《芳明1128》 第一章:命运的转折 大夏国共和72年 浙江严州,方梦华站在祖宅的大堂中,空气中弥漫着香火的味道。她穿着一身传统的祭祀服,双手捧着香,眼前是祖先的牌位。作为方家唯一的嫡女,她肩负着传承家业的重任,今天是她回到祖宅祭祀的重要日子。 方梦华从小就知道,自己与其他孩子不一样。她的父亲方正赟,是甬城一家大型医药集团「方圆国际药业」的董事长。而方氏家族的历史可以追溯到东汉光武帝时期,当时的洛阳令(也就是京城市长)方纮为拒绝出仕王莽,带家族迁徙至浙西在淳安县(原青溪县)定居。方正赟早年下海前曾在开封出差,恰在此时BB机响了,家人报喜讯喜得千金,便请大相国寺的老和尚为女儿取名。老和尚得知她的生辰八字后,掐指一算,断定此女在大宋朝有一段未解之缘,于是以「东京梦华录」一书取名梦华。 从小,方梦华便接受精英教育(当然跟培养打工人的应试教育不一样),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尤其是小提琴达到了十段水平。高中阶段她被送往瑞士私校深造,随后在美国加州伯克利大学获得化学硕士学位,这一切使得她拥有广博的知识和开阔的国际视野。回国后,方梦华身上洋气十足,这让方正赟有些不喜。他决定磨练女儿的心性,于是发动老关系安排她去东海舰队服役一年,担任医务兵。这段经历不仅让她熟悉舟山群岛一带的海况,还让她具有现代海军战士的精气神。 回到家族企业后方梦华逐渐适应了大夏国的营商环境并积累了丰富的管理经验。就在方正赟准备正式宣布退休,让她接任第二任方圆国际CEO之际,疫情的第一轮风波也刚刚过去。为了庆祝即将接过重任,方梦华被安排到淳安祖宅祭祀,顺便去千岛湖散心。 千岛湖的湖光山色让方梦华心旷神怡。作为私生女的妹妹袁美华和她的男朋友林雪峰也同行。方梦华一直视袁美华为亲人,尽管其他亲友对袁美华冷言冷语,她始终以平等的态度对待这个妹妹。 方梦华的成长轨迹一直都在父亲的规划下进行,她接受了最好的教育,见识了最广阔的世界。然而,她始终觉得自己与这个家族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隔阂,尤其是在她的妹妹袁美华面前。 袁美华是方正赟的私生女,她的存在一直是方家内部的一个隐痛。在方梦华出生后,方正赟下海创业很快在时代风口崛起成为甬城的医药大鳄,成为亿万富豪后他更渴望能再有个儿子可以继承家业。彼时独生子女政策严格他到处运作下,最后终于得到一个B超看着是儿子。结果实际上那只是一段脐带看错了,出生时又是女儿,方正赟只能认命,全力培养嫡长女方梦华。袁美华没有享受到和方梦华一样的优渥待遇,她被冷落在方家的边缘,甚至姓氏都不被允许用「方」这个字。方梦华从小就把袁美华当作亲妹妹看待,但她知道,袁美华心中的不满和怨恨从未消失。 祭祀仪式结束后,方梦华换上了轻便的衣服,准备去千岛湖散心。这是她小时候经常去的地方,湖水清澈,风景如画。袁美华和她的男朋友林雪峰也一同前往。尽管方梦华对袁美华心存愧疚,但她并没有料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千岛湖上,方梦华坐在一艘小舢舨上,林雪峰驾驶着快艇拖拽着她,小艇在湖面上飞驰,激起的水花让她感到无比的畅快。她放声尖叫,尽情释放着压力。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 方梦华回过头,看见袁美华站在快艇上,手里拿着一把巨大的园丁剪,对准了拖拽小艇的绳索。她大喊着:「二妹,美华,妳在干什么?」 袁美华冷笑着看向她,眼中充满了怨恨:「方梦华,妳还知道我是二妹啊?我还以为妳们方家早就不要我了呢。凭什么,父亲把一切都给了妳,让妳可以花几千万上一路学不是私教就是留洋,我却只能苦哈哈的高考,到头来只混一个小小的秘书,甚至都不配姓方,妳告诉我凭什么!」 五雷轰顶中方梦华正想开口解释,快艇已经开远了,她感到小舢舨正在漂向一处湍流。她突然想起,千岛湖不是一个自然湖泊而是62年前人为加高圈起的水库,此处正是边缘处新安江瀑布的位置,而湖底这个位置恰恰就是九百年前方腊帮源洞的旧址。 她惊慌失措地抓住小艇的边缘,试图稳定住自己,但一切都来不及了。小艇被卷入湍流,猛烈的水流将她吞没。她拼命挣扎,感觉到自己正在被拉入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暗中。 第二章:永乐二年? 冰冷的湖水侵入方梦华的每一个毛孔,她的身体在水中不断下沉,意识逐渐模糊。就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她隐约感到腰间被一只有力的手臂攀住,随后便彻底陷入黑暗。在一片黑暗中,她彷佛度过了几百年。突然,她隐约听到有人在哭泣:「姑姑呀,妳可不能死啊,呜呜呜??」这声音让她感到烦躁又莫名其妙,明明自己没有兄弟,何时成了姑姑?而且自己还这么年轻,怎么可能被叫姑姑? 她挣扎着睁开眼睛,看见一位戴着紫金冠、身穿华丽古装的小鲜肉肌肉男正在旁边,满脸满身都是泥,但眼泪却冲出两道白痕。「哦,原来是在拍戏《神雕侠侣》啊,我在演小龙女。」她自言自语。 「杰……」她口中无意识地吐出了一个名字,原身的记忆有残留,她认出了这个人是方杰。 「过儿,不哭。导演在哪儿,我有话问。」方梦华用平静的语气说道。 方杰一脸茫然:「借过?刀眼?」 「此地何处?今夕是何年?我是何人?」方梦华的脑袋似乎还没有完全清醒,口中不停地念叨着。 「此地帮源洞北面的新安江畔,如今永乐二年,而姑姑您,正是圣教的圣姑啊!」小鲜肉回答。 「明成祖永乐二年?1404年?如此狼狈,看来跟逃难的朱允炆有关系了。日月神教圣姑?原来是在拍《笑傲江湖》,我在演任盈盈。」方梦华心中一阵苦笑,她觉得自己一定是被水呛昏了,产生了幻觉。 「小兄弟,你是北影还是上戏毕业的?这哭的简直太真了。嗯…你是建文陛下?跟我们日月神教有关系……哪位编剧想的这么有创意!不过这不经人同意就拉来剧组了,我一会还得回宁波有正事呢……」她继续自言自语。 方杰只觉得姑姑的每句话都听不懂,但是感到摩尼教被叫做日月神教似乎很厉害的样子。他赶紧吼道:「姑姑!我是方杰啊!如今圣公已经被那狗日的韩世忠给抓去了,圣教大业倾覆就在旦夕了,您还有心情在这消遣我!」 「方杰?圣公?韩世忠?」方梦华的头一阵晕眩,脑海中突然涌出一股不属于她的记忆。她的意识在片刻间被庞大的信息流淹没,记忆的碎片如同走马灯般闪过。 她的原身闺名叫方孟花,是摩尼圣公方腊的妹妹,外面的人以「百花公主」名头江湖人称「方百花」。她生于崇宁三年(1104年)现年17岁,与方腊相差21岁,常被误认为是父女关系。方孟花天生丽质如西施再生,是方腊起家的本钱之一,无数摩尼教内青年才俊投效方家以希冀有一天能够成为「百花驸马」一亲芳泽。方孟花作为江湖女儿自然跟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不一样,她性格外向活泼,刁蛮任性,在江湖中有着不小的声望。她在起义前奔走联络江南两浙地区的各山头,建立了足够的威望而成为摩尼教圣姑「百花公主」。 青溪县起义后跟宋军的第一战息坑之战,方孟花本来负责诱敌(女将出马事半功倍)伏击宋军,但两浙兵马都监蔡遵(蔡京族人关系户)是个好色之徒,边打边出言调戏她,她盛怒之下忘记了伏击任务越打越勇,结果十合之内早已被酒色掏空身体的草包都监蔡遵手忙脚乱,方孟花娇喝一声展平生之威一戟把蔡遵挑落马下。主将一死宋军大乱,方腊见状,随即改伏击为追击,大获全胜,拿下睦州。她因此功被封为东路军元帅,人称「花帅」,但实际由北路军元帅方七佛指挥(攻入杭州前两路人马不曾分兵)。 攻破杭州城后,东路军兰溪灵山峒朱言部在城内到处劫色,作为女性的「花帅」当然看不下去了试图阻止,却被朱言嘲笑「妳不过是方家的花瓶,要不是看圣公的面子现在就强污了妳又能怎地?」。她攻城时带了箭伤,又急怒攻心而晕倒,方腊为了避免影响团结,选择息事宁人召回她在帮源洞养伤继续做花瓶。由于东路军主帅空置,在方七佛的北路军进军秀州被知府陈遘挫败后,东路军副帅剡县部卢万八大王部也在越州被刘韐刘子羽父子死死挡住无法攻入明州半步。宋军主力15万西北禁军南下镇压,杭州得而复失后形势急转直下,最终八个月后,韩世忠部找到并攻破帮源洞,圣公方腊跟太子方亳,圣后邵仙英,公主方敏,宰相方肥,御史包完,军师吕将,尚书王寅等数十人核心团队被俘。方孟花跳入洞内暗河自尽,御前侍卫方杰也跟着潜泳下水搭救,通过暗河漂流到另一处河边。方孟花濒死状态灵魂连接不稳,被900年后同样溺水的方梦华从她身上醒来。 方梦华的意识逐渐清晰,她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眼前的少年正是方杰,她记忆中比自己大2岁的侄子,方五相公之子,早年过继到地主方有常名下,起义之初充当内应很快攻下邬堡。方杰是方家年轻一辈最得祖宗方纮的戟法真传,人称「小奉先」。现在21世纪那个方家集团的二世祖跟方梦华再无关系,而眼下挑起的是把900年前另一个方家集团破产重组再次创业的重担。她明白,现在的处境已经完全不同,她必须利用所有的知识和智慧,在这个充满挑战的时代生存下去。 「杰儿,孤现在知道了。」方梦华稳住心神,坚定地说道,「我们不能让圣教的事业就此终结,生命不息奋斗不止。」 方杰见她眼神坚定,心中稍安,重重地点了点头:「姑姑,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方梦华抬起头,看向远处的天空,心中已经有了初步的计划。她要利用先进的知识结合在这个时代的资源,迎接即将到来的挑战。 第三章:宣和三年 整理了记忆碎片后,方梦华深吸一口气,理清了当前的状况。「所以,我就是那个史书上记载的方腊起义中的农民军首领方百花?可是现在帮源洞已经被韩世忠攻破了,按史学界定义就是起义已经失败了,所以我现在的身份是在逃通缉犯?什么坑妈开局,给我起名那个老秃驴说的宋朝未解之缘,就这?」 一想到方家人在史书上记载是被押解到开封剐三千刀,尤其自己作为女犯还要骑「木驴」游街,方梦华感到一阵恶寒从脚底涌上心头。 方杰察觉到方梦华脸色不太好:「姑姑,是哪里不舒服,暗河水太凉感染风寒?」 但是方梦华没有回答而是突兀的问道:「杰儿,如今宋?贼那边的年号是宣和几年了?」 方杰疑惑:「宣和三年吧,怎么了?」 方梦华还需要再次确认一下,这里到底是史实的北宋方腊起义还是《水浒传》的世界。水浒传中有记载皇侄方杰是方腊政权的御林军都统制,而水浒中宋江征方腊的时间是「宣和五年」。「也对,擒方腊的是韩世忠而不是鲁智深或武松,而且水浒中根本没写我方百花,倒是有一个方金芝。如果现在是宣和三年,那么靖康之变还有六年,宋廷直接迁来杭州临安府。哼哼,只要那时本座还在,准没你南宋什么事。不过眼下还是解决怎么生存下来的问题吧,这里是古代古代古代!而我特么是女人女人女人!」 看过多篇穿越网文的方梦华当然按捺不住建功立业大干一场的野心,可是,那些造反打天下的全都是男频小说的主角。女频小说的主角基本都是先进宫再如何依附皇权往上爬的玩法,而现在自己作为天字第一号反贼方家人显然走不通。坑,太坑了。 一边想着,方梦华支撑着站起来走走看,适应着新的身体。这个身体显然因为从小练武,比较强壮。「宋朝时的淳安老家(当然现在还叫做青溪县)原来这么美,天都是蓝的没有一丝雾霾,尤其是新安江竟然如此清澈透明。水中那个倒影,天呐,那就是我吗?」 水中倒影让方梦华第一眼看成了赵雅芝版的白素贞(摩尼教圣姑的白色华服),饶是自己本是女人,看到都被美到窒息心脏骤停。记忆碎片中方腊是个气宇轩昂的中年帅大叔,眼前的方杰也是肌肉型小鲜肉,看来方家的基因是真的很可以。「大宋,还有金人,既然我方梦华来了,那就一定不会让这副皮囊进开封城楼时骑着木驴,而是要骑着高头大马!」 她迅速理清了目前的局势,决定先稳住目前的局面。「杰儿,如今我们的人还有多少?散布在哪些地方?」 方杰擦了擦脸上的泥泞,回答道:「姑姑,现在我们只剩下浙东一带的南路军还完整,由护法长老吕师囊率领,其他几路方面军包括青溪大内都已经被宋军击溃了。」 方梦华点点头:「那好,我们先前往浙东,整合那边的力量,再谋后续的打算。」 方杰皱眉:「可是姑姑,我们现在势单力薄,宋军随时可能追捕我们。」 「不要怕,杰儿,宋军南下疲惫,我们还有机会。」方梦华冷静分析道,「我们可以利用地理优势,避开他们的锋芒,寻找机会反击。」 方梦华深知,想要在这个险恶的环境中生存并重新崛起,需要的不仅是勇气,更需要智慧和谋略。她决定用先进的知识和理念来改变现状开始思考如何利用当下的资源结合现代化的管理和军事策略,逐步壮大自己的势力。 「杰儿,接下来我们要联络浙东的南路军,同时派人探查宋军的动向。记住,我们需要隐秘行动,避免直接对抗。」方梦华冷静地下达指示。 「是,姑姑,我会安排下去。」方杰抱拳。 方梦华看着远方的山水,心中涌起一股豪情。她知道,这是一条充满艰险和挑战的道路,但她不畏惧。她要用自己的智慧和勇气在这片历史的舞台上,书写属于她自己的传奇篇章。 第四章:青溪惨状 「杰儿,现在青溪应该是事不可为,或者说,整个浙西已经被打烂。我们帮源洞中枢已经被端掉的情况下,各部人马散落,难以呼应。眼下当务之急是到浙东开辟新的根据地,徐图大业。」方梦华坚定地说道,尽管她心里清楚,眼前的形势比她想象的还要严峻。方梦华只记得史书上记载方腊被俘差不多一年后,剩余的农民军才被平定。两浙西路原本四百多万人口到南宋初年不足二百万。 两人离开新安江边,向刚刚发生过兵燹的青溪县城走去。越是靠近县城,一路上的血腥味越浓烈。直到看见城门外官道两侧的树林被宋军挂了三四里远的尸体,方梦华才意识到青溪县城曾发生过一场惨烈的战斗。这里的百姓多为摩尼教徒,或是方腊起义最早期的追随者。虽然只是一座小小的7万人县城,但他们同仇敌忾,顽强抵抗,给宋军造成的伤亡远多于之前在杭州那座大城。宋军攻破青溪后屠城泄愤鸡犬不留,方圆十里如同鬼蜮。(水浒传的征方腊部分,打到杭州前的润州常州宣州湖州苏州每一战只阵亡3-4位梁山好汉,但是到睦州青溪战役阶段就是批量领便当,只一回内就报销了24位好汉并非是虚写) 哪怕方梦华的心性在现代精英女性中再坚强又做过海军医务兵,毕竟从来没亲眼见过战争年代的惨烈场景,顿时眼前这触目惊心的景象让她心态崩溃,顿时嚎啕大哭。「贼老天,袁美华,妳想让我直接死了都好,竟然穿越到这个鬼地方来受罪,尼玛混账啊,法克……」 后面更加语无伦次的话,方杰也听不懂,只是理解成姑姑一下子看到这么多教内兄弟姐妹蒙难,悲痛欲绝。毕竟平时摩尼圣姑再怎么坚强,也还是个女孩子。 这时,林中忽然钻出一伙人。为首的老者简单一抱拳:「见过圣姑,见过方护卫,老朽来迟。」 方杰一回头,惊喜地叫道:「啊?汪长老!」 摩尼教幕后教主汪公老佛(按后世太平天国对应的话如果方腊是洪秀全,则汪末泥是冯云山,方七佛是杨秀清,方百花是洪宣娇,石生是萧朝贵,方肥是韦昌辉,吕师囊是石达开)带着300教众撤离西线的歙州战场后,穿过山林小路赶到青溪时,发现帮源洞已被攻破。汪末泥简单介绍了一下歙州和昱岭关的战斗经过,歙州被宋军刘光世部大军攻破,汪老佛带部分教众突围后,西路军副帅李公望焚城自尽,黟县俞千里部,休宁县马升部也全军覆灭。衢州也被攻破,守将瞿式勇壮烈殉教,核心人物教主郑魔王被生擒。听说西路军主帅石生跌落昱岭悬崖,与宋将刘镇同归于尽的壮烈,方杰也忍不住落泪道:「石长老在天之灵一定会看着我们的,圣教大业终将幽而复明!」方杰也交代了青溪帮源洞一战,几乎全县教众死难,守将高行虎,李向禹,宗起凤都战斗到最后一兵一卒,从外围涌来帮源洞护法的分水县沈五部,遂安县张开部,萧山县牛大力部都被宋军王禀部围点打援的歼灭,守卫帮源洞宫殿的家将方六和方十被韩世忠斩杀,圣公永乐朝廷几乎整个被擒,中枢已经瘫痪。 汪末泥看着方梦华「圣姑,您没事吧?」 方梦华努力抑制住心中的恐惧和悲伤,擦了擦泪水,「我没事。汪长老,我们现在需要重新整合剩余的力量,前往浙东开辟新的根据地。」 汪末泥点点头「老朽也正有此意。如今帮源洞已失,浙西已难再守,我们应当另辟蹊径。」 方梦华环顾四周,看着满目疮痍的景象,心中涌起一股豪情。她知道,要想在这片土地上重新崛起,必须要有远见和魄力。 汪末泥之前,感应到这个方位有一团龙气升起(方梦华穿越过来的时间点),本来以为能找到方腊结果却发现是圣姑,心中已经有所疑虑。汪末泥望着眼前的方梦华,心中疑惑却不敢表露。这位年轻的圣姑,不仅眼神坚定,还透着一股与众不同的气质,让他隐隐感到她背后似乎有着不可思议的力量。 第五章:危机与生机 「老朽见过百花公主。」汪末泥的召唤把方梦华从沉思中拉回现实。 「不必再叫公主,帮源洞圣坛已毁,圣火已灭,永乐天国已不复存在,如今我们的身份,是大宋的贼寇。既然是贼寇,那就要有做好贼寇的觉悟。」方梦华平静地说道。 虽然表面听起来似乎是一种丧气话,但汪末泥感受到一股无比强横的气场。一个21世纪的女强人所具有的自信气质,在古代女人中当然不可能遇得到,让他差点绷不住。 稍微深吸一口气,汪末泥继续试探道:「圣姑毕竟及笄之年还是女儿家,便经此巨变,心灰意冷也在常理之中。放心,老朽定有办法助圣姑脱险,找个好人家嫁了。」 此话一出,方梦华差点晕倒。开什么玩笑呢?让自己被包办嫁给一个古代男人,从此三从四德?这还不如一头撞死痛快。(很多男频小说中的男主都很愉快的接受古代可以三妻四妾的规则开后宫收集游戏。但是现代女人却不可能接受随便跟一个古代男人如何如何。) 「汪长老此言差矣,本座从未心灰意冷,反而一定要对圣教尚存的兄弟们负责,让大家都能渡过这一难关。不出十年,早晚再次席卷江南,问鼎中原!」方梦华坚定地说。 「圣姑说笑了,圣公聚众百万鲸吞六州五十二县,尚且大势已去,不但本尊被掳,教众也十去七八即将被大宋朝廷剿灭一空。再次打一场更大的,何以为凭?」汪末泥质疑道。 「本座从不说笑。首先,聚众百万也好,六州五十二县也好,根基不稳,乌合之众而已。宋军打我们这群举起锄头的农夫,都要付出伤亡近半的代价,何其无能也?再者,不出五年,宋朝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本座甚至假想的未来对手都不是他姓赵的。汪长老可知为何这次西北禁军来的比我们预想的要快上至少半年?因为他们早已在大名府整装待发即将进军燕云,而就在我们起兵前一个月,辽国的上京城已经被更北方的金国攻破,赵宋想要南北对进,一举灭辽。但是因为我们起义来势汹涌让宋廷不得不暂时把这支现成的精锐军队改道南下对付咱们。」方梦华冷静地分析道。 汪末泥越听越心惊。辽国连京师都丢了马上要玩完,这可是惊天新闻,毕竟辽国是上百年来压得大宋抬不起头的庞然大物。「那辽国岂不是就要被宋廷回首即灭,宋朝得到幽州后更加稳如泰山,何来五年后就要完蛋之说?」 「汪长老想想看,为什么这个小小的青溪县给宋军造成的伤亡能超过偌大的杭州城?因为这里是圣教的根基,大家无处可退。被逼到只剩幽云一角的辽军何尝不是呢?而正规辽军的实力又岂能跟我们一群刚拿起锄头的农夫相提并论?宋军原本有15万精锐整装西北禁军,但因我们在南方耽搁一年变成了只剩不足10万疲敝之师。所以,伐辽此役必败无疑!」方梦华继续解释道。 「到底是什么人能把大辽都灭了?如果最后他们灭了辽国,兵压幽州,宋朝岂不是危矣?」汪末泥心惊道。 「汪长老稍微到北地打听一下便可知道。四年前,护步达岗之战,女真部族起兵造反,建立大金国。2万金兵大破辽军70万,从此一路摧枯拉朽,就要灭了辽国。」方梦华冷静地说。 「他们都是三头六臂的天兵天将吗?宋朝黄河以北根本无险可守,一下子就能被长驱直入逼近开封。」汪末泥惊讶道。 「没错,届时宋朝在北方的统治会极快崩溃。我们只需要保存有生力量潜伏发展几年,等待这一刻,到时重新席卷江南易如反掌也!而之后的关键在于能不能在北方新的强敌面前守住。如果不能,一切皆休,你我都将是历史罪人。眼下不宜继续在南方跟宋朝对抗,削弱汉人的整体力量。我说的作为贼寇的本分,就是放弃不可能守住的浙东各县城,撤退到各个山区,建起山寨联防。而宋军收复城池后,已经可以向他们朝廷交代尽早北返。如今主帅童贯迫不及待全然指望着伐辽建功可以封王,根本没时间跟已经上山的摩尼教众耗下去。所以汪长老尽快给浙东教众们下达手令吧。」方梦华的话语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不仅是汪末泥目瞪口呆,方杰也变成了迷弟星星眼。他印象中,姑姑只是刁蛮任性的小丫头,从来没见过她还有这一面。 「明白了,圣姑。」汪末泥郑重地点头,「老朽这就去传达命令。」 眼见临危镇定自若侃侃而谈又对答如流的方梦华,汪末泥越发肯定自己的判断,真龙原来竟然是圣姑,不是圣公。五百年前睦州青溪县曾经出过第一位女皇,上一个以帮源洞为根据地造反的「文佳皇帝」陈硕真(比武则天早几十年的唐初,感业寺尼姑时期两人相识,她的事迹给了武则天晚年称帝的勇气),「天子基」和「万年楼」的遗址至今仍在城内尽人皆知。当初推背图的「十千加一点,冬尽始称尊。纵横过浙水,显迹在吴兴」他认为对应方腊着重投资,方腊自然也提及陈硕真的过往,并觉得「须眉当更胜巾帼」,虽然确实方腊最后打下的范围比陈硕真要大一些,但是现在的宋军跟唐初的唐军完全不是一个档次的对手。然而事实证明,帮源洞这个暗河密布的至阴之地若有龙气必然会是牝龙,现在汪公老佛观察后觉得圣姑只要这一轮危机能活下来绝对有潜力比陈硕真走的更远,心中对某件事暗暗下了决心。 看着那个在方杰身侧显得娇小的夕阳夕照下闪着金光的女儿身,汪末泥觉得自己从现在才是第一天认识她。孟花这小囡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她从小是个美人坯子的时候他就跟方腊规划如何让她作为摩尼教的花瓶招揽更多人加盟投效。不过她虽美若西施却是带刺的月季花(玫瑰),从小就是个假小子专爱舞刀弄枪,大部分男孩子打不过她被揍得鼻青脸肿,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都没有,无法坐住板凳学习琴棋书画或女红。而从刚刚几段谈话,能看出她早已胸有成竹出口成章比十年寒窗的大儒还有哲理,那么只有一个解释,这是传说中的生而知之者所以才不稀罕读书识字。 第六章:夜谈与决策 夜色沉沉,帮源洞宫殿废墟的空地上,篝火闪烁,几个忠心的摩尼教徒在值夜。汪末泥和方梦华秉烛夜谈,夜深人静,四周只有篝火劈啪作响的声音。汪末泥看着方梦华,心中暗自佩服她的冷静与智慧,决定继续试探她的深度。 「圣姑,不瞒妳說,老夫是看着妳长大的,一直以为妳只是个娇生惯养的女子,没想到妳竟然有如此见地和胆识,这几点教训可谓直指要害。」 方梦华微微一笑:「汪长老过奖了。这些道理都是事后诸葛,当时即便有人提醒,恐怕也难以改变现状。」 汪末泥点了点头:「不过这样一来,接下来我们该如何应对?妳說宋朝五年内必亡,这番话说得我心中震动不已。」 方梦华平静地说:「宋朝的四京都在北方,而辽国的覆灭将让金国直接威胁到宋朝的核心地区。宋廷若无法阻挡金国,必然大乱。到那时,我们才能真正有机会重新崛起。」 「可是圣姑,如今我们兵力损失惨重,又该如何保存实力,等待那个时机呢?」 方梦华看着篝火,目光深远:「现在最重要的是避其锋芒。我们要放弃无法守住的城池,转入山林建起山寨联防,将有生力量集中起来,等待宋军北返。」 汪末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圣姑说得有理,这也与我的想法不谋而合。只是……」 方梦华看着他:「只是什么?」 汪末泥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开口:「圣姑,你的见识和胆识让老朽敬佩不已,但你毕竟是女子,将来能否真正领导我们走出困境,这点……」 方梦华微微一笑:「汪长老,不必担心。我会让你们看到我的实力与决心。再者,恰恰因为我是女子才有东山再起的可能性。汪长老试想一下,我要是换成二太子(方亳),宋廷目前是否必须不计代价的斩草除根?但是为了追剿一个漏网的女眷而耽误伐辽封王的大事,童贯老儿能答应吗?」 汪末泥深吸一口气,重重点头:「好,老朽不会看错,文佳皇帝的衣钵后继有人!老朽愿意追随圣姑,为圣教出力!」 方梦华看着汪末泥,眼中闪过一丝欣慰:「谢谢汪长老的信任。从现在起,我们要齐心协力,为将来的崛起打好基础。」 汪末泥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圣姑所言极是。老朽也相信圣姑的决心。只是这场起义失败的原因,是否还有我们可以学习和改进的地方?」 方梦华深吸一口气,开始一一列举:「其一,过早分兵追求扩张一些无价值的地盘,而没有从一开始集中兵力攻下金陵(南京)润州(镇江)太平州(芜湖)等地据守长江天险,于是让宋军能够直接过江镇压,同时我军兵力分散首尾不能相顾被各个击破。」 汪末泥默默点头,显然这一点他也深有同感。 「其二,错误估计了西北禁军精锐到来的时间,圣公坚持认为窗口期有十个月,但实际只有四个月,如果不是朝堂上有猪对手王黼报喜不报忧隐瞒消息,还会更短,也造成了前一个失误。而究其根源是圣教虽然在京城樊楼李妈妈那里建立了情报站却从未重视过。」 汪末泥若有所思地抚着胡须。「这确实是个问题,情报的准确性至关重要。」 「其三,错误估计官军的装备和战斗力差距,由于前期对南方地方厢军的连续胜利,产生了官军不过如此而已的盲目自满,又缴获睦州歙州杭州等城池军械以为充足,殊不知由于军事重心只在北方,常年跟西夏实战的西北禁军不但战力远大于南方宋军,而且有南方军械库里根本没有的弩炮、床弩、震天雷等重武器。」 汪末泥叹了一口气。「这的确是我们的短视,没有充分认识到宋军的真正实力。」 「其四,哪怕看似百万之众,由于兵分五路,每一路的内部山头化都严重,防线到处都是漏洞。」 汪末泥点头。「这也是我们的老毛病,各自为政,难以形成合力。」 「其五,军纪败坏,依然按山头贼匪作风行事,冲进城就劫财又劫色,对占领的区域根本没有我是新的官军王师是花石纲受害百姓的子弟兵保护神的觉悟。在杭州百姓看来被我们一样的掠夺还不如以前朱勔治下能做稳牛马。」 汪末泥脸色凝重。「军纪的确需要整顿,这样才能赢得百姓的支持。」 「其六,圣公继续定都帮源洞修建奢华宫殿,没有及早主力迁都集中固守杭州大城,造成我军在前期不得不分散大量主力力量去守对宋军来讲的低价值目标青溪县,最后害死了全县百姓。」 汪末泥沉默良久,最后重重点头。「圣姑所言,句句在理。若是早有这等见解,或许我们的命运会有所不同。」 「其七,恰恰因为江湖草莽思维的延续,我们表面上占领着六州五十二县却不曾真正治理过圣国疆域,没有让这些地方的人力物力资源真的发挥作用。而宋朝家大业大四百军州在后方供应,一旦陷入对峙焉能不败?」 汪末泥沉默良久,最后重重点头。「所以造反还要培养自己的秀才队伍。若是圣公他们早点多听听圣姑这个现成的女诸葛的话,局面何至于此。」 方梦华看着汪末泥,感觉到这位老者对她的认可。「汪长老,换成你当初有可能会想听一个既笄之年的花瓶有什么见解吗?如今大势已去,但我们并非全无机会。只要我们能够妥善应对,未来依然可期。」 汪末泥觉得要是一开始就由圣姑而不是圣公领导或许起义可以不会失败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折损大半有生力量陷于全面被动。老汪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坚定。「圣姑说得对。从今以后,我们一定要吸取教训,重新奋起。」 方梦华点了点头。「我们当前的目标,是保存实力,等待机会。汪长老,您是我们教中的元老,请您下达手令,让浙东教众撤退到各个山区建起山寨联防,把空城留给宋军交差。」 汪末泥郑重地点头。「圣姑,老朽一定遵命。」 躺在简陋的铺盖上,方梦华感觉全身疲惫不堪。这一天,从穿越到古代,面对未知的挑战,再到与汪末泥的深谈,对她而言都是巨大的考验。闭上眼睛,方梦华默默地祈祷,愿未来能够如她所计划的那样,一步步走向成功。 夜色愈发深沉,篝火的光芒逐渐黯淡,方梦华终于在疲惫中沉沉睡去。 第七章:双魂合一 夜深沉静,帮源洞宫殿废墟的篝火渐渐熄灭,唯有几个忠心的摩尼教士卒在值夜。方梦华突然听到一个突兀的女声,语气中带着愤怒和困惑。 「咄,妳谁啊?我怎么又回帮源洞了?」 方梦华惊讶地环顾四周,却发现其他人尤其是值夜的士卒毫无反应,周围根本没有别的女人存在,显然这个声音只有她自己能听得到。她试着用意识跟那个声音对话:「方孟花,是妳醒过来了对吗?」 「所以,妳就是本宫梦中那个神仙姐姐对吧?为什么要霸占了我的身体?」(方孟花在暗河中闭气窒息昏迷状态时由于被方梦华穿越过来,她也看到了方梦华在21世纪的各种记忆,里面到处都是各种各样她没见过不能理解的东西只能理解成「仙界」。) 方梦华心中一凛,明白了这是方孟花的灵魂在跟她对话。她回应道:「我不是神仙,也不是有意要占妳的身体用,这一切都只是意外。」 方孟花不信:「本宫明明在梦中看到了妳在腾云驾雾(飞机舷窗)然后又跟一大群金毛红毛人在说笑(瑞士或美国校园)天空都是黑的但大高楼的每一间屋子都亮如白昼,一路到处还有铁轿子(汽车)没有马拉跑得飞快,妳告诉我这能是凡间?」 方梦华叹了口气:「孟花妹妹见笑了,其实我比妳小了快要900岁这样称呼确实有点怪,我那里是900年后的世界确实是这样,但是一切都是最终靠人力可以实现的。」 方孟花冷哼一声:「哼,本宫不信,900年前还是汉朝刘玄德当皇帝那会,现在比那时可能确实有点变化但哪可能有那么夸张。」 方梦华柔声道:「那好,妹妹总有机会亲眼见证妳神仙姐姐用法力来改变这个世界,还有妳们的命运。」 方孟花疑惑道:「法力,就是妳跟一大群金毛神仙们坐在一排排长椅上(大学课堂)那个白胡子老神仙给妳们讲的满墙鬼画符(化学公式)?」 方梦华忍不住笑了:「可以这样理解吧,妹妹醒来后试过能夺回这个身体吗?」 方孟花叹道:「试过了,本宫只有情绪比较强烈时才能影响到妳,或者当妳不在有意念控制时可以试试。总之本宫现在还是没法夺回。」 方梦华点头:「那就先这样吧,暂时妳就是我,我也就是妳,我们共享一个人的状态也不知会持续多久。接下来怎么做,妹妹有什么想法?」 方孟花毫不犹豫地回答:「废话,当然是赶紧救十三兄(方腊行十三)啊!」 方梦华眼神一亮:「妹妹知道圣公的下落?」 方孟花急切道:「本宫跳河前,刚好另一伙宋军过来跟那个韩世忠狗贼抢俘虏,本宫趁乱逃脱想跳河一死了之(因为作为一个美女俘虏肯定会下场悲惨),有听到那个叫辛兴宗的宋狗跟韩世忠吵的话是『童大帅在湖州行营等着要人犯』,所以只要带上兄弟们去湖州打探一定可以救回十三兄,十三嫂,亳儿,敏儿,方宰相,包御史,吕军师,王尚书??」 方梦华陷入沉思:「这是个不小的挑战。我们现在人手不多,正面冲突恐怕不容易成功。」 方孟花的声音变得激动:「本宫不管,妳既然霸占了本宫的身体,就应该帮助本宫救回十三兄他们!不然本宫天天在妳脑中闹得妳不得安宁!」 方梦华叹了口气:「好,我明白了。既然我们现在是一体,那就一起想办法吧。我会找汪长老商量,看怎么进行这次救援。」 「这才像话!」方孟花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得意和满足。 方梦华思索片刻,知道这是一次冒险,但也是唯一的机会。她决定立即行动,去湖州打探消息,并寻求救援。夜色更深,方梦华闭上眼睛,感觉到心中的决心更加坚定。不论是为了方孟花,还是为了自己,她都要竭尽全力去救回那些亲人和同伴。 第八章:计划营救 第二天清晨,篝火的余烬还未完全熄灭,方梦华已经起身走到洞外的空地上练武。她刚学会了基本的剑法和步法,感觉身体还不甚灵活,但随着方孟花的指导,她逐渐掌握了这具身体的武艺基础。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她的脸上,仿佛给她增添了一层光辉。 方杰揉着惺忪的眼睛走到姑姑身边,看着她认真练武的样子,眼中满是疑惑和惊讶。「姑姑,妳怎么这么早起来练武了?而且这些招式……看起来都是基本功啊。」 方梦华轻擦额头的汗水,笑着回应:「杰儿,早啊。练基本功是为了巩固基础。只有基础扎实,才能在实战中发挥出最大的威力。对了,前天帮源洞被攻破后,我先跳的河,你应该是后追上来的,有没有听到那个辛兴宗跟韩世忠争吵的内容?」 方杰愣了一下,回忆起当时的情景:「那姓辛的一直在跟韩狗吵,说什么你胡诌你胡诌的,反正他们吵得很激烈。」 方梦华摇了摇头,耐心地解释:「傻杰儿,那明明是湖州,现在宋军的主营就在湖州,你十三叔十三婶他们一定是被先押到湖州大牢再汇报开封献俘仪式的事,以宋廷的效率拖上一个月也是它,我们赶紧带上兄弟们去湖州打探,营救圣公!」 方杰一听,立刻变得警觉起来:「姑姑,这可不是小事,宋军的防守必然严密,我们怎么能轻易进入湖州?」 方梦华微微一笑:「我们先不急,现在最重要的是保存实力,等到时机成熟再行动。我们可以先派几个机灵的兄弟去湖州探查消息,一旦确定十三叔等人的下落,我们再制定营救计划。」 方杰点了点头:「姑姑说得对,我这就去安排人手。」 随后,方梦华召集了几位忠心的部下,将她和方杰的计划告诉他们。大家听后纷纷表示支持,愿意一同前往湖州营救方腊等人。方梦华派出几名精干的摩尼教徒前往湖州打探消息,同时继续加强帮源洞的防守。方梦华还特别叮嘱这些探子,务必要谨慎行事,不能惊动宋军。 在等待探子回报的日子里,方梦华继续加强自身的武艺训练,并与方孟花进行意识交流,了解更多这个时代的细节和背景。她知道,只有完全融入这个时代,才能更好地应对未来的挑战。 几天后,探子回报消息,确认方腊和其他被俘的义军首领确实被押往湖州大牢。方梦华与汪末泥、方杰等人商讨后,决定分两路行动:一队人马前往湖州城内打探更详细的情况,另一队则在城外等待,随时准备响应内应的行动。 在讨论具体行动方案时,汪末泥也加入进来。他听完计划后,沉吟片刻,提出了自己的建议:「圣姑,湖州是宋军的重地,我们不能贸然行动。我们需要先派人前去打探情况,确定关押地点和守军布防,然后再制定详细的营救计划。」 方梦华点头同意:「汪长老说得有理,我们不能轻举妄动。那么就由我和杰儿先带一队人马前往湖州,其他人留在这里准备后续行动。」 随后,方梦华挑选了几名身手敏捷、机智过人的摩尼教徒,组成了一支精干的小队,准备出发前往湖州。临行前,汪末泥再次叮嘱他们:「此次行动关系重大,务必要小心谨慎。若有任何危险,务必以自身安全为重,保全实力。」 方梦华深吸一口气,郑重地点头:「汪长老放心,我们一定会谨慎行事,尽全力营救圣公和其他人。」 出发那天,薄雾渐渐散去,阳光透过树梢洒落在他们身上。方梦华和方杰带领着小队,快速朝湖州方向前进。一路上,方梦华心中默默计划着,如何才能在宋军重重防守中成功救出方腊等人。 他们经过密林、翻越山岭,避开宋军的巡逻队,终于在数日后抵达湖州附近。方梦华命令大家在一处隐蔽的山谷中扎营,并派出几名教徒前去湖州城内打探消息。 傍晚时分,探子回报:「圣姑,我们已经打探清楚了,圣公和其他人被关押在湖州城南的大牢中,那里有重兵把守,但我们发现有一条地下水道可以通往大牢内部。」 方梦华听后,心中大喜:「太好了!有了这条地下水道,我们就有机会潜入大牢,救出圣公他们。」 行动当晚,方梦华带领一小队人马悄悄潜入湖州城,凭借方孟花的江湖经验和熟练的轻功,他们顺利地避开了宋军的巡逻,进入了城中的一处秘密据点。 方梦华看着夜空,心中充满了决心和希望:「孟花妹妹,我们一定能救出圣公和其他人,然后重新集结力量,迎接未来的挑战。」 方孟花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我相信妳,梦华姐姐,我们一起努力,一定能改变这个世界。」 随着夜色渐深,方梦华和她的小队已经准备妥当,悄然出发,向着湖州城南的大牢进发。在这个宁静的夜晚,他们的命运即将迎来新的转折点。 第九章:湖州地牢 湖州的夜晚宁静而寂静,只有偶尔的犬吠声打破了这片宁谧。方梦华率领着一支精挑细选的队伍,悄悄地接近了湖州大牢。他们早已打探好地形,制定了详细的行动计划,目标是救出被囚禁的圣公方腊及其他重要人物。 「回禀圣姑,已经探明了湖州大牢的模样,外围有两层哨探,分别由童贯的亲信胜捷军的两个都牌负责,换岗时间在亥时和寅时。」探子低声报告,语气中透着一丝焦虑。「牢房是个地牢,地下一层的男牢很大,有一个长廊,中间有一处直角拐弯,去最深处那间大的就是关押圣公(方腊)和二太子(方亳)的地方,而靠外关押的有陆长老(陆行儿)和郑教主(郑魔君)他们。地下二层是个很小的女牢,圣后(邵仙英)和金枝公主(方敏)她们都在那里,恐怕已经(受到淫辱)……」 方梦华心中一沉,强压住怒火:「明白。方护卫,带上四五个身手好的兄弟去劫男牢救出圣公和二太子他们,沿途先救出陆长老和郑教主他们也都能帮上忙。本座自己去劫女牢,外面台阶外有兄弟接应就好。其余人听汪长老安排在牢外街巷接应。」 汪末泥继续补充道:「陆长老是湖州本地人,到时会协助我们撤离。之前陆长老被俘时,他的旧部缪威带着部分兄弟撤到太湖内部岛上的洞庭山扎寨。我们逃出湖州北门水门,他们有船接应,在岛上休整一夜,早上可以在官军水师围过来之前水路撤退。」 方杰点头,领命而去,随行的几个兄弟也随之行动。方梦华带着剩下的人,潜行至湖州大牢的入口处,等候着换岗的时间。 亥时一到,换岗的士兵刚刚离去,方梦华与她的队伍迅速行动。她手持短剑,身轻如燕地越过围墙,落在牢房外的阴影处。她示意其他人跟上,一行人悄无声息地潜入地牢。 行动开始,方梦华带着几名精锐轻手轻脚地向地牢深处潜行。她心中默念:「孟花妹妹,我们一定要成功。」方梦华利用夜色和地形,轻易躲过了外围的哨探。她们悄悄潜入地牢,迅速找到通往地下二层的入口。一路上,她们遇到几个零星的守卫,方梦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们一一解决。 她轻手轻脚地沿着黑暗的走廊前行,心跳声几乎盖过了周围的一切声音。她先用一块布掩住口鼻,以防地牢中的异味让自己失去意识。 在女牢门口,方梦华悄声对身边的士卒说:「你们在外面接应,我进去救人。」说完,她小心翼翼地推开门,走进地牢。 地下二层光线昏暗,方梦华摸索着来到囚室前,用铁棒撬开锁头。随着锁头掉落,囚室门缓缓打开,她看到邵仙英和方敏蜷缩在角落,衣衫不整,满脸惊恐。她轻声呼唤:「嫂子,敏儿,我来救你们了。」 「孟花?」邵仙英和方敏已经被折磨得身心俱疲,但听到方梦华的声音,眼中闪过一丝希望。方梦华迅速砸开牢房的锁,将她们扶起来。 「快,跟我走!」方梦华低声喝道,将她们拉起来。邵仙英和方敏虽然体力不支,但见到方梦华如见救星,立即跟随她离开囚室。 为了掩护撤退,方梦华砸开其他囚室的锁头,放出一批囚犯制造混乱。整个地牢瞬间变得混乱不堪,囚犯们嘶喊着冲向出口,吸引了大量看守的注意力。 在她们撤离的同时,方杰带着队伍潜入地下一层的男牢。他们小心翼翼地行动,先是顺利救出陆行儿、郑魔君、包完和吕将四人。陆行儿低声道:「我熟悉这里的地形,可以帮忙指引。」 方杰点头:「那就靠你了,赶紧带路。」 他们一路上小心避开守卫,顺利穿过了长廊。然而,当他们进入拐角处时,一不小心触发了隐藏的机关。突然,顶部的火油罐被摔下,火焰迅速蔓延,熊熊烈火瞬间将长廊吞没。方杰惊恐地看着火海,无力地喊道:「圣公,二太子!」 方杰心急如焚,试图冲入火海救出圣公方腊、太子方亳、宰相方肥和尚书王寅等人,但火势太过凶猛,根本无法靠近。 「快撤!」方杰无奈地喊道,带着其他人艰难撤退。 方梦华带着邵仙英和方敏在混乱中撤出地牢,见到男牢方向火光冲天,心中一片冰凉。她咬紧牙关,知道这一切已无法挽回。见到方杰他们仓皇撤退,心中一沉。「圣公和二太子呢?」 方杰悲痛道:「火势太猛,无法靠近,他们恐怕已经……」 方梦华心中一痛,但她知道此时不是悲伤的时候。站在牢外,望着熊熊燃烧的地牢,心中充满了痛苦和愧疚。「孟花妹妹,我们失败了??」 方孟花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这不是妳的错,梦华姐姐。我们已经尽力了。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振作起来,继续我们的使命。」 方梦华擦干眼泪,深吸一口气,重新振作精神。「妳说得对,我们不能放弃。圣公的牺牲不能白费,我们一定要完成他的遗志。」 「我们必须立即撤离,不能让圣公白白牺牲。」方梦华强忍着心中的悲痛,指挥众人向北门方向撤退。 第十章:浴血逃亡 大牢方向火光冲天,映红了半个夜空。童贯抚掌大笑:「得计矣!辛统制真是福将啊,竟然算到了贼人会来劫牢,提前留了一手。如此,他们的圣公想必已经变成闷炉烤鸡了!」 辛兴宗抱拳答道:「为朝廷和媪相分忧乃末将的本分也。从大牢去各个城门的要道和城门本身,末将都安排了弓手埋伏。能来劫牢的贼人数目有限,天亮等好消息吧,保证一个都跑不了!」 童贯得意洋洋地说:「能是哪路贼人狗胆包天,竟然敢闯有8万大军驻扎的湖州的大牢?能为方腊老匹夫这么玩命的,显然指望不上浙东那些自成山头的小贼寇,估摸着就只能是被陈遘围在佘山的方七和方五了。给咱家调兵,加把劲总攻直接灭了他们。方家人都没了,看剩下的浙东群寇还不投降授首,更待何时?哈哈哈!」 湖州城内,夜色深沉,方梦华一行人在陆行儿的带领下,沿着狭窄的小巷一路向北城水门方向逃奔。周围的阴影中隐约有伏兵的身影,弓箭手随时准备射杀逃亡者。 突然,一声闷响,郑魔君后心中箭,吐血倒在地上。方梦华迅速上前,试图扶起郑魔君,但他摇头示意,然后用手指向腰间。方梦华摸到一块黑色菱形石头,郑魔君点了点头,随即断气。 「走,我们必须快点!」方梦华忍住悲痛,将黑色石头藏好,继续带领众人前行。 他们在黑暗中前行,每一步都充满了危险。突然,侧巷中响起拔刀声,一支暗箭射向方敏。邵仙英眼疾手快,跳起来用肩膀挡下箭矢,吃痛虎吼一声:「红莲佛母邵仙英在此!」她拔剑冲向伏兵,阻挡在巷口。 「孟花,敏儿妳给我带好了!」邵仙英回头交代,方梦华的心中一阵剧痛,眼泪瞬间涌出。 「嫂子!」方孟花哭喊着,想要冲上前助战,但方梦华理智告诉她,邵仙英这是用命换来方敏的脱险机会。城中有几万宋军,一旦被拖住就完了。 「快走!」方梦华含泪背起方敏,加速向北门逃去。他们穿过一条又一条小巷,终于气喘吁吁地来到北门瓮城门口。 就在此时,城楼上突然冒出一个宋将,高声喊道:「本将奉辛统制安排早已恭候各位好汉多时了,承让承让,关门!」 城门士兵开始拉起绞盘,眼看着城门就要关上,黑暗角落中一个乞丐突然暴起,一脚一个踢飞两名士兵,又一刀砍断绞盘。「撤!」乞丐大喊,大家一起冲出城外。 「石长老!你没有死?」方杰惊喜地问道。 石生笑了笑,回应道:「那日在昱岭关坠崖后命大,被一棵松树勾住了。但西路军的溃灭已无法挽回,只好再往帮源洞方向救援,结果还是晚了一步。于是一路跟踪辛兴宗部到湖州,孤身潜伏等待机会,没想到你们先一步动手劫牢。」 「快,趁现在!」 方梦华抓住机会,带着方敏以及剩下的人迅速转向水门。湖州城的水门相对守备薄弱,是他们逃生的最佳路线。 然而,水门口的几名弓手仍在警戒,方梦华不敢大意。她示意大家停下,自己悄悄前行,准备先行解决这些弓手。她轻手轻脚地接近,一剑一剑地解决了几名弓手,然后回身示意众人跟上。 「快点,我们没多少时间了!」方梦华低声催促。 众人迅速穿过水门,绕过官军的防线,来到湖边。缪威已经准备好了一艘船,看到方梦华等人,立即挥手示意他们上船。 就在他们即将离开时,一队官军突然出现在湖边,发现了他们的行踪。弓箭手立即开始射击,箭矢如雨点般落在船边,发出啪啪的声响。 「快划!」方梦华大喊,和缪威一起用力划动船桨,船只迅速离开湖岸,向洞庭山方向驶去。 船上,众人整理伤口,休息片刻。方梦华望着漆黑的湖面,心中满是悲痛。圣公方腊葬身火海,邵仙英舍命救女,这些牺牲深深刺痛了她的心。 「圣姑,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方杰低声问道,打断了方梦华的沉思。 「我们必须继续战斗,不能让这些牺牲白费。」方梦华坚定地说。「先在洞庭山休整,然后再做打算。」 石生点头,表示赞同:「我会联络其他摩尼教的同胞,重新集结力量。」 船只在黑夜中前行,众人心中虽有悲痛,但更多的是坚定的决心。他们知道,这场战斗还远未结束,而他们的使命才刚刚开始。 太湖的夜风轻拂,带来一丝凉意。方梦华看着逐渐远去的湖州城,暗自发誓,一定要让那些逝去的英魂得到应有的安慰,为他们赢得最终的胜利。 官军不甘心放过这群贼人,立即登上几艘小船,追击而来。方梦华和缪威奋力划船,但距离逐渐缩短,形势越发危急。 「不能让他们追上来,我来引开他们!」方梦华一咬牙,抽出腰间的短剑,准备跳入湖中。 「圣姑,不可!」缪威惊呼,抓住她的手。 「这是唯一的办法,我们不能全部被抓住。」方梦华坚定地说,挣脱缪威的手,毅然跳入湖中。 她在水中快速游动,吸引官军的注意,让他们误以为主要目标在水中。官军的小船转向追击方梦华,给缪威和其他人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 「快,继续划!」缪威大喊,带领着众人用尽全力,终于将船驶离了官军的追击范围。 方梦华在水中游了一段时间,确定官军已经离开,才悄悄游回湖心岛岸边。她狼狈地上岸,全身湿透,但心中却松了一口气。 「圣姑,这边!」一名缪威心腹发现了她,迅速将她带回山寨。 「大家都安全了吗?」方梦华问道。 「是的,圣姑,我们已经安全到达洞庭山。」缪威回答,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在洞庭山,方梦华和她的队伍开始整顿休息,为未来的战斗做准备。他们知道,这场战争还远未结束,而他们的使命才刚刚开始。 第十一章:逝去和新生 翌日清晨,太湖洞庭山寨,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去,众人已经齐聚一堂,焚香烧纸钱祭奠圣公、圣后、二太子、郑教主、方宰相、王尚书等人的殉难。香烟缭绕中,方敏泣不成声,她一夜之间失去了父母和哥哥,悲痛欲绝。 方梦华默默陪在她身边,轻声安慰:「敏儿,从今以后,我们姑姪相依为命,我会照顾好妳。」 虽然只差5岁但很明显17岁的方梦华是领袖一方的大人,12岁的方敏还只是个孩子。 祭奠仪式结束后,方梦华的脑海中再次响起了方孟花的声音,但这次是来道别:「梦华姐姐,现在我感应到其实在落水那时我已经死了,元神已经去了下一世。由于对十三兄被擒一事还有执念,我的识神留下来看看现在的情况。现在兄嫂双双罹难,但敏儿总归安全了,一切尘埃落定后,我觉得已经没必要继续留在这一世。如果不早点追着元神一起往生,下一世会是个傻子。孟花对梦华姐姐能更好地替我活下去,照顾好敏儿和重光圣教事业完全放心。」 方梦华感到一阵酸楚,回应道:「孟花,对于十三兄,我只能帮到这里了。毕竟如果我没有来,他接下来就要在闷热的牢中等待一个夏天,而后戴上一百斤枷锁一路走到开封再凌迟三千刀。十三嫂更是会骑着木驴游街示众再处刑。现在他们的死变得更加壮烈而免于羞辱。更关键的是,敏儿改变了命运被救下来了。余生我将把她视如己出,日后就算打下江山也会让给她坐,绝不食言!」 方孟花的声音中带着欣慰:「梦华姐姐,我相信妳。好好照顾敏儿,替我完成未竟的事业。谢谢妳,永别了。」 方孟花的声音逐渐淡出,方梦华的眼中滑过一滴泪,暗暗道:「孟花,妳安心去吧,这里有我,以后的一切都会不一样的。」 这时,汪末泥忽然看到了方梦华腰间别着那块黑色菱形石头,感到震惊:「郑魔君战死的时候,他把这个交给妳了?」 方梦华低头看了一眼,说:「汪长老,你是说这个黑曜石笏板就是传说中的圣火令?」 汪末泥点头,神情凝重:「没错,他死前决定传位于妳了。本来老朽之前想的也是如此,以后妳就是圣教的第二十四任教主!」 方梦华惊讶:「汪长老是说,之前家兄不是教主?」 汪末泥解释道:「老朽之前的确是说服了郑魔君传位给圣公,但他一直拖着直到衢州城破被擒没有正式交接。」 第二天,汪末泥在洞庭山聚义厅召集众人,正式宣布圣姑接任第二十四任教主。 石生已经从汪末泥和方杰带来的人那里了解过帮源洞这几天发生的事,又亲眼见证了方梦华一路指挥的劫牢行动,也站出来讲话:「老实讲,当年圣公封本座为西路元帅,而圣姑为东路元帅时,本来是不服气的。哪怕圣姑第一战立下首功,本座依然认为她是方家人有偏私的缘故。但是现在本座服了,圣姑才华、人品、武艺,哪个都是当世第一等豪杰,比起文佳皇帝不遑多让!」 缪威也站出来赞成:「圣姑的仁义和魄力,本将也亲眼所见。耻于自己枉为男儿,近在咫尺却一直躲在湖里,没敢出手。」 汪长老、石长老、方护卫都表态过支持,有救命之恩的陆行儿、包完和吕将自然也没有理由反对,于是聚义厅上七八百教众大摆宴席,庆祝方梦华正式成为摩尼教的第二十四任教主。 在宴席上,方梦华举杯致词:「各位兄弟姐妹,我方梦华今后必将不辱圣教之名,带领大家重光大业!我们一定要团结一心,为圣公、圣后、二太子、郑教主他们报仇雪恨,重建我们的家园!」 众人齐声应和:「圣教必兴,教主万岁!」 宴席间,方梦华目光坚定,她知道这只是开始,未来的路还很长,但她已经准备好了。方孟花的灵魂虽然离去,但她的精神将会一直激励着方梦华,带领着摩尼教走向新的辉煌。 第十二章:明州之策 太湖洞庭寨的聚义厅内,方梦华、汪末泥、包完、吕将等核心人物围坐在一起,商讨下一步的行动方针。在宴席之前,汪末泥、包完和吕将与方梦华聚在一起,讨论下一步的战略。方梦华率先分析道:「首先,如今帮源洞圣坛已毁,青溪县被屠过也变成鬼蜮,不但没有可用民力,还可能有瘟疫,是不应该回去的。然后第二点就是洞庭山是否可守的问题,作为一个湖心孤岛,且去联络浙东各地的南路军有宋军主力驻扎的湖州和杭州隔开,也难以久守。第三则是要不要直接去台州汇合南路军的主力,本座认为最好不要,因为其他几路军溃灭,只剩下南路军的情况下,吕师囊事实上已经是我教势力的绝对大哥。我们作为圣公帮源洞朝廷覆灭后的新中枢先天权威性压不住他吕师囊,让他觉得我们是去夺他权的,一旦内讧起来反而不美。但是只要不去直接接触,保持距离的情况下,吕师囊哪怕看在故圣公的面上,也至少保持一个名义上是我们下属。」 方梦华稍作停顿,继续道:「最后就是我们到底在哪建立新的总坛:目前我们这场起义几乎涵盖了整个两浙路然后又被宋廷弹压,换言之,是一场惨烈的兵祸摧毁了两浙路大部分地区的经济民生。但是,之前东路军副帅卢万八大王在越州(绍兴)城外被宋将刘子羽斩杀,剡县的裘日新道长所带余部的生存空间也正在被宋军姚平仲部压缩。这就导致海贸重镇明州(宁波)不但始终没有被战乱波及反而因为大量两浙战乱地区的富户前往躲避而变得更加繁荣。我们摩尼教信仰二宗三际崇拜光明,民间称为明教,明州便是我们的天选之地!」(其实方梦华没说出来的是,她本来上辈子就是宁波人自然要去选择一个熟悉的地方) 汪末泥点头赞同,但吕将依然持保留态度嗤笑道:「圣姑难道觉得不去投奔收编南路军主力的情况下,我们就凭汪长老从歙州带的三百人和缪兄弟在太湖岛寨的四百多人可以夺取明州这座大城?」 方梦华微微一笑,解释道:「谁说我们要强攻明州城了?我们只不过把现在这七八百人马带到四明山地区找一个山寨夺下来,然后低调发展重整旗鼓等待宋军主力北返,这个战略之前已经跟汪长老讨论过了。只需要等待北方有变,也就是现在湖州这支宋军被调去攻打辽国并战败的消息传来,那时宋廷的实力就不足为虑了。只要我们不在南方再次搞太大,比如攻下扬州截断运河,他们面临北方强敌日益临近的压力,已经无法再调出这样的一支可战之兵对付我们。吕兄弟,以你的战略眼光不会听不明白对吧?」 吕将回忆起当初建议方腊先攻下金陵,占有长江天险立于不败之地的话,思索片刻,终于点头道:「圣姑所言有理,只要我们能避开宋军主力,低调发展,确实有可能。」 汪末泥也表示赞同:「圣姑的计划是可行的,我们需要的是时间和耐心。」 包完则一直沉默不语,似乎有些心事重重。 稍后,宴席开始,方梦华当众宣布改名为明教并化整为零,潜入明州的计划。众人齐聚一堂,等待方梦华的讲话。 方梦华站起来,举杯道:「各位兄弟姐妹,我们即将踏上新的征途。圣公帮源洞已毁,但我们的信念未灭。圣教从此以明教为正式名称,并且化整为零,潜入明州。我们将重整旗鼓,等待时机再起!」 众人纷纷举杯,响应方梦华的决定。席间行酒令环节,方梦华又击节唱了一曲助兴,歌声高亢激昂,众人皆赞叹不已: 「江山非画美如画,豪杰壮士影叠叠。侠义如酒浓于酒,男儿放饮情烈烈。山寨如家胜似家,挑灯把酒三军悦。兄弟非亲心更亲,前生来世总相携。江湖的圣教英雄,原来是光明下界。明暗的二宗三际,暗藏着救世秘诀。人间恰似太湖,情义兰舟通彼岸。天地宛如山寨,四海兄弟赴盟约。」宴席气氛推向高潮。 席间,一身道袍的包完一言不发,这引起了方梦华的注意。她知道包完的身分是仁宗朝尽人皆知的包青天包拯的重孙子。他的父亲包永年是包拯早逝嫡长子包绶的遗腹子,但是此事说不清,家族继承权之争结果被包拯庶次子包繶一支的四兄弟夺取。包永年曾任鄂州的一个七品县令,为官清廉刚正如其祖,但后来被蔡京一党排挤,就在方腊起义前一年抑郁而终。包完认为父亲愚忠这样腐朽的朝廷不值得,决定投资一个新的主公以实现为民请命开太平之抱负于是选择了少年居住歙州时的好友方腊。虽然在方腊朝廷做了御史,但对方腊深感失望,似乎有离去之意。 方梦华注意到包完的异样,走到他身边,低声问道:「包兄,今日之事,你有何见教?」 包完抬头,目光深邃:「圣姑,包某只是感慨世事无常。方圣公的志向与我相合,但他的手段和结果令我失望。今日见圣姑之志,倒是让包某看到了新的希望。」 方梦华微笑:「包兄,如若你有心,我们一同努力,必能重光圣教,造福天下。」 包完心中稍安,对方梦华的信心也有所增强。他决定暂时留在明教,观察方梦华的行动,再作决定。包完点头:「包某愿随圣姑左右,共图大业。」 方梦华心中一宽,知道有了包完这位贤才相助,未来的路会更加平坦。宴席在欢声笑语中进行,方梦华心中默默计划着下一步的行动。 随着包完的表态,宴席上的气氛更加热烈。洞庭山众喽啰把库存的好东西都吃掉,金银细软大家分了,明早将轻装分多路离开,等待明州有日月大旗竖起的新寨确立的消息再行投奔。 随着夜色渐深,宴席终于结束,众人各自准备离开洞庭山,前往四明山建立新的根据地。方梦华站在山顶,望着遥远的明州方向,心中燃起了一片希望的火焰。她知道,未来的一切都会不一样,而她,将带领这支队伍,走向新的光明。 第十三章:东海风浪 翌日清晨的薄雾笼罩在洞庭山的湖面上,显得静谧而神秘。方梦华将昨日商议的撤离计划付诸实施。每十人一队的喽啰们依次登上小船,分头前往不同的目的地。方梦华在岸边布置了各部将士的撤退和重整计划,她拿出圣火令牌,封火漆加盖,逐一交给各头目,让他们传达给各部将士。这些命令将传递到浙东各地,包括北路军方七佛的残部,东路军越州剡县的裘日新部,东路军婺州兰溪县的朱言部和灵山峒的吴邦部,南路军正在围攻台州城的吕师囊主力大军,转进乐清地区的俞道安部,永康县方岩山的陈十四部,处州缙云县的陈箍桶霍成富部,松阳县的洪载部。每一支队伍都携带着方梦华用圣火令牌封火漆的谕令,向各部将士传达新教主的指示。随着喽啰们的陆续离开,洞庭山的寨子逐渐安静下来。 方梦华,汪末泥,石生,方杰,方敏,陆行儿,包完,吕将,缪威,七男二女九位头领登上一座画舫,船身装饰精美,宛如一幅漂浮在水面的画卷,他们向明州的旅程开始了。画舫上,方梦华安静地坐在一角,用洞庭山寨中拿出的笔墨写写画画,整理出一些脑图草稿。这些都是她在21世纪的一些有用知识的记忆。汪末泥他们看不懂,也不打扰她,方敏则乖巧地在一旁帮忙整理纸张和研墨。 方杰和石生则在一旁切磋武艺,同时复盘起义时浙西和歙州各地的战斗。缪威和陆行儿默默划着船,心中对未来充满了期待和不安。 画舫驶入吴淞江(苏州河+川杨河),沿途风景如画。此时的黄浦江尚未人工开凿,船队一路向东,经过上海务(川沙)出海,调头南下,调头南下大约用一天多时间可以抵达杭州湾另一侧的慈溪县附近海岸。 在另一间小屋里,包完和吕将两位文人在交谈。 吕将道:「包兄之前确实有意离去?」 包完答:「早在投奔圣公造反前,我已经在贵池县安排过退路,可以隐姓埋名终老林泉。」 吕将道:「方腊那个匹夫,胸无大志,不听我言及早抢占金陵也就算了,打下杭州大城竟然也不建都而是在那个狗屁帮源洞大兴土木建造宫殿扩充后宫,这种人能成大事那就怪哉了。」 包完道:「我也是没什么可以选择的,家父给宋廷辛苦一辈子结果包家人不认这门亲还跟蔡京一党一起排挤他,而恰好年少时我住在歙州时候跟圣公有点交情,知道他胸有异志。不过常言道知易行难,圣公显然一直到死都还只是一个江湖山大王的格局了,直到圣姑昨天的表现让我看到了新的希望。」 吕将道:「然也,昨天大家都听到了圣姑缜密的分析,私以为她的格局应该超过了我们能想象到的古今天下,光是那首即兴唱曲就能听出好多门道来,古往今来山贼都是我辈文人看不起的,不可能去写诗赞美,她抄也没处可抄,但是她虽然一直在唱山寨两个字,可是从字缝里都是在指天下四海之义而且是薪火相传的一种事业。」 包完道:「吕秀才以为圣姑相貌如何?可努力争取做压寨相公,哈哈。」 吕将道:「圣姑当然沉鱼落雁,之前圣公到处以江南第一尤物宣传,但私以为不妥,小弟以前在东京太学的时候曾经在樊楼见过李师师李大家,她算是一般人能想象的那种尤物。但圣姑显然不是这类,甚至不能用寻常的弱女子之类的概念去定义她的另一种丽质,用尤物去称呼圣姑那是一种侮辱。」 包完道:「圣姑武艺如何?当然不是弱女子。」 吕将道:「实话实说,息坑之战确实惊艳,但是,蔡遵这个对手实在不算什么,圣姑的武艺只能算是一个合格的武将但是遇到像石长老那样的顶尖高手肯定是不够看的。毕竟女儿身先天气力有亏,她的强大并不在武艺而在武略和勇气上,花帅是实至名归的。」 包完道:「圣姑文才如何?」 吕将道:「江山非画美如画,侠义如酒浓于酒,山寨如家胜似家,兄弟非亲心更亲,如此对仗工整都能随口一唱,这还用说?当然更强的是她似乎知道的远远比我们寒窗十年的人多,经常听她训话让我有一种回到少年学堂的感觉,这才是她可怕的地方啊。」 包完道:「所以你看,如此文武双全的一代佳人,日后干出什么事业来哪怕像文佳皇帝一样最后是失败的,也必然要被载入史册而且是民间脍炙人口的一代传奇,就像当年的刘关张诸葛最后没能兴复汉室但是千年来一直深入人心。我辈文人追求的不就是青史留名?追随圣姑大干一场,说不定千年后你我会是那时坊间话本里面的卧龙凤雏啊。」 吕将道:「然也,私以为如果不是女儿身限制了她,才略应该很接近前唐太宗皇帝的水平,总之绝对从一开始就没有匹夫方腊什么事了,而可以参考的那就是前唐太宗皇帝的姐姐平阳昭公主了,以后载入史书中不会是个籍籍无名之辈。我们从投身圣公那天开始,在大宋的仕途已经不可能了,不甘寂寞林泉也只能这样了。」 正当船队顺利航行之际,天色突变,东海上空乌云密布,风浪骤起。方梦华立刻下令船队减速,并安排喽啰们加固船只,防止被风浪打散。她站在船头,眺望着远方的波涛,心中盘算着如何应对接下来的挑战。 汪末泥和石生等人也紧急动员起来,确保船只的安全。方梦华的冷静和果断让众人心中安定了不少。她明白,这场风暴不仅是对他们航行技术的考验,更是对他们团队凝聚力的考验。 画舫在风浪中颠簸前行,船上的头领们也纷纷行动起来,各司其职。方敏紧紧跟随在方梦华身边,不时递上所需的物品。她的目光充满了对姑姑的敬仰和信任。 风浪终于渐渐平息,船队顺利抵达慈溪县附近的海岸。众人松了一口气,纷纷上岸整顿。方梦华带领大家在岸边的一处隐蔽山谷中暂时安顿下来,等待更多喽啰的汇合。 她站在高处,望着远处的山峦和海岸线,心中暗暗下定决心。她知道,未来的道路仍然充满荆棘,但只要众志成城,必能克服一切困难。 方梦华的目光坚定而充满希望,她相信,明教必将在她的带领下,重新崛起,光耀四方。 第十四章:慈溪海滩 慈溪县的海边晨光熹微,潮汐声渐渐隐去,迎来了新的一天。方梦华指挥着喽啰们打探四明山山寨的情报,准备下一步行动。船队靠岸后,方梦华安排喽啰们分成小队,去侦察四明山周围的各个山寨,寻找适合藏身和发展的地点。 一名喽啰带回了一个陌生的喽啰,方梦华看着感觉眼熟,可能他是曾在她麾下效力的东路军士兵。这个喽啰恭敬地向她行礼道:「小的卞五儿,见过花帅!」 原来这一带山区的山寨中有不少喽啰本就是原方孟花麾下的东路军将士,在方孟花从杭州调回帮源洞养伤期间东路军由副帅卢万八大王率领攻打越州和明州的方向,但是越州知府刘韐是个文武全才,其子刘子羽更是一代猛将,于是略使小计便斩杀了卢万,东路军主力溃散后大部分投靠了剡县和新昌地区的裘日新部,但是刘子羽配合南下宋军主力的姚平仲部和郭仲荀部又继续围攻,东路军继续败势的情况下很多人逃奔了越州明州交界的会稽山和四明山的山贼势力。 方梦华微微一笑,回忆起方孟花身边的亲兵尤佳曾经跟自己吐槽过有个叫卞五儿的一直粘着她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往事,「卞五儿?你以前好像追求过本座的亲兵尤佳,结果人家没理你是吧。」 卞五儿尴尬地挠了挠头,「啊?花帅竟然记得小的,实在是受宠若惊。」 方梦华不再纠缠这个话题,转而问道:「现在你是哪座山寨的?附近还有哪些山寨?都有哪些好汉当家,说来听听。」 卞五儿答道:「小的是达蓬山的巡山喽啰,达蓬山的地势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只有一条陡坡上去,修了三道关,山顶是个悬崖平地,北坡陡峭直接面海。大寨主叫金毛狮邓荣,二寨主叫通臂猴袁正,三寨主叫瓶子鱼张典,四寨主叫罐子虾赵达,三寨主还有个压寨夫人叫高丽虎金五娘,虽然实际没有职位但我们也叫她五寨主。大寨主是个西域高昌回鹘来的胡僧,手持一根五六十斤的铁棍,武艺了得,说是光明寺来的,也跟我们一样信明尊,可是他天天喝酒吃肉,哪有半点出家人的样子?二寨主是个裁缝出身,科举不第就落草建寨,武艺平平但当军师管理内务是个好手,直到大寨主路过把他打服让位。三寨主四寨主原本是四明湖的水匪,但是最近湖的对面新建起自称四明山总寨的,为首两个好汉极为奢遮,一个叫双枪手李天佑,一个叫斩魔刀司徒芳,随便哪个都差不多有石长老的水平,四明湖被他们抢了只好上山坐两把交椅。而五寨主好像是三寨主出海劫了一艘高丽使团的船队,整船的高丽人里只有那个小娘子敢还手,被他看上给要下来了,其余的都扔下海喂鱼。」 方梦华听完,轻笑道:「很好,本座想夺了你的达蓬山,你怎么看?」 卞五儿面露难色,「花帅,就算小的和一些兄弟还是您的旧部,可是只靠我们这点人想逆着地势打上山,还是非常困难。」 方梦华笑了笑,心中已有计策,她听到达蓬山的描述想到了水浒传中的二龙山,尤其是大寨主名字很像都是假和尚,那么直接把水浒传里曹正的智取二龙山的计谋拿来改改用就好了。她说道:「卞五儿,你们三寨主很好色是吧?一会方护卫和石长老扮作轿夫,抬着本座从山下路过。你是巡山的,发现了,就凭本座的姿色,绑了献给三寨主,他们能不开门吗?」 卞五儿惊恐道:「花帅万金之躯怎可以身犯险?而且就算事成,日后女儿家的清白也说不清楚了!」 方梦华安抚道:「我们绑着,你在绳索上系上活扣即可。另外,寨内有哪些东路军旧部的兄弟,你尽量叫他们去聚义厅附近,事先不要告诉他们为什么。」 卞五儿仍然犹豫,「可是,只有三个人上山就夺寨,还是太冒险!」 方梦华坚定地说:「相信本座,有时候智谋比人数更重要。只要计划成功,我们就能轻易控制达蓬山,然后逐步壮大势力。」 方梦华从船上跃下,脚踏实地,望着不远处的达蓬山。她的脑海里已经有了一个明确的计划。「卞五儿,你去安排吧,记住,我们要速战速决。」 方梦华指挥喽啰们做好准备,分头行动。方梦华、方杰、石生三人装扮好,卞五儿在前面引路,他们向达蓬山进发。山间的道路崎岖,卞五儿在前面引导,方梦华心中盘算着接下来的每一步。她知道,成功需要勇气和智慧,但更需要的是精准的执行和信任。 卞五儿点头离去,方梦华转身对石生和方杰道:「我们必须依靠计谋,而非蛮力。石长老,你擅长武艺,到时候需要你在关键时刻出手;杰儿,你力大无穷,要确保在紧急时刻能护我周全。」 两人齐声应诺,方梦华便开始准备自己的计划。她换上了一身简朴的衣服,故意让自己看起来更加引人注目。她知道,这场戏必须演得逼真,才能成功引诱敌人上钩。 第十五章:智取达蓬山 几个时辰后,达蓬山下,卞五儿远远看见「轿子」,立刻高声喊道:「什么人,竟敢在此放肆!」方杰和石生假装慌乱,方梦华则故意挣扎了一下,让自己显得更加逼真。 方梦华被绑在一顶轿子上,由石生和方杰假扮的轿夫抬着,沿着山路缓缓而行。卞五儿带着几个巡山的喽啰在前面引路。 走到关口,达蓬山的守关喽啰立刻发现了他们。卞五儿跑上前去,兴奋地说道:「有一位绝色美人路过此地,我们抓住了她,想献给三寨主!」 守关喽啰一听,立刻眼前一亮,赶忙向山上传信。不到一会儿,大寨主金毛狮邓荣和三寨主瓶子鱼张典便派人下山来迎接。 达蓬山的喽啰们看到果然是位美貌女子被绑,立刻兴奋起来,将他们押送上山。方梦华在心中暗笑,计谋第一步成功。 轿子被带到山顶大门前,喽啰们高声喊道:「三寨主,巡山的卞五儿带来一位美貌俘虏,献给您!」 张典一听,心情大好,立刻命人打开寨门。方梦华心中暗自庆幸,操刀鬼曹正的计谋果然奏效。 「哟,这可是天仙般的美人啊!」张典看到方梦华,眼中放光,笑道:「将她带上山去,本寨主定要好好享用!卞五儿,你这次立了大功,这女子当真是美若天仙,待我享用之后定重赏你。」 方梦华心中冷笑,但脸上却露出惊恐的神色,被喽啰们押着进了达蓬山。进入山寨后,她注意到周围的地形和守卫情况,暗自记下。 被押到聚义厅前,方梦华故意用力挣扎,让身上的绳索显得更加松弛。她的眼神环顾四周,发现有不少熟悉的面孔,都是原东路军的旧部。 一进入聚义厅,方梦华暗中解开了手上的活扣,突然从喽啰的手中挣脱,纵身一跃,掏出藏在衣袖中的短剑,迅速制住了瓶子鱼张典。 「所有人,听我的命令!谁敢反抗,张典的命就保不住!」方梦华冷冷地说道。 山寨里的喽啰们一时愣住了,不敢轻举妄动。石生和方杰也迅速出手,顺利控制了二寨主通臂猴袁正和四寨主罐子虾赵达。 「卞五儿,现在去召集东路军旧部的兄弟们!」方梦华下令道。 卞五儿高声喊道:「兄弟们,花帅归来!东路军的兄弟们,我们的时刻到了!」 一时间,聚义厅内的旧部纷纷响应,内外夹击之下,聚义厅迅速被控制,其余喽啰看到方梦华举起了圣火令也纷纷跪倒一片,因为他们很多都是摩尼教徒。方梦华冷静地指挥,确保没有一个敌人逃脱。原东路军将士们只是知道花帅是教内圣姑武艺还可以,但现在对她的智谋和勇气更加佩服不已,纷纷表示效忠。 「兄弟们,是我,花帅!现在是重整旗鼓的时候,跟我一起夺回我们的尊严和荣誉!」 众人齐声应诺,士气高涨。方梦华松了一口气,第二步计谋也成功了。 不久后,聚义厅里挤满了东路军的旧部兄弟们。他们一看到方梦华,都纷纷上前行礼:「花帅!」 方梦华点头,说道:「兄弟们,今日我们重聚于此,达蓬山不再是山贼的窝点,而将成为我们东路军的新基地!」 方梦华迅速安排人手,将整个山寨的主要关卡控制。她走到张典面前,冷冷地问道:「你愿意投降吗?」 张典已经被吓得魂飞魄散涕尿横流,连连点头:「我愿意投降,愿意听从花帅的安排!」 此时,整个达蓬山寨彻底落入方梦华的掌控。 这时,金毛狮邓荣缓缓走上前来,脸色复杂。他看了一眼被制住的张典,又看了一眼方梦华,突然笑了:「果然自古英雄出少年,尤其是圣姑这等奇女子,老衲认栽了。从今天起,达蓬山听命于花帅!但是老衲没有打过,心中不服,既然那位被称作石长老,想必是圣公军西路元帅了,可否指教?不然老衲任杀任剐,恕难从命!」 石生当然爽快的答应,从轿子的竿中抽出藏着的斩马刀。 空地上,邓荣手持56斤的大铁棍,神色威严。他来自西域高昌回鹘,是摩尼教的一位僧人,尽管他天天喝酒吃肉,但武艺确实了得。石生则持40斤的斩马刀,沉稳自若,他的刀法刚猛无比。 聚义厅四周围满了喽啰和头领们,大家屏息以待,注视着两位高手的对决。 邓荣首先发难,他高举铁棍,猛地向石生砸去。这一棍风声呼啸,气势磅礴。石生见势不妙,迅速侧身躲避,反手一刀劈向邓荣的侧腰。邓荣及时收棍格挡,两人的武器在空中发出刺耳的碰撞声。 石生步伐轻盈,迅速绕到邓荣身后,挥刀劈下。邓荣却不慌不忙,回身一棍横扫,逼得石生后退几步。两人你来我往,刀光棍影,交战得十分激烈。 战至二十回合,石生逐渐感受到邓荣的强大内力。每一棍下来,地面都震动不已。石生知道硬拼无益,开始以巧妙的步伐和刁钻的刀法与之周旋。邓荣虽力大无穷,但面对石生的灵活多变也显得有些吃力。 四十回合过后,邓荣的攻击开始显现疲态,而石生依然保持着稳定的节奏。他趁邓荣一个破绽,迅速跃起,斩马刀从上而下直逼邓荣的头顶。邓荣急忙举棍格挡,虽然挡住了这一击,但也被石生的内力震得后退几步。 五十回合后,石生的刀法逐渐显示出优势。他的每一刀都带着凌厉的劲风,逼得邓荣连连后退。邓荣虽然力大,但毕竟体力消耗巨大,渐渐招架不住。 战至八十回合,两人都已筋疲力尽。石生看准时机,猛然加快攻击节奏,一连几刀直逼邓荣的要害。邓荣竭力防守,但最后还是被石生逼得无路可退。 就在这时,邓荣突然大笑起来,他放下铁棍,抱拳说道:「石长老果然武艺高强,邓某心服口服,从此归降,任凭差遣!」 石生收刀而立,微微点头。周围的喽啰们也纷纷欢呼,庆贺这场精彩的对决。方梦华见状,走上前来,对邓荣说道:「既然你归降,本座定不会亏待你。你们都是明尊的弟子,今后我们将一同为圣教奋斗。」 邓荣跪地拜谢:「花帅英明,从今以后邓某定当竭尽全力,效忠教主!」 方梦华微笑着扶起邓荣,随后命令众人整顿山寨,开始为下一步的行动做准备。达蓬山的大寨终于被方梦华收入麾下,她的势力也因此进一步壮大。 第十六章:山寨新气象 方梦华看到邓荣如怒目金刚的模样,跟石长老打得如此精彩,越来越否定之前把他当成水浒传的二龙山邓龙这种龙套角色的设定。越看越感觉,石生长老就是水浒传的南离元帅石宝的原型,主要不同只是石生是苏州漕帮帮主出身而虚构的石宝是福州人士。而邓荣应该是水浒传中宝光如来邓元觉的原型,只不过他是西域回鹘来的洋和尚。方梦华心下大悦,她心中已经把这两位能人放到了重要的位置。方梦华站在达蓬山寨的聚义厅中央,山寨的大佬们齐聚一堂,方梦华望着聚义厅内的众人,她起身宣布: 「石长老,邓大王,今日一战,令我深感我军豪杰辈出。从今日起,共同辅佐我军重振旗鼓。」 「石生,」她用坚定的声音说道,「从今日起,你将担任光明左使,负责我们山寨的武力和战术安排。」 石生抱拳领命,眼中透露出一丝自豪。 「邓荣,」方梦华继续道,「你将担任光明右使,负责与外界摩尼教的联络和协调,确保我们的信仰和力量可以更好地融合。」 邓荣立刻跪下,感激地说道:「多谢教主信任,邓荣必定全力以赴!」 众人听罢,纷纷赞同,整个聚义厅内一片欢腾。 接着,她看向袁正:「你继续担任山寨的钱粮总管,确保我们所有的资源都能得到最好的管理和分配。」 袁正点头应诺。 然后她转向张典和赵达:「你们继续负责后山靠海一侧的私掠船和水贼训练,但没有命令,不得再出海劫财害命。」 张典和赵达齐声答应。他们深知,海上作战将成为今后的重要一环。 在宣布完这些任命后,方梦华走向金五娘。她心中已有所谋划,韩剧里学来的那些高丽话终于派上了用场。她用流利的高丽话开口:「五娘,咱们聊聊吧。」 金五娘惊讶地看着她,脸上的防备逐渐消散,露出笑容。两人走到一旁,方梦华亲切地问道:「五娘,妳是怎么来到这儿的?」 金五娘轻叹一声,开始娓娓道来:「家父正是高丽大臣金富轼。跟花帅一样,奴家从小就不爱女红,只爱舞刀弄枪。高丽使团安排奴家到大宋和开封某家衙内联姻,奴家根本不愿意,本来就在想方设法逃婚,最后被张头领劫了船弄到了这儿。」 方梦华点点头,理解地说道:「妳这一路可不容易啊。那么,现在的妳,打算怎么办呢?」 金五娘低头,脸上有些红晕:「其实,奴家已经对张欧巴有了情愫。希望花帅能放过张头领成全我们。」 方梦华笑道:「五娘放心,只要你们彼此真心,我自然不会阻拦。」她随即转向张典,「但记住,从今以后,不得再对其他女子动心,否则,定不会饶你。」 张典感激地跪下:「多谢花帅,多谢五娘。」 方梦华看着这对恋人,心中感慨万千。她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但只要有这些忠诚的追随者,她就有信心带领大家走出一片新天地。 接下来,方梦华把目光投向了整个山寨。从湖州带来的加上山寨原有的一共一十四位头领,来自太湖洞庭山的喽啰加上原有的达蓬山喽啰现在总人数已达一千五百多人,山寨顿时显得拥挤不堪。为了让大家有更好的生活条件,她决定采取一些现代化的建设手段。对于如何更快的在山地中尽可能攫取可用的平地,如何让山寨更具备防御和生活能力。她回忆起自己在21世纪学习到的知识,决定利用水泥和混凝土技术来建造更加坚固的建筑物。 「各位兄弟,」她高声说道,「为了我们更好地在山地中生存,我们需要更多的平地来建造房屋和储备物资。本座知道一种方法,可以快速制造坚固的建筑材料。」 她开始详细讲解如何制作水泥和混凝土。凭借她当年出国前备考雅思时背熟的那道剑桥真题,她讲得头头是道。 「首先,我们需要烧制石灰石,制作出石灰。然后,加入适量的粘土,河沙和水,经过混合和凝固,就可以得到坚固的混凝土。这样,我们就可以在山地中建造更多的房屋、储存仓库,甚至防御工事。」 大家听得一愣一愣,虽然不完全理解,但对方梦华的信任让他们愿意尝试。 于是,方梦华开始组织大家分工合作。有些人负责收集和烧制石灰石,有些人负责准备粘土,余姚江的河沙和水,还有一些人负责建造模具。一时间,山寨里热火朝天,大家都在忙碌着。 几天后,第一批混凝土试验品终于成型。方梦华亲自检查,发现效果出乎意料的好。这不仅增强了她的信心,也让整个山寨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山寨的面貌焕然一新。新的房屋、储存仓库、甚至简易的防御工事相继建成。方梦华的智慧和领导力,让大家心悦诚服。 她深知,接下来的挑战依然巨大,但有了这些坚实的基础,她相信,达蓬山寨必将在这片战乱中生存下来,并逐步壮大。方梦华心中默默规划着下一步的战略,如何在这片乱世中,为自己和追随者们开辟一条光明的未来。 第十七章:剡县救援 达蓬山寨内,气氛紧张而严肃。就在达蓬山开始步入建设正轨时,之前从太湖洞庭寨派往越州裘日新部传信的喽啰找来了竖起日月大旗的达蓬山寨,汇报目前裘道长和越州东路军残部的处境: 白凯部已经在诸暨被宋军姚平仲部全歼,副元帅穆彪部在上虞方向也被郭仲荀部击溃跟裘日新部汇合龟缩在剡县,粮草断绝可战兵力只剩不足三千,同时刘子羽部越州军也压上后跟新昌县的徐公祖部一千多人被切断联系。就在郭仲荀、姚平仲和刘子羽三部宋军的围攻下,东路军在越州地区的裘日新部和徐公祖部已陷入分割重围处于危急存亡之际,只剩下不到四千人。 方梦华记得大约也就只有半个月左右时间(宣和三年五月),这几支东路军就要被全歼,眼下救援刻不容缓。但是现在达蓬山寨一共只有一千五百多人。 得知消息的方梦华心急如焚,但她知道时间紧迫,必须立即行动,很快冷静下来召集了所有重要头领,商讨救援计划。 夜幕降临,达蓬山寨在紧张的气氛中做着最后的准备。方梦华站在寨墙上,目光坚定,心中暗自策划着每一步行动。 「我们必须立即解救裘道长他们,」她在聚义厅中说道,「但我们力量有限,必须谨慎行事。」 她拿出地图,指着上虞、诸暨和会稽方向,分析道:「郭仲荀部、姚平仲部和刘子羽部三路宋军都超过一万人,我们直接进攻绝不是明智之举。」 「那我们该怎么办?」袁正问道。 「我们可以出其不意,从余姚方向进攻郭仲荀部的后方,制造混乱,然后趁机救出裘道长这些同袍。」方梦华回答。 「但是,只有一千五百多人,能行吗?」赵达有些担心。 「我们不需要与宋军正面硬拼,只需要扰乱他们的阵型,给裘日新部创造机会。」方梦华解释道。 「我们不能坐视不管,」方梦华在聚义厅中高声说道,「必须马上展开救援。」 「方杰,」她沉声说道,「你带领二百精锐,出余姚,袭击上虞到前线的郭仲荀部粮道。一定要迅速、隐秘。」 方杰抱拳领命:「姑姑放心,我定不辱使命。」 方梦华转向石生和邓荣:「我们带领八百人,一路夜行,绕过越州的镜湖,去诸暨外围休整,明天夜里会合裘日新部,发起对姚平仲大营的夜袭。」 两人齐声应诺,随即各自忙碌起来。 夜色如幕,掩盖了方梦华和她的精锐部队的行动。虽人数不多,但他们装备精良、纪律严明,显然为此行动精心准备多时。在出发前,方梦华召集众将士简短激励,并详细交代夜袭计划。她亲自挑选了一条隐秘的路径,绕过镜湖,避开宋军的巡逻线路。尽管途中荆棘丛生、山路陡峭,方梦华带领的队伍依旧步伐坚定,悄无声息地穿越了黑暗。 抵达诸暨外围后,方梦华召集众将再度商讨战术,她结合对敌将姚平仲的深刻了解,认为这位在后世绰号「姚跑跑」的将领在面对突如其来的袭击时极可能会弃营而逃。方梦华心中已有计,她决定夜深时分发起进攻,借夜色掩护奇袭敌军。 当夜,方梦华亲自率领主力部队从正面发动进攻。她挥动手中的长剑,指挥士兵们悄然接近敌营。一声令下,火把瞬间点燃,火光映红了夜空,沉寂的营地刹那间被嘈杂的喊杀声打破。敌军一片慌乱,毫无准备。与此同时,石生和邓荣分别率领各自的部队从两翼包抄,形成合围之势。石生手下的战士们擅长攀爬和偷袭,他们利用夜幕的掩护,悄然接近敌军营地。邓荣则率领弓箭手队伍,在敌军乱成一片时发动精准的远程打击,箭如雨下,进一步加剧了敌军的混乱。 果然不出方梦华所料,姚平仲见大势已去,内心恐惧万分。他素来以保命为先,见到营地陷入火海,士兵四散逃命,毫不犹豫地带着亲兵逃出营地。他仓皇穿过混乱的军阵,一边策马狂奔,一边不断催促亲兵紧随其后,最终逃入诸暨城内。 主将弃营而逃,姚平仲部军心顿时崩溃。无数士兵在无头苍蝇般地四处逃窜,完全失去战斗力。这时,裘日新部从后方发起猛攻,趁机大肆屠杀。敌军死伤惨重,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此时,宋军的后援部队刘子羽和郭仲荀也匆忙赶来,试图压制混乱。然而,夜间的突袭令他们措手不及,整整一夜的时间都在勉强恢复秩序。刘子羽观察战局,误以为裘日新部意图向西突围,因此调整防御布置,急调部队加强西面防线,却无意中在东面留下了一个缺口。 与此同时,方杰也没有闲着。他亲自挑选了二百名精锐士兵,深夜出发,利用夜色掩护,悄悄向郭仲荀部的粮草队后方靠近。方杰在行军过程中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宋军的哨兵,不发出一丝声音。他选择了一条隐蔽的小路,绕过山丘和丛林,成功接近了敌军的粮道。 当午夜的寂静笼罩大地时,方杰发出了进攻的信号。火把再度点燃,燃烧的光芒刺破黑暗,士兵们一跃而起,迅速冲向敌军的粮草队。宋军完全没有预料到这一袭击,顿时陷入混乱。方杰的部队如猛虎下山,迅速控制了局面,将大批粮草付之一炬,火焰冲天,浓烟滚滚,照亮了夜空。郭仲荀部的士兵们惊慌失措,粮草队的守卫者们拼死反抗,但敌不过方杰精锐部队的猛烈攻势。 这次伏击行动取得了极大成功,大量粮草被毁,郭仲荀部的士气受到重创。方杰深知敌军的援军会很快赶到,因此指挥部队快速撤退。他们顺着来时的隐蔽小路,成功避开了敌军的追击,迅速撤回,并与新昌县的徐公祖部会合。此时,裘日新部也已经完成了对郭仲荀大营的袭击,与方杰部合兵一处,集中力量对郭仲荀大营发起猛烈攻势。 在前后夹击之下,郭仲荀大营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乱。营内士兵四散奔逃,指挥体系完全瓦解。方梦华、石生和邓荣率领的精锐部队则从另一侧迅速突进,他们如入无人之境,连续击破多个营帐。石生带领的战士擅长近身肉搏,他们挥舞着刀剑,以惊人的速度击杀敌军,彻底摧毁了郭仲荀的防线。邓荣的弓箭手则从远处不断射出一支支致命的箭,射倒了试图反击的敌军将领和士兵。 混乱中,裘日新明白,此时不宜恋战,他立刻决定突围。在方梦华等人的掩护下,裘日新带领剩余部队奋力突围,冲出重围,与方梦华的队伍汇合。尽管在战斗中,裘日新部的副将穆彪在乱军中不幸阵亡,但裘日新明白,眼下必须保存实力,为日后的战斗做好准备。最终,他们成功突破敌军的包围圈。 方梦华乘此良机,指挥东路军残部向东撤退,进入奉化县的山区。这些山路崎岖难行,但她前世作为宁波人,对地形颇为熟悉,带领队伍巧妙地绕来绕去避开宋军追击,最终三四天后安全撤回达蓬山。 在达蓬山的营地中,东路军两部的三千多人得以喘息。士兵们虽然疲惫不堪,但在方梦华的激励下,重燃斗志。大家都深知花帅哪怕早在杭州战役时离开东路军却从来没有放弃他们,这一战不仅救回了裘日新部徐公祖部,也极大地削弱了宋军的力量。 然而,宋军的反应也在意料之中。刘子羽部误以为此次袭击是四明山贼所为,立刻带兵挑衅。四明山总寨的贼人矢口否认,却依然不被信任。刘子羽部与四明山二寨主司徒芳爆发冲突,结果刘子羽轻敌,被司徒芳一刀砍伤,宋军不得不撤回越州。 这场混战让四明山贼人和宋军关系恶化,而达蓬山寨则在混乱中得以暂时休养生息。方梦华明白,这只是暂时的胜利,但她对未来充满信心。 回到达蓬山寨后,方梦华看着疲惫但满怀希望的战士们,她开始思考接下来的战略。虽然他们成功救回了东路军残部,但敌人的反扑随时可能到来。她必须在最短时间内巩固山寨,提升战斗力。方梦华站在达蓬山的最高处,望着眼前这片曾经熟悉的土地,她相信,只要坚持不懈,达蓬山寨必将在这片乱世中崛起,开创出一片属于他们的光明未来。 第十八章:兰溪抉择 东路军远在兰溪县还有另一支队伍:兰溪县城的朱言部和灵山峒的吴邦部。 兰溪县城内,朱言在大堂上悠闲地享受着美酒佳肴,对方梦华的撤退命令置若罔闻,他在城内享受惯了不想走哪怕他之前本来就是灵山峒山贼。他的副将邓天雄却为此忧心忡忡,手握着加盖了圣火令的手令,心中满是矛盾。 「放弃兰溪县城,撤入灵山峒?」朱言冷笑道,「凭什么让我放弃这座城池?」 「大当家,这道手令上盖有圣火令,必须执行啊!」邓天雄再次劝说道。 朱言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冷笑道:「没听湖州来的信使都说了吗,圣公已经殡天!教主凭什么还特么姓方?」(之前在杭州时候朱言已经出言不逊跟方孟花结仇当然不愿意承认她又一次变成自己顶头上司) 邓天雄怒气上涌,但还是耐心解释:「湖州来的兄弟们都对圣姑赞不绝口,她可是比文佳皇帝还要了得的巾帼豪杰啊!」 朱言嗤之以鼻:「你们再把她吹上天去,她也不过是个只能蹲着尿尿的玩意。」 邓天雄皱眉:「大当家,这么说可不妥。我们南面永康县的友军可是陈十四娘娘率领的,东面吕护法的新城军是叶九姑率领的,你这样无端得罪她们,万一将来要向东南撤退,岂不是自找麻烦?」 朱言一拍桌子,满脸不屑:「你爱听娘们的命令那就赶紧带着你的人滚出兰溪!反正我老子哪儿都不去!」 邓天雄无奈,只得带着自己忠心的部曲离开兰溪县城,向灵山峒的吴邦部汇合。而朱言则继续固守兰溪,沉溺在眼前的安逸中。 然而好景不长,事情的发展并没有让朱言等太久,仅仅过了十天,宋军王禀部就对婺州兰溪地区发起了总攻。宋军来势汹汹,战斗力强悍,让朱言的防守措手不及。 兰溪城外,宋军王稟部已经整装待发。王稟站在高处,望着不远处的兰溪城,目光坚定。 「将士们,今日我们要一举拿下兰溪,彻底消灭反贼!」王稟高声号令。 宋军士气高涨,排成整齐的阵列,向兰溪城发起进攻。城墙上,朱言和他的部下奋力抵抗,但人数和装备上的差距让他们渐渐不支。 兰溪县城上空,火光冲天,宋军的攻势如同狂风骤雨,直扑城门。朱言虽竭力指挥守城,但城内兵力不足,士气低落,节节败退。 城内,朱言一边指挥战斗,一边不断咒骂邓天雄的背叛。他还在幻想自己能够凭借城墙和少量守军击退宋军。 「大当家,宋军攻势太猛,城门快守不住了!」一名士兵急匆匆跑来报告。 「坚持住!不能让宋军进城!」朱言大声命令道。 但现实是残酷的。宋军步步紧逼,攻城器械不断轰击城墙,城内的守军士气渐渐崩溃。最终,城门被攻破,宋军涌入城内。 朱言眼见大势已去,悔恨交加,但为时已晚。他在城内享受惯了,忽略了圣姑的命令,导致如今的困境。 「退!退回府衙!」朱言下令道,试图在府衙做最后的抵抗。 然而,宋军攻势如潮水般涌来,府衙也很快被攻破。朱言的部下纷纷投降,城中一片混乱。 眼见大势已去,朱言带着少量亲信从城墙上跳下,试图逃出城去。然而,宋军早已布下天罗地网,朱言很快被围困在一处小巷中。 「投降吧,朱贼。」宋军将领冷冷地说道。 朱言握紧手中的刀,眼中闪过一丝绝望和不甘。他知道自己已经无路可逃,但他绝不愿意投降。 最终,朱言被俘,宋军准备将他押解出城斩首示众。站在废墟上的朱言,目光呆滞,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悔恨。 就在此时,邓天雄和吴邦的援军出现在小巷的另一端,拼命杀出一条血路,试图营救朱言。 「大当家,快走!」邓天雄大声喊道。 朱言心中一震,看向邓天雄的方向,犹豫了片刻,但最终还是跟随邓天雄和吴邦的援军,勉强突围。 在灵山峒,朱言狼狈地与邓天雄和吴邦会合。虽然保住了性命,但他的骄傲和自信却被打击得体无完肤。 「三当家,您现在明白教主的用意了吧。」邓天雄平静地说道。 朱言沉默片刻,终于低声说道:「我错了。我们必须团结起来听方教主的话,才能在这乱世中生存。」 邓天雄和吴邦点点头,他们知道,接下来的战斗会更加艰难,但只要团结一心,他们仍有希望。而邓天雄与吴邦把朱言残部收拢后,迅速派人向方梦华汇报了兰溪的情况。方梦华立即指示邓天雄与吴邦部加强防御,准备下一步的行动,参考达蓬山的模式加固灵山峒山寨整编新军。她深知,眼前的胜利只是暂时的,只有不断增强自身实力,才能在这乱世中立于不败之地。 第十九章:四明山来袭 达蓬山寨内,方梦华和包完正在商讨未来的战略。裘日新和徐公祖带着东路军的残部在山寨内安顿下来,负责看守粮仓和训练新兵。石生和邓荣分别担任光明左使和光明右使,陆行儿,缪威,张典和赵达则负责训练私掠船和水贼。整个山寨的运作井然有序,仿佛一座有着严明纪律的小王国。 达蓬山上,人头攒动,士气高涨。方梦华正在指挥各部修建防御工事,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风暴。她知道,自己这一方虽然暂时避开了宋军的围剿,但对刘子羽施展祸水南引之计也引来了新的敌人——四明山的巨寇李天佑和司徒芳。 就在这个时候,四明山巨寇跟越州刘子羽部交战虽然获胜但损失也不小。随后他们打探到北面的达蓬山人影攒动到处都在施工似乎是多出不少人,大概猜到了什么,对这场祸水南引的行为很恼怒,于是李天佑和司徒芳准备攻打并吞并达蓬山。他们对达蓬山寨的人头攒动和资源丰富充满了嫉妒和愤怒,认为这是他们的领地受到侵犯。他们的计划是迅速击败方梦华和她的手下,吞并达蓬山的资源和人员。大寨主双枪手李天佑和二寨主斩魔刀司徒芳正在商议对达蓬山的攻击计划。 「达蓬山那些人不过是一群圣公败军乌合之众,根本不足为虑。」李天佑冷笑道,「不过他们占据了我们北面的要地,不得不拔除。」 司徒芳点头,「据探子回报,达蓬山寨新来的头领手段不凡,尤其是那位圣姑,手下的两个护法石生和邓荣也是劲敌,不可轻敌。」 李天佑冷哼一声,「没听老话讲过,娘们当家,房倒屋塌。不管他们多么厉害,只要我们集中兵力,一鼓作气,就能把他们全部兼并。」 两人随即决定,夜袭达蓬山,给方梦华一个措手不及。 方梦华早已通过卞五儿的新式斥候队得知四明山寇即将来袭,立即召集石生、邓荣、袁正、吕将等人商议对策。 「李天佑和司徒芳不是易与之辈,他们手下兵多将广,来势汹汹。我们必须做好充分的准备。」方梦华冷静地说。 石生点头,「教主放心,石某必定全力以赴。」 邓荣也紧握铁棍,「是啊,圣姑,老衲早就想会会他们了,在这达蓬山上,就等他们来个一战。」 方梦华点点头,「首先,我们要加强防御工事,挖壕沟、设陷阱,同时派出哨探,严密监视四明山寇的动向。另外,我们要充分利用山地的地形,制定反击计划。」 吕将提议,「花帅,达蓬山后面有几条隐秘的小路,可以设伏兵,待敌人攻入山寨,我们从后方包抄,形成夹击。」 方梦华思索片刻,点头同意,「好,就按这个计划进行。袁正,你负责调配粮草,确保兵马有足够的补给。」 大家齐声应诺,各自准备去了。 夜幕降临,四明山的山贼在李天佑和司徒芳的带领下,分成多路向达蓬山寨逼近。李天佑和司徒芳手下数百精兵悄无声息地沿着山路向上爬去,打算出其不意攻入山寨。 然而,刚刚踏入达蓬山寨外围,他们就陷入了方梦华布置的陷阱之中。壕沟和陷阱使得四明山寇行动受阻,四处都是尖叫和呼喊声。 「该死!这是圈套!」李天佑大声咒骂,但此时已经骑虎难下。 就在此时,方梦华一声令下,石生和邓荣率领精兵从山寨四周杀出,截断了李天佑和司徒芳的退路。两军在山林中展开了激烈的厮杀。 邓荣挥舞着巨大的铁棍,如怒目金刚般冲杀在前,所到之处,无人能挡。石生则带着一队精锐,从后方包抄,形成夹击之势。 李天佑见势不妙,试图带领残部突围,却被方梦华早已布置好的伏兵截住。 李天佑和司徒芳虽然是高手,但在面对石生和邓荣时,却发现自己被死死拖住。石生的斩马刀舞得密不透风,而邓荣的大铁棍则以无可匹敌的力量砸向敌人,令李天佑和司徒芳难以靠近。 石生喝道:「你们这些鼠辈,也敢来犯我达蓬山?今天就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武功!」 邓荣也怒目而视,吼道:「回鹘大铁棍,不是吃素的!来吧,让你们尝尝我大铁棍的滋味!」 两边激烈交战,虽然李天佑和司徒芳实力不俗,但在石生和邓荣的压制下,渐渐显得力不从心。 与此同时,方梦华带领方杰和她的精锐部队,迅速展开反击。方梦华在战场上的指挥若定,展现出非凡的军事才能。她冷静地观察战局,找到敌人的弱点,果断下令发动攻击。 「兄弟们,跟我冲!不要让这些山贼跑了!」方杰一声令下,达蓬山的士兵们如潮水般涌向敌人。 由于四明山的其他头领缺乏纪律,他们在面对方梦华和方杰的精锐部队时,明显暴露出许多破绽。方梦华的部队虽然人数较少,但在她的指挥下,形成了一股强大的战斗力。山贼们开始四散逃窜,乱作一团。 在石生和邓荣的压制下,李天佑和司徒芳已经精疲力尽。看到自己的手下被击溃,他们心中也生出了退意。然而,就在他们准备撤退时,方梦华一声令下:「不能让他们逃了!追!」 达蓬山的士兵们奋力追击,将李天佑和司徒芳包围起来。石生挥动斩马刀,狠狠地砍向李天佑,而邓荣则用大铁棍砸向司徒芳。经过一番激战,李天佑和司徒芳终于被击倒在地,失去了战斗力。 方梦华走上前去,冷冷地看着他们,说道:「你们胆敢来犯我达蓬山,今天就让你们付出代价!」 李天佑和司徒芳无力反抗,只能乖乖投降。方梦华命人将他们绑起来,带回山寨。 战斗结束后,方梦华召开了一次紧急会议,讨论如何安置俘虏和加强防御。裘日新和徐公祖继续负责山寨内部的事务,确保粮仓安全和新兵训练。方杰则带领部队加强巡逻,防止再次遭到袭击。 方梦华对大家说道:「我们必须时刻保持警惕,只有团结一心,才能在这个乱世中生存下来。让我们一起努力,为我们的未来而战!」 在方梦华的领导下,达蓬山寨开始了新的发展阶段。尽管面临许多挑战,但她坚定的信念和卓越的领导才能,让整个山寨充满了希望和力量。 第二十章:慈余公路 四明山大败后的清晨,在达蓬山的一片寂静中,方梦华坐在山寨议事厅的首座,神情冷峻。石生和邓荣分列两旁,李天佑和司徒芳跪在她面前,神情复杂。 「你们二人虽然是高手,但此战被我们压制,不得不投诚。」方梦华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李天佑叹息道:「方教主,我们愿意归顺,愿为圣教效力,只求能有一席之地。」 司徒芳也点头附和:「是啊,方教主,我们愿意尽力协助您,希望能重振圣教的辉煌。」 「李大寨主,司徒二寨主。」方梦华目光炯炯地看着他们,「你们愿意投靠我方梦华,自当一视同仁,给你们一个立功赎罪的机会。但若有二心,休怪我手下无情。」 方梦华点点头:「既然如此,你们便要听从我的指挥,不得有任何二心。今后我们共同努力,重建明教。」 两人齐声答应,心中既有希望,又有一丝忐忑。李天佑和司徒芳心里一阵凛然,连忙拱手道:「花帅放心,我们愿意誓死效忠,再无异心。」 方梦华点头,「好,从今日起,你们就统领四明山原有部众,与我达蓬山军合并。双枪手李天佑为光明左副使,斩魔刀司徒芳为光明右副使,各自率领部众,共同保卫我们的家园。」 石生和邓荣对视一眼,也微微点头表示同意。 接下来的日子,方梦华忙于整合新加入的四明山部众,随着东路军残部和四明山众人的加入,已经超过一万人,接近了山寨目前的供养极限。 在一次议事中,方梦华向众将提出了下一步的计划:「如今我们控制了整个明州西部山区和通往越州的要道,下一步便是稳固我们的地盘,准备迎接可能的宋军反扑。」 袁正提出建议,「花帅,咱们可以在主要通道设立关卡,派重兵驻守,同时加强巡逻,确保安全。」 方梦华点头,「好,这样就能防止宋军的突袭。同时,我们还要加强对越州的渗透,争取更多的支持。」 接下来,方梦华着手整顿和改编山寨现有的约一万多人。她将原有的山贼部队按照现代化军队的标准进行训练和编制。石生和邓荣负责训练士兵,严格要求纪律和战斗技能。 「我们要的是一支纪律严明、战斗力强的军队,而不是乌合之众。」石生对着一群新兵大声说道。 邓荣则在一旁监督,确保每个士兵都能按照标准完成训练。他们训练的内容包括队列、格斗、弓箭和战略战术,让每个士兵都能胜任各种战斗任务。 方梦华深知,短期内无法彻底击败宋军,因此她采取了缓和姿态。她决定停止军事行动,专注于内部建设和发展。 在整顿军队的同时,方梦华也开始着手建设基础设施。她决定修建一条从明州慈溪县(位置是后世宁波市江北区慈城镇)通往越州余姚县的水泥路,以取代现有的土路官道,尤其在多雨的江南地区土路泥泞难行是非常有比较优势的。这条路不仅可以方便运输和行军,还可以带来经济收益。 一天,方梦华召集了各部的头领们,在山寨的大堂中召开了一次重要会议。她站在中央,面对着台下的山贼头领们,开始了她的演讲。 「大家,我们现在已经不再是单纯的山贼,我们需要为未来着想。」方梦华的声音铿锵有力,「我们要停止劫掠,开始修建一条从慈溪县到余姚县的水泥公路。这不仅能解决我们山寨的衣食问题,还能促进两地的经济物流繁荣。」 台下的山贼们一片哗然,不少人显然对此表示怀疑和不满。一个粗壮的汉子站了起来,愤愤不平地说道:「大当家,我们就是靠劫道为生的,停了劫掠,我们吃什么喝什么?」 方梦华微微一笑,她早已预料到会有这样的反应。「众所周知,从明州到越州这条官道北有达蓬山南有四明山一直有贼人剪径,那些商人又不傻,久而久之人家干脆不从这里过,我们也抢不到了,总之现在山寨已经有上万的兄弟靠剪径一定是养不起的。圣人曾经曰过,要想富,先修路,修建公路后,我们将在两端设置收费站,中间设服务区,提供行商餐饮、住宿、沐浴等服务。这不仅能为我们带来稳定的收入,还能改善我们的生活环境。」 这时,袁正站了起来,他是原来的落地秀才开山寨主,现在被方梦华任命为达蓬山寨的名义寨主。他清了清嗓子,说道:「各位兄弟,我已经同慈溪知县倪文英和余姚知县祖书林谈过了,他们都表示愿意支持我们的修路计划。只要我们能真正做到不再劫掠,他们就愿意承认我们的良民身份,这对教主目前的发展战略是有利的。」 袁正负责具体的建设工作,他组织工匠和劳力,开始烧制石灰石试验制造水泥。包完和吕将则在服务区和收费站的建设上投入大量精力。 「我们要让宋朝越州和明州官老爷们认为,我们不是贼人,而是为了百姓的安居乐业。」方梦华对手下们解释她的策略。 一天,袁正带着几名随从,来到慈溪县衙门。倪文英知县热情地接待了他们。「袁寨主,听说你们改邪归正修桥补路了,真是个好事啊!」(把一处匪患变成利民算是知县的政绩) 袁正微笑着拱手道:「知县相公,这一切多亏了您的支持。我们达蓬山寨决定从此做良民,为百姓造福,慈溪县道口收费站照常向您纳税。」 倪文英点头表示赞赏,「这样很好,只要你们不再劫掠还交税,哪怕在山上也是良民,我们县衙一定全力支持。」 几天后,袁正又来到了余姚县,拜访祖书林知县。祖书林也是一番热情款待,「袁寨主,袁大善人你们的修路计划真是造福百姓,本县一定大力支持。」 袁正感激地说道:「祖知县,我们达蓬山寨一直剪径多年,现在算是赔偿周边百姓的,还得是本秀才用圣人教诲感化了山野草寇啊,您日后升迁了千万给美言几句。」 虽然这条从慈溪县到余姚县的水泥公路还在修建中,但山寨里的士气高涨,大家都对未来充满了希望。山贼们不再是只知道打家劫舍的粗人,他们正在逐渐变成一支有纪律、有目标的队伍。 方梦华站在山顶,望着正在修建的公路,心中充满了自豪。慈余公路,不仅是连接明州和越州的纽带,更是方梦华带领达蓬山寨走向新生的象征。 第二十一章:卫生改革 方梦华在达蓬山上的生活并不轻松。虽然她成功地收编了东路军残部和四明山群贼,但这座山寨却成了她最大的挑战。全山除了方梦华,方敏,金五娘三个女子之外有一万多粗鲁汉子,他们的生活习惯和古代简陋的卫生条件让她感到无比难以忍受。方梦华在现代的生活习惯和卫生标准,与她所在的臭气熏天的山寨环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些糙汉子们随地便溺、邋遢的生活习惯以及不卫生的饮食方式让方梦华更加坚定了推行卫生改革的决心。 为了改善山寨的卫生条件,方梦华决定推行一系列卫生改革措施。她开始强调喝烧开的水、理发、刷牙和洗手洗脸洗澡的重要性。为此,她还利用山寨里有限的猪油制造了一些肥皂,并用石灰水制造了牙膏。然而,这些现代化的卫生措施在推行时遭到了巨大的阻力。 方梦华望着眼前这一万多名男性山贼,深感头痛。尽管她身为教主,手中握有绝对的权威,但面对这些习惯了粗放生活的糙汉子们,她的现代卫生理念推行得异常艰难。于是,她决定召开一次全寨大会,希望通过亲自讲解,让大家明白卫生条件改善的重要性。 这天早晨,达蓬山的广场上聚集了所有山贼,方梦华站在高台上,身边站着石生和邓荣。她深吸一口气,开始了讲话。 「兄弟们,我知道你们都是一群硬汉子,不怕苦不怕累。但我要告诉你们,健康和卫生是我们每个人都需要重视的。」方梦华的声音清晰而坚定,「我们需要烧开水喝,理发刷牙洗澡。这不仅是为了我们自己的健康,也是为了整个山寨的未来。」 底下的人群开始骚动起来,不少人窃窃私语。 「凉开水?我们一直喝的是山泉水,不都好好的嘛。」一个年长的山贼不满地嘀咕。 「我说花帅,我们一直这样过得好好的,为什么突然要改?」一个胡子拉碴的山贼站起来问道。 方梦华并不气馁,继续解释道:「你们知道喝生水、随地便溺、邋遢不洗澡会带来什么后果吗?这会让我们生病,甚至让整个山寨陷入瘟疫之中!」 「那有什么办法?我们这里哪有条件喝开水、天天洗澡?」另一个山贼不满地说道。 「大家都知道,我们现在的生活条件非常艰苦,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可以忽视卫生问题。」方梦华的声音坚定而有力,「随地便溺不洗手、不洗澡、不刷牙,这些都是我们必须改变的习惯。卫生不仅关系到我们的健康,更关系到我们能否在战斗中保持强大的战斗力。」 台下的士兵们面面相觑,窃窃私语。有些人甚至不屑地笑出声来。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站了出来,不屑地说道:「大伙儿都是刀头舔血的粗人,哪有那么多讲究?再说了,烧开水、洗手、洗脸、洗澡、刷牙,这些东西我们哪有时间和资源去做?」 方梦华早已预料到会有这样的反应,她微微一笑,示意大汉安静下来。「我理解大家的疑虑,但请听我说完。」她拿出一块自制的肥皂,「这是我用猪油和草木灰制作的肥皂,可以用来洗澡和洗衣服。还有这支牙膏,用石灰水和草药制作,刷牙可以防止牙齿腐烂。我们还将建造固定的旱厕,这不仅能让山寨变得更干净,还能收集堆肥和火硝,这对我们的生产和作战都有帮助。」 山贼们面面相觑,议论纷纷。显然,他们对于这些新事物充满了怀疑和抵触。 为了让大家看到改革的效果,方梦华决定进行一次示范。她让石生和邓荣这两位得力助手亲自演示如何刷牙、洗澡,并且喝开水。 「兄弟们,你们看看石长老和邓护法,他们都在用这些新方法保持卫生,而且效果很好!」方梦华指着石生和鄧榮说道。 石生擦了擦嘴,笑着说:「我以前也不相信这些,但用了之后,感觉确实好很多。你们不妨试试看。」 邓荣也点头附和:「没错,这些新方法确实不错。」 渐渐地,一些山贼开始动摇了,他们看到了两位大头领的示范,心里开始认可这些新方法。 「好吧,既然大头领都这样说了,我们也试试吧。」那个最先提出质疑的山贼终于妥协了。 方梦华微笑着点头:「很好,我会安排专门的人来教大家如何使用这些新物品。只要大家坚持,我们的生活环境一定会变得更好!」 一些人开始认真听取方梦华的建议,甚至还有几个人主动上前试用了她的肥皂和牙膏。 最后,方梦华总结道:「这不是一朝一夕能改变的事情,但我们必须从现在开始行动。只有大家一起努力,我们才能让山寨变得更干净、更健康,也才能在未来的战斗中取得胜利。」 在方梦华的坚持下,山寨里的卫生改革终于开始了。虽然一开始推行起来困难重重,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接受并适应这些新习惯。山寨里的环境逐渐改善,士兵们的健康状况也得到了显著提高。 就这样,方梦华的卫生改革在达蓬山寨逐步推行开来。尽管初期遇到了很多阻力,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山贼们逐渐发现了这些新方法的好处,山寨的卫生条件也大幅改善。方梦华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她的目标是将现代的科学和智慧带入这个古老的时代,为自己和追随她的人创造一个更加美好的未来。 第二十二章:军制改革 方梦华决定将现有的部队整编成更为现代化的军队,按照现代军制划分为不同的团。她任命石生、邓荣、李天佑、司徒芳各带一个团,方杰带一个近卫营,张典带一个海盗营,陆行儿带一个内河水营。 「我们要建立一支纪律严明、战斗力强的军队,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乌合之众。」方梦华在一次军队集会上宣布。 石生、邓荣、李天佑和司徒芳虽然理解方梦华的意图,但对新的军制和训练方法也感到压力巨大。 方梦华站在操场的高台上,俯瞰着台下站得歪歪扭扭的山贼们,心中有些无奈。这些人虽然在打劫方面是一把好手,但在军姿队列训练上显得格外笨拙。她深知,要将他们从一万山贼变成真正的一万军队,需要付出巨大的努力。 「各位兄弟!」方梦华大声说道,「我们今天开始训练新的军姿和队列,这是为了提高我们的战斗力,大家必须认真对待!」 台下传来一片窃窃私语,不少人显然对此表示不满。一名身材魁梧的汉子走了出来,他是四明山的一个小头目,名叫王大虎。他粗声粗气地说道:「大当家,我们就是一群山贼,用不着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吧?」 方梦华面色严肃,坚定地说:「王大虎,你说的没错,我们以前是山贼,但现在我们要成为一支真正的军队。没有纪律和队列训练,我们在战场上就是一盘散沙。」 王大虎不服气地瞪着方梦华,似乎还想争辩些什么。这时,一旁的李天佑站了出来,冷冷地说道:「大虎,你不懂就别瞎说。没有纪律和战术,咱们在战场上只有死路一条。」 王大虎虽然不满,但碍于前大寨主的余威,只能悻悻地退回队列中。方梦华见状,继续说道:「今天,我们先进行军姿训练。大家站好,双脚并拢,身体挺直,目视前方!」 山贼们勉强按照方梦华的指示站好,但动作僵硬,显得十分别扭。方梦华耐心地纠正每一个人的姿势,不厌其烦地重复着同样的话。她知道,这只是个开始,要让这些人真正接受新的军制,需要更多的时间和耐心。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方梦华不断进行军姿和队列训练,同时还开始推行戚继光版的鸳鸯阵。这是一种可以在战场上根据军衔和兵种自动组队的战术,她希望通过这种战术,提高山寨军队的协同作战能力。 一天,训练结束后,方梦华召集了各部的头领们,召开了一次战术讨论会。她在黑板上画出了鸳鸯阵的示意图,详细讲解了每个兵种的位置和职责。 然而,头领们显然对这种复杂的战术表示怀疑。一名年长的头目张成疑惑地问道:「当家囡,这鸳鸯阵听起来挺复杂的,咱们这些糙汉子能学会吗?」 方梦华微笑着回答:「张叔,我知道这对大家来说是个挑战,但这也是提高我们战斗力的关键。只要大家肯学,我相信一定能掌握。」 另一名头目李二愣则显得更为激动,他挥舞着手臂说道:「小娘子寨主,我们以前打仗都是靠勇气和力量,这种花哨的阵法有用吗?」 方梦华点点头,耐心解释道:「李二愣,你说的没错,勇气和力量很重要,但在战场上,智慧和战术同样不可或缺。鸳鸯阵可以让我们在战斗中更好地协同作战,减少伤亡,提高胜率。」 头领们听后,虽然仍有些疑虑,但也开始慢慢接受方梦华的说法。毕竟,方梦华之前的决策和行动都证明了她的智慧和能力。 然而,真正的挑战在于如何将这些理论落实到实际训练中。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方梦华和她的核心团队不断进行演练和调整,逐步将鸳鸯阵的战术融入到日常训练中。虽然过程艰难,但她始终坚信,只要坚持下去,一定能让这支队伍焕然一新。 方梦华知道,改变是一个漫长而艰辛的过程,但她也深知,这是她必须要走的路。只有将这群山贼变成一支有纪律、有战斗力的军队,她才能在这个乱世中立于不败之地。 新的军制军衔系统和训练方式在一开始就引起了广泛的牴触和质疑。许多士兵对站军姿、齐步走等现代化训练方法感到不适应。 「为什么要这么复杂?以前我们打仗靠的是勇猛,现在居然要排队站姿?」一个士兵抱怨道。 「这就是为了提高我们的战斗力和纪律性,我们必须学会合作和服从。」石生试图解释。 然而,不少士兵依旧心存疑虑。他们认为这些训练方法过于繁琐,远离了他们习惯的战斗方式。 这种质疑和牴触在内部引发了不少纷争。一些老兵和新兵之间的矛盾逐渐显现。 「我们以前就是靠着血性和勇气赢得战斗,现在却要学这些没用的花招。」一名老兵愤愤不平地说道。 「你们这些老兵不懂现代战争的需求,现在时代变了,我们必须适应。」一名新兵回应道。 方梦华察觉到内部的不和谐,决定亲自出面解决问题。她召集所有的头领和士兵,在一次全军大会上发表讲话。 「各位,新的军制和训练方法是为了让我们变得更强大。我知道大家有疑虑和不满,但请相信我,这些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安排。」方梦华的声音坚定而有力。 她继续说道:「我们面对的是强大的敌人,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各自为战。只有通过严格的训练和统一的指挥,我们才能在未来的战斗中立于不败之地。」 她的话语中充满了决心和信念,逐渐打动了在场的士兵和头领。 在方梦华的鼓励和带领下,士兵们逐渐开始接受新的训练方法。石生和邓荣等团长也更加积极地参与到训练中,亲自示范和指导。李天佑和司徒芳也分别在自己的团内推动新的训练方法。他们逐渐发现,这些看似繁琐的训练确实能提高士兵们的战斗力和协同作战能力。随着时间的推移,新的军制和训练方法开始显现出成果。士兵们变得更加团结和有序,战斗力也明显提升,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第二十三章:重建百花营 傍晚时分,方梦华在山寨议事厅内愁眉不展。尽管自己推行近现代军制军衔和训练体系的改革,但依旧面临巨大阻力。她清楚,这些山贼虽然人数众多,但纪律涣散,战斗力参差不齐。如果不进行彻底的整顿,无法形成一支真正的精锐部队。 就在这时,卞五儿匆匆进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花帅,山下官道上有一队衙役押送着七八百个女犯,据说是要送往湖州的宋军营地做军妓。」卞五儿神情激动地说,「我们可以劫了她们,把她们收编进我们的部队,重建东路军时的百花营。」 方梦华眼睛一亮,心中顿时有了计较。她知道,方孟华亲兵百花营在东路军时曾是一支精锐部队,成员都是由女子组成,战斗力极强。如果能够重建百花营,并以此作为新军制的试点,或许可以起到示范作用。 「好,就按你说的办。」方梦华果断决定,「卞五儿,你带一队精锐,务必在天亮前将她们劫上山来。」 卞五儿领命而去,方梦华心中暗自期待这次行动的成功。 夜幕降临,卞五儿带着一队精锐悄然潜伏在官道两旁。官道上,衙役们押送着一大群女犯,步履蹒跚,显然已经疲惫不堪。 卞五儿挥手示意,队伍迅速行动起来。只见寒光闪过,几名衙役瞬间被击倒。其他衙役见状,惊慌失措,四散而逃。整个过程不过片刻,七八百名女犯便被成功解救。 「妳们不用害怕,我们是圣教的部队,不会伤害妳们。」卞五儿大声安抚着这些惊魂未定的女子,「从今以后,妳们将成为我们的一员。」 女犯们面面相觑,虽然心中疑惑,但至少不再害怕被送去做军妓的命运。 这些女犯们被绑成一串,像鵪鶉一样颤抖着,眼中充满了对未知命运的恐惧。这时,卞五儿的目光突然落在一张熟悉的面孔上。 「尤佳?」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惊讶地喊出声来。 尤佳抬起头,看到了卞五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感。她曾是东路军百花营的亲兵,甚至在起义前就是方孟花的丫鬟。当初东路军的百花营溃散后,她和周蒙花在兵荒马乱的越州周边逃亡,最后在慈溪县被抓,关了几个月,现在竟被押送到湖州大营「犒军」,命运岌岌可危。 尤佳想起了自己对卞五儿的冷嘲热讽,心中不禁感到一丝悔意。她曾经眼高于顶,而现在却以这种屈辱的方式重逢,心情复杂至极。她的命运现在掌握在这个曾被她嘲笑的小兵手中,恐惧和尴尬交织在一起。 「别怕,我带妳们上山见花帅。」卞五儿强压下心中的复杂情绪,简短地说道。他知道尤佳进牢后肯定已失身,卞五儿心中纠结,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个曾经心中的女神。 在寨中,方梦华、卞五儿和尤佳三人坐在一间简陋的房间里,气氛微微有些紧张。 方梦华笑道:「卞五儿,我听说你对尤佳姑娘心仪已久,现在人是救回来了,有什么打算?」 卞五儿脸色微红,低声道:「属下确实一直仰慕尤佳姑娘,只是……只是不知她是否愿意。」 尤佳微微一笑,看着卞五儿:「卞五儿,你当真愿意娶我这个落难之人?」 卞五儿一脸诚恳:「尤佳姑娘,我愿意。我知道妳经历了很多,但这丝毫不会改变我对妳的心意。」 方梦华点点头:「既然如此,那你们就好好相处吧。尤佳,以后这里就是妳的家,不用再担心那些旧事。」 尤佳感激地看着方梦华:「多谢花帅,我会好好珍惜这段缘分的。」 翌日清晨,方梦华在山寨广场上接见了这些新加入的女犯。她站在高台上,目光坚定地扫视着她们。 「我叫方梦华,前圣公军东路元帅。」她的声音洪亮而有力,「从今天起,你们不再是被押送的犯人,而是百花营的一员:在这世道,吾等女辈也有的另一种活法!」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我将亲自训练妳们成为一支强大的部队。妳们将不再受人欺辱,而是成为能够挺直腰杆保护自己和他人的战士。我还听说,妳们当中很多人担忧此番被充了军妓再回家后没脸见人想要寻短见?哼哼,保护不了自己的妻子或女儿,该羞愧的是大宋那些男儿,他们哪来的面孔瞧不起妳们?让他们见鬼去吧!尊严不是旁人给的,要用我们手中的刀枪自己去挣!」 女犯们听着方梦华的话,心中逐渐燃起希望和斗志。 百花营的重建过程中,方梦华任命周蒙花、尤佳和金五娘为三姊妹连连长,开始对这些女犯进行严格的训练。她宣布公开选拔营长。在这个过程中,一名女兵引起了她的注意。 这名女兵在上山时是唯一一个昂首挺胸、不发抖的人。她站出来,公开表示要竞争营长的职位,这一举动让周蒙花、尤佳和金五娘感到被冒犯。周蒙花、尤佳和金五娘听后都有些不悦,周蒙花冷冷地说:「妳一个新来的,也敢挑战我们?」 方梦华微微一笑:「好,那就比试一下吧。你们四人各持木剑,进行对战,胜者为营长。」 众人围成一个大圈,四人各自拿起一把木剑,站在场地中央。 女兵站在一侧,眼神凌厉,周蒙花、尤佳和金五娘站在另一侧,显然都不甘示弱。 「开始!」方梦华一声令下。 周蒙花首先出手,她手中的木剑迅速劈向女兵。女兵身形一闪,巧妙地避开了这一击,随后迅速反击,剑锋直指周蒙花的腰间。 尤佳和金五娘见状,立刻上前支援。三人联手攻向女兵,场面瞬间变得激烈起来。 女兵毫不畏惧,她灵活地躲闪着对方的攻击,时而反击,时而防守。她的剑法凌厉且精准,每一击都带着强大的力量。 经过几合激战,女兵逐渐占据上风。她的剑法越发娴熟,动作也越来越流畅,最终在第十五合时,她以巧妙的一击击败了周蒙花、尤佳和金五娘三人。 方梦华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欣赏之色。「妳叫什么名字?」 那名女兵昂首答道:「奴家梁红玉。」 方梦华笑了:「好一个梁红玉。既然妳有这样的本事,那营长的位置就归妳了。」 梁红玉微微一笑,点头道:「多谢花帅。」 周蒙花、尤佳和金五娘虽然输了,但也不得不佩服梁红玉的实力。她们站起来,纷纷表示愿意接受梁红玉的领导。 方梦华心中暗笑:「韩世忠啊韩世忠,你擒了我的便宜兄长,我拐走了你老婆,天理昭彰,报应不爽啊。」 梁红玉担任营长后,百花营的训练更加严格和高效。她以身作则,亲自带领新兵们进行各种战术演练,从基本的列队到复杂的战斗动作,她都一丝不苟。 方梦华也没有闲着,她不断改进和完善新军制,将现代的军制军衔体系逐步推广到整个部队。她知道,只有将这些山贼真正训练成一支纪律严明、战斗力强的军队,才能在未来的战斗中立于不败之地。 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百花营逐渐成为一支精锐部队,其出色的表现也逐渐打消了其他部队对新军制的抵触心理。方梦华的改革取得了初步成功,她有信心,凭借自己的智慧和勇气,带领这支部队走向胜利。 第二十四章:姨子军团 卞五儿和尤佳的婚礼在聚义厅内隆重举行。厅内装饰一新,红色的绸缎挂满了四周,桌上摆满了美食佳肴,香气四溢。山贼们围坐在一起,兴高采烈地聊着天,等待着新娘新郎的到来。 方梦华一身红装,坐在主位上,脸上带着温暖的笑容。她看着热闹的场景,心里暗自得意,这场婚礼不仅仅是为了卞五儿和尤佳,更是为了震慑和激励这些糙汉子。 不久,卞五儿和尤佳手牵手走进大厅,众人欢呼雀跃,掌声雷动。卞五儿脸上满是幸福,尤佳则微微低头,脸上泛起红晕。方梦华站起身来,举杯致辞:「今天是个好日子,卞五儿和尤佳成亲,不仅是他们的喜事,也是我们达蓬山的大喜事。」 众人齐声附和:「对,对!」 卞五儿虽然出身巡山喽啰,但因着帮忙带路夺取达蓬山的功劳,加上和尤佳的婚事,他的地位迅速提升。在这次婚礼上,方梦华更是当众称呼卞五儿为「妹夫」,让卞五儿成为众人羡慕的焦点。 「妹夫啊,这可是你们的大喜日子,得好好珍惜。」方梦华笑着对卞五儿说道。 「多谢花帅。」卞五儿感激地说道。 聚义厅中的山贼们心里酸得不行,纷纷嘀咕:「这小子真是走了狗屎运,竟然这么快就成了大当家的亲信。」 此话一出,众人心里纷纷酸溜溜,眼中充满了羡慕。卞五儿显得有些害羞,但心中却满是骄傲。方梦华微笑着继续:「百花营还有五百多个本座姐夫或妹夫的名额,你们各凭本事,只要能让本座的姐妹自己愿意就好,另外各附赠六百大小姨子军团,婚后敢欺负老婆,后果自负!」 众山贼闻言,纷纷大笑,但心里却开始认真思考起来。这话虽然说得轻松,但大家都明白,方梦华这是在激励他们,让他们更加用心地训练和改进再也不敢懈怠。他们知道,只要努力,就有机会获得这样的荣誉。 百花营自上山以来,方梦华利用现代知识,发明了卫生带和胸罩,并参考现代海军女兵的服装,配合裁缝出身的袁正对宋代传统兵服进行了改造。这种紧身型半裙装不仅方便了女兵的军事训练,还使她们看起来更加整洁利落。 早晨,训练场上,百花营的女兵们排成整齐的队列,随着「一二一、一二一」的口号声,不断地做着训练动作。她们身着新式军装,动作干净利落,显得英姿飒爽。而围观的山贼们则远远地站着,时不时指指点点,评头论足。 一个山贼小声嘀咕:「你看那些小娘子,真是前凸后翘,跟咱们平时见的那些娘们真不一样。」 另一人附和道:「是啊,这新式的军装,真是既好看又实用。」 方梦华站在一旁,冷冷地瞥了他们一眼。她知道这些山贼们的心思,但她并不在意。她的目标,是让这些男人们也接受现代化的卫生和军纪。 自从百花营的女兵们上山,达蓬山的氛围发生了显著的变化。原先那些邋遢的山贼们,如今也开始注重起之前被敷衍的卫生条例来。毕竟随地便溺被人看到了影响很不好,而且也只有形象良好才有成为下一个卞五儿的可能性。随着女兵们的加入,方梦华也开始推行更加严格的卫生条例。她要求所有人每天必须使用香皂、牙膏和洗发水。虽然一开始山贼们有些不情愿,但在方梦华的强制要求下,他们逐渐接受了这些新规定。 一个山贼挠着头说:「这每天洗澡刷牙的规矩,真是麻烦。不过,洗完之后确实感觉清爽了不少。」 另一个山贼笑道:「是啊,而且现在我们也有机会和这些小娘子们一起训练了。你看,形象好点,没准还能像卞五儿那样走狗屎运,讨个媳妇。」 一天清晨,山寨的训练场上,男兵们正在进行队列训练。方梦华站在一旁观察,时不时地给出指示。她注意到,男兵们的精神面貌大为改观,训练也比以前更加认真。 一名女兵走过训练场,几个男兵立刻挺直了腰板,动作更加规范。方梦华心中暗笑,这些家伙为了在女兵面前表现,竟然比平时更加卖力。 方梦华走到训练场中央,大声说道:「大家都知道,百花营的女兵们已经上山,她们不仅是我们的战友,更是我们的姐妹。我要提醒大家,随地便溺、邋遢不堪的习惯必须改掉。只有形象良好,才有可能得到你们梦寐以求的机会。」 众男兵齐声应道:「是,大当家!」 方梦华满意地点点头,继续说道:「从今天开始,每个人都要严格遵守卫生条例。烧开水喝,理发、刷牙、洗手、洗脸、洗澡,每一项都不能少。尤其是随地便溺的行为,必须彻底改掉。山上已经修建了固定的旱厕,大家务必要养成使用的习惯。」 训练场上,男兵们纷纷点头,他们知道,方梦华的这些要求不仅是为了提升他们的个人形象,更是为了整个山寨的卫生和健康。 晚上,百花营的女兵们在营地内进行晚训。方梦华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女兵们的训练不仅有序,而且充满了活力和朝气。 尤佳作为连长,带领着她的部下们进行训练。她的眼中充满了坚定和自信,这让方梦华感到欣慰。 训练结束后,方梦华召集百花营的女兵们开会。她说道:「妳们是百花营的成员,是整个山寨的榜样。妳们的一举一动,都会被其他人看在眼里。所以,我希望妳们不仅要在训练中表现出色,更要在日常生活中树立榜样。」 周蒙花点头说道:「梦华姐,我们明白。我们会严格要求自己,不辜负您的期望。」 方梦华微笑道:「很好。妳们的努力会让整个山寨变得更好,也会让那些男兵们更加努力。」 夜深了,方梦华站在山寨的高处,看着山下的灯火。她知道,这一切只是开始,但她相信,通过自己的努力,达蓬山的未来一定会更加光明。 第二十五章:演武鸳鸯阵 百花营的训练场上,方梦华和梁红玉带领下的百花营女兵们,严格按照现代化标准进行训练。女兵们整齐划一的步伐和训练口号声响彻山谷。「一、二、三、四!」每一声娇喝都显得铿锵有力。山贼们远远围观,不时指指点点,点评着各个小娘子的表现。 山贼们远远地看着女兵们训练,不时发出评论和哄笑。 「哎哟,这小娘子挺有劲儿的!」 「那边那个姿势真标准!」 李天佑看着自己的部众开小差,围观女兵训练,心中很是恼火。他虽然尊重方梦华,但对她的训练模式一直持怀疑态度。他更相信传统的个人武勇训练,对方梦华的现代化军事训练方法并不以为然。 他大声吼道:「你们看这些样子货作甚?还不赶紧归队,给咱好好练功!」 方梦华听到这话,脸色一沉,走上前来:「李头领,你这是在看不起我们百花营的女兵吗?」 李天佑不屑地笑道:「大当家,我只是觉得妳们这些花拳绣腿,真刀真枪上阵,恐怕不顶用。」 方梦华冷冷一笑:「既然如此,不如明天上午校场演武,各出一连比试。你用你的王大虎亲兵连,按你们的散兵打法来攻打周蒙花的女兵连。若你方胜了,可以全连娶走。」 李天佑眉头一挑,觉得自己稳操胜券,毫不犹豫地答应:「一言为定!」 李天佑转身对自己的亲兵王大虎说道:「王大虎,明天你带队。让她们知道什么是传统的战斗力。」 王大虎满脸自信,回头看了一眼周蒙花,心中暗喜,仿佛已经看到胜利后的庆祝。 晚上,王大虎心中早已得意,甚至开始喝酒庆祝。 「大虎哥,你可得小心点,那周蒙花可不是省油的灯。」一名亲兵提醒道。 王大虎满不在乎地挥手:「你们放心,明天我就让那群娘子军见识见识咱们的厉害!」 夜晚,王大虎和他的亲兵们已经在喝酒庆祝,畅想着胜利后的春宵一刻。而在另一边,周蒙花和她的女兵们正在进行最后的准备。方梦华和梁红玉仔细检查每一个细节,确保女兵们完全掌握可变鸳鸯阵的战术。 方梦华鼓励道:「明天就是妳们证明自己的时候。记住,我们的战术是胜利的关键。不要被对方的气势吓到,保持阵型,灵活应对。」 周蒙花集结了她的连队,认真地讲解战术。 「大家要记住,我们要按照鸳鸯陣的变阵来应对。敌人一拥而上时,我们要快速变换阵型,保持灵活。」 女兵们齐声应道:「是,连长!」 方梦华走上前来,拍了拍周蒙花的肩膀:「蒙花,明天的比试对我们来说非常重要。胜负不仅关乎我们百花营的尊严,更关乎我们能否得到这些人的认可。」 周蒙花坚定地点头:「梦华姐,您放心,我们一定不会让您失望!」 第二天上午,校场上挤满了观战的山贼。李天佑和方梦华分别带着各自的连队来到校场中央。双方人马严阵以待,观战的山贼们兴奋地议论纷纷。李天佑站在一旁,冷眼旁观,心中对自己的人充满信心。 方梦华宣布规则:「双方各自穿黑布衣,使用包布蘸石灰的木刀木枪无头箭,一刻钟后,比较身上的白点数量论胜负。」 李天佑冷笑道:「没问题,让他们见识见识真正的战斗!」 方梦华和梁红玉站在女兵队伍前,最后一次叮嘱她们:「记住,保持阵型,灵活应对。」 随着一声令下,随着鼓声响起,演武开始。王大虎率领的男兵们像潮水般冲向周蒙花的女兵连。按照传统的散兵打法,他们气势汹汹,试图用人多势众的优势一举击溃对手。但周蒙花的女兵们并未慌乱。她们按照方梦华的指示,迅速组成可变鸳鸯阵,前排持盾,后排持矛,阵型灵活变化。面对男兵们的冲击,她们冷静应对,巧妙地利用阵型优势,将对方分割包围。 王大虎的连队虽然气势汹汹,但在面对严密的鸳鸯陣时,显得有些手足无措。虽然表面上己方人多势众可是实际上几乎每个人都在以一打多腹背受敌,周蒙花的女兵们利用阵型的优势,不断进行反击,迅速在敌人身上留下一个个白点。 方梦华站在一旁,满意地看着这一切。她知道,现代化的训练和战术在这场比试中起到了关键作用。 场上,木刀木枪碰撞的声音不绝于耳,石灰粉四处飞扬。男兵们虽然勇猛,但在周蒙花和她的女兵面前,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他们的攻击屡屡被化解,反而被女兵们巧妙地反击。 一刻钟后,鼓声再次响起,演武结束。双方退回各自阵营。方梦华和李天佑一同上前,检查双方身上的白点。结果显而易见,周蒙花和她的女兵们身上的白点寥寥无几,而王大虎和他的男兵们则满身都是。 李天佑脸色阴沉,他没想到自己引以为豪的亲兵竟然输得如此惨烈。而王大虎则满脸羞愧,不敢直视众人。 方梦华微笑着说道:「李团长,看到了吧?训练和战术并非儿戏。这就是百花兵法的排兵布阵。现在,你们愿意接受我的训练方案了吗?」 李天佑沉默片刻,最终点了点头:「大当家,我服了。从今天起,我们全团都按照您的方案来训练。」 方梦华满意地点头:「很好。相信我,只有通过严格的训练和科学的战术,我们才能真正强大起来。」 王大虎一脸沮丧,但心中也服气了。他走到周蒙花面前,抱拳道:「周姑娘,佩服,佩服!」 周蒙花微微一笑,回礼道:「彼此彼此,感谢各位兄弟的配合。」 从此,各部开始认真接受方梦华的完整军事训练方案。百花营的女兵们不仅赢得了比试,也赢得了全山的尊重。达蓬山上的山贼们,开始真正地变成了一支纪律严明、战斗力强的队伍。 第二十六章:战略布局 方梦华召集了袁正、包完、吕将以及山寨的其他核心头领,商议进一步的战略布局。议事厅内,众人围坐在一张简陋的木桌旁,桌上铺着一张详细的江浙地图。她眉头微皱,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方梦华指着地图,开门见山:「各位,随着慈余公路的开通,我们已经成功地将达蓬山变成了一个合法的据点。嘍囉们可以自由出入慈溪和余姚进行采买,这是我们进一步扩展影响力的机会。」又补充道,「但是我们不能只满足于现状,必须进一步扩展我们的经济和政治影响。」 袁正点点头,表情严肃:「大当家,虽然现在我们在经济上有所突破,但要真正控制江浙地区,还需要更多的政治影响力。」 方梦华微微一笑:「正是如此。我们要通过经济渗透,逐步在各县安插我们的人手。包完,吕将,你们负责协调这些事务,确保我们的人能顺利进入各县衙门。」方梦华继续说道:「我有一个计划,通过经济手段慢慢渗透江浙地区。我们已经在四明山服务区建立了肥皂、香皂和牙膏的生产,这些产品在明州和越州已经掀起了一股热潮。我们要把这些商品的利润用于运作各州县,让我们的可靠人手进入县衙做吏员和衙役,从内部慢慢控制整个地区。」 袁正有些担忧地问:「这些钱是否够用?毕竟打点官员需要大量的资金。」 方梦华微微一笑:「我们不仅要打点,还要确保我们的商品质量,持续吸引富贵人家的购买欲。只要我们的产品脱销,钱就源源不断。」 吕将补充道:「如此一来,我们不但可以控制江浙,还能通过经济手段获取更多的资源,逐步壮大我们的实力。」 方梦华点头赞许:「正是如此。这需要时间,但只要我们坚持,江南两浙早晚会成为我们的囊中之物。」 包完沉思片刻,问道:「大当家,这样的渗透需要时间,而且也容易引起宋军的注意。我们如何确保安全?」 方梦华自信地回答:「宋军的重心目前放在新昌县,暂时不会注意到我们这边的动静。而且,我们通过四明山服务区的商贸活动,已经积累了大量资金,这些资金可以用来打点附近的州县官员,让他们为我们所用。」 吕将赞同地点头:「大当家说得对,只要我们能控制住这些官员,慢慢地,江浙地区的各县自然会成为我们的囊中之物。」 包完点了点头,说:「确实,现在越州的宋军重心放在新昌县,没有注意到我们是个绝好的机会。」 方梦华继续说道:「接下来,我们还要加大肥皂、香皂和牙膏的生产力度。这些东西在明州和越州的富贵人家中非常受欢迎,继续扩大生产和销售,可以为我们带来更多的资金支持。」 袁正笑道:「大当家,这些新产品确实很受欢迎,特别是香皂,总是供不应求。只要有足够的资金,我们就能不断扩大我们的影响力。」 方梦华点头,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没错,我们的目标是通过经济和政治手段,逐步控制整个江南两浙地区。大家一定要密切配合,确保每一步都稳扎稳打。等到宋廷在北方崩溃的时候,可以一夜之间兵不血刃的把昔日故圣公打下的没打下的疆域连本带利的收回。」 在完成了战略布局的讨论后,方梦华将汪末泥和邓荣叫到自己帐内,准备商议摩尼教圣火的重迎事宜。帐内氛围庄重,方梦华坐在主位,汪末泥和邓荣分坐两侧。 方梦华开口说道:「汪长老,邓大师,我们需要重新迎回摩尼教的圣火,以安人心,巩固信仰。这次任务将由你们两位负责,前往高昌回鹘的摩尼教西域总坛。」 汪末泥点头应道:「教主,我明白这次任务的重要性,我们会尽全力完成。」 邓荣有些迟疑地问道:「大当家,为什么我们必须重迎圣火?这样做的意义是什么?」 方梦华耐心解释:「摩尼教的圣火象征着光明与希望,对教众来说,是信仰的核心。帮源洞被宋军攻破,圣火也被扑灭,这对教众的士气打击很大。重新迎回圣火,可以重新凝聚人心,增强我们的凝聚力。」 邓荣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大当家,我明白了。这次任务我们一定会完成。」 方梦华接着说道:「还有一个问题,我注意到你在我们信众中被称为假和尚,这是为什么?」 邓荣苦笑道:「其实,这是因为西域的摩尼教和佛教都没有必须吃素的戒律,而汉传佛教有这个戒律是因为梁武帝的规定。中土摩尼教的‘食菜事魔’也是前任教主郑魔君的规定。当时汪长老已经在布局造反,需要带头艰苦朴素积累本钱,所以我们被误认为是假和尚。」 方梦华点头,若有所思:「原来如此。摩尼教起源于波斯,是景教(基督教)、佛教和拜火教的糅合体。所以明尊之子的画像,也就是‘夷数’,其实就是耶稣的另一种写法。」 汪末泥补充道:「没错,这个版本的夷数是坐在莲台上,带着华光的一尊佛。」 方梦华微笑道:「明白了。你们这次任务一定要小心谨慎,不仅要迎回圣火,还要加强与西域总坛的联系,为将来的发展打好基础。」 汪末泥和邓荣异口同声:「明白,方教主,我们一定不负所托。」 汪末泥接着说道:「教主,我们会尽快出发,确保圣火安全带回。」 方梦华握住汪末泥的手,真诚地说:「一路保重。」 随后,汪末泥和邓荣踏上了前往西域的征程。方梦华站在山寨的高处,目送他们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远方,心中默默祈祷他们能够顺利完成任务。 与此同时,山寨内的肥皂、香皂和牙膏生产线运作如常,生产出的每一块产品都被迅速运往慈余公路四明山服务区,再通过商贾之手流向明州和越州的富贵人家。方梦华深知,这不仅是经济发展的关键,更是政治渗透的开端。 袁正、包完和吕将也没有闲着,他们按照方梦华的计划,开始与慈溪和余姚县的官员建立联系,打点各级官员,确保山寨的经济利益和政治影响能够稳步扩大。 随着时间的推移,方梦华的战略逐渐见效,山寨内部的卫生条件也得到了显著改善。旱厕的修建、肥皂的使用以及日常卫生习惯的推广,使得整个山寨焕然一新。虽然阻力重重,但方梦华始终坚信,只要坚持不懈,最终一定能够实现她的目标。 第二十七章:北路军突围 这几个月方梦华所在的明州越州风平浪静,但是宋军追剿方腊军各部的军事行动一直都没停下来,由于方梦华的蝴蝶效应,北路军的方七佛部没有在秀州一直被围到死而是做出了主动出击吸引宋军更多火力和注意力以掩护方梦华的战略计划:方梦华离开太湖洞庭山的第三天,湖州的童贯派人前往太湖洞庭寨探查。然而,探子们扑了个空,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情报。 童贯眉头紧皱,心中暗想:「方七这贼人不简单,必须要彻底剿灭他的势力。」 他决定采取更强硬的手段,于是命令谭稹挂帅,带上杨可世部、杨震部和折可存部共计六万大军,准备对佘山华亭一带的方七佛、方五相公北路军残部进行总攻前的合围。 谭稹接到命令后,立即召集杨可世、杨震和折可存等人,开始制定详细的合围计划。 「我们必须在最短时间内,彻底包围方七和方五的残部,不给他们任何逃脱的机会。」谭稹在会议上说道。 杨可世点头表示赞同:「方七和方五虽然残部不多,但他们顽强善战,不可掉以轻心。」 杨震也表示:「我们必须加强侦查,确保行动的保密性和突然性。」 折可存补充道:「另外,我们还需做好后勤保障,确保大军在合围过程中不出任何差错。」 经过一番详细的讨论和部署,六万大军分成多路,从不同方向悄然逼近佘山华亭,形成合围之势。 方七佛的北路军被陈遘带领的秀州厢军团团围困在佘山一带,宋军部署严密,四面八方都是敌人。方七佛站在山顶,眺望着远处的宋军阵营,心中暗自盘算。方七佛和方五相公已经察觉到宋军的大规模调动,意识到一场大战即将到来。 方梦华离开太湖前,给方七佛和方五相公传信,希望他们能够突围到秀州海盐县海边,她将在明州派船接应。但方七佛和方五相公经过深思熟虑后,决定采取另一种策略。方七佛觉得自己去了明州会不利于方梦华的整体战略(因为他一直被宋廷死死盯上)和权威性(之前方孟花的东路军元帅是虚衔,杭州会战分兵前实际指挥权一直是他),方五相公也希望能保下亲儿子方杰。众将领纷纷表示愿意与宋军决一死战。 「七兄,我们真的要突围吗?」方五相公忧心忡忡地问道,「这样一来,我们的生还几率可不高。」 方七佛沉思片刻,道:「我们必须突围。只有这样,才能吸引更多宋军的注意力,为花囡争取时间。」 方七佛召集众将领,冷静地分析道:「宋军这次来势汹汹,我们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 「七兄,花囡的提议虽好,但我们若全部前往明州,恐怕会给她带来不小的压力。」方五相公担忧地说道。「我知道她的好意,但我们一直被宋廷盯着,如果我们突然出现在明州,必定会把宋军也引过去。」 方七佛叹了口气:「是啊,而且花囡的计划需要时间,我们必须为她争取更多的时间。既然如此,我们就分兵突围吧,我们不能只顾自己,还得为整个大局着想。况且,我们手下的兄弟们都愿意与宋军周旋到底。我们若走了,他们怎么办?」 方五相公叹了口气:「老汪之前也传了密信,他说花囡竟然英明神武十倍于十三兄,本应是文佳皇帝但之前被我们浪费掉了,造化弄人啊。我们怎么分兵?」 方七佛沉吟片刻,决意道:「我们将北路军分成两部分,富阳军管仲孙是一个得力儒将,华亭军刘若仙是个女谋士都留给花囡吧,让他们率领富阳军和华亭军突围到海盐县,寻求花囡的接应。我们则率领其余部队,在苏湖平原上打运动战,让童贯老儿无暇他顾。」 方五相公点头赞同:「好,我愿意随你一起战斗到底。」 决定已定,方七佛和方五相公立即开始部署。他们召集北路军的各副将,详细讲解突围计划。 夜幕降临,北路军悄悄地集结在佘山的山脚下。方七佛和方五相公站在队伍前,向士兵们简要地说明了他们的计划。 「今晚,我们将分兵突围。富阳军和华亭军会前往海盐县,而我们主力将北上苏州和昆山。我们要尽可能地吸引宋军的注意力,为友军争取更多的发展时间。」方七佛说道。 士兵们纷纷点头,他们知道,这是一场生死攸关的战斗,每个人都要竭尽全力。 北路军中,副将们都聚集在一起听候命令。方七佛和方五相公详细部署了突围计划。 富阳军的管仲孙沉思了一会儿,说道:「但如果我们分兵,会不会更容易被宋军逐个击破?」 刘若仙作为谋士,也提出了自己的担忧:「确实,分兵之后,各自的防御力量会大大削弱。」 方七佛眼中闪过一丝坚定:「我明白大家的担忧,但我们必须考虑长远。我们只有动起来不按宋军的节奏走才能避免被围歼。」 方五相公补充道:「对,七兄和我会率主力部队在苏州和昆山一带奔袭作战,扰乱宋军的部署。管仲孙和刘若仙,你们带领富阳军和华亭军突围,尽量避免与宋军正面交战。」 方七佛大声说道:「富阳军管仲孙,你率部朝海盐县方向突围,尽量与圣姑取得联系。」 管仲孙抱拳应道:「遵命!」 方五相公接着说道:「华亭军刘若仙,妳带领妳部也向海盐县方向突围,务必保护好弟兄们。」 刘若仙微微一笑,坚定地回答:「明白,我会尽全力。」 然后,方七佛继续安排:「义乌军王得胜部,建德军欧阳元斌部,武义军刘铁塔部,临安军邱如龙部和余杭军石明道部,随我北上攻打苏州和昆山,闹出更大声势,吸引宋军的注意力。」 五位将领齐声应道:「是!」 「出发!」方七佛一声令下,北路军的队伍悄然分开,向不同的方向前进。 当夜,富阳军和华亭军按照方七佛的指示,向海盐县方向突围。他们在黑夜中悄然行动,借助夜色的掩护,成功避开了宋军的巡逻队。 与此同时,夜色降临,方七佛和方五相公带领着部队悄悄地向北移动。秀州军营地中,火光映照下,厢军士兵们正在喝酒作乐,丝毫没有察觉到北路军的动静。 「动手!」方七佛一声令下,北路军士兵们迅速行动起来,向宋军的营地发起了突然袭击。宋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乱作一团。 王得胜带领着他的部队,迅速冲入敌阵,挥舞着大刀,所向披靡。欧阳元斌、刘铁塔、邱如龙、石明道也纷纷带领部队冲杀,形成了一股强大的攻势。 方七佛和方五相公在前方开路,带领主力部队一路向北。他们知道,这是一场生死之战,必须拼尽全力。 经过一夜的激战,方七佛部成功突围,进入苏湖平原。宋军虽然兵力众多,但由于北路军的突然袭击,暂时失去了追击的节奏。 与此同时,富阳军和华亭军则迅速地向海盐县方向突围。管仲孙和刘若仙在队伍前方,指挥着部队不断地向前推进。他们知道,每一步都至关重要,稍有不慎,就可能陷入宋军的包围之中。 「快!我们一定要尽快到达海盐县,圣姑的接应船只就在那边等着我们。」管仲孙催促道。 方梦华在达蓬山的海港边焦急地等待着。她已经往海盐县派出了数艘船只,准备接应突围的北路军。每一刻钟的等待都让她倍感煎熬。 终于,远处传来了哨声,一队人马出现在达蓬山船队的视野中。那是富阳军和华亭军,他们终于到达了海盐县的海边。 「快!上船!」张典大声喊道。 士兵们迅速地登上船只,赵达站在船头,指挥着船只迅速离开岸边。 方七佛决定采取运动战的策略,与宋军周旋到底。他们在苏州和昆山一带不断袭击宋军的小股部队,制造混乱,同时迅速转移阵地,使宋军无法捉摸他们的行踪。 「七哥,我们这样打下去,童贯老儿的注意力会全部集中在我们身上。」方五相公说道。 「正是如此。」方七佛点头道,「只要我们能够拖住宋军的主力,花囡就能在明州稳步发展。」 方七佛和方五相公带领部队北上,开始对昆山发动攻势。宋军虽然人数众多,但面对北路军的机动战术,显得有些措手不及。接着,他们又迅速转向苏州,连续作战,成功扰乱了宋军的部署。 方七佛和方五相公率领主力北上苏州,沿途不断地进行小规模的骚扰战,一场激烈的战斗在苏州城外展开。方七佛和方五相公率领部队,利用熟悉地形的优势,不断地袭击宋军的营地和补给线。宋军虽然试图反击,但始终无法有效地控制局势。宋军指挥官谭稹焦急地看着眼前的战况,他没有料到北路军竟然如此灵活机动,完全无法捉摸他们的行踪。 「这帮贼人真是狡猾,我们的人马疲惫不堪,却还要不停地追击他们。」谭稹恼怒地说道。 苏州城外各县,方七佛和方五相公带领的北路军不断与宋军周旋,一个多月来打得宋军疲惫不堪。宋军虽然人多势众,但在这种游击战术面前,始终无法有效地反击。 方七佛站在一块高地上,俯瞰着远处的战场。他的目光坚毅,心中充满了对胜利的渴望。 方五相公走到他身旁,低声说道:「七兄,我们已经拖住了宋军的主力,花囡那边应该有足够的时间发展了。」 方七佛点头道:「是啊,我们要做的,就是继续牵制宋军,让他们无法分心去注意明州。」 两人相视一笑,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希望。他们知道,只要坚持下去,最终的胜利一定会属于他们。 第二十八章:南路军山头 在北路军做出突围决策的时候,南路军各部也陆续收到了方梦华从太湖洞庭山派出的喽啰传的信。 永康县城,夜色深沉。陈十四站在窗前,手中握着方梦华的信,信上字迹清晰工整,言辞恳切。她的心中有些许疑虑,但更多的是对方孟花的信任和对未来的希望。 「梁拜明,进来。」陈十四收起信,招呼副将梁拜明。 梁拜明走进来,见陈十四神色凝重,问道:「十四娘娘,教主的指示你怎么看?」 陈十四沉思片刻,说道:「圣姑的指令不能轻视。立即安排转移粮草和教众,回方岩山大寨。我们不能再拖延了。」 梁拜明点头,坚定地说:「好,我这就去安排。」 作为妈祖第四代传人以医术见长被乡里尊称「陈十四娘娘」的陈妙贞安排好一切后在自己设立的医馆内,回想着之前在杭州为方孟花治疗箭伤和(被朱言气出的)内伤的情景。她一直认为方孟花只是个擅长武艺和江湖沟通的女子,如今竟然成了新教主,而且得到了汪老佛和石长老的支持。 她不由得放下手中的针线,叹道:「怪哉,怪哉。方孟花竟有如此魄力。」 她想起方孟花在信上说的那句话:「等宋军撤了,陈姐姐来达蓬山一聚,有独家医术相贈。」心中不禁有些好奇,方孟花到底掌握了什么样的医术? 陈十四回到大堂,与梁拜明等几位副将商讨下一步行动。 「兰溪县的教训不可忽视。」陈十四说道,「朱言因为不听劝不尊圣火令,几乎失去一切。我们必须吸取教训,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 梁拜明点头:「十四娘娘,我们已经开始转移粮草和教众。教主的指示,我们会严格执行。」 陈十四目光坚定:「好,我们要尽快完成转移,不能让宋军有可乘之机。」 处州(丽水)由于跟婺州(金华)隔山,暂时安全,方梦华的教令传到的时间也很晚。缙云县的陈箍桶和处州城的霍成富收到信犹豫不决。 处州城内,夜色渐深。霍成富和陈箍桶坐在堂内,桌上摊开着方梦华的信,两人神色凝重。 霍成富皱眉道:「教主的信来的太晚了,眼下宋军步步紧逼,我们该如何应对?」 陈箍桶沉思片刻,说:「教主要求我们弃城上山,但这城池是我们的根基,如何能轻易放弃?」 霍成富叹息道:「可是,若不听从教主的命令,恐怕难逃一劫。」 两人商议许久,最终决定还是尽力转移物资和部曲到缙云山,以保住实力。霍成富起身说道:「我们不能再拖延了,立刻行动吧。」 陈箍桶点头:「好,我们这就去安排。」 松阳县城,洪载和副将牛杰正在商议对策。洪载冷笑着说道:「新教主不过是个无胆女流,竟然要求我们弃城上山?简直是笑话!」 牛杰附和道:「是啊,跟着明教混下去没有前途,不如投降童大帅,大不了换个出路。」 洪载站起身来,拍案而决:「就这么定了,去通知将士们,准备迎接宋军。」 不久后,松阳县投降,宋军顺利占领了城池。洪载见宋军刘光世部队进驻,心中暗自得意,认为自己的选择是对的。 赶到湖州后,洪载详细描述了方梦华接任教主并命令他放弃松阳县城的情况,希望以此换取宋军的宽恕。 童贯听完洪载的陈述,原来方孟花只是个及笄之年待字闺中的小囡,冷笑道:「魔教无人矣!又不是家天下的朝廷会搞兄终妹及?竟然会让一个黄毛丫头当教主,这种安排简直荒谬可笑,她不过是个傀儡。」 洪载恭敬地低头:「恩相所言极是,方妖妇实在不足为惧。」 童贯不屑一顾:「她的命令更是妇人之见,让部下放弃城池,跑去山里继续当草寇,造反造了个寂寞,简直毫无胆识。」 他转身对身边的将领们说道:「只要我们除掉方七和方五,两浙就算底定。剩下的反贼交给地方厢军处理,我们继续履行与金国的合击灭辽之约,才是大事。」 将领们齐声应和:「是,枢密相公!」 辛兴宗刚刚想说「听说那个小妖女是江南第一尤物?末将请命擒来献予恩相。」忽然意识到童贯和谭稹都是宦官,这是能说的吗?在大宋做武人就是憋屈,必须受到文官甚至宦官的节制。 洪载的投降并没有换来童贯的重用。童贯对他心存戒备,仅仅让他留在湖州做些杂务。洪载心中暗自懊悔,但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只能谨慎行事,避免引起童贯的不满。 与此同时,方梦华在明州达蓬山收到了洪载投降的消息。她冷静地召集手下将领们商议对策。 「洪载的投降在预料之中,童贯也不会重用他。」方梦华淡然说道。(由于早就从部分史料得知洪载有可能是反骨仔,方梦华给洪载传的令只照例包括了让他弃城上山并不会告诉他自己去了明州的行踪) 管仲孙皱眉:「但他的背叛会不会影响我们的士气?」 方梦华摇头:「不会。我们现在的重点是巩固明州,准备迎接北路军的突围。只要我们团结一致,宋军必然无法轻易击破。」 刘若仙点头:「对,我们要尽快整顿军队,做好防御准备。」 遂安县城,守将焦成得知松阳县投降的消息,心中一阵不安。他匆忙召集部下,商议对策。 焦成脸色阴沉:「松阳已降,宋军必会对我们下手。各位,有何良策?」 一名部下担忧地说:「我们兵力不足,恐难以抵挡宋军。不如……弃城撤退?」 焦成摇头:「弃城之后我们又能去哪儿?只能拼死一战!」 然而,就在焦成决心死守遂安时,宋军迅速包围了遂安县城,焦成最终被俘。 宋军在刘光世的指挥下,从松阳县迅速进逼处州。处州城内一片慌乱,陈箍桶和霍成富匆忙间执行教令,尽可能转移物资和部曲到缙云山。 霍成富看着城外渐近的宋军,焦急地说:「时间紧迫,我们必须抓紧转移!」 陈箍桶点头:「是的,尽量保住实力,不要恋战。」 处州城池还是落入了宋军手中,由于行动仓促,他们最终只转移了少量物资到縉雲山,保全了部分力量。 湖州,童贯看到焦成,发现他长相近似方腊的画像,心中一计。童贯召来洪载,冷冷地说:「指认此人,他就是方腊。」 洪载犹豫片刻,但看着童贯阴冷的目光,只得硬着头皮说:「是的,他就是方腊。」 童贯大喜,立即上报开封,声称捉到了(之前已经在牢里被烧死的)方腊。然而,焦成在牢中得知自己被冒充为圣公,将被押送开封剐三千刀,怒不可遏,破口大骂,被辛兴宗割去舌头。 一个月后,洪载在失去利用价值且知道了不该知道的秘密后,被童贯安排刘光世灭口。湖州的天空中,弥漫着阴谋和背叛的味道。 达蓬山山寨内,方梦华正和梁红玉开会,商讨各部的情况。 「梦华姐,南路军各部的消息汇总到了。」梁红玉递上一叠报告。 方梦华接过,逐一查看,眉头紧锁:「兰溪县和松阳县的情况不容乐观,但永康军和处州的部队还算稳妥。我们必须尽快制定下一步计划。」 梁红玉点头:「南路军的力量尚未完全汇合,接下来我们需要更加谨慎。」 方梦华深吸一口气,目光坚定:「无论如何,我们一定要保住这些力量,为未来的反攻做准备。」 在这风雨欲来的时刻,方梦华深知,只有团结一致,才能在这乱世中立于不败之地。 第二十九章:无锡无锡 五月末的苏州,方七佛和方五相公的北路军部队正面临宋军的重重包围。山间的战斗声不绝于耳,方七佛冷静地指挥着部队进行突围准备。 「弟兄们,咱们必须突围出去,打破宋军的包围圈!」方七佛高声鼓舞士气。 方五相公也在一旁吼道:「要打就打个漂亮的,给宋军一个惊喜!」 突围成功后,北路军没有停歇,迅速向昆山县进发。昆山县是宋军的一个重要补给点,方七佛决定给宋军一个措手不及的打击。 王得胜、欧阳元斌、刘铁塔、邱如龙和石明道各部紧密配合,士兵们眼中充满了决绝。随着一声令下,北路军发动了猛烈的突袭,利用夜色的掩护,迅速突围。夜幕降临,方七佛和方五相公带领着北路军悄悄地接近昆山县城。他们知道,宋军的包围圈正在逐渐缩小,时间不多了。 「弟兄们,今晚我们要迅速攻下昆山,获取补给。记住,迅速进攻,迅速撤离。」方七佛低声命令道。 北路军士兵们点了点头,紧握着手中的兵器,跟随着方七佛和方五相公悄无声息地向昆山进发。 夜幕降临,北路军悄然接近昆山县城。方五相公低声吩咐:「王得胜,你带一部分人绕到北门,我们从南门发动攻击,吸引宋军注意力。」 王得胜点头领命,带领一支精锐小队悄悄绕到了北门。方七佛则带领主力部队从南门发起进攻。 「杀!」方七佛一声令下,北路军如同猛虎下山,迅速冲入昆山县城。守城的宋军猝不及防,被打得溃不成军。 昆山县城的守备并不严密,北路军迅速突破了城墙,冲入城中。方五相公率领一部分士兵去攻占粮仓,方七佛则带领另一部分士兵去控制县衙。 王得胜从北门突入,与方七佛的主力部队汇合,迅速控制了昆山县城。北路军士兵们欢呼着,开始搜集城内的物资和补给。 「快,拿下这些粮食!我们需要补充粮草!」方五相公指挥道。 士兵们迅速行动,将粮仓里的粮食装进袋子,准备带走。 就在这时,方七佛带领的部队也在县衙取得了胜利。他们控制了县衙,获得了重要的地图和情报。 「我们得手了,快撤!」方七佛下令道。 成功攻下昆山县城后,方七佛知道宋军的援军很快就会赶来。他果断决定连夜撤离,绕过苏州城,袭击无锡县。 「我们不能在昆山久留,宋军很快会反应过来。」方七佛对手下将领们说道。 欧阳元斌建议道:「我们可以绕道苏州,避开宋军的防线,直接袭击无锡。」 方五相公点头赞同:「好主意,我们走小路,避开宋军的巡逻队。」 北路军迅速行动,在夜色的掩护下,悄悄绕过苏州城,向无锡县进发。 无锡县城外,北路军悄然接近。方七佛和方五相公在城外布置了攻击计划,准备一举拿下无锡县。 「刘铁塔,你带人负责攻打东门,邱如龙负责西门,石明道和我从南门进攻。」方五相公安排道。 刘铁塔挥舞着长斧,豪气冲天:「弟兄们,随我杀进去!」 邱如龙和石明道也各自率领部队,从不同方向发起进攻。北路军士气高昂,迅速冲入无锡县城。 城内的宋军猝不及防,面对北路军的猛攻,节节败退。方七佛和方五相公率领主力部队,迅速控制了城内的要害部位。 然而,北路军的行动很快引起了宋军的注意。宋军主帅王稟得知无锡县遭袭,立即调集援军,准备对北路军进行围剿。 「方七和方五胆敢袭击无锡,真是找死!」王稟怒道。 他迅速部署部队,命令各路人马迅速向无锡集结,准备对北路军进行合围。 无锡县内,北路军正忙于巩固阵地。方七佛和方五相公站在城墙上,观察着四周的动静。 「宋军很快就会来,我们必须做好准备。」方七佛沉声说道。 方五相公点头:「对,我们要利用无锡的地形,打持久战。」 北路军士兵们开始加固城墙,布置陷阱,准备迎接宋军的围攻。城内的民众也纷纷支持,提供食物和水源,帮助北路军做好战斗准备。 六月的无锡,战火再次燃起。宋军在王稟的指挥下,对无锡县发起了猛烈的围攻。 北路军利用城内的防御工事,顽强抵抗。城墙上,刘铁塔挥舞着长斧,砍杀冲上来的宋军士兵。邱如龙和石明道则在城墙上指挥弓箭手,射击宋军的进攻部队。 「弟兄们,坚持住!不能让宋军攻进来!」方五相公高声鼓舞士气。 方七佛则在城内巡视,指挥士兵们加固防御。他知道,这场战斗将决定北路军的命运。 战斗持续了数日,宋军的攻势逐渐减弱,但北路军也伤亡惨重。方七佛和方五相公商议,决定在夜晚发动一次突袭,打乱宋军的部署。 「我们必须主动出击,给宋军一个措手不及!」方七佛坚定地说道。 方五相公点头:「对,我们就趁夜晚行动,杀他们一个回马枪!」 夜幕降临,北路军在方七佛和方五相公的带领下,悄然出城,向宋军的营地发起突袭。士兵们利用夜色的掩护,迅速接近宋军的营地。 「杀!」方七佛一声令下,北路军如同猛虎下山,冲入宋军营地。 「有埋伏!」方七佛一声虎吼,士兵们立刻进入战斗状态。 宋军将领王稟早已预判了北路军的路线,带领精锐部队在此设下了埋伏。随着他的命令,宋军如潮水般涌向北路军。 「弟兄们,不要退缩,跟我冲!」方五相公挥舞着长枪,带头冲锋,试图打破宋军的包围。 北路军将士们咬紧牙关,拼死抵抗。然而,宋军的兵力和装备都占据绝对优势。经过一番激烈的拼杀,北路军逐渐陷入苦战。 「快,保护将军!」欧阳元斌和王得胜奋勇上前,试图掩护方五相公撤退。 然而,宋军的攻势如潮水般汹涌而至,北路军的防线逐渐被压缩。刘铁塔和邱如龙等将领拼死抵抗,但终究敌不过宋军的强大攻势。 「刘将军,快走!」石明道大声喊道,却看到刘铁塔已经身负重伤,依旧顽强抵抗。 最终,刘铁塔和王得胜在激战中壮烈牺牲。北路军损失惨重,士气低落。 方七佛和方五相公眼见战局不利,不得不做出决定。方七佛挥手示意部队后撤,命令士兵们向太湖东侧转移。 「七兄,我们必须保护剩下的弟兄,不能再这样硬拼了。」方五相公沉痛地说道。 方七佛点头:「没错,我们转移到太湖东侧,利用山林和水路进行游击战。」 北路军迅速撤退,宋军并未穷追不舍。方七佛和方五相公带领剩余的部队进入太湖东侧的山林中,利用地形优势与宋军周旋。 在太湖东侧的山林中,北路军展开了游击战。他们利用熟悉的地形,不断地进行小规模的骚扰战,打得宋军疲惫不堪。 「弟兄们,我们不能让宋军找到我们的老巢。分散行动,打游击!」方七佛下令道。 北路军将士们分成小股部队,灵活机动地进行游击战。他们袭击宋军的补给线,打击宋军的哨所,尽可能地削弱宋军的力量。 方五相公带领一支小队,成功地袭击了一支宋军的运粮队,获取了宝贵的粮草补给。 「这些粮食可以支撑我们一段时间,弟兄们,加把劲!」方五相公鼓励道。 经过一段时间的游击战,北路军逐渐稳定下来。他们在太湖东侧的山林中建立了临时营地,休整士气,恢复实力。 方七佛和方五相公坐在营地中,商讨未来的行动计划。 「七兄,我们必须坚持下去,等待更好的机会。」方五相公说道。 方七佛点头:「是的,我们要低调发展,等待时机。只要我们团结一致,终有一天,我们会赢得胜利。」 远处的太湖波光粼粼,方七佛和方五相公望着那片美丽的湖水,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和期待。他们知道,只要坚持下去,北路军终将迎来胜利的曙光。 第三十章:吕师囊之心 在湖州,童贯迅速部署下一步行动。他命令谭稹率领大军,对姑苏山一带的方七佛和方五相公北路军残部进行总攻前的合围。 「谭稹,这次必须一举歼灭方七和方五,绝不能让他们有任何逃脱的机会。」童贯严肃地说道。 谭稹抱拳领命:「请媪相放心,咱家一定会完成任务。」 杨可世和杨震也各自率领部队,准备配合谭稹的行动。他们的目标是将北路军彻底消灭,为宋军在两浙地区的胜利铺平道路。 由于北路军的大动作牵制了宋军主力,这段时间南路军各部是基本没多大压力的。吕师囊部继续不紧不慢的攻打台州城。 南路军主帅吕师囊率十几万大军,已经占领了宁海、天台、仙居和黄岩四个县,围攻台州府城达四个月之久。然而,台州府城固若金汤,宋军顽强抵抗,南路军久攻不下。城墙上,宋军的旗帜依旧高高飘扬,守军将士们严阵以待,城内百姓也与守军共同抗敌。 吕师囊站在军帐前,眉头紧锁,望着远处坚固的城墙。他的副将吕助前来报告:「大兄,敌军防守严密,我军损失不小,若继续强攻,恐怕难以短时间内攻下。」 吕师囊沉思片刻,挥手说道:「命令各部队加强对城外的防守,避免敌军突袭。同时,派出侦察兵探查城内的粮草情况,寻找破绽。」 南路军的围攻虽然没有取得显著进展,但他们的士气依旧高涨。吕师囊坚信,只要坚持下去,台州城终将落入南路军之手。 台州城外,吕师囊的营帐内,方梦华的手令传至吕师囊时,他和他的部下们正在台州城外酝酿着攻城之计。手令中的内容让吕师囊一时摸不着头脑,他的两位副将童古和童训更是对方梦华的指示嗤之以鼻,认为她只是个小女孩,无法统帅大军。 童古冷笑道:「汪老不死的竟然支持圣姑?他怎么敢的呢?方家人都快死绝了,现在圣教只能有吕护法吕大哥才最大!」 童训附和道:「对,老棺材瓤子跟那方家小妞他们敢来台州,马上让他们明白谁是大小王。」 在一旁的新来投奔的寿昌军叶金豹和桐庐军冷云也纷纷帮腔,唯独新城军叶九姑不满地瞪着他们。她愤然起身,请命南下支援乐清的俞道安部。 吕师囊挥了挥手,让众人安静下来。他捧着方梦华的手令,沉思良久,道:「看了圣姑的信,她似乎并没有过来跟本座争权的意思。不过,她胆子确实小了点,我还有十几万大军,竟然要放弃台州各县城去山里?还一路转进温州甚至福州?还沿途各山都留下一批兄弟建寨?不过她让本座一路南下,离她越来越远?只为保存兄弟们的有生力量?看不懂她啊。」 叶九姑神情坚定地说:「大哥,圣姑的话或许有她的道理。既然我们在台州城久攻不下,不如依计而行,先保存实力。」 尽管吕师囊心存疑虑,但他暂时决定按兵不动,继续攻打台州城。 俞道安的营寨中,他正与部下们商议对策。叶九姑带着方梦华的锦囊赶到,俞道安展开信件,只见上面写着:「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 俞道安朗声道:「诸位,圣姑的策略很明确。我们不再死盯乐清县城一地,而是灵活机动,保存实力,牵制敌军。」 南路军副帅俞道安的3万军团原本在强攻乐清城,但城防坚固,久攻不下。此时,俞道安收到方梦华的信函,建议改变策略。于是,俞道安决定转变战术,放弃强攻,改为分散行动,逐步蚕食敌军。 俞道安集结部队,向将士们宣布新的计划:「我们将分散行动,利用山区地形,逐步蚕食敌军。我们的目标是温州各县的山头,夺取这些战略要地。」 而叶九姑部的5000人赶来支援,俞道安的力量大增。他迅速指挥部队转战温州各县,占领山头,利用地形优势与敌军周旋。通过一系列诱敌深入的战术,俞道安成功消灭乐清守军。 在吴十一和许义的带领下,盐工起义成功攻克乐清县城,归附俞道安部。他们夺取了大量物资,招兵买马,温州的山寨网状集群更加完善。 就在吕师囊犹豫不决之时,七月初传来消息,松阳县的洪载部投降了宋军。洪载出卖了方梦华的计划,令南路军的防线出现了一个致命的漏洞。宋军迅速包围攻下遂昌,并俘虏了处州方面军的副将焦成并把他当成方腊送去京师剐三千刀。处州告急后,陈箍桶和霍成富终于执行圣姑的指示,转进到缙云山,将空城留给宋军。陈十四和梁拜明也按指示早早撤离永康县,转回方岩山。宋军从处州逼近温州,折可存部开始攻打天台县,吕师囊部两面受困却迟迟未能攻下台州城。 吕师囊在得知处州宋军出青田县,折可存部强攻天台县的消息后,果断调整战略。他决定放弃攻打台州府城,派出童古童训撤离天台县和宁海县,转进天台山和桐柏山;派叶金豹搬空仙居县,转移到括苍山;派冷云搬空黄岩县,转移到黄岩山。 吕师囊亲率8万主力撤围台州城,南下与俞道安部汇合,共同佯攻温州城。 俞道安拿出了方梦华的锦囊:「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 呂師囊听完俞道安传来的方梦华指令,心中一动。他曾经轻视这位年轻的女教主,但眼前的事实让他不得不重新审视方梦华的战略眼光。 吕师囊大笑道:「圣姑真是高明,原来她早已料到这一切。」 「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呂師囊轻声念着这句话,心中逐渐升起敬意。他知道,这不是一般人能想到的策略,更别说是一个年轻的女孩。 「好一个方教主,看来她确实有几分本事。」呂師囊对俞道安说道,「我们就按她的指示行事,保存实力,逐步转进南方。」 在消灭处州方向战力薄弱的宋军廂军后,他下令整个南路军开始向南转进,向乐清、温州方向撤退。吕师囊假装攻打温州,实际上一边与宋军周旋,一边慢慢向南转进。折可存部急忙赶去救援,却发现南路军一路往福州方向撤退。折可存部追击途中,南路军突然折返,袭击台州方向,沿途山寨不断抄折可存部后路粮道,甚至重新攻占一些县城,杀伤官军守军。 他们一路上不断骚扰宋军,消耗对方的士气和体力。吕师囊率领大军,按照方梦华的策略,开始了一场与宋军的「兜圈子」战。宋军虽多次发起猛攻,但都被吕师囊巧妙地避开。他们在山地中穿行,与敌军周旋,始终保持着主动权。 「敌人再强,我们只需巧妙应对,不必硬拼。」吕师囊对将士们说道。 折可存部虽然强悍,但在这场游击战中逐渐疲惫不堪,始终无法彻底击溃吕师囊部。南路军依托山地地形,灵活机动,逐渐将宋军引入了一个耗时耗力的持久战。 折可存部屡次试图与南路军主力决战,但吕师囊灵活机动,始终避开正面交锋,不断通过游击战术消耗宋军。经过大半年的战斗,折可存部始终未能找到与南路军主力决战的机会,一直被不断袭击,慢性损兵折将,锐气大减。 宋军大营内,折可存正愁眉不展。他的军队在与南路军的缠斗中消耗巨大,始终无法取得决定性胜利。 折可存的副将折可求劝道:「大哥,贼军不与我们正面交战,而是不断骚扰和消耗我们。这样下去,恐怕不利。」 折可存点头:「你说得对。再这样下去,我们的士气会崩溃。不如暂且退兵,回去重新整顿。」 于是,折可存下令撤退。南路军见状,立即展开追击,利用地形优势,不断骚扰宋军,令其疲于应对。 宣和四年春,宋军在攻打辽国时遭遇惨败,折可存部终于收到开封的召回令,撤军北还。南路军迅速重新占领台州和温州各县城,势力再次扩展,吕师囊和俞道安的部队也恢复了元气,为日后的进一步行动做好了准备。 方梦华的战略指导,不仅为南路军争取了时间和空间,更让吕师囊和其他将领认识到她的智慧和远见。虽然面对宋军的压力巨大,但南路军在她的指导下,成功地保存了实力,为未来的反攻奠定了基础。 南路军将士们在战火中历练成长,他们的信心和士气逐渐高涨。方梦华的战略和决策,正在逐步改变战局的走向。未来的路,依然充满挑战,但他们已经准备好迎接一切考验。 第三十一章:喋血姑苏山 宣和三年七月中,太湖东岸的姑苏山已是北路军最后的据点。方七佛和方五相公率领着仅剩的数千士兵,在此与宋军展开了殊死搏斗。北路军在姑苏山扎下营寨,利用山地的有利地形展开防御。方七佛和方五相公决定在此坚守,拖延宋军的进攻,为方梦华争取更多的时间。 「我们在这里坚持住,等待圣姑和吕护法的援军。」方五相公对将士们说道。 北路军将士们在山上修筑工事,准备迎接宋军的进攻。宋军在谭稹的指挥下,对姑苏山展开了连续的围攻。 「弟兄们,我们已经没有退路,只能拼死一战!」方七佛站在山顶,面色坚毅,手持长剑,向众人鼓舞士气。 北路军将士们纷纷响应,他们知道,这是最后的抗争,他们不能后退一步。 谭稹率领的宋军主力部队,杨可世、折可存和杨震的部队,逐日展开对姑苏山的轮攻。宋军总数达6万,而北路军仅有数千人,双方实力悬殊。然而,北路军凭借山势和地形优势,顽强抵抗。 姑苏山上,战火不断。北路军凭借有利地形,顽强抵抗宋军的进攻。宋军的攻势一次次被击退,损失惨重。 「不能让宋军攻上来,弟兄们,加油!」欧阳元斌在阵地上指挥,鼓舞士气。 方七佛和方五相公也亲自上阵,与将士们并肩作战。他们的英勇表现,极大地激励了北路军的士气。宋军虽然人数众多,但在姑苏山的恶劣地形下,攻势受阻,损失惨重。 四十八天的时间里,宋军的损失达到了惊人的一万多人,而北路军也伤亡惨重,但仍坚守阵地,不退半步。 童贯得知北路军的顽强抵抗后,决定亲自率领精锐的直属胜捷军前来增援。他意识到,必须尽快解决北路军,才能集中力量对付辽国。 「方七和方五固然顽强,但我们有更重要的任务。」童贯冷静地说道,「解决他们后,我们要赶在入冬前班师回朝,准备伐辽。」 童贯亲率5万胜捷军加入围剿姑苏山的战斗。在胜捷军的强大攻势下,北路军的防线终于被突破。方七佛和方五相公指挥残部展开最后的抵抗,终因寡不敌众而全军覆没。 「进攻!将这些叛贼一举歼灭!」童贯站在前线指挥,手持指挥刀,发出进攻命令。 宋军士兵们如潮水般涌向姑苏山,而北路军则利用山石和密林进行反击。弓箭、长枪、火把,在山间交织出一幅惨烈的画面。 石明道和邱如龙带领着士兵们,冲锋在前,奋力抵挡宋军的攻势。每一次冲锋,他们都以血肉之躯阻挡宋军的前进。 「弟兄们,不要退缩!我们死也要站在这里!」石明道高声喊道。 随着战斗的持续,北路军逐渐感到力不从心。宋军的轮攻让他们疲惫不堪,伤亡逐渐增多。 欧阳元斌带领一队弓箭手,占据制高点,对宋军进行精准射击。他的箭术精湛,每一箭都能击中目标。 「我们不能放弃,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要战斗到底!」欧阳元斌鼓励着身边的士兵。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宋军的攻势越来越猛烈。杨震部的精锐部队冲破了北路军的防线,攻入山顶。 「快撤退!保护大帅!」邱如龙奋力抵挡,但终究被敌军压制。 方七佛见状,率领亲兵展开反击。他挥舞长剑,冲入敌阵,英勇无畏。 「我们绝不后退一步!」方七佛怒吼道。 北路军的将士们逐渐被压缩在山顶,他们以生命为代价,进行最后的抵抗。石明道和邱如龙相继战死,欧阳元斌也倒在了敌军的长枪下。 「方五相公,我们不能再拖了!」一名亲兵焦急地说道。 方五相公看着四周倒下的弟兄,心如刀绞。他知道,这是最后的时刻。 「弟兄们,你们先走,我来断后!」方五相公毅然决定,挥动长枪,带领剩余的士兵展开最后的反击。 然而,敌军的数量太多,他们的抵抗终究无法持续太久。方七佛被围困在一片乱石中,他的长剑已经断裂,但他依旧顽强不屈。 「七兄,保重!」方五相公含泪道,随后跃下悬崖,投湖自尽。 姑苏山上的战斗持续了整整48天,北路军最终全军覆没。方七佛,石明道、欧阳元斌、邱如龙相继战死。方五相公则以死抗争,拒绝投降。 谭稹和杨可世等宋军将领站在山顶,看着满地的尸体和残垣断壁,心中既有胜利的喜悦,也有惨烈的悲痛。 「这些叛贼终于被我们歼灭了,但代价也是惨重的。」杨震叹息道。 宋军在这场战斗中损失惨重,伤亡达1万1千多人。然而,他们最终取得了胜利,彻底消灭了北路军。 战后,宋军开始打扫战场,将阵亡的北路军将士们一一掩埋。方七佛和方五相公等人的遗体被隆重安葬,他们的英勇抗争将永远铭刻在历史的记忆中。 姑苏山的战斗结束后,北路军的余部被宋军彻底消灭。童贯的西北禁军也损失惨重,当初大名府整装南下的15万精锐只剩下8万多疲敝之兵。 「我们终于解决了方七和方五,但代价不小。如今方家男丁已经去根(由于方杰早年被过继给方有常并不在宋朝的名单内)剩下的台州吕贼不足为虑,可以尽早准备伐辽的正事了!」童贯感慨道。 他留下折可存部和地方廂军继续围剿吕师囊为主的南路军,自己则带领7万禁军北返,准备尽快伐辽。 北路军的顽强抵抗和牺牲,为方梦华争取了宝贵的时间(从方七佛决定突围到覆灭的4个月时间中方梦华在明州从最初几百人渡海到控制整个明州西部山区有一万多人,且就在宋朝官员眼皮底下继续快速发展)。 方梦华后来在远处的明州听闻了北路军覆灭的消息,心中悲痛不已。她知道,这场抗争并未结束,未来的道路依然充满挑战。在明州达蓬山,方梦华紧张地筹备着下一步的行动。她知道,北路军的牺牲不会白费,未来的战斗将更加艰难,但她坚信,只要坚持信念,终将取得胜利。 「七兄、五兄,你们的牺牲不会白费,我会继续坚持下去,为我们的理想而战。」方梦华默默祈祷,决心以更大的勇气和智慧,迎接未来的挑战。 北路军的壮烈牺牲,为方梦华和其他抗争者们点燃了希望的火炬。他们将继续奋斗,不屈不挠,直到最终实现他们的目标。 第三十二章:重阳悲讯 「秋山明净,秋水澄澈,秋云从容,登临处,一览重阳风景。携来美酒千盅,野花万朵纵横,好宾朋,一路放歌行。悠远情趣,旷达胸怀,古今同,古今同,古今同……」 宣和三年重阳节的早晨,达蓬山寨上秋风萧瑟,山间的枫叶染红了整个山寨,笼罩在一片浓浓的秋意中一如既往地忙碌着。山寨内外,百花营的女兵们在训练场上整齐列队,此起彼伏嘹亮的合唱歌声回荡在山间。 而在聚义厅内,方梦华正与袁正,包完,吕将,刘若仙讨论下一步的战略安排。山寨的空气中弥漫着秋季的微凉。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哨兵匆匆跑进厅内,禀报道:「花帅,有个自称小丁子的人来访,说是东路军旧部,还带来了圣公的遗物。」 方梦华心头一震,微微皱眉,示意让来人进来。 方杰也闻声赶来,他的脸上写满了紧张和期待。 方梦华一身戎装,威风凛凛地看向聚义厅门口,迎接从远方来的客人。这几个月,山寨风平浪静,但她知道,外面的世界并不平静。 在聚义厅前,一个衣衫褴褛的年轻人站在那儿,双手捧着一个大陶罐,罐子上挂着一块烧黑的玉佩。他神情肃穆,步伐稳重,显得有些紧张。方梦华端坐在主位,冷静地看着他。 方杰一眼认出那是方家家主玉佩,顿时怒火中烧,抽出戟架在小丁子的脖子上,大喝道:「你是何人?」 小丁子不慌不忙,恭敬地回答道:「小的叫小丁子,以前在圣姑的东路军中做百花营外门僮(因为内营不让男人进)。自从杭州分兵以来,东路军大部溃散,我回到湖州归安县老家躲避。不久听说湖州大牢失火,所有牢子重新招募(因为劫牢事件部分狱卒被烧死,其余又被童贯指使辛兴宗灭口),我决定打入内部,看看圣公他们的情况。」 方梦华眯起眼睛,示意方杰收起戟,神情严肃地问道:「你继续说。」。 小丁子继续道:「入职第一天打扫过火的地牢,我发现了圣公的玉佩,这捧灰显然就是圣公的遗骨。我把它保存在这个陶罐里。另外还有消息,七佛爷和五相公在姑苏山被全歼,宋军大部已拔寨北返,折家军部则南下追剿吕护法他们。湖州一下子空了下来,我辞去临时职务,一路打听着来寻花帅。」 不过后面的方杰根本没在听,只听到父亲方五相公的死讯,顿时跪地痛哭:「阿爷啊、七叔啊!呜呜呜??」 聚义厅内的气氛瞬间变得沉重,所有人都为方杰的痛苦而感到悲伤。方梦华站起身,走到方杰身旁,轻轻拍着他的肩膀,柔声安慰道:「杰儿,节哀顺变。我们不能让他们的牺牲白费。」 经过片刻的沉默,方梦华转向小丁子,郑重地问道:「你所说的消息,是否确凿?」 小丁子坚定地点头:「小的亲眼所见,绝无虚言。」 「小丁子,你辛苦了。」方梦华柔声道。 方梦华接过陶罐和玉佩,心情沉重。她知道,这不仅仅是一捧骨灰,更是一年来十三兄,七兄,五兄他们英勇抗争的见证。她轻轻抚摸着玉佩,仿佛能感觉到兄长们的灵魂在其中。 方梦华沉吟片刻,眼神中透露出坚毅:「各位,这个消息虽然沉痛,但我们必须冷静面对。七佛爷和五相公的牺牲是为了我们的未来。现在宋军主力终于北返,这是我们的好机会。」 达蓬山寨的聚义厅耳房内,方梦华找来管仲孙和刘若仙复盘了当初方七佛的分兵突围时交代的所有话。方梦华端坐在主位上,神情严肃,管仲孙和刘若仙则分别坐在两侧,神色凝重。 方梦华缓缓开口:「七兄还是太小看我‘花囡’了,还真的以为只要他来了就能让本座再变成‘花瓶’?」 管仲孙沉思片刻,随后说道:「圣姑,七佛爷的判断并不是没有道理。当初妳离开太湖去明州还不到几天,按常理推测,妳的身边只有几百人,还在寻找落脚山寨的状态。谁能想到几个月内明州打开局面能发展到如今这般气象?」 方梦华微微一笑,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也许七兄的判断并非全错,他只是没有想到我的决心和毅力。」(当然谁也想不到还有穿越人这种近乎作弊的情况) 刘若仙点头表示认同:「七佛的心意就是这样,牺牲本來就沒有生路的自己,成全更有潜力的幺妹。圣姑才高天纵,为我女辈争了大光,七佛在天上看到达蓬山如今的气象也会欣慰的。」 方梦华轻轻叹了一口气:「七兄用自己的牺牲换来了我们的机会,他的信任和牺牲,是我最大的动力。我不会辜负他的期望,我们要用实际行动来告慰他的在天之灵。」 当天傍晚,达蓬山寨举行了庄重的焚香祭奠仪式。聚义厅内,香火缭绕,祭坛前摆放着圣公方腊,方七佛和方五相公的灵位。方梦华带领众人一一上香,默默祈祷。 她举起陶罐,眼中含泪,低声道:「十三兄,七兄,五相公,你们的牺牲不会白费。我会继承你们的遗志,继续战斗。」 祭奠完毕后,方梦华将方腊的骨灰罐封漆上釉,供奉在寨内的灵堂中。她站在灵堂前,心中默念道:「十三兄,七兄,五相公,你们不白白牺牲。既然我方梦华来到了这个时代,那南京钟山就不再是他老朱的地盘,那将是方家的孝陵。」 第三十三章:四明服务区 宣和三年十月,秋高气爽,慈余公路贯通典礼如期举行。阳光透过四明山的松柏树林,洒在刚刚贯通的慈余公路上。慈溪县令倪文英微服简行,骑着一匹健壮的骏驴,身边仅有一名随从陪同护卫。而余姚县令祖书林则乘坐着威风凛凛的官轿,在随行队伍浩荡的簇拥下缓缓前行。两位县令不约而同地朝四明山北寨山脚下的四明山服务区进发,赶赴典礼现场。 二人分别在各自县界的收费站视察了一番,收费站工作人员认真检查过往商贾的货物,征收通行费用,「行人一文,独轮车二文,牲畜二文,马车三文,重载马车五文」。看着熙熙攘攘的人流和川流不息的货物,倪文英和祖书林都感到这条新通路将为两县带来极大的经济利益。 抵达四明服务区时,倪文英先行一步,悄悄观察周围的环境。这服务区简直是一个小市场,各种新奇的商品琳琅满目。倪文英进到一间标有「四明山超级市场」的店铺,眼前的景象让他惊叹不已。这里熙熙攘攘,商贾云集,各色货物琳琅满目。倪文英微服而行,观察着四周的热闹景象,而祖书林则在官轿内掀起帘子,目光炯炯地扫视着周围。倪文英和祖书林不由得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住了。 只见有一个大大的牌子写着「四明山超级市场」,里面售卖着各类新奇有趣的商品。肥皂、香皂、牙膏这些日常用品被整齐地摆放在货架上,吸引着来往的行人。更引人注目的是店内摆放着各种琉璃制品,那些光滑透明晶莹剔透的玻璃杯、玻璃花瓶散发着独特的光泽在阳光下闪烁着迷人的光彩。此外,甚至还有一种名为「四明山二锅头」通体透明的烈酒,酒瓶通体透明,里面的酒液清澈见底,酒香四溢。倪文英拿起一瓶闻了闻,香气扑鼻,烈性十足。 江南两浙各地的商贾纷纷涌入,市场内各类货物价格变动频繁,每个时辰刚填满货架,便会在一刻钟内被抢购一空。 倪文英和祖书林在服务区内漫步,忽然被一阵浓郁的香味吸引。原来是「食为天酒楼」传来的香气。两人相视一笑,不约而同地走进酒楼。 在另一边的食为天酒楼,人声鼎沸,几乎座无虚席。酒楼内热闹非凡,食客们品尝着各种美味佳肴。倪文英坐在靠窗的位置,点了一桌丰盛的菜肴:「明州炒饭」、「松鼠鲑鱼」、「铁狮子头」、「佛跳墙」、「姜母鸭」、「煮干丝」、「龙井虾仁」、「四明湖醋鱼」、「糖醋排骨」、「蜜汁火方」、「三虾豆腐」、「清蒸鲥鱼」、「叫花鸡」,这些菜品皆是色香味俱全,令人食指大动,而且极具创新,吸引了不少食客驻足品尝。祖书林的队伍随后也到达,他看到这一切,感到十分惊奇。他带着随从进了食为天酒楼,品尝了一番这家酒楼的美味菜肴。他边吃边赞叹:「如此美味,实乃江南一绝!」 倪文英也坐到了祖书林旁边,二人开始交流:「祖兄,这个四明服务区实在是妙不可言,商品丰富,客流如织,想必日进斗金。」 祖书林点头道:「确实如此。想不到袁寨主竟然是这样一位奇才,山野遗贤,能将一个山寨经营得如此有声有色。」 倪文英笑了笑:「下次再来,我得多带些人手,多进点货回去。这样的商机不能错过。」 酒楼内的伙计热情地招待着每一位客人,并不时向大家介绍即将在明州和越州招募的「区域代理」餐馆的竞标活动。 吃过美食后,倪文英和祖书林继续在服务区内闲逛。来到「悦来客栈」围起的小广场,发现这里正聚集着一群人,围着一位说书先生。说书先生正在绘声绘色地讲述着《西游记》的故事,说书先生绘声绘色,听众们聚精会神。倪文英和祖书林也被吸引,驻足倾听。旁边的布告牌上还写着每日一回更新中的《射雕英雄传》和《鹿鼎记》故事简介,引得众人兴致盎然。 听了一会儿,祖书林忍不住说道:「这《西游记》情节跌宕起伏,真是精彩绝伦。」 倪文英站在一旁,微微点头:「这袁寨主不但善于经营,还能提供如此优质的文化娱乐,真是多才多艺。」 而祖书林则若有所思地看着热闹的场景,感叹道:「如此大才竟然秀才落第?日后本官升迁了是得想办法提攜一下了。」 祖书林笑了笑:「看来我们都得好好与袁寨主合作,互利共赢才是。」 两人相视而笑,共同感叹四明山寨的繁荣景象。倪文英说道:「这袁寨主的确是个奇人,能将山寨打理得如此井井有条,实在让人佩服。」 祖书林点头:「是啊,若是有机会,真该与袁寨主一叙。如此人才,若能为朝廷所用,必定大有作为。」 两位县令相视一笑,心中各自盘算着未来的合作与发展。但无论如何,他们都深知,这条慈余公路的贯通,和四明服务区的繁荣,必将为两县带来无尽的财富和机遇。而袁寨主的智慧和才干,也将成为他们在仕途上不可或缺的助力。四明服务区的繁荣,这份成就不仅仅是他们的骄傲,更是整个江南地区的荣耀。 第三十四章:达蓬盐田 宣和三年末,慈余公路的开通和越州地区的安定和平使得余姚县令祖书林政绩斐然,获得了朝廷的关注和赏识。他走通了蔡京的门路,即将被提拔为杭州知府,而抗击方腊有功的越州知府刘韐刘子羽父子反而被排挤平调到北方的真定府,秀州知府陈遘被平调到北方的中山府,婺州观察使王禀被平调到北方的太原府(历史上他们全都在这里抗金殉国)。为了表达谢意,他来到四明服务区,约见了达蓬山的名义寨主袁正。 祖书林的马车缓缓驶入四明服务区,服务区内热闹非凡,商贾云集,各种新奇商品琳琅满目。祖书林对此地的繁荣景象赞不绝口,心中对袁正的才华更加钦佩。 「袁寨主,真乃妙人也!」祖书林心中暗想,「此人若能为我所用,必能助我在杭州大展宏图。」 袁正带着祖书林来到一间茶楼,二人相对而坐。袁正微笑着拱手道:「祖县令大驾光临,鄙人实在荣幸。还请问县令有何吩咐?」 祖书林带着一份感激的笑容,笑着摆手:「袁寨主客气了。实不相瞒,此次前来是想表达谢意。袁寨主的达蓬山经营有道,慈余公路的建设也是多亏了你们的支持。鄙人此次提拔,全赖诸位之力。感谢你们一直以来的支持与合作,让我在任内取得了不少政绩。如今即将升任杭州知府,特意来向你们表达谢意。」 袁正回以微笑:「祖县令谬赞。我们达蓬山不过尽了绵薄之力,能为地方造福,是我们的荣幸,我们也得益于县令的支持,达蓬山寨才得以安稳发展。我们有一个小小的请求,不知县令能否成全?」 祖书林连忙道:「袁寨主请讲,只要我力所能及,必当尽力。」 袁正取出一份地契,递给祖书林:「这是达蓬山寨西北角的一片无人沿海滩涂,望县令能批给我们。」 祖书林接过地契一看,那片土地正是盐碱地,平时涨潮会淹没,毫无价值。他爽快地答应了:「这片地本就荒芜,无人耕种,给你们自然没有问题。虽说地势低洼,但若能加以治理,或许能为你们提供帮助。」 袁正接过地契,细细查看一番,心中暗喜。这片滩涂正是方梦华所指的目标,有了它,达蓬山的盐业计划便能顺利展开。 袁正感激地说道:「县令如此厚爱,我们定当不负所托。此地虽说盐碱地难以耕种,但我们自有办法加以治理,定能让其发挥应有的价值。」 祖书林爽快地答应:「如此甚好。袁寨主若有需要,只管吩咐。」 袁正回到达蓬山,将地契交给方梦华。方梦华召集了张典、赵达等人,详细商议改造滩涂的计划。 张典疑惑地说道:「大当家,这片滩涂不能种地,不能行船也不能走马车,要来何用?」 方梦华摇头:「这片滩涂虽说盐碱地,但若能用技术加以改造,定能变成一片优质的盐田。我们将用水泥修建盐田,采用先进的晒盐法,利用竹炭棉布过滤系统,生产出如雪般细腻的精盐。」 赵达接过话:「如此一来,我们的精盐必定能在市场上大放异彩,尤其是淮扬地区,对高质量的盐需求极大。」 方梦华微笑道:「不错。我们不仅要改造这片滩涂,还要建立完善的运输系统,通过海船将精盐运往各地,尤其是淮扬地区,打开市场。」 在方梦华的指挥下,达蓬山开始了大规模的盐田建设。她带领着一队工匠,用水泥修建盐田,建立起现代化的晒盐设施,将那片滩涂改造成了一个巨大的盐田。工人们按照方梦华的设计,修建了一条条平坦的晒盐池和高效的排水系统。盐田建成后,方梦华引入了现代的晒盐工艺。海水通过渠道引入盐池,经过一系列的蒸发和沉淀,最终形成了纯净的精盐。为了提高盐的纯度,方梦华亲自指导,还设计了一套竹炭和棉布的过滤系统,过滤后的精盐洁白细腻,质量远超传统的煮盐法。 短短一个月时间,盐田初具规模,一片现代化的盐田出现在余姚县的沿海(但后世是慈溪县所在的位置),第一批如雪般细腻的精盐生产出来。晒盐池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如同一片片白雪覆盖在地面上。晒盐池中,工人们忙碌地收割着晶莹剔透的盐粒。方梦华亲自指导他们方法,确保每一步都精细到位。 随着盐田的投入使用,大量优质的精盐源源不断地生产出来。方梦华通过张典和赵达的海船,将这些精盐运往淮扬地区的市场。由于盐质优良,价格又比传统的煮盐低,市场需求迅速增长。 方梦华指示张典:「这些精盐质量上乘,我们要低调销售,避免引起宋廷的注意。先在淮扬地区开拓市场,然后逐步扩展。」 张典点头:「明白,我们会谨慎行事,确保不引人注目。」 赵达则补充道:「海船运输的路线我们已经规划好,保证货物安全抵达。」 淮扬地区,达蓬山的精盐一经上市,便引起了轰动。精盐质量上乘,价格公道,很快占领了市场。当地百姓和商贾纷纷称赞达蓬山的精盐,市场需求不断增加。 张典和赵达在淮扬地区建立了稳定的销售网络,精盐供不应求,达蓬山的盐业生意日进斗金。 随着达蓬山的精盐逐渐占领市场,传统的煮盐法受到严重打击。邻近的鸣鹤盐场无法与达蓬山的现代化盐田竞争,生意每况愈下。鸣鹤盐场依旧使用传统的煮盐法,成本高且效率低下。面对达蓬山寨的优质精盐,鸣鹤盐场的市场份额迅速被侵蚀,原本的买家纷纷转向购买达蓬山的私盐。 鸣鹤盐场的主官一脸愁容地说道:「这达蓬山的精盐质量如此之高,我们的煮盐根本无法竞争,市场已经失去了大半。」 明州盐吏也无奈地叹气:「若再这样下去,我们迟早得关门大吉。」 方梦华对此早有准备,她不仅利用现代化的技术提升盐的质量,还与当地商贾建立了良好的合作关系,确保精盐在市场上的竞争力。 达蓬山的盐业计划取得了巨大成功,方梦华和她的团队通过不断创新和努力,实现了盐业的现代化,不仅为达蓬山带来了丰厚的收入,也为地方经济的发展做出了贡献。 方梦华站在达蓬山的高处,俯瞰着新建成的盐田和繁忙的海港,心中充满了成就感。她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未来还有更多的挑战和机遇在等待着她和她的团队。 她对张典、赵达等人说道:「我们已经取得了初步的成功,但不能因此松懈。要不断提升产品质量,扩大市场,保持我们的竞争优势。」 张典点头:「圣姑放心,我们定会全力以赴,确保达蓬山的盐业始终保持领先地位。」 赵达也表示:「我们会继续开拓市场,将达蓬山的精盐推向更广阔的地区。」 方梦华微笑着:「好,大家一起努力,为达蓬山创造更加辉煌的未来!」 在达蓬山的努力下,这片滩涂不再是无用的盐碱地,而是变成了一片繁荣的盐田,见证着方梦华和她的团队在宋朝书写的辉煌篇章。 第三十五章:西域圣火 汪末泥和邓荣(回鹘名骨咄录)一路跋涉,从江南到西域的旅程可谓艰辛而充满惊险。出发时,他们带着方梦华的嘱托,肩负着重迎摩尼教圣火的使命。两人穿过浙西、歙州,再沿着长江向西,越过荆襄,进入蜀地。蜀地山川险峻,民风淳朴,但官府戒备森严,两人几次在官道上遭遇宋军巡逻,不得不改道行走小径。 汪末泥和邓荣在离开中土后,踏上了漫长的跋涉之路。他们首先经过了宋朝的边境,见识了大宋的繁华与百姓的安逸。然而,越向西走,他们越感受到环境的变化。从中土的江南水乡到西夏的沙漠边缘,他们的旅程充满了挑战。在宋朝的边境,汪末泥和邓荣见到了各色商队和旅行者,他们的行程开始变得艰难。在一处边境小镇,汪末泥与邓荣了解到宋朝边境的严密防守。他们躲避了数次边境巡逻队的检查,借助一些商队的掩护,顺利通过。 经过三个月的跋涉,他们终于进入了西夏境内。西夏地处中原与西域的交界,地理位置特殊,文化交融浓厚。进入西夏境内,景象大变,荒凉的沙漠和干燥的气候让他们感受到强烈的反差。西夏的城镇虽然不及宋朝繁华,但也有其独特的文化和风情。他们在西夏停留了几天,休整并补充了必要的物资,然后继续向西。西夏人信奉佛教,但对摩尼教并不陌生。邓荣凭借自己的佛教知识和语言能力,与西夏的僧侣和学者们进行了多次交流。汪末泥和邓荣在西夏的首都兴庆府(今银川)停留数日,拜访了一些当地的摩尼教信徒,并得到了他们的热情接待。信徒们听闻江南摩尼教的困境,纷纷表示愿意支援。邓荣用他高超的医术治好了几位信徒的疾病,赢得了他们的信任。 从西夏出发,继续西行,经过两个月的跋涉,宣和三年十一月汪末泥和邓荣终于抵达了高昌城(今新疆吐鲁番),西州回鹘的首都。这座城池位于丝绸之路上,汇聚了中亚、东亚和西亚的商人和学者。高昌城的风情迥异于中土,街道上充斥着异域的香料和商品,来往的商贾讲着各种语言。高昌城是一个繁华的商业重镇,丝绸之路的要塞,来自四面八方的商旅云集于此。城内寺庙林立,文化多元,摩尼教在此有着深厚的根基。邓荣以骨咄录的身份,与当地的摩尼教圣使取得了联系,并获得了他们的庇护。邓荣对这里并不陌生,作为回鹘的传道高僧,他在高昌城有着许多旧识。二人很快找到了当地的摩尼教圣使,通过他们联系到了西州回鹘的毕勒哥汗。 在摩尼教圣使的引荐下,汪末泥和邓荣终于有机会拜见西州回鹘的统治者毕勒哥汗。这位年轻的汗王身穿绣有白莲图案的锦袍,神情威严。他坐在金碧辉煌的汗帐内,周围是他的亲信和大臣。 邓荣向毕勒哥汗行礼后,开始讲述中土江南地区摩尼教的现状和面临的困境。他强调了重迎摩尼教圣火的必要性,以及中土江南地区对摩尼教教义的渴求。 汪末泥首先行礼,恭敬地说道:「大汗英明,鄙人摩尼教东南道长老汪末泥,携光明右使骨咄录,特来求见。」 邓荣接着说道:「大汗,鄙人有幸拜访,江南摩尼教遭逢大难,圣火几近熄灭,特来请求大汗和诸位长老援助,以图东山再起。」 毕勒哥汗听完后,陷入了沉思。他转头看向身边的摩尼教圣使们,这些圣使们对邓荣并不陌生,毕竟邓荣曾是回鹘派往中土的传道高僧。圣使是一个白须飘飘的老人,眼神中透露出智慧与深邃。他缓缓说道:「汪末泥长老,骨咄录,远道而来辛苦了。中土摩尼教的现状我们早有耳闻,能为同教兄弟姐妹尽一份力,是我们义不容辞的责任。」 汪末泥继续说道:「我们希望能得到大汗的支持,更希望能得到西州回鹘的支持。」 毕勒哥汗微微点头:「你们的请求,我会慎重考虑。我们回鹘与宋国、辽国、西夏都有贸易往来,摩尼教在我们这里有着深厚的历史渊源。若能帮助你们复兴,对我们双方都有利。」 毕勒哥汗:「骨咄录大师,汪使者,你们的勇气和决心令人敬佩。你们认为中土的摩尼教徒能在如此困境中重迎圣火吗?」 邓荣:「毕勒哥汗,中土江南地区的信徒们虽遭受打击,但他们的信仰坚定不移。只要能够得到我们回鹘的支持,将摩尼教圣火重新带回中土,他们必能重新崛起。」 汪末泥:「方梦华教主大力推动重迎圣火,她的领导和决心将成为我们最大的力量。我们希望回鹘的力量能给予我们必要的支持。」 摩尼教圣使:「骨咄录大师,我们了解你的贡献和决心。我们愿意支持中土的兄弟姐妹,但你们需要证明你们有能力保护圣火,并将其发扬光大。」 邓荣:「我愿意用我的生命保证,中土的摩尼教徒一定会以最大的诚意和力量来迎接圣火,并为其奉献一切。」 经过几日的谈判,毕勒哥汗最终决定支持邓荣和汪末泥达成了一份协议。毕勒哥汗承诺派遣一支由摩尼教武僧和传教士组成的小队,随他们一同返回中土,带回摩尼教的圣火。这一决定得到了在场所有人的一致认可。同时,摩尼教圣使将亲自随行,护送圣火重返江南。汪末泥和邓荣带着希望和信心,踏上了回程的路途。 邓荣和汪末泥深感欣慰,他们明白这次的成功不仅意味着摩尼教圣火的重迎,也象征着中土摩尼教徒重获希望和力量。他们感谢毕勒哥汗和摩尼教圣使们的支持,准备带着回鹘的援助返回中土,开始新的征程。 一路上,他们回想着在高昌城的见闻,感慨万千。高昌的繁荣与宽容,摩尼教信徒的热情与坚定,都给了他们莫大的鼓舞。他们坚信,江南明教将在方梦华的领导下,重新迎来光明的未来。 第三十六章:山贼扫盲 达蓬山四明服务区日益繁荣,慈余公路的贯通让这里成了人来人往的集市。商贾云集,各种新奇商品琳琅满目。服务区内,商贩们吆喝着售卖肥皂、香皂、牙膏、琉璃制品,还有方梦华亲自调制的「四明山二锅头」烈酒。这些商品大受欢迎,日进斗金。昔日的山寨,早已不再是仅仅依靠劫掠为生的土匪窝,而是一支纪律严明、训练有素的近代化军队。山寨内的一切,都因为方梦华的创新和管理,变得井然有序。整个山寨洋溢着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达蓬山的喽啰们如今每天可以三顿干饭管饱,伙食条件大幅改善。特别是在方梦华的新创小炒下,伙食更是令人垂涎三尺。今天,伙房里传来了浓郁的肉香,厨子们正在准备优胜连队的炒肉奖励。 为了彻底转变山寨喽啰的匪气,方梦华和她的团队开始了一场大规模的扫盲运动。 方梦华宣布识字扫盲计划后,山寨里一片哗然。许多喽啰对于坐在学堂板凳上读书写字表现出了极大的抵触情绪。 司徒芳皱着眉头说道:「大姐欸,我们是山贼,不是书生。读书识字能打仗吗?能让我们吃饱饭吗?」 一旁的李天佑也附和道:「对啊,大当家,这些东西真能派上用场吗?」 包完、袁正和吕将站在一旁,虽然心里支持方梦华的决策,但也不免对这计划的可行性产生了怀疑。 包完犹豫地说道:「寨主,这些大老粗从小就没读过书,要让他们现在开始识字,恐怕会有不少困难。」 袁正也点头道:「而且他们也不一定能接受这种变化。」 在百花营内,她也面临着同样的质疑。方梦华之前早已亲自为方敏、金五娘、梁红玉、周蒙花、尤佳等人进行过现代启蒙基础教育。方梦华特别安排了方七佛的谋士刘若仙和袁正裁缝组的大家闺秀出身的女犯方义娘、孟广娘,手把手教士卒们识字写字。 刘若仙、方义娘和孟广娘虽然有读书识字的底子,但对于教会全体女兵的必要性表示怀疑。 刘若仙皱着眉头道:「圣姑,女子无才便是德,这是几千年来的传统。我们教这些女兵读书识字,真的有必要吗?」 方义娘也说道:「这些女兵大多出身贫苦,她们以前从未接触过书本,恐怕也未必能理解这些东西的价值。」 孟广娘叹了口气:「即使教会她们,是否能派上用场也是个问题。」 面对众人的质疑,方梦华保持冷静,决心坚定。 她对李天佑和司徒芳说道:「我知道你们的担忧。但想想看,战场上,识字能让你们更好地理解战术命令,计算射程和角度,避免不必要的伤亡。而且,学习知识是为了提升我们的整体素质,不只是为了打仗。」 接着,方梦华转向包完、袁正和吕将:「我明白你们的担心,但我们不能停留在原地。只有提升每一个人的素质,我们才能真正变强。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但我相信,只要我们坚持下去,一定会看到效果。」 随后,她又对刘若仙、方义娘和孟广娘说道:「我理解你们的顾虑,但时代在变,我们也要变。女性的地位和能力不能再被低估。只有通过教育,才能让她们真正发挥出潜力,成为我们力量的一部分。」 为了推动计划的执行,方梦华采取了一系列强硬措施。她亲自组织了一场全体喽啰和女兵的大会,强调了教育的重要性,并明确表示这是不可逆转的决策。 「谁敢不服从,谁就要离开达蓬山!」她声音冷峻,毫不留情。 在大会上,她展示了一些已经学习识字的士卒和女兵的成果,让他们现身说法,讲述识字后带来的改变和好处。这些真实的案例让一些喽啰和女兵开始动摇,逐渐接受了这个计划。 在方梦华的指示下,达蓬山的识字扫盲运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在大操场上,包完、吕将、袁正等人每天都会组织各连进行识字听写比赛。吕将对台下的士卒们说道:「今天是月曜日,我们将进行本星期的识字测验。优胜的连队将有炒肉加餐,而最后一名的连队则只能吃干饭。」 士卒们全神贯注,等待着听写的开始。包完站在台前,拿着一张纸,开始逐字念出一些简单的字词,士卒们纷纷低头书写,认真对待。 「今天天字是‘光明’,谁能写出这个词的意义?」 台下的一名年轻喽啰站起身来,认真地在纸上写下「光明」。包完点头,满意地说道:「很好,光明,象征着我们的未来。优胜连队今天的伙食有炒肉。」 随后,他转向另一名连长,语气严厉:「你们连队这次表现最差,今天的伙食只有干饭。希望你们下次能有更好的表现。」 方梦华发明了新型的扑克牌,四花色替换成东西南北,数字和JQK替换成将校尉士的军衔。这样的设计不仅增添了游戏的趣味性,还帮助士卒们强化了对军衔的认知。她还推出了军棋,进一步增强士卒们对新式军队编制军师旅团营连排班的理解。 在操场的另一边,一群士卒围坐在一起,激烈地玩着「三国杀」卡牌游戏。游戏的复杂规则要求玩家必须识字,这也成了激励士卒们学习的重要动力。 除了识字,方梦华还与包完、吕将、袁正、管仲孙、刘若仙一起,开展了数学基础培训。在教室里,方梦华拿着一根教鞭,细致地讲解着简单的加减乘除运算。士卒们在下方认真听讲,时不时有人提问,课堂气氛活跃。 「记住,这些基础知识不仅仅是为了让你们识字算数,更是为了让你们成为一支真正的近代化军队。」方梦华强调道。「这些数学知识,看似简单,但在战场上却能救你们的命。」方梦华说道,「无论是计算弓箭的射程,还是确定投石机的角度,都离不开数学。」 士卒们专心听讲,认真记录,逐渐掌握了这些基础知识。 经过一段时间的努力,达蓬山寨的士卒们几乎人人能写会算,军队的整体素质得到了极大的提升。方梦华站在高处,望着整齐排列的队伍,心中充满了欣慰。 「如今,我们不仅仅是一群山贼,而是一支初具规模的近代化军队。」她对身旁的包完说道。 包完点头赞许:「圣姑,您的这些改革措施,彻底改变了这些人的命运。未来,我们定能在乱世中立于不败之地。」 虽然仍有不少人心存疑虑,但整体的教育进展却令人欣慰。识字听写比赛的成绩逐渐提高,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理解和接受教育的重要性。 在百花营内,刘若仙、方义娘和孟广娘也逐渐发现,识字后的女兵在日常生活和训练中表现得更加自信和独立。她们开始对方梦华的决策刮目相看,逐渐转变了态度,成为了这场教育改革的支持者。 到宣和四年,达蓬山的一个整编师已初步具备了近代正规军的模样。昔日的山贼,几乎人人能写会算,匪气荡然无存。士卒们不再是无知的土匪,而是训练有素、纪律严明的军人。 方梦华站在山顶,望着眼前这支焕然一新的军队,心中充满了自豪和希望。她知道,未来的挑战依然艰巨,但只要大家团结一心,就一定能开创出一片新天地。 她轻声说道:「这是我们的新起点,也是我们迈向未来的第一步。达蓬山,不再是昔日的山寨,而是一支能够改变历史的力量。」 第三十七章:第一个年 永乐二年(宣和三年)除夕,达蓬山寨内洋溢着喜庆的气氛。山寨的每一个角落都被精心布置,红灯笼高高挂起,大红春联贴在门框上,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年味儿。早早的,方梦华就召集了主要的头领们,分工准备年夜饭和晚会。达蓬山的营地一片忙碌景象。山寨上下张灯结彩,彩灯高悬,红绸飘扬,人人脸上洋溢着节日的喜悦。方梦华站在山寨的高台上,俯瞰着这片经过她大半年努力而焕然一新的地方,心中感慨万千。这是她在宋朝度过的第一个除夕,也是她在异世的第一个新年。 方梦华一大早就召集了山寨的主要领导,分工安排年夜饭和晚会的各项准备工作。厨房里,炊事班的伙计们忙得热火朝天,各种美味佳肴在大锅中煮沸,香气四溢。达蓬山的厨师们在方梦华的指导下,准备了多道新奇的菜肴,有传统的江南美食,也有方梦华从现代带来的许多食谱在这里都得到了完美的再现。整个厨房热闹非凡,欢声笑语不断。 傍晚时分,达蓬山的大堂被布置成了巨大的宴会厅,长长的桌子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美食。所有人都聚集在这里,共享这丰盛的年夜饭。方梦华坐在主位上,身边是石生、梁红玉、方杰等重要将领。 方梦华举起酒杯,微笑着说道:「这一年,我们经历了许多艰难险阻,但也取得了不少成就。感谢大家的努力和付出,今天晚上,我们要尽情庆祝!」 众人纷纷举杯回应,席间笑声不断。桌上摆着「明州炒饭」、「松鼠鲑鱼」、「铁狮子头」、「佛跳墙」等美食,还有一些新兴菜肴,如「宫保鸡丁」、「糖醋里脊」等,每一道菜都色香味俱全,令人垂涎欲滴。 菜肴之外,还有各式甜品和点心,如蜜汁桂花糕、香酥核桃酥、红豆沙汤圆、桂花糯米藕……这些点心不仅味道甜美,更是象征着团圆和美满。 石生举杯大声说道:「来,大家一起敬我们的方教主一杯,为我们的未来干杯!」 李天佑笑着附和:「对,干杯!感谢大当家带领我们走向辉煌!」 司徒芳端起杯子,轻轻一笑:「干杯,愿我们来年更加兴旺。」 包完一边喝酒一边赞叹道:「这些菜真是太美味了,圣姑的手艺真是绝了。」 吕将也放下筷子,点头称赞:「确实,每一道菜都是极致的享受。」 小方敏则兴奋地说:「姑姑,今晚的节目真是让人期待啊!」 张典和金五娘夫妇相视一笑,张典说道:「是啊,听说还有许多新奇的娱乐项目,我们可要好好体验一番。」 卞五儿和尤佳夫妇也表示了对晚会的期待:「希望今晚能给大家带来不一样的惊喜。」 年夜饭结束后,大家移步到广场,晚会正式开始。广场上搭起了一个大舞台,彩灯闪烁,场地周围挤满了期待的观众。方梦华亲自策划的晚会节目丰富多彩,有相声、小品、魔术,还有现代体育项目的展示。 相声《新年大拜年》开场,演员们滑稽幽默的表演引得众人哈哈大笑;接着是小品《家有喜事》,演员们精湛的演技让观众们捧腹大笑;魔术表演更是让人目瞪口呆,方梦华还特意安排了互动环节,让观众参与其中。 陆行儿和裘日新在台上表演了一段相声《达蓬山的奇闻趣事》,他们机智幽默的台词和夸张的表情引得众人捧腹大笑。 管仲孙,刘若仙和包完则带来了一个精彩的小品《新春佳节》,他们生动的表演和幽默的情节让观众们笑得前仰后合。 吕将和小方敏则合作了一场魔术表演,神奇的魔术技巧和令人意想不到的效果让观众们惊叹不已。 晚会中场休息时,方梦华安排了现代体育项目的展示。首先是排球比赛,两队选手在场上激烈对战,精彩的扣杀和拦网赢得了阵阵掌声。接着是篮球比赛,球员们你争我抢,迅猛的进攻和精准的投篮引得观众连连叫好。羽毛球比赛则展现了选手们的灵活身手和高超技巧,每一个扣杀都引来一片喝彩。 张典和金五娘夫妇带头参加了排球比赛,他们默契的配合和精彩的表现赢得了众人的喝彩。 方杰和梁红玉则在篮球比赛中展现了出色的技巧和团队合作,他们的每一个进球都引来了阵阵掌声。 晚会的最后,方梦华组织了一场娱乐游戏大赛。广场上摆着许多桌子,桌子上放着扑克牌、三国杀、军棋等游戏。大家分成小组,投入到激烈的对战中。 扑克牌桌上,方梦华和石生,李天佑打起了「斗地主」,双方你来我往,笑声不断。扑克牌的四花色分别用东西南北表示,数字大小被将校尉士军衔取代,这让游戏更具趣味性和挑战性。 三国杀桌上,刘若仙和周蒙花,尤佳激战正酣,策略与运气的较量让人捧腹。军棋桌上,老将和新兵斗智斗勇,每一步棋都牵动着观众的心。 随着新年的钟声敲响,宣和四年的第一天来临。方梦华站在广场中央,带领众人一起倒计时:「三、二、一,新年快乐!」 「过年啦!」在倒数声中,烟花腾空而起,五彩缤纷的烟花在夜空中绽放,照亮了整个达蓬山。欢呼声、喝彩声、祝福声此起彼伏,大家互相拥抱,互道新年快乐。众人欢呼雀跃,互相祝福新年,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这一天,方梦华在达蓬山的各个角落走访,感受着大家的热情和喜悦。她心中明白,这个山寨不仅是她的家,更是她和众人共同奋斗的成果。 方梦华站在高台上,面对着下面欢呼的人群,坚定地说道:「永乐三年,让我们继续努力,创造更加美好的未来!」 方梦华看着眼前的景象,心中感慨万千。虽然身处异世,但通过自己的努力,她在这里找到了归属感,也让众人感受到了家的温暖。她知道,未来的道路依然充满挑战,但只要大家团结一心,就一定能创造出更加辉煌的明天。 永乐三年(宣和四年),新的篇章已经开启,方梦华和她的同伴们将继续书写属于他们的传奇。 第三十八章:山阳漕帮 宣和四年正月,扬州的运河水面上,漕帮帮主闻人杰正站在船头,眼神深邃,手下的得力干将正在向他汇报:「帮主,我们跟踪了那些贩运私盐的海盗,他们的基地就在明州达蓬山西北角的一片滩涂上,那儿还有一个巨大的盐田。」 闻人杰点了点头:「果然,这帮人不简单,竟然能在如此偏僻的地方搞出这么大的动静。传令下去,派出我们山阳帮的主力水军,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山阳帮帮主闻人杰得到手下的报告,得知张典和赵达的海盗营驻地位置后,决定派出山阳帮主力水军一举攻灭这群海盗。他站在码头上,指挥着手下登船:「这些海盗抢了我们的生意,今天必须让他们付出代价!」 几日后,扬州的运河上,山阳帮的船只密密麻麻地排列在一起,船上插满了黑色的帮旗。闻人杰站在主船上,望着远方,手下的弟兄们都摩拳擦掌,准备给海盗一个教训。 「兄弟们,这次我们要让那些海盗知道,山阳帮的威名不是好惹的!」闻人杰大声喊道,激励着手下的士气。 山阳帮的船队浩浩荡荡地驶向达蓬山的方向,他们自信满满,认为凭借着人多势众,一定能轻松击败海盗,抢占盐田。 此时,张典和赵达正在位于达蓬山以东的一处隐秘港湾的海盗营中指挥调度。他们早已得到了山阳帮来袭的消息,正在加紧备战,立刻组织起防御阵地。海盗营的装备早已火器化,港湾里停靠着多艘装备了热武器的战船,每艘船上都配备了配重型投石机(襄阳砲)和震天雷榴弹(宋军也有,但是火药配方威力大不一样)。 张典巡视着船队,对赵达说道:「最近我们的私盐生意惹到了扬州的山阳帮,他们不会善罢甘休。必须做好迎战准备。」 赵达点头:「这些漕帮只会小打小闹,靠着跳帮接弦战吓唬人。等他们来了,我们用震天雷榴弹迎接他们,让他们知道我们的厉害。」 张典站在高处,观察着远方的敌船,对赵达说道:「漕帮的实力虽强,但他们从未见过我们的秘密武器。这次一定要小心应对,不能让他们有任何机会反击。」 赵达点头:「放心,我们已经布置好了一切,就等他们送上门来了。」 山阳帮的船只逐渐靠近海盗营,闻人杰的手下已经做好了准备。然而,当山阳帮的船队靠近达蓬山时,他们发现情况并不像预想的那样简单。海盗营的船只早已布防在港湾周围,投石机和震天雷榴弹蓄势待发。 张典一声令下,海盗营的投石机开始发射震天雷榴弹,当他们进入射程范围时,海盗营的投石机开始发威,巨大的石块夹杂着震天雷榴弹从天而降。山阳帮的船只瞬间被火光和爆炸包围,船体破裂,人员四散。 赵达大笑道:「让这些漕帮尝尝我们的厉害!」 山阳帮的船只在爆炸中不断沉没,船员们惊恐地跳入水中逃生。未及靠近敌船,他们便已经溃不成军,山阳帮的船只四分五裂,水面上一片混乱。 「这是什么鬼东西?」闻人杰惊呼道,但话音未落,他的船只也被炸出几个大洞,快速倾覆。 张典指挥着投石机,冷静地说道:「继续攻击,不要让他们靠近。」 山阳帮的船只一艘接一艘地被击沉,根本无法靠近海盗营的防线。 见到情况不妙,山阳帮的船只开始四散逃窜。就在山阳帮残余船只试图撤退时,陆行儿和缪威率领的水营从侧翼包抄上来,形成了一个合围之势,将逃窜的山阳帮船只一一截住。水营船只迅速围堵,将山阳帮剩余的力量一网打尽。 陆行儿站在船头,手持长刀,高声喊道:「漕帮的鼠辈们,束手就擒吧!」 山阳帮成员绝望地发现,自己已无路可逃。在绝对的武力压制下,他们不得不纷纷投降。 「我们投降!」见到大势已去,闻人杰不得不举起白旗,放弃了抵抗。 山阳帮的帮主闻人杰在战斗中被擒,他被带到方梦华面前,方梦华一袭青衣端坐在指挥船的甲板上,冷冷地看着他,眉目冷峻,身边站着一众头领。 闻人杰知道今日败局已定,他低下头,恭敬地说道:「方教主,之前我不知道妳是明教的圣姑,多有冒犯。闻人杰愿意投降,效忠于妳,只求圣姑能饶我一命。」 方梦华看着他,缓缓说道:「好,闻人帮主,漕帮在扬州一带根基深厚,若你愿意继续为我效力,经营漕帮,我可以饶你一命。只要你愿意继续在淮南东路经营漕帮,我保证你们的安全。但你要记住,从今以后,你就是我达蓬山寨的眼线和力量。」 闻人杰感激地连忙点头:「圣姑大恩,闻人杰一定不负所托,定当尽心尽力,为您效劳。」 闻人杰回到淮南东路继续经营漕帮,在方梦华的指示下,他开始秘密将漕帮改造成明教在江北的据点。利用漕帮的地理优势和人脉网络,明教的势力迅速渗透到江北地区。 方梦华在达蓬山的指挥所内,与管仲孙和刘若仙商讨接下来的战略。 管仲孙说道:「圣姑,此次击败漕帮,我们在江北的势力大增,但也需谨慎,不可过于张扬。」 刘若仙点头:「对,我们需要低调发展,等到时机成熟,再进行大规模的扩展。」 方梦华微笑着说道:「我们已经迈出了重要的一步,接下来需要更加稳健。江北的滩涂已经改造成盐田,我们可以通过盐的贸易积累更多资源,为未来的大发展打下基础。」 随着山阳帮的覆灭和闻人杰的投降,方梦华的势力在江北逐渐稳固。通过盐田和海盗营的双重收益,达蓬山寨的经济和军事实力得到显著提升。 经过这次战斗,达蓬山寨不仅成功抵挡了漕帮的进攻,还收编了漕帮的力量,使得明教的势力在江北进一步扩展。方梦华站在高处,望着远方的海面,心中暗自思忖:「现在我们还只是刚刚开始,未来还有更多的挑战等待着我们。但我们定能在这个乱世中开创出一片新天地。」 漕帮被击败的消息迅速传开,扬州的商人们开始重新评估海贼盐贩的实力,而明教的力量也逐渐在江北扎根,形成了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方梦华知道,这一切只是她伟大计划的开端,未来还有更多的辉煌等待着她去实现。江北的滩涂,盐田闪耀着白色的光芒,象征着方梦华和她的伙伴们不断追求的光明和希望。 第三十九章:白沟河悲歌 虽然童贯在入冬前班师回朝,但是伐辽却被搁置了一冬。蔡京主张先屯兵白沟河向燕地的辽国汉人喊话最好能让他们自己叛辽迎王师,得到包括宋徽宗和文官的一致认可。宋朝文官之所以拖延伐辽,除了军事准备不足,还抱有一些幼稚的幻想。他们认为燕云之地的汉人居民会自发叛辽降宋,从而使宋军不战而胜。金国入侵辽国过程中,确实有一些燕地难民逃入宋朝,这更加强化了他们的想法。实际上,燕地汉人早已在契丹辽国治下生活了几代人,爷爷的爷爷的爷爷就已经在契丹人治下,且南北院「一国两制」的统治方针并不会引起燕云汉人的抵触,他们根本瞧不起软弱无能、需要给辽国交岁币的宋朝。 宣和四年(1122年)初春,宋军终於越过高阳关,跨过了宋辽两国的界河白沟河,展开了对辽国的攻势。自北宋建国以来,白沟河以北的边防林一直是防御辽军南侵的重要屏障,但如今,为了进军北方,童贯下令军士砍伐了这片象征着国境安全的防线。 在白沟河畔,伐木声不绝于耳,曾经茂密的林木在斧头的劈砍下轰然倒地。驻扎在此的宋军将士们心中满怀憧憬,期盼着此次北伐能够收复失地,建立不朽的功勋。 童贯,身穿一身金甲,骑在高头大马上,目光炯炯有神。他知道,这次北伐对于自己的前途至关重要,只要能成功,他便能建功封王,成为历史上不朽的功臣。在用焦成冒充由洪载指认的「方腊」京师献俘后,已经被加封「楚国公」世的童贯是个武艺高强的宦官,任枢密使(国防部长),前些年在青唐地区熙河开边,让宋朝短暂的拥有陇右都护府。在「笑傲江湖」世界的设定中,「葵花宝典」的创始人就是他。而宋神宗的遗诏则明确谁收复燕云就可以封王,而以大宋的尿性,一般武将根本不敢觊觎这种要命的功勋,但他是个不能威胁皇权的宦官可以另当别论。 「这一次,咱家绝不能失败。只要能击败辽军,收复燕云十六州,咱家便能在官家面前立下大功,从此封王位极人臣。那些反对咱家的朝臣,都会为他们的愚蠢付出代价。」童贯默念道。 然而,面对宋军的攻势,辽国的将领耶律大石和萧干并未惊慌失措。他们迅速集结军队,准备迎战。 耶律大石身披铁甲,站在军帐中央,冷静地分析着战局:「宋军虽然人多势众,但他们并不擅长野战。我们可以利用地形,采取游击战术,分散他们的兵力,然后逐一击破。」 萧干点头赞同:「大石林牙所言极是。我们可以利用白沟河的天然屏障,将宋军分割开来,然后逐个击破。」 宋军在种师道的指挥下,越过白沟河,向辽军发起进攻。种师道,素有「老种相公」之称,是西北军中久经沙场的老将。然而,此次面对辽军,他却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战斗打响后,宋军虽奋勇拼杀,但在辽军的游击战术面前,逐渐陷入了被动。辽军利用地形,频频发动突袭,使得宋军阵脚大乱。 「这些辽军,真是难缠。他们的骑兵比我们更为灵活,我们的步兵在这种地形下,根本无法发挥优势。」种师道哀叹道。 战斗进行到白热化阶段,辽军突然发动了一次大规模的骑兵冲锋,宋军阵线被撕裂,士兵们纷纷溃逃。 童贯眼看战局不利,急得满头大汗:「怎么会这样?我们的军队不是准备充分吗?为什么会被辽军打得如此狼狈?」 种师道无奈地摇头:「童相公,辽军善于骑战,我们的步兵在这种情况下,根本无法与他们抗衡。」 经过数日激战,宋军终被辽军击溃,损失惨重。宋徽宗得知战败消息后,大为惊恐,立即下令班师回朝。 「这次北伐竟然如此惨败,真是天意难违。若再强行北伐,只会损兵折将,朕必须要保全实力。」宋徽宗赵佶心说。 白沟河一战,宋军惨败,边防林被毁,使得南北疆域再无屏障。辽国虽暂时得以喘息,但随后金国的崛起,使得北方的局势更加严峻。 而童贯的梦想,也随着这次战役的失败而暂时破灭。他回到开封后,面对朝臣的指责和徽宗的冷遇,内心充满了懊悔和愧疚。然而,这场战役的失败,所埋下的伏笔,却将在不久的将来,成为宋朝更大灾难的前兆。 夕阳西下,白沟河畔,满目疮痍。曾经的边防林已成一片废墟,宋军的尸体散落在河边,仿佛在诉说着这场战役的惨烈和悲壮。而在远处,辽军的营地中,耶律大石和萧干站在一起,望着远方的夕阳,心中满是对未来战局的思考。 这场战役,注定在历史的长河中留下深深的印记,成为北宋与辽国斗争的一段悲歌。 第四十章:圣火归来 宣和四年春,邓荣和汪末泥带着西州回鹘使团护送着摩尼圣火缓缓进入达蓬山。他们持回鹘可汗致大宋的通关文牒沿着西北官道,汉江、长江顺流而下一路畅通无阻。使团由西州回鹘的使者和摩尼教僧侣团组成,队伍浩浩荡荡,引人注目。 达蓬山四周的百姓们早已听说了这次重要的仪式,纷纷前来围观。使团到达四明湖时,方梦华亲自带领众人迎接。 「欢迎西州回鹘使团的到来,感谢你们护送摩尼圣火回归。」方梦华礼貌地说道。 回鹘使者微笑着回应:「白莲圣女之命,我们岂敢怠慢。圣火已平安送到,愿明教在此地重现辉煌。」 春天的达蓬山生机勃勃,翠绿的山林中洋溢着一片繁荣景象。邓荣和汪末泥从西域归来,眼前的一切让他们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历经千山万水,终于回到达蓬山。一路上,他们满怀期待,却也心存疑虑。离开时的山寨还停留在原始的粗放状态,回归时却不知会看到怎样的变化。 到达山寨外,眼前的景象让他们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昔日简陋的茅草屋已变成一排排整齐的砖瓦房,村中路上干净整洁,随处可见孩童们在朗朗读书。大街小巷弥漫着一种浓厚的文化气息,与他们离开时的景象截然不同。 邓荣站在山寨的入口,望着整齐排列的喽啰和忙碌的商贩,感慨道:「这还是我们离开时的达蓬山吗?」 汪末泥也难掩惊讶:「这些喽啰的精气神截然不同,他们的眼中充满了自信和希望。」 两人一路走过,看到了许多新的事物:喽啰们在操练场上认真训练,街道两旁的小商贩们在叫卖各种新奇的商品,学堂里传来孩子们朗朗的读书声。一切都显得那么井然有序,又充满活力。 两人行走在山寨中,看着一张张朝气蓬勃的面孔,仿佛置身于一个全新的世界。一个个喽啰们正在参加识字听写比赛,军士们正在进行排球、篮球等体育活动,旁边还有一些人围坐在一起玩三国杀和军棋。 「这些都是寨主带来的变化?」邓荣喃喃自语,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看起来,她的能力远超我们的想象。」汪末泥沉声道。 来到广场,看到一群喽啰正在进行识字听写比赛。每个人都全神贯注,认真书写着字句。包完在一旁监考,他的脸上充满了欣慰。 包完笑着对两人说:「你们回来了!看,这些都是最近几个月的成果。大家都在努力学习,提升自己的素质。」 邓荣瞪大眼睛:「这些大老粗真的开始读书写字了?」 包完点点头:「是啊,虽然一开始有些难,但现在他们都习惯了,而且越来越有干劲。」 汪末泥不禁感叹:「圣姑真是有化腐朽为神奇的本领,这种变化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在山寨深处的四明湖畔,一座新的摩尼教圣火坛已经建成,新的摩尼圣火正在被庄严地供奉。 摩尼教僧侣团身着白色长袍,手持银色圣杖,面色庄严。他们是来自西州回鹘的高僧,个个身怀绝技,精通医术和武艺。僧侣团的首领是法号「华光」的高僧,他一见方梦华,便双手合十,恭敬地行礼。 「白莲圣女,我们奉命护送圣火,并愿在此助你一臂之力。」光明高僧说道。 方梦华点头:「多谢华光大师,有你们的帮助,我们必能重振明教。」 汪末泥和邓荣将圣火供奉在圣火坛中央,火焰熊熊燃烧,映照着周围众人的脸庞。方梦华站在一旁,目光坚定而温暖。湖水清澈见底,圣火在湖边的石台上熊熊燃烧,映照出一片神圣的光芒。 「这不仅是明教的圣火,也是我们心中的希望之火。」方梦华对众人说道,「只要我们心中有光明,这星星之火就能燎原,照亮我们的未来。」 方梦华亲自带领众人前来迎接圣火,洞口上方,她亲手题写的字迹「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赫然在目,字迹苍劲有力,充满了坚定的信念和无限的希望。。 汪末泥望着这八个字,心中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敬仰。他以前只道圣姑聪慧生而知之,但如今看到这等景象,却没想过她有如此化腐朽为神奇的能力,方梦华的才华和远见让他对她的定位发生了质的改变。方梦华不仅带来了知识和力量,还带来了希望和未来。 「圣姑的智慧和能力,已经不再仅限于文佳皇帝。」汪末泥心中默念道,「她将带领我们走向一个新的时代,一个充满希望和光明的未来。」 「圣姑,」汪末泥深深鞠了一躬,「老朽以前从未想过,您能带领我们走到今天这一步。您真是通天的本领,化腐朽为神奇,远超我们任何人的想象。」 方梦华微微一笑:「这是大家共同努力的结果。只要我们坚定信念,不断学习和进步,就一定能实现更多的奇迹。」 夜幕降临,山寨的灯火璀璨,映照出一片祥和的景象。方梦华与邓荣、汪末泥一同站在高处,俯瞰整个山寨。 「大当家,」邓荣感慨道,「您的远见卓识让我们重新认识了达蓬山的未来。我们将全力以赴,支持您的每一个决定。」 汪末泥也郑重说道:「从今天起,您在我老朽中的定位不仅仅是文佳皇帝,而是带领我们走向更光明未来的引路人。」 方梦华点点头:「我们一起努力,共同创造一个更加繁荣、强大的时代。只要我们团结一心,星星之火,就一定能燎原。」 在这片充满希望的土地上,方梦华与她的伙伴们共同迎接新的挑战和机遇,走向一个更加光辉的未来。 在圣火的照耀下,达蓬山的众人仿佛被注入了新的力量。邓荣和汪末泥的归来,不仅带来了圣火,也带来了新的希望。方梦华的领导,让整个山寨焕发出了前所未有的生机。 在这个春天,达蓬山的未来似乎已经变得无限光明。众人的心中燃起了一股坚定的信念:在方梦华的带领下,他们将迎来一个更加繁荣和美好的明天。 第四十一章:山寨围城 随着宋朝第一次伐辽的惨败,宋廷无奈紧急召回折家军,放弃了对南路军的追剿。消息传来,南路军诸将纷纷决定前往明州的四明湖,参加摩尼圣火重迎仪式。他们对这次重逢充满期待,也对明州新总坛的现状充满好奇。 在山寨外的道路上,先后出现了南路军各位将领的身影。吕师囊、俞道安、陈十四(陈妙贞)、梁拜明、陈箍桶、霍成富、童古、童训、吕助、叶九姑、叶金豹、冷云、吴邦、邓天雄等人陆续赶到,他们带着各自的部队,穿越层层山峦,终于来到了四明湖畔。 四明湖畔,摩尼圣火熊熊燃烧,映照出一片神圣的光芒。方梦华站在圣火前,迎接南路军的将领们。他们一个个神情激动,既有重逢的喜悦,也有对未来的期待。 吕师囊作为南路军的主帅,他首先上前,向方梦华行礼:「圣姑,感谢您的远见卓识,使我们得以重聚。」吕师囊带着一股坚毅与从容,他的到来使得整个队伍士气高涨。 方梦华微笑着点头:「吕护法辛苦了,我们需要更多像您这样的人才,共同建设我们的未来。」 俞道安是南路军的智囊,他与方梦华简单寒暄后,便与袁正、包完等人开始交流心得。他被达蓬山的繁荣景象深深吸引,不禁感叹:「这里的变化真是令人难以置信,这简直是一个奇迹。」 包完笑着回应:「这都是圣姑的功劳,她带领我们一步步走到今天。」 这些将领们各自带领着他们的队伍,整齐列队,向方梦华行礼。他们看到达蓬山的繁荣景象,心中满是希望。 梁拜明感慨道:「我们从未想过,有一天能够看到这样的景象。这里简直是一个新生的世界。」 方梦华笑道:「只要我们团结一心,任何奇迹都可以实现。」 叶九姑看到四明湖畔的圣火,不禁眼眶湿润:「圣姑,这里的一切都让人充满希望。我们一定会全力以赴,跟随您的步伐。」 方梦华点头:「你们的努力和坚持,一定会带来更大的奇迹。」 陈妙贞一身戎装,英姿飒爽,她站在方梦华面前,眼中充满了敬仰:「圣姑,感谢您给我们带来了希望。我们愿意为您效劳,追随您的步伐。」 方梦华握住她的手:「十四姐,我们一起努力,创造一个更加美好的未来。」 呂师囊看到这里的繁荣景象,不禁感叹:「圣姑果然是有大智慧之人,能在这乱世中打造出如此一片净土。」 陈箍桶则仔细观察了军士们的训练和生活条件,惊讶地发现他们不仅训练有素,而且每个人都能识字。他忍不住问道:「这些山贼竟然都能读书识字?这可是仕绅阶层的特权啊!」 方梦华微笑着解释:「识字是每个人的权利,也是提高军队素质的基础。只有人人识字,才能更好地执行命令,发挥各自的才能。」 明州军的将领们与南路军的将领们进行了深入的交流。石生和李天佑向吕师囊等人详细介绍了达蓬山的改革和发展,包括识字扫盲运动、军事训练的新方式以及一系列新发明的应用。 石生说道:「我们这里不仅注重军事训练,还注重文化教育。每个士兵都要学会读书写字,这是我们脱胎换骨的关键。」 俞道安表示赞同:「这种方法确实值得借鉴,提升士兵的文化素质对整体战斗力有很大帮助。」 李天佑则展示了新的军事装备和训练方法,引起了南路军将领们的浓厚兴趣。他们纷纷表示,愿意将这些经验带回自己的部队,进一步提升整体战斗力。 包完和袁正组织了多场讲座,向南路军的将领们介绍明州军的训练体系和作战策略。吕师囊等人认真听讲,不时提问,与达蓬山的将领们进行深入交流。 吕将和包完带领着南路军的将领们参观了学堂和训练场,向他们展示明州军的扫盲运动和现代化教育。俞道安被这一切深深吸引,表示愿意加入到教育工作的推动中来。 春日的四明湖畔,阳光洒在湖面上,波光粼粼,湖水清澈,微风徐来,带着一丝凉意。方梦华与陈妙贞坐在四明湖畔的凉亭中,远处是繁忙的四明山军营。两人正进行着一场别开生面的对话。陈妙贞满腹疑问,面色凝重地向方梦华询问有关现代医疗知识的问题。 「梦华妹妹,妳说生水里面有看不见的致病小虫子?还说伤口要用烈酒清洗,用沸水消毒的纱布包扎,才能避免感染死亡?这些从何而来?」陈妙贞的眉头紧锁,显然对这些闻所未闻的知识充满质疑。 方梦华笑了笑,平静地回答道:「陈姐姐,这些都是我在帮源洞圣火熄灭后从明尊那里得到的启示。圣火被宋狗扑灭的那刻,在我跳入暗河自尽后,见到了明尊。祂带我遨游天际,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祂告诉我,要背负带圣火重回人间的使命还阳而来。」 陈妙贞虽然对方梦华的解释半信半疑,但无法合理地解释这些先进医疗知识的来源。她思索片刻,还是决定相信方梦华的见识,毕竟这些知识听起来有理有据。她深知方梦华在明教中的地位和威望(尤其现在已经被西域总坛加封白莲圣女),也不得不接受这些看似荒诞但确有成效的知识。 「好吧,梦华妹妹,这些知识听起来确实有道理。那我们就按照妳说的来试试。」陈妙贞最终点头道。 方梦华决定将这些医学知识传授给更多人,尤其是战地医护人员,以这些现代医疗知识为基础,组建一个专门的战地护士营,命名为「回春营」。她任命陈妙贞、叶九姑和刘若仙为回春营的主要负责人,负责训练和管理这支新的医疗队伍。 在四明湖畔的一处开阔地带,回春营的训练营地建立起来。陈妙贞、叶九姑和刘若仙带来了各自部曲的数十名女兵,她们将接受系统的医疗和护理培训,包括伤口处理、急救技巧以及基本的卫生保健知识。 「回春营的职责就是在战场上救治伤员,尽可能减少伤亡。」方梦华说道,「你们将接受系统的医学培训,包括急救、消毒和护理等内容。」 「姐妹们,从今天起,我们不再只是战场上的辅助力量,我们要成为能够救死扶伤的战地天使。」陈妙贞在训练营开营仪式上对众人说道。 女兵们听后,士气高涨,纷纷表示要努力学习,成为合格的战地护士。 陈妙贞和叶九姑带着女兵们开始了紧张的培训,方梦华亲自传授现代急救知识。虽然大家对这些新知识感到惊讶,但在方梦华的耐心指导下,逐渐掌握了这些技能。 随着摩尼圣火重迎仪式的结束,方梦华开始着手制定未来的战略。她召集了所有主要将领,宣布了一系列任命和战略部署。 她召集了前来参加圣火重迎仪式的南路军的各位将领,在山寨的大议事厅内召开了一次重要的军事会议。 方梦华站在地图前,指着各个关键地点,详细讲解她的战略计划: 「吕师囊将军,你将担任南路军军长,童古、童训和梁拜明为师长,继续南下收编福建路地区的各山寨。」方梦华说道。 吕师囊点头应允:「明白,本座一定不负圣姑重托。」 「石生将军,你将担任西路军军长,带上第一团和陈箍桶、霍成富部,前往兰溪收编吴邦和邓天雄部,目标是睦州、歙州、信州、衢州、饶州、江州等地的山寨。」 石生坚定地回答:「属下定当竭尽全力。」 「俞道安将军,你继续留守浙东,经营温州、台州的山寨集群,裘日新和徐公祖为副。」 俞道安点头:「定不负圣姑所托。」 「陆行儿将军,你将担任北路军军长,缪威和管仲孙为副,重回太湖洞庭山为基地,再到姑苏山、佘山收拢北路军溃卒,目标是宣州、润州、池州、江州、广德一带的山寨或水贼,江北扬泰地区的山阳帮也归你节制。」 陆行儿抱拳:「属下明白。」 方梦华继续说道:「我们将采取‘山寨包围城池’的总体战略,只要时机合适,四军齐出,早晚全取江南大地。」 众将领听完,纷纷表示支持。他们看到了方梦华的远见和决心,对未来充满信心。 接下来的几天,达蓬山军营内一片繁忙。各路将领分别带着自己的部队,按照方梦华的部署,开始了新的征程。 吕师囊带领南路军南下,目标是福州地区的各山寨。石生率西路军前往兰溪,开始收编吴邦和邓天雄部。俞道安留守浙东,继续经营巩固温州和台州的山寨集群。陆行儿则带着北路军,重回太湖洞庭山,为下一步的行动做准备。 留守达蓬山的二、三、四团和海盗营则按照方梦华的部署,进行日常训练和防御准备,确保在关键时刻能够迅速出击,继续发展壮大,为未来的战斗做好准备。 随着各部行动的展开,达蓬山内外呈现出一派繁荣景象。山寨中的士兵们在识字扫盲运动的推动下,文化素质不断提高,精神面貌焕然一新。 「石长老,这次行动一定要小心。」方梦华在石生出发前叮嘱道,「西路军的任务艰巨,但本座相信你一定能成功。」 石生握拳应道:「请圣姑放心,我一定不负众望。」 达蓬山内,方梦华和陈妙贞带领的回春营也在紧张地进行训练,准备随时为前线提供医疗支援。 在四明湖畔的凉亭中,方梦华和陈妙贞再次相聚。此时的她们,已经不仅是战友,更是并肩作战的姐妹。 「梦华妹妹,未来的路还很长,但我相信我们一定能走下去。」陈妙贞坚定地说道。 方梦华微笑着点头:「是的,陈姐姐,我们一定会走到胜利的那一天。」 方梦华站在山顶,望着各路部队远去的背影,心中充满了希望。她知道,只要大家团结一心,星星之火,必能燎原。江南大地,将在她的带领下,迎来新的辉煌。 第四十二章:扬帆北去 宣和四年春,达蓬山的清晨,薄雾笼罩着山峦依旧如往常般宁静。山寨中的嘹亮号角声唤醒了整个山谷,士兵们开始了一天的训练。薄雾笼罩着群山,露珠在草叶上闪烁。方梦华站在山顶,俯视着眼前这一片她用智慧和勇气创造出来的繁荣景象,目光扫过下面的营地和训练场,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既有不舍,又有期待。她知道,自己即将踏上一段新的旅程,而这段旅程将不仅仅是为了自我提升,更是为了未来的战略布局。 方梦华深吸一口气,转身看向身后的方杰。他是她的侄子,也是她此次北行的唯一随行人员。方梦华轻轻拍了拍方杰的肩膀,微笑道:「准备好了么?」 方杰点了点头,眼神中充满了期待和些许紧张。他知道这次北行对姑姑的重要性,也明白自己肩负的责任。 「姑姑,妳真的要去拜师学艺吗?」方杰问道,虽然他对这次北行充满了期待,但心中也有几分不解。 「是的,杰儿。」方梦华点头,眼神坚定,「我们虽已建立了稳固的根据地,但我的实力还不够,尤其是在上次比武输给梁红玉后,我更加意识到自己需要进一步提升。更重要的是,这次北行不仅仅是为了我自己,也是为了整个山寨的未来。」 方杰点了点头,他知道姑姑的决定总有她的道理。他抬头看着她,心中充满了敬佩和信任。 今天,是她踏上北行之旅的日子。她转身,看向身边的方杰,少年早已整装待发,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在出发前,在山寨的广场上,方梦华召集了包完、呂将、袁正和汪末泥等核心成员一一告别,对接下来的事务进行了详细的安排。她将各部的训练任务一一交代清楚,并详细讲解了每个细节,确保大家都能按计划进行。 包完皱着眉头问道:「圣姑,妳真要走这么久么?山寨的事务交给我们,妳放心么?」 方梦华微笑着拍了拍包完的肩膀,坚定地说:「包兄,达蓬山的事务我放心交给你们。此行对我们未来的布局至关重要,我必须亲自去看看。再说,我也需要提升自己的实力,才能更好地带领大家。」 呂将也上前一步,脸上写满了质疑,「你真的认为离开山寨是最好的选择吗?尤其是现在,我们与宋朝的关系微妙,你不在的话,谁来镇住局面?」 方梦华笑了笑,「呂兄弟,你们要相信自己,也要相信我。这次北行不仅是为了提升我个人的实力,更是为了寻求更大的盟友和资源。我们未来的路还很长,需要更强的力量来支持。」 袁正点点头,表示理解,但仍有些担忧:「大当家,一路上要小心啊,尤其是在北方,情况复杂。」 方梦华点头道:「我明白,我会小心的。你们也要好好守住山寨,等我回来。」 汪末泥则更加理性,他点了点头,「教主,妳的决定有其深远的考虑。我们会尽全力支持妳,也会尽全力管理好山寨,等妳平安归来。」 那天晚上,达蓬山的篝火晚会异常热闹,众人都来为方梦华和方杰送行。篝火旁,大家唱着歌,跳着舞,气氛欢快而热烈。方梦华心中充满了温暖,她知道,这些人是她的家人,她必须变得更强,才能保护他们。 方梦华看向篝火对面的梁红玉,心中感慨万千。她回想起那场比武,自己败得心服口服。正是那次失败,让她意识到自己的不足,也促使她下定决心去拜师学艺。 在宣和三年深秋的一个下午,方梦华手持家传双戟,站在场地中央。她的双戟在阳光下闪烁着寒光,看起来威风凛凛。梁红玉则持一杆红纓枪,站在她的对面,神色自若,目光坚定。 「梦华姐,请指教。」梁红玉微微一笑,拱手行礼。 「梁营长,彼此彼此。」方梦华也回礼,心中却有些忐忑。虽然她在现代接受过系统的军事训练,但对冷兵器的实际应用并不熟悉。 随着一声令下,两人同时动了起来。方梦华挥舞双戟,向梁红玉攻去,而梁红玉则灵巧地避开,红纓枪如蛇般灵动,反击方梦华。 前十回合,方梦华凭借身体素质和格斗基础,勉强能够与梁红玉对抗。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她逐渐感到力不从心。梁红玉的红纓枪灵活多变,攻势凌厉,每一招都带着巨大的压力。 第十五回合时,梁红玉的红纓枪突然一变,从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刺向方梦华。方梦华虽勉强挡住,但却明显感受到自己被压制的局面。 第十九回合,梁红玉抓住一个破绽,红纓枪猛然刺向方梦华的肩膀。方梦华急忙后退,但速度却慢了一步,肩膀被红纓枪擦过,疼痛让她一时失去了平衡。 第二十回合,梁红玉顺势而上,红纓枪如龙般翻腾,最终将方梦华手中的双戟击飞。方梦华无力地跌坐在地上,满头大汗,心中充满了挫败感。 围观的众人一片哗然,他们没想到这场比武竟会如此快地结束。梁红玉收回红纓枪,走到方梦华面前,伸手将她扶起。梁红玉微笑着说:「梦华姐,妳的武艺已经很高了,但真正的战场上,敌人不会给妳任何机会。」这句话深深刺痛了方梦华的心,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并不是想象中的那么强大,即使在女将中,自己的实力也并不出众。她暗自下定决心:「我要变得更强,只有这样才能在未来的战斗中保护自己和同伴。」 这不仅因为她穿越而来没有完全继承原主的冷兵器武艺功底,更因为原主的战绩本身就存在很多水分。蔡遵这个草包对手,实在难以证明她的真正实力。而那些在江湖中与她过招的对手,也大多因为她的身份而放水,毕竟打哭一个女孩子不是一件光彩的事何况还得罪实力雄厚的摩尼教方家势力。她的武艺,实际上远没有达到她自己所需要的在一个古代战场环境下的生存能力,以后自己是要做大事的人,要是出师未捷身先死就糟了。 次日清晨,方梦华和方杰在众人的送别下,踏上了北行的旅途。她乘坐张典海盗营的船只,沿着海岸线一路北上,计划在山东沿海上岸后,再走陆路前往相州。船在波涛中前行,方梦华站在甲板上,望着远方的天际,思绪万千。 方梦华站在船头,望着远处的海平面,心中充满了期待和疑问。她想要见识梁山好汉,了解他们的为人和真实面貌,为未来的联盟做好准备;她想要找到周侗,拜师学艺,提升自己的武艺;她更希望结识岳飞,这位未来的民族英雄,也许会成为她的重要盟友,甚至,可能会成为她心中那个特别的人。 「还有,石生、邓荣、李天佑、司徒芳,他们四人越来越让我怀疑是《水浒传》中的方腊军四大元帅石宝、邓元觉、厉天闰、司行方的原型。加上有实名对应的吕师囊、郑魔君、方杰,还有对外化名包康的包完疑似是包道乙?」方梦华思索着,「那么真实的梁山好汉会是怎样的?如果能解开这个谜题,也许对我们未来的战略布局会有帮助。」 方梦华的思绪渐渐飘远,她想着自己在现代所学的一切,想着如何将这些知识运用在这个时代。她知道,自己必须变得更强,才能在这乱世中立于不败之地。 她回想起与梁红玉的比武,再次确认了自己的目标:「我一定要变得更强,才能保护自己,保护大家。」 方杰走到她身边,轻声道:「姑姑,我们一定会成功的,对吧?」 方梦华微笑着点头,坚定地说:「对,我们一定会成功的。」 就这样,方梦华和方杰踏上了北行的旅途,目标是相州,去寻找那个改变他们命运的人——周侗。同时,她们也将在旅途中,结识更多志同道合的朋友,为未来的大战做好准备。 第四十三章:海边救援 春风微拂,阳光洒在海面上,方梦华站在船头,目光扫过眼前的广阔海域。她心中满怀憧憬和好奇,期待着即将展开的冒险。作为一个穿越九百年的现代灵魂,她深知地理的变化和历史的无常。此次北上,她希望能探寻山东地区的梁山好汉踪迹和相州地区的岳飞周侗,同时也在观察沿海地形的变迁。 方梦华站在船头,望着北方的海岸线,心中不禁感叹着岁月的变迁。张典操着一艘大海船,带领他们一路沿海北上。她原本以为自己熟悉宁波的海岸线,但900年前的海岸地形和她记忆中的已经有了许多变化。当初离开太湖时她已经发现此时不存在黄浦江,从吴淞江一路向东过了苏州吴江县直接就是上海务(川沙镇)出海。经过达蓬山,方梦华发现此时的宁波海岸线与她记忆中的大不相同。达蓬山已经靠近海边,而后世的慈溪县尚未形成,只是一片滩涂,这片土地目前被她改造成为了盐场。现今的慈溪县在后世的慈城镇位置上所以才有需要穿过达蓬山四明山的慈余公路,周围的地形让她感到陌生和新奇。 崇明岛在此时还只是涨潮时会淹没的暗滩,由于时隐时现鬼鬼祟祟的特点它此时还被叫做祟明岛,南通、启东等地,几乎整个江苏东部还在海里,盐城在这个时候是真正的海滨城市。看着900年前的河山,她不禁感叹沧海桑田。 入夜后,正当船队航行至盐城附近时,船只缓缓前行,方梦华忽然看到岸边火光闪烁,隐约听到嘈杂的喊杀声。她心中一惊,急忙命令张典靠近查看。方梦华望向盐城海岸边,发现岸上火把攒动,显然有一群人被驱赶到岸边。她命令张典靠近一些,以便看清楚情况。 「那里似乎有些不对劲。」方梦华眯起眼睛,看向岸上的一大群宋军,他们正将一小队人马驱赶到岸边重重包围。 「大当家,要不要靠近查看?」张典问道。 「靠近些,看清楚情况。」方梦华命令道。 船只慢慢接近岸边,火把的光亮渐渐清晰,方梦华看到岸上大群宋军将一小队不足二百人的人群逼到了海边,重重包围。为首的宋将(折彦质)冷冷喝道:「宋江,贼性不改,降而复叛?今天就是你们的死期!」 船只更近,方梦华看到宋江等人已被逼得走投无路。只见两个身影举着刺棍和斧子冲向宋军,奋力拼杀,试图突围,却还未靠近时就被乱箭射死在地。 「呜呜呜……秦明兄弟,索超兄弟,苦也!」宋江悲愤地喊道。 听到宋江的哀鸣,她心中涌起一股热血。 方梦华心头一紧:「宋江?秦明?索超?这些不是梁山好汉们的名字吗?」 她转身对张典和方杰急声道:「快靠岸!我们得救他们!」 船上的海盗营已经做过初步火器改制,配备了投石机和震天雷榴弹。方梦华知道,必须迅速行动,才能救下这被围困的一二百人。 「方杰,准备战斗!张典,操控船只靠岸!」方梦华的声音坚定而有力。 方杰和海盗营的士兵们迅速进入战斗状态,投石机装载震天雷榴弹,准备发射。船只靠近岸边,方梦华高声喊道:「梁山好汉们,撑住,我们来救你们了!」 张典和方杰立即召集船上的水贼,准备战斗。经过方梦华的训练和改造,这支水贼队伍已经初具现代海军的雏形。 方梦华不再犹豫,高声喊道:「救人!」 水贼们迅速下船,迎着宋军冲了过去。张典和方杰率领队伍,利用火器的优势,迅速瓦解了宋军的阵型。岸边响起激烈的枪声和爆炸声,宋军惊慌失措,纷纷后退。 投石机发射出震天雷榴弹,爆炸声响彻云霄,烟雾和火光弥漫在宋军阵营中。方梦华亲自持双戟率领海盗营冲上岸,直奔被包围的梁山好汉。 宋江等人看到不知何方援军的到来,精神一振,立即与宋军展开激战。方梦华的双戟,方杰的长戟挥舞如风,将一个个宋兵击退。她终于看到了宋江,冲到他身边,护住他不受宋军的攻击。 「快跟我们走!」方梦华大声喊道。 梁山好汉们纷纷跟随方梦华和海盗营的士兵们撤退,迅速登上海船。在震天雷的掩护下,船只迅速离开岸边,驶向安全的海域。 船只驶离危险区域,方梦华站在船头,看着梁山好汉们。宋江等人被救下,望着眼前的方梦华,他们眼中充满了疑惑和感激。 宋江一脸感激,拱手作揖:「多谢姑娘救命之恩,敢问姑娘高姓大名?」 「举手之劳不必客气,宋义士,本座方梦华。」她微笑着回答,心中暗自庆幸自己及时出手。 宋江激动地说:「阿也,竟然是方教主当面,宋某惭愧。我等在此处险些丧命,若不是贵部及时相救,我等怕是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宋江等人纷纷拱手行礼,表示感谢。方梦华看着眼前这些梁山好汉,心中感慨万千。她知道,此次救援不仅拯救了梁山好汉的性命,也为未来结下了一段深厚的情谊,历史的洪流中,这些英雄们将会在不同的战场上继续书写他们的传奇。她心中默默决定,要更加努力提升自己的实力,迎接未来的挑战。经过这次营救,方梦华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目标。她不仅要找到岳飞和周侗,还要继续探寻其他历史名人的踪迹,为未来的抗金之战做好准备。她深知,只有联合更多的力量,才能在这片风云变幻的土地上,开创出新的历史篇章。 作者注:史实和水浒 因为宋江一伙人只是贼寇,文官们根本懒得记载,很多事迹都靠民间口口相传,最后到元朝时形成戏剧形象,再最后才在二百多年后整理成水浒传。林冲和公孙胜是虚构人物并不是梁山好汉,原水浒传位列地煞星的孙立和杜迁,却真实存在。而晁盖,水浒传里面作为前期首领被宋江阴谋夺权一事也是子虚乌有,真实的晁盖跟杜迁一样都是除了个子高大用来扛旗之外并无多少本事,排位也很靠后,只不过「铁天王」的绰号让后世传着传着就变成了「晁天王」。在真实世界,有名号的梁山好汉只有37人而且很多形象或名号跟水浒传中完全不一样,几乎所有人的人设和事迹都跟水浒传中差别极大:0:赛保义宋江(原郓城押司,相当于县派出所所长,真实的宋江是一个文武双全黑白两道通吃的社会大哥,从一开始就是这支队伍的领袖根本没有水浒传中丑化的那样,比起水浒宋江的形象更接近李自成画像。)。1:智多星吴加亮(水浒传中改名为吴用,劫生辰纲,并不是画本中类似诸葛亮的儒士形象而是一样的粗犷大汉只不过确实足智多谋)2:玉麒麟李进义(水浒传中改名为卢俊义,是宋江团队的武力担当,他之前在海州被张叔夜擒住,宋江便投降了)3:青面兽杨志(太行山贼寨主,上次投降后被宋廷改任壶关兵马都监)4:混江龙李海(宋江班底,水浒传中叫李俊,杭州战役后向宋江辞行,出海去了)5:九文龙史斌(宋江班底,水浒传中叫史进,上次投降后离去回了陕西老家)6:浪里白条张顺(宋江班底,跟水浒传基本一样,征方腊死在杭州涌金门)7:霹雳火秦明(劫生辰纲,刚刚被折家军射杀)8:活阎罗阮恩(劫生辰纲,水浒传中叫做阮小七)9:立太岁阮通(劫生辰纲,水浒传中叫做阮小二)10:莽二郎阮进(劫生辰纲,水浒传中叫做阮小五)11:大刀关胜(水浒传中被讹传成关羽后人实际当然不是,本来姓闻,太行山贼。此时他已在上次投降时被宋廷任命为齐州兵马都监,后来抗金时期被汉奸主官刘豫暗算毒死)12:黑旋风李逵(宋江班底,跟水浒传比少了很多艺术夸张,大部分事迹原本是董平的)13:小旋风柴进(太行山贼,并不是水浒传中设定的柴荣后裔的崇义公)14:金枪班徐宁(太行山贼,在杭州战役中中粪汁箭感染而死)15:扑天雕李应(太行山贼)16:尺八腿刘唐(劫生辰纲,战死在杭州是因为腿短撤退时没跑赢,结果后世口口相传「尺八腿」讹变成了「赤发鬼」)17:一撞直董平(宋江班底,水浒传中被改成风流双枪将的小白脸形象,而实际上他才是宋江铁杆亲信莽汉,类似水浒传的李逵)18:插翅虎雷横(宋江班底,基本一致)19:美髯公朱彤(宋江班底,水浒传中叫朱仝,多了一些抄自三国演义关羽的艺术加工)20:神行太保戴宗(宋江班底,当然没像水浒传艺术加工的那么快)21:赛关索王雄(太行山贼,水浒传叫病关索杨雄,另外也被加工成矮脚虎王英,是女将一丈青的丈夫)22:病尉迟孙立(太行山贼,基本一致)23:小李广花荣(太行山贼,神箭手但没有水浒传中那么强)24:没羽箭张青(水浒传改叫张清。太行山贼,也是神箭手,不是玩飞石的,没读作沉没的没,意思是弓力很大)25:没遮拦穆横(水浒传改叫穆弘。太行山贼,之前病死在折家军中)26:浪子燕青(劫生辰纲,类似水浒传中白胜的角色)27:花和尚鲁智深(自行投奔宋江,是个莽和尚,但水浒传中事迹基本全虚构)28:行者武松(宋江班底,也是个莽和尚,但水浒传中事迹基本全虚构,杭州战役断一臂,在杭州六和寺出家)29:铁鞭呼延绰(水浒传中叫双鞭呼延灼。宋军降将,确实是开国名将呼延赞后裔,上次投降后被调去宋军刘光世部)30:急先锋索超(宋江班底,基本一致,刚刚被折家军射杀)31:拼命三郎石秀(宋江班底,基本一致)32:火船工张岑(宋江班底,水浒传中叫船火儿张横,基本一致,目前已向宋江辞行回到河东老家)33:摸着云杜千(宋江班底,水浒传中叫摸着天杜迁,只是个子高大做旗手类似水浒传的郁保四,武艺低微)34:铁天王晁盖(劫生辰纲,当然不是水浒传的晁天王大寨主,而是跟杜千一左一右的对称门神)35:两头蛇解珍(宋江班底,基本一致)36:双尾蝎解宝(宋江班底,基本一致,上次投降后已经被调任韩世忠手下)??不过在这时,大刀关胜,铁鞭呼延绰,青面兽杨志,九文龙史斌,火船工张岑,混江龙李海,双尾蝎解宝,行者武松等人都已离去,而霹雳火秦明,没遮拦穆横,急先锋索超,尺八腿刘唐,金枪班徐宁,浪里白条张顺已死(宋江部编入了南征镇压方腊的战斗序列参与了杭州之战,并在这一战中折损了金枪班徐宁,尺八腿刘唐和浪里白条张顺,没遮拦穆横在杭州战后瘟疫中病故)。故此处包括宋江在内只剩23位头领尚存。 第四十四章:梁山好汉 方梦华带领着海盗营成功救下梁山好汉们后,船只驶离危险区域在海面上缓缓前行,船上的火把和战斗准备让她紧张的心情逐渐平静下来。梁山好汉们此刻也从紧张的战斗状态中缓过神来,纷纷看向这位不速之客。 方梦华、方杰、张典和赵达在甲板上迎接他们。 船上的气氛渐渐缓和,方梦华和梁山好汉们围坐在甲板上,开始寒暄。 宋江等人一脸疲惫但心怀感激地望向方梦华。宋江走上前来,拱手致谢。 宋江:「多谢姑娘相救,不知姑娘尊姓大名?」 方梦华微笑:「本座方梦华,这位是我的侄儿方杰,掌舵的是海盗营营长张典,那位是副营长赵达。敢问各位英雄,是否就是大名鼎鼎的梁山好汉?」 宋江点头:「正是,吾乃宋江,这几位是吴加亮、李进义、董平、李应等兄弟。」他一一指着身边的人介绍。「竟然是方教主相救,宋江实在不知道如何面对,毕竟上个月我们还在帮着官军跟贵教厮杀。」 方梦华听到这些名字,心中一动,知道自己救下的是一群传说中的英雄,但她也意识到传说与现实之间可能有很大差距。「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今日得见诸位英雄,真是三生有幸。江湖传闻平生不识宋公明,便称英雄也不行。听闻梁山好汉个个武艺高强,智勇双全,不知近况如何?那其他的好汉呢?比如说,浪里白条张顺。」 宋江叹气道:「我们许多事迹都被江湖人添油加醋过。张顺确实是我们中最擅长水战的,但他在杭州战役中战死了。」 吴加亮笑道:「姑娘过奖了,我智多星并不像传说中是个文弱书生,实际也是个粗犷汉子,只不过足智多谋而已。梁山兄弟们如今四处奔波,投降宋廷后参战多次,损失不少,尚能活着的,也不多了。」 李进义也笑道:「我人称河北玉麒麟。传说中我枪棒天下无对,尽管我一直是公明哥哥的武力担当,但是上次在海州还是失手被擒了,然后兄弟们也就都投降了。」 方杰插话:「既然贵部去年跟着折可存他们曾攻我杭州,战况如何?」 李应叹息:「杭州之战,我部伤亡惨重。徐宁、刘唐、张顺等兄弟都在那场战斗中牺牲了。刚刚战死的那个是秦明,他确实没有传说中那么神勇,只是个普通的汉子。」 方梦华微微点头:「果然是一场惨烈的战斗。听闻贵部不少英雄如今已离开,不知那些离开的兄弟如今身在何处?」 董平:「是啊,许多兄弟已经各奔东西。关胜在上次投降时被任命为齐州兵马都监。杨志上次投降后被任命为壶关兵马都监,呼延绰是开国名将呼延赞之后,目前跟着刘光世在北方建功立业。史斌回了关西老家,李海则出海去了。」 方梦华微笑道:「无妨,各为其主了,而且你们的张顺等兄弟不是也死在了我们手中。」 宋江叹了口气:「我等也是一时无奈,被张叔夜相公打败困住不得不降。而且只凭我们这千把人的队伍也根本没有前途可言,不像方教主你们在江南闹得够大,端得奢遮!」 方梦华点头:「宋义士,你我皆是有不得已,我们南方闹起来是因为花石纲,你们北方则是因为扩田所。赵官家以为自己奢华享乐是天经地义,不把百姓的死活放在眼里,我们就给他点颜色瞧瞧。」 宋江感慨道:「方教主有理,是宋江之前糊涂,只道这世道黑暗是因为贪官蒙蔽圣听。」 方梦华冷笑道:「自古以来,乱自上作,他赵官家又不是汉献帝或晋惠帝。他可是个大才子,完全有权力且聪明得很。就拿六贼来说,他们一样穷奢极欲喝民血,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只是不在乎。」 宋江点头:「今日若无方教主出手,我等必遭毒手。在朝廷那些相公老爷们眼里我们都是瞅着碍眼的贼配军,利用完就卸磨杀驴,毫无心理负担。」 方梦华笑了笑:「宋义士能想明白就好。本座只是好奇你们当初起家在梁山泊,为什么没有占住那里为根据地而是要转战二十几州八十几县做流寇?」 宋江叹息道:「我们确实没想过,走一步算一步,不像方教主你们在江南搞得山寨包围城池是真的有声有色。」 方梦华点头:「那么宋义士下一步有何打算?」 宋江思索片刻,道:「等回到京东(山东),宋某也打算在泰山沂岭登州莱州这些地方学你们的经验,慢慢来。到时妳我遥相呼应,必要让朝廷首尾不能相顾,大事可成。」 方梦华满意地点头:「好吧,向北先送你们去郁洲岛。后面等你们建起靠海的寨子,本座会定期支援一些补给。不过你们尽量避免跟官军硬碰,京东地区多山慢慢发展。大宋刚刚伐辽战败,北方防线岌岌可危。你们也早些做好以后在这些地方抗虏的准备。本座曾听闻过太多你们的事迹,也知道你们都是英雄。希望未来有机会并肩作战。」 宋江:「方教主,我们十分感激您的救命之恩。若有需要,只要说一声,我们梁山好汉定当全力相助。」 方梦华微笑:「谢谢公明大哥的承诺。我们现在暂时一起行动,先解决眼前的问题,再谈以后的打算。」 宋江正色道:「方教主,我们之前在折家军内攻打杭州,围杀方七佛,又追剿吕师囊,与妳们的明教势力是敌人。如今我们被折家军抛弃,又蒙姑娘相救,这份恩情,我们梁山好汉无以为报,只能誓死追随。」 方梦华看着宋江坚定的眼神,点了点头:「既然如此,我们现在就是一条船上的人。本座会尽力帮助你们,但也希望你们能够同心协力,共同面对未来的挑战。」 宋江拱手道:「我们定会竭尽全力,与姑娘并肩作战。」 说完,她转身对张典道:「张典,去摆上一桌,给好汉们压压惊。」 张典立即应声去安排,船上逐渐充满了酒菜的香气,气氛也变得更加和谐。 船只继续前行,方梦华与梁山好汉们在船上交流,逐渐了解彼此的经历与故事。尽管传言与现实有很大差距,但他们都深知,眼前的生死与共才是最真实的情谊。 第四十五章:一丈青 张典按照方梦华的吩咐,忙碌地摆好了宴席,各色美食和酒水纷纷上桌,酒香四溢。方梦华看了看这些辛苦准备的酒菜,心情愉悦地准备落座。正当她准备坐下时,却发现宋江、吴用等人脸色明显变得尴尬和难看,眼神躲闪,似乎有些为难。 方梦华心中疑惑,便问道:「宋义士,怎么了?可是这酒菜不合胃口,是有什么不妥吗?」 宋江尴尬地笑了笑,犹豫了一下,拱手说道:「方教主,这……我们京东人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女人不得与男人同桌饮酒,尤其是在宴席上。这……这让我们有些为难。不过方教主地位尊贵,刚刚又救了我们性命,我们实在是……」 方梦华一听微微皱眉,觉得既可气又可笑。她深知这是山东直到21世纪都还存在的旧俗,作为一个现代人,这种性别歧视的规矩让她难以接受。可她转念一想,毕竟这是他们的传统,不能强求改变,便笑着说道:「原来如此。这规矩倒也有趣,那就不强人所难了。既然如此,本座就去旁边的小桌坐坐。」 她环顾四周,忽然目光停在一个身材高大的但明显是女式发髻的人身上,身高近一米九的女人当然十分显眼。方梦华看了一眼,心生好奇,问道:「那位女将是谁?」 宋江转头道:「王雄兄弟,叫你浑家过来跟方教主陪话。」 话音刚落,女将缓缓走来,身形高大,步伐稳健。她的出现立即引起了方梦华的注意。 宋江看向那女子,回答道:「她是王矮虎的浑家,虽然武艺高强,但只作为家眷存在,没有列入三十六将内。」 方梦华点了点头,心生兴趣,笑道:「好啊,那我就去旁边的小桌与她单聊几句吧。」她转身对赛关索王雄道,「王夫人,可否与我共饮一杯?」 方梦华心中暗想:「看来她就是一丈青了,只是她未被列入三十六将内,真是可惜。」于是,她微笑着对女将说道:「请坐吧,我们可以聊聊。」 王夫人愣了一下,但很快答应道:「方教主请。」 方梦华和王夫人在旁边的小桌坐下,其他人则开始在主桌上开怀畅饮。方梦华率先开口:「刚才真是不好意思,没想到京东有这样的规矩。不过我对妳很有兴趣,能聊聊妳是如何成为这支队伍中的一员吗?」 两人来到旁边的小桌,方梦华和王夫人对面而坐。方梦华细看这位女将,发现她眉宇间透露着一股英气,果然不凡。 夜色渐深,船舱内灯火通明,方梦华与王夫人坐在一旁的小桌上,梁山的好汉们则由方杰和张典招待。方梦华微笑着开口道:「这位当是传说中的一丈青姐姐?」 一丈青客气地回应:「不敢当,方教主竟然知道奴家不上台面的这个浑号。」 方梦华看着面前这个身材高大、膀大腰圆、好似后世女篮运动员的24K纯女汉子,却听她一口一个「奴家」,觉得非常违和。她便笑着说:「姐姐莫要谦虚,妳的名号可是如雷贯耳。」 一丈青点了点头,开始缓缓讲述自己的故事:「其实奴家本是代州边地人。幼年时,辽兵入寇打草谷,父母被杀,奴家则被掳回辽国,由宗室将领耶律海牙收养。后来,又被天祚帝封为县主,但哪怕不知道原本姓什么,奴家始终记得自己是宋人。」 她停顿了一下,继续道:「后来,大金国崛起,辽国危如累卵,燕地不断有逃户南投宋朝。之后,奴家与蓟州节级王雄相识,一起设计出猎,杀死耶律海牙,南逃宋朝,并与杨志等人劫了花石纲,落草太行寨,再后来整体加入梁山义军……」 方梦华听得入神,心中感叹一丈青的命运多舛,怪不得水浒传中设定有红巾套索技能原来原型真人是来自草原。她问道:「那姐姐是姓耶律了?」 一丈青坚定地回答:「虽被契丹人收养,但奴家始终记得自己是宋人,从未忘记自己的根。但是奴家在宋人看来始终满身胡气,难以融入,他们用一种大蛇的名字一丈青来称呼,嘲讽奴家身材高大粗犷。」 方梦华又问:「那妳官人呢?他为何被称为‘王矮虎’和‘赛关索’?」 一丈青微笑道:「官人他站在奴家旁边要矮上一头看起来颇为滑稽,所以得了‘王矮虎‘的绰号。至于‘赛关索‘,是因为他性情温和,会伺候女人,就像戏剧中的花关索,这在大宋的江湖汉子看来颇为不同。」 她继续解释:「而戏剧中关索的夫人叫‘鲍三娘’,所以奴家便被称‘一丈青’胡三娘。」 方梦华继续在心中思索:「以前查阅史料,完全没有宋江义军中有女将的记载。但在后来宗泽和岳飞收拢的河北抗金义军中确实有女将,先后是宗泽部将马皋和岳飞部将张用的夫人,称‘一丈青王氏‘。」 她继续想到:「这次没有我出手,宋江部可能就此被消灭,但一丈青不知如何得以幸存。中间几年发生了什么也不得而知,但她后来又在靖康之难前后参加了北方的抗金义军。而称‘王氏‘大概就是致敬先夫王雄跟他的姓。」 方梦华点头道:「无论如何,能够跟随暖男夫君南征北战,王夫人确实了不起。小妹虽身在江南,但一直对北方的侠义之风心生敬佩。」 一丈青也笑了起来:「方教主和几位兄长在江南闹得轰轰烈烈,我们北方也早有耳闻。说实话,奴家也很羡慕方教主能有如此成就。」 方梦华笑道:「大家各有各的难处,若不是时势所迫,我也未必能有今天这般局面。」 两人相视一笑,似乎在这一刻,彼此间的隔阂和不适感完全消失了。 两人举杯共饮,方梦华看着一丈青,缓缓说道:「姐姐,妳的经历实在令人敬佩。若不是妳坚定的意志,恐怕也不会有今天的妳。」 一丈青叹道:「方教主过奖了,这些年,奴家也只是在命运的波涛中挣扎求生。不过能遇见方教主这样的人,也是我的幸运。」 方梦华点头:「我们都在为自己的信念而战。未来的路或许艰难,但只要我们坚持下去,总会有光明的那一天。妳我皆是同道中人,应当互相扶持。」 一丈青感激道:「多谢方教主的厚爱。若有机会,奴家也希望能多多请教方教主的治军之道。」 方梦华笑道:「彼此彼此,小妹我也希望能多多学习你们梁山好汉们的英勇与义气。」 酒过三巡,两人已经建立了初步的友谊。方梦华和一丈青谈笑风生,交流着各自的见闻和经验。 宋江等人看到这一幕,心中对方梦华的敬佩之情更增一分。他们知道,眼前的这位女子不仅智慧过人,且有着无比宽广的胸襟和领导力。 夜深各自回舱后两人继续聊着,船舱内的气氛逐渐融洽。方梦华与一丈青的这段对话,不仅让她们彼此更加了解,也为未来的合作打下了坚实的基础。未来的道路上,她们将继续并肩作战,共同迎接更大的挑战。 第四十六章:宋江之心 夜幕低垂,海面上的风声渐渐平息,宋江一行人回到了船舱。灯光昏暗的船舱内,宋江与心腹吴加亮和董平坐在一起围坐在一张小桌旁,低声密谋,窃窃私语。 宋江率先开口:「吴学究,咱们这次见到的方教主,你怎么看?」 吴加亮思索片刻,道:「方教主似乎对公明哥哥你非常推崇。你没听她说吗?‘平生不识宋公明,便称英雄也不行。’这可是对你极高的评价啊。」 董平插话道:「大哥,这么俊的一个小娘子,你都没看上?加把劲拿下啰!」 宋江老脸一红,连忙摆手:「别胡说,老夫比方腊还大上几岁,都不惑之年了,做她爹爹都有余。」 吴加亮微笑着说道:「我看行,唐明皇和杨贵妃相差多少岁来着?还不是七月七日长生殿要死要活的。公明哥哥,如今北地绿林道上以你为尊,咱们虽然人少,但转战二十几州、八十几县,威望不比圣公军差。而现在江南绿林显然仍是明教的天下,公明哥哥若娶了方教主,号令天下绿林,大事何愁不成?」 宋江沉吟道:「想得美,倒是确实可以想想。可是我们现在是落难之人,之前又投降给赵官家卖命过。想跟人家方教主提亲,至少也得先在京东各山头拉起跟他们两浙差不多的势力吧?不然就算方教主答应,她的兄弟们能干吗?」 董平不以为然地笑道:「大哥,别老想,干就完了。用学究那首歪诗咋说来着?对,一树梨花压海棠。兄弟们都等着哥哥跟咱北地绿林道的大喜事,哈哈!」 吴加亮摇头道:「事情肯定没有这么简单。就算公明哥哥跟方教主成亲,后面江南众好汉是否愿意服从哥哥将令也难说。不过走一步看一步,有吴某在。」 宋江长叹一声:「吴学究,光是这第一步就难如登天。你不能把方教主跟一般的小娘子相提并论。她可是方腊、方七佛死后,继续让江南绿林服从的狠人,而且迅速止住了圣公军的颓势,转危为安。能以一雌统万雄的女主,几百年难有一个。以后要是跟她,我光是想想都头大了。」 董平豪气干云地说:「大哥你就是想太多,小娘皮进了门不老实,家法伺候不就完了?」 宋江无奈地笑道:「我说一撞啊,你光棍一条净瞎琢磨。好好看看人家王雄兄弟是怎么度日的?平时跟咱们吹牛山响,晚上还不是服服帖帖地伺候人家一丈青洗脚。」 话音未落,三人都笑了起来,气氛缓和了不少。然而,宋江心中依旧思绪万千,面对未来的种种挑战,他知道这条路并不容易走。 宋江陷入沉思,心中波澜起伏。他虽知年龄差距巨大,但方梦华的英姿和聪慧让他心生钦佩。吴加亮的建议虽有些大胆,却也不无道理。若能与方梦华结盟,确实是北地绿林道上一个重要的助力。 宋江最终下定决心:「好,先不提亲事,我们先在京东各山头拉起势力,逐步壮大队伍。等到时机成熟,再向方教主提亲,若能得她相助,我们必定能在这乱世中立足。」 吴加亮和董平纷纷点头称是,心中也是对未来充满期待。 船舱外,夜风徐徐,水波荡漾。宋江心中有了新的目标,未来的路虽然艰难,但他相信,只要齐心协力,定能在这乱世中闯出一片天地。而与方梦华的结盟,或许正是他实现梦想的重要一步。 东方既白,东海上的红光闪烁,船舱里却依旧热闹非凡。方梦华和宋江对坐而谈,宋江开始回忆起梁山泊的起义历程。 「方教主,妳想听听我们梁山泊的故事吗?」宋江微笑着问道。 「当然想听,宋大哥。」方梦华点点头,眼中闪烁着好奇的光芒,她当然非常想知道真实的梁山好汉跟水浒故事的出入。 宋江说道:「方教主,我等梁山起义,其实也是被逼无奈。那时,朝廷推行‘括公田‘,将梁山泊也括归朝廷所有。农民们打鱼采蒲苇,都要按船计算,向朝廷交租。郓城一县在常赋之外,增加租钱到十几万贯,百姓实在不堪忍受这种黑暗统治。」 船舱内的灯光依旧明亮,宋江与方梦华继续畅谈,江面上的波光粼粼,似乎在为他们的壮志激荡而鼓掌。 第四十七章:梁山故事 「那我就从头说起吧。」宋江喝了口茶,开始娓娓道来,「我们梁山泊的起义,最初是由十一人结义开始的。杨志、李进义、王雄、花荣、柴进、张青、徐宁、李应、穆横、关胜、孙立这十一人结拜为兄弟,奉命押运花石纲。」 「李进义等九人先行到了汴京,杨志则在颖州等候孙立。可惜的是,孙立未至,杨志在市街上卖刀时误杀了恶少,被刺配到卫州。」宋江摇了摇头,叹息道。 「那后来呢?」方梦华追问。 「后来,孙立与李进义等人在黄河岸边救出了杨志,十一人齐聚太行山,决定落草为寇。」宋江继续说道,「到了宣和二年五月,北京留守梁师宝派马安国押运生辰纲,但在五花营堤上被吴加亮、刘唐、秦明、晁盖、阮进、阮通、阮恩、燕青八人劫去。」 「官府当然不会善罢甘休,开始四处缉捕,追到了郓城县。我那时已经在郓城当差,私下里通知了吴加亮他们。」宋江苦笑着回忆道。 「董平都监奉命到石碣村缉拿吴加亮,甚至擒住了吴太公。但最后还是被吴加亮救回,董平因此受罚,不久后便出逃了,躲在我家庄上。」宋江继续道,「吴加亮等人邀请杨志等到梁山泊聚义,杨志被推为首领。我修书举荐庄上好汉杜千、张岑、索超、董平四人上梁山泊。吴加亮派刘唐送礼物给我,我转赠给了贱妾阎婆惜,哪知道后来竟出了大事。」 「阎婆惜的事情我也听说了些,真是惋惜。」方梦华叹道。 「那是个大麻烦,我发现她与我的副手吴伟偷情,怒不可遏,竟失手杀了二人。郓城巡检王成开始缉捕我,无奈之下,我带领朱彤、雷横、李逵、戴宗、李海、史斌、张顺、武松、石秀、解珍、解宝上了梁山泊。」宋江叹息道。 「到了梁山泊后,大家拥我为首领,我们开始攻掠淮阳、京西、河北三路,席卷了二十四州八十余县。朝廷派呼延绰来征讨我们,却屡战屡败,最后他也被迫降了我等。」宋江露出一丝自豪的神情。 「真是波澜壮阔的历程啊。」方梦华感叹道,「那鲁智深又是怎么加入你们的?」 「鲁智深原本是位大和尚,性格豪放不羁,后来投奔我等,终于凑足了三十六将之数。」宋江笑道,「这就是我们梁山泊的起义历程。」 方梦华微微一笑,「宋大哥,你们的故事真是传奇,难怪天下绿林好汉皆以你为尊。」 宋江叹道,「江湖路险,咱们兄弟能聚在一起也是天意。如今,希望我们能携手并肩,共创一番事业。」 方梦华点头,「有宋大哥在,必能成大事。」 宋江轻声说道:「方教主,我们梁山起义之初,便遇到了一个大恶霸,名叫朱三彪,人称‘东霸天‘,他在郓州寿张县横行乡里,无恶不作。他家的坞堡是五代时期传下来的一个军事堡垒,坚固无比,还养了六千带甲庄丁,连郓州官府都不敢惹他。」 方梦华点点头,表示听得入神。宋江继续说道:「这朱三彪不仅在寿张县横行霸道,还跟着西城扩田所一起压榨百姓,甚至捞过界来到我家济州郓城县,扰得民不聊生。因此,我们三十六好汉聚义后,决定首先去打朱家坞堡,为民除害。」 宋江的眼中闪烁着光芒,仿佛又回到了那段热血沸腾的日子:「我们经过缜密的策划和多次突袭,最终攻破了朱家坞堡,斩杀了朱三彪,解救了无数受压迫的百姓。此战之后,我们的声望大增,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我们的队伍。」 方梦华听完,心中一动,暗自思索:「原来三打祝家庄的故事是从这里来的?看来历史上确有其事。对了,《水浒传》成书时间是明初洪武年间,打‘朱家庄‘那是能说的事?若当时直书其名,怕是连十族的脑袋都不够。所以出版时,就变成了祝家庄。」 宋江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悲壮:「次年,我们从京东西路进至东路。知亳州侯蒙上书,建议朝廷招降我们去镇压刚刚在江南起事的圣公。赵官家任命侯蒙知东平府来招降,但他未到任即病死。我们继续在濮、单、齐、青等州进军,声势浩大。」 方梦华认真倾听,宋江继续讲述:「去年正月,我们自京东驾船渡海,进至沭阳县,与县尉王师心率领的宋兵作战。宋廷称我们为‘淮南盗‘。我们进攻淮阳军,向海州、楚州界进发。」 宋江的声音低沉下来:「可是,天不遂人愿。去年二月,官家命令海州知州张叔夜镇压和招降我们。张叔夜派出间谍侦察我们,得知我们夺得大船十余只,装载货物。他预设埋伏兵,诱我们在海边作战,乘机焚烧船只。我们被伏兵围困,副将李进义被擒,我也不得不投降了宋朝。」 宋江说到这里,神情黯然,似乎在回忆那些艰难的日子。方梦华轻轻叹息,表示同情。 她微笑着对宋江说道:「宋义士,你们的义举真是令人敬佩。民间流传的故事虽有些变动,但你们的英勇事迹将永远流传。」 宋江谦逊地笑了笑:「方教主,承蒙抬爱,我们不过是为了百姓出了一口气而已。如今与你们相遇,愿能继续携手同行,共同对抗这黑暗的世道。」 方梦华点头:「愿我们合作愉快,为百姓谋得一片安宁。」 这段对话后,方梦华与宋江心中都有了更多的信任和理解,两人对未来的合作充满了期待。 第四十八章:袭取郁洲岛 第二天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洒在海面上,映照出波光粼粼的景象。达蓬山海盗营的船队缓缓靠近了郁洲岛,这里也是一年前宋江被张叔夜打败投降的地方。海州(连云港)在这个时期是分成两部分的,在陆地上是朐山县(海州区)为州府。而后世的连云区此时在一个隔着海峡的小岛上,称「东海县」。海盗营的一千水贼和宋江军的二百残部汇合后乘坐着大大小小的船只,气势磅礴,准备开始攻取岛上的东海县城。夕阳西下,这座孤悬在海峡中的小岛,正等待着一场惊天动地的战斗。宋江站在船头,望着远处的东海县城,心中满怀壮志。 「宋大哥,前面就是东海县城。」方梦华指着不远处的岛屿说道。 「是啊,这里曾经是我失败投降的地方,如今我们要在这里重新起航。」宋江目光坚定。 「放心,这次我们一定能成功。」方梦华拍了拍宋江的肩膀。 「是啊,方教主。只要我们能攻下东海县,就能获得足够的资源和人力,为将来的行动打下基础。」宋江点头附和。 方梦华下令,让部队准备登岛。海盗营的船只纷纷靠岸,水贼们迅速跳下船,踩在湿滑的沙滩上,他们的武器在夕阳下闪烁着寒光。 「所有人,准备行动!」方梦华高声命令道。 船只靠岸后,众人悄悄登上了郁洲岛。方梦华和宋江迅速集结队伍,决定在夜色掩护下发起进攻。登岛后的进攻,迅速展开。方梦华和宋江分别指挥各自的部队,向东海县城推进。 「宋大哥,今天我们一定要拿下东海县城。」方梦华语气坚定,眼神锐利。 「是啊,这一仗不仅是为了补给,也是为了我们的未来。」宋江点头应道,「兄弟们已经准备好了。」 海盗营的船队缓缓靠近郁洲岛,水贼们紧握兵器,脸上带着兴奋与紧张的神色。岛上的东海县城此时还沉浸在一片宁静中,守军并未察觉到即将到来的危险。 夜幕降临,东海县城内一片寂静。 「兄弟们,今晚我们要一鼓作气攻下东海县城!」宋江低声对众人说道。 「明白!」众人齐声回应。 方梦华分派任务,将水贼和宋江军分成三队,分别从南门、东门和西门同时发起进攻。她与宋江亲自带领一队攻打南门。 「方教主,我们先登陆,攻取城门,再让大部队跟上。」宋江策划道。 「好,依你的计划。」方梦华点头。 两军迅速登陆,董平、石秀等先锋队伍悄然靠近城门,利用夜色掩护自己。城门口的守卫并未察觉异样,依旧懒散地站岗。南门前,方梦华和宋江带领的队伍已悄悄逼近。 「准备好梯子!」方梦华低声命令。 几名水贼迅速架起梯子,众人鱼贯而上,悄无声息地爬上了城墙。 城墙上的守军还在打盹,忽然间,方梦华一声令下,「动手!」 「兄弟们,跟我冲!」宋江挥舞着长刀,带领着他的残部奋勇向前。 刀光闪过,守军还未反应过来便被迅速解决。一撞直董平一马当先,手起刀落,守卫猝不及防,被迅速击倒。随即,其他先锋队员一涌而上,迅速清理了城门口的守军,打开了城门。方梦华和宋江带领队伍主力迅速涌入。 「兄弟们,跟上!」宋江一声令下,海盗营和宋江军残部迅速冲入城中。 东海县城内的厢军被突如其来的袭击惊醒,纷纷拿起武器抵抗。但明州军与宋江军配合默契,攻势如潮水般凶猛,迅速突破了守军的防线。东海县守军显然没有预料到这次突袭,他们仓促应战,在宋江和方梦华的联合攻击下,显得力不从心。方梦华熟练地利用现代战术指挥,将守军分割包围,各个击破。 「左翼,包抄敌军后方!右翼,集中火力攻击县衙!」方梦华冷静地指挥着,战场上的局势在她的调度下渐渐向他们倾斜。 宋江的部队在他的带领下,不断攻破敌军的防线。他们的士气高涨,仿佛重现了当年的梁山泊风采。 「好样的,兄弟们,继续前进!」宋江鼓舞着士气,战斗更加激烈。 与此同时,东门和西门的攻势也在同时展开。 东门前,水贼们利用竹筏和木板搭起临时的桥梁,顺利攻入城内。而西门,宋江军士兵在雷横的带领下,用绳索和钩爪迅速攀上城墙,出其不意地控制了西门。 「宋大哥,我们先控制城内的粮仓和兵器库!」方梦华指挥道。 「明白!」宋江立即派出精锐部队直奔粮仓与兵器库。 经过一个时辰的激战,守城厢军终于不敌,在方梦华和宋江的合力指挥下,逐渐失去阵脚,开始四散逃跑。很快,明州军和宋江军成功攻占了粮仓和兵器库,确保了后续补给。 「县衙已被我们控制!」朱彤报告道。 三路人马迅速汇合,县城内一片混乱。方梦华率领部队冲入城内,占领了县衙。她站在县衙前,环顾四周,脸上露出了胜利的笑容。 「所有人听着,不准伤害百姓!」方梦华大声命令。 宋江和董平带领队伍迅速控制了县衙府库,确保了补给的安全。吴加亮则指挥人手封锁了各个街巷,防止守军反扑。 两军分头行动,迅速清理了城中的残余守军,彻底掌控了东海县城。战斗持续了不到两个时辰,东海县城便完全落入了方梦华和宋江的掌控之中。战斗结束后,宋江站在城墙上,看着脚下的县城,心中感慨万千。 宋江擦了擦脸上的汗水,笑道:「这一仗我们打得漂亮,多亏了方教主的指挥,这场胜利来之不易,接下来的日子,我们可以在这里重整旗鼓。」 「宋大哥,不必客气,这只是我们合作的开始。」方梦华微笑道,「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这里将成为我们在北方的重要据点。」 随着夜色加深,城内的灯火逐渐亮起。明州军和宋江军的士兵们欢呼着,庆祝这场胜利。方梦华与宋江并肩站在城墙上,望着远处的大海,心中满是对未来的憧憬。 「大哥,我们成功了!」董平兴奋地说道。 「这是大家的功劳!」宋江笑道,「方教主,接下来该怎么做?」 「我们要迅速整顿,将这里作为贵部的补给基地。」方梦华说道,「达蓬山的物资只要能通过这里运到京东,就能为贵部提供源源不断的支持。」 「好,大家都辛苦了,今晚好好休息,明天我们开始整顿。」宋江点头说道。 这一夜,郁洲岛上的东海县城在明州军和宋江军的合力攻取下黎明时分,东海县城在一片欢声笑语中迎来了新的主人。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方梦华和宋江开始整顿城内,安抚百姓,重新组织军队。他们在东海县城建立了据点,为未来的行动做好了准备。明州军的物资源源不断地从达蓬山运来,为他们提供了充足的补给。 「四明山的二锅头果然不负盛名。」宋江端起酒杯,赞不绝口。 「这只是开始,宋大哥。」方梦华微笑着说,「我们的目标是更远的未来。」 方梦华与宋江站在城墙上,眺望着远方的大海。船只在码头上忙碌着,物资源源不断地运送上来,东海县城逐渐成为了明州军向京东各山寨输送补给的重要桥头堡。她知道,这只是她们共同事业的开始,前方还有更大的挑战等待着他们。 第四十九章:蔡京之洞察 宣和四年四月,京城开封,时至初夏,城内繁忙依旧,权贵们的宅邸内灯火通明。 蔡京的府邸尤为华丽,堂中陈列着各种珍奇异宝,彰显出当朝尚书左仆射的威势。这一天,蔡京在自己的书房中悠闲地品着茶,忽然接到了一封来自杭州知府祖书林的回礼信。 「老爷,这是祖知府的回礼和信件。」一名随从恭敬地呈上。 蔡京慢条斯理地拆开信件,仔细阅读起来。信中,祖书林举荐了明州四明山的落第秀才寨主袁正,并描述了两浙路的现况: 「恩相大人,感谢您对卑职的厚爱。如今,卑职已上任杭州知府,务必竭力为国效劳。自从战火蹂躏两浙,许多地方已成废墟,民不聊生。然而,唯独明州周围一片繁荣,民众安居乐业,商贸兴盛。明州的治理与其他地方截然不同,实在值得注意。另有一事须报,明州四明山的落第秀才袁正,虽然未曾金榜题名,却才智过人,现为一寨之主,统领四明山众人,治理地方井井有条。其地区繁荣盛况空前,不妨考虑召其入朝为用。」 蔡京读完信后,眉头微皱,正要沉思之际,童贯走了进来。 「蔡太师,听闻祖知府举荐了一位落第秀才?哈哈,这两浙路如今可真是人材辈出啊。」童贯嘲笑道,「还有那明教残余势力,居然拥立了一个17岁的女教主,真是笑话!」 蔡京眉头微皱,轻声自语:「这袁正倒是个人才,竟能在这般乱世中治理得如此有声有色。明州的繁荣与他脱不了干系。至于那位女教主……年纪轻轻,能有何作为?」 蔡京抬眼看向童贯,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他放下信,问道:「童大人,你说这明教女教主如今何处?」 「应该是与吕师囊贼军在一起,但她不过是个傀儡罢了。」童贯不以为然地回答。 蔡京若有所思,心中暗忖:两浙路经过战火蹂躏多处成废墟,唯有明州周围繁荣。这明教残余势力的女教主与明州的安定繁荣,是否有何关联? 蔡京静思片刻,心中已有定计。他知晓,如今两浙路经历了战火的蹂躏,大部分地区已成废墟,唯独明州繁荣如故,这绝非偶然。蔡京在书桌上写下一道奏折,推荐袁正进京,并将此事奏报给朝廷。 几日后,朝廷审议宣和三年度的两浙路经济数据,朝廷内部开始审阅宣和三年度两浙路的经济数据。各地战乱不休,经济大幅衰退,唯独明州一枝独秀,繁荣程度远超其他地区。。 各地官员们齐聚一堂,宣和年间的经济报告依次呈上。当两浙路的报告展开时,大家不禁感到惊讶。大多数地方因战火影响,经济萧条、税收锐减,唯独明州的数据格外突出,呈现出一片繁荣之象。 「这怎么可能?」一位官员惊呼。 「两浙路多处成废墟,明州竟然如此繁荣?」另一位官员疑惑道。 「这明州的经济数目实在是异常,」一名大臣在会议上发言,「两浙各地都遭受战火,唯独明州能如此繁荣,实在令人怀疑。」 另一位大臣附和道:「听说明州四明山有一位落第秀才,名叫袁正,如今治理得当,或许这就是原因所在。」 蔡京沉着脸,开口道:「各位大人,这明州之异象,是否与明教残余势力有关?」 众官员面面相觑,一时间无言以对。童贯忽然站起来,嘲笑道:「蔡太师,您过于担心了吧?那不过是一个17岁的女娃娃,能有多大本事?」 蔡京微微一笑,目光深邃:「童大人,切莫轻视敌人。此事或许并非那么简单。我们应派人仔细查探明州的情况,若真有异象,应早做准备。」 蔡京坐在主位,环顾众臣,缓缓道:「杭州知府祖书林已经举荐过袁正,我已上奏,请他进京任职。至于那位女教主,童枢密说她只是个傀儡,不足为惧。」 然而,蔡京心中暗自思忖:「这明州的繁荣是否与那位女教主有关?若她真有治理之才,岂能等闲视之?」 众官员们纷纷点头,决定密切关注明州的动向。蔡京心中暗自思量,这明州的繁荣究竟背后有何隐情?那17岁的女教主是否真如童贯所言只是傀儡? 朝廷审议结束,蔡京回到府中,凝视着祖书林的信件,思绪万千。他决定,必须深入了解明州,查清其中的真相,他叫来了心腹蔡忠,作为去往四明山的暗探,同时安排谢都管去送信祖叔林再访四明山。 而开封的皇宫中早已弥漫着一股繁荣与奢华的气息。大殿内,宋徽宗赵佶端坐于龙椅之上,左右文武百官列席其下。随着早朝的开始,各种奏章逐一呈上,朝堂中逐渐充满了讨论的声音。 蔡京站出来,向赵佶奏报: 「陛下,近日来京中流行的香皂和新式贵妇装甚得嫔妃命妇们的喜爱,据老臣调查,这些物品皆来自明州,源于一位名叫袁正的裁缝出身的落第秀才。」 赵佶微微点头,显得兴致盎然:「哦?蔡卿,可有详细情况?」 蔡京继续道: 「陛下,这袁正乃是明州四明山的寨主,自他治理明州越州交界的山野一带,当地的繁荣盛况空前。老臣近日收到杭州知府祖书林的来信,信中提及明州竟成为两浙路中唯一的繁荣之地。」 赵佶眉头一挑,显得颇为感兴趣:「如此年轻的秀才,竟有此等才能?他的商品确实新奇,朕也听闻不少。」 此时,尚书右丞李邦彦上前进言: 「陛下,明州的繁荣虽值得关注,但其背后是否有其他势力支撑,我等应该谨慎对待,不可掉以轻心。」 赵佶点头表示认同,随即转向另一位大臣,童贯。童贯略显犹豫地说: 「陛下,奴婢曾听闻明教残余势力拥立了一位17岁的女教主,当时以为她只是傀儡。未料到明州竟有如此繁荣,实在出乎意料。虽然这袁正的名声在外,但他背后的势力是否涉及明教残党,还需进一步调查。」 蔡京沉思片刻后补充道: 「陛下,虽然明州的繁荣值得关注,但朝廷不应骤然行动。或许可以观察袁正的动向,伺机而动。」 赵佶若有所思,语气平和但深沉: 「蔡卿所言有理。朕也认为不可轻视这袁正,既然他能使明州繁荣,或许其中有可借鉴之处。然若他背后确有异心,卿等须严加防范。」 朝堂中众臣各自思索,部分官员赞同蔡京的看法,认为应该观察袁正的动向,以便伺机而动。另一部分则坚持认为应该严防明教势力,防止其壮大。 此时,张叔夜出列,提出另一个建议: 「启奏陛下,臣认为既然袁正能使明州繁荣,或许可考虑召其入京,赐予官职,以其才智为我朝效力。如此一来,不仅能监视其动向,也能为我大宋所用。」 宋徽宗微笑道: 「张卿此言甚好,朕也正有此意。若能使其效力于我朝,必是一大助力。蔡卿,着手安排此事,务必小心行事。」 蔡京躬身应命:「臣遵旨,必定谨慎处理。」 朝会结束后,蔡京心中暗自思忖:「这袁正果然非等闲之辈,若能使其效力,对我大宋实为一大助力。但其背后的势力不可小觑,务必小心应对。」 开封朝堂,众臣各怀心思,而袁正与那位年轻的女教主的名字已经深深烙印在这些权力中枢之人的脑海中。在这乱世之中,他们的未来将充满挑战与机遇。就这样,朝廷对明州的异象开始了更深一步的调查,而明教女教主方梦华的真正实力,也将逐渐浮出水面。 第五十章:探访四明山 宣和四年六月,四明山的翠绿环绕在初夏的阳光下,显得愈发生机盎然。山寨内,一片繁忙景象,人们正各司其职,井然有序地运转着。 在山寨的议事堂中,包完、吕将、袁正和汪末泥四人正在商讨近期的事务。议题从军备到商业,再到新兵的训练无不涉及。 包完首先发言: 「近来市面上对我们的货品需求激增,特别是香皂和贵妇装,已经成为京中贵人的时尚之选。我们的生产能否应付得来?」 吕将沉稳地回应: 「目前产量尚能应付,但若需求继续增加,恐怕需要扩大生产规模。我们已在筹划新的工坊。」 袁正点点头,补充道: 「军备方面,目前二三四团按照『绩效新书』的练兵计划进展顺利,各团的战力均有显着提升。我们必须时刻保持警惕,确保山寨的安全。」 汪末泥表示同意: 「是的,内外部的防备都不可掉以轻心。」 正当四人讨论之际,守门的小兵通报: 「报告寨主,杭州知府祖书林求见。」 袁正眉头一皱,示意将祖书林引入议事堂。 祖书林进入堂中,恭敬地拱手作揖,随后从怀中掏出一封信: 「袁大寨主,这是蔡京蔡太师的亲笔书信,邀请您出山相助。」 袁正接过信,拆开阅读。信中,蔡京言辞恳切,诚邀袁正前往开封相助,并承诺以高官厚禄相待。袁正沉吟片刻,未立即回应。 此时,吕将插话: 「袁大寨主,蔡京之邀不可轻视。我们若应其邀,势必会影响到现有的布局。」 包完点头表示赞同: 「的确,蔡京此举或许另有图谋,我们需谨慎考虑。」 袁正沉稳地说: 「此事重大,我们不能轻率决定。祖知府,请您回去告知蔡老太师,我等需时间商议,再做回应。」 祖书林拱手回应: 「袁大寨主所言甚是,晚生自当转告。」 祖书林告退离去,而在暗处,一名衣着朴素的男子悄然观察着这一切。他正是蔡京派来的暗探蔡忠,潜入四明山暗中探查山寨的动向。 蔡忠心中暗想: 「此地戒备森严,袁寨主麾下人心稳定,非易撼之势力。我要小心行事,不可打草惊蛇。」 他悄然退回暗处,继续伺机探查。当蔡忠隐蔽地穿过几处岗哨,眼前的景象让他心中大为震撼。 蔡忠静静地潜伏在四明山的一片密林中,细细观察着山寨的布局。他惊讶地发现,这里竟然与他以往见过的山寨有着天壤之别。 蔡忠躲在暗处,仔细打量着四明山山寨的防御工事。整个山寨的建筑皆为竹筋混凝土结构建造的,坚固而防御性极强的工事赫然耸立。防御工事错落有致,随山势而建,每一处角落都透着严密的设计。 山坡上,一片片梯田竟是整齐有序用巨石(水泥)砌成,整齐划一,显示出超乎寻常的技术水平显得异常坚固。蔡忠不禁在心中赞叹,这样的工程即便在京城也不多见。沿着山路向上,他看到了山顶上的平地,更让蔡忠惊讶的是山顶上的建筑。那里同样用水泥找平,有几栋三到五层的楼房,周围是宽阔的练兵广场。蔡忠目光锐利地扫视,在广场上,看到寨中的喽啰们正井然有序地列队行走,步伐整齐划一,每个人都精神抖擞,显然经过严格的训练。特别引起蔡忠注意的是,蔡忠继续前行,突然发现一队女兵。她们穿着与京城贵妇装剪裁风格一致的军装,显得既美观又实用。女兵们步伐整齐,气势凌厉,显然也是经过严格训练的精锐部队。她们的精神面貌和训练水平丝毫不逊色于男兵,这让蔡忠心生敬佩。 他心中暗自赞叹: 「此地的军事力量如此强大,防御工事如此坚固,看来四明山的势力远非寻常。」 蔡忠继续潜行探查,来到山后四明湖旁。他注意到湖边有一处山洞,洞口处有一柄火炬熊熊燃烧,火焰照亮了周围的黑暗。火光映照下,洞口处站着几名身穿白袍的高鼻深目的回鹘武僧,他们眼神锐利,神情严肃,警惕地守护着洞口。 洞口外,赫然写着八个大字: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这八个字如同烈火般烙印在蔡忠的心中,令他心中深感震撼: 「原来这里隐藏着如此巨大的秘密,这八个字显然是暗示着他们的雄心壮志。」 蔡忠小心翼翼地退回暗处,确保没有引起任何注意,迅速将这些见闻记在心中,小心翼翼地退出山寨,心中已有了详细的报告。趁夜色离开四明山回到开封,他马不停蹄地回到蔡府,他迅速向蔡京复命。 在蔡府的书房内,蔡京端坐于书案前,听完蔡忠的汇报,面色阴沉,沉思片刻。他轻叹一声: 「看来,这位年轻的魔教女教主非同寻常。我们不能掉以轻心。她势力远超我们预期不仅拥有强大的军事力量和先进的技术,还具备令人敬畏的组织能力和战略眼光。」 蔡忠补充道: 「大人,此地的袁寨主虽然名为裁缝出身的落第秀才,但其才智和能力绝不可小觑。整个山寨运转井然,实属不凡。」 蔡京叹息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忧虑,点点头,若有所思: 「如此看来,袁正这人必须为我所用,不然将成后患。我们需要一个万全之策,将他招揽进来。我们必须慎重应对,不能小觑他背后那位妖女。魔教的雄心壮志恐怕不容小觑。」 蔡京挥手示意蔡忠退下,心中已在谋划新的对策。与此同时,四明山中,方梦华的势力正蓄势待发,迎接未来的挑战。 他挥手示意蔡忠退下,继续深思。四明山中,战略谋划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与此同时,开封的皇宫内,赵佶正沉浸在新奇的明州货品带来的乐趣中,浑然不觉即将来临的风暴。 第五十一章:初探梁山泊 舟船在微波中轻轻摇晃,方梦华倚靠在船舷上,眼望着渐渐远去的海面,心中百感交集。自从从帮源洞逃亡至今整整一年,她的命运犹如这波涛,不断被推向未知的远方。如今,她即将踏上新的征程,去往那传说中的梁山泊。 阮恩站在船头,双眼眺望远方。作为宋江军中的老水手,他对这一带的水道了如指掌。在他指引下,船顺利驶向北方。几天的航行后,终于抵达了山东沿海的一个小渔村。方梦华和方杰在此下船,与海盗营的张典告别。 「大当家,方护卫,保重!」张典抱拳说道,眼中有些不舍。 「张大哥,多谢一路照应。你们也要保重。」方梦华回礼,目送着张典带领的海盗营返航。 在阮恩的引领下,他们开始向梁山泊进发。一路上,阮恩娓娓道来梁山泊的故事:这里曾是各路英雄好汉的聚集地,但如今已被一伙叫李太的水贼所占据。 阮恩划着小船,带着方梦华和方杰一路过淮阳军和徐州。此时的微山湖尚未形成,但地势低洼,河流遍布。 几天后,他们来到梁山泊附近。远远望去,只见湖泊如镜,青山环绕,水天一色。阮恩领着他们来到一个隐秘的小码头,那里有一艘小船等候。 「前方便是梁山泊的地界了,」阮恩指着湖面说道,「再过一段水路,便能见到那水贼的大寨。」 方梦华心中暗自打定主意,若能结识这些水贼,未来对抗宋金大局也有助力。她整理了一下衣衫,调整好心态,跟随阮恩上了小船。 方梦华看着四周的景象,心中暗自感叹,她曾经去过现代的梁山县旅游,但那里已经没有了这般壮丽的水泊。 「梦华姑娘,这里便是梁山泊,」阮恩指着前方说道,「黄河决口的水在这里形成了一个湖泊,至少有半个太湖的大小。湖水虽浅,但港汊遍布,到处都是芦苇荡。如果没有本地渔民带路,很容易迷路搁浅。」 小船在湖面上缓缓划行,渐渐地,一座大寨显现于眼前。寨墙高耸,旗帜飘扬,隐隐传来人声鼎沸。方梦华不禁心生敬畏,这里虽是水贼之地,却有着自己的秩序和规矩。 方梦华望着远处湖中间的梁山山头,心中感慨万千。这里的地势低洼、水网密布,若能利用此地建立抗金根据地,真是再好不过。 「这地方真是天险啊。」方杰也不禁赞叹道。 随着船只慢慢接近,梁山的山头逐渐映入眼帘。方梦华越看越有感觉,心中激动,不禁轻唱起那首她熟悉的《好汉歌》:「大河向东流哇,天上的星星参北斗啊。说走咱就走啊,你有我有全都有哇。路见不平一声吼哇,该出手时就出手啊,风风火火闯九州哇??」 阮恩听了,哈哈大笑,「没想到方圣姑内心是个如此爽利的汉子!」他随即用渔歌的腔调高声跟唱起来:「大河向东流哇??」 这歌声在湖面上回荡开来,远处山寨上的喽啰们听到后,立刻知道以前这里的渔霸活阎罗阮恩回来了。一时间,寨中喽啰们纷纷聚集到岸边,准备迎接这位旧识。 小船靠岸,阮恩首先跳上岸,向着众喽啰挥手,「兄弟们,我回来了!」 「活阎罗回来了!」众喽啰们高声喊道,脸上洋溢着欢快的笑容。 船靠岸后,一名守寨的壮汉迎上前来,满脸疑惑地看着方梦华和方杰。「你们是何人?为何来到梁山泊?」 方梦华和方杰随后上岸,阮恩对众人介绍道:「这位是江南摩尼教的圣姑方梦华,这位是小奉先方杰。咱们特来拜访梁山泊,还请兄弟们多多关照。」 那壮汉打量了方梦华一番,见她神态自若,气度不凡,点了点头。「请稍待,我去通报寨主。」 不久后,壮汉返回,带着几名兄弟迎了上来。「请跟我来,寨主愿意见你们。」 众喽啰们纷纷向方梦华和方杰抱拳行礼。方梦华回礼道:「大家好,梦华初来乍到,还请多多指教。」 一名壮汉从人群中走出,他是李太的心腹,名叫杨林。杨林仔细打量了方梦华和方杰一番,点了点头说:「两位远道而来,寨主李太正在大寨内等候,请随我来。」 在杨林的带领下方梦华和方杰随同壮汉进入寨中,四周人来人往,好不热闹。一路上,方梦华不禁感叹,这里虽为水贼之地,却井然有序,有如一个小小的独立王国。一路上,她观察到这里的设施虽简陋,但井然有序。寨中有农田、渔塘,还有简单的工坊,一派自给自足的景象。 「这里的布局倒是挺有章法。」方梦华低声对方杰说。 方杰点头道:「是啊,看来这里的管理者颇有心思。」 很快,他们来到一座大厅前,杨林请他们稍待片刻,然后进去通报。不久,杨林出来,请他们进入。 他们被带到一间宽敞的大厅,正中坐着一名魁梧的中年男子,正是梁山泊的水贼头领李太,目光犀利。看到方梦华和方杰进来,李太起身迎接,「方姑娘,方兄弟,远道而来,有失远迎,还望见谅。」李太拱手道。 方梦华微微一笑,回礼道:「李寨主客气了,梦华初到贵地,多有叨扰,还望包涵。」 李太哈哈一笑,「方姑娘果然不凡,我李太真是有眼不识泰山。说笑了,能得你们来访,是我梁山泊的荣幸。请坐,请坐。」 两人寒暄几句,李太命人奉上茶水便请方梦华入座。席间,李太询问了江南摩尼教的情况,方梦华一一作答,并隐晦地提及自己未来的打算。李太听罢,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方姑娘果然不凡,若姑娘不嫌弃,可暂时在我梁山泊安顿下来。这里虽然简陋,但也是个避难之所。」李太诚恳地说道。 方梦华微微一笑,「李寨主过奖了,梦华初到贵地,还需多多请教。」 李太端起茶杯,深思片刻,然后说道:「既然方姑娘有意在此安身,我这里自然欢迎。不过,梁山泊地处险要,环境也较为艰苦,还望方姑娘不要介意。」 「梦华不敢。」方梦华谦逊地回答,「梦华此来,正是看中了梁山泊的险要之地,希望能与李寨主一道,共同抵御外敌。」 李太听了方梦华的话,眼中闪过一丝赞赏,「方姑娘果然有胆识,不知姑娘有何打算?」 方梦华沉思片刻,然后说道:「我观察到梁山泊地势险要,若能善加利用,定能成为重要根据地。我愿意助李寨主整顿寨中秩序,并制定一套防御和进攻策略,以应对未来的挑战。」 李太点头道:「好,方姑娘的提议甚合我意。若能得到姑娘的帮助,我梁山泊定能更加强大。」 方梦华心中一暖,知道此行初见成效,便欣然接受了李太的好意。她心中暗自盘算,既然能在梁山泊立足,更是要利用这里的资源和人脉,来实现更大的战略目标,未来大有可为。眼下最重要的是如何在这群雄之中站稳脚跟,获得他们的信任与支持。随着她在梁山泊的影响力逐渐增强,一个全新的局面也在悄然形成。 随着夜幕降临,方梦华与方杰在梁山泊安顿下来。夜风轻拂,她站在寨墙上,眺望着远方的湖面,未来的路,虽充满未知,但她相信,只要坚定信念,终能迎来光明的明天。 第五十二章:京东绿林会 第二天一早,方梦华与李太进行了深入的交流,了解了梁山泊的现状以及水贼们的处境。李太对于方梦华和方杰的到来虽然心存戒备,但也看到了合作的潜力。特别是方梦华展现出的智慧与胆识,令李太不禁心生敬佩。 与此同时,方梦华也明白,要真正赢得李太的信任,还需要进一步的行动。她决定通过实际行动,来证明自己和阮恩的诚意。于是,她向李太提议,帮助整顿寨内秩序,并制定一套有效的防御和进攻策略,以应对可能的威胁。 方梦华察觉到李太对他们的防备心理并未完全消除,尤其是她与阮恩的到来,更是让李太心生忌惮。方梦华心中明白,活阎罗阮恩乃是本地渔霸,许多人都认识他,他的到来必定让李太有所顾虑。 阮恩也感觉到了李太的态度变化。「我们必须尽快证明自己的诚意和价值,否则李太可能会对我们不利。」阮恩低声对方梦华说。 就在此时,梁山泊的二寨主王成出现了。他曾是郓城县巡检,当初追捕宋江时,逼得宋江连夜烧毁宋家庄上了梁山,后来被上官安排背锅吃了官司,逃奔至此落草。 王成见到方梦华,面露欣赏之色,但也不免有些防备。他毕竟曾在官场混迹,对江湖中人有着本能的警惕。 「方姑娘,听说你医术高超,这里有几位兄弟受了伤,能否请你看看?」王成试探性地问道。 方梦华微笑点头,「当然,救死扶伤是我本职,请带我去看看。」 在王成的引领下,方梦华见到了几位伤兵。她仔细检查后,迅速进行了治疗,几位伤兵很快感觉好转,纷纷感激不已。 王成见状,心中对方梦华的戒备也减轻了不少。他低声对李太说:「这位方姑娘确实有两把刷子,咱们或许真能与她合作。」 李太点头表示同意,对方梦华说:「方姑娘,我这里的兄弟们多半是被迫流落至此,你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 方梦华笑道:「多谢李寨主和王二寨主的信任,梦华定当竭尽全力,共同打造一个坚不可摧的梁山泊。」 李太观察着方梦华和方杰的行动,渐渐对他们产生了一丝信任。尤其是看到方梦华医术高超,治好了不少伤病者,更是让李太对她刮目相看。 方梦华与李太、王成等人合作日渐紧密,梁山泊的秩序逐步恢复,防御也得到了加强。然而,她心中明白,单靠梁山泊一地的力量,难以应对未来的挑战。于是,她开始考虑如何利用宋江的力量,形成更大的联盟。 阮恩一路上低调行事,表面上是带方梦华拜访李太,实际上是带着宋江的任务,试探李太是否愿意加入「京东绿林联盟」。这是一个由宋江发起的联盟,目的是整合山东、海州一带的绿林力量,共同对抗宋朝的官军和即将南下的金兵。在梁山泊扎下脚跟后的数日,方梦华和方杰已经与李太、王成等人建立了初步的信任。阮恩觉得时机成熟,便向李太提出了「京东绿林联盟」的想法。 一日,阮恩与李太在大厅中闲聊。他语气不紧不慢地说道:「李寨主,我此行除了带方姑娘来拜访,还有一个重要的任务,那就是试探大家是否有兴趣加入宋江大哥主导的京东绿林联盟。如今宋江大哥现在聚集了不少英雄好汉,在海州、沂州一带建立了据点。他希望能够与梁山泊这样的力量联手,共同对抗宋廷的压迫。不知寨主有何看法?」 李太听到这话,眉头微皱,心中有所疑虑。他知道宋江的名声,但对于加入联盟这种事,他一向谨慎。 「宋江?那个曾经的押司,如今在海州一带立足的宋公明?但不知他现在的实力如何?我们梁山泊地势险要,自给自足,似乎也没有必要与其他势力联盟。」李太试探性地回答。 阮恩点头表示理解,随即笑道:「李寨主所言极是。不过,当前的局势并不乐观,官军四处剿匪,金虏迟早南下,形势对我们这些绿林好汉极为不利。若能联合起来,形成合力,不仅可以抵御外敌,还能互相支援。」 李太沉吟片刻,问道:「阮恩,你这提议听起来不错,但各地山寨各有其主,如何能协调一致?」 阮恩笑道:「李寨主所言极是,因此我们提出联合领导的模式,各地绿林首领共同协商,重大决策共同决定,避免一家独大。」 李太听到这里,心中稍稍放下戒心。他转头看向方梦华,问道:「方姑娘,你对此有何看法?」 方梦华答道:「梦华认为,联合领导的模式是可行的。只要大家能够同心协力,共同对抗外敌,内部的纷争自然会减少。联合作战能增强我们的实力,分散官军的注意力。我们在江南已有成功的经验,若能在京东地区复制,同样能取得成效。」 王成点头道:「我与宋江有旧,如今他提出这个计划,确实值得一试。不过,李寨主的顾虑也不无道理。」 李太看向方梦华,问道:「方姑娘,你们在江南是如何成功的?」 方梦华微笑回答:「我们在江南联合了各地山寨,制定了共同的作战计划,互通情报,分工合作。关键在于信任和协调,大家同心协力,自然能成大事。李寨主,王二寨主,梦华以为,联盟之事并非坏事,如今大宋内忧外患,北方金国虎视眈眈,内部民变四起。若能与宋江等人结盟,整合各地绿林力量,不仅可以增加我们的生存空间,还能在未来的变局中占据有利位置。」 王成沉思片刻,问道:「可是,若我们加入宋江的联盟,是否会受到他们的控制?毕竟,我们梁山泊也有自己的自主权。」 阮恩摇头,「公明大哥并非那种人。他主张的是联合各地力量,共同对抗官府,而不是相互控制。他愿意与各地首领平等合作,共同商议大计。」 李太看着方梦华,沉思片刻,然后问道:「方姑娘,你觉得这个联盟能否成功?」 方梦华微笑回答:「联盟的成功与否,关键在于我们能否互相信任,共同应对外部的威胁。若能达成这一点,我相信这个联盟必定能够成功。」 李太点头,仍然有些犹豫,「这样的联盟,是否真的能够稳固?毕竟,各地势力各有打算,能否真正做到同心协力?联盟中各方势力复杂,若不能协调好,恐怕会引起内部纷争。」 方梦华见李太态度有所软化,便进一步说道:「李寨主的担忧不无道理,但现在的形势已经迫使我们不得不考虑联合的可能性。只要我们能够制定出明确的合作条款,并且互相信任,我相信这样的联盟是可行的。李寨主,如今形势逼人,我们不能再单打独斗。若能与宋江等人联手,将有更多的机会应对未来的挑战。」 李太点了点头,「那么,阮兄,能否详细说说宋江的计划,以及我们加入后的具体安排?」 阮恩颔首,开始详细讲述宋江的计划。他解释说,京东绿林联盟将以宋江为首,但各地首领将共同组成联盟议事会,定期召开会议,共同商讨联盟的发展和行动计划。各地势力将保持相对的自主性,但在联盟的框架下,进行情报共享、资源互助和联合行动。 李太点点头,心中已有决定:「好,我愿意试一试。但我希望能与宋江当面谈谈,了解更多细节。」 阮恩大喜,连忙道:「这是自然,李寨主的决心必将为联盟增添力量。我这就安排与宋江的会面。」 数日后,李太与宋江在沂州一个秘密地点见面。宋江亲自出迎,身着黑色劲装,显得威严而沉稳。 「李寨主,久仰大名,今日得见,实在荣幸。」宋江抱拳行礼。 李太还礼道:「宋大哥客气了,今日来此,是为联盟之事。」 宋江点头,「李寨主,我们都是江湖中人,当前的局势对我们不利,唯有团结一致,才能生存。」 李太直言不讳,「宋大哥,联盟之事不易,各地首领各有利益,如何能真正团结?」 宋江微笑道:「李寨主所言极是,因此我们提出联合领导模式,每个首领都有发言权,重大决策共同决定,这样才能让大家心服口服。」 李太点头,「好,既然如此,我愿意加入联,但希望我们能真正同心协力,共同对抗官军。」 宋江大喜,连忙道:「李寨主放心,我宋江必定以诚相待,与你们共同进退。」 于是,「京东绿林联盟」正式成立,李太带领的梁山泊成为了其中重要的一环,不久沂州礧鼓山的张仙,齐州铧山的孙列,莒县水鼓山的徐进和临沂艾山的武胡都加入。随着联盟的成立,各地绿林势力逐渐整合起来,共同对抗外部的威胁。方梦华与阮恩、李太等人共同制定了详细的合作计划,开始逐步整合各地的力量,准备迎接未来的挑战。随着联盟的成立,宋江、李太、方梦华等人逐渐形成了一个紧密的战略合作体,他们共同商议,制定了一系列的行动计划,开始在京东地区展开一系列的反击行动。 方梦华在联盟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她的智慧和医术赢得了众人的尊重。随着时间的推移,联盟的力量越来越强大,逐渐成为了抵御金兵和官军的一股重要力量。 第五十三章:义弟李宝 翌日清晨,阮恩继续划船,带着方梦华绕着梁山泊边缘走。岸上有几个十几岁的男童正在打闹,离近一看,发现是几个半大小子在围殴一个小男孩,还正要朝他撒尿。方梦华隐约听到他们的话:「泼!李!三!你是个没有爹的玩意,跟我们不!一!样!」 「嗯?泼李三?」方梦华心中一动,想到了一位历史上知名的抗金英雄——那就是一个十几年后真的践行自己的构想用梁山泊地利条件去抗金的一个南宋英雄人物李宝。后来他晚年时候赶上40年后的采石之战,又首创了火器应用在海战的玩法打垮了金国水师,是个人才。此时正是他落魄的少年时期。难道眼前的这个小男孩,就是未来的抗金英雄? 「住手,不许欺负人!」方梦华从芦苇荡的小船上轻身跃上岸边。 「哇呀呀,有女河仙看上你泼李三了,哈哈,撤!」其他几个男孩见状,一哄而散。 满身尿泥、狼狈不堪的小男孩抬起头来,感激地说:「小宝子何德何能?蒙仙女姐姐下凡搭救?」 方梦华哭笑不得,温柔地安抚道:「不要怕,我带你回家。」 李宝家徒四壁,父母已逝,寄养在叔父家。他的叔父李胜初见方梦华,两眼放光,但看到她的劲装打扮,猜测是哪家将门千金。一听方梦华有意收李宝为义弟带他游历江湖,李胜心中盘算,这样就能不用再养一个能吃的半大小子,觉得这可以省下不少粮食。而且,或许还能让这个习武刁蛮小姐的哪个闺秀妹妹将来找李宝入赘,自己这个从小养他的叔父可以再认亲。 即使心里愿意,李胜依然用「老夫还指望这小子来养老送终」一类的托辞,叫来里正文书作保,签了一个「卖身契」,敲了方梦华10贯钱(7700文)。方梦华觉得这点钱只不过相当于后世的3000人民币或400美元,也就是一个最普通人一个月不到的工资,就能买下一员未来的大将之材,赚大了。 「李叔父,这里是十贯钱,算是李宝的卖身契。」方梦华干脆利落地掏出钱袋。 李胜笑得合不拢嘴:「姑娘果然爽快,那小宝子就托付给你了。」 阮恩此时也感慨道:「方姑娘慧眼识珠,小李宝将来必有大作为。」 安排妥当后,方梦华将李宝带走。她对阮恩说道:「阮恩,你先回海州跟公明大哥复命。我委托你带李宝去郁洲岛,等下次张典的补给船到时,把他带回达蓬山,先跟方敏一起跟着包完学习,等我回山后再说。我还有要事要办,得前往相州一趟。」 阮恩点头答应:「放心吧,我会照办。方姑娘多保重。我会把李宝平安送到。」 方梦华又转身对李宝说:「小宝子,暂时跟着阮恩大哥,他会带你去一个安全的地方学习。等我回来,再接你。」 李宝感激地点头:「谢谢姐姐,我会听话的。」 于是,方梦华与阮恩分别,阮恩带着李宝,划船返回郁洲岛。而方梦华则继续她的旅程,向相州方向前进,心中已开始规划如何在这个乱世中施展拳脚。她知道,自己这一举动,将为未来抗金大业埋下重要的伏笔。 阮恩在回到海州后,向宋江详细汇报了此次任务的经过。宋江听后,大加赞赏,认为方梦华的决策和行动极为英明,并对未来的合作充满信心。 梁山泊的风波渐渐平息,但未来的抗金英雄李宝,已经在方梦华的安排下,踏上了成长的道路。阮恩带着李宝顺利到达郁洲岛,将他交给宋江安排。李宝初到达蓬山时,对新环境有些不适应,但很快在方敏和包完的照顾下,开始了新的生活和训练。 在达蓬山上,李宝每日与方敏和包完一同习武、读书,渐渐显露出非凡的才华和毅力。他在山上的日子,不仅仅是身体和技能的锻炼,也是心智和意志的磨练。方敏和包完都对这个小弟弟寄予厚望,竭尽所能地教导他。 随着时间的推移,李宝在达蓬山上的训练逐渐进入佳境。他不仅学习了武艺,还学会了如何领兵作战,如何运筹帷幄。方梦华的远见卓识和严密安排,为李宝的成长提供了坚实的基础。 在这片风云变幻的土地上,未来的英雄们正在悄然成长。方梦华的每一个决定、每一个行动,都是为了将来那一场决定命运的抗金大战做准备。她知道,只有未雨绸缪,才能在未来的风暴中立于不败之地。一路走在相州方向的官道上,方梦华浮想联翩,李宝的人生轨迹从少年时候发生了改变那么未来还是原时空的那个英雄人物吗?这是一个量子力学的问题,就像一些剧本设定会在刘备徐州时期提前把少年诸葛亮挖来用或者一些1650年代剧本把少年牛顿绑来的情况。而目前她正要去结识的是习武农夫岳飞而不是后来的元帅岳飞,心中忐忑不安。 李宝的命运,在这一刻已经被改写。无论未来多么艰险,他都会带着方梦华的期望,勇敢地迎接每一个挑战,书写属于自己的英雄传奇。 第五十四章:大闹大名府 方梦华与方杰离开梁山泊,继续往西北方向走。经过八天的跋涉,他们终于抵达了宋朝第二大城市——北京大名府。 大名府的繁华与热闹激发了方梦华逛吃逛吃买买买的现代女生本能。她漫步于街头,发现夜市上有大量明州货:各种香皂牙膏、玻璃制品和镜子,还有旗袍式剪裁的女装成衣。她心中暗自赞叹这些物品的精致与创新,感叹着时代的变迁。 他们走进了一家名为翠云楼的高档酒楼,这是一栋五层楼高的建筑,内部装饰豪华,酒楼内供应四明山二锅头和各种新式炒菜,吸引了许多达官贵人和文人墨客。酒楼中正举行一场热闹的对联灯谜诗词会,角逐今晚花魁花想容的「梳拢礼」男主角。 方梦华听到花想容这个名字,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她记得在历史上,靖康之变中有一个叫花想容的女子,她用簪子刺杀了淫辱她的金将,最后自尽。很多后人以此嘲笑赵佶父子的北宋朝廷「竟无一人是男儿」。方梦华不希望这个悲剧重演,她决定让方杰赢下比赛,以救花想容于厄运。 会场上才子们纷纷吟诗作赋,方杰也在方梦华的帮助下逐渐进入决赛圈。然而,就在这时,一个纨绔子弟跳出来掀了桌子,大声宣布花想容非他莫属,警告旁人再争后果自负。 方杰也是个暴脾气,立即与纨绔子弟争执起来。这时,有人悄悄提醒方梦华和方杰,那个纨绔子弟正是梁大衙内,梁师宝(梁中书)的儿子,宰相蔡京的外孙。 方杰脸色一变,他知道梁大衙内的背景,心中也有些忌惮。但方梦华并不打算退缩,她冷静地看向梁大衙内,心中已有了主意。 「梁大衙内,」方梦华开口,语气平静但有力,「这场对联灯谜诗词会是公开的比赛,公正公平是最基本的原则。我们只求堂堂正正的比试,若是衙内真的才高八斗,自然会胜出。」 梁大衙内瞪了方梦华一眼,不屑地冷笑道:「一个小丫头片子也敢在这里放肆。你知道我是谁吗?」 方梦华淡然一笑,「我当然知道你是谁,但这里是翠云楼,不是你家。请梁大衙内尊重一下规则,否则,今日之事必会传遍大名府,届时梁家的颜面何在?」 梁大衙内气急败坏,却也知道方梦华说得有理。他虽嚣张,但在这种场合下还是不敢过于放肆。最后,他冷哼一声,坐回原位。 方梦华松了一口气,示意方杰继续参与比赛。 梁衙内面带自信地说道:「好!既然比拼对联,那我就先出一个上联,‘春风又绿江南岸’,万公子,你敢对吗?」 方杰略显犹豫,方梦华站在一旁低声提示:「秋雨未改塞北情。」 方杰按照提示,微笑着答道:「秋雨未改塞北情。」 众人齐声喝彩,拍手称赞方杰的应对。 梁衙内看到对联上难以胜过方杰,转而说道:「我们再来猜灯谜吧。这是我的谜题:‘天上三人两月亮,打一字’」 方杰略一沉吟,方梦华低声道:「朋。」 方杰答道:「朋。」 梁衙内微微点头,显然对方杰的机智表示认可。 方杰随即说道:「既然你出题,那我也不客气了。‘黑不是,白不是,红黄更不是,和狐狸猫狗仿佛,既非家畜,又非野兽;诗也有,词也有,论语上也有,对东西南北模糊,虽是短品,却是妙文。’打两个字,梁衙内,请赐教。」 梁衙内略一皱眉,显然有些为难,但他很快恢复镇定,答道:「什么鬼对联?」 众人再次鼓掌,显然对这对联非常满意。 方杰解释说:「在五色之中黑、白、红、黄都不是,是什么?」梁衙内立刻说:「当然是青色了。」 方杰又问:「狐狸猫狗这几个字相同的地方在哪里?自然是‘犬’旁了。」 说到这里,围观众人便说:「这下联的字我也猜着了。」 原来这副对联隐的是「猜谜」二字,大家听了,无不赞叹称妙,万公子当真才高八斗! 随着比赛的进行,方梦华不断给方杰支招,最终他凭借出色的才华赢得了比赛。 当方杰站在台上,接受众人的祝贺时,花想容也走了出来。她向方杰行了一礼,眼中闪过一丝感激。方梦华知道,今晚她救下的不仅是花想容,还有未来抗金的希望。 方杰凭借才华赢得了比赛,但梁衙内不甘心失败,仍然要耍赖。他走上前,对着方杰大声叫嚣:「你以为凭这点才华就能赢得花想容?我告诉你,她是我的!」 方杰冷哼一声,毫不示弱地说:「才华才是关键,而不是背景。」 然而,梁大衙内不甘心失败,突然站起来大喊:「我不服!花想容是我的,谁也别想带走她!」 说罢,梁衙内气急败坏,试图强行将花想容带走,挥拳向方杰袭来。方杰一个侧身,躲过攻击,然后反手一脚,将梁衙内踢下楼去。翠云楼顿时大乱,惊呼声四起,酒楼内的人纷纷起身惊叫着逃离现场,场面一片混乱。 方梦华看到局势失控,迅速行动起来。她快步走到花想容身边,低声说道:「跟我来,我们必须赶快离开这里。」花想容点头,紧紧跟随方梦华。 她们一同穿过混乱的人群,来到酒楼后面的暗间。方梦华迅速敲了敲门,门缝里传出一个声音:「谁?」 方梦华低声回道:「是我,方梦华。」 门应声而开,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孔。正是翠云楼的老板,摩尼教商人杨八。杨八见到方梦华,眉头微皱,低声问道:「怎么回事?」 「杨叔,这位是花想容,我需要你的帮助把她安全带离大名府。」方梦华急促地说道。 楊八见到方梦华和花想容,神色紧张地说:「你们必须马上离开,这里已经不安全了。我会安排人手护送你们出城。」 方梦华简明扼要地解释了一下情况,杨八点头道:「方圣姑,请跟我来。」 杨八领着她们穿过暗间,进入一条隐蔽的地下通道。通道幽暗而狭窄,但杨八显然对这里熟悉无比,带着她们快速前行。花想容跟在后面,脸色苍白但坚定。 经过一段时间的奔跑,他们终于来到一处出口。杨八轻轻推开暗门,外面是一片隐蔽的巷子。杨八低声说道:「这里安全,你们快走。我会安排人掩护你们。」 方梦华点头,感激地说:「多谢杨老板,改日再报。」 杨八摆摆手,「不用客气,快走吧。」 方梦华点头:「多谢杨叔,不过我们现在得立刻行动,城中很快开始戒严了。」 方梦华带着花想容与方杰快速离开巷子。她们迅速跟随杨八穿过一条秘密通道,来到后院。后院停着一辆马车,车夫是杨八的心腹。 「这条路通往城外的小道,很少有人知道。」杨八解释道,「马车会带你们到安全的地方。」 方梦华扶着花想容上了马车,方杰紧随其后。方梦华迅速上车,驱车离开。 马车缓缓启动,方梦华透过车窗看着杨八,点头致谢。马车迅速驶出翠云楼的后门,方杰紧握手戟,警惕地看着四周。顺着小道一路向北,远离大名府的喧嚣与危险。 大名府的街道上,梁大衙内被扶起来,满脸愤怒。他发誓要找出方杰和方梦华,但翠云楼的动乱掩盖了他们的踪迹,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他们的行踪。 大街上,人流涌动,士兵们四处搜捕,局势紧张。 马车一路疾驰,方梦华掀开车帘一角,观察街道上的情况。大名府的北门是他们的目标,但是城中的巡逻队已经开始加强搜查。 方杰冷静地分析道:「我们得避开主要街道,从小巷绕过去。」 马车在方梦华的指引下,驶入了大名府的复杂小巷。巷子狭窄,但能够有效避开巡逻队的视线。方杰护在马车前,紧握手戟,随时准备应对突发情况。 突然,前方的小巷尽头出现了一队士兵,他们正向这边走来。方梦华迅速示意车夫停下,并低声说道:「大家先隐蔽!」 士兵们走近时,方杰轻声道:「我去引开他们,你们从侧巷绕过。」 他拔出手戟,大喝一声,冲向士兵。士兵们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吓了一跳,纷纷拔刀迎战。方杰利用巷道狭窄的地形,迅速解决了几名士兵,然后引导他们追向另一条巷子。 方梦华和花想容趁乱继续前行,终于来到了北门附近。北门外,士兵们严密把守,搜索进出的人群。方梦华决定冒险一搏,她低声对车夫说道:「全速冲出北门!」 马车猛然加速,向北门冲去。士兵们看到一辆疾驰而来的马车,立即上前拦截。方杰此时已从另一条巷子赶回,他跃上马车,挥戟斩向试图阻拦的士兵。 马车在方杰的保护下,强行冲过了北门。士兵们发出警报,追兵开始从城内涌出。方梦华迅速回头,心中一紧,但此刻没有时间多想。 马车冲出城门后,方杰继续在后方掩护,砍杀追兵。花想容紧张地握着方梦华的手,满眼是对未来的未知和担忧。方梦华则冷静地指挥车夫,确保马车能顺利驶向安全地带。 一路风尘仆仆,马车终于驶离了大名府的范围。方杰返回车厢,喘着粗气说道:「我们暂时安全了,接下来需要找到一个隐蔽的地方休整。」 在马车上,花想容紧紧握着方梦华的手,感激地说:「谢谢你们救了我。」 方梦华微笑着说:「不用谢,我们都是同道中人。你将来会有更重要的使命,这只是开始。」 马车继续前行,方梦华心中盘算着接下来的计划。她知道,这一夜的冒险只是她们征途的一个小小插曲,真正的挑战还在前方。她们一路马不停蹄,终于在夜幕降临时离开了大名府。回头望去,方梦华心中感慨万千,知道这一夜的经历将成为她们未来计划中的一部分。 第五十五章:辗转相州 方梦华、方杰和花想容在翠云楼脱险后,乘坐杨八安排的马车一路向北,马车驶出大名府,驶入一条小道。此时已是深夜,周围一片寂静,只有马车的车轮声在夜色中回荡。然而,他们的麻烦并未就此结束。 随着天亮,大名府的街道上开始出现方杰的通缉画像。梁大衙内利用其家族的影响力,迅速在大名府周边张贴通缉告示。方杰的画像在大街小巷、茶馆酒楼、驿站码头到处张贴,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方梦华一行在杨八的安排下,从大名府的混乱中成功脱身后,方梦华、方杰和花想容一行人马不停蹄地向相州方向逃去。他们知道梁师宝的势力广泛,必须迅速远离大名府的势力范围。但为了避开官府的追捕,他们不得不绕道而行。马车在乡间小路上颠簸行驶,方梦华紧紧盯着周围的动静,确保安全。 离开大名府后,他们并没有马上踏上前往相州汤阴县的道路,而是选择先躲避一阵。马车驶进了一个偏僻的村庄,方梦华决定在这里找个安全的地方暂时安顿下来。 村子里的一户农家接待了他们。农家主人是一对年迈的夫妻,他们看到方梦华等人衣着不凡,便以为是逃难的富家人,没有多问,只是尽力招待。 在农家里,他们稍作休整。方梦华利用这段时间和村里的孩子们聊天,了解周围的情况。她得知大名府的官府已经开始张贴通缉令,通缉画像上赫然是方杰的模样。 方梦华意识到他们必须改变装束,以免被认出。于是,她带着方杰和花想容在村里的集市上购买了一些普通的衣物。方杰剃掉了胡须,换上了农夫的粗布衣,花想容则换上了普通农妇的衣裙。 方梦华自己也将长发束起,穿上了简朴的布衣,看上去就像一位普通的农家妇女。他们三人乔装成了一家人,准备继续前行。 方梦华、方杰和花想容三人迅速进入一片树林,暂时躲避梁师宝派出的追兵。方梦华仔细规划了路线,他们决定绕小路前往相州汤阴县以避开梁师宝的注意,但短短的几十里路程,因避开官府的追捕而变得漫长和艰难。接下来的几天,他们改为步行,穿越山林和小径,避开了官道和人烟稠密的地方。方梦华和方杰轮流背着花想容,虽然艰苦,但三人都明白必须坚持。 一路上,他们选择走小路和偏僻的乡间小道,以避开追捕。方杰一直护在两女身边,眼神警觉地扫视四周,生怕有任何危险靠近。 花想容原本在翠云楼中习惯了安逸奢华的生活,此时经历逃亡的艰苦却并未表现出怨言,反而默默忍受。这种坚韧和决心令方梦华对她有了新的看法。 第二天清晨,他们找到一处偏僻的村庄,装作行商的兄妹和女仆,向村民打听道路和情况。村民们对这对陌生的「兄妹」和女仆并没有太多怀疑,还热情地提供了一些食物和水。方梦华和方杰趁机休整了一番,并在村民的指引下,找到了一条通往相州的偏僻小路。花想容则被安置在村庄的一个农户家里稍作休息。农家小院的主人是一对老夫妇,见三人疲惫不堪,便热心地收留了他们。方梦华与老夫妇交谈,得知他们的儿子在外经商,家中无人。方梦华心生一计,谎称自己是逃避战乱的难民,希望能暂时在此藏身。老夫妇被方梦华的故事打动,同意让他们在此休息。方梦华借此机会为花想容处理了伤口,方杰也得到了短暂的休息。 第三天,他们在一片茂密的树林中听到远处有追兵的声音,立即躲进了一个天然的山洞中。追兵们在树林中搜索了一番,没有发现他们的踪迹,最终离去。方梦华和方杰在山洞中度过了一夜,并决定更加谨慎地前行。花想容表现出坚韧不拔的性格,虽然疲惫,但依然保持安静,配合两人的行动。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穿越了一片丘陵地带,尽量避免进入人多的集市和村庄。方梦华利用现代知识,采集了一些野草和草药,以备不时之需。方杰则在山间寻找野果和小动物,补充食物。他们一路上保持低调,不与陌生人接触,以防被认出。花想容默默跟随,从不抱怨,展现出她的坚韧和聪慧。 第七天,他们来到了一条宽阔的河流前。方梦华和方杰用附近的竹子和树枝搭建了一只简易竹筏,准备渡河。渡河过程中,竹筏被湍急的水流冲散,方梦华、方杰和花想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爬上对岸,浑身湿透。幸运的是,他们在岸边找到了一处废弃的小屋,暂时躲藏并晾干衣物。 在逃亡的第八天在那里稍作停留,补充食物和水分。他们在小屋中休整了一天,整理随身物品,恢复体力。方梦华还利用野草和草药制作了一些简单的药膏,治疗三人身上的擦伤和蚊虫叮咬。方杰则在周围探查,确认没有追兵的踪迹。花想容则帮忙准备食物,并在方梦华的指导下学习了一些简单的自卫技巧。 方梦华利用这段时间与方杰商讨接下来的路线。 花想容一边吃着简单的干粮,一边望着方杰,眼神中透露出感激和钦佩。她轻声道:「方大哥,多亏有你护着我们,不然我恐怕早就被那些恶人抓回去了。」 方杰笑了笑,拍了拍胸膛说道:「花姑娘,放心吧,有我在,一定会护你们周全。」 恢复体力后,他们继续沿着乡间小路前行,避开了几个大村庄,选择在小路旁的树林中歇息。方梦华利用自己的智慧和冷静,分析地图,确保他们的路线不会被追兵发现。花想容一直保持警惕,帮助方梦华和方杰观察周围环境,确保安全。 第十一天,他们终于抵达了一处较为安全的山村,他们误入了一户农家,农家主人看他们衣着破旧,面露疲态,便热情接待。方梦华谎称他们是被战乱逼迫逃难的兄妹和仆人,农家主人信以为真,给了他们一些食物和水,并指点了通往相州的安全路径。在农家小院休整了几天后,方梦华决定继续前行。她感激地向老夫妇道别,并留下了一些银两作为报答。老夫妇依依不舍地送他们离开,祝愿他们一路平安。 方梦华一行人重新上路,继续向相州汤阴县前行。这几天,方梦华和方杰时刻保持警惕,沿着农家主人指点的小路前行。他们几次遇到巡逻的官兵,都机智地避开,方梦华甚至利用草药制造了一些障眼法,迷惑追兵。花想容在方梦华的指导下学会了更多逃生技巧,三人配合越来越默契。经过十几天的艰难跋涉,他们终于到达了相州的边界。 一路上的相处让花想容对方杰渐生好感。方杰的勇敢和果断令她心生仰慕,而他的细心照顾又让她感受到久违的温暖。方梦华看在眼里,对这位未来的侄媳妇也越发满意。 经过十五天的艰难跋涉,方梦华、方杰和花想容终于抵达相州汤阴县。他们找了一处偏僻的民宅暂住,决定在这里暂时休整,并计划下一步的行动。 进入汤阴县境内,方梦华松了一口气。他们找了一处安全的客栈住下,终于可以稍稍放松。这一路的艰险让每个人都筋疲力尽,但他们知道,暂时的安全只是阶段性的胜利。 在这段逃亡过程中,花想容逐渐对方杰心生倾慕。她被方杰的勇敢和果断深深吸引,尤其是在逃亡路上的几次危急关头,方杰总是挺身而出保护她。方杰也注意到花想容的温柔和坚韧,二人之间的情愫在逃亡的日子里悄然萌芽。 在相州的落脚点里,方梦华和花想容有了更多的交流。方梦华发现,花想容虽然出身风尘,但却有一颗坚强的心和对自由的向往。她轻声对方杰说道:「花想容是个好姑娘,她的聪慧和坚韧,不逊色于任何名门闺秀。」 方杰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柔情:「姑姑,我也觉得她很好。」 在一个星光灿烂的夜晚,方梦华、方杰和花想容在树林中暂时停留。方杰和花想容坐在一旁,方梦华在不远处警戒。花想容看着方杰,小声说道:「方公子,多谢你一路上的保护。」 方杰笑了笑:「这是我应该做的。姑姑她信任我,我也不会让妳们受到伤害。」 花想容低下头,脸上泛起红晕:「我...其实,很感激你。」 方杰看着她,眼中带着温柔:「不用客气,想容。我们是一家人,要互相照顾。」 方梦华看着他们的互动,心中暗自欣慰。她知道,这次的逃亡不仅让他们成功脱险,还让她的侄子和花想容之间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她默默决定,等到相州安顿下来后,就正式接纳花想容为自己的侄媳。 抵达相州汤阴县后,方梦华、方杰和花想容暂时在一处偏僻的民宅安顿下来。方梦华向方杰表达了自己对花想容的看法,并表示愿意接纳她为侄媳。方杰听后十分高兴,向姑姑表达了感谢。 花想容也向方梦华表示了感谢,表示愿意为方家尽心尽力。方梦华看着这个坚韧而温柔的女孩,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希望。 在相州安顿下来后,方梦华、方杰和花想容开始规划他们的下一步行动。虽然逃亡的日子充满了艰辛和危险,但他们的坚韧和智慧使他们克服了一切困难。现在,他们将面对新的挑战,但他们相信,只要团结一心,就能克服一切。 第五十六章:袁正进京 开封府内,蔡京府邸。一座奢华的大厅中,灯火辉煌,仆役来往不断,精美的食物摆满了长桌。蔡京端坐在主座,面带微笑地看着袁正。袁正穿着一身干净整齐的衣服,显得格外精神。 蔡京「袁小兄弟,今日请你来,也是为了了解一些事情。听说你在慈溪县停止了劫掠,还修了不少道路。这是为何?」 袁正「禀太师,此举实为造福一方百姓。过去劫掠虽然得财,但终究民心不稳,长久之计还是要安定地方,才得以长治久安。修路不仅方便百姓出行,也利于商旅往来,能增加地方的税收。」 蔡京点头「的确是有道理。再者,听说你山寨中有不少奇思妙想,比如各种美食美衣,甚是新颖。这些创意从何而来?」 袁正微笑「回太师的话,这些创意多是山寨中一些聪慧之人集思广益所得。我们山寨里有不少曾经的商贾和手工艺人,他们集思广益,共同创新,才有了这些新奇的点子。」 蔡京「看来你山寨中确实有不少人才。那除了这些创意,你们还有哪些人才呢?」 袁正「我们山寨有包康(包完化名)和吕相(吕将化名)两位谋士,都是大才。我们山寨中有几位出色的女将,比如梁姑娘,她不仅武艺高强,还通晓兵法。周蒙花和尤佳两位姑娘,皆是忠心耿耿的好手。还有一些其他的将士,个个英勇善战,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蔡京沉吟片刻「听你这么一说,看来你们山寨人才济济啊。不过,治理一方,还是需要有更高的名分和保障。今日老夫愿意保奏你为慈溪县的七品县令,你可愿意接受?」 袁正起身,深深一揖「多谢恩相厚爱,袁正定当不负所托,为百姓造福,为大人分忧。」 蔡京笑道「好!有你这样的人才为我朝效力,实在是国家之幸。来,今日咱们不谈公事,尽情畅饮,享受这难得的时光。」 袁正微笑点头「多谢太师。」 两人举杯,共饮一杯。 蔡京「袁正,你们山寨中的建筑和慈余公路使用的一种材料,可以用石灰石烧成灰,再兑水制成,这个说法很有趣。能详细说说吗?」 袁正「是,大人。我们在山寨中发现,这种材料烧成灰后,兑上水,会形成一种非常坚固的物质,类似于我们用来修筑墙壁和道路的灰浆。」 蔡京「嗯,这倒是新奇。来人,去准备一些石灰石,烧成灰再兑水,试试看是否真能如袁正所说。」 仆人们迅速行动,不一会儿就带来了烧好的石灰石灰,并兑水搅拌,果然形成了坚硬的水泥状物质。 蔡京大喜「果然如你所说,这东西确实有奇效。只是,这材料除了修筑防御工事之外,还有其他用途吗?」(在蔡京脑子里现在大宋可谓「丰亨豫大」得很完全没有强化军事防御的必要性) 袁正「恩相,这种材料固然可以用于修筑城池防御,但我们也发现,它可以用来制造一些形状奇特的石制品,用于装饰庭院,效果甚佳。」 蔡京眼中闪过一丝灵光「哦?你是说,可以用它来造出一些奇石怪石?嗯,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如今官家对艮岳的建设颇为关注,若能用这种材料造出符合官家审美的奇石,进献上去,官家一定会龙颜大悦。」 袁正「正是如此,恩相。」 蔡京满意地点头「好!你这次来开封,确实为我带来了不少好东西。这种材料的用途,暂且不要对外透露。我要研究如何用它造出更多奇石,进献给官家。你放心,你的好处少不了。」 袁正微微一笑,心中松了一口气「谢恩相体恤。」 蔡京挥手示意仆人退下「你说的那些山寨人才,也要一并详细记录下来,交给我看。你回去后,继续做好你该做的事,莫要有半点懈怠。」 袁正「明白,大人。」 蔡京满意地看着实验成果,心中盘算着如何用这新奇的材料制造更多符合皇帝审美的奇石,以巩固自己的权位。而袁正则小心翼翼地回答了蔡京的所有问题,确保没有引起任何怀疑。两人各怀心思,各自打着自己的算盘。这场试探和对话,最终以蔡京的满意和袁正的顺利过关而告终。袁正的机智和应对,不仅赢得了蔡京的信任,也为自己争取到了更大的发展空间。 当晚开封的蔡京府中,一场关于两浙路的秘密会议正在进行。蔡京的心腹们聚集在一起,讨论当前的形势。 蔡京沉吟片刻,道:「方梦华这个名字,诸位应当都不陌生。她不仅仅是一介女教主,还曾率领青溪贼东路军攻破杭州,导致我族侄蔡遵在息坑被斩,杭州的蔡府不但被灭门还被刨了祖坟。如今,她的势力遍及两浙路,必须引起我们的重视。这次祖书林上书推荐的袁正,是否与她有关联,不得不引起我们的注意。」 蔡忠站在一旁,拱手道:「老爷,属下曾潜入四明山寨,发现那里不仅有坚固异常的防御工事,甚至还有一队女兵,穿着与京城贵妇装相似的军装。此地的物资丰饶,百姓安居乐业,似乎远超其他战火蹂躏的两浙地区。」 蔡京点点头,眉头紧锁:「看来,这个四明山寨绝非等闲之地。方梦华此女,能在战火中建立如此基业,绝非寻常角色。我们必须要密切关注她的动向。蔡忠,你可知袁正是否与方梦华有何关联?」 蔡忠思索片刻,回答道:「老爷,属下并未直接看到方梦华的踪迹,但山寨内的秩序和管理方式,颇有方梦华的影子。尤其是那队女兵,训练有素,纪律严明,显然是受过方梦华的直接指导。」 蔡京沉思片刻,点头道:「的确,方梦华虽然未现身,但其影响力却在四明山内显而易见。袁正此人既被祖书林推荐,又被任命为慈溪县令,必然有其独特之处。我们必须继续密切关注他。」 一位幕僚插言道:「太师,或许可以借助袁正的关系,进一步渗透四明山寨,探明方梦华的真正实力。」 蔡京目光锐利,思索良久,点头道:「此计甚妙。我们可以通过袁正,暗中控制四明山寨,获取更多情报。同时,继续派出更多的暗探,务必摸清方梦华的真实情况。」 第五十七章:开封风云 梁师宝在大名府的府邸中正与下属讨论公务,忽然有家仆急匆匆跑进来,神色慌张。 「老爷,不好了,大少爷在翠云楼被人打伤了!」 梁师宝一听,眉头一皱,心中一紧:「怎么回事?详细说来!」 家仆喘着气,慌乱地说道:「大少爷在翠云楼与一伙贼人发生冲突,被打成重伤,贼人还掳走了花魁花想容。现在大少爷被抬回府中,正在请医治。」 梁师宝心中怒火中烧,他平时对儿子宠爱有加,从未想过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他拍桌而起:「岂有此理!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行此恶事!」 与此同时,蔡夫人也得知了消息。她赶到梁师宝的书房,看到梁师宝满脸怒气,不禁也焦急起来:「孩子的情况如何?有没有生命危险?」 梁师宝叹了一口气:「郎中正在诊治,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不过裆部被踢恐怕……夫人,你放心。」 蔡夫人眼中含泪,愤怒地说道:「这群贼人胆大包天,竟敢伤害我们的孩子!他们是从哪里来的?这必须彻查到底,绝不能轻饶!」 梁师宝冷静下来,点头道:「夫人放心,我一定会彻查此事。大名府中的巡逻队已经加强戒备,城门也在严密把守。我们一定会找到那些贼人,绳之以法。」 梁师宝迅速召集部下,命令加强全城戒备,并派出大量人手搜捕贼人。他吩咐道:「立即在全城张贴通缉令,将那两名贼人的画像发布出去,不论天涯海角,一定要将他们捉拿归案!」 部下们领命而去,城中迅速展开了大规模的搜捕行动。 蔡夫人见梁师宝如此决断,心中稍稍安定下来,但依然担忧地问道:「这伙贼人如此猖狂,会不会与朝中有何阴谋?」 梁师宝沉思片刻,说道:「这伙贼人来历不明,手段凶狠,确实令人怀疑。夫人放心,我会与京城联系,请求增援。同时也会严加防备,绝不让这伙贼人再有机会作乱。」 蔡夫人点头,但眼中仍然充满忧虑:「希望我们的孩子能够早日康复,那些贼人也能尽快被绳之以法。」 梁师宝握住蔡夫人的手,坚定地说道:「夫人放心,我一定会保护好我们的家人,确保他们的安全。」 几天后,蔡京府邸书房内,蔡京正在处理公务,蔡忠急匆匆地跑进来,跪在地上,神色紧张。 蔡京抬头,眉头微皱「何事如此慌张?」 蔡忠「老爷,东海县传来急报,有一伙打着「宋」字旗号的贼人攻陷了县城。」 蔡京眉头紧锁「什么?「宋」字旗号的贼人?这是什么情况?」 蔡忠「是的,大人。贼人来势汹汹,东海县守军根本抵挡不住,县城已经沦陷。」 蔡京冷冷一笑「看来这群贼人不简单。立即派人去查清楚他们的来历和动机。」 蔡忠「是,老爷。还有,大名府也传来消息,有一男一女两名贼人在街头打伤了您的大外孙子。」 蔡京脸色骤变,怒火中烧「什么!我的大外孙子被打伤了?这两名贼人是何人?」 蔡忠低头,不敢直视「据目击者描述,那男贼人身手矫健,女贼人身姿娇小,但同样不容小觑。他们在打伤大公子后迅速逃离,尚未捉拿归案。」 蔡京咬牙切齿,双拳紧握「简直无法无天!立即派人全城搜捕,不惜一切代价,务必将这两名贼人缉拿归案。」 蔡忠「是,老爷。我这就去安排。」 蔡京在书房内踱步,思索着最近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情。他突然想到袁正提到的山寨人才,心中不由得生出疑虑。 蔡京自言自语「这些贼人背后究竟有何阴谋?难道是那些反贼的余孽?或是……」 当他得知一男一女用江南口音的大盗重伤了自己的外孙子梁大衙内时,眉头紧皱,陷入了沉思。 蔡京对江南的局势非常了解,尤其是方梦华的动向。他冷静地分析:「江南的那位明教女教主,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远在河北的大名府?难道她有什么特殊的计划?」 蔡京反复思考,却始终无法猜出方梦华此行的真正目的。毕竟,方梦华的目标是汤阴县,寻找未来的抗金名将岳飞,这一切在蔡京的脑海中还是未解之谜。 蔡京最终对梁师宝下令:「加强防备,继续搜捕那两名贼人。同时,密切注意他们的动向,看看他们是否会与本地的反贼势力有所联系。此事关系重大,务必小心应对。」 宣和四年六月的一天清晨,开封的晨曦微光洒在宏伟的宫殿上,金碧辉煌的宫墙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宫中传来悠扬的钟声,象征着一天的开始,也预示着一场重要的朝会即将开始。宰相蔡京身着朝服,面色沉静地踏上金銮殿的台阶,心中却翻涌着复杂的思绪。大殿内,文武百官已经齐集,他们低声交谈,等待着皇帝赵佶的到来。 随着内侍高声宣告皇帝驾到,赵佶缓步走进大殿。他身穿龙袍,神情威严,但眼中难掩隐隐的忧虑。朝会开始,蔡京站在群臣之首,恭敬地向皇帝行礼后,开始了例行的奏事。 蔡京:「圣上,北方边境虽暂时安宁,但辽国尚存,金国虎视眈眈,边防事宜不可松懈。近日,臣收到折可存密报,宋江部在江北重组,海上有贼人解救,恐其势力再起。」 赵佶点头,目光中闪过一丝不安「折可存所报之事,朕已知晓。蔡卿以为如何处置为好?」 蔡京「臣以为,应加派人手,密切监视宋江部动向,防止其势力扩张。同时,臣建议加强海上巡逻,确保沿海安全。此外,大名府近日发生的贼人袭击事件,也需加紧调查,务必将贼人缉拿归案。」 赵佶深思片刻,随即颔首「蔡卿所言甚是。朕命你即刻安排此事,务必斩草除根。」 就在此时,另一位大臣出列,呈上了一份奏章。 朝阳照进了大内金銮殿,朝廷大臣们正为海州东海县郁洲岛被「宋」字旗号的贼人攻陷的消息而焦虑不安。这一消息犹如一块巨石,投进了本已波涛汹涌的政坛。 皇帝赵佶坐在龙椅上,眉头紧锁,首先发话:「海州郁洲岛被贼人攻陷,情况如何?诸位爱卿可有对策?」 宰相蔡京立即上前,拱手道:「陛下,此事非同小可。郁洲岛位于海州东海县,是连接北方与江南的重要节点,若不及时处理,恐怕会影响我朝的海运和军需。」 童贯紧随其后,面色严峻地说道:「陛下,这些贼人打着‘宋’字旗号,显然是有意挑衅我朝。臣建议立即派遣一支精锐部队前往海州,剿灭这些贼人,重夺郁洲岛。」 赵佶点点头,转向另一位大臣,问道:「杨提举,海州的情况你怎么看?」 杨提举略作思索,说道:「陛下,海州自古以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郁洲岛的失守不仅会影响到海州本地的安全,更会对整个江南的稳定产生威胁。臣认为,除了派兵镇压,还应加强对各地官员的监管,确保地方不再出现类似情况。」 赵佶听完众臣的意见,沉吟片刻,最终决定:「蔡京,童贯,你们二人立即筹备军队,派遣一支精锐部队前往海州,务必将郁洲岛收复。同时,蔡京负责起草一道诏书,警告各地官员,加强防范,不得再让贼人有机可乘。」 蔡京和童贯领命退下,立即开始着手安排剿匪事宜。 王黼「圣上,此为慈溪县新任知县袁正的任命书,请皇上过目。原县令倪文英已升任明州知府,袁正才华横溢,定能胜任此职。」 赵佶翻阅了任命书,满意地点点头「袁正才干卓绝,任命他为慈溪县知县甚合朕意。即刻发下圣旨,令其上任。」 朝会继续进行,各地事务纷纷呈上,赵佶一一处理,显得有条不紊。然而,他心中的忧虑并未因此消减。 当奏事告一段落,赵佶突然想起近日的花想容事件,便转向蔡京。 赵佶「蔡卿,近日大名府发生的花想容事件,详细情况如何?」 蔡京「禀圣上,此事颇为蹊跷。据探报,一男一女两贼人于翠云楼大闹,并重伤梁大衙内。此二人江南口音,恐与宋江部有勾连。」 赵佶眉头紧锁,显然对这突如其来的动荡深感不安「既然此事与宋江部有关,蔡卿务必彻查,速速捉拿贼人归案。朕绝不容许任何威胁朝廷安定之事发生。」 蔡京领命,心中却更加坚定了要尽快解决宋江部问题的决心。 随着时间的推移,朝会渐渐接近尾声。赵佶环顾大殿,见群臣各司其职,心中稍感安慰。 赵佶「各位卿家,今日朝会到此结束。务必尽心尽责,护我大宋之安。」 群臣纷纷跪拜,齐声应诺。随着赵佶退下,朝会结束,群臣散去,各自忙碌起来,筹划着下一步的行动。蔡京则步履匆匆,回到府中,开始布置对宋江部和其他潜在威胁的应对措施。 大名府的动荡,宋江部的崛起,这些挑战正逐渐逼近,让蔡京和大宋朝廷陷入一场前所未有的考验。 几天后,宋军大队人马开赴海州,准备收复郁洲岛。与此同时,蔡京派出的探子也在各地加紧活动,收集有关贼人的情报。袁正返回慈溪县后,继续以县令身份为掩护,暗中帮助方梦华和四明山寨,与蔡京和朝廷的博弈也愈发复杂和紧张。 这场围绕郁洲岛的战斗,不仅是一次军事行动,更是一次智慧与力量的较量。随着宋军的行动展开,未来的局势也将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第五十八章:包府风波 开封府内,蔡京府邸。一间布置考究的书房中,蔡京端坐在书桌后,面前摆放着几份文书。包景年站在书房中央,脸色凝重,但目光坚定。 蔡京「包家主,今日请你来,是为了确认一些事情。袁正提到,山寨中有一位名为包康的人才。我记得,方腊的团队名单中也有一位姓包的人物,号称是包龙图公的后人。你可知此人?」 包景年拱手行礼「太师,此事确实与包家有关。包康这个名字,确实存在于我已故大哥包康年。但此包康非彼包康,此人实际是包永年那厮的独子包完,包永年是我早逝大伯包繶的遗腹子。」 蔡京点头示意「原来如此。那包永年为何不被包家承认?请详细说来。」 包景年面露愤慨「禀太师,包永年虽然是我大伯的遗腹子,但他出世之时,家庭内外流言蜚语不断,有关其身世的质疑从未断过。包家作为高门大户,必须保证家族的清誉和声誉。因此,我父亲包绶与三位叔伯一致决定,不承认包永年是先祖希仁公的孙子。」 蔡京眉头微皱「那包完呢?包永年抑郁而终后,他的独子包完又为何去造反?」 包景年深吸一口气「包完虽是包永年的独子,但他自小与包家无缘。包永年一直对家族的决策心怀不满,抑郁而终后,包完更是离家出走,杳无音讯。包家从未承认包永年这一支,我们也从未与他们有任何联系。包完去造反,这完全是他个人的行为,与包家毫无关系。」 蔡京沉吟片刻「那么,包康这个名字为何如此巧合?」 包景年苦笑「太师啊,这是包完的挑衅与报复之举。他用我已故大哥包康年的名字,显然是要引起误会,让包家受到牵连。包家与其没有任何关系,我愿以家族的荣誉起誓。」 蔡京点头「好。包家主,你的解释合情合理,我会将此事如实上报,并确保包家不受牵连。不过,包家的家族清誉还是需要你们自己维护,希望你们能更加谨慎。」 包景年深深一揖「多谢太师明察。我包家必定会更加谨慎,维护家族清誉,不让任何人有机可乘。」 蔡京微笑「如此甚好。包家主,请回吧。」 包景年再次行礼「谢太师。」 包景年离开蔡京府邸,心中虽然松了一口气,但也知道包家必须更加小心,以免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他暗自决定,要加倍关注家族中任何可能引起误会的人和事,确保包家的清誉不受任何影响。 开封城内,市井巷陌。街道两旁小商贩叫卖,行人穿梭。几个百姓围在一起议论纷纷。 百姓甲「哎,听说了没?包府这次可真是惹了大麻烦,竟然被朝廷调查了个底朝天。」 百姓乙「是啊,我听说这都是因为包公的重孙子包康去造反了。这可真是怪事儿,包家可是忠良世家,怎么会有后人去造反?」 百姓丙「唉,这世道可真是越来越乱了。你们记得不,之前开国名将呼延赞的后裔呼延绰也加入了宋江那伙贼人。这些开国忠良的后人竟然一个接一个地反了,真是让人心寒啊!」 百姓丁「这可不是小事儿啊!按咱们老祖宗的说法,这可是王朝气数将尽的兆头啊。包公的后人都去造反了,朝廷还能长久吗?这大宋啊,是要完啰。」 百姓甲「是啊,包龙图包公可是咱们老百姓心中的青天大老爷,他的后人竟然去造反,这事儿真让人想不通。」 百姓乙「我听说包家现在都被搞得鸡飞狗跳,查得特别严,连家里的小厮都被问了好几遍。包家的人心里怕是也不好受吧。」 百姓丙「那是当然了,谁家遇上这种事儿能好受?不过话说回来,包家的名声可不能就这么毁了。不知道包家主包景年能不能把这事儿处理好。」 百姓丁「包景年可是个聪明人,不过这次的事儿牵扯到造反,怕是再聪明也不好办啊。总之,希望包家能挺过去吧,咱们老百姓可不希望看到这样的忠良世家被毁了。」 开封城内,关于包家的风言风语四起,百姓们纷纷议论,心中对王朝的未来充满了不安。包家的调查引发了广泛的关注,甚至成为了茶余饭后的热门话题。与此同时,包景年和包家人也在努力应对这一危机,试图维护家族的声誉和清白。 第五十九章:嘤游山攻防 宣和四年六月,东海县城的夜空笼罩在一片静谧中。城中府库早已被搬空,街道上空无一人,唯有冷风吹过空荡荡的街道,发出阵阵呜咽之声。宋江按照方梦华的指示,迅速将东海县城的府库搬空,招募了一批兵勇。宋江一行人抵达嘤游山,这里地势险要,是郁洲岛的外侧离岛,有天然港口。宋江决定在此建立山寨,并迅速展开修筑工事的工作。嘤游山地势险峻,四周环水,是个易守难攻的绝佳据点。 宋江:「阮进兄弟,阮通兄弟,这里是我们重新出发的起点。务必加强防御,修建坚固的混凝土工事和码头,确保我们的船只能够安全停靠,继续接收来自明州的补给。」 阮通:「大哥放心,我们会尽全力把这里建成一个坚固的防线。」 立太岁阮进和莽二郎阮通带着招募的1千水鬼营驻扎在嘤游山岛上,阮氏兄弟深知东海县的重要性,不敢有丝毫懈怠。宋江将阮进和阮通留在这里守护岛上,他自己则率领主力部队转移到莒南的夹山,开始重返京东(山东)的计划。他们在那里建立了一座新的山寨,作为重返京东的基地。夹山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是一个理想的藏兵之地。 在夹山,宋江等人紧锣密鼓地建设山寨。他们利用山地地形,修建防御工事,设置瞭望塔和陷阱。山寨内部井然有序,各类设施一应俱全,不仅有军械库、粮仓,还有训练场和医务室。 宋江召集众兄弟说道:「各位,咱们虽然暂时撤离了东海县城,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放弃了重返京东。我们将在夹山养精蓄锐,等待时机再度出击。只要大家齐心协力,咱们一定能重振旗鼓,再续梁山泊时的风光!」 众人纷纷响应,士气高涨。宋江的指挥和规划让大家对未来充满信心。 明州军的补给船只不断抵达嘤游山岛,阮进和阮通负责将物资转运到夹山。方梦华在达蓬山时安排的《绩效新书》让明州军的后勤体系高效运转,各类物资井然有序地分配到各个单位。 宋朝的淮南东路禁军8千人得到开封朝廷调令后迅速进攻郁洲岛。令人惊讶的是,他们没有遇到任何抵抗,直接接收了东海县的空城。 七月,新任东海县令娄学度接管县城后,立即开始整顿地方事务。他发现东海县城的府库被搬空,留下的只是一些无关紧要的物资和文件。娄学度觉得事有蹊跷,决定深入调查。 娄学度在整顿东海县的过程中,听闻有少量水贼船只在郁洲岛的外岛嘤游山活动。虽然这些船只的数量不多,但娄学度认为这可能是贼人的据点。 娄学度向朝廷上书,详细汇报了自己在东海县的发现,并请求派遣更多兵力进行调查和剿灭行动。 在开封,赵佶、蔡京和童贯再次召开紧急会议,商讨对策。 赵佶脸色凝重:「东海县城成了空城,贼人逃之夭夭,这绝非偶然。娄学度所言的嘤游山动静,可能就是贼人的新据点。诸位爱卿,有何高见?」 蔡京出列说道:「陛下,臣认为这些贼人狡猾多端,不可小觑。娄学度的新发现值得重视,臣建议立即派遣更多兵力前往郁洲岛,务必将这些贼人一网打尽。」 童贯点头赞同:「陛下,奴婢也认为如此。我们应调集淮南东路禁军的精锐部队,同时派遣探子深入嘤游山,查明贼人的具体动向。」 赵佶听罢,决定立即执行这个计划。他命令蔡京和童贯全力筹备,务必彻底解决郁洲岛上的水贼问题。下旨命令驻海州禁军调动4千兵力,征调海州渔民的船只准备攻岛。 阮进和阮通知道宋军的动向后,立即开始加强岛上的防御工事。他们借鉴达蓬山的经验,用混凝土修筑了坚固的工事和码头,并且招募了1千名本地的水鬼营士兵。这些士兵熟悉水性,能够在水下作战,是他们抵御宋军进攻的重要力量。 九月,海州兵马都监胡世程集结了4千禁军,征调了朐山县的大量渔船,浩浩荡荡地驶向嘤游山。他们计划用数量上的优势压倒阮进和阮通部驻守的1千水鬼营。海面上,宋军的船队排成阵列,缓缓向岛屿逼近。阮进和阮通带领水鬼营严阵以待。 宋江得知宋军即将进攻嘤游山后,立即遣使向达蓬山的海盗营求援。张典和赵达立刻派出了一支援军,但由于航程大约需要三四天,援军赶到还需要一些时间。 嘤游山上,阮进和阮通指挥士兵加强防御,修筑更多的混凝土工事和掩体。岛上的喽啰们昼夜不停地巡逻,保持高度警惕。阮进站在岛上的最高点,眺望着远方,心中默默祈祷援军能够及时赶到。 阮进:「弟兄们,宋军随时可能来犯,我们一定要守住嘤游山!只要撑过这几天,援军就会到来。」 喽啰们:「遵命,阮二头领!」 阮进和阮通则将水鬼营分为数队,利用小型快船灵活机动,试图以游击战术扰乱宋军的阵型。水鬼营士兵在水下行动自如,他们利用水中暗流和海底地形,悄然靠近宋军的船只,进行突袭。 然而,宋军的数量实在过于庞大。尽管水鬼营英勇善战,但面对几倍于己的敌人,他们逐渐被压制。宋军的弩箭密集如雨,水鬼营的士兵开始出现伤亡。阮氏兄弟意识到单靠水战无法击退宋军,决定逐渐后撤,依托岛上的混凝土防御工事进行抵抗。 胡世程:「今日我们一定要攻下嘤游山,擒拿这些水贼,夺回东海县的控制权!」 宋军的船只靠近岛屿,阮进和阮通下令进行火力压制。弓箭、石块和滚木从岛上飞泻而下,宋军的船只在海面上东倒西歪。 第二天,胡世程继续指挥宋军对嘤游山发动进攻。尽管前一天的战斗让宋军损失了一些船只和士兵,但他们依旧占据优势。宋军的战船围绕嘤游山展开,试图找出岛上防御的薄弱点。 阮进和阮通将水鬼营剩余的力量集中在岛上的要塞区域。他们利用岛上的防御工事和地形优势,阻挡宋军的进攻。混凝土工事坚固无比,宋军的箭矢和火攻都无法对其造成实质性的破坏。 水鬼营的士兵利用地形,设置陷阱,进行反击。尽管如此,宋军的攻势依旧强劲,他们逐渐推进到岛屿的外围防线,开始准备登陆作战。 第三天,胡世程决定发动全面登陆作战。他命令部分船只载着士兵靠近岛屿,准备登陆。宋军的士兵在船上的弩箭掩护下,逐渐向岛上推进。 阮氏兄弟指挥水鬼营进行顽强抵抗。他们在岛上的各个防线设下重重障碍,利用弓箭、投石机和火器进行反击。岛上的防御工事和他们的英勇作战,使得宋军的进攻步履维艰。 随着战斗的进行,宋军逐渐靠近嘤游山岛。阮进和阮通指挥士兵们死守阵地,利用岛上的防御工事和地形优势,给宋军造成了巨大的伤亡。 然而,宋军毕竟人数众多,装备精良。他们不断向岛上发起冲锋,最终在巨大的压力下,岛上的防御工事被攻破。宋军的士兵涌上岛屿,山寨沿路建筑群展开了激烈的巷战。 阮进和阮通带领水鬼营士兵与宋军展开殊死搏斗,他们利用岛上的熟悉环境,给宋军造成了不小的麻烦。但最终,在宋军的猛烈攻势下,嘤游山岛逐渐陷入了危机。 第四天,阮氏兄弟的防线已经摇摇欲坠,宋军逐渐突破了他们的外围防线,向核心区域逼近。就在此时,远处传来隆隆的战鼓声和战船的号角声。 张典和赵达率领达蓬山的海盗营赶到,他们带来了配重式投石机和震天雷等火器。援军迅速部署在嘤游山的高地上,开始对宋军进行炮火压制。 襄阳炮发出震天动地的轰鸣声,宋军的船只在猛烈的炮火下纷纷炸裂,海峡中的官军船只被大量炸沉。水面上火光四起,烟雾弥漫,宋军的阵型被彻底打乱。 胡世程见势不妙,决定放弃指挥。他带着部分亲兵跳水,拼命游向郁洲主岛,试图脱离战斗。然而,大多数宋军士兵无法及时撤退,他们被困在岛上,只能选择投降。 战斗结束后,阮进和阮通迅速整理战场,收缴了大量宋军的船只和武器。他们将投降的宋军编入水鬼营,加强了岛上的防御力量。张典和赵达带来的援军也帮助修复防御工事,准备应对可能的后续进攻。 海州都监胡世程在进攻嘤游山岛的战役中,损失了大量漁船和大半的禁军。在这次失败后,胡世程被迫撤退回海州。然而,这场战役的惨败使得他受到宋朝朝廷的降旨责罚,被刺文双颊发配到沙门岛(烟台外海)。胡世程在前往沙门岛的路途中,心情沉重,不仅因为战败,还因为即将面临的流放命运。 然而,宋江的情报系统已经提前得知了胡世程的行踪,在前往沙门岛的途中,胡世程的队伍经过夹山,被宋江截下。 胡世程:「宋大王在上,胡某愿降,请饶我一命!」 宋江:「胡都监,既然你愿降,就随宋某一道,为我们的大业效力吧。」 胡世程知道自己已经无路可走,最终选择了落草,加入了宋江的队伍。 第六十章:慈溪袁县令 宣和四年八月,明州四明服务区的集市如往常一般热闹,商贩们吆喝着兜售各种新奇商品,行人熙熙攘攘,流连忘返。此时,祖书林再次踏上了通往四明服务区的道路,他肩负着一项重要使命。 祖书林的马车缓缓停在服务区的门口,他整了整衣冠,带着书童走进服务区。沿途的村民见到他纷纷行礼问候,祖书林也一一回礼,表现得和蔼可亲。很快,他来到了服务区内的一座简朴而不失庄重的宅院,正是袁正的住所。 袁正早已接到消息,在院中等候。看到祖书林,他拱手行礼道:「祖相公,久违了。」 祖书林笑着点头回礼:「袁大寨主,久闻你的才名,这次前来是带着蔡太师请来的圣旨,任命你为慈溪县七品县令。」 袁正闻言一愣,随即客气地说道:「祖相公,袁某不过是一介草民,何德何能担当此职?」 祖书林摆摆手:「袁老爷不必谦虚。你在四明山寨的治理有目共睹,蔡相公对此大为赞赏。原慈溪县令倪文英升任明州知府,正需贤才接任,袁大人此时上任正是天时地利。」 袁正沉思片刻,点头答应:「既然如此,袁某定当竭尽全力,不负朝廷重托。」 祖书林微笑道:「袁老爷此言甚好,蔡相公定会欣慰。稍后本府就带袁知县前往慈溪县走马上任。」 在袁正上任前夕,四明山寨内举行了一次紧急会议。包完、吕将、汪末泥和邓荣、李天佑、司徒芳等人都参与了会议,讨论袁正的去向和策略。 包完开门见山:「袁寨主即将上任慈溪县令,此事非同小可。我们必须确保他的安全,同时也要防止他被蔡京势力所左右。」 吕将点头表示同意:「袁寨主一直忠心耿耿,但此刻的形势复杂,朝廷的诱惑和威胁难以预料。我们需要一个明确的计划,既保护袁大人,也保护我们的山寨。」 汪末泥提议:「我们可以派出几名心腹暗中保护袁寨主,同时密切关注他的动向。如果他有任何异动,我们立即采取行动。」 邓荣和李天佑也表示支持:「这个方法可行,但我们也要确保袁寨主在县衙内的独立性,不受朝廷的控制。」 会议结束后,袁正带着复杂的心情前往慈溪县,他心里清楚,自己的每一步都将影响整个四明山寨的未来。 不久后,袁正带着一队随从,跟随祖书林前往慈溪县。一路上,祖书林向袁正介绍了慈溪县的情况,袁正也虚心请教,不断思考如何在新岗位上施展抱负。 到达慈溪县城,城内百姓早已得知新任县令上任的消息,纷纷聚集在衙门前,期待这位新任县令能带来一些改变。袁正心中感慨,暗自发誓一定要为百姓造福,不负众望。 在县衙前,袁正正式就任慈溪县七品县令,进行了简短而隆重的仪式。祖书林代表蔡京宣读了任命状,袁正庄重地接过任命状,向天叩拜,接受了百姓的欢呼和祝福。 袁正身着官服,跨过慈溪县衙的大门,正式宣告他的上任。袁正站在衙门的台阶上,高声说道:「各位乡亲父老,我袁正今日上任慈溪县令,愿与大家共谋发展,安居乐业。」 百姓们报以热烈的掌声和欢呼,袁正感受到他们的期望和信任,内心既兴奋又忐忑。他明白,慈溪县的治理不仅关乎县城百姓的生活,还直接关系到达蓬山和四明山的战略布局。 袁正登上县衙大堂,正式开始了他的县令生涯。他首先召集县衙的官吏,了解县内事务,并逐一听取他们的汇报。袁正发现,倪文英在任期间,慈溪县的政绩斐然,百姓安居乐业,这让他倍感压力,也激发了他的斗志。 袁正上任后,迅速展开一系列改革措施。第一件事就是加强治安。他命令成立一支由忠诚可靠的达蓬山士兵组成的治安队,负责县城的巡逻和维护治安。 「我们必须确保县城的安全,才能让百姓安居乐业。」袁正对治安队的队长说道。 治安队不仅在白天巡逻,还在夜间加强防范,严厉打击盗贼和恶势力。这一举措很快得到了百姓的支持和赞扬。 袁正注意到慈溪县的基础设施亟待改善。他利用从达蓬山带来的工程技术和资源,开始修建道路和桥梁,改善交通条件。 「这条路通向县城南部的村庄,百姓们的生活将因此变得更加便利。」袁正站在工地上,对负责修路的工匠们说道。 此外,他还推动建设新的水利工程,确保农田灌溉和居民用水供应。 袁正深知,只有经济发展才能真正改变县城的面貌。他鼓励县城的商贾和手工业者积极创业,并给予税收优惠和政策支持。 「我们要振兴慈溪的经济,吸引更多的商人和工匠。」袁正对县衙的官员们说道。 他还设立了一个经济发展基金,用于支持创新和产业升级。这一措施极大地激发了县城居民的积极性,许多商人开始在县城内外开设新店,手工业也逐渐繁荣起来。 袁正意识到方梦华在达蓬山所进行的卫生改革和扫盲行动已经取得了显著成效。为了进一步提高慈溪县百姓的生活质量,他决定将这些成功的改革措施推广到整个县域。 袁正站在县城的广场上,对聚集的百姓们宣布新的卫生改革计划。「各位父老乡亲,健康是最重要的财富。我们将在全县范围内推广达蓬山的卫生改革措施,让大家都能过上干净、健康的生活。」 袁正下令在县城和各乡村建立公共卫生系统,包括设立公共厕所、垃圾处理设施和饮用水供应系统。 「这些基础设施将确保我们的环境更加清洁,减少疾病的传播。」袁正对卫生官员们说道。 他邀请达蓬山的回春营女医师,开展卫生知识讲座和培训,向百姓普及基础的卫生常识。 「每个人都需要了解基本的卫生知识,这样才能保护自己和家人的健康。」袁正在一次卫生讲座上对百姓们说道。 他组织定期的卫生检查队伍,深入各乡村进行卫生检查和指导,确保每个家庭都能保持干净的生活环境。 「只有定期检查和指导,才能确保卫生改革的措施真正落实到位。」袁正对卫生检查队的负责人说道。 在推广改革的过程中,袁正遇到了不少挑战,比如一些百姓对新事物的抵触情绪和传统观念的束缚。 「我们祖祖辈辈都这样过来了,为什么要改变?」一些老百姓在面对改革时表现出抵触情绪。 袁正亲自走访各乡村,向百姓们解释卫生和教育改革的好处,并邀请已经受益的家庭现身说法,展示改革带来的实际效果。 「看,这些改革措施不仅让我们生活得更健康,还让我们的孩子有了更多的机会。」袁正指着一个接受了卫生教育和扫盲行动后变化显著的家庭说道。 与此同时,袁正与祖书林保持密切联系,经常向他请教治县之道。祖书林也不遗余力地提供帮助,二人逐渐形成了良好的工作关系。他延续倪文英的良政,同时引入了一些新的理念和方法,特别是在税收、治安和农业方面,进行了有效的调整。县内百姓很快感受到了新县令带来的变化,纷纷称赞袁正的治政才能。 远在开封的蔡京也一直关注着袁正的表现。蔡忠的报告让蔡京意识到,这位落第秀才绝非等闲之辈。蔡京心中暗自盘算,如果袁正能够在慈溪县展现出色的治理才能,他将成为蔡京的一张重要棋子。 在蔡京的指示下,蔡忠再次被派往四明山,这一次,他的任务是更加深入地了解方梦华的动向,以及袁正在慈溪县的实际施政情况。蔡忠知道,这次任务关系重大,他必须更加谨慎小心。 蔡忠悄悄潜入慈溪县,暗中观察袁正的施政和县内的变化。他发现,袁正不仅继承了倪文英的良政,还引入了许多新的改革措施,县内百姓无不称赞「袁青天」。这一切,都让蔡忠深感震惊。 蔡忠将所见所闻详尽地记录下来,返回开封向蔡京汇报。蔡京看着蔡忠的报告,眉头紧锁,心中暗自思索。 开封朝廷的暗流涌动,两浙路的风云变幻,一场新的较量正在酝酿之中。而方梦华在四明山的势力,也在蔡京的注视下,迎来了新的挑战。 蔡京对袁正的安排,不仅仅是看重他的才华,更是希望通过他渗透和控制四明山寨。蔡忠的报告让蔡京意识到,这个年轻的女教主,背后隐藏着巨大的潜力和威胁。 蔡京决定,下一步将派出更多的暗探,深入调查方梦华的动向。同时,他也准备利用袁正,与四明山寨建立更紧密的联系,从内部瓦解这股势力。 袁正到达慈溪县后,迅速投入到县令的工作中。然而,他心里一直有一个重大的抉择:是完全投靠宋朝官场,还是继续忠于方梦华。 一天夜里,袁正独自一人坐在书房中,思索着未来的道路。窗外的月光洒进来,照在他的脸上,他知道,自己的选择不仅仅关系到个人的命运,更关系到整个四明山寨的未来。 与此同时,蔡京也在密切关注袁正的动向。蔡忠的报告让蔡京意识到,袁正的能力和影响力不容小觑。他决定进一步加大对袁正的拉拢和控制。 蔡京派出心腹干办张安前往慈溪县,带着厚礼和蔡京的亲笔信,向袁正表示敬意和关怀。张安见到袁正,言辞恳切:「袁县令,蔡太师非常看重您,希望您能为朝廷效力,为国家分忧。」 袁正接过礼物,感激地说道:「多谢恩相的厚爱,袁某定当竭尽全力,不负朝廷的期望。」 几天后,袁正接到了一封来自相州的密信,信中是方梦华的亲笔,提醒他要谨慎行事,不要被蔡京所迷惑。袁正看完信,心中一片澎湃,他知道,自己不能辜负方梦华的信任。 于是,袁正决定采取双重策略,一边在县衙内为宋朝效力,维持表面的忠诚,另一边暗中继续为四明山寨提供支持和情报。他与山寨内的心腹保持密切联系,传递重要的信息,同时也将山寨的物资和资源输送到慈溪县,以帮助明州经济的发展。 袁正的双重身份,使他在慈溪县的日子变得异常艰难。他既要应对朝廷的考验,又要保持对方梦华的忠诚。这场双重游戏充满了危险,但他知道,只有这样,才能在这场复杂的权力斗争中生存下去。 随着时间的推移,袁正逐渐适应了这种双重身份的生活。他用自己的智慧和勇气,在两个势力之间游刃有余,既保护了四明山寨的利益,也在朝廷中赢得了一席之地。 然而,真正的挑战还在前方。随着局势的发展,蔡京和方梦华的较量将变得更加激烈,而袁正也将在这场风云变幻的斗争中,迎来新的考验和抉择。 第六十一章:寻访岳飞 在相州汤阴县安顿下来之后,方梦华、方杰和花想容决定暂时隐姓埋名,低调行事,以避免引起不必要的关注。方杰和方梦华一路跋涉而来,途中经过了不少关卡和小镇。他们靠着方梦华的智慧和方杰的武艺,几次从宋兵的盘查中逃脱。花想容对方杰的勇敢和机智心生仰慕,逐渐对他动了情,而方梦华对这位未来的侄媳妇也颇为满意。 一天夜里,他们在一个小村庄借宿。方梦华正在屋内歇息,方杰在屋外守夜。花想容走到方杰身边,轻声说道:「方将军,这一路多亏了你护卫,才能平安到此。」 方杰微微一笑,回答道:「这是我应该做的。花姑娘不必客气。」 花想容低下头,脸微微一红,又轻声说道:「方将军,你有没有想过,以后我们会如何?」 方杰略微一怔,看着花想容的眼睛,认真地说道:「我会尽我所能保护你和姑姑。无论前方有多少艰险,我都会在你们身边。」 花想容感动地看着方杰,心中充满了对他的依赖和仰慕。她轻轻地靠在方杰肩上,低声说道:「我相信你,方将军。」 此时,方梦华在屋内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心中暗自欣慰。她知道,这一路的艰辛和危险,不仅让他们更加紧密,也让他们彼此之间建立了更深的感情。 方梦华清楚,他们必须尽快找到铁臂大侠老周侗和岳飞,才能为他们未来的计划奠定基础。 一路跋涉深入北方腹地这么远,方杰也不太理解姑姑的行为动机。 「姑姑,妳要去找的到底是何方神圣值得我们费如此大的周折?」 「总之,是这个时代的一个大英雄!」 方杰虽然心中不服,但也暗自期待见到方梦华口中的「这个时代的大英雄」岳飞,他既然江湖人称小奉先自然对武艺有很高自信,怕姑姑是被什么江湖传闻给骗来的,暗暗握拳等见到那个岳飞一定要给他个下马威。如果这个岳飞不过是徒有虚名,他一定会让他知道自己「小奉先」的厉害。 方梦华首先着手打听消息。她装作一个普通的妇人,带着一些小礼物,走访附近的村民。在这些村庄里,她用各种方式和村民们攀谈,从中获取有用的信息。 方梦华来到了一个村庄,见到了一位年长的老人。她笑着向老人问好,并递上一包从集市上买来的糖果:「大爷,听说您是这儿的老人家,见多识广,我有点事情想请教您。」 老人接过糖果,笑眯眯地说:「姑娘有啥事尽管问,我能知道的都告诉你。」 方梦华小心翼翼地问道:「我听说这附近有一位武功高强的铁臂大侠老周侗,不知您是否听说过?」 老人听到这个名字,脸上露出一丝回忆的神情:「周大侠啊,他可是这一带的名人。他曾经是陕西大侠,后来隐退到我们这儿,教一些年轻人武艺。」 方梦华继续问道:「那岳飞呢?我听说他也是个少年英雄,不知现在在何处?」 老人点了点头:「岳小哥是周大侠的徒弟,年纪轻轻就武艺超群。我听说他经常跟随周侗在附近的山里练武。」 通过一番打听,方梦华终于确定了周侗和岳飞的下落。她回到他们暂住的地方,把打听到的消息告诉方杰和花想容。 第二天一早,方梦华和方杰出发前往老周侗的住所。他们穿过几条小路,来到一片树林边缘。老周侗的住所隐蔽在树林深处,周围环境幽静,显然是一处绝佳的练武场所。 他们走近时,看到一个白发苍苍但身形矫健的老人正在指导一群年轻人练武。那老人正是铁臂大侠老周侗。岳飞也在其中,虽然年轻,但气度不凡,显得格外出众。 方杰和方梦华偷偷躲在附近的屋顶上观看,岳飞耍起矛法,动作利落,矛影翻飞,威风凜凜。方梦华赞叹道:「真英雄也!」 方杰却不以为然地说:「这些都是花架子,一看就知道没有实战过,缺少杀气。」 岳飞耳力灵敏,听到了方杰的话,矛头一指,喝道:「何方鼠辈,竟然躲在暗处议论小爷的武艺?」 方杰嗤笑道:「怕你不成?」他一个纵身跳下来,举戟便刺。岳飞毫不退让,稳稳接住方杰的攻势,只感觉虎口发麻,但没有后退一步。他心中暗暗佩服,赞道:「你很强!」 方杰看到岳飞接住了他的全力一击,也不得不佩服对方,赞道:「你也一样!」 两人相视而笑,心中战意高涨。方杰挥动方天画戟,猛然刺向岳飞。岳飞矛法精湛,矛影重重,与方杰的戟法展开激烈交锋。 岳飞迅速闪身避开方杰的攻击,旋即矛头一挑,直刺方杰胸口。方杰急忙侧身避开,方天画戟横扫,直逼岳飞腰间。岳飞矛法灵活,矛身一转,顺势而下,化解了方杰的攻势。两人你来我往,招招凌厉,交手如电。 方杰舞动方天画戟,攻势如潮,一招一式皆是狠辣无比,然而岳飞矛法精妙,防守稳健,每次都能巧妙化解方杰的进攻。岳飞矛头一晃,迅速反击,矛影纷飞,直逼方杰而来。方杰不甘示弱,方天画戟化作一道银光,迎上了岳飞的矛影。 两人在庭院中激战,戟来矛往,刀光剑影,场面极为壮观。周侗在一旁冷眼观战,心中暗自点头。两人的战斗持续了五十合,仍旧不分胜负。岳飞的矛法凌厉,方杰的戟法霸道,两人各有千秋,势均力敌。(此时岳飞还没出徒而方杰已经历过战争,故后期岳飞成长起来会更强) 周侗见两人斗得难解难分,怕再打下去会伤了和气,大喝一声:「住手!」 岳飞和方杰同时收手,各自退开几步,气喘吁吁。岳飞对方杰的实力心生敬佩,拱手道:「好功夫!」 方杰也对岳飞的矛法颇为赞赏,点头道:「你也不差!」 方杰和岳飞刚刚结束了一场激烈的比试,两人都汗流浃背,互相敬佩地看着对方。周侗在旁边一直关注着这场比试,此时走上前,表情严肃但带有一丝满意的微笑。 周侗目光锐利,从方杰的江南口音、年纪和兵器特征一下子就认出了他,冷冷地说道:「这位便是大名府最近张榜通缉的‘小奉先方杰’。」 方杰闻言,心中一震,但并不示弱,眼神坚定地看着周侗。 周侗继续说道:「还有那边的圣姑方教主大驾光临,也出来相见吧。」 方梦华躲在暗处,知道自己的身份已经被识破,不再躲藏,缓步走出来,朝周侗拱手行礼:「周师父,久仰大名,今日特来拜见。」 岳飞、王贵、张显和汤怀等人一听到方梦华承认是大宋头号反贼,顿时都握紧了手中的兵器,紧张地看着她。 岳飞喝道:「圣姑方教主?妳就是那个煽动民变、祸乱天下的反贼?」 方梦华神色从容,点头道:「没错,我正是方腊之妹,明教圣姑,方梦华。」 周侗却抬手制止了岳飞等人的冲动,沉声道:「大家稍安勿躁,听听她怎么说。」周侗双目如炬,沉思片刻。「妳身为明教教主,来到我这儿,究竟是何用意?妳可知,妳现在所说的话可是要担极大的风险?若是稍有不慎,妳便会身陷囹圄。」 方梦华深吸一口气,直视周侗,说道:「我明白,但我心意已决。宋朝能够平定先兄的动乱,说明上天庇佑,我明教愿与朝廷和平共处,助力天下安定。周师父,我今日前来,是诚心拜师学艺。虽然我出身反贼,但自从兄长方腊兵败,我便立志收拾残局,与朝廷和解共荣。若要逆天而行,我早已随兄长一同覆灭,哪还能站在这里。」 周侗听后,若有所思,看向方梦华的眼神中多了几分思索和考量。 岳飞仍然有些疑惑,问道:「既然妳已决心归顺,为何还要来到这里?」 方梦华微微一笑,说道:「因为我听闻周师父武艺高强,心向正道,所以特来拜师学艺。只有拥有真正的实力,才能更好地为天下苍生做事。如今宋朝内忧外患,外有金国虎视眈眈,内有腐败官员横行霸道。弟子希望能通过学习您的武艺和兵法,能够更好地为国家和百姓服务。弟子确实身在明教,但心系百姓。明教中也有许多志同道合之士,我们的目标是推翻六贼,为百姓谋求一个公道。弟子不敢说能够改变一切,但希望能为国家出一份力。」 周侗点了点头,神情严肃了几分:「妳说得冠冕堂皇,但妳若真心为国为民,又为何加入明教,与朝廷为敌?老夫听闻妳在江南的所作所为,虽然是为了百姓,但毕竟是起兵造反。这与老夫一生所秉持的忠义之道背道而驰。方圣姑,妳为何要拜老夫为师?」 方梦华深吸一口气,整理了思绪,诚恳地说道:「周老英雄,您一生教导出了无数忠义之士。我虽出身摩尼教,但心中并无造反之心,只希望能在这个乱世中为百姓谋一条生路。如今大宋内忧外患,辽国虎视眈眈,北方民生凋敝。我希望能够学习您的武艺和为人之道,将来能为大宋尽一份力,保护更多的百姓。周老英雄,请容我用‘殿兴有福论’来解释我如今的立场和行为。我的先十三兄逆天而行,试图推翻大宋江山取而代之,但这却把原本稳定的天下变成了动乱之地。最终,他的失败并非偶然,而是因为他的行动违背了天意和民心。」 周侗点点头,示意方梦华继续说下去。 「我身为方家人,在先兄失败后,别无选择,只能为明教和方家收拾残局。我这一年来的总方针,是在达蓬山与朝廷和解共荣。大宋攻克帮源洞,重新平定了江南把原本战乱的两浙之地再次稳定下来,所以殿兴有福,天佑大宋。」 周侗眉头微皱,显然在思考方梦华的话,目光中多了一丝复杂的情感。他缓缓开口:「妳的话很有道理,方梦华。妳承认方腊的失败是因为逆天而行,而现在愿意以和解和共荣的方式与大宋共处。这证明妳有深思熟虑,也有为民为国的决心。」 周侗沉思片刻,目光锐利地看着方梦华:「妳的言辞听来诚恳,但我需要看到实际行动。妳如何证明妳的忠义之心?」 方梦华坚定地回应:「只要赵官家好好的坐在开封的龙椅上,我绝不会再逆天而行。我深知,只有在一个稳定的天下,百姓才能安居乐业,才有可能实现我心中的理想。」方梦华停顿了一下,补充道,「当然,如果未来出现极端情况,例如外敌入侵导致国家危机,我也会尽我所能,保护百姓,守卫国家。」(预留下靖康之变发生的口子,到那时再反了完颜构便不算违背誓约) 周侗微微点头,看向一旁的岳飞:「岳飞,你怎么看?」 岳飞站出来,拱手说道:「师父,方圣姑的所言所行我都看在眼里。她虽有江湖背景,但她对百姓的关怀和正义感与我们无异。我相信,她若真心拜师,定能成为我们的大力助力。」 周侗点了点头,最终说道:「好,我给妳一个机会。方梦华,从今日起,妳便是我的弟子。但记住,若有一日妳背离忠义,我绝不会轻饶妳。」 方梦华郑重地跪下,叩首行礼:「弟子方梦华,定不负师父教诲,忠义为本,护佑百姓。」 周侗扶起方梦华,目光中多了一丝欣赏:「好,从今天起,妳便跟着老夫好好学习吧。」 第六十二章:周侗论剑 在汤阴县的练武场上,方杰和岳飞的比试已经进行到了五十合,两人都是汗流浃背,但神情中却充满了对彼此的敬佩。周侗站在一旁,手捋白须,目光如炬地注视着他们的每一个动作。 比试结束后,方杰收起长戟,气喘吁吁地向周侗行礼:「老先生,我的戟法如何?」 周侗微微点头,但神色严肃:「小伙子,你的戟法确实高明,完全得到了祖宗方纮的真传。不过,时代在变,兵器也在变。你的戟虽然精妙,但在今天的战场上已经不再适用。」 方杰一愣,有些不解:「为什么,老先生?我的戟法在实战中也未曾失利。」 周侗缓缓说道:「你可知,从南北朝到隋唐,武将的铠甲越来越厚,尤其是重甲骑兵,防御力极强。戟的小枝源自先秦的戈,可以灵活刺击和钩挂敌人曾经是一大优势,但在重甲面前却显得无力。小枝的技巧无法穿透这些厚重的铠甲。」 方梦华站在一旁,点头表示理解。她清楚地知道兵器和护甲的发展演化历史,于是补充道:「师傅所言极是。南北朝以来,兵器和护甲的技术不断改进,战场上越来越多地使用重型铠甲,戟的小枝反而成了累赘。如果把戟当成矛来使用,小枝还会影响正常发挥。」 周侗继续说道:「正是如此。你若继续使用戟,必须学会简化技巧,将其当作长矛来用,去掉那些繁杂的小枝动作。」 方杰皱了皱眉,显然不太愿意接受这种改变:「可是,祖宗的戟法是我们的传家之宝,若是弃之不用,不就失去了传承吗?」 周侗沉思片刻,说:「传承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实用性和对敌人的威慑力。你可以保留戟法的核心技巧,但要学会灵活应变。记住,兵器是为实战服务的,不是为了守旧。」 方梦华深以为然,她知道从明朝开始,由于火器的广泛应用,重甲逐渐被更轻便的棉甲所取代,这种护甲利用纤维的防御原理,类似于后来的防弹衣。于是她说道:「杰儿,不妨试着接受改变。未来的战场上,灵活和适应能力会越来越重要。你可以在戟法的基础上,学习和融合新的技巧,让你的武艺更为全面。」 方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明白了,周老师傅和姑姑说得对。戟法可以传承,但我也需要适应时代的变化,学习新的战斗方式。」 周侗欣慰地笑了笑:「很好,既然你能理解,那就去实践吧。未来的路还很长,学习和成长永远不会停止。」 岳飞在旁边也表示赞同:「方兄,实战中确实需要灵活应变,我也会与你一起学习,共同进步。」 翌日,方梦华正专心致志地练习着周侗教授的剑法。清晨的阳光洒在她的身上,汗水在她的额头上闪闪发光。周侗站在一旁,手捋白须,目光如炬地观察着她的每一个动作。 周侗挥了挥手,示意方梦华停下来:「梦华,过来。」 方梦华收起双剑,走到周侗面前,拱手行礼:「师傅,有何指教?」 周侗点点头,满意地看着她:「妳学得很快,但妳知道为什么我给妳选的兵器是双剑,而不是妳的家传双短戟吗?」 方梦华微微摇头:「请师傅明示。」 周侗缓缓说道:「双短戟的技巧复杂,需要大量时间和精力去掌握。而且,妳的反贼身份注定了妳无法光明正大地建功立业。在这种情况下,学习沙场技能并不适合妳。相反,江湖上的功夫更加适合妳的处境。」 方梦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师傅,我明白了。」 周侗继续道:「我教妳的是刘备传下来的顾应剑法,重在灵活和变化。这些剑法足够让你在江湖上成名立万,成为一代女侠。」 他转身从一旁拿起一对没开刃的沉重生铁剑,递给方梦华:「这对生铁剑是妳日常练习用的。虽然没开刃,但重剑无锋,大道至简。每天练习舞剑,不仅可以增强妳的臂力,还能让妳在实战中更有力量。」 方梦华接过生铁剑,感受到其沉重,不禁眉头微皱:「师傅,这剑确实很重。」 周侗点头:「正因为重,才有锻炼的效果。老夫知道妳是女儿身,气力先天有亏。但实战中,生死一瞬间,妳不能指望敌人会怜香惜玉让着妳。」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严肃地看着方梦华:「记住,梦华,江湖险恶,唯有自己强大,才能保护自己和妳所珍视的人。」 方梦华郑重地点头:「师傅,我明白了。我会努力练习,不辜负您的期望。」 周侗露出一丝笑意,拍拍她的肩膀:「好,有妳这份心,老夫就放心了。继续练习吧,但也别忘了适时休息。」 方梦华感激地笑了笑,挥舞起沉重的生铁剑,继续练习。周侗在一旁注视着她,心中暗暗赞许。这个年轻女子有着坚韧不拔的意志和聪慧的头脑,或许在未来的江湖中,她会成为一代传说。 在汤阴县的又一个清晨,方梦华、方杰和花想容站在村口,准备分别。微风拂过,带来一丝凉意。方梦华望着即将离去的方杰和花想容,心中百感交集。 方梦华先开口,语气中带着不舍和关心:「杰儿,想容,这一路回达蓬山多加小心。如今梁师宝还在追捕我们,一定要谨慎行事。」 方杰点点头,眼中满是坚定:「姑姑,你放心吧。我会照顾好想容,也会保护好自己。等妳学成归来,我们再一起并肩作战。」 花想容微微一笑,柔声说道:「梦华姐姐,谢谢妳救了我,也谢谢妳成全了我和杰哥。我会尽力支持他,照顾他。」 方梦华拍了拍花想容的手,笑道:「想容妳也是我看中的人。杰儿有妳这样的妻子,我很放心。你们要互相扶持,共同面对未来的挑战。」 方杰握紧方梦华的手,目光坚定:「姑姑,我会尽快回山整顿达蓬山的势力,也会等妳带回更多的本领。到时候,我们一起实现妳的愿景。」 方梦华点点头,语重心长地说道:「杰儿,达蓬山的重担暂时交给你了。你要有勇有谋,不负众望。等我学成之后,我们再共同努力,把握住每一个机会。」 方杰深深吸了一口气,郑重地回答:「姑姑,我一定不会辜负妳的期望。妳安心学艺,我们等妳。」 方梦华露出一丝微笑,目送他们上了马车,心中默默祈愿他们一路平安。看着马车渐行渐远,她的心中既有不舍,也有期待。 方杰和花想容在车上,方杰握住花想容的手,低声说道:「想容,我们一定会再见到姑姑,并一起面对未来的挑战。」 花想容点点头,靠在方杰肩上,目光坚定:「是的,杰哥儿,我们会一起度过所有的难关。」 马车渐渐消失在视野中,方梦华站在原地,心中默念:「杰儿,想容,你们要平安。我也会在这里努力学习,不辜负你们的期望。」 第六十三章:兄妹对练 宣和四年仲夏,方梦华在相州汤阴县拜师学艺已有月余,作为一个现代人的灵魂,她深知在这个战乱频仍的时代,单凭智谋是不够的,必须要有过硬的武艺。岳飞作为她的师兄,对她的训练极为严格,尤其是在双手短兵器的使用上,更是倾尽全力地传授。 烈日当空,演武场上尘土飞扬。岳飞手持长矛他的眼神专注而凌厉,仿佛在战场上与敌人对峙。方梦华身着轻便的练功服,神情专注,紧握短剑,目光坚定,准备迎接每一次攻击。对面,岳飞持着一杆长矛,面对着双手各握一把短剑的方梦华,站得笔直,目光如炬。 岳飞轻轻一笑,「方师妹,准备好了么?这长矛可是要命的家伙,可不能小觑。来吧,用心体会每一招。」,手中的长矛如同毒蛇般向前刺出。 话音未落,岳飞的长矛已如猛虎下山,直刺方梦华的胸口。方梦华迅速侧身,左手短剑横挡住长矛,右手短剑顺势反击。岳飞见状,不慌不忙,手腕一转,长矛如灵蛇般抽回,再次攻向方梦华的侧面。 方梦华迅速侧身避让,双手短剑交叉,精准地格挡住了长矛的攻击。岳飞的每一招都极为凶狠,长矛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寒光,刺、扫、挑,每一招都逼得方梦华全力应对。 「好快的反应,不过还不够!」岳飞说道,同时长矛连刺数次,每一次都逼得方梦华步步后退。 「保持重心,注意步法。」岳飞一边喂招,一边指点,「双手短兵器的优势在于灵活性,妳要利用这一点。」 方梦华深吸一口气,调整呼吸,身体随着长矛的攻击而不断移动,双剑在手中如同延长的手臂,灵活地进行格挡。渐渐地,她的动作越来越流畅,能够更好地预判和应对长矛的攻势。 「很好,保持这个节奏。」岳飞赞许地点头,加快了攻击的频率,长矛在空中带起一阵阵风声,但方梦华已经能够从容应对,双手短剑在不断地碰撞中发出清脆的金属声。 方梦华不断调整身形,用双剑格挡岳飞的每一次攻击。她逐渐发现,双手短兵器虽然灵活,但面对岳飞的长矛,格挡的时机和角度都极为重要。岳飞的每一次出招都充满了力量和速度,她必须全神贯注才能勉强抵挡。岳飞手持长矛,动作敏捷而凌厉,而方梦华则拿着一对短剑,紧盯着岳飞的一举一动。 岳飞一边挥舞长矛,一边讲解道:「方师妹,短兵器对抗长兵器,关键在于近身。妳必须利用速度和灵活性,避免被我的长矛控制住距离。」 方梦华快速格挡岳飞的一次刺击,微微点头:「明白,近身是关键。但我感觉自己还是不够快。」 岳飞微笑道:「这需要不断练习。看我的动作,长矛有一定的优势,但也有弱点。注意我攻击的轨迹,提前预判。」 方梦华努力集中注意力,紧跟着岳飞的动作。这时,岳飞一个突刺直奔方梦华的腹部而来,方梦华迅速侧身闪避,并用一把短剑挡开长矛,另一把短剑迅速向岳飞的手腕刺去。 岳飞迅速后退,赞赏地说道:「很好,这就是妳需要的速度和反应。不过还不够果断,再来!」 两人继续训练,岳飞不时地提醒:「格挡时要保持身体的稳定,脚步要灵活。别只想着防守,也要寻找反击的机会。」 方梦华深吸一口气,集中精力,尽力运用岳飞所讲的技巧。她感受到自己在不断进步,动作越来越流畅。终于,在一次攻击中,她成功地近身,用短剑逼近岳飞的胸前。 岳飞停下动作,满意地点点头:「很好,方师妹。妳已经掌握了一些技巧,但还需要更多的实战练习。记住,战场上每一次出手都关系到生死,不能有一丝犹豫。」 方梦华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笑道:「谢谢你,岳师兄。我会继续努力练习,不辜负你的教导。」 岳飞拍拍她的肩膀,鼓励道:「妳已经做得很棒了。我们会一起进步,成为更强的战士。」 经过一段时间激烈的对抗,岳飞停下手中的长矛,微微一笑,「不错,已经有些进步了。接下来,我们试试如何对付远程袭击。」 岳飞改用一张三石弓。从不同的角度和距离,射出无头箭,方梦华必须依靠短剑进行格挡。 他拿起无头弓箭,站在方梦华对面,「远程攻击比近战更难预判,妳要集中精神,注意箭的轨迹。弓箭虽然没有箭头,但速度和力量都不容小觑。准备好了吗?」岳飞说道,手中的弓弦快速地拉动,箭矢如雨点般射向方梦华。 方梦华点了点头,双手握紧短剑,眼神更加专注。 岳飞不再多言,弓箭连射,箭矢从不同角度向方梦华飞来。她迅速挥舞短剑,试图格挡每一支箭。第一箭从右侧飞来,方梦华侧身挥剑,箭矢被弹开。第二箭从左侧低飞,她低身格挡,箭矢擦过剑刃。方梦华的眼神变得更加锐利,她挥舞着短剑,不断地格挡从四面八方射来的无头箭。每一箭都逼近她的要害,但她的反应越来越迅速,短剑在空中划出一道道银光,将箭矢一一挡下。 「很好,但还不够连贯。」岳飞继续射出几箭,每一箭都变换角度和速度,让方梦华应接不暇。 方梦华逐渐感受到双手短剑的灵活性,她尝试用不同的剑法格挡弓箭,不断调整自己的动作。她的反应越来越快,每一次格挡都更加精准。然而,岳飞的箭术高超,总能找到她的破绽,让她防不胜防。 「集中注意力,预判箭的落点。」岳飞继续射出无头箭,方梦华则更加专注地进行格挡。她的动作越来越精准,短剑在手中仿佛有了生命一般,能够迅速而准确地挡下每一支箭矢。 岳飞一边射箭一边讲解道:「方师妹,远程袭击比近身格斗更加难以防范。妳需要快速反应,预判敌人的攻击路径。」 方梦华举起双短剑,专注地盯着岳飞的动作。突然,一支无头箭从她的左侧射来,她迅速转身,用短剑格挡开箭矢。 岳飞点头赞许:「很好,这就是妳需要的反应速度。注意力集中在我的动作上,观察我的肩膀和手臂,预判箭矢的方向。」 接着,岳飞从不同的角度连续射出几支无头箭。方梦华努力格挡,虽然有几次反应稍慢,但大部分箭矢都被成功挡开。 岳飞继续指导:「格挡时,双剑要保持稳定,尽量用剑刃的中部去迎击箭矢。这样能更好地化解冲击力。再来!」 方梦华调整呼吸,再次准备迎接岳飞的箭矢。岳飞快速从右侧射出一箭,方梦华迅速侧身,用右手的短剑挡开,接着又有一箭从正前方射来,她用左手的短剑迎击,箭矢被弹飞。 岳飞微笑着说:「很好,方师妹,妳的反应速度越来越快了。不过还要更加灵活,多练习几次。」 训练继续进行,方梦华逐渐掌握了更多的技巧。她不仅能够有效地格挡箭矢,还能在格挡的同时保持身体的平衡和动作的流畅。 岳飞停下手中的弓箭,走到方梦华身边,鼓励道:「妳的进步很明显。远程袭击虽然难以防范,但只要妳保持冷静,快速反应,就能化解大部分威胁。」 方梦华感激地说:「谢谢你,岳师兄。我会继续练习,让自己变得更强。」 岳飞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我们一起努力。战场上需要的不仅是勇气,还有智慧和技巧。」 渐渐地,方梦华感受到了一种全新的力量,她的反应和判断力在不断地提升,短剑的使用变得更加得心应手。她知道,这不仅仅是武艺的提升,更是心智和意志的磨练。 经过数小时的训练,方梦华已经汗流浃背,手臂也有些酸痛。岳飞看着她,点了点头,「不错,方师妹已经进步很多了。不过,真正的对战中,不仅需要技巧,还需要耐力和智慧。」 他说完,再次举起长矛,「我们再来一次,看看妳能否在长时间的对抗中保持最佳状态。」 方梦华深吸一口气,抖擞精神,再次迎战。岳飞的长矛再次袭来,她灵活地用双剑格挡,逐渐找到了自己的节奏。长矛和短剑在空中不断交错,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这一次,方梦华不仅能格挡岳飞的长矛,还能抓住机会进行反击。她的每一次出剑都更加迅速和精准,逐渐将岳飞的攻势化解。 岳飞见状,微微一笑,撤回长矛,「很好,方师妹。今天的训练到此为止。记住,真正的对战中,心态和技巧同样重要。继续努力,我相信妳会越来越强。」 演武场上的训练持续了一个上午,方梦华已经满身汗水,但她的眼中却闪烁着坚定的光芒。岳飞走到她身旁,拍了拍她的肩膀,微笑道:「方师妹,妳进步很快,为兄为妳感到骄傲。」 方梦华微微一笑,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手中的短剑。她知道,这只是训练的一部分,未来的道路依然充满挑战,但她已经准备好了,迎接一切考验。 「谢谢岳师兄,我会继续努力的。」方梦华坚定地说道。 岳飞点点头,看着她坚定的目光,心中也充满了信心。他知道,方梦华不仅仅是一个聪明的领袖,更是一个勇敢的战士,她的未来将不可限量。 方梦华点头致谢,心中充满了信心和斗志。她知道,只有不断努力,才能在未来的战斗中立于不败之地。演武场上的每一次训练,都是她变强的重要一步。 周侗在一旁观看着两人的训练,满意地点点头,心中暗自赞叹方梦华不仅天资聪颖,还有极强的学习能力。演武场上,两人继续训练,逐渐形成了一种默契和信任。在这片土地上,他们共同为未来的战斗做好了准备。 第六十四章:团队融洽 演武场的晨光洒落,空气中弥漫着晨练的清新气息。岳飞、王贵、张显和汤怀站在场地中央,目光有些疑惑地看着站在他们面前的方梦华。她今天穿着一身轻便的练功服,神情坚定:「各位师兄,我有一些拳法想教你们,不需要兵器,空手即可。可以提升我们的近身搏斗能力。」 「师妹,妳说要教我们一种新的拳法?」岳飞问道,眉头微皱。 方梦华点了点头,「没错,这是我从其他地方学来的一套拳法,名为军体拳。它讲究力量和速度的结合,非常实用。」 岳飞、王贵、张显和汤怀互相对视,面露疑惑。王贵首先发问:「方师妹,妳说的这些拳法,是什么门派的?不会是妳们摩尼教的吧?」 汤怀有些迟疑,「这听起来像是魔教的邪派武艺,真的可靠吗?」 方梦华微笑着解释,「不是摩尼教的,这是我从别处学来的,跟摩尼教无关。而且这套拳法满满的正气,非常适合正派弟子练习。这套拳法并不是邪门歪道,相反,它强调的是正气和力量的结合。请你们相信我一次,先练一遍试试。」 张显有些不放心:「方师妹,我们还是要谨慎一些,毕竟我们不能随便学一些来历不明的东西。」 为了消除他们的疑虑,方梦华决定先展示一遍。她站在演武场中央,扎稳马步,开始演练一套现代军体拳。拳风凛冽,招式简单实用,她的动作干净利落,每一拳每一脚都充满了力量和爆发力。岳飞等人看着她的动作,心中不由得对这套拳法产生了些许兴趣,但仍有些犹豫。 周侗此时走过来,看到方梦华的演练,目光一亮。他走上前,仔细观看,每一招每一式都刚劲有力、动作间充满了力量和韵律。周侗看得连连点头,脸上露出赞许的神色。直到方梦华演练完毕,他才点点头。 周侗对众人说道:「这套拳法简单实用,拳风正直,没有任何邪门歪道的成分。梦华所说的没错,这套拳法确实充满了正气。你们可以放心地练习。」 岳飞听到师父的评价,放下了心中的疑虑。他对方梦华说道:「既然师父都这么说了,那我们就跟方师妹学一学吧。」 王贵也附和道:「是啊,这套拳法看起来很厉害,我们学了之后,近身搏斗肯定会更有优势。」 听到周侗的认可,岳飞等人终于放下心中的疑虑,开始认真学习军体拳。他们逐渐发现,这套拳法不仅提高了他们的力量和速度,还增强了他们的协调性和反应能力。 接下来的几天,方梦华开始教他们每一个动作,从基本的出拳、踢腿到组合技。她耐心地纠正他们的姿势,并解释每个动作的用途和要点。刚开始,大家动作生硬,难以掌握要领,但她耐心地一遍遍示范和纠正。岳飞作为领头,最先领悟了这套拳法的精髓,渐渐地,其他人也逐渐掌握了其中的要点。 「好,师兄们,你们已经做得很好了,继续保持。」方梦华鼓励道。 在反复的练习中,岳飞等人逐渐体会到这套拳法的妙处,不仅能够增强体力,还能提高反应速度和战斗技巧。与此同时,方梦华也逐渐融入了他们的团队中。岳飞对方梦华的看法也逐渐改变了。最初的敌意和怀疑渐渐消失,他开始真正尊重这个聪明又有能力的小师妹。王贵和张显也不再只是看她的姿色,而是从心底里认可她的才华和能力。 有一天,训练结束后,大家坐在一起休息。王贵擦着汗,笑道:「方师妹,这套拳法真是妙不可言,我们以前可从未见过这样的技艺。」 张显也点头赞同,「是啊,真没想到妳还有这么多本事。」 汤怀则拍了拍方梦华的肩膀,赞叹道:「方师妹,妳可真是我们的大福星。」 方梦华微笑着回应,「师兄们过奖了,这都是大家共同努力的结果。只要我们齐心协力,一定能变得更强。」 岳飞认真地学着,不时发问:「方师妹,这个动作是用来防守还是攻击?」 方梦华微笑着回答:「这个动作既可以防守,也可以在近身时用来攻击。关键在于灵活运用。」 张显练了一会儿,觉得拳法非常实用,笑着说:「方师妹,这套拳法真是厉害,我感觉自己的近身搏斗能力提高了不少。」 汤怀也表示赞同:「是啊,这些动作看似简单,却非常有效。」 随着时间的推移,岳飞、王贵、张显和汤怀越来越熟练地掌握了这套拳法。他们发现这套拳法不仅实用,而且增强了他们的体力和反应速度。 周侗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弟子们,感慨道:「梦华的拳法果然不凡,大家都要好好学习,提升自己的武艺。」 岳飞感激地对方梦华说道:「方师妹,谢谢你教我们这套拳法。我们会好好练习,不辜负妳的教导。」 方梦华微笑着回应:「大家都是师兄弟,相互学习是应该的。我也希望我们能一起变得更强,共同面对未来的挑战。」 随着时间的推移,方梦华与岳飞、王贵、张显和汤怀的关系也逐渐融洽。他们在训练中相互切磋,彼此分享心得,感情逐渐加深。他们不仅在训练中互相帮助,还在闲暇时分享各自的经历和见闻。方梦华发现,岳飞等人都是有志之士,心怀正义和忠诚。 一次训练后,岳飞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微笑着对方梦华说道,「方师妹,这套拳法真的很有效。谢谢妳教我们。」 王贵也点头附和,「以前我们对妳有些误会,真是抱歉。现在我们知道,妳不仅天资聪颖,还很愿意分享。」 张显和汤怀也纷纷表示同意,他们不再对方梦华充满敌意,也不再只是因为她的美貌而心生觊觎。方梦华在他们心中,已经成为了一个值得尊敬的师妹。 在汤阴县的演武场和周围的生活中,方梦华逐渐与岳飞、王贵、张显、汤怀建立了融洽的关系。她不仅展示了自己的聪慧和武艺,还以真诚赢得了他们的尊重和友谊。 一天,方梦华正在演武场上与岳飞对练,王贵、张显和汤怀在一旁观看。 张显笑着说道:「方师妹的剑法越来越精湛了,我看咱们几个以后可要小心点,别被她打得落花流水。」 王贵点头赞同:「是啊,方师妹的进步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刚来时还以为她只是个花瓶,现在看来,真是错看了。」 汤怀则开玩笑道:「再过不久,咱们几个恐怕要拜方师妹为师了。」 方梦华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微笑着回应:「多谢各位师兄的夸奖。我也是多亏了大家的指导,才能有这么大的进步。」 演武场上的训练越来越激烈,方梦华和岳飞等人的默契也越来越高。他们不仅在军体拳上有了很大的进步,还在其他武艺上相互学习,共同进步。 汤怀一次不小心受了伤,方梦华立即用现代医学知识为他处理伤口,让他迅速恢复。汤怀感激地说,「方师妹,你真是全能啊,不仅武艺高强,还懂得医术。」 张显也感慨地说,「能有妳这样的师妹,真是我们的幸运。」 在这样的相处中,方梦华逐渐得到了大家的认可和尊重。她不仅是一个天资聪颖的小师妹,更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伙伴。 岳飞站在演武场上,看着与大家相处融洽的方梦华,心中充满了感激。他知道,自己和师弟们不仅学到了强大的武艺,更收获了一位真正的朋友和战友。 「方师妹,谢谢妳。」岳飞真诚地说道。 方梦华笑了笑,「我们是师兄妹,不用客气,一起变强吧。」 一次训练中,方梦华对岳飞说道,「岳师兄,我觉得我们可以尝试把这套拳法与其他武艺结合,看看能不能创造出新的招式。」 岳飞眼中闪过一丝兴奋,「好主意,方师妹。我们可以一起研究,或许能创造出更强的武艺。」 他们开始了新的尝试,把军体拳的招式与各自擅长的武艺结合,逐渐形成了一套独特的战斗风格。每一次训练,都是一次新的挑战和进步。 训练结束后,几人坐在树荫下休息。王贵拿出一壶水递给方梦华,笑道:「方师妹,妳在魔教里是什么身份?听说妳可是教主呢。」 方梦华接过水壶,轻轻一笑:「那只是个虚名罢了。我也是在那样的环境里摸爬滚打,才能活下来。」 岳飞问道:「方师妹,妳为什么要学习这些武艺?难道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再起风云?」 方梦华摇摇头,认真地说:「不,岳师兄。我学习这些武艺,是为了保护自己和身边的人。我不想再看到无辜的人受苦。」 汤怀点点头:「方师妹,妳的心意我们都明白。我们也会尽力帮妳。」 夜晚,几人在篝火旁聊起天来。张显提到最近村里的一些事情,笑道:「最近村里那些小孩子可喜欢方师妹了,总是围着妳转。」 方梦华温柔地笑了笑:「他们很可爱,我也喜欢和他们在一起。看到他们天真无邪的笑脸,我就觉得一切都值得。」 王贵看了看方梦华,感慨道:「方师妹,妳真是个好人。以前我总觉得反贼都是恶人,现在看来,真的不能一概而论。」 岳飞拍了拍王贵的肩膀,附和道:「是啊,方师妹的真诚和善良,值得我们每个人学习。」 岳飞对方梦华说道:「方师妹,我们以前对妳有些误解,现在真是庆幸能与妳一起修炼。」 方梦华微笑着说道:「谢谢师兄们的理解和支持。我们一起努力,将来一定能有所成就。」 王贵感慨道:「是啊,小师妹不仅武艺高强,还带给我们这么多新奇的技艺。我们真是有福了。」 张显和汤怀也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大家围坐在篝火旁,聊起了各自的经历和梦想。岳飞说道,「方师妹,妳的武艺和智慧都让我们佩服。未来的战斗中,有妳在我们身边,我们一定会更加无所畏惧。」 方梦华微笑回应,「谢谢师兄们的信任。我们一起努力,不仅为了自己,也为了我们的共同目标。」 他们的情感在这次聊天中进一步升华,彼此之间的信任和默契达到了新的高度。方梦华知道,她在这支队伍中不仅是一个学习者,更是一个值得依赖的伙伴。在这些互动中,方梦华逐渐成为了他们心中的小师妹,不再是最初的反贼或魔教教主。她用实际行动和真诚的心,赢得了他们的信任和友谊。 通过这段时间的训练和相处,方梦华逐渐成为了岳飞等人心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他们的友谊和合作,将成为未来战斗中最强大的力量。 第六十五章:经略福建 宣和四年春,寒意尚未消散,但南路大军已整装待发。吕师囊军长、童古师长、童训师长、梁拜明师长、叶金豹团长、冷云团长五位将领在方梦华的指令下,率领着大军一路南下,目标是兼并福建地区的各大山寨,以壮大势力,为将来更大的行动铺平道路。 福建,这片山川险峻、地形复杂的土地,此时分布着多个山寨势力。虽然彼此之间割据一方,但与南路大军相比,他们各自为战,实力有限。吕师囊等人计划利用这半年时间,逐步将这些山寨纳入麾下,为明教建立一个稳固的南方根据地。 吕师囊站在高处,俯视着南方连绵起伏的山岭。他的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身后的南路大军正在整装待发,战士们的盔甲在阳光下闪烁着寒光。 「我们要让这些福佬人知道,圣教的力量依旧不可小觑。」吕师囊对身边的童古和童训说道。 南路大军的第一个目标是太姥山。太姥山,层峦叠嶂,雾气缭绕山高谷深,树木茂密,易守难攻。当地的山寨首领孙猛素有勇名,倚仗地势,多次抵挡外来侵袭。然而,此次面对的是南路大军的精锐之师。 吕师囊亲自率军前往太姥山。他命令部队以迂回之势包围山寨,切断所有退路。在山寨一侧的悬崖下,冷云率领的弓箭手埋伏于丛林中,以防山寨守军突围。 吕师囊:「太姥山寨易守难攻,大家要小心行事,尽量减少伤亡。弓箭手先行压制,随后步兵冲锋!」 「今夜便是你们最后的时日!」吕师囊站在山下,冷冷地注视着山寨的火光。 半夜时分,南路大军发起进攻。童古和童训率领的先锋部队突破山寨外围,强攻山寨主寨。激烈的交战声响彻山谷,火光冲天而起。 山寨二头领孙猛正和他的部下商议如何应对明教南路大军的到来。忽然,远处传来阵阵战鼓声,震天动地。 「敌军来了!」一个哨兵慌张地跑进来报告。 吕师囊亲自率领先锋部队冲锋,童古和童训紧随其后。太姥山山寨守军虽然英勇抵抗,但终究难以匹敌南路大军的攻势。弓箭手射出箭雨,步兵随即冲锋。在吕师囊的指挥下,不久,太姥山寨很快被攻破,孙猛被迫投降,山寨大头领王啸天被俘。 吕师囊:「王啸天,今日你若愿归顺,我保你一命,并保你山寨百姓安危。」 王啸天拱手:「我愿归顺,听从吕护法调遣。」 「只要你们愿意归顺,我们就不会赶尽杀绝。」吕师囊对孙猛说道,言辞恳切而充满威慑力。孙猛最终选择归顺,太姥山山寨顺利并入南路大军。 攻克太姥山后,吕师囊迅速整顿军队,将山寨中愿意归顺的士兵编入南路大军,继续向南推进。 武夷山是南路大军的下一站,这里地势更加险要,山路曲折,且山寨守军素以善用弓箭著称。梁拜明深知硬攻不易,决定采用智取之策。 在夜色的掩护下,梁拜明率领一支精锐小队悄悄接近武夷山。远看大石头,近看石头大,这里的山寨拥有丰富的资源和强大的防御工事。梁拜明决定以智取胜,他们利用地形优势,切断了山寨的水源。第二天,山寨中断水的消息引起了守军的恐慌。 「武夷山的茶香不久将为我们所享。」梁拜明自信满满地对叶金豹说。 武夷山山寨首领郑大胜自知不敌,决定主动迎战,但他的抵抗在南路大军面前显得苍白无力。 梁拜明趁机派使者前往山寨劝降,并承诺只要归顺,便保全性命。面对断水困境,郑大胜最终不得不选择投降。武夷山不费一兵一卒便被南路大军收入囊中。 仙游山和方山相邻,山寨之间常有往来,且双方守军结盟共守。南路大军决定同时对两山发起进攻。 叶金豹和冷云分别率军进攻仙游山和方山。仙游山的守军刚刚遭受旱灾,粮食短缺,而方山守军则依仗天险,颇有骄横之态。 叶金豹利用仙游山的粮食危机,率军包围山寨三日,逼迫其投降。最终,仙游山首领无奈归顺,南路大军顺利收编。 「仙游山愿意归降,说明我们的威慑已经起效。」冷云满意地对童训说道。 冷云则在方山下布置伏兵,诱使守军出战。方山守军中计,被冷云的伏兵切断退路,最终全军覆没。方山被南路大军攻占,冷云迅速整顿山寨,将残余势力收编。 鼓山和高盖山相距不远,两山各自为营。鼓山山寨实力较强,守军英勇顽强,而高盖山则以富庶著称,守军虽少但装备精良。 鼓山的山寨是下一目标,这里地势险要,易守难攻。童古和童训率领的先锋部队首先向鼓山发起猛攻。鼓山守军早有准备,利用地形优势,多次击退南路大军的进攻。战斗异常激烈,双方伤亡惨重。 山寨首领李猛是一名顽强的战士,他誓言誓死守卫家园。在连续几次冲锋未果后,童古和童训决定改变策略。他们集中兵力,夜袭鼓山主寨。 叶金豹率领精锐部队发起强攻,经过数日的激战,终于成功攻破鼓山山寨。在一场突袭战中,南路大军终于攻破鼓山寨门,守军溃败,李猛在战斗中被俘,他面对吕师囊,目光中依然充满倔强。 「你们终究抵不过我们的力量。」吕师囊冷冷说道。 鼓山首领李猛被斩。 与此同时,吕师囊亲自率领一支精锐部队偷袭高盖山。他利用山寨对鼓山战事的关注,成功迂回到山寨后方。高盖山的山寨首领陈虎刚愎自用,拒绝投降。吕师囊决定采取夜袭战术。夜间,吕师囊发起突然进攻,高盖山守军猝不及防,迅速败退。 吕师囊对副将童古道:「我们今夜突袭高盖山,务必拿下山寨!」 夜色中,南路大军悄悄包围了高盖山,在一声令下发动突袭。高盖山寨顷刻间陷落,陈虎被俘。 陈虎被绑:「我错了,我愿意归顺!」 鼓山和高盖山在南路大军的强大攻势下相继被兼并,吕师囊将两山的资源整合,补充大军的物资和兵力,为继续南下福建做足准备。 九仙山是南路大军南下福建的最后一站。这座山寨是福建地区最大、最富庶的山寨之一,守军众多,且有众多财宝储存。 吕师囊知道,攻克九仙山将是整个南征战役的关键。他命令童训率领先锋部队从正面强攻,同时命冷云和叶金豹率部从山寨的两翼包抄,形成合围之势。 九仙山主黄昊见大势已去,选择归顺。 黄昊:「吕大护法,我愿意归顺,九仙山愿为圣教大军效力。」 吕师囊微笑着接纳了九仙山的投降。 九仙山的被兼并标志着南路大军彻底掌控了福建地区的山寨势力。吕师囊命令将九仙山的财宝和资源运回大本营,为下一阶段的行动做好准备。 经过半年的征战,南路大军在吕师囊的带领下,成功兼并了太姥山、武夷山、仙游山、方山、鼓山、高盖山和九仙山,壮大了自身的实力。吕师囊、童古、童训、梁拜明、叶金豹和冷云六位将领在征战中表现出色,赢得了军中上下的尊敬。各山寨首领纷纷归顺,壮大了南路大军的力量。 吕师囊:「诸位兄弟,我们已经成功兼并了福州建州兴化地区的各大山寨。接下来,我们要继续努力,扩大势力,最终打败宋军,光复我们的永乐天国!」 众将士齐声:「愿随吕军长,奋勇杀敌!」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吕师囊等人将着手整顿军队,吸纳归顺的山寨士兵,整合资源,为方梦华的远大计划打下坚实的基础。福建地区的归顺,不仅增强了南路大军的实力,也为方梦华的势力扩展提供了更多的战略纵深。 第六十六章:重返太湖 宣和四年夏,太湖的水波依旧荡漾,仿佛在诉说着这片湖泊的往昔。在宋军的铁蹄声远去之后,这片水域再度沉寂下来,但不再是过去那片平静的湖面,而是被硝烟和鲜血洗礼后的阴影笼罩。此时,陆行儿、缪威与管仲孙率领北路军水营和第五团自达蓬山返回太湖,试图收拢分散在湖区的旧部,重建昔日的势力。碧波荡漾间,船队如一条长龙蜿蜒在太湖之上,划破清晨的薄雾。陆行儿站在船头,凝望着远处隐约可见的洞庭山影,心中百感交集。这里曾是他们的根据地,是无数兄弟们拼死捍卫的故土,如今却物是人非。 缪威从船舱中走出,来到陆行儿身边,他的眼中有着同样的复杂情感。「太湖的水,还是老样子,但我们这些人却已经变了模样。」缪威的语气沉重。 「是啊,回来了,却再也回不去从前。」陆行儿低声应道,「但我们必须重新收拢兄弟们的力量,这是大局所需。」 船队靠岸后,众人登上洞庭山。这里的山林虽然茂密,却隐隐透着一股荒凉,昔日的繁盛已经不在,只有风声夹杂着些许鸟鸣,仿佛在诉说着这片土地的过往。 在洞庭寨,他们找到了为数不多的残存旧部。这些曾在方七佛和方五相公麾下的兵卒,如今大多零散于山中,有的已成了猎户,有的则结伙落草为寇。陆行儿等人不辞辛劳地逐一联络,将这些失散的兄弟重新集结在一起。 在寨中重新立起的旗帜下,陆行儿宣布了他们的归来,以及接下来的行动计划。曾经的将士们,虽历经沧桑,但听闻陆行儿等人的归来,都纷纷表达了愿意重新为明教效力的决心。 陆行儿站在船头,远眺着姑苏山。他的眼中闪烁着复杂的情感,既有对往昔战友的怀念,也有对当前局势的深思。旁边的缪威沉默不语,但紧握的拳头显示了他内心的不安。管仲孙则低声与手下商议着接下来的行动路线。 船队靠近了姑苏山,众人鱼贯而下,前往原北路军元帅方七佛和方五相公的坟墓祭扫。两座墓碑虽然因战火洗礼而略显破败,但上面的字迹依然清晰可见。陆行儿站在墓前,沉默片刻后,深深地鞠了一躬。 「方大帅,五相公,兄弟们回来了,今日重聚,誓必不负诸位当年教导。」陆行儿低声道,语气中充满了坚定。 缪威和管仲孙也跪在墓前,默默地献上香火,许下了复兴旧部、重振军威的誓言。 山间寂静,只有脚步声和低沉的风声在耳边回荡。坟前,几束白花轻轻摇曳,仿佛在诉说着那段血雨腥风的岁月。 陆行儿缓缓跪下,手中的香烟袅袅升起。他低声祈祷,言辞间充满了对两位元帅的敬意和怀念。他的心中清楚,自己和其他幸存的将士正背负着重振北路军的使命,这不仅仅是为了他们自己,更是为了那些为此牺牲的战友。 祭扫完毕后,众人沉默地退下,各自沉浸在对过去的回忆中。接下来的任务显得更加紧迫和严峻,他们必须迅速收拢分散在各地的旧部,否则北路军可能永远无法恢复昔日的辉煌。 然而,就在他们祭拜完毕、准备整合兵力时,传来了消息:太湖的西北角,另一座岛屿马迹山上,已被许长恩为首的一伙水贼占据,这伙水贼势力相当强大,号称「太湖五龙」,分别是江涛、朱虎、程刚、徐发和谢贵。此五人原本是缪威手下的悍将,因种种原因背离了旧部,另立门户。 「太湖五龙?」缪威眉头微皱,「他们竟然趁我离开后霸占了马迹山。」 「他们原本也是我们的人,只不过各自生存不易,才会走上这条路。」管仲孙说道,「不过如今我们重返太湖,是该重新整合力量的时候了。」 「无论他们的初衷如何,现在太湖不能再容他人称霸。」陆行儿冷静地说道,「我们必须让马迹山重新归顺,甚至招揽他们为己用。」 离开姑苏山后,船队朝太湖西北角驶去。那里的一座孤岛——马迹山,此时已成为许长恩为首的水贼势力的巢穴。太湖五龙也聚集在此,填补了繆威离开后的空白。 船队接近马迹山时,许长恩的水贼已经在岸边严阵以待。双方互相对峙,气氛紧张。陆行儿深知,一场恶战在所难免,但他也明白,必须要解决这股水贼势力,才能为重建北路军奠定基础。 「我乃北路军军长陆行儿,昔日的太湖夜叉繆威也在我军之中!」陆行儿大声喊道,试图先声夺人。「我们今日前来,并非寻仇,而是为了重振北路军,共抗宋廷!」 许长恩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不屑:「北路圣公军?早已成为过去的尘土。如今太湖是我许长恩的天下,若想重新掌控这片水域,得先问问我手中这刀答不答应!」 缪威走上前一步,沉声说道:「许长恩,太湖是我多年打下的基业,今日我只想收拢旧部,不想与兄弟为敌。只要你愿意归顺,我们同样共饮太湖之水,共谋大事。」 许长恩听后,神色微变,他知道缪威当年的威名,心中也有所顾忌。但他身后有太湖五龙的支持,显然不愿轻易屈服。他侧头看了一眼身旁的江濤和朱虎,二人目光坚决,显然也是不愿退让。 太湖的水面在日暮时分被染成了金红色,北路军水营的船队缓缓驶入马迹山的水域。陆行儿站在旗舰的甲板上,望着前方隐约可见的马迹山轮廓,心中隐隐感到一丝不安。虽然已经和许长恩及太湖五龙达成了初步协议,但许长恩的心思难测,局势仍然充满变数。 果然,在双方接近时,马迹山上突然升起了浓烟,随后数十艘战船从岛屿两侧疾驰而出,直扑北路军而来。陆行儿瞬间明白,许长恩背信弃义,决定以武力阻击北路军,保住他的水寨。 「全军戒备!准备迎敌!」缪威的声音在船队中回荡,他迅速指挥船只排成防御阵型,将主力战船护在中间。 马迹山的战船在江涛、朱虎等人的带领下如猛兽般冲向北路军,他们的船只虽然看似杂乱,但熟知太湖水域的地形,进攻路线精准而凌厉。缪威不甘示弱,指挥手下反击,两方船只迅速交织在一起,刀光剑影、弓箭交错,湖面上顿时血花四溅。 许长恩的船队虽然气势汹汹,但北路军毕竟是久经沙场的精锐,特别是缪威指挥得当,迅速稳住了阵脚,逐渐开始反击。缪威早年间便是太湖一带的水贼首领,对湖面作战十分熟悉,他指挥船只利用湖中的暗礁和水流,逼迫许长恩的船队陷入混乱。 一时间,湖面上鼓声雷动,喊杀震天。马迹山一方虽然悍勇,但在北路军的精心部署下,逐渐失去了优势。江涛、朱虎等人眼见形势不利,心中焦急,但许长恩仍然指挥顽抗,意图通过游击战术消耗北路军的耐心和士气。 战斗进入到第二天的黎明时分,陆行儿终于下达了总攻的命令。北路军在夜间稍作休整后,士气高昂,再次出击。缪威率领精锐部队直扑许长恩的旗舰,而管仲孙则带领一支轻舟小队绕到马迹山的背面,打算封锁对方的退路。 许长恩见大势已去,心生退意。他指挥船队向马迹山靠拢,打算利用岛上的地形进行最后的抵抗。陆行儿早已看穿了他的意图,立即命令船队分两路包抄,务必将其围困在岛上。 「他们想逃,绝不能让他们轻易脱身!」陆行儿站在船头,目光如鹰般锐利。 缪威率先逼近许长恩的旗舰,双方在湖面上展开了最后的决战。刀光剑影之间,鲜血染红了船板,许长恩见状不妙,趁着混乱跳船而逃。他的亲信试图掩护他,却被缪威一一斩杀。陆行儿赶到时,只见许长恩正朝湖中的一艘小舟游去,明显是打算利用熟悉的地形逃往湖外。 「放箭!」陆行儿命令道,北路军的弓箭手迅速瞄准许长恩逃离的方向,箭矢如雨般射向他的小舟。许长恩躲避不及,身中数箭,跌入湖中,但仍然挣扎着向远处游去。 见状,缪威冷笑一声,「他跑不了。」随即命令部下驱船追击。然而,就在他们即将靠近时,许长恩突然从水中消失,仿佛湖面下有什么暗道一般。众人愕然,立即派出水性最好的士兵下水搜寻,却一无所获。 「看来他早有准备,知道太湖的水下通道。」管仲孙看着湖面,眉头紧锁。 战斗结束后,北路军占领了马迹山,并成功收服了许长恩手下的五龙势力。江涛、朱虎、程刚、徐发和谢贵五人原本心存观望,但许长恩的临阵脱逃让他们对其失望透顶,再加上陆行儿的诚意劝降,最终他们决定归顺北路军,为其效力。 然而,许长恩的逃脱为这次胜利蒙上了一层阴影。陆行儿意识到,这位曾经的盟友现在已经变成了潜在的威胁,而且许长恩手下的余部依然在太湖地区游荡,可能会对北路军的后续行动造成阻碍。 「他跑去了哪里?」缪威站在湖岸边,望着远方若有所思。 「无论他跑到哪里,我们都要做好准备。」陆行儿回答道,「眼下我们需要稳定太湖地区,收拢散兵,准备应对接下来的局势变化。」 「是的,太湖现在是我们的了,但我们必须时刻警惕,不能掉以轻心。」陆行儿坚定地说道,「未来的路,还长着呢。」 太湖的战火暂时平息,北路军得以重新掌控这片水域。但陆行儿和繆威的心情并未因此而轻松,前方的道路依旧充满艰险,接下来还需要收拢分散在各山头的旧部,才能真正重振北路军的雄风。 当晚,陆行儿在船上设宴,款待太湖五龙,以示诚意。席间,双方尽释前嫌,重新商议共同抗宋的策略。酒过三巡,众人都意识到,未来的战斗将更加严酷,但也充满了希望。 收编了马迹山后,陆行儿决定再度联络散落在佘山、昆山、虞山、卞山和慧山的失散旧部。此时的太湖区域,逐渐显露出一股新生的力量,这股力量不仅承载着北路军昔日的荣光,更将成为未来局势中不可忽视的一股势力。 秋风渐起,太湖水波粼粼,仿佛在述说着这里即将重演的风云变幻。而陆行儿、缪威和管仲孙,站在新征途的起点,肩负着重振旗鼓的重任,迎接着未知的挑战。 翌日清晨,陆行儿、管仲孙率领部队离开马迹山,继续前往佘山、昆山、虞山、卞山和慧山,收拢那些落草为寇的北路军旧部。 就在北路军忙于整编新归附的各势力时,消息传来,许长恩逃往了湖南洞庭湖,投奔了钟相。这一消息令陆行儿心中一震,钟相在湖南的势力不容小觑,如果许长恩成功与钟相合流,恐怕会成为他们未来的一大隐患。 「看来,我们还得与钟相打交道。」缪威叹道,「但至少这次,我们赢得了太湖。」 太湖的战事虽然暂告一段落,但重振北路军的路途,才刚刚开始。 第六十七章:再起帮源洞 宣和四年七月,浙西地区的山峦之间,笼罩着一种压抑的宁静。方腊起义失败后的余波还未完全散去,许多原西路军和御林军的旧部四散落草,潜伏在各个山寨之间。如今,军长石生率领着西路军第一团,携同陈箍桶部和吴邦部,踏上了重返浙西的征途。此行的目的不仅是收编旧部,更是为明教的势力重新在这片土地上扎根奠定基础。 石生一行人穿越山川,目标直指帮源洞遗址。这座洞穴曾是方腊起义的核心,如今已被忠心的教徒方成英把守。方成英原姓王,在起义时因忠诚被方腊赐姓方,成为御前侍卫的一员。此时的他,带着帮源洞的残部,静候大军归来。 当石生率领的大军抵达帮源洞时,迎接他们的是方成英手持火把,眼中闪烁着希望的光芒。 「石长老,您终于来了!」方成英激动地上前迎接,声音因长时间的期盼而显得有些哽咽。 「成英兄弟,久别重逢。」石生拍了拍方成英的肩膀,眼中充满了感慨,「我们要让这片土地,再次燃起希望的火焰。」 帮源洞的洞口依然如故,但洞内的人们却已不同往日。经历了起义的失败,许多人都失去了亲人和家园。石生率领的队伍与帮源洞的残部迅速汇合,他们在这片昔日的根据地开始整顿军队,准备重整旗鼓。 石生带领大军抵达帮源洞时,心中仍有许多疑惑与不安。虽然重返浙西的任务初步完成,但未来的路仍然充满了挑战。方成英热情地接待了他和他的部队,带领他们进入洞内,迎接重逢后的第一个夜晚。 在帮源洞深处,方成英指着密室石壁上的字给石生。「石长老,这是圣姑离开前(湖州劫牢出发时)特意交代后面我教势力重返时看的。她说,您将明白其中的意义。」 方成英不识字,石生也不甚通文墨,军师陈箍桶来看时,竟是一首永遇乐: 楚霸千秋,秦皇万载,今归何处? 建邺孙吴,汴梁赵宋,半壁河山牧。 九州问鼎,中原逐鹿,壮志几多惊怵。 想荆轲,咸阳刺虎,败挫万人犹瞩。 雕龙作轭,琉鸾成冠,笑看宫歌楼舞。 日贯长虹,势如破竹,直捣临安府。 黯魂筹措,成王败寇,恍若终成定数。 今回首,一壶绿蚁,忘怀胜负。 这首词如同一柄锋利的刀刃,直刺众人的心灵。词中所描绘的英雄豪杰、壮志未酬,以及朝代更迭的悲壮气氛,让他们在刹那间看到了方梦华心中的宏图与忧虑。 石生默默读着这首词,心中顿生波澜。他明白,这不仅仅是一首题词,而是方梦华对未来局势的预判与嘱托。她以历史上数位英杰的兴衰起落为引,暗示大宋王朝虽有半壁河山,但也不过是朝代更迭中的一环。无论是楚汉相争,还是唐宋的兴替,最终都在历史长河中化为尘土。 她的词中暗示着未来局势的变化,可能出现的机会与挑战,也提醒着石生,即便当下的胜利再显辉煌,最终也不过是历史长河中的一瞬,真正值得铭记的,是那份胸怀与格局。想荆轲刺虎,大概她湖州劫牢孤注一掷时也是做好了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觉悟吧。 石生沉思良久,终于理解了方梦华的深意,心中下定了新的决心。他知道,接下来将是一段艰难的路程,但方梦华的远见和智慧,将成为他继续前行的灯塔。而实际上,方梦华当时并没多想,这只是后世淳安县的方腊洞旅游景区的题词。 这一夜,石生坐在帮源洞的洞口,望着夜空中的繁星,心中默念着那首题词的最后一句:「一壶绿蚁,忘怀胜负。」他明白,无论前路多么险峻,最重要的是保持心中的那份坚定与从容,面对风雨不改初衷。 次日清晨,西路军的大旗再次在帮源洞前迎风飘扬,石生与陈箍桶、吴邦等将领商讨下一步的行动计划。浙西的山川间,战火的号角再次响起,而这一次,他们的目标不仅是复兴旧部,更是为了在未来的大势中占据一席之地。 帮源洞的局势稳定后,石生决定迅速展开对浙西各山寨的收编行动。 石生带领西路军一路西进,目标直指歙州。途经昱岭关时,他心中感到一丝不安。昱岭关地势险要,自古以来便是兵家必争之地,而这一片区域自方腊失败后一直被宋军牢牢控制着。石生不禁思索,若此次进攻,是否会遭遇强劲抵抗。 大军逼近昱岭关时,突然发现关内防守严密,兵士巡逻不断,似乎早已做好防备。石生心中警觉,立即命令全军进入戒备状态。 「看来此地守将得到了宋军的增援。」陈箍桶沉声道。 「先不妄动,探清敌情再说。」石生冷静地说道。他心中疑惑,为何这支驻守的兵马如此井然有序,与宋军惯常的散漫截然不同。 傍晚时分,石生决定发动夜袭。他深知拖延时间只会让敌人加强防御,必须速战速决。战斗在月光下打响,刀光剑影,喊杀声震耳欲聋。 战事异常激烈。石生与陈箍桶带领主力部队冲锋陷阵,而敌军的抵抗却出乎意料的强悍,毫不逊色于精锐的宋军部队。 经过数个时辰的厮杀,双方已是疲惫不堪。这时,石生突然听到敌军中传来一声熟悉的怒吼:「宋贼!今天我倪从庆与你们拼了!」 「倪从庆?」石生的心猛地一沉,这个名字他无比熟悉,那是他在西路军中的副将,而他早已听闻倪从庆在一年前的围剿战中战死,没想到竟然在此地重逢。 「停!停!全军停止进攻!」石生高声呼喊,同时举起火把,示意休战。敌方也在这喊声中稍作停顿,双方将士带着不解的神情停下了手中的武器。 石生快步走向前方,朝着敌军阵地大声喊道:「倪护法!是我,石生!你怎么会在这里?」 对方阵中,倪从庆也听到了石生的声音,他的心头一震,忙喊道:「石长老,真的是你吗?我还以为你早就……」 两人对视片刻,心中顿时明白,这场苦战竟是一场误会。石生与倪从庆急忙走到阵前,双方的兵士也都停下了战斗,彼此紧张地注视着两位将领。 「你竟然还活着!」石生激动地握住了倪从庆的双手,「我以为你早已战死在宋军的围剿中,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 倪从庆也是感慨万千,「我也以为你已经不在了,才占据昱岭关后隐忍不发,不敢打出明教的旗号。没想到竟与自己人打了起来。」 「这真是天大的误会!」石生无奈地笑道,「看来我们都被各自的误解蒙蔽了双眼。」 两人互相叙旧后,石生询问倪从庆的现状,得知他在去年的战斗中侥幸逃脱,并带着一小部分残兵辗转到昱岭关占据此地。他明知这地理位置的重要性,但在战斗力不足的情况下,他选择了潜伏,等待时机再行动。 「如今我们重逢,正是天意。」石生说道,「我们的西路军已经开始重整旗鼓,此番西进就是为了收编各路旧部。你我再次联手,共同完成未竟的事业。」 倪从庆点头同意,两人共同制定了下一步的战略。经过这场误会后,他们的关系更加牢固。石生意识到,眼前的倪从庆不仅是他的副将,更是他继续征战的坚强后盾。随着两人重归于好,昱岭关也再次成为西路军的重要据点,他们的部队得以休整,准备迎接未来更大的挑战。 在石生、陈箍桶和吴邦等将领的努力下,浙西各山寨重新归顺,西路军得以重建。帮源洞再次成为西路军的指挥中心,石生与众将领在此整顿军队,重拾昔日的荣光。 石生与倪从庆重逢之后,率领西路军继续在浙西地区展开收编工作。然而,当他们进入这一片曾经繁华的地域时,眼前的景象却令他们心中沉重。 浙西原本是富庶之地,青山绿水间点缀着星罗棋布的村镇,商贾云集,百姓安居乐业。然而如今,这一片土地却变得满目疮痍。一年前,宋军在此发动了残酷的镇压,烧杀抢掠之后几乎将这里变成了人间炼狱。村庄和城镇被焚毁,田地荒芜,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朽的味道。偶尔能看到一些烧焦的残垣断壁,诉说着曾经的繁华与现今的衰败。 历史上几年后的南宋初年两浙地区补充了大量从北方来的南渡人口后依然只有方腊起义发生前的一半(杭州话因此成为吴语区内一个半官话的方言岛)。而如果刨除没有被这次战乱覆盖的明州和轻度影响的浙东其他地区只看浙西的话,在北宋末期其空旷就可想而知了,由于帮源洞作为中土摩尼教总坛圣火已经传递到方腊经历二十三代教主,这一带的百姓基本都信摩尼教,也就是宋军眼中该死的乱民。战后,赵佶御笔把睦州改成严州,也就是需要严厉管制的州郡。歙州改名徽州,后来成为安徽(安庆+徽州)的地名由来(不然可能叫做「安歙省」)。然而即便经此浩劫,现代的淳安县仍有接近30%人口姓方,可见当年青溪县方纮宗族势力庞大程度。 「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倪从庆望着这片荒凉的土地,黯然神伤。他曾在这片土地上浴血奋战,为了给百姓带来新的希望而奋勇拼搏。然而如今,曾经的希望却被践踏成了绝望,连生灵的气息都已难觅踪迹。 石生也沉默不语。他们走过的每一段路途,脚下的白骨似乎在无声地控诉着战争的残酷。这里的百姓,曾是他们寄予厚望的民众,然而现在却连一只活鸡的叫声都听不到。沿途,他们偶尔会遇到一些避难的村民,但这些幸存者大多面黄肌瘦,神情呆滞,看见军队时更是下意识地畏缩后退。 「这场浩劫,何时才是尽头?」陈箍桶叹息道。 「我们必须要做些什么,」石生沉声道,「重整旗鼓不仅仅是为了我们自己,更是为了让这片土地重新焕发生机,让那些失散的百姓能有一个安身之所。」 在之后的行军中,石生与倪从庆决定加快收编西路军旧部的步伐,他们不仅要恢复军队的战斗力,更要尽可能地在这片废墟中为百姓提供庇护。每到一个山寨,他们都会设法联系潜藏的明教信徒和起义军残部,将他们召集起来,修复旧寨,重建家园。 然而,石生心里很清楚,这只是第一步。要让浙西地区恢复元气,他们必须面对更多的挑战:粮食短缺,士气低落,宋军的威胁依然存在。虽然他们已经重新收编了一些部队,但这些兵士大多是疲惫不堪的散兵游勇,需要时间和资源来恢复。 石生与倪从庆经过商议,决定在帮源洞和各大山寨之间建立起一条稳固的补给线,确保他们能够在关键时刻得到物资援助。此外,他们还计划以山寨为核心,逐步扩展影响力,吸引更多流亡的百姓前来避难,以期在未来恢复浙西的经济和人口。 在这一片废墟上,石生的目光愈发坚定。他知道,虽然道路艰难,但只要他们能够团结一致,不懈努力,浙西的春天终会到来。他们不仅要为自己而战,更要为那片荒凉的土地和那无数无辜的百姓而战。这片土地上的生命与希望,将在他们的手中重新点燃。这次重返浙西,不仅收编了大量旧部,还为明教的势力奠定了坚实的基础。西路军将以此为据点,准备迎接未来更大的挑战。浙西的山川,再次回荡起摩尼教的号角声。 第六十八章:河山险途 方杰与花想容在相州别过方梦华后,选择了绕过大名府的路线一路南行,避开大名府的严密盘查,目标是通过卫州过黄河。再沿着郑州汝州邓州一路向南进入大江流域走水路回达蓬山。作为通缉犯,方杰深知大路上的巡逻和关卡严密,他们只能尽量避开人烟稀少的地方,为了避开严密的盘查走的是一条相对隐蔽的小路。初入卫州,他们得知黄河渡口最近水流湍急,且气候多变,渡船屡屡失事。尽管如此,他们已无他路可走,唯有冒险渡河。 然而,连日的逃亡让他们心力交瘁,尤其是花想容,她从未经历过这样的长途跋涉,身体已经疲惫不堪。他们在渡过黄河时,险些酿成大祸。 当他们登上渡船时,黄河的水声在耳边轰鸣,仿佛在预示即将到来的危险。黄河滔滔,水势汹涌湍急而他们乘坐的小船在河面上显得格外渺小,在波涛中上下翻腾。方杰紧握着船舷,心中暗暗祈祷能平安渡河。 船夫年老,手握长篙,看起来经验丰富,但他也不由得皱眉,嘀咕着今日的风势异常。船上乘客寥寥无几,多半因为畏惧黄河的威势不敢渡河。 方杰站在船头,警惕地观察着四周,手中紧握着戟柄。他心中暗暗发誓,哪怕遇到最糟的情况,也一定要保护好花想容。 当船行至河中央,突然一阵狂风袭来,巨浪拍打着船身,船体剧烈摇晃,险些倾覆。船工面露惊慌,手忙脚乱地调整船帆,试图稳定船只。方杰也感到船只摇摇欲坠,他赶紧抱紧花想容,让她靠在船舷内侧。由于连日奔波,花想容早已疲惫不堪,而方杰则始终保持着高度警惕。乘客们惊叫连连,纷纷抓住船舷,花想容更是脸色苍白,紧紧靠在方杰身旁。 「稳住!大家抓紧!」船夫大声喊道,他用力操控长篙,试图保持船只的平衡。 然而,船只还是没能完全避开狂风巨浪,一声巨响后,船身剧烈倾斜,似乎随时都要翻覆。花想容惊叫一声,险些被抛入水中,幸亏方杰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将她拉了回来。 然而风浪越来越大,船只在巨浪中摇摆不定,几次险些被掀翻。就在众人以为无法逃过此劫时,方杰突然跳入水中,用力推着船尾,试图帮助船夫稳定船只。 在方杰的努力下,渡船总算勉强稳住了平衡,船夫也趁机将船驶离最危险的河段。船夫也是经验丰富,迅速调整了船只的方向,稳住了船身。船工紧张地操控着船舵,经过一番艰难的挣扎,终于将船只从狂风中脱险,成功靠岸。风浪逐渐平息,渡船终于顺利抵达对岸。 尽管如此,两人的心中仍然难以平静,直到船终于靠岸,他们才松了一口气。 上了岸,方杰和花想容都心有余悸。花想容瘫坐在岸边,脸色苍白,双手仍在微微颤抖。 花想容望着湿透的方杰,眼中满是感激与钦佩,「杰哥,幸亏有你在,不然我们恐怕都无法渡过这条河。」 方杰笑了笑,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只要你安然无恙,再多的险境我也会闯过去。」 「我们真的能安全回到江南吗?」花想容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不安。 「我们必须更加小心。」方杰对花想容说,目光中透出深深的忧虑。 花想容点了点头,虽然她对即将面对的未知充满恐惧,但她知道自己别无选择,只能依赖方杰。 在渡过黄河后,方杰和花想容一路南行,穿过郑州,来到了汝州境内,开始翻越鲁山。鲁山山势险峻,古木参天,道路崎岖,是一处天然的屏障。这里的山路崎岖难行,天色渐暗,他们不得不加快脚步。方杰知道,越是接近江南,他们越要小心谨慎,不能有丝毫大意。虽然尽量选择偏僻的小路,但仍然遇到了不速之客。 就在他们正走在蜿蜒的山路上,在鲁山深处攀登到一处险峻的山道时,却遭遇了山贼的埋伏。突然几名彪形大汉从山道两侧密林中跳了出来,将他们围在中央。为首的一人身材魁梧,手持两根大铁棍,声如洪钟冷笑道:「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方杰立刻警觉起来,迅速将花想容护在身后,抽出了手戟低声道:「小心,我来应付他们。」 对方人数众多,而花想容又毫无战斗力,情况十分不利。 方杰眼神一凛,拔戟相迎。他虽知对方人多势众,但绝不可能束手就擒。 牛皋目光扫过方杰,顿时露出一抹不屑之色,「小子,倒是有几分胆色。可惜你带着个女人,这山路上,牛爷爷我可没见过谁带着累赘能全身而退的。那就让我来会会你!」 方杰没有多言,直接挥戟迎战。牛皋一见,哈哈大笑,抡起双棍迎了上去。两人瞬间交手,戟光棍影之间火花四溅。牛皋武艺高强,虽然动作看似粗犷,但每一击都蕴含着极大的力量。方杰几次反击都被牛皋轻松化解。牛皋力大无穷,铁棍挥舞如风,方杰虽技艺高超,却也被对方的蛮力压制,凭借灵活的身手,与他周旋,逐渐陷入劣势。 花想容躲在一旁,心急如焚。就在方杰与牛皋激战缠斗之际,山寨的喽啰们趁机将她抓住,挣扎无果,捆绑起来带回了山寨。 「想容!」方杰眼看花想容被带走,心中大急,但在牛皋的猛攻下,他根本无法脱身。 牛皋一边战斗,一边哈哈大笑,「小子,放弃吧,你们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经过一番激烈的搏斗,方杰意识到正面抗衡不是对策,他故意卖了个破绽,装作体力不支,牛皋果然上当,稍稍放松了警惕。就在这一瞬间,方杰终于找到机会,猛然发力一个翻身跃开,趁机从牛皋的攻击中脱身,逃向山林深处。 牛皋没想到他突然跑路,一时也愣在原地,随即大声叫道:「别让他跑了,追!」 方杰在山林中待了一个时辰,天色已近黄昏。他悄悄潜回山寨,利用地形隐蔽自己的行踪。很快,他发现花想容被关在山寨的偏殿内,而殿外则是一片喧闹,喽啰们似乎正在为即将举行的「拜堂」仪式做准备。 方杰心急如焚,知道必须尽快行动,趁着夜色,悄悄接近偏殿。在门口,他看到花想容已被五花大绑换上喜服,眼看着就要被强迫拜堂为牛皋压寨夫人。她眼含泪水,脸色苍白,心中一片绝望。 他咬紧牙关,心中发誓一定要救出花想容,就在关键时刻,方杰悄然潜入偏殿,将守卫打昏后冲入大厅,将花想容从拜堂的椅子上拉起,用匕首迅速割断了捆绑花想容的绳索。然而,就在他们准备离开时,牛皋突然出现在门口,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你果然回来了。」牛皋冷笑着说道,目光中闪烁着一丝赞赏,「小子,你这份胆识让我敬佩,倒是有情有义。」 方杰知道自己已经无法再躲避,他深吸一口气,勇敢地迎上前,「牛大王,我只是一个过路人,无意冒犯。但这个女人,是我必须带走的。」 牛皋上下打量了方杰一眼,随后哈哈大笑,「看在你如此不畏强敌的份上,我可以放你们一马。但你得告诉我,你到底是何人?为何会冒险来救她?」 方杰深知此刻唯有坦诚相待,索性将实情相告,便道:「在下乃是小奉先方杰,曾为圣公军御林军的统领。若非身负重任,今日必然与阁下痛饮三百杯。」 牛皋一听到「方杰」之名,愣了愣,神色一变,「你是方五相公的儿子?」他沉默片刻,似乎在思索过去的种种,最终叹了口气,「原来如此。我早年曾与他有些交情,他确实是一条好汉,没想到已是天人永隔。」 方杰见牛皋放下了敌意,便恭敬地拜倒在地,「今日若非牛叔父手下留情,我恐怕已经性命难保,愿以此生以叔父为尊。」 牛皋点点头,随后拍了拍方杰的肩膀,豪爽一笑,「既是方五相公的亲人,你叫我一声叔父也无妨,又有如此胆识,我自当护你周全。你们便留下来歇息几日,我再派人送你们南下。今日我们既已相认,日后若有需要,尽管来找我。」 方杰心中暗喜,谢过牛皋后,与花想容在山寨休整了数日。随后,牛皋亲自派出精锐护送他们一路南行,直到顺利抵达邓州。 第六十九章:回山历程 方杰和花想容终于穿越了汝州,来到了邓州,方杰与花想容登上了一艘顺江而下的船只,打算顺流而下沿着汉水长江回到江南。邓州到江州(九江)这段航程,虽为水路,但一路上暗流涌动,险象环生。 尤其是湖口附近,水流湍急,时常有水贼出没。方杰虽然一路上小心谨慎接着乘船向东南驶去,但仍未能避过这场风波,平静的江面下,危机四伏。 当他们的船行至江州浔阳江湖口段时,突然一群凶悍的水贼从两侧的江面涌出,将他们的船只围住。为首的一对夫妻,正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长江水贼头目飞江虎余龙和水上飞燕洪仙花,他们曾在此处劫掠多年,势力庞大。 余龙望着船上的乘客,眼中露出凶光,大喝一声,「停船!否则休怪我不客气!交出所有财物,饶你们一命!」 船夫吓得不敢动弹,方杰心中暗叫不妙,知道此时已经无法避免冲突。 方杰心中一紧,他知道此刻若不小心应对,恐怕难逃此劫。他低声对花想容说道:「妳待在船舱内,不要出来,我来应对。」 方杰站在船头,冷冷地看着余龙和洪仙花,准备应对,试图与水贼周旋,但余龙早已看出他并非寻常百姓,心中存疑,「你是谁?竟敢在湖口招摇过市?」 方杰并不回答,手戟缓缓出鞘,准备硬拼一场。然而,对方人数众多,余龙和洪仙花更是身手不凡。方杰虽然奋力抵抗,但在花想容的拖累下,逐渐落入了下风。眼看着水贼们越逼越近,方杰心中焦急无比。 就在这时,余龙突然注意到了方杰的面容,心中一动,「你是……小奉先方杰?」 方杰愣了一下,不明白他为何会认识自己。余龙哈哈大笑,挥手示意手下停手,「莫动手!此人乃是我故人的子嗣!」 洪仙花也停下了动作,脸色微变,走上前来仔细打量方杰,「真是五相公的儿子?那可真是巧了。」 方杰心中一震,「正是在下,前辈莫非认得家父?」 洪仙花与余龙对视一眼,眼中露出复杂的神色,「我们曾与方家共谋大业,只是那时你们兵败如山倒,再无机会兑现。今日见到故人之子,也算天意。」 余龙沉默片刻,点了点头,「既是故人之后,我们便不为难你们了。这段水路我们护送你们过去,也算是报答当年的情谊。」 方杰心中大喜,连忙谢过二人。在余龙与洪仙花的护送下,他们顺利渡过江湖口,继续南下。 方杰这才明白,原来余龙和洪仙花也是摩尼教外围的成员,当初圣公军起事前曾经与方五相公和方孟花有所往来。当年他们曾约定,一旦圣公军打到长江边,他们将会接应大军北伐。只不过,方腊起义北路军止步太湖最终没有达成这个目标,他们也因此各自散去。 在余龙与洪仙花的护送下,方杰与花想容顺利抵达江南。他们登上最后一艘渡船,终于在数日后到达了熟悉的明州地界。 看着达蓬山的山影,花想容不禁热泪盈眶。经过这一路的艰险,她已然将方杰视为生命中的依靠,而达蓬山则是她心中唯一的归宿。 方杰带着花想容回到达蓬山,虽然已经历千难万险,终于安全归来,但他心里依然难掩焦虑。包完、吕将、汪末泥、邓荣、李天佑、司徒芳、刘若仙、方敏、梁红玉、陈妙贞等众位头领早已聚集在聚义厅外,等候他的消息。 方杰一进门,包完就走上前,紧皱眉头问道:「方护卫,圣姑呢?怎么没见她一同回来?」 方杰拱手抱拳,沉声答道:「姑姑留在了相州,她拜了一位高人为师,暂时不能回来。」 众人互相对视,眼中既有担忧也有好奇。梁红玉站出来问:「你身边这位姑娘是?」 方杰微微一笑,向大家介绍:「这是花想容,原是大名府翠云楼的花魁……」 方敏见状,走上前打量花想容一番,语带调侃地说:「花魁啊,堂兄看来是有艳福了。不过,你这一路上是如何大闹大名府,竟惹得官府通缉?」 方杰略显无奈地叹了口气,随即将自己在大名府的遭遇一一道来,包括与岳飞交手的经过。 众人听得目瞪口呆,梁红玉更是赞道:「想不到方兄弟一人能在大名府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还与周大侠的大弟子交手过,真是让人钦佩!」 吕将则低声问道:「那岳飞武艺如何?可有未来的潜力?」 方杰点头道:「此人非同小可,年纪轻轻便有如此本领,将来必定是大将之才。只是他一心效忠朝廷,恐怕难以为我等所用。」 刘若仙听完方杰的讲述,眉头微蹙,轻声道:「我们这里有小李宝,当初是梦华妹子在梁山泊外收下的,如今他正在山上休养。至于你提到的宋江一伙,海盗营此时也在为他们提供补给,但此事是否会给我们带来什么麻烦,尚未可知。」 包完沉思片刻,说道:「如今局势紧张,跟宋江的合作,若处理不当,可能会牵连我们。不过,大当家既然已经安排妥当,我们便先按计划行事。」 众人点头同意,方杰看到大家都在关心达蓬山的局势和未来的发展,心中也安定下来。他朝花想容微微一笑,然后对大家说道:「花姑娘虽然出身风尘,但她志气非凡,大家不要以偏见视之。」 花想容面对众人的注视,虽有些不安,但还是坚定地朝众人行礼:「想容今后愿尽己力,为达蓬山效命。」 聚义厅内的气氛渐渐缓和,众人对花想容的态度也变得友善。方杰见状,心中略感宽慰。 花想容跟随方杰一路逃亡,经历了无数的险境。最初,她仍旧沉浸在过去的身份与经历中,心中一向对自己的才艺颇为自负,毕竟在大名府的翠云楼,她一直是备受追捧的花魁。她的琴棋书画、吟诗作对无一不精,尤其擅长在筵席上即兴赋诗,使得无数文人墨客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她原本以为,这便是她的人生巅峰,是一个女子所能达到的极致。然而,一切从她遇到摩尼教主方梦华开始,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在翠云楼,她第一次见到了那个令她目眩神迷的女子,不仅容貌倾城,更有一种无法言喻的气质——自信、冷静、睿智,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方梦华的每一个举动、每一句话语,都让花想容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压力与自惭形秽。 在相处的短短数日内,花想容亲眼见证了方梦华如何运筹帷幄,如何用智慧化解危机。她甚至无法想象,方梦华比自己大不了两岁。 方杰这样英勇无畏的伟岸男子对他小姑姑的崇拜之情也让花想容感到心中暗淡。原来,自己曾经引以为傲的一切,在方梦华面前竟是如此微不足道。 尽管如此,花想容仍然试图说服自己,这样的奇女子世上只有一个,不足为例。然而,当她与方杰继续南下,途经湖口时,再次遇到了令她震撼的人物——洪仙花,开始动摇了自己固有的想法。 洪仙花,一个江湖水贼的女头领,其豪迈的性格、强悍的武艺、以及在水上纵横捭阖的手腕,与余龙并肩行走江湖多年,威震浔阳江一带。她的豪放与胆识,完全颠覆了花想容对女子该有形象的认知。洪仙花不受礼教束缚,活得洒脱自在,身手了得,甚至能与江湖中人平等对话。她不禁开始思考,是否自己的生命中也可以有另一种选择,而不仅仅是作为一位风尘女子。既能策马奔腾于战场,也能举杯痛饮于大江之上,那种自由奔放的气质令花想容心生向往。 花想容开始反思自己的生活。她在翠云楼虽备受宠爱,却始终是个被困在笼中的金丝雀,无法真正掌握自己的命运。而在这一路的险境中,她更是深感自己无法保护自己,只能依靠他人。这种无力感让她感到深深的挫败,也激发了她内心深处的斗志。 然而,真正让花想容彻底改变的,是当她随方杰回到达蓬山之后,花想容见到了一支完全由女兵组成的军队——百花营和回春营。这些女兵们个个身手不凡,英姿飒爽,训练有素。她们的眼中没有丝毫软弱,只有对未来的坚定与无畏,完全不同于她在翠云楼中所见过的任何人。特别是百花营中的梁红玉、金五娘,她们不仅在战阵上英勇无畏,平日里更是管理着整个营队的训练和生活,展示出无与伦比的领导才能。 花想容初到达蓬山时,目睹了梁红玉与士兵们在演武场上练兵。那些复杂的阵法、严密的纪律、精妙的刀剑技巧,以及她们之间的默契配合,都让她瞠目结舌。这些女子的实力,丝毫不逊色于男子,甚至更胜一筹。 她又见到了陈妙贞与叶九姑,这两位女将不仅在武艺上出类拔萃,更有着过人的医术和胆识。她们的存在,让花想容认识到,原来女子也能在战场上与男子平起平坐,甚至超越他们。 而当她在聚义厅中见到刘若仙这位出色的女谋士与包完、吕将等人侃侃而谈,讨论军政大计时,花想容终于明白,自己过去的生活是多么狭隘和局限。原来,女子也可以掌握自己的命运,甚至可以掌控他人的命运。 这一切,都深深地刺痛了她的自尊心,也激发了她内心深处的渴望。花想容决定不再做一个依赖他人、被动接受命运的弱女子。她要像方梦华、洪仙花、梁红玉、刘若仙她们一样,掌握自己的命运,成为一个真正强大的人。 从那天起,花想容开始发奋图强。她每日清晨便起床,参加百花营的训练,学习刀剑技艺。尽管她从未习武,但她的勤奋和决心让她迅速进步。她不再只是一个会吟诗作对的风尘女子,而是一个正在蜕变、走向强大的战士。 她还开始跟随刘若仙学习谋略与兵法,尽管这些对于她来说非常陌生,但她下定决心要学有所成。她希望有一天,能够像方梦华一样,在战场上指挥千军万马。 方杰看着花想容的变化,心中既惊讶又欣慰。他从未想到,这个曾经在翠云楼中被捧在手心的女子,竟然有如此坚定的决心和勇气。他明白,花想容已经不再是那个需要他保护的柔弱女子,而是在一点一点地变得独立与强大。他看到她日夜操练,眼神中不再有昔日的迷茫,而是坚定和自信。方杰心中既为她感到骄傲,也有些心疼。花想容的成长,某种程度上也是因为经历了太多苦难,她才迫使自己变得坚强。 然而,花想容的决心并未止步于此。她在练武和学习的同时,还暗暗发誓,终有一日,她要成为像方梦华、洪仙花、梁红玉她们那样的巾帼英雄。她要向世人证明,女子并非只能依附于男子,她们也可以成为独当一面的强者。 花想容的人生,正迎来一场巨大的转折,也即将迎来一段全新的旅程。她的目标已经不仅仅是生存,她要在这动荡的时代中,找到属于自己的一席之地。不论前方多么艰险,她都不再退缩。因为她明白,只有变得强大,才能真正守护自己想要守护的一切。 第七十章:朝廷动向 宣和四年初秋的汴梁城,虽有暖风吹过,但已经可以感觉到丝丝寒意。然而,大相国寺前的官道上,百官来来往往,气氛却是格外的凝重。就在数日前,嘤游山战役的败讯传到了开封,朝堂上下哗然一片。宋江和明教贼寇不但未被剿灭,反而有勾结合流卷土重来之势。如今,京东淮南与浙西闽北的贼寇活动正在加剧,而汴梁的宫中,却正为燕云的战事而头疼。 此时,蔡京与童贯的关系微妙而复杂,两人虽然名义上共事,却各怀心思。嘤游山的失利不仅是对他们权威的直接挑战,也预示着京东淮南局势的进一步恶化。 蔡京听闻胡世程被宋江军俘获并落草,心中怒火难平。虽然他一向认为这位都监能力不足,但此次战败实在太过丢脸。蔡京在御前紧急召见了童贯、童贯的心腹辛兴宗,以及其他几位权臣,商讨对策。 蔡京站在宫门前,眼神深邃,长袖微微飘动。他心中盘算着接下来该如何应对这个新的难题。明教余孽的再次活跃让他感到不安,但目前朝廷的重心仍在北方。 「蔡太师,此事该如何处置?」童贯低声问道,他刚刚结束了与军部的商议,匆匆赶来与蔡京会面。 「童枢密,海州那边究竟是怎么回事?区区一处小岛,竟让宋贼反客为主,四千兵马全军覆没,这如何向陛下交代?」蔡京语气中透出责难,眉头紧锁。 童贯则冷静地答道:「相公勿急,此次失利确有不妥,但我们当前更大的任务是伐辽。京东宋江和两浙的明教贼众虽有复燃之势,但一时尚不足为患。胡世程虽失利,但罪在他人,并非我军实力不济。我们须集中力量,伐辽大计不可动摇。」 蔡京抬起头来,目光望向远方,轻声叹道:「南方的事,确实棘手,但眼下,燕云的战事才是重中之重。童枢密,你说呢?」 童贯沉吟片刻,缓缓道:「太师所言极是。燕云之事,关乎我大宋的根本,断不可轻忽。至于明教贼寇……虽说他们在浙西一带搅动风浪,但此时若调大军南下,恐怕会影响到北方战局。」 「此言有理。」蔡京点点头,思索片刻后,缓缓道,「既然如此,不如暂时按兵不动,密令各地府衙加强防御。我们不必急于剿灭明教,待燕云战事稍定,再作打算。」 「但这也只能暂时拖延。」童贯皱眉道,「明教贼众如今在南方活动频繁,若不加以遏制,恐怕将来会变成更大的祸患。」 蔡京眼中闪过一丝冷意,「我大宋的国策,一向是先稳住北方,再扫平南方。眼下我们没有足够的兵力同时应对两个方向的战事,只能先压制住燕云的威胁。至于明教,只要我们稳住阵脚,他们掀不起大浪。」 「相公所言甚是。」童贯点头应道,「但为了防范万一,是否该让各地官府加强对南方明教余党的监控,确保他们不会趁机造反?」 蔡京沉吟片刻,答道:「这是自然,命各地州府紧盯动向,尤其是福建、浙西一带。至于剿匪,暂时不要急于求成,只需稳扎稳打。」 童贯颔首,「那登州水师对宋江的剿灭行动是否继续?咱家已调集了呼延庆的精锐舰队,正在做最后的准备。」 「宋江这等小贼,不过是蝼蚁,随时可以剿灭。」蔡京冷笑道,「但如今,我们要顾全大局,不必与他过多纠缠。待燕云战事告一段落,便是一鼓作气荡平南北之时。」 蔡京冷哼一声,道:「话虽如此,但南方若任其发展,恐怕难免尾大不掉。宋江与明教余党狼狈为奸,若不及时剿灭,必成大患。我们必须想出一个应对之策,至少在明教贼众再度攻城破府之前,给他们制造些麻烦,让他们无法扩张。」 辛兴宗在旁沉吟片刻,开口道:「目前看来,南方多地已被方妖妇所控,尤以福建北部和浙西皖南最为严重。若我们不能立即派出大军剿灭他们,不如从中策反,扰乱其内部,削弱其凝聚力。」 蔡京点头,表示赞同:「的确,此时大军南下确实不合时宜,但我们可以利用离间之计,挑拨他们内部的关系。尤其是那个方梦华,她能屡屡得手,必定依赖于手下众将的支持。若能在这些将领之间制造猜疑,甚至诱降一些人,则可大大削弱他们的力量。」 童贯听罢,默默点头。他深知蔡京的谋略深远,但也明白,眼下的局势错综复杂,任何一步棋都不能掉以轻心。 就在蔡京和童贯商议之时,皇宫的深处,赵佶正独自坐在御书房中,手中握着刚收到的奏报。他的神情显得有些疲惫,这几个月来,北方的战事让他心力交瘁,而南方的动乱更是让他寝食难安。 「朕的大宋江山,竟到了这般地步……」赵佶轻声自语,内心感到一股无力的愤懑。 就在这时,一名宦官悄然走入,躬身道:「陛下,尚书左仆射蔡京和枢密使童贯求见。」 赵佶放下奏报,挥了挥手,「宣。」 蔡京和童贯鱼贯而入,行礼后站定。赵佶望着他们,问道:「京东宋江和南方的明教贼众,又起风浪,你们二人有何良策?」 蔡京微微一笑,恭敬答道:「陛下,老臣与童枢密已议定,此时不宜调大军南下,以免分散我军在燕云的力量。南方的局势虽有些混乱,但眼下,朝廷的重点还是在北方。只要北伐成功,收复燕云十六州,宋江与明教这些乱党,也不足为患了。臣建议暂时加强南方各地的防御,待北方战事稍定,再集中力量剿灭明教余孽。」 赵佶点点头,但眉头却依旧紧锁,「燕云的战事,朕也不敢懈怠,但南方若是继续放任不管,恐怕将来后患无穷。」 童贯见状,忙道:「陛下请放心,奴婢已命各地府衙密切监视明教动向,只要他们有任何异动,奴婢定会第一时间采取行动。」 「希望如此。」赵佶叹了口气,沉默片刻后道,「朕的大宋,四面皆敌,实在是难以应付。你们二人要尽心尽力,为我大宋江山社稷考虑,不可懈怠。」 蔡京与童贯连忙跪下道:「臣等定当竭尽全力,为陛下分忧。」 赵佶摆了摆手,示意他们起身,「好了,你们去吧,朕再想想。」 蔡京与童贯行礼退下,离开御书房后,二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深深的忧虑。 「天子虽有疑虑,但大局如此,我们只能稳中求胜。」蔡京低声说道。 童贯点头,默默跟随蔡京走出宫门,心中已在暗暗筹划着下一步的应对之策。明教的动乱,已成为他们必须处理的难题,而这其中的变数,将决定大宋的命运走向何方。 当夜,蔡京回到府邸后,召来心腹门生,布置一系列命令。这些命令包括加强南方各地的情报网络,暗中监视可能反叛的势力,尤其是对浙西与福建北部地区的明教余党进行更加严密的监控。 童贯也在军中加紧部署,防止明教势力进一步扩张。他调集了大批情报人员潜入南方,同时加强了对京畿一带的防御,以防明教势力渗透至首都附近。 尽管两人心中都清楚,这些措施只是权宜之计,无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但他们别无选择。此时此刻,大宋的内忧外患已经逼近临界点,他们只能在这风雨飘摇中,竭力维护局势的稳定。 与此同时,在临沂一带,宋江正在查看海盗营从明州运来的物资。这些物资包括粮草、兵器以及各种生活必需品,对于刚刚遭受了重大打击的宋江军来说,这些补给至关重要。 「有了这些补给,我们就能迅速恢复元气,继续扩大势力。」宋江的眼中闪过一丝坚定。他很清楚,眼下他们的处境十分危险。朝廷虽被北方战事牵制,但绝不会对他们的存在视而不见。一旦朝廷腾出手来,势必会对他们发动雷霆一击。 「这批物资来的及时。」宋江身旁的吴加亮点了点头,「不过,咱们也不能太过依赖明州军的支援。眼下,浙西、福建那边的明教军也在活跃,蔡京和童贯的耳目遍布四方,迟早会发现我们的动向。」 宋江微微点头,目光投向远处的海面,似乎在思考着未来的策略。 「再继续扩大我们的地盘吧,」宋江沉声说道,「从沂州一路向泰安州梁山泊全是群山。只要我们牢牢控制住这些要道,就能更快地壮大,吸引更多的落草兄弟前来投奔。」 而在南方的群山密林之间,明教的势力正在悄然壮大,战火的硝烟在暗中逐渐弥漫。宋廷与明教之间的较量,才刚刚开始,而未来的变数,谁也无法预料。 蔡京派出密探,加强了对南方各地的监控,尤其是福建、浙西等地,暗中搜集方梦华及其手下的详细情报,以便日后定策。而在明面上,朝廷则加紧了对南方的税收和物资调度,以确保二次伐辽计划的顺利进行。 就在朝廷紧锣密鼓地准备对南方施加压力的同时,达蓬山众人也在为接下来的战斗做准备。他们深知,虽然暂时逼退了宋军,但来自开封的威胁并未解除。必须迅速巩固在南方的控制,并寻找新的盟友,以应对朝廷的下一步行动。 而在海州,宋江军依托嘤游山,继续强化防御,同时加紧与明州军的联系,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大规模进攻。宋江也深知,他的每一步行动都在朝廷的监视之下,稍有不慎,便会引来覆灭之灾。 战争的阴云再次笼罩在大宋南方,双方的斗智斗勇即将展开。而这场战斗,不仅关系到宋江军和明教军的生死存亡,更可能影响整个大宋的未来走向。 第七十一章:北疆沙盘 演武场外的一间小屋内,方梦华将几块木板拼成一张大桌,桌上堆满了沙盘模型,她用木屑、石块和一些小型标记物,细致地构建出了宋朝北方的地形。开封、商丘、洛阳,太原府、真定府、中山府,以及更北的燕云十六州一一呈现在沙盘之上。 岳飞、王贵、张显、汤怀围坐在一旁,目光紧紧盯着方梦华的动作。岳飞忍不住问道:「方师妹,妳这是要做什么?」 「今天,我们要做一次兵棋推演。」方梦华沉声说道,她的眼神中透出一丝凝重。 岳飞、王贵、张显和汤怀虽然对这种新奇的战术推演方法感到好奇,但心中依然抱有一丝怀疑。众人彼此对视一眼,虽然不解,但对方梦华的才智已有了足够的信任。他们点头表示同意,准备跟随她的思路进行推演。 方梦华先展示了辽国和金国的边境线,用木屑铺出幽州的地形。她解释道:「这里是我们目前的北疆,」方梦华指着沙盘上代表宋辽边境的白沟河,「辽国的覆灭已经近在眼前,而金国的崛起将成为我们最大的威胁。一旦辽国被灭,大宋的北疆将会门户大开,金国的兵锋将直指中原。而我们今天要推演的,就是金兵三路南下的可能路线。」 方梦华开始在沙盘上布置金兵的路线,她用不同颜色的标记物代表三路大军,从北方的白沟河开始,一路直指开封。 「这三路大军,一路从东路绕过燕山,南下直逼中原;一路从中路突破太原府,目标直指开封;还有一路从西路,越过黄河,包围洛阳。」方梦华指着沙盘,详细解释道。 方梦华继续在地形上移动着木块,代表着不同的军队。她用不同颜色的木块标示出了金兵的三路大军南下的路线。第一路从北部直取中山府,第二路绕过太原府,第三路则直扑开封。 「金国的军队将从这里出发,」她指着白沟河的位置,「一路南下,绕开你们以为的天然屏障燕山,然后直接逼近开封。」 岳飞仔细观察着方梦华布置的路线,眉头紧锁。他指着太原府、真定府和中山府的位置说道:「这三个地方,应该是阻挡金兵的关键点。只要我们能守住这些地方,金兵就难以南下。」 方梦华点头,承认了岳飞的判断的确准确。她用木块代表宋朝的防守力量,摆在了这三个关键点上,模拟着守军的防御和金兵的进攻。 岳飞眉头微皱,他看着这条路线,觉得哪里不对,「方师妹,假设我大宋这次成功伐辽,夺回燕云十六州,那么燕山天险将成为我们的天然屏障,金兵难以越过。妳的假设是否过于悲观了?」 方梦华微微一笑,没有直接反驳,而是继续在地面上扩展地形。转而在沙盘上重新摆设了一套假想:她假定宋朝从一开始跟辽国是一国,不仅有燕云,还掌握着辽东地区的防线。这次,她将地形延伸到了东北,然后,她开始模拟更为宏大的战局。 「那我们来看另外一种情况。」她拿出几块小标记物,分别标示出明朝万历时期的辽东防线,「假设大宋从太祖时期趁辽国不强的时候先北后南灭了契丹完全掌握了燕山和辽东,那将会如何呢?」 说着,她在沙盘上调整地形,方梦华继续推演,用木屑、石块勾勒复现出明朝万历时期的辽东局势。金兵的起点从白沟河北移,直接在辽东平原上展开攻势。方梦华用手中的小旗标出了萨尔浒战役的战场位置,展示了明军如何在战场上逐渐失利,最后失去辽东,并逐步推演到松锦会战。 「假设辽国是我们的一部分,金兵南下的起点就不再是白沟河,而是更东的辽阳府以东山区。即使我们一开始能控制燕云十六州和辽东,但最终的结果是什么?」 她将几次关键战役布置在沙盘上,从萨尔浒到松锦之战,每一步都让岳飞等人目瞪口呆,整个过程犹如一场无声的历史剧,逐渐勾勒出明亡清兴博弈的全貌。尤其是当她展示后金兵如何利用山川地形和战术配合,逐步蚕食明军的防线,最终形成合围之势时,岳飞的神情逐渐凝重起来。 「虽然和现在的宋金局势不完全相同,但可以借鉴。」方梦华解释道,「金国的实力并非我们所能轻视,一旦他们南下,形势将会异常危险。」 岳飞站在沙盘前,仔细审视着金兵的路线和他们在战场上的策略。他渐渐意识到,这个他曾经轻视的北方游牧民族,竟然有如此强大的战斗力和谋略。尤其是当看到松锦会战中,明军如何被合围,最终全军覆没的惨状时,他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方师妹,你所推演的这些,难道真的有可能发生?」岳飞的声音低沉,充满了思索。 方梦华点头,「历史自有它的逻辑,有时是惊人的相似。我们不能低估金国的实力,也不能盲目乐观。如果我们想要真正守护中原,必须从现在开始,做好万全准备。」 王贵和张显对视一眼,也纷纷点头。他们终于明白,方梦华的这些推演并非危言耸听,而是基于深思熟虑的分析。 「我们不能只依靠燕山天险,更不能轻视任何潜在的敌人。」岳飞沉声说道,「我们需要更多的防御手段和更强的战术配合,才能在未来的战争中立于不败之地。」 方梦华微笑着点头,「没错,所以我们现在的任务,不仅是训练武艺,还要学习更多的战术知识,了解敌人的动向和战术。只有这样,才能在未来的战斗中掌握主动。」 岳飞、王贵、张显、汤怀逐渐从最初的自信,转变为震惊,最后几乎是呆滞地看着这场推演的结果。方梦华用娴熟的手法,逐步揭示了金国的崛起和南下:即使他们收复了燕云,宋朝的北疆依然面临巨大的威胁。 岳飞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惶恐:「我以前一直以为,金国不过是一个新兴的部族政权,怎么会有如此大的威胁?」 王贵也不由得感叹:「如果真是这样,北方的防线根本不可能抵挡他们的攻势。」 方梦华点头,目光坚定:「是的,这也是我担心的。金国不仅仅是一个普通的敌人,他们有着强大的军事实力和明确的战略目标。如果我们不能在他们南下前做好充分准备,整个大宋都会陷入危机。」 岳飞沉默片刻,最终说道:「师妹,你的远见卓识让我大开眼界。这场推演让我明白,我们面临的敌人远比我们想象中强大。看来,我即将参加的伐辽战役,可能是决定未来几十年中原命运的关键。」 「难道说,我们要在未来面临这样的困境?」张显喃喃自语,内心的冲击显而易见。 汤怀则紧紧握拳,「如果真有这么一天,我汤怀绝不会坐视金虏肆虐!」 岳飞沉默片刻,终于开口,「方师妹,妳的推演让我看到了金国的真正威胁。我们现在所面临的,并不仅仅是辽国的问题,而是整个北方的安全。」 方梦华点点头,神情肃然,「我们现在的每一步都至关重要,不能只看眼前的胜利,而要着眼于未来的局势。金国的威胁比我们想象中要大得多。」 王贵、张显和汤怀也纷纷点头,心中对方梦华充满了钦佩。他们开始意识到,这个年轻的师妹不仅仅是武艺高强,她的智慧和远见,将在未来的战斗中发挥关键作用。 岳飞、王贵、张显和汤怀都纷纷点头,他们在这次推演中学到了很多东西,也意识到了未来的挑战和危机。方梦华用她独特的视角和智慧,帮助他们拓宽了视野,为即将到来的大战做好了更充分的准备。此时,岳飞等人终于意识到,方梦华的推演不仅仅是为了战术训练,更是为了让他们认清一个残酷的现实:未来的北方将是一场生死存亡的战场,而他们,必须为此做好准备。 随着推演的结束,方梦华收拾起地上的兵棋,目光坚定地看着众人:「我们不仅要为眼前的战斗做好准备,还要为未来的战役提前谋划。金国的威胁不能被忽视,我们必须在他们南下之前做好万全的准备。」 岳飞也站了起来,眼中燃起了斗志:「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必须提前行动。我会尽我所能,为未来的战斗做好准备。」 王贵、张显和汤怀也纷纷表示同意,他们的心中已经燃起了共同的决心。 方梦华微微一笑,心中暗自感叹,这些未来的英雄们终于意识到了危机的逼近。而她自己,也将在接下来的岁月中,继续为这个世界的未来而努力。 第七十二章:南国天元 翌日清晨,方梦华早早便开始在沙盘上重新堆砌地形。这一次,她将地形从北方延展至南方,覆盖了四川、荆襄、江南以及长江沿线。沙盘上,秦岭的山脉线条、淮河的蜿蜒水道,都被细致地还原了出来。 岳飞、王贵、张显和汤怀再次围在桌旁,目光紧锁在这片复杂的地形上。方梦华指着南方的几个关键点,开始讲解金兵南下后可能爆发的几场大战。 「今天我们要推演的是金兵南下后的局势,」方梦华开始讲解,「这包括黄天荡之战、富平之战、和尚原之战,甚至最后的采石之战。这些战役决定了南方防线的生死存亡。」这一次,她准备复盘蒙古灭宋之战和清朝灭南明的关键战役。 岳飞、王贵、张显、汤怀四人一如既往地围坐在桌旁,但经过昨日的推演,他们的神情明显多了一份肃穆和专注。 她继续说道:「但我要告诉你们的是,如果我们不能在更北的地方遏止敌军,那么即便守住这些关隘,南方迟早也会被攻陷。」 方梦华首先在黄天荡地区布置金军与宋军的对峙。她将金兵的标记物推进到长江以南,模拟他们如何在大规模作战中利用骑兵优势快速突击,试图突破南宋的防线。与此同时,她用少量标记物代表宋军,展示如何在黄天荡设伏,利用江河阻滞金军的南下步伐。 岳飞注视着这场战役的推演,心中开始思索南方防线的脆弱性。方梦华首先铺设出黄天荡的地形,用小标记物模拟宋金双方的兵力配置。「在黄天荡,大宋以水军之势将金军围困在大江拐角中,打一场漂亮的伏击战可能会延缓金军的南下步伐。」 她指着江面上的假想敌军舰队,「黄天荡之战虽然成功阻击了金军,但这只是一时的胜利。金兵在富平之战中卷土重来,企图通过集中力量,打通四川和荆襄的交通线。」方梦华将标记物迅速移动,模拟出金军如何试图夺取南方的门户区域。 「这里,金军的战术重点是集中兵力在富平进行强攻,一旦和尚原失守,南方的西大门秦岭将彻底敞开。」她解释道。 接着,方梦华将富平之战的场景再现,金军绕道而行,试图从另一侧包围宋军。「富平一战,虽有西北禁军抵抗,但因准备不足,最终兵败如山倒。我们可以看到,金军并未放弃南下的企图,而宋军在这些战役中虽有胜有败,但总体上仍处于被动挨打的局面。」 岳飞一直紧盯着沙盘,他敏锐地注意到一个地理位置的特殊性——襄阳。 「方师妹,如果我们要真正守住南方,襄阳必然是关键。」岳飞指着沙盘上的襄阳说道,「这是大江以北的最后一道屏障,一旦襄阳失守,南方的防线将不堪一击到处都是破绽。」 方梦华点头认可,「岳师兄你说得很对,没错,襄阳就像围棋棋盘上的‘天元’点,一旦失守,整个棋盘的布局都会被打乱。北方的平原宜居地区是完整的一大片,而南方的蜀中荆湖江南三块是分割的,秦岭防线和淮水防线都是一整段,但是南阳盆地到襄阳这个点就是中间的缺口,而且只要拥有了襄阳也就拥有了汉水进入大江的水道入口。无论是过去的大敌,还是假设中的未来强敌,进攻南方的第一步都是争夺襄阳。一旦南方失去襄阳,北方的军队就能长驱直入,直接威胁长江以南的地区。」 接下来,方梦华模拟了南北对峙的场景,她通过沙盘展示了在金兵占领北方的情况下,如何在秦岭淮河一线形成对峙。她用标记物进一步展示了历史上蒙古攻陷襄阳后,如何迅速南下灭宋的过程,重现了蒙古灭宋之战和清朝灭南明的几场关键战役,分析了南方如何在面对北方的强敌时,逐渐失去了战略主动。沙盘上的小木块和标记物逐渐堆叠成了一幅令人震撼的场景——南方的防线在北方强敌的猛烈攻势下,仿佛随时可能崩塌。 「这些战役说明,南方一旦失去稳定的防线,尤其是襄阳和长江这两道天然屏障,局势就会迅速恶化。」方梦华总结道。方梦华接着模拟了朱元璋的北伐,以南方势力通过顽强防御逐步反击,最终实现统一的成功案例。 然后,她将沙盘重新布置,开始模拟朱元璋的北伐战役。「设想一个南方的君主,在初期的防御战中,牢牢守住了江南,稳住了大局,而后才有机会北伐成功。」她展示了朱元璋如何通过南方的资源和兵力,一步步推进到北方,最终统一了整个国家。 「这个成功案例告诉我们,只要南方稳固,完全有可能北伐成功,甚至统一整个国家。」她指着沙盘上江南的防线,展示了朱元璋如何以稳固的南方为基础,逐步蚕食北方敌军的领土。 「但关键还是,南方必须有一个坚不可摧的屏障,防止北方势力轻易南下。而这屏障的核心,就是襄阳。」 岳飞深以为然,他回想起昨日的推演,再结合今日所学,逐渐形成了一个完整的战略构想。若要守住南方,必须以襄阳为基点,构筑坚固的防线,同时做好随时反击的准备。 「若能守住襄阳,我们就有机会在大江以北与敌军周旋,甚至反攻北方。但若襄阳失守,南方必然危机四伏。」岳飞坚定地说道。 方梦华微笑着看着岳飞,「没错。今天的推演,不仅是要让你们了解战术,更重要的是要让你们明白,在未来的战斗中,战略眼光至关重要。我们不能仅仅着眼于一城一地的得失,而要放眼整个战局,未雨绸缪。」 岳飞和同伴们对方梦华的推演心悦诚服,他们心中开始渐渐认同她的战略眼光,甚至对未来的战斗充满了危机感与责任感。 「师妹,谢谢你让我明白了这些。」岳飞深深鞠躬,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我会牢牢记住襄阳的重要性,也会把今天学到的一切牢记在心。」 方梦华点头,「记住,未来的战斗不仅仅是在战场上,也在我们每个人的心中。我们必须有足够的智慧和勇气,才能在大敌当前的时刻守护我们的家园。」 她的声音回荡在营帐中,四周的空气似乎也因这番话语而变得凝重。岳飞、王贵、张显、汤怀等人都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责任感,他们知道,未来的道路将充满艰险,但他们也从方梦华这里得到了面对挑战的信心和决心。 在这片小小的沙盘前,他们已经为即将到来的大战埋下了胜利的种子。 岳飞、王贵、张显和汤怀对这次推演的内容深感震撼。他们看到了南方防线的复杂性和重要性,也明白了如果不重视战略布防,未来的战争中将面临怎样的危机。 「方师妹,你的分析非常到位。」岳飞沉思片刻后说道,「我们必须从现在开始,为守住南方的防线做准备。襄阳不能有失,长江也必须牢牢守住。」 王贵点头附和,「如果能保住这些关键点,我们就有机会在未来的战斗中掌握主动。」 张显和汤怀也表示认同,他们明白了守住南方的重要性,以及推演中所展示的每一场战役对未来的重大影响。 方梦华看着他们坚定的神情,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她知道,通过这次推演,他们已经理解了未来可能面临的危机,也开始意识到肩负的责任。未来的战斗虽然艰难,但只要他们齐心协力,未必不能扭转乾坤,守护国家的安危。 第七十三章:泰西战国 几日后,方梦华在沙盘前站定,双手轻轻拨弄着沙粒,逐步勾勒出一片陌生的地形。这次,她不再展示中原大地,而是铺设出一个他们从未见过的地形——欧洲。她将山脉、河流、大海和城镇一一标注出来,勾勒出这个「虚拟」世界的全貌。 沙盘上铺设出了一片迥异于中土天下的地形:崇山峻岭、纵横交错的河流,还有密密麻麻的小国分布。岳飞、王贵、张显、汤怀几人围坐在沙盘前,眉头紧锁,显然对这片陌生的地形感到困惑。 岳飞他们凝视着这幅地形图,眉头微皱,心中充满了好奇。 「师妹,这似乎不是中原,也不像是我们的敌国辽、金的地形。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王贵率先发问。 方梦华微微一笑,「这是一个在你我世界另一端的广阔天地,我们称之为西方。虽然它与我们的世界完全不同,但这里的国家之间也发生了许多惊心动魄的战役,我将用它来为你们演示几场战争的战略与战术。」 随着方梦华的解说,岳飞等人逐渐了解到,这片假想的西方极乐世界有着与春秋战国式的国家体系,但战争的规模和复杂程度却远超他们的想象。 她接着说道:「今天我要向你们展示的是在这个‘虚拟’世界中,几个非常重要的战争,包括三十年战争、奥地利王位继承战争、英法七年战争以及拿破仑战争。这些战争的复杂性和战略深度,足以让我们从中汲取大量的经验。」 方梦华首先介绍了三十年战争,这场持续了三十年的战争不仅让欧陆陷入了无尽的动荡,也在战争中诞生了许多全新的战略战术。她将沙盘上的各个小国按比例分成了不同的势力集团,随后展开了长达三十年的虚拟战争推演。 「看,这场战争的起因是宗教冲突,但随着战事的发展,逐渐演变成了大国之间的权力争斗。」方梦华用手指在沙盘上划过,演示各国如何在战争中不断结盟、背叛,直至最终疲惫不堪,签订了和平条约。 岳飞等人越看越入迷,他们惊讶于这场战争的复杂性和漫长性,也对方梦华的解说赞叹不已。 「这场三十年战争,耗尽了几代人的力量。方师妹,妳这假想的世界未免也太残酷了。」王贵摇头感叹道。 方梦华轻笑道:「在战争中,没有真正的赢家,只有疲惫不堪的幸存者。」 岳飞看得入迷,他从未见过如此复杂的战争形态。他发现,尽管敌我双方有时兵力悬殊,但通过巧妙的外交手段和战略部署,往往能扭转战局。 「这种以小胜大的策略,真是匪夷所思。」岳飞心中暗暗惊叹,「若能在我大宋与敌国的对抗中应用,或许能让我们在对抗强敌时处于不败之地。」 接下来,方梦华介绍了奥地利王位继承战争,这场战争主要围绕王位继承权展开,各方势力纷纷介入,导致战局异常复杂。她在沙盘上演示了多方势力如何通过联姻、盟约和背叛等手段来确保自身利益。 「这场战争告诉我们,战争不仅仅在于战场上的对决,更在于背后的谋略和权力博弈。如何通过政治手段来化解或延续一场战争,是我们必须掌握的技巧。」 随后,方梦华又展示了英法七年战争,这场战争不仅发生在欧陆,还蔓延到了世界的其他角落。她强调了战争的全球性以及如何在多战线作战中保持战略优势。 岳飞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意识到,这种全方位的战略思考不仅适用于中原,也同样适用于任何可能发生冲突的地方。她将几个关键的战役点标注在沙盘上,用木棍模拟各国军队的调动。 岳飞愈发沉醉于方梦华的推演中,他感到这些虚拟的战争不仅仅是对战略的演示,更是对人性的考验。看着方梦华熟练地操作沙盘,他不由得感到敬佩。 最后,方梦华展示了拿破仑战争的推演。她描述了这位伟大的天才统帅描述为如何在一片乱世中崛起,通过连番的战役征服了整个欧陆,但最终因为贪婪和傲慢而失去了所有,在多方联合的反击下败北。 「这位统帅的起点很高,但他的终点却充满了悲剧。拿破仑虽然在战术上无比高明,但却因为过于自信和扩张,最终导致了自己的失败。」方梦华总结道,「这场战争教会我们,任何战争中,过度的野心和膨胀的力量都可能是致命的。战争总是这样,不论你多么强大,最终决定胜负的还是那股平衡的力量——即便是一人之力,也难以改变整体的命运。」 岳飞沉思良久,他从中看到了一个深刻的教训——无论在战场上取得多大的胜利,最终决定胜负的往往是内在的力量和外在的形势变化。 「这位拿破仑,真是如同西楚霸王一般。」岳飞赞叹道,「可惜,他最终也无法逃脱灭亡的命运。」 方梦华用手指轻轻推倒沙盘上滑铁卢的标志物,象征着拿破仑的失败,「这场战争告诉我们,即便你拥有卓越的才能,也必须保持谦逊和谨慎,否则再强大的力量也会倾覆。」 方梦华结束了推演,岳飞仍然沉浸在思考中。这个「西方」世界的战争虽然是虚构的,但其中的战略和教训却让他受益匪浅。岳飞默默点头,他从这场虚拟的战争中看到了许多现实中的影子,也愈发佩服方梦华的战略眼光。 然而,随着推演的深入,岳飞心中的疑惑也越来越重。他看着方梦华神态自若地讲解着那些复杂的战局,心中不禁暗自揣测。 「师妹怎能懂得如此多的兵法与战局?甚至连这些虚构的战争,她也能如此熟练地讲解,简直如兵仙再生。这等智慧与才干,岂是寻常女子能够拥有的?」 岳飞从未见过如此博学多才的女子,尤其是方梦华还能自如地在虚构与现实之间游走,仿佛她对每一场战争都了如指掌。这种超凡的能力,让岳飞对方梦华的敬佩之情油然而生。 他开始明白,方梦华之所以能成为魔教军的「花帅」又接任教主,绝不仅仅是因为她的美貌,更在于她的智慧与战略眼光。正因如此,她才能在战场上独当一面,成为那个「反贼」军中的一位奇才。 虽然方梦华的智慧让岳飞心生敬畏,但在他心底深处,也不免涌起了另一种情感。最初的敌意和戒备早已消散,随着相处的加深,他逐渐将方梦华视为心中理想的伴侣。他暗自想到:「若有朝一日,我能如狄青那般成为大宋的大元帅,是否也有资格招安纳得师妹为妾?她这样的人才,是完美的随军参谋夫人,必定是我大宋之福,成为一代佳话。」 岳飞的心思渐渐飘远,他想着自己未来的成就,想着如何才能早日成为一位如狄青般的大帅,将师妹纳为妾室,辅佐他一起平定四方,建功立业。 这种念头虽然未曾显露在他脸上,但却在他心中悄然生根发芽。岳飞下定决心,无论未来如何,他一定要努力提升自己的实力和地位,无论是武艺、兵法,还是领导能力,都要做到尽善尽美,以期早日实现自己的雄心壮志。 这个念头在他心中生根发芽,激发了他更强烈的求知欲和进取心。他深知,只有不断提高自己的武艺和战术水平,才能在未来的战斗中立于不败之地,也才能真正与方梦华并肩作战。 方梦华在推演结束后,看着岳飞若有所思的神情,微微一笑。她敏锐地察觉到岳飞内心的变化,心中也有些感触。她知道,岳飞的潜力无穷,他的忠诚与勇气将来必定能成为中流砥柱。 「方师妹,你这番教诲让我受益匪浅。」岳飞对方梦华拱手行礼,眼神中流露出坚定的决心,「我一定会牢记这些战略,早日成为狄大帅那样的人,护我大宋江山。」 「岳师兄,今日的推演就到这里了。希望你能将这些战术和策略融会贯通,未来的战场上,它们或许会为你带来更多的胜机。」 岳飞点头,目光坚定地看着方梦华,「方师妹,我会铭记今日所学。日后若有机会,我定会用这些策略保家卫国。」 方梦华点了点头,她看出了岳飞的雄心,没有再多说什么。她心中明白,岳飞的成长和进步,正是她希望看到的未来。至于他心中那一点隐秘的情感,她暂时选择忽略,她知道,岳飞心中已有自己的志向和目标,而她要做的,就是引导他走向那个目标,直到他成为真正的英雄。只希望未来的他们都能为同一个目标而奋斗——保家卫国,护卫中土。 第七十四章:京东虎兕 秋风瑟瑟,沂蒙山区的群山在一片苍茫中透着肃杀之气。随着宋江的名声渐渐传遍北方,他的势力也迅速在这片广袤的山岭间扩张开来。李太作为京东绿林的代表人物之一,被方梦华说服后,加入了宋江牵头的「京东绿林会连锁山寨计划」,成为了这片大地上众多山寨首领中的一员。 「李太子,这京东绿林会如同昔日的梁山泊,一旦联成一气,必然能震慑四方。」宋江坐在高处的岩石上,目光深邃地望向远方,「如今,绿林群雄纷纷响应,咱们的势力已如滚雪球般越滚越大。」 李太微微点头,心中对宋江的战略眼光佩服不已。自从前一代梁山军被张叔夜剿灭后,许多绿林好汉各自为战,难以形成气候。然而宋江却通过方梦华的游说,巧妙地将这些分散的力量重新聚拢,形成了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 自从方梦华说服梁山泊的李太加入宋江的阵营后,京东绿林会势力开始迅速扩张。梁山泊的号召力,加上宋江在江湖中的声望,为这场扩张提供了坚实的基础。各地绿林好汉纷纷响应号召,加入宋江牵头的连锁山寨计划。在这半年中,沂蒙山区与泰山一带的大小山头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明教军模式的连锁山寨在这些地方迅速扎根,并形成了对城池的包围之势。 宋江站在沂州城外的高岗上,俯瞰着不远处的城池,心中充满了自信。这几个月来,他不断吸纳各地的山贼,整合了大大小小的势力,如今麾下名义上已经拥有了十几万兵马。这一股看似乌合之众的力量,实则逐渐形成了一股难以忽视的力量。 「李太那边如何了?」宋江问道。 站在他身旁的吴加亮答道:「李太的梁山泊早已成为我们的中枢,今日的梁山泊不仅是绿林好汉的避风港,更是我们连锁山寨计划的核心。只要有李太的支持,各地山寨都愿意归附。」 宋江微微点头,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很好。接下来,就是将这一计划继续扩大。」 宋江并没有让自己久等,他迅速制定了行动计划,指挥各地的山寨首领们行动。先是沂州的礧鼓山,张仙作为当地的一方霸主,拥有一支不小的队伍。宋江亲自前往,拜访了这位颇有威望的首领。 张仙站在礧鼓山的寨门前,目光锐利地看着宋江和他的随行人员。他知道,宋江此人不容小觑,若与他合作,或许能在这动荡的局势中获取更多利益。 「宋大哥,今日光临敝寨,有何指教?」张仙拱手说道。 宋江微微一笑,拱手还礼,「张兄弟,我今日来,是想与你共商大事。我等同为江湖中人,眼下朝廷腐败,百姓苦不堪言,我等绿林好汉,何不团结一心,共同为百姓谋出路?」 张仙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宋大哥之意,正合我心。早闻宋大哥大名,如今有幸相见,自当听从调遣。」 就这样,张仙的礧鼓山顺利加入了宋江的连锁山寨计划。随后,宋江又前往齐州的铧山,拜访了那里的孙列。孙列虽为一方强人,但对宋江的名号早有耳闻,不敢怠慢。在宋江的说服下,铧山也顺利归入了宋江的麾下。 「与其孤军奋战,不如借这股东风,成就一番事业。」孙列带着铧山上的数千人马,加入了宋江的阵营。 接着,宋江带领人马来到莒县的水鼓山,拜访了徐进。徐进原本是个性情粗豪的汉子,初见宋江时还有些怀疑,但在宋江的热忱和诚意下,最终也选择了加入。最后,宋江来到临沂的艾山,拜会了武胡。 武胡性格孤傲,但他深知宋江的实力和影响力。在与宋江的一番长谈后,他也决定将自己的势力归于宋江的麾下。 随着这些山寨的加入,宋江的势力范围不断扩大,各地山寨形成了一道道包围线,将沂州、齐州、莒县等地的城池团团围住。城内的官府已经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然而,面对宋江日益强大的势力,官府却无力应对。 半年过去,宋江的势力已从沂蒙山区一路蔓延至泰山一带,所过之处,不仅兼并了众多山头,还吸纳了不少零散的山贼和落草之人,迅速壮大了队伍。 山林间,宋江的大营中一片忙碌景象。成群的山贼正在操练、分发兵器,准备进一步扩展势力。而在大帐内,宋江正与手下众将商议下一步的行动。 「现如今,咱们麾下已名义上有了十几万大军,虽然其中多为乌合之众,但若能好生调教,定能成为一支劲旅。」宋江望着地图,眼中闪烁着自信的光芒,「下一步,咱们便要继续扩展势力,包围那些官军控制的城池,形成围点打援之势。」 吴加亮在一旁点头道:「公明兄所言极是。若能围城打援,再辅以分散围攻策略,定能令朝廷无从下手。」 「只是眼下最为重要的,还是要整顿军纪,不能让这些山贼各行其是。」李太提醒道,「若不加以约束,恐怕难以持久。」 宋江沉吟片刻,微微点头,「李大哥言之有理。这些日子,我已在各个山寨间设立了相应的管理制度,并让各位首领亲自督察。相信只要时间一长,大家都会服从规矩。」 随着宋江军的壮大,整个沂蒙山区变得愈发紧张。各地的官府虽然得知了宋江的动向,却因为朝廷的疲于应付而无法及时派出大军镇压。于是,越来越多的地方势力和绿林好汉纷纷选择了投靠宋江。 「大河向东流哇,天上的星星参北斗啊……」喽啰们参差不齐的干吼着阮恩回来后教他们传唱的小调。 沂蒙山深处,张仙带着自己的部下,正在操练新加入的队伍。这些人有的来自他原先的山寨,有的则是新近投靠的散兵游勇。张仙手持长刀,目光如炬地巡视着这些新兵。他知道,这些人若能被彻底训练成一支劲旅,便是他在宋江军中的资本。 「宋公明果然是义薄云天,若能跟随在他的麾下,必能一展拳脚。」张仙在加入宋江军后,心中豪情顿生。他带来的数千人马,成为宋江麾下的一支重要力量。 「弟兄们!如今咱们跟随宋公明,这可是天大的好机会!」张仙大声喊道,「只要我们齐心协力,定能打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 兵士们高声应和,气氛热烈。张仙点了点头,心中升起一股豪情:他明白,眼前的局势虽然复杂,但只要他和他的部下能在这乱世中站稳脚跟,未来便有无限可能。 宋江的营帐中,他与手下几位重要的首领正在商讨下一步的行动。吴加亮拿着一幅地图,指着几个重要的地点说道:「宋大哥,咱们如今已经控制了这些山头,若再向西推进,便可直取泰山。到那时,整个沂蒙山区的城池都将在我们的掌控之中。」 宋江点了点头,目光中透出一丝坚毅,「泰山乃齐鲁要地,若我们能占领泰山,便可控制整个山东的绿林势力。届时,不仅仅是绿林好汉,连百姓也会拥护我们。」 「不过,眼下最要紧的是稳固我们现有的地盘。」李太提出建议,「若是操之过急,反倒会给朝廷调兵剿灭的机会。」 宋江微微颔首,「李太兄说得有理。我们如今兵强马壮,但也不能轻敌。各位,接下来,我们要稳扎稳打,将各地山寨统一管理,打造出一支真正的义军。」 吴加亮听后,连忙点头附和,「宋大哥说得对,我们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要走得更稳、更远。只要我们团结一致,迟早有一天,这片土地上会重新燃起希望之火。」 营帐内,众人纷纷点头,脸上露出了坚毅的神色。他们明白,这场斗争才刚刚开始,而他们,正站在这场风暴的中心。 时间缓缓流逝,宋江的势力不断扩张,各地的山寨也逐渐形成了一个庞大的网络。那些曾经分散在山林中的绿林好汉,如今在宋江的领导下,逐渐成为了一支有组织的军队。而这些山寨,正如一颗颗明珠,点缀在这片动荡的土地上。 然而,宋江心中却始终有一个隐隐的担忧。他知道,朝廷迟早会察觉到他们的行动,并且会不遗余力地进行剿灭。他必须未雨绸缪,为这支义军找到更坚实的基础。 就在这个时候,相州方梦华的来信送到了宋江的手中。信中详细分析了当前的局势,并建议宋江继续扩张势力的同时,也要与南方的明教军保持密切联系。信的最后,方梦华还特别提到,要加强对各地山寨的管理,防止内部出现裂隙。 宋江读完信后,沉思良久。他知道,方梦华的话绝非无的放矢。当前的局势,正是他们最好的机会,但同时也充满了危机。他必须更加小心谨慎,才能带领这支义军在风雨中屹立不倒。 宋江站在山顶,俯瞰着整个沂蒙山区。如今,这片曾经被官府忽视的土地,正在他和他的手下们的努力下,逐渐变成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各山头的纷纷归顺,使得他的势力范围从小到大,从点到面,迅速扩展。 「公明兄,眼下咱们已掌控了这片区域的多数山头,下一步该如何行事?」吴加亮问道。 宋江微微一笑,目光深远,「继续扩展,整编军队,待时机成熟,再与那汴梁城中的赵家皇帝,好好计较一番。吴学究,你即刻传令下去,加强对各地山寨的管理。同时,派人前往南方,与明州军保持联系。」宋江下令道。 吴加亮领命而去,而宋江则站在地图前,目光坚定。他知道,这条路充满了艰险,但他无怨无悔,因为他肩负着无数人的希望。这片土地上的百姓,正在等待一个新的时代,而他,愿意为此付出一切。 一时间,整个沂蒙山区风起云涌,暗流涌动。各方势力在这片土地上博弈,而宋江与他的手下们,也正在筹谋着他们的未来。 第七十五章:鹿鼎奇书 大名府的翠云楼,因其豪华的装潢和优质的酒水,一直是当地名流和权贵的聚集之地。然而,在这座繁华的楼阁之中,也隐藏着一些不为人知的暗流。一位身穿儒士服饰,气质沉稳内敛的中年男子,他正是金国的智囊完颜希尹,化名李源,深入宋朝探查情报,此刻正悄然潜伏在翠云楼内。他混迹在一群文人雅士之中,表面上看似与他们无异,实则暗中观察大宋的动静,搜集对金国有用的情报。 夜色渐深,楼内的纸窗上映出烛火摇曳的光影,透着一股宁静而神秘的氛围。几名儒士打扮的客人坐在一处雅间,正端着酒杯,细细品味着桌上的四明山二锅头。这种烈酒浓烈而又带有一丝醇厚的甘甜,正合他们苦寒之地人的胃口。 方杰在翠云楼大闹一场,踢伤了梁衙内那时,完颜希尹也隐隐注意到方杰背后那位神秘的「姑姑」。当时,他的目光下意识地向那名戴着面纱的女子投去,虽然她未曾抬头,但那股不同寻常的气质令他心中暗生警惕。 他默默记下了方梦华的存在,但并未表露出任何异常。毕竟,在这个多方势力交织的地方,隐藏自己的真正目的才是生存之道。 然而,完颜希尹更感兴趣的,是台上那位说书先生的故事。完颜希尹经常留在翠云楼,并非单纯为了掩饰身份。他特别喜欢听说书先生讲故事,而最近,一部名为《鹿鼎记》的奇书引起了他的浓厚兴趣。今天的说书,正讲到一部奇书——《鹿鼎记》。这是一个关于康熙帝与一名小人物韦小宝的故事,情节曲折离奇,人物形象鲜明。 完颜希尹听得出神,尤其当故事中提到「和硕」、「固伦」、「阿玛」等一连串女真话的词时,他的心猛地一跳。这本书的内容十分特别,讲述的是「韃子」入侵中原,建立起一个叫「大清」的朝代。而在书中,那个所谓的「康熙帝」不仅掌控了八旗体制,还在入关后设立了一个「南书房」,专门用来治理汉人文官系统。书中对这套体系的描写极为详细,特别是那些专有名词,如「牛录」、「甲喇」、「固山」、「额真」、「巴图鲁」、「贝勒」等,竟全都是如假包换的女真话。「这部书讲述了一个只有6万丁口的八旗如何在入主中原后,稳固统治并消灭反抗势力,最终一统天下。」完颜希尹在心中默默思索。他知道,这样的内容对于大金来说具有极高的参考价值。特别是「八旗」这种军事组织结构,看似简单,却蕴含了极为精巧的统治艺术。 完颜希尹听得入神,他对书中的「清朝」感到好奇,因为这似乎与当下的大金有许多相似之处,但又存在着微妙的不同。这个虚构的朝代不仅成功入主中原,还实现了汉人和女真的完美结合。书中描述的八旗制度,对比他目前正在帮助完颜阿骨打推行的「猛安谋克制」,显得更加系统和高效。 「这是巧合吗?还是这本书的作者也通晓我大金的习俗?」完颜希尹暗自思量。 随着故事的展开,完颜希尹越发感到不可思议。书中的「清朝」虽是虚构,但却详细描述了一个强大的女真政权如何利用八旗制度控制天下,如何通过「南书房行走」体制稳固皇权。这个虚构的王朝不仅征服了北方,还彻底统一了中原,故事中那些汉人地下反清复明势力在大清的威严下显得如跳梁小丑。 完颜希尹意识到,这不是普通的说书,里面蕴含的内容,对金国的未来可能具有深远的影响。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完颜希尹频繁出入翠云楼,表面上是来听书,实则是为了弄清《鹿鼎记》的来历和内容。这部书里的故事引起了他的强烈兴趣。「这绝对是一部奇书。」完颜希尹心中暗自评判。他的心思越来越活络,开始思索书中的那些描写是否可以为金国所用。他知道,自己必须将这部奇书带回上京会宁府,让都勃极烈完颜阿骨打亲自过目。 说书结束后,完颜希尹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等到周围人散去,他悄悄走近了那位说书先生。经过一番寒暄,他开门见山地提出了想要购买这本书的请求。 「先生,这本书你是从何处得来?能否割爱,卖给我一阅?」完颜希尹将一袋沉甸甸的金子放在桌上。 那说书先生犹豫片刻,似乎对这位儒士打扮的客人颇有好感,便点头答应:「这本书乃我祖上留传,确实不凡。但既然先生如此诚心,我便割爱卖与你。」于是,他以五十两黄金的价格,将整本《鹿鼎记》交到了完颜希尹手中。 完颜希尹得手后,立即返回金国。他知道,这本书不仅仅是奇闻异事,更可能成为金国未来称霸天下的蓝图。 完颜希尹回到金国上京会宁府,立刻将这部奇书呈交给完颜阿骨打和完颜吴乞买。他们正筹划南下攻宋的宏图大业,对这本书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三人彻夜翻阅,将书中提到的八旗制度、牛录甲喇的军事组织模式,以及康熙帝所设的南书房行走体制一一研究。特别是书中描述的八旗制度,和完颜希尹一同研究,对其中的各类编制、管理方式以及「南书房行走」制度进行了详细的讨论。 在他们共同研读之后,完颜阿骨打深深赞同书中描绘的统治理念和军事制度。他意识到,虽然这本书中的朝代是虚构的,但其中的许多策略和制度都可以为大金所用。 「这个‘大清’的八旗制度,确实可以借鉴。」完颜阿骨打若有所思地说道,「虽然我们现在采用的是猛安谋克制,但随着金国的扩张,这一制度显得有些不够灵活。」 完颜希尹附和道:「正如书中所述,八旗制度不仅可以用于军事,还可以用于统治各地,特别是对南方的汉人施行有效控制。此制度可在我们金国的人口基础上进行调整,既能保证战斗力,又能有效管理人口。」 「八旗制度看似简单,却有着极强的灵活性和控制力。」完颜吴乞买说道,「我们现在的谋克猛安制虽然有效,但未必不能进行优化和改进。」 「正是如此,」完颜希尹点头道,「我们可以参考书中八旗的构架,结合金国目前的实际情况,进行调整和改进。这样不仅能加强军队的战斗力,也能更好地管理庞大的领土。」 「这八旗体制,比我们的猛安谋克制更具组织性。」完颜阿骨打摩挲着书页,神情严肃地说道,「如果我们按照这套体制加以改造,可以将现有的部族更高效地整合起来。」 完颜希尹点头道:「正是如此。书中描述的八旗制度,非常适合我们目前金国的情况。我们可以按照书中的设计,将猛安谋克制改编为‘十旗’,每旗下设五个固山十个猛安,合共五十万旗丁。这样一来,军力与行政结构更为紧密结合,可以大大提升我们攻宋的效率。」 完颜阿骨打深以为然。他知道,金国目前正处于扩张的关键时期,必须拥有更强大的军事组织来支持他的野心。而书中描写的「南书房」制度,则让他眼前一亮。 「至于南书房行走,虽然是虚构的体制,但其中蕴含的思想,可以为我们将来南下灭宋时所用。」完颜阿骨打思忖着,「此体制将汉人的文官系统与我女真的军事体系巧妙结合,既能统治中原,又不会削弱我们的权力。」 经过一番商讨,完颜阿骨打最终决定采纳《鹿鼎记》中的部分制度。他命令完颜希尹着手在金国推广「十旗」制度,同时为将来进攻宋朝时设立「南书房行走」体制预留布局。 在完颜阿骨打的主导下,金国开始推行新的军事改革。根据《鹿鼎记》中的描述,他们将原有的猛安谋克制度改造为更加灵活的「十旗」制度。与书中的「八旗」不同,大金国的人口远远多于书中的「满人」,因此他们将其扩展为十旗,原八旗按照300人一牛录,1500人一甲喇,7500一旗编组,而大金的人算术不够好习惯更粗放的千人猛安百人谋克的编组。 每一旗下设不同的军职与职能,确保在战时能够快速动员,平时也能维持地方治安与秩序。同时,完颜阿骨打也深感书中「南书房行走」制度的精妙,这为未来金国南下灭宋预留了一个全新的统治结构。 「这不仅仅是一部奇书,它为我们提供了未来的统治蓝图。」完颜阿骨打感叹道,「将来,等我们大金彻底击败辽国,南下灭宋时,这套体系将成为我们管理中原的根基。」 「南书房行走」——这个制度看似简单,但实则蕴含着深远的政治智慧。阿骨打设想,如果未来金国南下灭宋,他可以效仿书中康熙帝的做法,设立类似的机构,专门管理宋人文官。 「这部书对我们有大用。」完颜阿骨打语气坚定,「我们可以借鉴这套体制,并在未来的战争中加以实施。」 完颜希尹也为自己的发现感到自豪。他知道,这次在大名府的行动,已经为大金未来的崛起铺平了道路。通过《鹿鼎记》提供的奇妙思路,他们已经为大金的未来制定了全新的战略和战术。 随着「十旗」制度的推行,金国的军事力量迅速得到了加强。完颜阿骨打在辽国即将覆灭的形势下,已经开始筹划南下灭宋的伟大计划。而《鹿鼎记》这本奇书,成为了金国未来统治中原的秘密武器。 在金国的上京会宁府,这一切都在悄然进行着。没人知道,这个看似平静的北方民族,正在为未来的征战做着充分的准备。而这一切,竟然是源自一本来自宋朝的虚构小说。 完颜希尹微微一笑,知道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大金的新篇章,已经悄然开启。他已经预见到,这部《鹿鼎记》将为金国带来怎样的深远影响。未来的大金,将会变得更加组织严密,更加具有统治力。而这,或许正是那个书中的「大清」所预示的命运——只是,这一切将被更强大的大金提前实现。 当夜深人静时,完颜阿骨打再次翻开那本《鹿鼎记》,仔细阅读书中关于康熙帝的统治策略。他不禁感慨,这部奇书似乎预示着未来的某种可能。虽然他并不相信故事中所谓的「清朝」会在现实中出现,但其中透露出的思想和策略,已经足够让他受益匪浅。 「未来,我大金必将一统中原,建立一个比书中‘大清’更为强大的帝国。」完颜阿骨打自信满满地对自己说道。 而完颜希尹则暗自思忖,这本书的来历如此神秘,是否会在未来埋下某种隐忧?他隐隐感到,在这个充满变数的时代,任何忽视的细节都可能影响整个金国的命运。 无论如何,翠云楼中的这次奇遇,已经彻底改变了完颜希尹和完颜阿骨打的战略思路。未来的战争,无论是对宋朝还是其他敌人,他们都将带着从《鹿鼎记》中汲取的智慧,走上征服与统治的道路。 第七十六章:陶俊之乱 宣和四年八月,相州陶俊秋收时节聚众起义,声势浩大。陶俊在相州附近聚集了几千人,势如破竹。连相州兵马都监马成林都兵败身死,相州一时陷入混乱。 消息传到汤阴,岳飞得知消息后,立即决定出手平乱。他带上二百名乡勇,义愤填膺地说:「陶俊这伙贼人危害一方,我等岂能坐视不理?」 方梦华和周侗也支持岳飞的决定。周侗拍拍岳飞的肩膀道:「此战关乎百姓安危,你要全力以赴,不可懈怠。」 方梦华则握住岳飞的手,鼓励道:「岳师兄,我相信你能赢。去吧,带着胜利回来。」 他迅速召集张显和汤怀,商讨作战计划。 岳飞:「相州的局势已经非常危急,我们不能坐视不理。张显、汤怀,你们跟我一起带乡勇们去平乱。」 张显:「岳师兄,我们只有二百人,对方可是有几千人啊!」 汤怀:「是啊,飞哥,我们要怎么打?」 岳飞沉思片刻:「人数虽然悬殊,但对方是乌合之众。只要我们能制定好战术,胜利并非不可能。」 方梦华也在一旁出谋划策:「岳师兄,敌众我寡,我们必须要以奇制胜。可以考虑利用地形,分割包围。」 岳飞决定采用「引敌深入」的策略。他和方梦华仔细研究了相州附近的地形,找到一处适合伏击的地方。 岳飞:「我们先派一小队人马去引诱敌人,假装败退,将他们引入这片狭谷。然后,我们在两侧设伏,待敌军进入伏击圈后,一举歼灭。」 张显:「好计策!我愿带一队人马去引诱敌军。」 汤怀:「我也愿意和张显一起去。」 岳飞点头:「好,那就拜托你们了。」 岳飞带领二百名乡勇,分成三队。张显和汤怀带领第一队,假装败退,引诱敌军进入伏击圈。岳飞和方梦华则带领其余两队,埋伏在狭谷两侧。 岳飞率领乡勇,行军迅速,直扑陶俊的营地。双方在相州城外遭遇,陶俊见岳飞人少,以为胜券在握,便轻敌出战。 张显和汤怀带领的队伍与陶俊的军队遭遇后,故意打得有声有色,然后假装不敌,开始后撤。 张显:「兄弟们,撤退!快撤!」 陶俊看到对方败退,哈哈大笑:「哈哈,这些土鸡瓦狗,竟敢与我作对!追!」 陶俊和贾进率领农民军追赶张显和汤怀,进入狭谷。狭谷两侧的岳飞和方梦华见敌军已经进入伏击圈,立刻下令发动攻击。 岳飞:「杀!」 乡勇们从两侧冲出,猛攻敌军。陶俊的农民军被打得措手不及,纷纷溃散。岳飞亲自上阵,挥舞长矛,杀出一条血路。 岳飞挥舞长矛,身先士卒,带领乡勇们勇猛冲锋。乡勇们在岳飞的指挥下,英勇作战,很快打乱了陶俊的阵脚。 岳飞高声喊道:「兄弟们,给我冲,不要放过一个贼人!」 乡勇们士气高涨,随着岳飞的指挥,猛烈攻击。 张显和汤怀也带领他们的队伍,反身加入战斗。乡勇们士气高涨,勇猛作战。陶俊的农民军没有经过正规训练,见状纷纷溃散。陶俊见大势已去,试图逃跑,但被岳飞拦截。 陶俊:「臭小子,你敢阻我?」 岳飞冷笑:「陶俊,束手就擒吧!」 两人激战数合,岳飞技高一筹,一矛将陶俊击倒,随即将其擒拿。 与此同时,方梦华也带领乡勇们,围攻贾进。贾进见状,不敌,仓皇逃窜。 陶俊被擒,农民军彻底崩溃,副将贾进带着几十人残部一路逃窜,最终投奔京东的李太,成为梁山泊的三寨主。 战斗结束后,岳飞带着俘虏和缴获的武器,凯旋而归。乡勇们欢呼雀跃,庆祝胜利。 张显:「岳师兄,我们胜利了!」 汤怀:「是啊,多亏了你的指挥!」 岳飞微笑道:「大家都辛苦了,这次的胜利是大家共同努力的结果。」 相州知府焦攀得知陶俊被擒,大喜过望。然而,他却没有将功劳如实上报,而是将岳飞的功劳张冠李戴给了自己的族侄焦权。 焦攀在相州府衙中,得意洋洋地对焦权说:「这次平乱,你立了大功,我已经替你上报朝廷,必定有重赏。」 焦权谦虚地说:「多亏了叔父的栽培,我才能有今日的成就。」 焦攀摆摆手,笑道:「你不必谦虚,好好准备一下,等朝廷的封赏。」 岳飞回到汤阴,乡勇们都为首战告捷而欢呼雀跃。然而,不久之后,他听说自己的功劳被焦知府篡夺,心中愤愤不平,但方梦华劝他不要因此灰心。 岳飞握紧拳头,怒道:「这焦攀实在可恶,竟敢夺我功劳!」 方梦华:「岳师兄,不必气愤。真正的英雄不在乎一时的名利,我们要继续努力,终有一天,天下人都会知道你的英勇。」 岳飞点头:「方师妹说得对。今日之辱,来日必报。我们要更加努力,才能让真正的功劳被世人所知。」 经过这次事件,岳飞更加坚定了自己的信念。他每日勤练武艺,不仅自己训练,还带领乡勇们进行严格的军事训练。方梦华则继续指导他和乡勇们如何应对各种战术和兵法。 周侗看着岳飞的变化,心中欣慰。他对岳飞说:「飞儿,功劳被夺,不必灰心。你要记住,一个真正的英雄,是不需要靠他人认可的。你要做的,是不断提升自己,为天下百姓带来安宁。」 岳飞坚定地点头:「师父,我明白了。我会继续努力,不负您的教诲。」 周侗笑道:「好,继续加油。你的未来,一定会更加辉煌。」 岳飞虽然遭遇不公,通过这次战斗,岳飞不仅展现了卓越的指挥才能,还增强了自己的信念。尽管功劳被夺,但他并未因此消沉,反而更加努力,准备迎接未来的挑战。方梦华的支持和周侗的教诲,让他坚定信念,继续为天下百姓而奋斗。未来的他,必将在历史的舞台上,书写更加辉煌的篇章。 第七十七章:海州博弈 宣和四年十月,宋朝的政治局势风云变幻,朝廷内部倾向对各地的反叛势力进行更加严厉的打击。童贯,作为宋朝的枢密使,统领天下兵马,决定针对宋江等反贼势力采取全面压制。童贯调集汝州兵马都统制翟兴、颍州团练使彭玘(史实确有此人但从未加入梁山军)、唐州团练使李横等人,共集结了三万精锐禁军,驻守在莱芜、齐州、青州等地。另外还征调了十万厢军作为辅兵和供给部队,形成了一道坚固的防线,力图彻底封死宋江军在沂蒙山地区的活动空间。 与此同时,登州水师澄海军由呼延庆率领,直指嘤游山。呼延庆部拥有大宋水军最为精良的装备,楼船高大威武,配备了强弩和震天雷火器,而阮进、阮通的水鬼营和张典、赵达的海盗营虽然在水上游击战中颇有建树,但面对如此压倒性的兵力和装备优势,无法硬拼。宋朝登州水师澄海军在呼延庆的统领下,浩浩荡荡地驶向了嘤游山。这次讨伐是宋廷对宋江势力的再一次严厉打击。童贯调集了大批禁军和厢军,意图彻底剿灭这股起义军力量。 然而,嘤游山上的守军早已侦察到宋军的动向。在闻讯登州水师来袭后,阮进、阮通兄弟商议后,认为凭借他们的水鬼营和明州援军张典、赵达的海盗营的小型船只,无法与宋朝水师的大型楼船抗衡,强行对抗只能是徒劳,甚至可能将整个嘤游山的宋江军势力暴露在致命的打击之下。更何况,他们在嘤游山上的物资有限,难以支持长期对峙。于是,阮氏兄弟决定暂时撤出嘤游山,将主力部队转移到更为隐蔽的海湾和岛屿上,避开锋芒,等待反击的机会。 「山不动,水可走。」立太岁阮进说道。他明白,嘤游山不过是他们的一个暂时据点,而非立身之本。保留实力,等待时机,才是当前最佳的选择。 于是,宋江军迅速行动,在登州水师靠近嘤游山之前,他们撤离了大部分重要物资和人员。在他们撤退的过程中,守军们小心翼翼地掩藏了岛上的重要物资,只留下一些无关紧要的财物与陷阱,并将一些可以利用的船只和设备一同带走。阮进下令,所有部队分散撤离,尽量不留下踪迹。到达安全地带后,众人纷纷聚集在一起,商讨接下来的行动计划。 呼延庆率领的澄海军在次日晨光中顺利登陆,并迅速占领了整个嘤游山,迎接他们的却是一片寂静。但他发现,除了几间破败的茅屋和空无一物的仓库外,岛上几乎什么也没有,反而在岛屿的要道和密林中布满了宋江军故意设置的陷阱和障眼法。宋军迅速占领了岛上的各个制高点,但没有发现敌人的踪影。呼延庆对这一情况感到不解,但他也明白,这并不意味着京东贼寇的势力被消灭了。 「他们选择了暂时撤退,而非硬拼,这说明对方不是一群莽夫。」呼延庆对手下的将领说道,「继续搜索整个岛屿,务必找出他们留下的任何线索。」 然而,经过数日的搜查,宋军一无所获。岛上没有藏匿的兵器或粮草,甚至连敌人的踪迹都难以找到。呼延庆心中不免有些焦躁,这次进攻的成果远远低于预期。呼延庆感到一丝不安,他知道,这只是一次试探,而真正的战斗还在后面。 为了表明宋朝对海盗和起义军的强硬态度,呼延庆下令将岛上的所有建筑烧毁,并在岛上竖立了宋朝的军旗,以示掌控。然而,他知道,这样的胜利不过是暂时的,宋江军一定会在其他地方卷土重来。 与此同时,京东绿林会并未完全放弃反击的机会。呼延庆占领嘤游山之后不久,宋江得到了这一消息,决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击莱芜的宋军主力的外围力量,以此来打击对方的士气,并为自己的军队赢得喘息之机。 于是,趁着宋军主力集中在莱芜一带,宋江率领一支精锐部队从夹山出发,迅速袭击了原本守备薄弱的怀仁县(即今赣榆县)。此时,原海州兵马都监胡世程因之前在郁洲岛战役中的失败而心生怨恨,投靠了宋江军,为宋江献上了怀仁县的守备图和县内布防情况。 莽二郎阮通率领一队人马,趁着夜色攻入怀仁县,打得县内守军措手不及。阮通的攻击手段残忍而高效。他们通过胡世程的熟悉路径,迅速绕过了县城的防御设施,在短时间内攻破了城门。县令麻起铭虽然仓促集结了一批地方守军试图拼死抵抗,但终究敌不过阮通手下的悍勇之士,他们在阮通的进攻下根本无力招架,迅速被击溃。 麻起铭被俘后,阮通决定以其为人质进行示威。他割去了麻起铭的一只耳朵,并将他捆绑起来,送往宋军驻扎的莱芜大营,意图向呼延庆展示宋江军的反击决心。 在这一过程中,宋江军还抢掠了大量的物资,并将县城焚毁,以报复宋朝军队对嘤游山的攻击。怀仁县的百姓在这次袭击中遭受了巨大的损失,县城几乎变成了一片废墟。 当被割去耳朵的麻起铭被送到莱芜宋军大营时,整个军营为之震动。呼延庆与翟兴、彭玘等将领对这一事件感到极为愤怒,同时也意识到,宋江军的反抗远未结束。 「他们这是在向我们宣战,」汝州都统制翟兴冷冷地说道,「这帮反贼比我们想象中的还要顽固。」 「我们必须加强对各地的防御,」天目将彭玘补充道,「不能让他们有机可乘。」 然而,这次的事件不仅仅是一个示威,更是在宋朝军队内部引发了深思。一些士兵和将领开始质疑这场战争的意义,而一些地方官员则担忧,宋江军可能会对其他地方发动更为猛烈的袭击。 呼延庆最终决定,继续加强对沂蒙山区和周边地区的海上军事封锁,同时派遣更多的侦察兵搜集宋江军的动向。他明白,这场战斗远未结束,真正的较量,或许还在后面。 宋江军对怀仁县的突袭成功,不仅让宋江得到了急需的物资和补给,也让童贯的战略计划遭受了重挫。虽然呼延庆部成功占领了嘤游山岛,但却未能真正打击宋江军的实力,反而让宋江军趁机反扑。 童贯深知,单靠武力征讨难以彻底解决宋江军这个心腹大患,必须调整策略,联合地方豪强,并尽快组织更大规模的围剿行动。然而,他也明白,宋江军的灵活机动性和在地方上的民众基础,使得这场剿灭战注定不会轻松结束。 而宋江军在经历了这次退守与反击之后,士气大振。他们在方梦华的指导下,开始重新调整自己的战略,准备迎接更加严峻的考验。嘤游山岛的失守,并没有削弱他们的决心,反而让他们更加坚定了反抗大宋朝廷的意志。 这场博弈远未结束,而真正的决战,可能还在未来。 第七十八章:壶关与青州 河东路的初冬,寒风刺骨,黄河水面上浮冰断续,景象苍凉。壶关,是境内的一个险要关隘。冬日的风雪掩盖了山间的小道,然而在这样的严寒中,一群叛军正在抱犊山上集结。他们的首领,正是宋江曾经的三十六将之一——青面兽杨志。在壶关的抱犊山上,杨志正站在山顶,远望着远处的山川,思绪万千。 杨志在山顶的帐篷中默默地端详着一卷地图,时而皱眉,时而若有所思。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他的思绪。 「都监,有人自称是您的旧识,要求见。」一名士兵进来禀报。 杨志抬头,眉间带着几分疑惑。「我的旧识?」他思索片刻,忽然眼中一亮,「快请!」 不多时,一名高瘦的汉子踏进帐篷,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意,虽然眉宇间多了几分沧桑,但那股水上人的精明依旧未变。杨志见状,心中一震,忙起身迎接。此刻,他的身旁多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当年一同投降张叔夜后各奔东西的火船工张岑。 「张岑兄!真是想不到,在这里竟能再见到你!」 来人正是张岑,曾经与杨志同为宋江麾下,后来各自投降宋朝后,张岑回到了河东老家,而杨志则在壶关任兵马都监。他们在战场上是并肩作战的战友,如今却因叛乱再度聚首。 「杨都监,别来无恙。」张岑抱拳道。 「张兄,你怎么会来这里?」杨志疑惑地问道。 张岑轻笑道:「自从投降宋朝后,我便回到河东,经营家业。但这两年来,看着朝廷越来越腐败,民怨沸腾,我便知大乱即将来临。近日听闻你在壶关举兵,我特来相助。」 杨志沉默片刻,点头道:「张兄此来,正是给我增添了几分底气。如今朝廷内忧外患,我等正是要抓住时机,为自己谋得一线生机。」 张岑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坚定。「杨兄,我知你心中有不平,当年咱们投降张叔夜,本以为能求得安稳一生,结果却不过是文官的棋子,现在你我都不甘心,何不趁此机会重新崛起?」 杨志沉默片刻,目光扫过远处的山林。「如今,公明哥哥在京东再起风云,我已决定举兵反叛,替他分散一些压力。但此举风险极大。张兄,你愿意与我共进退吗?」 张岑毫不犹豫地点头。「当年在水泊梁山,我们都是兄弟,如今你我再度聚首,若是能够成就一番事业,岂不痛快?」 杨志见张岑如此坚定,心中多了一份安慰。「张兄,我知道你在水战和火攻上有一手绝活,此番我举兵,还需你多多帮助。」 张岑笑道:「杨兄放心,水战火攻是我张岑的拿手好戏,这次我一定会助你成事。」两人握手言和,决定共谋大事。 「张岑,你说的没错,此时叛反是个好时机。但现在朝廷对我们的态度不明,若是盲动,恐怕会失去谈判的筹码。」杨志转过头,对身旁的张岑说道。 张岑是河东一带有名的火船工,精通水战与火攻。此次他鼓动杨志叛反,正是为了在大乱之中分一杯羹。「杨都监,你这次起兵,本来就是为了向朝廷讨个说法。现在你占据抱犊山,又有朝中种师中相助,何不趁此机会,逼朝廷就范?」 杨志冷冷一笑,眼中闪过一丝算计。「不错,现在我的确是要与朝廷讨价还价。但也不能过早亮出底牌,若是朝廷真的出兵攻打,我也不至于毫无防备。」 他心中清楚,自己这次举兵的风险极大,若是稍有不慎,便可能落得身死名裂的下场。因此,他在行动上十分谨慎,一方面盘踞山中观望形势,另一方面则暗中联系朝中的种师中,试图通过招安提高自己的地位。 「张岑,你下去告诉兄弟们,多加训练,随时准备应对朝廷的反击。同时,加强山中防卫,勿让任何可疑之人接近。」杨志吩咐道,他要确保自己在这场博弈中不落于下风。 两人对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张岑加入杨志的队伍,极大地增强了他们的实力,也让杨志对接下来的行动更加自信。 青州南部的山口,山林丛生,风声呼啸,寒意逼人。被朝堂排挤罢官还乡的张所与其子张宪率领乡勇在山口处布防严阵以待,准备迎击来犯的宋江军沂州贼寇。这一带地势险要,山路曲折,对于宋江军而言,若能突破这里,便可直抵青州腹地。 这一天,寒风瑟瑟,漫天飞雪。张所站在营地中央,神情凝重。身边的将领们也都沉默不语,等待着敌军的到来。忽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正是宋江军的先锋部队。 宋江麾下的三员悍将——两头蛇解珍、摸着云杜千和铁天王晁盖此刻正带兵前来。三人素来在贼军中有着不小的威名,尤其是杜千,擅长偷袭与近战,每每出战无不凶猛异常。 张宪立于山口,身披重甲,手持长枪,神情沉着。他深知此战关系重大,若是让这三名悍将突围而入,青州将难以守住。 「父亲,这三人不过是匹夫之勇,孩儿愿迎战。」张宪请命道。 张所点头应允,心中对儿子的勇武颇有信心。「宪儿小心行事,这三人虽是匹夫,但也不可小觑。」 张宪纵马而出,迎向三名悍将。首先迎面而来的是解珍,张宪未等对方靠近,便一枪刺出,疾如闪电。解珍躲闪不及,肩膀被刺中,痛得连连后退。 这时,杜千持刀猛扑而来,招式凶狠。张宪急转身躲过其攻击,随即以枪柄击向杜千的手腕,逼得杜千的刀脱手而出。趁着这个空隙,张宪手起枪落,一枪刺穿杜千的咽喉,杜千闷哼一声,倒地身亡。 见到杜千被杀,晁盖大怒,挥舞铁棒直扑张宪。两人短兵相接,互不相让。张宪身法灵活,与晁盖缠斗数合后,忽然一个矮身躲过了晁盖的重击,随即长枪一挑,刺向晁盖胸口。晁盖急忙用铁棒格挡,但张宪力量强劲,枪尖顺势斜刺,最终刺中了晁盖的肋部。 晁盖疼得脸色发白,急忙后退。张宪步步紧逼,连续刺出数枪,最终将其击退。解珍见状,知道今日难以得手,连忙呼喊士兵撤退。宋江军在张宪的凌厉攻势下被打得措手不及,最终无奈退兵。 张宪一挑三,斩杀杜千,逼退解珍与晁盖,威震全场。青州的乡勇们见此大振士气,士气高昂,守住了南部山口。张宪也因此名声大噪,成为了青州的一代少年英雄。 「父亲,这些贼众如今已是闻风丧胆,不敢再轻易北犯。我等若能持续打击,必能守住青州之地。」张宪擦拭着手中的宝剑,语气中充满了自信。 张所点点头,目光中闪烁着赞许之情。「宪儿,尔之勇猛,实乃我张家之幸。但切勿骄傲自满,宋江此人狡诈多端,他不敢正面再犯,恐会另有诡计。」 「父亲放心,孩儿必定谨慎行事,不让这些贼寇有可乘之机。」张宪话虽如此,但眼中仍闪烁着战意。他年纪轻轻便在战场上崭露头角,这次的战斗更让他名声大振,心中满怀豪情壮志。 随后,张所命人加固防线,并设下伏兵,等待宋江军可能的再度来袭。同时,他也派人与邻近的官军联系,请求支援,以防不测。 张宪的这一战,斩杀贼将,威震四方。宋江军见状,知晓张所父子非等闲之辈,遂不敢再北犯青州,转而另寻出路。这一消息传回朝廷,张所父子忠勇报国的事迹得到了广泛赞誉,令朝堂上下对张家更加器重。 第七十九章:梁小黄门 宣和四年年底的开封,北风凛冽,寒气逼人。然而,皇城内外却笼罩在一片沉重的气氛中,朝堂内的气氛比外面的寒冬更加凝重。接连几天,急报从各地传来,将宋朝的局势映射得愈发危急。三桩紧急军情几乎同时传到了朝廷——嘤游山宋军扑空,壶关守将兵马都监杨志复叛占据抱犊山,宋江麾下的贼众在京东地区卷土重来怀仁县失陷,而青州的张所父子则在艰难中抵御住了宋江军的进攻。而就在宫中,赵佶的御前小黄门梁衙内,正忙于传达这些消息。 梁衙内自从被方杰踢伤后,由于蛋碎已彻底失去了传宗接代的能力。蔡京看中了大外孙的处境和性格,将他调到了宫中又拜了大宦官隐相梁师成为义父,成了赵佶的亲信宦官。梁小黄门外表依旧俊美,但眼中多了几分阴鸷。他将一封封紧急军报整理好,亲自递送给了蔡京。 蔡京接过军报,心中暗自忖度。近来的战事频繁,宋江的起义军势力不断扩大,形势已变得极为复杂。他知道,这三桩军情传到皇帝耳中,必定会引起一阵轩然大波。 蔡京带着梁衙内来到皇帝的寝宫,赵佶正在欣赏一幅新得的名画,见蔡京到来,随口问道:「蔡卿,有何事?」 蔡京恭敬地呈上军报,低声说道:「陛下,河东和京东两地同时传来紧急军情,望陛下过目。」 赵佶放下画卷,接过军报,一目十行地快速浏览着。他的脸色逐渐阴沉下来,尤其是在看到壶关杨志复叛和怀仁县失陷的消息时,眉头紧皱。 「这杨志,果然不堪大用!壶关失守,是朝廷的耻辱!」赵佶怒声道,「至于怀仁县,那帮贼寇竟敢如此嚣张,割去朝廷命官的耳朵,简直目无王法!」 蔡京心中暗叹,但表面依旧镇定。他知道皇帝的性格,急躁而多疑,此时只能小心应对。「陛下,这三桩军情确实不容忽视,老臣认为必须立刻采取应对之策,否则恐将影响我朝的根基。」 赵佶闻言,略微冷静了一些,但他的怒火依旧难以平息。「那你说说,有何对策?」他盯着蔡京,眼神中带着一丝不安。 蔡京低头思索片刻,缓缓说道:「首先,必须增援京东的军力,尤其是莱芜和青州一带,务必阻止宋江军进一步扩张。同时,派遣一名得力将领前往壶关,重新稳住防线。至于怀仁县,臣建议严惩叛贼,以震慑其他地方的蠢动之徒。」 赵佶点点头,觉得蔡京的建议有理,便挥手示意梁小黄门准备文书。但他依旧心烦意乱,尤其是壶关杨志的叛变,让他感到极度失望和愤怒。 梁小黄门站在一旁,默默观察着这一切。他的内心并不平静,尤其是当他听到怀仁县的消息时,心中隐隐有些不安。方杰的大闹翠云楼仍历历在目,自己因此被迫进入宫中,成为宦官。如今,他已彻底站在了蔡京和皇帝一边,但他心底对方杰和方梦华的仇恨却从未消减。 「这次怀仁县的事,说不定就是那个方杰的妖妇姑姑在背后捣鬼。」梁小黄门暗自思忖着,「不过,他们终究还是贼寇,迟早会有报应。」 但他的思绪很快被蔡京的声音打断。蔡京让他速去准备圣旨,梁小黄门不敢怠慢,立刻转身去办。但他心中那股复杂的情绪,却如影随形。 在朝堂上,朝廷内部的争论愈发激烈。赵佶听闻各地的急报后,心中焦虑不安。这次的叛乱不仅涉及京东地区,甚至连壶关的杨志也参与其中,局势已经超出了他的掌控。尚书左仆射蔡京与尚书右仆射徐处仁正眉头紧锁地讨论著局势。此次叛乱远不仅仅是地区性的动荡,而是一场全国范围内的危机。梁小黄门作为赵佶的亲信宦官,时常在旁听,仍然保有着相当的影响力。 「蔡太师,徐太常,眼下京东、河东、青州皆不安宁,若不早日平定,恐将成为后患。」梁小黄门声音细柔,但语气中却充满了担忧。 蔡京长叹一声,面容阴郁。「嘤游山之战本以为是对宋江的致命一击,却未料到这些贼众如此狡猾。再加上杨志在壶关的叛乱,这无疑是雪上加霜。」 徐处仁点头,补充道:「杨志盘踞在抱犊山,局势不明,随时可能与宋江会合。若两股贼势联合,我等便腹背受敌。」 「张所父子的忠勇令人钦佩,但青州之势未稳,他们能否抵挡住宋江的进一步进攻,实在令人担忧。」蔡京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阴霾。「况且,杨志若真走通了种师中的门路,朝廷也不得不做出让步。」 此言一出,朝堂内一片沉默。种师中素有威望,在军中有极高的声誉,杨志若真能与其联系上,便可能争取到再次招安的机会。而这样一来,朝廷将面临更大的难题。 在经过一番激烈的讨论后,蔡京提出了两条建议:一是加强对各地的军事镇压,尤其是京东与壶关的地区,务必要剿灭叛军;二是考虑对杨志进行招安,以化解他的叛乱之心。 枢密使童贯则强调,必须尽快平定宋江的势力,否则将会引发更大范围的动乱。 「若是招安杨志,恐怕会引发其他地方的效仿,这点不可不慎。」一名大臣提出异议。 「但若不招安,他与宋江合流,我朝更是难以招架。」蔡京沉声回应。 最终,赵佶决定采取双管齐下的策略:一方面命令童贯继续加强对京东和壶关的镇压;另一方面,派遣使者前往杨志处,试探其意愿,若有可能,便进行招安谈判。 同时,赵佶还下令加强对各地贼军的情报收集,以防范他们之间的联动,特别是壶关与京东地区的联系。 朝堂上下,虽然策略已定,但每个人心中都明白,这场乱局远未结束,接下来的动荡可能更加猛烈。 随着军报的传递,整个朝廷内外都为之震动。许多大臣纷纷上奏,要求加紧防备,加强对各地的控制。以张所父子为首的忠勇之士,更是主张对反贼进行全面围剿,斩草除根。 然而,赵佶的心情却始终难以平复。他越来越意识到,这次的局势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为严重。宋江贼人的势力已经不再局限于一隅,而是蔓延到了整个北方。若不及时采取措施,恐怕整个大宋的江山都会岌岌可危。 蔡京也意识到局势的严峻性。他加紧了对各地的掌控,同时密切关注宋江军的动向。他知道,接下来将是一场艰难的斗争,而他必须为自己和皇帝谋求一个万全之策。 然而,在深宫内外,许多人的心中都涌动着不安与焦虑。战火的阴云正在迅速蔓延,而整个开封城,仿佛也笼罩在一片沉重的阴影之中。 第八十章:岳飞投军 宣和四年的腊月,汤阴县山沟中的北风呼啸,天地一片苍茫,周侗的院落里一片宁静。岳飞正与王贵、张显、汤怀在静心习武,不问世事。这段时间,他们刻苦练习,日夜不辍,只为将来能在战场上一展所学。然而,天下局势动荡不安,山外的世界正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这一天,一个身影匆匆来到周侗的院落。他正是岳飞的发小徐庆。 这日清晨,徐庆冒着风雪,跋涉数里山路,终于找到了周侗的院落。他推开院门,看到岳飞等人正在院中练武,便急忙上前,呼道:「岳哥儿!出大事了!」徐庆一跃下马,急切地喊道。徐庆的声音在山谷中响起,带着一丝焦急和兴奋。 岳飞正在练习矛法,忽然听到院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他停下练习,转头望去,只见一匹快马疾驰而来,马上骑着的正是他的发小徐庆。 岳飞见是徐庆,收起长枪,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迎上前去,见徐庆满脸风尘,显然是从远处赶来的。他心中一紧,问道:「徐兄,你怎会到此?究竟发生了何事?」 徐庆喘着气,脸上却满是振奋之色地说:「岳哥儿,你竟在这儿安然习武,不知外面已是风云变幻。局势紧急,我特地赶来通知你。朝廷已经决意第二次伐辽,收复燕云将到决战之时。如今辽国境内的郭药师部已作内应,易州守将高凤也叛降归顺,局面一片大好!我刚从真定府尹刘鞈那里得到消息,他们正广泛征召勇士从军。我想,这可是报效朝廷的大好时机啊!」 岳飞闻言,双眼顿时明亮起来「难道这就是天赐的机会,让我等有机会为国效力?伐辽之事,确实是国之大计。除此之外,可还有其他消息?」 徐庆点了点头,但随即话锋一转,神情严肃道:「然而,岳哥儿,除了北方伐辽的大事外,南方也并不太平。梁山贼寇宋江死灰复燃,京东一带匪患丛生。更糟的是,不远处的壶关守将杨志也复叛,竟占山为王。现在整个北方都笼罩在一片动乱之中。」 岳飞闻言,神情凝重。他早知宋辽战事将至,却未料到事态发展如此迅速。稍作沉吟,他问道:「辽国虽内乱,但北方贼寇横行,杨志复叛,梁山贼寇又死灰复燃,京东一带匪患严重。朝廷真能一心对辽吗?」 徐庆点头道:「这也是我忧心之事。如今北方局势复杂,不仅要防备辽国,还要应对这些作乱的贼寇。若不早作决断,恐怕朝廷将腹背受敌。」 岳飞沉思片刻,眼中逐渐露出坚定的光芒。他缓缓道:「我岳飞自幼立志报国,今日国难当头,岂能袖手旁观?不过,若要从军,自然不能只身前往。我需与王贵、张显、汤怀商议,若他们愿同去,便过完年后,一同随你出发。」 岳飞沉思片刻,心中逐渐有了决定。他对徐庆说道:「徐兄,国难当前,作为大宋子民,自当挺身而出。只是,我需与师弟们商议一番。」 徐庆点头应允,岳飞便转身回到院内,召集了王贵、张显和汤怀等师弟。他们聚集在一起,听岳飞讲述了当前的局势和徐庆带来的消息。 岳飞将徐庆带入屋中,与王贵、张显、汤怀几人围坐一桌,将徐庆方才所言的局势一一告知。 「诸位师弟,朝廷即将进行第二次伐辽,这次是收复燕云的决战。同时,京东匪患严重,梁山贼寇宋江复燃,杨志在壶关叛乱。如今国难当头,正是我们报效国家之时。」岳飞坚定地说道。 这消息让在场的众人神情凝重。张显皱眉说道:「宋江再起波澜,京东匪患日重,怎会如此?难道朝廷的力量已无法压制这些乱贼了吗?」 徐庆苦笑着摇了摇头。「贼患频繁,但更大的问题在于人心不稳。如今北方百姓多受战火之苦,许多人心灰意冷,导致贼匪四起。再加上辽国的内乱,边境线也是岌岌可危。」 岳飞听闻,心中翻江倒海。他一直以报国为志,如今看到国难当头,更是激起了他心中的豪情。 「徐兄,你可有打算?」岳飞凝重地问道。 徐庆看着岳飞,目光炯炯有神。「我已经决定投军,加入刘子羽部,随他出征辽国,为国效力。岳哥儿,我知道你也是志在报国之人,今日特来告知,若你有意,不妨与我同往。」 岳飞闻言,久久没有说话。他的心中早已做出了决定,只是他想到了正在练功的方梦华——她那天资聪颖的师妹,又是魔教教主的敏感身份,显然不可能带她同去。岳飞深知,如果自己一去军中,师妹必定独自留守,面对着未来的诸多危险。 然而,国难当头,岳飞知道自己不能迟疑。他回头望了望自己的师弟们——王贵、张显、汤怀,他们个个神色坚定,显然也有从军之意。 王贵率先拍案而起,激动地说:「好!岳哥儿,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我王贵也愿随你一同投军,为国效力!我早就听说朝廷要伐辽,如今机会终于来了。岳大哥,咱们兄弟几个一同上阵杀敌,这可是大好机会!」 张显虽沉稳,但眼中也满是期待。他点头道:「国难当前,匹夫有责。我们自幼随师父习武,正是为报效国家而准备,如今大敌当前,岂能退缩?」 汤怀虽然年纪稍小,但也是血气方刚之人。他坚定地说:「岳大哥,我愿跟随你一同从军,不论生死,决不退缩!」 岳飞见三位兄弟如此决心,心中一阵暖意,感慨道:「好!徐兄,多谢你今日前来相告,待我等准备妥当,既然大家如此决意,那便过了年,正月十六一起出发。到时,我们一同投奔刘子羽部,随军伐辽。」 周同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一阵欣慰。虽然他对方梦华心中有着些许疑虑,但他知道,这些年轻人都是心怀壮志之人,不能再被束缚在这山沟里了。 徐庆见岳飞下定决心,也十分高兴。他知道岳飞等人武艺高强,若能加入军中,必将为宋朝的北伐大业增添一分胜算。 当夜,岳飞独自来到后山,望着那片宁静的山谷,心中却波澜起伏。他知道此去凶险万分,战场上刀枪无眼,谁也不能保证平安归来。但他心中更有一种强烈的使命感,那便是保家卫国,护佑天下百姓。 然而,他也明白,这次从军意味着暂时告别方梦华。这位师妹虽出身魔教,但与他一同习武以来,彼此情谊深厚,已有兄妹之情。岳飞知道,以方梦华的身份,她不能与他们一道从军。此时的离别,或许是长久的分离。 方梦华正一个人在练习空手技,她那敏捷的身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优雅。 岳飞走到她身边,轻声说道:「师妹,我有事要与你商议。」 方梦华停下动作,转过身来。「师兄,发生了什么事?」 岳飞看着她的眼睛,深吸一口气说道:「我打算过完年后,正月十六就出发去真定,从军北伐辽国。」 方梦华眉头微蹙,虽有担忧,但她知道岳飞等人的决心不可动摇,虽早有预感,但听到岳飞亲口说出,心中还是不免一阵失落。「岳师兄,你此去前途未卜,务必多加小心。」方梦华轻声叮嘱,眼中透出一丝不舍。 岳飞微微一笑,安慰道:「方师妹不必担心,我自会保重。妳也要照顾好自己,切勿鲁莽行事。」 方梦华听后,微微一愣,但随即展现出一抹淡淡的微笑。「师兄,这是你的志向,我不会阻拦你。」 岳飞感激地点了点头,但他心中依旧有些不安。「只是……我走后,你一个人在这儿,一定要多加小心。」 方梦华知道岳飞的担忧,轻轻摇头。「师兄,我自有分寸。你放心去吧。至于我,我也会好好保护自己,继续完成我们的使命。」 岳飞见她如此坚定,心中稍感宽慰。他知道方梦华不仅仅是一个普通的女子,她有着自己的决心和力量。尽管未来充满了不确定性,但他相信他们都会在自己的道路上走出一片天地。 两人站在月光下,默默地对视着,心中都有着各自的思绪。两人相对而立,虽言辞寥寥,却各自心知对方的关心和挂念。最后,岳飞与方梦华道别,转身离去回家过年准备行囊,心中下定决心,不论将来如何,必定不负国家,不负亲人。风轻轻吹过,带来了遥远战场的气息,也带来了那份未竟的心愿。 第八十一章:冬日苦修 冬日的山谷,白雪覆盖,寒气逼人。周侗的院落虽显冷清,却被积雪装点得如画般美丽。院内一片寂静,只有几缕炊烟从屋顶飘起,映衬着那透骨的寒意。 方梦华独自一人坐在炉火旁,思绪却早已飘向远方。岳飞等人已经离开返回汤阴县与家人团聚,她却选择留在这里。对她而言,这个除夕夜注定孤独而不寻常。 正当她沉浸在思索中,院门缓缓开启,周侗大步走了进来,目光锐利,神情中带着几分难以言明的复杂情绪。 「梦华,今天是除夕,妳竟独自一人在此,不觉得孤单吗?」周侗的声音中透出一丝关切,却也藏不住内心的沉重。 方梦华抬头看向他,眼神平静而坚定。「师父,弟子并不觉得孤单。虽然我远离达蓬山,但这里对我而言同样是家。」 周侗默默地打量着她,沉默片刻后,他终于开口道:「梦华,妳离开达蓬山已经快一年了吧?这一年中,妳是否曾后悔过离开兄弟们,独自在此漂泊?」 方梦华的心微微一颤,但她没有迟疑。「师父,我没有后悔。我明白自己肩负的责任,也明白自己必须要完成的使命。」 周侗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之色,但随即他的话锋一转,带着更为直白的语气问道:「但妳真的从未想过为方腊、方七佛他们复仇吗?老朽可不信。」 这句话直击方梦华心中最深的隐秘。她的眼神在瞬间变得复杂,内心的波澜再也无法掩饰。方梦华低下头,轻轻叹了一口气。 「师父,我当然想为他们复仇。」她的声音低沉而缓慢,「但我知道,复仇并不能解决问题。我不能为了仇恨而忘记了自己真正的使命。」 周侗静静地听着,眼中闪过一丝欣慰。他知道,眼前的这个女孩并非普通的江湖女子,她有着更深远的志向和更坚定的信念。 「梦华,妳这女娃确实不凡,老朽承认自己看走了眼。」周侗的声音变得柔和起来,「妳自从来到我这里,老朽便一直有爱才之心,所以收妳为徒,把能教的都教给妳,让妳成为一代江湖女侠。」 「但长兵器、弓马战这些沙场上的本事,老朽是绝不会传授的。」周侗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决然,「这些东西,老朽会带进棺材里。」 方梦华微微一怔,心中却明白师父的用意。她低声道:「师父,您放心,我从未奢望过这些。您的教诲已经让我受益匪浅,足以应对我未来的挑战。」 周侗点了点头,随即话锋一转,语气中带着几分劝勉之意。「梦华,老朽也不指望妳留在这里养老送终。岳飞他们走后,明年马上又会有新一批师弟进来。妳也不用为此担忧。」 「更何况,」周侗的声音中多了几分忧虑,「老朽有一种预感,这次燕云之事凶多吉少,大宋内忧外患,老朽也希望早日闭眼,不愿亲眼看到那些不忍言的惨状。」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深沉地看着方梦华。「梦华,但愿妳能够记住自己的誓言——‘侠之大者,为国为民。’这才是妳真正应该追求的目标。」 方梦华沉默片刻,随后坚定地点了点头。「师父,弟子谨记在心。」 周侗缓缓起身,走到角落里拿出一卷布包。他解开布包,露出了一本古老的秘籍。 「这是我最后传授给妳的压箱底功夫,名为‘连环劲’。这门功夫能够将双腿、躯干的力量传递到手臂,弥补妳女儿身力量不足的缺陷。」 他将秘籍递给方梦华,目光中带着一丝期待。「趁着过年这十几天,岳飞他们不在,妳可以偷偷练习。这门功夫非同小可,若能熟练掌握,将会极大增强妳的战斗力。」 方梦华接过秘籍,心中感激之情油然而生。她知道,师父这是在为她的未来铺路,也是在给予她最后的武学传承。 「多谢师父!」方梦华郑重地道谢,眼中闪烁着决心。 接下来的日子里,方梦华开始了对「连环劲」的修习。她白天在院落中打扫、做饭,夜晚则独自一人在山洞中练习。周侗知道她的努力,却从未干涉,只是在一旁默默地观察着。 「连环劲」是一门极为复杂的内功心法,要求练功者将全身的力量贯通,形成一种环环相扣的力量传递。方梦华起初感到难以掌握,但她并不气馁,每日反复练习,逐渐摸索出其中的奥妙。 练功的过程中,她感受到自己的体力逐渐增强,尤其是手臂的力量明显增大。她能感受到那股由腿到腰、再到手臂的力量流动,如同一条奔涌的河流,一旦激发便势不可挡。 正月十四,正值大雪纷飞的夜晚,方梦华在山洞中全力施展「连环劲」,她的拳头猛然击向石壁,巨大的力量瞬间迸发,石壁上竟然出现了一个深深的拳印。 方梦华看着自己造成的拳印,心中充满了自豪和满足。她知道,自己已经初步掌握了这门绝技,而未来的道路也因此更加光明。 周侗得知她的进展后,心中倍感欣慰。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女侠,知道她已经具备了独立面对未来挑战的能力。 「梦华,妳已经掌握了‘连环劲’的奥秘,足以在江湖上立足。」周侗在一个雪后的清晨对她说道,「但妳也要记住,武功虽强,终究不及一个坚定的心。妳要牢记自己的誓言,未来的路上,不要迷失自己。」 方梦华深深鞠躬,「师父放心,弟子永不忘本。」 日子一天天过去,正月十五已悄然到来。岳飞和师弟们也纷纷返回院落,准备出发前往真定府从军。院落里再度恢复了往日的热闹,而方梦华却感到心中有些许不舍。 然而她明白,自己也即将踏上属于自己的道路。除夕的那天夜里,她找到周侗,向他表达了自己即将离开的决心。 周侗默默点头,目光中满是温情与不舍。「梦华,老朽知道妳早晚要走。这片江湖虽大,但妳心中的大义更大。无论妳做何决定,老朽都会支持妳。」 方梦华感激地看着周侗,深深行礼,「多谢师父栽培,弟子永不忘恩。」 周侗叹了口气,缓缓说道:「去吧,去完成妳该做的事情。江湖路险恶,愿妳多加保重。」 方梦华抬起头来,眼中闪着泪光,却坚定地说道:「弟子定不负师父厚望。」 第八十二章:元夕秘情 宣和五年的正月十五,元宵夜。山谷中的周侗院落内,灯火辉煌,烟花绽放在夜空中,照亮了整个山谷。院子里挂满了红灯笼,照亮了整个庭院,也映红了每个人的笑脸。岳飞、王贵、张显、汤怀等人刚刚返回,周侗和方梦华摆了一桌丰盛的团圆宴,庆祝元宵,也为即将离开的岳飞和师兄弟们践行。 这一夜,岳飞与他的师弟们再度聚集在此,为即将踏上征途的日子做最后的告别。 院落中央,几张长桌拼在一起,上面摆满了各种美味佳肴,师兄弟们围坐在一起,举杯畅饮,欢声笑语此起彼伏。 方梦华穿着一身素雅的白衣,安静地坐在桌旁,虽然身处热闹的氛围中,她的心却如夜空般沉静。她感受到周侗与众师兄弟的温暖,也因为将要分别而心中生出一丝不舍。 岳飞喝得兴起,几杯酒下肚,便开始开怀畅饮。他的脸颊微红,眼中流露出几分醉意,语气也愈发放松。 「师妹,妳今天这身衣服真好看,平时妳都是一身劲装,今日换上这身女装,可真是让人眼前一亮。」岳飞半醉半醒之间,带着几分调侃的语气说道。 方梦华淡然一笑,抿了一口清茶,「师兄多喝几杯吧,今夜是团圆之夜,不醉不归。」 众人一片欢声笑语,宴席上的气氛愈加热烈。岳飞似乎不胜酒力,逐渐有些失态,他不经意间靠近了方梦华,手脚也开始放松下来。 在座的几人都注意到了岳飞的行为,但碍于他是大醉之态,皆以玩笑的心态调侃了一番,并未深究。 岳飞今天格外豪放,一杯接一杯地饮着,仿佛要将心中的所有愁绪都借酒精散去。他知道,这一去凶险莫测,心中难免有些沉重。 酒过三巡,岳飞已然酩酊大醉。他的双眼迷离,脸颊泛红,整个人陷入了一种醉意之中。师兄弟们渐渐散去,只剩下他和方梦华仍在桌旁。 「梦华……」岳飞喃喃道,声音中带着几分模糊的醉意。 方梦华看着眼前醉醺醺的岳飞,心中不禁泛起一丝怜惜。她站起身来,扶住岳飞的肩膀,准备送他回房休息。 「你醉了,早点回去休息吧,明天还要赶路呢。」方梦华轻声说道,试图将他扶起。 然而,岳飞却忽然抓住了她的手,力道大得让她无法挣脱。他的目光炽热,仿佛有火焰在燃烧。 「梦华……妳知道吗,我……我其实一直……」岳飞的声音越来越低,却带着深深的情感。 方梦华心头一震,她从未见过岳飞如此失态。她感到有些不安,试图拉开距离,但岳飞的手却紧紧抓住她不放。 「鹏举……你醉了,别这样。」她的声音有些急促,但她内心的某种柔软却让她并未真正用力去推开他。 岳飞的脸越靠越近,他的气息在方梦华的耳畔轻轻拂过。就在这一刻,岳飞似乎完全被情感所支配,双手开始在方梦华的身上游走,动作越来越越界,甚至带上了某种亲密的意味。 方梦华本能地想要反抗,但内心深处却有一种声音在压抑着她的行动。她感到自己的理智正在被岳飞的靠近所瓦解,心中的抵抗逐渐消失。 这一刻,她意识到自己对岳飞其实并非毫无感觉。她甚至感到有些许满足,毕竟在这个时代,她能看得上的英雄并不多,而岳武穆无疑是其中最耀眼的一个,而且年龄上跟她刚好般配。实际相处这大半年她并不讨厌岳飞,甚至心中对他有几分倾慕。然而,这份情愫在这醉意朦胧的夜晚,却显得格外刺眼。 岳飞的动作越来越大胆,方梦华闭上眼睛,任由他亲近,却并未主动回应。她心中明白,这样的行为在这个时代意味着什么,但她却无法完全拒绝。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房间时,岳飞缓缓睁开眼睛。他的头痛欲裂,显然是昨夜喝得太多,但更让他心中感到沉重的是对昨夜的回忆。 他低头看向自己身旁,方梦华正安静地坐在床边,脸上的表情复杂而平静。岳飞心头一沉,他意识到自己昨夜可能做了不可挽回的事情。 「梦华……」岳飞声音沙哑,带着几分愧疚,「昨夜……我做了什么?」 方梦华的目光轻轻掠过他,眼中似乎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伤感,但更多的是一种沉默的坚韧。 「你醉了。」她简单地回答,语气平淡,却带着深深的含义。 岳飞感到心中一紧,他知道这句话背后隐藏着多少复杂的情感。他低下头,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梦华,对不起,昨夜是我失态了。我……」 「别说了,鹏举。」方梦华打断了他的话,语气中带着一种无法抗拒的坚定。 她站起身来,走到窗边,目光投向远处的山谷。片刻后,她缓缓开口道:「岳飞,我不怪你。毕竟,我们都还年轻,难免会有失控的时候。」 岳飞看着她的背影,心中涌起一股深深的懊悔与痛苦。他知道,自己昨夜的行为已经超越了师兄妹之间的界限,而他也清楚,这种行为意味着什么。 「梦华,我……」岳飞想要解释,却感到自己无从开口。他的心中充满了愧疚,但他也明白,自己现在并没有资格说什么。 他低下头,声音沉痛地说道:「梦华,我已经成婚了。我的妻子刘氏比我大几岁,如今我们已有一个四岁的儿子,岳云。」 方梦华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件事:古人的首婚年龄远早于21世纪。别看目前他们两人放在21世纪差不多刚好是高考结束的大一学生正是青涩的初恋时光,但是实际上岳飞早在15岁时已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婚。方梦华的身影微微一晃,但她很快恢复了平静。她转过身来,眼中带着一种冷静的审视。 「我知道。」她淡淡地说道,声音中听不出情感的起伏。 岳飞怔了一下,心中的愧疚更加深重。「我从未想过会对妳产生这样的感情。」他深吸一口气,继续道,「但昨夜的事情,我无法原谅自己。我对不起妳,对不起我的家人。」 方梦华的目光直视着他,眼中没有责备,只有一种难以言明的复杂情感。 「鹏举,我知道你是个有责任心的男人。」她的声音变得温柔,但却带着某种坚决的力量,「你不可能抛妻弃子,而我也不会让你背负这样的罪责。」 岳飞听到她的话,心中感到一阵刺痛。他知道,方梦华的决心并非儿戏,她的思想与这个时代的女性截然不同。 他低下头,沉默片刻后,缓缓说道:「梦华,我定要努力在沙场建功立业,将来成为一代名将,待有朝一日,我有资格将妳名正言顺地纳为‘随军参谋夫人’时,我会来找妳。」 方梦华听到这话,心中震动不已。她从未想到岳飞竟会有如此想法,这一切对她来说几乎是五雷轰顶。她虽不介意所谓的清白与否,但也无法接受自己成为古人观念中的小妾。来自现代的她,根本无法忍受成为一个有妇之夫的妾室。 「鹏举,我明白你的顾虑,也理解你的难处。」她缓缓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复杂的情感,「不过,你我之间的事情,既已发生,我也不愿将它当作一桩过错。」 岳飞怔怔地看着她,心中更是愧疚无比。他知道,方梦华对他有情,却因自己的责任和道德无法回应她的感情。 「师妹,我辜负了妳……」岳飞的声音中满是无奈与痛苦。 方梦华轻轻摇头,勉强露出一丝笑意,「不,师兄,你没有辜负我。只要你记住,我们之间的情谊,不必因为一时的情感而改变。」 她静静地看着他,眼中闪烁着复杂的情感。这个时代的婚姻制度让她感到无所适从,然而她也明白,岳飞的决定是出于对她的尊重和爱护。 「岳飞……」她轻声呢喃,心中充满了矛盾与挣扎。 片刻后,她终于下定决心,声音坚定地说道:「你去做你该做的事吧。至于我们的未来,随它去吧。」 她知道,在这个时空中,命运总是充满变数,而她能做的,就是顺应而行。 岳飞看着她的目光,明白她的决心,却也感受到她内心的挣扎。他知道,这个师妹来自一个不同的世界,有着不同的观念和追求。他无法强求她,也不能违背自己的责任。 「梦华,无论如何,我都会尊重妳的选择。」他缓缓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沉痛与坚定。 方梦华点了点头,眼中带着一丝释然,「岳师兄,感谢你能理解我。我们之间的情谊永远不会改变,但未来的路,我们各自走下去。」 岳飞沉默片刻,终于点头。他知道,这一刻他们的关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但无论如何,他们依然是彼此最重要的那个人。 第八十三章:长亭送别 正月十六的早晨,冬日的阳光透过淡薄的云层洒在官道上,给原本萧瑟的景色增添了一丝温暖。岳飞、王贵、张显、汤怀和方梦华早已收拾整齐,院落中的草木在夜间结了一层薄霜,随着日光的照射渐渐融化。 「梦华,记住我们之前的约定。」岳飞在收拾行囊时,低声对方梦华说道。两人目光短暂相交,然后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各自忙碌。 阳光微弱地洒在汤阴县外的山路上,寒风吹过,带来阵阵凉意。岳飞、王贵、张显、汤怀四人背负行囊,准备踏上征途。方梦华默默跟在他们身后,心中五味杂陈。 昨夜的情感纠葛还在心中回荡,但两人都已达成共识,不让这段感情妨碍各自的志向。他们决定将昨夜的情感埋藏在心底,成为永远的秘密。 片刻后,徐庆如约而至,他身穿素朴的短打,显然已经为军旅生活做好了准备。他是岳飞的发小,身形高大,满脸的风霜显示出他在外奔波的经历。当他看到岳飞等人时,便主动迎上前来,热情地介绍自己。岳飞也不多话,只是简单地介绍了自己和师弟们。 「这位便是我们师妹方梦华。」岳飞说道,眼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感。 「幸会幸会!」徐庆拱手作揖,好奇地打量了一眼方梦华,目光在方梦华身上停留了一瞬,似乎对她的出众气质感到意外,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徐庆随即点头示意,不再多问,他毕竟是个江湖中人,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 方梦华微微一笑,礼貌地回了一礼。 一行人沿官道北上,途经一个个村庄和田野,冬日的寒风迎面吹来,却丝毫没有影响他们的步伐。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终于抵达了十里外的长亭。 长亭在官道旁的一片开阔地上,虽然并不宏伟,但在这个寂寥的边缘地带却显得格外显眼。几棵老柳树在亭旁摇曳,枝条轻拂过几块被风雨侵蚀的石碑,给这里增添了一抹岁月的沧桑。 此时,天色已近黄昏,夕阳的余晖将整个长亭染成了金色。一些商贩和书生聚集在这里,谈天说地,偶尔传来一阵笑声。 「好了,就送到这吧。」岳飞转过身,对方梦华说道,语气中透着一丝不舍。 方梦华点点头,目光依依不舍地望着岳飞和其他师兄们。她深知这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但心中那份对于理想的坚定,让她强忍住了泪水。 「师兄们,一路保重。」方梦华轻声说道,声音却带着某种无法言明的深情。 「师妹,你也多保重。」岳飞点点头,然后他领着王贵、张显、汤怀,朝着长亭外的官道迈出了坚定的步伐。 长亭之中,大家互道珍重。方梦华站在长亭中,目送他们走向官道的背影逐渐远去,夕阳下,他们的身影显得格外孤独却又坚定,心中泛起一阵酸楚。她知道,这一别或许就是生死永诀,战场无情,她不确定是否还能再见到他们。 夕阳终于沉入地平线,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方梦华的心中涌起一股无法抑制的情感,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地从心底唱出了那首令她动容的古词。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她的歌声轻柔而悲伤,仿佛带着无尽的眷恋和离别的愁绪。 长亭中的行人和商贩们纷纷停下了脚步,侧耳倾听这从未听过的优美歌声。那词,那曲,仿佛将每个人的心都带入了一种悠远而感伤的情境。 「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方梦华继续唱着,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下来。她的声音中充满了对岳飞的深深眷恋和对未来的未知恐惧。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瓢浊酒尽馀欢,今宵别梦寒。」她的声音在长亭中回荡,每一个音符都仿佛在诉说着她心中的无奈与惆怅。 她的声音清冽悠扬,伴随着微风飘荡在空中。那柔情似水的歌声,仿佛将她所有的思念和不舍,都化作了这段旋律。 前方,岳飞的脚步微微一顿。他回头望向方梦华,眼中带着复杂的情感。张显、王贵、汤怀也停下脚步,转身看向方梦华,面露感伤。 「梦华……」岳飞低声自语,心中涌起一阵莫名的情感。他知道,自己此去可能再难见到方梦华,而她的歌声,正是她心中那份深沉的情感表达。 「师兄们,走吧。」方梦华挥了挥手,强忍住心中的泪水,语气中带着一丝决绝。 岳飞点了点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转身继续前行,步伐坚定。而方梦华则站在长亭下,目送他们渐渐消失在视线中,眼中泪光闪烁。 她知道,这一别或许就是永别,但她也明白,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完成。她必须坚定地走下去,履行自己心中的誓言。 方梦华独自一人站在长亭中,微风拂过她的长发,带来一丝凉意。长亭中有几位商贩和过路的书生,此时正对她投来好奇的目光。 此时,长亭中的商贩和书生们开始窃窃私语。一个商贩不禁好奇地说道:「这小娘子到底是哪家花魁,怎么会跟一群丘八同行?」 「你没看到她也背着包袱看着是两把剑?」另一个商贩接话道,语气中带着几分讥讽。 「如今这世道,啧啧……」商贩们的议论声逐渐增多,充满了对方梦华身份的猜测和揣测。 「嘘——不对,这词这曲都是一绝,简直快赶上易安居士了。」其中一个年轻书生开口道,显然对方梦华的才艺感到惊艳。 「说不定是哪位读书人的恩客教的吧,但她还是只爱丘八哈哈……」另一个书生大笑起来,笑声中满是轻佻。 几人哄笑起来,语气中带着几分轻蔑。 方梦华原本只是忍耐,但听到最后一句时,她的脸色微微一变,心中燃起一股怒意。她本能地想要发火,但在这一刻,她却强压下怒火,选择无视这些嘲讽。 然而,就在她准备转身离开时,两名衣着儒雅的年轻书生从长亭的另一侧走了出来。 「你们一个个简直有辱斯文,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一个身穿青衫的书生走上前来,目光冷冷地扫视着那些议论的商贩。 「你们刚才没听到他们是师兄妹?都是周大侠的高徒,此行乃是精忠报国。前线军中重地,小娘子不便同行,以此歌壮行,亦不失侠骨柔肠。」另一个身材稍矮的书生接话道,语气中带着对方梦华的赞赏。 那群商贩和书生们顿时语塞,不再出声。 「欧阳兄所言极是。」第一个书生继续说道,「如今国事艰危,你们可曾出力?只知道在这里评头论足,简直是对斯文的亵渎。」 方梦华见到有人替自己解围,心中一暖。她缓步走到两名书生身边,向他们深深鞠了一躬。 「多谢两位公子替小女子解围,在下方才失礼,尚请见谅。」方梦华轻声说道,语气中带着诚挚的谢意。 那两位书生微微一笑,似乎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其中一人道:「姑娘不必多礼。我等也是偶然路过,见此不平之事,自然要出言相助。」 方梦华抬起头来,仔细打量这两位书生。她发现他们气质不凡,衣着虽然普通,但举止之间自有一股儒雅之风。她心中一动,猜测这两人必定身份不凡。 「敢问两位公子尊姓大名?」方梦华礼貌地问道,心中隐隐有些期待。 「在下陈东,这位是我的挚友欧阳澈。」其中一位书生微微一笑,自我介绍道。 方梦华听到这个名字,心中一震。她知道,陈东是开封太学生中颇有名气的人物,素来以直言敢谏闻名。欧阳澈则是他的好友,同样是开封太学生中颇有影响力的人物。 她隐隐感到,这两人将会在未来的局势中扮演重要角色。于是,她微微一笑道:「在下万美华,江湖一散人,暂居此地,偶遇两位公子,实乃幸事。」 陈东和欧阳澈对视一眼,显然对这个名字有些疑惑,但他们并未深究,只是微笑道:「万姑娘琴棋书画皆精,又有如此侠气,真是难得。刚才姑娘的词作深情感人,不知可是即兴之作?」 方梦华微微一笑,轻声答道:「确是即兴之作,因别离情感难抑,遂以歌寄意。」 欧阳澈点了点头,赞许道:「此词感人至深,恐怕不久之后便会在京城传唱开来。万姑娘果真才华横溢,令人敬佩。」 方梦华只是淡淡一笑,未作更多解释。她心中知道,这两位书生并非寻常之辈,若能与之结识,或许将来会有助于自己的大计。 「方才听闻二位公子之言,似乎对国事颇为了解。不知二位为何至此?」方梦华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 陈东与欧阳澈相视一笑,欧阳澈答道:「我们二人自幼立志为国,虽身为书生,但也关注天下大事。此次伐辽之事,我们从一开始便上书反对,但不幸得罪了权臣童贯。如今走访河北、东路各地,调查因伐辽而引发的民生困苦与民变。」 方梦华心中一动,暗自思忖:「这二人虽为书生,但却胸怀天下。也许他们将来会成为某种力量,而我或许可以利用他们的影响。」 「二位的志向令人钦佩。」方梦华微笑道,目光中带着一丝赞许。 陈东和欧阳澈点了点头,神色中透出一股坚定。陈东说道:「我们最近在铭州一带看到,巨鹿泽贼寇张迪已经聚众数万,攻破了多个县城,如今正逼近大名府。我们正要回到开封,继续上书朝廷,希望能够让朝廷重视伐辽的善后事宜。」 两位书生见她并无继续攀谈之意,也不再多言,只是拱手告辞道:「万姑娘才貌双全,令我等佩服。今日有缘相遇,便此别过,愿姑娘前程似锦,保重安康。」 方梦华微微一笑,回礼道:「公子们也是为国事奔波,梦华敬佩。愿两位公子一切顺遂,后会有期。」 离开长亭时,她回头望了望那群商贩和书生,心中暗自决定,自己绝不会轻易屈服于这个时代的偏见。 而她所唱的那首《长亭送别》词曲,迅速在大名府和开封等地传唱开来,成为了那个动荡时代的一个小确幸。 第八十四章:鏖战幽州 宣和五年初,冬寒未退,幽州析津府(今北京)外的北风如刀,凛冽的寒气仿佛要将天地冻结,宋朝再次向辽国发起第二次攻势。这次进攻,宋军得到了辽国内部将领的响应,易州守将高凤、涿州守将郭药师等人先后投降,使得宋军的进攻如同一把利刃,直插幽州腹地。种师道因上次战败被降职,宋廷转而命刘延庆、杨可世率领西军主力,联同郭药师部队,偷袭幽州。 这次伐辽,宋军来势汹汹,带着一种誓要雪前耻的气势。刘延庆、杨可世率领数万精兵,从四面围攻幽州。郭药师在幽州的辽宫中内应,引领宋军攻入城中。 然而,战事并未如宋军所期望的那样顺利。大辽虽已风雨飘摇,但驻守幽州的辽军仍然表现出了顽强的抵抗。宋军几度攻至皇宫前,却被坚固的防线阻挡,久攻不下。 岳飞所率领的都牌此时不过二十五人,跟着刘子羽部被编入了刘延庆的军队。面对数万辽军,岳飞深知他们的处境如同蜉蝣撼树,随时可能被战火吞噬。然而,在方梦华的启迪下,他心中始终有着不屈的信念,那是一种渴望改变历史的大志。 他们随主力步步推进,最终到达了幽州城下。城墙高耸入云,守卫森严,尽管辽国内部已然动荡不安,但这座城池依旧如铜墙铁壁般难以撼动。 岳飞站在队伍的末端,眼神凝重地看着城墙上密集的敌军。他的四名伍长(班长)王贵、张显、汤怀、徐庆也个个目光如炬,虽然他们的队伍小得微不足道,但他们知道自己要为宋军的胜利尽一份绵薄之力。 随着宋军主帅一声令下,攻城战开始了。城下的宋军如潮水般涌向城墙,云梯、攻城锤接连不断地撞击着幽州坚固的城门。 「跟我上!」岳飞高举长枪,率领着自己的小队冲向前线。他们在宋军的庞大阵容中显得格外渺小,但岳飞的心中没有一丝畏惧。 他们选择了一处敌军防御稍弱的城墙,并快速地攀上云梯。王贵、张显、汤怀、徐庆紧随其后,挥舞着兵器,奋力杀向城头。 岳飞一马当先,长枪刺穿了迎面而来的辽军士兵。城头上厮杀声、喊杀声、惨叫声混成一片,鲜血四溅,尸横遍野。岳飞没有丝毫停顿,他如一头猛虎般,冲锋陷阵,每一击都精准无比,仿佛战场是他的舞台,他的枪是无声的乐章。 正当宋军陷入胶着之际,辽大将萧干回军驰援幽州。这位久经沙场的老将,深谙兵法,迅速调兵布阵,趁宋军久攻不克、兵疲粮尽之际,突然发动反扑。萧干的军队如同一把利刃,轻松突破了宋军的外围防线,迅速夺回了城门的控制权。 随着辽军大将萧干回军救援,宋军的攻势被迅速遏制。辽军士气高涨,城内城外迅速形成合围之势。宋军的退路被切断,城内的战斗陷入绝境。 刘延庆见势不妙,立即决定撤退。他的儿子刘光世原本应该按计划接应,却因情势紧急未能及时行动,致使撤退的宋军陷入混乱。杨可世见大势已去,也决定弃城逃走。而作为内应的郭药师,虽然在辽军的反扑中表现出了极大的勇气,但最终还是未能抵挡住萧干的反攻,也随即逃离。 城中,数千名宋军将士仍在拼死抵抗。他们深知自己已无退路,便誓死守卫,直至最后一人倒下。名将高世宣率领他的部下,在皇宫前的街巷中与辽军展开巷战。鲜血染红了幽州的街道,宋军一个个倒下,高世宣身披重甲,手持长枪,奋战至最后一刻,直至战死。 岳飞的队伍冲入城内,与其他部队会合,但很快发现自己被包围。辽军如同潮水般反攻,他们拼尽全力,四周却不断有同伴倒下。 「岳牌头(排长),我们被围了!」王贵大喊道,他的声音里满是焦虑。 岳飞眼中闪过一丝冷静,他知道此时的撤退比死守更为明智。他迅速下达命令:「全体撤退,分头突围!找机会重新集合!」 他的指令简短有力,大家迅速执行。岳飞带着王贵和张显向东突围,汤怀和徐庆则带着另一半人向西撤退。 岳飞一马当先,长枪翻飞,硬是杀出一条血路。然而,辽军如同鬼魅般四处出没,许多宋军士兵在撤退途中惨遭杀戮。 经过一番激战,岳飞终于带领剩下的队员冲出重围。他们浑身浴血,身后是战友的尸体和敌人的追击声。王贵和张显各自受了不轻的伤,但他们依旧咬牙坚持。 他们在一处废弃的村庄暂时停下脚步,岳飞靠在墙壁上,脸色凝重。望着远处还在燃烧的幽州城,他深感到这次伐辽的失败不可避免。 「我们得赶快回去汇报情况。」张显喘着气说道。 岳飞点了点头,他的心中已然明白,幽州一战的失败,将为宋朝的北方战局带来沉重的打击。他们现在所能做的,就是尽快将情报带回,避免更多的兄弟白白牺牲。 然而,他们也深知,以他们的身份和能力,根本无法改变整个战局。岳飞紧握着长枪,心中暗暗发誓:若有朝一日,他能独当一面,他绝不会让自己的战士陷入如此绝境。 第二日清晨,他们再度启程,避开辽军的巡逻队,向南方的宋军大营进发。一路上,他们遭遇了多次袭击,但都被岳飞和他的队伍顽强抵御。 回到宋军大营时,岳飞被告知,刘延庆已带着主力撤退,而刘光世的部队未能及时接应,导致宋军主力在幽州城外被围歼,损失惨重。 岳飞深知,这场战败不仅仅是战术失误,更是战略上的巨大失败。宋军上下的士气已然跌至谷底,大家都在等待着朝廷的指示,却没有人能够真正挽回败局。 他静静地站在军帐外,心中涌起一阵无力感。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个人力量的渺小,尽管他有着元帅的才能和战术天赋,但在这场关系国运的战役中,他只不过是一颗小小的棋子。 「梦华,我该怎么办?」他在心中默念方梦华的名字,仿佛只有她才能给他带来力量。 然而,他明白,这一刻的挫败只是暂时的。他会继续在这乱世中寻找属于自己的道路,等待着那个能够改变命运的机会。 幽州之战,最终以宋军的惨败告终。刘延庆侥幸脱逃,但他深知这次战败必将给自己带来巨大的羞辱。而杨可世、郭药师等人虽然逃脱了敌军的围困,却也失去了原有的荣耀与尊严。 消息传回开封,宋廷震动。童贯作为此次伐辽的策划者,原本希望以此挽回自己在朝中的声望,却未曾料到再次遭遇惨败。幽州的失利,给他带来了极大的打击。他清楚地意识到,在西军名将也无力攻破幽州的情况下,宋军单独对辽作战已无胜算。 在这种进退两难的局面下,童贯不得不另寻他策。他将目光投向了北方崛起的女真部族。虽然宋朝与女真之间的关系一直微妙,但眼下的形势已经容不得他犹豫。于是,童贯向完颜阿骨打提出了求助:「贵国若能助我宋军攻下燕京,城中百姓、子女、金帛尽归贵国所有,军费粮草也由我宋朝负担。」 完颜阿骨打听后,权衡利弊,答应了童贯的请求。金军迅速集结,准备南下进攻辽国。 金军以居庸关为目标,迅速南下。这座长城的主要隘口,是幽州的门户,也是辽军守卫北疆的重要关隘。然而,居庸关的命运似乎在这一刻被大自然决定。 就在金军兵临城下之时,居庸关突发山崩,辽国守军猝不及防,死伤惨重。金军趁机猛攻,轻而易举地攻破了长城防线,长驱直入,直逼幽州。辽国在北方的防线终于彻底崩溃。 而岳飞,带着自己的小队,在这个动荡的时代中继续前行。他明白,无论前路多么艰险,他都要坚持下去,为了那个他心中的理想,为了那些在战火中牺牲的战友,也为了方梦华那不甘平庸的灵魂。 岳飞的旅程才刚刚开始,未来的岁月中,他将一步步走向属于自己的辉煌。 第八十五章:杨家小贼 宣和五年的河北官道,已不复昔日的繁华。方梦华身披灰色斗篷,独自一人沿官道去往壶关方向。她眼前的景象令人心酸——面黄肌瘦的难民拖家带口,步履蹒跚地行走在泥泞的道路上,仿佛这片土地再也没有了希望。官道两侧,枯黄的野草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偶尔还能看见被焚毁的村庄和倒塌的房屋,显然是盗匪们所为。 如今,她的目标是抱犊山上的杨志和张岑。杨志昔日曾是东京汴梁的禁军将领,因杀恶少而落草为寇,听闻宋江风云再起降而复叛,而张岑则是河东船工出身,如今与杨志一同在此山扎营。这两人虽然暂时没有与张迪直接结盟,但却在暗中观察形势。方梦华此行,正是要将他们拉入自己的阵营,并通过他们来影响张迪。 一路上,方梦华遭遇了不下数次的劫杀,都是一些饥饿的蟊贼,看见她独自一人,便起了不轨之心。然而,方梦华的武艺已然炉火纯青,她不仅轻松击退了这些妄图冒犯她的贼寇,还施展高明的医术,救治了大量因饥荒和战乱而奄奄一息的百姓。她心中清楚,越是乱世,越是需要有力的引导,只有团结起这些散落的民众,才能对抗眼前的黑暗。 当她行至一处破败的村庄时,遇到了一队衣衫褴褛的难民。方梦华停下马匹,取出包裹中的药材,为其中几名重病者诊治。这些难民无以为报,只能伏地哭拜,感谢她的救命之恩。方梦华看着眼前的情景,心中越发坚定了自己的决心。 她知道,眼前的混乱不过是序幕,真正的风暴尚未到来。宋廷为伐辽倾尽国力,导致百姓民不聊生。各地的农民起义此起彼伏,张迪和杨志的叛乱已让这一带无比混乱。要想改变这些悲惨命运,她必须尽快找到张迪和杨志,说服他们改变战略,在太行山一带建立游击根据地。 方梦华在相州北部的名声渐渐传开,逐渐闯出了「万女侠」的美名。这一路她经历了无数的劫匪、蟊贼,甚至还有走投无路的流民组成的乌合之众。他们对方梦华的美貌垂涎三尺,但却无一例外地被她的武艺所震慑。她在斩杀这些宵小之徒时毫不留情,而当她遇到真正需要帮助的百姓时,又不吝施展医术救治他们。她一路行侠仗义,不仅惩恶扬善,还用自己的医术救助了许多因战乱而受苦的百姓。在这片乱世之中,她的存在如同一缕光芒,给无数绝望的人带来了希望。她的医术救治了无数伤病,武艺更是震慑了不少恶人。就在林县百姓口耳相传的过程中,方梦华的事迹也渐渐传入了一些绿林好汉的耳中。 其中,隐居在汤阴县山沟里的周侗耳闻「万女侠」的名号,心中颇为欣慰。周侗乃当世名将,对武艺有极高的眼光,他听闻方梦华不仅武艺精湛,还医德高尚,心里对这位女侠甚是赞赏,仿佛看到了岳飞那样的苗子。 然而,名声显赫也带来了麻烦。春日的隆虑山。在隆虑山附近,方梦华遭遇了一伙强盗拦路剪径。这些人粗鲁无礼,来势汹汹,显然是打定主意要从她身上捞些好处。然而,方梦华并不惊慌,她冷静地观察着这伙贼寇的领头人。 这日,方梦华行至隆虑山脚,山间小径在斜阳映照下显得格外荒凉,远处山林中一片幽静,偶尔传来几声鸟鸣。方梦华披着一件粗布斗篷,脚步轻快却不失谨慎。她一手握着腰间的长剑,另一只手轻拍着系在肩上的药囊,神色镇定地沿着山道前行。忽然,四周草丛中跃出数十名持刀汉子,将她团团围住。那山大王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眉宇之间透着一股不羁的自信。身穿黑色短打,腰间系着一条红绸,身形矫健,年纪看似比岳飞还小几岁,但那双锐利的眼睛里却透露出非凡的自信。 「哈哈,今日运气真好,竟能在此遇见传闻中的万女侠。」那领头的少年山贼走到方梦华面前,狡黠一笑,显得极为轻佻,「听闻这附近有个万女侠,貌美心善,今日一见果然不凡。可惜啊,可惜,遇上了我,做压寨夫人刚刚好,但若能在我手里撑过十合,我便任你处置,如何?」 方梦华见来者不善,心中一凛,但她脸上却不露丝毫惧色。她知道,这伙贼人并非寻常山匪,领头的少年尤其非同一般。方梦华微微一笑,拔出腰间的双剑,冷静地说道:「十合之约,我应下了。」 方梦华拔出双剑,身形一动,已然进入战斗状态。少年山贼则握紧长矛,眼中闪过一丝战意,他轻蔑地笑道:「女侠当真要与我一战?那可别怪我手下不留情。」 少年山贼眼中闪过一丝玩味之色,他手持一柄长矛,动作灵活如风,矛尖直指方梦华,显然是准备全力一搏。 方梦华也不敢掉以轻心,双剑在手,身形轻盈如燕,随时准备迎战。两人对峙片刻,突然间,那少年身形一动,长矛如同蛟龙出海,直奔方梦华的咽喉而去。 方梦华反应极快,双剑交错一挡,矛尖堪堪被偏开。少年攻势未止,长矛连连挥舞,招式凶猛而刁钻。方梦华见招拆招,以柔克刚,每每在对方的猛烈攻势下游刃有余。 经过数合交手,方梦华惊讶地发现,这少年的矛法招式竟与岳飞的喂招颇为相似,而他的武艺水平也相当接近岳飞。这一发现让方梦华心中疑窦丛生。 她一边应对着少年的攻击,一边寻机反击。双剑翻飞,时而封住对方的进攻,时而快速出招,逼得少年不得不连连后退。到了第十合,方梦华抓住对方一个破绽,剑尖直逼他的咽喉。 少年脸色一变,急忙收矛退后,站定后,他并未继续出手,而是拱手行礼,语气中多了几分尊敬:「姑娘果然武艺高强,小子甘拜下风。」 方梦华收剑而立,目光灼灼地看着他,问道:「敢问阁下高姓大名?」 少年见方梦华已无敌意,便坦然自报家门:「在下杨再兴,字景望,祖上曾为杨家将之后。」 方梦华闻言,心中一动。杨家将的后人,这可是武林中的一大传奇。而她此行的目的地正是去见另一位杨家后人——杨志。若能将这位少年豪杰也纳入麾下,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杨再兴见方梦华若有所思,便继续说道:「我本在汤阴县一带游荡,偶尔劫富济贫,算不得什么正人君子。此番剪径劫些盘缠正欲前往郢州投奔旧识曹成,没想到路遇万女侠,今日一见,方知传闻不虚。」 方梦华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山贼,心中已然有了决断。她微笑道:「杨再兴,我看你年纪轻轻,却有如此本事,若能与我同行,日后定能成就一番大业。此番我正要去见杨志兄长,他也是杨家将的后人,若你愿意,不如随我一同前往。」 杨再兴听后,眼中闪过一丝犹豫。片刻之后,他点了点头,笑道:「姑娘既有此意,我杨再兴愿为护花使者,陪你一同前往抱犊山。」 于是,方梦华与杨再兴同行,策马向北而去。一路上,杨再兴与方梦华聊起了江湖趣闻,也谈及自己在汤阴县的经历。方梦华听着他的言谈举止,越发觉得这少年虽出身草莽,却有一股英气,若加以引导,日后必成大器。 第八十六章:壶关论武 方梦华与杨再兴同行,沿途虽有贼寇骚扰,但护花使者杨再兴的武艺让这些不自量力的蟊贼望而生畏,不敢轻举妄动。方梦华也在暗中观察杨再兴的表现,发现此人不仅武艺高超,心地也颇为正直。 当他们行至壶关附近,便要进入太行山的抱犊山地界。杨再兴兴奋地说道:「万姑娘,我早就听闻抱犊山一带有不少绿林好汉,今日随姑娘前去,倒也想看看这些好汉是否如传闻所说。」杨再兴站在她身旁,握紧手中的长矛,目光坚定:「前路虽难,但我杨再兴愿与姑娘一同面对。无论生死。」 方梦华轻轻点头,感激地望了他一眼。她知道,有了这样的伙伴,她便能在乱世中开辟出一条光明的道路。未来的风暴虽不可避免,但她已不再是孤身一人。 方梦华与杨再兴抵达壶关抱犊山下时,杨再兴显得有些兴奋,毕竟抱犊山在绿林中颇有名气,而他也是第一次踏足此地。暮色渐渐降临。山中雾气缭绕,远处松涛阵阵,衬托出一派肃穆庄严的氛围。杨再兴望着眼前巍峨的山势,眼中闪过一丝期待,而方梦华则平静地从怀中取出了一块印鉴信物——那是宋江亲手交给她的,象征着梁山好汉的信物。 她高举信物,朝山上传出一声清脆的口哨。片刻后,山上传来了响动,不久便有几名绿林汉子快步跑下山来,为首一人正是抱犊山的二当家张岑。 「何人敢擅闯我抱犊山?」张岑冷声问道,但他的目光却被方梦华手中的信物所吸引。 方梦华微微一笑,将信物递给张岑查看,随即说道:「我是方梦华,受宋江大哥之托,前来拜见。」 张岑仔细端详信物,确认无误后,脸色缓和了几分。他向后挥手示意,随即道:「原来是方教主驾临,快请上山。」 方梦华与杨再兴一同被请入抱犊山中,山寨的守卫们都显得格外谨慎,显然这座山寨已有不少年的历史,防备极为严密。 进入山寨后,方梦华很快见到了抱犊山的主帅——杨志。杨志听说方梦华亲自前来,便带着张岑一同迎接。杨志身着简朴的铠甲,英气勃勃,见到方梦华后,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几分惊讶。 「原来这位便是江南摩尼教的圣姑,名不虚传。」杨志赞叹道。 当他们见到方梦华时,杨再兴在旁耳语,方梦华淡然一笑,未曾隐瞒自己的身份,坦然道:「在下方梦华,乃江南明教的教主,统御百万教众。」 杨再兴闻言,顿时震惊不已。原来这位与自己同行一路的女侠,竟是如此身份显赫之人。他的脸上浮现出复杂的神色,有敬佩,也有几分担忧。杨志和张岑则各自沉默,心中暗自思量。 方梦华微微点头,简单寒暄几句后,便进入了正题。她将杨再兴引到杨志面前,正要开口介绍,谁知杨再兴已然按捺不住,自报家门道:「我乃杨家将后人,汤阴杨再兴,听闻抱犊山有位杨家将后人杨志在此,实在心生敬仰。听闻杨兄武艺高强,今日便斗胆向杨寨主讨教一番!」 杨志闻言,脸上露出一丝好奇之色,而张岑的脸色却不太好看,眉头微蹙,显得有些不悦,他担心此事会惹出争端。方梦华见状也轻轻摇头,担心杨再兴的举动会引发不必要的冲突,暗自皱眉,正打算化解这尴尬之际,杨志却大笑起来。 「哈哈哈!既是杨家将后人,那我们便是一家人!以武会友,有何不可?自家兄弟,互相切磋一番也好。」 杨再兴闻言,立刻应道:「正有此意!」 杨志与杨再兴二人走到空地上,持矛而立,周围的绿林好汉们都聚集在四周观战。张岑与方梦华站在一旁,脸上都带着几分担忧。方梦华担心他们争斗过于激烈,而张岑则担心杨志会因此受伤失了威信。 然而,杨志并未显露丝毫怯意,他豪爽地说道:「来吧,让洒家见识见识杨家将后人有何本事!」 杨再兴也不再多言,手中长矛一抖,直接刺向杨志。杨志见状不慌不忙,举矛迎击。两人迅速交手,场中矛影闪动,观者无不为之心惊。 杨志的矛法沉稳老练,每一招都极为稳固,显露出他作为军官出身的扎实功底。而杨再兴则更显凌厉,招招带着逼人的气势,仿佛要将对手逼入绝境。两人你来我往,不分上下,转眼间便已过了二十多合。 然而,杨志毕竟年长些,体力逐渐不支,再加上杨再兴的攻势越发凶猛,三十合之后,杨志终于被杨再兴一矛击退,跌坐在地。场中众人一时寂静无声,张岑脸色更是变得苍白。 杨再兴将长矛一收,拱手道:「杨兄武艺果然高强,今日是我占了年轻的便宜。」 然而,杨志却并不气馁,他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笑道:「好!不愧是杨家将后人,果然有几分本事!你虽胜我一招,却未必能在战场上得胜。要论弓箭,洒家倒要与你再比一比。」 杨再兴略显尴尬愣了一下,自己确实在弓箭上毫无天赋,便不再提挑战之事,随即苦笑反而改口说道:「杨叔父所言极是,在下确实不善弓箭。杨兄技艺非凡,我杨再兴佩服。既然我们同出杨家,今日认杨兄为叔父,还望杨兄不弃。」 杨志见他态度诚恳,心中生出几分好感,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既然如此,便不必再论高低。我杨志认你这侄儿,也算是一桩美事!」 杨再兴闻言,心中大喜,当即跪下磕头,道:「侄儿杨再兴拜见杨叔父!」,两人关系更近了一层。 周围的绿林好汉们也都纷纷松了口气,场面再次热闹起来。方梦华见状,心中暗自松了口气,她知道这二人的关系已然稳固,未来在抱犊山的合作将会更加顺畅。 在稍作休息之后,方梦华与杨志、张岑三人围坐在一起,谈论起正事来。方梦华开门见山,讲述了自己在盐城海滩救下宋江军残部23条好汉的经过,讲述了如何在自己支持下,宋江等人重整旗鼓,建立了京东绿林会,一年内便再度崛起。 杨志听得颇为动容,心中对方梦华的谋略和能力更是钦佩不已。他感慨道:「洒家早就听闻宋公明重出江湖,却不知竟是有方姑娘在背后相助。看来,天下英雄皆有缘分。」 方梦华轻轻一笑,便趁热打铁,提出了自己的战略构想:「杨兄,如今北地局势混乱,宋军内忧外患,民不聊生。如今京东绿林会已然成形,若我们能在河东地区建立起一个绿林会,与京东绿林会互为犄角,这样一来,我们可以遥相呼应,共同抗衡朝廷的压迫,也为未来抗金做好准备,为百姓谋得一片安宁。」 杨志听得入神,脸上时而露出欣赏之色,时而露出思索,眼中闪过一丝光芒。他深知绿林会这种组织在乱世中的重要性,尤其是在眼下北方局势动荡不安的情况下,建立一个稳固的绿林组织可以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他向往这样的事业,更向往能够为天下百姓做出一番贡献。他思索片刻后,毅然决然地说道:「方姑娘的提议甚合我心。京东绿林会若能与河东绿林会互为犄角,确实可以牵制朝廷的力量,为将来大事铺平道路。我杨志愿意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方梦华见杨志心意已决,心中也暗自松了一口气。她接着提到目前在洺州的张迪,认为若能说服他加入河东绿林会,便能更加壮大力量。而杨志也表示愿意随方梦华一起去洺州,说服张迪。 张岑虽然心中有些顾虑,但他深知杨志的眼光,于是没有提出反对意见,只是问道:「若我们建立了河东绿林会,如何确保其稳固?毕竟,这里毕竟不同于京东。」 方梦华笑了笑,道:「此事我已有安排。我将亲自前往铭州,说服张迪一同加入我们。张迪虽然如今受困于洺州,但若能解开他的心结,让他放弃守城幻想,带领他的十万之众移师太行山一带,我们的力量将大大增强。」 杨志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赞同道:「好!方教主的谋略果然深远。若能让张迪与我们联手,那河东绿林会的根基便算稳固了。我杨志愿意随方教主一同前往铭州,说服张迪。」 方梦华见杨志如此坚定,心中也是一阵欢喜。她知道,杨志的加入无疑为她的计划增加了一份重要的砝码。 杨再兴走到她身边,眼中带着几分崇敬地说道:「方姑娘,您的谋略真是让我大开眼界。我以前只知道行侠仗义,没想到还有这么多大局要考虑。」 商议妥当后,方梦华、杨志、杨再兴和张岑一同启程前往洺州。这一行人皆是心怀大志,期待能够在乱世中闯出一片天地。他们知道,前路虽然凶险,但只要同心协力,便能为天下百姓带来一线生机。 夜深时分,抱犊山中一片宁静。方梦华站在山寨外,望着远处的山影,心中感到一阵踏实。杨志、张岑的加入,再加上杨再兴这样的年轻勇士,她的计划已经迈出了关键一步。 而此时,洺州的张迪正面对着宋军的步步紧逼,他的命运也即将因为这群英雄的到来而发生巨变。方梦华心中坚定,不论前方有多少挑战,她都愿意承担起这份责任,将这片乱世带向新的希望。 第八十七章:说服张迪 洺州(邯郸)城內,张迪端坐在大堂之上,神色凝重。此时的他已聚集了十万之众,占据了洺州城以及周边的数县之地(巨鹿县、平乡县、曲周县、平恩县、鸡泽县、肥乡县),声势浩大直逼宋朝北京大名府的北大门。然而,他心中却充满了隐忧。 近来宋军频繁调动,刘光世部已然逼近。他清楚,这支军队虽然刚与辽军交手不久,未曾取得大胜,但其精锐程度远非他手下这群乌合之众所能抗衡。更何况,洺州地处平原,四周无险可守,面对宋军强攻,城中这些尚未经过真正战阵洗礼的农民军,恐怕难以持久。 张迪紧皱眉头,心中有些犹豫。他曾幻想凭借城池的坚固与人数的优势,能够死守洺州,以拖垮宋军,但如今形势越来越不利,让他心中的信念开始动摇。 这时,门外传来急报:「报!城外有称方梦华的带人前来拜访!」 张迪一惊,随即缓缓站起,眼中闪过一丝不解:「方梦华?摩尼教那个小丫头片子?她不好好在江南呆着,来河北做什么?」 他随即命人将方梦华迎入城内。 方梦华被引入洺州大堂,杨志、杨再兴、张岑等人陪同在侧。张迪见状,心中略感诧异,尤其是见到杨志在列,更是感到事态非同寻常。 「方姑娘,今日来访,所为何事?」张迪开门见山,语气中带着几分试探。 方梦华看了张迪一眼,发现他虽有雄心壮志,但在局势如此紧张之下,显得有些焦虑。她知道此时不宜绕弯子,便直言道:「张将军,我今日前来,是为洺州城中百姓和将士的生死存亡而来。」 张迪神情一凛,心中疑惑更深:「此话怎讲?」 方梦华轻轻叹了口气,缓缓说道:「张将军手下虽有十万之众,但这些人多为普通农民,没有经过战阵的磨练,战斗力远不如宋军精锐。更何况,洺州城四面平坦,根本无险可守。若是与刘光世部硬拼,恐怕难以抵挡。」 张迪皱眉,他早已考虑过这个问题,但心中始终不甘,便反驳道:「方姑娘所言虽有道理,但若弃城而走,这十万百姓又该何去何从?我等既起义反抗朝廷,便不能轻易放弃。」 方梦华微微一笑,神情坚定:「将军错矣。固守洺州,无异于自陷绝境,最终只会害死全城百姓。相比之下,我倒有一策,可助将军全身而退,并保住这些百姓的性命。」 张迪眼中闪过一丝疑惑:「方姑娘有何高见?」 方梦华站起身来,步步走近张迪,语气沉稳而有力:「将军不妨汲取先兄方腊在浙西死守青溪帮源洞大内不但本人兵败身死还害全县百姓殉教的教训,以及我部后来在浙东拖垮折家军的经验,放弃死守洺州的幻想。你手下这十万农民军,虽难以与宋军精锐正面交锋,但若是转入太行山脉,利用群山之险进行游击战,未尝不能与宋军周旋。」 张迪眼中闪过一丝思索,他虽然未曾领兵多年,但也知道太行山脉的地势复杂,若能转入其中,确实有机会与宋军抗衡。 方梦华见张迪有所动摇,继续说道:「我愿助将军说服望仙山的高托山和杨天王,让他们提前起事,与将军的军队互为犄角,共同对抗宋军。如此一来,不但可以保住将军的部众,还能在太行山脉建立坚固的根据地,为将来的抗金大业做好准备。」 张迪沉默片刻,眼中逐渐露出决然之色。他明白方梦华所言句句在理,死守洺州确实不智,唯有转入太行山,才能为这些百姓和士兵保留一线生机。 「方姑娘所言极是,我愿意依计行事。只是,这些百姓……」张迪有些迟疑,他不忍心舍弃这些跟随他的百姓。 方梦华轻轻点头:「将军不必担心。若能成功转移百姓入山,我会亲自带领人马护送他们至安全之地。杨志将军与我一同前来,也是为了说服将军,共同完成这次重大的战略转移。」 张迪心中一宽,终于下定决心。他郑重其事地说道:「好!我张迪今日就放弃洺州,带领军队和百姓转入太行山。望姑娘能守信,助我完成此事。」 决定已下,张迪立即开始安排撤离洺州和各县城的事宜。他召集部将,向他们详细说明了转移计划,并命人开始准备撤离的物资。方梦华则与杨志、杨再兴、张岑等人商议下一步的行动。 杨志表示,他愿意与张迪的军队配合,发动一场联合军事行动,以牵制刘光世部的注意力,为洺州城的百姓和士兵争取时间。方梦华对此非常赞同,她认为这不仅能够减轻撤离的压力,还能迷惑宋军,使他们误以为张迪准备与宋军硬拼,从而放松对太行山的警惕。 与此同时,方梦华也决定亲自前往望仙山,说服高托山和杨天王提前起事,与张迪军和杨志军互相配合,共同对抗宋军。 临行前,方梦华还特别提到刘光世部将,同样曾是宋江三十六将的呼延绰。她向杨志提议,若能找到机会,便应试探呼延绰的态度。即便他不愿投诚,也应争取让他在关键时刻放水,以促成这次战略转移的成功。 不久后,张迪的军队开始悄然撤离洺州,朝着太行山脉进发。杨志和张岑则带领一支精锐部队,绕道去往刘光世部的营地附近,准备发动佯攻,吸引宋军的注意力。 方梦华则带着杨再兴和一队护卫,迅速赶往望仙山。她知道,此次行动的成败不仅关乎张迪军队和百姓的生死,更关乎未来抗金大业的布局。她心中充满了责任感,也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决心。 洺州城和周围各县逐渐变得空旷,只有张迪的旗帜依旧在城头飘扬。宋军或许还未察觉到这些座城池正在悄然易主,而张迪和他的部众,已经开始了一场充满挑战和未知的战略转移。 第八十八章:河东绿林会 方梦华一行人在赶往望仙山的路上,山路崎岖,群山连绵,越接近望仙山,山路便越发陡峭难行。杨再兴策马走在最前方,时不时回头看着方梦华,神色中带着些许关切。 「方姑娘,望仙山的高托山和杨天王向来强硬,他们手下虽然人多,但素质参差不齐。」杨再兴担忧地说道,「这两人对局势判断也许未必如张迪般老成,不容易说服。」 方梦华点头,目光坚定:「正因为如此,我才要亲自来劝说他们。若任由他们按原计划行事,只会给河北地区带来更大的灾难。」 杨再兴微微颔首,心中对方梦华的胆识更加钦佩。他不禁加快了步伐,带领队伍向着山寨进发。 望仙山,云雾缭绕。高托山和杨天王站在山顶的瞭望台上,俯瞰着远处的平原。山下聚集的三万喽啰正在训练和备战,等待着他们的下一步指令。 「张迪那边的情况如何?」高托山转头问身旁的一名亲信。 亲信匆匆拱手回报:「大当家,张迪在洺州的情势愈发危急,刘光世的禁军已经逼近城下。依我们所估,张迪最多能撑五日便会溃败。」 杨天王听闻,脸上浮现出一丝冷笑:「这么看来,我们果然不必急着出手。等他们两败俱伤时,正好可以捡便宜。」 高托山微微颔首,但眉头却紧锁着。虽然眼下不出手似乎是上策,但他心中总有一种不安。张迪的处境,说明单靠农民军的力量很难与宋军抗衡。如果他们也走这条路,结局会如何?他不敢想象。 正当他犹豫之时,一名喽啰匆匆跑来:「报!山下有一小娘子自称是摩尼教主方梦华,欲求见寨主。」 高托山和杨天王面面相觑。方梦华的大名,他们自然是听说过的。这位统御江南摩尼百万教众的圣姑花帅,曾在南方多次挫败宋军,名声远播。而她此次北上,却不知所图为何。 「请她上山。」高托山挥手示意,心中更添几分谨慎。 望仙山大寨门前,方梦华一行受到了热情却隐含警惕的接待。高托山和杨天王早已得知方梦华的名声,但他们显然对这位传说中的女教主心存戒备。 在议事大厅中,高托山身穿一袭青色长袍,坐在主位上,目光凌厉地注视着方梦华。他的面容刚毅,双眉微蹙,显然在思索着什么。杨天王则坐在一旁,神情严肃,时不时用锐利的眼神打量着方梦华。 「方姑娘远道而来,不知有何指教?」高托山开门见山,语气中带着几分试探。 方梦华环视了一圈,微微一笑,然后朗声说道:「高大王,杨大王,今日前来,是为了河北百姓的安危而来。」 高托山微微皱眉,似乎有些不满:「河北的事情,我们自有安排,江南方教主何必多此一举?」 方梦华微微一笑,落落大方地拱手行礼:「二位将军,梦华今日前来,实为洺州张迪军之事而来。张将军已经决定撤离洺州,转入太行山脉。我前来,是希望能与二位将军合作,共同抗宋。」 此言一出,堂内众人皆是一惊。杨天王更是冷哼一声,脸上露出几分不屑:「张迪军已是强弩之末,逃进太行山脉不过是垂死挣扎。方姑娘居然还想拉我们下水?」 方梦华轻轻摇头,神情不变:「杨二当家误会了。我并非要你们跟随张迪去送死,而是希望你们能放弃死守一隅的打算,与我一同建立一个更为广泛的绿林联盟。」 高托山眉头微皱,虽然对方梦华的提议有所兴趣,但他仍有些疑虑:「方姑娘,此话怎讲?」 方梦华直视高托山,语气坚定:「河北路乃至河东路的绿林势力分散各地,各自为战,最终难免被朝廷各个击破。反观南方,京东绿林会在我麾下已经初步成形,刘光世等人都奈何不得。我愿意将这一模式带到河北,与二位将军共建河东绿林会,联合各方力量,共同对抗宋朝,并且未来也能成为对抗金兵的坚实力量。」 高托山和杨天王听罢,相互对视一眼,心中皆有些动摇。方梦华所言确实在理,当前河北各地起义虽然此起彼伏,但彼此之间缺乏协作,难以形成合力。若能如方梦华所言,建立一个更为广泛的联盟,或许真的能改变当前的困境。 「方姑娘,妳的提议确实引人深思。」高托山沉吟道,「但我们如何能相信,妳所承诺的联盟会真正实现,而不会在面对朝廷压力时各自溃散?再者,若我们出兵,河北的局势将更加复杂,恐怕会引来更多宋军的注意。」 方梦华神情淡定,缓缓说道:「绿林会已经在京东取得了显著的成效,宋江的旧部在我的支持下重新崛起,已经占据了多处要地。若两位大王愿意加入,我们可以共享资源,互为犄角,共同对抗朝廷。」 杨天王终于动容,问道:「妳说的可是真的?宋江旧部真的已经重整旗鼓?」 方梦华点头:「不错。宋江的旧部在盐城海滩残部的基础上,已形成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而且,我还得到了其他各地绿林好汉的支持,北到河北西路南到福建路。」 高托山与杨天王对视一眼,显然在心中做出权衡。他们虽然心中仍有疑虑,但方梦华的言辞和自信显然打动了他们。 方梦华心知这是关键所在,她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给高托山:「这是京东绿林会的联盟书,各地头领皆在其上签字为证。今日我来此,不仅是邀请二位加入,还将派出可靠之人与你们共同制定联合作战计划。这份联盟书便是我方的诚意。」 高托山接过信,仔细阅读了一番,脸色渐渐缓和。他终于点了点头:「方姑娘诚意十足,我高托山愿意试上一试。」 杨天王见高托山答应,也不再多言,只是冷冷道:「既然托山兄决定了,我自然也不会反对。不过,若这联盟名不副实,我们也不会坐以待毙。」 方梦华微微一笑,知道这两人终于动摇,便说道:「自然。我会与两位大王共谋大事,共同对抗朝廷,也会确保你们的部众得到妥善安置。」 随后,他们共同制定了一系列行动计划:高托山和杨天王的部队将在洺州和太行山之间游击作战,拖延宋军的进攻,为张迪和其他百姓的撤退争取时间。而方梦华则将继续奔走联络其他绿林好汉,壮大他们的力量。 第八十九章:丁丁快递 望仙山上,方梦华与高托山、杨志、张迪三位大当家聚在一起,商议着救援铭州的行动。帐篷外,山风吹动着帐帘,带来一股凉意,似乎也预示着这场行动的艰辛。 「方姑娘,我们这次行动若是仅仅为了救援铭州,恐怕难以长久支撑。」张迪皱着眉头道,「铭州虽重要,但也只是一地。若没有长远的战略规划,迟早会被宋军压制。」 方梦华点点头,她的目光在三位大当家之间游移,「正因如此,我们不能仅仅局限于一地。我们要打运动战,吸引刘光世的注意力,使其无法集中兵力直扑铭州。而最终目的,是将铭州的百姓安全转移到太行山各地,建立一系列的寨子,为未来的抗金战争做好准备。」 杨志听了,不由得点头附和,「我同意方教主的看法。如今金兵南下已成定局,我们必须未雨绸缪。若能在太行山各地建立据点,未来不仅能对抗宋军,还能在金兵入侵时形成一道屏障。」 高托山也不禁沉思,「太行山地势险要,确实是个良好的据点。但这样一来,我们需要更多的时间和资源来稳固这些寨子,这就需要各地绿林力量的支持。」 方梦华微微一笑,「这正是我们需要做的。我此行北上,除了与你们会盟,还要前往京东梁山泊,与宋江、吴加亮等人重逢。若能将河东绿林会与京东绿林会合并,形成犄角之势,无论是对抗宋廷还是将来的金兵,我们都能掌握更大的主动权。」 张迪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原来方姑娘早有如此深远的考量。看来我们确实需要加快步伐,尽快完成这次铭州的救援行动。」 方梦华点点头,「时间不等人。我们这一行动,表面上是为了应对宋廷的围剿,实则是为了构建未来的抗金敌后根据地。这一步棋,将决定我们未来的命运。」 会议达成共识后,三位大当家各自分头行动,准备调兵遣将。方梦华负责整体部署,具体分工如下: 「张迪,你的军队将从东面出发,进入铭州,尽快联系那里的百姓,将愿意跟随我们的人带出来。这是我们的核心任务,不能有丝毫差错。」 张迪郑重点头,「放心,我会亲自带人前去,保证百姓安全撤出。」 「杨志,你的部队则从北面行动,进入太行山区域,寻找合适的地方建立据点。你必须保证这些百姓在撤离后有足够的安置地点。」 杨志握拳应承,「这是我们未来的根基,我一定全力以赴。」 「高托山,你的军队将从西面进攻,吸引刘光世部队的注意力。你们的任务是尽可能拖住他们,给张迪军队争取时间。」 高托山爽朗一笑,「我这队人马最擅长的就是打运动战。保证让刘光世头疼不已。」 三位大当家领命,各自带着自己的队伍,按照计划行动。他们知道,这次行动不仅关乎铭州百姓的命运,也关乎未来抗金大业的成败。 就在望仙山上方梦华牵动高托山,杨志,张迪三家会盟的时候,明州达蓬山的信使小丁子在汤阴县周侗那里扑空后一路打探「万女侠」的行踪寻来。 小丁子一路从汤阴县赶到望仙山,终于找到了方梦华。 「大当家,如今汪长老包御史吕军师他们都在盼大当家早日回山主持局面,您离山已经快一年时间,连今年的年也没有回来跟大家一起过。如今宋廷往明州派的探子越来越多,袁寨主当了本县的县令后态度也是首鼠两端。」小丁子代表达蓬山众人诚邀方梦华不要再继续云游尽快回去否则局面不可控。 「好,河北这边事了,本座就回京东海边,张典他们会派船来接。既然你来了,又希望本座少走一些地方,那么只好代劳了。」方梦华挥笔写了三封信分别是给真定府一带刚从燕云前线撤回用来镇压张迪的刘光世军营的呼延绰,去燕京方向寻找交给燕云辽军元帅耶律大石以及送回达蓬山的战略部署。 他心中的焦急在看到大当家时稍稍缓解,但听到她的新任务后,他又不得不重新振作起来。 「小丁子,你这次的任务十分艰巨。」方梦华在帐中低声叮嘱他,「刘光世的军营戒备森严,潜入并非易事。但更重要的是,你要设法将这封信送到呼延绰的手中,并说服他采取我们的策略。」 小丁子接过信件,脸色凝重。「大当家放心,我一定完成任务。」 「还有,这封给耶律大石的信,你也要设法送到他手中。他是个聪明人,会明白这信中所说的含义。」 小丁子将信收好,心中不禁感到一丝压力,但他知道这些信件关系重大,必须要全力完成。他对方梦华点头示意,随即转身离开帐篷,开始为这次的行动做准备。 夜幕降临,小丁子换上一身普通的行商服饰,带着一些货物,装作一个小商人,沿着小路来到了刘光世军营附近。他知道军营外有层层关卡,必须想办法混入其中。 「喝!」两名士兵拦住了他,「什么人?」 小丁子从袖中掏出几文钱,笑着说:「小人是附近村庄的商贩,听说军营里的将士们需要一些日常用品,小人就带了些来。」 其中一名士兵打量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他手中的货物,便点点头:「把东西放在那边,不许随便走动。」 小丁子感谢道:「多谢军爷!」他乖巧地将货物放在指定的位置,然后迅速环顾四周,留意到一处无人看守的营帐。 他知道这是他的机会,便悄悄潜入营帐内,避开了巡逻的士兵。这营帐里有一些普通士兵的装备,他换上了一身士兵的盔甲,并随意拿起一把刀,以此伪装自己是军中的一员。 这时,他想起方梦华对他的叮嘱:一定要找到呼延绰。呼延绰素来谨慎,他知道这人不会轻易与陌生人接触,因此,他必须找到一个合适的时机,将信件亲手交到他手中。 小丁子在军营内低调行事,轻声询问了一些士兵,终于探听到呼延绰的帐篷所在。他等待了一个合适的机会,在夜深人静时悄然接近了那座帐篷。 他小心翼翼地撩开帐篷的一角,发现里面只点着一盏油灯,呼延绰正低头在桌前研读地图,眉头紧锁。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呼延绰正沉浸在一片压抑的氛围中。 刘光世自从得知张迪军即将溃败,便下令全军进攻洺州城,力求在最短时间内结束战事。然而,呼延绰的心情却并不轻松。 他曾是宋江三十六将之一,为朝廷立下过赫赫战功。但随着宋江和杨志的相继复叛,他这位昔日的战友也受到了朝廷的猜忌。如今,虽仍在禁军中任职,但已然感受到身边同僚的疏离和防范。 正当他坐在营帐内苦思对策时,「谁?」呼延绰突然察觉到了异样,抬头望向小丁子。 小丁子深知自己的处境,他立刻跪下,将信件高高举起:「呼延将军恕罪!小人带来了一封重要的信件,是从江南送来的。」 呼延绰见他一身士兵装扮,警惕地望着他:「江南?谁派你来的?」 「是……」小丁子斟酌了片刻,最终决定实话实说:「是方梦华大当家,她与将军过去的兄弟宋江有些渊源,特地让我送这封信给将军。」 呼延绰一听到宋江的名字,眼神变得复杂。当初海州一别,他与宋江等人的情谊便随着各自的选择渐行渐远。如今朝廷对他们这些旧部已经失去了信任,他在这支军中不过是个随时可能被弃子的角色。 「拿来。」呼延绰冷冷地说道。 小丁子立刻将信件递上,呼延绰接过信件,拆开细读信件,目光在字里行间快速扫过。信中详细讲述了宋江部曾险些被朝廷卸磨杀驴的事件,并警示他在当前复杂的局势中,必须谨慎行事,以免重蹈覆辙。同时,信中还提到他与宋江、杨志的旧情,并暗示刘光世对呼延家的信任已不如从前。信中的内容让他的表情变得更加严肃。读完信后,呼延綽神色变得复杂,他沉默片刻,抬头凝视着小丁子,沉声问道:「她在信中说的那些……都是真的?」 小丁子毫不犹豫地点头:「大当家说了,若将军信不过,可以考虑观望一段时间。但若错过了时机,恐怕就再也没有机会了。方大当家希望将军明察秋毫,不要轻易为朝廷拼命。若能互相配合,或许能在这场乱局中自保。」 呼延绰沉默片刻,随即将信件收入怀中紧紧捏着信件,思索片刻,冷声道:「你可以回去告诉你们的大当家,我会慎重考虑她的提议。但刘家军有他的规矩,我不能明着违抗,但在关键时刻,或许会给她一些方便,我自有分寸。」 小丁子点头致意,心中暗自松了口气。他知道任务的第一步已经完成,现在需要立即离开军营,赶往下一个目标——燕京,将方梦华的另一封信送到耶律大石手中。 第九十章:耶律大石 小丁子在夜色掩护下悄然离开了刘光世的军营,迅速向北赶往燕京。他知道时间紧迫,耶律大石即将撤离燕京,如果错过这个机会,后果不堪设想。 经过几天的长途跋涉,小丁子终于来到了燕京城外。燕京城已经在金兵的进攻下沦陷,街道上满目疮痍,昔日的繁华已然不再。金兵在城中肆虐,烧杀抢掠,城中百姓流离失所,惶惶不可终日。 小丁子一边避开金兵的巡逻,一边打探着耶律大石的行踪。经过数日的奔波,他终于得知耶律大石正带领残余的契丹轻骑在燕京西部山区活动,准备撤往草原。 他跟随线索一路追踪,最终在一处险峻的山谷中,发现了耶律大石的营地。营地四周戒备森严,契丹轻骑们在营地内忙碌着,准备随时撤离。 小丁子再次展现了他的潜行本领,悄悄接近营地,利用夜色的掩护潜入其中。他小心翼翼地避开巡逻的契丹兵,直奔耶律大石的帐篷而去。 帐篷内,耶律大石正在与几名亲信商讨撤退计划。他们的脸上都带着一丝疲惫和焦虑,显然燕京的陷落让他们倍感压力。 他在一个夜深人静的时刻,悄悄接近了驻地外围,观察着巡逻的契丹士兵。在等待了几个小时后,他终于找到了一个空档,迅速潜入营地。 小丁子深吸一口气,调整好呼吸,然后突然出现在帐篷门口。他的出现让帐篷内的众人都惊愕不已,耶律大石更是瞬间抽出了腰间的弯刀,眼中闪过一道凌厉的光芒。 「你是谁?」一个冷冽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小丁子心中一惊,猛然转身,看到一个全副武装的契丹将领正用剑指着他的喉咙。 「我是来自江南的信使,」小丁子急忙说道,「带来了方梦华大当家的信件,要交给耶律元帅。」 那名将领略微犹豫了一下,显然并不完全相信他的身份,但看在信件的份上,还是决定将他带到耶律大石面前。 小丁子被押进了耶律大石的营帐,帐中气氛肃杀。耶律大石坐在案前,冷冷地打量着他。 「说吧,你有什么要交给我的。」耶律大石的声音冰冷而威严。 小丁子从怀中取出信件,双手奉上。耶律大石接过信件,迅速打开,目光在信纸上飞快地扫过。 信中,方梦华直言不讳地指出耶律大石继续留在燕京抵抗是徒劳的,保存契丹族人的有生力量才是上策。同时,她还提到了耶律大石计划利用西域作为新基地的想法,作为明教教主希望未来的西辽国继续尊重西州回鹘的摩尼信仰,并建议他加强与西夏的联系,以应对即将到来的变局。 阅读完信件后,耶律大石的面色愈加阴沉。他将信件紧紧握在手中,眼神中闪烁着复杂的情绪。 「她竟然知道这些……」耶律大石低声自语,眼中流露出一丝惊讶和愤怒。 小丁子不敢妄言,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等待着耶律大石的反应。 耶律大石放下信件,抬头看向小丁子,语气中带着一丝敬意:「你回去告诉方梦华,我耶律大石愿意与她合作,只要她不干涉契丹人在西域的行动。」 小丁子心中一喜,连忙点头:「是!我一定将元帅的意思带回。」 耶律大石挥了挥手,示意他离开。小丁子恭敬地告退,迅速消失在夜色中,朝着远方奔去。 小丁子心中知道自己已完成了这次艰巨的任务。他向耶律大石告别,迅速离开营帐,消失在夜色中,开始返回江南的长途跋涉。 随着小丁子的离去,耶律大石重新坐回案前,目光中充满了深思与不安。 耶律大石坐在帐中,心情复杂。他手中握着那封方梦华的信件,信纸已被他反复翻阅过多次,甚至已经略显皱折。信中的内容远远超出他的预期,尤其是方梦华对他未曾公开的西域战略的洞悉,更让他感到不寒而栗。 「这个女人……」他喃喃自语,目光闪烁着复杂的情绪。她是如何得知的?这种信息差本该是他的一张底牌,怎会如此轻易地被远在江南的一名女子洞察? 一旁的亲信大将察觉到他的异样,忍不住问道:「元帅,可是信中有什么不妥?」 耶律大石深吸一口气,平复内心的波动,挥手让他人退下。等到帐中只剩他一人时,他才再次展开信件,将目光落在那几行字上。 「您意图利用辽地与西域跨度甚远的信息差,伪装成曾经强大的那个大辽吓唬西州回鹘臣服,西域的布局也不难看清。然而,您不应忽略燕京的失败已昭示出辽国昔日的辉煌已不复存在。唯有直面现实,才能为契丹人开辟新的未来。」 这段话犹如一把锋利的刀,直插耶律大石心中最深的隐痛。燕京的陷落,契丹人的衰败,早已在他心中埋下了沉重的阴影。而方梦华信中揭示的事实,不仅让他意识到他所设想的不足为外人道也的战略阴谋早已被看透,更令他无法忽视契丹人所面临的真实危机。 怒火在他胸中燃烧,他的拳头紧紧攥住信纸,几乎将其撕碎。然而,另一种冷静的思绪迅速在他脑海中占据上风。他明白,此刻无论情感如何激荡,他都必须保持理智。 「既然她能看透这些,那么……或许她的话值得深思。」耶律大石缓缓放松了握拳的手,信纸上留下了深深的褶皱。 耶律大石再度细读信中的另一部分,关于西夏皇后耶律南仙的危险处境。这封信让他回想起了自己那位远房族妹。她在西夏的地位并不稳固,而西夏的国主李乾顺向来性格多疑,在眼下辽国即将灭亡的背景下,李乾顺极有可能为了讨好金国而对耶律南仙下手。 「一旦耶律南仙被害,您不仅失去了一位重要的盟友,西夏与辽国的最后一丝联系也将断裂。」方梦华在信中这样写道。 耶律大石深知其中的分量。耶律南仙不仅仅是他的族妹,更是西夏与辽国之间的最后纽带。若她遭遇不测,契丹人将在西夏失去最后的影响力,而李乾顺一旦彻底倒向金国,对他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 信中还提到,如果耶律大石能成功保全耶律南仙和目前的西夏太子李仁爱,他将有机会在未来通过这一关系影响西夏的政局。尤其是若李仁爱继位,耶律大石将成为他的舅舅,这一层血缘关系或许能为契丹人在西域之外开辟一条新的生路。 「这女人知道得太多了。」耶律大石不禁在心中喃喃。此刻的他,不再只是对方梦华的情报能力感到惊讶,更对她的战略眼光和对整个局势的把握深感忌惮。她的信如同一面镜子,照出了他所忽略的每一个细节。至于只一笔带过的远在斡难河的蒙兀室韦部一定要带走,耶律大石百思不得其解,但一定也有她的道理。 他不能再坐以待毙,也不能再按原定的计划行事。方梦华信中所提的每一个建议,每一个警示,都是他在这场乱局中不能忽视的重要线索。 耶律大石久久凝视着信件,心中暗暗权衡着未来的道路。他知道,眼前的局势已经无法逆转,留在燕京只会让契丹人付出更多的血与泪。 他将信件放在一旁,抬头看向帐篷外的夜空,眼中闪烁着坚毅的光芒。 「西域……或许真的是我们契丹人的归宿。」耶律大石低声自语道。 他心中已有了决断,准备加快撤离的步伐,率领残部前往西域,同时加强与西夏的联系,防止西夏在关键时刻倒向金国。 耶律大石缓缓将信件折好,放入怀中,内心的焦虑和怒火逐渐被理智所压制。他走出帐篷,望向远方的群山和草原,脑海中飞快地盘算着未来的策略。 他意识到,他必须迅速采取行动,避免局势进一步恶化。 「来人!」他大声召唤手下的将领。 几名契丹大将迅速赶来,恭敬地站在耶律大石面前。 「我们即刻准备撤离。」耶律大石果断地下达了命令,「前往西域的计划不变,但我们必须在此之前确保西夏的局势。」 他转身面对他的将领们,目光坚定:「我需要你们立即派出一支精锐部队,秘密前往西夏,确保耶律南仙的安全。如果可能,务必与西夏的太子李仁爱取得联系。我们必须确保西夏不会倒向金狗。」 「是,元帅!」将领们齐声领命,迅速行动起来。 耶律大石目送他们离去,心中已有了明确的方向。他知道,未来的道路充满了未知和风险,但他也明白,在这个混乱的时代,只有迅速应变,才能在乱世中为契丹人开辟一条生存之路。 方梦华的信件虽然令他震惊,但也让他意识到他所面临的每一个选择都至关重要。而他,绝不能有任何一步走错。 夜色渐深,耶律大石站在营地外,望着远处的草原,目光中透着冷静与决绝。 「方梦华……妳究竟是敌是友?」他低声自语,随即转身回到帐中,开始制定新的战术。 在这场乱局中,他已然清楚,任何人都不能轻视。契丹人的命运,从此将取决于他每一步的抉择。而方梦华,也将是他未来行动中不可忽视的影响因素。 随着新的指令发布,耶律大石部队开始了他们的撤离,而一场围绕西夏的博弈,也在暗中悄然展开。 这一夜,耶律大石彻夜未眠,他知道,一场新的征程即将开始。契丹人的命运,或许将因这次决定而改写。而方梦华的信件,成为了他做出这一重大决定的关键因素。 他下令加快撤离的准备,同时将方梦华的建议传达给手下的将领们,希望他们能够理解这次撤退的必要性。耶律大石心中明白,只有保存力量,契丹人才能在未来的动荡中继续生存下去。 随着天色微亮,耶律大石骑上战马,带领他的部队悄然离开了燕京,朝着遥远的西域进发。燕京的城墙在晨曦中显得格外孤寂,而耶律大石的身影则逐渐消失在广袤的草原尽头。 一封信件,改变了历史的轨迹。契丹人在西域的未来,已然开始。 第九十一章:胜利转进 太行山区,夜风飒飒。方梦华、高托山、杨志、张迪四人围坐在简陋的木桌旁,桌上的地图被昏暗的烛光照亮。方梦华指着地图上铭州的位置,神情凝重。 高托山点头,「我部人马熟悉太行山的地形,可以利用山道掩护百姓撤退。不过,如果刘光世的军队追击得紧,我们也难以保证万无一失。」 杨志沉声道:「我部人马可以进行骚扰,拖延宋军的进攻速度。张迪,你的人守在铭州,要确保百姓顺利撤出,不得恋战。」 张迪颔首,「明白。只是,这样一来,我们的后路可能会被封死,得想好撤退的路线。」 方梦华微微一笑,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给杨志,「我曾传信给呼延绰。他是我们在宋军中的暗桩,能够在关键时刻放水,但只对你我有效。张迪,你那边他会公事公办,所以你要格外小心。」 杨志接过信,表情复杂。曾经是梁山兄弟的情谊,此刻成了这场博弈中的一张牌。他深知这是战争中的无奈,但心中仍有几分苦涩。 「方教主,我明白了。只要能够保住百姓和义军,我会尽力而为。」 在望仙山的军议结束后,高托山、杨志、张迪三方势力迅速展开行动。高托山部的大军自垣曲出发,直扑刘光世军的驻地,杨志则带着自己的精锐力量从抱犊山南下,准备接应从铭州撤出的百姓。张迪则留守在铭州,准备应对刘光世军的主力,同时安排城内百姓有序撤离。 在这片危险的土地上,时间是一切的关键。方梦华的计划是让刘光世军无法将主力集中在铭州,以掩护张迪军顺利撤退。而太行山的险峻地势,正是他们的天然屏障。「刘光世的军队已经从真定南下,不出十日便会到达铭州。我们必须在此之前完成百姓的转移,否则我们的计划就会功亏一篑。」 刘光世驻军真定府,接到北面金兵有动作的消息后,迅速命令呼延绰带领主力南下,准备直扑铭州,先将张迪这支叛军剿灭。然而,就在军队行进途中,呼延绰接到了小丁子送来的密信。 信中不仅警示了他在宋廷中的处境,也暗示了杨志与宋江的旧情。这让呼延绰心中不禁感到矛盾。他心知肚明,在这场乱局中,谁能保留实力,谁就能掌握未来的命运。 「杨志,我当然不能对你下手。」呼延绰将信件折好,心中已有决断。当他的军队遇到杨志时,他故意放缓了进攻的步伐,给了杨志足够的时间撤退。 然而,当他得知张迪军正面撤退的消息时,他却命令军队加速追击。对于这支宋廷认定的反贼,他毫不留情。 铭州城内,百姓们在张迪军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撤离。张迪站在城墙上,目光扫过城内的情景,脸上满是坚毅。 「再快些,宋军马上就要到了。」他对身边的副将吩咐道,「把老弱妇孺优先送上山路,其他人分批跟上。」 此时,远处传来一阵沉闷的马蹄声。张迪心头一紧,转头对副将道:「快去通知杨志部,我们需要更多时间。」 不多时,杨志军中的骑兵便开始对宋军展开骚扰。这些骑兵精通山地作战,利用地形的优势不断打击刘光世军的前锋,令其进攻速度大为减缓。 刘光世站在军帐外,望着远处战火不断升腾的方向,脸色沉重。他早已收到呼延绰的报告,知道这场战役并不简单。当下命令部队缓缓前进,同时密切关注杨志军的动向。 张迪军在铭州的抵抗异常顽强,刘光世军多次进攻未果,迟迟无法突破城防。在方梦华的策划下,张迪巧妙地利用城内地势和军事布防,将刘光世的攻势一次次化解。此时,城内的百姓已经在张迪的安排下,有序撤向太行山。 然而,随着呼延绰的追兵渐渐逼近,铭州的局势变得愈加紧张。张迪意识到,自己必须尽快撤退,否则将被困在铭州无法脱身。 「撤!」张迪果断下令,放弃了最后的防御,带领剩余的军队撤离铭州。 随着杨志军的牵制,张迪军成功将大部分百姓转移至太行山区。待转移完毕,张迪一声令下,军队迅速撤离铭州,向山中隐秘的据点转移。 在杨志和高托山的策应下,张迪军成功将约八万名愿意跟随的百姓转移到太行山的磁山、滏山和隆虑山一带,建立起新的据点。这一系列转移行动紧张而有序,百姓们踏着艰难的山路,将自己的未来寄托于这片新开拓的土地。 磁山、滏山和隆虑山这些地形险要的山区,成为张迪军和百姓们的安全港湾。尽管生活条件艰苦,但他们知道,这是为了逃避宋军的围剿,也是为了抵抗未来金兵的侵袭而做的必要准备。 与此同时,张迪军中的水贼部队则留守在巨鹿泽,这片泽地水网纵横,易守难攻,成为河东与京东绿林会联络的中间呼应点。随着据点的建立,河东绿林会的版图逐渐扩展,方梦华的战略布局也日渐成形。 杨再兴原本只是一个小股流匪,对隆虑山并无深厚感情。他原计划劫掠些盘缠后南下郢州,投奔旧识曹成。然而,命运的安排让他与杨志相遇并拜了杨志为叔父。 「再兴,你若留在河东,将来必有大作为。」杨志曾经对他这么说。杨再兴对这位叔父心怀敬重,也正因如此,他选择留在了河东。 隆虑山与抱犊山相邻,离他的家乡汤阴县也不远。杨再兴认为,留在这里不仅能够保护乡里,也能依靠河东绿林会的力量,在这动荡的时代中闯出一片天地。随着河东绿林会的势力逐渐扩展,他也在其中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在完成铭州的行动后,杨志与张岑护送方梦华,悄然向东越过宋军的封锁线,准备前往梁山泊。为了避开刘光世军的封锁,他们选择了一条偏僻的小道,绕过大名府的封锁线,前往梁山泊的途中还需避开敌军的巡逻。 夜幕降临,三人骑马穿行在荒野中,周围只有虫鸣和远处的狼嚎声。方梦华坐在马背上,耳边风声呼啸,她知道这一路充满危险,但她也明白,这是必须经历的考验。 「前方有一队宋军的巡逻队。」杨志低声提醒道。 张岑迅速做出判断,「我们可以绕过他们,从旁边的小路过去,不过这样会多走一天的路程。」 方梦华思索片刻,点头道:「小心为上,我们绕道。」 这一路并不容易,刘光世军的大军压境,大名府的防线尤为严密。但杨志和方梦华都有丰富的作战经验,他们利用夜色和当地地形的优势,屡次避开了宋军的巡逻队伍。 在经过数日的艰苦跋涉后,他们终于到达了寿张县梁山泊的边缘。梁山泊,这个昔日的绿林豪杰之地,已经不再是往日的模样。随着许多兄弟的离散,梁山泊的名声已大不如前。 然而,方梦华此行并非单纯为了寻求联盟。她知道,这股力量如果能够重新凝聚,将会在未来的抗金战争中发挥重要作用。 第九十二章:二访梁山泊 杨志、杨再兴、张岑和方梦华一行人绕过巡逻队,选择了一条更为险峻的小路,继续前行。路途艰难,但最终,他们成功避开了宋军的封锁,终于在黎明前到达了梁山泊。 梁山泊依旧是那片混沌中的绿洲,这里的绿林好汉们自有他们的规矩和风骨。他们在浓密的晨雾中缓步前行,远处的水寨若隐若现,仿佛这片传奇的绿林之地仍在守护着昔日的辉煌。 这片水泊曾经是绿林豪杰们的乐土,如今虽不如昔日繁华,但依然有着一股浑厚的底蕴。 「终于到了。」杨志低声说道,眼中闪过一丝熟悉的光芒。这片土地,曾是他和兄弟们共患难的地方,如今却物是人非。 守门的弟兄一眼就认出了杨志,立刻放行。一行人穿过狭长的木桥,来到主寨大堂。 他们被迎进寨内,梁山泊的主事者李太、王成已经等候多时。两人一见到杨志与张岑,便热情地迎上来,新老梁山好汉,如今再度聚首,彼此之间的情谊不减当年。 「杨志哥哥,张岑兄弟,真是好久不见!」李太率先迎上前来,热情地握住杨志的手。王成也笑着点了点头,这些曾在梁山泊出生入死的兄弟,彼此间都有一份深厚的情谊。 杨志微微一笑,回礼道:「李兄、王兄,今时今日,能够再度相见,实属难得。我们此次前来,正是为了与梁山泊合力共抗宋廷之压。」 方梦华站在一旁,淡然地观察着这座曾经名震天下的绿林堡垒。她心中暗自盘算,梁山泊的底蕴尚在,但要真正将其纳入自己的抗金布局,仍需花费一番心力。 杨志简单介绍了杨再兴和方梦华的身份,并直言此行的目的:「如今北方形势紧张,我们希望与梁山泊再度结盟,共同抵御宋廷和金兵。」 李太听罢,点了点头,「这是我们早已期待的事,杨兄弟放心,梁山泊依旧是你们的盟友。方教主千里迢迢来到梁山泊,让李太不胜荣幸。」李太拱手道。 方梦华微微一笑,「李太子客气了,此行主要是为了应对宋廷的围剿,我们的力量需要整合,才能更好地抵抗外敌。」 就在一行人寒暄之际,三寨主贾进走了过来。他的脸色阴沉,目光在方梦华身上来回打量,眼中闪过一丝不安与疑惑。 贾进曾经是相州陶俊的副将,陶俊的部队被岳飞初出茅庐的乡勇击溃,而他自己则侥幸逃脱投奔梁山泊,成为三寨主。然而,贾进永远无法忘记那场战役,更无法忘记那个曾在战场上与他交手的神秘女子。 「妳到底是哪边的?」贾进忽然大声质疑道,打破了场上的和谐气氛。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惊。杨志和张岑对视一眼,隐隐感到不妙。方梦华抬起头来,冷静地直视贾进的目光,眼中波澜不惊。 「三寨主此话何意?」她语气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威严。 贾进冷笑一声,走上前一步,指着方梦华道:「我认得妳!妳就是当年在相州围剿陶俊的人之一!妳这种人怎么会来我们梁山泊?妳到底是来投奔的,还是来探查我们虚实的?」 他的质疑引起了不小的骚动,周围的梁山泊众人开始低声议论,目光中带着警惕和怀疑。毕竟,在这个充满猜忌与不信任的乱世,任何一丝异动都可能引发风暴。 方梦华面对众人的质疑,镇定自若,她缓缓开口道:「我承认,过去我们曾打过一场,但我的立场从未改变过——那就是护一方百姓太平。当初陶俊和你,贾寨主,攻打相州各县,‘抢钱抢粮抢娘们’的行为,损害了无辜百姓的利益,这是不义之举。我在汤阴县学艺,自然义不容辞要护佑一方百姓,跟我朝夕相处的那些孩子和姐妹免受骚扰。」 她的话掷地有声,义正辞严,梁山泊的大堂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站在一旁的杨再兴此时出声附和道:「方教主在汤阴县的所作所为,众所周知。她扶危济困,惩恶扬善,‘万女侠’的名号在那一带如雷贯耳,乡里百姓对她感激涕零。」杨再兴的语气中充满了对方梦华的敬佩,显然,他对方梦华的行事作风极为认同。 楊志也沉声道:「方教主刚刚才说动我与张迪、高托山三方联合行动,成功掩护铭州十万百姓免于官军的屠戮。她的立场,从来都是护佑百姓。」 贾进闻言,眉头紧锁,似乎仍然难以完全接受方梦华的解释。他冷冷地开口道:「既然我们都已经做了贼寇,去抢不是天经地义吗?这乱世之中,强者为王,弱者为寇,抢钱抢粮本就是我们这些人的生存之道……额,抢娘们对妳来说确实不需要。」 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透着一股不甘与不屈。他的立场显然与方梦华截然相反,在他看来,乱世之中,力量才是唯一的真理。 然而,贾进的这番话却在大堂内引起了些许不安。梁山泊的众人多年来一直秉持着「替天行道」的信念,贾进的话虽然有理,却触及到了他们内心深处的矛盾。 李太和王成对视一眼,眼中显露出一丝犹豫。王成率先开口道:「贾寨主,你的话虽然在理,但我们梁山泊自立以来,便打着‘替天行道’的旗号,这也是我们京东绿林会的立身之本。若是失去了这个旗号,我们与那些草寇何异?」 贾进闻言,表情微微一变,似乎意识到了自己言语中的问题。他冷哼一声,不再继续争辩,却也没有完全服气。 方梦华见状,微微一笑,继续说道:「贾寨主,正因为我们都是绿林好汉,才更应该为天下苍生考虑。如今的局势已经不同于以往,我们不仅仅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那些无辜的百姓。他们没有选择,只能依靠我们这些人来护佑他们的安危。」 她的言辞恳切,不仅是对贾进的回应,更是对整个梁山泊的号召。大堂内的气氛逐渐缓和,许多人开始点头赞同方梦华的观点。 贾进的质疑并没有就此停歇,他冷冷地扫视了一圈众人,目光最终落在方梦华身上,语气中透着一丝不屑:「方教主,我虽不质疑妳曾护佑百姓的名声,但妳与岳飞曾并肩作战的事实也是众所周知的。岳飞是宋廷的狗,而妳方家却是天下第一大反贼,这岂不是令人难以理解?」 他的话一出口,大堂内顿时响起一阵低语,显然贾进的话戳中了许多人的心思。尽管他们不愿承认,但在他们看来,无论是官军还是贼寇,甚至南下的金兵,所过之处无不生灵涂炭,皆奉行「抢钱抢粮抢娘们」的行为准则。官匪之间的界限,似乎也变得越来越模糊。 方梦华对此并未显得慌乱,她坦然面对贾进的质疑,平静地说道:「你说得没错,我的确曾与岳师兄并肩作战,但那是因为我们在护佑汤阴百姓这一点上达成了共识。当时,岳师兄作为官军,以保皇宋江山为己任,而我则是为护佑百姓免遭涂炭。尽管我们的立场不同,但在那个时刻,我们都选择了站在百姓一边。」 她的声音不高,但每一个字都说得斩钉截铁,让人无法忽视她的决心。 「你们可能认为,不论是宋军还是贼寇,所行之事无非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甚至无异于劫掠民间。但我要告诉你们,我方梦华虽然出身江南明教,是天下第一反贼家族,但我从未忘记我手中的双剑是为了谁而挥动。我愿意为江南百姓拼命,也同样愿意为北方百姓挺身而出。」 她顿了顿,扫视了一圈众人,接着说道:「在这乱世之中,立场确实难以分明,但不管是我,还是岳师兄,我们都希望能为这乱世中的无辜百姓带来一丝生机。」 方梦华的言辞有力,让堂中的气氛渐渐缓和下来。梁山泊众人对她的态度也有所软化,毕竟她的言行与他们所知的反贼形象有很大差异,反而更像是一个有理想、有担当的江湖豪杰。 李太站了起来,打圆场道:「贾寨主,你也知道,江南明教方家能够打下杭州城,屠了钱府蔡府,声势浩大,不是北地绿林山头能比的。方教主有今天的声望,绝非普通人。既然她来我们梁山泊,说明她有心与我们合作,共同应对这乱世中的各种威胁。」 王成也点头道:「我们在座的各位,无论是官军还是贼寇,哪一个不是在这乱世中挣扎求生?方教主愿意为了百姓挺身而出,这一点值得我们尊重。毕竟现在全山都在传唱方教主那句路见不平一声吼,该出手时就出手,我看方教主当初在汤阴阻击了三弟恰恰是知行合一。」 贾进虽然心中依旧有些不快,但也不愿在这种场合下再继续争执。他垂下目光,沉声道:「既然大当家与诸位兄弟都如此认为,我暂时放下个人成见。不过,我希望方教主能用实际行动证明,她的立场的确是为了我们共同的目标。」 方梦华点头道:「这是自然。只要我们齐心协力,定能在这乱世中闯出一片天地。」 李太见状,微笑着拍了拍贾进的肩膀,随后对众人说道:「既然误会解开,那我们便共同商讨接下来的行动吧。」 梁山泊的首领们重新坐回桌前,开始讨论接下来的战略。方梦华在这次对峙中成功化解了危机,也赢得了梁山泊部分人的信任。 而贾进虽暂时妥协,但心中的疑虑依旧存在,这也为未来的行动埋下了一丝不安的种子。 气氛稍稍缓和,但一股暗流依然在大堂内涌动。方梦华清楚,这场对峙只是她在北方布局中的一小步,而未来的道路,将更加险峻。她必须小心翼翼地走好每一步,才能真正实现她的抗金大计。 第九十三章:兄弟重逢 数日后,京东绿林会的头领们在李太邀请下陆续抵达梁山泊。宋江领着张仙、武胡、徐进、孙列等山头一同前来会盟,梁山泊内一时间热闹非凡。宋江一见到杨志和张岑,立刻大步上前,紧紧握住两人的手,眼中尽是激动和怀念。 在梁山泊,杨志和方梦华终于见到了宋江。此时的宋江,已不复当年意气风发,眼中多了几分沧桑与疲惫。然而,当他得知杨志和方梦华的来意后,目光中又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火焰。 杨志与宋江的重逢,让梁山的余党们士气大振。他们决定与河东绿林会会盟,共同抵御来自宋廷的压力。同时,方梦华也提出了建立一个更大范围内的抗金联盟的构想,为未来的大战做好准备。 随着这场会盟的达成,北方的形势正在悄然发生变化。方梦华的眼光早已超越了当前的局势,她的目标,是为即将到来的金兵南下之战,建立起一道不可逾越的防线。 「兄弟们,昔日的光景一去不复返,但我们依然是梁山的兄弟。」宋江的声音虽低沉,却充满了力量。「既然方教主愿意来此相助,那我们就应该再次联合,共同面对这个乱世。」 杨志与张岑同样难掩内心的激动,纷纷上前抱住宋江,仿佛要把这些年离散的苦涩尽数压在这一刻的重逢之中。 「兄弟们,能在这乱世中再见,真是老天保佑!」杨志感慨道,眼眶微微泛红。 「是啊,这些年大家各奔东西,如今还能重聚梁山泊,实在是难得。」张岑叹息道,脸上却带着一丝苦涩的笑意。 重逢的喜悦很快被一阵低沉的气氛所取代。当宋江告诉杨志和张岑,如今的梁山好汉中,昔日的三十六将已经只剩下二十八人在世时,整个大堂内瞬间陷入了沉默。 「杜千在青州山口被张宪刺死,晁盖则是在那次大战中受伤,最后因伤势感染不治而逝……」宋江的声音低沉而哀伤,每说出一个名字,仿佛心中都在滴血。 杨志听闻此事,眼中泪光闪动,深深叹息:「听闻八位兄弟去世,实在令人痛心。作为英雄,未能与兄弟们并肩战斗到最后,实在是命途多舛。」 张岑则低头不语,神情黯然。昔日的豪杰,如今一个个离去,让他感到无比的惋惜与心痛。 「当初三十六将齐聚梁山,如今却只剩下二十八人在世。这世道,真是残酷啊!」吴加亮的声音中带着深深的无奈与痛楚。 堂内的气氛愈发沉重,众人沉默良久,无人再开口说话。每个人都沉浸在失去战友的悲痛中,仿佛那些逝去的英魂正在他们心头盘旋不去。 宋江走到大堂中央,缓缓抬起头,看向天际,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弟兄们,梁山泊能够屹立至今,靠的就是咱们兄弟之间的生死与共。虽然昔日的好兄弟已经有许多不在了,但他们的精神仍然留在我们心中。我们不能让梁山泊的旗帜倒下,更不能让他们的牺牲白费!」 杨志和张岑对视一眼,重重地点了点头。尽管心中悲痛,他们明白,自己还肩负着未完成的使命,必须继续前行。 「公明兄说得对,咱们这些还活着的兄弟,一定要将梁山泊的精神传承下去。无论前路如何艰险,我们都要团结一致,共同面对!」杨志坚定地说道。 随着宋江的一番话,堂内的哀伤氛围逐渐被一种坚毅所取代。众人心中升起了一股新的斗志,为了已逝的兄弟,为了还在生死搏斗的朋友,他们必须继续战斗,继续守护梁山泊,守护心中的那份正义。 宋江再度握住杨志与张岑的手,目光坚决:「兄弟们,未来的道路虽然艰难,但只要我们齐心协力,梁山泊一定能再次崛起,成为天下英雄的依靠!」 杨志与张岑同样回握住宋江的手,眼中燃起了新的希望。 「没错,不管是为了梁山泊,还是为了那些无辜的百姓,我们都要战斗到底!」李进义斩钉截铁地说道。 堂内的众人也纷纷点头,表示同意。昔日的悲痛与遗憾,反而成为了他们心中燃烧的斗志。在这个风云变幻的乱世中,他们将再度携手,共同迎接即将到来的风暴。 梁山泊的重逢不仅让在场的众人情感交织,也引发了对那些未能到场的昔日兄弟们的追忆和感慨。虽然在座的有19位老兄弟团聚(解珍留守沂州养伤,阮氏三雄留守海州),但其他几位梁山好汉的命运也牵动着众人的心。 当大家提到曾经的兄弟时,杨志率先开口:「我们这里聚了一半人,可还有几位好汉散落在外,不知何时能再聚了。」 宋江接过话茬:「呼延兄弟现今在刘光世军中,这也是迫不得已啊。解宝则在韩世忠军中,韩队正还是咱们的故交,如今各为其主,却难再共饮一杯酒了。」 朱彤接着说道:「关胜现任齐州兵马都监,日子倒也过得安稳。听闻他依然保留着昔日的豪情壮志,但也因为身负官职,不便与我们联系。」 众人纷纷点头,对于这些散落各地的兄弟,他们都抱着复杂的情感,既希望他们安好,又盼着他们能再次相聚。 李太叹了口气,说道:「我记得李海那小子,早就不安分,听说他已经出海闯荡去了。也不知道他在海上能否安然无恙。」 鲁智深接道:「武松残废后在杭州六合寺出家,这一生的勇猛全消磨在那双腿上了。史斌回关西老家去了,我们这些人,有的落草为寇,有的为国效力,而武兄弟,却只能在寺庙里念经度日,真是令人唏嘘。」 宋江闻言,眼神黯然,低声道:「若是有机会,真想再去见见武松。虽说他已远离江湖,但那份豪气,必然还存留在心中。」 话题转向那些已故的兄弟,众人更是哀痛不已。杨志提起了杜千和晁盖,声音低沉:「杜千被张宪当场刺死,晁盖也因伤势感染病逝。想当年,我们一同上梁山打天下,如今却阴阳相隔。」 李应补充道:「秦明,徐宁,索超,刘唐,张顺,穆横,都是曾经的好汉,可他们再也回不来了。这世道,对我们这些人,实在太过无情。」 宋江眼中泛起泪光,感慨道:「这些年,兄弟们一个个离去,让我心中如刀绞般痛苦。去时三十六,回来十八双,真的这种话不能随便乱立。但我们还活着的,必须将他们未尽的心愿继续下去。」 回忆过往,众人陷入了沉默。这个乱世,带走了他们太多的兄弟,也改变了他们的命运。尽管如此,在场的梁山好汉们仍然充满斗志,因为他们知道,不管是为了已故的兄弟,还是为了天下的百姓,他们都必须继续战斗下去。 宋江站起身来,对众人说道:「兄弟们,虽然我们的队伍不再完整,但只要我们团结一心,梁山的旗帜就不会倒下。我们要为那些已逝的兄弟,也为我们自己,争取一个更好的未来!」 众人纷纷点头,尽管心中依旧悲伤,但他们的眼中已然燃起了新的希望和决心。在这个风雨飘摇的乱世中,他们将继续前行,为了梁山,为了他们心中的正义。 这次联合行动,为她的抗金布局打下了坚实的基础。而随着杨志、张迪和宋江的加入,方梦华盟友的力量,正在逐渐壮大。此举无疑让北方的绿林势力联成一片,形成了对抗宋廷和金国的坚强防线。 会盟之后,方梦华站在梁山泊的湖边,凝视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心中思索着未来的战略布局。此次行动,不仅成功保住了百姓,也成功将绿林势力结合在一起,为未来的抗金战争奠定了基础。 然而,方梦华知道,这仅仅是开始。未来的战斗更加艰难,而她需要比现在更加谨慎和坚强。她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向营地。外敌压境,内患不休,但她相信,只要凝聚众志,终将战胜一切。 杨志和张岑也借此机会,重新与梁山泊的众兄弟建立起了联系。这场小小的波折,不仅未能打击方梦华的信心,反而让她更加坚定了自己的信念。 在这片水泊之中,方梦华开始为自己的抗金计划布局。她知道,未来的道路将更加艰难,但有了这些盟友,她已经做好了迎接挑战的准备。 第九十四章:拜访关胜 方梦华听到梁山众人提到关胜在齐州任兵马都监时,心中暗暗一惊。她清楚,齐州不久将改名为济南府,而济南知府刘豫将成为一位臭名昭著的大汉奸,正如抗日时期的汪伪。刘豫以毒杀积极抗金的良将关胜作为投名状,最终投靠金人,成为华北地区的傀儡「儿皇帝」,给北方百姓带来无尽的灾难。 想到这一点,方梦华原本打算随宋江等人一起回海州,然后乘船返回江南的计划立刻发生了改变。她感到有必要前往齐州,与关胜见面,至少尝试说服他提防刘豫,避免未来的悲剧发生。 在与梁山众人商议后,方梦华提出了她的想法:「诸位,本座想改变一下行程,正巧想去齐州看看那里的趵突泉。既然关都监在齐州任职,我也愿意代各位给他传信,替大家问好。更重要的是,如果能像呼延绰那样让关都监在关键时刻放水,不与我们为难,对咱们以后的行动也有帮助。」 宋江沉思片刻,点头说道:「方教主此言有理。关胜将军乃是关云长之后,忠义仁勇,若能说服他提防刘豫,保全自身,日后也许还能为我们所用。」 杨志也表示赞同:「关将军乃我等故友,若能提前防备刘豫这奸贼,或许能免去一场祸事。方教主若能劝动他,实在是替我们梁山好汉立下大功。」 方梦华微微一笑,说道:「这是我的份内之事,诸位兄弟放心,本座一定会尽力劝说关都监,至少让他提防刘豫,不至于被奸人所害。」 梁山众人纷纷表示支持,并为她指明了前往齐州的路线。方梦华带着梁山众人的信笺,以及她的忠告,准备动身前往齐州。 离别之时,宋江郑重地将信交给方梦华,叮嘱道:「教主,此行关乎重大,务必小心行事。若有任何不测,立即传信我们,我们定会全力相助。」 方梦华郑重地点头:「诸位兄弟放心,本座定会小心谨慎,争取让关将军远离那刘豫之害。」 说罢,方梦华告别梁山众人,携信而去。她明白,这一趟齐州之行不仅是为梁山好汉送信,更是为了改变历史,避免一个忠义良将的陨落。她心中暗下决心,不论付出什么代价,绝不能让关胜落入刘豫的阴谋之中。 关胜接到梁山兄弟们的来信后,态度与呼延绰相似,表示对过去的老兄弟可以讲义气,但对鏵山的孙列却没有特别的感情。在与方梦华的对话中,他对她所提及的忠告表现得不以为然。 当方梦华质疑关胜是否真的是武安王(宋朝加封)关羽的后人时(史料明明记载了庞会攻入成都时灭了关家一门),关胜顿时脸色微变。他沉默了一会儿,最终叹了口气,坦诚道:「教主明察,我的确并非真姓关,而是姓闻。在家乡内黄县,我原本是以‘闻大刀’的名号闯荡江湖。但后来因为杀人潜逃,被迫离开家乡。行走江湖时,曾有城门兵卒不识字,误把我认作姓关。那时我也没有纠正他们,从此便以‘关必胜’之名行走江湖。」 他继续说道:「后来,我处处效仿关云长的行事作风,渐渐被人称作‘关胜’,名字与‘关圣人’相谐音,时间一长,这名字就这么传开了。」 「所以跟赛关索王雄被加工成病关索杨雄和矮脚虎王英两个角色一样(本来的正常人暖男王雄被分解成一个性冷淡杨雄加一个色鬼王英,可见施耐庵心理变态又大概跟哪个姓潘的女人有仇)关胜的前后两个身份也在水浒传世界里变成了两个人物。姓闻的那个就是大名府都监大刀闻达了。而为了进一步强化武安王后人的人设关胜的家乡被修改为河东解县。」方梦华一边想着现实和艺术加工的差别。 方梦华听罢,暗自叹息一声,心中对这位名将的敬意与复杂情感交织。她并没有继续追问,而是转而提到刘豫的阴谋和不可信之处,希望关胜能多加提防。她说:「关都监,刘豫并非良人,他日后定会背叛大宋,投靠金人,祸害北方百姓。还望将军多加小心,不要被他利用。」 然而,关胜却显得有些不以为然。他皱了皱眉,觉得这是方梦华在挑拨离间。「教主,妳毕竟是反贼,所言未必可信。刘知府目前还是朝廷命官,我身为兵马都监,自当奉命行事。」 尽管关胜对方梦华的忠告不以为然,但也不愿过分得罪。于是,他敷衍地应道:「教主的话,我记下了。但官场如战场,还是慎重为好。」他随后安排人将方梦华悄悄送出齐州,免得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方梦华离开齐州时,心情有些沉重。她知道自己未能完全说服关胜,未来关胜可能仍会步入刘豫的陷阱。但她已经尽力而为,也只能期待关胜在未来的关键时刻能有所觉悟。接下来,她必须继续她的旅程,回到江南,面对即将到来的更多挑战。 方梦华刚离开齐州,心中对关胜的态度还在琢磨着。当她走到一家客栈准备暂歇时,突然听到外面一阵喧哗,紧接着有急促的脚步声逼近。 她迅速环顾四周,手已经悄悄握住了腰间的短剑。正当她准备应对突如其来的危机时,客栈门被猛然推开,一队衙役涌了进来,包围了她的房间。 她瞬间警觉,心中闪过一个念头:「难道关胜是个伪君子,这么快就把我卖了?」当然真相并非如此,盯上她行踪的另有其人。 第九十五章:卿本佳人 宣和五年春,开封朝廷的户部官员们齐聚一堂,审阅刚刚汇总的宣和四年各地经济数据。当他们看到慈溪县的税收数据时,整个户部瞬间陷入了一片哗然。慈溪县这个不起眼的小县城,竟然上缴了几乎与金陵城相当的税银!这一发现震惊了在场的所有人。 户部尚书王黻首先发言,眉头紧锁地说道:「慈溪县怎么可能在短短一年内有如此惊人的税收增长?这恐怕不只是县令袁正一人的功劳。」 另一位资深官员余深接过话头,面露疑惑:「袁正不过是个落第秀才,虽然有些才学,但他如何能够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让一个小县城的税收逼近金陵这样的繁华大城?这其中必定有些蹊跷。」 吏部尚书白时中插话道:「莫非此人有什么不法勾当,才使得慈溪县的税收如此不合常理?是否需要彻查此事?」 王黻沉吟片刻,随后说道:「此事确实蹊跷,若是有人在其中作假,或者通过非正当手段获取如此高额的税收,那我们便不能坐视不理。慈溪县务必好好查一查。」 在场的官员们纷纷点头赞同。此时,蔡京缓缓开口:「明州在过去一年内,时有贼寇出没,各方反贼也有所活跃。这袁正,能在这等环境下还能上缴如此税银,未必没有某种……手段。」 他的语气中含有些许讽刺,似乎在暗示袁正可能与反贼势力有所牵连。这句话一出,朝堂上再次掀起一片议论声,许多人都在低声讨论着袁正可能的背景和手段。 最终,宋廷决定派出一支调查队伍,秘密前往慈溪县,对袁正进行彻查。而在此之前,朝廷将暂时压下这件事,以免引起更多的猜测和动荡。 消息传到慈溪的同时,方梦华已经提前得知了朝廷的动向。她在慈溪的布置可谓天衣无缝,从表面上看,袁正的治理似乎确实得当,所有税收都合乎章法。她很清楚,这一场来自朝廷的试探,只是她与朝廷博弈中的一小步。如何应对调查小组的到来,如何将这次危机转化为机会,都是她下一步必须慎重考虑的问题。 正值群臣为慈溪县的税收问题争论不休,王黻等人正在讨论如何彻查此事,忽然,谭稹提及了明教现任教主是原方腊军中的一个奇女子——「花瓶元帅」方孟花。赵佶听闻此人不仅在方腊起义中声名显赫,更被称为「江南第一尤物」。 作为一位艺术家皇帝,赵佶对美丽和才艺都极为敏感。他的后宫虽有三千佳丽,但他真正感兴趣的,往往是那些拥有独特个性和灵魂的女子,比如京城名妓李师师。李师师不仅美貌出众,更是才艺俱佳,谈吐风趣,这让赵佶对她宠爱有加。而方孟花,作为一位江湖女贼,显然与后宫中的寻常女子截然不同。 赵佶一听到「江南第一尤物」这个称号,立即被勾起了兴趣。虽然宫中的佳丽们也不乏美貌之人,但方孟花身上的江湖气息、反叛色彩,和那层神秘的女教主身份,使她在赵佶的想象中显得格外独特。 赵佶心想,若能一睹这位奇女子的风采,必定是一大快事。于是,他暗中吩咐亲信,派出探子前往明州,打探方孟花的下落。他特别强调,不仅要打探她的行踪,更要找到见过她的知情人,无论是她的手下、部众,还是任何与她有过接触的江湖中人,只要能提供她的外貌特征,都可以重金酬谢。 为了确保自己得到准确的信息,赵佶甚至命人搜寻擅长画像的画师,准备根据打探来的消息勾勒出方孟花的大概形象。赵佶并非只是为了好奇,他对美人的追求已经超越了普通的欲望,而是作为一位艺术家,他想通过绘画捕捉到这个女子的风采,探索她背后隐藏的故事和性格。毕竟,李师师能带给他一份特殊的精神享受,方孟花的故事,或许会为他提供新的灵感与刺激。 在赵佶的推动下,明州附近的茶馆、酒楼、码头等地都开始悄然流传起关于圣姑教主的传闻。与此同时,赵佶的探子们也四处打探,希望能找到关于这位神秘女子的更多线索。江湖上,渐渐有人发现,似乎有一双无形的眼睛,正在悄悄窥探着江南第一尤物的秘密。 当赵佶终于拿到几位画师们共同勾勒出的方梦华画像时,他感到极为满意。尽管每位画师的风格各异,但在他们的描述中,方梦华的面容逐渐清晰起来——一张既带有江南女子的柔美,又透着江湖气息的面孔。赵佶凝视着这些画作,脑海中勾勒出一个有着独特风采的女子。 作为一位才情洋溢的皇帝,赵佶不仅限于欣赏,他更喜欢亲自动手将这些画师的作品融合成一幅独特的画作。他细心地将各个画作中的精髓部分挑选出来,揉合成一幅新的画像。此画中的方梦华,眉目如画,仪态万千,既有一丝妩媚,又不失英气,正是他心目中理想的美人。 然而,赵佶的才华不仅体现在绘画上,他还以其独特的瘦金体亲自题字:「卿本佳人,奈何为贼?」这句题词流露出一种复杂的情感,既有对方梦华美貌的赞叹,又有对她选择与朝廷对立的遗憾和困惑。赵佶将这幅画作悬挂在自己的寝殿,作为每日欣赏的对象。 然而,这幅画并未仅仅停留在皇帝的私密空间。当梁小黄门偶然间看到这幅画时,他惊得脸色煞白,仿佛见了鬼一般。他无法相信,方梦华的样貌居然会如此逼真地出现在皇帝的寝殿里,而更令他震惊的是,方梦华的美貌竟然让皇帝如此着迷。 梁小黄门心里不安,深知这件事非同小可,便急匆匆地跑去向他的外公蔡京禀报。蔡京是朝中的权臣,早已习惯了朝堂上的风风雨雨,但当他听到外孙的汇报时,仍感到事情变得复杂起来。 蔡京知道赵佶的艺术天赋和对美的追求,但他也明白方梦华的身份背景,以及她在江南反叛势力中的重要地位。皇帝对她产生浓厚的兴趣,这不仅仅是个人的好奇,背后可能牵扯到更深层次的政治意图。 蔡京心思缜密,他暗暗盘算着如何应对这件事,是应该顺水推舟,将这幅画当作拉拢方梦华的手段,还是要小心翼翼地提醒皇帝,谨防陷入可能的危险?蔡京决定暂时不表露自己的真实想法,先观察皇帝的动向再做决定。他知道,在这场微妙的博弈中,任何一个决定都可能带来不可预料的后果。 第九十六章:辣手摧花 宣和五年四月,朝会如常展开,赵佶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近来江南两浙如何?」 徐处仁从户部档案中查阅过相关信息,稍作整理后,他从容不迫地答道:「回陛下,江南虽仍有些许贼寇残党活动,但并未形成大规模攻势。以明州为中心的经济迅速恢复,杭州的繁华也几乎恢复如初,民生安定,百姓安居乐业。」 赵佶点点头,显露出几分满意的神情。虽然他对国事常常心不在焉,但江南的情况他一直留心。这次得知江南经济复苏,内心自然大为宽慰。他缓缓开口:「既然这些贼寇已无心反叛,不如趁此机会赦免他们,招安方腊余党,使之归顺朝廷。」 话音刚落,朝堂上一片窃窃私语,徐处仁为首的文官们露出赞同的神色。这一举措看似宽宏,实则可以削弱反叛力量,对稳定江南局势极为有利。徐处仁出列附议:「陛下圣明,若能宽宥江南余党,不仅可减轻边患,还能促进地方经济更快恢复,实乃仁政。」 然而,就在徐处仁的话音刚落,蔡京随即上前反对。他的脸色略显凝重,言辞间透出一丝谨慎:「陛下,老臣以为此事不可轻率行之。方腊余党狡诈无比,虽表面上似乎已被压制,但心怀叛逆者仍不在少数。若贸然招安,恐怕会埋下祸根。」 赵佶微微皱眉,显然对蔡京的反对意见有些不悦:「蔡卿此言未免过于谨慎。江南局势已稳,若不顺势招安,反倒失了仁德。」 蔡京深知这位皇帝的性情,便继续说道:「陛下,江南贼寇势力虽被削弱,但方腊之流毕竟对朝廷有过背叛之心。若轻易赦免,他们是否会诚心归顺,仍然是个疑问。且不说江南民心是否会因此动荡,即便这些人心怀怨恨,暗中积蓄力量,也将是未来的大患。」 赵佶陷入沉思,他确实被蔡京的话所打动。然而,他对方梦华的兴趣却始终未减。内心里,他想亲自看看这个被传为「江南第一尤物」的女子到底有何等姿色与才智,竟然能在江南的乱局中站稳脚跟。 这时,童贯也出列支持蔡京的反对意见:「陛下,江南之地虽已暂时平息,但贼寇并未完全根除。若大赦之举未能慎重执行,恐怕会为朝廷招来更大的威胁。臣建议继续加强对江南的军事防范,防止贼寇东山再起。」 赵佶本来内心已有倾向,但面对文武大臣的反对,他不由得感到为难。他扫视了一圈,见大部分文官都表露出赞同招安的神情,而蔡京和童贯则显得异常坚定。他知道,蔡京与方腊势力有过不小的恩怨,这种反对恐怕不单单出于对国家安危的考量,也有自保的成分。 思虑再三,赵佶决定暂时搁置此事:「蔡卿、童卿所言有理,此事不必急于一时。待江南局势进一步明朗,朕再作决断。」 说罢,他起身离席,结束了这场争论。而在场的文武百官则暗自揣测,这场争论背后,或许隐藏着更加复杂的权力斗争。 蔡京则在心里暗暗计划,如何进一步削弱方梦华在江南的影响力,甚至考虑将她彻底铲除,以绝后患。他明白,这不仅仅是江南地区的安危,更是关系到他个人以及整个蔡家命运的大事。 蔡京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可能性——如果方梦华接受招安并被赵佶召入宫中,以她的聪明才智和在江南的影响力,极有可能成为朝中举足轻重的力量。更可怕的是,如果她真的被赵佶宠幸并封为妃子,她极有机会成为像刘太后甚至武则天那样的强势女主,掌控朝廷大权。 一旦方梦华在朝廷中崛起,蔡京、童贯等曾经镇压方腊势力的人必然会被视为敌人,届时他们不仅会失去权势,甚至可能被方梦华报复殆尽。蔡京心知肚明,一旦这种局面形成,他和童贯一党将无处可逃。 第二天的朝堂并不如往日那般热闹,众臣们三三两两的议论着一些不太重要的政务。突然,蔡京微微皱眉,心中翻腾起一丝疑惑。他刚从自己的府邸听说了一件事情,一首名为《长亭送别》的词作在开封城中悄然流传开来。传闻这首词是由一位名叫「万美华」的江湖女子在相州所作。蔡京觉得这个名字听起来耳熟,但一时又想不起在哪听过。 就在他细细思索的时候,童贯忽然上前一步,低声提醒他:「蔡相,我听说刘光世在剿匪张迪军时,贼军用兵之法颇为独到,几乎与当年折家军在浙东追剿吕师囊部时如出一辙。」 蔡京微微一惊,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神色:「同一人?此人若是江南魔教教主,怎会在北地频频现身?」 童贯轻轻点头,神情凝重:「若真是她,那她在北地的动向便值得我们警惕。这位方教主不止在江南一带掀起风浪,连北地也已受其波及。此人的影响力远超我们的预期。」 蔡京慢慢回忆起此前的种种迹象。他的小外孙梁小黄门提起去年在大名府时,被一个名称「万公子」的贼人所伤。他背后那名「姑姑」似乎总是戴着面纱,行踪神秘莫测。蔡京当时还以为只是寻常江湖儿女作乱,如今看来,这一切似乎都与方教主有关。 蔡京陷入了沉思。他想到自己多年经营的关系网,在江南虽然未必可以完全掌控,但方腊余党的一举一动都在监视范围内。可这位方梦华,怎么会一年之内频繁出现在北地?而她作为明教教主,不应该长时间离开江南,这不合常理。 然而,刘光世在北地的遭遇,尤其是在铭州的战事,与当年折家军在浙东追击吕师囊部时几乎如出一辙的手法,又让蔡京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位方梦华的能力。明教虽起于江南,但如今这位年轻的教主,显然并不局限于一地一隅。 想到这里,蔡京不禁打了个寒颤。如果这位方梦华能够在北地也翻云覆雨,搅动风云,那她的威胁远比方腊本人更为严重。 蔡京深吸了一口气,迅速思考应对之策。他明白,眼前的情势已经不容忽视,这位方教主的行踪和意图,必须尽快查明。若她真能在北地培植势力,那么局势将更加复杂,江南未平,北地又起风波,朝廷恐怕难以应对。 想到这里,蔡京决定进一步加紧对方梦华的追查,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她继续发展壮大。这位江湖女贼不仅仅是朝廷的敌人,她的存在,更可能成为蔡京与童贯一党的致命威胁。 蔡京心中的疑虑随着童贯的话越发深重。他意识到,方梦华的行踪和影响力已经不再局限于江南,甚至已经渗透到北地。如果不迅速采取行动,后果可能不堪设想。蔡京决定,不再坐以待毙。 「辣手摧花,」蔡京沉声道,目光冰冷,「我们必须先发制人。」 他迅速做出决定,命令忠心耿耿的蔡忠带领十名蔡府的死士前往河北一带,全力打探「万女侠」的行踪。这支小队精通追踪与暗杀,曾在多次清除朝廷反叛者的行动中立下过汗马功劳。蔡京希望他们能尽快找到方梦华,若有机会,直接将其铲除。 蔡京深知方梦华的潜在威胁,不容小觑。但蔡京也知道,这样的任务不会轻松,方梦华不只是一个简单的江湖女贼,她身后的势力错综复杂,随时可能带来意想不到的麻烦。为此,蔡京特地让蔡忠与沿途各府的官吏取得联系,必要时调用当地的兵马与资源,以确保行动顺利。 蔡京特别交代,此次行动务必保密,以免打草惊蛇。在他心里,这位方教主虽然是一名女子,但她所展现出的智慧与谋略,足以令他这个老奸巨猾的宰相感到压力。她的存在,已成为蔡京一党最大的隐患。 蔡忠一行人马不停蹄地赶往河北,但他们到达巨鹿泽时,发现张迪的救援行动已经结束,方梦华早已不知所踪。面对这个结果,蔡忠虽然心中不满,但也明白,追踪一位江湖高手绝非易事。 于是,蔡忠决定分头行动,将手下的死士派往周边各府,暗中打探各地的风吹草动。他们还与各府的官吏合作,以期能够得到更多的线索。蔡忠深知,只有网撒得更广,才能捕捉到方梦华的踪迹。蔡忠知道,时间不等人,他立刻决定分头行动,命手下人前往附近的各个府县,暗中调查江湖动向,寻找任何可能的线索。然而,这一切仍旧未见成效,仿佛方梦华这个人如同风中的尘埃,随风飘散,难以捉摸。 与此同时,齐州的刘豫一直对关胜心存芥蒂。关胜是武将出身,且自恃是「武安王」关羽的后代,性格耿直,这让刘豫这个文官感到压抑与不快。两人之间的矛盾已然暗流涌动。自从他与关胜不和以来,一直在暗中派人监视着关胜的一举一动。关胜虽名义上为齐州的兵马都监,但刘豫早就怀疑他心存异志,特别是对关胜昔日的梁山背景极为忌惮。 当刘豫手下的探子报告说,有一位神秘女子曾出现在关胜的军营中,并在不久后离开时,刘豫的心中顿时警铃大作。他隐约感觉,这名女子可能与自己正在密切关注的某些势力有关,甚至可能是朝廷通缉的女贼。 「难道就是她?」刘豫眼中闪过一丝阴鸷。他迅速下令,立即展开全城搜查,尤其是城中的客栈和行人聚集之地。刘豫的心思缜密,他知道,若能捕获这位神秘女子,不仅可以在蔡京面前邀功,更能进一步打击关胜,削弱其在军中的影响力。 于是,他毫不犹豫地下令全城搜查,尤其针对那些可能藏匿江湖人物的客栈、酒肆,更是重点排查。他要求手下将每一处可疑之地都翻个底朝天,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在齐州城内的一家普通客栈,方梦华刚刚与关胜结束谈话,准备离去。她对关胜的警觉与不信任感到有些失望,但并未多做停留。正当她收拾行李准备出发时,忽然听到客栈外传来嘈杂的脚步声和喊叫声。 她迅速察觉到事情有异。透过窗户的缝隙,她看到数名官兵正挨家挨户地搜查,甚至有人开始进入客栈的院子,逐间房屋检查。 「难道关胜是个小人,这么快就出卖了我?」她心中一紧,但很快又否定了这个想法。 事情显然没有这么简单。她迅速判断,这可能是城中官府的行动。也许她的行踪已经被察觉,而此时的刘豫可能正在城中大肆搜捕自己。 齐州的街道上,气氛骤然紧张起来。刘豫的手下四处搜寻,尤其是在城中的各大客栈里,他们逐个查问过往行人,甚至连一些看似不起眼的农夫、商贩也未能幸免。 方梦华虽然小心翼翼,但她毕竟初来乍到,不熟悉齐州的局势。正在她盘算着下一步如何脱身时,楼下忽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客官,请您配合检查!」几名士兵大步走进客栈,开始逐个房间进行盘查。 方梦华心中一紧,迅速评估着当前的形势。此时,她明白自己已经暴露,必须立即采取行动。她轻轻推开窗户,暗中观察着外面的动静——一条小巷通向城外,或许是她唯一的逃生之路。 就在士兵逐渐逼近她房间的时候,方梦华迅速决定,她不能在这里恋战,必须以最快的速度脱身。然而,她心中也清楚,这次搜查并非偶然,而是冲着她来的。这意味着刘豫的力量正在齐州暗中发酵,她的处境变得愈发危险。 方梦华轻轻吸了口气,稳住心神,随即迅速行动起来,准备迎接这场即将到来的突围。 第九十七章:齐州劫法场 齐州衙役的虽多,但训练和应对突发状况的能力远不如蔡忠的死士。方梦华迅速做出决断,利用夜色的掩护,通过窗户悄然逃出客栈,沿着她早已观察好的小巷迅速向城外突围。 齐州的衙役们措手不及,眼看着她身影如鬼魅般消失在巷道之中。他们追赶得虽急,但并未做好周密的围捕准备,最终只能在黑暗中徒劳无功。然而,方梦华深知这只是暂时的脱身,她的行踪暴露无疑,很快就会有更强劲的追兵前来。 在夜色的掩护下,方梦华离开了齐州城。然而,脱离城墙的保护后,她面临的危险并未减小,反而随着追兵的步步逼近而不断升级。蔡忠的死士有着极高的追踪能力,他们迅速锁定了方梦华的逃亡路线,并展开了不懈的追击。 离开齐州城后,方梦华面临的危险不断增加。作为一名女性,她在江湖中的行踪本就难以隐藏,更何况她的美貌在众人间极为瞩目,使得她难以轻易扮作男子蒙混过关。 与此同时,刘豫在齐州内策划的阴谋正在逐步实施。他成功从关胜的军营中缴获了宋江、杨志等人写给关胜的书信。这些书信不仅暴露了关胜与京东河北绿林会的联系,更重要的是,揭示了一年来方梦华在北方的种种活动。刘豫意识到,方梦华并非只是一名江湖女贼,她的影响力早已渗透到京东河北地区,甚至在暗中推动绿林势力的发展。 刘豫立刻意识到,这些信件不仅能打击关胜,还能揭开京东河北绿林与方梦华的关系,利用这点,他能进一步稳固自己在金人和朝廷之间的地位。 刘豫决心借此机会将关胜下狱问斩并将关胜下狱问斩的消息迅速传遍城中,以此削弱他在军中的影响力,震慑那些试图挑战他权威的贼配军和绿林势力。 与此同时,刘豫将截获的信件内容抄送两份,一份送给蔡京,另一份则送给金国权臣完颜希尹。他知道,这些信件内容将让蔡京更加忌惮方梦华,同时也能让完颜希尹对自己更加信任,甚至可能获得金国更大的支持。 蔡京收到刘豫的信后,心中一阵窃喜。方梦华的行踪被揭露,不仅证实了他对这位女贼的猜疑,更让他看到了进一步打击对手的机会。他迅速下达指令,命蔡忠全力追捕方梦华,同时策划如何利用关胜的事件进一步巩固自己的权力。 而在金国,完颜希尹也对方梦华产生了极大的兴趣。方梦华在北方的活动已不再仅仅是江湖行为,她的策略和手段让完颜希尹看到了一个可以利用的机会。金国正在筹备南侵,这位才智过人的江南女贼或许可以成为一枚重要的棋子。 与此同时,关胜被捕的消息在梁山泊引起了巨大的震动。宋江、李太、杨志等人知道这场危机不仅牵涉关胜的生死,还可能波及整个京东绿林会的安危。面对形势的紧迫,他们决定联络铧山孙列的部众,共同前往齐州,准备大闹法场,营救关胜。 话说京东绿林会得知关胜将被押赴法场,群情激愤,宋江立刻召集众兄弟议事。吴加亮提议由李太带领梁山精锐二百人,孙列作为东道主,也带上铧山的精锐二百人,分作四路,潜入齐州城中。二十四位头领齐聚,誓要劫法场,救回关胜。 吴加亮仔细分派,宋江、柴进、李逵、鲁智深、王雄、雷横为一路,吴加亮、李应、董平、花荣、燕青、张青、石秀为一路;李进义、杨志、张岑、杨再兴、戴宗、张仙为一路;李太、王成、孙立、武胡、徐进、朱彤为一路。每队各率领一百嘍囉,并制定了撤退的路线。众人整装待发,誓言共赴齐州大劫法场。 齐州夜色沉沉,城门外的松林中,京东绿林会的众多头领正集结在一起。宋江站在一块石头上,面色凝重,对众兄弟道:「兄弟们,今日我等潜入齐州,为的便是救出关胜兄弟。这齐州城内虽有八千廂军,但吴兄弟已规划了四路劫法场的计划,各位务必遵循,千万不可贸然行动。」 吴加亮随即上前,拿出一张地图铺在地上,道:「我们分为四路,每路六位头领,各自带领一百精锐,分头行事。记住,行动时必须快速、果断,救出关胜后立即撤退。撤退路线我也已规划好,四路人马将在城外松林汇合,随后撤回沂岭大寨。」 众头领纷纷点头,宋江深吸一口气,道:「兄弟们,一切就看今晚了。」 随着一声令下,二百精锐嘍啰悄然行动,四路人马如同黑夜中的幽灵,分散向齐州城内的四个方向潜入。 然而,齐州城内,刘豫早已觉察到绿林的动静,布置了重重埋伏。他心知绿林好汉并非易与之辈,遂在城内安排廂军八千,准备一举歼灭。 齐州城内,各路头领带领嘍啰们悄然前行,按照吴加亮的部署,各自朝着法场的方向进发。法场南街,宋江、柴进、李逵、鲁智深、孙立、雷横六位头领率领人马正缓步前行。李逵手握双斧,满脸杀气,显然对关胜被囚一事愤愤不平。 宋江低声提醒道:「铁牛,莫要冲动,须得谨慎行事。」 李逵狠狠点头,道:「哥哥放心,俺听你的。」 就在他们即将抵达法场时,周围的廂军如潮水般涌出,将法场围得水泄不通。柴进顿时面色大变,低声道:「不好,我们的行动暴露了!」 宋江面色凝重,沉声道:「既然如此,便只能硬闯了。各位,准备战斗!」 廂军中,衙内刘麟大声喝道:「你们这群反贼,竟敢来齐州闹事!今天便叫你们有来无回!」 宋江冷哼一声,挥刀指向廂军,道:「兄弟们,冲!」 一时间,战斗在法场上爆发,廂军虽众,但面对绿林好汉们的猛攻,顷刻间便被打得溃不成军。李逵手中的双斧上下翻飞,每一斧下去必定取走一条性命,他一路杀开,直奔关胜所在的刑台而去。 与此同时,法场东街的厮杀也已白热化。花荣、董平、燕青等人率领的人马正与廂军展开激战。廂军人数众多,且早已设下埋伏,但绿林会的好汉们个个骁勇善战,廂军难以抵挡。 花荣一箭射穿一名廂军头领的咽喉,大声喊道:「快!救出关胜兄弟!」 董平双枪齐舞,护在花荣身旁,两人配合默契,一路冲杀,终于冲到刑台前。刑台上的关胜被铁链锁住,全身早已伤痕累累,看到兄弟们杀至,他眼中涌出激动的泪水。 董平一枪挑断锁链,扶起关胜道:「关兄弟,咱们来迟了,快随我等回去!」 关胜强忍泪水,点头道:「多谢兄弟们救我!」 然而,正当他们准备撤退时,周围的廂军突然加强了攻势,一队精锐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众人团团围住。吴加亮眼见局势不妙,立即挥手示意道:「撤退!按照计划撤退!」 却说宋朝廂军,素来只是草包,虽有八千之数,却无一人堪战。法场上,众好汉如猛虎下山,所向披靡,杀得廂军纷纷败退,关胜终得救出。 各路人马纷纷朝着松林方向撤退,然而就在他们即将脱离城墙时,一队埋伏已久的家丁突然从侧面杀出。李逵怒吼一声,双斧猛劈,挡住了家丁的第一波攻势。然而,家丁人多势众,且已做好了充足准备,一波波猛攻扑向绿林会的众好汉。 李逵被几名家丁围攻,虽力战不退,但终因寡不敌众,双斧接连被打落,他仰天怒吼,最终被乱刀砍倒在地,鲜血洒满一地。雷横和王雄见状,拼命杀退围上来的家丁,试图抢回李逵的遗体,但他们也被家丁重重围困,不得脱身,雷横挥刀舞棍,与数名敌将恶战,身中数刀,血流如注,终力竭倒地。王雄与敌搏斗时被长枪刺透胸膛,临死前仍护卫兄弟脱险。 另一边,张青和石秀见状,眼中喷火,欲为李逵等人报仇亦遇到家丁的埋伏,两人背靠背作战,誓死不退,但最终寡不敌众,张青也被廂军乱刀砍死在街巷中。石秀原本武艺高强,但在乱军中力战不支,也饮恨倒地。 四路人马汇合后,方发现已然损失惨重,宋江看到李逵、雷横、王雄、张青、石秀五位兄弟罹难时,忍不住老泪纵横,声泪俱下道:「兄弟们,都是哥哥连累了你们啊!」 众好汉无不黯然,关胜看到兄弟们为了救自己而丧命,更是泪流满面,痛心疾首。 齐州一战,京东绿林会虽成功救出关胜,但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众人带着沉重的心情,返回沂岭大寨。一路上,气氛沉重无比,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回到沂岭大寨后,众人焚香祭奠,宋江率先跪在灵前,含泪说道:「李兄弟、雷兄弟、王兄弟、张兄弟、石兄弟,哥哥今日为救关胜兄弟,竟害得你们身死,实在罪不可恕!」 一丈青听闻自己官人王雄殉难,悲痛欲绝,当场哭晕过去。关胜跪在五位兄弟的灵前,泪流满面道:「若非救我,众兄弟也不会丧命,关某一生无以为报,今日便立誓,若有来生,定为众兄弟报仇!」 这场惨烈的齐州之战,深深烙印在了众好汉的心中。宋江、吴加亮、杨志、张岑等人皆感到沉痛不已,但他们也明白,这条反抗的道路已无回头路。无论前方有多少艰难险阻,他们只能继续前行,为了那曾经并肩作战的兄弟们,也为了自己心中的信念。众好汉默然无语,只有那满天星斗,照映着绿林的忠义之魂。 这一夜,沂岭大寨,悲歌不绝,天地同悲。众好汉虽心中万般悲痛,但誓言为兄弟报仇,日后再聚齐州,与那奸佞刘豫决一死战。 第九十八章:天罗地网 齐州的清晨,雾气还未完全散去,城内却是一片繁忙。城南的城头上,一排悬挂的首级在微风中轻轻晃动。李逵、张青、王雄、石秀、雷横五位好汉的面容虽已沾满血污,但仍能看出他们死前的英勇不屈。李逵那满是胡茬的面孔依然带着死前的愤怒,张青、王雄、石秀、雷横四人的神情则各有不同,皆显出死亡前的痛苦与不甘。城墙下,战场的血腥味尚未完全散去,厢军士兵们正忙着清理尸体,城内的百姓们则对着那五颗首级议论纷纷,有的心中暗自悲悯,有的却也对绿林好汉的事迹心生钦佩。 刘豫站在城头,俯瞰着城外的场景,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他身旁的幕僚们纷纷上前恭维,称赞他此次大功必定会得到朝廷的重赏。刘豫微微一笑,挥手让人取来笔墨纸砚,准备写奏折上报朝廷。他写到一半,忽然想到眼前这份大功,不仅可以为自己谋得更多的地位与财富,甚至可以借此进一步巩固自己在北方的权力。 旁边的刘麟奉承道:「父亲这次剿灭叛贼,收获甚丰,五位首级可是重大的战果啊!」 刘豫轻笑一声,摆手道:「这不过是开胃菜。宋江的三十六将本就死了散了不少如今又少了五个,关胜虽被救走,但这损失已让京东绿林会元气大伤。他们虽暂时撤退,但我料定他们必不甘心,会继续与朝廷对抗。」 此时,城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忽然看到一队人马快步朝城头走来。为首之人正是蔡忠,他身后跟着十几名蔡府死士,一个个身材魁梧,目光如炬。见到城头上挂着的五个首级,蔡忠的目光略显惊讶,随即勾起嘴角,心中暗想:「刘豫倒是有些手段,居然真的斩了五个绿林头目。」 蔡忠上前拱手道:「刘相公真乃我朝栋梁,今日这场大捷,定会名扬天下。」 刘豫笑道:「蔡都管过誉了,此次不过是略施小计,若非京东绿林会一时不察,也难有此战果。」 蔡忠轻轻点头,目光转向挂在城墙上的五个首级,沉吟片刻,道:「刘相公,这五位头目皆是宋江手下悍将,如今已然被擒杀,实在是一大功绩。我奉命协助贵地剿匪,还望刘相公能让人写份战报,送往东京请功。」 刘豫点头道:「自然,自然。这战报已在准备,待会儿便由蔡都管带回,请朝廷赏功。」 蔡忠微微一笑,心中却另有盘算。他从袖中掏出一封书信,递给刘豫,道:「刘相公,按你的提示,这封信是宋江写给关胜的。信中提到,河北京东的绿林会活动频繁,背后似乎有一位名叫方梦华的女子在参与,而且恰恰就是来齐州送信之人?」 刘豫接过书信,细细阅读后,眉头微皱道:「她不仅活跃在京东绿林会,还曾在南方闹出过不小的动静,竟然敢一人来北方穿梭于各个贼寨。蔡都管可有计划?」 蔡忠冷冷一笑,目光中透出一丝狠厉:「她既然敢一人北上,便说明她有所依仗。但无论她如何精明,一个孤身女子在北地穿梭,终究还是危险重重。我已派出蔡府死士,请求各地官吏协助搜捕此人。方梦华,她跑不了。」 刘豫点头赞同,神色中透出几分狠厉:「如此甚好,这方梦华虽是女子,但能耐极大,若真能将她擒获,必是大功一件。蔡都管,若有需要,齐州厢军随时听命。」 蔡忠微微颔首,冷笑道:「只要有齐州官府的协助,此事必能成。我倒要看看,这个方梦华究竟有何能耐,敢在北地翻云覆雨!」 蔡忠冷笑一声,道:「这女子的胆识确实非同一般,不过她终究是孤身一人,行踪暴露后也跑不了多远。如今她在北地,若能将其擒获,定是大功一件。」 刘豫点头称是,随即吩咐手下幕僚道:「立即将方梦华的画像、体貌特征分发给周边的郓州、兖州、淄州、青州等地,严密搜捕。」 幕僚领命而去,蔡忠眼中闪过一丝阴冷的光芒,他低声道:「刘相公放心,蔡府的死士已布置妥当,只待消息一出,便会对她进行全面围捕。」 刘豫轻笑道:「如此甚好。这女子既敢独自闯荡北地,定是有些本事。我们只需等她自投罗网。」 蔡忠拱手道:「刘相公,属下会尽力助你完成此事,届时我们定能将方梦华一举擒获,为朝廷立下大功。」 刘豫点点头,眼中寒光闪烁:「好,那便按计行事。」 蔡忠冷笑一声,道:「刘相公放心,此女虽狡猾,但她孤身一人,终究难以长时间藏匿。小弟已派出蔡府的死士,并通知邻近的地方官府协助搜捕。她跑不了多远,迟早会落入我们的掌中。」 刘豫点点头,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道:「如此甚好,若能将方梦华捉拿归案,必定能再立一功。到时候,蔡兄与我一起请封如何?」 蔡忠微微一笑,点头道:「那便多谢刘相公提携了。」 两人相视而笑,各自心中已有计较。蔡忠此刻心中暗自冷笑,方梦华敢独自闯入北方,的确是胆大包天,但他相信,凭借蔡府死士的能力,再加上周围几州的配合,这次她必定无处可逃。 蔡忠心中暗暗盘算,既然方梦华是此事的幕后主使,那么她必定对绿林会的动向了如指掌。只要能活捉此女,不仅能让刘豫和蔡京大人满意,甚至还能借此机会挖出更多绿林会的幕后势力,立下更大的功劳。 他转头看了一眼齐州城南的城门方向,心中冷笑:「方梦华,我倒要看看妳还能躲到哪里去。」 齐州城外,清晨的薄雾中,一队人马正悄然离去。方梦华心中暗自祈祷,希望能顺利脱险,逃出这重重围捕。只是,她也清楚,此次的北地之行,已然变得更加危险,而她必须更加谨慎。 就在方梦华等人撤离齐州之际,蔡忠已然下达命令,派遣蔡府死士发信给周边各地官府,请求协助搜捕。同时,他也安排手下密探,在各个城镇的客栈、茶楼、驿站中展开暗中监视。 蔡忠站在齐州城头,望着方梦华的画像,冷笑道:「她跑不远,而且一人独来北地,实在是胆大包天。我们只需耐心等待,便能将她一举擒获。」 他随即转身,对身旁的死士道:「你们立即分头行动,前往各地布置眼线,务必将她捉拿归案。」 死士们领命,迅速消失在雾气中。蔡忠心中暗自盘算,方梦华若被擒获,便是他向蔡京请功的最好机会。他已经能够想象,自己凯旋而归时,蔡京会如何嘉奖他,以及那些觊觎自己地位的同僚们会如何嫉妒。 然而,蔡忠的眼中,却也闪过一丝阴冷。他知道,方梦华并非寻常女子,若能顺利擒获,固然是大功一件,但若让她逃脱,或是她背后的势力反扑,那么等待他的,或许会是一场噩梦。 当晚,蔡忠带领十名蔡府死士,在城外的一处偏僻驿站驻扎。死士们个个身着夜行衣,神情冷峻,默默整理着兵器和装备。他们的任务只有一个,那就是尽快找到方梦华的踪迹,并将其生擒。 蔡忠坐在驿站的厅堂内,冷眼旁观这些训练有素的死士。他心中清楚,方梦华绝非寻常女子,她敢一个人北上,必有过人之处。但他也清楚,方梦华虽有胆识和谋略,但毕竟孤身一人,而他手下的这些死士,个个都是从蔡府精心挑选出来的高手,个个都受过严格训练,擅长追踪和刺杀。 「她跑不远。」蔡忠心中冷笑。他对自己派出的死士充满信心,认为只要锁定方梦华的行踪,她便插翅难逃。 与此同时,蔡忠已将各地的官吏调动起来,郓州、兖州、淄州、青州等地纷纷接到命令,开始密切注意一切可疑女子的动向。整个北地,一张巨大的搜捕之网正在悄然张开,等待着方梦华的出现。 第九十九章:龙山镇 晨曦微露,阳光透过枝叶洒在方梦华疲惫的脸上。她步履蹒跚地走在山林小径上,衣衫凌乱,脸上沾满了灰尘和血迹。一路的逃亡让她精疲力竭,心中虽焦虑,但也知道必须冷静行事。 前方豁然开朗,一片平原映入眼帘。远处隐约可见几处屋舍,炊烟袅袅,似是人间烟火。方梦华眼中露出一丝希望,心中暗道:「看来是到了章丘县境内。」 走了许久,方梦华终于见到一块路牌,上书「龙山镇」三字。她擦了擦额头的汗水,长出了一口气,总算可以稍作歇息。她循着镇中的人流,找到一家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客栈,快步走了进去。 一进门,方梦华便被店内的一幕吸引了注意。店小二正推搡着一个瘦骨嶙峋的老头,老头看起来病得不轻,蜷缩在门边,呼吸微弱。店小二满脸不耐烦,一边推搡,一边恶声恶气地骂道:「去去去,你有病上别处,爱死哪死哪,别给本店找晦气!」 老头显然没有多少力气反抗,身子摇摇欲坠,眼看就要倒地。周围的客人纷纷侧目,却无人上前相助。方梦华看不下去,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去,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塞到店小二手中。 「这间上房,我包了。」方梦华冷冷地说道。 店小二愣了一下,随即眼中闪过一丝贪婪,心中暗笑:「这姑娘多半是哪家的富贵小姐,看样子是离家出走,还带着这么多银子。」他嘴上却连连应道:「哎哟,姑娘真是好心肠,这就给您安排上房。」 店小二一面叫人去打扫房间,一面心里盘算着怎么多赚一笔。他看了看那病殃殃的老头,又看了看方梦华,心里嘀咕:「这姑娘怕是将门小姐,有女侠梦也不奇怪,不过哪可能有这么个病老爷爷?冤大头罢了。」 方梦华却不理会他的心思,轻轻扶起老头,扶着他慢慢走上楼梯。老头浑身无力,脚步虚浮,方梦华费了好大劲才把他安顿在上房床榻上。她俯身检查老头的脉搏,触手冰凉,呼吸微弱,显然是高烧不退。 方梦华在现代时受过医学训练,此刻见状,心中已有对策。她掏出随身带着的小药瓶,里面装着她用柳树皮汁提取的水杨酸。她用温水将药粉溶解,轻轻撬开老头的嘴,将药液一点点喂了下去。 接着,她用干净的布巾浸湿,敷在老头的额头上,为他降温。忙碌了一阵,老头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脸色也略有好转。 方梦华松了一口气,坐在床边,默默守护着老头。夜幕渐渐降临,窗外的喧嚣逐渐平息,整个客栈都沉浸在一片宁静中。 第二天清晨,阳光透过窗棂照在老头的脸上,他的呼吸已经平稳了许多,脸色也恢复了一些血色。方梦华再一次替他检查脉搏,确认他已经脱离了危险,心中放下了一块大石。 老头缓缓睁开眼睛,目光有些迷茫,看到方梦华时,微微一怔,随即露出一丝感激的笑意,虚弱地说道:「多谢姑娘相救,老夫命不该绝啊。」 方梦华微微一笑,道:「老人家不必客气,能救您一命,是我的福分。您现在身体还虚弱,最好多休养几日。」 老头点点头,目光中带着几分歉意:「老夫拖累姑娘了,本不该打扰您,但实在是无处可去……」 方梦华摇摇头,道:「无妨。我也是客居他乡,能有个伴,也好有个照应。」 两人相对而笑,仿佛在这陌生的环境中找到了彼此的依靠。虽然他们还不了解对方的身份和来历,但那一刻,他们已经成为了同舟共济的伙伴。 方梦华知道,暂时的安宁只是短暂的,她还要继续前行。她心中默默计划着下一步的行动。老头的命运与她的逃亡之路交织在一起,他们将如何面对接下来的挑战?这条路,究竟会通向哪里? 窗外的阳光渐渐升起,龙山镇的一天又开始了。而在这平静的表象下,暗流却已悄然涌动,等待着他们去面对。 老头醒来后在床上躺了三天,虽然身体仍然虚弱,但精神状态明显好转。方梦华尽心照料,每日给他熬药,喂水喂饭,还时不时替他按摩四肢,以防久卧生病。方梦华耐心地照顾着他,精心调理他的饮食和用药。三天后,老头的精神渐渐好转,已经可以下地走动。他走到窗边,望着外面的阳光,心中感慨万千。老头喘息了一会儿,突然对方梦华说道:「姑娘,老夫有话要说。」 方梦华见他气色恢复不少,便在一旁轻声问道:「老人家,您现在感觉如何?是否还有哪里不适?」 老头回过头来,脸上露出感激之色,微微点头道:「多亏姑娘的悉心照料,老夫已经无大碍了。」说罢,他突然沉默片刻,似乎在思考什么,最终下定决心,缓缓道出了自己的身份。 老头咳嗽了几声,神色凝重,随即慢慢说道:「老夫姓罗,名秀,是济水北岸回河镇罗家庄的庄主。罗家庄是五百年前唐初郯国公罗士信的家业,传到老夫这辈,也算是个小有名气的地方。」 方梦华听到「罗士信」的名字,略感惊讶。罗士信乃隋唐之际的名将,勇武过人,曾是李世民帐下的一员猛将(隋唐演义里面被拆分成罗成和罗士信两人,史实罗士信更接近罗成)。罗家自他之后,家业兴盛,虽历经朝代更迭,但仍在当地有着深厚的根基。罗家若真是他的后代,自然在当地有些底气。方梦华对这些世家往事虽不甚了解,但仍表现出应有的尊重。 罗秀继续说道:「最近,罗家庄从淮南运河的山阳帮进了一批货物,皆是物美价廉的私盐。这本是件好事,但却得罪了本地的老主顾济水帮。他们向来在这一带称霸,不容他人插足。」 「济水帮?」方梦华微皱眉头,对这个名字感到陌生。 「济水帮是当地的老字号,掌控着运河和济水一带的水运生意。罗家庄和他们打了多年交道,但自从山阳帮的盐运到达济州、郓州,我们便逐渐减少了与济水帮的合作。没想到这次我过河进城,他们竟然故意弄翻了我的船,想让我落水淹死。」 罗秀叹了口气,继续道:「幸好老夫命大,虽然没淹死,但上岸后却感染了风寒,卧病在床。这次若非姑娘相救,恐怕老夫已经是一具孤魂野鬼了。」 方梦华听罢,心中生出几分同情,也对眼前的老头多了几分敬佩。他虽然年事已高,却仍然为了家业奔波,实在不易。她心中暗自盘算,听出其中有不少复杂的利益纠葛,虽然自己此刻也在逃亡中,但既然遇到此事,能帮一把也算是一桩善缘。 罗秀感激地看着方梦华,轻轻叹道:「姑娘大恩大德,老夫无以为报。只要姑娘有能力送我回到北岸的罗家庄,老夫必当涌泉相报。」 方梦华沉思片刻,她心里明白,如今自身境况危急,藏匿于罗家庄未尝不是个暂时脱险的办法。更何况,她不能对这位救了性命的老人袖手旁观。 「罗老伯,既然如此,我就送您回罗家庄。」方梦华坚定地说道。 罗秀闻言,面露喜色,连声道谢:「多谢姑娘!老夫无以为报,唯有倾尽家财,回报姑娘的大恩。」 罗秀闻言,顿时感激涕零。他本是孤身一人来南岸办事,没想到会遇上这么多劫难,如今竟然还有一位侠义之人愿意护送他回家,这份恩情他铭记在心。 「姑娘若能送老夫回庄,罗家庄必定设宴相迎,并尽力帮助姑娘解决困境。」罗秀虽然身体虚弱,但言辞间仍透出一股豪气。 方梦华点了点头,道:「路途遥远,老伯的身体还需调养几日。我会尽力安排好一切,确保路上平安无事。」 两人商议已定,便开始准备出发的事宜。方梦华深知,此行风险不小,既要避开敌人的追捕,还要保护罗秀的安全。然而,她心中有一股坚定的信念,那就是无论如何,也要护送这位老人平安回家。 时光飞逝,龙山镇的几日宁静稍稍缓解了方梦华心中的紧张。她利用这段时间,重新规划了接下来的行动路线,并做好了应对突发状况的准备。 这条路,她不止要为自己走,还要为这位素不相识的老者走下去。她心中清楚,逃亡的旅途虽艰难重重,但只要有希望在,她就不会停下脚步。 第一百章:济水帮 济水渡口的漕船靠在岸边,方梦华扶着虚弱的罗秀走向渡口,心中暗自祈祷能够顺利过河。然而,当他们接近时,艄公却露出一副轻佻的神色,似乎已经看透了方梦华的底细。漕船艄公懒懒地斜靠在船舷边,双眼微眯着打量着方梦华和罗秀。方梦华压抑住心中的疲惫,神色平静地从怀中掏出京东绿林会的信物,向艄公展示。 「这可是京东绿林会的信物,你可认得?」方梦华声音沉稳,努力让自己显得镇定。 「我道是哪个女侠呢?原来是宋江的人啊!」艄公阴阳怪气地说道,眼睛上下打量着方梦华,「妳就是那个一丈青吧,传闻当真是个大美人啊!」 方梦华微微一愣,她虽曾听过「一丈青」的名号,但自己从未以此自称过。这艄公看似言语轻佻,实则透露出极强的敌意。 艄公冷笑一声,毫不在意地说道:「妳们的人昨天刚刚大闹了齐州,救出了关都监,那可是够奢遮的。」他语气中的嘲讽让方梦华感到不安。 艄公突然话锋一转,嘴角扬起一抹戏谑的笑容,「不过妳知道吗?妳们折了五位头领,亏大了。对了,听说妳家男人王矮虎也刚刚没了,唉呀,妳成了新鲜的小寡妇了,哈哈哈!」 方梦华闻言,心中如遭雷击,身子一震,脑中轰然作响。她脑海中急速转动,拼凑起这些话语背后潜藏的信息。她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迅速理清了艄公话中的信息量:原来关胜不但没有出卖自己还因为自己送信而出事,梁山好汉劫法场虽然成功救回了关胜,却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五位头领的牺牲,以及王雄的死讯,如同重锤般砸在她心上。更让她愕然的是,自己竟然被误认为一丈青,还被说成了王雄的遗孀,而艄公的最后一句话更是让她内心产生了深深的愤怒和悲哀。 在这短短的片刻间,方梦华感受到一股无法言喻的悲痛与愤怒。她强忍住内心的波动,试图冷静下来应对当前的危机。 艄公见她沉默,得意地凑上前去,嘴里还不忘继续挑衅:「怎么样,小寡妇?不如让大爷我摸一把,过河的事好说,不然嘛……」他狡黠地笑了笑,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芒,「我就去报告帮主,把妳们扣下,再报官让刘知府派人来抓妳,到时候妳就跟妳家男人作伴去吧!」 话音刚落,方梦华的眼神骤然一冷。她一直强忍着的怒火此刻终于难以抑制,她的手已握紧,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思考着如何应对这个局面。然而,艄公的轻浮和威胁让她再也无法忍耐。这个艄公不仅出言不逊,还胆敢威胁她要将她交给刘豫,甚至妄图占她的便宜。她眼中寒光一闪,冷冷地说道:「看来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艄公不以为意,仍然满脸轻佻,伸手便要去摸方梦华的手臂。就在他手指刚刚触到方梦华衣袖的瞬间,方梦华忽然身形一动,犹如闪电般出手,迅速扣住了艄公的手腕,接着一掌推向他的胸口。 「嘭!」艄公完全没有料到方梦华会突然发难,只感觉胸口一阵剧痛,整个人飞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挣扎了几下竟然起不来。他满脸惊恐,嘴角渗出鲜血,哪里还敢再说半句威胁的话。 方梦华甩了甩手,冷冷看着倒地的艄公,语气冰冷如霜:「现在你可以好好想想,是带我们过河,还是再试一次我这拳头的滋味。」 艄公连连点头,脸色煞白,终于意识到自己惹上了不该惹的人,哪里还敢继续放肆。他急忙爬起身,连滚带爬地朝船上跑去,生怕方梦华再出手。他心中害怕,不敢再出声,只得低头认错,悻悻地退回到船上。 罗秀见此情景,心中既感佩服又有些忧虑。他知道方梦华的身手了得,但也明白这一掌下去,很可能会引来更多的麻烦。然而,眼下他们已经没有别的选择,只能赶紧过河,尽量避免与更多敌人冲突。 方梦华深吸一口气,尽力平复心中的怒火。她知道,此地不宜久留,必须尽快带着罗秀渡过济水,赶回罗家庄。 她转身走向罗秀,微微一笑,语气柔和下来:「老伯,咱们上船吧,我一定会护送您安全到家。」 罗秀点点头,感激地看了方梦华一眼。两人登上漕船,艄公已被吓得不敢再多言,乖乖地为他们操船渡河。 船在济水上缓缓前行,方梦华站在船头,凝视着前方的水面。她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感:悲痛、愤怒、忧虑……然而,她知道,无论面前的路有多艰难,她都必须继续走下去,因为这是她的责任,也是她的使命。 随着船只缓缓靠岸,方梦华紧紧握住手中的佩剑,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风雨。 艄公战战兢兢地操起船桨,不敢再有丝毫怠慢。方梦华扶着罗秀上了船,目光依旧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她知道,逃亡的旅程远未结束,前方的险阻还不知道有多少。 方梦华与罗秀搭乘的小船缓缓驶向济水的北岸。河面上风平浪静,但方梦华的心中却始终紧绷着一根弦。她没有忘记艄公之前的轻佻与挑衅,也不相信他会就此罢手。 船行至河心时,艄公的眼神逐渐变得阴冷。他放慢了船速,似乎在酝酿着什么。突然,艄公猛地一甩船桨,故意使劲向船的一侧用力,想要制造船翻的假象。 「嘿,去陪妳家男人吧!」艄公眼中闪过一丝恶毒,嘴角露出一抹狰狞的笑容。他自以为这次能将方梦华与罗秀一起抛入水中,再加上河流湍急,即使方梦华身手不凡,恐怕也难逃一劫。 然而,方梦华早已留意到艄公的一举一动。当他猛地一甩船桨时,方梦华早有准备,迅速站稳身形,一手紧紧抓住船帮,另一手则猛地挥出,牢牢扣住了艄公的肩膀。艄公根本没料到她会反应如此迅速,猝不及防之下,整个人被方梦华的力量拉得身体失衡,重重撞在了船舷上。 方梦华冷冷看着艄公,手上用力一推,将他狠狠按倒在船板上,随后俯身低声道:「你想死,我可以成全你。」 艄公眼中闪过一丝惊恐,嘴唇颤抖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终于意识到眼前的女子绝非普通人,而是一个足以致命的狠角色。 方梦华冷哼一声,将艄公松开,随后站直身子,继续把手按在船舷上,警惕着四周。艄公已经不敢再有任何异动,他连忙稳住船身,乖乖地将船继续划向北岸。 船只终于靠岸,方梦华与罗秀上了岸后,目送艄公迅速逃离。她心中一松,但并未放松警惕。眼下最重要的是护送罗秀回到罗家庄,确保他安全。 罗秀的家业位于济水北岸的回河镇,罗家庄远近闻名,是一方大族。然而,当方梦华与罗秀走进庄园大门时,却发现里面气氛诡异,似乎有一股阴沉的气息笼罩着整个庄园。 罗秀本以为家中人会因为他的归来而欢喜迎接,然而,迎接他的却是一片沉默与冷漠。庄里的几名仆人见到他,竟纷纷避让,连眼神都不敢直视他。 「这是怎么回事?」罗秀皱眉问道,心中涌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就在这时,几名罗家庄的年轻人匆匆赶来,见到罗秀竟然安然无恙,个个神色尴尬。为首的一人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拱手道:「爹,您……您回来了?」 罗秀一眼认出,这是他的长子罗衡。然而,罗衡的神色却让他心生疑窦。罗秀冷冷地扫视了众人一眼,问道:「我不在这些日子,你们都在忙些什么?」 罗衡神色闪烁,不敢直视罗秀。另一个儿子罗瑜上前一步,期期艾艾地说道:「爹,我们……我们以为您……」 罗秀这才注意到,庄园中竟摆放着不少丧葬用品。棺材、寿衣、香烛一应俱全,仿佛是为了他罗秀的「身后事」准备的。 「你们这些逆子!」罗秀顿时怒不可遏,指着罗衡和罗瑜的鼻子骂道,「我还活着呢,你们就巴不得我死不成?连我的后事都准备好了?好一群不孝子!」 罗衡和罗瑜被骂得面红耳赤,却不敢顶撞,只能垂头丧气地站在原地。旁边的仆人们也纷纷低下头,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方梦华在一旁看得暗暗摇头,她虽然对罗家内部的情况不甚了解,但也能看出罗秀的这些儿子们心思各异,显然并不是真心关心他们的父亲。 罗秀愤怒地责骂了这些不肖子孙一番,才稍稍平息了怒火。他深知,眼下罗家庄正处于危机之中,这些儿子的态度固然让他心寒,但更让他担忧的是外界的压力。他转过身,对方梦华深深鞠了一躬,满脸感激:「万女侠,老朽无以为报,若不是妳出手相救,我这把老骨头早就葬身济水了。」 方梦华赶紧扶住他,淡淡一笑:「罗庄主言重了,我只是举手之劳。」 罗秀摇头叹息道:「不,万女侠的恩情,老朽铭记在心。如今罗家庄内外风雨飘摇,正是多事之秋。我罗秀虽然老了,但还不想就这么倒下。若万女侠愿意留下来助我一臂之力,老朽必定倾尽全力报答。」 方梦华微微思索,点了点头:「既然罗庄主有此心意,我也愿意助你一把。不过,眼下我们还是要先稳住局面,再图后策。」 罗秀点头称是,眼中闪过一丝坚定。他知道,眼前这位女子绝非等闲之辈,既然她愿意相助,罗家庄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然而,就在此时,一名仆人匆匆赶来,神色慌张地禀报道:「老爷,不好了!庄外有人放话,说……说要拿您的人头去换取赏银!」 罗秀闻言,脸色顿时变得凝重起来。方梦华眼中寒光一闪,心中暗道:「看来,这济水北岸的风波,远比想象中复杂得多。」 第一二〇章:八月风暴 方梦华深知,这场行动不仅是一次军事上的尝试,更是她在这片动荡海域中确立权威的重要一步。为此,她不仅要确保各方力量的协调合作,更要在战术上力求完美。经过商讨和调整,她将行动日期定在八月初八,代号「八月风暴」,这个日子象征着她即将掀起的巨大风浪,席卷宋军海上力量。 在方梦华的严格要求下,达蓬山海盗营、宋江军的水鬼营、淮南东路的漕帮、以及太湖水贼军各方人马开始了为期一个月的联合训练。阮氏三雄与闻人杰、缪威、张典等人逐渐熟悉彼此的作战风格,不断磨合,直到所有人都能够默契配合。 海盗营的张典与赵达带领手下快速适应跳帮夺船的战术,抛弃了之前依赖的远程战法,转而强化近身作战能力。阮氏三雄则凭借丰富的水战经验,指导队伍如何在复杂的海况中保持队形,避免被敌人分割包围。漕帮的闻人杰与太湖水贼的缪威也不甘示弱,他们利用这段时间,重新布置了各船之间的指挥体系,确保行动中能够迅速响应方梦华的命令。 方梦华不仅仅满足于击溃定海军,她的目标更加远大。在这次「八月风暴」行动中,她计划在夺取宋军明州水师后,立即登陆占领昌国县(舟山群岛),将其作为永久据点,为明教在海上势力的建立奠定基础。约19万人口的昌国县城作为舟山群岛的核心位置,地理位置优越,控制后可以有效遏制宋军从海路进攻江南。 更重要的是,方梦华希望趁着宋军战报来不及传递的时间差,继续北上,一举消灭登州水师,彻底打破宋军在东海的海上霸权。这一系列计划,将使方梦华的势力在短时间内迅速扩张,为未来的抗金战争和南方的自立打下坚实的基础。 阮氏三雄自从嘤游山水寨被登州水师澄海军攻下后,心中一直充满复仇的火焰。这片他们曾经熟悉的水域,如今成了他们的耻辱之地。阮恩、阮进和阮通一直在等待一个机会,找呼延庆誓要雪耻。此次「八月风暴」行动中,登州水师的命运已经被写进了他们的复仇计划。 在他们眼里,这次行动不仅仅是夺回海域的控制权,更是为自己和兄弟们讨回公道的机会。方梦华理解他们的心情,也知道复仇的力量是多么强大,她巧妙地利用这一点,激励他们在行动中发挥出最大的潜力。 而闻人杰与关道人对于方梦华在齐州的遭遇也记忆犹新。 自从梁山泊加入京东绿林会,山阳帮的私盐可以沿大运河直达京东西路,与同为漕帮的济水帮生意竞争愈演愈烈。山阳帮利用达蓬山盐场的新型晒盐技术,生产出质优价廉的私盐,迅速在市场上占据优势。与之相比,济水帮仍依赖传统的煮盐法,成本高,价格压不下来,逐渐失去了竞争力。为了维持生意,济水帮作为地头蛇依旧在齐州经营,凭借与当地大户罗家庄的多年关系,保住了最后一块市场。 然而,当罗家庄决定改跟山阳帮购盐,弃用济水帮的私盐时,济水帮彻底失去了耐心。他们不甘心被排挤,决定对罗家庄动手。济水帮试图翻船淹死罗太公,夺回生意的主动权。可惜计划失败,罗太公成功逃到河对岸,虽然脱险,但也在落水时染上了风寒,生命垂危。 就在此时,方梦华逃出齐州城恰好经过,她见罗太公可怜,出手救助。谁知这善举却引起了济水帮的敌视,他们不仅怀恨在心,还试图调戏方梦华,以显示他们的霸道和威风。而此时,蔡忠和刘豫正在齐州四处搜寻方梦华,济水帮为了报复她插手罗家庄的事,向官府提供了线索,导致方梦华在京东东路遭遇多次险境。她在李清照的帮助下才得以在青州城内周旋,并最终在张宪的放水和高娴的助战下,险险逃脱。 方梦华回忆起这段经历,目光渐渐变得冷冽。她明白,这不仅是个人恩怨,更是与济水帮背后的腐败势力的一场较量。而这次行动,也将是对他们的最终反击。 「济水帮的账,这次我们也一并清算。」她平静地说道,声音中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心。 原来这段往事还有如此复杂的背景。听到方梦华讲述齐州的经历,闻人杰和关道人心中的怒火更加旺盛。闻人杰和关弼对视一眼,点了点头。他们心中已经下定决心,这次行动绝不能有任何失误,既要完成任务,也要为方梦华找回这个场子。 「方大当家,」闻人杰说道,「这次行动,不仅是为了夺回海域控制权,也是为了洗刷我们之前在齐州的耻辱。济水帮的人,我们会让他们付出应有的代价!」 关弼点头附和:「不错,之前窦印他们仗着地头蛇人多势众欺负我们,这次,我们要让他们知道,得罪我们淮南漕帮和方大当家的后果。」 方梦华微微一笑,眼中闪过一丝寒意:「既然他们欠了这笔账,那我们就一起收回来。不过,记住,这次行动最重要的是保证我们的战略目标顺利达成,个人恩怨也好,复仇也好,都是在完成任务之后。」 闻人杰和关道人相视一笑,他们明白方梦华的意思。现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只有将个人情感与集体利益结合起来,才能在这场行动中取得最大的胜利。 随着行动日的临近,各方水军将领紧锣密鼓地训练、备战,所有人都在为这场复仇与讨伐的战争做好最后的准备。每个人都知道,这不仅仅是一场战役,更是一场事关尊严与荣誉的较量。 按照包完的观星,八月初八的夜晚,月光如洗,正是海上行动的好时机。方梦华选择在这一天发起攻击,不仅仅是因为天气条件,更因为这个日子在江湖中被认为是变革的象征——而这次行动,无疑将彻底改变东海的格局。 八月初一,方梦华召集了各方主将,阮氏三雄、闻人杰、缪威、张典,以及其他重要的将领齐聚达蓬山,她在大帐中再一次强调作战计划,并分发了详细的行动方案。 「我们要在最短时间内,彻底摧毁定海军的水寨,然后迅速转移目标,攻占昌国县,建立我们的海上基地。接下来,我们将继续北上,消灭登州水师,从此确立我们在东海的绝对海权。」 她的声音冷静而坚定,「此次行动的成败,不仅关系到我们的未来,也关系到整个江南的安危。我们要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胜利!」 将领们听后无不振奋,他们知道方梦华不仅是个出色的领袖,更是一个具有远见卓识的战略家。所有人都决心在她的带领下,打一场漂亮的胜仗。 随着夜幕降临,海上风起云涌,仿佛预示着即将来临的风暴。而这场由方梦华亲自策划和指挥的「八月风暴」,将成为整个东海局势的转折点。 随着方梦华的计划逐步展开,所有人都在为这场即将到来的风暴做着最后的准备。而当他们的船队驶向东海,穿过明州湾,向着定海军的营地前进时,那股复仇与讨公道的决心,也在每一个水师将领的心中燃烧得越来越旺。 第一二一章:百花擂台 在达蓬山水寨,四方水师各自训练的同时,方梦华的百花营也在进行着一场引人瞩目的擂台比武。她将百花营的扩编任务交给梁红玉和其他几位副营长后,决定亲自上阵,与梁红玉再度较量。 这场比武不仅是为了检验她在拜师学艺一年后取得的进步,也是为了让百花营的士兵们看到自己这位大当家的实力。自从上次比武落败后,方梦华潜心修炼,并在周侗门下学得一套「连环劲」的功法,这次她打算弃用家传的双手戟,改用更适合近身搏斗的秦氏双锏,挑战梁红玉的矛法。 两人比武的消息一传开,百花营上下都翘首以待,甚至其他各营的将领们也前来观战。方梦华站在擂台上,感受着周围沉重的空气,内心平静而坚定。这一次,她不再是那个需要依靠他人保护的弱者。 梁红玉手持长矛,目光犀利,她清楚方梦华的实力绝非当初可比。比武一开始,梁红玉就全神贯注,不敢有丝毫松懈。 第一合,方梦华的双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袭向梁红玉。梁红玉迅速挥矛招架,却被震得虎口发麻,心中暗自惊叹方梦华的臂力大增,不敢再有轻敌之心。随着比试的进行,方梦华步步紧逼,她的「连环劲」功法不仅提升了力量,更让她的招式连绵不断,给对手带来了极大的压迫感。 两人打到二十合时,梁红玉已经发现自己逐渐处于守势,尽管她的矛法依旧精准凌厉,但方梦华的攻势如暴风骤雨般猛烈,让她难以反击。到了四十合,双方体力都有些不支,但方梦华的气势却越发高涨,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 终于,梁红玉意识到再战下去她很可能会败北,于是果断停手,承认了方梦华的进步显着。这场比武以平手告终,但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得明白,方梦华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容易被击败的少女。 观战的方杰站在一旁,看着自己小姑姑的表现,心中五味杂陈。他曾经是她的保护者,而如今却发现她已经成长为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强者。这种成长让他感到欣慰,但也带来了一丝失落。或许是因为她不再需要自己时刻守护的缘故,他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孤单。 比武结束后,百花营士气高涨,士兵们纷纷表示对方梦华的佩服和敬仰。方梦华则微微一笑,知道自己在这场比试中不仅赢得了梁红玉的认可,也赢得了整个百花营的信任。她对自己的进步感到满意,但也清楚未来的路上还有更多挑战等着她去面对。 第二天,擂台比武再度拉开帷幕,这一次的对决更是吸引了众多将士围观。对战的双方是一丈青和梁红玉,两人同样是百花营中的佼佼者,尤其是一丈青,以她魁梧的身材和强悍的实力着称。 一丈青王氏,身高约一米九二,臂展极长,肌肉结实,给人一种威压感。虽然是女性,但她的身材和力量在整个营中都无人能及,甚至连达蓬山中最强壮的男兵见了她也要避让三分。梁红玉则以技艺精湛着称,她的矛法精准迅猛,常常能以巧取胜,但在面对一丈青时,力量和身高的差距让她心中不免感到压力。 两人手持长矛,在擂台上对峙。一丈青的目光坚定,她知道这是一次展示自己实力的机会,而梁红玉则专注地盯着对手,准备应对一切可能的变化。 比武开始,一丈青率先发难,长矛如蛟龙出海,气势汹汹地直逼梁红玉。她的每一击都沉重无比,若是一般对手,早已被压得喘不过气来。梁红玉则凭借多年的战斗经验和精湛的技艺,巧妙地躲避和反击,尽量将比武引向自己擅长的节奏。 然而,一丈青的力量和臂展给她带来了巨大的优势。梁红玉虽能挡住一丈青的攻击,但每次对抗后,她都感到双臂发麻,难以彻底消化对方的力道。比武进入白热化阶段,两人的长矛不断交击,场面激烈。围观的士兵们屏息凝神,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五十合下来,两人都已经气喘吁吁,汗如雨下。一丈青虽在力量上占据上风,但梁红玉的技巧和韧性也不容小觑。她巧妙地利用自身的速度和灵活性,避免了一次次致命的攻击。最终,两人以平手收场。 比武结束后,百花营的女兵们都对新来的一丈青的实力表示了由衷的敬佩,纷纷承认她确实是一位强者。梁红玉也在众人面前大方地赞赏了对手的表现,并表示这场比试让她受益良多。 这场比武不仅让一丈青在百花营中赢得了更多的尊重,也让众人看到了她与梁红玉不同的战斗风格。两人的平手,也让方梦华意识到,百花营中有着多位不同风格的强者,如何将这些力量整合起来,发挥最大效用,是她接下来需要思考的重要课题。 在第三天的擂台比试中,一丈青和高娴进行了较量。高娴持长柄大薙刀,而一丈青则继续使用矛。两人都是力量型选手,战斗时兵器撞击声震耳欲聋。经过四十合的激烈对抗,两人的体力都受到很大消耗,但一丈青最终略胜一招。 四位主要将领的武艺水平接近,但各有特点。方梦华使用短兵器双锏以防御见长,对于主要用来指挥全局的主帅已经够用,梁红玉除了武艺不俗还擅长弓箭,而一丈青和高娴则更偏重力量型近战。在方梦华的规划中,百花营的女兵将优先进行火器化改编,以提高战斗力,避免在冷兵器近战中受损。因此,方梦华决定更加器重擅长弓箭的梁红玉。 最终,方梦华宣布百花营扩充为团的建制,尽管目前人数不够,但计划由梁红玉、一丈青和高娴各领一营。待实际统治舟山群岛后,将会有机会招募新兵,进一步壮大百花营的力量。 在这三场擂台友谊赛中,围观的二、三、四师的男兵们已不再是当初那些山贼或喽啰。他们经过了两年的近代化新军操练,变得更加严肃和专业。虽然他们依然站在擂台边缘观看比赛,但评论和反应都显得更加成熟和尊重。他们不再轻佻,而是以一种更为敬仰和学习的态度来观察这几位女将领的高超武艺。这种变化不仅反映了他们自身素质的提升,也象征着整个军队的现代化进程。 第一二二章:达蓬后浪 永乐四年的达蓬山,七月流火,烈日炎炎。百花营的训练场上,阳光透过茂密的树叶洒在地面,斑驳的光影交错。这里的气氛紧张而充满活力,女兵们在方梦华的指挥下勤练武艺,刀光剑影中夹杂着阵阵汗水的味道。 方梦华此刻正与金五娘比试,双锏在她手中挥舞如风,威猛而又灵巧。周围的女兵们看得目瞪口呆,而方梦华则是全神贯注,没有一丝懈怠。 百花营训练场,夕阳余晖映照在训练场上,士兵们依旧在进行着紧张的训练。比试结束,方梦华缓步走向场边,目光落在正在训练的一群女兵身上。她注意到其中一个格外引人注目的身影——花想容。 花想容站在场地的一角,手中握着一对峨嵋刺,额头沁满了汗珠。她的动作虽然还有些生涩,但比起初来时已经有了明显的进步。她的目光紧盯着训练场中央的方梦华,心中百感交集。曾经那个需要方杰保护的柔弱女子,如今也学会了用武器保护自己。 方梦华心中暗想:「花想容...没想到她能坚持到现在。一路上她经历了那么多险境,没想到在这里也能找到自己的位置。」 花想容正专注地练习着峨嵋刺,一招一式都显得有些生涩,但她的态度很认真,汗水顺着她已经晒成小麦色的皮肤滴落在地。她的动作虽然不如其他女兵那般流畅,但已经有了基本的章法。 她微微一笑,向花想容招了招手:「想容,今天练得不错,妳的进步不小啊。」 花想容听到声音,连忙停下动作,放下峨嵋刺,快步走上前,带着些许羞涩抬头看向方梦华:「大当家,妳的武艺越来越厉害了。我...我还在学习呢,离梁营长她们的水平还差得远呢。」 方梦华温柔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不急,武艺是慢慢练出来的。妳能坚持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 花想容低头一笑:「都是杰哥哥和梁姐姐教得好。」 「他们俩的确很用心。」方梦华点头,「不过,关键还是在你自己,愿意去改变。没人能一蹴而就。你能坚持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记得我们刚从大名府逃出来的时候,妳可还是手无缚鸡之力呢。」 花想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啊,那时候我根本没想到自己会有一天在这里拿着兵器训练。要不是方姑姑和杰哥哥一路护着我,我可能早就没命了。」 方梦华微笑:「但妳现在也在为自己争取活下去的力量,这就已经很了不起了。想容,继续这样下去,总有一天妳会成为一名合格的战士。」 花想容坚定地点头:「谢谢姑姑,我一定会努力的。我不想再拖累任何人了。」 方梦华拍拍她的肩膀:「妳从来都不是累赘。记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作用。只要妳愿意努力,妳的未来一定会不一样的。」 花想容感激地看着方梦华:「我会铭记在心的,大当家。谢谢妳。」 方梦华笑着点点头:「好了,继续训练吧,别让梁营长看出什么破绽来。她可是很严格的。」 花想容笑着应道:「我知道了,我会小心的。」 场景转向远处的方杰和梁红玉,他们站在场边看着训练场上的一切。方杰目光复杂,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梁红玉看向方杰:「怎么了,看得这么入神?」 方杰轻叹一声:「没什么,只是没想到想容她居然能坚持到现在。一路上,我一直觉得她会放弃,甚至想过让她回去。但现在看来,她比我想象中要坚强得多。」 梁红玉微笑:「每个人都有自己成长的过程。她只是需要一点时间。而你,应该为她感到骄傲。她能走到今天,离不开你的帮助。」 方杰点头:「或许吧。无论如何,我希望她能找到自己的路,不再依赖任何人。」 梁红玉轻声道:「她正在做到这一点。相信她吧,她会变得更强大的。」 方杰目光坚定:「我会的。无论她走哪条路,我都会支持她。」 两人正说着,远处一队亲兵走了过来,领头的正是方杰和三师长李天佑。方梦华见状,微笑着迎了上去。 「天佑,王大虎最近怎么样?」方梦华直接问道。 李天佑笑得满脸灿烂:「大当家,王大虎最近可是高兴得很呢。妳知道吗,他和周蒙花的事情终于尘埃落定了。这小子,竟然在妳不在的日子里硬是俘获了周蒙花的心。」 方梦华挑眉,略带诧异:「哦?那倒是好事,周蒙花可是本座最信任的人之一。大虎能得到她,算是他的福气。我还记得那次练兵,他在那次演武上惨败给了周蒙花,没想到他能有这样的成绩。」 李天佑点头:「没错,他不仅在战场上表现出色,也在这段时间里不断提升自己。他早就盼着你回来能给他们作个见证,这事也算是板上钉钉了。周蒙花被俘获后,他还在为这件事感到颇有成就呢。听说,王大虎也对这段经历有些自豪。」 方梦华微笑:「这确实是一段有趣的故事。看来王大虎确实取得了不小的成就。这也说明了,我们的军队正经历着怎样的变化。本座很欣赏他这种坚持不懈的精神。不过,李师长,你似乎还有其他的消息要告诉我?」 李天佑笑容更深:「是的,事实上,他的努力和表现,让我们都看到了他的潜力。说起来,他现在已经成了你的「妹夫」了。」 方梦华微微点头,心中也为周蒙花感到高兴。回想起那个从小陪伴自己的丫鬟,如今也找到了自己的归宿,心里不免有些感慨。 方杰这时走上前,打趣道:「看来,咱们圣姑教主的妹夫可是越来越多了。」 方梦华闻言,轻轻捶了方杰一拳:「你这话说得…不过,都是一家人嘛。」 一旁的花想容听到这里,露出一丝羡慕的神色。方梦华察觉到她的表情,故意岔开话题:「对了,想容,最近练武的同时也别忘了好好休息。妳可是咱们百花营的花魁,不能太累着自己。」 花想容勉强笑道:「方姑姑,妳说笑了。我这点儿功夫哪里称得上‘花魁’?还是多学些防身之术,别再拖累杰哥哥才好。」 方梦华微微一笑,眼神中透出一丝关切:「妳有这样的心思很好,不过也别给自己太大压力。我们是战友,彼此之间不分彼此。」 百花营的训练仍在继续,夕阳将一切笼罩在温暖的光辉中。 正说话间,远处传来阵阵朗朗读书声,吸引了大家的注意。方梦华循声望去,发现主寨内的小李宝正端坐在一张木桌前,手中拿着书卷,神情专注地在吕将的指导下学习。 「李宝这孩子,真是个可塑之才。」方梦华眼中闪过一丝欣慰。她看着这个未来的南宋抗金名将,如今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少年,却已经展现出了非凡的才智和毅力。 方杰也点头表示赞同:「是啊,姑姑,李宝可是在妳的伯乐慧眼下成长起来的,他一定不会辜负你的期望。」 「希望如此吧。」方梦华轻声回应,心中却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 正当众人谈笑间,百花营的训练场上响起了一阵清脆的号角声,女兵们迅速集结,准备下一轮的训练。方梦华回过头,对大家笑道:「好了,时间不早了,咱们也该去做正事了。」 花想容、方杰、李天佑等人纷纷点头,随后一起走出训练场。 翌日清早,主寨的练武场,方梦华和方敏正在切磋武艺。旁边,一名十二岁的小男孩正全神贯注地练习基本功。他就是小李宝,去年在梁山泊外被方梦华收为义弟。练武间隙,方敏指点着李宝的动作,时不时地纠正他的姿势。 方梦华与方敏对练了一会儿后停下:「好,敏儿,今天进步不少,身手越来越灵活了。」 方敏喘着气,脸上满是汗水:「谢谢姑姑的指导,我会继续努力的!」 方梦华笑着点头,随后走向小李宝:「小宝子,你的基础已经打得不错了,今天感觉怎么样?」 李宝抬起头,眼中满是坚定:「回大姐的话,小宝觉得自己还有很多要学的。每次练完都感觉自己还不够强。」 方梦华满意地点头:「有这种心态很好。记住,不管你现在学得怎么样,重要的是持之以恒。未来的路还很长,战场上没有人会因为你年纪小就放过你。」 李宝严肃地点头:「我明白,大姐。我会继续努力,像妳和方大哥一样,成为保护家乡的人。」 方敏微笑着走过来:「小宝子,别忘了,武艺固然重要,但读书也不能落下。包完和吕将可一直盯着你呢。」 李宝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知道了,教主姐姐。包先生和吕先生的课,我从来不敢缺课的。」 方梦华拍了拍李宝的肩膀:「保持这种态度很好。文武双全才能在未来的大风大浪中立于不败之地。你现在只是个开始,未来你还有很多要学的,但我相信你能做到。」 李宝充满斗志地看着方梦华:「谢谢大姐!我一定会让妳们为我骄傲的。」 方敏笑着说道:「李宝,等你再长大些,咱们一起征战沙场,到时候可别拖我后腿。」 李宝坚定地回应:「我绝不会拖任何人的后腿!我要和你们并肩作战!」 方梦华露出欣慰的笑容:「好,好样的。继续练习吧,等你们再熟练些,我会教你们一些新的招式。」 李宝兴奋地回应:「谢谢大姐!我一定会好好练习的!」 「期待姑姑的指导,我们一定不会让妳失望的。」方敏一脸委屈,明明小宝子比自己还小2岁却平白高出自己一辈。 主寨的训练仍在继续,花想容、方敏和李宝在这片土地上默默成长着,准备迎接未来的风云变幻。 第一二三章:目标,定海 永乐四年(宣和五年)八月初八东方破晓,黎明的微光逐渐撕裂黑暗,照亮了达蓬山上忙碌的营地。黎明前的达蓬山,海风轻拂,海鸥在空中盘旋,发出清脆的鸣叫声。方梦华站在临时搭建的高台上,身披黑色斗篷,目光坚定地俯视着下方已经集结完毕的各营兵马,心中感到一股沉稳的力量。这次行动关系重大,定海军(位置在后世的宁波叫做镇海区,而定海则是在舟山市)一旦被拔除,舟山群岛便成了明教的后盾,未来的战略也将更为主动。 「各位,今天我们将迎来一场关键的战斗,」她的声音清晰而有力,「我们要一举拿下定海军,这不仅是为了我们自己的生存,更是为了给我们的敌人一个致命的打击!」 队伍中的将士们齐声回应,士气高涨。方梦华点了点头,开始进行最后的部署。 「今日行动,需快、准、狠!」她的声音在营地中回荡,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随即,她开始分派各部任务:「活阎罗阮恩、立太岁阮进、莽二郎阮通,你们的水鬼营负责搭载本座的百花营和小奉先方杰的近卫团,在蟹浦镇登陆。我们要绕行,在今晚亥时之前抵达定海军陆寨外围进行部署,确保敌军无法逃脱。」 「遵命!」阮氏三兄弟齐声答应,目光中透出杀气。他们早已对今日的行动磨拳擦掌,迫不及待要让南方宋军领教梁山军水鬼营的厉害。 方梦华点了点头,继续说道:「瓶子鱼张典、罐子虾赵达,你们的海盗营负责开到外海,围住定海军的水寨。你们是第一道防线,任何试图从水寨逃跑的船只,全部击沉,不要让一艘敌船逃脱。」 「放心吧,大当家!」张典挥了挥手中的刀,笑得豪迈,「谁想从老子的眼皮底下溜走,那可是找死!」 方梦华微微一笑,转向紫面蟹闻人杰和富道人关弼:「你们山阳漕帮的人熟悉近岸操舟,等水寨被围住后,立刻跳帮夺船,务必控制敌人的水上力量,把宋军明州水师的船只变成我们的战利品。」 「明白,教主。」闻人杰和关弼对视一眼,眼中闪烁着自信的光芒。 最后,她将目光转向缪威和太湖五龙:「太湖夜叉缪威,你带上太湖五龙的五个营,负责攻打隔开定海军陆寨和水寨之间的那道防线,打通我们各部队的联系。这次你们的任务艰巨,但也最为关键,能否分割宋军的力量,全靠你们了。」 缪威沉声应道:「属下定不辱命。」 方梦华满意地点了点头,环视众人:「各军到达指定位置后,一起围剿定海军陆寨。诸位,今夜的行动关系重大,我们要确保一击必胜。」方梦华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了卞五儿身上。「小卞子,按你的关键情报,定海军指挥使郑梦龙今夜不在军中,他在明州城内醉红楼约会与花魁风流。而明州城早已被我们渗透得千疮百孔三教九流都有我们的人,你的任务是确保他无法返回。今晚,就是我们大展拳脚的时机!」 卞五儿咧嘴一笑:「明白,花帅,这个大好机会可不能浪费。」 众人闻言,士气高涨,纷纷握紧了手中的兵器,准备出发。 方梦华随后转身,对留守的二三四师做了安排:「出发前,本座对留守达蓬山的各部队也有安排。骨咄录大师(金毛狮邓荣),你的第二师与华光大师的回鶻僧侣团留守达蓬山和四明山,防止宋军突袭我们的大本营,确保后方稳固。双枪手李天佑,你的第三师和斩魔刀司徒芳的第四师将随后准备加入攻占并驻守昌国群岛,第三师还要准备远征其他岛屿,确保我们对浙东群岛的控制。」 「明白!」邓荣、李天佑和司徒芳齐声应道,脸上满是决心。 方梦华环视一圈,深吸一口气:「各位,胜利属于我们,出发!」方梦华下达最后的命令,随即带领她的亲兵上船,踏上了前往定海军的征途。 在即将登船的瞬间,她最后一次回望达蓬山,心中默默祈愿此次行动一切顺利。然后,她坚定地跨上船舷,随着船队驶向那片即将被战火点燃的甬江口北侧海域。 随着她一声令下,各部队迅速行动起来,队伍井然有序地分散开来。方梦华与核心将领们踏上了战船,海风呼啸,战船破浪前行,向着定海军的方向进发。 随着船只离岸,方梦华站在船头,迎着海风,感受到空气中隐约的紧张感。她知道,此次行动的成败,关乎整个明教的命运。她对手下的将士们充满信任,但也深知战场上瞬息万变,一切都不可掉以轻心。 船队在黑夜中静悄悄地前行,海面上只有淡淡的浪花声。方梦华眯起眼睛,注视着前方逐渐显现的定海军水寨轮廓,心中开始谋划着最后的致命一击。 不久之后,海盗营的船只悄然接近了定海军的水寨。张典和赵达站在船头,挥手示意手下放下锚,准备包围水寨。与此同时,缪威和太湖五龙的部队也已经悄悄接近陆寨和水寨之间的防线,等待着最合适的时机发动攻击。 阮恩、阮进、阮通的水鬼营已经在蟹浦镇登陆,带领方梦华的百花营和方杰的近卫团绕过定海军的巡逻队,悄无声息地接近了陆寨的外围。他们每个人都神情凝重,知道此战的成败将决定整个舟山群岛的未来。 随着夜色逐渐加深,方梦华站在船头,轻声命令:「各部准备,待我号令,立即发动进攻!」 黑夜中的海面上,一场血雨腥风即将到来。 「胜利属于我们,但这只是开始。」她低声自语,眼中闪烁着坚毅的光芒。 达蓬山的训练场上,留守的二、三、四师在金毛狮邓荣和华光大师的带领下,继续进行着紧张的训练。远方,李天佑的第三师和司徒芳的第四师也已经整装待发,准备迎接新的挑战。 而翌日在定海的晨曦中,方梦华的身影屹立于甲板,迎着初升的朝阳,昭示着一个崭新的未来。 第一二四章:定海之役 宣和五年八月初九子时夜色沉沉,定海军的水寨和陆寨在漆黑的海面上孤零零地伫立着,四周只有海风与海浪的低吟。定海军镇的夜空如墨般漆黑,只有零星的灯火在海面上摇曳。方梦华的战船在夜幕的掩护下无声无息地接近目标,各路人马已各就各位,静待信号。 海风呼啸而过,带着海潮的腥味。方梦华站在船头,眼神锐利地注视着前方的水寨与陆寨。她的指令已经下达,各路人马都在暗夜中潜伏,等待着战斗的号角吹响。午夜的号角声犹如猛兽的咆哮,打破了夜的寂静,也宣告了战斗的开始。 随着午夜的梆子声敲响,定海军水寨的士兵们正逐渐放松警惕,不少人已开始歇息,夜巡的士兵们也步履散漫。就在此时,一阵低沉的号角声从海面传来,打破了夜的宁静。 「敌袭!敌袭!」守卫塔上的哨兵惊慌失措地高喊,但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格外渺小。 瓶子鱼张典和罐子虾赵达的海盗营率先发起了攻势。他们的船只如游鱼般迅速穿梭在敌方船只之间,悄无声息地靠近。闻人杰和关弼则带领漕帮战士从水下潜伏而来,手持短刃,悄然登上敌船。 海盗营如同从水底突然冒出的巨兽,在夜色中悄然无声地靠近了水寨。手持弯刀的海盗们迅速攀上了敌方船只,步伐轻盈而迅捷。 「动手!」张典一声低吼,海盗们瞬间如闪电般扑向敌方士兵。短刀出鞘,血光乍现,敌方守卫还未来得及反应便已命丧刀下。水寨中火光骤然升腾,混乱的喊杀声四起。 与此同时,闻人杰与关弼的漕帮战士们也从水下潜伏接近,他们手持短剑,轻盈地跃上敌船,迅速制伏了敌方的水手。闻人杰一声令下,漕帮的精英迅速接管了敌船,整个水寨顿时陷入一片火海与血腥之中。 「行动!」关弼低声喝道,手中寒光一闪,敌船上的守军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被迅速制伏。 定海水寨的指挥官察觉到异常,急忙组织反击,但为时已晚。方梦华的战术精准而迅速,敌军的防御被轻而易举地瓦解,士气也在一片混乱中崩溃。 山阳漕帮兄弟们如虎入羊群,在狭小的甲板上迅速占领了敌船。敌军闻声而动,试图反击,但未及调集更多人手,海盗营的船只已将他们团团围住。火光四起,伴随着喊杀声,敌船上一片混乱。 「火攻!」赵达高声喊道。随着他的命令,数艘明教的船只迅速逼近,燃着火焰的投石机将火油罐投掷到敌方船只上。熊熊火焰迅速蔓延,整片水寨退往陆寨的码头被火海吞噬。 敌军的指挥体系已经瘫痪,士兵们在混乱中四处逃窜。闻人杰与关弼指挥漕帮战士紧紧追击,毫不留情地割下敌军的最后一线生机。 与此同时,繆威率领的太湖五龙部队已从陆路突破,打穿了连接水寨与陆寨的防线。海盗营和山阳帮的联手攻势让敌人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慌乱,他们被逼入死角,只能被动防守。 战斗激烈异常,箭矢如雨点般从空中落下,甲板上刀光剑影,火光映照出鲜血淋漓的场景。方梦华站在指挥船上,目光如炬地观察着战局,她的指令通过旗语迅速传达给各路将领,战斗井然有序地推进。 「水寨已破,火速支援陆寨!」方梦华冷静下令,战船迅速调头,向陆寨方向驶去。 当水寨陷落的消息传到陆寨时,陆寨中的守军顿时大惊失色。陆寨的指挥官试图组织防御,但就在此时,方杰率领的近卫团和阮氏三兄弟的水鬼营已如猛虎般扑来。 陆寨外,阮氏三兄弟率领的水鬼营和方杰的近卫团早已布下天罗地网。随着水寨的沦陷,陆寨内的宋军终于意识到他们已被包围,但为时已晚。 「围堵!一个也别放走!」小奉先方杰手持长戟,冷冷下令。方杰一声令下,近卫团如猛虎出笼般冲向敌营。水鬼营的士兵们则从四面八方袭来,弓箭手纷纷张弓搭箭,瞄准了敌方的防御工事。 敌军被两面夹击,阵脚大乱。方杰身披银甲,手持长戟,带领着士兵们冲入敌阵,戟光闪烁间,敌军的防线节节败退。 近卫团的士兵们如潮水般涌向陆寨,他们身披铁甲,手持利刃,在月光下闪耀着森冷的光芒。阮氏三兄弟则带领水鬼营从四面八方向陆寨发起攻势,弓箭手们张弓搭箭,将箭矢一支接一支地射向敌军的防线。 敌军的营寨在方杰的猛攻下节节败退,防线被迅速撕开。阮恩率领的弓箭手们毫不留情地射杀试图逃离的敌兵,箭矢如雨般落下,打击着敌军的最后防线。 「放箭!」阮恩高喊一声,水鬼营的弓箭手齐齐放箭,利箭穿透夜空,狠狠地插入敌军的阵中。随着一声声惨叫,敌人的士气迅速崩溃。 「海盗营的火墙已经奏效,继续进攻,打掉他们最后的抵抗!」方杰大声指挥,目光冷峻。 陆寨的敌军面对近卫团的猛攻,无力招架,节节败退。营寨内的敌军在火光与喊杀声中彻底崩溃,有些人甚至开始丢弃武器逃跑,但在四面合围的情况下,他们无处可逃。 「突击队上前,打穿敌营!」立太岁阮进一声令下,水鬼营的精锐突击队迅速冲入敌阵。他们手持长叉与短刀,迅速突破敌人的防线,切断了敌军的指挥通道。 与此同时,在明州城的醉红楼内,卞五儿正在上演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醉红楼内灯火辉煌,笙歌妙舞,花魁叶倾城正与定海军指挥使郑梦龙对饮,巧笑倩兮。郑梦龙是个中年男子,体态微胖,神情中透着几分倨傲。明教早已渗透到明州城的各个角落,醉红楼也不例外。卞五儿手下的几名得力干将早已打入内中,如今正潜伏在各个角落,随时待命。 「郑大人,今日叶姑娘可是为您准备了特别的节目,不知您是否有兴趣?」老鸨微微一笑,手持酒壶,为郑梦龙斟满一杯酒。 郑梦龙哈哈一笑,举杯而饮:「叶姑娘的安排,自然是妙不可言。」 叶倾城轻轻拍了拍手,随即两名侍女托着一只玉盘走上前来。玉盘上覆盖着一层红绸,似乎隐藏着什么神秘的东西。郑梦龙眼中闪过一丝好奇之色。 「郑将军,请看。」花魁风流微微一笑,揭开红绸,露出玉盘上的物品——竟是一副精致的棋盘和棋子。 「原来是要下棋?」郑梦龙微微挑眉,有些意外。 「正是。」叶倾城轻轻一笑,「郑将军何不与小女子对弈一局?」 郑梦龙本想推辞,但目光落在花魁的俏脸上,心中一动,便点头答应。两人开始对弈,而卞五儿则在一旁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局势。 棋局看似平静,实则暗潮涌动。花魁叶倾城手中执白子,不紧不慢地布下棋局,而郑梦龙则沉醉于花魁的美貌中,心思早已不在棋盘上。卞五儿看准时机,悄悄使了个眼色,一名明教细作迅速从侧门进入,与他耳语几句。 「郑将军,今日天色已晚,若是劳累,不妨先休息片刻。」老鸨故作关心地说道。 郑梦龙饮下几杯酒,神情渐渐有些迷离。他挥了挥手,笑道:「无妨,继续继续。」 卞五儿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示意花魁叶倾城继续稳住郑梦龙。与此同时,外面的细作迅速行动,封锁了醉红楼的各个出口,确保郑梦龙无法离开。 「叶姑娘,夜已深,不如我们...」郑梦龙渐渐不支,话音未落便已伏倒在桌上,呼呼大睡。 卞五儿微微一笑,向手下打了个手势,几名得力干将立即上前,将郑梦龙抬到内室休息。他走到叶倾城身边,低声说道:「继续稳住他,等到战事结束再放他离开。」 叶倾城点点头,继续演好自己的角色。卞五儿满意地笑了笑,转身离去。 在陆寨的最后一线防御被攻破后,战局已然明朗。方梦华看准时机,下令全面进攻。数百名士兵如潮水般涌入敌寨,展开了激烈的巷战。面对如狼似虎的明教大军,定海军的士兵终于失去了抵抗意志,纷纷缴械投降。 当最后一名敌军指挥官被俘虏时,定海军的陆寨已彻底沦陷。方杰带领着士兵们清理战场,将敌军的尸体一一堆积起来,火光映照在他冷峻的面庞上。 战斗持续了数个时辰,天际逐渐泛起鱼肚白。最终,在方梦华的指挥下,各部队成功合围,将定海军陆寨彻底围剿。残余的敌军或被俘,或被击溃,定海军的防线彻底崩溃。 战斗结束,方梦华站在战船的甲板上,望着东方的晨曦,心中升起了一丝成就感。她知道,这场战斗不仅是明教的一次重大胜利,更是他们未来征战的一个起点。 方梦华站在城墙上,远远地望着海面上的水寨,硝烟弥漫,战火仍在燃烧。她的心中没有一丝动摇,因为这场胜利对她来说只是开始。 「定海已成过往,下一步,我们该准备进攻舟山群岛了。」方梦华冷静地说道,目光坚定。 「是,姑姑!」方杰回答道,语气中透着无比的信任。 战斗在夜色中结束,海风依旧呼啸,但这片海域的主人已然易手。定海军的防线被彻底瓦解,明教的旗帜在定海军寨的城头高高飘扬。 「下一战,会更难。」方梦华自言自语道,她知道,这只是开端,未来的战斗将更加激烈,但她已准备好迎接一切挑战。 黎明即将破晓,方梦华的眼中透出了无比的坚韧与决心。她知道,自己肩负着的不仅仅是明教的未来,还有整个江南的命运。 当第一缕阳光照亮海平面时,宋朝的明州水师已成昨日黄花。明教大军在方梦华的指挥下,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彻底控制了明州的水陆要塞。 而在明州城,醉红楼内的郑梦龙仍在沉睡,丝毫不知他的军队已经灰飞烟灭。 方梦华站在定海的寨墙上,眺望着远处的海面,心中升起了新的征战计划。她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未来的道路将更加艰险,但她无所畏惧,因为她已掌握了胜利的钥匙。 「江南的天,终将属于我们。」她低声自语,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随着晨曦的升起,方梦华的身影屹立于定海的寨墙上,迎接着一个崭新的时代。 第一二五章:回春营 定海军寨的战斗终于在黎明前的黑暗中结束,空气中弥漫着硝烟和血腥味。方梦华站在军寨的制高点上,俯瞰着眼前的战场。四周是尸横遍野的惨烈景象,定海军的指挥部已化为一片废墟。战斗终于尘埃落定,空气中仍弥漫着硝烟与血腥的味道。定海军军寨内,地上满是宋军士兵的尸体,残存的敌兵在被缴械后瑟缩成一团,充满恐惧地看着周围冷酷的明教士兵。 宋军虽满编4000人,但在这场突袭中仅剩下约2790人投降,剩余的1210名士兵已经命丧黄泉,52艘千料级楼船全部俘获。这场胜利是辉煌的,但却伴随着巨大的牺牲。达蓬山海盗营,宋江军水鬼营,太湖水军和山阳漕帮四方水军总共阵亡了272名勇士。 阮恩正握着染血的长刀,气喘吁吁,左臂上的一道长长的伤口仍在渗血,但他仿佛全然未觉。阮通的脸上也挂着一条深深的血痕,目光中充满了悲愤与疲倦。他们的兄弟阮进此时正站在一旁,冷眼看着一旁的降卒,心中五味杂陈。 在他们脚下,曾经是两名威震一方的太湖五龙中的——翻江龙朱虎和锦麟龙程刚两位营长,他们的尸体依然还未被拖走。他们的离去让人不胜唏嘘,而北路军的水军旅长太湖夜叉缪威更是悲愤难抑。缪威看着他们的遗体,心中怒火中烧,他拔出长刀,转身冲向地上奄奄一息的宋军伤兵。 「杀啊!」缪威怒不可遏,手中的刀刃一次次刺入倒地的宋军伤兵身体,鲜血溅在他的战甲上,他的眼神中充满了复仇的狂热。 「住手!」一声冷喝打破了他狂暴的动作。方梦华的声音透过混乱的战场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方梦华急忙上前制止,她的声音如同冷水一般浇灭了缪威的怒火,「缪将军,这样做无异于屠戮无辜。既然他们已经投降,那以后也是我们自家兄弟。」 缪威的动作僵住了,他缓缓转头,看向方梦华,眼中燃烧的怒火被她的目光所压制。他握着刀柄的手颤抖着,犹豫片刻,但他最终放下了刀,转身默默地站在一旁,喘着粗气,眼神中仍然透着难以抑制的悲痛。他知道,方梦华说的没错,可是朱虎和程刚的死却让他无法释怀。 方梦华走上前,冷冷地扫视着一片狼藉的战场。她的目光从那些瑟缩的宋军降卒身上掠过,转向了阮氏兄弟,语气坚定而冷静,「既然人家已经投降了,那以后也会是我们自家兄弟。」 阮通与阮恩低下了头,不敢再与她对视。他们心中的不甘与愤怒仍在燃烧,但对方梦华的尊敬使他们不得不听从命令。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一队女兵迅速而有序地进入了战场,陈妙贞率领着回春营的女兵们赶到战场。她们身穿干净的白色战袍,手中提着药箱与绷带,为首的正是陈妙贞,脸上满是焦急之色。她们是方梦华精心培养的回春营,专门负责战地救护。伤兵们见到她们的到来,仿佛看到了希望。 「快!先处理重伤的!」陈妙贞迅速指挥着队员们展开救治。她们熟练地拿出消毒烈酒和煮沸过的纱布,为伤兵清理伤口、止血包扎。整个过程井然有序,女兵们的动作迅速而娴熟,仿佛经历过无数次这样的场景。 陈妙贞迅速安排女兵们开始处理水鬼营友军的伤兵。她们动作娴熟地为受伤的士兵消毒、包扎,取出煮沸过的纱布,稳妥地处理伤口。阮氏兄弟站在一旁,看着这些女兵为自己人处理伤口,心中感到新奇而又有些不好意思。 阮恩躺在临时搭起的伤兵帐篷里,脸上挂着轻佻的笑容,看着忙碌的女兵们说道:「哈哈哈,这南方明教的军队可真是不同,伤员居然有这么多小娘子伺候着,简直是享受。早知道做个伤员这么舒服,我也愿意多挨几刀了。」 活阎罗阮恩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试图掩盖内心的复杂情绪。 「你啊!」陈妙贞听到阮恩这轻佻的言语,面露不悦,脸上一红,只是轻轻在阮恩的肩上捶了一拳,警告他不要再说这种轻佻的话。「阮兄弟,护士也是战士,不容轻视。」虽然她的动作看似轻柔,但语气中却带着几分认真。 阮恩被捶得大笑起来,有些讪讪,但仍旧笑道「哎呀,陈姑娘教训得是,妳这小拳头可不轻啊!」但他显然也明白对方的好意,闭上了嘴,安静地让女兵们处理他的伤口。 方梦华巡视了整个战场,确认一切都在掌控之中后,走到阮氏兄弟的营帐前。他们虽然在战斗中挂了彩,但伤势不重,此时正半躺在床上接受治疗。 「阮大哥,阮三哥,受伤的感觉怎么样?」方梦华问道,语气里透着关心。 「多谢方姑娘关心,伤不重,养几天就能再战。」阮通笑着回应。 「这次的战斗,咱们损失了不少兄弟,但好在投降的人数还不少。我们需要尽快吸纳他们,恢复战斗力。」方梦华说着,眼神中透着坚定。 阮恩点了点头,但随即苦笑道:「但我们这些兄弟中受伤的不少,恐怕战斗力得大打折扣了。」 「这你不用担心。」方梦华微微一笑,开始解释道,她的目光平静而深邃,语气却不容置疑,「你们知道为什么我们要这样对待伤员吗?一个军队的精锐程度,不仅仅看他们的训练和纪律,还得看老兵的比例。」 她的声音清晰而有力,像是一位经验丰富的将领在讲解战术,「像宋军那样,不把‘贼配军’当人对待,很多伤兵在战后没有得到救治,最后死掉了。而在我们明教军制下,我们提供科学的医疗服务和护理配套,伤兵的存活率,以及重新恢复战斗序列的比例,都会大幅提升。」 她顿了顿,看着阮氏兄弟困惑的神情,目光中带着一种坚定的信念继续说道:「假设我们的伤员存活率是宋军的三倍,那么经过两三次战斗积累后,我们百战余生的老兵数量就会是他们的九倍,二十七倍……老兵比例的增加,会让我们在之后的战斗中更具优势。这种差距,最终会让我们成为一支不可战胜的力量。」 阮氏兄弟听得一头雾水,他们没有文化,自然听不懂方梦华所讲的概率和乘方的数学概念,但他们能感受到她话语中的自信与决心,于是只能连连点头,表示理解,那就是方梦华的方法能让他们的战斗力不断提升。阮恩挠了挠头,笑着说道:「方大小姐的话虽然我没完全听懂,但听起来就很厉害。以后只要有您在,我们就能打赢。」 方梦华见他们如此,微微一笑,语气柔和了些许,知道他们理解得差不多了,便不再多说,只是叮嘱道:「你们不需要懂这些,只需要记住,今天我们为什么能赢,以及明天我们要如何继续赢下去。安心养伤,等你们恢复了,还得打更多的胜仗。」 「是,小姐!」阮通和阮恩齐声应道,心中对方梦华的信任更增了一分。 随着战斗的结束,定海军的残余宋军士兵被俘虏并编入明教的军队,而明教的战士们则迅速收拾战场,清点战利品。尽管战斗惨烈,但胜利的喜悦在他们心中慢慢升腾。 夜色逐渐退去,天边的曙光微微透出,整个定海军寨被清理得差不多了。方梦华站在高处,眺望着远方。胜利固然可喜,但她知道,这只是开始。接下来,还有更艰巨的任务等待着他们。 「下一站,舟山群岛。」她在心中默默下定决心。 黎明终将到来,而方梦华与她的军队,也将迎来更加光辉的未来。远处,海浪依旧拍打着海岸,天空逐渐明亮,新的黎明即将到来。而在这片被战火洗礼的土地上,明教的日月大旗正迎风飘扬,象征着他们的胜利与决心。 第一二六章:昌国群岛 定海军寨的战斗结束后,明教大军迅速整顿兵力,准备下一步行动。方梦华站在俘获的宋军两千料楼船上,指挥舰队向舟山群岛主岛——昌国县城进发。整整52艘千料楼船在海面上形成了一条巨大的洪流,旗帜在海风中猎猎作响,展现出无与伦比的气势。 海面上,千料楼船宛如一只只巨兽,迅速逼近昌国县城。舰队缓缓靠岸,巨大的锚链在阳光下闪烁着寒光。方梦华站在旗舰的甲板上,目光锐利地注视着即将登岸的土地。她知道,一旦踏上这片岛屿,她将彻底掌控这片海域。 「准备登陆!」方梦华一声令下,近卫团和阮氏水鬼营的精锐士兵迅速集结。甲板上的战士们个个全副武装,脸上满是决然与坚定。他们知道,这不仅是一次简单的登陆战,而是明教军在海上的首次大规模行动。 随着登岸的号角声响起,士兵们井然有序地跃下楼船,踏上了昌国县城的沙滩。海滩上的宋军守备部队在明教军庞大的舰队和精锐战力面前,毫无招架之力,被迅速击溃。昌国县城的城门很快被攻破,明教军大队人马鱼贯而入,迅速占领了县城的关键位置。 方梦华带领一队亲兵在城中巡视。她注意到,街道上满是好奇和惶恐的百姓,他们大多是三年前方腊起义战乱时从浙西逃过来的难民。面对这些百姓,方梦华没有选择武力震慑,而是派遣手下将领迅速安抚民心,分发粮食和日常生活用品,让百姓感受到明教军的仁政。 昌国县城在明教大军的压迫下,城墙已然失守。县令史才站在自己的书房内,冷冷地看着身旁的绳索。他知道,城外的那些贼寇已经攻破了城门,宋军的残余部队已无法抵抗。心中悲愤交加的他只感到无力与绝望。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史才喃喃自语,决心以死殉国。就在他即将踏上椅子、将绳索挂在房梁上时,房门突然被一脚踹开,方杰带着一队亲兵冲了进来。 方杰目光如炬,见史才的动作迅速一戟斩断了绳索,将他从死亡的边缘拉了回来。史才惊魂未定,愤怒地瞪着方杰,「为何阻我?生不如死,难道你们这些贼寇还想羞辱我一番吗?」 方杰没有理会他的话,而是挥手示意手下将史才控制住。「史相公,方教主要见你,你不该死在这里。」方杰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可抗拒的威严。 史才一边挣扎一边被押到城中的大堂上,正堂内,方梦华端坐在首席,身穿秦氏女甲的她看起来既是领袖,又不失柔美,带着一股无法忽视的强大气场。 「史相公,请坐。」方梦华平静地说道,指了指下方的椅子。 史才冷哼一声,面对眼前的「女贼」,他并没有多少好感,却也知道此时已无力抵抗,只得坐下。 「妳杀了我吧,我史才既然无法守住这座城,便没脸再见朝廷。」史才的声音充满了绝望和悲凉。 方梦华摇了摇头,「史相公,我不打算杀你。恰恰相反,我需要你活着。」 史才微微一愣,不明白她的用意。沉默片刻后,他开口道:「妳们这些逆贼,到底意欲何为?救我这等小官对妳们毫无意义,难道想逼我为妳们效力?我史才岂能做这等无耻之事?」 方梦华微笑着说道:「史相公,你误会了。我并非要你替我们效力,而是希望你继续为宋廷效力。」 史才更是困惑,「此话怎讲?妳们明逆大军攻占我县城,又岂会让我继续为朝廷效力?」 方梦华微微前倾,语气温和却充满了力量:「不但昌国县,连定海军都已经在我军控制之下,宋朝的力量短时间内无法夺回。但我并不希望惊动朝廷,也不想浙东百姓受到无谓的战乱折磨。因此,我希望你能配合我们,向朝廷报平安,就说昌国县只是遭到倭寇袭扰,而你成功守住了县城。」 史才不禁有些动摇,「那...之后呢?妳们会继续控制这里?」 方梦华点了点头,「是的,我会继续管理昌国县,但一切政务可以照旧,你仍然是这里的县令。你要做的,就是按时向开封足额上缴税粮,维持表面的平静。」 「这...」史才彻底迷惑了,他完全无法理解眼前这位「女贼」的意图。他原本以为明教大军占领昌国县后,会屠城、烧杀掠夺,然后扬长而去。但如今看来,事情远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妳...妳到底为何如此?」史才忍不住问道。 方梦华微微一笑,「因为我不想破坏这片土地的安宁,也不希望让百姓承受无谓的苦难。宋朝暂时无法应对北疆金虏的威胁,南方也不适合再起大规模的动乱。我需要的是时间,是发展。史相公,我希望你明白,我这样做,不是为了自私的利益,而是为了这片土地的长远发展。」 史才沉默了,他死过一次,冷静下来后,已经失去了继续求死的勇气。面对方梦华的提议,他虽然心中矛盾,但理智告诉他,这可能是最好的选择。 最终,史才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点头道:「好吧,我会照办。但请妳记住,我史才依然是宋朝的臣子,终有一日,若有机会,我必定会报效朝廷。」 方梦华点头,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史相公的忠心可鉴,但我希望,在你报效朝廷之前,能先为百姓尽一份力。只要你愿意,这里的百姓将会在你的治理下,继续过上安宁的生活。」 史才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默默点头。他心中依然复杂,但他知道,在眼下这种局势下,接受方梦华的提议,是他能为百姓和自己争取到的最好结果。 昌国县城的迅速占领标志着舟山群岛战略行动的成功启动。方梦华知道,只有全面掌控整个群岛,才能真正掌握海上主动权。于是,她迅速下达命令,分派各部兵力依次攻占舟山群岛的各个岛屿。 瓶子鱼张典和罐子虾赵达率领海盗营,作为先头部队,迅速开往嵊泗列岛(泗礁山)。这些岛屿地形复杂,守备力量较弱,海盗营的轻便船只和熟练的海战技巧在这里得到了充分发挥。他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下嵊泗列岛,接着乘风破浪,陆续攻占马鞍列岛、崎岖列岛、川湖列岛、中街山列岛、浪岗山列岛、七姊八妹列岛、火山列岛和梅散列岛等九个列岛。 与此同时,太湖夜叉缪威指挥第二批次的部队,率领太湖三龙剩下的部队,沿着东南方向攻占衢山岛、岱山岛、秀山岛、长白岛、册子岛。凭借着对海洋潮汐的熟悉和强大的水上作战能力,他们几乎没有遇到太大的阻力,迅速将这些岛屿收入囊中。 方梦华亲自坐镇,调度全局,确保各部兵力顺利推进。她将大部分战力集中在主岛附近,但也没有忽视偏远的岛屿。她下令斩魔刀司徒芳的第四师协助华光大师的回鶻僧侣团,从南方出发,逐次攻占金塘岛、朱家尖岛、登步岛、蚂蚁岛、桃花岛、虾峙岛、六横岛、大榭岛、梅山岛和普陀山等岛屿。 这些岛屿虽然分布广泛,但守备力量十分薄弱。许多岛上的百姓得知明教军已经占领昌国县城,纷纷主动迎接军队进驻。一些宋军驻守的岛屿在明教军的强大攻势下,也迅速投降,避免了不必要的损失。 经过数天的连夜作战,整个舟山群岛终于全面落入明教军之手。方梦华站在普陀山的山巅,眺望着四周的海洋,心中充满了成就感。她知道,这片岛屿将成为她对抗宋朝和金国的坚固堡垒。 然而,方梦华明白,攻占只是第一步,如何治理这些岛屿,安抚岛上约19.7万的百姓才是更大的挑战。她迅速派出包完的军纪司政务吏员,协助军队建立各岛屿的临时乡镇政权,分发粮食和物资,安抚人心。同时,她还在岛上设立了医疗点,照顾战斗中的伤员和受困的百姓。 许多百姓在看到明教军不仅没有掠夺他们的财物,还主动给予帮助时,逐渐放下了戒心,开始与新政权合作。方梦华的仁政与智慧,迅速赢得了岛上民众的支持。她通过一系列措施,不仅稳固了明教军的统治地位,还为未来的进一步发展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此后不久,昌国县向开封传递的消息中,并未提及明教的存在,只是简简单单地描述了一次「倭寇袭扰」的小规模冲突,而昌国县依然在宋廷的版图之内。 然而,这个表面平静的县城,实际上已经成为明教军队的一部分,并将在方梦华的指挥下,继续扩展她的势力范围。 站在普陀山顶,方梦华俯瞰着整个舟山群岛,她知道,这片土地只是她计划中的一部分。未来的战斗将更加艰难,但她已经为自己和她的军队奠定了强大的海上基地。 望着眼前熟悉的海域。她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亲切感,就像回到了前世的东海舰队医务兵时光。尽管此时的舟山群岛和现代已经有了九百年的差距,但那些岛屿的轮廓、海流的方向、甚至风的味道,都与她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这片海域,真是熟悉啊,就像回到了家一样。」她低声对自己说,眼神中闪过一丝怀念。 远处的海浪拍打着礁石,仿佛在诉说着沧海桑田古今未变的故事。方梦华的心情随着海风渐渐平静下来,她知道,这片熟悉的海域将成为她未来战略的重要依托。 「舟山群岛将成为我们明教的坚固后盾,未来,我们不仅要守住这片土地,还要向更远的地方进发。」她在心中默默下定决心。 此刻,太阳正在海平线上缓缓升起,预示着一个新的时代即将来临。方梦华和她的明教军,将在这片广阔的海洋上书写属于他们的传奇。 第一二七章:囊中之物 明州城西部陆路通往越州是达蓬山四明山和中间的慈余公路包括达蓬山所在的慈溪县实际都已经是明教势力的地盘,而海路港口和离岛海域如今也易手。城内三教九流包括衙门吏员到处都有明教中人,可以说如今明州府城已经是囊中之物,只不过方梦华暂时不希望跟宋朝走向全面冲突的地步,于是她前往府城去拜见知府倪文英(原慈溪县令,两年前支持过达蓬山贼洗白并修建慈余公路算是老熟人)和定海军(光杆)指挥使郑梦龙。 明州府城内,方梦华带着几名亲兵,穿过熙熙攘攘的街道。城内三教九流、衙门吏员与市井百姓相互交错,虽表面平静,但明眼人都能看出,这座城市的命脉早已被明教掌握。对于普通百姓而言,他们对这个变化并不敏感,但城中有心人士都心知肚明,明州的风向已然变化。 在方梦华前往明州府衙与倪文英会面时,她已经预料到倪文英的处境。倪文英虽为一方文官,但与达蓬山明教势力早有交往,这两年她主持在慈溪县修路、以及袁正担任县令治理地方事务时,他都曾默许甚至暗中支持过明教的行动。在达蓬山附近的村镇,有不少与明教有关的建设项目,甚至部分税赋也进入了明教的库房。 走入府衙,方梦华深知,倪文英看似只是一个宋廷的文官,实际上早已被深度捆绑在这条「贼船」上。她选择直言不讳,将目前的局势摆在他面前。 方梦华到达府衙,知府倪文英早已得知她的到来,亲自出门迎接。倪文英身为一府之长,年逾五十,面容清瘦,眉目间透着几分儒雅。他虽是文官,但在达蓬山与明教交涉多年,深知这些江湖势力的厉害。 倪文英微笑着迎上前:「方大当家,久违了。这次莅临,不知有何贵干?」 方梦华微笑还礼,语气和缓:「倪相公,久违了。我此次前来,是想与相公叙叙旧,顺便商量些地方上的事宜。」 倪文英心知她此行绝非简单的叙旧,但表面上依然镇定:「请,里边请。咱们慢慢聊。」 两人进入大堂,彼此寒暄几句后,话题渐渐进入正题。 方梦华笑着开门见山:「倪相公,咱们都是明白人,如今明州内外的局势您也看在眼里。这些年您与我们达蓬山的合作,让明州的百姓受益良多。但如今局势不同,朝廷若知道这些,不仅对您不利,恐怕连累家眷。我此番前来,并非想与朝廷为敌,而是想请大人协助一件事。」 倪文英听着,面色微变。他一直谨慎小心,但没想到如今已经到了无法回头的地步。他深知,若朝廷查到他与明教的牵连,自己不仅会被免职,甚至可能会被全族流放岭南。 倪文英微微一愣:「不知方大教主有何吩咐?」 方梦华语气真诚:「倪相公,眼下宋金局势未明,宋朝在北方的战事牵扯大量精力。如今我明教掌控了城中部分势力,正是为了在这乱世中自保。我希望您能暂时对外保持明州城的稳定,让外界误以为一切如常。只要朝廷不直接插手,我们自然会按时上缴税粮,确保地方安定。」 倪文英沉吟片刻,方梦华的提议看似温和,但实际上是要求他默许明教对明州的实际控制。眼下,他在朝中已无强援,直接对抗明教并不明智。 倪文英长叹一声,点头苦笑道:「既然方大教主如此说,那老夫自然配合。老夫这一生自问问心无愧,但世道如此,权贵间斗争,老夫不过是一枚棋子。如今明州的局势既然已定,老夫自当配合。只是城中百姓安危,还需圣姑多加照料。」 方梦华点头赞许微笑道:「倪相公明智。明州若能保持稳定,百姓安居乐业,朝廷自然不会多生事端。明教虽为江湖中人,但也明白治民之道。我保证城中百姓安居乐业,绝不扰民。希望您能继续维持明州的平静,按时向朝廷上缴税粮,外界就不会察觉异样。」 倪文英无奈地点头:「教主放心,老夫定当尽力。」 此刻,倪文英的心中已经下定决心,既然已无法回头,他只能顺应局势,尽力维持目前的局面。否则,回到朝廷等待他的,只有被追究责任的严酷下场。 两人继续寒暄片刻,方梦华心中明了,倪文英已基本答应她的提议,明州表面的平静还能维持一段时间。 随后,方梦华离开府衙,前往定海军指挥使郑梦龙的住处。郑梦龙作为一名武官,原本是定海军的指挥使,此前因贪恋花魁风流,未能及时返回军中,如今定海军水师已不复存在,仅剩下他一人,还被明教牢牢控制。此时的他,如同一只被困的野兽,虽然表面平静,但内心却充满了焦虑。 郑梦龙的府邸外,方梦华缓步而入,郑梦龙早已在府中候着。他脸上带着几分苦涩的笑意,看着方梦华走进厅堂。 郑梦龙见到方梦华起身拱手,立刻恭敬地行礼:「百花公主驾到,有失远迎。」 方梦华微笑回礼:「郑指挥使,不必多礼。我今日前来,是想与您商量些军务。」 郑梦龙暗自叹息,眼下他孤身一人,军队已被击溃,明教势力又强大,他不得不顺应局势。 郑梦龙面露无奈:「公主有何吩咐?在下定当配合。」 方梦华笑容依旧:「郑指挥使,如今定海一带已被我明教掌控,但我们并不想赶尽杀绝。本座不需要郑指挥使做太多,只希望您能暂时保持定海一带的表面稳定,不让外界察觉异常。与此同时,您可继续保持与朝廷的正常联络,但请勿透露明教的真实控制情况。你若愿意配合,继续向朝廷报告平安,我们自然不会亏待你。」 郑梦龙无奈一笑,心中权衡利弊,知道自己已无退路,只能答应:「公主明鉴,在下唯有听命,绝不敢有二心。」 方梦华满意地看着他,语气稍缓:「那就多谢郑指挥使了。放心,你的处境本座很清楚。但你也要明白,合作才能共赢。我明教对待合作之人,从不亏待。」 她的这番话,不仅是对郑梦龙的安抚,也是对他提出的隐性威胁。郑梦龙深知,自己已无选择,只能尽力配合明教的安排。 两人的对话简短而直接,郑梦龙心知肚明,眼下只能与方梦华合作以保全自己。他作为一名败军之将,若回到朝廷,不是被削职为民,就是被刺配边疆,甚至性命不保。唯一的出路,就是在明教手下保命,尽力维持定海一带的局势,表面上与朝廷保持联系,实际上则为明教效力。 当晚,方梦华带着亲兵返回驻地,明州的局势暂时稳定下来。而在她的指挥下,明教的力量已悄然控制了整个明州府城。虽然方梦华暂时避免了与朝廷的正面冲突,但她也清楚,这种表面上的平静能维持多久,还是未知数。她必须未雨绸缪,为未来的局势变化做好准备。 回到驻地,方梦华对手下众人说道:「如今,明州的局势暂时稳定。但我们不能掉以轻心,必须继续巩固这些成果,尽可能保持低调,不引起朝廷的注意。」 她清楚,虽然倪文英和郑梦龙暂时屈服,但明州周边的势力仍然虎视眈眈。她必须进一步加强明教的控制,同时谨慎处理与朝廷的关系,避免过早暴露明州已在明教掌控中的事实。 接下来的几天,方梦华安排人手巩固对明州及周边岛屿的控制,尤其加强了对主要交通要道和港口的防卫。同时,她密切监视城中的动向,确保任何风吹草动都在她的掌握之中。 而她与倪文英、郑梦龙的关系,也在一种微妙的平衡中逐渐稳定下来。明州城中,表面上依旧是一片繁荣景象,但实则在方梦华的指挥下,明教的力量正在暗中扩张。 第一二八章:袁正归正 秀州城中,繁华喧闹的街道上人来人往,商贾云集。知府衙门内,袁正正在书房中批阅公文,窗外的阳光透过纸窗洒在他的书案上,光影交错间,他的思绪却早已飞向了遥远的达蓬山。 袁正本是一介落第秀才,在考场失意之后,本打算隐居山林,本来落草达蓬山做了开山寨主,却不曾想被一个叫邓荣的金毛胡僧给夺了交椅。然而,命运的转折却在他遇到方梦华时悄然到来。她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气势闯入了他的生活,将他推上了达蓬山的寨主之位。虽为名义上的寨主,但他心里清楚,真正掌控达蓬山的是那个智慧与胆识兼备的女子。 袁正站在秀州知府的府衙内,面对着窗外连绵的雨帘,心中却是一片明朗。手中捧着刚刚送来的文书,他不由得轻轻笑了笑,脸上带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神色。 这份文书,是朝廷的嘉奖。自他被破格提拔为秀州知府以来,秀州的经济迅速发展,税赋充盈,百姓安居乐业,各项指标皆名列前茅。朝廷对此自然是喜出望外,蔡京甚至在朝堂上夸赞过他的治理之才,称其为「治民良才」。但只有袁正自己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他身后有一个强大且不容忽视的影子——方梦华。 袁正清楚,达蓬山的繁荣和慈溪、余姚两县的兴旺,并非他的功劳。那些巧妙的思路、严密的组织管理,以及迅速提升生产力的措施,都是方梦华一手策划并部署的。袁正不过是按照她的指示行事,把这一切变为现实。 回忆起自己当初不过是一个落第秀才,被方梦华挖掘并推上达蓬山的名义寨主位置,那时的他根本未曾料到自己的命运会发生如此剧烈的转折。而现在,整个江南都因他而大放异彩,但这光环下的真相,袁正心里再清楚不过——真正操控这盘棋局的人是方梦华,而他只是棋子。 方梦华离开达蓬山前往北方闯荡,留下了一整套治理地方的思路。袁正依照这些思路,迅速提升了慈溪和余姚两县的经济水平,使得地方经济在短时间内焕然一新,甚至引起了开封朝廷的注意。蔡京因此破格提拔他为官,袁正也从一个山寨主摇身一变成为秀州知府。 自方梦华前往北方后,袁正得到了更大的自主权,他照搬方梦华留下的治理思路,不仅稳住了局势,还让慈溪县成为江南的模范。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袁正渐渐明白了一件事:方梦华的布局远比他想象的要深远。她的影响力不仅限于江南一隅,而是遍布整个大宋。她隐藏在暗处,韬光养晦,却在关键时刻出手,手段凌厉果断。 今天的公文中,有一份特别引起了袁正的注意。那是来自明州的最新战报。最近,江南明州发生了一件震惊朝野的大事——明州水师被一股不明势力瞬间击溃,连带着缴获的船只、武器和资源一应俱全。这股势力并未向外张扬,而是悄然收敛,似乎在等待时机。而袁正心中已经猜到,这背后必然有方梦华的影子。方梦华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干掉并缴获了明州水师,重创了明州的防务。这份战报让袁正心中一紧,同时也让他暗自庆幸自己当初的选择。 「方圣姑...妳终究是不会甘于平凡的。」袁正轻声自语,嘴角浮现出一丝苦笑。 他明白,方梦华的实力远超寻常人所能理解,她的智慧与决断力使得任何对手都难以匹敌。袁正清楚,她此次行动定是为了更大的目标。而作为两面人,袁正深知明教势力的底细,更明白方梦华的野心。 「她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是雷霆万钧。」袁正低声自语,心中泛起了一丝寒意。 虽然袁正目前在官场风生水起,但他知道,一旦方梦华决定掌控局势,他就不得不选择站队。他曾试图在朝廷内争取更大的话语权,试图摆脱对方的束缚,但每当他觉得自己有了些许成就时,方梦华总能轻易让他明白,自己不过是她棋盘上的一枚卒子。 袁正想起方梦华的手段,既感激她的提携,又深感畏惧。她手中掌握的不仅是武力,还有超前的管理理念、经济发展策略,这些都让他受益匪浅。但同样,她的行事风格也让他无法捉摸,她的目标究竟是什么,她何时会再次出手,这些都成为了袁正心中的隐忧。 袁正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细雨绵绵,心中暗自思忖。此时的他,已经在考虑如何应对未来的变局。方梦华的强大让他心生敬畏,但同时,他也知道,自己无法一直依赖她的庇护,必须为自己谋求一条生路。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心腹官员走进来,低声道:「知府相公,刚刚收到消息,朝廷派遣的使者即将抵达秀州嘉兴。」 袁正眉头一皱,「使者?可是蔡京派来的?」 那官员点点头,神色凝重,「正是蔡京蔡太师,他这次派人来,恐怕并非只是为了赏赐这么简单。」 袁正心中一沉,他知道蔡京此人多疑狡诈,极善于权谋之术。秀州的繁荣引起了他的注意,也让袁正隐隐感到不安。蔡京此次派人来,必然有他的目的,或许是试探,也可能是另有图谋。 袁正挥手示意那官员退下,心中开始盘算应对之策。他知道,自己如今已经卷入了更大的漩涡中,既要应对朝廷的试探,又要谨防方梦华随时可能的介入。 「方梦华,若妳真有再次席卷江南之心,我又该如何自处?」袁正喃喃自语,心中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但不管如何,他必须保持冷静。无论是应对蔡京,还是方梦华,他都必须小心翼翼,步步为营。否则,一着不慎,便可能万劫不复。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敲门声,一名随从走进来,低声道:「老爷,城外有一位自称达蓬山旧友的女子求见。」 袁正心头一动,忙问:「她可有留下姓名?」 「她说她姓方。」 袁正立即起身,快步走向前厅。门开的一瞬,他看见了那张熟悉的面孔。方梦华依旧是那副冷静自若的神情,眉宇间透露出一股与生俱来的威严。 「袁知府,别来无恙。」方梦华微笑着打招呼,仿佛他们昨日才分别。 「方圣姑,一别经年,妳还是那样的风采卓然。」袁正还礼道,「请进,咱们细谈。」 两人进入书房,落座之后,袁正问道:「方圣姑此番前来,定有要事相商吧?」 方梦华点头道:「不错。此番南下,主要是为了重新整顿达蓬山的势力,同时也是为了进一步推动江南地区的改革。」 袁正心中暗自点头,方梦华的目标果然不仅限于一城一地。他沉吟片刻,道:「方圣姑,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尽管吩咐。」 方梦华看着袁正,目光坚定:「袁相公,如今的局势复杂,江南地区表面繁华,实则暗流涌动。我要在这里建立一个足以对抗朝廷和金虏的根据地,需要你在地方上的支持。」 袁正毫不犹豫地点头:「这是自然。当年若没有方圣姑的指点,我恐怕还在山林中落魄。如今,既然有能力,我定当全力支持。」 方梦华满意地笑了:「如此,我就放心了。我们需要一同策划,将两浙打造成一个真正的堡垒,同时推进地方的经济和社会改革。」 接下来的时间里,方梦华与袁正密谋计划,商讨如何在现有基础上进一步在秀州发展明教的势力,如何在官场和江湖之间游刃有余地操作。袁正提供了许多有用的信息和建议,而方梦华则将这些信息整合成一套详尽的行动方案。 方梦华的决策力和袁正的执行力相得益彰,两人合作无间。在接下来的数月中,他们一边继续推行经济改革,提升地方百姓的生活水平,一边秘密扩充明教军的实力,为未来的大动作做准备。 在这段时间内,秀州和明州都呈现出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而方梦华和袁正的默契合作,也为他们未来的战略布局打下了坚实的基础。随着方梦华的回归,明教军势力正在逐渐壮大,江南地区也正迎来一场前所未有的变革风暴。 第一二九章:中秋庆典 永乐四年八月十五,夜幕降临,天边挂着一轮圆月,银色的月光洒在广阔的海面上,波光粼粼。沈家门大寨内,灯火辉煌,各色灯笼点缀在寨子的四处,映照得整个寨子喜气洋洋。今天,达蓬山的众人和各路友军齐聚于此,共同庆祝最近的重大胜利。 广场上,早已摆满了丰盛的酒菜,酒坛高高垒起,供众人畅饮。篝火燃烧,火光映红了人们的脸庞,篝火旁边有一座临时搭建的高台,上面正上演着杂技和歌舞表演。身穿红色斗篷的女艺人轻盈地在空中旋转,随着鼓点的节奏舞动,赢得了阵阵掌声和喝彩。 方梦华身着一身轻便的淡金色锦衣,斜靠在一张矮榻上,面带微笑地看着眼前的热闹场面。她的身旁,方杰、梁红玉、阮氏三雄、闻人杰和缪威等人围坐一旁,气氛轻松愉快。 「今日真是难得的大胜,定海军宋狗那帮鼠辈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一下子就被咱们打得落花流水!」阮通豪爽地大笑着,举起酒碗对方梦华敬酒。 方梦华轻轻一笑,举杯与阮通碰杯:「阮兄这话说得不错,但此役还只是个开始,咱们今后的路还长着呢。」 阮恩笑道:「这话说得是,咱们跟随教主,定要让这片海域成为明教的天下!等到那时,咱们就可以放开手脚干了!」 众人听闻,纷纷举杯响应,气氛更加热烈。 方梦华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位将领、兄弟,心中感慨良多。这片海域对于她来说,既陌生又熟悉。作为曾在东海舰队服役的随舰医务兵,她曾经无数次踏上这片海域,但那时她身为现代人,只能站在历史的远处。而如今,她却以一种完全不同的身份,亲自参与到这片土地的命运中。 她明白,收服舟山群岛仅仅是第一步,接下来的路才更加艰难。南方的宋军虽已被打压,但北方金国的威胁依然如影随形,未来的每一步都不能掉以轻心。 「明教的未来,离不开这些兄弟们的努力。」方梦华在心中默默盘算。她已经计划好了接下来的行动,除了军事上的胜利,还要在这些新占领的岛屿上展开一系列社会改革。她要通过一系列的措施,尽快将这些地方纳入明教的统治体系。 阮氏三雄之一的阮恩拍了拍缪威的肩膀,朗声说道:「缪兄弟,咱们北方水鬼营和你们太湖水营可是相当有缘分啊!上次咱们并肩作战,这次又一起攻占了定海军,咱们兄弟俩喝一杯!」 缪威表情沉重,虽然胜利让他倍感振奋,但牺牲的兄弟们依然萦绕在他的心头。他举起酒杯,与阮恩碰杯后,一饮而尽,但并未多言。阮恩见状,轻声劝道:「兄弟,咱们今日当以大局为重。那些牺牲的弟兄们,咱们会永远记住他们,但眼下更重要的是继续前行。」 缪威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放下了心中的沉重:「阮兄说得对,今日的胜利是大家的,我们不能辜负这些兄弟们的牺牲。」 这次的中秋联欢会,除了传统的歌舞表演,方梦华早已安排了一系列娱乐活动,充分展示了她从现代带来的创新理念。 在篝火旁,一对年轻的达蓬山弟子正在表演相声。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妙语连珠,不时引来一阵哄堂大笑。旁边的高台上,几位艺人正在表演小品,一个关于宋朝官员的讽刺故事逗得大家捧腹不已。阮氏三雄和江北漕帮的兄弟们看得目不转睛,这样的新奇表演他们从未见过。 更有甚者,当魔术师小丁子登台时,他竟然从一顶帽子里变出了一只白兔,这让定海军的降卒们目瞪口呆,纷纷议论这是不是妖术。紧接着,杂技演员们登场,展示了高难度的杂耍和平衡技巧,所有人都屏息凝神,不敢错过任何一个瞬间。 沈家门大寨的篝火晚会如火如荼,众人围坐在篝火旁,笑语不断。酒过三巡,军师吕将突然起身,向明月举杯,清朗的声音在夜空中回荡。他吟唱起了苏轼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那是大宋士子和军人们耳熟能详的名篇。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吕将的嗓音雄浑,带着岁月沉淀下的沧桑感,仿佛在诉说着太学生涯的风霜和家国情怀。歌声在夜空中飘荡,引得周围的人纷纷放下酒杯,沉浸在这份特有的古韵之中。 当吕将唱完,众人一片静默,仿佛还在品味那一字一句的余韵。片刻后,掌声雷动,大家纷纷表示这首词道尽了他们心中的牵挂与无奈。 就在此时,方梦华微笑着走到篝火旁,接过话题说道:「吕军师的歌声动人心弦,这首词确实让人感慨万千。今天是中秋佳节,不如本座也来唱一遍,不过换个调子,大家听听看。」 众人好奇地望着她,不知她要如何演绎这首大家耳熟能详的词。方梦华缓缓开口,用她的嗓音唱起了《明月几时有》,这是现代王菲重新谱曲的版本。她的歌声轻柔、悠扬,与传统的曲调相比,更多了一份宁静和温暖。旋律流畅,带着一种现代音乐的节奏感,向她那个已经回不去的家乡和亲人致敬,仿佛月光洒在大海上,波光粼粼。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当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夜风中,整个场地一片静谧。对于那些从未听过现代音乐的人来说,这是一次全新的体验。虽然歌词依旧,但那不同的旋律和演绎方式仿佛打开了他们内心深处的某个角落,让人感受到一种别样的美。 掌声再次响起,这一次更加热烈。很多人纷纷上前表达对方梦华的赞叹,甚至有人开玩笑说:「方教主不光打仗厉害,这音律也是一绝啊!」 方梦华微笑着回应:「今天是中秋佳节,不论我们来自何方,在此时此刻,大家都是一家人。这首歌,希望能带给大家宁静和美好的祝愿。」 她的声音柔和,却透着坚定,仿佛这份宁静和美好真的能够跨越千山万水和九百年的时空,将所有人紧密相连。此时此刻,月光、篝火、歌声、笑语交织在一起,成为了这一夜最动人的回忆。 夜色渐深,联欢会也渐入高潮。大寨内的厨房忙得热火朝天,方梦华从现代带来的各种创新炒菜正一一端上桌。鲁菜、淮扬菜、江浙菜各式佳肴齐齐亮相,色香味俱全,引得众人食指大动。对于这些来自不同地域的将士们来说,这些新奇的菜肴带来了无尽的惊喜,纷纷赞不绝口。 定海军的降卒们一边大快朵颐,一边感叹:「没想到,这女贼不但会打仗,还这么会做吃的!」 闻人杰笑着拍了拍他们的肩膀,道:「你们这些兄弟真是有福气了,跟着教主咱们不愁吃喝,更不愁没有胜仗可打!」 而在大寨的另一边,方梦华安排的体育比赛也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她特意为此准备了几个简易的篮球架,组织了一场三对三的篮球比赛。达蓬山的弟子们早已对此驾轻就熟,运球、传球、投篮一气呵成,令观战的阮氏三雄和宋江军弟子们目不转睛,甚至跃跃欲试。 不远处,另一组人正在进行排球比赛,白色的排球在空中来回飞舞,队员们配合默契,不时传来助威的喊声。羽毛球场上,也有不少人热情参与,羽毛球在空中轻盈地飞来飞去,参赛者们挥拍之间流露出竞技的热情。 而在大寨内的一些帐篷里,桌子上已经摆开了军棋、扑克牌和「三国杀」的牌局。对于达蓬山的老兄弟们来说,这些游戏早已不陌生,他们兴致勃勃地与刚刚加入的宋江军水鬼营兄弟们较量着。方梦华亲自教给阮氏三雄怎么玩「三国杀」,这三兄弟一开始还摸不着头脑(因为不识字),但很快就沉浸其中,笑得合不拢嘴。 就在这时,歌舞队的表演达到高潮,所有的舞者都走到高台的中央,手中持着红绸,随着音乐的节奏舞动。红绸飞舞,宛如一片片红云在月光下飘动,将整个宴会的气氛推向高潮。 方梦华见状,微微一笑,轻声说道:「今日是中秋佳节,月圆人团圆。我提议,大家举杯共祝明教兴旺、兄弟们平安!」 众人闻言,纷纷举杯,高声喊道:「明教兴旺!兄弟们平安!」 酒杯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笑声与欢呼声交织在一起,久久回荡在这片海天之间。 对于达蓬山的老兄弟们和漕帮的弟子们来说,这一切早已不陌生,但对于刚加入的定海军降卒和其他势力的新成员来说,却犹如发现了新大陆。这些活动不仅丰富了他们的精神生活,还进一步增强了各路人马之间的凝聚力。 夜深了,篝火渐渐熄灭,但众人的热情丝毫未减。方梦华站在高处,俯瞰着眼前的景象,心中感到一阵满足。她知道,这不仅仅是一场联欢会,更是对未来的一次预演。通过这些活动,她成功地将不同背景、不同势力的人们紧密团结在一起,形成了一股强大的合力。 宴会稍稍平息后,方梦华独自走到寨外,望向月光下的海面。熟悉的海风拂过她的面庞,带来一丝凉意。她知道,眼前的胜利只是暂时的,而她的目标却远不止于此。无论是抵御外敌,还是推翻腐朽的宋朝,她都要一步步走下去,直到真正的胜利到来。 「舟山群岛,这将是我新的起点。」方梦华在心中默念,随即转身,带着坚定的步伐,回到寨内继续主持宴会。 这注定是一个难忘的中秋夜,一个胜利与希望的夜晚。「这个中秋夜,不仅仅是胜利的庆祝,更是明教新纪元的开始。」方梦华在心中默念,目光坚定地望向远方,仿佛已经看到了未来的光明与希望。 第一三〇章:倭寇来袭? 宣和五年八月廿三,开封城内,秋风微凉,清晨的宫城笼罩在一片晨雾中。大宋朝廷的气氛却如往常一般紧张忙碌,各个部门的官员们早已在宫门前排队,等待着上朝的钟声。 位于御书房内,宋徽宗赵佶正端坐在桌前,目光沉静地翻阅着奏折。他的身旁,宰相蔡京也在仔细浏览着近期的地方报告。忽然,蔡京的目光停在了一份来自明州的急报上,眉头微皱,递给了徽宗。 一封来自东南沿海的急报传入了赵佶的手中。这封报告由明州知府倪文英和昌国县令史才联名上报,内容简洁而沉重。 「陛下,这是明州知府倪文英与昌国县令史才的联名奏报,称定海军遭倭寇洗劫,昌国县城已然守住,并成功驱逐了来犯之敌。」 报告内容写道:明州定海军近日遭遇了一场突如其来的袭击。数十艘倭寇船只趁夜色进犯,定海军仓促应战,损失惨重。倭寇得手后,不仅劫掠了昌国县附近的村镇,还一度逼近昌国县城。然所幸昌国县令史才调集全县守军死守县城,最终在明州知府倪文英的支援下,成功将倭寇逐出境外。尽管如此,定海军大营与水寨已损失殆尽,军力几乎全军覆没。倪文英和史才在报告中详细描述了战斗的惨烈程度,强调了地方力量在这种突袭下的艰难。 赵佶接过奏折,目光在上面游走,神色逐渐变得凝重。这一消息让他不禁感到意外,近年来,倭寇虽偶有骚扰,但并未有如此大规模的袭击行动,更不用说能够威胁到宋军的水师。 「倭寇?」赵佶沉思着,目光中闪过一丝怀疑,「此事不寻常,朕记得定海军的明州水师向来精锐,有五十艘以上的千料大船,怎么会在短时间内被击溃?倭寇有这么大的实力?」 蔡京听闻此言,也感到事有蹊跷,但他惯于揣摩上意,立刻接着说道:「陛下所言极是。倭寇虽猖獗,但向来都是小股行动,岂有能力对付我大宋精锐的水师?老臣以为,这事恐怕不止表面这么简单,或许其中另有隐情。」 赵佶的目光从奏折上移开,望向蔡京,眼中流露出几分探询之色。他清楚蔡京的谋略与远见,也相信他的判断。 「那依蔡卿之见,朕该如何处置此事?」赵佶问道。 蔡京稍加思索,低声回道:「陛下,倭寇之事恐怕是个借口。明州地处海隅,地方势力复杂多变,倪文英与史才此时的奏报,似有意掩盖些什么。臣建议,立即派遣可靠之人前往明州彻查,同时召集临近州县的守军,防备可能的进一步动乱。」 赵佶微微点头,心中已有决断。他从来都知道地方官员多有隐瞒,但这次情况特殊,事关朝廷的威信与地方的安宁,绝不能掉以轻心。 「既如此,朕即刻命人前往明州调查此事。」赵佶顿了顿,又补充道,「同时下令沿海州县加强戒备,务必保证地方安定,切勿让倭寇有机可乘。」 蔡京领命,随后赵佶挥手示意他起草相关的诏令,随即转向其他奏折,继续处理日常政务。但在他心中,已然对这次明州的「倭寇袭击」有所警觉。 这封报告大朝会时公布后,立即引起了朝堂的关注。蔡京身为当朝权相,迅速召集了一众文武官员讨论此事。 朝堂之上,蔡京坐在主位,脸色阴沉,手中紧握着那份急报。文官们低声议论着,有人认为这是倭寇入侵的信号,应该加强海防,也有人提议惩处失职的定海军指挥使郑梦龙。 一名武将站出道:「相爷,此次定海军失利,不仅仅是因为倭寇强悍,更可能是内部指挥不当。我们应当彻查此事,追究郑梦龙的责任。」 蔡京沉吟片刻,扫视一圈后说道:「明州地处海防要地,如此重要的地方,岂能轻易失守?若真如报告所言,倭寇如此嚣张,朝廷确实需要采取行动。然而,朕对这次袭击的真相仍心存疑虑。倭寇自古以劫掠为生,但能如此精准地袭击定海军,似乎有些不寻常。或许其中另有隐情。」 另一名文官补充道:「相爷所言极是。臣认为,这份急报可能夸大其词,意在掩盖定海军实际的战败。倘若真是如此,知府倪文英和县令史才也难逃干系。」 蔡京点了点头,眼中露出一丝冷意:「不管如何,明州不能再有失。传朕的旨意,立即派遣钦差前往明州彻查此事。若有隐瞒,不论官职高低,必将严惩。」 此时,一位资深文臣站了出来,拱手说道:「相爷,明州府城在海运要道之上,南北货物多经此地。若因倭寇之事扰乱了地方秩序,恐对整个江南的经济影响深远。臣以为,在派遣钦差之外,应考虑派遣军队前往加强防务,避免再生事端。」 蔡京微微点头,随即宣布:「着令两浙东路军配合调查,同时调集沿海驻军,加强明州防务。务必确保地方安定,不容再有差池。」 一切安排妥当后,蔡京将报告放下,冷冷地看向众臣:「无论背后真相如何,明州不可再乱。此事关乎朝廷威严,亦关乎沿海百姓生死。你们,明白吗?」 众臣齐声应诺,心中却都明白,这件事已经超出了简单的倭寇袭扰。朝廷内部开始有了疑虑,而蔡京这一系列安排,既是为了稳定地方,也是为了掌握更多信息,确保朝廷在这场风波中的主动权。 而此时的明州城,依旧一片平静,似乎并未受到战事的影响。知府倪文英与县令史才,正对着眼前的书信反复斟酌着措辞。两人心中都明白,这一纸奏报不过是权宜之计,将朝廷暂时稳住,为他们争取更多的时间。 倪文英放下笔,看了看身旁的史才,叹了口气:「大势已定,如今只能看那位的决断了。」 史才点了点头,心中也明白自己已身处险境,今后恐怕再难回到开封,但也别无选择。他只能默默祈祷,眼前的这个局面,能够如计划中那样继续推进。 这份奏报,既是他们对朝廷的安抚,也是对自身命运的一次赌博。而背后真正的操盘者,正在遥远的普陀山,筹划着下一步的行动。 第一三一章:目标,登州 永乐四年八月二十,舟山群岛的码头上,一派繁忙景象,笼罩着一股紧张而激动的气氛。晨光初露,水面泛起一层薄雾,仿佛为即将出征的船队披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随着海风吹拂,数十艘改装完毕的千料楼船在海面上整齐列队,船帆高扬,船首雕刻的狰狞图案在阳光下显得更加威猛。海盗二营的士兵们与定海军的降卒混编在一起,正在紧锣密鼓地为即将出发的舰队做最后的准备。 在码头边,方梦华站在一艘巨大的楼船上,俯视着整装待发的队伍,一边指挥着船只的装配工作,一边心里盘算着接下来的战事。这些船只原本属于宋朝的明州水师,但现在已经在她的指挥下,经过几日的整编和训练,原先属于定海军的千料大船已经被重新武装。这些宋朝水师的船只虽在结构上略显落后,但经过海盗营标准的改造后,每艘船都加装了配重投石机和震天雷,使得其火力远胜从前。船上的海盗二营士兵与定海军降卒混编成新的海军旅,虽然过去身份各异,但此刻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目标——北上歼灭登州水师澄海军。 方梦华的目光掠过这些船只,心中却清楚,这些船只与未来的大航海时代相比,只是落后的古船,连几百年后的武装商船都难以比肩。尽管如此,她深知在当下这个时代,能够掌握如此规模的海军力量,已经足以撼动宋朝的东南沿海防线。 「虽然这些船放到大航海时代连武装商船都比不上,但在当下还是绰绰有余。」方梦华心中自语。她明白时间紧迫,宋朝的军情传递虽然缓慢,但一旦开封得知真相,朝廷必定会派遣援军。因此,她必须抓住这一战机,在敌人反应过来之前,北上消灭登州水师,彻底拿下东海的制海权,为自己争取更大的战略主动权。 她一身水师军装,立于船头。阮氏三雄,阮通、阮恩、阮进站在她的身后一艘新装配的旗舰旁,摩拳擦掌,双眼中充满了复仇的火焰。阮通握紧手中的大刀,咬牙切齿地说道:「这一次,绝不会让呼延庆那厮有一丝喘息的机会。」 阮恩在一旁沉声说道:「为了兄弟们的血债,这一战,我们一定要打得宋朝水师永无翻身之日。」 阮进也跟着点头,面色坚毅:「登州水师必须被彻底铲除,不留后患。」 三人曾在登州水师的攻击嘤游山那次失去了许多兄弟,这次他们誓要一雪前耻。 阮恩握紧拳头,对身旁的兄弟们说道:「这次,咱们一定要把澄海军打得落花流水。王八蛋们欠咱们兄弟的,今天都要讨回来!」 方梦华听着他们的话,微微点头。她知道阮氏三雄的仇恨有多深,这场战斗不仅仅是战略上的一场攻伐,更是他们的个人复仇之战。 另一边,山阳漕帮的帮主闻人杰此时也走上前,拱手向方梦华请命:「方教主,此次我们愿与贵军一同北上,此战若能顺利拔除登州水师,我漕帮愿为先锋,我们还要去再教济水漕帮如何做人。他们欺人太甚,是时候让他们知道我们山阳漕帮的厉害了。」 方梦华点了点头,她明白这些江湖帮派虽然心思各异,但眼下却是她可以利用的力量。她抬手示意众人安静,然后说道:「这场仗,不仅仅是为了复仇,也是为了将来能更好地掌控整个东海水道的命脉。你们做好准备,到了京东不要留情。此战关乎我们能否继续北上,将整个东南海域的控制权掌握在手中。登州水师是宋朝水师中重要的一环,只要我们能拔掉这颗钉子,江南海域便是我们的囊中之物。大家都要打起十二分精神,这一战必须打得干净利落。」 此时,太湖水军的缪威和太湖三龙则站在船队一旁,表情有些复杂。他们知道,这次登州之战并不适合自己参与,于是主动请命回洞庭山,继续守护太湖根据地。缪威上前一步,低声抱拳对方梦华说道:「教主,我们太湖水军这次不跟过去参与登州之战了,这次折了好多兄弟,回去之后还得整顿水军守卫洞庭山。花帅,登州的胜利,我相信妳们。等教主您凯旋时,我们定会再举杯相庆。」 方梦华拍了拍缪威的肩膀,赞许道:「你们守好洞庭山,也要做好准备,便是对我们最大的支援。放心,我定会将这片海域打下来,等你们来喝庆功酒。这次只是开始,江南水域迟早要我们来掌控。」 缪威再度拱手,带着太湖三龙离去。 当日辰时,随着号角声在海上响起,新整编的联合作战船队缓缓驶出码头。船队的规模庞大,千料楼船、高速轻舟、渔船改装的投石船、载满震天雷的火船,各种船只大小不一,但排列整齐,气势如虹。海风吹动着战旗猎猎,旗帜上方「日月」两个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舟山群岛的渔民们纷纷驻足,注视着这些大大小小的船只驶向北方,仿佛一股无形的力量正从这片海域出发,席卷整个东海。 方梦华站在船头,看着这支庞大的舰队逐渐驶向北方,心中涌起一股豪情。她知道,这场战役将是她与宋朝之间一场重要的对决。她没有时间再拖延,必须趁着宋朝的军情传递尚未到位,迅速北上,直捣登州。 新装配的船队,旗帜飘扬,火器与弓箭齐备,宛如一支迅猛的海上军团,朝着登州水师所在的方向疾驰而去。阮氏三雄站在甲板上,握着手中的武器,目光坚定而炽烈。此行,不仅是复仇,更是为了他们心中的信念。 一路北上,海面上的气氛越来越紧张。新编海军旅的士兵们已经进入了战备状态,手中的兵器随时准备出击。降卒们在新的军纪约束下也表现出了一丝冷静与坚定。 随着船队逐渐深入黄海,方梦华深知,一场艰难的战斗即将到来。但她毫不畏惧,反而感到一种久违的战斗热血正在她的体内燃烧。 海风凛冽,浪花拍打着船舷,仿佛为即将到来的战斗奏响了序曲。船队的战士们无不摩拳擦掌,心中澎湃着即将到来的胜利。航行在苍茫的海面上,方梦华凝视着远方,心中坚定不移。 这场战役,将不仅决定舟山群岛的命运,也将为她的北伐之路铺平道路。她知道,登州水师的覆灭,将是她再次书写历史的一步。 第一三二章:黄海鏖战 在阮氏三雄的水鬼营小船悄然行驶在黄海的波涛中,他们一路小心翼翼地沿着熟悉的水道前进,目标直指登州水师的腹地。阮氏三雄率领的水鬼营166艘小船在黄海海域进行侦察行动为背景的。他们的任务是为主力舰队开路,毕竟他们是京东人熟悉地形,探明宋军在京东半岛沿岸的巡逻路线。然而,在这片辽阔的海域中,在靠近密州(今青岛南)至嚶游山岛一带时,水鬼营不幸遭遇了宋朝澄海军的巡逻船队发现。 澄海军指挥使陈定此时指挥着42艘大海鳅沙船,这些船只不仅装备了传统的人力投石机,还搭载了大量早期火药制成的震天雷,武器装备较为齐全。更为致命的是,这些沙船还装有一种名为「拍杆」的武器——一种专门用来击沉敌方中小型船只的重型装置。 面对宋军的突然出现,阮氏三雄并未立即与其交战,而是迅速做出判断,决定分兵迂回,并利用海岛和海雾的掩护尽可能避开宋军锋芒。然而,澄海军的船只以大沙船为主,速度虽然不快,但火力强大、船身坚固,很快追击上了部分阮氏三雄的小船。 随着澄海军的指挥使陈定带领船队紧追阮氏三雄的水鬼营小船,海面上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陈定是个老练的海战指挥官,经验丰富,知道这些小船虽轻便灵活,但若能逼迫他们进入澄海军的火力范围,就能凭借手中更为强大的武器彻底击溃他们。 澄海军的船队庞大,几十艘战舰在海面上形成了一道铁壁,迅速向水鬼营的小船围拢过来。阮氏三雄立刻意识到形势不妙,他们的轻舟虽能在浅海游刃有余,但面对澄海军的重甲战舰,便显得捉襟见肘。 宋军的攻击开始变得猛烈。投石机和火箭从宋军大海鳅沙船上连续发射,震天雷的爆炸声此起彼伏。阮氏三雄的水鬼营小船虽然灵活,但在密集的火力下也难以全身而退。特别是拍杆的使用,几艘小船被直接拍沉在海面上。眼见无法单独脱身,水鬼营被迫在海上与宋军展开了游击战,以争取时间等待明州主力舰队的到来。 阮通迅速发出信号,水鬼营的小船立刻转舵,飞快向着远海方向撤退。澄海军的船队紧追不舍,海上弓箭手的箭矢划破空气,雨点般射向水鬼营的小船。然而,阮氏三雄早已预料到这种情况,他们的船只在海浪间如鱼得水,灵活地避开了大部分攻击。 黄海上空,乌云密布,一场风暴似乎正在酝酿。阮氏三雄的小船在前方不断游走,企图将澄海军引向远海,但陈定并不急于求成。他深知手下那42艘大海鳅沙船的威力,一旦对方小船进入射程,他们手中的「拍杆」可以将这些轻舟直接拍沉,而震天雷则能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然而,陈定的谨慎和慢速行进,给了舟山海军旅布下陷阱的机会。方梦华指挥着她的千料楼船逐步靠近,一道道信号旗在海面上飞快地传递着命令。此时,海风骤起,浪花翻滚,仿佛在为即将到来的大战鸣奏序曲。 海战一触即发。 随着追逐战的升级,远处的海面上,舟山海军旅的大船开始出现。就在水鬼营沉没超过三成船只岌岌可危之际,方梦华指挥的舟山海军旅终于赶到了战场。这支舰队包括52艘楼船和277艘由漕帮组成的小船,他们迅速展开攻击,企图将澄海军围困在狭小的海域内。那些千料楼船在海面上如同移动的堡垒,缓缓靠近澄海军的船队。方梦华站在旗舰的船头,冷静地注视着眼前的局势。 她一挥手,号角声顿时响起,舟山海军旅的船只立刻呈扇形展开,围向澄海军。阮氏三雄在前方引导敌军,而方梦华的大船则从后方合围,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包围圈。 陈定的船队突然感受到前方的海域中有异样的波动。他抬头一看,竟发现远处的海面上,巨大的舟山海军旅战船正如同鬼魅般出现在眼前,仿佛从海雾中生长出来。他心中一沉,意识到他们被引入了敌人的包围圈。迅速下令将船只聚集在一起,试图以坚固的防御阵型抵挡舟山海军旅的攻击。 「全军戒备!」陈定高声命令道,澄海军的战船迅速调整阵型,准备迎击。大沙船上的投石机被迅速装填,震天雷也纷纷就位,准备随时发射。 然而,还没等他们完全布置好,舟山海军旅的战船已经发起了猛烈的攻击。千料楼船上的投石机首先开火,巨大的石块划破天空,带着尖锐的呼啸声砸向澄海军的阵型。几艘大沙船中弹,船体被砸得剧烈摇晃,甲板上的士兵纷纷跌倒在地。 紧接着,震天雷也从舟山海军旅的船上发射,火光在海面上炸裂,浓烟和火焰瞬间吞噬了几艘澄海军的船只。战场陷入了一片混乱,澄海军的船只在敌军的猛烈攻势下,纷纷开始反击。 随着两军的接近,海战瞬间爆发。澄海军的战舰开始使用投石机和火箭还击,巨大的石块和火焰划破天空,砸向舟山海军旅的船只。海面上顿时火光四起,战斗的喧嚣声传遍了整个海域。 战斗在海上全面展开,澄海军一方面利用大沙船的强大火力对抗明州的楼船,同时也在努力防御漕帮的小船突袭。阮氏三雄的小船与主力舰队合流后,战斗节奏变得更加激烈。 然而,舟山海军旅显然比澄海军更为有备而来。千料楼船上的投石机开始猛烈反击,巨大的石块携带着惊人的力量砸向敌舰,将澄海军的船只砸得木屑横飞。船上的震天雷更是掀起滔天巨浪,将敌舰炸得七零八落。 陈定见状,立刻命令手下使用「拍杆」,将试图靠近的小船拍沉。拍杆作为澄海军的秘密武器,平时少有使用,但在这关键时刻,几艘水鬼营的小船被直接拍得粉碎,士兵们纷纷落水。然而,舟山海军旅的主力战船并未因此退缩,他们继续紧逼澄海军的防线。 阮氏三雄的小船则在一旁灵活地游走,不时袭击澄海军的薄弱环节。他们利用轻舟的速度优势,不断在敌军阵型中制造混乱。阮进甚至带着几艘小船,冒险靠近敌舰,将几枚震天雷投向敌船的水线处,瞬间引发了剧烈的爆炸,炸碎了几艘敌舰的船底。 海战进入到白热化。澄海军的投石机和震天雷不断发射,而舟山海军旅则用千料楼船的坚固船体硬扛着敌军的攻击,逐步缩小包围圈。 陈定站在指挥船上,目光死死盯着眼前的战局。他知道这一战的胜负将决定澄海军的命运。他试图通过船队的灵活调动,寻找敌军的破绽,但舟山海军旅的阵型严密,几乎不给他任何机会。 方梦华在船头,目光如炬地注视着战局。她看到澄海军的船只在混乱中逐渐失去控制,心中明白胜利的天平正在向她倾斜。她一挥手,命令船队继续推进,务必全歼澄海军。 战斗进入到白热化阶段,海面上到处是燃烧的船只和漂浮的残骸。澄海军的船只逐渐被舟山海军旅的围攻撕裂,他们的指挥体系也在战斗中崩溃,士兵们四处逃窜,不少人跳入海中,试图游向最近的岛屿。 就在此时,方梦华的旗舰悄然逼近,带着压倒性的气势。她冷静地注视着战局,指挥着千料楼船朝着澄海军的指挥船靠近。陈定意识到这艘船的来意,立刻命令全军集中火力,试图将其击沉。 然而,方梦华的船只并未被吓退,她的战船借着风势快速靠近,抛下了几枚震天雷。火光在陈定的眼前爆开,他的船只在剧烈的爆炸中被掀翻,士兵们尖叫着坠入海中。陈定指挥的旗舰被多艘明州楼船围攻,宋军的船员在震天雷的爆炸中陷入了混乱。明州的弓箭手们将火箭一波波射向宋军的大沙船,燃起熊熊烈火。 此时战局已定,陈定的指挥船被击沉,澄海军彻底失去了指挥。剩下的船只在混乱中四处逃窜,有的被舟山海军旅的战船直接撞沉,有的则失去控制,在海面上四处漂流。战斗的结局随着陈定的旗舰被击沉而逐渐明朗化。宋军士气大跌,失去了指挥系统的有效协调。最终,澄海军沉没了20艘大沙船,包括陈定的旗舰在内,其余船只大多被俘虏或被迫撤退。阮氏三雄虽然损失惨重,舰队却保住了大部分的战斗力。 随着澄海军的溃败,战斗逐渐接近尾声。海面上,燃烧的船只和漂浮的残骸到处都是,海水被染成了一片血红。 战斗结束后,方梦华站在船头,凝视着这片染血的海面。她知道,这一战不仅清除了登州水师的一个重要威胁,也为她下一步的战略打开了通路。阮氏三雄终于为家族的仇恨报了仇,而舟山海军旅的威名也将传遍整个黄海。 此时的黄海,已然成为了舟山海军旅的天下。 舟山海军旅在战后打扫战场,共俘获了22艘尚能航行的宋军海鳅沙船,并救起了800多名落水的宋军士兵。这些俘虏被集中关押在船上,等待方梦华的进一步指示。而方梦华此时并未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她知道,接下来的任务更加艰巨——她必须要确保这次胜利的成果能够转化为对整个北方海域的控制力。 在战斗结束后,方梦华站在战场中央,目光凝视着远方的海面。她知道,这场黄海大战的胜利,不仅扫清了登州水师的一个重要支援力量,也为她下一步的战略计划奠定了基础。 舟山海军旅将舰队停泊在嘤游山码头,进行紧急的战后修整。12艘俘获的沙船迅速被分配给了阮氏三雄,用以补充水鬼营的战斗力。同时,由于刚才战斗的激烈,阮氏三雄对俘虏的态度较为强硬,这些俘虏既是战利品,也将成为新的船员。 接下来的目标是登州的澄海军和平海军水寨。方梦华知道,只有彻底摧毁这两个水寨,才能在未来的行动中扫除来自北方的威胁。她决定利用这段时间,对船只和武器进行修理与升级,并通过内部甄别,将有价值的俘虏转化为己方战力。战前的每一分准备,都是为即将到来的更大胜利铺路。 这次的战斗胜利后,舟山海军旅的威名将进一步传播,东南沿海的局势也将因此发生巨变。方梦华知道,这只是她征途中的一战,更大的挑战还在后头,而她已经做好了迎接一切挑战的准备。 第一三三章:沙门岛 舟山海军旅经过一场激烈的海战,最终在黄海海域取得了胜利。他们俘获了22艘尚能行驶的大沙船,并从海中救起了八百多名宋军俘虏。这些战果虽然辉煌,但代价同样惨重,阮氏三雄的水鬼营在战斗中被敌军的拍杆和其他武器追击,损失不少小船。 方梦华站在一艘大船的甲板上,注视着波涛起伏的海面。她内心深知,虽然胜利属于他们,但代价过于沉重。她的手指轻轻敲击着船舷,思索着接下来的行动。最终,她决定率领舟山海军旅暂时停靠在嘤游山,进行修整和战后整编。 在嘤游山的港口,舟山海军旅的船只陆续靠岸。海员们忙碌着卸载物资,检查船只的受损情况。阮氏三雄的水鬼营成员则在岸边小心翼翼地将沉重的海鳅沙船引导进港。虽然他们的损失惨重,但活阎罗阮恩、莽二郎阮通、立太岁阮进三兄弟脸上依旧洋溢着胜利的喜悦。 「二哥儿,这次我们可真是拼了命啊!」阮通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兴奋地对阮进说道。 「是啊,不过战果不错,不是吗?」阮进笑了笑,拍拍弟弟的肩膀。 方梦华走到他们面前,目光坚毅。「这次你们表现得很勇敢,但是接下来我们还要继续作战。」她的声音冷静中带着些许安慰,「本座决定将俘获的沙船中的12艘分给你们,同时,所有澄海军的战俘也交由你们处理。这些战俘多半是京东人,或许对你们接下来的行动会有帮助。」 阮氏兄弟点了点头,但他们的脸色微微变化。方梦华看出了他们的情绪变化,询问道:「怎么了?」 阮恩脸色阴沉,「这些俘虏刚才战斗中有的表现得很顽固,我们不得不对他们又打又骂,现在有些后悔。或许这次我们应该采取更有效的手段来处理他们。」 方梦华思索片刻,然后说道:「战俘的处理确实需要谨慎。现在我们要考虑的不仅仅是战斗本身,还有接下来的整编和管理。你们要记住,战争不仅仅是力量的较量,更是智慧的较量。」 她的声音冷静而坚定,仿佛能穿透人心,「这些俘虏将成为我们下一步行动中的重要资源,你们必须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冷静面对每一个战术决策。记住,他们的命运已经掌握在我们的手中,而我们要为自己的每一个决定负责。」 阮氏兄弟默默点头,意识到方梦华的话中所包含的深意。与此同时,他们派出一队人马前往临沂,与宋江进行联络,报告这场战斗的胜利和舟山海军旅的下一步计划。 海港的另一边,俘获的宋军战俘被集中在一起,面带惶恐与疲惫。船只的修理工作也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舟山海军旅的士兵们正在紧张地为下一场战斗做准备。 八月廿八,舟山海军旅与宋江军的水鬼营经过短暂的休整,再次整装待发,目标直指登州的澄海军和平海军水寨。在出发前,方梦华决定先攻打沙门岛,这座位于蓬莱与旅顺之间的小岛,虽然地处偏远,却是宋朝在北方最大的牢城营之一,关押着大量刺配重刑犯。 沙门岛,这个宋朝在北方最大的牢城营所在地,原本是一个戒备森严的岛屿,关押着大量的重刑犯人,岛上驻有约1800名守岛廂军和獄卒。作为一个战略要地,它不仅是宋朝控制黄海和辽东半岛之间海域的关键点,也是一个重要的流放地。重刑犯人和一些被迫害的好人被关押在这里,长期忍受着饥饿、潮湿、和日照不足带来的身体和心理上的折磨。 明州海军旅的指挥部早已掌握了沙门岛的地形、兵力配置以及牢城营的情况。在进攻登州之前,方梦华决定先攻打沙门岛,不仅是为了扫清通往登州的海上障碍,更是为了拯救这些被关押的重刑犯人,将他们中的精壮之士转化为己方的战斗力。 这次战役的主要执行力量是山阳漕帮,由闻人杰和关弼指挥,他们带领了271艘小船,约3500名水军参与此次行动。由于沙门岛防守力量较为分散,且对大规模海上攻击缺乏准备,明州海军旅计划通过快速、出其不意的打击迅速攻占全岛。 战斗在凌晨时分开始,利用夜色和海雾的掩护,山阳漕帮的船队悄无声息地靠近了沙门岛的南侧。为了避免打草惊蛇,闻人杰决定分成几支小队,分别从不同的登陆点登陆,并同步发动攻击。 第一波攻击由关弼率领的一队发起,他们从岛上的南侧滩头突袭,迅速占领了沙门岛的主要防御据点。由于是夜间突袭,守岛廂军和獄卒未能及时做出有效的反应。在短时间内,南侧防线被攻破,大量的守军不是被击毙就是被俘虏。 第二波攻击则由闻人杰亲自指挥,他带领主力部队从西侧登陆,并迅速向牢城营进军。守岛的廂军在尝试反击的过程中,被山阳漕帮灵活的战术压制,许多军士甚至在混乱中选择弃械投降。 随着外部防线的瓦解,山阳漕帮的主力部队迅速包围了牢城营。獄卒们试图组织抵抗,但面对人数占优且士气高涨的敌军,他们很快被击溃。牢城营的大门被攻破后,山阳漕帮的士兵涌入了监牢,面对满目疮痍的景象,他们迅速控制了整个牢城。 在牢城营内,关押着超过5100名重刑犯人和700多名犯妇。这些人长期处于饥饿、潮湿、缺乏阳光的恶劣环境中,身体普遍瘦弱,患有畏光和驼背等病症。他们大多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一些犯人甚至因为长时间的关押而出现了精神上的崩溃。 攻占牢城营后,闻人杰立即下令对这些犯人进行甄别。他们必须尽快区分出被宋廷迫害的无辜者和真正的大奸大恶之徒。这一过程并不容易,尤其是在许多犯人已经丧失正常沟通能力的情况下。为此,山阳漕帮特意安排了熟悉当地情况的人士进行初步筛查。 与此同时,关弼负责安置这些被解救出来的犯人,并开始为他们提供基本的食物和医疗救助。由于牢城营内的环境恶劣,很多犯人已经处于严重营养不良和感染状态,关弼下令在岛上临时搭建帐篷营地,并组织医务兵对他们进行紧急救治。 这场战斗最终以明州海军旅的全面胜利告终。守岛廂军和獄卒大多被全歼或俘虏,沙门岛上的防御体系彻底瓦解。约5000名犯人被成功解救,成为明州海军旅的潜在新力量。这一胜利不仅扫除了进攻登州的障碍,也极大地鼓舞了明州海军旅的士气。 战后,闻人杰和关弼将沙门岛的防务暂时交给一部分信得过的俘虏,并继续整编队伍,为下一步进攻登州做准备。沙门岛上新获救的犯人们将接受进一步甄别,那些愿意加入明州海军旅的精壮之士,将被编入军队,成为反抗宋朝统治的中坚力量。 方梦华则在这场战役后,通过密报得知宋江已经开始在临沂准备支援她的北上行动。她明白,时间紧迫,接下来的每一步行动都将决定整个北方海域的控制权归属。在短暂的休整后,她命令舰队重新集结,准备向登州发动致命一击。 然而,解救犯人之后,面临的却是一个更加棘手的问题——如何甄别这些犯人到底是被宋廷迫害的无辜之人,还是确实的大奸大恶之徒。方梦华深知,这些人中,有可能存在着潜在的盟友,也有可能隐藏着危险的敌人。她必须做出明智的决策,以确保这些解救的犯人不会成为日后行动中的隐患。 方梦华召集了阮氏三雄、关弼和其他主要将领,在沙门岛上召开紧急会议。她面色凝重,手中握着解救出来的犯人的名册,思索片刻后说道:「我们救出了五千多人,但其中未必全是无辜之人。若不加甄别便将他们全部接纳入队,恐怕会带来不可预见的后果。」 阮进点点头,语气中带着些许担忧:「确实如此。若这些人中混杂着大奸大恶之徒,日后若再为害,恐怕会引火烧身。」 关道人沉思片刻,提出建议:「不如先将这些人分批安置,逐一甄别。可以派出我们信任的兄弟逐个盘问,并通过观察他们的言行举止,初步判断他们的品性。」 方梦华认同关弼的建议,但她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她补充道:「甄别工作必须严谨细致,除了逐个盘问外,我们还可以利用这段时间,让他们参与一些工作,观察他们在实际行动中的表现。那些确实无辜、愿意为我们效力的,可以逐步吸纳进来。至于那些行为恶劣、难以信任的人,则需严加看管,防止他们制造混乱。」 她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此事非同小可,不仅关乎我们的安全,更关乎我们是否能真正赢得民心。在甄别的过程中,我们要尽量保持公正,以免寒了那些真心追随我们之人的心。」 会议结束后,舟山海军旅和宋江军开始了对解救犯人的甄别工作。虽然任务艰巨,但方梦华和她的将领们明白,这是他们走向更大胜利的重要一步。他们要在这片动荡的土地上建立起一支忠诚且强大的队伍,而这场甄别将是决定未来成败的关键一环。 第一三四章:呼延庆 当方梦华带领的明州海军旅刚刚收取沙门岛,并正在对岛上被解救的犯人进行甄别时,一支令人意想不到的敌军出现了。 平海军指挥使呼延庆正在率领他的海鳅船队穿梭于登州(烟台蓬莱县)与辽东半岛之间的航线。这片海域对于他来说已经再熟悉不过,多年来他不仅负责这里的防务,更肩负着与金国的外交任务。作为呼延灼的小叔,呼延庆不仅在战场上表现出色,还精通女真话,是朝廷与金国之间海上之盟的重要桥梁。 平海军的船队由42艘大沙船组成,这些船只在海面上如同巨大的移动堡垒,缓缓航行在波涛之上。呼延庆站在指挥船的甲板上,目光注视着远方辽东的海岸线。尽管两国之间时有摩擦,但他明白,稳定的贸易和外交往来对于双方都是不可或缺的。 然而,在他身后的大宋朝廷内部,局势却远不如表面那样平静。呼延庆对于自己目前的处境十分清楚,随着宋金关系的日益紧张,他的职责变得愈发复杂。作为一名在军中声望颇高的将领,他明白自己的一举一动都会影响到两国的关系。然而,更让他头疼的是,这次航行并不仅仅是为了护航贸易船只,他还有一个更为重要的任务——搜集关于北方局势的情报,并尝试与金国的女真贵族建立更为隐秘的联系。 此时,呼延庆的心情却十分复杂。他已经收到消息,南方的倭寇在明教女贼的指挥下,在黄海与澄海军爆发了一场惨烈的海战。澄海军的失败让他感到不安,这意味着宋朝的海上防线出现了明显的漏洞。而方梦华,这位神秘的女首领,似乎不仅仅是江湖上的一个反贼,而是有着更为远大的野心。 呼延庆心里清楚,方梦华的势力正在不断扩大,而她在北方的活动也引起了他的注意。他知道,这次航行不可能一帆风顺。他必须时刻保持警惕,因为在这片海域上,敌人不仅仅是来自北方的金国,还有可能是南方不知何时会出现的舟山海军旅。 夜幕降临,船队依旧在海上航行。呼延庆站在船头,微风吹拂着他的长袍,他凝视着远方的海平面,心中思索着接下来的行动。他深知,在这片海域上,任何一个小小的失误都可能引发巨大的危机。而作为平海军的指挥使,他必须保证船队的安全,同时完成朝廷交给他的任务。 然而,海上的风浪无情,北方的形势更是变幻莫测。呼延庆能否顺利完成任务,与金国继续保持和平往来,还是会被卷入即将到来的更大风暴中,这一切都将取决于他的智慧与勇气。 呼延庆,这位刚刚从金国辽东一侧巡海返回的平海军指挥使,带领着他的一支强大船队——42艘海鳅船,正朝沙门岛方向驶来。远远望去,岛上的烟雾和纷飞的火光让他意识到有敌军正在发动攻击。他立即下令船队全速前进,准备展开反扑。 平海军的沙船装备了大量震天雷、投石机以及宋朝特有的「拍杆」武器,这种武器专门用于在近距离海战中将敌方中小型船只拍沉。呼延庆十分熟悉这片海域,他决定利用夜色和海上的雾气掩护,迅速靠近敌舰进行冲撞式攻击。 当平海军的船只靠近沙门岛时,岛上的山阳漕帮水军正在整编救出的犯人,绝大多数战斗人员都还没来得及返回船只。这一刻,呼延庆抓住了战机,他的船队迅速突入漕帮的防线,使用拍杆、投石机和震天雷对敌方小船展开了疯狂打击。 由于大部分漕帮的战斗人员都在岛上忙于收拾战场和甄别犯人,只有少数战士和船员留在船上。面对呼延庆的突然袭击,他们根本无力抵抗。大量的山阳帮小船被击沉,人员纷纷落水。闻人杰和关弼在听到海上激战的消息后,急忙下令岛上余部回援,但为时已晚,海面上的战斗已经白热化。 一时间,沙门岛附近海域成了激烈的战场,船只相撞的声音、投石机抛射石块的呼啸声、震天雷的爆炸声此起彼伏,伴随着落水者的惨叫和指挥官的怒吼。 然而,呼延庆的胜利并未持续太久。很快,方梦华的明州海军旅主力舰队从另一侧包围上来。她早已安排好了一切,舟山海军旅的52艘楼船和主力战舰在闻人杰的呼叫下迅速前来支援。 方梦华一眼便看出这支敌军的来历。平海军素来是宋朝水师中的精锐之一,呼延庆更是个不可小觑的对手。然而,她也知道,现在的宋朝已非全盛时期,而她手下的这支海军旅已经在黄海战役中证明了自己的战斗力。 舟山海军旅的舰队立即摆开包围阵势,利用船只的机动性将平海军的沙船团团围住。面对包围,呼延庆尝试突围,但舟山海军旅的楼船和重型战舰装备了更为先进的武器,在火力和机动力上完全压制住了平海军的沙船。 双方在近海展开激战,平海军的沙船一艘接一艘被击沉,海面上浮满了断裂的船板和漂浮的尸体。呼延庆亲自指挥旗舰试图冲出包围,但在数轮冲击后,最终无力回天,指挥舰被方梦华亲自指挥的旗舰拦截,呼延庆在船只被击毁后被俘。 战斗结束时,平海军的42艘沙船无一幸存,所有船只被击沉或俘获。呼延庆作为平海军的指挥使也被生擒。阮氏三雄对于呼延庆有着深深的仇恨,尤其是在刚刚结束的战斗中,他们的水鬼营遭受了巨大损失,他们强烈要求处决呼延庆,以泄心头之恨。 然而,方梦华却有着不同的打算。她知道呼延庆不仅是一个优秀的海军指挥官,还是一个通晓金国女真话的外交人才。在当前局势下,招揽这样的人才对她而言意义重大。 在阮氏三雄的愤怒和质疑声中,方梦华决定暂缓对呼延庆的处置。她亲自会见了呼延庆,在交谈中,她巧妙地表达了对呼延家族的尊重,以及对呼延庆个人才能的赏识。她告诉呼延庆,宋朝已逐渐走向衰落,而金国的崛起正在改变北方的力量格局。她提出了一个令呼延庆难以拒绝的选择:加入她的阵营,为她效力,不仅可以保全性命,还能够实现更大的抱负。 呼延庆面对这一选择,陷入了沉思。尽管身为宋朝的军官,他从未考虑过背叛,但眼前的现实已经让他意识到,继续效忠一个日渐衰弱的朝廷,未必能有光明的未来。而方梦华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种令人信服的自信和力量。 在激烈的内心斗争后,呼延庆最终选择了接受方梦华的提议。他明白,这不仅是为了保全性命,更是为了在这个动荡的时代中,为自己和家族谋求一条新的出路。 招降呼延庆后,方梦华立即着手整编俘虏的平海军士兵和船只,并将部分战俘派给阮氏兄弟,用以弥补水鬼营的损失。她深知要稳固自己的势力,必须迅速吸收这些战俘为己用,并尽快恢复海军旅的战斗力。 在完成战后整编和修整后,舟山海军旅没有耽搁太久,继续向登州方向进军。方梦华深知,每一次胜利都在为她的事业赢得更多的筹码,而每一次的拖延都可能让对手有喘息之机。她的目标不仅仅是打击宋朝的海军,更是为了逐步控制整个北方海域,打通从京东到辽东的战略通道。 黄海与沙门岛的胜利,为方梦华的北伐奠定了坚实的基础。然而,她明白,未来的战斗只会更加艰难。宋朝、金国,甚至是南方的其他势力,都在注视着她的每一个行动。对于方梦华而言,这不仅仅是一场征服之战,更是一场必须谨慎行事的智谋之战。 第一三五章:芝罘遇挫 阮氏三雄心中对呼延庆的怒火未能发泄,自然不肯轻易放弃。他们向方梦华请命,要求率领水鬼营去攻打位于芝罘半岛的澄海军和平海军大寨。他们知道,这些军寨是宋朝在北方海域的重镇,而此时由于之前的战斗,海上的主要力量已经被歼灭,寨内的防卫力量可能相对薄弱。这似乎是一个极佳的复仇机会。 在得到方梦华的许可后,阮氏兄弟迅速整顿水鬼营的残部,准备发起突袭。他们的船只经过简单修整,再次驶向芝罘半岛。因为之前的战斗中,平海军和澄海军的主力都已在海上被击败,寨内的大部分人手已经外调,防守力量确实有所削弱。阮氏三兄弟认为这是一个绝佳的时机。 阮氏三雄率领的水鬼营92艘小船在夜幕中悄然逼近芝罘水寨。此时的水寨内仅有平海军和澄海军的留守军卒各300人,防守力量看似薄弱。起初,进攻进行得相当顺利,阮氏兄弟率领水鬼营的船只轻松登陆,并迅速突破了大寨的外围防线。寨内的守军似乎在阮氏三雄的冲击下完全溃败,大寨的内门也在重重打击下被攻破。然而,这座水寨的实际防御由登州通判宗泽密切掌控。他早已布下重重埋伏,等待着敌人的到来。 当水鬼营的船队悄无声息地靠岸,士兵们迅速上岸,展开了对水寨的攻击。阮氏三雄身先士卒,带领手下突入水寨,刀光剑影之间,守军迅速溃退。寨内仿佛一片狼藉,兵器、粮草和其他战利品堆积如山,似乎唾手可得。 阮进心中暗喜,命令手下开始搜刮这些战利品。然而,正当他们深入水寨时,四周突然火光冲天,宗泽早已安排的引火之物迅速点燃,寨内瞬间化为一片火海。烈焰夹杂着浓烟,迅速蔓延开来,迷惑了水鬼营士兵的视线,也打乱了他们的阵脚。 阮氏三兄弟没有料到,他们这次面对的敌人不仅仅是普通的守军,还有一位精明老练的指挥官——登州通判宗泽。宗泽久经沙场,早已洞察到敌人的意图,并提前做好了充分的准备。 宗泽知道,阮氏兄弟急于复仇,势必会发动强攻,而寨内防守薄弱正好可以引诱敌人深入。于是,他早早就在寨内布置了埋伏,准备在敌人进入后发动反击。 当阮氏三雄的水鬼营突破大寨的防线,直逼寨心时,宗泽的埋伏部队迅速出击。火光四起,四周的房屋和战壕中突然涌出大量的伏兵,四面八方的箭雨和投石倾泻而下。水鬼营的士兵们顿时陷入了混乱,无法辨别方向,只能仓促迎战。 就在混乱中,水鬼营的头领「立太岁」阮进,作为三兄弟中最为勇猛的战士,身先士卒,手持托天叉冲在最前。然而,就在他挥舞兵器,准备冲破宗泽的防线时,一名年轻的将领站在远处的高地上,冷静地观察着战场。这位将领正是宗泽的次子,宗颖。阮进那象征着他身份的特殊兵器——托天叉,成为了宗泽一方的显眼目标。宗颖早已埋伏在一里外的高处,手持神臂弩,冷静地瞄准了阮进。他知道,只要阮进一死,水鬼营势必会陷入混乱。 宗颖年纪虽轻,却已在军中展露出惊人的弓弩技艺。他手持神臂弩,一直在寻找战场上的关键人物。当他看到阮进正带领部队冲锋时,他毫不犹豫地举起了手中的神臂弩,瞄准了阮进。 宗颖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瞄准后扣动了扳机。神臂弩的弓弦震响,箭矢破空而出,直取阮进的要害。阮进甚至还未来得及反应,便感到一阵剧痛穿透了他的胸膛,低头一看,箭矢精准地穿过他的心脏。血迅速染红了他的衣襟,他的呼吸变得急促,双腿开始发软,身影顿时一颤,托天叉从他手中滑落。 「兄弟们,小心!」阮进的声音在混乱中响起,但很快便被噪音所淹没。他身旁的阮通和阮恩见状,大惊失色,赶紧上前搀扶,然而为时已晚,阮进已经力竭倒下。 随着阮进的倒下,水鬼营的士气瞬间崩溃,内部立刻陷入了混乱。士兵们惊恐不安,四处逃散,试图逃离这片燃烧的火海。然而,宗泽早已预料到他们的撤退路线,在寨外的各处布置了陷阱和伏兵。当水鬼营士兵冲出寨门时,他们发现自己已经陷入了宗泽的包围圈。 宗泽见埋伏成功,立即下令全军出击,对水鬼营展开全面反击。水鬼营本就因突袭仓促出动,加上阮进的突然阵亡,他们彻底陷入了混乱,士兵们纷纷向后撤退,试图回到船上逃离战场。然而,此时宗泽的部队已经封锁了他们的退路,许多水鬼营士兵在撤退途中被歼灭。 此时,宗泽调动的登州廂军2000人已经包围了寨外,形成了第二道防线。水鬼营士兵们在火海和包围圈之间被困,不少人被俘或战死。尽管如此,一些顽强的水鬼营士兵仍然试图突围,但敌众我寡,他们的反击显得微不足道。 剩余的水鬼营船只在混乱中慌乱撤退,然而由于在上岸时没有做好防备,很多船只被敌军破坏,无法快速离岸。宗泽的部队趁机追击,一时间,芝罘半岛海域成为了水鬼营的葬身之地。 远处的方梦华得知寨内突发的变故,立刻派遣山阳漕帮前来接应。闻人杰和关弼带领漕帮小船冲破宋军的防线,成功接应了一部分逃出的水鬼营士兵。然而,整个过程惨烈无比,最终,阮氏兄弟带领水鬼营残部艰难撤退,只有63艘小船和约700名士兵成功撤回沙门岛。此次战役,水鬼营损失惨重,几乎折损了一半的战力,尤其是阮进的战死,更是对水鬼营士气的巨大打击。他们失去了许多兄弟和船只,元气大伤。这次失败不仅让阮氏兄弟陷入痛苦和懊悔,更让他们意识到,面对老辣如宗泽这样的对手,盲目的复仇冲动只会带来更大的损失。 阮氏兄弟回到舟山海军旅后,不得不面对方梦华和宋江的询问和战后反思。而这次的惨败也让方梦华更清楚地认识到,敌人中不乏智慧与勇气并存的将领,未来的战斗中,唯有更加慎重与深思熟虑,才能在这个乱世中生存并取得胜利。 芝罘半岛一战后,水鬼营遭到前所未有的重创,阮氏兄弟亲眼目睹了兄弟阮进的陨落。阮通和阮恩两人费尽力气抢回阮进的遗体,但这并不能抚平他们心中的痛苦。面对阮进冰冷的遗体,两人跪倒在地,泪流满面,放声痛哭。其他水鬼营的士兵也纷纷围拢过来,沉默中无不为他们的首领悲伤。阮进不仅是他们的领头人,更是他们的兄弟和战友,他的死让整个水鬼营陷入了深深的悲痛。 方梦华看着狼狈不堪的水鬼营士兵,心中愤恨却不失冷静。她知道,此时的关键是尽快恢复士气,重新整合力量。方梦华知道,水鬼营在此次战役中损失惨重,士气受挫,而阮氏兄弟也因失去了亲兄弟而心情低落。为了安抚他们,她做出了一个果断的决定。她将俘获的24艘平海军大沙船和全部平海军的俘虏分拨给水鬼营,建议阮氏兄弟带领幸存的水鬼营士兵将这些船只和平海军俘虏返回嘤游山修整,暂时撤出战斗前线。 「先回去修整,等你们恢复元气,再来为阮进报仇。」方梦华这样对阮氏兄弟说,她的语气中带着坚定的安抚。她知道,仇恨无法轻易平息,但她也明白,此时他们更需要时间和力量的恢复。 与此同时,方梦华也意识到,宗泽是个不可轻视的对手。他不仅善于布置陷阱,还能够在战场上迅速做出应对。她决定暂时搁置登州的进一步攻势,转而专注于巩固现有的战果,同时加强对敌方指挥官的情报搜集。 宗泽的狡诈和宋军的顽强,让她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战略目标。她知道,这场战争还远未结束,而她必须继续调整战术,以应对敌人的每一步棋。 尽管水鬼营遭受重创,但方梦华并没有让胜利的余波冲昏头脑。她深知宗泽不是普通的敌人,他的智慧和经验足以让任何对手付出惨痛的代价。此次芝罘半岛的惨败便是一个例子。 「宗泽肯定还有后手,」方梦华在商议战后行动时说道,「登州的上岸作战计划必须暂时搁置。我们现在不能再冒险,必须谨慎行事。」 登州作为北方的重要战略要地,如果贸然行动,极有可能再次陷入宗泽的陷阱中。她决定暂时放弃对登州的直接进攻,转而巩固现有的战果,并通过其他方式削弱敌军的力量。 在方梦华的计划中,海上力量是宋军的重要支柱,而此次一系列的战役后,宋军的海上力量已经基本被摧毁。她深知这一点,并决定利用这个优势,进一步打击敌军的力量。 此时,山阳帮的闻人杰提出了一个新的行动计划。他建议漕帮的小船队伍顺着济水河口一路北上,去齐州(今山东济南)找济水帮算账。济水帮是宋朝在京东东路的主要漕帮之一,与淮南东路山阳帮有过节已久,这次正是趁势打击他们的好机会。 「既然宋军的海上力量已经残破不堪,我们就顺着济水而上,给他们来个釜底抽薪。」闻人杰提议道。 方梦华对此提议表示支持。她知道,削弱济水帮不仅可以进一步削弱宋军的水运力量,还可以扩展漕帮在北方的势力。她命令漕帮的小船队伍准备行动,同时开始制定详细的作战计划,以确保这次行动的成功。 水鬼营的回撤与休整,以及山阳帮对济水帮的进攻,标志着方梦华的新一轮战略布局的开始。她深知,这场战斗并不仅仅是为了报仇或是夺取一城一地,更是为了在更广阔的战场上,削弱敌人,扩大己方的势力,为未来更大的战役打下基础。 方梦华目送着水鬼营的船队远去,心中暗自思索着接下来的每一步。她知道,这个乱世中,胜利者不仅需要勇气和力量,更需要智慧和耐心。而她,正是在这两者之间,寻找着属于自己的胜利之路。 第一三六章:壮士一去 宗泽在成功设伏重创水鬼营后,立即着手对俘虏的水鬼营喽啰进行审讯。经过一番拷问,宗泽终于从这些俘虏口中得知,袭击芝罘水寨的这支水军,正是京东巨寇宋江手下的阮家兄弟所率领的水鬼营。 当宗泽听到俘虏提到「方大当家」时,心中微微一震。他追问之下,得知这个「方大当家」正是方腊余孽的首领方梦华。这个名字在他耳中犹如雷鸣一般,瞬间让他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宋江和方腊余党竟然勾结起来,合谋摧毁了大宋的海防,这无疑是对朝廷的巨大威胁。 宗泽思索片刻,决定立即将此事上奏开封朝廷。他意识到,这不仅仅是一场地方性的战斗,而是可能演变成一场波及整个大宋的动乱。方腊起义的阴影尚未完全消散,宋江又在北方死灰复燃,如今两股势力合流,势必对大宋构成严重威胁。 他写下紧急奏疏,详述了水鬼营的袭击经过,以及从俘虏口中得到的情报。宗泽在奏疏中强调了宋江与方腊余孽的合谋,并指出此事背后可能隐藏着更大的阴谋。他请求朝廷立即调集兵力,加强海防,并对北方和东南沿海的宋江势力进行严密监控和剿灭。 在宗泽看来,朝廷必须尽快采取行动,防止这股叛乱势力进一步壮大。他深知,若不及时应对,这场动乱将可能对大宋的国运造成难以挽回的打击。 而在嘤游山,立太岁阮进的死如同一根利刺,深深刺痛了莽二郎阮通的心。尽管回到嘤游山后,他表面上默默接受了方梦华的安排,留守修整,但内心的仇恨却如熊熊烈火,愈燃愈烈。每当夜深人静,孤独和愤怒便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在一个漆黑的夜晚,阮通独自坐在一块海边的岩石上借酒消愁,喝着四明山二锅头,越喝越上头。月光照在他愤怒而疲惫的脸上,仿佛在提醒他心中未了的仇恨。最终,他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决定趁阮恩去临沂大寨跟宋江汇报此行,独自返回登州刺杀通判宗泽,以报杀兄之仇。 阮通偷偷潜入登州城,凭借多年在水上漂泊积累的经验,他轻而易举地避开了巡逻的士兵,成功潜入府衙。但他对府衙的布局并不熟悉,在迷路的过程中,误闯入了知府乐可适的书房。阴差阳错,他将乐可适误认为是宗泽,一刀将其砍倒。然而,这一举动引发了府内的警戒,不久,阮通就被巡捕围住,在绝境中他被擒,送入死牢。 宗泽得知此事后,冷静地分析了当前的局势。他意识到,阮通是方梦华和宋江勾结的重要线索。为了震慑叛贼并向朝廷表忠,宗泽决定将阮通押解到开封,作为此次大案的关键人犯献俘于朝廷。 阮通被押解至开封后,面对朝廷的审讯,他表现得极为倔强和顽固。不论大理寺审讯官如何威逼利诱,他始终一言不发,只在被质问方梦华和宋江的计划时,破口大骂,咒骂赵宋君臣的腐败无能。 宣和五年九月初三开封朝廷收到宗泽的奏报后,这次奏对在九月初八的一个阴雨绵绵的早晨展开。开封的朝堂显得格外庄重肃穆,因为宗泽的奏报内容让朝廷上下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宗泽的奏报由当时的枢密院副使赵良嗣亲自呈递给皇帝赵佶。奏报详细描述了登州遭袭的过程,指出攻岛的敌军不仅是被朝廷认定为海盗的明教残余势力,而且还有宋江一伙的水寇参与其中。最为震惊的是,奏报还详细列出澄海军和平海军被摧毁的惨状,特别强调了大宋水军的惨败。 「陛下,臣已查实,」赵良嗣一脸凝重地说道,「这伙倭寇并非外族,而是明教的残余势力,他们与京东巨寇宋江相互勾结,共同攻打我朝沿海。这一战,我朝明州水师和登州水师几乎全军覆没,仅剩下泉州的稽盐团练使可供调遣。」 殿内顿时一片哗然,文武百官纷纷低声议论,脸上满是震惊与不安。 闻听此言,宰相蔡京眉头紧锁,心中惊骇不已,但他依旧保持着外表的冷静。他慢条斯理地说道:「此事非同小可,明教余孽不除,恐怕会生变乱。而这宋江贼寇竟然与明教勾结,更是胆大包天。朝廷应当迅速采取行动,以安民心。」 礼部尚书李邦彦则更加忧心:「陛下,沿海水军之事不容小觑,如今北方失守,海防更显重要。稽盐团练使远在泉州,一旦南北两线皆被牵制,恐将难以应对。」 许多官员纷纷点头赞同,他们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这不仅是一次普通的海寇袭击,更是牵涉到北方辽国、金国的国家安全问题。朝廷急需重新部署海防力量,否则沿海百姓将无宁日。 与文官们的忧虑相比,武将集团则显得更加急躁。殿前都点检高俅眼中闪过一丝狠色,他走到殿中,跪地请命:「陛下,臣愿亲自领兵征讨宋江与明教余孽,以报海军被覆之仇!海防力量需尽快重建,若不给予这些逆贼以沉重打击,他们只会更加猖獗。」 枢密使广阳郡王童贯也站出来支持高俅的意见:「此事确需迅速解决,否则北方的海上防线将形同虚设。臣愿与高点检共同出兵,以挽回我朝海防颓势。」 武将们的态度极为坚定,他们认为必须以雷霆手段迅速打击明教和宋江的势力,不能让敌人有任何喘息的机会。 赵佶听取了群臣的意见,脸色逐渐阴沉。作为一个有着艺术家气质的皇帝,他更倾向于安定和平,但眼下的局势显然已不允许他继续保持观望。 赵佶环顾四周,沉思片刻,最终下令:「高俅,你即刻调集沿海各路军马,重建海防。同时,传旨泉州稽盐团练使,速率部北上支援。蔡卿,速与礼部商议,调度所需资源,尽快恢复我大宋海防力量。至于宗泽所言之事,查实后朕将严惩不贷。」 他接着对群臣说道:「此次明教余孽与宋江勾结,此事不可小视。待高太尉出征,朝廷将视其战功酌情奖赏。同时,朕亦将派使者往登州宣抚军民,安定人心。」 朝堂上的气氛愈加紧张,群臣意识到,宋朝已经进入了一个必须面对内忧外患的关键时刻。而明教和宋江的势力似乎也在朝堂的决策下,面临着新的挑战与考验。 随着赵佶的决策发出,朝廷迅速开始调动资源和力量,准备应对可能到来的更大危机。 朝堂上,殿前都点检高俅对阮通这名人犯的桀骜态度极为不满。在一次审讯中,高俅亲自出马,试图逼阮通开口,但阮通不仅不屈服,还一口痰吐在了高俅的脸上。高俅气急败坏,怒不可遏,当场下令结案将阮通凌迟处死,以警示其他叛贼。 十月的秋风凛冽,刑场上,阮通被捆绑在刑柱上,面对即将到来的酷刑,他毫无惧色。阮通知道自己难逃一死,但他并不后悔自己的选择。随着刀刃一次次落下,他的痛苦呻吟混杂在骂声中,响彻刑场。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咒骂宗泽和高俅、咒骂赵宋朝廷,直到气绝身亡。 阮通的死并没有带来赵宋朝廷的安宁,反而激起了水鬼营和宋江军中更大的仇恨。方梦华得知消息后,深感痛惜,意识到这场战斗远未结束。正如即将到来的严冬,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临沂的宋江军大寨,阴云密布,气氛沉重。活阎罗阮恩带着沉重的心情回到了大寨,向宋江禀报了阮通失踪的消息。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因为他知道五哥儿的失踪意味着什么。 「兄长一直没有音讯。」阮恩紧握拳头,眼眶微红,「我已经派人四处寻找,但毫无结果。我怕……怕是凶多吉少。」 宋江听后,心中一沉,忧心忡忡。他知道阮氏兄弟一直是他得力的战将,失去阮通无疑是个沉重的打击。于是,他命令手下的探子加紧行动,务必找到阮通的下落。然而不久之后,登州传来的消息更加不祥——登州知府乐可适被刺杀,刺客被捉拿后押解进京。 宋江脸色一变,他意识到那个刺客很可能就是阮通。然而,事已至此,他只能祈祷这只是一次意外。然而,噩耗接踵而至——阮通在开封被公开处刑,临刑前怒斥朝廷并辱骂殿前都点检高俅。 消息传来,宋江心如刀绞,与阮恩相对而泣。阮恩捧着阮通的遗物,悲痛欲绝,泪如雨下。如今阮氏三雄已去其二,宋江虽强忍悲痛,却也忍不住泪流满面。 吴加亮冷静地分析了当前局势,「此事必有后续。阮通刺杀登州知府,最终被押解京城凌迟处死,朝廷定不会善罢甘休。他们必然会借此机会,对我们进行大规模的征剿。」 宋江听后,心中愈发沉重。他深知吴加亮的判断多次证明准确,朝廷若真因此动兵,他们将面临极大的压力。他必须为此做好充分准备。 于是,他立刻派遣戴宗和燕青前去打探情报,探明朝廷的下一步动向。不久后,探子从莱芜的宋军大营传回消息,确认了宋军正在进行异动,似乎在准备对京东地区的绿林势力发起攻击。 「看来吴学究的预感没错,朝廷果然已经开始行动。」宋江紧握拳头,眼中充满了坚毅与决心。「通知京东绿林会的各山头,严阵以待,准备迎接朝廷的征剿!」 他知道,接下来的战斗将决定他们的生死存亡。他必须集结所有力量,团结所有绿林好汉,才能在这场浩劫中生存下来。宋江军寨的灯火通明,战鼓声渐渐响起,所有人都知道,真正的大战即将来临 第一三七章:罗家横祸 沙门岛战事结束后,舟山海军旅的张典、赵达和俘虏的呼延庆带着战利品、大船,以及从沙门岛解救出的囚犯们,踏上了返回舟山群岛的航程。此次战斗虽然胜利,但众人心中仍有余悸,特别是呼延庆,他曾是宋朝平海军的统帅,如今却成了战俘。船队在茫茫大海中行驶,经历了战火的洗礼,大家都需要一段时间来恢复。 而在另一头,方梦华则跟随山阳漕帮的二百多艘小船,沿着济水逆流而上,直奔齐州而去。此次行程的目的是找济水帮算账,但对方梦华来说,这不仅仅是一次报复的行动,更是她与旧日友人的重逢之旅。她期待能再次见到罗秀,那位曾在她困顿之时给予她帮助的老人。 济水河畔,两岸风光旖旎,河水清澈见底,仿佛没有受到战争的污染。然而,船队内的气氛却并不轻松,方梦华心中清楚,这次行动不仅是对济水帮的惩罚,更是对未来局势的一次试探。她希望通过此次行动,进一步巩固山阳漕帮的地位,并借此机会扩展自己的影响力。 船队行驶了数日,终于接近了齐州的边界。方梦华站在船头,远眺前方的河岸,思绪万千。她知道,接下来的战斗将决定她与山阳漕帮的命运,也将决定她在这一带的影响力是否能进一步扩展。 「我们就要到了。」山阳漕帮的头领闻人杰走到她身旁,低声说道。 方梦华点了点头,目光坚定,「这次,我们一定要让济水帮付出应有的代价。」 在前行的路上,她始终在心中策划着行动的每一步。她需要确保这次行动的胜利,并借此机会重新树立山阳漕帮在这一带的威信。与此同时,她也在思考如何应对未来可能出现的挑战,包括如何与其他势力周旋,如何处理呼延庆这个战俘,以及如何扩展自己在济水河流域的影响力。 此时,罗太公的影像在她脑海中浮现,她记得这位老人对自己的关怀与帮助,也期待着与他的再次见面。这次行动不仅是复仇,更是一次心灵的回归,一次对过往恩情的回报。 随着船队的前行,齐州的轮廓逐渐清晰起来,方梦华知道,属于她的挑战与机会即将到来。 济水帮的帮主窦印很快就得到了消息,二百多艘小船顺着济水而来,从青州到淄州,这样的大规模行动根本不可能不被发现。窦印心知肚明,这支船队来者不善,目的恐怕就是冲着济水帮而来。 窦印迅速将情况汇报给齐州知府刘豫。刘豫接到消息后,心中愤恨不已,因为他对方梦华有着深仇大恨——他的儿子刘麟此前在追杀方梦华的行动中被她反杀,此事让他一直耿耿于怀。虽然窦印的汇报中没有明确指明方梦华是此次行动的幕后主使,但刘豫不在乎真相,他需要一个发泄仇恨的目标。 窦印为了自保,决定将水贼引来的责任推到罗家庄的身上。他清楚地知道,罗家庄与方梦华有一定的关系,如果能把责任转移过去,既可以削弱罗家庄的影响力,也能借机打击方梦华。 刘豫听了窦印的说辞后,立即做出了决定。他不愿放过任何一个可能与方梦华有关的人,更不愿意放过这个为儿子报仇的机会。于是,他下令以「通敌叛国」的罪名,将罗家庄的老小全部抓捕入狱,不分青红皂白,甚至不做任何调查。 与此同时,罗家庄的人还没有意识到即将到来的厄运。他们与方梦华的关系虽有,但并不密切,而罗太公更是以为可以置身事外。然而,随着刘豫的命令下达,一队队衙役涌入了罗家庄,将庄内的老小全部捆绑押解,连一丝反抗的机会都没有留下。 罗家庄的老小被押送到齐州城的监牢内,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罗太公心中愤怒而又无奈。他隐隐猜到了此事可能与方梦华有关,但一时之间也无法做出什么决定。 而在济水河上,方梦华与闻人杰等人还在专心筹划即将到来的行动,尚未意识到罗家庄已遭劫难。她深知这次行动至关重要,既是对济水帮的清算,也是扩展自己影响力的关键一步。但此时此刻,她还没有意识到,背后更大的危机已经悄然而至。 罗勇得知罗家庄被官府查封的消息后,心中大急。他怎么也没想到,平日里宁静的罗家庄会突然卷入如此巨大的麻烦之中。更让他震惊的是,查封的原因竟然是因为有人举报罗家庄与一伙水贼有勾结。罗勇脑海中立即浮现出之前到过罗家庄的那位神秘女子——方梦华。 回想起方梦华当时的言辞与气度,罗勇不禁心中暗想:难道这次的水贼行动与她有关?如果真是这样,那么罗家庄被栽赃陷害的可能性极大。 想到这里,罗勇再也坐不住了。他明白,单凭自己在齐州官府的几句话,根本无法为罗家庄洗脱罪名。唯一的出路就是亲自去会一会这伙「水贼」,看看是否真如传言所说的那样。他必须找到他们,并搞清楚事情的真相。 罗勇火速动身,沿着消息中提到的路线一路向淄州赶去。他心中焦虑万分,恨不得立刻飞到水贼船队的面前,将所有的事情一一弄清。他日夜兼程,不顾疲惫,终于在淄州附近的济水河畔,看到了那支正在前行的船队。 远远望去,河面上布满了小船,旗帜迎风招展,显然这不是普通的船只。罗勇心头一紧,但他没有丝毫犹豫,立刻驾船迎上前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无论这伙人是不是「水贼」,都必须弄清楚他们与罗家庄的关系。 他迎头碰上了走在船队最前方的闻人杰。闻人杰是这次行动的主将之一,经验老到,见多识广。看到一个生面孔的年轻人突然出现在船前,闻人杰心生警惕,立刻命人将船靠近,仔细打量着罗勇。 「你是什么人?来这里做什么?」闻人杰声音冷峻,带着一丝威严。 罗勇知道此时不能有丝毫隐瞒,他深吸一口气,直视闻人杰的眼睛:「在下罗勇,是罗家庄的义子。听说贵方从济水而来,被栽赃与罗家庄有勾结,我特来求见贵主,请问贵队中可有一位名叫方梦华的女子?」 闻人杰闻言,神情微微一动。他上下打量了罗勇一番,见其言辞恳切,似乎并无恶意,便点了点头:「你找方大当家的,有什么事?」 「我家老小被官府抓捕入狱,只因为有人诬陷我们与贵方有勾结,我想请方大当家明鉴,救救我家人。」罗勇语气恳切,脸上满是焦急。 闻人杰听罢,心中已有些明了。方梦华此前确实曾在罗家庄有过停留,而这次的行动目标确实是济水帮。想来罗家庄被牵连进来,正是济水帮为了自保而做的栽赃嫁祸。 「你说的这些,我会如实禀报给方大当家的。至于她怎么决定,我不能做主。」闻人杰沉声说道,「你跟我上船吧,咱们一同去见她。」 罗勇松了一口气,知道这是他唯一的机会,于是毫不犹豫地登上了闻人杰的船。接下来,他将面对的,是那位他心中既熟悉又陌生的方梦华,以及可能决定罗家庄命运的关键一刻。 当罗勇登上船,远远地便看到了甲板上站立的方梦华。她身穿一套熟悉的女甲,正是罗家庄赠送的那套秦氏女甲。罗勇心头一动,已经明白了许多。方梦华也自然记得这位曾经带自己从陶唐口脱险的义薄云天的兄弟。 两人的目光在船上相遇,方梦华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她对罗勇的忠诚与勇气早有深刻印象,而如今再次见面,她更感受到这位年轻人身上那种坚定的意志。 罗勇快步走上前,面露急切之色,拱手说道:「方大当家,罗勇冒昧前来,有要事相求。家中老小被官府无辜抓捕,皆因济水帮的栽赃嫁祸,我斗胆请求您伸出援手,解救罗家庄于危难。」 方梦华神情微微一变,随即变得凝重起来。她早已猜到罗家庄可能会因为济水帮的缘故遭受波及,却没想到情况如此严重。 她思索片刻,语气柔和地说道:「罗勇兄弟,家中遭难,我心甚感不安。济水帮的手段果然不堪,我方才正是为此事前来清算。你放心,我会竭尽全力救出罗家庄的老小。」 罗勇听后心中一暖,感激地说道:「方大当家,罗家庄上下对您恩德永世难忘。只要能救回我家人,罗勇甘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方梦华点了点头,心中已然下定决心。她对身边的闻人杰说道:「派人去探查济水帮的动向,并尽快安排罗勇前往罗家庄一探究竟。我们不能让刘豫和济水帮的人继续猖狂。」 闻人杰领命而去,罗勇则感激地看着方梦华,心中多了一份坚定。他知道,自己终于找到了能够依靠的盟友。尽管前方充满了未知的风险,但只要有方梦华的支持,他便有信心面对一切困难。 第一三八章:邹平水战 听到罗勇的情报后,方梦华沉思片刻,迅速分析了当前的局势。她知道,济水帮既然已经有所准备,那他们必然不会孤军作战,刘豫的宋军在背后支持,意味着此战将会更加凶险。 她转身对罗勇说道:「你对这一带的地形熟悉,我们现在最需要的是准确的情报。既然济水帮很可能在三叉河口埋伏,那我们必须在进攻前做好万全的准备。你先去联络那些你信得过的小股水匪,探明敌情,特别是他们的兵力部署和武器装备。」 罗勇点头应道:「明白,我这就去安排。三叉河口地势复杂,有许多隐藏的河汊和浅滩,若能提前了解清楚,便可制定出合适的对策。」 方梦华看向远方,心中已有计策:「我们不宜正面迎战,以免中了济水帮的埋伏。闻人杰,你带一部分人马沿着河道隐蔽前行,制造声势,吸引他们的注意力。而我将带主力从侧翼包抄,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闻人杰听后,立刻明白了方梦华的意图:「好计策!如此一来,济水帮定会被我们分割包围,到时候再发动突袭,定能将他们一举击溃。」 罗勇补充道:「岸上的宋军可能会随时支援济水帮,我们要小心他们的弓弩和火器。」 方梦华点了点头:「没错,岸上的威胁不能忽视。我们要做好两手准备,一方面对付水匪,另一方面防止宋军突袭。尽量避免陷入他们的包围圈。」 计划定下后,方梦华迅速分派任务,各部开始准备行动。罗勇率先出发,去联络附近的小股水匪,以获取更多的情报。而方梦华则集中精力调动船队,准备对济水帮和宋军展开一场精心策划的突袭。 整个行动将会是一次冒险,但方梦华明白,这是救出罗家庄的唯一机会,也是在敌强我弱的情况下打破僵局的关键一步。 邹平县的三叉河口,是济水帮精心挑选的伏击地点。这里河道交错,水流急湍,且两岸有茂密的树林和隐蔽的山丘,为埋伏提供了天然的掩护。济水帮帮主窦印在接到方梦华船队来袭的情报后,与齐州知府刘豫商议,决定在此设伏。 方梦华带领的山阳帮船队刚刚经历过几场大战,士气高昂,且成员经过方梦华的海盗营训练,具备一定的战术素养和协同作战能力。她明白,济水帮虽然人数众多,但缺乏实战经验,而且是常规的江湖势力。方梦华决定利用对手的弱点,将其拖入她擅长的海战节奏中。 山阳帮和济水帮在邹平的遭遇战,是一场江湖势力之间的较量,更是一场策略与力量的对决。双方都带来了两百多艘小船,约三千多人,但战斗的背景却截然不同。山阳帮的人刚刚经历了几场激烈的大战,经过方梦华的海盗营训练,已经具备了较强的实战经验。而济水帮则主要是依靠地利,但其成员缺乏大规模战斗的经验,依然停留在江湖帮派的常规作战思路上。 当山阳帮的船队进入三叉河口时,河道两侧突然火光四起,济水帮的小船从隐蔽处纷纷涌出,试图将山阳帮包围。窦印亲自指挥,他希望通过这次伏击一举歼灭来犯之敌。 然而,山阳帮早有准备。方梦华命令船队不慌不忙地散开,形成多个小组,避免被敌人围困。各船迅速反应,用弓弩和火箭反击济水帮的先头船只。山阳帮的成员经过方梦华训练后,对战术协同的理解远超济水帮,在混战中迅速占据了上风。 山阳帮的船队在方梦华的指挥下,采取了「声东击西」的策略。他们表面上集结于河道中央,制造出即将发动大规模正面冲锋的假象,但实际上,方梦华早已安排部分精锐悄然分散,准备从侧翼进行突袭。 济水帮的帮主窦印,深知对方来者不善,便在三叉河口一带布下了防线。他利用地形优势,命人将船只隐藏在河汊和浅滩之间,试图打击山阳帮的前锋。此外,窦印还与岸上的齐州知府刘豫合作,后者派了一千厢军压阵,准备随时出手支援。 战斗在一片紧张的气氛中爆发。山阳帮的前锋部队按照计划,驶入了济水帮的埋伏圈。济水帮的船只突然从四面八方冒出,窦印一声令下,箭如雨下,河道瞬间变成了一片战场。山阳帮的船队表面上陷入混乱,但他们的真正目的只是吸引火力。 就在济水帮全力进攻山阳帮前锋时,方梦华率领的侧翼突袭部队突然出现在济水帮的后方和侧翼。大量的火箭和震天雷划破夜空,射向济水帮的船只和藏匿的区域。猝不及防的济水帮顿时陷入了混乱,许多船只被引燃或击沉,水手们四散逃命。 窦印见状,急忙指挥人马调整阵型,但为时已晚。山阳帮的侧翼部队迅速压上,不给济水帮任何喘息的机会。山阳帮成员经过严酷的训练和多次战斗,战斗力远胜于济水帮的普通水手。他们冲上敌船,展开了近身搏杀。 随着战斗的深入,山阳帮的小船不断突击济水帮的侧翼,济水帮船只被逐个击沉。窦印逐渐感到不妙,试图依靠岸上的厢军支援。但此时,方梦华已经派出一支船队在上游拦截,阻断了济水帮的后援。 眼见济水帮节节败退,刘豫派驻在岸上的厢军终于开始行动,决定派遣一千厢军下水支援。他们原本以为山阳帮会轻松落入济水帮的陷阱,但现在情况急转直下,不得不亲自下场稳住局势。 岸边的厢军一千多人,分批登上战船,准备夹击山阳帮的船队。然而,方梦华早有防备,她命人将一部分船队掉头,正面迎战登州厢军,阻止他们与济水帮汇合。然而,这支厢军并不擅长水战,且河岸地形狭窄,难以发挥阵地战的优势。当他们登上小船准备参战时,却被山阳帮的精锐突击部队拦截,厢军还未能有效组织进攻,便陷入混乱。 这一场水战逐渐演变成了几方势力的混战。厢军虽有人数优势,但他们对水战并不熟悉,反倒成了船上搏斗的累赘。山阳帮凭借灵活的船只和丰富的水战经验,将厢军逐一击破,迫使他们退回岸边。 在激战数小时后,济水帮已经元气大伤,窦印无力回天。见己方船队被击沉大半,人员伤亡惨重,他终于下令撤退。然而山阳帮的船只紧追不舍,窦印在混乱中失去了指挥权,只能仓皇逃命。 济水帮的船只逐渐被击溃,窦印见大势已去,试图率残部撤退。可在河口处,方梦华早已布置了伏兵,残存的济水帮船只被一一击沉,窦印最终被俘。 岸上的刘豫见状,无奈之下只得下令厢军撤退。刘豫此役本希望能通过济水帮的力量削弱方梦华,但最终不仅未能阻止山阳帮的进攻,还损失了一部分厢军兵力。 这场战斗的胜利,巩固了山阳帮在济水流域的优势地位,同时也让刘豫认识到,面对方梦华这样的对手,单靠江湖势力已不足以应对。 最终,山阳帮取得了这场遭遇战的胜利,尽管他们也付出了一定的代价,但相较于济水帮的全军覆没,损失要小得多。济水帮的实力已经大不如前,再也无法对山阳帮构成威胁。 战后,方梦华命令闻人杰留守控制河道,防止刘豫派兵反扑。她决定进一步压迫济水帮,直到对方无力再兴风作浪。与此同时,她也对即将到来的更大规模的宋军反扑提高了警惕,开始思考下一步的战略部署。 战斗结束后,方梦华立即下令清点战利品,并救治受伤的兄弟。她知道,这场战斗虽然胜利,但意味着接下来会面临更加严峻的挑战。岸上的宋军并未全力出击,表明刘豫在等待更有利的时机,而她需要提前做好应对的准备。 第一三九章:狠人刘豫 方梦华率领山阳帮成功击溃济水帮后,俘虏了帮主窦印及其他长老。她决定利用这些俘虏,前往齐州城下,以交换的方式救回被刘豫关押的罗秀一家。 战后,被俘的艄公被押送到方梦华面前。这个之前曾调戏过方梦华的家伙,此时已经吓得魂飞魄散,磕头如捣蒜,口中不停地喊着「有眼不识泰山」,乞求饶命。 方梦华对这个毫无骨气的家伙没有丝毫兴趣,甚至懒得多看他一眼。她心中更在意的是如何营救罗秀一家,以及如何处理接下来的局势。见方梦华对他毫无反应,艄公越发恐慌,但罗勇一眼认出了他,眼中怒火中烧。罗勇没有直接发作,他明白眼下的重点是如何与刘豫周旋,救回义父一家。 带着俘虏的济水帮帮主窦印和几位长老,方梦华与罗勇率领山阳帮的人马来到齐州城下。窦印虽然在战斗中被俘,但他仍然顽固,认为刘豫会出兵救他,根本不愿配合方梦华的计划。然而,方梦华清楚,刘豫虽然心狠手辣,但也不是一个轻易放弃自己盟友的人,特别是在窦印手中掌握着齐州水路的部分控制权。 方梦华带着漕帮船队来到齐州城下,方梦华命人将窦印捆绑在城门外示众,然后通过使者向刘豫传达了交换俘虏的要求:用窦印及其手下换回罗秀一家,否则将窦印和其他俘虏逐一处死。他们满怀希望地准备通过交换俘虏解救罗秀一家。然而,事情的发展却让她始料未及。 当窦印被押到齐州城下,方梦华冷静地等待刘豫的回应。然而,城墙上的刘豫却并未表现出任何谈判的意图。他挥手示意,城头的士卒迅速拉动神臂弩,箭矢呼啸而出,直射向窦印。 窦印根本没有防备,胸口被利箭穿透。他双眼瞪得滚圆,显然没想到自己会被刘豫如此决绝地抛弃。弩箭将他钉在了地上,窦印的脸上满是痛苦和震惊。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咬牙切齿地大骂刘豫,「狗官,你……」但话未出口,便已断气。 方梦华目睹这一切,心中不由得涌起一股怒火。她知道刘豫残忍,但没想到他竟会如此毫无人性。她本想以此化解罗秀一家的困境,但窦印之死让局势变得更加复杂。 见窦印被杀,济水帮的二当家窦办立刻走到方梦华面前,低头抱拳道:「方大当家,今日我们济水帮算是看清了这狗官的真面目!从今往后,我窦办誓与刘豫狗贼势不两立,愿听从您的安排。」 窦印在临死前对刘豫的诅咒和嘲讽,彻底打碎了济水帮成员对刘豫的任何幻想。窦办迅速调整立场,向方梦华表达忠诚。他意识到,只有站在方梦华这一边,济水帮才有一线生机,并且也被刘豫的狠毒所震惊,决心报仇雪恨。 方梦华点了点头,虽然表面镇定,但心中对接下来的行动却深感不安。她望向罗勇,看到他目光中隐隐的忧虑,心中也不由得一紧。此时,城头上传来刘豫阴冷的声音。 刘豫站在城墙之上,高声叫道:「万女侠!杀子之仇不共戴天!你们这些水贼、反贼,一个已经覆灭的漕帮而已,在本官眼里连条狗都不算!妳凭什么来跟本官谈条件?」话音刚落,他又下令将罗秀推到城头,一刀斩下头颅,头颅顺着城墙滚落到城下。 「父亲!」罗勇看到这一幕,双膝一软,重重跪在地上,悲痛欲绝地大哭起来。方梦华见状,心中顿时翻起惊涛骇浪。她突然意识到,当初在沂山自己反杀的那个公子哥竟然是刘豫的衙内刘麟。想到自己间接害死了罗太公一家,她不禁泪流满面。 刘豫似乎对他们的痛苦无动于衷,冷笑着继续道:「罗家其他人,本官每过一个时辰就推过来斩一个!至于那些女眷,本官早已安排了二十个壮汉,每天伺候得她们饱饱的!万女侠,妳要真是那传说中的侠女,就赶紧来劫牢吧!」 城头士卒的齐声呐喊让方梦华感觉心寒,仿佛被巨大的冰冷之手握紧。罗衡和罗瑜在一旁吓得涕尿横流,他们万万没想到,自己已经供出了父亲,却仍然逃不过这样的结局,原来刘豫根本就没想放过罗家,一时语无伦次连「狗官饶命啊」这种啼笑皆非的话都冒出来了。 方梦华眼见刘豫在城头上公然射杀窦印,紧接着斩杀罗秀并做出极度残忍的挑衅言论,她心中充满了愤怒与悲痛,但也意识到当前局势的极端危险。她只是知道刘豫是史书上跟汪精卫相提并论的大反派没想到一个反社会人格的变态可以如此心黑手狠。她咬紧牙关,明白眼前的困境。齐州城坚不可摧,更何况城中有神臂弩这种利器,外面不远处还有十几万宋军的莱芜大营。以她现在手中的力量,要攻城几乎是不可能的。劫牢虽难,但她深知不能坐视罗家遭难。 罗勇强忍悲痛,劝说道:「方大当家,刘豫这狗官心狠手辣,咱们贸然行动只是送死。您不能因为一时义气而断送了大家的性命!」 面对罗勇和手下的劝阻,方梦华清楚地知道,自己当前的实力无法与刘豫正面抗衡。济南城的坚固防御和城头上的神臂弩,是当前她的力量所无法企及的。 然而,方梦华的信念和决心在这关键时刻展现得淋漓尽致。她深知,即便明知前路艰险,也不能坐视无辜者受难。她冷静地思考后,决定采取一种更为隐秘和冒险的行动——夜袭劫牢。 方梦华缓缓地站起来,抬头望向齐州城的高墙,眼中燃烧着愤怒与决心的火焰。她转过头来,坚定地说道:「义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罗勇,你愿意与我同行吗?」 罗勇抬起头,看着方梦华的眼神,从她的眼中看到了不屈的信念。他重重地点了点头,眼中的悲痛化作了坚定:「大当家,罗勇誓死追随!」 方梦华不再犹豫,转身对身后的人马下令:「传令下去,准备夜袭齐州!劫牢救人,不成功,便成仁!」 随着命令的下达,山阳帮的将士们纷纷准备起来。每个人的眼中,都燃烧着与方梦华一样的决心。 夜色渐深,齐州城在远处的夜幕中显得冰冷而高不可攀,夜袭行动充满了风险和不确定性。济南城内有大量宋军驻守,且刘豫已经做好了应对可能袭击的准备。方梦华带领的小队必须在最短时间内突破城防,找到关押罗家人的牢房,并安全撤离。这不仅考验着她的智慧与勇气,也需要团队的高度配合和极强的运气。她深知,眼前的行动极其危险,但她明白,为了拯救罗家,她别无选择。战鼓低沉而有力地敲响,方梦华带领着她的队伍,迎着黑夜,向着齐州城的方向进发。 方梦华深知,这将是一场赌命的行动,但她没有退路。她所代表的不仅仅是山阳帮或罗家庄,更是整个江湖和她自身信念的象征。无论结果如何,这场劫牢行动都将成为她江湖生涯中的一个重要转折点。 第一四〇章:大闹济南府 当夜子时夜幕沉沉,笼罩在深沉的黑暗中的齐州济南府城头的风吹得萧瑟凄凉。方梦华站在齐州城外的河堤上,望着不远处静默的齐州城,眼中映着远处城墙上隐约的火光,火把的光芒在风中摇曳,映照出守卫们疲倦的面容。这看似平静的夜晚,却隐藏着一场即将到来的血雨腥风。她知道,这场战斗绝非易事,劫牢的每一步都将是生死攸关。然而,义之所在,她决不能退缩。她身后,是集合了山阳帮水军2770人、济水帮降军1860人、陈妙贞带领的50个回春营女兵护士,共计近五千人正整装待发,等待她的命令。方梦华知道,刘豫布下天罗地网,等待的正是她的入城。 城外的风很冷,带着些许秋意。方梦华身边的陈妙贞低声问道:「梦华妹子,我们真的要进城吗?这明显是个陷阱。」 方梦华沉默片刻,终于点了点头:「这是唯一的办法。我们得救出罗家的人,刘豫的计谋不能得逞。」她的心中既有一丝紧张,也有一股坚定的决心。罗秀一家必须救出,即便是以命相搏。 「传令下去,全体人马准备行动。」方梦华冷静地下达命令。她身旁的闻人杰点了点头,立刻开始分配各部的任务。山阳帮的船只开始悄无声息地靠近城墙,运载着他们突袭的希望和决心。 陈妙贞和她的50名回春营女兵护士也已经就位,她们的任务是负责照顾和转移罗家家眷,尤其是那些缠了三寸金莲的罗家孙女们,这次不仅是救人,更是抢人。方梦华暗自庆幸,陈妙贞训练有素,回春营的姑娘们都是可救死扶伤的好手,一旦局面失控,她们将是最后的防线。 「此次行动,我们只有一次机会,」方梦华对身边的闻人杰、罗勇和陈妙贞说道,「劫牢过程刘豫可能会放水,但必然有重兵埋伏,进退之间皆需小心。」 罗勇咬牙切齿,眼中充满了复仇的怒火,「义父的仇,罗家老小的安危,全在此一战!」 闻人杰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冷静些,怒火虽能激发斗志,但也容易让人失去理智。」 方梦华微微点头,示意众人听她指挥。她回头看向齐州城的方向,缓缓道:「行动开始。」 丑时梆子声响起万籁俱寂,齐州城的守军仍然警惕地注视着城外。方梦华的队伍分成了三组:主力部队由山阳帮水军和归降的济水帮俘虏组成,负责制造城外的混乱;精锐小队由方梦华亲自带领,目标直指城内的牢房;陈妙贞和她的回春营女兵则负责在外围掩护撤退。 一艘艘小船无声地靠近了城墙。方梦华在船头俯身看去,齐州城的城墙高耸,守卫似乎并未发现她们的接近。她心中明白,这可能是刘豫故意为之,给他们设下的一个陷阱,但眼下别无选择。 山阳帮和济水帮的船队悄无声息地靠近齐州城下游的河岸。虽然刘豫有所准备,但正如方梦华所料,城门并未紧闭,反而留有一条通道。方梦华亲自带领精锐小队,利用策反的内应,迅速通过了第一道城门的守卫。 一声号角响起,山阳帮的水军开始在城外制造动静,燃起熊熊火焰,甚至放出了几艘小船,向齐州城的护城河放箭。城头的守军立刻进入戒备状态,但刘豫并未下令反击,他知道真正的目标还在后面。 「按照计划行动。」方梦华低声指示。其余人则在北门制造混乱,吸引守军注意力。 方梦华带领的精锐小队,在夜色的掩护下,借助混乱,悄然接近了城门。早已策反的守城小队打开了城门,方梦华和她的部队迅速潜入城内。 城内,刘豫早已布下天罗地网。他坐在府衙内,冷冷地看着手中的地图。齐州城的每个出口,每条巷道,甚至每一座民居,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刘豫已经安排好了重兵守卫,特别是在牢房附近,设置了多重伏兵。 「放他们进来。」刘豫声音低沉,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阴冷。他知道,放水才是钓鱼的最好办法,方梦华无论如何都会来,而他,已经准备好了一切。 城内,混乱已经开始蔓延。北门方向传来了激烈的打斗声,火光冲天,弓弩声和刀剑碰撞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关弼和山阳帮的精锐正在全力吸引守军的注意力。 与此同时,城内的街道寂静无声,只有少数的巡逻兵来回穿梭。方梦华带着闻人杰、罗勇和十几名精锐,顺利绕过了几队巡逻兵,悄无声息地接近了牢房。 罗勇看着不远处的牢房,眼中充满了焦虑和愤怒。他低声说道:「我们要快,城里的守军可能已经察觉。」 他们很快接近了牢房的入口。这里的守卫明显更加严密,几十名士兵严阵以待。方梦华挥手示意队员们停下,她轻声说道:「不要惊动他们,直接从侧门进去。」侧门是一个隐藏的入口,她知道,一旦正面交锋,敌人定会引发更大的混乱。 在狭窄的地下通道中,空气变得沉闷。方梦华一行人小心翼翼地前行,她知道,时间有限,他们必须在敌人反应过来之前完成任务。前方忽然传来一声微弱的声响,方梦华立即示意停下。 「有人!」闻人杰低声提醒。 果然,几名守卫出现在通道口,他们显然没有料到有人会从这里进攻,一时间愣在原地。方梦华毫不犹豫,迅速冲上前去,拔锏将其中一人击倒,其他队员也紧随其后,迅速解决了剩下的敌人。 方梦华点了点头,带领队伍继续前进。牢房外的守卫并不多,似乎是刘豫故意留出的破绽。方梦华用手势指挥着队伍,迅速击倒了几名守卫,然后打开了牢房的大门。 城内牢房前,守卫稀疏,似乎一切都在刘豫的掌控之中。方梦华带领小队轻而易举地突破了几处守卫,最终到达关押罗家家眷的地牢。 「这里是重点,动作要快!」方梦华低声命令。 牢房内,罗家的人被关在最深处。当看到罗家大孙子的头颅被挂在门前时,罗勇差点失控,但被方梦华按住:「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我们要救出其他人。」 他们一路搜寻,终于在一间潮湿阴暗的牢房内找到了罗家剩下的家眷。几个年幼的女孩已经被折磨得失去了力气,看到方梦华时,她们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别怕,我们来救妳们了。」方梦华温柔地说道,让回春营的女兵们赶紧接手,准备转移。 几名擅长开锁的济水帮俘虏立刻上前,用他们的专长迅速打开了地牢的铁门。牢房内,罗家的老少们蜷缩在一角,满脸惊恐地看着眼前突如其来的救援队伍。 「万……万女侠?」一名年迈的老妇人颤抖着问道。 「是我,别怕,我们来救妳们出去了。」方梦华柔声安慰,但她的目光却始终保持警惕。 陈妙贞和她的女兵迅速上前,将不能行走的妇女和小孩安置在准备好的推车上。她们的动作娴熟,表情坚定,仿佛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紧急任务。 「二哥!」罗勇看到昏暗的牢房中,罗瑜的一具无头尸体倒在血泊中,瞬间崩溃跪倒在地,泣不成声。 「别哭了,快走。」方梦华没有时间安慰她们,她必须要快速撤离。 罗家老少被顺利救出地牢后,方梦华立即下令撤退。她深知,真正的挑战才刚刚开始。外面的情况发生了变化。一声巨响传来,整个地下通道都在震动,方梦华心头一紧,她明白,刘豫已经察觉到了他们的行动。 「快撤!走西门!」方梦华果断下令,她已经预料到刘豫会在这个时候出手,但她也早已准备好另一条撤退路线。 就在他们刚刚撤出地牢不久,城内的警钟突然响起。刘豫显然已开始收网。城头的火把一时间亮如白昼,数百名宋军廂军迅速集结,封锁了所有主要街道。 「快走!不要恋战!」方梦华当机立断,带领小队避开主街,沿着早已探查好的小巷和暗道,向城外突围。 然而,刘豫的准备远比他们想象的要充分。每当他们靠近一个城门时,总会被重兵拦截。方梦华意识到,刘豫在有意放他们进城,却要将他们困死在城内。 「西门!」方梦华果断地决定,带领队伍向西门方向突围。那里是他们提前安排的撤退路线,同时也是距离京东绿林会铧山孙列部最近的出口。 西门方向,山阳帮的人马已经准备好接应。城内的巷战随即爆发,山阳帮的精锐们用街巷的狭窄地形阻击敌人,掩护着罗家家眷撤退。 然而,刘豫的家丁训练有素,他们很快从四面八方向方梦华的队伍发起了围攻。神臂弩的箭雨如狂风暴雨般射来,几名突围的战士当场中箭倒地。 方梦华带领着剩下的精锐死守在一条小巷的入口,抵挡着敌军的追击。她知道,继续在城内停留,只会让更多的人牺牲。于是她果断下令,让陈妙贞带着罗家家眷从另一条备用路线撤退,自己则带着最后一批战士断后。 当方梦华一行人终于赶到西门时,果然发现那里聚集了大量的宋军。守军已将城门死死封住,弓箭手、神臂弩手更是密集布置在城墙上方。 「没时间犹豫了,冲出去!」方梦华一声令下,带头冲向城门。 山阳帮和济水帮的精锐战士们紧随其后,齐心协力撞击城门。与此同时,陈妙贞带领的女兵们则掩护着罗家老少,尽量避免她们被敌军的箭雨射中。 「挡住他们!不能让他们出去!」城头上传来刘豫的喊声,他的身影在火光中若隐若现。 神臂弩发出了恐怖的「嗖嗖」声,箭矢如雨点般倾泻而下。方梦华的左臂被一支箭擦过,鲜血立刻渗了出来,但她毫不在意,继续奋力挥锏劈开面前的敌军。 「顶住!我们马上就能破开城门!」闻人杰一边用盾牌挡住箭雨,一边激励着身边的战士。 就在这时,城外传来了震耳欲聋的战鼓声。齐州城外,铧山的孙列部突然发动了突袭,直接攻击守城的宋军。刘豫万万没有料到,外部竟然还有援兵。 方梦华抓住这个时机,集中全力猛攻城门。最终,在一声巨响中,西门被彻底撞开,城外的援兵迅速冲了进来,与城内的队伍汇合。 「方姑娘,我们来接妳了!」孙列大声喊道,带领着铧山贼直奔甬道而来。他们的出现,给了方梦华等人一线生机。 在孙列部的掩护下,方梦华迅速撤出城内。她回头望了一眼紧追不舍的刘豫军队,眼中闪过一丝不甘,但她知道,现在不是报仇的时候。 「撤退!所有人跟我走!」方梦华一声令下,带领队伍快速撤出城门,与外部的援兵会合,然后向铧山方向迅速撤离。 刘豫虽然反应迅速,但他低估了方梦华的决心和京东绿林会的配合。在陈妙贞和闻人杰的精心策划下,劫牢行动最终取得了成功。尽管付出了代价,但罗家家眷大部分成功脱险。 罗勇抱着罗老太君的尸体,被强行带上了撤退的船只。他的泪水打湿了方梦华的肩膀,方梦华也知道,这一切都不会结束,除非她能彻底击垮刘豫。虽然劫牢行动救出了罗家的人,但方梦华心中清楚,这场战斗只是个开始。刘豫必然不会善罢甘休,她必须迅速调整策略,迎接接下来的更大挑战。 齐州的夜晚,血腥与泪水交织,这一夜注定将成为方梦华记忆中的一道深痕。虽然成功逃出齐州城,但她心中并没有多少胜利的喜悦。罗秀的被杀,罗家老少被囚禁的惨状,以及刘豫那张满是阴险与仇恨的脸庞,都深深刻在了她的脑海中。 第一四一章:三访梁山泊 方梦华率领队伍成功突围,救出了罗家的四个孙女和襁褓中的曾孙罗信,撤退途中罗老太君不幸中箭身亡。罗瑜骂刘豫为狗官,他和他的两个儿子已经被刘豫斩了,而罗衡则果断投靠刘豫做狗,他和他的两个儿子,刘豫暂时留下等他表现。尽管这次行动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带进城内的一百多山阳帮精锐折损几十人,还有6个回春营姐妹,其余的人也基本都带伤,包括方梦华本人都被神臂弩射伤左臂。但她成功挫败了刘豫的阴谋,并且在绿林界声望大增。尤其是在经历这场生死较量后,京东绿林界的各山头寨主们对她刮目相看,从之前的轻视(坚持不让她「上桌」)到如今的尊敬,甚至称她为「真好汉」。 另一方面,刘豫并没有因为请君入瓮毒计的失败而放松警惕。他将明教反贼从海路深入济南府腹地大闹一场的事详细奏报了开封朝廷,并且秘密向完颜希尹送去了密信。信中,他描绘了方梦华的威胁,暗示若不尽快剿灭,这股势力将会成为南北朝廷的心腹大患。 开封朝廷对于刘豫的报告反应强烈,立刻下达了加强京东地区防务的指令,同时也派遣了数名重臣前来济南府督办此事。而完颜希尹也在接到密信后,开始布置金国对南方势力的渗透和打压计划。 在齐州孙列的铧山寨休整养伤几日后,方梦华带着山阳帮和济水帮的船队继续沿济水(北清河)驶入梁山泊拜访李太。从梁山泊继续向南开始直到扬州的运河河段都是山阳帮的地盘。方梦华安排闻人杰带着陈妙贞,罗勇和罗家家眷带上一半船队回到南方送人回舟山群岛的新基地。而关弼留下暂时担任新济水帮的二帮主掣肘窦办,暂时留在梁山泊整编后等齐州风平浪静再返回济水河段。 济水帮真正收服后,也加入京东绿林会。而山阳帮和济水帮的漕运河段连接点正是梁山泊,也就是不但东海制海权已经到手,连内河都已经伸入京东和淮南腹地。 方梦华在梁山泊见到李太时,李太从京东绿林界的探子那里已经得知了齐州的事。阮通刺杀登州知府的消息更是引发了朝廷的高度警觉,加之齐州被反贼大闹,种种迹象表明朝廷不可能继续容忍京东地区的绿林势力。 在梁山泊的会面中,方梦华与李太密切商讨当前局势。李太神色凝重,他明白此时朝廷的大军不可能再按兵不动,京东绿林势力正面临着一场前所未有的大围剿。方梦华与他详细分析了当前的局势,并提出了一些应对措施。 方梦华:「齐州的事情和阮通的行动必然会引发朝廷的全面反击。我们必须未雨绸缪,做好应对大军围剿的准备。」 李太:「确实如此。如今的局势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朝廷的大军若从莱芜大营出发,咱们京东绿林势力难免遭受重创。」 方梦华:「本座建议我们联合所有能够联合的势力,不论是京东绿林,还是南方的反抗势力,形成统一战线。此外,我们也可以利用地形优势,制定灵活的防御和反击策略,尽量避免与朝廷大军的正面冲突。」 李太:「妳说得对,现阶段我们必须团结一致。但你觉得咱们能不能主动出击,在朝廷大军发动围剿之前先打击他们,打乱他们的部署?」 方梦华:「这是一个可行的策略,但必须慎重考虑。我建议先利用探子侦查朝廷军队的动向,如果他们的大军刚刚集结,士气未稳,我们或许可以趁虚而入,给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的打击。」 李太:「好,那我们就按照这个计划进行。我会调集各路人马,同时加强对京东地区的防御。」 在铧山休整的几天里,方梦华的两支漕帮人马进行了紧张的补给和训练。她深知,接下来的一场大战不可避免,必须将士气和战力调整到最佳状态。 方梦华在梁山泊见到李太时,已经制定了初步的行动计划。她决定先将主力南下,与舟山群岛的势力汇合,同时派出精锐探子侦查朝廷大军的动向。一旦发现朝廷军队有所行动,她将根据具体情况决定是主动出击还是采取防御策略。 方梦华还派出了使者,前往京东地区的各大绿林山头,传递联合抗击朝廷的意图。她深知,只有将所有反抗势力联合起来,才能在接下来的围剿中保住一线生机。 随着方梦华与李太的会面结束,京东绿林界的风暴即将来临。朝廷大军的逼近、内部势力的整合与协调,以及对朝廷反击的准备,构成了方梦华当前面临的多重挑战。 然而,方梦华心中依然保持着坚定的信念。她知道,未来的战斗将更加残酷,但她已经做好了迎接一切挑战的准备。无论是齐州大闹的后续,还是京东绿林的大围剿,她都将以最大的智慧和勇气应对,争取在这乱世中为自己的势力赢得一席之地。 于是闻人杰和陈妙贞带着山阳帮船只沿运河继续南下回到扬州(从梁山泊到扬州这段运河就是山阳帮传统势力范围)再走水路把罗家救出的人送回舟山群岛安置。方梦华则跟关弼和窦办留在梁山泊,召集宋江,孙列,张仙,徐进,武胡来开会,联合应对围剿。也就是在这次,她真正做到了「上桌」,成为京东绿林界认可的外援盟主。 在梁山泊的这次会议上,方梦华正式成为京东绿林界的外援盟主,标志着她在这一地区的地位得到了各大势力的承认。她的策略和领导能力得到了宋江、孙列等人的尊重,这使得她能够在即将到来的朝廷围剿中与这些绿林势力形成更紧密的联盟。 这次会议不仅是为了应对眼前的危机,更是一次战略性的布局。方梦华意识到,朝廷的围剿将不仅仅是针对某个单一势力,而是对整个京东绿林界的全面打击。因此,她提议各山头之间加强信息共享与协同作战,尤其是在面对朝廷正规军的攻势时,如何灵活运用地形与游击战术,以此来最大限度地保存实力。 与此同时,闻人杰和陈妙贞的任务也显得尤为重要。他们的南下不仅是为了将罗家人安全送回舟山群岛,更是为了保证南方的山阳帮在这场风暴中的稳定。方梦华将自己的力量分散开来,不仅是在京东和淮南地区布局,同时也在东南沿海确保自己的根据地不受波及。她深知,一个稳定的后方和高效的补给线是赢得这场战斗的关键。 第一四二章:上桌问题 在齐州劫牢后的一个月后(阮通遇害约十天后),方梦华带领山阳帮和新归附的济水帮参加了京东绿林会的秘密会盟。这次会盟在梁山泊的一处隐秘山寨内举行,参加者都是京东地区各山头的豪强。 会盟之地设在一片林中,四周密布哨探,戒备森严。大帐内,来自各山头的寨主们齐聚一堂,方梦华身着战甲,稳稳地坐在了主座的一侧。她身旁坐着的是新任济水帮二帮主关弼,而窦办则低调地坐在了稍远的地方。 齐州劫牢一役,方梦华以非凡的勇气和坚定的决心,成功从刘豫的虎口中救出了罗太公的家眷。这一壮举不仅展示了她对义气的重视,还凸显了她无惧危险、亲冒矢石的胆识。这件事迅速在京东绿林会中传开,各山头的好汉们都对她刮目相看。 在绿林界,以往女性参与者往往被视为弱者或附属,即使身为领袖,也难以真正得到男儿们的平等对待。然而,方梦华通过这次行动彻底改变了这种刻板印象。她以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的实力和胆量,赢得了这些硬汉们的尊敬。 各路好汉们纷纷称赞方梦华是名副其实的「好汉」,他们不再纠结于她的性别,而是认同她为与自己平起平坐的战友。困扰过北方绿林女汉子一丈青和高娴所谓「上桌」问题,也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对他们来说,方梦华的性别不再是障碍,她的智慧、勇气与决断力,足以让她在京东绿林会的桌子上占据一席之地。 孙列站起来,高声说道:「方大当家,今日咱们聚在这儿,可得好好敬妳一杯!齐州劫牢那一仗,咱们可是看得清清楚楚,您不光是位女中豪杰,更是咱们绿林中的真好汉!」 其他寨主也纷纷附和,敬酒声此起彼伏。方梦华略带谦逊地举杯回敬,但眼神中透露出坚定与冷静。她知道,这些绿林寨主们虽是表面称赞,但实际上各怀心思。如今,山阳帮和济水帮的漕运河段连通梁山泊,使得她的势力范围进一步扩大,这引起了不少人的警惕与忌惮。 方梦华在梁山泊的营地见到了前来会盟的宋江和阮恩。阮恩一见面就扑倒在地,泣不成声。方梦华看着这个平日里威风八面的汉子,如今因为兄弟的惨死而痛哭流涕,心中也不由得一阵酸楚。她了解阮氏兄弟之间深厚的情感,而阮通的遭遇更是让阮恩心如刀割。 方梦华默默地走到阮恩身边,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柔声道:「阮兄,阮五哥儿虽已不在,但他的英魂会永远守护在我们心中。我们还有许多事要做,不能让他的血白流。」 阮恩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方梦华,艰难地点了点头。他擦了擦眼泪,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梦华妹子,俺们这帮兄弟,都听妳的,咱们一定要替阮通报仇,把那些狗官全都宰了!」 宋江此时也上前一步,沉重地说道:「方大当家,阮通的事,我们梁山兄弟也是义愤填膺。朝廷这次下手如此狠辣,已是撕破脸皮,我们必须团结起来,共同抗击。」 方梦华点了点头,她知道阮通之死不仅仅是个人的悲剧,更是朝廷对绿林势力的宣战信号。如今的局势比她之前预想的还要严峻,朝廷不再满足于围剿地方小股势力,而是想通过大规模的镇压来彻底铲除京东绿林界。 「公明大哥,阮兄,此次会盟,我们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朝廷的军队随时可能发动总攻,我们需要制定详细的作战计划,尽量分散他们的兵力,并利用地形优势与他们周旋。」方梦华目光坚定,语气中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宋江和阮恩都点头称是,他们知道,眼前这个年轻的女子不仅仅是因为她的谋略而被尊重,更因为她在这次危机中的冷静和果断,赢得了他们的信任。 会盟的气氛虽然沉重,但在方梦华的带领下,众人逐渐坚定了信心。他们知道,接下来的战斗将会异常艰难,但只要团结一致,他们就有机会在这场风暴中存活下来,并为兄弟们的血债讨回公道。 方梦华在京东绿林会的这次会议上,面临着一个艰难的局面。她的主要目标是让绿林势力保存实力,避免与宋朝大规模冲突,以备即将到来的抗金之战。然而,阮通的死使得会场的气氛充满了悲痛和愤怒,尤其是阮恩,他的情绪处于崩溃边缘,这使得任何关于避免与宋朝正面对抗的言论都变得极为敏感。 方梦华深知,如果此刻直接表达她的战略考量,可能会被视为冷酷无情,甚至引发绿林内部的不和。因此,她必须小心翼翼地引导话题,将注意力集中在即将到来的外敌入侵上,并且避免触及阮通遇害这一敏感点。 但是这时梁山泊三寨主贾进又跳出来指出关道人是淮南绿林道人士为什么也来掺和京东绿林会的会盟(暗讽方梦华来自更远的江南但是毕竟她地位较高只好指桑骂槐)? 关弼在众多寨主的注视下镇定自若地站起来,面对质疑毫不退缩。他知道,这些质疑并不仅仅是针对他个人,而是对山阳帮在京东绿林会中的角色表示怀疑。为了解释清楚,他从容不迫地开始说道: 「各位寨主,不瞒诸位,我关弼虽然是淮南一带的人,但山阳帮的根脉却并非全然扎根于南方。我们山阳帮的名字,正是源于古山阳郡,位于梁山水泊南岸巨野县一带。这里与梁山泊的距离并不遥远,而这个地方曾是汉献帝禅位后的封地,可谓名声显赫。」 他稍作停顿,看了一眼在场的各位,继续说道:「山阳帮的历史悠久,最初就是因为隋朝修建淮南段运河后,漕运繁盛,朝廷在山阳郡一带招募漕工,由此我们帮派才逐渐形成。随着时间的推移,北方经济衰落,我们帮内的大部分生意逐渐转向南方,特别是在楚州到扬州一带繁荣发展。然而,我们从未忘记祖上的根源。正因如此,山阳帮在京东地区也绝非陌生势力,而是有着深厚的历史渊源。」 关弼的言辞铿锵有力,让众多寨主不由得暗自点头。确实,山阳帮与京东地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甚至可以说与梁山的宋江、李太等人是真正的老乡。 「今日我关弼在此,不仅是因为方大当家收降济水帮的安排,更是因为我们山阳帮本就与京东绿林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如今我们共同面对朝廷的围剿,正是需要团结一致之时,我等定当竭力协助,守护这一方水土。」 关弼的话语既解答了众人的疑虑,又表达了山阳帮与京东绿林会共同进退的决心。在场的各寨主纷纷点头,心中的疑虑也逐渐消散。他们明白,在这场严峻的抗争中,只有团结,才有胜利的希望。而关弼和山阳帮的加入,无疑为他们增添了重要的力量。 第一四三章:解决软肋 在齐州劫牢和登州刺府事件后,京东绿林会的诸位头领聚集在梁山泊召开了重要会议,讨论下一步的战略行动。此次会议,不仅是对已有行动的反思,也是在当前复杂局势下,为未来行动制定更为周全的策略。 齐州劫牢的成功虽令方梦华在京东绿林界声名鹊起,但她也深知这一行动暴露出的问题,尤其是非战斗人员在突围中的拖累。罗家家眷的存在,虽然体现了她的义气和决心,但也确实对整个行动造成了不小的负担。 在齐州突围过程中,罗家家眷的行动缓慢,特别是罗秀的四个孙女由于缠足,步伐迟缓,导致突围速度受限。这不仅加剧了山阳帮和济水帮人马的压力,还直接造成了更多的伤亡。尽管方梦华个人展现出了极大的勇气,甚至在战斗中被神臂弩擦伤手臂,但她也因此付出了代价,不得不在铧山养伤几天。 事后,在京东绿林会的会议上,各山寨头领对这一问题进行了严肃的讨论。他们指出,非战斗人员的拖累确实影响了运动战的效果,增加了行动的难度和危险性。在以往的战役中,比如浙东南路军和河东绿林会张迪军的战斗,他们已经见识过非战斗人员拖慢部队行动、增加伤亡的负面影响。 这些头领们明确表达了他们的担忧:绿林会的力量本来就有限,若要在即将到来的抗金战役中保存实力,避免与宋朝的大规模冲突,就必须尽量减少非战斗人员对作战行动的影响。他们主张,在未来的行动中,应尽可能将非战斗人员安置在安全的后方,而非随军行动,以确保部队的机动性和作战效率。 方梦华在聆听这些意见时,心中也意识到这一点的严重性。她深知自己的行动不仅代表个人,也直接关系到整个京东绿林会的生存和抗金大局。虽然她对罗家有恩情,但在更大的战略层面上,她必须做出艰难的决定,避免类似的情况再次发生。 这个问题的提出,使得京东绿林会在面对未来的战役时,更加注重非战斗人员的安置与行动的机动性。方梦华也从中吸取了教训,意识到在这个乱世中,感情与义气固然重要,但在战场上,理智与战略的考虑则更为关键。 阮恩曾参与过明教海军在东海的一系列军事行动,对东海的局势了如指掌。他提到,目前宋朝的海上力量已经被明教及水鬼营重创,宋朝水军在东海的影响力几近覆灭。阮恩认为,这是宋江军和京东绿林会势力再次夺取郁洲岛东海县全境的绝佳时机。 阮恩的提议在场中引起了广泛关注。东海县的战略地位不言而喻,控制了该地,意味着绿林会将拥有一块可供扩展和防守的坚实基地,更可利用其海上优势,开辟与外界的联系通道,甚至发展海上贸易,以支持日后的抗金行动。 然而,这一提议也面临着实际操作的挑战。尽管宋朝的海军力量已经被削弱,但东海县的防守依旧存在,而且夺取该地需要一定的水上作战经验与物资保障。在座的诸位头领,尤其是熟悉水战的阮恩和山阳帮的代表们,对此展开了激烈的讨论。 武鬍作为一位经常走北地贩马生意的商人,对北方大金国的动向颇为关注。最近,他了解到大金国进行了所谓的「十旗」整编,这种整编模式不仅增强了金国军队的战斗力,也提升了其整体的军事组织效率。 武鬍提出,京东绿林会也可以借鉴这一模式,进行内部整编。他建议在确定如郁洲岛(连云)这样安全的后方基地后,将绿林会各山寨的战斗人员轮换着送到前线,进行轮战。这样,绿林会的核心战力可以保持精锐状态,而非战斗人员则可以在后方基地安心种田,确保粮草充足,支撑长期的抗战。 武鬍的建议得到了不少头领的赞同。京东绿林会虽然在人数和战斗力上占有优势,但分散在各个山寨的势力却无法形成合力。如果能够按照「十旗」模式进行整编,并找到一处安全的后方基地,绿林会的战斗力将得到显著提升。同时,武鬍还提到,北方金国的威胁正在逼近,必须尽早做好准备,以应对未来可能的大战。 在听到「十旗」一词后,方梦华的眉头微微一锁。她立刻意识到,这个概念在她所知的历史中是不存在的,历史上的金朝并未采用「十旗」这种编制,而这一制度显然是受到了五百年后清朝「八旗」制度的影响。方梦华很清楚,自己的出现正在导致历史发生微妙的变化,这种「蝴蝶效应」正在改变未来的进程。 随着这个意识的加深,方梦华当即决定顺势而为,将当前的局势进一步引导向有利于她和绿林会的方向。她在会上提出了一个新的战略构想。 「既然金国已经开始发生变化,我们也不能固步自封,」方梦华沉思片刻后说道,「等我们回到南方,我打算发起一场新的海上行动,帮助绿林会夺取一个比东海县郁洲岛更大、更安全的海上基地。」 她的眼神扫过在座的每一位头领,最终落在了宋江和阮恩身上。「如今,我们借用了梁山泊作为暂时的立足之地,但我们不能止步于此。你们在座大部分是济州人士,我提议,我们把这个新的海上基地命名为‘济州岛’。」 方梦华进一步解释她的计划:「我们将动员更多因为宋廷‘扩田’运动而失去土地的农民家庭,让他们去济州岛开垦。这片土地将不仅仅是一个战略基地,它还将成为一个完全心向绿林会的后方根据地。我们将通过他们的努力,把济州岛变成一个能自给自足的农耕和渔业中心。」 她继续强调道:「只有这样,我们才能为即将到来的抗金大战做好更充分的准备。一个牢固的后方基地,不仅能提供物资和人力支持,还能成为我们在这个乱世中屹立不倒的基石。」 方梦华的提议立即在会上引起了热烈的讨论。宋江、阮恩等济州人士对她的计划表示了极大的支持,而其他头领也看到了这项计划背后的长远战略价值。 在听取了阮恩和武鬍的提议后,方梦华意识到,当前的局势已经不允许绿林会再采取以往那种单打独斗的策略。宋朝的力量在京东地区仍然不可小觑,而北方金国的威胁也愈发临近。 方梦华在会议上做出了两个重要决定: 全力支持阮恩的提议,准备夺取东海县全境。她决定亲自率领一部分精锐力量与宋江军合作,共同实施这一行动。方梦华认为,控制东海县不仅能为绿林会提供一个强大的海上基地,还可以为未来抗金提供更多的战略资源。 参考武鬍的建议,进行内部整编。她计划在绿林会内部推行类似「十旗」的整编模式,选择适合的基地作为后方大本营,集中力量进行轮战和资源调配。她特别提出,要确保后方基地的安全与生产力,以支持前线作战,并且减少非战斗人员对作战行动的拖累。 通过这次会议,方梦华不仅进一步巩固了她在京东绿林会中的地位,也为未来的抗战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京东绿林会将按照新制定的战略计划,逐步整编内部力量,集中优势兵力,做好迎接未来更大挑战的准备。 会议结束时,方梦华的计划得到了京东绿林会全体头领的认可。她不仅成功地将绿林会的战略方向引向了更大的海上行动,还通过这次会议,进一步巩固了自己在绿林会中的地位,成为了众人公认的领袖和盟主。 第一四四章:四方云动 宣和五年十月的京城,在开封府的深秋冷风中,皇城内却依旧如同往常一般热闹。但就在这个时节,开封朝廷的氛围却不如表面上的平静且有些压抑。济南知府刘豫的一封奏报带来了不安的消息,如同一枚重磅炸弹在朝堂上掀起了波澜。 刘豫详细描述了明教女匪首方梦华,带领京东和淮南的漕帮人马,大闹齐州。尽管刘豫最终将这些叛军赶出了城,但损兵折将的代价显然不容忽视。这封奏报在朝廷上下引发了不小的波动,尤其是对方梦华的描述,更让朝廷高层感到一丝不安。 这封奏报呈至蔡京案前时,他正忙于与朝中官员讨论边疆事务。蔡京本打算略微翻阅,便置之不理,毕竟齐州不过一隅之地,暂时还未引起他过多的关注。然而,当他读到关于方梦华的部分时,目光不禁凝重起来。这个明教女匪首的名号,在短短几个月间,已然在北方传得沸沸扬扬。她不仅屡次在绿林会中崭露头角,还带领漕帮势力进退自如,这份胆识和谋略让她成了京东大地上的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 「启奏陛下,济南知府刘豫急报:‘魔教女匪首方梦华,纠集京东与淮南的两大漕帮,率众大闹齐州。城中一度兵荒马乱,虽然臣等最终将其驱逐,但我军折损不小。此女势力日益猖獗,若不尽早除之,恐将成江北一大祸患。’」 这一奏报引发了朝廷上下的震动。方梦华的名字在大宋朝堂上已经不再陌生,自从她在东海和京东一带不断挑战宋朝的权威以来,几乎每隔一段时间便会传来她的消息。然这次不同,她不仅劫牢大闹齐州,还逼得刘豫不得不向朝廷求援。 蔡京捏着那封奏报,眉头紧锁。老狐狸心中明白,刘豫作为济南知府,权谋手段不在自己之下,他奏报中定有隐情。但不论如何,这位「魔教妖女」的威胁却已成实事。他略一思忖,决定利用这个机会调整当前的部署,以打压朝中不安分的势力。 「此事不可轻忽。」蔡京斩钉截铁地对在场的官员们说道,「方梦华妖女之名,近来闹得沸沸扬扬,若是继续放任不管,恐怕会动摇我大宋根基。」 当蔡京宣读完刘豫的奏报后,几名大臣开始私下交换眼神。大宋朝堂上的权力斗争早已盘根错节,稍有风吹草动,便会牵一发动全身。 在殿中站着的一人,脸色尤为难看,他便是呼延家族的嫡子,呼延平。此刻他已无法掩饰心中的忐忑——自从他弟弟呼延庆在东海平海军的失利疑似从贼后,家族的声誉一落千丈,尤其是呼延家世代忠诚于朝廷的名声,在这次失利后受到了极大质疑。 如今,朝廷内部已经出现了针对呼延家的不信任,甚至有流言说,若不是有家族老臣撑腰,自己早已被免职查办。而今日的朝堂之上,蔡京再次提到呼延家的失败,显然是为自己所知的某些秘密做铺垫。呼延平不由得暗自心惊。 与此同时,在金国的中京大定府(承德),完颜希尹静静地翻阅着手中的密信。这是刘豫向金国传递的第二封消息,提及方梦华的非凡能力和潜在威胁。信中提到,方梦华不仅胆识过人,更有超凡的谋略,若任其发展,必将成为金国南下时的巨大障碍。 「方梦华……」完颜希尹在嘴里反复念叨这个名字,回想着大名府翠云楼那面纱后的倩影,似乎在品味其中的某种含义。 刘豫密信中的描述让他心中产生了一丝波澜。刘豫提到,此女极为聪慧,善于操控人心,若任其发展,可能会对金国南下形成巨大障碍。金国上下本已蓄势待发,准备南下对宋朝发动更大规模的进攻,但方梦华的出现却似乎在某种程度上改变了这位金国大臣的看法。 「宋人自乱,正好为我所用。」完颜希尹低声自语,随即他命人草拟一封回信给刘豫,暗示他继续对方梦华施压,同时也密切关注她的动向,若有机会便下手铲除。 回到开封的朝堂上,蔡京的心思同样复杂,脸色比平时更显阴沉。 他很清楚,如今的朝廷内外皆有不稳之处。宋江的贼寇、方梦华的明教,还有朝中那些对他心怀不满的大臣,无不在威胁着他的权力。他必须迅速行动,以巩固自身地位。 他开始着手策划新的任命和调整,宗泽的忠诚无疑是朝廷的一大倚仗,但他的刚正不阿却也让蔡京心生忌惮。借升官为名将宗泽调往巴州,不仅可以削弱他的影响力,更是为自己安插心腹提供了机会。 「陛下,臣建议,宗泽镇守京东虽有功绩,但终究年迈,若再升任巴州知府,或许是个妥善安排。」 蔡京的话语打破了朝堂的寂静,赵佶微微点头,虽然他对宗泽的忠诚有所依赖,但对蔡京的建议也并不排斥。 「准奏。」赵佶简短地回应道,似乎对于这个决定并没有太多的犹豫。 宗泽在守住登州后,本来应受到嘉奖,但蔡京却巧妙地通过升任巴州知府的方式,将宗泽这个老将远调至蜀中。这一安排看似升官,实则是将宗泽从关键位置排挤出去,以减轻他的影响力。与此同时,蔡忠的表现也令蔡京大为光火。蔡忠在沂山猎杀方梦华时的失败,被他归咎于张所与张宪父子的放水。为了显示自己在朝中的掌控力,蔡京将张所调往秦凤路凤州,任命其为团练使,这实质上是对张家父子的惩罚。 而就在蔡京准备让人通知宗泽的时候,他的目光转向了被冷落许久的呼延平。 「至于呼延家的问题……」 蔡京看向呼延平,眼中带着一丝凌厉,「既然呼延将军在东海失利,不如让他的族侄呼延绰暂时调到京东大营,正好与刘光世、高俅等人配合,围剿那群京东绿林。」这个决定不仅是对呼延家的试探,更是对呼延家忠诚的再一次挑战。 呼延平脸色苍白,但却无从辩驳,只能低头应命。 随着这一系列的调整,宋廷的局势也随之变得更加复杂。 平海军指挥使呼延庆的战败,让朝廷对呼延家产生了怀疑。呼延庆因投降明教势力而被朝廷视为不忠,导致整个呼延家族的地位骤降。朝廷在这次围剿京东绿林会的行动中,特意安排了呼延庆的族侄呼延绰加入莱芜大营,负责镇压绿林势力。 然而,呼延绰此行并非顺风顺水。领命前往莱芜大营的路上,他处处感到不安。刘光世和高俅派出的监视人员如影随形,不论是驻扎还是行军,他都能感受到被严密监控的压迫感。呼延绰心知肚明,朝廷已经对呼延家族失去了信任,而自己不过是被利用的工具罢了。 抵达莱芜大营后,呼延绰心情愈发沉重。营中,气氛紧张而肃杀,宋军正在集结力量,准备对京东绿林会发动一场大规模的围剿战役。刘光世亲自坐镇,督促各部做好准备,而高俅更是在背后操纵全局,显然是想借此机会彻底清除朝中对方梦华及其背后的明教势力的威胁。 在莱芜大营内,呼延绰感到自己被推向了风口浪尖。他明白,接下来的战斗不仅关系到自己的生死,也将决定呼延家族的未来。然而,内心的焦虑和压抑感却让他举步维艰。他知道,自己和家族正处在一场巨大的阴谋漩涡中,稍有不慎,便会被吞噬得无影无踪。 呼延绰一边思索着家族的未来,一边不得不与内心的恐惧抗争。他明白,如果不能在这次行动中立下战功,他和呼延家将再无翻身的机会。然而,心底的恐惧和疑虑却如同阴影般笼罩着他,使他在每一次决策中都显得异常犹豫。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莱芜大营的气氛愈发紧张。呼延绰心中明白,真正的考验即将到来,而他能否在这场乱局中脱颖而出,保护家族的荣誉与利益,将成为决定呼延家族命运的关键。 与此同时,在大宋的另一端,宗泽的命运则迎来了新的转折。阮家兄弟在芝罘的败北虽令宗泽挫败了敌人,暂时保住了登州,但蔡京却借此机会,将他调任到偏远的巴州知府。这一「升迁」不过是变相将宗泽从朝廷的视野中剔除。老将宗泽满怀忠心,却不得不接受这个命令,默默收拾行囊,准备远赴四川。 宋徽宗赵佶最近的心情尤为复杂,齐州的动乱消息加上水师覆灭的惨况,让他倍感压力。平日里他享受着宫廷的奢华与艺术的安逸,但此刻,他却频频独自一人陷入沉思。 在他寝宫的墙上,挂着一幅由他亲手绘制的画作。这画中人正是那个如今令朝廷头疼的「魔教女匪首」——方梦华。赵佶曾以「卿本佳人,奈何为贼」为题,为她作画。这幅画当初被赵佶寄予了复杂的情感,既有对她姿容的欣赏,也有对她选择道路的惋惜。 然而,如今当他再度看向这幅画时,心中涌起的却是深深的无力感。方梦华不仅有着非凡的美貌,更具备极高的智谋和胆识。她带领明教势力一路从南方崛起,甚至深入北方腹地,胆敢大闹齐州。这让赵佶愈发意识到,这位佳人已不再是他可以轻描淡写的「女贼」,而是一个可以左右局势的强大对手。 赵佶常常独自坐在寝宫内,凝视着画中的方梦华,思绪万千。他知道,这幅画不仅象征着她的美貌,更提醒着他,眼前这个柔弱的女子,正是他治理天下的一大隐患。他心中暗暗忖度,是否真的该将她铲除,亦或是……将她笼络为己所用。 但无论赵佶如何思考,都难以得出一个让他满意的答案。方梦华的存在让他感到既畏惧又迷惘,她的每一次行动都让他意识到,自己统治下的这片江山,正面临着前所未有的挑战。而他,也必须做出抉择,否则可能失去的不仅仅是疆土,还有他毕生追求的繁荣与安定。 方梦华的名声虽然在京东绿林会中得到了认可,甚至被誉为「好汉」,但她也清楚,朝廷对她的关注正逐渐加深,她在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必须更加小心。 京东的绿林会因为她的参与变得更加团结和强大,但与此同时,金国、宋廷,以及其他江湖势力的目光也都汇聚在她的身上。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方梦华将如何应对来自多方的压力,将成为决定她命运的关键。 这场由齐州劫牢引发的风波,正如涟漪一般,迅速扩散,直至引发整个北宋局势的巨变。而方梦华,已经站在了这场风暴的中心。这一切都让大宋的局势愈加复杂与混乱。而在这乱局中,方梦华逐渐崭露头角,她的存在成了朝廷和金国之间的共同忧患。无论是蔡京还是完颜希尹,都对她的崛起感到不安。可以预见,随着她的势力不断壮大,大宋的朝廷和金国将不得不面对这个日益强大的对手。 第一四五章:上海滩 秀州知府衙门内,袁正一如往常地处理着各类文书,然而今天的批文却格外特殊。那是一份涉及吴淞江入海口滩涂地契的批文。袁正知道,这份地契的背后,隐藏着方梦华的一项重大战略意图。 吴淞江是东海的重要入海通道,虽然目前还不存在后世的黄浦江(从太湖向东直接入海),但其入海口附近的大片滩涂(今浦东川沙镇)却因其地理位置而显得极为重要。这片盐碱地的开发利用,正是方梦华一手策划的一部分。 袁正回想起当年在达蓬山担任名义寨主时,与余姚县令祖书林的交涉一片盐碱地改造为达蓬盐田。那次交涉让他深刻体会到了权力和关系网络的重要性。如今,作为秀州知府,他以更高的身份和更强的影响力,再次推动类似的计划。 「这片滩涂,按理说是荒地,但方圣姑看中了这里的潜力。」袁正喃喃自语,他知道方梦华的眼光远非寻常人所能理解。 根据方梦华的指示,袁正将吴淞江入海口圆十里地契批给了一位名义上的员外代持。这位员外只是一个掩护,实际控制这片土地的,是方梦华所代表的明教势力。此举不仅是为了合法化明教在这片区域的势力范围,更是为了暂时避免与宋朝发生全面冲突,保持战略上的灵活性。 袁正心中十分清楚,尽管明教现在已经掌握了东海的制海权,但方梦华仍然选择了这种隐秘的方式进行布局,这表明她在谋划更大的计划。 他拿起笔,郑重地在地契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并加盖了知府的印章。这一笔,不仅是合法手续的象征,更是他与方梦华之间默契合作的象征。 批文送出后,袁正长舒了一口气。作为知府,他表面上是在处理一份寻常的地契事务,实则是在协助明教扩展其在江南地区的影响力。而这一切,都在宋朝的视野之外悄然进行。 「方圣姑,妳的计划果然周密。」袁正暗自赞叹。他知道,方梦华的布局不仅仅局限于一城一地,而是整个江南,甚至更广阔的天地。如今,吴淞江入海口的滩涂已然成为她未来战略中的一枚重要棋子。 与此同时,远在东海之滨的明教势力也在悄然行动着。滩涂的开发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明教的人手正利用水泥硬化这些土地,为将来可能的经济支持和资源积累做准备。这个商埠口岸不仅为明教提供了重要的经济来源,也进一步巩固了他们在江南的根基。 袁正看着窗外的阳光,心中渐渐明朗。随着方梦华一步步推进她的计划,江南的局势也必将随之发生巨变。而他,作为方梦华的合作伙伴,必将在这场变局中占据一个重要的位置。 方梦华的每一步棋都深思熟虑,她不仅在为眼前的胜利做准备,更是在为未来的长远目标谋划。而吴淞江入海口的滩涂开发,只是这盘大棋中的一小部分。袁正知道,真正的风暴还在酝酿之中。 吴淞江入海口,这片原本荒芜的滩涂,如今在官府文档中被正式命名为「上海务之外滩埠」。自从明教势力接手后,这里迅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在袁正的批准下,外滩埠的开发以惊人的速度展开。达蓬山的工匠们不再拘泥于传统的建筑方式,而是运用了竹筋混凝土技术,这是一种混合现代思维与古代材料的建筑方法。他们以高效而精准的施工方式,将昔日的荒地改造成了一座座拔地而起的七层高楼。由于秀州东部全是平地,十里外的农人都能远远看到一片天际线如妖术般的拔地而起。 每一座楼房都被赋予了编号,从「外滩一号」到「外滩卅二号」。这些建筑统一规划,气势恢宏,整齐划一地排列在外滩埠的主干道两侧。尽管这片区域的建设时间极短,但其规模之庞大和建筑之现代化,已经远远超越了慈余公路四明服务区,使得外滩埠迅速成为江南一带最繁华的商贸口岸之一。 明教在这里开设了各类商铺、酒肆、仓库和作坊,汇集了来自四面八方的商人、手工业者和劳动力。贸易往来频繁,货物流通迅速,外滩埠的繁荣带动了整个吴淞江沿岸经济的快速增长。 不仅如此,外滩埠还成为了明教的一个重要据点。在这里,他们不仅进行经济活动,还秘密开展军事、情报和人员培训。这些七层高楼不仅是商贸中心,还是战略要地。楼内设有秘密通道、暗室和密室,用于隐藏物资、储存武器和安置重要人物。 随着外滩埠的繁荣,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涌向这里,寻找商机和财富。这片曾经无人问津的盐碱地,如今成了江南地区的「黄金宝地」,吸引着无数的目光。 袁正作为秀州知府,对外滩埠的发展密切关注。他十分清楚,虽然这里的表面繁荣吸引了大量商贾和百姓,但其背后隐藏的明教势力才是真正的掌控者。袁正不禁感叹方梦华的高瞻远瞩,她以极其低调而巧妙的方式,将一片荒地打造成了一个远超常人想象的繁华商贸口岸,同时也为明教势力在江南的扩展奠定了坚实基础。 如今的外滩埠,已然成为江南的一个传奇。商人们在此交易,劳工们在此谋生,而明教的力量则在暗中不断壮大。袁正明白,这座繁荣的外滩埠不仅是经济发展的象征,更是明教未来的一个重要支点。 而在不久的将来,随着江南局势的进一步变化,外滩埠很可能会成为一片新的战场,一个牵动整个东南局势的关键所在。 上海外滩埠的崛起不仅仅是因为其地理位置的优越,更在于这里源源不断涌现出的大量新奇商品。这些商品不仅填补了市场空白,还迅速俘获了江南百姓的心,成为人人争相购买的「奇货」。 四明山二锅头和各类玻璃制品,早已在明州打响了名号,如今更是上海外滩埠的招牌货。无论是日用的玻璃器皿,还是精美的艺术品,都成为了外滩埠商铺中最受欢迎的商品之一。 除此之外,新式的肥皂、香皂等清洁用品也迅速取代了传统的洗涤方式,受到百姓的热烈欢迎。而由明教推行的新式旗袍剪裁女装,兼具舒适与美观,使得江南女子竞相模仿,逐渐成为时尚潮流。 然而,真正令外滩埠名声大噪的是那些前所未见的新奇商品。蔗糖制取的朗姆酒,醇香浓郁,迅速成为酒楼的招牌酒品;而由玻璃瓶装蒸馏酒精加香料配置而成的香水,更是让江南女子为之疯狂,成为彰显身份与品位的象征。 此外,还有各类以「古法秘方」自居的化妆品:面膜、洗面奶等。方梦华利用其掌握的现代化学知识,开发了萃取水杨酸、乙醇酸、氧化锌、烟酰胺、熊果苷、茶因(咖啡因)等成分的护肤产品。这些化妆品不仅效果显着,而且与这个时代的「铅华」脂粉相比,更为安全,不伤害皮肤。其卓越的护肤驻颜效果,迅速赢得了江南女子的青睐进而风靡宫廷,成为了外滩埠的又一大卖点。 不仅如此,上海外滩埠的酒楼中,厨师们运用各式新颖的烹饪方法,不断推出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和小吃,而各类娱乐棋牌室的出现,更为这里增添了无尽的乐趣。无论是平民百姓还是富商大贾,都能在这里找到属于自己的消遣方式。 这些新奇的商品和娱乐设施,使得外滩埠迅速超越了江南其他商贸口岸,成为整个江南的经济中心。商人们从四面八方赶来,带着满怀的期望与贪婪,纷纷在外滩埠购置店铺,参与这片新兴市场的竞争。 随着外滩埠日进斗金的繁荣,宣和五年度秀州的税赋也如慈溪县般急剧上升再次复刻了明州奇迹。宣和六年春这一切引起了开封朝廷的注意。蔡京等朝中权贵对于秀州的经济奇迹感到震惊,开始密切关注这一地区的动态。朝廷逐渐意识到,这片曾被视为偏远的东南沿海之地,如今正成为整个宋朝经济格局中的一颗新星。 然而,表面上的繁荣背后,却是方梦华和袁正精心布局的结果。明教通过上海外滩埠,不仅掌控了江南的经济命脉,更在无形中扩大了自身的影响力。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片繁华之地或许会成为一场更大风暴的起点,一个牵动天下局势的关键节点。 第一四六章:蓼儿窪 永乐四年十月,舟山群岛的海风依然如旧,但沈家门大寨内的氛围却因罗家家眷的安全归来而变得温暖而欣慰。船只在静谧的港湾内静静停靠,海浪轻拍船身,仿佛也在为这场艰难的营救行动送上祝福。闻人杰看着安然无恙的罗家妇孺,心中略感欣慰,但更多的是对接下来的行动充满期待。 闻人杰并未久留,在安顿好罗家家眷后,他便迅速赶回北方梁山泊,准备接方梦华南下。途中,他的心情复杂,有些许轻松,却更多是对方梦华的钦佩与感激。他承认,当初在达蓬山战败被俘时,自己心中曾有过阳奉阴违的想法。毕竟,他们山阳帮本是海盗营的贩盐劲敌,加入明教不过是权宜之计。然而,接下来与方梦华的一系列行动,却彻底改变了他的心态。 当闻人杰回到梁山泊时,方梦华正与京东绿林会的几位首领商议着接下来的策略。她神色淡然,举手投足间透出一股威仪,仿佛她天生就是这片乱世的主宰。她的气度和胆识,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为之折服。虽然是个美娇娘,但她在这群粗犷的汉子中丝毫不显得弱势,反而以智慧和勇气赢得了他们的尊重,毕竟在京东这个地界,猛如一丈青都没有争取到「上桌」的资格。 闻人杰走上前去,向方梦华行礼:「方大当家,沈家门大寨那边已经安顿妥当。此次南下,我愿追随到底,不再有半点犹豫。」 方梦华微微一笑,点头道:「你我之间,早已无需多言。我们有着共同的目标和理想。今日,你能有此决心,我自是放心。」她的目光转向其他首领,「我们这次的行动,不仅仅是为了眼前的胜利,更是为了长久的存续。北方的局势已是风雨欲来,南方亦不容小觑。我们需要一个更加稳固的根据地,一个可以立足的长远之地。」 闻人杰点头附和,随后主动提起了他这一路的心路历程:「方大当家,实不相瞒,当初我对您存有疑虑,但自从这次达蓬山出发,鲸吞宋朝三大水师,绕北方一路大闹,再到收服济水帮,一步步走来,我已彻底被您折服。每一件事都是我闻人杰未曾想过的奢遮之事,而您竟将这些不可能变为了可能。」他说着,忍不住眼中闪过敬佩之色,「现在,我已无半点怀疑,您所走的路,正是我们该走的路。愿我闻人杰此生追随方大当家,义无反顾。」 方梦华轻轻点头,目光坚定:「我们所做的每一步,都是为了未来。前方的路或许艰险,但只要心怀坚定,终会走出一片光明的天地。闻人帮主,准备南下吧,新的挑战在等着我们。」 闻人杰重重地点头,心中再无疑虑。他已彻底认定,这位女当家将会带领他们开创一片新的天地。他将从此誓死追随,无论前方是刀山火海,还是狂风巨浪。 闻人杰和方梦华站在船头,目光远眺,运河沿线的风光一览无余。船只从梁山泊出发,缓缓向东南驶去,沿途经过徐州、邳州、淮阳军(宿迁)等地,最终进入楚州(今淮安)。秋日的阳光洒在水面上,波光粼粼,微风中带着淡淡的水草气息,令人心旷神怡。 然而,方梦华的心情并不轻松。随着船只驶入楚州,她的思绪渐渐沉重起来。此地与她记忆中的《水浒传》有着密切的联系,宋江在楚州任安抚使,最终被朝廷毒酒赐死,埋葬在一处名为「蓼儿窪」的地方。书中描写的地形地貌与梁山泊极为相似,这让她对这里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闻人大哥,这里便是楚州了吧?」方梦华轻声问道。 闻人杰点头:「正是楚州。楚州虽地处淮河之滨,但因河网交错、水系发达,地势复杂。蓼儿窪,就在楚州到泗州之间的一片低洼湿地。」 方梦华目光一闪:「既然到了楚州,不如就去蓼儿窪看看。」 闻人杰微微一愣,随即点头应允。船只继续前行,最终来到楚州境内的一片芦苇荡。这里的地势低洼,四周尽是茂密的芦苇,河道纵横交错,宛如迷宫一般。方梦华站在船头,望着这一片广袤的芦苇荡,心中渐渐有了计较。原来这里正是洪泽湖的前身(1128年11月杜充决堤黄河,黄河夺淮入海淤毁了淮河河道,不仅此地连泗州古城都埋葬湖底) 「这里的地形与梁山泊确实有几分相似。」方梦华低声自语,「芦苇茂密,水道复杂,若在此地建水寨,便如同在迷宫中隐匿,敌人难以窥探。更何况,这里地处楚州到泗州之间,正是要道,若能据此而守,可保运河畅通,也能提前布置,为日后淮东地抗金做准备。」 闻人杰侧耳倾听,不禁心头一震。他知道方梦华的思虑深远,所谋之事必有大计。他问道:「方大当家,您是想让山阳帮在此建水寨,以备不时之需?」 方梦华点头,目光如炬:「正是如此。齐州一役后,朝廷必然会对山阳帮与明教及京东绿林会的关系进行清查(闹齐州时陷在城内的山阳帮兄弟未必都战死了有可能被刘豫留下活口严刑逼供)。我们不能等到朝廷出手才有所行动。此地虽隐蔽,但地势险要,若能提前布置,便可形成一道屏障,既能守护运河,也能为我们将来的行动提供后援。」 闻人杰听罢,不由得佩服起方梦华的远见卓识。作为一名行走江湖多年的漕帮首领,他深知运河地形的险恶与重要性。在此建水寨,确实是未雨绸缪之举。他点头道:「方大当家所言极是。我们山阳帮在运河上虽有些势力,但一直以来都未有固守之地。若能在此建寨,不仅可以抵御朝廷的清剿,也能为将来抗金提供据点。」 方梦华微微一笑:「既然如此,那就让山阳帮开始着手准备吧。此地虽为水乡泽国,但若加以改造,完全可以成为我们的大本营。此战之后,北面的形势也将更加紧张,我们必须早做打算。」 闻人杰重重点头,心中暗自决定,要全力配合方梦华的计划,在楚州的芦苇荡中打造出一座坚固的水寨。他知道,这不仅关乎山阳帮的生死存亡,也关乎整个明教的未来。 船只继续在运河上缓缓前行,方梦华和闻人杰站在船头,默默凝视着远方的芦苇荡,心中各自盘算着接下来的行动。未来的路虽充满未知,但他们心中已然坚定,必将为自己和追随者们开辟出一条生存之道。 第一四七章:扬州铅华 船只缓缓驶入扬州城外的运河水道,方梦华站在船头,目光流转,看着两岸繁忙的景象。运河两侧,船只如梭,商贾云集,水上和陆上的商铺鳞次栉比,整个扬州仿佛一座巨大的市场,洋溢着繁荣与富庶的气息。 「扬州自古繁华,果然名不虚传。」方梦华轻声感叹,目光中透出一丝欣赏。 闻人杰微微一笑,插话道:「扬州商贾如云,各地的奇珍异宝皆汇聚于此。此次我们带来的明州新货,定能在这里大受欢迎。」 方梦华点头,示意船家靠岸停船。她早已安排手下将明州新货提前送到扬州销售,今次正是要看看效果如何。两人上岸后,走在繁华的街道上,四处观望。 扬州城内的商业气氛比她预想的还要活跃。街道两旁的小贩、商铺热闹非凡,各种叫卖声此起彼伏。路上行人熙熙攘攘,来往不绝,富商巨贾与文人雅士穿梭其间。方梦华瞧见不少身穿华丽服饰的贵族公子,腰间悬挂着精致的饰品,手持折扇,正与身旁的美貌女子谈笑风生。 走了不远,方梦华停在了一家新开张的铺子前,门楣上写着「明州珍品」的大字,铺内摆放着各种来自明州的新式商品。化妆品、时装、香料、珠宝,每一样都陈列得极为精美,引得来往行人纷纷驻足观赏。 「这可是从明州来的新货啊,价格虽然不低,但可真是物有所值。」一位富态的商贾笑着对身旁的友人说道。 「是啊,这些化妆品尤其受欢迎,听说一上架就被抢购一空。今早我家小妾还特意托人来买呢。」友人点头附和,语气中带着几分得意。 方梦华微微一笑,走进铺子。只见柜台前围满了客人,几个伙计忙得不亦乐乎,正不断将货物交给出手阔绰的买主。一个年轻的富家公子正拿着一件明州时装(后世设计版汉服),仔细端详,片刻后便豪气地喊道:「这件我要了!银子不成问题,你们直接包好送到我府上去。」 掌柜笑得合不拢嘴,连声应道:「公子果然爽快,这件衣服可是我们这里的镇店之宝,公子穿上必定风度翩翩。」 闻人杰见此情景,低声对方梦华道:「方大当家,这明州新货果然不负所托,在扬州如此畅销,看来您之前的安排颇为得当。」 方梦华微微点头,心中暗自满意。她在明州所推行的手工业革新和商贸布局,正逐步展现出其成效。尤其是在繁华的扬州,这些新式商品正好迎合了富贵阶层的需求,成为他们炫耀身份地位的象征。她知道,只要继续保持这种优势,明州的经济必定会蒸蒸日上,成为江南地区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 就在她沉思之际,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几声笑语:「这位姑娘可是从明州来的?看您气质不凡,莫非是这家铺子的东家?」说话的是一位锦衣公子,他身后还跟着几个侍从,神态间尽显轻佻。 方梦华回头,淡淡一笑:「不过是过路之人,公子多虑了。」 那公子见她气度超凡,更是觉得好奇,继续追问道:「姑娘既然路过,不妨留下几日,扬州可有不少好玩的去处。正好我可以做个东,请姑娘共赏美景。」 闻人杰眼见那公子如此轻浮,正要出言相劝,却见方梦华轻轻摆手,示意他不必动怒。她微微一笑,语气淡然:「公子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还有要事在身,恐怕无法久留。」 那公子见状,只得作罢,悻悻离去。待他走远后,闻人杰忍不住低声道:「这些纨绔子弟,当真不知天高地厚。方大当家何必与他们多言?」 方梦华笑道:「不过是些不知轻重的小人物,何必与他们计较?此番扬州一行已达预期,接下来便是南下之时了。」 她走出铺子,再次环顾扬州繁华的景象,心中已然有了新的打算。明州的商品如此受欢迎,足以证明她的策略是正确的。接下来,她会进一步扩大明州与各地的商贸往来,将这片繁华的江南逐渐纳入明教的影响之下。只有这样,才能为将来的大计铺平道路。 「扬州的繁华只是开始,我们的路还长着呢。」方梦华心中默念,随即转身向船只走去,准备继续南下的旅程。 江口码头的喧闹声在夏日的午后格外热烈,船只来来往往,水手们忙碌地卸货上船。方梦华和闻人杰刚准备登船南下,却突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喧嚣中响起:「小花囡!」 方梦华一愣,转过身去,只见一个戴着面纱的女人快步向她走来,步伐轻盈却带着几分迫切。尽管她的脸庞被面纱遮住,但那双锐利的眼睛却一如记忆中那般锋芒毕露。方梦华瞬间认出,这位正是当年方孟花在方腊起义前联络的长江水贼头目之大姐大,「水上飞燕」洪仙花。 洪仙花走近,略带责怪的语气低声说道:「小花囡,好久不见,没想到妳出息大了之后在这扬州地界竟然把姐姐我给忘了!」 方梦华心念一转,立即回忆起过往的情景。方孟花曾经受方腊之命,奔走于江湖各派之间,结交了不少英雄好汉,其中就有这位洪仙花。那时方孟花年仅十五岁,而洪仙花比自己大十岁已在江上闯荡多年,水上功夫出神入化,被江湖人称为「水上飞燕」。她本是应约准备接应方腊起义军过江北伐,但方腊军在太湖边止步,未能达到江边。去年方杰带着花想容回到江南,过湖口江面还被水贼截住,还托洪仙花的高抬贵手,保全了一船货物。 方梦华微微一笑,目光中透出几分亲切:「原来是洪姐姐!多年不见,妳的身手依旧了得。」 洪仙花看着方梦华,虽知道她如今身份显赫,却仍旧不改当年豪爽的性子。她一脸幽怨地说道:「小花囡,妳这般厉害,怎么一点都不照顾姐姐我?我听说江北几个山阳帮的商埠里有一种叫‘明州货’的护肤品,效果奇好,连我这样的江湖女汉子都动了心思。可我几次在扬州想买,却总是被抢光了。说实话,我还自报家门说认识妳,结果那些山阳帮的掌柜的根本不买账!」 她说到这里,语气变得有些委屈,「更倒霉的是,有一次我在扬州岸上停留时间稍长,差点被那扬州都尉晏广孝给逮住。幸好我水性好,最后还是费了好大功夫才逃回了当涂水寨。结果,我那位糟老头子——‘飞江虎’余龙,还说我为了臭美不要命。」 闻人杰在一旁听得暗笑,却不敢插话。方梦华倒是知道洪仙花心直口快,便笑着安慰道:「洪姐姐莫怪,扬州商道繁忙,很多货物一上架便被抢购一空,也是无奈之事。不过,既然妳找上门来,哪有让妳空手而归的道理?」 说罢,方梦华示意闻人杰,后者立刻明白过来,转身去船上取来几盒精美包装的护肤品和一些新式的香料时装,递给洪仙花。 「这些是特地为姐姐准备的,既然今日相见,便算作见面礼吧。」方梦华笑道。 洪仙花见了这些精美的货物,眼中露出欣喜之色。她伸手接过,心中顿时觉得舒坦了许多。她抚摸着那些精致的盒子,抬眼看向方梦华,笑道:「还是花囡妹妹妳心细,我知道这明州货能这么好卖,肯定少不了妳的功劳。妳这次总算是没忘了我。」 方梦华莞尔一笑,目光中满是温和:「姐姐能喜欢就好。只是扬州多变,江湖险恶,还请姐姐多加小心。」 洪仙花点头,感激地说道:「妳放心,扬州虽然繁华,但也不是我洪仙花的天下。既然妳在这里有了根基,我也不会在此多留。日后若有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姐姐定当鼎力相助。」 方梦华点头:「那就先谢过姐姐了。」 洪仙花一脸豪爽地挥了挥手,将那几盒护肤品收进怀中,又随口说道:「既然妳我相遇在此,我也不打扰妳们了。姐姐我还得赶回当涂水寨去,免得那糟老头子又唠叨。妳可千万别忘了,以后有什么好东西,也得给姐姐我留一份!」 方梦华笑着应道:「定不敢忘。」 洪仙花哈哈一笑,转身便要离去。方梦华目送她走远,心中却不由得感叹江湖中的恩怨情长。她知道,如今的局势愈发复杂,每一份情谊都显得尤为珍贵。虽然洪仙花的来访出乎意料,但这意外的重逢,却让她又多了一份值得信赖的盟友。 待洪仙花的身影消失在码头尽头,闻人杰轻声道:「方大当家,这洪仙花当年虽是江湖人,却极讲义气。看来我们在江南的布局,又多了一份保障。」 方梦华微微颔首,目光望向远方的江面,心中已有了新的谋划。她深知,在这江湖波诡云谲的局势中,稳固每一份友谊,都是为将来打下坚实的基础。 第一四八章:望北固山 方梦华走出江都码头,迎面扑来的江风夹杂着淡淡的水汽,带来一股悠远的历史气息。她站在码头边,第一次见到这个时代的九千三百里扬子大江,心中难免震撼。 此时的长江(宋朝人习惯称大江),没有现代的大桥横跨,也没有钢铁巨轮驶过,只有无数漕船在水面上缓缓行进。江面宽广无垠,远处的江水仿佛与天相接,水天一色,波光粼粼,映出一幅宁静而壮美的画卷。 方梦华不禁停下脚步,驻足凝视这条雄浑的大江。她从现代穿越而来,记忆中那座宏伟的长江大桥曾是她无数次来往于江南的标志。然而在此刻,这一切都消失了,只有这千百年来不变的江水,在她面前展现出古老的力量。 在这种震撼的感觉中,方梦华不自觉地哼起了一首现代的小调:「妳从雪山走来,春潮是妳的丰采……」歌声柔和,带着些许乡愁,仿佛在诉说着她心中那段与现代文明相连的记忆。 闻人杰听到这曲调,虽然不明白其中的意义,但也感受到了一种来自遥远时代的悠远情感。他默默站在一旁,不愿打扰。 方梦华唱着唱着,声音渐渐低了下来,她收回目光,看向眼前波涛汹涌的江面,心中突然升起一种无法言喻的孤独感。这条江水,曾载着无数的梦想与希望奔流向前,而如今,它也在承载着她在这个陌生时代中的探索与追寻。 她知道,未来的路还有很长,而这条大江,将会是她征途上的重要一环。无论是水上的战斗,还是江南的繁荣,扬子江都将成为她在这个世界中书写新篇章的起点。 方梦华站在船头,眺望着扬子江对岸,那片依山而建的北固山,远远便能看见宋军大江水师的大寨。北固山依江傍山,地势险要,是宋军目前在福建以北唯一还算有些实力的水军基地。尽管已无法与曾经的大宋水师相比,但它依旧象征着朝廷在江防上的最后一丝希望。 方梦华知道,北固山的水师虽未被全歼,却也是勉力支撑。自从她率领明教的海军一举鲸吞宋朝三大水师后,宋军的海上力量几近崩溃。眼前这支驻守在北固山的水师,更多的是依赖地理优势来维持残存的威慑力,而非真正具备强大的战斗力。 她的目光转向了远方,想起了开封西郊金明池里那支禁军水师。那里,赵佶耗费巨资打造的「水军」更像是皇帝个人的游乐队伍,战船华丽,却缺乏实战训练,仅用于表演和娱乐。大宋的皇帝赵佶每日沉浸在诗画与美人之间,这支水师在他眼中不过是一件供自己赏玩的玩具,战力几乎为零。 想到这里,方梦华不禁冷笑一声。北固山的宋军水师或许还能撑上一阵,但金明池那边的所谓「水师」连保护京师的能力都没有,真遇上敌军恐怕只能成为金军入侵时的笑话。 「北固山的这点水师,迟早也会像其他宋军一样,一触即溃。」方梦华心中暗自思忖,视线回到眼前宽阔的江面。 她的手轻轻搭在船舷上,眼中闪过一丝坚定。对方已经是强弩之末,她需要做的便是找到合适的时机,彻底拔掉这最后一颗钉子。而对于赵佶那支华而不实的「水师」,方梦华知道,那不过是时间问题。 她深吸一口气,回头对闻人杰说道:「这北固山的水寨,不会支撑太久。我们先将眼前的事处理好,待时机成熟时,再来清算。」 闻人杰点头应道:「大当家放心,咱们目前在江上的优势越来越大,这北固山的宋军根本不堪一击。等到回到南方,我们有的是办法。」 方梦华在码头上,眺望着对岸的北固山,口中轻轻吟诵出那首《南乡子·登京口北固亭有怀》:「何处望神州?满眼风光北固楼。千古兴亡多少事?悠悠。不尽大江滚滚流。年少万兜鍪,坐断东南战未休。天下英雄谁敌手?曹刘。生子当如孙仲谋。」她的声音悠扬而坚定,仿佛要将千古兴亡的感慨寄托在这滔滔江水之中,赵家三父子不过冢中枯骨如何能跟曹刘相比,而自己又岂止孙十万的格局,一切都只是刚刚开始。忽然,旁边传来一声赞叹: 「小娘子好雅兴,与这扬州瘦马充耳靡靡之音截然不同,果然不同凡响!」 方梦华侧目看去,见一个书生正朝她拱手而立。那书生身着青袍,气质儒雅,双眼炯炯有神,显然并非泛泛之辈。 书生自我介绍道:「在下高登,字彦先,乃福建路漳州人士。」 方梦华微微一笑,依旧以江湖人的身份拱手回答:「万美华,江湖一散人。」 那书生闻言,脸上露出一丝惊讶之色,随即笑道:「我道是何人,原来是少阳兄(陈东)常提起的传唱京城的《长亭送别》曲作者当面,万女侠!果然不凡,难怪这般风采。」 方梦华心中微微一动,知道这个书生显然对自己有所了解。她未多言,只是淡淡一笑,示意对方继续。 高登见方梦华不答,便自顾自说道:「在下这次北上进京,便是为了弹劾朝中‘六贼’,还我大宋一个朗朗乾坤!」 他言辞铿锵,眼神中透露着一股豪情与正气,仿佛已经看到自己匡扶正义、大展宏图的那一刻。 方梦华听罢,心中不禁暗自冷笑。所谓的「六贼」,不过是北宋末期朝廷中把持权力、腐败不堪的六大权臣。高登这等书生虽有正义之心,却未必知道朝廷内部的黑暗和复杂。朝堂斗争何其险恶,仅凭一介书生之力,谈何容易。 她看着眼前的高登,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最终只是淡淡一笑,并未表露内心的真实想法。 高登见方梦华不语,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便改口说道:「万女侠才情盖世,如今江湖上也有不少人对您敬仰不已。若有朝一日,能与女侠同仇敌忾,为天下百姓谋福,那便是我辈之幸。」 方梦华听到「同仇敌忾」四字,心中略有所动,但她依旧未表现出来,只是笑道:「高兄此言重了,江湖儿女,只求自在。」 高登点点头,不再多言,双方在码头边寒暄片刻,便各自道别。 看着高登离去的背影,方梦华心中泛起一丝感慨。眼前这位书生的豪情壮志,固然令人敬佩,但在这乱世之中,真正能左右大局的,往往并非像他这样有理想的文人,而是那些手握兵权,或者深谙权谋之术的人。江湖散人也好,女侠也罢,她明白自己的路与朝堂格局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却又必须保持一份距离。 方梦华目光又转向那滔滔江水,心中暗自思索:未来的路该如何走,她早已有了自己的打算。而高登的出现,或许只是她前进路上的一个小插曲。 不多时,闻人杰已经安排妥当,来接方梦华登船。她再度望向远方的北固山,深吸一口气,将心中的杂念抛诸脑后,转身踏上了通往船舱的路。 方梦华轻轻叹了口气,收敛心绪,转头对闻人杰说道:「走吧,我们该继续前行了。」 闻人杰点点头,随即跟随方梦华登船。船只缓缓驶离江都码头,向着江南的方向继续航行,而那条壮阔的大江,则在他们的身后,逐渐被江雾笼罩,化作一片茫茫的水色天光。 船只继续沿着江水航行,而那片北固山的大寨,逐渐消失在方梦华的视线中。她心中已暗暗下定决心,未来的每一步,都将是她在这片江山中,布局和博弈的重要棋子。 第一四九章:王法恩 方梦华坐在船头,望着江面上波光粼粼的水光,心情略显复杂。她知道,前方的每一步,都关系到明教和自己在这个乱世中的生死存亡。船顺流而下,江水仿佛在催促她前行。 第二天清晨,船只逐渐靠近江阴江心滩水寨的码头。远远望去,水寨依水而建,隐隐透出一股肃杀之气。方梦华心中暗自点头,知道这江心滩水寨正是北路军的重要据点。 一靠岸,北路军军长陆行儿和副军长管仲孙便前来迎接。陆行儿身形魁梧,双目炯炯有神,给人一种沉稳而不失威严的感觉;而管仲孙则显得机敏干练,眼中透出一丝精明。 「方大当家,一路辛苦了。」陆行儿拱手致意,言语间透出尊敬。 「陆军长客气了,倒是你们在此地苦守,才真正不易。」方梦华微微一笑,回礼道。 闻人杰上前简短地汇报了一下近期的情况,表示他需要立即赶回扬州处理山阳帮的事务,特别是楚州蓼儿窪建寨的事宜。方梦华知道山阳帮的安危事关重大,便点头示意他尽快动身。 待闻人杰离去后,陆行儿请方梦华移步至水寨内详谈。一路上,陆行儿向她汇报了近一年的战况。他手下的北路军不断扩展地盘,已经将常州、无锡、苏州一带的山寨和水匪基本纳入明教势力。这些地方富庶,有了这些地盘的支持,北路军的实力得以大幅提升。 陆行儿特别提到,常州的横山大林寺有一位来自明州的高僧,名叫王法恩。这位高僧非常推崇方梦华的名声,数次表达了希望能与她见面的愿望。 「王法恩?」方梦华轻声念道,眉头微皱,「明州的高僧?他为何如此推崇我?」 陆行儿点头解释:「这位王法恩法师在明州时便闻名遐迩,传闻他曾经得到过不少佛家秘传,对于江湖局势也颇有见地。他在常州大林寺驻锡后,广结善缘,经常在香客中传播方大当家的名声,认为您是这个乱世中的一盏明灯,能够引导百姓脱离苦难。」 方梦华听罢,心中对这位王法恩高僧多了几分好奇。一个僧人,不但关注江湖争斗,还试图参与其中,这本身就非比寻常。她暗自决定,在安排好北路军的事务后,前往横山大林寺一探究竟。 「看来这位法师倒是个有趣之人。」方梦华轻笑道,「既然如此,我倒真想见见他。」 「等处理完江阴这边的事务,我便安排人护送大当家前往常州。」陆行儿郑重说道。 方梦华点了点头,暂时将此事放下,专注于眼前的北路军事务。她知道,未来的路依然漫长,而每一段新的旅程,都会为她揭开更多未知的帷幕。 方梦华在北路军水寨的事务稍作安排后,坐在灯下思索着王法恩的背景和他那独特的理念。她早已听闻过这位高僧的名声,知道他将来在绍兴年间会因声援岳飞而激怒秦桧,并差点导致明州遭遇灭顶之灾。此时的王法恩对她的推崇,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 大林寺主持王法恩得知明州有「光明寺」势力(摩尼教传到中土披的佛教外皮)崛起而为首的那个年轻女子更是被西域摩尼教总坛加封为「白莲圣女」(当然也就在今年高昌回鹘向耶律大石臣服失去独立性)而偏偏她的经世济民的理念自己非常认同。于是王法恩开始策划如何在民间树立「白莲圣女」的信仰进而助力她实现野心和抱负,他指出「古往今来一个女子想获得权力无非两条路:要么嫁入皇家混成太后再行吕武之事,要么就得成为一个神。」 王法恩的观点直击方梦华内心的一些隐忧。古往今来,一个女子想要掌握权力,要么通过婚姻成为皇家后宫中的太后,像吕后或武则天那样通过皇家关系掌控朝政;要么便是成为一个信仰中的「神」(陈十四和妈祖算是典型案例),通过宗教力量控制人心。而对于她这样身处乱世的女子,前者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后者反倒更具可行性。 她回想起之前遇到的那些江湖好汉,如杨再兴那样的猛将,如果自己是宋江或方腊,那些汉子大概早就心悦诚服地纳头便拜了。然而,她只是一个女子,尽管有勇有谋,想要让那些自命不凡的汉子们真正归附,依然困难重重。即便在京东绿林会这样的场合中,虽然自己凭借大闹齐州的威望稍稍赢得了一些尊重初步解决了「上桌」难题,但要让宋江、李太、张仙像闻人杰那样建立起真正的归心,仍有很长的路要走。 「看来,王法恩的设想也未必无道理。」方梦华心中暗自思忖。她深知,在这个时代,男子的心中依然对女性领导者存有天然的偏见,除非她能超越性别的局限,真正成为某种超凡的存在,才能彻底打破这一障碍。即使她能够利用现代知识和战略智慧暂时赢得一席之地,但要想从根本上改变现状,或许真的需要借助宗教的力量,塑造一个不朽的信仰形象。 方梦华当初能够接任明教的教主,从法理上也是因为明教本来就比较强调性别平等(这也是当年方腊会盟的52县教首中能存在刘若仙,陈妙贞和叶九姑三席之地的原因),圣姑(女性总教首)理论上是跟圣公(男性总教首)平起平坐的(类似后来早期拜上帝教中冯云山和杨云娇)当然由于宋朝社会的实际情况是有名无实的「花瓶」(至少原主方孟花不具有破局的实力)。 而这正是王法恩所建议的路径:通过在民间树立新的信仰,借助宗教的影响力,超越世俗的性别限制,最终实现自己的野心和抱负。这种做法虽然带有风险,但在这个男性主导的时代,也许是唯一可行的途径。 方梦华一边思考着未来的策略,一边感到肩上的重担愈发沉重。她不仅要在江湖和朝廷的夹缝中生存,更要在一个偏见深重的社会中为自己和明教开辟出一条全新的道路。而王法恩提出的这条「神道」或许会是她未来的一部分。 然而,她也清楚,真正走上这条路之前,必须小心翼翼地平衡各种力量,避免过早地暴露自己的野心。在这个充满变数的乱世中,稍有不慎,便会招致毁灭性的打击。她的每一步都将决定未来的成败,而这条道路,注定会充满荆棘与挑战。 方梦华望着窗外的夜色,心中默默下定了决心:既然时代赋予她这样的使命,她便要抓住机会,在这片风云变幻的大地上,开创属于自己的传奇。 经过三天两夜的长谈,王法恩得到了方梦华的首肯后,立刻投入到草拟和传播新教义的工作中。他敏锐地意识到,若要在江南民间广泛传播,新的教义必须既符合摩尼教的核心思想,又要融合一些容易被民众接受和理解的理念。而方梦华的现代观念,正是他需要的「新鲜血液」。 方梦华将自己的现代思想巧妙地融入其中。她认为要让教义具备吸引力,并为她的长远目标服务,就必须将其与现实的社会问题结合。于是,她在王法恩草拟的基础上加入了以下几大核心理念: 平等与公正:方梦华认为,在这动荡的年代,社会的不公正和阶级压迫是导致民众苦难的根源。她在教义中加入了「众生平等」的思想,宣扬无论贫富贵贱,人人生来平等,只有光明才能带来真正的公正与和平。 科技与知识:她在教义中巧妙地提及了知识的重要性,称其为光明的力量之一。鼓励信徒追求知识,提升自我,以对抗黑暗的愚昧和无知。这一思想不仅能够提升民众的知识水平,也为她未来推行更具现代化的政策奠定了基础。 善行与共济:方梦华加入了许多关于互助和善行的教义,鼓励信徒彼此帮助,建立一个互助互爱的社会。这一思想不仅有助于凝聚教徒力量,也为她在乱世中建立新的秩序提供了理论依据。 自然与环境保护:结合她在现代的环保意识,方梦华在教义中加入了对自然的尊重和保护,提倡可持续发展,减少对环境的破坏,认为保护自然就是保护光明。 通过这一改编,方梦华不仅成功地在思想上打破了时代的桎梏,也为她将来的行动奠定了民心基础。王法恩意识到,他不仅在帮助「光明寺」的发展,更是在为一个全新的时代埋下伏笔,一个由「白莲圣女」所引领的光明未来。 第一五〇章:归途巡视 翌日,方梦华在与王法恩辞行后,与陆行儿乘船前往太湖,重返她当初临危受命接任教主的洞庭寨。这次故地重游,不仅让她回忆起了那段艰难的岁月,也让她感受到自己一路走来的变化和成长。 太湖水面如镜,山色空蒙,仿佛时间在这里停滞了一般。船只靠岸时,已经等候多时的缪威和仍然健在的太湖三龙亲自前来接待。他们这些老部下看见方梦华归来,脸上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恭敬又带着些许激动地迎接这位带领他们走过风雨的教主。 进入洞庭寨后,方梦华特意去了聚义厅。那熟悉的大厅依旧保存着当年的风貌,尤其是她亲笔题写的墨宝——「江山非画美如画,侠义如酒浓于酒,山寨如家胜似家,兄弟非亲心更亲。」这副对联仍然挂在显眼的位置。方梦华看着这副字迹,内心百感交集。这些话语不仅反映了她当年对兄弟情义的坚定信念,也体现了她对这个江湖、对这片土地深沉的感情。 缪威和太湖三龙对方梦华的再次到来表示了极大的欢迎,他们纷纷表示,无论经过多少岁月,洞庭寨始终是方梦华的家。方梦华则感叹道:「当年,我在这里接过教主之位,心中无数疑虑和责任重担。如今再回到这里,看到大家依旧健在,心中满是安慰与感激。」她环视四周,又道:「江山如画,侠义如酒,这些年走南闯北,最难忘的还是在这太湖之畔的日子。」 众人随后在聚义厅中畅谈往昔,方梦华也听取了缪威和太湖三龙对于当前局势的看法。缪威提到,虽然太湖地处偏远,但明教在江南的影响力正在逐步恢复,尤其是在方梦华的领导下,越来越多的人开始重新认识和接受明教的教义。太湖三龙则表示,他们一直在维护洞庭寨的安全,并且与周边势力保持良好关系,为方梦华在江南的行动提供了稳固的后方支持。 方梦华点头表示赞同,并与他们讨论了接下来的计划,特别是如何进一步巩固和扩大明教在江南的势力。她强调,未来的挑战依然严峻,大家必须团结一致,共同应对即将到来的风暴。 聚义厅中的气氛温馨而庄重,兄弟们再一次感受到了当年那种并肩作战、共渡难关的情谊。方梦华的回归,不仅是对他们的鼓励,更是对整个明教的重新振兴注入了新的力量。 在回到舟山群岛总寨前,方梦华的最后一站是尚未完全建成的上海滩。这片原本荒凉的盐碱滩涂,现在正随着明教的努力,逐渐变成一片繁荣的新兴商贸区。秀州知府袁正早在规划阶段便以私人商铺的地契将十里盐碱滩涂批给了明教商人们,用以发展新港口与商业中心。 方梦华和缪威乘坐的船从太湖出发,沿着吴淞江一路向东,很快便抵达了上海滩。尽管这里的大部分建筑仍然在建设中,许多竹筋混凝土楼房还未完工,但已经建成的小片区域已经展现出了这片土地的无限潜力。 方梦华站在船头,望着眼前正在迅速发展的工地,心中充满了自豪与期待。虽然这里曾经是一片荒芜,但如今却因明教的努力,吸引了来自大宋各地乃至阿拉伯和拜占庭的商人。他们不远万里,纷纷前来采购那些独一无二的新款明州货。无论是精美的丝绸,独特的化妆品,还是各种精致的工艺品,都成为了他们争相抢购的对象。 即便在尚未完全建成的区域,已经能够感受到那种新兴商贸都市的氛围。临时搭建的市场中,商贩们忙碌地招呼着顾客,语言各异的商人在摊位前讨价还价,异国风情与大宋的文化在这里交融。方梦华目睹这一切,不禁感慨:「虽说这里尚未成形,但我已然看到了未来的大好前景。明教在江南的影响力,必将在这里得到最好的展现。」 随着船只靠岸,方梦华在缪威的陪同下,踏上了这片新兴的土地。她走在未铺好的道路上,目光扫过周围仍在忙碌建设的工地,心中盘算着未来的规划。袁正知府能够识时务,将如此重要的地段批给明教,显示出他对明教发展潜力的认可,也为未来的合作奠定了基础。 在这片土地上,方梦华不仅看到了商业发展的契机,更看到了明教对大宋乃至更广阔的世界产生影响的可能性。这不仅仅是一个新的商贸中心,更是一个象征着明教势力崛起的标志。她深知,上海滩的成功,将为明教在江南的地位提供更为坚实的基础。 方梦华离开上海滩,向南行驶,不久便抵达了嵊泗列岛。舟山海军旅已经在此地等待多时,准备迎接这位带领他们走向新辉煌的大当家归来。嵊泗列岛的风景如画,海天一色,海军旅的船只排列整齐,日月军旗在海风中猎猎作响,迎接着他们的领袖。 舟山群岛,这片方梦华一直视为真正根基的土地,此刻正在迎接她的归来。与之前的达蓬山临时基地相比,舟山群岛更为辽阔,资源丰富,地理位置也极为重要。方梦华深知,这里不仅是她军事力量的核心,更是她实现长远抱负的重要根据地。 随着方梦华的回归,舟山群岛也将迎来一轮全面的发展和变革。她计划在这里建立更为完善的防御体系,发展海上力量,确保这一片海域的安全。同时,她还计划在舟山群岛上推动科技与经济的进步,发展工农业生产,提高岛上居民的生活水平。 舟山群岛的地理位置,使其成为了大宋与海外商贸的重要枢纽。方梦华打算利用这一优势,进一步巩固明教在江南的势力,并通过发展海上贸易,将明教的影响力扩展到更广阔的区域。这不仅可以增强明教的经济实力,还能为她在未来的政治和军事行动中提供强有力的支持。 面对着即将展开的新篇章,方梦华心中充满了壮志与豪情。她知道,未来的道路依然充满挑战,但她已做好准备,以舟山群岛为起点,开创属于她的新时代。 第一五一章:舟山定基 永乐四年(宣和五年)十一月的舟山群岛,正午的阳光透过薄云洒在蔚蓝的海面上,闪耀着金色的光芒。海风中夹杂着鱼腥味和咸咸的海水味,仿佛在昭示着这片土地上的生命力。在这片逐渐成为方梦华根基的群岛上,建设和发展如火如荼地进行着。方梦华站在舟山最高的山巅,俯瞰着这个被她视为根基的群岛,心中感慨万千。 自从宣和三年四月来到这个世界,已经过去了两年半的时间。两年半的岁月对于快节奏的系统爽文男主来说,或许早已定鼎天下,坐拥万里江山,但对方梦华而言,这段时光不过是她打下基业、修整江南、等待时机的开始,她从一个现代化医药集团的继承人,到北宋末年浙东大地的守护者,这一切都依赖于她自己的智慧、坚韧和那份对未来的执着。 从两年半前来到这个陌生的时代,方梦华便接下了烂摊子。她深知自己没有系统加身,没有穿越者们常见的无敌外挂。在这个战乱频仍的北宋末年,她面对的是残破的江南,是被重创后的明教,是步步紧逼的赵宋朝廷。在方腊败亡后的残局中,她首先要做的是修复这一切,而不是急于求成地揭竿而起。她没有急于攻城掠地,也没有打算迅速积累战功,而是选择在方腊败亡后的江南残局中,稳步修复和建设。在她的治理下,明州、越州、秀州乃至整个江南的百姓,逐渐从战乱的阴霾中走出,回归安居乐业的生活。 这两年半中,她谨慎而果断,步步为营。她没有急于与宋朝全面对立,以避免招致过早的打压。她在经济和民生方面,利用自己从现代带来的知识和经验,为明州、越州、秀州乃至整个江南的百姓带来了前所未有的繁荣。然而,她也清楚,暂时的和平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靖康之难即将到来,宋朝的局势将不可避免地动荡不安,而她必须在这片南方的土地上,积蓄力量,以备将来。出于大局考虑,她始终避免与宋朝再度爆发全面内战。即使现在在她已经实际控制了昌国县后,她依然没有举起反旗,反而让史县令继续如数向开封缴纳赋税。方梦华心中明白,宋朝如同一座大山,不可轻易撼动,时机未到,她宁愿蛰伏。 相比之下,京东绿林会的阮恩在十月重新攻下郁洲岛上的东海县后,便直接宰了娄学度知县,并打出「宋」字大旗,这「宋」字大旗,表面上是赵宋的旗号,但实际上却暗示了宋江及其影响力。阮恩的举动,既展示了绿林好汉的胆略,但也无形中引来了更多的风险。方梦华对此深有感触,她深知不顾大局的鲁莽行事,往往会带来难以预料的后果。 在过去的两年半里,方梦华在经济和民生方面展现了她独特的「金手指」。她利用自己从现代带来的知识和经验,通过改善农业、引入新技术、合理调整税赋等手段,迅速恢复了江南的经济,并在一定程度上超越了战前的水平。她推动了盐业和丝绸等传统产业的发展,并通过控制商道,稳定了物价,使得明州、越州、秀州等地的百姓得以重建家园。 她不仅关注经济的发展,还推动了教育和医疗的普及,重视妇女和儿童的权益,逐步改善了江南的社会风气。这一切,让她在江南百姓心中树立了崇高的威望,也使得明教在南方的势力逐渐稳固。 在军事方面,方梦华的「金手指」同样发挥了作用。她曾在现代军队服役,了解战争中技术革新的重要性。她引入了配重式投石机(襄阳砲)和改进后的黑火药,这些技术在当时的战争中具有极大的威慑力,足以应对当前的需要。然而,方梦华始终保持着克制,她没有贸然将更多的火器化技术投入战场,并非是因为不懂得更多的火器化技术,反而由于曾任东海舰队的医务兵她深谙战争史中的武器革新之道。然而,她更明白,在面对宋朝这个庞然大物时,实力不足的情况下,利器不可轻易示人。她清楚,这些手段一旦展现,宋朝的庞大体量足以在学习后迅速反制她,因此她始终保持着谨慎与克制。 但方梦华也知道,自己不能永远隐忍。随着舟山群岛逐渐发展成为她真正的根据地,许多曾被压制的计划终于可以付诸实践了。她开始筹划征服耽罗岛和小琉球群岛,那些仅有数千人口的小部落将成为她扩展势力的第一步。这些地方远离中原,赵宋朝廷鞭长莫及,在这些地方,她无需再顾忌过多。随着她对舟山群岛的掌控日益稳固,方梦华知道,扩展势力的时机已然成熟。济州岛和冲绳岛,这些人口稀少、资源丰富的地方,将成为她下一步扩展的重要目标。在这些地方,她无需再顾忌宋朝的反应,可以放手施展她的军事才能。 舟山群岛的海岸线在阳光下闪耀,方梦华站在新建的港口,目视远方,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期待。她知道,自己已经拥有了这片群岛作为基业,许多曾经只能在脑海中构思的计划,终于可以放手开干了。 她从未幻想能一步登天,她明白,真正的胜利需要时间、耐心和不懈的努力。两年半的沉淀,让她更加坚定,也让她更加清楚自己所要走的道路。舟山的崛起,只是开始,而她的野心,早已指向更远的海域。 海风拂过她的面庞,带来了阵阵清凉,方梦华知道,新的征途就在前方。东海直面的第一岛链,甚至更远的海域,都是她即将迈出的步伐。她将继续谨慎而坚定地前行,带领着她的明教,走向更加辉煌的未来。 翌日清晨,海风带来了新的气息。方梦华在舟山的群岛上巡察,她看到了那些正在建设中的港口、正在训练的士兵、正在耕种的农田。这些人们在她的治理下,过着越来越安定的生活。她在这里不仅建立了军事基地,还开始着手发展当地的经济和农业。她知道,强大的后勤保障是任何一支军队得以长期作战的根基。 站在山巅,她的目光越过大海,看向更远的地方。太平洋上,那些未被文明开发的岛屿,正是她扩张的下一步目标,还有一年多一点的时间金兵大举南下就会发生,在这之前对可能罹难的北方百姓能救一个是一个,留给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她已经开始秘密准备远征舰队,并通过明教的商道网络,探查这些岛屿的情报。 方梦华明白,自己身处的是一个充满挑战的时代,但她已不再是那个被命运推着前行的方腊之妹。如今的她,是舟山群岛的统治者,是江南百万明教教众的地下领袖,是即将走向更大舞台的时代弄潮儿。她从未奢望能一步登天,她明白,真正的胜利,需要时间、耐心和不懈的努力。 如今,她终于拥有了舟山群岛这个基业,许多计划终于可以放手去做。她仰望苍穹,仿佛看到了自己未来的方向。随着舟山基地的崛起,方梦华的野心也随之升腾,她知道,自己正在书写一段不朽的传奇。 第一五二章:硝、硫、铁 舟山群岛上的晨雾刚刚散去,海风轻轻拂过,带来些许咸涩的味道,也带来了阵阵思绪。沈家门大寨,方梦华坐在她的临时指挥室里,手中捧着一份刚绘制的海图,脑海中思索着接下来的战略布局。这张图详细标注了舟山群岛和东海对岸的冲绳岛链,尤其是她近期重点关注的硫磺鸟岛。她的目光落在地图上,那片东南方向的小岛是她下一个目标。 自从两年半前来到这个时代,她便深知,想要在这个充满变数的时代立足,单靠勇武和机智是不够的。她必须要在各个方面布局,利用手中的资源和现代知识,逐步积累力量。 早在达蓬山时期,方梦华就已经意识到卫生改革的重要性。她推行修建旱厕,用以堆肥和收集硝土。经过两年多的积累,这一举措不仅改善了营地的卫生状况,还为她的军队积累了大量的火硝资源。火硝,是制造黑火药的重要原料,在这个时代,无异于一笔巨大的财富。她的海盗部队在与敌方作战时,火硝的储备让他们能够持续制造震天雷和其他火器。随着时间的推移,两年多的积累,莫说这些年来达蓬山积累了足够的火硝,哪怕不够,现在舟山群岛最东端靠外海一侧的无人礁石也有巨量千万年鸟粪堆积形成的硝石可以开采,然而即便如此,但黑火药产量依然受限。虽然火硝资源已经相对充足,但她知道,黑火药的生产并不仅仅取决于火硝,还需要硫磺这一关键材料。唯一让方梦华感到头疼的,是硫磺的短缺。火硝资源她已经解决,而硫磺的来源却成了限制她进一步发展的瓶颈。 舟山群岛虽是一个得天独厚的军事基地,但并没有足够的硫磺资源。她清楚地知道,想要大规模生产黑火药,硫磺是不可或缺的原料。 方梦华思索片刻,目光转向了地图的东端。在她的眼中,东边的冲绳岛链正是一片充满潜力的地方。她的目光锁定在其中一个名为硫磺鸟岛的小岛上,这个岛屿位于奄美群岛的最北端,是一个火山群岛的一部分。方梦华在地图上标记了硫磺鸟岛的位置,这是她下一步扩展的关键。 「硫磺鸟岛,」她喃喃自语道,「这里蕴藏着丰富的硫磺资源,而且目前无论是宋朝还是倭国,似乎都尚未开发。必须将此地纳入我的控制范围。」 她的目光坚定,心中已有了明确的计划。冲绳岛链是一个火山群岛,而硫磺鸟岛更是以其丰富的硫磺资源而闻名。虽然她不清楚这个时代的倭国是否已经开发了那里,但她已经决定,无论是否有倭国的势力,那里都必须归入自己的掌控之中。 这个小岛,是她未来征服计划中的重要一环。方梦华心中已经有了一个大胆的计划,她并不打算一味地依靠武力扩张,而是要通过一种更为隐秘和长远的手段来获取控制权,她知道智慧同样可以带来更多的好处。 方梦华的目光扫过地图的另一角,停留在倭国的西部地区。那里有一个名为石见银山的地方,后世将成为世界闻名的银矿,而在这个时代,还没有被大规模开采。 方梦华想到石见银山,那座丰富的银矿对倭国来说极为重要,而她不打算按照常规爽文套路直接抢夺甚至攻灭倭国。这座矿山的信息将是她与倭国谈判的重要筹码。 「石见银山,」方梦华轻轻一笑,她知道,如果将这个信息泄露给倭国,那么银山的开发必然会引发一场经济风暴。银矿的大量开采,将导致通货膨胀,尤其是当倭国的经济依赖于她从明州进口的商品时,这一风暴将会给她带来巨大的优势。 她打算将这个信息作为一个交易筹码,卖给倭国的大贵族藤原中通,并通过这场交易,彻底将倭国的经济命脉握在自己的手中。她要让倭国对明州的商品产生依赖,让他们在经济上受制于自己,同时又不自觉地感谢她提供的「帮助」。 她在心中筹划着一个巧妙的交易——将石见银山的情报作为筹码,换取倭国对自己占有硫磺鸟岛的法理承认。通过这个交换,她不仅可以轻松获得硫磺鸟岛的所有权,还可以让倭国在通货膨胀中付出沉重代价。 「通货膨胀,」方梦华轻声笑了笑,她已经想象到倭国为其经济政策的失误所付出的惨重代价。「让他们尝尝明州货的甜头,等他们上瘾了,再一点点蚕食他们的市场。到那时,即便他们想反悔,也已经太晚了。」 她不仅要在资源争夺上占据优势,还要通过经济手段使倭国陷入被动。方梦华不愿用常规套路去直接掠夺,而是选择以智慧引导局势的发展。她要让倭国自己跌入她所设计的陷阱。 「没错了,就是要把小鬼子‘忽悠’瘸,让它拄上双拐,还要喊谢谢。」 除了硫磺,铁矿石也是她未来扩张计划的重要资源。绍兴到诸暨之间的山谷有漓渚铁矿,虽然这些铁矿尚未被这个时代的开采技术发现,但方梦华早在达蓬山时期就已经将它列入自己的计划。 她回想起当初在北上拜师前,已经安排达蓬山的老朋友祖书林(原余姚县令现任杭州知府)疏通越州官场,将漓渚铁矿所在的荒山名义上归入明教员外私人山庄名下。尽管铁矿的开发还处于早期阶段,但她已经积累了不少的铁矿资源。等到舟山基地建设完成,这些资源将会被投入使用,为她的军队提供源源不断的武器装备支持。 「舟山基地即将建成,铁矿资源一旦投入使用,我们的军事力量将再上一个台阶,是时候实验高炉炼铁了。」方梦华心中对未来的计划愈发清晰。 铁矿的利用将为她的军队提供坚实的物质基础,而硫磺鸟岛的争夺,则是她扩展海上势力的重要一环。 方梦华的思绪渐渐清晰,她知道,现在拥有了舟山群岛这个稳固的基业,许多计划终于可以付诸实施了。硫磺鸟岛的占领,将为她的黑火药生产提供稳定的原料供应;而石见银山的交易,将让倭国在经济上受制于她,最终成为她扩展势力的跳板。 方梦华将手中的地图缓缓卷起,放在桌上,心中已经有了下一步的行动计划。耽罗岛和小琉球群岛,这些人口稀少、尚未被大规模开发的地方,将是她下一步扩展的重要目标。她将以舟山为基地,逐步向外扩展,将这片海域纳入自己的势力范围。 海风再次吹过,带来了一丝凉意,但方梦华的心中却充满了炽热的期待。她知道,未来的路依然充满挑战,耽罗岛、小琉球群岛、奄美群岛……她的目标越来越明确,但她已经准备好了,带领着她的东海联合联队,迈向更远的征途。 她站起身来,走到窗边,俯视着眼前的海港。船只在港口中忙碌地进出,远处的水面上,改造过的宋军千料战船已经准备就绪,等待着她的命令。方梦华心中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接下来的几年,整个东方海域的格局,将因她的行动而发生巨大的变化。 「该出发了。」她低声对自己说,眼中闪烁着决心的光芒。 舟山群岛的建设只是一个开始,方梦华的野心早已不止于此。她将带领着她的明教势力,在这片海域上掀起新的风暴。而她知道,为了达到这个目标,资源、智慧和勇气,缺一不可。 第一五三章:旧人重逢 永乐四年十一月,舟山群岛沈家门大寨中,忙碌的气氛弥漫在每一个角落。随着方梦华的归来,整个舟山群岛的内政事宜逐渐走上正轨,各种建设计划和战备准备也在紧锣密鼓地进行中。 方梦华站在寨墙上,目送着赵达带领的船队消失在北面的海平线上。那船队是去往郁洲岛的,去向宋江和阮恩传达她的祝贺(重夺东海县)以及合作攻略东海的邀约。 回到自己的营帐,方梦华便开始集中精力处理岛上的内政事务。舟山群岛如今已成了她稳固的根据地,随着人口的增长,内部事务的管理也越发繁杂。她不仅要安排难民的安置、资源的分配,还要筹备新兵的训练与后备力量的培养。这一切,都需要她的决策和指导。 就在她全心投入内政事务的第三天,方梦华刚刚结束了与几位高层将领的商议,正在书房中翻阅地图,思索着未来的征战计划。这时,一名小兵匆匆前来禀报:「大当家,有人求见。」 方梦华抬起头,「谁?」 「她说她叫小艾子。」小兵答道,「她说自己是旧东路军百花营的内门守卫(小丁子为外门门僮,两人合作完成营内外男女兵生活区的隔离),现下已经找到了小丁子和卞五儿,特地来投拜帖求见。」 方梦华闻言,心中微动。突然得知岛内难民中有一名女子辗转寻访到小丁子和卞五儿,再通过尤佳递交拜帖求见。听闻这一消息,方梦华立刻叫来周蒙花和尤佳一起见这位名叫小艾子的女子。 小艾子,这个名字她并不陌生。当年正是这群百花营的女兵们,最早站在了她(原装方孟花)的身边,当年她与周蒙花、尤佳同在方孟花的麾下,并肩作战。自东路军主力溃散后,她流落江湖,辗转舟山群岛,竟做了快要三年的女乞丐。今日,她终于找到了主家,再次回到了姐妹的身边。 「请她进来。」方梦华点了点头,示意小兵去安排。 不多时,门外响起了轻快的脚步声,周蒙花和尤佳已经陪着小艾子一同走进了书房。三人一见面,顿时泪如雨下,抱在一起。 「主家小姐!我总算找到妳们了!」小艾子声音哽咽,眼泪在脸上肆意流淌,她紧紧地抓住方梦华的手,仿佛怕一松手这些美好就会消失不见。 方梦华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柔声道:「好了好了,不哭了,既然回来了,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小艾子抽泣着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这时,周蒙花和尤佳也忍不住说起了当初的种种艰辛,她们原本是东路军的精锐,然而那一场大败之后,她们被俘入慈溪县大牢,几乎以为此生再无出头之日。谁知命运多舛,居然在路过达蓬山时被方梦华救下,从此开始了新的生活。 而小艾子则没有那么幸运。她被困在了舟山群岛,做了近三年的乞丐,饱尝世间的辛酸苦辣。她本以为再无相见之日,谁知兜兜转转之下,竟然又找到了方梦华的势力,这才千里跋涉,终于来到了沈家门大寨。 「多亏了小丁子和卞五儿,我才能这么快找到大当家。」小艾子说道,目光里充满了感激。 「这三年妳也吃了不少苦。」方梦华叹道,「不过现在回来了,以后就好好生活,咱们一起打拼。」 说到这里,小艾子的脸颊微微一红,低声道:「大当家,我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大当家能做主。」 「你说吧。」方梦华微笑着看着她。 小艾子稍稍犹豫了一下,终于鼓起勇气道:「我想……我想请大当家做主,把我许配给小丁子。」 方梦华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感慨万千。她知道,这三年来,周蒙花和尤佳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归宿。周蒙花嫁给了第三师的警卫团长王大虎,而尤佳也与卞五儿结成了伴侣。而小艾子,如今也终于归来,带着一颗羞怯的心,向她恳求。方梦华微微一笑,心中早已有了主意。小丁子,这个机灵的年轻人,在湖州牢城营做狱卒时曾盗回圣公方腊的遗骨,后来又受命前往宋军大营给呼延绰和辽国给耶律大石送信,这些高难度的任务他都圆满完成,表现出色。而小艾子,经历了三年的流浪乞丐生活,虽然风尘仆仆,却没有被生活的艰难击倒,反而越发坚韧。两人,确实是般配的一对。 话音刚落,周蒙花和尤佳的脸上都露出了微笑。她们早就看出,小艾子和小丁子两人之间暗生情愫,如今小艾子提出这个请求,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方梦华笑了笑,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就如你所愿。不过,这事还得看人家小丁子的意见。」 这时,门外传来了一声欢呼:「大当家!我愿意!」 众人抬头一看,只见小丁子站在门口,一脸的笑容。显然,他早就等在外面,迫不及待地想要表明心意。 方梦华莞尔:「小丁子,这可是一生的承诺,你可想清楚了?」 小丁子忙不迭地点头:「大当家,我都想清楚了!艾小囡跟着我,保证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 小艾子听到这话,眼里顿时泛起泪光,她紧紧握住了小丁子的手,轻声道:「那往后余生,就拜托丁哥哥了。」 方梦华看着这一对新人,心中也感到欣慰。她轻轻挥了挥手:「好,这事就这么定了。小丁子,你可是我的得力助手,这次为你们办个热闹的婚礼,好好庆祝一番。」 小丁子和小艾子连忙鞠躬道谢,脸上满是喜悦之情。周蒙花和尤佳也在一旁笑着道贺,整个书房里洋溢着欢快的气氛。 然而,正当大家热闹非凡的时候,小丁子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开口半开玩笑道:「大当家,既然我们都成双成对了,不知道哪位奢遮的大英雄能配得上您呢?」 方梦华闻言,脸颊不由得一红。她下意识地想到了岳师兄,自从分别已有大半年,不知他现在如何。按照历史,伐辽之战应该是安然无恙的,可如今蝴蝶效应之下,谁又能说得准呢? 她神情有些恍惚,脑海中浮现出岳师兄的模样,心中忽然有些牵挂。周蒙花和尤佳看到方梦华的神态,忍不住对视一笑,她们哪里看不出自家主家小姐心中有事? 「大当家,我们可是看着您长大的,」尤佳打趣道,「这么多年,您还从未对哪个男人上心呢,这次可是破例了?」 方梦华被她一语道破心思,顿时脸色更红,她轻轻瞪了尤佳一眼,佯装生气道:「妳们这群小鬼,怎么越来越大胆了?」 众人见状,不禁哄堂大笑。欢乐的笑声在书房里回荡,仿佛驱散了多日来的阴霾。方梦华心中也感到一丝轻松,或许,这样的日子,才是她真正想要的吧。 第一五四章:百花纺车 沈家门大寨的议事堂内,一片肃然。方梦华带领着诸位文武官员,以及现任宋朝昌国县县令史才和包完、吕将、刘若仙等一众手下齐聚一堂,准备正式梳理舟山群岛的民政黄册和鱼鳞册,全面统计岛上人口及土地分布情况。方梦华坐在正堂的主座上,手中持着一份细密的黄册,这册子里详细记载了昌国县各个村庄的户口、土地、赋税等信息。这份黄册虽然旧,但在战乱之后,依旧是整个昌国县最为权威的民政记录。随着黄册一页一页地翻过,她的眉头也微微蹙起。 「史县令,虽然这份黄册详尽记录了昌国县的基本情况,但仍需对实际人口进行一次全面调查,尤其是岛上这些新来的难民。」方梦华说道,目光转向坐在一旁的史才和包完。她的话中不带一丝情感,却让人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 「方大王所言极是。自从贵教起义之后,昌国县境内青壮男子稀少,多数被朝廷征去充当壮丁。如今这些新来的难民,大多是老弱妇孺,实在是一个大问题。昌国县境内青壮不足,这是本官一直担忧的问题。如今虽然有些流民返回,但终究数量有限,恐怕很难恢复往日的繁荣。」史才眉头紧锁,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 这两年来,方腊起义的战乱余波依旧影响着两浙大地。昌国县作为战乱频发之地,人口流失尤其严重,青壮男性大多被宋军征召为壮丁,留下来的多是老弱妇孺。虽然难民们流落至舟山群岛,但这样的畸形人口结构,依旧让史才深感头痛。 包完站在一旁,点头附和:「是啊,方大当家,若没有足够的青壮劳动力,很多事情都难以开展。」 坐在一旁的吕将和刘若仙也频频点头,他们也清楚目前人口结构的畸形会对未来的社会稳定和经济发展产生深远影响。 方梦华听着他们的讨论,心中却有着不同的看法。她微微一笑,打破了僵局:「史县令,包管事,我倒觉得现状未必是坏事。」 此言一出,众人皆愣了愣,纷纷望向她,不明白她为何会这么说。 「方大当家此话何意?」刘若仙忍不住问道。 「史县令说得对,但我看未必。」方梦华忽然一笑,语气变得轻松起来,「这些孤儿和寡妇,对我们而言未尝不是一种机遇。」 方梦华看着众人,目光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我们现在的情况虽然看似不利,但恰恰提供了一个绝佳的机会。孩子多,尤其是孤儿多,说明我们有机会建设‘希望小学’,从小培养这些孩子们,培养我们的价值观和文化基础。他们将会是我们未来的根基。」 众人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确实,如今岛上的孩子大多无依无靠,若能加以培养,或许能为未来打下坚实的基础。 「还有那些寡妇。」方梦华接着说道,「寡妇多则意味着我们可以建起一些工厂,让她们自食其力,从而改变这个时代她们被默认为家庭主妇的命运。权利的本质还是从经济自立开始的。」 听到这话,吕将若有所悟地说道:「方大当家的意思是……让她们走出家庭,参与生产?」 方梦华点头,笑道:「没错。在这个时代,男耕女织是天经地义的事,我们不妨开设一家纺织厂,招她们做工。这样既不会遭遇太大的社会阻力,又能逐步改善她们的生活状况。」 她的目光在堂中众人脸上一一扫过,继续说道:「既然如此,我们何不顺势而为?织布纺纱,不仅可以养活这些寡妇和孤儿,还能为我们带来收益。」 众人面面相觑,虽然方梦华的话似乎有些道理,但在他们的认知里,女人本该以相夫教子为本,何况是去做那些需要体力的工厂活? 刘若仙忍不住发问:「大当家,您是打算建纺织厂?」 史才忍不住开口道:「可是,纺织厂……我们岛上没有那么多织布机啊。」 方梦华微微颔首:「是的,我已经构思了一种新的纺纱工具,可以大幅提升织布的效率。我们可以利用这些技术优势,建立工厂,让那些孤儿和寡妇有一份稳定的收入,不再依靠救济度日。」 史才虽然年纪较长,却颇为开明,他点点头表示赞同:「方大王所言有理。只是,在我们这儿,妇人做工的事例还真不多,恐怕会遭人非议。」 「非议?」方梦华笑了,「在这里,谁敢来非议?再说,工厂给她们带来的不仅是收入,还有尊严和自立。这一点,不论男女,谁能反对?」 众人默然无语,方梦华说的并非没有道理。她的目光转向吕将和刘若仙,问道:「吕将,刘若仙,你们怎么看?」 吕将稍作思索,开口道:「大当家,离开东京太学这些年我在江湖上走南闯北,见过不少贫苦的妇人,也见过许多被迫为营妓的女兵。能有一份体面的工作,的确是她们最需要的。」 刘若仙也点头附和:「大当家既然有这个想法,我们自当鼎力相助。纺织厂可以先小规模试行,看看效果再决定是否扩大。」 方梦华满意地点点头,示意周蒙花递上一份手稿,展开在桌上。那是一张详细的工厂建设图纸,上面标注着各个车间、仓库、宿舍的位置。 「这就是我设计的纺织厂。」方梦华指着图纸解释道,「厂房的核心是‘百花纺车’,也就是我改良后的多工纺纱机,效率比普通纺车高出数倍。」 听到「百花纺车」这个名字,众人不禁一愣,心想这名字倒是贴切。周蒙花和尤佳更是会心一笑,她们知道这是大当家特意为百花营女兵们取的名字,别有一番深意。 「百花纺车?」史才讶异地问,「方大王,这名字倒是新鲜。只是,这纺车的原理是什么?」 方梦华微微一笑,从袖中取出了一张图纸,递给史才:「不必担心。我们可以自制。这是本座设计的一种新型纺纱机(致敬飞梭和珍妮纺纱机)。」 史才接过图纸一看,顿时瞪大了眼睛。上面的图纸虽看不懂其中的技术原理,但从图示上能看出,这种纺车比普通纺车复杂得多,显然功能也强大得多。 方梦华继续解释道:「这台纺车能够一次性处理多根纱线,比传统的纺车效率要高上不少。我们可以以此为基础,逐步实现产业化生产,让更多的寡妇和孩子们有活干,有饭吃。」 包完看着图纸上的设计,皱眉道:「大当家,这种纺车能做出来吗?」 「能。」方梦华毫不犹豫地说道,「我们可以先用一些废旧木料做成样机,等试验成功后再正式生产。只要有了纺车,我们就能大量生产布匹,不仅能满足我们岛上的需求,还能对外贸易,换取我们所需的资源。」 刘若仙听得兴奋,连连点头:「大当家这真是高瞻远瞩啊!若真能如此,那我们昌国群岛的百姓可就有福了!」 方梦华笑了笑,拿起一只木制模型,开始讲解起来。她耐心地向众人解释了飞梭、多工纺纱的原理,以及这台机器如何提升生产效率。众人听得津津有味,虽然对技术细节不太明白,但显然能看出方梦华的思路与常人不同。 史才也深以为然:「不错,这确实是一个好办法。不过,方大王,制作纺车的工匠我们岛上也不多啊……」 方梦华笑了笑:「工匠的事,包管事和吕将可以多方寻找,必要时可以从宋朝那边高薪聘请。只要钱到位,工匠的事不是问题。」 包完和吕将都点了点头,表示愿意负责这项任务。 「总之,只要这个纺织厂能够正常运转,我们就能解决很多实际问题。」方梦华总结道,「孩子们也可以进入我们开设的‘希望小学’,接受现代化的教育,从小培养他们的价值观和文化基础。」 她目光坚定,充满信心地望向在座的每一个人:「这些孩子,将是我们未来的根基。昌国,明州,甚至整个江南,未来都将因他们而改变。」 堂中一片寂静,所有人都被她的远见和魄力所折服。他们隐隐感觉到,一场悄然无声的变革,正在这个偏僻的海岛上酝酿。 议事堂里,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未来的计划,方梦华站在一旁,看着他们的热烈讨论,心中涌起了一股豪情。她知道,这条路注定不会平坦,但她有信心带领这些人,走出一条属于他们自己的道路。 不久之后,在方梦华的指导下,第一台「百花纺车」在沈家门大寨的工匠坊内组装完毕。虽然还只是一个粗糙的雏形,但已经足以让所有人看到了希望。接下来,她要做的,就是一步一步,将这个梦想变为现实。 而此时的她,已然开始在心中描绘着更宏大的蓝图。她知道,这不过是一个开始,而她的目标,远不止于此。她要做的,是改变整个时代的命运,为后人开辟一条全新的道路。 第一五五章:史才之心 永乐四年十一月底,尽管南方气候温暖,舟山群岛海风渐起,冷意袭人的天气已经透着几分寒意。海风从东海吹来,虽然没有北方那么凛冽,然而冬日的寒意还是能通过那些并不厚实的衣物钻入骨子里。岛上的土地已经忙碌起来,无论是昌国旧县城还是沈家门大寨之间的荒地,都在被修平、建房、开垦。放眼望去,岛上每一处坡地都被修成梯田,为来年春耕做准备。岛上,到处都能看到忙碌的身影,新房屋一座座拔地而起,荒地被平整,梯田一层层修建,岛上的难民家庭逐渐有了落脚之地。 在昌国旧县城和沈家门大寨之间的一块平地上,四座新建的楼房围起一个个小广场。虽然这些楼房简朴,但用的是竹筋混凝土,比起本地农民渔民的木屋草屋,已经是相当舒适的住所了。人们站在这里,仿佛看到了一个崭新的世界,岛上的未来在这些新楼房中逐渐成型。 「希望小学堂」便坐落在旧县城附近的一块最大的平地上,四栋新建的竹筋混凝土楼房围起一个小广场,广场中央,一个醒目的匾额上写着几个大字:「舟山市希望小学堂」。这些字由方梦华亲自提笔,笔势刚劲有力,却又不失婉转,透着一股现代的气息。岛上的人们围在广场四周,纷纷议论着这个奇怪的名字。按宋朝的习惯,这片群岛该称为「昌国岛」或「翁洲」,而不是「舟山」。 史才站在广场一侧,目光复杂地看着这个新落成的学校。作为宋朝的昌国县的县令,他原本以为这座学堂会延续岛上原有的名称,叫「昌国县学堂」或者「翁洲书院」,毕竟舟山群岛的名字按照宋朝的惯例,该叫「昌国」或「翁洲」。然而,这个魔教女贼却起了一个不伦不类的名字——「舟山市」。「舟山」这个名字显然是魔教女匪首方梦华取的。虽说这个名字颇为新颖且显得很有文化,但他更困惑的是为何要称作「舟山市」,而不是「舟山府」或「舟山县」。 史才的心里充满了疑问,忍不住走到方梦华身边,小声问道:「方大王,为何不叫舟山府或者舟山县,而要叫‘舟山市’呢?」 方梦华正站在小学堂的门口,指挥工匠们挂上最后一个红漆木匾。听到史才的问题,她转头看了他一眼,脸上带着一丝笑意。「史县令,名叫‘府’的地方,是以府衙为中心,强调的是权力的所在。」她的声音清晰而坚定,「而名叫‘市’的地方,强调的是市场,是创造价值的地方。」 「舟山市这个名字,既说明这里是我们的大本营,也是一个自由贸易的港口。」方梦华继续解释道,「在这里,我们鼓励工商业的发展,不拘泥于传统的官府制度。」 史才一愣,顿时明白了方梦华的用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心中对方梦华的见解感到一丝敬佩。这女贼不仅精通格物奇技,擅长于各类新奇的工艺和机械制造,这一点,从她刚刚搞出「百花纺车」(飞梭纺织机)的模型便可见一斑。此外,还颇有经商的头脑。她这是要把舟山打造成一个市场,一个不受朝廷控制的经济中心。 想到这里,史才的心中不禁有些佩服方梦华的远见卓识。他深知,自从方梦华来到达蓬山,明州的繁荣达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原本贫瘠的小岛,在她的手里竟然成了一个贸易中心,吸引了大批商人和难民。连带着明州城里的酒楼茶肆也因外来人口的增多而生意兴隆。 但是,史才心中的忧虑也越来越重。他知道,朝廷对舟山的动静绝不会视而不见。只是,金人压境,朝廷在北方战事吃紧,暂时无力顾及南方。但这并不意味着方梦华的「舟山市」可以高枕无忧。朝廷一旦平定北方,迟早会对这些「反贼」出手。 史才仔细思量,明州这几年因方梦华的存在而日益繁荣,不仅仅是因为她的军事才能,更因为她对经济的理解和灵活运用,更何况,京城的许多官员也从明州的繁荣中获利匪浅,要想动用兵戈,必然会有无数的抵制声音。而北方的金虏压力日增,朝廷大军哪有精力南顾?这也让史才对朝廷何时能够重建水师收剿这些贼人越来越不抱希望。 史才看着这个逐渐变化到自己不认识的岛屿,心中愁绪万千。他知道,时间拖得越久,他这个昌国县令便越难洗脱与魔教女贼的关联。要是拖得久了自己也就洗不清了,肯定难以再得到朝廷信任。想到这里,他不禁深深叹了口气。 当晚,史才回到县衙深处。夜已深,他独自坐在暗淡的烛光下,拿起一瓶四明山二锅头,灌下一大口,试图用酒精麻痹自己的心。 史才叹了口气,心里想着:「这乱世之中,朝廷的命令和现世的生计哪个更重要?大当家所做的一切,无非是为这方百姓谋一个生路。可若真让她继续下去,恐怕到头来,连我也难逃被视为叛逆的命运。」 夜深人静,史才回到了县衙,独自坐在书案前,又拿起一瓶四明山二锅头,慢慢地倒了一杯。他举起酒杯,对着空空的屋子轻声说道:「世道如此,谁又能真的明辨黑白?但愿老天开眼,能让这世间多些安宁。」 说罢,他仰头一饮而尽,苦涩的酒液顺着喉咙滑下,烧得他的胸口火辣辣的痛。可是,他知道,这痛比不上心头的沉重。明州,已然是朝廷高官们的摇钱树,动兵之事,只怕远比想象中困难。 「史才,你这个老东西。」他自言自语道,「早知道有今天,当初就不该来这昌国。」他眼神迷离,酒气冲天,心中满是对前途的迷茫和对朝廷的失望。 这时,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史才皱了皱眉,喊道:「谁?」 门被推开,一个小吏低头哈腰地走了进来,带着些许慌张:「老爷,有消息从开封传来。」 史才勉强坐直了身子,挥了挥手示意小吏上前。小吏递上了一封信函,信封上还留着淡淡的火漆痕迹。史才心头一紧,这封信封上的火漆图案,他再熟悉不过——这是朝廷的密信! 他连忙撕开信封,飞快地阅读起来。随着信中内容的展开,他的表情逐渐凝重。信上简短地通知他,金兵已然开始攻打大宋刚刚收取的燕山路城池(平州事变),朝廷准备与之和谈(卖掉张觉)。而此时,朝中一些大臣主张收回沿海各地自建的防务力量,以备不测。 史才不禁苦笑,这朝中大臣的话语看似有理,实则意在遏制那些自成一体的地方势力,像方梦华这样的人物,显然已经成为了朝廷眼中的眼中钉。 「看来,事情要变了。」史才自言自语道。他知道,随着金兵的入侵,朝廷内部将会有一场大动荡。而他,夹在朝廷与地方之间,实在是两头不讨好。 他再次拿起酒瓶,猛灌了一口。史才的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方梦华的迅猛崛起和她那一系列超乎寻常的举措,都让他感到深深的忧虑与无奈。 窗外寒风呼啸,夜色如墨。史才望着那摇曳不定的烛光,心中五味杂陈。时间在一刻一刻地流逝,他知道,这个夜晚注定无眠。 第二天,当第一缕晨光穿过窗棂照进屋里时,史才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中在书案上睡了一夜。他缓缓起身,推开窗户,深吸了一口新鲜的海风,打算出去走走,散散心。 岛上的建设如火如荼,广场上的希望小学校已经人声鼎沸。孩子们欢笑着跑进跑出,老师们忙着布置教室。史才站在远处,默默地看着这一切,心中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 不管将来如何,至少现在,这座岛上的人们,终于有了希望。即便是一个小小的学堂,也承载着无数人的梦想和未来。而这,也许就是这片土地上,最难能可贵的东西。 史才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向着县衙走去。他知道,自己必须做一个选择,一个关乎良心和未来的选择。朝廷的命令固然重要,但岛上百姓的生计与安宁,同样不可忽视。 就在史才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晨光中时,方梦华的身影也出现在广场的另一端。她目送着史才离开,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她知道,这条路并不好走,但既然选择了,就不能回头。 「舟山市」,这三个字不仅仅是一个名字,更是一种信念和方向。方梦华明白,自己肩上的责任,远比想象中更为沉重。而她,也必须用自己的智慧和勇气,带领这座小岛走向一个全新的未来。 第一五六章:希望学堂 舟山市希望小学的建设逐渐成形,四周的工地上,建筑工兵们忙碌不息挥汗如雨,冬日的冷风裹挟着尘土,吹拂在他们脸上,敲打竹筋混凝土的声音不绝于耳。整座小学堂已初具规模,四幢楼房围成了一个宽敞的小广场,教室内的长桌和木椅也已经摆放整齐。广场中央,一面高大的旗帜迎风飘扬,上面书写着四个大字:「舟山市希望小学堂」。方梦华站在不远处的高地上,目光注视着逐渐成形的小学堂,心中一阵欣慰。她知道,这不仅是一个建筑物的落成,更是一场思想与文化剧烈变革的开始。 在小学校的墙上,方梦华通过昌国县令史才早已贴出了一张告示已经传遍了全县:腊月初一起对全县6至12岁的适龄儿童提供免费读书识字的机会。消息一传出,整个昌国县的百姓们纷纷议论起来。然而,这个本应受到欢迎的举措,却引发了不少议论。对于这些突然到来的「福利」,大家都心存疑虑,毕竟这个「魔教女贼」入主昌国岛带来的变化太过突兀。 「你们说,这些个贼人开学校是为了什么?难道要拐卖咱们的孩子?」昌国客栈跑堂的小声嘀咕。 「谁知道呢?说不定是看中了童工便宜,打着免费读书的幌子骗人。」另一个掌柜附和道。 「这女贼搞的什么鬼名堂?免费的书堂?不会是骗孩子去当魔教祭品吧?」陆家的长工不屑道。 「听说他们还要教女娃读书识字呢!这不是胡闹吗?」沈家的管家啐了一口。 昌国县的百姓们对此猜疑不定,大多数人都不愿让自己的孩子去参与,生怕其中有诈。尽管如此,十一月底开学前的分班注册仍旧如期举行。然而,令人失望的是,到十一月底开学前,前来报名登记入学的孩子不到三成,而且清一色都是男童。 负责登记入学的卞五儿皱着眉头,看着眼前寥寥无几的学生。尤其是看到那些只带着男童来登记的难民家庭,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当他分配希望公寓时熟知家底的一户名叫吴彪的难民带着儿子来登记时,卞五儿拦住了他。 「吴彪,你家三丫怎么没来?」卞五儿问道。 吴彪一愣,随即低下头,吞吞吐吐地回答:「这……这学堂,不是女娃能来的吧?」 听到这些话,卞五儿并不意外。他知道,百姓们心中的恐惧和疑虑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消除的。卞五儿冷笑了一声,挥手示意他到一边去站好。随后,他大声宣布:「听好了!这舟山市希望小学堂不仅招收男童,还招收女童!所有适龄儿童,都必须来学堂读书识字!」 话音刚落,家长们一阵哗然。他们窃窃私语,不解为什么这贼寇的学堂竟然要教女娃识字。这种举动,在他们看来简直离经叛道。更令他们震惊的是,这学堂居然还有女先生。 广场上挤满了人,卞五儿站在台上,大声宣布:「今日,我们要给大家介绍小学堂的授课先生!」 家长们交头接耳,目光集中在台上。当卞五儿一个个报出授课先生的名字时,最后台下顿时哗然一片。方义娘、孟广娘,这两位女先生的名字让人意外得瞠目结舌。 随着卞五儿介绍常驻授课先生(方梦华,包完,吕将,刘若仙日理万机显然只能客串)的名单时,提到方义娘和孟广娘,这些家长们的脸色变得更加复杂。一方面,他们难以理解为何要让女娃和男娃同桌;另一方面,他们对这些女先生的出现也感到不可思议。 「女娃上学还能和男娃同桌?这不是乱了伦常吗?」一个村民不满地嘟囔。 「这贼寇学堂,竟然还让女先生授课?」一个山羊胡的老学究质疑道。 「而且,还要招收女娃读书,这不是胡来吗?」另一个书生附和道。 议论声此起彼伏,显然大家对这个破天荒的举措非常不满。尤其是听到女童会和男童「同桌」学习,许多家长更是难以接受。 眼看家长们议论纷纷,卞五儿深吸了一口气,不慌不忙地继续喊道:「大家听我说完!小学堂为所有适龄儿童,包括女童,提供免费教育,必须义务入学!不履行义务的家庭没有资格入住‘希望公寓’!束脩全免,学堂还提供有鱼有菜有蛋的干饭午餐!」 这话一出,广场上一片寂静,家长们的态度顿时软化了。那些原本持观望态度的家长们瞬间明白了其中的利害关系——不让孩子入学,就没资格住新建的公寓。况且,还免除束脩,并提供有鱼有菜有蛋的午餐,这样的条件,许多穷人家根本无法拒绝。对于这些穷人家庭来说,自己给不了这样的条件,且能省下孩子的口粮,自然是求之不得。逐渐地,报名的女童也多了起来。 一位老父亲走到前排,大声说道:「卞大人,我家的二丫也要来上学!」 很快,更多的家长纷纷表示愿意送女儿入学。家长们已经意识到,不仅能够让孩子识字读书,还能减轻家中的负担,何乐而不为? 卞五儿微笑着点头,转身对身后尤佳带来的士卒们说:「大家伙都听到了吧?咱们就要让每一个适龄儿童都能上学!」 士卒们齐声回应,声势浩大。家长们看到这些整齐划一的女兵士卒,个个佩服得五体投地。他们之前只以为这些女兵不过是方梦华用来撑场面的花瓶,哪想到她们不仅能打仗,还能写字读书,行事比官军还要严谨。 永乐四年腊月初一,舟山市希望小学如期开学。女童的比例虽然依然比男童少,但至少不再是凤毛麟角。开学那天,方梦华亲自前来为孩子们致辞。她站在讲台上,目光坚定,声音清澈而有力:「我们开设这个学校,是为了让每一个孩子都能接受教育,不论男女。希望你们珍惜这个机会,努力学习,将来成为对社会有用的人。」 她的这番话赢得了家长们的一致称赞,大家纷纷点头。此时,方梦华的目光转向了班级中一群站在一起的女童。她知道,这些女孩子们将是她未来计划中重要的一环。 方敏作为学生中的「孩子头」,开始在新学堂中活跃起来。她天性聪慧,又极具领导才能,很快便和其他孩子们打成了一片。然而,在开学后的几天里,方敏发现有几个同学的脚有些奇怪,一问之下,才知道她们竟然被家中大人强行缠足。 当天晚上,方敏来到方梦华的房间,神情有些严肃。她低声说:「姑姑,有些孩子还在缠足。妳要不要……」 「缠足?怎么还有这样的陋习!」方梦华听闻此事,勃然大怒,眉头紧锁,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她深知缠足这一陋习不仅是对身体的摧残,更是对其人格的扭曲。 第二天一早,她立刻通过史才的官印发布了一道告示,命令昌国县内废除缠足之风,所有家庭不得再缠足,否则将剥夺监护权。 然而,公告一出,引起了昌国县的仕绅大户们便集体反对。他们认为官府不应管得太宽干涉家中私事,更不该挑战「传统」。 「缠足是我们大宋的风俗,岂能随意废除?」一个大户愤愤不平地说道。 然而,方梦华得知这些反对的声音,冷冷一笑,心知这些人不见棺材不落泪。于是,她决定派百花营的女兵们列队上门,逐户检查是否执行禁令。 百花营的女兵们身着铠甲,手持长刀,依次敲开那些大户的家门。这些女兵个个神情严肃,言行如一,虽未动武,却让人不寒而栗。她们排成整齐的队列,逐家逐户走访,令那些原本以为可以应付过去的大户们一时心惊胆战。看到这些女兵们气势逼人,家中的男丁一个个吓得大气不敢出。尤其是当她们直接进门查看女童的脚时,那些大户们才意识到,这些看似严守纪律的女兵们,终究还是杀人不眨眼的达蓬山贼人。 「如若不执行禁令,将剥夺监护权!」女兵们冰冷的声音在家家户户门前响起。 大户们再也不敢多言,纷纷低头认错,保证今后不再缠足。眼见着百花营女兵毫不留情的执行力度,这些大户们才终于明白,这位方大当家看似行事有章有法,但骨子里依旧是那个杀人如麻的魔教首领。 沈家老爷忍不住低声抱怨:「看她们那正经样儿,原来还以为是官军。现在看来,还是杀人不眨眼的贼人!」 大家虽然满心不满,却也不敢再有异议。这一晚,城中大小仕绅纷纷坐立不安,仰望着夜空,心中暗暗祈祷着朝廷早日重建水师,将这群不按常理出牌的贼寇逐出昌国县。然而,他们也明白,在北方金兵威胁不断加剧的情况下,这个愿望恐怕难以实现。 方梦华看着这些高高在上的大户们不得不屈服,心中明白,她的改革虽然步履艰难,但只要坚持下去,终会改变这个时代的固有思维。这一场场没有硝烟的战斗,远比她在战场上所遇到的任何一场更为艰难。她站在小学堂门口,看着一队队学生进出,心中不禁感慨。她知道,这条革新之路注定充满荆棘,但她无怨无悔。因为她深信,只有教育才能真正改变人们的思想和命运。无论前路多么艰难,她都会继续走下去,为这些孩子,也为这个国家,带来新的希望。 第一五七章:审判与新生 舟山市的朱家尖,这个原本设立为救助从沙门岛战役中解救出来的囚犯的地方,如今正经历一场深刻的审判和清理。自从包完接手这几千名囚犯的案卷,他便日以继夜地投入到了案卷的整理工作中。三个月过去,数千份卷宗终于整理完毕,而这场公开的审判也进入了关键时刻。 自从沙门岛战役结束后的近三个月里,包完整日忙碌于审阅从宋军手中救回的数千名犯人的案卷。白日黑夜,他都埋头于那些堆积如山的文件之中,最终将这些复杂冗长的卷宗理清。 在这场战役中,共救回了5100多名男犯和700多名女犯。然而,由于这些犯人长期遭受折磨,身体虚弱不堪,在返回途中便有300多人因病痛而离世。到达达蓬山后,又有近100人相继病逝。最终,活下来的共有4740多名男犯和680名女犯。 在达蓬山的回春营的悉心照料下,这些人逐渐恢复了健康。方梦华命包完查清他们的冤屈与罪行,确保每个人都能得到公正的对待。包完仔细审阅了每一份卷宗,他发现这些人中有八成是冤案。很多卷宗中都有明显的伪造痕迹,或者是证据不足的漏洞。然而,也有一些人是实打实的恶棍惯犯,或者虽有罪行但情有可原。 为了做到公正,包完决定设立公堂,公开审问每一名犯人。这个决定在达蓬山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审问开始那天,宽敞的公堂里挤满了人。包完坐在主审席上,面色严肃,眼神锐利。 包完站在审判台上,面前是一叠叠厚重的案卷,每一份上面都有着不同的笔迹和印章。他的目光沉稳而锐利,每一次翻阅案卷时,他都仿佛在审视着其中隐藏的每一个细节,寻找着真相的蛛丝马迹。 台下的犯人们安静地等待着,他们的神情中充满了不安和疑惑。对于这些经历了漫长的监禁和折磨的人来说,这样的公开审判在他们的记忆中几乎是不可想象的。更多的人则在心中盘算,如何能够摆脱眼前的困境。 一名男子被带到堂上,他看起来五十多岁,满脸胡须,目光狡黠。包完看了他一眼,问道:「你叫张彪,是吗?」 张彪忙不迭地点头:「正是,正是。」 包完翻开卷宗,冷冷道:「你曾在楚州犯下十几起盗窃案,其中有三起是夜入民宅,恐吓主人,抢劫财物。对吗?」 张彪面色一变,狡辩道:「大人,那都是误会,我不过是为了养家糊口,迫不得已啊!」 包完淡淡一笑,声音平静却充满威严:「误会?那么,这些证词上写得清清楚楚,楚州县衙和地方百姓都认定你是罪大恶极之人,你可有什么证据证明自己是冤枉的?」 张彪张口结舌,找不出半句解释。 包完继续说道:「你以为明州是藏污纳垢的地方吗?你以为到了我们这里就可以为所欲为?你错了!我们既然要接纳你们,就要还你们一个公道,但同样也要你们为曾经的罪行负责。」 接着,包完命人将卷宗上的证据一一呈上,证人们也逐一作证,张彪再无话可说,只能低头认罪。包完敲响了法槌,宣布:「张彪,你罪行累累,本应处以斩刑。但念在你曾为人子,为人父,如今又愿悔改,我们决定暂时不处死你,而是发配灕渚铁矿,罚三年苦役,以观后效。」 「下一个!」包完的声音清晰而有力,打破了现场的沉寂。 一个满脸胡渣的中年男子被押上前来,他双眼中透着狡猾的光芒。包完低头看了一眼案卷,随即抬起头问道:「你叫刘膏,因盗窃被捕,审理记录上写的是‘情节恶劣’,对吗?」 刘膏吞了吞口水,表情有些紧张,硬着头皮答道:「大人,小人是被冤枉的啊!那些都是胡说八道!」 包完淡然一笑,继续翻阅案卷,问道:「好,那你说说,你被捕时手上的银器和首饰是怎么回事?」 刘膏被问得一时语塞,目光闪烁着不安。他试图狡辩:「那是……那是我捡来的!」 台下的囚犯们开始窃窃私语,大家似乎对这个解释有些不屑。而包完只是微微摇头,不动声色地说:「案卷上清楚地记载着,你当时是从被盗的民居中逃出来的,还有多人指证你是惯犯。你以为随便撒个谎就能糊弄过去?」 刘膏的脸色顿时苍白无比,他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包完继续说道:「你们这些人,口口声声说朝廷冤枉你们,可事实是,绝大多数人都确实犯了罪。只不过,朝廷的法度腐败,才让你们这些罪犯有机可乘。」 他停顿了一下,看向台下的众人,声音更加坚定:「我们明州军不同。我们不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恶人。谁犯了罪,就得付出代价!」 这番话掷地有声,许多囚犯不由得低下了头。刘膏也知道自己无力反驳,索性放弃了挣扎。包完挥了挥手,示意士卒将刘膏押下,继续审判。 公堂外的犯人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他们有些疑惑地看着包完,心中充满了不解。一名犯人大着胆子喊道:「你们不是贼寇吗?我们以为到了这里就能成为一伙的,怎么还和朝廷一样审问起人来了?」 包完看向那人,冷冷道:「你们以为我们明教的军队和宋朝一样?我们从不容许恶人藏匿,也不会因为你们曾经是被压迫的人,就纵容你们继续为非作歹。我们只接纳愿意改过自新的人,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恶徒!」 就在此时,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站了出来,眼中带着些许狂傲,高声说道:「包大人,我自知犯下过不少错事,但我也是个豪杰之人,愿意加入你们的军队,为你们效力,赎清罪孽,充军立功!」 大汉的声音洪亮,引得众人纷纷看向他。包完抬眼望去,认出这是一个在押犯中颇有威望的头目,名叫王飞,是个在江湖上颇有名气的大盗。 王飞站在众人面前,脸上带着几分倔强的神情。他知道,眼前这位包完大人,不是朝廷那些贪官污吏,而是个公正严明的正直之士。既然自己已无路可退,不如搏一把,看看能不能找到新的出路。 包完还未开口,站在一旁的第四师师长司徒芳便笑了起来:「哈哈哈,你还以为我们是宋朝的军队,搞什么‘贼配军’制度?我告诉你,达蓬山正好相反!我们的军人都是高尚的战士,怎么会是惩罚之地?军人是我们最尊贵的职业,你以为想进我们军营就这么容易?」 那犯人一愣,张口结舌,显然没想到这个回应。 司徒芳继续说道:「我们达蓬山第四师是靠方大当家的一系列教化,从一群山贼、盗匪蜕变而来。我们现在的第四师,已经不是过去那种藏污纳垢的地方了。你们想加入我们的军队,首先得赎清自己的罪孽,服役三年苦役,表现良好,才有资格成为一名真正的战士!」 台下的囚犯们听到这里,一个个目瞪口呆。他们原本以为,这些所谓的「贼寇」会像朝廷那样,随意招募犯人入伍,以求快速扩充兵力。却不料,这里不仅不接受犯人充军,反而将军人看作是最为高尚的职业。 方梦华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心中感慨万千。她看到包完的审判如同一面照妖镜,将那些犯人的狡诈和伪装一一揭开;也看到司徒芳的言语间,充满了对新生和改过的信念。 她知道,达蓬山的这些将士们,原本也是从各处流亡的山贼和盗匪,但正是在她的领导和教化下,这些人才逐渐脱胎换骨,成为了一支纪律严明、作风正派的正规军队。 「包完果然有其曾祖包拯之风,而司徒芳,这个原本的山贼头子,觉悟竟然如此之高。」方梦华心中不由得对他们刮目相看。这个原本的山贼头子,居然在她的教化下有了如此高的觉悟,不禁让她感到意外和欣慰。 她走上前去,拍了拍司徒芳的肩膀,笑道:「司徒师长,说得好!军队是我们达蓬山的根本,是守护百姓的力量,我们的战士绝不能让人看低!」 司徒芳受宠若惊,忙抱拳道:「大当家教诲得是!我等一定不负所托,严守军规,保卫舟山,护佑百姓!」 方梦华点点头,看向那些犯人,声音冷峻而坚定:「舟山市欢迎每一个愿意悔改的人,但绝不容忍任何一个恶人继续作恶!你们若是真心悔过,改过自新,我们会给你们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否则,绝不姑息!」 包完和司徒芳对视一眼,皆心生敬佩。他们知道,在方梦华的带领下,舟山市的未来一定会更加光明。这片土地上,正义与秩序终将得以实现。 审判持续了整整三天。包完逐一审问了数百名犯人,并根据每个人的罪行和案卷中的证据,公正地作出了判决。最终,有超过八成的案件被判定为冤案,而那些确实犯有罪行的囚犯,也被明确地列入了劳役的名单中。 审判结束后,包完站在审判台上,宣布道:「根据审判结果,凡是犯有罪行的囚犯,将被发配到灕渚铁矿,服三年苦役,以示惩戒。三年后,若有悔改表现,将予以宽待!确认清白的,在舟山市是自由的,可以优先考虑加入我军新兵营。」 此话一出,台下的囚犯们顿时议论纷纷。有些人露出了失望的神色,而有些人则显得相对平静,似乎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方梦华微微一笑,走上前去,对包完和司徒芳点了点头,随即对台下的囚犯们说道:「今日的审判,是为了给大家一个公正的交代。我们舟山法庭不求速成,但求真诚。如果你们愿意悔改,我们欢迎;如果你们继续执迷不悟,那也请你们三思。未来如何,全在你们一念之间。」 话音刚落,台下的囚犯们纷纷低下了头,思索着自己的未来。而方梦华的目光则坚定地看向远方,心中已有了新的计划。她知道,要改变这片土地上的旧有秩序,必然需要时间和耐心,但她愿意为此而努力,不惜一切代价。 在方梦华的带领下,这支曾经的贼寇之军,正在一步步蜕变,朝着新的方向前进。未来,必将属于那些有勇气和智慧的人们。 第一五八章:梅岑高炉 梅岑山岛上,海风习习,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咸味和铁锈的气息。大船一艘接一艘地靠岸,船上的矿工们忙碌地将从达蓬山运来的一袋袋漓渚铁矿石搬上码头,然后装上独轮车,沿着山坡一边的简易道路运往山顶的炼铁场。这里原本是一个荒无人烟的小岛,因其陡峭的地形而鲜有人至。然而在方梦华的精心规划下,这里已经摇身一变,成为舟山市的重要工业基地。几条装满铁矿石的船只靠岸后,一车车矿石被卸下,运送至山坡上的土高炉实验场地。 方梦华站在高处,俯瞰着这一切。这里,是她选定的土高炉试验场地。一座用耐火砖砌成的大高炉已经完工,炉体高达十丈,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雄伟。 这是一个大胆的实验。方梦华将近代钢铁冶炼技术的理念引入这个时代,试图用高炉炼铁的方法来大幅提高铁的产量和质量。而在她的设想中,这座高炉将不只是生产生铁,还要通过调整加碳量和鼓风量,尝试生产钢材。 站在峭壁上的高炉旁,方梦华目光坚定,身旁的方杰则仔细地检查着耐火砖砌好的高炉。这座高炉足有十丈高,设计科学合理,能够充分利用自然的地势优势从炉顶进料。此时,高炉下方已堆积了大量铁矿石和其他炼钢所需的材料。 这时,方杰领着从江南各地请来的铁匠们走了过来,一个个面色疑惑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他们大多年过四五十岁,是各自地区的能工巧匠,经过了多年的打铁生涯,皮肤黝黑,双手布满了老茧,他们经历了多年炉火的洗礼,对传统的炼铁技术有着深刻的理解和自信,对炼钢的技艺自有一套成型的认知。 然而,当他们看到眼前这个高炉时,脸上的表情却掩饰不住的惊讶和疑惑。再看到站在高炉前的看起来跟自己家小囡差不多大的女子在指挥,一个个眼中更是流露出不屑的神情。 一个络腮胡子的铁匠摸了摸自己的铁锤,满脸不屑地低声对旁边的人说:「这些个海贼,真是异想天开。竟然说要用土高炉炼钢,不加碳还要吹风?这哪里是炼钢,分明是胡闹!」 另一个铁匠也附和道:「就是啊!铁怎么可能熔成水?一炉要炼千斤铁,这简直是天方夜谭。若不是迫于他们的威逼,我才不会来这里丢人现眼。」 其他铁匠们闻言,纷纷点头附和,有的甚至低声笑了起来。他们都认为那个疯丫头是在胡闹,根本不可能成功。 听到这些话,站在一旁的方杰脸色微微变了变,但他很快冷静下来,向方梦华投去了一个安慰的眼神。方梦华对这些铁匠们的质疑并不感到意外,她知道他们对新事物的抵触是情理之中的。毕竟,在这个时代,钢铁的生产工艺还停留在相对原始的阶段,甚至连唐朝本来拥有的坩埚炼钢的唐刀技术在中原都随着五代十国战乱而失传,反而在渤海国的工匠保留下来成为金国称霸的本钱。 「师傅们,你们是这次实验的主要工匠。」方梦华微笑着迎上前,虽然对这些工匠的不敬心中早有预料,但她仍保持着平静的语气。 一个年纪最大的铁匠走上前来,瞥了一眼方梦华,冷冷地说道:「小姑娘,妳说这是要炼钢?不加碳就想让铁熔化成水?开什么玩笑!」 另一位铁匠也跟着附和道:「没听说过哪有不加碳的炼铁方法!妳可知道,铁和钢的区别就在于碳的多少?小姑娘,妳这个年纪,是不是还没学会打铁就来教我们了?」 方梦华站到高炉前,双手叉腰,目光扫视着在场的工匠们,开口道:「各位师傅,我知道你们对我的年纪和身份存有疑虑。但今天请大家来这里,不是为了炫耀我懂得多少,而是希望通过实践,证明我们能够改变现有的炼钢方式。」 一名老铁匠站了出来,冷笑一声道:「小姑娘,别怪我直说,妳这么年轻,懂个什么炼钢?我们这些人可都是在铁炉边打了一辈子的铁。今天妳若是能让我心服口服,我汤铁牛今后便拜妳为师,若不然,妳便收起这些胡闹的玩意儿,别耽误我们的工夫。」 方梦华微微一笑,点头道:「好,汤师傅,你的话我记下了。今天就请各位用心观看,我会让你们看到一种全新的炼钢方法。」 方梦华看着这些铁匠,知道他们心中的怀疑和不信任。她从怀中取出一张画有高炉结构的草图,平铺在桌上,解释道:「诸位师傅,我知道在你们看来,这样的方法很奇怪。但请相信我,采用高炉炼铁,我们可以通过调整风量和温度,直接将矿石熔化,并控制加碳量,从而炼出钢材。」 她指着草图上的一些关键部位,继续说道:「我们会先将铁矿石和焦炭从炉顶投入,通过鼓风机将空气送入炉内,在高温条件下,铁矿石将被还原成铁水流入炉底。而产生的高炉渣会通过侧面的渣口排出。整个过程不需要反复加碳打铁,效率更高,产量也会大幅增加。」 听到这里,一个年轻些的铁匠忍不住问道:「妳说得倒是挺容易,可是,这鼓风机和炉内温度的控制,我们根本没见过。没有足够的碳,铁根本不可能融化成水。」 方梦华微微一笑,走到一旁的鼓风机前,指了指装置,说道:「这是我设计的风箱鼓风机,能够持续不断地向炉内吹入空气,确保炉内的温度达到炼铁的要求。」 她又转向另一边的炼钢用具,说道:「至于温度的控制,我们会用一种新的耐火材料,确保炉内的温度能够稳定在白热以上。」 这些铁匠们仍旧半信半疑,有的甚至露出了嘲讽的笑容。一个铁匠摇了摇头说道:「白热?妳这可真是天方夜谭!小姑娘,妳知道我们现在炼铁的加热是多少吗?不过也就红热左右罢了。妳还不如说能把铁变成金子呢!」 方梦华并不生气,耐心地解释道:「我明白你们的怀疑,但请给我一次机会。今天我们就开始实验,我会让你们亲眼看到,这座高炉是如何工作的。」 她转身示意方杰,方杰心领神会,立刻安排工匠们开始准备。几名助手很快按照方梦华的指示,一一矿石、焦炭和石灰石一一被运上炉顶,在工匠们的协助下缓缓投入炉内。方梦华站在高炉前,指挥着大家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当所有的准备工作完成后,鼓风机开始运作,强劲的风力将空气吹入炉内,火焰随之腾起,红光四射。工匠们一个个目不转睛地盯着炉口,想看看这个年轻姑娘到底能玩出什么花样。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炉内的温度逐渐升高。随着鼓风机的不断运转,炉内的火焰越烧越旺,铁矿石逐渐被熔化,形成了铁水。一个个铁匠的脸色逐渐变了,他们从一开始的怀疑和不屑,转为惊讶和不敢相信。 那风箱的设计与他们平日使用的不同,风力强劲且持续不断,吹得炉内火焰熊熊燃烧,炽热的火光将整个高炉映得通红。高炉内的温度迅速升高,很快便达到了铁矿石的熔点。 「加炭!」一个铁匠忍不住大喊道,仿佛自己站在打铁炉前一样,习惯性地要往里加炭。然而,方梦华却摇了摇头,示意不要加炭。 「只用风,不加炭?这样炼出的铁能用吗?」另一名铁匠难以置信地嘟囔道,眼神中满是怀疑。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之际,方梦华突然高声说道:「各位请看,炉内的铁矿石已经开始熔化,铁水正在形成。」 铁匠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个个瞪大了眼睛,紧盯着高炉的炉口。只见那熊熊烈火中,红炽的铁矿石渐渐变软,最终化作了一股股熔融的铁水,沿着炉壁缓缓流下,汇聚到炉底。 终于,在一阵阵金属碰撞的声音中,第一炉铁水从炉底的出铁口流出,工匠们看着那流淌如河的铁水,个个目瞪口呆。他们从未见过这么多的铁水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流出,这简直是奇迹! 「怎么可能?」汤铁牛张大了嘴巴,完全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他作为一个有经验的铁匠,深知铁矿石要熔化成铁水是多么困难的事情,更何况这座土高炉看上去如此简陋。 方梦华见状,微笑着解释道:「这座高炉的原理,是利用高温和强烈的鼓风,将铁矿石中的杂质迅速排除,同时通过炉内的化学反应,让铁矿石中的铁元素迅速还原。这与传统的炼铁方法不同,不需要大量的炭作为还原剂。」 「可是……可是铁水不加炭,怎么能变成钢呢?」一个年轻的铁匠忍不住问道。 方梦华点点头,耐心地解释:「钢的冶炼确实需要碳,但并不是像你们平时那样直接加入生炭。而是通过掌握炉内的温度和时间,控制碳元素的含量,达到精炼钢材的目的。这种方法,不仅能够提高铁的纯度,还能减少杂质的含量,使炼出的钢更为坚固耐用。」 方梦华微微一笑,指挥着工匠们将铁水引入水泥模具,冷却成型。她转过身来,看向那些铁匠,声音清晰而坚定:「各位,这就是高炉炼铁的威力。你们看到的,不仅仅是铁水,而是未来!」 她的话音刚落,炉内的铁水已经开始流入模具中。铁匠们屏住呼吸,看着那滚烫的铁水逐渐冷却,形成了一块块闪亮的钢锭。钢锭的表面光滑而坚硬,与他们平日里见到的生铁有着显著的不同。 汤铁牛走上前去,仔细观察了一番,又用手敲了敲那些钢锭,发出清脆的响声。他的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喃喃自语道:「这……这真的是镔铁?而且……质地如此坚硬!」 其他铁匠也纷纷围了上来,一个个面露惊讶和钦佩之色。方梦华的这番操作彻底颠覆了他们对炼钢的传统认知,也让他们见识到了新的可能。 方梦华见时机成熟,继续说道:「这只是第一步。未来,我们还将开发更多新的冶炼技术,提高钢的品质和产量。我希望各位师傅能与我们一同努力,共同推动这项事业的发展。」 汤铁牛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对着方梦华抱拳深深一揖,声音洪亮地说道:「方姑娘,我汤铁牛今日心服口服。从今往后,妳就是我的师傅,我一定跟着妳学好这新法子!」 那些铁匠们终于明白,他们面前的这个年轻姑娘,不是空口说白话。她真的做到了他们认为不可能的事情。他们低下头,眼中带着几分敬畏和佩服,纷纷上前向方梦华行礼。 「方大王,刚才我们多有冒犯,还请恕罪!」 方梦华摆了摆手,微笑道:「无妨。你们是行家,见到新东西怀疑是应该的。不过,希望大家能够明白,我们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大家过上更好的生活。未来的日子里,还需要大家的帮助。」 其他铁匠也纷纷跟着表态,表示愿意接受新技术,加入方梦华的团队。此刻,他们的心中,已经完全接受了这个年轻的女首领。方杰见状,欣慰地笑了笑,心中暗自感叹:还得是姑姑,果然不负众望。 方梦华也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她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随着这些工匠们逐渐掌握新的冶炼技术,他们的工业体系将迎来一个飞跃的发展。而这,正是她所希望看到的。 第一五九章:同济会 梅岑山岛的晨曦被新建的土高炉映衬得格外明亮,几个老铁匠挤在炉前,仔细端详着这个高达十丈的庞然大物。岛上的工匠们早已围拢在土高炉周围,铁水的滚烫和灼热仿佛是一个无法触碰的禁忌,浓重的金属味弥漫在空气中,让人不禁屏住呼吸。昨日,他们亲眼见证了方梦华指导下的第一炉炼钢,那千斤钢水倾泻而出的场面,震撼了在场所有人。即便如此,他们的心里依旧充满疑虑——一个黄毛丫头真的能把他们这些老江湖教得明明白白?方梦华站在炉边,轻盈的身影在烈焰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坚定。她仔细观察着工匠们的一举一动,心中暗自计划着如何将这些怀疑与不屑化为信任与忠诚。 第一炉铁水浇铸的模具都是一些卯钉和齿轮等零件,方梦华首先要建设的是一个风力水力混合磨坊。她前世在舟山服役一年当然清楚这个地方的特点就是风大,而且岛上地势落差大溪流湍急瀑布也多。 清晨的梅岑山岛,海风徐徐,空气中带着潮湿的咸味。工匠们早早地就来到了施工现场,准备开始一天的工作。几名木匠和石匠看着正在施工的风车,交头接耳地低声嘲笑着。 随着工匠们各就各位,磨坊的木架结构很快搭建完成,接下来便是风车的装配。木匠们看着图纸,不禁皱起眉头,尤其是象山县来的老木匠陆大春。 「哼,这个小女娃娃居然还想教我们怎么干活?哪有爹听闺女做事的道理。」陆大春摇了摇头,对旁边的工友说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风力这种东西怎么可能稳定?再说了,风车的轴和磨盘的轴根本就没有对齐,这设计不合常理啊!」 木匠们纷纷点头附和。他们对风车和水车的制作有自己的经验,在他们看来,方梦华的设计简直就是胡来。可那些从铁匠场过来的工匠们却沉默着,没有多言。他们已经见识了方梦华的能力,不再像以前那样轻视这个年轻的姑娘。 就在这时,方梦华从工地的一侧走了过来。她手里拿着一个精致的齿轮套筒,眼神坚定,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人。她并没有理会那些窃窃私语的木匠,而是径直走到风车的底部,将齿轮套筒安装到传动轴上。 「风车和水车,不同之处在于一个靠风,一个靠水。它们看似简陋,其实是精密的机械。」方梦华挥手指着刚刚安装好的风车和水车,继续向工匠们讲解。 陆大春皱着眉,忍不住开口:「小姐说得倒是好听,可这风车啊,它说不定什么时候风就停了。这磨坊的活儿,靠不住的。」他摸了摸下巴,冷哼道:「风车这么大,怎么能用来磨粮?风力不稳,风向难测,怎么控制?」 众木匠纷纷点头,表示赞同。石匠们也跟着附和,怀疑的眼神中充满了对这个年轻女孩的轻蔑。 然而,方梦华不以为意,她走到木匠们中间,笑着说道:「老陆,你的话有道理。风力确实难以控制,但我们可以通过机械来解决这个问题。」她指着风车下方的传动轴继续说,「你们看,按照我的图纸,这里并没有直接连上磨盘的轴。」 木匠们愣住了,心想这个丫头果然是外行,看她怎么收场。然而,接下来的一幕却让他们瞪大了眼睛。 这时,方梦华笑了笑,慢慢走到风车旁边,从身边的工具箱中拿出一个铁制的齿轮套筒,正是她精心设计的传动装置。她把齿轮套筒小心翼翼地安装在风车底部的传动轴和磨盘轴之间,然后示意工匠们过来观看。 「大家请看,这个齿轮套筒并不是直接连接磨盘的轴,而是通过一个离合装置来控制传动比率。」她用清晰的声音说道,同时熟练地操作着齿轮,展示了如何通过调整齿轮的位置来改变传动效率。 木匠们顿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的手上。他们看到,随着齿轮的旋转,磨盘的转速果然发生了变化,风车似乎一下子变得有了生命,不再是呆板的木头和石块组合,而是一个精巧的机器。 「这个齿轮系统的设计原理其实很简单。」方梦华继续说道,「它是根据风力的大小和方向,灵活调整风车与磨盘的传动比率,从而保证磨盘能够稳定地运转。不论风力如何变化,这个系统都可以通过调整齿轮比来保证磨坊的正常工作。」 木匠们面面相觑,不知该作何反应。老陆紧紧盯着那齿轮套筒,目光从怀疑变为惊讶,最后则是深深的敬畏。这个装置他们从未见过,更别说是理解了,显然是极度奢遮巧夺天工的机关术。然而,看到这个年轻女子如此从容不迫,他们不禁开始重新审视起方梦华。 风车被启动了,转动的叶片带动齿轮,齿轮驱动着磨盘缓缓转动,渐渐加速。老陆看着磨盘稳稳当当地转了起来,眼神中带着无法掩饰的惊讶与钦佩。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看起来年纪轻轻的女人,竟然能想到这样巧妙的设计。 「这……这可真是稀罕物!」老陆低声喃喃道。 方梦华趁此机会,决定进行一场小型的科学普及。她从磨坊的结构开始,逐渐引入了能量转换的概念。 「各位,请听我说。」她提高音量,指着远处的岛山和奔腾的溪流,吸引住了所有人的注意力。「磨盘的转动,我们称之为‘功’。为了让磨盘转动,我们需要‘能’。风力、水力、畜力,甚至是我们人体的力气,都是能量的一种。人力、畜力、风力和水力,这些都是‘机械能’。而人力和畜力的来源是粮草的‘化学能’,风力来自空气的‘内能’差,水力则是由于高度差产生的‘重力势能’。——这些都是自然界的力量,我们可以利用它们。」方梦华心说这才哪到哪,等蒸汽机和电动机问世的时候你们再惊叹不迟。 工匠们听得一头雾水,但隐隐约约明白了一些,纷纷陷入了沉思。他们干了一辈子活,从未想过这些工艺背后竟然有这么多复杂的理论,从未以这种方式思考过工作原理。这些他们认为理所当然的事情,竟然可以这样系统地解释清楚。对于他们来说,工具就是工具,能用就是好工具,至于为何如此,从未深究过。 然而,刚刚对方梦华生出几分敬意的老铁匠汤铁牛却不服气了,他粗声粗气地问道:「方小姐,我们这些低贱的工匠,干了一辈子活儿也不识几个字,您教这些‘功能’有啥用?我们也用不上啊!」 方梦华微微一笑,走到汤铁牛面前,语气柔和却坚定:「老汤,您说得没错。工匠们过去只知道埋头苦干,但如果没有科学的理论作为指导,那就像是在黑夜里摸索,难以有大的突破。而我们舟山市不同,我希望在这里,大家可以集思广益,互相学习,推动技艺的进步。掌握这些原理,才能在技艺上更进一步,才能发明出更好的工具和机械。」她环视众人,继续说道,「正是因为如此,我才要跟大家讲这些道理。工匠们的智慧和创造力是无穷的,但如果不懂得基本的原理,就无法在机械制造这条路上走得更远。只有明白了物质的性质和能量的转换,知其所以然,才能真正掌握技术,创造出更多更好的工具和设备。如果我们工匠们能团结起来,把各自的经验和想法分享给大家,不断创新,那么我们的技艺会更上一层楼。这不仅需要大家的手艺,更需要大家的智慧和创造力。我希望每一个工匠都能学习和掌握这些基本的格物理论,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在‘机关术’这一道上取得新的突破。」 她的这些话,不少工匠都听进去了。尤其是那些年轻一点的,他们看着方梦华,眼神中多了几分向往。 方梦华目光扫过工匠们,见他们仍有些将信将疑,决定乘胜追击,她便接着说道:「为了让大家有更多的交流和进步,我打算在舟山市建立一个‘工商联盟’,对外名为‘同济会’。在这里,所有工匠都可以分享他们的知识,技能和经验,不再是各自为战,不分高低贵贱,共同进步。而且,在同济会里,工匠的地位不会低于任何人。你们的知识和灵感,将会是我们最宝贵的财富。」 工匠们面面相觑,有些人开始动摇了。江南的工匠向来抱团成帮,行内规矩森严,方梦华这个提议打破了他们原有的认知。一个新世界的轮廓,隐隐出现在他们的脑海中。 老陆和汤铁牛站在一起,心中虽然仍有疑虑,但看着眼前这个年轻女孩坚定的目光,不禁有些感动。她的野心和决心,似乎与他们之前见过的所有人都不同。 陆大春摇摇头,冷笑道:「小囡,妳说得倒是好听,可我们这些人都是有手艺吃饭的,家传的技艺就这么白白教给别人,日后可怎么养家糊口?」 方梦华点点头,理解他的担忧,认真地说:「陆师傅,我明白你的顾虑。可正因为你们的技艺珍贵,所以更应该让更多的人学习和传承。在我这里,工匠的贡献都会得到应有的回报。你们的技艺不但不会白费,反而会成为我们共同进步的基石。」 汤铁牛听完这些,心中微微一动,低声嘟囔道:「也许这丫头真有点本事,说不定跟着她还能学到点新东西。」 几个工匠听了,也开始点头附和:「是啊,咱们干了一辈子活儿,还没见过这么有见识的闺女呢。」 陆大春虽然仍有些不情愿,但看到大家纷纷表示支持,也只能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好吧,那就试试吧,反正也不吃亏。」 「好吧,方小姐,」老陆终于开口了,「就算我们暂时信妳一回,看看妳到底能做出什么花样来。」 一些工匠已经动心了,他们看到了跟随方梦华的未来和可能性,觉得那远比他们手头上那些过时的技艺有前途。而另一些保守的工匠,则依旧固执己见,认为这些新奇的玩意儿不过是小姑娘的异想天开,干完这一票活计就要离去。 方梦华点点头,心中有了些许的轻松。她知道,这只是个开始,真正的挑战还在后面。她要让这些工匠们明白,知识和创新的力量,远比他们所想象的要强大得多。 她的目光坚定而自信,仿佛透过工匠们,看到了未来的舟山,一个充满了智慧和创造力的崭新世界。 「跟着我吧,我们会看到前所未有的东西。」方梦华轻声说,但她的声音却如同滚滚雷鸣,震动着每一个工匠的心。 风车的叶片在海风中旋转着,传动齿轮发出轻微的咔嗒声,仿佛是在为这个新生的工匠联盟而低声赞许。而方梦华,则站在磨坊前,遥望远方,心中暗想:蒸汽机、电动机的时代,还有更长的路要走,但一步一步,未来就在眼前。 第一六〇章:标准流水线 永乐四年腊月初七,梅岑山岛的工地上,阳光透过茂密的树冠洒落下来,为现场忙碌的工匠们增添了几分生气。方梦华站在一张简单的木桌前,手里拿着一卷图纸,仔细地向大家讲解着她的新设计。 方梦华站在木匠和石匠们的面前,微笑着挥动手中的图纸。图纸上,是一个偏心轮的设计,简单而清晰。她将图纸递给陆大春,说道:「陆师傅,按照这个图纸,带着大家现场制作一个偏心轮。我们要让这风车不仅能磨面,还能舂米。」 「这是一个偏心轮的设计。」方梦华一边说,一边将图纸展开,展示给周围的工匠们看。「通过这个设计,我们可以将风车的旋转运动转化为垂直的往复运动,用于舂米或者锻打铁器。」 陆大春接过图纸,目光犹疑地看了看,皱着眉头说道:「舂米?姑娘,这风车连着磨盘不就行了?为何还要加个偏心轮?」 方梦华笑了笑,解释道:「偏心轮可以将旋转运动转化为往复运动。利用这个原理,我们可以让风车驱动舂米的锤子上下锤打,代替人工舂米。这样,即便风力不稳定,也能通过偏心轮的设计保证舂米的锤击力度和频率。」 陆大春凑上前来,仔细地看着图纸上的细节。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木匠,他很快就理解了方梦华的意图,并立刻组织木匠们开始现场制作偏心轮。木匠们在陆大春的指挥下迅速行动起来,按图索骥,很快就用木料制作出了一个粗糙但实用的偏心轮,安装在风车的传动轴上。 方梦华看着他们忙碌,转身指挥另外几个工匠将磨盘的齿轮离合器断开,然后将风车的传动轴连接到舂米装置。很快,风车的旋转带动了偏心轮的转动,舂米装置的锤子开始上下往复运动,准确而有力地砸在米堆上。看着这个简单而有效的「风力锻锤」装置,工匠们都忍不住发出了一阵惊叹。 「你们看,这就是风力锻锤的工作原理。」方梦华满意地看着风车的运转,向工匠们解释道,「利用风力的机械能,我们不仅可以磨面,还可以用来舂米、锻打,甚至可以用来推动各种机械设备。」 她接着将断开的磨盘齿轮重新连接到水车上,水车带动磨盘继续运转,整个磨坊又恢复了正常的工作状态。工匠们看着这一切,惊叹不已。原来,风力和水力真的可以通过机械的设计和转换,发挥出如此多的功能。 「这下你们明白了吗?只要合理设计,机械就能实现各种能量的利用和转化。」方梦华微笑着说道。「风力、水力、甚至将来有一天,我们可以用电力来驱动这些机械。」 工匠们面面相觑,眼神中透露出浓浓的惊讶和敬佩。刚才他们还在质疑这位年轻姑娘的能力,但现在,亲眼看到她现场解决了风力不稳定的问题,他们再也无法轻视她。 「妳刚刚说的电,是雷电的那个电吗?」汤铁牛好奇地问道。 「是的。」方梦华点点头,回答道:「是的。雷电是自然现象,是云端能量的释放。我们可以研究如何将这种能量储存起来,用来驱动各种机械,甚至制造出更复杂的机器。」 工匠们听到这番话,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在他们的认知中,雷电是天威,是神仙的力量。能够驾驭雷电的人,自然非凡。想到之前经常能听到的在远处离岛上晴天「打雷」声(火药试验),工匠们不由得开始浮想联翩。 「这……这不就是神仙才能做的事吗?」陆大春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眼睛里满是敬畏。在宋朝人的认知里,雷电是神秘而不可捉摸的力量,能够驾驭雷电的人,岂不就是神仙? 一时间,众工匠纷纷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许多人都在暗自猜测,这位神秘的小囡海贼首领是不是从天上下凡的仙子,不然怎么会有如此神奇的本事? 看着大家的反应,方梦华心中暗笑,她知道这些人已经被她的表现彻底折服了。于是,她趁热打铁,继续说道:「大家不用害怕,科技并不是神仙的手段,而是我们人类智慧的结晶。只要你们加入‘同济会’,我保证,未来你们一定能够学到更多知识,掌握更多技术。」 工匠们纷纷点头,原本还在心中打鼓的那些人,也都逐渐放下了疑虑,纷纷表示愿意加入同济会,跟随方梦华一起学习。 陆大春放下手中的工具,郑重地对方梦华说道:「方娘子,妳真是神乎其技,我们这些人是服了。既然你说跟着同济会能学到更多东西,那我也就不推辞了,愿意加入。」 其他工匠也纷纷点头附和,原本抱着敷衍态度的人此刻也开始认真起来。方梦华看到他们的态度转变,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她知道,这只是第一步,未来的路还很长。 「很好。」方梦华点头满意地笑了笑,然后拿起了陆大春的木匠尺子。「接下来,我再教大家一个小技巧。」 「既然大家都愿意加入同济会,那我就先给大家讲讲标准化和可替换零件的重要性。」方梦华说道。举起木匠尺子示意大家注意,「我们现在的工具和零件都是手工制作的,每个工匠的手艺和习惯不同,制作出来的东西也各有差异。但如果我们能做到标准化,让每个零件都一样,那就可以实现快速装配和维修。」 她当场示范,将木尺进行改造,在尺上刻出均匀的刻度,制成了一个简单的游标卡尺。工匠们看着她的操作,恍然大悟,纷纷称赞不已。 她一边说,一边用炭笔在木匠尺子上画了一些刻度线,然后用木条做成了一个简易的游标卡尺。工匠们看到她如此轻松地就把普通的木匠尺子改造成了更精确的测量工具,不禁再次发出一阵惊叹。 「这就是游标卡尺,可以用来精确测量工件的尺寸。」方梦华解释道,「在制造复杂机械的时候,精度非常重要。这个小工具可以帮助你们更加准确地制作零件。」 说罢,她又接着讲解了多工匠流水线作业和专利保护的概念,并解释了标准化和可替换零件的重要性。「我们可以将复杂的制造过程拆分成多个简单的步骤,每个工匠只需要负责制作一个标准化的零件,然后通过流水线的方式进行装配,就可以制造出精确的标准零件。这样一来,我们不仅能够提高生产效率,还能让学徒工快速上手。而且,我们同济会会对每位工匠的发明和改进进行记录和保护,确保大家的智慧和成果不会被别人随意剽窃。」 她的话让工匠们眼前一亮,纷纷点头表示赞同。大家开始意识到,跟着这个神秘的小娘子,或许真的能学到一些改变命运的本事。 在她的指导下,工匠们开始尝试按照新的方法工作。他们惊奇地发现,原本需要几天时间才能完成的工作,现在只需要几个时辰就能完成,而且质量比以前更好。 随着方梦华的指导,工匠们开始制作百花纺车的零件。每个工匠只需专注于制作一个标准零件,然后再由其他工匠组装,效率大大提高。没过多久,一批崭新的纺车便生产出来了。 几天后,第一批「百花纺车」终于在流水线作业中被成功生产了出来。看着眼前这些崭新的纺车,工匠们纷纷露出了欣喜的笑容。他们意识到,跟着方梦华学习格物致知,确实能够带来意想不到的好处。 从那天起,梅岑山岛上的工匠们不再只是机械地按照老规矩干活,而是开始主动思考,探索新的技术和方法。看着忙碌的工匠们,方梦华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在未来的日子里,她还将带领这些工匠们,探索更多的未知领域,创造出更加辉煌的成就,踏上更广阔的技术革新之路,逐步改变这个时代的面貌。 第一六一章:江南织造厂 永乐四年腊月十二,冬日的舟山市,虽然不见雪花飘舞,但寒风裹挟着潮湿的海风,依然刺骨,吹得人瑟瑟发抖。尽管如此,岛上的气氛却格外热闹,昌国县的中心地带却是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一座崭新的由钢筋横梁支撑的混凝土新式建筑拔地而起,屹立在寒冷的海风中,显得格外雄伟,建筑的正门上方挂着一块匾额,上书五个金字:「江南织造厂」。 工地上,方梦华站在一旁,看着这座比希望小学更为巨大的建筑物,满意地看着这座新厂房的建成。江南织造厂的落成,标志着她在昌国县的又一个重要计划即将启动。她穿着一件厚厚的棉袄,双手插在袖筒里,脸上挂着微笑。尽管天气寒冷,她的心中却充满了温暖和期待。 「我们终于有了自己的织造厂。」她自语道,目光扫过眼前的大门。门匾上的字迹刚劲有力,「江南织造厂」五个大字在灰暗的天空下,显得格外醒目。 与此同时,昌国县内也传来了好消息——工厂的三千个职位已经全部招满。为了这一天,方梦华花费了不少心血。她不仅在县城内张贴了招聘告示,还特别委托人到各村庄挨家挨户地宣传。 昌国县内的一处招募点也是人头攒动。叶九姑和几名招募员在乡民的簇拥下正忙得不可开交。他们的面前摆着一张大木桌,桌上放着招工告示和报名表。几个乡绅正一边耐心地解释招募条件,一边记录报名者的信息。 其中,很多来自浙西的难民寡妇们,自从孩子们上了希望小学后,白天突然闲了下来。希望小学不收学费,这让她们松了一口气,也开始考虑为家里多赚些钱。听到织造厂招工的消息后,她们纷纷报名参加,希望能有一份稳定的收入来维持生计。 「一个月五贯钱的薪水,这可是个不小的数目!」一个乞丐兴奋地对排队的难民们说道,「而且还管吃管住,有这样的好事,可不要错过了!」 人群中,几个带着孩子的寡妇听到这个消息,脸上露出了惊喜的神色。「哎哟,这真是天大的好事!」一个浙西来的难民寡妇激动地说道,「有了这份工钱,我就不用为孩子的口粮发愁了!」 「是啊是啊!」另一个寡妇附和道,「希望小学办得真是好,孩子们有学上,我们做娘的也能有份稳定的工作。方大王可真是我们的恩人啊!」 这些寡妇们一边说着,一边急不可耐地走上前去,拿起报名表填了起来。她们的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仿佛看到了生活中新的希望。 然而,另一边,县城内的本地家庭却对这件事持有不同的看法,接受妇女外出工作并非易事。在传统观念里,女人出门抛头露面并不是一件值得提倡的事。一开始,当人们听说江南织造厂要招聘女工时,许多家庭都表示了强烈的抵触。 「什么?让我家媳妇去那个什么织造厂做工?开什么玩笑!」一个乡绅大声嚷嚷着,「我们家是有头有脸的人家,怎么能让女人出去抛头露面?」 「可是,一个月五贯钱呢!」他的邻居劝说道,「你家小子读私塾花的钱可不少,有了这份工钱,多少能贴补些家用。」 「唉,我家里那口子可不是做粗活的料子。」另一个乡民也叹了口气,「再说了,女人家出门抛头露面,这像什么话!」 「我家媳妇绝对不出去做工!」一位农民在集市上大声说道,「女人就该在家相夫教子,哪里有出去干活的道理!」 他的话引来了不少人的附和,许多男人都认为,若是让自家媳妇去织造厂工作,那简直就是给自己丢脸。然而,随着方梦华宣布织造厂的工资标准——一个月五贯钱,这个数目立刻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尽管许多本地家庭一开始对妻子去做工感到极为不满,但江南织造厂开出的待遇实在诱人。一个月五贯钱的薪水,足以让许多贫困家庭动心,尤其是在这个寒冷的冬天,许多家庭为了生计已经捉襟见肘。 更有甚者,有些懒汉居然动了歪心思,想着让妻子出去做工赚取工钱,而自己则留在家中偷懒享乐。这种不劳而获的想法,竟也得到了不少人的附和。 五贯钱,对许多贫困家庭来说,简直是无法想象的财富。几个家庭的男人聚在一起,开始计算这笔收入能给家里带来多大的改变。 「一个月五贯钱,那一年就是六十贯啊!」一个懒汉掰着手指算道,「有这钱,我们家今年的粮食就全有了着落,还能添几件新衣裳。」 另一个男人眼珠子一转,突然冒出一句:「要是老婆去干活,我们这些大老爷们在家也能轻松些呢。」 这话一出,周围人都哈哈大笑,但大家心里也开始动摇。想想看,如果能靠女人出门干活,自己在家里躺着就能有钱拿,这种好事为何不做? 于是,抱着各种各样的心态,越来越多的本地家庭开始考虑让家里的妇女去织造厂应聘。尽管仍有一些人持反对态度,但在经济利益的诱惑下,许多人最终还是选择了妥协。 「只要她们愿意去,我们就让她们去吧。」一位男子对邻居说道,「毕竟,这钱可是实实在在的,能让全家过个好年。」 最终,在各种不同的声音中,江南织造厂的招募工作还是顺利进行了下去。随着腊月的到来,招工告示在昌国县的各个角落被张贴开来,越来越多的家庭开始考虑这个机会。经过一番波折和讨论,许多妇女和家庭最终还是决定试一试。 「孩子有学上,我也能有份正经的活儿干,这样的好事,干嘛不试试?」一个年轻的母亲微笑着对邻居说道,「再说了,方大王一直为我们着想,我们也应该信任她。」 腊月二十四,工地上的最后一块砖终于被砌好,江南织造厂的厂房正式竣工。工匠们挥汗如雨地忙碌着,整个工地弥漫着欢庆的气氛。 看着厂门前排起的长队,方梦华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这不仅仅是一个工厂的建立,更是一个时代的开始。她深知,改变人们的观念是一个漫长而艰难的过程,但只要迈出了第一步,未来便充满了无限可能。 「大家都进来吧!」她挥了挥手,带领新员工们走进了厂区。 工厂内,一排排崭新的百花纺车整齐排列,等待着这些女工们的到来。方梦华相信,随着织造厂的投产,江南地区将迎来一场新的经济变革,而这些勇敢的女性,将会是这场变革的先锋力量。 她站在厂区的中央,向这些女工们宣布:「从今天起,你们不再只是家庭的附属,你们是江南织造厂的工人,是这个社会的一部分。这里,将是你们展现自己能力的地方!」 话音刚落,全场响起了热烈的掌声。众女工脸上露出了自信的微笑,仿佛看到了属于自己的光明未来。 方梦华站在厂房的门口,看着这座凝聚了无数人心血和希望的新式建筑,心中充满了自豪与欣慰。这座江南织造厂,不仅仅是一座工厂,更是她为舟山市乃至整个江南带来的希望和未来。 「等到年后,新的江南织造厂就能正式投入生产了。」方梦华心中默默想着,「有了这座厂房,不仅能解决许多难民和妇女的就业问题,还能为舟山市带来更多的财富和发展机遇。」 新年的钟声即将敲响,舟山市在冬日的阳光下显得格外宁静而祥和。然而,谁能想到,在这宁静的背后,正孕育着一个全新的时代?方梦华的目光投向远方,眼中充满了对未来的坚定信心。 第一六二章:学堂日常 永乐四年腊月廿五,舟山市希望小学堂在寒冬中度过了四个星期的试运行,即将开始过年期间的休沐。尽管外面北风呼啸,校舍内却洋溢着温暖和朝气。伴随着校园里孩童的欢声笑语,这所新生的小学逐渐成为舟山市的希望之源。 每天清晨,王大虎和卞五儿便早早来到校园,带领孩子们开始一天的晨练。他们都是军中的老兵,虽然平日里刀光剑影习惯了,但面对这些天真无邪的孩子,他们的态度却格外温和。 「来,小子们,今天继续跑三圈!」王大虎用手一挥,孩子们便排成队,在他和卞五儿的带领下开始绕着操场跑步。尽管天气寒冷,但操场上却热闹非凡。 「大家快一点!不要掉队!」王大虎一边大声喊着,一边带领孩子们绕着操场跑步。他的声音洪亮有力,仿佛能够驱散冬日的寒冷。 操场上,孩子们的步伐或轻快或笨拙,尤其是那些曾经被缠足的女孩,尽管已经放脚,但走路依然蹒跚。她们努力跟上队伍,却时常被落在后面。 卞五儿则在一旁指导那些因为穿过裹脚布而行动不便的小女孩。她们虽然已经解除了裹脚,但双足依然有些畸形,走路时步履蹒跚。 「不要急,一步一步来,妳们已经很棒了。」卞五儿鼓励着她们,「只要坚持锻炼,总有一天你们会像其他孩子一样奔跑。」 这些女孩们抬头看着他,眼中满是倔强与感激。她们虽然行动不便,但在卞五儿的鼓励下,依旧坚持不懈地训练,她们互相搀扶着,慢慢地向前迈进。每一步都显得那么艰难,但她们的脸上却带着笑容。渐渐地,她们的步伐变得更加稳健。 与此同时,校舍内的教室里,几个县内聘请的书生正在给孩子们上课。课堂上,孩子们端坐在木桌前,认真听着先生们讲解字词。虽然这些孩子大多出身贫寒,但在希望小学里,他们终于有了识字的机会。 「这是‘仁’字,代表的是‘仁爱、宽厚’。」一个书生手持教鞭,耐心地在黑板上写下这个字,并一遍遍地教孩子们如何发音。 孩子们跟着先生的发音,一字一句地念着,不时有几个孩子因发音不准而引来阵阵笑声。但先生们并不苛责,而是耐心地纠正,不厌其烦地教导着每一个孩子。 「孩子们,今天我们来学习一个新的字——‘家’。」他在黑板上写下了这个字,然后转过身来看向孩子们。「你们谁能告诉我,‘家’字怎么写?」 一个小男孩兴奋地举起手来,喊道:「我知道!是一个‘宀’字头下面一个‘豕’字!」 「对!很聪明!」书生笑着点了点头,「‘宀’表示房屋,‘豕’代表猪,家里养猪是一种财富的象征。所以‘家’字的意思就是一个人有了自己的房子和财产,有了自己的家。」 孩子们听得津津有味,一个个睁大了眼睛,充满了好奇。教室里洋溢着欢快的气氛。 另一间教室里,方义娘和孟广娘正在教孩子们算术。她们将简单的算术题写在黑板上,教孩子们如何运算。 「这道题,谁能解答一下?」方义娘指着黑板上的算术题问道。 一个小男孩勇敢地举起手,站起来回答:「三加五等于八。」 「很好!答对了!」方义娘微笑着点头,对他投以鼓励的目光。 孟广娘指着黑板上用粉笔画出的几个圆圈,耐心地讲解道:「这些圆圈代表桃子。如果我有三只桃子,又买了两只桃子,那么我现在有多少只桃子呢?」 「有五只桃子!」一个小女孩兴奋地喊道。 「很好!那么,如果我再吃掉一只呢?」 「四只桃子!」孩子们齐声回答。 孟广娘微笑着点点头,继续给他们讲解。「对,就是四只桃子。数学其实很简单,只要你们认真学,就能学会很多。」 这时,教室后排一个小女孩怯生生地举起手,问道:「孟先生,为什么我们要学算术呢?」 孟广娘弯下腰,温柔地看着她,说道:「因为数学能够帮助我们更好地理解这个世界。将来,你们不管是做买卖,还是种地,都需要用到数学。」 孩子们纷纷点头,似懂非懂,但看得出他们对知识的渴望。 在这些书生和娘子们的悉心教导下,孩子们逐渐掌握了识字和算术的基础知识。虽然他们的学习进度不一,但每个人都在努力,不想辜负这来之不易的机会。 而在校舍外的操场上,王大虎和卞五儿带着孩子们跑完步后,便开始指导他们进行一些简单的体能训练。孩子们虽然个头小,但个个精神抖擞,他们将这些锻炼视为一种游戏,乐此不疲。 操场的另一边,金枝公主方敏正带着一群孩子在玩耍。她天性活泼好动,尽管贵为圣公血裔,但在这些孩子面前,她放下了身份,成为了他们的孩子王。 「我们来玩捉迷藏吧!」方敏提议道,孩子们纷纷响应,围着她欢呼。 虽然方敏年纪小,但她天生有着领袖气质,很快便带领孩子们开始了游戏。她跑得飞快,躲藏得又隐秘,总是能轻松地避开其他孩子的「搜捕」。 「我来抓你们了!」方敏一声喊叫,孩子们立刻四散开来,笑声充满了整个操场。她仗着自己练武基础好,跑得飞快,几个男孩都被她轻松抓住了。 「你们这些臭小子,不许乱跑!」方敏叉着腰,气呼呼地说。 然而,尽管方敏是公主,但并非所有孩子都心甘情愿地接受她的领导。尤其是那些跟随小李宝的男孩们,他们对方敏做大队长颇有微词。 操场的另一侧,李宝正带着一群男孩子在踢毽子。虽然方敏是大队长,但在这些男孩中,李宝无疑是隐隐的领头人。 「谁说她就是大队长了?不就是仗着自己是公主嘛!」一个小男孩气鼓鼓地说道。 「对啊,凭什么她说了算?」另一个男孩附和道。 李宝没有说话,只是淡淡地笑了笑,仿佛不屑于参与这样的争论。但在男孩们的心中,他的威望却越来越高。 相比之下,小李宝虽不爱出风头,但他的沉稳和聪慧却让男孩们心生敬佩。他们暗中推崇小李宝,认为他才是适合当大队长的人选。 小李宝感受到了这些暗潮涌动,但他并未表现出丝毫的野心。相反,他选择默默支持方敏,尽量避免与她发生冲突。或许在他心中,这种团结与合作才是最重要的。 方梦华自然也察觉到了孩子们之间的这股暗流。她并未急于干预,而是选择观察,让孩子们自行解决。她知道,这也是他们成长的一部分,学会处理人际关系,理解合作的重要性。 希望小学的日子虽然简单,但充满了多彩的生活。教室里有孩子们的读书声,操场上有他们的欢笑声,教员们的关爱和指导则让这些孩子们感受到了家的温暖。 在这里,每一个孩子都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无论是识字还是算术,无论是跑步还是捉迷藏,他们都在努力学习和成长。 尽管还有很多挑战和困难,但学堂的每一天,都在朝着更美好的未来迈进。方梦华站在教室外,看着这些孩子们,心中充满了自豪和欣慰。她知道,这些孩子们,就是未来的希望。只要有他们在,历史的另一条轨迹的未来,一定会越来越好。 舟山市希望小学堂的日子在一片欢声笑语中缓缓流逝,虽然只是试运行,但这段时间却充满了希望和成长的种子。孩子们从中学到了知识,锻炼了身体,也学会了如何与他人相处。在这片小小的天地里,他们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未来。 第一六三章:商法草案 永乐五年(宣和六年)的春节前夕,舟山群岛上却是一片忙碌景象,天空灰蒙蒙的,但岛上的工坊、码头、商号内却是热火朝天。冬日的寒冷丝毫没有影响岛民们的工作热情,方梦华穿梭于各个工坊、商号之间,耳边尽是工匠敲打的锤声和商人高声的叫卖。她的心中,正酝酿着一个前所未有的计划。 在群岛一处隐蔽的宅院内,方梦华正与几位重要的下属召集了一场秘密会议。与会者只有寥寥数人,但每一个人都是她亲自挑选的心腹。会议的中心人物是一个外貌平凡却目光锐利的中年商人——杨八,他原是方腊的亲信,是摩尼教派遣在宋朝四京经商的卧底商人,常年在开封大名府等地经商,深谙宋朝商界的各项规则。方梦华用圣火令加盖的密信召他问策。 「杨八叔,这段时间大宋那边的商贸情况如何?」方梦华开门见山的问道。 杨八微微一笑,立刻拱手回答:「启禀圣姑,这舟山自从妳率领我教占领之后,这些日子以来,商贸日益繁盛,明州的新货物在各地卖得相当火热,在东京开封府、北京大名府乃至更远的地方都颇受欢迎。尤其是在上海滩,各地商人尤其那些胡商对我们的新式时装、瓷器和各种雪颜膏、琉璃镜、茶叶、蔗酒(朗姆酒)等货品尤为青睐,甚至有天竺(印度)、大食(阿拉伯)和拂菻(拜占庭)的红毛夷胡商漂洋过海,不远万里特意前来进货,这倒是令属下未曾料想。」 方梦华满意地点了点头,接着说道:「正是如此,这就是我们要的效果。我们现在占据了舟山群岛,这里是一个天然的海上枢纽。不过,如果只是卖货,我们永远只能算是商人,而不是商道的掌控者。我想在舟山设立一个专门的商会,名为‘明海商会’,这个商会不仅要控制商贸,还要打造一个全新的商业体系。就像本座之前信中跟你提过的明尊启示过的‘东印度公司’的成功经验一样建立工商业立国的海权新秩序。」 杨八面露疑惑,眉头微皱:「圣姑,明尊启示过的东印度公司?这个我从未听说过愿闻其详。」 方梦华微笑着解释道:「在本座的设想中,这是一个由国家支持的商贸公司,它不仅进行普通的商品买卖,还会代表国家在海外建立殖民地,进行贸易垄断,甚至干涉当地的政治和军事。这样一来,他们就不仅仅是商人,而是通过控制海上贸易,掌握了一部分国家的权力。」 杨八听得目瞪口呆,他从未想过商人还能做到如此地步。在他的认知里,商人不过是做买卖、赚差价的角色,何曾听说过商人还能建国、打仗? 「这……圣姑所说的这种商会,当真能成?」杨八迟疑地问。 「为何不能?」方梦华轻轻一笑,「在商言商,这种商会的力量远超传统的商人行会。它可以制定自己的规则,规范商业行为,统一货物标准,甚至可以发行自己的货币,设立自己的军队来保护商路。就像我们现在的明州一样,通过这种方式,我们可以逐渐摆脱宋朝的控制,建立一个完全属于我们的经济和政治体系。」 杨八听到这里,目光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转为钦佩。他早就知道方梦华与众不同,但今天,她的视野与抱负之大,远超他所能想象。 「圣姑所言甚是,」杨八点头道,「只是这其中要涉及到的事务甚多,譬如各项商贸条例,海上航道的安全保障,如何吸引更多的商人和船队归附,种种细节,皆需从长计议。」 方梦华微笑道:「杨八叔你说的不错,本座正是需要你这样的有识之士来帮我。这次叫你回来,就是想跟你商量如何设立我们的‘明海商会’,并制定一部商法,作为日后商贸活动的根基。」 她从桌旁取出一个卷轴,展开在众人面前:「这便是本座起草的《明州商法(草案)》,从正月初一起,欲在舟山市,四明服务区,明州府城及秀州上海滩口岸租界区试行,以替补大宋律法的不足。这部商法的重点在于保护商人的合法权益,规范商业行为,防止欺诈和垄断。你们是经商的行家,来看看这草案,提些意见。」 杨八和其他与会者一听,立刻围拢上来,仔细观看竹简上的内容。这部《明州商法(草案)》详细列出了各类商贸活动的规定,从货物的交易到债务的清偿,从契约的签订到商船的登记,无所不包。从商人的注册和货物的认证,到债务的清偿和合同的签订,条条框框,细致入微。它虽然没有后世法典那般详尽,但在这个时代,已经是非常先进的商业规章了。 「这……这是何等奇妙之物!」杨八目瞪口呆,他虽在商界浸淫多年,但从未见过如此系统且完善的商贸规章。 「圣姑,这商法若能推行开来,定能吸引大量商人前来经商。」杨八惊叹道,「不过,若无强力的执行和保护,这些条文恐怕难以真正落地。」他内心不禁感慨,「圣姑果然深谋远虑,此法一出,商贸定能大兴!」 方梦华微微一笑:「正是如此。所以我们需要明海商会的力量,来保障这些法律的执行。我们还需要培养一支训练有素的商队卫队,保护我们的商船和货物。这个商会不仅是商业组织,更是我们未来建立海上霸权的重要支柱。」 杨八被她的思路深深吸引,心中不禁暗自感叹:圣姑的眼界和谋略,远在自己之上,甚至超过了已故的圣公方腊。他低头思索片刻,终于下定决心:「圣姑,此事虽大,但若真能实现,定能成就一番大业。属下愿为圣姑效劳,助妳一臂之力。」 方梦华微微一笑:「杨八叔过奖了。这部商法,只是一个草案,具体内容尚需你们这些行家来完善。在此法的基础上,希望能吸引更多的商人,尤其是那些来自远方的胡商,加入我们的明海商会。未来,我们要用这个商会,控制整个东海的商贸命脉。」 杨八此刻心悦诚服,他见识到了方梦华的魄力和眼光,心中对她已是彻底归顺:「属下愿为圣姑效犬马之劳,誓死达成此事!」 杨八从方梦华的眼中看到了无限的可能性和未来。作为一个商人,他渴望利润和发展;而作为一个摩尼教徒,他更希望见到教派的复兴和壮大。在方梦华的领导下,这一切似乎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圣姑,属下定当竭尽全力,协助你建立这个明海商会,推行《明州商法》,开创我们摩尼教的新时代!」 其他几位与会者也是纷纷表示支持,愿意追随方梦华,共同建立这个全新的商业帝国。 就这样,《明州商法(草案)》在永乐五年正月初一正式颁行。尽管此时的明州府城和秀州的上海滩口岸租界区仍然只是在方梦华势力范围内的半统治区,但这部世界上第一部商法的颁布,标志着一个新的时代即将到来。 当日,方梦华与杨八等人在舟山群岛上四处奔走,向各大商号、工坊宣讲《明州商法(草案)》的条文和精神。许多商人听后无不惊叹于这位年轻女首领的魄力和见识,纷纷表示愿意加入明海商会,共同开创一个新的商业时代。 随着《明州商法》的深入推广,越来越多的商人和船队开始涌向舟山群岛,明州府城和上海滩也迅速发展成了繁华的贸易中心。 方梦华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身面向窗外,望着远处的浩瀚东海。她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一个属于她和她的追随者们的伟大事业的开始。东海的风正劲,新的篇章已经在她的手中展开。 「这只是开始,未来的东海,将属于我们!」她喃喃自语,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她知道,前方的路依然充满挑战,但只要她带领着这些忠心耿耿的部下,一步一个脚印地走下去,终有一天,她会实现她的宏图大志,建立一个属于她的海权新秩序,一个属于她的方明帝国! 第一六四章:股权赎买 永乐四年腊月廿八,舟山群岛上冬意浓厚,海风呼啸带着海潮的咸腥,吹动着山野之间的灌木丛和新开垦的梯田。此时的岛上,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工坊的烟囱里冒出缕缕白烟,田间地头传来工人和农民们忙碌的声音。新建的民房、炼铁厂和织布作坊鳞次栉比地坐落在山坡上,似乎预示着一种全新的秩序正在这里生根发芽。 方梦华站在岛上一处高地,远眺着这片即将迎来变革的土地。她的眼中充满了坚定和远见,仿佛已经看到了未来这片土地上的新秩序。 不远处的厅堂内,三位本地的大地主——陆朝西、沈千山和朱天权正在焦急地等待。屋内的气氛有些凝重,这三位地主彼此交换着忧虑的眼神,心中忐忑不安。他们知道今天这一趟可不是什么普通的聚会,而是一次关乎未来命运的重大抉择。他们算是舟山岛上绝对的地头蛇,光是看沈家门朱家尖这些地名这个时代早已存在且一直存在到21世纪就知道了。 片刻之后,方梦华迈步走进厅堂,身后跟着几位明教的骨干和随从。她身着素色的道袍,面容平静,但眼中透出的威严却让在场的地主们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几位员外,久等了。」方梦华微微颔首,径直走到主位坐下。 方梦华端坐在主位上,神情自若。她面前坐着岛上三位名声显赫的地主——陆朝西、沈千山和朱天权。三人身着厚实的皮袄,手持羽扇,神色戒备却又不敢流露出太多敌意。 方梦华看了看他们,嘴角微微上扬,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定:「三位员外,今日请你们过来,不是为了别的,而是为了岛上的土地问题。」 陆朝西作为三人之首,面色苍白,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圣姑请吩咐,我们愿洗耳恭听。」 「圣姑不必客气,能得您亲自召见,实在是我们的荣幸。」朱天权连忙站起身,脸上堆满了笑意。 「是啊是啊,圣姑请说,我们一定竭尽所能。」沈千山也跟着附和。 方梦华微微一笑,开门见山道:「几位员外,想必你们也看到了,最近岛上发生了不少变化。大量难民涌入,我们修建了许多新的房屋、工坊和梯田。如今岛上的荒地几乎都被开垦出来,分给了那些无地的贫民。」 陆朝西眉头微皱,谨慎地问道:「圣姑,您今日召我们来,不知所为何事?」 方梦华淡淡一笑,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直接切入正题:「你们也看到了,这段时间,岛上的荒地几乎都被开垦成了梯田,分给了那些无地的穷人。等到春耕时节,几乎所有可耕种的土地都将被利用起来。我想问问你们,既然岛上的土地都被贫民开发了出来,你们觉得明年还能招到佃户吗?」 听到这话,三位员外脸色一沉,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他们知道这是事实,随着岛上贫民获得了土地和生计的保障,再让他们回到佃户的身份恐怕是不太可能了。自从方梦华来到舟山,岛上各处都在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那些原本被他们视为下等人的难民,如今却一个个忙碌地盖房子、炼铁、织布,仿佛一夜之间全都变成了勤劳的工匠和农民。三人意识到,如果继续按照传统的耕读模式经营下去,他们的地位和利益必然会受到巨大冲击。 方梦华见状,从身旁的侍女手中接过两个小袋子,放在桌上,袋子里装着一些灰色的粉末。她指着袋子说道:「这是我新研制的农药和肥料,可以大幅提高作物的产量。你们信不信,那些穷人的新田亩产将会超过你们的熟田?」 陆朝西等人神色复杂,他们虽未见过这等奇药,但却亲眼目睹了方梦华的各种手段。从旧式农具到新式冶铁厂,从简单的纺织工坊到如今的高效农耕,他们已对方梦华的能耐有了深刻的了解。三人看着那灰色的粉末,不由得面面相觑。他们虽然不了解方梦华所说的「药」到底是什么,但对于这个女匪首,他们心中充满了敬畏和不安。自从她来到岛上,带领一群精明强干的手下,短短时间内就改变了岛上的面貌。更何况,之前他们的家丁亲眼目睹对面岛上的悬崖在一声巨响后,大片石头滚落,显然是施用了什么仙家的雷法。 朱天权犹豫片刻,小心翼翼地问道:「圣姑的意思是……」 方梦华见他们沉默不语,微微一笑,直截了当地说:「三位员外,你们这些年一直奉行的‘耕读传家’已经过时了。如今岛上到处兴建实业,如果继续抱着土地不放,未来只会越来越难。倒不如趁现在还有机会,将这些土地折价,成为各大工坊的原始股东。我可以保证,你们每年的收益会超过从前收取的田租。」 说着,她拿出几张股权契约,放在三人面前:「这是江南织造、灕渚矿业、梅岑冶金的股权契约。如果你们将田地折价成股份,我可以保证,每年的收益绝不会比你们的田租低。」 三位地主互相对视,面露难色。虽然他们心里明白,眼下的情势早已不是自己能够掌控的,但让他们就此放弃世代经营的土地,实在是不甘心。 岛上近三万明教大军,早已让他们明白了反抗的下场。他们已经跟这个魔教女匪首打过交道,知道她平时看似和颜悦色不像一般贼寇二话不说直接杀人越货,但是莫名其妙的原因狠起来也是毫不含糊,之前他们亲历过自己家千金小姐被强制送到贼寇学校读书识字跟穷鬼家小子坐同桌一起玩闹,过几天又被一队气势汹汹的贼婆娘闯上府堂当众拆毁了她们的三寸金莲袜。现在一个月都没到自家小囡就已经不知被灌了什么迷魂汤一开口全是女贼那套歪理了。他们哪里还有胆量说不? 陆朝西是个精明人,他率先明白了方梦华的意思。他知道,现在的情况不是他们能够左右的,对方既然已经亮出底牌,就绝不会允许他们再继续固守旧制。于是,他最先反应过来,脸上堆满了笑意,说道:「圣姑所言极是。我等自然不敢违逆大势,愿意将名下的田地折价,换取工坊的股权。」 沈千山和朱天权见状,也纷纷跟进:「是啊是啊,圣姑英明神武,我们自然信得过。」 方梦华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很好。几位员外,我可以保证,你们今日的决定是正确的。未来的明州,将会成为整个东海最繁荣的商业中心,而你们,就是这片新天地的奠基者。」 方梦华从袖中取出几份田契文书:「这是我已经拟好的契约,按照你们的田产价值,可以分别换取‘江南织造’、‘漓渚矿业’和‘梅岑冶金’的股份。你们可以各自挑选工坊入股,放心,未来的收益绝对不会让你们失望。」 三人接过文书,仔细查看后,又对视一眼,见彼此没有异议,便纷纷在上面按下了手印。 方梦华微微一笑,收起文书:「很好。从今天起,三位员外就是我们明海商会的重要股东了。你们的产业将会继续增值,未来会有更大的收益。」 签署了股权契约后,三位地主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他们心中百感交集,既有失去土地的怅然,也有对未来商业收益的期待。 方梦华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心中一片笃定。她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一个全新的海上霸权即将崛起,而她要做的,就是带领这群人,打造一个完全不同于过去的海权新秩序。 三人满脸陪笑,心中却暗自盘算着。起初他们还想着朝廷早日打回来,自己继续当地主,但不久之后,这些股份在上海滩的证券交易所挂牌上市。市场反应极为热烈,股价一路飙升,短短几个月内,三位地主手中的股份增值了数倍。 这些原本对明教心怀不满的地主,很快就在利益的驱使下,转而成为了方梦华的死忠支持者。原本心存的那点儿对朝廷反攻的幻想,也在方梦华的强势和利益诱惑下,渐渐烟消云散。 陆朝西、沈千山和朱天权三人喜笑颜开,他们开始意识到,方梦华带来的不仅仅是威胁,更是一个全新的世界,一个充满了机遇和财富的世界。与其等待朝廷的反攻,不如顺应潮流,在新的秩序中找到自己的位置。 这样一来,明海商会的基础得以夯实,一个前所未有的商业帝国正在迅速崛起。方梦华的宏图大计,正在一步步变为现实。 第一六五章:马扩破鲁 宣和五年的冬天,寒风如刀,刺骨难耐。北方的京东绿林会正处于风雨飘摇之中。此时方梦华回到南方的舟山群岛专心整顿明教治下各据点的内务,然而她并未意识到,北方的绿林会已经陷入一场巨大的风暴。 在京东地区,宋廷对于绿林会的围剿步步紧逼。阮通刺杀登州知府乐可适事件爆发后,朝廷愤怒异常。赵佶任命殿前都点检高俅为统帅,调集大批兵马,准备对京东绿林会发起总攻。莱芜的大营中,集合了汝州都统制翟兴、唐州团练使李横、颖州团练使彭玘三万禁军的精锐力量。登州的新任知府王师中接手了宗泽留下的精兵,济南知府刘豫、青州知府孟庆、莱州知府赵明诚都分别派出民夫和兵马为大军供应粮草。边军方面,刘光世派遣呼延绰部协助攻打绿林会。 十一月初,高俅到达莱芜大营,迅速整合各部兵力,并开始部署对京东绿林会各寨的围剿计划。在大帐内,高俅召集各部将领及幕僚,共同商议破敌之策。 营帐内,火炉熊熊燃烧,但众人的心情却格外沉重。谋士马扩坐在左侧,他沉思片刻,起身拱手说道:「高太尉,依下官之见,此番剿匪,有两处关键之地必须小心应对。其一,贼军的主要兵力集结于沂州、海州方向,而西面的梁山泊水贼则遥相呼应,随时可能截断我军粮道后路。其二,从青州出发,攻打沂州,沿途经过的沂山和穆陵关地势险峻,易守难攻,恐难以一举突破。」 高俅皱眉道:「那依你之见,该如何行事?」 马扩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地说道:「根据江湖上流传的消息,梁山泊的三寨主贾进,与方妖女曾有些许龃龉。而贼军最大的宋江部,藏身于临沂、海州一带。反倒是小山头张仙部,占据着沂山的险要之地,成为贼军前锋。如果我能够说服贾进和张仙投降归顺,则贼军内部必然动荡不安。如此一来,我们便可趁机分而破之。」 高俅闻言,眼中精光一闪:「妙哉!若是能让贾进和张仙归降,贼军自乱阵脚,的确是大好机会。马先生,这说服之事便由你来办理。若能成功,朝廷定有重赏。」 马扩拱手答道:「下官定不负都点检所托。」 于是,高俅当即下令,准备三百精锐骑兵护送马扩出营,秘密前往梁山泊与张仙部所在之地。 沂山脚下,白雪皑皑,冰冷的山风呼啸而过。张仙的寨子位于山腰,地势险要,易守难攻。马扩一行人缓缓靠近山寨,远远便能看到寨门上悬挂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 张仙是绿林会中少有的独立派,虽名义上隶属于宋江,但却从未真正听命于他。此刻,他正站在寨门口,面色冷峻地看着逐渐靠近的马扩。 马扩下马,拱手行礼,朗声说道:「在下乃朝廷钦差马扩,特来拜见张大当家。」 张仙冷笑一声,挥手示意手下放下弓箭:「钦差大人前来,不知有何贵干?」 马扩微微一笑,开门见山地说道:「张大当家,朝廷念在你忠义尚存,不愿兵戎相见。若你愿归顺,朝廷定会赐予高官厚禄。如今,绿林会四面楚歌,你若继续死守,恐怕只会自取灭亡。」 张仙听后,眼中闪过一丝犹豫,但仍强作镇定道:「你们朝廷一向言而无信,我如何敢信?」 马扩从怀中取出一封盖有朝廷印玺的诏书,高声说道:「这是朝廷的招安诏书,若张大当家愿意投降,朝廷定会既往不咎,并封你为沂州防御使,保你荣华富贵。」 张仙看着那封诏书,心中天人交战。他知道,若继续与朝廷为敌,最终只会走向毁灭。而眼前的这条路,或许是唯一的生路。 就在这时,张仙的副将施威悄悄走到他身边,低声道:「大当家,或许此时正是我们立功赎罪的好机会。」 张仙看了副将一眼,心中已有决断。他大步上前,接过诏书,向马扩拱手道:「既然朝廷诚意招安,张某愿意归顺。只望朝廷信守承诺,莫要再反复无常。」 马扩大笑道:「张大当家英明决断!请放心,朝廷必定会兑现承诺,绝不食言。」 随着张仙的归降,沂山守军迅速瓦解,绿林会的防线也因此大开,形势急转直下。而与此同时,马扩又马不停蹄地前往梁山泊,试图以同样的手段说服贾进。 在梁山泊,贾进正在议事厅中与几位头领商讨对策。忽然,哨兵急匆匆进来,禀报道:「三当家,山下有一位自称朝廷钦差的马扩求见!」 贾进眉头一皱,心中顿时起了疑虑。他与方梦华素有龃龉,虽然暂时维持着和平,但内心对她并无好感。如今朝廷钦差突然来访,不由得让他有些警惕。 贾进思索片刻,冷冷道:「让他进来。」 不多时,马扩在一名亲兵的引导下走进议事厅,向贾进行了一礼:「在下马扩,奉命前来,特地拜见贾头领。」 贾进沉声问道:「钦差大人深夜来访,不知有何贵干?」 马扩笑了笑,恭敬地说道:「贾寨主,朝廷早已知道你与方妖女之间有旧怨,如今京东绿林会四分五裂,不如乘此良机归顺朝廷,既可保全自身,又能得高官厚禄。」 贾进眉头紧皱,心中暗自思忖。绿林会内部本就矛盾重重,若能借此机会摆脱困境,或许也是一条生路。但他仍有所顾虑:「我如何能相信朝廷?」 马扩早有准备,从怀中拿出另一份诏书,双手奉上:「这是朝廷的招安诏书,只要贾大当家愿意归顺,朝廷必定重用。」 贾进接过诏书,扫了一眼,心中一动。他知道,此时朝廷兵临城下,若继续顽抗,最终恐怕会落得全军覆灭的下场。而如果接受招安,或许还可以保全梁山泊的根基。 「好吧,我答应归顺。」贾进终于下定决心,向马扩拱手道。 马扩大喜过望:「贾大当家果然英明。请放心,朝廷绝不会亏待你。」 梁山泊的议事厅里,贾进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眼神中透出几分焦躁不安。作为三寨主,他虽不算是梁山泊的最高领袖,却也掌握着不小的权力。然而,此时的他却面临着一个极为棘手的局面。 「大哥,二哥,这次我们如果不顺从朝廷,只怕是死路一条。」贾进试探性地说道,他的目光扫过大寨主李太和二寨主王成的脸,想从他们的反应中捕捉到一丝认同。 李太的脸色阴沉,眼神中带着一丝不屑:「贾进,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要背叛兄弟们,去投靠朝廷吗?」 贾进心中一凛,但仍强自镇定道:「大哥,这不是背叛,而是为大局着想。朝廷势大,我们若能顺势而为,未尝不是一条生路。」 王成冷笑一声:「你想投降,那就自己去。我们宁可死战到底,也不会做朝廷的走狗!」 贾进知道自己已经无法说服他们,于是心中生出一个歹念:若要投降朝廷,必须铲除这两人,方能全身而退。他暗中召集了几名亲信,准备趁夜行刺。 然而,贾进的小动作并未能瞒过梁山泊的其他头领。四寨主张荣早已察觉到他意图不轨,于是在贾进动手前,迅速调动人马,密切监视。 当夜,贾进带着几名亲信偷偷摸进李太的帐篷,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心知不妙的他连忙转身,却见张荣带着大批人马已将他们团团包围。 「贾进,你想做什么?」张荣冷冷地问道。 贾进知道事已败露,咬牙切齿地说道:「我不甘心陪你们去送死!既然你们不愿意投降,我就带着弟兄们另谋生路!」 张荣怒喝一声:「叛徒!拿下他!」 眼见形势不妙,贾进拔出佩刀,拼命突围。他与亲信们杀出一条血路,仓皇逃出梁山泊,投向了高俅的大营。在那里,他成了高俅的马前卒,为官军出谋划策,誓要报复梁山泊的众兄弟。 与此同时,张仙的叛变更加直接而凶狠。他知道,自己要在朝廷面前立功,就必须用最狠辣的手段清除内部的隐患。 他深知宋江在临沂大寨的势力与朝廷一直有暗中的联系,便决定先下手为强。为了显示自己的「诚意」,他设下圈套,暗中将与宋江联系的中间人——两头蛇解珍引诱至一个偏僻之地。 在一个雪夜的山林中,解珍毫无防备地跟随张仙来到一处僻静之处。他以为这是张仙安排的秘密会面,没想到竟是一个杀局。 「张大当家,公明哥哥有何吩咐?」解珍问道。 张仙露出一丝阴狠的笑容,缓缓拔出佩刀:「解珍兄弟,我敬你是个聪明人,但你选错了主子。」 解珍神情一变,意识到不对,立即转身要逃,但为时已晚。张仙一刀砍下,直中他的后心。解珍口吐鲜血,倒地不起,双眼仍然充满了不甘与愤怒。 张仙冷冷地说道:「这是你选的路,怨不得我。」 斩杀了解珍,张仙立刻派人带着他的头颅前往官军大营,作为投名状。高俅接过解珍的头颅,大笑不已,当即任命张仙为新任的沂州防御使,赐予他大量赏赐。 张仙与贾进的投降行动如同引爆了火药桶,使得京东绿林会内部的矛盾彻底激化。绿林会中,各山头的头领们本就对招安一事意见不一,如今贾进和张仙的投降让局势更为紧张。 随着张仙的投降,临沂大寨的防御情报被暴露无遗。高俅下令,立刻发动总攻。官军如潮水般向临沂扑去,宋江的部队在猝不及防之下,节节败退。 宋江看着飞驰而来的敌军,心如刀绞。他知道,这是绿林会从未有过的危机。贾进和张仙的相继背叛,使得绿林会的防线彻底崩溃,内部的信任也被撕裂殆尽。 但他没有时间悲痛,只有迎战。在这场生死攸关的战斗中,他必须带领剩下的兄弟们顽强抵抗,保住绿林会最后的生机。临沂的战鼓声在寒风中响起,战场上杀声震天,京东绿林会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劫难。 至此,随着贾进和张仙的相继归降,京东绿林会的防线彻底崩溃。宋军趁机发动猛攻,绿林会节节败退,形势岌岌可危。方梦华的盟友们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机之中。 第一六六章:莒山沂水 宣和五年腊月初九,寒风凛冽,沂州的大地被厚厚的积雪覆盖,山野间白茫茫一片,给人一种寒彻入骨的感觉。高俅大军压境,战鼓声响彻云霄,整个沂州陷入了一片紧张的气氛中。高俅接收张仙部曲后,势如破竹,迅速调动13万官军下令兵分两路,一路攻打沂州海州方向,另一路直指泰山梁山泊,誓要在新年前剿灭京东绿林会,为朝廷立下赫赫战功。冬日的北风吹过,一场腥风血雨的杀戮正在沂州的大地拉开帷幕。 大雪纷飞中,莒县的山路变得异常艰险。徐进部据守在莒山,面对官军压境,心生恐惧。 「我们不如投降吧,免得死伤惨重。」徐进在山寨内与手下商议,他心里打的主意是保命。 徐进作为莒县的山头大寨主,原本指望在高俅大军压境时还能有投降之路。然而,当徐进派出使者前往官军大营时,高俅却志得意满,在之前接收张仙部曲时,已经有了足够的筹码和军力,他的傲慢和对绿林会的蔑视让他根本不屑于接受投降。「这些山贼不过是蚂蚁罢了,不足为虑。」他决定用徐进部做威慑京东绿林会的典范,立威开封。 他下令道:「不接受投降,给我杀!全都杀了,一个不留!」 「投降?别以为本帅不知道你们这些绿林草寇的心思!」高俅冷笑道,「告诉徐进,今天不是他求饶的时候,要么战死,要么被俘!」 高俅手下的谋士马扩附和道:「大帅,既然徐进不识时务,不如让张仙的部曲先上,既可以试探敌情,也可让他们赎罪立功。」 高俅点头应允,命令张仙部曲率先攻山,意图让他们当炮灰。张仙虽心有不甘,却也无力反驳,只能硬着头皮领命。张仙的部曲在官军的催逼下,只得悍不畏死地向莒山发起进攻。 莒山山势险峻,徐进早已在山上布下重重防线。张仙的部曲刚一接近山脚,便遭到了猛烈的箭雨和滚木的攻击。山坡上,杀声震天,双方士兵血肉横飞,战场一片惨烈。 官军在张仙部的带领下,像潮水般涌向莒山。张仙的部曲作为先锋,被高俅当作炮灰,率先发动攻击。莒山在冰雪中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绞肉机,战斗残酷而血腥。 官军的战鼓声震天动地,张仙的部曲不顾一切地向前冲杀。虽然他们士气低迷,但为了活命,他们不得不拼尽全力。徐进部在高地上居高临下,弓箭手射出无数箭矢,张仙的部曲如雨点般倒下。 张仙的部曲拼死冲锋,但在徐进的顽强抵抗下,仍是损兵折将。高俅见状,冷冷一笑,毫不犹豫地命令更多的官军上前支援。 连续三天的激战,徐进部的守军终于支撑不住,官军的大军潮水般涌入山寨。张仙的部曲几乎损失殆尽,官军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徐进见状,心生绝望,知道今日必死无疑,便亲手引火烧毁了自己的大寨,与八千余名山贼一同葬身火海。 高俅望着死伤遍地的莒山,脸上露出一丝狰狞的笑容:「这些山贼不过如此。」 莒山被破徐进部全军覆没的消息传来,南面沂水县的武鬍部更加惶恐不安。武鬍的山寨原本就兵力不多,面对如此压倒性的官军,许多人心中已经生出退意。武鬍是个精明的人,知道自己人少,面对官军大军的压力,早已心生畏惧。 就在此时,武鬍的马队中,一个一直潜伏的金国间谍——徒单佞,突然现身。他手持金国的令牌,来到武鬍面前。 「武寨主,不必再做无谓的挣扎了。只要你愿意投效金国二太子,我保你和你的马队安全离开。」徒单佞淡淡地说道。 武鬍盯着徒单佞手中的金国令牌,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感。作为一个常年游走于绿林和官府之间的山贼首领,他深知现在的形势对自己极为不利。徐进的覆灭让他明白了高俅是铁了心要斩草除根。 徒单佞见武鬍犹豫,继续劝说道:「大宋内部腐败不堪,而我金国即将南下,你何不为自己留条后路?」 武鬍知道,这名金国卧底曾经与他有过生意往来,是可信之人。思虑再三,终于下定决心,点头道:「好,我答应你。但我有一个条件——我的部曲要安然无恙。」 徒单佞微微一笑:「这是自然。」 当晚,武鬍悄然遣散了自己的部曲,只带着数十名马队精锐,连夜穿过宋军防线,赶赴德州附近的一个女真人村寨。这村寨像极了《水浒传》中的曾头市,掩映在深山之中,易守难攻。正是武鬍曾经做生意时的合作伙伴——女真人的秘密据点。 这些女真人看见武鬍带着马队前来,立即将他们接纳入内。武鬍得到了金国的庇护,他望着那些熟悉的面孔,心中复杂万分。他知道,自己已经踏上了一条不归路,而他的任务便是等待金兵南下,成为他们的引路人,为他们带路,以击破大宋的防线。 高俅解决了徐进和武鬍两个山头,京东绿林会的势力大为削弱。官军主力终于兵临临沂,直逼宋江的大寨。 临沂大寨内,宋江站在寨墙上,望着远处的官军营地,神情凝重。贾进和张仙的相继投降,徐进和武鬍的覆灭,使得他的处境愈发危险。绿林会内部的信任早已崩塌,许多头领都对他心生不满。 「哥哥,眼下该如何是好?」李进义走上前来,忧心忡忡地问道。 宋江长叹一声,道:「再无退路,只能拼死一战了。」 他下令将寨中所有的防御设施加固,派出精锐巡逻,加强戒备。同时,他派人联络各路绿林好汉,试图重整旗鼓,共同抵御官军的进攻。 然而,宋江心里清楚,临沂一战,将是京东绿林会生死存亡的最后一战。他望着北方的天空,仿佛看到了那滚滚而来的风雪——这场战斗,注定将是一场血战。 宋江站在寨墙上,望着远方的官军大营,心中默默念道:「兄弟们,这一战,我们必须拼死抵抗,不为别的,只为咱们这口气!」 高俅坐在营帐中,品着温热的美酒,脸上挂着得意的笑容。 「马扩,你看,这些绿林草寇果然不堪一击。」高俅笑道。 马扩也微微一笑,道:「高太尉神机妙算,果然一战定乾坤。只是宋江部一向狡猾,恐怕还需多加防备。」 高俅不以为然地挥了挥手:「宋江不过一介草寇,何足道哉?本帅这次必定一鼓作气,剿灭绿林会,回京与陛下共度新春佳节!」 马扩心中一动,知道高俅心高气傲,不愿多言,便拱手退下,安排军务去了。 夜色渐深,营帐外的风雪愈加猛烈,仿佛预示着一场更为猛烈的战斗即将到来。而在这冰天雪地之中,宋江的大寨,已经做好了最后的准备——在这场生死之战中,他们将用鲜血与生命,捍卫最后的尊严。 第一六七章:血战临沂 宣和五年腊月十八,风雪交加的冬日,临沂大寨的寨墙上的寒风刺骨,气氛凝重如铁,宋江站在寨墙上,远远看见官军先锋部的旗帜。那旗帜上明晃晃的「张」字刺痛了他的眼睛。张仙,曾经的绿林同盟,现在却成了敌营的走狗,做了官军的炮灰。远远望见张仙带领着官军前锋逼近,宋江心中怒火中烧。他曾经视张仙为兄弟,如今却见他投降官军,甘为前驱,心中的痛苦难以言表。 「张仙!你这忘恩负义的狗贼!你可还有脸来见我宋江?!今日宋某就算死,也要让你这狗贼付出代价!」宋江站在寨墙上大声呵斥道,声音穿透风雪,直达张仙耳中。 张仙抬头望见宋江,脸色惨白,心中百感交集。他知道自己已经无法回头,但内心深处,却对自己的背叛感到无尽的后悔,然而箭在弦上,已然骑虎难下,无法回头。他本以为投降官军能保全性命,却不料沦为前锋炮灰,亲手将昔日的兄弟推向绝路。 「公明兄,我……」张仙张口欲言,却被随行的官军督战官厉声打断:「前进!你们这些狗贼还不速速攻下寨子!」 张仙无奈,张仙紧咬牙关,强忍住内心的痛苦与羞耻,只得硬着头皮继续指挥部下进攻。他深知,自己若有一丝迟疑,便会被官军当场斩杀。与此同时,宋江在寨内做出了决定,他冷静地安排了吴加亮进行防御和撤退的布置。 「吴学究,你负责带大部队从后山翻越沂岭,到沭水一侧,与阮恩的水军汇合。」宋江语气坚决,「记住,大部队一定要安全转移。」 吴加亮点头,心中感慨不已。冷静地分析着局势的他深知,绿林会现在面临的是一场生死存亡的决战。如果不尽早撤离,整个绿林会将会被彻底歼灭。 虽说临沂大寨如今面临绝境,但宋江的决策依然明智。他迅速调度人马,准备从东面撤离。然而,临沂大寨的断后任务,注定是一场壮烈的牺牲。 吴加亮迅速制定了一套防御和撤退的计划。他召集众头领说道:「各位兄弟,官军势大,硬拼难以取胜。我建议大部队向东撤退,从后山翻越沂岭,到沭水一侧。那里,阮恩的水军会在沭阳方向接应我们,将大部队安全送到东海县的郁洲岛基地。」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知道这是当前唯一的出路。吴加亮接着说道:「不过,撤退的同时,还需要有人留下来断后,掩护主力向海州的转移。」 此时,鲁智深站了出来,豪气干云地说道:「洒家愿意带人守住前山三关!哪怕是战死,也要掩护兄弟们安全撤退!」 吴加亮点头道:「好!鲁大师,此番重任就拜托你了!务必要坚持三天,争取时间让主力撤离!」 「让我来守这前山三关!」鲁智深大步走到宋江面前,目光如炬,「若是没有人断后,咱们兄弟都走不了。三天,三天我必守住!」 宋江深知此战的艰难,鲁智深的请求让他心痛万分。但他明白,若没有人留守,整个大寨的人都难逃官军的围剿。 「智深兄弟,此战凶险,若有不测,来世再为兄弟。」宋江眼中含泪,紧紧握住鲁智深的手。 鲁智深豪爽一笑:「公明哥哥放心,洒家死也要护你们过沂岭!」 当夜,临沂大寨的后山已经开始秘密撤退,鲁智深则带着四千五百多名兄弟坚守在前山的三道关口。风雪越发凛冽,天寒地冻,然而这支部队却没有丝毫退缩,他们知道自己身负重任,用坚韧的毅力和顽强的战斗精神抵御着官军的猛烈进攻,必须用生命为大部队的撤离争取时间。 翌日,官军如潮水般一波波地向前山三关涌来,鲁智深率领的部队与之殊死搏斗。雪地上鲜血四溅,尸横遍野。鲁智深身先士卒,手中的禅杖舞动如风,将一名名敌军击倒在地。 然而,官军人多势众,攻势猛烈。 张仙部曲在督战官的严令下,拼命冲锋,但他们心中对旧主的愧疚,使得进攻时动作迟缓。鲁智深见状,越战越勇,几乎以一人之力挡住了官军的进攻。 寒风中,鲁智深手持禅杖,指挥着他的部下一次次击退官军的进攻。三天过去了,官军的攻势愈加猛烈,然而鲁智深却毫不退缩。他明白,自己每坚持一刻钟,主力的撤退就更为顺利。 官军如潮水般涌来,战斗愈发激烈。鲁智深的眼中满是杀气,他咆哮着挥舞禅杖,带领众兄弟拼死一战。四天,五天,六天,战斗没有片刻停歇,临沂的山谷中充斥着战鼓和喊杀声。 第八天,鲁智深的部下几乎全数战死,官军终于冲破了最后的防线。鲁智深浑身是血,体力也渐渐枯竭,但他依然死死地守在关口,用最后的力气击退了几名冲上来的宋军士兵。 终究,鲁智深被数十名官军围住,战斗至最后一刻。前山三关被血染红,每一步都充满了惨烈的厮杀。终于,在第八天的黄昏,鲁智深力竭被敌军围困,在一片喊杀声中壮烈牺牲。 「兄弟们,咱们江湖再见!」鲁智深最后一声吼叫响彻云霄,他倒下的身躯依然紧握着禅杖,死不瞑目。他的身影倒在雪地中,血染白雪如同一幅惨烈的画卷。 鲁智深牺牲的消息传来时,宋江含泪率领剩余的部队已经成功翻越沂岭,向海州方向撤退。 在临沂大寨被攻破后,张仙终于带着他的部曲冲入宋江的大寨。他一路在废墟中四处寻找着战利品,心中想着如何借此向高俅表功,妄图从这场战斗中找到些许慰藉。然而,他的内心却隐隐感到不安。 突然,他感到后心一凉,一把锋利的匕首插入了他的背脊。张仙感到一阵剧痛,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在他倒下的瞬间,耳边传来了冰冷的一句话:「杀你者,双尾蝎解宝。」 张仙带着悔恨和恐惧死去,而行凶者解宝站在他尸体旁,冷冷地看着这位曾经的绿林兄弟。原来,解宝早在之前征讨方腊时就已被韩世忠收为部曲驻扎在润州北固山水寨,未曾随宋江反叛。听闻北方宋军进攻绿林会的消息,他本想置身事外,但得知哥哥两头蛇解珍被张仙叛贼所杀当了投名状的消息后,心中怒火中烧,决定亲自复仇。 解宝向韩世忠告假还乡为由一路北上,凭借官军的身份,顺利穿过封锁线,成功潜入到临沂,盯上了张仙,寻找机会为哥哥复仇。他选择了最好的时机,将匕首狠狠插入张仙的后心,了结了这场兄弟间的恩怨。 解宝望着张仙的尸体,眼中闪过一丝悲伤。他知道,这个战乱的时代,兄弟相残的悲剧在所难免。但不管如何,他为哥哥报了仇,了结了这一段恩怨。 随着解宝的复仇,临沂大寨的战斗终于落下了帷幕。官军取得了胜利,但绿林会的精神却在鲁智深等人的牺牲中永存。战争仍在继续,江湖的风波未平,谁又能说得清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第一六八章:凤凰岭伏击 沂岭山梁的寒风夹带着刺骨的冰雪,卷过大地,将整个战场染上了一层灰白的色彩。宋江军主力经过艰难的撤退,终于抵达沭水边。阮恩的水鬼营早已在此等候,将家眷和非战斗人员安全送到海对岸的郁洲岛东海县城。此刻,众好汉心中既有一丝放松,也燃起了熊熊怒火。 看着亲人和百姓们安全登船,众好汉心中稍稍安定了一些。可是,当他们望向远方的沂岭山梁,远处隐隐传来的官军声势,以及鲁智深迟迟未归的事实,让每一个人的心里都憋着一股火。 「鲁大师恐怕……」戴宗语气沉重,虽然他没有把话说完,众人都知道他在说什么。 「我们不能让鲁智深兄弟白白牺牲!官军想要追过来,那我们就让他们尝尝苦头!」花荣握紧了手中的长弓,眼神锐利如鹰。 「智深兄弟的仇,不能不报!」董平愤怒地挥动着手中的锤枪,眼中闪烁着复仇的光芒。 吴加亮冷静地看着众人,心中已有了计较。他知道,此时不能让士气低落下去,必须打一场漂亮的反击战,才能振奋人心,保住余下的兄弟们不被官军穷追猛打所击溃。 「弟兄们!我们不能窝窝囊囊的就这样逃到海州!」吴加亮沉声道,「既然官军穷追不舍,那我们就在凤凰岭设伏,狠狠地给他们来一下!」 众好汉闻言,齐声应诺,个个摩拳擦掌,眼中燃起了熊熊斗志。 「不错,咱们不能就这样灰溜溜地逃到海州。官军如此嚣张,若是不教训他们一顿,我们还有何脸面立足江湖?」朱彤咬牙切齿,狠狠地捶打着胸膛。 吴加亮见众人士气高昂,心中暗自思量。他知道,若不让这些好汉痛痛快快地打一仗,这股憋屈之气终究会成为心头之患。于是,他决定在凤凰岭设伏,与官军一决高下。 吴加亮迅速安排部署:「首先,燕青,你潜回临沂,去打探官军追兵的具体部署。我们需要知道敌军的前锋、中军和后军分别是谁,才能制定出最佳的伏击计划。」 不久后,燕青顺利归来,带回了重要情报。让人意外的是,他还带回了另一个人——解宝。 「解宝兄弟?你怎么回来了?」宋江见解宝出现在营地,心中惊讶。 解宝神情凝重,抱拳道:「宋头领,兄弟我听闻哥哥解珍被张仙所害,心中愤怒难平,特地前来报仇。如今张仙已被我亲手了结,但官军步步紧逼,鲁智深兄弟又已为掩护大部队撤退壮烈牺牲,我愿与各位兄弟同仇敌忾,为鲁兄弟报仇!」 宋江闻言,心中悲愤交加:「好!解宝兄弟你来得正好,咱们一起与官军斗上一斗!」 燕青接过话头,向众人详细汇报了官军的布置:「高俅派遣的追兵分为四部,最前的是呼延绰的马军,后面是汝州军翟兴部和颖州军彭玘部的步军,再后面是唐州军李横部的殿后。」 吴加亮听后,略微沉思,点头说道:「好,知道了。呼延绰毕竟曾是我们的兄弟,虽说现在为官军效力,但他并不适合我们用来伏击。我们若放过他的马军,等到翟兴和彭玘的步兵中军经过凤凰岭时再发起伏击,吃鱼就要吃中段,这样才能最大程度地打击敌军。」 花荣不解:「吴学究,呼延绰的马军冲在最前,难道不是最好的伏击目标吗?为何要放过他们?」 吴加亮解释道:「呼延绰是探路的马军,速度快,机动性强,不适合伏击。更何况,若我们放过他而不动手,官军会掉以轻心,觉得我们胆怯或是已经逃走。而一旦翟兴和彭玘的步兵中军进入凤凰岭的险要地段,那时我们发动伏击,才是最有利的时机。」 花荣和其他头领闻言,纷纷点头表示明白。吴加亮继续布置道:「花荣,你率领弓箭手埋伏在凤凰岭的两侧高地,等我命令一到,先发箭雨打乱敌军阵脚。董平 ,李应,你们带领步兵隐藏在山林之中,等官军进入我们的伏击圈后,再从两翼突击,务必要一击得手!」 董平闻言大笑:「好!正愁没机会揍那些狗官军呢!这回看俺老董的锤枪不把他们劈个稀巴烂!」 李应也冷静地说道:「加亮兄放心,我们定不会让你失望。」 宣和五年腊月廿八清晨,凤凰岭上寒风凛冽,冷空气中夹杂着霜雪的气息。宋江军的士兵们隐蔽在狭窄山道两侧的密林中,个个屏息凝神,等待着吴加亮的一声令下。 吴加亮从山顶远远眺望,官军的前锋部队呼延绰的马军已经出现在视线之中。呼延绰的马军有八千人,个个身披铁甲,胯下骏马,气势如虹,宛如一股黑色的洪流,迅速接近凤凰岭。 宋江军三万人马严阵以待,每个士兵的目光都盯着山下,手握兵刃,心中跃跃欲试。 「放呼延绰的马军过去。」吴加亮低声指示。 呼延绰策马在队伍前列,锐利的目光扫视着四周的山峦。此刻,他的心中其实已隐隐不安,他知道宋江等人狡猾多变,虽然目前尚未发现敌军的踪迹,但不排除会在这里遭遇伏击。 然而他又无法停下,作为先头部队,他的任务是侦察和追击,而高俅的军令如山,他必须继续向前。 「加快速度,冲过这道岭!」呼延绰扬鞭高喊,八千马军迅速穿过了凤凰岭,向临沭县方向疾驰而去。 呼延绰的马军刚刚穿过凤凰岭,吴加亮立刻命令部队做好准备。此时,翟兴的汝州军步兵和彭玘的颖州军步兵已经逐渐进入了山谷。翟兴的两万步兵居前,彭玘的一万步兵紧随其后,形成了一个长长的队列。 「时机到了!」吴加亮一声令下,「放箭!」 随着他的命令,埋伏在山腰上的宋江军弓箭手齐齐放箭,密集的箭雨从天而降,射向官军步兵。箭矢穿过薄薄的晨雾,发出尖锐的破空声,直刺入官军的队伍。 「啊!」随着一阵惨叫,官军前排士兵纷纷中箭倒下,阵型立刻陷入了混乱。 「杀!」李应、董平率领着一队宋江军步兵,从山道两侧猛冲而出,刀枪并举,直扑官军阵列。 翟兴大惊,急忙指挥部队反击。然而,宋江军来势汹汹,早已占据了地势上的优势,顷刻间便将官军冲得七零八落。 花荣站在山顶上,目光紧紧锁定着翟兴。他拉满了手中的大弓,瞄准了敌军指挥官。随着他手指一松,一支羽箭如流星般划过天空,正中翟兴咽喉。翟兴仰面倒下,汝州军顿时失去了指挥官,更加混乱不堪。 与此同时,彭玘见形势不妙,急忙下令部队撤退。然而,宋江军早已将他们包围,四面八方杀声震天,彭玘部队根本无处可逃。 董平挥舞着锤枪,如入无人之境般横冲直撞,所到之处,官军士兵纷纷倒下。柴进、朱彤也紧随其后,奋勇杀敌。 在混乱的战场上,彭玘被一队宋江军包围,手下士兵拼死护卫,最终还是寡不敌众,被关胜一刀劈下战马。 「我降!我降!」彭玘见势不妙,急忙举手投降。关胜见他投降,便挥手让士兵们将他押送到宋江面前。 宋江见到彭玘被俘,点了点头,心中暗自庆幸。他知道,此战若能多俘敌将,便能多一分谈判筹码。 就在宋江军逐渐占据上风之时,突然一声惨叫传来。原来是胡世程,他作为上次投降宋江的海州都监,因担心被认出身份,一直低调作战。然而,官军中有人认出了他,大喊一声:「叛贼胡世程在此!」 胡世程慌乱中被官军乱箭射中,当场毙命。宋江见状,暗自叹息,知道用他在这次海州行动之计划已彻底失效。 就在战斗如火如荼之际,呼延绰的马军已冲到了临沭县外,但却一无所获。 突然,有斥候来报,后军在凤凰岭遭遇伏击,伤亡惨重。 呼延绰心中大惊,急忙率军回援。然而,当他赶到凤凰岭时,战斗已经结束,宋江军已经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 谢虞候本是高俅安插在呼延绰身边的监军,此刻见到呼延绰,立刻破口大骂:「你这狗贼,分明是有意放水,纵敌偷袭中军!」 呼延绰脸色一沉,心知若是回到高俅大营,自己定然难逃一死。他眼中闪过一丝狠色,拔出铁鞭,一鞭砸烂了谢虞候的头颅。 「诸位兄弟,官军已大败,咱们还回去作甚?不如投了宋江!」呼延绰高声喊道。 手下将士也早已看清形势,纷纷响应:「投降!」 然而,战斗的胜利并未让宋江等人感到丝毫的轻松。鲁智深的牺牲依然是每个人心中的痛。战斗结束后,宋江站在山崖上,望着远处的天空,久久不语。 「鲁大师,我们为你报仇了。」宋江心中默念,泪水模糊了双眼。他知道,这一战虽然赢了,但未来的道路,依然充满了无尽的坎坷与挑战。 另一方面,李横率领的唐州军作为殿后部队,原本步步为营,谨慎前行。然而,当他得知中军在凤凰岭遇伏,顿时慌了神,命令部队急速撤退。 「快,快撤!此地不宜久留!」李横催促着部队,直接放弃了追击,掉头返回临沂。 到了临沂,李横便急急忙忙向高俅告状:「高太尉,呼延绰早有预谋,助宋江等贼伏击我军!」 高俅听罢暴跳如雷:「好个呼延绰,果然是反骨之贼!还有上回那个呼延庆……哼哼,待班师回京本帅必奏报官家诛呼延家满门!」他本以为可以速战速决回开封过年,却没想到在这凤凰岭折损了两支禁军。高俅知道,自己必须尽快采取行动,否则宋江军主力就会借机逃脱,成为大宋的心腹之患。 凤凰岭伏击战结束,宋江军取得了久违的胜利,成功挫败了官军的追击。然而,众人心中都清楚,这只是漫漫长路上的一场战斗。未来的挑战,依然重重。宋江站在山顶,遥望远方的天空,心中默默祈祷着未来的道路能稍稍平坦一些。 上架感言 42天45万字上架,首先鸣谢蓬莱总编还有玄丘公子,哈电族,小公举爱猪猪,linzhi,心之宇,lindaapex,ficher1979,驯龙高手尹志皮,为你星空雨夜等书友的支持。 《芳明1128》作品的命名:第一个字指代主角的姓氏和性别,第二个字指代其背景明教起家地明州和最终的国号大明。1128是靖康之变后1年的时间定位让人一眼看清故事发生在两宋之交而不会误解成后来朱元璋于1368年建立的那个大明朝。 本书放在「男频」的原因:因为整体故事框架是基于「两宋元明」历史争霸类型的主线,并不符合「古代言情」的定义。而且「两宋元明」抗金/清或造反题材必男主,女主必「言情」本来就是一种刻板印象,而「常规」就是用来打破的。书友提示上一部完本的同类型作品《命运的抉择》发布在遥远的2005年的晋江。可见创作不易,不像常规作品有海量模板可「借鉴」。 「穿越」题材的核心情节矛盾主要表现在古今价值观的冲突,然而很多男主作品都变成了三观辣眼睛的「种马文」因为古代规则对自己有利那么干脆就不去改变它。但一个走造反路线的穿越女主则有不得不直面并改变古代社会环境的迫切性。而近代化上层建筑所需的经济基础,恰恰是靖康前的宋朝为最佳时机。对于另一个穿越密集区明末清初而言,已经普及了缠足的时代,基本只能走常规路线「我的公公是康熙」了。 至于能否直接用换皮写法直接套用一个男主模版呢?答案是无法做到,即使按照「变身文」即女主完全按照男性思维方式做事,她的身份依然会影响到其他角色的思想决策过程。比如故事前三卷内容中提到的童贯明知「魔教」拥立一个新女教主而放弃追剿班师伐辽,忠于朝廷的周侗明明知道她是反贼依然收她入门,甚至赵佶明知她是反贼首领仍然亲笔画像题字,基于传统思维模式下女性不是常规挑战者的判定,如果主角替换成方亳这种情节不会发生。同理,杨再兴跟她打过十合便让平,也是出于一种对非常规「弱者」的尊重,但是也使得他只要还有其他选择(历史上是曹成,故事中是杨志)不会轻易臣服于她(换成常规男主小说一路收将早已「纳头便拜」)方梦华能够顺利成为北方绿林会的外援盟主天使投资人,也跟她「不能上桌」有关,如果换成方腊这种男性领袖去做,北方各山头会对这个「外人」格外警惕。 另外前三卷提到的对其他女性角色的影响,比如花想容这个案例,如果翠云楼中主角只有方杰,她能想到的也仅限于倚靠他的肩膀继续做金丝雀的状态,但是方梦华的出现却直接激活了她本性中倔犟要强的一面开始奋斗。这个原理就像如果没有陈硕真作为破天荒称帝的女性,晚年的武则天可能也就满足于在李唐规则框架内做一个实权太后,而她若不进这一步也不会带动韦后和太平公主,上官婉儿。如果在一个常规男主作品中,她们大概只是「集邮」的时候能够被提起。 而本书并非「变身文」的情况下,尽管方梦华实际作为一个强者,有时也很勇敢的冒险,走的是常规男主式的造反抗金建国路线,但是偏「圣母」的女性思维方式和视角依然在影响故事情节,比如她从一开始关心山寨的卫生环境问题,重视缠足陋习的出现,重视商业娱乐环境建设,重视战争对平民尤其妇孺的伤害(抗金前营救转移北方难民),以及决策上倾向不直接对抗(靖康前避免跟宋朝全面内战的方针)和倾向投资盟友的合作(让北方绿林会吸引宋军火力)如果换成同样为方腊起义(水浒设定)背景的男主作品《梁山终结者》就是一路莽到底,战争机器马力全开,灭了所有对手为止基本没有停下来「种田」的过程。 另外,故事中虽然不可避免有「言情」成分但是倾向写实而不是常规女频琼瑶式浪漫(既然男 频「种马文」能火,应该可以推测「霸道总裁」的思维方式是否能符合只取一瓢饮的爱情理念了)。目前的第一个男主岳飞跟方梦华的关系,如果去掉性别因素带来的「言情」成份,本质就回到了师兄弟分属对立阵营的状态,类似苏秦和张仪,孙膑和庞涓这种案例。岳飞对方梦华的感情中有一种强烈的「胜负欲」,至于把她纳为「随军参谋夫人」这种妾室只是胜利后的「战利品」的雌伏,类似回到达蓬山前的花想容对方杰的依恋状态,这就是一个古代男性最真实的想法。 总之,非常规模版的文写作不易,之前却做到了每日四章万字,难免错漏,上架后修改不便,节奏会稍微放缓,每日三更八千字。但是只要当天有月票或打赏,就继续四更万字。 西洋湖边拜上。 第171章 西线战事 刘豫领军五万,浩浩荡荡地朝着铧山进发。此次出征,他的目标不仅是扫平梁山泊的势力,更是要通过歼灭这些草寇,为高俅立下军功,获得更大的权力。在他的军中,藏有四百名精锐家丁,这些人并非寻常士兵,而是来自金国的战士,具备丰富的战斗经验和凶猛的战斗力。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更为危险的存在——贾进,这个曾经是梁山泊的三寨主,如今却投靠了官军作为刘豫军中代表高俅的参军虞候,带领刘豫的军队穿越了梁山泊的复杂水道。 铧山,作为孙列部的防线,是梁山泊外围的屏障,地势险峻,山势陡峭,易守难攻。孙列部的士兵们在铧山上构筑了坚固的防御工事,严阵以待。然而,面对官军的猛攻,他们显然处于劣势。 「将士们,铧山是咱们的家园,咱们不能让这帮狗官得逞!」孙列站在阵地前,挥舞着手中的长刀,振臂高呼。 然而,刘豫的军队来势汹汹。前排的弓箭手放箭如雨,弩炮轰鸣声不断,震得山石四散,火油弹在空中炸裂,四处飞溅的火星点燃了山坡上的杂草。 黄昏时分,铧山战场笼罩在一片紧张气氛中。刘豫麾下的五万齐州、青州、莱州杂牌军蜂拥而上,猛烈进攻铧山上的孙列部。铧山地势陡峭,崎岖不平,四周环绕着密林,是一个易守难攻的地方。然而,刘豫依仗着人多势众,打算硬碰硬地碾压过去。 孙列部坚守铧山,凭借山势和预先布置的陷阱,一度挡住了官军的猛攻。孙列本人站在山腰处,指挥手下士兵顽强抵抗。他身边的弓箭手如雨般射下箭矢,数次将试图攀爬上山的官军击退。 在官军的猛攻之下,铧山的防线逐渐崩溃。孙列见势不妙,急忙组织士兵撤退,但仍有许多士兵被官军的弓箭和弩炮击倒。 然而,孙列心里明白,他的部队终究无法与对方人海战术长期抗衡。铧山虽然险峻,但物资匮乏,持久战对他们十分不利。 正当官军逐步占据上风,铧山防线岌岌可危之时,突然一阵喧闹声传来,紧接着一支小股兵马从山后绕出,挥舞着旗帜冲入了铧山防线的背后。 「是济水帮的窦办!」孙列眼睛一亮,心中涌起一阵希望。他迅速下令:「撤退!」 孙列部的士兵奋力抵抗,为的是给非战斗人员的撤离争取时间。此时,济水帮的窦办已经率领一队船只,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铧山后侧,协助孙列部迅速撤离。铧山的背后是密林和沼泽地,孙列部在此地有一定的熟悉程度,因此窦办利用这一点,将非战斗人员迅速转移到船只上,将他们护送到李太的梁山泊。 「快!所有人上船!我们走了!」窦办高声指挥着,水面上的船只摇摇晃晃,船桨划破了水面,带着撤离的人员迅速离开。 孙列部在济水帮的协助下,终于成功撤离铧山,转移到了梁山泊内。然而,他们都知道,铧山的失守只是开始,真正的决战尚未到来。 在梁山泊内,李太、王成、闻人杰、关弼、窦办、张荣、孙列齐聚一堂。此时,战事紧迫,众人的神色都显得凝重。经历铧山一役,众人对刘豫的贪得无厌和狡诈阴险愈加愤怒。梁山泊作为水上贼寇的巢穴,一直以水战着称,但这一次,他们不得不在陆地上与官军正面对决。 「兄弟们,铧山失守,咱们不能坐以待毙。」李太首先开口,「刘豫带了五万官军,其中还有四百名金兵,这次要真刀真枪地干了。」 「刘豫的杂牌官军里混入了不少金虏精锐,」孙列冷冷道,「这些人不单单是为了对付我们,更是为了搜集我等水上兄弟的水路情报。」 闻人杰点点头,说道:「没错,这次我们要用陆战解决问题。刘豫的军队虽然人数众多,但却是乌合之众,我们有的是机会。」 关弼也插话道:「水军这次不做主力,只用来运兵,我们要在陆地上给这些狗官一 个迎头痛击!」 「此战我们必须以陆战取胜!」李太拍案而起,「虽然我们向来以水军见长,但若能在陆上给刘豫一记重击,必能打乱他狗官的计划。」 「不错。」王成点头附和,「如今,非战斗人员已安全转移,我们手中的兵力虽然不多,但若能善用地形,辅以梁山泊的水军优势,定能将他们彻底击溃。」 「没错,」窦办接过话头,「我们可以利用梁山泊复杂的地形,将他们引入沼泽地,再予以重击。」 「还有,」张荣补充道,「贾进这个叛徒绝不能轻饶,若他落到我们手里,定要让他知道背叛的下场。」 关弼也道:「我们应趁刘豫未曾稳固防线之前,立即发动攻击,乘其不备,力求速战速决。」 在众人的商讨下,梁山泊的头领们决定:铧山伏击战并不是结束,而是一个开端。他们将在东平府外,设下埋伏,静待刘豫大军的到来。 几日后,刘豫带着他的杂牌官军,正如预料般向东平府进发。他自信地认为,铧山一战后,梁山泊的水寇们已然元气大伤,不堪一击。于是,他毫不设防地率军深入,毫无戒备。而梁山泊的众好汉则决定在此地设下埋伏,准备一举歼灭刘豫的军队。 在一处隐蔽的山谷中,梁山泊的士兵们早已埋伏多时。此时,李太、王成、闻人杰等人各自指挥一队人马,做好了准备。 刘豫的军队进入山谷时,突然被两侧山坡上射出的箭雨所袭,号角声大作。梁山泊的军队从两侧山坡倾泻而下,兵刃闪烁如星,直扑刘豫的阵列。官军士兵们猝不及防,纷纷中箭倒地。刘豫大惊,急忙下令反击,但山谷狭窄,官军难以展开。 「上!杀呀!」李太一声令下,梁山泊的士兵们从两侧山坡冲下,如猛虎下山般扑向官军。 「拦住他们!」刘豫慌忙下令,但他手下的杂牌军哪里是梁山泊精锐的对手?这些军士大多是刘豫强征来的民夫,士气低落,见到梁山泊的凶猛攻势,纷纷慌乱起来。 刘豫看着手下的士兵一个接一个倒下,心中愤怒不已。他本以为此次出征,凭借金兵的战力和贾进的引路,可以轻松取胜。然而,现实却是如此残酷。 梁山泊的兵马像一把锋利的刀刃,直接插入官军阵中。刘豫的部队顷刻间土崩瓦解,四处逃窜。水军这时展现了无比的威力,关弼率领的快艇兵从河道两侧突击,截断了官军的退路,顿时,刘豫的队伍陷入重围。 刘豫仓皇无措,他看着自己的部队一个个被击溃,心中恐慌不已。 「快撤!撤回东平府!」刘豫的命令如同溺水者的挣扎,他自己也骑马疯狂逃窜。 梁山泊的士兵见官军溃退,士气大振,追杀而去。李太挥舞着大刀,直取刘豫,眼看便要将其斩于刀下。然刘豫身边的金兵奋力抵挡,终于为其争取到了一线生机。 就在此时,代表高俅监军的虞候贾进见情势不妙,想要溜走。然而,他还未逃出战场,便被张荣一眼盯上。贾进在混乱中被张荣一箭射中腿部,跌下马来,被闻人杰擒获。闻人杰冷笑着说道:「贾进,你这个叛徒,今日落到我手里,算你命该如此!」 「你这个叛徒!」张荣怒吼着将贾进重重按倒在地。 「饶命啊!好汉饶命啊!」贾进连连求饶,声音里充满了恐惧和绝望。 然而,他的哀求显然无济于事。这个背叛了自己兄弟的人,怎能有好下场? 贾进被五花大绑,押送到梁山泊众人的面前。孙列冷冷地看着他,眼中满是恨意。 「贾进,你曾是我梁山泊的兄弟,如今却背叛我们,助纣为虐。你可知该当何罪?」孙列厉声质问。 贾进痛哭流涕,哀求道:「各位好汉,饶我一命吧!我也是迫不得已啊!」 「迫不得已?」李太冷笑,「你卖主求荣 ,罪该万死!今日我等便要替天行道!」 贾进被押至刑台,他知道自己的命运已经注定,绝望地闭上了双眼。刀光一闪,贾进的人头滚落在地,鲜血染红了梁山泊的土地。 梁山泊的众人虽然取得了东平府之战的胜利,但他们也知道,前方的道路依然充满了挑战。高俅的主力军队仍然在沂岭以西,而刘豫虽然败退,但却并未死心。 「兄弟们,今日一战虽胜,但未来的路还长。」李太凝重地说道,「我们必须团结一致,共同对抗这群狗官,为了我们的家园,也为了兄弟们的血海深仇!」 众人纷纷点头,握紧了手中的武器,誓要与官军决一死战,守护他们的梁山泊。 第172章 第一七〇章:夹山怀仁 除夕的夜晚,夹山大寨在一片肃穆和伤感中迎来了宣和六年的新年。尽管宋江军刚刚经历了接连的胜仗,但失去解珍和鲁智深的消息却让整个军营弥漫着一股悲凉的气息。曾经的欢声笑语此时显得格外沉寂,战士们神情肃穆地聚集在营地中央,心中默默怀念着那些为他们的事业献出生命的兄弟。 火把在营地四周熊熊燃烧,映照出一张张风尘仆仆的脸。宋江和一众头领坐在中央,周围摆放着简单的年夜饭。董平、关胜、李应、花荣、吴加亮等人都在场,但没有往日的热闹喧哗,大家默默地夹着饭菜,思绪纷飞。 在火光的映衬下,呼延绰和彭玘站在一旁,脸上带着复杂的神情。作为原属官军的将领,他们选择投降宋江,归队之后尚未完全融入这个群体。尤其是呼延绰,他明白自己作为高俅安插的前锋,一旦事情败露,自己的下场必然凄惨,不得不重新回到昔日兄弟们的队伍中来。 「呼延将军,」宋江放下手中的碗筷,微笑着朝他招手,「来,坐下吃些饭吧。你与我们兄弟虽曾兵戎相见,但也算是有缘。如今归队便是自己人,不必拘谨。」 呼延绰略显尴尬地走上前,坐在了宋江旁边。彭玘见状,也跟了过来,席地而坐。 吴加亮见气氛沉闷,便开口打破僵局:「二位将军归队,实在是我等兄弟的幸事。江湖路险,我们同舟共济,共同对抗那朝廷的奸臣,定能有所作为。」 彭玘点点头,沉声道:「既已投身兄弟们之中,我等便誓死效忠,再不回头。」 「说得好!」宋江拍拍彭玘的肩膀,笑道,「既然来了,就当是咱们一家人。这次除夕夜,我们虽失去了几位好兄弟,但只要我们团结一心,就一定能走出一条生路。」 解宝此时站了起来,眼眶有些红:「大哥,我解宝虽然回来了,可惜我哥解珍却再也看不到这一切了。鲁师父也为我们牺牲了,他二位为兄弟们舍生取义,我们不能忘了他们。」 宋江点头,神情凝重:「解宝说得对。解珍兄弟和鲁师父为我们流尽最后一滴血,我们怎能忘记他们?今日这顿饭,我们便是为他们摆的。」 他站起身来,提起一碗酒,向着夜空敬了一敬:「解珍兄弟、鲁师父,你们在天有灵,定要保佑我们这些兄弟能够平安脱险。来日若能功成,我等必不负你们的牺牲!」 众人听罢,也纷纷起身,端起酒碗,向空中一敬。火光摇曳,映照着每个人坚毅的面庞。李进义举起酒碗,高声道:「为了牺牲的兄弟们!」 「为了牺牲的兄弟们!」众人齐声响应。 沉默片刻后,吴加亮放下酒碗,目光深沉地看向众人:「兄弟们,沂州一带的绿林会山头虽已失去,但咱们还有梁山泊,还有郁洲岛,只要我们同心协力,便还有生路可走。」 花荣接过话头,笑道:「是啊,咱们虽然失了些地盘,但得了两位猛将,也是我们的幸事。大哥,咱们在海州背靠大海,有方大妹子和阮七哥儿的支援,定能固守一时。」 「大郎言之有理。」董平大咧咧地坐在一旁,插话道,「咱们不怕死,也不怕官军来。只要咱们兄弟在一起,天大的难事也能扛过去!」 宋江听罢,心中暖意涌动。刚刚在凤凰岭之战中取得一场艰难的胜利,军中士气高昂,但也伴随着隐忧。此次战役俘虏了大量禁军,尚有两万多新降之兵,这些人随时可能成为内患。宋江深知眼下局势不容乐观,若是被高俅大军合围在此,恐怕要重蹈覆辙,陷入困境。 「兄弟们,海州知府钱伯言已经派兵压来,意图在高俅到达之前先行封堵我们的退路以拍上这个马屁。」宋江坐在军帐中央,神情凝重地说,「若被围困在夹山,我们这些人带着新降之兵怕是撑不了多久。」 「不错。」李进义点头附和,「此处若被围困,军心易乱, 尤其是那些新降之兵,必然生变。与其困守,不如主动出击,趁高俅未至,先破海州厢军。」 吴加亮亦说道:「海州厢军不过地方守军,战斗力远不及我们这支精锐之师。更何况,那些禁军本是朝廷精锐,他们断不可能投降地方厢军。只要我们迅速击溃海州厢军,便能夺取怀仁县,背靠大海,再借助阮恩和方梦华的海路补给,或能久守。」 宋江听罢,目光坚定地扫过帐中众人,沉声道:「既然如此,便弃守夹山,趁高俅未至,杀出重围,直取海州!」 众人齐声应诺,迅速分头去准备行军撤退事宜。 次日黎明,宋江军悄然离开夹山大寨。山间晨雾弥漫,遮蔽了他们的行踪。宋江亲率前锋部队,李进义和吴加亮分别带领中军和后卫,以最快的速度向海州方向进发。 一路上,宋江军不敢稍有懈怠。高俅大军虽还在两三天路程之外,但时间紧迫,若稍有耽搁,后果不堪设想。大军行至中午时分,终于在一片开阔的平原上遇上了钱伯言的海州军。 海州厢军见宋江军突然而至,显然吃了一惊,阵脚顿时大乱。钱伯言急忙指挥军队列阵迎敌,但面对宋江军这支虎狼之师,他们的士气早已被震慑得荡然无存。 宋江看准时机,一声令下,前锋部队如猛虎下山般冲入敌阵。宋江亲自提刀策马冲在最前,斩敌数十人,所向披靡。李进义和吴加亮的中军和后卫也迅速跟上,两翼包抄,将海州厢军团团围住。 面对宋江军的迅猛攻势,海州厢军无心恋战,纷纷溃退。钱伯言见状,心知今日之战已败,不敢久留,忙下令全军撤退,试图逃回海州城。 然而,宋江早有准备,命弓箭手居高临下,向着溃逃的敌军射出漫天箭雨。海州厢军的队伍顿时大乱,逃跑的士兵纷纷中箭倒地,惨叫声不绝于耳。 见敌军溃败,宋江立刻下令追击。他们一路追赶,将海州廂军赶回海州城下。海州城内的守军见状,慌忙关上城门,试图抵挡宋江军的攻势。 宋江见海州城已在眼前,遂命令全军暂时停止追击。他冷静分析了当前形势:海州城城防较强,短时间内难以攻破。而怀仁县则是海州东部的一座小县城,城防薄弱,且靠近海岸,若能夺取此地,便能与阮恩、方梦华的海路力量联手,成为新的根据地。 「全军听令,转道怀仁县!」宋江下令道。 大军迅速调转方向,向怀仁县进发。一路上,他们以极快的速度行军,不给敌人任何喘息的机会。到了傍晚时分,宋江军已抵达怀仁县城下。 怀仁县守军本就人数不多,见宋江军兵临城下,顿时惊慌失措。宋江命花荣和呼延绰率先攻城,弓箭手在后掩护,步兵则用云梯强攻。不到半个时辰,城墙便被攻破,守军四处逃窜,宋江军长驱直入,占领了怀仁县城。 怀仁县城一举拿下,宋江军迅速清理战场,安置新降之兵和俘虏。阮恩的海路补给也在当夜到达,军中士气大振。 「兄弟们,今日一战,乃是天佑我等!」宋江站在城墙上,看着远处的海面,激动地说道,「如今怀仁在手,我们便有了立足之地。接下来,我们要加强防御,整顿兵马,准备迎接高俅的反扑!」 李进义、吴加亮等人纷纷点头,心中充满了斗志和希望。虽然他们明知前路艰险,但只要有信念在,就一定能找到生机。 「我们已无退路,只能向前。」李进义低声说道,目光坚毅地看向远方。 「不错。」吴加亮微微一笑,「兄弟们齐心协力,便没有过不去的坎。」 夜幕降临,海风吹拂着怀仁县的城墙,仿佛带来了新的希望和力量。在这片土地上,宋江军将继续奋斗,寻找属于自己的未来。 第173章 各镇述职 永乐四年(宣和五年)腊月三十,与宋江军在夹山大寨的忧伤气氛不同,舟山的夜晚充满了无尽的喜悦和希望。 舟山群岛上的除夕前夜,江南各地外驻的明教将领们陆续抵达舟山岛,向教主方梦华述职。这些将领中,包括了西路军的军长石生,军师陈箍桶,第一师师长倪从庆,第二师师长霍成富,第三师师长吴邦。北路军的军长陆行儿,军师管仲孙,太湖水军旅长缪威。中路军军长俞道安,第一师师长裘日新,第二师师长徐公祖,第三师师长吴十一。南路军军长吕师囊,军师吕助,第一师师长童古,第二师师长童训,第三师师长梁拜明,达蓬山留守师长邓荣等人。他们从四面八方赶来,聚集在舟山岛上,准备向方梦华教主做年终述职。 这些将领们平日里都在江南各地作战,对舟山群岛的了解并不多,甚至有些人以为舟山也不过是达蓬山那样的山寨。可是,当他们登上舟山岛,看到眼前的一切时,却被深深震撼了。 当这些将领们乘船靠近舟山岛时,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座拔地而起的现代化建筑群。相比于他们平时驻守的山寨或是简陋的营地,这些新式建筑群显得格外宏伟,完全不像是一个小岛该有的景象,更像是一个小城邦。坚固的混凝土楼房、宽敞的街道、井然有序的社区布局,一切都显得那么井井有条。 西路军军长石生看着这一切,难以置信地说:「这……这还是我记得的昌国县吗?竟然变得这么繁华!」 军师陈箍桶也点头赞同:「方教主果然非同凡响,这手段简直惊人。这哪里是一个岛屿,分明是一个小城市。」 北路军的军长陆行儿望着远处繁忙的港口,感慨道:「方教主的确有大才,居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舟山市建设成这副模样。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这些将领们随着向导进入岛内,越往里面走,越是震撼。他们看到,街道两旁商铺林立,人流如织,甚至还有一些西洋商人在此做买卖。更让他们惊讶的是,岛上不但有市集,还有学校和医院,这在当时的江南地区是极为少见的。 第一师师长倪从庆抚着胡须,惊叹道:「听说岛上还有学校,教授孩子们识字和算术,这可真是少见。方教主可真是个有远见之人。」 第二师师长霍成富也感慨道:「不仅如此,听说还有专门的工厂和作坊,工人们在里面工作,待遇还很不错。这样的地方,谁不想来?」 太湖水军的缪威更是直接表达了自己的感受:「以前我还以为舟山不过是个小岛,没想到能发展成这样。方教主不仅有能耐,而且心系民生,实在让人钦佩。」 当吕师囊、石生、陆行儿等几位明教的资深将领走在舟山岛上时,他们不由自主地与曾经的帮源洞相对比。方腊在世时,帮源洞的青溪大内确实是奢华的代表,豪华的装饰和富丽堂皇的内务建设让他们这些追随者感到骄傲。然而,当他们亲眼目睹舟山岛的繁荣时,却发现这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 舟山的繁荣不仅仅体现在建筑的华丽和物资的丰富,更在于一种全新的生活氛围。街道上熙熙攘攘的行人,琳琅满目的商铺,还有随处可见的教育和医疗设施,这些都是帮源洞无法比拟的。岛上的每一个人,无论是士兵、工人还是普通百姓,脸上都洋溢着一种从容与满足,仿佛他们在这片土地上找到了真正的归属感。 最让这些老将领感到震撼的,是方梦华的领导风范。她并没有像方腊那样住在高高在上的豪宅里,而是选择和大家一起住在相对普通的新式住宅中;她的日常饮食也是与普通人无异的家常菜。即使是节庆的盛宴,方梦华也与民同乐,毫无架子。 吕师囊在这样的环境中,看着方梦华与民众一同吃饭聊天,她的笑容是真诚的,没有一丝做作。他不禁感慨道:「这样一位领袖,才是真正的民心所向啊。先圣公当 年虽然也是豪杰,但从来没有像圣姑这样贴近百姓,关心他们的生活。」 石生点了点头,回忆起方腊时代的生活,他不得不承认,虽然那时的帮源洞也奢华无比,但与舟山岛的繁荣相比,却少了一份真诚的关怀和共同进步的精神。 陆行儿也深有同感,他说道:「教主常说‘大家好才是真的好’,这话真是说到了我们的心坎里。她让我们看到,真正的领导者,不是靠压制和控制,而是靠带领和激励。」 这些老将领们原本各自为战,习惯了方腊时代的听调不听宣,各自为营的作风。然而,在舟山岛上,他们看到的是方梦华如何将所有人的力量汇聚在一起,共同建设这个岛屿的未来。她的战略不仅仅是打胜仗,更重要的是如何在每一场胜利后,让更多的人过上更好的生活。 这种理念深深打动了这些老将领们的心。吕师囊等人终于意识到,方梦华比方腊更值得追随。她的领导不仅仅是为明教的复兴,更是为了每一个追随者的未来,为了每一个百姓的福祉。 在这个除夕夜,吕师囊、石生、陆行儿和其他的将领们,心中第一次产生了真正的归属感和认同感。他们终于放下了心中的戒备,开始全心全意地拥护方梦华,认同她是比方腊更值得追随的领袖。 就这样,方梦华在舟山岛上不仅赢得了明教众人的心,也为她接下来更大的计划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她用行动证明了「大家好才是真的好」,让每一个人都看到了一个全新的未来。 在岛上的广场上,明教的各路将领们齐聚一堂,等待着方梦华的接见。方梦华一出现,便引起了所有人的注目。她微笑着看着这些远道而来的将领们,欢迎道:「各位将军,辛苦了!舟山岛能有今天的繁荣,全赖各位在外的辛勤努力。」 将领们纷纷拱手致意,异口同声地答道:「愿为教主效劳!」 接下来的会议中,方梦华详细听取了各路军队的汇报,并就未来的战略和行动计划与各将领们进行了深入的讨论。她强调:「我们明教的目标,不仅仅是为了胜利,更是为了让我们的百姓过上更好的生活。舟山岛的繁荣只是一个开始,未来,我们要把这种繁荣带到整个江南,甚至更远的地方。」 将领们听了,无不感到热血沸腾。方梦华的话给了他们无尽的动力和希望。他们纷纷表示,愿意追随教主,为了明教的伟业而奋战到底。 会议结束后,将领们被安排在岛上的新式住宅中休息。他们都被方梦华的雄心和远见所折服,也对未来充满了期待。这个除夕夜,他们在舟山岛上,看到了一个不同于以往的世界,也看到了明教未来的光明前景。 第174章 跨年晚会 舟山群岛的除夕夜,一片欢腾。夜幕降临,整个岛屿都被点亮,街道上张灯结彩,灯火辉煌。处处传来喜庆的锣鼓声和孩童的欢笑声。 舟山的变化是显而易见的。方梦华带来了先进的建筑技术,采用新式混凝土建造的商住综合体社区,既坚固又美观。这些新式建筑不仅为数万浙西难民提供了安置,还吸引了许多昌国县的本地人纷纷掏腰包,购买新住宅,取代老屋。 在新社区的建设过程中,不少工厂也拔地而起,提供了许多(相对于对岸大宋)高薪的工作机会。人们不再只是面朝黄土背朝天地种地为生,更多的人进入工厂,成为工人,学习新的技艺和知识。 岛上的生活环境也大为改善。达蓬山的卫生改革措施推行到了舟山市,街道上的屎尿味已经消失殆尽,路面硬化后也不再泥泞不堪。方梦华还设立了免费的学校,让孩子们接受教育,学习识字、算术,锻炼身体,为未来积累更多的知识和技能。 然而,不是所有人都对这些变化感到高兴。陆家、沈家和朱家三位员外站在广场边,看着热闹的人群,眉头微蹙。他们虽然明白加入明海商会,成为股东后确实能发大财,但看着那些曾经的流民、难民如今在岛上过得比以前还要好,他们的心里多少有些不平衡。 「我们跟着方教主是有好处,但总觉得那些穷鬼白白得到了太多,而我们反倒失去了岛上的田契。」陆朝西嘀咕道。 沈千山附和道:「是啊,这些新式住宅卖得这么火,我们的老宅子都没人要了。那些流民也在工厂里赚得盆满钵满,真是难以接受。」 朱天权倒是看得开一些,笑着说:「别那么悲观。你看,这些人虽然得到了新房子,但若没有我们的投资和方教主的指导,哪来这般繁荣?我们还是赚到了大钱,眼光要放长远些。」 方梦华在台上看到了几位员外的表情,心中略有几分了然。她清楚地知道,这些富户虽然因失去田契有些不满,但他们也深知跟着她的决策是可以赚到钱的。她需要做的是如何平衡各方利益,让岛上的每个人都能看到未来的希望。 永乐五年的新年晚会比往年更加盛大,不仅是因为岛上越来越多的住户,还因为这个新年的特殊意义。自从方梦华上任以来,舟山岛的建设和发展突飞猛进,人民的生活有了质的飞跃,众将领们也开始逐渐融入这个新世界的节奏。 新年的晚上,舟山岛的主广场被装饰得五光十色,各式各样的彩灯在夜空中闪耀。广场中央搭建了一个巨大的舞台,台上挂着「同心协力,迎接新年」的巨幅横幅。大红灯笼高高挂起,随风轻轻摇曳,映照着整个会场一片喜气洋洋。 方梦华亲自主持晚会,身着一袭简洁的白色长袍,站在台上向大家致以新年祝福。她的声音温暖而坚定:「各位同袍,感谢大家在过去一年里的辛苦付出。我们一起经历了许多,也取得了许多成绩。新的一年,我们将继续努力,创造更多的辉煌!」 广场上,数千名士兵和百姓齐声欢呼,为她的演讲鼓掌喝彩。吕师囊、石生、陆行儿、邓荣、俞道安等将领们坐在台下的前排,神情既感动又欣慰。看到方梦华与民同乐,他们深感自豪。 晚会的节目内容丰富多彩,有歌舞表演、杂技、武术,还有戏法等项目。首先登场的是一支由希望小学孩子们组成的合唱团,他们身穿红色小袍,稚嫩的嗓音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与希望。接着,几位士兵表演了一段气势磅礴的武术表演,刀光剑影间,展示了明教军队的力量与纪律。 紧接着,一个戏法表演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这个节目是方梦华特别安排的,几名身着回鹘武僧服饰的艺人上台,他们展示了高超的魔术技巧,变出各种让人惊叹的花样。众将领们都被这种从未见过的技艺吸引,纷纷称赞不已。 吕师囊看着这些节目,忍不 住感叹:「教主真是有眼光啊,能让这些异域艺人前来助兴,真是大开眼界!」 石生也笑着附和:「是啊,这些戏法我还是头一次见,真是令人称奇!」 陆行儿则更加感慨:「这样的晚会,不仅让士兵和百姓们高兴,也让我们这些老将开了眼界。比起故圣公时代的宴会,这里的晚会更有趣,更有意义。」 当晚会接近尾声时,方梦华微笑着走上舞台,挥了挥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她的目光充满了深情,看着台下的众人。 「各位,」她的声音在夜空中回响,「在我们这个小小的岛屿上,大家同心协力,一起创造了今天的美好生活。我想今天的晚会,不仅仅是为了庆祝新年,更是为了庆祝我们所有人的努力和团结。现在,让我们一起唱一首歌,一首属于我们的歌。」 随着方梦华的示意,舞台上缓缓升起一面大旗,上面写着「同济会」。这时,工匠联盟「同济会」的代表们走上了舞台,身穿工装,手持工具,脸上洋溢着自豪的笑容。 晚会的高潮,是岛上各个工厂的工人们合力表演的一场大型舞蹈。他们穿着整齐的工装,挥舞着手中的工具,动作整齐划一,展现了劳动人民的力量和韧性。音乐激昂,舞蹈热烈,现场气氛达到顶点。 鼓声缓缓响起,那是一首悠扬而有力的曲调,仿佛在诉说着这座岛屿上所有人的共同心声。台下的观众们也开始齐声合唱,歌声逐渐汇聚成一片,响彻整个夜空: 「一支竹篙耶,难渡汪洋海,众人划桨哟,开动大帆船。一根筷子耶,轻轻被折断,十双筷子哟,牢牢抱成团。一加十,十加百,百加千千万,你加我,我加你,大家心相连。同舟嘛共济海让路,号子嘛一喊浪靠边,百舸嘛争流千帆竞,波涛在后,岸在前!」 每一句歌词都深入人心,唱出了团结和合作的精神。随着歌声的进行,工匠们的动作也开始配合音乐,他们手中的工具在空中挥舞,象征着劳动的力量与智慧。 吕师囊、石生、陆行儿等将领们听着这首歌,心中也被这种集体的力量和精神深深触动。他们知道,这不仅是一首歌,更是一种信念,一种让所有人紧紧团结在一起的信念。 当最后一句歌词唱完时,所有人都高举起双手,齐声呐喊:「同舟共济,勇往直前!」这一声呐喊,汇聚了所有人的心声,在夜空中久久回荡。 此时此刻,舟山岛上所有人都深深地感受到了这种团结的力量。这场晚会,不仅是一次简单的庆祝,更是一场心灵的洗礼。大家心中的那份共同的信念,已经在这首歌声中牢牢地扎根。 方梦华站在台上,看着台下所有人的笑脸,心中也充满了感动。她知道,正是这种团结和信念,才能带领大家走向更加美好的未来。 众将领们在这歌声中,心中也生出了一种久违的平静与满足。他们看着方梦华,仿佛看到了明教真正的未来。这个未来,不仅仅是战场上的胜利,更是平凡百姓的幸福生活。 庆典的高潮是舞蹈结束时在子时梆子声敲响,烟花在夜空中绽放,五光十色的烟火照亮了整个岛屿。孩子们欢呼雀跃,跑来跑去,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方梦华站在高台上,目光扫过这片她重新塑造的土地,心中充满了自豪和希望。那一刻,所有人都仰望天空,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吕师囊、石生、陆行儿等人看着这些笑脸,心中也被这种集体的欢乐所感染。吕师囊忍不住说:「这样的生活,才是我们真正想要的。方教主带给我们的,不仅仅是胜利,还有这样的幸福生活。」 「永乐五年,希望大家继续支持我们共同的事业,让舟山变得更加美好!」她高声喊道。 台下人群回应她的呼喊:「明教万胜!舟山兴旺!」 当晚会结束时,众人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广场,但心中却充满 了希望与力量。他们知道,在方梦华的带领下,这个小小的舟山岛,将会成为所有人心中理想的家园。 第175章 共荣社 跨年晚会的最后一曲落下帷幕,方梦华的目光在台下的众人之间流连。掌声如雷贯耳,舟山岛上的居民们无不被这充满团结力量的歌声所感动。这个夜晚,不仅是辞旧迎新的庆祝,更是新计划的序曲。方梦华对即将到来的新年充满了期待,因为她知道,永乐五年将是一个充满变革和发展的年份。在跨年晚会上方梦华采用这首歌压轴并非无的放矢,而是为开年后两件大事铺垫,一是开启航海殖民扩张,二是在舟山试行农业改革。 当晚会结束,人群逐渐散去,方梦华走向几位核心的将领和智囊。石生、陆行儿、吕师囊等人都围在她身边,表情中透露出对方梦华的信任与期盼。 「梦华妹子,」吕师囊率先开口,语气中带着些许好奇,「我看妳今晚的安排颇有深意,不知妳接下来有何打算?」 方梦华微微一笑,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是的,吕护法,今晚的歌不仅仅是为了鼓舞士气,更是为了未来的两件大事做铺垫。」她的声音沉稳而坚定,「一是开启航海殖民扩张,二是在舟山试行农业改革。」 听到这两个计划,几位将领互相对视,眼中带着些许惊讶和思索。石生沉吟片刻,问道:「远洋航海,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举措啊!圣姑,这需要多少准备?我们是否有足够的资源和人手?」 方梦华点头,轻声解释:「石长老,我们的资源正逐步积累起来。自从明州货品在开封热销后,我们的财力有了显著提升。同时,跟巴格达和君士坦丁堡的贸易也为我们带来了大量的现金流。这些资金将支持我们的航海计划,我们将会组建一支强大的船队,探索未知的海域,寻找新的资源和土地。」 陆行儿点了点头,赞同道:「这个计划虽然大胆,但若成功,将大大扩展我们的势力范围,增强我们的实力。不过,农业改革又是如何进行的呢?」 方梦华微微一笑,继续道:「农业改革是我们必须要面对的问题。当前的舟山虽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我们还面临着传统农业社会中土地兼并的问题。正如我在晚会上所说,我们需要一个新的制度,来保护小农的利益,避免土地再次被大户垄断。」 她停顿了一下,继续解释道:「因此,我决定在舟山试行‘共荣社’,让自耕农自愿入股加入一个村级集体,大家共享生产资料。这不仅能有效分散风险,还能通过村委推举和底层自治的方式保障农民的利益。更重要的是,当某户农民遭遇临时性危机时,可以用股权作为‘保险’,临时应急渡过难关,避免因为一时的困境而失去所有。」 吕师囊听后,眼中闪过一丝佩服,他点头道:「梦华妹子,妳真是深谋远虑。这样一来,不仅能保护小农的利益,也能增强大家的凝聚力,共同抵御外界的威胁。」 「是的,」方梦华笑了笑,接着说道,「我希望通过这次改革,能够让舟山成为一个真正的‘共荣社会’,大家一起携手,共同进步。」 众人听完,纷纷点头表示赞同。方梦华的计划虽大胆,但却充满了智慧和远见。她不仅看到了当前的困境,更看到了未来的发展方向。她要引导舟山走向一条不同于以往的道路,开创一个新的时代。 永乐五年正月初一,舟山群岛的跨年晚会余热未散,整个岛屿依然沉浸在新年的喜悦中。尽管大家还在回味昨晚的盛会,方梦华却已经开始筹划着新一年的重大变革。她站在舟山最高的瞭望台上,凝视着远方的海面,心中满是希望和计划。 新年的第一天,方梦华召开了一个特别会议,邀请了岛上各行业的代表,讨论即将展开的航海殖民和农业改革。她知道,改变从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特别是在这个年代,但她也清楚,这些改革是必须的。会议的气氛既紧张又充满期待,大家都知道,这将是决定舟山未来的重要时刻。 方梦华首先提出的是航海 殖民的计划。她详细解释了航海技术和造船工业的进步,以及开辟新航线、寻找新市场的重要性。她鼓励大家勇敢走出去,去探索更大的世界,为舟山带回更多的资源和财富。 「各位,」她的声音坚定而充满力量,「我们不能再局限于这一方水土。我们要把目光放得更远,去开拓新的天地,去寻找更多的机会。只要我们团结一心,就一定能够在广阔的海洋上找到我们的未来。」 接着,她把话题转向农业改革。她清楚,农业是这个时代的基础,而要让舟山真正繁荣起来,就必须从根本上改变农业生产的方式。 「在未来的日子里,」她继续说道,「我们不仅要注重工业和商业的发展,也不能忽视农业。我们要在农业领域做出改变,引入新的技术,改善生产方式,更重要的是,改变我们的思想。」 她详细介绍了土法制造的尿素、磷酸钙和氯化钾的使用,以及混凝土梯田、风车磨坊和水利水车灌溉等新技术的应用。她解释说,这些只是术的层面,更重要的是要改变大家的思维方式和合作模式。 「大家都知道,」她继续说道,「土地兼并问题,很多时候并不是因为大户更有能力,而是因为小农无法抵抗天灾人祸,最终不得不卖地卖房。我们要打破这种局面,不能让大家陷入这种恶性循环。」 她提出了「共荣社」的概念。 「共荣社的建立,就是为了让大家能够抱团取暖,共同面对风险。无论遇到什么困难,我们都可以依靠集体的力量来度过难关,而不是孤立无援地被迫出卖自己的土地和家产。」 她的提议一出,现场一片寂静。农民代表们面面相觑,有的眼中闪烁着希望,有的则充满了疑虑。毕竟,这样的改革是前所未有的,对于这些习惯了传统生活方式的人来说,是一个不小的挑战。 在舟山的各个村落里,农业改革的消息已经传开。方梦华决定试行的「共荣社」制度,让不少自耕农和佃农心生疑虑。对于这些保守的农民来说,是一个大胆而又冒险的决定。 方梦华亲自来到几个村庄,与村民们面对面交流。在一个农舍的院子里,她看着围坐在四周的村民们,神情严肃而又温和。 方梦华深知他们的顾虑,她曾亲眼见过现代金融体系下大户如何收割散户的血汗:大户凭借强大的资本力量和风控能力,可以在市场波动中站稳脚跟,而散户往往因为承受不起风险而在错误的时间割肉离场,最终一无所有。类似的情况,在这个时代的农业社会中也在上演。在农业时代,粮食价格的周期性波动其实原理一样,大户地主可以在秋收时节低价收粮,囤粮到第二年夏天高价抛售,但是小农即使发现了粮价波动规律却没有对应的资源和抗风险能力赚到这个钱,尤其当天灾人祸发生的时候,只能卖地卖身而破产,最终加剧了土地兼并和贫富分化。 她心中明白,如果不从根本上改变这种状况,舟山的未来仍将陷入旧有的循环。她需要一个新的制度,一个能够真正保障农民利益、避免贫富悬殊的制度。于是,她想到了「共荣社」的构想。 方梦华提议,让每一个村庄建立起一个村级集体,共享农具、种子和技术。通过集体化的管理,可以有效地分散风险,减少单一农户因天灾人祸而破产的可能性。 起初,很多农民迟疑不敢入股,因为他们担心会失去自家的土地和生产自主权。但是,方梦华耐心地解释道:「共荣社的设立,是为了让大家可以共同抵御风险,共同享有丰收的果实。每一位入股的村民,都将成为社员,享有投票权和决策权。就像大海上的航船,一条小船很容易被风浪打翻,但如果我们结成一个船队,就能相互照应,共同面对风暴。」 「我知道你们担心什么,害怕失去土地,害怕失去自家的生产自主权。但是,请相信我,这样做的目的,不是为 了剥夺你们的土地,而是为了保护你们的利益。」方梦华语气坚定,「共荣社的设立,是为了让大家可以共同抵御天灾人祸,共同分享丰收的果实。每一位入股的村民,都将成为社员,享有投票权和决策权。」 一个年迈的农民站了起来,他的脸上布满了皱纹,眼神中充满了质疑:「方教主,我们信任您,但是如果共荣社失败了怎么办?我们会不会一无所有?」 方梦华微微一笑,她知道这个问题代表了大多数人的担忧:「如果共荣社失败,本座会负全责。本座会用自己的财产和地位,来保障你们的权益。你们不会一无所有,因为我们是一个整体,只有团结一心,才能在这个动荡的时代中生存下来。」 村民们的脸上露出思考的表情,他们小声地讨论着,眼神中透着犹豫和期待。方梦华知道,改变从来不是一蹴而就的,她需要给这些古老的农民们时间去适应和接受。 她的耐心和诚意打动了许多村民,特别是那些在战乱中失去家园、被她救助的贫苦农民。他们相信这个恩如再生父母的女人,相信她的政策能带来更好的生活。 毕竟,在过去的半年里,她已经用实际行动证明了她的能力和决心。她不仅让舟山从一个落后的岛屿变成了繁荣的城市,还为大家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和平与安定。 「我知道,大家心里有很多顾虑,」方梦华温和地说道,「但请相信我,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大家的生活变得更好。只要我们团结一致,没有什么困难是我们克服不了的。」 最终,大多数农民选择了加入「共荣社」。他们相信方梦华,相信她的领导能力和对大家的承诺。岛上逐渐建立起了村委推举和底层自治的框架,农民们开始通过集体的力量来面对生活中的各种挑战。 就这样,商人的明海商会,工匠的同济会和农民的共荣社,三管齐下,舟山群岛的农工商各界全部按照全新的形式组织起来,和宋朝以前走了近千年的老路彻底分道扬镳。 「共荣社」的建立,为舟山带来了全新的生机和希望。在这个新年伊始,方梦华用她的智慧和勇气,带领着大家踏上了一条通往更加繁荣和幸福的道路。她知道,这条路并不容易,但她也知道,只要大家同心协力,就一定能够走向光明的未来。 第176章 象山陆家 宣和六年(1124年)初春,象山县的晨雾尚未散去。田野间,农民们开始为春耕做准备。然而,今年的景象与往年有些不同。许多熟悉的面孔不见了,留下的只是稀稀拉拉的几位老者和少数青年。 陆朝东站在自家庄园的台阶上,眉头紧锁。他是象山县有名的大户,掌握着当地不少良田和佃户。然而,今年他却发现自己招募佃户变得异常困难。那些曾经为了求得一块田地而挤破头的佃户们,似乎一夜之间都消失了。 在象山县的陆家大宅内,气氛紧张而凝重。陆朝东负手站在厅堂中央,脸色阴沉,凝视着墙上的家族图谱。他的眉头深锁,心中盘算着接下来的行动。自从得知昌国县(舟山群岛)上发生的奇怪事情后,他的心中一直不安。晴天打雷的声响(火药试验)和烟雾缭绕(水泥工地和火药试验)让他更加怀疑岛上发生了什么异乎寻常的变化。 他招来几位心腹,吩咐道:「去村里打探打探,为何今年这些佃户都不见了?是不是有人在搞什么名堂?」 不久,几个家将急匆匆地返回,禀报说:「老爷,听说是对面昌国县的明教贼人在岛上搞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还传出不少消息,说什么那边日子好过,大家都争着要过去。」 「乱臣贼子!」陆朝东愤然道。他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手指轻轻地敲击着台阶的石板。方梦华自称是明教圣姑,带着手下在昌国县施行了一系列改革,这消息他早有耳闻。起初他并未在意,只当是一帮土匪占了个小岛自生自灭罢了。可谁曾想,这帮人竟然吸引了象山的百姓过去。 「这些明教贼人,竟敢如此胡搞瞎搞!不但霸占了岛屿,还搞得神神叨叨,让百姓误以为普陀山有神灵显现。」陆朝东愤愤地说道。 霸王龙陆舒和霸王虎陆畅,陆家的两位家将,站在一旁,他们都是身高体壮,目露精光的汉子。陆舒身穿深红色铠甲,手握长枪,显得威风凛凛;陆畅则穿着黑色劲装,腰间悬着两柄短刀,显得敏捷而精悍。 「老爷,我们何不趁现在大队明教军即将北上之际,试探一下他们的虚实?」陆舒提议道。 「不错,听说那些贼人正忙着北上去救援已经丧家之犬的宋江贼寇,还要去东海外面的蛮荒小岛搞什么殖民行动。如今昌国县空虚,是个好机会。」陆畅也附和道。 陆朝东点点头,沉声说道:「我们家在象山县和昌国县都有不少佃户,但今年招募佃户却变得极为困难。听说是因为岛上那些流民都投奔了明教。若是让这些贼人继续胡作非为,恐怕对我们陆家在两地的经营都会造成严重影响。既然如此,咱们也不能坐视不理。」 说罢,他转头对陆舒和陆畅说道:「你们俩准备一下,明天一早,我们去达蓬山和四明山那边看看。我们得弄清楚明教究竟在岛上搞了些什么鬼把戏。」 达蓬山下,一片宁静,山林间不时传来几声鸟鸣。陆朝东带着陆舒和陆畅,骑马慢慢靠近达蓬山。他们小心翼翼地靠近山脚下的一个小村庄,打算先在村里打探一下消息。 村里一片祥和,村民们正在田间忙碌着春耕。陆朝东皱了皱眉头,心想:「这些贼人看来在村里并没有闹什么动静,这倒是有些奇怪。」 他下马走向一位正在田间耕作的老人,拱手问道:「这位大爷,请问你们村子里最近有没有什么大事发生?」 老人抬头看了他一眼,慢慢地说道:「大事?哦,你是说明教那些事吧?前些日子确实有不少人从岛上过来,说岛上日子好过多了,大家都去岛上谋生呢。」 陆朝东听罢,心中暗自吃惊:「看来这岛上的变化还真是挺大的,不然这些村民怎么会这样安然无恙?」 正当他准备继续打探时,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陆朝东回头一看,只见一队身穿黑衣的明教兵士正朝村子方向赶来。为首 的一名将领,身材魁梧,手持一把银枪,正是方梦华手下的先锋之一,一丈青王氏。 「糟了,被发现了!」陆朝东心中暗叫不好,连忙招呼陆舒和陆畅准备撤退。 然而,一丈青眼神如鹰,早已发现了他们的踪迹。她大喝一声:「哪里来的奸细!敢在此窥探我达蓬山之事,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说罢,她一马当先,向陆朝东冲来。陆朝东见状,知道无法逃脱,只得咬牙应战。他一挥手中的马鞭,策马迎了上去,企图以速度取胜。 然而,一丈青久经沙场,岂是等闲之辈?她枪法如电,一击便刺中了陆朝东的肩膀,陆朝东只觉一阵剧痛,身形不稳,从马上跌落下来。 「老爷!」陆舒和陆畅见状,大惊失色,连忙上前护住陆朝东。陆畅眼神中闪过一丝狠色,他拔出双刀,猛地向一丈青劈去。 一丈青冷哼一声,举枪相迎,二人战在一处。陆舒则扶起受伤的陆朝东,急忙退向一旁。 双方激战正酣,忽然间,一阵清脆的号角声响起。一丈青听到号角声,知道是邓荣的命令传来了。她手下一挥,厉声喝道:「收兵!」 随即,她冷冷地看了陆朝东一眼,转身带着明教兵士撤离了战场。 陆朝东咬牙看着他们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不甘:「这帮贼人竟然如此嚣张,看来我得加紧行动,马上把消息传到朝廷,不能再让他们继续胡作非为了。」 他捂住肩膀上的伤口,和陆舒、陆畅一起,迅速离开了达蓬山,朝着象山县方向疾驰而去。 陆朝东一回到家中,便紧急召集了族中的兄弟和心腹。他脸色苍白,肩上的伤口还在流血,但他的目光却显得格外坚定。 「我们必须尽快将昌国县的情况告知朝廷。」他对在座的族人说道,「这帮明教贼人手段诡异,居然能够在短时间内使一个岛屿发生如此大的变化,实在是不可小觑。若是让他们继续下去,整个东南沿海的局势都将受到威胁。」 一个年长的族人点了点头,赞同道:「是啊,明教贼人素来狡诈,不能掉以轻心。朝东,你赶快安排人把消息送到开封,务必要让朝廷重视。」 陆朝东应声点头,随即吩咐陆舒和陆畅准备信件和快马,将象山县的情况如实报告给朝廷。他心中暗暗祈祷,愿朝廷能够重视这次事件,尽快采取行动。 更让他不满的是,近日从分家兄弟陆朝西处得知,陆朝西现在竟对那些贼人多有赞赏。陆朝东怀疑兄弟被迫屈服,言不由衷,心中不禁生出几分怒火。 陆朝东决定联系昌国县的陆朝西,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陆朝西是陆家分支中少有的几个有胆识的人物,早年为避世事纷扰,迁居昌国县,在那里经营起了自己的事业。 陆朝东派人送信到昌国县,邀请陆朝西前来一见。不几日,陆朝西果然来了。 「兄长。」陆朝西见到陆朝东,略带愧疚地拱手行礼。 陆朝东脸色铁青,直入正题:「朝西,你怎么回事?难道真被那帮贼人迷了心智,竟站在他们那边?」 陆朝西连忙解释:「兄长,事情不是您想的那样。明教虽名声不佳,但他们在岛上所做的改革却的确让人刮目相看。如今,昌国县的百姓日子过得安稳富足,都是因为明教那些新举措啊。」 陆朝东冷笑一声:「改革?一个乱党,还能搞出什么花样?不过是哄哄那些愚民罢了!」 「兄长,我亲眼所见,他们确实在做实事。昌国县以前贫穷落后,但现在通过修筑水泥梯田,推广新式农业技术,已经大大提高了粮食产量。」陆朝西试图解释更多,但他看到陆朝东根本听不进去,只得无奈叹息。 陆朝东听罢,眉头皱得更紧。他挥手示意陆朝西停下:「够了!我不管你是不是受了他们的胁迫,但不能让这些贼子继续下去了! 他们抢了我的佃户,就是抢了我的财产。朝廷若知晓这一切,定会雷霆震怒。」 他转头对两名家将陆舒和陆畅说道:「你们俩立刻带人去昌国县,找机会潜入岛上,先探一探虚实。若是有机会,试着配合朝廷在达蓬山和四明山这些陆上据点动手,看看他们到底有多大能耐。」 霸王龙陆舒和霸王虎陆畅一听到任务,脸上露出兴奋的表情。他们兄弟二人向来以勇猛著称,几次随陆朝东出战,无不勇猛无畏。这一次听到可以大干一场,心中早已跃跃欲试。 「老爷,您放心,这些贼子不过是些乌合之众,我们定能让他们知道厉害!」陆舒信心满满地说道。 陆朝东点点头,但心中仍存疑虑。他看向陆朝西,冷冷地道:「朝西,我知道你心软,但这一次,你若不帮忙,我便当你已与那帮贼人为伍,不再是我陆家的人。」 陆朝西无奈,只能点头答应:「兄长,我会尽力。」 接下来的几天,陆朝东加紧了准备。他派人秘密联络江南陆家的其他分支,希望能得到他们的支持,同时通过家族的人脉,将昌国县的异动消息传递到开封朝廷。他深知,一旦朝廷注意到这块地方,方梦华和她的明教将无处遁形。 与此同时,陆舒和陆畅两兄弟也在积极准备。他们挑选了数十名精锐家将,带上了弓箭、刀枪和一些轻便的暗器,准备趁夜色悄悄摸到达蓬山和四明山去。 「这一次,我们要让那些贼子知道,明州不是他们可以随意撒野的地方。」陆畅在夜晚的营帐中对兄弟们说道,眼神中透着一股狠劲。 而在昌国县的方梦华,对即将到来的风暴却毫不知情。她正在为未来的航海计划做最后的筹备,完全没想到,这场小小的变故,正是未来一系列波澜壮阔的开端。 第177章 怀仁救援 宣和六年正月十三,郁洲岛东海县水寨被一片沉寂笼罩。海面上薄雾弥漫,海风中透着刺骨的寒意,几艘大船正缓缓驶入港口。水寨码头上,阮恩和他的几名属下正焦急地等待着。 「七哥儿,他们来了!」一个士兵远远望见海面上的船只,兴奋地大喊。 阮恩抬起头,望向海面,只见一艘挂着明教旗帜的大船缓缓驶来,船头上站着一个身穿红色披风金色软甲的女子,正是明教教主方梦华。她目光如炬,凝视着远方隐约可见的怀仁县海岸方向,仿佛在洞察着那里的每一处细节。 大船靠岸后,方梦华迅速下船,阮恩赶忙迎了上去,躬身行礼:「方家妹子,您总算到了!怀仁县那边情况危急,高俅集结了大量兵力和民夫,正在疯狂攻打县城。公明哥哥的求援信已经送到,但他恐怕撑不了多久。」 方梦华点点头,目光依然投向远方。她能隐约听到对岸传来的喊杀声,那是士兵在厮杀,百姓在哭喊。她深吸一口气,坚定地说道:「不能再等了,我们立刻出发!」 说罢,她转身对身后的百花团和近卫团下令:「全军准备!马上出发!」 方梦华带领舟山海军主力、百花团、近卫团和第三师,趁着夜色掩护,悄悄靠近怀仁县。 怀仁县城外,战况激烈。高俅的军队如潮水般涌向城墙,一波接一波地发起进攻。城墙下堆满了尸体,有宋军的,也有守军的,更有许多被驱赶来的无辜百姓。鲜血染红了泥土,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 城墙上,宋江的部队正在奋力抵抗,许多士兵已经疲惫不堪,但依然咬牙坚持。他们知道,一旦城池被攻破,他们和百姓将会面临何等的灾难。 「顶住!再顶住一会儿!」宋江一边指挥士兵防守,一边焦急地望向远方,心中祈祷着明教的援军能够及时赶到。 就在这时,一名斥候跑到宋江面前,气喘吁吁地报告:「大头领!南边来了不少船,看样子是明教的援军!」 宋江眼睛一亮,连忙转身朝南方望去,只见远处的海面上,数十艘战船正疾驰而来,船头上插着日月旗帜。 「明教援军到了!弟兄们,顶住!援军来了!」宋江大声鼓舞着士气,城墙上的士兵们闻言,顿时士气大振,纷纷加紧了防守。 方梦华带领的舟山海军迅速靠近怀仁县城外的宋军营地。她站在战船的船头,目光冷峻,仔细观察着敌军的动向。她深知,面对人数众多的宋军,贸然进攻只会让自己陷入被动。 「阮七哥,立刻派人前往宋公明那里,让他们尽量集中防守,不要轻举妄动,我们先想办法扰乱敌军的阵型。」方梦华果断地下令。 阮恩领命而去,方梦华转身对百花团的梁红玉说道:「红玉,准备震天雷,我们先给他们来一轮火力打击。」 梁红玉点头,迅速安排人手调动船上的襄阳炮。很快,几箱震天雷就被推到了船头,对准了宋军营地。 「开火!」方梦华一声令下,数枚震天雷划破夜空,直奔宋军营地而去。爆炸声接连不断,火光映亮了夜空。 宋军营地顿时陷入一片混乱,许多士兵被炸得东倒西歪。高俅正站在营地中央,指挥着攻城,当听到爆炸声时,脸色顿时变得惨白。他转头望去,只见海面上亮起一片片火光,明教的战船如天降神兵一般,出现在宋军的侧翼。 「不好!是魔教妖女的援军!快,撤退!」高俅意识到情况不妙,连忙下令撤退。 看到宋军开始撤退,方梦华毫不犹豫,立刻下令:「全军出击!追击宋军,务必救出怀仁县的百姓!」 舟山海军迅速登岸,与百花团、近卫团和第三师一起,向着宋军的方向猛扑过去。方杰率领近卫团,冲在最前面。他的戟光如电,所过之处,敌军纷纷倒下。 梁红玉带领百花团紧随其后,弩 箭如雨点般射向敌军,打得宋军士兵措手不及。第三师则在侧翼包抄,断绝了宋军的退路。 宋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阵型大乱,许多士兵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明教军队打得四散奔逃。高俅见势不妙,顾不得指挥,只得仓皇逃窜。 方梦华见宋军已成溃败之势,果断下令停止追击,转而向怀仁县城奔去。她深知,此刻最重要的是救下城中的百姓。 当方梦华率军赶到城门前时,宋江早已在城门口迎接。他看到方梦华,心中大石总算落地,激动地说道:「方教主,多谢相助!若不是你们来得及时,怀仁县恐怕就要完了!」 方梦华微微一笑,摆摆手道:「宋大哥不必客气,我们明教与绿林会是同盟之约,相互扶持是应当的。」 她目光环视四周,只见城内到处是受伤的士兵和百姓,忍不住心中一阵酸楚:「这些百姓无辜被牵连,实在令人心痛。宋将军,接下来我们要集中力量安抚百姓,重建家园,同时也要做好防御,防备宋军卷土重来。」 宋江点点头:「教主所言极是,我这就去安排人手,加强防守。」 方梦华看着宋江坚定的目光,心中暗自赞叹:「宋江果然是个有情有义的好汉子,有他在这里镇守,怀仁县就有了希望。」 她转身对身后的将领们下令:「百花团负责医治伤员,近卫团和第三师加强城防,务必确保怀仁县的安全。」 众人齐声应诺,迅速行动起来。怀仁县在经历了惨烈的战斗后,终于迎来了短暂的宁静。 然而,方梦华心中清楚,真正的挑战还在后头。高俅不会善罢甘休,宋军也不会轻易放弃怀仁县。她必须尽快制定下一步的战略,以确保绿林会和明教的联军能够在接下来的战斗中立于不败之地。 看着夜空中升起的星辰,方梦华握紧了手中的剑,心中默默发誓:「不论如何,我一定要保护这些无辜的百姓,让他们远离战火,重获和平。」 方梦华站在怀仁县城墙上,夜风呼啸,带着刺骨的寒意。她眺望着远方高俅的十万大军,心中暗自盘算着下一步的行动。高俅的军队如潮水般涌向城墙,一旦全面开战,怀仁县难以支撑太久。而她此行的真正目标,是保护宋江和海州百姓的安全撤退,避免与宋军展开不必要的消耗战。 宋江此刻也站在她身旁,眉头紧锁,显然在为眼前的局势担忧。「方教主,如今敌众我寡,城池再坚固,也难以抵挡高俅的十万大军。我们该怎么办?」 方梦华思索片刻,沉声说道:「宋大哥,我们不能硬拼。高俅的军队人数众多,又有充足的粮草供应,若在这里与他们死战,非但无益,反而会耗尽我们的力量。况且,北方金兵虎视眈眈,宋朝军队在这个时候受到重创,对我们都没有好处。」 宋江点头,赞同地说道:「教主所言甚是,那我们该如何应对?」 方梦华眼中闪过一丝坚决,缓缓说道:「我们的首要任务是尽量减少战斗,掩护百姓撤退。我要你立刻着手准备,将城中的百姓和家眷有序地转移到城外的港口,安排他们登上我们的船只,撤离到郁洲岛。」 宋江略显迟疑:「这样做,城池就完全暴露在敌军面前了。」 方梦华微微一笑,解释道:「我们要尽量避战,不必留恋城池。高俅的目的是占领这座城,而不是屠戮百姓。如果我们能够顺利撤退,他也不必再费心攻打。只要能成功撤出海州百姓和你的部队,这场战役对我们而言就是胜利。」 当夜,宋江按照方梦华的指示,迅速召集城内的士兵和百姓,简要说明了撤退计划。尽管大部分人都感到紧张和不安,但方梦华的果断和自信鼓舞了士气,人们开始有序地收拾行装,准备撤离。 百花团的梁红玉带领一队女兵,负责组织老弱妇孺优先登船。近卫团和第三师则在方梦 华的指挥下,组成了一道屏障,掩护百姓撤退。与此同时,阮恩水鬼营和舟山海军的士兵们也在紧锣密鼓地准备船只,确保每艘船都能载上尽可能多的百姓和物资。 整个撤退过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但时间紧迫,高俅的大军随时可能发动进攻。方梦华决定利用明教的一些秘密武器和计策,来为撤退争取更多的时间。 在城外的海面上,舟山将士们迅速架起了几口巨大的火盆,将特殊的火药和干草放入其中。火盆一旦点燃,滚滚浓烟便开始弥漫开来,迅速在海面上形成一片浓厚的烟雾,遮蔽了宋军的视线。 与此同时,方梦华命令百花团的弓箭手点燃火箭,向着城外的空地射去。火箭落地,顿时引燃了提前布置好的柴草,熊熊大火迅速蔓延,仿佛城外一片火海。 高俅见状,立即命令手下停止进攻,试图弄清楚贼军的意图。但浓烟滚滚,火光四起,宋军一时间被搞得晕头转向,根本无法准确判断贼军的动向。 方梦华看到自己的计策奏效,立刻抓住这个机会,命令所有人加快撤退速度。在她的指挥下,百姓们迅速登船,宋江的部队也依次撤出城外。 当最后一批撤退的士兵登上船只时,方梦华站在港口,最后看了一眼已然陷入混乱的怀仁县城。她深知此刻不是恋战的时候,便果断下令:「起航,驶向郁洲岛!」 几艘大船在黑夜的掩护下,悄然驶离怀仁县的港口,向着安全的郁洲岛方向行驶。方梦华站在船头,心中却在盘算着下一步的计划。她知道,仅仅撤退到郁洲岛是不够的。高俅的大军依然虎视眈眈,必须找到一个更加安全的落脚点,才能确保百姓的安全。 方梦华召集了手下的将领们,沉声说道:「东海县物资有限,撤来百姓和家眷不能一直停留在郁洲岛,那里离宋军太近,不够安全。我决定,下一步我们要前往耽罗岛,在那里建立新的根据地。」 梁红玉和阮恩等人闻言,皆是心中一惊。耽罗岛地处东海深处,远离中原,环境恶劣,风浪不定,是个相对封闭的岛屿。但他们也明白,正因如此,那里才是一个暂避风头的好地方。 「明白了,当家大妹子!我们一定全力配合!」阮恩坚定地回答。 方梦华点点头,看着远方的海平线,眼中闪烁着坚毅的光芒:「我们要尽快在那里安顿下来,耽罗岛将成为我们的新起点。只要我们不放弃,就一定能够在未来迎来光明的曙光!」 第178章 兴化李振 宣和六年正月十七,海风呼啸,巨浪翻滚,东海暴风雨如猛兽般咆哮着,吞噬着海面上的一切。李振站在船头,面色苍白,眼中却充满了坚毅。他手持香烛,双手合十,对着无边的海天祈祷:「妈祖庇佑,保佑我们平安回到兴化军白塘洋尾……」 话音未落,一阵巨浪猛然打来,李振差点被掀下船去。他心中一惊,连忙紧紧抓住船舷。就在这时,他忽然看到远方的海面上,隐约出现了一支庞大的船队,仿佛穿过风浪而来。 李振的心猛地一沉,脑海中闪过各种念头:是海盗?是倭寇?还是大宋禁军的巡逻船?但不管是什么,当前的风浪已经让他们的船只摇摇欲坠,根本无法应对任何突发情况。 船队越来越近,李振惊讶地看到,领头的那艘大船上,竟高高悬挂着一面不属于宋朝的旗帜。旗帜上绣着一个陌生的图案,日月当空,照临下土,既不像海盗的骷髅头,也不是倭寇的旗号。李振心头一震,知道这可能是他从未见过的敌人。 突然,领头大船的船头亮起了火光,紧接着,一支支火箭如同流星般划破天空,带着炽热的光芒飞向李振的船只。他的船上顿时乱成一片,士兵们惊慌失措,有人叫道:「是魔教!是魔教的火攻!」 「妈祖显灵!」李振脸色煞白,心中更是慌乱不已。他知道明教在福建的名声,也知道那位传闻中的女教主。但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在如此境况下遇到她。李振闭上眼睛,几乎是绝望地向天祈祷:「妈祖娘娘啊,保佑我们……」 突然间,李振感觉风势猛地一变,狂风骤停,波涛瞬间平静下来。他睁开眼,发现船上的火势已经被扑灭,而那支明教船队竟然停在了不远处。 罐子虾赵达带着几个士兵,飞身跃上李振的船只,声如洪钟地喝道:「谁是你们的主事人?」 李振深吸一口气,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挺身而出道:「吾乃大宋保义郎李振,此次奉命出使高丽,如今归途遇风暴,请问是哪位英雄义士,救我等性命?」 赵达点了点头,似乎对李振的态度还算满意,便招呼士兵将他带上了明教的大船。 李振踏上明教的大船,四处打量,船上阵列整齐,士兵们各司其职,显然是一支训练有素的队伍。他心中暗自惊讶,不禁对这支神秘的船队产生了更大的好奇。 方梦华站在船头,目视着被带上来的李振。她身穿一袭白色斗篷圣姑长袍,手持一柄折扇,眼神清冷中透着威严。李振第一眼看到她,便觉得眼前这位女子仿佛天神下凡,气势非凡,不由得心生敬畏。 李振急忙上前,单膝跪地,高呼道:「在下李振,感谢恩人救命之恩!」 方梦华微微一笑,摆了摆手,示意李振起身,问道:「你是福建路兴化军的人?」 李振点点头,小心翼翼地答道:「正是。方才多亏了恩人及时相救,不然我等恐怕难逃此劫。」 方梦华轻轻颔首,随即转身向旁边唤道:「陈姐姐,过来见见客人。」 随着方梦华的召唤,一名女子从船舱内走了出来。她身穿青色道袍,头戴斗笠,腰间佩剑,身姿飘逸,显然是一位不凡的人物。她微笑着走到方梦华身旁,向李振行了一礼:「在下陈妙贞,见过李公子。」 李振眼中露出惊讶之色:「您是……妈祖第四代传人,陈十四娘娘?」 陈妙贞微笑点头:「正是。此番随教主出海,也是为了护佑众生平安。」 李振听到这里,顿时愣住了。他目光在方梦华和陈妙贞之间来回打量,似乎在试图理清其中的关系:「如此说来……方教主,您便是那传闻中的明教教主?」 方梦华淡然一笑,点了点头:「正是。」 李振的脑海中顿时掀起了巨浪。他早就从家乡的九仙山听闻明教起事,教主方梦华是个手腕非凡的女子,却没 想到她竟然和妈祖传人陈妙贞同行,而且看起来关系密切。 「想必李公子在福建,听闻过明教的一些事。」方梦华语气平静地说道,「不过我们明教立教之初,便以护佑百姓、推行公义为宗旨,并非为了与朝廷作对。」 李振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认真地看向方梦华:「在下听闻,明教在福建曾攻下多处山寨,不知这是否也属实?」 方梦华目光锐利,语气坚定:「福建一带,乃是我明教旧部,也是我等同道中人。那里的豪强霸主,欺压良民已久,我们不过是替天行道,还百姓一个公道。」 李振沉思片刻,似乎在消化方梦华的话语。他忽然想起了两年前吕师囊攻下福建各山寨的事情,那个时候他还以为明教不过是一支贼寇,但如今看来,事情远非如此简单。 方梦华看出了李振的疑虑,继续说道:「李公子不必疑虑。我明教虽然立足江湖,但我们一直秉承救人济世之志。此次出海,也是为了解救北方灾民,并寻求更多的盟友,共同抵御外敌。」 李振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敬佩之色。他跪下磕了个头,恭敬地说道:「方教主大义,振心服口服。愿以绵薄之力,为教主效命。」 方梦华微微一笑,伸手扶起李振,诚挚地说道:「李公子不必如此。只要能为百姓做些实事,我们便是同道中人。」她转头看向陈妙贞,补充道:「妙贞,你带李公子去休息吧。稍后我还有些事要与他商谈。」 陈妙贞点头答应,带着李振走向船舱,心中却在想,这个李振,或许会成为明教在福建的一个重要助力。 夜幕降临,海风渐渐平息。方梦华站在旗舰的甲板上,远眺东海的无边海面。她的眉头微皱,心中却已然有了几分谋划。李振从船舱内走出来,看到方梦华正在沉思,便上前一步,恭敬地拱手道:「教主大人,不知有何吩咐?」 方梦华转过身来,微笑道:「李公子,听闻你刚从高丽归来,不知高丽国的局势如何?」 李振微微点头,面露思索之色:「高丽国近年来内忧外患,朝中派系斗争激烈。虽然表面上尊宋为宗主国,但实则对于宋朝的衰弱颇有微词,内部也有不少声音希望摆脱宋朝的束缚,寻求新的盟友。」 方梦华听罢,目光深邃,缓缓说道:「看来高丽国的形势比我想象的还要复杂一些。如果我们占领耽罗岛,势必要与高丽国打交道。如何在外交上取得他们的支持或至少中立,便是接下来的关键。」 李振深吸一口气,谨慎地道:「教主大人,高丽国朝堂的老儒臣们一向顽固,执着于宋朝的正统地位,恐怕不会轻易接受我明教的势力。但若能以德服人,以实际利益交换,或许能够打动其中一些人。」 方梦华点了点头,心中已有了几分计较。她知道,高丽国对于宋朝的宗主权更多是形式上的尊重,而实际的控制力早已大不如前。若能巧妙利用这一点,或许能够逐步削弱宋朝在高丽的影响,甚至让明教取而代之。 「李公子,」方梦华沉声说道,「你对高丽国的形势了解颇深,若我们希望在占领耽罗岛后与高丽国建立联系,你认为应当如何着手?」 李振稍作思索,回答道:「教主大人,高丽国虽然名义上是宋朝的附庸,但实际对宋朝的控制早有不满。若明教展现出强大的军事实力和良好的治理能力,且不直接与高丽冲突,而是以合作的姿态出现,或许可以逐步建立起友好关系。」 方梦华听后,微微颔首:「确实如此。我们不妨以海上安全为名,向高丽提出合作,共同打击海盗,保护商船的提议。这样一来,不仅能展现我们的实力,还能表明我们的善意。」 李振赞同地点头:「教主大人高见!高丽近年来深受海盗之苦,若能借此机会与我明教合作,必能在朝中引发讨论。我们还可以借此机会,展示我 们在治理上的成就,吸引高丽的有识之士。」 方梦华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不错。同时,我们也要准备一些能够打动他们的‘礼物’,比如说一些能够改善民生的技术,或者对他们有用的情报。只要能让他们看到与明教合作的好处,那些老儒臣也不会一直反对。」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我们必须保证东海的制海权,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在与高丽国的谈判中占据主动。接下来,我会派出使者,带上我们的诚意前往高丽,务必做到有礼有节。」 李振感到十分佩服,拱手说道:「教主大人深谋远虑,振叹服不已。振愿为教主效命,若有需要,请随时吩咐。」 方梦华微笑着点头,心中已有了进一步的计划。她知道,高丽国虽然顽固,但只要能够用实际利益打动他们,便有机会取代宋朝的宗主地位。此时正值北方金兵南下的关键时期,她必须抓住这个机会,壮大明教的力量,为即将到来的变局做好准备。 甲板上风平浪静,东海的夜色中,方梦华的目光坚定如铁,仿佛看透了远方的海天之交。 第179章 澎湖陈义庄 夜色如墨,海风中透着一丝寒意。甲板上的夜风轻轻吹拂,海浪拍打着船身发出有节奏的声音,船只随着波浪轻轻摇晃,似乎在低语着海洋的秘密。方梦华站在甲板边,目光凝视着远处黑暗的海面,心中波涛起伏。甲板上,方梦华与李振并肩而立,海风吹拂着她的发丝,她的神情却愈发凝重。 她目前扩张计划中在济州岛和冲绳岛链之外当然也还有南面的台湾,不过目前浙江以南的海域尚未掌握,且这个时代靠南的地方「瘴气」很重开发难度大一些。而李振方才提起福建的种种异象,勾起了她心中的警觉。夜风微凉,方梦华和李振在甲板上继续交谈。海面上偶有波涛翻涌,船只轻轻摇晃,映衬着漆黑的夜空和隐隐约约的星光。 「福建一带海上势力错综复杂,」李振说道,目光凝视着远处的黑暗海域,「近来澎湖那边出现了一个叫‘陈义庄’的势力,他们的少庄主陈宇据说是个有很多新奇想法的人,跟方教主有些相似。」 方梦华眉头微皱,问道:「哦?此人有何特别之处?」 李振站在她身旁,继续讲述着福建一带海上的情况:「最近几年,澎湖地区的‘陈义庄’势力渐渐崛起,少庄主陈宇颇为神秘,擅长用一些与众不同的手段,特别是在海上贸易和战斗中常能出奇制胜。而且,传闻他手中常有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物件,像是明州新品,但看起来更加精巧,似乎不是凡间造物。虽说这些东西无法批量生产,但每次出现很受那些泉州的大食胡商们青睐,都被高价倒卖,引得人们纷纷好奇。」 方梦华听到这里,心中警觉起来。她细细思索着,想起了自己的历史记忆。澎湖群岛在北宋时期还未纳入中原王朝的版图,那里的情况一向不明朗,按理说不应有如此规模的势力。如今突然冒出一个神秘的「陈义庄」,还掌握着超乎时代的技术和「不是凡间造物」的小物件,这些描述让她不禁联想到塑料和电子制品。 「李公子,」方梦华沉声问道,「你所说的那些‘小物件’,到底是什么样子的?能否具体描述一下?」 李振想了想,答道:「据我所知那些东西大多是一些奇形怪状的瓶子,器皿,甚至还有一些闪光的石头,比如那种会发光的球,还有可以发出奇怪声音的小盒子。。有人说,这些东西能在黑暗中自行发光,甚至能发出声音来。这些东西在泉州舶司引起了不小的轰动,甚至有不少胡商专门从大食过来购买。这些物件一旦出现,便会引起泉州的胡商们争相购买,价格一再攀升。」 方梦华的心中猛然一惊,她的心跳不禁加快,汗水不自觉地渗出额头。会发光的球?发出奇怪声音的小盒子?这些描述让她联想到现代的灯泡和扬声器,难道澎湖那边真的有穿越者?而且还是个可能带着系统的家伙?她越来越感觉到这个陈宇并非寻常人物,那些描述听起来简直就是现代塑料制品和简单的电子玩具。难道这个「少庄主」也是一个穿越者?更甚者,他还有「系统」的帮助? 她的思绪飞速转动,若那陈宇真是个穿越者,他的存在将极大地影响她的计划。她本来想南下台湾以拓展版图,但若澎湖有个未知的强大敌人,贸然行动无异于自掘坟墓。 意识到这一点,方梦华的脸色顿时变得凝重。她深知,自己身处这个时代已经十分小心翼翼,一直在用现代知识和技术悄悄推动明教的发展。但若是澎湖的陈宇真的是另一位穿越者,且拥有「系统」这种强大而诡异的助力,那将会是一个极其危险的对手。 思绪电转之间,方梦华突然感到一阵寒意,额头竟渗出了冷汗。 她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她明白,在这片未知的海域中,突然冒出一个同样来自现代的人,意味着一场新的较量。而这个陈宇可能拥有比她更强的资源和能力,因为系统的存在意味着他能够快速获得现代知识和技术。 方梦华回过神来,发现李振正看着她,目露关切地问道:「方教主,您还好吗?是否因海风太大,是否圣姑葵水期身体有些不适?要不要请陈十四娘娘来看看?」 方梦华意识到自己失态,连忙调整心情,轻笑道:「无妨,只是夜深了些,海风确实有些凉,听你说的这些东西,觉得有些古怪罢了。李公子,我要问你,陈义庄的少庄主陈宇是个怎样的人?他有何特别之处?」 她掩饰性地扶了扶肩上的披风,心中已然有了决断。面对陈义庄这个不明势力,她不能贸然行动,需要更多的情报来评估对方的真实实力和底细。 李振思索了一会儿,回答道:「陈宇年纪不大,大约二十出头,性格开朗,为人十分机智,常有许多古怪的想法。他似乎很懂得利用那些稀奇的物品来赢得他人的信任和追随,澎湖一带的海盗头子如林元仲、俞彻明,万少佺等人,都被他收服,成了义庄的护卫。许多人说他是个天才,有些人甚至认为他是海神的化身。」 方梦华沉吟不语,心中暗自思忖。陈宇的年纪和她差不多,若他真的是穿越者,那他能在澎湖崛起绝非偶然。她必须小心应对,尤其是在自己即将南下扩张的情况下,澎湖的存在将是一个不可忽视的威胁。 她决心先探明陈宇的底细,若真如她所料,他是个穿越者,便不能掉以轻心。她必须找到陈宇的弱点,并在必要时采取行动,确保自己的计划不受干扰。 「李公子,」方梦华语气恢复了平静,「你刚才提到陈宇和澎湖的情况,我想了解得再详细一些。比如,这个陈义庄有多少兵力?与福建沿海的其他海盗势力关系如何?」 李振点头回答:「据我所知,澎湖的陈义庄势力不小,至少有数千人的水军和六千庄客,还有不少附庸的海盗团伙。至于与福建沿海的其他势力,陈宇似乎颇有手段,已经收服了朱聪、朱明、郑庆、郑广、蔡八等多股海盗,实力不容小觑。」 方梦华心中暗自计算:数千人的水军,再加上福建沿海的海盗势力,确实有一定的威胁。她知道,当前的形势下,若要继续扩展明教的势力,必须处理好与澎湖陈义庄的关系。 「李公子,」方梦华终于开口,「澎湖的情况我会留意的。接下来,我希望你能继续关注福建一带的动向,尤其是关于陈义庄的任何消息,都要及时告知我。」 李振点了点头,答道:「教主大人放心,振一定尽力而为。」 「看来,这个陈义庄确实不容小觑,」方梦华若有所思地说道,「不过,我们明教也不是好惹的,必要时我会亲自去澎湖会会这个陈宇。」 李振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教主大人,您亲自去澎湖?是否太过冒险?」 方梦华微微一笑,眼中透出一丝自信:「李公子,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倒要看看,这个陈宇到底是何方神圣。」 夜风徐徐,方梦华的目光越发深邃。她心中已经做出决定,必须尽快查明澎湖陈义庄的底细,才能在接下来的局势中掌握主动权。而如果陈宇真的像她猜测的那样是个穿越者,那么这场博弈将会变得更加复杂而危险。 她转身走到船舷边,望着漆黑的海面,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心情。若真是穿越者,那么她的对手可不只是宋朝和高丽,还有一个可能拥有现代科技的人物。这种威胁比她想象的要大得多。 她必须重新审视自己的计划,也许需要暂时搁置南下的计划,先派人去澎湖探查清楚陈义庄的底细。 方梦华转过身来,沉声说道:「李公子,你刚才提到的这些情况非常重要。澎湖的陈义庄看来不容小觑,我们暂时不能贸然行事。我会安排人手,去澎湖打探清楚那边的情况。至于福建和大琉球(台湾),还是要慎重对待。」 李振点了点头:「教主大人英明。澎湖确实 是个关键所在,若能打探清楚陈义庄的底细,对我们的下一步行动将大有帮助。」 方梦华微微一笑,眼中闪过一丝冷静的光芒:「正是如此。我们明教要扩展势力,绝不能鲁莽行事。凡事三思而后行,方能立于不败之地。」 她心中已然下定决心,澎湖陈义庄的秘密必须搞清楚。无论那个陈宇是不是穿越者,她都必须做最坏的打算。她要确保明教在东海的绝对控制权,决不能让任何人或势力威胁到她的计划。 方梦华再次转过身去,望向远处的海面。东海的夜色深邃而神秘,海风中,隐约传来远方的涛声,仿佛藏着无数的秘密。她知道,前方的路充满了未知和挑战,但她无惧。无论是宋朝,还是可能的穿越者陈宇,她都会一一应对。只有这样,她才能在这动荡的时代中,为明教开创一片新的天地。 第180章 混洋龙 永乐五年正月十九,海风呼啸,波涛汹涌。黄海的海面在冬日的清晨下泛起一层薄雾,宛如一条轻纱披在波涛起伏的海洋上。阮恩站在船头,目光紧紧盯着前方的海面。水鬼营的船只轻巧地划破波浪,迅速前行,引领着后方的舟山海军大船继续稳步东行,探索黄海对面的高丽南部海域。海风呼啸,海鸥低鸣,远处的海天相接处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一条黑影。 「阮七哥!」一名水鬼营的探子大声喊道,「前方发现一队海盗,打着‘李’字旗号!」 阮恩目光一凝,顺着探子的手指方向看去。果然,一队插着「李」字旗的船只正迎面而来,船上的海盗忙碌地准备着战斗。阮恩的心中一紧,立刻指挥手下准备应战。他知道,这片海域上充满了未知的危险,任何意外都可能成为致命的威胁。他皱起眉头,思索着该如何应对。刚刚入了高丽南部海域,便遇到海盗,这确实有些出乎意料。 「准备战斗!」阮恩高声命令道,水鬼营的船只立刻调整队形,准备迎战。 不多时,水鬼营的小船已经接近了海盗船,两方的弓箭手开始互射,箭矢在空中交织成一片。海盗船上的喧嚣声越来越大,显然是被水鬼营的突袭弄得措手不及。 海盗们见状,迅速布阵迎敌。战斗很快爆发。双方船只在波涛中激烈碰撞,短兵相接。刀光剑影间,海盗与水鬼营的水手们在船上展开了激烈的厮杀。 「兄弟们,加紧进攻!」阮恩大喊,手持长刀,准备登船与敌交锋。 就在舟山海军的大船准备加速上前支援之时,海盗头子忽然站到船舷上,冲着阮恩的方向大声喊道:「阮七哥?阿也!兄弟想死俺了!」 这突如其来的喊声让阮恩愣了一下,心头一震,忙举手示意手下停下攻击,定睛一看,只见一个黑瘦精壮的汉子站在海盗船的船头,挥舞着双手,满脸惊喜。阮恩眯起眼睛仔细看了看,猛然认出那竟然是失踪多年的混江龙李海,昔日的梁山兄弟。 「都住手!自己人!」阮恩急忙高喊,示意水鬼营停手。对面的海盗也迅速收兵。 「李海兄弟?」阮恩走上前去,满脸惊讶,「你失踪几年,原来是跑到东海逍遥来了!」 李海哈哈大笑,声音在风浪中格外响亮,「俺混江龙也有变成混洋龙的这天,不是吗?阮七哥这般奢遮,是招安做官后带上整个大宋的水师一起来剿俺了?」 阮恩闻言,也忍不住笑了出来。他大声回应,「老子不怕官司不怕天,才受不得赵官家的鸟气。如今梁山兄弟们都跟方教主混了!」 听到这里,李海大惊失色,「食菜魔方腊匹夫不是跟咱兄弟有仇吗?张顺兄弟在涌金门死得那么惨,把俺直接吓跑了。」 阮恩神情一暗,低声道,「方腊早已作古,如今南方绿林以圣姑方大娘子为尊。她不同于方腊,心胸开阔,广纳贤才。我们梁山好汉跟随她,是因为她的仁德和魄力。」 李海一时没能反应过来,眉头紧锁,似乎在努力消化这突如其来的信息。离开中土这几年的变化,他还远远没有了解透彻。李海看着阮恩那一脸凝重的神色,忽然意识到刚才的话题似乎有些不妥,急忙岔开话题,试探性地问道:「替兄弟向阮二哥、阮五哥也问个好。二哥家大侄子今年也快五岁了吧?」 阮恩的笑容立刻消失,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他的心仿佛被狠狠揪了一下,脸上的神情也变得阴沉起来。空气中顿时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气氛。 李海敏锐地察觉到阮恩的变化,连忙问道:「怎么了,七哥?难道发生了什么事?」 阮恩低下头,沉默了片刻,最终抬起头来,眼神中带着一抹悲伤和愤怒,「二哥、五哥他们,都已经不在了。」 李海听到这里,心中猛地一震,脸上的笑意彻底消失。他的脑海中浮现出梁山泊的兄弟们并肩作 战的情景,那些欢声笑语,那些刀光剑影。如今,阮恩的悲伤让他意识到,他们曾经的家已然破碎,兄弟们也纷纷离去。 李海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悲哀和愧疚,「阮七哥,对不住……俺不知道这些年发生了这么多事。阮二哥他……」 阮恩苦笑了一下,深吸一口气,摇头道:「这不是你的错,李海。我们都在这乱世中挣扎求生,活着本就是一件不易的事。二哥为了救咱们兄弟,在战场上中了敌人的箭……五哥私下去为他复仇,也被狗官擒住……」 李海双拳紧握,眼中充满了愤怒与悲痛。他深知阮进和阮通对兄弟情义的忠诚,没想到竟然落得如此结局。他不禁悲从中来,双目微红:「阮二哥一生重情重义,咱们这些做兄弟的却……」 阮恩拍了拍他的肩膀,打断了他的自责:「兄弟,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现在,咱们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方教主的志向是建立一个人人平等,没有压迫的新世界,我相信这也是二位哥哥所期望的。」 两人相对沉默,海风依旧呼啸,带着寒意掠过甲板。片刻后,李海终于打破了沉默,「阮七哥,既然你们现在跟着圣姑,那俺李海也愿意追随你们,共同打拼,为兄弟们报仇,也为已故兄弟们的在天之灵找到一个安慰。反正俺早就不想再做这无根的海盗了。」 阮恩挥了挥手,仿佛想要挥去心头的痛苦。他抬头望向远方的海面,语气坚定:「如今世道艰难,我们都在寻找自己的活法。兄弟们不在了,但他们的精神还在。只要我们还在一天,就要为他们活得更好!」 李海重重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然:「说得好,阮七哥!既然咱们还能再聚到一块儿,那俺李海就跟你们一块儿走,不管是天涯海角,还是刀山火海!」 阮恩点头,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好兄弟,既然你愿意,跟我们一起吧。如今东海的局势正在变化,我们需要更多兄弟的支持。那就随我们一同去见方教主吧。她必定会给你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李海点了点头,心中既有对未来的期待,也有对过去岁月的感慨。他望着阮恩,眼中充满了对未来的坚定。在这茫茫的黄海之上,两位久别重逢的兄弟握紧了手,彼此间的信任与情义在这一刻再次得到了延续。他们的船只在波涛中继续前行,带着重逢的情谊和对未来的未知,向着更广阔的海域驶去。 第181章 济州岛 永乐五年正月二十,舟山海军舰队在风平浪静的海面上缓缓驶近耽罗岛。方梦华站在舟山海军旗舰的甲板上,迎着海风,眼神坚毅地凝视远方渐渐显现的海岸线。她面前站着的是李海,一个看似普通却有着丰富海上经验的海盗头子。阮恩站在一旁,脸上带着些许担忧,却又掩藏不住对这次重逢的喜悦。李海正用手指着前方,兴奋地向方梦华介绍这片他们曾经驻扎过的岛屿。 「方教主,妳看,那就是我说的岛!」李海指着前方越来越清晰的陆地,神情中带着些许自豪。 「李海,你刚才提到的那个岛屿,能不能再详细描述一下?」方梦华轻声问道,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忽视的权威。 「方教主,」李海稍微整理了一下思绪,兴致勃勃地说道,「我们驻扎的那个岛子,特别大,徒步绕着走一圈少说得七八天。岛上有大片的平地草场,俺们几个兄弟打猎的时候,发现这些草场非常适合放牧。还有一座高耸入云的雪顶山,岛上的人管它叫‘汉拿山’。岛上土地肥沃,如果全部开垦出来,至少能有八十万亩良田,可惜现在都荒着呢,没人耕种。」 方梦华微微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光芒依旧盯着远方。她曾在现代的地图和古籍中研究过耽罗岛的地理信息,早就猜测此处就是汉拿山所在的济州岛。听李海描述这岛的面积、地形,尤其是那座高耸入云的雪顶山,她更确信无疑,正是她要找的耽罗岛。根据她从未来记忆中的地理知识和历史资料,这座岛屿在未来将会被称为济州岛。然而,她的神情没有露出太多的情绪,依旧淡然地看着李海,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李海接着说道:「岛上原先的土人,算下来一共只有不到一千户人家,几乎没什么男丁,都是些老弱妇孺。五年前,高丽人把他们的国王,也就是耽罗国的星主给软禁了。高丽国派了一些官吏过来直接管理,但一切都很混乱。」 方梦华皱了皱眉,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疑虑。她之前查阅过唐朝开元年间耽罗国朝贡的资料,当时耽罗国有八千多户,近五万人口。短短几百年间,人口怎么锐减至此? 「李海,岛上那些高丽官吏和土人之间的关系如何?」方梦华问道。 李海撇了撇嘴,脸上露出不屑的神色,「那些高丽官吏简直是一群土匪,仗着高丽国的势力,在岛上为所欲为,欺男霸女,欺压土人。土人敢怒不敢言,有的甚至被逼得流离失所。说是衙役土兵,其实也不过是草台班子,平日里虚张声势,口口声声说高丽国有百万大军在身后撑腰,但俺们这些海盗兄弟都知道,那不过是唬人的。」 方梦华听了,心中不由得冷笑。她早有耳闻高丽国的欺压行径,如今看来,果然名不虚传。不过,既然李海提到高丽的兵力薄弱,她便也有了一个初步的计划。 「你们这些海盗有多少人?」她接着问道。 「加上我在内,大约三百人吧,」李海回答,「不过,我们这些兄弟虽然人不多,但都在海上讨生活多年,个个精通水性和搏斗术。要不是忌惮高丽国背后的势力,早就把那些衙役土兵赶出去了。」 「这些土兵土官,人数加起来也不过百数,你们这些海盗几百人,完全可以把他们一网打尽吧?」阮恩插话道。 「那是当然。」李海不屑地笑了笑,「说是兵,实际上不过是些衙役土兵,撑死也就几十人。我们海盗这几百兄弟,灭了他们轻而易举,要不是顾忌高丽国的百万人马,我们早就动手了。不过,现在既然方教主都把整个大宋水师搬来镇场子了,那我们还怕个屁的高丽国!」 方梦华听完李海的描述,微微点头,目光却依旧深邃。「李海,听你说这个岛上人口稀少,只有不足千户?我倒是有些好奇了。为什么原本好好的耽罗国,会被高丽这么轻易地就掌控了?按理说,这个地方条件不错,不应该只有这么少的人 口。明明在前唐开元年间的朝贡实录记载,耽罗国曾有八千多户,近五万人口。」 李海耸了耸肩,表示自己也不清楚,「听岛上的老人说,岛上的男丁大多被征去做了苦役,要不然就是被高丽人杀了。再加上岛上资源匮乏,很多人都离开了这个地方。」 方梦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她回忆起历史上的一些记载,隐约觉得这可能与十一世纪初汉拿山的火山喷发有关。那次火山喷发后,耽罗岛人口锐减,可能是因为自然灾害和后来高丽国的压迫导致的。 方梦华点点头,继续说道:「这与百年多以前宋真宗景德年间的一次火山喷发有关。那场灾难,使得耽罗岛的许多人口流离失所,甚至死亡。更有甚者,高丽国在耽罗灭国后,没有大规模迁移人口进驻,而是任其荒芜。这才导致了如今这种情况。」 李海听罢,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原来如此,这些年我们在岛上只是自顾自地生存,对这些倒没多打听。」 「无论如何,这个岛屿确实是一个难得的立足点。」方梦华缓缓说道,「你们选择这里为老巢是明智的。它地理位置极佳,正好位于宋朝、高丽和倭国之间,可以作为一个战略要地。」 李海点头附和,「是啊,我们这些年在这岛上藏匿,就是看中了这里的荒凉和隐蔽。加上这里距离大陆较远,不易被宋朝和高丽发现,倒也一直相安无事。」 方梦华点点头,陷入沉思。根据李海的描述,高丽国在耽罗岛的控制并不牢固,而岛上的地形、资源又极其丰富,完全有条件成为一个自给自足的基地。她正是为此岛而来,打算用它来安置京东绿林会的家眷和跟随的百姓,以及北方愿意迁移的难民。 方梦华轻轻一笑,继续道:「既然如此,李海,也不妨告诉你们,本座的确是为此岛而来。本座打算在这里安置京东绿林会的家眷和随行的百姓,以及北方愿意迁移的难民。这个岛将成为我们新的据点,你们也知道,我们在北方的形势紧迫,急需一个安全的后方基地。而耽罗岛,或者说济州岛,正是理想的地点。」 「济州岛?」李海显然对这个名字感到陌生,「方教主为何称此岛为济州岛?」 「不错。」方梦华点点头,解释道,「梁山好汉和家眷多为济州府人士,对此地建立归属感。而且,这个名字也象征着最早探索此岛的是战国时的齐国,水上之齐,就是济洲。我们将在这里重新建立一个繁荣的家园,欢迎所有愿意与我们同心协力的人加入。」 李海和阮恩对视一眼,心中顿时升起一股敬佩和向往。他们明白,方梦华不仅有着高瞻远瞩的战略眼光,还有着真正为民着想的仁心,这样的人,正是他们愿意追随的对象。 李海听后,露出钦佩之色,「方教主果然是深谋远虑,想得比我们这些粗人可远多了。既然如此,李海愿意将这岛献给教主,愿为教主马首是瞻!」 方梦华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好,你这份心意我记下了。此岛既然已经选定为安置之地,就先把那几个高丽官吏拿下,赶走岛上不安分的势力。等我们稳住脚跟,再从长计议。」 「方教主,既然如此,我们愿意听从您的安排。」李海恭敬地说道。 方梦华微微一笑,眼中闪过一丝坚定的光芒,「很好。那么,就让我们一同在这片土地上,开创一个新的未来吧。」 「是!」李海领命而去,带着他的海盗兄弟们向前,准备夺下耽罗岛上的高丽官吏。 方梦华站在甲板上,看着前方的海域,心中暗自思索着接下来的计划。她知道,这仅仅是她在东海上的第一步,未来的路还很长,而她需要的,不仅是这座岛的安定,更是整个东海的平衡。她深吸一口气,扬声道:「传令下去,全军做好准备,今晚攻岛,务必速战速决!」 海风中,舟山海军的旗帜猎猎作 响,战船如同利刃般破浪前行。远处的汉拿山巍然耸立,仿佛在见证着这一历史时刻的来临。 第182章 第一八〇章:攻取耽罗 永乐五年正月廿一,清晨的海雾尚未完全散去,舟山海军的战舰已经接近耽罗岛的海岸线,海面上的气氛紧张而肃杀。大船上的士兵们整齐排列,战船上的大旗随风飘扬,旗帜上绘有代表明教的日月图案。方梦华便站在舟山海军旗舰的甲板上,身穿一袭素白战袍,腰间佩着长剑,目光坚定地眺望着前方若隐若现的耽罗岛海岸线。 「传令!准备登陆!」方梦华下达了命令,声音中透着不可抗拒的威严。 随着命令的传递,舟山海军的士兵们迅速行动起来,小船迅速放下,数百名士兵依次登船,向着耽罗岛的海岸划去。阮恩和李海也带着他们的海盗兄弟们加入了登陆的队伍,他们的船只灵巧地穿梭在海浪之间,率先冲上了岛屿的沙滩。 此次行动的目标明确而简单:迅速占领耽罗岛,控制高丽官吏,解放被压迫的岛上居民,并为来自京东的难民提供新的家园。 随着船队靠岸,阮恩率领的水鬼营率先登陆。海盗出身的水鬼营对这种突袭行动驾轻就熟,很快就悄无声息地解决了岸边的几名高丽哨兵,并顺利在沙滩上建立了第一道防线。 「方教主,京东水鬼营已经成功登陆,没有遇到什么抵抗。」阮恩从前线发回的捷报让方梦华心中稍安。她深知,尽管高丽在岛上的兵力不多,但正因为如此,他们才更有可能负隅顽抗,不惜用尽一切手段阻止明教的进攻。 「很好,」方梦华点了点头,「传令全军,准备登陆。不要轻敌,我们的目标是速战速决,尽可能减少伤亡。」 片刻之后,明教大军开始全面登陆。舟山海军的大船在岸边停泊,士兵们纷纷跳下船只,踏上这片陌生的土地。他们个个精神抖擞,战意昂扬,仿佛感觉到了这片土地即将成为他们新的家园。 耽罗岛上的高丽官吏显然没有料到明教会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发起如此大规模的进攻。当他们匆忙集结起不到百人的持水火棒衙役队伍和二三百骨矛骨箭的土兵时,近卫团,百花团,第三师已经铺天盖地而来。 「这些高丽狗真是没脑子,竟敢妄想用几十个衙役挡住咱们上万大军。」李海站在方梦华身旁,不屑地冷笑。 方梦华没有回应,她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前方战场。此时此刻,明教大军已然展开了全面的攻势,前排士兵手持盾牌,迅速推进;弓箭手则在后排射出一波又一波的箭雨,压制住了高丽人的投矛火力。 岛上的高丽衙役官吏在看到明教大军的压境时,顿时乱作一团。他们虽有防御工事,但根本无法抵挡联军的强大攻势。岛上只有不足百人的高丽衙役官吏和装备落后的仆从军,面对大半宋军水师的家当和上万精锐,根本没有任何抵抗能力。 不到一刻钟,高丽的防线就已被彻底击溃。几名高丽官吏在土兵的保护下狼狈地向后方撤退,但很快便被明教的骑兵绕到侧翼,迅速截断了他们的退路。 「投降不杀!」方梦华高声命令道。她不愿意在这场几乎没有悬念的战斗中造成过多的无谓伤亡。对她来说,击溃高丽人只是手段,真正的目的在于夺取这座岛屿,并安置来自京东绿林会的难民。 不到一个时辰,明教大军便已成功登岛,迅速包围了高丽官吏所在的衙门。阮恩和李海亲自带领一队精兵冲进衙门,将高丽官吏一一擒拿。 然而,当被俘的高丽官吏被带到方梦华面前时,他们的态度却出乎意料地嚣张,其中一名年长的官吏站出来,神情嚣张地用开封官话说道:「大胆!妳们这些宋朝海贼,竟敢侵犯我大高丽国的三千里江山!」为首的官吏怒目圆睁,毫不畏惧地看着方梦华,「难道不怕我大高丽国百万大军的怒火吗?若敢犯我,必然教妳们满门个个都死!」 方梦华闻言,脸上露出一丝冷笑。她看着眼前这名官吏,仿佛在看一个可笑的跳梁小丑。她没有理会他的 威胁,而是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百花团副将金五娘。金五娘冷笑一声,一口开京口音的高丽话淡然说道:「百万大军?」她轻蔑地反问道,「我看你们现在连百人都凑不齐吧。高丽国有多少兵力,我一清二楚。你们不过是几十个衙役土兵,竟然妄图阻挡我明教大军,简直是螳臂当车自不量力。」 那官吏的脸色顿时涨得通红,却又无言以对。他们所谓的「百万大军」不过是虚张声势,根本无法吓退明教大军,但仍然嘴硬道:「即便如此,妳们也休想在耽罗岛上站稳脚跟。大高丽国不会坐视不管!」 金五娘上前一步,用流利的高丽语对那些官吏说道:「我们并非来此侵略,而是为了解放耽罗岛的百姓。你们高丽官吏在岛上横行霸道,欺压百姓,早已引起民怨沸腾。现在,耽罗岛已经回到了它应有的主人手中。」 高丽官吏们听到金五娘的解释,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回应。金五娘又继续说道:「现在,你们有两个选择。第一,放下武器,老实接受我们的安排。第二,顽抗到底,等待你们的将是最严厉的惩罚。」 听到这里,高丽官吏们终于意识到,继续抵抗已经毫无意义,他们一个个低下了头,不再言语。 「把他们押下去,关起来。」方梦华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等我们稳定局势后再处理。」 随着高丽官吏被押解下去,明教大军开始迅速接管耽罗岛上的各个重要据点。岛上的居民在听闻了明教的到来后,纷纷聚集在村落外,好奇地观望着这些来自异乡的军队。 方梦华策马来到一处高地,俯瞰着下方的村庄。她的身旁站着几位副将,包括阮恩和李海。「我们要安置三万多从京东来的百姓,首先得解决土地和资源分配的问题。」她说。 「方教主,这岛上有大片的荒地,完全可以用来开垦。」阮恩接话道,「但目前的问题是,这里的耕作技术落后,而且土人不多,男丁更少,如何提高生产力才是关键。」 「我们先每户分配一百亩土地,让他们自行耕种。」方梦华果断地决定,「至于耕作技术的问题,可以从中原带来一些农具和种子,同时安排经验丰富的农夫来指导。」 李海皱了皱眉,提出了另一个问题:「那岛上的土人呢?他们对我们显然还心存疑虑,若不妥善安抚,恐怕会引起不必要的冲突。」 方梦华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她思索片刻,便说道:「让岛上的星主出面,和原住民进行沟通。我们要让他们明白,我们的到来并不是为了侵占他们的土地,而是希望和他们和平共处,共同繁荣。」 就在此时,一名士兵匆匆跑来,禀报道:「方教主,那些被俘的高丽官吏中有一人自称是耽罗的原星主,他请求见您。」 方梦华的眼中闪过一丝意外。「带他上来。」她吩咐道。 不一会儿,一个中年男子被带到了方梦华面前。他的衣衫褴褛,但举止之间却带着几分贵气。他走上前来,向方梦华深深一鞠躬,「在下耽罗国前星主李成仑,见过圣姑方教主。」 方梦华点点头,「李星主,不必多礼。听说你愿意与我们合作?」 李成仑微微一笑,「耽罗自被高丽国强占以来,民不聊生,百姓苦不堪言。我愿意为贵军效力,帮助安抚岛上的土人,只求贵军能给耽罗百姓一个安稳的生活。」 方梦华满意地点了点头,「李星主,若你真心愿意为我们效力,我自然不会亏待你和你的百姓。耽罗岛将成为我们共同的家园,我希望我们能携手共进,为这片土地带来新的希望。」 李成仑郑重地点头,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多谢方教主的信任,我一定竭尽全力。」 随着李成仑的加入,明教在耽罗岛的安抚和重建工作开始迅速展开。第一批来自京东的三万多百姓也陆续抵达,他们在岛上分田开垦,开始新 的生活。而岛上的原住民在李成仑的协调下,也逐渐接受了明教的统治,并与新来的居民和平相处。 第183章 治岛之策 永乐五年正月廿二,从怀仁县转运来的第一批京东绿林会家眷约三万百姓也已下船,他们在岛上被分配了土地,每户分得一百亩良田。方梦华在岛上建立了新的行政机构,并宣布耽罗岛将重新命名为「济州岛」。 方梦华一早便开始了一天的工作。作为明教教主,她不仅需要管理大军的行动,还要处理岛上复杂的民政事务。耽罗岛虽然被明教大军迅速占领,但要真正稳定下来,仍需要做大量的工作,尤其是要处理岛上原住民、高丽俘虏以及新来的京东难民之间的关系。 对于那些被俘的高丽官吏和衙役,她命令金五娘继续与他们沟通,劝说他们接受明教的安排,愿意留下的,可以在岛上担任普通的职务,不愿意留下的,也会给予遣返。 百花团第三营营长金五娘是明教军中的高丽人,此刻正和一群被俘的高丽衙役对话。金五娘是高丽大臣金富轼的女儿,后来送嫁宋朝的梁衙内半路被达蓬山海盗头子张典劫做压寨夫人,最终投靠了方梦华。她流利地使用高丽话,与这些俘虏进行沟通。这些俘虏中大多数是不通汉话的普通士兵和低级衙役,他们对突如其来的变局感到茫然无措。 「告诉他们,」方梦华对金五娘说道,「我们明教不是来欺压他们的,我们是来解放他们的。若愿意合作,就可以留在岛上,过上安稳的生活。若不愿意,我们会送他们回高丽,但需要他们发誓不再回来骚扰岛上百姓。」 金五娘点头,用高丽语对那些俘虏们解释道:「方教主并非嗜杀之人,她愿意给你们一个新的机会。如果你们愿意留下,可以继续在岛上生活,但必须遵守这里的规矩。不愿留下的,我们会将你们遣返回高丽国。」 起初,这些高丽俘虏脸上还带着些许的疑虑和不信任,但随着金五娘耐心地解释,他们的神情渐渐放松下来,不少人点了点头,表示愿意留下。 与此同时,被俘的高丽官吏则被单独关押在另一处。他们虽然会说开封官话,但显然对明教的到来充满敌意,认为这些宋朝海贼胆敢侵占大高丽的土地,必然会遭到高丽的报复。 「我不管你们心里怎么想,」方梦华冷冷地看着这些高丽官吏,「但从现在开始,耽罗岛由我们明教管理。你们如果合作,还能有一条活路;若是顽抗,便只有死路一条。」 她的语气冰冷而坚定,毫不容忍对方有任何反抗的余地。多数高丽俘虏在见识了明教的强大后,已经失去了反抗的念头,他们纷纷表示愿意接受新的安排。那些高丽官吏彼此对视一眼,终于意识到眼前这位年轻的女将绝非易与之辈,只能无奈地点头同意合作。 处理完高丽俘虏的问题后,方梦华将注意力转向了耽罗岛的原住民。这些人多为汉人和倭人的混血后裔,他们的祖先大多在千年前随齐国航海探险而来,长期与中原隔绝,逐渐形成了独特的文化和风俗。 方梦华召集了岛上的原住民代表,宣布了新的政策。她站在一块高台上,面向聚集在一起的耽罗原住民,声音清晰而坚定:「你们本是这片土地的主人,现在,济州岛将迎来新的发展机遇。我们会尊重你们的文化和习俗,也希望你们能够与新来的百姓和睦相处,共同建设这片土地。」 方梦华决定以文化认同作为切入点,争取耽罗原住民的支持。她召集了一些岛上德高望重的长者,向他们讲述了齐国的历史,以及耽罗与京东之间的渊源。 她接着说道:「其实,你们和这些新来的百姓有着共同的根源。早在战国时期,齐国的探险家们就曾来到此地,你们的祖先来自齐国,」方梦华微笑着对他们说,「而现在,从京东(山东)迁移过来的百姓,也是齐国的后裔。正如今天从中原来到这里的百姓一样,你们和他们本是一家。现在,我们希望你们能够重新成为一家人,共同建设这片土地。」 岛上的长者们互 相交头接耳,显然对方梦华的话感到有些意外。经过一番讨论后,他们中的一位老者站出来,代表大家说道:「方教主,我们愿意与新来的百姓和平相处,但希望您能尊重我们的风俗和传统。」 方梦华点头同意:「当然,我们尊重每一个人的信仰和习俗。我们不会强迫任何人改变自己的生活方式。但我希望你们也能理解,我们需要大家的共同努力,才能让这片土地重新繁荣起来。」 为了进一步推动融合,方梦华还鼓励京东难民与耽罗原住民通婚。她清楚地知道,只有通过家庭的纽带,才能真正让两者之间的关系变得更加紧密。这一政策得到了许多京东难民的欢迎,因为他们中的许多人在逃难途中失去了亲人,现在正迫切需要一个新的家园和新的家庭。 与此同时,至于耽罗星主李成仑,方梦华决定继续让他保留名义上的国王地位,作为明教在耽罗岛的代理人。耽罗岛原本的王室——星主家族,在高丽入侵后被软禁,如今高丽势力被赶走,星主的命运如何,成了方梦华必须处理的问题。 「星主可以恢复他的地位,但必须接受我们的领导。」方梦华与明教的高级将领们商议道,「我们需要他成为一个象征,让岛上的原住民感觉到他们的传统和文化得到了尊重。同时,他也是我们的一枚棋子。」 虽然耽罗国已经名存实亡,但这样一来,不仅能安抚岛上居民,也为明教在此后的行动提供了一层合法的掩护。 「李星主,」方梦华对李成仑说,「我们明教尊重您的地位,也希望您能为我们提供一些便利。我们将以耽罗国的名义开展一些行动,这对您和您的百姓来说都是好事。」 李成仑点点头,当他得知自己不仅重获自由,还能够重新担任星主之位时,眼中充满了惊讶和感激。他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也明白与明教合作是唯一的出路。他笑着回应道:「方教主放心,我一定会全力配合。我们耽罗岛的百姓,终于迎来了新的希望。」 方梦华微微点头,说道:「星主,不用感谢我。这片土地是你们的家园,我们只是希望这里能够恢复繁荣和安宁。你将继续担任星主,负责岛上的礼仪和文化事务,但所有的行政和军事事务,将由我们来管理。」 星主连连点头,表示愿意配合。 随着政策的逐步实施,耽罗岛上的秩序渐渐恢复。新来的难民和岛上的原住民开始共同劳作,互帮互助,耽罗的田地渐渐绿意盎然,村庄里也传来了久违的笑声。 方梦华的这番话,让原本紧张的耽罗原住民们渐渐放下了戒备之心。她随后鼓励新来的京东百姓与耽罗原住民通婚,共同组建家庭,彼此融合。岛上很快弥漫着新的希望气息。 就这样,耽罗岛被重新命名为济州岛,在方梦华的领导下,岛上的居民们开始了新的生活。新的行政机构开始运作,新来的百姓和原住民逐渐融合,岛上到处充满了新的希望和活力。 在方梦华的领导下,明教在耽罗岛的统治初见成效。她深知,征服一座岛屿容易,但真正赢得民心,才是最难的挑战。然而,她对未来充满信心,因为她知道,只要用心去做,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在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中,济州岛迎来了它的新时代。方梦华和她的明教大军,不仅成功夺取了这片战略要地,也为岛上的居民们带来了新的希望。未来,这片岛屿将会在他们的领导下,逐步走向繁荣和强盛。 第184章 高丽王庭 宣和六年二月初一,高丽国开京(今朝鲜开城)大雪纷飞,整个城池笼罩在一片银白色之中,厚厚的积雪覆盖了整个王宫。宫墙高耸入云,显得格外冷峻。耽罗郡守崔田领着被放回的高丽官吏一行,步履匆匆地走进王宫。他们的神情既紧张又凝重,显然心中藏着不安和愤懑。虽然外面寒气逼人,王宫内却是热闹非凡。 此刻,高丽王王楷正与几位重臣在正殿中议事。高丽自建国以来,就被辽金夹击,不断承受北方大国的压力。如今,宋朝又派遣使者路允迪和李振刚前来传递书信,这令朝廷上下都充满了疑虑。 王楷坐在龙椅上,身穿金丝滚边的龙袍,虽然年仅十五,面容却显得成熟而凝重,虽为君主,却因继位时年幼,朝政大权一直掌握在他外公李资谦的手中。他目光深沉,注视着正在进殿的崔田一行。站在他两侧的几位重臣,包括他的外公李资谦、著名文士金富轼和金富辙兄弟、边军大帅拓俊京的弟弟拓俊臣,以及郑知常等人,都神色紧张,显然在等待崔田的汇报。王楷坐在高丽宫殿的王座上,眉头紧锁。大殿内,耽罗郡守崔田跪在地上,满头大汗地述说着耽罗岛的情况。 「崔郡守,你们在耽罗岛上的情况如何?」王楷开口道,声音中带着一丝压抑的怒火。 崔田上前一步,跪倒在地,声音颤抖道:「启禀王上,臣无能,无法抵抗宋朝的海贼。耽罗岛……已经被宋朝的海贼攻陷。那些海贼……领军的,还是个女人!」 王楷听到这里,猛然坐直身子,眼中怒火燃烧:「什么?宋朝的海贼,还是个女人为首?」 此话一出,正殿内顿时一片哗然。众臣脸上纷纷露出震惊之色,显然没想到耽罗岛会在短时间内落入宋军之手,更没想到攻陷岛屿的竟然是一个女人。 在场的高丽大臣们脸色各异。李资谦的面色阴沉,手中握着的竹笏微微颤抖;金富轼和金富辙兄弟则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应对。拓俊臣的眉头紧皱,显然在思索对策;郑知常则低着头,一语不发。 崔田率领一众被俘后被释放的官吏,每个人的神情既有恐惧也有愤怒,跪伏在大殿中央,瑟瑟发抖。 李资谦站在王楷左侧,身着华丽的长袍,神情冷峻。虽然年过六旬,但仍然精神矍铄。作为王楷的外公,李资谦一直是王朝权力的实际掌控者。他扫了一眼跪伏在地的崔田,冷冷问道:「崔田,你再说一遍,耽罗岛究竟是如何失守的?」 崔田战战兢兢地回答:「回汉阳公,那些宋朝海贼来势汹汹,兵力众多,攻势猛烈。我等根本无力抵抗,被迫投降……他们还……还扶持了耽罗星主,让他恢复了原来的地位……」 听到这里,李资谦的脸色更加阴沉,「耽罗星主?那个老家伙竟然还活着!简直岂有此理!」 这时,站在一旁的金富轼开口道:「汉阳公,不必动怒。耽罗星主不过是宋朝海贼用来扰乱我高丽的傀儡罢了。更让我费解的是,崔田,你刚才说的贼首竟然是个女子?」 崔田点了点头,抬起头看了一眼李资谦和金富轼,小心翼翼地回答:「是的,那贼首确实是个女子。听说她自称是明教的什么教主,手下兵力强悍,攻占耽罗岛时不过一个时辰就将我等尽数俘虏。」 「明教?」拓俊臣皱起眉头,「这教派在宋朝境内本是叛逆贼人,竟然能组织起如此强悍的海军,看来我们是低估了他们的威胁。」 王楷听到这里,忍不住发问:「那耽罗岛上的百姓如何?那些被掳走的军民有何下落?」 崔田垂下头,不敢直视王楷的眼神,「启禀王上,那些海贼并未滥杀无辜,只是将我高丽官吏全部俘虏,随后便释放了我等。至于岛上的百姓,他们也未加虐待,只是宣称岛屿已经改名为‘济州’,并邀请岛民与新来的百姓通婚……」 「通婚?」金富轼一听,顿 时脸色大变,「这分明是企图同化我们高丽子民!此事绝不可姑息!」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金富辙也发话了:「我们必须立即采取行动,不能让宋朝的贼寇继续肆意妄为。我提议,立即派遣使者去宋朝,抗议他们的无理行径,要求他们撤军,否则,我们将派遣大军收复耽罗岛。」 郑知常在一旁点了点头,补充道:「此事确实不能拖延。宋朝使者路允迪和李振刚离开不到一月,我们高丽便遭此劫难,分明是宋朝背信弃义,趁我不备,企图吞并我疆土!」 金富轼听罢,脸色阴沉地点了点头,「我同意,但我们也不能贸然行事。宋朝的军力虽强,但现在内忧外患不断,我们可以从中寻得机会。若能找到明教的弱点,将其一举歼灭,也不失为上策。」 李资谦见状,立刻上前一步,沉声道:「王上,耽罗郡虽小,却是我大高丽国的疆土。如今被宋朝海贼占领,绝不能坐视不管。臣请求派遣水师,收复耽罗岛,挽回我泱泱大高丽的颜面。」 王楷闻言点点头,目光转向拓俊臣:「拓将军,你有何看法?」 拓俊臣拱手回道:「回王上,臣认为这支海贼来势汹汹,并且占领耽罗岛后,可能会对我高丽沿海地区形成威胁。应当及时派兵,以防范未然。」 金富轼此时忽然开口,语气中带着些许焦急:「陛下,那女子虽是贼首,但却能有如此魄力,显然非同一般。更何况,据说她能操控一支庞大的海军,并在短时间内夺取我高丽的领土,这样的人物背后定有靠山。臣担心,此次攻打耽罗岛可能不仅仅是海贼行为,是否另有他图?」 王楷听后微微一愣,随即目光一凝:「立之公之言甚是有理。或许这海贼背后真有势力支持。不过,无论如何,我高丽王朝绝不容他人侵犯。我决定,立刻调派边军,准备出征耽罗岛。」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侍卫安甫麟匆匆进入,跪地禀报:「禀王上,大宋使者路允迪和李振刚刚离开不到一月。若此时我高丽王朝出兵,恐会影响与大宋的关系。」 王楷沉思片刻,眼中闪过一丝犹豫。高丽王朝一直依附于宋朝,如今宋朝的使者才刚刚离开,如果此时与宋朝爆发冲突,恐怕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王楷闻言,眉头紧皱,眼中闪过一丝怒意。他转头看向李资谦,沉声道:「外公,宋朝为何突然对我高丽发难?这其中是否有我所不知的缘由?」 李资谦捋了捋花白的胡须,面色凝重地说道:「王上,宋朝使者离去不到一月,便传来耽罗岛失守的消息,这绝非偶然。宋朝或许在借此事试探我高丽的反应。如今,辽国的威胁虽已减弱,但金国却势力日盛,宋朝可能想通过削弱我高丽的海上实力,来维护其在黄海的霸权。」 这时,一旁的金富轼也上前一步,拱手道:「王上,臣以为当务之急是查明宋朝的真实意图。若仅仅是对我高丽耽罗岛的图谋,那么我们应该立即派兵收复。但若宋朝意在牵制我高丽,以便在金宋之间谋取利益,我们需谨慎应对。」 王楷点了点头,又看向拓俊臣,问道:「拓将军,你以为如何?」 拓俊臣抱拳道:「王上,臣以为应立即调集边军南下,伺机而动。宋朝既然敢犯我耽罗岛,必然认为我高丽不敢反击。若我们在此时示弱,恐怕会让宋朝更加肆无忌惮。」 王楷陷入了沉思。他虽年轻,但并非无能之辈,对于宋朝的用意,他自然也有所思虑。可是在面对如此局面时,他也感到了一丝困惑。 就在此时,金富辙开口道:「王上,微臣斗胆提议,可先遣使者前往大宋,探明其用意。同时,命边军严加防范,做好迎战准备。」 李资谦目光扫过众人,沉思片刻后说道:「立之(金富轼字)公,子由(金富辙字)公,你们即刻准备使者团,前往开封交涉 。若宋朝拒不撤兵,我们也要做好应对之策。拓俊臣,立即召集边军,将海防加强,防止宋贼的进一步侵犯。」 王楷听到这番话,觉得在情理之中,便点头道:「如此甚好。那便按此议行事。外公,富轼,富轍,你们负责拟定使节名单,尽快安排使者出发。拓将军,你即刻回营,准备好边军,随时待命!」 殿内的众臣纷纷点头,虽然心中各有想法,但此时都不敢轻易发表意见。 王楷挥了挥手,让崔田退下,随即转身对众臣道:「各位爱卿,接下来我们要密切关注耽罗岛的动向。若有异动,立即上报!」 众臣齐声应是,随后缓缓退出大殿。王楷望着众臣离去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阴霾。他知道,这次的事情不简单,背后或许隐藏着更大的阴谋。 当大臣们纷纷离开时,金富轼留了下来,他神情复杂地看向崔田,问道:「崔郡守,你所说的那个宋国女贼……她是何许人也?」 崔田叹了口气,回答道:「回禀大人,那女贼自称方梦华,是大宋的明教教主,手段极其了得。她不但轻松击败了我岛上的防守,还安抚了岛上的百姓,宣称他们是齐国的后裔,与宋朝的百姓本为一家。」 金富轼闻言,眉头皱得更紧了。他的思绪不由自主地回到了自己被送到宋朝的女儿——金五娘身上。五娘她……自从送嫁使团被那明州海盗掠走后,就没有了音讯。自己已经派人四处打探,却始终没有找到她的下落,只当她已经死了。如果那个方梦华是明教教主,而五娘又是方梦华的副将,那金家是否能撇清?心中思绪万千,却也只能藏在心底。 王楷在夜晚的辗转反侧后,召见了他的外公李资谦和金富轼。 「外公,经过一夜的思虑,我决定暂且按兵不动,先派出使者打探宋朝的意图。」王楷面色坚定地说道,「不过,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若宋朝真意图不轨,我高丽绝不惧与之开战。」 李资谦和金富轼互望一眼,同时点头表示赞同。王楷随后命李资谦亲自负责安排使者出使事宜,确保一切顺利进行。 在接下来的数日里,高丽的朝堂上气氛紧张而压抑,所有人都在等待着从宋朝那边传来的消息,也在关注着耽罗岛事态的进一步发展。而远在耽罗岛上的方梦华,也在为如何稳固她的统治而筹谋着。这场风暴,才刚刚开始。 第185章 武夷山事变 武夷山,位于福建路的西北部,群山环绕,地势险峻,山势雄伟,层峦叠嶂,自古以来便是绿林好汉们的栖息之地。这里不仅是风光秀丽的游览胜地,更是各路江湖好汉聚集之处。 在明教南路军进驻福建之前,武夷山一直由原寨主郑大胜控制,他在绿林中颇有威望,是福建本地势力的代表人物之一。南路军入主福建后,郑大胜虽表面上归顺,但实际上心中不满。尤其是当吕师囊等人主导大局后,他更是暗中筹划反叛。 范汝为原本是南宋初年的起义军首领,但在这时,他尚未彻底起事。本是福建一带的贩盐乡绅,年轻时因不满官府的贪暴和赋税的沉重,在武夷山深处的回源洞聚集了一帮同道,四处劫富济贫,名声渐起。作为回源洞私盐贩子的头领,他借着经营私盐的掩护,在福建各地积蓄势力。他手下聚集了一群忠心耿耿的兄弟,其中以范忠、范义为首的范氏兄弟,以及叶谅、叶彻、叶铁、熊志宁、熊志远、姚达、饶青、陆必先、陆必强等四十余名好汉,都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豪杰。 自吕师囊带领南路军南下福建,进驻太姥山以来,范汝为等人便对这群「浙佬」心生不满。在他们眼里,这些从浙东来的南路军不过是一群外来者,不仅抢占了他们的地盘,还掌控了他们原本的地盘和势力甚至私盐生意(达蓬山晒盐法对传统煮盐法的降维打击)。他们认为,福建的土地和江湖应当由福建人自己做主,而不是由外来者来统治。 起初,范汝为假意迎合南路军,对吕师囊等人表现出极大的尊重,还主动提供物资和情报,企图消除对方的戒心,秘密筹划反叛。 范汝为的核心谋士中,有一人名为欧阳颖士,性格狡猾,机敏过人。他深知范汝为的性格,知道只有用利益来引诱他,才能够说服他冒险行事。 某夜,范汝为的营帐内灯火通明,欧阳颖士与范汝为对坐而饮。范汝为粗豪地饮下一碗烈酒,问道:「欧阳秀才,你说吕信陵这帮浙佬如今去北面述职,正是我们动手的好时机,你有什么高见?」 欧阳颖士微微一笑,放下酒碗,低声说道:「范大哥,吕师囊等人北去,只留了一些偏将守着福建北部。我们若是能够一举攻占武夷山,便可以打响我们的名声。等他们回来,势必难以收拾残局。」 范汝为闻言,捋了捋胡须,面露喜色:「此计甚妙!我早就看这帮浙佬不顺眼了。咱们在福建这片地盘耕耘多年,凭什么让他们来指手画脚?」 欧阳颖士点头,继续说道:「不过,要想成功,我们还需要一个合适的内应。郑大胜,这个曾经的武夷山寨主,虽然投降了明教,但心中对吕师囊等人仍有怨气。他曾经是这片山林的主人,现在不过是一个失意之人,我们若能联络上他,他定然愿意助我们一臂之力。」 范汝为闻言,拍案大笑:「好!就这么办!我这就派人去见郑大胜,让他今晚便来我这里详谈!」 郑大胜,原本是武夷山的寨主,曾经在这片山林中呼风唤雨。然而,自从南路军进入福建,郑大胜的地位便急转直下,变成了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他内心不甘,却又无可奈何。此时,范汝为的使者熊志宁来到他的营地,带来了合作的提议。 郑大胜坐在自己的营帐内,听着熊志宁的言辞,心中百感交集。他望向远处的大石头山,心中思绪万千。这片山林,曾是他的天下,现在却沦落至此。 熊志宁见郑大胜沉默不语,便上前一步,低声道:「郑寨主,范大哥诚意邀请您共谋大业。只要您愿意合作,等大事成功之后,这武夷山还是您的。」 郑大胜皱了皱眉,沉吟片刻,终于下定决心。他深吸一口气,说道:「好,我愿意与范汝为合作,但你们要保证,事成之后,我的家人必须安全。」 熊志宁大喜,连声答应,郑大胜这才点头,决定参与叛乱 。 在吕师囊等人北上明州之际,范汝为觉得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他多次与手下兄弟密谋,决定趁南路军主力将领不在之时,发动叛乱,占领武夷山,再谋取更多的地盘。 范汝为的谋反之心并非一日之寒。当南路军入主福建,他便看出吕师囊等人虽有勇武之名,但对福建的山川地势并不熟悉,对地方豪强的掌控力也有限。他知道,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随着郑大胜的加入,范汝为的叛乱计划逐步展开。他们先派人暗中渗透南路军驻守的各个要地,散布谣言,挑拨离间,令南路军的内部开始出现动摇。同时,他们在武夷山周边的村庄集结了大批士兵和民壮,伺机而动。 范汝为和郑大胜经过几次密会,制定了详细的叛乱计划。他们决定,在吕师囊等主要将领过年时北上舟山群岛跟方梦华述职的时机发动突袭,一举夺取武夷山。他们清楚,吕师囊等人离开后,南路军留守武夷山的将领有限,正是下手的好时机。 范汝为还派出心腹叶谅、叶彻等人,潜入武夷山探查军情,同时策反了部分对南路军心存不满的士兵。特别是降将孙猛、王啸天、陈虎等人,本就是福建本地人,对吕师囊等外来将领一直存有敌意,他们对范汝为的拉拢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范汝为端坐在一张简陋的木桌前,周围是他的心腹兄弟们。火光映照着众人的面庞,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决心和愤怒。 范汝为看了一眼众人,沉声说道:「兄弟们,现在吕师囊和他的主力都不在,这正是我们出手的大好时机!明教在福建的根基不深,如果我们能迅速拿下武夷山,他们就算是回来了,也难以重整旗鼓!」 范忠点头附和道:「大哥说得对!我们若不趁此机会出手,恐怕就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叶铁也狠狠拍了一下桌子,大声道:「那些浙佬看不起我们福建人,仗着他们的兵强马壮,占了我们的地盘!我们绝不能坐以待毙!」 范汝为微微一笑,摆手示意众人稍安勿躁,然后继续说道:「我已经联络了原寨主郑大胜,他愿意与我们里应外合,只要我们能占据武夷山,接下来就有更多的兄弟会加入我们。」 众人一听,纷纷摩拳擦掌,士气高涨。范汝为见状,心中暗喜,知道时机已经成熟。 范汝为决定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发动进攻。他分派手下悍将,安排了周密的行动计划。 宣和六年正月初二丑时,夜黑如墨,范汝为和郑大胜密令已派到位的叛将在武夷山内部接应,趁着夜色发动突袭。郑大胜在武夷山内策反了数百名绿林好汉旧部,准备里应外合。与此同时,范汝为亲率范忠、范义、叶谅、叶彻、叶铁、熊志宁、熊志远、姚达、饶青、陆必先、陆必强等四十余条好汉,带领数千兵马,趁夜潜入武夷山。 他们采取了分兵策略,范汝为亲自带领一队从正面突袭,而范忠、范义等人则率领另外两队,从山后的小路迂回包抄,以防南路军有后手反击的可能。 与此同时,郑大胜在山寨内部也做好了准备。他暗中打点了几名心腹,让他们将寨内的守卫悄然调离,以便为范汝为的大军开路。 寅牌时分,范汝为一声令下,手下的好汉们如猛虎出山,迅速冲向武夷山山寨。寨内的守卫虽然有所防备,但根本没想到会是自己人策动叛乱,一时之间乱作一团。 范汝为的手下在叶铁的带领下,迅速突破了寨门,直扑寨内的中军大帐。范汝为紧随其后,手持一把长刀,亲自冲杀在前。 寨内的守卫见状,立刻慌了手脚,一时间竟无人敢上前抵抗。范汝为大笑道:「兄弟们,杀!今天咱们要让这些浙佬知道,福建是我们的地盘!」 叶谅、叶彻、叶铁三兄弟挥舞着大刀,如入无人之境,一路劈杀,势不可挡。他们配合默契 ,迅速清除了中军大帐周围的守卫,为范汝为赢得了进攻的先机。 南路军留守将领叶金豹未曾料到范汝为会选择这个时机发动突袭,虽然已有一定的防备,但因敌众我寡,战况迅速恶化。叛军攻势凶猛,趁着夜色迅速突破了南路军的防线,直逼叶金豹的指挥所。 范汝为带领众人冲入大帐,只见留守将领叶金豹正在调兵遣将,指挥防御。他一见范汝为冲了进来,顿时大惊,拔剑相迎。 两人激战了数十回合,叶金豹毕竟寡不敌众,渐渐落了下风。范汝为趁机一刀斩下,将其当场斩杀。 此时,范忠、范义等人也带着手下清理了山寨内的反抗力量。随着叶金豹的死,山寨内的守军士气大降,纷纷丢下武器,投降于范汝为。 范汝为等人则迅速接管了山中各处的防务,并将叛将升为头目,彻底掌控了武夷山。范汝为站在寨门口,望着眼前的这一切,脸上露出了胜利的笑容。他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 范汝为迅速命令手下收拢人马,将山寨内外的防御工事加固,同时广发告示,招揽各路绿林豪杰加入他们的队伍。他明白,单凭武夷山的地利优势还不足以让他立足福建,他需要更多的人手和更强大的势力来对抗南路军。 武夷山一役,范汝为不仅击杀了南路军的留守将领,还俘虏了大批南路军士兵。更重要的是,他通过这一战,展示了自己的实力,震慑了福建绿林中的其他势力。很快,福建各地的绿林豪杰纷纷响应,投奔范汝为。 短短一个月内,范汝为的名声迅速在福建一带传播开来,各路不满明教南路军的绿林好汉纷纷前来投奔。范汝为原本只有数千人的队伍,很快就膨胀到了上万人,甚至是数万人之众。 然而,范汝为也明白,他的行动已经引起了明教势力的警觉。吕师囊和他的将领们很快就会返回福建,面对如此迅速扩大的反叛势力,南路军绝不会坐视不理。 范汝为决定趁吕师囊等人还未返回之前,继续扩大他的势力,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掌控更多的地盘。他还计划与福建南部的黄昊取得联系,争取联合力量,共同对抗南路军的反攻。 范汝为深知,他正走在一条不归路上。一旦踏上这条路,就没有回头的余地。他必须不惜一切代价,拼尽全力,才能在这乱世中杀出一条生路。福建的局势,因他的叛乱而变得更加复杂和动荡。南路军和范汝为之间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虽然范汝为成功占据了武夷山,但内部也存在分歧。范忠、范义等人对如何应对南路军的反扑意见不一。有人主张继续进攻,乘胜追击,将南路军彻底赶出福建;也有人认为应该先稳固武夷山,等待更好的时机再出击。 范汝为最终拍板决定采取稳扎稳打的策略。他认为,虽然南路军暂时失去了武夷山的控制,但吕师囊等人不可能就此罢休。必须要有更充分的准备,才能应对接下来的反击。 为此,范汝为还专门派人前往太姥山,试图策反更多的南路军降将,并拉拢太姥山的各个小势力。 在太姥山大寨,冷云得知消息后,立即加强防御,防止范汝为的叛军进一步南下。然而,叛军的声势浩大,太姥山大寨也陷入了紧张的气氛中。明教南路军虽然在福建有一定的根基,但面对如此大规模的叛乱,也显得力不从心。 八闽大地,风云变幻,暗流涌动。在这个动荡的时刻,南路军面临着前所未有的考验,而范汝为的叛乱也将进一步引发更大的风波。 第186章 风起八闽 永乐五年(宣和六年)二月初,福州太姥山大寨,巍峨如屏障,雄踞在福建北部。山风呼啸,云雾缭绕,平添了几分肃杀之气。此时,吕师囊、吕助、童古、童训和梁拜明等南路军将领刚刚从舟山群岛返回大寨。他们一路上风尘仆仆,但仍保持着整齐的军容。 当初吕师囊率领明教六成以上兵力的南路军从浙南群山一路南下,经过两年时间,他们在绿林中闯出了赫赫声名,尤其是吕师囊,更是以「吕信陵」的名号扬名四海,成为了闽浙一带绿林中的翘楚。然而,当他们回到太姥山大寨时,迎接他们的却不是以往的歌舞升平,而是冷云满面泪水的跪拜。 吕师囊跳下马,几步上前,扶起冷云,急切地问道:「冷团长,这是怎么回事?为何你如此悲痛?」 留守将领冷云跪在大寨正门,眼中满是泪水,一抬头泪水已是止不住地流淌下来向吕师囊等人叩头颤声禀报道:「禀吕护法,大事不好了!回源洞的范汝为趁你们北上舟山述职之际,勾结武夷山的郑大胜带人叛乱。叶团长殉职,武夷山已被范汝为占据!」 此话一出,众将领皆面色剧变,吕师囊更是脸色铁青。他急步上前,紧紧握住冷云的双肩,厉声问道:「你说什么?叶金豹战死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详细说来!」 冷云叹了口气,泪水滑落,哽咽道:「吕护法,武夷山的范汝为他们对咱们南路军一直心怀不满,认为我们是外来者,闽地江湖为何要听命于我们这些‘浙佬’。他们借着私盐贩子的掩护,暗中积蓄力量。待吕护法你们北去述职,他们便联合了原寨主郑大胜,趁着叶团长未备之时突袭,结果……叶团长壮烈战死,范汝为便占据了武夷山。」 吕师囊怒火中烧,眼中杀气涌动。他转身看向一旁的吕助、童古、童训、梁拜明等将领,冷声道:「各位弟兄,范汝为竟敢背叛我南路军,斩杀我叶金豹兄弟,占据武夷山!这等狼子野心之辈,岂能容他!我吕师囊誓要亲自提剑取其首级,为叶金豹兄弟报仇!」 吕师囊怒拍桌案,恨恨道:「范汝为这个叛贼!他自称义军,实则不过是贼寇罢了!我们南下入闽,本意是安抚地方,聚合各方义士,没想到却遭到如此反叛!」 此时,吕助沉着脸道:「大兄,范汝为这些人早就不满我们入主福建。他们认定我们是外来者,根本不服,趁着我们北上之际反叛,也是他们筹划已久的。」他声音低沉,但每一个字都充满了压抑的愤怒。 童古和童训二人对视一眼,童古拱手道:「大哥,冷团长刚才还提到,太姥山内部也出现了变节者。孙猛、王啸天、陈虎等人已然投奔范汝为。如今,武夷山范汝为已聚众四万,势力越发壮大。」 吕助上前一步,抱拳道:「此事非同小可。范汝为如今已经聚集了四万之众,且得到了武夷山郑大胜的支持。我们虽有南路军主力,但人心不稳,若贸然进攻,恐有不测。」 吕师囊深吸一口气,稍微平复了心中的怒火。的确,如今南路军内部人心动荡,若不稳住阵脚,恐怕会被范汝为趁机反攻。他虽然在浙东有着「吕信陵」的声望,但面对福建如此复杂的局势,他也深感压力。稍作沉思后,他转头问冷云:「目前太姥山守军状况如何?是否能够防守住?」 冷云点头道:「吕护法,所幸我们早有防备,那些降将并未得手。范汝为叛乱时,降将孙猛、王啸天、陈虎等人也响应叛变,裹挟了大量闽籍喽啰下山投奔他。目前我们在福州各寨的浙东老兄弟还有三万余人,但人心惶惶,大家都担心范汝为会卷土重来。目前大寨依然在我们控制之下,只是损失了一部分人马。南面九仙山的黄昊态度暧昧,不知是敌是友。」 梁拜明此时上前一步,低声道:「大哥,我建议我们应先稳住太姥山,同时派人联络九仙山的黄昊,摸清他的态度。如果他有投靠范汝 为的意图,我们必须提前做好准备。」 吕师囊点了点头,认为梁拜明的提议有理,便下令道:「童古、童训,你们二人即刻点齐人马,加强大寨的防御。冷云,你继续镇守太姥山,务必确保防线不失。吕助,梁拜明,你们二人带领一队精锐,前往九仙山与黄昊接触,探明他的态度。如有必要,可以以利诱之。」 冷云领命,立即退下去安排。吕师囊看向其余将领,继续说道:「各位弟兄,我们先在太姥山安抚人心,布置防御,绝不可让范汝为有机可乘。眼下我们必须稳住军心,同时与范汝为周旋。若能分化他们的势力,便可挽回局势。梁师长,你立刻派人去联系九仙山的黄昊,探探他的态度。若他愿意出兵相助,那是最好不过;若他不肯,我们也要有个应对之策。本座会亲自带一队精锐前往武夷山探探虚实,看看这范汝为到底有多少本事!」 梁拜明忍不住说道:「大哥,你身为南路军主帅,怎能轻易涉险?还是让小弟代为前往吧!」 吕师囊摆摆手,坚定地说道:「这次叛乱牵涉重大,我必须亲自去看看,方能决断。你们留在太姥山,务必守好这里,等我的消息。」 吕助、童古、童训等人见吕师囊意已决,也不再劝阻,纷纷点头应诺。 吕师囊眉头紧锁,心中思绪飞转。此刻,他意识到必须迅速做出决断,否则范汝为等人的势力一旦坐大,南路军在福建的根基将彻底动摇。 众将领齐声应诺,纷纷领命而去。 夜幕降临,太姥山大寨内灯火通明。吕师囊独自一人坐在营帐内,神情凝重。他望着案上摆放的地图,思索着如何应对眼前的困局。福建局势复杂多变,南路军本已立足不稳,如今更是雪上加霜。 就在此时,帐帘被轻轻掀起,吕助走了进来。他看着吕师囊,低声道:「大兄,我们在福建的根基尚浅,范汝为此人狡猾多变,且手下人多势众,短时间内恐怕难以击败。我们是否应该暂时收缩防线,等待援军?」 吕师囊摇了摇头,坚定地说道:「我们在福建的时间虽短,但也不能因此退缩。退一步,就意味着失去控制,甚至失去人心。我们现在必须表现出我们的决心,向福建各方势力展示我们不是软弱可欺之辈。」 吕助点头,心中也明白吕师囊的顾虑,但他依然担心:「可是大兄,若是范汝为得知我们现在的处境,定会加紧进攻。到时候我们该如何应对?」 吕师囊沉默片刻,忽然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坚毅的光芒:「助弟,我们可以派人去联络圣姑,以她的才智和她对局势的把握,或许能为我们解开这个困局。她若能够派出援军,与我们合力攻打范汝为,我们或许还有胜算。」 吕助听罢,心中也略有松动,便点头道:「好,我这就派人去联络圣姑。」 吕师囊微微一笑,拍了拍吕助的肩膀,沉声道:「不管局势如何变化,我们一定要守住福建,这里是我们重新崛起的希望之地。」 帐外的风呼啸而过,卷起阵阵寒意,但吕师囊的心中却燃起了不灭的斗志。他知道,眼前的困局不过是一个考验,而他和他的将士们,终将通过这一考验,迎来光明的未来。 几日后,吕师囊带着一队精锐悄然接近武夷山,远远望去,只见山上烟雾缭绕,隐约可见守卫森严。吕师囊命人隐藏在密林中,派出探子前去打探消息。不多时,探子悄然返回,低声汇报道:「吕军长,山上范汝为的营地戒备森严,但他们内部似乎并不团结,似有内讧的迹象。」 吕师囊闻言,微微一笑,低声道:「内讧?很好,这正是我们可乘之机。传令下去,今晚我们潜入山中,尽量扰乱他们的军心,若能引发他们内乱,我们便可坐收渔翁之利。」 探子领命而去,吕师囊的目光却始终紧盯着武夷山方向,心中暗道:「范汝为,且看你 到底有多少能耐,敢在我吕师囊面前撒野!」 夜色渐深,武夷山中灯火渐渐熄灭。吕师囊带着手下精锐,悄然向山上潜去。山风呼啸,树影婆娑,一场风暴即将来临。 第187章 武夷血夜 在冷云向吕师囊汇报范汝为的叛乱后,吕师囊深知不能坐以待毙,必须采取主动行动。范汝为虽然人数众多,但他的势力刚刚崛起,基础尚不稳。吕师囊决定先试探一下范汝为的实力,看看这位新起的草莽英雄到底有多少能耐。 吕师囊召集了手下的精锐士兵,精心挑选了五百名身经百战的悍勇之士。这些士兵大多是从太姥山大寨的方腊时代台州仙居老部下中挑选出来的,对吕师囊忠心耿耿,战斗经验丰富。这支队伍是南路军中的精锐,人人身手矫健,装备精良,都是从战火中锤炼出来的勇士。 他选择了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吕师囊亲自带着这支精锐步兵,在夜幕的掩护下,悄悄向武夷山进发。他们轻装上阵,只带了最基本的武器和装备,穿行在山间小道上,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他们披着夜色,悄无声息地接近了范汝为的营地。 「今晚的目标,是给范汝为一个深刻的教训。」吕师囊低声对身边的几名将领说道。他的目光坚毅,显然对这次行动充满信心。「只要我们能顺利潜入敌营,斩杀几个重要人物,制造混乱,便能打击范汝为的士气,让他们乱起来。」 夜色越来越浓,四周的山林显得格外寂静。吕师囊抬头望了望天,今夜月黑风高,正是行事的绝佳时机。 吕师囊和他的精锐士兵们小心翼翼地靠近武夷山大寨。寨中虽然有守卫巡逻,但由于范汝为大军人数众多,管理并不严密。吕师囊依靠对地形的熟悉,以及南路军擅长的夜战技能,迅速绕过了几个关键的哨卡,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寨子的外围。 武夷山大寨此时正处于一片安静之中。范汝为的部队人数众多,但纪律松散,士兵们大多在营地内喝酒作乐,毫无防备。吕师囊利用这一点,决定采取突然袭击的策略。 他先派出几名精锐士兵,悄悄潜入寨中,点燃了几处火油桶。随着几声爆响,火焰顿时冲天而起,将整个寨子照得通明。营地内的士兵们一下子惊醒过来,四处奔跑呼喊,试图扑灭火焰。 趁着这片混乱,吕师囊带领主力从侧翼悄悄接近了范汝为大寨的外围——这里的营地是由降而复叛的孙猛和陈虎等人掌控的,这两人原本是太姥山的寨主,现在却投靠了范汝为,是敌军的头目之一。 吕师囊看准时机,下令发动突袭。他的士兵们迅速行动,如同猛虎扑食一般,冲入了外围的营地。他们先是用弓箭射杀了几名警戒的士兵,然后拔出短刀,悄无声息地解决了营帐中的守卫。 吕师囊带着精锐士兵,迅速冲入孙猛和陈虎的营帐。孙猛和陈虎正忙于指挥手下扑灭火焰,根本没有料到会遭到突然袭击。他们被突如其来的袭击吓得措手不及,急忙组织人手反击。然而,这些人在南路军精锐的打击下,根本无力招架。吕师囊带领士兵们一阵猛冲,很快就将这两人逼入了死角。吕师囊趁乱亲自冲向陈虎,一刀刺穿了他的心脏。孙猛见状,转身欲逃,却被吕师囊抬手袖弩一箭射穿了咽喉,惨叫一声倒地而亡。 吕师囊亲手挥刀,斩下了孙猛的头颅。两位头目被杀,范汝为的部队顿时陷入了一片更大的混乱之中。看到孙猛和陈虎被斩杀,周围的喽啰顿时惊慌失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吕师囊见时机成熟,下令点火焚营。顷刻之间,几顶大帐燃起了熊熊烈火,火光冲天而起,映红了夜空。 大火迅速蔓延开来,引起了整个武夷山大寨的骚动。营地中的喽啰们被突如其来的火光惊醒,纷纷从睡梦中爬起,四处奔走。一些人以为敌军大举来袭,连滚带爬地往山下逃去。另一些人则忙于扑灭火焰,场面极为混乱。 范汝为听到营地中的骚动,急忙披衣起身,带领手下冲出营帐。他看到火光四起,士兵们乱作一团,心中大怒,挥舞着大刀高声呼喊:「稳住!稳住!敌人只是来袭扰的!大家不要乱!」 然而 ,士兵们此刻已经被恐惧和混乱所支配,根本无心听从指挥。火光中,几名惊慌失措的喽啰相互撞倒在地,随后被后面的喽啰踩踏而过,惨叫声不绝于耳。 吕师囊没有恋战,他知道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斩杀了孙猛和陈虎,已经重创了范汝为的士气。他立刻下令全军撤退,不给范汝为的喽啰任何反应的机会。 在夜幕的掩护下,吕师囊和他的部队迅速撤出了敌营。他们穿过密林,回到了事先安排好的撤退路线。范汝为的大军此时已经乱作一团,喽啰们互相踩踏,火焰四处蔓延,哭喊声、怒吼声响成一片。 吕师囊看着远处的火光,冷笑了一声。他知道,这一次的夜袭已经达到了他的目的。他不打算在此久留,立刻率领部队撤回太姥山大寨。 在吕师囊撤退之后,范汝为的大军依然陷在混乱之中。他们试图扑灭火焰,但风助火势,火焰很快蔓延到了整个营地。范汝为不得不指挥部队撤离大寨,以免更大的伤亡。 待火焰渐渐熄灭,天已拂晓。当范汝为终于恢复了大营的秩序时,营地已经烧成了一片废墟。被踩踏和烧死的喽啰尸横遍地,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烧焦的气味。范汝为召集手下清点损失,发现竟有七百多人在混乱中被烧死或踩踏致死。这对刚刚聚集起来的队伍来说,简直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范汝为愤怒地看着眼前的惨状,心中怒火中烧。他意识到,这次夜袭不仅给他的军队带来了惨重的损失,更重要的是严重打击了他的威信和士气。他咬牙切齿地说道:「吕师囊,好一个吕师囊!你等着,总有一天我要你血债血偿!」 虽然此次夜袭令范汝为大军损失惨重,但也让吕师囊等人意识到,范汝为的势力并非毫无战斗力,也许还需要更多的筹谋和准备。 范汝为心中愤怒,但也不得不承认,吕师囊的这次夜袭大大削弱了他的实力。现在他面临着一个新的困境:如何在吕师囊的强大攻势下保住武夷山的地盘。 与此同时,建州知府王凌明也得知了吕师囊夜袭武夷山的消息。他一直关注着福建的局势,对于范汝为的崛起和吕师囊的行动都十分了解。 在武夷山贼人黑吃黑的消息传到建州后,知府王凌明一直在密切关注局势的发展。他看到了范汝为与吕师囊之间的矛盾,也意识到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可以利用双方的冲突来达到他自己的目的。 王凌明心生一计,他觉得现在正是一个拉拢范汝为的好时机。范汝为刚刚受到重创,如果能趁此机会对其进行招安,不仅可以削弱吕师囊的力量,还可以为朝廷收复这片动荡之地。他认为,只要能够招安范汝为,便能以范汝为为先锋,共同剿灭吕师囊及其南路军势力。这样一来,既能把明教势力赶出福建路,又能将范汝为这个不可控的因素纳入朝廷的统治之下。 于是,王凌明迅速写了一封奏折,陈述了当前福建的局势,以及他认为可行的策略。他主张,朝廷应尽快下旨招安范汝为,以平息武夷山的动荡,并借此机会重新稳固朝廷在福建的统治。他知道,若朝廷能采纳他的建议,福建的局势将很快发生变化。 他在奏折中写道:「福建武夷山范汝为,虽为草莽之徒,然其众甚众,若能招安,必能为我朝所用,共剿魔教吕贼之乱。望陛下早日赐旨,以安民心。」 王凌明的奏折送达开封后,立即引起了朝廷的重视。此时,朝廷内部对于福建的局势颇为关注。一方面,吕师囊的南路军仍然是一支不容小觑的势力;另一方面,范汝为等绿林豪杰的崛起又让局势更加复杂。 朝廷内部对于王凌明的提议展开了激烈的讨论。一些大臣认为,范汝为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招安不过是权宜之计;但也有大臣认为,此时福建局势紧张,若能以招安之策稳定局势,未尝不是一个好办法。 最终,赵佶决 定暂时观望,派遣使者前往福建,调查当地的实际情况,再做定夺。在朝廷看来,福建的局势尚在可控范围内,招安与否,仍需慎重考虑。 在朝廷的使者赶赴福建的途中,吕师囊和范汝为双方陷入了短暂的相持状态。吕师囊虽然在夜袭中大获全胜,但他也意识到范汝为的实力仍然不容小觑,不愿轻易发动大规模的进攻。 而范汝为则在紧急整顿队伍的同时,也在思考如何应对吕师囊的下一步行动。他知道,自己的地盘和人马虽多,但纪律松散,若再遭到类似的夜袭,恐怕难以承受。 于是,福建的局势一时间陷入了微妙的平衡。吕师囊和范汝为都在暗中积蓄力量,等待着下一次的较量。谁能在这场角力中占得上风,还未可知。此时,吕师囊与范汝为之间的对抗,已经不仅仅是江湖豪杰之间的争斗,而是一场牵动整个福建,甚至可能波及整个朝廷的重大事件。 第188章 圣火遇袭 宣和六年正月廿九,四明山脚下,一条蜿蜒的小径通向山中密林深处。此时,陆朝东正躲在一处隐蔽的树林里,透过树叶的缝隙,静静观察着山中情况。他的神情凝重,眉头紧锁,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几天前,他的手下探子在四明山发现了一处秘密据点。此处守备力量薄弱,仿佛不设防一般。更为重要的是,他们隐隐听闻这地方藏有某个对明教极为重要的机密——西域圣火,这一重大发现让他心中燃起了彻底铲除魔教的决心。 四明山位于明州越州交界,群山连绵,林深树茂,山高林密,风景秀丽,自古便是易守难攻的险地。然而在这宁静之中,却隐藏着一股暗流涌动的力量。三年来,四明山的摩尼教据点虽然表面上看似是良民聚集地,但在陆朝东的暗中调查下,终于暴露出其真实身份——这里竟是魔教的秘密据点,传闻中还藏有象征着魔教传承的圣火。面对这样的秘密,陆朝东决定铤而走险,策划了一场突袭行动。 对于这个传说中的宝物,陆朝东早有耳闻。西域圣火乃是魔教圣物,象征着力量与希望,传说能焚尽一切邪恶。若能夺取圣火,不仅可以重创魔教,更能震慑朝廷内外,对自己一族的声望和地位无疑是极大的提升。 得知这一消息后,陆朝东迫不及待地奔走于明州、越州各州府和县衙,试图联合官军一同剿灭魔教。但让他始料未及的是,三年来,慈余公路早已成了明州、越州两地官府的摇钱树。这条路上,明教暗中经营,为官府贡献了不少银两,双方早已形成了心照不宣的默契。 无论陆朝东如何游说,令他感到愤怒和失望的是,这些地方官府竟然毫不配合,反而一口咬定四明山和达蓬山的百姓皆为良民,绝无通贼之事,不予出兵。他们推诿搪塞,甚至拒绝派兵相助。陆朝东愈发清楚,原来这些官吏早已与魔教沆瀣一气,共同欺瞒朝廷。 眼看朝廷官军无望,陆朝东心急如焚。碰壁之后,无奈之下,他只好转而前往越州山阴县「双清堂」,拜访自己的堂弟陆宰(此时距离陆游出生应该还有一年),请他向开封朝廷上书,揭发如今明教势力日益壮大,而地方官府早已与贼人勾结,欺瞒朝廷。 陆宰虽身居两路转运使官职,但也清楚明州、越州的腐败。他本不愿与明教为敌,但眼见堂兄如此执着,且明教日渐嚣张,最终还是答应了请求。他动用了自己在朝中的关系,写信给开封府,揭露当地官府与魔教勾结的真相,力陈魔教之危害,恳请朝廷派兵剿灭。 「朝东兄,你放心,此事我定会竭尽全力。」陆宰坚定地说道。 尽管如此,陆朝东深知,朝廷的旨意远水解不了近渴,这样的请求未必能立即得到朝廷的回应。为了不让魔教有进一步发展壮大的机会,他决定立即采取行动。回到庄上后,他召集了三千庄客,由霸王龙陆舒和霸王虎陆畅两位家将率领,直奔四明湖而去。 他深知这一战的胜败不仅关乎到他个人的声望,更关系到大宋朝廷对魔教的打击力度。 「今日我们不但要夺取圣火,还要让这些乱贼明白,大宋的疆土岂容他们撒野!」陆朝东对着集结的庄客们高声喊道,士气顿时高涨。 随着一声令下,队伍直奔四明山而去。四明山脚下,陆朝东的队伍已潜伏多时,等待夜色掩护展开突袭。 三更时分,四明湖边一片寂静。皎洁的月光洒在湖面上,泛起一层粼粼波光。陆朝东和他的手下悄无声息地接近湖边,准备发动袭击。 湖边的山洞口,正是西域圣火的藏身之地。此时,洞口只有少量守卫,显得毫无戒备。陆朝东心中暗喜,悄声命令道:「霸王龙,霸王虎,立刻发动进攻,务必速战速决!」 随着一声令下,三千庄客如同猛虎下山,迅速向山洞口扑去。 四明山上,华光大师正带领着一支回鹘武僧团 守护着摩尼教的重要据点。由于近日局势相对平静,武僧团的防备有所松懈,陆朝东的突然袭击让他们措手不及。 「敌袭!敌袭!」一声尖利的哨声划破了山间的宁静。守卫的回鹘武僧团措手不及,被打得猝不及防。一时间,山洞口刀光剑影,喊杀声震天。 陆朝东的军队迅速攻入,四下围攻武僧团。回鹘武僧虽为武艺高强,但面对如此猛烈的攻势,还是显得有些慌乱。几次交锋下来,已然有多人负伤倒地。 「保护圣火!绝不能让他们得手!」华光大师大声指挥着,眼中满是焦急之色。 圣火藏于山洞之中,陆朝东的军队不断向洞口逼近。华光大师带领着余下的武僧拼死抵挡,双方展开了激烈的厮杀。刀光剑影,鲜血四溅,整个四明山充斥着喊杀声和兵器的碰撞声。 「冲进去!抢夺圣火!」陆朝东眼看着胜利在望,心中更加坚定。 华光大师见状,立即调动身边的几名精锐弟子抵挡。然而,陆朝东手下人多势众,瞬间便压制了守卫,将他们逼入了山洞深处。 眼看山洞即将被攻破,洞内的华光大师冷静地发出一声佛号:「阿弥陀佛!众弟子,护法之战在此一刻,务必以死相护!」 武僧们闻言,纷纷屏气凝神,严阵以待。他们虽然人数不多,但每个人都是经过严格训练的精锐。此时,他们团结一心,誓死守护圣火。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就在陆朝东以为胜券在握时,突如其来的变故发生了。陆朝东猛地回头,只见一支身着明教装束的军队正急速向这边赶来。达蓬山第二师师长邓荣和一丈青王氏赶到,带领数百明教弟子,犹如神兵天降。 「援军来了!坚持住,兄弟们!」华光大师大声喊道。 邓荣一声怒吼:「狗贼何敢如此猖狂!兄弟们,护法要紧,杀!」 一丈青挥舞着她的长矛,直取陆朝东的阵前。她目光如炬,步伐稳健,每一招每一式都带着无穷的力量。霸王龙陆舒和霸王虎陆畅与她交手,竟然一时之间无法奈何。 在一丈青的带领下,明教弟子们士气大振,迅速稳住了阵脚。华光大师也趁机指挥武僧们进行反击,双方在洞口展开了激烈的巷战。明教援军的到来,令陆朝东一方士气大跌。 「撤退!撤退!」陆朝东见情况不妙,知道今日已无胜算,不得不下令撤退。他知道,再不走,就要全军覆没了。 然而,撤退并非易事。在狭窄的山道上,庄客们挤作一团,相互推搡,乱作一团。陆朝东一边指挥撤退,一边还得抵挡追击的明教弟子。 最终,尽管他们迅速撤离,还是有数十名庄客被俘,更多的人被乱箭射中,重伤倒地。经过一番苦战,陆朝东带着残余的庄客退到了四明湖外。他们虽然未能夺取西域圣火,但侥幸逃过一劫。陆朝东带领残兵撤回山下,心中虽有不甘,但也不得不承认这次突袭行动的失败。 回望山中,陆朝东脸色苍白,心中懊恼不已。他知道,今日之败,不仅让自己错失良机,更让魔教加倍警惕。下一次再想发动突袭,恐怕再无机会。 而在四明山深处,华光大师望着逃走的陆朝东,眉头微皱。华光大师走到洞口,看着洞内的圣火,眼神中露出一丝忧虑。他低声对一丈青道:「此番劫难,看来我教的秘密已被窥探。我们必须更加谨慎,确保圣火不再被外人觊觎。」 一丈青点了点头:「师父放心,弟子一定会加倍守护,绝不让圣火再受威胁。」 「这些宋贼的朝廷鹰犬,居然能找到这里。」邓荣眉头紧锁,「看来,我们的行动已经暴露了。」 「无妨,骨咄禄,只要我们守住这圣火,他们就不能动摇我们摩尼教的根基。」华光大师冷冷地说道。 四明山的夜色渐渐浓厚,山风呼啸而过,带走了白日的喧嚣。 邓荣组织明教弟子们重新布防,紧守在山洞周围,决心保护圣火不再遭受任何威胁。 这场突如其来的袭击虽已过去,但对双方而言,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邓荣和华光大师望着洞外的天空,暗自下定决心,四明山的秘密绝不能外泄。今后,他们将会加强防备,等待新的指令,直至明教大势完成。此刻的四明山,虽经此一战,但却仍然危机四伏,等待着下一个风暴的到来。 第189章 开封朝议 宣和六年二月十四日,寒冬渐去,春意微露。大宋的都城开封,此时正处于一种诡异的平静之中。宣和六年的朝堂,不同于往日的风平浪静,各地奏折频繁送达,揭示了国内外局势的复杂多变。 刚刚上任的宰相王黼坐在高堂之上,面带微笑,眼神中闪烁着自信的光芒。作为新近得势的朝廷重臣,他深知此时正是展现自己能力的好时机。自蔡京退休在家后,朝中政局变化莫测,王黼深谙其中的风险与机遇。 昨日蔡京的长子蔡攸突然站出,直言不讳地弹劾自己的父亲,称其老迈昏庸,建议他退休在家。 这一突如其来的举动引起了众人的哗然,连赵佶也惊愕不已。他抬眼望向蔡京,只见蔡京面色苍白,显然已经气急攻心。 王黼见状,趁机发难,「陛下,蔡太师年事已高,确实应该颐养天年了。」 赵佶迟疑片刻,终于点头,「那就依王相所言,蔡太师回家颐养天年吧。」 随着这句话的落地,蔡京默然退下,王黼则得意地看向蔡攸。蔡攸此时已升官为枢密副使高位,虽然面上不动声色,但心中却早已翻江倒海。蔡京此时年近八旬,作为长子的蔡攸也已年过半百,父亲老而不死挡了自己上进的路,他也只能做一回逆子了。 随着宣和五年度税赋统计的公布,秀州的税赋贡献猛然跃居第二,仅次于明州。这一切都得益于新上任的知府袁正,以及上海滩开埠后引进的新货品,进一步推动了江南经济的发展。 「陛下,秀州的经济增长令人欣喜,但同时也暴露出南北经济的巨大差距。」户部尚书白时中奏道,「若不加以控制,只怕南北矛盾会日益加剧。」 「确实。」赵佶深思,心中已然明了这个问题的严重性,但却一时拿不定主意。 「启奏皇上,今有数件要事需立即商议。」王黼首先发言,声音沉稳,字字铿锵。他的身旁是新升官的蔡攸,蔡攸虽是蔡京之子,但在蔡京被弹劾后,他及时转向王黼一派,成功站稳了脚跟。 宋徽宗赵佶坐在龙椅上,听闻此言,微微点头:「爱卿请讲。」 「第一件事,福建建州知府王凌明上书,建议招安武夷山贼首范汝为。王知府认为范汝为虽是贼寇,但若能招安,或可用以剿灭吕师囊等叛军。」王黼看了一眼手中的奏折,继续道:「此事,诸位大臣有何看法?」 御史中丞何槚率先发言:「启奏皇上,范汝为虽为贼寇,但亦是一方豪杰,若能降服,或许能为我朝所用。然而招安贼人,一直以来风险颇大,须慎之又慎。」 礼部尚书张纲则持反对意见:「启奏皇上,臣以为不可。范汝为此辈不过草莽之徒,若予招安,恐其心不诚。朝廷招安应择良才,岂能以贼寇为荣?若其反复无常,只会徒增祸患。」 赵佶听后,沉思片刻道:「两位爱卿言之有理。此事再议,待调查清楚范汝为之所图,再行决断。」 紧接着,王黼又提及了泉州稽私团练使郑世昌的奏章:「郑世昌提议,以赏赐澎湖的陈义庄为名,起用海盗庄客协助剿灭明州水贼。此计可行否?」 王黼看了一眼奏折,轻声冷笑,「泉州果然还是那副模样,居然想着用海盗来剿匪,真是荒唐!」 「王相公,郑世昌的提议未必全无道理。」张叔夜不甘示弱,立刻反驳,「海上贼寇与陆上不同,若能以贼制贼,或许能出其不意,迅速清剿。」 兵部尚书李纲对此颇有兴趣:「泉州水师在当地威望颇高,若能以海盗庄客协助剿贼,确实是个好办法。只是,海盗庄客乃无信之徒,如何确保他们不反过来危害我朝?」 蔡攸眼珠一转,笑道:「李尚书所言甚是。臣以为,可先予陈义庄一定赏赐,若其效忠我朝,再予封赏。至于海盗庄客,若能剿灭明州水贼,亦可暂时利用。」 赵 佶点了点头:「如此可行。传旨泉州,允其所请,但须严密监控,不得任其妄为。」 在讨论完海盗问题后,王黼提到了陆宰关于明州与越州官员包庇明教的奏折:「陆符钧言明教贼人在昌国县胡作非为,明州越州等地官员皆有包庇之嫌。臣认为,此事若不及时处理,恐有变数。」 「陆宰所言甚是。」张叔夜紧随其后,「臣也听闻,地方官府与贼人勾结,实在是朝廷的败类。」 蔡攸却摇了摇头,「这些都是传言,未必可信。地方官府的困难,我们身处朝堂又怎能真正体会?我建议派人前往实地调查,再作定夺。」 此时,工部尚书黄潜善插话道:「启奏皇上,臣以为可立即派出钦差,前往明州越州彻查此事。若果真有官员通敌,绝不姑息。」 赵佶赞同道:「黄尚书言之有理。立即派人彻查,务必查明真相。」 陆宰的密奏让朝堂再次陷入了争论的漩涡。陆宰是陆游的父亲,平日里少言寡语,但却目光如炬,这次他直言不讳地指出,明教贼人在昌国县胡作非为,且明州、越州等地的官员皆有包庇贼人的嫌疑。 「陆宰所言甚是。」王黼紧随其后,「臣也听闻,地方官府与贼人勾结,实在是朝廷的败类。」 蔡攸却摇了摇头,「这些都是传言,未必可信。地方官府的困难,我们身处朝堂又怎能真正体会?我建议派人前往实地调查,再作定夺。」 与此同时,高丽驻开封鸿胪寺使者也上书控诉宋朝海贼侵夺高丽耽罗郡的行径。此事一出,朝堂哗然。 礼部尚书张纲立刻质问高丽使者:「耽罗国本是独立之邦,高丽岂能越权代其上书?若有侵夺,亦应由耽罗国自行告之。」 高丽使者闻言,急忙辩解:「耽罗实乃我高丽属国,故代为上书。望大宋天子明鉴。」 宋徽宗挥了挥手,示意稍安勿躁:「此事有待调查,务必弄清事情原委,不可轻信一面之词。」 「陛下,此事或有蹊跷。」礼部尚书张纲站了出来,「高丽国近年屡屡冒名耽罗国向我朝贡(骗两份红包),恐怕这次又是借题发挥,混淆视听。」 赵佶点头,随即转向使者,「耽罗国一向与我大宋关系良好,怎会发生这种事?朕会派人调查此事,若果真有不法之徒侵犯高丽,一定严惩不贷。」 使者行礼道谢,但眼中却带着一丝不安。 最后,高俅班师回朝,面见宋徽宗。他汇报了平定沂州绿林山寨的胜利,并请求水师到位后,攻灭龟缩在郁洲岛的宋江部。 「启奏皇上,臣已平定沂州绿林,现只待水师到位,便可剿灭宋江残部。」高俅自信满满地说。 宋徽宗欣慰道:「高卿果然不负朕望。你在郁洲之事,朕已派泉州水师前往,务必彻底剿灭宋江,不留后患。」 高俅却话锋一转,继续告状:「臣还有一事,呼延绰、呼延庆叔侄二人,竟皆有叛国通贼之举,建议将呼延家一族下狱,包括韩世忠的部将呼延通。」 此话一出,朝堂上顿时鸦雀无声。呼延家在军中有些威望,尤其是韩世忠之部将呼延通,更是赫赫有名的猛将。 王黼见状,微微一笑:「高太尉所言,若有确凿证据,须严加处理。但呼延通素有忠诚之名,是否通贼,还需再三查证。」 宋徽宗深知高俅与呼延家之间的矛盾,不愿轻易下决断。他思索片刻,道:「高卿所言,朕会让刑部彻查。若果有通贼之举,必严惩不贷。」 朝会结束,众臣退朝。宋徽宗站在御书房内,望着窗外的雪景,心中百感交集。大宋的朝堂,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波涛暗涌,各方势力明争暗斗,稍有不慎,便会引发巨大变故。 王黼走出大殿,脸上依旧挂着那抹自信的笑容。他知道,自己已经在这场政治博弈中占得先机,但前路依 然充满未知。他必须小心翼翼,步步为营,才能在这变幻莫测的朝堂中站稳脚跟。 而此时的吕师囊、范汝为、宋江等人,也都在暗中积蓄力量,等待着下一场风暴的来临。大宋的天下,似乎正走向一个新的动荡时期。 第190章 无缝天衣 宣和六年初,江南织造厂的轰鸣声在舟山群岛上空回荡,昭示着一种全新的纺织时代的到来。由方梦华设计的百花纺车开始批量投产,三千女工在宽敞明亮的厂房内忙碌着。 正月初八晨曦微露,舟山市的江南织造厂内,三千名女工已经整齐地排成了两列,等待着开始新一天的工作。今天不同于往常,因为这是江南织造厂新式纺车正式投产的第一天。整个厂区弥漫着一股紧张而兴奋的气氛。 厂房内,偌大的纺织机横亘在两排女工面前,每台纺织机的宽度足足有三丈,显得格外壮观。这些新式纺车,由于机械化的多重飞梭设计,彻底改变了传统纺织工艺。织机的宽度不再受限于手工穿线的臂展,女工们操作起来得心应手,不禁对这台机器的潜力充满了期待。 随着一声清脆的钟声响起,工头叶九姑喊道:「大家注意!准备开始!」话音刚落,女工们迅速上前,两人一组站在纺车前,熟练地操作起来。机器发出轻微的轰鸣声,飞梭在织机上飞快地穿梭着,原本单调的织布声此刻却变得有节奏起来,仿佛奏响了一曲新生的乐章。 江南织造厂的投产,掀起了一场席卷整个江南的织造变革。传统的织机,因为需要手工穿线,设计上局限于一名女子的臂展宽度。因此,一匹布的宽度被限制在六尺左右,制作成人服装时,常常需要多块布匹拼接,这样的工艺成为了历史的束缚,也让「天衣无缝」成了一种凡间无法达到的境界。然而,方梦华的到来,彻底颠覆了这一切。在她的设计下,江南织造厂的新式织机百花纺车彻底颠覆了这一局限。通过机械化的多重飞梭设计,不仅极大地提高了织布效率,织机的宽度被大幅度扩展到三丈,两人便可轻松操作。这意味着,一块布匹可以从头到尾织成,无需再用多块布料拼接。这样的技术突破,使得织造厂的布匹不仅更加宽大,而且更为结实和美观,这种设计使得织出的布匹不再有传统的接缝问题,实现了真正的「天衣无缝」。 新式织机的投入使用,使得江南织造厂的产量如井喷般增长。女工们在方梦华的指导下,很快就掌握了新机器的操作技巧。她们两人一组,站在宽大的织机两侧,通过精密的机械传动系统,操控着多重飞梭来回穿梭,快速织出一匹匹宽大而无缝的布料。这种突破性的变化,使得明州制造的布匹——「明锦」这个名字,迅速在上海滩的市场上响亮起来。因为这种布匹出自明州的江南织造厂,方梦华特地为其起名为「明锦」,寓意光明的织物,象征着新技术带来的明亮前景。不仅产量巨大,质量上乘,而且因为无缝纺织工艺,其在服装制作上的应用也格外广泛,尤其是在高档时装领域,成为了无可替代的珍品。 明锦的崛起,直接冲击了传统手工纺织行业。那些靠手工织布为生的家庭作坊发现,他们几代人传承下来的技艺在明锦面前变得一文不值。明锦不仅质地优良、无缝连贯,且成本更低,生产速度更快,迅速占据了市场,成为了江南乃至整个宋朝最为抢手的「细软」之一。 这种机械化操作不仅极大地减少了体力劳动,还大大提升了织布的速度和质量。方梦华的创新设计,使得「明锦」在市场上很快占据了绝对的优势。那些以手工织布为生的作坊,面对这种新产品,逐渐失去了竞争力。 「这布料怎么这么宽,还这么平整?」一位前来集市采购的布商摸着一块明锦,不禁惊叹道,「而且看起来完全没有拼接的痕迹。」 「是啊,这可是明州织造厂出的新货,听说叫‘明锦’呢!」一旁的商贩接过话来,「不但柔软结实,还能做成无缝的衣服。你看,这料子多好!」 布商心里一动,当即决定多买几匹回去看看市场反应。果然,这批明锦一到货,立刻被抢购一空,连一向挑剔的富商也赞不绝口,纷纷慕名前来订购。这样一来,明锦的声名迅速传开,成 为了江南地区「细软」领域的硬通货。 但这场变革并非没有波澜。江南织造厂的成功,激起了传统手工织布工匠们的强烈不满。许多作坊因为无法竞争而被迫关门歇业,这让一部分工匠对新技术产生了抵触情绪。 「哎,这明州的织造厂,简直就是要断我们的生路啊!」一个老织布工坐在自家破旧的织机旁,愤愤不平地说,「以前大家都是靠手艺吃饭,现在好了,什么机器织布,一下子就把我们的活都抢走了!」 明锦的流行不仅局限于江南,很快便通过商路传到了开封和远方的君士坦丁堡。开封城内,达官贵人们纷纷前来抢购这种新式织物,尤其是那些贵妇们,她们为能穿上这无缝高档的时装而倍感荣耀。与明锦相得益彰的,是由方梦华设计的新式旗袍,这种结合了现代剪裁与传统元素的成衣迅速风靡开来,成为贵妇们竞相追逐的时尚。 而在遥远的君士坦丁堡,明锦也得到了贵族们的热烈追捧。这些来自东方的布匹被视为奢侈品,售价高昂,却依旧供不应求。许多商人不远万里来到秀州的上海滩,只为一睹明锦的风采,并将其运往西方市场。 而对于这股新兴的纺织浪潮,早有准备的秀州知府袁正比任何人都更早看到了商机。他早在达蓬山代理寨主时,就已经领悟到方梦华的新式女装设计潜力。那些按照旗袍式样制作的新式成衣,一经推出,便在市场上大受欢迎。 宣和六年三月初一,袁正站在秀州华亭县上海滩外的码头上,望着一艘艘满载明锦和新式日化用品的商船远航。他心里清楚,这些货物不仅会运往开封,进入皇宫贵族的衣柜,也会跨越大洋,销往远在巴格达和君士坦丁堡的贵妇圈。 作为一个裁缝出身的秀州知府,袁正比任何人都更能看清明锦带来的巨大商机。早在他担任达蓬山代理寨主的时候,他就已经看到了方梦华设计的新式女装(旗袍和现代款式汉服)的潜力,并积极推动其在市场上的推广。如今,明锦的出现,无疑是对他当初远见的最好验证。高档无缝服饰的需求将会激增,尤其是在那些追求极致时尚与高雅品位的上层阶级中,明锦将成为他们争相追逐的对象。 在他的安排下,秀州的各类商铺和作坊纷纷调整生产计划,专门为明锦的制作和加工服务。商人们摩拳擦掌,争先恐后地想要在这场新一轮的纺织革命中分得一杯羹。而朝廷也开始逐渐注意到这一来自东南沿海的「奇货」,那些曾经认为江南不过是富庶田地的朝臣们,逐渐意识到,一个新的经济重心正在形成。 然而,袁正心里明白,这一切的背后,是方梦华无声无息的布局。她用自己的智慧和远见,将江南的纺织业推向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同时也在无形中稳固了明教的经济基础。上海外滩埠的繁荣,慈溪滩涂改造的成功,乃至明锦的问世,都是方梦华运筹帷幄的结果。 随着明锦的进一步普及,江南的经济影响力将会更加强大,而明教的势力也将会更加稳固。袁正望着远去的商船,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期待和隐隐的担忧。他知道,随着这些「细软」进入北方,明教与朝廷的对峙或许终将不可避免。 江南织造厂的正式投产,不仅带来了明锦的流行和经济的繁荣,也悄然改变了舟山地区的社会结构。大量家庭主妇走出家门,走进织造厂,成为一名名副其实的工人。这一转变不仅带来了可观的收入,也逐渐改变了她们在家庭中的地位和角色。 对于这些家庭主妇而言,织造厂提供的不仅仅是一份工作,更是一种全新的生活方式。她们告别了过去日复一日的家庭琐事,走进宽敞明亮的厂房,和成百上千的同伴们一起劳作。在这里,她们不再只是家庭的附属品,而是经济独立、充满自信的劳动者。 江南织造厂的工资待遇非常优厚,工人们每天的收入甚至超过了许多家庭传统手工业一 旬的收入。这使得许多家庭的经济重心开始向这些女工们倾斜。她们手中握有了越来越多的钱财,逐渐掌握了家庭的经济命脉。 这一变化也带来了家庭内部权力结构的调整。在过去,家庭经济主要由男性主导,他们掌控着家中的大部分经济决策权。然而,随着越来越多的女性成为家庭经济的主要贡献者,她们在家庭中的话语权也得到了显著提升。许多家庭的女性开始主动参与家庭的财务管理和决策,甚至在某些情况下,成为了家庭的主心骨。 这种变化不仅体现在经济层面,也深刻影响了家庭关系。舟山地区到处都可以听到类似「和离就和离,谁怕谁?」的口号。在这片海岛上,越来越多的女性开始敢于为自己的权益发声,不再一味忍受家庭暴力或不公正对待。她们中的一些人甚至开始勇敢地提出和离——这一在传统社会中被视为惊世骇俗的举动。 于是,每当有女工遭遇家庭矛盾或不公时,她们便会聚集在厂区,在这里畅所欲言,相互支持。她们不再是沉默的受害者,而是勇敢的讲述者和行动者。她们分享彼此的经历,互相鼓励,形成了一个又一个强大的支持网络。 「妳看,织造厂里多的是好工作!我们辛辛苦苦赚来的银子,为什么要全都交给那些只会躺在家里喝酒的男人?」一位身材高大的女工激动地说道。她的话引起了在场其他妇女的共鸣,纷纷点头附和。 「就是!和离了又怎样?我们不怕!谁怕谁!」另一位年轻的女工跟着大声说道,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这些变化逐渐引起了舟山社会的广泛关注和讨论。一些传统观念的支持者认为,这样的变化是对家庭秩序的挑战,甚至有人担心,这会动摇整个社会的根基。然而,更多的人开始思考这种新型家庭模式的可能性和合理性。尤其是在明教势力控制的区域内,女性独立自主的观念得到了更多的尊重和认可。 方梦华一直密切关注着这种社会变革。在她看来,女性的经济独立和社会地位提升,不仅仅是江南织造厂带来的副产品,更是她所期望看到的社会进步。她深知,只有当女性真正获得经济独立和社会认可,她们才能真正掌握自己的命运,进而推动整个社会的进步。 在她的推动下,舟山地区逐渐从一个小小的社会现象,演变成了一场广泛的社会运动。越来越多的女性在这场运动中找到了力量和勇气,勇敢地为自己的权益而战。 就这样,江南织造厂不仅改变了舟山的经济格局,也深刻影响了这里的社会结构。妇女们在这场变革中,逐渐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和声音。在这片海岛上,她们不再只是家庭的附属品,而是能顶起半边天的主力军。 第191章 上海股市 宣和六年二月初二,清晨,上海滩上雾气弥漫,一座新建的三层大楼「外滩卅二号」屹立在岸边,格外引人注目。大楼的正门上挂着一块崭新的木牌,牌子上写着几个大字:「上海股票交易所」。门口早已人山人海,各色衣着的商人、地主、富豪甚至一些官员都汇聚于此,整个交易所显得热闹非凡。虽然天上飘着淅淅沥沥的小雨,但丝毫没有影响到人们的热情。大楼门口高悬的「上海股票交易所」牌子在雨中闪闪发光,这块牌子的出现,立刻吸引了众多中外商人、官员及好奇的百姓众多好奇的目光。 门外,几个穿着朴素的乡绅正在交头接耳。 「这‘公司’到底是个啥玩意儿啊?」一个中年乡绅挠着头,困惑地问道。 「听说是几个人合伙做生意,然后把份子分成一张张的纸票,谁拿到这些纸票,谁就是股东,等公司赚了钱,股东就能分到银子。」另一个看似见多识广的商人解释道。 「这不就是投银子入股吗?可为啥叫‘股票’?」中年乡绅还是不太明白。 那商人哈哈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听人说,这些纸票就叫‘股票’,是代表你在公司里的股权。你有多少股票,就代表你在这家公司里占了多少份额。」 几个围观的商人和乡绅听得似懂非懂,不住地点头,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交易所内,几名工作人员正忙碌地准备着开市的各项工作。他们将一盏盏红灯笼和绿灯笼挂在大厅的高处,代表着卖方和买方的不同标记。 交易所的中心位置有一个高台,上面放着一张大桌子,桌子上摆放着一只木槌和几本厚厚的账簿。高台后面是一面大黑板,上面用白粉笔写着十二支股票的名字和起始价格: 江南织造:每股一两 灕渚矿业:每股五钱 梅岑冶金:每股六钱 四明驿站:每股三钱 余姚盐田:每股八钱 慈溪琉璃:每股五钱 达蓬水泥:每股四钱 百花日化:每股七钱 翁洲硝土:每股一两二钱 济州开发:每股一两五钱 奄美硫磺:每股一两三钱 舟山海运:每股二两 「今日这场面,可真是少见呐!」一名交易员兴奋地对旁边的同事说道,「咱们这个股票交易所,可是头一回在大宋开办,想不到会吸引这么多人来。」 「是啊,看来这些人都想趁着这个机会,碰碰运气呢。」另一名同事笑着回应。 交易大厅内,一片热闹非凡。十二支股票的名称被整齐地写在大黑板上,每支股票的旁边都标注着最新的价格。几位穿着统一服装的工作人员正忙碌地更新着数据,他们面前的柜台上摆放着各种账本和合同,身后则挂着红布和绿布灯笼,分别代表低价喊卖和高价喊买。 四周的围栏内,挤满了前来交易的各路商人。他们有的是江南的本地富商,有的是从北地赶来的投机者,还有不少则是沿海一带的外国商人。他们神情各异,有的眉头紧锁,有的满脸兴奋,不时低声讨论着手中的股票和最新的市场动向。 在交易所的角落里,一位身穿长衫的学者正拿着一块小黑板,向围在他身边的人讲解这些新名词。 「各位,各位,听我说,这个‘公司’,就像是一群人合伙做生意,每个人出点钱,赚了大家分,赔了也大家一起担。‘股份’呢,就是你出的钱的多少占了公司多少比例,这就是你的股权。」 一个商贩模样的人听得一头雾水,皱着眉头问道:「那我们买这些‘股票’,到底是赚还是赔啊?」 学者笑道:「这就得看你买的是哪支股票了。‘股票’的价格涨了,你卖出去就能赚。要是跌了,你就得赔钱了。」 商贩点点头,似懂非懂地说 道:「那我还是买点‘百花日化’的股票吧,听说这公司卖的香皂特别好,大家都抢着要。」 不远处,一名大食(阿拉伯)商人正和他的助手低声交谈,用的是不甚流利的汉语。 「这些‘公司’,是做什么的?」外国商人皱着眉头问。 他的助手摊开一张纸,上面详细地写着每支股票的背景:「蒲先生,这是‘梅岑冶金’,他们炼铁造钢。这是‘四明驿站’,专门运送货物。这些公司都有自己的生意,我们买了他们的‘股票’,就等于参与了他们的生意。」 大食商人点点头,若有所思:「那我们要不要买些‘舟山海运’的股票?我听说他们的船队很强大,货物送得又快又准。」 助手笑了笑:「对,‘舟山海运’的股票看起来很有前途。我听说他们最近还开通了几条新的航线,这可是赚钱的好机会。」 一声清脆的钟声响起,交易所正式开市。 人群中立刻骚动起来,许多商人迫不及待地涌向柜台,争先恐后地递上银票,口中喊着: 「我要买江南织造的股票!」 「给我来十股济州开发!」 「漓渚矿业!漓渚矿业!我要五股!」 交易员们动作麻利地接过转让合同,记录在册,同时将代表股票的纸票交到买方手中。 「各位各位,慢些!排好队,一个一个来!」交易员们大声维持着秩序。 朱天权站在稍远处,观察着交易所内的混乱场面。尽管之前已经听过关于股票的概念,但当亲眼看到如此热闹的场景时,他心中还是有些茫然。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些纸票真的能值钱?」他低声自言自语。 这时,一个年轻的商人拿着几张「百花日化」的股票兴奋地走到陆朝西身边,得意地炫耀道:「你看我刚买的这些股票,方教主的新产业,听说将来一定大有作为!」 朱天权皱了皱眉:「可这不过是几张纸,又怎么能值银子?」 年轻商人笑了笑,解释道:「这你就不懂了吧!方教主在江南和东海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听说她的日化产品在各地都很受欢迎,生意越好,这些股票的价值就越高。等到年底分红的时候,咱们这些股东都能赚到不少银子!」 朱天权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他看着手中的「梅岑冶金」股票,心中暗想:看来跟着方教主,果然能大赚一笔。既然这样,倒不如先持有这些股票,看看能不能赚更多。 陆朝西混在人群中,身后跟着几个家仆。他神情略显紧张,手中紧握着几张股票,这是「江南织造」的股权。自从方梦华将上海滩的地契换成这些股票后,他一直心存疑虑,觉得这笔交易似乎有些不划算。今日他特意前来看看,能否将这些股票脱手,换回一些银两。 「老爷,我们真的要卖掉这些股票吗?」一名家仆小声问道。 「先看看行情吧,如果卖不出好价钱,也不用急。」陆朝西沉声道,眼睛紧盯着交易所的大门。 交易所内,几名穿着统一服饰的工作人员开始挂起红布和绿布灯笼,分别代表低价喊卖和高价喊买。喊价声此起彼伏,交易员们在台上激动地挥舞着手中的木槌,一次次敲定成交。人群中不时发出惊叹声和赞叹声,显然是被眼前的热闹场景所震撼。 陆朝西瞪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突然,他发现手中的「江南织造」股票在市场上炙手可热。原来,方梦华在上海滩开创了「明锦」和「无缝天衣」,这两种新产品一经推出,便受到了市场的疯狂追捧,使得「江南织造」股票价格一路飙升。 眼见自己的股票身价倍增,陆朝西心头狂喜。他原本打算趁机抛售手中的股票,但看到价格不断上涨,最后决定冒险再投入一些资金,把原本准备卖掉的股票全部买回。 「快,快去找人,帮我把这些股票全买回来!」陆朝西对身边的家仆们急促地吩咐道。 几个家仆迅速挤入人群,按照陆朝西的指示行动。不一会儿,陆朝西手中的股票数量不仅没有减少,反而多了几张。 等到交易结束时,陆朝西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股票居然涨了三倍之多。原本他只想着能保住本钱就好,没想到会有如此大的收获。他看着手中增值的股票,心中对方梦华的信任也越发坚定。 「方大当家真是个奇女子,跟着她,果然前途光明。」陆朝西喃喃自语,脸上满是笑意。 此刻,他早已将给陆朝东带路攻打昌国县的约定抛诸脑后,全心全意地打算跟随方梦华的发展步伐。 一群来自苏州的绸缎商人也聚在一起,正在讨论各自买入的股票。 「老王,你买的是哪支?」一个商人问道。 「我买了‘慈溪琉璃’,听说这公司烧的琉璃特别漂亮,销路不错。」老王答道。 另一个商人笑了笑:「我买了‘翁洲硝土’,这可是做火药的好材料,需求量大,我看这支股票肯定涨。」 「那你们知道吗,‘达蓬水泥’也是个好选择,这可是盖房子必用的东西,刚才我看到已经涨了不少。」又一个商人插话道。 「你说得对,」老王点点头,「不过现在最火的还是‘济州开发’,你们看,大家都在抢呢!」 他们的讨论引来了更多人的关注,大家纷纷围了过来,听他们分析各支股票的前景。不少人当场决定,跟着他们一起买入看好的股票。 交易所里,买卖声、喊价声、讨论声交织在一起,热闹非凡。这一天,上海股票交易所的开市,为江南的商界带来了前所未有的震撼和激情,也让所有人对未来的商业发展充满了期待。 交易所内,第一笔大宗交易顺利完成。一个富商模样的中年男子,豪气干云地买下了「济州开发」五十股,引得周围人纷纷侧目。 「看那边,那可是明州来的郑梦龙!」一个知情者低声对身边的伙伴说道,「听说他这次来,就是冲着‘济州开发’来的。」 「这‘济州开发’到底是干什么的?」另一个人好奇地问道。 「听说是开发高丽南面的一个岛,方教主手下的海军最近刚刚在那边打了一场胜仗,准备在那里建港设市,拓展海贸。你想想,这岛上一旦繁荣起来,咱们这些早早买了股票的人,还不得赚得盆满钵满?」 听到这些,周围的人群中不由得响起一片赞叹声,更多的人开始涌向柜台,争相购买「济州开发」的股票。 随着时间的推移,股票价格不断波动。交易大厅里,气氛也愈发紧张起来。一些商人开始高声喊叫,指挥着自己的随从赶紧去买进或卖出股票。红布和绿布灯笼上下摆动,示意价格的变动。 一个年轻的商人兴奋地喊道:「快!把我的‘余姚盐田’股票全卖了,价格涨了!咱们这次可要赚大了!」 另一个年长的商人则紧张地抓着柜台,生怕自己的股票价格下跌。他瞪大眼睛,盯着黑板上的数字,喃喃自语:「不,不要跌,不要跌……」 就在这时,一个人突然跑进交易所,大声喊道:「快看!‘济州开发’的股票又涨了,听说方教主要在东海开拓新市面,大家赶紧买啊!」 这一声喊叫,立刻引起了大厅内的轩然大波。所有人都挤向柜台,争先恐后地想要买入「济州开发」的股票。一时间,交易所内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就在交易所内热闹非凡的同时,远处的角落里,蔡京派来的探子蔡忠正在悄悄地观察着这一切。 他眼神中透着一丝警觉:「济州开发?难道这些贼人的目标是京东西路的济州府?这下子可得赶紧把消息送回开封了。」 他迅速离开人群, 快步走向码头,准备将这份密报通过最快的方式传回朝廷。 交易所内外依然是人声鼎沸,上海滩的第一场股票交易就在这喧嚣声中拉开了序幕。所有人都在期待着,自己手中的这张小小的纸片,能为他们带来怎样的财富与未来。 第192章 第一九〇章:济州?奄美 秀州华亭县的上海滩,在嘈杂的交易大厅中,一群身形健壮的达蓬山老卒正聚在一起。他们是曾经随方梦华南征北战的老兵,对新鲜事物有着与众不同的敏锐嗅觉。 「这股票啊,咱也不懂。」一个满脸络腮胡的老卒皱着眉头,挠挠脑袋说道。 「是啊,什么江南织造、四明驿站、梅岑冶金的,听起来都挺高深的。」另一个老卒附和道。 这时,站在他们中间的一位身材略显瘦小、但目光炯炯有神的老卒开口了:「我看啊,这些票子都是些华而不实的东西,咱们不懂不妨碍咱们先买些再说。方大当家向来行事稳重,她不会让咱们这些跟随她多年的老兄弟吃亏。」 「对!老林说得对!大当家从来都是有备而来。咱们跟着她吃过多少苦头,打过多少胜仗?她什么时候让咱们失望过?」另一个老卒也随声附和。 「不过这些票子中,只有这个‘奄美硫磺’听起来有点奇怪。」胡子老卒指了指公告板上的「奄美硫磺」股票,若有所思。 瘦小老卒沉吟片刻,点点头:「正因为奇怪,所以才值得买。大当家肯定知道我们不知道的事,她既然敢把这个拿出来卖,肯定是有她的道理。」 于是,达蓬山的老卒们一致决定,将手头的银两凑在一起,全部买下了这支无人问津的「奄美硫磺」原始股。 交易大厅里的嘈杂声渐渐减弱,其他股票价格飞涨,不少人纷纷后悔没早些出手。但在老卒们心中,他们相信自己的选择更有意义。 「你们看,那些人还在疯抢什么‘济州开发’、‘江南织造’的股票。」胡子老卒笑着对同伴说。 「是啊,他们不知道‘奄美硫磺’的厉害,等咱们的股票涨上去了,他们准得眼红。」 瘦小老卒点点头,神情坚定:「方大当家行事向来不按常理出牌,但每次都能出奇制胜。她的智慧和眼光,绝不是这些人能理解的。」 在他们心中,这些票子不仅仅是纸上的数字,更是他们对方梦华的无条件信任与追随。 这份信任,经过多年风雨洗礼,已经深深植根于每一个老卒的心中。对于他们来说,买下这支股票,不只是为了利益,而是对大当家方梦华的支持和期待。 宣和六年二月十六,大雪覆盖了开封的街道,寒风呼啸而过。蔡忠匆匆赶到开封府,怀中紧紧抱着刚刚从上海股票交易所得到的认购合同,他知道这消息对朝廷来说至关重要。 蔡京的府邸内,炉火正旺,屋内温暖如春。蔡京正倚坐在靠椅上,眉头紧锁地看着窗外雪景。自从被逆子蔡攸弹劾罢免回家后,蔡京一直在思索如何重新掌权。 这时,蔡忠被人带入书房。他见到蔡京,立刻单膝跪地,将怀中的认购合同呈上:「老爷,小的刚从秀州回来,带回了一件紧急军情,关于魔教方妖女的。」 蔡京拿起合同,仔细看了看,上面赫然写着「济州开发」四个大字:「济州开发?他们居然敢把大宋的地名拿来卖股票,这分明是在暗示些什么。」 蔡忠点头,急切地说道:「正是如此,小的怀疑,这帮贼人很可能正密谋对大宋的济州府不利。」 蔡京冷笑一声:「魔教的这些贼人,竟然打起了济州的主意。好啊,这倒是给了老夫一个复起的机会!」 他抬头看向蔡忠,眼中闪烁着精光:「蔡忠,你做得很好,这个消息来得正是时候。你现在立刻去把高太尉请来。」 蔡忠领命而去,蔡京心中已有了打算。如今蔡攸得势,自己失去了朝中大部分支持,但若是能利用这次机会,成功击破明教在济州的阴谋,他便有了重新掌控朝局的资本。 不一会儿,高俅便匆匆赶到蔡府。两人寒暄了几句后,蔡京直奔主题,将蔡忠的消息告知高俅。 高俅听完,哈哈大笑,眼中满是轻蔑 :「这魔教贼人竟敢在我大宋的土地上搞什么股票交易,还妄想进犯济州府,真是狂妄至极!不过,这也正好给了我们一个机会。」 蔡京微微点头:「正是。你觉得该如何应对?」 高俅捋了捋胡须,沉思片刻后说道:「济州开发一事,既然有了这般明目张胆的动作,定是想要引起我们的注意。我看,他们此举很可能是声东击西,真正的目标未必是济州。」 蔡京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你的意思是——」 高俅眼中精光一闪,接着说道:「贼人多次与梁山泊勾结,且此前曾攻打齐州,此番恐怕是想重走老路,从济水溯流而上,直入梁山泊,再伺机进攻我大宋腹地。」 蔡京一听,顿时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那你打算如何应对?」 高俅自信满满地笑道:「魔教方妖女虽然在海上不可一世,但若敢进入内河,那就正好中了我们的计。我这就传令给青州知府孟庆和齐州知府刘豫,在济水航线沿路设伏,布下天罗地网,务必将这群贼人一网打尽!」 蔡京满意地点点头:「好!就按你说的办。若能成事,必定是我们复起的良机!」 高俅离开蔡京宅邸后,心中暗自得意。虽然他口头上应承蔡京,但心中却另有打算。 「方妖女在东海一带的势力已然坐大,若是贸然对抗,恐怕难以取胜。」高俅心中思索着,「倒不如借她这‘济州开发’的名目,引得京东绿林会与她内讧。只要京东绿林会与她关系破裂,我便可从中渔利。」 想到这里,高俅露出一丝阴险的笑容。他知道,京东绿林会中不乏与方梦华关系密切之人,尤其是西线的李太,若能挑拨离间,必定能在绿林中引发一场大乱。 「我得尽快派人去济州府布置。」高俅暗自下定决心,「一旦发现魔教船只,立刻擒拿。至于京东绿林会,就让他们狗咬狗吧!」 高俅快速走向自己的府邸,心中已经谋划好了下一步的行动。他深知,唯有趁乱取胜,才能在这纷乱的局势中,继续巩固自己的地位。 数日后,齐州与青州两地的官府迅速行动起来。在高俅的指令下,两地知府秘密召集了当地所有能用的兵马和水师,开始在济水沿岸布置防线。 青州知府孟庆亲自督办,他站在济水河边,看着湍急的河流,冷笑道:「这些梁山贼寇和魔教妖女若敢从这里通过,定叫他们有来无回!」 与此同时,济南知府刘豫也在紧锣密鼓地安排各项事宜。他派出了一队队精锐士兵,埋伏在济水两岸的丛林中,并在河道险要处布下了大量暗樁,以便在敌人进入时一举将其歼灭。 「诸位兄弟,今日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卫家园,维护朝廷的威严!若是抓到魔教贼人,人人有赏!」刘豫站在众人面前,振臂高呼。 士兵们齐声应诺,眼神中充满了决心和斗志。孟庆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不屑:「不过是些水贼罢了。即便她手下有几艘楼船,若敢入我济水,定让她有来无回!」 两人当即下令调动兵马,在济水沿线加强巡防,同时派出斥候四处打探魔教的动向。 「但愿这次,能彻底消灭魔教的余孽!」刘豫目光坚定,心中暗自发誓。 与此同时,在东海对岸的济州岛,方梦华眺望远方的大海。她手中握着一份航海图,嘴角露出了一丝淡淡的微笑。 她转身对身旁的几位心腹说道:「我们即刻出发,目标——硫磺鸟岛!」 随着方梦华的一声令下,整个舟山海军迅速集结。大船小舟在江面上迅速集结成队,向着辽阔的东海进发。 「方大当家英明!我们一定不负所托!」几位心腹齐声应道,随即大船起锚,朝着茫茫大海驶去。 就在方梦华的舰队渐行渐远之际,远在东京的蔡京和高俅却已按捺 不住他们的野心和急躁。 蔡京在府中来回踱步,思考着接下来的布局。而高俅则坐在府邸的竹椅上,端起一杯清茶,冷冷地笑道:「方妖女,虽然妳狡猾如狐,但这次,妳插翅也难飞!」 随着一连串命令的下达,济州齐州淄州青州官府一时风声鹤唳。而远在东海上的方梦华,却对这些风波一无所知。她的目标从未是大宋的济州,而是借助这次股票交易所的建立,试图通过经济手段,进一步壮大自己的势力。 在她的计划中,江南的未来将不再依赖刀光剑影,而是依靠市场的力量,去创造一个全新的局面。只可惜,这一切,还没有被大宋的官员们所理解。 第193章 济州双城 永乐五年(宣和六年)二月初,耽罗岛的海风依旧呼啸,然而岛上却是一片繁忙的景象。方梦华与阮恩走在正在兴建的城池之中,商讨着未来的规划。耽罗岛,这个曾经偏远而鲜为人知的岛屿,正经历着巨大的变革。 在耽罗岛上,海风卷着盐腥味吹拂着岛上的工地。方梦华站在一个高地上,俯视着下方繁忙的建设场景。她与阮恩商议的两个城池——济安州和西归浦市,正在热火朝天地进行着建设。 「方家妹子,按照妳之前的计划,我们将在此地修建两座城池——济安州和西归浦市。京东绿林会将管理济安州,而明教则负责西归浦市。至于岛上的原住民,我们已经与耽罗星主李成仑商议过,东部的草场和更东面的林区将划为原住民保留地,由他继续管理。」阮恩一边说着,一边指向地图上的分区。 方梦华点了点头,目光透过远处的工地,望向未来的蓝图。「阮大哥,这里的确是一块宝地,虽远在东海,但也因此不受朝廷的直接控制。京东绿林会与明教合作,能在这里扎根,对于我们未来的发展至关重要。等城池建成后,这里将成为我们在东海的重要据点。」 阮恩沉默片刻,神色复杂地说:「只是……这里的开发对原住民来说,是一场巨大的变革,不知道他们是否能接受。即使我们划出了保留地,仍旧是改变了他们的生活。」 「这是不可避免的。」方梦华叹了口气,「但我们可以保证,他们的文化和生活方式不受侵犯。李成仑是个明理的人,我相信他会带领族人适应这种变化。」 济安州坐落在耽罗岛的北部,靠近海岸线的位置,这里将成为京东绿林会的新根据地。城池的设计以防御为主,高大的城墙正在加紧砌筑。西边的西归浦市,则被规划为一座新型的工商城市,由吕将管理,借鉴舟山的成功经验,吸引商人和工匠定居,逐步发展成为耽罗岛的经济中心。 这时,一行人远远地走来,领头的是小旋风柴进和扑天雕李应,他们正带着一队工匠,察看工地的建设进度。柴进一见到方梦华和阮恩,便笑着迎了上来:「方姑娘,这里的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只是,工期紧张,工匠们日夜赶工,恐怕还需一些时日。」 方梦华点点头:「辛苦了,这里是我们未来的关键所在,不能有丝毫马虎。济安州建成后,将是我们在东海的重要门户。柴大哥,李大哥,你们多费心了。」 「这是我们应该做的。」李应说道,「对了,公明兄和吴军师已经安排好了东海县的事务,马上就要过来济安州了。他们也很关心这里的建设进度。」 方梦华闻言微微一笑:「宋公明来此,想必不只是为了城池的事吧?他心中还有不少往日的旧事要解决。」 阮恩点头附和:「不错,听说公明哥哥此番前来,主要也是为了见一见投靠妳的李海。宋公明有意在东海建立一个稳固的根据地,而李海的加入无疑给了他很大的助力。」 正当几人谈论之际,远处一支船队缓缓靠岸,正是宋江和吴加亮的座船。方梦华与众人一同迎上前去。 在济安州的一片工地上,宋江带着吴加亮、花荣等人来到这里。他们下了船,踏上这片岛屿,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尚未完工的工地和劳作中的工匠们。泥土的气味混合着海风的清新,宋江深吸一口气,心中百感交集。 「这济安州将成为咱们京东绿林会的新据点,有了这片安身之所,咱们兄弟便不必再四处流浪了。」宋江转头看向花荣,目光中满是期待。 花荣点头:「宋公明哥哥所言极是。这里有方大当家的庇护,再加上耽罗岛的险峻地势,的确是个安身立命的好地方。」 吴加亮站在一旁,目光复杂地看着眼前的工地,低声说道:「只是,咱们兄弟如今却只剩下一半了。」 听到这话,宋江不禁黯然神伤。 他回忆起当年在泰安州聚义的光景,那三十六将曾在酒席间豪饮畅谈,共谋大事,去时三十六,回来十八双。可如今,五年的光阴已逝,那些兄弟却已有半数不在人世。 「刘唐、徐宁、张顺、穆横、秦明、索超、杜千、晁盖、李逵、雷横、张青、王雄、石秀、阮进、阮通、解珍、鲁大师……他们一个个都离我们而去。」宋江声音低沉,眼角湿润。他仰望着湛蓝的天空,似乎在寻找那些已逝兄弟的身影。 听到这些名字,众人一阵默然。许多曾经的兄弟战友,如今早已长眠地下,而剩下的这些人,却要继续肩负起更大的责任。 「我本以为,投降张叔夜后,能换来一条生路,但现实却是这般残酷。」宋江苦笑着摇摇头,心中充满了懊悔和愧疚。 「公明兄,」柴进拍拍他的肩膀,「这都是命数啊,谁也料不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李应叹了口气,接过话头:「如今,能有这耽罗岛安身,已经算是老天眷顾了。那些兄弟在天之灵,想必也会为咱们感到高兴的。」 阮恩此时跟着方梦华走了过来,加入了他们的谈话。他沉声道:「大哥,阮某相信,方大当家不会让我们失望的。只要我们齐心协力,耽罗岛将成为我们再起的根基。」 宋江点点头:「阮恩兄弟说得对。咱们虽失去了不少兄弟,但如今还有方大当家为我们撑腰,我们一定能在耽罗岛重新崛起。」 「方姑娘,这济安州虽还未完工,但已经可以看出日后的雄伟气势。你在这里的布局,让人不禁心生敬佩。」宋江赞叹道。 「公明大哥过奖了,」方梦华微微一笑,「这里虽地处偏远,但位置极为重要。若能建成,将是我们与朝廷和金人分庭抗礼的重要依托。」 宋江点头认同:「此言甚是。不过,我此番前来,一是为了此地的建设,二也是为了见一见李海。他与我多年前有过数面之缘,今日再见,想必又是另一番光景。」 几人步入一间临时搭建的厅堂内,李海已经在此等候。见到宋江等人,他立刻上前施礼:「李海见过公明大哥、吴军师。」 宋江看着李海,眼中有几分感慨:「李海兄弟,当年你我在江湖上匆匆一别,今日再见,感慨万千。如今你已投靠方教主,实乃明智之举。」 李海点头:「公明大哥言重了。如今济安州的建设,若能为我们共同的事业助力,李海自当竭尽全力。」 李海如今已归附方梦华,心中对她充满了敬佩和感激。他来到宋江面前,郑重地说道:「宋大哥,李海已经决心跟随大当家,愿为兄弟们再立新功。」 宋江握住李海的手,目光坚定:「好!既然你我都在大当家麾下,那咱们就一起拼出一片新的天地!」 随后,众人又一同来到西归浦市的工地,这里同样是一片繁忙景象。 宋江拱手:「方大当家,听闻妳在耽罗岛上修建两座城池,今日特来一观。果然,方大当家胸怀壮志,这耽罗岛必定会成为我们新的根据地。」 方梦华点点头,笑道:「济安州和西归浦市一旦建成,便是我们明教与京东绿林会的根据地。这里地理位置优越,进可攻退可守,足以成为我们东山再起的跳板。」 几人畅谈了一阵,吴加亮忽然转身对宋江说道:「公明兄,五年前泰安州聚义的三十六将,老兄弟已经半数不在人世。今日在此,不如大家共饮一杯,缅怀往昔,也为将来的大业祈愿。」 方梦华见众人神情凝重,缓缓举起酒杯:「今日我们共聚此地,既为缅怀往昔,更为迎接未来。愿我们今后齐心协力,开创属于我们自己的天地!」 众人闻言,纷纷举杯,共饮一杯。这杯酒,是为逝去的兄弟,更是为未来的希望。 众人再次畅谈未来,虽然心中仍有对故去兄弟的怀念,但更多的是 对未来的憧憬和信心。 方梦华指着远处的西归浦市建设工地,说道:「西归浦市,我打算将它建设成一个以工商为主的城市。这里将成为商贾云集的繁华之地,未来的舟山经验我们会直接搬过来。吕将会负责这里的建设,他在这方面有经验。」 阮恩在一旁补充道:「济安州则是咱们京东绿林会的地盘,未来我们会将这里建设成一个军事重镇,以防御为主,抵御外敌。」 宋江点头:「济安州和西归浦市,东西呼应,有了这两座城池,我们在耽罗岛的根基就稳了。」 方梦华微笑着点头,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信心。她知道,眼前的这些人,都是她的重要盟友,未来的耽罗岛,必定会在他们的共同努力下,变得更加繁荣和强大。 几日之后,方梦华与众人再度前往西归浦市的建设工地。这座新兴城市的规划蓝图,已初具规模。 吕将已经到达工地现场,指挥着工匠们建设道路和建筑。他的目光穿过工地,看向前方无尽的大海,似乎已经看到未来的繁华景象。 「吕军师,」方梦华走近他,微笑着说道,「这座城市的未来,就交到你手中了。我希望你能将舟山的建设经验带到这里,建起一个以工商为主的新型城市。」 吕将点头应允:「圣姑放心,我定会不负所托。这里的地理位置极为优越,背靠东海,面朝中土,将来必定会成为重要的商业枢纽。」 方梦华环视四周,心中满是期待。西归浦市的建设,不仅是为耽罗岛带来繁荣,更是为整个东海地区注入新的活力。这里将成为一个商业与文化交融的中心,一个新的传奇将从这里开始。 第194章 东海之春 永乐五年二月廿二,春寒料峭,济州岛上却已是一片繁忙的景象。春光明媚,暖风拂面,岛上的居民们在柴进和李应的安排下,紧锣密鼓地进行着春耕和开垦。八千户京东绿林会的难民及家眷五万多人,经过数日的安排,已在岛上各处妥善安顿下来,确保每户人家都能分得一百亩耕地,并为即将到来的春耕做足准备。吕将则在西归浦市忙碌着,明海商会采购的耕牛正一批批被运上岛屿,准备租给新移民开垦荒地。这些耕牛的到来,大大提高了耕地的效率,为即将到来的丰收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大片的耕地正等待着被开垦,岛上弥漫着泥土的芬芳和希望的气息。 方梦华巡视着岛上的工地,脸上浮现出一丝满意的微笑。这里的土地虽然贫瘠,但在众人的努力下,已经逐渐恢复了生机。新开垦的田地一片片整齐排列,村民们在田间劳作,期盼着今年的丰收。 然而,除了春耕,方梦华心中还有更长远的打算。她带着舟山的经验,亲自督办了一座新建的西归浦织造厂,招收女工。她深知,岛上的移民大多来自京东路,那里流行着不让女性上桌的陋习。她希望通过提供女工的工作机会,逐步让这些家庭认识到女性在社会中的重要性。她希望通过经济的手段,让这些妇女们逐渐独立,从而在潜移默化中改变京东路移民的观念。 在西归浦织造厂门前,方梦华看着络绎不绝的女工前来应聘,她心中暗自欣慰。虽然这只是一个小小的起点,但她相信,随着时间的推移,耽罗岛上的移民们一定会慢慢接受这些变化,正如舟山的百姓一样,逐渐走向更加平等的社会。 岛上的生活逐渐恢复了秩序,柴进和李应见到农田上绿意盎然,心中也不由得感到些许欣慰。柴进感叹道:「这耽罗岛真是得天独厚,若我们能在这里扎下根来,未尝不能有一番作为。」 李应点头赞同:「是啊,有了方大当家的庇护,再加上这良好的自然条件,耽罗岛必将成为我们绿林会的新据点。」 方梦华的举措不仅带来了经济上的增长,更在社会层面上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岛上的居民。她深知,只有改变人心,才能真正建立一个稳定而强大的根据地。 柴进站在一片即将开垦的土地前,指挥着农户们如何分配地块。他眉头微蹙,心中暗自思索着如何更好地利用这些资源,确保新移民们能够顺利安定下来。 「李应兄弟,」柴进对站在一旁的李应说道,「这些地块虽说是肥沃,但要想确保丰收,还需要更多的耕牛和农具。」 李应点头:「正是。吕秀才那边已经在西归浦市源源不断地运来耕牛,明海商会的效率不可小觑。新来的农户们若能有足够的耕牛,今年的收成应该不成问题。」 柴进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嗯,吕将办事果然稳妥。不过岛上百姓都是咱京东人,观念比较守旧,不知道能不能习惯西归浦市搞的明教舟山那套。」 李应沉吟片刻,开口道:「大当家已经在岛上建了一座织造厂,专门招收女工。听闻舟山那边早已推行类似的改革,效果颇佳。」 柴进笑了笑:「大当家的目光长远,她必有妙计。这济州岛真是得天独厚,若我们能在这里扎下根来,未尝不能有一番作为。」 李应点头赞同:「是啊,有了方大当家的庇护,再加上这良好的自然条件,济州岛必将成为我们绿林会的新据点。」 方梦华的举措不仅带来了经济上的增长,更在社会层面上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岛上的居民。她深知,只有改变人心,才能真正建立一个稳定而强大的根据地。 然而,方梦华并未满足于耽罗岛的现状。她决定带上舟山海军的主力舰队和第三师,南下攻占小琉球群岛(即今之冲绳列岛)。她认为,控制这些岛屿将进一步巩固她在东海的势力,为未来对抗宋朝和其他外敌打下基础。 在西归浦市的港口,方梦华正在准备率领舟山海军的主力舰队和第三师南下奄美群岛。她站在甲板上,目光坚定地望向南方。远处的海天一线处,仿佛可以看到她的下一个目标。 「大当家,准备完毕,随时可以启航。」站在她身边的舰长李海向她报告。 方梦华点头,目光转向站在一旁的阮恩:「阮兄,岛上的事务就交给你和柴进他们了。我要确保这次行动能够成功,为我们争取更多的战略资源。」 阮恩拱手行礼:「大当家放心,我定会与柴进、李应他们协同合作,确保岛上安稳。您南下之事,务必多加小心。」 方梦华微笑着点头:「有你们在,我很放心。」 方梦华望着即将启航的舰队,她心中有一种莫名的不安,仿佛有一场风暴即将来临。作为一个从现代穿越而来的灵魂,她深知在这个时代,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引发巨大的变化。她必须时刻保持警觉,才能在波谲云诡的局势中立于不败之地。 在西归浦市的工地上,方梦华最后巡视了一番,然后带着坚定的目光登上了旗舰。这是一次充满风险的远征,但她知道,这是扩展势力的必要一步。她下令舰队启航,目标直指小琉球群岛。 随着一声号令,舰队缓缓驶离港口。海浪拍打着船舷,带着方梦华的舰队驶向更远的南方。她心中清楚,这次南下小琉球,不仅仅是为了扩张势力,更是为了获取更多的战略资源,为未来与大宋和大金的对抗做准备。 然而,就在方梦华率舰队南下之时,在耽罗岛以北的高丽国开京城内,高丽王王楷此时正坐在王宫中,面色阴沉,愤怒地拍着案几。他刚刚收到宋朝的回信,开封朝廷明确表示,大宋水师因被明教海贼抢走主力舰船,已无力支援东海事务。同时,宋朝对高丽之前吞并耽罗国却仍两份朝贡之事表达了不满。 王楷对宋朝的回应深感失望,他的双眼中闪过一丝愤怒。此时,站在他面前的重臣李资谦和拓俊臣等人也神色凝重。 「宋朝赵官家居然如此无耻!不但不肯支援,还指责我大高丽吞并耽罗国的事!」王楷怒道。 李资谦站在一旁,冷冷地说道:「王上,宋朝自知海军被明教海贼夺走主力舰队,无力顾及东海事宜,便想借此机会推卸责任,将压力转嫁到我们身上。」 「宋朝竟然如此推诿,真是可恨!」郑知常愤愤不平地说道,「大王,既然宋朝不肯出手,我们何不自己动手,派遣水师夺回耽罗岛?」 拓俊臣也点头附和:「王上,大高丽不能再依赖宋朝了。我们必须自主解决耽罗岛的问题,否则这片领土将永远落入贼寇之手。」 王楷沉思片刻,目光中透出一股冷峻的决心。他站起身来,缓缓说道:「好,既然宋朝无力支援,那我高丽国就自己动手。传令,立刻调动水师,准备南下夺回耽罗岛!」 然而,就在这时,原耽罗郡守崔田留在岛上的探子也带来了一个关键的消息:「启禀王上,海贼主力舰队即将离开耽罗岛,准备南下前往小琉球群岛。」 听到这消息,王楷的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微笑:「贼寇主力一旦离开,岛上防备必然空虚。我们可趁此良机,迅速出兵,夺回耽罗!」 安甫麟点头附和:「臣亦同意,耽罗岛乃是我大高丽国之领土,岂能任由明教海贼占据?再者,崔田传来的探报说,海贼的主力舰队即将离开岛屿,正是我们出手的好时机。」 拓俊臣当即回应:「末将愿领兵前往,定不负王上所托!」 李资谦也沉声道:「王上,贼人的舰队即将离开,正是我们出击的好时机。若能在此时夺回耽罗岛,必能震慑东海的其他势力。,这次行动务必迅速果断,务求一举成功,否则贼寇一旦回援,我们将面临更大的麻烦。」 拓俊臣也附和道:「我高丽国的 水师早已整装待发,只需一声令下,便可横扫耽罗岛。宋人海贼虽强,但主力离岛之后,他们剩下的兵力不足为惧。」 王楷点头:「既然如此,朕命你们二人共同统领此次行动,务必要以雷霆之势夺回耽罗岛!」 随着王楷的命令下达,高丽国的水师开始迅速集结,准备前往耽罗岛。王楷的心中充满了对宋朝的失望,但他知道,在这片东海之中,唯有依靠自己的力量,才能保卫国土,夺回失地。 与此同时,在济州岛上,吕将和柴进、李应等人正在密切关注岛上的动静。尽管方梦华率舰队南下,但他们心中清楚,高丽国不可能坐视不理,必定会有所行动。 吕将站在西归浦市的一处高地上,眺望着远方的海面,心中暗自盘算。他知道,耽罗岛的未来,充满了挑战与波澜。但他也坚信,只要方梦华的计划顺利进行,济州岛必定能够在风云变幻中立于不败之地。 就在她的舰队缓缓驶离耽罗岛时,方梦华突然转头看向北方。高丽方向那片海域似乎平静得有些异常,她隐隐觉得,有一股危险的力量正在酝酿。然而,她的选择只有前进,毕竟,在这个时代,主动出击才是最好的防守。 济州岛的天空下,风云际会,新的挑战已经悄然来临。 第195章 保卫济州 永乐五年三月初三的耽罗岛,风平浪静,阳光普照,海风轻拂,海浪拍打着礁石,激起层层白沫。岛上的农户们正忙着耕种新分配的百亩良田,田间的耕牛咀嚼着刚从土中翻出的草根,吐出阵阵温暖的气息。柴进和李应在耕地边巡视,指挥着农户们有条不紊地进行春耕。他们知道,只有稳定地发展农业,耽罗岛才能真正成为京东绿林会的根据地。 然而,远方的海面上,一股危险的气息正在迅速靠近。高丽水师管带朴贞焕率领的庞大舰队在浓雾中悄然逼近。朴贞焕站在龟甲大船的船头,冷眼注视着前方逐渐显现的汉拿山。他早已得到崔田的内应报告,知道明教的主力舰队已经南下,如今岛上留守的兵力不足为虑。这一战若能顺利夺回耽罗岛,他不仅能够为高丽国挽回颜面,更能巩固自己的地位。他身后,是40艘龟甲大船和200艘蜈蚣小船,船上搭载着高丽最精锐的1万2千名水兵和拓俊臣率领的1万8千皮甲精锐步卒。这是一支高丽国倾巢而出的庞大力量,誓要在这片海域上奠定新的霸主地位。 高丽的决策层深知,耽罗岛是宋倭之间的重要枢纽,一旦成功攻下,便能大大增强高丽的海权存在。因此,王楷不惜一切代价,调集了高丽国最精锐的部队,期望一战而胜。 「全速前进!」朴贞焕下令道,他的声音穿透海风,传遍整个舰队。高丽水师立刻加速,船只如同箭矢般直冲耽罗岛。 在济州海峡的另一边的济安州春风徐徐,天际尽头的海面泛起微微的波浪。柴进站在高处的哨塔上,俯瞰着眼前的农田和工地。岛上的各项建设井然有序。然而,他的心中却始终难以平静。 「高丽水师蠢蠢欲动,恐怕不久就会有大动作。」柴进喃喃自语。 柴进和李应早已得到探子传来的消息,知道高丽大军即将来袭。他们立刻召集岛上的各方人马,紧急布置防御。 柴进对聚集起来的绿林会众人说道:「兄弟们,这片土地是我们拼命争来的,如今我们有了家园,有了百亩良田,但敌人却想夺走它。我们必须不能让高丽人得逞!」 李应点头附和:「高丽军虽然人多,但他们并不知道,我们已经掌握了足以逆转战局的秘密武器。只要我们合理利用手中的火器和地形优势,就有胜算。」 阮恩也冷静地说道:「我们虽然人数不多,但只要守住海岸线,敌人就难以登陆。我们要利用海上优势,尽可能地削弱高丽水师的力量。」 于是,柴进和李应开始调动力量。阮恩带领他的水鬼营和整合的宋朝降卒,紧急调动海鰍大沙船和蜈蚣多桨小船,准备在海上迎击敌军。 同时,吕将指挥方杰的近卫团、金五娘的百花营女兵以及张典的留守舟山海军,依托岛上的高地和要塞布防开始在岸边和岛上的关键地点布防。 吕将对手下的将领们说道:「高丽人来势汹汹,我们必须拼死守住每一寸土地!尤其是百花营的姐妹们,今日之战,将是对妳们勇气和毅力的考验!」 金五娘领命,她率领的500名女兵虽然人数不多,但个个英勇无畏,她们被分配在最重要的防线,以确保敌人无法轻易突破。 张典坚定地说道:「舟山海军绝不畏战,我会带领舰队在海上迎敌,尽量迟滞敌军的登陆行动。」 吕将补充道:「我们可以利用岛上的地形设立防线,阻止他们深入岛内。」 金五娘则冷静地分析道:「岛上还可能有内应,我们必须谨慎行事,防止内部出现变故。」 一声令下,整个耽罗岛进入紧急备战状态。张典率领的舟山海军13艘楼船和6艘沙船迅速出港,驶向敌军来袭的方向。岛上的步卒迅速集结,分别在两座城池和重要防线布防。阮恩带领的水鬼营则在海岸线布设陷阱和防御工事,准备与敌军展开殊死搏斗。 然而,面 对高丽大军压境,岛上的守军人数依然显得不足。此时,柴进和李应意识到,必须动员岛上的8千家农户,让他们加入战斗。 柴进对李应说道:「这些农户虽然都是普通人,但他们为了这片土地已经付出了太多。我们必须激发他们的斗志,让他们明白,如果不奋力一搏,这片新得的家园将化为乌有。」 李应点头同意,于是二人带领一小队人马,走遍了岛上的各个村庄。他们亲自与农户们交谈,告诉他们高丽大军即将来袭的消息,并强调这场战斗的生死攸关。 「我们不是在为别人战斗,而是在为自己、为我们的家园而战,」柴进在一处田野上对一群农户说道,「如果高丽人占领了这座岛,我们辛苦种下的粮食将成为敌人的战利品,我们的孩子将失去未来。」 这些话深深打动了农户们的心。刚刚分得土地的他们,绝不愿轻易放弃自己的家园。虽然他们不是训练有素的战士,但为了守护这片土地,他们愿意拿起武器,与高丽军奋战到底。 随着农户们的加入,岛上的防御力量得到了大幅增强。李应将农户们组织成临时的民兵队伍,他们虽然缺乏战斗经验,但柴进和李应为他们配发了大量手榴弹,并教会他们如何使用。 吕将则在岛上的关键防御点部署了投石机,准备利用大榴弹对敌军进行打击。张典的舟山海军留守团则驻守在海岸线附近,随时准备应对敌人的登陆行动。他们的船只配备了大量投石机和榴弹,足以对高丽水师的龟甲船和蜈蚣小船形成有效打击。 随着太阳渐渐升高,海面上出现了高丽水师的庞大船队,龟甲船如同移动的堡垒一般,蜈蚣小船则像蜂群一样围绕在它们周围。朴贞焕站在旗舰上,冷冷地注视着耽罗岛的轮廓,心中满怀信心。 「全军准备!」朴贞焕一声令下,千帆齐发,向耽罗岛发起猛烈进攻。 高丽水师在管带朴贞焕的指挥下,庞大的船队如同一堵钢铁墙壁,高丽水师的龟甲船在前,蜈蚣小船在后,迅速向岛上的防御阵地靠近。他们的计划是先用龟甲船强攻岸防,随后由蜈蚣小船运送步卒上岸,进行陆地作战。 阮恩带领的船队首先与高丽水师交火。他们利用船只的速度优势,迅速出击,然后又迅速撤退,不给敌人还击的机会。虽然敌众我寡,但阮恩的游击战术极大地削弱了高丽水师的进攻速度。 面对高丽水师的来势汹汹,阮恩指挥手下的海鰍大沙船和蜈蚣多桨小船,以快打慢,避开龟甲船的锋芒,专门挑选高丽的蜈蚣小船作为目标。这些小船虽多,但防御力较弱,面对海鳅沙船拍杆的撞击,很快便有多艘被击沉。 与此同时,张典的留守舟山海军团在海岸线上展开防御。随着高丽水师的龟甲船靠近,他们开始用投石机发射大榴弹,直击敌军的船只。 高丽舰队渐渐逼近,张典登上自己的旗舰,望着远处如山般压来的龟甲大船。他心中明白,此战凶险异常,但他毫无惧色,反而燃起一股战斗的激情。他下令手下将榴弹装填至投石机中,准备迎击。 「全员备战!敌船一旦进入射程,立即开火!」张典沉声道。 随着敌军逼近,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气息。终于,张典一声令下,舟山海军的楼船齐齐开火,榴弹如雨点般砸向高丽舰队。巨大的爆炸声响彻海面,高丽舰队的前排船只顿时陷入火海。榴弹在龟甲船的甲板上炸裂,尽管龟甲船的防御极强,但巨大的爆炸仍然造成了船只的损毁。 然而,高丽水师不愧是精锐之师,迅速调整阵型,龟甲大船的坚固船壳挡住了大部分攻击。朴贞焕见状,冷笑一声,命令舰队继续前进。他知道,一旦近距离交战,龟甲船的优势将会发挥得淋漓尽致。 阮恩的策略奏效,尽管己方的船只在数量上处于劣势,但在熟悉水性的水 鬼营操控下,游击战术发挥了极大的威力。与此同时,张典的楼船和海鰍沙船也在岸边排列开来,投石机发射的榴弹如同雨点般落向高丽水师的船队,爆炸声此起彼伏。 然而,高丽的龟甲船防御力极强,尽管遭到猛烈炮击,却依然保持前进,靠近了耽罗岛的海岸线。 朴贞焕看到这一幕,露出了冷笑:「这些海贼也不过如此,他们的妖火再猛,也挡不住我们!」 朴贞焕意识到再这样下去,高丽军将陷入被动。他下令龟甲船加速靠岸,同时命令步卒在蜈蚣小船的掩护下,迅速登陆。 「龟甲船,冲阵!」朴贞焕一声令下,高丽水师的龟甲大船如巨兽般猛然冲向舟山舰队。两军舰船交错碰撞,船身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海面上顿时陷入混战。 在龟甲船的掩护下,拓俊臣率领的1万8千步卒开始登陆。这些精锐士兵身披皮甲,手持哨棒和弓箭,依靠着龟甲船的掩护,训练有素地跃上耽罗岛的沙滩,迅速展开队形,准备向岛内推进。然而,他们面对的并不是一片轻松的登陆场,而是早已布置好的陷阱和伏击。 刚一登陆,拓俊臣的部队便遭遇到近卫团的猛烈抵抗。这支近卫团由舟山陆军中最精锐的士兵组成,他们士气高昂,依托地形优势,将高丽步卒压制在海滩上,寸步难进。方杰带领近卫团在海滩上迎击敌军,与高丽步卒展开了激烈的近身搏斗。与此同时,岛上的农户们也拿起简陋的武器,站在他们的新家园前线,拼死抵抗。 与此同时,百花营的女兵们也在吕将的指挥下,从侧翼发起突袭。金五娘率领的队伍,灵活机动,快速穿插,专门攻击敌军的侧翼和后方。这些女兵以钢弩和短剑为武器,配合着方杰的近卫团,将高丽步卒击退了一次又一次。她们灵活地利用岛上的地形,频频突袭敌人的侧翼。虽然高丽军兵力强大,但面对不畏死的守军,他们的进攻陷入了僵局。 最为关键的,是耽罗岛守军的火器。这些手榴弹和大榴弹在战场上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岛上的投石机不断向登陆的高丽军发射大榴弹,爆炸在敌军阵列中造成了极大的混乱。高丽军本是依赖冷兵器的近战精锐,但在面对这种远程火器时显得极为被动。 农户们在柴进和李应的指挥下,利用手榴弹进行战术打击,他们隐藏在掩体后,将手榴弹抛向敌军密集的地方。随着一阵阵爆炸声响起,高丽军步卒的阵列开始动摇。 朴贞焕和拓俊臣意识到情况不妙,他们虽然装备精良,但在这种火力下,步卒无法展开有效的进攻。高丽军的攻势被迫减缓,开始寻找掩护,士气大受打击。 然而,岛上并非没有隐患。崔田留下的内应在战斗开始后迅速展开行动,他们伺机而动,暗中破坏岛上的防御设施,甚至放火烧毁了部分粮草。 这些内应的行动给岛上的守军带来了极大的混乱,特别是在高丽军的攻势下,原本稳固的防线开始出现裂缝。 李应见到这种情况,果断下令:「立刻将内应抓获,不惜一切代价!」 他命令各处防守的将领加强警戒,派出精锐衙役进行清剿。尽管内应逐一被击毙或俘虏,但此时岛上的局势已经开始恶化。高丽军的步卒凭借人数优势,逐渐压制住了方杰的近卫团和百花营的女兵。张典的楼船也在高丽龟甲船的撞击下损失惨重。 阮恩带领的水鬼营则在海面上展开了游击战术,利用蜈蚣小船的灵活性,不断袭扰敌军的后方供应线。他们神出鬼没的袭击使高丽水师不得不分出一部分兵力进行防御,从而减轻了正面战场的压力。 高丽军队的皮甲精锐步卒在拓俊臣的率领下,向岛内推进,逐渐逼近柴进和李应设下的防线。方杰的近卫团也在西归浦市严阵以待,准备迎接敌军的攻击。 尽管济州岛上的守军奋力抗争,但形势依然岌岌可危。高丽水师在 朴贞焕的指挥下,逐渐占据了海上的优势,而拓俊臣的步卒也在付出巨大代价后,逐步接近西归浦市的城墙。 吕将与李应并肩站在西归浦市的城墙上,望着黑压压的敌军涌来,神色凝重。城墙上已经布满了百花营的女兵和近卫团的士兵,他们各自准备好弓箭与弩机,随时准备迎战。 「放箭!」随着吕将一声令下,箭雨如同密布的乌云,从城墙上倾泻而下。高丽军阵中顿时一片哀嚎,然而敌军的推进并未停止。他们举着盾牌,踏着同伴的尸体,顽强地逼近城墙。 「守住!绝不能让敌军攻进城内!」李应挥舞着手中的长剑,鼓舞着士气。他亲自站在最前线,带领士兵们与敌军展开激烈的肉搏战。 城墙下,厮杀声不绝于耳。吕将与百花营的女兵们用弩机不断射杀着逼近的敌军。她们动作娴熟、精准,箭无虚发。敌军的攻势虽猛,但始终未能突破她们的防线。 然而,战局对守军极为不利。高丽军人多势众,且装备精良,逐渐在各个方向施加压力。吕将明白,若不能尽快改变局势,城墙迟早会被攻破。 在海上的战斗进入了最后的白热化阶段。张典凭借着对地形的熟悉和船只的灵活性,最终成功地将高丽水师逼入了狭窄的海湾。此时,舟山海军的投石机再次发挥了威力,一轮轮巨石砸向敌船,将几艘龟甲船击沉。 双方在岛上展开了一场惨烈的肉搏战。高丽军队的精锐步卒虽然装备精良,训练有素,但岛上的防御工事和复杂的地形极大地削弱了他们的优势。京东绿林会的步卒衙役虽然人数较少,但在柴进和李应的指挥下,凭借地形和工事进行了顽强的抵抗。 高丽军队多次尝试突破防线,但每次都被击退。柴进和李应并肩作战,手中长矛与敌军的刀剑激烈交锋,鲜血溅满了他们的铠甲。李应见到敌军攻势渐弱,果断下令发起反攻,带领步卒冲出防线,将敌军逼退至海岸线附近。 随着时间的推移,高丽军的进攻逐渐陷入困境。尽管他们在人数和装备上占优,但面对济州岛守军的顽强抵抗和火器的优势,战斗的天平开始倾向守军一方。 朴贞焕最终不得不下令撤退。龟甲船和蜈蚣小船纷纷掉头,载着残存的步卒仓皇逃离。拓俊臣也被迫收兵,他明白,再继续进攻只会让更多的士兵白白牺牲。 当最后一艘高丽船只消失在地平线上时,岛上的守军终于松了一口气。柴进、李应、阮恩、金五娘和吕将等人相互看了一眼,彼此之间充满了深深的敬意。 战斗结束后,济州岛上满目疮痍,但守军仍然守住了这片土地。柴进和李应带着余下的士兵清理战场,安抚幸存者。阮恩则带着手下追击残敌,确保他们不会再次反扑。 吕将站在海岸边,目视着远去的高丽船队,心中百感交集。这场战斗虽然胜利了,但也让他意识到,济州岛的局势依然岌岌可危。他必须加快脚步,加强防御,才能在这个风云变幻的时代立于不败之地。 第196章 战后各方 济州岛的海风依旧咸湿,海水拍打着染血的沙滩。高丽军撤退之后,柴进、李应、吕将、阮恩等人开始逐步清点全岛的情况。 岛上军民虽成功守住家园,却付出了沉重的代价。柴进和李应站在一处高地上,望着满目疮痍的村庄,心中沉重无比。经过几天的清点,全岛军民伤亡的数据终于出炉——岛上的5万农户如今少了近四分之一,八千多具尸体横陈各地海滩、田地和村落,另有五千多人失踪,推测是被高丽军在撤退时掳走,极可能用作奴隶或军妓带回高丽。 「高丽鼠辈打不过我们,就拿平民出气。」李应愤然说道,目光中闪烁着痛苦与愤怒。柴进深吸一口气,拳头紧握,但他明白,此时更重要的是重建和安抚。 「我们得为这些百姓做些什么,不能让这片土地上的人失去希望。」吕将坚定地说道。 全岛几乎半数的家庭披麻戴孝,妻子失去丈夫,孩子失去父母,岛上哀悼的氛围笼罩一切。「半数人家披麻戴孝,还有几百个孩子成了孤儿……」柴进沉重地说道。他的声音沙哑,目光中满是悲痛。这是他和李应、阮恩等人从未料到的惨重后果。 吕将站在西归浦的高地上,俯视着战后的惨景。他眼中闪过一丝愤怒与决绝。从舟山的重建经验中深知,除了武力,更重要的是重建人心,恢复百姓对未来的信心。吕将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他在舟山建立学堂的成功经验。他深知,只有教育,才能让这些幸存的孩子重拾未来。虽然方梦华此时正在攻略小琉球,吕将没有征求她的意见,但此时济州岛迫在眉睫的恢复工作已不容拖延,便直接开始行动。他拍板成立了「西归浦市希望小学」,自任校长,亲自挑选师资力量,将战后成为孤儿的几百个孩子聚集在一起,开始教导他们识字、礼仪与技艺。 「我们不能让这些孩子无依无靠,」吕将对柴进等人说道,「我决定参照舟山的经验,在西归浦建立一所希望小学,让这些孩子重新看到希望。」 学校的建立不仅仅是为了安置这些孩子,更是希望用知识与教育的力量,将这些孩子培养成未来的战士和建设者。 与此同时,柴进、李应和阮恩等人也开始认领义子,带着这些孤儿们在军队里生活,传授他们基本的生存技能,金五娘和百花营的女兵们也自发成为了这些孩子们的「干娘」,她们希望用温情抚慰孩子们受伤的心灵。 阮恩带着水鬼营的船队,急匆匆返回东海县,直接面见了宋江。耽罗岛的守卫虽然成功,但人力损失巨大,战后补充人口和兵力迫在眉睫。阮恩详细汇报了战况,并提出从京东路招募流民的计划。 宋江思索片刻,最终点头同意:「这场仗我们打赢了,但却伤亡惨重。补充兵员和人口势在必行,我这就与地方官府周旋,招募流民与你一同回去。」 宋江早已听闻耽罗岛之战的惨烈,派遣阮恩继续从京东路招募1万流民,充实岛上人口,修复被战火摧毁的村庄与田地。 不久,阮恩还带回了三名名将——关胜、呼延绰和彭玘,率领部分太原呼家军和颖州禁军的降卒,加入济州岛的防务。这些人是为了避免继续与宋军对战时尴尬,选择加入济州岛一方。对于他们的加入,柴进和李应也表示欢迎,毕竟他们的战斗经验和能力能够极大增强济安州的防御力量。 张典在战斗中俘虏了6艘高丽龟甲船,还捞起了3艘沉船。这些船只虽然部分损毁,但经过修补后仍然具备战斗力。张典决定将这些龟甲船带回,仔细研究高丽水师的战术和船只的优劣。 他仔细观察了龟甲船的结构,尤其是它的防御装甲和船体设计。这种船只的防护能力强大,但速度较慢,容易在机动性上吃亏。张典意识到,如果结合火器和快速船只,可以有效克制龟甲船的优势。 「我们必须从他们的长处中学习,才能继续改进 自己的战船。」张典对手下的船工们说道。于是,岛上的船工们开始对这些龟甲船进行改装和测试,研究如何在未来的海战中更有效地利用这些船只。这次海战也让他意识到火器在海战中的重要性。他开始计划如何将手榴弹与投石机更好地应用于海上战斗,以应对未来更强的敌人。 与此同时,带着失利的高丽军回国的朴贞焕心情沉重,龟甲船损失近半,军中士气低落。他唯一的安慰,便是带回了5千多名宋人奴隶和军妓,这些人将成为高丽宫廷和贵族的奴隶。然而,拓俊臣并没有与朴贞焕一同回京见王楷,他心中忐忑,担心此次战败会招致惩罚,于是决定转道前往北界道,找自己的兄长拓俊京大帅。拓俊臣捧着几枚缴获的手榴弹,神情复杂。他十分清楚,这种茶壶形状的武器正是导致高丽大军惨败的关键。 拓俊臣对兄长献上了从耽罗岛缴获的「手榴弹」。他解释道:「此次战败,关键在于敌人拥有这种火器,他们利用这些炸药,在我军阵中造成了巨大的混乱。」 拓俊京是一位老练的军事统帅,虽然对金军的侵略心存忌惮,但他对于任何能够增强高丽军战力的技术都表现出浓厚的兴趣。当拓俊臣将这些手榴弹呈上时,拓俊京立刻意识到,这种火药武器可能会改变高丽军的战局。 拓俊京仔细观察了这些手榴弹,发现它的外形竟是由一个普通的茶壶改造而成。虽然造型简单,但爆炸威力巨大。他意识到,这种火器如果能够改进,便能在面对金军时为高丽军带来巨大的优势。 「这东西非常值得研究,如果我们能掌握它的制作方法,就不再畏惧金军的铁浮屠了。」拓俊京对拓俊臣说道。他决定命令军中的工匠开始仿制这些手榴弹,高丽语称之为「炸壶」,并在军中进行实验。「这种‘炸壶’,非常适合对付金军,」拓俊京说道,「若我们能研究透彻这种火药的原理,或许可以让大高丽北上占领白头山饮马天池。」 他下令设立专门的实验室,试验手榴弹的制作和改良。他将这种武器命名为「炸壶」,并准备在高丽军中推广,尤其是将其用于对抗金军的作战中。 然而,拓俊京的动作并未逃过金国细作的眼睛(拓俊京的骑兵队伍养了大量女真雇佣兵)。金军一直在密切关注高丽的动向,尤其是高丽军对火器的研究。很快,完颜希尹收到了来自高丽北界道的情报:「高丽军中正在秘密进行火器实验,他们从宋人手中缴获了一种被称作‘壶里雷霆’的法器,威力极大。」 完颜希尹对此非常重视,他明白,火药技术在战争中的作用正在逐渐显现。如果高丽成功掌握了这种作弊技术,大金女真勇士们未来将面临新的威胁。 于是,完颜希尹立即派出密探,试图进一步渗透高丽军中的实验营地,获取更多关于「炸壶」的详细信息,并将这些技术带回金国进行研究。大金不愿意落后于任何一方,尤其是在火器逐渐改变战场规则的时代。 第197章 兄妹异路 宣和六年三月,北方的天际阴沉得像一张拉得太紧的弓,空气中透着一丝冷冽。岳飞刚刚为父亲岳和守孝满一年,又为师父周侗守孝满五十天,心中仍旧怀念着那段深情厚义的师徒情谊。周侗临终时赠给他的十石宝弓,乃神宗皇帝御赐之物,光彩熠熠,宛如一种未尽的使命压在岳飞心头。恩师的离世,仿佛让他的胸口多了一块沉重的石头,难以释怀。如今,孝期已满,岳飞穿上久违的战甲,带上师父遗赠的十石宝弓,再次投军入伍,重入河东路平定军,心中雄心勃发。 岳飞这次被任命为河东路平定军的廂军都头,虽然只是一个百夫长的小职,但他心中知道,这是他重新崛起的开始。更让他感到意外和安慰的是,他麾下四位牌头中,有两位是他熟识的旧友——王贵和徐庆。他们曾经共同经历过无数次刀光剑影、血雨腥风,如今再次相遇,心中不免感慨万千。 另外两位牌头张用和孟邦杰则是新面孔,都是来自地方的勇士。张用为人机警,擅长夜袭和偷营之术;孟邦杰则是天生神力,武艺精湛。这两人虽与岳飞素昧平生,但岳飞向来善于用人,很快便和他们建立了信任。 此时,北方的危机迫在眉睫,辽国覆灭已在旦夕之间,金兵虎视眈眈,宋金之间的张觉事件也让局势变得更加紧张。岳飞心中涌起一股无形的压力,他深知这是国家存亡的关键时刻,自己肩负着精忠报国的使命,必须竭尽全力,为国争光。 进入军营后,岳飞关注的第一件事就是翻阅朝廷邸报,了解当前局势。让他吃惊的是,一则关于「倭寇」去年秋天袭击明州水师的消息引起了他的注意。这些所谓的「倭寇」,不仅夺取了宋朝的战船,随后还一路北上攻灭登州水师,割据了东海县和昌国县的两座岛屿。宋朝的海疆因此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这条消息让岳飞心中隐隐作痛,因为他立刻意识到,这所谓的「倭寇」绝不是什么日本海贼,而是自己日思夜想的——小师妹方梦华。 方梦华虽然久未露面,但岳飞心中隐隐感到,只有她才能发动如此大胆而凌厉的袭击。她是魔教的教主,在江南、东海拥有极大的势力和影响力。她的谋略和智慧让岳飞难以忘怀,而她背负的反叛身份则让他痛苦不堪。那个曾经在师父门下与他一同习武、心性高傲的小师妹,如今已经是魔教教主,割据东海,成为大宋朝廷的眼中钉。 岳飞望着远方的北风呼啸,心中难以言说的苦涩涌上心头。他不愿相信这个曾经与自己亲近无间的小师妹,会走上反叛朝廷的道路。可事实摆在眼前,方梦华早已经成为江南明教甚至北地绿林的领袖,统领万千贼人,与大宋为敌。 岳飞自嘲般地摇了摇头,心中明白,自己和小师妹终究走上了不同的道路。方师妹是「魔教」教主,是朝廷眼中的反贼,而自己则立志精忠报国,效忠于大宋朝廷。这种命运的交错让他心绪复杂。然而,内心深处,岳飞始终不曾放下对方梦华的牵挂与期盼。 岳飞在军营中无心饮酒,却还是拿起了酒壶,灌了一口四明山二锅头,借酒消愁。他心里清楚,自己和方梦华的命运,已经分裂成了两个不同的方向——她是反叛的教主,他是精忠报国的军人。他们站在了对立的立场上。 「也许有朝一日,我会带着我的军功、威名,亲自将她打败,征服她的心……」岳飞心中默念着这个少年时埋下的梦想,更加坚定了通过军功晋升的决心。 他无法完全放下这个小师妹,那个曾经让他心动的人。他下定决心,自己要凭借军功步步高升,成为一方大帅,掌握一支强大的军队。到那时,他不但要亲自讨伐方梦华,收服她的势力,更希望能亲手打败她,以强者的姿态将她夺回身边。若能如此,既不失忠义,又得佳人——这是岳飞心中矛盾而执着的愿景。 带着这份执念,岳飞重新振作精神,决心 通过立下军功来快速升官。他向上官请令,主动请缨收剿河东路平定军周边的山贼,立下战功。 自张觉事件后,宋金关系已然破裂,北方边疆的危机迫在眉睫,一想起方梦华给自己沙盘推演的金兵三路南下山河破碎,岳飞深知大宋内忧外患,不能再坐以待毙。他向上官请求领兵剿灭山贼,借此立功晋升。上官见他满怀忠义、军纪严明,欣然同意,并将乐平山、浮山、赞皇山和封龙山四座匪寨交给岳飞清剿。 岳飞带着百夫队出发,开始了他的剿匪行动。 乐平山的山贼窝据说盘踞已久,山势陡峭,易守难攻。岳飞带着百夫队出发时,心中已有周全的计划。他首先派张用秘密带领一小队人马,利用夜色掩护从乐平山后方的密林悄悄渗入,切断山贼的粮道。张用自小在江湖上混迹,精于偷营劫寨和隐秘行动,这项任务再合适不过。 与此同时,岳飞则命王贵和徐庆率领大部分兵马,正面佯攻山寨。在夜袭开始之前,他们先在山下设下埋伏,令贼众误以为宋军全力攻寨,山贼首领果然调集精兵死守山门。待到战斗最为激烈时,张用那一队人马已从山后出发,焚烧了山贼的粮仓,逼得敌人腹背受敌。 岳飞带领亲兵杀入,手持宝弓,在混乱中一箭射穿山贼首领的喉咙。乐平山的贼众顿时群龙无首,随之崩溃四散。战斗结束得迅速且干净利落,岳飞不仅成功剿灭了匪贼,还俘获了大量粮草和武器,为接下来的战斗奠定了基础。 浮山比乐平山更加险峻,但岳飞并不气馁。在了解了浮山匪首的底细后,他决定采用不同的策略。这次,他派孟邦杰前往浮山山下,以招降的名义与匪首谈判。孟邦杰身材魁梧,力量惊人,是一个令敌人闻风丧胆的猛将,而他的出现正是为了让匪贼对他产生畏惧。 在谈判的过程中,岳飞暗中派王贵带领一队精锐,悄然迂回至山寨侧翼。一旦孟邦杰在谈判中发出信号,王贵便率兵猛攻侧门。与此同时,岳飞亲自带队隐藏在山林中,等待最佳时机。 谈判的过程中,孟邦杰声如洪钟,力劝山贼投降,匪首显然被他的气势震慑住了,正准备妥协,突然寨中有人反对,提议发动突袭。此时,孟邦杰立刻发出信号,王贵带领的突袭部队冲进侧门,与此同时,岳飞从正面发起总攻。 浮山的战斗虽然激烈,但在岳飞和孟邦杰的双重夹击下,山寨的防线迅速崩溃。匪首在混乱中被擒获,浮山匪众投降者居多,这场战斗比预期的更加顺利。 赞皇山贼寇多以悍匪组成,他们比起前两座山寨更加狡猾、凶残。岳飞经过多方打探,得知赞皇山的山贼极擅于利用地形打游击战,若贸然进攻,很容易遭遇伏击。于是,岳飞决定采取诱敌深入的策略。 他故意派一小股部队假装从赞皇山脚下经过,故作不设防的姿态,激怒山贼主动出击。果然,赞皇山的贼众见有军队经过,迅速发动了袭击,试图打劫军中的粮草。然而,岳飞早已在路旁山林中埋伏了重兵,当山贼冲出时,正中了岳飞的圈套。 在夹击之下,赞皇山的贼寇被打得措手不及。岳飞亲自率队从后路包抄,迅速占领了山贼的老巢。这一仗虽然打得艰苦,但岳飞指挥得当,最终大获全胜。赞皇山贼首被当场斩杀,贼众尽数投降。 封龙山是四座山寨中最为坚固的一座,也是岳飞此次行动中的最后一役。此处山贼的首领乃是一个曾经的军官,他训练有素,带领的贼众纪律严明,战斗力远超前几次的敌人。岳飞明白,这将是一场硬仗。 在攻打封龙山之前,岳飞做了详细的侦查,并决定采用火攻。他命张用带领一队精兵夜探山寨,将火油泼洒在山寨周围的易燃物上。天亮时,岳飞命令部队假装正面进攻,贼首果然调集兵力进行反击。 待到敌人全力应战之时,岳飞一声令下,张用点燃火油,熊熊大火瞬 间包围了整个封龙山山寨。山贼们见火势凶猛,顿时惊慌失措,纷纷放弃抵抗,试图从后山逃窜。岳飞早已料到这一点,他亲率轻骑兵封住了后路,将逃亡的山贼尽数俘获。 封龙山的战斗是四场战役中最为激烈的一场,岳飞不仅展现了他的战术智慧,还充分利用了山贼心理的弱点。最终,封龙山的匪患彻底被剿灭,岳飞亲手擒获了贼首,将其押送至军中问罪。 经过三个月的艰苦作战,岳飞成功清剿了四座匪寨,不仅扫清了平定军周边的匪患,还收编了大量降贼。这一系列的胜利极大地提高了岳飞在军中的威信,他的能力和勇气也赢得了上官和同僚的赞赏。 在他的带领下,平定军周边的匪患被彻底剿灭,军队得以重振雄风。岳飞的军功迅速被报上朝廷,朝廷对他战绩的关注也越来越多,不久后,他升任平定军廂军指挥使,统领五百人,成为了年轻有为的将领。这是他立下的第一个大功,也是他攀登军功之路的第一步。 然而,尽管军功累累,岳飞心中始终无法摆脱那种莫名的惆怅。他知道,小师妹方梦华此刻在东海割据,恐怕已经成为了朝廷的头号敌人。自己日后若要再见到她,恐怕已不是以师兄妹的身份,而是以敌人的姿态对立。他明白,未来的战场将不仅限于这些匪寨,而是一场更加广阔和复杂的战争。 岳飞知道,自己必须更加努力,以早日成为大帅,迎接未来的挑战。而他的心中,也始终藏着那个未竟的心愿——打败方梦华,将她从反叛的道路上带回来。 每当夜深人静,岳飞看着手中师父的宝弓,心里仍然无法平静。小师妹方梦华的影子总是萦绕在他心头。她现在身在何处?东海的局势又将如何发展?岳飞深知,自己迟早有一天会和她面对面,站在战场的两端。到那时,他将如何抉择? 他只能苦笑,放下酒壶,低声喃喃道:「方师妹,我一定会亲手打败妳,抱得美人归……」 他心中暗暗发誓,总有一天,他要凭借自己的军功成为一方大帅,带着无上的荣耀,亲自去迎战方梦华,打败她,收服她,或许也能实现那个年少时未竟的梦想。 征战的号角再次响起,北方的危机已迫在眉睫,而岳飞的命运之路才刚刚开始。 第198章 鹿南群岛 永乐五年二月廿八,舟山主力舰队在平静的海面上行驶,方梦华站在旗舰的甲板上,凝视着前方的群岛,心中思绪纷涌,眼前是倭国九州岛南部的鹿儿岛海域。船只破浪前行,海风拂面,天际线上隐约可见大隅群岛上的一片片翠绿山峦。透过微微的海雾,远处可以依稀见到屋久岛和种子岛,岛上有成形的村落,但简陋至极。村民们显得无精打采,仿佛和这片贫瘠的土地一样,被遗忘在世界的角落。 「倭国竟然如此落后。看起来,倭国的南境并不像我们想象中的那样有多强的防备力量。」她沉吟道,目光扫过岛屿,内心不由得感叹。 与高丽严阵以待的水师相比,这里除了几艘远远警戒着的渔船,几乎没有任何防御可言,完全不像一个岛国应有的模样。倭国,曾经遣唐使在大唐盛世时全盘学习唐制,甚至目前平安京都被叫做「洛阳」可惜几百年过去,他们始终没有找到合适的方向崛起。 随着舰队靠近,屋久岛和种子岛的村落渐渐浮现。村民们穿着破旧的和服,发髻蓬乱,生活似乎并不富裕。周围的小岛上更是荒凉,只有稀稀拉拉的野人活动,他们披头散发,皮肤黝黑,甚至不穿衣服。这与方梦华原本设想的倭国形象截然不同。 「倭国是个岛屿国家,却没有像高丽那样成规模的水师,只有几艘渔船远远警戒,似乎并无任何海上力量。」方梦华心中颇为疑惑。 她思索道:「几百年前,倭国全盘仿唐,但唐朝的目光始终是向西看,关注草原和西域的陆权扩张,这显然不符合倭国的地理与国情。如此一来,古代日本便一直没有崛起。直到近代,英美势力的到来,才让这个岛国走上海权之路。」 「看来,这里的威胁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小得多。」方梦华回头对左右说道。 经过简单的侦察过后,方梦华当即决定,占据这些外部的无主小岛,特别是那些无人岛或只有少量野人的地方,这些地方可以成为理想的补给站,为接下来的行动提供后勤支持,方便日后进一步的扩张和物资储备。舟山海军在外岛迅速搭建起临时码头,船队的水兵和百花营女兵们忙碌着卸下物资,修建储水点和木制仓库。 这些岛屿远离倭国的核心区域,防御极为薄弱,占领几乎是兵不血刃。几天之内,舟山海军便将外岛全部掌控,将其变成后勤补给点,确保舰队可以在南下过程中随时得到支援。舰队迅速行动,在几座外岛上搭建码头,建立补给站和瞭望哨,准备进一步南下。 接下来,方梦华准备与倭国方面展开接触,明确双方的海上边界。但她心中更在意的是,倭国为何没有足够的海上力量。这不仅是一个军事上的漏洞,更是其国家发展的长期弱点。倭国是否有能力应对更大规模的外来冲击,还未可知。 完成对外岛的初步控制后,方梦华命令舰队继续南下,离开鹿儿岛大隅地区之后,目标直指奄美大岛以及周围的诸多小岛。每到一处岛屿,舟山军便在当地设立哨所,并测绘岛屿资源。此次行动旨在扩大舟山的控制范围,同时寻找更多资源,尤其是矿产资源。 当舟山舰队抵达奄美大岛时,这片地理位置战略重要的群岛迅速成为她扩张计划中的重要一环。大岛四周的口之岛、中之岛、平岛、恶石岛等小岛一一被占领。这些岛屿地形复杂,有些充满了密林与峭壁,但也蕴含着丰富的自然资源。在奄美大岛上,舟山军发现了丰富的森林资源和适合航海的天然港口。这里地势险峻,人口稀少,但环境优美,方梦华认为此地可以成为未来东海至东南亚航线的重要补给站。 随着岛屿的接连占领,方梦华的舰队从口之岛、中之岛、平岛、喜界岛,一直到与论岛,迅速掌控了整个区域。特别是在硫磺鸟岛,方梦华的探子报告发现了大量的硫磺矿藏。这一发现让她眼前一亮,硫磺是制造火药的重要原料,而此地的矿藏将 为舟山军队提供源源不断的火药生产资源。方梦华命人立即开采,并派遣工匠开始实验如何利用硫磺进行生产,尤其是考虑将漓渚铁矿挖掘出的部分铅矿运至此地,进行硫酸生产的实验。她打算在此地试验「铅室法」制造硫酸。这种技术虽然尚处于初步构想阶段,但她坚信,通过技术改良和实验,铅室法将会带来一场化学上的革命。 「硫酸的生产若能成功,我们在化学、火药和金属冶炼上的优势将更加稳固。」方梦华对身边的工匠头领汤铁牛和陆大春说道。 奄美群岛的矿藏、森林和渔业资源为舟山军提供了丰富的物资支持,而硫磺鸟岛的开发则为方梦华的火器改进和硫酸制造提供了新的契机。她决定在此设立一处冶炼基地,以进一步提高军队和船只的火力。 方梦华特别注重资源与技术的结合。她派遣从舟山带来的技术人员开始硫磺矿的开采,同时将一部分漓渚铁矿的铅矿运至硫磺鸟岛,准备在这里进行一场大规模的铅室法硫酸生产实验。 「这不仅仅是为了战争,」方梦华站在岛上的制高点上,俯瞰整个矿区,「也是为了我们未来的经济和工业化奠定基础。」 她的战略目光超越了当前的战争需要,硫酸的生产不仅可以用于制造火药,更可以用于各种金属冶炼与化学工业的生产。在她的设想中,奄美群岛将成为她海上势力范围的重要一环,不仅是军事上的补给基地,也是科技实验和资源开发的前沿。 虽然倭国没有强大的水师,但方梦华明白,随着她逐步控制这些岛屿,倭国的反应迟早会到来。她指示手下的将领们尽快稳固新占领的各岛防御,特别是在奄美大岛和硫磺鸟岛设立重兵把守。 在奄美群岛站稳脚跟后,方梦华并没有急于进攻倭国的核心区域。她深知,虽然倭国此时表现出海上力量的虚弱,但这个岛国历史悠久,文化底蕴深厚,潜在的力量不可小觑。她更在意的是如何以智慧而非单纯的武力来与倭国交涉。 倭国虽无强大的水师,但若内陆势力觉醒,仍有可能带来意想不到的变数。方梦华决定,在接下来的交涉中,尽量以和为贵,划定明确的海上边界,避免不必要的冲突。与此同时,她也着手加强舰队的作战能力,随时准备应对任何可能的威胁。 「我们需要确认海上边界,同时设法让倭国明白,海权的争夺不仅仅是军事上的对抗,而是长期经济与战略利益的博弈。」方梦华对身边的将领们说道。 她计划先与倭国进行外交接触,尝试通过谈判与倭国划定双方的海上边界。倭国与舟山并无直接的利益冲突,只要双方能够明确势力范围,避免无谓的争斗,双方都能从中获益。 在这段时间里,方梦华还会加紧在奄美群岛的开发,尤其是硫磺矿与铅室法的试验,将奄美群岛打造成舟山军的后勤与工业基地。 随着舰队继续南下,方梦华的眼光逐渐从奄美群岛转向了更远的南方,她的野心不仅仅局限于东海与倭国,而是一个更广阔的世界。 方梦华深知,在这样一个时代,海上的霸权不仅仅依靠军事力量,还需要科技、资源与外交的平衡。她要在东亚的海上崛起,必须抓住每一个机会,稳步推进她的战略计划。 「下一步,我们要让倭国认识到,东海的命运,不再由他们掌控。」方梦华的目光坚定,仿佛已经看到了未来的蓝图。 这一刻,东亚的海上格局正在悄然变化,而方梦华正站在这场巨变的中心,书写着属于她的传奇篇章。 第199章 对马条约 永乐五年三月初六的大隅湾上,海风拂过平静的水面,方梦华立于舟首,凝视着遥远的九州岛影。她的目光深邃,仿佛透过海浪看到了更远处的未来。 「方家妹子,前方就是日向守的领地。」舵手混洋龙李海低声提醒。 方梦华站在船头,注视着不远处的大隅群岛,思索着接下来的谈判。她并没有急于吞并目前还在部落阶段的琉球国,而是选择先在九州立足。奄美群岛的得手让她的势力向南扩展,但她知道要在这一带扎根,还得让明海商会与日本各地的权贵商议海域划界和开埠通商。 方梦华点了点头,回身整理了一下身上的长袍。这是她第一次与倭国地方领主谈判,但这次谈判格外关键。她的计划不仅仅是简单地占据土地,而是学习东印度公司的「后车之鉴」通过贸易、经济力量和巧妙的政治手段,逐步把倭国变成自己的韭菜田。 日向守惟宗孝言的到访,是她战略中的一个重要步骤。尽管对方起初对她的身份心存轻视,但她清楚,凭借自己掌握的资源和明州先进的货物,足以动摇任何倭国贵族的立场。 不久,船队靠岸,日向守惟宗孝言的迎接仪仗已经列阵。他身穿武士铠甲,手握倭刀,目光冷峻,显然对这位女海盗首领并不抱有太多期望。这位武士身姿挺拔,面带冷峻的表情,显然对即将进行的谈判持怀疑态度。 「惟宗君,失礼了。」方梦华微微鞠躬,用娴熟的日语开口,声音清脆,打破了四周的沉寂。 惟宗孝言并未回礼,冷冷道:「阁下占我大日本之岛,如今又来何事?」 方梦华微笑着走下船,礼貌地打招呼:「惟宗君,感谢您愿意前来商议。海域安全攸关双方,我相信我们可以达成互利的协议。」 惟宗孝言的眼神中透出不屑,冷冷地回道:「海域封锁,影响了大隅的贸易,但若这只是为了几件明州的货物,未免过于可笑。妳是何人?一介女流敢不讲敬语?」(方梦华学习的现代日语敬语系统比较倾向平等的对话,显然不符合一个古代女子跟贵族讲话所需的标准) 方梦华并不动怒:「占岛之事,非为争权夺地,而是为了更大的利益。大隅与种子岛的海域,若能安然无事,双方可通过贸易互惠互利。若非必要,私亦不愿与贵国生事。」说罢,她挥手示意,明海商会的沈千山带几名随从呈上了各种来自明州的精致商品,箱盖打开,里面是精美的明锦、瓷器,还有数件造型别致的琉璃瓶。 「这些只是明海商会小小的礼物,」她轻描淡写地说,「惟宗君若有兴趣,这仅仅是个开始。若我们能通商,贵国的财富将源源不断,绝不会比现下少。」 惟宗孝言的眼神顿时变了,他显然被这些商品深深吸引,尤其是那件等身琉璃银镜,让他目不转睛。他原本并不在意方梦华的海盗头领身份,但眼前这些明州出产的奢侈品显然让他动了心。尤其是那些琉璃,做工之精美远胜倭国。他的态度缓和了一些,问道:「贵方想要什么?」 方梦华微笑道:「私达希望大隅群岛的大部分无人岛屿划归我们管理。除此之外,私愿意在对马岛开埠设立租界,作为明倭双方贸易往来的专属地区。」 惟宗孝言的防线逐渐被击溃,他原本不愿见这位女海盗,但此刻他意识到,这并非是普通的侵略者,而是一个掌握着巨大力量的女性。再三思虑后,他终于松了口:「若贵方能保我大隅海域平安,通商一事可谈。种子岛屋久岛两座岛屿上有我们倭国的村落,那是我们祖先的领地,守土有责,绝不能轻易让出。若妳只要其他无人的小岛那或许我们可以谈。」 方梦华微微点头,心中已有定计。她提出:「私愿意尊重贵国在这两座岛上的权利。不过,还需贵国同意在对马岛开埠,设立商贸专属区。这样我们的合作不仅仅限于海域,还可以进一步促进两国的 繁荣。」 惟宗孝言略一沉吟,点了点头,但随即提出:「此事需请示天皇和藤原关白,特别是对马岛的租界问题,这已经超出了仆的职权。」 「那便请您尽快转达,」方梦华答道,「私将在对马岛等待您的消息。」 议和结束,惟宗孝言带着复杂的心情离开,而方梦华则乘船向对马岛进发。在海面上,方梦华思索着如何让接下来的谈判更加顺利。她知道,想要藤原家族同意开埠对马岛,光靠普通的货物是不够的。于是,她已悄悄安排了一封密信送往平安京都的藤原忠通,内容简明扼要:倭国岛内银山的秘密。 藤原忠通是个有野心的人,这一点方梦华非常清楚。倭国正处于天皇大权旁落、关白与将军争权的时期,银山的存在将成为决定未来局势的关键点。 舰队靠岸后,方梦华顺利与对马守源义信会面。她以同样的策略,用明州货物和开埠的利益打动了对方,并进一步施压,希望他能够配合藤原忠通的野心。 方梦华站在对马岛的海岸上,微笑着面对对马守源义信。与惟宗孝言的谈判相比,源义信显得更为容易对付。他是个务实的人,不会放过任何能让自己获利的机会。 「对马岛的未来,与其做一个封闭的岛屿,不如成为倭国与大宋的商贸枢纽。」方梦华游刃有余地说道,「在此设立租界,双方贸易畅通,你我各得其利。」 源义信眼中泛出一丝精光:「妳真的有把握让朝廷同意?」 方梦华淡然一笑,递上了那封密信:「源君,私相信,藤原关白会非常乐意接受我的提议,尤其是当他知道倭岛宝藏的秘密时。」 源义信接过密信,狐疑地看了看方梦华,最终将信收下。他知道这位女子不简单,若她所言属实,自己和藤原忠通都将因此大赚一笔。 藤原忠通坐在书房中,手中的密信令他心潮澎湃。万万两的银山,这将是一个足以改变倭国内政局势的宝藏。倘若他能掌控这座银山,财力将超过整个朝廷。想到这里,他毫不犹豫地决定与方梦华达成协议。 不久后,方梦华收到消息,藤原忠通已然被石见银山的财富所吸引,决定同意对马岛西侧设立租界的要求。同时,他还同意了大隅群岛的划界方案,将倭国的大隅郡范围限定在种子岛和屋久岛,并放弃对南面无人的小岛的声索权。 条约签署后,方梦华趁机宣称将帮助倭国「征夷」,将本州岛北部羁縻的土地逐步纳入倭国统治。这一条款不仅让倭国扩展了领土,也使方梦华提前设定了倭国的北界。未来,待她进一步北上占领北海道、库页岛和千岛群岛,倭国将无法对这些区域提出任何主权要求。 藤原忠通也因此大获其利,不仅掌握了对马岛的贸易,还得到了石见县有银山的秘密,俨然成为倭国内最富有的人。野心勃勃的他开始策划,如何凭借这些财富一步步夺取倭国的大权。 而方梦华的目标也渐渐清晰:通过掌控海洋霸权,将更多的资源和利益纳入自己的版图。 第200章 高丽贷 永乐五年三月十二,方梦华站在甲板上,远眺大隅群岛以东广阔的太平洋。咸湿的海风掠过她的面颊,带来无尽的蔚蓝与未知。她沉思着,眼前的海域无边无际,宋军的楼船至多也只能在东海游弋,要跨越这片浩瀚的大洋,当前的船只设计显然还远远不够。这一切提醒她:若要在未来的战场上占据绝对优势,她必须拥有一支能够远洋的强大舰队,而这并非一朝一夕之功。至少靖康前这一年内全军换装成大航海时代的盖伦船不太现实。 她的思绪回到眼前的任务。舟山群岛上已有二十多万口人,虽物产丰饶,但逐渐有些拥挤。奄美群岛经过初步勘探后,能够安置一到两万南方农户,随后若征服琉球国,最多可以再安置十万。然而,琉球的征服并不急迫,真正的时机要等到靖康之变到来后。到那时,江南的两浙富庶之地将成为她的囊中之物,而眼下最紧迫的任务却是另一个——如何拯救北方的百姓。 河北的大地即将陷入战火,金兵南下,屠戮和掠夺会让无数百姓无家可归。方梦华感到了一种紧迫感,她必须尽快找到能够安置这些难民的安全之地。济州岛已经安置了五万京东地区的难民,但这个岛屿的容量有限,若再有更多难民,她需要更大的土地。 她心中已有了答案——北海道。那片土地广袤无垠,耕地面积足够养活百万以上的北方难民。虽然气候寒冷,但对即将面临金兵铁蹄屠刀的河北难民来说,这样的地方已是他们唯一的希望。千岛群岛则是通往美洲的桥梁,那里将是未来更宏伟计划的一部分。虽然这些地方的条件艰苦,但在生死存亡的关头,河北的百姓还有挑剔的资格吗? 方梦华的目光变得坚定起来。她已决定,北海道将成为她的下一个目标,那片土地不仅能够容纳上百万难民,还将为她提供向北扩展的起点。虽然眼前的对马岛和九州谈判已经让她在东海取得了初步成功,但更广阔的征途才刚刚开始。 安顿好明海商会在对马岛的码头,方梦华从地图上描绘出一条北上的航线——从济州岛向北,途经对马岛,再到达北海道。对马岛正是这个航线的关键节点,未来的战略通道将从这里贯通,连接她的海洋霸权与北方的新天地。 三月十四日,方梦华整理好事务,登上返航的舰船,准备回到西归浦市。这座她亲手打造的城市,正迅速成为东海上的一颗明珠。 三月十七的晨光微曦,海面上波光粼粼,早晨的海风夹带着肃杀的气息,方梦华的舰船靠近西归浦市港口时,她的心中却充满了不安。果然,迎接她的不是往日繁忙的码头,也不是市集上熙熙攘攘的人群,而是一片寂静。远远望去,城市一片残破,浓浓的烟火气息依然弥漫在空气中。海浪轻拍岸边,似乎在为那些失去家园的百姓低声哭泣。映入她眼帘的却是满目疮痍的景象——原本欣欣向荣的城市此刻笼罩在沉重的气氛中。沿街的屋舍半数破损,满地的瓦砾与被摧毁的商铺无声诉说着刚刚经历过的浩劫。更让她揪心的是,几乎每家每户门前都挂着白幡,整个济州岛仿佛陷入了集体的哀悼中。 「这不是本座离开时的样子......」 方梦华的心沉了下去。她的双手紧握着船舷,目光变得冷冽。她知道,一场巨大的灾难已经降临在她的领地上。 方梦华走下船,心中压抑着怒火,脚步却稳健如昔。她看到街道上,几乎每户人家都挂着白幡,四处可见的人们穿着孝服,面色沉痛。西归浦市在短短数日内,已经被这场突如其来的高丽大军袭击彻底改变了模样。 她的步伐停在了「西归浦市希望小学」的工地前。尽管这所学校尚未完工,校舍依旧杂乱,尽管如此,她仍看到吕将与金五娘正带着一群孩子们在工地的一角,教他们识字。孩子们稚嫩的声音与破败的城市形成鲜明的对比。方梦华看着这些孩子,心中涌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沉 重感。这座学校象征着未来的希望,而眼前的惨景却将这些希望压得难以喘息。这些孩子中有的脸上还挂着泪痕,却依然认真地听讲,仿佛教育是他们在失去亲人的痛苦中唯一的依靠。 吕将、张典和金五娘立刻迎了上来,三人脸上满是疲惫和悲伤,但他们的眼神中仍然透露出坚毅。方梦华没有开口,只是默默地听着。 吕将先开口:「高丽国的大军来了,他们派遣水师大规模进攻,想要夺回济州岛。我们进行了顽强的防守,虽然最后击退了他们,但伤亡惨重。岛上几乎每一家都失去了亲人。更可恨的是,高丽军撤退时还掳走了五千百姓,船只满载而去。」 张典补充道:「他们的龟甲船坚固无比,火器的威力虽能稍微撼动,却无法彻底摧毁。岛上的军民拼死抵抗,但对方人数太多,我们只能死守一隅。若不是吕将最后指挥得当,恐怕西归浦市已经彻底沦陷了。」 金五娘咬牙切齿,接着说道:「他们掳走了这么多我们的百姓,实在可恨!那些人还曾经是我们辛苦从战乱中救出来的难民,如今又被抓回去做奴隶。我们不能就这么算了!」 方梦华的双拳紧握,她的怒火已经在胸中燃烧。高丽大军的这次袭击,不仅让她辜负了数千子民的信任,还给这个刚刚兴起的城镇带来了巨大的创伤。她知道,不能就此善罢甘休。她一直致力于保护百姓免受战火之苦,但高丽人的袭击让她明白,在这个残酷的时代,光靠防守是无法保住一切的。 「高丽掳走我们的百姓,这笔账必须讨回来。」方梦华冷冷地说道,眼中闪烁着锐利的光芒。她脑海中已经飞速地盘算起接下来的行动,必须给高丽国一个血的教训。 「郁陵岛和独岛是他们赖以为据的海上基地,我们就从那里开始,让他们明白什么叫以血还血。」她抬头望向吕将和张典,「只有这样,才能逼他们的水师再度出动。我们要让高丽明白,敢动我们的人,就要付出代价。」 她已经开始在心中筹划下一步的行动。攻占郁陵岛和独岛不仅能打击高丽水师,还能进一步掌控东北亚的海域。她要把战火引向高丽本土,迫使他们为掳走的五千百姓付出代价。 「张典,继续研究龟甲船的弱点,找到对付它们的办法。金五娘,妳继续带孩子们读书,不论发生什么,教育不能停止。吕将,你负责整顿防务,我们的战士们需要恢复士气。准备好吧,我们要收回这笔利息,让高丽国知道,西归浦市不会屈服。这次的战斗,我们一定要赢,而且要让高丽人知道,他们不该招惹我们。」 方梦华的声音坚定而有力,像是战鼓般敲击着众人的心。西归浦市虽遭受重创,但她不会让这座城市倒下。相反,这场灾难只会让她的决心更加坚定。 吕将和张典默默点头,他们明白方梦华的决心,也深知这是他们唯一的选择。高丽军带来的屈辱和伤痛,只有用反击才能抹去。 第201章 拿下高丽海 永乐五年三月廿一,舟山海军驶入郁陵岛海域,海风夹杂着咸湿的空气迎面而来。方梦华站在旗舰船头,冷静注视着眼前的岛屿。望着逐渐接近的郁陵岛,海风呼啸,但她的心中却毫无波澜。郁陵岛孤悬在外,地势险峻,但对于舟山海军来说,早已是一只待宰的羔羊。她下令舰队缓缓靠近,战鼓声在海面上激荡开来,船帆猎猎作响。 「准备登陆,速战速决!」她简短下令。 海军士兵们早已整装待发,随着小船一艘接一艘驶向海岸,郁陵郡守和守军几乎没有机会组织像样的抵抗。面对她的强大舰队,岛上的高丽守军几乎没有任何抵抗的余地。她的舰队高举日月旗帜,向着高丽国传递出一个清晰无误的信息——明教的海上霸权已然崛起。面对舟山海军的精锐,他们迅速溃散,岛上官员被俘,岛屿很快便被掌控。方梦华站在高处,俯瞰整个郁陵岛,深知此地不过是她海洋霸权的一颗棋子。 几名高丽郡官被押上了方梦华的旗舰,他们显得惊恐而无助。方梦华没有为难他们,反而亲自安排遣返郁陵郡的官吏,温和的命令道:「回去告诉你们的国王,我会在这里建立海军基地,郁陵岛已经是我们大宋的领土。此处不过是第一步,若高丽还不愿意坐下来谈谈,接下来,要看高丽国是否愿意面对更大的挑战。」船只随即载着惊魂未定的高丽官员远去,带着这个沉重的消息回国,船只顺着海流而去直抵高丽国东岸的庆尚道,带回了这个令人惊恐的消息。 高丽仁宗王楷端坐于王座之上,面色凝重。朝堂两侧,群臣分列而立,气氛异常沉重。殿外春风微扬,但这平和的景象与朝内的紧张形成了鲜明对比。 一个身形消瘦的官员,正是郁陵郡守金志兴,跪在堂中央,脸色惨白,颤抖着汇报郁陵岛的变故。 「臣……臣自郁陵岛前来回报,」金志兴声音嘶哑,带着明显的恐惧,「宋人海盗……不,是宋军,他们以舟山海军为名,数千大军登陆郁陵岛。臣……无力抵挡,岛屿……已失。」 这句话如同一块巨石,砸入寂静的朝堂之中。王楷眉头紧锁,握紧王座的扶手,内心怒火中烧,郁陵岛的失守不仅是领土的丧失,更是高丽王权的威严被直接挑衅。 权相李资谦冷眼看向金志兴,阴沉道:「郁陵岛孤悬海外,本就易守难攻。你身为郡守,难道没有提前准备?」 金志兴咬紧牙关,苦涩道:「海盗……不,宋军来得太快,他们拥有强大的战船,龟甲船都无法与之抗衡。臣无能……」 话音未落,殿内的金富辙不耐地打断:「宋人海盗攻打郁陵岛还不足为虑,可恶的是,他们竟敢直接向我高丽王廷叫板!这是耻辱!」 金富轼站在一旁,目光深沉。与金富辙相比,他更为冷静,声音低沉:「宋军的力量不可小觑,尤其是这支海盗旗号的舟山军,看来是已经控制了东高丽海。我们高丽必须采取行动,但如何应对,必须慎重。」 王楷的脸色越发沉重,他缓缓问道:「金志兴,他们说了什么?」 金志兴抬头,目光惊恐:「宋军领袖方梦华说……她要在郁陵岛建立海军基地,接下来要我们做好准备,应对她的‘道理’。」 听到这番话,水师大帅朴贞焕脸上闪过一丝愠怒,立即出列,拱手道:「王上!臣请战!这群宋人不过是一群海盗,竟敢如此张狂!臣愿率水师全力出击,一定要将他们彻底驱逐出我高丽海域!」 侍中郑知常微微摇头,站出来说道:「大帅稍安勿躁。宋军能连下耽罗岛与郁陵岛,显然有备而来。若要一战,必需深思熟虑,不可轻举妄动。」 朴贞焕的脸色一沉,嘴角微动,显然对郑知常的谨慎持有不满。 近卫安甫麟亦出列,语气中带着不满:「我们大军驻守京畿道,水师又雄踞海域,竟让宋人如此无礼。臣请王 上明令严惩耽罗郡守崔田,若他加强防御,这耻辱便不会发生!」 崔田闻言,脸色煞白,赶紧伏地请罪:「王上,臣万死,但这宋军声势浩大,耽罗岛无法独自应对。臣请求援兵时,未能及时得到支持。如今宋军进逼,臣实在是……」 话未说完,便被李资谦打断:「崔田,你的耽罗郡若不能镇守,国家何以守边?不过现在追责无用,关键在于下一步我们该如何应对这群宋人。」 这时,金富辙愤然开口:「宋国大军接连逼近我高丽海域,若继续放任不管,恐怕他们不止要郁陵岛,还会对我本土发动进攻。王上,我们必须强硬回应。」 王楷眼中闪过一丝犹豫,正欲开口,却见金富轼再次开口:「高丽国当前国力虽然不弱,但贸然与宋军正面对抗并不明智。正如那女海贼所言,宋人正在试图‘讲道理’,我们应先派人交涉,了解他们的意图,再做决断。」 朴贞焕闻言,怒气稍平,但仍然坚定:「若交涉无果,臣定当领兵出征!」 正殿内再次陷入沉默。王楷看向众臣,心中权衡着局势的利弊。 「宋人的胆大妄为不可轻视,但我们高丽王权和三千里江山同样不可轻辱。」王楷的声音冷静却威严,目光落在朴贞焕身上,「朴大帅,孤准你全军出击。必要时,你可全权处置。我们不惧战,但必须全力以赴。」 朴贞焕肃然领命,沉声道:「臣必不辱命!」 朝会结束,殿内的气氛仍旧凝重,王楷与朝臣们心中都清楚,这将是一场关系到高丽国命运的生死对决。 三月廿八,朴贞焕信心满满,带着高丽国的荣光和使命,率领舰队驶向济州海峡。海上风平浪静,船只破浪前行,但他未曾意识到,阮恩的水鬼营早已在此设下了天罗地网。 朴贞焕率领的高丽水师,庞大的舰队在大海上行进着。龟甲船26艘如同巨大的钢壳海龟,稳稳前行,后面紧跟着122艘蜈蚣船,载着安甫麟的8千步卒,整个队伍气势恢宏,宛如一条庞大的战龙。朴贞焕站在指挥船的甲板上,目光深沉,眼前这片海域在高丽水师的护航下,似乎一片风平浪静。 然而,平静之下暗潮涌动。 阮恩率领的12艘海鰍沙船和76艘蜈蚣小船,早已在海峡西侧伏击等待。海鰍沙船外形纤长而灵活,像是海中游弋的蛇影,随时准备发动致命一击。阮恩的嘴角带着一抹冷笑,他清楚,这将是一场速战速决的战斗。与此同时,李海率领的28艘火器化楼船正从东侧迅速逼近,高丽水师的庞大舰队,已经陷入瓮中。 随着一声号角,阮恩的舰队开始行动。海鰍沙船如疾风般从西侧猛然冲出,迅速切入高丽舰队的侧翼,蜈蚣小船紧随其后,利用灵活的机动性,不断骚扰龟甲船和蜈蚣船的防线。船上弓箭齐发,仿佛夜空中的流星雨般直扑高丽水师。 「敌袭!」高丽水师的瞭望兵大声喊道。 朴贞焕站在指挥船上,眉头紧锁,他早料到可能会遭遇袭击,但没想到敌人来得如此迅猛。他迅速下令龟甲船组成防御阵型,依靠坚固的甲板抵挡箭雨,同时命令蜈蚣船上的弓手还击。 激战的开幕如狂风暴雨般展开。 阮恩的海鰍沙船快速游走,依靠船只的灵活性,不断骚扰龟甲船和蜈蚣船的阵型。阮恩很清楚,龟甲船虽然坚固,但机动性差,不能轻易改变阵型,而蜈蚣船虽轻便,但防御薄弱。阮恩命令船上的弓箭手集中火力攻击蜈蚣船,逐步瓦解高丽水师的外围防线。 与此同时,李海的火器化楼船也从东侧逼近。这些楼船装备了震天雷和投石机,楼层高耸,远比普通的战船威猛。李海冷静地指挥楼船调整角度,瞄准龟甲船的薄弱部分,开始发动猛烈的火力攻击。炮火轰鸣,巨大的石弹和燃烧的火油弹接连砸向高丽水师,整个海面顿时被火光和烟雾笼 罩。 龟甲船在火炮和投石机的打击下,虽然甲板坚固,但在持续的轰击中,几艘龟甲船的甲板开始出现裂缝。蜈蚣船更是难以抵挡楼船的火力,被火炮击中后,瞬间解体,船只开始燃烧,残骸四散漂浮在海面上。 高丽水师的士兵陷入了恐慌。朴贞焕看着接连沉没的蜈蚣船,脸色铁青,命令全军反击,但龟甲船的机动性不足,再加上海面被敌军的快速小船堵塞,行动受阻,无法有效反击。 与此同时,安甫麟率领的高丽禁军步卒在蜈蚣船上苦苦支撑,他们本是精锐的陆战部队,但在这场海战中,步兵的作用微乎其微。随着蜈蚣船接连被击沉,安甫麟亲自带队想要突围,但在混乱中,敌军的一艘蜈蚣小船突然冲入,几名敌军登上了他的船只。 阮恩的手下手持弓箭和长刀,登船后展开了短兵相接的白刃战。安甫麟身先士卒,亲自挥刀迎战,但敌人的人数占优,箭矢如雨点般落下,安甫麟终于力竭,被阮恩一箭射中咽喉,倒地毙命。他的船只随即倾覆,安甫麟的尸体沉入大海,葬身鱼腹。 战局迅速恶化。高丽水师已经无力招架舟山海军的双重夹击,蜈蚣船几乎全军覆没,龟甲船也被逐一攻破。朴贞焕明白大势已去,试图指挥残余船只撤退,但此时阮恩和李海的舰队已完全包围了高丽水师,逃生的路被彻底封死。 最终,在阮恩和李海的联手打击下,高丽水师彻底崩溃。战斗结束时,18艘龟甲船和42艘蜈蚣船被舟山海军俘获,朴贞焕无奈被俘,望着被大海吞噬的舰队,他的脸色灰白一片。而其余船只,连同高丽禁军的士兵,尽数葬身海底。 济州海峡的海面上,战火逐渐熄灭,只剩下零星漂浮的残骸和血腥的海水,舟山海军以摧枯拉朽之势,取得了这场海战的彻底胜利。 方梦华冷冷注视着这一切,眼中没有丝毫怜悯。她带着金五娘亲自审问朴贞焕,淡淡说道:「这就是你们的选择。告诉你的国王,接下来我们会去江华岛‘讲道理’。」 她将缴获的十八艘龟甲船分成两部分,九艘交给阮恩,巩固他在水鬼营中的地位。她已决定,郁陵岛将成为舟山海军在鲸海(日本海)上的重要基地,而对马岛的港口,则被保留为商业用途,用以麻痹倭国的敌意。 方梦华站在舰桥上,俯瞰浩瀚的海洋,内心一片宁静。她清楚,接下来的战斗将不仅仅决定高丽的命运,更是她在东亚海域立足的关键时刻。 在郁陵岛安顿好之后,方梦华没有丝毫犹豫地开始部署下一个行动,立即带领舰队绕回黄海,直奔江华岛而去——直逼高丽京畿道的门户。 舟山海军迅速整编,绕回黄海,目标直指高丽国的权力中心——汉江口的江华岛。这次,她的目标不仅仅是占领一座海岛,而是要逼迫高丽王廷坐下来「好好谈谈」。 「我们到达江华岛时,高丽国王会明白,没有退路了。」方梦华目光坚定,冷静自若。她的心中,已然绘制出了未来的海洋霸权蓝图,而这一战,将是她在东亚奠定霸业的重要一步。 随着她的命令,舟山海军的战舰犹如巨鲸般破开波浪,向江华岛进发。 江华岛,这座高丽王廷的战略要地,早已进入方梦华的视野。她深知,若想逼迫高丽王廷屈服,这一战不可避免。船队在海上快速穿梭,海面上波涛翻滚,仿佛也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风暴。 四月初一,方梦华站在船舷边,凝望着远方的江华岛。这座岛屿位于汉江口,是高丽王廷的重地,也是他们以为可以守住的最后防线。但她知道,凭借现在的舟山海军,击破这里不过是时间问题。 「高丽的王廷应该已经做好准备了,」她轻声对身旁的阮恩说道,「但这次,我们会给他们一个‘难忘’的教训。」 舟山海军主力舰队以雷霆之势向江华岛进发,整个东亚海域, 已经悄然笼罩在她的阴影之下。 第202章 第二〇〇章:兵临城下 宣和六年四月初一,江华岛的战鼓隆隆,舟山海军展开了对高丽守军的猛烈进攻。 舟山海军由混洋龙李海与瓶子鱼张典率领,战船排成弧形攻势,32艘楼船稳居海面,12艘灵活的海鳅沙船在两翼游弋,18艘缴获的龟甲船位于正前方,宛如刺向江华岛的一把利剑。远处海岸线上的高丽禁军在临时统帅任元厚的指挥下,仓促迎战。守军人数虽为1万,但不断从开京和汉阳得到援军,人数逐渐增至2.5万,形成了一个密集的防线。 四月初一清晨,舟山海军的龟甲船率先推进,使用坚固的船体直抵江华岛沿岸,掩护楼船的襄阳砲开始炮击岛上的防御工事。震天雷的轰鸣声震天动地,带来的不仅是火焰和硝烟,更是心理上的极大震慑。高丽守军在强烈的炮火攻击下慌乱应战,最外层的防御线很快被撕开一个口子。 李海指挥龟甲船掩护楼船靠岸,随即释放舟山海军的精锐部队——方杰的近卫团和李天佑的第三师。这支海军陆战队训练有素,迅速在岸上建立了立足点,逼近岛上的高丽守军防线。 与此同时,周蒙花与金五娘率领的百花营在南侧进行侧翼突击。这两支百花营不仅擅长战斗,还承担了大量侦查任务。她们利用岛上的复杂地形和林地,进行快速移动和包抄,干扰高丽禁军的增援部队。金五娘的营特别擅长弓弩战术,她们利用岛屿的树木和丘陵,伏击从北部赶来增援的高丽军队,削弱了守军的战斗力。 高丽禁军的抵抗顽强,在任元厚的指挥下,他们不断重新集结,利用岛上的天然防御优势,尤其是一些陡峭的岩石山坡,试图阻挡舟山陆战队的推进。但舟山海军火器装备的优势,让高丽军的防线变得摇摇欲坠。震天雷不断轰击,炮火过后,陆战队发起冲锋,一层层地蚕食高丽禁军的阵地。 到达战役的第二天,来自开京和汉阳的禁军源源不断地进入江华岛,岛上的高丽军力量最多时达到2.5万人。任元厚迅速调整策略,将防御转为进攻,尝试反击舟山陆战队。 中午时分,安宗麟率领的高丽王廷精锐禁军在北侧展开猛烈反击,试图从侧翼包围并击溃舟山的陆战队。然而,此次反击却遭遇了周蒙花百花营的伏击。百花营利用灵活的战术和地形,将高丽精锐步兵引入狭窄的山谷内,随即展开弩箭射击和短兵搏斗,将高丽精锐部队牢牢困住。 在正面战场上,李天佑的第三师与方杰的近卫团进行了顽强的反击,将高丽守军的主力一步步压回了岛屿深处。张典指挥楼船的襄阳砲对岸上的敌军进行持续轰击,将高丽禁军的反扑打得支离破碎。 四月初三,战斗进入了最关键的阶段。舟山海军的火器化优势逐渐显现,两京高丽军的增援已经无法扭转战局。高丽守军开始出现士气崩溃的迹象,尽管任元厚和安宗麟竭力鼓舞士兵,但面对舟山军精良的火器和快速机动的突击战术,岛上的高丽守军逐渐失去了战斗意志。 在下午时分,李天佑师长指挥部队发动最后的总攻。龟甲船再次靠岸,将新的震天雷炮车和增援部队投入战场。高丽守军的防线在猛烈的炮火轰击下彻底瓦解,安宗麟试图组织最后的防御,但在乱军中被击毙。任元厚见大势已去,率残兵撤退,但舟山海军早已封锁汉江口对他的逃路进行了彻底封锁,最终他也被俘虏。 江华岛战役的结束,标志着舟山海军彻底控制了江华郡,并进一步掌握了乔桐岛、席毛岛等战略要地。舟山海军在战斗中缴获了大量的武器装备,并俘获了数千名高丽士兵。高丽禁军的主力部队几乎全军覆没,京畿地区已经暴露在舟山军的直接威胁之下。 舟山海军以雷霆之势,在经过31个时辰的激战后,攻下了江华岛、乔桐岛和席毛岛三岛之地。方梦华站在江华岛的海崖上,极目远眺,高丽的都城开京(开城)与汉阳(汉城)都已经一衣带水近在 眼前。她深知,舟山海军的胜利不仅打破了高丽水师的防线,还直接将兵锋逼向高丽腹地,京畿道地区已岌岌可危。 战役的胜利不仅巩固了舟山海军在高丽海域的统治地位,也让方梦华有了足够的筹码,与高丽王廷展开谈判。此刻的高丽朝廷,面临着巨大的压力,李资谦调兵勤王的决策将成为关键。 此时,高丽仁宗王楷坐在开京的御座上,内心如坐针毡。自朴贞焕被俘水师全军覆灭的消息传回京城以来,王楷几乎夜不能寐。朝廷中的议论声此起彼伏,反复争论着该如何应对这场来自宋人「海盗」的突然袭击。 朝堂之上,局势激烈对立亲金派的首领郑知常率先发言,神情严肃,带着一丝无奈和恐惧:「王上,江华岛失守,宋人舟山贼军直逼京畿,眼下的局势已经不容乐观。宋人此番来势汹汹,我等虽有勤王之心,然国力不敌,如今唯有北迁西京(平壤),暂避锋芒,待时而动,方为上策。」 郑知常的话立即引发了朝中的强烈反应。多名朝臣点头附和,认为迁都北方或可暂时避开战火,同时与大金国联盟,以图反攻。但此时,权相李资谦的眼神如同刀锋般犀利,他猛然站起,反驳道:「北迁黄海道?那岂非自毁根基?京畿杨广道乃我高丽国之命脉所在,国都一旦迁离,这江南富饶之地岂能轻易舍弃?王城是我高丽的精神象征,不能如此轻易放弃!」 他转身向王楷俯身行礼,神色坚定:「王上,老臣请命调边军进驻京畿,守护我高丽三千里江山。我们应当正面迎敌,与舟山贼军决一死战,绝不能让宋人践踏我们的家园!」 朝堂上的气氛顿时剑拔弩张,郑知常与李资谦两派的争论日益激烈。 王楷看着两位臣子,神色复杂,他明白郑知常的提议有其道理,但李资谦的反对也是基于现实的考量。他的目光落在了站在堂下的耽罗郡守崔田身上,崔田正低头不语,自岛屿失守以来,他几乎未敢直视王楷。眼前的困局,让王楷陷入两难境地。 就在这时,李资谦进一步提出了他的计划:「王上,老臣提议立即调动北界的拓俊京大帅率领边军南下勤王。拓俊京久战北方,训练有素,定能阻挡舟山贼军的进犯。只要拖住宋军,待高丽大军集结,我们定能与之抗衡!」 高丽仁宗王楷眉头紧锁,目光在堂上臣子之间游移,最终,他深吸一口气,眼神渐渐坚定。 「传孤旨意,命拓俊京率边军火速南下,守卫京畿,不惜一切代价击退宋人。」 李资谦微微躬身,嘴角露出一丝冷笑。他知道,此战将决定高丽的存亡,而他更确信,拓俊京的到来,定能为高丽赢得一线生机。 与此同时,拓俊京在北界道的军营中收到了朝廷的命令。他的弟弟拓俊臣因为此前攻耽罗岛失利,正潜伏在他的麾下,不敢回京复命。当得知兄长将被调往南方,负责迎战方梦华的主力军时,拓俊臣的内心无比复杂——既有担忧,也有期待,毕竟他已领教过舟山军的强悍。 而远在江华岛上的方梦华,正镇定自若地部署下一步的行动。她知道,高丽王廷绝不会束手就擒,接下来的决战即将到来。面对高丽的边军,她准备好了迎接任何挑战。 第203章 第二〇一章:内外交困 宣和六年(高丽从光宗也就是宋太祖时期开始保持跟中原一致的年号近千年一直到甲午脱离藩属)四月初八,开京(今开城)朝堂的气氛紧张而压抑。高丽仁宗王楷坐在王位上,眉头紧锁,望着满堂的朝臣,心中一片混乱。几日前,江华岛的败讯传来,舟山海军已经控制了江华岛、乔桐岛和席毛岛封锁汉江口,京畿杨广道地区的安全岌岌可危。舟山军占据江华岛后,虽然没有进一步行动,但京畿地区的防线已然告急。江口对面的炮声仿佛未曾消退,所有人都知道,高丽的存亡之战已经来临。 李资谦站在朝堂中央,神情冷峻。手握大权的他是此时朝堂中唯一还能保持冷静的重臣。他深知,眼下的局势已不容高丽王廷再有任何退缩。他已经果断地命令全城戒备,甚至给全城百姓发放武器——水火棍和洗衣杵,动员所有力量守卫开京。他号召城中所有能战之人共同抵御舟山军的可能进攻,并着手加固城墙,准备面对即将到来的挑战。城内的老百姓手持洗衣杵和水火棍,神色慌乱,却也透着一丝倔强。他们明白,大敌当前,任何微小的力量都可能决定生死。 朝臣们则陷入恐慌,侍中郑知常的突然失踪引发了巨大的猜疑和不安。有人传言他已经投敌,还有人猜测他是被舟山军刺客暗杀。 直到有更为不祥的消息传来——郑知常等亲金派大臣,趁朝廷混乱,悄然潜回西京(平壤),与西京留守赵匡和僧人妙清合谋,扶持比王楷大7岁的兄长、已出家的智广禅师王之印为新王,意图另立叛乱朝廷。西京的叛乱让整个王廷的局势更为复杂,高丽南北被分割,他们寄予厚望的救兵,拓俊京的边军在西京更北的地方态度不明已经指望不上,开京的命运悬于一线。这一消息无异于晴天霹雳,朝堂上许多文官已经放声大哭,仿佛亡国就在眼前。 拓俊臣的苦劝使得他的兄长、北界道总管拓俊京陷入犹豫。拓俊京原本受命调兵勤王,但拓俊臣深知舟山军的强大,自己当初在耽罗岛的惨败至今心有余悸。他明白,若拓俊京贸然应战,必定会损失惨重,甚至有可能使高丽的军力彻底崩溃,就算赢了拓家军实力大损后,自己败军潜逃的罪过也不一定还能得到兄长的庇佑。此时叛军隔断了开京与北方的联系,拓俊京若强行出兵,不仅面临舟山军的威胁,还需应对西京叛乱的背后暗涌。拓俊臣再三劝告兄长:「大局未定,若此时轻举妄动,恐怕会两面受敌,不如先观望,等局势明朗再做决断。」 在拓俊京犹豫不决的同时,开京朝堂一片哀声,文臣们纷纷觉得亡国的命运已成定局。京畿地区的防线在江华岛的失守后摇摇欲坠,而南方的舟山海军虽然按兵不动,却给人一种压迫感,仿佛一把利剑随时会刺入高丽的心脏。连日来,开京的百姓人心惶惶,许多人都在准备着最坏的结局。 「叛军正在从西京集结!他们随时可能南下!」一名传令官气喘吁吁地报告。 听到这消息,群臣更加慌乱,尤其是文官们,个个面色苍白,连说话的声音都带着颤抖。「亡国啊!高丽要亡国了!」一名年长的官员痛哭流涕,失声喊道。 「住口!」李资谦冷冷喝道,他的声音在偌大的朝堂内回响。 他冷眼扫视着这些惊慌失措的朝臣,内心一片寒凉。眼前这些曾经自诩高丽柱石的官员,在真正的危机面前竟如此脆弱。就在他即将发话时,前耽罗郡守崔田急匆匆进殿,手中捧着一封来自舟山军的谈判邀请。 「谈判?」李资谦眉头紧锁,接过书信扫了一眼,沉吟不语。 尽管城内防御紧张,但舟山军并未立刻发起进攻。驻守江华岛的舟山军只是向开京发出了一份谈判邀请,表明了愿意通过谈判解决当前局势的态度。这一举动虽然出乎意料,但在王廷中引发了新的讨论。 舟山军的谈判邀请来得并不意外,但高丽朝廷此时没有任何主 动权。舟山军的强大远超想象,江华岛战役后,京畿周围已经毫无屏障可言。江华岛上的舟山军大营,静若伏虎,却虎视眈眈,随时可以发动下一轮攻击。 李资谦知道,眼下唯一能挽回局势的办法,便是稳住舟山军,至少不能让他们在高丽内乱期间长驱直入。但问题是,谈判条件恐怕异常苛刻,甚至可能是丧权辱国的条款。然而,朝廷已没有选择。 「王上,容我前去谈判。」一直沉默不语的金富轼此时上前一步。他脸色凝重,却没有丝毫畏惧,显然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李资谦凝视着他,点了点头。金富轼的勇气和镇定令人钦佩,而在这个关键时刻,他也是最合适的人选。金富轼不仅在朝中德高望重,更因其精通文武,有着丰富的对外谈判经验,或许还能为高丽争取到一些喘息的空间。 高丽仁宗王楷在龙椅上坐立不安,满脸疲惫。王楷心知,继续拖延下去只会让形势更加糟糕,只得同意派遣使者与舟山军进行谈判。他无奈地叹了口气,目光扫过满堂哀声叹气的群臣,最终无力地说道:「就交给金卿家了。」 金富轼领命,神情坚毅。金富轼年近半百,满头灰发,但眼中仍透着坚定与智慧。他知道自己此去将面对的是怎样的对手,方梦华的名声已经传遍四方,她不仅是个心思缜密的战略家,更是一个难以捉摸的对手。面对这样的对手,金富轼必须在保持国家体面的前提下,为高丽争取更多生存的机会。 「老臣必定全力而为!」金富轼拱手施礼,随即带领使团整装出发,他深知此行凶险,但也知道这已是开京朝廷最后的机会。他整理了衣冠,告别了家人,踏上了直奔江华岛舟山军大营的旅程。 随着使团的出发,开京的朝堂再次陷入沉默。高丽的命运,仿佛系在了这场谈判的成败之上。 第204章 第二〇二章:江华条约 金富轼率领的高丽使团渡过寒冷的江面,缓缓靠近了江华岛。老臣的心情沉重,他深知,这场谈判决定着高丽的未来,稍有差池,整个京畿地区甚至整个高丽都将陷入危局。然而,当他走进舟山军的营帐,看到坐在谈判桌对面的那张熟悉的面孔时,心中如遭雷击,五年的思念与怒火一同涌上心头——对面的,竟是他的女儿金五姬(高丽语习惯称xx姬,而宋人习惯称xx娘)。 五年前,金五娘还是他眼中的叛逆女儿。她从小不爱女红,偏偏喜欢舞刀弄枪,这让金富轼这个大儒头痛不已,觉得五姬有辱家门。为此,他没少打骂她,甚至在她既笄时,便安排了一场婚姻,将她送嫁给宋朝大名府留守梁师宝家的衙内做侧室,那可是蔡京的外孙。这不仅是政治上的一场联姻,更是让金富轼挽回颜面的机会。 可是那次送嫁船只在明州外海遭遇海盗袭击,金富轼一直以为他家五姬早已死在了海上。他万万没想到,如今在这敌对的营帐里重逢,女儿竟然坐在敌营一方,还身穿甲胄,气质沉稳,俨然是方梦华的副将。 金富轼强忍心中的震惊,颤声问道:「五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妳为何会在此?」 金五娘平静地看着父亲,目光中没有太多的温情,更多的是一种释然。她缓缓开口:「父亲,你是不是一直以为我已经死在了海上?」 金富轼点点头,沉重地点头,他确实以为女儿已经命丧海盗之手。 金五娘笑了笑,笑容里透出一丝悲凉,「那次海盗袭击,船上的其他高丽人全都惊慌失措,只有我拔剑抵抗。那时候,若不是我拼死抗争,恐怕早已命丧黄泉。张典欧巴,就是那时把我带走的。他不是普通的海盗,如今他是舟山的水师将领,而我,也成了方大当家的百花营副将。」 听到这话,金富轼的脸色一阵苍白,「五姬,妳为何要背叛高丽,跟随这些宋人的叛军?」 金五娘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仿佛早已料到父亲会这么问。她只是轻轻一笑,眼中透出一丝冰冷的讥讽:「高丽?父亲,你真的认为我是背叛了高丽吗?在高丽,我的身份只是你金富轼的女儿,说好听些是掌上明珠,不好听就是被当作一件物品,随时可以送人。你口口声声说要维护家族荣誉,可你将我送给了一个宋朝宦官!你知道吗,梁衙内,或者叫梁小黄门,他就是个宦官!你所谓的联姻,只不过是为了自己在宋朝结交权贵,把我当作交易的工具。在你的眼里,我不过是你可以随意处置的女儿,是可以用来联姻的工具。而在你把我送到那个宋朝宦官的家里时,我就已经明白,所谓的家族荣誉与国家大义,对我来说都是无足轻重的。」 金富轼听到这番话,心头一震,嘴唇颤动却说不出话来。他无数次告诫自己,这场联姻是为了家族和国家的利益,可是现在,在女儿的质问和冷漠的眼神中,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曾经的决定对她造成了多么深的伤害。他一时语塞,心中的愧疚与无力感交织。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为了女儿好,为她安排了最好的前程,但此时,他才意识到,自己从未真正了解过金五姬的想法与感受。 金五娘继续说道:「在方大当家的麾下,我找到了高丽给不了的自我实现。在这里,我不再是谁的女儿或夫人,我是百花营的副将,是方大当家最信任的姐妹。我也拥有了张典欧巴这样的夫君,虽然他是个海盗出身,但我们是平等的、彼此尊重的,而不是那种虚伪的婚姻。」 金富轼双目湿润,心中五味杂陈。这个面前自信强大的女儿,早已不是他记忆中那个叛逆、任性的孩子。她经历了多少,他无从知晓,但她如今的坚毅和独立让他心中复杂难言。 使团中的高丽官员们则一个个目瞪口呆,目光在父女二人之间徘徊。尤其是当他们听到金五姬和张典的关系,以及金富轼与敌将的翁婿关系时,更是愕然。场面 瞬间变得极为尴尬,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金五娘冷冷扫视了使团一眼,见他们惊讶的表情,淡淡说道:「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今天你们来这里谈判,而我,则代表舟山军和方大当家。父亲,你愿意听听我们的条件吗?」 金富轼沉默了片刻,最后深深叹了口气,苍老的眼神中透出一丝无奈和痛苦。他知道,自己已经无力改变女儿的选择。作为高丽的使臣,他只能继续履行自己的职责。抬起头,他郑重说道:「本官来此,是为了高丽的未来,请说出妳们的条件。」 江华岛外,冷风席卷海面,掀起一阵阵波浪。营帐内,气氛如同凝固般沉重。金富轼目光凝重,默默端详着眼前的条约卷轴,心中翻江倒海。营帐内的气氛如同这海上的寒风般冰冷而沉闷,所有的高丽使臣都屏住呼吸,等待着他的决定。 作为高丽的使臣,他的使命是为国家争取最有利的条件,可是此时此刻,面对一系列苛刻而带有羞辱意味的条款,他感到自己被逼到了无路可退的境地。 对面的金五娘神情冷峻,仿佛早已看透了父亲的心境。她沉默地站在那儿,穿着敌军的甲胄,举止沉稳冷峻,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波动,早已不再是那个他曾经认为「有辱家门」的叛逆女孩。五年来的经历,已经彻底改变了她,而自己竟然在这样的情况下与她重逢。那一刻,金富轼感到无尽的无奈与痛苦。 她手中的那卷长长的名单,却像是一道死刑令般,压在金富轼心头。那些高丽军从耽罗岛掳走的5382名百姓的名字,正是这场谈判的关键。 金五娘轻轻将名单放在桌上,目光如冷刃般扫过在场的使臣,语调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以上这些人如数归还。每缺一人,高丽赔偿一百两黄金,或者……」她轻描淡写地指向被捆绑在一旁的战俘朴贞焕,「战犯朴贞焕的五肢上,每缺一人,就割一刀。」 朴贞焕顿时面如死灰,连忙挣扎着喊道:「高丽可以赔偿,五千、不,五万奴隶给贵方!」 金五娘冷眼看了他一眼,声音冰冷:「把百姓当成数目的贱民,这就是高丽再打十遍也不可能赢过方大当家的原因。你们只把人看作交易的筹码,哪里明白什么叫真正的强大。」 朴贞焕顿时噤声,面如土色。金富轼默然,面对女儿的质问和朴贞焕的窘态,他只感到无力。他知道高丽社会中的奴隶制度,也知道朴贞焕这一句话便将高丽对待百姓的态度暴露无遗。他轻声问道:「那些被抓的奴隶和军妓,现在在何处?」 朴贞焕低下头,声音微弱:「大部分……已经被送往北方,剩下的恐怕难以追回。」 金富轼无言以对。他心中清楚,即便答应女儿的条件,高丽也难以履行,朴贞焕的命运恐怕已是注定。可是这些并不是最让他头疼的。 金五娘接着宣读了条约中的其他条款: 「交出战犯拓俊臣。」金五娘语气冷然,眼神锐利。 金富轼只得摇头,「拓俊臣的下落不明,目前我们无从交出他。」 「承认耽罗国独立,并与高丽为平行藩属国。」这条条款,等于将实际已失去的耽罗岛彻底割让出去。金富轼虽然不甘,但耽罗岛如今已经是舟山军的领土,反抗已无意义。 「割让郁陵岛及周边的独岛为舟山军驻地。」金富轼感到一阵冷汗,郁陵岛和独岛虽说偏远,但仍是高丽领土,割让土地无异于割让高丽的尊严。 「江华郡三岛设立明海商会的租界区,租期九十九年。」租界?这是什么?金富轼只觉得字里行间透着一种隐隐的不安,他从未见过这种奇怪的「不是割让的割让」。 「江华岛租界设立高丽国海关,税率协商决定。」金富轼心中微微震动。这简直是一种喪权辱国的行为,高丽的税收居然要与一个商会 来共同决定? 条款一条条宣读,金富轼的眉头也越皱越紧。他本以为这些条件已然是极限,但接下来的条款却让他感到更加困惑。 「江华岛连通开京和汉阳的方向,设两座浮桥,双方各派卫兵把守,但不得妨碍开京与汉阳百姓凭通关文牒正常往返。」 浮桥?开京和汉阳的百姓来往?金富轼只觉得对方未免异想天开,高丽百姓怎么可能主动穿过这片由敌军控制的区域? 接着是最后一条: 「江华岛上明海商会只保留维持治安的衙役队伍,军队不得驻扎,但若高丽有一兵一卒越界,视为撕毁条约,再次开战。」 金富轼苦笑,这分明是用「租界」的幌子来控制高丽的一部分领土。明海商会可以不设防,但若高丽越界,战争将不可避免。 金富轼越听越觉得事情不对劲。他看不懂这些看似繁琐的商业条款,感到这些条款虽然不是直接的割让领土,却有着极其复杂的经济和政治影响。高丽国将失去对国内的绝对控制权,甚至可能在很长时间内被压制在经济和军事上的发展。 最后,金五娘补充道:「每年高丽向大宋的朝贡由明海商会代为转达。」 金富轼猛然意识到不对劲。高丽朝贡大宋,向来是正式的国礼,怎么能由一个商会代为传达?他匆忙翻看条约的最后一页,看到年号赫然写着「永乐五年」——而不是大宋的宣和年号。 金富轼终于意识到,对方所代表的不是大宋的正统朝廷,而是一个反叛组织——明海商会。这个组织以方梦华为首,企图在东海一带建立自己的霸权,并逐渐威胁到宋朝和高丽的政权。金富轼此刻终于明白了。这份条约表面看似和平,但实际上是将高丽从宋朝的正统藩属地位矮化到了与一个反贼商会平起平坐的地步。若签下这份条约,高丽不但要承认耽罗国的独立,还要承认一个「商会」的藩属身份。此举将使高丽王廷在大宋朝廷面前颜面尽失! 他感到脊背一阵发冷,额头上的冷汗不断冒出。这些条款虽然表面上并不苛刻,但却让高丽的王权失去了与正统朝廷之间的唯一桥梁,甚至将高丽与这群反贼商贾相提并论。 他抬头,正对上金五娘的目光,那双眼睛里没有任何感情波动。 金五娘看着父亲的神色变化,冷冷说道:「允与不允而已,父亲。否则,三日之内,开京必不可守。」 金富轼痛苦地闭上眼睛,心中已经做出决定。尽管这份条约意味着高丽王权的屈辱,但至少,这不会亡国。可是他也明白,从今天起,庆州金氏的名声将彻底扫地。他这位曾为高丽王廷尽忠一生的大儒,如今却有了一个「韩奸」女儿,这份耻辱将伴随他度过余生。 「好,我签。」金富轼低声说道,声音中透着无尽的疲惫。 金富轼的手微微颤抖,他闭上了眼睛,深吸一口气。他明白,尽管这些条件苛刻,但至少割地赔款也没有超出底线。然而,在众目睽睽之下,自己的女儿竟然成为了背叛国家的逆贼,而自己金家的名誉也因此一败涂地。 高丽只是受辱而伤害不大,但庆州金氏,算是完了。 沉默了许久,他终于睁开眼睛,抬起了手,颤抖地在条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营帐中瞬间寂静无声。 第205章 第二〇三章:海权之始 《江华条约》生效的那一日,高丽城下之盟的屈辱弥漫在开京的空气中。 永乐五年四月十八,正午,烈阳下的开京显得格外安静,街上的行人稀少,偶有匆匆的脚步声划破沉寂。金富轼从江华岛返回时,已然一脸疲惫,心中的痛苦远胜于体力的消耗。打开城门的刹那,他看见等待他的不仅是冰冷的宫墙,更是整个高丽宫廷乃至朝野上下的责难和指责。 「(金富轼字)立之无能,喪权辱国。」 条约签订的消息传回开京,高丽仁宗王楷亲自盖上了象征高丽国主权的王玺,条约的生效如同宣告了高丽自尊的崩塌。舟山军如约撤回济州岛,只在江华岛留下了五百高丽降卒,担任租界的治安官。表面上,侵略者已退去,战争的威胁暂时远离,但城中的怒火却在逐渐升腾。 金富轼行走在回府的路上,街边的书生们交头接耳,指指点点。庆州金府的大门早已被激愤的书生们泼了大粪,漆黑污秽的痕迹像一道道控诉,在日头下愈发显眼。每一个书生的目光都充满了鄙视与愤怒,他们挥舞着沾满墨迹的符咒,嘴里念念有词,咒骂着金富轼,咒骂着他的「韩奸」女儿金五姬。这位昔日高丽的重臣,如今成了众矢之的,成为了整个朝廷无能的替罪羊。 回到府中,金富轼一言不发,家中的仆役们也感受到了主人的低气压,连呼吸都放轻了许多。金富轼独自坐在书房,手中紧握着《江华条约》,这是他亲手交出的城下之盟,字字句句都如同一把把尖刀刺在他的心上。他知道,条约的条款并不苛刻,但只要签了,便意味着高丽王朝的耻辱,是他亲手将国家推入了屈辱的深渊。 四月的海风吹拂着济州岛的海岸,阳光洒在大地上,透过村庄的屋檐,显得格外明媚。 3710个被解救回来的济州百姓,拖着疲惫的身躯走下船只,脚下是他们久违的家园。海风夹杂着盐味,扑面而来,带着几分刺痛的真实感。这一切仿佛是在梦中,他们原以为自己已经死定了,成为无名的奴隶或尸骨,但今天,他们却被重新迎回了村庄。更让他们难以置信的是,这一次,他们的命竟然被换算成了黄金。 在被救回的百姓中,有一个叫朴英载的耽罗族年轻人,脸上带着风霜的痕迹,眼神复杂。他走下船,深吸了一口久违的家乡空气,但心情却比他预想的更加沉重。他的兄弟朴英文已经在被劫走途中死去,自己能活着回到这里简直像是奇迹。 村里的人群已经等在码头上,迎接这些从鬼门关走回来的亲人。 一名年迈的老人挤过人群,扑向朴英载,泪水瞬间夺眶而出:「我的儿啊,英载你还活着!」 朴英载双膝一软,跪倒在地,紧紧抱住母亲,哽咽着说不出话来。他的心情像一团杂乱的线,一方面是对生还的庆幸,另一方面则是对那些再也无法回来的同伴的深深哀悼。 村里的长者金奉佑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满怀感慨。回头看着岸边的船只,他低声对身旁的村民说道:「你们可知道,这次我们这些人的命,被方大当家用金银换回来了。」 一旁的村民不解地问道:「金银?什么意思?」 金奉佑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高丽王廷和方大当家签了条约,方大当家亲自出面,让高丽赔付了十多万两黄金,换回咱们这些人。每个人的命,要是死了的折算下来就是一百斤的银子。你说,这世上谁还会这么看重我们的命?」 人群中爆发出低声的窃窃私语。百姓们都惊讶地看着这些被解救回来的亲人,心中充满了震撼。他们一直以来都以为,自己的命在那些朝廷老爷眼里不过是草芥,连蝼蚁都不如。谁能想到,他们竟然也有被当做珍贵之物交换回来的这一天? 「方大当家……竟然把我们的命,值这么多银子?」一名妇女低声说道,泪水止不住地流下来。 人群中,有人开始忍不住感叹:「这命虽然贱,可是能卖给方大当家,也算是咱们命好啊!」 有人点头附和:「你看看咱们以前在宋朝当牛做马,谁会在意我们的死活?官老爷们眼中咱们不过是地上的泥土,谁会为了咱们和外国讨价还价?」 另一位村民接过话茬:「以前的官老爷,死个草民别说一百斤银子了,卷个席子埋了都嫌咱占了地方。方大当家倒是有情有义,咱这贱命啊,看来算是卖给她了。」 朴英载听着周围的议论,心中百感交集。曾几何时,他们只不过是地里刨食的普通百姓,在世道动荡中挣扎求生。而今天,他们的贱名竟然出现在了盖有高丽王玺的国书条约里。这种无形的尊重,让他心中充满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感动。 他抬头看向远处的海面,心中默念: 「方大当家,妳救了我们的命,这份恩情,我们一辈子也还不清了。」 另一边,远在江华岛的明海商会,正上演着一场截然不同的画面。 沈千山站在租界区的制高点摩尼山,俯瞰着整个江华岛的繁华景象。他曾是舟山岛上的大地主,几乎掌握着昌国县最肥沃的土地。然而,在看到方梦华通过一系列强硬手段和精妙的政治手腕,将高丽和倭国这两大东海上的强国玩弄于股掌之中后,沈千山深感自己的眼界是多么狭隘。 过去的他,依赖土地收租,靠着手中那些厚厚的田契和地契,做着一辈子地主的美梦。可如今,明海商会租界的繁荣,江华岛与对马岛的租赁协议,已经让他彻底看清了未来的走向。方梦华的商业帝国不仅局限于舟山岛,而是扩展到了整个东海。每年从这些岛屿和租界中赚取的财富,已经超越了他一辈子在昌国县积攒的资产。 他转头看向不远处忙碌的工人们,心中满是庆幸。 「幸好我当初接受了方大当家的股权赎买,放弃了那些土地的所有权,否则,我现在还在那座小岛上,天天为了几亩薄田打转。」 沈千山回忆起当初的决定,原本还略有不舍,但如今再看江华岛与对马岛的繁荣景象,他内心的满足感越发强烈。他作为明海商会的股东,所获得的利益远远超过了做一辈子地主的可能性。他知道,这场赌局自己赢得太值了。 远处的船只缓缓驶向港口,工人们忙碌地卸下货物,租界区的商铺与工厂也都逐渐开始运作。江华岛,曾是高丽王朝的骄傲,而今已成为了明海商会的商业重镇。沈千山心中明白,这里将成为通往未来财富的桥梁,而他,已牢牢站在了胜利的一方。 江华岛上空的风,带着黄海的腥咸味道,拂过沈千山的面庞,他望着远方,思索着更长远的未来。 四月的秀州华亭县的上海滩,春风拂面,江南的富庶与活力尽显无遗。而股票交易所内,熙熙攘攘的人群与飞涨的股价形成了另一片热闹的景象。 「涨了,涨了!‘济州开发’涨停了!」一名兴奋的股民大声叫嚷,引起了周围一片骚动。人们蜂拥而至,争相购买那些与东海相关的股票。对于这些股民来说,方梦华的每一个决定都仿佛预示着财富的到来,而她在东海上的每一项行动都变成了黄金般的机会。 在这片混乱的潮流中,几位老卒却显得尤为从容。 达蓬山老卒们,一个个脸上满是得意的笑容,他们早已提前买入了「奄美硫磺」的原始股,如今每一天的涨停都为他们带来了数倍的回报。这群当年在舟山岛上追随方梦华征战四方的老兵,尽管已离开战场,但依然凭借着对她的信任,收获了战争以外的胜利。 「真是没想到,当年我们就是看着方大当家稳妥,跟着投了‘奄美硫磺’,这下子可真是发了大财。」一位胡须斑白的老卒感叹道,脸上满是自豪。 「是啊,天天乐开花!谁能想到咱们这些靠刀头舔血的老兵,居然能 靠股票翻身呢?」另一位老卒哈哈大笑,边说边从怀里掏出一把黄澄澄的明海商会钞票,递给旁边的伙计,让他继续买入更多的股份。 与此同时,另一位股东陆朝西,正站在交易所的二楼,俯视着这片喧闹的市场,心中五味杂陈。 陆朝西原本是昌国县的大地主,曾经对方梦华心怀疑虑,甚至与他的象山县兄长陆朝东暗中商定,要背叛方梦华,带路偷袭舟山岛。然而,自从「江南织造」在西归浦市的分厂开工后,股票暴涨,他的财富也随之倍增。陆朝西看着自己手中的股权文书,已经彻底打消了与兄长联手的念头。 「老爷我如今也算是富甲一方了,陆朝东的那些小算盘算个什么?」他心中暗自庆幸自己及时转向方梦华一方,如今不仅保住了性命,还获得了巨大的财富。 「方大当家,是个非凡人物。」陆朝西的眼中流露出一丝敬畏与感激。 而另一边,朱天权同样也是一位受益者。 这位曾是朱家尖岛上的大地主,如今却因「梅岑冶金」与奄美群岛之间的关系而赚得盆满钵满。当初他并没有看好这些岛屿和矿产,但当第一批铅矿进行冶炼实验成功并运往奄美群岛后,股价一路暴涨,朱天权的财富更是翻了数倍。现在的他,对方梦华再无半点质疑,早已将过去的立场抛诸脑后。 「她的眼光真是独到,」朱天权站在自己的府邸中,望着远处天际线,喃喃自语,「没有她,谁会想到那些偏远的岛屿竟然藏着这么多财富。」 然而,身处暗处的蔡忠却一脸困惑地注视着这一切。 蔡京派他来此,是为了监视方梦华的动向,尤其是「济州开发」的背后玄机。明明朝廷的大军已经在济州府外围埋伏了整整两个月,耗费了大量的粮草与人力,但奇怪的是,始终没有看到任何贼军的影子。相反,「济州开发」却一路高歌猛进,股票价格不断攀升,仿佛根本不受影响。 蔡忠手中的密报越来越多,但每一封都令人费解——舟山军似乎从未与宋军正面交锋,所有的战术行动都如雾里看花,捉摸不定。尽管济州岛的开发计划如火如荼地进行着,但方梦华的行动却仿佛另有深意。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蔡忠皱眉思索,他知道朝廷不会容忍这样的局面继续下去,但目前为止,他所能提供的情报极为有限。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方梦华不仅仅是一位海上巨寇,更是一位善于布局与操控大局的战略家。她通过精妙的商业手段,将财富与权力紧密结合,让舟山军在与宋朝的较量中占据了主动。 蔡忠深知,眼前的局势还远未到达最后的结局,但有一点可以确定——方梦华已经在东海上掀起了一场无法逆转的风暴,而高丽、倭国,甚至大宋朝廷,恐怕都将成为这场风暴中的一部分。 第206章 第二〇四章:北逆坐蜡 宣和六年四月下旬,西京平壤的黑夜如墨,天空灰蒙蒙的,战争的阴云正悄然笼罩。 郑知常站在西京城墙上,目光远眺,心中焦虑万分。远方传来的风声夹杂着不安,仿佛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风暴。他的脸色阴沉,心中充满了焦虑和愤怒。自己筹划准备并不充分的叛乱,本该因舟山军的入侵而轻松收割胜利果实,但现在,一切似乎都没有按他的预期发展。他原本设想的情景是舟山军长驱直入,覆灭开京王廷大掠而归之后,他再趁乱带着西京的新王登基,以救世主的姿态赢得整个高丽。可是方梦华的突然撤退,打破了他所有的计划。 「该死的方梦华!」郑知常低声咒骂,攥紧了拳头。郑知常狠狠地捶了一下垛口,牙齿紧咬。他曾经寄希望于舟山军打破开京王廷的秩序,给他带来一个可以轻易接管的局面。可方梦华却只签了一个条约,赎回人质和赔款就退兵,根本没有深入高丽内陆,也没有像郑知常预料的那样灭了王廷。这让他原本的完美计划顷刻间化为泡影。舟山军仅仅通过签署租界条约,便干净利落地撤出了高丽,没有任何进犯开京的打算。这让郑知常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被动境地。他原本依仗的机会一去不返,而如今,开京王廷已经有了充足的时间重新集结力量,专心应对他在西京的叛乱。 现在,他面对的是开京王廷的全面反击,而且王廷会集结整个中南部的力量向西京施压。最让郑知常感到如芒在背的,是北界道拓家军的态度未明。拓家军实力强大,若是倒向开京王廷,他的西京叛乱将无以为继。 「这可如何是好?」他低声咒骂着方梦华的名字,走来走去,心绪难平。 他转过身,走向议事大厅,王之印、赵匡和妙清等人已经在那里等着。 「郑相公,局势对我们越来越不利了。」赵匡率先发言,眉头紧锁,「开京的朝廷很快就会调集中南部的粮草兵力对付我们。而北界道的拓家军至今态度不明,恐怕他们正在观望。」 郑知常冷笑一声,「他们当然在观望,一旦我们不利,拓俊京那条老狗恐怕会立刻站在开京那边,甚至亲自带兵来平定我们。」 「没错,」妙清也点了点头,「但是,江华条约中明确要求王廷交出拓俊臣,拓家军现在肯定是在寻求自保。」 郑知常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方梦华这步棋,彻底把我们逼上了绝路!」 众人沉默了片刻,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叛乱已经开始,反叛的路上根本没有回头的余地。郑知常知道,如果不能尽快找到破局的办法,等待他们的将是失败、背叛,甚至灭亡。 「既然无路可退,那我们就必须找个更强的靠山。」郑知常的目光逐渐坚定下来,他抬头看向王之印和赵匡,「大金国,我们只能彻底投靠大金,借他们的力量来压制开京王廷,迫使拓家军倒向我们。」 「但金国会答应吗?」王之印谨慎地问道,「他们正在与宋朝争夺中原,未必愿意在高丽再多开一个战场。」 郑知常冷笑道:「他们会答应的。完颜吴乞买和完颜希尹都不是蠢人,他们一定能看到其中的利害关系。」他顿了顿,继续道,「我会给上京会宁府(哈尔滨)的完颜希尹送信,请他们出兵北界道,对拓家军施压。同时,我们也要派人游说拓家军,让他们相信支持西京新王才是唯一的生路。」 郑知常咬着牙说道:「特别是这一条,江华条约中居然包括‘交出战犯拓俊臣’的要求,而且王楷已经用玺认可。这对于拓家军来说,是巨大的羞辱。我们必须利用这一点,激发他们的不满。」 「我们别无选择了,开京王楷的力量在集结,拓家军的态度又悬而未决。要想活下去,必须借助女真十旗的力量。」赵匡冷静地分析道,眼神中透出一丝绝望。 「投靠大金是唯一的出路。」妙清也低声附和,「我 们只能通过大金的庇佑,才能与王楷抗衡。」 众人沉思片刻,纷纷点头同意。这似乎是目前唯一的破局之法。 传信使者迅速出发,马蹄声在夜色中急速消失。郑知常的心情依旧沉重,他知道大金国的援兵不会立刻到来,而他必须在这段时间内,撑住西京的局势。 天会二年五月,远在上京会宁府的完颜希尹,接到了郑知常的信。郑知常的请求详细列出了平壤叛乱的形势,以及北界道拓家军的情况,明确希望金国能够施加军事压力,以帮助西京新王平定高丽。 完颜希尹看完信后,陷入了沉思。他并不完全信任郑知常的动机,但信中所提到的种种情况,特别是江华条约背后所涉及的利益,让他感到一丝不安。作为金国的智囊,他深知这场叛乱不仅仅是高丽内部的权力斗争,还牵涉到了整个东亚的格局。而更让他不安的是,郑知常信中提到的那位「宋人舟山海盗女匪首」——方梦华。 「方梦华……这个名字似曾相识。」完颜希尹皱起眉头,从书架上抽出一份半年前从宋朝线人济南知府刘豫那里得到的报告。报告中详细描述了齐州济南府发生的一场大乱,背后的主谋正是方梦华。她不仅搅动了宋朝的北方,还在高丽挑起风波,这样的行动速度和能力令他不得不警觉。 方梦华,这个来自江南的神秘女子,先是在北地搞出了不小的动静,又在高丽签署了江华条约。这让完颜希尹不得不重新思考金国的战略布局。特别是,如果方梦华真的与宋朝或其他势力有更多的联系,那么大金的腹地将随时可能受到来自高丽方向的威胁。 完颜希尹越想,心中的不安越发浓重。他原本以为大金只需要防范平州方向和草原方向的敌人,但方梦华的存在给了他一种全新的威胁感。这位来自江南的女人竟然有天下全图视野在北地和高丽同时发力,一旦未来大金与她为敌,她完全有可能从高丽方向突袭金国大后方的腹地。 完颜希尹心头冒出冷汗。他越想越觉得这件事非同小可,若不及时应对,方梦华的势力可能会对大金国构成致命威胁。 「这个方梦华……难道不仅仅是个海盗头目吗?」完颜希尹皱着眉,拿起了笔,开始起草回信。他决定派出一支生女真勇士南下,施压北界道,看看能否借此机会撬动高丽局势。同时,也要加强对方梦华势力的情报侦察。她的出现,已经成为了大金国不得不重视的一个潜在威胁。 完颜希尹心中清楚,东海的这场风暴,或许比任何人预料得都要猛烈。而金国,或许已经置身其中。 「都勃极烈(完颜吴乞买)必须知道这个情况。」完颜希尹立刻着手准备一份详尽的报告,将郑知常的请求与方梦华的潜在威胁一并呈报。他知道,未来的局势比他们想象的更加复杂,而他必须尽早采取行动,才能确保大金国在这场博弈中不落下风。 西京平壤的风愈加凛冽,郑知常心中的阴影也逐渐加深。 第207章 第二〇五章:江华租界 宣和六年初夏的风轻轻拂过汉江口河畔,河对岸的江华租界楼房已然高耸入云,木板船搭成的浮桥在水面上悠悠摇晃,仿佛一道通往富贵的门槛。浮桥尽头,租界的检查站忙碌不已。高丽的百姓们拿着身份文书,排成长队等待入境,脸上写满了犹豫和期待。江华租界,这片曾被视为屈辱象征的地方,如今却成了贫困农民们心中的天堂。 一位名叫朴大仁的农夫站在浮桥边,目光紧紧盯着前方的繁华景象。一个月前,他还和村里的大多数人一样,对租界心存敌意,觉得这是外来者的侵占,是韩奸们的乐园。书生们每次经过村口,总要指着租界的方向大骂:「那些出卖国家的狗奴才!」 可现在,朴大仁再也不敢这么想了。他的堂弟朴大为就是第一批去租界干活的「狗奴才」。前天,朴大为扛着一个大袋子回村,袋子里装的不是别的,正是那些金光闪闪的「宣和通宝」。朴大为当着全村人的面打开袋子,铜钱的光芒瞬间照亮了大家的眼睛。「一个时辰20文,干活还管饭,米饭带煎鱼!」朴大为兴奋地说,「就像天堂一样!」 那一刻,村子里所有人都沉默了。谁都清楚,在高丽,一天能吃上一顿米饭已经是奢侈,何况是煎鱼。大多数农民只能靠稀饭和泡菜度日,一个月拼死拼活也不过赚得200文工钱,还要担心地主的鞭子随时落在背上。而在江华租界,只需干几个时辰的力气活,就能轻松赚到几十文,吃饱喝足。 朴大仁思索了许久,最终也决定拿着身份文书,冒着被骂「韩奸」的风险,踏上这座浮桥。随着队伍的缓缓推进,他能清楚看到租界的轮廓越来越清晰。楼房商馆一幢接一幢,整齐排列,犹如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那些繁忙的工人穿梭其间,笑容洋溢在脸上,完全没有高丽农民那种被压榨得麻木的神情。 「你是第一次来吗?」排在他前面的一个男人转过头来问道,眼中闪着光芒。 朴大仁点了点头。 「别紧张,租界这边好得很。只要你肯干,工钱从来不少给。」男人笑着说,「我已经来一个月了,今天是回来续签工作签证的。听说再续三次,我就能在租界住下来了!」 朴大仁心中一动。他知道,高丽百姓要想在租界居住,必须每三个月续签一次工作签证,续满四次后才有资格获得居住许可。这个男人显然已经看到了希望,而自己才刚刚踏上这条路。 「住在租界,那是什么样的感觉?」朴大仁忍不住问。 「那简直就像另一个世界!」男人笑了笑,满是骄傲地说道,「有干净的街道,宽敞的房子,还有来自各地的商人和工匠。每天都有新的机会,只要你够努力,一定能在那里扎下根。」 朴大仁听得眼中发光,仿佛看到了未来。他知道,书生们还会骂人,还会用「韩奸」这个词来羞辱那些去租界的人,但现在,他已不再在意了。现实和生计比虚无的民族尊严更为重要。 终于轮到了他,检查站的官员看了看他的身份文书,又扫了他一眼,便盖上了印章。朴大仁深吸了一口气,迈过浮桥,正式踏入了江华租界。踏上这一片陌生的土地时,他忽然感到,未来正在向他招手。 河的另一边,高丽的开京和汉阳依旧沉浸在旧日的泥泞与腐败中。贵族们高高在上,普通百姓却连填饱肚子都成了问题。河上那座木板搭成的浮桥,像是一道界限,将旧日高丽的衰落与租界的繁荣割裂开来。那些依旧固守传统和权威的书生们,看着租界那边的繁荣景象,满眼愤怒与不甘。然而,无论他们如何咒骂和抗议,现实已无法改变。越来越多的百姓正源源不断地涌向那片充满机会的土地,用汗水换取一份体面的生活。 这一刻,江华租界正如一颗明珠,在汉江口熠熠生辉,而高丽的未来,或许早已在这颗明珠的光芒下,被悄然改写。 夏日的清 晨,开京的大街小巷早已热闹非凡。金光闪闪的「宣和通宝」在市井之间叮当作响,带着那独特的化学处理后光泽,成为街头巷尾谈论最多的话题。无论是买卖的小贩,还是匆匆赶路的商人,所有人都沉浸在这片繁荣的表象下。对开京的百姓来说,江华租界的繁荣不再是遥远的传说,反而带动了整个高丽的经济,甚至连汉阳这样的重镇也受益匪浅。 随着越来越多的「农民工」带着租界赚来的钱回乡消费,市场上各种物资交易日益活跃。酒馆里高丽烧酒的香气弥漫,布匹店中各色华美的丝绸熠熠生辉,甚至连原本凋敝的乡村集市也因为这些外来财富重获生机。百姓们手中的「宣和通宝」成了他们摆脱贫困、追求更好生活的希望。 然而,繁荣的背后,权力的贪婪却在暗暗滋生。 高丽权臣李资谦站在府邸的高楼上,俯瞰着整个开京的街景。他的目光落在那些手握「宣和通宝」的百姓身上,眼中闪过一丝算计的光芒。自从江华租界兴起,越来越多的高丽百姓涌向那里打工,赚得满满的铜钱与银两,这种巨大的财富流动让李资谦嗅到了一丝商机。 「方梦华倒是聪明,」李资谦冷笑着自言自语,「用这些‘宣和通宝’,把她从我们高丽王廷勒索去的金银,反而通过民间流动的方式还了回来。」 他对租界那边的局势了然于心,也知道高丽民间的仇视情绪正在转变。随着越来越多的百姓受惠于租界,他们对高丽王廷的敌意反而逐渐加深。尤其是当他们发现,回到家乡后,仍旧摆脱不了王廷和地方官吏的盘剥时,心中的愤怒更是积累得无法遏制。 李资谦心中盘算着如何从这些财富中分一杯羹。他在浮桥的高丽一侧设立了一个全新的检查站,每一个从租界归来的「农民工」都必须经过严格的盘查。他推行了一项名为「境外所得税」的新税种,税率高达三分之二,这让许多原本靠辛苦劳作赚来的钱财,瞬间又回到了权贵的口袋里。 「只要他们在租界区赚得比高丽本土多,他们就会继续去那里打工,而我们只需从中抽取一部分,就足够让我们受益。」李资谦得意地对身边的幕僚说道。 这一政策很快推行开来,走在浮桥上的高丽百姓一个个脸色沉重。原本期待着回乡与家人团聚,享受辛苦劳动所得的他们,经过检查站时却不得不将大部分财富交给高丽王廷。他们回到家乡,发现乡间的胥吏们依旧如豺狼般等候着,按照原先的标准继续盘剥剩余的财富。每当他们提出异议,胥吏们便冷冷一笑:「你们能去租界做工,已经是天大的恩赐,还不知足?」 愤怒的火焰开始在民间燃烧。那些曾在租界享受过相对公平待遇的百姓,渐渐对高丽王廷和地方权贵产生了强烈的敌意。他们记得,在江华租界,尽管辛苦,但每一个时辰的劳动都能换来实实在在的报酬。租界里的工头虽然严苛,但至少不会像高丽的地主们那样,随意挥动鞭子,更不会把他们的工钱随意扣除。 有些人甚至开始悄悄议论:「或许租界那边的宋人,方大当家,才是真正的救世主。」 这些话语在田间地头、集市茶馆中不断流传,成为高丽百姓茶余饭后的新话题。随着江华租界的繁荣,更多的百姓心向那片被高丽权贵称为「屈辱象征」的土地。他们不再羞耻于被骂作「韩奸」,反而对那些守在旧制度下的高丽官吏和地主充满了鄙视。 「租界的人至少知道我们是谁,他们给我们钱,给我们饭吃,」一个刚刚从租界回乡的汉子愤怒地说道,「而这里的人,只知道拿我们的命换他们的富贵!」 开京与汉阳虽然表面上日益繁华,但这片繁华的背后,隐藏着更深层的矛盾与危机。李资谦和他的权贵同僚们正享受着来自租界的红利,浑然不觉,他们所代表的旧权力结构,正在被江华租界的繁荣慢慢侵蚀。 第208章 第二〇六章:鸿胪寺告状 宣和六年四月廿六日,晨曦透过殿宇的高窗,洒在开封的朝堂上,气氛如同常日般庄严。春日的阳光透过大殿的雕花窗棂,在华丽的宫殿中,微光勾勒出每位朝臣绣着云龙的衣袍,给这座象征大宋权威的地方平添了一丝祥和的氛围。然而,这份祥和很快就被一场激烈的外交交锋所打破。 鸿胪寺引领着高丽国的使臣高昌鉴入殿跪在大殿中央,高昌鉴身着高丽正使礼服,神情严肃,双目隐隐含泪。他走到朝堂正中央,向天子与百官行礼后,便直起身子,声泪俱下地控诉着来自大海另一边的屈辱。路允迪站在一旁,神情肃穆地聆听着,但没有过多表态。殿中两侧的百官无不露出几分惊诧,或低声耳语,或默然思索,惟有坐于大殿正中的宋徽宗赵佶和左右的权臣们脸上毫无波澜。 「启禀陛下,」高昌鉴哭诉道,双手颤抖着将一份国书呈上,声音带着几分哽咽,「我高丽国本是大宋的忠实藩属,历年来皆恭顺如初,奉上贡物,尊重天朝体统,哪曾料到遭遇此等大难!舟山海盗,实乃宋人,为首者自称方梦华,竟肆意妄为,于我高丽国江华岛签订国书级别的条约,勒索了十几万两金银,割走了郁陵岛,甚至还‘租借’了京畿道江华郡三岛为其贼巢行商贾之事,置我高丽于水深火热!天子在上,大宋乃天下万邦共主,而我高丽国世代恭顺,奉宋朝为天朝上国,敬重如天。然今日,竟有宋之贼人盗我高丽,掠我财物,辱我国土,天理何在?!」 满朝文武一片哗然,众人都对这突如其来的控诉感到不解。高昌鉴的声音愈发激昂,仿佛带着百姓的哭诉与愤怒。他说到这里,声泪俱下,满脸泪痕,一副忠诚而悲怆的模样。百官们听得有些动容,纷纷交头接耳,而那些心思灵敏的朝臣则已经开始思索其中的利弊。 「舟山女海贼方梦华,盗我高丽之百姓,割我郁陵岛,夺我江华岛,迫近我高丽之京畿重地,今又逼我高丽签下窃用国玺的‘条约’尾页落款方逆之‘永乐’年号,勒索十余万两金银!试问,此乃大宋子民所为,还是我高丽国与宋朝的友好使臣所面对的‘天朝上国’?」 高昌鉴说到此处,哽咽不已,似乎再难控制情绪。他用手帕拭去眼角的泪水,继续说道:「我高丽国,历来尊宋为宗主,视如亲兄,自光宗以降,沿袭大宋太祖以来历代年号,岂料今日竟受此大辱。宋之贼人,如此羞辱我高丽,难道大宋朝廷就坐视不理?若天朝今日不为我高丽主持公道,那我高丽国百姓,如何再敢效忠上国?!陛下,高丽国乃我大宋的藩属,怎能遭此大辱!」高昌鉴继续哭诉道,「高丽国本应受上国庇佑,怎可被一介海盗如此欺凌?乞请陛下发兵,攘除方逆余孽,为我高丽国主持公道!」 言毕,高昌鉴重重叩首,声音在大殿中久久回荡,朝中百官面面相觑。 外务大臣路允迪站在高昌鉴身旁,表情凝重。他亲眼见到高昌鉴的痛心疾首,却也明白其中隐情。舟山海贼方梦华的势力不仅在高丽海域扩张,还以商贾为主,开设租界,甚至签下了所谓的「条约」,这在以往的中外关系中从未有过。 高丽使臣的控诉之声落下,整个朝堂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此言一出,原本有些散漫的朝堂霎时间变得凝重起来。百官们纷纷望向赵佶,期待着天子如何裁断。此时站在一侧的王黼与蔡攸对视一眼,心中已然了然,片刻后,宰相王黼轻咳一声,缓步上前,打破了沉默。 王黼走上前,拱手作揖,朗声说道:「陛下,依臣之见,高丽使臣所言虽有夸张之处,但舟山海盗之事确实不可忽视。然而……」他故意拉长了音调,略作停顿,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陛下,臣以为,此事另有玄机。」王黼眼神闪烁,语气平稳,似乎早已思考过应对之策,「舟山之贼,不过一介女流,纵使手握海上几分力量,也不过是江湖草莽而已。此次她东渡高丽,意 在祸水东引,将其所抢之地和掠之财物转移至海外,意图另谋出路。此事虽伤及高丽,但从另一方面看,正好让她远离大宋之疆土,对我朝而言并无直接威胁。虽有些兵力,然不过贪图财货,不足以为患。」王黼继续说道,神情自若,「方逆余孽占据江华岛,不过是为了商贾谋利,她并未继续侵犯我大宋疆土,实则是将祸水东引,反而让我大宋得以专心应对北方金国的威胁。此事……臣以为,可以暂缓处理。」 此言一出,百官顿时议论纷纷。有些朝臣对王黼的判断心存疑虑,认为方梦华毕竟已掌控了大宋的昌国岛,若不加以防范,恐会日后生变。但更多的人则觉得,当前北方金国的威胁更加迫在眉睫,若方梦华能够暂时被牵制在高丽,或许是件好事。 蔡攸此时也不甘示弱,站出身来,拱手说道:「王相公言之有理。这贼寇,虽有些许实力,但本质上不过是求财之徒,贪图的是江华岛的商机,而非对我大宋的觊觎。她若一心只顾东海发展,开设租界搞商贾,虽有损高丽,但她毕竟未在我大宋土地上滋事,反而是在高丽之地作乱。这也算是她无力与我大宋天威对抗,才退而求其次。况且,贼寇终究是贼寇,她再如何弄权,在海外的势力也难长久,天朝不必因此劳师动众。」 赵佶端坐于龙椅之上,双眉微皱,若有所思。王黼和蔡攸的一番话,显然是在为大宋解围。自从北方金国虎视眈眈,辽国日渐衰弱后,赵宋王朝的内忧外患已是接连不断。如今,江南的方梦华虽起事,扰乱一方,但毕竟没有对大宋直接造成新的威胁,而是转而向高丽扩张,似乎让朝廷暂时松了一口气。当然更核心的原因是宋朝两大水师被夺取后短时间根本没办法再拿出第三支可战水师对抗舟山军。赵佶微微点头,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他对方梦华的扩张早有耳闻,尤其是她从舟山逐渐向海外扩展的消息,已然引起了朝廷的重视。但眼下,北方的金国正对宋朝步步紧逼,这让他不得不重新审视南方的威胁。况且,方梦华并未直接挑战大宋的国威,而是选择从海上绕过宋朝,去攻占高丽和其他化外岛屿,这无疑给了大宋一个喘息的机会。 赵佶轻叹一声,抬眼看向群臣:「卿等以为,舟山贼寇之事,如何应对?」 王黼与蔡攸对视一眼,齐声道:「陛下,方女贼不过是玩弄商贾把戏,终究难成大事。高丽既为我大宋藩属,既然她此次动了高丽国,理应由我朝遣使安抚高丽,赔付高丽损失的银两,表明天朝之态度,暂时按兵不动。待我朝集中力量应对北方金国威胁,日后再定方逆之罪。」 赵佶点了点头,似是对这番建议表示赞同。他心中明白,如今金国威胁迫在眉睫,辽国正迅速崩溃,若再为一介女贼劳师动众,只会削弱宋军的整体防御力量。而高丽的控诉,虽说声势浩大,但归根结底不过是化外小岛之争。 「王卿,蔡卿,你等所言,甚为有理。」赵佶终于开口,声音虽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朕将遣使安抚高丽国,表明大宋立场。至于舟山贼寇,朕自会另作安排。」 赵佶的态度已然明了,大臣们心领神会。尽管高丽使臣高昌鉴控诉得声泪俱下,但在大宋朝廷眼中,方梦华虽强势,但终究还是一介女贼。她东渡高丽,签订江华条约,不过是暂时脱离了大宋的威胁范围。这种做法,反而让朝廷可以集中应对北方的金国威胁,少了一桩内忧。 然而,高昌鉴听闻天子的决定,脸色顿时煞白。他明白,今日的控诉并未达到预期效果,大宋不会为了高丽而与方梦华撕破脸皮。高丽国只能依靠自己,在夹缝中生存下去。 随着朝堂散去,高昌鉴站在大殿外,看着开封的繁华景象,心中却满是茫然与不安。他知道,高丽的未来,或许比今日的控诉更加坎坷。 第209章 第二〇七章:绿林会余波 宣和六年夏,风云诡谲的中原局势正处于紧要关头。京东绿林会的势力去年在高俅的大军打击下元气大伤,沂州几座山头尽数陷落,曾经在江湖上呼风唤雨的豪杰,如今或死或降,或隐匿逃亡。沂州的青山绿林,曾经的英杰血洒满地,随着战火熄灭,也渐渐归于寂静。 淅淅沥沥的小雨在梁山泊的湖面上打出层层涟漪,湖泊的水雾笼罩着远处的山峦,仿佛整个世界都被隔绝在了这片寂静的水域之外。而在这片寂静之下,暗潮涌动。梁山泊的寨主李太,端坐于水寨正堂,环顾四周,坐满了京东绿林会的头领。各山头的首领们,虽皆是粗犷悍勇之辈,但此刻都神色凝重。齐州济南府一役后,梁山泊声名大噪,尤其是方梦华在绿林会中赢得威望,而如今,他们不仅要面对朝廷的镇压,还要为接下来各方势力的布局做打算。 今日,梁山泊的堂上,京东绿林会几位重要首领齐聚一堂。济水帮帮主窦办站在一旁,轻轻一笑道:「李大哥,最近官府的动作有点不对劲了,听说高俅那厮让齐州淄州那边的官军沿着济水设伏,想在咱们行动时拦上一拦。」 李太眉头一挑,冷笑了一声:「高俅这老狐狸,还是慢了一步。咱们早就做好准备了,他以为布置了些兵马,就能拦住咱们的去路?高俅那厮又来了招,派人挑拨我等与明教的关系,还想着趁着‘济州开发’之事设伏,哼,真当我等不知!」 堂中活阎罗阮恩站起,抱拳一揖,笑道:「李太子,此事不值一提。高俅的情报,早已比我们慢了半拍。其实早在上次方家妹子在齐州一役大闹之后,便提议将梁山泊、铧山的家眷和百姓都迁至东海外面的济州岛,只留下一部分精锐以备战。如今济州岛已是我们安全的后方,高俅想挑事也不过是螳臂当车。」 坐在下首的孙列——铧山寨的寨主,听到这话,不禁哈哈大笑:「真是妙啊!高俅只怕做梦都想不到,咱们的家眷和百姓早已迁移到济州岛,只留下了一些战斗人马,这一招可是先发制人。他们还想着对付咱们的老巢,可惜咱们的老巢早已不在梁山泊了!」 「没错。」阮恩点了点头,「梁山泊现在只是咱们的一个桥头堡,真正的根基已经在济州岛了。高俅派来的那些官军,就让他们扑个空好了。」 李太轻抚着长须,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高俅以为他能控制局势,其实他根本不知道,咱们早已在筹谋未来。他想挑拨我们和明教的关系?那正好,我们就顺势戏弄他一番,给他一个惊喜。」 李太点了点头,目光转向坐在一侧的铧山寨主孙列和济水帮帮主窦办,沉声问道:「二位兄弟,此番官军沿济水设伏,欲图我等,若无准备,怕会损兵折将。不如我等先发制人,借此机会捉弄高俅一番,如何?」 孙列摸了摸他那满是疤痕的下巴,咧嘴一笑,露出几分狡黠的神情:「李太子所言正中我意!官军此番设伏,若我们按他们的剧本行事,岂不是如他们所愿?不如借这次机会,我们装作不知其事,配合一番,设个假局,反将他们一军!」 窦办笑道:「此计甚妙。济水帮的弟兄们水性绝佳,正好借此机会,把官军引入我们设的水阵中,让他们尝尝水鬼的厉害!」 李太闻言,心中已有成算。他挥手示意众人稍安勿躁,随即说道:「高俅这次派的兵马虽不少,但我等有备而来,绝不能正面硬拼。既然他想设伏,那我等便让他伏得更深,至于怎么戏弄他们,还得靠阮兄弟的水鬼营出马。」 阮恩点头道:「李太子放心,东海县的水鬼营自当配合得当。我们会假装被他们设伏围困,但实则引他们入我们的水网之中。待他们深陷水中之时,便是我们反击的好时机!」 李太听罢,满意地点了点头:「如此甚好。孙列、窦办,尔等率领各自的兄弟配合阮恩,待官军深入济水设伏之地时,故意撤 退,让他们以为我等中计,再突然杀出,将其一网打尽。不过不能太过火,得留个后手,不然引来更多官军围剿,对我们也不利。咱们这次的目标,是戏弄他们,让他们知难而退。」 孙列与窦办同时抱拳道:「谨遵李太子之命!」 几人商议已定,阮恩立刻召集水鬼营的人手,孙列也开始准备铧山寨的防守工作。此时的梁山泊,已不再是当初那般单纯的江湖势力,经过与方梦华的合作,梁山泊在资源调度和战略规划上有了明显的提升。 数日后,济水之上,官军按照高俅的计划,悄悄沿着济水设伏,试图捉拿梁山泊的水军。然而,他们未曾料到,此次的伏击竟是个局中局。 随着一声号角响起,梁山的船只在济水上如期而至,官军伏兵跃出,试图包围。然而阮恩早有准备,带领水鬼营故作惊慌,急速撤退,官军见状,以为他们中计,便全力追击。未料,阮恩的船只逐渐驶入早已布置好的水网之中。 正当官军追至济水深处时,「砰!」一声巨响,水面上突然升起一阵浓烟。官军顿时大惊,纷纷举起兵器防备。就在这时,阮恩的水鬼营从水底冒了出来,潜伏已久的水鬼们瞬间将官军的船只拦截,砍断了缆绳,数艘大船失去控制,开始在湖中漂流,四周水鬼突然从水中钻出,借着水流的掩护,将官军拖入水中。水鬼们身手灵活,官军却因不熟水性,逐渐陷入慌乱。李太率领梁山泊精锐突然从河岸两侧杀出,包围了官军。 与此同时,孙列的鏵山寨的弓箭手们早已埋伏在梁山泊的各个山头,一声令下,无数支利箭从天而降,直击敌方的主力部队。 「中计了!」官军统领顿时大惊失色,连忙下令撤退。然而此时,水鬼营的战士们已将湖面控制得密不透风,湖中的官军船只仿佛成了一座座孤岛,动弹不得。官军虽设伏良久,但面对水鬼营和梁山水贼精锐的双重夹击,顿时士气崩溃,纷纷溃败。 战斗不过一炷香的时间,齐州淄州的官军已经阵脚大乱,根本无法与熟悉水战的梁山泊战士抗衡。他们只能狼狈地撤退,留下了一片狼藉。最终,梁山泊大获全胜,戏弄了高俅一番。 李太看到这一幕,笑着对孙列和阮恩说道:「这只是给高俅的小小警告,下一次,他若再敢来犯,咱们就让他后悔进了这片水域!」 孙列大笑道:「高俅想挑拨咱们跟明教的关系,结果反而被咱们耍得团团转,这次他可真是自作聪明,反倒成了咱们的笑柄!」 阮恩也点头道:「高俅的计策再巧,也比不上我们早做准备。接下来,就看他还有什么后招了。」 而高俅在得知消息后,不禁咬牙切齿,心中暗恨不已,却也无可奈何。 这场局中局,不仅让梁山泊大获全胜,也进一步稳固了济州岛作为梁山泊的后方。江湖势力之间的博弈,逐渐进入了更为复杂的阶段。 但此时原京东绿林会的马贼首领武鬍,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江湖豪杰。他的目光暗淡,脸上满是风霜的痕迹。自从受手下金国细作徒单佞唆使,面对高俅大军无奈下,他暗中向金国投降,便带着手下马贼潜伏在德州一处名为牛头市的女真人村寨中,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 一天清晨,牛头市的天际刚刚泛起鱼肚白,武鬍便被一名金国使者紧急召见。来人身披黑甲,冷峻的面容显露出一丝肃杀之气。他看着武鬍,冷冷说道:「完颜希尹勃极烈有命,召你立即赶往上京会宁府面见。」 武鬍心中一紧,虽然已投降金国,但这突如其来的召见依然让他感到不安。完颜希尹,金国大臣中声名赫赫的人物,位高权重,且一向机警老辣。如今召自己入上京,不知是何意图。 他点了点头,心中虽然七上八下,但面上却不露声色:「既是完颜大人有召,我自当前往。」 武鬍随即整 装,带着几名心腹,骑马直奔上京会宁府。一路上,他心中反复思索,自己为何会被完颜希尹召见。莫非是因为京东绿林会的事情? 数日后,武鬍抵达上京会宁府。这里的气氛截然不同于他曾经熟悉的中原大地,女真贵族的气派与威严处处显现,让他倍感压迫。进了大堂,武鬍站在宽大的厅堂中央,心中暗自揣测,而四周的金兵则戒备森严,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一位身穿金袍、面容冷峻的中年男子走入厅中,正是完颜希尹。他目光如炬,扫视了一眼武鬍,声音低沉且威严:「你就是武鬍,京东绿林会的旧部?」 武鬍躬身抱拳,低头说道:「正是小可武鬍,曾为京东绿林会的一名寨主,现已投靠大金,愿为大金效命。」 完颜希尹微微点头,示意他坐下,随即开门见山道:「我召你来,是想了解一个人——方梦华。你曾与她有过接触,京东绿林会的布局,你也应当清楚。我想知道,这女人究竟是何等人物,她在江湖上崛起得如此迅速,背后必然有些秘密。」 武鬍心中一凛,果然是为了方梦华。他回想起与方梦华的短暂交往,那个神秘莫测的女子曾以雷霆之势大闹齐州,震慑江湖,之后便如同幽灵般消失在京东绿林会的视野中。然而,她的影响却始终未曾消散,甚至连大金这样的强国都对她心存忌惮。 武鬍顿了顿,组织了一下语言,缓缓说道:「完颜大人,方梦华此人确实非同寻常。她不仅武艺高强,智谋更是无人能及。当年京东绿林本已四分五裂,但在她的带领下,重新凝聚。她深知宋朝的虚实,手段狠辣,擅于利用人心。她曾言,宋国的软弱之处在于腐朽的朝廷和混乱的权力斗争,而她的明教势力则可以在东海和江南扩展,逐步图谋。」 完颜希尹静静地听着,双目微眯,似乎在思索着什么。过了一会儿,他继续问道:「她如今的势力有多强?她的布局,是否已经威胁到了我们大金的计划?」 武鬍微微犹豫了一下,随后说道:「据我所知,方梦华的势力如今已经深入东海,甚至开始在化外一处叫做济州岛的地方扩展。而且,她手下的海军装备精良,远超宋朝的水师。她似乎并不急于在中原与朝廷正面对抗,反而在东海和海外谋划更大的图谋。如果不尽早遏制,恐怕将来会成为大金的心腹大患。」 完颜希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目光中闪过一丝寒意。他站起身,走到武鬍面前,缓缓说道:「你做得不错,既然你愿意为我大金效力,日后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现在,我命你继续潜伏在中原,搜集方梦华的情报。她的一举一动,都必须尽快上报。」 武鬍连忙起身躬身应道:「小人定当竭尽全力,为大金效命!」 完颜希尹挥了挥手,示意武鬍退下。看着武鬍离开的背影,他的目光越发阴沉。这方梦华,似乎并不只是江湖中的一介女贼,她的野心与实力,已足以威胁到金国的统治。若是让她在东海势力继续发展,金国的南下计划必然会受到阻碍。 完颜希尹走到大堂窗前,望着北国的辽阔原野,心中暗自盘算着下一步的行动。 第210章 第二〇八章:鲸海航线 永乐五年四月末,方梦华率领舟山水师主力北上,目标直指倭国的隐岐群岛与佐渡岛。此次行程,不仅仅是为了扩展海上通道,也是为了在鲸海(日本海)的寒风与荒野之间,建立新的补给点,打通通向北海道的航线。方梦华的身边,是她最信任的几位将领——李天佑、王大虎和周蒙花。海风卷着春日的湿气,第三师士兵们站在甲板上,眺望着远处荒凉的岛屿。这片土地,与繁华的对马岛形成了鲜明对比。方梦华心中明白,倭国北部的这些外岛远不具备通商的条件,但在战略上,它们是通往北海道的重要据点。 倭国的山阴道与北陆道外岛极为荒凉。岛上的倭国人稀少,物资匮乏。方梦华的到来,带来了繁荣的希望,也带来了威胁的阴影。隐岐群岛的领主源道成,以及佐渡岛的波多野远义,虽然同为倭国的贵族,却面对舟山水师的强大力量与藤原忠通所授的合法文书,无可奈何。 方梦华站在船头,目光沉静,李天佑和王大虎站在她的身旁,静静等候她的指示。李天佑低声问道:「大当家,咱们真的要在这种地方建立补给码头?这里看上去贫瘠得连粮食都不足。」 方梦华微微一笑,眼中却闪过一丝精光:「这正是它的优势。因为贫瘠,这些地方无力反抗,也不容易被别的势力争夺。我们不需要奢华的港口,只要建立足够的补给点,未来殖民北海道的航线就能打通。」 她挥了挥手,命令舰队靠岸。海岸线上,几名穿着破旧甲胄的倭国武士已经等候多时。他们的头领是源道成,隐岐群岛的实际统治者。源道成的面容冷峻,眼中却透着几分无奈。他清楚自己手下的不足百人的武士根本无法与这些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舟山军抗衡。 源道成站在隐岐群岛的主岛码头上,看着舟山舰队的巨舰慢慢靠岸,心中复杂。尽管手下的武士们个个身披甲胄,手持长弓与太刀,但他很清楚,这支强大的舰队若要动手,他们根本无法抵挡。舟山军船上的火器与弓弩,已经彻底打消了他任何试图抗拒的念头。 「源道成君,」方梦华从船上缓步走下,身后的李天佑和王大虎紧随其后,她手中捧着藤原忠通的征夷友军令牌和对马条约文本,「私是舟山军大统领百花公主方梦华,奉大宋与倭国天皇之命,前来贵地建立补给码头。私达并无恶意,只为征夷航线补给而来。」 源道成看了一眼她手中的关白令牌,心知这是合法手续,再加上方梦华的兵力强大,他也只能无奈接受。他缓缓鞠躬:「既是天皇之命,百花内亲王殿下尽管行动便是。」 在一番礼节性的接待与交涉后,源道成最终同意在岛上为舟山水师建立补给点,并签署了协议。这个过程中,方梦华表现得从容不迫,既展现了压倒性的力量,又不失礼仪,令源道成感到无奈却又无法拒绝。 方梦华微微一笑,命王大虎率第三师警卫团开始勘察合适的码头位置。随后,她率领第三师,继续北上,前往佐渡岛会见波多野远义。 方梦华施了一礼,面带微笑:「波多野君。私达此行前来,是为了开辟贵国北上征夷的航线,希望能在贵地建立一个补给点,为将来与北陆地方的贸易和军事行动做准备。」 佐渡岛的情况与隐岐群岛类似,由于更加偏远地广人稀,波多野远义对此行也难以拒绝。最终,舟山军顺利地在这两个外岛建立了补给点,继续向北航行。 五月初,舟山水师继续北上,抵达出羽地方的本州岛西北部海岸。倭国本州岛的北部,出羽与陆奥两国仍处于名义上的羁縻统治之下。方梦华对这里的地理与政治状况了然于心,出羽国的三个庄园分属藤原家族,而陆奥国则是源家家族的五个庄园,其他大片土地则由尚未完全驯服的虾夷族(阿伊努人)部落控制。这里的海岸线绵延不绝,远处的山脉上还覆盖着残雪,空气中带着清冷的湿气。相比于倭 国南部的繁荣,出羽国显得异常荒凉,只有零星的村庄和破旧的庄园点缀其间。 此行最重要的任务之一,便是拜访藤原忠通的堂弟,出羽国庄园的领主——藤原行景。 五月的山形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寒凉,方梦华率领李天佑、王大虎和周蒙花登岸,手中捧着藤原忠通的印信,准备一同前往拜访藤原行景的庄园。这里远离倭国的中枢,充满了荒野的孤寂与蛮荒的气息。然而,庄园本身却并不简陋。藤原行景是一位拥有丰富田地和财富的贵族,是此地的实权领主,藤原家在此地拥有三大庄园,虽地处偏僻,但藤原家的威望和势力仍不容小觑。他的庄园虽不如京都的那些豪门府邸宏伟,但也显得规整而庄重。 行至庄园门前,几名藤原家的武士拦住了去路。李天佑正欲开口,方梦华却示意他稍安勿躁。她从袖中取出藤原忠通的印信,递给武士:「请转告藤原样,舟山军方梦华前来拜访。」 武士们互相对视一眼,虽然对这个来自海上的陌生女子心生戒备,但藤原忠通的印信不容小觑。他们沉默片刻后,决定通报。 当舟山的使者们到达庄园时,藤原行景已得到了消息,亲自出门迎接。藤原家族与源家、平家同为倭国最有权势的门阀家族,而藤原忠通的印信以及天皇的国玺(900年前魏文帝曹丕赐予邪马台女王卑弥呼的那块)使得方梦华的到来极具权威性。 不多时,一位身着华丽和服的中年男子走出庄园,正是藤原行景。他的面容温和,步履稳健,虽然不及南部的贵族般奢华,但他的气度和风度依然让人无法忽视。 藤原行景打量着方梦华,微微一笑:「久闻舟山军和百花内亲王殿下的大名,今日有幸相见,真是荣幸。」 在庄园的正殿之中,方梦华与藤原行景进行了会晤。 「仆达久闻方殿下的大名,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藤原行景的态度显得极为谦恭,但他目光深邃,似乎在试探方梦华的真实意图。 方梦华微微一笑,回礼道:「藤原样过誉了,此次前来,并非为倭国之地而来,而是为了共同开辟鲸海的航线,建立征夷的海路补给点。私达深知,北方之地虽荒凉,却蕴含着无尽的潜力。」 藤原行景看了一眼她身后的士兵,心中暗自评估着她的实力。虽然他对此并不热衷,但藤原家在此地的统治根基不深,方梦华提出的条件对于他来说,或许是一个稳固自己地位的机会。 「既是如此,方殿下尽可自便。但愿仆达之间的合作,能为两国带来更多的和平与繁荣。」 藤原行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事实上,出羽与陆奥的北部一直与虾夷族有着复杂的关系,藤原行景自己也对这些尚未完全驯服的阿伊努人感到头疼。然而,方梦华带来的不仅仅是威慑,还有未来的可能性。舟山水师的到来,或许能够为他提供必要的支持,镇压那些不断反叛的部落。 「方殿下所言极是,出羽国地处偏僻,常年受制于虾夷族的骚扰。若能得到贵方的援助,或许大日本能彻底平定北方。」藤原行景沉思片刻,终于松口道。 方梦华点了点头,她知道这场会面已经达到了预期的效果。她不急不缓地说道:「藤原样放心,私达舟山水师愿与贵国合作,共同开发北方之地。只需在贵国的海岸线上建立几个补给码头,便可保证鲸海的航线畅通无阻。」 会晤结束后,方梦华带领的舟山水师顺利在出羽与陆奥的沿海地区建立了数个补给点,确保了未来通向北海道的海上通道。同时,藤原行景也向她表达了进一步合作的意愿,希望通过方梦华的力量,镇压北方的虾夷族叛乱。 在这片遥远的荒野中,方梦华再一次展现了她的远见卓识。她深知,海洋的霸权不仅仅依赖于武力,更依赖于航线与补给点的稳固。 随着藤原家的配合, 舟山军的鲸海补给线得以继续向北延伸。接下来的几个月里,舟山军将在这些偏僻的岛屿上构建起一条连接北海道的航线,逐步实现她在东北亚的战略布局。 第211章 第二〇九章:治倭方略 羽前庄园内,方梦华与藤原行景在榻榻米上相对跪坐。她的目光轻轻扫过房间,细腻的和式摆设、矮桌、屏风与茶具仿佛凝固了时光,让她回忆起21世纪游览京都、奈良时的感受。在现代,奈良保留了大量古典文化,宛如一座时光的宝库,而此刻的12世纪倭国,同样展现出一种古朴而与宋朝迥异的风貌。房间内那些精致的器物每一样都带有古老的中土气息,但它们的形制和风格,已经与中原大地上的宋朝有了显著的差异。 和服仕女恭敬地呈上抹茶,清淡的茶香弥漫在空气中。方梦华接过茶碗,微微啜饮,心中掠过对倭国文化根源的思索。她明白,倭国文化的形成,可以追溯到徐福东渡时带来的中原文明,那时正值中国的春秋战国时期。此后,倭国不断从中土吸收养分,但却仿佛陷入了时间的定格。即便在盛唐时期,倭国派遣了遣唐使学习先进的中原文明,仍旧未能彻底跟上中土的更新换代,而是形成了自己独特的复古风格。 「藤原样,」她柔声开口,带着轻微的笑意,「贵国的文化独具匠心,不禁让私想起汉魏晋遗风。正如这茶具,这般精致却带有古朴的气息。」 藤原行景微微一笑,拱手道:「方殿下谬赞了,倭国虽小,但仆达珍视古代的智慧与传承,保留着先人的文化精髓。」 方梦华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思索。倭国的文化虽源于中土,但这种闭锁与孤立却让它与外界隔绝。在藤原行景等倭国贵族的话语中,「天下」不过是倭国的三岛之地(所以尚未被开辟的北海道只好笑纳了),周边的宋朝、辽国、金国和高丽对他而言如同遥远的海市蜃楼,甚至中土的大唐什么时候变成的大宋也是懵懂不知所以。这样的世界观,与中土那种深刻的东亚文明「天下」格局相去甚远。 她不禁想起世界岛的那一头,英国与欧洲大陆国家间的博弈与互动密切无比,让英国形成了独特的海权文化秩序。而东海比英吉利海峡宽广得多,风浪更为凶险。哪怕以宋军精湛的楼船技术,跨越东海也已是艰险至极,更遑论这片孤立的岛国能在古代发展出足够的海权文明。 「倭国终究是个岛屿,再怎么自称‘大日本’,也难以脱离其局限。」方梦华在心中自语。 她深知,倭国的地理位置决定了它的发展模式——在海路的隔绝和大岛的封闭性下,倭国的战略思想远不及欧洲那些与邻国频繁交锋的国家。这使得她的任务变得简单且复杂。她已然占领了济州岛、冲绳与北海道,对倭国形成了战略包围,倭国根本无法逃脱这张网,而她却并不打算一鼓作气摧毁这个尚未意识到危险的岛国。 方梦华突然想到,在她来到这个时代之前,曾有无数爽文中描写过穿越古代灭倭,甚至有人以为这是替未来日本军国主义侵华复仇的方式。然而,站在这座古老的庄园中,面对这些尚未经历未来战争的倭国百姓,她心中的复仇情绪逐渐消散。倭国的平民们无辜地生活在他们的时代中,浑然不知在几百年后,这片土地会发生怎样的历史变迁。 「让这些人承担未来平行时空中的仇恨是不公平的,毁灭一个文明并非我的目的。」看着藤原行景,方梦华心中想道。她意识到这个时代的倭岛仍是一个保守而封闭的古典社会。而且,她在现代时也深受日本文化的影响,不论是文学、动画、还是历史遗迹,她都曾为这些文化的美感所折服。 因此,她在心中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与其像激进的民族主义作家们所畅想的那样毁灭倭国,倒不如将其作为一个「东洋活化石」保留在她的掌控之下,让它成为东亚古典文化的一部分。她可以通过战略包围与隔离,确保倭国不会对中土形成威胁,同时也不会卷入未来历史中那些残酷的战争。 「藤原样,」方梦华放下茶碗,微笑道,「中土的未来已走上了另一条道路,倭国或许也有其独特的发展之 路。在这片东海上,诸国虽各自为政,但和平与稳定应是私达共同的目标。」 藤原行景一怔,他未曾料到方梦华会如此开明地看待倭国与中土的关系。他思索片刻,点头道:「百花内亲王所言极是。倭国虽自封一隅,然亦渴望与中土友好往来,共同维护海上之安宁。」 方梦华微微一笑,心中已然明白,未来的倭岛,将在她的保护与控制下,保持它那独特的古典风貌。至于战争与扩张,这片古老的土地将不会再卷入历史的狂潮之中。 这一刻,她的战略布局已然成型,倭国,将成为她东海霸权下的一块静止之石,一个东方的古典宝藏。 羽前庄园的庭院外,微风轻抚,方梦华和藤原行景仍旧盘坐在榻榻米上,仕女们早已退下,留下了一室宁静。藤原行景的话语犹如一柄锋利的刀,划破了这静谧的气氛,毕竟此行藤原忠通和方梦华的约定是「征夷」,协助倭国巩固北本州岛的统治。 「虾夷人,东夷之中尤为强悍,」藤原行景的眼神中透着冷峻,「他们不知礼法,不通文明,常年隐于深山密林,男女杂居,父子无别。他们凌犯四方,偷盗为生,真乃野蛮之族。此番军行,正是为了征服这些未染王化的夷人。」 方梦华凝视着面前的茶碗,内心却在盘算着更深远的布局。虾夷人,阿伊努族,藤原行景口中的「夷人」,在他眼里不过是一群未开化的蛮族(阿伊努用日语唸就是「一只狗啊」),但在方梦华看来,这些人却可能成为她未来战略的一部分。千岛群岛北方航线那片遥远的寒冷土地,正好需要一支强悍的原住民去开辟和驻守,而这些虾夷人或许正是合适的人选。 她轻轻抬起头,语调柔和却坚定:「藤原样所言极是。若这些虾夷人不知教化,便当加以治理。不过,这些俘虏之人,倘若直接斩杀,未免可惜。不若将彼达安置在东海更远的北方岛屿,既可削弱其对本州的威胁,又可开辟新的航线,稳定补给。」 藤原行景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后露出一抹理解的笑容。他轻轻点头:「方殿下有远见,确实,将这些野蛮之徒驱至北冥大荒自生自灭,既可免除彼达的扰乱,又可让彼达为仆达效力。不过,这样的安排,源为义公是否会有异议?」 方梦华微微一笑:「源为义公虽为武士出身,但也是聪慧之人。他同样明白,征服虾夷人不是一时之功,而是要为未来着想。将这些俘虏带走,正可减少源氏一族的后顾之忧。」 藤原行景陷入了沉思,他的目光从方梦华身上移开,投向远处的山峦。作为大和「华族」的一员,他一直视虾夷人为未开化的野蛮人,与大和文明格格不入。倭国的华族自古以来便将这些「东夷」视为外敌,镇压、征服一直是他们的政策。而如今,方梦华提出的这一方案,既未违背大和华族征服东夷的传统,又显得颇为实用。 「好,」藤原行景缓缓说道,「就依方殿下所言。这些俘虏将交由贵方处置,若能成功开辟北冥岛屿,亦为仆达战功之一。」 方梦华轻轻颔首,心中已有了明确的打算。千岛群岛的气候恶劣、地势崎岖,但正是这片荒凉之地,可以成为她北方航线的重要补给点。她将这些虾夷人安置在那里,既能远离大和贵族的视线,又能利用他们的勇悍和生存能力,为未来的海上扩张奠定基础。 「源为义公的到来,」藤原行景继续道,「将是仆达接下来行动的关键。彼乃陆奥方国的强者,若得其相助,必可事半功倍。」 「确实,源氏一族的武勇自不必多言。」方梦华沉吟片刻,「然而,此番行动不仅仅是为了征服虾夷,更是为了稳定这片土地。藤原样,倘若倭国的未来只依靠武力镇压,而不加以治理,恐怕迟早会有新的叛乱出现。」 藤原行景露出一丝赞同的神色:「方殿下所言有理,征服之后的治理,确实需更长远 的谋划。」 方梦华微微一笑,心中已然决定。接下来的会谈,她不仅要与源为义公达成军事协同,更要为未来的东海秩序铺路。这次行动不仅是对虾夷人的征服,更是对整个东海霸权的奠基。 太阳西沉,庭院中的竹影渐渐拉长,方梦华与藤原行景的对话也逐渐结束。而在不远处,源为义的使者已然到来,带着东面陆奥国的战意和期待。 第212章 第二一〇章:征夷之战 数日后,方梦华、藤原行景和源为义三人对坐,松木屏风后的烛火微微摇曳,给这间古雅的和式房间增添了一丝凝重的气氛。方梦华心中波澜不惊,但眼前这位武将源为义的名字,让她心中默默思索未来倭国的走向。这位强悍的陆奥国武士,将成为未来倭国的脊梁,而他的孙子源赖朝更是开创镰仓幕府统治的风云人物。 源为义的眼神凌厉,腰间的倭刀微微反光,显示出他作为武人的冷峻与威严。他开口道:「此番北征,已是时势所趋。虾夷人自古以来与我大和为敌,若不趁此机会一鼓作气,将彼达逐出本州,恐怕彼达永远会是我族心头之患。」 藤原行景点了点头,附和道:「正如源公所言,虾夷人蛮横不服,早该清扫彼达的山寨。不过这次行动,倘若只是东西对进,恐怕难以将彼达彻底收服。此时若能有方殿下的助力,合力围剿,方可断其退路,收其精锐。」 方梦华缓缓点头,露出了一抹淡然的笑意。她知道,虾夷人虽然勇猛,却并非无法征服的力量。历史上的大和贵族对这些原住民一向采取武力镇压,而在源为义和藤原行景眼中,倭国的「天下」不过局限于这片岛屿。然而,她方梦华却拥有更广阔的眼界,虾夷人的命运不仅仅局限于此,他们的未来或许能够在她的战略下,成为一股更为强大的力量。 她轻声说道:「藤原样、源公,此次征伐虾夷人,私提议不仅要驱逐彼达,更要考虑如何善后。若只以武力镇压,彼达可能会四散逃逸,重新聚集。与其逼得彼达无路可退,不如将其逐步驱赶至山地,而后本座再出海,将彼达一并带走安置在北冥大荒的土地。如此,彼达既不会再为倭国之患,也能为私达将来开辟北方航路,提供支持。」 源为义眉头微挑,目光中透露出一丝思索。他从未想到过这样的安排,但方梦华的话确实让他看到了另外一种可能。千岛群岛那片冰冷的土地对于大和族来说毫无吸引力,但若能将这些桀骜不驯的虾夷人驱赶至那里,确实是个省事的办法。 藤原行景缓缓点头,表示同意:「方殿下所言极是。若能将这些虾夷人驱逐出本州,确实可一劳永逸。我大和可以高枕无忧,而方殿下也可从中获得所需的劳力和补给资源。」 方梦华微微一笑,知道自己的计划已经得到认可。接下来,她所要做的,就是利用藤原家和源氏的力量,将这场「收服」之战推向高潮。 源为义沉吟片刻,开口道:「仆将带领陆奥国军队,从东面发起进攻,将虾夷人逐至山地中部。藤原样则从西面压迫,仆达两军会师,合力将彼达围困。」 藤原行景接着补充:「届时,方殿下可乘船出海,封锁彼达的逃路,合围之下,必可一战全功。」 方梦华轻轻点头,目光闪烁:「如此安排甚好。不过,为确保万无一失,本座会提前派遣海上部队封锁鲸海一带,待两军合围时,本座将出手收服彼达。」 三人对视片刻,皆露出满意的笑容。这次北征,不仅是对虾夷人的彻底清扫,更是对倭国权力结构的一次整合。方梦华心中早已明确,这次战役之后,她将彻底掌握北方海域的控制权,为未来的东海霸权打下坚实基础。 窗外,夜色渐浓,庭院中的松树被风吹得沙沙作响。三人共同举杯,以茶代酒,彼此目光交汇,心中已有定计。 远方的虾夷人山寨,尚未察觉到一场浩大的围剿行动即将来临。而方梦华清楚,虾夷人的命运,将随着这场战役的结束,进入一个全新的时代——他们不再是大和贵族的敌人,而将成为她东海战略布局中的一环,助她在未来的海上争霸中,立于不败之地。 六月的北本州山风凛冽,天色阴沉。乌海山在这片广袤的秋田大地上如一尊巨兽般沉默伫立。山脚下,虾夷部落的营地散布在山林间,约三万人的族群此刻正惊恐不安地聚集着。 他们中有老人、妇孺和武装的青年,依靠着对大自然的敬畏和多年与倭国交锋的经验,紧张地期待着来自北方的噩梦。 东面的源为义率领的陆奥军和西面的藤原行景的出羽军,已将他们的部落逐渐压缩至乌海山脚。此刻,四面环山,退无可退,虾夷人被逼到了命运的尽头。 方梦华静静地站在自己船上的高处,远远望着这片山地。她的船队从海上缓缓出现,军舰整齐划一,桅杆上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她一身摩尼圣姑的华丽服饰,白色闪着华光的披风斗篷长裙,手中握着一对闪耀的鎏金双锏,犹如神祇降世。她知道,这一刻,已是征夷之战的高潮。 王大虎和周蒙花早已率舟山军埋伏在乌海山上,经过数日的布置,他们在山中的岩石缝隙里埋下了大量火药,准备好随时引爆。随着倭国两军将虾夷人一步步逼近山地,方梦华的时机已然成熟。 「圣姑,一切准备就绪。」王大虎向方梦华禀报。 方梦华微微点头,她走到船头,眼神凌厉,抬手指向远处乌海山。山间的虾夷人早已意识到被包围,但仍在挣扎求生。他们虽然强悍,却并不具备与此时三方联军抗衡的实力,更何况他们面对的,是一场无法抵御的天灾。 她举起手中的鎏金双鐧,目光坚定,仿佛在向天地宣告一场变革的来临。她的手臂猛然挥下,鐧指向山顶。 「轰——」巨大的爆炸声震彻山谷,乌海山的岩石在瞬间崩裂,仿佛天地间的怒火在这一刻释放。虾夷人无论男女老少,无不惊恐万分,四处逃窜,却发现根本无路可逃。 还未等他们回过神来,方梦华再次高举另一柄鎏金锏,轻轻挥下。 又是一声巨响,这次,乌海山顶的岩石崩塌,竟然引发了火山口的喷发。灼热的岩浆顺着山坡缓缓流淌而下,如同上天的惩罚降临,滚滚热流让虾夷人彻底丧失了反抗的勇气。 整个山地回荡着巨大的轰鸣声,山石与岩浆交织,仿佛天地间的神力在重塑这一切。 虾夷人全都惊恐地跪倒在地,眼中充满了对这位从天而降的「女神」的敬畏。方梦华站在船上,宛如一尊不可侵犯的女神,她抬起鎏金双锏,目光穿透混乱的山谷,指向远处的虾夷人。 就在此时,船上的士卒齐声高呼,用阿伊努语喊话:「白莲圣女降临,她将带领乌塔莉部族前往应许之地!」 虾夷人们听到「乌塔莉」这个词,顿时如同抓住了最后的稻草,纷纷抬头望向方梦华。他们向来自称乌塔莉人,这一称呼意味着是他们自己一方的神明,而这位天降的女神,显然已经掌握了他们的命运。面对这场无法抗拒的天崩地裂,他们除了屈服,别无选择。 方梦华冷静地注视着这一切,她的计划已经进入尾声。虾夷人被困在火山脚下,前有两军围堵,后有岩浆滚滚,唯一的生路就是登船,随她远渡重洋。 船上士卒继续高声喊话:「白莲圣女将带领你们前往北方应许之地,那里有肥沃的土地,安定的家园。登上船,离开这里,你们将得到新的生活!」 虾夷人面面相觑,虽然他们曾是骁勇的战士,但此刻面对这天崩地裂的场面,他们的斗志早已被击垮。几名部落长老跪地磕头,率先走向方梦华的船队。他们知道,虾夷人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 接着,其他虾夷人也纷纷跪地,哭喊着请求女神怜悯。他们的老弱妇孺扶持着彼此,缓缓向海边靠近。方梦华挥了挥手,示意士卒们开始引导虾夷人登船。 随着虾夷人一批批地被带上船,倭国的藤原行景和源为义也走近了海岸,他们远远看着这一幕,心中复杂不已。这场征夷之战虽是他们率军围剿,但最后的胜利者无疑是眼前这位神秘的「白莲圣女」。她不仅征服了虾夷人的心,也将他们彻底带离了倭国的土地。 乌海山的爆炸余烟尚未散 尽,藤原行景和源为义的心情却已然沉重。两人站在岸边,注视着远处方梦华的船队,心中满是震撼与敬畏。尽管他们身为大和国的贵族,习惯了高高在上的地位和倨傲的姿态,但此刻,眼前这位来自宋国的女子——方梦华,早已打破了他们的认知。 藤原行景尤其感到心中一阵恍惚。方梦华所展现的「雷法」,在他的理解中,绝非凡人所能掌握。那些巨大声响与天崩地裂般的景象,他无从解释,只能归结为神灵的威力。出自高贵的藤原家族,他也无法再计较方梦华先前与他交谈时没有使用最高级的敬语礼节。 「看来这位‘百花内亲王’,真的是神仙中人。」藤原行景低声感叹。他与源为义互视一眼,彼此心中已默契达成,再无质疑或对抗之意。 源为义也颇为感慨,方梦华的强大手段不仅震慑了桀骜不驯的虾夷人,也让他深刻意识到,眼前的宋国势力远超自己最初的想象。尤其是她带来的军事力量和组织能力,更让他意识到大和国未来不可避免地要与这个强大的外来力量结盟,否则在北方的战略中,源家的前景也将蒙上一层阴影。 「方内亲王,果然非凡。雷法一现,万人顷刻俯首,这等手段……也难怪虾夷人会心甘情愿跪拜。」源为义轻声说道。 方梦华此刻正站在船队的甲板上,指挥着舟山军引导虾夷人登船。这些虾夷人将被带往北海道,暂时安置在未来的函馆市充当劳工,协助舟山军建造新的港市和村庄。而日后,他们会被进一步分批安置到千岛群岛各岛上,特别是得抚岛、新知岛、占守岛等战略要地,成为北方航线上不可或缺的补给力量。 随着虾夷人纷纷登船,远处的乌海山渐渐平静下来,火山的余烬在风中飘散,像是战斗的余韵渐渐远去。藤原行景和源为义看着这幕场景,内心波澜起伏。两位倭国大将明白,虽然他们成功参与了这场征夷之战,但最后的胜利者无疑是这位来自宋国的「百花内亲王」。 方梦华缓缓走到船头,目光依旧锐利而冷静。她在心中盘算着接下来的战略布局,尤其是源家在北方的崛起对未来的影响。她知道,源家未来将成为倭国的霸主,但现在,正是她扶持源家势力,确保藤原家无法独大,借以掌控北方贸易的最佳时机。 她走向源为义,微笑着说道:「源公,接下来就按照之前的计划,在本州岛最北端建造青森港市吧。那里不仅是互市之地,更是未来贵私两方合作的重要枢纽。」 源为义心领神会,迅速点头答应:「方殿下的指示,源某必将全力配合。青森港市一建成,北方贸易也将更加顺畅。」 方梦华对源为义的态度表示满意。这座青森港市,不仅是倭国北方的重要据点,也是她未来控制北本州贸易、牵制藤原家的关键步骤。 藤原行景虽然未参与源家的这部分计划,但他心中也明白,自己所在的出羽国与源家并非天然盟友。倭国的内部竞争依旧激烈,而他也不会天真到认为方梦华只是在扶持源家。她的手段早已超出他们的预料。 方梦华转身看向大海,眼前的北方航线正渐渐显现出她未来计划的轮廓。北海道、千岛群岛,再到青森港市,这条贸易与军事实力并举的北方走廊,将成为她在东亚地区不可撼动的战略基础。而在她的背后,舟山军的力量将继续扩张,渗透到倭国的每一个角落。 不远处,山间的余烟尚未完全散去,战斗的硝烟却已逐渐平息。征夷之战的胜利不仅仅是对虾夷人部落的征服,更是对北方未来的掌控。 而在这场战争背后,方梦华的计划才刚刚开始。她深知,接下来将是更大的挑战与机遇等待着她和她的舟山军。 第213章 北海道 永乐五年七月初的津轻渡口,海风夹杂着些许凉意,方梦华伫立在津轻渡口的「北极塔」前,目光投向远处的津轻海峡。尽管这片海峡宽达四十里,但在晴朗的天色下,远方的北海道函馆山脉隐约可见,仿佛一条蜿蜒的巨龙卧伏在海天之间。 北本州的征夷行动已经告捷,而她与源为义、藤原行景的联手,在这片土地上彻底改变了局势。津轻海峡的宽阔水面在阳光下闪烁,仿佛一条自然的屏障,分隔了倭国和北海道两块陆地。 方梦华挥笔写下一封捷报,送往京都的藤原忠通手中,汇报北本州已平定,虾夷人的残余势力已不再构成威胁。信中,她详细提及藤原行景和源为义接下来的计划:两大家族将动员南部的佃户,开垦北部的肥沃土地,建立新的家园。这片土地,从秋田、山形、福岛到青森,虽曾是荒凉的战场,但即将成为倭国未来新的农业中心。 藤原行景和源为义的家族力量开始逐步向北推进,原本蛮荒的秋田、岩手等地,如今正在被整齐的田野和新建的村庄所覆盖。两位大将招募的佃户不仅为北方地区带来了劳动力,更带来了稳定的社会秩序。那些佃户将在倭国北部扎根,世世代代在此耕作,巩固北本州疆域的安定。 方梦华眼中流露出一丝沉思。她知道,今天站在这里的不仅是宣示「征夷」之胜,也标志着倭国北部疆域的最终划定。津轻海峡,便是此地的天堑。然而,此刻她的心早已不再局限于倭国的土地,她的目光穿过了眼前的海峡,越过了北海道,甚至飞向了更远的千岛群岛和库页岛。 不远处,船上的3万虾夷人正逐渐被有序安置。方梦华的目光扫过他们,那些浓密的毛发和带有波利尼西亚特征的五官使他们显得与倭人完全不同。这些人,正是她未来在北方扩张计划中的重要桥梁。尽管他们与倭人交手多年,且受到东亚文化的部分影响,但这些虾夷部落长老们仍保留了许多古老的阿伊努传统文化。而正是这些长老,可以成为她统治北海道及库页岛地区的关键力量。几十年来,他们与倭人打过仗、共过事,也或多或少受到了东亚文化的影响。一些部落的长老甚至能用倭语与方梦华的舟山军交流。这些长老成了方梦华最宝贵的资源——他们不仅能够帮助稳定船上的阿伊努人,还将在未来成为舟山军统治北海道、库页岛和千岛群岛阿伊努野人部落的关键。 船队即将启航,方梦华转身登上了旗舰甲板,李天佑已经等候多时。他神情振奋,手持勘测地图,激动地向她汇报:「大喜啊!北海道这座岛的面积远超我们预期,第三师分头行动也要将近一个月才走完一圈!」 「大当家,您看那边。」李天佑匆匆赶来,脸上带着难掩的兴奋,「我们对北海道的勘测已经初步完成,结果让人惊喜。这个岛屿巨大,至少可以开垦出2千万亩良田!比济州岛大了不知多少倍,这可是个天赐的宝地!」 听到李天佑的汇报,方梦华嘴角微扬,心中暗自称赞。她之前已经从海上勘探中得知北海道的潜力,但这次具体的勘测结果更是验证了她的预判。有如此规模的土地,便意味着未来可以安置百万以上的人口、发展农业和商业。这将为她在东海的势力提供更加坚实的基础,不再是宋朝眼中的小岛级「水贼」势力,而是有着广袤体量的东海霸主。 「很好。」方梦华点了点头,目光闪烁着智慧的光芒,「这片土地将会成为我们的战略后方。你们接下来的任务,就是着手建立稳定的统治结构,并确保农田和村庄的开垦进度。北海道的未来,将不仅仅是一个荒凉的边疆,它会成为我们在这片海域的核心。」 方梦华心中一片笃定。两千万亩良田的土地面积意味着这个岛屿未来可以容纳相当于济州岛25倍的人口,加上库页岛南部的耕地算北海道十分之一吧,还有南千岛群岛,按每户分100亩地可以安置近25万户1 00多万河北百姓。她意识到,北海道不仅是舟山军的一个重要补给点,它也将成为她在北方开辟的最大粮仓,是未来经济发展的根基。 与此同时,李天佑继续详细报告着北海道岛各地的情况。根据他的勘测报告,岛屿上不仅拥有大量适宜耕种的土地,还蕴藏着丰富的矿产资源。那些矿产,无论是铁、铜还是黄金,都将为舟山军的扩展提供源源不断的物资支持。 王大虎和周蒙花也站在一旁,听着李天佑的汇报,他们的心下大定。方梦华的战略眼光早已超出了他们的想象。北海道如此巨大的土地,容纳人口的潜力无疑意味着,他们的势力将不再是依靠游击战术的小打小闹,而是一股可以与大国正面对抗的庞大力量。 「我们必须加快步伐,」方梦华对李天佑说道,「北方的基业虽然稳固,但我们不能久留。我必须尽快返回中土,辽国已然倾覆,金虏随时南下,时间已经不多了。」 李天佑点头:「属下明白,函馆市的工地进展顺利,但其他地区还需进一步部署。属下建议,留下周蒙花和王大虎继续负责北海道的建设工作,而主帅您可以提前返航,准备应对中土的局势。」 方梦华深知李天佑的提议合情合理。北海道的开发工作需要持续推进,而她必须尽快返回应对中原的局势。金兵南下的威胁迫在眉睫,河北百姓的命运岌岌可危,她不能浪费一分一秒。 「你说得对,」方梦华沉思片刻,果断决定,「就按你的计划行事。函馆市的建设继续推进,北海道其他地区的开发也要尽快展开。我们不需要在这里逗留太久,船队将在秋收时节返回中土。」 她的眼神坚定,带着对未来的清晰规划和必胜的信念。 「王团长,周营长,你们二位要继续负责函馆市的建设。征夷之战让我们展示了实力,但接下来,真正的挑战还在于如何控制这些新占领的土地。」方梦华目光坚定,话语中带着无法动摇的决心,「北海道和千岛群岛将成为我们北方战略的基石,船队和部队必须随时准备应对任何突发情况。」 王大虎重重地点头:「请大当家放心,我们会继续扩充军力,确保这些土地不会轻易落入他人之手。」 然而,尽管她在倭国的计划进展顺利,方梦华的内心深处却始终挂念着即将到来的中土局势。根据她的推算,返航到中原时,已经是秋收的时节。而她清楚,明年夏天,金兵的铁蹄将无情踏入河北大地。她必须抓紧时间,在那场即将席卷中土的劫难之前,尽快为河北百姓争取时间。 「时间不多了……」方梦华在心中低语。她很清楚,未来的挑战将远远超出她今日在倭国面对的局面。金兵的强大攻势,将给中原百姓带来难以想象的苦难。而她必须赶在那之前,尽力拯救他们。 她转身,面向远处的船队和那些已经登船的虾夷人。她心中已有了更大的计划——这些人并非仅仅是被征服的对象,他们也将成为她未来战略的一部分,帮助她在北方建立一个稳固的据点,成为她面对中土局势时的后援。 「起航吧。」方梦华轻声命令道。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船队缓缓启航,驶向海天尽头的北海道。而方梦华的目光,已然跨越了眼前的海域,飞向了更加广阔的未来。 远处的津轻海峡依旧平静,但方梦华的心中早已翻涌着未来的波澜。她知道,这场北方的征途只是她宏伟蓝图中的一部分,而更大的挑战和机遇,正等待着她在中原的大地上迎接。 第214章 安置与凯旋 方梦华站在船队的甲板上,面前的虾夷部落长老们围坐在甲板的中央,他们的脸上露出深思的神情。这些长老们,大多是从北本州的战争中存活下来的经验丰富的领袖,他们的部落已经被卷入与倭人长年的冲突,但如今,他们面前的这位「白莲圣女」却带来了截然不同的未来。 方梦华的目光扫过他们,语气温和但坚定:「你们已经见证了本座的力量,也知道本座并非只是一介武将。本座将引领你们的部落,渡过这片海域,前往更加广阔的土地,建立新的家园。」她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北海道、库页岛和千岛群岛,这些地方将成为你们的新领地,但你们不仅仅是迁徙,而是要在那里成为领袖,收服那些尚未归附的野生部族。」 虾夷长老们彼此对视,显然对这个提议充满了复杂的情感。迁徙和征服,对于他们这些世代生活在本州北部的部落来说,是前所未有的挑战。但他们也知道,此刻已经别无选择,眼前的这位圣女不仅展示了不可思议的力量,也为他们提供了一个生存的机会。 方梦华继续解释:「你们将分成三组,每一组一万人,分别前往北海道岛的日高山脉,库页岛中部的北知床岬,和千岛群岛的得抚岛、新知岛、占守岛。每个地区都有丰富的自然资源,但也有尚未归附的部落。你们的任务是与他们和平共处或收服他们,建立一个可以自我生存的部落联盟。」 她指向海图,详细地解释每个安置地点的优势与资源。北海道的日高山脉拥有丰富的森林和猎物,适合依赖狩猎的部落生活;库页岛中部的北知床岬地势险要,渔业资源丰富,是天然的防御地带;千岛群岛则拥有大量的鱼类和可开发的土地,适合发展农业和渔业。 「舟山军会在这些地区沿海修建小规模的码头和集市,你们可以在这些集市中交换山货,或者通过劳动获取报酬,购买生活必需品。」方梦华顿了顿,微笑着补充道,「你们仍然可以在山林地区保持原有的生活方式,但这将是一次过渡。本座不会强迫你们改变,但会给你们机会——让你们的孩子能接受教育,让你们的部落不再只是野生部族,而是逐渐融入更广阔的世界。」 长老们听到这里,有几个人开始低声讨论,他们对集市和码头的概念不陌生,但对于义务教育和「劳动力」的概念则显得困惑。一位年长的长老抬起头,问道:「圣女,我们的孩子真的可以去妳们的学堂学习吗?我们听说妳们的书和文字极其复杂,我们的部族能理解吗?」 方梦华笑了笑,轻轻点头:「当然可以,学习并不局限于某个民族。我们会为那些有兴趣学习的孩子们开设基础课程,让他们逐渐掌握书写和语言的能力。不仅仅是为了你们的生存,也是为了你们未来的强大。」 这番话引起了虾夷长老们的兴趣,他们开始意识到,方梦华的计划并非是单纯的军事征服,而是一种长期的统治和融合。山林中的生活方式虽然可以继续维持,但她所提供的机会则是通向一个全新世界的入口。 「当然,」方梦华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这一切的前提是你们必须先安定下来,收服那些未归附的部族。在北海道、库页岛和千岛群岛建立起你们的部落联盟,这不仅是为了你们的生存,也是为了你们在这个世界上的尊严。」 她的目光如刀般锋利,虾夷长老们纷纷低头,他们感受到一种巨大的力量和使命感压在肩上。没有人再提出异议,所有的长老都点头表示同意。他们知道,眼前的这位圣女不仅掌控着他们的未来,也为他们打开了一个全新的可能性。 「很好,」方梦华轻声说道,「那么,就准备启程吧。本座会派遣舟山军第三师第一团和亲兵百花团第一营帮助你们建立码头和集市,你们则负责山林和内陆的事务。这个北国乐土,将由我们双方共同建立。」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海风带着丝丝凉意吹拂过甲板。方梦华的船队即将启程,第一团和百花第一营的船只载着三万虾夷人的命运驶向远方的北海道和库页岛,其余舰队向济州岛返航。这不仅仅是一场迁徙,也是一场全新的征程,一个由旧时代向新时代的过渡。 而在方梦华的心中,随着这些新领地的开发,她的势力版图也在一步步扩大。 盛夏的海风吹拂着舟山舰队的帆篷,船只破浪前行,目标直指佐渡岛西岸的隐秘码头。这里海水清澈,岸边群山环绕,隐藏着一片静谧的黄金宝藏——一处尚未被发现的金矿。方梦华站在船头,远望着即将靠岸的码头,心中已有了详细的计划。这个地方,将成为她未来战略的重要一环。 舟山舰队悄然驶入这个隐秘的港湾,士卒们快速行动,开始补给与整理,方梦华则与幕僚们密议佐渡岛的布局。她知道,此时的佐渡岛名义上由波多野远义驻守,而这位岛守虽然掌管岛屿,却从未发现脚下土地的巨大价值。佐渡岛的金矿,正是未来控制日本经济的关键一步,而方梦华已经决定要悄然掌握这一资源。 方梦华对左右轻声道:「这里的金矿暂时不要惊动本地人,先让李天佑的人手试探矿脉深度,控制住这片区域的出口和航线。我们将在这里悄悄进行开采,等到时机成熟,再将这些金转化为我们在倭国的势力。」 而佐渡岛的另一端,七浦海岸的商馆建设已提上议程。明州的货物正源源不断地涌入倭国各地,尤其是与对马岛租界联系紧密的源义信一方,因明州货物的畅销,正日进斗金,迅速积累财富。佐渡守波多野远义在得知这一情况后,对方梦华的提议充满了兴趣。对他来说,驻守佐渡岛这个偏僻岛屿,原本是偏远且枯燥的任务,但明州商货的丰厚利润,却为他带来了新的希望和乐趣。 当波多野远义的使者到达时,方梦华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商馆的建设请求。她知道,控制佐渡岛的经济命脉,将有助于她进一步巩固在倭国的势力,并为未来的行动铺平道路。 八月初,佐渡岛的事务一切妥当,方梦华再度启程,带着她的舟山舰队回到了东海中的基地——济州岛的西归浦市。经过一番远征与征服,她不仅掌控了倭国北部,还将大量的虾夷部族迁徙至北海道和周边岛屿,逐步扩大了她的影响力。 归航的日子,济州岛的港口迎来了热闹非凡的场景。西归浦市的街道两旁,商铺林立,来自各地的货物堆满了码头。商人们纷纷在此地交易,而这些繁华,都是方梦华一手创造的。她的到来,引发了港口一片欢腾,水手们欢呼着,士卒们井然有序地卸载物资,西归浦的市政官员前来迎接。 方梦华走下船,仿佛这片土地的统治者般,自信而稳重。西归浦市的官员们一一向她汇报城中的发展情况。吕将已经成功在西归浦市设立了织造厂,招收了大量女工,这不仅解决了难民安置的问题,还让这座城市的经济得到进一步发展。柴进和李应也在各自的领域中施展着才能,带领当地农户开垦田地,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秋收。 方梦华微笑着点头,对他们的汇报表示满意。她深知,这片新兴的土地,不仅是她在海上的据点,也是未来与宋廷和金国抗衡的重要一环。 此时,站在西归浦市的城墙上,方梦华远眺着大海。她的思绪早已不再局限于济州岛和北海道,未来的版图,早已扩展到了更广阔的天地。而此刻,她心中已经开始为接下来的战略做出部署——她知道,北方的金兵即将南下,河北的百姓正处在水深火热之中,她必须迅速行动,在这场即将到来的浩劫中,抢救更多的百姓于危难。 西归浦市的风依旧温暖而清新,但方梦华的心境早已如秋风般冷峻而坚决。她明白,未来的每一步,都将决定她在这场乱世中能走得多远。 第215章 润物无声 在西归浦市的议事厅内,方梦华端坐在主位,手中翻阅着最近从明海商会递交上来的详细报告。杨八,那个曾经被方腊派往大名府与开封做细作的摩尼教大商人,如今摇身一变,成了明海商会的总经理,她手下最重要的经商大臣之一。他刚刚完成了一次长途跋涉,从倭国的西对马租界和高丽的江华租界返回,亲自带来了这两个租界的最新动态。 「方教主,」杨八恭敬地拱手道,「高丽江华租界如今可谓一片火爆。高丽的贫民百姓已经不在乎做‘韩奸’的名声,争先恐后地来到我们的租界做农民工。他们在高丽本地已经不堪高丽官吏的盘剥,而我们租界里的生活条件虽然简陋,却比他们的家乡好得多。」 他稍稍停顿,接着说道:「留在租界的高丽贫民,有不少人已经不打算再回去,开始研究如何在江华租界定居。甚至连租界区的房产市场也火爆起来,从最初的200贯飙升到了800贯,而仍然是一屋难求。租界的高丽人不仅在这里安家,还通过他们在乡下的亲族开展地下金融活动,利用宗族担保进行‘对敲’,逃避李资谦那高额的所得税。更有不少人夜间游过汉江,偷偷逃到租界,租界周边的巡逻难以阻挡他们。」 方梦华听完,微微颔首,目光深邃。她早就预料到,高丽的贫富分化和官吏的苛政迟早会引发社会动荡,而她的租界恰好成为了这些百姓的避风港。那些高丽官吏的盘剥和租界相对的富裕生活,已让这些贫民百姓彻底失去了对开京王廷的信任,而转向她的庇护。 「教主,高丽的局势日益明朗。李资谦对百姓的剥削,使他们逐渐转向我们租界的怀抱。这些高丽人已经愿意为我们效劳。江华租界的影响力日渐扩大,附近的农民都希望进入租界定居。真是如教主所预料的一般。」 杨八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兴奋,但方梦华只是微微一笑,淡淡说道:「这是意料之中的事。贫民的逆反情绪一旦爆发,必然需要一个出口。而我们的租界恰好提供了这样一个机会。」 她回想起现代的历史,那些曾经被殖民的地区,很多都在战后对原殖民者怀有复杂的感情,有的甚至怀念起被殖民的日子。有一次在闲谈中听广东的朋友抱怨,说「英国佬当初为什么不多割一点呢?」今天高丽农民对江华租界不也怀有类似的想法吗?这种变化,比武力征服更加持久。正如她现在在高丽做的事一般,润物无声地控制对方的经济与生活,借助租界的影响力,逐步渗透高丽社会,让百姓主动靠近她的势力,而不是通过血腥的征服让对方产生反抗心理。 「杨八叔,你知道吗?当初没有选择直接攻打开京,不是因为我们不能,而是因为代价太大。」方梦华轻轻敲着手中的茶盏,神情若有所思,「李资谦那时候已经动员了城内的百姓,几乎全民手持棍棒,强行攻打下去,我们能取得胜利,但这场战斗只会是一场人道危机。」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血债太多的话,后续的统治将会更加困难。开京城内的百姓会把我们视作魔鬼寇仇,而不是解放者。相反,我们选择暂缓进攻,让李资谦自己逐渐泄掉民心士气。这些高丽农民现在不过是回到了现实,他们不再像当初那样同仇敌忾,而是转而追求更好的生活,租界对他们来说成了最好的选择。」 杨八听罢,恍然大悟,脸上露出一丝敬佩之色。他深知,正是方梦华的远见与耐心,才使得高丽百姓逐渐心向租界,而非拼死抵抗。 「教主,当真是高明!我之前还未完全明白,为什么我们不彻底征服开京,原来您早就看透了这些百姓的心思。如今他们主动来到租界,不仅是为了生计,更是对高丽朝廷的失望。」 「这就是征服的艺术,」方梦华淡淡说道,「让对方主动为我们带路,甚至为我们辩经。」 杨八听得心悦诚服,感慨道:「明尊果然启示了一条妙不 可言的道路。教主,您建立明海商会的策略,莫非正是从那天界中的‘东印度公司’中得到的启发?看似做生意,实则是逐步吞噬他们的根基。」 方梦华笑了笑,未置可否。她知道,在当下的东亚局势中,明海商会正是她手中最锋利的一柄刀。而她并不急于挥动这柄刀,正如现在对待高丽和倭国一样,她选择让他们自己走向衰败与崩溃,最终不得不依赖她的力量。 「东印度公司的确是一个启示,但我们的路还需要更多的细腻与智慧。租界只是开始,接下来是控制货币、影响官吏,直到让整个高丽的统治结构都为我们所用。」她目光坚毅,「李资谦的贪婪和无能,已经为我们铺好了道路。我们所要做的,就是静待时机,让高丽人自己为我们开门。」 「继续让我们的工头注意这些人,鼓励他们把家属也带来,最好是让他们在租界里长期居住。」方梦华思索片刻后说道,「如果高丽的暴动越来越频繁,我们需要在关键时刻动用这些人引发更大的骚乱,借此削弱李资谦对租界的施压。」 杨八点头称是,随即转向关于倭国对马岛的报告。「教主,倭国那边,几个月观察下来,粮价明显在上涨。我察觉到这种趋势后,立刻抬高了我们明州货物的价格,尤其是奢侈品。藤原家的反应很奇怪——他们毫不还价,照单全收,现银交割。」 听到这里,方梦华的眼中闪过一丝冷笑。她的猜测正在被逐步印证——倭国的藤原家似乎已经打破了石见银山这个潘多拉魔盒,银矿的开采带来了大量白银流通,而随之而来的,必将是货币的急速贬值和通货膨胀。 「看起来,藤原忠通那边的形势比我想象得还要迅速,」方梦华低声自语道,「他们打通了银山的开采渠道,但没有注意到通货膨胀的风险。这一次粮价的上涨,正是白银泛滥的先兆。」 杨八继续说道:「没错,教主。藤原家似乎并没有意识到白银泛滥的危机,只顾着快速积累财富。而随着银价的波动,他们对我们的明州奢侈品的需求越来越大,甚至不惜高价购买。我推测,未来的倭国市场将会更加依赖我们倾销的高端商品。」 方梦华闭目思索片刻,随即做出决策:「让明海商会继续抬高奢侈品的价格,同时放缓日常用品的供应。我们要慢慢控制倭国的市场,使他们对我们产生更大的依赖。待到倭国的银价真正崩溃时,我们就可以从中牟取更大的利益。」 她的目光转向地图,手指轻轻点在倭国的本州岛上。「倭国的藤原家与源家之间的权力平衡依然脆弱。如果藤原忠通无法稳住经济,那么我们在北方支持的源家就能趁机崛起。」 这时,杨八的声音又响起:「不过,教主,我们在租界的势力虽已稳固,但随着高丽与倭国的局势变动,难免会引发更大的动荡,尤其是倭国一旦意识到我们对他们经济的控制,藤原家或许会采取更为激进的行动。」 方梦华轻轻一笑:「他们会如何激进?再来一次征夷?倭国已经被我们握在手中。只要他们继续扩展银矿,藤原家的权力将会逐渐自毁。而我们的力量,正是在他们最脆弱的时刻发挥作用。」 杨八再度躬身,心中对方梦华的智慧与深谋远虑愈加敬佩。他知道,随着时间的推移,方梦华的计划将会如她所言般稳步推进,而她的影响力也将超越租界,渗透到整个东亚的各个角落。 「教主高瞻远瞩,属下定当竭尽全力,确保商会的每一步都走得稳妥而有效。」杨八恭敬道。 杨八陷入了沉思。他从未想到,这些微妙的社会心理变迁,竟然如此重要。教主的智慧果然远远超出普通人。 「那么,」他试探性地问道,「这是不是意味着,我们未来的策略也可以效仿这种方式?让他们自愿依附于我们,而非强行征服?」 方梦华笑了,眼神透出一丝深邃的光 芒。「没错,胡人那套野蛮征服的方式虽然有效,但太过粗糙,后续的统治成本也很高。我们需要的是一种更柔和的方式——润物无声地让他们主动带路、主动依附。这才是王道,是长久之计。」 她的声音温柔而坚定,仿佛道出了一条隐藏在历史洪流中的真理。 杨八眼中的敬佩之色更浓,他轻轻说道:「明尊的启示,原来是要我们效仿‘东印度公司’的模式,建立强大的明海商会,通过商业、经济和文化的渗透,而非仅仅依靠武力征服,实在是妙不可言。」 方梦华轻轻抿了一口茶,微微点头:「明海商会,正是我们在这片土地上扎根的基础。商业的力量有时候比军队更强大,而高丽的局势恰恰证明了这一点。让他们自己来租界、自己选择我们,这样的征服,比任何刀剑更加牢固。」 她站起身来,走到窗前,远眺着海天交接的地方,心中已然计划好了接下来的步骤。高丽的暴动也好,倭国的通货膨胀也罢,都是她棋盘上的一部分。而这局棋,她已经占据了主动。 「杨八,回去后继续扩大明海商会的影响力,尤其是在高丽和倭国,让他们逐渐离不开我们。」她转过身,目光坚定地看着杨八,「记住,这场无声的征服,才是我们最终的胜利。」 方梦华微微颔首,转身望向窗外的海天交界处。她知道,时间正在为她的计划服务,而高丽、倭国乃至整个东亚的局势,终将在她的手中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站起身来,缓步走到窗前,望着远方海天相接的地方。西归浦市的繁荣正如她所设想的一样,商人和百姓忙碌的身影在港口穿梭不息。随着高丽和倭国的局势逐渐明朗,她的目光早已超越了这些局部利益,放眼中原。 「明年夏天,金兵将踏入河北大地,我的时间不多了。」她低声自语,决心更加坚定。 方梦华站在窗前,心中已经开始为即将到来的战役做准备。她知道,时间的沙漏正在加速流动,而她的计划,正在一步步向前推进。 第216章 迁冀工程 天色渐晚,杨八已领命准备离去。然而,在即将告辞的那一刻,他的脚步忽然停住,仿佛有些难以平静。他转身看向方梦华,眼神中多了几分玄妙的感叹,仿佛心中某些未解的谜团突然有了答案。 「教主,世间真有命数之说。济州岛的制高点名叫‘汉拿山’,如今已经成了来自济州府的京东汉人的居住地,真是冥冥之中的安排。」他语调低沉,却充满敬畏,「还有江华岛,制高点名为‘摩尼山’,而如今,这片岛屿却归心于明尊的教义,成了明海商会的租界。原来,明尊早已安排好了一切。」 方梦华的目光微微闪动,但她很快露出一丝微笑,依旧保持着一贯的冷静与理智。她理解杨八的玄学之感,但她的思维却更倾向于现实的运筹。她对命运的安排从不抱有过分的依赖,但杨八的话让她思索片刻,仿佛看到了历史洪流中的某种必然。她轻声道:「命运确实有时会展现出某种玄妙的轨迹,但更多时候,我们的行动才是决定命运的关键。‘汉拿山’与‘摩尼山’只是恰巧印证了我们的计划,而非我们计划的根本。」 杨八闻言,心中顿感振奋,重重地点了点头,对方梦华的冷静与智慧更加钦佩。教主虽有洞察天机的本领,但从不为玄学所困,而是以务实的行动一步步推进她的计划。教主的清醒与远见再次让他意识到,他们所追求的并非依赖天命,而是通过周密的谋划与行动改变世界的走向。 方梦华微微沉吟,随即转过身来,神情变得更加严肃:「接下来有一件更重要的任务,需要你全力去完成。」 「教主请吩咐,属下定当竭尽全力。」杨八立即躬身,恭敬说道。 方梦华站在桌前,双手交叠,凝视着杨八,最后的指令比她之前所有的计划都更加复杂,也更加充满挑战。她走到地图前,手指轻轻点在河北的沧州,接着向东北方向滑动,划过渤海,黄海,鲸海,最终停在北海道的位置上。 「杨八叔,你还是先回大名府吧。」她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下一步计划是将河北地区的百姓从真定、河间等地组织起来,移居到北海道。半年之内要动员几十万北方百姓上船,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你知道,北方人安土重迁,天性谨慎,想要说服他们离开故土前往北海道这样陌生的地方,需要极大的耐心和说服力,这比我们在南方所做的要复杂得多。而且,金兵南下的危机还未真正到来,北方的百姓或许还不愿放弃现有的生活。」 她的语气中流露出一丝审慎与担忧,这项迁徙计划关系到他们在北方的未来,任何细节都不能有差错。 杨八闻言,眼中闪过一丝震惊:「北海道?那可是北方苦寒之地,百姓安土重迁,要说服他们放弃家园,实非易事。更何况,在半年内迁徙数十万百姓,这几乎是天方夜谭。」 杨八眉头微皱,显然对任务的艰巨性有了清醒的认识。他深知,河北和河东的百姓对于离开故土一向抗拒,更不用说是远渡重洋去往北海道那片未曾听闻的土地。 「教主,确实,金兵虽然即将南下,但他们的威胁尚未切身感受到。百姓对这种未来的威胁并不敏感,若要他们放弃土地,尤其是那些虽穷但根植于此的失地农民,恐怕并不容易。」杨八坦诚地说道。 方梦华微微点头,眼神却依旧坚定。「你说得没错,北方百姓的确对离乡背井非常抗拒。但我们要抓住的是他们对现状的无奈和不满。河北一带经过几年的伐辽战争徭役动员加上宋廷推行的‘括田’,已经造成了大量的贫民和失地农民。我们要让他们明白,留在原地只会陷入更深的贫困,甚至成为下一场战争的牺牲品。」 她顿了顿,转身从书架上拿出一卷地图,摊开在杨八面前。地图上清楚地标注了北海道广袤的空地,地契分配的方案也已详尽规划。 「关键点就在这里。」她 的手指轻轻点在北海道的标记上,「每户100亩的北海道空白地契,这是我们的王牌。相比河北那些被‘括田’后失去土地的百姓来说,这样的条件足以让他们动心。哪怕北方人再怎么不愿意迁徙,只要看到实实在在的土地和未来的生计,他们终会愿意放下一切。」 杨八若有所思,目光在地图上游移片刻,问道:「北海道虽然地广人稀,但开发需要时间与人力。我们能否在短期内提供足够的基础设施与保障,确保百姓们到达之后能够安居?」 方梦华笑了笑,早已料到这个问题。「北海道的基础设施早在我们掌控郁陵岛的时候就开始规划了。第一批移民到达时,会有足够的物资和技术支持。并且,我们在北海道已经设立了几处小型据点,逐步发展粮食种植和渔业。到时,只需他们去到那里,生存和发展都不成问题。」 她的语气坚定有力,仿佛早已为这片未知的土地绘制好了未来的蓝图。 「不过,杨八叔,这个计划的成败还不在北海道,而在你能否在河北迅速招募足够的人手。」她的目光转向杨八,语气中多了一丝凝重,「你要联络河东绿林会,他们是我们在河北的重要盟友。通过他们,打通北方各地的绿林头目,让他们协助你招募百姓。用他们的力量,你会事半功倍。」 杨八沉默片刻,心中已有计较。「教主放心,我会尽力联络河东绿林会的张迪、史斌、杨志、高托山等人。以他们的威望,再加上北海道的地契诱惑,必能说动不少百姓。」 杨八明白,这项任务的难度超乎寻常,但他并没有退缩。他沉思片刻后,坚定地说道:「教主放心,虽然难度很大,但我会尽力而为。我计划先联络河东绿林会,请他们协助招募百姓。他们在河北一带有不少影响力,也有一部分人心向您,只要绿林会肯出力,我们的计划就有了基础。」 方梦华点了点头,杨八的提议不失为一个好的开端。她深知,河北地区的局势复杂,绿林会的势力盘根错节,正是他们需要利用的力量。 「河东绿林会的确是我们在河北可以依赖的力量。不过你也要记住,这次迁徙绝不能过于仓促。你可以先从那些受困于战乱、生活困苦的百姓入手,慢慢将北海道描绘成一片安全且富饶的新天地。既然他们暂时不愿相信金兵的威胁,那就让他们相信我们能够为他们提供更好的生活。」 她的目光坚定,仿佛已经看到了未来的成功。她的谋划总是从长远出发,深知每一步都需要有充足的准备和耐心。 「此外,你可以让商会提前准备一些北海道的物资和样品,展示给那些不愿迁徙的百姓。让他们看到,我们在那片土地上已经建立起了基础设施,有了粮食、房屋和生计的保障。视觉上的实物,往往比言语更有说服力。」 杨八深思片刻,露出一丝敬佩的神情。他意识到,教主不仅拥有宏大的战略眼光,还关注每一个细节的操作。正是这种缜密的思维,使得她在这个动荡的时代中稳步推进着每一步计划。 「属下明白,一定会按照教主的指示,将这场大迁徙稳妥地进行下去。半年之内,定能见到成效。」 方梦华满意地点了点头,叮嘱道:「时间紧迫,必须在金兵南下之前完成这项任务。一旦战火蔓延,局势会变得更加复杂。而此时此刻,正是我们动员百姓的最佳时机。」 她的语气坚定,仿佛北海道的未来早已在她的手中。 「杨八叔,你要明白,这不仅是一次迁徙,更是我们未来版图扩张的关键一步。北海道可以成为我们在北方的桥头堡,避开金兵南下的锋芒,同时也是我们未来与辽东、乃至更北方势力对抗的根据地。」 杨八深吸一口气,知道方梦华的决策从不简单。他思索片刻,点头道:「教主放心,属下明白这件事的重要性。」 方梦华满意地 点了点头:「你知道的,我不希望这次行动引发太多骚乱。我们要的是百姓的自愿迁徙,而不是强行迁走。要用金兵南下的威胁打动他们,告诉他们,留下来等待的只有战火,而去北海道则是保全家族、重获新生的机会。」 她的目光坚定,语气透着无比的自信。她知道,百姓的安土重迁是一种天然的惰性,但在生死存亡的关头,人们总会为生存作出最明智的选择。 杨八心中明白,方梦华已经为这场大规模的移民潮铺好了道路,剩下的只是如何在有限的时间内,将这庞大的计划付诸实践。虽然任务艰巨,但他对方梦华的智慧与远见充满信心。 方梦华轻轻颔首,满意地说道:「杨八叔,未来的北海道会是我们在北方的立足之地,而这些河北的百姓,将是我们最坚实的基础。你回到大名府后,务必全力以赴,不得有任何闪失。」 杨八再次躬身,郑重承诺:「教主放心,属下定当不负重托。半年内,我必将沧州、真定的百姓安全迁至北海道。」 方梦华微微点头,缓缓说道:「我相信你。只要能稳住这片土地,将来我们在北方的根基就会更加牢固。等金兵真正南下时,河北的局势必然会动荡,那时我需要你做好准备,将更多的人迁徙到安全的地方。」 杨八心中一沉,他深知这意味着接下来的日子必定充满挑战,但他没有丝毫犹豫。「属下明白,河北的形势只会越来越紧张,我会尽全力配合教主的计划。」 「去吧。」方梦华轻声说道,「时间不等人。」 杨八再次行礼后,转身离开,步伐沉稳而坚定。他知道,未来的半年将是决定命运的关键时刻,而他手中的任务,不仅关系到方梦华的布局,更关系到数十万百姓的生死存亡。 方梦华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目光深邃。她心中清楚,这场迁徙只是她庞大计划中的一环,而金兵南下的风暴已然酝酿,她必须提前做好一切准备。 「天命、玄学、预示……」她轻声自语,「这些或许真的存在,但真正推动历史前进的,永远是我们自己的行动。」 窗外的天空渐渐变暗,但她的思绪依然清晰而深远。北海道的土地正等待着那些即将到来的新居民,而她的计划,正一步步实现。 第217章 北丽投金 宣和六年夏日的高丽北界的天空阴沉,冷风从辽东平原吹来,带着肃杀的寒意。远处,金兵的一支偏师正在高丽边境安营扎寨,旗帜猎猎作响,象征着威胁与逼迫。这支偏师的统领,是金国名将镶红旗猛安详稳(完颜希尹之前通过《鹿鼎记》话本了解到清朝八旗制度并针对金国实际情况改编「十旗」,猛安详稳大致等于后金八旗的甲喇章京)蒲察没里野。他奉命驻扎于高丽北界道外,以压制高丽,迫使其臣服。营地里的金兵们士气高涨,训练井然有序,仿佛随时可以南下,撕裂高丽的防线。 与金兵的驻扎相呼应,西京叛军也在蠢蠢欲动。西京的大臣郑知常,早已暗通金国,如今他再次策反了开京朝中的亲金派大臣白寿翰。两人对高丽的国运满腹轻蔑,认为唯有依靠金国的力量,才能在高丽的乱世中谋取更大的利益。 高丽北方的寒风愈加刺骨,拓俊京站在城墙上,目光凝视着远处的营地。此时的他,身处巨大的权力漩涡之中,内心充满了复杂的情绪。作为高丽边军的大帅,拓俊京本是忠于开京王廷的核心将领,曾多次镇压边境叛乱,深受王廷的信任。可如今,他却不得不面对一场极为艰难的抉择。 一方面,西京叛军在南面迅速崛起,叛军大臣郑知常和亲金派官员白寿翰已经成功策反了不少高丽官员,甚至连高丽王族中的王之印也在叛军的扶持下登上了西京王位,成为了新的傀儡王。这股势力不仅夺取了西京,还迅速扩展其影响力,意图南下攻打开京。而与此同时,金兵则在北方逼近,蒲察没里野的偏师正驻扎在高丽北界道外,虎视眈眈。 拓俊京深知自己此时已被夹在两股强大势力的中间,处境岌岌可危。然而,这一切的根源,竟源于一纸江华条约。江华条约明文规定,开京王廷将拓俊京的弟弟拓俊臣列为战犯,要求交出拓俊臣以平息与南方济州岛战败相关的争端。作为拓俊京的亲弟弟,拓俊臣一直藏身于他的军中,依靠哥哥的庇护躲避追捕。但此时,拓俊京的军队在内忧外患中,已然不堪重负。 「大兄,金兵和叛军已经逼近,接下来该怎么办?」拓俊臣神色凝重地走到拓俊京身边,语气中透着深深的焦虑。 拓俊京没有立即回应,只是缓缓闭上了双眼。他清楚,若继续忠于开京王廷,自己将不得不面对西京叛军与金兵的两面夹击,迟早陷入灭顶之灾。然而,如果他选择背叛王廷,归顺叛军或金兵,虽然眼下可以自保,但高丽的百姓与王国的未来将陷入一片混乱。而且,他从未想过要背弃自己的国家。 「江华条约,实在是一个致命的枷锁……」拓俊京低声说道。他恨透了这条约,尤其是条约中明文要求他交出拓俊臣的规定,更是让他感到进退维谷。作为兄长,他不愿将自己的弟弟拱手交出,可作为大帅,他也明白继续庇护拓俊臣将进一步激化与王廷的矛盾,甚至可能导致自己的军队被围剿。 拓俊臣看出哥哥的犹豫,语气中带着一丝急切:「大兄,你一直忠于王廷,可是现在,王廷已经视你为弃子。如果我们不投靠金国或西京,恐怕迟早会被他们吞并。」 拓俊京眉头紧锁,内心陷入了痛苦的挣扎。他从未想过背叛高丽,也不愿意成为西京叛军或金兵的附庸。然而眼前的现实却让他不得不考虑所有的可能性。 「兄弟,这不是简单的选择。」拓俊京缓缓开口,语气中充满了沉重。「如果本帅投靠金国,或者与西京叛军合作,那高丽的未来会如何?那些跟随我多年的士兵,那些依赖我保护的百姓,又会怎么样?」 拓俊臣沉默片刻,他知道,哥哥身为高丽大帅,一直忠诚而勇敢,但如今的局势已让他难以承受。他缓缓说道:「也许,有时候个人的命运无法与国家的命运分离。我们得考虑如何才能保全自己,保全这支军队。」 拓俊京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点头。他 知道,兄弟的话并非没有道理。保全军队,保全手下士兵的性命,是他作为将领最重要的职责。而眼前的选择,似乎已经不容他再犹豫。 夜色渐深,拓俊京终于做出了决定。 他召集了麾下的几名心腹将领,在军营的中央帐篷内召开了紧急会议。帐篷内的气氛极为压抑,几名将领面面相觑,等待着他们的大帅宣布决定。 拓俊京环视一圈,目光坚毅,语气中带着一丝决然:「我们不能再坐以待毙。金兵与西京叛军已经对我们形成了合围之势。为了保存军队,我决定暂时向西京示好,稳住叛军,同时与金兵保持联络。」 帐篷内的将领们顿时陷入了议论,有人支持,也有人感到疑虑。拓俊京挥手示意众人安静,继续说道:「这是为了保全军队,也是为了我们自己。叛军不过是一时得势,只要我们能保持实力,将来一定还有机会。」 会后,拓俊京独自走出帐篷,凝望远方。此时的他,内心依旧波澜未平。无论是选择西京叛军还是金兵,都是一场冒险。他只能祈祷,在这场乱局中,他的抉择能够为高丽边军带来转机。 而在远处的金兵营地,蒲察没里野的军队早已整装待发。西京叛军的使者正在赶来,与金兵的合作已成定局。 高丽的命运,正在一点一点被金兵与叛军蚕食。 八月初七这一日,郑知常和白寿翰带着几名亲信悄然登上一辆马车,离开了京城,向北赶赴西京叛军的阵营。 在北界军的大本营内,元帅拓俊京正坐在一座简陋的草堂中,身边簇拥着几名心腹将领。他的脸色凝重,虽然已经投靠了西京,但他深知高丽王廷的反扑随时可能到来。高丽的王廷虽然腐朽,但其掌握的兵力依旧不可小觑,尤其是开京王廷仍然在号召全国忠诚的臣民。若没有外力介入,西京的反叛大业将难以维系。 就在此时,郑知常和白寿翰从草堂外步入,神色得意地向拓俊京行礼。郑知常首先开口道:「拓大帅,金国的蒲察将军已经驻扎在北界,金兵南下已成定局。只要我们联手拥立西京新王王之印,便能获得金国的全力支持,届时开京王廷必定应声而倒。」 拓俊京眼中闪过一丝光芒,他冷冷一笑:「王之印这小子,虽名不见经传,但若要让金人扶持一个傀儡,总需要一个王族的名头。他来得正好。」言语中,他已对郑知常的计划表示认同。 白寿翰接过话茬,补充道:「王之印的血统正好符合金国的要求。只要他登上王位,我们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引金兵入关,到时候南下攻打开京,简直易如反掌。」 拓俊京缓缓点头,心中暗自盘算。虽然他知道扶持王之印不过是权宜之计,但他也深知,西京的力量不足以独自对抗整个高丽朝廷,唯有借助金国的铁骑,才能赢得胜利。 他站起身来,走到草堂外,望向远方的北界。那片土地上,金国的军队已经蓄势待发,仿佛一头随时准备扑向猎物的猛兽。而他,就是要借助这股力量,彻底逆转高丽的局势。 「传令下去,」拓俊京转身对郑知常与白寿翰说道,「我们明日出发,去见王之印。让他做好准备,成为高丽的新王。」 郑知常与白寿翰对视一眼,脸上露出一抹笑意。他们心知,这场策反大戏即将收网。而高丽,正一步步滑向深渊。 几日后,拓俊京与郑知常、白寿翰一同抵达了西京的王宫。王之印,这位名不见经传的王楷的兄长,正小心翼翼地坐在王座上,虽然名义上已经是西京的王,但他深知自己的力量远远不足以对抗开京的王廷。 当拓俊京等人抵达时,王之印立即起身迎接,神色中透着一丝不安。 拓俊京毫不客气地直言道:「广智禅师,金国的蒲察将军已经在北界,随时可以出兵。只要您正式宣布自己为高丽新王,并向金国求援,我们就可以迅速 南下攻打开京。高丽的未来,掌握在您的手中。」 王之印沉默片刻,虽然他心中明白,自己只是拓俊京等人手中的棋子,但眼下的局势已经不容他退缩。最终,他点了点头,缓缓说道:「我会按你们的计划行事。」 随着这句话的落下,西京叛军的谋划逐渐成形。而金兵,已在北方整装待发。 第二日清晨,西京王宫内,广智禅师王之印正式宣布即位,成为「高丽英宗大王」。与此同时,他派出使者,向金国蒲察没里野求援,承诺将西京作为金国的附庸。金国的铁骑,正准备跨越高丽的北界,挥师南下。 这一场围绕着高丽的政变与战争,已然无可避免地拉开了帷幕。 第218章 攻守易势 宣和六年八月的开京王廷内,秋风卷起了庭院中的枯叶,天空阴沉,仿佛预示着一场即将到来的风暴。然而此刻,高丽的王宫中却一片祥和,官员们正围绕着一件重大的事件热烈讨论。 高丽仁宗王楷站在朝堂中央,手中捧着一份来自宋朝的密信,脸上洋溢着掩饰不住的喜悦。信中提到,宋朝使臣路允迪已经带来了赵佶赏赐的16万两黄金,作为江华条约赔给方梦华的代偿。虽然宋廷暂时无法对付方梦华及其控制的舟山水师,但这笔黄金的到来无疑给了高丽王廷极大的安慰。 「天朝上国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大方!」王楷轻声赞叹,声音在朝堂中回荡,引来了一片附和声。 几位大臣低声议论着,皆感叹宋朝的慷慨。毕竟,这16万两黄金足以维持高丽王廷的财政,并有望解决朝廷近期的一些开支困境。王楷走下朝堂,拂袖而坐,心中自信满满。他深知,尽管北方的金兵虎视眈眈,西京叛乱渐成气候,但只要高丽忠诚于宋朝,这片土地便会有强大的后盾。 宋朝使臣路允迪在庭中站立,神色冷静,却掩饰不住内心的无奈。作为大宋的使者,他本该展现出王朝的强盛与威仪,然而此行的主要目的却是来为宋廷的窘迫局面辩解——特别是在舟山水师崛起后,宋军水师重建需要时间,暂时拿舟山海贼无可奈何的现实让路允迪感到尴尬。 路允迪长身而立,缓缓说道:「高丽王,我大宋水师如今确实正处于重建阶段,舟山海贼一事,恕外臣直言,短期内恐难有起色。但陛下始终将高丽视为重要盟友,未来一定会为贵国的安全提供更有力的保障。」 「哈哈哈,路相公莫要忧心。」王楷脸上的笑容更加深了几分,「大宋有如此丰厚的财力,又有天朝上国的底蕴,高丽国自当一心一意效忠大宋。至于舟山海贼……不过是一时之患,待大宋水师重建完毕,定可扫清一切障碍。」 大殿之中,一片恭维之声。高丽的文武百官仿佛并未将即将到来的危机放在心上,王楷更是从宋廷的这笔黄金中,看到了未来与宋朝持续保持友好关系的希望。他坚信,只要高丽继续忠诚于宋朝,这片国土便可避免更多的动荡。 然而,路允迪的脸上却浮现出一丝复杂的神情。他清楚知道,宋廷眼下正陷入内外交困,北方的金国威胁不减,而舟山海贼方梦华的崛起更是让局势变得扑朔迷离。高丽虽对宋廷满怀期待,但这种期待能维持多久,谁也无法预料。 送走路允迪后,王楷回到书房,心中满是对未来的憧憬。作为高丽的国相,他明白自己手中的权力并不如那些军头和地方豪强稳固。对于他来说,稳定的财政收入和持续的宋廷支持是维持自己地位的关键。 然而,窗外的风声似乎更急了几分,隐隐传来北方的警告。金兵的驻扎与西京的叛乱,已经在高丽境内掀起了无形的波澜。这场来自外部的威胁,正逐渐逼近这个看似宁静的王廷。而忠于大宋,是否真能为高丽带来长久的安稳,王楷自己心里也没有答案。 宣和六年九月的阴云密布。虽然战火尚未逼近开京城墙,但全城的气氛却如临深渊。随着拓俊京倒向西京叛军,原本相对稳定的高丽局势骤然逆转。黄海道、北界道、江原道相继投靠叛军,西京的新傀儡王王之印趁势奉金国为宗主,甚至开始在西京城内使用天会年号,取代了高丽王廷的宣和年号。整个北部地区已然成了叛军与金国的势力范围。 在高丽王宫内,局势越发紧张。朝堂之上,王廷大臣们神色凝重,面露不安,尤其是得知金太宗完颜吴乞买不仅未索回睿宗王俁时期趁辽国在辽东防线崩溃时捡漏攻占的保州城,甚至默许其归属北高丽后,朝廷上下开始动摇。一时间,开京仿佛已成了前线,局势岌岌可危。 在这动荡的时刻,李资谦再度走上了历史舞台。他是高丽王朝的权臣,精于谋划。 早在拓俊京倒戈之前,李资谦便已看出形势不妙,如今局势急转直下,他心中已有了对策。 「王上,王廷如今已然暴露在叛军与金兵的锋芒之下。开京虽为我高丽的国都,但眼下北方局势逆转,难以为继。」李资谦在朝堂上开口,语气中带着审时度势的冷静。 高丽国王王楷(仁宗)眉头紧锁,显然对目前的局势充满了焦虑。他看向朝中其他大臣,想从他们那里得到建议,但众人无不低头避讳,似乎不愿在这关键时刻轻易表态。 李资谦见此情形,继续说道:「微臣认为,眼下应暂时南迁汉阳,以避前线之危。汉阳地势险要,水路便利,且远离北方叛军与金兵。待局势稳固后,王廷可再择机北返。」 这一提议如同投下了一枚重磅炸弹,瞬间引起朝堂内的骚动。许多保守派大臣立即表示反对,认为此举是懦夫之举,将会动摇高丽的国本。他们担心,一旦放弃开京,便意味着王廷的彻底衰落,甚至可能导致叛军长驱直入,统治整个高丽。 「汉阳公,王廷南迁,岂不是向天下人表明我们已经无力守护都城?这将如何向百姓交代?」金富辙站出来,言辞激烈。 然而,李资谦并未因反对声而动摇。他深知眼下的局势已不容乐观。叛军与金国的联盟正在迅速扩张,开京已然暴露在敌人的锋芒之下。若不及时采取行动,等到敌军兵临城下,后悔为时已晚。 「若今日我们继续死守开京,只会将都城暴露在叛军的铁蹄下,届时不仅是国土沦丧,百姓流离失所,王室的安全也将难以保障。」李资谦的声音坚定且冷静,「南迁不过是暂时之策,待局势好转,我们仍可北返开京。」 仁宗王楷陷入沉思,思绪在混乱中翻腾。如今的高丽王廷,内部派系林立,各方势力勾心斗角。眼下的开京早已不是睿宗时代的强盛都城,金兵与叛军步步紧逼,让他不得不开始思考李资谦的提议。 终于,仁宗缓缓开口:「汉阳公所言不无道理。孤也不愿让百姓陷入战火之中。暂时南迁,或许能避免更多的流血。」 这一决定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湖中,掀起了波澜。支持李资谦的朝臣立刻表示赞同,而反对的声音则越来越少。随着高丽王的决定,王廷开始筹备南迁的具体事宜。 李资谦随即着手安排王廷的南迁事宜。他清楚,眼下叛军势力已经牢牢控制了北方的三大道,西京的新傀儡王王之印更是直接奉金国为宗主。高丽在名义上虽仍为一个独立的王国,但事实上,北方已经沦为了金国与叛军的共同势力范围。 而南迁汉阳不仅可以暂时避开北方的战火,还能借助汉阳的地理优势,重新整合南部的军事与经济力量,为未来的反攻做准备。李资谦心中明白,高丽王廷若要继续存在,必须在这乱世中找到一线生机,而南迁汉阳正是其中的一步棋。 与此同时,拓俊京与西京叛军的勾结越来越紧密。在金国的默许下,西京叛军不仅接管了黄海道、北界道和江原道的大片土地,还在金太宗完颜吴乞买的支持下,巩固了他们在北方的统治。金国甚至承认了高丽从辽国手中夺得的保州城归属北高丽,进一步强化了叛军的合法性。 而在南高丽,李资谦的南迁计划正在悄然推进。王廷的车队逐渐向汉阳进发,仁宗王楷的心情复杂。他深知,这场南迁可能标志着高丽历史的一个重大转折点。开京,作为高丽数百年的都城,已经岌岌可危,而南方的汉阳,将成为王廷在这场乱世中的最后堡垒。 在这场变局之中,命运的天平正不断摇摆。高丽的未来,似乎正逐渐被金国、叛军以及王廷的内外博弈所左右。而汉阳的命运,或许将在未来的战火中见证这个古老王国的生死存亡。 开京的局势愈发紧迫,李资谦的南迁计划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然而,南迁汉阳并非李资谦心中唯一的筹码。他的 目光早已不局限于开京本身,而是放到了西京叛军与金国的战略意图上。他知道,一旦西京叛军攻陷开京,下一个目标极有可能是高丽最富庶的区域——江华租界。 江华租界,作为高丽的经济中心之一,繁华非凡。自从方梦华的明海商会进驻后,租界内的贸易如火如荼,不仅吸引了大量高丽本地的商人,还逐渐成为了东西方货物交流的枢纽。然而,正是这种繁华,也使得江华租界成了一个无防备的宝地,对叛军而言,这无疑是一个极具诱惑力的目标。 李资谦深知,租界的繁荣背后依赖的是方梦华的明海商会。而方梦华,这位拥有神秘背景和强大影响力的女性,尽管远在济州岛和东海,依然通过她的商业网络控制着整个租界。李资谦暗自思量,若能将方梦华拖入这场高丽内战,他便有更多的资本去应对西京叛军的步步紧逼。 在朝堂上一番唇枪舌剑之后,南迁汉阳的计划终于尘埃落定。随之而来的,便是李资谦如何将方梦华拉下水。他决心借助江华租界的特殊地位,促使方梦华出手干涉叛军与金国的扩张,甚至直接卷入高丽内战。 在李资谦的府邸,一场秘密会议正在进行。他的亲信们坐在屋内,气氛紧张。 「如今,西京叛军步步逼近,开京难以久守。江华租界若不加防备,迟早会成为叛军的下一个目标。」李资谦缓缓开口,目光锐利。 一名心腹随即附和:「汉阳公,江华租界虽无防备,但其背后乃是方女贼的明海商会。若我们能巧妙引导她出手,就能借她的力量拖住西京叛军。」 李资谦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方女贼看似远在东海,实则与我高丽关系密切。她的租界既是财富的来源,也是她控制高丽的一部分。若租界遭遇威胁,她绝不会坐视不管。而我所要做的,就是让她意识到这一点。」 他顿了顿,微微一笑,「我们南迁汉阳,表面上是为避开叛军的锋芒,实则是给方梦华一个讯号:高丽的局势正在失控,她若不出手,将失去这块战略要地。」 亲信们纷纷点头表示赞同,他们都明白,这是一个一箭双雕的策略。既能暂时避免与叛军正面对抗,又能将方梦华拉入这场乱局,替王廷分担压力。 李资谦心中暗自得意,他清楚地知道方梦华并不是一个轻易被操控的人,但正因为江华租界的重要性,她不会允许叛军轻易染指。只要她一出手,叛军和金国的势力便不可能轻易南下,而王廷也能借此机会巩固南部的力量,争取更多的时间。 与此同时,方梦华在济州岛的西归浦市忙于处理一系列事务。当她从手下的汇报中得知开京危机加剧时,脸上并没有显露出太多的惊讶。对于高丽的内战,她早已有所预料。然而,当听到江华租界可能成为下一个战场的消息时,方梦华的神情微微一变。 「高丽的叛军已经控制了北部大部分地区,西京伪王王之印的势力正逐渐壮大。」手下详细汇报着最新情报,「若开京失守,江华租界恐怕将直接面临叛军的威胁。」 方梦华轻轻摩挲着手中的茶杯,眼中闪过一丝冷光。她深知,江华租界的繁荣不仅关乎明海商会的利益,更是她在高丽的一块重要棋子。若租界失守,她在高丽的商业布局将受到重创,这绝非她愿意看到的局面。 「李资谦这是在逼本座出手。」方梦华轻声道,话语中带着一丝洞察和嘲讽。 她并不傻,李资谦的算盘她看得清清楚楚。对方南迁汉阳,表面上是为避开叛军锋芒,实则是想借叛军之手将她拖入高丽内战。江华租界的战略地位如此重要,李资谦心知肚明,而叛军若攻入开京,必然将目光转向租界。 「看来,本座不得不介入了。」方梦华最终做出决定。她虽然不愿卷入高丽的政局动荡,但如今的局势已容不得她再袖手旁观。 她站起身来,目光坚定 地看向远方。「传令舟山舰队,做好备战准备。本座亲自前往江华租界一趟。」 方梦华清楚,接下来的博弈将是她与西京叛军、甚至是金国之间的直接对抗。而这场对抗,或许不仅仅决定着高丽的未来,也将深刻影响她在东北亚的战略布局。 第219章 开京陷落 宣和六年九月,北风渐冷,开京城墙在朝阳的映照下显得格外肃穆。然而,此刻城内弥漫的并非往日的繁荣与平静,而是一股逼人的寒意。城外的战鼓声已经越来越近,西京叛军裹挟北界道的边军和蒲察没里野的金军猛安,一路席卷黄海道和江原道,所过之处几乎无一能挡。 西京伪王王之印与金国联手,使得高丽王廷处于内外交困的境地。李资谦早已看清大势,带着王楷和朝中重臣提前五天悄然南迁汉阳。他知道,开京守不住了,继续死守只会将王廷拖入更深的泥潭。临行前,他将守城的重任交给了忠诚的老将国丈任元厚,以及李公升和李之氐两部精锐。然而,这支队伍面对的,是势如破竹的西京叛军和金军联军。 任元厚站在城墙上,目光扫过城外黑压压的叛军和金兵。他面色沉重,虽为老将,但此刻也感到压力山大。李资谦临走前曾嘱托他,「守住开京,等援军。」可他心里明白,援军在哪里?北界道的边军早已倒向了叛军,南方的援军路途遥远,眼下唯有死守,拖延时间。 李公升站在任元厚身边,神情凝重。他是王廷中的年轻一代将领,勇猛有加,却也深知如今大势已去。他望向远方滚滚而来的敌军,眉头紧锁:「任老将军,敌军声势浩大,金虏和韩奸拓家军已是所向披靡,我们能守得住吗?」 任元厚面色不改,淡淡道:「公升,我们手中还有两万守军,城墙坚固。西京叛军虽然来势汹汹,但他们未必能攻下这座城。我们只需坚守数日,等待汉阳那边的消息。」 李之氐则是性情沉稳,虽不如李公升那般刚猛,但智谋过人。他沉思片刻,缓缓道:「西京叛军主力虽强,但他们内部并非铁板一块。叛军伪王王之印依仗金虏的支持,但金虏并非为高丽而战,他们的目标仅是扩展金国的影响力。若能找到机会,或许我们可以策反部分叛军,制造内乱。」 任元厚点头赞许:「之氐言之有理,兵法云‘离间之策’。如今城外叛军与金兵的关系并不牢固,叛军心中对金国的介入未必全然服气。若能挑拨离间,或许能延缓他们的攻势。」 城墙下,叛军与金兵已经列阵。西京伪王王之印高居战马之上,手中紧握着战旗,面色得意。自从他叛乱以来,几乎未遇到任何抵抗,沿途高丽官军或降或逃,所过之地如入无人之境。而如今,开京就在眼前,攻破这座高丽的都城,将是他完成称霸之路的最后一步。 身旁的蒲察没里野则是金国的镶红旗猛安详稳,眼中透着冷酷。他手下的金兵骁勇善战,所向披靡,而此刻他心中盘算的,已不仅仅是帮助西京叛军攻下开京,而是如何在这场战斗中扩大金国的利益。他看了看王之印,冷冷道:「大王,攻破开京后,你可别忘了我们大金的承诺。」 王之印点头笑道:「详稳放心,只要开京一破,这片富饶之地必有大金勇士的一席之地。到时候,富庶的江华租界我们也可以分一杯羹。」 蒲察没里野微微一笑,心中已有盘算。虽然西京叛军与金国暂时联手,但他心中十分清楚,等到南高丽灭亡,金国将不再需要这帮高丽叛军。届时,金国可以直接控制高丽,甚至更进一步南侵。 此时,城内的气氛愈发紧张。守军虽然士气低落,但在任元厚的严密调度下,依然勉力防守。李公升巡视城墙,安排弓箭手准备迎击敌军,而李之氐则带领一队亲兵在城内密谋,试图找到策反叛军的机会。 「来吧,西京叛军。」任元厚喃喃自语,目光坚毅,「我们高丽王廷虽退,但开京未亡!」 战斗的号角声终于响起,叛军和金兵如潮水般向城墙涌来。城头守军紧握兵刃,准备迎接这场惨烈的攻防战。然而,无论是西京叛军的凶猛进攻,还是城内守军的殊死抵抗,都让人明白,这座城池的命运,已不再仅仅掌握在他们手中,而是牵动着整个高丽的未来 。 宣和六年九月廿一,开京城终于在连续三日的激战后,陷入了绝望的沉寂。城门轰然打开,李之氐领着手下亲兵鱼贯而出,向西京叛军献城投降。他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仿佛早已预料到自己会背负千古骂名。而在城墙另一侧,年迈的国丈任元厚将军站在高处,目送叛军与金兵入城,知道自己已无力回天。他没有多说什么,只默默抽出腰间的短刀,断然自刎,鲜血染红了古老的城墙。 叛军与金兵涌入城内,开始了肆无忌惮的大肆掠夺。城中百姓在经历了数日的围困后,本以为能够守住最后的家园,却不料迎来的是一场血腥的劫掠。民宅被焚毁,财富被洗劫,女人被侮辱,街道上满是凄惨的哭喊声。开京昔日的繁华在顷刻间化为废墟,城中的难民无路可逃,只能在惊恐与绝望中四处奔逃。 大量难民不顾危险,纷纷涌向江华租界。传言那里是最后的净土,宋人的明海商会掌控着那个繁荣的港口,那里没有战火,也没有叛军的横行。江华租界,成了开京百姓心中唯一的希望。 此时的江华租界,早已人满为患。明海商会的沈千山第一时间意识到形势的严峻,立刻向济州岛发出紧急求援。租界内的局势日益紧张,难民的涌入让本就紧张的资源更加匮乏。沈千山站在商会的高塔上,俯视着混乱的街道,心中暗自焦急。他清楚,如果不尽快采取行动,租界迟早会陷入失控的局面。 与此同时,租界内的高丽农民工们也迅速行动起来。金五娘,作为明海商会在江华租界的负责人之一,迅速组织了大约12万在租界置业的高丽农民工,开始抢修防御工事。租界原本没有太多防御设施,毕竟这里以商业为主,但眼下危机四伏,任何轻视都可能导致毁灭性的后果。金五娘明白,西京叛军和金兵一旦南下,租界将成为他们的下一个目标。 「快!加固墙垣,挖深壕沟,箭楼必须再多建几座!」金五娘站在工地中央,亲自指挥着农民工们加固防线。她的声音清脆有力,目光如炬,一改平日商人般的圆滑,显得果断而坚定。 「五姬娘子,我们真的能守住这里吗?」一个年轻的高丽工匠问道,满脸的忧虑与疲惫。 金五娘拍了拍他的肩膀,坚定道:「我们必须守住。这是我们最后的家园。如果这里沦陷,你们这些人不仅会失去土地和财富,还可能失去性命。只有守住租界,我们才有未来。」 高丽农民工们在她的鼓舞下,拼尽全力抢修工事。虽是农民,但在这片租界里,他们已然将自己视为这片土地的主人。与其回到已经混乱不堪的高丽乡村,不如在这片土地上守护自己的未来。沈千山默默看着这一切,心中有了一丝安慰。至少,租界内的民众尚未崩溃,防御工事的建设也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然而,形势远比想象中更加险恶。租界周围的难民人数不断增加,开京的陷落已经成为了各方耳闻的消息。叛军与金兵的贪婪目光,迟早会盯上这片未设防的繁荣之地。租界内的人们早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若叛军南下,他们将不得不进行一场殊死抵抗。 就在防御工事逐渐成形之际,沈千山收到了从济州岛传来的回信。方梦华已经获悉江华的危机,正调派舟山舰队前来增援。然而,舰队的到达还需要数日时间,在此之前,江华租界必须独自撑住这段最艰难的时光。 「撑住,我们必须撑住!」沈千山喃喃自语,双拳紧握。他知道,租界的存亡,不仅关系着12万高丽农民工的命运,也关系着整个明海商会在高丽的未来。如果租界沦陷,所有的努力都将付之一炬。 随着时间的推移,租界内的气氛愈发紧张,但工事的进展却丝毫未曾停滞。每个人都知道,这场暴风雨即将来临,而他们,唯有做好最充分的准备,才能在这场浩劫中存活下来。 第220章 强强对决 永乐五年十月初,江华租界的防御已经到了紧张的临界点。租界外,数十万难民涌入,内部的高丽农民工和居民们全力修筑的防御工事仍在进行,但他们知道,如果没有外部援军到来,叛军与金兵的联合大军迟早会将这片繁荣的土地吞噬。 租界外的江面上,一支由张典与方杰率领的援军舰队正在缓慢前进。然而,原本应该直接抵达江华岛的舰队,却在夜幕中故意「迷失」了航路,偏向了南面的永宗岛。方梦华的命令很清楚,她不仅要挽救江华租界,还要趁机从南高丽那里收取一些「利息」。 舰队靠岸时,永宗岛的高丽百姓并未如外界所想象的那般坚决抵抗。相反,当地的民众早已饱受高丽朝廷苛政与战乱的折磨,见到舟山军的战舰出现在港口时,竟然喜极而泣。他们拖着疲惫的身体,带着自己珍藏的粮食和酒水,箪食壶浆地迎接舟山军,口中高呼着:「以后我们也是江华人啦!」 「张旅长,这些百姓非但没有抵抗,反而迎接我们如同王师。」方杰站在船头,眯眼看着远处涌向港口的民众,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讶异。 张典沉默片刻,微微一笑,「这就叫做人心所向。李资谦的统治已经是强弩之末,百姓早已对他恨之入骨。我们不过是给他们一个选择。」 方杰点头,却依旧有些顾虑。「可叛军与金兵的联军虎视眈眈,我们真的有把握能在租界守住阵地?」 张典目光坚定,环视着背后的战舰与士兵,轻声道:「那就要看圣姑大当家的棋局了。我们不过是她手中的一子,去下这一招‘险棋’罢了。」 翌日,舟山军稳步登陆永宗岛,迅速收编了当地的百姓,补充了物资,并在简短的休整之后,兵分两路,一部分沿着海岸线北上江华岛,另一部分则稳步推进,向叛军驻地施压。而江华租界的防御工事也在紧锣密鼓地完工,租界内的气氛愈发紧张。 江华岛的浮桥早在战事开端便被斩断,如今江华租界的数十万百姓被围困在这座孤岛上,与西京叛军对峙已整整八天。租界内的高丽农民工和明海商会的雇佣兵们咬牙坚持,他们日夜不停地修补工事,轮换防守,面对敌军的压力却毫不退缩。 沈千山站在租界的摩尼山瞭望高塔上,紧盯着对岸叛军的营帐。他清楚,这场对峙已经持续了太久,叛军与金兵的联合大军迟迟未动,显然是在等什么。他猜测,对方在等待金兵的主力出手,但真正的威胁还未降临之前,这场危机就尚未结束。 正如沈千山所料,远在叛军营中的金国偏师将领蒲察没里野也在等待。他已接到完颜希尹的指示,眼下的局势不过是一次试探。他们的目的很明确——观察舟山军的实力,尤其是这支明海商会扶植起来的军队能否与金兵抗衡。蒲察没里野明白,叛军只不过是他们的工具,真正的战斗还未到来。只要舟山军的主力未到,他不会轻易出手。 然而,时间渐渐拖延,叛军中已经有些不耐烦了。西京伪王王之印的亲信心腹们早就按捺不住,他们相信,只要发动一次总攻,租界内这些没有重兵把守的民兵和农民工根本无法抵挡。然而,他们却不知道,背后的金兵其实一直在冷眼旁观,打算将这片「肥肉」留给自己。 租界内的防线愈发吃紧,沈千山深知支援舰队的到来是生死攸关的转折点。他的眼神中带着一丝焦虑,却没有表露出来。此刻的他,必须显得比任何人都要冷静。 就在第八天清晨,远处的海面上终于出现了舟山军的战舰旗帜。沈千山终于松了一口气,他知道,局势即将逆转。 张典与方杰率领的舟山军快速靠岸,江华租界内一片欢腾。高丽农民工和租界居民们振奋不已,纷纷涌上街头,准备迎接他们心中的救星。然而,张典并没有急于进入租界,他反而命令士兵立刻修筑防御阵地,准备迎战叛军。 「不要 急着庆祝,」张典冷静地对着身旁的方杰说道,「这只是开始。金兵还在等着看我们的笑话呢。」 方杰点头,目光中透出一丝杀气,「那我们就让他们看看,舟山军的真正实力。」 就在舟山军登陆的同时,远处叛军的营地里,一阵骚动传来。蒲察没里野站在高处,冷冷注视着这一切。他知道,自己等待的时机到了。接下来的战斗,才是真正的试炼。而他要做的,就是亲眼见证舟山军的成色,然后再决定金兵是否要亲自出手。 叛军的鼓声响起,刀光剑影在江华岛的战场上闪烁。租界的命运,在这场即将到来的恶战中,悬于一线。 江华岛的海风卷起细沙,伴随着大战前的肃杀气息。在租界外,舟山军的士兵已经集结完毕,阵列整齐,刀枪寒光闪烁。彼岸,金兵的大营中,铁骑排列,虎视眈眈。两支军队的气势如同两股怒潮,彼此对峙着,却都未曾轻易出手。 舟山军的旗帜高高飘扬,士兵们的眼神坚毅。一路随方梦华打下的东海霸权早已深植在他们的心中。这支军队曾在东海称王,灭国级的大战打得敌人闻风丧胆。他们知道,自己守护的家园、荣誉,甚至是背后数十万人的未来,都取决于这场战斗的胜负。 张典站在队伍前方,目光如炬地扫过金兵的阵列。他的手紧紧握住腰间的长刀,那是舟山军的制式武器,一柄经过千锤百炼的精良兵刃。在他身边,方杰则手持弓箭,凝视着远方的敌军,准备随时射出致命的一击。 舟山军的将士们在第一次真正看到金兵时,被眼前的这群战士所震撼。女真人与之前的敌人完全不同,他们身材魁梧,皮肤黝黑,穿着厚重的皮甲,每一个人都像是从大兴安岭的深山老林中走出的猛兽,散发着无尽的野性与杀气。 方杰用力握住了手中的弓,低声对张典说道:「这些女真兵,果然如传闻中那般凶猛。每一个人都像是天生的战士。」 张典也凝视着对面的敌军,微微点头,「是的,女真鞑子之前生活在极寒的环境中,与猛兽搏斗,与恶劣的自然环境抗争。他们天生强壮、凶狠,无法轻视。」 「他们到底来了,」方杰低声说道,「真正的金兵。」 张典点了点头,脸上依旧保持着冷静的神情,「我们不是没有见过强敌。高丽水师、宋朝禁军,我们都打过。但这些金兵,他们的气势的确不同。」 舟山军士兵们并没有因为面对强敌而畏惧。相反,他们的眼中流露出的是兴奋与斗志。经过无数次的战斗,他们早已习惯了强敌当前的感觉。他们自信满满,因为他们知道,自己有方梦华的领导,有东海霸权的荣誉在身。更何况,他们手中的火器,已经在无数次战斗中证明了威力。 江华岛的清晨,一阵海风拂过,战场的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息。舟山军已经整装待发,他们深知这次的对手不再是普通的叛军,而是名震天下的女真铁骑。 与此同时,金兵阵中,同样充满了战前的肃杀之气。对岸的金兵也在打量着这支陌生的军队。带领这支偏师的蒲察没里野,站在高处,目光沉静却带着冷峻的杀气。他是女真猛安中的巴图鲁勇士,自从征服契丹辽国以来,他的军队一路摧枯拉朽,几乎没有遇到过值得一战的对手。每当他带领铁骑冲锋,宋军不是抱头鼠窜就是毫无抵抗之力。 他冷笑着打量着舟山军,心中不禁带着一丝轻蔑。「不就是宋人吗?」他心中想。宋军懦弱,之前在平州之战中,自己的勇士们只需瞪上一眼,宋军便溃不成军。百余人追着数千宋军砍杀,那一幕几乎成了常态。 然而,当他再一次仔细观察舟山军时,心中的轻蔑逐渐转为疑惑。这支军队的阵列过于严密,士兵的眼神中没有丝毫的畏惧。相反,那是一种与他见过的宋军完全不同的气质——冷静、自信、坚决,仿佛他们已经习惯了面对死 亡与血战。 蒲察没里野不由得重新评估起这支敌军。「这些人,不像宋军,他们的眼中没有恐惧。」他暗自沉思。女真人历来以勇猛闻名,势如破竹的灭了庞然大物的辽国,扫荡了宋朝的燕山防线,打出了「女真满万不可敌」的威名。而此刻,他们眼前的舟山军,只是另一支「宋人军队」——宋人曾在平州战场上,被他们轻易碾压。这些经历,让他们对这场战斗充满了轻蔑。 然而,舟山军也有着自己的骄傲与荣耀。从东海的血战到全歼宋军和高丽水师,他们以无敌的海上战力称霸四海,尤其是在方梦华的带领下,每一次出征,都是胜利的征途。这支军队的每一个战士,心中都带着不可动摇的信念:他们不是宋人,他们是舟山军,是东海的霸主。 两军的战线刚一拉开,便能感受到双方士气的碰撞。女真人的阵列里,蒲察没里野立在一匹高大的战马之上,他冷冷打量着对面的舟山军。尽管早已听闻舟山军的战绩,但他依然心存轻视:「不就是宋人吗?再怎么强,也只是那群懦弱的南蛮子。」 与此同时,张典和方杰也站在舟山军的阵前。他们同样注视着远方的金兵,眼中透出一丝轻蔑:「不就是夷人吗?大当家在北倭国打虾夷,一个人都没死,只是一声炸雷,几万敌人全跪了。女真野蛮人,不过如此。」 双方的士兵都在彼此的凝视中,感受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压力。舟山军的士气高昂,因为他们知道,自己守护的是家园和信仰。在租界置业的高丽农民工们也加入了这场防御战,他们虽是平民,却捍卫着自己辛苦得来的土地与生活。此刻的他们,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绝不能让叛军与金兵踏入租界一步。 随着两军逐渐逼近,空气中弥漫的杀气愈发浓烈。战鼓声响彻天际,金兵的铁骑开始缓缓前进,他们手中的大刀在阳光下闪烁寒光,仿佛已经预见了即将到来的胜利。 这一刻,整个战场上只有沉默。两军的每一个战士都紧绷着神经,等待着第一声号角的吹响。 战鼓擂响,双方将士各自立于阵前。蒲察没里野高举战旗,率先派出了一队精锐女真骑兵,他们犹如风暴般冲向舟山军。女真人以强悍的体魄和无与伦比的战斗技巧而闻名,每一名骑兵都是天生的战士,从小便在大兴安岭的深山密林中,与严寒和猛兽搏斗,这种艰苦环境造就了他们无比凶悍的作风。冲锋时,他们的战马仿佛化作了狂暴的野兽,巨大的蹄声如雷鸣般响彻战场。 舟山军也没有迟疑,张典一声令下,士兵们迅速拉开了阵列,火铳手、弓箭手依次准备,冷兵器部队则在后方伺机而动。方杰亲自带领弓箭手,站在最前方,等待着敌人的靠近。 舟山军一瞬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金兵的速度与凶猛完全超出了他们的想象。那些骑兵仿佛从天而降,挥舞着沉重的战斧与长矛,逼近之时,甚至能感受到他们的杀气扑面而来。即便是见惯了战斗的舟山军士兵,此刻也忍不住心头一震:「这就是金兵?!」 然而,女真人同样被震撼了。就在他们骑兵接近的刹那,舟山军的火器阵线瞬间爆发出雷鸣般的巨响——那是舟山军引以为傲的炮火。无数铁弹从火器中喷射而出,朝着金兵如暴风骤雨般倾泻。与此同时,张典的指挥让弓弩手快速布阵,一轮齐射如同密集的箭雨,精准地打向了女真骑兵的前锋。 第一波冲锋的女真骑兵尚未近身,便在火器与弓弩的双重打击下人仰马翻,巨大的火力让他们措手不及。这一刻,女真人的战士们也愣住了,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强大的火力压制。那些宋人、辽人面对他们时总是惊慌失措,可这些舟山军的战士,却能用如此精妙的火器与配合来应对。 「这支军队……不一般。」蒲察没里野在远处冷冷看着眼前的战局,眼神中闪过一丝凝重。他意识到,舟山军并非普通的宋人军队 ,这支军队有着自己独特的战斗方式。 正当女真人调整阵型准备再次发起进攻时,舟山军的步兵阵列迅速前推,与残余的女真骑兵展开了短兵相接。双方的士兵在战场上激烈厮杀,刀剑交击的声音震耳欲聋。舟山军的士兵虽然身材相对瘦弱,但他们依靠精湛的战斗技巧和坚固的盔甲,与女真骑兵展开了顽强的对抗。 一名舟山军战士与一名女真勇士正面相遇。女真勇士手持战斧,眼中燃烧着怒火,他抡起斧头狠狠砍下,试图一击毙命。然而舟山军战士反应迅速,灵巧地闪身躲避,并趁机用短刀猛刺对方的侧腹。女真勇士虽然负伤,但依然咬牙坚持,挥斧反击。舟山军战士不甘示弱,两人厮杀得难解难分。 随着战斗的推进,双方都渐渐感受到了对方的强大。女真人惊讶于舟山军的顽强与火器的威力,而舟山军则同样为女真骑兵的勇猛与战斗技巧感到震撼。这场战斗已经超出了双方的预期,谁都没有料到,对方竟如此难缠。 随着时间的推移,战场上的局势逐渐陷入胶着。女真骑兵虽然凶猛,但舟山军凭借严密的防御阵型与强大的火力,成功抵挡住了他们的一次次冲锋。双方的士气都高涨到了极点,战士们咬紧牙关,拼尽全力厮杀。 此时,蒲察没里野与张典各自站在远处,目光紧锁战场。他们都明白,这场战斗,不仅仅是一场厮杀,更是一场意志与骄傲的较量。双方都在试探对方的底线,但无论是舟山军,还是金兵,都绝不会轻易退缩。 战场上,金兵与舟山军第一次正面交锋的场景,震撼着每一个参战者的心灵。他们都意识到,对方并不是可以轻易击溃的敌人。这是一场真正强者之间的较量。 第221章 仁川新界 江华岛的战火已经燃烧了数日,岛上的高丽民兵与西京叛军的拓俊臣部激战不断。舟山军虽在租界设防,但并未主动出击,而是谨慎观望,守住自己的领地。蒲察没里野的女真军队在发现舟山军的火器威力后,当然舍不得拿珍贵的女真勇士的命去填线,选择了撤回二线,暂时停止了与舟山军的正面交锋。同样舟山军一方的任务也只是守住江华租界,而不是白白帮南高丽收复开京。此时,真正的战斗,已变成拓俊臣的高丽边军与岛上高丽民兵之间的较量。 拓俊臣部的高丽边军素以战斗力强悍著称,这些士兵多年来在北界道边境抗击过契丹、女真与其他外敌,个个都是久经沙场的精兵。尤其是在面对租界内的高丽民兵时,他们早已做好了轻松取胜的准备。加上租界中有大量财富的消息传开,士兵们士气高涨,人人都想攻下租界,发一笔横财。 与此同时,租界内的高丽民兵却并非训练有素的正规军。他们多是普通的农民和工匠,因战乱被迫逃到江华岛。然而,在这片租界中,他们看到了重建家园的希望,获得了从未有过的安定生活。因此,当叛军逼近时,尽管他们战力远逊于拓俊臣的边军,但守卫家园的决心却无比坚定。租界内由金五娘指挥的12万高丽农民工们,利用方梦华提供的资源和技术,昼夜不息地抢修防御工事,所有人都知道,这一战,关乎他们的未来与生死。 战斗在第三日达到高潮。拓俊臣的部队凭借训练有素的攻城技巧,利用各种攻城器械,开始对租界的防线发起强烈的进攻。虽然他们面对的是防御工事完善的租界,但拓俊臣深知,只要能突破租界的第一道防线,接下来的一切都会顺理成章。工事后的高丽民兵毕竟是乌合之众,面对高丽边军的强大攻势,根本无法抵挡。 战场上,喊杀声震天动地,叛军士兵手持刀枪,嘶吼着朝防线冲来。前排的民兵们虽心生恐惧,但没有人退缩。那些租界的高丽工匠们,将手中的工事与简陋武器当作最后的依靠,拼死抵挡。他们不仅修筑了简易的城墙与壕沟,还从舟山军那里获得了一些简单的手榴弹——尽管这些武器制造粗糙,有时会出现哑弹,但在这片战场上,却成了高丽民兵们的救命稻草。 「为了家园!」一名年迈的高丽工匠怒吼着,双手颤抖地将一枚手榴弹投向叛军的队伍。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前排冲锋的叛军应声倒地,惨叫声在战场上此起彼伏。尽管高丽民兵战斗经验不足,但手榴弹的威力让他们暂时稳住了阵脚。投弹的节奏渐渐稳定下来,每一轮爆炸都让拓俊臣的边军士气受挫,原本气势汹汹的进攻,几度被迫中断。 尽管如此,拓俊臣的部队并未轻易放弃。他们见租界的手榴弹爆炸声渐渐稀疏,知道高丽民兵的弹药可能已经不足,于是再次组织了更为猛烈的进攻。攻城车缓缓推至防线前,叛军士兵挥舞着长矛与巨斧,意图强行突破租界的防御。 这一刻,租界内的高丽民兵士气空前高涨,尤其是那些看到自己的家园正遭受威胁的工匠们,竟然不顾自身安危,冒着敌军的长矛和箭矢,前赴后继地扔出最后几枚手榴弹。猛烈的爆炸声再次响起,震慑住了叛军的士兵。但拓俊臣的边军战力实在太强,他们借着爆炸的间隙,迅速调整阵型,准备发起最后的致命冲锋。 就在这时,租界内传来了锣鼓声和呐喊声——是增援的舟山军终于赶到!方杰与张典的部队虽然迟到,但他们出现在战场上的瞬间,给了租界内的民兵极大的鼓舞。舟山军整齐的火铳队列迅速布阵,枪口对准了正在发起冲锋的叛军。伴随着一声声沉闷的火铳声,叛军的前排再次被精准射击,接连倒地。 拓俊臣眼见士气再度受挫,知道久战不下的后果会更加不利,必须保存实力才能在西京朝廷和大金主子这里保住地位,于是下令撤退。虽然他的部队在这场战斗中表现英勇,但面对租界 的坚固防线与舟山军的精锐火器,终究没能攻下这片土地。带着沉重的损失,他的部队不得不狼狈撤离。 江华岛的上空,炮火的硝烟终于渐渐散去,岛上高丽民兵的欢呼声此起彼伏。虽然他们失去了许多同胞,但在这一刻,他们知道,自己的家园保住了。金五娘站在防线上,俯视着那些残存的敌军远去,心中却无丝毫的轻松。她明白,这场胜利不过是暂时的,未来,还有更严峻的挑战等待着他们。 而远在江华岛南面的永宗岛上,方梦华正在筹划着下一步行动。她知道,南高丽的局势正逐渐失控,而她,必须要做出更为明智的决定,才能在这场乱局中立于不败之地。 方梦华坐在江华岛外船上的临时指挥所中,俯瞰着宽阔的海湾,远处是即将成为「仁川市」的永宗岛。战后的江华租界满目疮痍,但随之而来的,是高丽难民潮带来的机遇和危机。她心里清楚,尽管江华租界已在这场战斗中成功守住,但这些逃入租界的难民带来的资源消耗和人口压力,早已超过了这片土地的承载力。当前租界区的34万人口几乎占据了全高丽人口的十二分之一,而他们的到来,使得租界内的生活日渐紧张,资源匮乏,秩序也面临崩溃的危险。 于是,方梦华决定以这场战斗为契机,与李资谦领导的南高丽王廷签订一份具有历史意义的条约——《仁川条约》。通过这次谈判,她不但要解决江华岛上的问题,更要巩固舟山军在整个高丽局势中的地位,确保未来在高丽的影响力。 李资谦对方梦华的到来并不感到意外。这位南高丽的实际掌权者,早已看清了南方自己势力的局限性。北方叛军与金兵的连番进攻,让他明白,单凭南高丽的军力,根本无法抵挡西京方面北界道边军的威胁,更遑论背后的金兵。因此,当方梦华主动提出以保护国的身份支援南高丽时,李资谦经过短暂的思索,果断接受了这一提议。 双方在仁州附近的一个简朴的营帐中,正式签署了《仁川条约》。条约中,南高丽汉阳王廷接受了方梦华提出的两个核心条件:一是南高丽从此放弃自己的宣和年号,改用「永乐」年号,成为舟山的保护国,象征着南高丽在名义上归入舟山的庇护;二是将江华租界扩展至永宗岛及以西的各无人小岛。这些岛屿虽小,却战略地位重要,尤其是永宗岛——在方梦华的记忆中,这里正是未来现代韩国仁川国际机场的所在之地,是一块举足轻重的国门重地。 「从此以后,高丽南方的命运将与舟山军紧密相连。」李资谦在签字时说道,语气中透着无奈,但更多的是顺势而为的理智。 条约签署之后,江华租界的扩展开始迅速实施。永宗岛成为了这片扩展「新界」的核心,方梦华命人立即着手规划一座新城,命名为「仁川市」,以纪念这次条约的签署。永宗岛上的高丽百姓,出人意料地对舟山军的到来表现出了积极的欢迎。方梦华的部队一登陆,当地的农民们就纷纷箪食壶浆,迎接这支拯救他们于水火的队伍。 「以后我们也是江华人啦!」一名老农民兴奋地说道。对于这些生活在战乱中的高丽百姓而言,成为租界的一部分,意味着可以摆脱叛军和战乱的威胁,获得安稳的生活。 租界的扩展不仅仅是地理上的,更是人口和经济的再一次重组。随着开京难民的继续涌入,租界内的人口迅速膨胀至34万之多,这让周边的高丽百姓心生向往。他们看到租界内相对安定的生活,纷纷开始向往能够成为「江华人」。仁州、汉阳等地区的百姓也开始蠢蠢欲动,希望能在这片租界内找到新的生活出路。 而方梦华则清楚地意识到,这次租界的扩展虽然在面积上并不算大,但其背后的影响力却是巨大的。这片新拓展的「新界」将直接与南高丽的腹地相邻,与仁州仅隔一条水道,而仁州与汉阳本就是南高丽的政治中心。仁川租界的繁荣,势必 会在未来吸引更多的高丽人迁入,而随着人口的流动,舟山军在高丽的控制力将会逐渐渗透,甚至可能在未来影响整个南高丽。 「南高丽只能靠我们活下去。」方梦华自言自语道。她望向远方的海平面,心中已经开始筹划下一步的行动。北高丽的金兵与叛军依然是最大的威胁,但通过这次扩展租界,她已经稳稳地在高丽南部扎下了根。 第222章 第二二〇章:寸土寸金 十月的江华-仁川租界区,天气渐冷,秋风卷起落叶,终于恢复了一些宁静,却无法吹散空气中沉重的焦虑感。金国的蒲察没里野部队撤军后,战火渐息,北高丽的攻势也因地理与资源的限制逐渐停滞。而租界区内,这场「胜利」却并未带来轻松,反而让问题浮现得更加明显。 人口的剧增与随之而来的各类社会矛盾,是当前租界面临的最大挑战。曾经繁荣的租界,如今却因超负荷的人口压力,成为一座极度拥挤的城市。房屋紧缺,物价飞涨,原本20贯的永宗岛房子在战后涨至2000贯,依然供不应求。这种畸形的市场,让许多高丽难民感到绝望。尤其是那些在战火中损失一切、带着全家老小逃亡至此的人,他们本以为租界能提供新的希望,然而,现实却并不如此。 大量从开京逃难而来的难民充斥着街道,原本整洁有序的租界,如今变得拥挤不堪。每条巷子都塞满了无处安顿的流民,简陋的帐篷和临时搭建的棚屋成了许多人的栖身之所。租界曾经宽阔的街道,现在被迫挤满了摊贩、难民、流动人口和货物,整片区域如同一座人声鼎沸的露天营地。 房价暴涨的危机在永宗岛最为明显。原本在岛上20贯就能买到的小屋,如今价格暴涨至接近2000贯,甚至有价无市。各方房产投机者涌入,将价格哄抬得更高,造成市场恶性循环。一夜之间,房屋变得炙手可热,连那些曾经无人问津的破旧老房子,如今也成了香饽饽。许多高丽难民带着仅有的积蓄,哪怕知道被盘剥,也无力反抗,只能咬牙租住狭小的房屋。有些人甚至被迫几家人共住一间,居住条件变得不堪忍受,远比他们在高丽的乡下老家还要糟糕。 随着人口暴增,租界内部的卫生和公共设施压力剧增。原本的垃圾处理系统难以应对如今的庞大需求,街头巷尾堆积着无法及时清理的垃圾和废弃物,恶臭开始在一些低洼地带弥漫。夜间,难民们自行挖掘的简易厕所旁排着长长的队伍,然而,这些未经过滤的污水和排泄物直接渗入地下,开始威胁到整个租界的饮用水源。疾病的阴影悄然蔓延,尤其是婴幼儿和老年人,他们的体质较弱,极易感染。 「这简直比我在开京时还糟!」一个难民抱怨道。他们涌入租界的初衷是为了寻求安全和温饱,但如今的生活境况却给他们带来了新的挑战。城内各处也频频传出因住房引发的暴力事件。贫民区内,资源稀缺导致抢劫、斗殴和偷盗屡见不鲜。甚至有人因为争夺仅剩的一块土地,而大打出手,闹到租界当局不得不出动巡防队来维持秩序。 随着战争结束,大量难民涌入,原本有限的土地上生活着数十万高丽百姓和租界区内的各色人等。街头巷尾,一屋难求,物资供应紧张,住房危机愈演愈烈。 在租界的主街上,一家不动产牙行的门前围满了人,众人神色焦虑,谈论着房价和生活的困苦。 刘掌柜站在门口,目光掠过人群,看到织造厂组长李阿秀正匆匆向他走来。 「刘掌柜,」李阿秀喘着气,焦急地问道,「我攒了半年工钱,手头只有五十贯。您这儿有没有便宜点的房子?我看房价涨得这么快,真怕再攒不够。」 刘掌柜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摇摇头:「阿秀姑娘,现在想找便宜房子可不容易。去年在永宗岛那边,房价还不到一百贯,如今,最便宜的房子也得两千贯左右。这江华租界啊,哪里还能找到五十贯的房子?」 李阿秀听后,低头叹息:「可我们这些难民能去哪儿?租房也贵得离谱。大家都说租界好,可这物价和房租,让人日子都过不下去。」 站在一旁的周仲良,一位精明的高丽商人,听到对话后笑了笑,凑过来说:「姑娘,五十贯倒不算少了。要不,跟我合伙去租界外的小岛上买块地,咱们自己盖房子。现在租界扩张了几座小岛,地还便宜。」 「 盖房子?」李阿秀有些犹豫,目光闪烁,「可是那地方能住人吗?而且租界的地也不能随便盖房。」 刘掌柜冷哼了一声:「租界地的确不好弄,官府批文也麻烦。与其冒险不如攒钱再等等,说不定房价会降。」 李阿秀看着周仲良,心中挣扎。她渴望拥有自己的房子,但现实却让她无从下手。 「我只是怕,再等下去,房价会涨得更高。」李阿秀轻声说道,眼中闪过一丝无奈。 房价飙升让不少高丽难民倍感失望。租界内的生活环境与住房条件开始远不及他们的预期。许多难民发现,虽然租界提供了安全,但居住条件却不比他们在家乡的破旧茅舍好多少。几十人挤在一个小院子里的情况比比皆是。垃圾问题、供水短缺和传染病的隐患,逐渐成为难以忽视的威胁。许多难民只能在狭窄的巷道或废弃的空地上搭建简易的住所,以应付即将到来的冬天。 「这和我们想象中的租界完全不一样!」一位难民对着身旁的家人感叹道。经过这场战争的洗礼后,租界的光环开始褪去,许多难民选择返回他们的家乡。虽然战火尚未完全熄灭,但相较于租界内的人满为患与生活困苦,他们宁愿回到破败的村庄,哪怕面对未来的风险,也能获得更多自由和土地。 南高丽方面的稳定给了他们这样的信心。随着南高丽从全罗道、杨广道和庆尚道等地调集的兵力和资源进入前线,局势逐渐平稳下来。战线被稳固在开京废墟以南不远处,双方虽然未签署停战协定,但也都处于一种微妙的平衡状态。南高丽与北高丽的对峙,虽然在名义上各自宣称对方是「伪军」,自己才是「正统」(一个改天会年号一个改永乐年号只能说彼此彼此),但事实上,板门店和江原道边界一带的局势已大致稳定下来。南北双方各据一方,陷入了长期的僵持状态。 面对此情此景,金五娘和沈千山召集了一次紧急会议。虽然舟山军和明海商会竭力维持租界的秩序和运营,但房产泡沫和公共设施的危机正逐渐失控。沈千山提议,紧急筹集资金,修建难民临时居所,并加快对外扩张新界的速度。虽然永宗岛和其他几座小岛已象征性地划入租界,但这些地方依旧亟需开发,尚未做好迎接大规模移民的准备。 「我们不能指望一夜之间解决问题,」沈千山沉声说道,「但我们必须尽快动手,否则明年开春前,就会爆发更大的粮食和健康危机。」 金五娘点了点头,她深知这不是简单的经济问题,更是政治和社会的隐患。如果租界的管理不善,导致民众失去对舟山军的信任,那么不只是难民,这片租界本身的稳定性都会受到挑战。 她站起身来,望向窗外汹涌的人潮,缓缓说道:「如果我们不抓紧解决这些问题,叛军和金兵不需要再攻打江华——内部就会先乱起来。我们要以最快的速度稳住局势。」 随着命令下达,舟山军和明海商会紧急动员起来。租界周围开始修建新的难民区,工匠们日夜不休地赶制木屋和砖瓦房,尽可能在冬季到来之前,为无家可归的难民提供庇护。与此同时,舟山军和商会还开始着手研究新的水源净化系统,避免卫生问题进一步恶化。 然而,尽管救援措施已经展开,江华-仁川租界区内的紧张情绪仍未得到缓解。百姓们焦躁不安,秋风瑟瑟,似乎预示着一场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 集市上,小摊贩朴氏正在卖菜,蔬菜和小吃的摊位前人流不断。 方小厮趁着休息时间,走到朴氏摊前,一边挑选食物,一边打趣道:「朴大姐,这饼子怎么涨得这么快?上个月才三文钱,现在都五文了。」 朴氏擦了擦额头的汗,叹道:「这哪里是我想涨价,菜价都翻了倍了。你看看这人多东西少,江华租界人满为患,咱们小摊也被逼得没办法。」 站在一旁的金老汉,是一位从开京逃 难而来的农民。他一边挑着菜,一边苦笑道:「乡下日子不好过,逃到这儿本以为能有条出路,可现在租界人这么多,日子也难啊。」 方小厮点了点头,叹道:「听说有人建议把一部分难民送回乡下去,租界这地方已经撑不下这么多人了。」 朴氏闻言,吃惊地瞪大了眼睛:「真的吗?可要是人都走了,我们做生意的怎么办?这租界里的人口可是一大买卖。」 金老汉冷笑了一声:「回乡下?乡下如今哪还有安稳的地方?能在租界熬着就不错了,总好过回到战乱之地。」 方小厮苦笑道:「是啊,能熬就熬吧,只是希望日子能好转。」 江华租界的议事厅内,灯火通明。几位租界的要员齐聚一堂,讨论如何应对当前的住房危机。 明海商会沈千山都督坐在会议桌的中央,脸色严肃:「崔管事,难民的问题必须尽快解决。这些天我接到好几起闹事报告,都是因为住房短缺。现在,情况已经到了不得不应对的地步。」 原耽罗郡守崔田站起来,眉头紧锁:「沈都督,我们已经尽力扩建了新的居住区,但依然不足。人数太多,地太少,搭建临时棚屋恐怕是唯一的办法。我们只能先保证他们有地方落脚,等到冬天再进一步规划。」 工匠头领陆大春站了起来,提出自己的建议:「棚屋虽是权宜之计,但如果冬天来了,那些简陋的房子根本抵挡不住寒风。我建议我们动用租界外几座未开发的小岛,修建一些长期的居住区,至少可以缓解一部分压力。」 沈千山点了点头,沉思片刻后说道:「这是个办法,但修建需要时间。眼下最急需的是稳定局面,不能再让这些难民的情绪失控。我可以动用军队的劳力,先协助搭建临时棚屋,争取在冬天到来之前解决燃眉之急。」 崔田听后,立刻附和道:「那好,我这就调派人手,从最紧急的区域开始安置。」 会议室内的气氛依然凝重,虽然租界得到了短暂的和平,但这座城市的困局还远未解决。各位要员都清楚,眼前的挑战远不止是住房问题。如何在有限的土地上容纳如此多的人口,如何维持租界的繁荣与稳定,都是摆在他们面前的难题。 金富轼的复出成了南高丽与租界之间的重要桥梁。他被汉阳王廷重新启用,负责与仁川租界的外交事务。这一方面巩固了南高丽对舟山军的依赖,另一方面也为租界的长远发展提供了稳定的后盾。南高丽的全面倒向舟山军,使得整个局势发生了变化,南高丽不再是孤立无援的政权,而是舟山势力的重要一环。 然而,战争的阴影并未完全散去。租界人口回落到28万,尽管表面上缓解了拥挤的局面,但也暴露了舟山军在管理上的瓶颈。租界的扩展与经济建设需要更多时间和资源,而新一轮的移民潮仍可能随时到来。随着人口逐渐稳定,租界区的社会秩序也开始重新恢复。商贾、工匠、农民等各类人群再次聚集在仁川街头,试图在这片新的土地上重新打拼。 方梦华对此局势了然于心。她知道租界的扩展并非一蹴而就,接下来必须着眼于更为长远的发展规划。永宗岛和周边岛屿,作为新的「新界」,虽然面积不大,但其战略意义巨大,尤其是仁川港未来的发展潜力更是不可忽视。与此同时,随着租界区人口逐渐回落,方梦华必须集中精力解决内部的民生问题。她深知,如果无法有效管理这片租界,那么即便在战场上获胜,未来的挑战依然层出不穷。 租界内的房地產危机,虽然因人口回落而有所缓解,但依然是方梦华需要解决的重点。她已经下令沈千山和金五娘组织商会的力量,加紧修建更多的临时房屋,同时加速城市规划,将拥挤的难民分散到新开发的永宗岛和其他小岛。与此同时,租界内的水利工程也将全面升级,确保在冬季来临前,能够妥善解决饮水和卫生问题。 尽管前路艰难,但这片租界正在重新走向秩序与繁荣。而经历过战争与动荡的百姓们,心中仍怀揣着对未来的希望。 第223章 舟山秋收 永乐五年十月,正值秋收,舟山岛的稻谷田里金黄一片,空气中弥漫着丰收的气息。方梦华带领舟山军主力舰队结束了高丽和倭国的征程,载着胜利与丰硕的战果,顺利归航。 昌国县,如今被舟山军改名为舟山市,已经彻底脱胎换骨。这个昔日大宋治下的小县城,如今在方梦华的领导下,成了东海地区经济、军事和农业改革的前沿阵地。 方梦华站在舟山市南部沈家门大寨的山顶上,俯瞰着脚下层层叠叠的梯田,心中不由得涌起自豪。仅仅一年的时间,岛上的土地从2石每亩的传统产量,跃升至超过5石。大量梯田的开垦和化肥的广泛使用,彻底改变了这片岛屿的面貌。眼前的繁荣景象,正是她推行的农改政策取得的初步成果。 在这场农业改革中,昌国县的地形得到了充分利用,农民们被组织进了「共荣合作社」,通过集体劳动,最大化利用了有限的耕地资源。化肥的使用,更是大幅度提高了农作物的产量,极大缓解了岛上人口增长带来的粮食压力。 陆朝西站在陆家村口,望着一袋袋粮食被小心翼翼地运进村里的共荣社「义仓」,心里五味杂陈。作为这片土地上的老地主,他对这样的场景再熟悉不过。在过去,只有像他这样的地主大户,才有能力储存粮食,在秋收时以低价买入,然后等到来年青黄不接之时再高价卖出,从中谋取巨大的利润。而那些依靠土地谋生的佃户,根本无力进行这种商业运作。他们没有多余的粮食、缺乏储存设施,更没有足够的风险承受能力。 但今天的情景截然不同。村里的小农们居然也能够参与这种储粮行动。这是一个他从未想过的局面。 共荣社的成立使得小农们得以将生产资料共享。他们不再是单打独斗的个体农户,而是通过集体的力量、科学的管理,共同应对市场的波动和自然的风险。这种组织形式,使得曾经一盘散沙的小农有了统筹规划和风险管理的能力。 陆朝西不由得暗自叹息。往日他作为地主可以凭借自己的资源优势与智慧,从佃户们的劳动中轻松获利。那些佃户没有足够的知识和能力来应对复杂的市场波动,也没有储备余粮的资本。每当歉收或市场饥荒,佃户们只能无助地依赖他的施舍,而他则趁机收割财富。 但现在,情势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昔日的佃户们不仅掌握了生产的主动权,他们甚至开始像过去的地主那样进行精明的规划。他们通过共荣社的集体力量积累储备粮,封存在义仓中,清楚地登记每户村民的占股比例。这种管理方法,意味着他们可以共同分担风险,共享收益——哪怕是天灾或市场的动荡,也不再是一个人单独承担。 陆朝西非常清楚,这种变革的意义远不止是粮食储存的改变。这实际上是在动摇整个地主群体的根基。以往,他通过资源的垄断和佃户的无知来维持自己的地位与利益。而现在,小农们依靠组织化的管理和生产资料的共享,已经不再是被动的韭菜。即便他仍然拥有这些田契,这些人也不再能够轻易被他所割取。 「这可不仅仅是经济上的改变啊,」陆朝西暗自思忖着,心中一丝隐隐的恐惧油然而生。「这是在改变整个社会的结构。」 他深知,这样的共荣社不仅仅是一种经济合作的模式,它象征着新的社会力量的崛起。过去地主阶级依赖的垄断与不平等正在被逐渐瓦解,而小农们通过集体行动、科学管理和共享资源,开始夺回自己生活的掌控权。这不仅会影响地主大户的经济利益,更会动摇整个社会中运行千年的权力结构基础。 「若是这股风气蔓延开来,恐怕朝东兄那些地主的日子可就难过了。」陆朝西自言自语,心中隐隐感到一股无法阻挡的潮流正在涌动。 史才,宋朝的昌国县县令,如今成了舟山市的行政主管。在他眼中,这座城市的发展速度超乎想象。作为明州 大地主出身的他,曾亲眼见过大宋境内许多繁华之地,但从未见过一个地方在短短一年内发生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 昌国县的官僚体制早已瓦解,取而代之的是舟山军以军政结合的管理模式。史才身处其中,亲眼目睹着一个新生政权的崛起。他明白,自己已无路可退。自从明教大军占领昌国县的那一天起,他的从贼罪名便再也洗不清了。 史才回想着这一年间所发生的一切。他原本心存侥幸,认为宋廷迟早会组织反攻,重新夺回这片失地。但一年过去了,开封朝廷并没有发起任何实质性的行动。舟山军不仅在岛上站稳脚跟,还通过软硬兼施的手段,迅速将高丽和倭国纳入他们的势力范围,打通了东海的广阔市场。 现在,史才必须做出选择。他知道,自己要么彻底融入舟山的体系,成为这个新兴力量的一员,要么在未来被抛弃,甚至被斩首示众。他没有时间再犹豫了。 「史县令,收成不错吧?」陆朝西缓步走到史才身旁,声音带着一丝揶揄。 陆朝西是昌国县的一名耕读传家出身的读书人,曾与史才在岛上的改良措施上有过多次争论。但如今,陆朝西对于舟山军的改革模式也不得不心悦诚服。 「不错,」史才勉强笑了笑,「今年的收成是个奇迹。这全是因为方大当家的化肥和水利工程。」 陆朝西点点头,看着史才的脸色,轻声道:「开封朝廷早已经拿舟山无可奈何,你还在等什么呢?机会就在眼前。」 史才沉默片刻,随后轻轻叹了口气:「是啊,看来我也该下决心了。」 方梦华回到舟山后,立刻召集各级官员与将领开会。她知道,虽然自己在倭国的行动顺利,但眼前的岛屿还面临着诸多内部问题。如何稳定人心,继续推动农业改革,保持岛上粮食供给的稳定,是她必须首先解决的难题。 会议室内,史才站在众人中间,安静地听着方梦华的讲话。她的声音坚定而有力,充满了对未来的信心: 「我们的目标不仅仅是控制东海的商路,还要通过经济和科技的发展,彻底改变这片海域的格局。舟山不仅是我们的根据地,更是一个实验场。我们将用这里的成功经验,去影响更多的地方。」 史才终于在这一刻明白,方梦华的野心远不止舟山一隅。她想要通过这座岛屿,去影响整个东海,甚至更广阔的世界。而他,已经别无选择。 会议结束后,史才主动走上前,对方梦华拱手道:「方大当家,今后若有需要,史某愿意竭尽所能,为舟山效力。」 方梦华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史相公不必客气,今后还需要你的智慧,来帮我们将舟山建设得更好。」 与此同时,方梦华的东海战略也在稳步推进。通过与高丽和倭国的交涉,她逐步扩大了「明海商会」的影响力,打开了通向东亚和东南亚的贸易路线。舟山的物资不仅满足了本岛的需求,还源源不断地输送到外部市场,换回了财富和资源。 但方梦华知道,随着舟山的崛起,宋廷迟早会采取行动,试图重新掌控这片海域。而她,必须在这之前,做好万全准备。 「接下来的一年,将决定我们的命运。」方梦华站在海边,望着远处的海平线,内心充满了坚定。 她已经在东海的波涛中崛起,但未来的风暴,还远未结束。 第224章 梅岑铁瓷 陆朝西跟着方梦华一路参观着朱家尖岛的梅岑冶金厂。眼前的景象让他感到既陌生又震撼。过去,他是个传统的江南地主,土地和佃户是他权力与财富的来源。但如今,他已经不再是那个依靠土地为生的旧时代地主了。通过股权赎买,他早已成为明海商会的大股东,江南织造厂的董事,甚至不得不接受自己已经变成了一个他过去从不屑一顾的商人。 商人的身份,令他一开始有些排斥。然而随着时间推移,他不得不承认,商人这个身份带来的财富和权力远远超过了他做地主时的极限。江南织造厂的利润和股权估值,轻松超过了他一辈子做地主的积累。而工厂里的机械化生产和新兴女工群体,正以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方式,改写着舟山社会的结构。 「这真是一场巨大的变革。」他暗自想着。 而方梦华站在朱家尖岛梅岑冶金厂的大门口,迎接着朱天权和同济会工匠首领汤铁牛。一年的时间里,这座冶金厂已然焕然一新,成为舟山军工业发展的核心力量之一。朱天权报告了这一年冶金厂的总产量——在漓渚铁矿的配合下,梅岑高炉年产铁675万斤,几乎赶上了整个大宋的铁产量。 「675万斤,确实不少了。」朱天权语气中带着些许骄傲。然而,方梦华心中却清楚,虽然在这个时代这已是惊人的数字,但对她来说,这仅仅是年产3300吨,距离现代工业的产能还相去甚远。 她转身看向厂房,机器的轰鸣声不断传来。经过改造的风车和水车系统,早已不仅仅是用于磨坊,而是成了半自动的锻锤,用于大规模的锻造作业。而通过水泥模具进行批量生产的铁器,已经成为明州的出口商品之一。这一切,方梦华都看在眼里,但她的视线越过了这些繁忙的工匠和机器,思索着更长远的未来。 「用机器制造机器。」方梦华心里默念着这句话。她明白,这意味着什么——这是迈向工业化的关键一步。如果能够真正实现这种大规模的机械化生产,整个社会的生产力将迎来巨大的飞跃。 汤铁牛在一旁述职,介绍着同济会过去一年中的研究成果。他们通过高炉冶炼时的高温控制,成功开发出了一种陶瓷包裹铁器的技术。这项技术虽然还在初步阶段,但汤铁牛对其应用前景非常乐观。 「搪瓷?」方梦华挑了挑眉,「这确实是个有前途的方向,特别是对耐用器具和防腐工艺来说。」 她明白,这样的技术可以应用在从日常生活到军需物资的方方面面。而在这个时代,哪怕是一点点的技术突破,都足以带来巨大改变。 接着,方梦华来到了火铳车间。这是她最关注的地方之一。车间里,工匠们正在忙碌地打造铳管。然而,方梦华很快发现,现有的工艺仍然十分原始——铁皮卷打的铳管,不仅费时费力,质量也不稳定。整个车间年产量仅有几百枝合格的火铳,远远无法支撑大规模的火器化军队。 「目前舟山军只有一支小规模的神机营。」她心中清楚,虽然火铳技术已经开始应用,但距离全面火器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看来,未来一段时间内,我们仍然要依靠冷兵器与金兵作战。」方梦华在心中冷静地分析着。火器固然是未来战争的趋势,但现阶段的技术和产能限制,意味着她必须在传统和创新之间找到平衡。 「但我们不会放弃。」她转头对身边的工匠和军官们说,「继续改进工艺,提升产量。即便现在条件有限,但未来总会属于那些掌握了技术的人。」 朱天权和汤铁牛听着她的指示,连连点头。虽然目前的火器发展还有许多难关要克服,但他们从方梦华的坚定眼神中看到了未来的希望。 这里的原地主朱天权,如今同样不再是昔日的地主身份,摇身一变,成了冶金厂的董事。工匠们通过「同济会」这样的组织,获得了他们从前无法想象的 话语权。更让朱天权惊讶的是,舟山市希望小学的教育体系已经运作了一年,这所学校不仅教孩子们读书识字,还将工匠的理论基础——「科学」——提升到了和儒学同等甚至更高的地位。 「儒学和科学平起平坐,甚至还要让工匠的理论凌驾于士人的经典之上?」陆朝西和朱天权的脑子一时有些转不过来。他们从小接受的教育让他们深信读书人是天生的精英,知识和文化是权力的来源,而如今,似乎一切都在改变。 站在冶金厂高大的熔炉前,陆朝西回想起方梦华背后的三大组织——明海商会、共荣社、同济会。他已经意识到,方梦华的策略并不仅仅是改良经济,她正在重塑整个社会结构。商会带动商业,农民通过共荣社的集体经济摆脱了传统的地主控制,工匠则通过同济会获得了话语权。而在这些组织背后,更深层的变革正在悄然发生。 他仔细思索着这一切,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农工商皆有动作,士呢?方梦华有没有为‘士’留下什么位置?」 从传统的儒学教育中走出的士人,一直是社会的核心。士人不仅掌握着知识和文化,还维系着整个社会的道德和政治秩序。然而在这里,陆朝西和朱天权都没有看到类似于读书会或者士人聚集的组织,反而看到的是义务教育政策下,所有孩子都被送入学校,接受基础教育。而这种全民教育,似乎是要让每个人都成为「士」。 「如果人人都是士,那士人也就不再高人一等了。」朱天权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们终于明白了方梦华的深层意图。她的改革不仅仅是为了改变经济结构,她是要从根本上打破旧有的社会阶层,消灭地主与士人的垄断地位。所有人都能读书识字,所有人都能掌握科学,这意味着士人的传统优越感将彻底消失。陆朝西和朱天权从未听说过古往今来有哪个造反的贼人有如此远大的格局,这不是简单的权力争夺,而是一场从思想、文化、经济、社会全方位的变革。 「方梦华……真是太可怕了。」陆朝西低声喃喃,越想越感到这股变革的力量不可抵挡。是啊,一年内连高丽那种百万户的国家都跪了,他也只能替陆朝东他们螳臂挡车的计划默哀了。 这不仅是农工商的重塑,更是一场思想领域的革命。而最令人不安的是,这一切正在迅速地发生,并且已经开始动摇整个江南的根基。 离开冶金厂时,方梦华再次望向那高耸的高炉烟囱,心中有一丝焦虑,但更多的是对未来的信心。她知道,现代化的脚步已经在这片土地上悄然开始,虽然缓慢,但终将势不可挡。 第225章 调整部署 方梦华站在沈家门大寨的议事厅里,心情复杂。她面前除了第四师师长司徒芳外,还有久未谋面的老将俞道安、裘日新和徐公祖。他们的神情中带着些许不满,显然对自己被冷落了三年心怀不平。 「圣姑教主,」裘日新首先开口,语气中透着一股无奈,「我们这些跟随圣公大哥征战多年的老人,剡县救援战回来之后就被闲置了三年,什么战事都没安排。反而是李天佑这样后来的人,出海到高丽、倭国建功立业,风头一时无两。」 徐公祖点头附和:「我们在台州地界的四座山寨,就这么守了三年,不仅没有机会出战,甚至还被严令不得进攻台州府城。而宋朝那边也没有剿我们,双方就这么对峙着,直到前些日子,我们才偷偷出海,拿下了台州外海的几座岛屿——一江山岛、大陈岛,这才献土于舟山市。」 包完站在一旁,插话道:「这是我的擅作主张,我认为这些岛屿有战略价值,便批准了他们的行动。舟山地界如今发展势头正盛,更多土地总是有好处的。」 方梦华点点头,并没有急于表态,而是让包完继续讲述。 包完解释道:「最近涌入舟山的人口越来越多,明州的象山百姓和贫民潮水般涌入,特别是因为陆朝东在四明山遭遇挫败后,态度恶劣,对待佃户尤为苛刻,导致大量佃户逃亡。有人猜测,陆朝东可能是故意为之,想用这些流民压垮我们舟山军的资源。」 听到这,方梦华心中思索。舟山本就是个有限的岛屿,如今大量流民涌入,必然会导致资源紧张,尤其是住房问题。她曾亲自走访观察过,舟山市与江华租界的情形已极为相似——差不多面积的群岛,人口急剧膨胀,随之而来的便是房价飞涨,原住居民和流民的矛盾也在逐渐加剧。 她走到窗边,望向远方的海天交界处,沉思片刻后转身说道:「本座明白你们的心情,也理解你们的困惑。三年来你们守土有功,但的确没有立功的机会,确实让人心有不甘。但我们必须认识到,当前形势不比当年。我们的目标不仅仅是通过战争扩张土地,而是要通过经济和科技,改变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人。」 她停顿了一下,语气坚定:「至于人口激增和房价上涨的问题,这确实是个严峻的挑战。我们不能让流民问题失控,否则舟山的未来将岌岌可危。本座会尽快召集各部门商议,对流民问题进行疏导和安置,尽可能增加住房供应。同时,也要进一步发展岛上的产业,创造更多就业机会,让这些新来的百姓有生存的空间。」 「包市长,」她转头看向他,「你继续负责岛屿的防务和民生安排。确保这些新收服的台州岛屿能够顺利整合进我们舟山市的版图,特别是要重视那些流民的安置问题。」 包完点头领命,神情凝重:「我会安排下去,确保这些人能安居乐业,不会成为舟山的负担。」 方梦华最后看向俞道安、裘日新和徐公祖:「至于你们,不必担心。接下来会为你们安排新的任务。倭国和高丽,局势依然不稳,我们需要更多的将领守护我们的海上安全,明年北方又有大仗要打。还有,李天佑的功劳不能否认,但你们也有机会建功立业。」 听到这些话,三人脸上稍微放松了些,知道未来依然有机会出战建功。 方梦华在大帐内默然思索,包完的报告依然在她脑海中回荡——舟山日益膨胀的人口问题、江南明教老人们的怨言、流民的引入矛盾,所有这些都像层层波浪般涌来,而她必须要找到应对之策。舟山与宋朝只有一水之隔,流民中潜伏着不怀好意的探子是毫无疑问的事实。她不能让这座正在崛起的岛屿陷入内乱和动荡。京东绿林会的行动、济州岛北海道引入北方移民的计划,的确引发了舟山民间的怨言。这些来自江南的明教老人们心中不满情绪逐渐积聚,认为她偏袒北方外人,甚至怀疑她引进不信明 教的「北佬」是否会削弱本地明教势力。 方梦华接着看向包完,补充道:「你说得没错,舟山涌入的流民中可能有不少探子,尤其是来自蔡京和陆朝东的势力。这些人若留在这里,终有一日会成为我们的隐患。我们必须将他们安置到更远的地方——东海对面的琉球群岛。那里足够遥远,他们与中土隔海相望,再也无法轻易传递消息。但我们不能忽略北方的战略布局。京东绿林会已经前往济州岛开拓,而明海商会的杨八叔也在河北招募移民,准备迁徙到北海道。这些事情舟山民间早已知晓,但民间怨言不小,尤其是江南的明教老人们,他们觉得我们偏爱‘北佬’,不信明教的人涌入新辟疆土,使得他们觉得自己被边缘化反而只能挤在小小舟山了。」 包完脸色沉重,点头说道:「确实,民间的议论颇多,甚至有人质疑教主的决策。」 方梦华轻叹一声,神色冷峻:「他们看不到更远的未来。南方的土地有限,单靠江南之地无法支撑明教的复兴。而且这些流民无论来自何处,只要安置得当,归心向我,便是我们未来的力量。我要的不是一时的眼前利益,而是能够抗衡宋廷、金虏的长期发展战略。」 大厅里一片肃静,所有人都在思索她的话。 她心中明白,这些不满源于舟山内外局势的紧张。尤其是大量流民涌入后,原有的资源和利益分配受到了冲击,舟山已经成为一个人口迅速膨胀的群岛,随时有可能爆发内部矛盾。而流民中潜藏的陆朝东、蔡京等宋朝势力的探子更让她担忧不已。与宋朝一衣带水隔海相望,往返舟山传递情报过于方便,稍有不慎便会带来致命的威胁。 「包市长,」方梦华打破了片刻的沉寂,语气中带着决断,「你说得对,这些流民确实是个隐患,不能再让他们留在舟山岛上继续积压。本座决定,将他们安置到东海对面的冲绳岛,让他们远离江南的宋朝势力。那里与大宋隔着一大片海域,他们只能依靠我们生存,再无别的选择。」 包完点头,神情中流露出赞同。他知道这是方梦华常用的策略:以新地作为流民安置区,逐步消化这些不安定的因素。 「俞道安,」方梦华转头看向这位老将,眼神中多了一分信任,「你将担任第一师师长,带领你的人出征琉球群岛,开始南扩计划。裘日新和徐公祖,你们将分别统领团部。不要小看这场战役,琉球群岛必须迅速拿下,拖延只会让我们暴露更多弱点。目标是彻底征服琉球群岛,将这些流民安置到新辟之土上,让他们与宋朝划清界限,不能再让他们有任何二心。」 俞道安目光一亮,虽然三年未有大战可打,但他早就憋着一股劲儿。如今终于能带领大军南下开疆拓土,这无疑是个绝好的机会。虽然心中已有预感,但真正听到方梦华亲自任命他掌管第一师时,仍然感到一阵激动。第一师的名号早已被搁置许久,自石生部离去重建西路军后,第一师的番号再未启用,而如今这个重担终于落在了他肩上。 他立刻抱拳道:「教主,」俞道安沉声道,「我定不辱使命。」 方梦华接着道:「俞师长,这次行动不仅仅是简单的征服琉球群岛。你要做的是将那里的岛屿纳入我们的版图,建设海军基地,开辟新的贸易路线,让琉球成为舟山在南方的桥头堡。这样一来,我们在东海和南海的影响力便能稳步扩大。」 俞道安再次抱拳:「属下明白,此次必定全力以赴。」 「但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简单,」方梦华接着说道,目光中闪过一丝深思,「毕竟你曾是吕师囊的副手,福建南路军那边的情况我们不能忽视。尤其是如今吕师囊被福建官军和范汝为的叛军夹击,处境极为艰难,我必须知会他此事,以免引发误解。」 随后,方梦华又看向叶九姑,神色温和了些许:「叶九姑,妳的回春营已经训练了一年,身手精 湛,本座需要妳带领回春营前往福州太姥山,支援吕师囊的南路军。吕师囊目前被福建官军和范汝为的叛军两面夹击,形势十分艰难。妳此行不仅是为了军事上的支援,也是为了表明我们的态度——我们不会忘记当初一起奋战的盟友。」 叶九姑听闻此言,双目含泪,激动地说:「多谢教主成全!我一定会带领回春营全力支援吕师囊。哥哥叶金豹在武夷山的惨死让我痛心不已,我这次去太姥山,就是要为他复仇。」 方梦华轻轻点头,安慰道:「叶团长的牺牲本座也十分痛惜。但这场战斗并非仅仅是为了复仇,而是为了我们的整体战略。吕师囊的南路军若能坚持住,我们在福建的据点便不会轻易失守。」 包完点头赞同,方梦华这个安排无疑是双重保险,一方面缓和了与吕师囊的关系,另一方面让叶九姑在前线获得更多的战斗经验,为日后她在舟山或更广阔的战场上承担更大的责任做准备。 「我明白了。」包完答道,神色沉重而坚定。他意识到,舟山的未来不仅在于如何扩张,更在于如何巩固现有的局面,将这些潜在的威胁转化为助力。 「另外,」方梦华继续说道,目光从包完身上移向帐外,「关于内陆的情况,我们也不能掉以轻心。如今我们虽然占据着岛屿,但内地的力量始终不可忽视。蔡京和陆朝东这些人在暗中不断使坏,我们需要时刻保持警惕。」 俞道安、裘日新、徐公祖三人互相对视,深知这场大战已经开始在暗潮中涌动,而他们将是这场局中的重要棋子。 说罢,她挥手示意会议结束,众人各自散去准备任务。 方梦华站在窗边,凝视远方的大海,心中暗自思索。征服琉球、移民北海道、支援吕师囊……每一个战略决策都如同一颗棋子,若能成功,她的海上霸权将在东海和南海稳固。然而,眼前的局势远没有表面那么简单,暗流涌动的势力、复杂的内外矛盾,令她倍感压力。 方梦华最终走到帐门口,望向远方的大海。波涛翻涌,像是预示着未来的风暴。 「时间不多了,做好准备吧。舟山的未来,将从此刻开始。」 方梦华走出议事厅,抬头看了看天空,海风吹来,带着些许咸湿的味道。她知道,面对不断膨胀的舟山,未来的挑战只会更多。但她心里清楚,只有坚持科学发展和社会进步,才能让这座海岛真正成为东海上的明珠。 第226章 马扩南说 和州(马鞍山对岸),长江北岸的重镇,距离明教西路军的地盘不过一江之隔。新任防御使马扩站在和州城头,眺望远处的群山,他的目光穿透了滚滚长江,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些零星分布的明教据点。明教的力量正在江南逐渐恢复,而自己这次奉旨出使,不仅要探明情势,还要将明教这一股异端势力扼制在萌芽状态。 经过数日的探查和打探,马扩掌握了西路军的防守部署:帮源洞由方成英营部把守,昱岭由倪从庆师部把守,乌龙岭由石生率军部直属团把守,灵山峒由吴邦团部把守,石室山由邓天雄营部把守,怀玉山由霍成富团部把守,伙山由陈箍桶师部把守,九华山由朱言营部把守。 石生和倪从庆专注恢复歙州和睦州民生,兵力相对薄弱,而各个山头分别由不同将领把守,形式上坚固,但内部并不团结。马扩尤其对方梦华麾下的将领朱言产生了兴趣。这位曾经因为纵部劫色而与方孟花产生龃龉的将领,或许正是自己此次出使中的突破口。 马扩冷笑了一声,将掌握到的情报整理好,细致地写在奏折中。他在心中已预料到,朱言的不满和积怨正是打开西路军防线的钥匙,时机成熟时,这把钥匙将撬开整个明教的防御。而征剿京东绿林会时游说贾进和张仙立下奇功,赵佶对自己寄予厚望,才特意加封自己为和州防御使,更是派遣自己去处理如此关键的任务。 马扩离开城楼,命令下属安排船只,准备南下。他知道西路军的将领之间有着明显的矛盾,尤其是朱言,他与方梦华的恩怨深重。几年前,朱言在方腊起义中趁攻破杭州之机,煽动部下四处劫色,而方孟花竭力制止。在那次冲突中,朱言当面羞辱了方孟花,甚至言语侮辱,直指她的女性身份,并扬言若不是顾及方腊面子,他早就把方孟花视作肉鸡对待。此事传开后,朱言在方梦华麾下始终未得重用,但他顽固的性别偏见却从未改变。 「朱言,这种人只要稍微挑拨一下,就可以让他成为一个弃子,」马扩喃喃自语,脑海中浮现出自己接下来的计划。 不久之后,马扩登上了一艘小船,江风吹拂,他披着一件黑色的斗篷,表情冷峻。此次,他不仅要了解西路军的内情,还要开始筹划如何分化瓦解这支看似坚固的力量。尽管明教西路军在民生上有所建树,但内部的裂痕显而易见,尤其是像朱言这样对方梦华怀有敌意的将领,正是可乘之机。 船队沿江而下,马扩一路仔细观察江南的各个村镇。在这一片富饶的土地上,西路军表面上虽无大动作,但实际上他们正在默默恢复元气。石生和倪从庆在恢复民生方面颇有作为,百姓的生活得以改善,这使得西路军的根基更加稳固。但与此同时,军中的裂痕却让马扩看到机会。 夜晚,马扩在船舱中安静地研读他从属下探得的西路军分布图。他的手指在图上轻轻划过石室山、乌龙岭和九华山,最后停在了朱言所在的九华山。他知道,这个人将是他的突破口。 马扩抬头看向舱外的月色,眼中闪过一丝冷光。方梦华可以在东海建立她的海上霸权,但在这江南的群山中,她的权威并不是不可撼动的。 几天后,马扩抵达了距离明教西路军控制区不远的边境小镇。他打发了随行的军士,只带了几名亲信,秘密进入了九华山下的一个小村庄。在这里,他约见了朱言。 夜色沉沉,朱言带着几名心腹来到村中一座废弃的庙宇。他满脸疑惑,不明白为何宋朝的使者要私下约见他。而马扩则早已在庙中等候,他的脸庞隐藏在斗篷下,只露出锐利的眼神。 「朱头领,久仰大名,」马扩轻声道,语气中带着一丝讽刺,「听说您与方妖女有些过节?」 朱言冷哼一声,眼中闪过一丝愤怒,但他并未多言,只是冷冷地看着马扩。 「我明白您的处境,也知道您心中的怨气。方梦华 再强,也不过是个女人。而您,堂堂九华山的守将,何必屈居人下?」马扩故作轻松地说道,言语间透露出挑拨的意味。 朱言的拳头紧握,但依旧保持沉默。 马扩轻笑了一声,继续道:「大宋不可能永远容忍明教的存在。迟早有一天,大军南下,灭掉这些乱党。我今天来,是想给您一条活路。」 「什么活路?」朱言冷冷问道,眼中露出一丝警惕。 「我可以向朝廷保荐您,只要您愿意投降,官家会赦免您的罪行,甚至给您高位厚禄,」马扩压低了声音,「但前提是,您要为朝廷效力,做出一些贡献。」 朱言的眼神闪烁不定,似乎在权衡其中的利弊。 马扩看准时机,趁热打铁道:「您一直想摆脱方梦华的压制,不是吗?现在就是机会。只要您愿意,我可以帮您在朝廷中谋得一席之地,甚至比现在的位置高得多。」 朱言沉默了片刻,终于点了点头,「好,我愿意。」 马扩微微一笑,心中暗喜。 朱言的反叛计划从那次和马扩的会面后开始酝酿。他心中早已有对方梦华的不满,自从杭州城破后那场冲突,朱言就意识到自己在方梦华的眼中不过是一个不受重视的粗人。他内心的自尊被一个「只能蹲着尿尿的玩意」践踏,更让他感到屈辱的是,她居然让昔日副手吴邦和邓天雄制约他的地位。马扩的承诺犹如一根火柴,点燃了朱言心中早已堆积的野心与怨恨。 九华山的士兵们仍然保持日常的训练和巡逻,然而在暗中,朱言已经开始秘密会见一些亲信。他挑选的这些人,都是对方梦华心存不满的将士,或是对当前明教的混乱局面心生厌倦的老兵。 「时机快到了,」朱言在一次密会中说道,「我们不需要为姓方的效死命。她不过是一个依靠方腊兄长之名才能掌权的女人。现在,我们有更好的机会。」 一名亲信疑惑地问:「朱老大,宋朝真的会信任我们吗?投降后我们能得到什么?」 朱言冷冷一笑,拍了拍手中马扩送来的金帛,「和州马防御使已经答应了,朝廷会赦免我们的罪行,只要我们愿意帮助他们铲除明教。他们需要我们,而不是方妖女。你们担心什么?」 士兵们面面相觑,有人开始动摇,有人却仍然心存疑虑。朱言没有再解释,他知道,只要有足够的人跟随自己,反叛就能成功,而那些怀疑者将不重要。 七月的夜晚,九华山上一片寂静。朱言站在山顶,望向远处星光微弱的天际。他的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感——兴奋、焦虑、还有一丝不安。叛变总是一条危险的道路,他清楚这一点。即便他已经拉拢了部分亲信,也秘密与宋朝的马扩达成了协议,但要真正成功,他仍需要策划得更为周密。 他知道,方梦华对自己怀有戒心,因此他必须迅速行动,不给她反应的时间。 朱言最后一次检查了自己的计划:他会在九华山的各个关键据点安排信任的士兵,在石生派来的信使抵达时,他们会立刻发难,将信使软禁并宣布与明教决裂。他还会派出使者与马扩联络,请求宋朝的大军配合,压制其他不愿意跟随他的山头。 所有的一切似乎已经准备就绪,朱言的心中有了一丝自信。 此时,驻扎在乌龙岭的军长石生已察觉到朱言的动向。作为西路军的核心指挥官之一,石生手握重兵,深知朱言的反骨。石生派人严密监视朱言的一举一动,但碍于对外形势不稳,暂时没有采取过激行动。 朱言计划在九华山举办「盟誓大会」,邀请几位山头领袖,企图通过拉拢部分将领来壮大自己的势力。这一切没有逃过石生的眼线。就在盟誓大会的前夜,石生秘密派遣精锐部队潜入九华山外围,将山口封锁,切断朱言与外界的联系。 次日,朱言正在大会上激昂陈词,煽动着众 人背叛方梦华之时,突然四周传来激烈的厮杀声,朱言才意识到自己已被包围。 「马扩呢?他不是答应会派援军吗?」朱言咬牙切齿,愤怒地咆哮。 但此刻,宋朝的大军在北方忙于应对金国的进犯,根本无暇顾及江南的小小叛乱。朱言的希望彻底破灭。 石生的部队已包围了整个山寨,朱言意识到大势已去,但依然不甘心投降。他拔剑自卫,妄图突围,但面对石生的重兵压境,他的部下纷纷倒戈,最后被石生亲手抓获。 朱言被押解到乌龙岭大寨,他的叛乱不仅未能成功,还加速了他的覆灭。石生当机立断,将朱言斩首以儆效尤,并将他的首级送往西路军各地,以示忠诚与肃清内部的决心。 叛乱平息后,石生立即向方梦华报告了整个事件,确保了西路军的稳定。而朱言的叛乱,最终成为他短暂而惨淡的人生终点,未能改变西路军的整体格局。 与此同时,马扩得知朱言叛变失败的消息后,陷入了短暂的沉思。他本以为这次叛乱可以轻松地撼动明教的根基,没想到西路军的反应如此迅速而致命。 「看来,姓石的比我想象的更难对付,」马扩喃喃自语,但他并未因此退缩。他知道,这次只是试探,真正的博弈才刚刚开始。 第227章 澎湖献宝 宣和六年七月,加封武功大夫的马扩乘着夜色到达武夷山。山寨在夜里显得静谧而又暗藏凶险,山风从竹林间吹过,似乎每一片树叶都在窃窃私语着什么。马扩带着使者的使命前来,心中却早已对范汝为的「招安」了然于胸。范汝为,作为一个福建本地的私盐贩子,虽然一度投靠了吕师囊,但其本质是一个有自己野心的草莽领袖。在吕师囊南征福建期间,范汝为借机稳固自己的势力,而当南路军将领们返回浙江述职时,他趁势反叛,控制了武夷山大寨。 马扩进入大寨后,范汝为亲自迎接,两人寒暄几句,便入内议事。范汝为的脸上挂着恭敬的笑容,似乎真心归顺朝廷。他表示,愿意挂上一个邵武军团练使的名号。但他所统领的武夷山大寨及其麾下的势力,仍将保持独立,不会真正接受开封的直接调遣。 马扩知道范汝为的心思,心里冷笑。这不过是范汝为的一种保全之策,用来在朝廷与吕师囊之间维持平衡。马扩心里明白,范汝为的这些小聪明终究难逃一死,待朝廷解决了吕师囊,这些余孽都将在肃清的过程中一一被铲除。但此刻,朝廷尚未有充足的力量南下平定,马扩也不得不暂时与范汝为虚与委蛇。 「范团练的忠诚,我会如实上奏圣上。」马扩微笑着说,「但切莫让朝廷失望,毕竟,今后开封对武夷山的倚重将是决定您未来命运的关键。」 范汝为点头称是,心里却冷静得很。双方心知肚明,这是一个暂时的妥协,各取所需而已。 从武夷山下来后,马扩立即与泉州水师指挥使郑世昌一同前往澎湖。澎湖群岛,这片目前不在大宋疆域内由风暴与海盗横行的化外地带,如今是少庄主陈宇的地盘。陈宇以「义庄」之名经营着澎湖海域,暗中却控制着福建近海的海盗势力。这一次的见面,对于马扩来说,更是一场心理博弈。 船只靠岸,陈义庄的侍卫早已在码头等待。陈宇,这位年轻的少庄主,气度不凡。他笑着迎接马扩与郑世昌,言谈间流露出不输朝廷官员的从容与风度。 寒暄之后,三人进入庄内,正题缓缓展开。 马扩率先开口:「陈少庄主,如今东海局势动荡,魔教方妖女已在高丽与倭国一带活动,朝廷希望能与义庄共同对抗外敌,确保南海与福建的安宁。」 陈宇心中早已有了定策。他得知方梦华即将南下琉球群岛的消息,便意识到她的势力扩张迟早会触碰到自己的利益,而双方迟早有一战。尽管如此,陈宇并不打算在此时与方梦华正面冲突。 「马大人,方教主的确是个劲敌,但在下闲云野鹤无意仕途。然而,御敌保国,义不容辞。」陈宇微微一笑,「只要方教主的势力不能越过澎湖,我自会守住福建与广南沿海的大门,确保大宋不会失去海洋。」 马扩点头,陈宇的答复在他意料之中。事实上,他此行的目的不仅仅是为了确保海防,而是希望通过与陈宇合作,牵制住方梦华的势力,使宋朝在东南海域获得更多缓冲。 「有陈少庄主在此,朝廷自是放心。」马扩的笑容不变,但心里却已暗暗警觉。他察觉到陈宇的态度与方梦华相似,表面上顺从,实则暗中有自己的打算。更何况,陈宇手下的「海盗」势力日益壮大,早已超出了寻常的民间武装。 郑世昌在一旁听着,也感到事情不太对劲。他虽然是泉州水师的指挥使,但面对陈宇的实力,也不得不有所顾虑。若陈宇暗中与方梦华联手,恐怕南海的局势将更加难以控制。 马扩和郑世昌在庄内已经与陈宇寒暄多时,眼看着天色渐晚,陈宇便起身道:「马相公,此次远道而来,寒舍无以为报。小子虽无意官场,但身为义民,也当尽些绵薄之力。」他微微一笑,转头对身旁的仆从吩咐,「将那件宝物取来。」 片刻后,仆从呈上一个精致的木盒,盒内静静躺着一支形状奇特 的黑色圆筒材质非金非木。陈宇取出这支器物,递给马扩,故作神秘地说道:「这是我偶得的奇宝,能吸收日月之精华,夜间能发出强光。此物不仅能照明,更能避邪镇魔,延年益寿,乃是不可多得的宝物。大人若是带回京中,必能让圣上大开眼界。」 马扩接过这支「法宝」,心中虽感诧异,但手中的确感到这器物不同寻常。乍一看,这支(太阳能Led手电筒)虽然形状古怪,但造型精巧,显然不是寻常之物。听到陈宇提到「日月精华」,他不禁多了几分敬畏,心想陈宇或许真有些隐秘手段,毕竟澎湖这些年来海盗横行,他能在此地扎根,恐怕不止依赖人力。 「此物当真如此神奇?」马扩小心翼翼地问道。 陈宇笑而不语,只示意仆从轻轻按下手电筒的开关,刹那间,一束耀眼的光柱破空而出,点亮了昏暗的房间。仆从轻轻一转,光束便随之调整,或宽或窄,随意操控。 马扩目瞪口呆,看着这从未见过的光芒在房间内闪耀。他顿时意识到,这绝不是凡品。虽然不懂这其中的原理,但他深知,如果将此物进献给赵佶,定能博得官家的欢心。 陈宇见状,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却故作谦虚:「这宝物并非凡品,乃天赐之物,白日吸收日光,夜晚则能施展神威。若大人不弃,愿将此物献上,为朝廷尽绵薄之力。」 马扩连声称谢,心中已打定主意要将此物带回京城。他暗自思量,此宝一献,自己的官位必定能更上一层楼。 回程的路上,马扩与郑世昌讨论此次会谈的结果。马扩看着海面,神色凝重:「陈宇此人深不可测,虽口口声声效忠大宋,但若方梦华真的南下,恐怕他不会袖手旁观。」 郑世昌点头赞同:「义庄的海盗势力越来越强,若不提前控制,恐怕将来会成为大患。」 「正因如此,我们必须尽快行动。」马扩沉声说道,「若是能够引发方梦华与陈宇之间的冲突,便可坐收渔利。」 此刻,海面上波涛汹涌,马扩的眼中透出一丝精光。他明白,朝廷的力量不足以同时应对方梦华与陈宇,但若是利用他们的矛盾,便可以稳固大宋在南海的地位。 数月后,马扩回到了汴京。他带着陈宇赠送的「法宝」,以最快的速度进入宫中觐见赵佶。 赵佶自登基以来,对奇珍异宝、异闻奇物格外痴迷。马扩上前叩首,将「法宝」恭敬地呈上,并一一描述其神奇之处:「陛下,此物乃澎湖陈义庄少庄主陈宇所献,名为‘日月精华光柱’,能昼吸日光,夜放神威,照亮四方。且有避邪镇魔之功,实为天下奇物。」 赵佶一听,眼前顿时一亮,迫不及待地示意内侍点亮「法宝」。随着开关的按下,强烈的光束顿时在殿内闪耀,几乎让人无法直视。 「果然神奇!果然神奇!」赵佶连声称赞,眼中满是惊奇与欣喜。如此明亮的光柱,他从未见过。心中暗暗感叹,澎湖这片偏远之地竟能出如此奇人,陈宇确实非凡。 赵佶一时龙颜大悦,笑道:「马卿此番辛劳,不仅为朝廷招降了范汝为,还献上如此珍宝,实在有功!」 说罢,赵佶立即下旨加封马扩为「武德大夫」,并赏赐金银绸缎,同时赐陈宇家十万贯钱,以表感激。澎湖的陈义庄瞬时成了朝廷眼中的「海上义民」,马扩也因这一奇物在朝廷中名声大振。 然而,马扩心中暗自思忖,陈宇的背后势力绝不简单,此次进献宝物固然讨得了官家的欢心,但他知道,真正的权力博弈才刚刚开始。 第228章 福建局势 宣和六年五月,保义郎李振双手合十,站在白塘洋尾的旧祠堂前,虔诚地向神龛上供奉的妈祖神像叩拜。海风从洋尾港的方向吹来,带着淡淡的咸味,将李振的思绪带回到几个月前他在东海经历的那场风浪。在风暴中,绝望之际他祈求妈祖庇佑,意外遇到了「白莲圣女」手下的妈祖嫡派传人陈十四娘娘,也是明教中的重要人物。那次相遇彻底改变了他对信仰与命运的认知。 随着陈妙贞的「显灵」,兴化军一带的明教信仰开始悄然渗透。原本仅限于吕师囊南下外来少数信徒之间的教义传布,因着李振的归来和他在东海遇险时获得的「神迹」广泛流传,白塘洋尾的祠堂很快成为当地百姓心中的圣地。而明教的影响力也迅速提升,与当地原有的妈祖信仰相互交融,使得妈祖逐渐被视为明教中的守护神灵,教义中神秘的力量和妈祖的神话不谋而合。 在李振的倡导下,随后半年间当地百姓积极筹资修缮妈祖庙,「白莲圣女」俨然还在妈祖神格的上位。整个兴化军一带,信众们纷纷赶来参与重建,信徒队伍不断壮大,明教与本土宗教相结合的现象愈发明显。 在这一背景下,九仙山上的黄昊也被迫作出决定。随着明教在福建沿海地区影响力的扩大,黄昊感受到了来自方梦华势力的巨大压力。他深知,若不做出明确表态,九仙山可能会被卷入日益复杂的政治局势中。而在地方绿林力量不断涌动的情况下,黄昊选择继续与呂师囊结盟。这不仅是出于对吕信陵的信任,更是对未来可能面临的明教扩张势力的防范。 十一月初叶九姑带领着回春营的女兵们,穿过福州北部的山道,终于抵达了太姥山的大寨。大寨内弥漫着紧张的气氛,南路军将领们正在为接下来的战局作部署。自范汝为反叛以来,福建局势日益复杂,南路军的力量受到多方夹击,尤其是范汝为在武夷山建立的根据地,已成南路军的一大心腹之患。 叶九姑望着眼前的寨门,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自从哥哥叶金豹在武夷山惨死后,她便一直希望能为南路军出一份力,也算是为哥哥复仇。如今,带着方梦华的指令和部署,她觉得自己肩负的责任更加重大。 寨门前,南路军的士兵们见到回春营的旗帜,立刻引领她们进入大寨。吕师囊早已得知叶九姑的到来,他和童古、童训、梁拜明、冷云等几位将领一同站在营中等待,面色凝重。最近几个月,范汝为的反叛让南路军的局势越发艰难,尤其是叶金豹被害后,军中士气也受到了一定影响。 叶九姑与南路军各将领会面后,带来了方梦华的最新指示与东海的局势报告。她详尽描述了方梦华在东海的部署,包括对倭国和琉球群岛的扩张计划,如何利用这些海外据点安置流民,以及舟山群岛的防卫策略。 叶九姑快步走到吕师囊面前,行礼道:「吕护法,教主已经在东海稳步推进,」叶九姑语气坚定地说道,「方教主计划南扩,占领琉球群岛,并逐步控制东海的海上贸易通道。未来,我们将继续巩固东南沿海的防线,确保宋廷的力量无法渗透进来。特派我带回消息,请您指示。」 吕师囊点了点头,示意她入座。「叶姑娘辛苦了。快快请坐,与你同行的女兵们也去休息片刻吧。今日这风雪虽未彻底降下,但寒意已重,别让将士们受凉。」呂师囊脸上露出沉思的神情。「目前福建的局势不容乐观,」他语气沉稳地说道,「范汝为的势力不断扩张,建州官府又试图招安他们,一旦他们结成同盟,我们的处境将更加艰难。」 叶九姑答应了一声,但神色依旧严肃,径直开始汇报:「方教主已经决定加快南扩计划,目前舟山地区已经安置了大量流民,但流民中混杂了不少来自陆朝东和蔡京势力的探子。教主打算将这些流民迁往东海对面的琉球群岛,彻底与宋朝的间谍网络隔绝。而最南面的大琉球岛跟福建路隔海相望。」 吕师囊闻言微微点头:「此举确实稳妥,舟山的地理位置接近宋朝腹地,探子混入流民中确实不利。只是眼下我们在福州北部的形势危急,范汝为那叛贼聚集了大军,若不尽早解决,恐怕难以腾出手来支援方教主的南扩计划。」 叶九姑继续说道:「正是因此,方教主派我带回回春营和随船军需物资,同时准备支援南路军应对范逆叛乱。教主认为,现在范逆的势力虽大,但内部并非铁板一块。他与手下头领之间有利益冲突,而宋廷也在暗中试图招安他。因此,教主希望吕护法可以利用范逆内部的矛盾,进行分化打击。同时,教主派遣了更多的资源前来,支援南路军的粮草和物资供应。」 吕师囊沉思片刻,抚摸着胡须说道:「方教主所见深远,范老瘪虽然势大,但他依靠的是地方豪强和绿林势力,这些人难以长久团结。若我们能够从内部击破他的联盟,或许不必陷入长久的消耗战。」 童古上前一步,面露忧虑:「但范老瘪如今已集结四万之众,单凭我们南路军现有的兵力,恐怕难以应付如此庞大的敌人。」 梁拜明则插话道:「我们或许可以先行骚扰,打乱他们的后勤和组织,再寻找机会夜袭。就像吕护法之前的战术那样,火攻和夜袭对于范老贼这样的大部队是最有效的。」 童训接着说道:「我们在武夷山的夜袭虽然造成了他们不小的损失,但那只是暂时的,我们必须尽快做出反击,否则他们的力量会越来越强大。」 冷云此时也发言道:「叶姑娘带来的回春营可为我们提供后勤保障,方教主的支持使我们更有底气。若我们能切断范老瘪的粮道,再联合福建的其他绿林势力或宋廷中的保守派,范逆的联盟不攻自破。」 叶九姑听后,点头表示赞同:「正是如此。方教主的意思是,我们要充分利用这段时间,通过游击战术和心理战,逐步削弱范逆的势力,让他在内部矛盾和物资匮乏的双重压力下崩溃。」 吕师囊思索片刻,坚定地点了点头:「好,就按照方教主的计划进行。我们不能坐以待毙,而是要主动出击,打乱范汝为的布局。同时,我们要继续加强与福建其他绿林势力的联系,尤其是九仙山的黄昊,他的态度至关重要。」 叶九姑起身,郑重地说道:「九姑愿意带回春营协助南路军,一同对抗范逆,誓为金豹报仇!」 吕师囊感叹道:「有妳这样的巾帼英雄助阵,我南路军必能克敌制胜。我们齐心协力,一定能够扭转战局,重振南路军的声威!」 叶九姑默默地听着这些分析,然后说道:「方教主已经指示我们,必要时可以从东海调遣兵力前来支援。同时,她认为当前最重要的是稳定我们在福州的根据地,尤其是与九仙山的黄昊保持密切联系,确保他不会倒戈。」 呂师囊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决断的光芒。「我们必须加快行动,不能再让局势失控。九仙山的黄昊虽然暂时站在我们这边,但若是福建继续动荡下去,他的态度恐怕会改变。我们需要在范汝为彻底壮大之前,采取更加积极的措施。」 大帐内的气氛因叶九姑的到来和方梦华的部署,逐渐从沉闷转向坚定。南路军的将领们相继发表意见,商讨细节。范汝为的叛乱虽然声势浩大,但吕师囊和方梦华的联合部署,似乎为南路军带来了新的希望。 天色已晚,帐外的寒风卷起了层层枯叶,但大帐内的热烈讨论却预示着一场新的反击即将展开。 叶九姑望向远处的太姥山山脉,心中暗自思索着方梦华的战略。她知道,未来的战斗将不再仅仅局限于福建,而是更广泛的海陆对决。方梦华在东海上的扩张,以及南路军在福建的斗争,最终都会汇聚成一场波及整个江南和东海的大战。 第229章 舟山新一师 永乐五年十月廿四,俞道安策马而行,身后跟随着浙东留守师的两名团长裘日新和徐公祖。温州的晨雾尚未完全散去,俞道安的思绪却早已转向即将展开的新一轮行动。自从方梦华下令将他调任舟山军第一师师长以来,他就一直在筹划如何重新整编队伍,为即将南下征服琉球的行动做好准备。 俞道安站在温州城外的临时军营前,望着远处连绵的山脉,心中已然有了打算。他深知当前局势紧张,舟山军正要远征琉球群岛,东南沿海的局势也愈加复杂,尤其是随着宋廷和明教势力的角力逐渐明朗,浙东的战略地位愈发重要。 到达温州城外的连锁山寨后,俞道安先是召见了负责留守的两位老伙计——吴十一和许义。他们自方腊失败后一直镇守此地,与宋朝台州温州府城形成微妙的对峙局面。俞道安知道,这些忠诚的老伙计虽然战功卓著,但岁月的消磨和长时间的战斗空窗期,已使他们的部队显得有些疲惫不堪。 「吴团长,许团长,」俞道安拱手行礼,语气恭敬,「教主有令,我将带领浙东留守师部分精锐编入舟山军,第一师即将成军。我会留下你们各自的一团继续镇守温州和台州各寨,以确保与官军对峙的稳固局面。」 吴十一微微皱眉,沉声说道:「俞师长,这么做会不会削弱我们在温州的防守力量?宋朝虽然这几年没大动作,但若我们一旦疏忽,难保他们不会趁虚而入。」 俞道安点点头:「吴团长所言极是,然我们目前的战略重心已经不在陆上,而是东海。教主的命令非常明确,未来我们将以海上扩张为主,陆上的防守由你们坚守即可。而我此次前来,是为重新整编,并吸纳新兵员,尤其是那些愿意随我们征服琉球群岛的精锐。」 许义则笑道:「俞师长既有全盘计划,我等自然照办。我们老了,还是留在温州看守山寨更为妥当。」 「吴十一、许义,你们两人暂且分守温州和台州的连锁山寨,负责稳固浙东的局势。」俞道安平静地下达命令,他的语气坚定,神色中透出一股决断力。 吴十一抱拳道:「遵命,俞师长!」 许义也点头称是,随后两人领命而去。俞道安微微一笑,知道两位老将已经接受了安排。 俞道安并未松懈,目光转向一旁的裘日新和徐公祖,这两位忠勇善战的团长此次被他重新编入舟山军,组成第一师。这支军队将成为未来东南沿海的防御支柱,肩负起守护琉球和东南海域的重任。 「裘日新、徐公祖,舟山军第一师重担在肩,尤其在方大当家不在的时日里,你们二人更须多加防备。此次重整后,招募新兵,补齐编制,确保战斗力。我们没有退路。」俞道安目光如炬,语气中带着几分紧迫感。 「明白,俞师长。」裘日新和徐公祖同时点头,他们知道,接下来的战事绝不轻松,尤其是在远征期间,舟山军的每一步都至关重要。 裘日新和徐公祖两部开始招募新兵。为了尽快补齐编制,俞道安决定从各个山寨挑选年轻有为的兵员,同时广泛号召民间志士加入舟山军。这一举动很快在温州和台州两地引发了热烈的响应,尤其是那些看到了明教势力日渐强大的年轻人,纷纷前来应募。 就在舟山第一师整编即将完成时,俞道安在台州大陈岛接到了一个不速之客的拜访。 「报!济南罗家庄的罗勇前来拜见俞将军!」一名亲兵来报。 俞道安眉头一挑,罗勇这个名字他自然不会陌生。罗勇是齐州罗家庄太公的江湖义子,曾在北方京东绿林会与宋军作战,后来方梦华亲自率队跟其从济南府救出罗家家眷。虽然罗勇当时年纪尚轻,但据说在绿林中已经颇有威名。 正当众人准备迎接时,一道熟悉的身影从帐外走了进来,身着一身简朴的黑色劲装,脸上满是风尘仆仆的痕迹。俞道安抬头一看 ,果然是罗勇。 罗勇快步走到俞道安面前,抱拳向俞道安行礼,语气沉稳而坚定:「俞师长,罗勇请命,愿领一团,随舟山军东征西讨。我罗勇虽出身北方,但对方大当家感激不尽。当日她从济南救我一家,今日我来此是想带一团兄弟,加入第一师,随你出海征战。」 俞道安一愣,随即微微点头。他对罗勇的英勇事迹早有耳闻,尤其是在齐州一战后,罗勇的忠勇之名已经传遍了整个绿林会。然而,俞道安并未立即表态,他目光扫过罗勇,沉吟片刻后问道:「罗勇,你的决心我明白,但你可知,这次若领团作战,责任重大?如今东海势力复杂,若稍有不慎,便是满盘皆输。」 罗勇双眼炯炯有神,语气坚定:「师长放心,我罗勇誓为舟山军效力,绝不负众望!自从方大当家亲冒矢石闯齐州救我罗家一门,我罗勇便与舟山军生死与共。今日,我更愿以性命担保,若有半分退缩,甘愿领死。」 俞道安看到罗勇如此坚定,心中已有几分信服。他知道罗勇的勇武非凡,更难得的是那股无畏的精神。舟山军正处于招募扩编之际,罗勇这种人才恰好可以为军队注入新的活力。 「好!」俞道安猛然拍案,道:「既然你有此决心,那我便委你为舟山军第一师第三团团长,待你新团招募完毕,便即刻赴任。」 罗勇闻言,激动地再度抱拳:「多谢俞大人厚爱!罗勇必不负所托!」 俞道安点头示意,随即吩咐徐公祖协助罗勇开展招募工作。徐公祖笑道:「罗勇兄弟,此次招兵重任非同小可,兵员素质关乎未来战事,你可要多费些心思。」 罗勇满面笑容,抱拳道:「徐兄放心,我定会严加筛选,绝不轻忽!」 几日后,罗勇的招兵处已然热闹非凡,逃入舟山的流民纷纷前来投奔。由于齐州劫牢一战中罗勇的威名,加上舟山军在沿海各地的影响力,许多青壮年争相报名,愿为舟山军效力。 罗勇不仅仅依靠自身名声招募,他更注重选拔有潜力的兵员,每一名入选的新兵都要经过严格的体能考核和背景调查,确保忠诚可靠。 在不久之后,罗勇的新团终于成型。这个新组建的第三团由精锐组成,士气高昂,战斗力不容小觑。罗勇站在团队前,望着手下英姿勃发的士兵,心中充满了期待。他知道,接下来的每一场战斗,都是对他和这支新军的考验。 随着罗勇的加入,第一师的编制终于得以齐全。俞道安审视着眼前这支重组后的队伍,内心充满了期待。他知道,征战琉球将是他们迈向更广阔舞台的第一步,而这支新生的舟山军也将在东海的波涛中,迎来属于他们的辉煌时刻。 第230章 海军第二旅 永乐五年十一月初一,舟山的海风夹杂着海盐的味道,吹拂着整个港口。岛上的景象焕然一新,原本的渔村和市镇已经被高大的城墙、繁忙的工厂和来往的船只所替代。呼延庆俯视着眼前的一切,心中感慨万千。自从一年前被俘后,他被允许在岛上自由活动,亲眼目睹了舟山的巨大变化。这座曾经偏僻的海岛,如今成了天下最繁荣的港口没有之一。 舟山港口的晨光洒在水面上,海风拂动着帆船的旗帜。呼延庆站在码头边,眺望远方的无尽海洋,心中波澜起伏。这一年多来,他从俘虏到如今出任舟山海军第二旅的管带,经历了人生巨大的转变。作为原平海军指挥使,他曾是大宋的骁将,然而如今他站在这里,已不再是赵宋的军官,而是方梦华麾下的一员大将。 回想这一年,舟山市的变化令他震撼不已。短短的时间里,这片曾经荒凉的岛屿小县,已经成为繁荣的港口,百姓们在方梦华的领导下安居乐业,工厂、商行、兵营有条不紊地运作着,新的武器和船只源源不断地从这里诞生。更重要的是,这里的人们无论出身、背景如何,只要忠于大业,都能找到自己的位置,施展自己的才华。 而自己,从曾经的敌人,变成了这支海军的指挥官之一,呼延庆心中感慨万千。 「管带!」一名副官跑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什么事?」呼延庆回过神,沉稳地问道。 「俞道安师长已带第一师准备出发,您也需准备随行。」 呼延庆点头,转身走向停泊在港口的战舰。他的脚步沉稳有力,内心却波涛汹涌。决定投效方梦华并不是一时冲动,而是经过了长时间的思考和观察。尤其是随后的消息,更加坚定了他的决心。 那天夜里,他听到了关于大侄儿呼延绰的消息。呼延绰在沂州凤凰岭一战中,作为先锋没有发现伏兵,导致官军被伏击惨败。结果,作为先锋官的呼延绰被小人甩锅陷害,迫于无奈再次投降宋江麾下。这让呼延庆心如刀绞,他明白侄儿是何等忠诚勇敢之人,却因为朝廷内部的争权斗争,被迫成为政治牺牲品。 更让他寒心的是,殿帅高俅不但没有替呼延绰伸冤,反而班师回朝后进谗言迫害呼延家满门。他的堂弟呼延通在韩世忠麾下任职,也因为牵连,被投入大狱。整个呼延家陷入风雨飘摇的境地,而大宋朝廷对此竟无动于衷,赵宋官家更是对这些忠臣良将的冤屈不闻不问。 呼延庆心中那最后一丝对赵宋的忠诚,在得知这些消息后彻底崩塌。他无法再对这样的朝廷心存幻想,更无法容忍这样不辨忠奸的君王继续统治自己的命运。 他想起了方梦华,这位年轻的女教主,不仅带领明教和绿林势力,在东海地区建立起一个崭新的国度,还展现出了对人才的渴求和宽容。无论敌我,只要有才之人,她都能给予重任。这一年多来,呼延庆亲眼目睹了舟山市的崛起和繁荣,也看到了自己可以在这里继续为大业效力的希望。 于是,当方梦华从东海归来时,他终于做出了决定。这些思绪在他心中萦绕已久,但这天,一切终于有了决定性的变化。 大寨营帐内,方梦华端坐主位,神色镇定。她刚从东海远征归来,面前的呼延庆眼中透着坚定的决心。经过多次观察和思量,呼延庆知道,眼前这位明教教主不仅是个卓越的领袖,更是一位有胆识、有远见的人。 「呼延指挥使,」方梦华开口,语气平和,「我听闻你这段时间对舟山的变化感触颇深。如今,我们即将展开征服琉球的行动,需要一位熟悉海战的将领。你曾任平海军指挥使,经验丰富,今日前来,不知是否已经做出了决定?」 呼延庆低下头,沉思片刻,旋即抬起头,目光坚定而坦然:「方教主,呼延家满门忠烈,原本誓死效忠赵宋。然而,宋廷不辨忠奸,反倒任用小人诛杀忠良。我的侄儿 呼延绰在凤凰岭被小人陷害,家族上下受此株连,堂弟呼延通也遭下狱。赵宋朝廷让我彻底失望。如今我已看清,这天下的命运已不再掌握在那些庸官手中,而是在您这样有识之士的手中。」 方梦华微微点头,没有插话。 呼延庆继续说道:「在舟山的这一年,我见证了您如何将这片贫瘠的岛屿打造成繁荣的港口,如何将数万流民化为有生之力。我也深知,赵宋日薄西山,依靠那些腐朽的官僚无法阻挡未来的风暴。我呼延庆愿意效忠于您,带领舟山海军,征战琉球,以谢教主的宽待之恩。」 方梦华笑了笑,缓缓站起身来,走到呼延庆面前,轻声道:「呼延将军,能得到你这样的将领,我舟山海军如虎添翼。我们此次征战琉球,不仅是为了扩展我们的版图,更是为了建立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世界。宋朝固然腐朽,但东海之上,仍有无限的机遇。你若愿意带领这支海军,本座将全力支持你。」 呼延庆重重地点了点头,心中所有的犹豫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多谢教主信任!我定不负所托,誓死效命!」 方梦华微微一笑,回到主位,抬手示意:「那就从今天开始,呼延将军担任舟山海军第二旅管带,负责统领海上舰队,协同第一师征战琉球。我们即将面对的,不仅仅是琉球群岛,还有更大的海域。准备好你的舰队吧。」 呼延庆拱手领命,心中涌动着激动与决心。他知道,自己的人生即将迎来新的篇章,不再是赵宋的旧臣,而是舟山军的一员,一个为新世界而战的战士。 从那一天,他在舟山大寨中拜见方梦华,郑重其事地发誓效忠。方梦华没有半点犹豫,直接封他为舟山海军管带,负责即将展开的琉球远征。这一份信任让呼延庆心中感激不已,他明白,自己的第二人生即将从这里开始。 走上战舰的甲板,呼延庆深吸一口气,目光坚定。他曾为赵宋海上之盟奔走四方,如今,他将在日月当空的旗帜下,带领舟山海军踏上新的征途。前方是东海波澜壮阔的战场,也是属于他的未来。 「将士们,准备出发!」他大声下令,声音中透着前所未有的坚定与力量。 随着号角声响起,舟山港口的战舰扬帆起航,第一师的船队缓缓驶向远方的琉球群岛。海风扑面而来,呼延庆站在船头,心中豪情万丈。他知道,这一战不仅关乎舟山的未来,也关乎他呼延家能否重获荣耀。 从此,他将不再是大宋的一颗棋子,而是这片海域上真正的掌舵者。 随着呼延庆的加入,舟山海军的力量得到了极大的提升。远征琉球的号角已经吹响,东海的波涛中,舟山军的日月大旗正在迎风飘扬。 第231章 南下小琉球 永乐五年十一月初四的海面上,天际微微泛起晨曦的光芒,船队缓缓驶向奄美大岛。呼延庆站在试造的一艘盖伦大帆船的船头,手扶栏杆,目光坚定。他身后的海面上,32艘宋军楼船、12艘高丽龟甲船和88艘蜈蚣桨小船如巨兽般排列有序,紧随旗舰,浩浩荡荡驶向目的地。这支庞大的舟山海军在东海翻腾的波涛中,显示出无与伦比的威势。 李海站在他身边,目光同样深邃。作为明海商会的领导者之一,他对这次远征有着深刻的期望。奄美大岛上的硫矿已经开始开采,这将是舟山未来军事、经济的重要支柱。而今日,他们将放下第一批开荒者,正式将奄美大岛纳入舟山的势力范围。 「呼延旅长,」李海打破了沉默,「我们已经接近目的地。」 呼延庆点了点头,眺望远处的大岛。奄美大岛的山峦隐隐可见,岛上郁郁葱葱的植被和未开垦的原野,象征着无尽的潜力与机会。这片曾经未曾染指的土地,将成为舟山新一轮扩张的起点。 「传令下去,准备靠岸。」呼延庆沉声说道。 命令迅速传达,船队各船的甲板上,战士们和船员们开始忙碌起来。俞道安的舟山军第一师此刻已经整装待发。三大团的团长裘日新、徐公祖和罗勇分别指挥各自的士兵,等待着即将登岛的时刻。这次行动不仅仅是军事上的登陆,更是舟山对外殖民的第一步。岛上那片肥沃的土地,将成为他们的新家园。 靠岸后,呼延庆率先踏上了奄美大岛的沙滩。他脚踩大地,感受到这片土地的坚实与广阔。他环顾四周,这里既未有中原战火的残酷,也没有内地纷争的复杂,只有未开垦的田野和等待着劳作的土地。 「这是我们的新家园。」呼延庆对身后的士兵们说道。 「所有人,开始下船!」俞道安大声指挥,裘日新、徐公祖和罗勇三团的士兵们快速行动起来,将准备好的物资、耕具和人员一一搬运上岸。八千舟山流民随船而来,个个面露期盼与不安。他们是从东海地区被带来的新移民,经历了流离失所的日子,如今被承诺在奄美大岛得到一片属于自己的土地。 每个成年男子都被分发了百亩的空白地契,承诺他们只需五年内完成开垦与初步耕作,土地将永久归属他们。这对这些从战火和饥荒中走出来的流民们来说,无异于一次重生的机会。 「今天开始,这片岛屿将属于我们舟山。」俞道安对着流民们说道,「每一寸土地,都是你们用汗水和双手挣来的,不再有战乱,不再有漂泊。」 流民们纷纷点头,有些人已经忍不住热泪盈眶。对于他们来说,拥有一片属于自己的土地,无疑是一生的期盼。孩子们躲在父母的身后,仰望着这片陌生的新家园,心中满是对未来的好奇和渴望。 罗勇站在队伍前,目光炯炯,作为从济南救回的罗家庄庄主,他带领的这一团人马也包括不少他救下的乡亲。看到流民们的期待,他也感受到肩上的责任与使命。 「我们会在这里扎根,开垦田野,建立家园。」罗勇对身边的裘日新和徐公祖说道。 裘日新微微一笑,「开荒是第一步,未来这片土地上的矿产、渔业、农业,都将成为舟山的财富。」 「没错,关键是团结。只要我们一心一意,就一定能将这片岛屿变成我们的根基。」徐公祖补充道。 随着太阳升起,奄美大岛上的开垦工作正式开始。流民们在士兵们的协助下,迅速搭建起临时的营地,开始规划土地的分配与初步的耕作。一切都在井然有序中进行着。 呼延庆站在高处,看着士兵和流民们忙碌的身影,心中感慨万千。这片海域曾是他无法企及的地方,如今却成为了他人生新篇章的起点。奄美大岛的远征,标志着舟山势力的进一步扩展,也预示着未来更大的挑战与机遇。 不远处的 硫矿山上,硝烟袅袅,工人们已经开始忙碌采掘,这将为舟山军未来的火器制造提供源源不断的资源。而呼延庆心里清楚,这仅仅是开始,接下来,他们的目标将是更远的琉球群岛,甚至是整个东海。 十一月十一日清晨的海面如镜一般平静,舟山军的舰队继续向南推进,旗帜在海风中飘扬。呼延庆和李海站在旗舰的甲板上,目视前方,远处朦胧的岛屿逐渐显现出来。他握紧拳头,目光如炬。岛上的风吹动着他的披风,仿佛预示着更广阔的未来正向他们敞开。那是他们即将抵达的冲绳岛,这片东海的门户之地,也是整个琉球群岛中最富饶的岛屿。 「这是我们接下来最重要的目标。」呼延庆说道,声音低沉而坚定。 冲绳岛上,万座毛的稻田一片金黄,千余名琉球土人正在辛勤劳作,他们大约几十年前就开始了稻作农业,形成了初步的农业社会。对于舟山军来说,这片稻田是极为宝贵的资源,而岛上的居民也是未来劳动力的重要补充。 「传令下去,准备登陆。」李海转头向身后的将领们命令道。 俞道安的舟山军第一师已经准备就绪,裘日新、徐公祖、罗勇三团分别带队,各自负责不同的登陆区域。俞道安站在船头,眼中充满了决心。他知道,征服冲绳岛是舟山军南扩的关键一步,只要拿下这里,他们就可以控制整个琉球群岛,为未来的扩张奠定坚实基础。 不久,船只靠岸,舟山军如潮水般涌上沙滩。冲绳岛上的居民早已被这支庞大的舰队所震慑,虽然他们人数不少,但面对如此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军队,他们毫无还手之力。村中的首领和长老纷纷出面,试图与舟山军谈判。 琉球部落的首领天孙裕泰在岛上的大村落里召集了族人,焦急地等待着入侵者的到来。作为天孙氏的第23代首领,裕泰明白琉球的脆弱。尽管他们已经有了稻田和村落,但相比中原和东海周边的大势力,琉球的武力微不足道。 他的妹妹天孙裕美久,作为琉球的大巫祝,静静站在天孙裕泰的身边。她穿着象征神圣地位的巫服,脸上没有一丝惧色,反而显得冷静而超然。作为巫祝,她常常通过祭祀与神灵对话,以求得指引。而现在,她的职责是确保这个部落在这次危机中得以保存。 「哥哥,他们已经登陆了。」天孙裕美久低声说道,目光穿过茂密的林木,望向远处逐渐靠近的舟山军。 天孙裕泰点了点头,握紧了手中的骨矛,但他知道,武力无法解决问题。面对比他们强大无数倍的舟山军,琉球人唯一的选择是求和。 不久后,俞道安带领舟山军将士进入村落,看到眼前的景象,感受到一种远离文明的原始气息。尽管这里的稻田已经初具规模,但村落的设施简陋,几乎没有什么像样的建筑,更不用说军事设施。 「看来我们不需要动武。」罗勇观察着四周的环境,低声说道。 村民们纷纷避开舟山军的视线,惊恐地看着这些装备齐全、甲胄森然的外来者。天孙裕泰走上前来,向舟山军的指挥官俞道安示意愿意谈判。 「我们没有敌意,」天孙裕泰用略显生硬的上古吴音汉语说道,「只希望和平相处。」 母语是温州话的俞道安听到时迟疑了一下,虽然舟山军可以轻易占领整个岛屿,但他明白此刻强行征服并非最佳选择。琉球人虽然没有强大的武力,但他们对这片土地的熟悉,以及作为未来农业生产的关键力量,都使得他们成为不可或缺的资源。 「我们不杀降。」俞道安平静地说道,「只要你们愿意归顺舟山,岛上的居民将继续生活,土地归你们耕种,税赋减半。」 天孙裕泰听后,松了一口气。他看向天孙裕美久,后者点了点头,示意他接受这个条件。 「我们愿意归顺舟山,愿意遵守你们的法令。」天孙裕泰郑重其 事地说道。 与此同时,天孙裕美久站在一旁,虽然表面冷静,但她内心隐隐感到不安。作为巫祝,她清楚琉球的祖先和神灵并不曾预见到这一切,但她也明白,这一刻的选择将决定整个部落的未来。 随着协议达成,舟山军开始在冲绳岛上逐步建立据点,分发土地契约,安置流民。岛上的稻田被重新规划,村落也逐渐被纳入舟山的管理体系。 不久,舟山军继续向周围进军,接连占领了伊江岛、伊是名岛、伊平屋岛、庆良间群岛、久米岛和栗国群岛。除了冲绳岛之外,其余岛屿大多荒无人烟,或仅有少数茹毛饮血的野人居住。在这些岛屿上,舟山军并未遇到任何有组织的抵抗。 短短数月,舟山军的旗帜已然插遍整个小琉球群岛。随着新的土地被纳入版图,舟山的势力范围进一步扩大,而琉球的原住民则开始逐渐接受这一新的统治者。 「未来,我们的脚步不会止于此。」呼延庆站在冲绳岛的高地上,望着浩瀚的东海,心中满怀壮志。他知道,这只是舟山南扩的第一步,更大的征服还在前方等待着他们。 第232章 第二三〇章:天孙归仁 永乐五年十一月十一日舟山军在冲绳岛北部半岛的施工进入尾声,一座崭新的城池拔地而起,四周修筑起坚固的城墙和哨塔。呼延庆与李海站在城墙上,俯瞰这片即将成为「归仁县」的土地,四周已经有琉球原住民在城外安置的村庄中忙碌。 「归仁县」的地理位置优越,北部半岛拥有肥沃的土地,适合耕种,附近海域资源丰富,是个天然的港口,伊江岛就在不远处。呼延庆清楚,这里将成为安置琉球原住民的中心,维持他们原有生活方式的同时,也让他们参与舟山的经济发展。琉球原住民有着悠久的渔猎传统和初步的农业技能,这些资源将会为舟山军带来重要的补充。 「这座城池将成为连接琉球文化与舟山军的纽带,」李海沉思道,「归仁二字,既象征归顺,也象征仁德。」 呼延庆点头赞同:「他们既可以保留自己的传统,也可以选择进入我们的体系。这是一种共存之道。」 十一月十五日的夜晚,冲绳岛北部归仁县的天色逐渐暗下,星光闪烁,海风轻拂。方梦华站在临时搭建的大厅内,听着远处海浪拍打的声音,思绪渐渐飘向远方。她刚刚完成了与天孙裕泰的会谈,正式授予他「琉球王」的印绶。而今晚的会谈对象则是天孙裕泰的妹妹、天孙氏的大巫祝——天孙裕美久。 天孙裕美久身着祭司的衣袍,步伐轻盈而稳重地走入大厅。她的神情宁静,但眼中流露出某种深邃的智慧。方梦华看着她,心中隐隐有种预感,这位巫祝或许会告诉她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天孙裕美久用一种古老而悠扬的吴音开口:「方教主,您知道吗?天孙氏的故事远比传说中的神话更复杂,而我所要告诉您的,是真正的天孙氏的起源。」 方梦华静静聆听,天孙裕美久开始讲述那个她从后世的史书中从未见过的秘密。后世日本冲绳县的历史记载只提到天孙氏是源为义(就是之前一起征夷的陆奥国将军)的孙子在西元1187年建立琉球舜天王朝之前的朝代,第25代王天孙恩金松被叛将源利勇杀害而终结。天孙氏统治长达17802年却只传了25代王,除了最后一代王室留下名字外全部世系失传不可考,显然完全不可信。 「天孙氏的起源并非源于什么神话中天帝之孙的传说,而是源于东吴孙氏的血脉。」天孙裕美久轻轻叹息,「天孙氏的始祖王并不是天帝的后裔,而是三国时期东吴的长沙桓王孙策的曾孙,名为孙冲。」 方梦华微微皱眉,东吴的历史她再熟悉不过,但孙冲的名字在后世史书中却从未有过详细记载。天孙裕美久继续说道: 「东吴末帝孙皓荒淫无度,他躲在宫内失踪的几个月里到处有谣传已经驾崩,东吴曾有些大臣提出,让孙策的孙子上虞侯孙奉继承大统。但不久后孙皓复出,对那些支持孙奉的官员大开杀戒,孙奉一支宗室被处死,但孙奉早已察觉风声不妙,提前将幼子孙冲秘密送往甌越部族避难。」 天孙裕美久的声音带着某种古老的韵律,像是吟诵着家族千年的秘密:「孙冲成年后,东吴早已亡国,而晋朝也陷入五胡乱中原的混乱局势。晋室南渡,江东的东吴遗老依旧繁多,为了稳固统治,司马睿继续低调追杀江东孙氏的远支。孙冲无奈之下,找到东吴黄龙年间遗留下来的海图,带领一批忠心的甌越孙氏族人,渡海来到了这片遥远的夷洲。」 方梦华不由得心中一震。她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段历史,而这竟然是琉球天孙氏的真正起源。一个从东吴灭亡后流亡至此的家族,带着江东小霸王的血脉,在这片孤悬海外的土地上生存了近八百年。 天孙裕美久的目光穿透了岁月的烟云:「我们天孙氏的祖先(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士族)并不懂耕种,只能依靠当地的夷洲土人和甌越部族的渔猎生产供奉度日。为了维持统治,孙冲的后代以神灵的身份自居,成为了土 人的神祇和祭司,而孙这个姓氏也被包装成天帝之孙的神话。‘天孙’之名,便是这么来的。」 随着天孙裕美久的讲述,方梦华仿佛看见了一个充满神秘与隐忍的历史图景。一个失去国土的家族,带着东吴的文化记忆与血脉,躲藏在这片偏远的岛屿上,靠着装神弄鬼和祭司权威维持了八百年的统治。 「在中土的唐朝时,曾有一位名为鉴真的高僧东渡倭国,途中迷路,误入此地。」天孙裕美久说道,「他曾在此传授佛法,但他的佛教教义很快被我们巫祝融合进了本土的神道信仰体系。鉴真离去后,琉球再无中土来人,直到最近的几十年,来自北方的倭人逐渐增多,带来了水稻种植,琉球才慢慢从渔猎文明过渡到早期的农业社会。」 听到这里,方梦华感慨良多。她看向天孙裕美久,明白这位巫祝深知琉球的命运已经到了一个转折点。 「裕美久,」方梦华开口道,「妳们天孙氏已经在这片土地上坚守了八百年。而如今,外界的力量开始涌入,妳们如何看待我们舟山军的到来?」 天孙裕美久的目光柔和中带着坚定:「如果舟山军没有到来,我们天孙氏或许还能继续统治这片土地几十年。但我们清楚,倭人的渗透入侵终究会逼近,琉球迟早会被取而代之。相比倭人,您和您的军队,来自海那边江东孙氏的故土,带着我熟悉的吴音,带着遥远而古老的甌越和东吴的文化记忆。我相信,您比倭人更值得我们信任。」 方梦华心中一暖。她明白,这位巫祝的选择,不仅仅是出于现实的考量,更是一种古老文化的延续。天孙氏愿意选择舟山军作为新的盟友,部分原因正是因为方梦华与她们有着共同的文化背景。 「从今天起,」方梦华郑重说道,「天孙氏不再是孤悬海外的遗民。妳们将成为我们的一部分,和我们共同迎接未来。」 天孙裕美久微笑着点头,向方梦华深深行了一礼:「天孙氏,将以琉球的名义,继续守护这片土地。」 大厅内的烛火轻轻摇曳,方梦华与天孙裕美久的身影在火光中交错,仿佛跨越了八百年的时光,共同守望着未来的琉球。 与此同时,距离归仁县数十里外的南部,那霸市的建设工作也在紧锣密鼓地进行。这座城市将成为舟山军在东海南部的主基地,未来舟山本岛带来近十万的流民人口将会迁移至此开垦。那霸地区的土地肥沃,气候温暖湿润,适合大规模耕种。舟山军将这些土地规划为农业区,计划开垦出总计170万宋亩的耕地,用以支撑未来的大规模移民和屯垦。 在这片新的土地上,城市正在迅速崛起。沿海的码头区,工匠们日夜不停地搭建船坞和仓库,海上的楼船和龟甲船在港湾内来往穿梭,岸边的工地热火朝天。那霸市不仅仅是舟山军的军事基地,它更是东海南部的经济中心,未来将成为舟山和琉球的贸易枢纽。 天孙裕泰站在那霸的工地旁,目睹着这一切的变化。他的心情复杂,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深的敬畏和期待。作为天孙氏第23代首领,他原本以为琉球的命运注定会停滞不前,然而,舟山军的到来让他看到了新的未来。与其抵抗,他选择了归顺,并得到了舟山军授予的「琉球王」印绶,象征着他和他的部落将以正式的身份加入舟山的体系,就如同济州岛的耽罗国星主李成仑一样。 天孙裕泰并没有后悔自己的选择。在他的认知里,琉球的部落并不足以与强大的外来者抗衡,但他也知道,舟山军并非以毁灭和压迫的方式征服琉球。原住民们既可以选择在归仁县内按原有的方式生活,也可以来到那霸市,在这座新兴的城市中劳动、赚取报酬。对许多原住民来说,这比他们以往贫瘠而不稳定的生活要好得多。 天孙裕美久作为琉球的大巫祝,在这次谈判中也扮演了重要角色。她早已通过与神灵的沟通,预见了琉球的命运, 她知道与舟山军合作是唯一的选择。天孙裕美久和她的兄长天孙裕泰一同出席了那霸市的奠基仪式,代表琉球正式归顺舟山的统治。 奠基仪式结束后,方梦华和俞道安带领舟山军的将领们开始规划那霸市的扩展计划。除了军事港口和城市核心,周围的土地将逐步分配给来自舟山的移民,每家移民家庭都可以获得百亩的土地契约,建立新的农庄。舟山军的工程队已经开始在四周开垦新的耕地,未来将有数以万计的移民来到这里,彻底改变琉球的面貌。 「从此,这片土地将成为东海的粮仓,也是我们控制东海南部的门户。」俞道安站在那霸市的高处,眺望着远方,心中满怀期待。 那霸市的未来,不仅仅是舟山军的军事重镇,更是东海上文化与贸易的交汇点。而随着琉球王天孙裕泰的正式任命,整个琉球也将迎来一个全新的时代。在这个时代,琉球原住民的生活品质将得到大幅改善,他们将不再是孤立于世界之外的原始社会,而是融入了舟山所带来的繁荣和进步之中。 天孙裕泰接受了属于他的印绶,郑重地行礼,他知道,这一刻标志着琉球正式融入了舟山的版图,也意味着他和他的族人,终于找到了一个新的方向。 随着仪式的结束,舟山军的日月旗帜高高飘扬在那霸的上空,预示着一个崭新的篇章即将在这片土地上展开。 第233章 全取岛链 十一月二十日的早晨,海面上云层低垂,舟山海军第二旅的船队正穿越宫古海峡。呼延庆站在旗舰「定海级」盖伦大帆船的甲板上,眺望远方的天际。自从接受了方梦华的委任,他带领舟山海军在东海上劈波斩浪,目标是彻底掌控琉球群岛及其更远的南琉球岛屿。舟山海军第二旅继续向西南方向航行,穿越宫古海峡后进入了先岛群岛。这片群岛虽然在后世被视为琉球群岛的一部分,但在这一时期,岛上还处于原始的陶器文明阶段,岛上的居民多是类似台湾高山族原住民的南岛系玻里尼西亚人,他们生活在散布的村落里,部落规模通常不足百人。 「李海,」呼延庆向身旁的舟山军将领说道,「再过不久,我们就会到达宫古岛。这里与之前的琉球主岛不同,这片岛屿群上几乎无人定居,完全是我们建立新秩序的地方。」 李海点头表示赞同。他们的任务不仅是占领这些偏远的岛屿,还要安置那部分无法信任的舟山流民,尤其是可能夹杂着蔡京、陆朝东等势力派来的暗探和间谍。这些流民虽然无法处置,但也不能让他们威胁舟山军的发展,于是被分配到最偏远的岛屿。 船队越过海峡后,第一座映入眼帘的岛屿便是宫古岛。呼延庆和李海站在旗舰的甲板上,望着远处即将抵达的岛屿——宫古岛。这片土地上没有高耸的城池或农田,只有蔓延的森林和海岸线上几个零星的小部落。 「这些岛屿和我们之前见过的琉球主岛不同,」呼延庆沉思道,「他们的文明还十分原始,甚至可能还停留在陶器制造和简单的渔猎采集阶段。」 李海点点头,补充道:「这也意味着我们在这里不会遇到任何组织严密的抵抗。问题在于,如何管理这些没有统一部落首领的原住民。」 呼延庆指挥船队靠岸。岛上虽然人烟稀少,但气候温暖,土地肥沃,适合耕种。呼延庆和李海决定在此建立一个新的安置点,将其中一部分流民在此定居。 当舟山海军靠岸时,他们受到了宫古岛上少数原住民的注目。这些原住民皮肤黝黑,身穿简单的草织衣物,腰间挂着自制的陶器和工具,显得与外界隔绝已久。呼延庆和李海很快决定,不与这些原住民发生正面冲突,而是将他们的村落标记出来,并围绕这些部落建立新的安置点。 「宫古岛土地肥沃,可以开垦成良田。尽管这些流民有些无法信任,但只要有合适的管理体系,岛屿也能自给自足。」呼延庆思索道,「我们在岛上设立一个军司马监督他们,必须确保不会有暗探策反。」 李海答应道:「没错,我们可以挑选几名可靠的老兵做守备,监控他们的一举一动,同时激励他们通过劳动换取报酬。无论如何,这些人必须被牢牢掌控。」 在接下来的几天中,舟山海军在石垣岛、西表岛等地也遇到了类似的情况。每个岛屿上都居住着稀少的原住民,这些部落各自为政,文明水平极其低下,没有固定的农耕社会形态,更多依赖渔猎和采集为生。呼延庆带领舰队陆续占领了多良间岛、八重山群岛中的各个岛屿。这些岛屿风景优美,资源丰富,尤其是石垣岛和西表岛,森林茂密,水源充足,甚至有一些未开发的矿产资源。呼延庆将这些岛屿视为未来舟山军的重要资源基地,然而眼下的首要任务,依然是安置那些潜在的不稳定因素。 「这片土地可以为我们所用,」李海在石垣岛上勘察后说道,「我们可以在这些岛屿上安置那部分不稳定的流民,既远离了核心领地,也给这些岛屿带来了劳动力。」 呼延庆同意了这个计划。在这些岛屿上,他们将大约八千名流民分批安置。呼延庆下令,将这部分流民分批送往各个岛屿,每个岛屿根据面积和资源,安置几百到上千人不等。每个岛屿都有一小队舟山军驻守,既是为了监控他们的日常活动,防止潜在的间谍和暗探形成新的威胁,也为 了维持与原住民的和平共存。流民们被要求开垦岛上的土地,种植粮食,同时也可以与原住民进行简单的交换贸易。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冲突,呼延庆决定采取相对温和的政策。他们在各个岛屿上建立了流民安置点后,尽量不打扰当地原住民的生活方式。舟山军士兵负责维持秩序,确保流民的劳动和生产正常进行,而流民则被告知这是他们重新开始生活的机会,尽管他们中的部分人可能从未打算长久留在这些偏远的岛屿。 随着最后一批船只靠近与那国岛,呼延庆站在甲板上,看着这片最偏远的岛屿。与那国岛位于琉球群岛的最西端,几乎已经接近东海的边界。他知道,这些流民中可能有一些是真正无辜的普通百姓,但为了舟山军的长远利益,这样的安置是必须的。 在与那国岛,呼延庆登上这片最西端的小岛,这里几乎没有任何固定的居民,只见几处散落的渔民棚屋和野生动物的踪迹。呼延庆下令将这里设为流放地点,将最具危险性和不确定性的流民安置于此。由于与那国岛地势险峻,海流强劲,几乎无法轻易逃离,成为天然的隔离区。 「这些岛屿,远离我们的核心地带,就算有人想搞事情,也不会对我们造成真正的威胁。」李海在他身旁说道。 「确实,」呼延庆应声道,「我们必须时刻保持警惕,蔡京、高俅和陆朝东这样的人不会轻易罢休。流民中隐藏的暗探也许不多,但一旦有一个策反成功,便可能引发更大的麻烦。」 李海深吸一口气,看向远方的波涛:「我们已经占据了东海大部分岛屿,接下来的任务是如何稳固这些岛屿上的秩序,发展岛屿的经济,才能真正融入我们的版图。」 「没错,」呼延庆点头,「我们接下来要做的,不仅是占领这些岛屿,还要在这里建立舟山军的制度和秩序。每个岛屿都必须有自己的守备和行政体系,不能让他们有丝毫松懈。」 最后,舰队抵达了钓鱼台,这是一个小而孤立的岛屿,也是整个任务的最后一个落脚点。呼延庆和李海下令在岛上设立一个临时驻军补给点,并将最后一批最可疑的流民安置在这里。随着最后一批流民的安置完成,舟山海军第二旅继续巡航钓鱼台,进一步确保舟山军在这一片海域的主导权。每个岛屿上,随着流民的到来,逐渐开始了垦荒、捕鱼和开采资源的工作。尽管这些岛屿曾经荒芜或被原始的部落占据,但现在,舟山军的旗帜已经在此飘扬,象征着新的秩序和权力的延伸。 当夕阳西下,呼延庆和李海站在钓鱼台的山顶,俯瞰整个东海的浩瀚波涛。他们知道,舟山军的势力已经扩展到了东海最偏远的地方。这些岛屿,不仅是地理上的据点,也是他们用来安置那些不安定流民的天然牢笼。 「东海上,我们的日月大旗已经在这些岛屿上飘扬。无论蔡京还是陆朝东的势力,都不可能再轻易插手。」呼延庆坚定地说道。 「舟山军的未来,正是在这片海域上崛起。」李海的目光坚定,仿佛看见了未来的光辉。 「这些岛屿将会成为我们最坚固的边界,」呼延庆站在钓鱼台的山顶上俯瞰着这片波涛汹涌的海域说道,「从这里开始,我们已经牢牢控制了东海和南海的通道。」 第234章 河东匪患 宣和六年秋,河东路平定军指挥使岳飞率领麾下五百岳家军继续南下,扫荡威胜军一带的匪寨。此次行动,岳飞不仅带上了老部下王贵、张用和孟邦杰,还吸收了许多投降的贼军士卒,兵力渐增,岳家军的名号也愈发响亮。战旗再次迎风飘扬,面对着一片复杂的山脉,他手握神宗先帝御赐的十石宝弓,继续着清剿匪寇的使命。这一次,他们的目标是威胜军一带,七座匪寨群聚之地。 他们的目标是老爷山、摇头山、绵山、石膏山、霍山、青龙山和罗云山。这些地方盘踞着大量绿林匪寨,长期以来为祸一方,百姓苦不堪言。岳飞深知,若要彻底平定河东路,这些山寨必须剿灭才能专心抗金。尤其老爷山与摇头山一带的匪寇因地形险要,横行乡里多年。两个山头联合作乱,势力相当庞大,若不能先拔掉这两根毒刺,后续的战斗必将困难重重。 清晨,岳飞与王贵站在山脚下,遥望着老爷山的主峰。山顶的匪寨若隐若现,层层险峻的地形给剿匪行动增加了不少难度。 「老爷山地形险恶,匪军久居此地,易守难攻,」王贵皱眉道,「若是强攻,怕是要费些工夫。」 岳飞沉默片刻,目光中却透出坚定。他转头对王贵说道:「强攻自然有损失,但若能断其粮道,逼其投降,或许可以减少不必要的伤亡。」 张用带着几名探子赶到岳飞身边,拱手道:「岳指挥使,探子回报,老爷山上的匪军粮草不足,若我们能控制山脚的几条通道,断其补给,他们撑不了几日。」 岳飞点点头,正是他所料。老爷山的匪军虽然依仗地势,但粮草短缺是他们最大的弱点。岳飞随即下令,命孟邦杰和一部分岳家军前往山脚的几条关键通道设伏,截断匪军的粮草供应。 几日后,匪军果然无法忍受饥饿,开始向外突围,试图抢夺粮草。岳家军早已严阵以待,轻而易举地击退了匪军的进攻。匪寨中的首领黑风虎田暴无奈,只能举旗投降,老爷山就此收复。 在罗云山岳飞采用的是与之前乐平山类似的计策。他命张用带领一支小股部队先潜入老爷山后方的密林,悄悄查明贼寇的粮道,并埋伏在沿线,随时准备切断贼军后勤补给。同时,王贵带领大部队正面进攻罗云山,佯攻吸引贼寇的注意力。 贼首撼天牛贺三在山寨中接到消息,以为宋军轻敌,立刻派出主力部队迎战。然而,他还未意识到,背后的粮道已经落入张用的掌控。就在贼军全力应战之时,张用点燃早已准备好的火把,烧毁了贼寇的粮仓和物资堆积点。 贼军陷入混乱,岳飞立即抓住时机,带领亲兵从侧翼突袭,弓箭手居高临下,箭雨齐发,山贼顷刻间大乱。战斗不到半日,贼首贺三被王贵亲手斩杀,罗云山成功被攻下。 随即,岳飞将目光转向了摇头山。此时摇头山的山贼得知老爷山覆灭,贼首混城虎左颖顿时恐慌,想要弃寨而逃。可岳飞早有准备,派孟邦杰率领一支轻骑兵截断摇头山山贼的退路。贼寇无奈只能仓促应战,但摇头山的防御设施较为薄弱,岳飞仅用一天便攻克山寨,将贼首左颖擒获。 在剿灭老爷山、罗云山和摇头山的山贼之后,岳飞带领部队继续向东推进,目标指向绵山和石膏山。与之前的山寨不同,绵山的地势并不险峻,但山贼首领铁手吴霸以冷酷凶残著称,其部下战斗力极强。他们还与石膏山的山贼有密切的联系,互为犄角之势,想要同时攻克这两座山寨绝非易事。 岳飞决定采取分兵合围的策略。他命张用带领一支小队绕道绵山,伺机攻击敌方的营地,而王贵则正面佯攻绵山。同时,岳飞亲自率领主力军对石膏山发起突袭,封住绵山贼寇的援兵。 石膏山的山贼不曾想到岳飞会突然袭击,他们仓促应战,防守一度松懈。岳飞亲自上阵,神弓在手,连连射杀敌方弓箭手,石膏山的山贼死伤惨重,最 终不堪抵抗,在岳飞的猛烈攻势下全线溃败。 绵山的吴霸眼见援军无法赶到,便带领部下仓皇逃向山中的密林。然而,张用早已在此设伏。吴霸误入陷阱,最终被张用一举擒获,绵山贼寇也全数投降。 霍山和青龙山山贼更为凶悍,尤其是青龙山的匪首铜蜻蜓祝涣曾经是一名宋军叛将,战术经验丰富,且山寨建在悬崖之上,易守难攻。岳飞这一次面临的敌人显然比前几次要难对付。 岳飞亲自带领部队出战,他决定先声夺人,率部对霍山展开猛烈攻击。霍山的防御工事并不坚固,岳飞率先发动火攻,逼得山贼无处可逃,最终霍山贼寇全线崩溃,贼首被活捉。此时,岳飞的部下已经士气高涨,迅速清理战场,准备向青龙山发起总攻。 青龙山的匪首祝涣得知霍山失守后,命令手下死守山寨,不给岳飞可乘之机。岳飞察觉到山贼的防守心态,便决定以缓兵之计消耗敌军。他让张用带领弓箭手不断骚扰山寨外围,夜晚更是派小股部队制造噪音,扰乱敌军的休息。 经过数日的持续施压,青龙山贼寇内部开始出现疲惫和混乱。岳飞察觉到敌人的防守开始松懈,便一鼓作气,命令全军发起总攻。王贵和孟邦杰各领一队,从两侧突袭山寨,岳飞亲率大军正面强攻,数千名岳家军士兵齐心协力,成功攻破了青龙山的防线。 这场战斗持续了一整天,直至夜幕降临,青龙山贼寇终于崩溃,匪首祝涣被张用亲手斩杀。岳飞彻底平定了霍山和青龙山的匪患,威胜军一带的山贼势力至此被清除殆尽。 鹿台山的贼首托天二郎高胜是河东绿林会的一员,虽然实力不如岳飞所剿灭的其他山贼,但势力盘根错节。高胜知道自己不是岳飞的对手,便派人前来投降,希望能保全性命。岳飞见他有归顺之意,便未急于动手,而是先派人调查高胜的背景。 岳飞本有意接受高胜的投降,但他同时清楚,高胜是高托山的弟弟与绿林会的关系复杂,如果处理不当,可能引来后续的麻烦。因此,岳飞决定暂时按兵不动,与高胜周旋。他知道,要彻底稳定河东局势,不仅要依靠军事力量,还需要巧妙的政治手段。 在这几个月,岳飞和他的岳家军一路扫荡老爷山、罗云山、青龙山、石膏山等地,每剿灭一处山寨,岳飞都会宽待投降的匪军,并择其精锐编入岳家军。逐渐地,经过秋季的一系列战役,岳家军从原本的几百人扩展到三千多人,逐渐成为一支具有相当战斗力的劲旅,成为河东路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这支队伍不仅清剿了威胜军一带的匪患,还收编了大量投降的贼军,为岳飞日后在军中立足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随着岳家军的声势壮大,他们南下的进程也愈发顺利。然而,岳飞心中清楚,前方还有更大的挑战等待着他们。再往南走,便是河东绿林会霸天虎张迪的地盘。张迪自称「两河绿林盟主」,号召众多绿林豪强聚集在他麾下,形成了一股不小的势力,尤其岳飞深知河东绿林会背后的投资人正是他魂牵梦绕的方师妹。 「张迪非同寻常,」岳飞在军帐中凝视着地图,沉思道,「他不比这些散匪杂寇,若想与他正面交锋,我们必须做好万全准备。」 王贵点头应道:「鹏举所言极是。张迪的势力在河东盘根错节,不好对付。不过,我们岳家军如今士气高昂,兵强马壮,若真要动手,未必怕了他。」 岳飞抿唇微笑,目光坚定:「无论如何,河东必须平定。我岳飞不为个人荣耀,只为百姓能安居乐业。这场仗,不管多难,我都要打下去。」 宣和六年十月,岳飞升任辽州(今左权县)兵马都监,岳家军再度整备,准备继续南下,迎接他们的,是河东绿林会更为复杂的局面与挑战。岳飞知道,收降散匪只是开始,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到来。 尽管战功显赫,但岳飞的内心始终没有放松 警惕。南面的河东绿林会依然是一个潜在的威胁,而他们背后东海之上的方梦华更是他无法忽视的存在。岳飞知道,自己要想真正实现心中的理想,还需要更多的胜利与努力。他的目标,不仅仅是清剿匪贼,还要在乱世中为自己赢得一席之地。 随着秋风渐起,岳飞的军旅生涯也步入了一个新的阶段。而他与方梦华的命运,似乎也在冥冥中逐渐走向交汇的那一刻。 第235章 危楼愚夫 宣和六年九月杨八回到大宋北京大名府,穿行于宽阔的街道上,耳边传来贩夫走卒的喧嚣声和酒肆里热闹的谈笑声,仿佛一切如常。大名府秋风微寒,街头巷尾却依旧人声鼎沸,仿佛世间太平,百姓们丝毫未曾察觉到远方正在逼近的危机。杨八策马进入城中,街道上熙熙攘攘,卖豆腐的、卖布匹的、打铁铺的,各自忙碌着自己的生活。街头巷尾,商贩们依旧在忙碌着吆喝,百姓们安居乐业,完全没有意识到河北大地即将面临的巨大危险。老百姓对北方金兵的消息毫不在意,谈笑风生,偶尔还能听到有书生在酒楼里大声侃侃而谈:「那金虏能耐几何?区区番地山林野人,岂能与我大宋八十万禁军抗衡!」 杨八心中焦虑,作为有远见的人,他已经看到了北方金兵的凶猛势头,而眼前这座繁荣的城市却像温水中的青蛙,对即将到来的浩劫毫无防备。他策马来到城门口,几名乡民站在城墙下,热火朝天地议论着郭药师的常胜军如何固守燕山府,如何击退金兵的几次小规模试探,似乎整个大名府百姓都深信郭药师和燕山府会永远守住北方的屏障。 杨八下马,走进一家热闹的茶楼,楼里挤满了客人,大家都在闲谈。他环视一周,眼神落在一位正在高谈阔论的中年男子身上。 在茶楼一角,几名大汉正在高谈阔论,话题正是近来偶有传闻的金兵南下之事。 「你们听我说,那金虏虽然强,但也就是在辽国北地胡乱撕咬罢了,等他们真敢南下,咱大宋八十万禁军随便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他们淹死!」那男子拍桌而起,语气中充满了自信。 「对呀,郭药师郭大帅在北面挡着,燕山府那可是固若金汤啊,金虏怎么可能打得进来?」有人附和道,茶楼里一片认同的笑声。 「金虏南下?哈哈,不过是些深山老林的野人罢了!咱大宋八十万禁军,一个个都是顶天立地的好汉子,难不成还怕他们那些穿兽皮的番子不成?」一个光着膀子的大汉豪迈地拍着桌子,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就是!你们也不看看咱们大名府,城高池深,方圆百里粮草丰盛。那金虏若敢南下,不出三日,八十万禁军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把他们给淹死!」另一名男子应和道,语气中满是自信。 杨八听到这些话,不禁皱起了眉头,心中沉重。他知道,常胜军并非牢不可破的屏障,金兵南下势如破竹,而眼前这些人根本不了解金兵的残暴和战斗力,这座城中大部分人都如这些酒徒一般,对外界的局势毫无察觉。大宋的禁军名义上是八十万,但其中兵员混杂大量空饷,早已被殿帅高俅养成官奴仆役和演戏专业的样子兵,缺乏真正的战斗力,而北面的郭药师更是早已暗中与金国勾结,燕山府的防线根本不足以依靠。思忖片刻,他决定站出来劝说大家准备逃往大海之外的地方避难。 他走上前,抱拳说道:「各位乡亲,不瞒诸位,金兵之势非同小可。郭药师虽是常胜将军,但金兵来势汹汹,绝非轻易能挡。我杨某已经打算前往海外另觅出路,希望有识之士同往,远避战火。」 茶楼里顿时安静下来,大家都被杨八的突然发言弄得一愣。片刻后,有人嗤笑一声,开口道:「杨老板说的可是那个‘北海道’?那是什么鬼地方?比金虏的巢穴还要远吧?你这是要我们跑到天边去吗?」 「哈哈,北海道?我可从未听过。杨老板该不会是金虏的探子,专门来引诱我们去这种荒僻之地吧!」另一人戏谑道,随即众人跟着哄堂大笑。 杨八心头一沉,知道要改变这些人固执的看法并不容易。他并没有被嘲笑激怒,而是耐心说道:「各位,金兵乃是北方强悍的异族,他们善战如狼,所到之处村庄百姓皆被屠戮。我等如今虽生活安稳,但若金兵南下,谁能保证大名府不会沦陷?退一步说,纵使郭药师能挡住一时,但金兵数量众多,源源不断。我等若 不早做打算,恐怕未来便无处可逃。」 茶楼里再度陷入沉默,虽然有些人依旧轻视杨八的话,但也有人低头沉思。那之前嘲笑他的男子冷笑道:「你说得好听,可我等在这大名府住得好好的,城高池深,岂是区区金鞑子轻易能攻陷的?你倒是说说看,那‘北海道’究竟是什么地方?离这儿有多远?你又如何知道那里安全?」 杨八沉着应对,解释道:「北海道在大海之外,远离中原战火,土地肥沃,适宜耕种,水源充沛。虽然路途遥远,但如今海路畅通,只需一个月便能抵达。到时我们可以开辟新的家园,安居乐业。相比之下,留在大名府等待金兵南下,那才是真正的危险。」 男子依旧不以为然,冷哼道:「一个月的航程?万一海上遭遇风暴呢?你这说的跟天方夜谭有什么两样?」 杨八知道自己一时难以说服这些人,但他也不气馁,拱手道:「我只想提醒各位,机会稍纵即逝。我杨某定于明日启程,愿随我前往之人,我们共同离开这即将陷入战火的地方。若诸位依旧坚信大名府固若金汤,那我也不强求。」 他转身走入对面酒肆,找了个位置坐下,听着这些人继续议论燕山防线的局势。 「你们听说了没,最近有个杨老板,正在拉人去一个叫‘北海道’的地方。」一名年轻人神秘兮兮地说道。 「北海道?那是啥地方?」大汉好奇地问道。 「听说是个在大海另一边的荒凉之地,天寒地冻,连个像样的城池都没有。杨老板说那里能避开战乱,可我看这简直是胡扯,谁会跑那么远?再说了,咱大名府这么安全,金虏南下不过是危言耸听,谁会信他啊?」 周围的人纷纷哄笑起来,觉得这年轻人是在说笑。 杨八此时忍不住站起身,走到众人面前,语气冷静而坚定地说道:「各位,我就是那个杨老板。你们口中的‘北海道’,并非什么荒芜之地,而是远离战火、能够重新安置百姓、重建生活的地方。」 「杨老板,咱们大名府这么好,城池坚固,物产丰富,凭什么要去那个不知名的地方?况且北面还有郭药师的常胜军在大宋新得的燕山府挡着金虏,咱们何须担心?」大汉冷笑着问道。 「郭药师早已与金人暗中勾结,燕山府的防线形同虚设。你们以为大名府坚不可摧,可事实是,金兵的拐子马骑兵速度极快,若他们突破防线,河北平原顷刻之间便会陷入战火之中。到那时,大名府这座城池是否还能保住,你们是否还有机会守在这里饮酒作乐?」 酒肆内瞬间安静了下来,众人面面相觑,显然没人愿意相信杨八的话。 「杨老板,你这话太危言耸听了吧!金虏再强,咱们大宋四百军州富甲天下也不是泥捏的!」一名男子不服气地说道。 杨八沉声道:「你们可以选择不信,但我已亲眼见过辽国的惨状。金兵所到之处,寸草不生,百姓流离失所。河北虽未战火蔓延,但也已是危在旦夕。我并非危言耸听,而是希望你们明白现实。」 说罢,杨八转身离开了酒肆,身后再次响起了轻蔑的笑声。然而,他心中清楚,危机已迫在眉睫,能否及时唤醒人们的危机意识,已经不是他能完全掌控的事情。他只希望,在未来的日子里,更多的人能够认清现实,做出明智的选择。 走出酒肆,杨八心中一阵无力感。眼下,大名府的百姓们深陷在官府宣传「丰亨豫大」自我麻醉的幻象中,对即将到来的灾难毫无察觉。虽有少数人跟随他准备远走海外,但更多的人宁愿相信他们的城池和禁军能够抵御一切。杨八心里明白,真正的风暴还未降临,而当它到来时,这片繁华的土地恐怕将彻底改变。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尽力劝导更多人,趁着金兵未至,抓住最后的机会远走他方,逃离这片即将陷入战火的土地。 第236章 相州机遇 杨八出城后,马不停蹄地向相州进发。与大名府的繁华和自满相比,城外的地界早已不复往昔的安宁。相比纸醉金迷的北京大名府,相州的乡野显得荒凉凄凉。这里并没有金兵的威胁,但在百姓心中,官府的贪婪和土匪的横行已让生活变得难以为继。尤其是相州知府焦攀,彻底吸干了这片土地的生机,这位大贪官的恶名早已传遍四方,他的横征暴敛使得百姓民不聊生。胥吏们穷凶极恶敲骨吸髓的剥削逼得许多百姓活不下去,不得不走上山落草,成了小股土匪,然而这些土匪也只敢欺负更弱者,凶残却又没有组织,完全陷入了内部的恶性循环。 宣和六年十月初八秋风瑟瑟,杨八策马走在相州乡间,四周尽是荒芜的田地。饥荒和战乱尚未真正到来,但这片土地上已经显现出土崩瓦解的迹象。成群结队的小股土匪在山林间出没,他们刀口舔血,只能抢掠更弱小的村民以求生存。 杨八来此,心里已有了底。他知道,想要说服这些陷入绝望的百姓离开故土远走海外,想要在这里招募人去北海道,应该会比在大名府那样的安逸之地容易得多。杨八策马穿过这片纷乱的土地,心中暗自感叹百姓们的困境。这些失地的农民和刚刚落草的毛贼,对未来的期盼已经被现实压得粉碎,如果能给他们一线生机,他相信他们会抓住机会。 但相州的绝望并非没有例外。在汤阴县,武德充沛的村民们保持着一种难得的生气。杨八进入村中,耳边不时传来村民们的谈论声。这些村民正在热烈讨论一位本县的英雄人物——岳大郎。他们的语气中充满了自豪和钦佩。 在经过汤阴县的时候,杨八看见村民们正围在一起谈论岳大郎岳飞的事迹。岳飞的声名赫赫,不仅在当地百姓口中如神般传颂,连相州之外的人也逐渐知晓他的威名。村民们骄傲地谈论著他们的岳大郎最近在威胜军一带连拔十一座山头匪寨,区区一百厢军步卒起家短短半年内剿灭了上万贼寇。对于这些乡亲来说,岳飞不仅是乡土的骄傲,更是拯救他们于水深火热的希望。 「咱岳大郎可是威震一方的人物,如今升任辽州兵马都监,这等本领怕是以后能做大事。」一个年迈的村民感叹道。 另一人接过话:「可不是,听说他在沁源那穷山恶水的地方也能连破匪寨,这么年轻就成了我们汤阴人的大英雄,日后成就不可限量!」 「岳大郎今年从都头一路升到都监,前不久他在威胜军沁源县那片穷山恶水里头半年内剿灭了十几座匪寨,真是了不起!」 「可不是嘛,听说他从一百个厢军步卒起家,半年内拔了11座匪寨,杀了上万匪徒,这可比当年的狄青还厉害!」 「岳大郎就是咱汤阴人的骄傲!你说,这样的人,谁不敬服呢?」 杨八默默听着村民们的话,心里暗自佩服岳飞的能耐。他知道岳飞这样的人物在民间有多大的影响力,这让他心中暗自盘算,是否可以借用岳飞的名声来帮助自己说服更多的人离开这片破败的土地。 不过,更让杨八注意的是村民们偶尔提到的一个名字——河东绿林会。这帮山匪与其他土匪不同,不但很少对百姓作乱,甚至有传闻说有近十万百姓躲在太行山深处的匪寨后方,靠开荒耕种维持生计。村民们对这群山贼的态度似乎并不全然是厌恶,反而有些敬重。 「河东绿林会里可不全是坏人。听说他们里头还有个万女侠,人们都说她神龙见首不见尾,曾经也在咱相州呆过。她可是一位真正的侠客,据说她常说,‘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杨八听到这里,眼神一亮。他立刻明白,这位万女侠正是他曾经听说过的方梦华——她在北方行走江湖时,曾化名万美华。方梦华的名声在这里显然比岳飞还要深入民心,特别是在那些徘徊于匪与民之间的人中间。这给了杨八灵感——若能借助方梦华的名头,或许能更快 招揽到愿意去北海道的人。 他此次来到相州,目的是为招揽那些愿意为更好生活而远走他乡的百姓和山贼。相较于这片仍对岳飞怀有深深敬意的村民,杨八知道他需要去更边缘、更混乱的地方,寻找那些对现状彻底失望的人。 果然,杨八越往相州乡野深处走,看到的景象越发凄凉。残垣断壁间,饥民和落草为寇的小股土匪四处游荡。焦攀的残暴统治使得百姓活不下去,逃荒者越来越多,一些村庄甚至已经空无一人。杨八靠近一片山林,发现几名衣衫褴褛的男子正在四下巡查。他认出这些人是刚刚上山落草的毛贼,显然只是为了生存而不得已为之。 杨八走上前,抱拳作揖,开口道:「各位兄弟,可否听我一言?」 那几名毛贼警觉地握紧了刀,但见杨八并无敌意,便放松了几分,其中一人问道:「你是何人?来此作甚?」 杨八微微一笑,答道:「我是来给各位一条生路的。听说如今相州百姓无处可逃,不少人为了活命不得不上山为寇。可若想靠劫掠为生,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不知各位是否听过‘万女侠’的名号?」 几人面面相觑,一人皱眉道:「万女侠?你是说那位在河北江湖上行侠仗义、号称为国为民的女侠?听说她曾在这相州一带待过,后来去了河东绿林会,还曾说过‘侠之大者,为国为民’这等话。可是,这与我们有何干系?」 杨八点点头,继续说道:「正是万女侠。她不仅是一位侠客,更是一位远见卓识的人。如今,她在海外开辟了一片净土,远离战火和动乱,那地方叫做‘北海道’。她让我来此招募那些愿意为自己和家人谋生的人,去那片土地上开垦耕种。我手中有北海道的百亩空白地契,只要愿意跟我走,到了那里,你们便有机会重新开始,远离眼下这兵荒马乱的日子。」 一听有百亩地契,几名毛贼的眼神都亮了起来。他们本是因为焦攀的压迫才被迫上山为寇,心中并无多少恶念。此时听到杨八所说的前景,似乎比现在苟活要好得多。 其中一人狐疑地问:「你说的都是真的?可北海道那等远方,怎知不是险恶之地?」 杨八从怀中取出几张地契,递到他们面前:「地契在此,各位若不信,可以先行派人随我前往探路,亲眼见证北海道的情况。再者,万女侠行侠仗义,何曾有过欺瞒百姓的事迹?她在河东绿林会中亦有赫赫声名,若我说的有假,天理难容。」 那几人互相对视,显然被说动了。片刻后,领头的毛贼咬牙道:「好!我们信你!反正留在这儿也是条死路,不如搏上一搏。只要真有百亩地契,到时我们便随你去北海道!」 杨八心中暗喜,知道招揽这些人比在大名府顺利得多。他继续深入相州乡野,一路打着「万女侠」的名号,走访那些失地的农民和刚刚落草的毛贼。随着消息的传播,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动心,不少人都愿意离开这片绝望的土地,去海外寻找新的生路。 短短几日,杨八已经在相州招揽了上百人,并组团启程前往沧州,赵达的船队已在那里接人往返北海道。 接下来几天,杨八穿行在相州的乡野间。他拜访了许多失地农民和刚刚迫于生计落草的毛贼,用「万女侠」的名头开启了话题。他向这些百姓们描述了一个远离战火和官府剥削的全新家园——北海道。在那里,每个愿意前往的人都能获得一百亩空白地契,能够自由耕种,安居乐业,不必再受焦攀这样的贪官或匪徒的压榨。 「这可是万女侠说的话,她曾经在北方行侠仗义,如今她想为更多的百姓谋求一条活路。北海道那边有她的安排,大家不必担心有什么陷阱。」 方梦华的名头果然管用,比起在大名府遇到的冷嘲热讽,杨八在这里的说服工作进展顺利得多。那些失去土地、穷途末路的农民,听到有这样的出路,眼中重新 燃起了希望。而那些刚刚落草的毛贼,虽然心中犹豫,但对「万女侠」这个名字依然有着一丝敬重,至少愿意听他继续说下去。 十一月前,杨八在相州已经招募了数千人,这些人决定跟随他去北海道开创新的生活。他们知道,留在相州只会面对更大的痛苦,与其如此,不如赌一把,随杨八去那片陌生的土地寻找新生。 杨八看着逐渐壮大的队伍,心中暗自庆幸。他明白,这只是开始,还有更多的人会随着消息的传播而前来。他的目标是让更多的百姓远离这片即将陷入乱世的土地,而北海道,或许真的能成为他们最后的庇护所。 第237章 河东朝议 宣和六年秋,金风送爽,汴京的大朝堂却因一场关乎河北大地的讨论气氛激烈异常。平定军监军宦官马宝带着辽州知府左惠的奏折回到京城,引发了一场激烈的朝堂争论。 奏折上对岳飞的批评措辞严厉。左惠指责岳飞过于独断专行,不仅剿灭了匪寨,更连带将匪寇家属一并处置,毫无仁慈之心(然而真相是摇头山寨主混城虎左颖是他族弟而这个匪寨专门替他干脏活)。同时,左惠还提到岳飞行事过于严苛,使得平定军内部士卒疲惫不堪,恐长此以往,军心不稳。他特别提到并暗示岳飞在地方与士族冲突不断,可能难以继续承担重任。 「岳飞此人,虽有剿匪之功,但如此火箭般的提拔,不免引起许多同僚的非议啊。」平定军监军宦官马宝先开口,言辞中充满隐隐的不满。「他剿匪之际,竟连摇头山左颖这等与朝廷素有默契的山寨也不放过,此等狠毒行径,岂是我大宋朝官之所为?」 马宝的话刚落,便有辛兴宗附和:「正是。岳飞带的厢军,与正规禁军不同,乃是地方杂军。即便功绩显赫,若再过分提拔,恐怕会让我朝的禁军武将们心寒啊。」 这一番话立刻引起了厢军和禁军将领之间的隐性矛盾。在旁的禁军将领折可求、刘光世和姚平仲三人互望一眼,心中对岳飞的快速升迁亦颇有微词。辛兴宗咳嗽了一声,拱手道:「岳飞固然剿匪有功,然而厢军乃是地方临时组织,若其功高盖主,岂不显得我等禁军无能?再者,岳飞对厢军的指挥,恐有不合朝廷军制之处,此事当慎重。」 「禁军无能,这不是厢军的问题,而是领兵之将的问题吧。」种师中见势不对,冷笑着插话,「我看岳飞剿匪,无论是战术还是军纪,都有条不紊,既然他能做到的,为何禁军不能?」 一时间,朝堂两派针锋相对,火药味愈来愈浓。 韩世忠与种师中皆是武人中较为推崇岳飞的,尤其是韩世忠,心中深知这位后起之秀的潜力。于是,他不慌不忙地站了出来,拱手道:「岳飞虽出身低微,然此人身上有股浩然正气。厢军也好,禁军也罢,皆是大宋的兵马。只要他能剿匪有功,为朝廷分忧,何必拘泥于出身?说句不该说的话,若是禁军的将领们都能像岳飞这般认真剿匪,何至于让绿林会一再猖獗?」 这句话使得那些心怀嫉恨的禁军将领们面露不悦。辛兴宗和姚平仲低声咒骂,而刘光世则瞪大眼睛,冷冷地盯着韩世忠,心中暗恨。 「不过话说回来,岳飞剿匪虽好,但是否有些做得过了头?」马宝不甘心,继续争辩道,「比如那左颖,他原本并非草寇,而是因情势所逼才投靠绿林。岳飞剿了他,是否有违中庸之道?这样的行径,恐怕会寒了许多人的心啊。」 此时,蔡攸冷笑着打破了这场争论。他目光微转,淡淡地说道:「中庸之道?当前河东、京东两地绿林势力猖獗,正是国家内忧外患之时,何来中庸?再者,河东绿林会与京东绿林会与那江南方妖女的魔教勾结甚深,已非普通山贼可比。我朝若不痛下决心剿灭,恐怕日后会有更大隐患。」 「方梦华?」朝臣们低声议论起来,这个名字不时在开封朝堂上出现,但谁也没真正见过这个谜一样的女人。她的势力早已渗透至各地,然而朝廷至今尚未拿她有什么办法。 蔡攸微微一笑,继续道:「岳鹏举此人正好能为朝廷效力。厢军也罢,禁军也罢,剿匪是他分内之事。如今,正好可让他剿灭河东绿林会的巨寇张迪,这位张贼不仅在太行山筑有四座山寨,还在巨鹿泽设立了水寨,裹挟着十数万百姓。若岳飞能剿此寇,不仅能洗去他此前的所有争议,还可为我朝解决一大隐患。」 蔡攸的话语寒气逼人。张迪,河东绿林会的巨寇,确实是朝廷的心腹大患,但朝中人清楚,蔡攸和高俅一派打算的并非仅仅剿匪,而是以岳飞为棋子,借刀杀人,以 方梦华为目标。而且,剿灭张迪所依附的十几万百姓,明显是将这片土地彻底清理。 主张用武的高俅则以奏折为契机,提出让岳飞继续剿灭河东绿林会的霸天虎张迪,并给他一个大任务:以强力镇压河东一带的巨寇匪徒,从而在河北地区开辟出一片稳定的局面。高俅带着一丝冷笑道:「岳鹏举这愣头后生虽然不知官场之道,但正因其一意剿匪,才是治乱之材。既然他能擒贼灭寇,那便让他去做这件事,顺便拔掉那方梦华的外围势力。」 徐处仁则提出异议:「河东绿林会内有大量百姓投靠,硬性镇压只会激发更大的反抗。老臣主张招安为主,劝导张迪归顺朝廷,以此减少不必要的流血冲突。」 这时,王黼出列,摇着扇子,轻声道:「臣以为,此事不可过于急躁。张迪虽为寇,但毕竟那山谷中有十数万百姓,若能以王道教化,或许可以顺其民心,免除更大的杀戮。」 另一位朝臣李纲也点头同意,补充道:「岳飞虽勇,但剿匪之事,尤需考量民生。那十余万百姓多是迫于生计,不得已而依附山贼。若是天兵一至,刀剑无眼,恐怕会引起更大的动荡。」 高俅听罢,冷笑道:「教化?王道?当此内忧外患之际,留这十几万刁民,只会养虎为患。更何况,这张迪与方梦华暗通款曲,难道真能期待教化吗?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啊。」 蔡攸坚持认为时局紧急,必须以快刀斩乱麻之势处理此事。他说:「河北局势不稳,金兵威胁在即,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既然岳飞有能力镇压匪寇,那便下令让他剿灭张迪。至于所谓的百姓,该剿就剿,刁民心已野,不能再放任他们不服管束。」 赵佶一直静静地听着,他知道朝堂上的争论不仅仅是关于岳飞,而是牵扯到南北各地的复杂势力。最终,赵佶在一番思索后,决定赏赐岳飞一副明光铠甲,并御赐一面金牌,命令岳飞在年内剿灭张迪的势力。金牌诏令再暗示,如若成功,岳飞的职位将再升一级到禁军兵马统制。至于张迪麾下的百姓,蔡攸和高俅的强硬派意见占了上风。他沉思片刻,最终开口:「岳飞剿匪有功,今日特赐明光铠一副,以嘉奖其功勋。」他的目光在朝堂中扫过,随即又说道:「然而,张迪巨寇横行,必须除之。朕赐岳飞一面金牌,命其年内剿灭张迪。至于张迪所依附的百姓……」 赵佶微微停顿,然后缓缓道:「天兵所至,龆龀不留!」 这句话一出,朝堂上的讨论戛然而止。赵佶的决定,已经将一切盖棺定论。无论是教化还是剿灭,岳飞的金牌上写下的命令,已经昭示了他的未来道路。这位年轻的将领,将面对一场极为残酷的挑战,而朝廷的各方势力,也将以此为契机,展开一场新的角力。 这道命令,既是对岳飞的褒奖,也是对他的试探。而朝堂上的争论仍未平息,文官们担忧此举会激化地方矛盾,而武将们则私下对岳飞的崛起心生嫉妒,一场更加复杂的权力博弈悄然展开。 第238章 太行山下 宣和六年十一月,岳飞接到朝廷御赐的一副明光铠和一面金牌,心情复杂。岳飞披挂明光铠,脸上却看不出半点荣光,这副铠甲是赵佶御赐,以嘉奖他半年内的剿匪战绩,可是铠甲上的光芒再耀眼,也掩盖不了暗藏的风险。他知道,这既是赵佶对他战功的肯定,也是对他下一步的明确命令——剿灭河东绿林会,尤其是巨寇霸天虎张迪及其十二万贼众。 朝廷对岳飞的期望,远不止是清剿普通的山匪。这次的目标,不仅是张迪本人,更是藏于太行山内的数十万百姓。岳飞手中的金牌上清楚写着八个字「天兵所至,龆龀不留」更是让他心中震撼不已——这是赵佶暗示的杀无赦,彻底剿灭。 「龆龀不留」,这个命令的含义再清楚不过,朝廷已经决定不留活口,无论是张迪的喽啰还是隐藏在太行山谷中的那些百姓,都被视为贼寇,必须连根拔起。这让岳飞不禁感到沉重,他虽然身为武将,对剿灭叛乱责无旁贷,但他心中清楚,这些投靠张迪的百姓多数是无辜的,而且不少是相州的父老乡亲,只是为了逃避官府的剥削和战乱的威胁才躲进太行山。他要如何在这场战争中保持自己的正义感? 在岳飞心中,这件事早已不再只是剿匪。从张迪的地盘分布来看,河东绿林会已经发展成为太行山一带的最大势力,不仅拥有四座山寨,还有一个水寨,寨中躲藏的百姓超过十二万。这些人并非生来为匪,许多是逃避朝廷压迫和战乱的流民,隐居深山以求自保。他们是「从贼」而非真正的土匪,对这些人动刀动枪,岳飞心中百般挣扎。 不过,岳飞明白,当前的局势已经不容他退缩。金牌在手,朝廷已经赐下圣旨,不执行就是抗旨不尊。在这个瞬间,他似乎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压力,这不仅仅来自于朝廷和权臣们的期望,还有来自于他自己的信念。 在岳飞的军中,随行的几位副将也各有想法。王贵、徐庆、张用、孟邦杰这些老兄弟对岳飞忠心耿耿,他们心里明白,岳飞非嗜杀之人。然而,在朝廷的命令面前,他们也知道这一仗无法避免。 岳飞征召了麾下的三千岳家军,召集了王贵、徐庆、张用、孟邦杰等亲信将领,进行详细的作战布置。这一战,将会是他面对的最大挑战——不仅是对张迪这位绿林头目的对抗,还有如何平衡自己的道德和忠诚,保护那些无辜的百姓。 「诸位,这一仗不容易打。」岳飞语气沉稳地说,「张迪的山寨地势险要,太行山高路陡,四座山寨环环相扣,互为犄角,况且山谷内藏有十二万民众,若我们贸然进攻,必然会造成大量伤亡。」 徐庆皱眉道:「大郎,既然朝廷下令不留活口,何不直接火攻或围困,逼他们投降?」 岳飞摇了摇头,「这些民众并非真正的贼寇,他们只是为了求一口饭吃而投靠张迪。若能劝降,是最好之策。但若不能,我也不愿意滥杀无辜。」 王贵一脸凝重,「可是鹏举,朝廷的意思恐怕不会这么简单。『龆龀不留』,这可是要我们彻底剿灭张迪势力啊。」 张用轻声道:「不过,如果我们能攻破张迪的四座山寨,逼他投降,也许能避免更大的灾祸。」 岳飞心中已有定计,「我已向朝廷请命,希望能先行招降,若张迪愿意归顺,我们不必血洗这片土地。否则,只能出兵。」 他明白,这一仗关乎他个人的荣辱和前途,也关乎数万百姓的生死。然而,岳飞内心的坚定从未动摇过——即使身在乱世,即使面临重重压力,他依然要坚守自己的信念,不负「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的初衷。 一路南下,岳飞和他的三千岳家军穿过了许多村镇,目睹的景象让他更加心情沉重。河北的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兵匪横行,民不聊生。朝廷的赋税剥削已将不少人逼上绝路,而这些所谓的「贼寇」,不过是被逼无奈的平民。即便如此 ,蔡攸、高俅等权臣依然视这些「刁民」为洪水猛兽,认为其心已野,无法教化,非得用铁血手段才能安定天下。 可这真的是解决之道吗?岳飞问自己。他不仅面临着来自朝廷的压力,也感受到了来自正规禁军武将的敌意。辛兴宗、刘光世和姚平仲等人对他这个后起之秀十分不满。岳飞从都牌头升任都监的速度如火箭般快速,这让许多在禁军中苦熬多年、但战绩平平的武将们心生嫉恨。岳飞明白,他在官场上毫无靠山,除了以战功立身,根本没有其他出路。 然而,也有一些人对岳飞表示支持。种师中、折可存、韩世忠这些久经沙场的老将对岳飞的能力赞赏有加。他们看到了岳飞带兵的能力,尤其是他能以厢军打出比禁军更亮眼的战绩,这在乱世中格外难得。正因如此,朝廷上下对岳飞的态度复杂,既有赞誉,也有忌惮,甚至有人开始用岳飞作为朝廷内部斗争的棋子。 蔡攸的计划正是基于此。他通过暗探蔡忠早已得知,京东绿林会和河东绿林会都与江南明教和东海巨寇方梦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蔡攸和高俅都认为,既然京东绿林会在高俅的强势追剿下已龟缩在梁山泊和郁洲岛两处,那么河东绿林会自然也可以同样对待。而岳飞无疑是剿灭这股势力的最佳人选。他的刚直不阿、毫无背景正好使他成为蔡攸等人手中的工具,这样的工具人,用完就可以丢弃,毫无后顾之忧。 岳飞内心清楚,这次行动不仅关乎他自己的仕途,还牵涉到无数百姓的生死。但朝廷的命令如山,他无法抗拒。他回想起过去与小师妹方梦华的谈话,对这位古灵精怪又才高天纵的神秘女子预言郭药师叛降后金兵三路南下的严峻形势历历在目。现在,他必须集中精力应对当前的任务,剿灭张迪的河东绿林会。 抵达隆虑山附近,岳飞和他的三千岳家军开始对张迪的四座山寨进行侦查。张迪的势力盘踞于险峻的山谷间,易守难攻,这些山寨中隐藏着大量的平民,甚至包括老弱妇孺。这让岳飞深感为难。他并不想对这些无辜的百姓下手,但官家的金牌令他无法退缩。 「天兵所至,龆龀不留。」这八个字在岳飞心中反覆回响。他知道,一旦下令进攻,必定会血流成河。但若他不下手,朝廷的压力、朝中的斗争,甚至他自己的性命都将岌岌可危。 战斗的阴影笼罩着太行山。岳飞站在山脚,凝视着云雾缥缈的山峦,心中百转千回。他知道这次行动的结果,将改变无数人的命运,而这其中,也包括他自己。 接下来的日子里,岳飞带着岳家军开始了对张迪山寨的围困战。他派出使者,带着诚意与张迪谈判,试图说服这位巨寇头目归降朝廷,并承诺会为那些百姓们谋取一条生路。 张迪乃太行山匪首,久居山林,行事狠辣果断。他并非一个轻易投降的人物,但他也不是完全不讲理的恶徒。当听闻岳飞派来的使者提出谈判的条件时,他沉思良久,陷入两难境地。 「这岳飞是个难缠的对手,但他似乎并非只想杀戮……」张迪对身边的兄弟们说道,「如果他真的能保全这些百姓,倒也不失为一个退路。」 然而,张迪手下的许多头领并不这么想,他们坚决反对投降,认为朝廷不会给他们任何生路,既然已经上了贼船,就只能拼死一搏。 「大哥,我们已无退路,投降只会让朝廷把我们当作反贼处决,还不如放手一搏,杀出一条生路!」 张迪摇了摇头,心中依然纠结不已。他知道,这场战争无论胜败,最终受苦的都是山谷中的百姓。他自己可以拼死一战,但这些无辜的百姓又该如何自处? 几天后,岳飞率军出现在太行山谷外,准备发动总攻。他心中沉重,这一战已无可避免,但他依然希望能在最后一刻,劝降张迪,挽救这片土地上的生灵。 「张迪,你若肯投降,朝廷可不计前嫌, 既往不咎。」岳飞亲自来到山谷口,高声喊话,试图做最后的劝降。 山谷中传来张迪的回应声:「岳鹏举,我知道你是一位仁义之士,但朝廷已经对我下了灭族之令。你若真的想要保全这些百姓,就给我和我的兄弟们一条生路,我们可以不战自降!」 岳飞皱了皱眉,深知张迪的话有其道理。这一战已经不是纯粹的军事对抗,而是朝廷对这片土地的支配权之争,背后更有蔡攸、高俅等人的暗中操作。 然而,岳飞依然不愿放弃。他握紧手中的长枪,心中默念:「为国为民,不负侠名。」他知道,无论最终结果如何,他都将以保护百姓为己任,纵然这一战将他推向不可回头的深渊。 第239章 斩首奇兵 岳飞接到金牌命令后,虽然内心对剿灭张迪的任务充满决心,但他也明白,张迪势力雄厚,四座山寨加上巨鹿泽的水寨,绝非轻易可以攻破的存在。岳家军虽已有三千兵马,但强攻这些地形险要的山寨,无异于以卵击石。 他坐在帐中沉思良久,决定先调动外援。他派遣二师弟王贵前往寻找三师弟张显。张显在伐辽战役之后退伍回乡,如今已带领一支乡勇守护家乡汤阴。岳飞心知张显素来武艺高强,且深受乡里百姓信赖,若能借他之力,便可增强兵力,再加上张显熟悉相州一带的地形,这一战或能胜券在握。 几日后,张显带着八百汤阴县的乡勇赶到了岳飞的军营。这些乡勇虽然装备简陋,但个个精神饱满,满怀斗志。他们不仅为了守护家乡,更因为他们的骄傲——岳飞是汤阴的英雄,村民们对他充满信心。 岳飞见到张显,心情大好,连忙上前迎接道:「三师弟,许久不见,你来得正好!这一战若有你相助,胜算必定大增!」 张显抱拳回礼,笑道:「大哥,此次听闻你剿匪,我怎能不来?再说,家乡父老都愿意出力,如今带来了八百乡勇,虽然不是正规军,但大家都愿为你效命。」 两人寒暄片刻后,张显忽然神情一肃,对岳飞说道:「大哥,还有一事,我在相州听到了一些奇怪的消息。最近相州来了些陌生人,四处招募流民,说是要去什么‘北海道’。而且这伙人打的旗号,正是我们方师妹的‘万女侠’名号。」 岳飞闻言,眉头微皱:「北海道?那是什么地方?为何要用小师妹的名号?」 张显摇头:「我也不清楚,但据说这些人招揽了不少相州流民,甚至一些刚落草为寇的匪徒也被他们劝走了。听起来,他们似乎并没有恶意,但行为却十分神秘。」 岳飞沉默片刻,心中疑虑重重。他知道小师妹方梦华心系百姓,但她如今在东海一带建立势力,这伙人在相州以她名号招募人手,未免让人怀疑其背后意图。尤其是在河北局势动荡、金兵南下的威胁逐渐逼近的当下,任何不明势力都可能引发更大的混乱。 他对张显说道:「三师弟,这件事暂且放下,眼前张迪的势力才是当务之急。但你要派人留意这些人的动向,若真与小师妹有关,或许我们还能从中获得帮助。」 张显点头:「我会派人跟踪调查,一有消息立刻告知大哥。」 岳飞心知此时不能分心太多,当前的任务是剿灭张迪,完成朝廷交代的使命。他立即召集手下的将士与张显的乡勇,开始制定进攻张迪山寨的计划。 随着这支扩充后的岳家军集结完毕,太行山中一场激战即将展开。而岳飞内心深处也开始隐隐担忧,方梦华的出现究竟意味着什么?这场剿匪行动之后,他是否会面临更大的挑战? 岳飞深知,张迪的实力雄厚,山寨易守难攻。强攻只能耗费大量兵力,甚至无法保证胜利。他思索良久,决定利用三师弟张显和乡勇的优势,采取计策从内部瓦解张迪的防线。 他将张显召到帐中,沉声道:「三师弟,张迪虽强,但并非不可战胜。如今张迪主力集中在隆虑山大寨,我们要是贸然进攻,恐怕难以得手。我有一计策,需你带领乡勇,从另一侧假意投奔张迪,打入其内部。等到时机成熟,我会用十石宝弓狙杀张迪,擒贼擒王,一举解决这场战斗。」 张显闻言,双眼一亮,明白岳飞的意图。他抱拳道:「大哥,妙计!我这就带人前往隆虑山大寨,定会找准机会为你开门。张迪不知我与你有交情,正好利用这一点。」 岳飞点头:「务必要小心行事,张迪狡猾多疑,但若能用你们的乡勇取得他的信任,他必会让你们靠近核心。到时我会率兵围寨,配合你的行动。」 张显接令后,率领乡勇乔装打扮,穿上粗陋的衣衫,伪装成刚刚失地的乡民。 他们顺着山道,慢慢靠近隆虑山大寨。一路上,张显故意散布消息,声称自己是逃离战乱的乡勇,实在无处可去,才来投奔张迪。他们沿途收买了几个山下的探子,暗示自己愿为张迪效命。 经过数日的奔波,张显终于带着乡勇抵达了隆虑山大寨外。他们被山寨的哨兵拦住,张显表现得十分恭敬,主动将手中武器交出,向哨兵请求面见张迪。哨兵将此事汇报给张迪,张迪果然起了疑心,但也对这支自投罗网的队伍心存兴趣,毕竟多一支乡勇也是一股力量。 几日后,张显终于得到了入寨的机会。张迪见张显武艺不凡,又听说他曾参与过伐辽之战,对他渐渐放下戒心,甚至让他负责一部分山寨的防务。张显将八百乡勇安排在寨中四处游走,暗中打探山寨的虚实。 与此同时,岳飞已率领岳家军潜伏在隆虑山外,等待张显的信号。几次夜间,岳飞都在高处用神宗御赐的十石宝弓观察山寨的动静,心中暗自盘算张迪的位置。 终于,机会来了。张显通过一名哨兵传递出密信,告知岳飞,张迪计划在三日后的酉时在寨内前殿与各路头目商议下一步行动,届时将是岳飞动手的最佳时机。 岳飞收到密信后,立即召集将士,布下天罗地网。他亲自挑选了百名精锐埋伏在山下,等待张显引发混乱的时刻。而他自己则带着几名弓箭手,登上了山侧悬崖的制高点,那里正好可以俯瞰张迪的大寨。 三日后的酉时,张显率领乡勇在寨内假装巡逻,但他早已安排好人手,在前殿附近的要道上暗中布置。张迪如期出现在前殿,张显暗暗打了个手势,乡勇们立刻在几个关键地点制造了小规模的混乱。 寨中的喽啰们一时慌乱,四处奔走。张迪闻讯大怒,带领手下冲出殿门查看,正当他站在开阔处,怒斥手下无能时,岳飞已然瞄准了他。 十石宝弓在岳飞手中拉开,箭矢带着劲风破空而出,直直射向张迪。那一箭穿透了张迪的胸膛,带着他倒下的瞬间,整个隆虑山大寨陷入了更大的混乱。 「大当家被射死了!」 寨中喽啰们惊恐万状,群龙无首。张显迅速指挥乡勇占领了大门,打开寨门的同时,王贵率领岳家军鱼贯杀入山寨。喽啰们无心再战,纷纷四散逃窜。 岳飞看到张迪的尸体,冷冷说道:「擒贼擒王,果然不负所望。」 张显上前拱手道:「大哥,幸不辱命。」 岳飞点头,笑道:「此战大捷,皆靠你从内部破局。回去后,我定向朝廷请功,乡勇们也会得到应有的赏赐。」 张显谦逊道:「大哥,此事不过分内之事。只希望河北百姓能早日安居,匪患不再。」 岳飞带领岳家军冲入隆虑山大寨时,原本以为擒贼擒王的计划一举成功,张迪已被射杀,贼军势必群龙无首,不攻自乱。然而,当他踏入山寨的核心区域时,却发现形势并不如预期。山寨内的贼军反而由于发现投降无效(因为龆龀不留)在短时间内重新组织起严密的防线,反击异常有序。岳家军虽强但人数少几倍,面对地形复杂的山寨和贼军的坚决抵抗,竟一时难以进一步推进。 岳飞站在高处,眉头紧皱,仔细观察战局。他的目光从贼军的阵型转移到他们的行动方式上,越来越感到这些所谓的「山贼」与他之前在沁源等地剿灭的匪徒截然不同。贼军分工明确,每一小队都有独立的指挥者,行动灵活且有条不紊。他们组成的并非是常见的散乱兵阵,而是一种岳飞不曾见过的编制结构。每五人组成一个小队,彼此之间相互掩护,如同水中的鸳鸯一般密不可分,进可攻、退可守。 「这阵法……」岳飞低声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明悟。他很快想起,曾与方梦华在沙盘推演时,她提到过一种新式的「军衔」编制,以及更为灵活的小组战斗结构。她曾指出,战斗中最重要的并非单纯的人 数,而是如何有效组织、调度和指挥士兵。而眼前这些贼军所展示的正是这种新式的战术,尤其是五人小组的配合作战方式,显然已经过系统的训练和磨合,绝非乌合之众。 「梦华!」岳飞猛然想起了她的名字,心中暗自震惊。这支贼军背后,显然是由方梦华的势力支持,并且实施了她所倡导的军事变革。岳飞深知,能够做到如此精细且有序的编制,背后必有强大的后勤支撑和长期的训练。而更让他感到不可思议的是,这群所谓的「山贼」,竟在这片偏远的太行山脉中发展出了如此高度的组织体系,甚至比他手下的正规军还要精锐。 此时,徐庆冲上前来,急切地说道:「大郎,贼军抵抗激烈,我军虽勇,却无法迅速击溃他们。我们的人数和地形都不占优势,若继续硬攻,恐怕损失惨重。」 岳飞沉思片刻,点了点头。他意识到,眼前的敌人并非普通的土匪,而是一支经过严格训练的准军事组织。强行进攻只会陷入他们的节奏,岳家军不熟悉地形,难以发挥优势。 「撤回山下暂时布防。」岳飞果断下令,「我们需要重新评估形势,不可贸然行事。」 岳家军有条不紊地撤回到山下的防线,岳飞回到大帐内,与王贵、张显等人商议接下来的行动。他指着地图,缓缓说道:「这些贼军的补给来源绝非简单的自给自足。长时间的训练和组织背后,必定有强大的外部支持。」 张显听罢,眉头紧锁,道:「大哥,你是说他们背后有人在运作?」 岳飞点点头:「不错。我听闻河北商贾之间,尤其是京东、河东一带的商路,近年来异常活跃。而据我所知,杨老板等人就是这些商贾网络中的重要人物。如果他们能在短时间内为这群贼军提供物资、粮草,甚至兵器,那么他们的力量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强。」 张显思索片刻,面色凝重:「看样子,这不是单纯的山贼作乱,而是一个更大的阴谋。」 「这背后的势力,很可能与方师妹有直接联系。」岳飞说道,「她曾与我提到过军制改革的思路,而眼前的贼军显然已在试验她的理论。这不仅仅是一次剿匪战斗,恐怕更像是一场军制变革的初步试探。」 王贵冷哼一声:「大哥,难道我们要放弃行动?朝廷给的诏令是‘龆龀不留’,我们若不能剿灭这些贼寇,岂不是违抗圣旨?」 岳飞沉默片刻,心中盘旋着朝廷的金牌令,金牌上的那句「天兵所至,龆龀不留」如同重石压在他的心头。朝廷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他们希望彻底铲除这些「叛民」。但岳飞心知,这十二万躲在山谷中的百姓并非真正的贼寇,而是无家可归、被逼无奈的百姓。 「我们可以不留情,但不能不留人。」岳飞坚定地说道,「这些百姓并非真正的敌人,而是被逼上太行山的。他们心中未必全然背叛朝廷,只是求个活路。」 张显点了点头:「大哥,依你所言,接下来该如何行动?」 岳飞望着地图,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我们不能急于进攻,而是要切断他们的外部支援线。若能找到这些商贾的补给来源,贼军便如无根之木,定会不战自溃。」 他抬起头,沉声道:「分兵行动,查清补给路线的来源,然后再做下一步打算。若我们能掌握他们的弱点,定能一举击溃。」 岳家军众将士听令,纷纷准备行动。而岳飞的目光,仍旧落在地图上的一处山谷。那里,正是十二万百姓所栖身的地方。他心中暗自盘算着,如何既能完成朝廷的命令,又能避免让这些无辜的百姓流血漂橹。 「方师妹,终有一日,我会与妳再次交手。」他在心中默念。 岳飞心中明白,虽然张迪已死,河北大地上的危机远未结束。而方梦华的「万女侠」名号,再次出现在他耳边,预示着未来或许还有更多的波澜等待着他去面对 。 第240章 聚义救援 在壶关抱犊山的聚义厅大殿,气氛紧张而凝重。杨志、曹成(辞官后来投杨再兴)、杨再兴和张岑早已聚集,等待着各路绿林好汉的到来。杨八的消息传来,张迪被岳飞射杀,河北四寨群龙无首,朝廷下了「龆龀不留」的死命令,岳家军正在步步紧逼,誓要剿灭这些从贼的百姓。此时的河东绿林会处在生死存亡的关头,若不迅速采取行动,整个太行山的势力将会遭受沉重打击。 不久,抱犊山的大门外传来一阵喧嚣,太行山桃花谷的巨寇金刀大王王善和丁一箭丁进率先赶到。紧接着,望仙山的高托山、高胜和杨天王、大名府的义士马友、从关西少华山赶来的九纹龙史斌等人也陆续抵达。山寨里一下子集聚了众多绿林好汉,抱犊山的大殿顿时人声鼎沸。 杨志首先站了起来,目光扫过众人,沉声说道:「诸位兄弟,张大寨主已死,河北西路四寨危在旦夕!朝廷的金牌上写的是天兵一至,龆龀不留,他们要把这些跟随咱们的百姓斩尽杀绝。此时不救,等岳家军占了隆虑山,咱们便难有反扑的机会!」 高托山接过话茬,沉着脸说道:「张迪是我们河东绿林会的重要盟友,如今他被岳飞射杀,岳家军已然攻入隆虑山大寨。这支岳家军不仅战力强横,且行军谨慎,岳飞本人更是个不容小觑的对手。他手中的长矛宝弓威力无比,张迪就是死在这弓下的。」 张岑眉头紧锁:「可惜张大寨主死得太快,四寨之间的联系一时间陷入混乱。眼下最急迫的,就是要稳住剩下的山寨,不能让岳家军轻易得手。」 王善大笑一声,粗犷的声音回荡在大殿内:「诸位,咱们这些绿林好汉什么时候怕过朝廷的兵马?再强的官军也好不过是人,我们一旦合力,岳飞那毛头小子也奈何不得咱们!」 九纹龙史斌则冷静得多,他缓缓说道:「王善兄弟说得不错,但眼下情势不同。岳飞此人战术精明,不可轻视。更何况,官军手握天子的金牌,有朝廷支持,我们不能硬拼。要救四寨,得从计策上胜过岳飞。」 杨八点头,赞同道:「史斌兄弟所言极是。我们不能与岳家军正面硬拼,岳飞那支兵马战力不凡。眼下最重要的是要扰乱他们的后勤补给线,不能让他们安然攻下隆虑山。」 此时,马友开口道:「听说岳家军是从辽州一路南下,沿途粮草辎重不多,若能截断他们的补给,岳飞便会陷入被动之中。咱们可以调集精兵,夜袭他们的粮道。」 杨再兴冷笑一声,拍着桌子道:「不止如此,我还打听到,岳飞那边虽然有三千兵马,但岳家军的后方防守薄弱,正是我们袭击的好机会。只要能破了他们的后路,岳飞必然无力久战。」 杨八目光一凝,沉思片刻后说道:「马友兄弟和再兴兄弟说得有理。岳飞虽强,但他们毕竟是从外地远道而来,后勤线是他们的死穴。我们可以利用太行山的地形优势,在山间伏击,截断他们的粮草运送。没有了补给,他们便难以为继。」 丁一箭丁进起身,双眼闪过一丝凌厉:「那就由我率领一支精锐人马,潜入他们的后方,伺机袭击他们的粮草大队。」 王善也拍胸道:「我和丁兄弟一起行动,我们太行山的兄弟熟悉山路,可以轻松潜入敌后。」 杨八点头:「好!王善兄和丁进兄弟负责截断岳家军的补给线。而杨志兄,你率领主力兵马,在隆虑山附近设下埋伏,伺机而动。岳飞只要有任何动作,我们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反击他们!」 杨志沉声应道:「明白,我会亲自带兵,务必让岳飞陷入泥潭。」 杨八继续布置道:「至于我,我会带领马友部曲精锐前往四寨安抚众人,稳定局面。张迪虽死,但我们不能让四寨自乱阵脚。只要四寨稳住,咱们就有时间和机会反击。」 众人纷纷点头,表示同意。 九纹 龙史斌此时发话:「岳飞是个谨慎之人,他不会轻易露出破绽。我们这次要打的,是一场持久战,而不是一击而溃。只要能拖住他们的进攻,消耗他们的实力,我们就有胜算。」 杨八总结道:「诸位,今日之事,关乎我们整个河东绿林会的生死存亡!只要咱们能团结一致,岳飞那岳家军再强,也敌不过咱们的同心协力。为了四寨,为了那些无辜的百姓,我们一定不能让官军得逞!」 众人齐声回应:「为四寨,为百姓,誓死不让岳家军得手!」 杨八站在众人面前,手中举起一件信物,赫然是方梦华的亲笔圣火令牌。这个信物意味着他们可以依仗方梦华的支持,实行一条彻底改变战局的方案。 杨八扫视着在场的各位头领,沉声说道:「方大当家早已为我们谋划了一条后路!我们无法与岳飞和背后的宋廷硬碰硬,但咱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抗金)要做——在此之前将太行山的百姓和好汉们的家眷安全转移。我们可以把他们送到最南面的望仙山,再从黄河顺流而下,到沧州出海,最后转移到北海道,这是唯一的生路。」 他顿了一下,环顾四周,接着说道:「如果我们在这里拼死一战,或许能拖住岳家军,但百姓们怎么办?他们才是我们最宝贵的财富。没有了这些人,我们河东绿林会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 金刀王善起身,大声说道:「杨掌柜,你说得有理!我和丁进兄弟愿意带领我们的人马,从小路绕道奇袭辽州府城。知府左惠那狗官一向贪生怕死,他绝不敢冒险。他一旦得知我们打到了他家门口,必然会急忙召回岳飞。只要岳飞被迫回防辽州,我们的压力就会减轻!」 杨八点头道:「正是如此。王善兄弟,你和丁进兄弟的任务至关重要,一定要成功奇袭辽州,迫使他们调回岳家军。」 丁一箭丁进冷静地说:「奇袭辽州城的事交给我们,这条计策一旦成功,岳飞必定无法全力攻打隆虑山。至于这边的迎敌怎么办?」 杨志站了起来,沉声说道:「我带杨再兴、曹成、张岑和史斌,去迎战岳家军。岳飞虽然是个劲敌,但他再强也有他的弱点。只要我们牵制住他,给你们争取时间,便能打乱岳家军的节奏。」 杨再兴站到杨志旁边,握紧拳头说道:「岳飞算什么!我们叔侄联手,一定能斩了他!」 史斌接着说道:「对,岳大郎带的厢军虽然厉害,但他终究只是临时调来的兵马。我们熟悉地形,他要想轻松打进来,还得看看他有没有那个本事!」 杨八点头,转向望仙山的高托山和杨天王,说道:「你们两位兄弟的任务同样重要。你们负责接应太行山的百姓南下望仙山。这一路险阻重重,不能有任何闪失。护送百姓安全到达黄河渡口后,再由我负责联络河北河东的商贾,集结船只接应顺流而下直达沧州出海。」 高托山沉声道:「明白,我们会尽全力护送百姓们到黄河渡口。」 杨天王也坚定地说道:「望仙山一带地势复杂,但只要我们保护得当,百姓们一定能安全撤离。」 杨八环顾四周,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此次行动分三路,必须协调一致。我们不求能大败岳飞,但只要能拖住他几天,确保百姓们安全撤离,便是胜利!」 众人齐声应诺,气氛再次紧张起来。每个人都知道,这场行动决定着整个太行山的命运。 杨八最后说道:「等百姓们安全上船后,我们再行计议下一步。方大当家的信物在手,她在东海的势力足够庇护我们的家眷和软肋。这是唯一的退路,也是一条活路!」 抱犊山大殿的火光映照着每个人的面庞,众人带着满腔的热血与信念,迅速行动起来。战争的阴影笼罩在太行山脉之上,河东绿林会与岳家军的决战一触即发。 商议结束后,众头领各自整顿兵马, 准备行动。杨八带着信物,连夜赶往河北河东商贾处,联络船只和物资。望仙山的高托山、高胜和杨天王则去集结太行山谷的百姓,准备护送他们南下,沿着望仙山的隐秘小道行进。 与此同时,金刀大王王善和丁一箭丁进的部曲悄然绕山道,前往辽州府城,准备实施奇袭。而杨志、杨再兴、张岑和史斌则带领抱犊山精锐人马,准备在隆虑山附近迎战岳家军。 夜幕降临,山间一片沉寂,但每个人的心中都清楚,这场战斗将决定太行山的生死存亡。 第241章 佯攻辽州 十一月十七日,清晨薄雾笼罩着辽州府城,王善和丁进的部曲悄然逼近城外。他们的人数并不多,但声势浩大,四处点燃火堆,鼓噪声此起彼伏,仿佛有上万人马正在列阵攻城。辽州城内,200名岳飞留下的厢军与500名直属于左惠的衙役守卫着城墙,面对这虚张声势的攻击,士兵们疲于奔命,频频调动支援各个防线,但无论如何努力,防御似乎总是捉襟见肘。 左惠站在城楼上,面色苍白。他并非不知道这些贼人是在虚张声势,但面对这场面,他心里依然忐忑不安。半日来的守城让他筋疲力尽,他清楚自己治下的军力稀薄,万一敌人突然发动猛攻,恐怕城池难保。更何况,岳飞率主力远在隆德前线攻打张迪的山寨,留守的这些人能守多久,谁也不敢保证。 左惠思索片刻,终于做出了一个决定——派人去召岳飞主力回援。哪怕岳飞正在围攻河东绿林会的匪寨,也不得不为这座城池的安危放缓攻势。左惠迅速写好书信,派出亲信快马加鞭赶往前线。 然而,在左惠做出这一决定后不久,北面的援兵便赶到了。带兵而来的,正是岳飞的前任上司,平定军的知军季霆。这位年逾六旬的老文官,久经战事,虽然不是武将出身,却通晓兵法,清廉刚正,深得军心。季霆带领的两千精兵,正是他为支援辽州而调来的。 辽州府外,初冬的寒风呼啸,战场的气氛紧张而凝重。平定军厢军两千精兵列阵城外,而王善和丁进的五千桃花谷喽啰以散兵游勇的姿态在周围徘徊,鼓噪声不断,时而虚张声势地发起袭扰,时而又迅速退回山林中,仿佛在等待某个时机。 季霆站在阵前,面容沉稳,虽然年过花甲,但眼神如鹰隼般锐利。他深知自己兵力不足,若贸然强攻,极有可能被王善等人以人海战术包围。然而,城中防守已紧,若敌人有更大动作,辽州城岌岌可危。 城外旷野中,王善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冷冷地看着平定军的阵型。桃花谷五千人虽说是匪寇,但这些年在山中经过方梦华势力支持的训练,早已不是一盘散沙。他们虽装备简陋,但士气高昂,加上熟知地形,在战术上占据不少优势。 王善拉开了自己的金刀,轻声说道:「今日我们只需虚打不取胜。先让这老头子尝尝苦头,等岳飞那厮回来了,再一并了结。」丁进在旁边点头,拔出弓箭,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两军对峙了片刻,忽然王善高声喊道:「平定军的!你们也不过如此!有胆的,派个人出来与我单挑,我金刀王善定然领教!」 季霆冷眼看着王善,心知这是对方的激将法。但此时,保持士气至关重要。他转头看向身旁一名年轻的将领——名叫张跃,平定军中年轻有为的勇士。季霆示意他上前应战。 张跃跨步上前,手持长枪,走出阵列,朗声道:「既然王大王有此雅兴,那我就来领教你的高招!」 王善哈哈大笑,拍马上前,金刀寒光闪闪,几乎能映出天空的肃杀。他直冲张跃,刀锋劈向张跃的头顶。张跃不慌不忙,长枪一横,挑开刀锋,同时猛地一个回旋,枪尖直刺王善的胸口。 两人一交手,便迅速陷入激烈的对决。王善刀法粗犷凶狠,金刀势大力沉,招招致命,而张跃则凭借长枪灵活的优势,不断化解攻势,偶尔还抓住时机反击。一时之间,双方战得旗鼓相当。 突然,王善大喝一声,猛地加力,连环三刀朝张跃猛砍而下。张跃接连挡开前两刀,但第三刀却重重击在他的长枪上,枪杆被震得发出颤音,张跃退了两步。王善抓住机会,猛冲上前,金刀直劈张跃肩头。 就在这时,张跃突然变招,长枪一个回身刺向王善的腰腹。王善急忙侧身避开,险险错过枪尖,但这一招也让他的进攻被迫中断。两人再次拉开距离,互相凝视,气氛更加紧张。 这时,丁进也从另一侧策马上前 ,举弓搭箭,对着厢军阵列高声喊道:「我丁一箭也不是等闲之辈,哪位英雄愿意出来与我一战?」 厢军中,一位中年武将闻声策马上前,他叫段勇,素有神射手之名。他毫不犹豫地跨马出阵,朝丁一箭拱了拱手道:「既然如此,那我段某人便来会会丁大王的箭术。」 丁进笑了笑,拉弓如满月,箭头对准段勇的胸口,随时准备射出致命的一箭。而段勇则稳稳地将长弓架在马背上,两人遥遥相对,箭在弦上,蓄势待发。 霎时间,丁进猛然松开弓弦,一支箭破空而出,直取段勇的面门。段勇毫不慌张,侧身避过,同时迅速回身拉弓,一箭反射过去,箭矢直指丁进的肩头。 丁进身手极快,几乎在箭矢飞来的瞬间便一个侧身,躲过了这一箭。他并未停下,连续三箭再次射向段勇。段勇连番闪避,手中长弓也不甘示弱,两人互射之间,箭影纷飞,场面极为壮观。 短短数息间,两人已经对射了十余箭,但双方皆未中招。眼看箭术难分高下,丁进忽然轻笑一声,腰间飞快抽出短刀,猛策战马朝段勇冲了过去。段勇见状,也拔出腰刀迎战,战马交错,刀光霍霍,两人瞬间陷入短兵相接的近战。 刀光剑影中,段勇凭借他沉稳的刀法,几次挡开丁一箭的凶猛攻势。然而,丁进身手灵活,战马也极为善战,几次躲闪都恰到好处,两人打得难解难分。 与此同时,季霆在阵前冷静地观察着战局。虽然王善和丁进的部下人数众多,但明显是为了拖延时间。他心中已有计较,当即下令阵型后退,不急于进攻,而是稳守防线,以防敌人从侧翼偷袭。 两军的战斗陷入了僵持状态,厢军防守有条不紊,而桃花谷喽啰的袭扰虽然激烈,却无法突破季霆布下的防线。王善见状,心中略感焦躁,但他也清楚,此战的真正目的是拖住平定军,等待岳飞被迫回援。他挥手示意丁进后撤,双方人马暂时拉开距离,结束了这场短暂的激战。 城外的战斗虽没有决出胜负,但王善和丁进的目的已经部分达成。辽州府外,战斗的僵持仍在继续,而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之中。 季霆一进入辽州府城,便亲自巡视城防,指挥防守。他很快察觉出王善和丁进攻城的虚张声势,他们的部队虽然制造了混乱,但真正的攻击力并不强。几番交手后,双方不分胜负,但王善和丁进也没有进一步的进攻行动,显然是拖延时间。 战斗暂时告一段落,季霆回到城内,立刻要求与左惠会面。他踏进衙门,脸色凝重,径直走到左惠面前,冷冷说道:「左相公,您急于召回岳飞主力回援的举动,实在不智。」 左惠闻言,神色微变,试图辩解道:「季老知军,本官也是为了辽州的安危。若是岳飞不回援,万一这些贼人加大攻势,我们如何能守住这座城池?」 季霆冷哼一声,眼中闪过一丝不悦:「您所虑的固然有道理,但您是否想过,召回岳飞,会导致什么后果?岳飞此时正在围剿河东绿林会的大股匪寇,若他半途而废,匪徒卷土重来,河东、河北两地必将大乱。到时候,不仅辽州难保,整个河北都将陷入匪患!」 左惠被季霆一番话噎住,心中顿感不安。他知道季霆说得没错,但自己身为辽州知府,若是城池失守,朝廷必然追究他的责任。而且,他对自己的守备力量信心不足,害怕无法守住这座城池。 季霆见左惠犹豫不决,语气放缓了一些,说道:「左相公,辽州并非岌岌可危。那些贼人只是虚张声势,真正的攻击力并不强。我们两千兵马足以守住此城,再说,您手中还有岳飞留下的两百厢军,士气虽稍显低落,但战斗力尚可。更何况,这几天里我已派人修补了防线漏洞,只要防守得当,贼人绝难攻破辽州。」 左惠这才松了一口气,但还是有些不放心:「那……岳飞那边……」 季霆眉头一皱,斩钉截铁地说道:「岳飞自有他的任务。他的兵马不能轻动。如果此刻他被召回,恐怕我们南北两地都会陷入险境。左知府,我们不能为了保住一座城而让整个河北陷入危机。」 左惠沉默片刻,终于点头说道:「季老知军说得有理。我这就派人撤回召岳飞的信使,但愿一切还来得及。」 季霆点头,脸上终于露出些许满意之色:「只要我们不内讧,这辽州城自可稳如泰山。让岳飞继续执行他的任务,剿灭河东绿林会的匪寇,才是最重要的。」 左惠这才彻底放下心来,立即派人撤回了召岳飞的信使。随着城防逐步加强,辽州城内的紧张气氛也渐渐缓解。虽然王善和丁进的部队依旧在城外制造声势,但在季霆的指挥下,辽州的防御体系日渐巩固,守城的压力逐渐减轻。 而此刻的岳飞,尚在远方与河东绿林会的余党激战,对辽州的形势一无所知。他的任务仍然艰巨,面对着重重挑战与朝廷的压力,岳飞是否能按期完成「龆龀不留」的诏令,仍是个未知数。 第242章 第二四〇章:隆虑山鏖战 隆虑山脚下的晨雾尚未散去,杨志、曹成、杨再兴、张岑和史斌已经带着抱犊山的喽啰在岳家军的大营外摆开了阵势。几千名喽啰,个个气势凶猛,队列整齐,手中的武器在清晨的光芒中闪烁出寒光。岳飞的营地内,几名哨兵站在岗哨上,远远望见这一支不速之客,连忙敲响警钟。 岳家军的营地瞬间变得忙碌起来,士兵们迅速集结,岳飞本人也披挂整齐,站在阵前,冷静地观察着眼前的敌军。通过张显的报信,他已经知道眼前这支队伍并非普通山贼,而是与方梦华有过联系、训练有素的绿林会队伍。 杨志站在阵前,策马向前几步,高声说道:「岳都监,某乃杨志,河东绿林会的好汉,特地前来阻你南下!」 岳飞目光如炬,心中暗自琢磨,杨志、史斌等人的名声早已如雷贯耳,这些都是硬茬子,单凭自己的人马正面强攻,未必能占到便宜。然而,眼前的局势不容他后退,隆虑山的张迪已死,眼看这股势力即将覆灭,若此时退却,前功尽弃。 他深吸一口气,策马上前,目光坚定:「杨志,若你识时务,不如早早退去。你我虽分属敌对,但只要归顺朝廷,定能赦免你等。否则,今日一战,休怪岳某无情。」 杨志闻言冷笑一声,手中长刀一挥,指向岳飞:「岳都监,你我各为其主,不必多言。今日我们兄弟是奉命而来,拦你去路,并非要与岳都监决死。若你硬要强攻,只怕此路不通。」 岳飞闻言心中一凛,他已隐约猜到杨志的目的——他们不是来硬碰硬,而是在为撤离隆虑山的百姓和喽啰争取时间。岳飞回头看了一眼,隆虑山南下的道路上,一条小径蜿蜒而去,那是通往隆虑山后方太行山谷和卫州的要道。如果这群山贼真的在转移百姓,那么他的围剿计划将被彻底打乱。 与此同时,杨再兴策马站在杨志身旁,手中大枪寒光闪烁,冷声说道:「岳飞,别以为你是方家妹子的师兄我就会手下留情。今日若要过这道关,除非你从我这枪下踏过去!」 岳飞眉头紧皱,心知今日若不硬闯,局势将急转直下。就在此时,他突然听见身后传来马蹄声。他回头一看,徐庆正带着一小队侦查兵快马赶来。 「都监,刚收到消息,高托山的高胜、杨天王等人已经赶到隆虑山后,正在收拢张迪其他山头的百姓,准备南撤。他们正通过太行山谷往望仙山撤退!」 岳飞的心瞬间一沉,果然如他所料,杨志等人是在为大规模撤离争取时间。他不得不承认,对方的行动异常缜密,显然这支山贼背后有高人策划。岳飞迅速做出决断,挥手招呼手下亲兵:「全军结阵,准备突围!务必冲破这道防线,拦截南下撤离的刁民!」 两军战阵已经蓄势待发,空气中充斥着即将爆发的战斗气息。杨志看着岳家军的动作,心知对方已经下定决心强攻。他回头对曹成、张岑、史斌等人说道:「兄弟们,今日只需挡住岳飞片刻,给高托山的兄弟们争取时间!我们在此固守,不必恋战!」 话音刚落,杨志一声令下,抱犊山的喽啰们迅速布开防线,列成密集的盾阵,弓箭手、刀手分布其后,严阵以待。而杨再兴、张岑、曹成、史斌几位好汉则骑马在前,亲自领军迎战。 岳飞见对方防线严密,不敢贸然派兵正面进攻。他命徐庆和王贵率领一部分人马从侧翼迂回,而自己则亲自统领中军,准备直取杨志等人。两军交战一触即发,杀声震天。 隆虑山下,风声猎猎,寒意逼人。杨再兴一身银甲,手执长枪,策马缓缓出阵,目光如炬。他刚到阵前,便扬声高呼:「岳家军何人敢出战?」 岳家军阵中,张显刚投靠岳飞不久,心中急于立功,见有敌将叫阵,毫不犹豫策马出战。他身披轻甲,手持长枪,飞驰至阵前,怒喝道:「杨再兴,听闻你勇猛无敌,今日看我张显如何斩你!」 两马相对,铁蹄翻飞。杨再兴冷冷一笑:「好!那就让我看看岳家军的本事。」他话音未落,马鞭一挥,长枪如疾风般刺向张显。 张显不甘示弱,抬枪一挡,两人枪头相撞,金属碰撞声响彻四野。马蹄声中,双方在阵前短兵相接,展开了激烈的交锋。 只打三合,张显便已渐感吃力。杨再兴的枪法刚猛凌厉,力道十足,每一击都仿佛能穿透他的防御。张显竭力招架,勉强支撑,但很快便险象环生。 岳飞在阵中看到这一幕,心中暗叫不妙。他来不及思索,迅速拉开弓弦,搭上一支雕翎箭,直指杨再兴的胸膛,想要射箭解围。 然而,就在箭矢飞出的刹那,另一支利箭从旁斜射而来,「嗖」地一声,准确无误地将岳飞的箭击落在地。岳飞顺着箭来的方向望去,只见杨志手持长弓,冷冷地立在阵前。 「岳都监,今日之事,咱们公平对决,若你以弓箭暗算,那我杨志也不会手下留情。」杨志沉声道,声音如寒风般冰冷。 岳飞心头一震,强压怒火。他明白今日若要取胜,必须亲自上阵。眼见张显已经险象环生,他心中懊悔不已,三师弟刚刚投靠自己,本想建功立业,没想到在此关头却陷入危境。 就在岳飞心绪不宁时,战局瞬间逆转。杨再兴瞅准时机,长枪如毒蛇般一刺,直取张显的咽喉。张显仓促格挡,却因力道不敌,枪尖偏移,胸口瞬间被杨再兴的枪尖刺透,鲜血飞溅。张显重重摔下马背,当场毙命。 「三师弟!」岳飞见此情景,心中一片怒火腾升。他策马出阵,怒吼一声:「杨再兴,今日你我必决胜负!」 杨再兴见岳飞亲自出马,毫不退缩,举枪迎战。两人马蹄声如雷,转眼便交手在一起。 岳飞纵马疾驰而来,双腿一夹战马,长矛直刺杨再兴的胸膛。杨再兴不慌不忙,矛尖轻轻一挑,将岳飞的攻势化解。他深知对方来者不善,眼中透出一股冷静与专注,双手紧握长矛,瞬间反击。 两马交错的刹那,杨再兴长矛如毒蛇般迅猛回刺,直奔岳飞肩膀而去。岳飞眼疾手快,矛杆横起,将杨再兴的攻击挡下。这一挡之力震得两人虎口发麻,岳飞心中不由暗自佩服杨再兴的力量和技巧。 战场上,双方势均力敌,马蹄扬起尘土,围观的士兵们屏住呼吸,看着这场龙争虎斗。岳飞攻势凌厉,矛影如电,迅猛无比,每一招都带着雷霆万钧之势;而杨再兴则不急不躁,冷静地应对着每一个进攻,招架间看似从容,却隐隐带着一股杀气。 两人战到三十合,杨再兴逐渐感到前一场与张显交战带来的疲劳。尽管如此,他依旧凭借经验和技巧与岳飞周旋。而岳飞因为张显之死,心中懊悔与怒火交织,攻势更加凶猛,誓要一举将杨再兴拿下。 岳飞的攻势愈加迅猛,战马驰骋如风,长矛上下翻飞,几乎每一招都逼向杨再兴的要害。杨再兴也不甘示弱,他虽有疲惫,但并未露出丝毫破绽,矛势依旧刚猛。他明白,这场战斗不能轻易落败,岳飞的实力已在他意料之中,但他坚信自己略强一线,只要稳住局势,胜机迟早会到。 「好个杨再兴!」岳飞心中暗自惊叹,对方的武艺的确高超,不仅力道惊人,招式也精妙绝伦,尤其是那几次险招,几乎让他陷入险境。但岳飞并不畏惧,反而因为激起斗志,越战越勇。他心中杀气腾腾,长矛再次狠狠刺向杨再兴,矛尖直指杨再兴的咽喉。 杨再兴面不改色,手中长矛一挥,将岳飞的攻势拨开,旋即反手一刺,逼得岳飞不得不勒马后退。两人马蹄再度交错,斗得难解难分。 双方战马奔腾,尘土飞扬,兵刃交错的火星如闪电般迸发,战斗之激烈已远超之前的任何对手。 到第六十合,杨再兴的体能逐渐透支,他虽有着超群的武力,但长时间的激战让他感到体力下降,尤其 是在与张显交战时已经消耗了不少精力。然而,杨再兴强大的意志力让他咬紧牙关,坚持着与岳飞抗衡。 岳飞则越战越勇,心中激动不已。张显的死在他心中激起的怒火让他全力以赴,攻势一浪高过一浪,矛势如同狂风骤雨,毫不留情。 「杨再兴,今日你我一决高下!」岳飞大吼一声,双腿猛然夹紧马腹,战马腾空跃起,长矛从上而下,直刺杨再兴的头顶。 杨再兴微微一愣,立刻侧身避过,顺势反手挥矛,意图封锁岳飞的退路。两人的矛影交织,似两条巨龙在空中厮杀,场面异常壮观。 然而,正当岳飞的长矛逼近杨再兴胸口时,杨再兴猛然回刺,长矛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险些逼退岳飞。这一瞬间,双方都意识到对方的实力在伯仲之间,任何一丝大意都可能丧命。 杨再兴心中暗道:「岳飞果然名不虚传,单凭力道便能逼得我无法全力施展。」 岳飞则心中暗自称奇,他出道以来,战过无数好汉,但眼前的杨再兴不仅枪法出众,身手灵活,更能在自己猛烈的攻势下游刃有余。他渐渐打出真火,心中暗忖:「再这样下去,恐怕无法迅速取胜。」 战到八十回合,双方依旧不分胜负。杨再兴突然一声长啸,枪花一转,猛然刺向岳飞的下盘,企图一招击退对方。岳飞眼疾手快,抬矛格挡,两人马蹄翻飞,战马嘶鸣,矛枪激烈碰撞,杀气四溢。 与此同时,岳家军与抱犊山的喽啰们已经短兵相接,战斗在两军阵前全面爆发。王贵与杨志相遇,两人互不相让,展开激烈的对决;徐庆迎上了史斌,刀光剑影中杀得难解难分;而张用则与曹成厮杀在一处,兵刃相交,火花四溅;孟邦杰则与张岑捉对厮杀,场面更是惨烈。 两军交战两个时辰,胜负未分,尸横遍野,鲜血染红了隆虑山脚下的草地。双方兵力相当,谁也无法取得压倒性的优势,战况陷入僵持。 岳飞与杨再兴仍然在酣战,彼此都已筋疲力尽,但两人皆不肯退让。岳飞心中愈发焦急,张显之死已令他心中懊悔万分,若今日不能取胜,他的计划将功亏一篑。而杨再兴也清楚,他们必须拖住岳家军,为太行谷的百姓争取撤离的时间。 此时,远在卫州的黄河渡口,杨八和马友正在紧张地筹集船只,准备迎接南撤的百姓和山贼家眷们。河北的商贾已经响应号召,源源不断地将船只集中到卫州渡口。杨八心中焦急,他知道,时间紧迫,若不能及时接应隆虑山南下的百姓,这场撤离行动将功亏一篑。 而在太行谷,南撤的队伍已经开始分批出发,妇孺老弱在高托山和高胜、杨天王的保护下,正在向望仙山方向撤退。望仙山脚下,河东商贾早已准备好物资,接应着这一批又一批的撤离者。 战场上,杨志与王贵交手数回合,虽未分胜负,但杨志逐渐感到自己一方的体力和兵力在消耗,岳家军虽然人数不多,但训练有素,远胜普通山贼。他心中暗自焦急,必须尽快撤退,不能陷入持久战。 突然,远处传来号角声,杨志回头望去,见抱犊山方向的信号旗升起,示意百姓已经开始撤离。杨志心中一松,当即大喊一声:「兄弟们,撤退!」他率先策马向后撤离,而抱犊山的喽啰们也迅速跟随,将阵线逐步向后拉开。 杨再兴听到命令,果断撤回长枪,纵马向后退去。岳飞见他撤退,正欲追击,却被杨再兴回马一枪逼退。岳飞怒火中烧,正准备下令追击,却突然发现杨再兴带领的后卫部队仍然严密防守,挡住了他追击的路线。杨再兴冷冷地看着岳飞,仿佛在说:「你敢追,我便敢战到底。」。眼看敌军已开始有序撤退,己方也已精疲力尽,只得暂时收兵。 岳飞最终选择按兵不动,眼看着杨志等人渐渐撤离。这一战虽未取胜,但他深知,杨志的目的已然达到——隆虑山南撤的百姓,恐怕已安全离 开。 战场上,抱犊山的喽啰们在杨志、杨再兴等人的指挥下逐步撤离,而岳家军虽然占据上风,却无法彻底击溃对方。岳飞只能眼睁睁看着杨志等人渐渐消失在山谷中,心中怒火难平。 望着渐渐远去的敌军,岳飞心中暗自思索,今日之战显然不只是绿林会的山贼之举,而是有更深层次的谋划。他意识到,这背后恐怕正是方师妹在暗中操控着局势,利用这些绿林会的势力,谋划更大的布局。 第243章 双赢收场 岳飞站在山坡上,目光远眺隆虑山脉,心中犹豫难决。他的军队已连续围攻隆虑山多日,但抱犊山、隆虑山的山贼却出乎意料地顽强抵抗,毫不慌乱。这些绿林好汉的战法严整,兵力组织得当,似乎完全按照正规军的编制来作战。岳飞一时难以攻破,陷入了胶着状态。 就在此时,辽州的传令兵火速赶到,带来了紧急军情:「岳都监!辽州府城遭到贼军突袭,左知府命令速速回援!」 岳飞闻言,眉头紧锁。他深知此刻再攻打隆虑山无望,若继续死磕,辽州府恐怕难以守住。思索片刻,他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传令,撤军,回师辽州。」 岳家军虽然撤兵,但岳飞并不甘心让绿林会就此逍遥。他在回撤路线上安排陷马坑,计划擒拿抱犊山的几员大将,尤其是他对杨再兴的武艺印象深刻,若能将此猛将收入麾下,未来再战定有奇功。 果然,行军至半途,杨再兴与抱犊山的喽啰追击而来。杨再兴一马当先,勇猛无畏,策马飞驰,欲阻拦岳家军撤退。却不料,马蹄一踏,突然陷入了岳家军早已埋伏好的陷马坑中。杨再兴的战马重重摔倒,他连人带马被困其中。 岳飞策马上前,手持长矛,立在杨再兴面前。此时,杨再兴从坑中站起,眼中带着怒火,长枪紧握在手,却因马失而陷入困境。他怒视岳飞,准备拼死一战。 然而,岳飞却未动手,反而抬手示意部下不要靠近。岳飞俯视着眼前的杨再兴,心中赞叹不已。这个人不仅武艺高强,气度非凡,且胆识过人。岳飞觉得,杨再兴这样的人才,绝不能简单地被杀死,他必须为自己所用。 「杨再兴,你是我见过最勇猛的对手。」岳飞沉声道,「你的勇猛,甚至还胜我一线。」 杨再兴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他没有想到岳飞会如此称赞他。岳飞继续说道:「本将知道你是汤阴人氏,与我同乡,今日之战,我不想与你为敌。」 杨再兴虽陷入困境,但仍旧面色冷峻:「岳都监,我抱犊山与岳家军本无深仇,今日你我战场相逢,各为其主,何须多言?」 岳飞点点头,随后又说道:「张显与你交手被你杀死,按理说,我应为三师弟报仇,但此事若能有个解决之法,我愿既往不咎。你若肯投降,加入岳家军,我保证不再追究旧事,也会撤兵,放你绿林会的百姓和家眷安全离开。」 杨再兴听到此话,微微一愣。他自知岳飞是个重情义的人,若他真的愿意投降,岳飞不会再追究他的过往。然而,杨再兴内心犹豫不决——他并不知道辽州的紧急情况,更不知左惠早已命岳飞撤军。此时的他,只能猜测岳飞是否真的会信守承诺。 杨再兴盯着岳飞的眼睛,试图看出些许破绽,但岳飞神色平静,显得极为坦诚。片刻后,杨再兴长叹一声,放下了长枪:「好!岳都监,今日我杨再兴认输。只要你信守承诺,放走绿林会的百姓和家眷,我愿归降岳家军。」 岳飞大喜,连忙亲自上前扶起杨再兴:「再兴兄弟,今日之后,咱们便是同袍!」 随着杨再兴的归降,岳家军迅速撤兵,未再追击抱犊山的其他人马。而高托山和杨天王带领着太行山谷的十几万百姓和家眷,在这漫长的撤退之路上,无时无刻不处于紧张与压力之下。随着大队人马从太行山的深谷中撤离,穿越崎岖山岭,绕过险峻的悬崖,他们终于在黄昏时分抵达了望仙山。山风微凉,吹拂着人们疲惫的脸庞,但每个人的眼中都透着一丝希望——他们将很快离开这片战火纷飞的土地,开始新的生活。 在望仙山脚下,杨天王指挥手下的弟兄们将人群分批安排到黄河渡口。一边是队伍的整顿与物资的分配,另一边是紧锣密鼓的船只调配工作。渡口上,杨八与马友早已联络河北和河东的商贾网络,组织了足够的船只等待接应。 黄河水波涛汹涌,但在这 些熟悉水性的商贾船夫带领下,队伍井然有序地登船。每艘船上装载着一批批百姓和物资,开始沿着黄河顺流而下。远处的夕阳映照在黄河的水面上,带着些许平静与祥和,仿佛为这场漫长的逃难增添了一丝慰藉。 经过八天的航行,船队终于抵达了沧州。岸边,舟山水师的战船已然整装待发,赵达率领的舟山海军早已在此等候多时。见到这支庞大的船队顺利抵达,赵达心中不禁松了一口气。沧州的海风卷起了船帆,赵达亲自迎上前,与杨天王和马友寒暄。 「马兄,杨兄,你们总算平安抵达。」赵达拱手行礼。 马友轻抚胡须,面露疲态,但依然不失豪爽:「幸亏你们及时接应,否则这一路怕是难以安然到达。」 杨天王则点了点头:「是啊,十几万人,老弱妇孺不少,能到此实属不易。」 赵达将他们引至船队:「接下来的路还长,不过放心,舟山海军会护送你们到目的地。」 随后,百姓们开始换乘大海船。每一艘船都宽敞而坚固,足以抵御海上风浪。船上的士兵和水手们早已训练有素,百姓们上船后立即得到了妥善安置。孩童们看着广阔的大海,脸上露出惊奇的神情,而大人们则带着期盼与不安,准备踏上新的旅程。 九天航程后,船队终于在济州岛靠岸。这里虽然不是最终的目的地,但对于所有人来说,能够在岛上稍作休息已经是莫大的幸运。济州岛的空气中带着湿润的海风,岛上的明教教众和舟山水师士兵们热情迎接这些从太行山谷千里迢迢而来的百姓。 夜幕降临时,岛上燃起了篝火,人们围坐在一起,互相交谈着这一路的艰辛与未来的期盼。有人谈到方梦华的承诺,有人则谈论着北海道的肥沃土地与新生活的图景。尽管疲惫不堪,但大家心中已然燃起了一丝对未来的希望。 在济州岛仅仅休息了一晚,船队便再次启航。四天后,他们抵达对马岛,又在对马岛补给之后航行了六天,终于到达佐渡岛。这里也是中途的一个重要停留站,方梦华在岛上安排了部分人手,为这些百姓们提供了必要的物资补给。 佐渡岛七浦口岸的渔民们早就听闻这支队伍的到来,纷纷伸出援手,帮助舟山水师为百姓们准备食物和水源。短暂的停留后,船队再度启航,向着最终的目的地北海道进发。 经过漫长的跋涉和航行,十几万太行山谷的百姓和家眷终于在北海道函馆市上岸。这里的空气清新,土地广袤,仿佛远离了中原的战乱。站在码头上,他们看到的是一片片开垦好的农田,以及等待他们的新家园。 方梦华早已命人在此设立了安置点,百姓们一户接一户地领取了土地契约。每户家庭都分得了100亩地,这片新天地承载着他们未来的希望。土地肥沃,气候适宜,人们开始忙碌起来,准备建设他们新的家园。 许多曾经在太行山谷中艰难求生的百姓,如今站在北海道广袤的土地上,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安全感。他们明白,这里将是他们的新生之地,一个远离战乱的避风港,一个可以让他们的子孙后代安居乐业的家园。 看着眼前的广阔天地,马友和杨天王站在函馆的高坡上,眺望着这一片新天地。杨天王长叹一声:「总算是平安了。」 马友微微一笑:「是啊,从太行山谷到这里,几千里路,咱们兄弟总算没白费这番心血。」 隆虑山一战,岳飞虽未能彻底击败绿林会,但他却斩获了张迪的首级。更为重要的是,他得到了杨再兴这个猛将的归降。杨再兴的加入,无疑大大增强了岳家军的战斗力。 另一方面,绿林会也成功完成了战略撤退,保住了他们最为珍贵的家眷和百姓,避免了一场灾难性的覆灭。太行谷、隆虑山的好汉们,虽被迫离开故土,但他们在远方重新聚集,蓄势待发,为将来的反抗保存了有生力量 。 这一战,成就了岳飞与杨再兴的兄弟情谊,也让绿林会与岳家军暂时达成了微妙的平衡。未来的战场上,双方或许还有更多的较量,但此刻,他们都赢得了自己所需的成果,达成了双赢的局面。 第244章 隆德禁军 宣和六年十一月末,开封朝廷内外纷扰,尽管岳飞成功剿灭了匪首张迪,但太行山谷的十几万百姓和绿林好汉的家眷已经在高托山、杨天王等人的组织下,顺利逃离,渡黄河、经沧州出海,最终前往北海道。这一行动不仅避开了宋朝的打击,还为方梦华势力增加了大量人口,成为朝中各派争论的焦点。 平定军知军季霆,作为岳飞的前任上司,对这场事件有着清晰的判断。辽州知府左惠的调兵失当,直接导致「龆龀不留」计划的失败。季霆心知肚明,事关大局,岂可轻纵?回到平定军后,他立即提笔上书,言辞激烈,直指问题的根源:「辽州知府左惠急于自保,在关键时刻擅自召回岳飞,导致剿灭绿林山贼的计划功亏一篑。若非左惠擅自行动,岳飞本可按照既定方略将太行山贼匪一网打尽,完成「龆龀不留」的任务。更甚者,左惠与摇头山匪首私通,利用其亲戚关系,黑白两道勾结,才使辽州百姓深陷苦海,走投无路。」 季霆话锋一转,又为岳飞鸣不平:「岳飞素以清廉自律,在平定军任指挥使时期曾拒绝监军宦官马宝的索贿,导致被恶人先告,屈于人前。他虽带着三千厢军孤军深入匪穴,却仍斩首匪首张迪,功不可没,怎可因局部失利而治罪于他?」 这一奏疏犹如一颗重磅炸弹,瞬间激起了朝堂内外的震动。岳飞本是大宋中流砥柱,剿灭山贼之事举世瞩目,但因计划未尽全功,各派意见纷至沓来。 与此同时,卫州观察使吴奇也向朝廷呈交了调查结果。他指出,最近卫州境内黄河船只集结,商贾花费重金雇佣大批船夫,运送大量流动人口。这些人乘船顺流而下,最终消失在茫茫大海。吴奇随后派遣探子调查,得知张迪原驻守的各个山寨和谷内村庄早已人去寨空。吴奇的报告进一步证明了绿林百姓的集体撤离,这次行动显然已经彻底脱离了宋朝的掌控。 「那些村寨,曾是山贼的巢穴,如今已人去寨空,虽然匪首张迪已除,但太行山谷的刁民与贼匪已逃亡海上。岳飞未能完成清野之策。」 这份报告证实了季霆的说法——虽剿灭了张迪,但那些太行山谷的百姓和家眷已然撤出大宋疆土。这一信息,像针刺入了赵佶心中,使得朝中一些暗怀敌意的势力迅速找到了发难的理由。 吴奇的报告为那些心怀嫉妒的禁军武将们提供了弹劾的口实。 禁军中的武将辛兴宗和刘光世,早已对区区厢军都监岳飞日益上升的声望怀有不满。他们趁机上书弹劾,指责岳飞「辜负圣恩」,未能彻底执行剿匪任务,应该治罪。他们在奏疏中强调:「岳飞剿匪虽有功劳,但最终未能斩草除根,使得大批贼匪逃亡海外,如此放纵贼民,实为失职,辜负圣恩,贼匪出境,已成大患。如此庸将,理应治罪,以正军纪。」 辛、刘二人认为岳飞的成功威胁到了他们在禁军中的地位,因此趁此机会欲将他击垮。 但老将种师道此时站了出来,为岳飞辩护:「岳后生带三千厢军,深入匪穴,能够取得此等战果,实属不易。若换作老朽年轻时,带三千种家军,也未必能做到这般。」 他回身盯着辛兴宗冷笑:「若辛统制不服,可自带三千胜捷军,去试试是否能全歼这几十万绿林山贼!」 种师道话音一落,辛兴宗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却不敢言语。 李纲与徐处仁也加入了反击的阵营。他们认为,岳飞带领的不过是一支地方厢军,与正规禁军不可同日而语。「派区区几千厢军去应对几十万山贼,仍期望一战全歼,这根本是强人所难。」徐处仁直言道。 但就在朝中争论不休之际,权臣王黼与蔡攸则持着更为现实的观点。蔡攸轻描淡写道:「虽然那十几万刁民未能伏诛,但他们已然逃离大宋国土,不再对河东地区构成威胁。反而,他们前往东海岛屿投奔方逆,意味着那个海盗势力将承受 巨大的负担。」 王黼也同意这一看法,轻描淡写道:「没错,方逆虽收纳了这批人,但东海贫瘠之地,物资匮乏,难以长期供养如此众多的百姓。若她无法解决这些人的生计问题,反而会自乱阵脚。我们不妨坐山观虎斗,看她如何自食其果。」 在权臣们看来,太行山的刁民离开中土,非但没有给朝廷带来麻烦,反而将方梦华逼入困境。因此,弹劾岳飞的行为没有必要继续推进。 面对众多意见,皇帝赵佶权衡再三,最终做出了他的决策。他并没有惩治岳飞,反而肯定了岳飞的功绩。赵佶认为,岳飞剿灭匪首张迪已是功勋,虽未能彻底解决问题,但大局已定,河东贼患不再是宋朝的隐忧。 于是,赵佶下旨升岳飞为隆德府兵马统制。虽与都监看似平级,但统制为禁军之职,这一任命象征着岳飞从廂军升入禁军序列,成为真正的禁军统帅。也意味着岳家军将正式纳入禁军编制,军饷待遇翻倍,士气大增。 这一决定,不仅让岳飞的地位稳固,也让那些试图弹劾他的人无从下手。同时,赵佶的决策也巧妙地平衡了各方势力,将批评岳飞的声音暂时压了下去。 岳飞的升迁无疑让那些心怀嫉妒的将领感到不满,但赵佶的决策已经难以动摇。 这一消息传到岳飞耳中时,岳飞的心情十分复杂。他原本为这次战斗中的失利感到懊悔,尤其是对杨再兴的擒获和张显的死亡,让他心中五味杂陈。然而,这次任命却让他重新振作,他知道,这意味着他将拥有更多的权力和资源,能够更加有效地训练和带领岳家军。他深知,此次任命虽是恩宠,但也伴随着更多的责任与挑战。他心中暗下决心,必须更加努力,方能不负圣恩,继续忠诚为国效力。 此时,杨再兴也在岳飞的军营中。岳飞对杨再兴的勇猛和忠义印象深刻,心中不愿真正让这位猛将折服于朝廷的冷酷现实。他决定与杨再兴达成一种默契,既不强迫他立刻效忠朝廷,也不让他感到被束缚。在岳飞的内心深处,他期望未来能与杨再兴携手作战,共同应对日益复杂的局势。 朝堂上的权谋和边疆的动荡,正如风暴般席卷而来。岳飞心中清楚,尽管开封朝廷内的对手暂时放过了他,但接下来他必须更加小心翼翼,继续立下更大的功勋,才能真正掌握自己的命运。而远在东海的方师妹,或许正悄然崛起,等待着下一次与自己的对决。 第245章 高托山招安 宣和六年腊月,河东绿林会的局势一片黯淡。张迪在隆虑山的覆灭,抱犊山干将杨再兴的叛降,令曾经威震一方的河东绿林群龙无首。各大山头如惊弓之鸟,纷纷寻找生存之策。 一年前,高俅和刘豫配合,大军剿灭京东绿林会,张仙叛降,徐进被灭,武胡投金,宋江如丧家之犬般放弃临沂大寨躲入东海县郁洲岛,最后京东绿林会五万家眷撤往东海之外的济州岛。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 高托山独自坐在抱犊山的山巅,眺望远方。这里曾是河东绿林的辉煌象征,如今却只剩下孤立的寂静。他回想着张迪的末路,感到一阵深深的悲凉。「大势已去啊,」他喃喃自语,目光越发沉重。 自张迪死后,河东绿林各派陷入混乱。杨再兴虽然勇猛无匹,却投降岳飞,这让高托山对当前的局势失去了信心。张迪本是绿林的领袖,如今家眷和非战斗人员也随流亡大军远赴海外,留下的只有少数散兵游勇,绿林会昔日的荣耀不复存在。 「我们也许该另寻出路了。」高托山心中萌生了新的想法。 在抱犊山的另一侧,杨志和张岑正围坐在火堆旁,商议着下一步的计划。杨志神情凝重,目光扫过张岑说道:「岳飞如今如日中天,他手握禁军,战力无可比拟。若我们继续硬碰,必然只会落得张迪的下场。」 张岑点头赞同:「不错,如今我们人少势弱,再战无疑是以卵击石。不过家眷百姓都走了之后我们动起来也方便,不如暂时避开岳飞锋芒,随史斌兄弟一道,去关西的少华山避祸。那地方远离战事,也许能重整旗鼓。」 杨志思索片刻,最终点头:「就这么定了。少华山地势险要,足以自保,等到局势稍稳,再做打算,家眷累赘都上船出海后我们只留下一些精壮汉子也未必是坏事。」 在张迪覆灭后的混乱中,另一边的王善和丁进也在商议对策。王善忧心忡忡地对丁进说道:「岳飞如今势不可挡,河东境内也无法逃脱他的追击。我们必须立即撤出河东,不能与他正面冲突。」 丁进心领神会:「张迪留下的地盘虽多,但我们若继续坚守在河东,必然首当其冲。不如转移到河北的巨鹿泽,那里的地势复杂,易守难攻,正适合我们暂时隐匿。」 王善思索再三,觉得此计可行,遂拍板决定:「好,明日一早我们就撤入巨鹿泽,先避过这股锋芒,再谋后路。」 就在杨志和王善等人各自找寻出路的同时,高托山已经开始对河东绿林的未来感到悲观。他深知,如果继续与岳飞作对,终究是走向覆灭的结局。 于是,他决心走另一条路。高托山派出了自己的弟弟高胜,去联系隆德府尹刘浩,试探投降朝廷的可能性。高胜带着高托山的口信,趁夜悄悄离开抱犊山,前往隆德府。 高胜一到隆德府,便秘密拜访了刘浩。刘浩见到高胜,略显惊讶:「你们绿林好汉何以想到要招安?」 高胜坦言:「如今局势已变,望仙山无法再同朝廷正面抗衡。大哥希望,若朝廷能给予招安,我们愿意为国效力,换一条生路。」 刘浩思索片刻,随后微微一笑:「若绿林好汉愿归顺朝廷,朝廷未必不愿接纳。不过,你们的诚意还需显现,毕竟,岳统制如今已经得胜,河东绿林会的人马已不足为患。」 高胜听后,心中虽有些担忧,但也知这是眼下最好的出路。他答应回去与高托山商议,再做决定。 高胜回到抱犊山后,将刘浩的回话告诉了高托山。高托山心中暗自权衡。如今河东绿林的核心力量几近瓦解,继续抵抗无异于自取灭亡,而招安虽然未必是一条稳妥之路,但至少给了他们一线生机。 于是,高托山决意,再次派人联络朝廷,正式提出归顺招安的意愿。河东绿林的未来,似乎正在向另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转变。 开封 朝廷一片肃穆,黄瓦红墙之间透着一股沉重的气氛。大殿内,文武百官分列两侧,赵佶端坐在龙椅之上,神情庄重。就在几日前,河东绿林会的头目高托山通过隆德府尹刘浩递交了招安请求,引发了朝廷的广泛讨论。 宰相王黼率先出班,手中捧着奏折,缓步上前,向赵佶呈报。 「陛下,河东绿林会高托山递交招安书,愿意率部归顺朝廷,暂居隆德府。他声称,河东绿林势力如今元气大伤,不再具备对抗官军的力量,愿为大宋效力,助朝廷安抚地方。」 赵佶听罢,眉头微皱,若有所思地看向众臣:「河东绿林会近年来势力渐衰,张迪已灭,如今这高托山又来求和,诸位爱卿怎么看?」 王黼轻轻点头,继续道:「臣以为,既然绿林会愿意归顺,我朝也无须赶尽杀绝。高托山招安,能省去更多的军力耗费,正合时宜。尤其是他们的余部如今多已流亡海外,剩下的不过是些残兵败将。」 禁军统制辛兴宗立即出班反对:「陛下,河东绿林的势力虽然衰退,但这不过是表面现象。高托山若真心投降,未必不会别有所图。这些绿林匪徒惯于反复无常,今日招安,明日作乱也未可知。」 此时,右谏议大夫李纲上前奏道:「陛下,臣认为高托山的招安之意或许诚挚,但不可不防。然绿林会确已大势已去,张迪身死,杨再兴归降,剩余人马仅能苟延残喘。若陛下能以恩德感召,安抚他们,不失为化干戈为玉帛之策。」 种师道也上前一步,拱手道:「老臣赞同李大夫所言。河东绿林会在张迪死后,力量大减,而其余众多百姓已被方腊之妹引导出逃海外。如今他们散落在海岛上,自顾不暇。若我们能因势利导,将高托山招安为己所用,不仅可减少战事,亦可为我朝收编一股生力军。」 种师道的发言让赵佶深以为然,他点点头,问道:「既如此,那高托山现有多少人马,是否还有作乱之力?」 王黼赶忙翻开奏折,详细汇报:「陛下,根据隆德府尹刘浩的调查,河东绿林会目前的状况十分凋敝。张迪的山头已被岳飞荡平,他的家眷与非战斗人员多已流亡东海荒岛。高托山手下余众仅剩三千人左右,多是精锐老匪,已无法在河东立足,若不招安,恐怕也将被各方势力逐步剿灭。」 赵佶沉吟片刻,缓缓道:「若这些人能为我大宋效力,确为好事。但辛统制所言亦有道理,若他们心怀异志,难免再起祸端。」 这时,尚书右丞徐处仁出班,建议道:「陛下,臣认为可以试行折中之策。可先接受高托山投降,但不立即给予高位,而是将他们安置在边境,遣派重臣监视,观察他们的忠诚度。如若有异心,便可及早处理。如此,既不至轻易放过敌对势力,也能避免将他们推向更大的对抗。」 王黼连连点头:「徐相之策稳妥可行。臣以为高托山若真心归顺,朝廷可令其协助治理边地事务,逐步吸纳。」 赵佶闻言,面露沉思,随后缓缓道:「既然如此,那就依徐卿之策行事。传旨隆德府尹刘浩,暂收高托山,待其表忠心,再定后续安排。」 朝廷经过一番讨论后,决定接受高托山的招安,但并未给予高托山高位重任,而是谨慎地安排了一个敏感且重要的边防职位。 赵佶最终在朝堂之上宣布:「高托山既已投诚,但其绿林背景仍需谨慎对待。朕决定任命高托山为瓶形寨(今平型关)从九品武知寨,守卫北方边境。此地乃是面对金兵的第一线,若他忠心效命,便能证明其归顺之心。」 宰相王黼点头表示认同,并补充道:「瓶形寨地势险要,战略位置极为重要。若高托山能守住这座寨子,不仅可助大宋边防,还能消除其绿林旧部的疑虑。」 赵佶接着说道:「为确保军中秩序,朕决定由真定知府刘韐派遣书吏任文知寨,节制瓶形寨,监督 高托山的一举一动,防止他有任何异心。」 禁军统制辛兴宗虽仍心存疑虑,但见赵佶心意已决,只得拱手道:「陛下,瓶形寨虽险要,但也是金兵入侵的必经之地,若高托山有心背叛,恐会给我朝边防带来大患。臣建议多派重兵支援该地,确保安全。」 赵佶点头道:「辛卿言之有理。刘韐不仅要派文知寨节制高托山,还需在真定调遣一部分精兵支援瓶形寨。若金兵来犯,不容有失。」 种师道出列,拱手说道:「陛下,高托山虽为绿林出身,但瓶形寨地处险要,如此安排既可试探其忠心,又能让他以功赎罪。若他能守住边关,便是为国效力;若其有异心,也不过是自投罗网。」 李纲也附和道:「瓶形寨之任看似重任,但实际上将他置于前线,既可以消耗他的力量,也能有效监控他的动向。这一安排甚为巧妙。」 朝堂上,众臣拱手称是,争论尘埃落定。赵佶在这一战中既没有彻底剿灭河东绿林会,也未贸然信任高托山,而是采取了较为稳妥的折中策略,既保留了朝廷的威严,也为未来的变数留有余地。 消息传至高托山耳中,他深知自己此时已无退路。瓶形寨作为金兵的第一线防守极具风险,若守不住,自己不仅可能性命难保,也会失去朝廷对其投诚的最后信任。于是,高托山立即表示接受任命,誓言守住瓶形寨,绝不辜负朝廷的信任。 他也明白,刘鞈的派遣不仅是节制,更是监视与制衡。因此,他暗中嘱咐弟弟高胜,若形势危急,务必迅速撤退,将自己家族的生存放在第一位。 高托山被派往瓶形寨这一重要关隘,使其处于金兵威胁的前线。这既是朝廷对他的试探,也是一种无声的警告。而高托山,虽曾是河东绿林会的头目,如今却必须面对大宋与金兵的夹击,命运充满未知数。 朝廷此时虽暂时安抚了绿林余部,但随着金兵的虎视眈眈,边境形势日益紧张。高托山能否在瓶形寨证明自己,还是将面临背叛与覆灭,仍未可知。 第246章 武松刺虎 永乐五年十一月廿八,舟山岛的夜晚,寒风微微吹拂,方梦华静静站在大营内,望着远方的大海。她知道,眼前的局势已经变得复杂。她在处置完琉球国的事务后,本以为可以暂时喘息,集中精力安排那霸市的人口迁移,然而形势比她预想的更为复杂。阮恩、宋江、李进义、吴加亮、董平、戴宗、朱彤、孙立、花荣、燕青、解宝等众多本应在郁洲岛的京东绿林会好汉们居然全数赶到舟山岛。他们的到来,显然不是为了普通的拜访,而是心系一位老友——武松。 宋江和他的一众兄弟突然齐聚舟山岛,带来的消息关于武松,这位传说中的英雄,此刻正被囚于杭州大牢。宋江等人豪气干云,誓言要劫牢救兄弟,就算是赴死,也在所不惜。 「武松失陷杭州大牢?」方梦华喃喃低语。 宋江脸色凝重,缓缓点头,眼中满是沉痛与愤慨:「没错。武松被捕打入死牢。我们兄弟早已结下同生共死的誓约,如今武松兄弟陷入险境,大家都决意前往劫牢救人。」 说到此处,宋江的声音略显哽咽:「五年前,三十六将聚义泰安,我们豪情满怀、立誓同生共死。可如今,兄弟们半数不存,剩下的也分散在四方。我宋江有何颜面独活于世,眼看武松落入虎口,怎能不救!」 宋江站在方梦华面前,神情坚毅。他手中握着一杯烈酒,目光扫过身边的兄弟们,语气低沉却坚定:「五年前泰安聚义,兄弟们曾誓言同生共死,如今武松失陷,生死未卜,兄弟们决不能坐视不理。今日若是成功劫出武松,自然再好不过,若不幸身陷囹圄,便赴同年同月同日死的誓约。」 李进义、朱彤、董平、孙立等人皆握拳相应,眼中尽是决绝之色。江湖情义在此刻彰显无遗,他们已准备好为兄弟拼尽最后一搏。 方梦华微微闭眼,回忆起自己在现代游览杭州西湖时曾见过武松的墓碑,上面简述了这位英雄的生平事迹——虽然自己清楚这与水浒传的故事不同,但武松这位传说中的豪侠,似乎在这里的命运依旧充满传奇。她沉吟片刻,开口问道:「可是因为武松行刺了杭州知府蔡鋆?」 吴加亮站出来,肃然道:「正是。蔡鋆此人极尽奢靡,鱼肉百姓,得了‘蔡虎’的绰号。武松在六合寺出家后,原本隐居山林,不问世事,但为了替天行道,才因此被捕。武松虽断了一臂,却仍是一位铁骨铮铮的好汉,实在看不下去蔡鋆的暴行,才做了这一场惊天动地的‘独臂刺虎’。」 方梦华点了点头,脑海中浮现出武松这个传奇般的侠士形象。她深知,这里的历史与水浒传的世界并不完全一致,但这位独臂侠客的勇气与精神,让她不禁肃然起敬。 舟山岛的议事厅内,众人聚集一堂,宋江和吴加亮分别坐在方梦华左右,气氛紧张而沉重。武松刺杀蔡鋆的消息让每个人心头沉甸甸的。 方梦华转身看向吴加亮,语气凝重:「武松刺杀的经过是如何的?你们是怎么得知的?」 吴加亮点了点头,神情悲痛又带着敬佩:「方大当家,事情是这样——蔡京罢相后,蔡攸借助王黼之势上位,将亲明教的杭州知府祖书林调任楚州,换上了自家子弟蔡鋆。蔡京的养子蔡鋆,仗着蔡家的权势,勾结宁远军节度使朱勔,向朝中的道君皇帝进讒言,最后成功把祖知府调走,自己接任杭州知府。蔡鋆到了杭州后,毫无政绩,反而鱼肉百姓,横征暴敛,欺男霸女,把整个杭州弄得怨声载道。百姓都背地里叫他‘蔡虎’、‘蔡大虫’,可见他的恶行。」 吴加亮顿了顿,脸色更加沉重,继续说道:「武松三年前征讨圣公时断了一臂,本已出家在六合寺,过着清静的生活。但听闻蔡鋆如此暴虐,早就心生为民除害的念头。那天,蔡鋆出衙办事,随行的有上百个护卫,个个都是武师教头,武松知道硬拼不易,便悄悄潜伏在府衙附近,等待时机。」 吴加亮语气低沉而缓慢,似乎在回想那惊心动魄的一幕:「近午时分,蔡鋆回府,轿子停在府衙门前。就在他准备下轿的一瞬间,武松看准了机会,大吼一声,提刀冲向蔡鋆。那些护卫四面围堵,但武松虽只剩一臂,勇力却不减当年,他一刀接一刀,杀开了一条血路,直接冲到蔡鋆面前。」 说到这里,吴加亮眼中闪过一丝寒光:「蔡鋆吓得手脚发软,想跑已经来不及了。武松一刀从他后心刺入,透胸而出。蔡鋆一声未吭,倒在血泊中,武松又一刀削下他的首级,血喷涌而出,蔡鋆当场毙命。」 戴宗接过话茬,补充道:「但蔡府护卫众多,蔡鋆一死,府衙内的几百名官差立刻冲了出来。武松虽然勇猛,但独臂难敌众人,被一张铁网罩住,最终拖进了府衙。」 吴加亮叹了口气:「如今武松被关在杭州大牢,情势危急。蔡家正四处奔走,想把他押送京师,若真如此,怕是凶多吉少。」 众人听罢,无不愤慨。方梦华微微皱眉,心中已在盘算着劫牢的计划。 方梦华的心思却没有被兄弟情义的激烈所打动,她思索的更为深远。武松刺杀蔡鋆的行动,表面上是行侠仗义,但背后可能牵动的政治格局却复杂得多。杭州,作为东南的重要战略要地,一直是宋廷和明教力量的博弈场。蔡家、钱家、方腊遗部、朝廷和未来的完颜构,都在这里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 「劫牢虽是兄弟情义所在,但如何才能稳妥周全?」方梦华思索片刻后,决定与几位得力将领商议此事。她召来了第四师的司徒芳,第二师的邓荣,还有留守达蓬山的赛关索王雄遗孀一丈青,几人都是她信任的战将,各有所长。 几人聚在大帐内,烛火摇曳,光影斑驳。方梦华将宋江等人的请求与大家详细道来,问:「若是强行大闹杭州,可能救出武松,但也必定会激起蔡家与朝廷的强烈反应。你们以为该如何行动?」 司徒芳沉思片刻,率先开口:「大闹杭州并非难事,咱们兵强马壮,宋头领的兄弟们也都是能战之将。但问题在于,这一战如果打起来,后果难测。杭州是蔡家掌控之地,蔡鋆虽名声狼藉,但蔡京蔡攸的影响力不容小觑。更何况,蔡家与王黼关系密切,若我们贸然行动,可能引发朝廷大规模围剿。」 邓荣点头赞同:「确实如此,蔡家虽被视为权奸,但其背后的势力深不可测。更何况,我们如今在东海立足尚不稳固,若因此引发更大的冲突,恐怕得不偿失。」 方梦华听了他们的意见,眉头紧锁,心中有了初步的判断。这次行动,不仅关乎武松的生死,更是对她东海力量的一次考验。她转头看向一丈青,问道:「妳以为呢?若我们采取更为隐秘的行动,有没有可能避免大规模冲突?」 一丈青抬起头,眼神坚定地说道:「若要劫牢,非得依赖杭城内的关系网。武松曾在六合寺出家,杭州城里少不了他的旧识。我可以带一小队达蓬山斥候潜入杭州,与本地的草莽义士联合行动。既不打草惊蛇,也不让蔡家有所察觉。这么做虽然风险较大,但若能成功,便能悄无声息地救出武兄弟。」 方梦华听完,心中已有了计策。她知道,武力解决不是唯一的办法,杭州的局势复杂,必须以智取胜。 「那好,」她点头道,「我们分两路行动。王姐姐,妳带着妳的百花营精锐小队,率先潜入杭州城,与武松的旧识和当地的义士接洽。记住,务必隐秘行动,若有机会,设法提前打探武松被关押的具体情况。司徒芳、邓荣,你们带好人马,在候潮门外做好随时增援的准备,但不得轻举妄动,除非有万全把握。」 司徒芳和邓荣立刻拱手领命,表示明白。方梦华接着转向宋江,道:「宋大哥,你们的兄弟情义我十分敬重,但这次劫牢不同于寻常的江湖行事。杭州城内鱼龙混杂,蔡家与官府勾结密切,我们 必须确保周密计划。本座答应帮你劫牢救出武松,但必须以周全的计策来行动。你和你的兄弟们也需要配合我们,听从本座的安排,切不可贸然行动。」 宋江一听,顿时露出感激之色,抱拳道:「方大当家所言极是,宋江自知鲁莽。如今,兄弟们只盼救出武二郎,至于其他,全听大当家安排!」 方梦华点头,随即转向吴加亮,问道:「如今杭州的牢城如何布防?通判高权是否有任何异常举动?」 吴加亮思索片刻,答道:「高权此人虽为纨绔,但狡诈无比。自武松行刺他后,杭州的守备已经加倍,蔡府更是严防死守。武松关押的牢房在城北的衙门监牢,戒备森严。不过,据可靠消息,蔡攸已向朝廷奏请将武松押送京师,估计不日就会行动。」 方梦华闻言,神色一凛:「若真如此,我们时间不多。必须在押解之前将武松救出。」 她迅速做出决断:「从今日起,所有人分头行动,准备物资与兵力,随时待命。本座亲自带领舟山第四师的突击队进入杭州,与各位兄弟并肩作战!」 话音刚落,众人齐声应和,整个议事厅内战意高昂。 一切安排妥当,方梦华再度抬头望向帐外的夜空。她心中清楚,这次劫牢不仅是救人,更是一次对杭州、对蔡家、甚至对朝廷势力的一次试探。而这场潜藏于暗中的较量,远比表面的刀枪对决更加凶险。 夜幕降临,方梦华独自走出议事厅,遥望远处的江面,心中却波涛翻涌。她深知,这次行动不仅是为了救武松,更是对她领导能力与决策的考验。宋江等人虽然义气为先,但一旦计划失败,不仅是武松,他们所有人都可能葬身杭州。 「武松,我一定会救你。」方梦华低语着,目光坚定如铁。 杭州的劫牢行动,已经势在必行。 第247章 冬夜闹杭州 腊月初一的杭州笼罩在一片沉静的冬雾之中。候潮门城外的浙江(钱塘江)渡口外,方梦华指挥司徒芳的第四师主力和阮恩的水鬼营整装待命。各自的任务清晰明确:守住水路,等待城内的动静,必要时掩护撤离。此刻的她,内心深知这次行动至关重要,武松的生死不仅影响江湖,更是牵动着众人情感的纽带。 杭州街市已是冬至气氛浓厚,家家户户挂上红灯笼,准备迎接新年。然而,在这欢庆的背后,一场紧张的救援行动正悄然展开。 方梦华与宋江一行人分批潜入杭州城。她带着邓荣的第二师一百精锐,谨慎穿过人群,逐渐向武松被关押的地方靠近。宋江的兄弟们早已按计划分散,伺机行动。方梦华知道,这次任务不仅仅是为了救出武松,还关系到她与梁山旧部的进一步合作,以及对未来战略布局的影响。 城内的气氛并不平静,蔡家人为了防范突发事件,加强了城内巡逻。西湖方向的涌金门外,太湖夜叉缪威率领太湖三龙的小队早已潜伏,等候时机。他们的任务是截断任何从西湖方向增援的官兵,确保城外与城内的联络通畅。 与此同时,司徒芳的第四师主力和阮恩的水鬼营则在候潮门外整装待发。水鬼营的士兵们善于水战与夜袭,是此次救援接应行动的主力之一。方梦华清楚,他们的行动不仅要快,还要隐蔽,否则整座城池的官兵将迅速反应,将他们困在城内。 城内,方梦华亲自带领着精挑细选的百名第二师精锐,与宋江带来的十位头领分批潜入。她的脚步沉稳,脸上看不出一丝慌张,心中却如打着密鼓。杭州这座天堂城,在她穿越前的世界曾是旅游名胜,而如今,它却成了她战略博弈的舞台。 方梦华知道,这座繁华的城池此刻暗潮汹涌。武松行刺蔡鋆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蔡家的党羽、衙役密布各处,寻常百姓和商贾们也大多惶惶不安。城内气氛凝重,如一触即发的弓弦,稍有不慎便会彻底崩断。 她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十位豪杰,李进义、吴加亮、董平、朱彤、戴宗、孙立、花荣、燕青、解宝等人分别行动,每人皆带着几名手下,潜伏在不同的区域,准备一旦行动失败,便以最快的速度退回既定位置,等待外应。 「公明兄,这一回咱们可得全力以赴。」方梦华微微笑道,眼神里有一抹坚毅。 宋江微微点头,双目闪过一丝决然:「五年前,三十六将誓言同生共死,如今虽死伤过半,剩下的兄弟定不会轻易放弃。武松是我们的兄弟,我等无论如何都会把他救出来,哪怕同年同月同日死,也在所不惜。」 方梦华知道宋江此时内心的激动,但她依然保持着冷静,这一回,她的目标不仅仅是劫牢,还要在这次行动中最大限度避免无谓的牺牲。她曾在现代西湖畔见过的武松墓碑提醒着她,这位传奇人物的命运早已注定,但作为现世之人,她仍然要试着改变。 随着夜幕渐深,达蓬山的斥候营已经潜入城内各处。一丈青王氏率领斥候精锐,在各条街巷间隐藏身形,打探着武松所在的牢房情况。王氏本是骁勇善战之人,斥候技巧更是精湛,此刻她带着队伍不声不响地穿行在杭州的胡同和小巷间,静静观察着守卫的动态。 她的一名手下急匆匆地赶来,低声汇报:「王营长,蔡府的亲卫队在杭州府衙四周加强了巡逻,武松被关在府衙后面的水牢,守卫森严。」 王氏点了点头,迅速派出更多斥候,继续向方梦华传递消息。 涌金门外,缪威和太湖三龙的小队埋伏在西湖边的树林中,虽然他们的任务并非城内直接行动,但此时也丝毫不敢松懈。一旦有任何异动,这支潜伏在外的力量将成为关键的援助力量。 夜风逐渐增大,方梦华深吸一口气,心中默数时间。她知道,此刻的行动,已经在无形中进入了最紧张的阶段。 「时辰到了。」她轻声道。 随着她的命令,城内外的力量如同一张紧绷的弓弦,箭已经搭在弦上,即将射出。 城内的气氛紧张而又压抑,远处偶尔传来风吹过的声音。方梦华站在一处阴影里,目光冷静,手指轻轻敲打着锏柄,等待着合适的时机。而在她不远处,戴宗和燕青已经潜入府衙后门附近,悄悄剪断了几处哨位的绳索,以免警钟被敲响。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终于,武松所在的府衙后门传来一声闷响。董平和朱彤发动了第一波突袭,直接冲进守卫的哨位,刀光剑影间,蔡家的护卫迅速被解决。宋江和吴加亮则率领另一队人马直奔大牢,准备解救武松。 城外的太湖夜叉缪威紧盯着涌金门的方向,随时准备阻击可能出现的敌军。而候潮门外,阮恩的水鬼营已经登船,准备迅速渡江支援。 方梦华知道,接下来的每一刻都至关重要。她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武器,等候行动的最终信号——这一刻,生死成败,全在行动的精密和勇气。 随着一道闪电般的信号划过夜空,方梦华带领的精锐士兵们猛然出击,直扑府衙后的水牢。宋江等人已经在大牢中与守卫展开了激烈的搏斗。 杭州北关门的水牢内,空气潮湿阴冷,霉味刺鼻,光线昏暗。独臂高僧武松盘腿静坐,双目微闭,仿佛正沉入禅定,表面看上去淡然无比。可方梦华仔细观察,却发现他的肩胛骨上穿着一条粗大的铁链,已经生锈多年。铁链深嵌入皮肉,留下了狰狞的伤痕。见此情景,方梦华立刻意识到,这就是现代西湖畔武松墓碑上所说的他在开封朝廷勾决批覆前就死于狱中的原因。 方梦华迅速反应,召来陈妙贞所率领的回春营医官。她让人取出自己配制的大蒜素,立刻为武松消毒治疗,预防感染。生锈的铁链不仅折磨着武松的肉体,还极有可能引发致命的感染。尽管这位传奇的高僧依然以铁一般的意志支撑着自己,但的身体已经不再像年轻时那般坚韧。 当回春营的女兵们忙碌着救治武松时,这位胖大武僧睁开了双眼。看到眼前熟悉的身影,武松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惊喜——竟然是他分别三年多的兄弟宋江,还有花荣、燕青、朱彤、戴宗等梁山好汉们。 「公明哥哥……你们竟然来了……」武松低声说道,声音沙哑而沉重。他看着宋江,眼中饱含深情,又带着几分感慨。 宋江走上前去,握住武松那布满老茧的独臂,沉声道:「武大师,我宋江怎么能不来救你?兄弟们虽散四方,但你我之情从未变。」 武松微微一笑,苍老的脸上却带着深深的遗憾。「我没想到,还有机会再见到你们。智深兄弟可还好?」 宋江和其他梁山好汉们听到鲁智深的名字,脸色瞬间变得黯淡。戴宗缓缓说道:「一年前,鲁大师在临沂大寨撤退时,断后战死……他走得很从容,只希望已故兄弟们能好好修行,了却尘世。」 听到此处,宋江心中百感交集,低声叹道:「智深兄弟,侠骨柔情,义薄云天,如今也是和张顺兄弟他们作伴去了。」 武松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怀念之情。但他旋即收敛心绪,问道:「你们怎么会来杭州?如今情势如何?」 方梦华走上前,对武松道:「武大师,如今时局复杂,我们此行前来,不仅是为救你,更是希望你能与我们一起再战江湖。眼下的宋廷,内忧外患,百姓多有苦难,我们还有许多事要做。」 武松沉思片刻,随后坚定地点了点头。他看向宋江和众兄弟,眼中充满决意:「好,既然老天给了老衲这条命,那我武松,愿意再为江湖尽一份力!」 方梦华见状,心中欣慰,同时也对武松的坚韧肃然起敬。此刻,救援的行动已经逐渐接近尾声,杭州水牢外的第四师与水鬼营也开始准备撤退的路线。 与此同时,府衙外 的官兵已经察觉到异样,急速集结,但就在他们准备反扑时,阮恩的水鬼营从水路破入,迅速接应方梦华等人撤离。涌金门外,太湖三龙的小队已然准备阻击任何可能的追兵。 方梦华眼见时机成熟,立刻下令撤退。整个行动如雷霆闪电,快如骤雨,她的队伍与宋江的兄弟们汇合后,立刻朝城外撤退,隐入了夜色之中。 随着战斗的打响,整个城池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就在他们准备撤退时,形势突然变得更加凶险。 武松刚刚被救出,方梦华和宋江带领众人飞快地向城外撤退。然而,他们不知道,这次行动早已被蔡家密探蔡忠设下了陷阱。 蔡忠,这位蔡家在江南的密探,此时正隐伏在暗处。他长年隐藏于秀州的上海滩,通过对股市、船运等经济活动的分析,密切关注着方梦华在东海一带的动向,而这一次,蔡忠听闻武松在杭州的行刺事件后,灵机一动,认为可以利用武松作为诱饵,引出宋江,甚至是方梦华。于是,正是他故意将武松被囚的消息透露给了远在海州的宋江。蔡忠的计划精妙,目的是借机将宋江与方梦华一同引入他的圈套。而此时的他,正冷眼旁观着这场激烈的逃亡。 行动初始,救援计划进行得十分顺利。阮恩的水鬼营在候潮门外接应,而方梦华和宋江带领精锐队伍已成功救出武松,并迅速朝城外撤离。然而,城中的守军反应过快,蔡忠早已命人埋伏在几条重要的退路上,就在离城门不远处的街道拐角,一队早已埋伏的官兵突然杀出,显然是预料到了他们的撤退路线。方梦华神色一变,立刻指挥队伍迎敌。突围中,众人迅速列阵,形成一道防线,阻止敌军的推进。 激战再度爆发。官兵如潮水般涌来,解宝手持长叉,毅然站在队伍的最后方,承担起了断后的重任。他明白,自己的兄弟们已经多次死里逃生,而现在,自己或许是那个必须留在最后的人。 内城门处,蔡忠的伏兵从四面涌出,带着铁链和重兵器,将逃亡的路封死。解宝怒吼一声,挥叉冲向敌人,狂风般的叉法逼退了最前面的几名士兵。他背后,众人急速撤退,然而人潮如海,敌人源源不断。解宝一人挡在内城门前,长叉如虹,斩翻了数名敌军。蔡忠冷冷地站在远处,看着这一幕,他知道,这一切才刚刚开始。 「兄弟们,先走,我来断后!」解宝大喝一声,双目如炬。 「解宝!不可!」宋江焦急地回头看向他。 然而,解宝的决心已下。他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一叉刺出,将冲上来的几名官兵直接挑飞。他深知,若此时无人断后,大家将无一人生还。方梦华在前方迅速布置撤退计划,而他则以一己之力挡住了追兵的脚步。 就在解宝一人力战数十敌军时,蔡忠突然出现在黑暗的屋檐上。他一直在暗处观察着方梦华与宋江的行动,等待一个绝佳的时机出手。看到战况胶着,他从袖中取出了一支箭,蘸上慢性剧毒,拉开弩弦,瞄准了队伍中的宋江。 「上次淄州的猎杀已经知道方妖女穿着贴身宝甲不易得手,武松虽是猛将,但宋江才是方梦华最重要的盟友。杀了宋江,便可以让他们自乱阵脚。」蔡忠心中冷笑。 方梦华与宋江带领队伍趁机突围,却没注意到,蔡忠早已在远处瞄准了宋江。蔡忠扣动扳机,一支毒箭悄无声息地划破夜空,直指宋江的背部。箭无声落入宋江肩胛,宋江只感觉一阵剧痛,但战况激烈,他来不及多想,只以为是普通的箭伤,咬牙忍痛继续向城外奔去。 宋江肩上疼痛,微微皱眉,但他并未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强忍疼痛,继续指挥着兄弟们撤退。方梦华眼角瞥见了宋江中箭,急忙上前扶住他:「宋大哥,你中箭了!」 「无妨,伤不至命。」宋江低声说道,虽神色坚毅,但疼痛让他面色渐渐苍白。 方梦华第六感意识到 箭上可能有毒,但眼下时间紧迫,难以细查。她果断命令道:「先突围出去再说,莫要耽搁!」 就在他们准备全力突围时,身后的解宝已是力战到极限。他一叉接一叉,虽勇猛无比,但双拳难敌四手。数名官兵趁机围住了他,他的身体已然染满鲜血,终于在一阵撕裂的刀光中轰然倒地。 「兄弟们,走——!」解宝最后一声嘶吼,随即力尽倒下。 方梦华目光一沉,心知此刻再无法停留,带领剩余的队伍继续前进。然而,追兵仍然穷追不舍,他们必须迅速冲出候潮门。阮恩的水鬼营早已在城外候潮门外整装待命,但城内的战斗愈发激烈。 等到方梦华和众人撤出杭州城,逃向浙水方向的阮恩水鬼营接应时,才发现解宝已再也没有跟上来。方梦华心头一紧,但事已至此,他们无力回头,只能加快速度撤离。宋江捂着肩膀,神情越来越苍白,体力也渐渐不支。他强忍剧痛,脚步却渐渐变得迟缓。 等到了安全地带,吴加亮察觉到不对劲,赶忙查看宋江的伤口,却赫然发现箭尖带着一种暗色的毒痕。吴加亮脸色大变,急忙对方梦华说道:「这不是普通的伤口,是中了慢性毒箭!」 方梦华眉头紧锁,意识到这场行动并非一次单纯的劫牢,而是蔡家的阴谋。宋江看着众兄弟,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不必担心,我宋江这条命,早已不值什么了。若是能为兄弟们搏回武松,也值了。」 但方梦华却清楚,宋江若不及时救治,这支毒箭的效果会在数日内慢慢侵蚀他的身体。她立刻命人寻找解毒方法,并且将宋江安全送回到海州。 宋江的伤势渐重,面色愈发苍白,而方梦华也感受到了来自身后的深重压力——蔡家的阴谋已然笼罩在他们头顶,武松只是这场大局中的一步棋。 第248章 圣火遇险 腊月初一的寒风呼啸,四明山的冬天显得格外冷冽。尽管白日里阳光透过树梢洒下几缕光芒,山中的氛围却依然阴沉,尤其在师长骨咄录(邓荣)和一丈青王氏都不在的时候,守卫四明山的力量明显显得空虚。留守的第二师将士虽多,但缺乏核心指挥,他们的士气与战力都不如平日那般强盛。 蔡忠的毒计环环相扣,趁舟山军主要将领尤其达蓬山第二师的斥候营不在,通知象山县陆朝东的地主武装再次发动对四明山的袭击。四明山虽然有留守的大量第二师将士但是主将邓荣不在,一丈青也不在。只能由回鹘高僧华光代为指挥,战力协调受限。陆家庄却有霸王龙陆舒和霸王虎陆畅两位主力家将带着几千庄丁,试图再次扑灭四明湖的摩尼教圣火。 四明湖周围的摩尼教教众仍然秉持着虔诚的信仰,圣火在湖边的高台上熊熊燃烧,象征着光明与正义。然而,这片宁静即将被打破。象山的陆家庄,早已蠢蠢欲动。蔡忠的密信让陆朝东意识到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在舟山军的主要将领皆不在四明山的时刻,发动一次突袭,将魔教的根基彻底铲除。 夜幕低垂,陆家庄的两位主力家将——霸王龙陆舒和霸王虎陆畅,已经率领几千庄丁,逼近四明山外围。他们身穿厚重的皮甲,手持大刀与长矛,气势汹汹。陆舒粗声笑道:「此次定要将魔教的圣火扑灭,夺回明州的主导权!」 四明山下,阴云密布,寒风呼啸,仿佛预示着一场血雨腥风的到来。象山陆家的地主武装再度来袭,领军的是陆舒与陆畅这对凶猛的兄弟。霸王龙陆舒身高八尺,手持铁戟,威风凛凛;而霸王虎陆畅则以快刀见长,动作如风,数百庄丁在他们身后蜂拥而来,气势汹汹,显然是早有准备。 四明山内部,舟山军的主力不在,第二师大将邓荣和一丈青也远赴杭州,守卫的力量略显单薄。尽管有许多第二师将士留守,但缺乏明确的指挥系统,使得战力的协调大大受限。此时,负责指挥的回鶻高僧华光虽然有宗教和精神上的威望,但战场经验毕竟有限。 在高处的摩尼教圣坛,华光站在风中,凝视着远方陆家武装逼近的尘土,面色凝重。作为回鶻高僧,他在四明山拥有相当的威望,但他深知,此时的局势对自己并不利。大部分将领不在,他不得不亲自承担起临时指挥的重任。然而,战场并非他擅长的领域。他身披白色光明寺僧袍,手持一串佛珠,面色沉静。然而,内心却清楚地意识到,今日这场战斗的形势不容乐观。四明山的守军,虽心怀信仰,但缺乏组织,若不及时统一指挥,恐怕难以抵挡陆家的猛攻。 「陆朝东果然不甘心。」华光低声道,他站在一张地图前,神色凝重,「今日他们必定来势汹汹。」 身旁的几位副将虽然经验丰富,但心中也不免焦急。他们知道,陆家庄的武装力量强大,尤其是陆舒和陆畅两人,更是骁勇善战,战阵上从未轻易退缩。华光轻抚着手中的佛珠,沉声道:「光明寺虽不嗜杀,但今日为了守护圣教的信仰和四明山的百姓,我不得不出手。传令下去,所有守军准备迎敌!」 「弟子们,今日之战,乃我教存亡之战!」华光对周围的摩尼教众大声说道,「敌人虽强,然我等有明尊庇佑,愿以生命守护圣火!」 摩尼教徒们听了纷纷振奋,个个举起兵器,准备迎敌。守卫在圣坛四周的第二师士兵们虽对华光的军事才能有所疑虑,但眼下无人可依,也只能暂且听从指挥。 随着命令下达,山中的各处哨位迅速动员,四明山的守军开始整装待命,准备抵御陆家庄的袭击。然而,战力分散的他们显得力不从心。 不久之后,陆舒与陆畅率领的庄丁大军已逼近四明湖外围。陆舒手中一挥,指挥着庄丁们准备进攻,笑声中充满了自信:「区区魔教,焉能抵挡我陆家大军!」 陆畅则冷静地分析道 :「先破四明湖防线,再砸烂魔教的妖火。只要妖火熄灭,信徒们必然失去斗志。」 陆舒与陆畅已带着庄丁冲至山脚。陆舒骑在马上,铁戟高举,冷笑道:「这次,我们定要把这魔教的余孽连根拔起!四明湖圣火?今日我就要把它熄灭!」 陆畅在一旁附和道:「兄长所言极是!上次让他们侥幸逃脱,今日必定叫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陆畅冷眼望着前方的山路,沉声道:「华光秃驴虽有些名声,但他毕竟只是个蛮夷妖僧,岂能与我江南陆家正统相争?今日必让他知晓,象山陆家庄的力量不可小觑!」 战鼓声骤然响起,陆家庄的庄丁们开始进攻。数千人如潮水般涌向四明湖周边的防线,激烈的战斗瞬间爆发。庄丁如潮水般冲上山坡,喊杀声震天。山中守军慌忙应战,华光虽竭力组织抵抗,但指挥混乱,进退失据。陆家庄丁的精锐武装逐渐突破了防线,尤其是陆舒与陆畅兄弟二人如猛虎下山,所到之处,刀枪横飞,守军节节败退。 守卫四明湖的摩尼教信徒和第二师的士兵们虽拼命抵挡,但面对人数和武艺上的巨大差距,他们渐渐不支。防线一处接一处被突破,火光在夜色中闪烁,四明湖上空弥漫着紧张与危险的气息。 战局逐渐恶化,眼看陆家人步步逼近摩尼教的圣坛,华光也不禁额头冷汗直冒。他心中明白,若圣火被扑灭,明教的信仰根基将受重创,不仅仅是四明山,这片区域的抵抗也将瓦解。 此时,第二师中的一些老兵急得火冒三丈,他们经验丰富,眼见华光虽然勇气可嘉,但指挥却难以应对这种复杂的战斗。他们私下议论纷纷:「高僧虽是得道之人,但此战非是单靠信仰之力便能取胜啊!」 华光站在山坡高处,望着战场上的混乱,心中默念佛号。他知道,自己必须亲自出手了。 「无量明尊,佛陀夷数慈悲,愿我今日能守护苍生。」他低声念诵着经文,随即披上战袍,手持一把铁杖,亲自走向前线。 华光的出现,顿时让守军士气一振。他身为高僧,身手并不逊于那些久经沙场的将领。挥舞着铁杖,他杀入敌阵,连续打退了数名庄丁。虽然华光不嗜杀,但为了保卫摩尼教的信仰,他没有任何犹豫。 陆舒见状,大声嘲笑道:「一个秃驴,居然也想挡我陆家的路?」 陆畅则眉头微皱:「这秃驴倒是有几分本事,不能轻敌。」 正当战局岌岌可危之时,华光忽然意识到,继续这样下去必然全军覆没。他虽未经历过多次战争,但修行多年,深谙人心与气势的运作。他将佛珠紧握,心中暗自祈祷,随后下定决心,命令道:「所有信徒撤回圣坛内,集中防守!不可再作无谓牺牲!」 这道命令虽然迟了一些,但守军立刻听从指令,纷纷后撤。摩尼教徒们在圣坛前形成了一道最后的防线,誓死保卫圣火。而第二师的士兵也在山中交替掩护,试图减缓陆家庄丁的攻势。 陆舒见状,哈哈大笑:「他们这是黔驴技穷,守在这妖坛前,无异于自寻死路!」 陆畅也狞笑着挥舞快刀:「让我们杀进去,斩尽杀绝!」 然而,就在陆家兄弟准备发动最后的总攻时,四明山的天空中突然传来了一阵奇异的号角声。紧接着,一队奇兵从山后侧的密林中冲出,为首一人正是李宝,平时带着舟山希望小学的少年神机营隐藏在达蓬山深处秘密研究火器。 「兄弟们,撑住了!」李宝大喝一声,率领少年军们的自生火铳(燧发枪)如疾风般指向陆家庄丁的侧翼。面对突然出现的爆豆声,庄丁们如割稻子一般倒伏,陆家武装始料未及,顿时陷入混乱之中。 陆舒见到这一幕,怒不可遏,挥舞铁戟迎上李宝。然而,李宝早有准备,巧妙地避开陆舒的攻势,随后抓住破绽,砰的一发铅弹刺穿了陆舒的胸甲。霸王龙 陆舒倒地不起,陆畅见状,大惊失色,连忙撤退。庄丁们在没有指挥的情况下,也开始溃败。 眼看战局逆转,陆家庄的攻势被遏制,华光大师趁机下令反攻。摩尼教徒和第二师的守军士气大振,纷纷追击溃退的陆家武装,直至将他们赶出四明山地界。 最终,陆朝东的计划再度失败。摩尼教的圣火依旧在四明湖畔熊熊燃烧,象征着信仰不灭的力量。 战后,华光和尚与李宝一同站在湖边,望着远处的夜空。华光合掌念道:「善哉,善哉,佛陀夷数慈悲,今日众生得保平安。」 李宝微微点头:「此战虽胜,但敌人必不会善罢甘休。我们必须加强防备,不能再让四明山受到威胁。」 华光站在圣坛前,望着依旧燃烧的圣火,心中感激不已。他虽未能凭借自身的指挥打赢这场战斗,但也意识到信仰和战力的结合,才是胜利的关键。此刻的他,决心日后更加精进战术,以守护四明山的和平。 第249章 宋江之死 杭州湾的夜色如墨,水面平静如镜,海风轻拂着船帆,夹杂着咸腥的气味,吹拂着船上的每个人,仿佛在为即将到来的悲剧默哀。此刻,船舱内一片静默。宋江躺在简陋的床榻上,面色灰白,双眼无神,脸色蜡黄,呼吸微弱,毒箭的效力已经深入他的体内,虽经历了多次疗治,但仍无法挽回性命。但他知道自己已经时日无多。毒素正一点点地侵蚀着他的身体,疼痛渐渐让他麻木,但心中的牵挂却让他依然清醒。 「来……」宋江的声音微弱而沙哑,艰难地发出命令,「把兄弟们……叫过来。」 吴加亮率先走到榻前,轻轻地附耳:「大哥,我们都在这里了。」他抬头看了一眼周围的兄弟,阮恩、武松、董平、李进义、戴宗、朱彤、孙立、花荣、燕青,全都站在一旁,神情凝重。十位兄弟围在床边,个个神情凝重。他们都明白,曾经意气风发的「赛保义」宋江,恐怕已时日无多。 宋江微微睁开眼,目光游移在每一位兄弟的脸上,声音沙哑,但依旧透着他那份兄长般的温柔与责任:「我宋江这条命,恐怕是要交代在这里了……我死后,梁山兄弟的路,诸位还得继续走下去。」 吴加亮咬着牙,眼中噙泪:「大哥,你不能说这样的话!咱们还有办法,您一定会好的!」 然而,宋江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然。他清楚自己的状况,命不久矣。他强撑着虚弱的身体,向众人发出最后的嘱托:「老弟们啊……咱们这一路,聚散有时,走到今天……也算是无愧于心。」 宋江慢慢睁开眼睛,虚弱地笑了笑。他顿了顿,像是在积聚最后的力气,「可如今我宋江已然无力回天,大家……以后得有个依靠。」 吴加亮忙道:「大哥放心,我们还会继续并肩作战,替大哥守住咱们兄弟们的誓言。」 宋江摆了摆手,虚弱地叹息:「不必了……我们早就知道,这世道……咱们兄弟已经渐渐不如当年。我这一生,生在江湖,死在江湖,但江湖毕竟不是归宿。如今,时局复杂,方大当家有大志,有大能……你们以后,便效忠她吧。她为人深思远虑,必能带你们渡过这乱世。你们这些兄弟,以后要听她号令,效忠于她,别再作无根的浮萍,随波逐流了。」 「效忠于方大当家。」阮恩铿锵有力地应道,他自觉与方梦华有着侠义心的共鸣,早已认可她的领导。 花荣、戴宗等人也纷纷点头,表示会忠心于方梦华。宋江看着这些兄弟们,疲惫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欣慰的微笑。 然而,董平却显得格外沉默。他低垂着头,似乎在内心挣扎。众人皆知董平与宋江之间的深厚情谊,一直视宋江为兄长与恩人,如今眼看大哥将死,董平的心情难以平复。 宋江察觉到董平的异样,艰难地抬手,拍了拍董平的肩膀:「一撞儿啊,听我一句。你是好汉,世上不缺你的用武之地……别让我死后,还拖累你。」 董平眼眶通红,摇头:「大哥,我董一撞生是您的人,死也是您的鬼。您走了,董平便也没有什么牵挂了。」 说到这里,宋江似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身体微微颤抖。他看向身旁的董平,董平跪在榻边,握住宋江的手,眼神中充满了不舍与愧疚:「大哥,你还要挺住啊!」 宋江轻轻摇头,低声道:「一撞儿,别再执着了……我这一生已尽,但你……你要为自己谋个前程,不必……不必跟我走。」 董平红了眼,咬牙不语,内心的痛苦无以言表。宋江看着众兄弟,艰难地开口:「答应我,日后听从方大当家的号令……保全自己,也替咱们兄弟守住这一份情义。」 众人对视一眼,纷纷上前行礼,声音低沉却坚定:「大哥放心,我们一定守住誓言,效忠方大当家,护住兄弟们的未来。」 宋江见众人应诺,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 但他的目光再次落在董平身上,仿佛想说些什么,却已经无力。董平目光沉痛,心中已然下定决心。 宋江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已无力,手无力地垂下,眼神渐渐黯淡。吴加亮、戴宗等人看到宋江的气息越来越弱,忍不住纷纷垂泪。阮恩低声吩咐人去准备后事。 天色渐暗,宋江的气息越来越微弱,最终,伴随着船外的风声,宋江的眼神彻底失去了光彩,他缓缓闭上了双眼,离开了这个他曾为之奋斗的世界。房中一片死寂,兄弟们沉默无语,心中悲痛如潮。 舱内寂静无声,兄弟们全都默默垂首,无言的悲痛在空气中弥漫。 就在这时,董平突然站起身来,向宋江的遗体深深一拜,他转过身,面向众人,神情坚决:「大哥既已去了,我辈也该追随。」话音未落,董平已然拔刀,毫无犹豫地向自己的心口刺去。旁边的花荣眼疾手快,试图阻止,但董平动作极快,利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刺心脏。董平踉跄着跪倒在宋江的遗体旁,低声呢喃:「大哥……俺老董来陪你了……」随后气绝倒地,血流满地。 「董平!」李进义等人惊呼出声,然而已然太迟,董平倒在了宋江的身旁,鲜血迅速染红了甲板。众人惊骇,纷纷上前想救董平,但为时已晚。 吴加亮扶起董平的尸体,叹息道:「董平生性刚烈,忠于宋大哥至死……兄弟们,这江湖,真是生死无常。」 船上的气氛沉重无比。方梦华站在船舱门外,默默注视着这一切,心中五味杂陈。她没有阻拦董平的举动,因为她知道,兄弟情义对于这些人来说,是比生命更为重要的信念。 阮恩沉默片刻,转头看向方梦华,问道:「大当家,接下来该如何处置大哥和董平的遗体?」 方梦华深吸一口气,压抑住心中的悲痛,平静地说道:「宋公明和董一撞都是我方梦华的挚友好汉。他们在江湖上有恩有义,死得其所。阮七哥儿,待我们回到舟山后,你带上他们的遗体,回到他们的故乡梁山泊安葬。这是他们的根,也是他们应得的归宿。」 阮恩郑重地点了点头:「属下明白。梁山泊如今由李太主事,我去和他交涉,相信不会有异议。」 事后,方梦华吩咐阮恩,将宋江与董平的遗体妥善安置,随后对众人说道:「宋公明哥哥既已去了,诸位如今也要重新思考未来的方向。本座会护住你们的安全,但日后若有想返回故乡者,也不必勉强。公明兄和董兄的遗骨,回梁山泊安葬吧,李太那边不会有意见的。」 阮恩点头接令,眼中虽含泪,但依然坚定:「属下明白,一定不负所托。」 方梦华微微颔首,继而对众人道:「江湖路远,今天我们又失去了三位兄弟,但前方的路还很长。各位,愿他们在天之灵能看到我们继续为义为忠而战。」 众人齐声应诺,悲痛中带着一丝坚决。解宝,宋江与董平的死仿佛成了江湖上一个时代的终结,但同时,也为他们未来的道路指明了方向。 船只在海面上继续前行,风声伴随着众人的哀思,渐渐消散在茫茫海天之间。宋江的时代随着他们的离去落下帷幕,而方梦华,也将带领这些兄弟们迈入新的旅程。 第250章 三取怀仁 永乐五年腊月初五,方梦华站在舟山舰队的旗舰上,凝视着远处隐约可见的云海。她心中明白,眼下的局势已不容缓,尽管她一直试图避免与宋军在金兵南下之前发生正面冲突,但宋江的逝世、武松事件的发酵,使得她不得不提前谋划下一步行动。 随着宋江临终前的托孤,京东绿林会的核心地盘逐渐过渡到她的控制之下。郁洲岛东海县和济州岛济安州如今已成为她的直接领土,而济州岛上的柴进、李应、关胜、呼延绰等人虽然对宋江的去世感到悲痛,但也迅速调整了心态,向方梦华效忠。梁山三十六将中尚存的十几位兄弟们已成了为数不多的中坚力量,他们是方梦华未来行动的重要依仗。 方梦华召集了麾下众将,在东海县临时搭建的军帐中商议下一步攻势。她在大地图前静静地站着,指向了怀仁县(今赣榆县)。这个县城已多次被宋江军占领、失而复得,战场变换数次,现如今它成了一个被北方难民包围的混乱之地。 「怀仁县,过去是公明哥哥两次攻占之地。如今我们必须再次拿下它,不仅要确保怀仁县作为我们在北方陆地上收拢流民中的据点,更要以此为起点,将怀仁县的难民转移至北海道,让他们成为我们的新力量。」 吴加亮第一个发言,他是宋江最亲近的谋士,如今以方梦华的谋主身份继续为她出谋划策。他沉思片刻后,语气平静却坚定:「主公,怀仁县地理位置极其重要,尤其是与郁洲岛隔海相望,占据后我们能够控制海运,同时防范南下的宋军与金兵。建议您迅速行动,但要以最小的损耗完成攻城。」 阮恩,东海水鬼营的首领,点头赞同,「水鬼营愿为先锋,封锁怀仁县海路,确保宋军无法从海上增援。我们擅长水战,这场仗对我们来说是得天独厚。」 李进义,作为宋江旧部主将如今也为方梦华效力,他的表情虽显得悲伤,但语气却带有坚定的决心:「怀仁县虽然不大,但地形复杂,周围的丘陵和密林可能隐藏着宋军的残余势力和山贼流寇,我们需要谨慎行事。」 方梦华静静听着众人的建议,最终她开口:「怀仁县的确是我们的突破口,不仅仅是因为它的地理位置,更重要的是这里可以成为我们招募北方流民的据点,未来,这些流民将被迁至北海道。我们需要的是一个能够立足、生产、训练和转移的大本营。准备战船,明日出发。」 翌日清晨,舟山舰队缓缓驶出港口,向怀仁县的方向前进。海面上风平浪静,但方梦华心中却清楚,此次行动的每一步都至关重要。阮恩的水鬼营作为先锋,迅速封锁了怀仁县的海港,断绝了城内所有可能的海上援军。与此同时,吴加亮则带领智囊团开始对城内的宋军残余力量进行分析,确定了几个重点攻破的城墙薄弱点。 寒风凛冽,海水泛起层层薄雾。方梦华站在舟山舰队旗舰的甲板上,目光深邃,凝视着前方隐约可见的海岸线。怀仁县,如今再度成为战略重镇。这片曾两度易手的土地,如今在她眼中不仅是一次军事攻占,更是她开辟北方移民计划的关键起点。 「大当家,风向对我们有利,时间到了。」阮恩轻声提醒道。他的目光同样投向前方,虽然已历经数战,但今日的进攻依旧充满变数。对岸的怀仁县虽看似防守松懈,实则是曹家残部和朝廷军在北方的一个重要据点。 「嗯,今日必须一举拿下。」方梦华低声回应,转过身来,面对身边的将领们。她扫过众人的脸庞,目光中带着坚定与决绝。 「济州岛那边情况怎么样?」她向站在一旁的李应问道。 「柴大哥已替公明哥哥和董平兄弟安排了葬礼事宜,梁山老兄弟们都很悲痛,但也都下定决心,接下来会全力支持妳的行动。」李应沉稳地答道。 方梦华点了点头,宋江的死已在她心中掀起了复杂的波澜。昔日的豪杰们,如今只 剩下不到半数,梁山泊的传奇,似乎正在悄然走向终结。然而,她明白,正因为如此,这场战争不能失败。北方即将迎来金兵的铁蹄,南方的宋军也在虎视眈眈,时间已经不多了。 「今日,怀仁县必须为我们所用。怀仁城拿下之后,我们将招募北方流民,把他们送到北海道去开垦。这不仅是给他们一片新的家园,更是我们未来的基础。诸位——今日的胜败,决定了未来!」 一丈青王氏、阮恩、李进义、武松等人纷纷点头。虽然这场战斗凶险,但每个人都已经决心背水一战。 方梦华回头看向远处随风飘扬的战旗,微微抬手,旗手立刻将信号发出。随着一声长号,船队破浪前行,目标直指怀仁县的港口。 攻城战迅速打响,李进义、孙立、戴宗率领的精锐步军首先向怀仁县城墙发起冲击。他们身披简化的轻甲,行动灵活迅速,一阵弩箭齐射后,宋军守备应声倒下。李进义率先跃上了城墙,挥刀砍杀守城兵士。戴宗速度极快,几乎是瞬息之间,已然突破了几处防线。 与此同时,怀仁县城外的山坡上,阮恩的水鬼营突然发起了埋伏战术,包围了试图从山间逃窜的宋军残余。武松亲自带队,出奇制胜,力大无穷的他一拳打碎了敌人的盾阵防御,刀起刀落,敌人几乎无力抵抗。 城内的战况愈发胶着,董平生前带领的军士如今由孙立指挥,孙立的冷静与果敢使得局势渐渐倾向于方梦华军。怀仁县的守军逐渐败退,残余的宋军开始放弃抵抗,许多流民也开始向方梦华的队伍投降。随着战斗逐渐进入尾声,怀仁县的城门终于被方梦华的军队彻底攻破。 怀仁城的防守力量比预期还要薄弱。尽管县尉曹亭拼命指挥守军抵挡,但舟山军训练有素,步步逼近。很快,阮恩率领的水鬼营从后方突然发起进攻,城内守军顿时陷入混乱。 「方大当家,东门已破!」孙立一马当先,带着一队精锐杀入城中。鞭影闪过,一名曹家将领当场毙命。 方梦华策马而入,目光冷峻地扫视着战场的每一个角落。她知道,怀仁县的失守将对曹家残部和朝廷的军心产生巨大的打击。而这个小城的落入她手中,意味着她将在江北拥有一个稳定的据点,未来流民安置计划将因此顺利展开。 「继续推进,封锁各个城门,不准放走一个敌人!」她下达了命令。 一丈青王氏带领的斥候营早已潜入城中,熟练地清理敌军的各处据点。随着敌军防线的崩溃,整个怀仁县已然失控。 夕阳西下,战斗渐渐进入尾声。怀仁城的上空,舟山军的旗帜缓缓升起。曹亭试图拼死一搏,但最终被朱彤一刀斩于城下。 战后,方梦华站在怀仁县的城楼上,目光深邃,望着远方的北方荒野。她知道,怀仁县的胜利仅仅是个开始,未来她将面对更为复杂的局势,不仅是金兵南下的威胁,还有来自宋朝内部力量的反扑。 「从今日起,怀仁县将成为我们招募流民的核心据点。」她对身边的吴加亮说道,「让所有人知道,这里将成为北方流民的新家园。我们将把他们带到北海道,给他们一片新的土地和新的希望。」 吴加亮点头应道:「我会亲自安排。流民若能安定下来,必将成为我们未来的重要力量。」 方梦华深吸一口气,她明白此时此刻的每一个决定,都会影响未来的走向。怀仁县的占领为她打开了进军北方的道路,而北海道的移民计划,也将为她的势力带来更为持久的生机与活力。 天空渐渐变得阴暗,方梦华看着远方的海面,内心充满着对未来的期待与不安。风起云涌的江湖和战场,将继续见证她的每一步抉择。 第251章 呼延家话 呼延庆在定海号旗舰的甲板上沉默地望着远处的郁洲岛,心情复杂。这个地方,他曾几度涉足,却是以攻打叛逆的名义。如今,他不仅要到这里报到述职,还要见到他的大侄子——呼延绰。虽然两人从小一起长大,但因为各自的命运,长期分离,彼此已多年未见。 渡过郁洲岛的渡口,呼延庆带着几名随从缓步行进。他心中略有忐忑,毕竟这次重逢既是亲情的交汇,也带着一定的战场合作意味。呼延绰,这个从小被他看作兄弟的侄子,如今已经是大当家的重要陆师将领,麾下统领着济州岛的不少军士。呼延庆深吸一口气,心中默默想着自己必须以平常心对待这次见面,放下那些陈年的印象。 岛上的道路蜿蜒而安静,但远处的营寨上飘扬的旗帜、来往巡逻的士兵无不显示着这座岛屿的军事气氛。呼延庆走到军营外,早有传令兵引他进营帐。营帐中一片肃穆,呼延绰早已在帐内等候,身旁还有几名亲信和将领。 「小叔,」呼延绰看到呼延庆进入营帐,立刻站起身,语气中带着几分欣喜,「多年不见,您还好吗?」 呼延庆微微点头,扫视了一圈帐内,眼神中流露出对呼延绰的观察。他注意到呼延绰比他印象中的模样更加成熟,眉宇间多了几分戎马生涯的沉稳与老练。呼延庆淡然道:「绰儿,你如今已是独当一面的人了。看样子,这里的局势不简单啊。」 呼延绰微笑了一下,带着几分谦逊道:「叔父您过奖了,我只是按主公方大当家的指令行事,如今郁洲岛稳固,但北方的局势随时可能波动。我还得多向您这样的老将学习。」 呼延庆点点头,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语气中带着一丝探询:「我听说这岛上几年前曾经历过两次被宋江攻占的战斗,你如今统领这里,可曾遭遇类似的威胁?」 呼延绰微微皱眉,显然在思索如何应对这个问题。「是的,宋公明两次夺取此地,前后差距不大,但这几年情况稍有缓解。叔父,您也知道,如今我们不仅要防范宋军,更重要的是防范北方的金兵和内部的叛乱。北方流民不断涌入,资源紧张,随时都可能激化局势。」 呼延庆沉默了一瞬,心中明白他来此的任务绝不轻松。「绰儿,听你这一说,我倒觉得你如今比从前更加稳重了。过去你在战场上虽然英勇,但总显得过于急躁。如今,看来你已经有了自己的判断和决策能力。」 呼延绰笑了笑,双手抱拳道:「叔父,我年少时确实不懂事,很多事情都是您教导的。如今我虽然在这岛上站稳了脚,但依然需要您的指点。特别是眼下,怀仁县已经被主公占领,北方局势的变动,恐怕很快就会牵动我们郁洲岛。」 呼延绰与呼延庆的重逢,不仅是一场久别重聚,更是一次面对家族悲剧的深刻对话。两人坐在营帐内,周围的士兵们早已散去,留下的只是一片寂静和他们之间的回忆。 呼延绰先开了口,声音低沉:「叔父,我一直没有机会问您……家门不幸,呼延家满门尽数被充军为奴,我至今都不明白到底是为什么。」 呼延庆长叹一声,眼神中带着几分无奈和痛苦:「绰儿,这一切都源自高俅的诡计。你知道,我们呼延家向来忠心报国,可高俅嫉恨我们呼延家世代英勇善战,尤其是你我都在军中建立了一定威望。高俅为了排除异己,编造了我们密谋叛逆的罪名,上奏朝廷,致使呼延家满门株连。」 呼延绰紧紧握拳,眼中闪现怒火:「我那堂弟,呼延通,本该与我等一同在军中建功立业,却也因为这场横祸受累,最终被发配至边疆做苦役。」 呼延庆点了点头,目光凝重:「是的,通儿和你一样,都是我们家族最后的血脉。虽然他没有直接被卷入这次家族清算,但高俅的手段无所不至,最后连他也没能幸免。如今,他在韩世忠麾下效力,虽然勉强生存,但总是无法摆 脱刺文双颊的屈辱。」 呼延绰沉默了片刻,回忆起那个曾经英气勃勃的堂弟呼延通将军,如今却成了一个在配军营中勉力支撑的悲剧人物。他苦涩道:「通弟年纪比我小两岁,但从小就表现出非凡的天赋。他本可以成为我们呼延家新的希望,可因为这一场灾难,如今他只能在他人麾下,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 呼延庆微微皱眉,沉声道:「绰儿,别忘了,这一切不只是我们家族的悲剧,也是当今大宋朝廷的腐败象征。高俅这样的奸臣当道,弄权害人,而朝廷昏聩不明,无法看清忠良与奸邪。我们的家族遭遇如此大祸,正是因为我们始终坚持正道,不愿与这些小人同流合污。」 呼延绰听到这里,内心的愤怒逐渐转化为更深的决心。他抬起头,坚定地说道:「叔父,我不会让家族的荣誉就这样埋没。我如今虽在这郁洲岛上为方大当家效力,但心中始终没有忘记我们呼延家的使命。如果有朝一日,能将高俅这等奸佞之徒绳之以法,我一定要亲手为家人报仇!」 呼延庆的目光中露出了一丝欣慰。他知道,呼延绰已经在经历多年风雨后,成长为一个心智成熟、意志坚定的将领。面对家族的惨痛历史,呼延绰没有被仇恨蒙蔽双眼,反而更加坚定了继续前行的道路。 「绰儿,报仇的机会也许会到来,但眼下,我们要以大局为重。无论是你还是通儿,我们都需要冷静,等待时机。记住,只有在乱世中站稳脚跟,才能有机会为家族雪耻。」呼延庆说道,语气中多了一份沉稳和深思熟虑。 呼延绰点头,眼中闪过决然的光芒:「叔父,我明白。如今我们要先巩固郁洲岛的防线,等待北方局势的进一步发展。等到那一天,我会与通弟一起,为家族讨回公道。」 两人相视一眼,尽管家族蒙难已久,但在他们心中,呼延家的血脉与荣耀依旧未灭。他们知道,无论是为了报仇雪恨,还是为了在这乱世中生存,他们都必须肩负起家族的重任,走向更加波澜壮阔的未来。 呼延庆站起身,走到帐外,眺望远方。他心中深知,这场乱世中的每一步都至关重要,不仅仅是为了家族荣誉,更是为了生存与未来。他转身对呼延绰说道:「绰儿,我此次前来,一方面是为了与你汇合,另一方面也想看看我们能否将海州这片地区牢牢掌握。怀仁县的战役虽然胜利,但接下来,流民的安置、兵力的补充,都需要我们仔细斟酌。」 呼延绰点头,眼神中闪烁着期待和决心。「叔父,您放心,有您在这里协助,我相信我们一定能守住郁洲岛,迎接未来的挑战。」 两人对视一眼,彼此心中都清楚,尽管他们曾经有过分离,但如今,他们已成为这片乱世中的共同战士,未来的每一场战斗,都将把他们的命运紧紧绑在一起。 第252章 第二五〇章:倭国通胀 天治元年(宣和六年)末,石见银山的丰收在藤原家族的掌控下逐渐变得难以驾驭。四百万两白银自山腹中源源不断地流出,仿佛大海中的潮水,涌入倭国的各个角落。倭国市场迎来了前所未有的银流,而随之而来的,却是整个社会的失衡与不安。 京都城内,昔日繁华的商贾街道上,奢侈品的价格飙升至离谱的高度。镜店中的水银玻璃镜成了显贵之物,深受藤原家族和贵族的追捧。这些镜子通过明海商会从海外购入,成为了权力和财富的象征。然而,对于普通百姓而言,镜子和珍宝远在天边,他们真正感受到的,却是米价暴涨,生活变得难以为继。 在城中的一个茶屋内,一位名叫村田秀二的贫农神色黯淡。他已经走遍了整个市场,却连家里一顿饭的米都买不起。他握着手中的几枚银币,哀叹道:「此些银子变得越来越不值钱了,想买些粗米竟然比往年翻了两倍!」旁边的茶屋老板叹息着回应:「自从银山开采,白银泛滥,物价飞涨。贵方知道吗,富商达把银子囤积在库房里,反而什么也不卖了,彼达在等着价格再涨。」 然而,村田秀二的话还未完,又听见不远处的桥头,有几位武士正激烈争吵。他们的争论不再是剑术和荣誉,而是如何通过勾结权贵,以银山的矿银为跳板迅速积累财富。武士阶层原本以忠诚和勇武为本,但此时,越来越多的人被藤原家族以银子收买,变成了行贿受贿的工具。「银子比刀锋更能让人屈膝。」这是这些日子人们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与此同时,京都之外的乡村与岛屿地区,情况更加严峻。在四国和九州,农民起义此起彼伏。由于物价飞涨、赋税加重,生活在边远地区的百姓不堪重负,许多人为了生存被迫加入反抗势力。藤原家族为了保持其在倭国的统治,开始加大对矿山劳动力的征召,强征的农民和奴隶被驱赶到石见银山,每日不得休息,只为了开采更多的银子。而矿工们的生活极其艰苦,许多人因为矿难、劳累过度或疾病而死去。 在倭国的海港城市如堺港,原本依靠外贸生意发家致富的商人们,此时却陷入了另一种困境。倭国的货币体系因银子泛滥而遭到冲击,原有的铜钱、米价作为衡量标准的经济平衡被打破,整个市场充满了不确定性。一位名叫桥本健太郎的商人满面愁容,苦苦计算着他的库存。他对同行说道:「银子越来越多,货物却越来越少。仆达再这样下去,恐怕要破产了!」 然而,尽管社会的下层和中层陷入了困境,藤原家族的顶层却依旧沉浸在奢华的享受中。藤原家的府邸内,金碧辉煌的装饰、进口自明海商会的珍贵宝物以及享乐的宴会,无不彰显着他们的权势与财富。藤原家的家主藤原忠通每日都要举行奢华的宴会,招待各方显贵,以巩固自己的政治地位。 然而,随着白银带来的社会矛盾不断加深,倭国的各大势力也在暗流涌动。南方海盗团体与明海商会的走私商人勾结,通过海上走私将白银运出倭国,试图以此获取更多的财富。与此同时,北方的朝廷势力也在密谋如何削弱藤原家族的权力,他们认为,银山的财富已经超出了藤原家族的掌控,若任其发展,必将引发倭国更大的动荡。 这一年,倭国的天空中似乎始终笼罩着阴云,白银泛滥带来的不仅是财富,还有社会的分裂和矛盾的激化。藤原家族的掌权者或许未曾意识到,他们的盛世繁华已然立于不稳的根基之上,风雨欲来,只待某个契机,整个倭国的局势便将发生不可逆转的变化。 藤原家通过石见银山积累的巨量财富逐渐让平家感到危机。作为山阴地方的传统势力,平忠盛一直对石见银山有所觊觎,但藤原家的绝对控制力使得他难以染指。如今,随着藤原家在国内的影响力和财富日益膨胀,平忠盛意识到再不采取行动,整个倭国的权力格局将彻底倾斜。 在平家位于京都的府邸 中,平忠盛召集了一众幕僚和家臣,商议对策。他站在厅堂中央,沉稳地扫视着众人,开口说道:「藤原家自银山得利,财富暴涨,若再不加以制衡,终有一天彼达会掌控整个国政。仆达平家世代守护山阴地方,岂能坐视不理?」 幕僚们各抒己见,其中一名年长的谋士提出建议:「藤原家虽然富有,但彼达的扩张已经让国内的商人和各地的豪族感到不安。仆达不妨借助这些力量,与北本州的源家联合,从内部瓦解藤原家。」 平忠盛深以为然,特别是在北本州一带,源家控制的青森港口与明海商会有着频繁的贸易往来。源家与明海商会的合作意味着他们能够在海外市场上获得大量财富,这使得源家成为藤原家的潜在敌人。而平忠盛的策略是,先与源家结盟,利用其在北方的经济和军事力量,共同牵制藤原家。 不久之后,平忠盛派遣密使前往陆奥,与源为义秘密会面。双方经过一番协商,达成了初步的联盟意向。源为义同意利用自己在北方的影响力,与平家合作,共同遏制藤原家在银山地区的扩张。 藤原家巨量的财富虽然使得他们在国内的地位稳固,但也带来了对手的关注和潜在的敌意。平家和源家的联手策略主要包括以下几个方面: 源家凭借与明海商会的贸易口岸,能够在贸易上影响藤原家对奢侈品和原材料的获取。明海商会的商船主要通过北本州进行贸易,这让源家在贸易上具有重要的话语权。通过贸易限制,源家可以削弱藤原家对外部资源的依赖,间接打击其国内的经济运作。 平忠盛则计划在山阴地方及其周边加强军事部署,联合地方武装力量,特别是在石见银山附近进行威慑。藤原家虽然富有,但在军力方面尚不及平家与源家的联盟。平家希望通过军事压力,迫使藤原家在银山的利益分配上做出让步。 藤原家内部的豪族和各地的商人早已因白银的泛滥和通货膨胀而不满。平忠盛与源家计划利用这些不满,秘密联络藤原家内的反对势力,鼓动其内部出现分裂,从而削弱藤原家的统治基础。 然而,藤原家并非毫无察觉。藤原忠通的眼线遍布全国,很快便得知平家和源家的接触。忠通冷静地分析了当前局势,意识到虽然自己掌握着巨量财富,但若无法与国内的军事势力抗衡,银山的财富最终将成为他人的觊觎之物。 藤原忠通立刻加紧了银山的防卫,增派了私人武装驻守石见银山。同时,他开始联络国内的其他豪族,试图通过分配利益的方式稳固联盟。他深知,仅凭财富不足以维持藤原家的长久统治,必须通过巩固军事力量与地方势力的支持来应对即将到来的挑战。 随着藤原家、平家和源家之间的角力,倭国的局势日趋紧张。藤原忠通虽然拥有巨量财富,但在军事上仍有短板。而平家与源家的联手则在战略上对其形成了有力的制衡。明海商会的态度也成为了关键,因为它不仅是倭国对外贸易的重要纽带,也是各大势力获取财富的共同来源。 天治元年末,倭国各方势力的争斗悄然酝酿。平忠盛的野心、源为义的崛起以及藤原忠通对权力的掌控,所有这些力量在银山的财富背后交织成一个复杂的棋局。倭国的未来,或许将在这一年的波涛暗涌中,逐步揭开新的篇章。 第253章 广岛救赎 永乐五年腊月初八,寒冬已至,北海道的风雪夹杂着海风,席卷着函馆的新移民村庄。杨八十月从河北相州带来的第一批八千移民已在王大虎和周蒙花的安排下初步安置。然而,当这批大多为年轻单身汉的移民踏上这片陌生的土地时,问题也随之显现。无家无业的光棍汉们虽一开始兴奋于新生活的开端,但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生活的孤寂与生活的压力让他们的情绪开始波动。 方梦华在郁洲岛收到王大虎和周蒙花的述职汇报后,意识到当前北海道移民安置的根本问题——土地虽是宝贵资源,但单凭地契和农田,并不足以稳住这些北方汉子的心。作为新建立的移民基地,函馆尚且不足以容纳大批移民。札幌虽面积更大,但如何有效安置即将到来的十二万移民,特别是如何解决这群光棍汉的生计和情感需求,成了当前的紧迫难题。 在郁洲岛东海县衙的临时议事堂内,方梦华与王大虎、周蒙花及其他北海道领地负责人展开了商讨。王大虎带着疲惫的神色,开口道:「大当家,这些光棍汉虽然安置了土地,但缺乏家庭的约束,渐渐有了不满。我们能分给他们的田地有限,冬季来临,他们的劳动力也暂时无处发挥。再加上寒冷天气下,治安隐患开始显现。已有几起械斗发生,虽然被及时制止,但总让人不安。」 方梦华眉头微皱,思索片刻后道:「北海道的建设,光靠这些光棍是撑不住的。函馆地区土地狭小,札幌虽能容纳更多人,但如果我们不为他们的长久生活考虑,迟早会有更大的乱象发生。光有土地是远远不够的。」 周蒙花接过话茬,补充道:「梦华姐,我们或许可以参考东海明海商会的经验,吸引更多有家庭的移民,尤其是妇孺到来。可当前北方的情况,愿意拖家带口远渡重洋的人少之又少。」 方梦华缓缓点头:「没错,明海商会在江华租界的实践中,早已见证了单靠劳动力移民无法长久安稳的教训。我们不仅需要移民,还需要有组织、有约束的社会结构。要想稳住北海道的局势,或许需要更多的倭国资源。」 她站起身,望向窗外的雪景,心中已有了打算:「本座要再跑一趟倭国。藤原家与我们明海商会的关系虽尚且稳定,但他们对石见银山的独占已引起倭国内部势力的觊觎。或许这正是我们打入倭国社会,获取更多资源的机会。」 众人听闻方梦华的计划,纷纷侧目。王大虎担忧地问道:「大当家,倭国形势复杂,藤原家虽是我方盟友,但平忠盛和源为义的势力虎视眈眈。此行风险颇高,是否需要再作考虑?」 方梦华坚定地摇了摇头:「本座明白其中的风险。但若不借此机会,我们不仅无法稳住北海道,甚至会因内乱而前功尽弃。而且,这次我们要的不仅是物资和劳动力,还要更多的地缘支持。北海道地广人稀,我们需要找到更多适合开发的区域,并且要提前为未来扩展做准备。」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方梦华在议事堂内部署了未来几个月的规划。她决定立即前往倭国,继续与藤原家协商更多移民合作事宜,同时探讨在倭国获取更多妇孺移民的可能性。她还特别嘱咐周蒙花和王大虎,务必确保札幌市的移民安置工作稳步进行,尤其是为即将到来的十二万太行山移民提供更好的生活保障。 与此同时,方梦华还将函馆和札幌的移民队伍细分,挑选出一批有能力的青壮年,作为她的预备武装力量。她知道,北海道的稳固不仅依赖于经济建设,更需要强大的军事力量来抵御任何潜在的威胁,无论是来自倭国的藤原家,还是国内的不安定因素。 几天后,明海商会的船队再度驶离东海县的港口,直奔对马租界。这一次,方梦华的目标不仅是维系与藤原家的盟友关系,还要深挖倭国的内部矛盾,从中找到最有利于明海商会和北海道发展的契机。 而在船队驶离的瞬间, 北海道的风雪依旧肆虐,仿佛在预示着这片新兴土地上的动荡与变革。然而,方梦华深知,只有通过不断的扩展和稳固,才能真正为未来打下长久的基础。 天治元年腊月十四,冷冽的海风卷着白雪,明海商会的船队驶入倭国广岛口岸时,正逢寒风凛冽、黄昏渐暗的时刻。岸边,破旧的街道、乞讨的流民、残破的房屋,所有一切都展现了倭国通货膨胀后的惨烈景象。方梦华站在甲板上,眼前的景象让她心头一沉:港口的街道上挤满了饥寒交迫的贫民,许多人衣衫褴褛,神情萎靡,街道旁竟然摆满了即将被贩卖的少年少女。 自藤原家垄断石见银山以来,倭国的财富一夜暴涨,但伴随着银子的泛滥,通货膨胀使西本州地区的百姓生活日益困苦,尤其是中下层的平民。富商权贵越发富裕,而大批破产的农民、手工业者和小商贩,甚至连维持温饱都变得艰难。这几个月来,卖儿卖女的现象已成常态,广岛口岸的贫困问题尤为严重。 沿途的街道上,农田荒废、破产的贫民流落街头,他们的目光暗淡无光。最让方梦华震撼的是街头那些一排排被绑起来,准备卖入青楼的倭国少女。她们年纪轻轻,神情恐惧,衣衫单薄,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方梦华的心头涌起一股无名的怒火。 「这就是藤原家财阀操纵的结果么?」她喃喃自语。 明海商会对马租界都督朱天权站在她身后,低声道:「大当家,倭国内部的经济崩溃已持续八个月,尤其是西本州地区,通货膨胀严重,民不聊生。藤原家巨额白银囤积在手,奢侈品交易的暴利让贫富差距愈发严重。如今这些破产的贫民,已经到了卖儿卖女的地步。」 当方梦华与明海商会的对马租界都督朱天权走下船梯时,一股冷风吹过,他们看到街道上有成百上千的少女,正被拴在木桩旁,等待被贩卖到各地的青楼或奴隶市场。那些少年的面孔冷若冰霜,眼中充满了无助与恐惧,而旁边则是哭泣的母亲和无奈的父亲,他们的双手粗糙,脸上满是饥荒与疲惫的痕迹。 方梦华目光沉重,默默走向那一群被拴着的少女。她看到一个大约十四五岁的少女,脸颊冻得通红,瑟缩在破旧的麻布衣裳里。她的手腕上绑着粗糙的麻绳,眼神空洞却含泪。方梦华停下脚步,轻声问道:「御两亲何处呢?」 那少女愣了一下,嘴唇颤抖着,回答道:「彼达……已经卖了奴,只为了换点米粮养活弟弟妹妹。」 这番话触动了方梦华,她转身对身旁的朱天权说道:「我们不能让她们被送入青楼或被贩卖为奴。这些人都是可怜的受害者,我们既然来了,就得尽力救她们。」 朱天权点点头,知道方梦华一向行事果断。他随即向手下的几名商会随员下令:「立刻查明这些少女的情况,看看是谁在操纵这些交易。」 方梦华的脸色愈发沉重,随即她果断下令:「让明海商会从藤原家购入奢侈品交易银子里拨出一部分,拿来为这些即将被卖入青楼的少女赎身。不要让她们落入肮脏的命运。」 朱天权闻言微愣,随即领命而去。明海商会的船只开始在广岛口岸展开行动,流民们看着这些异乡商人带来的银子和希望,眼中燃起一丝生的希望。 不久后,明海商会的随员从贩子口中得知,这些即将被卖掉的少女总计有四千人之多,大部分来自西本州的贫困家庭,而贩子们正准备将她们运往京都、大阪、以及其他地方的青楼进行拍卖。 方梦华听完报告后,当即下令:「从我们之前从藤原家购置奢侈品所剩的银子中,拨出一部分为这些少女赎身。」 朱天权迅速回应:「大当家,按目前的市价,大概需要八万两银子。」 方梦华微微一笑:「八万两不算什么,只要能救下她们,值得。粮价已经涨成这样,我们的明州货卖给藤原家涨一半不过分吧,反正 他最不缺的就是钱。」 不到一个时辰,商会的随员们带着一箱箱银子,前去与那些奴隶贩子们谈判赎人。不多时,贩子们得到了银子,心满意足地离去。那些少女一个个解开了绑在手腕上的麻绳,眼中满是难以置信与惊喜。 方梦华缓步走近人群,对她们说道:「妳们已自由,不再是奴隶。从现在起,妳们将随本座前往北海道,那里有一片新的天地,等待着妳们安居乐业。」 少女们被救后的茫然很快被激动取代,哭声夹杂着感谢的声音,此起彼伏。她们从未想过,在自己即将陷入深渊的时刻,竟有宋国贵人「百花内亲王」从天而降,赐予她们新生。 随后的几天里,方梦华安排商会的船只,载着这些少女离开倭国,驶向北海道的函馆。她心里明白,北海道这片土地若想长久安定,不仅需要强大的劳动力,更需要家庭、文化与教育的稳固基础。而这些被拯救的少女,将会成为未来北海道移民社会的重要组成部分。 在船上,方梦华安排了足够的食物和御寒衣物,确保她们能平安抵达北海道。与此同时,她也制定了详细的安置计划,将这些少女分配到合适的家庭或工坊,给予她们土地与生活保障,让她们能够在函馆和札幌安身立命。 船队缓缓驶向鲸海北方的寒冷海域,方梦华站在甲板上,望着远方的海平线,心中思绪万千。她知道,倭国的社会正处于剧烈动荡之中,藤原家的财富引发了整个国家的经济失衡,而这些失衡带来的社会问题也给了她进一步布局倭国的机会。 北海道是她未来的一个重要据点,而这些从倭国救出的少女,将会成为未来这个新兴移民社会的重要一环。她必须确保北海道的发展稳步推进,同时利用倭国的内部矛盾,为自己的领地获取更多的资源和支持。 这场救赎行动虽然只是暂时的,但她深知,真正的挑战才刚刚开始。 第254章 倭百花营 永乐五年腊月廿五,北海道的隆冬时节,雪花纷飞,天地之间仿佛被铺上了一层无边无际的银白,风雪覆盖了整个函馆市,银白的世界仿佛被大自然重新雕刻。就在这严寒的日子里,函馆市港口迎来了不一样的景象——一艘明海商会的大船缓缓驶入港口,船上载着数千名从倭国西南带来的少女。她们面容稚嫩,目光中透着一丝惶恐与不安,寒风迎面吹来,将她们薄弱的身影包裹其中。这些曾经命运坎坷的少女,如今在方梦华的安排下,迎来了命运的转机。 方梦华与朱天权带领的船队缓缓靠岸,远处码头上的景象与数月前大不相同。随着从倭国带来的几千名少女一一走下船,函馆的街道上不再是光秃秃的荒凉景象,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阵窃窃私语和探头张望。这些少女们来自九州或西本州,经历了八个月的通货膨胀与社会动荡,被迫背井离乡,被明海商会的船队救下,如今踏上了这片陌生的北国大地。 少女们身着简陋的衣衫,瑟缩在风雪中,虽然有些惊慌失措,但更多的是对未来的不安与惶恐。她们从未见过这样的世界——这里的一切,都显得如此陌生。 方梦华站在码头上,眺望着这些倭国少女,心中五味杂陈。这些可怜的孩子几乎都因为家庭破产、父母无力抚养而沦落至此。若不及时营救,她们极有可能被卖入青楼,过上悲惨的生活。如今,她们获救了,但眼前的这片北国新世界,同样充满了挑战。 她心中已有了打算。函馆市刚刚建成的纺织厂和新生女中,将成为这些倭国少女们的避风港和新起点。方梦华知道,单靠简单的安置和工作,远不足以让她们安心。这些少女不仅需要生活的保障,更需要重新找到自己的价值和未来。于是,她决定亲自为她们带来一点精神上的安慰。 从船上走下的瞬间,眼前的北国景象令少女们屏息凝神。她们来自温暖湿润的西本州,从未见过如此辽阔的冰雪大地。白雪皑皑,冷冽的空气中夹杂着陌生的气息,但她们内心的惶恐却并未因为美景而消散。 少女们的穿着单薄,在雪地中显得格外寒冷。方梦华站在码头上,看着这群新来的倭国少女,心中感慨万千。她知道,这些孩子们经历了倭国持续的通货膨胀和破产潮,有些甚至差点被迫卖身为奴。如今,她们被带到北海道,虽是获救,但前途仍然充满了未知和艰难。 朱天权站在她的身旁,压低声音道:「大当家,这些少女情绪低落,虽然从青楼解救出来,但她们的心境难以一下转变。我们需尽快安排妥善的安置。」 方梦华点了点头:「没错,她们不仅要适应北海道的生活,还要摆脱过去命运的阴影。我们必须给予她们一个新生的机会。」 几千名少女被暂时安置在港口的临时宿舍内,供她们休整。当天晚上,方梦华特意召集她们,在宿舍里举行了一场简单但温馨的欢迎仪式。炉火正旺,少女们围坐一圈,身上裹着分发的新棉衣,脸上渐渐恢复了些许生气。 方梦华走到中央,轻轻开口:「妳们不用害怕,这里是北海道,妳们从今以后便可以把这里当成新的家园。我们会为你们提供工作、学习的机会,甚至有些人还可以加入军队,拥有自己的未来。」 临近黄昏,鹅毛大雪灯光下飞舞着光芒,少女们正准备随人群走向她们新的安置地。突然,方梦华轻声哼唱起一首曲调——「雪の華」。她的嗓音清澈而动人,在寒冷的空气中回荡,宛如一道暖流流入每个人的心中。 「舞い落ち出来た雪の華か窓の外ずっと降りや目途を知らずに僕らの町お染める…」 少女们原本低垂的头渐渐抬起,眼中透露出一丝好奇与惊讶。这是她们从未听过的倭语曲子,曲调简单而优美,却莫名让人感到安心。方梦华的声音虽然轻柔,却带有一种力量,似乎在告诉她们:尽管前路漫漫,但依然可以 在这片冰雪中找到属于自己的光芒。 方梦华停下脚步,微笑着望向这些倭国少女:「这首歌叫《雪の華》,它讲的是雪花在寒冬中的绽放,虽然风雪凛冽,但它依然纯净、美丽。就像妳们一样,不论过去的生活有多么困苦,如今的妳们都已经来到了新天地。妳们会像这雪花一样,在这里生根发芽,找到属于妳们的新未来。」 方梦华的声音轻柔而温暖,伴随着她哼唱的旋律,少女们逐渐被吸引。她们许多人并不懂得这首歌的深意,但那朗朗上口的曲调和仿佛雪花般轻盈的旋律,逐渐让她们心中冰封已久的恐惧和不安消解了几分。 少女们的眼神渐渐柔和下来,原本的恐惧和不安似乎在这一刻消散了许多。她们看着方梦华,心中涌起一股温暖。这位来自明海商会的女性首领,似乎不仅是在带领她们走向新生活,更是在为她们打开一扇通向未来的大门。 随着时间的推移,少女们开始逐渐适应了函馆的生活。在方梦华的安排下,函馆市按照舟山市和西归浦市旧例迅速为她们建立了纺织厂,让她们可以通过自己的双手赚取生计,重新找回生活的尊严。此外,为了让这些少女更好地融入社会,方梦华还特意在函馆设立了「新生女中」,为她们提供融入桥梁教育。她知道,只有通过知识的力量,才能真正改变她们的命运。 在这些少女中,方梦华特别挑选了五百名体质健壮、性格坚韧者,组成了一支特殊的女子军队——倭百花营。她任命孙玉校(天孙裕美久恢复的族谱本名)为其统领,象征着她作为明海商会战士的新生身份。孙玉校既有跟琉球倭人移居者打交道的经验,也精通武艺,如今带领倭百花营,将成为方梦华麾下的重要力量。 而随着这些少女们的到来,函馆市也开始焕然一新。原本由江湖汉子们主导的街道、集市,如今因为这些新来的倭国小娘子的出现,变得更有生气。那些原本懒散的汉子们,如今竟然也开始打扮得体,甚至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商量如何提高求亲的胜算,生怕错过了这次好机会。 过去,这里大多是从北方迁徙而来的汉子,性格粗犷,脾气暴烈。而这些倭国少女的出现,仿佛为寒冷的岛屿带来了一丝温暖与柔和。那些北方汉子们看到少女们的存在,内心的不安和躁动也渐渐平复,许多人开始考虑成家立业的可能性。 有了这些新移民的加入,函馆市逐渐变得更加稳定。这些来自倭国的少女们,不仅带来了新的劳动力,也为函馆的男性移民们带来了安定的家庭和未来。光棍汉们的心态渐渐改变,从最初的漂泊无根,转变为努力成家立业,扎根这片土地上。 在方梦华的安排下,少女们与这些汉子们逐渐融入彼此的生活。为提高求亲胜率,不少汉子开始勤勉工作,努力在田地上开拓新生活的可能性。他们深知,只有拥有自己的家业,才能真正安居乐业,也才能获得这些少女的青睐。 在这样的变革中,函馆市逐渐摆脱了昔日的荒凉与动荡,变得更加繁荣稳定。 然而,方梦华的目光并未只停留在眼前。她知道,这批倭国少女的到来,只是北海道大规模移民计划的开始。未来,北海道还会迎来更多的北方移民,如何让这些移民与本地生活融合,如何建立起一个多元文化、安定繁荣的社会,是她未来必须面对的挑战。 在议事堂内,周蒙花笑着向方梦华汇报:「梦华姐,如今岛上的情形大为改善。这些倭国少女的到来,让原本荒芜的田地和散乱的移民队伍有了新的凝聚力。相州移民们开始自发组织起小型村落,有些还打算扩建房屋,迎接未来更多的家庭成员。」 方梦华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是我们需要的。北海道的稳固不光靠移民数量,更要靠家庭和社会的基础。单靠一群江湖好汉是无法长久的,只有让他们成家立业,才是真正扎根这片土地。」 她看向窗外,广袤的北海道大地上,初雪已经覆盖了田野。然而,她知道,这片土地的未来正如这初雪一般,虽然寒冷,但却蕴含着无限的希望和生机。 「下一步,我们要继续扩展,吸引更多家庭移民过来。北海道的未来,不止是这些江湖汉子的归宿,它还会成为我们明海商会的最重要据点之一。」方梦华的目光坚定,仿佛已经看到了这片土地上繁荣的未来。 夜幕降临,函馆市的雪花依旧纷飞,而在这冰雪覆盖的大地上,方梦华心中却充满了对未来的信心与希望。 方梦华站在函馆市的制高点,俯瞰着这座逐渐繁荣的城市。她深知,北海道的稳固不仅需要劳动力,更需要这种家庭的力量。无论是从经济还是社会层面,家庭的稳固将是这片新兴领地的根基。而这些从倭国救来的少女们,将成为这一切的关键。 她轻声哼唱着「雪の華」,望向远处的大海。北海道的冬天虽冷,但她心中已然点燃了一把火——这片土地,将是她未来扩展的重要据点,而函馆市,也将在她的规划下,逐步成为明海商会最坚实的后方基地。 第255章 札幌新年 永乐六年除夕的北海道,白雪皑皑,札幌市(筹)的安置地已经被积雪覆盖,空气中透着凛冽的寒意。然而,今天的札幌,却显得格外热闹和温暖。广阔的空地上,搭建起了一排排灯笼和彩旗,新年庆典的气氛已经渗透到每一个角落。今天是方梦华为新来的河东移民们特意准备的迎新大戏,整个札幌充满了期待与欢腾。今晚将是一个特殊的夜晚,12万刚刚抵达的河东绿林会移民大办新年庆典,迎接永乐六年(宣和七年)的到来。 在一片鞭炮声和欢呼声中,十二万河东绿林会百姓和家眷终于抵达了札幌安置地。他们拖着疲惫的步伐,脸上却写满了不安与希望。经过35天的翻山越岭、穿越海洋的漫长旅程,他们终于站在了这片陌生的土地上。 方梦华身披冬装,亲自在城门口迎接这些百姓。她眼神坚定地看着这些漂泊的人们,知道他们心中有着种种疑虑和不安。跟随她的,还有函馆市的明海商会管理委员会,他们也一同来到了札幌,准备迎接这些远道而来的同胞。 广场上,临时搭建的高台上悬挂着大红灯笼,映照着四周雪白的土地。一座巨大的篝火熊熊燃烧,火焰升腾而上,仿佛要驱散冬夜的寒意。篝火旁,数千名太行百姓聚集在一起,围坐在火堆旁,脸上写满了疲惫,但也带着对未来的期盼。远道而来的他们,刚刚经过了漫长的旅途,终于在这片新土地上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安身之地。 篝火旁,方梦华身披大氅,走上了台阶。她的身后,是函馆市明海商会管理委员会的众人,他们都是这次新年庆典的幕后策划者和执行者。台下的移民们静静地看着这位他们的新领袖,等待着她的发言。 「欢迎你们,」方梦华站在高处,用响亮的声音对新来的移民们说道,「从今天起,北海道将是你们新的家园。这片土地辽阔而富饶,我们将共同在这里耕种、建房,安居乐业。」 方梦华目光扫视台下,轻声说道:「诸位乡亲,自河东太行峡谷出发,到如今落脚北海道,路途艰辛,不言而喻。你们翻山越岭、涉水乘船,经过三十五天的长途跋涉,才抵达此地。在这段日子里,你们中间有些人失去了亲人,有些人经历了苦难,但今天我们在这里,是为了庆祝生存,庆祝未来。」 她停顿片刻,台下的移民们眼中浮现出一丝光芒,专注地聆听。 「北海道,这片北方的寒冷土地,或许与我们过去生活的地方大不相同。可正因为这里不同,才给了我们重新开始的机会。你们曾是河东绿林会的一部分,曾是为了生存而在山谷中挣扎的百姓,但从今以后,你们将是北海道的开拓者,是这里的主人。」 广场上,响起了低声的窃窃私语,移民们彼此交换着目光,有人脸上露出疑惑,也有人逐渐露出期待的神色。 「札幌将是你们的家园,新的家园。这里有广袤的土地,有我们提供的工具和资源,甚至还有你们的家人和同胞。只要你们愿意辛勤耕作,北海道的未来必将繁荣昌盛。」 方梦华的声音在夜空中回荡,移民们的目光渐渐坚定起来。他们知道,自己来到这片陌生的土地,不是为了逃避,而是为了开创新的生活。 太行移民们的目光随着她的声音转动,心中似乎燃起了一丝希望。眼前的这片广袤大地尽管覆盖着厚厚的白雪,但他们知道,春天一到,这里就将成为他们的新生活起点。 方梦华的发言结束后,广场上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随后,来自函馆市的表演团体登台,开始了盛大的表演。 孩子们在雪地上嬉戏追逐,妇女们在一旁欢笑交谈,而那些江湖汉子则围在一起,畅饮美酒,高声谈论着他们的未来。热闹的气氛充斥着整个广场,仿佛冬日的寒冷在这一刻被彻底驱散。 入夜时分,札幌的安置区变得更加热闹,整个城市的中心广场被装点得如梦 似幻。大红灯笼高高挂起,彩绸随风飘扬,锅灶上冒出香喷喷的热气,空气中弥漫着肉香和米饭的香气。篝火旁,移民们被邀请参加庆典,他们被分成了数个大桌,每桌上都摆满了热腾腾的饭菜。明海商会带来的大米、粮食以及从倭国购得的鱼类等,堆积如山地分发给移民们。虽然物资有限,但明海商会特意调拨了大量食材,为移民们准备了丰盛的宴席。羊肉、炖菜、烤鱼,还有北海道特有的海鲜,香味四溢。 札幌的冬夜寒冷而静谧,皑皑白雪铺满大地,远处的群山在夜空下沉寂无声。然而,札幌市(筹)的中央广场却灯火通明,洋溢着热闹而温馨的气氛。 「这可是我今年吃到的第一顿热饭啊!」一个憔悴的汉子端着碗,眼中含着泪水,猛然一口吃下热腾腾的饭菜。 孩子们在空地上欢快地奔跑,追逐着飞舞的彩带,妇女们围坐在一旁,低声谈笑着。四周燃起了篝火,取暖的人们围坐在一起,脸上的愁容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逐渐浮现的笑容。 方梦华和明海商会的管理人员们,也一同参与其中,与移民们共度这难得的庆典时刻。她举起酒杯,向四周的百姓敬酒道:「愿新年带给我们每个人新的希望!无论前路有多艰难,我们将共同面对,携手共进!」 移民们纷纷起身回应,眼中充满了敬畏与感激。他们曾是河东绿林会的一部分,经历了无数的战火和颠沛流离,今天,在这片远离家乡的北方大地上,他们第一次感受到新生的希望。 新年庆典的高潮,便是方梦华亲自升起了河东绿林会的旗帜。这面代表了移民们曾经荣耀和身份的旗帜,在夜空中缓缓升起,飘扬在札幌的上空。 「这不仅仅是一面旗帜,」方梦华站在升旗台上,高声说道,「它代表着你们的过去、你们的奋斗,但更重要的是,它将引领我们走向新的未来。在这里,我们不再只是漂泊的百姓,而是北海道的开拓者!」 人群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河东移民们看到旗帜升起,心中终于找到了新的归宿。札幌将成为他们新的家园,他们将在这片土地上重新开始,继续追寻他们的梦想和希望。 庆典的最后,方梦华与明海商会的管理委员会成员们站在高台上,俯瞰这片安置地。夜空中,焰火腾空而起,五彩缤纷的光芒照亮了整个札幌。 「这只是开始,」方梦华低声对身边的朱天权说道,「未来,我们将吸引更多的移民,开垦更多的土地,札幌将不仅仅是一个安置地,它将成为北方的重镇,成为我们拓展未来的桥头堡。」 朱天权点了点头,目光坚定:「我们已经在函馆取得了成效,相信札幌也一定会繁荣起来。」 夜色渐深,庆典的高潮终于到来。篝火燃烧得更加旺盛,火光照亮了整个札幌的夜空。方梦华早已安排好的烟火也在此时升空,火树银花般的烟花在夜空中绽放,璀璨的光芒将天地连成一片,仿佛在告诉所有人,北海道的新年已经来临,新的希望也随之诞生。 欢呼声此起彼伏,移民们仰头看着夜空中的烟火,许多人眼中泛着泪光。他们在过去的岁月中经历了太多苦难,但今天,他们终于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找到了新的归宿。 随着永乐六年新年钟声的敲响,方梦华在心中默默许下了愿望——札幌不仅要成为移民们的家园,还要成为北海道最重要的经济中心,为未来的明海商会打下坚实的基础。而这十二万移民,正是她为这片北国乐土注入的最初希望。 札幌的夜色中,欢笑声、祝福声与焰火交织在一起,映照着这片白雪覆盖的土地,预示着一个全新的开始。 站在高台上的方梦华,默默看着台下欢腾的人群。她知道,北海道的安置计划只是个开始。未来,她还将面临更多的挑战:如何稳定这片新生的领地,如何让这些移民在这里扎根,并最 终建设成一个自给自足的社会。 但此刻,她感到欣慰。至少,今晚这些来自太行山的百姓已经在北海道度过了他们的第一个新年,带着对未来的希望,他们将一起迎接更美好的明天。 第256章 银山韭田 永乐五年年终,朱天权站在对马租界的港口,微风从海面上吹来,带着丝丝寒意。他眼前的景象是繁忙的船只和熙攘的码头工人,满载粮食的明海商会船只正一艘艘地靠岸,将江南丰收的粮食运至倭国。码头的另一边,藤原家、源家和平家的人马正焦急等待,迫不及待地用银两交换他们迫切所需的粮草。 宣和六年秋末,江南大地的粮食丰收,尤其是明州、越州、杭州、秀州、苏州等地,稻米充盈,仓库中堆满了黄灿灿的稻谷。而倭国,由于银山的巨量开采,市场上充斥着银两,米价飙升,百姓为高昂的粮食价格所苦,尤其是西南部平家的传统势力范围,早已陷入民生困境。这个消息不仅仅是江南的百姓欢庆的理由,也成为明海商会重要的商业契机。正当藤原家、源家和平家为即将到来的银山争夺战囤积粮草时,明海商会的大船如同久旱逢甘霖,为倭国带来了急需的粮食。朱天权作为明海商会派驻倭国的都督,凭借方梦华提前指示的策略,展开了一次高效的粮食采购行动。 秋收一结束,明海商会便迅速行动,储存下大量优质的稻米。这些粮食经过整备后,开始源源不断地运往对马岛的租界。与此同时,倭国内部正在酝酿一场规模巨大的动荡。随着石见银山的开采达到高峰,藤原家、源家和平家三大势力暗中角力,囤积军粮、准备战斗,粮食的需求量猛增。倭国的银山所出产的白银充斥市场,导致通货膨胀愈发严重,而国内粮食供应紧缺,米价飞涨,令许多平民百姓苦不堪言。 朱天权看准了时机,迅速将从江南购得的粮食在倭国市场上大规模抛售。凭借精确的市场洞察,他在米价高企的情况下出售粮食,银两收入几乎是采购成本的十倍以上。短短几个月,明海商会便从倭国赚取了210万两白银。 朱天权深知这场商业运作的关键,他微微一笑,这一次的粮食交易,将为商会带来巨大的利润——近十倍的价格。他心中默念:「不过是一场银子的收割游戏罢了。」 在倭国,随着银山的开采和大量银子的流入,社会经济出现了异常波动。通货膨胀压得百姓喘不过气来,尤其是在平家控制的西南地区,粮价飞涨,普通家庭几乎无法负担一日三餐。不少破产的贫民被迫卖儿卖女,甚至有些家庭全家陷入了无法翻身的深渊。 藤原家、源家和平家各自控制着不同的领地,原本他们彼此对立,但在这场银山竞争的压力下,三方势力意识到必须囤积大量粮食,才能在未来的争夺战中获得优势。明海商会恰在此时趁势而入,大量抛售从江南运来的粮食,赚取了210万两银子的天文数字。 朱天权站在交易现场,亲眼见证着这一切。藤原家的代表带着成堆的银两匆匆而来,生怕错过粮食到达的第一时间。米价随着明海商会的介入,终于被打压下来,倭国的百姓生活稍稍得到缓解。西南平家势力的困境得以改善,倭国的社会矛盾暂时平息了一些。 「倭国的银子再多,对他们来说也只是负担。通货膨胀如同恶性循环,而化解这一困局的唯一途径就是接受我们的商品倾销。」朱天权心中不由得感慨,「这场银子的游戏,藤原家和平家永远会重蹈覆辙,甚至会更加疯狂地开采银山,只为继续支撑住他们的权力争斗。」 然而,朱天权并未止步于此。在为明海商会积累巨额财富的同时,他按照方梦华的指示,将部分赚到的银子用于倭国内的赎身行动。倭国由于长期的通货膨胀,西南地区贫民生计艰难,卖儿卖女的现象愈演愈烈。尤其是在平家势力范围内,许多女孩因为家境贫寒,被迫卖身青楼,甚至有的被贩卖到其他地区。 朱天权走访倭国各地,亲自指挥明海商会的人赎回这些被卖的少女,给她们提供食宿,并计划将她们送往北海道的函馆市。那里的移民多是单身汉,性别比例失调严重,而倭国女子的到来,不仅填补 了这个空缺,也让岛上的气氛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这一举动迅速引起了倭国百姓的热议。对于那些家庭破碎的贫苦百姓来说,朱天权的出现无异于天降神明,将她们的女儿从深渊中拯救出来。 当朱天权的「赎身行动」在倭国传开后,倭国的民间对明海商会的评价迅速发生了转变。原本以为明海商会只是逐利的商业集团,倭国百姓却意外地发现,他们不仅从中获得了救济,还拯救了无数濒临绝境的少女。于是,朱天权的名字在倭国百姓中流传开来,许多人称他为「宋国朱大善人」,并且对明海商会充满了感激之情。那些被赎回的女孩们甚至编排歌谣,传颂朱天权的善举。对马岛的租界内,常有人走上街头高呼:「哟西,朱样,大善人,大大地好!」 倭国的民间传说中,朱天权的名字迅速传开。街巷间,茶馆里,无不在传颂着朱掌柜的善举。被赎的少女们也被送往函馆市,成为了岛上新移民的一部分,为今年金兵南下的北方难民潮提前解决了北海道新移民的性别失衡问题。随着她们的到来,函馆市的社会结构逐渐变得平衡,那些原本光棍汉子的江湖好汉们也开始转变心态,思考如何尽快成家,安居乐业。 当这一切汇成报告传回给方梦华时,她既哭笑不得,又感慨万千。坐在函馆府邸的书房里,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对着手中的报告喃喃自语:「东印度公司的那套玩法果然是比蒙古人高明得多啊。」 「朱天权这趟倭国之行,真是出奇制胜。」方梦华收到朱天权的报告时,忍不住笑出声来,「没想到不仅赚了大把银子,还成了倭国人的『大善人』。」 她心中暗自得意,明海商会的策略无疑远比传统的强权扩张高明许多。对比女真人蒙古人直接掠夺和强征的模式,这种以商品渗透和资本运作的方式,既不会激起强烈的反抗,还能轻而易举地控制倭国的经济命脉。 方梦华心中明白,倭国的石见银山不论是在藤原家、源家还是平家的手里对她并无不同,都已经成为了一架无法停止的财富机器。哪怕他们已经开始意识到通货膨胀的后果,也不可能抑制住继续开采的冲动。在他们看来,银子的积累意味着权力和影响力的增长,而在政治动荡、家族争斗之中,谁也不敢放弃这种优势。 可方梦华知道,正是这种「开采冲动」,将不断地为明海商会提供新的商机。倭国的银子只会继续泛滥,而明海商会的存在则成为化解这种货币过剩的关键力量。每当倭国的物价飞涨,藤原家、源家和平家这些统治者们只能寄希望于从明海商会购买大量的奢侈品和粮食,来平衡市场。明海商会的商品一旦进入市场,就能迅速打压物价,让通货膨胀稍作缓解,而白银则如流水般流入明海商会的仓库。 方梦华嘴角带着一丝笑意,默默想着:「他们哪里知道,这其实就是个收割的大循环。每年跑一趟倭国,几百万两银子的利润轻而易举地落入本座手中,而他们还心甘情愿地盼望着我们来收割,因为拖着不割他们通货膨胀只会恶化。」 在倭国内,藤原家、源家、平家的争斗日益白热化,三大势力在石见银山的争夺上寸土不让。巨额财富不仅带来了权力,还助长了各家族的野心。然而,伴随着这种野心的,是越来越严重的社会矛盾。百姓在通货膨胀的压迫下,生活愈加艰难,卖身求存的情况屡见不鲜。 而另一方面,明海商会的赎身行动为许多家庭带来了希望,赎回的倭国女子被安置在北海道的各个移民点,不仅为那里带来了活力,也为移民们提供了稳定的家庭基础。随着这些少女的到来,北海道的局势变得越来越稳定,那些江湖汉子们开始认真思考如何在这片土地上定居,娶妻生子,耕田务农。正是这种逐渐稳定的社会基础,让北海道成为了方梦华未来计划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倭国的银子继续在明海商会的网络中流转,而随 着每一年的春秋往返,明海商会的势力也在悄然扩张。这场商业战争,正以令人意想不到的方式,将倭国韭菜田逐渐纳入她的掌控之中。 倭国的藤原家、源家和平家,或许早已感受到通货膨胀的压力,甚至有人隐隐察觉到银山的疯狂开采正在吞噬他们的未来。然而,他们却无法停下这场开采的游戏。每一锭银子都代表着军事和政治上的优势,谁也无法在这场竞争中放弃,这是一场无法制止的竞逐。 对倭国而言,银子如洪水般泛滥,但唯一能化解这场洪流的,却是明海商会的商品。他们不得不接受商会的倾销,将大量银子拱手送上,换取生活的必需品。而这一切,方梦华早已看透。 「银山,不管落在藤原家还是平家手里,他们的贪婪和短视只会让银潮继续汹涌。」方梦华放下手中的报告,心中默念,「明海商会每年去倭国收割几百万两银子的时机已经成熟,他们永远盼望着我们来帮忙解决通胀问题,却不明白真正的危机早已来到。」 第257章 三家鼎立 在天治二年(宣和七年)的元日,倭国三大势力——藤原家、源家和平家——在各自的领地召开了年度家族会议,彼此的策略在这场复杂的权力博弈中逐渐明朗。藤原家把持着关白权臣大位,主要势力范围集中在关西和京畿地区,而源家则在关东和北本州崛起,平家则牢牢控制着九州、四国和西本州。三家之间的斗争已经日渐激化,石见银山的控制权成为争夺的焦点。 藤原家的年度家族会议如期在京都的关白府召开,藤原家的长老、掌权者齐聚一堂。与会者皆身着精美的绢衣,手中拿着从明海商会购得的水银玻璃镜与精致的瓷器。近年来,藤原家通过明海商会大量购买奢侈品,显示着其无可撼动的财富和地位。关西地区的繁荣依赖于藤原家的庇护,而银山所带来的巨额财富进一步巩固了他们的统治。 藤原家作为掌握关白权臣大位的家族,家族会议的气派自不待言,整个会场布置得极其奢华。厅堂之中,巨大的水银玻璃镜反射出四周辉煌的灯火,檀木桌上摆满了从明海商会购买的奢侈品,青瓷器皿、明锦织物、金银首饰无不彰显藤原家的极致富贵。 家族会议由当代关白藤原忠通主持,坐在他左右的是藤原家的重要族长们,个个衣着考究,神色凝重。在这次会议上,藤原家关注的重点不再是奢侈品的采购,而是如何应对日益复杂的政局。 藤原忠通在会议上首先回顾了过去一年家族的繁荣。他自豪地指出,藤原家通过明海商会购买了大量的奢侈品,继续维持着在京都贵族圈中的绝对优势。然而,藤原忠通也提到一个隐忧:近年来,随着明海商会的商品大量涌入,经济异常日益加剧,虽然藤原家富可敌国,但银山的开采并没有带来实质性的好处,反而让市场变得异常不稳。 「仆达的财富在膨胀,但如果银子的价值持续贬低,仆达的地位也会受到威胁。」忠实冷静地说道,「源家在北本州的青森港与明海商会有直接的贸易联系,平家则在西部积累军力,觊觎仆达的石见银山。仆达必须采取更积极的措施,防止局势失控。」 在家主御座上的藤原忠实双目炯炯,俯视着家族成员。他清楚,尽管奢侈品堆满了府邸,藤原家目前面临的挑战从未如此严峻。明海商会为他们提供了精美的商品,但这些财富与奢华掩盖不住藤原家内部的隐忧:通货膨胀正在逐渐侵蚀他们的经济基础,石见银山的开采已经让市场上的白银供应过剩,物价飞涨。 「仆达需要更多的粮食,才能维持藤原家在京畿地区的统治。」藤原忠实冷静地说。他转向一位负责对外贸易的家族成员,命令道:「与明海商会继续接洽,确保仆达能够优先获得江南的粮食储备。价格翻十倍也无妨,必要时可用银山的开采收入来支付。」 同时,他对家族的年轻武士们下达了明确指令:「石见银山的控制权必须牢牢掌握在仆达手中。源家和平家已经在蠢蠢欲动,派出更多的军队增援山阳道,确保仆达的矿产和商路安全。」 藤原家的奢华背后,是他们对财富的深刻依赖,而藤原忠实和藤原忠通清楚,若无法稳定物价和粮食供应,家族的荣光将随之瓦解。 藤原家族会议的议题逐渐转向如何应对源家和平家的威胁。家族内部有人建议加强与明海商会的联系,以获取更多的经济利益;也有人认为应该集中力量巩固石见银山的控制权,确保资源不落入他人手中。最终,藤原忠通决定加大银山的开采力度,同时向明海商会订购更多的奢侈品,试图通过控制市场需求,维持藤原家的经济霸权。 与此同时,源家的年度会议则在北本州的福岛召开,会议地点设在源为义的幕府中,气氛与藤原家的奢华截然不同,会议场地虽然不像藤原家那般奢华,但其气氛却充满了勃勃野心。源家的议事厅中,寒风透过薄薄的纸门席卷而过,家族的长老们裹着厚重的毛皮 外套,面对这片严寒之地,他们的关注点显然不在奢侈品上。 源家以关东为根基,逐步扩展到了北本州和北陆道的离岛,甚至在北海道建立了直接的贸易联系。源赖朝,源家的掌门人,站在家族会议的中心,眼中闪烁着冷静与谋略的光芒。 源为义稳坐主位,面前铺开的是北本州和关东的地图,红线标注了与明海商会的港口贸易路线。他一手持笔,在地图上圈出北海道的函馆港,另一手则指向石见银山。 「仆达与明海商会的直接贸易带来了丰厚的利润,」源为义开口道,声音低沉但坚定,「然而,银山的利益无疑是巨大的,藤原家不会轻易让步。仆达必须加强与平家的联盟,趁藤原家在奢侈品市场沉迷时,夺取银山。」 源家内部的分歧也逐渐显露。年轻一代的族人如源义朝,主张通过军事手段与藤原家抗衡,趁藤原家对外部力量的防御松懈时发动袭击;而老一代的家族长老们则更倾向于利用外交手段,继续加强与明海商会的联系,以确保在贸易战中取得更多的经济利益。 「仆达已经与明海商会达成协议,确保从北海道的贸易航线稳定流通,」源为义自信地说道,「彼达的货物为仆达带来了稳定的银两收入,而北海道的资源可以为仆达提供必要的补给品。相比藤原家对奢侈品的依赖,仆达更关注实质性的军事物资与基础商品。」 源家的策略更加现实,他们不仅从明海商会获得必要的资源,更依赖与明海商会在青森港口的合作,确保其在北方的贸易垄断地位。源为义的副手源义行指出:「藤原家正在衰弱,彼达被奢侈品迷惑,失去了对市场的控制。仆达必须趁机扩展仆达的影响力。」 源家的年轻一代武士踊跃发言,他们已经将目光投向南方的石见银山。「如果仆达能控制石见银山,仆达就能削弱藤原家的经济基础,」一位年轻的源家武士说道,「只要夺取矿山的控制权,藤原家将无法再维持彼达的奢华生活,而平家也将失去彼达的筹码。」 源为义思索片刻后,点头表示赞同。他向全家族发出了征召令:「仆达要集中兵力,联合北本州和关东的力量,向西推进。明年是决胜的一年,藤原家与平家都无法阻挡仆达的扩张。」 源为义在家族会议上反复强调:「仆达不能像藤原家那样被财富蒙蔽,必须看清真正的敌人。仆达必须在合适的时机进军石见银山,但眼下最重要的是巩固与明海商会的贸易关系。」 最终,源家决定保持与平家的联盟,但避免与藤原家直接发生冲突,同时继续深化与明海商会的经济往来,确保在关东地区和北本州维持绝对的经济主导权。 在长崎的平家家族会议气氛异常紧张,平忠盛作为平家当代家主,正忙于调动军队和物资。会议地点设在九州岛的博多港,这里是平家军队的主要驻地。与藤原家和源家的会议不同,平家的年度会议充斥着战争的气息,军士在会议外操练,兵器铿锵作响。 平家当前正面临石见银山争夺战的激烈竞争。平忠盛是平家家族的掌门人,尽管年龄已高,但仍然具有强烈的斗志与智慧。他知道,银山的控制权将决定平家未来的命运。 平忠盛坐在主位,眼中满是野心。他宣布,平家已经囤积了足够的粮草,随时准备发动夺取石见银山的行动。自从明海商会为平家提供了大规模的粮食供应后,平家迅速扩大了兵力,平忠盛明确表示,平家军队已经准备好在藤原家和源家之间的争斗中夺取主动。 「藤原家已经被奢侈品腐蚀了,」平忠盛说道,「源家在北方偏安,顾不上南方的战事。石见银山将是仆达的,不论是通过谈判还是战争。」 平忠盛在会议上宣布了进军西本州的计划,计划通过先控制山阳地方,再逐步向石见银山靠拢。平家族人们对此战略表示支持,会议结束后,平家立即开始军 事动员,准备在下一次藤原家和源家的冲突中趁虚而入。 「仆达已经从明海商会购买了大量的粮草和军事物资,藤原家与源家同样在为银山而争夺,」平忠盛声音沉稳,但每句话都带着威慑力,「但仆达与彼达不同,仆达拥有整个西本州、四国和九州的资源。仆达不仅仅依靠银山,还依赖九州丰富的土地和四国的渔业。」 会议桌上的家族成员们纷纷点头,他们都知道,平家并不是像藤原家那样陷入奢侈品的诱惑,而是用实物充实自己的力量。平忠盛的弟弟平忠正提出:「仆达的船队已经完成扩充,随时可以发动对藤原家控制下的银山区域的攻击。而且,明海商会还向仆达出售了最新式的投石机,这将是仆达战场上的优势。」 平忠盛满意地点了点头,但他知道,银山的争夺战绝非仅仅依靠武力便能取胜。「仆达需要确保在攻打银山时,后勤和民生都不出问题。」他转向负责后勤的家臣,命令道:「继续从明海商会采购粮草。即使价格高昂,也必须确保战场上的物资供应。」 平家的会议充满了战意和紧张感,他们知道,石见银山将成为家族未来命运的转折点。平忠盛向家族成员发出号召:「战斗已经迫在眉睫,仆达必须做好一切准备,既要防备源家的北方力量,也要应对藤原家最后的挣扎。」 平家会议的气氛充满了战意,平忠盛的军事战略清晰而果断:他决心通过军事手段获取石见银山的控制权,借此建立一个足以与藤原家抗衡的经济基础。 天治二年初的三家会议,昭示了倭国即将迎来的一场风暴。藤原家在奢侈品堆砌的奢华中勉力维持着权威,源家则凭借实用主义与扩张策略,步步紧逼;而平家则以西本州和九州的稳定基础,积极备战,准备一举夺取银山的控制权。 三大家族之间的权力斗争,已经不再是简单的武力较量,经济、贸易、粮草和资源的掌控成为了决定胜负的关键。石见银山的命运,将在接下来的战斗中决定谁将主宰倭国的未来,而在背后推动这一切的明海商会,也在静静观察着这场权力博弈,将其利益最大化。 藤原家、源家和平家三方各自展现了不同的焦虑与野心。藤原家在奢侈品的表面繁荣下,隐藏着对通货膨胀和经济失衡的担忧;源家则试图在贸易和联盟之间找到平衡,同时暗中谋划对银山的行动;平家则不再掩饰自己的军事野心,准备通过武力一举夺取石见银山。 三大家族的命运在这一年紧紧纠缠在一起,石见银山成了各方争夺的核心。而在暗中,明海商会作为这一切的经济纽带,既从藤原家的奢侈品贸易中获取巨额利润,又通过源家的港口控制了重要的经济节点,甚至为平家的军事扩张提供了粮草支援。 而这三大家族是否意识到,他们的命运,已在方梦华的长远布局中,悄然步入了一个无法逃脱的漩涡之中? 第258章 明海银钞 宣和七年元夕,秀州华亭县上海滩的「外滩十八号」大厦,方梦华站在八层高楼之上,俯瞰着整个繁忙的码头和一望无际的东海。风中传来了海浪拍打码头的声音,伴随着商船来往运输的号角,整个东海成为了她财富的来源。而这一次,她手中握有的,不仅仅是倭国的银两和东海的航运权,更是一个改变经济秩序的野心——明海银行的诞生。 方梦华轻轻翻阅着桌上的文件,那是朱天权从倭国带回来的报告。210万两银子已顺利运回,倭国的市场也开始逐渐回稳,银子的流通压力得到了部分缓解,但藤原家和平家的银山争夺战却还远未平息。 「这些银子,远不止是贸易所得。」方梦华心中暗想,「我们要让它成为撬动整个天下的金融杠杆,甚至在未来改变宋朝的经济格局。」 她的思路并不仅仅停留在传统的财富积累上。作为一个来自21世纪的Ceo,她深知银两的潜力有限,单纯依靠白银会导致市场的波动,而金融霸权才能真正控制经济命脉。因此,她决定建立一个全新的货币体系,让明海商会不再只是贸易商会,而是东方世界的金融中心。 方梦华坐在明海商会的总部,桌上摊开的是一叠刚出炉的「明海会钞」。她的眼神在银钞上来回扫视,心中暗自计算着这场跨时代金融实验的潜力和风险。 三百万两白银,这是方梦华建立明海银行的根基。她指示陆朝西和一批信得过的明海商会股东,将这些银子全部存入新成立的明海银行,以这些银子作为储备金,发行总值500万贯的明海银钞。 「一张一贯的银钞只值462文,这并不重要,」方梦华对陆朝西解释,「重要的是,我们的银钞要让人相信它能够随时兑换为足额的一贯或一两银子。只要市场对我们的信任足够,我们就能主宰整个金融体系。」 这些银钞,虽然实际价值一贯等同于462文,但背后由明海商会持有的三百万两白银储备金作为支撑,并依靠商会的庞大网络和赚钱能力,为其赋予了完整的信誉保证——一贯钱或一两银子可以随时足额兑换。明海商会的力量,覆盖了从舟山到北海道的东海各个据点,无论是经济还是武力,都是不容忽视的力量,没有哪个势力能够轻易撼动这一金融巨轮的运转。 方梦华此刻清楚,眼前这场战役不仅是刀剑交锋,更是货币、经济体系与信任之间的博弈。她回想起牛顿在英国皇家铸币厂时创立的英镑本位制,以及美国哈利·怀特构思的布雷顿森林体系,这些伟大的金融机制在他们所处的时代推动了各自国家的经济增长和世界霸权。而她,则有望在这片历史悠久的土地上,创造出属于自己的「方明金融霸权」。 「以白银储备发行信用货币的时代来了。」她默默思索道。 银钞的发行总额为500万贯,这个数字足以打破原有宋朝市场上的货币供应格局(这个时代已经有交子这种纸币出现但完全无法竞争)。而每一张银钞的1贯面值虽然目前只有462文储备金,但明海商会以其强大的赚钱能力和无可挑战的武力保障,为每一张银钞提供了足额兑换的承诺。这不仅是商会的信用,更是方梦华对东方金融霸权的宣告。 明海银行并非仅仅依赖银子来维持运转。它背后有着明海商会的强大信用支撑,商会强大的赚钱能力和对东海海域的控制力是其最大资产。从舟山到海州,从济州到北海道再到冲绳,方梦华的据点遍布东海,没有任何一个势力能够轻易威胁到她的海上霸权。而这一切,都为明海银行的银钞兑换权提供了坚实的后盾。 这次,她的设计远不仅是简单的纸钞。方梦华参考了后世先进的货币技术,设计出了具备高度防伪能力的银钞。她还指导手下的工匠们采用了来自现代的技术,使用明海银钞的纸张含有凹凸银线和水印,并且使用基于《千字文》的非对称加密系统 ,使得当前时代的伪造者几乎无从下手。每张银钞上,闪烁的银线随着阳光而变换着光芒,象征着它的安全与信用。 而作为对金融体系的补充,为了进一步扩大影响力,方梦华还推出了经过化学处理后闪着金光的「宣和通宝」铜钱。这些钱币闪着金光,吸引着市场上的注意。尽管它们实际份量不足,但由于其精美的外观和明海银行的信用保障,这些铜钱迅速在宋朝的市场上流通开来,逐步取代了一部分当地的货币。这些铜钱虽然实际厚度只有宋朝产铜钱的七成,但在精致的工艺与迷人的光泽下,却迅速成为市场上的抢手货。 「一旦银钞开始在东海各地流通,明海商会将不仅仅是控制着货物流通,还会掌控资金流动,」她轻轻敲打着桌面,心中盘算着这个庞大的金融网络如何逐渐渗透到宋朝的腹地。 明海银行不仅是为商会内部服务,更是开始逐步向明教势力扩展,尤其是那些受方梦华控制的据点和领地。这一新兴的货币体系,为宋朝腹地带来了不小的震动。她选择在那些尚未完全被宋朝朝廷控制的地区,如明州、秀州等明教密集的地区,逐步推出明海银钞,并同时让商会的产品和服务配套跟进,借此推动商会的金融霸权。 「这一切不仅仅是赚钱,我们要建立的是金融霸权,」方梦华在一次会议上对商会的核心成员说道,「只要我们的银钞和铜钱进入宋朝市场,明海银行的影响力就会逐步扩展。我们会慢慢渗透到宋朝的金融系统中,从明州、杭州开始,向内陆渗透,直至影响整个朝廷的经济政策。」 她的目光穿越了眼前的海平线,似乎已经看到了未来的画面:明海银钞成为江南各地的主要流通货币,商人、官吏和百姓都开始依赖这种货币进行交易。而随着市场对明海银钞的依赖,方梦华和明海商会的金融霸权将牢牢掌控整个东南沿海的经济命脉,甚至进一步向北方、向内陆扩展。 「银子,终究只是工具,真正重要的,是信用和控制力。」方梦华笑着说道。 当然,这一计划并非毫无风险。宋朝的朝廷和地方势力并不会轻易容忍一个外来的金融体系渗透进来。尤其是当明海银行的影响力逐渐增大,无论是朝廷还是地方大族,都会对这个新兴的金融力量感到警惕。 「宋朝的经济总量虽然庞大,但与我们相比,他们的体制过于守旧,无法跟上我们的节奏。」方梦华心中自信满满。她知道,宋朝的经济总量虽达九千万贯(哲宗绍圣年间的峰值约1.6亿贯),但几百万两银子的流入还不至于引发巨大的通货膨胀。然而,她也明白,这样的金融操作必须谨慎,不能过于冒进。 她计划首先在自己控制的沿海地区建立明海银钞的流通基础,让那些受她保护的明教势力和商人逐步接受这一新货币。随着时间的推移,银钞的信用将慢慢积累,最终形成一个无法撼动的金融体系。 银钞的流通速度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期。不仅是因为商会的强大,更在于这些银钞与传统铜钱相比更加便捷,且有足够的储备金作为支撑,让人们感到安心。 在东海上的各个港口、城市,从舟山到济州,再到远在北海道的函馆,越来越多的商人开始接受并使用明海银钞。无论是购买日常生活用品,还是进行大型交易,银钞已逐渐取代了沉重的铜钱和白银。这一货币体系的渗透,让宋朝朝廷不得不开始注意到方梦华在经济领域的影响力。 方梦华心中很清楚,这场货币战争远不仅仅是对倭国的「收割」,更是为了将她的金融力量向宋朝扩展。银子的洪流将倭国变成了明海商会的钱袋,而宋朝,则是她金融霸权的下一个目标。 她笑了笑,心中暗道:「当藤原家、平家、源家争得你死我活的时候,或许他们永远无法理解,真正掌控这场游戏的人,早已不在他们的视野之内。」 而在宋朝的市 场上,银钞的流通将是她的下一步棋局。以东海为基础,逐步渗透内陆,将明海商会的力量从海上蔓延至宋朝的腹地。财富,将不再仅仅依靠军事和土地,而是依靠货币、信用与市场的力量。 她的野心,随着这场金融革命的推进,正悄然蔓延。 方梦华的思路并不仅仅停留在当前的利益上,她的目标是从长远来看,将明海商会打造成为东亚的金融霸主,甚至在未来挑战宋朝的货币政策,从而主导整个经济格局。 「女真蒙古人的掠夺方式已经过时了,我们要用金融的力量,悄无声息地控制这片土地。」方梦华暗自决定。 未来的路虽然充满挑战,但她已经做好了准备。明海银行的诞生,将是一场改变东亚金融版图的革命,而这一切的核心,正是她那站在九百年无数巨人肩膀上深不可测的智慧。 第259章 华亭顾扒皮 宣和七年二月初二,秀州上海滩,一场无声的金融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自从明海银行在此地开设以来,江南百姓的生活悄悄地发生了变化。随着明海银行在上海滩的分行逐渐开展业务,当地百姓初次接触到了前所未有的金融服务。明海银行推出的存款一分利、贷款三分利的政策对于习惯了钱庄「九出十三归」高利贷的百姓来说无异于天赐良机。这些政策不仅降低了借贷门槛,还第一次让百姓明白了「储蓄」的概念(这个时代的钱庄只服务大户收取保管费也就是存款负利率)。这些原本不敢奢望能够存钱的百姓,突然发现明海银行给出的存款一分利和贷款三分利的条件,远远优于传统的钱庄和地主大户们的高利贷。以前需要忍受「九出十三归」的压榨,如今,明海银行的低息贷款让许多穷困的农户和小商人看到了重生的希望。 在济州岛、舟山岛和明海商会控制的其他地区,这种新金融体系推行得十分顺利,民众乐意将辛苦赚来的钱存入明海银行,而明海商会雄厚的资本和信用也迅速巩固了其在这些地区的经济地位。然而,在宋朝控制下的秀州(现上海闵行以南和嘉兴),却远非如此平顺。 但明海银行的快速崛起,也刺痛了当地的既得利益者——顾扒皮,秀州最大的地主和钱庄掌舵人。他在江南地区经营多年,以钱财控制民生,几乎垄断了当地的借贷业务。对他来说,明海银行的到来,不仅仅是挑战了他的财源,更动摇了他多年来精心建立的金融和社会秩序。 华亭县向来是顾家势力的腹地。顾扒皮,本名顾昌,是当地的大户,他手下掌控着数家钱庄,财力雄厚,并以放高利贷「九出十三归」闻名。这些钱庄和地主大户盘剥着百姓,强势控制着当地的经济命脉,百姓一旦借了钱,往往就陷入了无止境的债务泥潭。 然而,当明海银行在上海滩设立分行后,顾扒皮很快察觉到情势的变化。百姓纷纷涌向明海银行,将钱存入银行,并选择低息贷款进行耕种或小本生意。明海银行的低息贷款迅速抢走了顾家的客源,让原本依靠高利贷生财的顾家颇感压力。 顾扒皮看着逐渐冷清的钱庄,心中怒火中烧。他在自己那宽敞的宅院中踱步,听着管家汇报来自上海滩的消息。 「老爷,现在不光是百姓,就连一些小商户也开始去明海银行存钱、贷款了。他们那些存折和银钞……流通得比咱们的银子还快。」 「哼,这些海贼!怎能如此猖狂!」顾扒皮怒气冲冲地拍了桌子,茶盏翻落在地,「这是大宋的地盘,什么时候轮到这些外来商人做主了?」 他心知明海银行的运作背后有方梦华的支持,这个传说中的海上势力让他无法直接动手。他并非不明白其中的关键——明海商会的财力和规模远超他的家族,这根本不是单靠市井谣言或商业手段能够撼动的。于是,他决定采取更为阴险的手段——造谣与挤兑。 「那些所谓的存折和银钞,不过是些虚无的东西,」顾扒皮派手下人在上海滩四处散播谣言,「真到了要兑换的时候,谁知道明海银行会不会赖帐?纸上写个数字就能当钱用?可笑!大家伙的血汗老婆本棺材本被海贼卷走,银行随时可能跑路!」 很快,坊间开始流传一些流言。「听说那明海银行的银钞其实根本不值一贯,都是些废纸!」、「有人说明海银行的存款一旦进去就取不出来了。」这些话不断在人群中发酵,让一部分刚开始信任明海银行的百姓开始怀疑。 谣言一时甚嚣尘上,许多百姓心中动摇。一些老百姓开始恐慌,拥向明海银行的分行,要求将存款取回。顾昌以为,这次的挤兑潮将会是他打垮明海银行的契机。 顾扒皮见时机成熟,便动用自己在城中的人脉,安排一些傀儡商户前往明海银行进行挤兑,试图引发一场危机,让百姓失去对明海银行的信任。他知 道,挤兑一旦开始,哪怕明海银行财力再雄厚,也无法在短时间内处理大量的取款需求,从而引发连锁反应。 然而,他显然低估了方梦华与明海商会的财力和应对手段。 明海银行早有准备。在各地累积了大量银储的背景下,明海商会不仅没有陷入困境,反而迅速将各分行的银两调集至上海滩的总行。当百姓涌至银行取款时,银行门口挂出了一个大大的布告:「存款随时可兑,无须惊慌。」 明海银行不仅拥有充足的现银储备,更有整个明海商会强大的后盾。当第一批挤兑者试图撤回他们的存款时,银行大堂内的员工不慌不忙,井然有序地处理每一笔取款。而那些谣言所谓的「存不出钱」和「假钞」的说法,随着取款者拿到实实在在的银子或兑换的铜钱后,自然不攻自破。 银行内,银两堆积如山,行员笑脸相迎。这一幕让慌乱的百姓顿时平静下来,取款的人转瞬间变少,甚至有人反而把钱再存了回去,还多了几分对明海银行的信任。 三天的挤兑行动,不仅没有动摇明海银行的根基,反而让银行在百姓心目中的信誉更上一层楼。那些看到银行能够稳健应对挤兑的百姓,反而更加信任这家新兴的金融机构,更多的人开始将钱存进明海银行,连不少中小商户和地产投资者也开始使用银钞进行交易。 顾扒皮策划的挤兑阴谋,反倒成了明海银行树立信用的助推器。顾扒皮这一战,血亏。 眼看谣言与挤兑失败,顾昌不得不转而动用自己的家族势力。他的族叔顾文,乃是国子监的监正御史,在朝中颇有影响力。顾扒皮写了一封信,将秀州知府袁正与明海银行的「勾结」夸大其辞,指控其「包庇海贼势力,违反大宋律,在大宋境内从事非法商业活动」。 顾文在朝廷中得到信后,迅速起草了奏折,弹劾秀州知府袁正,指责他包庇「海贼」势力,任由明海商会这样的外来商会在大宋的土地上公开进行金融活动,损害了大宋地方经济和朝廷的尊严。他在奏折中强调,明海银行和明海商会实际上是来自海上的「海贼势力」,其金融行为正在动摇大宋的经济基础,并影响朝廷的税收,要求立即查封明海银行,并将秀州知府袁正罢免查办。 「这些海贼,本就是窃国寇贼,」顾文在奏疏中提到,「如今他们不仅染指我朝沿海地区,甚至妄图干涉大宋的经济运作,行商贾之道。其用银钞蒙骗百姓,若不即时禁止,恐将危及我朝国本。」 消息传至秀州,方梦华早已预料到了这一点。她在商会内冷笑道:「顾家这招无非是狗急跳墙,他们还真以为可以靠朝堂手段来压制我们的金融扩张?」 然而,这一弹劾奏疏确实让秀州知府袁正陷入了困境。朝廷的压力来自于上层,而他一个出身贼船的两面人又无法与明海商会对抗,这使得袁正左右为难。他很清楚,明海商会的实力已经不仅仅是商业势力,硬碰硬只会自找麻烦。最终,袁正选择了沉默,默许了明海银行的运作。 消息很快传到了舟山岛上的明海商会。方梦华接到陆朝西的报告,得知顾文在朝中的动作后,并没有显得特别惊讶。她早已预见到,当明海银行的影响力逐渐渗透到宋朝本土时,必然会招来地方大户和朝廷势力的反弹。 「顾扒皮这次是动了真格的。」陆朝西皱眉道,「这次不是简单的金融战,而是直接诉诸朝廷。」 方梦华淡然一笑,回望着窗外的波涛。她心中早有对策,对宋朝的官场生态了如指掌。 「不用担心,这种奏折要打压我们不容易。」她转身对陆朝西说道,「准备一份礼物,送给袁正,让他稳住局势。另外,通知在开封的商会代理人,启动我们在朝中的人脉。我们不是没有朋友。」 方梦华并没有直接参与到朝堂的纷争中,反而在背后运筹帷幄。她派陆朝西进一步联络了江 南各地官员,打通关节,并向明海银行的存款人和贷款人发放了一些小额补助和奖励,稳固了他们对明海商会的信任。与此同时,她加强了明海银行的信用宣传,并通过一系列的公益活动赢得了更多民众的支持。 不仅如此,方梦华还指示商会将顾家的财务状况调查清楚,针对顾家控制的钱庄进行反击。她鼓励银行的客户将资金从顾家钱庄转移至明海银行,并向顾家的高利贷客户提供了更低利率的替代方案。这一招让顾昌的钱庄损失惨重,不得不关闭了部分分支。 在这场金融战争中,顾昌不仅未能动摇明海银行的地位,反而因为其高利贷业务的萎缩,导致家族财力受损。而朝堂上的弹劾最终不了了之,方梦华与明海商会依旧牢牢掌控着上海滩的金融命脉,并将其影响力逐步扩大至整个江南地区。 「顾扒皮?不过是只跳梁小丑罢了。他以为我们是靠银子打天下,其实他错了,」方梦华心中冷笑,「真正的力量,不是金钱,而是人心。」 遥望着东海的方向,未来的路仍然辽阔无边。她相信,随着时间的推移,顾扒皮这一类地方豪强,终将被时代的洪流所淘汰。 第260章 海州博弈 宣和七年初春,随着金兵的铁蹄日渐逼近,北方的形势愈加紧张。金国三路南下的态势让朝中诸公无暇他顾。然而,正当朝堂上下全力关注北疆防务之时,来自江南的密报不断送到蔡攸的案头。 丹陛之下,蔡攸正翻阅着手中的几封信件,神情若有所思。杭州的风波、岳飞在河东的斩首战功、以及宋江余部再次发动的海州之战,这些零散的信息逐渐拼凑出一幅清晰的图景,无不指向一个名字——方梦华,这位女海贼不仅吞并了宋江的余部,还成功第三次攻取海州怀仁县,整合了反贼势力。当江南的明教势力逐步扩大,特别是在方梦华接手宋江余部后,蔡攸敏锐地感觉到这股江南明教势力已成为当前朝廷内忧的最大威胁。 「岳飞解决了张迪,高托山也投降了朝廷,从贼刁民远走北海荒岛,河东绿林会已作鸟兽散,」蔡攸思索道,「而京东的绿林会自从核心大哥宋江被蔡忠做掉后也只剩残兵败将。如果不看北方的金虏,现在国内唯一能威胁朝廷的反贼势力,不过是这个海贼方妖女的江南明教罢了。」 正当蔡攸权衡之际,一封来自秀州的密报摆在他的案头。蔡忠的报告中,详细描述了方梦华如何在江南各地以金融手段渗透,控制了民间经济,特别是上海滩的「股市」和「银行」系统,更成为了明海商会扩张的工具。新兴的金融体系,已经撼动了当地士绅大户的根基。蔡攸迅速意识到,这不仅仅是军事威胁,还是一场更为隐秘的经济战争。 他眼中闪过一丝冷意,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王黼:「方妖女如今在秀州越州和明州已经深耕多年,她的势力不仅仅是明教的军事威胁,还有她那盘根错节的财力。这股势力不能再放任不管,朝廷必须有所动作。」 王黼微微颔首,回道:「是啊,小蔡相公,听闻海州已经是第三次失陷,若不即时加以遏制,恐怕淮南和京东地区将难以安稳。」 蔡攸凝重地点了点头,但他的目光却从信件转向了更深远的方向:「但如今北方金兵压境,朝廷主力禁军不得不集中北上备战。我们在江南,恐怕只能派出次等兵力应对。正好海州这一战,或许是个试探她实力的机会。」 然而,蔡攸心知肚明,这一切并不是最紧迫的问题。当前国内的威胁尚可控制,真正的危机来自北方金兵的压境。朝廷中有不少官员正忙于准备应对金国的进犯,对江南的威胁并未足够重视。尤其是方梦华经营江南官场多年,早已与无数朝中权贵利益交织,一旦全力打击,恐怕会牵动整个江南的经济命脉。 就在此时,另一封密报递了上来。这一次,报告的是秀州知府袁正的背景。袁正本是四明大儒袁毂的庶出孙子,当年落第后在达蓬山落草建寨被袁家开除族谱,如今竟又做了秀州知府。此事在开封朝堂已经引起不少风波,袁氏家族的势力在袁正的背后暗自运作,试图保下这位知府。 「江南,果然是棘手的地方。」蔡攸心中冷笑,他知道,这背后不仅仅是袁家,还有许多朝廷权贵与明州、上海滩等地的利益密切相关。方梦华在官场的经营,使得她在江南的势力远非单靠军事力量可以迅速铲除。 当所有人静候皇帝赵佶的到来时,梁小黄门尖声一喊,「圣上驾到!」瞬间,百官肃立,面色庄重。赵佶坐定御座,随着一声「有事启奏,无事退朝」,殿中逐渐安静下来。 最先出列的是蔡攸,身穿深红色的官袍,步伐沉稳。他奉上了最新的军情密报。这份密报,正是关于方梦华领导下的明教在江南的扩张。 「陛下,臣有一奏,江南局势已到了非处理不可之时。」蔡攸声音洪亮,掷地有声。 他稍作停顿,环视朝堂,继续道:「臣近日收到密报,江南之地的女贼方梦华,不仅吞并宋江余部,还第三次攻取海州,并在秀州设立商行,发行所谓的股票与银钞。此等商贾行为,非但 扰乱地方经济,更有违国法!」 此言一出,朝中顿时一片哗然。许多官员对「银行」和「钞票」这些新兴事物感到陌生,但蔡攸巧妙地将方梦华的经济行为定性为「扰乱经济」和「违背国法」,使得奏疏立刻引起众人的关注。 「蔡卿,江南的形势果真如此严峻?」赵佶眉头微皱,摆弄着手中的笔。 蔡攸再次躬身,回道:「回陛下,臣已仔细查明。方梦华利用商行垄断江南部分地区的票号,并以低息贷款吸引百姓,与民争利(破坏当地大户的高利贷运作),已严重侵犯士绅利益。更有消息指出,她暗中鼓动民间反抗朝廷,试图借此壮大反贼势力。」 蔡攸话音刚落,朝中的重臣吏部尚书李邦彦出列发声:「陛下,臣以为,江南之事需慎重处理。虽然方妖女势力不容小觑,但当前国内的首要威胁乃是北方金兵南下。江南之事可稍作迟缓,以免我大宋陷于两线作战的困境。」 李邦彦的发言引来了部分朝臣的点头。北疆局势日益严峻,无论是兵力还是财力,朝廷都不可分散。然而,对江南的讨论还未结束。 随后,国子监祭酒顾文缓步上前,手持奏本,朗声道:「陛下,臣另有一事启奏。秀州知府袁正,纵容明教海贼势力在秀州一带进行非法商业活动,甚至设立钱庄,搅动地方经济,使得当地士绅大户怨声载道。此人与女贼方梦华暗通款曲,行迹可疑,应予重办!」 顾文的弹劾不仅针对方梦华,还把矛头直指秀州知府袁正。袁正虽是仁宗朝大儒袁毂的庶出孙子,但这段过往并未掩盖他曾落草为寇的历史。如今,顾文此番弹劾,无疑是将袁正与明教绑在了一起,直指袁正包庇反贼。 赵佶听罢,神色凝重,随即问道:「袁正此人,竟与方梦华暗通?若情况属实,当严惩不贷!」 蔡攸心中暗喜,顾文的弹劾正中下怀。他知道,此事不仅能打击江南的明教势力,还能清除在江南官场中与方梦华勾结的潜在势力。 然而,这时,礼部尚书白时中站了出来。他一向以稳重著称,今日却突然出声:「陛下,臣以为,袁正之事恐非那般简单。江南之地,与我大宋的财税来源息息相关。若因一时之激,断然处理秀州知府,恐会引起地方更大的动荡。」 白时中的话提醒了赵佶,江南自古以富饶著称,是大宋国库的重要支柱。袁正虽有嫌疑,但其管理下的秀州贸易繁荣,征税稳定,若轻易撤换,可能影响江南经济。 蔡攸见情势发展不利,立即补充道:「陛下,臣以为,江南明教势力不可任其坐大。方梦华正以商会、票号等手段渗透地方,这已经不是普通的土匪,而是试图建立与朝廷抗衡的经济基础。她甚至敢在秀州发行所谓的银钞,明显是要挑战朝廷权威!」 赵佶眉头紧皱,心中犹豫不决。朝堂上的辩论声渐次升高,两派意见对峙不下。 最终,蔡攸心中已有定计。他上前一步,恭敬地对赵佶奏道:「陛下,江南之事固然不容忽视,但北方金兵压境,乃国之大患。臣以为,当前宜以北疆为重,江南之事可缓缓图之。若能派遣一支非主力禁军前往江南,谭稹公公挂帅,臣愿亲自监军,进行一次适度的清剿,稳定局势即可。主力禁军仍应集中于北方,以应对金兵。」 这番话正切中赵佶的心意。他深知朝廷当前资源有限,无法同时兼顾两处战场。蔡攸的提议既能应对江南明教的威胁,又不至于消耗过多精力于此,乃是两全之策。 赵佶稍作思索后,终于点头:「便依蔡卿所奏,谭稹挂帅,蔡卿监军出兵。但江南之事暂缓,务必以北方为重。」 蔡攸得令,心中暗自庆幸。他知道,这场朝堂上的奏对已经暂时告一段落,但真正的较量,还在江南与北疆的战场上等待着他们。 随着赵佶退朝,百官陆续离开太极殿。蔡攸 缓缓步出殿门,脸上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他明白,虽然今日暂时压下了对江南的全力打击,但方梦华与朝廷之间的博弈才刚刚开始。而他蔡攸,将在这场博弈中扮演至关重要的角色。 就在此时,一名信使匆匆进入,呈上最新的朝廷批文。赵佶的圣旨中,虽然承认了海州失守的严峻局势,但考虑到北方金兵的压力,最终只批准了一支非主力禁军,协同京东、淮南的厢军,前往海州收复失地。而蔡攸被任命为这次军事行动的监军,主帅之位则由谭稹挂帅。 蔡攸看着手中的圣旨,轻轻冷笑:「明海商会的财力虽盛,但我倒要看看方梦华能否在朝廷大军面前保住她的海州。这次不光是军事上的交锋,还有背后官场与财力的博弈。」 随后,他对谭稹吩咐道:「谭公公,准备出征吧,记住,这一战不仅仅是为了收复海州,更是要逼方妖女在江南的势力露出破绽。我会让朝廷中那些跟明贼商会利益相关的人逐渐暴露,待这盘棋布好,我们再一举将她势力铲除。」 谭稹心领神会,迅速退下,开始部署军队。而蔡攸则起身,缓步走向朝堂的深处。他知道,这场战争远不止刀兵相见,还是一场权谋与财力的较量。而那些朝堂上与明海商会有着千丝万缕利益关系的官僚,也终将在这场阴谋中付出代价。 很快,京东与淮南的各路厢军开始集结。这些兵士大多是农夫出身,训练有素但缺乏禁军的精锐装备和经验。然而,谭稹深知这次战争的关键并非在于军事力量的绝对强度,而是如何将方梦华的势力拖入一场持久战,让她的财力和后援逐渐消耗。 「这不是一场一战定胜负的战争,」谭稹在军中与各路将领商讨道,「我们要以拖待变,让方梦华不得不分散精力,从她的票号到她的水师,处处承受压力。」 而方梦华早已洞悉了这场战争背后的深层次图谋。她在海州的据点防御强大,并且已经预见到朝廷会采取的策略。她并不打算与朝廷的大军正面决战,而是利用她海军的灵活性和对海上贸易的掌控,进一步扩大她的影响力,从经济层面牵制住朝廷的力量。 同时,明海商会也在加强与朝廷内部那些官僚的联系,通过利益交换稳固自己在江南的地位。每一步棋,方梦华都走得格外谨慎,她清楚,这已经不再只是战场上的争夺,而是一场关乎江山社稷的深层次斗争。 随着朝廷的命令下达,厢军逐渐集结,谭稹带着杂牌大军缓缓向海州进发。这场看似不起眼的战斗,却是方梦华与宋朝之间的又一次正面较量。 朝堂的诸公仍在讨论北疆战局,而江南的战火却已悄然升腾。方梦华与宋朝的对决,才刚刚开始。 第261章 魔都浪头 方梦华立于上海滩的高楼之上,微风拂过她的发丝,眼前是秀州百姓熙来攘往的街市。这片曾经寂静无闻的土地,如今已经成为江南一片蓬勃的新商业中心。无论是青瓦屋顶的钱庄,还是鸣钟开市的股票交易所,无不昭示着一场新的财富浪潮正在席卷这片土地。 她的目光穿过繁忙的街道,望向那座气派的明海银行大楼——这是她精心策划的一部分。明海银行的低息贷款政策吸引了大批中小商人,而在顾扒皮的挤兑失败后,秀州的百姓早已习惯了这家银行的存在,并对上海的股市充满信心。如今,「明海银行」的股票稳步上扬,股民们口耳相传,对这只股票的表现津津乐道。 夜幕降临,吴淞口岸边的上海滩在星光映照下显得繁华热闹,处处灯火通明。街巷之间,人来人往,商贾们穿梭于明海银行和股市交易所之间,热议着当日的行情。 在这片经济热土上,秀州的百姓已逐渐接受了这座新兴城市的经济脉搏。上海股票交易所成为每日百姓最为关注的焦点,哪家股票升了,哪家跌了,成为街头巷尾津津乐道的话题。每当有新的股票上市,如「冲绳置产」「宫古糖业」和「鲸海鲲油」,总是让认购者满心期待,毕竟过去的历史告诉他们,这些新兴产业从未让人失望过。 此时,明海银行的标志性建筑巍然耸立于上海滩的一角,成为了这片繁荣景象的核心。这座银行已经成为了百姓的财富依托,低息贷款让原本深陷高利贷枷锁的农民和小商贩看到了希望,无数的人得以摆脱负债,重拾生活的尊严。而那曾经试图挤兑明海银行的地方士绅顾扒皮,则在一次又一次失败后,最终净身出户,破产流落街头。他那在朝廷内部还未发挥作用的势力,来不及动作便被这片新兴的金融势力彻底碾压。 在上海滩的一间精致小楼内,方梦华站在窗边,遥望着明海银行的灯火。她心中感到一股自豪——这片土地上的每一寸繁荣,都是在她的规划与经营下逐步实现的。昔日那些在另一时空中才会出现的金融工具,如今在这片历史中,已经开始改变人们的生活。 「钱玉做得很好。」方梦华嘴角微扬,想到那名潜伏于江南的摩尼教商人,如何巧妙地利用顾扒皮的贪婪,引诱他以地契加杠杆的方式进行高风险投资,最终导致他破产,无法再兴风作浪。这一场精心策划的金融战,不仅保护了明海银行的稳定,也狠狠打击了当地士绅势力的财源。 方梦华站在楼顶,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她的思绪不禁飞回到另一个时空,另一个上海滩。那里的浪奔浪流,那里的灯红酒绿,似乎都在她的记忆中隐隐浮现。这个时代的上海滩,与她心中那片繁华的都市,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远处,秀州的街市上传来人群的喧闹声。「冲绳置产」的股票又一次突破了预期,认购者纷纷相庆,商讨着下一步的投资计划。而「宫古糖业」「北海鲲油」等新股一上市便供不应求,百姓的财富正在这片土地上飞速增长。 方梦华轻叹一声,转身坐回椅中。桌上摆着一把雕工精美的小提琴,那是由同济会的木匠首领陆大春专门为她订制的,工艺精湛,音色清亮。方梦华接过琴,手指轻抚琴弦,似乎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力量从琴身传来。 她笑了笑,将琴架在肩上,试探性地拉了几下琴弦,悠扬的音调随即在空中飘散开来。琴声彷佛将时空拉长,令她心中那首熟悉的旋律再次浮现。 「浪奔,浪流,万里涛涛江水永勿歇。淘光叻,世间事,混作滔滔一片浪头??」方梦华轻轻哼唱起来,声音柔和,透着一丝怀旧与感慨。这是她从另一个时空带来的旋律,尽管吴语用的词句不同,但那种沧桑感却丝毫未减。 站在她身后的百花营特工叶倾城,听到这段熟悉而陌生的旋律,不禁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作为秀州上海滩天上人间最著名的花魁,她有着过 人的音乐天赋。叶倾城轻步上前,听着方梦华的哼唱,心中惊讶于这旋律的与众不同。 「梦华姐,这曲子真好听,从哪儿学来的?」叶倾城轻声问道。 方梦华微微一笑,并未多做解释,只是继续哼唱:「欢喜,烦恼,浪里分勿清欢笑烦忧。成功,失败,浪里看勿出啥个是啥??」 「吾欢喜侬,侬晓得勿,像大江,一发勿收。转千湾,转千滩,亦未犁平此中浪头……」她的声音悠扬,带着一丝怀旧的感伤,彷佛遥想起另一时空中的上海滩,那里的繁华和这里如此相似,又如此不同。 这首曲子在明州话中演绎得别有一番韵味,音调中带着江南水乡的柔情,又夹杂着一股沧桑与壮阔。站在一旁的叶倾城也被这旋律吸引,不自觉地跟着方梦华一句一句哼唱。 「又有喜,又有愁,早就分勿清欢笑烦忧。还想翻,百千浪,赖吾心头老乱呢……」叶倾城用秀州话低声跟唱,声音柔美而婉转。 方梦华听着叶倾城的歌声,不由得回头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唱得不错,妳也能感受到这曲子中的意境。」 叶倾城点点头,轻笑道:「梦华姐的这首歌,有种说不出的力量。就像这片上海滩,每一波浪潮都带来新的机遇,但也有无数人因此沉没……」 方梦华轻轻点头:「正是如此。每一波浪潮,都是新的挑战,但也藏着无限的可能。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正在学习如何掌握自己的命运,而我们的责任,就是让他们看见希望。」 叶倾城稍作停顿,细细品味这旋律,随即开始用秀州话一句一句跟唱起来。她的嗓音清亮婉转,与方梦华的琴声交相辉映,两人声音相得益彰,渐渐在秀州的夜空中融合成了一片醉人的韵律。 整个上海滩似乎被这旋律感染了,随着琴声与歌声飘荡在江风中,来往的行人纷纷驻足,静静倾听。这一刻,繁华的商业街市似乎因这段悠扬的音乐而变得宁静。 方梦华心中感慨万千,这片上海滩虽然繁荣,但终究与她心中的那个时代不同。然而,无论是何时何地,她都会让这片土地承载新的梦想与希望,让这首旋律在历史的长河中永存。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望向远处灯火通明的外滩天际线。那里的股市、银行、商会,正如潮水般翻滚着,带着无数人的梦想与希望,奔向未知的未来。 而她,正是这片浪潮的掌舵者。 第262章 第二六〇章:百年齿轮 永乐六年二月廿八,舟山沈家门港口,风急浪高,混洋龙李海的第二旅舰队缓缓返航。方梦华立于码头,远远便看见一艘侧倾的楼船被舰队拖曳着,船体破损严重,几乎已经无法再入列海战。她的脸色随着楼船的逐渐靠近而越发阴沉。 李海上岸,行礼后立即汇报:「属下驻守与那国岛时,天气晴好时属下发现西面有连绵群山,按照大当家给的海图应该是大琉球岛,便派舰队绕到北面想登陆占领。不料在一处离岛附近——当地人称为鸡笼岛——遭遇强力火铳攻击,连舰体都被打穿。我们无法接近,只得撤退。」 他顿了一下,目光闪过一丝懊恼:「更奇怪的是,岛上的人还用标准的北方口音喊话,说『台湾是陈家的,回去告诉姓方的别捞过界』。」 「台湾?」方梦华心中一紧,这个词瞬间引起了她的警觉。这个时代,这片大岛本该被称作「大琉球」,而「台湾」的称呼显然是来自后世。她迅速掩盖住内心的波动,问道:「船舱中的弹头呢?」 李海手一挥,两名水手抬来一个木箱,里面放着从船板上撬下来的弹头。方梦华细细检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些弹头无疑是马克沁机枪的尖铜头子弹。她顿时意识到,这不仅仅是一场偶然的遭遇战,背后的对手显然拥有着比自己更加先进的武器技术。 「果然是『系统』穿越者。」方梦华心中暗忖。 李海一脸不解:「大当家,那些火铳,怎么会……如此厉害?」 方梦华并没有回答,只是微微点头,示意李海稍作休息。她站在原地,目光依然停留在那破损的楼船上。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会遇到其他「同类」,但没想到对手的实力如此强大,而且已经牢牢控制了大琉球岛,还拥有这等火力。 「台湾,陈家……」方梦华低声呢喃。她心中的警钟不断作响,这位姓陈的「穿越者」显然已经将自己的势力经营得相当稳固,甚至拥有无法在这个时代复制的火力。这意味着自己要想进一步扩展在东海的影响力,必须正视这个对手。 她知道,现在面前的问题远不仅是军事上的较量,这可能牵涉到一场更大的战略博弈。一个掌握先进武器的「系统」穿越者,无疑将是极大的威胁。 她思索片刻,唤来了钱玉——这位潜伏在江南的摩尼教商人,擅长谋略与经商。方梦华对他低声吩咐:「让我们的商会密切关注从台湾澎湖流入的物资,尤其是与火器相关的情报。我要知道姓陈的每一步动向。」 钱玉点了点头,立即退下执行。 方梦华站在码头边,江风扑面,她依旧感受到浓烈的危机感。她知道,这不仅仅是两个穿越者之间的对抗,而是整个天下局势的转折点。如果台湾的陈家能够继续掌控大琉球岛并且保持对武器的压倒性优势,那么自己和明海商会的未来恐怕会陷入无尽的困境。 她深吸一口气,凝视着远处的海平面。这场穿越者之间的博弈,已经无法避免。 「陈家……」她心中冷笑,「你有你的机枪,但别忘了,我也不是毫无准备。」 澎湖的晨风轻拂,海面上闪耀着金色的波光。陈义庄内,少庄主陈宇站在一张古朴的书桌前,双手背负,眼神沉静而深远,彷佛一切的变化都逃不过他的掌控。他凝视着面前桌上那份来自基隆水寨的汇报,内心却翻涌着千丝万缕的思绪。 「方梦华……没想到,妳竟然真的来了。」他低语,声音里带着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感慨和冷笑。 报告中提到的明教军舰,正是当年的她,如今的她。 「我们快要一个世纪没见过了,真是冤家路窄啊,妳怎么会在这呢?」陈宇轻叹一口气,心中浮现出过往那些无法遗忘的画面。 他的思绪回到了遥远的2021年,当年的他还是那个名叫林雪峰的男人,撺掇着胸大无 脑的女朋友袁美华,策划了一场精心设计的陷害,在千岛湖的深处,方梦华被沉入湖底,而他开着快艇,驾驭着命运的转折点,冷漠地看着那个曾经对他充满信任的女Ceo沉入湖底。 而如今,命运的轮回让他再次站在了与她对立的位置。 「那时,我以为一切都结束了……」陈宇握紧了手中的卷宗,心中不免生出一股微妙的情感。他记得当初他与袁美华结婚,只为了财产,并最终将她净身出户,把方正赟的家族财富一一据为己有。他原以为人生到此便可以功成名就,无憾终老。 那场财富的斗争,无疑是他胜利了。 然而,在2112年他117岁去世的时候,22世纪初科技已经进步到了意识上传到时空切片的成熟元宇宙技术。对于那些拥有无数资产的富翁来说,死亡只不过是一个新的开始——他的人格与意识被完整上传,并导入到这片宋朝的时空切片中,成为1112年5岁的福州地主陈洪家傻儿子。 「只是,我无法理解的是,方梦华,她怎么会在这?」陈宇心中不解,科学家们最早在2071年首次采集宋朝时空切片的时候,方梦华已经死亡了将近50年。这意味着她根本不是意识上传的受益者,而是作为一个「原生的穿越者」存在于这个被污染的时空切片中。 这是陈宇心中的一个未解之谜,也是他内心的一股暗涌。她,那个时代方圆集团的女强人,竟然成为了这个世界的一部分,并且仍然像当年一样顽强地活着,再次掀起波澜。 「但,无论妳是穿越者,还是这个世界的npC,对我来说,都没有区别。」陈宇冷冷一笑,内心已经将方梦华定位为一个游戏中的Boss,而他不会再让过去的感情左右自己的决定。 「少主,接下来我们该如何应对?」郑庆走进来,恭敬地问道。他刚从基隆水寨回来,脸上带着一丝焦虑。 陈宇将手中的卷宗放下,转身看向窗外的大海,眼神变得深邃起来。「不急,方妖女那边虽然拥有不错的兵力,但她尚未完全掌控东海。我们在台澎的根基深厚,她不会轻易跨过来。」 他顿了顿,接着道:「我们会给她一个小小的警告,告诉她这里是我们的地盘。如果她执意要过来,那么她会见识到真正的实力——不过,我怀疑她是不是已经知道我是谁了。」 郑庆点头:「明白,少主,我们会加强防守,并留意她的动向。」 陈宇微微一笑,内心已经开始筹划着下一步的行动。他知道,这场战争已经不仅仅是权力和利益的争夺,更是两个来自不同时空的灵魂之间的对决。 「妳变得更强了,方梦华。」陈宇在心中对那个名字低语,「但我也不再是当年那个26岁的林雪峰了。」 窗外,海风依然吹拂着,而两个穿越者的命运齿轮,正在悄然转动,将他们推向一场无法避免的对决。 第263章 闽北巨木 方梦华站在舟山的码头,望着那艘破损的宋式楼船,内心感慨万千。这艘战船曾经是大宋水师的骄傲,却在火器面前不堪一击。楼船的笨重、无龙骨的隔舱结构在面对火器时代的海战中已完全落伍,尤其是敌人居然拥有马克沁机枪这样的武器,楼船的脆弱让她深感忧虑。 她转头看向身旁的李海,面色沉重地说道:「楼船已经过时,火器时代的海战不再是大而重的木船能胜任的。我们必须改造舰队,用龙骨设计的定海级(盖伦)平海级(剪式)帆船,既能快速航行,也能承载火器。」 李海点头表示认同:「大当家,咱们海上遇到的那些西夷大食国(阿拉伯)帆船,速度和灵活性远超我们的楼船,将来在火器对战中,优势非常明显。宋军的楼船固然有其历史意义,但战斗力在如今看来,已经落伍了。」 方梦华微微一笑,继续说道:「不仅如此,关键部位必须用铁皮装甲加固,另外等我们研究出蒸汽机之后,也要提前预留好位置。」她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坚定,似乎已经看到了未来的舰队扬帆东海,纵横世界的画面。 但眼下的问题是,建造这些大帆船的龙骨所需的参天巨木,正处在范汝为叛军控制的福建北部。武夷山中,范汝为虽然名义上挂着宋军武官的名号,但在当地文官、知府王凌明的眼中,他不过是个假意招安的土匪头子。方梦华思索着,该如何通过这条脆弱的缝隙,趁势获取武夷山的珍贵木材,既为舰队的更新换代打下基础,又能不落下把柄。 「看来是时候支援吕师囊南路军,彻底解决范汝为了。」方梦华低声道。 李海有些疑惑:「大当家,如今范汝为虽然叛军当道,但他名义上毕竟还是宋军的地方武官,咱们若贸然攻打,是否会引起朝廷的不满?」 方梦华笑了笑:「李海,这恰恰是他的弱点。他不过是假意招安,一旦宋廷的态度对他有所转变,他就会处在文武不和的夹缝中。文官王凌明在武夷山一带经营多年,与范汝为明争暗斗已久,他们之间的矛盾早就难以调和。只要我们通过生意上的往来,与知府王凌明达成默契,范汝为迟早会被宋廷放弃,到时候,他就是任人宰割的猎物。」 「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李海问道。 「与王凌明接触,表面上我们以采购木材为借口,慢慢在他的地盘上站稳脚跟。与此同时,派人打探范汝为的内部动向,他的军队虽多,却是一盘散沙。只要宋廷风向一变,我们就可以顺势而为,控制整个闽北的木材资源。」 方梦华说完,转身看向远方的海面,心中已然做出决定。范汝为是阻碍她建设新舰队的最后一道屏障,而解开这道屏障的钥匙,已经握在她手中。 几天后,方梦华便命人派钱玉带一支精干的商队,打着明海商会的名号,前往建州与知府王凌明接洽。明海商会在江南的威信早已深入人心,而她知道,王凌明也是一个精明的官员,眼下范汝为叛军势力扩张,王凌明表面不敢得罪,心中却对其恨之入骨。 商队抵达建州后,知府王凌明亲自接待了使者。在酒席上,钱玉不动声色地提起了闽北木材的贸易,并暗示如果朝廷不再支持范汝为,明海商会愿意全力协助王凌明收复失地。 王凌明微微一笑,举起酒杯说道:「明海商会果然是深谙时局。若范贼失去朝廷的支持,恐怕他自己也不保了。」他的话语中带着一丝揶揄,显然也早已对范汝为的未来有所打算。 接下来的几天,方梦华通过商会的网络,暗中加紧与建州福州官府的沟通,并通过吕师囊的兵力逐步向闽北渗透,范汝为的势力正在逐渐受到压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方梦华的新式舰队计划,也将逐渐从图纸走向现实。 武夷山的晨雾还未散去,山间的鸟鸣和着流水的声音,仿佛这个世外桃源依旧和平如昔。然而,山中频 繁的斧声和木材运输的号子却打破了这种宁静。巨木一根接一根地被砍伐,顺着山间的河流漂流而下,汇入奔腾的闽江,最终被送到明海商会在福州的接收点。 王凌明站在建州城的城墙上,远远看着山间木材运输的壮观场面,眼中满是贪婪的光芒。那些巨木,每一根都能卖出数千两银子,足够让他在仕途上再进一步,甚至为未来的退隐生活铺平道路。最关键的是,这笔巨大的财富并不需要他冒太大的风险。范汝为虽然手握重兵,但毕竟只是一个假意招安的叛匪,他只要继续以宋朝的名义掩护,就能控制范汝为的行动。而那些巨木,则是他与明海商会密谋下的共同利益。 此时,商会的代表钱玉再次来到知府衙门。钱玉的装束依然是那副精明的商人模样,身上的绸缎服饰和腰间的银饰无不彰显着他背后的商会实力。他对着王凌明微微一躬身,恭敬地说道:「知府相公,明海商会对于武夷山的木材非常满意,接下来的数批木材,我们已经在沿江设立了更多的转运点,以便提高效率。」 王凌明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好,很好。你们商会的效率确实让人佩服,这些木材从砍伐到下水,不过十天时间,就已经能够顺利送到下游。看来,咱们的合作非常愉快。」 钱玉笑着接过话:「相公过奖了。我们商会有今日的成就,也全仰仗相公的支持与照顾。」 王凌明微微一笑,端起桌上的茶盏,轻轻啜了一口。然而,他眼中的笑意却藏着一丝深深的野心——他并不担心范汝为,因为他相信自己可以利用朝廷的招安名义牵制这个叛匪。至于明教的呂师囊,他虽然明白那是个更加危险的对手,但眼下的巨大利益让他选择了妥协与合作。 然而,王凌明忽视了一点,范汝为并不是那么容易被控制的人物。 在武夷山的山寨里,范汝为站在高台上,俯瞰着山下被砍伐得越来越稀疏的森林,心中渐渐生出不安。自从官兵频繁进山砍树后,他的心情就一直不太好。虽然表面上王凌明和他维持着「和睦」的关系,但范汝为心里清楚,这个建州知府对自己并不是真正的信任。如今,明海商会大量收购木材,官府和商会联合行动,竟然能不通过他就直接进入山中砍伐,这让他感到权威受到了挑战。 「大当家的,官兵最近进山的次数越来越多了,那些巨木都是从我们山中砍伐的,竟然连个通报也没有。」范汝为身边的副将叶铁走上前来,语气中透着几分不满。 范汝为眯起眼睛,沉声说道:「王凌明那老狐狸,看来是有其他打算了。咱们这群人明面上是宋军的编外武官,实际上不过是被他牵制的傀儡。现在他和明海商会的勾当越发肆无忌惮,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哼,既然他想把我逼到墙角,那我也不会坐以待毙!」 他心中的怒火逐渐升腾起来。虽然自己靠着假意招安才得以立足,但这些年来,范汝为手下的兵马早已不再是原来的散兵游勇。作为闽北山区的实际掌控者,他手下有着一支训练有素的武装力量。而且,他早就对王凌明的态度有所防备,官兵和商会频繁进入武夷山的举动无疑是对他控制力的挑战。 「去,召集几位头领,咱们得商量一下接下来的对策。」范汝为果断地下令。 很快,范汝为的几个心腹头领聚集在山寨的大堂中,气氛显得有些紧张。范汝为坐在主位上,眼神扫过众人,冷冷说道:「王凌明和明海商会勾结,频繁进入咱们的地盘砍伐木材。官兵频繁进山,我们的兄弟已经忍不住了,你们觉得该怎么办?」 熊志宁站了出来,沉声道:「大当家的,我看王凌明已经把我们当成了摆设。他与明海商会勾结,完全不把咱们放在眼里。我们若再忍让下去,只怕以后连山中立足之地都没有了。」 叶谅也附和道:「没错!不如我们趁他不备,先下手为强 ,把那些商会的人和官兵赶出去!」 范汝为听着众人的议论,内心逐渐坚定了自己的决策。他站起身来,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好!既然王凌明不仁,那我也不义!传我命令,封山!从今天起,任何人不得再进山砍伐树木。若有官兵敢擅闯,格杀勿论!」 同时,他也开始筹划着如何在适当的时机对王凌明发难,将这位知府的势力彻底赶出武夷山,重新掌控这片山区的资源。而这次的冲突,或许会成为他对抗朝廷和地方势力的起点。 就在范汝为下达命令的同时,远在舟山的方梦华也收到了一份急报。木材运送的进展虽然顺利,但武夷山内部的冲突开始加剧,范汝为与王凌明的矛盾正逐渐公开化。 她微微一笑,仿佛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第264章 奸雄末路 宣和七年三月初七,范汝为站在山顶,远远望着山下的官兵集结,脸色阴沉如水。几天前,他下令封山,以为能够暂时阻止官府和明海商会的木材砍伐,重新控制局势。可没想到,王凌明不仅没有退缩,反而联手建州兵马都监朱师闵迅速发兵,带领八千厢军直逼武夷山。 「这些狗官,果然早有准备!」范汝为咬牙切齿,握紧了手中的战刀。他手下虽有几万人马,但多是临时拼凑的部队,真正能够训练有素的兵卒并不多。而山中地势险峻,原本他打算据山而守,耗尽官军的耐心。但在军营中,手下众将心浮气躁,抱怨不满的声音渐起。尤其是饶青和姚达两位部将,认为长时间防守只会让士气低落,提议出击。 「若咱们在山中龟缩不出,只会被人看作懦夫。既然有地利优势,不如下山迎敌,正面击溃朱师闵的部队,打破官兵的气焰!」饶青对范汝为如此说道。 姚达也跟着附和:「大当家的,咱们人多地利,怕什么?这些厢军不过是些碌碌鼠辈,我们只要出其不意,定能让他们大败。」 范汝为心中犹豫,虽然他知道在险峻的山地作战有利于自己,但手下的躁动让他不得不考虑进攻的可能性。最终,他决定听从饶青和姚达的建议,趁官兵立足未稳,发动一次突袭。 「好,传令全军准备,饶青、姚达,你们各领一部先行下山,探明敌情后伺机而动。若遇到敌军,迅速打散他们的阵势,我们大军随后策应!」 饶青和姚达领命,带着数千兵马迅速下山,他们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层层叠叠的树林间。范汝为站在高处,望着远方官军的旗帜在微风中飘动,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安,但已经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与此同时,建州兵马都监朱师闵已经在将口镇的山谷设下了天罗地网。他久经沙场,深知对付山贼的关键在于将其从巢穴中引诱出来,再加以痛击。范汝为果然不负所望,主动下山迎战,这正中朱师闵的下怀。 「范汝为的兵力虽多,但多为未经训练的散兵游勇,他们靠的是山地地形之利。一旦离开山林,便如虎落平阳。」朱师闵对身边的副将说道。他精心选定将口镇这个狭窄的山谷作为伏击之地,派人在谷道两侧布下陷阱,藏匿了弓箭手和步兵,只等范汝为的先头部队进入埋伏圈。 不久后,饶青部和姚达部的人马沿着山道匆匆而来,毫无戒备地冲入了朱师闵的伏击圈。谷中寂静无声,只有脚下的泥土发出沉闷的踩踏声。 突然,一声号角响起,埋伏在两侧的廂军如潮水般涌出,乱箭齐发,箭矢如雨般射向饶青部的士兵。猝不及防的饶青顿时大惊,刚想组织反击,脚下的泥土突然塌陷,他的战马惊叫着陷入一个隐秘的陷阱之中,随之而来的还有几名亲兵。 「中计了!快撤——」饶青惊恐地大喊,但为时已晚。 廂军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手持长矛的步兵如一堵铁墙般封锁了他们的退路。饶青在混乱中被一名官军砍倒,倒在马坑中,鲜血染红了身下的泥土。 另一侧的姚达部同样陷入了绝境。官兵的伏击让他们无所适从,士兵们四散奔逃,姚达拼死抵抗,却被乱箭射穿胸膛,翻身落马而亡。 朱师闵站在高处,冷眼看着这场屠杀。他没有急于让士兵收网,而是等到范汝为的先头部队彻底被击溃后,才下令全军出击,追击那些溃散的贼众。 范汝为还未从山顶完全下到谷地,便看见远处一片混乱。旗帜四散,兵士哭喊着向他逃来。他的心猛地一沉,立刻意识到这是中了埋伏。 「糟了,饶青和姚达怕是撑不住了!」范汝为迅速下令全军回撤,但此时朱师闵的大军已经蜂拥而至,山谷中到处都是逃散的贼众,范汝为的军队陷入混乱,根本无力组织有效的防守。 在山谷的狭窄地带,范汝为的部队被厢军分割包围。 朱师闵指挥着军队稳步推进,贼众如秋风扫落叶般被逐个击破。范汝为眼看局势无可挽回,心中充满了悔恨与愤怒。 他没有想到,自己精心准备的突袭,竟然会成为官兵的猎物。眼前的士兵们如潮水般退去,他心知大势已去,只能仓皇撤回山中。 朱师闵的战术稳准狠,一场伏击战便让范汝为损失惨重。饶青和姚达两位猛将战死,先头部队全军覆没,贼众士气崩溃。范汝为带着残余的兵马退回,心中充满了焦虑与惶恐——他知道,下一次,恐怕再无翻身的机会。 范汝为从谷口狼狈撤退,眼看着自己的大军在山谷中被全歼,他的心中如坠冰窖。原本自信满满的突袭计划彻底失败,饶青和姚达两员大将战死,余下的兵马溃不成军。范汝为拖着满身的疲惫,回头望了一眼渐渐远去的山谷,心中一片茫然。 范汝为败退至山脚时,满目疮痍的士兵狼狈不堪,原本意气风发下山迎战的几万大军,顷刻间灰飞烟灭。范汝为心急如焚,手中还紧握着战刀,锋利的刀刃在他颤抖的手中微微晃动。他不断回头望向山上,那座他的武夷山寨,是他最后的退路。山寨稳固,有充足的粮草和武器,他的心腹熊家兄弟和老寨主郑大胜在那里把守,按理说可以支撑一段时间。 「快!快回山寨,那里还有我们的最后一道防线!」他咬着牙,勉强振作精神,驱动着残余的士兵往山上退去。 范汝为心急如焚,心中只想着如何整顿残兵,重振旗鼓。他拉着身边的亲信,焦急地指挥道。 然而,当他带着败兵接近山寨时,却发现空气中透着一股异样的沉寂。山寨的旗帜不再是他熟悉的标志,而是换上了一面全新的大旗——明教的日月圣火旗。范汝为的心猛地一沉,顿时感到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脊背窜起。 就在范汝为下山作战的同时,武夷山中的熊志宁和熊志远兄弟一直密谋着一场兵变。范汝为自以为是的性格早已让手下心生不满,而明教的渗透则进一步瓦解了他的内部力量。尤其是在去年李振带来的妈祖显灵的消息传遍福建各地之后,明教的影响力如同燎原之火般迅速扩展。熊志宁和熊志远两兄弟早已暗中投靠了明教,等待着一个机会推翻范汝为的统治。 这一天终于到来。 范汝为下山之后,熊家兄弟迅速集结起了亲信,找到了留守山寨的寨主郑大胜。郑大胜自从被范汝为任命为留守寨主后,一直心怀不满,认为自己应当获得更大的权力。熊志宁早就察觉到了这一点,他低声对郑大胜说道:「寨主,范汝为如今把我们抛在山上,自己下山迎战,不顾兄弟们的死活。这种头领,你我能信任吗?」 郑大胜沉默片刻,终于冷笑一声:「他早就忘了当初我们并肩作战的日子,如今只想着自己的利益。」 熊志远趁机补上一句:「如今明教大势已成,妈祖显灵,连廖公昭和丁朝佐都已投靠了吕信陵。若我们现在助他一臂之力,未来山寨里的地位只会更高。」 郑大胜的脸上露出了犹豫之色,但最终,他还是点了点头:「好,范汝为这个昏君确实不值得信任。你们说的对,是时候另谋出路了。」 然而,就在他们密谋之时,熊志宁已经暗中做了另一手准备。当夜,熊家兄弟悄悄调集了自己的亲兵,趁着郑大胜毫无防备之时,突然发难。他们闯入郑大胜的住处,将其迅速制服并斩首。熊志远将郑大胜的头颅高高举起,对着山寨中惊慌失措的众人高喊道:「郑大胜首鼠两端,被我们清理门户!从此刻起,山寨重归吕信陵统领,凡愿意归顺者,必有富贵!」 山寨中的众人本就对范汝为多有不满,见到郑大胜的首级,立即跪地投降。熊志宁派人迅速打开山寨大门,迎接已经潜伏在山外的明教南路军入驻武夷山。 范汝为带着残兵逃回山寨时,看到的已不再是自己熟悉的营寨。 山门大开,明教的旗帜高高飘扬,熊家兄弟亲自站在门口迎接吕师囊的部队入主山寨。 「这不可能!郑大胜呢?熊志宁、熊志远他们呢?」范汝为心中一股不祥的预感升起,抬头看向山寨的城墙。突然,他发现城墙上站着的,不是他的亲兵,而是南路军的精锐士兵。站在最前面的,正是熊志宁和熊志远两兄弟。 「熊志宁!你们这是在干什么!」范汝为暴怒,嘶吼着质问。 熊志宁冷冷地俯视着下方的范汝为,面无表情地说道:「范大当家,时至今日,你还看不清形势吗?明教圣火已照耀大地,您已是穷途末路。如今武夷山由明教接管,吕师囊大当家才是我们该效忠的人。」 范汝为闻言,血气上涌,顿时怒不可遏。他拔出战刀,咆哮道:「你们这些叛徒!我待你们不薄,竟然背叛我!」 熊志远轻蔑地笑了笑,回答道:「范大当家,你不必挣扎了。郑大胜已死,山寨也在我们的掌控之中。你与那几千溃散的残兵,只是过河的蚂蚱,哪里还翻得了身?」 范汝为听闻此言,眼前一黑,差点栽倒在地。他不敢相信,这些曾经誓死效忠的兄弟竟然在他最危难的时刻,背叛了他。 「范汝为,时候到了。」熊志宁冷冷地说道,「你败得不冤。明教是未来的主宰,而你不过是旧日的残渣。」 范汝为面色惨白,知道自己大势已去,但他仍不愿轻易屈服。他咬紧牙关,拔出佩刀,愤怒地喊道:「我范汝为生死不惧,想让我屈服,做梦!」 就在这时,山寨的寨门轰然打开,一支明教的南路军缓缓走出,领军的将领正是吕师囊麾下的名将梁拜明。梁拜明居高临下地望着满脸惊惶的范汝为,冷笑道:「范汝为,时至今日,你还有何话可说?乖乖投降,吕军长或许会留你一命。」 范汝为眼中燃起最后的怒火,握紧手中的战刀,嘶吼道:「我宁死不降!」说罢,他带着最后一批亲兵,决然冲向梁拜明的军队。 然而,范汝为的抵抗如同蚍蜉撼树,毫无胜算。南路军的精锐轻松地将范汝为的亲兵包围,范汝为力战数合,但终究寡不敌众,终于被乱箭射中,重重倒在血泊中。 梁拜明缓缓走上前,冷冷地望着倒下的范汝为,轻蔑地说道:「不自量力。」 吕师囊站在山寨的高处,眺望着山下的风景,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微笑。范汝为的覆灭意味着他在福建的势力进一步扩展,接下来他将进一步控制武夷山的资源,尤其是那些关键的巨木,这些木材将为他的大船制造提供源源不断的材料。 「方教主应该会满意这一切。」他低声说道,目光中闪烁着冷峻的光芒。武夷山已经成为了明教的掌中之物,而曾经的乱世豪强范汝为,如今不过是历史的一个脚注。 随着范汝为的死亡,武夷山的局势彻底改观。明教的南路军在熊志宁和熊志远兄弟的接应下,顺利接管了山寨,范汝为的残兵溃将四散而逃,再也没有了反抗的余地。吕师囊的大军终于成功控制了武夷山,而这座险峻的山地和丰富的木材资源也成为了明教势力在福建的一大据点。 与此同时,福建各地的明教势力如雨后春笋般崛起,崇安县廖公昭、建阳县丁朝佐等地方豪强纷纷皈依明教。福建境内的明教势力在吕师囊的领导下,迅速扩张,连成一片。 而在武夷山下,王凌明远远地望着山寨被吕师囊接管,心中复杂万分。虽然范汝为已死,但他心知肚明,眼前这个吕师囊才是更难对付的对手。福建的局势,已经朝着一个不可预测的方向发展。 他默默收回目光,策马离去,心中开始思索着如何在接下来的局势中自保。 第265章 范家残军 范汝为死后,武夷山寨的局势瞬间崩溃。梁拜明的南路军第一师迅速占据了山寨,加上熊志宁、熊志远兄弟的部曲,兵力达到两万余人。寨外,建州厢军都监朱师闵的八千宋军正在山谷设伏,死死封锁着山下的主要道路。 此时,范家的残军虽然号称近三万人,但大部分都因之前的惨败和范汝为的死亡而陷入混乱,士气低落,无法有效组织起来。叶铁、饶青、姚达等主要将领的战死,让范忠、范义和叶谅等少数幸存的首领压力倍增,他们知道,如果不立即突围,他们这支残军将被彻底歼灭。 范汝为死讯传开,原本训练有素的军队顿时陷入了巨大的恐慌。喽啰们四散奔逃,许多曾经效忠范汝为的头领开始自顾自地搜刮物资,准备逃命。熊家兄弟的叛变让范家残军措手不及,无法恢复指挥链。 范忠巡视着自己的部下,大部分范家残军已经失去了斗志。因为接连的挫败,他们的信心几乎崩溃,许多人甚至已经开始暗中议论投降。范忠知道,若不迅速行动,这支三万人的残部将彻底瓦解。 范忠召集范义、叶谅、叶彻、陆必先、陆必强以及剩下的几位头目紧急商议突围计划。 「我们现在处于敌人的腹地,吕军占据了寨内的主阵地,外面又有宋军的封锁,形势危急。如果我们不能尽快突围,明天就可能再无活路。」范忠低声说着,他的声音透着一股决绝。 范义咬牙道:「大哥,如今局势对我们极为不利,若是继续坐以待毙,我们这些兄弟都将死无葬身之地。要么主动出击,要么就此认命。」 叶谅则更加冷静,他提议:「梁拜明和熊家兄弟虽然兵力强大,但他们的兵士对我们范家军的地形并不熟悉。我们可以利用夜色掩护,分兵突围。让一部分兄弟从侧翼吸引宋军和明教的注意,主力则趁机顺流而下,绕过宋军的包围。」 范忠思索片刻后点头:「现在我们已经别无选择。弟兄们跟随我多年,我们决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范义,你带领一千精锐,配合叶谅在东侧制造动静,吸引梁拜明和熊家兄弟的注意。其余的人跟着我,趁乱从西侧突围,直接冲击朱师闵的防线。」 夜幕降临,黑暗笼罩着武夷山。范忠和他的手下悄然集结,按照商议好的计划,兵分两路。范义带领着一千精锐,悄悄潜入东侧的山林,准备吸引明教的注意力。而范忠则率领着剩下的两万余残军,准备直接突破宋军的封锁。 东侧的树林中,范义命令手下点燃了大量火把,制造出一片巨大的火光,同时故意放出几名哨兵,假装是突袭梁拜明的主力。这一举动果然吸引了南路军的注意。熊志宁立刻派出五千人马前往东侧进行围剿,而梁拜明则命令剩下的部队严密防守山寨入口。 就在此时,西侧的范忠则率领大部队悄然行动。黑暗中,他们小心翼翼地潜伏着,靠近朱师闵的宋军防线。朱师闵对范家军的突围已有预料,早已在山谷入口布下重兵。他知道,只要牢牢控制住山口,范家残军就不可能逃脱。 然而,范忠决定铤而走险。他知道,只有一次机会,如果不全力以赴,他们将永远无法冲出这座山。 范忠举起手中的长刀,低声对身边的士兵们说道:「弟兄们,今天不是死,就是活。只要我们冲出这条路,前方就是大海!」 随着他一声令下,数万范家军残部如潮水般涌向宋军防线。突围战正式打响! 宋军早已做好准备,朱师闵指挥着厢军精锐,形成了一道铁壁般的防线。他们手持长矛和大盾,密不透风地堵在狭窄的山谷中。范家军的残兵如狂风般撞向宋军,战场上顿时杀声震天。 范忠亲自挥舞着长刀,冲在最前面,拼命厮杀。身后的士兵紧紧跟随,但面对宋军的坚固防线,他们一时间难以突破。厢军的长矛不停刺出,每一击都带走一条性命,范家军的 士气再一次被压制。 范忠大吼着,拼命挥刀斩杀挡路的宋军士兵,身上的铠甲早已被鲜血染红。然而,宋军的阵地依然稳固,范家军的进攻始终无法突破。 就在战况陷入僵局时,东侧的范义传来好消息。他们成功吸引了大部分明教的兵力,熊志宁的五千人马被拖在了山林中无法脱身。范忠知道,这是他们唯一的机会。 「弟兄们,给我杀!冲出去,我们就能活!」范忠的声音在战场上回荡。 此时,叶谅率领的一支奇兵突然从侧翼杀出,直插宋军的防线。宋军猝不及防,被这支奇兵击溃一角,防线终于出现了裂缝。 范忠立刻抓住这个机会,带领主力冲破了宋军的封锁。他们如洪流般涌出山谷,终于突围成功。 然而,突围并非毫无代价。就在范家军以为自己成功脱离了山寨之时,朱师闵的宋军终于有所反应。 范忠带领精锐部队冲出山口时,迎面便遭遇了宋军的伏击。宋军弓弩齐发,箭雨密集,瞬间便将范家军的先锋击退。叶彻、陆必先、陆必强等将领相继阵亡,残存的部队陷入一片混乱。 范忠见状,眼神一沉,知道不能恋战。他当机立断,率领核心部队向侧翼突围,将战斗拉向山林中。宋军虽精锐,但在林间追击失利,给了范忠部队一线生机。 经过数个时辰的艰难突围,范忠终于带领着约三千余人逃离了宋军的围追堵截。他们沿河道向松溪方向撤退,终于与丁喜的私盐保安队汇合。 三月初八破晓,范忠站在松溪的溪口,目光沉重。他的身旁是范义和叶谅,两人同样面色凝重,身后则是疲惫不堪的三千精壮喽啰。经过一场突围血战,他们成功脱离了武夷山的包围,但代价却是沉重的——叶铁、叶彻、陆必先、陆必强等忠心兄弟战死,只剩下眼前这支被打散的队伍。 而不远处,丁喜带着他的五百私盐保安队,正和剩下的几位头目低声商议着接下来的行动。他们知道,如今的处境不容乐观——与宋廷和明教同时为敌,他们几乎已经没有了立足之地。 范忠扫了一眼在火光中休整的队伍,走到一块岩石前,与丁喜等人会合。范义率先开口:「现在宋军和明教都在逼近,我们不可能继续待在这里。再这样下去,迟早要全军覆没。」 丁喜叹了一口气:「我那五百保安队原本是守护松溪的私盐贩子,但现在盐路被封,宋军和明教一旦展开大规模围剿,我们这几百号人也顶不了多久。」 范忠的眉头紧锁,沉思片刻后说道:「我们必须尽快做出决定。现在福建已经没有我们容身之地,与其在这里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范义和丁喜都看向范忠,等待他的计划。范忠望向远方的溪水,冷静地说道:「南剑州(今南平市)的防备一向松弛,尤其是剑浦县。虽然宋军驻扎在建州,但南剑州的力量不多,防御力弱。我们可以趁着夜色顺流而下,绕开建州,直接突袭剑浦县。」 丁喜点了点头,略带疑虑地问道:「那我们攻下剑浦县后呢?宋军肯定会迅速反应,到时候我们还是会被追击。」 范忠冷笑一声:「我们不是要在南剑州扎根,而是要利用那里的防守空隙大肆掠夺。抢到物资和粮草之后,我们直接下水,抢夺大船,出海逃往澎湖。澎湖的陈义庄一向天高皇帝远,那里是我们最后的生路。」 叶谅听罢点头赞同:「陈义庄在澎湖经营多年,少庄主陈宇能给我们提供庇护。只要我们到了海上,宋军和明教就难以追捕,到了澎湖还能重整旗鼓。」 丁喜沉吟片刻,终是同意:「好,这也是唯一的出路了。我们今晚就准备,趁夜间行动。」 入夜之后,三千余残部悄然集结,准备顺流而下。范忠带头领着大军,借助松溪的河道避开建州宋军的巡逻,直奔南剑州方向而去。一路 上,他们严格遵守无声行军的纪律,脚步轻盈如猫,在月色下行进。 经过几天的行军后,他们终于抵达了剑浦县外围。 剑浦县城墙并不高大,城防松懈,范忠观察了一番后,冷冷笑道:「这宋廷的官军当真是无能,若我们此时强攻,定能一举拿下。」 夜半时分,范忠一声令下,三千精壮喽啰如狼群般冲向剑浦县城。守城的士兵还未反应过来,城门就已被迅速攻破,城中一片混乱。范忠带领众人杀入城中,大肆掠夺物资、粮草以及各类财物,城中的百姓被惊醒后纷纷四处逃窜,而宋军根本无力抵挡这支突如其来的叛军。 整个剑浦县陷入了火光与杀戮的恐怖之中。 范忠没有恋战,在抢夺了足够的物资之后,立刻命人去码头寻找大船。丁喜和叶谅率领人马,很快在码头找到几艘商船。这些船只庞大,足以承载他们数千人的部队和抢夺的财物。 「装船,立刻出发!」范忠大声命令道。 天亮前,范忠的部队已经将所有抢掠来的物资装上了船,整个码头一片狼藉,船只在河道中缓缓行驶。离开剑浦县后,他们沿着南剑州的河道直通大海,最终顺利出海。 范忠站在船头,望着渐渐远去的陆地,脸上露出一丝冷酷的笑容。虽然他们失去了武夷山,但此刻的他终于逃脱了宋军和明教的追捕。接下来,只要能抵达澎湖,就可以重新开始。 澎湖,陈宇正在陈义庄的议事厅中,翻阅着近期的情报。突然,俞万彻急匆匆地跑进来:「少庄主,有消息传来,范汝为的残部正从福州出海,预计将很快抵达澎湖。」 陈宇放下手中的书卷,露出一抹冷笑:「果然逃出来了。他们终于无路可走,准备来投奔我了。」 他起身,走到窗前,眺望着远处的海面,轻声自语道:「范汝为死了,范忠带着这几千残兵还能折腾多久?不过,既然他们带着物资和船只,倒也不算一无是处。等他们到了,再决定怎么处置吧。」 海风轻拂,陈宇的眼神深邃如海洋般幽深,范忠一行人的未来,在他的掌握之中。 第266章 高雄垦殖 宣和七年三月十四,范忠、范义、叶谅和丁喜四人带领着范家残军的精壮喽啰,历经艰险,终于抵达澎湖陈义庄。这是一片他们从未涉足过的海上世界,然而,他们知道,这是他们生存的唯一机会。 澎湖陈义庄庄主陈宇亲自迎接他们,并与范忠进行了长时间的会谈。 澎湖的晨雾弥漫在海面上,海风带来咸湿的气息。陈义庄虽称为「义庄」,但实际上它已成为一个自给自足、具有强大武力的海上势力。在陈宇的主持下,这里不仅有六千忠诚的庄客,还有十几支挂靠的海盗船队。这些海盗以陈义庄为保护伞,在外掠夺后将部分战利品上缴,换取庇护和补给。 范忠等人抵达陈义庄时,陈宇正站在高处的望台上,望着范家军乘坐的几艘大船靠岸。他的目光冷静而深邃,心中早已明白了这些人的来意。 范忠踏上岸时,便恭敬地向陈宇行礼,并将武夷山发生的事件前因后果一一说明。 范忠坐在陈义庄的大堂内,桌上的茶水微微冒着热气。他目光坚毅,开始向陈宇详细讲述武夷山发生的变故。他讲到范汝为的假意招安,讲到南路军的突袭和熊家兄弟的叛变,讲到自己亲眼目睹范汝为战死以及带领残军突围的生死搏斗。他没有隐瞒,他们的失败、山寨的沦陷、南路军的崛起,以及他们逃亡出海的绝望处境。 陈宇静静听着,目光深沉。他虽然不是在江湖上摸爬滚打的高手,但两世活了一百多年,见多了大世浮沉,范忠的话让他不由自主联想到方梦华的布局。 「你说明海商会从武夷山采购巨木?」陈宇缓缓问道,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似乎已经开始推演背后的深意。 「没错。」范忠点头道,「王凌明这个贪婪的狗文官与反贼商会勾结交易,疯狂砍伐巨木。如今想来,这木材恐怕是用于造船。」 陈宇眉头微皱,心中明白,方梦华的目标显然是为未来的海上霸权做准备。造船、占据海岛资源,这些都是迈向大航海时代的必要步骤。而如今武夷山巨木的采购,正是她为此准备的关键一环。 「看样子,她想造一支适合远航的大船队。」陈宇语气平静,但内心已经做出了决定。 陈宇与范忠的对话持续了很久,最终陈宇做出了一个重大决定。 「如今,澎湖的力量不足以支撑我日益扩张的海上版图。方梦华的势力庞大,咱们要自保,必须壮大自己的水师。」陈宇慢慢站起身,走到地图前,指向台湾海峡南部的区域,特别是高雄州所在的地带,「这里是高雄州,我打算在那里驻扎一支强大的水师陆战队。范忠,你愿意带领你的兄弟们,开辟这片土地吗?」 范忠毫不犹豫地点头,「当然愿意。我们原本在福建已经无路可走,但现在有了澎湖陈义庄的庇护,能够为少庄主效力,是我们的荣幸。」 陈宇微微一笑,「很好。我会给你们每人一千编制,组建水师陆战队,并在高雄州进行开垦,建立防御工事。你们将成为我水师的核心力量。」 范忠心中激动,他知道这不仅是他们残军的生路,更是未来能够重整旗鼓的机会。他立即表示愿意效忠,并带领三千精锐配合陈义庄的指挥。 经过一番简短的商议,陈宇很快做出了决定。他将范忠、范义、叶谅、丁喜四人各自带来的部队编入义庄的水师陆战队,每人分配了一千人的编制,并赋予他们新的任务——驻扎和开垦高雄州。 高雄州位于澎湖以南,是一片战略意义极高的地区,拥有广阔的平原和适宜的气候。最关键的是,这里在大琉球的本岛,可以作为义庄未来向南发展的桥头堡。范忠等人明白,陈宇让他们驻扎在高雄,不仅是为了给他们一片立足之地,更是让他们承担起海上扩张的重要职责。 陈宇望着眼前的四位将领,沉声说道:「高雄州地势平坦,适合耕 种开垦,然而你们真正的任务并非单单是屯田,而是组建一支强大的水师陆战队。范忠,你们四人各自负责一支部队,将高雄州打造成我们在南海的军事据点。」 范忠顿时肃然起敬,意识到陈宇的远见卓识。他深知,水师陆战队不仅仅是防御力量,更是未来开辟海上航道、对抗宋廷和明教的核心。 「庄主放心,我等定不负所托!」范忠拱手应道,其他三人也纷纷表态。 几天后,范忠、范义、叶谅和丁喜率领各自的八百精锐武夷山喽啰,乘坐陈义庄提供的船只穿过黑水沟,前往高雄州。这片土地虽然资源丰富,但尚未被完全开发,占据战略要地,可以作为未来水师的前沿基地。 在抵达高雄州后,范忠等人立即展开了大规模的开垦与建设。他们一边组织士兵修建防御工事,一边安置从大陆带来的流民和家属。范忠和范义负责统领大局,叶谅则专注于训练水师陆战队,而丁喜则继续负责物资运输与补给,确保整个开拓计划能够顺利进行。 这片尚未被大规模开发的土地充满了生机与希望。喽啰们拿起锄头,开始清理土地,搭建营房和防御工事。范忠、范义、叶谅、丁喜亲自指挥部队修筑哨塔、建造船坞,为未来的水师训练做准备。 与此同时,他们也派出侦察队,了解周边的地形和海域,确保高雄州的安全。一时间,整个高雄州都充满了紧张的工作氛围。陈义庄派来的物资源源不断,粮食、工具、木材不断运到高雄州,帮助他们迅速建立起一个坚实的据点。 范忠站在临时搭建的高台上,望着远处波光粼粼的海面,心中不禁涌起一股豪情。他明白,高雄州的成功不仅关系到范家残军的生死存亡,也关系到陈义庄、乃至整个海上世界的未来。 「忠哥儿,这片地方真是好啊。」范义走到他身边,眼中带着些许激动,「我们范家总算有了个落脚的地方。」 范忠点了点头,眼中却带着一丝忧虑:「但这只是开始。陈庄主的野心不仅仅是让我们在这里立足,他是要我们为他建造一支可以称霸海洋的水师。」 范义闻言,顿时收敛了笑容,郑重道:「那我们就得更加努力,不辜负他的期望。」 「没错。」范忠的目光坚定,「从今天起,我们范家要重新崛起,靠的不是山寨,而是这片无边无际的大海。」 与此同时,陈宇在澎湖也并没有闲着。他命令庄客们加强造船,扩大军工生产,为未来的海战做准备。他也不断与海盗势力进行谈判,进一步巩固澎湖陈义庄在海上的影响力。 然而,范忠心里始终明白,他们未来的敌人不仅仅是宋军。方梦华已经展现出强大的海上野心,明海商会正在利用大量木材建造更强大的船队,而高雄州作为陈义庄的重要据点,未来必然会成为战略焦点。 范忠带着忧虑的目光望向远方的大海,他知道,在这个日益动荡的世界,澎湖陈义庄和他们新组建的水师陆战队,将不得不面对更加复杂的局势与敌人。他们只有全力以赴,才能在这片海域上站稳脚跟。 范忠、范义、叶谅和丁喜的高雄州之行,不仅是一次简单的驻防任务,更是他们人生的转折点。随着时间的推移,四人逐渐将残军整编为一支纪律严明的水师陆战队,依靠高雄州的资源和陈义庄的支持,他们日益强大。 然而,范忠也清楚,未来的挑战不会就此结束。宋廷的势力依然在逼近,明教的野心也在扩张,海上的风暴渐渐酝酿。他们不仅要应对来自大陆的威胁,还要防范海上的潜在敌人。正如陈宇所预见的那样,一场新的海洋争霸战,已在暗中悄然拉开帷幕。 范忠深知,他们范家能否在这场海上博弈中存活下来,取决于他们如何在这片陌生的海洋上书写新的篇章。 第267章 河北流民 宣和七年正月,隆冬的沧州,寒风刺骨。港口边,一队队衣衫褴褛的农民排着长队,等候登上停泊在岸边的海船。这些人原本是河北各地的农民,日复一日地在田间劳作,然而今年的情况大不相同。税赋沉重,徭役繁忙,再加上北方的金兵时不时的威胁,整个河北的局势变得岌岌可危。许多农户失去了家园,甚至连一口饭也难以维持。 站在队伍最前方的杨八——人称「杨掌柜」——正忙着安排手下登记每位流民的信息。按照他的计划,今天大约有一万流民会登船出发,剩下的人将在接下来的几天内陆续起航。北海道——这个许多人闻所未闻的地方——成了这些流民最后的希望。根据杨八的承诺,他们每人将获得一百亩土地,并在新的家园里重新开始。 「杨掌柜,真的能保证我们到了那边就有地种?」一个中年男子站在他面前,神情中带着几分怀疑。男子的脸上写满了岁月的风霜,他的双手因为长年劳作而布满老茧。 杨八微笑着点了点头,语气坚定:「我杨八办事,你们大可以放心。到了北海道,那里的土地多得是,只要肯辛勤劳作,就不愁没有饭吃、没有房住。」 农民依然显得有些不安,毕竟,他们一辈子没有离开过河北,更别说踏上海船,远赴海外。不过,他们又能选择什么呢?留在这里,只会饿死,或是被强征去给宋军修建防御工事,甚至送命。 「我跟着你。」农民终于下定了决心,转身招呼着自己的一家人,和其他队伍一起向船上走去。 杨八看着渐渐登船的队伍,心里既感慨又略带些焦虑。他明白,这些人安土重迁,内心充满恐惧和疑虑。而他肩上的重任不光是将他们安全地送到北海道,还要在那片陌生的土地上帮他们安家落户,真正实现那个100亩土地的承诺。北海道的开发远非易事,尤其是对于这些一无所知的农民来说,那里的严寒、山林和陌生的自然环境都将是巨大的挑战。 凛冽的寒风自海面吹来,卷起刺骨的浪花,沧州港边的渔船与商船随着波浪上下起伏。港口一片繁忙,数千名民夫正在码头上搬运物资、整理船只。人群中,有男人、女人、孩子,形形色色的人,面色或焦虑、或期待、或麻木,他们的身上裹着单薄的衣物,脸上因寒冷泛着青白的颜色。这群河北流民聚集在一起,等待着出发去那遥远的北海道。 马友立于一艘高大的商船船首,身后飘扬的旗帜上写着「北海商行」几个大字。他的目光冷静、锐利,环顾着这支规模庞大的队伍——这些人是他花费了数月心血,从河北各地招募来的。这个冬天,他要带走的不是几百几千,而是足足三十四万流民,跨越大海,去往那个还未被彻底开发的北海道。 马友深知这一路的艰辛与风险。若是管理不当,或是中途遇上风暴,这些人将面临灭顶之灾。然而他也深知,若继续留在河北,这些人的命运也不过是死路一条。朝廷对燕山府附近各州的榨取变本加厉,尤其是税赋和徭役的负担重压得人喘不过气。沧州、德州、保州,甚至棣州和永静军等地,民间的怨气已在暗流涌动,眼看就要爆发出一场场民变。 「再过几个月,金兵便会长驱直入,河北将无一处完好。」杨八心中暗自盘算。他不是在为河北农民找出路,而是为未来的明教筹备人力和资源。远在北海道的方梦华,正为她的大计准备着这一切,而他,只是执行者之一。 站在码头前的一片空地上,一位年老的农夫眼神复杂,手中紧握着一张用羊皮纸做的地契。那是他此生未曾想过的百亩良田,尽管那块地还在远方的异国土地上。自家儿子、媳妇,还有两个孙子孙女都跟在他身后,整装待发。他听说,北海道那边土地肥沃,四季分明,不像这里靠近边境总有金兵的威胁。 「这地契,真的是你的,到了那里,咱们就能重新种地了。」旁边一 位年轻的汉子安慰着自己的妻子。他们都知道,这条船是一条生死之路,能否顺利到达彼岸,谁也无法保证,但眼下,他们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突然,杨八扬声喊道:「各队准备登船!记住,只要我们团结一心,到达北海道,那里就是你们的新家,新的开始!」 随着命令下达,队伍开始有序地移动。那些百姓虽然面露疲惫,但眼中逐渐燃起了希望的火光。船只开始一艘艘满载着人群驶离沧州港,向着北方的大海出发。 马友站在甲板上,看着渐渐远去的岸边,心中没有丝毫的动摇。他清楚,方大当家的计划远远不止安置流民。这些人将在北海道成为明教的一部分,成为她大计的一块基石。北海道那片广袤的土地,正等待着这些流民去开垦、去建设,他们将在那里安居乐业,而明教的势力也将在那里逐步壮大。 当最后一批船只远离港口,北风愈加寒冷,仿佛预示着未来的艰难。但杨八知道,寒冬终将过去,属于他们的春天不会太远了。 当二月春日的阳光斜洒在田间,原本是耕作的好时节。然而,河北各地的地主们却面露愁容,站在自家田地边,望着空旷的农田发愁。原本每到这个时节,村民们会蜂拥而至,主动来投靠他们做佃户,为来年的丰收做准备。可今年不同,他们的田地无人耕作。消息传来,佃户们不是不愿种地,而是大批流民被一伙叫「北海商行」的人给忽悠着,早早出海去了。 「这些人真是疯了!居然相信那种鬼话,跑到什么北海道去种田!真是荒唐!」东光县的大地主张邦安怒不可遏地拍着桌子,来回踱步。他的弟弟张邦昌在朝中做官,这让他在河北一带颇有势力,原本以为可以依靠兄弟的庇护稳稳当当过日子,但如今却因为这伙「北海商行」的人搅得田间荒废,让他无法坐视。 「海外蛮夷之地,荒凉且寒冷,怎么可能养活这么多人?那帮人根本就是打着去海外开荒的旗号,实则是练魔功吃人祭祀的魔教!」张邦安冷哼一声,暗自盘算着如何扭转局势。 他知道,单靠他一个人的力量无法迅速制止这场灾难。于是,他决定将消息散布出去,并联络河北各地的地主,共同策划行动。很快,村里开始流传着关于「魔教」的各种恐怖传闻。 「你们看,那些被带走的人,一个都没有回来!还有谁知道他们的下落?都是被祭祀了,成为魔教练功的牺牲品!」乡间的小路上,几个穿着破旧长袍的说书人正在绘声绘色地讲述着魔教的恐怖行径,越讲越邪乎,越讲越细致。村民们听得面色发白,心中渐渐涌起不安与恐惧。再加上耕种在即,看到自家的田地无人耕作,许多人更加相信这些故事。 几日后,杨八的人再次来到东光县,试图继续招募流民。他们刚刚进入村落,便被一群愤怒的村民团团围住。 「你们这帮骗子!是不是又来拐走我们乡亲的?」一位农夫手中握着锄头,面色阴沉。他周围的村民手里同样拿着锄头、扁担等农具,气势汹汹。 杨八的手下试图解释:「大家不要听信谣言,北海道那里有的是土地,粮食种得下,村民们都可以分到自己的地——」 「够了!你们这些魔教徒,还想骗我们!凡是跟着你们走的,一个也没有回来,他们是不是都被你们练功祭祀了!」一名村妇怒斥道。 话音刚落,人群中就有人开始推搡起杨八的人,手中的农具也越握越紧。一位村民猛地冲上去,用锄头朝杨八的手下挥去,其他人也纷纷效仿,场面瞬间失控。 杨八的手下勉强护住自己,但显然无法继续在河北开展招募工作。他们狼狈地撤离村庄,回去报告此地的情形。 与此同时,张邦安也不打算就此罢休。他提笔写了一封信,送往京城,向他的弟弟张邦昌告发「北海商行」及其背后的明教在河北活动的情况,并夸大 其词地描述了流民消失的规模和魔教的危险性。他坚信,凭借张邦昌在朝中的权势,这股「魔教」势力很快就会受到朝廷的重视与打击。 几日后,信使带着张邦安的书信,马不停蹄地向京城赶去。 第268章 鲁淮流民 永乐六年三月十二,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棂洒进书房,方梦华正埋头于地图前,眼神深邃,心中筹划着北方的局势。杨八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脚步沉重,显然带来了不好的消息。 「主公。」杨八拱手道,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和忧虑,「河北的招募出了些问题。那些地主散布谣言,说我们北海商行是魔教练功害人的,还说那些出海的流民都被我们祭祀了。最近,我的人在东光县等地被村民围攻,只能撤回来。」 方梦华抬起头,眉头微微蹙起。她早已料到在北方的招募不会一帆风顺,毕竟河北的地主势力深厚,佃户外流损害了他们的利益,这些地主不会轻易放手。然而,她的心思并不在这里停留太久,因为相比河北的局势,北海道的规划更为重要。 「河北那边暂且缓一缓吧。」方梦华挥了挥手,示意杨八不必焦急,「北海道的土地已经被分了差不多一半了。函馆、札幌这些地方已经安置了大部分的流民,再加上补充从倭国赎回的女子,现在剩下的好地方不多了。你之前招募的河东加河北48万流民已经让北海道的耕地消耗大半,再招募下去,怕是只能去根室和其他偏远地区了。」 杨八点了点头,明白方梦华的考量。他虽感到些许失望,但也知道大局当前,不可能一味执着于一个地方的失败。他沉思片刻后问道:「主公,那我们接下来该如何行事?」 方梦华站起身,走到挂在墙上的北方地图前,指着京东和淮北地区说道:「接下来,我们要在怀仁县建立新的招募登船点。那里虽然没有沧州那么靠近前线,但距离京东、淮北一带的流民更近。由于西城括田所为祸乡里,那一带的局势也不安稳,我们可以从那里招募30到40万流民,把北海道剩下的土地都分给他们。」 「30到40万?」杨八听到这个数字,眼睛微微一亮,「这样一来,北海道的宗谷、旭川、根室这些地方就可以填满了。」 方梦华点了点头,眼中露出一丝果断的神色:「没错。北海道的土地虽然广阔,但我们不能无限制地招人。札幌更北的地方冬天会更早到来,我们必须在那之前将所有耕地规划完毕,确保流民安定下来。至于河北其他地方,等时机成熟了再说。」 杨八顿时了然,心中佩服方梦华的长远眼光。他抱拳说道:「属下明白。怀仁县的登船点,我会尽快安排人手去接应。」 「去吧,行动要快。」方梦华微微一笑,随后语气严肃起来,「别忘了,京东和淮北的地主也不会比河北的容易对付。我们得快,必须在那些地主反应过来之前,先把人带走。另外本座会把济安市长柴进调过来协助你,他在京东绿林会深耕过的这些地方还是颇有些面子的」 杨八坚定地点头,转身离去。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方梦华深吸一口气,心中默默盘算着接下来的布局。眼下,北海道已成为她扩展的关键基地,只有将这块土地牢牢控制在手中,未来的海上霸权才有希望。而京东、淮北一带的流民,将成为她在这片寒冷之地立足的根基。 春耕时节,怀仁县的田野上弥漫着湿润的泥土气息。农夫们挥舞着锄头,汗水顺着脸颊滑落,而就在田间的远处,几艘大船悄无声息地停靠在河边的码头上,等待着装载新一批流民,前往远方的北海道。 怀仁县并不是沂州、兖州那样的京东腹地,但它却是京东与淮北流民逃亡的中转站。在这里,柴进和杨八展开了他们的招募工作。 柴进的到来,让局势顿时变得轻松了许多。京东绿林会曾在这里有过深厚的根基,小旋风柴进更是绿林英雄们耳熟能详的名字。当地百姓对他并不陌生,他一出现,便吸引了不少流民的目光。 这天,柴进与杨八一同前往一处沂州附近的村落。村落中的人们听说柴进前来,纷纷围拢过来,面带好奇与期待。柴进一 身蓝色长袍,腰间别着一柄精致的短剑,威严而又亲和,他微笑着对村民们说:「各位乡亲,我这次回来,就是要告诉大家,我们在东海外岛的生活,比你们想象的还要好。富饶的土地、宽阔的田野、丰盛的鱼虾——所有这些都在等待你们,只要你们愿意跟我们走,到了那里,就可以有自己的土地,过上自耕农的生活。」 一个年老的村民眯着眼睛,上前一步,疑惑地问道:「柴大官人,我们是听过你们东海那边的事儿,也听说过有人去了济州岛和北海道,可是,他们都说那是海外蛮荒之地,真能养活人吗?还有人传言,你们在那边是拿我们这些流民去祭祀什么魔教神灵……」 柴进哈哈大笑,挥手示意身后走出的几位农夫。这些农夫穿着明显不属于当地的服饰,眼中闪烁着自信的光芒。他们是从东海外岛回来的农民,柴进特意带着他们前来,为的就是让这些亲身经历者讲述真相。 「大家伙儿,俺翟狗蛋可是从济州岛回来的!」一位壮实的汉子大声说道,抬手指了指自己,「那里可没有什么魔教,只有肥沃的土地,广阔的天地。你们看俺,走的时候光棍一条啥也没有,现在回来,俺家里已经有三百亩地,还有十几口牛,生活那是一个好!你们可别听那些狗财主胡扯,跟着柴大官人走,绝对错不了!」 村民们听到这话,纷纷交头接耳,眼中闪烁着动摇的光芒。一些人开始窃窃私语,显然对于这片海外的新天地动了心思。 柴进见时机成熟,补充道:「如今金虏压境,局势越来越乱,河北、河东的百姓都在往东海那边走。大家也都知道,这年头在这片土地上,想安稳过日子太难了。地主逼迫,官府徭役不止,连天灾人祸也不放过你们。但到了我们那里,只要肯干,保准饿不着!」 杨八此时站在一旁,观察着村民们的反应。他轻轻咳嗽一声,接过话题:「诸位,今天我们带来的船就停在码头。如果谁愿意走,今晚就可以上船,明天一早就出发。别再犹豫了,机会就在眼前!」 村民们开始动摇,不少人已经在悄悄打算着如何告别现有的生活,随柴进前往东海。然而,杨八知道,这并不是他们的全部目标。他转身看向柴进,低声说道:「京东、淮北一带虽然远离金兵,但今年春耕正在进行,地主们不可能让这些佃户轻易离开。」 柴进点点头,眉头微蹙,「是啊,春耕一开始,地主们就开始抓紧招募佃户。如果我们把流民带走太多,地主们肯定会警觉,甚至可能动用他们的势力阻挠。」 「没错。」杨八沉思片刻,继续说道,「眼下,我们不仅要小心那些地主,还要加快速度。等地主们反应过来,肯定会设法阻止我们。」 柴进露出一丝冷笑,「无妨,咱们做得干净些,趁着夜色偷偷行动。等他们发现人不见了,我们早已远走高飞。」 这时,远处传来一阵吆喝声,几位流民已经开始收拾行李,准备随船出发了。柴进拍了拍杨八的肩膀,低声说道:「我们得快。今晚就带这批人走,明天你再去徐州、泗州那边找闻人杰和关弼的漕帮兄弟联络,把更多的流民带出来。」 杨八点了点头,深知行动的紧迫性。他们这次的任务不仅是为了填满北海道剩余的土地,更是要在春耕开始之前,将淮北和京东的流民最大限度地带走,以免这些无力生存的百姓再次被地主奴役。 夜幕降临,村落中的几艘大船悄然起航,载着一批批怀揣希望的流民,驶向遥远的东海。他们心中虽然充满未知,但柴进的承诺和北海道富饶的土地,已让他们愿意放手一搏。 而在岸边的柴进与杨八,目送着这批流民远去,心中也有了新的计划。 第269章 正视威胁 宣和七年三月,汴京,宣和殿外的长街上依旧车水马龙,市井繁忙,然内阁大臣们的心情却与这表面繁荣截然不同。蔡攸急匆匆地走过殿廊,眉头深锁,心事重重。宫内的烛火在明暗之间摇曳,投射出他焦急的神情。他方才接到了张邦昌递上的奏折——报告中提到的「魔教」正在河北与京东地区大规模招募流民,甚至吸引了数以十万计的百姓出海。而这些百姓去的地方,正是朝廷此前视为荒蛮之地的海外岛屿。 「怎么可能?魔教真有这等手段,能在短短一年时间里吸引到上百万的人口?」蔡攸心中不禁暗暗自问。 殿内,蔡攸缓步走到王黼面前,沉声道:「王相,方才张邦昌呈上的奏折你也看了。河北、京东、淮北,流民纷纷远走海外,照此下去,朝廷如何安民?」 王黼捋了捋胡须,面色凝重,随手将手中的奏折合起放在桌案上。他抬头看向蔡攸,声音低沉:「这事儿恐怕没那么简单。过去我们一直以为这些流民不过是去荒岛求个生路,但如今看来,那些岛屿不仅能容纳数十万人,甚至还能让他们养家糊口,过上安定日子。」 蔡攸心底的疑虑愈发深重,便说道:「既然如此,我们必须重新评估这些岛屿的价值。听闻耽罗岛、虾夷岛、小琉球岛如今都已成为方梦华的据点,她不仅在招募流民,还设法将这些地方发展成有组织、有秩序的领地。」 王黼点头,神色愈发严肃,「我也有此意。只是这件事并非我等能独自处理,朝廷必须重新审视方梦华及其势力。她所控制的那些岛屿,不再是之前我们所轻视的‘蛮荒之地’。」 蔡攸沉默片刻,目光转向窗外。汴京的天色渐暗,城中的繁华映照在他的眼前,但这些喧嚣与朝廷目前面临的困境显得如此遥远。蔡攸知道,自己已经无力单独应对方梦华日益壮大的海外势力了。 「此事不能拖延。」蔡攸终究还是下定了决心,「我要请父亲出山,请他为朝廷指点迷津。」 王黼眉头微蹙,却也深知老狐狸蔡京的智慧仍是朝廷所不可或缺的。他缓缓点头道:「如今局势复杂多变,蔡老若能再次出山,或许能为我朝稳住局势。」 当天夜里,蔡攸便派人火速前往蔡京隐居之处,将朝廷面临的窘境告知其父。 这位曾经执掌朝政的老臣如今须发斑白,步履稍显缓慢,但眼神中仍透着当年那股不容置疑的威严与深思熟虑的智慧。 蔡京进入宣和殿时,蔡攸已经在殿内等候多时。见到父亲进来,蔡攸赶忙起身迎接,行礼道:「父亲,朝廷局势危急,孩儿无能,只得请您再次出山。」 蔡京淡然一笑,摆了摆手,示意蔡攸坐下。随即,他在正座落定,抬眼看向站在一旁的王黼,开门见山道:「老夫已听说海外流民之事,不知你们对此如何打算?」 王黼神色凝重,站起身拱手答道:「蔡老,方妖女招募流民,发展海外岛屿,短短时间内便让上百万人口流失。我们以为,那些岛屿不过是荒地,但如今看来,那里竟然能养活如此多的百姓。这不仅仅是流民的问题,更关乎朝廷对这些领地的统治力。请蔡老指点迷津,如何处理此事?」 蔡京沉思片刻,问道:「你们是否调查过那些岛屿的实际情况?知晓其富饶程度?」 蔡攸摇了摇头,叹道:「父亲,正是因为我们对这些岛屿了解有限,才会至此局面。过去我们总认为海外不过是荒凉蛮夷之地,连朝廷都没有真正重视过。如今方梦华控制了耽罗、虾夷、小琉球,甚至让这些地方成为了她的根基。」 蔡京微微眯起眼睛,露出一丝沉重的神情。他缓缓道:「看似荒凉的土地,往往蕴含着潜在的财富。若是方妖女真能在这些岛屿上建立起自给自足的体系,那她的威胁已不止于流民。我们必须尽快摸清这些地方的真实情况,否则大宋失去的,远不止这 上百万的人口。」 蔡攸见父亲如此表态,忙说道:「父亲说得极是。孩儿正准备派出密探,前往那些岛屿详细调查,尤其是『北海道』和『冲绳』的情况。」 蔡京点了点头,接着说道:「不仅要探查他们的土地与资源,更要看清楚方妖女如何治理这些地方。她能在一年内吸引上百万流民,显然并非单靠武力,而是靠着一套高效的治理模式。我们不能再坐视不理,否则局面将更加不利。」 蔡攸点头称是,王黼也深以为然。此刻,大宋朝廷的高层终于意识到,方梦华不仅仅是一个海外的异军突起者,而是一个正在动摇大宋根基的强大对手。 翌日早朝,天色尚未明亮,殿内已然集结了众多大臣。今日的朝堂气氛格外凝重,各地紧急奏报堆积如山,尤其是来自河北、京东、淮北的流民问题,已在朝廷内外引起轩然大波。 正值农耕之季,却有成千上万的流民背井离乡,前往海外岛屿。朝廷虽已下令收紧各地徭役,试图挽回局面,然而「北海商行」招募流民出海的消息却如野火般蔓延,无法遏制。此时的朝堂上,文武百官神情凝重,眼神不时闪烁,显然都在等待一个决定性的方案。 王黼立于殿中央,率先发言:「陛下,方妖女一党蛊惑我大宋百姓,招募流民至海外,近一年时间已有上百万流民被诱导离开。特别是河北、京东、淮北三地,百姓纷纷抛下田地,甚至有农民在春耕时分也选择逃往北海之地。如今的局势若再不采取措施,恐怕后患无穷!」 此言一出,殿中立刻传来一片低语。许多大臣互相交换目光,显然都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王黼继续说道:「尤其是京东淮南的十三万大军已在谭公公的号令下集结,准备攻打怀仁县,试图阻止流民出海。这一战若打响,恐怕影响甚广,不仅是北海商行,连京东、淮北的百姓也会被波及。」 高俅站在一旁,脸色铁青,沉声道:「流民问题已成大患,方妖女之所以能够吸引如此多的人,必是因她承诺了丰厚的土地和安定的生活。这种蛊惑人心的手段不可小觑,若不加以遏制,恐怕大宋内地将继续失去劳动力,民心动摇,国力更是日益衰弱。」 蔡京此时站出,语气缓慢却沉稳:「陛下,老臣以为,当下局势不仅仅是流民外逃的问题。我们失去了对这些人口的控制,表面上看似流民问题,实则是治国根基的动摇。方妖女之所以能够吸引大批百姓前往,显然她的治理方式具有强大的吸引力。我们必须正视她的存在,不可再轻视。」 赵佶坐于龙椅之上,眉头紧锁。他深知人口外逃已然成为国难,而怀仁县的局势更是牵动着整个京东淮南地区的命脉。朝廷虽已派出大将谭稹率领两路厢军前往,但内心仍存隐忧——倘若军队失利,局势将更加不可收拾。 赵佶微微抬手,示意蔡京继续发言。 蔡京看了看左右,接着道:「如今最为紧要的,是两件事。其一,我们需要即刻遏制北海商行在内地的活动,尤其是河北、京东、淮北三地的流民招募,必须立刻中止。谭公公的大军行动固然是一策,但也不可贸然大动干戈,以免激化民心。」 他说到此处,停顿片刻,眼神冷静,继续道:「其二,方妖女所控制的海外岛屿,既然能容纳如此多的人口,足以说明其背后拥有庞大的资源和治理能力。朝廷必须派出可靠的使者,详细调查她的领地状况。倘若这些地方果真富饶,朝廷或应重新考虑与她的关系,不能再一味敌对。」 王黼立刻反驳道:「蔡老,方妖女背反朝廷,蛊惑民心,何以还能与之和谈?她若非朝廷敌人,何至于令我大宋流失如此多人口?!」 蔡京不为所动,依旧冷静道:「方妖女是否敌人,取决于她对朝廷的态度。我们对她知之甚少,若贸然行动,恐怕局势更为不利。况且,目前的当务之急是稳定河 北和京东的局势,确保内地不再大规模失控。若能与方妖女达成某种默契,或许可避免内外两线作战。」 而张邦昌的奏疏提到了河北、京东、淮北等地流民的招募问题,特别是其中最为震撼的内容——每户流民被许诺的百亩良田的地契。这个消息让原本已经对流民问题焦虑的朝廷官员更加不安。谭稹抓获的几名从济州岛返乡的刁民也证实,这些地契并非虚言。返乡农民详细描述了东海外岛的富饶,那些广袤的田地,丰收的农作物,和相对和平稳定的生活,都让人难以抗拒。 王黼忍不住皱起眉头:「百亩良田!陛下,若果真如此,方妖女治下的土地究竟有多广?这等富饶之地,恐怕不比高丽逊色!」 此时,蔡攸也在旁颔首,语气略带不安:「百亩良田相许,短短一年时间便已拐走上百万流民。方妖女手中控制的土地,恐怕远超我们之前的估计。如此庞大的地盘,必然超过了上亿亩良田。臣听闻北海道、小琉球、耽罗、昌国、郁洲等岛已是她的领土,若这些地方果真能如此富饶,方妖女掌握的土地恐怕已不亚于一国!」 蔡京依然冷静,目光沉沉:「此事确实令人深思。一个能轻易养活上百万流民的政权,绝非简单的蛮夷之地。我们之前对方妖女的判断,实在太过轻率。她不仅有军事力量,更有富足的土地,甚至同文同种。这比辽国、金国更为棘手,因为她懂得我大宋的政体,懂得民心所向。」 蔡京的这一番话,深深刺中了朝堂内外的隐忧。若是一个富饶、同文同种的强大政权崛起于海外,方梦华治下的国度不仅仅是一个蛮夷政权,更可能成为大宋最大的威胁。她对中原文化的理解,以及对流民的吸引,意味着她不仅能动摇大宋的根基,还能在未来成为与大宋匹敌的对手。 赵佶的面色愈发阴沉。他缓缓道:「依爱卿之见,方梦华治下,能养活如此众多的百姓,这片土地到底有多广?」 蔡京略作思索,郑重地答道:「若按照目前逃离到海外的流民数量来估算,方妖女治下至少有上亿亩良田。如此庞大的土地,恐怕不亚于高丽。并且,从流民回来的证词来看,那片土地不仅肥沃,而且政令畅通、安定有序。若再任由她发展下去,恐怕对大宋威胁极大。金国虽强,但毕竟外族。她则与我同文同种,百姓一旦心向她处,局势将难以控制。」 朝堂上诸臣无不变色。一个拥有上亿亩良田的海外国度,若由方梦华掌握,其潜在的威胁无疑巨大。尤其是这个政权并非蛮夷,而是同样属于中原文化圈,熟知大宋的优劣之处。这让所有大臣心中都蒙上了一层阴影。 王黼此时已完全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冷冷说道:「方妖女手握如此多的土地,且通过招募流民不断壮大,她的势力已经不可小觑。臣认为,当务之急是立即加强对京东、淮北、河北各地的防守,断绝流民外逃。同时,必须派遣大军,剿灭怀仁县的叛乱,不能让流民继续流向海外。」 赵佶在龙椅上沉默了片刻,眼神扫过满殿的文武百官,最终点了点头:「王相之言有理。传朕旨意,即刻加强京东、淮北、河北三地的流民管控,禁止任何人擅自出海。同时,命谭稹大帅继续平定怀仁县,但要以稳妥为主,切勿激化民乱。另外,命户部商议,如何减轻这些地区的赋税和徭役,以安抚地方百姓。」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至于方梦华,派遣使者和密探前往北海道,调查她的真实情况。朕需了解她手中的土地究竟如何富饶,未来是否真如你们所言,能对大宋构成如此威胁。」 这一番指示,迅速传遍朝堂内外。方梦华治下的富饶土地,以及她所招募的百万流民,已让宋廷上下意识到,眼前的威胁比预想的更加深远。而从这一刻起,宋朝对方梦华的态度,也从单纯的敌视,转变为既防备又必须深入了解的复杂局面。 大宋与 方梦华治下的势力,从此开始了一场潜在的较量,而这场较量的结果,将深刻影响北宋与海外势力之间的格局。 第270章 辽亡宋寒 宣和六年七月,宫中燥热的空气笼罩在开封的皇宫,赵佶的心情却比天上的烈阳还要炽热。自从联金伐辽,夺回燕云十六州的胜利传来,他几乎整日沉浸在喜悦之中,感到自己似乎重新焕发了治世英主的雄风。然而,他的内心深处并未完全满足。辽国虽然已经被金人重创,但大辽狼主耶律延禧仍然隐匿于夹山,这让他感到不安。 在他看来,若能招降耶律延禧,彻底瓦解辽国,那便是一石二鸟之策。于是,一番心思交织下,他派遣心腹僧人前往夹山,秘密递交了一封带有御笔的亲手书信,承诺以皇弟之礼接待耶律延禧,位在燕、越二王之上,并赐以千间府邸与三百名女乐。如此丰厚的待遇,必能让耶律延禧心动出山。 果不其然,僧人回朝时带来了辽主的口信。耶律延禧大喜过望,表示愿意归附,只是心中仍有几分忌惮,担心金国大将完颜宗翰尚驻西京扼其前路,不敢贸然行动。赵佶对此并未放在心上,只嘱咐僧人继续安抚,务必促成辽主出山归降。 然而,宫廷的乐声和盛大的庆功宴却无法掩盖开封城外暗流涌动的风波。 就在赵佶每日纵情于画院和殿阁间时,夹山中的耶律延禧也在焦虑与犹豫中度过每一天。他知道辽国大势已去,金军无处不在,自己的臣属接连叛降。宋朝的承诺虽然丰厚,但他心知肚明,宋廷从来不是一个可以完全信赖的盟友。然而,在无路可退的境地下,他也别无选择。 夹山这片山岭曾是耶律延禧避难的最后屏障,但也成为了他的牢笼。金军在外布下重兵,将夹山围困得水泄不通。耶律延禧知道,自己若继续困守此地,终将被擒。他曾幻想过与宋朝联手,依靠赵佶的援助保住辽国的最后残余,然而,宋廷的背盟与金国的强大,已经让他看清楚无路可退的事实。 在绝望的边缘,他决定拼死一搏。耶律延禧召集残存的将士,决定突围。他的目标是渔阳岭,尽管他的军队已经不复往日的威风,但他心中仍存一线希望。他率领着残余的辽军强行突破金军的封锁线,攻下了渔阳岭,并一路南下,夺取了天德、东胜、宁边、云内等州。 然而,辽军在胜利的余波中,并未迎来期盼已久的转机。耶律延禧的军队在南下武州时,遭遇了金军的追击。在奄遏下水,两军展开了激烈的大战。金军的战斗力远远超出辽军的想象,他们不仅拥有充足的粮草和战马,军队的纪律也严明有序。相反,耶律延禧的军队则士气低迷,饥寒交迫,根本无力抵挡金军的猛烈攻势。 战斗很快演变为一场屠杀。金军如同疾风骤雨般冲入辽军的阵营,残存的辽军迅速溃散。耶律延禧再一次陷入了逃亡的命运,他弃下了自己的军队,只带着少数随从,朝着山阴方向逃窜。 在这种绝境下,辽主欲投奔宋朝的打算再次浮现脑海。但就在他即将做出决定之时,心中的一丝疑虑却让他望向了更遥远的地方——山阴。或许,逃亡南方宋廷并非他的最佳选择。 进入保大五年(宣和七年),耶律延禧的处境更加艰难。他一路向西,试图逃往天德军,穿越了辽阔的沙漠。然而,沙漠并不像昔日的宫廷那样富饶舒适。辽军在这片荒无人烟的土地上逐渐陷入困境,水源和粮草早已告罄。耶律延禧的随从们纷纷倒下,他们的马匹再也无法承受这漫长的跋涉。 在这片白茫茫的沙漠中,耶律延禧甚至不得不吞冰咽雪,以解饥止渴。他的双唇已经被寒风吹裂,身体也因为长期饥饿而变得虚弱不堪。昔日的天子,如今不过是一个在荒野中苟延残喘的流亡者。 二月,当耶律延禧和他的残兵终于艰难地逃至应州新城东六十里的地方时,他们已经是强弩之末。然而,金国的追兵并未放松对他的追击。完颜娄室率领大军,终于在这片荒凉的土地上追上了这位曾经的辽国皇帝。 耶律延禧已无力抵抗,他的随从 早已四散,自己也在饥饿和疲惫中失去了最后的力量。完颜娄室毫不费力地将他擒获。这个曾经统治过辽国的天子,终于在这片荒凉的边境上,被他的敌人抓住。 辽国的灭亡,在这一刻画上了句号。天祚帝耶律延禧的逃亡之路终结于此,金国的铁骑横扫了曾经强大的辽国,而大宋与金国的盟约也将因为这场战役而发生巨大的变化。 与此同时,开封宫廷内,赵佶仍未意识到局势的变化。耶律延禧出山的消息尚未传到,赵佶反而沉迷于自己的幻想中。就在此时,金国的使者李孝和带着一封重磅消息入宫,拜见道君皇帝。 「陛下,大金大捷,擒获辽主耶律延禧,特来告捷。」 消息一出,满朝哗然。赵佶本该感到喜悦,毕竟辽主被擒,意味着辽国的覆灭。然而,下一刻,朝堂上的氛围却迅速变得沉重起来。 就在群臣齐声称贺时,尚书右丞宇文粹中出班,神色凝重。他缓缓开口,声音中带着一丝警惕:「陛下,常言道:‘塞翁失马,焉知祸福’。金人擒获辽主,未必是件好事。臣近日得报,完颜宗翰已至云中,正在练兵选马,欲有南侵之意。此事不可不防。」 赵佶闻言,微微一愣。他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快,但依旧强压下内心的不安:「我大宋与金国有约,他们怎敢贸然来犯?」 正当群臣议论纷纷时,朝中传来最新的情报。金国在擒获耶律延禧之后,发现了一封宋廷密使送往夹山的诏书。这封诏书正是赵佶许诺辽主以皇弟之礼,并许以千间府邸的那封信件!消息一经披露,朝堂内一片死寂。 王黼脸色煞白,他意识到这一封信所带来的严重后果。「陛下,这封诏书……恐怕会成为金国的借口,指责我大宋背盟在先。」 蔡攸也不禁变色,急忙说道:「金国若是借此事大做文章,恐怕将我们视为背信弃义之人,原有的盟约岂不不保?陛下,事态已非同小可!」 赵佶的脸色霎时变得铁青,握紧龙椅扶手,声音低沉:「这……这是朕当初为招降辽主所用,怎知会被金人查获!如今事已至此,该如何应对?!」 蔡京上前一步,神色凝重:「陛下,事已至此,金国必然会以此为借口,声称我宋廷不守盟约,恐怕南侵之事将不可避免。眼下之计,唯有速速加强边防,尤其是云中、雁门一线,务必提防金人南下。」 朝堂之上群臣纷纷议论,但局势已经逐渐走向不可控的深渊。赵佶当初一时脑热的决定,如今成了金国大军南下的绝佳借口。而他从未想过,自己的反复无常和自以为是,竟将大宋推向了更深的危机之中。 第271章 伐宋动员 宣和七年四月初一,广阳郡王童贯奉命出使金国,索要燕云十六州中的山后七州。此时,宋金之间的盟友关系已经逐渐恶化,特别是因赵佶封赏耶律延禧事件引发的连锁反应,使得金国对宋朝的猜疑日益加深。 童贯率队抵达金兵居庸关驻地,面见完颜宗翰。完颜宗翰身着女真正白旗甲胄,双目如炬,面容冷峻,举手投足之间透着无可置疑的威严。童贯一见此情此景,虽为朝廷重臣,但心中不免一阵寒意,暗自提防。 完颜宗翰开口,语气森然:「童太师前来所为何事?」 童贯镇定心神,微微一笑,拱手道:「我大宋皇帝念及两国旧盟,特遣在下前来索还燕云十六州之山后七州,以明两国和好之诚。」 完颜宗翰听罢,忽地大笑,声若雷霆:「燕云山前、山后,皆为我大金所得之地,岂是轻易能还!童太师难道不知,你宋朝收纳张觉,渝盟叛义,已使我大金忍无可忍?」 童贯眉头微蹙,随即正色道:「张觉之事,实为宋朝一时误判,吾皇已深感后悔,特遣使者为之致歉。至于山后七州,正是我朝与贵国原定之盟,未曾毁弃。今请贵国高抬贵手,还此七州,以示盟约之诚。」 完颜宗翰冷哼一声,眼中寒光闪烁:「贵朝虽口称盟约,但早已暗藏祸心。张觉事件尚未平息,尔等又治军燕山,郭药师号称三十万,莫非是准备北伐我大金?」 童贯闻言,顿时面色微变,急忙解释:「郭药师之军乃为防御辽余部,绝无北犯大金之意。还望三太子明察。」 完颜宗翰缓缓起身,手握狼牙棒,缓步逼近,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胁:「童太师,汝当知古语有云,‘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你宋朝一再挑衅我金国,既纳叛臣,又治军北境,意图昭然若揭。我金国岂能坐以待毙?」 童贯不由后退一步,心知此番交涉已无望,暗自心惊:「莫非金国已心生伐宋之意?」 完颜宗翰见状,冷冷一笑:「回去告诉你们的皇帝,大金不会再对宋国宽恕。战事一启,后悔已迟。」 童贯再无多言,拱手告辞,心情沉重地离开了金国大营。 回到开封,童贯急奏朝廷,说明金国已无意交还山后七州,且显露伐宋之心。赵佶闻报大惊,召集百官商议对策。然而朝廷之中,蔡攸等人却仍旧轻视金国的威胁,甚至主张倚重郭药师抵挡金军,不以为然。 当夜,赵佶心中不安,召宦官杨戬问计,杨戬却轻笑道:「陛下不必担忧,女真虽强,终不过新兴之国,岂敢与我大宋为敌?」 赵佶闻言稍安,但心中仍存疑虑,遂命童贯加强边防,并暗中观察郭药师之动向。 与此同时,完颜宗望率金军南下的计划已然开始。他上奏金主完颜吴乞买,以张觉事件、度卢斡事件,以及宋朝治军燕山为由,力主伐宋。他说道:「南人渝盟有验,且今郭药师治军燕山,若不先发制人,恐为后患。」 完颜吴乞买闻言,沉吟良久,最终点头同意:「伐宋!」一场席卷北宋的风暴,已在酝酿之中。 由于方梦华之前经略高丽促成了西京叛乱的提前爆发,而金国的介入则轻而易举的白得了北高丽为附庸国。伐宋这种规模的举国之战,金国当然也希望北高丽的人力物力能为己所用,让境内各族都接受女真十旗的整编动员。 天会三年四月十二,金国桓州,广袤草原和森林间,春风吹拂,完颜希尹在一座临时搭建的营帐中主持了一场对金国将领、贵族与附庸国高丽重臣的动员大会。这次动员并非单纯的军事部署,而是一场极具煽动力的认同重塑。 完颜希尹站在高台上,身披女真正红旗甲胄,目光锐利地扫视着下方的众人。与会者中既有女真人,也有渤海人、奚人、契丹人,甚至还有北高丽的贵族代表。他们的面容虽各异,但无不带着对 即将展开的伐宋大战的期待与紧张。 「众位,」完颜希尹的声音穿透帐中,低沉而有力,「我们将与南朝一战,这不仅是为了大金的疆域扩张,也是为了我们数百年来的屈辱与复仇!」 他举起一卷泛黄的古卷,沉重地说道:「这卷古书中记载着我们东胡民族的荣耀与血泪。你们可曾记得——数百年前,曾有一个强大的国度,名为高句丽。」 在场的北高丽贵族眼中闪烁出一丝激动与不安。高句丽,这个曾经横跨东北亚的古国,如今只在他们的历史传说中偶尔提及。希尹看到了他们的反应,继续说道: 「高句丽,曾是我东胡民族的骄傲。它的国土,涵盖了今日的北高丽也包括大金国的腹地——渤海与女真部落!那时我们曾是一家人,一起对抗隋唐的野蛮入侵者!」 他停顿片刻,语气逐渐加重:「然而,唐朝汉人李??,以其无耻的侵略,摧毁了高句丽这个伟大的国度。你们看——国都「国内城」……的废墟,今位于我大金国婆速路桓州,这里曾是高句丽的心脏,象征着我们祖先的力量与智慧;而后来迁都的「长安城」,你们今日称为西京平壤,已落入王氏高丽手中。你们亲手将这座伟大的城市变成了宋朝的附庸,摧毁了我们祖先的自豪!」 北高丽的将领拓俊京面色严肃,身旁的高丽重臣白寿翰则低声交谈着,显然这番话在他们心中激起了波澜。 完颜希尹的声音越发洪亮:「王氏高丽自立国以来,奉行『事大主义』,奉南朝为主,用南朝官家的年号,追随汉人的习俗,抛弃了祖先的荣光与英勇!你们全盘汉化,放弃了我们东胡民族的荣耀,成为了南朝的跟班!」 完颜希尹停下,望向在座的北高丽代表,神情中带着挑战:「你们甘愿如此吗?你们甘愿看到高句丽的后裔成为汉人的走狗,甘愿继续忍受这些两百年来的屈辱吗?」 台下的北高丽将领们不安地交头接耳,气氛逐渐紧张。此时,北高丽的傀儡王王之印站了起来,他的脸上带着复杂的神情,仿佛在挣扎着该如何回应。完颜希尹抓住时机,继续推动着情绪的浪潮: 「你们祖先的灵魂在呼喊,他们渴望复仇!两百年来,你们崇拜、模仿宋人,认为他们是天下文明的典范。然而,等到我们大金的铁浮屠横扫中原时,你们将亲眼见证这些你们二百年来曾膜拜的宋人,是多么不堪一击!」 全场陷入了一片低声的讨论,有人悄声表示赞同,更多的则是犹豫。完颜希尹知道,这场动员的核心不在于让每一个人都接受他的言辞,而在于制造一种共识:伐宋不仅仅是为了金国的利益,也是为了复兴东胡民族的荣耀。 他最后总结道:「这场战争,是为高句丽、为渤海、为女真、为奚人、为契丹而战,是为了我们所有东胡人的共同荣光!而你们,北高丽的将士们,将再次与我们并肩作战,重拾昔日的兄弟之情,让大金的旗帜飘扬在南蛮子的大地!」 台下的北高丽将领郑知常、妙清、赵匡等人脸上闪现出坚定的神情。他们的心中尽管对金国心存戒备,但完颜希尹的话点燃了某种潜藏已久的自豪感。 完颜希尹满意地环视众人,深知他已经种下了动摇这些北高丽贵族心中的种子。在接下来的伐宋战役中,金国将不仅依靠女真人、渤海人和契丹人,还将动员这些北高丽的力量,将他们绑上金国的战车。 随着会议结束,金国的军队和附庸的北高丽军逐渐投入到伐宋的准备中,而一场规模空前的战争,即将爆发。。。 第272章 第二七〇章:十旗整编 天会三年春,完颜希尹在金国首都上京重点推动针对全境各族军民「十旗」化整编的改革,这项政策的起源可以追溯到完颜希尹三年前从大名府翠云楼一部名为《鹿鼎记》的话本中,得知另一个「虚构」女真政权——清朝的八旗制度并得到先帝完颜阿骨打的赞许。在其中,他看到了女真人如何利用严密的旗制,将庞大的军政体系融为一体,并成功建立了强大的帝国。希尹深感启发,认为金国若要长治久安,必须以更完善的制度将多民族部族整合,从而增强对全国的控制力。 在他的推动下,金国逐步开始对原有的猛安谋克制进行改编,采用了十旗制,最早从女真人本族开始,逐渐推广到渤海人、契丹人、奚人、汉人以及北高丽的附属地区。 金国原有的猛安谋克制度,在军事上虽然起到了重要作用,但随着金国版图的扩大,各民族之间的矛盾开始逐渐浮现。完颜希尹敏锐地察觉到,统治不仅仅需要武力,更需要一套稳定的组织架构,以彻底巩固金国对新征服领土的统治。 女真十旗是「十旗」化的核心,也是整个计划的基础。完颜宗干、完颜宗翰等金国宗室成为女真十旗的首领。每个旗下编制了十个谋克女真精兵,并进行了军事训练强化。这些女真贵族兼任地方行政官职,对各旗进行全面管理,保证了金国核心军队的战斗力与忠诚度。 女真十旗旗主:正黄旗完颜吴乞买、镶黄旗完颜宗干、正白旗完颜宗翰、镶白旗完颜蒲家奴、正蓝旗完颜宗望、镶蓝旗完颜斜也、正红旗完颜希尹、镶红旗完颜银术可、正黑旗完颜宗弼、镶黑旗完颜娄室 渤海人自唐代以来就在东北地区形成了独立的文化和军事力量,金国灭辽后,渤海人成为其重要的一部分。希尹将渤海的旧部整合为渤海十旗,并以渤海本地的贵族领袖为旗主。这些旗队不仅需要负责军事任务,也兼管当地的经济与农业,逐渐形成了一个半自治的管理体系。 在辽国灭亡后,大量契丹贵族和奚人(鲜卑)逐渐归降金国。希尹有意以旗制来控制这些尚有强烈独立倾向的族群。他将奚人和契丹人分别编入十旗,并在其中加入金国的监察机制,确保这些原辽帝国的臣民能够效忠金国。 随着金国在北宋和辽国领土上的扩张,越来越多的辽东和燕地汉人被纳入金国的统治范围。汉军十旗由当地的豪族地主和军事领袖担任旗主,这些人被赋予一定的自治权,同时也需要向金国效忠,并在战时贡献人力和物资。这样的安排让汉人不仅成为金国的重要经济基石,也成为其军事力量的一部分。 随着方梦华在江华租界的建立,刺激了西京叛乱的提前爆发,金国乘势介入北高丽的内乱,最终成功将北高丽纳入其控制范围内。天会三年,完颜希尹决定对北高丽进行「十旗」化改编,将这个曾经桀骜不驯的半个王国彻底融入金国的军事体系。金国与西京叛军达成协议,使得高丽西北部成为金国的势力范围。而高丽边军中的精锐部队被改编为金国的「仆从军」,由拓俊京率领,直接参与金国的对外作战。这一策略不仅强化了金国的边疆防御,还通过掌控高丽资源提升了自身的经济基础。 镶红旗谋克详稳,蒲察没里野是这次改编的主导者,他奉命进驻北高丽,负责主持整编过程。这次改编是金国为即将发动的侵宋之战进行的战略准备之一,同时也是金国统一整合整个东北亚的重要一步。 高丽王王之印虽然名义上仍为北高丽的统治者,但实际上已成为金国的傀儡。为了加强对北高丽的控制,蒲察没里野将高丽王朝的军政大权分散给「十旗」中的旗主。这些旗主多是北高丽的军事贵族或高官,如郑知常、白寿翰、妙清、赵匡、拓俊京、拓俊臣等人,他们被分别任命为正蓝、镶白、正黑、镶红等旗的旗主,负责管理和控制各自的旗丁。 而北高丽的百姓,则成为了高 丽十旗的包衣奴才。他们不再拥有原先的土地和自由身份,而是被编入各旗的奴仆体系,成为劳动力和征税的来源。这种严苛的统治制度,极大地压榨了北高丽的人民,使得大量的高丽难民冒险泅渡汉江,逃亡至方梦华治下的江华租界。 除了对行政系统的整合外,金国还在北高丽进行了大规模的军事整编。北高丽原有的边军被彻底瓦解,取而代之的是金国的高丽十旗兵。这些旗兵虽然名义上仍属于北高丽,但实际上由金国的将领直接指挥。 在这一过程中,金国与舟山军发生了试探性的交战。尽管舟山军装备精良、火器先进,金国凭借其顽强的骑兵部队与之周旋。在一场激战中,金军缴获了几枚舟山军的手榴弹样品。 其中,拓俊京和拓俊臣这两位北高丽的边军将领在整编过程中,得到完颜希尹的特别重用。由于之前金国与舟山军试探性交战时缴获了数枚手榴弹样品,这两人开始研发高丽自己的火器,并最终制造出了塞满火药的「炸壶」。这些爆炸物引发了金国的极大兴趣,完颜希尹命令手下工匠研究这些「神器」。经过一系列的试验,他们使用高丽本地的陶瓷夜壶,内部塞满火药,仿照手榴弹制造出了「炸壶」。虽然炸壶的威力和舟山军的手榴弹无法相提并论,但金国高层认为它具有足够的震慑力,尤其是在城市巷战或山地伏击中能够取得奇效。这种简单却威力强大的武器,成为了金国新编旗兵中的一大杀器。 拓俊京组建了一支由三百高丽兵组成的「炸壶队」,这支部队的唯一任务就是在战场上进行火器突袭,以对敌方形成心理和战术上的压迫。炸壶队的兵员训练严格,并被要求在战时执行高风险任务。这支队伍将成为金国未来对宋朝出奇制胜的重要砝码。 金国的这次大整编,表面上看似将各个族群整合进了统一的旗制框架内,增强了其统治的稳定性与军事实力。但实际上,这种强制性的制度改变,也引发了各族群的深刻不满。特别是在北高丽地区,原先自由的农民如今成为旗丁或包衣奴才,生活条件急剧恶化,导致了大量的叛乱和逃亡潮。 同时,金国所推行的全面「十旗」化,尽管短期内巩固了统治基础,但过于强调旗主的权力,也使得各族旗主在地方上拥有了极大的独立性,这一问题在未来或将影响到金国中央的统治稳定。 然而,无论是内部的不稳还是外部的挑战,金国此时的目标已经明确——向南,侵宋,建立更大的霸业。 第273章 北丽难民 永乐六年初夏的风,夹杂着淡淡的咸腥气息从海上吹来,潮水退却,岸边露出了大片泛着暗红色的湿地。几个健壮的渔夫正用长钩,将被潮水推回的尸体从浅滩上拖到更高的地方,嘴里低声念叨着不知是诅咒还是祈祷。方梦华站在江华岛租界的哨所,远远眺望对岸北高丽的土地。汉江口的水流湍急,时不时有一些人在水中挣扎,试图泅渡过来。她的眉头微微皱起,心中暗自叹息。 「难民越来越多了。」她身旁的张典轻声说道,目光也投向远处,「自从金国在北高丽推行十旗制后,百姓的苦难便一日不如一日。他们把这些百姓视作包衣奴才,像牲口一样驱使。」 方梦华没有立刻回应。自从她在江华岛设立租界以来,便不断听到北高丽民众的哀嚎。完颜希尹对金国的改制措施看似大刀阔斧,却只是在层层压迫中进一步摧残这些弱小民族的尊严。十旗的制度让各族的旗主获得了更大的权力,然而这些权力并没有带来和平,反而成了奴役的工具。北高丽的人民被编入十旗后,失去了原有的土地和自由,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奴才。 江华租界是他们唯一的希望。尽管明海商会在边境上设立了哨卡,阻止大批难民涌入以维持秩序,但她深知,这一纸禁令无法阻挡那些拼命求生的人。汉江的水上,每天都有北高丽人试图冒险穿越,只有少数成功渡河,更多的则葬身水中。 「今晚又有多少人上岸?」方梦华的声音带着丝丝疲惫,她知道,今天的情况绝不会是特例。 「今天我们救起了七个人,但有二十多具尸体被海水推回了岸边。」张典摇摇头,「那些尸体被我们安葬了,活下来的人暂时安置在南边的营帐里。可我们终究无法接纳所有人。」 方梦华点了点头。她深知张典说的没错,江华岛租界的资源本就有限,无法容纳越来越多的难民。更何况,金国对这些逃亡者的惩罚极其残酷,一旦被抓回去,等待他们的将是更加残酷的命运。北高丽的傀儡王王之印,虽掌控着两旗,但他不过是金国的提线木偶,无法保护自己的子民。那些真正掌握权力的旗主,如郑知常、白寿翰、妙清等人,更是乐于以残酷手段来压制任何反抗。 「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些人死去。」方梦华低声道,眼中闪过一丝坚决。 张典深知她的性格,默默点头。方梦华素来重视平民百姓的生命,不论是战区还是民生,她从不愿见到无辜之人惨遭蹂躏。 「但我们能做什么?」张典皱起眉头,江华岛不过是一座孤岛,距离真正的金军势力范围不过咫尺之遥。「金国对我们虎视眈眈,一旦我们公开收留难民,恐怕会引来更大的麻烦。」 「他们已经注意到我们了。」方梦华冷静地打断他,「江华租界的存在,早已是他们的眼中钉。与其担心他们的反应,不如做好我们该做的事情。在金国全面侵宋之前,他们暂时没有余力对我们动手。」 张典沉思片刻,最终点头同意:「好,我会安排人手进行接应。但我们需要保持极高的隐秘性,不能留下任何痕迹。」 「我明白。」方梦华轻轻一笑,「我们不是为了挑战金国,而是为了保护这些无辜的生命。」 夜幕逐渐降临,方梦华看着远处的江水在夕阳下泛起金色的光芒,心中感到一丝沉重。虽然她无法阻止金国对北高丽的奴役,但至少在这片小小的江华租界,她还能为那些拼命逃亡的人提供一点生的希望。 「希望他们能活着到达彼岸。」她轻声呢喃,目光再次望向汉江对岸的北高丽土地,彷佛看到了那些在水中挣扎的人影。 夜色笼罩下的江华岛,注定不会平静。 汉江口的夜色,沉重如铁,江水的拍击声随着潮汐的脉动,一次次吞没那些绝望的哭喊。北高丽的百姓,为了逃离那新的奴役命运,拚命向江华岛方向泅渡,寄望 于那一线生机。然而,江华租界的灯火虽是明亮的希望,却如高挂在远方天际的星辰,只为少数身心强健者指引,而大部分人早已在途中力竭溺亡,尸体被涨潮的海浪一遍遍推回北岸,彷佛大地不愿接受这些被命运弃绝的灵魂。 江华租界的摩尼山高台上,沈千山眺望着远方的水面,脸上写满了复杂的情感。作为明海商会的都督,他一向深知这片水域的险恶,而如今,它不仅是分隔北高丽与江华租界的天然屏障,更成了北高丽人民心中生与死的分界线。他下令水师全天巡航,并多次派船出去打捞那些即将力竭的难民,然而每夜总能捞回来的,只是尸体更多。 「再这样下去,恐怕没几个人能活着过来了。」沈千山对站在身边的金五娘低声道。她是租界的通事,擅长各国语言,尤其精通高丽话,在这次救援行动中,她扮演了极为重要的角色。 金五娘皱着眉头,手中握紧了一张刚刚整理好的名单,那是这些天来成功救起的难民,却远远不及那些在江中丧生的人数。「北高丽的局势比我们想像的还要糟,」她语气低沉,「蒲察没里野已经将北高丽彻底‘十旗’化。那些曾经的官宦之家或边军,如今都变成了旗丁,而普通百姓则沦为了包衣奴才。他们没有其他选择,逃亡是唯一的活路。」 「高丽的旧贵族成了金国的新贵,反倒是百姓成了奴才。」沈千山冷笑了一声,「这样的国家能持续多久?金国靠这些包衣奴才来维持控制,终究是一场空。」 「可惜,北高丽百姓现在根本看不到未来。」金五娘眼中闪过一丝怜悯。 远处的海面上,灯火晃动,正是明海水师将领张典带领的救援船队正在水面上巡查。他们每天夜里都不眠不休地搜救那些从北岸逃亡的难民,每一次出航,便伴随着生命的希望与绝望交织。 「六万人,这是过去一个月我们救起的数字。」沈千山喃喃自语,他对这个数字有着清醒的认识。救得再多,逃亡的人还是无穷无尽,蒲察没里野推行的「十旗」制度如巨石压在百姓的脊背上,将他们碾成碎片。 「沈都督,能接纳的难民数量已经快超过租界的承受范围了。」张典从楼下快步走上来,带着一脸疲惫,衣服还滴着水,「我们这边的粮食储备快要见底,还有那些伤病的难民需要医疗资源。再这样下去,我们自己也会吃不消。」 就在他们商议之时,一阵哭喊声从码头方向传来。几名水手正从船上抬下一具年轻女孩的尸体,她显然刚被打捞上来,还穿着北高丽的旧华服,手中死死抓着一块残破的布片。沈千山默默走上前,蹲下身轻轻扯开那布片,发现上面绣着几个血红的字:「江华,生机。」 「她是为了这几个字死的。」沈千山喃喃低语。 金五娘蹲在她旁边,伸手合上女孩的双眼,「每一个难民心中都有江华这样的‘生机’,我们不能让他们的希望破灭。」 沈千山沉默片刻,然后站起来,目光坚定:「对,我们不仅要救他们,还得让这片租界成为他们真正的避风港。通知所有人,从今天起,增加夜间巡航次数,设立更多的哨所。我们必须做得更多。」 张典用力点头,「明白,我会亲自督察每一艘船。」 「至于粮食和医疗的问题,」沈千山转头看向金五娘,「我们尽可能与舟山联系,动用一切能够动用的资源来支援这里。」 金五娘深吸了一口气,默默收起名单,跟着沈千山一同走下高台,准备开始接下来的救援工作。 夜风中,远处的江面依然波涛汹涌,但江华租界的灯火却依旧明亮,指引着那些在绝望中寻找生机的灵魂。 第274章 丰原永归 永乐六年五月的江华租界,原本就因为大量难民涌入而显得拥挤不堪,街头巷尾的抱怨声更是此起彼伏。这座曾经以开放与繁荣著称的租界,如今正因为承载过重而面临内外困境。 自从那六万名北高丽难民被救起后,江华租界的原住居民情绪日益高涨。不少高丽居民对这些「北氏」难民心生不满,认为自己花费多年努力才在租界站稳脚跟,凭什么这些仅仅游过江来的同胞就能够与他们共享这片有限的土地。高企的房价和日益紧张的生活资源,使得矛盾迅速激化,街头巷尾不时爆发冲突,甚至有民众堵塞码头,阻止难民上岸。 江华租界的街道上,人潮涌动,但气氛显得异常沉闷。那些从北高丽逃亡至此的难民,如今已经与当地的高丽居民摩擦不断。这座曾经象征着自由与机会的岛屿,却因为人口过剩、资源紧张而变得压抑起来。街头巷尾到处都是不满的低语和公开的抱怨,尤其是在菜市场和工坊门前,情况更是严重。 「我们花了多少时间,付出多少代价,才拿到这里的身分?」一名衣着得体的中年男子站在市场摊位旁,声音中带着不满与愤怒,「凭什么他们一游过来就可以得到庇护?甚至有人说他们还能得到土地?这不公平!」 旁边的商贩们纷纷点头附和。「是啊,我们辛辛苦苦在这里工作,凭什么让那些人占我们的资源?租界已经人满为患了,房价也涨得离谱,我们的日子越来越难过了!」 这些声音逐渐聚集成一片,原本井然有序的社会秩序开始出现裂痕。更有甚者,难民与本地居民之间的肢体冲突也频繁发生。几天前,一个北高丽难民家庭在夜晚遭到了几名江华居民的袭击,打砸了他们的临时住所,理由竟只是「北氏」难民得到了免费的庇护,而本地人却要缴纳高昂的租金。 方梦华接到了报告,得知江华租界内的治安事件已经失控,必须迅速采取行动。她在一间简朴却整洁的会议厅内,面对着沈千山、金五娘、张典等人,沉思片刻后,缓缓开口道:「江华租界本就是有限的,无法容纳如此多的难民。当地居民的怨气与恐惧日渐加剧,再这样下去,不仅会影响租界的稳定,还会激化内部矛盾,威胁到我们的统治。」 「那该如何处置这六万人?」沈千山脸色凝重,「他们已经是我们的庇护对象,送回北高丽是决不可能的。」 方梦华站起身来,走到地图前,指着东北方向的一片孤岛:「库页岛。」 众人面面相觑。金五娘皱眉道:「库页岛?那地方远在北海道更北边,冬天极为寒冷,难民们能生存下来吗?」 「库页岛的气候虽然严峻,但土地广袤,适合农耕。这些难民多数是来自北高丽的边民,对于寒冷的环境并不陌生。」方梦华目光坚定,「更何况,我们可以帮助他们建立新的家园。库页岛的南端,我们将建一座新城,名为丰原市;北端则设立永归县,每户依然按照100亩地契的标准分配土地,让他们重新开始。」 「这样的话,既可以化解江华租界的矛盾,也能将他们安置到一个相对安全且远离金国势力范围的地方。」张典点点头,表示赞同,「不过,运送他们的过程将会是一个庞大的工程,需要大量船只和粮食供应。」 「船只我们可以调动,粮食方面也可以与南方的粮仓联系,确保运输途中不会出现粮荒。」沈千山补充道,「只是,这些难民是否愿意离开江华,前往一个更加偏远的地方?」 方梦华沉思片刻,缓缓道:「我们要向他们说明,这是他们的唯一选择。留在江华,与当地居民继续对立,只会让局势恶化。去库页岛,虽然需要面对陌生的环境,但那里有他们可以安居乐业的机会。」 几天后,江华租界的码头上,第一批北高丽难民已经集结完毕,船只停靠在岸边,水手们忙碌地将粮食和物资装载上船。金五娘 负责组织人员登船,她走到队伍前方,看到人群中的不安与迷茫,于是举起双手,对着难民们大声道:「大家听着!库页岛将成为你们的新家!那里有足够的土地和资源,让你们重建家园,不再受迫于金国的压迫。这是一次新的开始,一个新的机会!」 难民们开始交头接耳,有些人仍然显得犹豫不决,但更多的人,面对现实的困境,选择了登上那通往未知之地的船只。随着船帆扬起,第一艘运载难民的船只缓缓驶离江华的港口,朝着远方的库页岛前行。 望着远去的船队,方梦华心中感慨万千。这次的迁徙行动不仅关乎六万人的命运,更是一次她治理疆土的试验。库页岛或许遥远且寒冷,但它也象征着一片全新的天地,一个可以自由呼吸、重获新生的地方。 北风呼啸,海浪拍击着坚硬的礁石,库页岛的气候与江华大相径庭。尽管正值春季,但这里依然寒风凛冽。难民船缓缓靠岸,这些来自北高丽的百姓,满脸疲惫地望着陌生的岛屿,心中充满了不安与疑惑。 沈千山站在码头上,迎接这批经历了漫长旅途的难民。他知道,眼前的这片土地虽然寒冷,但这里广袤的田野和丰富的自然资源,足以让这些曾经在北高丽受尽压迫的百姓安居乐业。 「每户分到的地契,按照主公的标准,依然是一百亩。」沈千山对身边的金五娘说道,语气中充满了决心,「只要他们能够开垦,这里的土壤并不差,未来两年内他们就能自给自足。」 「只是,」金五娘看着那些疲惫的难民,眉头微皱,「这里的寒冷气候恐怕会让他们一时难以适应,特别是刚刚经历了战乱和逃亡的创伤。」 沈千山点点头,「所以我们必须帮助他们渡过最初的几个月,提供足够的粮食和衣物,并且尽快帮助他们建造适应寒冷的房屋。」 方梦华的命令已经下达:在库页岛南端建立丰原市,作为这些难民的主要定居点,并在北端建立永归县,给这些从北高丽逃亡来的百姓一个「永远归属之地」的承诺。 相比丰原市的建设初具规模,永归县的开拓更具挑战。这里的气候更为寒冷,土地更加荒凉,甚至在夏季依然会有霜降。然而,方梦华的计划已经深思熟虑。她知道,虽然库页岛的气候条件较为严酷,但这里远离战乱与冲突,为这些饱受摧残的难民提供了最珍贵的安全感。 崔田带领的一支工兵队,正忙于在北端划分土地并建设初步的农田灌溉系统。他知道,这座县城未来的繁荣,将取决于他们在这里的每一寸汗水。 「土地是他们重建生活的根基。」崔田站在一块刚开垦出的土地上,指挥工人们进行测量,「一百亩的地契足够每个家庭自给自足,而且方总督已经命令,要让这里尽快恢复秩序。」 而与此同时,永归县的难民也正在分配地契和初步的生活物资。每一户家庭,按照百亩的标准,得到了一块属于他们的土地。这些曾经的高丽百姓,虽然对这片陌生土地充满不安,但看到有土地可以开垦,有粮食可以食用,他们眼中开始闪现出希望的光芒。 「我们来到这里,虽然远离了家乡,但终于有了重建生活的机会。」一位年长的北高丽男子低声对身边的家人说道,他的声音中带着对未来的期盼。 「永归」,这个名字,在这些难民的心中,逐渐变成了家园的象征——无论他们曾经如何漂泊,如今在这片土地上,他们终于找到了永远的归属。 随着时间的推移,丰原市与永归县的建设逐步展开。方梦华不仅为难民们提供了土地,还安排了农业技术的培训与资源输送。尽管气候严峻,但这些曾经的北高丽百姓在开垦田地、建设家园的过程中,逐渐找回了失去的尊严与希望。 沈千山在结束了一天的视察后,站在丰原市的高地上,眺望着远方。「我们做到了,」他轻声说道,「 这里将成为他们新的家园。」 库页岛上的风依然刺骨,但方梦华的安置计划,为这片寒冷的土地带来了温暖与希望。 第275章 怀仁城墙 宣和七年五月初,徐州城外旌旗招展,13万京东淮南厢军的兵马已经集结完毕,城内外人声鼎沸,军容威武。此次行动的指挥官谭稹站在高处,检阅着列队整齐的部队,目光严肃。他身旁,朝廷派遣的监军蔡攸正在指挥文武官员和士卒,准备出发去攻打怀仁县的流民登船点。 「蔡小相公,这一次我军目标明确,若能顺利攻下怀仁县,必可切断魔教与北地流民的连接,让这些乱党无法再从北方得到增援。」谭稹语气冷峻,这次行动对于镇压东南方叛军至关重要。 「谭公公所言甚是,朝廷赐下厚赏,不仅为了平定叛乱,更希望通过这一战,彻底消灭舟山军与流民间的联系。」蔡攸一边微笑,一边扶着下巴,心里却思索着这次行动能为自己带来多大的政治利益。蔡攸知道,这场战役的成败直接影响他在朝廷中的声望,这位深受徽宗皇帝宠爱的内侍监军,眼神中流露出一丝野心。 在徐州大营中,士兵们正忙碌地装载物资,武器、粮草、火药等补给品被源源不断地运到军中。这支13万人的厢军部队包括步兵、弓兵和骑兵,还有大量的船只正在准备,将用来跨过河流攻打怀仁县的流民登船点。 「将士们,这次出征乃是剿灭乱民的大好机会!怀仁县的流民叛乱者已经构成威胁,我们的任务是将他们一举歼灭,并保证刁民不落入魔教手中!」谭稹站在高台上,对着整齐列队的士兵们大声喊道。 「保家卫国!保家卫国!」士兵们齐声呼喊,士气高昂。对于这些来自京东、淮南地区的厢军士兵而言,这次行动不仅是为了完成朝廷的命令,也是为了赚取战功和奖赏。战功意味着升迁和财富,而对这些平民出身的士兵来说,这是少有的出人头地的机会。 尽管士气高涨,但营中也有些不安的气氛。大部分厢军士兵都只是普通百姓编入的民兵,缺乏精锐正规军的训练,军纪松散,一些士兵对即将到来的战斗心存畏惧。 「听说魔教军可不好对付,他们不仅船快,还会用火器,真是难缠啊!」一名士兵低声对身旁的同袍说道。 「可不是,咱们这些人可不是什么正规军,真要是遇到狠角色,能不能回来可不好说……」另一名士兵皱着眉,心里充满忧虑。 就在此时,几名督战官走过来,冷冷地瞪了他们一眼,士兵们立刻闭嘴不敢再多言。 蔡攸站在谭稹旁边,望着下方的士兵们,心中暗自盘算着。他清楚,这支厢军虽然人数众多,但素质参差不齐,想要成功攻下怀仁县并非易事。这一战,不仅要靠兵力的碾压,还要在战术上胜过对方。 「谭公公,此战须速战速决,舟山军的势力虽然在怀仁县不算强,但他们善于利用流民掩护自己,若我们拖延太久,恐怕会让他们得到援军。」蔡攸沉思片刻,提醒道。 谭稹点了点头,他也深知时间的重要性,舟山军一旦得到支援,情况便会变得更加复杂。他命令手下迅速加快行军速度,确保部队能够在最短时间内到达怀仁县,进行突击。 入夜,徐州大营灯火通明,士兵们在忙碌地做最后的出发准备。蔡攸命令各部指挥官进行了最后一次会议,确认各部队的分工和进攻策略。与此同时,大量的船只在河道上集结,为明日的水路进攻做准备。 「将军,所有船只已经备好,只待明日一声令下,便可渡河。」一名副将汇报道。 「好!」谭稹看着眼前的壮观景象,心中不由得燃起了胜利的希望。「传令下去,明日全军按计划行动,攻破流民登船点!」 蔡攸站在旁边,阴沉一笑:「这一战若能得胜,不仅是为朝廷剿灭叛军立下大功,亦能让本官的声望再上一层楼。到时,升官进爵,指日可待。」 翌日清晨,京东淮南厢军13万大军浩浩荡荡,踏上了攻打怀仁县的征途,迎着朝阳,徐州城 外的旌旗如海,士兵们的步伐整齐而坚定,渐渐远去。 当13万京东淮南厢军浩浩荡荡抵达怀仁县城下时,谭稹仗着军势雄壮,原本期待着迅速攻下这个流民聚集的城镇,彻底切断舟山军与北方的联系。然而,当他亲眼见到怀仁县城墙时,却愣在了原地。 怀仁县的城墙,不再是一般的泥土石头垒砌,而是用坚固的混凝土重新加固到四层楼高,城墙表面光滑如镜,根本无从攀爬。城墙的顶端,甚至赫然刻着一行大字:「欢迎没卵子谭稹来攻!」这些字是用水泥雕刻而成,每个字都刻得极为工整,犹如巨大的嘲讽牌子,迎接着远道而来的宋军。 谭稹看到这行字,气得脸色铁青,他从马上跳下来,指着城墙高声叫骂:「这些贼寇,简直是无法无天!竟敢如此羞辱朝廷大军!咱家一定要把你们碎尸万段!」 然而,城墙上的守军显然并不在意谭稹的怒火,反而嘲笑声四起。朱彤、戴宗、花荣等人站在城头上,望着城下的宋军大军,不时指点议论。 「这谭稹,看来气得不轻啊。」朱彤笑道,手中握着一根长矛,目光扫视着下方的军队。 「这么简单的激将法他都上当,真是个愚蠢之辈。」戴宗冷笑道。 「我们这城墙是花大功夫建的,光这水泥和混凝土可不是那么容易搞来的,现在看来值回票价了。」花荣站在一旁,搭弓观察着下方军阵,箭囊里已经插满了箭矢,随时准备射出。 谭稹身后,几名宋军士兵也忍不住笑出声来。他们虽然害怕谭稹,但这种刻在城墙上的嘲讽实在过于滑稽,连这些士兵也觉得难以抑制笑意。 「这怀仁县的贼寇还真是有意思,竟然用这样的手段来嘲弄督师,哈哈哈……」 「闭嘴!」一名督战官厉声喝斥,狠狠瞪了一眼那些窃笑的士兵。 尽管军纪严明,但这种场面实在太过讽刺,许多士兵忍住笑意,神情显得古怪无比。 谭稹气得暴跳如雷,仰天大吼:「来人,给咱家进攻!拿下这破城,咱家要亲手把这些贼寇斩尽杀绝!」 然而,他的副将赶紧拦住他:「督师,这城墙已经被加固,并且光滑不可攀爬,若贸然进攻,恐怕损失惨重。我们需要寻找破敌之策,不可轻举妄动。」 谭稹愣了一下,虽然满腔怒火,但他也不得不承认,眼前的城墙确实坚不可摧。加上城头上的弓箭手和守军虎视眈眈,若强行进攻,损失恐怕极为惨重。 「可恶!这帮贼人用的到底是什么材料,竟然如此坚固!」谭稹怒视着眼前的城墙,心中烦躁不已。他已经意识到,这一仗不会像预想中那样顺利。 就在谭稹思索对策的时候,城头上的朱彤突然高声喊道:「谭公公,咱们都替你把城墙修得这么好,还给你留了个大门,你倒是攻啊!不攻,难道真要我们送梯子下来?」 「还是你得回去请求蔡小相公拿主意?听说他是监军,没卵子军嘛!」 这话引来城头守军一阵哄笑,弓手们也开始有节奏地拍起弓弦,仿佛在打鼓,嘲弄下方的宋军。 谭稹的脸色再次变得紫红,他握紧了拳头,恨不得立刻冲上城墙厮杀一番。然而,他知道此时强攻只会让自己陷入更加被动的境地。 「传令全军,暂时后撤,修筑营垒,等待破敌良策!」谭稹终于压抑住心中的怒火,命令部队后撤,暂时停止进攻。 蔡攸此时也走了过来,脸上带着隐隐的笑意,拍了拍谭稹的肩膀:「谭公公不必动怒,这帮绿林寇不过是逞一时口舌之利。我们只需想个法子,必能攻破此城。」 「蔡小相公,此事关系重大,不能有失。此城既然如此坚固,恐怕只能另想法子了。」谭稹无奈地回道,心中已有了退意。 怀仁县城下,宋军的进攻陷入僵局,城头的嘲笑声此起彼伏,而谭 稹和蔡攸只能站在原地,尴尬地看着那座用混凝土打造的坚不可摧的城墙,心中充满了无奈与愤怒。 第276章 大陈陷落 宣和七年五月初,就在谭稹的大军从徐州出发的同时,泉州港口一片繁忙,码头上人声鼎沸,船只拥挤。郑世昌,这位泉州水师的指挥官,站在码头的高处,俯视着船员和士兵们紧张地搬运物资、修整船只,为即将到来的战役做最后的准备。 「这一次的目标,是舟山贼岛外围的大陈岛和一江山岛。」郑世昌对着身边的副将赵密说道,眼神中透着坚定的战意。「舟山贼军对我们大宋海路造成了极大威胁,朝廷命我们出击,我们必须全力以赴。」 「是的,主帅!」赵密回应道,「这次我们不仅整编了新造的88艘楼船,还得到了陈义庄海盗的支援。他们的22艘剪式快船,速度奇快,能够在海战中出奇制胜。」 郑世昌点了点头,眼神扫过港口停泊的舰队。这支舰队不仅拥有泉州水师最精锐的战船,还包括来自澎湖的海盗力量,这让他对即将展开的攻势充满信心。他转过身,看到不远处的文官叶梦得、张致远和张守忠正讨论着这次行动的后勤和战术安排。 「叶相公,这次行动非同小可,魔教舟山军向来以善战闻名,您觉得我们是否准备充分?」郑世昌朝叶梦得拱手询问。 叶梦得微微一笑,沉稳地说道:「泉州水师的实力毋庸置疑,我们拥有数量优势,而且舟山贼军分散在整个东海各处未必能够在短时间内集结足够的防御力量。这场战役,只要行事谨慎,胜利应该在握。不过,海战中变数多端,还需多加小心。」 「正是如此。」张守忠在一旁附和道,「尤其是舟山水贼擅长奇袭,若我们贸然追击,恐怕会落入他们的圈套。」 郑世昌听后点了点头,心中默默记下。他知道,此次行动不仅关系到自己的前途,也关乎泉州的利益,必须全力以赴。他转身朝着码头上的将士们喊道:「传我命令,所有士兵准备完毕,明日卯时开船,直扑大陈岛!」 与此同时,远在澎湖的陈义庄,几艘快船也在加紧整备。陈义庄的海盗首领朱聪、朱明,正带领手下海盗,为即将与泉州水师汇合的行动做准备。剪式快船以轻便和速度着称,是海战中追击、骚扰敌人的利器。这一次,他们受命协助泉州水师,一同出击舟山外岛,虽然他们对这种官军合作有些不满,但为了赏银与地盘,他们还是选择了接受命令。 「大哥,咱们这次跟官军合作,总觉得不太顺。」朱明一边指挥船员装载武器,一边对朱聪说道。 「哼,官军也有用咱们的时候。」朱聪冷笑道,「别忘了,舟山军的势力正逐步扩展,若不趁早制衡,咱们将来在这片海上也难有立足之地。再者,泉州水师虽说是官军,但他们毕竟需要咱们这些海上行家。只要打赢了这场仗,我们的地盘还能扩展。」 朱明点了点头,不再多言。他知道哥哥说得有理,海上风云变幻,只有抓住每一个机会,才能在这片水域中生存。 当夜,澎湖的港口灯火通明,海盗们忙碌地为即将到来的战斗做准备。他们将火器、弓箭、刀剑和足量的补给装上剪式快船。这些快船速度极快,能够迅速切入敌阵,进行骚扰和偷袭,正是应对舟山水军这种灵活战术的利器。 次日清晨,泉州港口的海面上,88艘楼船和22艘剪式快船组成了庞大的舰队,迎着朝阳,浩浩荡荡地驶出港口,向北行进,目标直指大陈岛和一江山岛。海风微凉,舰队劈波斩浪,船员们忙碌地在甲板上来回穿梭,调整帆篷、检查火炮。 「主帅,天气晴朗,海面平静,适合行军。」副将赵密站在郑世昌身旁,汇报着情况。 「很好。」郑世昌满意地点了点头,「但我们不能掉以轻心,舟山军擅长海战,尤其是在他们熟悉的水域,防止遭遇偷袭。」 舰队行进了数日,沿途未遇到任何敌军的骚扰。正当郑世昌开始放松警惕时,侦察船突然传回消息: 「发现大陈岛守军。」 「哼,他们已经有所察觉了。」郑世昌冷笑道,「传令全军,加快速度,直接攻岛!」 随着命令的传下,泉州水师的楼船和剪式快船立刻调整航向,全速向大陈岛扑去。舰队如一条巨龙,破开波浪,直逼大陈岛的海岸。岛上的守军明显没有预料到这支舰队的速度如此之快,防线还未完全布置好,泉州水师已经发动了猛烈的攻击。 一片宁静的大陈岛上,天光微明,晨雾尚未散尽。岛上驻军的营地内,守将吴十一正准备开始例行的巡防,然而今日的海面似乎比往常更加诡异,远方隐隐传来了沉闷的响声。吴十一眉头微皱,向海上望去,隐约看见几艘船影在雾中若隐若现。 「快!派人去瞭望台!」吴十一厉声命令道,心中隐隐有些不安。舟山军向来自恃海上强势,对于浙江外岛的防御并不过分紧张。虽然南方时常有泉州厢军和海盗势力骚扰,但如此规模的舰队似乎并不寻常。 此时,远处的海面上,泉州水师郑世昌部的旗帜已随着晨风冉冉升起。他们的舰队由88艘楼船和22艘剪式快船组成,伴随着南风,正快速逼近大陈岛。副将赵密站在船头,冷眼注视着岛上的防御工事,沉声道:「吴十一的守军似乎并未察觉到我们的全力进攻,今日必定要让舟山军尝到败绩。」 郑世昌缓缓点头,随后下令:「火力全开,楼船列阵,剪式快船迅速突击,先破岛防。」 很快,88艘楼船如铁壁般排开,在海面上形成一道黑压压的封锁线。郑世昌麾下的水手和弓箭手早已整装待发,他们各就各位,火炮与弓箭齐备,只待一声令下便可向大陈岛发起雷霆一击。 「放箭!」赵密一声令下,海上响起弓弦震动的声音,密密麻麻的箭雨如狂风暴雨般朝着岛上射去。大陈岛的守军根本来不及反应,箭矢像灾难般从天而降,不少人倒在了箭雨之中,慌乱四起。 「敌军来袭!快防守!」吴十一终于惊觉情势不对,他大声疾呼,试图组织守军反击。然而,泉州水师的船队已经靠近,几艘剪式快船灵活地突破海上防线,迅速向岛屿的岸边靠拢。 「快,摆好火炮!不能让他们登陆!」吴十一命令道。然而,大陈岛的防御相对薄弱,仅有少数几门火炮,守军匆忙之中准备不足,导致火炮射程无法有效覆盖敌军舰队。几艘快船灵巧地避开了火炮的攻击,迅速登上了岛屿。 朱聪、朱明、蔡八、陈小三四支海盗部队在岸边跳下快船,熟练地朝着岛上的军营发起了突击。他们手持短刀与弓箭,动作利索,迅速摧毁了岛上的几处哨站。吴十一见势不妙,立刻率领手下奋勇迎战,试图阻止敌军登陆,但他的兵力明显不足,根本无法抵挡泉州水师和海盗联军的猛烈攻势。 「杀!」朱聪带领手下猛冲向岛屿深处,眼看着浙东留守军的防线一点点崩溃。吴十一与敌军短兵相接,他亲自挥舞长刀,力战数名敌将。然而,敌军人数占据绝对优势,吴十一的守军节节败退,最终,吴十一在混乱中被赵密一箭射中,身中数箭后战死沙场。 大陈岛的防线很快崩溃,泉州水师占据了整个岛屿。文官叶梦得与张致远随后登岛,察看战后局势。叶梦得感叹道:「舟山魔教军虽然势大,但这大陈岛守备薄弱,不堪一击。此次战果显著,应该能震慑住两浙外岛其他势力。」 张致远则面露忧色:「舟山贼军的方妖女闻名江南,她未必会轻易善罢甘休。我们虽攻下大陈,但要小心她的反击。」 郑世昌微微一笑,对此并不在意:「不必担心,我们此次调集了泉州水师的精锐,加上薛弼的厢军配合,还有海盗助阵,就算方妖女在此也无法轻易应对。现在,让我们准备下一步的行动,进攻浙东其他岛屿,彻底拔除她在大宋的势力。」 大陈岛的陷落,标志着泉州水师对舟山 军的进攻迈出了关键的一步。然而,这场海战仅仅是整个浙江海域战争的开始,方梦华的反击,已经在远方的海平线上悄然酝酿。 第277章 土客矛盾 永乐六年五月,库页岛风霜微凉,北端的永归县和南端的丰原市正在加紧筑城和开垦,数万北高丽难民为生存而努力,而中部的北知床岬,已经生活了一年的虾夷部落则试图适应这片新土地,充当着岛上不同群体之间的桥梁。然而,随着各族群逐渐增多,隐藏的矛盾也开始浮现。 在北知床岬,生活的虾夷人曾经是北本州岛上的一支顽强部落,过去一年里,他们凭着熟悉严酷气候的优势,逐渐融入库页岛的生态环境。他们用弓箭狩猎、捕鱼,并试图与当地散居的阿伊努人和尼赫夫人部落建立联系。由于这些土著部落零散且不成气候,虾夷人有时会用强势的手段迫使他们接受共同劳作,互相交换食物和资源。然而,虾夷人与北高丽难民的到来却使局面变得复杂。 北高丽难民大多是边境的农耕民族,与高丽军中的军士不同,这些平民习惯于辛勤耕作,而不是部落间的争斗。当他们被安排至库页岛南北两端时,面对的是一片广袤却尚未开垦的土地。在丰原市和永归县的城墙尚未完全建成时,难民们在野外的临时营地暴露于风雪之中,这加剧了他们的焦虑与恐慌。许多北高丽人对于自己被流放到如此偏远且寒冷的地方心怀不满,而对与虾夷人和阿伊努人的接触更是充满不信任。 一个寒冷的傍晚,丰原市南端的北高丽难民村中,一群刚刚结束了一天辛苦劳作的青年男子聚集在一堆篝火旁,低声抱怨着。 「我们辛苦耕作,却什么也没得到,还要和那些穿兽皮的虾夷人分配粮食?」一个名叫朴元的青年吐了口唾沫,语气中充满了不满,「他们根本不懂得耕作,却占我们的好处。」 旁边的另一人也附和道:「是啊,我们在这里挖地,建城墙,而他们却在山里打猎,像是我们的保护者一样?凭什么他们可以指挥我们?」 这些抱怨并非空穴来风。虾夷人虽然以狩猎和捕鱼为主,但由于对库页岛地形的熟悉,他们成为了早期定居者和难民之间的重要联系者。虾夷族长与方梦华手下的将领达成协议,允许他们以桥梁身份整合岛上的土著部落。然而,这种「桥梁」的身份也使虾夷人具备了某种优势,他们经常在粮食分配和土地划分上得到更多的自主权,而这引发了北高丽难民的不满。 某天,这种不满终于爆发。在丰原市附近的一片荒地上,几个北高丽难民正在开垦田地,当地的虾夷人也来到附近捕猎。双方在田地边缘偶遇,一名北高丽青年因为误认虾夷人正在「抢夺」他们的田地,突然爆发怒气,抄起锄头向虾夷人挥去。这一行为立即引发了双方的冲突,虾夷人迅速还击,双方大打出手,导致多人受伤。 这场冲突迅速蔓延,当晚,丰原市内的北高丽难民集会,开始讨论是否应该武力反抗虾夷人。而虾夷人则紧急召开会议,认为自己必须加强对北高丽人的控制,否则这些新来的难民会将他们排挤出局。随着紧张局势的升级,岛上的各个群体开始呈现出分裂的趋势。 在北端的永归县,情况稍显不同。当地的阿伊努人与尼赫夫人部落比起虾夷人更加被动且疏远。他们在面对北高丽难民的时候,选择了回避和退让。许多阿伊努部落选择进一步向内陆迁徙,甚至有些部落开始悄然远离他们曾经的定居地。然而,尼赫夫人却开始试图融入难民群体。他们学习北高丽的耕作技术,并与部分难民进行贸易。尽管尼赫夫人在数量上远远少于北高丽难民,但他们的灵活性使得他们暂时避免了直接冲突。 方梦华很快在江华租界接到了前线的紧急报告。她深知这些不同族群的冲突如果处理不当,可能会危及她在库页岛的整体计划。她召集沈千山、金五娘和张典等人,迅速展开讨论。 「这些冲突必须立即平息。」方梦华在会议中果断道,「虾夷人和北高丽人之间的矛盾来自于对资源的争夺,而阿伊努和尼赫夫人则担心自 己的生存空间被挤压。我们必须重新划分土地,确保各方的利益同时得到保障。」 「重新划分土地的话,难民可能不会接受。他们已经开始觉得自己付出的劳动得不到应有的回报。」沈千山皱眉道。 方梦华点了点头:「所以我们需要给他们一个明确的奖励机制,让他们看到未来的好处。而且,我们不能让虾夷人单方面享有分配权。这次,五娘前往库页岛,配合李天佑主持这次调解。」 金五娘抵达库页岛后在她的主持下,虾夷人、北高丽难民、阿伊努人和尼赫夫人部落的代表被召集在一起进行会谈。她宣布将重新划分土地,并给每个族群设定明确的权责分工。她还强调,所有参与建设和开垦的群体都会按照贡献获得相应的土地和物资。经过几天的讨论与谈判,最终各方暂时达成了妥协。 然而,这场短暂的和平背后,依然潜藏着深层次的矛盾。库页岛虽然广阔,但资源有限,随着各族群的壮大,未来的冲突恐怕还将不断爆发。 与此同时,旭川的原野上,乍暖还寒的冷风带着丝丝寒意。天边的云层如墨般沉重,低垂在地平线上,显得整个天地格外压抑。这片曾经被称为荒地的地方,如今成了38万徐淮地区失地农民的新家园。他们自京东流亡至此,途经海上颠簸的漂泊,终于在这片广袤的北海道土地上找到一处可以生存的地方。然而,他们的到来并未迎来和平,而是与原本定居于日高山脉的虾夷人之间爆发了新的冲突。 旭川、根室、钏路等地的垦荒进展迅速,失地农民以惊人的速度毁林开地,农田如网络般从村庄中向四周蔓延。他们辛勤劳作,不仅种植大豆、荞麦,还在山间河流附近建立了几处小型渔村,日夜劳作以求自给自足。然而,随着这些农地的扩张,与虾夷人原本的狩猎区域逐渐重叠,资源争夺日益加剧。 在一片刚刚垦出的田地边,十数名徐淮农民正在收割当季的谷物。突然,远处的森林中响起了一阵弓箭破空之声,随后几声严厉的喊叫响彻四野。农民们抬头一看,发现几名虾夷人骑着马,正从林间飞驰而来,手中的弓箭对准了刚刚开垦出的农田。 「这是我们的土地!」一名虾夷人领袖用蹩脚的汉语喊道,眼神中充满了怒火,「你们侵占了我们的狩猎区!」 农民们手中还握着镰刀,但他们并非武士出身,面对虾夷人的骑马与弓箭,顿时慌了神。其中一名年轻农民颤声回应:「这是我们用血汗开垦出的田地!我们没有地方可以去了!」 双方的对峙很快升级,虾夷人的箭矢划破空气,农民们试图逃离,但仍有数人中箭倒地。眼看局势恶化,一名领头的农民仓促吹响了警笛,试图呼唤附近村庄的援助。 数日之内,这场冲突迅速蔓延至旭川、钏路、宗谷等多个地区,虾夷人对农民的袭击愈加频繁,而农民们也开始组织起自卫队,试图保护自己的家园。整个北海道的局势陷入了动荡。 此时,北海道的都督李天佑得到了紧急报告,意识到冲突已达到了不可忽视的地步。他迅速召集手下三名副手王大虎、周蒙花、孙玉校(天孙裕美久)商议对策。库页岛和千岛的局势刚刚稳定,这让他深知如果北海道的农民和虾夷人之间的问题不能及时解决,整个岛屿的开发计划可能会陷入瘫痪。 在北海道的指挥中心,李天佑的桌上摊开了一张巨大的地图,标记着各个村庄、虾夷部落和冲突地点。 「现在的问题是,农民已经不满我们的调停,认为我们偏向虾夷人。」李天佑沈声说道,眉头紧锁。「但是虾夷人也有他们的理由,他们的狩猎区被占领,粮食来源锐减,这不是他们能轻易接受的。」 周蒙花站在一旁,双手抱胸,眼神中透着坚定。「我们不能单单依靠武力镇压,这只会加剧双方的仇恨。我建议我们应该派出谈判使者,寻找一个双 方都能接受的共存方案。」 孙玉校则有些不同的看法:「这些虾夷人是顽固的,谈判只能作为策略之一,但我们还是需要展示力量。否则,农民们会失去对我们的信任。他们已经因为土地问题发生了多次冲突,这一次如果我们不能保护他们,他们可能会彻底对我们失望。」 李天佑听着两位副手的建议,陷入了沉思。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一次简单的土地纠纷,这背后牵扯到的是如何在这片新开发的土地上,让不同文化背景、不同生活方式的人群共存。而这也是他在治理整个北海道时所面临的最大挑战。 最终,李天佑拍板决定,采取双管齐下的策略。他派出王大虎率领一支队伍进驻旭川和根室一带,保护当地的农民,防止虾夷人的进一步袭击。同时,派遣周蒙花前往日高山脉,与虾夷人的领袖进行谈判,试图通过协商解决争端。 一周后,周蒙花带着她的谈判队伍抵达了虾夷人的大本营。她面对的是一名身材魁梧、满脸胡须的虾夷酋长。他手握长矛,神情严肃,显然对来自外部的「侵略者」充满了戒心。 「我们并不想与你们为敌。」周蒙花语气平和,但充满了坚定,「这片土地足够大,可以容纳我们所有人。你们的狩猎区和我们的农田之间,并不是没有解决的余地。」 虾夷酋长沉默片刻,低声回答:「你们占据了我们的祖先世代居住的土地,如何能让我们接受?」 周蒙花看着酋长,回应道:「我们可以划定新的边界,让出部分土地作为你们的狩猎区。同时,我们愿意提供新的农耕技术,帮助你们开辟新的粮食来源。这样,你们的族人将不再依赖狩猎,也能在这片土地上繁衍生息。」 这番话让虾夷酋长微微皱眉,陷入了思索。他知道自己的部族已经无力长期对抗这支来自远方的庞大势力,若继续战斗,只会给族人带来更多的死亡和痛苦。然而,他也不愿轻易放弃自己的传统与土地。 在经过数天的谈判后,双方最终达成了初步协议。北海道的农田将重新划分,为虾夷人保留一片固定的狩猎区。同时,李天佑派遣农业专家教授虾夷人耕作,帮助他们逐渐转向定居农耕,减少对狩猎的依赖。 这场冲突的暂时平息,让北海道的开发计划得以继续推进。然而,这片土地上的种种矛盾并未真正解决,不同文化、族群间的张力依然潜伏在地下,随时可能再次爆发。而李天佑深知,这片北方边疆的稳定,还需要他和他的副手们付出更多的智慧与努力。 第278章 血拼一江山 永乐六年五月的初夏,海风吹拂着一江山岛的岩石海岸,浪花不时拍打着岸边,发出低沉的回响。许义,这位镇守一江山岛的浙东留守团老将,正立在了望台上,凝视着远方的海面。他心中压着一股沉重的危机感——大陈岛已经沦陷,郑世昌的泉州水师不会止步于此。 「传令全军,准备防御!来不及等援军了,我们只能靠自己!」许义下达命令,声音里透着决断。 岛上的守军迅速行动起来,修整防御工事,加固岸边的火炮阵地。船只被调往岛屿的背风港口,随时准备应对敌军的海上突袭。而另一边,许义已经急报舟山本岛,向司徒芳的第四师和李海的海军第二旅发出紧急求援。然而,时间紧迫,援军不可能立即抵达。 第一天的清晨,天际远方逐渐出现了一支熟悉的船影,泉州水师的舰队再次逼近。许义站在岛上的了望塔上,神色阴沈。他知道,一场硬仗即将打响。敌军的旗帜在风中飘扬,楼船和快船组成的舰队宛如海上的巨兽,步步逼近。 「来了。」许义低声自语,目光如炬。 随着郑世昌的舰队逼近,弓箭手和火炮手们早已待命。岛上的火炮阵地开始回应敌军的挑衅,一声声沉闷的火炮声响彻天际,炮弹直射海上的敌舰,试图阻止他们靠岸。然而,泉州水师的舰队灵活变阵,几艘剪式快船迅速突入,躲避开了炮火的覆盖,直逼岸边。 「守住!不要让他们登陆!」许义大声吼道,手中战刀挥舞,亲自率领部队奔向前线。岛上的守军奋勇抵抗,短兵相接的战斗迅速在岸边展开。 剪式快船上,朱聪、朱明率领海盗部队登陆,这些海盗个个身手敏捷,对近战毫不陌生。他们快速冲锋,试图攻破岛上的防线。许义手下的舟山军以少敌多,凭藉着地势优势和熟悉的防御工事,拼死抵挡。 「挡住!再坚持两天,援军就到!」许义高声激励士气,挥舞着刀剑斩下敌兵。 战况持续激烈,郑世昌见海盗部队一时无法彻底攻破防线,便调整策略,命令楼船上的弓箭手和霹雳炮进行远程压制。一时间,箭雨如蝗,覆盖了整个岛屿的前线防线。舟山军的士兵们一面躲避着密集的箭矢,一面反击,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的伤亡越来越多。 此时,赵密和薛弼的泉州厢军也陆续登岛,加入攻击。薛弼手下的厢军训练有素,步伐整齐地朝防线推进。他们手持长矛和盾牌,组成密集的方阵,不断向前压迫舟山军的防守。 「不惜一切代价,守住!」许义的嗓音已经嘶哑,他的战甲上满是血污,双臂不断挥动着战刀,与敌军厮杀。他知道,这一刻,若是失守,整个舟山群岛的防线将岌岌可危。 激战持续了整整一天,岛上的舟山军伤亡惨重,许义的部队已经支撑到了极限。当夜幕降临,战场一片焦黑,远处的泉州舰队依旧在海面上游弋,随时准备发动下一轮进攻。 然而,这个夜晚并非全然绝望。岛屿的背风处,一艘艘小船悄然靠岸,舟山本岛的增援正在以最快的速度赶来。司徒芳与李海的援军尚在路途,但他们已经派遣了先头部队进行突击支援。 「将士们,再坚持一天,我们的援军已经在路上!」许义高声鼓舞手下,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他知道,明天的战斗将会更加残酷,但他绝不会让敌军轻易夺下这座岛屿。 次日,战斗重新打响,许义带领残存的浙东留守团再次迎战泉州水师。尽管人数劣势,但浙东留守团以惊人的毅力与敌军激战不退。直到最后一刻,许义依然坚守在战场上,与敌人短兵相接。 就在战局陷入最激烈的时刻,远处海面上终于出现了舟山援军的旗帜。 天色刚刚泛白,海面上弥漫着淡淡的雾气,李海的海军第二旅驶过海峡,船队整齐有序地向一江山岛进发。船头上的旗帜迎风招展,火炮早已准 备就绪,士兵们严阵以待。然而,远处的海面上,泉州水师与澎湖海盗的船只密布,遮天蔽日般阻挡在前方。两军一时间陷入僵局,海面上火炮轰鸣,硝烟四起。 李海站在旗舰上,双眼眺望前方战场。他知道,虽然己方火力强劲,但在人数上并不占优,尤其是敌方有了郑世昌的泉州水师和澎湖海盗的协助,给了他们不小的压力。此时,时间就是一切——一江山岛上的许义已经陷入困境,岛上的防线岌岌可危,若不尽快突破这层海上封锁,援军将无济于事。 一江山岛上,许义和他的守军死死守住阵地,但薛弼率领的泉州厢军如潮水般不断进攻。薛弼手下的士兵装备精良,战术严密,早已将许义逼得节节败退。岛上各处防线都已摇摇欲坠,许义的士兵疲惫不堪,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 「再顶住一阵!援军就快到了!」许义高声呼喊,试图鼓舞士气。但他自己也明白,李海的海军能否突破敌人的海上封锁,还是未知数。他的手握紧了剑,心中焦虑不已。 薛弼的厢军步步逼近,盾牌手和长矛手组成了坚固的盾墙,一步步推进。而在盾墙的掩护下,弓箭手与火器手轮番射击,将许义的守军压制得喘不过气来。 「放箭!火铳准备!」许义咬牙命令道。他的士兵竭力反击,箭矢和火铳声此起彼伏,试图阻挡薛弼的进攻。岛上的地形崎岖,许义手下的士兵利用山石和简陋的防御工事尽可能地拖延时间,但敌军人数众多,装备齐全,攻势如潮。 一名斥候匆匆跑来,脸色苍白,气喘吁吁地报告:「团长,西侧的防线已经失守!敌人正在逼近我们的中军!」 许义心头一沉,眼看整个防线就要被敌军彻底击溃。他知道,岛上没有更多的增援,唯一的希望就是李海的舰队能够及时突破海上封锁。 与此同时,海面上,李海与郑世昌的水师依然处于激战之中。两军的舰船在狭窄的水道里进行着激烈的炮战,海浪卷起火光,炮弹在船只间爆炸,碎片飞溅。李海深知,若无法迅速解决郑世昌,岛上的战局将不利于许义。 「集中火力,攻击敌方主舰!」李海果断下令,几艘战舰迅速调转船头,齐齐瞄准了郑世昌的旗舰。船上火炮齐鸣,巨大的火光映照着整个海面,炮弹划破长空,朝着敌方主舰飞去。 郑世昌见状,立刻指挥手下船只闪避,同时反击,炮火在两军之间密集交织,海面上的水花不断腾起,彷佛一场暴风雨般摧残着双方的舰队。 「再坚持一阵,敌人很快就会露出破绽!」李海冷静地分析着战局,寻找着敌人的弱点。他知道,虽然敌人的船只数量较多,但泉州水师和澎湖海盗的配合并不完美,存在着协同上的漏洞。 就在此时,一艘澎湖海盗的快船试图侧翼包抄李海的战舰,但被李海眼疾手快地发现。他立即指挥战舰进行反击,几轮齐射之下,那艘快船瞬间被击中,火光冲天而起,残骸在海面上四处漂浮。 这场海战依旧胶着,但李海的海军第二旅渐渐占据了上风。凭借着火力的优势和精准的战术配合,李海的战舰逐步压制住了敌人的进攻,开始反推向郑世昌的船队。 「敌人退了!」一名水手高喊,整个船队都为之一振。 然而,李海明白,现在并不是庆祝的时候,岛上的许义仍在苦苦支撑,他必须迅速行动。 「所有战舰,立即全速前进,直捣敌军侧翼!」李海果断下达命令,他的舰队开始加速,逼向郑世昌和澎湖海盗的联军。 岛上的战况愈发紧迫,薛弼的厢军几乎已经冲到了许义的中军阵前,岛上的守军已经精疲力竭,许义亲自上阵,挥剑拼杀,但敌人的攻势实在太过凶猛。 就在许义几乎绝望的时候,远处海面上传来震耳欲聋的炮声和呐喊声。许义惊讶地抬头,看到海面上李海的舰队正全速驶来, 向敌人的侧翼发起了猛烈的进攻。 司徒芳的第四师和李海的海军第二旅如猛虎下山,乘着东南风迅速逼近,战局顿时发生转变。援军的到来为舟山军注入了强大的士气,许义部得以喘息,迅速重新集结防线,迎接反击的机会。 一江山岛之战的胜负,终于在这一刻,悬于一线之间。 援军终于到达! 「所有人,咬紧牙关,守住阵地!援军来了!」许义高声喊道,士气瞬间为之一振。岛上的守军重新燃起了斗志,开始顽强抵抗薛弼的进攻。 海面上,李海的舰队如同猛虎下山,猛烈的火力压制住了泉州水师和澎湖海盗的船只。郑世昌见势不妙,开始组织撤退。船只一艘接一艘地撤离海战区,留下了一片狼藉的战场。 薛弼的厢军眼见后援撤退,也不得不收缩攻势,岛上的战局逐渐稳定下来。许义和他的守军终于迎来了片刻的喘息,而李海的海军成功突破了海上封锁,一江山岛的防线暂时稳固了下来。 李海带着舰队成功登陆一江山岛,第一时间赶到许义的指挥所。两人紧紧握手,眼中满是劫后余生的喜悦。 「你来的真是及时,再晚一点,我的防线就要彻底崩溃了。」许义感叹道,脸上带着疲惫和轻松的笑容。 李海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次我们打了个漂亮的反击,但敌人不会就此善罢甘休。我们必须抓紧时间修整,加强防御,迎接下一波攻势。」 一江山岛上,士兵们忙碌地修补防线,准备应对大陈岛方向随时可能再度来袭的敌人。而远处的海面,残阳如血,映照着经历了一场惨烈战斗的水域。 第279章 釜底抽薪 五月的烈日炙烤着大地,鲁淮厢军13万大军如潮水般涌向怀仁县的城墙。蔡攸站在高处,远眺城下战场,脸上露出阴狠的笑容。厢军虽不如禁军那般训练有素,但作为攻坚战的苦力,他们堆土垒墙的本事却是一流。眼前这座四层楼高、用混凝土加固的城墙,尽管令人生畏,但蔡攸心中自有对策——用人堆出一座「土山」,将这些身经百战的绿林会守军的高墙变成坦途。 「大军听令,每人背一筐土,前赴后继!」蔡攸挥手下令。 数万厢军拖着疲惫的身躯,在战鼓声和督战队的催逼下,一波又一波地冲向城墙。他们将土筐背到城墙下,倒在已经堆积的土堆上,任凭头顶弓箭如雨倾泻。每当一个士兵倒下,后面的同伴便顶着密集的箭矢,将土倾倒在前者的尸体上,如此往复,直到累累白骨被土堆掩埋,逐渐形成了一座直通城头的土山。 城墙上,花荣站在瞭望台,冷眼注视着这一幕幕惨烈的景象。他早已料到宋军会用这种人海战术,但没想到他们会如此疯狂地堆起一座「尸土山」。守军的弓箭手们不断射出箭矢,可厢军数量之多如无尽的浪潮,根本射之不尽。手下的士兵们疲惫不堪,拉弓的手臂早已酸痛不止。 「花团长,我们的箭快用光了!」一名副将焦急地报告。 花荣点点头,面色凝重:「坚持住,这种堆土的战术需要时间,城墙还没到危险的时候。让弟兄们休息片刻,保存体力。」他很清楚,城墙的混凝土虽然坚固,但面对宋军这种不要命的进攻方式,时间一长必然会有危险。而且,蔡攸的意图很明显——他不需要精锐,只要人多,堆到城头就能打开突破口。 而舟山海军第二旅报告在一江山岛的防线暂时稳住,岛上烽火连天,炮火如雨,浙东的海面上激战正酣。李海的第二旅和泉州水师僵持不下,而岛上的许义面对薛弼的厢军压力,守卫阵地岌岌可危。 方梦华接到了怀仁县和浙东两处前线的战报,心情愈发沉重。她站在济州岛的指挥厅中,眉头紧锁。怀仁县的防御虽然坚固,但面对13万宋军的围攻,时间不容乐观。更令人担忧的是,她最为惧怕的局面正在发生——金兵南下的威胁越来越近,而宋军内部却因蔡攸的狂妄和鲁莽,逼迫自己不得不投入大量精力与其正面作战。 方梦华心里十分清楚,她一直试图避免在靖康之变发生前与宋朝全面开战,但形势的发展却已不由她掌控。她望着地图,手指轻轻划过山东和江南的战线,陷入沉思。 「梦华妹子,怀仁县的守军还能坚持多久?」站在她身旁的柴进问道。 「花荣是老将,暂时还能顶住,但宋军人数太多,堆土战术迟早会见效。我们不能指望守军能独自支撑太久。」方梦华声音平静,但语气中带着深深的忧虑。 「浙东的情况呢?」张典从地图旁抬头问道。 「一江山岛和大陈岛陷入了僵持,李海的第二旅暂时扼制住了泉州水师,但许义的防线已经岌岌可危。若敌方援军再来,形势将会恶化。」 方梦华目光冷峻,深知正面战线的胶着将耗费大量资源和时间,若不另辟蹊径,浙东外岛的防线恐难长久维持。 她站在指挥舱内,审视海图,目光迅速落在泉州水师的母港——金门和厦门。泉州水师虽在前线与舟山海军缠斗,但他们的后方——福建沿海,尤其是金门、厦门两岛的防御相对空虚。若能快速突破这两座岛屿,夺取泉州水师的后勤补给与船坞基地,便能一举打乱敌方部署,彻底扭转战局。 方梦华当即做出决定:「张典,俞道安,罗勇随本座绕后,直袭泉州水师母港!」 张典麾下的海军第一旅精锐尽出,甲板上的舰炮整装待发,士兵们一个个精神抖擞,准备迎接这场突袭行动。俞道安的第一师作为步兵,早已训练有素,擅长两栖作战。此次行动 若能成行,便能彻底打击泉州水师的战斗意志,打乱敌军部署,为浙东的守军争取宝贵时间。 方梦华传令全军准备出发,并亲自放出信鸽,传令福建太姥山的吕师囊。她决定发动福建各地明教教众,特别是泉州各县的地下力量,配合此次奇袭行动,发起佯攻,扰乱敌军。信鸽振翅高飞,带着这封关键的指令,从济州岛过海到舟山再直飞福州太姥山。 舟山海军第一旅的士兵们整装待发,战舰在码头上静静地待命。方梦华走在甲板上,双眼注视着远方。她知道这将是一场硬仗,宋军的步步紧逼和金兵的虎视眈眈让她无暇顾及其他。 战鼓声响起,舟山海军第一旅的战舰缓缓驶离西归浦市码头,海面上的风平浪静,但每个人心里都明白,即将到来的战斗将决定他们的命运。 方梦华站在船头,海风吹拂着她的面庞,眼神坚定如铁。她知道,这场战争不仅是为了守住怀仁县,更是为了未来在这个乱世中求得一线生机。无论是宋军的疯狂进攻,还是金兵的步步紧逼,她都必须迎头面对。 此时,福建各地的明教教众早已严阵以待。吕师囊接到方梦华的信鸽,立刻部署行动,向各地传递佯攻的计划。兴化军(莆田)九仙山的黄昊、安溪县的杨勍和郑振、建安县的张毅、建阳的丁朝佐和刘时举、崇安的廖公昭以及泉州城内的花郑贵,纷纷集结各自的力量,准备对泉州的各县发动佯攻。 安溪县的明教教众人数最多,杨勍和郑振早在城外布置了大量伏兵。接到吕师囊的命令后,两人迅速行动,在安溪城外发动骚扰战。以游击战术为主,他们接连在泉州水师的物资运输线上发起突袭,点燃粮仓,打击敌军的后勤补给。 建安、建阳和崇安三县的教众则选择以声东击西的策略,悄然在夜间袭击泉州厢军的驻地。各地百姓对宋廷的压榨早已心生不满,明教在当地的力量悄然壮大,许多年轻的教众借着这个机会,加入了这场反抗行动。福建各地的骚动迅速蔓延,为方梦华的奇袭行动创造了极佳的掩护。 舟山海军第一旅和俞道安的第一师悄无声息地绕过浙东正面战场,快速向金门、厦门两岛进发。数日后,舰队抵达目标海域,夜色笼罩着大海,方梦华的战舰静静地向金门靠近。岛上防守薄弱,守军完全没有料到方梦华会出其不意地直接袭击后方。 张典指挥舰队迅速封锁料罗湾包围金门岛,战舰上的炮火如雷鸣般震天动地,几轮齐射便击溃了岛上仓促应战的守军。俞道安则率领第一师的突击部队乘小船登岛,悄然潜入敌军防线,切断了敌军的通讯与后援通道。 厦门方向的突袭更加迅猛。方梦华亲自坐镇指挥,俞道安的步兵在夜幕的掩护下快速登陆,占领岛上的炮台阵地,切断敌军的防御网络。守军在突然的袭击下措手不及,战意全无,纷纷溃败。舟山海军的战舰在近海交战中展现了强大的火力优势,将泉州水师的后勤船队几乎全部摧毁。 短短数日,金门和厦门两岛便落入方梦华之手。方梦华站在鼓浪屿港口,俯瞰着满目疮痍的敌军船坞,脸上露出了一丝冷峻的微笑。这一战不仅成功切断了泉州水师的补给线,也极大地削弱了泉州水师在正面战场的战斗力。 与此同时,福建各地的佯攻行动也取得了显著成效。泉州各县的厢军疲于应付各地的骚乱,不得不分兵防守,整个战线陷入混乱。杨勍和郑振在安溪的行动尤为成功,他们在关键时刻奇袭泉州城外的驻军,将敌军的后援物资尽数摧毁。花郑贵则在泉州城内发动了一场规模不大的骚乱,吸引了大量敌军的注意力,为方梦华的奇袭行动赢得了时间。 当泉州水师得知母港失守的消息时,整个战线顿时崩溃。泉州廂军不再具备攻坚能力,只能被迫撤退,集中力量守卫剩余的港口。 厦门的晨曦洒在战舰的甲板上,方梦华站在船 头,望着远处的金门和厦门两岛,心中一片平静。这次行动大获成功,她不仅摧毁了泉州水师的后方基地,还为自己赢得了战略上的主动权。更重要的是,这一战让她意识到,泉州水师虽然强大,但并非无懈可击,只要选对时机,便能撕裂敌军的防线。 接下来,方梦华将目光转向了更大的战场——怀仁县的战事依然紧张,而金兵的威胁越来越近,她必须继续筹划,确保自己的力量在这个风雨飘摇的乱世中稳步前行。 此时,方梦华心里已经做出了决定。她转过身,目光坚定:「我们不能再拖了。蔡攸这次集结的13万厢军,虽然是乌合之众,但他们的数量足以淹没怀仁县的守军。金兵的威胁近在咫尺,我们不能两线作战。」 船队再度启程,方梦华心中默默定下了接下来的战略计划。她知道,这场与宋朝的战争才刚刚开始,而她必须时刻保持警惕,才能在这场乱世中夺得一席之地。 远方,怀仁县的城墙上,土山已经堆起,蔡攸的厢军攻势如潮水般一波接一波。然而,方梦华相信,只要她亲率大军赶到,便能在关键时刻逆转局势。 第280章 纽扣炸弹 在金门岛的泉州水师大营,战斗尘埃落定后,张典将一件战利品交到了方梦华手中。这是一个黑色的盒子,塑料外壳,带有几个按钮,看起来毫不起眼,却让方梦华的心中猛然一动。 「这个……」方梦华低声喃喃,手指轻轻抚摸着那个黑盒子。她再熟悉不过,这是一部老式的无线电对讲机,属于21世纪的产物,显然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 「这是哪里来的?」方梦华抬头问张典。 「从泉州水师的营帐中缴获的,不知有什么特别。」张典回答,「它被放在最显眼的地方,就像是刻意留给我们的。」 方梦华的眉头紧锁,这毫无疑问是澎湖那位穿越者——陈宇,刻意留下的东西。她本能地觉得,这背后可能藏着更多的陷阱或挑衅。 正当她回到船舱后思索时,忽然,那个黑盒子发出了「滋滋」的电流声。紧接着,一个低沉而熟悉的男声传来。 「澎湖湾,澎湖湾,姥姥的澎湖湾……梦华,听得到吗?」 方梦华愣住了,这声音通过无线电对讲机传来,仿佛直接穿越了时空。在这个没有电磁干扰的时代,这种设备的信号可以传输数百公里之远。她握紧了对讲机,眼神微冷,知道这个声音的主人是谁。 「陈宇?」她冷冷回应。 「对,我的好大姨子,或者妳可以叫我林雪峰。」陈宇的声音透着轻松自若,仿佛在寒暄旧友,「真巧,咱们又见面了。在妳回到这个古代世界之前,我们可是同一个船上的人。」 方梦华的脸色渐渐冷了下来,她知道陈宇不会无缘无故来联系她。 「妳现在猜到我是谁了,对吧?」陈宇继续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讥讽,「让我来告诉妳一个妳可能感兴趣的故事。在21世纪,妳沉湖后。妳的家族,妳的财富——一切归我了。」 方梦华心中猛地一震,她一直无法忘怀自己那一世的遭遇。 「就在妳沉湖后,袁美华——妳应该还记得妳二妹吧?我利用她帮我接手了妳方家的财产。」陈宇冷笑道,「那些财富,原本属于妳和方家人,后来却成了我的囊中之物。就这样,我活得安然无恙,直到22世纪寿终正寝,还享受着那份财富带来的荣耀与自由。」 方梦华握紧了手中的对讲机,指关节发白,胸中的怒火逐渐燃烧。她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个黑盒子,仿佛透过它能看到林雪峰的面孔。这个世界、这个时代她已经无数次挣扎求生,而现在,她对面的这个男人,竟然在她前世的背后动了手脚,夺走了她前生所有的一切。 「你这个混蛋!」她几乎咬牙切齿地低吼。 「哈哈哈!别这么认真,梦华。」陈宇的笑声回荡在船舱内,仿佛在肆无忌惮地嘲弄她,「妳还没有看明白吗?这不过是一个元宇宙的游戏罢了。妳我不过都是玩家,而这些古人,不过是些没有自我意识的npC。何必对他们动情呢?」 陈宇的语气轻蔑无比,仿佛一切都只是他掌中的玩物。对他来说,生命、历史,甚至这个世界都不过是某种虚拟现实,而他作为一个穿越者,似乎早已摆脱了这个时代的束缚,将自己置于游戏的规则之上。 方梦华的心跳如雷,气得浑身颤抖。陈宇的这种冷漠与傲慢深深刺痛了她。她虽身处异世,却始终抱有对这些人、这些命运的责任感,而陈宇却视一切如儿戏,甚至剥夺了她前世的尊严。 「你不过是一个自私的懦夫!」她咬牙切齿地说道,声音低沉而冰冷,「你以为自己是这个‘元宇宙’的主人?你错了!无论你如何掌控,我都不会让你得逞。」 陈宇的笑声渐渐停了下来,声音低沉而冰冷:「那就试试看,梦华。既然妳不肯认清现实,那我们就在这个游戏里见个高低。澎湖可不是妳能轻易拿下的地方。」 对讲机中的声音随即消失,整个 船舱内再次陷入沉寂,唯有海风呼啸,船只在波涛中摇曳。 方梦华站在原地,沉默了许久,内心翻涌着愤怒与决心。陈宇不仅在这个世界中是她的对手,甚至连她过去的世界,他也曾介入,成为她人生中最黑暗一页的幕后黑手。 海风呼啸,金门岛外,舟山海军的船队正在集结准备返航。方梦华站在船舱内,脸色冷峻,手中的对讲机已经让她明白了陈宇的挑衅。 现在,她知道这一切已经不再仅仅是争夺地盘或权力的战争,而是一次关乎尊严与正义的较量。无论陈宇如何冷漠地将这个世界视为游戏,方梦华都要用自己的方式,为那些被他视作「npC」的人们争取生存的机会。 然而,她还未完全从陈宇的话语中回过神来,突然,陈宇在对讲机中提到的「象棋子大小的圆形塑料片」让她心头一紧。 「妳有看到那个小塑料片吗?」陈宇的声音带着一丝阴险的笑意传来。 方梦华的脑中飞速转动,立即意识到陈宇可能在某处安放了什么危险的东西。她立即回复道:「没有!」 「那好,有个npC要倒霉了。」陈宇的话音刚落,船队中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响彻云霄。 「轰——!」 方梦华心中一惊,连忙冲出船舱,望向声源处。只见张典所在的定海级大船顶层船舱猛然炸开,一个巨大的黑洞出现在船体中央,碎木与浓烟四散飞扬,甲板上的士兵们被爆炸震得东倒西歪。片刻间,船上的秩序陷入混乱。 「张典!」方梦华惊叫出声,心中一沉,她知道这爆炸的来历。 对讲机那头的陈宇似乎也听到了爆炸声,得意地笑了起来:「听到了吗,梦华?妳的下属张典不老实,竟然私藏了我的法宝。那是我放的遥控纽扣炸弹,随时可以引爆。」 方梦华站在甲板上,眼睛死死盯着远处的那艘大船,心中燃起的怒火几乎将她淹没。她知道,张典肯定已经在这场爆炸中丧命。张典是她麾下的得力将领,多次在海战中立下汗马功劳,而现在,他竟然死于这样卑鄙的手段。 「陈宇——」方梦华咬牙切齿,怒火已经烧到极点,她再也无法保持冷静,声音中透出无法遏制的愤怒与悲伤。 陈宇在对讲机中听到她失控的情绪,毫不掩饰自己的得意:「知道厉害了吧?所以我劝妳,不要再来惹本少。如果妳敢侵犯我的台澎势力范围,接下来倒霉的可不只是张典一人了。」 「你这个混蛋!」方梦华眼中的泪水在愤怒中涌上,她攥紧拳头,恨不得立刻找到陈宇,将他彻底粉碎。然而,陈宇却已经哈哈大笑,随后毫不留情地挂断了通讯。 海面上,浓烟还在飘散,爆炸的余威尚未平息。舟山海军的士兵们正在紧急救援张典的船只,但已无济于事。张典已然遇难,船只破损严重,无法继续航行。 方梦华站在甲板上,强压下心中的怒火,深吸了一口气。她的脑海中不断回荡着陈宇那冷漠的言辞——「这个世界不过是元宇宙的游戏」、「npC的生死不值一提」——这些话让她感到无比的厌恶与愤怒。对于她而言,这个世界不仅仅是她的战场,也是她努力保护的人们的家园。 她知道,陈宇并不打算和她正面对抗,而是选择通过这些卑鄙的手段来挑衅她,甚至直接以杀戮威胁她。但她不会因此屈服。 方梦华抬头望向远方的海平线,心中已经有了决断。她知道,接下来的一战,不仅是为了自己的生存,更是为了所有她所珍视的人。无论陈宇如何轻蔑地将这个世界视为游戏,她都要打破他的妄想,将他从「神」的宝座上拉下来。 她握紧了手中的对讲机,虽然陈宇已经挂断了讯号,但她依旧不由自主地抓紧了它,仿佛这样可以将那种愤怒通过无线电传达给他。她很清楚,陈宇刚刚展示的那一击并非他的全部力量 ,而是一次有意的警告。陈宇对她的挑衅是毫不掩饰的,他似乎并不在乎双方的冲突会导致什么结果,因为对他而言,这个世界根本没有所谓的「后果」。 方梦华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冷静下来。她知道,愤怒是没有用的,尤其是面对像陈宇这样将一切都看作游戏的人。他的世界观已经完全异于常人,他不关心历史的改变,也不在乎这个时代的命运。他唯一关心的,只是他自己的利益与欲望。 但是,方梦华却不能像他那样。她不仅肩负着这个时代无数人的命运,更肩负着自己的信念。她从来都不认为这个世界是一个「游戏」,她相信每个人、每段历史都值得被珍视和保护。即便面对像陈宇这样强大的对手,她也绝不会退缩。 睁开眼睛,方梦华眼中燃烧着决心的火焰。她知道自己必须采取行动,陈宇已经挑起了战争,而这场战争的胜负将决定的不仅是澎湖和舟山的归属,还关系到她与陈宇这两位穿越者最终的命运。 「传令全军,立即返航浙东!」她对身旁的副将下令,语气果断冷酷,「同时派遣信鸽给俞道安,命令第一师全力驻守金门与厦门,确保泉州不留任何海路。陈宇想要挑起这场战斗,那我就让他见识到真正的战争。」 副将领命离去,方梦华站在船头,海风依旧吹拂着她的脸庞,她的目光坚定地望向远方的海面。尽管敌人强大且诡计多端,她却毫无畏惧。 「陈宇,你以为你可以轻松掌控一切?」方梦华冷冷低语,「不,我会让你见识到,这个世界并不是你以为的‘元宇宙’。每一个生命,每一段历史,都不是你随意操纵的玩具。」 海浪拍打着船身,船队逐渐驶离金门方向。方梦华知道,接下来会是一场前所未有的较量,而她,绝不会让任何人阻挡她守护这一切的决心。 第281章 大陈反击战 舟山海军第一旅在方梦华的指挥下,穿过风平浪静的东海海面,正在快速向浙东航行。第一旅的旗舰悬挂着鲜明的日月圣火战旗,海面上随行的船只密布成阵,水手们忙碌地调整船帆和武器装备。虽然刚经历了金门一战,但第一旅战士的士气并未因旅长张典的遇难而消沉,反而在方梦华的激励下,燃起了复仇的怒火。 舰队的速度丝毫不慢,他们此行的目标明确:与第二旅合兵围攻大陈岛,将泉州水师和澎湖海盗彻底歼灭。这场战役,不仅是为了夺回战略要地,也是为了震慑东南沿海那些图谋不轨的敌人。 在远处,第二旅的旗舰也正向着大陈岛靠近。李海统领的第二旅已经在一江山岛与泉州水师和澎湖海盗交手多日,双方陷入胶着状态。尽管舟山军的火力占优,但敌军的数量与海盗的灵活战术使得防线一时难以突破。泉州水师的楼船在海面上如堡垒般伫立,澎湖海盗的剪式快船如同群狼,在海面上四处游走,攻击舟山军薄弱之处。 方梦华站在旗舰的船头,手中紧握着望远镜,眺望远方的海天交接处。随着距离大陈岛越来越近,第二旅的船只渐渐出现在视野之中,海面上隐约可以看到双方舰队交锋时的硝烟与爆炸。她知道,合兵之战即将打响,时间已经不多。 「传令全军,准备战斗!」方梦华果断地下达命令。鼓声响起,战士们纷纷站位,准备迎接战斗的到来。 与此同时,李海也已收到第一旅即将赶到的消息。他站在第二旅的指挥舰上,望着敌军的阵势,眉头紧锁。泉州水师与澎湖海盗的合作出乎预料,他们采取的海上游击战术使得舟山军无法完全掌握制海权。而他知道,只要再坚持一阵,方梦华的第一旅抵达,便可发动合围之战,将敌军一举歼灭。 海风越发强劲,浪潮拍打着船体,预示着一场更为猛烈的战斗即将到来。 在大陈岛附近,泉州水师的郑世昌依然冷静地指挥着手下的船只。他知道舟山军的增援即将抵达,但他并不打算退却。作为泉州廂军的骁将,郑世昌深知手下水师的优势——这些楼船不仅坚固,而且霹雳炮密集。加之澎湖海盗的协助,他们已多次在这种情况下抵挡住敌军的进攻。他的目光扫过远处海面,心中已然做出决定:他要在方梦华抵达之前,打破舟山第二旅的防线,取得战术上的优势。 澎湖陈义庄海盗首领陈小三站在一艘剪式快船上,狡黠的目光透过海雾,望向远方。他知道这场战斗不光是泉州水师的战斗,也是澎湖海盗展示实力的时机。他们机动灵活,不畏死战,而舟山军庞大的舰队正是他们最喜欢的猎物。 双方的舰队开始加速靠近,海面上战鼓声、号角声此起彼伏。舟山第一旅的旗舰已经进入战场,方梦华看见泉州水师的楼船如城墙般排列在海面,澎湖海盗的小船在四周游走,如同一群嗜血的鲨鱼。她冷静下令:「准备全线冲锋!」 「轰!」第一轮火炮齐射,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巨响,泉州水师的前排船只顿时陷入火海。船体被石弹击穿,甲板上四处飞溅着燃烧的碎木和弹片。 与此同时,第二旅也发起了强力反击,左右夹击的战术开始奏效。李海的舰队集中火力,针对澎湖海盗的快船展开攻击,震天雷呼啸而至,将那些灵活的剪式快船炸得七零八落。 战斗的天平在渐渐倾斜,泉州水师和澎湖海盗的阵线开始动摇。郑世昌明白,这一战如果继续拖下去,自己很可能全军覆没。他开始暗中筹划撤退,寻找一线生机。 而就在这时,方梦华的旗舰发出冲锋信号。她的眼神坚定,舰队如猛虎下山,直扑敌阵。 大陈岛的战斗,在方梦华亲自指挥下逐渐进入白热化。舟山海军第二旅指挥官李海已经稳住了第一线,守军士气恢复,岛上战斗暂时缓解,舟山舰队的火力逐渐控制了局面。但敌军并不愿轻易退却,泉 州水师的郑世昌,配合澎湖海盗四首领,继续施展他们的海上游击战术,企图拖延时间,等待援军。 随着舟山海军第一旅的增援船队靠近大陈岛,方梦华立即下令发起反击。她手中的指挥旗迎风招展,船上的鼓声震天,舟山军全员进入高度戒备。她直接指挥罗勇率领的第一师第三团登陆作战,配合司徒芳的第四师,迅速攻占岛屿战略要地。 李海也在此时开始发动水面进攻,他命令第二旅的战舰形成半圆包围,将敌方舰队压缩在狭窄的水域之内。第二旅炮舰和战船以强大的火力密集射击,火炮齐鸣,巨大的炮声回荡在海面上。炮弹击中了敌方的楼船和快船,澎湖海盗的船只不断被击沉,火焰和浓烟升腾而起。 蔡八作为澎湖海盗中最凶狠的一位,见船只损失惨重,亲自率领一队快船反扑舟山舰队。他的小船速度极快,在海面上灵活机动,快速接近舟山军的侧翼,试图偷袭其薄弱点。蔡八的船上搭载了大量火药和石弹,火力虽然不如舟山军强大,但足够用来制造混乱。 然而,方梦华早已识破他的意图,她冷静指挥道:「炮舰侧翼回防,全力防守!」舟山炮舰迅速调整阵型,火炮向两侧展开,形成了密集的炮火网,阻断了蔡八的快船进攻路线。 「轰!」几声巨响,澎湖海盗的快船被一一击中,船体爆裂,海盗们纷纷坠入海中,尸横遍野。蔡八的主船也被一发精准的炮弹击中,船身几乎被劈成两半,他本人也在爆炸中被抛入海中,生死不明。 与此同时,岛上的战斗也愈发激烈。赵密和薛弼依托岛上的地形,构筑了多重防线。薛弼的廂军在岛上的山坡上展开阵地防御,凭借突火枪、弓箭和长矛进行顽强抵抗。赵密的主力则死守重要的补给点和水源,企图拖住舟山军,等待泉州援军到来。 司徒芳的第四师在罗勇部的配合下,逐渐从北部和东部同时发起进攻。舟山陆军第一师第三团使用了大量的新式火器,掷弹筒和火绳枪在这场战斗中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火绳枪队居高临下,对岛上的守军发起密集的火力打击,司徒芳也下令士兵加速推进,逐步占领敌方的重要阵地。 守军的防线逐渐崩溃,岛上的高地被舟山军逐步攻克,薛弼亲自带领部队试图进行反扑,但面对舟山军的压制火力,伤亡惨重,被迫撤退到南部的防线。 随着岛上守军防线摇摇欲坠,郑世昌决定孤注一掷。他集中剩余的泉州水师楼船,打算发动一次正面冲锋,企图突破舟山舰队的包围圈。然而,方梦华早有准备。她命令第一旅的重型火炮舰队保持距离,用远程炮火锁定郑世昌的舰队,并用快船骚扰其两翼,打乱他的节奏。 郑世昌的舰队虽然庞大,但面对舟山军的精准火炮和战术围剿,步步后退。楼船虽然坚固,但在连续的炮击下,一艘接一艘地被击穿,逐渐失去了战斗力。眼见自己无法突围,郑世昌心知大势已去。他从未见过如此强悍的海军和指挥,这让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此战注定失败。 叶梦得和张致远,作为文官监军,在泉州水师的大帐内冷静观察战局。叶梦得不禁感叹:「魔教水师的战力远超预期,方妖女不愧是能调动这等精锐的人物。」 就在此时,一声巨响传来,大陈岛东南侧的海面上一艘泉州水师的主力船被击中,火光冲天。郑世昌乘坐的楼船也被炮火击沉,舟山军彻底控制了海域。朱聪、朱明、陈小三的船队已经全部溃散,海盗势力损失殆尽。 方梦华站在旗舰的甲板上,冷静地看着海面上沉没的敌船,心中没有丝毫松懈。她知道,虽然大陈岛的战斗取得了决定性胜利,但接下来的局势依然严峻,特别是台澎的陈宇,还在等待着她的下一步行动。 战斗结束后,舟山军迅速接管大陈岛,方梦华亲自登岛巡视,确保战局已定。她对李海和司徒芳的表现十分满意,赞扬他们 坚守阵地,并开始着手巩固岛上的防线。 大陈岛反击战,舟山军最终取得了全面胜利。 第282章 第二八〇章:澎湖攻略 方梦华站在大陈岛的战后营地,望着眼前数千名俘虏——包括泉州水师、廂军以及澎湖的海盗。硝烟刚刚散去,空气中依旧弥漫着紧张的气氛。大海平静,但内心的波涛却未曾平息。胜利已经到手,但她知道,眼前的整编工作将直接影响未来的战局走向。 首先,她召来了郑世昌。此人是泉州水师的指挥官,尽管他在战斗中表现顽强,但最后还是被海浪卷入水中,被己方士兵救起并俘虏。郑世昌被带到方梦华面前时,仍显得狼狈不堪,浑身湿透,神情复杂。 「郑管带,你是一位有能力的指挥官。」方梦华开口,声音平静但不失威严,「现在局势已定,你有什么想说的?」 郑世昌低头沉默片刻,随后抬起头说道:「我无颜面对泉州百姓,愿降服于妳,替水师士卒谋一条生路。」 方梦华点点头:「本座不会滥杀无辜,泉州水师的将士们可以投降。本座会给你们一个机会,但条件是,你们必须效忠于舟山军,并且协助本座重建东海的秩序。若有人不愿意,愿他自行离去。」 郑世昌闻言,深吸一口气,认同地点了点头。他清楚,大宋水师的力量已无力回天,而眼前这位女主帅的决心与谋略,让他心生敬畏。 接着,方梦华处理了薛弼的投降。薛弼虽顽强抵抗,但最终认识到战局已定,无力回天,选择归降。他被带到方梦华面前时,态度坦然,承诺若能保全部下性命,愿为方梦华效力。 「你手下的人都会被妥善安排,但从今以后,他们不再是宋朝的贼配军,而是我方的同袍。」方梦华郑重道。 叶梦得在战局逆转后选择了投降,这让方梦华颇为感慨。叶梦得是个有才之人,精通经国大事和文治武功,在泉州水师的文官队伍中颇有声望。他投降后,表示愿意为方梦华效力,帮助她整合地方势力,恢复战后秩序。 方梦华对叶梦得的才干表示认可,并决定任命他为冲绳地区的文官,协助安抚百姓、恢复经济。但与此同时,她也得知,另一位文官张致远选择了自尽殉国。他在战败后拒绝投降,认为无法面对朝廷和泉州百姓,最终选择在营帐中上吊身亡。 方梦华对张致远的选择表示尊重,吩咐手下给他举行了一个简单而庄重的葬礼。 至于澎湖海盗,朱聪和朱明两兄弟早已选择投降。方梦华清楚,他们对陈宇的忠诚并不深,更多的是畏惧陈宇手中的「法宝」。如今他们归顺,显然是为自己寻找一条生路。 「你们曾是闽海的霸主,但从今天起,你们将为明教效力。」方梦华对他们说,「若你们能忠心耿耿,本座不吝给予你们功名和赏赐。」 朱聪和朱明纷纷表态愿意效忠,并且愿意将澎湖海盗的余部整编,协助方梦华控制澎湖群岛。然而,蔡八在战斗中落水失踪,至今下落不明,而陈小三则选择自刎,未能接受失败的结局。 在收缴的战利品中,泉州水师的楼船共计62艘,海盗的剪式快船12艘,这些都将成为方梦华海军的重要补充。她计划将这些战船分配给新整编的海军部队,并重新训练俘虏中的水手与士兵,让他们加入舟山海军的序列。 面对8千多名泉州水师和廂军俘虏,方梦华决定将其中大部分整编为新的海军第三旅,尤其是那些技术精湛的船员和海战经验丰富的将士。而对澎湖海盗的1千多名俘虏,她则更为谨慎,只将其中可靠的少部分编入舰队,剩下的则由朱聪、朱明兄弟带领,进行进一步甄别与管理。 「从今天起,泉州水师与澎湖海盗不再是对手。」方梦华对所有投降的俘虏说道,「你们将成为我方的战力,与我们一起对抗未来的威胁。只要你们忠诚,我定不会亏待你们。」 方梦华站在大陈岛的海边,望向远方的澎湖群岛。海风拂面,沉重的思绪缠绕在她的脑海中。她手中的地图上标记着 澎湖各岛的地形,以及陈宇的可能势力范围。刚刚归降的朱聪和朱明两兄弟站在她身后,忐忑地等待着她的命令。 她凝视着天际,目光锐利,深知前方等待她的是一场不容小觑的对决。泉州水师的覆灭意味着她已掌握了宋朝最后的海上力量,但也意味着她即将面对海上的另一大敌——澎湖的陈宇。 朱聪低声说道:「那个澎湖的陈少庄主可不是普通人。他有一个怪鸟,会飞,可以从天上俯视整片海域,甚至还能从高空丢石头砸船。上次我亲眼看到一艘船被砸出一个大洞,直接沉了下去。」 方梦华闻言,微微皱眉:「怪鸟?」 朱明点头补充道:「对,那个机关鸟好像是他操纵的,站在地面上就能控制。他的法宝太多了,每隔一段时间,他就会拿出一种没人见过的明显不是凡间造物的东西。上次是个能打出无数子弹的火器,射速快得吓人,我们的船队都不敢靠近那座岛。」 方梦华心下有数,她知道他们口中的「怪鸟」应该是陈宇使用的现代航拍无人机,而那架「打出无数子弹的火器」很可能是马克沁机枪。作为一个来自21世纪的人,方梦华对这些现代装备并不陌生,只是她无法确定陈宇手中的资源究竟有多少。但通过朱聪和朱明的描述,她已经有了大致的推测。 「他的法宝确实厉害,」方梦华沉思着,「但看起来并不成体系,像是零散的天界物品——无人机、机枪、对讲机之类的工具。如果他的资源无法持续供给,那么他的威胁也有其局限性。」 她分析得头头是道,意识到陈宇的「系统」似乎类似于一个现代商城,每隔一段时间可以获得现代物品,但她不确定这些物品的获取机制。无论是通过兑换还是抽奖,陈宇的「法宝」虽多,但各自独立,没有形成真正强大的军备体系。更重要的是,许多法宝对他的敌人产生了强大的心理震慑,使人心生畏惧,仿佛面对的不是凡人,而是神仙中人。 朱聪沉默片刻后说道:「的确,那些东西不是凡间造物。他随手拿出来的每一样东西,都会让人心生恐惧。」 「所以他依靠的,是心理上的优势。」方梦华冷静分析,「他的法宝可能看似神奇,但只要我们提前知晓,并做好应对,就不至于被他从心理上压倒。」 朱明有些不安:「那他手里的怪鸟,还有那些火器,真的能对抗吗?」 「任何武器都需要条件。无人机虽然灵活,但它的续航、操控距离、负重都有局限。至于马克沁机枪,它的威力是强大,但子弹供应是个大问题,在这个时代无法持续生产子弹的情况下,那不过是个虚张声势的摆设。」方梦华自信地说道,「我们只需寻找破绽,便能击败他。」 方梦华意识到,尽管陈宇的「法宝」可以在短时间内制造出巨大的威慑,但如果她能够让将士们提前知道对方的「妖法」,并制定应对策略,这种心理上的优势将不复存在。 她转身对朱聪和朱明兄弟说道:「你们两人之前投靠陈宇,现在投降于本座,本座不会追究过去的事。但你们必须协助本座对抗陈宇——不仅仅是为你们自己,也是为了你们的未来。陈宇手中的‘法宝’虽然恐怖,但并非不可战胜。关键是,我们必须让自己的将士们知道,对方的‘妖法’不过是虚张声势。」 她对朱聪和朱明命令道:「告诉所有人,澎湖的陈宇虽有妖法,但不过是一些精巧的机关和器具。我们只需保持冷静,不要被吓倒,就能胜他。」 朱聪和朱明对视一眼,深知他们已经身处方梦华的阵营,既然投降,便不能再有二心。 「明白了,方教主。」朱聪应声。 方梦华叫来了身边的高级将领,集体商议如何应对陈宇的威胁。她特别强调,战前一定要对将士们进行心理建设,告知他们陈宇所谓的「神仙法宝」其实是有缺陷的凡间之 物或者障眼法。每个法宝都有其局限性,使用次数、耗材补给、操作距离等方面都存在弱点。 「我们必须准备多种预案。」她沉声说道,「陈宇的机关鸟确实是一大威胁,但只要我们能提前布防,用强弓劲弩或火枪进行狙击,他的上空优势便可被削弱。至于他的那些强力火器,我们必须迅速打探清楚他弹药的储备和来源,不能让他靠这些突袭打乱我们的节奏。」 将领们一一应诺,纷纷提出不同的战术建议。有人提议夜袭澎湖岛,避开机关鸟的监视;有人建议派出快速小船,分散敌人的火力和注意力。方梦华则专注地听取每个人的意见,仔细分析各种可能性。 她对叶梦得说道:「你负责整理这些信息,并迅速向我们的全军传达。我们不能让陈宇的妖术吓倒任何一个将士。只要我们坚定信念,他的这些小伎俩就不足为惧。」 夜幕渐渐降临,方梦华站在海边,眼神穿透黑暗,望向遥远的澎湖群岛。她明白,接下来的一战,将是一场智力与心理的较量。她不仅要战胜陈宇的那些「法宝」,更要彻底打破他在人们心中的神话。陈宇虽有系统支持,但方梦华有战略布局,她将通过冷静的分析、精准的指挥,以及对手的心理弱点,击败这位来自未来的对手。 她喃喃道:「陈宇,这个世界或许不像你说的那样只是一场游戏。这里的人、这里的事,都是我必须守护的现实。」 第283章 喋血料罗湾 永乐六年五月三十,料罗湾的战斗打响在一个风高浪急的夜晚。澎湖海盗万少佺部和林元仲部在张守忠的策划下,带着一股锐气,发动了对金门和厦门的反扑。他们的目标明确,就是要夺回这些岛屿,摧毁方梦华新占的基地,并趁舟山海军主力离开之机,削弱她的势力。 徐公祖作为舟山第一师第二团的团长,正在烈屿的临时指挥大帐中布置防务。烈屿岛的天空一片阴沉,空气中充满着紧张的气息。舟山海军第一师正在加固岛上的防线,准备迎接可能的反扑。然而,当徐公祖站在临时指挥大帐里翻阅战报时,未曾料到死亡已悄然临近。大帐外,风声呼啸,徐公祖看着地图,心中盘算着如何布防。就在此时,天上传来一阵奇怪的嗡嗡声,他抬头还未来得及反应,便听见「轰」的一声巨响。 大帐的屋顶被一个巨大的石块砸穿,四散飞溅的碎石将徐公祖当场击毙。那块石头是澎湖海盗通过陈宇提供的遥控无人机,从空中精准投下的。士兵们抬头望向天空,只见一只不明飞行物盘旋在高空,这一幕令守军惊慌失措,士气顿时大乱。徐公祖的阵亡消息像瘟疫般迅速传开。舟山第一师士兵们在仓皇中四散,面对敌人的妖法手段,竟然不知该如何应对。 在这场混乱中,俞道安迅速接过指挥权,与裘日新联手稳住局势。他们深知,若不能迅速重整军心,金门和厦门必将沦陷。 俞道安冷静地发出命令:「全军听令!敌人虽有妖法,但不过是区区海盗。若我们丢了金门、厦门,整个福建路沿海将再无立足之地!现在我们只有一条路,死守到底!」 裘日新则迅速派出探哨,确定澎湖海盗的具体位置,并命令海军加紧巡逻,防止敌人再度利用机关鸟进行空袭。与此同时,他命令各部落防,利用岛屿的天然屏障和地形优势,阻挡海盗的进攻。 虽然一时士气低落,但俞道安的坚毅和裘日新的周密布防逐渐让军队重新稳住了阵脚。岛上开始组织严密的抵抗,城垒前线坚守,水师后撤重新集结,准备发动反击。 与此同时,澎湖海盗万少佺和林元仲的舰队已逐渐逼近金厦两岛。张守忠,曾是宋朝泉州水寨的监军文官,如今投靠澎湖势力,带着一股愤怒和野心,亲自率领这次反扑。他深知,若能重新夺回金厦,不仅可以为宋朝挽回颜面,更能瓦解方妖女的海上势力。 俞道安、裘日新眼见金厦两岛防线吃紧,士兵们人心惶惶,无法集中精力抵御来犯之敌。他们连忙召集各部将领,紧急布防,但无论怎么调度,人员始终不足。 「坚持住!」俞道安在金门岛的营地中喊道,「我们的援军很快就会到!」 然而,随着澎湖海盗舰队的逼近,敌人的炮火已经开始袭扰金厦两岛的沿岸防线,烈嶼方向更是告急。无数士兵被迫撤回,留下空荡荡的海滩在敌人炮火下熊熊燃烧。俞道安和裘日新意识到,倘若援军不及时赶到,金厦恐将失守。 正当舟山军的防线岌岌可危之际,安溪县的明教义军杨勍部和郑振部突然抵达前线。他们虽人数不多,但士兵们斗志高昂,明教教众早已在南方积聚了大量民心,此刻在方梦华的号召下,他们迅速行动起来,赶往金门支援。 杨勍与郑振登岛后,立即率领义军投入战斗,他们利用对地形的熟悉和民兵式的灵活战术,打了澎湖海盗一个措手不及。他们的小股突袭部队多次成功截断了海盗的补给线,并击退了数次正面冲击。 安溪县明教义军的加入如同一针强心剂,极大地振奋了舟山士兵们的士气。他们重新整合队伍,在杨勍和郑振的指挥下发起反击。义军的攻势猛烈,他们手持火器和大刀,迎着澎湖海盗的猛烈进攻,展开了一场激烈的巷战。俞道安当即指挥着明教义军与舟山陆军联手,发起反击。海盗的进攻在联合军队的有力抵抗下逐渐溃败,他们不仅没能如愿夺 回金门和厦门,反而陷入了持久战的泥潭中。 随着局势逐渐明朗,澎湖海盗的士气开始下降。万少佺和林元仲虽然有陈宇的妖法支持,但他们并未预料到舟山军和明教义军的强大韧性。敌人非但没有崩溃,反而在他们的猛烈攻击下越战越勇。 与此同时,俞道安指挥着残余的舟山海军与敌舰在料罗湾展开了一场殊死搏斗。舟山海军的水手们奋力抵抗澎湖海盗的炮火,海面上波涛汹涌,战船的碰撞声和炮火声交织在一起。尽管敌人装备了不少「法宝」,舟山海军依旧在俞道安的指挥下稳住了阵脚,逐步展开反击。 澎湖海盗虽仰仗两架机关鸟「法宝」但面对舟山海军与明教义军的联手夹击,逐渐力不从心。他们的「法宝」虽能一时震慑人心,但却无法持续制衡敌方的数量优势和强大的士气。再加上舟山海军对敌人高空抛石术有所准备,船上的木质护盾和火绳枪逐渐发挥了作用,敌人的进攻开始显得乏力。 战斗持续至黄昏,随着杨勍的部队成功突破澎湖海盗的侧翼,敌人的阵线逐渐崩溃。万少佺和林元仲见局势不妙,决定撤退,最终澎湖海盗无功而返,张守忠也只能跟随他们狼狈撤离。 料罗湾的战斗激烈进行了一整天,随着夜幕降临,澎湖海盗的攻势终于停滞。而无人机的神秘威胁也被俞道安和裘日新的弩手成功破解,几个藏在山头的操控手被击毙后,空中的石块再也没有掉落。 金厦两岛的守卫战虽然胜利了,但损失不小,尤其是徐公祖的阵亡让方梦华麾下的指挥体系一度混乱。俞道安、裘日新和杨勍站在战后的营地中,望着伤亡惨重的士兵们,心中充满复杂的情感。 「澎湖的陈宇绝不会善罢甘休。」裘日新皱眉道,「他们虽然败退,但下次恐怕会有更强的进攻。」 俞道安沉默片刻,点了点头:「是啊,陈宇的那些奇怪法宝,给我们带来了不小的麻烦。但至少现在,我们守住了金厦。他们想攻下这片海域,还得再掂量掂量。」 杨勍则坚定地说道:「无论如何,明教义军会一直与你们并肩作战。我们的目标不仅是守住金厦,还要彻底粉碎澎湖的威胁。」 众人默契地点了点头,虽然前路漫长,但他们心中已然坚定,不会轻易让步。 战斗结束后,舟山第一师在金门和厦门成功守住了阵地。明教义军的援助至关重要,俞道安向方梦华传递了战后的情况汇报,称尽管遭遇了陈宇操纵的机关鸟和海盗军强烈反扑,但终究在双方的努力下,击退了敌人。 方梦华在得知徐公祖的死讯后沉默片刻,随后说道:「他是为我们打下东南海域牺牲的英勇将领,绝不能让他的牺牲白费。」她迅速指示俞道安和裘日新整顿兵力,准备发动更大规模的反击,并决定对澎湖群岛进行更深入的战略研究。 战后的金门、厦门已然恢复了秩序,岛上的士兵和明教义军开始清点战利品,并为牺牲的战友举行简短而庄重的悼念仪式。这场料罗湾大捷让舟山海军和陆军进一步巩固了在东南沿海的统治,同时也揭示了陈宇「妖法」的底牌和极限。 第284章 妇人之仁 永乐六年六月初三,烈日炙烤着郁洲島的东海码头,舟山军的船只一艘接一艘地靠岸。司徒芳的第四师和罗勇的第一师第三团列队上岸,整装待发,准备前往支援怀仁县的花荣、朱彤和戴宗。风中夹杂着海盐的气息,却掩不住远方战场上传来的死亡阴霾。 舟山军一行人急行军来到怀仁县的城头,刚一踏上城墙,刺鼻的恶臭便扑面而来。方梦华与司徒芳、罗勇并肩站在城头,望向蔡攸麾下厢军堆积的土山,神情皆是一片凝重。那座土山已经堆到近三层楼高,山体下埋着数以万计的厢军尸骨,每一筐土都掩埋了无数枯萎的生命,而堆得越来越高的土山,散发出难以忍受的尸臭。 城内的守军虽英勇无比,但面对如此恐怖的景象,士气已然受到极大冲击。花荣目光锐利,尽管他手中长弓仍旧挥洒如风,射杀着一波波冲到面前的厢军士兵,但内心的压力却如潮水般涌来。这些厢军仿佛无穷无尽,前赴后继地往上冲,几乎已经接近了脸对脸的距离。司徒芳站在他身旁,看着城头上已显疲态的守军,低声问道:「还能坚持多久?」 花荣喘了口气,摇了摇头:「再这样下去,不出三日,守城的兄弟们怕是撑不住了。弓弦拉得手都麻木了。」 方梦华眼中闪过一丝决然,她环顾四周,城内的局势已经到了最危急的时刻。蔡攸与谭稹的「人海战术」简直丧心病狂,每一波攻城的厢军如同不知疲倦的僵尸,机械地冲锋,麻木的直到死亡。方梦华站在城头,远远看向对面的敌营,蔡攸和谭稹站在高处,神情得意,仿佛在欣赏着自己精心布下的死局。 蔡攸的声音穿透战场,带着冷酷的嘲弄:「贼人们还能撑多久?城头的箭矢是不是快射光了?不如就此投降,或许还能留条活路。」 蔡攸果然狡诈,既然猜到了方梦华会来援,他立刻想到利用这个女贼对平民的怜悯之心作为突破口。此时,怀仁县的城头上第四师的增援已经开始换防,舟山军的士气也随之高涨。蔡攸远远地望着城头,嘴角勾起了一丝阴冷的笑意。 他命令手下在周边的村庄抓捕百姓,把他们驱赶到前线,逼迫他们充当人肉盾牌和苦工去冲城堆土。大量平民被赶到了土山前,哭喊声回荡在空气中,一些老人、妇女和孩子被蔡攸的厢军士兵推搡着,带着恐惧和无助一步步逼近城墙。 城头的舟山军士兵目睹这一幕,纷纷停下了手中的弓箭,彼此对视着,不知所措。方梦华站在城头,眼中满是犹豫与愤怒。她握紧了拳头,看着那些无辜的百姓被当作棋子,心中的怒火几乎要烧毁理智。 「停!」方梦华下令停止射击。她知道蔡攸这是在逼她,但她无法对手无寸铁的百姓痛下杀手。 城头的弓弦一一停止了鸣响,士兵们抬头望向方梦华,眼中满是困惑。方梦华深吸了一口气,命令道:「放下绳索,用吊篮把那些百姓接上来。」 绳索顺着城墙垂下,吊篮一一放到土山的边缘,城头上的士兵们开始接应那些被逼上来的百姓。老人、妇女和孩子们被一个个吊上了城头,满脸惊恐,但终于得救。然而,就在这一片混乱之中,蔡攸的阴谋也悄然展开。 混在百姓中的,是蔡家的家丁和精锐士兵,他们披着破烂的衣衫,脸上抹满了污垢,假装成难民。他们被吊上城头时,一些真正的百姓还没有反应过来便被背后射来的箭矢击中,惨叫着从吊篮上坠落,摔在土山下的泥土中。而那些顺利上到城头的家丁们,立刻露出凶狠的本色,拔出藏在衣物中的匕首,悄无声息地开始靠近守军。 司徒芳站在城头,警惕地观察着下方的动静,突然他眼角余光捕捉到一个异样——一名「百姓」从吊篮上来后,手中的衣物里露出了一把明晃晃的匕首。他悄然接近一名守军士兵,正准备出手时,司徒芳一声厉喝:「敌袭!」 瞬间,城头的士兵反 应过来,立刻拔剑还击。然而,这些假扮的蔡家家丁动作迅速,已经有几人突袭了几名守军,甚至有一处小缺口险些被打开。方梦华抽出双锏,亲自冲上前线,金光如龙,一锏便砸脱了那名家丁的手臂。血花飞溅,家丁惨叫着倒地,然而更多的敌人已经冲了上来。 城头顿时陷入一片混乱,守军和家丁混战在一起。蔡攸远远望着这场混战,脸上浮现出得意的笑容。他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似乎再过不久,怀仁县城便会因为内乱而沦陷。 然而,方梦华迅速稳定了局势。她一边指挥守军消灭混入的敌人,一边冷静下令:「凡是上城的人,不论百姓还是士兵,必须逐一检查,决不能再放敌人混入。」 很快,守军重新掌控了局面,那些混入的家丁被一一斩杀,局势逐渐恢复平静。方梦华站在城头,冷冷地注视着蔡攸的营地,心中暗自发誓:再也不会让他用这种卑劣的手段威胁到她的城池与子民。 蔡攸的「妇人之仁」计策虽得逞了一时,但并未真正动摇方梦华的决心。此时的她,心中已做出决定:该是让蔡攸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方梦华站在怀仁县城头,俯视着那堆土山。她的眉头紧锁,空气中弥漫着腐烂的恶臭,阵阵风吹过,熏得人几乎窒息。她清楚,这座由数万厢军尸骨堆砌起来的土山,不仅是一道心理上的屏障,更是瘟疫的温床。 「城内已经容不下更多的百姓了。」方梦华喃喃自语,内心盘算着接下来的行动。她深知,如果再继续死守怀仁县,不仅会被围困,瘟疫一旦爆发,城内的守军和百姓都将无一幸免。既然这座城已是鸡肋,必须另谋打算。 她转身走向司徒芳和罗勇,神情严肃地说道:「怀仁县不能再守下去了。我们将尽快组织撤离,把百姓和守军转移到隔海的东海县。」 司徒芳点头应道:「是。大当家,如何安排撤离行动?」 方梦华凝视着远方的海面,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我们会利用船只分批次撤离百姓,守军留守最后一波。尽可能快地撤出,一旦蔡攸发现我们的动向,他很可能会强攻城池。」 「可若是放弃怀仁县,岂不是便宜了蔡攸?」罗勇皱眉问道。 方梦华冷笑一声,摇头道:「他若以为拿下这座病城就是胜利,那就太天真了。我已经有了应对之策——我们撤走后,不是给他送城,而是给他送瘟疫!另外,怀仁县再无价值,我们要攻打海州州城的朐山县,直接切断他的粮草供应。」 司徒芳和罗勇听闻此言,顿时眼前一亮。方梦华这一招,不仅能避免不必要的损失,还能让蔡攸的军队陷入粮草短缺和瘟疫双重打击中。 当晚,方梦华亲自安排撤离行动。城内的百姓在舟山军的引导下,井然有序地登上了船只,士兵们不分昼夜地将人群运送至东海县。整个怀仁县的城墙上,弓弦依旧紧绷,守军依然维持着一副戒备的姿态,以防蔡攸察觉到任何动静。百姓逐渐撤走,而城内的守军则作为最后一批,待百姓安置妥当后再撤离。 与此同时,方梦华已经安排好突袭海州的计划。她选择了夜袭的方式,利用敌军的疏忽,偷袭朐山县的粮草营地。蔡攸的大军虽然人数众多,但粮草消耗极大,一旦粮草被毁,整个军队将陷入绝境。 在城头,夜幕降临,空气中依旧弥漫着腐烂的气息。方梦华站在城墙上,目送最后一批百姓和士兵登船,心中已经做出了最后的决断。 「给蔡攸留下一场瘟疫作为礼物吧。」她冷冷说道,转身下令:「全军撤退!」 当黎明的第一缕阳光照耀在怀仁县城头时,蔡攸终于发觉怀仁县的城门已经洞开,城内空无一人。他的军队蜂拥而入,然而等待他们的却是一座瘟疫弥漫、充满腐臭的死城。 第285章 朐山即墨 永乐六年六月初五,方梦华的军帐内,灯光微弱,周围静得只能听见远处海风的呼啸声。经过怀仁县的计划成功后,她的目光已经转向了下一步行动——袭取海州府城朐山县,切断蔡攸与谭稹大军的粮草供应。 她轻轻在地图上点了一下朐山县,沉声说道:「这里,就是他们的命脉。蔡攸的大军依赖这里的粮草,一旦断粮,他们就会不战自乱。」 司徒芳站在一旁,紧紧盯着地图,点头道:「确实如此。怀仁县已无战守之意,必须尽快发动行动。」 方梦华继续说道:「我们不能直接强攻朐山县,敌军防守严密。但若从海上突袭,趁夜袭取他们的粮草营地,或许可以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罗勇低声接道:「大当家,朐山县靠海,我们的舟山海军可以掩护第四师登陆,趁着敌军未察觉之前,直接攻入营地。」 方梦华冷笑道:「蔡攸和谭稹固守城池,以为这样就能确保后勤。但他们未曾料到,我们的海军行动迅速,能避开他们的哨兵,直取粮草。」 当夜,舟山军的船队悄然起航。第四师与罗勇的第三团搭载在数艘楼船上,船只沿着海岸线疾驰,避开了敌军的巡逻。东海的夜色如墨,船只穿行在幽暗的海面上,隐蔽无声,犹如一群潜行的狼群。 在船头,司徒芳与罗勇并肩而立,目光坚定。方梦华早已布置好计划,她则坐镇大船之上,指挥整个行动的展开。 「快靠岸了。」司徒芳低声说道。 「是。」罗勇应道,「趁着夜色,敌军肯定毫无防备。」 夜色掩护下的舟山军如幽灵般登陆,一批精锐士兵轻轻跃上沙滩,迅速散开,朝着朐山县粮草营地的方向推进。他们行动迅速,甚至不发出一点声响。经过几天的侦查,舟山军早已掌握了敌军营地的分布情况。 远处,朐山县的守军依旧沉浸在夜晚的静谧中,丝毫没有察觉到死亡的阴影正在靠近。蔡攸与谭稹自信于他们的布防,以为靠土山和层层叠叠的兵力足以拖垮方梦华,却未曾想到,方梦华此时已经在他们的后方发起了致命一击。 朐山县的粮草营地占地广阔,大量的粮袋、草料堆积如山,一片宁静。舟山军悄然逼近,司徒芳与罗勇低声下令:「火攻。」 几名舟山军士兵迅速点燃火把,分别扔向了四周的草料堆。瞬间,火焰升腾而起,整个营地立刻陷入一片火海。熊熊火焰冲天而起,营地内的守军大惊失色,仓促起身应战。然而舟山军早已准备周全,弓箭手迅速占据高地,火箭纷纷射入粮草之中。 营地中的宋军士兵四处奔逃,试图扑灭火焰,但粮草过于干燥,火势蔓延极快,顷刻间已经将大片粮草烧得焦黑。此时,舟山军的主力部队已经冲入营地,挥刀劈砍,守军措手不及,被迅速击溃。 「粮草不能灭,救火!」一名宋军虞候大声吼叫,然而他的命令已然无用。 舟山军士兵如入无人之境,敌军节节败退。火光映照下,整个营地陷入了一片混乱。司徒芳带领着精锐部队直捣中军,手起刀落,将敌军守将王师心斩于马下。 罗勇则率领第三团,击溃了敌军的后备力量,并堵住了营地的出口,防止敌军逃窜。随着时间的推移,整个朐山县的粮草营地已经彻底陷入了火海之中,几乎所有的粮草都被烧毁殆尽。 火焰照亮了夜空,方梦华站在船上,冷冷地看着远处的火光。她知道,蔡攸的大军将陷入困境,无粮可依,无法继续进攻怀仁县。而她的目标已经达成。 司徒芳与罗勇带领舟山军撤退,行动迅速,未与宋军展开过多的缠斗。火光渐渐熄灭,朐山县的粮草营地只剩下几座焦黑的土堆,浓烟滚滚升天。 次日破晓,蔡攸终于得知了海州粮草营地被袭击的消息。他站在怀仁县衙,脸色铁青,心中满是愤怒与无奈。 方梦华的计策让他的大军瞬间陷入了困境,而此时的他已经没有了再战的底气。 而在这时,方梦华的舰队悄然绕过了胶州湾,朝着北面的崇山峻岭进发。夜幕低垂,船只悄无声息地靠近莱州大劳山(今崂山)的海岸线。在这里,方梦华将展开一次秘密行动——收编当地匪寨。 大劳山周围多是土匪、草莽盘踞之地,朝廷难以管控。这些匪寨如同野草般顽强,在这片山岭中存活了多年。方梦华了解这些匪帮,知道他们战力不强,但山中地形险要,他们对这片区域的熟悉程度可以为她所用。夜间,舟山军隐蔽地登上山坡,借助夜色的掩护,迅速逼近匪寨。 匪寨的守卫显然没有料到会有人在这片荒芜之地突然发动进攻。当舟山军士兵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匪寨门前时,匪首还在沉睡。 「突袭!」 随着方梦华一声低喝,士兵们如猛虎下山般冲入寨内,匪徒们猝不及防。尽管有少数反抗者试图举起武器,但舟山军的精锐力量显然超过了这些匪徒,几乎没费多大力气,方梦华便已控制了整个匪寨。那些自知无法抵抗的匪徒纷纷投降,匪首也被绑到方梦华面前。 方梦华站在匪寨的主帐内,冷冷地盯着被押来的匪首邹八达。他显然意识到了来者不善,瑟缩在地,声音发颤:「方教主饶命,我们只是小寨,愿听从大当家号令!」 方梦华并未费心多说,只是淡淡地说道:「从今天起,你们的地盘归我舟山军管辖。愿意效忠者,留下,否则,你们知道后果。」 邹八达连忙磕头表忠,匪寨的力量就此被方梦华纳入麾下。收编后,她迅速命令匪寨中的工匠开始动工,在即墨半岛一处荒芜之地设立新的据点。 即墨半岛距离即墨县城较远,地势荒凉,但方梦华看中了这块区域的战略位置。她决定在此建造一座新的城池,命名为「青岛市」。为加快建设速度,方梦华下令迅速圈定区域,调动人力物力,在夜间连夜烧制石灰搅拌水泥、打桩筑城。 施工的速度异常迅捷,经过舟山军的组织,工人们夜以继日地忙碌着。四层楼高的城墙在短短几天内拔地而起,城池的雏形已现。而此时,方梦华已经命令在城中修建储备仓库,储粮蓄水,准备长期占据此地。 几天后,消息终于传到了即墨县城。郭本瞻,作为即墨县令,接到手下汇报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短短几天时间,居然有人在县城外的荒郊野外建起了一座新的城池?他急忙登高远眺,隐约看见即墨半岛上那座新建的城墙轮廓,心中不由大惊失色。 郭本瞻深知,自己目前手头上的兵力已被调走大半,城内仅剩的几百厢军根本不足以发动攻势。他立刻派出信使,向蔡攸与谭稹求援,希望能够从怀仁县调来兵力,遏制方妖女的扩张。 然而,时间不等人。即墨半岛上的建设如火如荼,而郭本瞻的求援信尚未传达到怀仁县时,方梦华的城墙已高达四层楼,将整个半岛挡在后面。 方梦华站在新建的城墙之上,俯瞰着下方。她知道,一座新兴的城池已经悄然诞生,而这座城池,将成为舟山军在北部海域的重要据点。她的目光深远,不仅仅是为了对抗蔡攸与谭稹的大军,更是为未来在东海区域的全面掌控铺设根基。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座名为「青岛」的新城将成为舟山军进一步扩展的桥头堡,而蔡攸与郭本瞻的反应,注定已经为时已晚。 六月十二,蔡攸得知青岛的情况后,心中暗暗焦虑。他站在怀仁县大营内,凝视着地图,久久不语。舟山军的扩张速度惊人,每一战都打得游刃有余。而攻下怀仁,又冒出一个青岛,只要是大宋沿海,方妖女的势力都能随时再起,他们的根基依旧稳固,似乎根本无法动摇。每次代价惨重的围城战,最终只不过是让大宋的厢军和百姓流血,却无法真正打击方梦华的实 力。 蔡攸皱眉思索,突然灵光一现。他想到了江南最为繁华的地方——上海滩。这里是舟山军在陆上的重要据点之一,同时也是大宋与明州等地商贸往来的核心。蔡攸知道,若能攻击上海滩,无论成败,都会对舟山军造成巨大经济打击,甚至可能撼动他们在江南的根基。 但是,上海滩的情况与怀仁不同。那里的建设已经相当繁华,而舟山军一直在通过合法手续运营。朝中许多权贵与明州的商路紧密相连,手中有大笔利益捆绑。蔡攸意识到,要在江南发动一场类似怀仁的血战,他必须回京搞定那些朝中高官,以便掩盖住他接下来可能造成的混乱和破坏。 他做出了决定,准备立即带家丁返回开封,去运作这场政治交易。 与此同时,谭稹则依旧不甘心即墨半岛的失守。他带领着残余的8万多厢军,企图再度围攻新建的青岛市。站在新建城墙上的舟山军将士遥望远方,看到那熟悉的旗帜和曾经与他们交战的敌军缓缓逼近。土山的阴影依旧笼罩在这些厢军的心头,许多士卒眼中充满了疲惫与绝望。 厢军的士气早已被消磨殆尽。连续的失利、糟糕的后勤,以及面对舟山军如同铁壁般的灰色高墙,让他们开始怀疑自己的未来。当他们远远望见那座高耸的城墙时,心中的恐惧达到了顶峰。许多人已经明白,下一座土山,也许就是他们的埋骨之地。 更为致命的是,粮草供给几乎断绝,厢军们连日挨饿,士气低落。无数次的冲锋与失败已经让他们彻底心灰意冷。 这时,军中传来了消息:蔡攸已经察觉到局势不妙,带着蔡家家丁偷偷溜回了开封。这个消息如同导火索,迅速点燃了厢军内部积压的愤怒与不满。他们的统帅离开,身后只留下了疲惫的士兵和无望的战局。士卒们终于爆发了,一场突如其来的叛乱在军营中掀起。士兵们冲入谭稹的帐篷,将他斩首示众,投降舟山军。 当这批厢军的使者来到青岛城下,方梦华站在城头,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幕。她知道,眼前这些叛军不过是无数战争中的一粒微尘。然而,他们的投降也预示着蔡攸所寄予厚望的江北战线,彻底崩溃。 方梦华接受了这批投降的厢军,令他们卸下武器,送到后方的东海各岛劳动。这些曾经是大宋的士卒,如今成为她扩充实力的资源。青岛的城墙高耸,映照在海面上,如同一道无法逾越的屏障。而此时,蔡攸已经在返回开封的路上,试图通过朝廷的力量,继续扭转战局。 战争的帷幕并未落下,但方梦华清楚,在这片乱世的棋盘上,蔡攸已经失去了一步至关重要的先机。 第286章 封锁沿海 方梦华在青岛接受了京东宋军的投降后,迅速返回郁洲岛东海县。这片土地虽然短暂安宁,但风云再起的气息已经让她不得不警惕。她从俘虏的宋军书吏口中得知,蔡攸正在谋划在上海滩复刻怀仁之战,已经返回开封运作此事。这个计划无疑是对舟山军经济根基的致命打击。方梦华深知,新生的银行和股市,正处于脆弱的起步阶段,根本无力承受这样一场惨烈的风险冲击。 宋朝的这一动向让她陷入沉思。怀仁之战的悲惨景象还历历在目,土山上的数万白骨未冷,方梦华绝不愿让同样的惨剧降临在江南的上海滩外。她思索着如何从一开始就避免这场灾难,但这一切并不容乐观。 这时,金厦两岛传来了令人震惊的消息——舟山第一师第二团团长徐公祖在敌袭中阵亡。澎湖海盗万少佺部和林元仲部联合反扑,导致金厦局势岌岌可危。方梦华在一瞬间感受到,东西两线同时吃紧,形势迫在眉睫。 没有太多时间犹豫,方梦华决定发起一次大规模的报复性行动。她召集舟山海军舰队,从鬱洲岛东海县出发,南下攻克浙闽沿海各大岛屿,彻底封锁宋朝的海贸以作为谈判筹码。 舟山军的第一目标是洞头岛,这里是溫州沿海的要塞之一,也是舟山军在南下过程中必经的关键节点。方梦华亲自指挥,海军和陆军协同作战。 一支先头舰队在夜色掩护下,悄无声息地逼近洞头岛。敌军守军虽装备精良,但未料到舟山军的进攻会如此迅速。当守军警戒的烽火升起时,舟山军的快船已接近港口。方梦华命令军舰在远处掩护,弓箭手在船上压制城头的防守力量,同时一队轻装士兵乘坐小舟快速登陆。 岛上的守军试图抵挡,但面对舟山军的精准进攻,他们节节败退。方梦华命人用炸药摧毁岛上的寨门,随后一鼓作气攻破寨内的防御。几个时辰内,洞头岛宣告被舟山军占领,方梦华迅速在岛上部署了防御体系,以防宋军反扑。 紧接着,舟山军的目光转向福建的海坛岛(今称平潭岛)。这座岛屿是宋朝南方海防的重镇,驻扎着一支宋军水师与防守兵力。 为了加快战役进程,方梦华制定了一套海陆夹击的作战计划。海坛岛四面环海,守军凭借险峻的海岸线企图坚守,但舟山军采用了灵活的分兵策略。在主力舰队正面佯攻的同时,数支小股舰队绕到岛屿北面,避开敌人的重火力防御。 方梦华亲自指挥登陆作战,命罗勇的第三团率先发起进攻,兵分两路从南北两端包抄守军。守军由于分散应对,防线被逐渐突破。岛上的要塞在数轮火攻后燃起大火,宋朝守岛厢军被歼,岛屿最终落入舟山军之手。 攻占海坛岛后,舟山军乘胜追击,迅速向南日岛进军。这座岛屿相对较小,驻军也较少,但却是宋军的一个重要补给站。方梦华此时采取了速战速决的策略,不给敌军反应时间。 她派出百花营的精锐女兵在夜间登陆,借助岛上复杂的地形迅速渗透到敌军的防守阵地。与此同时,舟山军的炮船开始猛烈轰击岛上的防御工事。守军在混乱中被迅速压制,舟山军几乎没有遇到太大抵抗便占领了南日岛。 东山岛地处福建南部,战略位置极为重要,宋军在这里有较强的防守力量,并且岛上的地形对防守极为有利。然而,方梦华清楚,只要掌控了东山岛,舟山军在福建沿海的控制权将进一步巩固。 这一次,方梦华选择了一场大规模的海战作为突破口。她命令主力舰队从正面发起猛烈的炮击,同时,司徒芳的第四师则率领陆军登陆,从岛上东南角的防御薄弱处突袭。 战斗极为激烈,宋军试图依托岛上的地形进行顽强抵抗,但在舟山军的重火力和快速进攻下,逐渐失去优势。方梦华命令火攻部队向岛上的粮草和防御塔点火,浓烟滚滚升起,宋军守军士气大挫,最终被迫放弃抵抗。 南澳岛是舟山军此次南下攻势的最后一站。宋朝在此的守军兵力较少,防御薄弱,但地处闽粤交界,战略位置极为重要,是舟山军巩固沿海防线的最后一个关键节点。 为了避免过多损失,方梦华采取了声东击西的战术。她命令一支舰队从岛的西侧发起佯攻,吸引宋军守军的注意力,而真正的主力则在岛东侧悄悄登陆。司徒芳率领第四师再次发挥奇袭优势,带领部队迅速夺取了岛上的防御工事。 宋军意识到中计时,舟山军已经占领了岛上的主要战略据点。经过数小时的激战,南澳岛最终也被舟山军成功拿下。宋军残部或被歼灭,或逃入深山,岛屿彻底失守。 这些岛屿对于宋朝的海上防线至关重要,如今一一落入舟山军之手,海域的控制权逐渐倾向于方梦华。每到一座岛屿,方梦华都会部署强大的防御体系,确保宋朝的残军和海盗无法轻易卷土重来。她的舰队如同幽灵般在海上游走,将宋军和海盗的力量不断削弱,沿途的岛屿变成了舟山军巩固南方防线的桥头堡。 在拿下南澳岛后,方梦华率领舰队折返直抵厦门,与俞道安会合。厦门已成为舟山军的另一大要塞,俞道安虽然士气高昂,但徐公祖的牺牲无疑让所有人心情沉重。两军汇合后,方梦华召集各部将领商议接下来的战略动向。 就在这时,南路军的统帅吕师囊率领将领童古、童训、梁拜明和叶九姑抵达厦门。这支南方的军队虽然经历了艰苦的征战,但他们的到来为舟山军注入了新的力量。吕师囊与方梦华多年来互为信任,彼此之间默契十足。双方简单交流后,吕师囊迅速提出了他的看法:「蔡攸虽有计谋,但他一向依赖宋朝的朝廷力量。如今我们在东南沿海的优势已逐渐显现,不必硬碰硬。若能守住东南海域,他的计划必定会被拖垮。」 方梦华点头,心中已有计较。她对吕师囊说道:「正是如此。蔡攸虽然心狠手辣,但他始终忽略了一个关键,那就是民心。本座已命人在东南沿海的各岛建立防御体系,并进行物资调动。他若要进攻上海滩,我们便以攻代守,借机瓦解他的后方支援,逼他自乱阵脚。」 随后,方梦华、吕师囊和俞道安开始调兵遣将,整顿各路力量,制定详细的反攻计划。这不仅是一场军事较量,更是一场对整个江南局势的掌控与博弈。 数日后,厦门的港口再度迎来平静的海风,舟山海军的战舰在港口整装待发。方梦华站在城墙上,远眺着无垠的海面,心中已有了明确的计划。她知道,这场战役,将是对整个东南沿海力量的一次彻底洗牌。无论是蔡攸还是澎湖海盗,都将为他们的冒险付出沉重代价。 战争的阴云在东南海域上空凝聚,方梦华与她的盟友们准备迎接下一场决定命运的战斗。 第287章 一打陈义庄 在舟山军初步计划攻打澎湖陈义庄前,方梦华召集了麾下主要将领进行作战会议,商议此次战役的战略和战术。这次会议,参与者包括吕师囊、司徒芳、李海、俞道安等多位重要将领,大家围坐在东海县的指挥大帐中,气氛凝重。 方梦华轻敲桌面,开门见山地说道:「诸位,今天我们要讨论的是澎湖列岛的作战问题。这一战,非打不可,且需要速战速决。」 她看向众将,「我们先谈谈,为什么要打澎湖。你们各自说说看。」 吕师囊首先发言,他拱手说道:「澎湖列岛虽小,但它地处浙闽海域的交通要冲,是南下福建,北上江浙的重要节点。更关键的是,澎湖海盗在这一带盘踞多年,时不时劫掠过往商船,影响了咱们在东海和南海的航线。若不拔除这根刺,我们的海上贸易将永无宁日,且澎湖一日不拿下,他们就有可能随时反扑,影响金厦的防御。」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不仅如此,澎湖陈家庄的海盗部队也得到了宋朝的一些支持,他们的装备比一般的海盗要精良,咱们不能小看。」 司徒芳接着发言,他沉着冷静地说道:「大当家,澎湖的战略意义不仅仅在于它的地理位置,还有它作为海盗的老巢。海盗们在岛上建立了坚固的防线,不仅有虎蹲炮等重武器,听说他们还使用了某些稀奇古怪的‘法宝’可以高空投石等。这些东西虽非凡间常见,但其威力不可小觑。如果让他们继续在那儿立足,未来我们在海上的行动会遭到极大限制。」 司徒芳看向地图,手指在澎湖列岛上轻轻敲击:「更重要的是,澎湖的资源丰富,拿下之后不仅可以消除威胁,还能作为我们南下南洋的跳板,未来的扩张更具弹性。」 李海眉头微皱,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澎湖岛屿崎岖,海域复杂,我们的船只虽然在数量和火力上占优,但他们的剪式快船机动性很强,不容小觑。而且,那些‘法宝’恐怕会给我们的楼船带来不小的麻烦。如何应对这些妖法武器,梦华妹子,咱们得有充分的准备。」 他停顿了一下,补充道:「我担心的是,我们一旦遭遇顽强抵抗,可能会陷入持久战,而这片海域对我们并不熟悉。贸然进攻,有可能被拖住。」 俞道安则比较乐观,他坚定地说道:「澎湖的防御虽然坚固,但并非无懈可击。那些所谓的法宝,大多是小范围的骚扰,真正能左右战局的还是海盗的主力部队。他们的人数不过一万多,真正能打的不过几千人。只要我们能找到突破口,尤其是解决他们的高地火力,便可以一举拿下澎湖。」 他指着地图说道:「花屿、七美屿和吉贝屿是他们的外围防线,咱们可以先集中力量夺取这几个小岛,削弱他们的外围防御,逐步推进。只要我们能登上主岛,他们那点机动快船就奈何不了我们了。」 俞道安在方梦华的指挥帐内详细汇报了上次澎湖海盗来袭的情况。众将环绕着地图,气氛凝重,俞道安站起身,拿出一份简略的战况报告,开始汇报。 「方帅,前次澎湖海盗偷袭金厦两岛时,他们使用了一种奇怪的法器,形似巨鸟,飞得极高,速度也快。」俞道安的语气中带着几分严肃。 他指着地图,讲解着:「我们后来发现,这种法器是一种机动极强的侦察和攻击工具,能够在空中悬停,并投掷石弹或其他小型武器。这东西不仅让我们的士兵措手不及,甚至还压制了部分隐蔽阵地。」 方梦华微微皱眉:「你说的,是所谓的‘机关鸟’?」 俞道安点头:「正是。这‘机关鸟’在敌军撤退时飞得极快,我原本担心会损失惨重。幸好我们的士兵眼尖,发现山坡上操控这些机关鸟的敌军,立即调动弩手摸过去远程射击,射杀了操控手。」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我们缴获了两部操控器。至于那些机关鸟——」 他 话音未落,李海插话:「能不能直接拿来用?」 俞道安摇头:「恐怕不行。那两架机关鸟一架掉进海里,捞不上来,另一架掉到地上摔坏了,零件散落一地,我们的工匠正在尝试修复,但进展不大。」他拿出一块损坏的机械装置,放在桌上。「就是这东西。我们还不清楚它的内部构造。」 方梦华拿起那个零件,仔细端详着,随后轻轻放下:「看来他们的技术(外挂)已经相当复杂了。这种法宝确实给我们带来了很大威胁。即便我们掌握了遥控器,但没有完整的机关鸟,暂时也无法模仿他们的技艺。」 俞道安叹了口气:「是的,方帅,虽然他们的妖器目前还不普及,但我们必须严加防备,特别是这种机动性极高的飞行妖器。如果再遇到类似的攻击,我们可能没有上次那么幸运。」 方梦华沉思片刻,缓缓道:「海盗们的确在不断进化,不能轻敌。即便这种技术尚不完善,但它的潜在威胁不可忽视。我们要让工匠继续研究这些遗留下来的零件,尽量修复,哪怕无法完全复原,也要尽可能学到其中的门道。」 她抬头看向俞道安:「同时,我们要针对这些‘机关鸟’制定防御措施,提前布置警戒,必要时调动火力,及时击落。」 俞道安点头:「是,方帅。我们会加强巡逻和侦查,尤其是在敌人可能进攻的岛屿高地布防,确保他们的机动器械无法再轻易靠近。」 方梦华沉着地说道:「澎湖海盗装备越来越强,特别是这些妖术‘法宝’,让他们在海上和高地上占据了不小优势。我们不能坐等他们继续强化。即便现在无法掌握他们所有的技术,我们也要尽可能地阻断他们的扩张。」 她用力拍了拍桌子,语气坚定:「这次,我们不仅要战胜澎湖的海盗,还要掌握他们的技术,未来不仅在战术上占据主动,更要在科技上逐步赶超。」 众将闻言,纷纷点头,明白这一仗不仅仅是为了夺岛,更是为了确保舟山军的长期优势。 方梦华听完众将的发言,点了点头:「你们说得都有道理。澎湖对我们来说,确实是必须要拿下的战略要地。否则,金厦、冲绳甚至我们的舟山基地,都始终会处在威胁之下。澎湖海盗不仅是海上霸主,还跟宋朝有勾结,一旦我们在其他战场上分身,他们很可能趁机反扑。」 她站起身来,目光坚定:「至于作战计划,我们要采取雷霆战术,速战速决。首先,我们要做好充分的情报准备,明确他们的兵力部署和武器配置,尤其是那几处机枪阵地。其次,针对他们的高机动性和火力优势,我们需要制定具体的应对策略,特别是对付他们的无人机和剪式快船。俞道安,你带着主力舰队,负责外围围剿,先拿下花屿和七美屿。」 她转向司徒芳和李海:「你们两位带领楼船队和火力较强的定海级帆船,压制敌方的高地火力,尤其是机枪阵地。我们要避免被拖入巷战和持久战。」 最后,她看向吕师囊:「师囊兄,负责浙南福建方面后援和物资调度,确保战斗时我们的后方供应充足。一旦有机会,本座会亲自率领部队登陆澎湖主岛,剿灭陈义庄海盗主力。」 方梦华语气严肃,带着几分决绝:「这次行动必须成功,澎湖陈义庄一旦拿下,便是我们完全掌控东海海权的标志。记住,我们的目标不仅是消灭敌人,还要让澎湖成为我们的前哨基地。」 众将领听罢,纷纷点头,心中已有计较,明白这次战役的重要性。 永乐六年六月廿四,舟山军对澎湖的试探性进攻,是一次复杂且高风险的海战。舟山军虽然已经控制了浙闽沿海诸岛,但澎湖海盗万少佺、俞彻明、林元仲三部势力盘踞海上多年,熟悉海域环境并拥有极具杀伤力的武器系统。舟山军拥有136艘楼船、定海级盖伦帆船和剪式快船,总兵力超过两万,但面对澎湖海盗 的强硬防守,战斗远不如预期那般顺利。 这次行动由俞道安、李海、司徒芳、裘日新和罗勇等将领率领舟山军的第一师与第四师展开。舰队浩浩荡荡从舟山港口启航,目标是夺取澎湖列岛外围的花屿、七美屿和吉贝屿三座小岛,进而为后续的全面进攻铺路。 舟山军虽装备精良,但将领们对澎湖的地形和海盗的防守策略并不完全了解。他们决定首先采取试探性进攻,希望摸清敌人的战力部署。 进入澎湖海域后,舟山军的船队开始散开,试图绕过澎湖海盗的巡逻线。澎湖海域天高海阔,风浪不定,而敌方对海域极为熟悉,很快就发现了舟山军的动向。 澎湖海盗的三部剪式快船迅速出动,灵活机动,直接冲入舟山军的阵型中。林元仲指挥一队快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接近舟山军的楼船,虎蹲炮和擲彈筒在近距离开火,巨大的炮声和爆炸瞬间打破了海面的宁静。 舟山军虽有大量船只,但楼船行动缓慢,未能及时反击。敌军的剪式快船如同海上猎豹,迅速转向,打完一轮便离开交战区,舟山军几乎无法追击。 舟山军虽然在海面上暂时被遏制,但俞道安指挥的部分舰队依旧朝花屿和七美屿靠近。此时,隐藏在花屿和七美屿山顶的机枪阵地开始发挥作用。万少佺提前部署在山顶的马克沁机枪开始疯狂扫射,密集的火力封锁了舟山军的登陆路线。 俞道安命令楼船上的弓箭手进行还击,但面对覆盖全方位的高地火力,舟山军的攻击效率极低,几次登陆尝试都被迫撤退。 与此同时,澎湖海盗还动用了他们的「法宝」。俞彻明的部下操作机关鸟从高空对舟山军进行侦查,并携带小型石块进行空袭,打乱了舟山军的阵型。扩音器则在敌人的战线上不断传出高亢的喊声,打击舟山军的士气。夜间,敌方还使用手电筒在海面上制造干扰,令舟山军的指挥系统出现混乱。 舟山军的初步试探性进攻显然未能预料到澎湖海盗的防御体系如此严密且具备现代化技术优势。虽然舟山军在兵力和船只数量上占据优势,但澎湖海盗的机动性、火力密度以及高科技手段让他们在战略上占据主动。 在经过几轮进攻尝试后,舟山军无法成功登陆花屿、七美屿等外岛,战斗陷入僵局。司徒芳和罗勇虽然奋力指挥各部队试图稳住局势,但敌方的剪式快船来去如风,虎蹲炮和机关鸟的持续骚扰令舟山军疲于应对。 最终,舟山军不得不选择撤退。方梦华经过商议后决定暂时不强攻澎湖列岛,反而需要回到厦门加强情报收集,摸清澎湖海盗的防御体系及部署。同时,还需要研究澎湖海盗的武器装备,尤其是虎蹲炮、擲弹筒和机枪的应对方法。 尽管舟山军此战未能成功攻占澎湖列岛,但也并非完全失败。他们通过这次试探性进攻,清楚地了解了澎湖海盗的防御体系,也意识到在面对海盗拥有的机动性和强火力时,必须调整战术,才能取得胜利。 战后,俞道安与方梦华等人深入分析了战局,总结经验教训。方梦华认为,澎湖列岛的坚守者虽然防守顽强,但他们并非不可战胜。只要找到合适的突破口,尤其是削弱敌人的高地火力,未来的进攻依然充满希望。 第288章 陈家对策 宣和七年六月廿四,澎湖的海风呼啸,陈义庄内灯火通明。老庄主陈洪坐在首席,少庄主陈宇静静站在一旁,面无表情。海盗三部的首领万少佺、林元仲、俞徹明,还有从泉州来的宋朝知寨文官张守忠一同聚集在这间会议厅里,气氛凝重。 陈洪端起茶杯,轻抿一口,缓缓说道:「各位,舟山军这次来势汹汹,虽说首战我们占了上风,但不能掉以轻心。他们的船只精良,兵力充足,尤其是那方妖女,此人行事阴沉果断,绝非泛泛之辈。」 万少佺面带忧色,打破沉默道:「老庄主说得不错。舟山明教贼人不仅船坚炮利,他们还拥有纪律严明的陆军。虽然我们依托地势和武器在首战中守住了,但他们一定不会轻易放弃。下一次,他们肯定会带来更强的攻势。」 张守忠沉思片刻,冷静地说道:「澎湖地处东海,战略位置极为重要。方妖女一直对沿海的控制权虎视眈眈,如今她已经掌控了大半的东南沿海,这次进攻澎湖,显然是想彻底扫清所有障碍。我们必须考虑一个问题——她要的,不仅是澎湖的岛屿,而是整个东海的主权。」 他看向陈洪:「陈老庄主,如果让她得逞,澎湖就会成为她在东海的桥头堡,那时漳州、潮州,甚至更南的大宋沿海都会陷入她的掌控。」 陈洪点头:「张相公说得对。我们陈家世代经营澎湖,绝不能让方梦华把这里夺去。」 一直站在一旁沉默的陈宇终于开口,他的声音低沉却有力:「父亲,张相公,各位,舟山贼军虽然实力强大,但他们没有我们掌握的科技优势。我手中还有几台‘法宝’——机关鸟、连发铳、对讲机。只要我们善用这些优势,依托岛上的地形,布设陷阱,足以抵挡他们的进攻。」 俞彻明插话道:「少庄主,这些‘法宝’的确有用,但问题是数量有限。之前两架飞行器已毁,我们剩下的仅有四架,这次损失再多,怕是支撑不住了。」 陈宇淡淡一笑:「你们不要担心。我还有其他手段。」 他没有进一步说明,但他的自信让众人稍微安心了一些。 万少佺皱眉说道:「但方妖女狡猾,她可能已经察觉到我们的技术优势。再依赖这些法宝,恐怕无法长期应对。我们不能只靠这些‘神技’,要有更稳固的战略。」 陈洪深吸一口气:「万首领说得对。我们不仅要守住澎湖,更要对舟山军有所反制,不能光挨打。」 张守忠思索片刻,提出建议:「如果方妖女的弱点是她的‘妇人之仁’,那么我们不妨从此入手。她之前在怀仁县时,已经表现出对百姓的仁慈心态。我们可以利用这一点,逼她进退两难。」 陈洪眼中闪过一丝冷光:「具体怎么做?」 张守忠微笑道:「我们可以组织泉州、漳州附近的百姓,假装流亡,向舟山军求援。只要方妖女出手相救,她的后勤就会受到巨大拖累。她若不管不顾,名声会受损,我们可借此散播谣言,动摇她在东南沿海的民心。」 陈洪点头:「好主意。」 林元仲接口道:「同时,我们可以加紧防守外岛,尤其是花屿、七美屿和吉贝屿。敌人来犯时,我们可以提前布设陷阱,把他们引入我们的火力圈。万一他们强攻,我们还可以利用山上的机枪和炮火进行反击。」 他拍了拍桌子:「舟山军即便再强,也不可能轻易攻破这些外岛。」 陈洪沉稳地点点头:「各位的建议都很好,我们要团结一致,发挥地利和技术优势,拖住舟山军的进攻。」 他转向陈宇,沉声说道:「宇儿,这场战争,不仅是为了澎湖,也是为了我们陈家的未来。你的法宝和智谋,将是我们制胜的关键。」 陈宇轻轻点头,目光坚定:「放心,父亲,我绝不会让方妖女占到便宜。」 「三位首领,」陈宇缓缓 开口,手中端着一个小巧的木匣子,里面放着三枚精致的玻璃管装置,泛着幽蓝的光泽,「这是我新获取的‘法宝’,名为‘玻璃针式水雷’。它的威力虽然不及传统大炮,但胜在隐秘和精准,用来应对舟山军的楼船再好不过。」 万少佺、林元仲、俞徹明三人对视一眼,眼中既有好奇也有隐隐的疑虑。海盗出身的他们,对这类「新奇物件」总抱有一种谨慎态度。 万少佺最先开口:「少庄主,这水雷如何使用?它的威力到底能有多大?」 陈宇拿出其中一枚水雷,仔细展示给他们看:「这枚水雷是触发式的,一旦舟山军的船只接触到这针头,水雷就会立即爆炸。它可以直接在水中爆炸,足以将一艘楼船击穿。虽然我们只拥有这三枚,但只要布置得当,足以让舟山军的船只吃不消。」 俞徹明皱眉道:「这些东西虽然听起来不错,但只有三枚,真的能阻挡舟山军吗?朱家兄弟投敌后他们上次来探测了我们的虚实,知道我们依仗的是什么。下一次进攻,恐怕不会像这次这么简单。」 林元仲也点头:「确实。玻璃水雷虽然看着厉害,但他们若是分散行动或者侦察到我们布设的区域,我们的优势就不复存在了。」 陈宇微微一笑,显得胸有成竹:「我已考虑到这些可能性。我们不会把全部水雷集中在一个点,而是分布在他们必经的三条航道上——上次舟山军来时,我们已经探明了他们的行进路线。」 说到这里,他在桌上铺开一张海图,指着几个关键点:「这些地方地势复杂,水流变化多端,很难被提前察觉。我们将水雷安放在这些区域,正好可以借助水流和地形的掩护。他们要么放弃这些航道,绕道而行,要么冒险通过。」 万少佺听了,眼中透出几分钦佩:「妙啊!既能阻挡他们的主力船只,又能让他们陷入我们的伏击圈。」 林元仲也点了点头,表示认同:「如果能成功击沉他们几艘主力船,足以让舟山军进退两难,拖延他们的攻势。」 陈宇收回地图,继续说道:「接下来,我会安排人手配合你们三部的水手,分别将这三枚水雷安放到指定位置。万少佺,你的人擅长水下作业,就由你部负责花屿附近的布雷。林元仲,你带人去七美屿,俞彻明则负责吉贝屿。」 三人互相点了点头,表示接受任务。 陈宇站起身来,目光炯炯:「记住,水雷要安放得隐蔽,不可让舟山军察觉。同时,务必保持耐心,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轻易动用这最后的杀招。我们的目标不是一场决胜,而是逐渐削弱他们的兵力与士气。」 陈义庄内的会议结束时,众人心中已有了清晰的战术构想。澎湖虽小,但此战必定波及整个东南沿海。会议结束后,海盗们迅速行动起来。夜色之中,万少佺、林元仲、俞彻明的船只悄然驶向指定的海域,准备安放这三枚决定命运的水雷。 而在远处的海面上,舟山军的船只正在紧锣密鼓地集结,下一场更为激烈的战斗即将到来。陈宇知道,这一战,将是澎湖与舟山军之间的真正较量,而这些看似不起眼的水雷,或许正是决定胜负的关键。 第289章 探索宜兰 夜幕低垂,厦门港口的舟山海軍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操练。海面上,楼船、定海级盖伦帆船以及剪式快船来回穿梭,海军将士们全神贯注,俨然一派即将大举出征的景象。然而,这一切不过是掩人耳目的表象,真正的计划早已在暗中悄然进行。 方梦华坐在海边的一座临时帐篷中,目光望向远处的海平线,沉思良久后,她开口道:「李海,这次的重点不再是澎湖,而是台北府城与基隆一带。我早前所说的基隆东面的宜兰平原,若是地势适合,或许能成为我们突破口。」 李海低头仔细聆听,点了点头:「我明白。这段时间我们虽然受挫,但这也让澎湖的陈宇和万少佺放松了对大琉球的防备。他们想不到我们会改变战略,转而直攻大琉球本岛。」 方梦华接着说道:「我们已经知道基隆外海的防御情况,那座小岛山顶上架设的机枪不容小觑。若从正面强攻基隆寨,恐怕不容易取胜。因此,我认为从宜兰方向寻找突破点更为可行。」 她将手中的地图展开,指着地图东面的一片平地说道:「这里,宜兰平原,是我们下一个目标。如果能在这里登陆,避开基隆的正面防御,然后再从陆路进攻基隆寨,就能从意想不到的方向突袭敌人。」 李海认真观察着地图上的每一个细节,心中已然有了计划:「方帅所言极是。我会率第二旅立刻返回宫古岛,与呼延旅长汇合,探查这片区域的具体情况。如果确认这里适合登陆,我们将迅速行动,占领宜兰,再试探基隆的防线。」 方梦华点头:「你和呼延庆要保持隐秘行动,切勿暴露我们的意图。同时,让第一旅继续在厦门操练,麻痹陈家的探子。我们必须让他们以为我们依旧关注澎湖,以免他们转移防守重心。」 李海沉稳应答:「明白。我会命令手下将士,在回宫古岛的路上谨慎行事,避免一切暴露的可能。」 方梦华的目光坚定而深邃:「李海,这一战我们不能再有任何疏漏。台湾不仅是战略要地,更是我们未来立足东海的重要据点。一旦拿下基隆,我们就能从北面掌控整个台湾本岛,并进一步向南发展,最终扼住与南洋西洋的贸易航路。」 李海深吸一口气,拳头紧握:「方帅放心,我一定不辱使命。」 李海从帐篷中走出,望着港口的舟山海军,心中已有了明确的计划。他快步来到海军大营,召集第二旅的将领们布置任务。 「诸位,这次的目标不是澎湖,而是大琉球的基隆和宜兰。我们要乘夜从厦门悄然撤离,返航宫古岛,与呼延庆旅长汇合后再伺机而动。」李海一边指着海图,一边严肃交代。 第二旅的将领们纷纷领命,紧张的气氛在海军营中蔓延开来。深夜时分,趁着厦门的演习正酣,李海率领舟山海军第二旅的船只悄然离港,驶向北方的宫古岛。 与此同时,厦门的操练继续进行,舟山第一旅的将士们一如往常地演习着,毫不知情的探子将这假象汇报给了澎湖的陈家。澎湖的陈宇听闻舟山海军依旧留守厦门,心中稍感宽慰,却不知,真正的攻势正悄然逼近台湾。 七月初一,天色尚未亮,呼延庆与李海带领舟山海军第二旅悄然离开与那国岛,朝着西方驶去。经过几个时辰的航行,他们终于抵达了宜兰的海岸线。这里的景象与预期中的大不相同——并不是他们期望的开阔平地,而是密集的红树林与原始森林,将整片土地淹没在泥泞与瘴气之中。 呼延庆立在船头,望着眼前的密林,眉头紧锁。他看向李海,说道:「此地果然有一片平地,但这些红树林与瘴气的存在,使得我们从这里穿越山路袭击基隆寨几乎不可能。要从这里进军基隆,显然不现实。」 李海点了点头,认同呼延庆的判断:「的确如此。红树林根深蒂固,山中的瘴气浓烈,连人马都难以通行。若是强行进攻 ,恐怕我们还未到基隆寨,就已在这片密林中迷失方向或中毒阵亡。」 他环顾四周,看到一片杂乱无章的树木和泥滩,略有沉思后继续说道:「不过,这里地势还算隐蔽,若是清理出一片平地,倒是可以作为一个前沿据点。我们不必贸然进攻基隆寨,反而可以在此建立一处水寨,作为我们未来攻打台湾的跳板。」 呼延庆思索片刻,随即点头:「此计可行。红树林的存在使这里十分隐秘,不易被发现。我们可以利用这些天然的屏障,将水寨建在红树林后方,遮蔽我们的行踪。同时,整理出一条通道,便于船只出入。」 两人商议已定,便下令将士们开始行动。舟山海军的士兵们迅速展开行动,他们在红树林的外围建立临时营地,用斧头与锯子将红树林部分区域清理出来,开始平整泥泞的土地。士兵们挥汗如雨,将树木劈倒,整片红树林逐渐被开辟出一条可供船只停靠的水路。 然而,瘴气和泥泞的地形也给舟山军带来了不少困难。几名士兵因为长时间暴露在瘴气中出现了不适症状,部分人手的行动变得迟缓,工作进度受到了影响。李海当即下令:「所有士兵轮班工作,不能长时间暴露在瘴气中。并且尽量使用红树林中的材料,迅速搭建临时营房,防止湿气入侵。」 随着指挥的调整,舟山军逐渐克服了眼前的困难。一片泥泞的红树林逐渐被清理出一块较为平整的地面,适合临时驻扎。呼延庆站在临时营地的边缘,看着眼前的工作进展,对李海说道:「这处水寨初步已经成形,虽然还不能作为长期驻扎的据点,但至少可以供我们暂时歇息,为日后进攻基隆打下基础。」 李海点头表示同意:「接下来,我们需要从此处探查通往基隆的海上航路,继续摸清宋军和海盗的防线。红树林和山地虽然阻挡了陆路进攻的可能性,但只要水寨稳固,我们可以通过海路发起进攻。」 两人商议已定,便传令士兵们加紧建设,红树林深处的宜兰水寨渐渐成形,宜兰海岸的一处隐秘据点悄然诞生。舟山海军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而远处的基隆寨依旧在沉睡,毫无察觉。 第290章 风起江南 永乐六年七月初一,舟山军与澎湖陈义庄隔海对峙,战局暂时陷入僵持。然而,远在信州的局势却骤然紧张。明教贵溪县教首王宗石在信州率领农民揭竿而起,迅速攻克贵溪和弋阳两县,起义声势浩大。与此同时,方梦华接到西路军军长石生的密报,信中透露出一个令她忧心的信息:蔡攸已说服开封朝廷,正准备在江南西路征发大批民夫,筹集粮草,计划围剿江南明教各山头。 话说蔡攸回到开封时,正是朝廷一片欢庆之时。他在怀仁县的战役被描绘成大胜,尽管实际情况并非如此。怀仁之战表面上取得了一时的胜利,但舟山军的迅速反扑,接连攻占浙闽沿海诸岛,尤其是即墨半岛一带,直接打破了宋军的士气。谭稹的死和宋军的哗变成为了压倒朝廷的最后一根稻草,局势看似岌岌可危。 蔡攸一到京城,便被邀请参加朝会,讨论江南局势。作为太保,是当前朝廷中举足轻重的人物。蔡攸知道,他必须利用这次机会,不仅要为自己过去的失败寻找借口,还要进一步巩固自己在朝中的地位。于是,他开始精心策划这一场政治谋划。 蔡攸的奏对是在开封的金銮殿上进行的,这次会议是北方金兵步步逼近,南方局势日益紧迫的背景下召开的。时值秋日,整个朝廷都笼罩在一股压抑的气氛中,君臣面对内忧外患焦头烂额,尤其是大臣们普遍担心即将到来的金兵南下之威。 蔡攸进入大殿,面对众多文武大臣,特别是那些与江南贸易有密切关系的官僚和商贾。他心中清楚,江南的富饶土地,尤其是明州和上海滩,已经成为许多朝中权贵的摇钱树。蔡攸知道他不能直接提议大规模的征剿,否则将面临极大的反对声。 他首先以怀仁之战的「胜利」报告为由,详细讲述了宋军的英勇表现。他刻意淡化了宋军的叛变和谭稹的被杀,只提到敌方动用了阴谋诡计,导致局部失利。他重点强调的是舟山军在短短数日内占据了浙闽离岛,海上战力愈发强大,这让朝廷的安全面临严峻威胁。 「舟山军近年来发展迅速,尤其是在方妖女的领导下,他们不仅具备了强大的水师力量,甚至连陆上的防御也做得滴水不漏。」蔡攸说着,目光扫过在座的文官们,见他们开始微微皱眉,便进一步道,「如果我们不及时采取措施,江南的繁荣将成为他们的下一步目标。明州、秀州乃至整个江浙富庶之地,都会被舟山海寇侵占。」 蔡攸的这一番话立即引起了在场大臣的警觉。作为权贵阶层,他们有不少人在明州、上海滩的商业中牵扯甚深,甚至不少人的家族财富与当地的茶叶、丝绸、瓷器等生意密不可分。一旦舟山军威胁到这些区域,他们自身的利益也将受到严重冲击。 宇文粹中站出来反驳道:「蔡枢密,舟山海寇虽然势大,但他们并未有意入侵明州或秀州。何况近年来他们在浙闽的活动只局限于海上,并未攻城掠地,似乎也不曾对我朝直接构成威胁。」 蔡攸冷笑一声:「你以为方妖女不会觊觎江南的富庶?舟山海寇如今已经具备了和朝廷分庭抗礼的实力,他们在积蓄力量,等待时机。如果我们现在不采取行动,等他们羽翼丰满,江南的繁荣将不再属于我朝,甚至会为方妖女所得。」 他接着补充道:「方妖女不仅是军事天才,更有一套成熟的经济策略。她在舟山建立了自己的银行和商贸体系,一旦她决定进军江南,明州和秀州那些朝廷合法手续下的财富,将为她所用,转而成为她的军事资源。」 蔡攸的话让在场的大臣们开始动摇,尤其是那些与江南经济有密切联系的人。许多大臣开始窃窃私语,显然他们开始担心自己的利益受损。 蔡攸接着抛出了他的第二张王牌:「而且,不仅是舟山海寇,江南地区还有另一股势力蠢蠢欲动——魔教山贼。」 大殿里顿时一片安静,许多人都意识到蔡攸 接下来要说什么。明教近年来虽然不再像过去那样大肆宣扬教义和发起起义,但其在江南、浙闽等地的影响力依然深厚。蔡攸刻意将明教的舟山军和江南连锁山寨联系在一起,让朝廷感到不安。 「虽然他们暂时没有大规模攻击我朝重地,但这正是他们蓄势的表现。再加上江南魔教的各路军队盘踞山头,如今看来,随时都可能对我朝发动致命一击。」 蔡攸的话成功引起了在场官员的恐慌。对于朝廷来说,最可怕的并不是已经发动的战争,而是潜在的威胁。蔡攸描绘的江南局势仿佛一颗定时炸弹,明教的海陆力量似乎正在默契配合,随时准备引爆这片富饶的土地。 蔡攸作为当朝显贵,出列向皇帝和满朝文武禀报南方明教与舟山军的情况。他的语气坚定有力,语调中透着对形势的掌控和信心。 「陛下,」蔡攸肃然而立,拱手奏道,「臣今日请命,实为江南和东海魔教的局势而来。虽说金兵压境,我大宋需全力防备北方边疆,但若不及时解决江南内乱,恐腹背受敌,实为我朝灭顶之灾。」 他顿了顿,扫视了朝堂中的各位大臣,继续说道:「舟山海寇自方腊余党以来,控制东海外岛与沿海诸多岛屿,其势力虽不曾大张旗鼓攻城掠地,却已暗中盘踞江浙、福建山寨,集结兵力,经营多时。更甚者,他们在明州与上海滩的经商活动,直接危及朝廷赋税,这已非单纯的叛乱,而是对我朝根基的动摇。」 赵佶听到此处,眉头微微皱起,思虑良久,问道:「舟山军不过海寇,为何会危及朝廷赋税?明州、上海滩向来是我朝税收重地,难道此事牵涉至如此广泛?」 蔡攸点头,拱手解释道:「陛下明鉴,魔教与舟山海寇以贸易为名,实际上已控制了江南的部分商路,尤其是沿海的航运贸易。他们的实力扩张,已经严重影响了我们朝中权贵与各地商贾的利益。若让舟山海寇与魔教继续积蓄力量,江南的赋税收入将不复存在。况且他们据守山寨,已成为当地刁民的保护伞,一旦我朝发动军队,他们极可能煽动大规模的刁民反叛,甚至影响沿海大部分地区的民心。」 此言一出,众多朝中官员都露出了忧虑的神色。江南的赋税是朝廷的重要财政来源,明州与上海滩的利益与众多权贵休戚相关,蔡攸的分析无疑敲中了他们的要害。更何况,眼下金兵南侵在即,若后方发生叛乱,后果不堪设想。 兵部侍郎李纲眉头紧锁,出列问道:「蔡公,金兵压境,我朝北方防线岌岌可危,兵力实在有限。你所言的江南局势虽然紧迫,但若此时调集大军南征,恐怕北方防线难以为继,如何兼顾两方?」 蔡攸早已准备好应对之策,立即回答道:「李公所虑,臣亦深知。然南方局势并非只能依赖朝廷禁军,臣之意,是在江南西路征发民夫、筹集粮草,配合辛企宗的江南禁军进行剿灭。江南富庶,征发民力筹集粮草相对容易,而北方禁军则无需调动过多,只需为声势所用。此举不仅能平息南方乱象,更能为朝廷长治久安奠定基础。」 蔡攸的提议切中要害,他提出以江南民力为主的战略,不直接调动北方禁军,避免了在金兵压境时分散力量,且通过征发民夫与粮草,可以迅速筹集南方大军剿灭明教。 赵佶微微点头,问道:「蔡卿所言极有道理。江南局势的确不能再置之不理,但江南魔教与舟山海寇盘踞多年,经营已久,若不加以重兵围剿,恐怕难以根除。如何彻底解决此患?」 蔡攸恭敬答道:「臣建议以怀仁之战的胜利为基础,继续向江南施压,首先从外围的明教山头下手,逐步清剿。同时,必须封锁舟山海寇的航运路线,断绝他们的物资来源。一旦魔教山贼孤立无援,剿灭便指日可待。」 他的话令朝中大臣们深思,蔡攸的计划看似周全,既不影响北方战局,又能稳定江南局势。此时, 财政官员也出列支持蔡攸,称若不及时解决江南的明教问题,朝廷赋税势必会受到影响。 经过一番讨论,赵佶最终同意了蔡攸的奏请,并下令即刻调动江南民力,筹集粮草,围剿明教各山寨。与此同时,他命辛企宗带一支禁军南下,与江南征召的厢军大军合力剿灭明教。 蔡攸心中暗喜,计划得以顺利通过,而江南明教与舟山军则迎来了又一次严峻的考验。 蔡攸趁热打铁,提出了自己的策略:「我建议,我们应当立即采取行动,首先剿灭江南魔教。这些山头势力虽然分散,但他们与方梦华之间的联系十分危险。一旦魔教倒戈相向,舟山海寇便可趁势进军江南。我提议征调江南东西两路的民夫和粮草,集结兵力,对魔教进行全面围剿。这样一来,不仅可以打击方妖女在江南的潜在势力,还可以为后续打击舟山海寇做准备。」 这一提议得到了部分大臣的支持,尤其是那些担心个人利益受损的权贵。他们意识到,尽早消灭明教可能是维护江南稳定的唯一途径。 虽然户部官员仍旧表达了担忧,认为江南的经济负担已经过重,若再强征粮草可能引发更多民怨,但蔡攸的逻辑已经说服了大多数人。他强调,这是为了保住江南的财富,为了防止更大的危机。 最终,赵佶在众大臣的支持下,批准了蔡攸的提议。朝廷决定对江南明教展开全面围剿,调动军力和资源,以确保明教无法形成实质性的威胁。这一决策,也为江南局势的进一步恶化埋下了伏笔。 第291章 信州首义 宣和七年六月廿一信州地区的官吏们接到朝廷的命令后,立刻展开了对乡间百姓的严酷盘剥。这道命令是由蔡攸亲自下达的,要求信州地方官员为即将到来的大规模围剿江南明教的军队提前筹集粮草、征调民夫。朝廷已经陷入财政困境,而此次镇压行动的规模庞大,需要大量的粮食、物资、以及人力来支持。 信州知府刘大智是一名贪官,素来以贪婪和苛刻著称。他一接到命令,立刻召集了手下的地方官吏和乡绅,决定以最快的速度完成朝廷下达的任务。对他来说,这是一次获取个人利益的机会,可以借此勒索更多的银两和物资,而无视百姓的死活。 在刘大智的主导下,信州各县的官吏和乡绅开始向百姓下发严苛的徵收令。原本就因为连年灾荒和赋税沉重而陷入困境的乡村百姓,再次面临更为严酷的剥削。 贵溪县令郑文吉是刘大智的亲信,他在县衙中张贴了一张命令,要求全县的农民必须在半个月内交齐三个月的粮草份额。此外,按照每户人家的男丁数量,还要征调青壮年民夫,帮助官府运送粮草和建造军事设施。 「这根本不可能!」乡村百姓看到命令后,群情激愤。在一个乡镇的集市上,村长带头抗议:「我们的粮食早已被之前的税收压榨得所剩无几,现在让我们再交出粮草,不是要我们饿死吗?而且徵调民夫,谁来种田?这是要逼死我们啊!」 然而,官府对此毫不理会。官兵们带着衙役进入各村,强行进入百姓家中,搜刮粮食。许多家庭本来就没有余粮,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为来年种下的稻谷被官兵强抢。那些敢于反抗的村民,纷纷被拖到村头的枯树下,公开鞭打,甚至斩首示众。乡绅和富户则通过贿赂官员逃避徵收,进一步加重了普通百姓的负担。 弋阳县的情况同样糟糕。县令胡知善则以「筹集军费」为名,开设了一道道苛捐杂税。官府的衙役如同狼群般,挨家挨户地逼迫百姓交出他们辛苦储存的粮食。许多农民无奈地将家中仅剩的粮食堆放到门前,随后只得看着官兵将这些粮食装上马车,运往州府。 弋阳县一带盛产布匹和丝绸,官府甚至开始勒令乡村妇女们将织好的布匹、蚕丝一并上交。为了避免惩罚,许多村民不得不卖掉家中的牲畜和田产,去换取一些银两来交给官府。然而,即便如此,官吏们的胃口依然没有得到满足,贪婪的盘剥让百姓们陷入绝望。 在这些地区,百姓的生活已经接近崩溃边缘。由于粮草徵收过于严酷,许多人开始偷偷逃亡,甚至躲进山林,加入明教绿林好汉的队伍。他们宁愿冒着生命危险,也不愿再受官府的压迫。 一些愤怒的农民试图组织抗议,但却被镇压得毫无声息。刘大智派出巡逻兵在各村镇之间严密监视,所有聚集超过十人的活动都会被立即驱散,若是被发现携带武器,则会被视为「谋反」,立即处以极刑。 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贵溪县的一个村庄突然燃起了熊熊大火。村民们无法忍受官府的暴虐,决定联手放火烧毁了县衙的粮仓。然而,这场反抗很快被镇压,官兵在全县进行大搜捕,许多无辜的百姓被卷入其中,屈打成招,甚至有的家族被灭门。 烈日炙烤着大地,空气中弥漫着沉重的压抑感,然而这一日,信州的农田、集市、乡村却暗潮涌动。明教教首王宗石的旗帜早已在民间秘密传递,农民们饱受朝廷盘剥和赋税压迫,愤怒和绝望早已如燎原之火,等待着一个契机。 王宗石是信州一带的明教领袖,人称「王念经」,身为教首,他不仅精通教义,更深知如何借助明教的信仰号召力,团结底层百姓。长期以来,信州百姓被压榨至极,尤其是开封朝廷派驻的官员对百姓的搜刮日益严重,土地兼并、苛捐杂税已经让普通农民难以为生。王宗石和他的明教信众深知,忍耐只能换来更深的压迫,唯有反抗,才有一线 生机。 六月廿八的清晨,王宗石身披粗布长袍,走上信州贵溪一座明教聚会所的高台。他的身后,教众们高举着红色的教旗,脸上露出虔诚而激动的神色。台下聚集的百姓早已人头攒动,焦灼的目光紧紧盯着他。 王宗石站在高台上,目光炯炯,缓缓开口:「诸位乡亲,今日之局,已到生死关头。朝廷的贪官污吏视我们如牛马,盘剥无度,田地被霸占,粮食被夺走,我们的孩子饿死在家中,我们的父母病死无人问津。再这样下去,我们只有一条路,那就是死路!」 台下的百姓群情激昂,窃窃私语声渐渐汇成低沉的怒吼。 「但是,今天不同了!」王宗石高声喊道,声音透过空气,震撼着每个人的心灵,「今天,我们不再忍受!我们要反抗!要让那些贪官、那些朝廷的鹰犬知道,信州的百姓不会再俯首称臣!我们要揭竿而起!为我们的家园而战,为我们的孩子而战!」 教众们举起了旗帜,高呼着:「反了!反了!」声浪如洪水般席卷全场。 王宗石挥动手中的长刀,眼神坚定:「现在,贵溪县城已经戒备松懈,县衙的官兵不过几百人,他们根本无法阻挡我们。我们要用今天的胜利来点燃信州的燎原之火!」 他的话音刚落,早已埋伏在四周的明教义军迅速行动起来。王宗石的亲信石三带领数百名勇敢的义军迅速冲向贵溪县城的东门,那里守卫最为薄弱。另一队义军在教众首领刘冲的带领下,迅速包围了县衙,切断了官兵的后援通道。 王宗石亲自带领主力部队冲向西门,那里是县城的粮仓和武器库所在,一旦攻下,义军不仅能获得大量的粮食,还能补充兵器,确保起义持续作战的能力。 贵溪县的官兵根本没有料到起义的突然爆发,当义军如潮水般冲进县城时,他们完全陷入了混乱。王宗石手持长刀,带领义军迅速突破城墙,守卫的士兵四散奔逃,义军势如破竹。 不到一个时辰,贵溪县城完全落入义军之手。义军占领了粮仓,分发粮食给早已饥饿难耐的百姓,随后,他们迅速封锁城门,准备迎接下一步的战斗。城内百姓看到义军大获全胜,纷纷走出家门,加入起义队伍。贵溪的百姓们带着干粮和武器,跟随义军涌向街道,整个城池变成了反抗的海洋。 与此同时,弋阳县的起义也如火如荼。信州各地的明教义军接到信号,纷纷揭竿而起,点燃了江南的反抗之火。王宗石迅速召集起义军,整合力量,准备迎接朝廷的反扑。 起义的消息很快传遍整个信州,王宗石的旗帜成为了反抗的象征。起义军的队伍迅速扩充,人数从最初的几千人猛增到数万人,义军的势力在信州如野火般迅速蔓延。面对这股不可阻挡的力量,蔡攸的围剿计划开始摇摇欲坠。 王宗石站在贵溪的城头,目光遥望远方。他知道,这仅仅是开始。信州的起义只是点燃江南反抗火种的第一步,而接下来,整个江南都会在明教的旗帜下掀起滔天巨浪。 第292章 第二九〇章:入京之议 方梦华站在厦门鼓浪屿的指挥室内,双眼微微眯起,心中翻涌着一层层的思绪。西路军请求支援王宗石的起义,虽然紧急,但她深知眼下的大局不容松懈——金兵南下的威胁,已经悬在大宋的头顶。她紧握住手中的地图,目光在北方金兵的势力范围与南方各山寨之间游移。眼下局势,宋朝再发动对江南明教的大规模围剿,实为愚不可及。 她召集麾下众将商议此事。帐内,司徒芳、吕师囊、裘日新、俞道安、罗勇等人齐聚一堂,西路军的紧急信报摆在桌上,火光映照着众人脸上的沉重神情。 方梦华缓缓抬头,看向石生的信报,沉声说道:「蔡攸的计谋并不难猜,他妄图利用朝廷的名义,调集江南的粮草和民力,围剿江南明教各个山头。他们知道,只要能够切断我们与西路军的联系,我们的局势将更加孤立。」 裘日新皱眉道:「但朝廷现在内忧外患,征发民夫筹粮草,必然会激起更多的反抗。信州的王宗石已经起事,此时我们若按兵不动,怕是让蔡攸得了先机。」 司徒芳沉思片刻,开口说道:「蔡攸这一手,不仅是在调动江南的民力,更是想挑拨我们与西路军的关系。若我们坐视不理,江南的明教山头很可能会被逐个击破。而一旦西路北路军覆灭,我们在浙东、江南的根基也将动摇。」 方梦华点了点头,眼神坚定:「所以,我们不能坐以待毙。蔡攸的围剿计划看似庞大,但他低估了我们对江南的影响力,也低估了明教的民心。既然他们想要动手,那我们就要先发制人。」 罗勇跃跃欲试道:「主公,是不是应该趁此机会主动出击?江南百姓早已不满朝廷的盘剥,若我们出兵策应王宗石起义,必能声势更大,让蔡攸腹背受敌。」 方梦华缓缓站起身,目光扫过众人,沉声道:「正是如此。蔡攸想要围剿江南明教,那我们就顺势而为,主动点燃江南的战火。他们的围剿计划还未成形,我们就要让江南的各路明教和义军同时起事,将局势掌握在自己手中。」 她停顿了一下,继续道:「裘日新,你带第一旅的水师北上祟明岛,随时支援太湖水师。俞道安,负责江南东路的联系,确保明教的各山头能与我们形成联动。同时,通知石生,命他迅速行动,策应信州的起义部队,直接歼灭辛企宗部这支调来南方唯一的禁军主力,将蔡攸的围剿计划扼杀在摇篮中。」 司徒芳补充道:「我们需要在江南建立一个稳定的后方支持基地,尤其是粮草补给,一旦战事升级,粮草是决定胜负的关键。」 方梦华点头:「没错。江南是朝廷的粮仓,但我们不能依赖这些传统的供应链。江南各地的义军和明教信众是我们的天然盟友,只要他们愿意支持,我们的粮草问题便不成问题。」 帐中众人齐声应诺,紧锣密鼓地开始执行新的作战计划。方梦华走到地图前,指着江南的几处关键地点,目光坚定。 「蔡攸以为他能操控江南的局势,却不知道真正的力量来自民心。这场战役,我们不仅要打赢,还要打得江南百姓看到曙光。信州王宗石的起义是个信号,是我们反击的第一步。接下来,江南将成为我们掌握的棋局。」 她深吸一口气,转身望向众将,轻声说道:「石生那边的请求,支援不可拖延,西路军必须迅速行动,避免王宗石的义军孤立无援。然而,眼下更为关键的是金兵迫在眉睫的威胁。若宋朝在这节骨眼上再分兵南下围剿我们,便是他们自取灭亡的开端。」 方梦华言辞间的冷静却透着一股决绝,她心中已有了计划。 她定了定神,目光坚定地看向吕师囊、裘日新和俞道安几位心腹将领,说道:「本座要亲自去一趟开封。」 这句话一出,众人都愕然。吕师囊上前一步,面露担忧:「教主,开封朝廷正值多事之秋,您如今身份敏感,怎 能贸然前去?」 方梦华笑了笑,神色从容:「正是因为这多事之秋,本座才要去。这是我最后一次亲自见识‘东京梦华’的繁荣,也许再过几个月,这座城市就会在战火中化为灰烬。本座不想错过它最后的模样。」她说着,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但去开封并非只是为了‘看一看’,」方梦华继续道,语气转为严肃,「本座要和赵佶谈一谈。两线作战,无疑是自掘坟墓。我们必须让朝廷明白,金兵的威胁远比我们江南明教更为致命。若朝廷执意围剿江南,我们势必反击,消耗其有限的可战之兵。而届时,金兵南下,他们将再无还手之力。」 裘日新眉头紧锁,问道:「教主,您如何确保能与赵官家见面?即使皇城大内重重防范,想要面见天子,也绝非易事。」 方梦华淡淡一笑:「樊楼李师师的地道,便是本座此行的关键。樊楼的李妈妈跟杨八叔一样都是先圣公安插在京城的密探,而李师师本名王思思,正是故尚书王寅之女。」 裘日新与其他将领对视一眼,瞬间明白了方梦华的意图。李师师与赵佶关系非同一般,而方梦华凭借明教这些年累积的人脉与暗中关系网,早已知晓宫内的诸多隐秘。借助李师师的帮助,潜入宫中并非难事。 吕师囊仍然心有不安,他迟疑片刻,终于忍不住问道:「即便如此,若赵佶拒绝和谈,甚至反咬我们一口,岂不是冒了极大的风险?」 方梦华双眼微眯,语气冷峻:「我若不去,这两线作战将成既定事实,江南和北方的宋军将同时陷入无尽的战火。届时,金兵铁蹄踏过的不仅是宋朝的国土,还有我们明教义军的生机。而如果我能让赵佶退一步,保存宋朝的实力抵御金兵,我们就能在战乱中蓄积力量,等候更好的机会,更可以直接得到一个完好的江南。」 她转身,望向窗外的东海,眼神坚定:「本座赌的是赵佶的理智,还是他会明白,眼下江山的威胁,远不止我们明教。」 俞道安这时缓步上前,拱手说道:「既然教主已经决心前往,末将愿派精锐护卫随行,确保万无一失。」 方梦华微微摇头:「此行不宜过于声张,本座会带少量亲信低调入京,越是张扬,反而会暴露行踪。你们只需在后方整顿军务,伺机而动。」 她最后一次环顾众将,轻轻拍了拍桌上的地图:「本座要去看看开封最后的繁华,顺便给赵佶一个明白的警告。你们在后方等待消息,一切听我指令行事。」 方梦华的语气不容置疑,众将领无奈之下,只得遵从指令。离开指挥室后,方梦华心中已有周全的计划。她将在这场风雨欲来的乱世中,亲自走上棋盘,与赵佶博弈,为江南明教和舟山军争取生存的空间。 在方梦华的决策下,舟山军迅速展开行动,各路人马纷纷响应,战火将在江南全面燃起。 第293章 弋阳围剿 七月中旬,金陵城内弥漫着夏日的燥热,御营神武军都统制辛企宗在府衙内冷静地看着一份送来的最新战报。除了他自己带来的一万京城御林军,江南东路的厢军已经集结了十万大军,原计划与江南西路的十万厢军一同合围,稳扎稳打地围剿江南明教。然而,信州王宗石的起义却让一切计划乱了阵脚。 信州地界的粮草筹集被起义军打断,江南西路厢军迟迟无法集结。而眼下,信州的王宗石已经成功攻克了贵溪和弋阳两县,王宗石起义军的气势正盛。若是继续拖延,只怕农民军的势力会越来越强,甚至蔓延至更多地区。辛企宗心中明白,若等到西路厢军集结再行动,恐怕时机已经过去。 「辛统制,这段时间毌丘绛太守对您如此殷勤,宴请无数,似乎不只是因为钦差身份尊贵?」参谋官李恕小心翼翼地提醒道。金陵太守毌丘绛摆出各种山珍海味,意在巴结这位从皇帝身边来的神武军都统制。虽然辛企宗不动声色,但心中早已明白毌丘绛背后的算盘。 辛企宗冷哼一声,目光冰冷地扫过李恕,语气沉稳:「毌丘绛的那些伎俩,本将早已心知肚明。金陵城中纸醉金迷,山珍海味堆积如山,正好与这场乱局形成鲜明对比。江南的文武官员,早已被腐化得无力指挥军务。」 他站起身,双手背负,目光扫过眼前的战图:「不过,眼下不是计较这些小事的时候。江南西路厢军虽迟迟未到,但若再拖延,信州局势将不堪设想。王宗石的贼军虽有气势,但也不过两万乌合之众的刁民。我们现在有十一万大军,只需果断出击,一举将其剿灭。若让他们壮大,我们将陷入被动。」 李恕点头应和:「辛统制所言极是。信州地势平坦,易于我军展开兵力。若能快速控制贵溪和弋阳两县,断其退路,起义军必定一触即溃。」 辛企宗眯了眯眼,缓缓说道:「我已决定,不再等西路厢军集结。立刻准备出发,我们要尽快发兵前往信州,速战速决。」 李恕愣了愣,虽早有预料,却还是有些惊讶:「辛统制,若不等西路军,我们会少了合围的援助,是否有些冒险?」 辛企宗微微一笑,冷冷说道:「冒险?信州的叛乱不过是暴民起势,他们不过靠着一时的愤怒与人多势众,便以为能够对抗朝廷。我有十一万大军,对付区区两万刁民,何须等什么援军?速战速决,方是上策。」 他话锋一转,目光坚定:「传我将令,三日之内,全军集结,直扑信州贵溪和弋阳。我们要以雷霆之势,将这股反叛势力彻底铲除。」 李恕一听此令,不再犹豫,立刻领命退下,传达辛企宗的命令。 三日后,金陵城外,十一万大军浩浩荡荡地出发,旌旗蔽日,战马嘶鸣,刀枪森然。辛企宗坐镇大军中军,意气风发。禁军身着精良的铠甲,整齐划一,而厢军虽稍显杂乱,但人数庞大,士气也不算低落。大军缓缓推进,直指信州起义的核心区域。 与此同时,信州的王宗石在起义初期的连胜让手下士兵士气大振,贵溪、弋阳的县衙与官仓相继落入农民军之手。王宗石站在高处,俯视着被攻克的县城,心中既有欢喜,却也隐隐感到一丝不安。他知道,朝廷不会善罢甘休,大军早晚会来。 然而,王宗石没有预料到,朝廷这次派出的不是寻常的地方军,而是辛企宗率领的御林军精兵。这支大军的逼近,正如雷霆将至,暗中压得信州的空气变得越来越沉重。 辛企宗的十一万大军一路南下,兵锋直指信州。第一阶段的围剿战役目标明确:先攻弋阳,再破贵溪,剿灭王宗石的起义军主力。禁军和厢军联合出动,战鼓声震天动地,旌旗随风招展,整个大军如同一头即将扑向猎物的猛兽,直扑弋阳县。 弋阳县城内,王宗石的手下各路农民军首领已经开始感到不安。朝廷的大军来势汹汹,远远超出他们 的预期。原本他们依仗县城的地形优势和城墙防守,认为可以坚守住,但当看到朝廷军队人山人海的阵势,农民军的士气开始动摇。 城头上,王宗石紧紧握着佩剑,目光阴沉。弋阳的守军已经不足三千,面对十一万大军,他们几乎没有胜算。 「大哥,朝廷军队已经攻至城下,咱们该如何应对?」副将王达焦急地问道。 王宗石沉声道:「我们坚守此地,拖延时间。只要能守住弋阳几日,援军一定会到。」 然而,辛企宗不会给起义军喘息的机会。他命令禁军用投石机轰击城墙,厢军则负责猛攻城门。随着一声令下,数千名弓箭手向城头射出密集的箭雨,城墙上顿时变成了死亡之地。 农民军在箭雨中艰难防守,城墙下的大军却已经开始架设云梯,迅速向城头逼近。与此同时,数台巨大的投石机将燃烧的石块和油火投向城内,造成了混乱和恐慌。 「守不住了!」农民军中有些士兵已经开始动摇,他们看到强大的朝廷军队,渐渐失去了抵抗的勇气。尽管王宗石拼命稳住士气,但他也知道形势已非常危急。 最终,经过数日的苦战,城门终于在连续的撞击下轰然倒塌。辛企宗的大军如洪水般涌入弋阳县城。农民军虽然拼死抵抗,但人数的悬殊和装备的差距使得他们根本无法阻挡。 弋阳县城陷落,残余的农民军或被杀,或四散奔逃。王宗石眼看弋阳不保,连夜带着残部三千人突围,撤退至贵溪县,准备在那里进行最后的防守。 贵溪县是王宗石起义的核心地区,也是农民军最后的防线。城中原本就有五千守军,再加上弋阳撤退来的三千残部,王宗石手下总共还有八千人。然而,面对十一万大军,贵溪的防御同样岌岌可危。 王宗石将手下的将领召集到一起,目光坚决:「弋阳已经失守,贵溪是我们的最后防线。石长老的援军还未到,我们只能依靠自己。城内粮草储备充足,城墙也比弋阳坚固许多,只要坚守一段时间,我们还有希望。」 手下将领们纷纷点头,虽然他们知道胜算渺茫,但眼下唯有死守到底,等待外部的支援。 与此同时,辛企宗已经率大军抵达贵溪城下。他看着眼前的城墙,心中冷笑:「困兽犹斗,最终也难逃一死。」 辛企宗并不急于发动总攻。他命令士兵在贵溪外围构建工事,准备围城。大军驻扎在贵溪城周围,将农民军完全包围,切断了所有外部的粮草和援军。辛企宗深知,起义军已经没有退路,只能拼死抵抗,但他有时间和兵力,只需拖住他们,便可不战而胜。 王宗石明白朝廷军队的策略,贵溪城中虽然粮草充足,但人心已开始动摇。起义军的士兵日夜守城,面对数倍于己的敌军,士气渐渐低落。 「我们不能坐以待毙!」王宗石的副将提议道,「与其被困死在城内,不如趁夜出城突袭,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王宗石沉思片刻,点头同意:「好,今夜我们便组织一次突袭。若能破敌粮道,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当晚,起义军悄悄集结一千精锐,趁着夜色出城,意图偷袭朝廷军队的粮道。然而,辛企宗早有准备,他布置了重兵守卫粮道,并在贵溪城外设下了埋伏。 突袭队刚刚接近粮道,便遭遇了埋伏的禁军精锐。激烈的战斗在夜幕下展开,农民军虽然勇猛,但兵力悬殊,很快被禁军击溃,突袭失败。 随着突袭的失败,贵溪城内的形势更加严峻。士兵们的士气几乎降到冰点,甚至有人开始打算开城投降。王宗石知道,自己已经走到绝路。 第294章 贵溪反歼战 西路军军长石生收到方梦华的指示后,迅速展开部署。他知道,西路军的反包围行动必须精准迅速,才能在贵溪的危急时刻救出王宗石的起义军。面对辛企宗的庞大军队,石生深知光靠正面战斗无法取胜,必须通过灵活的游击战术,利用地形和时间优势打乱敌军的包围。 在石生的大营中,几位部将聚集在一起,石生站在营帐中央,展开一幅江南的地形图。他指着贵溪外围的山区,对在座的各位说道:「各位,方教主的命令已下,我们不能让王宗石独自死守贵溪。如今宋军大部集结在贵溪周围,形成了一个巨大包围圈,意图困死起义军。我们的任务,是将这包围圈撕开,击破宋军粮道,迫使他们撤退。」 倪从庆的第一师是石生手下最精锐的一支部队,以机动性和突袭能力见长。倪从庆上前一步:「石军长,末将愿领第一师,绕过宋军正面,在贵溪西南的山岭中展开突袭,那里地形险峻,正适合我们这样的轻装部队。」石生点点头:「好,你们从西南出击,务必打掉宋军的补给线。」 接着,陈箍桶的第二师作为石生的另一支主力部队,以步兵为主,善于正面作战。陈箍桶眼神坚毅地说道:「石长老,我的部队可以从北面主攻,牵制住宋军的中路,给其他部队创造机会。」 「不错,你们要在北面佯攻,吸引辛企宗的注意力。」石生满意地答应道。 接下来是霍成富的第三师和缪罗的第四师。霍成富擅长山地作战,而缪罗的第四师以灵活机动著称,两师将在南面和东面策应,确保宋军无法轻易调动。 「霍成富,缪罗,你们的任务是掩护其他部队,在贵溪的山谷间游走,袭扰宋军侧翼,逼迫他们分兵。」石生指向地图上的南面和东面位置,「记住,不能与敌军正面交战,尽量利用山势和密林给他们制造混乱。」 随后,石生转向几支负责游击战的部队,这些部队将分布在各个山头,发挥各自的优势,灵活作战。 「方成英,你的帮源洞营熟悉贵溪一带的山林,你们负责深入敌后,袭击宋军的后勤补给和粮草运送队伍。能烧就烧,能抢就抢,务必让他们无法得到补给。」方成英点头,眼中充满了坚定。 「邓天雄的石室山营、王仓的夥山营,你们则负责在外围游走,切断宋军与信州方向的联络。让他们孤军深入,不得支援。」 「蒋居正大师的乌龙岭团和余五婆的江郎山营,」石生继续说道,「你们负责袭扰宋军的斥候和侦察队伍,确保敌人无法准确判断我们的部署和行动。」 几天后,西路军的各部队迅速集结,开始分散行动。第一师倪从庆的轻装部队绕道西南,隐匿在山岭间,准备随时发起突袭。陈箍桶的第二师在北面开始佯攻,鼓噪声和炮火声吸引了宋军大量的注意力,而霍成富和缪罗的部队则在南面和东面策应,灵活机动,袭扰宋军的侧翼。 与此同时,各山头的游击部队也开始行动,方成英的帮源洞营悄悄穿过山林,烧毁了几处宋军的粮草营地,王仓的夥山营则在信州方向拦截了宋军的运粮队。 随着西路军的行动展开,辛企宗的大军开始感受到压力。粮道被袭扰,侧翼不断遭受小股部队的骚扰,前线的宋军补给不畅,士气开始下降。然而,辛企宗尚未察觉到西路军的全面反包围计划,只是认为这不过是农民军零星的袭击。 「禀统制大人,敌军的骚扰越来越频繁,我们的补给线被切断了。」一名宋军的斥候向辛企宗报告。 辛企宗皱眉:「哼,这些贼寇,看来是准备困兽犹斗了。不过,他们越是拼命,我们就越要速战速决。」他决定加快对贵溪的进攻,但却没意识到西路军已经悄悄在他的后方布下了一张大网。 西路军的反包围行动正逐步展开,随着时间推移,宋军的补给线和后勤系统将面临更加严峻的挑 战,整个贵溪战役的局势也将发生微妙的变化。 七月的清晨,山间雾气弥漫,西路军各部已悄然完成对宋军的合围。石生手持战刀,站在山岗之上,目光如鹰般锐利。他的身边是西路军的将领们,每个人都全副武装,准备迎接这决定命运的一战。整个西路军已悄无声息地渗透到贵溪外围,紧紧包围了辛企宗的宋军大营。 石生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倪从庆、陈箍桶和霍成富等将领,他们神情坚毅。经过数日的游击战与突袭,西路军已经成功切断了宋军的补给线,令其内外困顿,士气低落。 「现在,是时候了。」石生冷静地说道,「今天,我们要将这十几万宋贼一举击溃。」 倪从庆率先发话:「军长,第一师已经在贵溪西南的高地准备好了,一旦主攻开始,我们立刻从侧翼突袭敌人。」 陈箍桶也点头附和:「第二师将从北面主攻,配合主力部队从正面攻破宋军大营。」 「霍成富和我带第三、第四师已经迂回至南面的山谷,随时准备截断宋军的退路。」缪罗补充道。 石生将目光转向地图,心中已有定计。他深知,面对辛企宗率领的十一万宋军,西路军虽精锐却人数不占优势,唯一的胜机就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发动总攻,打得宋军措手不及。 「传令下去,各部队按计划行动。今日,我们要让这场战斗成为宋贼的噩梦。」 随着石生一声令下,山间的寂静被打破,战鼓声震天响起。西路军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迅速发起了对宋军的全面进攻。第一师倪从庆的轻装部队率先从西南侧突入,利用地形优势快速穿插,切割宋军的侧翼。弓箭和弩机的齐射在密集的宋军阵中激起一片混乱。 与此同时,陈箍桶的第二师从正面压上,擂鼓助威,长枪和盾牌列成方阵,直扑宋军的前锋。宋军措手不及,虽然人数占优,但由于连续多日的粮草不足,士气低迷,面对西路军的凌厉攻势,阵型开始动摇。 辛企宗站在大营中央,看到四面围攻的西路军,脸色铁青。他大喝一声:「传令各部,固守阵地,不可乱动!」他知道,只要坚守不动,依靠宋军的绝对兵力优势,他们还是有胜算的。 但就在此时,城内的王宗石率领八千农民军残部突然出城,从贵溪的另一侧杀出,与西路军内外呼应。辛企宗的中军阵地被突如其来的袭击打得措手不及,瞬间陷入了混乱。 「是那些刁民,他们从城里杀出来了!」宋军士兵惊慌失措地喊道,阵营中乱作一团。 「不要慌!给我稳住!」辛企宗大声吼道,但他的命令此时已失去了效用,西路军的袭击如同一把利刃,已经插入了宋军的胸膛。 石生看准了时机,亲率亲兵团直奔宋军大营。他的身后,旗帜猎猎作响,西路军士气高涨,刀枪如雨,向辛企宗所在的中军猛攻而去。 在战斗的最前线,石生一马当先,带领着亲兵团冲破了宋军的防线。辛企宗看到石生的旗帜,知道对方是魔教贼军的主将,咬牙提起战刀,准备亲自迎战。 「石贼!」辛企宗怒吼着冲上前去,挥刀劈向石生。石生冷静应战,刀光交错间,两人激战数十个回合。辛企宗毕竟是多年历练的从二品武官,武艺不凡,但他的体力已经因为长时间的酒色安逸与指挥疲惫大大下降。石生抓住机会,闪身避开辛企宗的一记重击,反手一斩马刀砍在他的肩膀上。 辛企宗上半身大吼一声,倒在地上,血流如注。 「宋军统帅已死!」石生高声喊道,挥刀斩下了辛企宗的首级,高高举起,向四周的宋军展示。 此时,宋军彻底崩溃了。辛企宗一死,十一万大军群龙无首,士兵们惊慌失措,纷纷丢下武器,四散逃窜。西路军趁势追击,将溃逃的宋军驱赶至山谷和河边,斩杀无数。 日落时分, 贵溪外的战场上已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辛企宗的主力部队京师御营神武军被全歼,宋廷的江南围剿计划彻底失败。石生站在山坡上,望着远处渐渐消失在山林中的残余宋军,心中感到一种莫名的沉重。 「这只是开始,接下来,江南的局势只会更加混乱。」他低声对身边的倪从庆说道。 倪从庆点了点头:「不过,至少我们今日打赢了这一仗。」 石生微微一笑:「是的,今日我们赢了,但未来的战争,依旧艰难。传令全军,整顿战场,救治伤员。」 贵溪之战的胜利,不仅稳固了王宗石的起义局势,也为江南明教的反击赢得了宝贵的时间。而石生与西路军的果断反击,成为了江南抗宋史上的一次经典战役。 第295章 孤勇闯陈家 永乐六年七月十九,夕阳染红了厦门的港口,海风夹杂着咸腥味吹拂而过。金五娘站在码头,望着远处波涛汹涌的大海,心中百感交集。她手中的信件早已被捏得皱巴巴,字里行间的噩耗让她的心如同被一把无形的刀狠狠刺穿。张典死了,她的夫君,她在江华租界时的依靠,如今却尸骨无存。 听闻夫君死于澎湖陈家的「法宝」,金五娘几乎难以相信这个消息。她一向以为张典虽为舟山军将领,但战场上拼死作战是常有的事,然而这种说法,让她无法接受。陈家那边究竟用了什么邪恶的手段?为什么张典连一句遗言都没能留下? 金五娘心中的悲愤愈发不可抑制,赶到厦门后她本以为可以找到方梦华,恳求她发兵澎湖替丈夫报仇,然而,她错过了最好的时机。 「大当家已动身去开封,事情恐怕得等她回来再议。」守岛的俞道安等将领礼貌但冷漠地回绝了她的请求。 金五娘握紧了拳头,目光冷冷地扫过那些拒绝她的将领。她明白,这些人尽忠职守,不会为了个人的仇恨贸然发兵。但她不甘心,心中那团复仇的火焰越来越旺,吞噬了她所有的理智。 「既然没有人愿意帮我,我只能自己来。」金五娘咬紧牙关,眼神中透出一股狠劲。她决定亲自前往澎湖,用自己的力量为丈夫报仇雪恨。 金五娘在厦门码头找到了几名熟悉航路的船夫,打点好钱财之后,她开始筹划如何悄悄前往澎湖。经过几天的打探,她了解到陈家在澎湖的势力盘根错节,尤其是在一打澎湖后,陈家加强了对澎湖岛屿的守卫。若想潜入,她必须格外小心。 傍晚时分,金五娘穿着一身灰色的渔民艄婆装,背着小包,登上了一艘前往澎湖的小船。船夫们虽然对她的行程目的有些疑虑,但在银子的诱惑下,没有多问。金五娘坐在船尾,冷静地回想着这几天打探到的消息。 「澎湖陈家,在岛上建有数个庄园,而作法害死张欧巴的仇人应该是在陈家法宝出没的地方……」她回想着那些传闻,心中愈发坚定自己的目标。 夜色降临,海面上波光粼粼,金五娘抬头看着天边的繁星,心中默念着:「张欧巴,我一定会为你报仇。」 第二天凌晨,金五娘终于抵达澎湖。这里的海风比厦门更加凛冽,四周的海岛显得荒凉而又神秘。金五娘没敢直接靠近澎湖的主岛,而是在一座偏远的渔村登岸。她将自己混入当地渔民的队伍中,利用她出色的谈吐和伪装,很快获得了几名渔民的信任。 「最近陈家那边情况如何?」金五娘假装漫不经心地问道。 渔民们对陈家早有怨言,其中一个年长的渔民愤愤不平地说道:「陈家那边最近可不太平,听说他们用什么法宝杀了明教两员大将,闹得全岛风声鹤唳。现在谁都不敢靠近陈家的庄园,生怕惹祸上身。」 金五娘听了,心中冷笑:「法宝?我倒要看看,他们所谓的法宝究竟是什么鬼东西。」 她很快打听到陈家的庄园位置,夜深人静时,金五娘悄悄离开了渔村,朝着陈家庄园的方向摸去。澎湖的山路崎岖难行,但金五娘早已无所畏惧。她潜行如猫,悄无声息地靠近了陈家庄园的外围。 庄园外,守卫森严。金五娘蹲伏在一处高地,观察着守卫的动向,心中盘算着下一步的行动。庄园内的灯火依然明亮,显然陈家对外界的防备并未放松。她听到守卫们偶尔的交谈,得知陈家似乎对舟山军的下一步动向心存忌惮,已经在各处布置了防御措施。 「舟山军不发兵,我也不指望他们了。」金五娘心中默念,继续观察庄园的动静。她必须找到机会,潜入庄园内部,查明张典的死因,并伺机报仇。 就在此时,她隐约看到几名穿着陈家家仆服装的人抬着什么东西进了庄园深处,那东西看似是一个铁箱子,几名家仆小心翼翼地搬运 ,似乎相当沉重。 「那是什么?」金五娘心中一动,决定今晚冒险潜入庄园一探究竟。 她缓缓挪动身形,利用夜色的掩护,悄悄接近庄园的后门。 夜深人静,澎湖的夜晚比她想象中的更加复杂。金五娘翻过陈义庄的围墙后,悄无声息地进入庄园内部。她本以为自己的身手足够让她在庄园内来去自如,但很快,她意识到这里比想象中的更加诡异。 陈义庄内部道路错综复杂,仿佛是一座迷宫,走廊之间布满了各种稀奇古怪的装置。金五娘看到墙上悬挂着的铜管、地上镶嵌的圆盘,以及不时闪烁的微光,所有这些都让她摸不清这些装置的用途。 她从未见过这些「法宝」。在一些角落里,有散发着光芒的水晶球,不断旋转的铜制风车,和一些奇怪的闪烁灯光。金五娘不知道这些东西的具体用途,但心中感到越来越不安。「难道这些就是陈家所谓的法宝?」她自语道。 越往庄园深处走,金五娘越感到迷失。她几次试图辨认方位,却发现四周的装置仿佛在扰乱她的判断。冷风吹过,阴影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金五娘不断摸索,终于来到了庄园的一处亮灯的书房外。透过窗户,她看到一名老者正坐在书案前,神情严肃,仿佛正在伏案写什么。老者的背影让金五娘心头一动——她几乎立即认定此人便是陈家庄主老贼陈洪! 「报仇的机会来了!」金五娘握紧了匕首,心中涌动着仇恨的怒火。她迅速无声地潜入房内,匕首寒光一闪,直指老者的背心。老者还未来得及发出任何声音,便被金五娘一刀刺入心脏,随即无力地瘫倒在地。 「张欧巴,我为你报仇了!」金五娘心中狂喜,但很快,这种喜悦便被一股寒意取代。 就在她还没来得及从震惊中反应过来时,屋内忽然传来一阵机械声。她下意识地抬头,看到房间角落里一只铜制的「法宝」开始运转。几个闪烁的灯光迅速亮起,紧接着,从房间的墙壁上弹出几根细小的金属针,直逼金五娘的方向而来。 金五娘闪身避开,但身体仍被针尖划过,一股麻痹感立刻涌上全身。她强撑着身子,努力维持清醒,但四肢逐渐无力,她明白自己触发了陈家的机关。 还没等她逃出书房,房门忽然被猛然推开。几个陈家的庄丁冲了进来,见到倒地的文官张守忠,脸色大变。他们迅速将金五娘制住,不给她任何反抗的机会。 「女贼竟敢在这里行刺?」其中一名庄丁怒喝道,「看样子,妳还以为自己能全身而退?」 金五娘全身无力,眼前开始变得模糊。她感到自己仿佛被某种药物麻痹,无法动弹。尽管她拼尽全力挣扎,但最终还是被庄丁们绑了起来。 被擒的金五娘看着倒地的张守忠,心中满是懊悔和无奈。她知道,这次她恐怕真的走到了绝境。而陈义庄的「法宝」,远比她预料中的更加可怕。 陈义庄的大厅内,灯火通明,气氛紧张。张守忠遇刺的消息在庄内掀起了轩然大波,陈宇得知刺客已被擒住,立即决定亲自审讯。 当金五娘被押入大厅时,她已被捆绑得严严实实,但神情依然坚定冷峻。尽管身陷险境,她一言不发,目光中没有一丝恐惧。陈宇看着她,心中充满疑惑,这个女子从何而来?她的目标为何是张守忠? 陈宇挥手让庄丁们退下,然后缓缓走到金五娘面前,声音冷静但带着威压:「妳是谁?为何潜入陈义庄行刺?说出妳的目的,也许还能保住性命。」 金五娘冷笑一声,没有理会陈宇的问话。她知道,无论自己说什么,都无法改变现状。她已经失败了,张典的仇未报,反而落入敌手。对于舟山军的情报,她更是不会透露分毫。 「沉默?」陈宇眉头微皱,走到桌边,缓缓坐下。他知道这名女子不是普通刺客 ,她显然经过严格的训练,不会轻易开口。陈宇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冷静坚定的刺客,尤其是一个女子。她的眼神中透着一种执拗的决心。 「妳和张典有关系,对吗?」陈宇突然问道,试图从她的个人关系入手。庄内的庄客们已经传来消息,刺客的来历似乎与张典有关。这个信息虽然不多,但足够引起陈宇的兴趣。 金五娘的眼神微微变化,但很快恢复了冷静。她紧咬着嘴唇,没有回应。陈宇从这一刻的反应中确认了自己的推测。 「你以为杀了张守忠,就能为张典报仇?」陈宇继续追问,语气依旧平静,但步步紧逼。 金五娘心中一紧,她原以为这刺杀会有助于她的计划,没想到误杀了张守忠,局面比她预想的更糟。她的愤怒和懊悔全都压在心底,却无法表现在脸上。 「妳想对付陈家,」陈宇缓缓说道,语气中充满了冷静的判断,「但妳的目标显然选错了。张守忠是朝廷的人,他与陈家没有直接的利益冲突。妳杀他,未免太过草率。」 金五娘依旧不发一言,她已经决定无论如何都不透露舟山军的任何秘密。她对陈家毫无了解,也不清楚陈宇究竟掌握了多少信息。 陈宇站起身,踱步走向窗前,眼中闪烁着思索的光芒。这个刺客太过沉默,不像是一个普通的仇家。陈宇不禁怀疑她背后是否还有更大的阴谋。然而,所有的线索似乎都指向了张典的死。 「我不知道妳和张典之间的具体关系,但他显然已经死在了本少的算计中。妳来这里,想要报仇,是吗?」陈宇回头盯着金五娘的眼睛,试图从她的表情中捕捉到更多信息。 金五娘的嘴唇颤动了一下,似乎在压抑着内心的情感,但最终她还是没有说话。她无法否认这一点——张典的死是她复仇的唯一动力。 「很好。」陈宇点了点头,「如果妳是为了张典而来,那么妳的复仇行动已经失败了。陈义庄没有直接杀死张典的人,甚至连我的人也没有参与那场战斗。」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严厉:「但妳要知道,妳现在的沉默不会保护妳,反而会让妳陷入更深的危险。说出妳知道的事情,或者妳将面临更为残酷的下场。」 金五娘依旧紧闭双唇,内心虽然动摇,但她不愿背叛自己最后的信仰与目标。她知道陈宇不会轻易放过她,但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她没有别的选择。 「妳不说,我也有办法查清楚。」陈宇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妳以为不回答问题就可以逃脱惩罚吗?这里是陈义庄,我有无数种方法让妳开口。」 说罢,陈宇挥手示意庄丁将金五娘带下去。尽管审讯未能获得太多信息,但陈宇知道,眼前的女子绝非寻常人物。也许她的背后,还隐藏着更为复杂的故事。 第296章 汴梁行 宣和七年七月廿八,夏日的开封城依旧繁华。街道上,行人熙攘,商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大相国寺的钟声回荡在空气中,茶楼酒肆高朋满座,仿佛天下太平,岁月静好。 方梦华站在州桥上,俯瞰这座壮丽而喧嚣的都城。然而,方梦华心中却未曾放松,内心的思绪早已超越了这眼前的繁华。 「这就是开封,宋朝的心脏。」她喃喃自语,目光深邃。 尽管她穿越至此已有数年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看清明上河图的实景,但站在这座皇城脚下,她仍无法完全摆脱历史的沉重感。金兵尚未南下,开封城内外看似一片繁荣,可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座城池的命运即将迎来前所未有的动荡。 作为北宋的首都,依旧维持着中国最为繁华的都市景象。街道宽阔,坊间店铺林立,夜市的喧闹和白日的忙碌无缝衔接,丝毫不显疲态。大相国寺前,香客络绎不绝,而周围的街市也因为这座名刹的存在热闹非凡。街道上充斥着各种叫卖声,老字号的瓷器铺、丝绸店、人参药铺与新兴的玻璃制品、搪瓷饰物店比邻而居,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甚至可以看到来自西域、拂菻和大食的商人,展示着不同地域的奇珍异宝。 今天的开封,不仅延续了北宋东京的古典繁华,还因为来自明州的货物注入,增添了几分现代气息。市井之中,不乏少女身穿窄腰旗袍式女装,步伐轻盈。她们的装扮已悄然发生变化,不再是过去松散的服饰,而是展现曲线美的服装,服饰用料来自明州的无缝明锦,柔滑贴身,色泽丰富。脸上的妆容也更加精致,使用了香皂和强效化妆品,皮肤透亮,眉目如画,仿佛随时都能走入一场盛大的宴会。 方梦华漫步在这座大都市的街巷间,她深感这个时代的开放与包容。香皂和化妆品的普及,改变了市井中妇女的日常形象,市集上小贩们也在热情地兜售着这些新奇的产品。某些摊位上甚至展示着透明的玻璃制品,在阳光下散发着璀璨光芒,吸引了不少贵妇们驻足观赏。 夜市的喧嚣也同样与日俱增,方梦华走过州桥夜市,熟悉的「旋煎羊」「白肠」等传统美食依旧占据了重要位置,然而,摊位之间也多了些现代的娱乐元素。人们不再仅仅是三五好友闲坐吃茶,而是时常围坐在小桌旁,手里拿着新兴的纸牌——这些是「明州扑克」游戏,或者聚在一起玩麻將,热烈的讨论声不绝于耳。 酒楼内,几位文士正围在一起谈笑风生,不时挥手打出「三国杀」的牌,他们的对话中夹杂着江湖侠士的英勇事迹,来自话本故事的影响让人们对侠义风范心驰神往。街角的书摊上,摆放着新的话本故事集,摊主正卖力推销着最近广受欢迎的《射雕英雄传》(故事背景改成東晋)和《鹿鼎记》,行人们纷纷驻足,阅读片刻,带着微笑离开。 茶坊里,贵妇和仕女们静静坐在凉亭中,聊着最近市井间的趣事,也有的在互相打探从倭国带来的银器和琉球的珍珠首饰。偶尔有富家小姐掩口而笑,谈论着某些话本中的滑稽情节,尤其是《西游记》中的孙悟空闹天宫的桥段,最受她们喜爱。 待夜幕降临,马行街的繁华比白日更胜一筹。街道两旁的灯火璀璨,人群熙来攘往,脚步匆忙,丝毫不显疲倦。相比州桥夜市,这里才是开封真正的夜生活中心。茶楼、酒肆、赌坊和娱乐摊位让整个街区都热闹非凡。许多贵族女子穿着明州的旗袍式女装,手持小巧精致的玻璃灯笼,笑语盈盈地穿梭在人群中,散发着一股与以往截然不同的都市风情。 马行街上的娱乐摊位比州桥更具特色,几位年轻女子正在观赏一场新鲜的演出——一种源自明州的投影技艺,用玻璃和搪瓷制成的反射设备,让远处的灯光投影在墙上,形成生动的画面,展示着侠客与妖怪的战斗场景。围观的百姓们啧啧称奇,有人甚至以为这是某种神秘法术,引发阵阵惊呼。 方梦华踏入街市,街道两旁的店铺林立,各种丝绸、瓷器、香料琳琅满目,富商大贾从南至北,各地的货物在这里汇聚。而她却深知,这片繁荣背后的阴影早已笼罩。 一个小摊贩热情地向她推销瓷器:「这位女侠,看一看我们汝窑的佳品,细腻温润,天下罕见!」 方梦华微微一笑,随意打量了一下摊上的货物,随后继续走向深处。她虽对这些无意,却感受到了人们在此时此刻对安宁的渴望。熙熙攘攘的市集,无数人只是寻求温饱与安稳,而他们并不知道,北方金国的威胁正在逼近。 「繁华背后,终究是风暴将至。」她心中轻叹。 走至大相国寺附近,方梦华忽然听到一阵议论声。几个穿着富贵的文士正在酒楼外谈论着朝廷的动向。 「听闻最近金虏再次派使者来访,朝廷仍在商讨如何应对。」其中一位文士说道。 「哼,金人不安好心!只可惜朝廷上下还抱着和议之心,不知道这股伪安宁能维持多久。」另一位文士愤然道。 方梦华静静听着,未做声。这些士人的担忧正是她心中所知的现实。她明白,开封虽然眼下看似太平,但金兵南下的阴影已经无法回避。这座城市的繁荣只是风暴前的宁静。 方梦华行走在这座都市中,感受到了一种超越时空的融合。开封城虽然还未被金兵的铁蹄踏破,但市井生活中已经涌动着现代与古典的碰撞。她心中不禁感慨,正是因为这个时代的经济繁荣和开放包容,这些新兴的商品与娱乐才得以广泛传播。而她明白,这一切看似稳定的繁荣背后,隐藏着巨大的危机——北方金国的威胁近在咫尺,而南方的局势也风起云涌。 「看似平静的开封,也许正是风暴的中心。」方梦华轻声自语,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尽管她欣赏这座城市的繁华,但她知道,这些繁荣很快就会成为过去。她必须为接下来的变化做好准备,无论是为她的明教势力,还是为她在这动荡时代中的生存之道。 入夜,方梦华回到驻地。她坐在窗前,遥望着开封城的繁华夜景,心中却充满了复杂的情绪。她想到了南方的明教,想到了东海上的舟山军,也想到了正在北方苦苦支撑的宋军。她知道,自己现在必须全力做好准备,等待未来的风云变幻。 「这一片繁华,终将破灭。」她低声自语,「但我要在这乱世之中,为我明教,为这天下找到一条新的生路。」 夜风轻轻吹拂,带着些许凉意。方梦华心中已有计较,她明白,开封这段岁月静好的繁荣,不会长久,但她也明白,这正是她布下未来棋局的机会。 第297章 樊楼风月 樊楼,开封城内极具盛名的酒楼,五层高的建筑气派非凡,雕梁画栋,金碧辉煌。楼外的彩灯已经点亮,映照在汴河水面,宛如一片流光溢彩的画卷。无论是达官贵人,还是文人墨客,樊楼的风流韵事总是令人向往,而今日,更是因一场盛大的赛诗会而吸引了城中不少文士雅士。 方梦华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明锦窄袖长袍,腰间系着银质束带,显得英气勃发,与周围柔美流动的旗袍仕女形成了鲜明对比。她踏入樊楼时,宽大的袖袍轻拂,举手投足间透出一股难以忽视的气势。她虽是万里征战的女侠,但此刻,混杂于诗酒风流之中,似乎并无违和之感。 楼内雅座,文人墨客们正在高谈阔论,吟诗作对。她的到来立即吸引了众人的目光。樊楼的主人见状,连忙上前迎接,带着几分尊敬和好奇问道:「小娘子今日莅临樊楼,不知有何雅兴?」 方梦华笑意微浅,随意拂了拂衣袖,「不过是路过,随便看看。」 这时,角落里的一桌突然传来一阵轻笑声。方梦华顺声望去,只见三位年轻文士正围坐在一起,盯着她笑而不语。细看之下,竟是之前在相州长亭和扬州渡口遇到过的陈东、欧阳澈和高登。这三人皆是当时激愤不平的太学生,而如今,他们却出现在这风流场所,实在是让方梦华感到有趣。 陈东率先站起身,目光里带着几分揶揄,朗声道:「万女侠今日莅临樊楼,真是出人意料!我等倒是没想到,竟然能在此处与您重逢。万女侠常年征战江湖,怎会有兴致来这风流之地?」 欧阳澈也笑着附和:「难不成万女侠也想参与这赛诗会,与我等文士一争高下?」 方梦华看着他们,淡然一笑,目光凌厉却不失从容:「赛诗会乃风雅之事,我虽是习武之人,却未必没有诗意。只是樊楼今日如此热闹,倒令我生出些好奇。陈兄、欧阳兄,高兄,想不到你们几位也会出现在这里,看来风雅与热血并不冲突。」 欧阳澈一边笑,一边指着面前的酒杯,「女侠言之有理。风雅与热血,正是我辈所追求的境界。只是,万女侠如此身份,却让我们这些人自愧不如啊。」 高登沉默许久,此时才缓缓开口:「女侠当日说的话,我至今记得。你说这世道迟早会变,谁也不能坐等。如今看见你,又觉得你走在了我们前面。」 陈东的眼中闪过一丝锋芒,「万女侠不愧是与我们这些腐儒不同的人物。今日,若万女侠不嫌弃,不妨也作上一首诗,让我们见识见识你这位女侠的文采。」 方梦华轻轻摇了摇头,随意拿起桌上的一杯酒,仰头饮尽,眉眼间带着一丝潇洒与不羁:「诗倒不必了,我征战江湖,文字功夫早就荒废,哪里比得上你们这些读书人。但既然大家有兴致,我倒可以说几句。」她放下酒杯,微笑着环视众人,「天下大势,风起云涌。眼前的繁华,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文士也好,侠客也罢,都无法置身事外。你们说,今天吟诗作对,明日若这樊楼下金兵铁蹄踏来,该如何自处?」 她的声音不高,但却清晰有力,像是一股冷风,扫过满座的热闹气氛。厅内一片寂静,文士们一时被她的言语震住,目光复杂地看着她。 欧阳澈放下手中的酒杯,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神情变得凝重:「万女侠所言非虚。我们这些人,身处这繁华都城,总觉得风雨还很远,却不知,或许风暴已近在眼前。」 陈东的目光闪烁不定,似乎陷入了深思。他虽愤世嫉俗,却也不得不承认,方梦华的话正中要害。 方梦华站起身,微微一拱手,「各位,今日就此别过。愿你们未来作的诗,不仅是吟咏风花雪月,更能记载这世道的变迁。」她转身向侧廊走去,留下厅内众人沉默不语。 方梦华绕过樊楼前门的喧嚣,步入后院。与樊楼外的繁华热闹相比,后院显 得格外幽静。她目光坚定,脚步轻盈,径直向后门走去,那里有一个素来低调却掌控着樊楼运作的关键人物——李妈妈。 李妈妈早已等候在门边。她看似只是个精明圆滑的老鸨,整日打理着这座名满京城的销金窟,然而,少有人知道,她实际上是摩尼教的一位「圣使」,从方腊时期便开始在宋朝的腹地潜伏,负责秘密情报的传递。如今这张老脸笑容满面,眼神中却藏着丝丝谨慎,直到方梦华从袖中取出一枚精致的黑曜石令牌,交到她的手上。 那是一块小巧的令牌,镌刻着火焰的符号,象征摩尼教的圣火不灭。李妈妈一看,顿时脸色一变,急忙弯身行礼,态度恭敬,「教主大驾光临,老身失敬了。」 方梦华点了点头,声音低沉而平静:「无需多礼。李妈妈,今日我只是来见一位故人。」 李妈妈赶紧应道:「教主请随我来。师师姑娘在楼上,今日她并未接客,正是清净的时候。」 她引着方梦华穿过狭长的后巷,悄然进入樊楼的一处阁楼。这片幽静的空间与楼外的灯火辉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楼上的装饰古朴而典雅,透着丝丝文雅的气息,与外界的纸醉金迷截然不同。 在阁楼的最深处,李妈妈轻轻敲了敲门,声音温和却带着几分隐晦的尊敬:「师师,客人到了。」 门内传来一阵轻柔的回应,李妈妈推门让开,方梦华走入其中。房间里布置简单,却透着高贵的气质。墙上挂着几幅古朴的画卷,桌上摆放着一只点着檀香的小炉,烟气袅袅升起,氤氲在空气中。 正对窗边,一个身影轻轻转过来。她一身素白长裙,黑发如瀑,面容绝美,眉宇间透着几分清冷与淡然。这便是京城最负盛名的花魁——李师师。然而此刻,她已不再是那个游走于达官显贵之间的风尘女子,而是方梦华久未谋面的盟友,故尚书王寅的女儿,王思思。 两位绝代佳人终于相见,气氛一时安静了下来。 方梦华打量着李师师,这位闻名于世的美人风姿绰约,但她的美并非流于世俗的艳丽,而是一种内敛的、仿佛与世隔绝的孤高。李师师同样也在注视着方梦华,眼前的女子身着明锦,英气逼人,周身散发出一种凌厉而不容忽视的气场。她们一动不动地站着,仿佛在彼此心中默默审视。 最终,李师师的唇边浮起一抹浅浅的笑意,轻声开口道:「孟花妹妹,听闻您即位教主已久,今日一见,果然气度不凡。」 方梦华微微一笑,语气平和:「思思姐,当年妳父亲与我父兄一同浴血奋战,如今我们站在这里,真是时过境迁。」 李师师的目光一黯,提到王寅,她的眼中掠过一丝哀伤,但转瞬即逝,她抬眼望着方梦华,神情恢复了平静,「爹爹当年已做好了牺牲的准备,他走得其所。而今,天下大势尚未定,我也时常在想,若是爹爹还在,他又会如何应对这风起云涌的局面。」 方梦华点头,她深知眼前这位看似温婉的女子,在心底里承载着远超常人的沉重使命。她并非只是花魁,更是王寅遗留在京城的一支暗线,如今仍然在暗中为摩尼教效力。方梦华缓步上前,坐在李师师对面的桌旁,淡然道:「眼下宋金的局势已经难以逆转,金兵南下,汴京迟早会陷入战火。思思姐,妳身处这汴梁权贵之中,消息灵通,局势比我更清楚。不知妳有什么打算?」 李师师轻叹一声,目光微微转向窗外那繁华的街市,「我虽身在这樊楼,但这里的繁华犹如镜花水月,虚无缥缈。汴京的权贵们依旧沉迷于歌舞升平,可他们不知,外面的风暴早已近在眼前。我现在不过是在等待一个契机,等到风暴真正来临,我自有去处。」 方梦华看着她,轻轻颔首,「妳心中已有计较,那便好。我此番前来,不仅是为与妳相见,也是为了未来的布局。若战火烧至汴梁,我不希望妳继续留在这里。 」 李师师神情一肃,缓缓起身,对方梦华郑重行礼,「师师愿为教主效命,决不负托。」 方梦华微微点头,心中已有计较。她抬手轻轻扶起李师师,语气柔和了几分,「妳我姐妹,无需多礼。王叔当年对我有恩,今日见到妳平安,我也心中宽慰。」 两人相视一笑,房内的氛围再次轻松下来。窗外的夜风吹进,卷起一阵清香,樊楼的喧嚣似乎渐渐远去,只余两位绝代佳人在这方小小的阁楼里,酝酿着未来的命运之局。 第298章 青色五丈河 夜幕降临,樊楼的喧闹声渐渐退去,阁楼内的烛光轻轻摇曳,映照出两位佳人的剪影。方梦华与李师师对坐,一壶清茶在两人之间袅袅升腾,茶香伴随着淡淡的檀香弥漫开来。 李师师轻抿了一口茶,目光温柔却带着几分敬意,她开口道:「教主所创的那些词曲,师师早有耳闻,不仅仅是我,樊楼中不少文人雅士,皆视万女侠为当世才女。」她微微一笑,露出些许调皮,「尤其是那首《长亭送别》,陛下每次光临樊楼,必定点我唱这首。师师每每唱起这首词曲,总觉心中隐隐有某种说不出的情感在流淌。」 方梦华一听,不由得笑了笑,淡然道:「《长亭送别》只是当时信手拈来之作,没想到竟能被官家钟爱,传至如此地步。」 李师师微微摇头,目光真挚地看着方梦华,「教主太过谦虚了。那词曲中的情感,真切而动人,尤其是离愁别绪、壮志未酬的情怀,听之不免令人心中激荡。」她轻轻叹息,「虽说我是樊楼中的花魁,似乎只应迎来送往,做些消遣之事,但每次唱《长亭送别》时,我心中总有一股不甘。教主,那词里离别的情绪,让我想起国破家亡的可能。如今金虏南下,汴京危在旦夕,天下又会如何?」 方梦华默然,她知道,李师师表面上是个歌舞佳人,但内心深处,藏着的是对家国大势的深深忧虑。李师师如今隐匿于汴京花街之中,她的家族、命运与朝廷的命运紧密相连。她看似是为赵佶献歌的花魁,实则心中早已对汴京上层的腐朽有了清醒的认识。 方梦华轻声道:「思思姐,妳身在汴梁,见得更多。汴京繁华一时,但此地官员腐败,富贵安乐,百姓早已饱受剥削。若是金兵真南下,恐怕这座城池难逃一劫。」 李师师默默点头,心中暗叹,樊楼中的富贵豪门每日歌舞升平,可谁能想到,这一切不过是浮华表面。她低声道:「每每唱《长亭送别》时,我总想起父亲当年在歙州的事迹,虽然我身在这樊笼,但心中始终未曾忘记父亲的遗愿。若是大势崩坏,师师也决不会苟活。」 方梦华目光凝视李师师,她看出了这位花魁的坚韧和决绝,心中不由得一阵感慨。「思思姐,妳与我有同样的心志。既然如此,我便与妳坦诚相待。」她稍微靠近,声音低沉,「当年妳父亲跟随我十三兄一同起事,虽已殒命,但他曾为我教尽心尽力。如今我身为教主,继续走在前路,若妳愿意,我希望妳能继续守护我教在京城的安危。」 李师师看着方梦华,眼神逐渐坚定,她缓缓起身,郑重地行了一礼,「教主厚爱,师师虽身为弱女子,却绝不惧怕风雨。若能为教主分忧,护我教在这汴梁不致孤立,师师定当竭尽全力。」 方梦华微微一笑,轻轻扶起李师师,「妳我同是烈火中铸就的铿锵蔷薇,今日便为同道中人。」她的目光温柔却坚定,「思思姐,妳通晓诗词,心中对大势了然于胸。」 李师师轻轻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激动。「师师早已对教主所为的那些大事心向往之。」她抬起头,眼中泛起些许光彩,「尤其是《四海盟约》和《大江之歌》,那些词曲,不仅仅是才情,更是教主胸怀天下、志在四方的写照。听闻这些,我心中早已有一股仰慕之情。今日见到教主,便知这份敬仰绝非虚妄。」 方梦华一笑,未置可否。她从来不是为了被赞扬才作词作曲,然而听到李师师如此真心的言辞,心中却也有些感动。 李师师继续道:「尤其是那首《南乡子》,简短精练,却道尽了山河破碎、故国难守的痛苦。教主以女子之身创下如此大作,真是令人钦佩。」?? 夜色深沉,樊楼内依然灯火辉煌。大厅中,人声鼎沸,文人雅士们正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低声谈论着刚刚在前台献唱的李师师的新曲。茶客、酒客们无不为这几首全新的曲目而惊叹。 「听说李大家又 有新曲了,这几首都从未听过,倒是颇为新奇。」欧阳澈兴奋地议论道。 「是啊,尤其是那首《追梦人》,曲调婉转动人,颇有壮志未酬的意味,令人听了心中激荡不已。」高登附和道。 而在樊楼的后堂,气氛却完全不同,幽静的阁楼上,只见方梦华和李师师坐在灯影下,细细讨论着舞技和乐曲。方梦华刚刚教了李师师几首新曲,譬如《追梦人》《梧桐树》(橄榄树)《白狐》这些适合樊楼环境的歌曲,而李师师以她敏锐的悟性和优雅的嗓音,迅速将这些新曲完美融入到自己的演唱风格之中,短时间内便让新曲在樊楼中掀起一阵热潮。 「方教主的这些曲子,不仅词曲动人,内里还蕴含着深刻的情感。」李师师放下手中的茶杯,微笑着说道,「《梧桐树》那句‘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唱起来让人忍不住心生感慨,仿佛自己真的在追寻某种未曾到达的理想和归宿。」 方梦华轻轻一笑,目光温和,「这些曲子,确是每一首背后都承载着不同的情感和故事。妳能感受到其中的意境,说明妳真正理解了它们。」 李师师眼中闪过一丝敬佩,「教主果然是非凡之人。这些曲子与我平日里唱的风格截然不同,但正因如此,才更具新意,令人耳目一新。」 说话间,方梦华站起身来,轻轻舒展双臂,忽然说道:「思思姐,妳虽擅长词曲,但舞蹈方面也同样可以突破。我这里有一套舞步,或许对妳有所帮助。」她稍作准备,接着以轻盈的步伐演示了一段芭蕾舞的动作,动作优雅且精准,脚尖在地板上几乎无声移动,每一步都如羽毛般轻柔,却又充满力量与美感。 李师师目不转睛地看着方梦华的舞姿,心中暗暗称奇。她从未见过如此不同的舞蹈,虽然和她以往的舞技大相径庭,但那种线条的流畅感、步伐的精确度无不让她感到震撼。方梦华跳完后,她忍不住开口道:「这舞蹈的步伐轻盈优雅,却又极具节奏感,教主妹妹,妳能教我这套舞技吗?」 方梦华微微一笑,「自然可以。芭蕾讲究的是控制与表达,通过肢体来展现内心的情感。妳试着模仿一下本座刚才的动作。」 李师师点了点头,跟着方梦华的指引,脚尖轻轻点地,慢慢模仿起芭蕾的动作。她的悟性极高,很快便掌握了要领。只见她的步伐渐渐流畅起来,旋转、伸展、跳跃,动作逐渐连贯,仿佛她本就精通此道一般。 「好!思思姐,妳的天赋果然非同寻常。」方梦华赞许道,「这套舞步虽不是寻常舞技,但妳能如此快速掌握,实属难得。」 李师师轻轻一笑,仍旧沉浸在舞蹈的愉悦中,她缓缓收势,气息略显急促,但神情充满了自信与喜悦。「教主,这舞蹈果然与师师平日里所学不同,但它的美感与力量却是无与伦比的。只要再多加练习,我定能将其融入自己的表演中。」 方梦华点头,「只要妳愿意练习,定能有所突破。如今汴京繁华,文人雅士众多,妳以新曲和舞艺出众,必定能吸引更多人的注意,尤其是官家赵佶。」 李师师笑意盈盈,「赵官家每次听我唱《长亭送别》时,已经露出过几次心动之色,若再加上这些新曲与舞技,想必能让他更为倾心。」 方梦华与李师师并肩站在阁楼,淡淡的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她们身上。方梦华轻轻放下背后的包裹,从中取出一把小提琴。琴身在烛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宛如一件精美的工艺品。 李师师见状,眼中闪过一丝惊叹,她知道方梦华多才多艺,但像琵琶却用弓弦拉奏的稀奇乐器却从未见过。「教主,这便是妳带来的新乐器?」李师师好奇地问道。 方梦华微微一笑,轻轻点了点头,「这叫小提琴,是一件可以用来表达深沉情感的乐器。」她将琴架在肩上,拉动琴弓,「今日便为妳演奏一曲《青色五丈河》( 蓝色多瑙河),妳且听听,配上舞步,效果更佳。」 随着方梦华琴弓轻轻滑过琴弦,优美的旋律仿佛如水般流淌出来,起初是轻柔的波动,仿佛清晨河面上荡起的涟漪,接着音调逐渐高昂,乐曲宛如水波越涌越急,流转间带着一种华丽而欢快的韵律。 李师师闭上眼睛,沉浸在琴声中,随着音乐的节奏,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开始舞动。她并未完全依照方梦华刚才所教的芭蕾舞步,而是根据自己的理解和感受,自由发挥着动作。她的舞姿轻盈优雅,如同柳絮随风飘动,又如彩蝶翩翩起舞,完美地融入了《蓝色多瑙河》的旋律之中。 她从小就精通舞蹈,身姿曼妙,随着音乐的节奏,她的舞步仿佛河中游鱼般灵动。虽然方梦华未曾详述过舞曲该如何舞蹈,但李师师却凭借自己的悟性,很快在这全新的旋律中找到感觉,舞步越发流畅自然。 方梦华微微一笑,继续拉动琴弓,小提琴的旋律逐渐高亢,乐曲进入高潮,犹如河水奔流,涌动着不可阻挡的力量。李师师的舞姿也随之更加奔放,舞步轻盈,裙裾飞扬,仿佛要与乐曲融为一体。她轻盈地旋转,长袖飘扬,脚尖点地,展现出无比优雅的姿态。 方梦华暗暗惊叹李师师的舞技,不禁感叹她天赋异禀。这曲《蓝色多瑙河》本为西方舞曲,节奏轻快,而李师师却能在短时间内悟出其中的韵律,并以柔美的舞姿将其表现得淋漓尽致。 琴声与舞姿交相辉映,整间阁楼仿佛随着这旋律和舞蹈而荡漾。方梦华的琴声逐渐趋于柔和,最后一弦微微震颤,仿佛在诉说着五丈河上的那抹静谧。李师师也随之轻轻停下,最后一个舞步优雅落地,整个人宛如一朵白莲,恬静而优雅。 阁楼一时间寂静无声,唯有窗外的月光依旧柔和地洒在地上,映照出她们纤细的身影。 李师师微微喘息,脸上却带着兴奋的笑意,她轻轻一礼,赞叹道:「教主果然技艺超凡,这曲子如行云流水,带我进入了一个从未感受过的世界。」 方梦华将小提琴放下,温和地笑了笑,「思思姐妳的悟性极高,能如此迅速领会舞步中的精髓,实在是让我意外。」 李师师低头笑了笑,「不过是随乐而舞。教主这乐器、这曲子,皆是天外之物,我只是顺势而动罢了。」她抬头,目光透出一丝感激,「这几首新曲《追梦人》《梧桐树》《白狐》已经让我受益匪浅,再加上今日教主的琴技,师师恍若得道。」 方梦华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目光深邃,「妳我同是求索之人,不必谦虚。妳能将这些曲目发扬光大,便已是本座最大的欣慰。」她微微一顿,目光转向远处的窗外,「至于赵佶,他迟早会被这些曲目引来,到那时,便是妳我共同应对大局的时候了。」 李师师轻轻点头,心中已有了计较。她明白,眼前这位教主的目光,早已超越了樊楼的繁华与汴京的富贵,未来的一切,将随着琴音与舞姿,在暗流涌动中逐渐展现。 两人相视而笑,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共鸣的默契。曲终人未散,夜色中的樊楼仍旧灯火通明,然而在那一方小小的阁楼内,未来的布局与谋划,已悄然铺陈开来。 第299章 王对王 次日,夜幕低垂,樊楼内的灯光依旧璀璨。晚饭时间过后,李妈妈悄悄来到方梦华的房间,神情显得有些紧张,低声说道:「教主,官家果然来了。如今已经快到楼下了,万不可惊动其他人。」 方梦华点了点头,早已料到这一刻。她轻巧地站起身,悄无声息地绕到了屏风后,隐入阴影中。尽管心中早有准备,但她依然知道此刻不宜露面,赵佶的目光若锁在自己身上,许多计划都会生变。更何况,此时她更想观察赵佶在此等私密场合下的举止。 不多时,楼下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赵佶刻意嘱咐侍卫们停留在楼梯下方,自己则独自缓步登楼。李师师已经迎候在楼上,神色间流露出轻松且优雅的微笑,仿佛这位大宋皇帝并不是什么高不可攀的存在,而只是她长期相熟的「客人」。 赵佶身穿简朴的便服,掩去了平日的皇家威仪,反倒像个风流雅士。他步入雅间,目光立刻锁在了李师师身上,眼中满是欣赏与爱慕。「师师,朕听闻妳又有新曲传唱京城,早已心痒难耐,今日特来听妳为朕唱上一曲。」 李师师含笑欠身,温声道:「官家抬爱,臣妾自然不敢怠慢。今日确实有几首新曲,正要献给官家聆听。」 赵佶听罢,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忙在她对面坐下。烛火映照下的李师师身姿曼妙,眉目如画,她不急不缓地站起身,朝赵佶微微行了一礼,随后走至琴前,轻轻拨动琴弦。 一声清脆的音调划破夜空,李师师轻启朱唇,悠然唱道: 「让青春吹动了妳的长发,让它牵引妳的梦, 不知不觉这城市的历史已记取了妳的笑容……」 这是她为赵佶献上的第一曲《追梦人》。她的歌声如同流水般婉转,带着一丝淡淡的忧愁,却又透着坚韧与执着。赵佶听得入神,眉宇间的疲惫似乎随着这曲调而缓解。他双目微闭,仿佛被李师师的声音带入了另一个梦幻般的世界。 曲终,李师师轻轻收势,赵佶睁开眼,目中充满了深深的赞赏与感慨。他轻声道:「好一曲《追梦人》,仿佛唱出了我心中的许多情感。这些年虽身处庙堂,却常感心中有梦未能实现。」 李师师巧笑嫣然,继续道:「陛下若喜欢,臣妾还有两首新曲,也许能抚慰陛下更多心绪。」 说罢,她再次调音,转而唱起了《白狐》。「能不能为你再跳一支舞??」这次的旋律幽怨而清冷,仿佛一只孤独的白狐徘徊在旷野,寻找着它的归宿。歌声中带着一种难以名状的缠绵与失落,令人听后心生怜惜。赵佶微皱眉头,显然被这曲调中的孤独与惆怅所打动。他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心中仿佛也在回应着这曲调的共鸣。 待《白狐》唱罢,李师师稍作停顿,望向赵佶柔声问道:「陛下是否也曾有过这种难以言表的孤独?许多时候,身居高位,反而难以找到真心与归宿。」 赵佶叹息一声,点了点头。「确实,身为帝王,虽居庙堂之高,但心中的孤寂却难以言说。妳这曲子,倒是唱到了朕心里去。」 李师师微笑着继续调音,最后一曲《梧桐树》便随之而来。与之前的孤寂不同,这首曲子带着一种淡淡的思乡情怀,仿佛远在天边的故土在召唤着游子归去。李师师的声音温婉动人,歌中那份对故乡的眷恋和对未来的渴望,如春风般拂过心头。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 为什么流浪,流浪远方,流浪……」 赵佶听得入神,心中仿佛掀起了阵阵波澜。这曲调的柔和与深情,使他心中沉睡已久的思乡之情和对理想的追寻再次被唤醒。他轻声喃喃道:「这曲子,真是奇妙。师师,妳每次的新曲都让朕心有所感。今日听来,这些曲子既有追梦的壮志,也有孤寂的哀怨,最后竟又归于思乡的柔情。妳从哪里学来的这些绝妙乐曲?」 李师师莞尔一笑,含蓄道:「这些曲子,乃是偶遇高人所授。陛下若喜欢,臣妾自当多多为陛下献唱。」 赵佶闻言,目光柔和了几分,显然对李师师的才艺愈加倾心。他站起身,轻轻走到李师师身边,抬手轻抚她的发丝,低声说道:「师师真是朕的知音,今夜能得此三曲,朕心中已是大慰。」 李师师低眉顺眼,顺势轻声问道:「陛下可有何愿望未了?臣妾若能分担一二,也当尽力。」 赵佶轻叹一声,目光渐渐悠远。「天下虽安,但朕心中总有一种不安,仿佛有什么变故将至。而今听妳这几首曲子,竟让朕更觉其中有某种预兆。」 樊楼的熏香缭绕,柔和的烛光映照在李师师曼妙的身影上,伴随着她轻盈的步伐,空气中流淌着一种既陌生又摄人心魄的乐曲声。赵佶双手轻握茶盏,细细品味着茶香,而那突然响起的尖锐而柔和的乐声让他心头一震,仿佛从未听过这般奇妙的音韵。他瞬间警觉,目光微微扫向四周,但很快便被眼前的景象彻底吸引。 李师师那不曾见过的舞姿,随着乐曲的节奏翩然起舞。她身姿轻盈,步伐如流水般流畅,每一次转身、举手,都恰到好处地契合那乐声的节拍。赵佶注视着她,心中不由得暗叹,这舞姿竟与任何宋朝舞蹈都完全不同,却如出神入化般扣人心弦。 「此曲竟然如此奇妙……」赵佶心中暗自感叹。他并非一般帝王,更兼通晓音律,心性中自带艺术家的气质。此刻,他耳中听到的乐曲,竟似与大宋所有词牌曲调迥然不同,风格鲜明而又深邃悠扬。 随着乐曲的推进,赵佶注意到这段旋律逐渐变得愈加和谐,尤其是在那第二圆舞曲的主旋律响起时——「羽角羽角羽商~宫,羽徵羽徵羽角~商角,羽角羽角羽商~商角,宫商角羽~徵角商宫」,每一个音符都仿佛带着无穷的韵味,时而轻盈,时而厚重。他的心灵似乎被带入了一片广阔的河流,随着水波起伏,激荡出一种从未有过的艺术感动。 赵佶屏气凝神,尽力捕捉着这曲调的每一分变化。李师师的舞姿亦如这曲调般变化多端,时而如彩蝶翩跹,时而如轻云流转,飘逸之间,却又有着一丝不可言说的力量感。她的每一步都仿佛在空气中勾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紧随乐曲节拍,丝毫不差。 乐声在室内盘旋回荡,随着舞曲的节奏渐渐加速,李师师舞步也随之愈发轻快,宛如脱去羁绊的灵鸟,自由地在空间中飞舞。赵佶的目光紧紧锁在她身上,心中暗叹:「如此舞曲,真乃绝世之作!」 整整一盏茶的时间,乐曲与舞蹈交相辉映,直至最后一个音符响起,李师师终于缓缓停下,轻喘着气,站在赵佶面前,盈盈一拜。赵佶意犹未尽地抬起头来,心中尚且沉浸在这乐曲与舞姿的余韵之中,突然意识到房间内显然另有人在演奏。 他猛地回过神,视线一转,竟发现屏风后不知何时竟站着另一位佳人。这时,随着一声清亮的女声响起,打破了片刻的宁静: 「卿本佳人~奈何为贼?」 赵佶蓦然一震,声音竟似从另一个世界传来。他抬眼望去,只见屏风后的佳人缓缓步出,神色沉静,身姿高贵而冷峻。 这佳人身着简素,却难掩其绝代风华,五官精致如雕,眉眼间透出几分熟悉的神韵。赵佶望着她,似曾相识,思绪却一时混乱。她的出现,宛若一抹幽影,带着凌然不可侵犯的气质。更重要的是,她手中拿着一把小提琴——那陌生的尖锐乐器,正是她方才演奏出的奇妙旋律。 赵佶怔住了,双眼死死地盯着她的面孔,脑海中飞速转动。忽然,他的呼吸急促起来,双眼猛然瞪大,嘴唇微颤:「妳……是……方……方……」 他一句话尚未说完,脑海中的思绪如电光火石般爆发。赵佶很快将眼前佳人的面容与自己寝宫中一幅挂画重叠了起来——那幅画上的女子 ,正是他数年来时常梦中萦绕的那个传奇人物。她,便是京城官场传得沸沸扬扬如雷贯耳的方妖女! 赵佶一时竟不知如何应对,只能呆立在原地,无法掩饰眼中的震惊和困惑。此刻,他看向方梦华的目光,既是震撼,又夹杂着一丝无措,仿佛面对着一位从神话中走出的神祇,完全超出他的预料。 方梦华目光如炬,冷然一笑,终于打破了这片刻的沉寂,语气中带着一丝讥讽与不屑:「本座本不愿与陛下这般荒唐之人为敌,但你所作所为,已令我不得不出手。」 赵佶听到她的声音,神色复杂,眉头微皱,似乎还未从这巨大的冲击中回神。 赵佶面色微变,方才还沉醉在乐曲与舞姿的余韵中,这时却彻底被眼前的局势拉回现实。他略显紧张地望着方梦华,心中掠过一丝惶惑。她手中拿着那把神秘的小提琴,神情冷峻又透着几分玩味,让他不由得倍感压迫。毕竟,眼前的这个女子,正是天下传闻中的明教教主,而他赵佶则是她名义上的敌人。 方梦华淡然一笑,缓缓走向桌旁,神色自若,仿佛并不担心眼前的皇帝会做出什么反应。她一抬手,指向房间内飘散的熏香,轻声道:「陛下可曾察觉,这屋内的熏香,早已不是寻常的檀香,而是一种迷药。」 赵佶心中猛然一震,立刻意识到她所言不假。他回想刚刚上楼时,随行的侍卫竟毫无声息地留在楼下,而此刻,也未闻得任何动静。他不禁寒意从心头升起,目光紧紧盯住方梦华。她继续道:「门外那些侍卫,早就靠着柱子昏睡过去了。陛下只身在此,实在是危险至极。」 赵佶心头的惶恐逐渐加重,握着茶盏的手微微发颤,口干舌燥。可方梦华的下一句话却令他心头一松:「不过,陛下无须担忧,您手中所持之茶,恰恰是解药,所以才未被迷倒。」 赵佶听闻此言,不由得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茶盏,心中虽稍觉安稳,但面对方梦华这个令朝廷无数将领头疼不已的女子,他仍旧不敢放松警惕。 见赵佶面露惊疑之色,方梦华轻哂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揶揄和戏谑:「陛下,您可是将本座的画像挂在寝宫,日思夜想,如今相见却不敢认么?如此叶公好龙,实在是让人失望啊。」 赵佶闻言,神色微微僵住,眼中掠过一丝羞恼。的确,方梦华的画像已然挂在他的寝宫,而他却从未真正期待过会在这样的场景下与这位「反贼」相见。他虽是艺术家的气质,但此时也觉自己落入了极其尴尬的局面。 然而,方梦华并未急于继续讽刺他,而是淡然一笑,眼中闪烁着一丝深意:「陛下尽管放心,本座今日前来,并非为了与您一决生死。毕竟,若是没了陛下,换上个有为的明君,大宋的中枢反而会更加难对付,那对我们明教的事儿可不妙。」 这番话直戳赵佶心中的疑虑。他既是聪明人,又身处险境,自然明白方梦华此言的含义。她并不是在夸赞他,而是用反讽的方式表明了她对局势的掌控——若是赵佶失去皇位,江南可能反而对她不利。 赵佶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目光中露出几分探询的神色:「既然如此,妳今日到此,意欲何为?」 方梦华将手中的小提琴轻轻放在桌上,缓缓坐下,目光如炬,语气虽柔和,但话语中却蕴含着不可忽视的力量:「陛下,想必您也清楚,先十三兄当年的起义与我并无太多关联,我从未想过要推翻宋廷。如今金兵压境,大宋朝廷自身难保,若江南再起战火,恐怕将会是灭顶之灾。江山易主,乃是历史大势,但本座今日前来,意在化干戈为玉帛,避免那种局面提早到来。」 赵佶眉头微皱,眼中露出几分思索的神情。他当然明白方梦华的意思。金兵的威胁已经迫在眉睫,若此时江南起乱,内忧外患之下,宋朝的灭亡确实不远了。他心中虽有疑虑,但也不得不承认,眼 前的形势确实让他无法轻易拒绝她的提议。 「那……妳想如何?」赵佶沉声问道。 方梦华微微一笑,双眸中透出一丝深邃:「本座不需要江山,但需要江南的稳定。若能与朝廷达成协议,本座愿意协助守卫江南,抵御外敌。明教虽然一贯与宋廷不和,但也并非铁心要做反贼。」 赵佶听罢,神情稍稍放松,心中暗自思量。眼前的局面确实复杂,他明白若是今日谈不拢,不仅可能失去江南的掌控,甚至连自己的皇位也岌岌可危。 他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若妳的意图是如此,那朕愿意听听妳的条件。」 第300章 当头棒喝 赵佶此刻虽坐在樊楼的高阁上,窗外的夜色如墨,但他内心已被方梦华的言辞搅得波澜四起。他本以为方梦华是个反贼领袖,却不曾料想她对大局的洞见与锋利的言辞直指他内心深处的恐惧。 方梦华轻步走近,坐在他对面,柔和的语气中带着几分调侃,却又不失敬重:「陛下,您确实是一位风流才子,诗词歌赋、笔墨丹青,都是当世一绝。这一点,世人皆知。若您只是端王,如今您的诗词早已流传千古,成为天下文人的佳话。」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赵佶略显焦躁的神色,接着道:「但是,身为皇帝,这评价便不一样了。百年后,撰写《宋史》的人会将您的统治单独拎出来详评,而评判一位皇帝的标准与评判一个才子的标准截然不同。您知道这一点,不是吗?」 赵佶心中微颤,他自然明白,作为皇帝,自己的每一个决定,甚至是生活的点滴,都可能被后世铭记、剖析。他曾无数次幻想,自己能够如那些英明的先祖般名垂青史,但眼下局势逼人,他已深感力不从心。 方梦华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告:「哲宗朝的宰相子厚公曾说过,‘端王轻佻,不可为君。’这句话,陛下应不会陌生吧?」 赵佶面色苍白,心中激起了阵阵寒意。章惇这句话,他当然听过,也曾因之愤懑不已。然而此刻,他却不得不承认,这位宰相当年的判断,并非没有道理。 方梦华看出了他的动摇,趁势继续说道:「历史上,才子皇帝并不多见,而前一个堪称才子皇帝的,陛下可知道是谁?」 赵佶略带惊恐地低声答道:「违命侯李煜……」 想到这个名字,他仿佛瞬间失去了所有力量。南唐的李煜,那个曾经一代才子的亡国之君,虽然词作传世,却因国破身亡而在宋朝被视为失败者、一个笑料。想到李煜的下场,赵佶不由得冷汗涔涔。 方梦华微微一笑,语气放缓:「是啊,李煜。虽然他才华横溢,词赋千古流芳,但作为皇帝,他的名声在大宋并不如何。人们记住他,不是因为他的艺术成就,而是因为他亡国的耻辱。」 赵佶下意识地抬起头,目光迷茫,内心深处的惶恐逐渐放大。方梦华的言辞一语中的,直击他内心最深的恐惧。自幼精于琴棋书画的他,虽爱好文艺,却也明白亡国之君的污名将如何如影随形,长久萦绕在历史的记忆中。 方梦华叹了口气,继续道:「陛下,若您的江山能在您的手中平稳过渡,那还算说得过去。可若大宋因您而亡,您注定会如同隋炀帝一般,遗臭万年。」 赵佶再也无法保持镇定,汗水如雨滴般从他的额头滑落。他能想象到,如果大宋亡于他手,那么历史将如何对他评判。太祖太宗开创的江山,若毁于一旦,他在地下该如何面对那些先祖?如何面对自己的父兄神宗、哲宗? 他握紧了手中的茶盏,手指微微颤抖,整个人仿佛陷入了无边的恐惧中。方梦华淡然地看着他,知道自己已经点燃了他心中的隐忧。 「陛下,您若还想避免这样的结局,现在还不算太晚。今天本座来此,便是为了提醒陛下,金兵压境,江南绝不能再起战火。若江山在您手中崩塌,那才是大宋的灭顶之灾。而我明教从未真正想与宋廷为敌。」 赵佶抬眼看向她,心中挣扎不定。他知道,眼前这位女子并非仅仅是一个反贼,她的话里透露出的深意是他不能忽视的。大宋眼下的危局迫使他不得不正视这个问题。 赵佶眉头紧锁,眼神中透出质问与疑惑。他忍不住声音一沉:「妳们方家兄妹为何要造反?造反也罢,为何还要裹挟数以百万计的刁民?这些百姓可曾对妳们有何怨恨?」 他的话语中带着皇帝特有的威严,仿佛他掌握着正义的天秤,而反叛者理应心怀愧疚,低头忏悔。可他望向方梦华时,心中却莫名生出 几分不安,眼前的女子不同于任何一个他曾遇到过的反贼,她自信从容,目光清澈而坚定,仿佛手中握着的是无可辩驳的真理。 方梦华淡然一笑,轻轻摇了摇头,语气中不乏戏谑:「陛下这是明知故问啊。若不是花石纲与应奉局在江南肆无忌惮,弄得民不聊生,十三兄起义又怎能迅速席卷两浙大地,逼得朝廷挪用伐辽大军来填这个窟窿?」 她的目光直视赵佶,话语一针见血。赵佶听到「花石纲」三字,心中猛地一颤,脸色瞬间变得难看。他虽是皇帝,却也知道,自己那些对于花石之美的偏爱与挥霍无度,早已在江南激起民怨四起。尤其是那些为应奉局服务的官吏,搜刮百姓,横征暴敛,甚至为取奇石不惜拆毁民房、夺占田地。无数百姓因此背井离乡,生计无着,这才酿成了方腊之乱。 方梦华见他不语,轻轻挑眉,继续说道:「若不是西城括田所弄得北方无数农民失去土地,这些百姓又怎会愿意跟本座远走海外,逃到荒岛求一线生机?这些人,本是大宋的百姓,他们要的只是安居乐业。可是,朝廷给了他们什么呢?饥荒、苛税、失去家园的绝望。」 她语气平静,但每一句话都像针尖般刺入赵佶的心中。他忍不住握紧了拳头,眼神游离不定,回想起西城括田时的种种政令。那时为了增加国库收入,朝廷强行收回百姓耕种的土地,导致大量农民失去生计。这些失去土地的百姓,许多人为了活命,不得不流亡他乡。如今听到方梦华的话,他不得不承认,北方的动荡与朝廷的决策密切相关。 「你以为这些人愿意出海,是本座裹挟他们?陛下,若他们留在北方,只会陷入更深的困境,或者卷入新的变乱,最终与金兵里应外合,成就大宋的灭顶之灾。」 赵佶抬眼看向她,内心深处的震动难以言表。他一直以为方腊的叛乱不过是少数刁民作乱,然而方梦华的话让他意识到,这并不是简单的民变,而是因朝廷政策失当所引发的更深层次的社会动荡。 方梦华目光坚毅,语气更为严肃:「陛下,决定十三兄和本座手下有多少人的,恰恰不是我们自己,而是您和您的朝廷。是您对百姓的剥削,逼得他们无处可去,只得跟随我们反抗。若这大宋的局面不能尽快改变,不论我方梦华在不在,叛乱都会如火山般喷发。」 赵佶的身子微微向后仰去,双眼透出复杂的情绪。方梦华的话,不仅让他对过去的决策感到悔恨,还让他预见了未来更深的危机。眼前的女子并非只是反叛者,她带来的不仅是反抗的力量,还有无可回避的现实警示。 「朕……朕……」赵佶张了张嘴,竟一时不知如何应对。他心中的惶恐与矛盾已然显露无疑。 赵佶手中的茶盏微微发抖,他紧紧攥着杯沿,仿佛那是他最后的依靠。他从未想过,自己所引以为傲的生活方式,在方梦华眼中竟是如此荒唐和无耻。而眼前的这个女子,面对天下至尊之位,竟毫不畏惧,直言不讳。 方梦华轻声叹道,语气中带着一丝讥讽:「在陛下心中,您和仕绅文官们享受草民的供奉,奢侈享乐,都是天经地义。草民若被夺走最后一口饭吃,只要稍有不从,就是该死的刁民,是不是?‘龆龀不留’,这是您朝廷的逻辑。」 她目光锐利,扫向赵佶。赵佶不由得身子一颤,额头渗出汗珠。他还未及辩解,方梦华已经继续道:「就拿六贼之首蔡京来说吧,陛下您应该对他的喜好了如指掌。他最爱吃的一道菜,名叫‘朱雀还巢’,一盘菜竟要用三千个鹌鹑的舌头来炒。它的造价,可是普通百姓过年才能吃上一回的老母鸡汤的一万倍不止啊。」 她语调淡然,仿佛只是在述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但正是这淡然,给了赵佶更大的冲击。三千个鹌鹑的舌头?他虽知蔡京奢侈,却从未深入思考过这些数字背后的含义。方梦华轻笑一声:「可是,陛下, 这道菜真的好吃一万倍吗?当然不。蔡京吃的,不是菜,而是‘人上人’的感觉。他享受的是那种对草民命运的掌控感,而不是美食的滋味。」 赵佶的喉咙仿佛被什么东西卡住,无法发出声音。他努力保持平静,却不由得回想起蔡京的种种奢侈行径,那种超乎寻常的享受背后,隐约揭示了方梦华所说的「人上人」的真相。 「至于为什么蔡京能四度罢相,又四度复起,年近八旬还在朝中得宠?」方梦华继续道,声音更为尖锐,「因为只有他,才能为陛下您搞到足够的钱,供养您的艮岳和您各种奢侈爱好的开销。」 赵佶的脸色变得苍白,他从未认真思考过这些问题。他从小便被教导为天子该享尽人间富贵,拥有无数奇珍异宝,是理所应当。可眼前这位反贼女子的话却让他第一次质疑起自己所享受的一切。 方梦华话锋一转:「蔡京本来可是王安石的门徒,当初主张让利于民,搞福利的。可为何他最终变成了这副样子呢?因为——‘上有所好,下必甚焉’!陛下的要求,才是他为官的标尺。所谓‘陛下至圣至明,只是被奸臣蒙蔽’这样的鬼话,骗骗草莽头目接受招安可以,但您要是把自己也骗了,可就不好了。」 赵佶的双眼逐渐失去了焦点,他明白了方梦华的意思。这些年来,朝廷的所有腐败、奢靡,都是因为他身为皇帝的放纵。他一直相信自己是英明的,任何不利的消息都是奸臣们的诡计,但如今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才是那个奢靡腐败的根源。 方梦华见他默然不语,冷笑一声:「至于本座在东海各岛的舟山军势力,您以为靠现在的水师能制得住我们?陛下您大概也知道,大宋的水师早已衰败不堪,若想重建,所需的金银如山一般。重建水师的开销,恐怕是朝廷目前根本负担不起的。」 她停顿了一下,看着赵佶脸色更加凝重,才继续说道:「告诉您一个故事吧。倭国的明治天皇,为了争夺东海的霸权,臥薪尝胆,甚至带头粗茶淡饭,连皇后都变卖了首饰,支援他们水师的建设。陛下,您觉得,您能做到这一步吗?为了对付我们舟山军,您舍得把艮岳卖了,放弃您所有的奇珍异宝和享乐吗?」 赵佶浑身一颤,猛然抬头,额头上的汗珠已如雨下。他此刻心中无比清楚,倘若让他像倭国天皇那样牺牲自己的生活享受去维持军队、重建水师,这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事情。他舍不得,也做不到。 方梦华见他神情惊慌,冷冷道:「既然如此,陛下还是安心做个好皇帝吧。不要再想着征服我们,而是想想如何保住自己的江山社稷。」 方梦华缓缓站起身来,背对着赵佶,语气中带着一丝冰冷的警告:「陛下,今夜的对话,您大可仔细思量。若您选择继续自欺欺人,那么历史自会有公论。」 赵佶终于明白,自己面前的这个女子,不是单纯的反贼,而是一个看透大局、敢于挑战他权威的人。她带给他的,不仅是警告,更是对大宋命运的冷酷揭示。 第301章 真相与命门 赵佶昨天就已经知道了御营神武军在江南的全军覆没,此时他确实已经没有跟方梦华讨价还价的本钱了。他深知此时的大宋已经无法再如当年镇压方腊时那样,派出大军横扫南方。而北面,尽管辛苦筹备多年,也依旧无法击败只剩燕京一隅的辽国,反倒要面对女真崛起的巨大威胁。 「无能!这些贼配军!北面打不过残辽,南面也抵不住区区山贼,连连失地丧权辱国!」赵佶猛地拍打桌案,声音在房间内回荡。他愤怒到了极点,但内心的无力感也在不断蔓延。 方梦华静静地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丝不屑。她轻轻摇头,慢条斯理地说道:「陛下,骂他们无能有什么用呢?宋军之所以积弱,根本原因还是在国策。重文轻武,这是宋朝的根本性问题。」 赵佶的目光转向她,眉头微皱,似乎并不完全认同。他虽然明白这一点,但从未听人如此直白地指出来,尤其是一个女人,一个反贼之口。 方梦华继续道:「基于唐末五代十国的混乱,太祖赵匡胤定下了重文轻武的策略,这是为大局考虑,并非不妥。但所有的制度都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必须后世的宋帝能够像赵匡胤一样,本身就是那个最能打的军头。」 她顿了一顿,意味深长地看着赵佶,接着道:「然而从太宗开始,历代宋帝就是文人。这等于什么呢?等于宋朝自废了武功。你们的国策让整个国家放弃了军事上的主动权。」 赵佶抿着嘴,眉头紧锁,脸上浮现出一丝黯然的神色。他知道方梦华说的有道理,但这真的是自己能够改变的吗? 「因此,」方梦华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冷峻,「宋朝最终只能举国之力,勉强和占据西北一隅贫瘠土地的西夏打个平手。你们面对的不是强敌,而是自己制定的国策在拖累你们。」 赵佶的双手紧紧握在一起,指节发白。他从小受到的教育,让他尊崇文官系统,而贬低武将的价值。然而,此刻听到方梦华一针见血的分析,他不得不开始反思自己所信奉的一切。 「士大夫共天下,这的确是宋朝的国策,」方梦华的话再次响起,声音带着一丝讽刺,「不得杀士大夫及上书言事人,对吧?」 赵佶浑身一震,脸上瞬间失去了血色。这句话出自宋帝登基仪式中才会看到的誓碑是不传之秘,他作为皇子王爷的时候都没资格知道。然而,显然在这个深不可测的魔教妖女面前宋廷如同裸奔,根本没有秘密可言。 方梦华冷冷地看着他,眼神中充满了洞悉一切的冷静。「你想要成为一个好皇帝吗,陛下?好皇帝不是和士大夫共天下的,而是要和百姓共天下。你们对‘刁民’的态度,‘龆龀不留’,你认为这样可以让天下长治久安吗?可你也该明白,这只会让更多的人心生怨恨,最终造反。」 赵佶一时语塞,汗水从他的额头流下。他知道自己不能反驳这番话,可要他立即接受,却无比艰难。 而当方梦华再跟他复盘联金灭辽全过程的外交失策时赵佶的脸色再次变得苍白,目光中带着惊愕与震惊。他没想到,方梦华竟然如此直白地揭开了他与金朝联盟的真相。尤其是她口中提到的「海上之盟」原文,竟让他感到一股彻骨的寒意。因为那只是两国的非正式密约大部分朝臣都不知道,自己作为皇帝都没有细读过的内容,这个魔教妖女也还是一清二楚。 「海上之盟的原文,是‘燕京及周边各州’?」赵佶喃喃自语,声音微弱,仿佛是在确认自己所听到的是否属实。他的双手紧紧握住椅把,心跳急促。「可…可我们一直称作‘燕云十六州’,这怎么可能?」 方梦华冷冷一笑,显然对赵佶的震惊并不感到意外。她早就料到,宋朝内部对这次盟约的认知完全是自我欺骗。「陛下,金朝从未承诺归还你们所谓的‘燕云十六州’,他们只提到‘燕京及周边各州’。山后七州从一开始 就没有在协议中,自然也不会归还给你。」 赵佶只觉得胸口猛然一阵压迫感,他紧咬着牙关,脑海中浮现出童贯一次次在朝堂上对自己汇报战况时那自信的神情。童贯告诉他,宋军的大捷,终于让金人出手,拿下了整个「燕云十六州」,让大宋光复失地。赵佶当时兴奋不已,甚至将童贯封王,以示奖赏。 可现在,方梦华的言辞却像一把利剑,直接戳破了他多年坚守的虚假幻想。燕山府,山前七州,那不过是用巨额财富从金人手中「买回」的,而非他以为的「收复失地」。至于他一厢情愿的「燕云十六州」,更是完全不在盟约范围内。 「童贯……童贯竟敢欺君!」赵佶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愤怒的火焰在他的心底熊熊燃烧。他感觉到自己被愚弄了,被他的臣子们,尤其是童贯和那些奉承之徒愚弄多年。 方梦华没有给他太多时间去消化这些事实,冷冷地补充道:「陛下,金国拒绝归还山后七州并非违约。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有承诺要归还。而你们宋朝自己把盟约想成了‘燕云十六州’的全境复归,这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幻想罢了。」 赵佶的脸色越发苍白,冷汗从额头渗出。他再次意识到,自己被臣子们蒙蔽了多年。这不仅仅是外交上的失败,更是他作为皇帝的巨大耻辱。 他眼神空洞地盯着桌上的茶盏,喃喃道:「第二次伐辽……那一战明明是我们打输了……却让童贯来骗朕说是大捷……」他突然猛地拍桌,声音嘶哑,「竟然还封他为王!」 他的胸中涌起一股浓浓的屈辱感。这不仅仅是因为他被骗了,更因为他作为一国之君,居然没有看透自己的臣子对他的欺瞒。即便在北面与辽国交战不利,但他仍然被蒙蔽于所谓的「胜利」中,连封王这种至高的荣誉都轻易赏赐出去,而真正的事实,却是金人代替他们攻下的地盘。 方梦华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他的沉思:「陛下,其实你们与金国的关系,从一开始就注定是被动的。金朝本就是用武力征服辽国,他们没有义务把全部战果让给你。你们能从金人手里拿回燕山府和山前七州,已经是他们给的面子。」 赵佶的双手再次紧紧握住,指节发白。他感到巨大的无力感与羞辱感交织在一起,令他几乎无法呼吸。赵佶再也无力反驳,他意识到眼前的方梦华不仅仅是一个反叛者,她甚至比他这个皇帝更清楚宋朝的局势。她口中的那些真相,一次次刺痛了他内心的自尊,也让他看清了自己的无知与无能。 「陛下,你该明白,金朝拒绝归还山后七州,只是他们对宋朝的考验。你们现在已经没有能力再讨价还价,而大宋若继续坚持以这种方式应对外敌,将只会自取其辱。」方梦华最后冷冷地总结道。 赵佶沉默不语,仿佛一瞬间苍老了许多。他知道,方梦华说得对,但承认这一切,却是他作为皇帝的最大耻辱。他的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悔恨和悲凉,仿佛整个天下都在远离他,而他自己,也将逐渐被历史的洪流所淹没。 方梦华微微一笑,语气从先前的冷峻转为缓和,像是终于愿意在这个话题上稍稍松一口气。她端起桌上的茶杯,轻啜一口,然后缓缓开口道:「陛下可知道,为何我明教势力在明州、越州、秀州等地能创造出让大宋内地望尘莫及的繁荣景象,并为开封输送大量税赋?这可不是单凭几件新奇器物的巧合。」 赵佶虽然疲惫,却依然强打精神,略带戒备地看向她。他明白,眼前这位女人不仅是能打的反贼,更是一个精通治国之道的谋略家。 「本座曾借倪文英知府在明州推行了一些改革之法,名为‘一条鞭法’和‘摊丁入亩’,这些可是这几年经济奇迹的根本原因。」方梦华稍作停顿,看着赵佶若有所思的神色,继续说道。 赵佶眉头一皱,他隐约听说过这些名词,但从未深入了解其真义。毕竟 ,税收问题向来是朝廷事务,而他更多的精力放在了诗画、园林、以及他那些奢侈的喜好上。 「所谓‘一条鞭法’,乃是将原本复杂的徭役、杂税合并为单一的货币税赋。这让百姓们能够清楚知道自己该交多少税,而不再受限于各种名目繁多的苛捐杂税,避免了中层官吏的层层盘剥。」方梦华解释道,「而‘摊丁入亩’,则是将人口税赋与土地挂钩,不再单独按人头征收人丁税,这样使得富有田产的地主负担更多,而贫苦无地的农民则负担大大减轻。」 赵佶听着,心中逐渐明白了这些措施的利好之处。这确实可以解释为何那些地方能够繁荣富庶——税赋变得简单、透明,百姓得以休养生息,地方的活力自然焕发。 「如此一来,明州越州秀州的百姓得以安居乐业,而这些地方贡献的税赋,自然比其他地区要高出许多。」方梦华轻轻一笑,眼中闪过一丝得意,「这些地区对大宋的财政支持,早已成为维持开封奢靡生活的重要来源。可若战端一开,一切都会烟消云散。」 赵佶深吸一口气,他隐约意识到方梦华话中的威胁。江南之地在宋朝的财政体系中举足轻重,一旦战火重燃,这些税源枯竭,他的花石纲应奉局、艮岳建设、甚至是皇宫日常的奢侈开销都将陷入困境。 「更重要的是,」方梦华继续说道,语气中不乏警告,「一旦江南战火重燃,本座也不会再维持现在的局面。那些地方的表面宋朝官员,原本本座还任由他们征收税赋上缴给开封。但若撕破脸皮,本座既然有能力直接占领这些地区,那么所有的税赋都将归于我明教,你们宋朝的官吏便再无立足之地。」 赵佶猛地坐直了身子,他终于感受到了这个问题的严重性。方梦华掌控的江南几地,尤其是那些富庶地区的税赋,对于他的大宋而言,竟然已经是如此重要的命脉。如果失去了这些税赋,开封甚至整个朝廷都将陷入财力困境,无法继续支撑庞大的官僚系统,更无力支撑军队的运作。 「江南的繁荣,是大宋最后的支柱之一。」方梦华冷冷地说道,「而这支柱,现在正在我们明教的手中。你若决定继续动刀兵,那就做好失去一切的准备。」 赵佶的双手微微颤抖,他终于意识到,在方梦华的控制下,这片富庶之地早已脱离了他实际的统治。如果战火重燃,不仅意味着这片土地将陷入混乱,更意味着他作为皇帝的根基将摇摇欲坠。 方梦华看着他逐渐苍白的脸色,补充道:「陛下,江南的繁荣,不仅仅是因为政策改革,更是因为这里维持了相对的和平。如果你选择与我们决裂,那这片土地将不再是你大宋的财富,而是你大宋的劫难。」 赵佶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恐惧与无助。他本以为与方梦华的交锋不过是一次谈判,却没想到,这个女人已经牢牢握住了大宋的命脉。 方梦华缓缓站起,目光坚定地盯着赵佶,仿佛在逼他思考。她最后问道:「陛下,今日我只留一个问题给您。‘因为您是皇帝,所以大家都听您的’,还是‘因为大家都听您的,所以您是皇帝’?」 赵佶的心中猛然一震,那个问题像一把锋利的匕首,刺入了他心底最深处。他从来没有这样想过。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天子,理应受到尊崇、服从,而如今却意识到,这一切或许只是一种幻觉。 房间里陷入了沉默,方梦华不再说话,赵佶也没有立即回应。他的思绪已经被撕裂,开始深陷自我怀疑和恐惧中。这个问题,将他从以往的荣光中拉了出来,让他看到了自己真正的脆弱与无力。 外面的风轻轻吹过,带着一丝寒意。赵佶站在这个时代的顶端,却忽然感觉到,自己脚下的江山,开始动摇。 第302章 第三〇〇章:招安?诏安 赵佶在阴影中抬起头,额角的冷汗已经开始汇聚成珠,顺着脸颊滑下。他看着方梦华,眼中夹杂着疑惑与不解。方梦华的话让他感到震惊,但同时,他心中也涌现出了一丝难以抑制的欣赏与好奇。他向来喜欢才情出众之人,方梦华不仅美貌出众,还展现出非凡的治世手段——这样的大才,若能纳为己用,岂不是为己所喜,为天下所福? 他忍不住试探道:「方教主不似昔日方腊那般,与朝廷水火不容。朕以为今日相见,便是要谈招安一事。朕心中已有定计,只要妳归顺朝廷,朕自可破例,以妳的才华即便女子亦可入朝为官。且,若妳愿意入朕的后宫,朝堂之外,妳自然也有一席至高无上的位置。」 说到这里,赵佶目光中带着一丝温柔与期待。毕竟,他从未见过一个女子能够如此能干,若能纳入自己的后宫,定是一段传世佳话。 然而,方梦华闻言只是轻轻摇了摇头,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仿佛对赵佶的提议并不感到意外。她放下手中的茶盏,目光坚定,声音冷静却不失礼貌:「陛下,您的好意本座心领了。但招安一事,怕是行不通的。」 赵佶眉头微皱,显然没料到方梦华竟会如此干脆地拒绝,他不禁有些不悦:「为何?方教主如此聪慧之人,难道不明白归顺朝廷乃是为民之福、为己之利?妳难道真要与大宋为敌不成?」 方梦华淡然笑道:「陛下,本座并非十三兄,从未想过与朝廷为敌,更不想成为天下的乱臣贼子。本座保持克制,是因为我明白大宋的国力,并不想让百姓遭受更多的战乱与痛苦。可您也清楚,在如今的宋朝文官体制中,一个像小女子这样的人,根本无法发挥任何作用。」 她的眼神锐利起来,仿佛直视着赵佶内心深处:「宋朝的文官体系讲究的是层层递进的仕途晋升,而其中的规则与利益链条早已盘根错节。即使本座有心为民谋福,到了朝堂上也会被种种规则掣肘,反而难以施展抱负。那时,陛下也只能看着我陷入无数的文牍争斗和权力斗争中,渐渐失去所有本该有的作为。」 赵佶心中一动,想要反驳却一时语塞,他的确明白文官体制内的复杂与保守。这些年,朝堂中的勾心斗角,他看在眼里却无力改变。若方梦华真如她所说,那她上朝为官的确未必能有所建树。 方梦华继续说道:「更重要的是,陛下,东海百姓的命运已经与本座密不可分。在那里的百万生民,他们的生活、他们的未来都依赖于明教。如果本座接受招安,他们会如何?他们将被重新纳入宋朝的税赋和徭役系统,被那些贪腐的地方官员所剥削。本座的责任不仅仅是为了自己,我对这些百姓负有责任,就像陛下您对大宋亿万子民负有责任一样。」 赵佶的困惑加深,他眉头紧锁,语气中带着些许焦虑:「可若妳拒绝归顺,今日见面又是为何?妳若不招安,朕实在不明白妳到底想要什么。」 方梦华站起身来,身影优雅却充满威严。她走到窗前,望向远处的天际,仿佛在看着无尽的未来:「我今日来,是为了大宋的未来,为了避免江南再燃战火,避免百姓再受战乱之苦。而非招安。」 她转身看向赵佶,眼神中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坚定与决然:「陛下,本座不是来求和,而是来告诉您,宋朝已经无法单凭一己之力守住天下。北面金兵压境,江南若再开战,必然内忧外患彻底糜烂。如今的局势,宋朝需要一个能够稳定南方和海疆的力量,而这个力量,就是我舟山军。」 赵佶愣住了,他没想到方梦华竟然如此直接。 方梦华继续道:「本座可以保证江南的和平,避免战火蔓延,让明州一带继续为宋朝贡献税赋,维持南方的繁荣。但这一切的前提是,陛下需要明白,舟山军与本座不是您麾下的臣子。」 赵佶终于明白了方梦华的意思。她不是来谈招安的,她是来 谈条件的。而她提出的条件,几乎是要宋朝承认她在东海及江南的独立地位。赵佶心中翻江倒海,无法接受这样的提议,但方梦华的分析却让他不得不正视当前的现实。 方梦华退后一步,给赵佶留下一丝喘息的空间:「陛下,本座知道诏安这决定并不容易。可历史的车轮不会因为任何人的迟疑而停下。您只需明白,本座不是为了自己而来,而是为了那片土地上百万百姓的命运,以及大宋的存亡。」 她的声音在房间中回荡,仿佛一场无声的风暴,冲击着赵佶的内心。他陷入了深深的沉思,脸色阴晴不定。而方梦华则静静地站在一旁,等待着他的回应。 赵佶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他一向自负聪慧,却从未听过「诏安」一说。这位女子竟然提出如此奇特的概念,让他感到又惊又疑。他目光灼灼地看着方梦华,问道:「诏安?朕倒是未曾听过此词。妳且为朕详细道来。」 方梦华微微一笑,眼神中透出淡然与睿智:「陛下,‘诏安’与‘招安’虽仅半字之差,却天壤之别。‘招安’的意思您自然清楚,乃是朝廷以赦免之恩招降反叛势力,令其纳入朝廷体系。招之即来,挥之即去,所有归降之人皆是朝廷手中的一颗棋子。但诏安不同,乃是当局者已无力对现状进行实质性改变,只能通过一道诏书,单方面将既成事实圆回来,自保颜面。」 赵佶若有所思地盯着方梦华,心中却仍有些疑惑,似乎还不完全理解她的意图。 方梦华继续解释道:「陛下,如今的现实就是,明州,尤其是昌国县,已然在我明教的掌控之下。那里的百姓受我明教庇护,朝廷的权威已经无法伸及。虽然明州在法理上仍属于大宋,但在实际治理上,那里已经脱离了您的掌控。」 她顿了顿,目光坚定,仿佛要让赵佶看清现实:「本座所说的诏安,便是陛下您下诏,将明州封为本座的封地。如此一来,在法理上,大宋依然保持了对明州的主权;而在实际中,您承认了现状,既圆了这段尴尬的局面,又为史官留下了合理的解释。」 赵佶的目光从迷茫转为锐利,声音略带一丝不甘:「那妳说,朕为何要承认妳们已经掌控明州?那可是朕的江南重镇。」 方梦华并不惊慌,反而语气平静地说道:「陛下,您有两个选择。若拒绝诏安,宋军势必还要耗费巨大的兵力、财力试图重新控制江南,然而以大宋目前的军力与财力,恐怕难以负担北面抵御金兵的重压同时,还要南下剿灭我明教。到那时,您试想,一旦战火燃起,江南的繁荣必将毁于一旦。」 赵佶听罢,面色阴晴不定。方梦华的话让他无可辩驳,他深知宋军如今的窘境,更明白无法轻易抽调足够的兵力再次征伐江南。然而,他心中仍有不甘,放弃明州岂非是一种屈辱? 方梦华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轻声说道:「陛下,您无需觉得屈辱。封我明州和东海之外所拓之岛,表面上看似退让,但实际上却为未来的王朝保留了法理上的统治权。即便本座暂时掌控这些地方,史官的笔仍会记载为大宋的领土。几百年后,无论是您的后继者还是别的后世朝代,都可以宣称这些土地从未离开过华夏。」 她的声音渐渐低沉,仿佛为赵佶勾勒出一个恢弘的未来:「待后世在您的基础上统一这些土地时,东海新拓之地所有的历史记载都会以‘大宋宣和年间’作为开端。那些地方的史书都会记载为您的功绩,您不仅保住了大宋的领土,还为后世开创了华夏的未来。」 赵佶听到这里,脸上的紧绷稍稍缓和了些,心中渐渐被说服。他虽然仍有疑虑,但方梦华的提议无疑为他提供了一条摆脱当前困境的出路。他可以通过一道诏书,不仅化解当下的现实危机,还能够为自己保住体面。 方梦华见赵佶神色有所松动,继续说道:「陛下,除了江南之事,本座还为您考虑到了眼 前的危机。北面金兵虎视眈眈,一旦南下侵宋,我舟山军即使有心抗金,但在朝廷的北方大地上,我们的身份毕竟是‘反贼’,师出无名,无法光明正大的加入与金兵对抗。」 赵佶点头,明白她的意思。他知道,若舟山军能真正投入抗金战场,的确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 「所以,」方梦华继续道,「陛下若能再下一道手诏,告知黄河以北的各州县,准许‘江南义勇军’的入城休整,并提供三个指挥(约1500人)编制的粮草补给,便可以为我们抗击金兵提供合法的名分。一旦金兵大举南下,我们可以在您名义之下作战,保家卫国。如此一来,陛下您不仅无需再担心江南的叛乱,还能多一股抗金的力量。」 赵佶眉头微皱,心中快速盘算。方梦华提的条件看似苛刻,但实则只是允许1500人的粮草补给,对于大宋而言并非沉重负担。而若能换得江南的稳定和她的支持,这笔交易未尝不可。 赵佶沉思片刻,终于说道:「三指挥的人马而已,朕可以准妳。但妳须记住,这只是为抗击金兵,若妳再有其他非分之想,朕绝不会手软!」 方梦华微微一笑,向赵佶拱手道:「陛下英明。本座必不负您的信任,定为大宋尽绵薄之力。」 赵佶点了点头,随即他亲手写下一道手诏,准许舟山军在黄河以北的各州县获得粮草补给,以「江南义勇军」的名义参与抗金。 当诏书交到方梦华手中时,赵佶的心中依旧充满了复杂的情感。他不知道这一步究竟是对是错,但现实已经容不得他有更多的选择。 方梦华将诏书收入袖中,目光坚定,仿佛已经看到了未来的风云变幻。她轻声说道:「陛下,您不会后悔今日的决定。」 赵佶沉吟片刻,神色中掠过一丝矛盾。他已经同意了方梦华的「诏安」提议,但依照惯例,封地之主必得有个名分,以示朝廷恩宠。他放下手中的茶盏,略带期待地问道:「既然封了明州为妳的封地,那你想要朕封妳什么官爵呢?」 方梦华闻言,抬眸淡笑,眼神中闪过一丝调侃之意:「陛下,本座并非您的臣子,封什么官爵对我而言并无意义。您大可以随意封个什么,只要朝廷上下能将这一现状合理化,史官们笔下的记载顺理成章就行。至于其他,倒也无所谓了。」她轻描淡写地一笑,语气中透出一种不拘一格的洒脱。 赵佶怔了一下,显然没料到方梦华会以如此轻松的态度回应这个问题。大宋朝堂中,多少文武官员争破头都想升官加爵,求一个名正言顺的封号。而眼前这个女子,似乎全然不在乎这些虚名,更像是在戏谑他提出的「封官」建议。 他苦笑了一下,目光转向手中的茶盏,显得有些无奈:「如此说来,朕倒成了自娱自乐的君王了……」 方梦华淡然一笑,语气却依旧从容:「陛下,如今这封官不过是大宋的体面罢了。既然局势已如此,何不顺水推舟,给自己留个名留青史的机会呢?」 赵佶点了点头,似乎已然接受了方梦华的话。他喝了一口茶,努力压抑内心的疑虑与疲惫。然而,自进入樊楼后,他便隐约觉得精神渐渐疲惫,头脑也有些昏沉。对抗迷香的解药效果已过,眼皮开始沉重,他端起茶盏,再次喝了几口茶,试图提神,然而效果甚微。 方梦华见赵佶已经几近力竭,微微一笑,转身向李师师打了个手势。李师师立刻会意,缓步走到赵佶身旁,轻声劝道:「陛下,已是深夜,您劳心劳力,还是早些歇息吧。」 赵佶迷迷糊糊地看了李师师一眼,点了点头。他的意识已经渐渐模糊,但方梦华的身影依旧清晰留在他眼前。她的每一句话都如同回音般在他脑海中回荡,似乎仍在引导着他做出某种决策。 「朕……嗯,朕困了。」赵佶喃喃低语,最终靠在李师师的扶持下,倒在塌上昏昏睡去。 方梦华目光冷静,走到赵佶身边,轻轻解下他腰间佩戴的一枚腰牌。那是象征着最高通行权的腰牌,借此她便可以自由出入皇城。这件事她早有准备,只是让赵佶全程在不知不觉中配合。 「多谢陛下。」方梦华轻声自语,语气中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讥讽。赵佶昏睡中,毫无察觉。 李师师看到方梦华顺利取下腰牌,微微点头:「教主,出城的安排已经妥当。」 方梦华将腰牌收入袖中,走到窗前,望向仍然寂静的宫城。夜色浓重,隐约传来门外的风声。她回过头,看了眼沉睡的赵佶,心中已有了计策。她微微一笑,转身走向李师师,「多谢妳的配合,思思姐。」 李师师深深一揖,轻声道:「教主,能为您效劳是师师的荣幸。」两人相视一笑,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第303章 第三〇一章:定海郡主 宣和七年八月初一清晨赵佶从沉睡中缓缓醒来,屋外晨曦已洒进窗棂。他微微转动身体,感受到空气中仍残留着若有若无的香气,那是昨夜方梦华和李师师留下的痕迹。他轻轻抬起双手,手掌间仿佛还回响着与方梦华击掌盟誓时的力道。 「方梦华……她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女人?」赵佶暗自思索,思绪如潮水般涌来。 坐在床边片刻,他回味着昨夜与方梦华的对话,那言辞中的冷静、理性与远见。她的提议虽大胆,却显得不可避免地契合了当前的困境。此时此刻,他突然意识到,她对大宋的了解之深竟然超过了自己。 赵佶站起身,整理了衣衫,轻步走出樊楼。整座楼阁此时已然空无一人,李师师也不知去向,只留下昨夜的一切仿佛是一场梦境。没有一丝杂音,只有他自己在这静谧的晨光中,缓步下楼。 穿过密道回到皇宫,赵佶直接回到了御书房。他的心情已然大变,不再有昨夜那般轻松,而是一种沉甸甸的紧迫感。这些年,他所笼罩在「丰亨豫大」的美梦中,似乎就要破裂。 在书房中,他命令梁小黄门将历年的税赋资料送上来。这些资料涵盖了自神宗王安石变法以来,直至他即位早期的崇宁年间,以及目前宣和时期的税务数据。赵佶小心翼翼地翻阅着每一页,视线一一掠过数字,逐渐与昨夜方梦华的经济分析对照起来。 每一行数字都仿佛在印证她的预言:自王安石变法失败后,朝廷的财政情况每况愈下。尤其是他的皇兄哲宗绍圣年间的辉煌收入,年财政收入高达一亿六千万贯,而在他执政的二十年后的宣和二年,这个数字几乎腰斩到八千万贯。而去岁宣和六年,虽然有些许回升,达到九千多万贯,但仔细查看,赵佶发现若去除方梦华治下的明州、秀州等地的贡献一切都会打回原形,朝廷的财政仍旧岌岌可危,甚至可以说早已回到了崩溃的边缘。 赵佶目光凝重,默默合上账簿,心中感到一阵刺痛。他再也无法对这些问题视而不见。那些曾让他放心依赖的大臣们,蔡京、高俅、李彦、王黼、梁师成等人,日日将「丰亨豫大」的美好幻象献上。然而,事实呢?开封城内的繁华、张择端进献的《清明上河图》中展示的金明池、马行街、州桥和艮岳的景象固然美好,可那仅限于开封城的城墙之内。 城墙之外,赵佶隐隐感觉到的,是一片深不可测的动荡。他突然想起了那些绿林山寨、遍地叛乱的战报——战报中屡屡提及的数万乃至十几万的「刁民」造反,似乎早已成了常态,而自己之前却未曾深思其中深意。 「刁民……这真的是刁民吗?」赵佶的手微微颤抖着,再次展开账簿,仿佛试图从中寻找到真相。 他突然又想起了昨夜方梦华提到的「海上之盟」。赵佶匆匆命令近侍将与金国签订的羊皮卷密约取来,摊开细看。随着视线扫过那熟悉的文字,赵佶的心沉了下去——文中明确提到的,是「燕京及周边各州」,而非他一直以来所信以为真的「燕云十六州」。 那一刻,赵佶意识到自己在这件事上被蒙蔽了太久。他一直以为是金国违反了海上之盟,拒绝归还山后七州,但如今看来,金人并没有违约,真正的问题出在宋朝方面的误解,或者更确切地说,是童贯等人对他的欺瞒。 「原来……原来如此……」赵佶握紧了羊皮卷,心中复杂的情绪如洪水般涌动。他恨童贯欺君罔上,却也感到深深的无力与困惑。 坐回书案前,他的脑海中回荡着方梦华的最后一句话:「真正的好皇帝要与百姓共天下,而不是对待‘刁民龆龀不留’的态度才可以真正长治久安。」 赵佶在那一刻突然意识到,自己或许从未真正理解过大宋天下的百姓。他闭上眼睛,长长吐出一口气,心中仿佛有一扇大门正在缓缓开启,通往一个他从未涉足的领域——那个开封城墙外的真实 大宋。 翌日,朝堂上,百官齐聚。赵佶神情肃然,手持御玺,站在龙椅前,目光从众臣身上缓缓掠过。殿中一片肃静,但隐隐流动的紧张气息昭示着风暴即将来临。 「朕有一道旨意。」赵佶缓缓开口,声音沉稳而威严,「即日起,册封方梦华为定海郡主,以明州昌国县为食邑。」 殿中瞬时静默。百官们的目光齐刷刷地转向赵佶,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明州昌国县,天下皆知那里已被明教占据,已实际脱离大宋统治超过两年。如今皇帝不仅不伐罪,竟然要封那位明教教主为郡主,甚至将已失去的土地正式赐予她?这意味着什么? 一阵低声的议论如同微风拂过,迅速在文官队列中蔓延开来。官员们的表情各异,有的困惑,有的震惊,还有的则是愤怒。 终于,御史秦桧脸色铁青,他第一个反应过来,目光锐利如刀,猛然出列,深深一揖道:「陛下!万万不可!方妖女乃是天下第一反贼,扰乱民生,割据一方,岂能受此殊荣?陛下若册封她为郡主,恐天下百姓和朝臣皆不能服从,臣等更难向大宋江山百姓交代!」 秦桧一番激烈的谏言,如同投石入湖,搅动了原本已波动不安的朝堂。许多文官纷纷低声附和,窃窃私语愈发响亮。 赵佶抬手示意,目光未曾从秦桧身上移开,沉声道:「秦御史,朕自有考量。方郡主之事非汝等能轻议。」 朝堂之上,众臣还在为赵佶的决定暗暗震惊时,站在前排的蔡攸也是一时错愕。他几乎下意识地想要反对,毕竟封一个反贼为郡主,简直是对朝廷权威的挑衅。然而,他还未开口,一旁的蔡京微微侧身,轻声在他耳边道:「不可鲁莽。」 蔡攸愣了一下,转头看向父亲,蔡京的表情深沉,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仿佛早已看穿了这其中的玄机。蔡攸眼神一紧,瞬间意识到父亲已察觉到的某些事端。 昨日樊楼传出的奇异乐曲,尤其是李师师新唱的三首风格相似《长亭送别》的曲子,已经在京中迅速传开。这本不寻常的举动,种种迹象无不表明樊楼昨晚的主人正是方梦华,而官家在那度过了一个香艳的夜晚。 想到此,蔡攸的心中一凛。他眼前不由浮现出一个可能:官家显然对方梦华不只是「礼遇」那么简单,方梦华或许不仅仅是一个郡主的封号,她在官家的眼中,地位显然远超常人。 蔡攸的心思飞转。若方梦华招安为官,甚至被纳入后宫,未来的宋朝局势会如何?蔡攸心中隐隐有些不安,这似乎是在预示着一个未来的吕武崛起,而自己蔡家若不提前布局,极有可能被卷入一场权力斗争的漩涡。 蔡京瞥见儿子脸上瞬间的犹疑,轻叹一声,语重心长地低语道:「攸儿,局势已明。方娘娘不是寻常女子,官家心中已有定夺。我们蔡家虽不能如昨日一般永享荣华,但蔡家要立于不败之地,便不能与时局相逆。」 蔡攸明白了父亲的暗示,沉思片刻后,深吸一口气,缓缓点头。他看向赵佶的目光中,已无阻挠之意。相反,他心中已有计较,如何在即将到来的变化中,为蔡家保住立足之地。 蔡京见状,微微一笑。虽知自己年迈,未来的风雨或许难以亲身见证,但蔡攸若能顺势而为,蔡家的荣耀或许还能延续。他轻声道:「不急,此时,我们且静观其变。」 蔡攸在朝堂上缓缓收回了自己原本准备反对的姿态,转而站定一旁,眼中不再有急躁与疑虑,而是多了一份冷静与隐忍。 赵佶神情凝重地坐在御座之上,刚刚在樊楼与方梦华的对谈仍回荡在他的脑海中。方梦华所讲的一条鞭法和摊丁入亩的改革,让他第一次正视大宋税制中的漏洞和问题。他下定决心,想在这经济困局中寻求突破。 然而,刚一提起此事,朝堂之上便炸开了锅。 「陛下!」宰相王黼 首先站出来,语气焦急且带着明显的不满,「这些妖言虽然听上去简便,但它无异于动摇整个国家的根基。这会大幅减少田赋收入,直接侵害朝廷重臣的利益,必将引发极大的反对。请陛下三思!」 几乎同时,朝中其他文官纷纷附和,众口一词。 「不可,陛下!这等法子实在不可行!这是冒天下之大不韪,陛下若一意孤行,恐怕会激起全国上下士绅的反对啊!」 「自祖宗以来,税制便已稳固,怎可轻易改变?摊丁入亩若实行,土地豪强的力量将被打压,这无疑是引火烧身!」 赵佶坐在御座之上,冷冷看着一众文官争相反对,心中却愈加烦闷。他本以为,自己提出的改革是为了解救困境,提升国力,然而这些朝臣,却只关心自己手中的利益,竟全然不顾国家的长远发展。 「你们——!」赵佶怒气上涌,正欲发作,忽觉头痛如锤,额上冷汗涔涔而下。昨日的疲惫加上今朝的争执,让他感到疲惫不堪。 就在此时,宰相王黼突然又出言,冷冷地道:「陛下,恕臣直言,近年来,朝廷上下议论纷纷,认为陛下的决策愈发难以服众。臣听闻,三皇子郓王赵楷已于去年科举中考中状元,才智过人,深受士林赞誉。不若早日让贤,以保大宋社稷安稳。」 此言一出,朝堂一片寂静。 赵佶目光一寒,瞪向王黼。此时他再也无法忍受,王黼竟敢当众提出废立的提议,这是何等大胆,何等猖狂!赵佶瞬间明白,朝中的这帮文臣竟已与王黼站成了一条线,想要逼迫自己退位! 「王黼——!」赵佶的声音低沉,眼中闪过怒火。他一字一顿道,「你当真以为,赵家的江山,是你一个臣子可以随意置喙的吗?」 王黼微微一躬身,假装谦卑,但他的神情并没有多少惧意。他知道,如今朝堂上文官集团掌控了大权,赵佶虽然是皇帝,却很难与整个文官体系抗衡。 赵佶看着王黼那冷漠的神情,心中怒火愈发炽热,然而他的头痛却让他无力继续坚持。他暗暗咬牙,手中拂袖一挥,「罢了,此事不议!」 说罢,赵佶强忍着头痛,起身退朝。背后的朝臣们则在低声议论,而王黼那轻蔑的笑意,深深刺入赵佶的心中。 赵佶回到御书房后,疲惫地坐下,脑中仍回荡着王黼的话语。他紧握着扶手,眼中燃烧着不甘与愤怒。 「朕的江山,绝不容你等妄加干涉!」赵佶低语,决心在心中渐渐凝聚。而朝臣的背叛,更让他在心中埋下了深深的恨意。 第304章 第三〇二章:大空头 宣和七年六月的象山,梅雨未歇,空气湿重如裹。陆朝东端坐在陆家庄园正堂,心中大笑。多年来,他在象山县一带横行乡里,手下庄丁无数,但两度带兵攻打四明山的明教势力却屡屡铩羽而归。如今,担任淮南东路转运使的堂弟陆宰带来了朝廷的神武军南下,江南东、西路20万厢军集结的好消息,终于让他看到剿灭明教的希望。 「天开眼了!苍天开眼啊!」陆朝东用力一拍桌案,震得茶杯都跳了起来。他身旁几个家丁小心翼翼,不敢出声,心中却明白老爷此刻心情的激动。明教这些年势力愈发猖狂,昌国县虽暂时脱离朝廷掌控,但在陆朝东看来,位于秀州的上海滩终究还是宋朝的地盘。只要神武军一举拿下,明教那些所谓的「股市」和「银行」便如同过眼云烟。到时候,自己失去的荣光都能连本带利讨回来。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通报:「明海商会钱玉求见。」 陆朝东眉头一皱,随即嘴角一勾:「这帮明教余孽还敢送上门来,正好看看他们还能耍什么花样。」他挥了挥手:「请进。」 钱玉进得大堂,眼观四周,面不改色,稳步走至堂前,朝陆朝东一揖到底,笑容谦和。陆朝东冷眼瞧着他,并不请座,径直问道:「你明教贼子,莫不是来求饶的?」 钱玉却并不慌乱,只轻轻一笑:「陆老爷此言差矣。我们明教不为求饶而来,而是来助老爷发财。」 陆朝东哈哈大笑:「发财?你们那些股市、银行不过是空中楼阁,神武军一到,什么上海滩,什么明海银行,瞬间就会化为齑粉!」 钱玉并不急,等陆朝东笑毕,才慢悠悠地说:「老爷,朝廷军队自然是强大的,然而他们想短时间内拿下我们在上海滩的产业,恐怕并不容易。就算拿下,又能如何?而在这段时间内,老爷若有心,便可利用明教的金融体系大赚一笔。」 陆朝东目光一凝,盯着钱玉:「继续说。」 「老爷您知道上海滩的股市和明海银行如今正繁荣。虽然陆地上的战争会影响,但这正是老爷的机会。明教的商路广通海外,财力雄厚。只要老爷愿意,我们可以为您提供贷款,或在股市上借股卖出。」钱玉的语调不疾不徐,像是在讲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您可以押注朝廷的胜利,做空上海滩的各种股票,届时,只要股市应声而跌,您便能坐收巨利。何乐而不为?」 陆朝东微微皱眉:「做空?你是说,老爷我不必真正买下那些股票,只需借来卖出,然后等股价下跌再买回来还你们?」 钱玉点头:「正是如此。而您若愿意将象山的地契抵押给明海银行,我们可立刻为您提供一笔丰厚的资金,助您大展拳脚。」 陆朝东眼珠转了转,虽然他并不完全信任眼前的商人,但钱玉的提议的确让他心动。朝廷大军已经压境,明教覆灭似乎只是时间问题。若此刻借股卖出,股价暴跌后再买回,自己何愁不大赚一笔?而且,象山的地契暂时抵押给明海银行,并不算真正的风险。 「你们明教的钱,既然送上门来,老爷我为何不赚?」陆朝东冷笑,「就依你说的,老爷我把象山的地契抵押出去,借股做空你们那些明教的‘股市’。但你们要记住,若敢在契约上有任何花样,我陆朝东绝不会善罢甘休!」 钱玉微微一笑,似乎早就料到陆朝东会答应,轻声道:「老爷放心,明海银行的契约一向公平,银货两讫。」 接下来,双方快速签订了地契抵押的协议。陆朝东得到了一笔巨款,立即指挥手下加紧在上海滩的股市上借股卖出,做空明教的各类股票。他的计划很简单:等朝廷大军一到,上海滩的金融体系必然崩溃,自己便能在这场混乱中大发横财,象山的地契也只不过是暂时放出去,未来很快便能收回。 然而,钱玉在离开时,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这场博弈 究竟鹿死谁手,远未到揭晓之时。 七月弋阳的战报传来,整个江南的氛围瞬间紧绷。朝廷禁军围剿江南明教的消息终于传开,市场如同被惊雷劈开,恐慌情绪迅速蔓延。上海滩的股市原本如火如荼,朝廷的这一动向让所有人陷入了惶恐。股价像失控的风筝一样从高空迅速坠落,昨日还在兴奋高呼的人们,此刻则纷纷争先恐后地抛售手中的股票,担心手中资产会在顷刻之间化为乌有。 陆朝东看着这一切,嘴角微微上扬,眼里满是得意。他坐在自己的书房里,慢悠悠地啜了一口茶,仿佛外界的喧嚣根本不关他的事。面前的帐册上,巨额银票的数字跳跃着,陆宰却在一旁皱着眉头。看到股市狂跌,他心中暗自担忧,忍不住开口劝道:「大哥,现在正是好时机,趁股价跌得还没到底,我们赶紧买回股票,把赚到的银子落袋为安。毕竟,不管如何,上海滩上的市场依然有许多人看好,明教的势力在东海蒸蒸日上,短期内不一定会有真正的崩盘。」 陆朝东却不屑一顾,放下茶杯,轻轻笑道:「符钧,你太天真了。朝廷既然已经动手,明教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你看着吧,不出几个月,上海滩必然灰飞烟灭,那些所谓的股市、银行不过是个泡影。只要朝廷大军进驻,他们的根基必将荡然无存。而我们沽空的这些股票,一文不值,到时也就不用还了。」 陆宰依然忧虑重重:「可是大哥,上海滩毕竟不同于其他地方,明教的势力范围广泛,东海开拓更是迅猛,光是北海道一地就吸引了近百万百姓迁徙。即便是朝廷,也未必能轻易拿下这么多地区。况且,这些股票背后可是实打实的资产,若市场回稳,我们……」 陆朝东却拍案而起,打断了陆宰的话:「符钧,你还是胆子太小!若是看得清大势,哪怕是把家产全部抵押,也值得一搏!今日,我们沽空这些股票,就是在赌上海滩会彻底灰飞烟灭。朝廷八十万禁军兵强马壮,明教不过是一群商贾贼人,如何能敌?等着瞧,朝廷大军一进,上海滩的股票会一文不值!到那时,我们陆家的财富将是现今的十倍、百倍!」 陆宰被大哥的气势所震慑,犹豫了片刻,还是缓缓点头:「既然大哥如此笃定,我便跟着大哥一同走下去吧。只希望,到时候不要让陆家陷入万劫不复之境。」 陆朝东哈哈大笑,拍拍陆宰的肩膀道:「放心吧,天命在我们陆家手中,一切都尽在掌握之中。」 于是,陆宰也将陆家在越州山阴的地契抵押,加入了陆朝东的做空行列。而随着更多土地被抵押,陆朝东的赌注越下越大,他眼中只有即将到来的丰厚回报,似乎完全忽略了这场豪赌背后隐藏的无尽风险。 第305章 第三〇三章:陆家破产 宣和七年七月末贵溪的消息如一记重锤敲在陆朝东的心头。石生指挥的西路军不仅成功反包围了朝廷精锐的神武军,还解了贵溪之围,辛企宗更是被斩于阵前。上海滩的股市因此再次大涨,支持明教的商人们仿佛看到了新的希望,股价像是脱缰的野马,一日之间又回到了原来的高峰。 陆朝东坐在书房中,手中的茶杯狠狠摔在地上,碎片四溅。他气得脸色铁青,额头青筋暴跳,咬牙切齿地骂道:「辛企宗!真是个饭桶!堂堂神武军都统制,竟然被明教贼寇斩于阵前,这还有天理吗?」他猛地站起身来,走到窗前,目光阴沉地望向远方的天际,「不过,明教贼人的运气也不会好太久,朝廷不会就这么放过他们!辛企宗可是官家身边的从二品侍卫,他战死,朝廷定会派更强的西北禁军来为他报仇。大军南下,明教必定全军覆没!」 这时,陆宰匆匆赶来,脸上带着几分焦虑:「大哥,上海滩的股市又涨了,这次我们损失不小。或许是时候考虑收手了吧?明教的势力在江南的确强大,人称石敢当的明教西路元帅可不是白给的,连神武军都……」 「不可能!」陆朝东狠狠打断了陆宰,目光如利剑般射向他,「这只是短暂的回光返照。明教贼人不过是一时得意罢了,真正的大战还未开始。你难道以为朝廷会容忍明教如此猖狂?辛统制一个从二品御林军将领战死,这是天大的耻辱,官家龙颜大怒势必会派出更多的御林军和西军,不计代价南下决战!明教海贼的好日子,数不出几天了!」 陆宰欲言又止,心中虽然有着担忧,但终究还是被大哥的坚定和气势所压制。他知道陆朝东已经陷入了狂热的赌局之中,根本听不进劝告。 陆朝东双眼闪烁着疯狂的光芒,随即大步走到书桌前,猛然拍下几份文书,「符钧,马上把陆家所有的资产都押上!地契、房产,连象山的庄园都不留!我们押上全部家产,继续做空上海滩的股票!」他声音带着疯狂的决绝,仿佛此刻在他眼中,已经预见到明教覆灭后的场景,财富如潮水般涌入他的口袋。 陆宰站在一旁,脸色变得愈发苍白。他知道,陆朝东已经将整个陆家推向了生死边缘。然而,他无力反抗,只能硬着头皮点头应允,缓缓退下去执行命令。 屋外,风卷云涌,股市依旧波涛汹涌。陆朝东紧握拳头,心中无比笃定:「大势已定,等着吧,明教和上海滩,终将灰飞烟灭!」 八月初七,赵佶金口册封方梦华为定海郡主的消息,犹如一声惊雷传遍江南。明教这一反叛势力突然得到大宋的正式承认,其在江南的商业活动一夜之间获得了合法背书。此刻,那些原本对投资明教商行持观望态度的江南富户们,纷纷涌入上海滩的股市开户。股价宛如火箭一般腾飞,市场的热潮如同汹涌的海浪,推动着每一只股票直冲云霄。 消息传到象山,陆朝东和陆宰的世界瞬间天塌地陷。 陆朝东摔碎了手中的茶杯,浑身颤抖着,眼中闪烁着惊恐与绝望的光芒:「不可能!这不可能!」他声嘶力竭地咆哮道,仿佛仍无法接受这个现实。然而现实残酷得如同刀刃,切割着他的每一寸神经。 「定海郡主……这不是明教已经合法化了吗?」陆宰坐在一旁,额头渗出了冷汗。原本他心中抱有的最后一丝侥幸,也在这道旨意下彻底破碎。他的声音低沉而颤抖:「大哥,明教的商业体系已经得到了朝廷的承认,这下咱们的计划……」 陆朝东咬牙切齿,狠狠一拳砸在桌案上:「这可恶的郡主头衔!赵官家竟然敢让一个反贼如此嚣张!我们……我们怎么可能耍得了赖!整个上海滩的银行和股市都是郡主的地盘,想赖账?哼,连朝廷都护着她,咱们还有什么希望?」他的双眼充满了血丝,痛苦与愤怒交织在一起,让他显得无比苍老。 「现在怎么办?」陆宰低声问道。他比 陆朝东清醒一些,但眼中的恐惧也掩饰不住。「现在股价已经涨到我们根本无力偿还的地步了。我们若不尽早买回那些借来的股票,欠债只会越来越多。」 陆朝东的脸色阴沉如水,他强忍住心中的怒火,目光闪烁着疯狂的念头。然而,他终究无计可施。他们已被困入绝境,股价只会越涨越高,每一秒都像是将他们推向深渊。 然而,就在此时,陆宰忽然想到了一个微弱的希望。他缓缓说道:「大哥,我们还可以求助朝西。你看,朝西不是明海商会的股东吗?他与明教有合作,他或许能帮我们一把……」 「朝西?」陆朝东一听,目光稍微有了些许光彩。他沉思片刻,终于下定了决心。「去找朝西,或许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了。」 于是,陆宰立刻安排了与陆朝西的会面。他带着一家大小,包括刚出生的小儿子陆游,亲自前往陆朝西家中。 陆朝西此时已是明海商会的重要股东,位高权重,家资丰厚。他听完陆宰的诉求,微微一笑:「二哥,咱们是自家人,我自然不会坐视不理。不过大哥欠得实在太多,明海商会的财务也得有所顾忌,我只能尽力而为。」 陆宰深知如今只能依靠朝西,于是,他忍痛提出将刚出生的小儿子陆游过继给中年无子的陆朝西,以换取足够的资金脱困。这一提议让陆朝西稍微感到惊讶,但他很快接受了。他明白,过继陆游既能帮到兄弟,也能在家族内部维系一种和谐。 「好吧,既然如此,我就收下游儿这孩子当养子。」陆朝西点了点头,「我会尽量帮你们渡过难关。」 陆宰松了一口气,虽然心中仍有些沉重,但他知道,至少自己与陆家的大部分资产能保住。 然而,陆朝东的债务却远远超出了陆朝西的能力范围。无论陆朝西怎么帮助,陆朝东仍深陷泥潭,无法脱身。股市的持续上涨,如同洪水般吞噬了他的一切。 几个月后,陆朝东终于在债台高筑的压力下破产,家中所有产业被债主们清算。他从昔日的象山大地主,沦为了一个破落户,流落街头,昔日的辉煌成了他无尽的梦魇。 蜷缩在象山街头的陆朝东,目光呆滞,步伐沉重。他已然失去了所有,唯一剩下的,只是他内心深处那份难以磨灭的悔恨与不甘。 第306章 第三〇四章:改路南行 宣和七年八月初一凌晨时分,樊楼的后院笼罩在一片宁静中,只有偶尔的微风轻轻拂动树梢。李妈妈安排的马车悄然停在门口,车夫熟练地检查着马匹和缰绳,显然已对这样的秘密行动驾轻就熟。方梦华和李师师一身低调装束,在李妈妈的护送下,从樊楼的偏门走出,清晨的微光才刚刚显现。 「准备好了。」李妈妈低声说道,目送她们上车。 马车轻轻一震,随着车夫的一声吆喝,顺着青石路面朝着东华门方向缓缓驶去。樊楼与城门的距离并不远,马车一路上遇到了几位赶早的商贩,小厮们和守城的卫兵点头示意,显然这条路上的熟客甚多。到了东华门,卫兵见马车来得轻巧,再一看领头的小厮是老面孔,自然没有多问。再加上方梦华手中的腰牌在月光下闪了一下金光,守门的卫士立刻肃然起敬,恭敬地放行。 一过东华门,汴京的城外街道显得空荡而寂静,黎明前的黑暗笼罩在南城上空,偶有灯火闪烁。马车疾驰而过,转入汴河大街。此时天色尚未大亮,城外的运河码头上偶尔能见到几艘商船的灯光摇曳。远处的丽景门外城门依稀可见,轮廓渐渐清晰。 「今日看官家似是乏了。」李师师轻声说道,语气里带着些许关切。 方梦华静静凝视车窗外,沉默片刻,才缓缓回应:「他需要有一个让自己相信的理由,而我不过是给了他一条路。」 马车越过丽景门,城外便是汴河边上的码头。天光渐亮,运河上的船只陆续开始装卸货物,码头上的工人们也早已忙碌起来。一眼望去,明海商会的商船赫然在码头边上,船头站着的正是商会大管事杨八,他带着几名壮汉,早早便在那里等候。 马车一停稳,杨八便上前施礼,低声道:「教主,船已备好,随时可以启程。」 方梦华点了点头,与李师师一同下了马车。她抬头看了一眼渐渐泛白的天空,面上神情依旧沉稳,转身朝商船走去。杨八跟在身后,谨慎问道:「此行如此顺利,想必已拿到官家的允诺?」 方梦华淡然道:「允诺是拿到了,但接下来要做的事,才刚刚开始。」她随即回头,看了一眼已经远离的汴京城,目光中透出一丝复杂的情绪。 船沿着汴河向南缓缓行进,船舱内安静无声,两个被迷香熏晕的赵佶侍卫正躺在一旁,毫无知觉。方梦华低头看了一眼他们的腰牌,目光在「刘锜」这两个字上停留了片刻。 「刘锜?」她轻声念道,脑海中闪过一些未来的记忆。刘锜,未来顺昌大捷的主将,力抗金军,立下赫赫战功。虽然此时的刘锜还很年轻,但方梦华知道,这个人的潜力不容小觑。至于另一个侍卫——彭无当,这个名字她从未听过,似乎并不属于历史上有名的将领或人物。 方梦华站起身,沉思片刻后做出了决定。 她转身对杨八吩咐道:「我们路过陈留县渡口时,把这个彭无当放在官道旁的丛林中。他醒来之后自然会自行返回开封,但不要伤他。至于这个刘锜……」她微微一笑,语气带着几分深意,「他就随我们一起走吧,到了舟山再做打算。」 杨八点头领命,不久后船靠岸,几名明海商会的船工轻手轻脚地将昏迷的彭无当搬下船,安置在官道旁的一片茂密的树林中。远处,陈留县渡口的官道上人来车往,彭无当若是醒来,回城并非难事。 「他醒来后,应该不会记得太多。」方梦华对杨八淡淡道。她清楚自己不能让赵佶的侍卫随行太多,留一人回去未必会引起怀疑,而刘锜,则是她未来计划中的一颗重要棋子。 船重新启程,汴河两岸的风景缓缓向后退去,方梦华站在船尾,望着远处渐行渐远的城镇。她心中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刘锜的武勇与未来的潜力,若能在她的麾下发挥作用,未来抗击金兵或许能有更多变数。她决定先观察刘锜,再决定如何处置 他。 当船渐渐驶向更远的南方时,方梦华轻轻一笑,低声自语:「既然刘锜是未来的大将,那本座便提前收为己用。舟山,也该有他的一席之地。」 船上,刘锜依然昏迷不醒,方梦华的目光坚定,她知道自己正在为未来的布局做出一个又一个决定。而此时的北方抗金战场已经在暗处酝酿,风暴即将来临。 汴河上的风从北面轻轻吹来,掀起水面微微的波纹。方梦华站在船头,目光远眺天际。她的思绪如同这河水般流转,船正在缓缓南行,但她的心却被新的决定牵引着。 船上,李师师也站在她身旁,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异样。「你在想什么?」李师师轻声问道。 方梦华没有马上回答,微微眯起眼睛,脑海中回想起最近发生的种种事情。从樊楼的谋划到神武军的挫败再到朝廷的册封,时间仿佛在一瞬间加速,而大宋内外的局势也变得更加扑朔迷离。金兵南下的阴影正在逼近,北方的战火已不可避免。 「八月已至,」她终于开口,「北方的战火即将燃起,趙佶哪怕真的醒悟,想要推行他的改革,已经来不及了。」她的声音低沉,却透着一种无可挽回的坚定。 李师师微微皱眉,隐隐猜到她的下一步。「那妳打算怎么办?」 方梦华转身,目光坚定,「本座原计划是直接回舟山,继续主持大局。但现在看,南方的形势也必须重新评估。江浙虽是我们的根基,但在大宋的内陆,还有许多未被整合的力量。」她顿了顿,提到两个关键的名字,「江西和荆湖的明教信众,尤其是洞庭湖的钟相和杨幺,正是我们天然的盟友。他们的势力虽然不像十三兄的队伍那样声势浩大,但在江南内陆,他们的影响力不可小觑。」 李师师目露惊讶,「妹妹是打算与他们联手?」 「是的,不止是联手,我要先探清他们的底细。」方梦华的眼神变得凌厉,「这几年,本座的重点虽然在东海和北方布局,但现在看来,南方的局势也是不能忽视的。钟相和杨幺如果能够掌控洞庭湖,便能有效地牵制朝廷在荆湖的力量。若能同心协力,我们的南方局势将更为稳固。」 李师师点头,显然已经意识到方梦华的打算。这不仅是单纯的战略转移,更是为了确保未来的东海和北方计划能够稳步推进,南方必须先行稳住。 「所以,」李师师微微一笑,带着几分赞赏,「妳临时改变行程,是要去会一会钟相和杨幺?」 「没错。」方梦华点了点头,目光坚定,「本座得亲自去看看,究竟这两人是否真有能力守住洞庭湖,是否值得在他们身上下注。」 「南方,不止有江浙。」她的声音随风飘荡,「若要在未来大局中立于不败之地,必须先把每一个潜在的盟友掌控在手。」 船抵达陈州渡口,天色微亮,运河上的雾气尚未散去。渡口寂静无声,只有偶尔几声水鸟的啼鸣。船刚靠岸,李妈妈和李师师便在杨八的搀扶下走下船。站在渡口等候的,是山阳漕帮的闻人杰。 紫面蟹闻人杰个头魁梧,脸上有着江湖人特有的风霜痕迹。他拱手迎接道:「李妈妈,李姑娘,风声紧,我们赶紧上船,直接南下,不耽搁。」 李妈妈向闻人杰颔首,李师师则目光复杂地望向方梦华:「孟花妹妹,我们这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方梦华微微一笑,拍拍李师师的手,轻声道:「思思姐,妳们先回江南,照顾好自己。此去南下,本座另有打算,等时机成熟,咱们自会重逢。」她话语温柔却带着决然,李师师点了点头,依依不舍地上了船。 随着闻人杰带着李妈妈和李师师离开,杨八也准备启程。他要返回北方,继续主持明教在东海的流民迁移事务。眼看着杨八的船远去,方梦华站在渡口片刻,目送他们逐渐消失在薄雾中。 这时,她轻 轻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装束。此刻的方梦华,已然换回了当年在北方江湖中行走时的装扮——一身青灰色劲装,腰间系着黑色布带,背后斜挎双锏。她简单地挽起发髻,戴上斗笠,掩住了部分容貌,整个人看起来与寻常的江湖侠客并无二致。 她不再是东海上的明教教主,也不再是舟山军领袖。此刻,她只是一个独自行走江湖的「万女侠」。 方梦华转身,目光投向南方。她知道,接下来自己要走的路,是一条更加危险的旅途。荆湖地区,尤其是洞庭湖一带,钟相和杨幺的起义军已初具规模,而她必须亲自前往,与这些内陆的明教势力取得联系,将他们纳入自己的大局中。 方梦华信步走向渡口旁的小路,路旁有一些行商、樵夫和江湖人士早已在准备南下。她默不作声地融入其中,如同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江湖行者,向南走去。 渡口渐行渐远,淮西的大地已经在她的脚下铺展。她知道,未来的战火、谋略和生死抉择都等待着她。而她,早已准备好迎接这一切。 第307章 第三〇五章:八公山下 方梦华从陈州一路南下,沿着漕河几经辗转,便踏上了前往颖州和寿州的陆路。她此行暂时未带随从,独自一人行动方便快捷,身上的行装简单,却不失江湖人的潇洒干练。方梦华凭借过人的武艺与现代的见识,成为了行路中的孤胆侠女,亦是江湖上人人传颂的「万女侠」。 一路上,方梦华扶危济困,名声越传越远。她虽然外表是江湖女侠,但她的行事作风却不同于这个时代的许多武林中人。她不仅精通武艺,能在危难时施以援手,还在旅途中常常用现代的医学知识救治病患,尤其是在这个医疗资源匮乏的时代,方梦华的医术显得尤为珍贵。 方梦华路过颖州时,正遇上一处乡村闹瘟疫,村民们个个面色惨白,瘫卧在自家屋前。村里的大夫早已束手无策,村民们只能眼看着亲人病倒而无计可施。 方梦华见此情景,立即停下脚步,走进村中了解情况。村长是个年迈的老人,见到她时眼中带着一丝绝望的恳求:「侠女,村里人快不行了,连我孙子也病倒了,您能不能救救我们?」 方梦华检查了一番病人的症状,发现其实只是因为水源污染导致的痢疾。她迅速让村民们停用不洁的水源,开始烧开水饮用。同时,她翻找行囊,拿出随身携带的一些草药,并教授村民如何用药熬汤,治疗病症。 接下来的几天里,方梦华一面为村民们治病,一面教村里的年轻人一些简单的医疗知识。她教大家如何保持饮食和用水的清洁,如何防止疾病蔓延。村民们原本已经绝望,但在她的帮助下,病情很快得到控制,不少重病患者也逐渐恢复了元气。 村长感激涕零,带着村民们跪在方梦华面前磕头谢恩,但方梦华急忙扶起众人,淡然一笑:「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江湖中人的本分,何况你们是无辜受苦的百姓,不必如此。」 她在村中停留了几日,直至瘟疫彻底被控制住,村民们恢复了往日的活力。临别之时,村里的孩子们拉着她的衣袖不舍得放手,老人们则送上些自家出产的干粮以表谢意。方梦华轻轻拍了拍这些孩子的头,背起包袱,继续南行。 离开颖州后,方梦华一路向南,来到破石山脚下。虽地处偏僻,但这一带有山匪横行,商旅多有不测。方梦华在路上听闻附近有人遭遇山匪抢劫,便格外留意周围的动静。 这一天,方梦华正行走在一片林间小路上,忽然听到前方传来一阵哭声。她心头一紧,快步上前,发现一群山匪正在欺凌一家父女,显然是欲劫财物。 「住手!」方梦华一声喝令,犹如霹雳。她身形一跃,掠至众山匪面前,手中双锏已然拔出。 那伙山匪见一个女子出现在他们面前,满脸不屑,其中一名匪首狂笑道:「哟,哪里来的小娘子,敢管我们破石山的事儿?识相的赶紧滚,不然别怪爷们儿不客气!」 方梦华冷笑一声,身形如闪电般动了起来。她锏法凌厉而精准,眨眼之间便敲下了几名山匪的兵器,动作干脆利落,毫无拖泥带水。山匪们见状,顿时大惊失色,纷纷退后。带头的匪首也是个有点见识的,眼见方梦华出手不凡,连忙招呼手下:「风紧,扯乎!」 然而方梦华岂能容他们轻易逃走?她施展轻功,飞身追上,数招之间便将几名山匪制服在地。匪首瘫倒在地,连连求饶:「侠女饶命!我们也是被迫上山为匪,只求一条生路!」 方梦华冷冷看了他们一眼,道:「饶你们性命可以,但从此不得再作恶,否则定斩不赦。」她让这伙山匪把财物还给父女,并警告他们立即离开此地,不许再踏足此山。 那群山匪连连磕头,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灰溜溜地跑了。方梦华转身将受惊的父女扶起,询问情况。原来这对父女是赶路去投靠亲戚的商人,途中遭遇山匪抢劫,几乎命丧黄泉。 那父亲感激涕零,欲将所有盘缠都赠 与方梦华表达谢意,但方梦华摇头婉拒:「我是路见不平,并非为了金银财物。你们快些赶路吧,这一带仍不太平,早点离开为好。」 在扶危济困的旅途中,方梦华的侠名越来越响亮。沿途的百姓纷纷感激她的义举,将她的事迹广为流传。而方梦华依旧脚步不停,沿着她的计划,继续向淮南西路的山野江湖进发。 方梦华一路南行过了淮河,入了寿州地界。眼前的八公山,峰峦叠嶂,苍翠挺拔。此地自古以来便是兵家必争之地,但近年来山野间匪盗横行,过往的行商和旅人多有失踪,她早已听闻此地的恶名,因此格外警惕。 走到八公山山脚的一处小道时,远远看见岭上一家孤零零的酒店,门前挂着招牌,写着「山下酒楼」,烟火缭绕,显得颇为热闹。傍晚时分,天边霞光渐渐退去,她已走了大半日,正想着找个地方歇脚。 这酒店孤零零地坐落在山岭上,看上去十分破旧,门口挂着一盏摇摇欲坠的破旧红灯笼。店门口有烟火飘出,似是有人在烹煮食物。 方梦华虽然察觉此地有些诡异,但长途跋涉劳顿,还是决定进店歇息片刻。江湖路上她见多识广,黑店也不是没遇过,但此刻天色将晚,山道上再无其他落脚之处。进店后若有不妥,她自有应对之法。 酒店门口坐着一个四十来岁的汉子,身材壮实,满脸胡须,名叫刘忠。他眼神中带着一丝凶悍和不怀好意,但面上却堆着笑:「这位客官,一人赶路辛苦了,里边请,店里有热饭热茶,您先坐会儿。」 她跨进门槛,跑堂的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客官,您是打尖还是住店?小店虽小,但酒菜管饱,房间也干净。」 方梦华扫了一眼四周,店内昏暗,木桌和椅子都显得破旧,角落里有几个人影低声交谈,看似是常年混迹此地的江湖人物。她轻轻点头,随意找了个角落坐下。刘忠见她是个独身女子,眼中凶光一闪而过,便转身招呼小二上菜。 方梦华环顾四周,见这家店虽简陋,却不乏生意,几张木桌上坐着三五个客人,看似平常。她点了点头,找了个靠角落的桌子坐下,随口点了几样小菜和酒水。她一边喝茶,一边暗中观察,渐渐感到不对劲。店里的气氛有些阴森,几个吃饭的客人似乎不言不语,神色木然,仿佛失了魂。更奇怪的是,方梦华敏锐地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仿佛从厨房深处飘来。 方梦华不动声色,默默放下茶杯,心中已然有了戒备。 店主刘忠见方梦华美貌,又是独自一人,早就起了歹心。他慢慢靠近桌旁,热情地招呼道:「客官,咱们这里的肉包子可是远近闻名,您不如也尝尝?」 方梦华抬眼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肉包子?这是什么肉做的?」 刘忠干笑了一声,搓着手道:「当然是猪肉啊,绝对新鲜!您尝了就知道。」 方梦华不露声色,心中却更为警惕。她见到不远处有个小厮正在从厨房搬出一笼热气腾腾的包子,神情似乎有些紧张。等到刘忠转身去安排菜肴时,方梦华悄悄运用轻功,身形如鬼魅般掠过餐桌,瞬间来到小厮身旁。 她低声问道:「这些包子里的肉,真是猪肉?」 那小厮一惊,手中的包子差点掉地上,慌张地看了方梦华一眼,眼神中流露出恐惧与无奈。他嘴唇颤抖着,似乎不敢说实话。 方梦华见状,知道这里果然有问题。她不再犹豫,身形一闪,悄悄绕到厨房后院。刘忠只道她去净手不疑有他。 后院里有几名伙计正在忙碌,方梦华眼角一扫,立刻发现一处暗门,通向地下。那股血腥味愈发浓重,仿佛直冲入她的鼻息中。 她心头一凛,悄悄推开那扇隐秘的门,快速闪身进入。地下通道潮湿昏暗,光线微弱,方梦华轻轻点燃一根火折子,借着微光向前走去。不多时,她便发现一处令人发 指的景象——一个肮脏的地窖,里面堆满了人骨和血淋淋的尸体,显然是被宰杀之后制作成了「肉包子」的材料! 方梦华怒火中烧,胸中杀气四起。她继续深入,终于在地窖的最深处,发现了几名被囚禁的女子。她们瘦骨嶙峋,满身伤痕,身上锁着沉重的铁链,显然是被这家黑店强行掳来淫乐。 方梦华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愤怒,迅速拔出锏,轻盈地撬断铁链,将几名女子解救出来。她轻声安慰道:「别怕,我是来救妳们的。」 那些女奴惊恐未定,但见到方梦华目光坚定,终于流下了泪水,连连道谢:「多谢侠女相救!我们已经被关了好多天了,还以为再也见不到天日了。」 方梦华点了点头,示意她们不要发出声响,然后领着她们慢慢退回地窖口。此时,她决定彻底揭穿这家黑店的恶行。 落座片刻后,小二端来一盘炖肉和一壶浑浊的酒水,放在方梦华面前:「客官,请慢用。」 方梦华瞥了一眼桌上的酒菜,没有急着动筷。果不其然,刘忠端着酒壶走过来,假意热情地斟满酒杯,笑道:「客官,这可是我们店里的好酒,来一杯暖暖身子吧。」 方梦华淡淡一笑,没有接过酒杯,反而语气平静地问道:「店家,我一路赶路,倒是想问问,这山岭附近是否有强盗出没?」 刘忠愣了一下,随即干笑两声:「呵呵,客官多虑了,这地方虽然偏僻,但还算太平,哪有什么强盗?」 方梦华冷冷一笑,目光骤然凌厉:「既然没有强盗,那你为何把人当肥羊,想劫财劫色?」 刘忠的脸色瞬间一变,眼中的贪婪与杀机再也掩饰不住。他猛地后退一步,朝门口一挥手,顿时从店后窜出几名壮汉,个个手持刀棍,目光阴狠,围了上来。 「嘿嘿,既然姑娘自己送上门来,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刘忠狞笑道,露出了本性。 方梦华冷笑一声,一道寒光闪过,刘忠手中的酒壶瞬间被削落地上,酒水四溅。 「你这家黑店究竟干了多少肮脏勾当?」方梦华冷冷质问,「地下藏尸,人肉包子,你以为无人知晓?」 刘忠脸色骤变,惊慌失措地后退几步,刚想呼唤伙计一起上,却见方梦华脚下一动,已然挡在他的面前,剑尖直指喉咙。 刘忠哆嗦着跪倒在地,拼命求饶:「侠女饶命!小的也是迫不得已,是寨主李全让我们这么做的啊!这一切都是李全的主意啊!」 方梦华眉头微皱,虽然她早有猜测,但没想到背后竟是八公山寨主李全。此时,她并不急于杀刘忠,冷冷道:「李全是吧?等我找他清算。」 方梦华神色冷然,目光如冰。她本不愿动手,奈何这些人自寻死路。未等刘忠话音落下,方梦华手腕一翻,快如闪电,直取刘忠咽喉。 刘忠甚至还未来得及反应,便已倒在地上,颈中血如泉涌,双眼瞪得滚圆,死不瞑目。 那几名壮汉见状,大惊失色,忙举刀上前围攻。方梦华身法极快,宛如鬼魅般在人群中穿梭,几道寒光接连闪过,壮汉们纷纷倒地,惨叫声瞬间淹没在夜色中。 片刻后,酒店内恢复了寂静。方梦华轻轻拍了拍衣袖,望着满地横尸,冷冷道:「果然是黑店。」 她转身离开了那家酒店,解救了其他被困的女子后,带她们继续向八公山外走去。身后,灯火依旧微弱摇曳,而她的背影却已消失在深沉的山野夜色之中。 第308章 第三〇六章:芍陂水寨 李全是八公山上的寨主,手下有数百名弟兄,在这片地界也是一方枭雄。近日他听闻一位传说中的「万女侠」路过淮西,这位女侠在江湖上名声极高,扶危济困,专门替百姓伸张正义,许多人视她为侠义楷模,但是销声匿迹已有两年。李全心中明白,万女侠绝非等闲之辈,料想她绝不会与黑道中人交恶,便特意吩咐手下人不得招惹,更严令各处不得干肮脏勾当,以免惹来大祸。 李全原本打算亲自下山,提醒他在八公山经营黑店的表弟刘忠,千万不可冒犯这位女侠。可惜山路险峻,他赶到时,山岭小店中已经血流成河。 李全站在门口,神色阴沉。他手下的亲随见状,连忙上前低声禀报:「大哥,刘忠他——怕是已经全完了,那个女侠的身手极高,几乎没留活口。」 李全的心头猛然一沉,迈步走进了那昏暗的黑店。屋内,灯火摇曳,地面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刘忠和几个手下的尸体,刘忠颈中一剑,死状极惨。 李全一时无言,走到刘忠尸体前蹲下,眼中寒光闪烁。他知道,自己表弟平日里为人贪婪凶狠,但到底是自己的亲人。现在被这位女侠一剑斩杀,令他心中既恨且怨。 「刘忠,你这蠢货!」李全咬牙切齿地低骂,「早让你别惹事,你偏要对人家下手!」 这时,站在门口的一个头领小声说道:「大哥,那个女侠动手果断,咱们弟兄怕是拦不住她。她杀了刘忠也是事出有因,咱们要不要追她?」 李全沉思片刻,最终长叹一声,摇了摇头:「罢了,刘忠自作自受。她出手干净利落,显然没滥杀无辜。若真追上她,咱们也未必讨得了好。更何况,她是江湖上的名人,咱们还惹不起。」 李全站起身,目光冷冷地扫过那些倒地的尸体,心中仍然压着一股怒火,但他深知自己如今势力有限,万女侠既然已远走八公山,追究此事非但无益,反而可能为寨中招来灾祸。 「把尸体收拾了。」李全冷冷吩咐手下,「以后若有这类高人路过,务必谨慎行事。咱们混江湖的,也得有分寸。」 手下人忙不迭应声去处理尸体,而李全沉默地站在原地,目光投向远方渐渐隐没的山道。他心中清楚,这位「万女侠」的江湖声望已经深入人心,杀刘忠不过是教训,但对于整个八公山来说,她的存在仍是一股无形的威慑力量。 李全最终一挥手,转身离去,低声嘟囔着:「万女侠…我们八公山的确不该招惹。可这口气,早晚有一天,我李全要找回来。」 方梦华一路南行,穿过八公山地界,直奔南方的芍陂湖而去。芍陂是江淮之间著名的大湖,水势浩荡,烟波浩渺,常有水匪盘踞其中。方梦华对此地早有耳闻,却并未放在心上。她此行一身江湖装束,干练洒脱,外表看似孤身一人,实则武艺精湛,心思缜密,不动声色地警惕着周围。 与此同时,八公山寨主李全已暗中派出密使,提前通知芍陂湖的水贼头领王嗣。王嗣是芍陂一带的地头蛇,行事阴险狡诈,劫掠过往船只,无恶不作,与李全私交甚密。这一次,他得了李全的吩咐,便在湖心埋伏下了十几艘快船,准备伺机而动。 李全的打算很简单:他知道方梦华武艺高强,光凭武力无法轻易将她制服,索性设下此局,让她在湖中遇险。等到王嗣出手袭击后,自己再「英雄救美」,如此既能赚得方梦华的信任,甚至可以借机试探她的心意。 那日,方梦华雇了一艘小船渡湖,船家是个老渔夫,听她要过芍陂,便提醒道:「姑娘,前面湖心不太平,常有水贼作乱,您可要当心啊!」 方梦华微微一笑,语气淡然:「多谢提醒。水贼若真来了,我自有办法应对。」 老渔夫见她从容不迫,也不好多说,只能默默摇桨,载着她往湖心驶去。 方梦华独自站在船头,湖风微拂, 衣袂飘然。她目光遥望湖面,心中思绪万千。眼下,南北局势日趋紧张,自己虽然暂离江浙,却未曾松懈,心中已有下一步的打算。然而,就在她思索之际,远处的水面忽然泛起异样波动,几条快船破水而出,迅速朝她的方向逼近。 「姑娘!不好了!是水贼!」老渔夫顿时惊慌失措,手中的船桨也差点脱手。 方梦华冷静如常,她扫了一眼那些来势汹汹的快船,心中已然明白,这必是有预谋的伏击。她淡淡道:「你不用慌,躲到船舱里去。」 老渔夫急忙躲入舱中,瑟瑟发抖,而方梦华则镇定地站在船头,手轻轻一抖,衣袖中滑出一柄银光闪烁的短剑,冷峻的目光锁定住正飞速靠近的快船。 不多时,快船已将方梦华的小舟团团围住,十几名水贼从船上跳了下来,个个手持大刀,神色狰狞。其中一个为首的汉子高声喝道:「小娘子,这片湖是咱们王大当家的地盘!妳识相的,就乖乖把银子和行囊留下,跟我们走一趟,保妳做我们压寨夫人!」 领头的正是芍陂湖水贼头领王嗣。他身材魁梧,满脸横肉,手持一柄硕大的鬼头刀,冷笑道:「听说‘万女侠’一路行侠仗义,今日却不知是否还能逃出我王嗣的掌心!」 方梦华面无惧色,冷冷地看了王嗣一眼,轻声道:「凭你们几个,也敢拦我?」 王嗣大笑:「哈哈哈,姑娘好大的口气!今日既然来了,就别想走了!放下武器,乖乖就范,或许还能饶妳一命。」 方梦华淡然一笑,冷冷回道:「湖心劫掠,不知死活。」她话音未落,手中的短剑已经出鞘,剑光如水,转瞬之间,几名水贼只觉眼前一花,尚未反应过来,已被剑气所伤,纷纷倒地。 王嗣大惊失色,没料到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竟如此凌厉。可他不甘示弱,大喝一声:「兄弟们,给我上!拿下她!」 一时间,湖心小舟成了战场,水贼们纷纷扑向方梦华,但她身形如游龙,轻盈如燕,剑光所至,无一合之敌。眼见水贼一个个倒下,王嗣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他挥刀猛扑而上,想要趁机偷袭。 方梦华知道此刻多说无益,只能以武力自保。剑光如电,一瞬间已然刺向王嗣的喉咙。王嗣手下不弱,立刻挥刀格挡,两人兵刃交接,激起一阵火花。 就在此时,湖面远处大船船头站着一名身披劲装的男子,正是八公山寨主李全。他目睹湖心的厮杀,心中又惊又喜,暗道:「好一个女中豪杰,果然不同凡响!」 激战正酣,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锣声,紧接着,一艘巨大的战船破水而出,驶向湖心。船上悬挂着八公山的旗帜,正是李全率众赶来。李全故作惊讶,大喝一声:「住手!你们这群无耻之徒,竟敢在湖上劫色!王嗣,今日你若敢动她一根毫毛,莫怪我李全翻脸不认人!」 水贼们见到李全,立刻停了手,他们心知这是李全安排好的「救场」戏码,连忙跪地喊道:「李寨主饶命,我们也是一时糊涂,不知这位是您的朋友!」 王嗣见李全赶到,心中一凛,知道这场「伏击」是李全设下的局。他虽有些不满,但也不愿与李全撕破脸皮,只得挥手示意手下退下,抱拳道:「原来是李寨主,今日只是想与这位侠女比试一番,并无恶意。」 李全摆出一副义正词严的模样,怒斥道:「糊涂?你们竟敢对一位侠女下手!简直丧心病狂!」他旋即将目光转向方梦华,装出一副关切的神情,抱拳道:「在下李全,八公山寨主。幸亏今日赶到,姑娘没受惊吧?」 方梦华冷眼看着这一切,心中已然明了。这些水贼分明就是李全派来试探自己的,他演得再好,也逃不过她的眼睛。她冷冷地看着李全,心中已有了计较。她知道李全表面是在救她,但其实与王嗣是一丘之貉,意图不轨。不过她暂时不打算揭穿,反而淡淡一笑,收起短剑 ,轻声说道:「多谢李寨主及时相救,不然这王嗣还真是不识好歹。」 李全见方梦华并未对他起疑,心中暗自得意,连忙拱手道:「万女侠客气了,王嗣性情莽撞,实在该教训。既然无碍,不如就随我等去芍陂水寨一叙,也好让兄弟们见识见识方姑娘的风采。」 方梦华微微一笑,假意答应:「那就叨扰了。」她心中已经明白,这趟水寨之行必然是李全的进一步试探,但她不惧,反而想借此机会了解更多,甚至考虑收服这两个地方势力。 芍陂水寨依水而建,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李全亲自将方梦华引入寨中,水寨的喽啰们见寨主带回一名英姿飒爽的女侠,都心生好奇。方梦华举止自若,步入水寨后细心观察,发现水寨中的防御和布局并非寻常山贼能拥有的,看来李全和王嗣的势力远比她想象的更为庞大。 李全引方梦华入主厅,命人献上茶水,热情地说道:「万女侠,我听闻妳独自一人行走江湖,实在是巾帼不让须眉。不知妳接下来有何打算?若不嫌弃,我八公山愿与万女侠结为盟友,共谋大事。」 方梦华微微一笑,心中却知李全并非真心结盟,反而有拉拢之意。她决定先顺水推舟,便说道:「李寨主好意,我自然领情。不过,我此行南下有要事在身,暂时无暇久留。」 李全笑道:「姑娘无论何时若有需要,尽管吩咐,我李全和王嗣自当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就在这时,王嗣也赶到了主厅。他虽对李全的安排心有不满,但方梦华的武艺和气度让他心生敬畏。他看了方梦华一眼,拱手道:「姑娘武艺高强,今日王某服了。若是姑娘愿意,我王嗣手下这数百水匪,愿听姑娘调遣。」 方梦华闻言,心中一动。她本就是来寻求更多盟友以应对未来的南宋内乱和金兵南侵,若能收服李全和王嗣这两大势力,无疑会增加她在江南的影响力。 她表面上依旧谦逊,微笑道:「李寨主和王寨主如此厚爱,我实在不敢当。既然两位如此信任,不如我提个小小的建议。」 李全和王嗣对视一眼,连忙说道:「请万女侠赐教。」 方梦华缓缓说道:「你们二位在江淮之间独霸一方,虽是水陆雄霸,但日后若不融入大局,恐怕难免受到朝廷和其他势力的打压。不如你们效仿其他势力,逐步脱离匪盗身份,融入到地方防御和贸易之中,这样不仅可以避免朝廷征讨,还能稳固根基。」 李全和王嗣听完,虽然表面上未动声色,但心中却各有盘算。方梦华的话确实击中了他们的软肋,他们虽然盘踞一方,但总归是匪寇,名不正言不顺,若真有朝廷或其他大势力征讨,他们恐怕难以招架。 李全试探性地问道:「万女侠的意思是,投靠某个势力?」 方梦华微微一笑:「不如投靠我明教。我虽不便多说,但明教在江南已是大势所趋,若你们能顺势而为,前途自不可限量。」 李全和王嗣都沉默了片刻,显然是在衡量利弊。方梦华的提议的确有吸引力,明教如今在江南势力庞大,且与朝廷的关系微妙,加入明教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最终,李全点了点头:「万女侠所言有理,既然如此,我们愿意归附明教。」 方梦华笑道:「好,既然如此,从今日起,你们便是我明教的盟友。本座会安排人接管这片水域的贸易,你们继续掌控这片区域的防务,未来我们有共同的目标。」 第309章 第三〇七章:冤家路窄 方梦华成功收服王嗣与李全之后,李全带着些许自豪地介绍道:「姑娘有所不知,在这淮西地界,除了我们芍陂湖的势力,还有一个隐贤镇的夏宁,跟我们合称‘寿春三霸’。我们三人互通有无,彼此合作,控制着这一带的水陆交通。」 王嗣也点头附和:「夏宁虽是个文人,但心思缜密,武艺也不差。他在隐贤镇的地盘上控制着大量商队的来往,并且精通江湖上的各种门道。我们兄弟一直合作默契,万女侠若要南行通过隐贤镇,我们自当护送。」 方梦华心中暗暗思索,看来这一带的势力并非单一孤立,而是形成了一个紧密的利益网络。如果能够将「寿春三霸」全部收服,她在江南的布局将更加完善。 她微微一笑,说道:「既然两位寨主如此厚爱,那我便不客气了。此行若能有两位保驾护航,必定平安无虞。」 李全哈哈一笑:「万女侠说笑了,有我们兄弟在,芍陂湖以南,没人敢动妳一根毫毛。」 当天,李全与王嗣安排了一队人马护送方梦华南行,亲自带领十余名精锐水匪,护送她一路穿越芍陂湖南岸的密林与水道。 船行至湖心时,李全一边把握着船舵,一边对方梦华说道:「前面不远便是隐贤镇的地界,到了那里,夏宁自然会派人接应我们。这一带虽然地势险要,但有夏宁把守,各路强人、山匪都不敢造次。」 方梦华依旧保持警觉,虽然李全与王嗣看似顺从,但她清楚江湖人心难测,尤其是这样的地方势力,背后可能还藏有其他算计。不过,此刻她并不打算贸然翻脸,反而借机探查更多情报。 不多时,他们的船只靠岸。湖岸旁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林地,远远望去,隐贤镇的轮廓若隐若现,镇上的商队络绎不绝,显然是一个交通要道。 李全跳下船,对方梦华做了个「请」的手势,笑道:「前面就是隐贤镇,我们先去镇上歇歇脚,顺便与夏宁打个招呼。」 方梦华点了点头,跟随众人走上岸。隐贤镇果然如李全所说,是一个繁忙的商镇,沿途能看到许多江湖中人和商旅往来,热闹非凡。镇上的店铺林立,酒肆、客栈、铁匠铺应有尽有,显然是一个汇聚各方势力的小江湖。 方梦华走在隐贤镇的街道上,忽然听到前方传来一阵凄婉的歌声。顺着声音望去,只见一对父女正在路边卖唱。女孩大约十六七岁,穿着破旧的衣衫,面容清秀,嗓音清澈,但带着些许无奈与疲惫。她的父亲则是一个落魄的中年人,面色憔悴,低头弹着琵琶。 奇怪的是,街道上的行人纷纷避让,没有一个人驻足倾听,更别说打赏了。方梦华觉得不对劲,便停下脚步,从袖中拿出一枚银币,走上前递给那女孩。 女孩看到银币,眼中闪过一丝感激与惊讶,连忙停下唱曲,向方梦华深深一拜:「谢谢这位女侠。」 然而就在这时,旁边一家小店的店小二慌忙跑了过来,神色紧张地低声道:「姑娘,妳摊上事了!」 方梦华微微一愣,平静地问道:「为何如此说?」 店小二左右张望,似乎怕被人听见,压低声音道:「妳不该给他们银子!他们是外乡人,来咱隐贤镇竟敢不拜夏老爷的码头,已经被夏少爷盯上了。那夏少爷看上了这女孩,想纳为妾,谁知那父亲竟敢说他们家在开封有官职背景,不愿意让女儿做小。这下好了,夏少爷记恨在心,不允许镇上的人搭理他们,谁若敢给他们打赏,就是不给夏家面子。妳这么做,夏少爷很快就会来找妳晦气!」 方梦华听罢,轻轻一笑,并不在意,反问道:「他们既是外乡人,为何夏少爷一定要强人所难?这隐贤镇莫非无法律规矩?」 店小二脸色变得更加紧张,连连摆手:「姑娘,您怕是外地人,不了解这地方的规矩。夏家在这隐贤镇可是一手遮天,镇上没有夏老爷点头的 事情根本办不成。何况,这夏少爷一向霸道,谁要是跟他对着干,可都没好下场。」 他看方梦华不以为意,急得额头冒汗,继续劝道:「姑娘,妳赶紧走吧,趁夏少爷还没发现,跑得远远的,要不然真惹上了他,后果不堪设想啊!」 方梦华眉头微蹙,转头看了一眼那对父女,女孩低着头,眼中满是恐惧与无助,而她的父亲则无奈地低声安慰她,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冷遇和压迫。 这情景让方梦华心中升起一股怒火。她本是行侠仗义之人,怎能眼睁睁看着这种不公发生?于是她转身对店小二淡然说道:「你不必担心,我自有分寸。」 说罢,她走向那对父女,柔声问道:「你们从何而来?为何会落到这般田地?」 那父亲抬头望了她一眼,神色黯然,轻声道:「我们本是秀州人士,家中虽不富贵,但也算有点家业。奈何家道中落,官府的亲戚也无能为力,只得一路逃难至此。谁知到了隐贤镇,却被夏家少爷看上了我女儿,意图强行纳妾。我原想据理力争,怎料夏家势力庞大,无人敢与他们作对,如今我们被困在此地,进退两难。」 方梦华点了点头,冷冷道:「既然如此,你们便放心,我自会帮你们脱困。」 话音刚落,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方梦华转头望去,只见一队人马飞速而来,为首的正是夏家少爷夏宇。他身穿锦衣,神色嚣张,身后跟着几名手下,气势汹汹地朝这边走来。 「谁这么大胆,敢在我夏家镇上插手闲事?」夏宇远远地叫喊,目光锁定在方梦华身上,脸上带着几分玩味与轻蔑。 他策马上前,扫视了一眼那对父女,冷笑道:「原来是你们!竟敢不听我夏家的话,还敢在这镇上卖唱?我看你们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方梦华目光一寒,站定在夏宇面前,冷声道:「你夏家何时有权欺压无辜,强取豪夺?这对父女无罪,凭什么受你逼迫?」 夏宇轻蔑一笑,扫了她一眼:「小娘皮妳是谁?敢在本少面前装腔作势,知不知道我夏家在隐贤镇是什么地位?」 他正欲命手下动手,却突然感觉到方梦华身上散发出的凌厉气势,心中一惊。他虽然平日嚣张跋扈,但也有几分眼力,眼前这女子绝非普通人。 然而,出于面子,夏宇仍不愿轻易退让。他冷哼一声,挥手道:「来人,把她拿下!」 几名手下立刻扑向方梦华。然而方梦华身形一闪,瞬间避开了他们的攻势,反手几招迅捷出击,只见那些手下纷纷中招,痛苦倒地。 夏宇见状,惊得连连后退,声音也变得颤抖:「妳……妳敢在隐贤镇闹事?本少……本少不会放过妳!」 方梦华不屑地看了他一眼,冷冷道:「有种你就尽管来,我等着。」 夏宇见势不妙,转身仓皇逃走,留下满地狼藉的手下与那对父女。方梦华则安慰了他们几句,安排他们暂时到安全的地方栖身,接着冷静思索,隐贤镇恐怕并不像表面看起来这么简单。接下来的路,注定不会平坦。 少女向方梦华深深一鞠躬,满怀感激地说道:「女侠,多谢您出手相助,顾赛花和父亲感激不尽。」她眼中满是泪水,显然是因为长时间受到了压迫,突然有了援手,情绪难以自抑。 方梦华微微点头,安慰道:「举手之劳,不必挂怀。这位是妳的父亲吧?妳们为何会落到如此境地?」 顾赛花抬头望了一眼身旁的父亲顾昌,轻声答道:「是的,我父亲名叫顾昌,我们本是秀州一户大户人家,家境一向殷实。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不久前家中突遭变故,失去了所有财产,不得已流落在外,想北上投奔在开封国子监当官的族叔顾文,盼他能出手相助。谁知江北遍地贼匪,一路上不仅钱财被劫,连最后的盘缠也所剩无几,最终只能靠卖唱为生。」 方梦华听到「秀州」二字,心中不由一动。她的记忆闪回到自己在上海滩进行的商业扩张。那时,她以金融手段打击了几家盘剥农民的大地主,其中就有一个名叫「顾扒皮」的华亭县地主。难道眼前的顾昌,就是那个因为她的金融操作破产的顾家人? 她不动声色,继续问道:「妳们家原本经营什么产业?为何会破产得如此彻底?」 顾赛花面带苦涩,解释道:「我们家在秀州原是当地大戶,有不少良田和票号。但后来,上海滩的商路突然受到了冲击,父亲在那边的生意亏了许多,又听说是因为一些票号风波,导致我们积累的家财一夕之间全都没了。父亲原本想着东山再起,但再也无力回天,只好带着我北上求助族叔。」 方梦华心中已有几分确定,眼前的顾昌,十有八九正是当初被她打击的「顾扒皮」。然而,她并不打算揭穿这一点,毕竟顾昌现在已经是破产的落魄员外,身无分文,更何况眼前的顾赛花是个无辜的女孩。 她收起心思,转身对顾昌说道:「既然妳们遇到了难处,我会帮妳们暂时安顿下来。至于以后的路,妳们可以慢慢计划。」 顾昌苍老的面容中带着几分复杂的感激,他知道现在自己落魄不堪,根本无力自救,若没有眼前这位女侠,只怕连性命都难保。他拱手拜谢道:「女侠大恩,我顾家上下无以为报,唯有铭记于心。」 方梦华不置可否,只是淡淡说道:「既然如此,你们先找个安全的地方住下,不要再惹事生非。若有需要,可以到江南找我。」 她没有多说,便带着顾赛花和顾昌离开了隐贤镇的繁闹街市。一路上,方梦华心中始终有种微妙的情绪波动。顾昌的名字虽不再是那个嚣张跋扈的「顾扒皮」,但命运似乎让他尝到了自己的果报。 然而她知道,在这个乱世中,没有永久的得失,所谓「报应」不过是历史长河中一瞬的因果循环。眼下的局势,远比这些小事更加复杂。她必须继续南下,走向更广阔的战场。 第310章 第三〇八章:巧斗撼山牛 方梦华和顾昌、顾赛花一同入了酒楼,点了几道家常菜,虽然不是什么山珍海味,但却足以让顾昌父女两人恢复些许体力。王嗣和李全则陪在一旁,闲聊间也是小心翼翼地试探方梦华的意图。 方梦华心中虽然对于李全和王嗣心怀戒备,但一时未露声色,只是借这顿饭缓解一路奔波的疲惫。她观察到顾昌和顾赛花几乎狼吞虎咽,显然已经饥饿多时,心中不由感慨这个乱世人命如草芥的悲惨局面。 而夏宇挨了方梦华一顿教训后,怒气冲冲地回到了夏家庄。他没敢立刻去找父亲夏宁,而是直奔后院去找自己的傻弟弟夏?。 夏?正在后院练武,手里挥舞着一柄六十多斤的大刀,身形虽笨拙,却力大无穷。他全神贯注地挥舞着刀,刀风呼啸,一旁的家丁早已看得目瞪口呆,不敢上前打扰。 夏宇快步上前,拍了拍夏?的肩膀,急促说道:「兄弟!镇上来了个厉害的女贼,真是个胭脂虎,竟敢砸我们的场子。那些家丁根本近不得身,全被她打得趴下了!」 夏?停下刀势,抬眼瞅着夏宇,眼神中带着几分不信:「不可能!再厉害的娘们,也拎不动俺这口刀。怎么可能连俺都打不过?」 夏宇知道夏?虽然力大无穷,但头脑简单,他需要用点计谋才能把弟弟拉下水。他眼珠一转,转而用利诱的方式说道:「兄弟,你天天练武,却连个媳妇都没有。寻常的女子太娇弱,根本不入你的眼对吧?可这次不一样,那个胭脂虎可不是一般的女人,她不仅长得美艳无比,还力大无穷,揍得我们家丁满地找牙。你若能把她收服,不仅能证明自己的实力,还能娶个和你般配的媳妇!」 夏?一听,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他从小痴迷武艺,镇上能和他一较高下的人寥寥无几,女人更是无人敢靠近他。如今听说有个厉害的女人,还能与他匹敌,这让他顿时来了兴致。 「真的有这么厉害的娘们?」夏?放下大刀,眼中闪过战意,「俺要看看她到底有多厉害!」 夏宇见状,心中暗笑,知道自己的激将法奏效了。他急忙补充道:「这女人就在隐贤镇,听说她要往南走,你得赶紧去,否则她走了就再没机会了。」 夏?立刻收拾行装,拿起大刀,跟着夏宇匆匆出了夏家庄,朝着隐贤镇赶去。他眼中燃起了久违的斗志,恨不得立刻见到那个「胭脂虎」,好好与她较量一番。 不久之后,两人赶到酒楼,正看到方梦华和顾昌父女酒足饭饱准备离开。 酒楼内的气氛表面上轻松,但暗流涌动。李全和王嗣自从接下「护花使者」的任务,便隐约察觉到夏家的人迟早会出手,毕竟在他们的地盘上,夏宇是个难以绕开的角色。然而,王嗣虽然心里有些忐忑,但此刻正面对着方梦华这位江湖上颇有名气的女侠,内心不免有些好奇。她能否在这南方的大湖与草寇之中安然渡过呢? 方梦华心中并未完全放松警惕,她知道在隐贤镇这种偏远地方,镇上的势力盘根错节,刚才她为了顾赛花出手,恐怕已经引起了某些人的不满。正当她默默思索下一步如何安排顾昌父女时,忽然酒楼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门口被一股蛮力推开。 「谁是胭脂虎?」一个洪亮粗犷的声音在酒楼内回荡,随之而来的,是一个身形魁梧、面容黝黑的壮汉。他身穿一身简单的短打扮,手中握着一杆沉重的长刀,那长刀足足有六十多斤,刀身泛着冷光,令人望而生畏。他身后跟着的,正是刚才受辱的夏宇,此时夏宇一脸狞笑,显然是来报复的。 方梦华转过身来,目光淡然地扫了夏?一眼,见他手持大刀,体型魁梧,抬头打量这名壮汉,心中已有数。她看得出来,这个武夫力量非凡,恐怕在寿州地界已无敌手。但即便如此,面对自己的功夫,恐怕他也占不了便宜。她眉头微皱,心中暗自思量,不知这人又是从哪 冒出来的。 李全和王嗣互相对视了一眼,脸上带着些许无奈。显然,他们也早知夏?的名号,此时心中生怕事情闹大了不好收场。王嗣低声对方梦华道:「万女侠,此人是隐贤镇的夏?,虽说是个傻子,但实力不容小觑。小心为上。」 方梦华淡然一笑,慢条斯理地放下筷子,站起身,走到夏?跟前。她并不打算逃避,也不会束手待擒。她知道,对付这种一根筋的武夫,最好的办法就是正面击败他,彻底打服。 夏宇指着方梦华,激动地对夏?说道:「就是她!就是这胭脂虎,快上!」 夏?定睛一看,见到方梦华的身影,心中微微一震。虽然眼前的女子姿容绝世,眉宇间英气逼人,但她周身散发出的淡定和自信,显然不是寻常女子可比。夏?战意更盛,提起大刀径直走上前去。 「妳就是那个胭脂虎?敢砸俺夏家的场子,敢不敢跟俺打一场!」夏?大声喝道,声音如雷,震得周围人群纷纷后退。 方梦华冷冷一笑,反问道:「你是谁?我砸谁的场子了?」 夏宇连忙上前一步,趾高气扬地说道:「这是我弟弟夏?,整个寿州无人能敌的武艺高手。妳若是有胆子,就跟他比试一场,否则今天妳就别想走出这隐贤镇!」 夏?上下打量着方梦华,见她身形纤细,满脸秀气,不禁嗤之以鼻:「妳就是那什么胭脂虎?俺撼山牛夏?打遍淮西无敌手,妳居然敢来这里撒野?」 方梦华笑道:「不过是出手救人,谈不上撒野。」 夏宇在旁冷笑一声,插嘴道:「胭脂虎,别装了!刚才妳可是狠狠打了本少一顿,还让我们夏家丢了脸!」 夏?眉头一皱,拧起手中的大刀:「小娘皮妳既然来了这里,就得见识见识俺的刀法。不服气也好,服气也罢,俺得跟妳过上几招。」 方梦华眼神微敛,语气却依然平和:「既然如此,那就请出招吧。」 她话音未落,夏?已经迫不及待地举起了大刀,劈向方梦华。夏?一心想着用这一刀立威,让方梦华当场服软。毕竟他素来以力大无穷著称,自认为这把大刀足以击溃任何敌手。 然而,方梦华只是轻轻一侧身,避开了这一刀,动作轻盈如燕,仿佛早已预见了夏?的出手角度。夏?没想到对方竟如此迅速,手中的大刀劈了个空,他不甘心,转身又是一招横扫,力道比刚才更大,几乎卷起了一阵风。 夏?双手抡起那杆六十多斤的大刀,刀势如山,朝方梦华猛然劈下。周围的百姓早已吓得纷纷避让,连酒楼掌柜和小二也躲到了柜台后面,生怕被这阵仗波及。 方梦华脚步轻盈,身形如同水中的鱼儿般游动,竟在夏?庞大的刀势之中闪转腾挪,毫发无伤。她的轻功出神入化,丝毫不惧夏?的力量。夏?见自己几刀都落空,心中愈加急躁,力气也越来越猛,然而每一次都像砍在了空气中一样。 夏?刀刀劈空,心中震惊,立刻转身再次进攻。方梦华冷笑一声,趁他大刀转势未稳,迅速上前一步,轻描淡写地一掌拍在了夏?的胸口。夏?只觉得胸口一阵剧痛,整个人被拍得倒退数步,手中的大刀差点脱手。 这时,方梦华眼神一冷,突然一个迅速的反击,身体旋转之间,掌风带着凌厉的劲道,直奔夏?的下盘。夏?虽然力大无穷,但在方梦华精妙的功夫面前却显得笨拙,一瞬间被扫中双腿,整个身形巨震,踉跄后退几步,险些摔倒。 夏?大骇,他从未遇到过这样敏捷的对手。再看方梦华,她依旧站在那里,面色如常,似乎刚才的对战不过是闲庭信步。 「就这点本事?」方梦华双手背后,气定神闲地说道。 夏?咬紧牙关,不甘心地再次举刀冲上,但方梦华每次都轻松闪避,动作利落如行云流水,完全不给他任何机会。几轮下来,夏?已经气 喘吁吁,额头冒汗。 夏宇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没想到自己弟弟竟然毫无还手之力。他知道今天是踢到铁板了,急忙悄悄往后退去。 方梦华最后一次轻巧地闪过夏?的攻击后,伸手一拍他的手腕,大刀当即脱手而出,重重插入地面。夏?愣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败得如此彻底。 「回去吧,好好练武,别仗着一身蛮力到处惹事。」方梦华冷冷说道,转身离开。 夏?低头看着自己空荡的双手,满脸羞愧。 整个酒楼顿时鸦雀无声。李全和王嗣对视一眼,心中暗自惊叹。方梦华的武艺果然不凡,这等轻功和内劲远超常人。 夏宇见状,吓得脸色煞白。他原以为夏?出手必能压制住方梦华,却没想到反被她如此轻松击倒。顿时,夏宇只觉冷汗直冒,连忙挤出几分笑意,拱手道:「万女侠……误会,都是误会!小弟不知您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方梦华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我不愿与你们夏家为敌,但你们若一再挑衅,就休怪我不客气。」 第311章 第三〇九章:寿春三霸 夏宁得知夏?与夏宇在隐贤镇闹事后,便急忙赶来。他本是想等着看那女侠吃亏,再趁机出面做个和事佬,借此博取一番「饶命之恩」的人情。然而,当他赶到现场时,看到的却是截然不同的局面——夏?正气喘吁吁地站在一旁,满脸羞愧,方梦华则一身轻松,显然已经彻底占据了上风。 夏宁心中一惊,立刻意识到眼前这个女子绝非寻常之辈。他暗自咬牙,马上改变了策略,赶紧上前大声喝斥:「逆子,给我住手!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胡闹,不知死活!」 说罢,夏宁一边故作气急败坏的样子,一边狠狠踢了夏?和夏宇各一脚,痛得两人不敢吭声。随后,他快步走到方梦华面前,拱手赔笑道:「在下夏宁,这两个不成器的犬子多有冒犯,还请这位女侠海涵。」 方梦华冷冷看了夏宁一眼,目光中透着几分探究。她虽然不熟悉夏宁,但从他的举止和态度中不难看出此人并非寻常的草莽之辈。方梦华没有急于回应,只是点了点头,表示接受道歉。 就在这时,夏宁的目光扫向了人群中的李全和王嗣。他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今日怎么这两位也在?寿春三霸竟然齐聚于此。」 李全和王嗣本打算看戏,但没想到夏宁会突然出现,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他们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连忙上前打招呼:「夏老哥,想不到你也来了。」 夏宁皮笑肉不笑地点了点头,心中却越发警惕。他深知自己在这三人中虽号称「寿春三霸」,但真正的实力还得靠李全和王嗣这些绿林好汉。眼下看到这两人对方梦华恭敬有加,他更加确信眼前的女子身份不简单。 他心思缜密,回想最近江湖上的传闻。明教在江南和海上崛起的消息早已传遍大江南北,尤其是那位神秘的方教主,新一代绿林道「一姐」,实力足够自立一国。夏宁作为江湖上消息灵通的人物,自然对此有所耳闻,联想到眼前女子的武艺与气度,他几乎可以断定,这位「万女侠」便是那传说中的方教主。 然而,夏宁毕竟是老谋深算之人,心中虽然有了猜测,却并未急于挑明。他深知在江湖中,揭破身份往往是一种冒犯,反而容易激怒对方。他决定顺水推舟,等待方梦华主动表露身份,再看是否有机会借机攀上这条大船。 于是,夏宁摆出一副诚恳的姿态,笑着说道:「这位女侠武艺超群,果然是非凡人物,难怪连我那不成器的逆子也栽了跟头。今日既然来了我隐贤镇,便是有缘,夏某愿设宴款待,略表地主之谊。」 方梦华微微一笑,淡淡道:「夏老爷客气了。既然令郎知道错了,我也不想追究。不过,你这隐贤镇倒是个热闹的地方,我听说这里三霸齐名,不知这位夏老爷是否也是其中之一?」 夏宁心中一惊,知道方梦华已经看透了自己,便不再遮掩,笑道:「女侠见笑了,夏某不过是个小镇文人,哪里敢跟李寨主、王当家相提并论。不过,我与他们二位的确相识多年,彼此也算是江湖朋友。」 他话锋一转,继续说道:「不过,最近江湖上传闻甚多,说这江南有位女侠横空出世,率领明教所向披靡,连高丽国都被逼得俯首称臣。女侠武艺如此高强,夏某斗胆猜测,您莫非就是传闻中的那位教主的什么人?」 方梦华闻言,微微一笑,心中知道夏宁果然消息灵通,也不再隐瞒,点头说道:「夏老爷果然见识广博,没错,本座正是江南明教的方梦华。」 此言一出,李全和王嗣都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他们虽隐隐猜到了方梦华的身份,但听她亲口承认,心中依然震撼不已。李全率先拱手说道:「原来是方教主,失敬失敬!早闻方教主义薄云天,今日得见,实在是我等的荣幸。」 王嗣也连忙上前行礼,恭敬说道:「方教主的威名早已传遍淮西,我等今日得见,实在有缘。方教主若不嫌弃,愿意在此 多留几日,我等当竭力款待。」 夏宁见状,心中暗喜。他知道自己赌对了,万女侠果然是方教主,而李全、王嗣二人态度恭敬,这正是他拉拢方梦华的好机会。 于是,夏宁也恭恭敬敬地拱手说道:「方教主威震江湖,若肯赐教一二,我寿春三霸愿追随教主,共图大业。」 方梦华看着眼前的三人,心中暗自思量。她一路南下,本就打算在淮西一带寻找盟友。李全、王嗣和夏宁虽不是什么大势力,但在这一带颇有威望,若能收服他们,不失为一个助力。 她微微点头,淡淡说道:「既然三位有此心意,那本座也不妨直言相告。我方梦华志在解救天下百姓于水火之中。若三位愿与我携手,我必不负诸位。」 夏宁三人听罢,互相对视一眼,心中各自盘算。最终,李全率先表态:「方教主胸怀大志,李某愿追随教主,效犬马之劳。」 王嗣紧随其后,拱手说道:「王某也愿追随教主,共襄盛举。」 夏宁最后也上前一步,表态道:「夏某虽然文人出身,但也愿为教主效力。淮西一带的绿林道若能统一,必将成为教主的助力。」 方梦华见状,心中满意,知道自己已经成功收服了寿春三霸。她点头说道:「好,既然如此,从今日起,咱们会组织一场淮西绿林会,召集各路英雄好汉,共同谋划大事。」 夏宁三人纷纷应诺,心中既有期待,也有几分紧张。 顾昌站在一旁,看着眼前的情景,心中五味杂陈。他从未料到,自己落魄至此,竟然会在这种情况下遇到救命恩人。然而,当他听到那位所谓的「万女侠」正是江南明教的方梦华时,顿时感到一阵剧烈的心跳。 他瞪大了眼睛,心里一片翻江倒海。方梦华,这个名字他再熟悉不过了。在几个月前的上海滩商战中,明海银行那一手令人眼花缭乱的金融手段,几乎在一夜之间将他在华亭县积攒多年的家业扫得一干二净。他堂堂「顾扒皮」反被「扒皮」最终只能背井离乡,试图依靠族中在朝为官的族叔重振家业。然而,时运不济,他和女儿顾赛花一路北上,却在江北被马贼劫掠,如今更是沦落到卖唱为生的地步。 顾昌想到这些,眼前忽然一阵发黑,险些站立不稳。原本他对方梦华的感激,如今却夹杂着深深的复杂情绪。这个女子曾是毁掉他一生的幕后推手,而今她又成了自己和女儿的救命恩人,命运的捉弄让他难以接受。 他站在一旁,紧紧攥着拳头,指节发白,呼吸有些急促。女儿顾赛花却并不知情,正感激涕零地对方梦华表达着感谢。顾昌看着女儿那单纯的神情,心里一阵抽痛。顾赛花并不知道,这位「万女侠」曾经毁掉了她们的家庭。 方梦华显然注意到了顾昌的异样,她转过头,平静地看向顾昌,微微眯起眼睛,仿佛在回忆什么。片刻后,她似乎想起了什么,轻声道:「顾员外,原来是你。」 顾昌心头一震,方梦华的语气虽淡,但其中隐藏的锋芒让他如坠冰窖。他不由得低下头,神色尴尬地回应:「方教主…老夫惭愧,不敢当女侠相救。」 方梦华淡淡一笑,目光清冷。「你我之间的旧账,本座并未遗忘。不过,眼下的局势,你我已是不同的身份,过去的恩怨也不必再提。」 顾昌抬头,神情复杂地看着她。他原以为方梦华会提及当年商战的事情,甚至可能会借此羞辱他一番。但她的态度却出乎意料的平静,这种平静让他更加不安。 方梦华继续说道:「顾员外,当初的事情只是局势所迫,各有因果。本座明白你心中的怨恨,但时至今日,你我都已走到了不同的境地。你若愿意,也可随本座一同南下,江南虽动荡,但仍有一线生机。」 顾昌听到这里,心中一颤。他知道方梦华并非在安慰他,而是提出了一条新的生路。此刻的他已没有 其他选择,虽然心中充满了矛盾与痛苦,但他也明白,若不抓住这次机会,自己和女儿将继续在这个乱世中漂泊。 他深吸一口气,低声道:「方教主…老夫心中感激,往日之事,不提也罢。如今,既然教主愿意相救,老夫愿意追随女侠,尽微薄之力。」 方梦华点了点头,似乎对顾昌的态度已有所预料。她并未多说什么,转身继续与李全、王嗣和夏宁讨论淮西绿林会的事宜,留下顾昌站在原地,默默消化着内心复杂的情绪。 顾赛花看着父亲,脸上充满了疑惑。她不明白为何父亲的神色突然变得如此沉重,但也没有多问,只是握紧了父亲的手,低声说道:「爹,我们有救了。」 顾昌看着女儿那张稚嫩的脸,心里一阵酸楚。他默默点头,心中却如潮水般翻涌。 顾赛花一手提着裙角,低声对方梦华道:「梦华姐姐,真是不好意思,喝了太多茶水,得麻烦妳陪我走一趟。」 方梦华微微一笑,知道周围都是男人不方便,点头道:「无妨,走吧,我陪妳。」 第312章 第三一〇章:淮西军团 方梦华和顾赛花一起走出屋外,穿过院落,空气里弥漫着凉爽的晚风。顾赛花看着方梦华,心中涌起复杂的情感。她早已听说方教主之名,心中对她有无限的崇敬与仰慕。可现在知道这位侠义女子就是曾在商战中击垮自己家族的幕后主使——那位传闻中的明海银行的掌舵者,内心更是纠结难解。 「梦华姐姐……」顾赛花突然停下脚步,略有些犹豫,「妳……妳认识明海银行的钱老板吧?」 方梦华微微挑眉,心中闪过一丝不解和惊讶,但很快,她也明白了顾赛花为何会提起此事。对于她而言,商战不过是她在这个时代里求生的手段,但在顾赛花眼中,却是父亲家业覆灭的惨痛记忆。 她轻轻拍了拍顾赛花的肩膀,温声道:「当初商战,不论谁输谁赢,都不过是时代的洪流使然。我并未存心为难妳们。不过,如今的局势已经不同了,若你父女愿意,我可以帮助你们重新站起来。」 顾赛花抬起头,眼中有些感动,微微点头:「谢谢妳,梦华姐姐。爹爹虽有怨气,但我相信他也是明理之人。」 方梦华微笑着摆了摆手:「不过是举手之劳,顾姑娘不必客气。」 顾赛花有些腼腆地一笑,然后闪身蹲到一旁,开始小解。方梦华则环顾四周,心中想着顾昌和顾赛花的处境,显然这对父女经历过一段颠沛流离的生活后逐渐明白换位到一个劳苦大众的角度思考了。 正当她思索时,远处屋内的气氛也愈发微妙起来。 夏宁看着方梦华和顾赛花走出屋外,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他知道这是个难得的机会,必须抓紧时间劝说顾昌和其他人站队,否则日后怕是再难有如此良机。 他转头看向顾昌,脸上堆起了笑容,主动开口道:「顾员外,之前犬子夏宇对您和令嫒有所冒犯,实在是家教不严,还请您见谅。这些年局势动荡,各人心思不同,若有失礼之处,望您多多包涵。」 顾昌心情复杂,眼前的夏宁虽一派恭敬,但他知道,方才父女二人差点被夏家少爷欺负死的事并未走远。他冷哼一声,语气淡淡道:「夏老爷言重了,老夫如今也不过是个破落户,哪里还敢计较。」 夏宁一笑,见顾昌虽口中说着不计较,但显然心中还存有芥蒂,于是正色道:「顾员外,我理解您的心情。不过,如今的时局,已经不是普通的家族争斗可以左右的了,眼下形势复杂,顾员外您和小女儿更需未雨绸缪。」 顾昌微微一愣,不解地看着夏宁,李全和王嗣也凑近过来,似乎对夏宁的话产生了兴趣。 夏宁微微一笑,话锋一转道:「顾员外,您是饱读诗书之人,想必对时局也有自己的看法。如今北方动荡,燕山府郭药师已叛降金虏,黄河以北的城池早晚不保。您一路北上开封,恐怕未必能赶上太平时光。」 顾昌皱眉道:「夏老爷此话何意?」 夏宁叹了口气,神情凝重:「朝廷在江南调动的神武军,全军覆没,而明教势力越发壮大。你可知,朝廷不但未再增兵,反而单方面册封方教主为郡主。这是为何?因为他们拿明教没办法了。宋朝内忧外患,无法两线作战,而方教主的明教,已是割据一方。」 他顿了顿,继续道:「如今的局势很明朗,金人大举南下,开封城近在咫尺,北方已无险可守。而明教在海上势如破竹,连高丽国都已屈服。最坏的情况下,方教主大可以退守东海外岛,在那容纳至少百万百姓的地方自立为国。你我在这时做出选择,未来前途不可限量。」 顾昌心中震动,隐约觉得夏宁说得有理,但仍心存疑虑:「可我听说过,古时候也有造反女子,如那文佳皇帝,不过是个笑话,两个月就兵败身死。」 夏宁笑着摇了摇头:「顾员外,你说的没错,陈硕真确实是个短命的造反者。然而,你可曾想过,千年之间,造反失 败的人不计其数,为何她被你记住了?她没有像吕后、武则天那样以宫廷妇人的身份上位,而是独自领兵反叛,这在历史中是个异数。所以哪怕她失败了,人们依旧铭记她。」 顾昌沉默了,夏宁的话似乎戳中了他的某个软肋。的确,作为读书人,青史留名是他心中的执念。他又何尝不想自己的名字传于千古,只是现下他实在看不清眼前的局势。 夏宁见顾昌神情松动,趁热打铁道:「而方教主比文佳皇帝强得太多。吕后、武则天是在家天下父权规则框架内以妇人手段上位,终究还是比汉高祖、唐太宗差了一筹。而方教主不同,她来自草莽,亲自带兵打天下,且她的势力已经不容小觑。不夸张地说,她有可能成为古往今来第一个真正从草莽崛起、并以实力打出一片天下的女帝!这够不够在千年后仍为人耳熟能详?而能跟她一起不朽的开国文臣列表现在很明显还有大量的空位。」 李全和王嗣也纷纷点头附和。李全道:「如今朝廷自顾不暇,方教主的明教已不再是寻常绿林势力。顾员外,您若肯早日投靠,日后前途不可限量。」 王嗣跟着补充道:「顾员外,咱们与方教主合作,必定是上上之策。方教主治下不仅威严有度,还极为重视文人和人才。跟随她,绝不会错。」 顾昌听着,心中渐渐动摇。他虽然心中对方梦华仍有芥蒂,但理智告诉他,夏宁和李全等人的分析并非空穴来风。 夏宁趁机说道:「顾员外,我劝您不要北上开封。宋金大战在即,开封城恐怕未必能保。倒不如留在淮西,助我等组织淮西绿林会,您可争取成为明海商会在这边的代理人。这明海商会在江南的实力雄厚,背后依托的正是明教。」 他话锋一转,轻声道:「还有顾小姐,我看她是个难得的才女。不如让她拆掉三寸金莲袜,找机会加入百花营。那些女兵,可都是方教主的心腹,若能成为其中一员,前途更不可限量。」 顾昌愣了愣,心中盘算着,目光渐渐柔和起来。 他知道,夏宁所说的并非毫无道理,而他也深知,自己如今的处境已再无退路。倘若继续北上,开封城或许早已危在旦夕。与其前往险地,不如在这淮西谋求一条生路。 他点了点头,轻声道:「夏老爷言之有理,我父女愿意追随方教主,也愿意在淮西谋求一份出路。」 夏宁见他答应,心中暗喜,露出满意的笑容。 方梦华与顾赛花重新回到场内时,气氛已经明显不同。夏宁、李全、王嗣和顾昌都端坐在桌旁,脸上掩饰不住各怀心思的神色。 方梦华察觉到了微妙的变化,却不动声色,随意坐下,轻抿了一口茶。她缓缓扫视众人,心中已有定计。 她目光一扫,微微一笑,开门见山道:「夏老爷,李寨主,王寨主,顾员外。」她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既然大家今天能坐在一起,想来是有缘分。不过,在本座这里,凡事都有规矩。」 夏宁见方梦华回到正题,眼中闪过一丝精明,微笑拱手道:「方教主,既然您如今要在淮西组建绿林会,我等自然愿意奉明教为主,只是不知具体规矩如何?」 方梦华点头,她也料到夏宁城府极深,不会轻易表态。于是语气清冷而坚定:「我江南明教如今势力虽不及金国和宋朝这般庞大,但我们有一套自己的规则。不管你们过去是如何行事的,既然入了明教,这规矩便不能坏。今天本座就把话说明白,若愿意守规矩,未来咱们同心协力开拓一片天地;若是不愿,那今日也算缘尽,各走各路。」 李全和王嗣对视一眼,王嗣率先出声问道:「方教主,您说的规矩……指的是哪方面?」 方梦华将茶盏放下,语气冷静却不容置疑:「首先,明教下辖各路军团,绝不允许打家劫舍、强抢民女、放高利贷、欺压百姓等伤天害理 的事。以往你们在这儿干的那些勾当,必须立刻停止。」 李全皱了皱眉,忍不住道:「方教主,这绿林道上嘛,大家都是靠点……小手段活命的,您这规矩是不是太……」 方梦华抬眼,淡淡一笑:「靠打家劫舍、放高利贷活命?本座问你,靠这些小手段,你们能活到几时?若是有朝一日,你们的寨子被朝廷围剿,你们能不能保住自己的命?这样的活命方式,还不如不活。」 她的声音不大,但语气异常坚定,仿佛有千钧之力压在每个人的心头。李全脸色微变,下意识地看了看王嗣。王嗣则低头轻哼了一声,似有不满。 夏宁心思缜密,立刻补充道:「方教主所言极是。我们既已是明教一员,自当有所转变。但……兄弟们如今还未完全适应,需一些时日来调整。」 方梦华淡淡看了他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冷厉:「不适应可以慢慢来,但本座不希望再听到有任何人做出伤天害理的事。若有人敢抗命,明教的律法可不会手软。」 这一句话让空气瞬间凝重了许多。李全和王嗣对视了一眼,最终还是默默点了点头,表示服从。 王嗣轻轻咳嗽一声,试探道:「那方教主,咱们不做这些,那靠什么来养活兄弟们?」 方梦华站起身来,目光从每个人脸上扫过,语气坚决:「靠明教的规矩,靠光明正大的途径。我们可以做贸易、走船运、修路筑坝,甚至在江南沿海和东海外岛开辟新的领地,人人都有活路,谁也不必依靠那些见不得光的手段。」 夏宁点了点头,心中已经明白,方梦华并非普通的绿林好汉,她的眼界和谋略显然远超这些地头蛇。他微微笑道:「方教主说的有道理。如今世道多变,靠欺压百姓那一套,迟早要断了活路。我们自然愿意听从您的安排。」 李全和王嗣见夏宁表态,也连忙附和:「夏老爷说得对,方教主有远见,我们愿意照您的规矩来。」 方梦华满意地点了点头,接着说道:「第二,既然你们同意,那接下来就要整顿队伍了。你们的人马散乱,毫无纪律可言。我要你们按照明教各路军团的标准来整编,重新打造一支有纪律、有战斗力的军队,而不是一群乌合之众。你们手下的喽啰和庄丁,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乌合之众,只顾抢夺。我们要的是能战、能守、能建设的精兵。」 李全忍不住开口道:「教主,我们这些兄弟平时做惯了山寨的事,忽然要他们像军队一样训练,只怕他们一时半会儿……」 方梦华目光凌厉:「不肯训练的,可以滚下山去。本座要的是战士,不是草莽流氓。」 她这一番话斩钉截铁,李全顿时闭上了嘴。王嗣本来也想说些什么,但见李全已经噤声,也识趣地没有再发言。 王嗣不禁问道:「这具体怎么整编?」 方梦华解释道:「明教的军团编制以营为单位,每营有固定的兵员数和职能分工。你们的部下按照人数,重新编入明教的标准营制,定期训练,训练内容不仅包括武艺,还有战阵和纪律。每个人要分工明确,不能随意打散队伍。」 李全挠了挠头,有些迟疑:「方教主,这样会不会有些麻烦?我手下的人平时都是自己行动……」 方梦华目光一冷,打断他的话:「正因为你们散乱无章,才会一盘散沙,遇到朝廷大军只会各自逃命。如今若不重整,你们拿什么和明教一起并肩作战?拿什么保住你们的寨子和地盘?」 李全被问得哑口无言,王嗣见状,连忙点头道:「方教主说得对,我愿意马上整编我的人马,照明教的规矩办。」 夏宁看出形势已经定了,连忙顺水推舟道:「教主所言极是。如今大势所趋,我们这些草莽之人也该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按军规训练、整编,也是为了将来能更好地为明教效力。」 方梦华 点了点头,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本座明白,你们这些年已经习惯了原本的生活。但从今往后,你们不再是乡野地头蛇,而是明教的淮西军团。本座会让人派遣教头和军官前来,协助你们整编训练。」 她话锋一转:「至于你们山寨的喽啰和庄丁,今后都要按照新的标准来训练。每个人都要掌握基本的军事技能,纪律严明,听从号令。唯有这样,我们才能在这乱世中立足。」 夏宁适时补充道:「李寨主、王寨主,如今大势所趋,跟随方教主,是我们最好的选择。相信我,明教的力量比你们想象的更为强大。江南的局势已然明了,未来可期。」 李全和王嗣终究放下了心中的疑虑,齐齐抱拳道:「明白了,方教主,我们定当遵守明教军的规矩,重新整顿。」 顾昌一旁静静听着,终于忍不住问道:「方教主,您说的这些,我们都愿意去做。可您能否给我们一个承诺?我们将来能得到什么样的前途?」 方梦华微微一笑,看向顾昌:「顾员外,你们的前途,掌握在自己手里。只要你们肯努力,愿意跟随我明教,未来的荣华富贵、名垂青史,绝不会少了你们的份。」 顾昌依旧有些犹豫:「但……教主,您真的有把握能与朝廷抗衡吗?」 方梦华站起身,背负双手,走到窗边,遥望远方。她的声音平静中透着无比的自信:「如今北方大敌压境,朝廷内忧外患,他们已无力顾及江南。我们明教实力雄厚,地理位置优越,就算朝廷想动手,也无法轻易对我们下手。」 她顿了顿,转过身来,目光如炬:「更何况,朝廷已经册封本座为郡主,这等于是对我们明教的默认。我们只要继续壮大自己的力量,江南这片土地,将来必是我们自己的。」 夏宁、李全、王嗣和顾昌对视了一眼,最终纷纷点头。他们知道,眼前的这位女子不仅仅是一个江湖女侠,更是一位深谋远虑、心智非凡的领袖。跟随她,也许正是他们走出困局的唯一出路。 方梦华见他们终于下定决心,便收回目光,微微一笑:「好了,各位,接下来的事,就看你们的表现了。」 第313章 夜宿大别山 宣和七年八月十五,皓月当空,夜色如洗。方梦华与「寿春三霸」夏宁、李全、王嗣已经在隐贤镇的密室中完成了谈判,三霸的武装正式改组为明教淮西军团,由夏宁统领。谈判结束后,夏宁脸上带着满意的微笑,而方梦华目光坚定,心中盘算着接下来的行动。 「方教主,接下来是回江浙了吧?」夏宁拱手试探道,他心中已然认定,方梦华的下一步应是巩固江南明教的根据地,尤其是在当前的动荡局势下,返回江浙似乎是稳固大后方的明智之举。 然而,方梦华却轻轻摇头,眼中闪过一丝决断。「不,南下荆湖,去见钟相与杨幺。」 此言一出,夏宁顿时愣住,李全与王嗣则面面相觑。李全斟酌片刻,语气谨慎地说道:「方教主,去荆湖……恐怕不易。翻越大别山,还得穿过蕲黄十八寨,那一带绿林势力复杂,虽说他们大部分都是钟相手下的人,但毕竟地处偏远,难免不听调遣。」 方梦华闻言,微微一笑:「钟相在荆湖起事已久,尤其是在江北的这些外围山寨,如今宋廷不敢轻动。他们会给钟相一个面子,我此行正是要和钟相会合,筹划未来抗金的大计。」 「但大别山的路险恶难行,十八寨之主皆是久经沙场的草莽豪杰,脾气乖张。」王嗣插话,语气中带着一丝担忧。他虽与李全熟识,但对大别山的势力却知之甚少,只晓得那片区域有着连年绿林势力割据,行人过往极其危险。 「既然如此,我正好可以试探这些绿林寨主的态度,看看他们是否愿意归附我们明教。」方梦华语气淡然,似乎对接下来的挑战毫不在意。她知道,随着金兵南下,时间已经越来越紧迫,而自己需要的,是一个更大、更强的联合体。 李全沉默片刻,心中权衡利弊后点了点头:「方教主说得有理,十八寨分散势力较弱,倘若真能归附明教,或许能为日后抗金大业再添助力。」 夏宁这时缓缓站起,望着窗外的圆月,轻声说道:「既然方教主决定了,那我们寿春三霸愿意相助。前路艰难,但只要教主一声令下,夏某愿率淮西军团随行。」 方梦华感激地看了他一眼,随后站起身来,目光掠过李全、王嗣,缓缓说道:「各位不必跟随,淮西军团还需在寿春巩固地盘。本座带顾小姐历练一番即可,隐贤镇到荆湖并不算远,若是钟相那里有新的安排,我会再联络你们。」 王嗣闻言,心里稍稍松了口气,点头道:「教主放心,我和李全会把淮西打理好,等您凯旋而归。」 方梦华微笑,目光坚定:「此去荆湖,除了结盟,我更要探清楚金兵南下的态势。北方大变在即,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翌日清晨,方梦华带上顾赛花,沿着大别山的蜿蜒山路向南进发。大别山连绵起伏,古木参天,云雾缭绕间,仿佛深藏着无数秘密。方梦华心中清楚,越过这座山,她将进入一个新的阶段,一个更接近天下大势的局面——那里,不仅有钟相和杨幺,还有更多等待她去整合的力量。 山道崎岖,四周静寂,偶有飞鸟掠过。她们在李全的指引下行至大别山脉的深处,时而看到一些隐匿的山寨遗迹,显然是绿林势力的栖息地。夜幕降临时,他们在山腰找了处僻静的地方安营扎寨,生起篝火。 篝火旁,顾赛花依偎在方梦华身边,轻声道:「梦华姐姐,妳不怕那些山寨的人为难我们吗?」 方梦华笑了笑,望着火光中跳动的火苗,低声道:「怕有什么用?现在是乱世,我们要走的路注定不会轻松。只有打出属于自己的天地,才能保护自己和身边的人。」 她话音未落,忽然树林深处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方梦华目光一凛,右手轻轻按在了腰间的锏柄上,耳中捕捉到四周越来越近的动静。她轻声示意顾赛花小心,自己则缓步向黑暗中走去,准备应对未知的来者。 就在这时,一个粗犷的声音从林中传出:「什么人敢闯我蕲黄十八寨的地界,速速报上名来!」 方梦华在黑暗中听到那粗犷的声音后,心中微微一紧,但表面上仍然镇定自若。她轻轻转身,抬手示意顾赛花不要惊慌,自己则慢慢走上前,朝那声音的方向拱手道:「在下路经此地,若有冒犯,还请见谅。我们并无恶意,只是夜晚行路,打算翻越大别山前往荆湖。」 对方沉默片刻,树影中逐渐显现出几个黑影,身形高大,显然是大别山上的绿林好汉。为首的一人身披短皮甲,手执长枪,目光锐利地打量着方梦华,口中低声问道:「两位都是女子,夜间行走在这山道上,未免有些危险。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方梦华轻轻一笑,拱手答道:「我叫万美华,随行的这位是顾赛花。途经贵地,若有冒犯,还请海涵。」 那人为首的大汉沉吟片刻,目光扫过方梦华和顾赛花,最终笑道:「原来是‘万女侠’。久闻大名,今日竟然亲眼所见,果然英气逼人。」 这时,藏在一旁的手下悄声凑到那大汉耳边,似乎在告知他们关于方梦华的更多消息。听罢,那大汉脸色稍霁,露出一丝笑意,放下了手中的兵刃。他抱拳说道:「在下区朋,号称‘摩天雕’,乃是蕲黄十八寨的头领。见姑娘有大义之心,今晚不如就在我们寨中休息一晚,明早再走,夜间山路多危险。」 方梦华早已看出对方无恶意,心中稍安,但仍谨慎地问道:「多谢区寨主盛情,不过我们并不想打扰,只是想安静歇息一晚,明早早些赶路。」 区朋大笑,挥手道:「姑娘多虑了!我十八寨自成一派,向来尊重江湖道义,今日既然遇上了万女侠,岂有见死不救之理?更何况,这大别山绿林众多,若不让姑娘们在我寨中过夜,恐怕稍有不慎便会遇上旁的山寨恶人。」 方梦华一听,觉得对方言之有理,山中夜行确实危险重重。见他诚意相邀,便不再推辞,轻轻颔首道:「既然如此,便叨扰区寨主一夜了。」 区朋爽朗一笑,随即转身吩咐手下:「快去准备些酒肉,迎接贵客。」随即,他带领方梦华和顾赛花前往山寨。 沿途,方梦华环顾四周,山寨的规模不小,布局隐蔽,显然是一处久经经营的地方。寨门高大,用粗木加固,几名持刀守卫站在门口警惕地注视着四周。进入山寨后,几名寨中女眷带领方梦华和顾赛花前往一间干净的小屋歇息。 屋内,木床上铺着新草,虽然简陋,却显得温暖舒适。顾赛花坐在床边,脸上露出一丝疲惫,但对方梦华说道:「梦华姐姐,看来这位区寨主还算正直,至少并无恶意。」 方梦华点了点头,目光平静地望着窗外的火光,低声说道:「是,区寨主的为人看来不坏。不过绿林之中,局势变幻莫测,我们必须随时保持警惕。今晚好好休息,明早我们继续赶路。」 顾赛花听罢,安心地点了点头,不久便沉沉睡去。 夜渐深,寨中的篝火依旧燃烧着,几名寨丁在门口巡逻,区朋亲自坐在寨内大厅,喝着小酒,思索着今日的遇见。他的心中,对于方梦华的身份越发确认,但却也生出几分敬畏。他早已听说江南明教的教主是一位智勇双全的巾帼豪杰,而今晚亲眼见到,果然名不虚传。 「江湖风起云涌,看来南方也不平静啊……」区朋低声自语,眼中闪过一丝深思。 夜色渐浓,山风呼啸,摩天雕区朋的心中,也在盘算着未来的道路。他隐约感觉到,方梦华的出现,或许会为这片江湖带来新的风云变幻。 第314章 蕲黄十八寨 夜色如墨,大别山中的篝火微弱,却难掩四周的山影。区朋在寨中来回踱步,心中盘算着方梦华的出现将会带来的种种变数。身为摩尼教徒,他心里清楚,荆湖一带的钟相势力盘踞多年,已经在江湖上称雄一方,钟相虽也是摩尼教领袖,却与江浙方腊势力并不亲近,甚至隐隐有互相防范之意。 方梦华的名号他早有耳闻,江南明教的崛起之势虽令人敬畏,但与荆湖钟相相比,还缺乏一种根深蒂固的控制力。更何况,钟相本土根基深厚,与诸多绿林好汉关系密切,要想在这一带打开局面,难免要费一番周折。 「区大哥,郝雄、张杰他们几个已经到了,正在前厅等着你呢。」一名寨丁走上前来,恭敬地向区朋禀告。 区朋点了点头,目光中带着一丝沉思。他知道,这一夜的会议,必定决定接下来的态度与行动。他叮嘱道:「去告诉他们,稍等片刻,我即刻到。」 踏入前厅时,几名绿林好汉已围坐一圈,面前摆着简单的酒肉。坐在左首的是面如焦炭的「鬼见愁」郝雄,右首则是满身肌肉的「小阳春」苏胜。众人见区朋进来,纷纷拱手相迎。 不多时,大厅内已聚集了十余人。首先到来的是鬼见愁郝雄,此人面目阴冷,满脸凶相,手持一柄大砍刀,向来是个杀伐果断的角色。他一进大厅便咧嘴笑道:「区大哥,听说万女侠昨夜路过,果真是她本人?」 区朋微微一笑,点了点头:「郝兄,正是。今日便有机会亲眼见识。」 紧接着,白脚猫张杰和铁金刚王权也先后赶到。张杰身材矮小敏捷,善于攀岩跃林,身手轻巧如猫;而王权则是个壮汉,满身肌肉,行走间似带着风声,手中一对铜锤让人不敢轻视。他们一进门,便对着区朋抱拳道:「区大哥,这次咱们能见到方教主,真是长见识了。」 随后到来的还有小阳春苏胜、铁鷂子于德明、铁蛀虫丁谦和锦毛犬骆敬德等绿林头目。大厅内,各寨首领齐聚,气氛顿时变得热烈起来。他们虽然各自占据山头,但这些年来也曾合作对抗过地方官府,彼此之间虽有小摩擦,却还算团结。 「区大哥,听说你那边来了位贵客,江南那一带的大人物方教主?」于德明粗声大气地开口,满脸的怀疑与好奇。 「是啊,」区朋点头应道,「正是江南明教的方教主,她和一位姑娘路过我寨中,正打算翻越大别山去荆湖。」 「方教主?」坐在另一旁的「白脚猫」张杰轻笑一声,语气里带着几分不屑,「这几年江南明教势头是足,但她若以为凭这点就能在荆湖一带横行,那可未必。」 「张兄这话有理,」一旁的「探骊龙」朱润附和道,「咱们这边一直以钟天王为尊,就算她是方腊的妹妹,想要掌控这边,也得看钟大哥的意思。」 「区大哥,这么急着把我们召集来,是想商量如何应对吗?」「山海镇」石青接着问道,眼中透着审慎。 区朋看了看在座的众人,缓缓点头。他知道,眼前这些好汉个个都是一方势力的首领,虽与他关系不错,但都各怀心思。要想统一他们对方梦华的态度,绝非易事。 「各位兄弟,」区朋开口道,语气中透着几分谨慎与思索,「我今夜召集大家前来,是想说清楚,方梦华虽名震江南,但她这次西上荆湖,绝非为了征服这片地界,而是要寻求与钟大哥的联盟。我们这些散布在大别山的兄弟们,若能趁机与她交好,将来钟天王势力也许未必会冷落我们。」 「区大哥的意思是,我们要和她联手?」「铁蛀虫」丁谦皱眉道,「咱们这些绿林好汉历来讲究独立自主,若真是让她带着明教总坛的名头压下来,未免太憋屈。」 「话也不能这么说,」一直未开口的「马上娇」屠俏沉声道,「方教主虽是女子,却也是智勇双全之人。更何况,眼下北方金虏南下,江南大势 风云变幻,咱们这些散匪要想在乱世中活下去,单靠这贫瘠的大别山可撑不了多久。与其跟她对立,不如暂时观望,看看她与钟大哥之间如何磨合,咱们也能从中得利。」 「俏姐的话有道理。」区朋点头表示赞同,「我觉得,我们可以先礼后兵,表现出善意,同时留足余地。毕竟,钟天王势力虽大,但也未必会压制我们。」 「关键在于,她方梦华是否有足够的实力与钟大哥谈判。」坐在末席的「飞过海」滕云慢悠悠地说道,「咱们倒是可以先探探她的虚实。」 众人纷纷点头,各自心中都有了打算。 区朋见场面安定下来,便说道:「既然如此,我明日便邀请方教主与各位相见,届时各位亲眼所见,再做定夺。」 这一夜,绿林好汉们各自心怀不同的想法,散去后依旧在思索着方梦华的到来对他们未来局势的影响。而在另一边的山寨小屋中,方梦华则不曾入睡。她已经感觉到山寨中人心涌动,知道自己接下来的一步该如何走,将会关系到是否能顺利通过荆湖,甚至可能影响她与钟相的未来盟友关系。 翌日清晨,山间薄雾尚未散尽,寨中已是热闹非凡。区朋早早起身,忙着安排昨晚邀来的几位山寨首领,他们都是蘄黄十八寨的骨干人物,个个在江湖上有不小的名声。听闻万女侠亲临大别山,各寨头领纷纷赶来,想要一睹这位近年在江湖和绿林中声名鹊起的传奇女子。 山寨大厅内,区朋正襟危坐,望着陆续到来的绿林好汉们,心中暗自思量。昨夜他亲自与方梦华交谈后,便更加坚定了她的身份,不仅是江南明教的教主,还可能成为南方乱世的核心力量。区朋知道,方梦华的出现或许会为江湖带来新的机遇,若能与她结盟,十八寨必定能获得更大的生存空间,甚至在乱世中占据一席之地。 山风微凉,大别山寨中已经开始了忙碌的生活,寨丁们在四周巡逻,而寨中的几位首领早已齐聚议事厅。议事厅中篝火未熄,火光映照在众人的脸庞上,各个绿林好汉或神色谨慎,或面带几分戏谑。昨夜的讨论虽然已大致定下调子,但仍有不少人心怀疑虑,尤其对方梦华的武艺和实力心存猜测。 方梦华穿着素雅的劲装,淡然从厅外步入,身旁跟随的顾赛花低眉顺眼,似乎对眼前众多绿林首领的气势颇有几分敬畏。方梦华神色自若,眼神中透出一丝冷静与从容,仿佛早已料到今日的场面。 「万女侠驾到,诸位兄弟有失远迎了。」区朋从主座站起,拱手示意,虽然昨夜已经探过底,但他依然保持了对方梦华的敬意。 方梦华微微点头,环视一圈,淡然说道:「区寨主和各位好汉如此礼遇,梦华心存感激。此番南行,路途遥远,不曾想能在此地得到诸位兄台的厚待。」 「哪里哪里,」坐在一旁的「鬼见愁」郝雄笑得满脸横肉,「万女侠名声在外,我们这些山里汉子也是仰慕已久。听闻万女侠功夫了得,不知今日能否让我们开开眼界?」 此言一出,众人目光齐刷刷地望向方梦华,虽然话中带着敬意,但其中的试探之意显而易见。 方梦华心中一笑,知道这种场合必然少不了武力上的比试。她在江湖上行走,自知若不展现出足够的实力,这些绿林好汉恐怕不会轻易服气。于是她神色平静,答道:「小女子不过微末武艺,何谈‘开眼界’二字?若诸位兄台有意切磋,我自当奉陪。」 「哈哈哈,爽快!」「铁金刚」王权拍案而起,虎背熊腰的身躯站在场中,笑道,「万女侠果然直爽,那我们不妨以武会友,今日就让我来领教领教,看看江南的女侠是不是名不虚传!」 话音刚落,周围几位绿林好汉都露出几分期待的神色,尤其是「白脚猫」张杰和「铁蛀虫」丁谦,两人目光中都闪着几分好奇,显然对方梦华的武艺水平心存疑虑。 方梦华微微一笑,缓缓走到场中,拱手道:「请王大哥赐教。」 王权见她如此淡定从容,心中不免起了几分轻视,虽然早闻方梦华名头,但对她的实际本领却未曾亲眼见过,觉得不过是个名声大于实的女子。于是他不再多言,纵身一跃,双拳如锤般直击方梦华。 方梦华眼神一凝,轻巧侧身,避开王权来势汹汹的攻击,脚下一点,便如风般绕到了王权身后,身法轻盈,动作娴熟。王权一拳落空,猛然回身,接连几招劈掌,拳风呼啸,招招凶狠。 然而方梦华从容应对,既不与他正面硬拼,也不急着反击,只是灵活地躲闪,每次都在王权的招数落下前瞬间避开。周围观战的好汉们见此情形,纷纷露出惊叹之色,王权的蛮力在山中几乎无敌,但此时竟被方梦华轻易化解,毫无还手之机。 几番交手之后,王权渐渐露出急躁之色,他体型巨大,攻势虽猛,但速度上明显不及方梦华。终于,在他又一次挥拳扑空的瞬间,方梦华眼疾手快,突然伸手轻点王权肩膀,紧接着脚下一踢,轻巧地将王权绊倒在地。她动作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现场顿时一片哗然。 王权狼狈地爬起,脸上挂着几分尴尬,但也没有恼怒,反而大笑道:「好!果然好功夫!万女侠身手不凡,王某心服口服!」 众人见状,纷纷鼓掌称赞,尤其是「鬼见愁」郝雄和「探骊龙」朱润,更是对方梦华投去了敬佩的目光。方梦华微微一笑,退回原位,拱手道:「王大哥承让。」 就在这时,「白脚猫」张杰站起身,冷冷一笑,道:「王大哥的力气虽大,然而武艺上却未必是咱们当中最精的。我倒觉得,不如让我来试试,看看万女侠是不是每次都能这么轻松?」 方梦华瞥了他一眼,心中明白张杰是个精于速度和身法的对手。她知道,今日的比试虽然只是试探,但也关系到她在这些人中的地位和威望,绝不能轻视。于是她淡然点头,回道:「张兄请。」 张傑身形如猫般灵巧,瞬间飞跃而上,出手快如闪电,招式刁钻。他一上来便采取了攻势,试图以速度压制方梦华。然而方梦华眼神微微一沉,脚下一滑,迅速避开了张杰的猛攻,双手如游龙般轻盈却精准地化解了他的每一次进攻。 两人交手数十招后,张杰的速度渐渐放慢,脸色也有些难看,他虽然速度快,但方梦华的反应更快,仿佛早已预料到他每一招的意图,始终保持着压制。最终,方梦华一个反手擒拿,将张杰牢牢控制在手中,轻声道:「张兄,承让了。」 张杰脸色铁青,但也无法反驳,只得苦笑着认输。 这一战之后,山寨中的好汉们对方梦华的武艺再无质疑,纷纷心悦诚服地称赞她为女中豪杰。方梦华以武力赢得了他们的尊重,也为接下来与钟相势力的接洽铺平了道路。 第315章 铁观音 屠俏缓步走上场,她身形高挑健美,肩膀上扛着一杆沉重的长柄大镰刀,刀刃闪烁着冷冽的光芒。这柄镰刀几乎与她身高相等,刀背厚重,刃部弯曲如月,显然是屠俏常年使用的兵器。她身着简练的甲胄,英姿飒爽,气场十足。 方梦华站在场中,神色如常,从容自若。她缓缓抽出双手中的一对鎏金双锏,鎏金深沉,表面光滑如镜。相比于屠俏的长柄镰刀,双锏显得短小精致,但方梦华持铁锏的手腕稳如磐石,显得十分自信。 两人对视片刻,场内气氛顿时紧张起来,四周的绿林好汉们也纷纷噤声,目光集中在场中这两名女侠身上。屠俏的面色冷峻,她心中对方梦华虽有几分敬佩,但也暗暗不服,想要通过这场比试证明自己在绿林中的地位。 「万女侠,我们江湖中以武为尊,既然你已赢了几位兄弟,不如与我屠俏再来一场比试兵器的较量。」屠俏冷冷开口,语气里带着几分挑战。 方梦华淡然一笑,双锏微微一扬,轻声道:「屠姐姐请。」 屠俏不再多言,骤然挥舞镰刀,刀刃划破空气,发出嗡嗡声,带着凛冽的寒意向方梦华劈去。她这一刀势大力沉,直冲方梦华的上路而来,显然是想以强力压制对手。 方梦华见状不慌不忙,身体微微侧身,铁锏一抬,用极其巧妙的角度挡住了屠俏的镰刀。随着一声巨响,镰刀的力量顺着锏身滑落,方梦华脚下一点,迅速后退一步,避开了屠俏的后续攻势。 屠俏见第一击落空,心中微惊,但毫不犹豫地反手再攻,镰刀在她手中如同一只巨大的爪牙,横扫直刺,连连逼近方梦华。她的招式大开大合,每一招都仿佛要将对手彻底压倒,凶猛之极。 方梦华双锏如流星般挥舞,每一次都精准地封住屠俏的攻势,铁锏看似沉重,但在她手中灵活如游龙,左右飞舞,不仅化解了屠俏的猛烈攻击,甚至逐步找准了反击的时机。 就在屠俏又一次挥镰刀横扫的瞬间,方梦华抓住空隙,猛然一声喝,双锏迅速交错击出,铁锏如流星锤般精准地击中了屠俏的镰刀刀背。屠俏手上一震,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量反弹回来,镰刀差点脱手而出。她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心中暗叹方梦华的内力深厚。 方梦华趁势而上,双锏交织,旋即逼近屠俏的防线。屠俏慌忙收回镰刀格挡,但方梦华的攻势迅速、凌厉,每一击都如雷霆般迅捷。她本以为方梦华的双锏只是防守利器,但如今见到竟能攻守兼备,尤其在近身时更是得心应手。 突然间,方梦华一声低喝,双锏连击三下,最后一击重重地落在了屠俏的镰刀刀柄上。屠俏只觉虎口一阵发麻,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几步,镰刀险些脱手。她稳住身形,双眼闪过一丝不甘,却知道自己已经被方梦华彻底压制。 方梦华收起双锏,轻轻一笑,拱手道:「屠姑娘,承让了。」 屠俏神色复杂,握紧镰刀,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收起兵器,朝方梦华拱手道:「万女侠武艺高强,屠俏佩服。」 方梦华与屠俏的比试刚刚结束,场中的气氛还未完全平息,掌声和喝彩声此起彼伏。方梦华收起双锏,准备退回人群中。然而就在此时,她腰间的一个小物件轻轻晃动,随后无声无息地掉落在地。 所有人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那是一块黑曜石令牌,表面雕刻着精致的火焰纹路,隐约可见一轮太阳般的图案。熟悉摩尼教的好汉们心中一震,这分明是摩尼教最高权威的象征——圣火令! 空气中瞬间凝滞,方梦华微微一愣,低头看到令牌,知道自己的身份再无法隐瞒。她弯腰拾起令牌,神色间并未流露出任何慌乱,但她心中也明白,接下来必然会引起一些波澜。 屠俏站在一旁,目光微微收缩,虽然早就觉得方梦华不一般,但见到圣火令后,心中掠过一丝敬畏与尴尬。她之 前心中的竞争之意顿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对方梦华身为教主的尊重。 山寨中的头领们看到圣火令,各自脸色微变。区朋、郝雄、张杰、王权等人对视一眼,随即明白过来。虽然他们都是摩尼教徒,平日里奉摩尼教为信仰,但江湖规矩和势力争斗让他们更多时候是以绿林头领的身份出现。此时见到教主真实身份暴露,众人一时有些尴尬,不知该如何应对。 四周瞬间安静下来,气氛微妙而凝重。按理说,他们见到圣火令就该立刻行礼拜见教主,但方梦华先前以「万女侠」的身份行走江湖,并未主动暴露身份,众人此刻还保持着一定的江湖兄弟情义,难免有些进退两难。 方梦华心中暗笑,她原本并不打算靠教主身份来压制这些明教绿林好汉,而是希望通过实力和智慧与他们建立起盟友关系。如今身份暴露,她必须迅速应对,化解这尴尬的局面。 她轻轻摇了摇手中的圣火令,淡然笑道:「各位寨主,我方才不过与屠姑娘比武一场,无意让此物现于人前。不过既然大家都是摩尼教中人,既识得此物,想必无需本座多言。」 话音未落,区朋率先起身,拱手作礼:「万女侠……不,方教主,先前我们不知是您亲自驾到,若有失礼之处,还请恕罪。」 他一开口,其他几位头领也纷纷起身,齐齐抱拳拱手:「见过教主。」 屠俏也走上前一步,虽然方才在比试中有所竞争之意,但此时她也神色郑重地拱手道:「教主,方才屠俏不知尊驾身份,冒犯之处,还请海涵。」 方梦华微微点头,笑道:「各位不必如此拘束。本座此番南下,只是以‘万女侠’的身份行事,教主的身份不过是个方便行走的符号。我们同为摩尼教信徒,理应互助互信。如今本座虽身份被识破,但此行依旧是江湖兄弟之间的合作关系,不必因身份而有所顾忌。」 她一番话将场中的尴尬轻松化解,众人听后,心中暗暗松了口气。尤其是区朋、郝雄这些大寨头领,他们最担心的就是教主一旦显露身份,便会将他们视作下属,而非盟友。方梦华的表态让他们感到释然,重新恢复了几分江湖豪侠的气氛。 这时,鬼见愁郝雄粗声笑道:「教主果然豁达!既然如此,咱们就继续当兄弟相处,来日若有难处,尽管说一声,咱们十八寨的兄弟绝不推辞!」 小阳春苏胜也附和道:「到底是江湖人称铁观音的方教主,果然不凡!」 方梦华听到苏胜脱口而出的「铁观音」三个字时,心中猛然一震,一时有些错愕。她在现代时自然知道铁观音是一种著名的茶叶品种,但在这个时代,这个称号显然有着她自己未曾料到的意义。她看向四周,周围人似乎对这个称号并不陌生,反倒是她自己第一次听闻。 「铁观音?」方梦华轻声重复,眼中带着几分疑惑。她迅速扫视了一圈,观察着各寨头领的反应。郝雄、区朋、屠俏、王权等人显然早已听过这个称号,此刻一个个面带笑意,点头认可,似乎这不仅是她的江湖称号,而且已被广泛接受。 苏胜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笑得有些尴尬,连忙补充道:「教主莫怪!这‘铁观音’的称号其实是民间百姓传出来的。咱们绿林中人也是从江南那边听说的,大家都说教主在舟山炼钢铸炮,那雷声滚滚,烟火四起,如观世音显灵般神秘,百姓无不敬仰您。这‘铁观音’的名字,也是因为教主您既有菩萨般的仁慈,又有铁一般的手段,才被这样称呼。」 方梦华闻言,不由得一愣。她心中飞速思索,逐渐明白了这个称号的来源。 原来,在她占领舟山岛后,曾多次试验火炮和炼钢工艺,这些动作在远处的象山、明州等地的百姓看来,确实如同神迹一般。尤其是在那片晴天打雷、火光乍现的场景下,远远望去仿佛天神降临。而舟山岛自古以来就有普陀山的香火 传说,被视为观世音菩萨的南海道场。再加上她在明州地区施行富民仁政,作为女性宗教领袖广施恩泽,百姓自然将她与观音菩萨相联系,误认为她是观音菩萨显灵下凡。因此,「铁观音」的称号在江浙一带的江湖中逐渐流传开来。 方梦华苦笑一声,这种误会虽非她本意,但也无伤大雅。她的确是以仁政收服人心,施恩于百姓,同时以铁腕手段震慑敌手。这个称号虽然荒诞,却也在某种程度上反映了她在江南百姓心中的形象。 她看着众人,轻轻摇了摇头,笑道:「这称号倒是有趣,没想到本座在民间竟被传为‘铁观音’。不过说到底,都是百姓的一番敬仰之情,本座也不敢居功。只不过,观音菩萨救苦救难,本座能做到的不过是尽力安抚一方百姓罢了。」 众头领见她并不介意,反倒坦然接受了这个称号,纷纷笑着应和。区朋大笑道:「教主不必谦虚!您为百姓做了多少实事,江南一带早已传开。观音菩萨是救苦救难,您则是救民于火海。若这‘铁观音’称号能让百姓更尊您、更敬您,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王权也拱手道:「是啊,教主,江湖中的这些传闻大多都有其根源。听说明州的百姓每天上香拜祷,早已把您当作神灵一般敬奉,看来这‘铁观音’的称号倒是顺理成章。」 方梦华心中暗暗思量,虽然这些传闻是误会,但也许可以利用这种传说更好地巩固她在江南百姓中的地位。尤其是在眼下大宋即将面对金兵的侵袭,各地势力割据混乱的背景下,拥有这种神秘的宗教象征,或许能够为她的势力带来更多的支持。 她微微一笑,目光温和但坚定地看向众人:「既然大家如此看重这个称号,那就让它随百姓的口口相传吧。只希望我们这些绿林兄弟,能同心协力,共同守护这片江湖。」 众头领纷纷点头,表示支持。此时的尴尬早已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微妙的团结与默契。方梦华的身份和「铁观音」这个称号都成为了她与这些绿林豪杰们之间新的纽带。 其他头领也纷纷点头,场中重新恢复了几分热烈的气氛。 方梦华见众人已接受她的身份,心中也松了一口气。虽然明教教主的身份能够带来威慑,但她更愿意与这些绿林豪杰建立互助的盟友关系,而非仅靠教义和权威压人。毕竟荆湖地区的势力错综复杂,钟相势力更是难以轻易撼动,她此行目的并非争权,而是为了联合抗金反宋的大业。 她站定身形,目光扫过众人,朗声道:「今日既是大家兄弟相聚,不如好好喝上一杯,咱们来日共抗大敌!」 众人纷纷响应,尴尬的局面彻底消散,寨中重新充满了酒肉气息与豪迈笑声。 第316章 教内裂痕 翌日,方梦华在大别山寨内与几位头领坐在一间破旧的大堂里,外面的晨曦微弱透过缝隙照射进来,映得屋内有几分昏暗。经过昨日的比武与身份的暴露,场面上的气氛变得微妙而紧张。 「说到底,」方梦华慢慢地开口,眼神坚定地扫视众人,「我们想要建立起这蕲黄军团,真正打通江浙和荆湖的明教势力,大江这条水道就是关键。没有航道上的安全和补给,咱们再有十万兵马也不过是一盘散沙。」 区朋沉吟片刻,点头说道:「教主所言极是。我们这儿背靠大别山,粮草补给若全靠陆路运输,迟早是条死路。若能通过大江水道,从湖口直达江浙,确实能省下大半力气。可问题就在于,那江面可不全是咱们的人。」 屠俏冷哼一声,握紧手中长柄大镰,语气里带着几分不屑:「湖口到润州这一段,咱们大可放心,余龙、洪仙花那对水贼夫妇一直是方腊大哥的老朋友。但浔阳江口上游一直到秭归三峡口的荆湖中游段,是荆州五宿的地盘,那可是钟天王的心腹,咱们若要在这里动一根羽毛,早晚引来钟相的雷霆怒火。」 方梦华点了点头,知道屠俏所说的并非虚言。荆州五宿——角木蛟周伦、亢金龙夏诚、箕水豹英宣、尾火虎陈万信、柳土獐李合戎——这些人各霸一方,虽表面上受钟相节制,但实际上他们各自盘踞长江中游,势力强横。他们不仅是水上的霸主,还控制着整个荆湖地区的水运和贸易,尤其在长江航道上更是横行无忌。只要他们发觉江北的蕲黄各寨有背叛钟相之意,断然会立刻封锁补给,切断一切水路运输。 「可眼下局势已急,」方梦华淡淡道,语气沉稳中带着一丝坚决,「金兵即刻南下,大宋朝廷乱象丛生,天下大乱在即,咱们这些人不能再坐观其变。江北的蕲黄各寨既然决定了与我江南明教联合,那就必须走出这一步。可问题就是,如何保住大江航道,确保补给线不断?」 郝雄皱了皱眉,低声道:「江面上这些个五宿,都与钟相一体,咱们若贸然行事,恐怕他们不会轻易放过。」 方梦华一边喝着热茶,一边细细聆听众人的话,眉头微微蹙起:「荆湖的钟相势力也是摩尼教徒,为何他们对我们江浙的明教隐隐有敌意,甚至不肯承认四明湖的圣火总坛?」 「教主啊,您肯定纳闷,荆湖的摩尼教徒,按理说咱们都是同门,怎么反倒跟江浙明教像是两伙敌人似的。」朱润顿了顿,轻叹一声,「其实,这事儿可不是您一个人的问题,这得从几百年前说起。」 焦面鬼王信深吸一口气,放下手中的茶碗,语气带着几分无奈和苦笑:「教主有所不知,这种敌意已经存在了许久,远在方腊和钟相各自起事之前,荆湖的摩尼教与江浙的摩尼教本就是互不往来的两派,唐朝时期从西域传入后这几百年来因为交通不便,各自发展,只不过名义上我们都尊奉睦州帮源洞为中土圣火总坛。但事实上,荆湖一带早就形成了独立的势力脉络,钟相虽是摩尼教徒,却从未真正与两浙的明教有过深度合作。」 方梦华眉头微皱,若有所思:「这就解释了为何钟相的势力始终对我们敬而远之,尤其在先十三兄起事失败后,帮源洞被攻破,圣火也失落,两浙的明教一度元气大伤。后来本座虽从西域迎立了新的圣火作为四明湖总坛,却始终难以恢复从前的威望。」 铁蛀虫丁谦点了点头,继续说道:「确实如此。圣火的权威一度失去,荆湖的摩尼教徒便更有了拒绝服从的理由。更何况,这其中还有许长恩的缘故。」 「许长恩?」方梦华抬眼,目光中闪过一丝好奇。她知道许长恩的名字,但具体的事情却不甚了解。 石青低声解释道:「许长恩号称太湖龙王,原本是两浙路太湖一带的地头蛇。宣和四年时,教主重燃四明湖的圣火,同时派遣陆行儿和缪威重返太湖,重组北路圣公 军。当时太湖本是许长恩的势力范围,可他却不肯归附北路军,被陆行儿打败后狼狈逃走。许长恩后来辗转投奔了钟天王。此人怀恨在心,便四处造谣,说教主您是个放荡不羁的淫妇,睡了石生、陆行儿和吕师囊等人,才被推举为新的教主,甚至老棺材瓤子汪末泥是激情风流死在了教主的肚皮上。」 方梦华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虽然她明白谣言在这个时代的力量,但许长恩如此歪曲事实,还是让她感到一阵无明的怒火在胸中升腾。她脸上露出一丝冷笑,眼神中却隐含怒意:「这些谣言真是无稽之谈。」 于德明苦笑道:「确实是无稽之谈,但问题是,这些谣言在荆湖地区传播得非常广泛。许长恩借此挑拨,目的就是让荆湖的摩尼教徒怀疑您和四明湖圣火的权威。而钟天王的势力早已习惯了自己作主,他们只需要这些谣言作为借口,便可以理所当然地继续拒绝承认江南明教的领导。」 「我明教崇尚光明正道,许长恩这种小人竟然污蔑教主女儿家的清白,还利用这谣言挑拨荆湖和两浙之间教众的关系,实在可恶。」一旁的屠俏气得拍案而起。 「真相并不重要,」铁金刚王权插话道,语气中带着几分愤懑,「对荆湖摩尼教徒而言,真正重要的是如何为他们认钟天王为大哥找到一个合理的理由。许长恩的谣言,正好给了他们一个方便的借口。」 方梦华沉默了片刻,手中的茶盏轻轻敲击桌面,发出微弱的声音。她知道,谣言止于智者,但在这个战乱频繁、信息闭塞的时代,谣言往往比真相更具杀伤力。钟相的势力不承认她的权威,这不仅仅是教派之间的内部分裂,更是政治与权力的博弈。 王权继续说道:「教主,您上位的过程我们这些人不敢妄加评判。但我们都知道,江南两浙明教在故圣公方腊失败后的低潮中,您临危受命,短短四年间便能让教众重燃斗志,江浙地区的明教势力也得以重新壮大,这是不争的事实。您能做到这些,便足以赢得我们的尊敬。」 方梦华微微点头,眼中闪过坚定的光芒:「的确,事实才是最好的证明。荆湖的钟相势力虽然强大,但终究是各自为政。他们不承认四明湖的圣火,本座也不强求,但迟早有一天,他们会看到,真正能带领摩尼教走向光明的是谁。」 「教主之志必成。」骆敬德插话道,语气中满是敬佩,「无论是江浙还是荆湖,最终都会归顺于您的旗帜之下。」 方梦华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既然如此,蕲黄各寨的头领们,你们当下的处境也极为关键。长江航道上的补给是我们的命脉,钟相势力的控制力虽强,但并非不可动摇。只要我们步步为营,瓦解他们的核心,迟早能够打通荆湖与江浙之间的联系。」 一旁的滕云沉声道:「江湖规矩是生意先行,若咱们能找到他们的软肋,也许可以谈妥。」 方梦华微微一笑,眼中闪烁着精光:「滕兄此言正合我意。这五宿,虽为钟相所用,但他们在江面上的所作所为,不外乎图财图利。只要咱们给出的条件足够诱人,未必不能让他们与我们合作。」 苏胜立刻接话道:「那教主的意思是,咱们要用金银粮草开道?」 方梦华点了点头:「若能用商道换得水路安全,暂时缓和与钟相的关系,未尝不可。但这还不够稳妥,五宿虽好利,但也不见得能真正信守承诺,必要时我们也得考虑一些更强硬的手段。」 众人皆沉思片刻,觉得这确实是个可行的方案。靠金银开道虽然有风险,但暂时可以稳定局面,至少不会立刻与钟相势力正面对抗。 「不过,」方梦华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更加冷静而果断,「金银只是权宜之计,咱们真正的立足点还是要靠实力。本座要让钟相明白,江浙的明教总坛已经不再是从前的弱旅,我们不仅可以与他们分庭抗礼,甚至还有能力进一步 影响荆湖地区的局势。」 屠俏握紧大镰,眉头紧皱:「教主的意思是,咱们不仅要打通航道,还要逐步侵入荆湖?」 方梦华笑了笑,眼中闪过一丝锐利:「荆州五宿既然是钟相的心腹,那我们就要想办法瓦解他们。哪怕不能全部收服,也要挑拨他们的内部,至少分化出一两个来为我所用。只要有一股力量倒向我们,钟相的控制就不再牢固。」 区朋拍案道:「教主高见!只要五宿之中有人反水,钟相就无力全控这段航道。」 方梦华点点头,沉声道:「现在,首先要找出五宿中的破绽。谁的势力最弱,谁的欲望最大,谁与钟相的关系最疏远,这都是我们可以利用的。先稳住他们,分而化之,逐渐渗透长江中游水道。」 众人都纷纷点头,表示赞同方梦华的策略。 方梦华环视众人,最后语气坚定地说道:「各位,未来局势风云变幻,我们必须步步为营,既要用谋略,也要用实力。江北的蕲黄军团若要站稳脚跟,必须依赖大江航道。而江上的这些水匪霸主,将会成为我们的关键筹码。」 「这场博弈,才刚刚开始。」方梦华轻轻抚摸着手中的茶杯,陷入了沉思。她明白,荆湖势力的盘踞不易,钟相的根基稳固,自己短时间内难以动摇其势力。但她也清楚,这种敌对的状态并非不可逆转。 「不过,蕲黄各寨的头领们可没那么多讲究。」张杰忽然笑了起来,打破了凝重的气氛,「咱们不管您如何上位的,反正咱们只认一个事实:圣公军的残余力量在教主您的带领下起死回生,四年间江南明教再度兴旺,铁的事实摆在眼前。」 方梦华微微一笑:「实力才是根本。过去的谣言不过是障眼法,随着局势的发展,终有一天真相会自己显现。」 她站起身来,缓缓走到堂前,眺望远方的群山:「无论是江浙还是荆湖,明教的圣火终会在天下燃起,而那些企图分裂我们的人,终将被历史遗弃。」 郝雄看着方梦华的背影,心中顿时涌起一股敬佩。他知道,眼前的这位女子不仅仅是一个宗教领袖,更是一位真正的战略家。无论前方的路多么险阻,方梦华终将会带领他们走向光明。 「教主,蕲黄军团的路,我们定会与您一道走下去。」郝雄郑重地说道,语气坚定不移。 区朋等人纷纷点头,表示愿意追随方梦华,共同摆脱钟相的控制。他们明白,方梦华不仅仅是一个教主,她是能够引领他们走出困境、打破分裂的领袖。 方梦华的目光扫过众人,语气沉稳而有力:「江南明教已经浴火重生,我们必须团结起来,共同迎接即将到来的风暴。荆湖与江浙之间的裂痕不会是永恒的,真相终将战胜谎言,光明也必将战胜黑暗。」 屋内的气氛瞬间凝重起来,所有人都被她的言辞所感染。未来虽充满未知的挑战,但方梦华的决心和智慧,无疑为他们点燃了希望的火焰。 第317章 红罗山败绩 宣和七年八月初五,岳飞坐在隆德府的军帐中,眼前一壶四明山二锅头已经见底。他的眼神迷离,紧锁的眉头泄露了心中无法排解的纷乱情绪。案几上摊开的几封军情邸报,一封是朝廷最新的旨意,封方梦华为定海郡主,授予她江南一带的管辖权。另一封则是关于更早一些时间神武军在江南全军覆没的惨烈战报,辛企宗的败亡让岳飞本以为自己即将被调往南方,与方梦华的明教势力交手,心中矛盾的期待和压抑的欲望渐渐浮现。 「她,方师妹,竟然成了定海郡主?」岳飞抬起头,喃喃自语,心中复杂的情感交织着。方梦华,这个明教教主,昔日的叛逆首领,如今竟以皇帝钦封的郡主身份进入朝廷体系。朝廷对她的宽容让岳飞倍感意外,尤其是传闻她亲赴开封,与官家密谈,回来后便得到了这份封赏。岳飞望向窗外,仿佛能看到方梦华的身影,她的身姿婀娜,英气逼人,令人难以忘怀。 几杯酒下肚,思绪却更加纷乱。岳飞回想起自己早已成家,妻子贤惠,家庭安定。但自从方梦华的名字出现在他的军情邸报中时,一种从未有过的情愫便开始在他心中悄然生长。这种情感让他惶恐,因为他心中早已有一位无法放下的女子——他的方师妹。那是一段青涩却深刻的情感,令他无法对他人动心。然而方教主不同,她是一名强大的女贼,敢于与朝廷和命运抗争,这种力量让岳飞无法不被吸引。 「如果能打败她,带她回京,她便是我的……」岳飞默默想着,眼中闪过一丝阴暗的欲望。纳她为妾?这个念头虽然让他感到羞耻,但内心的另一个声音却不断在诱惑他。若她成为他的妾室,不仅可以填补他对师妹无法实现的爱情幻想,还可以兼顾自己不能背叛朝廷和现有家庭的现实,也能使他在朝堂上更有话语权,甚至通过她的智慧和力量,他的军功与地位都会得到更快的提升。 但如今,一切似乎都不再那么简单。她现在已是朝廷册封的郡主,地位平级于他的上司童贯,而方梦华和皇帝赵佶的关系,更是让岳飞感到如鲠在喉。传闻那夜在樊楼,她可能已经成为皇帝的宠姬……想到这里,岳飞猛然把手中的酒杯摔在地上,心中的怒火和嫉妒再也压抑不住。 「难道,官家也染指了她?」岳飞的拳头紧握,内心充满了矛盾。他曾希望通过击败方梦华来证明自己,甚至幻想过用她来满足自己的情感和仕途需求,但现在,她的身份、她的地位,已然超出了他的想象。方师妹若真已成为皇帝的女人,他又如何能对她心存私念?若她来北方抗金,她与自己并肩作战时,自己又该如何面对她? 岳飞再度举起酒壶,却发现酒已尽。他的心越发沉重,脑海中浮现出方梦华的一幕幕身影,她的英姿,她的决断,她的魅力……仿佛都是一座座无法攀登的高山。他从椅子上站起,步履蹒跚,来到帐外,抬头望向北方的星空。 「不,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岳飞喃喃自语,他必须尽快将心中的杂念清理干净。金兵南下在即,家国危亡,自己岂能因私情误国?无论方师妹的身份如何,自己必须专心于抗金大业。只是那一丝不甘,仍如一根刺深深扎在他的心头。 他拍了拍自己的面颊,试图让自己清醒过来。方梦华,她的命运已经与自己交织,但无论如何,自己的大义在前,心中的杂念终究需要压抑。岳飞深吸一口气,站在夜风中,手中的酒壶空空如也,然而他心中的波澜,却依旧无法平息。他试图让自己专注于即将到来的抗金大业,可每当他闭上眼,心头那一抹复杂的情感依然挥之不去。 正在他回到帐中闭目养神陷入沉思时,帐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帐帘猛然被掀开,王贵满脸狼狈地冲了进来,脸上带着几分羞愧与紧张。 「大哥,红罗山……红罗山的匪贼,我们……我们打败了!」 岳飞猛然站起,神色一凝, 酒意顿时全无。他上前一步,抓住王贵的肩膀,低声喝问道:「你说什么?红罗山那群小小的匪徒,居然敢打败我岳家军?」 王贵深深低下头,不敢直视岳飞的眼睛,声音低沉:「我们……我们轻敌了……梁兴那匪贼,实在狡猾异常。我们的人马不熟悉那山路,被他们设计包围,杨再兴虽勇,却也难以救场。」 岳飞放开了王贵,背过身去,眉头紧锁,思索着。此时,河东绿林会已经做鸟兽散:隆虑山的张迪被自己亲自剿灭,抱犊山的杨再兴投降自己之后,杨志和张岑走避关西投奔史斌。而王善和丁进则转移到了河北的巨鹿泽,最后望仙山的高托山独木难支主动招安守卫边疆。整个河东路境内的匪寨只剩下一个汾州地区的红罗山了,虽然有三千余喽啰,但岳家军战力强悍,自己已经贵为正五品的禁军统制就不必亲自出马了,副将王贵、徐庆和杨再兴这样的猛将去刷战功,按理不该有如此结果。他转过头,问道:「详细说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贵抬起头,咽了口唾沫,赶紧把事情经过讲了出来。原来,岳飞命他带两千岳家军和杨再兴一起进剿红罗山,轻视对方不过一群草寇,因此并没有做太多准备。刚到山脚时,山匪表面上装作溃逃,诱导岳家军深入山林。王贵和徐庆率军追击,结果山路崎岖,加上匪首梁兴、赵云、吉倩、周青、施全等人熟悉地形,利用险要的地势设下埋伏。待到岳家军深入山谷,匪军从两侧发起突袭,弓箭乱射,岩石滚木从山上猛然压下。 「大哥,红罗山的匪贼好像早有准备,不仅地形险要,他们的首领梁兴用兵也极为精明狡诈,我们中了他的计,前后堵截,兵力一时难以展开……」 「杨再兴呢?他不是一向勇猛吗?」岳飞问道,心中有些不解。杨再兴自从投降自己后,表现出非凡的勇力,几次在战场上都一往无前,怎么会在这样的小股匪徒面前束手无策? 王贵闻言,苦笑着摇头:「杨再兴确实奋勇杀敌,他孤身冲入匪阵,单枪匹马杀了好几员匪将,几乎快要杀到梁兴跟前了。然而,山势险峻,加上匪军人多势众,他被缠住,最终还是难以突破。」 「最后如何撤退?」岳飞继续问道。 王贵叹了口气,道:「幸好徐庆指挥得当,在后方断后,才勉强撤出了山谷。可是这次我们损兵折将,丢了不少兄弟性命……大哥,末将失职,请大哥责罚!」 岳飞站在那里,沉默了片刻。他的眼神从愤怒渐渐转为冷静。他知道,此战之败不仅是王贵轻敌,自己也是太过自信,低估了这些匪寇的战力。梁兴等人看似小小的匪首,却能在河东绿林会纷纷瓦解之际固守红罗山,必然有其过人之处。 「二师弟,徐庆、杨再兴并无大错,都是为兄疏忽了。」岳飞低沉道,「我们低估了这帮匪贼,错失了战机。这次的失败不是你们的错,是我岳飞太过自负。」 王贵闻言,忙道:「大哥,末将愿再带兵前往剿灭匪贼,不成功便死在红罗山!」 岳飞冷冷一笑,摇头道:「不必急于复仇。红罗山的匪贼暂时不会逃走,他们既能在山中设伏,说明对那里的地形极为熟悉,我们不能再贸然行事。此事,本将另有安排。」 岳飞转身,目光坚毅。虽然红罗山的匪寇看似微不足道,但经过这次失利,他意识到即便是绿林小股势力,若是有精明的首领和熟悉的地形,依然能给强大的军队带来巨大麻烦。 「先行退兵,待本将亲自统筹,必要时再出兵剿灭。」岳飞下令道,语气中透出一股坚定的决心。 第318章 梁兴归降 宣和七年九月初一,岳飞带领岳家军整编后,重新恢复三千人建制,亲自率领全军出发,直奔红罗山。他心中已有策略,知道此次再不能轻敌,也不能依赖单纯的勇猛和冲锋陷阵。山匪熟悉地形,设伏布阵都颇有章法,绝不能掉以轻心。 出发前,王贵再次提醒岳飞:「大哥,红罗山的梁兴可不是普通的匪首,此人有帅才,不仅布阵有道,还能够用山势以弱制强。而他的手下,如赵云、吉倩、施全,个个也是不可小觑的猛将。尤其是赵云,此人虽为山贼,却从小仰慕三国时的赵子龙,一直模仿其英勇善战,据小弟观察,武艺至少有真赵子龙的一半水准。」 岳飞点头道:「本将早已听闻梁兴手下人才济济,此次前来,自当全力以赴。此次征讨,不仅要取胜,更要确保我岳家军不再重蹈覆辙。」 随着一声令下,岳家军缓缓向红罗山进发。队伍中,除了岳飞亲自统帅的大部队外,还有四名副将——王贵、徐庆、张用和孟邦杰,个个都是岳飞信赖的心腹猛将。此外,杨再兴这一猛将也随军出征,虽然无官职在身,但他以勇力闻名,岳飞对他的能力有着极高的期许。 不久,红罗山便已在视野之中。这座山脉绵延起伏,山势险峻,周围森林密布,确实是一个易守难攻的天然屏障。岳飞望着前方,心中早有打算,决定先用诱敌之计,探明敌军布防,再行大举攻势。 王贵领命后,率领一小队岳家军假装前来攻打红罗山,故意露出破绽,吸引梁兴手下的匪军出山应战。不出所料,匪军见状果然派出数百人马迎击,并且赵云亲自带队,勇猛异常。他身披银甲,手持长枪,宛如传说中的赵子龙再世,所到之处,岳家军被逼得节节后退。 正在此时,岳飞暗中布下的伏兵迅速行动,趁着赵云深入追击之际,徐庆和张用率领人马从两侧杀出,截断了赵云的退路。赵云见势不妙,立刻挥枪抵挡,凭借高超的武艺杀开一条血路,硬是从重围中突围而出,但身后的数百匪兵却折损大半。 「赵云果然名不虚传,确实有三国赵子龙之风。」岳飞在高处观战,微微点头,暗自赞叹。虽然赵云未能被擒,但这一回合,岳家军占据了上风。 接下来几日,岳飞一面持续对匪军施压,一面不急于全面进攻,而是利用岳家军的机动性,不断袭扰匪军的外围防线,逐步削弱对方的战力。 终于,岳飞选择了在九月初五发动总攻。他先派杨再兴为先锋,率领一队精锐,直扑红罗山主寨,吸引梁兴、吉倩等人出战。与此同时,岳飞亲自指挥大军,从侧翼包抄,将匪军逐渐引入预设的埋伏圈中。 山风呼啸,战鼓声声,红罗山下,激战正酣。杨再兴手持长刀,奋勇当先,所向披靡,吉倩率领一队匪军迎战,与杨再兴在山路狭窄之处展开了激烈的对决。两人你来我往,刀光剑影交织,刀气纵横间,山林仿佛被切割成两半。 然而,梁兴并非愚笨之辈,他很快察觉到岳飞的布置。正当岳家军逐步收缩包围圈时,梁兴果断下令撤退,将残余的匪军退入了红罗山深处。虽然匪军损失惨重,但梁兴仍能保存部分战力,利用地形险要继续坚守。 战事僵持下来,岳飞意识到,虽然他暂时占据上风,但若贸然进攻山寨,仍有可能被匪军利用险地反击。 「红罗山虽固若金汤,但时间久了,他们必会粮尽弹绝。」岳飞沉思道。他决定采取围困之策,断绝山寨的补给线,令匪军不战自溃。 红罗山上的梁兴虽狡猾,但此时也感到了危机。岳飞的攻势虽然没有彻底摧毁他的力量,却已经将他们牢牢围困在山中,接下来的战斗,时间对他极为不利。 岳飞站在红罗山前,远远眺望那座隐没在层峦叠嶂中的匪寨,心中思量良久。强攻虽有胜算,但他深知此举只会落得两败俱伤的局面。而一旦岳家军陷入消耗 ,金兵趁机南下,后果将不堪设想。 他相信,梁兴虽为匪首,但并非只为自己利益的贼寇。从他指挥匪军有条不紊、处处留有余地来看,梁兴心中或许也存有大义。招安一途不仅能保全岳家军的实力,还能避免红罗山匪众与朝廷兵戎相见。 经过多番考量,岳飞决定以和为贵,于是派王贵前去与梁兴谈判。梁兴的答复很快传回,条件很简单也很直接——梁兴愿意接受招安,但前提是岳家军必须在斗将中取胜。他提出五对五的比斗,双方各派出五名猛将对决,胜者便拥有谈判的主动权。如果岳家军胜出,红罗山愿意接受招安,归顺朝廷;若岳家军败北,红罗山将坚持独立,并再无商量的余地。 岳飞沉思片刻,点头同意了梁兴的条件。他知道,斗将不仅考验个人的武勇,还关乎士气和战略,这场比斗至关重要。他迅速召集了自己的心腹将领,准备应战。 九月初六,岳飞的营帐中,灯火通明。他的四名副将王贵、徐庆、张用、孟邦杰,以及编外猛将杨再兴围坐一圈,等候岳飞的命令。 「明日的比斗,关乎红罗山的归降与否,也是我们岳家军的荣辱之战。」岳飞缓缓说道,「梁兴手下的五名猛将各个身手不凡,尤其是赵云、吉倩、施全,都是闻名河东的好汉。此战不可轻敌,诸位可有信心?」 杨再兴第一个开口,满脸自信:「末将愿为先锋,赵云那家伙让我来对付!他自称仰慕三国赵子龙,我倒要看看他有几分本事。」 王贵沉稳地点头:「梁兴是个聪明人,若非情势所迫,他不会提出比斗招安之事。此战我们只需不辱军威,自然能收服他们。」 岳飞点头,环视众人:「杨再兴为先锋,王贵、徐庆、张用、孟邦杰四人随后出战。红罗山的匪众中,也不乏侠义之士,明日的比斗,我们要以武定胜负,莫要伤了和气。」 众人齐声应诺,营帐内的气氛顿时严肃起来。岳飞看着他们坚毅的脸庞,心中生出一股自信,知道这一战岳家军必能取得胜利。 九月初七清晨,红罗山山脚下的空地上,岳家军和红罗山的匪军分列两侧,双方的气氛紧张而肃穆。正中央,是一块临时搭起的比斗场地。 梁兴走出队伍,立于红罗山一侧,目光冷峻地扫视着岳家军。他身旁站着他的五名手下:赵云、吉倩、施全、周青和梁兴自己。每个人都是满面冷静,显然对即将到来的比斗充满信心。 岳飞站在另一侧,身披战甲,英姿飒爽。他对梁兴拱手道:「梁大当家,此次比斗为双方荣誉而战,我岳家军自当全力以赴。」 梁兴冷然点头:「岳统制果然信守承诺。既如此,咱们就一切凭武艺说话!」 随着双方的约定,杨再兴第一个踏上了比斗场。他手握长刀,步伐稳健,冷冷地盯着对面的赵云。赵云同样毫不示弱,银甲在晨光中闪耀,长枪横于胸前,目光如炬。 「赵云,听闻你自称赵子龙再世,不如咱们就来比试比试,看你到底有几分赵子龙的风采!」杨再兴挑衅道。 赵云微微一笑,长枪一摆,冷冷回应:「我自幼仰慕子龙将军,虽敢妄称其名,但今日会让你见识我的本事!」 话音刚落,杨再兴猛然出击,长刀一挥,势若猛虎扑食,直奔赵云的要害。赵云不甘示弱,长枪一抖,轻轻化解了杨再兴的攻势,枪尖转瞬间如灵蛇般刺向杨再兴的喉咙。 两人一交手,场中立刻刀光枪影交织,刀气和枪影在空中爆发出刺耳的碰撞声,战况激烈无比。岳家军与红罗山的匪众都屏息凝神,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场龙争虎斗。 赵云的长枪变化多端,每一击都迅速而凌厉,然而杨再兴的刀法却大开大合,力大无穷,两人你来我往,一时间难分胜负。 经过数十回合的激斗,杨再兴终于找到一丝破绽,刀锋猛然向 赵云的侧腹斩去。赵云急忙后退,但刀锋仍然擦过他的铠甲,留下一道深深的痕迹。 赵云知道自己失了先机,稳住脚步,长枪立于身前,抱拳说道:「杨将军果然好武艺,赵云甘拜下风!」 杨再兴微微一笑,收刀回鞘,双方的第一场比斗,岳家军胜出。 斗将的第二场,王贵对阵红罗山的首领梁兴。王贵是岳飞手下老成持重的副将,善用长刀,稳重而不失霸气。而梁兴则是久经沙场的匪首,擅长大刀,手下三千匪众全靠他的指挥才得以稳固山寨。他体型魁梧,战斗时如猛虎下山,一往无前。 二人一登场,气氛骤然紧张。梁兴大吼一声,挥刀直奔王贵。王贵早有准备,长刀一挡,两股巨大的力量碰撞在一起,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王贵只感到手臂微微发麻,但他咬牙稳住,反手一劈,试图逼退梁兴。 梁兴大笑道:「好力气!再接我几招!」 他连挥三刀,刀刀如山崩地裂,气势如虹。王贵的防守沉稳,虽然被逼得连连后退,但他经验丰富,不急不躁。战斗数十回合,王贵逐渐摸清了梁兴的套路,突然一个反击,长刀顺势斩向梁兴的肩膀。 梁兴没料到王贵的攻势会如此突然,急忙后退,虽然躲过致命一击,但肩膀还是被划破,鲜血渗出。他冷笑道:「不错,但我还没尽全力!」两人继续缠斗,终究王贵凭借稳重和经验,在一次猛烈的对攻后,逼得梁兴不得不认输。 第三场,徐庆迎战吉倩。吉倩是红罗山有名的猛将,长得高大威猛,手持狼牙棒,力大无穷。徐庆则是岳家军中灵巧敏捷的副将,善用双刀,讲究迅速取胜。他知道吉倩力量极强,硬拼不是对策,便决定以巧制胜。 吉倩一上场,便挥舞狼牙棒,如同狂风暴雨般猛击而来。徐庆躲闪自如,双刀左右开弓,不与吉倩硬碰硬,而是寻找对手的破绽。吉倩虽然力气巨大,但攻击过于直来直往,徐庆几次差点找到机会下手,但吉倩的防守也不容小觑,战况一时僵持。 徐庆突然发动突袭,左刀猛地劈向吉倩的侧身。吉倩反应迅速,狼牙棒横扫而过,然而就在他全力防守左侧之时,徐庆的右刀已然向他的腰部刺去。吉倩无法顾及,被徐庆划伤,失了先机,气喘吁吁。最终他无力再战,只能认输。 第四场,张用对阵施全。施全曾是河东地区闻名的游侠,以轻功和敏捷著称,长于刀法和飞刀暗器。张用则是岳家军中的悍将,虽不以敏捷见长,但勇猛过人,力量和气势压倒一切。 施全一上场,便祭出了他的拿手绝技——飞刀。他动作迅捷,飞刀在阳光下划出寒光,直奔张用的面门。张用早有防备,挥刀挡住暗器,然后大喝一声,提刀猛攻。施全连连后退,脚下步法轻盈,试图拉开距离。但张用的刀法凶猛,步步紧逼,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机会。 施全几次想要偷袭,都被张用迅速化解。两人交战了近百回合,张用的体力依然旺盛,而施全已显露出疲态。他再一次试图用飞刀暗算,却被张用一个急转身躲开,接着张用一刀斩向施全的肩膀,施全躲闪不及,被击中倒地,无奈认输。 最后一场,孟邦杰对战周青。周青虽为红罗山的五将之一,但比起前面几位猛将,他的武艺稍显平庸。孟邦杰虽不是岳飞手下最出名的猛将,但实力稳固,善于防守反击,面对周青,他显得游刃有余。 两人一开打,孟邦杰便稳稳立于战场中央,任凭周青如何进攻,都能轻松化解。周青的刀法颇为普通,虽然攻势凌厉,但缺乏变化,没过多久就被孟邦杰摸透了套路。 孟邦杰在稳守数十回合后,突然一个反击,长枪如电,刺向周青的胸口。周青虽然勉强避开了致命一击,但还是被长枪擦过手臂,鲜血顿时流了出来。周青自知实力不敌,连连后退,最终在孟邦杰的逼迫下,主动认输。 梁兴 目睹这一切,面色沉静,深吸一口气,走到岳飞面前,拱手道:「岳统制,梁某心服口服,红罗山愿意接受招安,归顺朝廷。」 岳飞点头:「梁大当家,日后你我同为朝廷效力,为百姓除害,愿你我共事能不负天下。」 梁兴重重点头,双方的谈判最终尘埃落定,红罗山的匪军正式归降,岳飞成功完成了此次征讨任务,避免了两败俱伤的结局。 第319章 有功不升 宣和七年九月中旬,岳飞将招安红罗山的安排迅速上报朝廷,并详细陈述了此次战斗中梁兴部的表现以及红罗山接受招安后对河东地区局势的正面影响。他心中清楚,红罗山的力量虽然不大,但对于将来抗金具有重要的补充作用,因此希望将其编入岳家军,作为一支机动力量用于未来的北方战场。 然而,消息传到开封后,朝廷的反应却并不如他所预期。大臣王黼与蔡京这两派的文官系统对岳飞这次的表现并不十分赞赏。文官们天性防范武人,尤其是像岳飞这样逐渐展露头角的将领。河东匪患的彻底拔除,在他们看来,虽然是国家安定的一大功绩,但这也意味着岳飞势力的进一步扩张。文官们普遍认为,应该通过某种方式限制岳飞的军力增长,他们深知历史上武人功高震主的教训,担心岳飞年轻有为,将来可能会对朝廷构成威胁。 王黼私下与蔡京派系商议,二人达成共识:既要嘉奖岳飞以安抚军心,又不能允许梁兴部直接加入岳家军。这支刚刚被收编的匪军力量,若落入岳飞手中,恐怕会助长他的声势,进而削弱朝廷对北方局势的控制。最终,二人向赵佶进言,建议将梁兴部安插到其他地区,分散力量,避免岳飞一家独大。 王黼首先提出:「岳鹏举虽立有大功,但不过是一介寒门出身的年轻将领,已经过蒙拔擢。如今他立功不断,河东路匪患已然平定,此时正是防止骄兵生乱的关键时刻,不可再予升官加编。」 蔡京也附和道:「正如王相公所言,岳飞虽能平定匪患,但他年仅22岁,若过早膨胀权势,恐难以自持。再者,若将红罗山的梁兴部编入岳家军,难保他不会在河东路掌控一方,成为不可控的力量。」 一旁的徐处仁早已对岳飞的快速崛起心生不满,此时更是从礼法和制度的角度反对:「岳飞从一介士卒升至正五品禁军统制,不过短短一年多时间,这种超越常规的晋升已经是特例,不宜再赐高位。朝廷用人,当以制度为先,岂可因一时之功而废国规?」 这些话语在朝中引起了广泛的认同。许多文官都不愿看到一个寒门武人迅速崛起,尤其是辛兴宗、刘光世等中枢将门武官,他们早已嫉妒岳飞的出身和战功,私下里也纷纷附和道:「岳鹏举虽然战功卓著,但他毕竟年轻,不宜再让其扩展势力。」 在众多意见的压力下,宋徽宗赵佶也无法再对岳飞施以过多的恩宠。他虽然曾对岳飞的忠勇有过褒奖,但此时亦不愿因一名年轻武将而激化朝中的矛盾。最终,他下达批覆:「岳飞此番剿灭红罗山,功劳显著,朕赏赐御酒、金银及‘明锦’,以示嘉奖。但鉴于其年齿尚轻,功业已然丰足,暂不予升官扩编。」 至于梁兴,赵佶安排他调往河北西路邢州任兵马提辖(相当于营长),并将其部下编入河北廂军,派去围剿盘踞在巨鹿泽的匪首王善和丁进。此举既是对梁兴的封赏,也避免了其与岳飞的军力直接合流,防止岳飞的军权扩张。 岳飞接到朝廷的批复,心中不免感到失望。他原本期望此次能获得朝廷的赏识,并借此机会进一步扩充岳家军的力量,为抗金做更充分的准备。然而,朝廷只是赐下了一些象征性的赏赐——御酒、金银以及一批「明锦」。虽说这些赏赐在名义上是对岳飞战功的嘉奖,但与他实际的贡献相比,这些赏赐显得极为轻飘。他明白文官系统对武将的猜忌,尽管心中对不能扩编部队感到失落,但他也知晓此时的朝局,并不适合争取更多的权力。他忠于大宋,接受了朝廷的赏赐,并对部下表示:「朝廷厚赐御酒与金银,皆是对我等功绩的肯定。至于其他安排,皆在君命,吾当继续效力边疆。」 梁兴部被调走,岳飞心知这是朝廷对自己的一种制衡,但他并未表现出怨气,而是默默继续准备部队,致力于抗金大业。他私下对王贵等人说道:「红罗山之事不过是小试锋芒,真正的敌人 乃在北方金虏。无论朝廷如何安排,我等唯有苦练军士,才可在战场上再立大功。」 岳飞心中郁闷,但作为一名忠诚的朝廷将领,他只能接受这一结果。面对这种政治上的打压和不信任,他暗暗自语:「既然不能依靠朝廷给予的编制来扩充军力,那我唯有依靠兄弟们的血汗与实力,在战场上逐步证明自己!」 岳飞将赏赐分发给手下将士,以稳固军心。而对于梁兴部的安排,他虽感不快,但也无可奈何。他知道,自己所能做的,便是在有限的条件下继续训练、锤炼岳家军,为将来面对更强大的敌人做好准备。 岳家军中,许多副将和士兵对此安排也颇有微词,王贵等人私下议论道:「此次剿匪立下大功,大哥却未得提升,反而还要被文官系统掣肘,真是可恨。」 徐庆更是不满地说道:「这些文官只知道纸上谈兵,却从不下战场,竟然还要在背后算计我们。」 岳飞一听,立即制止众人,正色道:「君子不言朝政。朝廷有自己的难处,咱们身为军人,唯一能做的就是忠心效命,不得妄议上意。」 众人见岳飞态度坚决,便也不再多言,只是暗暗在心中为大哥鸣不平。 梁兴在接到调令后,心情颇为复杂。他原以为能在岳飞麾下继续为大宋效力,未料朝廷竟将他调往河北。但他明白这是朝廷的用意,既然无法掌控,便只好离开河东。这位红罗山的匪首带着部下,转往邢州赴任,准备在河北的巨鹿泽继续征战。 梁兴临走时,岳飞亲自送别,道:「梁兄大义,能舍匪贼身份归附朝廷,实乃国之忠臣。河北西路虽远,但若有难处,飞必倾力相助。」梁兴感激地握住岳飞的手,点头道:「岳将军仁义,梁某虽离开此地,但他日若有共赴沙场之时,我定当相助。」 随着梁兴部的调离,岳飞的势力虽然未能得到扩充,但他依旧凭借着岳家军的坚韧意志,在边疆继续守卫大宋。而梁兴则在河北与巨鹿泽的王善、丁进展开了新的征战。这一切,也为未来岳飞的抗金之路埋下了伏笔。 第320章 风暴前夜 宣和七年九月下旬,宫廷内外波涛暗涌。赵佶本欲借方梦华启发,推行「摊丁入亩」的改革,以期缓解财政危机,并改善对农民的税收制度。此举若能成功,将意味着中下层百姓的负担大为减轻,也可能成为他治国的一大政绩。然而,这一改革却触动了朝中众多大臣的既得利益,特别是那些依靠赋税盘剥而积累权势的文官集团。 王黼首当其冲。他乃朝中权倾一时的相国,财权与地位极高,而「摊丁入亩」正是直接削弱他与一众同僚的利益。因此,当赵佶提出这一方案时,王黼态度强硬,召集党羽对其全力抵制。甚至在朝堂上,他不顾礼仪地拍案而起,激动地向赵佶喊道:「此策若行,乃断我等根本。陛下莫要被小人蒙蔽,以大宋江山为赌,兴如此乱政!」 赵佶虽素来性情柔和,崇尚艺术,不甚擅长政治斗争,但此刻面对王黼的指责,他依旧稳坐龙椅,淡淡地回应:「此策乃为天下生民,若行得通,可使国祚延续,百姓安居乐业,天下何患不定?卿等何故如此大动肝火?」 然而,王黼早已失去冷静,他当时便一语惊人道:「陛下若执意如此,莫非是要退位让贤?臣与诸公等皆已定议,拥立郓王赵楷为帝,或许能更稳国本!」 此话一出,朝堂哗然。文官们惊愕地看着王黼,谁也没想到他竟敢在如此公开的场合威胁皇帝。赵佶双目微眯,脸色微沉,目光冷冷地注视着王黼,但一时未作表态。 王黼此番言论彻底撕破了脸面,他与郓王赵楷的支持者再无退路,只能继续推动夺嫡的阴谋。而此时,另一派势力也迅速反应过来。耿南仲、黄潜善、李邦彦等人坚定不移地支持太子赵桓,认为赵佶若有传位之举,必须是由正统的太子继承大统,绝不容郓王插手。他们迅速集结力量,与王黼一派展开了激烈的权力博弈。 耿南仲在朝堂上当即反驳王黼:「郓王虽为陛下之子,但太子赵桓早已确立正统,岂容他人觊觎?朝纲自有规矩,岂能因一时异议而动摇根本?郓王党意图行此逆乱,实乃不臣之举,陛下当察明!」 黄潜善则冷静分析,进一步指出:「摊丁入亩确是改革之策,但其利弊需全盘考量,暂缓推行并不意味着否定陛下的英明决策。臣请陛下暂且放缓,待各方商议再定方向,免致朝堂纷争,正是保国之道。」 与此同时,赵楷的支持者,如宇文粹中、聶昌等人,则暗中推动赵楷联络更多朝臣,试图加快夺嫡的进程。两派在朝中你来我往,争论不休,而赵佶坐镇中央,未明示自己的立场,反而因为两派斗争的白热化,暂时稳住了他的帝位。 尽管面对文官们的激烈争论,赵佶深知,这不仅仅是关于摊丁入亩的改革,更是一次对他权威的挑战。他虽然软弱,但并非没有政治手腕。此时的赵佶决定暂且维持现状,不急于推行改革,但也不会立刻退缩。他希望通过文官们的内部争斗来削弱两派势力,从而继续掌控局面。 他暗中召见了信任的宦官与心腹,对他们低声说道:「让他们争,争得越激烈,朕的龙椅便越稳。」他决定暂时不处理王黼的出格言论,也不表态支持哪一方。 随着争斗的持续,朝廷内部的氛围愈发紧张,赵佶一方面需要平衡各方利益,另一方面也要避免改革失控引发更大的危机。而此时,外部的金兵威胁依然存在,国内外的局势都逼迫着大宋朝廷不得不做出艰难抉择。 赵佶刚刚从臣子们的争论声中脱身,还未平息心中的烦乱,就接到了来自河北的紧急军报。这份急报如同冷风刺骨,瞬间让整个朝廷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 首先,燕山府知府蔡靖的汇报让朝廷震惊。数月来,为了确保郭药师率领的常胜军在河北驻扎,宋廷通过海河转运的粮草已尽数优先供应给这些来自辽国的降将,而河北和陕西的宋军因此士气低落,心生不满。这一系列的优待使 得常胜军与本土宋军之间的矛盾逐渐激化,最终导致军营内的宋军与郭药师的部下发生了激烈的冲突。 蔡靖的报告中提到,他费尽心力才勉强压制住局势,但眼看局面一发不可收拾。更糟糕的是,郭药师本人已毫不掩饰地与金国的使者往来频繁,对宋廷的忠诚似乎岌岌可危。「此乃喂不熟的白眼狼,」蔡靖在奏折中愤然写道,「郭药师已然背离我朝,其忠诚不可再寄望,臣请陛下及早定夺。」 这段话犹如一盆冷水浇在赵佶头上。郭药师,作为宋朝投降辽国的精锐降将,一直以来都被视为抵御金兵的中坚力量,宋廷对他寄予厚望,而今蔡靖的报告无疑是在告诉赵佶,郭药师不仅靠不住,甚至可能倒戈金国。 与此同时,中山府转运使吕颐浩的上书也极为紧急。他的汇报提到,金兵至少十万人已经穿越居庸关,正集结于燕山脚下,阵势浩大,气势汹汹。吕颐浩语气沉重地强调:「河北危在旦夕,金兵来势汹汹,望陛下尽速调动兵力,备战不可松懈。」 这一消息如同晴天霹雳,瞬间打破了赵佶心中的侥幸。朝廷上下原以为金国刚刚灭辽,尚需时间消化辽地,不会立刻对宋发动战争。如今,金兵已经逼近河北边境,意味着一场大规模的入侵正在酝酿。 赵佶立刻召见了当初主导与金国缔结「海上之盟」的赵良嗣和武德大夫马扩,质问他们为何局势会演变到如此地步。 赵良嗣神色凝重,言辞谨慎:「陛下,当年海上之盟确是双方达成的协议,金国承诺灭辽之后,定会给予我朝三年的缓冲期,绝不会马上南下。然而,臣等万万没料到金国的进展如此神速,居庸关至燕山仅数日,便见十万大军集结。此事的背后恐有深谋远虑。」 马扩也上前解释道:「陛下,金国国势虽强,但刚刚吞并辽地,内外皆需整顿,本不应如此快速动兵。我朝与金国的协议,至今仍有约束力。臣以为,此次金兵行动或许并非全面南下,而是展示力量,试探我朝的反应。」 赵佶冷眼看着二人,沉默不语。海上之盟确实给了大宋一丝喘息的时间,但眼下的局势已经逼得他不得不正视现实。金国的迅速集结和郭药师的动摇让他感到被背叛的愤怒和无助。 这一次,议题不再仅仅是如何应对金兵入侵,而是关于是否召集天下兵马勤王,以及是否启用武将还是文官带兵。这些关乎大宋未来安危的讨论,迅速在朝中激起了激烈的争执。 郭药师的叛变在朝堂上激起了轩然大波。就在岳飞刚刚完成河东匪患剿除、以战功回报朝廷的同时,朝廷对武人的不信任态度也显而易见——不仅未给予岳飞升迁,反而对其权力加以限制。而郭药师的反叛行为则更进一步强化了朝中的文官派系对于武人掌兵的深深疑虑。许多人认为,武将若是功高震主,必定会心生异志,类似郭药师的事件不会是最后一个。 赵佶心中的不安与日俱增,他不得不面对这两大问题:一方面,金兵的铁蹄正在逼近,河北急需重兵防守;另一方面,朝中的文官们对武将带兵存在普遍的怀疑与戒备。最终,他选择了一个妥协的方向:让文官带兵。 兵部侍郎李纲作为文臣中少数懂兵之人,提出了一个折中的方案——以懂兵的文官来指挥军队,既能维持朝廷对军权的控制,也能够确保军事上的一定专业性。他首先推荐了张所——此人是著名的悍将张宪的父亲,张宪曾斩杀多名宋江旧将,战功显赫,家风勇武。李纲认为,张所父子虽出身绿林,但对朝廷忠心耿耿,且极具带兵经验,是应对河北危机的合适人选。 「陛下,张所与其子张宪皆为勇悍之将,张宪昔日斩杀宋江旧部,立下奇功。调他们到大名府镇守,不仅能稳住河北局势,也能震慑草莽。」李纲说道。他的推荐得到了部分大臣的支持,尤其是在当前武将们纷纷被怀疑的背景下,张所父子被认为是忠 诚可控的力量。 赵佶点了点头,觉得此举稳妥,于是下令调张家父子即刻前往大名府听命,协助守备河北。 接着,李纲又推荐了张叔夜。这位老将曾因镇压、招安宋江有功而名震一时,其谋略与忠诚都得到了朝廷的认可。李纲提出,张叔夜不仅有丰富的实战经验,更懂得如何整合地方武装力量,若让其执掌整编京西北路禁军,定能确保军纪严明、战斗力强盛。 「张叔夜曾在宋江之乱中功不可没,其统御之才有目共睹,京西北路禁军若由他统领,必能迅速恢复战力。」李纲如此说道。赵佶虽然对武将心存戒备,但在此刻危急关头,张叔夜的威望与忠诚显然是不可或缺的。于是,张叔夜被任命为京西北路禁军总领,负责整编、训练这支关键的部队。 与此同时,李纲还提到了一位更为关键的将领——宗泽。宗泽曾在登州打败过方梦华的军事行动,展现了极强的军事才能。他不仅射杀了水鬼营的重要将领阮进,还成功生擒了阮通,立下赫赫战功。李纲提议将宗泽调任河北磁州,授予他更多的军政大权,以整编河北各路草莽势力,将这些不稳定因素化为抵御金兵的强大战力。 「宗泽智勇双全,方郡主在登州曾败于其手,他更擅长整合地方势力,河北的草莽群雄若能为我所用,定可补足我们兵力不足的短板。」李纲继续道。赵佶深知河北局势紧迫,宗泽在地方势力中的影响力和调度能力正是当前所需。于是,赵佶果断下令,任命宗泽为磁州知府,授予其广泛的军政权力,负责统领河北各路草莽势力,以备金兵入侵。 李纲的提议得到了赵佶的批准,也为那些反对武将独揽军权的文官提供了一条自认为合理的道路。文官掌兵,既能减少对武将的不信任,也能更好地控制地方力量。然而,这一决策却未能完全消弭朝中的分歧。 耿南仲、李邦彦等主战派文官对李纲的方案表示支持,但也担忧此举是否过于缓和,金兵入侵已迫在眉睫,河北的防线能否在如此短的时间内重建尚未可知。而主和派如王黼、蔡京则继续主张与金国修好,避免全面战争,他们甚至认为当前的军力调动会激怒金国,使局势进一步恶化。 赵佶在这样的两难抉择中感到心力交瘁,但河北形势已不容再拖,他只得命文官们尽快实施李纲的方案,严阵以待。然而,朝中的疑虑仍然存在,文官带兵的安排能否真正抵御金兵的铁蹄,赵佶心中并无十足把握。 随着局势的恶化,朝中的反应各不相同。王黼、蔡京等主张稳固内部控制的官员依然不愿承认金国的威胁,反倒认为应当继续在内部维持权力斗争。他们极力淡化金兵南下的威胁,称这不过是金国的策略之一,大宋只需调集兵力,展示武力,即可使金兵退去。 然而,耿南仲、李邦彦等人则主张立刻调兵北上,严防死守。他们强烈建议赵佶召集河北、西北地区的所有军队,尽快组建防线,以应对金兵的入侵。尤其是郭药师的背叛,他们认为此人绝对不可信,应该立即解除其兵权。 而在这种争论中,赵佶也意识到,朝廷的文官系统对外部的威胁远远没有达到共识,而他所面临的困境越来越深重。 在朝臣们争论不休的情况下,赵佶不得不做出抉择。他决定暂时搁置「摊丁入亩」的改革,优先处理眼前的金兵危机。他下令即刻调集河北的守军和各地的粮草,全面戒备。同时,赵佶也秘密命人加强对郭药师的监视,随时准备应对其可能的叛变。 他对朝臣们说道:「若金兵南下,朕必定与诸君共抗大敌,然朝堂内讧不可再延,今日之争,到此为止!」他的声音沉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 然而,赵佶心中依然明白,无论如何准备,金国的威胁已如一把利刃悬在大宋头顶,而朝廷内部的权力斗争则像是另一把利刃,正在慢慢切割着大宋的根基。 朝廷的命令传达至河北,张所、张叔夜、宗泽等人纷纷开始调集兵力,着手整编。与此同时,河北的草莽势力也在密切关注朝廷的动向。曾经活跃于河北大地的绿林英雄们,面对金兵即将入侵的威胁,开始重新评估自己的立场。 不远的燕山脚下,金兵的集结声依然不绝于耳。大战一触即发,河北,乃至整个大宋的未来,正悬于这场风雨飘摇的危机之中。随着秋意渐浓,风暴的前奏已经响起,而即将到来的,不仅是金兵的铁蹄,还有宋朝权力斗争的腥风血雨。 第321章 金兵南下 宣和七年十月初八,金兵的铁骑终于发起了针对宋朝的全面南侵。大金国的诸位旗主们分兵两路,按照完颜希尹周密的计划实施战略进攻。这一场战争将决定两国的命运,然而,对于远在汴京的宋廷来说,这突如其来的危机,仿佛还未完全为人所觉察。金军的计划看似复杂且极具风险,但由于宋朝的腐败与内部矛盾,最终为金人提供了创造奇迹的机会。 却说金国自灭辽又收拢北高丽之后,疆域广袤,国力蒸蒸日上。金太宗完颜吴乞买(完颜晟)为更好整合兵力,参照完颜希尹从大名府翠云楼偶然所得的《鹿鼎记》话本中「虚构」的清朝,命完颜宗望(斡离不)与完颜宗翰(粘罕)整编金军,划分为「十旗」,各旗主分领精锐,组建一个前所未有的庞大军事体系。 这十旗分别是正黄旗(完颜吴乞买)、镶黄旗(完颜宗干)、正白旗(完颜宗翰)、镶白旗(完颜蒲家奴)、正蓝旗(完颜宗望)、镶蓝旗(完颜斜也)、正红旗(完颜希尹)、镶红旗(完颜银术可)、正黑旗(完颜宗弼)、镶黑旗(完颜娄室)。每旗由旗主亲自统领,并有猛安祥稳和谋克详稳协同指挥,兵力更为集中,号令更为通畅。 完颜宗望为正蓝旗旗主,完颜阿骨打次子,长耳垂人称「菩萨二太子」,麾下三万精骑精锐,身披铁甲,号称金国铁骑之魂。他擅使六十斤虎牙棍,战无不胜。完颜宗翰为正白旗旗主,前国相完颜撒改之子,治军严谨,运筹帷幄,被金军中称为「粘么喝勃极烈」。 是时,宋军与金国之间,因前年张觉叛宋投金又反复无常,导致双方盟约破裂。宋廷枢迷使广阳郡王童贯闻金军整编十旗,声势浩大,深感不安,遂遣郭药师整顿燕山府兵马,欲图抵御金军南下。金军得到消息,完颜宗望与完颜宗翰联合上奏太宗完颜吴乞买:「南人渝盟,且军势日益强大,我军若不先发制人,恐为后患。昔日辽狗即因错失良机,终被我大金所灭。今正是挥师南下,乘其不备之时。」 完颜吴乞买采纳其计,遂命两位大将领兵伐宋。 东路军由正蓝旗完颜宗望、镶蓝旗完颜斜也、正黑旗完颜宗弼、镶黑旗完颜娄室等金国猛将统领,任务是在最短的时间内击溃招降郭药师的常胜军,随后直取河北平原,兵锋直指宋朝首都开封汴梁。 西路军由正白旗完颜宗翰指挥,镶红旗完颜银术可和镶白旗完颜蒲家奴担任副将。 完颜希尹深知,宋朝一旦失去太原和河北平原,整个中原将完全暴露在金军的铁蹄之下。东路军直指开封,西路军则通过洛阳封锁住了陕西宋军的东进勤王路线,同时阻断了赵佶一旦战局崩溃后西逃四川的可能性。 完颜宗望率镶蓝旗,领平州南京路三万精骑,自居庸关南下。行军途中,宗望令旗下十翼分为左右翼,各翼由十旗中其他旗主轮值统领,展现出整编后的灵活作战模式。正黄旗旗主完颜吴乞买的亲信完颜银术可与宗望协同指挥,他手握精锐,专负责前锋冲阵。正红旗旗主完颜希尹则负责粮草调配与后勤保障,使金军行军无后顾之忧。 完颜宗望的行军阵列独具一格,不再是传统的分散骑兵突袭,而是多旗联合作战,旗与旗之间配合默契。他对麾下将士训令道:「我金军已非昔日之乱兵,整编十旗之后,旗主各负其责,若能合力,则战无不胜!」 转眼之间,金军行至白水河畔(今北京密云水库),探子报:「南蛮子王安中领军五万,严阵以待于河边。」完颜宗望闻言,笑道:「南军未见我军十旗之威,正好以此一战,破其锐气!」 完颜宗望当即命令:「镶蓝旗为前锋,镶黄旗居左翼,镶黑旗从右翼突袭,正黑旗居中军,稳守粮草后援。待南军阵脚不稳,正蓝旗再出击,直取敌将首级!」 各旗主得令,立即调动兵马,各自旗帜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宛如一片黄沙狂潮,扑 向宋军。完颜斜也率镶蓝旗率先出击,长矛如林,骑兵如雷霆般卷过宋军阵列,瞬间撕开一道缺口。紧接着,镶黄旗与镶黑旗从左右两侧包抄,宋军被迫转移阵型,陷入两难境地。 完颜宗望策马观战,见时机已到,遂率正蓝旗冲阵,亲自挥舞虎牙棍杀入敌阵,所向披靡。他棍影如山,势不可挡,宋军易州都监韩民毅目睹金军如此精锐,阵型井然,不禁大惊失色。金军各旗配合如臂使指,进退有序,破敌如破竹,跪地剃发降金。 战后,完颜宗望回到中军帐,赞许道:「我十旗合击之力,果然远胜以往各部杂乱之军。昔日虽有勇士猛将,然整合不足,难以持久。今我军重整旗鼓,必可席卷中原!」 郭药师虽然曾为辽国战将,后来降宋,且拥有一支战力不俗的常胜军,然而,他在金宋海上之盟后,便已渐渐对宋朝失去了忠诚。郭药师见金军兵锋不可阻挡,且金国许诺丰厚的封赏,他的军队在接敌前就已出现分裂与混乱。面对南下的金军,郭药师军中部分将领直接投降,剩余的军队也毫无战斗意志。完颜宗望指挥金军如摧枯拉朽般攻破了郭药师的燕山防线兵临城下。 相比东路军的势如破竹,西路军的进攻则遇到了更多的困难。正白旗完颜宗翰和正红旗完颜希尹率领的西路军从云州(大同)出发,计划通过雁门关进入太原,继而南下攻取洛阳。然而,雁门关天险加上宋朝陕西军的顽强抵抗,使得金军的推进一度受阻。 进攻开始时,金军在雁门关下遇到了强劲的阻力。宋朝的西北禁军虽然长期与西夏对峙,作战经验丰富,但由于朝廷的疏于管理和支持,他们的后勤物资匮乏,士气难以持续高涨。 完颜宗翰率正白旗和其他几支精锐部队自西京大同出发,沿河东道进逼宋朝重镇雁门关。他擅长用兵谋略,非但依赖铁骑的冲击力,更懂得利用地形与兵力的调度。他对麾下将领道:「雁门关为宋国重镇,乃我军进入中原的门户,若克此关,宋军再无险可守。各旗听令,镶白旗先行,正红旗居后策应,待城破后,速速接应粮草。」 金军整编之后,各旗的指挥更加统一,彼此协同作战。镶白旗旗主完颜蒲家奴素以勇猛著称,亲率步兵攻城,投石车与攻城槌齐上,势如破竹。宋军虽拼死抵抗,但难敌金军的协同攻势,不到一日,雁门关城墙告破,宋军大势已去。 完颜宗翰策马立于高处,望着破城的烟火,微微一笑:「昔日宋军尚可依险而守,如今我大金十旗一统,中原唾手可得!」 与此同时,开封城内,宋廷对于金军的迅猛推进依然反应迟缓。宋徽宗赵佶仍然在文官的争吵中左右为难。他原以为金宋之间的和平条约足以维持数年,哪曾料到金军如此迅速地撕毁盟约。此前,赵佶通过文臣和降将所获得的情报,完全低估了金国的行动力与军事实力,尤其是对郭药师的信任更是为这次战局埋下了致命的隐患。 面对金军的两路夹击,朝廷中的文官们各执己见。主和派如王黼、蔡京等依旧认为可以通过外交手段解决危机,甚至有人提议再次派遣使者与金国谈判,谋求和议。主战派如李纲、宗泽则极力主张召集天下兵马勤王,尤其是调用西北的种家和姚家西军拱卫河北。然而,宋徽宗对武人的深深不信任,使得这一切迟迟得不到落实。 赵佶还对郭药师抱有一丝幻想,希望其能够扭转河北的局势。然而,随着金兵东路军在燕山府路节节胜利的战报传来,宋廷逐渐意识到郭药师已无法指望,而河北防线也在迅速崩溃。就在此时朝中的恐慌情绪达到了顶点。 金军的两路夹击已经逐渐形成包围之势,宋朝的战略纵深被彻底打破。汴京的守军无力迎战强敌,朝廷内部争斗不断,既无统一的战略决策,也缺乏可靠的军事指挥。完颜希尹的计划虽然复杂且高难度,但宋朝内部的腐败与混乱,正为金军提供了达 成目标的契机。 这一战,宋朝已经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机之中。 第322章 第三二〇章:忠烈与三姓 宣和七年十月的燕地寒风凛冽,天空中密布的铅灰色云层如压顶一般,似要预示着一场灾难的降临。赵佶派出的太常少卿傅察披着一身厚重的棉裘,立于馆驿门前,眼望着远处的山峦起伏。他心中惦记着国事,虽此时已至韩城镇多日,金国使者却迟迟未至。自他踏出京城,便已听闻金人入寇中原的消息,然宋廷尚未得知准确情报,而他此次的使命亦因此变得尤为艰险。随行的官属侯彥与众士卒亦是眉头紧锁,氛围愈发压抑。 正当傅察独自思索时,远方传来阵阵马蹄声,尘土飞扬。片刻之间,数十骑金兵驰至馆驿,气势汹汹,毫无礼数。为首一人身披蓝旗金甲,面色冷峻,不待多言,便大喝道:「宋使何在?速速上马!」 傅察闻声转身,冷静如常,虽早料到此行凶多吉少,但面对如此无礼的迎接,他心中不禁生出几分怒意,仍平静答道:「吾乃大宋使臣,奉命出使贵国,依照礼仪,应当在此等候迎接,何故如此粗暴待我?」 金兵首领冷笑一声,未作回答,挥手示意众兵卒上前,强行将傅察按上马背。傅察心知此行必有变故,但身为宋使,他岂能屈服?一路上他频频劝说金兵停止前行,然对方置若罔闻,仍旧擁押着他向东北方向疾驰。 行至百里许,天色渐暗,一处驿道旁,完颜宗望领兵而立,眼中寒光逼人。他看见傅察被押至面前,嘴角扬起一丝冷笑,开口道:「你就是宋使傅察?」 傅察抬头,毫不畏惧,答道:「正是。」 完颜宗望冷哼一声,命令左右将傅察推至前方,喝道:「我大金挥师南下,尔等宋使有何资格自称大使?凡汝国虚实,速速与本旗主道来,否则尔今日休想活命。」 傅察听闻此言,心中一阵悲愤,挺身而立,凛然答道:「我大宋主上仁圣,与贵国讲和多年,信使往来,未有失礼之处。二太子今兴兵犯我中原,已然背盟,此等行径,回朝之后,定当如实奏明天子。你欲动兵,难道就是为了背弃盟约,违背天理?」 完颜宗望闻言,面色骤然阴沉,冷笑道:「你还想着回朝?在本旗主面前,岂有你高谈阔论之地!」 左右金兵闻言,纷纷拔刀出鞘,刀光如雪,直逼傅察而来。完颜宗望狞笑道:「本旗主劝你识时务,速速下跪,剃发降我大金,免得自找苦吃。」 傅察见状,心中怒火更炽,然面不改色,正气凛然,冷冷说道:「我受命为大宋使臣,代表天子,岂能在异族面前屈膝!你们今日无礼,强逼使臣下跪,乃失信于天下。大宋虽有不胜之时,但我傅察虽死,膝下也绝不屈服!」 完颜宗望怒火中烧,手中鞭子一扬,怒道:「你今日不拜,后日也无机会再拜了!」 金兵上前,强行欲将傅察按跪。傅察大声喝道:「我有死而已,膝不可屈!」他用尽全身力气,拼死挣扎,纵使衣衫被撕扯破碎,依然挺立不屈。金兵见傅察如此刚强,反覆将他压倒在地,但他依旧仰首直立,毫无妥协之意。 完颜宗望见傅察如此顽强,心中愈发恼怒,冷冷说道:「既然你执意寻死,那便成全你!」他一挥手,命人将傅察五马分尸。 檀、薊两州相继沦陷,金国大军势如破竹,完颜宗望的战旗下,北风卷起沙尘,直逼三河县。郭药师、刘舜仁、张令徽、甄五臣四将紧急集结四万五千兵马,于白河列阵拒敌。白河之上,水波翻涌,寒气弥漫,而郭药师的心头却早已不再似这流水般清澈。面对十旗大军的步步紧逼,郭药师密派赵鹤寿统领三千精兵,绕道古北口,欲从背后袭击金军。然而,金兵早已布下天罗地网,完颜宗望深谙战局,派正蓝旗猛安详稳完颜蒲苋领兵迎击,赵鹤寿一战惨败。 白河战场上,风声呼啸,女真十旗旗帜迎风飘扬,完颜宗望再无顾忌,指挥镶黄旗副旗主完颜宗伟(金帝完颜吴乞买次子)、奚人镶蓝旗猛安详 稳萧王家奴与锦州汉军旗都统李三锡兵分三路,猛攻常胜军防线。白河之战烈火如荼,宋军方寸大乱,郭药师虽率军奋力抵挡,但终究寡不敌众,败局已定。看着赵鹤寿败亡的消息传来,郭药师心中焦虑如焚,阵脚愈发难以稳固。他明知此战已不可为,只得率领残部突围遁走。 回到营帐,郭药师垂头丧气,案前的烛火跳动,他一语不发,脸上写满了犹豫与挣扎。此时,蔡靖亲至,面色凝重。他久闻郭药师之勇,今见其溃败,心中亦是万分焦急,便欲商议守城之策。 郭药师默然半晌,缓缓说道:「大金二太子斡离不,仁者风范,如今兵临城下,我等已无力回天,不如投降,或可保全一命。」 此言一出,蔡靖大惊失色,厉声说道:「赵官家待我不薄,郭将军怎可生此降敌之念?我蔡靖誓死报国,宁可战死,也不降敌!」 话音未落,蔡靖抽出佩刀,欲以死明志。然而,郭药师眼疾手快,一把夺过刀,将蔡靖押入家中,反锁其门,不容其自尽。郭药师心意已决,面对这般压倒性的形势,他再无心与金军对抗。 翌日,完颜宗望的军队终于逼近城下。金军旌旗猎猎,马蹄震动,压迫感如泰山般沉重。郭药师率领众军官出城迎拜,剃发降金。他以礼将蔡靖奉上,蔡靖面如死灰,不发一言,双目却尽是悲愤。完颜宗望见常胜军投降,大喜,立即将其纳为己用。郭药师随即效忠于金,转而为金军出谋划策,助金兵东路军继续南征。 正蓝旗麾下大帐内,灯火通明,帐外的寒风呼啸,萧瑟的夜色映照着这片刚刚归附的燕地。大帐之内,完颜宗望居于首座,身披重甲,手握酒杯,旁侧坐着郭药师,神情肃然,然而目光中却难掩几分不安。随行将领完颜宗伟、萧王家奴等人环坐两侧,皆带有胜利的自信。 完颜宗望举起酒杯,向郭药师微笑道:「药师将军,本旗主素闻你智勇双全,今日果然不负所望。宋军不堪一击,你之计谋,实为上策。」他话锋一转,语气中夹杂着些许讥讽,「不过,药师将军,可曾听说过吴三桂的故事?」 郭药师心中一颤,不知这「吴三桂」是何人,但仍恭敬答道:「请二太子明示。」 完颜宗望放下酒杯,眼中寒光一闪,冷笑道:「按我们大金尽人皆知的那个话本,吴三桂,乃南国旧将,献关降于我女真,协助破门而入,屡屡立下大功,被封为平西王。可你知道后来如何了吗?」 郭药师微微躬身,拱手道:「恕末将孤陋,未曾听闻其结局。」 完颜宗望将身子向前倾了些,目光直视郭药师,冷冷道:「吴三桂助康熙大帝平定天下后,功高震主,康熙大帝本不信他,后来果然反叛,终被诛灭三族。你说,你郭药师先叛辽降宋,现在又叛宋降我,是不是和他一样?」 帐内一时寂静,众将皆面露异色,纷纷看向郭药师。郭药师心中一凛,额头冒出冷汗,但面上仍保持镇定,忙起身拱手道:「二太子明鉴,末将为大金效忠,决无二心。宋朝气数已尽,末将只愿随二太子南征北战,誓死效力,绝不敢心存他念。」 完颜宗望冷哼一声,摆手示意郭药师坐下,口中却缓缓说道:「郭药师,你若能效忠我金国,自然有你一席之地。但你要明白,吴三桂的下场就在你眼前,若有一日你背信弃义,或怀有二心,结局自不必多言。」 郭药师额头冷汗涔涔,心知此刻若再言不忠,只会加深完颜宗望的疑虑。他稍作镇定,恭声答道:「末将明白吴三桂的教训,绝不会自取灭亡。末将一心为二太子效命,愿将宋廷虚实尽数告知,并献上策略,以助二太子早日平定中原。」 完颜宗望点头,脸上浮现一丝冷笑,心中却已对郭药师更加警惕。他转头向旁侧的完颜宗伟与萧王家奴说道:「传我令,整备军马,三日内起兵南下,彻底平定中原!」 帐中将领齐声应诺,气氛顿时活跃起来,只有郭药师一人仍跪坐在那里,低眉顺目,心中暗自思量着自己的未来。 金国狼主吴乞买闻郭药师投诚,心中极为高兴,不仅加封其为燕京留守,赐以金牌,还赐姓完颜,自此郭药师改名为完颜药师。他屡次献策,使得完颜宗望南征之路更加顺畅。 东路大军势不可挡,入主燕山府,夺取了大批军器、战马与甲胄。五万匹战马,五万副铠甲,常胜军七万兵卒,尽归金国之手。至此,燕山府州县已悉数平定,宋军无力抵抗。燕地的风声开始传递着郭药师叛宋投金的消息,各地望风而降。 中山府守将王彥、刘璧得知燕山已被金兵攻破,深知形势已不可逆转,带领两千兵马归降完颜宗望。至此,宋廷在燕地的抵抗彻底瓦解,金军顺利占领整个燕山路八府,并将宋军常胜军的精锐武装悉数据为己有。 常胜军的叛宋降金,使得金国的大军更加如虎添翼,南下之路畅通无阻。宋廷在北方的防线已是千疮百孔,郭药师的名字,亦成为了忠臣口中的耻辱与背叛的象征。燕地一带,宋民对其投降之举嗤之以鼻,而金兵却将其视为头功之臣,南征大业的功勋卓著。 燕山府的寒风依旧,但它已不再属于大宋。 数日后,金军大举南下,完颜药师随完颜宗望征战,屡次献策,攻城拔寨,捷报频传。而在金国的高层之中,关于「吴三桂」与「郭药师」的传言却不胫而走。金国大将们虽看似信任完颜药师,但心中已然把他视作一颗随时可能反叛的棋子。完颜药师对此心知肚明,表面上越发恭顺,却暗自惶恐不安,每夜辗转难眠,仿佛看到自己逐渐走向「吴三桂」的覆灭之路。 他虽然屡立战功,甚至被金国封为燕京留守,但心中始终笼罩着一层阴霾。他知道,自己在金国眼中,永远只是个可用之人,而非可信之臣。 第323章 血染瓶形关 宣和七年十月十七,完颜宗翰(粘罕)奉命为左副元帅,率军自雁门关出兵,统领正白旗与镶白旗大军,直取河东。完颜宗翰素以谋略著称,此次南侵,意在迅速击溃宋军边防,以图深入宋境。遂令完颜希尹领两红旗兵分袭侧翼的朔州,自引大军长驱直入代州。 此时,代州边境的瓶形寨(今平型关)已非原来的代州安抚使李嗣所守,而是由河东绿林会的高托山部接手驻防。高托山乃河东绿林名将,原为望仙山中绿林好汉,因响应宋朝招安而接受官职,任命为瓶形寨九品武知寨,带着原望仙山的部众驻守边陲险要之地。此地原本在宋真宗时期要建瓶形关但是被当时的文官以跟辽国檀渊之盟建立互信为由搁置并贪污经费,故只有泥墙木栅栏。 消息传来,金军大举南下,代州形势危急。高托山本为草莽出身,虽无久经沙场的正规军背景,却有着丰富的游击战与山地作战经验。他明知正面对抗金国大军非明智之举,便立即着手修筑防御工事,命众人加固寨墙,储备粮草,并指挥山中部众利用地形布设陷阱与埋伏,意图阻滞金军的推进。 瓶形寨的寒风似刀刃一般呼啸,风卷着雪花打在寨墙的泥土和木栅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文知寨王麒然已经赶回代州府城报信,武知寨大雄王高托山站在寨墙上,眺望着远处黑压压的金军大营,心中一片沉重。完颜宗翰和完颜蒲家奴率领的两白旗六万大军如山洪般压来,而自己手下不过三千人马。这个边关小寨原本就只是宋朝边境的一个象征性防御点,泥墙木栅,根本不足以抵挡如此强敌。 高托山心知金军兵锋锐利,单凭一寨之兵恐难敌大军,但他心怀一丝希望,寄望于此能拖住金军,为代州的主力厢军争取准备时间。战前,高托山召集各部头领,与其弟高胜等人商议,言道:「今日金兵势如破竹,我等虽势单力薄,但此隘口瓶形寨乃必经之地。若我等能守得一日,便能为朝廷争取一日之备,若战死于此,亦不负江湖义气!」 众人听罢,无不慷慨激昂,誓死守寨。 第三日,完颜宗翰的大军抵达瓶形寨外。金军声势浩大,旌旗漫卷,刀枪如林,威风凛凛。完颜宗翰见此小小寨口,却有重兵防守,便笑道:「宋朝边防皆为纸糊,想不到这绿林寨子倒有几分胆量。」当即命麾下将领鑲白旗旗主完颜蒲家奴亲率先锋,猛攻瓶形寨。 完颜宗翰在第一日便派出先锋部队试探进攻。高托山调动寨中弓箭手和投石车,将敌军的先锋压制在寨外。寨中的军师崔峨指挥兵马布置了几道防线,副将金刀风正和牙将铁头狸文仲龙带着几队精锐在前线与金军短兵相接,奋勇杀敌。然而,金军人马众多,战斗力极为强悍,不少士兵在激战中被重创。 战斗整整持续了一天,日落时分,寨中的士兵已经疲惫不堪。高托山看着眼前满是血污的战场,明白这只是金军的试探,真正的攻势还未到来。崔峨在营帐中制定策略,建议高托山利用地形继续延缓金军,以赢得更多时间。 天刚破晓,金军开始了第二日的全面进攻。完颜宗翰显然不愿浪费更多时间,派出大量步兵和骑兵对瓶形寨发起了猛烈的攻势。寨墙下的战斗变得更加惨烈,金军的攻城器械轮番上阵,木栅栏在冲撞中摇摇欲坠。副将金刀风正带着铁头狸文仲龙和翻山鷂刘喜成在寨门前拼死抵抗,每一步都浸透了鲜血。 知寨夫人李秀月披甲上阵,亲自率领寨兵在侧翼支援。她的气势如猛虎,手中双刀舞得密不透风,将数名金军悍将斩落马下。然而,这股勇气并不能改变战局,寨中的兵马逐渐陷入绝境。高托山明白,三天的期限或许很难坚持,但他仍然下令所有人必须继续战斗。 第三日,高托山早已布下伏兵,待金军先锋靠近时,命令众人放下滚石和火油,顿时山道上一片火光和巨石横飞。金军虽为精锐,但面对这山地险隘、路 途难行的地方,一时难以推进。完颜希尹手下先锋部队被滚石击得死伤惨重,前军难以突进。 完颜宗翰见此,心中暗赞:「这寨子守得有章法,不如诱之出战,擒贼擒王。」遂下令暂停进攻,退兵佯装败走。 高托山见敌军撤退,知其定有诡计,不敢轻举妄动。然寨中将士连日奋战,伤亡渐增,寨中粮草虽有储备,但金军兵力数倍于己,难以长守。寨中的局势已经岌岌可危。寨墙几乎被攻破,金军可以源源不断地涌入,寨内的士兵死伤枕籍。崔峨已被射死,金刀风正在前一日的激战中受了重伤,战斗力大大削弱。高托山见大势已去,心中作出最后的决断。 高托山心知如此下去,迟早会被金军击溃,便召集弟弟高胜与其他部众头领,暗中嘱咐道:「今日我等已竭力拖延,然金军势大,我将率军断后,你等带上有生力量,趁夜突围速退至五台山,保存实力,日后再与金贼周旋!我们这一战本就不可能胜利,但能守住三天,已足够为后方的李知府传递消息。之后再护送五火凤(目前已经在舟山军百花营任职的高娴)的亲信女兵张玉琦和王玉丽前往舟山,投靠定海郡主报信。只要你们活着,我们高家还算是为大宋尽了一分忠义。」高胜满眼通红,却只能点头应下。 高胜悲愤道:「兄长,你何必以身犯险!我等同生共死,岂可独活!」 高托山拍着弟弟的肩膀,肃然道:「今日若我等全军覆没,谁来继承这望仙山的旗帜?此乃江湖义气,今日你们必须走,留得青山在,方有机会日后反击!」众人听罢,心知大势已去,只得含泪答应。 当夜,高托山安排了一支突围小队,由高胜率领,悄然从寨后的小道突围。他亲自带领妻子李秀月和所有四十岁以上的老卒,准备在寨中最后一战。 翌日清晨,金军再度来袭,完颜宗翰亲自指挥大军,将瓶形寨团团围住。这次他不再试探,命令全军强攻。 金军发起了最后的总攻,寨墙终于在重重攻势下彻底坍塌。高托山带着李秀月和一众老卒,站在破败的寨门前,毅然举起手中的长刀。他知道自己今日必死无疑,但心中没有一丝怨恨。作为宋朝招安的九品知寨,能够为守土尽忠,已是他作为一名边将的荣耀。 李秀月站在他身旁,双刀在手,冷眼看着蜂拥而至的金军。她与高托山交换了一个眼神,二人心中早已明了,这将是他们最后的战斗。 「来吧!」高托山一声大吼,率先冲入敌阵。身后的老卒们紧随其后,虽然他们已经力竭,但每一个人都拼尽最后的力气,用生命捍卫着这座小小的边关。 战斗持续了整整一个时辰,瓶形寨守军虽英勇抵抗,但终因寡不敌众,金军攻破瓶形寨,高托山被金军生擒,面见完颜宗翰。 宗翰见高托山虽为绿林出身,却有大将之风,不禁赞道:「你虽为草莽,然守城有勇有谋。若愿归降我大金汉军旗,必封你一官半职,富贵荣华不在话下。」 高托山目光如炬,冷笑道:「我等江湖好汉,向来信奉义气二字,岂可为金虏所屈!生为大宋将,死亦为宋鬼,尔等休要多言!」 完颜宗翰见他如此刚烈,叹息道:「如此忠义之人,奈何生于宋国,实在可惜!」言罢,挥手令左右将高托山斩首示众。 李秀月的尸体被金军发现时,依然紧握着她的兵器,虽死犹战。完颜宗翰下令跟高托山合棺厚葬,以示敬意。 「此等忠义之人,宋朝却不知珍惜。」完颜宗翰冷冷道。 高托山战死,瓶形寨陷落,代州告急。但因高托山之死守,代州主力得以争取三日的准备时间。小雄王高胜带领铁头狸文仲龙、翻山鹞刘喜成等残余的望仙山绿林部众退至五台山,重新落草为寇,誓与金军不共戴天。 高托山夫妇的英勇与忠义,深深印刻在了每一个金军士兵的心中。 完颜宗翰亲自前来巡视战场,见到满地的尸体和破碎的寨墙,沉默良久。 完颜宗翰望着已成废墟的瓶形寨,心中暗道:「宋人虽有忠义之士,然与我大金的十旗铁骑抗衡,终究是螳臂当车!」随即命全军继续南下,兵锋直指代州。 第324章 阳罗改编 宣和七年八月廿三,方梦华和顾赛花走在大别山的山路上,翻过崎岖的山脉后,进入木陵山一带,脚下的土地逐渐变得平坦,山间秋风清爽,路途虽艰难却景色宜人。她们一路经过连绵的山岭,最终来到了木陵山下。此时她们已经穿过了蘄黄十八寨中的几个重要据点,最后的几位留守头领正等着她们拜访。一路上,顾赛花对这片山林充满了新奇,而方梦华则目光如炬,心中默默计算着路线与战略布局。她知道,收编十八寨只是她计划中的第一步。 她们首先拜见的是段忠,人称「一刀锻」,以工艺巧妙闻名。段忠是一位身材魁梧的汉子,满脸胡须,双手满是长期打铁留下的老茧。他见到方梦华,显得有些惊讶,毕竟这位摩尼教的圣姑此前从未涉足此地。两人寒暄片刻后,段忠直接带方梦华参观了他设在山中的铁匠铺,那里火光映照,铸造声不绝于耳。段忠手下的工匠们正在打造兵器,这些兵器日后将成为蘄黄十八寨抵抗朝廷剿匪时的关键利器。段忠质朴豪爽,但言语中透露着对战局的深思熟虑。「铁器之利,虽可取胜,但人心之利,方为长久。」段忠在打造一把长刀时说道,言语间尽显工匠的心境与智慧。 随后,方梦华一行人又来到了龟头山,这里山高林密,云雾缭绕。章文用坐在一座小书屋中,手中翻阅着一本经书。他被称为「书记手」,是蘄黄十八寨的文人,负责拟定章程、管理账目和处理文书事务。见到方梦华,他立即放下手中的书卷,起身相迎。章文用与其他山寨头领不同,少了几分江湖草莽的气息,多了几分儒雅的气质。两人在书屋内谈及当前局势,章文用言辞谨慎,但对大宋政局有着独到的见解。他将蘄黄十八寨的各项事宜处理得井井有条,尤其是在与周边山寨的外交上,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接下来的一站是茶山,这里山间多茶树,气候湿润,是个天然的茶叶产区。方梦华拜见了柳林,他外号「花斑豹」,是蘄黄十八寨的外联头领,负责对外联络事务。柳林的作风极为干练,穿着简洁,一双眼睛透着机警和敏锐。他擅长斡旋各种复杂局面,尤其在与其他势力、外部商贾以及官府的博弈中,总能游刃有余。柳林看着眼前的方梦华,嘴角带着笑意道:「梦华教主,这次咱们蘄黄十八寨归附明教,还需你在朝廷和江湖中多多斡旋,才能真正站稳脚跟。」方梦华点头称是,心中对这个精明的头领多了几分欣赏。 八臂哪吒柏坚,外号极富江湖气息,但他并非外表的那般狂妄不羁,反而是一位行事严谨的军法官。积布山风景壮丽,但柏坚的住所却显得简陋。他在寨内负责纪律和战斗操练,军法严格。见到方梦华,他礼貌地拱手作揖,却并未多言。他是个以行动说话的人,方梦华从他手下训练士兵的操练场上,能看到士兵们纪律严明,气势如虹。柏坚一言不发地指挥着他们,方梦华则静静观察。 黄陂县的阳罗镇,是此次行程的最后一站。在阳罗镇,方梦华拜见了最后一位头领——郭凡,人称「赛卢医」,他是寨中的医生,医术精湛,尤其擅长处理各种战场伤员。郭凡的医馆中摆满了各类草药和药材,他正忙于给一名受伤的寨兵包扎伤口。方梦华见状,心中感叹,郭凡不仅是一位医者,更是十八寨的守护者之一。他告诉方梦华,若想让蘄黄十八寨的兵力持久抵抗,不仅需要勇猛的战斗力,还要有足够的医疗保障和后勤支持。方梦华深以为然,毕竟战争中,后勤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在拜见了五位留守头领后,方梦华对于蘄黄十八寨的整体实力和组织有了更为深刻的了解。这十八寨的每一位头领都有其独到的长处,正是这些人才和他们的管理,使得蘄黄十八寨能在困境中屹立不倒。 方梦华站在一处高地,俯瞰眼前奔腾的长江。这条大江浩浩荡荡,宛如一条连接过去与未来的纽带。方梦华曾在21世纪来过这里,那个时候此地已经 是武汉郊区改名叫阳逻,黄陂县本身也是武汉的一个区。然而,如今它却还是个隶属淮南西路的小镇。想到未来的可能性,她心中涌起了复杂的情绪。方梦华站在长江边,望着滚滚东去的江水,现代与古代的对比,让她不禁思索起大宋的命运。九百年前的长江依旧,历史却已悄然不同。 「梦华姐,江水好大啊,」顾赛花站在她身边,眼中闪烁着惊叹的光芒。 方梦华点了点头,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感慨:「是啊,长江自古便是南北的分界线,它是生路,也可能是死路。我们如今站在这里,但未来……」她顿了顿,目光遥望远方,「这片江山,会有更大的变化。」 九月初一,她们来到阳罗镇的一座老宅,那里是十八寨头领的会面地点。门外,一名强壮的汉子早已等候多时,他便是鬼见愁郝雄,满脸风霜,却带着一股沉稳气质。郝雄见到方梦华,豪爽地大笑:「听闻教主要来,我等已经准备好了茶水。快请进!」 方梦华微微一笑,带着顾赛花走进老宅。宅内,其他十七位头领早已落座。 「教主驾临,吾等恭候多时。」章文用率先起身,拱手作礼,其他人随即跟上。 方梦华点头示意,直截了当地说道:「今日前来,是要定下收编蘄黄十八寨的最后事宜。诸位,愿否与我一同,共谋大事?」 众人对视一眼,摩天雕区朋率先发言:「教主,这一路听闻您行事果断,但我们十八寨各有自保之道,合作可以,但我等需看清前景。教主能否先言明今后之计划?」 方梦华笑了笑,环视众人:「未来,你们将不仅仅局限于山寨,而是要成为一支强大的势力,能在这乱世中自立门户。本座不会让你们的兄弟白白牺牲。我们不只是劫匪,我们要成为能与宋廷和金虏分庭抗礼的力量。」她的语气坚定,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段忠抚须笑道:「教主果然有大志。老段我是个工匠,平日里带着兄弟们打制些兵器,但若能用这些兵器干出一番大事业,那也是我们工匠的光荣。」 柏坚沉声道:「我等粗人,自然听从教主号令。只要军纪严明,兄弟们能活得有尊严,我柏坚定跟随到底。」 郭凡则微微一笑,缓缓说道:「我虽是医者,但在乱世之中,医者也有治世之道。只要教主能确保我们兄弟的性命安全,我自会随行。」 见众人已无异议,方梦华点头道:「好,既然如此,我们今日便正式立下同盟,从今往后,你们十八寨将成为本座麾下的一部分。你们依旧管理自己的山寨,但重大事务由本座来调度。本座保证,你们不会后悔今日的决定。」 众人纷纷点头,气氛渐渐凝聚起来。随后,方梦华与十八位寨主商议了具体的整编与合作细节,确定了各自的职责与行动计划。 黄昏时分,议事结束,众人纷纷散去。方梦华与顾赛花走出老宅,夜幕已经降临,远处的长江在月光下泛着银光。方梦华望着这片古老的江山,心中满是思绪。她知道,今日只是她计划中的一步,未来的路还很长,但她相信,终有一日,她会站在更高的地方,俯瞰这片大地。 「梦华姐,接下来我们去哪?」顾赛花轻声问道。 「前往洞庭湖,」方梦华回头看了她一眼,目光坚定,「那里,还有更多的盟友在等着我们。」 九月初八,是蕲黄十八寨与钟相约定的运送粮草的日期,阳罗镇的暮色渐渐沉下,方梦华站在长江边,远处的船只渐渐靠岸,载着补给物资的水军船队出现在视野中。那是荆州五宿之一柳土獐李合戎带着两位水军头领——分水犀牛童良和水底鳌鱼柯炳,按照约定前来与蘄黄十八寨会合。李合戎的船队熟练地靠岸,带着大批物资和补给,场面颇为壮观。 摩天雕区朋走在前面,迎着李合戎的船只靠近。方梦华在他的陪同下,准备与荆湖 摩尼教的这位宿将会面。区朋将方梦华介绍给李合戎:「李宿将,这位便是圣教的方教主。」 李合戎本是一位身形魁梧、肌肉发达的中年将领,他眼神精明,但此时在看到方梦华时,眼中却闪过一丝轻蔑和不屑。他早已从荆湖教众的耳闻中对方梦华有了负面的印象,传言这位「明教教主」是个荡妇,依靠美貌和权谋操纵男人们为她效力。李合戎心中暗笑,觉得区朋所引荐的这位「教主」,不过是一个美貌惊艳的女人罢了,根本不值得尊重。 见到方梦华本人,李合戎的态度并没有丝毫收敛,反而在她的美貌前,心中更加轻佻。她的清丽面容和从容自信的气质在他眼里成了调笑的目标。李合戎不怀好意地看着方梦华,嘴角挂着玩味的笑容,径直走上前,毫不避讳地说道:「原来这位就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方教主,今日一见,果然美若天仙啊。教主这样的绝世容颜,难怪能让这么多人心甘情愿地追随您啊。」 方梦华听到这话,心中微微一沉,早已察觉到李合戎的轻佻之意。她依旧保持着冷静与优雅,眉头不动声色地微微一皱。她明白眼前这位水军头领显然听信了许长恩的谣言,把她看作是依靠美貌和权谋行事的女人,完全没有把她当作一位真正的领袖来对待。 李合戎却并未停下,他继续朝方梦华靠近,目光更显轻佻,接着说道:「教主这般美貌,想必江湖上的风流韵事少不了啊。不知教主今日有何指教,小将可否为您效劳呢?」 方梦华的眼神渐渐冷了下来,她知道,李合戎心中有轻薄之念,而她决不能让这种冒犯在她的面前肆意妄为。这一刻,她的沉着与冷静展现得淋漓尽致,轻轻一笑,目光中却带着一股令人难以忽视的威严。 「李宿将言重了,方某今日并非前来谈风月之事,乃是为了大局而来。」她声音平静,但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冽。 李合戎一愣,方梦华那不卑不亢的态度与他所想象的「风尘女子」完全不同。他一时有些尴尬,但依然不甘心,脸上依旧带着调笑的表情,试图继续言语挑逗:「教主不谈风月,实在可惜了。像您这般倾国倾城的美人儿,江湖中的男人恐怕都难以自控吧。」 话音刚落,方梦华眼中闪过一丝寒光,她的声音变得冰冷,淡淡说道:「李宿将,江湖不是男人的天下,也不是任何人可以随意侮辱的地方。你我今日会面,是为了共同抗敌,不是为了听你这些轻佻之语。若李宿将无心大局,方某也无心再谈合作。」 方梦华的气势顿时压制了场上所有人。李合戎感到一股寒意从背后袭来,虽然他心中依然不以为然,但方梦华的态度和气势让他心中一震。他望着面前这位美貌与威严并存的女人,忽然意识到,自己眼前的这位,并不是他可以随意戏弄的小角色。 区朋在旁边赶紧打圆场,意识到场面紧张,忙说道:「李宿将,今日之会乃是为了大局,还请你我同心协力,方教主可是我们摩尼教的主心骨。」 李合戎这才稍微收敛,但脸色依旧有些不悦。他挥了挥手,勉强笑着说道:「方教主果然气度不凡,既如此,咱们还是以大事为重吧。」 虽然李合戎最终未再挑衅,但方梦华已看清了他内心的轻慢和不屑。这场会面虽然暂时平息了矛盾,却在她心中埋下了对李合戎的不信任。她知道,未来的合作之路将不会顺利,甚至可能面临更多的挑战。 然而,方梦华心中更清楚的是,无论如何,她必须在这个动荡的江湖中,为自己、为明教争取一席之地,而像李合戎这样的轻浮之人,终究无法阻挡她前进的步伐。 第325章 江东航道 夜色渐深,阳罗镇的码头上,水声潺潺,篝火在寒风中摇曳不定。李合戎独自站在船边,望着远处的江水发呆,心中纠结不已。他从未想过,那个在传闻中靠美色上位的明教教主,竟然如此冷静睿智,威严不可侵犯。与他预想中的「妖艳女子」完全不同。 他心里明白,刚才的一番调笑,虽然没有当场酿成大祸,但已经让他在方梦华面前失了分寸。蕲黄十八寨的头领们对方梦华的尊敬、听命程度更让他惊讶——这一切绝不是靠美貌所能赢得的地位。这位女教主,显然有着非凡的领导才能和过人手段。方梦华展现出的气魄和威严,远胜过许多江湖好汉,让李合戎心中起了动摇。 他低头思索,荆湖摩尼教内的流言,关于方梦华的轻浮言辞,或许只是偏见。而现实是,方梦华正在稳步扩张自己的势力,江北各寨主似乎也倾向于她的阵营,若他继续固守陈规,不汇报情况,自己可能会被逐步孤立在荆湖一隅。 「可是……」李合戎心中一紧,想到大哥钟相的威严,以及荆湖摩尼教内部对方梦华的敌视情绪,他心中更是乱作一团。如果他不将今日之事告知钟相,日后被揭发,只怕自己在荆湖再无立足之地。然而,若他继续与方梦华对立,荆湖这边是否真的能抵挡住江北和东南明教的合力压制? 身旁的分水犀牛童良走过来,见李合戎愁眉不展,低声问道:「李大哥,刚才的事……你打算怎么处理?」 李合戎一声叹息,苦笑道:「童良,你看得出来,这方梦华不是传言中的无能之辈。她能走到今天这一步,绝非依靠美色。可我这刚一见面,就把她得罪了,你说我要怎么处理?」 童良皱了皱眉,低声道:「那倒是……方教主看起来有些手段。大哥,这事你要真想汇报给钟相大哥,就得谨慎些。方教主的势力正在崛起,若我们过早与她交恶,将来可不好办。」 李合戎听了,沉默良久。童良的分析并非没有道理。眼下的局势,荆湖摩尼教固然是江湖一方大势力,但方梦华所率的明教也绝不可小觑。而且,江北的各寨主已然心向明教,若他将今日之事直接汇报,钟相大哥定会采取强硬措施,到时局势恐怕更加难以收拾。 「可我已经得罪了她,刚才她的态度,怕是没那么容易释怀。」李合戎摇头苦笑,心中愈发觉得尴尬。 这时,水底鳌魚柯炳走了过来,低声道:「李大哥,方教主那边现在虽是冷淡,但她终究不会轻易撕破脸皮。我们这次带来的补给她也照单全收,显然还是把大局放在第一位。何不趁着现在缓和关系,表明咱们荆湖的诚意?兴许还能将功赎罪。」 李合戎闻言,心中一动。柯炳的建议让他看到了一线希望。方梦华虽然展现出强硬的一面,但并未拒绝合作。只要他表现出足够的诚意,或许还有机会挽回。至于是否汇报给钟相,倒可以暂且缓一缓,观望局势再定。 他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你说得对,方教主现在不愿与我们撕破脸皮,说明她还有大局在心。既然如此,我不如先放下个人得失,找机会修复关系。大事当前,不能因小失大。」 童良和柯炳相视一笑,见李合戎决定放下芥蒂,他们也松了口气。毕竟,眼下江湖风云变幻,谁能掌握大局,尚未有定论。而他们,若能在此时结好方梦华的明教,或许未来的路也会宽阔不少。 李合戎转身,望着不远处的篝火,心中渐渐有了决断:「明日我就去拜访方教主,表明我们荆湖的诚意。至于钟相大哥那边,暂时按下不表,等局势明朗再说。」 李合戎在次日清晨再次拜访了方梦华。这次,他的态度明显比前日更加恭敬,眼神中带着些许诚惶诚恐。他深知,昨日的冒失已让他失了分寸,今日前来,是为了挽回局面。 方梦华坐在茶案旁,顾赛花站在一旁静默。方梦华的目光落在李 合戎身上,冷静且不带情感波动。她虽不动声色,但心中对这个初次见面的荆湖水军首领已有了判断。 「李宿将今日有何贵干?」方梦华开口道,语气中带着些微的寒意,但仍保持公事公办的姿态。 李合戎低下头,拱手行礼:「方教主,昨日是我李某人失礼,今日特来赔罪,也为我们荆湖一系的未来考虑,愿意与明教并肩同行。」他停顿了一下,试图看出方梦华的反应,见她并未回应,便继续说道,「此次既然送补给来阳罗镇,我也愿意为教主效力,确保长江航道的补给线畅通无阻。」 方梦华轻轻抿了一口茶,目光不离李合戎:「具体说来,李宿将如何保证补给线的畅通?」 李合戎连忙应声:「我李合戎掌控的是嘉鱼县鱼岳山到阳罗镇对岸青山磯这一段航道,从此地若要继续向东抵达江东,便需与箕水豹英宣联络。英宿将负责青山磯到积布山之间的航道,而再往东,就是江州段潯阳江,属于飞江虎余龙和水上飞仙洪仙花夫妇的势力范围。」 方梦华点了点头,淡然道:「看来,这条补给线确实需要多方通力合作。李宿将愿意带本座去青山磯拜访英宣,倒也正合我意。江上的局势变化无常,我们必须确保这条航道的稳定。」 李合戎大喜,忙道:「能为方教主效力,实在荣幸。若教主不嫌弃,李某愿意亲自护送教主和顾姑娘过江,去见英宿将。」 方梦华微微一笑,点头道:「既然如此,我们便不再耽搁,今日启程。」 当天下午,李合戎的水军船只已经准备就绪。方梦华与顾赛花登上船只,李合戎亲自掌舵,一行人沿着江面驶向青山磯。长江水面宽阔,波光粼粼,远处的山峦起伏,青翠欲滴。江水虽有些湍急,但在李合戎熟练的操控下,船只稳稳前行。 站在船头的方梦华眺望远方,她的心中暗自思忖。虽然李合戎表面上已经服软,但江湖中人皆心怀鬼胎,尤其是在这样复杂的时局下,她并不敢掉以轻心。她对荆湖一带的水军势力知之甚少,但知道这些人背后的关系盘根错节,彼此利益纠缠。李合戎的表现虽然看似诚恳,但是否真心归顺,仍需时间验证。 船只靠岸,李合戎带领方梦华和顾赛花踏上青山磯。远处,箕水豹英宣早已带人等候。他身材高大,皮肤黝黑,眼神锐利,一见李合戎和方梦华,立刻抱拳行礼。 「方教主,李宿将,久闻大名,今日得见,实在是三生有幸。」英宣声音洪亮,目光在方梦华身上略作停留,显然对她的美貌也感到惊艳,但他很快恢复了镇定。 方梦华微微颔首,沉稳回应:「英宿将客气了,今日来此,是想与英宿将共商长江航道补给之事。如今大局未定,江湖风云难测,我们必须齐心协力,才能确保这一条命脉畅通无阻。」 英宣大笑道:「教主所言极是!我英宣愿为教主效力,保证从青山磯到积布山的航道无阻,若有任何异动,定第一时间告知教主。」 一番商谈下来,方梦华虽对英宣和李合戎的表态心存疑虑,但也明白眼下必须暂时联合,巩固自身的地位与势力。江湖水路的控制至关重要,这场会面,已为未来的局势埋下了伏笔。 第326章 武汉三镇 方梦华站在船头,微风拂过她的长发,她的眼神越过宽阔的江面,落在远处青山磯的轮廓上。刚刚与箕水豹英宣的会面,让她对荆湖一带的势力有了更多的思考。英宣的态度,明显比李合戎要柔和许多,这让方梦华心生疑虑。 为何英宣对自己如此恭敬,而李合戎却带着偏见?显然,英宣似乎了解了更多关于她的真实事迹,而这些正面信息并非空穴来风。方梦华回想起与洪仙花在扬州的短暂会面,明州的货物通过余龙洪仙花夫妇的关系,顺利运转到江州区域。而英宣与余龙夫妇有生意往来,势必在这过程中听到了不少关于自己在江浙一带的作为,尤其是在经济和贸易上的成功,才会让他对她心存敬重。 「英宣的态度,恐怕并非单纯的表面服从。」方梦华暗自思忖。英宣看似是在支持她,实际上很可能是在权衡利弊——他明白,若与她保持良好关系,将更有利于他自身在这条水路上的利益。毕竟,商道畅通意味着财富的流动,而她的势力能够确保这一点。 然而,李合戎的态度却完全不同。方梦华想到这里,眉头微微一皱。李合戎之所以对她持有如此强烈的成见,很可能是因为他仍然听信了荆湖摩尼教圈内的一些谣言。这些谣言很可能来自许长恩一类人物——那些与她利益冲突或对她心怀嫉恨的人。他们散布的谣言,尤其是关于她用美色控制人心的故事,在教内广为流传。这让许多教众对她心存偏见,特别是那些对她真正能力不了解的人,如李合戎。 方梦华看了看不远处的李合戎,他正站在船尾,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她知道,即便李合戎已经表现出合作意向,但他内心的偏见并未彻底消除。或许在他的圈子里,即使英宣了解了真相,也不会轻易提出异议。为了在荆湖摩尼教众的圈内保持合群,英宣或许会选择默许那些不实的传闻,毕竟,过早为她辩解只会引起更多的猜疑和不满。 「看来,荆湖这一带的局势比想象中更加复杂。」方梦华心中暗自感叹。她知道,要真正赢得这些人的信任,不仅需要实际的力量和资源,还需要时间去消解那些流言蜚语。她必须通过行动,向这些势力证明她的能力,而不是依赖虚妄的传闻。 「李合戎也好,英宣也罢,最终还是要看利益。」她喃喃自语,「只要我的势力继续强大,他们迟早会明白,谁才是真正值得跟随的力量。」 正想着,顾赛花走到她身边,轻声问道:「教主,您在想什么?」 方梦华回过神来,轻轻摇头道:「本座在想,这条江上的风浪,比看起来要复杂得多。」她抬眼望向江面,目光坚毅,继续道:「我们必须谨慎应对,但也要抓住机会。只要我能掌控这条补给线,江北和荆湖的势力,终会归顺于本座。」 方梦华站在船上,随着船只从青山磯缓缓启程,视野渐渐展开,宽广的江面映入眼帘,远处隐隐可见荆湖北路的轮廓。这一路西行,江风吹拂,她思绪万千。她知道,此行去洞庭湖见钟相,凶险难料,然而为了进一步扩展势力、巩固在荆湖一带的影响,这一趟她必须亲自走一遭,只能让顾赛花先回舟山报到。 顾赛花站在船头,依依不舍地望着远处的江水。她知道自己即将被箕水豹英宣派人送往江州湖口,接着去见洪仙花,再换船前往舟山。但这条路,虽然看似安全,心中依然充满着对未来的惶恐。方梦华走上前来,拍了拍她的肩膀,温言道:「赛花,前面的路虽然看似平坦,但妳也要小心谨慎。到舟山后,那里自有本座安排的人接应妳,妳不用过于担心。」 顾赛花回头,眼中闪着感激的泪光,轻轻点头道:「教主,我一定会按照您的吩咐去办事。」说罢,她又有些犹豫,「但梦华姐姐独自去洞庭湖……万一钟相那边有意外……」 方梦华微微一笑,语气坚定:「钟相虽然是教内的领袖,但本座并非没有筹码。 只要谋定后动,一切自有转机。妳放心,本座自有分寸。」 李合戎站在一旁,他看了一眼方梦华,心中对她不免多了几分敬畏。他知道,这个女人绝非普通的教主,她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眼前的一切,看到的是未来不可限量的前景。 「教主,」李合戎打破了沉默,「我们先返航鱼岳山吧,到了那儿之后,我会安排人带您去洞庭湖。我在这片水域有些人脉,或许能帮到您。」 方梦华点点头,淡然道:「多谢李宿将。接下来的路,恐怕不会像这段水路这般平静。」 李合戎点头认同。自从踏上这趟旅程,他逐渐意识到,方梦华的计划比他预想的要复杂得多。她不仅仅是一个靠美貌和传闻维持威信的教主,而是一个胸怀大局、善于谋划的领袖。他心中对她的态度开始逐渐改变,不再单纯因为外界的流言而有所偏见。 方梦华立在船头,江风夹着淡淡的水腥味拂过她的面庞。她目光远眺,一路沿着长江航行,途经的风景让她不禁感慨。这里,正是她曾在现代记忆中的武汉三镇,繁华的现代都市在此时却显得无比荒凉,历史的变迁令人心生感慨。 汉阳寨的轮廓逐渐出现在眼前,城寨墙上站着几个衣衫褴褛、无精打采的宋朝厢军。看得出,这里的防御极为薄弱,守城士兵的士气也几近崩溃。方梦华冷眼旁观,这个时代的宋军,尤其是这些后备的厢军,早已失去了战斗力与抵抗意志。她没有停留,心中却不禁有些沉重:这片土地,若遇强敌,仅凭这等守备之力,如何能守得住? 船只继续向南,眼前出现的是鄂州府城,后世名为武昌的地方。在这个年代,鄂州并非江南重镇,城池也显得有些破败。城口,一座破旧的黄鹤楼伫立在江边。楼上,几位文士正在吟诗作对,他们身着朴素,面容憔悴,显然是不得志的文人。方梦华望着那群文士,心中泛起些许感慨:在这动荡的时局中,文人们在黄鹤楼吟诗,却无法改变江山易主的命运。黄鹤楼的辉煌,或许还要等到几百年后,才会重新焕发光彩。 「教主,那些文人只会空谈,不足为虑。」李合戎见方梦华驻足观望,低声道。 方梦华点了点头,心中却并未完全赞同。她知道,尽管这些文人无法左右战局,但他们的思想和笔墨,终会影响后世。只不过,在眼下这个时局中,他们确实无力扭转乾坤。 江水湍急,船只一路向南,逐渐离开了汉阳军的地界。沌口之后,水流变得更加宽阔。方梦华知道,前方已是荆州五宿的势力范围。这里,水贼横行,航道的安全性全赖当地势力的掌控。 「教主,这片水域向来不太平,不过有柳土獐的旗号,他们应该不会轻举妄动。」李合戎自信地说道。他挥手指挥手下升起了柳土獐的旗帜,水寨中的人远远看到旗号,纷纷放松了警惕,没再阻拦。 方梦华点点头,虽然李合戎的旗号暂时确保了安全,但她清楚荆湖一带局势复杂,若想长久稳定这条航道,还需自己进一步的布局。 鱼岳山水寨终于出现在远处的山脚下。水寨依山而建,虽然规模不大,但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李合戎引领方梦华上岸,水寨里的兵丁立刻齐声喊道:「寨主回来了!」众人见李合戎领着一位美貌女子进寨,不禁纷纷窃窃私语。 方梦华踏上水寨码头,心中默默盘算着下一步的计划。她此行荆湖的目标,是前往洞庭湖见钟相。尽管路途凶险,但她知道,这次会面将决定她与荆湖摩尼教的未来合作,也将影响她在江南的整个布局。 「方教主,请随我到山上歇息一晚,明日再作打算。」李合戎恭敬地说道。 方梦华微微点头,跟随他一路走向水寨的主厅。江风依旧在耳边回荡,方梦华心中却如这江水般波澜未平。 第327章 谣言之苦 翌日清晨,鱼岳山水寨的江面上薄雾弥漫,太阳初升,照亮了静谧的江水。寨中一片安静,只有零星的水声和风声掠过,偶尔传来远处的鸟鸣。 方梦华正在寨内的厅堂里与李合戎商谈接下来的行动,忽然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声,紧接着,一个粗犷的声音大笑着闯了进来。 「哈哈哈,李兄,今日我亢金龙可真是有福气啊!竟然能见到传说中的方教主!」来人是亢金龙夏诚,负责城陵矶到鱼岳山的长江航道,平日里与李合戎关系不浅,性格桀骜不驯,作风粗鲁。 李合戎一见夏诚,心中顿时一紧,暗道这家伙生性放荡不羁,偏偏又没什么分寸,这一见到方梦华,恐怕不会安分。果不其然,夏诚一进门,看到方梦华便两眼放光,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她,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 「方教主!果然美貌非凡啊,难怪荆湖上下都传妳是人间绝色。」夏诚一边说着,一边大步走到方梦华面前,根本不顾旁人的眼色,语气轻佻,眼神里充满了轻浮的意味。 方梦华抬眼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神情平静,但眼底已带着几分不悦。然而,夏诚显然没察觉到她的情绪,反而更加放肆。他突然伸手,似要去触碰方梦华的手臂。 李合戎见状,脸色一变,正想出声阻止,但已经来不及了。方梦华瞬间目光一冷,身子微微侧开一步,手腕轻轻一转,干净利落地抓住了夏诚的手腕,力道出奇的大,夏诚根本没有预料到她会突然出手,猝不及防之下,整个人被方梦华一带,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啊!」夏诚一声闷哼,脸色涨红。他大怒,刚要挣扎站起来,方梦华已一步踏上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眼神凌厉如刀。 「夏宿将,你既然能在这条航道上做主,想必也是条汉子,何故这般无礼?」她的声音不大,却充满了冷冽的威严,仿佛带着一股逼人的气势,让夏诚顿时噤声,连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冷了几分。 夏诚倒在地上,愣愣地看着方梦华,方才的轻浮全无,取而代之的是惊讶和尴尬。他显然没想到这个看似娇弱的女子,竟然有如此身手和气势,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 「我……我……」夏诚结结巴巴,一时不知如何开口,脸上的傲慢之色瞬间被冷汗取代。他之前只听过一些流言,以为方梦华不过是仗着美色掌权的教主,没想到她竟然如此强悍,甚至能轻松将他制服。 李合戎站在一旁,心中暗叹一声「苦也」。他早已料到夏诚会惹祸,但没想到他竟如此愚蠢,在这种场合轻佻无礼,惹怒了方教主。此刻,他也不敢多言,只能站在一旁静观事态发展。 方梦华冷眼看着夏诚,声音不紧不慢:「若是再有下次,本座不介意直接废了你的手。」 夏诚听到这话,心中一颤,连忙低头赔罪:「方教主恕罪,是小的有眼无珠,冒犯了教主,小的再也不敢了!」 方梦华冷哼一声,松开了脚,转身坐回了座位。她没有再看夏诚,显然已经懒得与这种无礼之徒多费口舌。 李合戎见机行事,连忙上前扶起夏诚,压低声音道:「夏兄,方教主大人不记小人过,今日你已侥幸逃过一劫,快些退下吧,莫要再惹事。」 夏诚此时早已失去了方才的嚣张模样,满脸通红,惭愧无地自容。他点了点头,默默退下,狼狈不堪地离开了厅堂。 李合戎找到夏诚时,已是黄昏时分,江面上波光粼粼,远处传来水鸟的鸣叫声。夏诚正坐在水寨的角落里,闷闷不乐地喝着酒。他一向自诩江湖好汉,却没想到今天在方梦华面前栽了这么大个跟头,心中颇为郁闷。 李合戎走近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坐在他旁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夏兄,心里还不痛快吧?」 夏诚抬头看了他一眼,满脸都是懊恼:「合戎兄,你说我这真是作孽啊,一见面就得罪了方 教主,这下可真是没脸见人了。你说,我怎么这么没脑子!」 李合戎笑了笑,递给他一杯酒:「夏兄,不是我说你,这次确实鲁莽了。你以为方教主只是个靠美色上位的女教主,那是你中了许长恩那厮的谗言了。事实上,江南明教早已不是原先的方腊旧部了。」 夏诚微微一愣,眉头紧皱:「什么意思?原先方腊那是何等强大的势力,几乎要推翻大宋,如今方教主难道还能强过方腊不成?」 李合戎摇了摇头,语气郑重:「强的多了。你可知道,方教主在东海上占据了广袤的地盘,手下有数十万兵马,还控制了江浙一带的明州,富甲天下,收拢了上百万的流民,这几年更是每户分了百亩良田,那里已经成了一个富庶的世外桃源。」 「这……」夏诚瞪大了眼睛,显然被这个消息震惊到了。他一直以为江南明教不过是残余势力,苟延残喘在浙东一带,没想到竟然在东海另辟天地,发展得如此强盛。 李合戎继续说道:「而你我荆湖这边的教众,还被许军师蒙在鼓里。许长恩那厮告诉我们,说方教主不过是个花瓶,只懂得以美色取宠,江南明教也不过是个残破的帮派,依靠流民苦苦支撑。可你看看现实,方教主所经营的势力已非当年可比,我们荆湖这点人马,和人家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夏诚一时语塞,捧着酒杯,神情复杂:「原来如此……我当时真是糊涂了,竟然信了许长恩的谗言,才在方教主面前失了分寸。」他猛然灌下一杯酒,苦笑道,「这下可好了,一上来就得罪了这样的人物,我还有脸见她吗?」 李合戎拍了拍他的肩膀:「事情还不至于无法挽回。方教主虽为人严厉,但也不是那种不近人情的人。你既然知道自己错了,找个机会好好道个歉,拿出诚意来。只要你真心归顺,我想她未必会一直记恨。」 夏诚沉默了一会儿,慢慢点了点头:「你说得对,既然我一时糊涂犯了错,那就该自己去弥补。我明日一早,就去向方教主请罪,求她看在荆湖教众的份上,饶我这回。」 李合戎露出了一丝笑意:「这才像个男人。我劝你,也不要只为求她的原谅而归顺。方教主能带领明教走到今天,绝非寻常人物,你若真心归顺,未必没有前途。」 夏诚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坚定了几分:「你说得对,我这次就真心归顺,不再有二心。方教主若真能成大事,我夏诚跟她走到哪里,便战到哪里!」 翌日清晨,江面上的雾气还未散去,夏诚带着几分忐忑之心,走向方梦华的居所,准备当面认错,以求方教主的宽恕。 夏诚在水寨的大厅里,拘谨地站着,眼前的方梦华正淡然端坐,书案上的纸笔已被她搁置一旁,仿佛在等他开口。夏诚心中忐忑,感受到那股不容轻视的威严,他再次为自己之前的鲁莽行为深感后悔。 「方教主,夏某有罪。昨日一时糊涂,冒犯了教主,实在是……」他深吸一口气,咬牙跪下,「实在不该!今日特来请罪,若教主责罚,夏诚绝无怨言。」 方梦华神色淡然,但语气并不冷酷:「夏宿将,请起吧。你也是误信谗言,本座也不想再追究。」她顿了一下,继续道,「眼下大事在即,本座要倚重荆湖教众的协助,希望你能以大局为重。」 夏诚心中一松,连忙站起身,拱手道:「多谢教主宽恕,夏诚必定全力相助!」 方梦华轻轻点了点头,目光转向水寨外远处的长江,江水奔涌不息,映照着古老的赤壁山。她走到窗边,似有所感,提笔在桌上写下一首词: 临江仙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是非成败转头空。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 一壶浊酒喜相逢。 古今多 少事,都付笑谈中。 夏诚见方梦华神情深沉,似乎在追忆些什么,不敢打扰,只默默等候。片刻后,方梦华转过身来,神色已然恢复了平静。 「夏寨主,这里是赤壁古战场,曾经多少英雄豪杰在此争雄,如今却只剩下江水滔滔。」她放下笔,抬眼望向夏诚,「在这荆湖之地,本座的身份已为谣言所累,若是贸然前往洞庭湖,必然引来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夏诚点头,之前的情景已经让他意识到荆湖的教众对方梦华多有误解。他皱眉道:「教主所言极是。如今荆湖教众大多信奉许军师的谗言,若教主以真身现身,恐怕会引起混乱。」 方梦华轻轻颔首,沉思片刻后,坚定地说道:「既如此,本座不便在荆湖直接亮出身份。夏宿将,能否将本座送至城陵矶上岸?余下的路,本座另有安排。」 夏诚心中有些疑惑:「教主,您打算如何前往洞庭湖君山大寨?」 方梦华微微一笑:「此事不必多虑,本座自有安排。你只需将本座送到城陵矶,剩下的路,本座会以别的身份潜行过去。」 夏诚虽有疑虑,但看方梦华自信满满,也不好多问,便应道:「夏诚明白。既然如此,我便备船,将教主送至城陵矶。」 「有劳了。」方梦华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坚定。 两日后,方梦华与夏诚的船驶向城陵矶。长江水面辽阔,江风猎猎,夹带着潮湿的气息。远处的山峦在薄雾中若隐若现,正是她前往洞庭湖的起点。 船靠岸时,夏诚再次上前拱手:「教主,接下来的路若有需要,夏诚随时听候差遣。」 方梦华神色沉静,微微颔首:「多谢夏宿将,接下来本座自行应对。望你在荆湖之地稳住局面,待本座办妥此事再见分晓。」 她轻踏上岸,转身朝夏诚挥手告别,随着她的身影渐行渐远,夏诚站在船头久久凝视,心中隐隐有种预感——此行的结局,或将改变荆湖局势的走向。 方梦华深知,此次前往洞庭湖,不仅是为了会见钟相,更是为了在这片复杂的势力中谋划自己的一席之地。而荆湖的风波,才刚刚开始。 第328章 代州血战 高托山战死瓶形寨,为代州争取了数日的预警时间。代州城内,安抚使李嗣得知瓶形寨陷落,心情沉重,连夜召集城中文武官员议事。他知金军势大,完颜宗翰(粘罕)亲率大军,势不可挡,而代州虽有坚城和数千守军,但多为边防老弱,难以与金军精锐抗衡。 李嗣看着地图沉思片刻,沉声道:「金军已破瓶形寨,我等已无退路。城若不守,河北诸州将危,汴京也难以保全。诸位可有良策?」 众将面面相觑,终有人出言道:「安抚使大人,瓶形寨高托山虽为绿林好汉,但他那一部人马皆是江湖草莽,如今已战死,代州恐怕难以坚守。依下官愚见,是否应向朝廷请援,或暂弃此城,退守太原,以待援兵?」 李嗣冷笑一声,目光如炬,反驳道:「若代州不守,太原危矣。退兵避战,岂是大宋臣子所为?高托山一部虽是草莽,尚能为我等死战至最后一兵一卒,我等朝廷官兵岂能临阵逃脱?」 众将闻言,皆肃然起敬,不再言退。 李嗣沉思片刻后,下令道:「传令全城,修缮城墙,备好滚石、火油,弓弩手加紧训练。城中粮草已有储备,民夫亦应做好守城准备。虽敌强我弱,但此城必不能弃!」 李嗣深知以现有兵力无法长久抵御金军,便遣急使往太原、汴京,飞报朝廷,请求援兵。与此同时,他命令手下将士准备死守代州,坚信援军必会赶至。 数日后,完颜宗翰大军压境,十旗铁骑旌旗蔽日,铁蹄滚滚。完颜宗翰亲自指挥攻城,完颜蒲家奴率领正白旗与镶白旗先锋部队,沿着代州南门外的山道发起进攻。 代州城墙高峻,李嗣早已命人在城上布下滚石、火油,弓弩手严阵以待。金军先锋队甫一靠近,便遭遇了猛烈的火攻和箭雨,前排的金军骑兵被滚石击溃,顿时陷入混乱。城墙上,宋军将士齐心协力,将滚石和火油不断倾泻而下,誓死守城。 完颜蒲家奴见先锋受阻,立刻命令后军稳住阵脚,改为步兵攻城,派出火箭手焚烧城门,并命工程兵推动攻城车前行,意图突破宋军防线。 李嗣站立城头,望着城下金军的攻势,双眉紧锁。他明白这一仗将是代州生死存亡的关键。随即他下令,火箭手还击,城墙上的守军将火油泼洒于城门外,片刻间将金军的攻城车陷入火海。与此同时,弓弩手则对准正在接近的金军弓箭手进行精准射击,尽力阻止其靠近。 完颜宗翰在军阵后方冷眼观战,见宋军守城有备,虽无反攻之力,但坚守城门极为顽强。他点了点头,赞道:「宋人虽腐,但此地守军尚有骨气。」他知硬攻短时间内难以奏效,遂改为以步步紧逼的策略,命令大军围城,日夜不绝地发动骚扰战术,意图耗尽宋军粮草,迫使其自行崩溃。 李嗣虽坚守,但日夜奋战让城中将士疲惫不堪。金军围城不断,宋军伤亡惨重。守城第五日,李嗣亲自巡城,看到不少守军已筋疲力尽,但依然咬牙坚持,不由得心生感慨。 「诸位兄弟,若援军迟到,我等也许便会与此城共存亡,但朝廷援兵必不会抛弃我等!」他高声鼓舞士气,「守住此城,便是守住了大宋的希望!」 至第七日,城中粮草已近枯竭。金军的攻势却越发猛烈,攻城车、云梯、火箭不断逼近,代州城摇摇欲坠。城外的金军大营内,完颜宗翰正准备发动总攻,突然探马来报,宋朝援军由太原方向急速而至。 完颜宗翰闻讯,冷笑道:「早知宋人会援,但援军又能耐我何?」他挥手下令,继续围城,但并不急于一战破城,而是准备等宋军援兵到来后,借机以逸待劳,全歼宋军。 宋军援兵的到来为代州带来了一丝生机。援军统帅并非他人,正是建武军节度使王禀亲率数千精兵驰援代州。王禀素以稳重老成著称,深知金军强大,不敢贸然与其正面交锋。抵达代州后,他一面派出 斥候侦察金军虚实,一面向城中李嗣传送消息,告知援军已至,鼓舞守军坚持。 李嗣得援军消息,精神大振,当即命令守军死守城池,待援军夹击金军。他心知此战若能坚持到援军进攻,或许有机会击退金军。 与此同时,完颜宗翰对王禀的动向了如指掌。他深知王禀老谋深算,必不轻易进攻,于是布下疑兵之计,故意令一部金军撤出包围圈,假意撤退,诱使宋军主力出击。王禀见金军有所动静,知其中定有诈,便按兵不动,继续观望。 城中,李嗣虽盼援已至,但见援军迟迟不动,也不禁焦急万分。夜间,他率数名亲兵潜出城外,试图与王禀直接联络。夜色掩护下,他见到王禀,激动说道:「将军,城中危在旦夕,若不速攻,恐怕守不住了!」 王禀闻言,叹道:「金军强大,急攻恐怕中其诡计。然若不行动,代州确实岌岌可危。」两人商议后,决定次日清晨发动夹击。 次日清晨,王禀命宋军从侧翼突袭金军大营,李嗣则率守军趁势出城反击。战斗骤然爆发,宋军援兵和代州守军内外夹击,金军措手不及。 但完颜宗翰早已预料到这一行动,命令正白旗与镶白旗主力回防,再次合围宋军,宋军两面夹击虽一度占据上风,但在金军顽强抵抗下,逐渐失去优势。 李嗣奋力杀敌,但终因寡不敌众,被金军生擒。代州终陷落,李嗣与城中将士大部分战死,只有少数人随王禀撤回太原。 代州城被金军攻破后,整个河东路边境一带的局势变得愈发危急,尤其是位于西南的崞县,成为完颜宗翰下一步进攻的目标。彼时,崞县的守将李翼武艺精湛且忠勇可嘉,在得知代州城陷落、繁畤等县也已不保的消息后,李翼意识到敌军来势汹汹,遂与县令李耸、县丞王唐臣、县尉刘子英等官员商议,决定迎战到底。 完颜宗翰带着金军大队人马自北而来,雄壮的战马踏破积雪,卷起阵阵寒风。面对敌军逼近,李翼召集手下的将领,折家后裔折可与、折可存兄弟义愤填膺,挥戟策马,表示愿与敌决一死战。李翼感叹道:「金兵两白旗兵势已不可挡,代州已失,如今崞县孤悬于敌阵,我等唯有死战以报国。」 在县外的平原上,两军阵列对峙。李翼和折可与带着崞县的守军列阵于城前,城墙上插满大宋旗帜,战士们士气高昂。折可存率先出马,高声痛骂:「我折家世代为国捐躯,岂能容得女真叛贼肆意妄为!」 完颜宗翰闻言,策马缓缓出阵,冷笑道:「代州已破,尔等不过是困兽犹斗。若肯剃发归顺我大金,我可保你折家世袭雁门关,甚至让你执掌一方。」他以高声诱降,试图动摇宋将的军心。 折可存怒不可遏,提枪飞马直冲完颜宗翰,两军前线杀声震天。折可存和完颜宗翰在阵前激战七八十合,完颜宗翰不敌,假意败走。折可存不顾一切追击,完颜宗翰趁其疏忽,回身搭弓,一箭射中折可存的臂膀,折可存虽中箭,仍不愿退却,拼命杀敌。 折可与见兄弟受伤,愤然策马迎战,直取金将镶白旗猛安详稳完颜拔离速。两人战了六十多合,完颜拔离速虽久战不下,仍依仗体力优势,将折可与逼回阵内。此时,李翼亲自上阵,与完颜拔离速大战七十合,力不从心,被迫退回。随之,义胜军的统领崔中、都监张忠辅相继出阵,崔中虽然战意不强,却被张忠辅激怒,仍拼死与敌鏖战。 不料,崞县内的义胜军统领崔中竟心怀二意,早已密谋投降金军。在战事胶着时,崔中密令手下斩杀忠心守城的张忠辅,并夜里引金兵入城。城内的防御顿时土崩瓦解,金军借此机会,冲入城中,展开激烈的巷战。 李翼、折可与等将领奋力搏杀,血战至天明。李翼披甲杀敌,满身鲜血,却依然挺立在残破的城墙上。折可存虽负重伤,仍坚持不退,他在巷战中单枪匹马斩杀数十名女真士 兵,直至契丹正白旗详稳耶律怀义亲自上阵,将他擒获。 崞县终究无法支撑,完颜宗翰率军入城,直至城中俘虏李翼、折可与等众将。完颜宗翰亲自见到折家兄弟,叹道:「折家果然忠义不屈,现今代州已破,崞县亦难再守,若你们愿意剃发归顺大金,依然可重享荣华,复官重用。」 李翼闻言冷笑,愤然斥责道:「我大宋忠臣,不幸今日落于尔等手中,杀则杀之,何必多言!」折可与更是愤怒,回骂道:「折家世代为国,怎会为苟且之生而降你蛮族?大丈夫不过一死!」 完颜宗翰见其坚贞不屈,最终下令将李翼、折可与等人处死。临刑之际,李翼面向南方,慷慨激昂地呼喊:「吾辈虽亡,愿后世子孙能为国雪耻!」折可与则不发一言,只是冷眼望着金军,带着满腔愤恨走向刑场。 完颜宗翰叹道:「南朝虽乱,然忠臣犹在。」 随着崞县的陷落,河东防线再度告急。丰州(今呼和浩特)汉军旗都统郭企忠(郭子仪后人)奉命镇守代州,接手崞县战后的善后事宜。而完颜宗翰则继续挥军南下,直指太原。 第329章 太原受围 宣和七年冬,完颜宗翰已破代州,率西路金军直逼太原。此时,童贯以广阳郡王之名坐镇太原,担任河东宣抚使,负责指挥河东各路宋军防御。然而,他心中早已恐惧金兵锐不可当,暗怀退意。 十月廿八,武德大夫马扩自代州归来,入见童贯,面色凝重地报告金兵的动向。他说道:「粘罕已破代州,并遣使者来见,说起张觉叛盟之事,言辞甚是傲慢。粘罕两白旗军中精兵强将,兵锋极盛,恐难以抵挡。」 童贯闻言,勃然色变,怒斥道:「金人初立国,怎敢如此放肆!」然而,他心中却早已暗自惊惧。马扩见童贯如此反应,进一步劝谏道:「金国如今声势浩大,若不早作堤防,恐河东之地将不保。我等须急速集结诸路兵马,整顿防务,以保太原之安。」 童贯沉默不语,心思飞转。他心中清楚,金军气势正盛,若强行抵抗,太原恐难保全。况且,他早已心怀逃离之意,不愿与金军正面相抗。正思忖间,金国使者汉军正白旗大学士王介儒奉命到达太原,递上完颜宗翰书信。信中言辞极为傲慢,直指宋朝纳张觉叛臣为由,要求割地燕山云中河东河北东西五路赔偿。 王介儒傲然说道:「贵朝当速割河东、河北,以大河为界,方可保全宗社,不然大金十旗大军长驱南下,势不可挡。」马扩闻言,大怒道:「兵者凶器,天道厌之!金国之所以能灭契丹,亦赖我宋朝之助。今你等背盟而来,举兵犯我,岂不知天理难容!」 然而,王介儒毫不畏惧,倨傲回道:「你宋国若有力量,何至于此?我等兵锋已至,岂会畏惧。你等若不割地让步,国破家亡,恐指日可待!」说罢,扬长而去。 童贯被马扩之言和王介儒的威胁弄得愁容满面,他与幕僚宇文虚中等人商议,暗自决定弃守太原,逃回开封。他说:「粘罕此番来势汹汹,我军难以支撑。不如暂弃太原,待两国重修旧好再作打算。」 张孝纯、刘士英等人得知童贯欲逃,急忙进谏。张孝纯慷慨陈辞道:「王爷,太原乃河东屏障,地势险要,城池坚固,民众久经战火,早已习战。若我等团结一心,未必不能守住城池。王爷若此时撤离,人心必散,河东恐将不保!」 然而,童贯早已下定决心。他愤然叱道:「本王受命为宣抚使,非守土之臣,尔等若欲死守太原,自行负责便是!」言毕,童贯不再理会众人,匆匆回帐,与亲随秘密准备撤退。 入夜,童贯趁黑夜率亲信悄然出城,沿小道逃离太原。一路上,他面色苍白,心中只盼能够早日抵达京师,保全性命。 次日,张孝纯得知童贯弃城逃去,不禁仰天长叹:「童太师平日威风八面,临战却弃城而逃,抱头鼠窜,有何面目再见官家与天下百姓!」刘士英与方笈等人亦悲愤不已,苦劝张孝纯继续守城。 太原城内众将士得知童贯逃走,士气顿时大乱,许多守军惶恐不安,纷纷议论是否应随童贯逃命。然而,张孝纯坚守城池,与刘士英等人竭力安抚军心,布防城头,准备迎接金军的进攻。 金军两白旗席卷河东,南下之势如滚滚狂潮,不可阻挡。完颜宗翰亲率西路大军,沿忻州一路南行,势逼太原。守忻州的太守贺权早已心生怯意,知金军势大,难以抵挡。他暗自揣度,若能主动迎降,或许能保全城池与自身性命。 于是,当金军抵达忻州城下时,贺权竟然不设防备,反而开门张灯结彩,命人在城门口设宴迎接十旗王师。完颜宗翰见此情景,心中大喜,认为宋军已然溃散,不堪一击。为表恩宠,他下令军队暂时不入城,领兵继续南行,直逼太原。 南行不久,金军抵达石岭关。这座关隘地处忻州与太原之间,是通往太原的最后一道屏障。若攻破此关,太原城将暴露在金兵锋刃之下。完颜宗翰深知此关重要,命正白旗梅勒详稳完颜突合速率八个谋克女真勇士,准备强 攻关口。 太原城内,守将张孝纯得知金军逼近石岭关,心急如焚。他深知此关若失,太原危在旦夕。于是,他召来辽国降将耿守忠,命其率领八千步军,联合将军冀景的骑兵前往守关。 耿守忠虽是降将,但在张孝纯面前极力表现忠诚。他领命出城,率步军急速赶往石岭关,与冀景会合。两军抵达关前,立即布防,准备迎战来犯的金军。 金军如潮水般涌至,完颜突合速的正白旗谋克迅速包围石岭关。关内宋军严阵以待,冀景与耿守忠联手指挥步军与骑兵,企图死守关口。然而,金军阵中兵多将广,尤其是完颜突合速麾下的八谋克之兵,皆为精锐之士,久经战阵。 战斗很快打响,女真勇士如猛虎般扑向石岭关,攻势凶猛异常。宋军步兵虽拼死抵抗,但寡不敌众,渐渐不支。耿守忠站在关头,目睹金军攻势猛烈,心中暗生异念。他虽降宋多年,但始终未被重用,心中对宋朝存有怨恨。如今金军势不可挡,他趁乱心生投降之意。 战局陷入胶着之际,耿守忠忽然下令撤兵,主动打开关口,向金兵献关。完颜突合速大喜,金军长驱直入,冲入关内,将宋军杀得片甲不留。关内宋军数万人,除少数人突围外,几乎尽被屠戮。 冀景眼见耿守忠背叛,不敢返回太原,唯恐张孝纯责问。他无奈之下,率残部向南逃亡,转投汾州。 石岭关失守的消息如疾风般传至太原,城内将士皆惊惧不已。张孝纯闻讯,怒不可遏,痛骂耿守忠卖国求荣,但也深感大势已去。石岭关一破,太原再无天险可守,金军攻城只在旦夕之间。 太原城笼罩在一片阴云之下,士气低落,人心惶惶。张孝纯立刻召集城中将领商议应对之策,他深知接下来的战斗,将决定太原城的生死存亡。 十一月的冬风凛冽,太原城外,金军旌旗蔽日,漫山遍野尽是披坚执锐的金兵。完颜宗翰坐镇中军,凝望着不远处的太原城。自石岭关破,金军如入无人之境,连破赤塘关等重镇,直逼太原。原以为宋军早已胆寒,城池不堪一击,然而事与愿违,太原的坚守远超预期。 城内,两万军民同仇敌忾,誓死捍卫这座古城。凡十五岁以上,六十岁以下的男丁,无论平民还是士卒,皆奉张孝纯之令,领兵器上阵。他们昼夜不停,轮番登上城墙,抵御金军攻势。刘士英与王稟亲自上城督战,指挥士兵严防死守。太原城狭小,仅方圆十余里,但高耸的城墙和勇猛的守军,成为了金军难以突破的屏障。 完颜宗翰几度派兵猛攻,但每次都被太原守军顽强击退。宋军虽人数不多,但凭借坚固的城墙与地势险要,始终未让金军得逞。完颜突合速率领的精锐部队数次尝试破城,都在箭雨与滚石下损失惨重。太原城头的宋军仿佛化身成一座铜墙铁壁,将一波波金兵拒之城下。 战至第十日,完颜宗翰的耐心渐渐消耗殆尽。他立于阵前,望着城上插满了羽箭的城垛,眉头紧锁。攻城的代价越来越大,日复一日的猛攻,不仅没有撼动太原城,反而让金军士气受到打击。战场上,女真勇士们的尸体逐渐堆积,鲜血浸染了雪地,完颜宗翰心中暗自焦急。 城头上,刘士英看着金军几度进攻未果,嘴角微微扬起。他清楚,太原城虽小,但只要能坚持下去,必有一线生机。尽管城中粮草渐少,士兵日渐疲惫,但在敌人的重重围困下,士气依然高涨,军民上下同心,不畏生死。 完颜宗翰意识到,再这样硬攻下去,损失只会更大。于是他改变策略,停止了对城的直接攻击,转而布下铁桶般的包围。金军严密封锁四方,不让任何粮草或援军进入太原,务求将城中守军困死于饥饿与孤立之中。 太原城顿时与外界失去联系,城外风雪肆虐,城内更是阴云密布。张孝纯坐镇府衙,时刻留意金军的动向,他明白金军虽已暂时停止攻城,但这只意 味着更加漫长的围困与折磨将随之而来。太原被围如铁桶一般,孤立无援,任何外界的支援与音讯皆断绝无望。 然而,太原守军并未因此动摇。他们依旧日夜坚守,期盼着某个时刻的转机到来。张孝纯深知,此刻的太原城已经走到生死存亡的关头,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如何熬过金军的围困,等待援兵的到来。 夜晚,风声在城头呼啸而过,士兵们披着冰冷的铁甲,紧握兵器,站在城墙上,守望着这座古老的城池。他们清楚,在这场殊死搏斗中,太原城不仅仅是地理上的屏障,更是河东最后的希望。 第330章 孤勇驰援 宣和七年十一月十二,朔州城外,黄沙漫卷,寒风呼啸。金军完颜希尹的两红旗部队如铁桶般围住城池,号角声不断回荡在苍茫的原野。朔州守将孙益紧握腰间宝剑,眉头紧锁,心中焦急。尽管前几日与金军鏖战,胜负未分,但此刻他并未有片刻轻松。城中粮草短缺,士气渐衰,而太原的危急形势又令他左右为难。 一天夜里,部将献策:「将军,如今金军围困太原,若我们按兵不动,待援军迟迟不至,太原恐将不保。不如依计出兵北上,直袭云中,金军士卒家眷多居此地,必然急返救援。如此,可解太原之围。」此计即「围魏救赵」,确为良策。 孙益思索片刻,摇头叹道:「此策虽好,却违背朝廷救援太原的命令。我受命守土,不敢擅离,何况贸然行事,恐有损国家大义。」他目光坚毅,决心按朝廷指示行动,遂留下义胜军守卫朔州,自己则亲率两千精兵突围,直奔太原,途经宁化军、宪州,出天门关,欲绕道救援。 孙益离城之后,完颜希尹见朔州防备松懈,立即加强攻势。两红旗手下精锐战士骁勇无比,箭如雨下,连日猛攻,朔州城外尸横遍野。然而,城内的义胜军,乃是由辽国遗民编制而成的部队,战力不俗,屡次击退金军的进攻。完颜希尹久攻不下,心中暗自焦急,心知拖延下去不利,于是他转而施展计谋。 朔州的粮仓渐空,城中兵卒饥肠辘辘,官府拨下的粮食早已发霉变质。宋军士卒怨气冲天,常在街头巷尾发泄不满。一次,几名宋军士兵与义胜军相遇,望着义胜军吃着尚未腐烂的粮食,怒火中烧,便口出恶言:「汝等不过是番人,竟敢享用新粮?我等堂堂宋军,竟要食腐米!早晚杀光你们这些番狗!」言语之间,杀气渐浓。 义胜军本为契丹人,心中已有芥蒂,闻此辱骂,愤怒与恐惧交织,愈加不满。他们虽为宋朝效力,却始终被视为异族,心中早已摇摆不定。于是,一些军士开始秘密联络金军,准备投降以求自保。 完颜希尹得到内应消息,心中大喜,暗中加紧准备。几日后,义胜军趁夜打开城门,放金军入城。两红旗金兵如潮水般涌入,朔州城防瞬间崩溃。完颜希尹策马入城,站在城头俯瞰这座陷落的城池,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南朝的内乱,正是我大金的机会。」 朔州一陷,完颜希尹并未停步,又引兵南下,直逼武州。义胜军中仍有内应,遂在城门大开之时,再度助金军攻破城池。朔、武二州接连失陷,宋军彻底失去了北部的两座重要屏障。完颜希尹立于城头,望向远方的山脉,心中早已盘算好下一步的战略:「接下来,便是直取太原的时机。」 太原城外,寒风凛冽,远处的文水西山,宋军大营安扎在险峻的山脉之间。刘光世、折可求率领陕西、河东四万援军,意图解救被困的太原城。营中将士虽心存忧虑,但在两位大帅的统领下,仍然士气高昂,期待着与金军展开决战,解城围之急。 山中烟雾缭绕,晨曦刚破,突然一声巨响,惊动了宋军营寨。前哨传来急报,金军已知晓宋军的布防,可能随时发起袭击。折可求面色凝重,连忙唤来刘光世商议:「敌军来势汹汹,必有奸细走漏我军动向。依本将看,今日战事凶险,需提防金军奇袭。」刘光世点头应允,立即命令各军严加戒备,防范敌军偷袭。 然而,未等宋军有所动作,金军便已悄然逼近。金将契丹镶白旗耶律怀义早已派出斥候,捕得几名宋军生口,从中探得宋军的屯守要害。获悉此讯后,完颜宗翰立即派遣契丹正白旗左金吾上将军耶律余睹,率领精锐部队分兵两路,直取宋军防线最薄弱之处。 汾水北岸,金军悄然集结,耶律余睹指挥手下的契丹猛士如狼群般潜入宋军营地。待夜幕降临时,金军突然发动袭击,战鼓轰鸣,长矛如林,瞬间撕破了夜的宁静。宋军猝不及防,营中顿时大乱,火光冲天, 金军如潮水般涌入宋军营地,刀光剑影之中,宋军兵卒惨叫连连。 折可求见状,急忙亲自上阵,挥刀力战,试图稳住军心。他的勇猛一时震慑了金兵,但金军人多势众,早有周密布置,宋军一时难以稳住阵脚。战场上,宋军将士虽英勇抗击,但面对训练有素、来势汹汹的金兵,阵线迅速崩溃。 耶律怀义率领的另一支金军从侧翼突袭,成功将宋军的营地彻底撕裂。山间的宋军大营瞬间陷入混乱,阵脚大乱,防线失守。刘光世、折可求虽拼死指挥,却难以阻挡金军的强大攻势。折可求身陷敌阵,左突右杀,数次险些被敌军围困,最终在亲兵的护卫下杀出重围,退回后方。 汾水之北的战场血流成河,宋军尸横遍野,残破的战旗在冷风中飘扬。金军的攻势如滚滚洪流,将宋军彻底击溃,宋军战死者不计其数,阵亡兵卒逾万,剩余的宋军则仓皇后撤,退守远处的险要地形。 战后,耶律余睹与耶律怀义率军在宋军大营中巡视,满目疮痍的战场让他们心生得意。耶律怀义回营向完颜宗翰报捷,完颜宗翰闻讯,脸上露出一抹冷笑:「太原城外的援军已破,剩下的只是时间问题。」他下令继续围困太原,切断宋军的一切援助,将城内的守军与百姓困死在孤城之中。 文水之战的失败,彻底断绝了太原城外的援兵。刘光世、折可求虽保住残兵退守,但太原城的解围希望日渐渺茫。城中张孝纯、刘士英等人每日登城眺望,但等待他们的,却只有愈加严峻的困境和更难以承受的孤立无援。 太原城头,夕阳渐沉,天地间浑然一片血色。刘士英一身披甲,站在城墙之上,手中紧握长枪,目光如炬,注视着城外密密麻麻的金军。他心中虽焦急,但太原已被围困多时,援军遥遥无期,情势危急。 正当此时,远处忽有一阵尘土飞扬,金军阵后突然传来一阵厮杀之声。刘士英眯眼望去,只见一员身披白袍素甲的大将,手持长枪,单骑冲杀入金军阵中,所过之处金兵纷纷倒地。这员猛将气势如虹,直取金军中军,霎时间,金兵阵脚大乱。 刘士英惊疑未定,正不知是何人前来,只见那将冲至城下,昂然高呼:「莫要投石放箭!我乃福州观察使、朔宁知府孙益,奉命来解太原之围,速速开门!」 刘士英听闻此言,顿感振奋,急忙派人飞报张孝纯。不久,张孝纯带着卫士匆匆赶到城头,远远望去,却不见孙益踪影。张孝纯皱眉,问道:「来将何在?」 刘士英一指远处金军包围的战场,道:「孙将军见金军逼近,我又不能擅自开城,他只好翻身杀入敌阵。」 张孝纯凝望远方,只见滚滚尘土中,一员猛将独自陷入金军重围,左冲右突,枪出如龙,所向披靡。然而,金军越来越多,层层叠叠地围住了孙益,战况凶险无比。 张孝纯心生疑虑,眼中闪过一丝迟疑,喃喃道:「他为何孤身而来,不见援军?」 刘士英见状,急忙挥动「张」字大旗,试图引孙益再度前来。城外,孙益正与数十金兵激战,忽见太原城头摇旗相招,顿时精神一振,奋力杀开血路,再度跃马驰骋,冒着金兵刀光剑影,冲至城下,高声大喊:「速开城门!敌军已近,援军随我而至!」 张孝纯站在城墙上,俯视着下方英勇无畏的孙益,却仍心有疑虑,问道:「孙将军,你为何孤身前来,所带军马何在?」 孙益喘息片刻,答道:「我带两千兵马突围而来,然皆陷于敌阵,拼死护送我至此!」 张孝纯低头沉思,望着城下的孙益,再看看逐渐逼近的金军,心中踌躇不决。眼看追兵已迫近城墙,张孝纯终于摇头道:「金兵已近城下,若开城,恐敌军趁机入城,太原城危矣。观察使应当速速突围而出,率领援军复来,朝廷自会调大军解围,此乃长久之策。」 孙益闻言,心中怒火中烧 ,抬头仰望城墙,高声怒道:「儒生之见,岂能与我共事!城危如此,尚且踌躇不决,真是误国害民!」 话音未落,他猛然拨转马头,长枪一挥,再次杀入敌阵。金军见孙益勇猛无比,纷纷围攻而上,层层重围如铁桶一般合拢。然而,孙益神勇过人,竟以一己之力连破数阵,凡三进三出,所向披靡。然金兵如潮水般不绝,战马力竭,孙益亦渐感不支。 终于,孙益孤身力竭,四面皆是敌军,纵使他勇猛无双,终究难敌万众。就在最后一次冲杀之时,一柄长刀从侧翼斩来,孙益来不及格挡,长枪一顿,身形微晃,紧接着数十刀光如雨点般落下。 太原城头,张孝纯与刘士英望着远处那消失在金军中的身影,心中皆是沉重无比。刘士英低声道:「孙将军……为国捐躯,忠勇无双。」 张孝纯默然无语,长叹一声,转身离去。 孙益身死,然其忠勇之名长存。虽孤身战死于金军之中,太原城内外,尽皆传颂其大义凛然,忠诚无二。 第331章 河北洞开 十一月的寒风席卷着真定府的城墙,城外大雪如注,天地一片银白。金军的旌旗在冰冷的风中猎猎作响,金国二太子完颜宗望亲率两蓝旗两黑旗大军,铁骑如雷,步步紧逼。真定府的守军将士紧握兵器,寒冷刺骨,但每个人的眼中都燃烧着抵御外敌的坚决信念。 城中,守将王德脸色苍白,却神情坚定。他站在城头,注视着城外的敌军,心中却清楚,眼前的金军远非之前的敌人可比。完颜宗望的威名如雷贯耳,兵锋所指,连中山府、河间府这样的坚固城池都未能挡住其进攻。更不用说,真定守军不过五千,兵力悬殊之大,使局势更显艰险。 王德抬眼望去,只见金军兵士如潮水般涌向城下,重甲铁骑领衔,长矛锋利闪烁,战鼓震天,气势如虹。完颜宗望立于军中高处,远远眺望城中情形,眼中流露出一抹轻蔑。对他而言,真定不过是大宋北方的一座孤城,无论城中守军如何坚守,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城内的百姓早已心惶惶,许多人纷纷涌向城墙脚下,期盼守将能够保护他们,然而望着密布的敌军和沉默的士兵,心中不免生出惶恐之情。有人低声祈祷,有人抱着孩子默然无语,更多的人则是绝望地看向城头,渴望奇迹降临。 城头上的弓箭手已经整装待发,眼神专注地盯着敌军的前锋。王德心中明白,今日这一战,非死即降,但他早已决定宁死不屈,誓与真定城共存亡。他转身对身边的副将说道:「我大宋边关要地,岂能轻易落入敌手?将士们都是大宋的忠勇之士,今日即便战死沙场,也不可让金贼跨过城门一步。」 副将眼中闪烁着激动之色,深知这一战的意义,他拱手道:「将军放心,兄弟们必誓死抵御金贼。」 金军阵中,完颜宗望已是下令发动总攻,成千上万的步兵开始逼近城墙。城中的守军见状,弓箭齐发,密集的箭雨如同乌云般飞向金军,瞬间将前排的金兵射倒在地。城墙上的石块、滚木也相继砸下,企图阻挡金兵的进攻。然而,两蓝旗金军的前锋却毫不退缩,巴图鲁们抬着木盾,咬牙坚持向前。 完颜宗望冷冷注视着这一幕,毫无动摇,早已见惯了攻城战的他知道,初期的伤亡在所难免,关键在于如何瓦解城中守军的士气。就在此时,他一挥手,命令两黑旗金军的重甲骑兵向城墙发起冲锋。 战马的嘶鸣声中,铁骑如一支利箭,冲向城墙,守军见状,纷纷瞄准金兵骑士,集中火力射击。然而重甲骑兵的护甲极其坚固,箭矢难以穿透,只见他们轻松冲破守军的防线,巨大的撞城槌被推向城门。 「轰!」一声巨响,城门剧烈震动。王德紧握佩刀,怒吼道:「再坚持!绝不能让他们攻破城门!」 然而金军的攻势如潮水般一波接一波,撞城槌连续砸向城门,城墙上的守军尽管拼死抵抗,但眼看着金军已逼近,士兵们的心中渐渐生出一丝绝望。终于,伴随着一声巨响,真定城的城门在金军的撞击下轰然倒塌。 完颜宗望目光冷冽,见城门破开,立刻命令全军进攻,金兵潮水般涌入真定城中,街巷间的厮杀声此起彼伏。守将王德率领残余的将士拼死抵抗,但寡不敌众,终究无力回天。 随着最后一名守军倒下,真定城陷落在金军铁蹄之下。完颜宗望策马进入城中,望着这座满目疮痍的城池,冷笑一声:「宋国的城池,不过如此。」 金军在城中搜掠财物,四处劫掠,真定百姓无处可逃,不是被当场杀死就是被沦为女真十旗老爷们的奴隶。 就在此时,涞水人董才领众前来归降,告知宋军北方虚实。完颜宗望听闻,顿时大喜,这让他更加确定,宋军的防线已是形同虚设。他大手一挥,命令众将道:「南国地广人稀,正好趁势长驱直入,不给宋军喘息之机。」 北风呼啸,黄沙漫天,金军的大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声势浩大。完 颜宗望驻马高处,目光冷峻,俯视着刚刚剃发归降的董才和他的部众。董才跪伏在地,战战兢兢地禀报着宋朝的地理和虚实,他的降服无疑让完颜宗望心中大定。 天色渐暗,寒风夹带着北方的冰雪,吹过空旷的战场,金军在雪地上如同一股汹涌的洪流。完颜宗望目光如电,心中满是骄傲和得意。接连的胜利让他对宋朝的抵抗信心满满,刚刚收到的消息更是让他欢欣鼓舞:镶黄旗海故术烈速与完颜活里改两军已围攻中山与河间,杀死二万余名守军,然而两府依然顽固抵抗,不敢出战。 「郭药师已降,董才又归,宋国在北方的布防,已无秘密可言。」完颜宗望暗自思忖,眼中闪过一丝冷笑。宋朝的疲软,和这北方孤城的坚守已成笑谈。他回头望向两蓝旗和两黑旗众将,神情从容,朗声道:「镶黄旗海故术烈速、完颜活里改两军已围中山、河间,屠杀二万余人,两府不敢出战。我等何须再顾忌后方?此刻正是南下伐宋的良机!」 「我已无后顾之忧!」完颜宗望笑着对身边的将领们说道,声音中透出一股压倒性的自信。他对这些孤城早有耳闻,此时既然已无其他牵挂,便可尽情南征。他挥手示意:「即刻全力南征,夺取更多的胜利!」 众将闻言,齐声称是,士气大振。完颜宗望不再迟疑,立刻命令全军南征,声势更甚。金军铁骑如同山洪暴发,向南滚滚推进。 「自郭药师降后,我已知晓宋之虚实;如今董才降临,又让我知晓宋之地形。」完颜宗望在心中暗自计算,手中的胜利已愈发近乎囊中之物。 金国十旗的铁骑在北方的腹地越发深入,宋朝的防线如同多米诺骨牌般开始崩溃。无数城池在金军的铁蹄之下纷纷沦陷,令人绝望的消息从四面八方传来,宋朝的北方抵抗越来越显得无力。完颜宗望心中早已暗暗盘算,下一步便是直捣宋国心脏开封,彻底结束这场纷争! 第332章 第三三〇章:巨鹿泽 宣和七年十月十三,巨鹿泽初战的日子,秋风萧瑟,整个泽地上空弥漫着一股湿冷的潮气。梁兴带领的三千招安转廂军,驻扎在巨鹿泽边缘,士兵们神情紧张,时刻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大战。王善和丁进的水贼人马占据着这片泽地,人数多达两万,深知水战的他们早已熟悉这里的每一道水脉和险地。 梁兴站在高地上,远远望着波光粼粼的泽面。身边的将领们面色凝重,尤其是赵云、吉倩和施全,他们都知道这场仗凶险万分。赵云拽紧手中的长枪,低声问道:「大哥,我们真的要正面进攻吗?他们占据地利,而我们不擅水战,这一战恐怕凶多吉少。」 梁兴没有立即回答,沉思片刻后,才沉声道:「虽然地利在他们手中,但我们已经被派来剿灭这股水贼,退无可退。只能硬闯了。」 施全脸色略显不安:「他们兵力是我们的数倍,若是被他们困在泽地,恐怕难以全身而退。」 梁兴沉重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但朝廷命令在身,我们必须打下去。这一仗虽然艰险,但我们不能轻易认输。」 「大提辖,末将请缨,愿意率先出战。」周青站了出来,眼中燃烧着战意。 梁兴看了看他,重重点头:「好,周青,你带一千人打头阵,小心行事,别与他们纠缠太久。」 周青抱拳领命,转身招呼士兵准备出发。赵云和吉倩对视一眼,心里都为周青捏了一把汗。虽说周青武艺不凡,但巨鹿泽的复杂水网和敌军的优势地形,谁也无法保证这场战斗的结果。 战斗打响的那一刻,泽地的宁静被彻底打破。周青率领一千廂军人马,乘坐小船试探性地进入泽地,企图诱敌出击。他们小心翼翼地划着桨,眼神紧盯四周的水面。突然,远处水波微动,隐隐约约看到几条敌船的影子。 「准备战斗!」周青低声命令,举起手中长矛。 就在此时,泽地深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号角声,伴随着水面剧烈的波动,王善和丁进的大队人马从四面八方涌出,十数条大船瞬间包围了周青的小队。 「是埋伏!」周青脸色一变,立即下令撤退,然而已经迟了。 丁进亲自领兵冲上前来,站在船头,弯弓搭箭,冷笑着瞄准了周青。「今日送你一程!」 随着一声轻响,箭如流星般飞出,直指周青胸口。周青眼疾手快,抬盾挡住第一箭,却不料丁进接连三箭破空而来,周青猝不及防,被箭矢穿透铠甲,鲜血瞬间染红了身躯。 「四当家!」周围士兵惊呼,但战局已陷入混乱。王善的贼军从水道涌入,将周青的部队包围得水泄不通。丁进趁势逼近,手中长弓不断射出利箭,周青最终不支倒下,长眠于泽地。 赵云远远看见战况不利,急忙率领援军冲上前去。然而王善早有准备,带领手下船队灵活穿梭于泽地的各条水路之间,廂军人马被困于水洼地,行动不便,根本无法有效反击。赵云几次尝试冲破包围,却被王善的水贼巧妙地阻断退路。 「该死!这些人太狡猾了!」赵云咬牙怒喝,拼命挥舞手中的长枪,但面对地形和兵力的劣势,心中也逐渐生出一丝绝望。 梁兴眼见战局不利,立刻下令全军撤退。廂军仓促撤离,退回巨鹿泽外围时,已经损失惨重,周青的牺牲更是让全军士气大受打击。吉倩在战后清点兵马,发现仅有不到两千人活着撤回,战死和失踪者达上千人。 营地内,士兵们满脸疲惫,低声议论着刚刚的惨败。赵云、吉倩和施全站在梁兴面前,神情沉重。 「梁提辖,我们根本无法在水战中与他们抗衡。」吉倩皱眉说道,「王善和丁进的贼军占据水路优势,他们太熟悉这片泽地了。」 梁兴沉默片刻,最终缓缓说道:「这一战的确失利了,但我们不能轻易放弃。这片泽地是他们的老巢,我们要想打破 僵局,必须改变战术。」 「提辖,可我们已经损失惨重,再打下去,恐怕……」赵云欲言又止,眼中透出几分犹豫。 梁兴看着他,目光坚定:「我知道我们人手不足,但只要我们能够利用智谋,未必没有胜算。」 「接下来,我们要想办法绕过他们的水路优势,设法将战局引到陆地上。」梁兴目光扫过众人,语气坚定,「这一战,不仅关乎我们个人的生死,更关乎朝廷对我们的态度。我们没有退路。」 帐内的空气凝重,众将沉默不语,但心中的斗志也逐渐被梁兴点燃。尽管面前的道路充满荆棘,但他们知道,已经没有回头的余地。 梁兴在邢州城的军营中来回踱步,眉头紧锁。他手中紧握着宋朝授予的兵马提辖令牌,心中却五味杂陈。昔日的绿林好汉,如今被招安后竟要替朝廷卖命。他本以为招安之后能获得些许平静,但巨鹿泽的局势却比他想象中更复杂。 「大哥,丁进那伙水贼实在难缠!」副将赵云进来禀报,脸上满是倦意。他们已经连续进攻数次,却都未能撼动水贼的防线,反而损兵折将。 梁兴走到营帐前,远处的巨鹿泽沼泽密布,水网纵横,丁进与王善的贼兵依靠这片天然屏障,布下了重重陷阱。尽管梁兴的红罗山兄弟们勇猛无比,但面对水路作战的水贼,他们屡屡受挫。特别是丁进那一手精准的箭法,已经让宋军不敢轻易冒进。 「周青的尸首找到了吗?」梁兴低声问道,语气中透着一丝压抑的愤怒。周青是他旧部的兄弟,跟随他多年,没想到竟在昨日的交锋中被丁进一箭射死,倒在巨鹿泽的淤泥中。 赵云摇了摇头:「那片沼泽水深草密,兄弟们进不去,丁进射出的箭又太过凶猛,连探路的兵卒都无法靠近。」 梁兴握紧了拳头,牙关紧咬。他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每一次进攻,不仅毫无进展,反而令士气低落。而对手的丁进和王善却仿佛水中的游鱼,神出鬼没,任凭梁兴的部队如何布阵,都无法撼动他们的防线。 「走,我们亲自去看看!」梁兴突然下定决心,披上盔甲,跨步走出营帐。刘虎见状,连忙跟了上去。 两人带着几名心腹战将来到沼泽边缘,远远望去,巨鹿泽的水面平静无波,偶尔能见到几只水鸟飞过。可正是在这片看似宁静的水域中,隐藏着无数的杀机。周青,就是在这里中箭身亡。 「丁进这厮,箭术了得,但他们终究不过是乌合之众。」梁兴沉声说道,「我梁兴岂能被一伙水贼压制?」 施全在旁劝道:「梁提辖,这沼泽地形对我们不利,水贼又善于水战。若能借朝廷的水军,或许能一举击破他们。」 梁兴沉默片刻,随后冷冷道:「等水军到来,不知又要拖到何时。我梁兴的兄弟们,岂能任由他们枉死在这片水洼中?不,我要亲自出手。」 他下令,调集所有红罗山的精锐,将战船备齐,准备发动最后一击。这一次,梁兴决定亲自率领部队,直捣水贼的老巢。 当晚,夜色深沉,巨鹿泽的水面在月光下泛着银光。梁兴站在船头,身后是他最信赖的兄弟们。他望向远处的泽地,心中暗暗发誓——今日若不能将丁进和王善斩杀,誓不回营。 船只缓缓驶入巨鹿泽,水面平静如常。然而,就在他们靠近水贼藏身之地时,突然间,四周响起了一阵箭雨!丁进早已布下了埋伏,一声令下,箭矢如暴雨般从沼泽四处射来。 「防盾!」梁兴大喝一声,早有准备的红罗山好汉们立即举起盾牌,挡住了大部分箭矢。然而,仍有一些士兵中箭倒下。梁兴目光如炬,死死盯着箭雨发出的方向。 「丁进!王善!今日便是你们的末日!」他大喝一声,率领部队冲向水贼的阵地。 双方在巨鹿泽展开了激烈的交锋。尽管梁兴的军队在水 战中略显不利,但他凭借多年征战的经验,硬是突破了丁进的数道防线,直逼水贼大营。 就在此时,一声尖锐的呼啸划破长空。梁兴猛然抬头,只见一支寒光闪闪的箭矢直奔他而来。他猛地挥刀挡开,但那箭矢的力道极大,震得他手臂发麻。 「丁进!」梁兴怒吼着,目光锁定了远处一个持弓的身影。 丁进站在沼泽中的一处高地上,冷笑一声,再次拉满长弓。就在他准备再次发箭时,吉倩从侧翼冲出,猛然掷出一柄飞斧,直中丁进的肩甲! 丁进大叫一声,跌落在水中。他的部下见状,士气大挫,纷纷溃逃。 梁兴长舒一口气,带领军队击溃了水贼的西大营。然而,心中的胜利感并未让他释怀。望着眼前的这片沼泽,他知道,自己还有更大的战斗等待着他。而这场与水贼的较量,不过是他招安后必须面对的重重考验之一。 他擦拭着满是血污的长刀,心中默默想着——招安的路,究竟通向何方? 第333章 宗泽来援 宣和七年十一月初四,梁兴站在军营的帐篷内,眼神复杂地看着地图。周围的几个将领,赵云、吉倩和施全,站在他的身后,表情各异。整个营地沉默而压抑,清点后,他们麾下的士兵已不足两千人。连日的苦战让士气低迷,军中怨声载道。 「大哥,不能再打下去了。」赵云首先开口,语气中透着一股不满,「三次进攻都失利了,兄弟们伤亡惨重,再这样下去,咱们怕是要全军覆没了。」 梁兴抬眼看了他一眼,没有言语。他知道,赵云的话并非毫无道理。 吉倩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咱们这些绿林好汉,哪里经得住这样连番折腾?招安说得好听,可朝廷不过是把我们当成工具。你看,宋江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投降张叔夜后,不是照样去征剿方腊?结果方腊灭了,宋江部回朝却被折家军挤兑得无立锥之地,甚至故意逼反,要不是方郡主突然出现在海上他们已经枉死在了盐城的泥滩上。」 「没错!」施全也开口了,他平日里最为沉默,但这次也忍不住了,「朝廷就是驱虎吞狼的手段,招安不过是个幌子!宋江回朝,最终是被逼得绝路。反而是方郡主那时候不计前嫌,救了好些梁山旧部。依我看,与其这样白白送命,还不如回红罗山,继续落草为寇!」 梁兴心头一沉,知道自己部下的这些想法已经酝酿多时。其实,早在第一次进攻失利时,军中的士气就已大不如前。现在屡屡受挫,军心动摇几乎不可避免。 「大哥,我们不能再这么下去了。」赵云接着说道,声音中透着一丝焦急,「巨鹿泽攻不下,王善和丁进的水贼防守极其牢固。再这样耗下去,兄弟们会死光的!」 梁兴缓缓转身,脸色阴沉。他明白自己部下的心思,也知道他们所说的并非没有道理。他自己也曾思考过这些问题,招安后不过是被朝廷利用罢了。可现如今,回红罗山也未必是出路。 「你们以为,回红罗山就能安然无恙?」梁兴低沉的声音打破了营帐内的沉默。他走到地图前,用手指轻轻点了点汾州的位置,「现在太原已被围,汾州也在西路金兵的威胁之下。等咱们回去,恐怕红罗山早已落入金兵手中。」 帐内的几名将领闻言,纷纷低下了头。他们都知道,梁兴说得不错。金兵南下的速度极快,西路金兵已经围攻太原,而红罗山所在的汾州正好位于其路径之中。 「而且,东路金兵很快也要南下,真定府已经陷落了,邢州很快就到。」梁兴继续说道,目光锐利,「咱们若是回红罗山,不仅要面对金兵,还要在这乱世中自谋生路。你们觉得,凭我们这点人马,能挡得住金兵的大军吗?」 赵云、吉倩和施全三人都沉默了。他们心里明白,虽然招安让他们心生不满,但在这乱世之中,哪里才是他们真正的归处?回到红罗山,只怕也是九死一生。 「可是,提辖,如今我们在这里也没有出路。」吉倩低声说道,「若是继续和丁进、王善缠斗下去,只怕不出几天,咱们这点人马就要全军覆没。」 「是啊,咱们不能再这么打下去了。」施全也忍不住说道,眼中满是焦虑。 梁兴深吸了一口气,紧紧握住了手中的兵马提辖令牌。他的心中一时纠结不已,身为领袖,他必须为手下的兄弟们找出一条生路。但此时此刻,前路荆棘,未来未卜。 「我知道你们的顾虑。」梁兴缓缓开口,目光从三人的脸上扫过,「但现在不是逃避的时候。我们既然已经招安,就要好好利用这身份。只要能保住性命,咱们的路还有很多。」 「可接下来怎么办?再打下去,只会折损更多的兄弟。」赵云不禁问道。 梁兴抬头看向地图,眼中闪过一丝坚定:「我们不能再硬拼了。丁进和王善擅长水战,巨鹿泽的地形又不利于我们大部队行动。我们必须改变战术,用巧 计来对付他们。」 「巧计?」刘虎疑惑地问道。 「不错。」梁兴眼中寒光一闪,「丁进和王善再狡猾,也不过是草莽之辈。我会设下一计,引他们上钩。只要能擒住他们,咱们就能掌控局面。」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另外,我会想办法派人去打通与方郡主的联系。她是我们绿林好汉的故旧,虽然她现在身处江南,但我相信她会明白我们的处境。」 众人听到梁兴提到方梦华,纷纷点头。当年宋江复反与朝廷周旋之时,方梦华也曾不计前嫌,营救了被困的好汉。如今她已在东海崛起,甚至与金兵势力隔海对峙,确实是个值得依赖的盟友。 「好,就听提辖的安排。」赵云率先表态,其他人也纷纷点头。 梁兴见状,心中稍感安慰。他知道,眼下局势凶险,但只要能熬过这段艰难的时光,或许他们还能找到一条出路。 就在梁兴和众将为巨鹿泽惨败而苦思对策时,忽然有士兵急报:「磁州知府兼河北西路团练使宗泽率援军抵达营外,请提辖接见!」 梁兴一听宗泽之名,心中一震。这位宗团练可是名震天下的豪杰,朝廷重臣,战功赫赫,能亲自带兵前来助战,着实出乎意料。他连忙整理仪容,吩咐赵云、吉倩等人一起前往营门迎接。 宗泽骑在高头大马上,身披战甲,神情威武,虽年过花甲,但双目炯炯有神,丝毫不显老态。他身后,几千名精兵整齐列队,气势迫人。梁兴上前一抱拳,恭敬道:「末将梁兴,见过宗团练!宗团练亲自来援,实在是我等的福气。」 宗泽微微一笑,翻身下马,亲自扶起梁兴,豪迈地说道:「梁提辖,不必多礼。如今国难当头,我等当以报国为先。你们都是绿林豪杰,心怀忠义,今日朝廷招安,便是要我们同心戮力,抵御外敌。岂能因一时失利而气馁?」 梁兴听闻,感动不已,连忙邀请宗泽入营详谈。众将也都心怀敬意,纷纷让路。 进入帐中,宗泽坐下后,环顾众人,开门见山地说道:「梁提辖,此番你们虽失利,但并非你们的错。王善、丁进这伙贼匪占据巨鹿泽多年,熟悉水战地形,且兵力占优,咱们贸然进攻,损兵折将也是预料之中。但眼下国难当前,外有金兵压境,内有贼寇猖獗,我们若因此退缩,不仅对不起朝廷,也对不起百姓,更是自毁长城。」 赵云、吉倩等将听了宗泽的话,纷纷点头。赵云站出来说道:「宗团练所言极是。只是我等虽心怀忠义,但今日一败,士气低落,兵员不足,若再战恐怕依旧凶险。」 宗泽笑了笑,拍了拍桌案,朗声道:「此事你们大可放心!老夫带来了五千精锐兵马,愿与你们合力攻打巨鹿泽。另外,河北各地的豪杰也纷纷响应,愿意出兵助阵。我们如今人多势众,只要合理调度,定能剿灭王善这伙贼匪!」 梁兴和众将听罢,顿时精神一振,尤其是赵云和吉倩,心中对胜利又燃起了希望。 「还有一事,」宗泽语气一转,神色严肃,「如今北方金兵压境,真定府已陷,太原也岌岌可危。梁提辖,你们曾是绿林中人,自然知道江湖豪杰向来义薄云天。如今朝廷虽然招安,但绝不是要利用你们绿林好汉自相残杀。相反,咱们更应该团结一心,对外御敌。你们是草莽出身,可不代表你们是朝廷的棋子!」 梁兴心中一震,连忙道:「宗团练所言极是!我等昔日上红罗山为的是避祸,如今既已受朝廷招抚,便应当效忠于国。」 宗泽微微一笑,点了点头,接着说道:「你们中可能有人还对朝廷招安心存疑虑,担心日后会重蹈宋江的覆辙。但我要告诉你们,今天的局面不同于往昔。金兵南侵,国土沦陷,江山危在旦夕,绿林好汉和官军本应是同气连枝,共同抵御外侮。若我们能剿灭这股贼寇,不仅能保百姓安宁,也能赢得朝廷的信 任与重用。」 施全站出来,皱眉道:「宗团练,此前宋江之事确实让人心有余悸。我们都担心被招安后会被利用驱虎吞狼,最后落得个凄惨下场。」 宗泽神色一肃,郑重说道:「老夫明白你们的担忧,但你们要看清时局。今天,真正的敌人是北方金兵。如果我们内部不团结,只会让敌人更加猖狂。你们曾经的绿林身份不是问题,朝廷需要的是真心报国的英雄。」 赵云、吉倩、施全等人互相对视,心中似乎都受到了触动。梁兴见状,也坚定了自己的决心:「宗团练所言深得我心!我们愿意与朝廷并肩作战,誓死剿灭巨鹿泽贼匪,为百姓除害!」 宗泽欣慰地笑了:「好!只要你们上下齐心,这一战必定能赢!」他说完,又详细讲述了接下来的战术安排,并安排手下军师与梁兴商议如何兵分两路,吸引贼匪主力,调动贼军离开水域优势,逐步围剿。 众将领命,心中重燃斗志。帐中气氛变得更加紧张而坚定,仿佛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梁兴部众虽然经历了失败,但在宗泽的鼓励和援军到来的加持下,士气再次高涨,绿林豪杰与官军的联合,使他们在这场战斗中不再孤立无援,而是成为了一支坚不可摧的力量。 第334章 家国大义 梁兴依计行事,率部假装与宗泽发生激烈争执,随后一气之下带着兄弟们扬言回红罗山落草。 王善得到消息后,果然中计。他认为朝廷派来的老文官宗泽不过是空有其名,像马谡一样只会纸上谈兵。看到梁兴带着部队反叛回山,王善认为这是绝佳的时机,决定全力出击,剿灭这支所谓的「官军」以立威。 王善召集手下丁进等众将,命令他们带领两万大军,沿着巨鹿泽的水路包围宗泽在高地上的营地。丁进率领船队,沿河道而上,水路直达宗泽所在的高地。王善心中得意,想着此次可以大获全胜,为自己在河北地区树立更大的威信。就在他认为稳操胜券时,营地中的宗泽丝毫不显慌乱,营寨依旧防守有序。王善对此不以为然,认为是老官僚的一贯作风:只会龟缩防守,绝无主动反击的能力。 但王善没有意识到,他的后方早已处于梁兴的掌控之中。梁兴暗中率领数百精锐,利用地形优势,悄然截断了王善通往巨鹿泽的退路。丁进和王善的主力队伍正全力进攻高地时,梁兴部从背后发动了突袭。王善手下的水路哨探已被梁兴的部下提前铲除,消息根本无法传回。 此时,宗泽营内开始反击,远远望去,营地中竟然火光四起。王善一看,以为是宗泽的营寨自乱阵脚,不禁大笑道:「果然是马谡再世,坐看他自取灭亡!」然而就在他狂笑之时,后方突然传来急报——「后军遭袭!梁兴截断了回泽的道路!」 王善猛然回过神,四面敌军已然包围。巨鹿泽的水路也被梁兴的部队封锁。他慌乱下令撤退,但为时已晚。丁进带领的船队被乱箭射中,纷纷沉入水中。陆地上的主力部队被宗泽的军队从高地上压制,而梁兴从背后展开的猛烈袭击,更是让王善无路可逃。整支贼军陷入腹背受敌的境地。 王善大惊失色,知晓形势已不可挽回。他奋力冲杀,却再也无法调度全军,整个贼军阵脚大乱,士气崩溃,纷纷四散逃命。就在这时,梁兴亲率精兵出现在战场中央,一声怒喝:「贼寇王善,尔等劫掠百姓,今日必受天谴!」 宗泽坐在高地的营帐内,神情凝重。虽然刚刚取得战场的胜利,但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局面。金兵南下,河北岌岌可危,任何一支可用的力量都显得尤为重要。王善虽为贼寇,但他的贼众数万,若能招安为朝廷所用,将会成为抵御金兵的一大助力。 经过一番深思,宗泽决定放弃以武力彻底消灭王善的念头,转而采取智谋。他命人传话给王善,愿以大宋国族的大义与其对话,给王善一条活路,也给河北百姓一线生机。 王善此时身处绝境,知道自己已经走投无路。战场上的败北让他意识到,如果继续对抗,自己和手下数万贼众终将全军覆没。于是他答应宗泽的召见,亲自来到营前,与宗泽对话。 两人在营帐中见面,王善虽然面带疲惫,但神色中仍带着一丝不甘。他对宗泽说道:「我王善一生草莽,只想为兄弟们谋生存,若非朝廷横征暴敛,河北民生困苦,何至于此?」 宗泽点点头,目光深沉:「我理解你的苦衷,但如今国难当头,金兵压境,河北大地随时都可能沦陷。若是你继续反叛,便是将河北的百姓推向刀锋。你手下数万兄弟也是汉人,何忍看他们因你一时之错而被屠戮殆尽?」 王善心中一震,宗泽的话切中他的心结。巨鹿泽的贼众大部分都是走投无路的百姓,与其说是贼,不如说是为了生存聚集起来的草莽。他沉默了片刻,终于抬起头问道:「若我投降,朝廷会如何处置我与我的兄弟?」 宗泽见王善有所动摇,乘势说道:「我以朝廷大义保证,若你愿意归降,巨鹿泽贼众可被编入河北义勇军,与你一起共抗金兵。你与手下兄弟们仍能为百姓立功,挽救河北大地。」 王善心头一动,沉思片刻。他知道,继续对抗不仅会让自己死 无葬身之地,也会让他所依赖的这支力量毁灭。而宗泽的提议,或许是他唯一的出路。 「好,我王善愿意接受招安。」王善抬起头,神情坚定。「但我有一个请求,我的兄弟们必须被善待,我们也要继续保留战斗力。」 宗泽点头,笑道:「自然。河北正值危难之际,你们正是我大宋的长城。愿你我同心,共拒外敌。」 就这样,王善率领巨鹿泽的贼众接受了招安。贼众被编入新成立的河北义勇军,改组为一支抗金的生力军。王善成为义勇军的首领之一,巨鹿泽的水贼也被重新整编为水军,守卫河北的水路和防线。 这支新生的义勇军在宗泽的统筹下,成为了朝廷与河北百姓抵御金兵的中坚力量。尽管过去他们曾是绿林好汉,行走江湖,但在这个国破家亡的时刻,他们选择了另一条道路——为家园而战,为大宋存亡而战。 义勇军成立的消息迅速传遍河北,百姓们看到这些曾经的贼众变成了守卫家园的战士,纷纷涌上街头,欢呼雀跃。宗泽与王善站在高地上,远眺这一片土地,心中充满了责任与希望。风卷长河,战鼓雷鸣,他们明白,真正的挑战,才刚刚开始。 宗泽率领王善和丁进抵达磁州后,立即着手整编巨鹿泽的贼众,将这支曾经的草莽之师转化为有序的官军。他亲自巡视各个营寨,调配粮草、武器,安抚士气,确保整编工作顺利进行。磁州城中弥漫着紧张而充满希望的气氛,许多百姓见到昔日的水贼换上官军服,心中既有疑虑也有期待。 整编完毕后,宗泽将王善、丁进等人召集到州衙内,向他们介绍了他一路收服的其他两位义士——京西北路山贼王再兴和李贵。两人也是久经沙场的草莽英雄,在京西北路名声赫赫,实力不容小觑。宗泽认为,如今金兵南侵,唯有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才能保卫中原大地。 王善、丁进与王再兴、李贵见面时,彼此之间都有些戒备。毕竟他们曾各自为营,如今虽为同袍,但难免心存疑虑。然而,宗泽以深厚的仁义和智慧,迅速化解了彼此间的隔阂。他将局势一一剖析,表明金兵南下所带来的威胁:「金兵强悍,河北、太原岌岌可危,若再不联手,只怕中原腹地将不保。各位皆是义士,今日不再为自己而战,而是为天下苍生。」 王善性格豪爽,见宗泽如此坦诚,加上自己早已下定决心投身抗金大义,便第一个表态:「宗使君所言极是!我王善曾是江湖草莽,但如今愿为国家而战,若再有人挑起内斗,便是背叛同袍!」 王再兴和李贵虽然出身绿林,但也懂得大局,他们互相交换了眼神,心中已决。王再兴拍案道:「金兵残暴,烧杀掳掠,我早有剿灭之心。今日既得宗使君如此信任,我愿与各位同心抗敌,不负苍生!」 李贵也跟着点头:「我李贵虽是山贼出身,但深知忠义。若能以一腔热血救万千百姓,死而无憾!」 宗泽见众人都愿意团结一致,心中大慰。他随即铺开河北的地图,指点着各个战略要地,与众人商议抗金之策。宗泽认为,当下最重要的就是守住磁州及周边要地,以此为河北的屏障,若此处失守,金兵必然长驱直入,南下直逼汴京。他建议王善继续整编巨鹿泽的兵马,训练水军,以保北方水路通畅;而再兴、李贵则领兵负责山地与平原的防御,利用他们熟悉地形的优势,构筑一道坚固的防线。 王善与再兴、李贵商议后,决定互相配合,分区防守,同时保持联络,随时应对金兵的突袭。 此时的磁州,虽然依旧显得破败,但在宗泽的领导下,逐渐焕发出一股坚韧不屈的气势。无论是曾经的贼寇,还是刚投降的水贼,亦或是宗泽亲自招募的绿林好汉,都开始以抗金大义为目标,放下昔日的嫌隙,齐心协力,共同守护这一片中原大地。 随着战事愈演愈烈,这支杂糅而成的军队, 肩负起了保卫河北的重任。在宗泽的感召和指挥下,他们一步步为即将到来的大战做好了准备。 宗泽站在磁州城墙上,远眺北方的天空,心中充满决心。他深知,这场战争不仅关乎朝廷的存亡,更关乎无数百姓的命运。如今,河北的各路英雄豪杰已在他的麾下团结,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将决定这片土地的未来。 第335章 八百洞庭 洞庭湖在宋代面积是后世的三倍以上,是大宋境内的第一大湖,广阔无边,四周绿林势力环伺,成为钟相麾下的重要根据地。在这片水域内,摩尼教的圣火旗帜飘扬,二十多万绿林好汉在此扎营,控制了各个要点。东北角的岳州(岳阳)和西南角的鼎州(常德)与湖心的君山形成了战略节点。 洞庭湖的辽阔水域,映照着晨曦中的金光,波光粼粼之间,一座座山寨若隐若现,恰如群龙盘踞水上。这片大湖是鱼米之乡,如今却成为摩尼教钟相的地盘,二十多万人马啸聚于此,声势浩大,湖中君山大寨正是这支强大力量的核心。 钟相的势力不仅仅是绿林中的普通山贼,而是经过精密组织和强有力的管理,被改造为一支拥有明确军事、政治架构的正规化军队。楚天王钟相高居首位,指挥着这片水域的军政大权。他的长子钟昂被封为楚太子,少天王杨太则统领湖区各路兵马。摩尼教护法小太保王摩,是钟相最为信任的宗教顾问,负责为教众们树立信仰的旗帜。军师黄诚和程林二人分别执掌正副军师之位,他们是摩尼教的军事大脑,主管洞庭湖地区的内外事务。 此外,玉睛龙雷进、九头蛇李燚炎、望天狼文猛等,皆是洞庭湖军中的中流砥柱。他们保证了军队的协调运作。水军方面,陈瑫号称「水中阎罗」,统领水军大都督,左副都督刘衡、右副都督金琮等也是赫赫有名的水上将领。这支水军不仅熟悉湖中水道,且装备齐全,船只、火器一应俱全,足以对抗大宋水师。 每当有外来船只试图穿越这片湖区,都会被摩尼教的水军严密监视和拦截。巨斧将余端、鬼面猴师雨等人统领的御营军,更是随时准备出击。他们的武艺和水战经验令敌人闻风丧胆,曾多次在湖上打败朝廷派来的官军。 洞庭湖的绿林英雄,不仅依靠武力,还有诸多高超的技艺和手段。火炮技师喧天闹向雷、道士活神仙贺云龙和小太岁邰元等人,为摩尼教提供了强大的火力支持和战略筹划。鬼算计常况则凭借精湛的谋略和计算能力,保证了整个洞庭湖军的粮草供应和战术安排。车船监造官高宣则统筹着水军的船只建造,使得洞庭湖的水师船坚炮利。 在这样的强大势力下,洞庭湖的绿林力量成为了宋朝官府难以消灭的顽强巨寇。每一个将领、每一支军队都各司其职,共同维护着这片水域的霸权。 方梦华立于洞庭湖畔,眺望着远处的君山,湖面上烟波浩渺,舟楫往来不绝,仿佛一片无边无际的水上世界。她心中感慨,曾经对方腊军那数十万起义军的规模引以为傲,但眼前钟相的势力,无论从人数、组织还是装备上,都远远超过了方腊当初的起兵前的状态。甚至这支洞庭湖上的军队,综合实力比水浒传中虚构的水泊梁山势力也强了不止一筹,毕竟同样是湖心岛,洞庭湖可是大宋第一大湖,不是北方的梁山泊可比的,君山岛和宝台山岛的面积加起来也是这个时代梁山岛的大约七倍。 回想起在蕲黄十八寨时,她曾细细观察那些绿林好汉的战斗力和领导能力。那些人马尽管是钟相势力的外围部队,但从个人武艺到团队配合,都表现得相当不俗,至少不逊色于目前已经在自己麾下的十几位在后世大名鼎鼎的宋江军头领。与后世水浒传中被虚构得神乎其神的梁山英雄相比,蕲黄十八寨的好汉们显然不逊色多少,甚至在战斗意识和军纪方面还显得更为老练、精干。毕竟在原本的历史轨迹中,中心和杨幺的起义在岳家军的镇压下坚持了六年之久,而宋江军只是被张叔夜出动海州地方厢军就打败了。只不过一本水浒传的故事让宋江军头领们名气显赫,而钟相麾下的六七十条好汉在后世默默无闻。 而如今,站在洞庭湖畔,她明白自己面前的这支大军比起蕲黄十八寨更强大。钟相的主力军不仅仅依托地形天险,更有完备的军事架构和广泛的水上机动能力。从黄佐、王摩这些军 中骨干到如水军都指挥使陈钦这样的将领,钟相的手下尽是精锐。他们不仅有组织严密的水军,还有精通火器制造的技师喧天闹向雷,掌握精算之术的鬼算计常况,以及统领数万步兵的余端、雷进等人。相比于方腊起义初期的乌合之众,钟相的军队已经不再是单纯依靠信仰和仇恨驱动的农民军,而是一个制度化、专业化的军事团体。 她心中不禁思索,若是钟相一方仅仅将他们自己视为方腊起义军的残部,那无疑是低估了自身的实力。实际上,钟相麾下的二十万兵马,足以与大宋的一路官军相抗衡。即便是宋江军,不过是千把人的小规模流寇队伍,与钟相这支雄踞洞庭湖的水陆两栖军队相比,根本不在一个量级上。 从军事力量的对比看,钟相显然处于有利地位。方梦华明白,钟相之所以迟迟不愿与她接触,甚至对她这个江南明教教主保持距离,极有可能是因为他不愿将自己和方腊的残部画上等号。他拥有自己独立的势力,且足够强大,不需要依赖任何外援或接受外界的指挥。钟相对局势的清醒认知,使他明白,即使面对大宋朝廷的压力,他也有足够的底气坚持自己的路线。 方梦华思索良久,湖风轻拂过她的衣衫,她暗自思忖着如何与钟相搭建起一条合作的桥梁。钟相手握大军,坐拥洞庭湖的天险,显然不会轻易服从外来的势力。但她深知,乱世中任何一支孤立的力量都难以长期独立生存。只有联合起江南和洞庭湖两大势力,才能在接下来的动荡中找到生存的出路。 她低声自语:「钟相虽强,却不见得能单打独斗到底。乱世既起,合纵连横方为上策。」 当方梦华准备潜入君山时,她从辽阔的湖面遥望这座湖心岛,意识到这里不仅是水军的天险,也是一个政治和军事的枢纽。她决定利用当地水贼和商旅之间的冲突,巧妙地伪装成一位落难的弱质女流,让对方低估她的真实身份和力量。 穿过洞庭湖烟波浩渺的水域,方梦华的船在薄雾中靠近君山,宛如天降神女。她的计划很清晰:以弱示敌,利用山寨中的裂隙为她接下来的行动铺平道路。 她伪装成一名普通商旅女子,雇了一艘小船渡湖,缓缓靠近洞庭湖中的君山。湖水微波荡漾,远处的山峰仿佛漂浮在水面上,四周烟雾缭绕,仿若仙境。君山孤立湖心,四面环水,正是易守难攻的天然堡垒。船桨划破水面,寂静的湖中只听见微微的水声。远远地,山脚下便隐约可以听见喽啰们的叫嚷和锣鼓声,仿佛君山上始终都在警惕着外来者。 「到了这里,就算是插翅也难飞了。」一名喽啰低声道。 方梦华却淡然一笑,目光远眺着烟波浩渺的洞庭湖,仿佛胸有成竹。 船刚靠岸,便见山道两旁冲出一队喽啰,约有数十人,各个手持刀枪,为首的壮汉大声喝道:「此地是我君山地界,留下船只财物,饶你等性命!」 方梦华面不改色,只是微微一笑,对艄公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无须惊慌。艄公早已吓得双腿发软,连连点头,放下船桨便躲到一旁。却见纱帘一掀,露出方梦华那一张淡施粉黛、却自带一股不凡气度的面容。她轻轻走出船舱,笑盈盈地看向这些拦路的好汉,心中已了然于胸。 为首的壮汉见了,愣了一下,随即面露淫笑,低声道:「啧啧,今日倒是遇上个绝色的小娘子!哥哥,莫不如将她带回山上,做个压寨夫人,岂不美哉?」 那头领见这女子竟敢不惧,当即上前一步,盯着她上下打量,冷笑道:「嘿,今日倒是遇见个大胆的娘子!这车上不见什么值钱货,反倒是妳,看着倒是有十分姿色。」说罢,便抬手欲抓住她的手腕。 方梦华巧妙地后退半步,轻声道:「大王且慢,我不过是一介商贩女子,与你等并无干系。既然你们要这船财物,拿去便是,何必伤人?」 为首的喽啰闻言,冷 哼一声:「我们要的可不仅是车马,你这模样上得山去,做个压寨夫人倒是不错!若识趣便随我等上山,倒也可保你性命。」 方梦华淡然一笑,随即语气一转,带着一丝戏谑:「你们果真如此?若真要带我上山,不妨先问问你们寨主,他可敢留我?」 为首的喽啰一怔,随即哈哈大笑:「嘿,这等胆大包天的女子倒是稀奇!走走走,今日便带你上山,看寨主如何发落!」 他身旁几名喽啰也随声附和,纷纷表示要将方梦华带回寨中。方梦华闻言,微微一笑,娇声说道:「各位好汉,我不过是个弱女子,随你们上山也无妨。但你们可要想清楚,若我是个不吉之人,恐怕给你们山寨带来厄运。」 为首的壮汉一愣,随即哈哈大笑:「一个女子还能翻了天不成?走吧,你跟我们回去,山上大王定然喜欢!」 众喽啰押着方梦华,往君山大寨而去。 第336章 武胜杨太 方梦华被一队巡湖喽罗带到了君山大寨,正被引到大殿时,堂上聚集了钟相的各部头领。大殿中灯火通明,气氛热闹,头领们大声谈笑着,钟相居于主座,眉宇之间满是威严。喽罗上前呈报:「楚天王,今夜巡湖偶得一女子,貌美如花,众兄弟商议,不如献作大王的压寨夫人。」 钟相闻言,微微皱眉,摆手道:「不必。」他目光如电,扫视了一圈周围的头领,语气中透着冷峻,「自从阿紫生仪儿时难产过世,本座已经不再续弦,何况我等做大事之人,岂可贪恋女色?除了殷尚赤兄弟跟蕲黄屠头领的亲事是为了大局有本座特批,凡本座帐下的好汉,都不可犯溜骨髓的忌讳。若有谁再提此等无义之事,便是坏我大计!」 众头领闻言,纷纷低头称是,不敢再言。钟相转而看向站在殿下的方梦华,打量片刻,只道:「这位娘子不过是过路的商旅女眷,明日天明便让人送她下山过湖,不要为难了她。」 方梦华微微一笑,低眉顺目地应道:「多谢大王宽厚,妾身无家可归,若得大王仁慈相助,感激不尽。」 钟相只是点了点头,不再深究,只吩咐左右将她带到后堂暂歇。 方梦华随着喽罗离开大殿,心中暗自赞叹钟相的果断与谨慎。她心中不禁想到:「果然不愧是钟天王,能统领二十万大军,居然连我屡试不爽的美人计都不为所动,端的好一个真正的英雄豪杰!」 她细细回味刚才的对话和钟相的态度,心下生疑:钟相这样的人物,绝非寻常绿林头领,心志坚定,气度非凡。他的手下精兵强将,如此缜密的军纪和气氛,非普通的乱匪能及。若要与这样的人物合作,光凭常规的手段显然行不通。 方梦华走进后堂,找了个角落坐下,细细思索该如何切入与钟相的对话。她明白,此时的钟相势力强盛,眼下他可能并未意识到她的真正身份,只当她是个寻常女子。但方梦华深知,若能在这种情况下赢得钟相的信任,未来必然有一番作为。 思索片刻,她决定不急于表明身份,先观察钟相和他手下将领的动向。她静坐在后堂,听着前厅喧闹的酒宴声,心中已有几分计较:「钟相是位真正的领袖,若想与他合作,得先从他最在意的东西入手……或许是时机未到,但我总会找到与他交心的机会。」 次日清早,晨曦初露,钟相与众头领一同步入聚义厅,准备商议今日大事。刚踏进厅中,钟相忽然目光一凝,只见虎皮交椅上赫然坐着昨日那位女子,身形端正,眉宇间透着英气,丝毫没有昨日女眷的柔弱之态。她双腿交叠,气度非凡,大刀金马地坐在那里,仿佛这聚义厅本就是她的天下。 钟相微微一愣,随即笑道:「姑娘这是作何?难不成是想硬赖下来做压寨夫人?」 方梦华唇角轻扬,语气不卑不亢:「压寨夫人倒不是,本姑娘来此,是要做寨主的。」 此言一出,厅中众头领先是一愣,随即哄然大笑。有人大声调侃道:「姑娘好大的口气!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钟相也忍俊不禁,摇头道:「小娘子真会说笑。寨主之位,可不是随口便能夺的。」 方梦华却并不恼怒,反倒凤目一挑,语气凌厉:「本姑娘从不说笑。是来文的,还是武的,钟大王尽管画下道来,如何能得这寨主之位。」 钟相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转头看向身旁的少天王杨太,微微一笑,道:「姑娘既然有心争这寨主之位,我等以男欺女,以多欺少,江湖上传出去未必好听。杨太虽是本座义子,却还年轻,比姑娘年纪小上几岁。若不嫌弃,便让他与妳比试一场,算是武试。姑娘可有异议?」 方梦华目光落在杨太身上,见他身形瘦削,但一双眼睛灵动有神,透出几分桀骜不驯的气质。她心中暗道:「杨太虽年轻,但看这神色,怕是个武艺不凡的少年。」随即她冷冷一笑, 答道:「求之不得。若本姑娘胜了,小天王便拜我为姐,如何?」 钟相与众头领相视一笑,钟相道:「既如此,便请姑娘和杨太一比高低。」 杨太闻言,微微皱眉,但却毫不退缩,拱手道:「请姑娘指教!」 双方约定好比试场地,众头领退至一旁,留出场地。杨太提叉而立,虽年轻却气势凛然,眼神中带着几分不服输的倔强。方梦华站在对面,目光沉静,神态自若,仿佛早已胜券在握。 钟相坐于上座,微微点头,扬声道:「既然如此,比试开始!」 方梦华与杨太一前一后站定,彼此对视,气氛一触即发。 杨太,少天王,身着简朴的劲装,手持五股托天叉,枪尖泛着寒光。他虽年轻,但眼中透出一股江湖儿郎特有的狂傲与不屈。他的托天叉长约八尺,五股叉头分立,锋芒毕露。 对面,方梦华手持鎏金双锏,鎏金装饰的光芒在晨光下闪烁,她的双锏比寻常兵器更为短小,却格外沉重。这种兵器重在力道,但她神色自若,似乎并不为武器的重量感到任何不适。 杨太率先发难,猛然跃起,五股托天叉自上而下,带着雷霆之势直劈方梦华。杨太的托天叉虽重,但他手臂力量惊人,起手便显露出他的少天王气势。 方梦华不慌不忙,身形一闪,迅速向旁侧移,双锏齐出,以左锏挡住托天叉的攻势,右锏直击杨太的腰侧。 「当!」的一声脆响,双锏与叉头相撞,震得两人手臂发麻。杨太吃了一惊,没想到方梦华如此沉稳,迅速后退半步,换个角度再次刺出。这次,他变换招式,托天叉舞出一片枪影,连续刺向方梦华的胸口和咽喉。 方梦华步伐轻盈,灵活地避开了杨太的快速连击。与此同时,她以双锏回击,左锏护身,右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劈向杨太的头顶。杨太见状,急忙抬起托天叉,横档当头一击,发出一声巨响。 两人刀光剑影,交手三五回合,杨太逐渐感受到方梦华的步伐极其诡谲,虽力道不及自己,但每一招每一式都透着刁钻与精妙,招式不拖泥带水,迅捷无比。他心生急躁,决定拉开距离,用托天叉的长兵优势压制对方。 第十合时,杨太猛地将托天叉向前一刺,脚下发力,企图借兵器的长度将方梦华逼退。方梦华眼神一凝,侧身闪开这一击,身形如燕般贴近杨太的身侧,近身一锏横扫他的肋部。 杨太大惊,急忙旋身挥叉抵挡,但方梦华的鎏金锏比他想象中更快更重,双锏击在他的叉身上,发出一声闷响。两人各自退开一步,继续盯住对方。 「不错!再来!」杨太不甘示弱,咬紧牙关,沉腰提气,再度发起进攻。他猛地一声暴喝,托天叉连刺三下,招招凌厉。方梦华以双锏巧妙应对,每次在间不容发之际化解杨太的攻势,雙锏靈活如蛇,不僅防守嚴密,反而屢屢反擊。 到第十五合时,场面已变得胶着,杨太的攻势越来越急,但方梦华始终处于游刃有余的状态。她的步伐精妙,每次都在杨太的进攻下恰到好处地闪避,然后再用双锏反击。 至第二十五合时,杨太的体力渐显不支,托天叉虽威猛,但毕竟是长兵器,体力消耗巨大。而方梦华则一直保持着冷静的神态,步法仍旧轻盈灵动。 眼见形势不利,杨太心生一计,猛然抬起托天叉,做出大力下劈的姿势,却突然改变方向,将叉头横扫向方梦华的腿部,企图将她绊倒。方梦华早已察觉杨太的意图,双锏交错,轻巧地挡住了他的横扫,接着身形一转,反手一锏直劈杨太肩膀。 这一招来得太快,杨太猝不及防,只得用托天叉挡住,没想到方梦华右手的另一锏同时从下方猛击叉柄!「铛!」的一声巨响,托天叉被震得脱手而飞,落在数丈之外。 杨太一愣,随即单膝跪地,承认败北。 方 梦华站在原地,收起双锏,目光淡然,丝毫不见得意之色。她缓缓道:「杨小天王,你可服气?」 杨太神情复杂,最终抱拳道:「小子心服口服,愿拜姑娘为姐。」 钟相见状,朗声大笑,走上前来,拍了拍杨太的肩膀,又向方梦华拱手道:「今日这一战,姑娘武艺不凡,杨太败得不冤!」 钟相与众头领见状,纷纷惊叹,钟相更是目露欣赏之色。他站起身来,走到方梦华面前,朗声笑道:「姑娘果然英雄了得,竟能让杨太拜服!今日这一战,令我等大开眼界。既然如此,姑娘,请入席上坐,今日就算是我钟相迎接一位贵客了!」 第337章 算经辩鬼算 方梦华与杨太比试胜出之后,整个聚义厅中的气氛瞬间变得凝重起来。众头领虽敬佩她的武艺,但面对这个突然出现的女子,心中仍旧存疑。军师火须翁黄诚微皱眉头,心中不安。他看着方梦华,觉得她并非等闲之辈,刚才的比武已显露出她的武艺过人,如今若要真让她掌权,岂非大大不妥? 黄诚心中盘算片刻,拱手道:「姑娘武艺无双,胜我少天王,理应受尊。但寨主之位,不仅需武勇,更需才智,文武兼备方能服众。姑娘可愿再试一场文斗,若胜,我等当无话可说。」 方梦华闻言,眉头微扬,淡然道:「既然火军师提出,文试自是无妨。不知黄军师打算如何比试?」 黄诚沉吟片刻,心中已有计较,转头向身后的鬼算计常况一挥手:「此处乃江湖聚义厅,文试当与我们行走江湖相关。姑娘,不如请我寨中的鬼算计常况与您比一比算经,看看谁的算术更为精妙。」 方梦华听后,心中一笑,原本以为对方会提出些难题刁难,没想到竟然要跟自己比数学。作为21世纪的理工硕士,数学对她来说再熟悉不过了,便爽快应下:「比算经?那真是求之不得。」 常况走上前来,他其貌不扬,身形瘦削,头戴一顶斗笠,目光锐利。他素有「鬼算计」之名,江湖传闻他心算如神,精通各种复杂的算术题,能在极短的时间内解出复杂的财务和军需调度问题。 常况淡淡地扫了方梦华一眼,心想:「此女年纪尚轻,或许武艺高强,但这算经之学,怕是生疏得紧。」他向前一步,抱拳道:「姑娘,咱们的比试就从一道简单的算题开始,如何?」 方梦华微笑道:「请讲。」 常况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开口道:「若有一批粮草,三百石,需要五十艘船运送。假设每艘船能装五石粮草,若改用七十艘小船,每艘船只装三石粮草,那么要运完这三百石粮草,需多长时间?」 这是一个以运送效率为核心的题目,涵盖了复杂的船只调度和粮草重量的计算,足以让普通人绞尽脑汁。但方梦华连眼睛都没眨一下,淡然答道:「依旧是三百石粮草,每艘船装载不同,唯一变化的只是船只的数量。若按你题中的设定,每艘船装三石粮草,运送时间与五十艘大船相同,并无变化。这种条件下,并不需要更多时间。」 常况愣了一下,没想到她这么快就答出答案,眉头一皱,但很快恢复平静:「好,姑娘果然聪慧。那再来一道稍微复杂些的题目。」 黄诚在旁冷眼旁观,心知这一题不足以难倒方梦华,便轻轻点头示意常况再出难题。 常况点头说道:「再来一道,若有三百士兵,每人每日吃五斗粮,军中现有粮草四万五千斗。请问若再补给两千斗粮草,整个军队能支撑多少日?」 这一题牵涉到人数、每日消耗、补给等多个变量,难度陡然增加,但方梦华依旧不动声色。她迅速在脑海中计算,接着淡然道:「三百士兵,每人每日五斗,三百人每日消耗一千五百斗。现有四万五千斗,加上两千斗补给,总共是四万七千斗。四万七千斗粮草除以每日一千五百斗的消耗,得出三十一日。军中粮草可支撑三十一日。」 常况面色变得凝重,显然这个答案无误。围观的众头领也开始交头接耳,纷纷议论着方梦华的才智。 黄诚暗中咬牙,没想到这个女子竟然如此精于算术。他沉声道:「姑娘好本领,看来这算术之道也是一绝。但文试不仅限于简单的算题,鬼算计再出最后一题,若姑娘依旧能答出,我等愿服。」 常况走上台前,满脸自信,拂了拂他的长须,环视了一圈说道:「娘子,听说你文武双全,这算学一道可不知精到几何?咱们今天便来比试一场。」 方梦华微微一笑,心里想:看来对方已经蓄意选择了一个冷门的领域。她虽然不是古代的士 子,但现代的理工背景让她对于数学毫不畏惧,反而暗自期待这场较量能有些趣味。 常况继续说道:「这第一题,出自《九章算术》。今有五亩田,长宽未知,惟知其一斜角对边三丈五尺,另一角度六十度。问田之宽长几何?」 此题是典型的勾股定理应用题,显然是打算以几何入手考验对手。台下诸人稍懂数学的都纷纷点头,对常况的出题甚为认可,认为这是个难度适中的开局。 方梦华不慌不忙,脑中已经迅速将问题转换为直角三角形的边长问题,通过现代的公式很快得到解法。她随手在纸上写下:「田宽约为三丈,田长约为四丈。」话音刚落,便将纸递了过去。 裁判小天罡袁武取过她的答案,代入问题数据后点点头,示意常况:「无误。」 常况点头,他眼神变得锐利起来,缓缓道:「最后一道题,若要平衡军中军需分配,需分三百人、四百人、五百人三个营,每营每日需要不同数量的粮草,其中一个营每人每日吃五斗,一个营每人每日吃六斗,另一个营每人每日吃七斗。总粮草若为九万斗,如何分配才能保证每营均匀消耗粮草?」 这个问题涉及不同营队的分配,变量较多,而且考验的是对大规模军需的调度能力,已经超越了普通的算经范畴。 方梦华略微思索,迅速在脑海中分析变量,最终得出结论:「既然每个营的人数不同,每日所需的粮草也不同。若以平均分配来推算,首先三百人的营,每日消耗为五斗,四百人的营每日消耗六斗,五百人的营每日消耗七斗,总和为五千一百斗。九万斗粮草除以每日的消耗,得出支撑的天数为十七天。」 常况眉头微皱,显然没想到难题这么快就被轻松解决。他再次沉思,随即换了一种策略,提出更为复杂的题目:「此题再稍微复杂一些。今有一堆物料,成金字塔形堆积,共十层,底部宽三丈,上方逐层收窄至一尺,问此堆总共多少料?」 这个问题是等差数列的应用题,涉及计算逐层堆积的总数。常况自信这种题目繁复,计算耗时,能拉开一些差距。 然而方梦华的双眼一亮,这种问题对她而言恰恰是她在现代工程中常见的题型。她在纸上列出数列公式,快速计算出答案:「总共有约六十丈三尺料。」 常况脸色微变,台下众人也渐渐有些骚动,纷纷议论起来。潘小园的解题速度与准确度明显超出常人的预期。 常况不甘心,决定再进一步挑战:「既然你这么擅长,那我便不客气了。今有一船,水上行三分之一时辰,速度为每时五里;逆流则需行四分之一时辰,问船的实际速度几何?」 这道题带有速度、时间和逆流的多重计算因素,是他为数不多的得意题目。他希望通过这道问题能给方梦华制造困境。 方梦华听罢,心中一笑。这种题在现代教学中再普通不过。她稍微思索,立刻在纸上列出方程,代入时间和速度,几分钟后给出结果:「船的实际速度为七里每时。」 常况再度沉默,内心已掀起波澜。以往这类问题他往往能击败对手,但眼前的女子不仅精准,还毫不迟疑。台下的众人也被她的机智和冷静折服。 常况深知再继续比普通的算学,自己已无胜算。于是他心一横,决定提出他自认最为复杂的一题:「好!娘子果然高明。最后一题,咱们来算一笔极其复杂的账目。今有甲、乙、丙三商家共同出资做生意,甲出资一百两,乙出资二百两,丙出资三百两。半年后他们共获利九十两银子,问三人应如何分账?」 这道题本质上是一个比例分配问题,但由于牵涉到收益的分成,算法和逻辑稍显复杂,尤其是让常人很容易迷失在多步计算的过程中。 方梦华微微一笑,心道:分红问题也算是一种「复杂」吗?她写下分配公式,简明扼要地回答: 「甲应得十五两,乙得三十两,丙得四十五两。」 裁判再度确认后,点头示意她的答案正确无误。 常况脸色铁青,心中已然明白,自己在这场比试中无力取胜,心知再难出更精妙的题目,最终他深吸一口气,拂袖站起,朝方梦华深深作了一揖:「娘子才学无双,常某甘拜下风!」 众头领见此,也纷纷向方梦华投去敬佩的目光。黄诚虽不甘心,但也无法再出难题,只得对钟相低声道:「看来此女不简单,文武双全,恐怕难以轻易应付。」 第338章 教主正名 在洞庭湖边的山寨大堂里,气氛紧张如弦,钟相坐在上首,周围各路头领分列两侧,面对一众摩尼教头领,方梦华不动声色,心中却早已胸有成竹。 黄诚和袁武站在一旁,眼神紧盯着堂前中央。坐在那里的常况是荆湖两路的智囊,素以精通算学闻名。这次他抛出的难题,便是荆湖各路山寨中的学究、甚至岳麓书院的进士们都难以破解的「镇山题」,据说无人能破,方梦华今日却迎刃而解。 许长恩则心中不安,手中握着毛笔,时不时向钟相使眼色,脸上露出几分阴冷的笑意,手中不停地在桌下比划着「斩」的动作,意图以计暗示。不料钟相却如老僧入定,视若不见。他抿着嘴角,凝神注视着场中的动静。 钟相爽朗一笑道:「姑娘允文允武,钟某愿赌服输,这把交椅自然坐得。」 旁边的王摩见状,脸色微微一变,皱眉道:「可是,楚天王,我等在座的都是明尊的子弟,若这位姑娘并非圣教信众,恐怕难以服众吧?」 杨太更是忍不住出声道:「其实我听闻远在明州的那位方教主,也是世间少有的奇女子。若今日这位姑娘能胜得过她,想必我们自会心服口服。」 方梦华眉头微挑,随即假装惊诧地说道:「哦?本姑娘怎么听说那位方教主既不能文也不能武,全凭美色睡服了两浙各位摩尼护法,才当上的教主呢?」 众人哗然,听得不少人眉头紧皱,面上闪过一丝不快。 方梦华表面从容,心中却早已算准了局势。她淡然一笑,眼神投向钟相,略带试探:「世间奇女子虽多,皆非我所关心。不过,教主是否真的如传言那般,钟天王可有高见?」 钟相闻言,微微一顿,继而叹道:「教主之事,皆是那些心思龌龊的小人恶意揣测罢了。本座可是对她佩服得紧。方腊败亡后,两浙明教在她治下的这四年如枯木逢春,这是有目共睹的不争事实。」 方梦华心中暗笑,这正是她所期待的。让钟相亲自为她「辟谣」,显然要比她自己出面解释更加有效。 她微微颔首,随后缓缓从怀中取出一物,黑曜石笏板金光一闪,赫然是摩尼教的信物——圣火令,举到众人面前,朗声道:「其实不瞒诸位,方教主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传言是真是假,恐怕今日已有答案。」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她一挥手,圣火令在众目睽睽下悬于半空。钟相盯着那令牌,神情顿时凝重起来,双目精光一闪,随即站起身来,朗声道:「方教主亲临!果然名不虚传!教主果然是深藏不露!方才这头把交椅,您坐得稳当,钟某心悦诚服!」 杨太和常况二人神色微变,随即互视一眼,齐声抱拳道:「原来是方教主驾临,我等竟不识真身,失礼了!输给教主确实不冤。」 许长恩坐在不远处,心中焦急,眼见自己挑拨离间的计策接连落空,脸色愈发难看。他本想趁着众人对方梦华身份的怀疑,借机动摇她在场众人的信任,却未曾料到,连钟相这样睿智老辣的人物也不买他的账。 「果真是方教主!」黄诚颇为惊叹,随后转头对钟相道:「钟大哥,咱们此前种种言辞,倒显得浅薄了,教主高瞻远瞩,果真与世不同。」 钟相一派坦荡,朗声笑道:「杨太,常况,你们的疑虑也是情有可原。方教主深居简出,我们这些江湖绿林客久闻大名,却少见真容,自然心存疑问。不过今日方教主亲临,诸位可都亲眼见证了她的智慧与手腕,实乃我们明教之幸。」 听到这番话,方梦华心中略松了一口气。这番局势已然被她牢牢掌控,最关键的是钟相此人识大体,明大义,不为个人情面而盲目固执。眼下她虽站在敌军阵前,钟相等人却已然对她起了敬畏之心,这一局便是大功告成。 此时,常况缓缓起身,神情肃然,朝着方梦华拱手道:「常某自以为在算学 一道有些见解,却不曾想教主竟是百步穿杨,论知识才智,常某甘拜下风。」他脸上虽有些不甘,但却无法否认方梦华的实力。 「常兄过谦了。」方梦华轻笑道,语气中带着几分轻松,「其实在下也是略通皮毛,方才的比试不过是个巧合罢了。常兄若能稍加时日,定能胜我。」 「教主谦虚了,常某心服口服。」常况微微摇头,面色愈加诚恳。 而一旁的许长恩却神情闪烁,双手不自觉地攥紧衣袍。他此刻内心焦躁,眼看局势朝着方梦华一边倒,便知再留此地对自己毫无益处。他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一步,悄悄环顾四周,见无人注意,便打算趁乱溜走。 然而,方梦华的目光如炬,早已将许长恩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她嘴角微扬,却并未出声阻拦,仿佛此人根本不值一提。 钟相显然也察觉了许长恩的异动,眉头微微一皱,却没有立刻点破,而是转身对方梦华道:「方教主,既然今日明教主已经现身,那些许小人流言蜚语也就不攻自破了。今日之事,倒是让在下也明白了些道理。」 方梦华微微颔首,心中对钟相越发欣赏。这位江湖豪杰不仅武功高强,智谋也同样不凡,难怪能在洞庭湖这一带拥有如此大势力。 「钟大哥过谦了,梦华不过略施小计,只为澄清事实。至于那些无谓之人,无需理会。」方梦华淡然说道,目光却不经意地落在许长恩的身影上。 就在这时,台下的袁武突然出声:「哎,那许长恩呢?怎么突然不见了?」 一言既出,众人皆向四处张望,竟发现许长恩已然悄然退到了门边,正试图悄无声息地离开。 「许长恩!」杨太猛然起身,双眼微眯,冷声道,「你这是何意?」 许长恩被这一声大喝吓得浑身一颤,脸色瞬间苍白。他知道,自己若是就此被擒,绝无生路可言。他强笑着回头道:「我……我不过是忽感身体不适,想出去透透气罢了……」 方梦华轻笑一声,淡淡道:「许先生何必如此紧张?我还未怪罪于你,倒是你自己先乱了分寸。」 「教主说得不错,许长恩,我看你是心虚了。」钟相冷笑着走上前,目光中带着几分凌厉,「想必你也是一直在挑拨离间,散布谣言吧?如今教主在此,你还有何话可说?」 许长恩被逼得脸色煞白,嘴唇颤抖,半晌说不出话来。他心中知晓,大势已去,再无翻盘的可能。眼见逃脱无望,他猛然跪倒在地,连连磕头求饶:「教主饶命!钟大哥饶命!小的只是一时糊涂,绝无二心啊!」 方梦华淡然看着这一幕,心中却已了然。许长恩这类人,不过是些墙头草,眼见风向不对便立刻倒戈。今日若非自己亲临,只怕他早已挑动众人叛乱。 「许先生,你以为此刻求饶便可脱身吗?」方梦华淡淡道,目光冷冽。 许长恩浑身颤抖,头磕得咚咚作响,嘴里连连求饶。钟相皱眉,看向方梦华道:「教主,此人该如何处置?」 方梦华微微一笑,缓缓起身,手中圣火令轻轻晃动,「许长恩不过是小人一枚,不足为患。今日暂且留他一命,废他武功,逐出洞庭湖便是。」 钟相闻言点头,立刻命人上前,将许长恩拖下去废去武功。许长恩此刻瘫软如泥,知道自己从此再无翻身之日,哀嚎不断,但无人再理会他。 而众人看着这一幕,心中皆对方梦华更加敬畏。她不仅智谋过人,更能以柔制刚,处事果断而又不失仁慈,这样的领导者,实在令人心服口服。 钟相看向方梦华,抱拳道:「教主大义,钟某佩服。」 第339章 惟楚有材 方梦华与钟相独坐在帐中,湖水的波光透过帐门隐隐闪烁。今日比试后,她赢得了钟相及其手下的尊重,但她清楚,自己来此的真正目的不是为了坐上荆湖寨主之位,而是为眼下的天下大局谋划。 钟相将一杯四明山二锅头推到她面前,笑道:「教主今日一显身手,倒是让我们这帮糙汉子服气了。不过,梦华姑娘既已坦言不为寨主之位而来,那想必还有更大的打算吧。」 方梦华端起酒杯,微微一笑:「钟大哥,我此番前来,确实是另有大计。现如今,女真铁骑横扫北方,大宋朝廷疲于应对,天下百姓民不聊生。而两浙和荆湖的摩尼教,虽各自为政,但同为明尊子弟,若能联合起来,未尝不能形成一股足以与金兵抗衡、甚至自立于乱世的力量。」 钟相沉声道:「教主,今日之事让钟某看到了明教未来的希望。两浙自方腊败亡后,局势动荡,如今却在教主的带领下重振旗鼓,这实在是大幸。」 方梦华微微一笑,转头看向钟相:「钟大哥言重了,梦华不过是尽力而为。眼下大宋内忧外患,女真铁骑横扫北方,金兵入侵,北地几无可守之土。若宋朝在北方不振,江南迟早也难以安稳。荆湖地处要地,若能与两浙摩尼教联合,未尝不能形成一股自立于天下的力量。」 钟相闻言,神情略微凝重。他沉默片刻,终于缓缓道:「教主所言,钟某也曾考虑过。大宋腐朽,金兵虎视眈眈,我等虽身在绿林,不能坐视不理。然而,如今荆湖与两浙虽同为摩尼教,但两地教众各自为政,要想联合,谈何容易?」 方梦华轻叹一声,点头道:「钟大哥所虑,我深知。摩尼教虽有统一的信仰,但各路势力分散,实乃一大隐患。江南两浙之地,梦华费了四年才勉强将教众凝聚一心,然而荆湖地广人稠,想要达成合作,恐怕需要我们之间更加紧密的配合。」 钟相眉头微皱,目光深邃:「教主高见,但大宋与我等同为汉人,若贸然举起反宋大旗,恐怕不仅难以号召百姓,还会成为宋朝打压的对象。」 方梦华点了点头,早料到钟相会有此顾虑,她将酒杯轻轻放下,沉声道:「钟大哥,我并非要你立即举旗反宋。现如今宋朝虽腐朽,但民心尚未尽失,尤其是江南一带,百姓对大宋还有所依赖。然而,眼下局势瞬息万变,女真攻势凌厉,金宋大战一触即发,北方已无可守之地。待宋金之战愈演愈烈,江南的局势必然动荡。那时,若我们能整合两浙和荆湖的力量,不仅可以在乱世中自保,还能趁势而起。」 钟相沉思片刻,举杯饮尽二锅头,眼神渐渐坚定:「教主所言,确实不无道理。眼下荆湖虽有二十万兵马,但人心各异,若能与两浙联手,倒也能形成一股抗衡之力。只是,两地相隔遥远,如何才能迅速整合为一?」 方梦华微微一笑,心中已有定计:「大哥所虑正是关键。但若要两地教众一心,我愿意先行与荆湖合作,从内部着手,逐步整合各方势力。而且,明教一直主张救济百姓,若我们能在乱世中给予百姓庇护与粮食,便能逐渐赢得人心。」 钟相望着眼前的女子,心中不禁升起一股敬意。她虽为女子,却心怀大志,远见卓识。他拍案而起,朗声道:「好!教主既有如此胸襟,钟某愿意率荆湖众教众听命于教主,与两浙摩尼教一同谋划大业!」 方梦华也站起身,伸手与钟相相握,目光坚定:「今日我们便定下此约,两浙与荆湖携手并进,共抗外敌,助大宋百姓脱离苦难!」 方梦华与钟相的谈判,已进入到关键时刻。湖上微风拂过,君山大寨中的气氛却紧张而庄严。钟相并不打算草率行事,既然两浙与荆湖摩尼教势力的合作已成为可能,接下来就是如何具体执行的问题。 钟相环视周围,微微一笑,开口道:「梦华教主,既然我们已谈到两浙与荆湖摩尼教合作的前景 ,那我也该将我这边的人手好好介绍给你。虽说乱世之中各路好汉聚义,但我这荆湖势力并非乌合之众。大伙儿不仅能打能守,更有各自的独门本事。」 钟相沉思片刻,站起身来,朝帐外一挥手,命左右将各大头领召集入内。不久,一群人鱼贯而入,帐中顿时显得格外拥挤。每一个人都散发出不同寻常的气质,或沉稳,或凶悍,或机敏,或冷峻。 钟相向方梦华一一点名介绍,言辞简练却不失敬重:「教主,这些皆是我荆湖摩尼教麾下的精锐将领,各寨各军的头领,全凭这些兄弟们才得以屹立不倒。」 「这是我军中正军师‘火须翁’黄诚,他精通兵法阵图,荆湖大小战役几乎都出自他之策。」黄诚一拱手,长须飘然,眼中精光毕露。 方梦华拱手示意,黄诚捋了捋胡须,眼神锐利:「教主之名,我等久闻。荆湖虽地处偏远,但钟大王常言教主乃世间少有的奇女子,如今一见,果然不凡。」 「这是副军师‘碧眼屃’程林,擅长谋略与应变,能在最混乱的战场上找到胜机。」程林微微点头,眼神里透着精密计算的冷静。 钟相继续介绍:「前军大寨有雷进,人称‘玉睛龙’,与李燚炎‘九头蛇’一同统领前锋,二人骁勇善战,破敌时从不迟疑,所率军马是我荆湖的第一道利剑。‘望天狼’和‘花臂狮’杨钦也都在前军,他们各有千秋,善打硬仗。」 方梦华点头,听得仔细。她注意到,钟相麾下的这些将领不仅有个人勇武,还善于协同作战。这一点尤为重要,乱世中光靠个人能力是难成大事的。 「后军大寨‘夜啼鬼’黄佐和‘小蜃龙’刘诜则是守军的坚石,遇敌压境,他们稳如泰山,寸步不让。此外,还有‘巨斧将’余端,擅长大刀斧战,以及‘泥菩萨’张彪,人虽貌不惊人,却是奇谋频出的好手。」 方梦华轻轻点头,心中暗暗佩服。这些头领各有独特之处,正如钟相所言,荆湖军并非一群乌合之众,实则暗藏锋芒。 「左军、右军的头领‘铁公鸡’杨广、‘独角犛’杨华、‘高癞子’高立、‘紫翼鹰’陈钦,皆是左右大寨的枢要人物。」 「再说说水师吧。」钟相笑着指向帐外,「我们荆湖坐拥洞庭大湖,水师自然是重中之重。‘水中阎罗’陈瑫是水师首领,他手下的‘浪里飞鲨’刘衡、‘金壳玉龟’金琮、‘翻江鳖’池圭、‘破浪仙’祖辛等人,皆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水上好手。」 方梦华心头一亮,水师的强弱对荆湖势力至关重要。她与钟相合作的计划中,水师的运作显然会成为关键一环。 「此外,还有监造军器的‘拔剑鬼’申星和造船的‘万能手’高宣,这二人分别负责军器与船只的打造。他们的手艺精湛,足以确保我军的战力。」 钟相继续介绍了一圈,直至将左右军大寨以及众多其他将领逐一提及,最后说道:「至于宝台山大寨,还有几位独当一面的英雄人物,皆是荆湖的顶梁柱。」 副军师广见识何能身形削瘦,但目光锐利,步伐稳健,显出多年运筹帷幄的精干之态。他微微作揖,声音洪亮:「何能拜见教主,听闻教主文武双全,今日得见,实在荣幸。」 方梦华含笑点头,心知此人能居副军师之位,必是智谋过人。 紧随其后的是活神仙贺云龙,此人须发皆白,面容如同老僧,却有着一股子灵动之气。他略微俯身,笑道:「老朽贺云龙,在下曾听闻教主能用兵如神,今日愿与教主共商未来,老朽虽年迈,仍愿效劳。」 「贺老此言折煞我了,您的大名,晚辈在两浙早有耳闻。」方梦华恭敬回应,显得谦虚而不失大度。 再进来的便是喧天鬧向雷,这位火炮技师满脸煤灰,粗壮的手臂上满是炸药痕迹。他咧开嘴一笑,憨憨地道:「方教主,小的向雷,平时就喜欢 弄些炸药火炮的玩意儿,若教主想在战场上放个大响,小的自当效命。」 方梦华目光一亮,心知在未来的战事中,火炮必将大有作为,便道:「向大哥的技艺定能大显身手,日后作战,我定然少不了您的帮忙。」 接下来进来的是鬼算计常况,他眉目精明,手里拿着一把折扇,神情悠然。常况轻轻一笑,拱手道:「方教主,常某不善兵戎相见,但在账下算账策划之事倒是小有心得,日后教主若有需要,常某愿为您出一份力。」 「有常先生这样的精算师助力,我便更有信心。」方梦华回应道,心中十分看重常况的能力。 钟相指着一位面容阴沉的道士介绍道:「此乃‘小太岁’邰元,精通符箓之术,在我军中颇为神秘。」 邰元微微颔首,冷峻的目光却显得不苟言笑。方梦华淡然一笑,拱手示意。 接着,钟相指向另一位汉子,他的脸上布满了铁甲般的疤痕,似乎历经风霜。钟相笑道:「这是‘铁壳脸’吕通,战场上刀枪不入的硬汉。」 吕通声音如雷,豪气干云:「方教主能在众兄弟面前立下威名,吕某佩服!」 方梦华也笑道:「吕兄威武,日后并肩作战,还请多多指教。」 游六艺身形魁梧,双目炯炯,面带豪爽笑意,拱手道:「在下游六艺,人称镇天雄,统领荆湖步兵。教主神威,今日一见,真是大开眼界。」 方梦华一眼便看出此人深谙武学,尤其擅长步战,闻言含笑道:「游大哥英气逼人,果然是荆湖步兵中的悍将。」游六艺哈哈一笑,敬重之心溢于言表。 接着,一位中年文士模样的男子上前,他身形清瘦,眼神沉稳,钟相指着他道:「这位是小天罡袁武,荆湖的阵法大师,行兵布阵,全靠袁兄操持。」 袁武拱手一礼,面色不苟言笑:「在下袁武,教主文武双全,深感钦佩。」方梦华略带好奇:「袁大哥精通阵法,若有机会,还请指教一二。」袁武微微一笑,淡然道:「教主过谦,若有机会,袁某定当效劳。」 随之登场的是殷尚赤,他脸上有一道长疤,目光凌厉,神情冷峻。钟相笑道:「这是钻心虫殷尚赤,蕲黄屠寨主的未婚夫。别看他一副严肃模样,内心却是极为仗义。」 方梦华点头:「屠姐姐英勇无双,殷大哥如此人物,定是良配。」殷尚赤只是点了点头,没多言,但方梦华能感受到他内心的坚毅。 接下来是一队水军将领,他们在荆湖地带掌控水军战力。钟相介绍道:「这是癩頭黿侯朝、水底鰲魚柯炳、分水犀牛童良、揭浪蛟岑用七,都是我荆湖水军的栋梁。」 方梦华一一扫过这些人,个个身材高大、皮肤黝黑,显然常年操练于水上。方梦华对他们格外重视,笑道:「诸位在水军上必有绝技,若日后两浙与荆湖水军联手,必能掀起滔天巨浪。」侯朝为首拱手道:「教主过奖,愿为教主效犬马之劳。」 压轴登场的则是两位猛将,钟相介绍道:「这位是右虎将罗英,绰号‘潑天火’,专精火器战;这位是左虎将劳捷,号称‘毛头狮’,是我荆湖的先锋猛将。」 方梦华见罗英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显然是个精通火攻之人,而劳捷则身材魁伟,气势如山,显然是个不折不扣的猛将。她笑道:「虎将果然威猛无双,日后若有大战,少不得倚仗二位。」 钟相话锋一转,指向帐中一位精干的汉子:「这位是‘筋斗云’郑天佑,传令探马,双腿利若飞燕,千里探路无阻。」 郑天佑站起拱手,露出自信的笑容:「方教主若有何事吩咐,郑某定将不辱使命。」 方梦华微笑道:「日后行动,还需郑兄多多辛劳。」 而当钟相介绍到「刮地雷」马霳和「攔路虎」沃泰时,两人身形魁梧,尤其沃泰的眼神犀利,腰间挂着几把寒光闪闪 的飞刀,显然是个飞刀绝技的高手。方梦华暗自心惊,这两人一个是步兵猛将,另一个则是飞刀大师,若能善用,绝对是不可或缺的猛将。 随后,钟相介绍了「小虯髯」孙本,乃是支持钟相的财主,他拱手笑道:「孙本虽无大才,但愿为教主奉献些许微薄之力。」 方梦华知其身份特殊,便笑着回道:「孙兄豪气,江湖中人人敬仰,梦华感激不尽。」 钟相停顿了一下,简单介绍一下不在场的君山大寨之外的重要头领。「‘鬼面猴’师雨镇守鼎州大寨,‘千面神’杜仙掌管澧州绿林,‘赛襄君’陈旻镇守潭州大寨,‘火流星’勾炎负责岳州绿林,‘义大虫’温通在辰州大寨坐镇,掌控各地寨子的军政大权。」 方梦华听得神色不动,但心中已在暗暗盘算这些人的各自特点和用处。钟相显然在让她了解荆湖的整体实力,展示出了这些头领的忠诚与能力。 介绍完洞庭湖的头领,钟相又补充道:「长江上,从秭归到江陵,皆由我们荆州五宿掌管。‘角木蛟’周伦守上游,‘尾火虎’陈万信则负责江陵到城陵矶段。下游还有妳熟识的‘亢金龙’夏诚等人。」提到这几位与方梦华已有过接触的江北水寨头领,钟相微笑点头,示意他们与方梦华的关系甚佳。 此时,方梦华已经能够看到荆湖大军背后的一张巨大网络。这些头领不仅仅是各地的军队指挥官,更是将荆湖地区与长江流域牢牢控制的枢纽人物。 方梦华微微一笑:「听钟大哥这么一说,荆湖确实藏龙卧虎,人才济济。我此番前来,能与荆湖如此多的英豪联手,实在是三生有幸。」 钟相哈哈一笑,语气略显豪迈:「教主过奖,梦华姑娘率领两浙摩尼教立下赫赫战功,我荆湖自然乐意与教主联手。这些兄弟们虽各有性情,但若教主能收得人心,荆湖自当全力相助。」 方梦华心中一动,知道钟相已经松口。如今,荆湖与两浙的合作大计已经有了基础。只待她返回明州,与荆湖进一步调度协调,便可真正形成一股能够抗衡外敌、甚至影响乱世局势的强大力量。 她向钟相郑重抱拳:「既如此,我便不再客套。荆湖与江南两浙携手并进,定能在这乱世中闯出一片天!」 重重地点了点头,帐中气氛顿时变得凝重而庄严。这一刻,两浙与荆湖的联合大计已悄然拉开帷幕,而这一场谋划,或许将彻底改变即将来临的乱世局势。 第340章 湘浙同盟 方梦华与钟相、黄诚在帐中商议着两浙与洞庭湖摩尼教的合作细节,尤其是如何利用经济上的优势强化两地的联系。 方梦华首先开口道:「钟大哥,黄兄,明州军如今在东海已立稳脚跟,依靠明海商会每年从倭国和东南亚倾销商品,能获得稳定的几百万两白银收益。但这笔财富若全数涌入江浙市场,势必会扰乱两浙银铜货币的比值,造成市场不稳。因此,我的想法是,将一部分资金流动向荆湖地区,以缓解江浙的经济压力,同时也助荆湖军民发展。」 钟相点头,表示赞同:「教主所言极是。荆湖地大物博,尤其是稻米产量丰饶,但每到秋收季节,因地处偏僻,粮食往往贱卖,无法形成足够的收益。如果明州军能在此时以双倍粮价收购,既能解了我们军粮的燃眉之急,又能让我们有银两周转,这可谓两全其美。」 方梦华接着说道:「不错。我们明州军每年都会有大量银两盈余,可以以优惠的双倍粮价从洞庭湖地区购买稻米,既满足你们的需求,也避免我们手中的白银过于集中在江浙地区而扰乱市场。这样一来,荆湖方面可以稳定地获得白银,而我们则能确保粮食供应。这笔银两再流回你们手中,可以采购更多的荆湖土特产和其他物资。」 黄诚思索片刻,问道:「教主的意思是,我们用这些银两在荆湖采买货物,然后再以这些货物换取明州出产的精美商品,比如琉璃、搪瓷和明锦等?」 方梦华笑着点头:「正是如此。明州出产的琉璃制品、搪瓷制品和明锦在内陆市场上非常抢手,尤其是在荆湖这样较为封闭的地方更是稀罕之物。通过这种物物交换,荆湖的商人和军士可以在内陆市场上赚取更多的利润,进而反哺军队和民生。我们不只是要在军事上合作,更要通过经济上的繁荣,强化我们的联系。」 钟相听后,露出了赞许的神色:「教主果然深谋远虑,既为两浙的稳定着想,也考虑到了荆湖的长远发展。这样一来,我们的军队不仅能解决粮食问题,还能借此扩大与内陆的经济往来,增强实力。」 方梦华继续补充:「我们还可以通过明海商会,将东南亚和倭国的商品引入荆湖市场,丰富当地的物资供应。这样一来,荆湖的百姓不但能享受到优质的外来商品,还能通过售卖本地特产获得收益。这种经济循环,将会让两地的关系更加紧密。」 黄诚思索片刻,点了点头:「如此一来,洞庭湖的百姓和军士都能从中受益,我们的粮食也能卖出好价钱,而明州军则能通过这种交易避免市场失衡,真是共赢之策。」 钟相拍板道:「就按教主所说的办!我们荆湖每年秋收时,以双倍粮价卖给明州军稻米,再以这些银两从明州采买商品,换取更多利润。至于具体细节,黄诚,你和明州商会的使者再行商议。」 方梦华满意地笑了:「合作共赢,方能共渡难关。只要我们稳步推进,不仅荆湖与两浙的摩尼教会强大,天下局势也会因我们的努力而改变。」 帐中众人纷纷点头,方梦华和钟相的合作大计,已然迈出了坚实的第一步。 方梦华与钟相的商议已经进行到了尾声,双方达成了合作协议。荆湖的粮食和物资将通过明州军的经济体系进入更广阔的市场,而明州的财富和资源也将支援荆湖义军。眼看局势稳固,方梦华决定提出最后的请求。 她微微一笑,语气不急不缓:「钟大哥,如今我们合作已经有了初步的框架,但为了双方今后更好地协调,我还想跟你借三个人。」 钟相闻言,微皱眉头,心中疑惑。方梦华既已为明州教主,势力雄厚,为何还要借人?他沉声问道:「教主看中了哪几位兄弟?」 方梦华端正身姿,郑重道:「少天王杨太、鬼算计常况、喧天闹向雷三位。」 钟相一听,愣了一下。这三人虽然各有所长,但 其中两人,杨太年纪尚小,常况虽有些智谋却不善战。倒是向雷,虽然是水军一员大将,精通火器,但也算不上特别出类拔萃。钟相思忖片刻,随即笑道:「教主果然慧眼独具,杨太虽年少,但也是我洞庭湖义军的后起之秀。常况虽沉迷算学,却为我解决过不少难题。至于向雷,此人擅长火器,水军中也有几分威名。不过教主借他们三人所为何事?」 方梦华目光一亮,缓缓道来:「杨太,年纪虽小,但潜力巨大。我看得出他有领袖的风范,将来必定能独当一面。如今正是培养他的好时机,带他到明州一行,见识东海风云,激发他的抱负与能力,日后必能成为你我大计中的重要一员。」 钟相点了点头,杨太虽然年轻,但忠勇聪慧,一直是他心头所喜之人,方梦华看出其潜力,更是让他感到欣慰。 方梦华深知钟相虽然是个英雄豪杰是个绿林道的好大哥,却因为他的实心眼性格原因,在原本历史上建炎年间起义的第一个月就被大奸贼孔彦舟设计害死。而那时改名为杨幺的杨太接掌洞庭湖义军大旗,在岳家军的镇压下周旋了五六年时间才由于叛徒出卖而失败。所以必须提前确保建立杨太跟自己是友非敌的感情基础。 方梦华继续道:「至于常况,他是我所见过的最具数学天赋之人,而数学之于我大业,是不可或缺的基础。我愿将自己所学的数理知识倾囊相授,让他著书立说,推广算学。常况的才华不仅仅局限于荆湖,若能在明州得到更系统的指导,他定能为天下做出贡献。」 钟相心中惊讶,方梦华竟然有意要培养常况为学者。这倒是他未曾想到的角度。但听她所言,常况未来可能超越现有的算学成就,这倒让钟相对常况的前途多了几分期待。 最后,方梦华提到向雷:「喧天闹向雷,火器天赋极高。我明州军有不少火器,但限于材料和工艺尚未完全发挥其潜力。若能让向雷见识并学习明州的火器技艺,未来他定能带领荆湖军研发出更多威力强大的火器,成为我们抗金反宋的重要力量。」 钟相思考片刻,方梦华此番话句句在理。杨太和常况,皆是未来的栋梁,而向雷若真能掌握明州军的火器之道,必定能为荆湖水军增添战力。他对这些人虽有些不舍,但深知若有方梦华引导,这三人定能更快成长,对两地的合作大有裨益。 钟相笑道:「教主既然有此请求,我自然应允。杨太、常况、向雷三人,我便交给你一段时日。待他们学有所成,再回归荆湖效力。」 方梦华见钟相爽快答应,便起身抱拳,郑重道:「钟大哥信任,我自当尽力培养他们,不负你的期望。」 钟相摆手笑道:「教主大才,他们三人跟随你,必定能学有所成。我倒是要期待他们归来时会有什么新的本事。」 随后,钟相唤来杨太、常况和向雷,告知他们跟随方梦华去明州的决定。杨太年少有些激动,常况则沉稳冷静,心中对能跟随方梦华学习深感荣幸,而向雷对于火器的研究早已心向往之,顿时满心期待。 三人齐声道:「必不负大王重托!」 此时,荆湖与两浙摩尼教的合作大局已定,双方的力量将逐步融合,开始为抗金反宋的大业蓄力。而方梦华带走的三人,将会在未来的风云变幻中,发挥更为重要的作用。 第341章 童贯回京 宣和七年冬,北风呼啸,金军的铁骑如同一场席卷中原的风暴,西路军围困太原,东路军已经深入河北腹地。宋军节节败退,战况惨烈。作为北宋最高军职,枢密使广阳郡王童贯原本肩负着守城的重任,然而,他面对势不可挡的完颜宗翰两白旗金兵,却在太原门户石岭关岌岌可危时,选择了放弃。他仓皇撤退,带着亲信匆匆向南逃亡。 途经战火肆虐的河北,童贯所见之处皆是一片萧条,原本繁华的村镇,如今已变成废墟,百姓们四处流离,求生无门。昔日身穿金甲,威风凛凛的童贯,此刻也只能裹紧大氅,满心恐慌。他深知,这次的逃亡必将引发朝堂的震动,而他的前途命运,正如这风雪般晦暗不明。 一行人历尽千辛万苦,终于在数日后抵达汴京城外。童贯满心疲惫,甚至不敢直接入城。他派人先行通报,希望通过贿赂部分朝臣,为自己铺好后路。然而,这次他错估了形势。 朝廷内外早已沸腾,尤其是在得知童贯弃守太原、逃回京师的消息后,群情激愤。有人认为这是典型的临阵脱逃,有人则暗暗为自己曾经依附童贯而忧心。更让众人震惊的是,金军的步伐正逼近汴梁,而大宋最高的军事统帅,竟然不战而逃,这无疑是对朝廷的莫大羞辱。 童贯被迫走上朝堂,面对赵佶时,他试图掩盖自己的失败。他跪伏在大殿中央,声泪俱下地说:「陛下,奴婢并非贪生怕死,实在是太原兵力不足,金军势大,奴婢迫不得已才暂时撤退。还望陛下明鉴,奴婢愿即刻整兵回师,与金军决一死战!」 然而,他的哭诉没有打动赵佶。此前与方梦华的会晤,已经让赵佶对童贯心生不满,再加上此番溃逃,更让赵佶怒不可遏。他冷冷地看着跪在地上的童贯,心中已经打定主意,这个曾经依仗权势的宦官,终将为他的失职付出代价。 就在童贯归京的同日,金国使者王介儒带着金朝的诏书与威胁,走上了北宋的朝堂。 王介儒,作为金国汉军旗的大学士,饱读诗书,深谙两国关系中的权谋之道。他此番出使,肩负着金朝上层的严令,要在言辞中震慑宋廷,迫使赵佶就范。在朝堂之上,王介儒神色从容,目光中透着一股傲然的气势,仿佛他所代表的金国已经注定主宰北方的命运。 他站在大殿中央,先是向赵佶行礼,但那礼仪中透着明显的敷衍。他高声宣读金朝的诏书:「宋主赵佶继位无道,缺乏天命,非正统继承。汝虽为天子,然无德无功,偏安一隅,实不配承天下之位。今上国以仁德为怀,代天行道,吊民伐罪,特来征伐,欲还世间以清明。」 赵佶听到这里,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虽是天子,但自知在继位问题上存有争议,尤其是面对金朝如此赤裸裸的指责,他一时无言以对。 然而,王介儒并未停下。他接着说道:「我大金皇帝念及宋朝百年基业,不欲生灵涂炭,特命我等传达旨意:只要大宋割让河北西路、河北东路、河东路、燕山府路、云中府路,称臣纳贡,便可保汝一方太平。」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众臣们纷纷窃窃私语,心中惶恐不安。金国的条件无疑是苛刻的,割让五路之地,这将意味着北宋失去了几乎整个北方防线,也将彻底沦为金国的附庸。 面对朝堂的骚动,王介儒并不以为意,反而步步紧逼。他眼中透出一丝冷笑:「天命有常,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若宋主拒不接受,我大金铁骑南下,恐汝京师之地亦将不保。」 这句话如同一把利剑,直刺赵佶的心脏。他双手紧握龙椅扶手,背脊微微发颤。此时的他,清楚自己正面临前所未有的困境:若拒绝金国的要求,汴梁城可能会在短时间内陷落;若接受,他将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成为割地称臣的懦弱之君。 朝堂上的大臣们一时间陷入了极度的紧张与恐惧之中,无人敢出声反驳王介儒的言 辞。王介儒站在中央,神情冷峻,仿佛已经预见了赵佶会屈服于这番压力。 赵佶的额头冷汗直流。他此时忽然想起了方梦华的警告,曾几何时,他还对方梦华的劝谏心存怀疑,认为那不过是江湖女侠的异想天开。如今,金军的步步紧逼,彻底将他逼入绝境。他清楚,朝堂上若无人应对,自己恐怕难逃亡国之耻。 但此刻,他必须做出抉择。 在朝堂的角落里,几位大臣神色复杂,有人担忧,有人暗中算计。赵佶的双手依旧紧握着龙椅,内心的斗争愈发激烈。然而,他清楚,这一场朝堂上的博弈,关乎的不仅仅是他的个人命运,而是整个赵宋王朝的存亡。 尽管外表依然维持着天子的威严,但他内心的惶恐与焦躁如浪潮般翻涌。西路金军已经围困太原,而东路金军更是势如破竹,逼近京师。朝堂上下人心惶惶,甚至连他最为信任的宦官童贯也狼狈逃回,带来了令人震惊的噩耗。 赵佶心中一片凄凉。此时此刻,他终于明白,这些年来的贪图享乐与沉浸虚荣,终究是酿成了今日之祸。他曾经幻想自己能依靠童贯、蔡京等亲信执掌天下,依靠所谓的「海上之盟」借助金军伐辽之力,一举恢复燕云十六州。如今想来,那不过是一场自欺欺人的梦境罢了。而这个梦境,方梦华早就撕破了。她在汴梁樊楼见他时,直言金军的意图并非如童贯所说的助宋,而是南下夺地。而他,竟然至此才幡然醒悟。 他坐在龙椅上,心头沉重。金使离去后,满殿寂静,朝臣们个个面色苍白,不敢多言。童贯跪在大殿中央,依旧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仿佛他那次狼狈逃回并非因失职,而是天降大任的英勇撤退。然而赵佶眼中已经失去了往日的信任。他深知,今日之局,童贯难逃其咎。 赵佶缓缓开口,声音平静而冷酷:「童贯,你乃我大宋最高军职,坐镇太原,本该以身许国,死守城池。然今日金军临城,你却不战而逃,教朕如何面对百姓?如何面对祖宗?」 童贯一惊,连忙叩头道:「陛下恕罪!奴婢并非有意逃回,实乃金军势大,太原兵力不足,奴婢无奈之下方才撤退,绝非畏敌!」 然而赵佶早已心如铁石。方梦华那番揭露「海上之盟」真相的话,至今言犹在耳。若非她点破了童贯的欺君之行,自己恐怕还会被这些谎言蒙蔽至今。童贯误国,已是事实。 赵佶冷冷一笑:「无意?朕问你,昔日伐辽之战,你谎报战功,欺朕欺众。今日太原一战,你不战而逃,致使百姓流离失所,城池几陷敌手。朕若不重罚,何以谢天下!」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童贯顿时面色如土,磕头如捣蒜。昔日不可一世的大将军,如今只剩下一副瑟瑟发抖的模样。朝中众臣见状,有人动容,也有人冷眼旁观。终究童贯权势多年,牵扯朝野之广,许多人心中仍怀有忌惮。 赵佶不再多言,转向一旁的近臣,缓缓道:「即刻将童贯押入大理寺,按律审判,不得宽恕!」 这一言既出,殿内群臣皆震动不已。童贯,曾是这大宋朝中最权势滔天的宦官,如今竟在朝堂之上,被当众罢黜,甚至送往大理寺受审。这一切来的如此突然,却又如此必然。赵佶心中清楚,自己早该对这位宠臣下手了。 随着童贯被拖出大殿,赵佶望向群臣,长叹一声:「朕有罪,今日之局,皆因朕贪图享乐,沉迷奢华,致使金军南下,国土危殆。朕已下罪己诏,天下若有不满,皆由朕一力承担。然此刻大敌当前,诸位爱卿可有良策救国?」 大殿之内,寂静无声。朝臣们相互对视,却无人敢言。赵佶扫视一圈,心中更感悲凉。他下令停罢了花石纲,削减道观供奉,减去后宫奢侈,已是表明悔过之心,但眼下更大的危机,是如何应对即将攻入中原的金军。 最终,赵佶咬牙下令,召集关西、京西等地种家和姚 家兵马入京,勤王救驾。而他自己,则开始私下打点行装,将最珍贵的财宝、字画悉数打包,准备随时跑路。他知道,这一次,赵家一脉的江山,或许真的已经到了悬崖边上。 第342章 第三四〇章:赵佶禅位 宣和七年末,东京汴梁在金军的威胁下变得愈发动荡不安。道君皇帝赵佶深知自身的处境岌岌可危,金军即将渡黄河,朝廷内部的重重危机让他心神不宁。在集英殿,面对宇文虚中的直言劝谏,赵佶的脸上流露出深深的忧虑与不安。 「宇文卿,你说得对。」赵佶缓缓开口,语气中透着无奈与恍惚,「当初我不听你的劝阻,固执己见,导致现在的局面。如今金人两路并进,我该如何是好?」 宇文虚中深知此时的皇帝已被恐惧所笼罩,他站起身,言辞坚定:「陛下,当前之际,须以团结人心为先,惩治朝中贪腐之辈,才能安抚民心,回转天意。」 皇帝眼神一凛,心中似乎点燃了一丝希望。他默默地点头,指示宇文虚中即刻起草「罪己诏」,以自省来缓解朝野之心。诸多宫人和侍卫被召至都堂,宇文虚中以笔疾书,誓言改革弊端,建立新的朝政秩序。最终,经过多次修订,赵佶满怀愧疚地签署了这份充满自责与痛心的诏书。 当夜,赵佶心中虽有不安,然却决意重振朝纲。他隐隐感受到,或许这个决定能挽回朝中大臣与士民对他的信任。他转头望向窗外,月色透过窗棂洒在地面,似乎为他照亮了前行的道路。 次日,李纲与吴敏等重臣在朝会上,开始讨论国家安危与权力之道。李纲一语道破,现今金军来袭,朝廷不能再有任何犹豫。于是,他提议立太子赵桓为监国以保家国安宁。 「如此,我国安危在此一举,若能让太子执掌大权,便能重新凝聚士气与信任。」李纲面露坚定。 赵佶虽心中有隐忧,但思及此刻金军已迫在眉睫,唯有将权力移交给儿子,才能拯救这摇摇欲坠的王朝(自己才可以跑路)。于是在众臣的推举之下,决意立赵桓为新君。 深冬的汴京城,寒风刺骨。城内外的气氛如同气温一般凝固,紧张与恐慌笼罩着皇宫与朝堂。北方的金军步步逼近,京师岌岌可危。而此时,赵佶却决意效仿唐玄宗安史旧例,将皇位禅让给太子赵桓。 赵佶的心思缜密。他知道自己已经无力挽救危局,于是装作中风发作,故意表演得惟妙惟肖,半身不遂,龙榻上,口角微微抽搐,双手无力地瘫软,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和颤抖:「朕……朕已病重,不能再治天下,国事难以操心……当禅位于太子……」 大臣们站在殿下,彼此心领神会,纷纷点头附和。李邦彦、蔡攸等人早已备好禅位诏书,满脸肃穆地跪在龙榻前,呈上诏书:「陛下安享太上皇之尊,由太子殿下即位,以安定社稷。」他们如同在演一场戏,所有人心里都清楚赵佶是在推卸责任。 天子在福宁殿中,披上红龙袍,心中却是满满的不舍与恐慌。他看着年轻的太子,犹如看到自己曾经的影子,心中百般复杂,最后化为叹息。「朕已老矣,今日之事,承你而去,望你勿负我之托。」 赵桓面露惊愕之色,连忙跪下,泪眼婆娑地道:「父皇千秋万岁,儿臣怎敢妄想龙位!」 可赵佶已然不容他推辞,强行将龙袍披在他身上,脸上流露出威严与不舍。「你终究是储君,早晚要坐此位,朕只是希望能安享清闲,你莫推却。」 然而,另一边,王黼和郓王赵楷的支持者却并不甘心。王黼心知,赵佶禅位一旦成功,太子赵桓即位,郓王赵楷及其党羽将面临清算。尤其是由于赵佶曾力推「摊丁入亩」改革,触动了大批利益阶层,王黼更是成为反对者的急先锋。现在,他绝不会眼看太子顺利登基而无动于衷。 在太和殿外,王黼的郓王党亲信集结在一起,紧张地商议对策。 「若让太子登基,我们必定无路可退!」王黼脸色铁青,低声对赵楷说,「必须在官家禅位前阻止这一切。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 赵楷脸色阴沉。他心知自己背后势力庞大,但也明白太子赵桓在朝 中颇得人心,尤其是保守的士大夫阶层对太子推崇备至。若贸然行动,可能引发朝堂内外的动荡,局势反而对自己不利。 「那我们该如何行动?」赵楷问道,心中有些踌躇。 「太子优柔寡断,性情懦弱,他根本不想做这个皇帝!」王黼冷笑,「我们只需趁他推辞不决之时,趁机逼迫官家改立你为储君。只要我们控制了大殿,群臣中有许多人不敢违逆。只要这一步成功,天下便是你的!」 赵楷虽然有些不安,但王黼的计划让他心动。他点了点头:「事不宜迟,立即行动。」 当他们一行人闯入紫宸殿时,朝中众臣都感受到了这场权力斗争的寒意。大殿中的气氛骤然紧张。赵桓虽然一脸不情愿,但已经被朝臣们推到了登基的边缘,心中百般不愿却无法摆脱命运的漩涡。 这时,王黼出列,眼中闪烁着决然的光芒:「陛下!」他高声喊道,「太子无德无才,若让其登基,国将不国!臣以为,储君当另立有德之人。郓王赵楷,状元之才,仁德俱备,天命所归,应当为社稷继位!」 这一番话如同投下一颗重磅炸弹,满朝文武震惊不已。大臣们面面相觑,许多人心中暗自警觉,王黼这一手显然是决绝反扑。 赵佶听到此言,猛然睁开双眼,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原以为禅位之事可以顺利进行,自己退位为太上皇,依旧能够掌控局势,然而王黼的突然反扑让他始料未及。尤其是「太子无德」这番话,直接否定了他原本的安排。 赵佶挣扎着抬起手,虚弱地说道:「太子乃朕嫡子,继承大统理所应当。王黼,你居然敢在此造次?!」 殿内大臣们顿时紧张起来,忠于太子的耿南仲立即出列反驳:「太子仁德孝顺,何曾无德?王相公此言大逆不道!」 王黼却不为所动,冷冷一笑:「陛下,如今国难当头,金军逼近京师,若让太子登基,只怕他根本无力抵挡强敌。臣所言,皆为社稷安危,若有误,愿以头颅担保!」 此时,赵桓站在殿中央,脸色苍白,心中极度矛盾。他自幼温文尔雅,不喜争权夺利。面对如此混乱的局势,他甚至有些动摇,是否真的要继承这个几近崩溃的皇位? 看到赵桓踌躇不决,王黼抓住了机会,他转向大臣们:「各位大人,太子屡次推辞,显然自知难以胜任皇位。郓王贤明,当为储君!」 就在这时,少保李邦彦站了出来:「王相公,此事非同小可,怎能贸然决定?陛下有禅位之心,太子当为国君,若你有异议,须得朝廷上下商议,岂可擅自妄言!」 王黼目光如刃,眼中带着寒意:「李相公,国家危急,不能再等!若不速速定夺,只怕汴梁城毁于一旦,届时我们谁都无法承受此罪!」 局势一时间僵持不下,朝中大臣们分为两派,各自争执不休。赵佶看着这一切,心中焦急,他知道自己必须尽快禅位,才能避免更大的动乱。但如今局势已然失控,王黼的反扑让他无法按原计划顺利禅位。 就在大殿内争执不下之时,赵桓终于上前一步,抬头望向赵佶,声音颤抖:「父皇,儿臣……儿臣不愿为此位,恳请再议储君之事……」 赵佶的心顿时沉入谷底,他看着自己这个懦弱的儿子,内心充满了失望与无奈。然而,他深知此时绝不能让步,否则赵楷上位,赵宋江山恐怕真要落入他人之手。 赵佶强忍怒火,斩钉截铁地说道:「朕意已决,太子继位,勿得再议!」他用尽最后的威严,狠狠压下了王黼等人的反扑。 随着赵佶的坚决表态,朝堂上反对者们渐渐噤声,虽然不甘,但一时无法再行逼宫。王黼脸色阴沉,意识到这场较量暂时失败,但他心中却未曾放弃。 随着禅位诏书的最终颁布,赵桓在一片压抑的气氛中登基为帝,成为宋钦宗。而赵佶则退居为太上皇,虽 退位,却心系朝局,暗中关注着即将到来的更大风暴。 但就在此时,外界的阴影却日益浓厚。赵楷得知父皇意图传位于兄长,不满于此,甚至深夜闯入宫中,企图面见赵佶。面对守卫的阻拦,他怒火中烧,心中不甘。 「今日之事,乃国之大事,何以不让我见父皇?」赵楷高声质问,然而,即将出征滑州的何灌只道:「陛下有命,今夜不见外人!」 夜深人静,王宫内外都是紧张的气氛。赵桓虽然登基,但在即位之初便感受到来自兄弟间的压力与权力的斗争。 次日清晨,新的天子赵桓便在群臣的簇拥下登上了龙椅,宣告新的朝政,「日靖四方,永康兆民」之寓意,以宣和八年为靖康元年。群臣见了新帝,纷纷拜贺,声声「万岁」在殿内回响。赵桓面临重任,心中惶恐,却也明白,此刻他必须以绝对的决心,安抚动荡的局势。 「尔等皆为国之栋梁,今朕即位,愿共谋国事,驱逐金贼,保卫我大宋江山!」赵桓语气铿锵,心中暗下决心,一定要将朝廷重振如初。 「朕不能坐以待毙。」赵桓暗自决意,心中明白,若要守住这个江山,唯有全力以赴。 天色渐明,初升的阳光照亮了京城,然而,这座城市的未来却愈发模糊不清。在权力的游戏与金军的威胁之间,赵桓将迎来他治国平天下的艰难考验。 第343章 金兵过河 宣和七年腊月,寒风刺骨的黄河两岸战旗飘扬,但这战旗的主人,却非赵宋子民。金国东路军统帅完颜宗望早已派完颜宗弼率两黑旗占据了相州,兵锋直逼黄河北岸的浚州。面对这股虎狼之师,宋朝京师的防线形同虚设。 完颜宗望立于浚州的高地,俯视着河面上波涛汹涌,心中暗自思忖。他清楚,此刻是金军发起攻击的绝佳时机。近日来,宋朝的防线因梁方平的无能而显得格外脆弱,河岸的防备更是形同虚设。他的军队如猛虎下山,志在必得。 「传令下去!」完颜宗望用力拍着手边的桌子,眼中闪烁着战斗的热情,「随本旗主渡河,攻破宋军防线,拿下浚州!」 与此同时,梁方平的指挥大帐里却是另一番景象。他望着一张张紧张的面孔,心中深感不安。前线失守,金军已然越过了河流,局势愈发危急。 「何灌!」梁方平急声呼唤道,「你看我们该如何应对金军的来袭?现在敌军如狼似虎,我们可不能任由他们在这里横行无忌!」 何灌面色凝重,摇摇头:「梁公公,我等已经无力支撑。若再不采取行动,恐怕城池保不住!」 就在他们紧急商讨之时,韩世忠在军中奋力突围,挥剑砍杀,奋勇杀敌,直至燃尽了桥梁,阻挡了金军的进攻。然而,尽管韩世忠英勇无畏,他身处重围的局面依然十分危险,随时可能被敌人包围。 「将军快来!」一名宋军士兵奔入指挥大帐,气喘吁吁道,「金军已经集结了大批兵马,准备强渡河流,打算在我们最脆弱的时候发起进攻!」 梁方平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知道,如果金军成功渡河,浚州必将陷入重围。于是,他不再犹豫,果断下令:「给咱家全军戒备,准备迎敌!」 与此同时,完颜宗望却满面得意。他已经得知韩世忠的行动,并不在意那座燃烧的桥梁。他知道,只要找到合适的渡河工具,金军定能如愿渡过。 「大?挞不野!」完颜宗望一声令下,「渤海蓝旗派出四个谋克速去寻找大船,务必找到可渡河之物!」 金军的渤海旗兵们开始四处搜索,终于在附近找到了十余艘大船。完颜宗望见状,立即指挥勇士们强渡河流,众将士齐心协力,借着夜色掩护,迅速渡过了河面。 「出发!攻击宋军!」完颜宗望喝道,率先冲向河岸,紧随其后的是数百金兵。他们冲出船只,迅速集结,趁势向正在准备防守的宋军发起攻击。 「敌人来袭!」守将们一时间慌了手脚,梁方平也未曾料到金军会如此迅速。看着敌军如潮水般涌来,他心中不禁惶恐,指挥将士们反击的声音逐渐被惊恐的喊叫所掩盖。 「杀!」完颜斜也的呼喊震耳欲聋,随着金军的冲锋,宋军守将逐渐崩溃。先前的防线瞬间被突破,河岸边混乱不堪,梁方平明白,自己已经失去了反击的机会。 金军趁势推进,浚州的城门在这股猛攻下也毫无抵抗之力,接连被攻破。完颜宗望带着他的两蓝旗大军在城中肆意横行,杀声震天,浚州已然落入金军之手。 「这次斡离不他不给咱家留情!」梁方平满脸沮丧,眼看着城池沦陷,心中恨意如潮水般涌动,却无处可发。 就在完颜宗望庆祝胜利之际,远方的黎阳县也在金军的掌控下,已然成为金人的囊中之物。完颜宗望得意地笑着,展望着前方的滑州渡口,心中暗自得意,宋朝正一步步走向覆灭。 黄河北岸,宋军的营帐显得杂乱无章,数千宋军疲惫地驻扎在此,名为防守,实则惶惶不安。前方,完颜药师所率的金军先锋——「常胜军」已经逼近。作为一支多次击溃宋军的精锐部队,常胜军的凶名早已令宋军闻风丧胆。 宋军的将领何灌和大太监梁方平受命守卫黄河浮桥,但看到这些禁军士兵的慌乱神情,何灌心中顿感不妙。禁军早已 不复往日威风,自战事频发以来,这些士兵几乎没有经过操练,甚至连战马也难以驾驭。 营帐内,传来了前哨急报:「金军先锋郭药师已至军营附近!」 这短短一句话,宛如一声惊雷,瞬间击垮了宋军将士的心理防线。营中弥漫着恐惧的气息,士兵们开始私下低语,畏敌如虎,心中已无一战之意。终于,有人带头开始拆除浮桥,企图抢先逃回黄河南岸。 当金军常胜军的两千骑兵杀到营地时,宋军已经溃不成军。7000驻守浚州的宋军惊慌失措,许多人连战斗姿态都没摆出便弃甲逃窜。浮桥上的人马挤作一团,试图抢先渡河。而尚未渡河的几千宋军,则在河岸上如无头苍蝇般四处逃散。 完颜药师冷眼看着这场混乱,冷笑一声,下令骑兵直冲敌阵。常胜军如同猎鹰捕食般冲向正在溃逃的宋军,所到之处,一片哀嚎。那些未能及时渡河的宋兵在河岸上被金军如割麦般收割,尸横遍野。而那些已经渡河的人,早已心生怯意,竟毫不犹豫地烧毁了浮桥,任由战友葬身河中。 宋军的溃败已经成了定局,几千人不是死于常胜军之刀下,便是落入黄河湍急的水流中,淹死殆尽。而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完颜药师麾下的两千常胜军,竟然只损失了区区三人。 黄河南岸的宋军更是毫无战意。尽管他们人数众多,但这些「老兵油子」早已看透了局势。一听说金军已经过河,他们连抵抗的想法都没有,直接一哄而散,留下的是满地的武器和杂乱的营帐。原本布防黄河两岸的8万宋军,至此土崩瓦解。 完颜宗望策马立在高处,望着黄河南岸那已经逃散的宋军,嘴角露出一丝冷笑。他身旁的镶蓝旗旗主完颜斜也也不禁发出感慨:「宋军如此不堪一击,真是让人难以置信。」 完颜宗望点了点头,目光坚定:「宋朝无将可用,兵无斗志,天下江山垂手可得。」 黄河的湍流并未阻止金军的脚步。尽管浮桥已毁,完颜宗望却毫不慌张,命令士兵开始寻找船只。很快,他们在黄河南岸找到了几十条小船,虽然运输缓慢,但金军毫不着急。 在接下来的五天内,金军的骑兵一批批地渡过黄河。而让人惊讶的是,整个渡河过程完全没有遭遇宋军的任何干扰。那些本该防守黄河南岸的宋军要么逃得无影无踪,要么干脆弃械而逃。 完颜宗望站在南岸,看着自己麾下的骑兵整齐地渡过黄河,嘴角微扬,对身旁的正黑旗旗主完颜宗弼说道:「宋朝无人矣!若有几千勇士在此半渡而击,我大金两蓝、两黑旗岂能顺利过河?」 完颜宗弼也不禁大笑:「南蛮子果然懦弱无能,此次渡河大捷,京师已在望矣!」 黄河一役之后,金军的东路大军势如破竹,越过了宋朝设下的第二道防线。宋朝的京师开封,已几乎门户洞开,毫无抵抗之力。完颜宗望笑看这条大河,仿佛看到胜利的曙光正在向他招手。 此时的汴京城内,刚刚登基的赵桓正焦头烂额,连连催促各路勤王兵马入京增援。但他也清楚,黄河一线的防御已然崩溃,京城陷入金军铁骑蹂躏之下的日子,已为时不远。 第344章 上皇南巡 宣和七年腊月中旬,开封城中风声鹤唳,宫中灯火通明,夜未曾眠。自黄河防线易手的消息传来,金军铁骑迫近,城中上下无不为即将到来的灾难感到惶恐。皇帝赵桓虽新近登基,却已深感形势危急,四面调兵增援京师,然而内心却充满无力感。面对这个风雨飘摇的局面,他心中唯一的希望是他的父皇赵佶,能否在此时展现出前所未有的领导力。 然而,赵佶的选择却出人意料。他没有选择坚守城池,带领百官共渡难关,反而悄悄地策划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出逃。黄河防线一崩,赵佶似乎瞬间失去了最后一丝镇定,决定抛弃京城和百姓,带着他的皇亲国戚们一路南逃。 这一决定遭到了禁军将领和众臣的强烈反对。大将韩世忠拦在御道中央,试图劝谏:「太上皇,此时正是激励众将士,安定民心之际,您若出走,必令京城军民士气尽失!」 然而,赵佶此时早已心意已决。他摇头叹息道:「国难当头,朕不愿再加重天下百姓之苦,留朕一命,或许日后还有东山再起之机。」言毕,他不顾众臣的劝阻,匆匆坐上肩舆,开始了他的逃亡之旅。 赵佶一行人在腊月的严寒中狼狈南下,从宫中出来时,他还勉强保持着天子的威仪。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和皇亲国戚们的处境变得愈发艰难。由于局势紧急,他们无法走寻常路线,只能抄小路逃亡,期间不断更换交通工具,从肩舆到货船,甚至连骡子都成了他们的座驾。 每日赶路,风餐露宿,皇亲国戚们早已不堪颠簸。一些娇生惯养的皇子公主,因承受不住逃亡之苦,纷纷病倒。赵佶见此情形,只得无奈地将这些身体虚弱的亲人们安置在沿途的州县。他心里清楚,自己此刻只能管好自己,至于亲属的生死,已然无暇顾及。 十二天的逃亡宛如一场漫长的噩梦。终于,他们抵达了江南的润州镇江府。润州虽相对安全,但赵佶此时已是精疲力竭,整个人看上去比之前老了十岁。他身旁的随行人员也所剩无几,只剩下几个忠心耿耿的侍从和几名受苦未深的皇亲。 开封城内,新的风暴也在酝酿。黄河防线的崩溃不仅仅是战场上的失利,更是朝堂上的动荡。御史聂昌趁机弹劾王黼,称其谋划废立,支持郓王赵楷阴谋篡位,正是导致太上皇仓皇出逃的幕后黑手。 赵佶早已对王黼和童贯心生不满。自从与方梦华相见,揭穿「海上之盟」的真相之后,赵佶明白自己长期被这两个权臣蒙蔽欺骗。黄河防线的溃败,正好成了他清算王黼、童贯的绝佳机会。他授意赵桓下诏,将此次国难归罪于这两位宠臣。 赵桓犹豫再三,最终下令以「误国贼臣」之名,赐王黼、童贯御酒自尽。王黼在被赐死时,依旧不甘心,试图辩解:「微臣乃为社稷鞠躬尽瘁,太上皇却弃我等不顾,今日此事,岂不冤枉!」然而,赵桓冷然道:「社稷之祸,皆因你辈误国!」最终,王黼与童贯同日伏诛,成了太上皇逃亡的替罪羊。 与此同时,太监梁方平的不战而逃同样遭到了猛烈抨击。黄河防线本是京师的第一道屏障,梁方平的临阵脱逃,直接导致了金军的顺利渡河。此事被镇守开封的李纲得知后,激怒异常。他亲自上疏,请求赵桓严惩梁方平,以儆效尤。 赵桓深知,若要安抚守城将士,此时必须杀一儆百。他最终下令将梁方平押至京城的广场,准备在众将士面前公开处决。 斩首之日,开封城内万人空巷,众多百姓与军士聚集在广场周围。梁方平身着囚服,被绑缚押至刑场。他满脸苍白,显然还无法接受自己从高高在上的宫廷内侍,沦为阶下囚的命运。 李纲面向聚集的将士,沉声道:「今日之祸,乃因奸佞不战而逃,致我京师岌岌可危!为安天下,将斩梁方平于此,愿众将士引以为戒,誓死保卫国土!」 随着李纲的命令,刽子手手起刀落,梁 方平的头颅滚落尘土。围观的将士一阵骚动,然更多的,是一股从心底升起的愤怒与决心。 斩杀梁方平之后,李纲走至尸体前,冷冷地说道:「今日杀你,乃为社稷复仇。他日,若有一人再敢临阵脱逃,必以同罪论处!」 腊月的开封,寒风凛冽,雪花纷飞。高俅身披厚重的狐裘斗篷,神情严峻地站在御林军营前。自从黄河防线失守,京城内局势愈发混乱,他深知身为殿前都点检,在这风云变幻的时刻,稍有不慎就可能与王黼、童贯一样命丧黄泉。 「王黼和童贯倒了,现在朝中风向全变了。」高俅在心中暗想,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投向南方。他从小便是赵佶的玩伴,深知这位天子的心性——虽然表面上禅位于赵桓,但实际上,赵佶从未放下对权力的控制,尤其是对他钟爱的鄆王赵楷,更是心心念念。 「若不紧跟太上皇,迟早也要被牵连。」高俅深知此刻唯一的出路便是南下追随赵佶。于是,他迅速调集了一支精锐的御林军,以「保驾」为名,悄然离开了开封。 出京之前,御史台还传来弹劾他的风声,说他纵容不法,尤其是对宫中种种奢靡之风难辞其咎。但高俅心知,这不过是新朝小人趁乱想要扳倒他的一场伎俩,真正的生死决断,早已不在这些朝堂内争,而是在南下的道路上。 与此同时,赵佶的队伍在润州镇江府暂时停歇。尽管表面上是以「巡行东南」之名,但事实上这已然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逃亡。赵佶此刻依旧穿着道袍,拄着拐杖,装作因「中风」而步履蹒跚的模样。然而在他心中,却早已做好了彻底抛弃开封、另立南朝的打算。 三皇子赵楷紧紧跟随在赵佶身边,这位一直被赵佶钟爱的儿子,在此时显得格外镇定。赵佶早在多年前便想立赵楷为储君,无奈朝臣多有反对,最终只能禅位于赵桓。但如今,京师危在旦夕,赵佶心中已有打算,赵桓不过是他手中的一枚棋子,待局势更为紧迫时,赵桓将成为弃子,而赵楷将是新朝的希望。 「桓儿留守开封,只是暂时的。」赵佶暗自盘算,「待金虏攻破开封,朕立刻在江南背靠方郡主另立新朝,楷儿就是正统的继承人。」 赵楷依旧一言不发地跟随在赵佶左右,似乎对于即将到来的动乱毫无畏惧。他已经听到了不少风声,知道父皇心中的打算。虽然表面上没有直接表态,但他心中早已做好准备,默默等待属于自己的机会到来。 此刻,开封城中的气氛沉重如山,战火即将燃至城墙脚下,而在太上皇南逃的背后,宋朝的命运已是岌岌可危。 第345章 赤壁怀古 宣和七年十一月初四,方梦华与钟相军的头领们话别后,便知大势已迫,北方金兵已经南下,太原会战即将展开。眼下局势变幻莫测,方梦华意识到自己必须尽早返回舟山,以掌握局势的主动权,应对北方的动荡。经过深思熟虑,她决定正式辞行。 在钟相的山寨大堂中,众多头领围坐,气氛凝重。钟相面色庄重,向方梦华拱手道:「圣姑与我等共谋大计,如今局势多变,圣姑果然洞察入微。只是,妳此去东南,莫非是为了避这场天下巨变?」 方梦华微笑答道:「天王言重了,梦华何敢避世?金兵南侵,北方山河岌岌可危,太原之战关乎天下兴亡。可正因如此,我舟山的布置事关南北呼应,若不及时回归调度,恐怕我们在南方的力量将难以为继。」 钟相点头赞同,但仍有几分不舍:「圣姑所言极是,我也知东南力量尚在潜伏。但我等绿林义军,纵然乱世,也愿共守大义。若日后圣姑需要钟某之力,万望传书。」 「天王之谊,梦华铭记在心。」方梦华肃然拱手,复又扫视一圈在座的各寨头领,补充道:「今日一别,江湖路远,来日方长。本座只望诸位兄弟保重。天下之势终究如棋局,愿你我他日再会时,皆有机会置身于棋局之上,而非棋子。」 席间的常况与杨太两人,已知方梦华去意坚定,也准备随她一道前往岳州。众头领虽不舍,却也无力挽留,只得相送至山门外。 山风吹拂,山间秋叶纷飞,钟相一众亲自相送至山脚。钟相沉声道:「圣姑保重,若有机会,本座会安排人在荊湖接应。」 「多谢天王!」方梦华拱手而别,与常况、杨太和向雷等人一道踏上前往岳州的路途。 途经湖畔,方梦华回望远处的群山,心情复杂。此次南行,虽未曾参与大战,但钟相与杨幺的力量已是她未来布局的重要一环。她心知未来必然还有更大的挑战在前方等候,金宋的交锋,南方的动荡,都需要她审时度势,巧妙布局。 行至岳州,城陵矶的渡口已然在望。向雷指着远处的湖泊,问道:「教主,是否直接在此乘船东行?」 方梦华点了点头,环视一圈,只见湖面碧波荡漾,远处的帆船若隐若现,心中逐渐定下:「是的,回舟山最为紧要。」 常况抬头看着渐渐染红的天际,面露一丝沉思:「教主,北方金兵的势头如此凶猛,咱们回去后,是否要立刻作出应对?」 方梦华轻笑一声,微微摇头:「眼下太原之战仍未见分晓,金军虽强,但宋廷也非一无是处。咱们只需谋划东南,待时而动即可。万不可冒进。」她凝视远方湖面,眼中闪过一抹坚定之色。 城陵矶渡口,夕阳渐斜,水波泛起金光。亢金龙夏诚早已在岸边恭候,身后是一艘不大的小船,顺流而下,正好带方梦华等人前往赤壁山水寨。夏诚见到方梦华,便拱手笑道:「圣姑一路劳顿,夏某已在此候命多时。咱们顺流而下,直抵赤壁山,约莫只需半日,途中风景绝佳,圣姑可稍作歇息。」 方梦华点头,淡然一笑:「有劳夏大哥了。」随即便带着杨太、常况和向雷登船。 小船顺流而下,轻轻荡漾在江面上,四周风景渐次展开,江水宽阔,远处青山如黛,水鸟低飞掠过,秋意盎然。江水浩荡,仿佛将所有的烦忧都一并卷走,三人心中渐渐安定下来。 过了片刻,常况抬头望见前方一片险峻的崖壁,便问道:「教主,这可是赤壁山?」 方梦华微微一笑,目光远眺,轻声道:「正是赤壁。这里古有三国遗迹,东吴周郎与曹操在此交战,烈火燎原,江水滚滚。而今虽时移世易,江水仍然奔腾不息。」 杨太和向雷对望一眼,露出几分好奇之色:「夏诚,教主可是在此题了词?」 夏诚点头,便吟道:「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词意如江水般流淌而出,顿时将眼前的壮丽山河与历史交融,仿佛将四人带回了那段烽火连天的古时战场。 杨太听后,心中震动,连连点头:「教主此词气势如虹,真有大江东去之感,果然是圣姑文采斐然。」 向雷更是感慨道:「这词中提到的英雄成败,竟与眼下的乱世颇为契合。江山如此,而人世浮沉,怎能不让人动容?」 方梦华轻轻抚栏,眸光深邃,望着滚滚江水:「是啊,英雄成败转头空,眼下天下局势也是如此。宋金交战,北方山河危急,但江水依旧向东流逝,任凭多少是非成败,最后都不过是历史的过客。」 夏诚在一旁听着,也忍不住插话:「圣姑此词真是妙不可言。眼下乱世,将来必有圣姑的一番作为。赤壁旧时三国英雄的风采,恐怕都要让位于今日之豪杰了。」 赤壁山水寨的江风呼啸,带着几分肃杀之气。方梦华站在船头,眼中映着滚滚江水,轻轻吟唱着那一段激荡人心的曲调:「暗淡了刀光剑影,远去了鼓角铮鸣……」她的声音在江面上回荡,像是与历史的回声共鸣,传递着苍凉而雄浑的气息。 船靠岸时,李合戎已经在码头恭候多时。他们远远望见方梦华的身影,在这一片江山之中,她仿佛化作了历史的一部分。听到她唱的那一曲,他们两人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生怕打扰了这天籁般的歌声。 当方梦华唱到「长江有意化作泪,长江有情起歌声。历史的天空闪烁几颗星,人间一股英雄气在驰骋纵横。」时,船上和岸上的人都沉浸其中。李合戎感慨地对身旁的夏诚说道:「教主果然非凡。今日得闻此曲,才知这世间的英雄气概原是如此豪迈,岂是那勾栏瓦舍里那些靡靡之音所能比的。」 夏诚点头,心中同样震撼:「那青楼小娘子固然妩媚动人,但和教主这样的英雌相较,便显得苍白无力了。她这曲,不仅是歌唱长江的壮阔,更是在歌唱天下的兴亡、人世的沧桑。」 当船靠岸,方梦华收了歌声,缓步下船,李合戎和夏诚急忙上前行礼。李合戎一脸敬佩,满怀诚意地说道:「圣姑所唱,真是震撼人心。合戎与夏兄时常出入勾栏瓦舍,今日得闻圣姑之曲,方知什么叫大气磅礴,那些所谓的曲子不过是小家子气,不足挂齿。」 方梦华微微一笑,举手示意他们不必多礼:「我不过是感慨一时,唱了几句而已。江山如画,英雄如梦,历史如这滚滚长江,兴衰成败皆付之一笑。我们身处乱世,唯有以己之力扭转乾坤,方不负这大好河山。」 向雷在一旁点头赞叹:「教主所言正是,如今天下风雨飘摇,唯有咱们这样有志之士,才能让这江山不至湮灭在战火与权谋之中。」 杨太和常况也频频称赞,他们虽武艺高强,但在这江水之间,听到方梦华的唱词,心中皆被点燃了一股豪情。 赤壁山水寨雄伟的山峰伫立在不远处,宛如一道天然屏障守护着这片水域。方梦华环顾四周,目光坚定,她知道,正如这赤壁山曾是三国英雄们的战场,如今的自己也即将面临更大的风雨和挑战。 李合戎笑道:「圣姑,如今您在江湖上的威名已传得极远。今日回到赤壁,想必我们这赤壁山寨也会因此更为名震天下。」 方梦华点头:「赤壁,是我摩尼教在荆湖的重要一环。如今北方战事紧急,我必需早作打算,返回舟山准备应对。」 夏诚抱拳道:「圣姑放心,赤壁山水寨已做好万全准备,无论风云如何变化,这里定然是您的坚实后盾。」 船只继续向青山矶进发,夕阳余晖洒在江面上,仿佛染红了整片大地。远处的赤壁古迹在阳光下愈发显得庄严,而在这一片江山之间, 方梦华和她的同伴们,已经准备好了迎接乱世中的风云变幻。 第346章 返回江浙 方梦华站在青山矶渡口,远眺着江水奔流。此时已是黄昏,天际染上一层金红色,江水与天际交相辉映,流光溢彩,像是为她送行的长卷画卷。 青山矶的渡口停着几艘商船和战船,船上旗帜飘扬,帆影密集。渡口的船工忙碌着装卸物资,几匹骡马驮着从两浙运来的补给正被送上码头。明海商会的旗帜高高挂起,标志着顾昌的代理人身份。他早已安顿好了淮西与蘄黄十八寨的商贸往来,也为方梦华的势力提供了后方的物资支持。 在岸边等候的区朋和屠俏见到方梦华的身影,便拱手上前,脸上带着恭敬与几分不舍。 「圣姑,」区朋首先开口,「我等已接收两浙的第一批补给,粮草、器械均已到位。我们已按您的指示,在蘄黄十八寨内进行整编和训练,士气高涨,随时可以迎战。」 屠俏也附和道:「是啊,如今我们这十八寨都归于明教,教众也团结一心。只要有圣姑指挥,淮西这片大地便是咱们稳固的后方。」 方梦华微微点头,目光从他们身上掠过,落在远处的江水上。江北的蕲黄十八寨是她在这片江湖上的重要据点,而顾昌作为明海商会的代理人,也将为这片土地的经济与军需提供支援。她心里清楚,江南局势风云变幻,自己必须抓住一切机会,加强防务,壮大势力。 「区寨主,屠寨主,」她语气平静,但却带着几分决然,「你们务必要以蕲黄为根基,做好长久坚守的准备。本座回江南之后,可能无法时刻照应这边。但你们要相信,淮西和蘄黄的稳固,是我们抵御北方威胁的后盾。若北方局势紧张,你们务必撑住这条防线。」 区朋与屠俏异口同声:「圣姑放心,我等必定死守淮西!」 方梦华点点头,随即将目光投向了顾昌。顾昌站在一旁,脸色沉稳,身为明海商会的代表,他自然明白自己肩上的重任。 「顾昌,淮西和两浙之间的补给路线你要打理得当,确保无论战局如何变幻,补给线不能断。商会的运作要严密,但也要灵活机动,懂得进退。」 顾昌拱手行礼,恭敬回应:「圣姑放心,我已安排好商会的运作,所有的往来都会在暗中进行,绝不会打草惊蛇。」 方梦华深知顾昌的老练,便不再多言。此时,一艘挂着明教旗帜的快船已经靠近码头。船上的人影晃动,船主英宣早已为她准备好前往江州的行程。 「本座此去江州,时间紧迫,不能多留。」方梦华看着面前的几人,脸上虽带着淡淡的笑意,却透着几分告别的苍凉,「你们要自立自强,本座不在之时,一切行动务必要以大局为重。」 区朋、屠俏和顾昌都连连点头,眼中带着不舍与敬重。 方梦华再看了他们一眼,转身走向英宣的快船。江风微凉,吹动她的衣袂,船桨划动的声音与江水相互应和。她的脚步轻快而坚定,带着一种无形的力量。 英宣见她上船,立即吩咐船工起航。船只顺流而下,渐渐远离青山矶。方梦华站在船尾,看着渐渐远去的码头,心中暗自思索着接下来的计划。 一路无话,随后几天方梦华漫步在江州城的街巷,感受着这座历史悠久的城池所散发出的独特韵味。街头的叫卖声,茶肆酒楼的欢声笑语,熙熙攘攘的人群,仿佛与开封的喧嚣有着异曲同工之处,但又透出一股南方的悠然。 她特意来到了浔阳楼,这座名满天下的酒楼,自唐朝以来,历经几百年风雨,依然屹立在长江边。走进浔阳楼,眼前是高高的墙壁,上面悬挂着无数文人骚客的题词诗文,透着一股浓厚的文化气息。她慢慢踱步,仔细端详着每一幅字画,心中不禁感慨,江州作为历代文人墨客的流连之地,确实不负盛名。 然而,她寻遍了墙上的墨宝,未曾发现《水浒传》里传闻的宋江题反诗的痕迹。显然,宋江反诗的故事只存在于书 中的虚构世界里。真实的历史并没有这样的轨迹。结合已经结识的几十位真实的宋江三十六将,她不禁对《水浒传》中那些英雄好汉的故事产生了新的思考——那些虚构的情节,或许只是后人用来渲染义气的浪漫想象罢了。 站在浔阳楼的窗前,方梦华眺望着江面,江水滔滔不绝,仿佛诉说着千百年来发生在这里的兴衰更替。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内心却愈发坚定。无论真实的历史如何演绎,她脚下的路,终将由自己书写。 到了十一月十七的清晨,江州的码头上水雾弥漫,江水泛起阵阵波澜。方梦华站在码头边,远远地看到一艘轻快的船正从江面疾驰而来。船头上站着一个身影,正是水上飞燕洪仙花。 洪仙花身形矫健,衣袂飞扬,迎着江风指挥船只靠岸。她的船动作迅速而精准,毫不拖泥带水。船刚一靠岸,洪仙花就轻巧地跳下船,快步走向方梦华,脸上带着欣喜之色。 「教主,抱歉来得有些迟了,江面上的风浪耽误了一些行程。」洪仙花微微欠身,语气恭敬。 方梦华笑着摇了摇头:「无妨,洪姐姐来得正是时候。」她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江州城,心中明白,江州之行已然结束,接下来要回到两浙,迎接更大的挑战。 洪仙花迅速安排船只起航,方梦华和她的随从们登上了轻快的小船,江风拂面,船桨划动,江水激起微微波纹。船只渐渐驶离江州的码头,越行越远。 站在船头,方梦华再次回望江州。这座城,承载着她短暂的停留和思索,却不会成为她命运的归宿。前方的路依然漫长而艰难,而她的每一步,都是为了明海和江南的未来。 洪仙花站在她身侧,目光坚定:「教主,我们接下来有什么具体安排?」 方梦华轻声道:「回到江浙,局势将愈发复杂。北方的金兵南下,朝廷动荡不安。我们的任务,是在这乱世中找到自己的位置,建立自己的力量。」 船只飞驰,长江的水波无声地流淌着,载着方梦华和她的心腹们驶向新的征程。江南的风云变幻已在眼前,而她,已经做好了迎接一切挑战的准备。 第347章 微服私访 镇江府外,尘土飞扬,高俅率领的御林军终于赶到。经过几日的急行军,御林军精锐虽然疲惫不堪,但依然纪律严明。高俅下马整顿了衣冠,快步向赵佶的行辕走去。 行辕内,赵佶正与赵楷在议事。他抬头见高俅到来,脸上露出一丝笑意:「高俅,你总算赶来了。」 高俅拱手行礼,低声道:「太上皇,京城不日将有大变,臣担心您的安危,特带一支精锐御林军南下护驾。」 赵佶点点头,心中对高俅的忠心感到满意:「你做得好,京城的事,朕已交给桓儿处置。这里,才是未来的大局所在。」 高俅心知赵佶的意图,于是低声问道:「太上皇,若东京汴梁陷落,南方诸州是否已经安排好?」 赵佶沉默片刻,目光闪烁。事实上,他早已在南方悄然布置了一些力量,尤其是润州、杭州一带,原本作为宫中供奉的道观势力,也成为了他在南方的桥头堡。江南一带的粮储和财力本就丰厚,赵佶打算一旦开封失守,立刻南下建国,保住赵宋的江山。 「高俅,」赵佶冷静地说道,「你随朕继续南行,至杭州安顿,那里,朕已做好安排。」 高俅闻言,立即表示效忠:「臣愿誓死效忠太上皇,护驾南行!」 赵佶心中对局势已有了清晰的打算。尽管开封未必立刻陷落,但他早已将希望寄托在江南,寄托在赵楷身上。赵桓,不过是暂时的掩护与弃子,等到形势足够混乱,赵楷的继位将顺理成章。 而高俅的到来,正是他计划中重要的一环。凭借御林军的精锐,他可以在南方重新建立一支可靠的武装力量,确保赵楷登基后有足够的军力支撑。届时,宋朝的江山虽被金人占据北地,但在江南,赵宋的旗帜将重新扬起。 赵佶目视南方,仿佛已看到未来的南宋江山。而在他身后,赵楷默默低头,等待着属于自己的时刻。高俅则谨慎地站在两人身后,心中对未来充满期待,也对自己选择跟随太上皇的决定感到庆幸。 润州府的行辕内,灯火通明。赵佶此刻已然身在江南,却并未因暂时的安全而感到安稳。他的思绪飘到了远方,想到不久前和那个神秘女子方梦华的会面。她的言谈举止深深触动了赵佶,他不仅惊叹于她的智慧与见识,更对她治理下的江南心生好奇。尤其是那个从无到有的秀州上海滩,听闻那里繁荣昌盛,已然成为南方的经济重镇。 夜风轻拂,赵佶倚在窗前,忽然兴起一丝大胆的念头:既然已到了江南,为何不微服一探方郡主治下的秀州?他是道君皇帝,素来对山水风物、民间生活充满好奇,如今虽局势动荡,但这也许正是一个放下皇帝身份、真正看看天下百姓生活的机会。 赵佶微微一笑,转身唤来高俅。 「高俅,」赵佶慢慢说道,「朕想微服出行,去秀州走一走,看一看那里的民风如何,听说方梦华治下地方极为繁华,百姓安居乐业。」 高俅大吃一惊。他原本以为赵佶南下是为了避祸,并尽早在南方稳住局势,却没想到赵佶竟然动了微服私访的念头。此刻局势不稳,赵佶却还想着游山玩水,实在令人难以理解。 「太上皇,这……如今正是乱世,江南虽暂时安定,但金兵虎视眈眈,您此时微服出行,还是去明教的地界,恐有危险啊!」高俅小心翼翼地劝谏道。 赵佶却不为所动,摆摆手:「高俅,你别总是胆小怕事。朕难得来到江南,岂能错过一探民情的机会?再说,方郡主曾与朕会面,她治下的地方,想必不会有大乱。」 高俅见赵佶主意已定,只得暗暗叹息,心知这位太上皇一旦决定的事,劝阻无效。于是,他低声道:「既然太上皇如此决定,臣定当随行左右,护驾周全。」 赵佶满意地点点头,眼中透出一丝兴奋:「好,朕也不想大张旗鼓,这次我们就轻装简行,你 随朕微服出行,其他人便不必多带。」 数日后,赵佶与高俅一行人已经来到秀州地界。赵佶换上了朴素的商贾衣装,放下了皇帝的架子,与高俅一道行走在官道上。远处的华亭县隐隐约约出现在视野中,舟楫如织,繁忙的码头上满是忙碌的工人和商贾。 赵佶看到这片繁华的景象,心中不禁感慨万千。尽管北地已陷入战火,但这里似乎与世隔绝般地保持着安宁与富庶。沿途的百姓脸上洋溢着平静的笑容,显然对当前的统治心存感激。 「高俅,你看,」赵佶指着远处的繁忙景象,感慨道,「这华亭县真是一派盛世之景,果然如传闻所言,方郡主治下之地不同凡响。」 高俅也不禁为眼前的景象所动,虽然他一向对这些江南地方不太感兴趣,但眼前的繁荣景象确实令人惊叹。他低声道:「太上皇,这方郡主确实不简单。她治下地方井井有条,百姓安居乐业,若非亲眼所见,臣也难以相信。」 赵佶微微一笑,心中对于方梦华的评价越发高了几分:「看来,这位方教主不仅是个乱世佳人,还真有治国安民的本领。」 他顿了顿,忽然想到自己曾对方梦华的试探与玩笑,心中更增几分好奇:「高俅,你说,若朕就这么走入她的地盘,她可会识破朕的身份?」 高俅心中一紧,连忙劝道:「太上皇,方郡主虽有才智,但毕竟您乃天颜在上,未必能认出。只不过,此地乃她的治下,若她得知您的身份,或许会另有打算。」 赵佶大笑,摆摆手:「无妨,朕此番只是来看看,不会惊扰她。走吧,咱们到前方的酒楼歇脚,顺便听听百姓们的议论。」 二人换上平民装束,来到上海滩一间热闹的酒楼。酒楼内宾客盈门,许多商贾聚集一堂,谈笑风生。赵佶与高俅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悄然听着周围的谈话。 「你们听说了吗?方教主最近又招募了一批新兵,说是要准备对抗北方的金人。」 「是啊,听说她一直在整军备战,还准备扩展火器呢!」 赵佶闻言,不禁挑了挑眉。看来方梦华不仅是个地方上的贤能之士,还是一位颇有远见的军事家。她显然已经意识到金人的威胁,并在为未来的大战做准备。 「方教主可真是我们这些百姓的福星,她来这之后,上海滩的生意好了不少,日子也过得踏实了!」 「是啊,比起北地那种兵荒马乱的地方,这里简直就是天堂!」 赵佶听着百姓们的议论,心中越发感慨。他本以为江南的安宁不过是暂时,但方梦华显然已经将这里治理得井然有序,甚至给了百姓们一种长期安定的希望。 「高俅,」赵佶低声道,「看来,方郡主比朕想象中还要厉害。她不仅能安抚百姓,还能筹备军备,为将来的大战做准备。」 高俅点点头,压低声音道:「太上皇,若能与这方郡主结盟,未来大宋在江南的局面,必定更加稳固。」 赵佶目光闪烁,思索片刻后,轻声说道:「或许是时候再见她一面了。不过,此番先不急。朕要先看看,她到底能将这江南治理到何种程度。」 赵佶微微一笑,仿佛已将未来的棋局布置在心中,而高俅则默默跟随在他身后,不敢多言。 赵佶的微服私访虽然看似随意,但每一步都深藏玄机。江南的局势,正随着这位道君太上皇的脚步,悄然发生变化。 第348章 上海见闻 赵佶化名「黄员外」,高俅化名「高二」,两人穿着简朴的衣衫,来到了上海滩。这一日天色将晚,晚霞映照在大江上,江水波光粼粼,而在远处的天际线上,一片与大宋任何地方都截然不同的建筑群映入赵佶的眼帘。 赵佶站在小丘上,遥望着上海滩,那些七八层高的钢筋水泥楼房鳞次栉比,外观独特,气势非凡,尤其是在苏湖大平原上格外显眼。从外滩一号到外滩三十二号的天际线,犹如一道现代奇观,拔地而起,蔚为壮观。赵佶虽是见多识广的皇帝,但在看到这样的景象时,仍不免心中惊叹。 「黄员外」笑着对「高二」说:「高二啊,这些楼房真是奇特,竟然高得如此,朕当年在汴京也从未见过这等建筑。此地的繁华,恐怕远超开封。」 高俅也望着眼前的建筑群,心中惊骇不已:「太上皇,臣亦是从未见过如此繁华的景象,这些高楼大厦,若非亲眼所见,简直难以想象!不知这上海滩到底如何打造出如此繁荣。」 赵佶微微点头,心中暗自思量。他从江北一路南逃,亲眼见过沿途的饥民、流民,那些人面黄肌瘦,目光呆滞,毫无生机。相比之下,眼前的上海滩,百姓们却红光满面,精神饱满,街道上熙熙攘攘的行人、商贾,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完全没有北方战乱中的惶恐不安,甚至连开封内城的富贵人家也不如。 「黄员外」和「高二」缓缓步入外滩的边缘地带,这里是一个农田和民居交错的区域,显然不属于上海滩的商业中心,而是外城的简易居住区。赵佶抬眼望去,这些简易民居虽然看似简陋,但整齐有序,许多房舍外还悬挂着明教的旗帜,显示这里是由明教管理的区域。 赵佶停下脚步,低声问道:「高二,这些民居好像是新建的,看着似乎并非大宋官府的手笔。」 高俅仔细观察了一下周围的房舍,点点头:「太上皇明鉴,这些房舍的风格与大宋传统建筑不同,确实像是近期新建的。再看那些往来商贾和百姓,虽说只是普通人家,但他们的精神气色远胜于我们北方的百姓。想必这里的经济状况极为富庶。」 赵佶轻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赞许:「方郡主果然有一套,这片土地原本应是贫瘠的江南乡村,如今在她手下竟能如此繁荣。看来,朕先前对她的估计还是低了些。」 两人继续前行,渐渐接近上海滩的商业区。随着脚步的推进,四周的环境也逐渐发生变化。简易民居的外围是大片田地,而这些田地看起来显然比一般农田更加整洁、富有生机。赵佶停下脚步,指着眼前的一片田地说道:「高二,你可看出这些田地有何不同?」 高俅眯着眼仔细打量,发现田间作物生长旺盛,显然管理得当,且道路两旁有着明教派来的管理人员在指导农民劳作。他恍然大悟道:「太上皇,这些田地虽看似普通,但管理得井然有序,显然这里的农田并非无序自发种植,而是经过统一规划和管理的。」 赵佶点点头,心中暗暗惊叹:「如此有条不紊,必然是经过精心设计。难怪这片土地能够养活如此多的百姓,方梦华果然是深谙治理之道。」 再往前走,赵佶发现田地间的道路宽敞笔直,远处的楼房鳞次栉比,商业区的繁华程度已然可以与开封的市场相媲美,甚至超过了大宋任何城市的繁荣景象。货船停靠在沿江的码头上,各类商船络绎不绝,而大量商贾和服务业者则在码头与商区之间往来穿梭。 街道上,各类摊贩叫卖声不绝于耳,茶肆酒楼、珠宝行、丝绸铺子、杂货店一应俱全,仿佛是一个巨大的商业帝国正在运转。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充满了活力,生意兴隆,熙熙攘攘的人群络绎不绝,完全不同于赵佶之前看到的那些贫瘠荒芜的地方。 赵佶站在街头,目光掠过这些忙碌的景象,心中升起一丝复杂的情感。眼前的上海滩已经与大宋北 方的局势完全隔离开来,仿佛是另一个国度,一个远离战火与饥荒、充满生机与希望的地方。 他轻叹一声,低声道:「高二,若朕的开封也能如这般繁荣,何愁大宋天下不稳。」 高俅听到赵佶的感慨,知道太上皇心中对江南的治理已有深刻体会。他低声劝道:「太上皇,方郡主治下的繁荣景象实在难得,若能与她结盟,未来大宋或有望重振。」 赵佶沉默片刻,随后微微一笑,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朕会再见她一面,到时候再做打算。」 此时的赵佶心中已有了一个新的盘算,他要深入探究这片土地背后的秘密,同时也要看看,方梦华到底是如何在乱世中创造出这片繁荣景象的。 赵佶与高俅一行人步入了上海滩的商区,繁华的街道上人头攒动,商铺林立,叫卖声此起彼伏。两人虽装扮简朴,但仍是北方人打扮,与周遭南方人穿着的不同。赵佶出逃时本是低调行事,如今却仿佛成了人群中的异类,目光所及之处皆是新奇事物。 他们走进一家货栈,赵佶打算买些布料,掏出几枚「宣和通宝」铜钱递给店家。那店伙计接过铜钱,眉头微皱,随后掏出一把同样是「宣和通宝」的铜钱递了回来,但这些铜钱上似乎泛着不一样的光泽,比赵佶手中的更加光亮,仿佛被特别处理过。 赵佶愣了愣,随口问道:「你这铜钱,怎的与我手中的有些不同?」 伙计笑了笑,带着几分调侃的口吻:「黄员外这是从外地来的吧?这些是我们上海滩的「宣和通宝」(经过化学处理)光鲜亮丽,可比北方的铜钱好用许多。」说罢,伙计又从柜台下掏出几张印着复杂花纹的纸币递了过去:「再加上这些明海银钞,足够找钱了。」 赵佶接过纸币,端详一番,皱起了眉头:「这纸画是何物?」 高俅站在一旁,也满脸困惑地凑过来看,惊呼道:「太上…黄员外,竟然还有这般用纸代币的做法?」 伙计见状,忍不住笑了起来:「二位,看来真是乡巴佬进城。‘明海银钞’是我们这边通行的大额纸币,能在这里的银行和商行兑换成银两,方便得很,难道在你们那儿还没见过这东西?」 赵佶尴尬地笑了笑,心中有些不快,却不好发作。心想自己堂堂一国之君,竟被店伙计嘲笑是乡巴佬,实在是奇耻大辱。他虽从前也曾听闻过北宋发行过「交子」,但那不过是四川一隅的事,没想到方梦华治下竟将此法推广得如此彻底。 高俅则悄悄低声对赵佶道:「太上皇,这纸币虽然新奇,但也确实方便,若能推广于大宋境内,恐怕国库会受益匪浅。」 赵佶点了点头,压低声音道:「这方梦华确实有些手段。」说罢,便和高俅匆匆走出货栈,不愿再受店伙计的嘲笑。 他们继续在商区里漫步,忽然听到前方一片喧嚣。只见街道的另一侧,聚集着一群衣着光鲜的人,他们或是翘首以盼,或是面露喜色,激动地喊着:「升了!升了!」而另一边的人群则愁眉苦脸,不停地叫嚷:「跌了!跌了!」 赵佶和高俅对视一眼,心生困惑,高俅猜测道:「太上皇,他们这是在呼喊什么?莫非是哪家人正在生孩子,所以叫‘生了’?可为何又有人喊‘爹了’?」 赵佶也是一头雾水,皱着眉头看了看四周,没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时,一名正在旁观的人见他们的神色迷茫,忍不住轻蔑地笑道:「两位又是外头来的吧?连股市都不懂,真是乡巴佬。」 高俅被这番话激得脸色涨红,愤愤道:「股市?这是何物?」 那人得意洋洋地解释道:「这可是我们上海滩最热闹的地方,所有的商行、作坊、乃至船运公司,都在这儿挂牌交易。你看到的那些人在喊‘升了’,是因为他们的股票值钱了,赚大钱了。至于那些喊‘跌了’的 ,呵呵,恐怕他们要亏本了。」 赵佶这时才恍然大悟,原来这是方梦华的商贸制度之一。他微微眯起眼睛,暗自思索:「这种买卖之道,竟能调动如此多的商贾与百姓,也难怪上海滩如此繁荣。这股市之法,若能推广至大宋,怕是国力更盛。」 但转念一想,这种繁荣也潜藏着不稳定的因素,若股市大跌,民心恐怕也会动摇。赵佶心中暗暗警觉。 两人最终没在那喧嚣的人群中多作停留,继续向前走去,心中都带着几分复杂的情感。赵佶看到的上海滩,已经不仅仅是一个商贸城市,更像是一个独立于大宋之外的新兴世界。他不禁开始怀疑,方梦华的治下,是否有一天会与大宋分庭抗礼。 第349章 蒋居正 宣和七年十一月的寒意仍未散尽,江风凛冽,水面泛起层层波浪。洪仙花驾船将方梦华送到润州渡口外,远处北固山水寨隐约可见宋军的营地旗帜随风飘扬。洪仙花止步于此,她知道前方已经不再是她们的势力范围,而是一片尚未掌控的地带。 洪仙花朝方梦华微微拱手,低声道:「梦华妹妹,过了此地便是宋军水寨的巡防区域,姐姐我不便再护送,怕引起他们疑心。」 方梦华点头,轻拍洪仙花的肩膀,眼中带着一丝感激与不舍:「洪姐姐,多谢妳一路护送。过了北固山直到入海都是明教的水面,管仲孙那边已派船来接应,妳尽可放心返航。」 洪仙花微微颔首,转身唤来一名手下递上一包风干的江鱼和蜜饯,道:「教主,这一路风寒未解,食物简便些,还望您莫要嫌弃。」她又低声叮嘱,「润州地界不安分,宋军布防严密,切莫惊动敌方巡哨。」 方梦华微微一笑,将包裹接过,意味深长地说道:「洪姐姐安心回去。铜陵水寨的弟兄们仍需妳的照拂,我也盼着不久后,明教能在江南真正站稳脚跟,届时再与妳畅饮。」二人对视一眼,虽无言语,神情中却流露出默契。 在微微泛白的天光中,方梦华登上北路军接应的船。船身轻轻摇晃,船头一名身姿挺拔的将领正立于桅杆下,正是北路军副军长管仲孙。他看到方梦华登船,神情顿时肃然,拱手施礼:「属下管仲孙,奉命来接教主归来。」 方梦华点点头,深邃的目光扫过江水与远处宋军的旗帜,淡然道:「有劳管副军长了。此处距离宋军驻防地不远,需速速离开,免得引起他们怀疑。」 管仲孙立即指挥船工们起帆,船只迅速离开了润州渡口,向北驶去。江风掀起阵阵水花,方梦华站在船头,目光穿越江面,仿佛已看到了那片属于明教的北路军水域。管仲孙缓步上前,低声道:「教主放心,北路军已在沿江布置哨船,确保不会有宋军追踪此处。沿途水寨均已接到消息,明教弟兄会一路护送,直至安全地带。」 方梦华微微颔首,眼中透出一丝欣慰,轻声道:「仲孙,北路军的布防辛苦你了。宋军近日防守严密,但此江乃是我明教往来之地,宋军不得寸进。此番本座归来,必会携手你等共守此疆。」 管仲孙面色一凛,坚定地回道:「属下誓死守卫明教之地,绝不让宋军半分染指。」他顿了顿,目光炯炯,低声道:「自教主号召重振明教以来,北路军弟兄们士气高涨,皆愿为教主所驱策,赴汤蹈火。」 江风猎猎作响,船只行驶在波涛中,远处已隐隐可见明教水寨的旗帜。方梦华眺望着前方,心中暗自下定决心。她知道,江南的局势正在发生剧变,而她和明教将要成为这片动荡江湖中不可忽视的力量。 穿过江面上的寒风,她转身面对管仲孙和船上的众人,沉声说道:「此行归来,我们将有更艰难的战役要面对。但只要我等齐心协力,便无惧强敌。北路军的弟兄们都是本座最信赖之人,本座誓与尔等共进退!」 管仲孙和船上众人闻言,皆目光炯炯,齐声应道:「誓死效忠教主,守护明教!」 晨光熹微,方梦华一行踏入常州地界。山峦环绕,路旁寺庙香火缭绕,青烟随风摇曳,方梦华不由得想起两年前,她曾在此得到过大林寺主持王法恩的支持。她略一沉吟,决定前往大林寺还愿。 沿着山间小径行至大林寺,方梦华入目便是那座熟悉的山门,朱红色的匾额上「横山大林寺」五个大字,遒劲有力。寺内僧人见到方梦华一行,纷纷行礼带路,将他们引入大殿。方梦华抬眼便见到王法恩大和尚,仍旧是一袭灰布僧袍,目光澄净,如初见时一般慈悲。 王法恩见到方梦华,微笑着合掌道:「教主驾临,贫僧倍感荣幸。两年前承教主拨云见日之助,大林寺方得以安稳,而今前来还愿,实 在是佛法之缘。」 方梦华微笑点头,正要拱手行礼,忽听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不多时,一位中年僧人步入大殿,身着一袭袈裟,气宇轩昂。他见到方梦华,眼中闪过一丝欣喜,立刻双手合十行礼道:「铁观音施主,贫僧蒋居正,有礼了。」 「铁观音?」方梦华闻言,眼角微微抽动,心中哭笑不得。她明白这江湖绰号恐怕正是眼前这位蒋和尚传开的。自己不过因为性格坚毅又慈悲,没想到竟让这位僧人将「铁观音」一称广为传扬。 她稳住心神,含笑还礼道:「蒋大师,别来无恙。倒是‘铁观音’之称,不知从何而来,倒叫我有些措手不及。」 蒋居正神情庄重,认真道:「铁观音之名,不仅因教主英勇无畏,便是千锤百炼亦不改其本色,乃大智慧、大勇气之象。贫僧虽兰溪一介山僧,但此等气度,唯教主当之无愧。」 方梦华暗暗摇头,心中自嘲道:这「铁观音」分明是清朝才有的茶名,但蒋居正并不知晓内情,误解也在所难免。她面上不动声色,只微微一笑,道:「既然蒋大师如此看重此名,那本座便当得起这份期许。」她又正色道,「倒是听闻蒋大师已携兰溪光明寺僧兵加入石生的西路军,为我明教奔走,实在感激。」 蒋居正点点头,肃然道:「方教主一心为民,贫僧深受感动,带领寺中僧兵追随明教实乃理所当然。兰溪光明寺虽地处偏僻,但贫僧与众僧亦深知民生疾苦,愿以微薄之力助教主共护百姓。」 这时,王法恩轻轻拍手,几位僧人端上茶盘,为方梦华与蒋居正斟上香茗。方梦华端起茶碗轻轻啜饮,茶香入喉,余韵悠长,倒也像极了「铁观音」这一雅号的意蕴。她放下茶碗,微笑着对王法恩与蒋居正道:「王大师,蒋大师,若日后明教复兴,庶民安乐,二位功不可没。如今北方金兵压境,江南局势也并不平静,须得多多仰仗两位相助。」 王法恩点头微笑道:「方教主宽心,我大林寺虽不涉俗世纷争,但对明教的教义亦深有认同,已将白莲圣女之教义广布乡野,为百姓化忧解愁。」 方梦华起身作揖,语气诚恳:「有赖二位大师之助,明教的精神才能传遍江南百姓。今我还愿已毕,便继续赶往江北前线,待日后局势稍安,再来相叙。」 蒋居正也长拜致礼,郑重道:「教主,‘铁观音’之名虽由贫僧而起,但愿此名如教主意志,不因磨难而改。江南百姓皆盼教主为他们带来生机,贫僧必定助教主一臂之力。」 送别了大林寺的僧众,方梦华沿着山路缓步而下,心中既有些感慨,又暗暗下定决心。风吹过山间松林,仿佛回荡着众僧虔诚的祝愿。她眺望远方,知道这片土地因他们的付出,将迎来新的希望。 第350章 返航舟山 方梦华与管仲孙行船来到太湖洞庭山,水雾缭绕,远处烟波浩渺,隐约可见几艘战船泊于湖面,气氛肃然。踏上洞庭山时,早已在此等候的陆行儿、缪威,以及绰号「太湖三龙」的滚海龙江涛、冲波龙徐发和戏珠龙谢贵纷纷迎了上来。 陆行儿身材魁梧,步伐稳健,向方梦华拱手施礼,微笑道:「教主远道而来,实是我等之幸。」一旁的缪威也行礼,其他众人纷纷抱拳相迎。方梦华点头示意,微笑道:「太湖三龙英名在外,如今能亲自见到诸位,也是梦华之幸。」 寒暄后,陆行儿便向方梦华报告起江北的最新进展:「江北山阳帮如今已在楚州南部的蓼儿洼建立了坚固的水寨,水陆两便,能守能攻。楚州安抚使赵立文武双全,与我等关系不错,若金人来袭,赵立必会出力相助。」 方梦华微微颔首,道:「赵安抚确实是一员难得的良将,得他相助,可保江北稳固。」她稍作停顿,补充道,「此外,我在洞庭湖已经了结了许长恩的旧恩怨。」 此话一出,陆行儿和缪威的脸色顿时沉了几分。陆行儿冷哼一声:「许长恩这人,当初投奔了钟相,原以为不过是苟且偷生,却不料竟干出如此齷齪之事。真是叫人不齿!」 「当年咱们北路军元气大伤,七佛爷和五相公全军覆没,这一年空档里,居然让许长恩这样的小人窃居要位。」缪威眼中闪过不屑,愤愤道,「那时山寨里人心不稳,他利用名声攫取权力,也瞒过了我们这些人。真是可惜!」 江涛、徐发、谢贵三人更是气愤不已。江涛拍了拍腰间的佩刀,忿忿道:「当初我们太湖五龙一心想着重整旗鼓,没想到竟被这种鼠辈混进来,若早知他这般人品,定不让他沾边!」 冲波龙徐发冷笑一声:「在洞庭湖一事曝光后,我们兄弟几个真是羞愧万分,真后悔当初竟瞎了眼!教主,当年他坐在我们太湖的寨主之位,竟如此不堪,真是愧对明教和诸兄弟。」 戏珠龙谢贵更是连连唾弃,懊悔道:「太湖的风浪还未平定,他就趁机而上,吹得我们好一阵晕头转向。教主,您如今亲自主持大局,实在让我们有了依靠!」 方梦华听着,微微一笑,安抚道:「往事已去,诸位不必过分自责。当年局势混乱,谁能辨得清忠奸?如今江湖上已无许长恩立足之地,江北之地又有赵安抚与我等守护,他的旧事也就算彻底了结。」 陆行儿面色郑重,向方梦华抱拳道:「教主大义。自教主重建明教以来,我等兄弟感到肩上担子更加沉重,幸得教主督导,如今江北和江南大局已稳。接下来,若有令下,弟兄们定当死战,以报教主提携之恩。」 方梦华微微颔首,温和地说道:「我明教一向以守护百姓为本。诸位今后需勉力前行,务必让江南百姓重回太平生活。只要心诚力坚,必能不负我教的初衷。」 太湖三龙齐声应道:「谨遵教主教诲!」众人言罢,方梦华举杯,众人也纷纷举杯,一齐痛饮,仿佛将往日的愤懑一饮而尽。 夜幕逐渐降临,湖中风浪微起,点点灯火倒映在湖面上,宛如星辰闪烁。洞庭山上,方梦华与太湖众将交心定策,誓要护佑百姓,扫清江湖奸恶。 方梦华的船沿吴淞江向东,江面渐渐开阔,江水浩浩荡荡奔向大海。船行至上海滩码头,舟山海军的接应船队已在码头等候,领头的正是代旅长「罐子虾」赵达。赵达身形魁梧,皮肤黝黑,神情间透着沉稳和刚毅,见到方梦华登船,立刻上前行礼:「教主一路辛苦!船已备妥,随时可以启程。」 方梦华点头示意,领赵达进入船舱。舱内宽敞明亮,桌上备有地图和航程安排,赵达面色凝重,压低声音道:「教主,属下有一事需向您汇报。」说着,他顿了顿,眼中掠过一丝愧疚与不安。 方梦华察觉到他的异样,问道:「出什么事了?直说 无妨。」 赵达沉声道:「教主您北上之前,瓶子鱼张典张旅长在厦门执行任务,不幸被陈宇那厮以妖法袭击,英勇殉职。张典身亡后,金五娘本是负责联络库页岛一线的,但她在您离厦门后不久便失踪了。这一失踪,就是小半年过去,仍然杳无音讯。」 方梦华听罢,脸色微沉。她缓缓闭上双眼,指尖轻扣着桌面,脑海中浮现出金五娘的影子。这个沉着冷静、胆识过人的高丽女子,始终是她手下的得力干将。如此莫名其妙的失踪,着实让人费解。 「半年来,一点线索都没有吗?」方梦华沉声问道,眼中隐隐透出一丝忧虑。 赵达摇了摇头,答道:「属下调派了不少探子打探,但未曾找到确切的消息。她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四处打听皆无所获。」 方梦华心中隐隐不安,思索片刻,轻轻叹道:「张典之死已让本座痛心,如今五娘也不见踪影……本座总觉得此事非比寻常。」她顿了顿,抬眸望向赵达,神情坚定,「此事或许藏有更大的隐患。赵达,你立刻带队返回舟山,我们回去再作计议。」 赵达点头领命,退出舱室吩咐船队准备出发。不久,船锚拉起,风帆展开,舟山海军的船只一字排开,缓缓驶向浩瀚的东海。 一路上,方梦华伫立船头,凝望着远方的海面,心中暗自思量。金五娘是她麾下的重要一员,掌握的秘密绝不少,她的失踪很可能不仅仅是单纯的意外。想到这里,方梦华心中隐隐觉得这背后或许与某个她未曾察觉的势力有关。 夜色渐深,海风凛冽,方梦华站在船头,任凭冷风吹拂。她目光深邃,心头那股隐隐的不安依旧挥之不去。身后的赵达也立于甲板,默默地守护着,明白此行回到舟山,教主或许将面对更大的挑战。 腊月初五的东方渐渐泛白,舟山群岛的轮廓隐约浮现。海水拍打着船舷,犹如低吟的号角,似乎在提醒他们:前方的风浪,将比以往更为汹涌。 舟山沈家门大寨内,海风微拂,旗帜猎猎作响。方梦华刚踏上码头,便见大寨内的亲近人等已齐齐等候,个个脸上带着喜色。留守舟山的包完站在前排,略微欠身,笑道:「教主一路辛苦,属下等候多时了。」包完身旁站着方梦华的姪女方敏、义弟李宝、以及已然改回本名的王思思,也就是当年名动京城的李师师。 方梦华一一颔首,又回身指向同行的几位从荆湖而来的头领,道:「给大家引见下,这三位是我在洞庭湖遇见的好兄弟。本座新认的义弟少天王杨太,鬼算计常况,喧天闹向雷。」众人纷纷抱拳致礼,一时间热络起来。 忽地,李宝朝着杨太大声喊道:「三弟,来舟山一定要跟我好好习武,咱们舟山的本事,可不是人人都能掌握的!」 杨太一听,眉头顿时皱了起来,抬眼瞪向李宝,不悦地道:「你叫我什么?谁是三弟?我年纪比你大!何况洞庭湖上我随钟天王出阵就是少天王,岂能不认江湖规矩!」 李宝闻言,昂首反驳道:「按理来说,你就是三弟!我早几年便被大姐收为义弟,哪有先后不分的?来来来,你不服气的话,咱们比划比划,看谁到底该当老二!」 话音刚落,杨太脸上露出一丝冷笑,豪气顿生,回道:「比就比!谁怕谁!」两人话不投机,顿时拉开架势。李宝几年前便在达蓬山练武,拳法刚猛,动作迅捷;杨太则随钟相南征北战,拳脚灵活,以势压人。 跟他们同龄却天然小一辈的方敏见两人拳脚相加,心中焦急,然而又羞于插嘴,脸一红,悄悄走到一边,偷偷观战。 包完见状,只笑了笑,转头看向常况和向雷,轻声说道:「年轻人有股子争强好胜的劲儿,闹闹倒也无妨,权当让他们自己磨合了。」 常况和向雷闻言,也不禁莞尔一笑。常况微微点头,道:「年轻人就该有这份意气风发。今 日在这沈家门对拳,以后出去打江湖,彼此才能多一份交情。」 方梦华见状,也不插手干涉,只是双手抱臂立在一旁,静静地观察着两人的武艺和心性。片刻后,只听「砰」的一声,杨太拳势稍占上风,将李宝推后一步。但李宝却笑得朗朗,眼中战意不减,再度冲上去。 几个回合下来,两人渐渐已然气喘吁吁,打得满头大汗,终究难分胜负。杨太微微一笑,伸手一扶李宝,爽朗道:「二哥就二哥吧,跟着方大姐义气为重!今日你李二哥可得请我去吃上一顿!」 李宝也哈哈大笑,拍了拍杨太的肩膀,答道:「好兄弟!这顿我请!」 场边的方敏见状,不禁掩嘴一笑,羞涩退在一旁。 眼见两人如此相处,方梦华心中也微微一松,转身对包完与常况、向雷说道:「我去江湖一趟,带回的兄弟还算没错。日后舟山守望相助,依赖的就是你们了。」 几人齐声应道:「必不负教主所托!」 于是,清晨的沈家门大寨中,笑声与豪气纵横交错,舟山的忠义之士们,也因这新旧兄弟的团结而士气更盛,带着对未来的一腔豪情,开始了新一年的征程。 第351章 牟驼冈失陷 靖康元年正月初七,开封城内一片混乱。金兵已然逼近,街巷间弥漫着惊恐的气息。太上皇赵佶的仓皇出逃,高俅带走了许多御林军和兵甲,留下的只是一个空壳般的都城。素来享受太平日子的开封市民,面对金虏的威胁,毫无应对之策,许多百姓甚至不知道如何坚壁清野,更没有做好保卫家园的准备。 城外,金军东路两蓝旗两黑旗的先锋军在完颜宗望的统帅下,正迅速推进。带路的完颜药师对开封的地形熟悉至极(赵佶曾经邀请郭药师到天驷监打马球),在他的引导下,金军目标明确,直逼牟驼冈的天驷监。此地存放着大量朝廷用于战马调配的御马和谷物,本是大宋禁军的物资储备重地,然而此刻却毫无防备地暴露在金军面前。 完颜宗望率领金军两蓝旗两黑旗一路征战,势如破竹,滑州的得手让他感到无比振奋。随行的将领们也都心情激荡,士气高昂,纷纷打算再下一城。完颜药师在前方引路,他面带笑意,目光坚定。 「二太子,」他一边策马疾行,一边低声道,「前方二十余里处有地名牟驼冈,水草肥美,马匹万数,是我军取之不尽的补给之地。」他一语道破金军所需,似乎已看透了完颜宗望心中所想。 「哦?」完颜宗望眉头一挑,心中生出几分期待,随即问道:「你如何得知此地情况如此详细?」 完颜药师轻笑:「之前曾入朝,赵佶邀我打球,故此知晓。我自知此地是禁军的驻扎地,若我军突袭,定能将其一举歼灭。」 完颜宗望心中一动,眼中闪过一丝贪婪之色。他正愁草料不足,听闻此计,便下定决心:「好!速往牟驼冈,定要将这五千南蛮子斩尽杀绝,夺得马匹!」 金军如同怒潮,迅速朝牟驼冈扑去。经过一路疾行,他们在夕阳西下时终于抵达目的地。望着前方的丘陵,完颜宗望心中暗自畅想,若能将牟驼冈拿下后方的补给就能得到解决,开封将无所顾忌地攻取。 在大军的号令之下,金军兵分数路,迅速逼近牟驼冈。看着五千名禁军毫无准备,正在打理马匹,完颜宗望忍不住露出得意的笑容。 「杀!」随之而来的金军如同猛兽,扑向无防备的禁军。禁军一见情势不妙,试图组织抵抗,但根本无济于事,纷纷在金军的长矛下化为乌有。完颜宗望在后方观战,心中感到畅快无比。 「快,粮食和战马都在天驷监,抓紧时间收缴!」完颜药师在前方骑马指挥,他手中挥舞着令旗,金军如同潮水般涌向天驷监。 金军两黑旗士兵迅速攻占了此地,大批战马嘶鸣着被驱赶出来,谷仓的大门被暴力撞开,谷物像潮水般被搬运出来。数万金兵自入冬以来缺粮已久,此时正饿得眼冒金星,如今得了这批粮草,士气大振,迫不及待地开始分配战利品。 「来人!速去将马匹赶来!」完颜宗望挥手示意,指挥手下将那数以万计的马匹逐一围拢,确保这些战马归入金军之手。 「元帅,宋军已尽数被灭,马匹也已入帐。」一名亲信快步上前,恭敬道。 完颜宗望笑着拍了拍他肩膀:「很好,南朝果然是无人可敌,若以一二千人守河,我军岂能如此顺利渡过?」 众将士闻言,无不面露喜色,纷纷高声应和,气氛瞬间被推向高潮。各旗金兵们兴奋地在牟驼冈上庆祝胜利,马匹的嘶鸣声和战士们的欢呼声交织成一片,回荡在黄河的岸边。 然而,胜利的欢愉并未持续太久。完颜宗望的心中始终清楚,开封的防线并非如此容易突破。看着浩浩荡荡的军队,他心中暗自警惕:「若想彻底拿下开封,需得更加周密的布置和计划。」 而在开封城内,混乱的局势愈演愈烈。街上人声鼎沸,百姓纷纷涌入城门想要逃离,许多官员也趁乱失去了对局势的控制。城中的坊市顿时失去了往日的秩序,商铺纷纷关门闭户, 城中粮价一夜之间暴涨。曾经富庶的开封,如今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之中。 「听说金人已经攻破了西北角的天驷监,粮草全都被他们抢走了!」一个市民慌张地跑过街巷,带着惊恐的口吻向周围人传递消息。 「那我们怎么办?粮食这么贵,城门还能守得住吗?」另一人揪住了他的衣袖,满脸焦虑。 「听说太上皇早就跑了,朝廷如今也是自顾不暇!」更多的人加入了恐慌的讨论中,仿佛末日即将降临。 就在这时,开封城的城墙上传来号角声,守军开始组织应对。然而,城中的百姓却无人响应。尽管城墙上堆满了防御器械,守军也在加紧巡逻,试图维持最后的防线,但面对金军的步步紧逼,开封城内的局势显得愈发不堪。 夜幕降临,城外的金军营地灯火通明,士兵们围着篝火分食抢来的粮草和战马,士气如虹。而城内的开封,此刻却陷入了黑暗与混乱的深渊。 靖康元年正月初八,开封城的清晨笼罩在紧张的气氛中,寒风呼啸,街道上的行人脚步匆匆,不少人面带忧色。自金兵逼近城池以来,这座繁华的都城仿佛失去了往日的生气。赵桓虽在李纲的劝说下决定留守,但局势依然岌岌可危。 李纲站在延和殿的窗口,凝视着远方,心中对即将到来的金兵感到忧心忡忡。他知道,时局紧迫,金人已经渡过黄河,正向汴京逼近,国危在旦夕。 就在这时,朱孝庄走了进来,脸色凝重:「李尚书,朝中有急事,宰执们正在商议奉陛下出狩以避敌。」 李纲皱了皱眉:「此时出逃,岂不是丧失了都城和宗社的根基?金兵来势汹汹,若陛下舍此而去,恐怕一旦敌军攻城,后果不堪设想!」 朱孝庄点了点头,但面露无奈:「然而宰执们坚持认为此举可以保全陛下和朝廷的希望。」 李纲转身,心中暗自思量。他知道,若不采取果断的措施,汴京将失去守卫,皇权也将荡然无存。他坚定地走向大殿,打算向在场的众宰执阐明自己的见解。 当他走进大殿时,众臣正在热烈讨论。李纲一眼便看见了正在高声争论的白时中,他上前打断道:「诸位相公,如今金兵已逼近,陛下即位之初,应当顺应天心,守护国家,何以舍此而去?」 白时中面露不悦:「李纲,汴京的防务尚未准备妥当,你怎么能如此固执?我们需要为陛下的安全着想。」 李纲沉声道:「将军们在外,百官和百姓在此,守护宗社是我们不可推卸的责任。如今若逃避,只会让敌人更加肆无忌惮。我们应该团结一致,发扬士气,振作军心,保卫我们的家园!」 此言一出,众臣皆为之静默。李纲的话如同一阵清风,吹散了他们心中的迷雾。许多大臣开始思考,他的话是否确有道理。 「既然如此,」赵桓终于开口,目光坚定,「我决定留在京城。无论前方敌军如何,我必与诸位一同坚守!」 李纲欣然一笑:「陛下所言极是。为了捍卫我们的宗社和百姓,我们绝不能退缩!」 他在心中暗自下定决心,无论未来的道路多么艰难,他都会倾尽全力守护这个国家。他迅速展开计划,组织城防、整顿士兵,迅速召开军政会议,鼓舞将士的士气。 「我建议各位将领,立刻整顿军队,鼓舞士气,设法强化城池防御!我们必须让敌人知道,汴京绝非易攻之地!」李纲坚定地说。 众将领纷纷应诺,李纲转身向欽宗说道:「陛下,请赐予我们足够的银钱和物资,以便我们招募士兵、购买武器。我们的目标是,坚守汴京,绝不让敌人轻易得手!」 「好!」赵桓坚定地点头,决定加大对防务的投入,绝不退让。 就在这紧张的时刻,消息传来,金军已在城外集结。李纲心中紧绷,知道时局已然危急。他站在城头 ,望着远处密集的敌军,脸上透露出一股愤然与坚毅。 「我将以身作则,誓死捍卫这座城池!」他心中暗自发誓,愤然挥舞着手中的宝剑,鼓励士兵们:「为了我们共同的家园,愿以死守卫,绝不退缩!」 士兵们听后齐声应诺,心中燃起了斗志。李纲明白,正是这一刻,汴京的命运将由他们共同决定。 新任尚书右丞兼东京留守李纲,临危受命后迅速展开防御工作。他站在城墙上,目光坚定,周围将士们个个精神抖擞,虽然他们中有许多人此前从未见过真正的战争,但在李纲的鼓舞下,士气逐渐高涨。城墙四周正在进行着紧张的修缮,弓箭手、炮弩手、厢军和民兵全力准备,他们修补破损的楼橹,安置巨大的石炮弩,堆积着砖石、檑木和火油,用以迎击即将到来的金军攻势。 李纲走到城墙边,俯视下方城壕。前方的延丰仓里存放着近四十万石的粮食,是京城粮草的命脉。数百名士兵正守卫在通津门外,不敢有丝毫懈怠。远处的朝阳门外,后军驻扎在樊家岗一带,那里地势狭窄,是开封城最为薄弱的防线。李纲特意增派了兵力防守,以防金军从此处突入。城内的左、右、中三军也都时刻待命,随时准备应对金兵可能的突袭。 站在城墙上的李纲,心中并不轻松。尽管开封城内的防御正在逐步加强,但金军的凶猛攻势和郭药师的叛变让整个局势变得极为严峻。尤其是天驷监的失守,使得金军在城外获得了大量的粮草补给,这对守城军民来说无疑是沉重的打击。 李纲召来几名将领,沉声说道:「城外金兵已经得了天驷监的粮草,士气大振。你等务必要加强城墙四周的防备,尤其是通津门和朝阳门,这两处最为关键。若城破,则我们开封将无立锥之地。」 将领们一一领命,面色凝重。他们知道,眼下这场战事不仅关乎自己的性命,更关乎整个宋朝的生死存亡。若是开封城失守,天下必将陷入一片战火之中。 随着日头逐渐升起,开封城内外都忙碌起来。城中的百姓虽然依旧惶恐,但在李纲的激励和号召下,许多人也开始参与到城防的准备工作中,百姓自发组织起来,运送粮草、修缮防御工事,协助守军作战。各大坊市里,铁匠铺和工匠们日夜赶工,打造弓箭、盔甲等武器装备。 李纲再次巡视完城墙后,来到城内中军大帐。帐内的将士正在听候他的指令。李纲站定,目光锐利,声音洪亮地说道:「诸位,金兵虽强,但我等若同心协力,誓死守城,必能顶住这次攻势!守住京城,守住我大宋的根基!」 将士们纷纷应声,气氛振奋。李纲深知,眼下不仅是物质的较量,更是精神和士气的比拼。他必须稳住这座城的信念,才有可能等待外地勤王军的到来。 就在此时,一名哨探急匆匆地从门外跑来,跪倒在李纲面前,喘着气禀报道:「启禀李尚书,金兵前锋已到城外三十里处,黑旗军为主,兵锋正直逼城下!」 李纲眉头一皱,随即冷静地说道:「传令下去,各军备战,若敌军逼近城门,不可怠慢!我等与城共存亡!」 随着一声号令,开封城四面八方都开始了紧张的准备。火油被抬上城墙,弓箭手拉弓备箭,城门紧闭,战斗一触即发。 这一日的开封城,注定将在历史的风云中留下深重的印记。李纲心中虽有焦虑,却无一丝退缩。他知道,眼下是生死存亡的关头,唯有坚守,才能为这座曾经繁华的都城和身后的万民争取最后的生机。 第352章 第三五〇章:永乐七年 永乐六年的除夕,舟山群岛沉浸在冬日的宁静中,海风带来湿冷的寒意,夹杂着些许海腥味。然而,这一年对于舟山来说显得尤为特别。大宋北方被金军压境的消息逐渐传来,尽管战火还未烧到江南,舟山上的人们心中也多了几分不安,尤其是方梦华麾下的将士们,深知风暴可能不久就会南下。 沈家门大寨的议事厅,方梦华坐在案前,正与她麾下的几位得力干将商议来年局势。她面前摆着一张简易的江南地图,蜿蜒的海岸线和隐约可见的各个城镇,被描绘得清晰而细致。 「金五娘的失踪,至今仍无消息,我总有不好的预感。」方梦华叹了口气,神色凝重。 李宝低声附和道:「大姐,这事确实有些蹊跷。陈宇虽是澎湖少庄主,但手段却相当狠辣。我们若真要查出他们的下落,怕还要费些力气。」 方梦华微微颔首,转头看向赵达:「赵达,你与海上兄弟再多留意沿途消息,尤其是澎湖那边的动静,务必要小心行事。」 赵达抱拳应诺:「属下明白,属下一定会加强巡查,不让敌人轻易得逞。」 时近傍晚,夕阳洒下最后一抹余晖,舟山大寨内已是张灯结彩。大年初一的前夜,寨中上下都忙碌起来。家眷和将士们聚集在一起,带着几分紧张也几分喜悦,等待着新年的到来。寨中的小辈们穿着新衣,举着灯笼跑跑跳跳,方梦华则带着她的姪女方敏、义弟李宝和众位兄弟们,走入了中堂。 李宝笑道:「大姐,今日好不容易能稍微松口气,我们也放松放松,给弟兄们鼓鼓气吧。」 方梦华微笑点头,对着聚集在中堂的将士们高声说道:「这一年,大家辛苦了!你们不仅守住了这片海域,还保护了乡亲和家人。大宋的动荡大家都知道,我们虽然身在江南,也要未雨绸缪,不可懈怠。」 众将士齐声回应:「属下明白,誓死效忠!」 这时,年轻的方敏悄悄拉了拉方梦华的衣袖,低声道:「姑姑,妳这严肃的模样,他们都怕妳了!」 方梦华闻言一笑,正色说道:「今日是团圆的日子,本座也不多说,大家好好聚聚,有什么难事也不要闷在心里,未来我们一起分担!」 方梦华话音刚落,便有人高呼:「恭祝教主新年大吉!」 瞬间,众人齐声道贺,方梦华脸上露出几分柔和的笑意,向众人拱手还礼。 年夜饭开始后,大家围坐一堂,气氛逐渐轻松起来。方梦华坐在主位,与方杰、花想容、顾赛花、李宝、方敏、陈妙贞等亲近之人一一碰杯。桌上是热气腾腾的鱼汤、海鲜、酒酿圆子等舟山特产,虽不奢华,却温馨无比。 方梦华向李宝轻声询问道:「小宝子,杨太和你这几日闹腾得不轻,这两天还在闹脾气?」 李宝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是啊,他非说我抢了二哥的位置,还真不服气。我看他年纪轻轻,心思倒不少。」 方杰听了笑道:「杨太那孩子性子倔强,不过为人也直爽,姑姑不妨多宽慰些,他若真能成才,未来定是栋梁。」 方梦华微微一笑:「我正有此意。年轻人嘛,总要磨砺几番才知进退,若只是互相争高低,倒未必是坏事。」 年夜宴接近尾声,寨中已逐渐安静下来。方梦华站在院中,仰望满天星辰,心绪纷杂。这片夜空下的舟山仿佛是一片安宁的乐土,但她清楚,北方的战火迟早会影响到这里。她思索着来年如何加强防御,又如何与江南各地的盟友保持联络,免得被大势所逼而孤立无援。 李宝缓步走来,轻声道:「大姐,是不是担心北方的局势会波及我们?」 方梦华微微点头,神情坚定:「小宝子,你也该明白了,世事难料。若我们不提前筹谋,等到波及舟山时,一切恐怕就来不及了。」 李宝轻轻点头:「大姐放心,我 们都会站在妳身旁,同舟共济。」 方梦华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坚定,望向远方的夜空:「但愿来年我们能守住这片净土,让兄弟们有家可归。」 在宁静的夜色下,舟山的大寨静谧祥和,但方梦华心中却深知,这新的一年,永乐七年亟靖康元年,等待她的将会是无数风雨与挑战。 而此时上海滩上年节的氛围也渐渐浓厚起来。尽管北方局势动荡,南方依旧是一片热闹的景象,尤其是在上海滩的「大世界」。这里是秀州方梦华势力的边缘区域,表面上属于宋朝,实际却是她的隐秘影响力之地。在此,商贸繁荣,汇聚着江南的权贵与江湖人士,也是南北商贸的一个重要枢纽。 「大世界」内雅间内灯火通明,江南丝帘轻垂,香炉中熏着宜人的檀香,屋内氛围高雅却带着几分暧昧。叶倾城坐在雅间主座,身旁一把方梦华同款小提琴轻轻拉动着,悠扬的音符带着江南特有的缠绵流淌开来。今日,她在接待的两位客人却是不同寻常的贵客:一位青衣华服、相貌儒雅;另一位相貌堂堂,眉宇间却透出一丝骄横。这两位,正是微服南下的赵佶和高俅。 赵佶微笑着对叶倾城说道:「叶姑娘真乃人间绝色,琴艺高超,连朕也叹为观止。好一曲浪奔,浪流,万里滔滔江水永勿歇……如此才情,为何隐于这烟花之地?」 叶倾城笑得风情万种,轻轻拉动琴弓,浅笑道:「黄员外言重了,小女子不过是个寻常女子,只求在这繁华中安身立命罢了。倒是员外和您的随从,倒像是江湖中的人物,令人钦佩。」 赵佶闻言一笑,显得有些得意,附和道:「我们也不过是江湖中人,偶尔出来游览江南风物,体察民情。」 一旁的高俅则微微蹙眉,谨慎地环顾四周,低声说道:「太上…黄老爷,小心言语。」 赵佶摆手,毫不在意地笑道:「高二,你太谨慎了。江南虽非北地,却是富庶繁华之地,实在值得一看。既然来了,就当做一回普通百姓。」 另一边,明海商会上海滩总督陆朝西正与明海银行行长钱玉商议着过年期间的粮食储备和安保事宜。陆朝西生得富态,面色刚毅,而钱玉则是个温润如玉的中年男子,擅长财务和人脉的运作。 钱玉开口道:「如今北方战乱不断,不少百姓流离失所南下,我们商会的粮食储备也有所紧张。这次年节,我们得多加留意,以免有人趁乱生事。」 陆朝西点头道:「你说得对,这几日就多派些巡逻的人手,防范紧急情况。另外,听闻大世界那边今晚有重要人物微服而至,花魁叶倾城亲自招待,咱们要不要派人稍作留意?」 钱玉微微一笑,沉稳地说道:「叶老板与我们明海商会关系匪浅,有她在,想来不会出大乱子。不过,过年期间各地官府来往频繁,我们必须以商会的名义维持秩序,不可让任何人破坏上海滩的和谐。」 夜色渐深,上海滩上的巡逻队格外警惕。驻军「警督」营的营长卞五儿,身材精壮,手持长刀,巡视着夜晚的街巷。他粗声吆喝着,维护着上海滩的安定。 「今日大世界有贵客,尤其要盯紧附近,不准生乱!」卞五儿吩咐着下属,将夜间巡逻布置得密不透风。 不久后,叶倾城的传信随从悄悄靠近卞五儿,低声说道:「叶老板有话,今日贵客喜好清静,请卞营长务必低调,莫让闲杂人等惊扰了他们。」 卞五儿微微点头,略一思索:「好,我这就让兄弟们尽量远离大世界,只在外围巡逻,不会打扰叶老板的贵客。」 他眼神一凛,拍了拍腰间的长刀:「江南虽未及北方动荡,但我们也不能掉以轻心。叶老板的贵客,便是我们的贵客。」 回到雅间,赵佶看着周围这番繁华的景象,忽然低声感慨道:「这江南之地,富庶安定,若北地也能如此,何愁金人猖獗?」 叶倾城见状,若有所思地说道:「黄员外可知这江南安定,乃因有东海上明教在背后维持,他们虽名义上归于宋朝,却有自己的势力和根基。」 赵佶一愣:「原来如此,怪不得这方郡主名声如此响亮,竟然还有这般根基。」 叶倾城微微一笑:「员外既知这位方教主,又何必深究?只要有他们坐镇江南,金兵南下之事,员外不必多忧。」 赵佶若有所悟,缓缓点头,转身看向窗外的江景,心中却不禁起了些复杂的念头。他轻轻叹息,似乎对北地的局势愈发惆怅。 第353章 靖康元年 宣和七年腊月将尽时开封城内已然陷入一片恐慌。自太上皇赵佶逃离后,京城百姓如失去了最后的依靠,节日的喧嚣彻底被压抑的绝望代替。漫天的飞雪在空中打旋,飘飘洒洒,城内的大街小巷冷冷清清,不见往日新年时的欢声笑语,反而是一片寂静与压抑。 临近正月初,尚未正式即位的赵桓独自坐在内殿之中,眉头紧锁。太上皇的离开让他身负沉重的责任,但此时四面八方的危机仿佛将他压垮。 李纲匆匆进殿,拜道:「陛下,今日宫内外都已加强戒备,臣亦已布置士兵分布于各个城门要隘。眼下局势,万万不可再让百姓心生动摇。」 赵桓叹了口气,目光中带着几分茫然:「李卿,百姓之忧,朕亦忧心,但眼下局势,若无强援,又如何可解?金兵逼近,城中粮草不多,倘若百姓动摇,恐怕会酿成大乱。」 李纲神情坚毅,俯首道:「陛下放心。只要臣还在开封一日,必将与百姓共存亡!臣已与张叔夜、何灌等人商议,凡守城的精兵,务必先安抚百姓,让他们知道朝廷并未放弃城中百姓。」 赵桓点头,微微松了口气,但脸上依旧有愁容。「李卿,卿忠诚国事,朕深知于心。但太上皇已去,朝中士气低迷,百官纷纷劝我退让。难道真的没有退路可走了吗?」 李纲闻言,目光一凝,断然道:「陛下,若城陷,便是我大宋之辱!臣愿以身殉国,绝不退让!此时此刻,唯有死战,方能保全大宋的一线生机!」 赵桓抬头看着李纲,眼中闪过一丝感激与敬佩。他缓缓点头:「李卿说得对。只要朕还在朝堂一日,便不会弃守开封。朕会与百姓共度此劫!」 同一时刻,百姓们纷纷涌向开封府衙门外,许多人衣衫褴褛,带着家眷,瑟缩在寒风中。守城将领何灌走出府衙,目视着面前的百姓,神色庄重。 「父老乡亲们,我等虽面临生死之劫,但绝不会抛下你们!」何灌高声说道,声音带着几分激昂,「朝廷虽有大难,但城墙还在,士兵尚在!开封便是我等的家园,我等必守住此城!」 人群中,几名年长的百姓向何灌拜倒,一名白发苍苍的老人哽咽道:「何老将军,咱们的家园全在这里。如今大宋蒙难,咱们哪怕再苦再难,也不愿轻弃家园。」 何灌眼眶微红,微微点头:「大宋江山,不仅是陛下的,也是你我共同守护的。只要大家同心协力,共度难关,敌人再强也不能轻易动摇我们的根本!」 人群中,许多百姓低声相互鼓励,虽心怀恐惧,但眼神却逐渐有了坚定之意。他们看着何灌,仿佛看见了一丝希望。纷纷齐声高呼:「何老将军保重!我们跟您一同守住开封!」 何灌深深鞠躬,向百姓郑重承诺道:「何某誓与开封共存亡!」 腊月的夜晚,冷风刺骨,东水门城楼上,张叔夜手持长矛,缓缓巡视着四周的士卒。他的身旁,负责守城的将士们神色紧张,时刻警惕着远处黑暗中的敌影。 「弟兄们,此时已是年关,家人皆盼我等归家团聚,然而国难当前,吾等唯有誓死相守,方能对得起家国!」张叔夜沉声说道,声音洪亮而坚定。 一名年轻禁军士兵握紧手中的长枪,低声道:「将军,咱们真的能守住开封吗?」 张叔夜看了他一眼,神色庄重:「今日之局,唯有死守,退无可退。若能守住开封,便是我等生之荣耀;若不能守住,便以死报国!」 士兵们听闻,士气大振,纷纷喊道:「誓死守卫东京汴梁!绝不退缩!」 张叔夜微微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这一战或许无比艰难,但他坚信,只要大家同心协力,或许能守住这座城池。 夜色中,城楼上士卒们齐声呐喊,声音穿透夜空,回荡在开封城的每一处角落。 正月初一,腊月的积雪已被践 踏成泥,开封的百姓带着忐忑的心情迎来了新年。守军与百姓们并肩而立,携手面对这场未卜的灾难。夹杂在肃穆与决然之中的,是一股无形的力量,它仿佛是这座城池最后的护盾,将他们牢牢守护在一处。 他们清楚知道,城外的敌人正一步步逼近,但他们也坚信,只要同心同德,必能将这座开封城守护到最后一刻。 而太原府城已被金兵围困两个月,城中粮草几近耗尽。残雪覆盖着荒凉的街巷,年关将至,往年热闹的节日氛围早已被绝望和饥寒取代,家家户户不敢言笑,唯有零星灯火在暗夜中透出微弱的光芒。 守城将领王稟裹紧身上的铠甲,寒风刺骨,他目光坚毅地注视着远处金军营寨,浓厚的夜色笼罩四周。通判刘士英沿城墙而来,披着厚厚的斗篷,步履沉重,神色间透着担忧。 「王将军,」刘士英低声开口,声音在冷风中微微颤抖,「城中粮草撑不过几日了。张知府命我来请示,若局势再无转机,是否要另作打算。」 王稟闻言,手按刀柄,目光依旧望向城外,冷冷道:「若无援兵,城中百姓和士卒该如何自保?再怎么‘另作打算’,也不能让他们白白牺牲。只要我王稟还活着,便决不弃守!」 刘士英点了点头,叹道:「将军所言在理。只是眼下军心不稳,连年老百姓都苦不堪言。我听闻城中有人开始偷食牲畜,甚至,甚至有些……」他欲言又止,眼中满是悲悯。 王稟脸色一沉:「我知道,这就是末路的景象。但只要我们还在城墙上站着一日,就绝不能让金虏轻易得逞。」 刘士英正欲答话,忽见远处城头匆匆走来一位文官,正是张孝纯。他急促的脚步带起了微微的雪沫,眼中满是疲惫。 「王将军,刘通判!」张孝纯快步走到二人身前,神色凝重,「本府已下令打开了府仓,动用所有剩余的储粮,以救济百姓和士卒。」 王稟微微一愣,继而皱眉道:「张相公,这是孤注一掷啊!若无援兵,连最后一点口粮都无以为继了。」 张孝纯苦笑道:「将军,倘若无援兵,留着这些粮草,也不过是让百姓多受几日饥寒。若我等皆视百姓如草芥,又如何能让他们支持我等死守至今?大宋的百姓,正是因为信任我们,才勉力忍受如此苦难。」 刘士英沉默片刻,点了点头道:「张相公所言正是。若无民心,我等即便守住城墙,岂非也是孤军无援?」 王稟目光闪烁,沉思片刻,叹道:「张相公,既然如此,那便先救百姓一命。只要太原城在,我等就有责任护佑一方。」 张孝纯布置完粮草分发事宜,回到后衙时已是深夜。他坐在案前,望着灯下摊开的书卷,心中感慨万千。这一年百姓何其不幸,家园被毁,亲人离散,而今更无食物温饱之所。 忽然,他听到衙外有脚步声,不多时,一名老仆匆匆进来,小声道:「老爷,外面有一位老妇人说家中无粮,想求一些救命的口粮。她说家里老小快要熬不过这个年了。」 张孝纯听罢,长叹一声,低声自语:「这场年关,真叫人心痛。」他抬头吩咐道,「将本官剩下的口粮尽数分给她,哪怕我们这最后一口,也该先让她们家过得去。」 老仆怔了一下,知晓张孝纯心意,点头应道:「老爷,您真是心怀百姓,老奴记得当年也曾听说,如今大宋尚有您这般人,真是百姓之幸。」 张孝纯神色平静,目送老仆离去,眼神中透出一丝怅惘。他轻声道:「太原百姓因我而受苦,若真到山穷水尽之时,我亦会与他们共赴这场生死。」他凝视着灯火,心中默念,许下这一生的最后心愿——「护住太原,护住百姓,守我大宋国土一分一寸。」 破晓之时,张孝纯、王稟和刘士英一同来到城中,设祭坛祭天以求庇佑。四周百姓稀稀拉拉地聚拢,个个面带愁容 ,衣衫褴褛,神色中却透出几分希冀。 王稟领头上前,振声道:「太原百姓听着!吾等在此对天起誓,只要我等尚在,决不弃守太原。金贼虽兵强马壮,但只要我们齐心协力,绝不让他们轻易得逞!」 人群中,有年迈的长者颤巍巍地问道:「大人,咱们真能等到援兵吗?」 刘士英稳重地回答道:「只要大家团结一心,朝廷不会弃我们于不顾。圣上必会派援兵解围,只要我们咬牙坚持,便有一线生机。」 张孝纯看着百姓,感受到他们眼中依稀的希望,深深一鞠躬,朗声道:「各位乡亲父老,吾等身在太原,当与大家共进退!只要你们能坚持,我们便一同守护这片土地!」 一位老人颤抖着手,缓缓跪下叩首:「大人,若真有一线生机,咱们都愿意守下去。家乡被毁了,我们便无立足之地了……」 张孝纯连忙搀扶起老人,双眼微红,坚定地道:「愿百姓与我等一同守住太原,太原便有希望。」 百姓纷纷跪地叩首,场面悲壮肃穆。在这无望的困境中,他们将仅存的希望寄托于身旁的亲人、官员与守军,心底涌出一股未曾动摇的信念——守望团圆,即便在战火中,也要坚守到底。 在那肃穆的祈愿声中,太原百姓与守军心灵共振,将最后的生机融入天地之间的誓言,携手迎接命运的未知与严寒的考验。 在代州、忻州和真定一带的金国占领区内,已经改用天会四年称呼靖康元年,冬雪覆盖大地,但占领区内逐渐恢复的生活氛围却让空气中多了一丝节庆的温暖。金国统治者采取的宽松政策使得汉民恢复了些许生气,年关将至,市场上热闹起来,人们的窃窃私语夹杂在纷纷攘攘的吆喝声中。 代州城内的大街上,杂货铺前汉民包衣张三正挑选过年所需的年货,尽管手中银钱不多,但总想凑些吃食,给家里添点年味。身旁走过一队金兵,领头的是一位年轻的女真正红旗谋克详稳,名字叫纥石烈札鲁。纥石烈札鲁看到张三挑选年货,随口问道: 「你们汉人过年,就一定要这些东西吗?年年如此?」 张三听得一愣,虽然金兵一向严肃,但这位详稳倒是难得地有些随和。张三拘谨地回答:「小的回军爷的话,我们汉人过年图的就是这份团圆,置办点吃的,用来祭祖,一家人聚一聚。」张三说到这里,停了停,迟疑地看了看纥石烈札鲁。 纥石烈札鲁见他停下,笑了一笑:「放心说话,本详稳不过问你们的事。只是好奇罢了。」他随意地挥了挥手,示意张三放松。 张三这才继续道:「听说太原府那边,今年也能过年了。过去两年咱们年关连过年都不敢张扬,都是偷偷摸摸的。如今真是意外,官府竟还给咱们放宽了。」 纥石烈札鲁点了点头,低声自语:「新规矩,新办法。不过,也好,能安定就成。」他抬眼望向街道深处,那里正是金国巡逻队的营房,随即叮嘱张三,「过年虽好,你们也别忘了清静些,别闹事。」 张三连忙应和:「是,是,军爷您放心。」 尚书右丞李纲特地派出使者来此探查金国动向。随着腊月渐深,使者聂昌已在县衙里与当地金将镶白旗旗主完颜蒲家奴相对坐了数日,屡次交涉仍无进展。眼下,二人又展开了一场交锋。 「你们汉人谈仁义道德,如今又派人来交涉和谈。」完颜蒲家奴冷冷道,「李尚书说什么‘同气连枝’,本旗主只道若你们真有气节,为何不亲自上阵,而是派你来交涉?」 聂昌不卑不亢地拱手说道:「蒲家奴详稳,我主靖康皇帝新继位,城内百姓民心不安,这一谈,只为守我大宋都城,保百姓安生。君为天之子,民乃其根本。我等使者之职,便是为百姓生计而奔波。」 完颜蒲家奴却不置可否地一笑,盯着聂昌,忽然转了话锋:「那 好,若真如你所言,年关将至,百姓皆应安稳。既如此,本旗主倒想听听,你们南国朝廷打算如何安顿百姓?」 聂昌略一思忖,答道:「吾主允诺,各州皆施粥米,补助贫弱。都城内,宫廷亦已开仓放粮,令百姓共度新年。此举不过是尽人臣之责,愿旗主理解。」 完颜蒲家奴淡然一笑:「哦?如此说来,倒是贵国的皇上‘仁德’。」他嘴角浮起一丝讽刺之意,却不再继续,转而说道:「你在此也有数日,若真想安心过年,可去城南庙中住下。过年时我等并无苛责,且看你等如何自处罢。」 到了腊月最后一夜,真定城内的气氛略显平和,但衙内的守备官们正暗自议论。驻守真定的金军守将镶黄旗旗主完颜宗干与守备官檀州汉军旗都统刘舜仁对坐,谈起年关后军粮调配和明年战事。 「大太子,」刘舜仁低声道,「据说南国京师内守将李纲积极备战,看来难啃的骨头不少。只是年关将至,若再动刀兵,怕要扰民。您看该如何行事?」 完颜宗干冷哼一声:「扰民?既入我大金疆土,便是顺服者安,抗拒者灭!年关也罢,过年也罢,百姓所求不过一口饱饭。你且照本旗主军令行事,不必多虑。」 刘舜仁心中一凛,但仍压低声音道:「是,大太子。下官只是惋惜,民心若散,怕将来治理中原不易。近来这些南人虽表面顺服,心底却未必不生怨念。」 完颜宗干摆了摆手,冷笑道:「只要我等手握兵权,民心之事不过手段。待新年过后,若再有不安者,自有严令处置。」他站起身来,目光透过窗棂望向夜幕中的真定城,喃喃道,「这南朝的土地,迟早是我大金囊中之物。」 腊月三十夜,代州郊外一户普通汉民人家,灯火摇曳。小小的家里,年迈的父母与年幼的孩子围在火堆旁取暖,耳边偶尔传来远处的金军马蹄声,令人心头一紧。孩子天真地问父亲:「爹,今年过年,您说能不能去城里看花灯?」 孩子的父亲沉默片刻,轻轻抚摸孩子的头,道:「乖,今年我们就在家过吧。灯还亮着,年还在。」 正月将至,雪霁未消,北风送寒。城池虽被金人占据,但百姓的烟火气息却依旧萦绕,隐隐带着一种不屈的韧劲。这一场没有硝烟的年关,掩映在腊月的冷月与不安的气息中,等待着又一轮春寒的考验。 第354章 六贼末日 靖康元年正月初二的早朝,寒风萧瑟,北方的狼烟似乎更为浓重。大殿之中,刚刚登基的赵桓面色凝重,望着手中那封厚厚的奏章,内心隐隐感到了一丝沉重的责任。周围的群臣静默无声,等待着他做出决定。此刻,连呼吸的声音都显得格外清晰,彷佛整个朝堂的气氛都在为即将来临的风暴预警。 太学生陈东、高登等人,见新君即位,立即聚集在宫外,率众伏阙上书,向天子恳请诛杀蔡京、蔡攸、高俅、梁师成、李彦、朱勔六贼(由于王黼和童贯已经伏诛他们拿高俅和蔡攸凑数)。陈东的声音如同铿锵的铁锤,直击人心:「今日之事,蔡京父子坏乱于前,梁师成阴谋于后,李彦结怨于西北,朱勔结怨于东南,高俅败坏御林军……此六贼异名同罪,伏愿陛下擒此六贼,肆诸市朝,传首四方,以谢天下。」 赵桓的心中暗自点头,虽然他深知此刻局势紧张,但对于这些宦官与权臣的愤恨,他与朝中大多数士人一样,心知肚明。他的手微微颤抖,想起自己身为太子时的承诺,那时的他也曾对大臣们说过:「若有朝一日,我能主政,定当清明。」何况为了坐稳龙椅,父皇的亲信羽翼也不得不拔。 就在这时,太常少卿李纲奏请,传达了一道密封奏章,他的字里行间中透着深思熟虑的智慧。李纲强调,面对金兵的威胁,必须采取稳妥的外交策略。李纲字字铿锵:「欲称尊号,求归朝人,增岁币,求犒师之物,割疆土……若金人想割我疆土,子孙当以死守,不得以寸土与人。」 听罢李纲之言,赵桓心中一震,眼前彷佛浮现出金兵铁骑踏入中原的惨景。李纲这一番话,像是一记警钟,让他意识到,即使眼下纷争四起,国家的安危依然重于一切。他终于点头道:「朕当采纳卿言,先安内再图外。」 李纲面露欣慰之色,拱手而立,恭敬回礼。朝中其他大臣也纷纷表示赞同,气氛在李纲的发言中略显振奋。然而,心中对「六贼」的怨恨仍未消散,众人暗自思量,如何才能趁机削弱他们的权势。 翌日,李纲被擢升为兵部尚书,成为抗金主导人物,朝中群臣开始私下商议对策,几位年轻的将领也被激励着勇敢发言,酝酿着对金人的反击。 而在明媚的朝阳下,陈东和高登依旧站在宫外,凝视着那扇金色的大门,期盼着新的时代能带来更多的正义与希望。他们知道,这条路将充满荆棘,然而,作为国家的栋梁,他们肩负着改变的使命,绝不退缩。 正月初三清晨,开封城内的天空还未全亮,便传来了敲锣打鼓的官兵声,一支穿戴整齐的队伍浩浩荡荡地朝蔡府、高府和朱府而来。街巷间百姓们小声议论纷纷,暗暗感叹新皇登基后的果决,终于对那些贪赃枉法、祸害朝纲的「六贼」出手了。 蔡府的大门早已紧闭,里面的家仆们战战兢兢,知道不妙,却不敢轻举妄动。蔡京已于几日前离城,家中只留下一些财物和仆人,原本妄图待局势稍缓再想办法出逃。岂料新皇赵桓的旨意来得如此迅猛,根本不给他们任何缓冲的机会。 禁军统领亲自下令,率兵敲响蔡府大门,喊道:「奉诏查抄蔡府,速速开门!」一声令下,门内的护卫和仆人们颤抖着打开大门,不敢抗命。随即,禁军大队人马鱼贯而入,穿堂入室,将府中房间逐一搜查。锦缎、珍宝、书画堆积如山,每样财物都被一一登记,甚至连藏在暗柜里的金银也未能幸免。 蔡府的豪华内饰、各式罕见的珍品一一曝光于人前,令搜查的士兵们暗暗惊叹这位曾位极人臣的奸臣之富有,而街坊百姓更是难掩心头愤懑。百姓们从远处探头张望,看着一箱箱财物从蔡府搬出,纷纷窃窃私语道:「这便是贪官污吏搜刮我们民脂民膏的罪证啊!这下可算是落网了!」 几乎与此同时,高府那边也是一片人仰马翻。高俅已经追随赵佶离城,只留下他的儿孙和家眷。高 俅早知风头紧张,原本留下了少量银两以备家用,不料依旧逃不过查抄。禁军迅速入内,挨间搜查,不多时便查出无数丝绸锦缎、雕花玉器,随行官员冷笑着摇头记录,心中对高俅的骄奢无度愈发不屑。 朱勔的府邸在城内也同样遭到彻查。虽然他早在南下苏州之际,便将大量财物转移到苏州家中,但仍然留下不少。查抄的官兵迅速进入朱府,将剩下的银两珍宝悉数带走。朱府家仆们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将朱勔的最后一丝「退路」彻底断绝,暗暗叹息这位南国首富终于败在了自己贪婪的手上。 正午时分,查抄完毕的官员们在城中鼓楼发布告示,高声宣布:「奉新皇帝旨意,奸佞之辈‘六贼’祸国殃民,今奉天子诏命,铲除六贼,振清明之纲常!」周围围观的百姓无不拍手称快,甚至有年长者流下泪来:「这开封城里,几时见过如此公正之事啊!总算是天理昭昭了!」 百姓们看着告示上「六贼」的名字,蔡京、高俅、朱勔、李彦、梁师成、蔡攸赫然在列,无一漏网。尽管有人已逃出开封城,但朝廷派出的使者却言之凿凿,若有缉拿之日,必将带回京城问罪。正午的太阳洒在告示上,泛着寒光,似是昭告着一个崭新王朝的开始。 此时在皇宫内,赵桓端坐御座,心中掠过些许复杂的情绪。他一面感到自己终于迈出了关键一步,打击了父皇时代留下的奸臣污吏,收揽了清流之心,另一方面也为今后的政务感到隐隐不安。毕竟,除掉「六贼」只是第一步,开封城外的金军威胁尚在,而民生困顿的现实也不容他忽视。李彦和梁师成作为宫内的宦官直接赐白绫很简单。而高俅已经追父皇而去,朱勔人在苏州也仍在父皇庇护之下,蔡家父子此时也出城南下躲避战乱去向不明,但是六贼倒台已经昭告天下他们不可能再翻身。 陈东和高登带领太学生们呈上贺表,激动地跪拜在殿下,齐声喊道:「陛下英明,除贼扬清,以振社稷。天下苍生无不为此欢呼雀跃!」赵桓微微点头,心中泛起些许自豪之感,他意识到,这次行动不仅震慑了朝堂,更获得了清流官员和百姓的支持,为他未来的施政打下了一个有力的基础。 而就在此时,李纲匆匆来报,神情肃穆:「陛下,金虏再度逼近,开封危在旦夕,请陛下及早决断。」 赵桓一愣,瞬间从清流们的赞颂声中回过神来,沉默片刻,终究点头道:「传令下去,各军戒备,开封城,绝不能轻易交于敌手。」 第355章 李纲守城 靖康元年正月初七的夜晚,寒风凛冽,开封城内的士兵们严阵以待。李纲站在西水门的城墙上,神情沉稳,目光如炬,注视着远处金兵的动静。夜色中,几十艘火光微弱的纵火船顺着汴河缓缓而下,静悄悄地逼近城门,彷佛幽灵般游弋在黑夜里。李纲一挥手,命令2000名死士准备迎战。 都城汴京,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氛。经过几日的紧锣密鼓的准备,李纲终于将防务整理妥当。城墙上,士兵们个个精神抖擞,尽管知道前方的敌人已经逼近,但心中却燃起了一股保家卫国的信念。 「传令给各军,今日起,严加防守,切勿轻易出城!」李纲站在城楼上,面向将士们发号施令。他的声音铿锵有力,带着一种难以动摇的决心。周围的将领们纷纷齐声应诺,心中对即将到来的战斗充满了期待与紧张。 「长钩手准备!砸石队就位!无论如何,不能让敌船靠近城门!」李纲低声命令道,语气冷峻而坚定。他知道这是金军试探性的攻势,但对方手段老练,绝不能掉以轻心。 士兵们屏息等待,水面上燃烧着的火舌逐渐靠近。就在火船即将接触城门的刹那,李纲一声令下,长钩迅速伸出,将火船一一钩住。火舌在城门下燃烧,光芒映照在士兵们坚毅的脸庞上。砸石队的巨石(蔡京家的假山)迅速砸下,重重地击打在敌船上,激起漫天水花和碎木片。火船纷纷被击碎,沉入水底,化作一片焦黑的残骸。 然而,金军并不轻易放弃,仍有部分敌兵冒死靠近。李纲命勇士们绑上绳索,从城墙上迅速滑下,与金兵短兵相接。夜战的喧嚣打破了城下的宁静,士兵们刀光剑影,拼杀在一起。李纲目光如炬,默默注视着战况,时不时对周围的副将下达指令。他知道自己必须稳住阵脚,不能让金兵轻易得逞。 随着士兵们的浴血奋战,城下的金兵渐渐败退,数十具金兵的尸体漂浮在河面上。李纲的心略微松了下来,但他知道这仅仅是开始,真正的考验还在后头。 次日清晨,金军的阵营忽然派来使者,表示愿意和谈。城中的大臣们有些动摇,甚至有些人私下认为不如求和,保住性命。李纲冷冷地扫视了一圈,斩钉截铁地说道:「金人狼子野心,谈和不过是缓兵之计,稍有松懈,必定会成为他们的下手之机。不可轻信!」 就在这时,有士兵匆匆来报:「金军已经开始在通天门和景阳门方向集结,似乎意图强攻!」李纲立刻召集手下精锐神臂弓手一千名,亲自带队奔赴战场。他到达景阳门时,金军的云梯已架起,一些金兵已经翻越护城河,准备攀登城墙。 「神臂弓手,准备射击!」李纲一声令下,弓手们迅速将神臂弩拉满,瞄准着即将登上云梯的金兵。随着李纲一挥手,弩箭如雨点般倾泻而出,金兵纷纷中箭坠落,惨叫声连绵不绝。金军被神臂弓的猛烈火力所逼,不得不暂时退却,后撤到护城河另一侧。 李纲不敢松懈,立刻命死士绑上绳索,滑下城墙,趁着敌军混乱的间隙将金军的云梯放火焚烧。金军损失惨重,几次尝试进攻均被迫撤退。 正月初九,金军再次卷土重来,这次集中火力攻打酸枣门和封邱门。李纲亲自率领一千多名精于射术的宫中禁军前往支援。他站在城墙上,看着敌人越过护城河,云梯不断逼近。随着李纲一声令下,禁军神臂弓手们再次发动猛烈攻势,箭矢如飞蝗般射向金兵。金兵倒下一片,血水染红了护城河。 李纲见状,又命金枪班宿卫精锐数百名缒城而下,与敌军短兵相接,冒死烧毁云梯,狠狠地挫败了金军的攻势。经过一昼夜的激烈战斗,金军的数次突袭均被击退,开封城暂时保住了平安。 这一战,开封的守军士气大振,百姓也对李纲的坚毅指挥充满敬佩。他们深知,开封城能否坚守,关键在于这位刚正不阿的将领和他身边那支忠诚的勇士们。 就在此时,李纲的副手王宗濋急匆匆地跑来,神情严肃。「李尚书,东南方向传来敌军探子的消息,敌军即将集结准备进攻!」 李纲眼中闪过一丝坚定,他知道敌军的来势汹汹,不能再耽搁下去了。「速去召集所有将领,准备召开战前会议。」 不久,李纲的行营内便汇聚了众多将领,包括白时中、李邦彦等。他们神情凝重,清楚这将是一场生死攸关的战斗。 「各位,金人已然如潮水般涌来,我已整顿了防务,今次我们不仅要保卫城池,更要捍卫大宋的尊严!」李纲语气坚定,目光扫视着在座的每一位。 「然而,我们必须清楚对手的实力,高俅若带着大军南渡,他们背后还有东南的豪强与市井恶少的支持,敌军势力不可小觑。」王宗濋沈声说道,显然对敌军的兵力与战斗力心存疑虑。 李纲点了点头。「正是如此,因此我们必须尽早打击敌军的气焰,设法将他们的军队分割打击,切莫让他们形成合围之势。」 「请问李尚书,是否考虑派出先锋部队去骚扰敌人?」李邦彦提议。 「好主意,但需选择精锐之师,切勿冒然。」李纲沉吟片刻,最终点头同意。他转向王宗濋,「你负责挑选精锐队伍,给予充足的武器与补给,务必让他们在敌军尚未集结之前,给予重创!」 「遵命!」王宗濋立即行动,快速招募可用的战士,准备出发。 与此同时,陈东在朝堂上继续向赵桓献策,力劝朝廷对那些随赵佶南渡的六贼余党采取严厉措施,以警示众人。皇帝默默听着,内心挣扎不已。朝堂上的气氛变得越发沉重,人人心中都明白,留在都城的意义非同小可。 「臣以为,必须尽快整肃朝中败类,防止他们在敌人到来之前做出不利于国家的事。」陈东一字一句,声如洪钟,震撼众人。 「朕自知这段时间局势复杂,众臣可有良策?」赵桓略显疲惫,目光扫过众人。 「臣有一计!」李纲在旁插言,「整顿朝政,严惩叛贼,同时联合城内力量,集结众志成城。我们必须全力以赴,绝不让敌人轻易入侵!」 「正是如此,务必让民众知晓,我们虽有困境,但绝不可被外敌所屈服!」陈东也附和道。 就在此时,远方的鼓声渐渐传来,预示着敌军的到来,李纲的目光骤然坚定,暗自下定决心。 「无论敌人多么强大,今日便是我们反击的时刻!」他在心中默念,转身走向城墙,准备指挥即将来临的大战。 第356章 袭城与求和 靖康元年正月初十夜幕降临,月光如洗,寂静的汴京显得异常紧张。完颜宗弼站在正黑旗军营中,凝视着远方的城墙,心中暗自盘算。他的目标很明确,今晚他要给宋朝的新皇帝一个下马威,尤其是在赵佶已经逃离的情况下,更要试探一下这座城池的防御。 「正黑旗各固山各猛安各谋克的女真勇士们,今晚我们将夜袭宣泽门!」完颜宗弼高声下令,目光炯炯,似乎已经预见了胜利的景象。士兵们心中欢呼,装备齐整,准备发起突袭。 随着夜色渐浓,完颜宗弼亲自指挥着三千精兵,乘坐数十只火船,顺流而下,直扑宣泽门。火船在黑暗中悄然靠近,船上燃起的火焰映照出他们决心的影子。完颜宗弼手握弓箭,目光如炬,观察着前方的动静。 与此同时,李纲在城头紧急调动兵力。他知道今晚必有一场激战,于是招募了两千敢死士,站在城下,准备以死相拼。李纲手持长钩,心中暗自咬牙:「绝不能让敌人轻易进入城中!」 火船渐渐接近,李纲深吸一口气,随即高声吼道:「全体随我而战,务必守住城池!」士兵们齐声应和,纷纷握紧武器,严阵以待。 随着火船靠近,完颜宗弼下令放箭。火箭如雨点般射向城墙,顷刻间火光四起。李纲见状,迅速指挥士兵们用长钩将火船引开,随后用投石机发射巨石,砸向靠近的火船。激烈的战斗在夜色中展开,火光与黑暗交织,彷佛是两股力量的较量。 完颜宗弼未曾料到城中守军反应如此迅速,他试图调动更多兵力,但李纲早已设下陷阱,水中排开了大量的杈木,火船触礁后便纷纷失去控制,无法再行驶。 「继续攻击,不要放松!」完颜宗弼怒吼着,指挥士兵们在水中斩获敌人。他们在水中搏斗,甚至连水面上的水草也被搅动得翻腾不止。李纲的守军奋勇反击,水中的厮杀愈加惨烈,直到黎明的曙光照耀大地,双方的死伤都不在少数。 直到天明,完颜宗弼意识到形势不妙,虽然城中伤亡惨重,但他并未能如愿以偿,城池始终未能攻破。完颜宗弼最终决定撤退,带着残余的士兵返航。 在返回的途中,完颜宗弼心中暗恨,想起了赵佶的逃跑,心中愈加不甘:「这次我们来得不够快,竟让那太上皇逃脱了。速去追之,不可让他逃得太远!」 而与此同时,李纲虽然成功阻止了敌军的进攻,却也清楚这只是短暂的胜利。他站在城头,目送敌军撤回,心中却充满了担忧:「敌人终将卷土重来,必须在短时间内做好更充分的准备。」 汴京城内,战鼓不绝,弥漫着危机四伏的气息。完颜宗望大军围困城下,北风呼啸,寒意愈浓。城内的宫殿中,赵桓心神不宁,几度召见朝臣,商讨应对之策,然而众臣议论纷纷,莫衷一是。此刻,赵桓心中只剩一个念头——求和。 赵桓下旨,命驾部员外郎郑望之为军前议和使,亲卫大夫高世则为副,急速前往金营与完颜宗望议和。郑望之虽有忠心,但面对此刻的局势也知朝廷已无力抗衡,只能无奈受命。出发前,赵桓对他说:「汝务必为我保全社稷,勿令国土再失。」 夜色下,郑望之等人悄然出城,与金使汉军旗大学士吴孝民约于城西相见。两军之间,形势已然一目了然。金军士气高涨,刀枪如林,而宋军困守城中,疲惫不堪。双方议和气氛沉重,郑望之尽力与吴孝民辩论,希望能在保全土地和尊严的前提下达成协议。然而,吴孝民早有预谋,提及要求割让黄河作为两国分界,还提出巨额犒军金帛。 郑望之心中暗叹,这等苛刻条件已非宋廷所能承受,他试图据理力争,却始终未能动摇吴孝民的决心。无奈之下,郑望之只得随吴孝民一道返回金营见完颜宗望。完颜宗望南向而坐,威势凌人,眼中带着轻蔑和不屑之色。他冷冷说道:「汴京已在我掌握之中,吾之所以暂时不攻 ,不过是为了赵氏宗社而已。」 听到此言,郑望之心中一凛。他知道完颜宗望并非出于仁慈,而是为了让宋朝更加屈服。他将赵桓准备的金万两和酒果献上,完颜宗望只是微微一笑,示意吴孝民接过。然而,真正的要求才刚刚开始。 完颜宗望命蓟州汉军旗都统王汭传话:「议和条件已定,宋廷需以金银绢帛数千万计,另献马、骆驼、驴、骡等各类牲畜,以万计。最为重要的是,宋皇帝必须尊我大金国主完颜吴乞买为伯父,凡燕云之地的汉人尽归大金。除此之外,割让太原、中山、河间三镇之地,并派遣亲王、宰相为质。」 李棁与郑望之闻言,心如刀绞。他们深知这些条件对宋朝意味着什么——不仅是割地赔款,更是尊严的彻底丧失。然而,在金军的威压下,他们不敢抗辩,只能惶恐答道:「皇帝已有万两黄金和酒果相赠。」但这些区区礼物在完颜宗望面前不过是杯水车薪,他根本不屑一顾。 议和尚未完成,宋廷已显疲惫不堪。赵桓犹豫不决,内心挣扎。李纲虽主张强硬,但赵桓深知此时已无法硬拼,唯有选择暂时妥协,才能保住赵氏江山片刻的安宁。然而,他的每一分退让,都在一步步削弱宋廷的生存之力。 在这场屈辱的谈判中,赵桓的无奈与软弱显露无遗。而远在城外的完颜宗望,早已看透宋廷的虚弱,正准备将更大的威压施加在这座千年古都之上。 翌日,汴京上空阴云密布,空气中弥漫着肃杀的气息。金军完颜宗望的大军压境,汴京四门危如累卵。宋使郑望之与金国使者契丹蓝旗固山详稳萧三宝奴的议和未果,宋廷虽愿增岁币三百万两,但不愿割地。萧三宝奴拂袖而去,将消息传回金营,完颜宗望大怒,遂下令猛攻汴京的通津、景阳等门。 赵桓闻讯,心中大骇,急召李纲入宫议事。李纲心知此刻决不能妥协,否则汴京将无完卵,便毅然请缨,亲自督守京城。他身披战甲,手持自己亲制的四棱铁锏,走上城头,发誓与汴京共存亡。 李纲特地打造的这柄铁锏,通体乌黑,四棱分明,长三尺余,重达七斤二两,靠近握柄处篆刻着金字「靖康元年李纲制」,显示了他对这次守城战的坚决与准备。城头将士们见到李纲亲自披甲上城,士气大振,纷纷请命捍卫家园。 金军渡过壕沟,铺设云梯,迅猛攻城。敌军如潮水般涌向城墙,数十架云梯接连搭上城垛,金兵如蚁攀爬而上。然而,城头守军早已严阵以待。李纲下令,将禁卫班直中善射的千人调至城上,令其居高临下,用神臂弓、床子弩、坐炮击敌。箭矢如雨点般飞射,金兵应声倒下,战场上惨呼连连。 一名金兵已爬至城头,眼看就要登上城垛,李纲手持铁锏,猛然挥下,只听「嘭」一声闷响,敌兵的头颅如碎瓜般爆裂,尸体倒栽而下。李纲挥舞铁锏,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次次击溃冲上来的敌兵,亲手斩杀十余人。城头将士见此,无不以李纲为榜样,奋勇杀敌,士气如虹。 战局愈发激烈,金军用木筏渡壕,不少敌兵被滚木、檑木砸入水中,溺亡无数。即使成功攀上城墙的,也被守军乱箭射下。那神臂弓威力极大,金兵只要中箭,便即应声而倒。而那些床子弩、坐炮发出的巨箭,更是连敌数人,纷纷被射成串倒在地上。 李纲目睹金军势头虽猛,但战术单调,遂心生一计。他招募数百名勇士,命其缒城而下,偷偷潜入金军阵营,纵火焚烧云梯。火光冲天,金军的攻势顿时大乱,守军趁机出击,斩获敌军将领首级数十颗。 通津、景阳等门的攻势被挫,金军又转而攻打陈桥、封丘等门,箭如猬毛,密集飞射。李纲不顾疲惫,再次登上城头,亲自指挥守城将士,随手挥锏击杀攀登的敌兵。他的身影在硝烟中坚定而勇敢,士卒们看见李纲如此奋战,心中充满敬佩,战斗得更加英勇。 战事持续了整 整一日,自卯时直至未、申之时,双方鏖战不止,金军尸横遍野。至申时,金军终于无力再攻,败退而去。汴京守军大获全胜,斩杀金兵数千,金军折损惨重。 赵桓得知胜报,心中大喜,急遣中使携旨至城头劳问李纲,并下诏褒奖,赏赐将士们内库所藏的酒、银碗和采绢。城头将士们见到中使前来传旨,顿时欢呼雀跃,欢声震天,汴京城头一片喜气洋洋。 这一战,李纲不但保住了汴京,也极大地鼓舞了宋朝士气。然而,李纲心中清楚,这只是短暂的胜利,金军绝不会轻易罢休。汴京虽暂时得保,但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第357章 何灌殉国 靖康元年正月十一汴京城外,寒风凛冽,战鼓隆隆,金军正黑旗铁骑已压至城下。何灌奉命驻守西隅,虽兵力不多,却心志坚定,誓与金军决一死战。年已五十二的他,虽身老力衰,但多年来征战沙场的经验和坚毅不屈的精神,仍然让他成为金人最为忌惮的对手。 面对兵力悬殊的敌军,何灌召集部将长子何蓟、左右副将韩综、雷彦兴,共议战策。他捋须而笑,神色坦然道:「汴京城危在旦夕,我军兵少,难以久守。既然如此,不如背城一战,为国尽忠。」他停顿片刻,扫视众人,继续道:「我何灌为国征战一生,死得其所,虽死无憾。你等若愿随我同赴沙场,我必引你们同战至最后一刻。」 韩综与雷彦兴听罢,毫不犹豫地表态道:「太尉,我等誓死追随,决无悔意!」何蓟也随即答道:「父帅,我愿随你同心协力,何惧金人!如若不先与金军交锋,恐朝廷怪罪。」 何灌见众将齐心,便决定主动出击,与金军交锋。他率领精兵,开营出战,迎向金军阵前。敌军的统帅正是完颜宗弼,这位金军名将此时正跨马立于阵前,手持战斧,目光如电,威风凛凛。他远远望见何灌,厉声喝道:「久闻何老太尉之名,昔日射夏人透甲而出,斩辽人如摧枯拉朽,平方腊更擒其悍将王寅。我大金四太子完颜兀术早想领教,今日阵前可敢与我一战?」 何灌不怒反笑,捋须而道:「老夫征战沙场数十载,从未尝败绩。既然你这鞑子来送死,我便成全你。」他喝令众将压阵,自己则亲自提刀上马,直取完颜宗弼。 两人很快在战场中央交锋,刀斧交鸣,火星四溅。何灌虽已年迈,但他的刀法依旧稳健凌厉,每一招都力求致命;而完颜宗弼年轻气盛,战斧挥动如猛虎下山,威不可挡。两人杀得天昏地暗,尘土飞扬,金宋两军士卒都为之屏息观战。 大战六十合,何灌虽年老,但体力不减,完颜宗弼心中暗暗佩服,遂虚晃一斧,跳出战圈,扬声笑道:「何太尉果然名不虚传!时已近午,不如暂且休息,待吃饱喝足后再决胜负。」 何灌虽老成,但心知此时确需喘息片刻,便也不拒,回道:「也罢,稍后再战!」两人各自拨马回营,金宋两军暂时收兵休整。 回到金营,完颜宗弼与正黑旗固山详稳蒲察世杰商议道:「何灌虽老,然武艺精湛,战场上丝毫不弱于我。」蒲察世杰,人称「巨无霸」,身高一丈,膂力过人,擅使重达一百四十斤的狼牙棒,曾凭一己之力救出陷入泥淖中的粮车,且勇猛无匹。他冷笑道:「何灌年迈兵少,我看不必与他多作纠缠。趁宋军援兵未至,宜速破汴京。」完颜宗弼点头道:「此言有理,待我再与他一战,若仍无胜负,明日便调集大军,强攻汴城。」 下午,两军再次出营对阵,何灌与完颜宗弼各换新马,重披战甲,再度交锋。战至酣处,刀光斧影,杀声震天。两人越战越勇,刀斧劈空,气劲逼人,战马嘶鸣不止。何灌虽年老力衰,但凭借丰富的战斗经验和深厚的武艺,始终与完颜宗弼斗得旗鼓相当,几次换马,刀斧相击声不绝于耳,杀到天色渐暗,仍未能分出胜负。 天黑后,两军才各自收兵。完颜宗弼回营,心中不禁对何灌更加敬佩。而何灌回到宋营,虽战意不减,但深知金军兵强马壮,若拖延下去,终究不利。他心里暗自盘算,下一步该如何应对这股如狼似虎的金军。 夜幕降临,汴京城外寒风愈发凛冽,四周寂静无声,唯有零星的火光在宋军大营中摇曳。何灌满脸倦容,但神情却依然坚毅。他望向远处的黑暗,彷佛预感到金军的阴谋正在酝酿。随即,何灌召来部将韩综、雷彦兴,低声说道:「金兀术白日与我战不下,今夜金军必有动作。你二人速去领兵巡营,务必小心。」 韩综与雷彦兴领命,各自点起兵马,在营地四周加强戒备。何灌心中虽有防备,但此时 兵力疲惫不堪,众将士久战未歇,仍难免心中不安。他抚摸着染血的战甲,耳中回响着昼日与完颜宗弼激战的刀斧交鸣声。心中思量:「若我何灌今夜殉国,便以此残身,守护我宋之河山。」 与此同时,金营内,完颜宗弼接到完颜宗望的手书,命其趁夜偷袭宋军大营。他当即与镶黑旗固山详稳完颜昂合兵三千,令蒲察世杰为前锋,自督军在后,悄然潜至宋军营外。金军轻装而行,火把熄灭,刀枪藏光,步步逼近宋军大营。 宋军虽有防备,但金军兵锋太盛,突袭之时杀声震天,瞬间冲入营中。何灌闻听营外喊杀声四起,心中一沈,立刻披挂上马,率领麾下死战。金军如潮水般涌来,宋军被打得节节后退,马嘶人喊,火光映红了天际。何灌率领亲兵在大营中奋战,手中长刀舞动如风,斩敌无数。 然而,金军势大,宋军兵少,经过三日苦战,宋军大营已陷入崩溃边缘。何灌身披战甲,满身鲜血,脸色苍白,然而双眼依旧炯炯有神。此时,他身边的将士早已伤亡过半,何灌咬紧牙关,仍不肯退缩,誓与大营共存亡。 就在此时,蒲察世杰持狼牙棒杀入阵中。他目光一扫,见到正浴血奋战的何灌,眼中凶光乍现。他高举狼牙棒,猛冲向前。何灌虽年老力衰,但战意未减,挥刀迎战。两人相交不过数合,蒲察世杰凭借蛮力猛然一棒击中何灌胸膛,何灌闷哼一声,跌下马来。蒲察世杰再度挥棒,重重击在何灌头上,何灌当场毙命。 韩综、雷彦兴闻得主帅战死,怒不可遏,挥兵杀入敌阵,欲为何灌报仇。两人身披重甲,手持长刀,杀得金军措手不及,瞬间斩杀数十人。正值此时,完颜昂提叉而至,此人武艺高强,手中的三股钢叉更是如毒蛇般迅捷无比。韩综、雷彦兴二将合力夹攻,五七合后,韩综却不慎被完颜昂一叉刺中咽喉,血如泉涌,瞬间落马身亡。雷彦兴见状,怒火中烧,挥刀猛攻,却也被完颜昂一叉搠入心坎,挑落马下。 此时,何灌之子何蓟正与完颜宗弼交战。两人走马厮杀,斗了十余合,完颜宗弼假意败退,何蓟怒气上涌,奋力追击,殊不知这是完颜宗弼的诡计。完颜宗弼一边疾驰,一边摘下挂在鞍边的金钂,取弓搭箭,回身猛然射出。这一箭如流星般破空而来,正中何蓟左臂,何蓟只觉一阵剧痛,继而臂膀麻木,顿时明白这是毒箭。他强忍疼痛,弃枪拔箭,但毒性已迅速蔓延至全身,终因毒发落马,含恨而亡。 战后,宋军大营尽毁,何灌及其麾下将士大多阵亡,唯有少数人侥幸逃回开封报信。朝廷闻报,赵桓知何灌殉国,心中悲痛,赐以金帛,命官护葬。然而,朝中却也有御史秦桧非议,指责何灌弃守河津,最终被赵桓追削官秩。 何灌一生忠勇,虽死于沙场,却未能得以善终,令人惋惜。正如那滚滚黄河,英雄的血泪,终将化作历史长河中的一朵浪花,随风逝去,不复重来。 第358章 康王出质 靖康元年正月十三夜,开封城内火光未灭,城墙上,李纲率兵浴血奋战,阻挡着金军的猛烈进攻。血色和喊杀声交织,开封城内外陷入一片危急之中。然而,城墙另一侧,赵桓却在宫殿中沉思不决,双眉紧蹙。 「陛下,郑望之相公已缒城出发,正前往金营谈和。」内侍轻声禀报,试图打破这一片沉闷。 赵桓缓缓点头,目光闪烁,喃喃道:「李纲死守城池,固然是忠诚至极……可若是金人铁了心要夺取京城,以眼下的局势,实难久持啊。」他眉头紧锁,目光中浮现出一丝不安和犹豫。 不久之后,宫门再度被推开,郑望之与金使汉军旗大学士吴孝民随从入殿。吴孝民轻蔑地环顾大殿,目光带着不加掩饰的冷笑。他并未在意赵桓的礼数,反而显得冷漠而居高临下。 赵桓强装镇定,朝吴孝民点头示意,口中寒暄道:「金国使节远道而来,辛苦了。然开封乃我大宋首善之地,岂容刀兵相见。望金朝体察我大宋安宁之愿,早日撤兵,以安两国百姓。」 吴孝民冷哼一声,神情倨傲:「贵国之意,我大金早已领教。既然宋皇愿意和谈,那便依我大金之意,以黄河为界,割地赔款,这等议和之举也算是大宋的福泽。」他的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威胁。 赵桓的脸色瞬间僵硬,转头看向郑望之,心中掠过犹疑。郑望之低声劝道:「陛下,不若且应金人之意,若能暂得安宁,后续再谋全策。」 赵桓低头沉思,心中仿佛有一团乱麻,李纲等忠臣的抗敌之声犹在耳畔,但他面对金军的锋芒却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惧。最终,他叹了口气,抬起头说道:「寡人愿遣亲王或宰相前去金营议和,望能平息兵戈之祸。」 郑望之闻言,心中微微松了口气,吴孝民却嘴角微翘,带着一丝嘲弄的笑意,朝赵桓一拱手道:「既如此,那便请贵国速速备好金帛,以奉我军。」言罢,冷笑着退出大殿。 赵桓凝视着吴孝民离去的身影,心中又是愤懑,又是无奈。他低声自语道:「若非迫于无奈,何至于此……李纲虽忠勇,却终非长策啊。」他在大殿中踱步,仿佛这样便能驱散心中的烦忧。 与此同时,宫外的城墙上,李纲正在布防,手中长枪点地,目光如炬。他听闻朝中竟已派使臣前往金营求和,不禁怒火中烧,心中暗道:「社稷将倾之际,陛下竟如此优柔,实在愧对开封百姓与将士之血汗!」 李纲低声对身旁一名将领说道:「守城非旦夕之功,金贼觊觎我大宋已久,纵使议和,不过权宜之策,待陛下回心转意之时,恐我等已无力再战了。」 此时,大殿内外皆沉浸在一种莫名的静默中。赵桓在殿中踌躇不安,郑望之等官员也难掩复杂的神情,而宫外的将士们则依旧严阵以待。开封,仿佛被拉扯在动荡不安的边缘,等待着一场难以预料的命运。 福宁殿内,火烛明亮,殿中肃穆如霜,气氛凝重。赵桓面容苍白,眉头深锁。朝臣们神色各异,唯有赵构神情坚毅,站在殿中央,目光如炬。 完颜宗望的条件如同一柄利剑悬在朝廷之上,割让三镇、索金银巨额,更要亲王入金营为质。朝臣纷纷反对,但赵桓心中已经动摇,不顾众臣的劝谏,决意与金军议和。 此时,康王赵构站了出来,毅然说道:「敌必欲亲王出质,臣弟为宗社大计,岂应辞避!臣弟愿入金营为质,以解国难。」 赵构的声音铿锵有力,殿中瞬时静寂,唯有烛火微微摇曳,映照着众臣惊愕的神情。赵桓目光微颤,注视着赵构,心中掠过一丝不安。他深知这次入质,意味着康王可能永无归日,甚至命丧敌营。然而,金军逼城,城中财尽,朝中上下已然无力再支撑。赵桓虽犹豫不决,但面对康王的请行之言,终究未再阻拦。 「朕知此行凶险万分,然以宗社为重,九弟之忠勇,朕记于心。 」赵桓叹道,声音中夹杂着深深的无奈与自责。 赵构正色回道:「国有危难,臣自当挺身而出,死亦无悔。」 随即,赵桓下旨,命赵构为军前议和使,副使张邦昌、高世则随行,并称金国为「大金国」,以示议和诚意。赵构则坦然接旨,毫无畏惧。 天光微亮,开封城依旧笼罩在寒风的凛冽之中。李纲带着满腔愤怒和无奈,急步走进宫门,心中早已对赵桓的软弱之举痛心疾首。待见到赵桓时,他极力压抑住心头怒火,向赵桓拱手施礼,直言道:「陛下,金军贪得无厌,议和条件已超出我大宋所能承受。臣愿亲往金营,尝试交涉,或可保住些许颜面。」 赵桓听罢,眉头一蹙,面露难色,答道:「李爱卿勇敢忠诚,朕自知不如。然而金人势大,朕恐李卿强硬立场会激怒金人,坏了大局。朕已决定派遣李梲知枢密院事,代替李卿赴金营交涉。」 李纲一时无言,心中愤懑难平。他深知李梲软弱无能,若由其交涉,只怕会一味妥协。果然,不久之后,李梲带回消息,金帅完颜宗望更变本加厉,开出更苛刻的条件,索要金五百万两、银五千万两、绢采各百万匹,并索取太原、中山、河间三镇,甚至还要王公大臣作为人质。 赵桓听闻此言,脸色惨白,身体微微颤抖。他不由得在殿内踱步,显然心神不定。片刻之后,他将目光投向宰相张邦昌,神情中透露出不安:「张卿,此等苛刻之条件,朕实难决断。你以为如何?」 张邦昌缓缓拱手,语气沉稳却透着冷漠:「陛下,金军兵临城下,若再拒绝恐生祸患。依臣愚见,倒不如暂且应允,以保京师平安。」 赵桓闻言,痛苦地闭上双眼,片刻后终于长叹一声,点头同意了张邦昌的提议。随即,朝廷开始下诏搜刮民间财帛,甚至连倡优之家亦不放过,任何隐匿财物者皆按军法处置。 然而,即便如此搜刮之下,最终所获不过金二十万两、银四百万两而已。京城百姓已然苦不堪言,贫民之家更是为官府的搜刮所逼,家破人亡。 与此同时,赵桓还下诏命令太原、中山、河间三镇割让予金国。李纲闻讯,怒不可遏,当即进宫面谏:「陛下,割地之诏书乃是自毁长城!三镇乃北方屏障,一旦割让,朝廷再无防备之势。陛下若执意割地,恐误万世之业!」 赵桓却满面忧虑地回应道:「李卿所言,朕心中亦知。然事已至此,若不割地,只怕金人便即攻城,如何是好?」 李纲正欲再劝,却被张邦昌冷声打断:「李大人,金人势大,我朝若再顽抗,只会平添百姓苦难。如今局势之下,莫非要为城中之民招致涂炭之祸?」 李纲闻言,心中悲愤至极,意识到再辩亦是徒劳,便提出辞官以明己志。赵桓虽深知李纲忠诚,仍不愿放他离去,强行挽留。 朝廷上下虽聚敛金银如山,却是一片风声鹤唳。宫中礼器、文士雅玩、宫女珠玉,皆被纷纷搜刮,熔铸为金银。然而,凡此一切,却并非用以振军威、安民心,而是用来饱金人之欲。 李纲对此事心怀不满,他一路快步行至宫门,纵然深夜,依旧挡不住他内心的愤怒。他求见赵桓,恳切上奏:「陛下,臣夜观城墙,见士气低迷,将士口无粒米,军心大乱,而金人虎视眈眈。今朝廷筹银数百万两,何不以此赈济军士,激励士气,以守卫城池?而非将其悉数送予敌军,使其欲壑难填!」 赵桓垂目不语,内侍黄经勋在一旁却插嘴道:「李尚书,金人若得了这笔款项,定然即刻班师。何必再劳将士之力?当此危急存亡之际,和好方是长久之道。」 李纲怒目而视,厉声反驳:「黄经勋此言乃妇人之见!金人欲得我金银尚属其次,所图者乃我大宋社稷!以利诱敌,犹如引狼入室,今日送金,来日送地,割地赔款之后,敌人只会更加贪得无厌!」 赵桓心头一震,但随即摆手道:「李卿家,朕知你忠诚体国,然金军围城多日,百姓哀叹声声。今既有财帛可遣走金人,岂不更保全城中万民?」 李纲闻言,心痛如刀割,拱手拜道:「陛下,金人未得寸地,已知我宋朝以金银贿和,愈加猖狂。臣斗胆请奏,若议和,亦当以正义谈判,待得援军齐集,我军战有胜机,再据之以兵锋,方能换得一场体面持久之和,而非一味卑躬屈膝、献地赔款。」 赵桓微微点头,但其内心依旧畏惧金人锋芒。殿中寂静,赵桓目光闪烁,显然正在犹豫。内侍黄经勋见状,遂以低声劝道:「陛下,康王已备妥出城为质,金人许诺,若得康王为质,便退兵十里。此一举非可减缓战事,实乃保城之举。」 赵桓望着大殿中孤立的李纲,缓缓道:「李卿,不是朕不信你,只是……康王已应允。卿……还请不要再劝了。」 李纲眼中带泪,退步垂首拜道:「臣,惟愿陛下勿忘祖宗基业!」 话音未落,忽闻外殿传来一阵脚步声,康王赵构身着一袭轻甲,款款而入。李纲望见,心中惊怒交加,忍不住怒叱道:「康王身为宗室,岂能轻易为质?此举有失皇家尊严!」 赵构却并未理会,反而对赵桓郑重拜道:「皇兄,臣弟愿以身代社稷之安危。以小弟之身,换汴京之宁,此举不亦光荣?」 赵桓默默点头,挥手示意赵构起身,随即对众人道:「康王乃皇族之身,愿为社稷舍身,朕深感痛心。然则,保全汴京者,未必只能靠兵戈。朕……也不欲再听争论了。」 李纲神情悲愤,忽觉胸口沉闷,几乎气息难平,仰天长叹道:「陛下,臣深知抗金之路艰难,然以土地财帛换苟安,终究并非长策。若敌人今日得寸,他日必将进尺。臣一片苦心,终究无力挽回。臣求陛下三思!」 赵桓却闭目不答,挥手示意,李纲只得泪目长叹,拂袖离去。 康王赵构目送李纲离去的背影,神色不明,片刻后转身,目光坚定地对赵桓道:「皇兄放心,臣弟此行,必不辱大宋之命。」 赵桓默然,眼中隐约浮现一丝愧色,却依旧无力改变决心。 是夜,赵构率随行之人缒城而下,星月如霜,映照着赵构消失在漫漫夜色中的身影。而大宋的命运,也在这深沉的夜里,逐渐向着不可预测的方向滑去…… 第359章 西军入援 赵构策马而行,目光直视远方的北方营地。他明白,此行凶险重重,但为了宋室江山,纵然万死,亦在所不辞。随行的张邦昌、高世则面色沉重,默默跟随在后,皆无言语。 李梲与郑望之领命早已回金营,完颜宗望的条件已然传至朝中。赵构一行北上,不日便抵达金军大营。 营帐内,完颜宗望端坐于主位,目光冰冷,眼神中透出无尽的傲慢。他身后立着李邺、沈琯等降臣,而完颜昂、完颜宗弼等金将也赫然在列。 赵构昂首阔步入内,毫无惧色,直视完颜宗望,抱拳说道:「大宋有诚议和,今日赵构前来,愿为两国之和尽一己之力。若能为江山百姓带来片刻安宁,赵构虽死,亦无遗憾。」 完颜宗望冷笑一声,挥手示意:「既来此,自当按我金国条件行事。宋人须以实物相抵,若有一分隐瞒,和议便作罢。」 赵构神情不改,沉声道:「若我宋朝已尽全力,尔等又当如何应诺?」 完颜宗望哼了一声,未作正面回应,心中却也暗自惊讶于赵构的从容与胆识。他并非不知赵构之勇,但今日面对如此局势,依然能镇定如常,实为难得。 于是,两国的议和谈判在这紧张的气氛中逐渐展开。然而,尽管赵构无畏无惧,金人贪婪的索求仍如猛兽般吞噬着宋廷的一切。太原、中山、河间三镇,早已成了金人虎视眈眈的目标。而赵构的入质,亦只是暂时平息战火的权宜之计。 赵构心知自己此行凶多吉少,然而他心中仍抱有一线希望,愿以自身的牺牲换取大宋的片刻安宁。金营的寒风凛冽,仿佛预示着前路的无尽险恶,而汴京城中的大宋朝臣,已开始为这场未完的劫难而忧心忡忡。 当李纲巡视城防回来时,却惊闻朝廷已经发出允诺金人所提苛刻条件的誓书,康王赵构与张邦昌更已奉命前往金营充当人质。 这一消息如同巨石般砸在李纲心头,他的目光变得黯然,心如死灰。但随即他将一份圣旨收进怀中,那正是割让三镇的诏书。他咬紧牙关,暗自发誓道:「即便朝廷自毁长城,亦不可使我北地失守!」 他没有发布割地诏书,心中默默祈盼各路勤王援兵早日赶到。 赵桓听说后,面露犹豫,目光在李纲身上来回扫视。朝堂之上静谧无声,唯有李纲一人神色坦然,目光坚定,仿佛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他从怀中取出的几份奏表静静放在御案上,每一份都象征着一方勤王之军的到来,一丝生机。然而,赵桓的手却僵在半空,始终没有去拿那些奏表。 「李纲,」赵桓半晌才开口,声音里带着深深的疲惫与愤怒,「朕虽不欲割地,却又不得不为城中百姓之命考虑。汝等文臣一再劝阻,然若金人怒而破城,汴京将如何自保?」 李纲听罢,缓缓垂下身,沉声说道:「陛下容臣禀告。臣并非不顾百姓性命,然今日若轻易割让太原等三地,不啻断我北疆之屏障,断我大宋之血脉!今日割地,来日金人索求将更无止境,国土将如破堤之水,一去不返!」 赵桓脸色微微一变,声音微带颤抖:「然则康王、张邦昌岂不危矣?李卿若扣下诏书,难道便能救得他们性命?」 李纲冷静地答道:「康王身为皇族,便当以天下为重;张邦昌身为宰相,岂可惜命而轻弃我大宋之地?他们既为人质,便当做好为国尽忠之准备!只要援军一至,形势自可逆转,到时若再与金人谈判,便非割地之事。」 赵桓听到这里,双手微微握拳,神情挣扎。作为君主,他内心深处知晓李纲所言极有道理,割地之举确是饮鸩止渴,但又怕错过求和机会,招致更大灾祸。犹豫片刻,他语气稍缓,试探地问道:「李卿可有退敌之策?」 李纲缓缓点头,言辞坚定:「若援军一至,可分为三步。其一,我军防御当继续加强,坚守汴京城池;其二,派出各地 勤王军在城外集结,形成合围之势,使金人不敢贸然攻城;其三,待形势稳定后,派使臣与金人谈判,以强对强,则不必割地,也能保全京师。」 赵桓凝视着李纲,眼中似有动摇,但仍显挣扎。片刻后,他摆摆手道:「朕再思量一二。」他转向殿中群臣,环视一圈,问道:「众卿家意下如何?」 御史大夫秦桧从队列中走出,轻咳一声,冷冷道:「陛下,臣以为李纲所言乃空谈。金人十万大军压境,汴京虽有高墙厚垣,然人力终有限。即便援军赶至,也恐不过杯水车薪,难挡金人进逼。臣以为,不如以割地暂换一时安稳,免得我京师再受兵燹之祸。」 赵桓闻言,脸色又黯然几分,目光闪烁不定。 李纲不禁一拂袖,大步上前,怒道:「秦御史,汴京百姓已被朝廷搜刮殆尽,谁还能忍受割地之辱?此举若成,将来金人更有借口索求,天下百姓安得宁日?臣愿以死劝阻!」 赵桓见李纲言辞激烈,心神更加动摇。正在此时,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侍卫慌慌张张地闯入大殿,俯身禀报道:「启禀陛下!方才城西一处哨塔探得河北勤王军已至汴京城外三十里,先锋军统领马忠统制官已递交军令,表示将尽快进驻汴京增援!」 赵桓闻言,微微一怔,目光顿时闪现一丝希冀。 李纲趁势俯首进言:「陛下,马忠等勤王军马已至,此乃天助我宋!请陛下收回割地诏书,继续巩固城防,待勤王援军合围,届时金军必无力再战,我军当可不战而屈人之兵。」 赵桓抬眼看向李纲,目光逐渐坚定起来。他终于缓缓点头,长叹一声,吩咐道:「李卿之计,朕从之。来人,将割地诏书收回,命城防加紧布防,静待勤王援军会合!」 李纲大喜过望,伏身领命。他高声道:「臣定不负陛下重托,与京师军民同生共死,誓死守卫我宋京城!」 赵桓看着李纲坚定不移的神情,心中那份沉重的压抑似乎轻松了些许,仿佛又看到了眼前一线生机。 汴京城外,尘土飞扬,烽烟四起,金兵围城已久,京中气氛沉重,城内百姓惶惶不安。就在这绝望的时刻,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马忠率领的援军终于赶至。他们浴血奋战,数次击败金军,暂时为京西打开了一线生机。 马忠统领的部队自郑州而来,势如破竹,连破金军数营。顺天门外,马忠一马当先,挥刀冲锋,率众将士奋勇杀敌。金军猝不及防,阵脚大乱,纷纷后撤。汴京城头的守军见状,士气大振,鼓声雷动,声势浩大。 赵桓得知马忠捷报,心中稍感宽慰,遂急召宰臣入殿议事。福宁殿内,烛火摇曳,赵桓目光游移,面露少许喜色。宰臣路允迪站立一侧,正准备受命出使河东。 「马忠连战皆捷,京西稍通,如今金军士气稍挫,正是我大宋反击的良机。」赵桓说道,语气中带着些许期盼。 路允迪拱手应道:「陛下所言极是,然金军犹在重兵围困汴京,若不速与四方勤王兵合力,恐难久撑。」 赵桓微微点头,心中明白,京中兵力虽暂时得以喘息,但形势依旧危急。正此时,种师道与姚古等西路兵马已入京城,军容整肃,兵士们面带风尘,却目光如电,显然久经沙场。 种师道一入京,即刻进宫觐见赵桓。他身披甲胄,步履稳健,虽年事已高,却依旧神采奕奕,气宇轩昂。赵桓见状,心中大定,连忙起身相迎。 「老种经略相公,你总算到了!如今京师被围,朕正苦无良策,幸得西路兵马入京,望卿力挽狂澜。」 种师道拱手行礼,沉声说道:「臣不敢负陛下所托。西路兵马虽已抵京,但金军势大,且占据了河北、河东之要地,若不速战速决,恐城中困局难解。」 赵桓急切问道:「那依卿之见,何策可施?」 种师道 略一沉吟,答道:「河北、河东乃国家之屏障,然今金军两白旗已占平阳府,且刘嗣初已降敌,形势不容乐观。臣请领泾原、秦凤路兵,兼统四方勤王之军,前往河北、河东,与敌决战。」 赵桓闻言,立即下旨,拜种师道为河北、河东宣抚使,同知枢密院事,专督四方勤王兵及前后诸军。 宇文虚中此时也已从东南赵佶行宫赶回,他在战乱中收合散兵,并召致仕官李邈领兵驻扎汴河外,抵御金军水路进攻。汴河上,李邈的部队已然驻扎完毕,士卒们严阵以待,时刻准备迎敌。宇文虚中所收东南厢军两万余人,虽非精锐之师,但已成大宋朝廷手中一支不可或缺的力量。 赵桓见援军四起,情势稍有好转,脸上终于露出几分安慰之色。他命宰臣即刻备书,以路允迪为使,出使河东完颜宗翰部,意图与金军议和,同时以缓解城中困局。 然而,汴京上空的阴云依旧笼罩,城外的金军虽一时受挫,仍未有撤兵之意。种师道心知,此时京中士气虽稍有恢复,但若不能速战速决,待金军再度反攻,形势将更加险恶。 他心中暗自思量,既然奉命统领四方勤王兵,便需迅速整合各路军马,打破金军的围城之势。只待时机一到,便要主动出击,绝不能坐困汴京,坐以待毙。 战鼓声远远传来,西路援军已入城,汴京的命运在这风雨飘摇的时刻,终于迎来了一线生机。 第360章 数学之美 永乐七年正月初一子时。夜已深,舟山市沈家门大寨一片寂静,方才的年度烟火盛会犹在夜空中散去零星火光。方梦华在主堂结束后,绕过热闹的人群,悄悄向后堂走去。 方梦华推开后堂的小门,微弱的灯光晃动着照在石桌上。常况正背对着她,身旁堆满了书卷,最显眼的是一张铺展的羊皮纸,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符号和图表。常况目光专注,全然不觉她已来到身后。 方梦华轻咳一声,常况一惊回头,看到是她,急忙站起行礼,「教主。」 「你这是在躲着看天书?」方梦华走近,轻轻笑道。她坐到常况对面,指了指石桌上的羊皮纸,细看上面的图形和公式,皆是常人无法理解的奇异符号,其中竟还掺杂着她当初随手写下的一些现代高等数学知识的思维导图——这些,曾是她随手留下的「手笔」,意在一试常况的天赋,如今看来,他竟真的从中摸索出些许门道。 「教主,这上面之学,着实精深莫测……」常况略带歉意地笑了笑,「在下愚钝,竟还未窥其堂奥。」 方梦华点了点头,心中不由赞叹。常况之资确非寻常,竟能读出她留给他的一丝思路。「你这些日子对这‘天书’所作的研究,确实难得。你觉得,理解了多少?」 常况低头想了想,缓缓道:「教主留下的这些符号、图形,好似勾勒出一种新的学问,某些算法精妙至极,非比寻常的算术所能解释。譬如,这些图形……」他指向羊皮纸上某一处圆形图案和切线,「看似平凡,实则隐含精妙之理。若我所料不错,这圆与线的关系,应当是某种精密的计算依据。」 方梦华暗暗点头,这正是她在太湖洞庭山上草拟的现代几何思路之一。当时只随意写下,料想他能参悟个中一二,如今看来,他果然悟出了几分皮毛。 「你能理解到这一步,已经了不起了。」方梦华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继续引导道,「这关系,不仅关乎几何,未来或许还能应用在兵法阵图,甚至更复杂的造物之中。若要进一步解析,需先学会如何精确地度量——你可曾研究过‘度量’之法?」 常况闻言眼神一亮,连连点头道:「正是,教主所言甚是!我曾设法在舟山岛上以石堆法测算地势高低,若能进一步将这些数理关系引入实地,必定大有助益!」 方梦华满意地微微颔首,心中已暗自盘算:舟山山高水深,地形复杂,若能先行发展地理测量,绘制详尽的地形图,结合一些现代的测量工具,她的根据地便更稳固,进可攻,退可守。常况,确实是个奇才,正合她所需。 她微笑着拍了拍常况的肩膀,「本座会将一些度量工具交给你,你再好好琢磨。现阶段,以舟山为范本,先行测绘一份详尽的地形图。若你再遇到难解之处,可随时来寻我。」 常况眼神中露出激动之色,郑重行礼:「谢教主栽培!在下一定竭尽所能。」 方梦华点点头,又瞥了眼桌上那些密密麻麻的符号,暗自笑道:「今晚,本座便教你一种名为‘平行四边形’的测量法——配合你这图形,也许会更快些。」 新春的节日余韵还未消散。正值百花营休整之时,顾赛花找到方梦华,羞涩而又坚定地提出自己的请求。 「教主,」顾赛花低头微微福了一礼,「我知道我资质不如花想容姐姐,但我也想像她一样,从零开始练武强身,入百花营出一份力。请教主赐我机会。」 方梦华看着面前的顾赛花,她的目光中透着几分坚毅,但那柔弱的身姿、带着痛楚的步态,让人不免心生怜惜。自幼纤足的她,走起路来仍有一丝隐隐的不适,何况是要在军营中训练。方梦华心中早有权衡,但她不忍立即否定,便点了点头,唤来百花营三营的营长五火凤高娴一同商议。 高娴目光扫过顾赛花,不由得微微摇头。她直言不讳道:「 教主,顾姑娘的资质恐怕不适合入营。花想容从小作为花魁培养,且自幼习舞,身姿轻盈,韧带极佳,才勉强适应营中训练。但顾姑娘自小未曾习武,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且受过纤足之苦,不适合参军。」 顾赛花闻言,眼神一黯,但仍倔强地抬头说道:「即便我体质不如姐姐们,若能加强训练,也定能迎头赶上。」 方梦华轻轻摇头,心平气和地劝道:「赛花,武艺一道,非一朝一夕之功。强行入营,对妳也是伤害。若真心想为大局尽力,不必非在武道一途上去拼。兵凶战危,强行入营是对妳生命的不负责任。」 她看着顾赛花那不甘的神色,心中忽有所感,于是缓缓说道:「妳若有心,不妨尝试另一条路。我想让妳随常先生一同学些数理之道,或许能为我们做出不同的贡献。」 顾赛花听得这话,愣了一下,随即垂下头道:「教主…在下并未受过什么学问,恐怕难以胜任。」 方梦华却微笑着鼓励道:「不必妄自菲薄。数理一道,靠的是勤学多思,不见得要深厚的学术基础。更何况,能与常先生一道,也是难得的机会。」说完,方梦华对高娴点点头,示意她先行离去,随后亲切地拍拍顾赛花的肩膀,「来,随姐去后堂看看。」 顾赛花跟随方梦华来到后堂,正见常况独坐在一角,专注地研读那张密布符号的羊皮纸。方梦华唤他起身,将顾赛花介绍给常况,并简要说明了她的意愿。 常况微微一笑,看着面前这位神情有些不安的姑娘,温和地说道:「顾姑娘不必拘谨。教主放心将妳托付给我,便是我们的缘分。数理一道,虽不易,却也自有其妙趣。」 顾赛花点点头,略显忐忑地说道:「还请常先生多多指点。」 常况略作思索,拿起一根木棍,在地面沙土上随手勾画出几个简单的几何图形,又在旁边写了几个数字符号,轻声道:「我们先从最基本的数理关系开始——如三角与四边形的边长比例,进而引入角度与距离的计算。这些都是入门之法,也是将来妳若要行军布阵、绘图制图的基础。」 顾赛花虽然对这些符号一知半解,但还是耐心听着,不时点头。她虽不懂其中道理,但已隐约感受到此道的独特与深奥,心中不禁对未来生出几分向往。 方梦华望着两人,心中隐隐感到一丝欣慰。顾赛花未必适合入军营,但她独有的心性与悟性,也许在数理之道上能有所成就。更何况,数理不仅是纸上谈兵,而是舟山根据地稳固发展所需的核心知识之一。 她轻轻叮嘱道:「常先生,你且用心指点,容她慢慢领悟,不必急于求成。」 常况颔首应道:「教主放心,在下定当尽心竭力。」 就这样,顾赛花的「入营」之路虽未成,但在方梦华的安排下,她开始了新的学习。她虽不似花想容那般英姿飒爽,却在沙土间一点一滴地学习这些看似晦涩的符号和数理关系。尽管这条路艰难,却也为她的未来打开了一扇不一样的门。 第361章 顾会计速成 在沈家门大寨的后堂内,夜色深沉,灯火摇曳,常况耐心地给顾赛花讲解着四则混合运算的原理与实际应用。 「所谓四则运算,」常况说道,「是指加、减、乘、除四种基本运算。将这些运算按顺序和优先级排列,就可以完成复杂的计算。比如说,你在一条公式里看到有乘除运算,又有加减运算,优先计算乘除,这就是运算的次序。」 顾赛花点点头,提起笔在纸上跟着写了一些简单的例题,按照常况的讲解一步步解开:「看来乘除优先、加减后算是规则,这样就能避免运算混乱。」 常况露出一丝微笑,又继续道:「接下来,我们试着应用在更复杂的几何形状的面积计算上。」他在纸上画了个不规则的多边形,将其划分为数个简单的三角形和矩形,「我们可以将复杂的形状分割成若干简单图形,分别计算面积,再将各部分相加,得到整体面积。」 三天后,顾赛花已能熟练计算不同形状的面积,并对四则运算和优先级有了清晰理解。她既有成就感,也感到学习算学的乐趣,开始渴望更高层次的知识。 在一旁观摩的方梦华看到顾赛花的进步,决定引入代数学的概念,进一步拓宽他们的视野。她微笑着走到桌旁,展开了一张新的草纸,开始讲解:「今天我们要探讨的是一种称为‘代数’的新思维方式。代数中,我们用符号表示未知数,借助它们建立起数学关系。」 她写下「甲+ 3 = 8」这个简单的一元一次方程式,说道:「假设这个‘甲’是我们不知道的数值,但通过等式的关系,我们可以找到它的值。这便是代数学中的‘解方程’思想——将未知数通过已知条件解出。」 常况点点头,接着道:「所以,解这个方程时,我们可以逐步变换它,使得‘甲’单独留在一边。」他指导顾赛花将「3」移到等号另一侧,并转换成「甲= 8 - 3」。 「这样,甲的值就得到了,」顾赛花低声道,「甲等于5。」 「没错!」方梦华微笑着鼓励,「在代数中,解方程不仅是对未知数的探索,更是借助等式分析事物关系的有效方法。」 随着一元一次方程的理解,方梦华逐渐将讨论推向更复杂的代数概念:「在实际中,有时一个方程不足以描述问题,这时我们可以构建两个或多个方程来求解。这种情况下,我们称为‘方程组’。比如,若甲和乙分别代表不同数量,问题可以转化为两条等式,这便是一组方程。」 接着,方梦华在纸上写下了两个简单的二元一次方程:「甲+乙= 10」和「2甲-乙= 4」,她示意常况解释如何同时求解两个未知数。 常况略微思考,提笔写下解法:「我们可以通过加减消去法,或者直接将其中一个方程的结果代入另一方程。」他计算完毕,得出「甲= 4,乙= 6」,令顾赛花惊叹于方程组的神奇之处。 随后,方梦华继续深入,带领他们认识一元二次方程:「今天要讲的一元二次方程,是代数的一种重要形式。」她在纸上写下「甲2- 5甲+ 6 = 0」,并解释道,「在这个方程中,甲的指数是2,所以称为‘二次方程’。」 她介绍了因式分解的方法,将方程分解为两个因子:「(甲- 2)(甲- 3)= 0」,并进一步讲解到:「我们可以发现,当其中一个因子为0时,整个方程等于0。所以这里的解是甲= 2或甲= 3。」 顾赛花略感困惑,但在常况的引导下,逐渐明白如何将多项式拆解为多个因子。她忍不住说道:「这就像把复杂的形状拆解成小面积一样!」 方梦华点头称赞,继续讲解了乘方、开方、冪、指数、对数、阶乘的概念:「比如乘方,我们定义为一个数连续相乘多次,如‘甲的平方’就是甲乘以甲。」她进一步解释了开方,讲解了求 方根的思维,「开方即找到哪个数的平方是给定的值,如‘开4的平方根’就是2。」 接下来,她引入了指数与对数的概念,讲述它们在解决复杂运算中的重要性,并简单提到阶乘:「阶乘是对数的另一种排列运算方法。比如‘5的阶乘’就是5乘4乘3乘2乘1。」 常况连连称奇,顿时觉得眼界大开,这些知识层层深入,让他对数理更生敬畏。他再度向方梦华请命:「教主,能否将这些知识加以整理,以流传后世?」 方梦华颔首道:「你二人继续复习和研习这些知识,常况,你将这些知识整理成更适合孩子们理解的形式,便能流传四方。这样的书籍,是为未来的奠基之作。」 常况听得入神,忍不住频频点头,时而惊叹道:「教主这等构思,真乃前所未闻。看来算学之道,果真无穷无尽。」 方梦华轻笑道:「世间万物,本就该有其简单的规律,只不过我们还在揭示的过程中罢了。通过一元二次方程,便能更精确地描述这些关系。至于乘方、对数与阶乘等概念,将来还会有更广泛的应用,这些只是皮毛。」 顾赛花听到这里,皱着眉,眼神中已有些迷茫,她低声道:「教主,您说的这些我能听懂字句,却总觉得有些不明白,尤其是这什么因式分解……像是听天书。」 方梦华温柔地一笑:「不必急,这些知识毕竟复杂,你才开始接触算学,不必强求自己一日掌握。未来你若真能通晓这些,只会为自己打开更广的天地。但若感到难以理解,也不必自责。悟性和兴趣因人而异。」 常况忍不住对方梦华抱拳道:「教主,若非您的讲解,在下定不会想到把数理知识条分缕析至此。而后世这些知识若能成书,或许后人将不再困惑于繁杂的算术。」 方梦华点头道:「正是如此。数理之道不仅要理解,也要表达清晰,利于推广。这便是本座给你布置的任务:将这些知识整理成书,按宋人的理解和习惯,用简单易懂的文字表达出来。这本书将不只是给学者看,更是给普通人看,让他们也能理解一些算理、代数。」 常况兴奋地抓起几张草纸,飞速勾画着大纲,激动地道:「教主,这本书若成,定可开后世之先河,成就算学经典。」 方梦华微微一笑,心中却在思索如何更好地为这本书起一个恰当的名字,使之既具有吸引力,又能在未来流传开来。 次日清晨,常况便开始逐条细细整理方梦华教授的代数学知识,从四则混合运算到复杂的代数表达,他以宋人的文辞,配合浅显的实例,层层递进,力求让这本书深入浅出、易于理解。而顾赛花也不气馁,认真地记录着常况的解说,甚至主动承担了校对和复核的工作,努力将自己所学的每个细节彻底掌握。 方梦华在屋外看着灯火中忙碌的二人,心中微微一叹。这一部算学书,虽然只记录了代数学的入门,但对于未来的新明州少年而言,将是不可忽视的知识财富。她知道这本书的问世,将会为这个时代的知识体系开辟新的领域,也将为自己统治下的领地播下科学的种子。 数日后,舟山的寒冬渐渐转暖,年节的余韵还未散去,方梦华便将顾赛花再次叫到了书房。方梦华准备将一些她在现代mBA班中学过的金融知识传授给这个聪慧的姑娘,既为了给顾家一点补偿,也希望她能在明海银行助理的岗位上有所作为。 「赛花,」方梦华微微一笑,将一卷账本和几本札记放到她面前,「这些是关于银行和货币的基础知识,妳跟随本座学一些,将来也能帮助上海的明海银行处理账务。过去的日子,妳父亲经营的是票号,尽管算得上财大气粗,但还停留在单纯放贷和借贷的层面。如今姐带妳接触的,是更复杂的金融体系。」 顾赛花正襟危坐,点头聆听,她的眼中闪烁着求知的渴望。方梦华从头开始 讲起,介绍了银行的运作原理。 「银行,」方梦华解释道,「不只是放贷。它的作用在于聚集散户的存款,将这些资金集合运用,既能放贷给有需求的人,也能用于各种投资。银行的盈利模式,是通过不同利率的借贷之间的差额,这叫做‘息差’。」 「原来如此,」顾赛花喃喃道,「当年顾家的票号不过是高利贷罢了。看来这银行的体系更复杂。」 方梦华微笑着点头,「是的。银行的本质是流通货币,而不是单纯地谋取利息。银行有一个最重要的概念,叫做‘储备’。银行的存款和贷款量必须维持一定比例,以应对每日的支取和汇兑需求,这就是储备率。只有留足储备,银行才能运转平稳,防止挤兑风险。」 顾赛花微微皱眉,似乎在咀嚼方梦华的每一句话。方梦华也不急,继续讲解下去。 「除此之外,」方梦华话锋一转,「还要说一说会计的基本方法。本座这里传授给妳的,叫做‘龙门账’,也就是复式记账法。龙门账要求每一笔交易都在两个账簿上登记,分别记入‘借方’和‘贷方’。这样,不管是流入还是流出,都能一目了然。」 方梦华举例道:「假设有人存入十两银子,这笔钱就记入银行的‘现金’贷方,同时记入‘存款’借方。这样一来,账面上既能看到钱的来源,也能看到去向。」 顾赛花低头记下,反复咀嚼这个新奇的记账方式,心中渐渐明了。她点点头:「如此看来,每一笔钱都必须有来龙去脉。」 方梦华欣慰地笑了笑,「正是如此。银行账目复杂,一旦漏记或出错,后果不堪设想。每月必须结账,确保借贷平衡,这便是‘平账’。而在年末还有‘对账’和‘清账’,核对每一笔往来,确保无误。妳记住,将来在明海银行时,谨守此法,定能理清账务,掌握资金流向。」 她顿了顿,语气柔和:「妳父亲当初的遭遇固然与本座有关,但这世道波诡云谲,人有沉浮,并非一成不变。妳现在既然选择走上新的道路,就需明白,学会这些,日后才不会再被动受制于人。」 顾赛花心生感动,她从未想到,父亲的过往今日还能得到这样的解答。她深深一拜,轻声道:「多谢教主厚恩,赛花定不负期望。」 方梦华缓缓点头,将账本推至她面前:「好好学习,过完年就去明海银行实习吧,先跟在钱玉行长身边,日后有了经验,再将更多的账目交由妳打理。」 顾赛花坚定地点头,内心已经打定主意,绝不辜负这一番厚望。 第362章 第三六〇章:屠龙之术 永乐七年正月二十,舟山市希望小学正处在早春微凉的清晨,阳光从窗棂透进学堂,映照在课桌上,几名孩子正兴致勃勃地翻着崭新的课本。这是方梦华让常况整理编写的代数和几何学书籍,堪称一本填补空白的《数学进阶》教科书。书的封皮上写着「常况著」三个字,清秀而有力,内容详细生动,解答问题条理清晰。 方梦华一脸满意地站在旁边,见孩子们一页页地翻看,时不时惊叹「太神奇了」,心中一阵欣慰。常驻先生方义娘和孟广娘也拿到了这本书,细细地看了几页后互相对视一眼,忍不住称赞道:「此书虽难于孩子们,但其中的例题讲解生动,难怪这些孩子王们看得津津有味!」 一旁的包完更是喜不自禁,轻轻摸着书页,细细看了几道题,激动地说道:「我平日也教授孩子们识字算术,可如此清晰详细的数学讲义还是头一次见到。这真是……妙不可言!」他抬头看向方梦华,目光充满感激,「教主,常先生真是个天才,竟能将这些复杂的内容写得如此浅显易懂。」 方梦华微微一笑,「这次去荆湖确实不虚此行。常况先生对数理有独到的见解,这些书籍不仅对孩子们有用,日后更可能成为我们教育的根基。希望小学已有三年,早期那些简单的启蒙知识,确实难以满足方敏、李宝他们的成长需求了。这本书,将是他们继续前行的阶梯。」 她目光转向书桌旁年纪稍长的孩子们。方敏正低头认真研究着其中的一元一次方程,而李宝已在尝试几何题,他手指在纸上划着圆周,认真得出神。看着他们,方梦华心中既感欣慰,又隐隐有些激动。也许,在不久的将来,这群孩子将带领舟山迎来一场思想的变革。 孟广娘带着些许感慨道:「教主,三年前妳在这里创立学堂,起初不过几百个的孩子,如今他们个个聪慧机灵,书写算术已有大进。如今有了这本书,或许真能为他们铺设一条更高的求学之路。」 方梦华微微点头,「这本书不仅要给他们,我们希望小学每一个孩子都该读一读。还需要辛苦各位,因材施教,将这本书的知识一点一点分解给他们。我相信,再过几年,我们舟山能培养出许多优秀的孩子,他们将成为未来的栋梁之材。」 她停顿片刻,又说道:「当然,这本书仅仅是个开始。未来,我们还会编写更多这样的教材。数学、物理、地理,乃至于天文、化学、生物,都要慢慢地引入。」她目光炯炯,似已看见遥远未来的光景。 包完等人皆被方梦华的远大志向所感染,心中一片激动。方义娘抱着书卷,低声道:「梦华,舟山因妳而有今日。三年时间,竟能让这片岛屿成了一方求学之地,真是天大的幸事。」 方梦华淡然一笑,双眸望向窗外,「这只是起步,路还长呢。」 黄昏时分,沈家门大寨的后堂,灯火幽幽,映照出书案上一张密密麻麻的草图。常况一人静坐在桌旁,凝神望着那张「天书」草稿,沉思不语。就在他再度陷入深思之际,方梦华推门而入,神情间带着些许意外和欣赏。 「常先生,」方梦华微微一笑,将目光落在草图上,带着几分讶然道,「竟然已经从这草稿中参悟了三角函数的概念。看来这些符号,对你来说,果真不是什么难事。」 常况抬头,眸中精光一闪,略带激动地回道:「教主大才,教我大开眼界。一直以来,我从未接触过这样的图形和符号,却在此图中感到无比新奇。慢慢推演,竟然发现这些‘弦’、‘切’、‘割’竟可精确描述圆与切线的关系。多谢教主慷慨授教,才让我窥得一角!」 方梦华微微点头,「你能独自领悟到这一步,已是少见的天才。既如此,接下来,我们便再加些深度。为了答谢常先生为我舟山学堂著书,本座便把这张天书给你全讲一遍,能领悟多少看你的造化。」说着,她提笔在草图旁绘出 一条直线,与圆交点相连形成弦,又在圆的边缘画出一条切线,继续解释这些几何元素之间的关系。 她开始引入解析几何,讲解如何利用直角坐标系中的点与线来定义这些三角元素的关系,逐步深入到立体几何的概念。她将三角函数的应用扩展到三维空间,讲述了空间中点、面、线的关系。随着讲解,她在纸上不断演示出各种立体几何图形,并用三角函数来解析它们的空间位置和角度。 常况一边仔细倾听,一边快速记忆,时而凝神不语,时而若有所悟地轻声自言自语。不一会儿,他沉思良久,拍案叫道:「这……这实在是神奇至极!之前在算经中所学的几何,不过是平面上的简单描述。而此等立体解析,竟能让几何从平面延伸至现实,这简直是从未见过的‘天外之术’!」 方梦华见他领悟得快,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在草图旁划出一条无穷接近于零的分割线,引入了数列极限的概念,缓缓道:「有了这些理解,我们便能进一步解析更为精细的变动过程,例如极限和微分。」她举例道:「设想一个物体在空间中不断逼近一个点,距离越来越小,却始终没有抵达;这便是极限。」 常况听得出神,眉头渐渐皱起,但很快,他双眼逐渐放亮,若有所思地自语:「不断逼近,趋向无穷之小,这样的方法竟可精确到如此细微之处!」 见他有所领悟,方梦华继续道:「不仅是逼近,我们还可以进一步分析事物的变化率,这便是微分。若我们将这一变化积累成整体,则是积分。」随即,她在纸上写出几组微分与积分的公式,又以几何图形与面积、体积的求解为例,解释了微积分在实用中的意义。 常况在纸上跟着一遍遍演算,反复确认计算的细微差别,每次经过推演后,都不禁拍案叫道:「这……真是屠龙之术!若此术传至世间,算学将不再只是用于商贾记账或农田测量,而可延展至无穷浩瀚之境!」 方梦华点头轻笑道:「你看得远,算学确实不该仅是商贾之用。此等‘屠龙术’乃是许多领域的根基,测量星空、构筑桥梁、制图导航,都离不开此学。」 常况闻言,心中激动不已,拱手道:「教主仁心,将此等‘屠龙术’不藏于密室,而传授于我,常况何其有幸!此术若传于世间,将是功在千秋之事。弟子誓将尽余生心力,整理出更为通俗之书卷,奉于教主,造福天下。」 方梦华点点头,沉声道:「很好,但你要记住,数学之术乃是为人所用的天道,不可成为手段,更不能助纣为虐。」 常况肃然一礼,目光坚定道:「弟子明白,必不负教主教诲!」 方梦华缓缓放下笔,目光落在面前的常况身上,带着几分深思与期待。她沉吟片刻,接着开口道:「接下来本座会给你简要介绍一些更为高深的知识。它们对今日之算学来说可能过于艰深,甚至不必在你以后的著作中呈现。但若有一天,你能深入研究,这些思维方式或许会让你达到前所未至之境。」 方梦华点燃一盏微微泛黄的油灯,光影下,常况的眼神显得格外明亮而专注。方梦华整理了一下思绪,决定再将自己所知的数学知识做一个概述,毕竟未来的路需要常况自己一步步去走,而她能做的,是为他勾画出一幅蓝图。 她首先提到了线性代数,讲解了向量、矩阵的概念,并描述了它们在解析复杂系统时的应用。「线性代数的核心在于用简单的方程来表示复杂系统,不管是图形、几何,还是解决多元关系中的变动,都有用处。」常况一边听着,一边认真记录,试图将这些陌生的词汇牢记于心。 接着,她转入了概率论的领域,描述了在不确定性中如何用数学去描述事件的可能性。方梦华笑道:「我们总以为未来难以预测,但概率论可以帮我们找到某种‘可能性’。它适用于天气、赌博,甚至战争中的形势判 断。」常况听得似懂非懂,但敏锐地意识到,这是一门在生活和决策中极具价值的学问。 在谈到抽象代数时,她简单描述了群、环、域的概念。「这些内容极为抽象,」方梦华坦言道,「用来研究的是数学本身的性质。将来的数学,如果你有幸能达到这一步,就会发现,数学并非只用于应用,而是一种逻辑的艺术。」常况略微皱眉,这一概念对他来说确实遥远,但也让他对数学的深邃心生向往。 随后,她提到了数论。方梦华解释道:「在数论中,数学家们探索的多是整数的性质,比如质数。你或许很难想象,仅仅是整数的简单规律,也可以有极广泛的应用。」常况微微颔首,暗自记下,思考着如何在以后的研究中进一步发掘这个领域。 常况愈听愈觉深奥,暗暗咂舌,心中既激动又带着些许敬畏。他瞥向方梦华,心中愈加敬佩——这等博学的小娘子实在是令人难以置信。 说到复变函数时,方梦华示意常况想象一个既有实数又有虚数的数轴,「这种复数的领域,构建了一个新的数学空间,将来甚至可能会成为处理波动、振荡的基础。」常况略微震惊,似乎隐约感受到数学可以超越现有的现实理解。 她继续简略介绍了泛函分析,这一领域让数学不仅限于点与线,而可以分析变化的函数。方梦华看着常况专注的神情,淡淡一笑道:「将来如果你愿意继续深研,这个领域是理解自然变化的基础。」 接着,她提到拓扑学,描述了数学空间的连续性,「这是理解形状、空间连接的工具。」常况听得入迷,忍不住问道:「那是否一切复杂的自然现象,都能在数学的支配下被解释呢?」方梦华笑了笑,微微摇头,「若真能如此简单,世上就不会有如此多的未解之谜了。」 常况全神贯注地倾听,眉头微蹙,显然已觉到了深奥。方梦华继续道:「还有‘离散数学’,研究无穷事物中那些有限、离散的规律,常见于棋艺与算术的运算。‘组合数学’则是分析有限事物的排列组合,设计出最优的分布方案。」 听到此处,常况眼中闪过一丝理解的光芒,但更多的是震撼,他轻轻点头,显然心中已隐隐有所感悟。方梦华又提及「模糊数学」,微微一笑道:「这一学问,倒有些意思。世间万象多是模糊而非明确的,这数学可用于描述人类难以明确量化的情感、思想等领域。」 常况喃喃道:「原来世间之事,竟能如此广泛地纳入数理之中,真是令人惊叹……」 最后,她略提了博弈论。她告诉常况,这是对人类决策行为的一种数学分析工具,尤其适合用在竞争与合作的场合。「简单来说,博弈论让我们理解人心与利益的关系,在博弈中找到最优解。」方梦华淡淡道,「在你以后的日子里,也许会用得上。」 讲解结束,方梦华放下笔,长舒了一口气,笑着说道:「这些天界的知识,本座其实只是记得大致框架。将来,这些领域的发掘,就交给你了。」 常况细细揣摩着这些知识的名字,缓缓道:「教主所授的这些,不是单纯的算学,简直像是博大精深的天地法则,将万物都囊括其中,令人敬畏。」 方梦华微微颔首,语气温和却带着笃定:「这些都是粗知的知识框架,想要在这世上重新发掘、完善,便是你的使命。就算这过程耗费余生,也不要心急。」 常况双眼微亮,肃然起身,向方梦华深深一拜,沉声道:「弟子明白。今日所学,已超出我一生所求。教主之恩,常况必以一生追随,不负教主所托!教主传我这般‘天书’,不只是为我一人,而是为百年千年之后之人。常况不才,愿以此身心,探究教主所示之道,将这份知识传承下去。」他眼中闪烁着热切的光芒,似乎已经预见到,自己的一生将与这些「天书」相伴,掘开一个崭新的知识宝藏。 方梦华点 点头,眼中带着些许欣慰。她知道,自己所传递的只是一个启发,常况需要走的路还很长。她轻轻拍了拍常况的肩膀,低声道:「去吧,回到荆湖之后用你的后半生去创造属于这个时代的数学,也创造属于你鬼算计的辉煌。」 二人对坐良久,堂内油灯微微跳动,映照出书案上层层叠叠的公式与图形,仿佛正为一个新的学术时代拉开序幕。 第363章 开封解围 靖康元年正月下旬,寒风如刀,吹在开封城墙上,杀气弥漫。各地的勤王援军终于汇集而至,宋军城下的气氛陡然变得紧张起来。 首先到达的是马忠所率领的京西募兵。他们是一支匆匆集结的民间义勇军,多是各地民间好汉组成,带着一腔抗敌之血,浑身上下透着不服金人压迫的怒火。马忠抵达开封时,金军也恰在顺天门外布阵,气焰嚣张地列出队形,似乎在挑衅城中的宋人。马忠望着敌军,眼中露出寒光,厉声道:「弟兄们,这些敌贼在我大宋土地上烧杀掳掠,视我百姓如草芥。今日,且让他们看看咱们的血性!」 募兵中各地的义勇闻言,皆是义愤填膺,纷纷吼出誓言。马忠一声令下,这支义勇军如狼似虎地冲向金军阵列。初一接战,金军因轻敌未做防备,被突如其来的冲击打了个措手不及。募兵虽不似正规军训练有素,但人人眼中带有死志,几乎是不顾一切地向金兵杀去。金兵稍一退缩,募兵们便猛扑上去,虽兵刃未及人,但气势已压倒敌军。然而,这些募兵终究新组,尚未经历生死考验,不久便在金军的强劲反扑下逐渐溃散。然而,他们的拼死一搏还是让金军感受到顽强抵抗的压力,许多金兵负伤,狼狈不堪地退至阵后。 不久后,京东巡检使范琼率领的一万骑兵终于赶到。范琼将士们自从踏上开封路,便目睹沿途的尸骨与废墟,对金人的憎恨早已埋在心中。范琼将队伍一分为二,一队突袭金军侧翼,另一队则隐蔽迂回至金军后方,一声喊杀,骑兵如风卷残云般席卷而来,击破了金军外围防线,逼得金军仓促应战。 几天之后,号称宋朝西军中最强劲的援军也抵达了。由河北、河东路制置使种师道率领的泾原、秦凤七万大军浩浩荡荡,旌旗蔽日。这支部队虽远道而来,士气却丝毫不减,沿路更是虚张声势,鼓吹「种少保领百万大军前来勤王」,以振奋京城士气。种师道骑在马上,手持马鞭,指向远处的金军阵营,沉声道:「金贼敢犯大宋天子之城,焉能容他们安然无恙?今日,我们便让他们知道,宋人绝不懦弱!」 种师道一声令下,西军分列队形,威严雄壮,阵中战鼓雷动,如山岳轰鸣,声势震天。西军乃是边疆精锐,士兵皆经过严格训练,手持长枪大戟,步履整齐,目光如炬。西军士卒列阵齐整,丝毫不惧金兵威势,前排弓箭手蓄势待发,待种师道一声令下,万箭齐发,瞬间让金军阵前死伤无数。 西军如同一道不可撼动的铁壁,配合募兵和京东骑兵,步步逼近,将金军的进攻压力逐步抵消。这一刻,城中的守军和百姓第一次看见,宋朝并非无人可战。开封城墙上,不少百姓振臂欢呼,守城的禁军也士气大增,甚至有人涕泪纵横,感慨终于盼到了援军。 而金军将领听闻「百万大军勤王」之言,不禁面色微变,心中虽知对方夸大其词,却也不得不防。此时,金军帅帐内,镶蓝旗主完颜斜也皱眉,正色道:「看来宋军倾尽全国之力,要与我们决一死战。」金军主帅完颜宗望沉吟片刻,目光阴沉,挥手下令暂时撤兵孟阳,准备重整策略。 北风呼啸,开封城内外沉浸在来之不易的短暂安宁中,各路勤王大军抵达带来的振奋尚未消散,开封城的军民百姓热泪盈眶地见证着宋军的壮盛气势。金军在完颜宗望的指挥下缓缓北撤,李纲与诸将的统筹部署终于让开封的防线稳如泰山。城中的百姓眼看守城大军节节有望,不少人上城观望,甚至自发带着粥饭、水果来慰劳守军,一片军民同心的热烈气氛让人感到些许温暖。 李纲站在城头,目光坚毅而冷峻,他知道胜利来之不易,这一刻更不可懈怠。他亲自出城,会见各路援军将领,逐一安抚他们的辛劳并商议防御策略,务求在金军回援之前确保京师稳固。诸将皆被李纲的坚韧和胆识所激励,纷纷表示听从指挥,愿意赴汤蹈火。李纲深知,开封城得以保全,不仅因 为各路援军的到来,还在于士气的高涨——百姓与士卒同仇敌忾,早已生死置之度外。 种师道,这位威名赫赫的老将军,心知此刻是开封保卫战的关键。他明白,必须让朝野军心都坚守到底,方能支撑这岌岌可危的防线。为了稳住京城士气,种师道派出麾下最勇猛的勇士出城突袭,目的明确,就是要生擒几名金兵以佐证敌人的疲弱。 勇士们悄然潜行出城,凭借深厚的武艺与不屈的胆量,成功抓获三名金兵。将二人就地斩首后,军士开膛破肚,惊讶地发现这些金兵腹中居然只有黑豆和稻壳。种师道当即命人将这一发现呈报朝堂,他亲自上殿,指着金兵的内脏,对赵桓和朝中诸臣说道:「陛下请看,金军长驱而来,行军已久,粮草补给不足,腹中只剩黑豆稻壳。若是此时坚守待援,待其人困马乏,士气崩溃,则我军自能反攻!」 赵桓目睹此情此景,耳听忠臣言之凿凿,忽然间觉得胸中豪情涌动,仿佛一改往日的软弱与犹豫,变得满腔热血,拍案而起道:「既然敌人已是穷途末路,朕岂能坐视不战!若不趁此良机,将金贼驱逐出中原,如何对得起祖宗江山!」 种师道与朝中主战派大臣相顾一笑,心中皆有些安慰,赵桓的这一番豪言壮语,虽然来得有些迟,但终归是令朝中上下稍感振奋。然而,种师道知道,若要取胜,单凭豪言是不够的。仅凭士气高涨,未有周密的战略和统一的指挥,也不过是无头苍蝇,难以真正击退强敌。 然而,正当种师道打算借机提出将各路援军和京师禁军合并一体,以便统一指挥、步步为营时,赵桓却一脸犹疑地挥手制止了他。赵桓道:「种少保,不是朕不信任诸将,只是祖宗家法摆在此处。先帝祖训,不得将勤王援军与京师禁军一并统领,以防独掌兵权者权势过盛,难以节制。」 种师道闻言,心下无奈,心知赵桓一心维护祖宗家法,忌惮大将功高震主之事。他深知此举可能贻误战机,但赵桓的心结非一时可以打破。于是,只得抱拳请命道:「臣谨遵陛下旨意,然臣请愿以一己之力,率军出击,配合城中防御,望陛下成全!」 赵桓沉思片刻,终于勉强点头应允,随即召来几位主战派将领,商讨一场对金军的突袭计划。然而赵桓依旧心怀顾忌,出发前刻意限制了突击军的人数,仅准许出击一万人,以试探性攻击为主。 但种师道心知这不过是杯水车薪,若无法迅速整合力量,终究难以维系胜局。然而赵桓的种种犹疑,使得他的统筹之策无法全面展开。眼前的战机已逐渐转瞬即逝,而赵桓似乎沉浸在一场似有若无的胜利憧憬中,丝毫未意识到战争的深层危机。 第364章 姚跑跑 靖康元年二月初一夜,西军都统制姚平仲自思急功近利,未顾全局,向种师道请命率步骑万人突袭牟驼冈金营。起初,宋军趁夜行进,攻破两座金营,士气高涨。然而,金营早有准备,候骑已将消息传至完颜宗望帐中。完颜宗望听闻宋军来袭,不惊反喜,迅速调集部将,令猛将镶蓝旗梅勒详稳赤盏晖领兵迎敌。 赤盏晖不负所托,披甲上马,率部迎战宋军,直奔姚平仲。二人骤马相遇,战于阵前,交手三四十合,互不相让。然金军援兵自两翼包抄,正黑旗完颜宗弼、镶蓝旗完颜斜也、镶黑旗斜卯阿里等将纷纷率兵杀入宋军阵中。宋军兵力虽多,却因仓促行事,未做稳固准备,加之夜战不利,阵型大乱,终究难以抵挡金军的围攻。宋军开始溃散,退回汴水南岸,死伤无数。 夜半时分,金营火光冲天,喊杀声震天动地。京城内,赵桓得知战事告急,急忙召李纲入宫,传旨令其即刻率军救援姚平仲。李纲率诸将出封丘门,连夜赶至前线。李纲素来以神臂弓闻名,他亲率精锐射手,以弓箭压制金兵。虽令金军稍退,但战局已乱,姚平仲所部多已溃败。 李纲大呼寻姚平仲,然四下无人知其去向。原来,姚平仲见战事不利,担心战败后遭到天子的责罚,早已弃军而逃。他未敢返回汴京,径自沿官道逃向蜀中,意图隐姓埋名,逃避追责。夜袭一役,宋军未获一功,反致士气低落,军心涣散,城内百姓闻讯后更添惶恐。 姚平仲夜袭金营未果,心中愤恨不已,却又惧怕天子责罚。当他意识到金营的抵抗比预料的更强,且宋军开始溃散时,便产生了逃亡的念头。他驱动胯下青骡,一边策马,一边心中暗自思索道:「若此时退回京城,必然难逃罪责。天子交予我大任,我却未能取回康王,更无功而返,唯恐性命难保。唯有逃入蜀中,隐居山林,或可避过此劫。」 姚平仲领数骑,趁夜色掩护,避开追兵,急速向南逃去。青骡耐力惊人,尽管连夜奔驰,却毫无疲态。姚平仲不曾停歇,饥肠辘辘,却不敢稍作停顿。待他到达邓州,已是正午时分,才寻得一处民舍稍作歇息,匆匆吃了几口干粮,便继续赶路。 一路上,姚平仲多次遇到宋军的巡逻队,他均以逃散的勤王兵将自居,言辞恳切,故而未遭怀疑。他明知蜀地山高路险,若能到达川蜀,便有可能彻底隐匿踪迹,远离朝廷的追捕。 经过数日的奔波,姚平仲终于抵达了武关。此时,他身心俱疲,但强烈的求生欲望支撑着他继续前行。越过关隘,他朝着川蜀腹地进发。途中,他路过长安,虽曾有意隐居于华山,却知此地靠近京城,终非长久之计。于是他决心深入川蜀,远离京师。 姚平仲沿着蜀道一路深入,翻山越岭,日夜兼程。待他到达青城山上清宫时,已是精疲力尽。他在宫中停留了一日,心中思索道:「若再不深入,终有一日会被天子派兵寻到,不如再往深山隐居,方可保全性命。」于是,姚平仲再次启程,深入大面山脉。 在大面山中,山路愈发险峻,已无车马可行。他只得弃下青骡,徒步前行。山中云雾缭绕,古木参天,行至人迹罕至之地,姚平仲终于寻得一处天然石洞。此洞隐于山腰,洞口藤蔓密布,若非细心观察,极难发现。他便在此安顿下来,解下随身所携干粮,打算以此为栖身之所。 从此,姚平仲过上了隐居生活。洞中幽静,山间野果充饥,清泉解渴。他常在洞外远眺,心中虽时有悔恨,但更多的是庆幸自己暂时躲过一劫。 而在京城,朝廷多次派遣使者寻找姚平仲的下落,甚至曾遍布通缉令,悬赏重金,但始终未有确切消息。姚平仲的父亲姚古心中悲痛,遍寻不着,终以为其战死沙场。为表父爱,姚古在京城外为姚平仲建立衣冠冢,哭祭一番,以慰亡灵。 自此,姚平仲隐迹山林,蜀中无人识其身份。仿佛从人间蒸发 了一般,江湖中再无他的消息。 开封城内,寒意逼人,却不似风雪侵肌的冷,而是心头沉沉压着的寒。自从劫营计划失败,全城上下满是沮丧的情绪,街头巷尾低声议论不绝,人心动荡,时不时传出压抑的叹息。 那一夜,赵桓特意在城门后设了御座,意图亲眼见到金军俘虏被押解进城,俯首听命,宣扬他天子的威仪。宫中早早备下庆功宴,文武百官战战兢兢等待佳音。然而,等待许久,却等来的并非凯旋的喜讯,而是劫营失败、全军覆没的噩耗。开封城内霎时间人声鼎沸,百姓们奔走相告,满城皆是叹息哀鸣之声。 赵桓面如死灰,仿佛被狠狠抽了几记耳光般呆坐在御座上,连句责骂的话也说不出来。此时的他,像是看透了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抓不住,四肢冰冷,难掩心中恐惧。他原本幻想一场大捷,以挽回宋廷的颜面,逼退金军,但如今,这一切都化为泡影。 更让人心寒的是,都统制姚平仲所率领的西军精锐竟在金军重重围击下全军覆没。这批陕西兵是泾原、秦凤一带的悍勇之士,素来被视为国之屏障,百姓眼中的精锐之师,竟在这场不明不白的劫营中全部折戟,消息传开,更加重了全城的惊惶。 败军之声传到朝堂,群臣噤若寒蝉。就在百官之中,却传出一丝暗流:这场失败,竟有传言是朝中的主和派李邦彦、李棁,故意将劫营机密泄露给金军,使奸细邓珪将消息传入敌营,以逼迫主战派屈服。 朝堂之上,种师道进言道:「劫寨虽误,然兵家之道,贵在灵活。今夜再分兵出击,若能出其不意,亦有取胜之机。即便再败,不妨每夜扰敌,令其不安,不出十日,必能使其军心涣散,敌必遁去。」 然此时,宰相李邦彦与群臣多畏惧金军,不敢冒险用兵。李邦彦见种师道言辞激昂,深知此计若成,自己的权势将被削弱,遂与一干主和派官员联手,反对出兵。李邦彦说道:「如今敌势正盛,再战恐不利,不如暂求和议,保全汴京再作他图。」群臣纷纷附和,赵桓虽不甘,然在多方压力之下,终究难以决断,只得同意罢兵议和。 正此时,金使沈州汉军旗都统王汭奉完颜宗望之命前来质问夜袭之事。王汭在朝堂上怒气冲冲,责问宋廷为何背信弃义,擅自出兵扰乱和议。赵桓心中惶恐,急忙令宰相李邦彦与其周旋。李邦彦当即甩锅道:「夜袭金营之事,实非朝廷本意,乃李纲、姚平仲擅自决策。朝廷早已下令和谈,绝无背弃之心。」 为了平息金人的怒火,赵桓下旨罢免李纲,撤销亲征行营司的权力,将军政大权交予蔡懋。蔡懋素来与李邦彦交好,性情懦弱,屈于外势,正是李邦彦推举的合适人选。天子此举,意在谢罪于金人,保全眼前局势。 完颜宗望见宋廷罢黜李纲、姚平仲,心中甚慰,遂遣使继续议和。赵桓无奈之下,只得再度派遣曹晟出使金营,与金人重新谈判求和。次日,天子又命资政殿大学士宇文虚中、知东上阁门事王球前往完颜宗望军中,商议割让河北三镇以换取金军退兵。 赵桓在福宁殿召见宇文虚中与王球时,面色凝重,说道:「三镇地系我大宋边防要地,割让实乃无奈之举。然今敌势强盛,若不速求和,恐都城危矣。卿等务必晓以利害,望金人怜我大宋存亡,早日撤兵。」宇文虚中与王球皆知此次议和艰难重重,然天子命不可违,唯有领命出发,直赴金营。 朝堂之上,种师道心中暗叹不已。他深知割地和议无异于饮鸩止渴,然在此时此地,他已无力回天。 第365章 抱薪救火 靖康元年二月初四,金兵初退,京师重回平静,然朝中仍是风云暗涌。天子赵桓自知此次依仗宇文虚中的斡旋,勉强保住了汴京,但搜刮金银四百二十万两民脂民膏及赵枢送质金营的屈辱之举已让大宋士气跌至谷底。金兵虽暂时退去,然赵桓心中隐隐感到,这场危机远未结束。 姚平仲袭金营大败之后,赵桓惊魂未定,竟以「劫营失败,需严加问责」为由,将久经战阵的种师道与忠心抗敌的李纲贬斥,而那些通敌的奸细之徒反而高居不下,口口声声劝议和、求和。京城文武百官噤若寒蝉,城内主战将士更是群情激愤。 然而,此时的京城并非无人血性。城内的太学生和百姓无法再忍受金兵蹂躏中原的耻辱,愤而上街呼号,聚集到宫前,齐声痛斥朝廷的软弱无能。他们齐聚御前,声泪俱下,请求赵桓恢复李纲和种师道的职务,保家卫国。声浪如潮,震动皇城,赵桓在重重压力之下,不得不勉强恢复了二人的官职。 李纲复职之后,不敢有丝毫松懈,他不计前嫌,立即着手整饬军备,将城内能战之兵重新布防。种师道回到前线,亲自指挥守城,将士们感念他的忠勇,纷纷聚拢在他周围,决意誓死抗敌。 此时,完颜宗望再度率两蓝两黑四旗大军逼近开封城下,试图一举攻破城池。然而,种师道率领精锐西军,亲自上阵指挥,调动军士死守城墙。西军悍勇,士卒们浴血奋战,毫不退缩,金兵屡次攻城,均被击退,死伤惨重,连完颜宗望也不得不感叹西军之坚不可摧。金军久攻不下,士气已显颓势,完颜宗望无奈,最终停下攻势。 初时,金人犯京,蔡懋为主帅,不敢轻动,严令不得擅自放箭、抛石,禁用霹雳炮与猛火油柜等大杀器。将士们积怨已深,心中愤懑。李纲复职后,立即改弦更张,发布激励士气的命令,称凡能斩获金人者皆可厚赏。此举令士卒们士气大振,个个摩拳擦掌,誓要杀敌报国。果然,完颜宗望见宋军士气高昂,开始感到忌惮,不得不稍稍引兵后退,但仍坚决要求割让太原、河间、中山三镇,并以亲王赵枢为质,方肯撤军。 然而,在这片沸腾的士气之下,却暗流涌动。就在李纲与诸将整顿军势之际,朝中的主和派却已暗中行动,将赵桓再度劝动。赵桓自登基以来便摇摆不定,心中对金兵的畏惧未减。面对主和派的怂恿,他的决心再度动摇,竟悄悄决定继续与金议和,割地以求暂时平息战火。 夜深人静之时,赵桓将宇文虚中秘密召见,将那封被李纲截留的割让三镇诏书交予他,让他星夜送往金营,私下里完全应允金军的苛刻条件,割让燕山、云中、河东、河北东西五路、赔款纳贡,甚至尊完颜吴乞买为「伯父」。宇文虚中带着密诏出发,城外一片静谧,除了巡夜的兵卒,几无人知晓赵桓的决定。 金人得了诏书,又得了赵枢为质,心中满足,完颜宗望遂命其军北撤,不再计较宋廷未全数送交的金帛。金军退出之时,甚至将滑州、浚州两地归还宋朝,以示诚意。 数日后,开封城中传来消息,金军二月十日自牟驼岗开始撤退。张叔夜与几位忠臣闻讯,疑惑未解,他们以为金军撤兵乃是宋军齐心协力所迫,未料竟是赵桓私下所允的割地条款达成所致。当得知朝廷已将黄河以北疆土拱手让与金人之时,张叔夜如受重创,心如刀绞。他面向北方,跪地放声大哭,眼泪滴落在冷硬的地面上。 他哽咽着喊道:「河北河东五路百姓以血泪守疆,千里山河即将落入敌手,朝廷竟弃他们如弃敝履……百姓如何不寒心?」他的哭声引得周围众将和士卒俱为之动容,皆暗自垂泪。眼看这些付出血汗的百姓被弃之如尘土,人人心中痛恨,却也无能为力。 李纲闻讯,怒不可遏,心如刀绞。自勤王军抵达以来,开封本可凭借精锐与气势守住,然而赵桓的妥协却让他所有的苦心和军民的坚守变得徒然 。此刻,他深感无力,几乎忍不住要质问赵桓,但他明白,这样的质问也无济于事。残酷的现实让他清楚,即便忠臣竭力守卫疆土,朝廷中人仍会暗中妥协、苟安,抛弃江山百姓的血泪,只求一时之安。 而此时的赵桓,却早已放下心中大石,暗自宽慰自己,认为以割地求和暂时保住了大宋的京城。然而,他未曾意识到,此举所带来的失望与耻辱,将在朝野间掀起怎样的波澜,士气必将大大受挫,百姓之心亦将渐渐离散。 二月初十,金军终退,开封城劫后余生,百姓无不感到劫后余生的庆幸。然而,经过了三十三天的围城,城中的物资已经消耗殆尽,民心士气也在一场场残酷的战斗中消磨殆尽。开封虽然得救,但这三十三天的苦难,却让全城上下意识到,国之危亡已迫在眉睫,若再无力挽狂澜,恐怕大宋江山终究难逃金人之手。 赵桓看着劫后余生的开封,心中五味杂陈,面向北方的方向久久凝视,不知是怨愤,抑或是无奈。他这一场仓皇求和换来的暂时平安,终究也只是饮鸩止渴,不知何时,金军将会再度卷土重来。而京城的百姓,文武百官,也在这短暂的平静中,嗅到了未来的不安与动荡。 京师告急解除,汴京的百姓们开始欢庆,而朝中的忠臣良将却忧心忡忡。种师道深知金军撤退只是暂时的缓兵之计,金国不可能就此甘休。于是,他立即上奏赵桓,请求趁金军渡河之际,分兵追击,给予金人重创。种师道言辞恳切道:「金人初退,士卒懈怠,若我大宋趁其渡河未稳之际猛攻,必能重创敌军。若今日不击,将来必为中国大患!」 然赵桓畏惧金人再度反击,害怕激怒对方,心中踌躇不决,终未敢采纳种师道的建议。御史中丞吕好问亦上书言道:「金人得志,将愈发轻视我大宋,若不趁其疲弱时出击,恐其秋冬之时必举全国之力再来犯我。今日之事,乃我大宋存亡之战机,当速行备战之策。」 赵桓听闻此言,心中虽有不安,但仍未下定决心行动。李纲不忍见宋廷错失良机,遂再度上奏,提议仿效澶渊之役时的策略:「当年澶渊之盟,虽与辽人订立和约,然辽军撤退时,尚有重兵护送,以防其肆行掳掠。今金人撤退虽暂无敌意,但其行军迅速,若无护兵相随,恐仍会生变。臣请遣大军护送,以防万一。」 赵桓此时方觉事态紧迫,遂下令采纳李纲之策,命大军出城护送金军过河,并指示诸将于方便之时伺机进击。宋军将士受命,士气高涨,纷纷踊跃出城追击。然宰相李邦彦见李纲动员城内兵马追击金军,担心局势失控,急忙进谏天子道:「城中空虚,若贸然追击,恐招惹更大灾祸,须速令诸将撤回。」赵桓闻言,心中惧怕,遂急令宋军撤回京城。 宋军将士已然追至邢州、赵州之间,眼看即将赶上金军主力,忽得退兵之命,无不扼腕叹息。再得李纲力争追击时,宋军士卒心神已散,斗志全失。金军得以顺利北撤,不费一兵一卒。 金军北去,京师暂时得以安宁,赵桓随即开始整顿朝纲。他心中深知,此次国难虽暂告一段落,但朝堂内外的问题仍重重。他首先罢黜了畏懦无能的宰相李邦彦,起用张邦昌为太宰门下侍郎,吴敏为少宰中书侍郎。李纲因有功复职,知枢密院。耿南仲升任尚书左丞,李梲为尚书右丞。 朝堂风雨过后,赵桓自以为稳定了局面,然不知更大的危机已在酝酿之中。 第366章 河东风波 靖康元年二月十四,隆德府的营帐中,夜色渐深,寒意更浓。岳飞沉默坐在案前,手中紧紧握着一封家书,心绪如麻,眉宇间满是难掩的焦虑。他原本不易动怒的眼神,如今却带着一抹深沉的痛楚与无奈。每想到此时金军铁骑践踏家乡相州、汤阴,烧杀抢掠,母亲姚氏、妻子刘氏和一双年幼的儿子岳云、岳雷,是否还平安,岳飞的心便如被刀割一般。 一旁的王贵、徐庆和杨再兴也低垂着头,握着酒壶一饮而尽。身为同乡,王贵自小便是岳飞的挚友,亦深知他家人之事。此刻,王贵重重叹息一声:「这次斡离不和兀术那些鞑子兵北撤经过汤阴,焉能不祸及乡里?飞哥儿,你家老太太和嫂子,怕是……」 「别说了!」岳飞骤然抬头,脸色凝重,目光炯炯。片刻之后,他深深吸了口气,语气低沉,「现在我等被困在隆德府,朝廷禁令如山,不得擅离河东路一步,怎能报效家国,保护家人?就算不受此束缚,我们三千步兵又如何能对抗十几万铁骑,哪怕此刻拼死一战,恐怕也是螳臂当车。」 杨再兴捏着酒壶,神色低沉,握拳捶在地上,喃喃道:「可就这样坐以待毙,眼睁睁看着女真鞑子肆虐咱们家乡?咱们这些男人还算什么?!」平日里性烈如火的杨再兴早已耐不住胸中的愤懑,原本该是驰骋疆场、保家卫国的他,此刻却只能呆在这里陪着岳飞干着急,徒增无力。 徐庆见状,便道:「鹏举、王兄、杨兄,其实眼下我们也不是毫无办法。」他眼中闪过一抹精光,小声道:「金虏虽多,可据我所知,他们一路北返,带着掠夺的财物和俘虏,行军速度本就减缓,若在湍急之地设伏奇袭,或能重创他们。」 「徐庆,莫要胡说!」孟邦杰赶忙劝阻。朝廷早有令,岳飞不得擅自带兵行动,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岳飞神色暗淡,看着自己身边这群肝胆相照的弟兄,心底却是焦灼如焚。无奈之下,他只能握拳立誓:「倘若金人再犯中原,辱我河山、伤我同胞,我岳飞无论生死,都要护我家国周全!」 王贵一听,忍不住眼眶微红,哽咽道:「飞哥儿,只要你一声令下,哪怕拼了这条命,弟兄们也义无反顾!」 帐内众人齐声附和,竟各个目光炯炯,毫不畏惧。岳飞低头沉默许久,缓缓起身,将家书贴于胸前,默默念道:「母上、刘姐儿、云儿、雷儿,飞身为宋将,护国安民之责不敢忘。只恨此刻不能亲护你们左右,惟愿家安,国泰。」 帐中众将士闻之,无不动容。是夜,隆德营帐中滴酒未剩,却无一人入眠。 而隆德府的城门外寒气逼人,四周一片肃杀之意。张用站在城墙上巡查,目光如鹰,四处打量着往来行人。就在此时,一队人马出现在官道上,一抹醒目的红色赫然映入眼帘。张用眯眼望去,只见一名红袍文官风尘仆仆,直奔城门而来。 「那是朝廷的大官?」张用低声自语。他不敢怠慢,迅速带着几名亲兵下城迎接。待那人走近,张用拱手一礼,问道:「来者何人?」 那红袍文官气喘吁吁,抬手拂去额头汗珠,傲然道:「本官聂昌,奉陛下之命传旨,命河东路各府弃守,将城池割让予金国。速速领我前去见岳统制。」 听闻此言,张用眉头一皱,心头暗骂:「弃守割让?这是什么荒唐的命令!」但他毕竟是军中将领,不敢怠慢,便将聂昌领入城内,并通知营中众将前来听旨。 不多时,帐中聚集了岳飞麾下的众将。杨再兴坐在一旁,脸色铁青,手中紧握着酒壶,眼神不善地盯着聂昌。自知无事可善的张用站在一侧,暗暗留意聂昌的每一句话。聂昌站在堂中,拔高嗓音,宣读诏书:「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河东路各府官民人等速速弃守城池,以示顺服,庶免生灵涂炭。朕念及百姓安危,不忍抗金以致生灵涂炭,故割地以和,以安社稷……」 话音未落,一阵沉闷的拳风破空而至,只听「砰」的一声,杨再兴已一拳狠狠砸在聂昌胸口上。聂昌脸色骤变,口中一声闷哼,瞬间倒地,再也没了声息。喝了二斤半四明山二锅头的杨再兴脸色涨红,双目充血,怒不可遏地骂道:「弃守割让?你这狗官卖国求荣,竟敢说出这等无耻之言!百姓血泪何辜?朝廷竟让这等鼠辈作威作福,岂不让人寒心!」 众人被这一拳打懵,片刻无言。张用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赶紧上前查看,发现聂昌已经气绝,脸色惨白。四周鸦雀无声,气氛瞬间凝固。就在此时,隆德府知府刘浩匆匆赶到,看到眼前的一幕,不由得脸色大变。 「岳统制……你的部将竟杀了朝廷三品钦差大臣,此事……此事如何是好!」刘浩神色惶恐,眼神游移不定。他也明白,一旦钦差被杀,这一命令就成了岳飞等人违逆朝廷的罪状,势必会牵连全军。岳飞沉默不语,脸色如冰,深知此刻自己已站在进退维谷的险境之中。 杨再兴却怒火未消,怒视着刘浩,冷冷道:「若非这等昏庸腐败之辈贪生怕死,我等何至于此?莫非我们就该束手待毙,弃守城池,坐看金贼踏破家园?若是如此,杀了又如何!」 刘浩吓得脸色发白,连连摆手,不敢与杨再兴对视。他向岳飞投去哀求的目光,希望岳飞能够冷静处理此事,莫要一时冲动牵连更多人。岳飞一身正气,早已难忍朝廷昏庸腐败、遗民如敝屣的行径。今日此事虽是无意间引发,但他深知,若为保命而屈服于此类诏令,将来更不可能护得河山和百姓安宁。 岳飞沉声道:「刘相公,此事是非自有天道评判,朝廷弃地不顾百姓,我岳飞绝不会苟同!既然他聂昌今日倒在此地,便也留下一段忠义之名吧!」 众将听此言,无不肃然起敬,纷纷拱手应声。帐中顿时充满了忠勇之气,杀伐之心更重。 隆德府的夜晚寒风刺骨,雪花在空中飘荡,整个营帐静谧而肃穆。城中知府刘浩坐在书案前,面对聂昌的遗体,眉头深锁,心中感慨万千。他知道,聂昌虽是一介文官,却也清廉忠义,素来以清流之名著称,此次被昏君奸臣排挤奉旨而来干此脏活,竟成了枉死的牺牲品。这个本该为百姓谋福的清官,今日却因朝廷昏庸奸佞当道,而不明不白地命丧隆德。 思索再三,刘浩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向左右示意将聂昌的遗体移至府衙正厅。他回望聂昌的尸体,低声自语:「聂相公,您这一死,岂能如此无声无息?」刘浩自知,若要保住隆德府的清名,也为岳飞脱身,必须要有一番周全之策。 天色微亮,刘浩传令召集隆德府城中众将士,在府衙前设下灵堂,以悼念聂昌。他神情哀戚地站在灵堂之下,高声向在场的众人说道:「聂公聂贲远身为清官,奉命而来却不忍受辱。为了不受奸臣驱使、不负自身忠义,竟当场自尽,以示不屈,成全气节。我等今日当铭记其忠义之志,为他立下这悼念之地。」 众将士们面面相觑,一时无言,听到刘浩如此解释,顿时心头一震,不禁对聂昌多了几分敬意。岳飞心中虽觉疑惑,但见刘浩眼神坚定,不愿再追究,他拱手低声道:「聂大人清正廉洁,不愧忠良,枉死于此,实在令人痛心。」 稍后,刘浩将岳飞请至一旁,低声说道:「岳统制,聂相公已不幸身亡,若此事上报朝廷,恐生波澜。岳家军忠勇之名传遍四方,您万万不可卷入此事,以免奸人借机谋害。隆德距离平定军较近,季霆季老知军统领一方,邻近太原前线乃重镇。您若能率军北上,既可避开嫌疑,又可有所作为。」 岳飞略一思索,深知刘浩此言用心良苦。季霆是他之前任指挥使时期的老上司,知遇之恩深重,如今他若有难,于情于理自己应前往相助。且当前朝廷风云诡谲,若因聂昌之事而惹祸上身,必会损害岳家军的名声,反而得不偿失。 「刘知府所言极是,」岳飞沉声道,「聂大人清廉忠诚,绝不能让他的忠魂蒙尘。我等北上平定军,不会令恩相失望。」 很快,刘浩与季霆之间传递的文书迅速往返,两府调兵手续得以落实。岳飞将命令传达至营中,将士们立即整装待发,随时准备开拔北上。 当清晨的阳光从山峦间洒落下来时,岳家军三千步兵已然列队整齐。岳飞身披御赐明光铠,策马而立,他目光沉稳地扫视着身后众将士,深知此行不仅是援助,更是脱身,关乎岳家军的声誉。 「出发!」岳飞一声令下,队伍开始缓缓前进。隆德府的百姓站在街道两侧,静静目送着这支忠义之师离去。岳飞回头望了一眼隆德,心中默默祈愿。正道忠良清白之士如聂昌虽命殒于奸佞权势,但正义的火焰必会燃起,他誓要将清名传扬四方,护卫一方黎民百姓。 行至府城边界,岳飞挥手告别。他心中已然坚定,只待时机成熟,便会带领将士们抗金卫国,以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第367章 乱命不奉诏 靖康元年二月十三,磁州城头,寒风刺骨,守城的士卒们眼见着郊外连片的火光,远处村落炊烟不再,取而代之的是金兵的喊杀声和惨叫声,天地间仿佛充满了无尽的痛苦与哀嚎。城墙之上,宗泽负手而立,身旁的义军头领们神色激动,目光死死地盯着城外的金兵残暴行径。 「宗公!我等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乡亲们受难吗?」王善气得直拍城垛,双目赤红。他原本是河北巨鹿泽一方的义军首领,虽出身草莽,却也是重情义之人,如今百姓惨遭金兵毒手,他心中早已怒火滔天。 丁进同样满面愤怒,挥拳道:「若不是宗公将我等招安,今日必当出城拼个你死我活!可现在倒好,受了朝廷约束,却反倒成了窝囊废!」 其他义军头领闻言纷纷附和,脸上写满不甘。他们或是曾在江湖上闯荡多年,或是经历过家园被金兵蹂躏的血泪,如今在这封闭的城墙之内,看着无辜百姓受苦,心中早已积满了愤恨。 宗泽抬手示意众人稍安勿躁,他深吸一口气,平复了心中翻涌的情绪,转身沉声说道:「诸位,宗某心中亦是不忍,但朝中旨意已下,不得擅自出城。我等若违抗圣旨,非但自身性命不保,更会令百姓受到更大牵连。」 王善怒火难平,扯着嗓子大喊:「宗公,您说的这些道理我都懂!可是——可是那些金狗就在城外肆意掠夺,杀人放火,朝廷竟不让我们出手!难道这就是朝廷所谓的仁政吗?我等身为河北义士,却只能在这干看着吗?」 宗泽长叹一声,目光沉痛地望向远处的火光,眼神中充满了无奈与愤懑。他也是心系黎民百姓,见不得金兵如此横行,但赵桓对义军心存疑忌,御史台又弹劾不止,朝中君臣更是对地方义军防备甚重,不允许他出城救民。宗泽几次上书,请求放宽限制,奈何未获批准。 就在此时,宗颖匆匆赶来,拱手道:「父亲,义军弟兄们都聚集在城墙上,要求出战救民。若再迟疑下去,恐会激起众怒,难以平息。」 宗泽眉头紧锁,知道情况危急,若城内义军因看不下去而哗变,后果不堪设想。他强压住心中的愤怒,对众人正色道:「诸位,宗某请你们加入朝廷,为的是保家卫国,护佑百姓。眼下我们虽受制于朝中权臣,但请你们再忍耐片刻,待我上报朝廷,力求解禁。」 王再兴怒道:「宗公,您是好意,但朝廷一心想着议和,怎会听我们的血泪之言?与其被这些权臣压得喘不过气,不如索性杀出城去,拼个痛快!」 宗泽目光沉重,向前一步,环视四周,低声道:「若是出城野战,我们这些无甲之众如何抵御金军的铁骑?若全军覆没,谁来保卫这座城池,谁来守护百姓?再者,我等受制于朝廷,此时若违抗旨意,不但自身性命难保,恐会牵连城中百姓!」 一番话落地,众将士沉默下来,内心的愤怒虽然未减,但也渐渐明白了宗泽的难处。王善咬牙切齿道:「宗公,您说得也对。可是我等既然答应您招安,便是把性命交付,日后生死随您处置。只盼宗公能给我们一个机会,哪怕是最后的拼命,也让我们能为百姓尽一份力!」 宗泽沉思片刻,最后坚定地点了点头。他知道,无法给予这些义士们一个交代,便会失去他们的信任与支持。而他心中也已有了决意。 不久,跟河东路的聂昌一样,河北路由耿南仲任钦差传达了朝廷诏书,要求河北路各城割地予金,弃守待降。消息一出,磁州城内群情激愤,义军众将们怒不可遏,直欲将耿南仲撕碎。宗泽当即拦下众人,只是沉声宣布:「此乃乱命,河北绝不可弃守!老夫虽不违君命,但此等辱国之令,断不能奉!」 耿南仲见状,怒斥道:「宗相公,此乃皇命,岂容你我违抗?若不即刻执行,恐你我皆难以保命!」 宗泽冷冷一笑,拂袖起身,走到耿南仲面前,目光如炬地 注视着他,朗声说道:「耿大学士,宗某为人一生,历经风霜,虽不才,却也是一介忠臣,心怀苍生。河北路百姓与义军将士,皆我之所系,岂能弃之不顾?即便是皇命,若违百姓之心,国之大义,宗某也难以从命!」 言罢,宗泽转身对门外守卫吩咐道:「来人啊,将耿大人暂时安置在偏院,好酒好肉款待接风洗尘,好生看护!」言下之意,分明是要将耿南仲软禁。 耿南仲愤怒不已,厉声喝道:「宗泽,你这是抗旨!你这样做,就是以下犯上,君主不容!」 宗泽冷冷回首,面无表情地道:「耿大学士放心,待老夫上书请示,若朝中允河北抗敌,宗某自会奉命;若皇命再来,老夫亦当焚香叩首,只是今日之令,宗某难从。」他话音落下,不再理会耿南仲,拂袖而去,只余耿南仲在堂中咬牙切齿,气急败坏。 宗泽在磁州城中设下盛宴,亲自招待钦差耿南仲。宴席之上,宗泽语气沉稳地劝解,礼敬中不乏一丝讥讽:「耿大学士远道而来辛苦,此番宣诏割地,想来是朝中众位权臣之意。若是我宗泽当真奉命行事,将这河北城池拱手相让,不知希道公可否愿意同老夫一起承此罪名?」 耿南仲虽是钦差,但也明白割地之令非得人心,闻言脸上微微抽搐,却故作镇定,端起酒杯掩饰尴尬:「宗公忧国之心,朝中众人皆知。只是圣上金口玉言,不容置疑。河北与金人交战,百姓流离失所,实在是难以支撑。官家此举,乃是为百姓谋生之计啊。」 宗泽眉头微皱,冷哼一声,直视着耿南仲:「大人莫非真不知边关百姓愿意与金兵一战到底?河北这片江山可是将士们用性命守下的。此时若是拱手让人,岂非自绝根基?宗某不才,却也知道‘家国安宁,非屈膝所致’之理。」 耿南仲见宗泽态度强硬,心中暗恨,但在宗泽部将的虎视眈眈下,也不敢造次。他强忍不满,低声劝道:「宗公,朝廷顾虑周全,既有圣意,自然有圣上的深意。我等只是臣子,莫要违抗圣命才是。」 宗泽冷笑一声,起身一拱手道:「既然如此,耿大学士且先在磁州小住几日。河北百姓犹如家人,若将他们拱手让于金兵屠戮,我宗某实在无颜面对乡亲父老。这一诏,老夫不奉也罢!」 耿南仲闻言大惊,慌忙起身,却被身旁的丁进和李贵拦下:「耿大人不妨安心暂住,我等会妥善照顾大人。只是这割地一事,还是容大人在此稍等几日再行回禀朝廷吧。」 耿南仲被带下去「好生安顿」时,心中又惊又怒,但在宗泽部众的严密看守下,不得不暂时受制,心中对宗泽恨意顿生。 宗泽亲自送耿南仲下去,回到厅内后,看向众义军首领和部将,朗声道:「我等誓守河北,不让寸土落于敌手!如若朝廷重臣不分敌我,我等便以百姓安危为重,绝不受乱命左右!」众将闻言无不击掌称快,纷纷表示愿与宗泽共赴死战。 这番软禁足足持续了六日,磁州城中,义军将士们按兵不动,百姓们虽有所疑虑,但看到宗泽坚定不移的态度,心中也逐渐安稳下来。直到第七日,李纲主战派复起,随着李纲主战派重新得到朝廷重用,新的诏命由宦官马宝传至磁州,宣旨恢复河北抗金之限,解除割地诏书。宗泽闻言,肃然在堂中焚香叩首,恭敬地接过新诏。 宗泽接过马宝呈上的诏书,双手颤抖,深吸一口气,感到心中压着的巨石终于稍有松动。他焚香叩首,郑重其事地朗声道:「河北路之民,尚得天日!」众将士也纷纷拱手行礼,内心激动不已。 完成仪式后,宗泽亲自走至偏院,面色庄重地对耿南仲道:「耿大学士,今有新诏,朝廷已允我等守城,宗某自当奉命而行。前番怠慢之处,还望海涵。」虽是道歉之辞,宗泽语气却依旧不卑不亢,甚至带着几分倨傲,隐含无悔之意。 耿南仲冷笑一声,拱手道: 「汝霖公,如今既有新诏,自然是好事。只是,朝廷之令不可轻违,宗相公行事莫要过于偏执。」他目光一闪,暗藏愠怒,心中已然打定主意,回京后一定要参奏宗泽,定要为这几日软禁之辱讨回公道。 宗泽不以为然,面无表情地送耿南仲出城,目送他离去,心中却已知晓此人决非良善之辈,日后或将为此生祸事。然而,在他心底,护佑百姓的信念远远超越了个人得失。 耿南仲阴沉着脸,冷冷看了宗泽一眼,拂袖而去。他在心中暗暗记下这笔帐,回朝后便将自己被软禁之事添油加醋,屡屡在赵佶面前进谗言,使赵佶对宗泽的忠诚产生了疑虑。 而宗泽则毫不动摇,重整义军、修补防线,坚定守卫河北。即便风雨如晦,他仍然无悔自己的抉择,视抗金为己任,终日不敢懈怠。 回到堂上,宗泽看着堂下义军将士们,肃然道:「诸位,此后河北之地皆为我等生死之地!今日有新诏,便是保土卫民之时,宗某只愿与诸君共赴沙场,誓死守城!」 众将士纷纷呼应,义愤填膺,斗志昂扬。这一刻,宗泽明白,虽有朝廷牵绊,虽有奸佞当道,但在这危急时刻,他的身后仍有无数忠勇之士,有河北的百姓,他绝不会退缩,誓与金兵决一死战! 第368章 河北流寇 由于靖康元年二月金兵北返过程中河北西路仍属宋朝的各州选择了龟缩府城防御,任由乡野被金兵大掠,等于实际上对这一地区的人口土地的管理已经土崩瓦解。由于今年春耕的种子粮和牲畜都被抢光,适龄女子也被金兵掳走造成这一地区大量一无所有且看不到希望的光棍,他们天然就会成为流寇。而取代宋朝权力真空的凝结核就是本来名不见经传的小山寨干言山。大头领无头蝇丁顺和二头领没角牛杨进很快把只有八百喽啰的山寨发展成规模达三十万人的流寇大军继续肆虐河北其他没有被金兵袭扰的地区。 干言山上,丁顺和杨进站在寨门外,看着不断涌来的流民、逃难的百姓,目光中却带着几分野心的火光。几个月前,干言山只是个小小山寨,勉强自保,没想过能一跃成为这片混乱土地上的权力核心。但随着金兵掠地,官府无力,朝廷无为,整个河北西路陷入一片焦土,残存的村落、荒野间的饥饿百姓,如水般涌向了干言山。 丁顺摸了摸自己略显稀疏的胡须,冷笑着对杨进道:「这些人都是被金人逼得走投无路,也难怪朝廷沦陷了河北,这片地界真是只剩我们兄弟几人还能算得上头领了!」 杨进闻言重重点头,脸色虽带几分沉重,却也掩不住内心的振奋。他拍拍腰间的刀柄,道:「这些无家可归的汉子,不愁招来。干言山如今八百人已经装不下了。只要我们能给他们一口饭吃,一柄刀扛,他们自会拼死为我们效命!」 两人走到寨中,看着原本不足千人的小山寨如今已然人声鼎沸,四下搭满了简陋的草棚、帐篷,数以万计的男子聚集在干言山,依附于这两个山贼头领。他们有的满脸麻木,有的目光空洞,却无一不是被生活压迫至极的饥民、失去家园的流民。 丁顺转身对着一众手下大声道:「如今朝廷无能,百姓无处可依,既然这些人投奔我们,那我们就给他们吃喝、给他们希望!既然那宋官儿不给活路,那咱们自己闯条路出来!」 杨进点头,顺势挥刀高呼:「弟兄们,咱们干言山今日起不再只是山贼!不再只是苟活!我们要壮大,要让那金人、宋人都知道,干言山也是这河北一方不可忽视的力量!」 一时间,流寇们发出阵阵呼声,声音震撼四野,仿佛这荒野间的怒吼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许多青壮男子一拍胸膛,纷纷叫喊道:「干言山若能让兄弟们吃饱穿暖,刀口舔血也心甘情愿!」 不久,丁顺和杨进迅速将人手编成队伍,开始掠夺那些并未遭金兵侵扰的富庶村镇。所过之处,山寨队伍所向披靡,凭借数量压倒性优势,他们接连攻破数个宋朝地方小府城,劫掠大量粮食、物资,又掠得壮丁和适龄女子,逐步填补了金兵之前留下的破败之地。而这些小城在被掠过后,也逐渐被迫加入这支流寇大军。 短短一个月,干言山周边势力迅速扩张,八百人增长至三十万大军,这支饱受压迫而绝望的队伍已然成为宋朝在河北的梦魇。丁顺的军中传出狠话:「凡与干言山为敌者,必斩尽杀绝!」 随之而来的,是河北各地越来越多的民众,无论出于求生、复仇,还是纯粹的绝望,都汇入了这支大军,使干言山渐成河北一方不可忽视的威胁。 靖康元年三月初,汴梁春雨潇潇,宫城内一片沉闷。耿南仲携手李邦彦、张邦昌等人走出垂拱殿,脸上带着隐约的笑意。尽管宗泽招安河北义军、壮大军势的举动让他们心生不满,但此刻他们已成功将这棘手的剿匪任务交到宗泽手中——不仅能削弱宗泽的力量,还能借此消耗那些草莽好汉,让宗泽腹背受敌。 在殿内,赵桓忧心忡忡地对御史秦桧道:「河北一地,本是我大宋屏障,如今竟闹得山贼横行,朝廷威信尽失……朕真是寝食难安。」 秦桧一脸肃然,拱手说道:「陛下,河北流寇实乃丁顺、杨进之流趁火打劫, 此等逆贼早已视我大宋律法为无物,实在不可留。如今,朝中将领中,唯有宗泽熟悉河北地势,又曾与各地义军有往来,最为合适剿匪之事。」 赵桓听罢稍稍点头:「秦卿所言甚是。宗泽虽屡遭弹劾,但此次剿匪确是非他莫属。」他顿了顿,似有犹豫,「只是,宗泽兵权在握,若胜之,恐更难制衡……」 秦桧立刻接道:「陛下放心。宗泽昔日收编草莽义军,如今若让其剿匪,这些旧部势必同流寇厮杀,两者相互消耗。宗泽即使得胜,恐怕也是损兵折将,难以再有威胁。」 赵桓思忖片刻,觉得此计甚妙,便缓缓颔首。于是下旨命宗泽率部「速剿河北巨寇丁顺、杨进,以安河北民心。」 几日后,旨意到达磁州,宗泽收到命令后神色不变,内心却隐隐不安。他早知丁顺、杨进的流寇势力迅速壮大,但也明白这些穷苦百姓都是朝廷苛政、战乱所逼,才走上劫掠生存之路。此时让他剿匪,分明是朝廷希望借刀杀人,让他与草莽义军内耗,以便解除自身的后顾之忧。 宗泽将几名义军头领王善、丁进、李贵、王再兴等召至营中,沉声说道:「陛下令我等速平河北流寇,剿灭丁顺、杨进。然这些人皆为河北苦主,实非生性为寇,乃朝廷无道、金人南侵所逼。」 王善一拍桌案,怒道:「宗公,咱们当初为求活路投靠朝廷,以为能保一方安稳。如今丁顺、杨进也是被逼得走投无路,如何忍心下手?」 丁进也低声道:「这些人虽行劫掠,但许多人家破人亡,若让我们去杀他们,岂非让弟兄们自相残杀?」 宗泽抬手压下众人的愤懑,叹道:「我岂不知?可陛下圣命已下,若不剿匪,朝廷只会趁机削我等兵权,河北局势必将更为混乱。」 李贵沉吟片刻,开口道:「宗公,依小人之见,丁顺、杨进虽为流寇,但也不过是求一口活路,若能与他们谈判劝降,说不定能避免无谓的杀戮。」 宗泽目光一亮,点头道:「此言有理。我等义军自草莽而来,丁顺、杨进对我等未必无半分敬畏之心。若能劝其归降,并拢河北之力,或可一举安定局面,令百姓免遭涂炭。」 于是,宗泽决意采取柔和之策,以劝降为主、兵戎相见为辅,并派出使者前往干言山,与丁顺、杨进接触。然而他心中清楚,此行路途艰险,若有半点差池,怕是敌我双方血流成河,不知会有多少义士百姓命丧战场。 宗泽长叹一声,对着堂中众人道:「大宋局势艰难,河北流民四起,皆是朝廷无道所致。今我等虽领命剿匪,却不可尽屠百姓。望诸位上下同心,共克时艰。」众人纷纷肃然点头,心中暗暗下定决心,誓要完成此一艰巨使命。 第369章 复兴社 春寒料峭,邢州城外烟尘滚滚。流寇大军如潮水般向城门逼近,刀枪闪烁,旌旗猎猎,声势震天。攻城的喊杀声响彻云霄,几乎淹没了守城将士的呐喊。城墙上,兵马提辖梁兴手持长枪,满脸是血,指挥着赵云、吉倩、施全等人奋力抵抗。然而,眼见城墙崩塌处越来越多,形势愈发不妙,梁兴心中渐生不安。 吉倩杀退一波登城的流寇后喘息着靠到梁兴身边,低声道:「提辖,外头寇贼来势太猛,兄弟们恐怕顶不住多久了!」 梁兴沉默片刻,望向城门方向,眼中闪烁着不安的光芒。数日前,他曾数次向邢州知府王靖请求增援,强化防御,但王靖始终以「不可与贼为敌」为由拒绝支持,甚至在流寇大军抵达城下时,还试图与其谈和。 这时,一名士兵匆匆跑来,神色慌张:「提辖,知府大人已经下令开城投降了!」 梁兴闻言震怒,怒吼道:「王靖无胆鼠辈,怎能将这偌大城池、无辜百姓拱手送给流寇!」他狠狠一跺脚,握紧手中长枪,目光中透出决然之意。片刻后,他回身对赵云、吉倩、施全等人说道:「知府已降,我等若不突围,必将遭殃。城内百姓虽无辜,但现下力不足救,只能另谋他法。随我杀出一条血路!」 众人纷纷点头,紧随梁兴冲下城墙。城中守军见知府投降,军心已乱,兵器落地者比比皆是,眼见流寇即将入城劫掠,已无心抵抗。 梁兴率部突围,奋力劈杀阻拦的流寇,向城外东南方向冲去。城外流寇阵中虽有哨兵看到他们逃走,但因忙于进城劫掠,无暇顾及,于是任凭梁兴等人成功突围。 一行人奔行数十里,直至安全地带才停下稍作喘息。赵云满脸愤恨地道:「大哥,王靖那厮,卖主求荣,连累邢州百姓受害,实在该杀!」 梁兴眼神中透出深沉的悲痛和无奈,他拍了拍赵云的肩膀,叹道:「我等奋力抵抗,然朝中奸佞当道,地方官员贪生怕死,非我辈一腔忠义所能扭转。这乱世之中,百姓受苦,实乃哀哉。」 吉倩沉默片刻,开口道:「大哥,邢州已破,现如今河北各地皆已糜烂。咱们在此无根无援,何不归隐山林,来日若有良机再图恢复。」 梁兴点了点头,目光投向远方河东路的红罗山,沉声道:「红罗山为我等旧日根据地,兄弟们随我回到那里落草,养精蓄锐,保住一分血脉。待到有朝一日天下太平,或许还能报今日之仇。」 施全等人纷纷响应。于是,梁兴率领赵云、吉倩、施全等人重新踏上了回归红罗山的路途,决定在这乱世中守住自己的一方生机。 河东初春,山野乍暖还寒,梁兴率领手下人马沿着蜿蜒的山路北行,山间植被依然稀疏,冷风卷起地上的尘土,却掩不住梁兴眼中的热切与激昂。 梁兴部路经松子岭,天已渐暗,夕阳将山谷映成一片血红。山路狭窄,杂草丛生,山间树林浓密,四周寂静无声,透出一丝阴森。梁兴骑马在前,赵云、吉倩等人随后,忽觉前路烟尘微动,像是埋伏重兵。梁兴皱眉沉思,低声对赵云道:「此处莫非有伏兵?」 赵云亦是神色凝重,手按剑柄,正待布防,忽闻一声震天吼:「来者何人?速报名号!」只见山道两旁林中钻出数十个壮汉,皆是赤膊光膀,手持刀枪,显然是护山喽罗。喽罗们拦在梁兴部前,高喊道:「这是松子岭,若不愿丢性命,速速退去!」 梁兴威然不惧,上前朗声道:「吾乃忠义之士,河东梁兴,今带兄弟过岭,无意冒犯贵地。可否请岭上大当家出来相见?」 那喽罗闻听「梁兴」二字,神情微变,急忙回报。过不多时,岭上响起一声号令,顷刻间松子岭大寨里鼓声雷动,数百名好汉呼啸而出,列队于山岭上。 当头一位魁梧大汉,生得五短身材,精悍刚猛,一身黑色劲装,肩披狮皮,手持浑铁枪,正是「撼 天龙」李进。李进身旁,站着三个身形各异的英雄:一位巨汉,皮肤黝黑,肌肉虬结,手持一把大杆刀,正是「裂地虎」董荣;其左侧一位瘦高汉子,眉宇间火气十足,提着一柄牛头长镋,乃「烈焰毕方」牛显;最左端一人,身材瘦削,目光深邃,手持一柄镔铁戟,正是「寒水驺吾」张峪。 李进打量梁兴一眼,朗声道:「听闻梁提辖仁义无双,今日得见,果然英雄不凡!只是不知梁大官人带兵过我松子岭,所为何事?」 梁兴抱拳行礼,道:「梁某无意冒犯,今我等结义复兴社,举旗抗金,特来松子岭拜会几位豪杰,欲共商大义之事。」 董荣闻言,双眼放光,大步上前道:「大官人当真是梁兴梁大哥?我等早闻梁大哥仗义疏财,心系百姓,不料今日竟能得见!兄弟们早有归心,只盼着能跟随大哥一同抗金报国!」 梁兴笑道:「既然兄弟们早有归心,何不结为盟友,共图忠义之事?」 牛显立刻拱手道:「梁大哥,兄弟们早就想弃这草寇生涯,谁不想做一番大事?只是未遇明主,今日大哥既以忠义为名,兄弟们心悦诚服,愿与大哥同生共死!」 张峪微笑点头,缓缓道:「昔日宋公明聚义梁山,乃天下豪杰。如今金人入侵,宋江一去再无义旗,不知大哥以何为志?」 梁兴正色道:「自金人南下以来,生灵涂炭,百姓流离失所。我等虽寄身草莽,但心怀忠义,志在扶危救困,兴复中原。既为忠义之士,便要秉承忠义之志,非图名利,乃为江山社稷、黎民苍生。」 李进听罢,深深一揖,道:「梁大哥真乃我辈之主!今日我等愿归复兴社,以忠义旗号为民请命,抗击胡虏。」 梁兴欣然道:「既如此,我便与各位结为兄弟,同心共事!」 当即,梁兴命人摆下香案,八人向天地立誓,手持香火,歃血为盟,结为异姓兄弟。誓词道:「梁兴、赵云、吉倩、施全、李进、董荣、牛显、张峪,虽为异姓,自今日同心结义,共扶社稷,生死与共,永不相负!若有违誓,天诛地灭!」 誓毕,众人尽皆起立,相视一笑。梁兴抬手道:「既已为兄弟,复兴社当以忠义旗号,传达四方。我等当为国为民,扶危救困,绝不扰民。」 李进朗声笑道:「大哥之志,正合我等之心!我松子岭五七百兄弟,今日便都归入复兴社旗下!」 自此,梁兴收得四条好汉,复兴社声势日盛。 刚刚收编了松子岭的四条好汉——撼天龙李进、裂地虎董荣、烈焰毕方牛显和寒水驺吾张峪——梁兴一行的队伍愈加壮大。李进等人对梁兴的忠义与风范早有仰慕,而今得梁兴以「复兴社」之名广揽豪杰,共同抗金,众人心怀激荡,个个摩拳擦掌。 夜间扎营,篝火四起,烛光映照着士兵们的兴奋脸庞。梁兴在帐中设宴,特邀赵云、李进等人共议大事。 席间,李进端起一杯烈酒,豪情满怀地道:「梁大哥,我等既蒙您不弃,以复兴社之名誓抗胡虏,心中万分感激。然今敌强我弱,大哥有何长远之计?」 梁兴放下酒杯,郑重道:「弟兄们既然信我,今日就当同心。金兵席卷北地,扰乱我大宋江山,百姓生灵涂炭。我等虽寄身于草莽,然则心向忠义。复兴社之名,取自‘复国兴宋’,便是要让这片失地再现往日山河。吾等不求一时胜败,但求在此立身扎根,与胡虏周旋到底!」 赵云举杯赞道:「大哥所言极是!复兴社的旗号便是为中原百姓点燃的一盏明灯。此刻宋朝动荡,河北、河东各地山头纷纷起义,彼此分散无序,皆因缺少核心与纲领。若能聚集散落之豪杰,日后必可成大器!」 董荣捋了捋胡须,豪爽笑道:「只要有义,弟兄们愿意跟随大哥!太行山势险要,若扎寨建堡,便是金兵来了,也休想轻易攻破。日后咱们山上供 钱粮,山下练兵马,聚义士共图复国,何愁不能兴复?」 众人听罢,热血沸腾,纷纷举杯共饮,意气风发。 翌日天明,梁兴命喽啰们将各类兵器和物资装上大车,同时安排分头散布复兴社成立的消息,广邀四方豪杰、流离失所的百姓。复兴社初立,梁兴不急求兵力扩展,反而将重点放在筛选忠义可靠之人,确保所招募者皆心向抗金、忠于宋朝。 不数日,消息传遍太行周边,吸引了不少豪杰纷纷前来投奔。其中既有手持刀枪、身手不凡的流浪汉,也有曾因战乱失去家园、家仇国恨未了的百姓。人们汇聚成一股股力量,自发地投向这支新兴的义军。 在复兴社扎营的数日里,梁兴亲自带领新投的兵卒每日操练,重整纪律。复兴社的主营建在太行山一处险要山坳,四面围山,仅有一条小径通往山下,易守难攻,寨门高立大旗,鲜明的红字「复兴社」迎风招展,令人望而生畏。 某日,赵云召集众头领议事,笑道:「诸位兄弟,现今社中已有千余人马,不乏英雄好汉。金兵与河北流寇肆虐乡里,蹂躏百姓,何不率众下山,助百姓一臂之力,既可宣扬我社忠义之名,又能震慑流寇?」 张峪点头道:「此言极是!山上物资充足,士气正旺,正可趁此机会壮我军威。」 梁兴拍案而起,道:「便如赵二当家所言!弟兄们,社旗已立,忠义之心不改,今夜便整顿兵马,明日我亲自带队,扫荡山下流寇,拯救百姓!」 第二日清晨,复兴社众人整齐列队,梁兴站在队前,高举长枪,朗声道:「我等举旗为义,心系国难,众位兄弟记住,不扰良民,不杀无辜,专诛流寇恶贼!」 众人齐声应诺,声如雷动。随即,梁兴率军浩浩荡荡地朝山下进发。一路上,不少百姓夹道相望,见复兴社兵强马壮、纪律严明,无不交口称赞。复兴社之名自此传遍四方,逐渐成为百姓心中的一线生机。 第370章 漳水弥乱 新店镇位于漳河之滨,两岸芦苇苍茫,河水滔滔。此处地势险要,乃是通往漳河东岸的咽喉,扼守河北通道。宗泽早已预料到干言山流寇会向东扩展,因此在此设下伏兵,等待贼军来袭。 这日清晨,干言山流寇大军在丁顺、杨进带领下逼近新店镇。贼兵人马齐整,旌旗招展,杀气腾腾,一路过来掳掠村镇,势如破竹。丁顺站在阵前,眼望滔滔漳河,冷笑道:「只要渡过漳河,这东边的城镇便是我等囊中之物。」他早已在贼众面前夸下海口,此次渡河势在必行。 贼军急欲渡河,沿岸搜索,恰见一处小舟泊岸,便抢来强渡。哪知刚一靠近河边,暗中埋伏的宗军弓手陡然齐发,只见箭如骤雨般从芦苇中射出,贼军瞬间便有数十人中箭倒地。丁顺一惊,急令手下后撤。然而宗泽早有准备,不待贼军调整,伏兵便从四面杀出,围堵贼军前后退路。 宗泽亲率精锐家丁,自新店镇东侧横冲而出,刀光如雪,瞬间杀入贼阵。丁顺虽骁勇,但面对此等精锐之军不禁心生胆怯,连忙招呼杨进护卫撤退。杨进提刀迎战,挡住宗军一阵,然而寡不敌众,被迫退至漳河岸边。 丁顺与杨进率部向河边仓皇逃窜,望见宗军已堵住东岸退路,只得急令众贼弃船下水泅渡。然而宗泽早有布置,在河岸上排布弓弩手,等候渡河的贼兵进退失据之际,一阵齐射,箭如雨落,河面顿时惨叫声四起,血染江水。贼军徒涉河水,泥泞难行,互相推挤,接连溺水而亡。 此战大败后,贼军士气愈加低落,军心散乱。新店镇之战一役,宗泽大破干言山贼寇东扩之势,成功守住漳河东岸要道,使流寇再不敢轻易渡河肆虐。 巨鹿泽一带,秋风瑟瑟,残阳如血。河水蜿蜒流淌,岸边芦苇丛生,时而有白鸟惊飞。宗泽率军隐伏河边,心情凝重,目光如炬地眺望对岸的干言山贼寇阵营。 此刻,对岸寇兵阵营内,烟火升腾,喧嚣嘈杂。自从宗泽、王善和丁进等人合力设伏,连日打击之下,贼寇元气大伤,已无昔日浩荡之势。寇首眼见他们的扩张之路被阻,四处抢掠无从施展,已显疲态,连日来粮草渐乏,士卒愈发躁动,内讧之兆逐渐显现。 宗泽低声吩咐王善:「眼下此贼已成强弩之末,若再断其粮道,封其水源,不过数日必乱。届时,我等便可一举击溃,不给他们喘息之机。」 王善点头道:「将军之策正中要害。这些寇众本是乌合之众,平日虽依靠抢掠维持军粮,但如今无法扩张,其内部不和,便如积薪遇火,一触即发。」随即与丁进密谋行动,调度兵马,准备断绝寇军外围补给。 丁进上前附议道:「那干言山贼寇虽气势凶悍,但贼首尤为贪残,暴敛钱粮,只怕其部下早已心怀不满。我等不如再遣探子渗入,对那些不满之徒施以反间之计,给寇首再添一层忧愁。」 宗泽大笑,击掌道:「妙计!贼寇乃乌合之众,必然离心离德。只要内部自乱,便如垂死之兽,何足为虑?」随即命人分派探子潜入贼营,四处散布宗军粮草丰厚、若降者必保性命的消息,以加剧其动摇之心。 此时,一位衣着朴素却气度不凡的商人来到军中求见,他正是北海商行的摩尼教商人杨八。王善见了杨八,面带惊讶,上前拱手道:「杨老板,不曾想竟在此地遇见!」 杨八笑道:「王兄、丁兄别来无恙。我一路奔走北方,未曾想竟在此地得见两位河东绿林会旧识。」他又向宗泽行礼,诚挚说道,「在下杨八,虽是一介商贾,然此番前来,是为河北百姓谋一条生路。」 宗泽细细打量杨八,察觉他虽身为商人,却有一股沉稳的气势,便说道:「杨先生此来,不妨直言相告,宗某洗耳恭听。」 杨八微微一笑,开门见山道:「河北流寇之患,实源于百姓走投无路。金兵肆掠,宋廷施援不力,百姓求生不得,才聚 集在丁顺、杨进等人帐下。」他顿了顿,接着说道,「这次的胜仗虽挫了贼兵锐气,然河北百姓终究会另寻生机。若无根本之策,恐怕流寇终会死灰复燃。」 宗泽听后眉头微蹙,思忖片刻问道:「杨先生既来,必有良策,不妨一言明示。」 杨八道:「如今我北海商行已在北海道、库页岛开垦荒地,招收流民种田为生。一年半以来,我等奔走招募,已有近百万河北、京东百姓前去安居。如今北海道百亩地契发放接近尾声,流民尚能选择库页岛永归县的地契,或留札幌市做工。」他沉声道,「移民要趁早,晚了是难民。」 宗泽闻言,心中微动,沉声问道:「若河北百姓愿随你北去,是否能保证他们的生计?」 杨八朗声道:「宗相公尽可放心。我商行资粮丰足,北海道土壤肥沃,若百姓前去务农,必能自给自足。更有赈济物资、赋税减免,初入之人每户可领地契,得以安家。」 王善在旁也道:「将军,杨兄此言非虚。这些年他数度深入河北、山东,竭尽心力劝百姓北迁。只因各地流寇不受约束,杨兄才一直未能大展其策。若得宗将军相助,定能釜底抽薪,逐渐削弱流寇势力。」 宗泽点了点头,露出思索之色:「此法虽好,但河北流寇各部散乱,非丁顺一伙可控,如何令百姓甘愿跟随?」 杨八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地说道:「在下北海商行已派人深入河北各地,以低价售卖日用物资,解决了不少百姓燃眉之急。这些百姓若得闻讯,已有过半动心。若宗大人能相助稳住局势,必要时给予庇护,余下百姓必然愿意一同前往。」 宗泽深感此计可行,长叹道:「大宋疆域广大,竟有百姓逃荒如斯。若能将他们安置他方,也算解了一桩心事。只是,此事若传至朝廷,恐难解释。」 杨八拱手笑道:「宗相公尽可不必担忧。北海商行历来行商各地,早与朝廷有些微联系。此举既能削弱流寇之患,又可避免百姓流离失所。朝中明白事理之人,自会谅解。」 宗泽点头,「既如此,宗某愿助你一臂之力。」随后转向王善与丁进,吩咐道:「王善、丁进,你二人随杨先生前往流寇各处,与各地乡绅、豪杰联络,协助杨先生安置百姓。」 几人闻命领命,心中顿感宽慰。宗泽望着远处的河北土地,心中微微生出几分释然:若真能依此法安民,河北流寇之祸终能有所平息。 不日,杨八携王善、丁进等人一同前往河北各地,向百姓传达北迁之讯。果然如他所料,闻讯者渐渐心动,愿随北去者日益增多。此后数月,杨八将数千河北百姓接往库页岛与北海道。丁顺部人心惶惶,实力逐渐被削弱,河北流寇势力因此大大削弱,终于逐渐归于平静。 夏日的邢州西部,已经是萧瑟之景。曾经山寨上聚集的千余人,如今人心涣散,士气低落,不少人暗中开小差,或逃回乡间,或悄然北上。山寨主丁顺和杨进站在寨墙上,面带焦虑,望着脚下空荡的寨子,心情沉重。 杨进长叹一声,对丁顺说道:「哥哥,我们虽一时占了几县之地,可如今看来,什么都没能留下,倒让兄弟们受苦了。」 丁顺咬了咬牙,心中却难掩困惑与不甘:「我们这条路,到底错在哪里?明明当初带兄弟们打下邢州西部,眼看着大好前程,为何一转眼就成了如今这个局面?」 杨进苦笑道:「我们不过山寨出身,懂些拳脚刀枪,何曾会治地养民?如今商道封闭,百姓不敢近前,田地荒芜,粮米断绝,兄弟们没了活路,自然是心灰意冷。」 两人正自苦闷,忽然听得寨下传来一阵马蹄声。探马匆匆入寨禀报:「寨主,宗泽派来的使者到了,说是带来了最后的通牒,盼两位寨主好生斟酌。」随之使者李贵被引入,抱拳拱手道:「两位寨主,宗公特派在下前来相劝。宗公言明,若 两位愿意投降,即可保全性命,并许诺赦免所部兄弟。」 丁顺面色阴晴不定,犹豫不语。杨进却默然不语,思索片刻后,缓缓说道:「顺哥,依我看,我们的局面已是死路。不如降了,给弟兄们谋条活路。宗公乃忠义之士,素来爱护百姓,今日能放下战事劝降,已算是宽厚。」 丁顺眉头紧锁,回忆起这些日子的艰难。既无粮草,又缺人手,连最亲信的兄弟都因前景渺茫而意志消沉。他心中挣扎许久,最后叹息一声:「杨兄,既如此,那便随你吧。」于是两人点头答应投降,并以山寨财物和弟兄的名义,向宗泽呈交投降书。 翌日,两人率众下山,将山寨物资尽数交予宗泽麾下,并接受了宗泽派来之兵护送至磁州城中。宗泽亲自出迎,对丁顺和杨进表示恭敬之意,款待众人,并颁布诏书赦免他们旧罪。宗泽又将丁顺、杨进两人安置于府中,安排其随行部众安置各处,并妥善安排他们的生计。 宗泽于营帐中,与部将商议道:「河北流寇动乱至此终得平息,此乃北疆大幸。若非各地流民愿北迁,削弱了其兵力,今日之局恐怕未能如此顺利。各位务须谨记,治地之道不在刀兵,而在民心。河北百姓苟延残喘,终归是因朝廷未能恤民,致其投于流寇帐下。此番我等安抚善后,日后方能长治久安。」 帐中诸将皆点头称是,明白宗泽所言乃是治乱根本之道。数日后,河北乱事渐平,流寇余党消散于民间,河北逐渐恢复安宁。宗泽在地方得民心所向,百姓感其厚恩,不少人将之尊为河北「宗公」,将其功德颂传于乡野之间。 第371章 辈分之争 朱家尖靶场的晴空下,海风卷起阵阵沙尘,烈日映照在摆满火器的校场上,火光映得人脸膛微红。方梦华刚抵达场边,就听见雷声般的轰鸣自靶位传来,场上的荆湖客人们个个瞪大眼睛,表情惊叹不已。方梦华微微一笑,心知这是李宝在展示舟山军的火器威力。 她见李宝正耐心地给荆湖的向雷等人讲解一种新式火器——「一窝蜂」。只见木架上排列整齐的火箭群,同时燃起青烟,在一声令下齐发,疾速飞向远处靶标,命中靶位后爆炸声连成一片,响彻整个靶场。向雷目瞪口呆,惊叹于火箭群的威力和齐发的震撼效果。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武器,在他的认知中,火器多为简单的火油火药应用,充其量只是点燃敌阵、制造混乱,压根没想到火药竟可以用于推动如此精准、迅速的远程打击。 向雷叹道:「原来火药竟然能这样用,真是开了眼界!我们荆湖的震天雷,只能用于制造声响恐吓敌人;号炮充其量是传信工具,而竹管突火枪更是射程短到比弓箭还不如。这等强大的火器,若在战阵上施展出来,谁还能抵挡?」 李宝自信一笑,拍了拍手中铁管火銃,说道:「我们舟山军的火器,在设计上重视远程杀伤力。火药不仅能用来爆炸,还能驱动火箭和子弹射出。譬如这‘铁管燧发火銃’,在海战中多次以强力远程打击敌船,射程远胜弓箭,可谓是水战利器。而这些火器中许多都是我和希望小学的少年军伙伴共同研发的,但最初的启发,都源于我们的大姐——方教主。」 向雷闻言,深深看了李宝一眼,又转头望向校场边刚刚到来的方梦华,心头暗自庆幸钟相最终选择了与方梦华和解共事,而非与其为敌。毕竟,眼前舟山军的战斗实力和火器科技,确实远超其他势力。 方梦华微笑着走到众人面前,向李宝和荆湖的客人们点头致意。她环视着展示台上摆放的各式火器,语气和缓却充满信心地说道:「火药的作用,绝非仅仅是点燃恐吓,舟山军不断改进,就是为了让火器成为真正的战斗利器。李宝和少年军的努力,推动了火器的发展。但各位要记得,兵器再强,只有掌握在忠诚可靠之人手中,才是安邦定国之利器。」 向雷上前一步,拱手一礼,恭敬地说道:「方教主,今日得见舟山军火器,实在让我们荆湖一众大开眼界。方教主才智非凡,军械更是先进精妙,这般军事实力,堪称天下无敌!我荆湖军只愿与江南明教同心共进。」 方梦华微微一笑:「向头领抬爱了,江南、荆湖都是明尊子弟同气连枝,共御强敌是当务之急。只要心在一处,不论是火器还是人心,皆是我们的优势。」 向雷深深点头,心中对方梦华的敬佩更添几分。这位方教主不仅才智绝伦,心思缜密,还具备广阔胸襟。如今,荆湖与江南明教的结盟,愈发让人坚定信心,未来共图大业更是指日可待。 靶场上,春日微凉的风吹拂着,方梦华一袭简朴的军袍,正在观看几名舟山军的少年兵练习射击。她沉着地站在靶台旁,目光专注,仿佛沉浸在这些少年军成长的进步中。 李宝走上前来,微微拱手,神色带笑地说道:「大姐,刚才方杰与杨太相约午时在大寨演武场上比斗,这事可是闹得不小,小弟特来向您禀告详情。」 方梦华闻言,转过头来,饶有兴致地问道:「杰儿那孩子平日里沉稳少言,怎么会和杨太起了冲突?杨太虽顽皮些,但也并非无礼之人。」 李宝露出一丝无奈的笑意,慢慢道来:「话说起来,倒是个辈分上的趣事。这杨太啊,自从认了小弟为二哥,自觉亏了面子,总觉得方杰是大姐您的侄子,却反而比他大六岁刚好可以找回来。」 方梦华微微一笑,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李宝接着说道:「这小子便自作聪明,心中便盘算了一套辈分逻辑。他认定既然我是他二哥,那他该 称您为大姐,辈分上跟您平起平坐。于是乎,方杰成了他口中的‘好大侄’。」 方梦华听到这里,不禁莞尔一笑:「他倒是会钻空子。这小子年纪轻轻,竟也会以辈分玩笑?」 李宝轻笑点头:「可不是么?那天他故意当着花夫人的面,喊了一声‘三叔的好大侄’,惹得花夫人掩嘴轻笑,方杰顿时脸色难堪,气得满脸通红。」 方梦华摇头失笑,略带戏谑地说道:「杰儿向来要面子,杨太当着花想容面前这般调侃,倒也是不知天高地厚。」 李宝挠了挠头,笑道:「就是因此事,方杰一怒之下,约战杨太,非要一决高下。杨太年少气盛,自然不肯退让,还冲方杰挑衅了一句:‘好大侄等着’。这话一出口,方杰更是气得暴跳如雷。」 方梦华眉头一挑,带着些无奈,缓声说道:「杨太年纪虽小,性子却顽劣,不懂得退让。杰儿也太认真了些,怎么就真被激怒了。」 日头刚刚升起,方梦华的心却焦急得像火上烧。她带着李宝、向雷等人一路疾行,直奔沈家门大寨的演武场。沿途的舟山军兵士都对今天这场「叔侄对决」津津乐道,方梦华不由得苦笑——她哪里顾得上这荒诞的辈分之争,脑中只想着如何平息此事。 到了演武场,场地早已被围得水泄不通。方梦华一眼望去,台上站着的正是怒气未消的方杰和自信满满的杨太。台下的喧闹声充满期待,谁都想看看这场「叔侄之战」如何收场,尤其是方杰的脸色阴沉,看样子不肯善罢甘休。 方梦华快步走向场中央,低声招呼李宝。李宝一脸无奈,却压低声音说:「大姐,这可真是一场好戏啊。杨太平日不服气,还真是借着这机会要一雪前耻。而方杰这家伙,看样子也憋了火气,连花想容在旁边劝阻都无济于事。」 方梦华看向方杰,知道他面子上挂不住——特别是在花想容面前丢了脸,此刻分外在意。她暗中嘱咐向雷,让他随时准备帮忙,决不能让这场比试失控。接着,她径直上前,正色对方杰和杨太说道:「今日比武,点到为止。若有胜负便止于此,若不分胜负,便称兄道弟,彼此作罢。此处无生死,只有技艺之争,舟山军不许内讧!」 方杰冷哼一声,面色不善:「姑姑,他公然叫我‘好大侄’,损我名声。我今日就要看看他凭什么当我三叔!」他话音未落,眼中火焰腾腾,显然已被激怒。 杨太闻言,嘴角微微上扬,挑衅地说道:「既然大侄有话,那三叔自当奉陪。看看你到底能不能让我服气!」 台下人群一阵哄笑,纷纷叫好。方梦华暗暗焦急,心知以方杰的性格,此刻无论如何也无法退让,只好点头同意比武,但特意强调「只比武艺,不伤性命」。 方杰冷冷瞥了杨太一眼,不再废话,脚步一沉,姿势立稳,挥戟向杨太劈去。杨太闪身躲避,身姿灵活,双手持叉回击,动作轻盈中带着一丝挑衅的意味。两人一个以稳健刚猛为主,一个以灵活多变取胜,刀剑交击,场面激烈。 方杰戟势如风,猛力进攻,显然气不平已久。而杨太则游刃有余,每每避开锋芒,偶尔还故意大喊「好大侄莫急!」台下看客顿时哄然大笑,笑声中方杰愈发气愤,出手更猛。 方梦华见两人越打越真,不禁眉头紧皱,心中暗暗焦虑。她知道,这场比试一旦真的伤了人,必将损害她和钟相的联盟。她一边思索如何劝和,一边暗中示意李宝随时准备出手。 就在这时,方杰一记侧身挥戟猛劈,小枝锋带起强劲的风声。杨太闪身不及,堪堪避过要害,但肩头衣襟被小枝划破,显得狼狈不堪。台下众人惊呼,杨太却一声不吭,反而抖了抖身上的碎布,微微一笑道:「好大侄,看来还不够狠啊!」 方杰闻言怒不可遏,正欲继续出手,忽然听到一声怒喝:「住手!」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方梦华面 色冷峻,站在台下,目光如电。 方梦华冷冷说道:「这是我舟山军的演武场,不是你们叔侄争斗的地方。舟山军并非你们意气之争的玩物,若是再执意争斗,那便退役离开这里,自行解决。」 两人闻言,俱是一愣。方梦华这番话说得极重,仿佛冰水浇在怒火上,迅速冷却了两人心中的怒气。方杰攥紧拳头,面露愧色。杨太也收敛了笑意,低声道:「大姐教训得是,小弟今日意气用事,还请教主赎罪。」 方梦华看了两人一眼,语气和缓了些:「你们是舟山军的一员,志在保家卫国,彼此间该以信任为本。辈分称呼不过是些外在之事,真正的兄弟之情重于称谓。」 方杰深吸一口气,拱手道:「大姐说得对,是我心胸狭隘。」 杨太也跟着低头:「大侄……不,方杰兄,日后我定谨守分寸,不再让兄长为难。」 一场风波终被平息,台下众人纷纷鼓掌喝彩,夸奖方梦华手段高明,智慧过人。而在场的荆湖客人向雷等人也暗暗感叹,不仅对舟山军的战力惊叹,更对方梦华的统御能力佩服不已。 方梦华笑了笑,缓缓道:「今日演武既然未果,那便换成我来指点你们一番,既然是比武,就该以技服人,而非意气之争。」说完,她亲自上场为众人演示身法和技艺,巧妙化解叔侄间的冲突,也让舟山军的士气再度高涨。 第372章 第三七〇章:澎湖血债 演武场上,气氛因比斗而变得热闹非凡,围观的舟山军众人也正好借此机会放松片刻。管理舟山军仓储的小艾子挤在人群中,一边兴致勃勃地观战,一边趁机凑到方梦华身边,压低声音说道:「梦华姐,最近仓库里怪事连连都在传闹鬼,有时我进去清点战利品,竟然听到有人在唱歌。」 方梦华眉头微蹙,轻轻转头看向她:「唱歌?莫不是军中哪个调皮的少年偷偷溜进去玩闹?」 小艾子摇摇头,一脸认真地说道:「可不止一两次了,总是突然间响起,好像从墙里传来似的,音调还怪怪的,唱的是‘澎湖湾、澎湖湾,姥姥的澎湖湾’。唱完便是‘滋滋’的声响,一会儿又没了动静。属下去查过,也没找到什么异常。」 「澎湖湾?」方梦华微微一愣,心头一动,迅速回想起去年她攻打金厦时,陈宇曾给过她留下一部来自未来的对讲机,还特别强调过对讲机的使用方法。她记得这部对讲机是2112年出厂的复古款,而这时代的无线电环境几乎干净无干扰,意味着这对讲机的信号穿透力极强,即便是从澎湖岛到舟山,上千里地也能连上。 「看来,仓库的所谓‘鬼声’,极有可能就是这部对讲机。」方梦华沉吟道。 小艾子一脸疑惑:「梦华姐,这莫不是您的什么新发明?」 方梦华淡淡一笑,没有多解释,只道:「你且不必担心,本座自会处理此事。」 回到后堂,她取出那部复古对讲机,抬头看向远处澎湖的方向,心里盘算着自从上次厦门战役以来,金五娘始终下落不明,而据她所知,金五娘正是在张典被陈宇的「纽扣炸弹」法宝炸死之后失踪的。她曾一度怀疑陈宇是否掌握了金五娘的下落,但苦于找不到合适的联络渠道。而现在,手中的对讲机或许是个突破口。 方梦华按下对讲机的通话键,沉声说道:「陈宇,听到请回话。这里是方梦华。」 一阵轻微的「滋滋」声传来,但对讲机另一头暂时没有回应。方梦华耐心地等了片刻,再次尝试:「陈宇,我有重要事情需要与你确认,若能听到,请回复。」 对讲机那端沉默了片刻,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滋滋」声,紧接着是陈宇带着明显不满的声音:「妳终于出现了!妳到底跑哪去了?这大半年音讯全无!本少听说妳去开封城风流了一场,是吧?」 方梦华听出他语气里的嘲讽,眉头微微一皱,冷声回应:「我去开封是为了大事,乃是应对未来的靖康之变,布局筹谋,并非你所说的‘风流’。」 陈宇在对讲机那端发出一声轻蔑的冷笑:「靖康之变?宋朝这破局势,不过是个元宇宙游戏罢了,妳何必这么入戏!北方死多少个npC关我们什么事?真正聪明的人该做的是未雨绸缪、投机致富,而不是去管什么家国天下。」 方梦华微微冷下了脸,反问道:「陈宇,你真把这当成游戏吗?你是活了百岁的人,见证过许多时代,难道还如此冷漠?这个天下的人虽与你没有血脉相连,却实实在在是一个个活生生的生命,你就没有一丝共情之心?」 对讲机中传来陈宇不屑的嗤笑:「共情?在本少眼中,这些人不过是数据生成的角色罢了。本少对他们毫无兴趣,本少只知道,南宋将会建都杭州,那时方腊已成过去,杭州也早已不再是妳们的地盘。」他顿了顿,语气中透出一种志得意满,「当年本少才十四岁,已说服我爹陈洪在临安抄底置地,如今该是一片生机勃勃、升值迅猛的繁华之地。至于家国兴亡,关我鸟事?本少只想过个逍遥自在的大富翁日子,像上辈子那样舒舒服服地躺平到老。」 方梦华听完,只觉得一种愤懑涌上心头,却按捺住怒意,沉声道:「若所有人都像你这般冷漠、只图享受,那即便有再多的财富又如何?天下人四处流离失所,百姓们饱受金人荼毒,你若还有一丝人性, 就该懂得此时所需的是责任,而非逃避。」 陈宇似乎被她这话激怒了,冷笑道:「人性?责任?妳尽可以在这世道里当妳的‘圣女’,当妳的救世主,可别拖累了我。本少不过是这元宇宙里随波逐流的普通人,若妳想要‘拯救’这天下,那便妳自己去做吧。」 方梦华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冷冽,缓缓说道:「陈宇,我只希望你明白,无论这世界是否真实,人活着,便该肩负起属于自己的担当。或许你只想在其中享乐,但只要我方梦华一日还在,就不会任由你坐视天下苍生受苦。」 对讲机一阵「滋滋」作响,随即陈宇沉默了片刻,最终不耐烦地回了句:「随妳吧,反正妳的使命和我无关。若有好处,倒可以考虑分我一杯羹。」 方梦华紧握对讲机,心中燃起一丝焦虑与不安,语气坚定地问道:「陈宇,金五娘的下落如何?她现在在哪里?」 对讲机那端传来陈宇的冷漠声音:「金五娘?本少不认识什么金五娘,倒是半年前有个女刺客潜入澎湖,砍了个宋朝官员,结果被我家的莊丁抓住了。」 「她还活着吗?」方梦华急切地追问,心中一阵紧张。 「哦?」陈宇挑眉,略带戏谑地问,「那金五娘是妳什么人,这么关心她?」 方梦华深吸一口气,冷静地回答:「她是舟山军百花营的副将,也是我们在高丽地区的通事。作为最早投奔我的女将,她还是我的好闺蜜。」 陈宇轻轻「哦」了一声,随后似乎想到了什么,吩咐身旁的属下:「把那女刺客从地牢带来。」 「你要她做什么?」方梦华心中一紧,察觉到事情的微妙变化。 「妳等着吧。」陈宇语气依旧带着轻松,「我也想听听妳的声音。」他顿了顿,冷笑着说,「对了,金五娘要是听到妳的声音,那画面一定有趣。」 不久之后,金五娘的声音透过对讲机传来,带着无助和泪水:「梦华姐,我在这里……」 方梦华的心一紧,强忍着哽咽,声音颤抖:「五姬,没事吧?妳听我说,姐一定会想办法赎妳回来!」 话音刚落,对讲机那端却传来一阵冷笑。陈宇毫不掩饰地讥讽道:「居然真的哭了?堂堂明教教主竟然为一个小小俘虏哭成这样,真是让本少开了眼界。说到底,不就是个npC吗?」 方梦华的心猛地一沉,语气也变得冰冷:「陈宇,我劝你不要伤害她,否则——」 「否则怎样?」陈宇打断了她,语气中带着一丝残忍的玩味,「可惜啊,为了等着妳这声哭,本少多养了她半年,浪费了不少粮食。既然妳这么在乎她,那本少就让妳最后听一声她的声音吧。」 「我……」金五娘的声音似乎被压抑着,随后陈宇的冷笑声打断了她的言语:「陈忠,给本少把她勒死,直接在法宝前。」 「不要——!」方梦华的叫喊透过对讲机传去,但她只能听到那头传来一阵窒息的挣扎声,金五娘的呼吸逐渐微弱,最终归于寂静。 「别担心,金五娘不过是个npC,本少真是奇怪妳为什么这么在乎一个虚拟角色。」陈宇嘴角露出阴险的微笑,语气戏谑,「本少这半年可真是亏了,居然为了听妳哭这么点『破防点』而多浪费百十斤粮食养这个俘虏。」 方梦华无能为力地握紧对讲机,泪水夺眶而出,心中的愤怒、痛苦、愧疚交织,几乎要将她撕裂。她颤抖着声音喊道:「你竟然如此无情!金五娘是活生生的人!你这样做必然会遭报应的!」 「报应?」陈宇哈哈大笑,「妳真是天真。上辈子我林雪峰略施小计就让妳那胸大无脑的妹妹把妳给沉湖了,最后妳们方家的财产归了我之后,一直逍遥自在的活到117岁,还直接把意识上传到元宇宙重生到一千年前返老还童,报应呢?反正我来这有‘系统’,手里有各种来自2 2世纪元宇宙商城的好东西。而妳们这些带着宋朝npC装备的家伙,只能来送死。本少正等着妳们再来澎湖闯荡,替我提供更多的『破防点』。」 「你等着!我一定会回来报仇的!」方梦华愤怒地喊道。 「随妳吧,来吧,期待妳的表现。」陈宇冷漠地回应,随着一阵「滋滋」声,对讲机的通话被切断了。 方梦华怔怔地站在原地,握着对讲机的手缓缓收紧,泪水在脸上流淌着。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情,却仍旧难掩内心的悲痛和愤怒。她知道,复仇之火已在心中熊熊燃起,而这一仗,她无论如何也要打到底。陈宇的残酷不仅仅是对金五娘的暴行,更是对她信念的无情打击。心中愤怒与绝望交织,她暗自发誓,绝不能就此放弃,必将重整舟山军,冲破重重阻碍,来为金五娘复仇。 第373章 百花誓师 沈家门大寨内,风声低沉,营帐外的军旗迎风飘扬,仿佛悲泣一般。正厅里,方梦华沉重地坐在首座,手中紧握着从对讲机传来的最后几句话,心如刀割。她命人将百花营留守舟山主基地的创始营长梁红玉和第二连连长尤佳召集至营帐,她们是与金五娘并肩作战多年、亲如姐妹的战友。方梦华刚刚接到来自澎湖的消息,金五娘——百花营最忠诚的副将,兼高丽地区的通事,已然罹难。这位巾帼将领不幸在澎湖遇害,甚至未能最后见到自己的姐妹。 方梦华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坚定地扫过梁红玉与尤佳。「五娘已经不在了……」她话音刚落,帐中骤然一片死寂。梁红玉、尤佳等人先是震惊,随即神情悲愤,无法相信她们在达蓬山朝夕相处的好姐妹竟然惨死于澎湖敌手之下。 梁红玉眼中瞬间浮现震惊与愤怒,紧紧握住双拳,整个人如同一弦拉满的弓。尤佳掩住嘴巴,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哽咽得几乎发不出声音。她们并未想到这位平日里对她们悉心照顾、带领她们出生入死的五娘,竟会在异地他乡遭此横祸。 几人沉默良久,直到方梦华忍不住抬手,轻轻拍了拍尤佳的肩膀,才唤回了她们的神思。梁红玉突然失声痛哭,尤佳也随之哭倒在地,方梦华再也控制不住,伸手拭去自己眼角的泪水,痛苦的情绪一时压抑不住,几人抱在一起,哭声在帐中回荡。她们都是经历过血与火的女将,但金五娘的去世对她们而言,却是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痕。 哭泣过后,方梦华的眼中透出仇恨的火光。「五娘的仇,我们一定要报!」她咬紧牙关,声音中带着一股愤怒的寒意。 梁红玉双目泛红,按捺不住心中怒火,猛然一拳砸在木桌上,擦去脸上的泪水后,铿锵有力地说道:「五娘为了咱们明教,奔走东西南北通商,从耽罗高丽到库页岛再私下澎湖,多少艰辛都是一笑而过!如今竟这样无辜被害,岂可轻饶那澎湖之贼!」 尤佳也红着眼眶,声音带着哽咽,却无比坚定:「我们几个一同从达蓬山那片血泊中杀出,誓言要共生死、同进退。可如今五娘却被这般羞辱……姐姐,我尤佳不报此仇,誓不为人!五娘为百花营流过多少血,我们就让澎湖贼人以血偿血!」 方梦华痛苦地闭上双眼,心中已然打定主意。她轻轻点头,握住梁红玉和尤佳的手,缓缓道:「本座知妳们心中的恨意,岂止是妳们,我也一刻不曾忘记!五娘为明教、为百花营效力多年,早已是我们最亲近的姐妹。她的死,绝不能就此了结!」 一旁的将士们闻言,全都默然。众人心知,金五娘不仅是百花营的副将,更是无数次冒着危险执行难事的功臣。如今听闻她因这一场阴谋惨死,无不咬牙切齿,心中愤恨。 梁红玉低声道:「姐姐,只要您一声令下,我们便重整旗鼓,不惜一切代价打上澎湖,取敌将首级,为五娘报仇!」 方梦华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点头道:「此仇一定要报,但绝非匹夫之勇。敌人手中或许还有那样的卑劣手段和层出不穷的妖法宝物,我们须得慎重谋划,方能彻底将澎湖之敌连根拔除。澎湖之战,我们必定再战。但我们要冷静,审时度势,找准时机,让那些人明白,百花营的女将们,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此时,她还写了一封信,派人快马加鞭送往南高丽汉阳王廷。这封信是致金富轼——金五娘的父亲。方梦华在信中含泪告知他的「五姬」遇害的消息,称她尽力保护,但终究未能护得此忠诚姐妹周全。她在信中表达了对金富轼深切的哀悼,并承诺会全力为金五娘复仇。 信中写道:「金五姬矢诚矢勇,为我舟山军奉献一生,在澎湖遭遇妖法贼子,被俘不幸罹难。此刻她虽已不在,但她的精神长存。我会将她的忠心化为百花营的战意,让她的仇敌付出血的代价。请金公放心,舟山军绝不会容忍这样的暴行 发生。」 写完信后,方梦华目光坚定地看向梁红玉和尤佳,缓缓说道:「姐妹们,五娘走了,但她的意志在我们身上延续。等到时机成熟,我们定将让澎湖贼人,为五娘的冤魂下跪!」 就在营帐中,百花营的三营营长「五火凤」高嫻也赶来了。她的神色间带着几分沉重,刚走入帐中,方梦华便察觉到她似乎有话要说。几人对视一眼,方梦华点了点头,示意高嫻将她带来的消息说出。 高嫻轻轻叹了口气,目光闪烁着愤怒与悲痛的光芒:「梦华姐,前些日子,俺在望仙山的亲兵张玉琦和王玉丽两姐妹,终于找到了我们舟山军,特地前来投奔。可她们带来的消息,让俺心头如刀割般难受。」 方梦华心中一紧,静静听着。梁红玉和尤佳也收敛了悲伤的情绪,集中注意力等待下文。 高嫻深吸一口气,眼眶微微泛红,声音微颤地说道:「俺的兄长高托山和嫂嫂李秀月,为了守护瓶形寨边关,去年冬天在抵抗金兵侵袭时,双双殉国。」她的声音因悲愤而低沉,拳头紧握着,指节发白,「他们死守到最后一刻,只为了让村里的百姓和最后一批伤兵能撤出包围圈。」 此言一出,营帐内几人都陷入了深深的沉默。敌人的名字似乎成了压在胸口的一块巨石,方梦华心中隐隐作痛,眼神也冰冷如铁。无论是东海的澎湖海盗,还是北方的金兵,似乎都在逼迫她的同伴走上绝境,让她心爱的战友家人不断遭受磨难。这笔笔血债,压得她难以喘息,但也激起她更强烈的斗志。 「嫂嫂李秀月在最后的口信里说,宁愿和哥哥一起葬身边疆,也不会让金兵玷污家乡。」高嫻强忍泪水,话音中却带着深深的愧疚,「可俺没能陪伴他们……梦华姐,俺誓死要为他们报仇!」 方梦华缓缓走到高嫻身旁,伸手紧紧握住她的手,语气沉稳而坚定:「妳兄长和嫂嫂是大宋的英雄,也是我们舟山军的骄傲。我们定当替他们讨回公道,让金兵血债血偿!」 梁红玉、尤佳也走上前来,紧握高嫻的双肩,眼中带着同样的愤怒与决心。梁红玉冷冷说道:「五娘的仇,瓶形寨的仇,澎湖的仇,北地的仇……这一切,百花营必然讨还。」 高嫻深吸一口气,抬头看着姐妹们,她的目光从悲痛转为炙烈:「姐妹们,我们既然背负了百花营的名字,就要为自己、为同伴,也为那些逝去的英魂打下一个真正的江山。」 方梦华郑重地点头,她从心底里感到无比的骄傲,为这些与她并肩作战的英勇女将们感到自豪。她知道,这场仇恨的火焰已点燃,她们不会轻易熄灭,百花营将以坚韧与无畏为代价,将这些仇敌逐一消灭。 「北方金兵,澎湖海盗,这些仇,百花营绝不会忘记!」方梦华低声道,声音如寒风般凛冽,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从今日起,我们不仅为生存而战,还为每一个逝去的英魂,杀出一个未来!」 众人相视一眼,心中燃起了熊熊的战意。几人重重地点头,眼神中透出不屈与决心。百花营的女将们再度燃起复仇之火,她们知道,前方的路依旧险阻重重,但为金五娘,为彼此,她们都将不惧一切,用战斗来完成她未竟的事业。 第374章 两路部署 夜幕降临,方梦华站在舟山大寨的主帐中,背负双手,目光冷峻。她已深知澎湖海盗的凶险,这些海盗虽然人数不多,却因陈宇手中那些来自22世纪元宇宙系统商城兑换的器物而变得难以攻破。数月前她亲自见识过那些诡异的器物:手电筒在夜晚宛如鬼火,扩音器能让威胁声传遍数里,行车记录仪镜头仿佛将每一处动静都置于敌方眼中,甚至还有不少于四架黑色的铁鸟——无人机,时不时盘旋在她们的阵地上空,让舟山军几乎无处遁形,甚至可以用兜袋落石空中打击。最可怕的还是那架古董马克沁机枪,虽然在22世纪只算陈旧的收藏品,却在这个时代的战场上散发出毁灭的寒意,挡在它的枪口前无疑是以卵击石。 方梦华深知,若以现有的装备和兵力贸然进攻,风险太大。她需要更稳妥的策略,不仅要识破敌方的虚实,还要确保舟山军的生力军不会轻易损耗在这种莫名其妙的对抗中。 此时,帐帘一掀,一位身材健硕的中年军官步入帐内,正是舟山军海军第二旅管带李海。他向方梦华一拱手:「方家妹子,您召我前来,可有要事交代?」 方梦华点点头,目光从地图上抬起,看向李海,直入主题:「李海,半年多前本座让你准备的潜入大琉球岛宜兰平原的计划,进展如何?」 李海沉稳地答道:「禀大当家,属下已在宜兰平原东南沿岸秘密驻扎了一支轻装侦查部队,分成多个小队,每日打着渔船的旗号穿梭在东海沿岸,以此潜入大琉球,收集情报。现已逐步掌握了澎湖海盗的部分行动规律,他们有一条通往基隆城寨的补给路线,常有澎湖物资船往来于基隆和澎湖之间。」 「很好,」方梦华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条路线就是我们突破的关键。澎湖海盗仗着陈宇的那些诡异妖法器物,短期内直接攻打澎湖无异于自寻死路,但若能在基隆截断他们的补给,逼他们陷入孤立状态,这便是胜利的起点。」 李海听到这话,面色凝重,低声道:「教主英明,澎湖海盗此番称霸一方全凭陈宇的支持,若是能切断他的物资,海盗群的战力势必大减。到那时,我们再寻找机会,一举拿下澎湖!」 方梦华略微思索,接着吩咐道:「我要你亲自率领第二旅的精锐轻装小队,以宜兰为据点渗透至大琉球岛北部,做好两手准备。一方面伺机控制基隆,确保澎湖海盗无法再从大琉球得到支援;另一方面,若能夺得基隆,可借此作为跳板,从陆路进逼澎湖海盗的高雄寨,形成南北夹击之势。记住,此行动关系我舟山军东海战略成败,务必小心行事,勿使敌人察觉。」 李海肃然领命,坚定地应道:「属下定当不负教主所托!」 方梦华点点头,缓缓开口:「澎湖虽小,但对我舟山军而言是必争之地。那陈宇是我方之大患,他视宋人如蝼蚁,不择手段伤害我方同袍。金五娘与瓶形寨诸多将士的血债,我们必须讨还!」 话至此处,方梦华冷峻的目光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李海也激动地握紧了拳头,心中燃起复仇的烈火。两人相视一眼,战意在帐中弥漫。 在方梦华的帐中,李海神色严肃地报告道:「教主,过去半年时间,我们在宜兰地带扎稳了营盘,还与一支鸡笼山原住民部落取得了联系。他们领我们找到了一条从宜兰穿越山岭到基隆的秘道,可以让小队悄然接近基隆,避开敌人的监控。不过——」李海顿了顿,眉头微皱,显露出些许忧虑,「此地湿热瘴气严重,弟兄们非战斗减员不少,‘打摆子’困扰着许多弟兄,来去不定,病了的几乎都下不了床。」 方梦华眉头一皱,心中了然。这个时代的人将疟疾视为「打摆子」,在湿热的环境中尤其常见。方梦华在现代生活中也熟悉一些对抗蚊虫的简单方法,特别是花露水的防蚊效果。于是她走向柜边,取出几瓶自己调制的花露水,郑重地递给李海。 「李海,这几瓶东西叫做‘花露水’,可以涂抹在暴露的皮肤上,能起到防蚊的作用。小股部队进入秘道时,务必每人都涂上它,并叮嘱士兵在驻扎时搭好蚊帐,减少和蚊虫接触的机会。虽然条件有限,但也尽量保证饮水和食物的干净。」 李海接过花露水,疑惑地看着瓶子,问道:「这花露水真有那么神奇的效果?」 方梦华微微一笑,坚定地点了点头:「这是我亲手配制的,花露水是从各种草药中提炼的精华,涂抹在皮肤上能驱散蚊虫,阻止它们叮咬人。我们并非无计可施,做好防范,便能降低疟疾的传播。此去基隆之路艰险万分,我们要尽可能保护士兵的体力和士气,不让病魔拖了后腿。」 李海点点头,眼中泛起一丝敬佩:「教主用心良苦,属下明白了。属下立刻安排人手,将花露水送往前线,每一名执行任务的小队成员人手一瓶。咱们若是连瘴气都能克服,这夺取基隆的计划定然会事半功倍!」 方梦华望向帐外沉沉的夜色,心中思绪千回百转。澎湖和基隆的行动已经箭在弦上,若能克服这些艰难险阻,掌控东海一线的局势将是指日可待。 夜色如墨,方梦华在帐中铺开海图,李海则站在一旁,手指在基隆岛附近的位置上轻轻点了点。「大当家,基隆岛的守备关键便在于那架妖法连发火铳。前几次冲击时我们已经领教过它的威力,楼船的侧舷船板被扫中,犹如纸片一般,直接破裂进水。如今要再攻基隆,若不能克制这架妖铳,恐怕又要折损人马。」 方梦华静静地盯着海图,沉思片刻后,开口道:「这架马克沁机枪确实厉害,但它并非无懈可击。陈家庄守军虽然掌握了它的操作,但未必完全了解它的弱点,尤其是它的射程极限和过热问题。我们可以利用这些缺陷,找到时机进行突破。」 李海双眼一亮,追问道:「教主的意思是?」 方梦华露出一丝冷静的笑意,指着基隆岛的外围海域,说道:「先派一支快速小船,以远距离绕行的方式试探出机枪的射程极限,让敌人误以为我们在靠近进攻,激怒他们不断开火。机枪的弹链虽长,但持续射击的时间一久,必然会出现过热卡弹的现象。只要能撑到这时候,就是我们反击的机会。」 方梦华继续补充道:「在小队的试探结束后,海军的主力可以乘势靠近,以我方的火器进行火力压制,重点攻击基隆岛的防守工事,力求在机枪卡弹的间隙冲上岸。我们的目标不仅是拿下基隆,更是要设法俘获这架机枪。」 李海双拳紧握,眼中燃起一丝战意:「教主,这一战若能顺利拿下基隆,夺得这架机枪,对舟山军的装备发展意义重大。属下定会率领第二旅全力配合,将它拿下!」 方梦华点头,继续叮嘱道:「行动前要确保士兵明白作战要领,尤其是操船的速度、试探时的绕行路线,都要准确无误。另派人关注天气情况,尽量挑一个多云的夜晚行动,减少敌军的观察范围。」 李海郑重地答应道:「教主放心,属下定会部署妥当,确保不出纰漏。」 她一挥手,唤来了第一旅的代旅长赵达,与李海并肩站在她面前。 「赵达,」方梦华神色凝重,语气却坚定,「这一次,你带第一旅全线压向金厦方向。李海已经安排好了,从宜兰出发,第二旅将在基隆方向展开主攻,务必让澎湖那边的海盗摸不清咱们的真实意图。」 赵达闻言,抱拳应道:「大当家放心,属下明白。若澎湖海盗主力去基隆增援,我们便伺机攻入澎湖主岛。若他们按兵不动,我们就在金夏继续牵制,等着他们暴露破绽。」 方梦华点头,冷静地分析道:「这一仗不仅是为了夺下基隆,更是为张典夫妇报仇,削弱澎湖海盗的力量。此战定要虚实相错,让他们首尾难以兼顾。若成功夺得基隆,我们的水师就 能彻底打开东海航线。」 她略一沉思,补充道:「记住,澎湖海盗虽说人数不多,但他们手中有陈宇从妖界带来的装备,尤其是那架马克沁机枪,威胁不小。无论你们在哪个方向出击,都务必多派斥候小队时刻留意海盗动向,避免误中敌人火力埋伏。」 赵达肃然答道:「属下明白,会让部下加强警戒,特别注意机枪的射程与弱点。一旦他们火力暴露,我们会迅速反应,决不给他们任何喘息机会。」 方梦华满意地看着他,沉声道:「此外,澎湖海盗也有一定的物资积累,一旦我们有机会攻下澎湖主岛,务必保护好他们的军械库和补给仓。那些资源,对我们的后续扩张十分宝贵。」 「是!」赵达与李海一同抱拳,眼中透着战意。 方梦华目光如炬,凝望着辽阔的海平线,低声喃喃道:「这次的布局,是虚是实,全看他们如何回应。澎湖之敌,不论逃到哪座岛上,最终必然在我们面前缴械。」 在海风和浪潮的交响中,舟山军的行动悄然推进。这个夜晚,一场针对基隆岛守军的精密策略逐步成形,方梦华凝望着远方的海平线,心中燃起胜利的期盼。 第375章 南渡北归 靖康元年二月下旬,汴京虽暂时安宁,但危机依然悬在大宋头顶,朝中权臣与武将亦各怀心思。天子赵桓心中焦虑,深知金人退去只是表面上的和平,而真正的挑战还在后头。完颜宗望虽然带走了赵枢为质,得到了三镇割地的承诺,但他们的野心绝不止于此。赵桓日夜难安,遂召集群臣议事,以图改变之前对金人的妥协之策。 当时,梁方平因守滑州不力,黄河渡口失陷,已被处斩,王孝迪亦被罢免。韩世忠因战事条理清晰、抗金有功,升任武节大夫。赵桓深感军中有能者尚未尽用,遂将目光投向种师道,虽曾罢免他为中太一宫使,但内心仍认为他是镇守边疆、抗击金兵的最佳人选。御史中丞许翰此时进谏,直言种师道是名将,沉毅有谋,陕西士卒人人信服,不可让他解兵权。 赵桓迟疑道:「种师道年事已高,恐难堪大任。」 许翰不以为然,继续劝道:「陛下可曾听闻秦始皇因王翦年老而不再重用,结果李信兵败于楚;汉宣帝则因信任赵充国,虽其年老,仍大破敌军,成就金城之功。自古用老将建功者不计其数,种师道虽老,智虑未衰,仍可统军击敌。」 赵桓闻言,沉思片刻,终决意再度起用种师道。他下令加种师道为检校少师、进太尉,换节洮军节度使,封为河北、河东路宣抚使,驻军滑州。同时,命姚古为河北、河东路制置使,统领大军守卫边疆。统制官郝怀则率一万兵马屯驻河阳,扼守太行、琅车等险要之地。 同日,赵桓遣李纲和徽猷阁待制宋焕前往道君皇帝杭州行宫,向其汇报金人撤退之事,京师四郊亦开始招募人手,掩埋战死军民遗骸,遣人祭奠四方。 为安抚民心,赵桓接连进行人事任免,罢免东京副留守李梲为鸿庆宫使,罢张邦昌为太一宫使,任徐处仁为太宰门下侍郎,唐恪为中书侍郎,何镐升任尚书右丞,而许翰则被升为中大夫,同知樞密院。宇文虚中则被贬为青州知州,赵野奉命为道君皇帝行宫奉迎使。 此时,赵桓曾私下询问徐处仁,关于割让三镇是否妥当。徐处仁直言不讳,表示此举绝非长久之计:「河北三镇乃祖宗基业,割让三镇即是放弃中原门户,实为误国之举。」徐处仁与吴敏同议,皆认为应当保住三镇,不可轻易舍弃。 吴敏遂荐徐处仁为宰相。赵桓采纳其建议,拜徐处仁为太宰,开始大力整顿朝政。彼时,诸臣多有上书,议论宣和年间的旧事,言及蔡京、蔡攸等人的罪行,要求彻底清算。唐恪对此劝谏天子道:「如今正当革弊之时,然须循序渐进,优先处理当前国难,而不宜为了逞一时之快,毛举旧事以泄愤。太上皇帝之心不可伤,蔡京、蔡攸等人已被贬逐,待边事平定后再行告知太上,并发布诏令,与天下共弃之,便足以安民心。」 赵桓听后点头赞许,遂命唐恪草拟诏书,宣示天下,诏中言道:「朕承道君皇帝重托,仅十四日,金人兵锋已至都城,大臣之言,捐金帛,割土地,意图稍解国难。赖宗社之灵,守备无缺,敌人退师。然而,金人所要之盟,不可轻保。肅王远渡河北,赵枢质于金营,完颜宗翰深入我土,所过州县尽遭残破,朕深感痛悔。自此,朕唯祖宗之地,尺寸不可与人,誓与百姓同心固守疆土!」 赵桓的诏令传遍四方,京城内外,士气振奋。虽然金人暂退,但赵桓已下定决心,不再轻易妥协,他以种师道、姚古为先锋,决意保卫河北三镇,以雪此前屈辱之耻。 而此刻洞庭湖烟波浩渺,夜色正浓,月光穿透薄雾,洒在湖面上,仿佛覆上一层薄银。蔡京父子乘坐的船只破旧而摇晃,月余的出京南逃早已让昔日奢华的蔡府气派不再。蔡京裹紧身上的单衣,面色苍白而憔悴,回想起一度威震朝堂的辉煌,如今却落魄成了这般模样,心中不禁百感交集。 就在这时,船身突然猛地一震,船上的随从大声喊道:「有贼 船来袭!」话音未落,便见不远处的黑暗中浮现出一排船影,插满桅杆上挥舞的火把,将湖面映照得通红。打头的贼船上立着一个魁梧的汉子,正是洞庭湖上响当当的水贼——尾火虎陈万信。 「蔡京老贼,今日便是你的末日!」陈万信手持大刀,眼神凶狠,带着一伙手下纵身跃上船甲。 蔡京惊恐万分,双腿发软,连话也说不出。蔡府的家丁早已离散殆尽,唯有忠心的蔡忠依然守在身旁。他拔出刀护在蔡京父子身前,低声道:「老爷、少爷,快往岸上逃!」话音未落,他已被两名水贼缠住,寡不敌众之下身中数刀,但始终没有后退一步,拼死拖延时间。 蔡京强忍恐惧,拉着儿子蔡鞗跌跌撞撞地跳下船,仓皇向岸边奔去。身后传来蔡攸的哀叫声以及随从们凄厉的惨叫声,不久,一声巨响,贼船上的火把倒映在湖水中,蔡府的船只被烧毁沉没,湖面上飘满了浮尸。蔡京踉跄地踏上泥泞的湖岸,身上已是湿透,寒风刺骨。走投无路的他不敢停留,拖着蔡鞗继续向潭州方向奔逃。 数日后,蔡京父子流落到潭州乡野,沿途向村中百姓乞食。然而,朝廷早已传开了诏书,罢黜蔡京的消息人尽皆知,蔡氏一族的恶名远扬,无人肯施以援手。饥寒交迫的两人被村民视为祸害,吃闭门羹成了常事。夜晚,他们蜷缩在破旧的草棚下,寒风呼啸,冻得浑身发抖。蔡京年近八旬的身体早已不堪折磨,靠在墙角,眼神逐渐涣散。 一个深夜,蔡京最终在刺骨的寒风中沉沉倒下,气若游丝,眼神中闪过一丝悔意和恐惧。蔡鞗摇晃着父亲的身体,低声呼唤,唯有冰冷的风在耳畔呜咽。数日后,村中的百姓发现了蔡京的尸体,无人前来吊唁,甚至无人愿意掩埋。蔡鞗无助地望着父亲冰冷的遗体,只得独自行乞为生,在潭州的乡野中继续苟延残喘。 命运的残酷如潮水般拍击着这位曾经的大权臣,最终将他带入了黑暗的深渊,冷清凄凉的结局成了最后的叹息。 靖康元年三月的杭州行宫的灯火在夜色中映照出庄重的轮廓。赵佶此时刚结束一场宴饮,心情略显复杂地坐在殿中,细细端详着一封从京城刚送来的密信,信中详细写明了开封城的最新战况:金兵暂时北撤,赵桓收回了割让河北河东的命令,并启用了李纲等主战派领袖,意图全面整顿朝堂,北方的抗金局势逐渐稳定下来。 赵佶缓缓放下信函,心中既有不甘也有惆怅。自从宣和七年之变以来,东南一隅虽有富庶之地,但终究不如京城那般权威巩固。数月的南巡微服,虽让他稍稍体味到江南繁华,然不时传来的开封战报,还是让他心中那股不甘的念头渐渐浮现。 「陛下!」一阵匆匆的脚步声传来,高俅和朱勔战战兢兢地步入殿中,面色苍白,神情恐惧。蔡京的悲惨下场传至杭州,他们内心惶惶,几日未眠,心中害怕自己也落得同样下场。高俅上前一步,跪地哀求道:「陛下,臣等愚钝,但一心忠于陛下,愿追随左右。如今蔡京之祸,切盼陛下垂怜,以免我等也遭兵解之祸。」 赵佶冷眼看着眼前两人,叹了一口气,心中明白他们不过是趋炎附势之徒,然而在他失势之时,已然不多的可用之人。高俅与朱勔虽为奸邪之辈,但如今,他的手上可用之才寥寥,实在也不能随意斥退。于是,赵佶只淡淡道:「你等安心吧,朕若重回朝堂,必然庇护你们。」 就在这时,侍卫通报:「李纲李相公求见!」赵佶心中一惊,隐隐猜到李纲此次南来必然是劝他返回开封,然而他嘴角却微微一笑,心中已然动摇了复辟的念头——李纲亲自到来,或许正是重夺大权的契机。 李纲步入殿中,拱手一拜,神情肃穆,目光坚毅地望着赵佶,开门见山道:「太上皇,陛下如今巩固京城,平定内乱,百官齐心共御外敌。然若太上皇滞留东南,难免动摇人心,引发内乱。国事当紧,臣恳请 陛下早日返京,稳定朝纲!」 赵佶看着眼前的李纲,微微一笑,声音带着一丝不屑:「李卿家以为朕的存在动摇了朝纲,何曾想过朕若不掌握大权,江山又能保得住几分?桓儿年少,恐怕还难以独当一面,朝堂众心难齐,此事早晚必乱!」 李纲面色不改,沉声道:「太上皇,今日非复往昔,陛下已痛定思痛,锐意振作,朝堂上下多有忠臣相助,朝纲亦渐次清明。太上皇若能回京,协力辅佐,方为国之幸,万民之福!」 赵佶沉吟片刻,冷然道:「李卿的话,朕记下了。只是你我都清楚,朕若回京,岂能只做个闲散的太上皇?」他站起身,背对着李纲,俯瞰窗外杭州夜色,眼神中有些许挣扎。 李纲察觉赵佶的犹豫,便趁势劝道:「太上皇若能以天下为念,辅佐圣上,共挽江山于危难之中,定能流芳百世。」李纲语气坚定,目光灼灼,一字一句如重锤般敲击着赵佶内心的动摇。 赵佶良久沉默,最终轻轻叹息一声,似是终于下了决心。对李纲说道:「既然如此,朕便随你一同回京,既辅佐桓儿,也重整朝纲。」他转身面向李纲,眼神逐渐变得坚定,复辟的念头暂时放下,但心中暗自谋划起重回朝堂后的部署。 杭州行宫的烛火闪烁,照亮了殿中的肃穆氛围,赵佶和李纲的对视中,仿佛已然见到北归的征途。 第376章 太原孤城 靖康元年二月的寒风在太原城上呼啸,冰冷的气息弥漫在每一寸石墙之间,仿佛连刀枪的金属寒芒也融在这深冬的凛冽中。城墙上的军民从未停止过巡视,哪怕是彻夜不眠,眼神依旧坚定,充满怒火和不屈。 开远门前的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路允迪站在城头,俯视着数百名沉默而坚毅的守城军民,面色如土。他知道自己所带来的圣旨意味着什么,然而,命令在身,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将屈辱的旨意一字不落地念了出来。王禀目光如剑,死死地盯着路允迪,待其宣读完毕后,猛然起身,手按剑柄,厉声斥责道:「国君应保国爱民,臣民应忠君守义!如今太原危在旦夕,军民以大宋为重,宁死不作金鬼!朝廷竟弃我等于不顾,这等荒谬命令,我等绝不接受!」 路允迪一时语塞,低垂着头,汗水从额头滑落。守城的将士们见王禀如此慷慨激昂,顿时士气振奋,纷纷挥舞手中兵器,齐声高呼:「与城共存!决不退却!」那一声声震天的呐喊,宛如雷霆般回荡在太原城中,每个人的眼中都燃烧着忠烈之火,誓与城池共存亡。 路允迪羞愧难当,不敢再言,匆匆告辞,从吊篮中被缒下城墙。金兵在外围密切注视着太原城内的动静,完颜宗翰得知太原军民的拒降态度后,脸色顿时阴沉如水。那一份屈辱的圣旨没能削弱太原的抵抗意志,反而激起了守城将士们更加猛烈的斗志。宗翰怒极,命令金兵全线猛攻,试图彻底攻破这座孤立无援的城池。 太原军民以血肉之躯迎击金兵的进攻,层层叠叠的金军浪潮在城墙外不断被击退,尸体堆积如山。然而,金兵的攻势却丝毫不减,完颜宗翰命令士兵轮番强攻,弓弩手射出密集的箭雨,如黑云压城般笼罩了太原的上空。 在无数次搏杀之后,完颜宗翰也意识到太原城的防御坚不可摧,再强攻下去,只会损兵折将、徒耗战力。经过反复权衡,他终于决定撤回大同,留下镶红旗完颜银术可负责继续围城。完颜银术可接掌指挥后,迅速调整战术,不再以蛮力攻城,而是运用「锁城法」将太原城团团包围,断绝所有外界的联系和粮道,务求将这座顽固的孤城拖入饥荒与绝境之中。 完颜银术可的围困策略很快见效,太原城与外界的交通被彻底切断,城内粮草日渐告急,战士们逐渐感到身体力竭,物资短缺的阴影也开始笼罩在城内。饥饿和寒冷成了军民们最大的敌人,然而在总管王禀与太守张孝纯的号令下,军民依旧顽强坚守,将生死置之度外。他们用自己的鲜血和忠诚,捍卫着这座孤城,也捍卫着他们对大宋的忠诚。 一日,金军在城外炮石齐发,重重砸向城墙,城头上的守军纷纷后退,尘土四起。王禀站在城头高处,身披战甲,面色严峻。他深知守城之战已到最艰难时刻,城外是金军如潮的兵力,而城内是渐渐枯竭的物资。即便如此,他眼中仍旧燃烧着坚毅的火焰,对身边的将士们喊道:「太原城在我们手中一天,便是大宋一天的壁垒!不退,守到底!」 守军士气再度被激起,面对强敌,他们咬紧牙关,用破旧的盾牌和刀枪迎接金军的猛烈攻势。每一日的守城,都意味着付出更多的牺牲,但这座孤城中的军民却从未动摇,正是这种不屈不挠的意志,使得太原城如同一座不可撼动的堡垒,坚守在河东的土地上,仿佛要用自己的身躯诠释出「与城共存亡」的壮烈信念。 三月的寒风凛冽,夹杂着细碎的雪花,纷纷扬扬飘落在太原的城墙上。张孝纯与王禀一同登上城头,放眼望去,太原城外的金军阵地绵延无尽,深深的壕沟、密布的壁垒和城垒一层叠一层,仿佛是一个巨大的囚笼,将太原牢牢锁在其中。城外的旷野上死寂无声,连一个援军的影子都不见。张孝纯缓缓叹了口气,低声道:「形势至此,你我或许唯有以死报国了,但只可怜了这阖城军民性命。」 王禀眉头一皱,眼中却透 出坚毅的光芒,沉声回应道:「相公不可心软,此刻军民全凭一股义气守城,倘若顾及性命,只怕这股气便泄了。」他的声音虽低,却像是一柄利剑,刺破了冬日的沉寂,也刺入了张孝纯的心中。 张孝纯苦笑着摇了摇头,眼神中带着一丝无奈的凄然,道:「也只是随口一说罢了。如今阖城内外不但断绝交通,便连消息都送不出去。日前路允迪来颁旨,朝廷已经与金人议和,看来是不会有援军了。孤城困守,胜败早已分数,能撑一天便是一天罢了。」 王禀默默点头,望向城内的街道。城内百姓为节省粮草,已经砍下枯木生火,炊烟稀薄,一片冷清。然而,这座孤城中的人们依旧选择坚守,街头巷尾的壮丁在准备石块、倒油水、修补城墙,每个人的眼中都写满了决心和不屈。这一幕让他心头一紧,忽然生出一股更强烈的责任感。他转向张孝纯,语气坚定道:「张相公,若我们城破而亡,也该让后世知道太原军民的忠义。趁今日还有余力,不如整理一份城中抗敌纪实,若有一线生机传送出去,便是死了也能无憾。」 张孝纯深深看了王禀一眼,沉吟片刻后,缓缓点头:「王老将军所言极是。既然如此,我等便书一封血书,详述城内军民抗敌的每一役、每一勇士。哪怕不得善终,也要让世人知晓太原之忠勇!」 两人对视片刻,眼中透着同样的决心。他们招来文士,将士们纷纷加入,在城头奋笔疾书,将每一次战斗、每一个牺牲者的名字写入文册,仿佛是在用文字为自己与太原城刻下永不磨灭的丰碑。 城墙上,将士们仍在严阵以待,风雪中站得笔直,注视着远方金军阵地上的动静。突然间,远方的金军营帐内传来几声呐喊,接着,一群士兵快速列阵,似是要发动新一轮攻势。王禀眯起眼睛,寒光闪烁。他望向张孝纯,沉声道:「相公,敌军的动向不妙,准备应敌吧。」 张孝纯点头,肃然下令:「备战!」 随着命令传达,全城军民动了起来,火油、石块、弓箭、滚木,纷纷准备妥当。城墙上的守军拉紧弓弦,将箭头指向敌营。金军在城外逐步推进,吶喊声震天动地,王禀却稳如磐石,指挥守军待机而动,耐心等待着金军的逼近。就在敌军逼至城墙的刹那,他一声令下:「放箭!」 箭雨如注,从城头射向敌军,金军士兵纷纷倒下。然而,他们的进攻却丝毫不减。金军从四面八方包围而来,声势浩大,似是要将这座孤城吞噬在血海之中。 守城的将士们则坚定无比,誓死不退。他们用尽一切手段,不断击退金兵的攻势。双方厮杀激烈,血流成河,太原城的每一块石砖都被鲜血染红了。 战斗至深夜,金军终于逐渐后撤,留下满地尸体。太原军民守住了城池,然而每个人都明白,城外的重围仍在,金军的攻势只会越来越强。夜风吹来寒意,王禀的身影在城头站立如松,心中却满怀忧虑。他望向城内,坚定地低语:「太原,终将不朽。」 第377章 战前部署 永乐七年三月十八的晨光洒在舟山群岛的海面上,水光粼粼,战船整齐地排列在港湾内,密密麻麻如一片巨大的森林。此时,舟山水师两旅的主力已经整装待发,按照方梦华制定的原计划,整队的船只将自北向南依次驶向金厦和宜兰海域,准备对陈宇控制的台澎地区发起第二次试探性进攻。 港口中,士兵们在甲板上忙碌着,调试兵器、检查船只,气氛中带着一丝紧张和兴奋。新一批海战火器从主舰甲板上运送到各艘战船,配备到水师的每一个小队手中。这些装备包括火箭、震天雷等爆破性武器,虽然威力有限,但对于敌方的帆船和防御工事仍有一定的威胁。更重要的是,这次的主力舰队还携带了改良版的「喷火船」,这些船只前端安装的喷射装置可以短时间内喷射火油,形成可怕的火海阵,使敌军水上阵型陷入混乱。 舟山水师的主力舰「定海号」上,方梦华正同代旅长赵达和李海对接下来的战术进行最后的确认。她目光坚毅,指着航线图说道:「此次进攻仍以试探性为主,不可与陈妖人之军正面硬拼,毕竟澎湖海盗的火力尚且不容小觑。李海,你率领第二旅主攻宜兰方向,寻找切入口。若发现有可能突破的机会,立刻推进,但切忌冒进。赵达,你率第一旅从金厦方向全线压上,牵制澎湖主岛的敌军。无论敌方是否增援,只要他们有任何调动,我们便立即调整战术,打乱他们的步调。」 赵达低头应道:「属下明白,若澎湖主力向北驰援基隆,第一旅会随时准备反击,争取逐步削弱敌方力量。若澎湖按兵不动,我们便加紧牵制,让他们无法从容应对。」 「很好。」方梦华点头,眼中闪烁着深思,「只要虚实得当,敌方势必首尾难顾。我们并不求一役定胜负,但务必让对方损失兵力,为后续的攻势创造机会。」 随着将令一一传达,战船上的士兵也开始依次进入待命状态,远远地,号角声在清晨的海风中响起,船队逐渐开始离港。方梦华站在定海号的船头,目光穿过滚滚波涛,望向南方的海域。那里,风云诡谲,澎湖海盗与陈宇的守军正等待着他们的来临。她清楚,敌方的岛屿防御体系不仅倚仗地势,更依赖那些致命的马克沁机枪和多功能无人机。然而她坚信,这次的试探不仅是一次攻势,更是对敌方底牌的一次摸索。只要能找到马克沁机枪的火力盲区,便能为日后的突破铺平道路。 李海和赵达在船上各自部署完毕后,亲自巡视着各小队士兵。每一位士兵都身着甲胄,手握兵器,眼中透着坚定。无论是老兵还是新兵,他们都明白此次任务的重要性。虽然是试探性进攻,但每个人都抱着绝不退缩的决心,他们不惧风浪,亦不惧敌人的刀枪火器,只愿为方梦华效力,守护这片海域。 随着晨光逐渐染红海平面,舟山水师的舰队一字排开,像是一道黑色的利刃,划破平静的海面,向南方进发。 永乐七年四月初,厦门的港口在春日的海风中显得尤为忙碌。随着方梦华的军令传达,舟山水师的将领们悉数聚集于此,为即将到来的大规模行动做好准备。驻守厦门的俞道安和司徒芳带领驻防部队早早在港口迎接,远远望见方梦华的旗舰「定海号」缓缓靠岸,李宝、杨太和则紧随其后,神情肃穆。 方梦华一下船,便见俞道安迎上前来,带着几分谦逊道:「教主,此番征战,以我等驻守料罗湾多时的本地部队为主,将尽全力确保不负重托。」司徒芳站在一旁,微微一笑,补充道:「驻守金厦一年,已对这片水域的风浪了如指掌,若敌军自澎湖南下,必能迅速反应,策应水师行动。」 方梦华点头,心中对厦门部队的协作和熟悉海域的优势颇为欣慰,继而道:「本座带领一部分部队留守厦门,与俞、司徒两位师部会合督战。接下来水师兵分两路,一路由李海带领前往南琉球列岛,从与那国岛向基隆方向施压;另 一路,俞师长驻守此地,若澎湖的敌军南下或东移,便可迅速拦截。」 与此同时,方梦华的目光转向另一侧。李海刚刚整顿好第二旅的部队,站在港口另一端。此刻的他正带领着陆战队的精锐力量,包括刚刚调来的第二师。她看到第二师的士兵中,领头的是光明右使回鹘摩尼教高僧邓荣,手下的达蓬山兵士皆身手不凡,与此同时,还有百花二营的女将一丈青王氏,身着轻便甲胄,神情坚毅。 方梦华向李海招了招手。李海快步上前,向她行礼,报告道:「教主,第二旅已经集结完毕,陆战队的邓右使、王嫂子都已到位。另,刚从北方调来的李进义、花荣和关胜三位老兄弟也将抵达厦门,他们将担任第二师的团长职务。」 方梦华微微一笑,看向邓荣、王氏与李进义、花荣、关胜等人道:「此次行动,敌我形势复杂,海路与岛屿的补给与防线更为紧密。你们将共同负责第二师的行动,必要时,可根据地形、敌情灵活应对。邓大师、王姐姐,你们两位继续指挥陆战队,第一营重点负责冲锋,第二营则重点提供远程支援。」 邓荣、王氏闻令,齐声应道:「属下领命。」 当日傍晚,方梦华在港口临时搭建的行营内,召集众将再度进行作战部署。她摊开地图,指向琉球列岛周边的与那国岛,朗声道:「李海,你带第二旅先行抵达与那国岛,接应呼延庆部,务必将敌情摸清,若能迫使澎湖敌军分兵前来,我等便可各个击破。」 李海点头应道:「教主放心,属下必将以与那国岛为前沿,争取最大化吸引敌军兵力。」 接着,方梦华将目光移向俞道安和司徒芳,叮嘱道:「此次行动,本座将亲自督战,你们两位务必做好金厦防线的守备。一旦澎湖敌军东下,便全力拦截。我等先以探测敌情为主,决不可轻敌冒进。」 俞道安和司徒芳拱手道:「教主放心,属下必不辱命!」 而在澎湖的陈宇早已接到空中侦察传来的情报,通过各据点间的无线电通信,将舟山军的动向一一传达到各处防守部队。 在基隆寨的寨墙之上,郑庆拿着一支无线电对讲机,听着陈宇的指示,神色沉稳。他身旁是刚刚增援到位的叶谅部,曾是范汝为麾下的精锐山贼,如今个个盔甲在身,手持长枪火铳,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郑庆冷冷说道:「舟山军一旅来犯,以为我们基隆寨会束手就擒?让他们见识见识我等的防线。」 与此同时,郑广则镇守基隆岛,手中也拿着一部对讲机,时不时向郑庆确认敌军动向,做好岛上防御。两人之间的联系无比顺畅,每当舟山军船只靠近射程,便立即接到警告并调整方位。 澎湖本岛的防御也丝毫不松懈。陈忠率领庄丁们驻守在要害位置,他命人将三架马克沁机枪分别布置在要塞入口和险要地带,一旦舟山军进攻,便可全方位扫射,阻挡其前行。而岛上更增设了一台用气哭方梦华的「破防点」刚兑换的阿姆斯特朗线膛炮,陈宇亲自挑选了训练有素的炮手操作此重炮,火炮已对准海上可疑航道,随时待命。 此时,澎湖本岛的三位海盗首领万少佺、林元仲和俞彻明也各自调动船只,在澎湖岛屿之间来回巡逻。通过对讲机保持实时联系,以便在各防守点间灵活支援。万少佺站在船头,眺望远处隐隐约约的舟山水师,冷哼一声:「就算他们人多船多,也别想轻易攻下澎湖!」 陈宇得知舟山军南下进攻的消息后,立刻召集诸将进行部署。透过无人机的实时影像,陈宇精准掌握舟山军的行进路线与布置。他看着屏幕上方梦华的舰队逐步逼近,露出一丝冷笑,对众人说道:「舟山军再度来犯,以为仅凭人数便能取胜?如今我们不仅有坚固的防线,还有马克沁机枪、阿姆斯特朗炮,以及无人机空中侦察的优势。这一次,我们要让舟山军的水师知难而退!」 话 音刚落,陈宇对着无线电通话器,传令各部:「基隆寨、澎湖岛各部注意,舟山军水师两旅已经逼近,所有人随时待命。郑庆、郑广,尤其要注意海上机动船只,若舟山军试图突袭,立刻开火阻击!」 得到命令后,各部迅速进入战备状态。基隆寨的炮手已对准来犯方向,澎湖本岛上,阿姆斯特朗炮手将炮口瞄向航道,并在陈忠的指挥下,将火力全面覆盖岛屿周边的水域,以防敌军偷袭。 随着双方愈加接近,海面上紧张的气氛渐浓,似乎一场激烈的战斗即将一触即发。舟山军试图凭借人数和火力优势抢占滩头,而陈宇则凭借着精密布置的防御体系和各处通畅的无线电联络,做好了迎战的万全准备。他深知这一战不仅是防守澎湖,更是向舟山军表明自己实力的关键之战。 作战部署完毕,夜幕降临,方梦华在行营内静静凝视着那幅航海图。她知道,澎湖一战,敌人手中有致命的系统级武器,而这一次,他们不仅要试探敌方火力,还需彻底了解岛屿防御布置,任何一点疏忽都可能造成全军覆没。然而她坚信,身边这些历经风浪的将士们,必定能在这片波涛汹涌的海域上,书写出属于舟山水师的传奇。 第378章 基隆会战 在永乐七年四月,舟山军的第二旅精锐——邓荣部和李进义部,从已占领并加固多月的宜兰寨出发,在鸡笼山当地原住民的指引下,悄悄沿山林小道穿行,计划绕过鸡笼山,奇袭基隆寨要塞,而另一支舟山军主力水师则向北直逼基隆岛机枪阵地,以期形成两面包夹的态势。 宜兰寨经过半年建设,已成为舟山军稳定的后方基地,邓荣部和李进义部士气高昂、装备精良,尤其是经过多次战斗历练的陆战队士兵更显老练。两部人马在黎明前悄然出发,每人携带足够的干粮、短兵器与少量火铳,尽量减少负重以便于穿行山林。 鸡笼山的林间小道在原住民的带领下异常顺利地穿行,白昼里,山林中回荡着鸣蝉和飞鸟声,掩盖了士兵行进的动静。邓荣与李进义两位指挥官时刻关注着地形变化,谨慎推进,避免与基隆寨的巡逻队碰面。傍晚时分,舟山军在基隆寨附近的山林隐蔽驻扎,准备夜间行动。 与此同时,舟山军主力水师一路北上,接近基隆岛外围水域,目标直指岛上的机枪阵地。舟山军早已获悉陈宇在岛上布置了三部马克沁机枪,这些火力恐怖的武器曾多次击退来袭敌军,舟山军对此极为忌惮。 为此,舟山军主战船采取「试探式进攻」,派出轻型战船不断在岛上机枪阵地射程边缘游弋,时而缓慢前进,时而快速撤退,尝试吸引机枪开火。他们的目的是耗尽对方的弹药、让机枪阵地过热失灵。一艘艘轻快的舟山船只在岛外围游走,不断逼近、撤退,制造出一种逼迫感。 基隆岛上的守军果然被激怒,郑广下令机枪开火,密集的子弹扫向靠近的舟山军船只,但舟山军灵活的战术让基隆岛上的火力无法精准打击,反而让机枪连续开火造成了过热。随着时间推移,机枪阵地的火力频率开始下降,有的机枪甚至发出了卡弹声。 入夜后,基隆寨的守军正忙于支援岛上,寨内兵力已有所分散。邓荣与李进义判断时机成熟,率领部队从山林中悄悄逼近寨墙,手持短弓弩、轻便火铳,步步逼近。山林间的夜色为他们提供了极佳的掩护,加上鸡笼山地形复杂,基隆寨的瞭望哨并未察觉到有敌人逼近。 在距离寨墙不过数百米的灌木丛中,邓荣低声下令:「弓弩准备,随时待命。弩手先击杀哨兵,随后火铳组前压。」伴随命令,数名弩手悄无声息地搭箭上弦,对准了基隆寨墙上的守哨士兵。几声轻微的弦响过后,哨兵应声倒地。 守军的反应稍有迟疑,这一瞬间,李进义部的火铳手立即挺进,向寨门发起猛烈的火力压制。基隆寨内一阵骚动,但被调往基隆岛的守军来不及返回支援,寨内的兵力并不足以有效防守。趁着守军慌乱之际,邓荣率部迅速突破寨墙,成功突入基隆寨外围防线。 在基隆岛的围攻战线上,舟山水师主力抓住机枪阵地火力停滞的空隙,果断向基隆岛发起突袭,炮手们瞄准岛上薄弱的防御环节齐发齐射,震耳欲聋的炮声在夜空中轰鸣。负责守岛的郑广试图组织反击,但由于机枪阵地的火力不足,基隆岛的守军一时无法有效还击。 舟山军的船只趁势逼近岛屿外围,成功抢占了部分水上据点。岛上的守军士气受到打击,逐渐处于守势。基隆岛的战况急转直下。 舟山军在经历了第一轮突袭成功后,迅速开始对基隆寨展开全面攻势。邓荣部和李进义部作为陆战队的精锐,已经渗透到基隆寨外围,并开始与守寨的郑庆部和叶谅部展开激烈的巷战。同时,基隆寨的守军通过无线电对讲机向澎湖的陈宇告急,请求迅速增援以稳固防线。 在进入寨内后,邓荣和李进义的部队迅速遭遇郑庆和叶谅的抵抗。郑庆部早已在寨内布设路障、箭塔、火油等防御措施,试图以地形优势削弱舟山军的攻势。叶谅部作为从高雄调来的精锐,此时已严阵以待,与郑庆部紧密协同,将舟山军引入窄巷后猛烈反 击,利用熟悉的地形实施灵活的打击,逐步将战斗推向胶着状态。 面对顽强的抵抗,邓荣与李进义果断下令投入弓弩与火铳,集中火力对付寨内的防御工事,逐步压缩郑庆部的防守空间。尽管舟山军攻势猛烈,但基隆寨的守军凭借地利和对讲机的协调指挥,将各小队兵力灵活调动,使得舟山军一时难以全面突破。 与此同时,基隆寨内守军的无线电对讲机紧急连线澎湖的陈宇,将基隆寨当前激烈战况和危急形势详细汇报。听闻基隆寨已被舟山军重兵围攻,陈宇意识到战局形势严峻,立即命令澎湖各部预备兵力,随时准备支援基隆。同时,陈宇下令,优先稳固澎湖要地防线,以防舟山军的进一步入侵。由于局势紧急,陈宇只得加派林元仲的巡逻队在基隆周边海域警戒,企图在水上截击舟山军的后援部队。 基隆寨告急的同时,舟山军的主力水师已经突破基隆岛外围的数重防线,进入岛屿附近水域展开强力围攻。在接连的激战中,舟山军付出了一定的代价,几艘年久失修的楼船和龟甲船在炮火中严重受损,部分沉没,但整体攻势却越发猛烈。 郑广部的机枪阵地一度给舟山军造成了不小的威胁,但在弹药逐渐耗尽后,郑广意识到岛屿已岌岌可危,若继续顽抗,一旦被敌人突破阵地,守军手中的马克沁机枪将极有可能被舟山军缴获。为避免这一先进火器落入敌手,郑广忍痛作出决定,命令士兵将机枪周边的火药桶点燃,在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机枪阵地被炸得四分五裂,郑广本人也壮烈自尽。 机枪阵地爆炸后,基隆岛的防御力量明显削弱,舟山军水师趁势而上,逐步压缩岛上守军的空间。岛上守军士气动摇,而郑广的自尽则进一步影响了防御士气。至此,舟山军已基本控制住基隆岛外围,向岛中心稳步推进。 与此同时,邓荣部和李进义部在寨内经过激烈的巷战,已逐步控制住基隆寨的外围,郑庆部和叶谅部的防线逐步被压缩到核心区域。守军对讲机不断传出各处失守的消息,士兵们的战意逐渐动摇,尤其在岛上守军毁掉机枪阵地自尽的消息传回基隆寨后,不少守军意识到孤立无援,开始出现撤退之势。 基隆战役的第三阶段,舟山军已成功攻陷基隆岛的机枪阵地,而寨内守军也逐渐面临全面失守的局面。郑庆眼见火药桶的爆炸和机枪阵地的毁灭,顿时心如死灰,明白他的兄弟郑广已经壮烈殉主。眼下基隆寨周围的防线已被舟山军彻底压制,他一咬牙,决意与舟山军死战到底。 愤怒与悲痛之下,郑庆提剑冲向舟山军的先锋李进义,决心为兄弟报仇。两人激战三十合,郑庆拼尽全力,但终因技不如人,逐渐落入下风。在一轮激烈的交锋中,李进义抓住破绽,挥舞长矛突刺而出,一击命中郑庆胸口,郑庆当即力尽倒地,含恨而终。 临终前,郑庆对随从们下达了最后的命令,将基隆寨的失守消息通过无线电传回澎湖,留下了他的遗言:「死亦不辱我基隆寨,将士当自知义,不负大义。」 在郑庆战死后,叶谅作为守寨的另一指挥官,眼看郑庆已亡,形势已无法挽回。此时,正迎面遇上舟山军的邓荣部。邓荣身形壮硕高鼻深目光头纹身,手持六十斤重的回鹘大铁棍,威势惊人,俨然一个金刚战将。叶谅瞬间识破对方是舟山军的精锐大将,权衡之下自知无法取胜,且此刻舟山军主力已从北面的滩头登陆,正在基隆寨外围形成合围之势。 意识到无力回天,叶谅果断做出突围决定,迅速率领范家军残余兵力向南面突破。范家军在叶谅的指挥下强行突围,拼死击退了部分舟山军,最终带着残兵败将从基隆寨撤出,沿海岸线一路南逃,退回高雄以待时机。 与此同时,陈宇在澎湖得知基隆危急,立刻派遣海盗林元仲部前往增援。林元仲率领舰队迅速北上,途中在新竹海域遭遇舟山军海军第一 旅的阮恩和赵达部队。双方在新竹外海展开激烈海战,双方舰船在海面上追逐、对射,交战中火炮轰鸣,水面激起无数水花,战况十分激烈。 就在海战进入胶着状态时,林元仲的对讲机里突然传来基隆寨失守的消息,并伴随着郑庆的遗言。林元仲听闻基隆已破,守军全军覆没,决心不再纠缠,当即下令撤退,带领残余舰队转向澎湖方向,避免在基隆战役中投入更多兵力。 在主将郑庆战死、叶谅突围后,基隆寨已失去了有效的防御指挥,留守的少数守军在舟山军的持续进攻下最终崩溃。邓荣、李进义率部清剿残余守军,迅速占领基隆寨内各要地,彻底控制了基隆寨。此时,基隆战役宣告结束,舟山军取得了基隆的全面胜利。 此役之后,舟山军在基隆一线的控制权得到稳固,为进一步深入台澎地区、发起对陈宇领地的进一步攻势奠定了战略基础。同时,郑氏兄弟的殉主消息传回澎湖后,也极大动摇了陈宇手下的士气。澎湖的陈宇意识到舟山军实力强大,防线岌岌可危,必须更加谨慎地筹谋接下来的防御部署,以应对舟山军的步步紧逼。 第379章 传音法宝 基隆寨新近的战利品中,有一台对讲机尤为引人注目。这台原属郑庆指挥部的设备,与舟山军此前从金门缴获的那台同型号。当方梦华拿起它时,便察觉到,只要按下按钮,就可以连通陈宇在澎湖的指挥总部——这让她产生了片刻的思索和迟疑。 她深知,凭借对讲机,自己完全可以通过这条直接通讯线向陈宇示威,质问他如何应对舟山军在大琉球步步推进的局面。但她并未按下那个按钮。沉思片刻,她将对讲机放下,眼中闪过冷静且深邃的光芒。 回想起先前两次通话,方梦华细细思索,似乎每次对话中,陈宇都在刻意刺痛她,挑动她的情绪。尤其是上次,他冷淡地提到她的「宋朝土著装备的npC只能给本少爷送破防点」时,方梦华心头一震。她突然意识到,陈宇的「系统」似乎依赖于一种名为「破防点」的机制。她可以猜测到,这些「破防点」可能是他用来兑换未来科技产物的代价。 更令人痛心的是,在上一次通话时,陈宇竟当着对讲机的通讯信号,故意杀害了她的心腹女将金五娘。金五娘是她在舟山军中亲如姐妹的存在,她本能地悲痛欲绝、情绪失控,大哭之下竟成全了陈宇。方梦华越想越清晰,正是她的情绪波动,反而给了陈宇积攒「破防点」的机会,让他能够继续兑换各种先进武器设备。 她深吸一口气,心中的冷静愈发坚定。既然陈宇以自己的痛苦为代价换取资源,那么与其跟他通话,不如彻底断绝这条「捷径」。 方梦华对自己低语道:「他想看我在意、想刺痛我?我偏不如他所愿。」她意识到,若要打破这种困局,便不能让对方轻易通过挑衅来获取自己情绪的反应。 方梦华目光转向远方,眼中已然有了新的决心——她不会再被陈宇轻易操控情绪。正如他借助系统,她也有自己的一套计划,能让陈宇逐步失去得意之资。 澎湖陈义庄内,春日的薄雾尚未散尽。老庄主陈洪面色凝重地坐在厅堂之中,紧紧盯着对面的儿子陈宇。得知守备森严、布有机枪的基隆寨被舟山军攻陷,郑家兄弟双双战死,陈洪心头泛起丝丝恐慌,不禁开口道:「宇儿,澎湖处在他们的航路上,若方家军再度南下,澎湖恐怕难以独善其身。你我孤岛自守,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为什么非要去招惹那势大的舟山军呢?」 陈宇神情淡然,嘴角带着几分不以为然的微笑。他看着这个因缘际会成为自己「父亲」的便宜老庄主,心里自有盘算。身为22世纪穿越而来的「林雪峰」,他自然知道方梦华之所以步步进逼,正是为了打破澎湖的地理屏障,进一步南下掌控大琉球。然而这些深层原因,陈宇并未打算向陈洪解释。他只轻轻一笑,道:「爹,舟山军已经控制了澎湖以北的所有海域,澎湖在他们南下的航道之上,冲突是迟早的事。何况,儿子我神通广大,身后有大机缘,区区舟山军不在话下。」 陈洪沉默片刻,眉头微皱,心中虽有几分疑虑,却也不好深问,只是感叹道:「唉,宇儿,你说你这年纪也不小了,听说那方当家是个如花似玉的小娘子,比你大三岁而已,俗话叫抱金砖,爹不如拉下这张老脸去提亲,把这干戈化作玉帛,岂不两全其美?」 陈宇愣了一下,旋即苦笑摇头。他当然明白,这位便宜父亲所言出自好意,但他更清楚自己与方梦华之间的仇怨已成,甚至自己有意「刺痛」她的行为,已在不知不觉间彻底将她得罪。他心中冷笑一声,却不动声色地说:「爹,您想得太简单了。咱家杀了她几个头目了?早就把她得罪得死死的,她哪会给您面子。」 看着陈洪微微摇头的叹息,陈宇心中掠过一丝得意。他回忆起与方梦华的两次通话,每次引发她的情绪波动,自己的系统便会积攒到宝贵的「破防点」。第一次,他让她愤怒失控,便顺利兑换出了一批玻璃针式水雷。而上一次,利用她的悲痛与绝 望,他甚至直接换得了阿姆斯特朗线膛炮。她的情绪起伏成为自己成长的助力,正因如此,他故意刺痛她,不择手段。 然而,基隆寨既然已经被舟山军攻陷,那台原属郑庆的对讲机也必然落入了方梦华手中。想到这里,陈宇得意地拿起手中的对讲机,按下了呼叫键:「方当家,怎么样,本少这礼物妳可还满意?」 空荡荡的回音中,唯有一片静默。陈宇等了许久,丝毫没有听到预期中方梦华的愤怒回击。他微微一愣,反复调试频段,又再度尝试呼叫几次,然而对讲机那头始终一片死寂。方梦华并未如他设想般接通,似乎已将所有可能的频段切断。陈宇渐渐明白过来,她彻底屏蔽了这条通讯线,不再让他轻易地渗透她的情绪防线。 陈宇收起对讲机,嘴角浮现出一抹冷笑。这次对方聪明了,不再给自己「破防点」。但他并不气馁,反而暗自谋划——这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策略性转变而已。既然她不会再为自己提供情绪上的「漏洞」,那他便另辟蹊径。澎湖一带的防御仍然固若金汤,方梦华的步步紧逼不过是逼迫他加速提升装备。 想到这里,他心中自信愈加坚定,冷冷一笑道:「方梦华,妳以为切断了对讲机就能阻我?少爷我自有办法,让你吃下更大的苦头。」 此刻方梦华站在简陋的军帐中,手中握着刚刚撬开的对讲机,周围簇拥着阮恩、李海、关胜、花荣、李进义等一众将领,人人都睁大了眼睛,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她从容地将对讲机的线圈拆开,细致地拨动调频旋钮,调整到与李海手中上次缴获的对讲机一致的频段。完成后,她将对讲机递给李海,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淡然道:「去吧,到基隆岛试试我们自己的‘法宝’。」 李海点头领命,带上对讲机,走出帐外,亲自驾船向基隆岛驶去。帐中众人屏息静待,心中皆抱着几分期待与忐忑。不多时,对讲机中传来李海略显紧张的声音:「俺是李海,搁基隆岛山顶,能听到吗?」 帐中顿时鸦雀无声,众将愣了片刻,随即爆发出一阵惊叹。关胜几步上前,抓起对讲机,激动地喊道:「李海!某乃关胜!当真是你在说话?你在基隆岛?」 对讲机里清晰地传来李海的回应:「正是关团长,俺就搁基隆岛山顶,这玩意当真神奇无比!」此刻,花荣和李进义等人也迫不及待地靠近,轮番拿起对讲机试着与李海攀谈,仿佛置身一场神迹般的对话。 梁红玉站在一旁,目光中带着一丝疑惑,低声问道:「梦华姐,这澎湖姓陈的妖人竟有这般厉害的法宝,能传千里之音,若不早早抢来用作己用,岂非危险至极?」 高娴和一丈青王氏也纷纷点头,认为这种「千里传音」的法宝让人不可不惧。方梦华微微一笑,随手握住另一部对讲机,指尖在金属线上轻轻敲击,随即以从容淡定的语气说道:「再厉害的法宝,也须依天道而行。」 众人闻言,皆露出疑惑之色。方梦华不疾不徐地解释道:「这所谓的‘千里传音’,不过是遵循了明尊所定的天道规则。」她抬起手中的对讲机,指了指调频旋钮和天线,继续道:「这法宝内部的线圈,实际上是某种‘调频’装置。只要我们知道它的道理,就可以通过调整频段来掌控。」 她的话音刚落,帐中的将领们顿时瞠目结舌。李进义忍不住问道:「大当家,您是说,这等神奇之物竟然有其‘天道’可循?!」 方梦华轻轻点头,表情坚定,言辞平静但带有深刻的力量:「此物并非妖术,也非神迹,皆因循‘天道’而成。明尊教我们,万事万物皆有其理,只要懂得其理,便能将其为己所用。这便是明教的智慧——‘以天为道,以人为尊’。只要你们愿意探索并了解,任何法宝皆可驾驭于手。」 这一番言辞顿时让帐中将领们心神振奋,李进义双膝一软,竟然直接跪倒在地,抱拳拜道 :「方教主所言之理,实在令人茅塞顿开!末将愿意皈依明教,以此‘天道’为指引!」关胜、花荣也不甘示弱,纷纷跪下,请求皈依。 方梦华见状,神色平静却带着一丝深邃的目光,俯视众人:「你们既愿皈依明教,便需明白,明教所传并非只为战争和占领,更是为教化苍生,令天下归一。你等入我明教,当学明尊之道,探知世间万物之理,将这等‘天道’用以造福天下。」 众将闻言,皆郑重叩首。梁红玉、高娴和一丈青王氏彼此对望,眼中多了一丝钦佩与敬畏,也缓缓向方梦华行礼,表示愿以明教教义为指引。帐中气氛庄严肃穆,一种无形的信仰与坚定在空气中弥漫,仿佛将战事之外的心志也紧密相连,化为一种共同追寻的目标。 这一刻,方梦华心中充满了力量。她看着眼前这些愿意追随「明尊之道」的将士们,心底明白,这场征战不仅仅是疆土之争,更是思想与信仰的延伸——而这,才是她在这片动荡江湖中所要真正点燃的火焰。 第380章 台北新生 舟山军在基隆会战胜利后,迅速掌控了大琉球(今台湾)北部的地带。基隆与台北盆地一带,气候温暖湿润,土地肥沃,呈现出一种与北方截然不同的生机。尽管在地理上大琉球北部与陈宇治下的高雄寨和台南平原连通,但现实条件却如同海路孤岛般被隔绝——澎湖主寨掌控的制海权,使南北区域无法轻易联系。陆地上的隔绝也因广阔的热带原始森林而更加显著,任何陆上通行都需要克服险峻的自然屏障。 方梦华登岸后,首先勘查了舟山军新近占领的基隆寨废墟。几轮激战下来,原本是陈宇海盗据点的基隆寨,如今成为一片破败的遗址,布满了残垣断壁。方梦华驻足思索,思绪万千。经过多年的征战,她对各地地形气候的差异已有深刻体会,而澎湖陈家的地势和环境恰好提醒她,眼前这片土地若不牢牢掌控,将始终成为舟山军发展的掣肘之地。 随行的阮恩靠近询问道:「主公,基隆的战后防御该如何部署?」方梦华却只是轻轻挥手,继续向台北盆地方向前行。走出基隆寨废墟不久,她来到了宽广的台北盆地,眼前是一片稀疏的村落,远处青山环绕,草地葱翠,河流潺潺,广袤平坦的土地让人心胸为之一宽。 台北盆地的肥沃土地和充足水源,呈现出与舟山军曾据守的海岛截然不同的广阔前景。方梦华不禁感慨:「这片土地的水热条件,甚至比北海道更优越,未来足以容纳几百万北地难民。」她的话语中带着些许欣慰,然而目光却深邃而凝重。她意识到,台北盆地有机会成为一个新兴的战略基地,但也面临如何从资源匮乏的舟山群岛快速调配人口、物资、技术,以尽快利用这片宝地的问题。 阮恩见主公沉思良久,小心问道:「主公,这片土地若能承载大量百姓,是我们安置河北灾民的理想之地吗?」 方梦华点了点头,语气坚定地说:「正是。我们现在需要迅速将这一设想传回北方,以便杨八能够继续大量招募难民南下。」她转向阮恩,继续吩咐道:「你立即北返,尽快传信给北海商行的杨八,着他继续扩大难民招募规模。无论是京东、河北、河东,还是更远的灾区,只要是流民,愿意逃离北方战乱的,都可以向他说明这里的安居条件,尽快汇聚成一支新的流民队伍。」 方梦华在勘查完台北盆地后,开始筹划进一步部署。在舟山群岛的军队与澎湖海战中的损失后,她深刻意识到,控制住澎湖与大琉球北部的关键,不仅是单纯的占领,更是要能够调配大规模的平民安置计划,将这片新的领地充分利用起来。 「接下来,我们不仅要稳固这里的防御,还要准备大量的农业开垦器具,粮种,以及北方流民的初步安置安排。」她说道,「等难民抵达后,便是这片土地成为一方粮仓之日。」 阮恩抱拳应命,神情激动地说道:「主公放心,属下定不辱使命,尽早将流民汇聚南下!」 此刻,方梦华在台北盆地的广阔天地间站立,目光坚定,仿佛已看见未来一片欣欣向荣的农田和安居乐业的百姓。这片土地,将是舟山军南方的新希望,也将是她在中原之外建立的又一座民生之城。 靖康元年四月的大名府的春日晨雾仍未散尽,街道上却早已人声鼎沸。城中的茶馆酒肆比以往更为热闹,商贾们低声交谈,不少脸上满是忧色。金兵绕过大名府的消息让众人松了一口气,但随之而来的震撼与不安却难以平复。赵桓为求金人退兵,不惜搜刮了420万两金银贿赂,使城中富户们也开始体会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威胁感。大家心里都明白,金兵未破开封固然值得庆幸,可若官家继续如此贪图苟安,金兵卷土重来的日子不过是早晚而已。 在北海商行的大厅中,杨八将手中的传信细细读完,嘴角微微扬起一丝轻笑。来自阮恩的消息带来了好消息:南方那块新得的「大岛」——大琉球,水热条件远优于北方寒冷 的北海道,也为难民们提供了安身立命的新希望。虽说每户的土地承诺从原先的百亩地契折半至五十亩,但在水热条件优越的南方,五十亩已足够种植高产农作物,养家糊口不成问题。杨八心中已然有数,他知道,在这样的乱世之中,逃离战火与饥荒的难民比起亩数的多少,更加渴望稳定的生活和一片能长久安居的土地。 杨八心生一计,他挥手唤来几位随从,低声嘱咐了几句。随从们会意,立刻前往大名府的各大酒肆茶馆之中,悄悄放出风声:北海商行即将大规模招募河北难民,许诺南方百亩之地虽减半为五十亩,却物产丰饶,土地肥沃,足够一家生计。对于那些逃避金兵蹂躏、流寇肆虐的百姓们来说,这种新的希望无疑像是一盏指引方向的明灯。消息不胫而走,很快传遍了整个大名府。 果然,午后时分,商行门口已挤满了聚集的难民。老弱妇孺、青壮汉子皆有,他们的目光充满了渴求与不安。杨八看着眼前人潮,目光炯炯有神,他清了清嗓子,高声道:「乡亲们,如今金兵南下,战乱不止,家园被毁者不计其数。我北海商行,便是你们的避难所!南方大岛虽未完全开垦,但土地肥沃,物产丰富,足可安顿各位。虽每户地契减至五十亩,但凭我杨八的人品担保,南方再无战乱,地广人稀。愿随我南下者,将可领地开垦,重建家园!」 此言一出,围观的人群骚动不已。有人低声议论,也有人目露期待,不少人纷纷上前询问报名事宜。几位流离失所的青壮汉子满怀激动,举起手来,高喊道:「杨掌柜,您一言九鼎!我们这等苦命人,若能有片土地,便是给条生路!我等愿追随您,前往南方,重新过上安生日子!」 杨八见此情景,微微一笑,点头道:「好!各位乡亲放心,只要愿随我南下,北海商行绝不亏待各位。今日起,凡报名者皆可领取口粮、路费,待人数齐备,便可随我南下!」他一边说,一边派人分发登记册,并安排商行伙计发放粮食,安排住处,带着一丝决然的气息,催动了人群中逃离苦难的希望。 夕阳西下,大名府中因这份希望而稍显温暖。杨八站在商行门口,看着越来越多的河北难民涌入报名,不禁在心中暗自盘算:有了这批人手,方当家南方的新据点将不再仅仅是孤悬的海岛,而是承载希望的重生之地。 夜色渐深,送往沧州的难民队伍悄然前行。微弱的星光照映着道路两旁的荒野,伴随着脚步声的是各色轻声交谈与低语的议论。在队伍中,身形瘦削的姚氏紧紧抱着怀中的襁褓,目光沉稳而坚毅,丝毫不为四周的喧闹所扰。她的身边,8岁的岳云亦步亦趋地跟着,双眼警觉地扫视四周,护在祖母和襁褓中的弟弟身旁。 路上,不少难民看着这一家三口,都悄悄议论纷纷。一个中年汉子摇头叹息道:「唉,独自带两个娃娃,怕是难喽。开荒可不是儿戏,又是南方那等瘴癘之地,没个壮劳力撑着,怕是熬不过一季啊。」另一个老汉闻言,神情复杂地望了望姚氏,抚了抚胡须,低声道:「是啊,这位大嫂虽沉稳坚毅,但寡妇带娃,不如找个依靠,一家人彼此有个照应。」 听到这些话,姚氏虽面色平静,心中却暗自叹息。自丈夫岳和离世以来,她独自抚养岳飞长大,现如今岳飞可能已经战死于河东,只留下她孤身一人带着幼孙,千里跋涉。看似柔弱,然姚氏内心却如磐石般坚定。她默默低头,望着怀中熟睡的岳雷,内心默念:「老身纵然疲惫不堪,终也会竭尽所能护佑你们兄弟平安长大,继承父志。」 这时,几个无儿无女的老头凑了过来,轻声劝道:「姚大嫂,您独自带俩娃娃一路去南方,不如考虑结个伴,路上也有个依靠。」话虽出于关切,但言下之意显然是希望与姚氏结伴成亲。姚氏面色微变,片刻后,她镇定自若地摇头回道:「多谢各位好意,老身这点家业虽薄弱,却还撑得住,实不敢劳烦。」 她语气不容置疑,话音铿锵有力,让几个搭讪的老汉讪讪退下。 此时,岳云轻轻扯了扯姚氏的衣角,轻声问道:「奶奶,这些人为何总缠着您?」姚氏摸了摸岳云的头,轻声回道:「他们是好心,想护咱们一程。但你记住,男子汉大丈夫,路再难也要自己走,阿嬷护你到此,以后还要你们自己护家。」 夜幕中,姚氏静静凝望远方南下的路,心中暗自祈祷,不论前路多么艰险,她都将竭尽所能,护佑这两个孩子茁壮成长,盼望有朝一日他们能振兴家族,继承家志。 第381章 平定孤军 宋军河东路的祁县虽然一度降金,但很快又复叛。这座小城的反复无常让太原金兵正白旗固山详稳完颜突合速极为恼怒。于是完颜宗翰令完颜突合速发兵攻破祁县,将城池屠戮殆尽,血流成河,祁县百姓惨遭杀戮,无一幸免。这一屠城之举,彻底震慑了宋朝边陲的其他城池。 而在河东路南部,宋军河东厢军郝仲连、张思正,陝西厢军张关索与京西北路统制马忠联合起来,集结数万兵马,意图援救祁县。得知此消息后,完颜宗翰命契丹白旗旗主耶律余睹、奚人白旗旗主屋里海、女真正白旗固山详稳完颜突合速率军迎击。双方在广袤的战场上展开激战,然而,宋军兵士虽多,却因缺乏统一指挥,加上金军战斗经验丰富,士气高昂,最终在金军的凶猛攻势下不敌败退。张关索被擒,郝仲连、马忠、张思正带残兵败走,宋军死伤无数,战场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此役大败后,完颜宗翰不敢有任何迟疑,立刻下令完颜银术可带镶红旗围困太原。太原作为宋朝北方的重镇,城中兵多粮足,且城墙坚固,守军意图坚守待援。完颜宗翰心知久攻恐难取胜,遂命耶律余睹驻守西京(大同),自己则率主力继续南下,进攻宋朝腹地。 金军的攻势如同滚雪球般,愈发不可阻挡。宋朝北方防线的崩溃让金兵士气高涨。南征的道路上,金军铁骑踏破无数城池,所向披靡。随着完颜宗翰大军的南下,北方的宋军纷纷溃退,城池沦陷的消息接连传来。宋朝的河东防线已经濒临崩溃,边境数十年的固守如今顷刻瓦解。 夜幕降临,已经位于金军兵锋侧翼的平定军城外一片死寂。岳飞自季霆处请命,率兵夜袭金营,亲自选了三千兵马中最勇敢的二百人,暗暗布下杀局。他的老部下王贵、徐庆、张用、孟邦杰等人也随行,众人齐心协力,誓要以少击多,重创金军。 岳飞手持银枪,御赐明光铠在微光下闪闪发亮。他与季霆短暂告别,转身对二百名岳家军精锐说道:「今日之战,非同小可。吾等虽少,然金兵连日征战,正是疲惫之时。我等五路出击,火焰一起,金营必乱!各位兄弟切勿贪功,得手即撤!」 王贵、徐庆、张用、孟邦杰四人一同领命,各引四十人,分五路潜行而去。岳飞紧随其后,心如明镜:他知道,这场战斗将决定平定军的生死存亡,也是他在抗金战争中的首次大试。若能胜,将极大振奋士气,若败,金兵气焰将更盛。 夜至三更,岳飞五路人马悄悄抵达金军大营。黑暗中,岳飞高举右手,放起响箭。箭矢破空而去,划出一道银光。接着,五路岳家军猛然冲入金营,火把纷纷抛出,金营顷刻间火光冲天。岳飞怒吼一声:「杀!」岳家军四散奔杀,见人便砍,见帐便烧。 金营之中,镶红旗固山详稳蒲察石家奴在帐中酣睡,做梦也没想到宋军胆敢偷袭。待到外面马嘶人喊之声震天动地,蒲察石家奴猛然惊醒,酒意未消,踉跄而出,眼见营中火光四起,军士四散奔逃,情势已是一片混乱。 「宋狗竟敢如此猖狂!」蒲察石家奴怒吼道,立即下令擂鼓聚兵。可由于措手不及,加上金兵连日征战疲惫,士气涣散,鼓声响起,却难以迅速集合。蒲察石家奴见状,心急如焚,恐怕无颜见完颜宗翰和完颜银术可。 而此时,岳家军已杀得兴起,岳飞挥舞长枪,几乎所向披靡。他身后紧跟王贵、徐庆等部将,众人杀声震天,金兵一时间竟无力招架。火焰逐渐吞噬金军营帐,许多金兵被火光逼退,四散奔逃。 然而金兵毕竟人数众多,不久后渐渐重整旗鼓。蒲察石家奴咬牙下令反击,数百金兵在火光中咆哮着涌向宋军。岳飞见此,知战机已过,便高喊道:「撤!」 岳家军迅速撤出营地,岳飞与四名部将轮流殿后,阻挡金兵追击。此战虽迅捷,岳家军仍损失不少,二百精锐只剩下数十人。岳飞心中虽有惋惜, 然更为同袍之死激起满腔复仇怒火。他与追击的金兵短兵相接,顽强拼杀,亲手刺倒数十敌人。 蒲察石家奴见宋军虽退却,但后队彪悍,且夜色深重,不知是否有埋伏,于是谨慎地令金军停止追击,收兵回营。待天亮之后,他望着一片焦土的营地,面色阴沉。夜袭之损让金兵士气大挫,而岳家军则士气大振,为日后抗金积蓄了更多的力量与信念。 拂晓,岳飞带领着残余的士兵退回到平定军城内,面对城破的危局,他心中满是懊悔。刚进城,季霆便迎上前来,询问夜袭的详细情况。岳飞心生愧疚,跪地请罪道:「飞有负老知军相公重托,折损兄弟甚多,敌虽重创,但我等人少难以久战,此乃飞之过,请恩相责罚。」 季霆闻言,神色凝重,却并未责怪:「鹏举休如此说,我军兵力本就悬殊,你率二百人竟能夜袭破敌,已是大功。」他扶起岳飞,道:「眼下敌军必然怀恨,不日便将发起猛烈攻势,我等务须齐心协力,共御敌寇。」 几日后,金军再度压城。蒲察石家奴因夜袭惨败,损失数百人,愤怒难平,亲自督军,命令攻城不止。然而平定军城防严密,岳飞亲自巡视守备,带领将士昼夜抵抗,城上遍布被火箭射穿的旗帜,士兵们双眼布满血丝,人人以死相搏。 突然,东路军四太子完颜宗弼传令,使正黑旗蒲察世杰率部驰援平定军。蒲察石家奴亲往迎接,见到蒲察世杰时,他心中怒火稍解,躬身说道:「世杰详稳,你来得正是时候。我旗连日攻城不利,兄弟们伤亡惨重,盼将军速速破城。」 蒲察世杰冷笑一声,看向远处的平定军城:「小小军城,不过弹丸之地,半日便足以攻下。」他目光坚毅,战意炽烈,纵身上马,带领正黑旗大军迅速向平定军城发起猛攻。 金军鼓声震天,云梯排布,黑压压的人群向城头逼近。蒲察世杰亲持狼牙棒,冒箭雨攀上云梯,浑身杀气腾腾。他那力大无比的狼牙棒一挥,便是几个宋兵被打得飞下城墙,鲜血四溅。平定军士兵见金将如此勇猛,心生惧意,防线逐渐动摇。 季霆眼见敌军来势汹汹,提刀跃上城头,径直朝蒲察世杰冲去。二人一交手,季霆虽勇,却难敌蒲察世杰之力。只一合,蒲察世杰挥动狼牙棒,重重砸下,将季霆的头颅打飞,鲜血喷涌而出,城头顿时一片凄然。 见到知军战死,宋军士气大挫,平定军城防线崩溃,金军如潮水般涌入城中。岳飞望着四周溃退的士兵,心中万分悲愤,却知无法力挽狂澜,便迅速指挥王贵、张用、徐庆、孟邦杰等部将,护卫残兵突围而出。突围中,岳飞频频回首,默默记下每一个倒下的袍泽。 然而突围后,他们南望辽州方向,却传来噩耗——辽州知府左惠那个贪生怕死的狗官已不战而开城剃发降金,而且昔日跟岳飞有私仇,使岳飞所部瞬间成了一支深陷敌后的孤军。他望向辽州方向,脸色阴沉,牙关紧咬,心中已然明白——这一次,已无退路。 岳飞将目光投向剩下的数百士兵,沉声说道:「诸位兄弟,今日我等已是陷入敌后,前路生死未知。但我们都是顶天立地的汉子,宁死也不愿屈服于金狗之下!」 士兵们闻言,纷纷振奋,齐声高喊:「愿随将军拼死一战!」 岳飞点头,眼神中透出决然。他知道,敌军虽强,但只要这些兄弟们尚在,便有一线生机。接下来的每一步,将是殊死求存的斗争,而他岳飞,也将在这片战火纷飞的土地上书写下不屈的篇章。 第382章 第三八〇章:海军第三旅 方梦华站在甲板上,目光越过海浪,遥望即将抵达的大陈岛。这片她曾数度争夺的岛屿,如今正作为舟山海军第三旅的驻地,焕发出新的生机。一路上,海风带着海岛特有的湿咸味,时而轻抚着她的面庞,伴随阵阵潮浪声。身后的士兵整装待发,随时准备迎接新的指令。 此刻的第三旅,经过半年多的整编,已经成为一支精锐的海上劲旅。旅长郑世昌和副将朱聰、朱明兄弟站在码头上,恭敬地迎接方梦华的到来。郑世昌身着素色战袍,容貌方正,身形颇为健壮。他原本是泉州水师的一员,因宋廷政治动荡而投降舟山,如今已是方梦华麾下的得力将领之一。朱氏兄弟则显得轻松些,毕竟早在澎湖陈义庄服役时就见识了舟山军的实力,他们也逐渐适应并融入这支纪律严明的新军。 舟山军第三旅的新军旗猎猎作响,随海风飘扬,方梦华立在甲板之上,注视着眼前整装待发的舟山海军第三旅。新任旅主官郑世昌躬身上前,沉稳有力地行了一礼。副将朱聪、朱明兄弟紧随其后,他们原本是澎湖陈宇麾下的悍将,因与方梦华相遇于战乱之中而转投舟山军,熟知澎湖岛内的山险水道,堪称此次进攻澎湖的重要支柱。 郑世昌抱拳恭敬行礼,沉声道:「主公,此番整编已完成,第三旅如今共有战舰十七艘,包括五艘定海级巨型战舰与十二艘平海级剪式轻快船,均配备齐全。部队训练严格,皆是水战精锐,足以支援大陈、舟山及其周边海域的防卫。」 方梦华微微点头,目光扫视过停泊在港口的一排舰船,显然对第三旅的规模颇为满意。她缓步走向郑世昌,关切地问道:「郑管带,此番整编辛苦了。这支舰队成军初期,便承载着守护东海的重任,你觉得这支军力,可堪一用否?」 郑世昌神情自信,答道:「回主公,虽非久经沙场的老将,但此旅官兵均经过严格训练,尤其是朱将军兄弟和我亲自操练。我等必不负主公所托,若有敌船胆敢来犯,必将其击溃。」 方梦华满意地微微颔首。她随后转向朱聰和朱明兄弟,问道:「朱副将,你们随郑管带这半年多来,感觉如何?」 朱聪挠了挠头,带着些许笑意答道:「主公放心,兄弟我等虽曾在澎湖效力,但自归顺舟山以来,才真正见识到一支精锐之军的威力。如今第三旅战船操控迅速,火力齐备,再配上方当家的战略布局,必能守护大陈、舟山一带,绝不辜负重托。」 方梦华笑了笑,满意地说:「如此甚好。朱副将,这次敌军的布防三路,分别在花屿、七美屿和吉贝屿周围布有火力掩护阵地,你们认为如何?」方梦华收回眺望远海的视线,语气沉稳却不容置疑。 朱聪早已在心中谋划对策,闻言微微拱手:「教主,澎湖岛内地势多变,陈宇布有不少暗哨。若要强攻,三路海上突破确是上策,尤其可依花屿的机枪火力牵制澎湖主寨外的巡逻船。三路布防一旦切断陈宇与澎湖其他岛屿的联络,他的增援力量必然受阻。」 方梦华点了点头,看向另一侧的陆战队首领薛弼,此人原是宋朝降将,一度在大陈岛大战中突显英勇,后来降于舟山军,现今已是第三旅陆战队的首领。薛弼上前一步,沉声道:「教主,这次我等陆战队会从吉贝屿方向进攻,以山地小径为掩护,逐步接近澎湖主寨的西侧。若能成功突破这一带高地,定可在后续战斗中夺得一处据点。」 朱明略一沉吟,补充道:「澎湖岛各据点之间有传音法宝联络,这是陈宇最大依仗。若能率先破坏其妖法,澎湖内部便会陷入各自为战的混乱。」 方梦华深知朱家兄弟对陈宇部署的了解,是舟山军此行的重要利器。她轻轻点头,微微一笑:「既然如此,三路突破便依此方案。朱副将,务必确保陈宇的对讲系统在我军攻入前失效,这样他便无从调度援兵。至于主寨外的机枪阵地,待我军登岛之际, 一并夺下。」 舟山军将士们列队整齐,听令而动,三路舰船分别开向各自的方向。方梦华的目光逐渐冷冽,远望澎湖岛的方向,心中已然成竹在胸。 澎湖海战的吉贝屿战役,舟山军第三旅展开了对澎湖海盗林元仲部的激烈攻势。第三旅的主官郑世昌谨慎布置兵力,让熟悉地形的朱聪、朱明兄弟率先靠近吉贝屿,准备试图绕后,配合主力包围林元仲的部队。朱氏兄弟原为澎湖海盗,对周边海域的水文和礁石布置了如指掌,决定先用骂战吸引林元仲出击。 朱聪率先在海面上喊骂,将林元仲激得火冒三丈,命令舰队出动与舟山军在外海交战。双方船只在波涛中激烈炮击,海上硝烟弥漫。然而,朱聪的嘲讽策略并非仅为激怒敌军,而是为了分散敌人注意力,以便朱明趁乱带领小队从另一侧悄悄靠近吉贝屿,准备进行绕后突袭。然而,在朱聪将战斗引入高潮之际,他的船突然触及林元仲布设的玻璃针水雷,巨响后船体被撕裂,木片四散。朱聪和船上的将士奋力挣扎,不少人随波沉浮。 在朱聪遭遇险境的同时,朱明则成功地带领着小队穿越了林元仲部的防线,在黑夜掩护下悄悄登上吉贝屿。岛上地形复杂,夜色沉沉,他小心翼翼地带着薛弼等人朝敌军背后推进。然而,一阵低沉的轰鸣声打破了夜的寂静——白沙岛上,敌军的阿姆斯特朗线膛炮已锁定了舟山军的小船。凭借精准的射程和巨大的破坏力,炮火不断掠过夜空,一发接一发地将绕后的小船击得粉碎,木屑在海面上飞溅。 薛弼和朱明带领的士兵纷纷中弹倒下,所剩无几。眼见后路被封,朱明与薛弼立刻调整策略,尽量藏身于岛上植被和岩石间,争取时间等待援军。与此同时,郑世昌获悉朱聪船沉、薛弼部被困,果断下令全军加速推进,直接对林元仲的主力部队展开猛攻。 舟山军第三旅的战船迅速逼近林元仲的旗舰,火炮猛烈轰击,海盗们的船只逐渐支撑不住,战线开始崩溃。郑世昌抓住机会指挥战船迅速包围,俯冲般地重创林元仲的部队。林元仲见状,急令撤退,但为时已晚,舟山军已将其包围。主力舰船压上,几番激烈交战后,林元仲的旗舰被一轮火炮击穿,船身迅速下沉,海盗们纷纷逃命。 林元仲部队溃散后,郑世昌立刻派船接应岛上受困的薛弼部,并严密防范来自白沙岛的阿姆斯特朗炮。舟山军的船只在敌人射程之外行驶,远程火炮还击压制,成功掩护薛弼和朱明撤回主船。此役虽险象环生,舟山军最终在吉贝屿战役中取胜夺取北部的目斗屿,成功封锁了澎湖外围的防线,为下一步总攻澎湖本岛奠定了基础。 第383章 二打陈义庄 清晨,澎湖海域雾气渐散,舟山军第一旅的大船在波涛间急速推进,目标是七美屿。领军的赵达满怀信心地站在旗舰甲板上,指挥着他的部队。然而,当舰队渐渐靠近澎湖海盗万少佺的防线时,突然一声巨响撕裂了海面,赵达的旗舰猛地一沉,船体被一种无形利器所撕裂——玻璃针式水雷成功触发了! 赵达的旗舰迅速下沉,溃乱的水手们拼命抓住木板和舢板,试图逃命。舰队震动如潮,前锋急速收拢,后方船只不敢贸然靠近,第一旅顿时陷入混乱。就在这关键时刻,方梦华的主力舰队如疾风般逼近,远处传来旗语信号。李宝临危受命接令挥旗,稳稳接过指挥,全军迅速重新排阵、恢复队形。方梦华心中冷静坚定——这是控制战局的时机。 李宝命令老旧的楼船靠近,用其掩护先锋部队,假意仓促进攻,吸引澎湖海盗的火力。然而,这些楼船已被有意放弃,方梦华知道,它们的沉没只会给敌人带来错觉。澎湖海盗果然误以为敌军正仓促溃逃,便集中火力猛攻这些楼船,枪声如雨,而舟山军则利用这一空隙,悄然在南岸进行抢滩登陆。 随着方梦华一声令下,随军的弓箭手们从各侧船只一齐射出「一窝蜂」火箭,铺天盖地的火光划破清晨的海面,火箭精准地压制住澎湖的机枪阵地。万少佺部的防线顿时如遭雷劈,火力骤减,守军纷纷后撤,以躲避箭雨。此时舟山军陆战队已登陆成功,展开多方向合围。 万少佺部猝不及防地陷入包围,面对着一批批涌来的舟山军士兵,迅速陷入混乱。李宝居高临下,不断用旗语指挥各部围堵,一步步收拢战线。经过一夜谋划与早晨的迅捷行动,舟山军最终以惊人的速度完成了七美屿的登陆,并成功压制澎湖海盗的守军,彻底掌控了七美屿的要地。 澎湖海战的花屿战役一触即发,舟山军第二旅的战船靠近岛屿海域,海面上波光粼粼,敌我对峙的气氛愈发紧张。舟山军的主将李海吸取了七美屿战役中旗舰触雷沉没的教训,未冒然呆在旗舰指挥,而是命令呼延庆率领小队绕行至花屿背面,伺机突破。 在澎湖海盗俞彻明的旗舰上,守军早已严阵以待。他们早知舟山军的来意,但这次准备了新战术——几架无人机腾空而起,直奔舟山军的指挥船而去。高空中,无人机忽然放开了挂载的石块,石块密集地砸向舟山军的旗舰甲板,一时间木板裂响、惊叫四起。李海见状命人迅速避开,跳上较小的龟甲船,指挥队伍向岛上机枪阵地发起佯攻。 龟甲船披甲而行,朝着岛上冲去,炮火激起的水花四溅。俞彻明部守军看见龟甲船靠近,急忙调转机枪火力,对准龟甲船猛烈射击,试图将敌军逼退。然而,龟甲船坚固的防护挡住了大部分火力,舟山军的攻势一时未见退却之势。 与此同时,李海手势一挥,呼延庆的小队已从花屿背面悄然登陆。呼延庆亲自率领的队伍包括精锐战将关胜和花荣,身轻如燕,借助夜色掩护悄无声息地摸进了机枪阵地的侧翼。岛上的守军正专注于对龟甲船的射击,全然没有察觉背后的潜在威胁。 呼延庆见机不可失,手中刀一挥,率队猛冲而上。关胜和花荣紧随其后,拔刀而出,杀入阵地。俞彻明部守军未料到敌军来势如此之猛,瞬间乱作一团。机枪阵地失去守护后,舟山军的龟甲船迅速靠岸,更多士兵从船上涌出,合围之势已成。岛上的守军被逐一歼灭,俞彻明的旗舰也被舟山军包围,火光冲天。 花屿的战斗逐渐平息下来,澎湖海盗的机枪阵地和阵线被完全摧毁。舟山军在花屿站稳了脚跟,夺取了这一重要据点,为下一步的作战提供了坚实的支撑。 舟山海军的攻势步步推进,随着第一旅与第二旅接连攻占望安岛、东吉屿、西吉屿,第三旅则在目斗屿牢牢站稳脚跟,将澎湖主岛牢牢封锁。然而,尽管外围岛屿尽数落入舟山军手中,澎湖主岛的陈 义庄依然拥有数个交叉火力机枪阵地,还有高处阿姆斯特朗线膛炮威胁,以及四架无侦察机在空中徘徊监视,令舟山军的战船不敢轻举妄动。 日暮之际,方梦华在前线指挥船上凝视着澎湖主岛,她的心中已然有了周详的计划。她望向副将李宝与郑世昌,低声道:「主岛虽近在咫尺,澎湖陈家这堡垒式的火力却让我们一时间难以靠近。眼下需要一个破局之法。」 李宝观察了陈义庄的防线布置,目光锁定住那台位于高地上的阿姆斯特朗线膛炮。「大姐,那炮的威力可不容小觑,不仅射程远,精度也高,看来是陈宇那边的妖法弄出来的。可若不先将这炮火力压制,便难以接近敌岛。」 方梦华沉吟片刻,遂命令朱明再度带领数艘轻型船只,从背风面隐蔽接近吉贝屿,以侦查地形与阵地薄弱处。与此同时,她将从战利品中拆下来的老旧火炮与楼船,布置成一座浮动的「假军阵」,以吸引澎湖陈家机枪和阿姆斯特朗炮的火力。 黎明时分,第一旅与第二旅的部分船只从正面模拟进攻,并在远处布下「假军阵」。随着第一波炮火袭来,陈义庄内的机枪阵地立即开火,一串串弹雨向舟山军倾泻而下,白沙岛高地上的阿姆斯特朗炮也随之开火,精准地将数艘假装成满载士兵的楼船轰成碎片。吉贝屿上火光冲天,陈义庄的守军仿佛被牵动了神经般,集中火力向「假军阵」倾泻,炮声隆隆,黑烟遮蔽了半边天际。 朱明借此良机,迅速绕过正面火力,以极快的速度接近吉贝屿后侧,派遣一小队敢死队在岸边登陆,并悄悄沿着岩石地带接近林元仲部的后方。然而,就在登陆时,他们意外遭到一架无人机的侦察,迅速引来主岛的火力。朱明果断下令队伍分散隐蔽,一边指挥士兵迅速穿插至敌方防线薄弱地带。 与此同时,方梦华命令李宝率领火箭小组,集中在正面的舰船上,以「一窝蜂」火箭压制陈义庄的前线机枪阵地。随着数百发火箭拖着长长的烟尾呼啸而出,飞向吉贝屿的防御阵地,火箭在空中炸裂,形成密集的火力覆盖,竟在顷刻间撕开了敌人的一道防线,迫使守军暂时后撤。 陈义庄的防线终于露出一丝裂隙,方梦华一声令下:「全军突击!」 李宝和郑世昌率领的主力军乘势冲上,突破陈义庄的外围阵地,逼近吉贝屿。各路舟山军士兵如潮水般涌入岛上,与澎湖守军展开巷战,步步紧逼。朱明带领的敢死队在背后偷袭,迅速突破守军的机枪阵地,攻占制高点,并用缴获的机枪反向攻击陈义庄守军,打乱了敌方阵脚。 最终,舟山军在多方夹击下完成合围,将陈义庄的残余守军压制在一处堡垒内。见大势已去,林元仲率余部举旗投降,吉贝屿最终落入舟山军手中。 第384章 松子岭聚义 岳飞带着收拢来的平定军溃兵,八百多勇士虽精疲力竭,但个个心怀复仇之志,奋勇向前。此时,他们的行军路线却被一名熟悉的敌人阻挡——正是降金的辽州知府左惠率领的厢军。左惠早在前几日便剃发降金,此刻他面带得意,目光冷然地打量着岳飞一行,似是早已预料到岳飞会走这条路。 已经剃了女真辫子的左惠笑容带着几分嘲讽,扬声喊道:「岳都监,你往哪里去?当初我左家让你挡匪剿贼,但你却下手杀了我族弟。如今谁高谁低,还不一目了然?」 岳飞一听此言,眼神如冰,冷冷回应:「左惠,狗官贼寇沆瀣一气害民,左颖为虎作伥,死有余辜。你身为守土之官,却不顾百姓性命,投降胡虏,陷辽州百姓于水火,岂不知你才是真正的叛逆!」 左惠脸色铁青,冷哼一声,挥手下令辽州厢军缓缓合围。与此同时,远处的正白旗固山和正黑旗固山两万金兵已逼近,蒲察石家奴与蒲察世杰的旗帜在风中飞扬,兵马如潮水般压来,令岳飞身边的士兵倍感压力。 眼看前有左惠拦截,后有金兵追击,岳飞心知此刻再无退路。他低声命令身边的将士:「今日我等不为求生,而为求胜!只要拼出一条血路,杀出左惠的防线,我们才有机会重返隆德府。」 岳飞的八百勇士听闻此言,纷纷提起武器,士气骤然高涨,人人决心拼死一战。 岳飞冷静观察敌情,知晓左惠虽有兵力优势,但厢军战斗力不强,不如金兵那般悍勇。于是,他当机立断,命溃兵中的百名弓箭手分散两翼,射出箭雨扰乱敌军阵型,自己则率领主力向左惠亲自督阵的中军猛冲。与此同时,岳飞心中已有一计:若能突破左惠防线,利用地形绕到山谷后方,便能拖延时间,与后续追击的金兵周旋。 激烈的战斗很快展开,岳飞亲自冲锋陷阵,一手长枪如蛟龙出海,招招凌厉,每击必有一名厢军应声倒地。左惠见岳飞如此勇猛,心中不安,但他仍强作镇定,挥舞令旗命令厢军死守。岳飞则越战越勇,率领着精锐士兵硬生生撕开了一条血路,将左惠的阵型冲得七零八落。 就在岳飞将突破防线之际,身后传来震天的号角声。正白旗与正黑旗的金兵已冲入战场,蒲察石家奴高声下令追击,他手下的士兵如狼似虎般扑向岳飞的队伍。岳飞心知硬拼不利,立即命令左右散兵往山谷边缘撤退,并在险要之地布下伏击。 在山谷狭窄处,岳飞带领士兵构建起简单的防线,接着利用地势放出弓箭手,往敌军阵中射去,拉开了与金兵正面接触的距离。蒲察石家奴与蒲察世杰不料在此被岳飞稍作牵制,迟迟难以突破。他们也发现地形不利,便下令放慢进攻节奏,试图拖垮岳飞的兵力。 然而,岳飞深知持久战对自己更为不利。趁夜色渐浓,他令士兵点燃火把,制造大规模的火光烟雾,迷惑金兵判断,同时悄然派出精锐小队突袭敌方粮草,让追击的金兵后勤一度断绝,进而迟滞了追击的步伐。 在连续数日的奋战中,岳飞的八百勇士逐渐减员,但他们凭借顽强的意志与勇气一次次化险为夷。左惠见状终于失去信心,不敢再追击,竟自顾自撤回了辽州。蒲察石家奴与蒲察世杰眼见岳飞顽抗,后勤不继,也被迫放缓追击速度。 最终,岳飞率领余下的勇士成功突破左惠与金兵的重围。 岳飞率领着残余的勇士们一路东行,踏上松子岭的陡峭山路。此时天色渐暗,四周树木茂密,隐隐有风声在林间掠过,似乎藏匿着某种不安的气息。岳飞示意队伍放缓脚步,警惕四周动静。 就在此时,前方忽然传来一声怒吼:「左惠狗官的走狗也敢入我复兴社地界,真是找死!」话音未落,山林间箭雨四射,直扑岳飞一行。岳飞手下的士兵迅速举盾格挡,箭矢刺入木盾,震得士兵们手臂发麻。 岳飞心中一惊,知道自己 误入了他人的地盘,只是这伙人为何一上来便怒不可遏,甚至不问青红皂白便动手。他刚想开口表明身份,便见几个汉子冲了出来,为首的一人目光锐利,脸上带着一抹狠戾。此人正是董荣。 董荣冷冷地注视着岳飞,怒声喝道:「左惠狗官剃发降金为虎作伥,已是不忠不义,你们这些辽州官军为何还替他卖命?」 岳飞听得一头雾水,但不及分辩,董荣身旁的几人已怒火中烧地冲了上来。只见一个壮汉手握一柄大刀,直指岳飞喝道:「狗官不必再做假装,今日便是你们的死期!」此人乃牛显,勇猛刚烈,见到岳飞一行穿戴宋军盔甲,自然以为他们是左惠的奸细。 岳飞见对方气势汹汹,又见几人步步逼近,知道无法坐以待毙。他挥手示意手下戒备,沉声道:「我等并非左惠之属,恰恰是被金兵追杀的溃兵。」 但牛显并不信任,他冷哼道:「左惠那奸贼便是惯会口是心非,你一行怎会路过此地?今日你若真是忠良,就与我等堂堂正正一战!」牛显话音刚落,身旁一位手持铁枪的张峪也上前一步,枪尖直指岳飞,战意昂然。 见事已不可挽回,岳飞低声嘱咐部下:「不可伤人性命,且让他们先看我等本事,再慢慢分说。」说罢,他拨出长枪,迎向了牛显的攻击。 双方迅速展开激战,松子岭上的刀光剑影映衬着夜色,树影摇曳,似为这场误会的对峙增添了几分悲壮。岳飞的枪法稳健老练,几次点开牛显的刀势,而牛显虽凶猛却也毫不懈怠,咬牙坚持。 张峪持枪杀入,岳飞的几名手下见状立刻挡在岳飞身前,与张峪激烈交锋。张峪枪法凌厉,招招狠辣,数次逼得岳飞的士兵节节后退。岳飞见此情景,心中不禁钦佩,暗想:「若非误会倒是可共谋大事。」 然而就在双方激战之时,一名青年男子忽然站出来,拦住了牛显,喊道:「牛哥且慢!他……他或许是岳鹏举岳统制!」说话之人乃是赵云,年轻机敏,他方才一直在观战,突然注意到对方主将的身手与行事风范,与见过一面的岳飞颇有几分相似。 牛显一愣,仔细打量岳飞,心中疑虑顿生。岳飞见状,顺势抱拳高声道:「岳某虽败军之将,但誓死不与金贼同流。阁下若是抗金义士,不妨停战,我等自会说明来意。」 董荣闻言,内心挣扎片刻,终于挥手让众人收兵。他目光依旧戒备,却也有些动容:「将军若果真是岳鹏举,那我等自然不敢冒犯,只是如今金人横行,谁能轻易信人?」 岳飞将长枪归于身后,郑重地说道:「岳某虽身陷乱世,但从未对不起大宋百姓。方才情急,实在冒犯诸位,若有得罪,请恕罪。」 董荣闻言,彻底放下戒备,面露愧色,抱拳道:「岳统制忠心为国,我老董失礼了!」岳飞也不再追究,两人相视一笑,误会烟消云散。董荣于是将岳飞引入山寨,与众义士共商大事,岳飞也为他们带来了朝中抗金的最新情势。 月色如水,映照在松子岭的山寨中,几束篝火摇曳,映照出一张张被硝烟风霜雕刻的面容。梁兴的红罗山旧部和岳飞等将围坐在篝火旁,氛围温暖而豪迈。刚经历了生死对抗的双方,如今却推杯换盏,把酒言欢。 梁兴端起一碗酒,目光沉重地说道:「岳将军,河北如今已是人间炼狱,金兵扫荡西路,村庄尽毁,百姓无家可归,流民遍地。我等起初也是朝廷命官,怎奈上峰胆怯无谋,竟弃城降敌。我们无奈之下,只能弃官上山。」他一口将四明山二锅头饮尽,目中透出一丝不甘,「我梁兴虽无官无职,但并非贼寇,落草也是为了继续抗金,不负这身汉家血。」 岳飞闻言,心中感同身受,沉声道:「我知梁兄心怀忠义,堂堂七尺男儿,自有守土之责。岳飞此生也不愿俯首事敌,只要大宋尚存一线生机,我等就不能放弃!」岳飞举杯敬梁兴,二人相视一笑 ,一饮而尽。 席间,岳飞部下的几位将士见到旧时同袍,不禁大笑起来,纷纷相互招呼。王贵拍了拍梁兴的肩膀,笑道:「梁大哥,当年你在邢州任提辖,谁不知你威风凛凛?没想到我们如今能在这山林间再聚,真是造化弄人!」 梁兴身旁的兄弟们也纷纷开怀畅饮,梁兴笑道:「王兄,你们不也是英勇不减当年?当初在河北一道剿匪,今日却在这山中为民拼命,真是命途多舛。」王贵拱手笑道:「只要是为了守护家园,何处都是沙场,何地都可杀敌!」 梁兴所部的几位义士纷纷自报家门,讲述各自的经历。张峪手执酒碗,言辞激昂地说道:「自那金贼入关,我家乡鸡犬不宁,许多亲朋都被他们劫掠杀害。我张峪这条命,是为了替家乡报仇,今日能遇见岳统制,实乃我辈之幸!」 岳飞微微点头,缓缓说道:「各位皆有赤胆忠心,都是汉家好儿郎。岳某虽无位高权重,但今日得与诸位相识,深感欣慰。待日后形势稳妥,定当重振山河。」他深知此时正是四面楚歌之际,而眼前这些江湖豪杰们的决心与忠义无疑是他最大的力量来源。 席间,梁兴的部下李进忽然抱拳起身,神情肃然:「岳统制,听闻您一身武艺非凡,早在做指挥使时就名声远扬。我们虽无意冒犯,但今日有此良机,实在想见识一番将军的真本事!」 岳飞一愣,随即朗声笑道:「李兄有此雅兴,飞岂能推辞?」说罢,他站起身来,将长枪取出。众人退至一旁,围成一个圈,为二人让出空间。 李进擅使双刀,他双刀一展,刀光如电,气势非凡,朝岳飞一揖:「请统制赐教!」岳飞略一点头,举枪迎上,双方身影在篝火旁交织碰撞,刀枪相接,金属声响彻夜空。 李进刀法凌厉,而岳飞的枪法稳如泰山,招招不失稳健,化解着对方的攻势。数招过后,岳飞长枪一转,将李进的双刀挑开,紧接着长枪轻轻一顿,便让李进退了几步。 李进见岳飞力道收放自如,不禁心服口服,拱手道:「岳统制果然威武,小人佩服!」 岳飞微微一笑,缓缓收枪,谦逊道:「李兄武艺不凡,方才我只略胜一招罢了。」 众人见此,不禁一齐喝彩。气氛愈加融洽,豪情满怀。梁兴举起酒碗,高声说道:「诸位,今日我等有缘聚首,都是为了保家卫国、抗金雪耻。来日若再战沙场,愿兄弟们生死与共,不离不弃!」 「生死与共,不离不弃!」众人齐声高呼,声音响彻山谷,激荡在松子岭上空。 第385章 河东血泪 太原南境,黄沙漫天,西路军两白旗旗主完颜宗翰正督军而行。接连攻破忻州、代州之后,他雄心勃勃,计划顺势拿下河东腹地,彻底摧毁宋军抵抗的核心屏障。然而,太原一战受阻,他一面调集兵力猛攻城池,另一面派兵袭取周边城寨,务求削弱宋军的防守层。 河东察访使张灏集结十万河东厢军驻守汾州,试图挡住金军的锋芒,然未料到金将完颜拔离速的精锐迅速突袭,宋军节节败退,张灏部大败而逃。与此同时,另一宋将刘臻也领兵出寿阳,然其部亦被镶黑旗完颜娄室的金兵所击破,宋军全面失利。 在此局势下,张灏试图收拢残部,在文水近郊重整军队,再次与金军交锋。然而,金军将领完颜突合速、完颜拔离速联手再度出击,将张灏的军队彻底击溃,张灏本人几乎被擒,狼狈撤回汾州。宋军已是死伤惨重,士气低落。 然而,河东兵马都统制张思正此时却做出了一次勇敢的反击。他率领号称十七万大军的民壮夜袭金军文水营地,出其不意地围住了金将完颜骨赧、完颜突合速、完颜拔离速。面对突如其来的围攻,完颜突合速果断下令全军下马力战,奋力突破重围,最终成功脱险,宋军虽胜,却未能乘势扩大战果。 次日,张思正再度与金军交战,金军已然恢复士气,完颜突合速、完颜拔离速等将领冷静应对,反击宋军。经过一整日的激战,宋军最终惨败,死伤数万。张思正不得不退守汾州,以求自保。而与此同时,折可求领军于子夏山,亦遭遇惨败。 金军乘胜追击,势如破竹,河东各地防线迅速崩溃。威胜、隆德、汾州、晋州、泽州、绛州等地百姓纷纷渡黄河南逃,州县空虚,无人防守,金军攻势愈加猛烈。 消息传到威胜州,知府张确立刻上表朝廷,请求增兵支援。他恳切陈述道:「河东地势险要,为天下根本。若失此地,不仅西北边防不保,京师也无险可依。」然而,奏章数次上呈,朝廷并无回音。张确心知大势不妙,只得整顿威胜沁源守军,督促城内军民加固城墙,做最后的防守准备。 不久,完颜宗翰兵至沁源,见城中守备空虚,心中大喜,命使者入城劝降。张确怒不可遏,站在城墙之上高声斥骂:「我乃守土之臣,虽死亦无二心!城在人在,城破人亡!」 金兵闻言,完颜宗翰勃然大怒,立刻下令攻城。数日之内,沁源四周战火连天,喊杀震天,宋军虽士气高昂,然寡不敌众,伤亡惨重。金军于夜间轮番进攻,不断逼近城墙。 数日后,城内粮草见底,都监赵伯臻、司录张彦遹劝张确突围出城,以图日后卷土重来。张确断然拒绝,斥道:「身为守土之臣,怎可轻弃城池,弃民于不顾!我宁以一死报国,绝不屈膝投降!」赵伯臻与张彦遹见知府不为所动,亦不再劝说,决意与张确共守城池。 又一日,金军攻势愈发猛烈,火油、石炮轰击城墙,沁源城如风中残烛,岌岌可危。张确披挂整齐,持剑站于城头,身边围着仅存的几百名士兵。张确望着满目疮痍的城池,转身对士兵们说道:「今日之战,我等生死由天!愿随我者,誓死守城;若有心意动摇者,可即刻出城离去。」士兵们齐声呐喊,纷纷表示愿与知府同生共死。 战鼓声中,张确高喊一声:「杀!」宋军士卒齐声呼应,箭矢如雨,射向金兵,尽管对方人多势众,但宋军个个视死如归,拼死搏杀。最终,张确、赵伯臻、张彦遹等城中主将皆阵亡,威胜军城被破。 完颜宗翰命金兵入城,查找张确尸首,望着这位固守不屈的太守,完颜宗翰沉默许久,最终下令厚葬张确。 完颜宗翰率领的两白旗金兵主力,犹如巨浪席卷般南下,将大宋河东疆土踏碎。此时,辽州知府左惠却早已剃去长发,梳成女真辫子(金朝跟清朝发型的区别是头顶一根束起来的辫子加上脑后一根垂在后背的辫子而不是 只有一根金钱鼠尾),一副投降姿态,恭敬站在辽州城外十五里等候。他双手捧着城防官印、黄册和鱼鳞册,外加一封肉麻谄媚的降表,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容,向完颜宗翰深深施礼。 降表上尽是言辞夸张的奉承之词,甚至称「宋朝气数已尽,大金天命所归」,言辞之奴颜媚骨让在场的女真将领不禁发出讥笑。完颜宗翰见此情形,忍不住哈哈大笑,赞道:「左知府,汝识时务,顺应天命,乃大金的好奴才!」随即他动用旗主之权,当场封左惠为「汉军正白旗大学士」,算是给予了左惠梦寐以求的旗人地位。左惠听罢大喜过望,连连叩首行礼,嘴里称呼「奴才谢主子隆恩」。 此时,辽州的百姓亲眼见知府左惠如此无耻投降,皆义愤填膺,但苦于金兵压境,无人敢妄动。完颜宗翰大军接管辽州后,并未停驻,而是挥军直指南方的隆德府。隆德府门户洞开,城内早已空虚——岳飞此前率领三千禁军前往平定军支援,而知府刘浩虽为清官,却无力与金军抗衡,留城反而会让百姓陷入屠戮之中。于是,他毅然下令开城,劝城中百姓各自逃亡,自己也不打算为宋朝无谓殉城,而是准备坐上驴车南下开封向朝廷请罪。 然而,尽管刘浩善意劝告百姓,城中依然陷入了慌乱。隆德府的百姓纷纷携家带口,拖儿带女,仓促逃离家园。老弱病残艰难地跟在队伍后方,而城门外,已隐约可见两白旗金兵铺天盖地的军阵,如噬血的洪流般压迫而来。 刘浩驾着驴车离开之时,回首望向隆德府,目光中透出一丝深深的无奈与愧疚。他身为知府,无法保全一城百姓,此去开封请罪,既是为交代,也是心灰意冷。隆德城门一开,金兵如潮水般涌入。两白旗金兵在隆德府城中大肆掠夺,一时间火光冲天,哀嚎遍野,百姓无一幸免。完颜宗翰并不打算久留,一切战利品掠夺后,便挥军南下,继续向着泽州进发。 宗翰班师回朝前,率军袭击泽州高平县,知州高世由无力抵挡金兵来势,却不愿全城覆灭,故搜刮全城金银美女备好厚礼出城犒军。完颜宗翰见其识时务,冷冷一笑,命两白旗金兵撤出高平,满载而归,而战火已彻底点燃了宋军河东防线上的血与泪。 而在这烽烟遍地的土地上,越来越多的宋朝百姓与残军、抗金义士意识到,朝廷的援军迟迟未至,地方官员如左惠般纷纷投敌,他们唯有自力救济。威胜州、辽州、隆德府的惨状传遍四方,也在暗中激起了无数人的愤怒与抗争之心——他们不甘坐以待毙,也不愿屈服于异族压迫。 第386章 戴罪之身 夜深沉,松子岭的篝火微微跳动,岳飞凝视着火光,眉头紧锁。他刚提出返回隆德府的计划,但梁兴沉思片刻后,郑重分析道:「岳兄,恐怕此行回隆德府不妥。且不说你手下三千禁军早已在平定军战役中损失惨重,城中能战之兵已寥寥无几,便是你能赶回去,面对两白旗金兵的主力南下,那座空城也守不住。知府刘浩虽是一位清正廉洁的好官,但他没必要为此殉国,多半会弃城而走。」 岳飞听罢,心中一震。他素来尽忠职守,从未考虑到失去地盘后可能带来的朝廷弹劾。然而梁兴的下一句话更是让他心中掀起波澜:「岳兄,你虽是一心报国,但你所在的禁军体系,实非净土。朝中那些势力,尤其辛兴宗和刘光世一类的将领,素来对你忌惮。他们眼见你连战连捷,早有心排挤,若知隆德失守,定会借机在官家面前进谗言。恐怕此时,你已是个‘戴罪之身’了。」 岳飞沉默良久,眼中闪烁着痛苦与愤慨。他并非不知朝中权臣倾轧的阴险,但自己向来以忠心事国,自信问心无愧,不料竟被朝堂之人拿忠诚做了把柄。半晌,他缓缓道:「若真如此,岳某何以为忠?难道从今往后,便要抛下这江山百姓而独善其身吗?」 梁兴见岳飞神色激愤,却未曾因自己身陷困境而动摇志向,心中暗自钦佩。他缓声劝慰道:「岳兄,你是个堂堂忠义之人,然而时局险恶,身在江湖,行事须得灵活。你如今既然失去隆德之地,与其孤注一掷,不如暂且按兵不动,积蓄力量。待有朝一日卷土重来,方能真正为民请命、守土抗敌!」 岳飞微微点头,心中的愤懑与无奈渐渐平复,换作一种隐忍的决心。他知道梁兴言之有理,自己此刻若执意回隆德府,除了徒增困境毫无助益。既已被孤立排挤,倒不如在这山野之间,另辟蹊径,培养真正忠诚可靠的队伍。 李进见状,也附和道:「岳统制,如今河北各地百姓受金兵侵扰,民不聊生。大伙儿也看得出来,朝中正直之士不多,咱们若能在此广结义士,练兵抗敌,才是为国分忧的正途!」 岳飞环视众人,见众将目光坚定,纷纷以眼神示意愿与他同生共死。岳飞心头一热,振臂一呼道:「今日我岳飞虽失隆德之地,但得诸位兄弟相助,便是失去官职又有何妨!咱们且在此地暂立营寨,若有一线机会,定要将金贼赶出这片汉家土地!」他的话掷地有声,激荡着夜色中的山谷,令在场众人无不热血沸腾。 梁兴拍掌大笑,豪气地说道:「岳统制果然是我辈好汉!既如此,兄弟们便听将军号令,哪怕做山野草民,也要替百姓出一份力,抗击金贼!」 篝火之旁,众人纷纷举杯,将酒水浇在地上,以天地为证,发下抗金雪耻的誓言。岳飞目光沉稳,心中渐生新的志向。他知道,虽前路未明,但忠义之志已然深植于心,再也无人可动摇。 梁兴看出了岳飞的犹豫,便开口道:「岳统制,宗老相公一心抗金,他在磁州招募绿林好汉、收编流民,以河北西路团练使的身份抵挡金兵,为河北百姓开辟了一片避难之地。丁顺、杨进这类恶贯满盈横行一方的匪徒,宗老相公尚能包容并加以改造,而你岳家军乃忠勇之师,若能投靠宗老相公,必会被他重用!」 岳飞听到这里,眼中闪过一丝光亮。他素来仰慕宗泽,听闻此老平生秉持刚正,虽年过花甲,却不曾为朝中权贵所惑,更未受金人威逼所动,实乃一代忠良。他心中对宗泽的敬佩无以言表,暗想若能在宗泽麾下继续抗金,确是为国效力的正道。 梁兴见岳飞默然不语,又补充道:「岳统制虽是戴罪之身,但宗老相公心胸宽广,绝不会因朝廷谗言而拒人千里。何况您也可以借此途径回到河北,正好打听家人安危。相州一带的民间传闻早已流传您岳家军英勇抗敌的事迹,您若回去,定能激励乡梓,鼓舞河北百姓之心。」 岳飞 点头,缓缓站起身来,转身朝着北方遥望。那是故土所在,也是亲人身处之地。他的母亲姚氏和妻子刘氏带着年幼的两个儿子岳云和岳雷,不知如今安危如何。自金人南下后,河北流离失所的百姓无数,家中安宁恐怕早已不复存在。 「梁兄所言极是,」岳飞终于开口,语气沉稳坚定,「岳某一生立志报国,眼下隆德失守,不去磁州抗金,便是贻误战机,愧对百姓。宗老相公素有忠义之名,他能容纳四方好汉,想必也不会拒绝我岳飞之心。我决定,投奔宗相公,与河北儿郎们共抗胡虏,保我山河!」 王贵等众将见岳飞主意已定,纷纷响应。他们都是身经百战的汉子,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岳飞的忠义之心更是感染了每一个人。众人不约而同地跪拜在岳飞面前,齐声说道:「愿随将军前往河北,誓死抗金!」 岳飞扶起众人,眼中充满感激。他缓缓道:「众位兄弟,咱们今日虽为草莽,然心怀忠义,这一腔热血,必不容金贼肆意侵占我中原之地!」他振臂高呼,声音回荡在山谷之间,仿佛天地都为之震动。 当晚,岳飞召集众将,商讨行军路线和可能遭遇的阻碍。梁兴提议,他们一行人兵力不足,最好以小股兵力行动,利用山野地势避开金兵主力,尽量依靠夜间行军和山区掩护。他还指出,沿途可以秘密联络河北一带的绿林和义军,争取宗泽的支持。 于是,岳飞率部在夜色掩护下,离开了松子岭,朝着河北方向疾行而去。他心中满怀希望,期盼着宗泽能理解他的忠诚,也盼望着家人的安然无恙。无论前方如何,岳飞已决心用一生捍卫这片故土。 而此刻的开封朝堂之上,面对隆德府失陷的消息,百官各怀心思议论纷纷。赵桓虽然年轻,却不得不在国难当头时做出抉择。此时,丢城失土的知府刘浩已经押解至殿前请罪,跪伏在地,不敢抬头。赵桓虽对刘浩弃城一事不满,却也念及祖宗之法,不欲在此时重罚文官。最后,他只是摘去刘浩的实权知府一职,但保留其武翼大夫头衔,命其戴罪立功,派为河北西路廉访使,前往边境察视。 然而,随即轮到岳飞的罪责,百官之中顿时掀起一股激烈的指责浪潮。御史秦桧首先出班,声音铿锵:「臣以为岳飞之罪,不容宽恕!其身为隆德府兵马统制,却未能守住一方城池;派去支援平定军,不但未起作用,反而折损兵将,令主帅季霆惨死;而辽州知府左惠之叛降,追本溯源,正是由于他昔日在辽州兵马都监任内,擅自干涉文职,致使两者不和、结仇成怨。如此三罪并发,应当大理寺缉拿问罪,以儆效尤!」 秦桧言毕,满堂鸦雀无声,却见御林军武将辛兴宗、刘光世相视一眼,纷纷出班附议:「陛下明鉴,岳飞不过一介小卒,蒙圣恩一年内骤升为统制,却屡次失地,损兵辱国,竟然战败逃脱,毫无殉国之志!如此言行,实有辱圣恩,实在不配为禁军统领!」 两人言辞中带有深深的敌意,显然早已对岳飞升迁之快怀有不满。朝堂内外充满了针对岳飞的窃窃私语,群臣纷纷指责。 然而,韩世忠怒目而视,骤然上前一拱手,厉声驳道:「敢问诸位,自认谁能以三千兵力对抗完颜宗翰的两万精锐?诸公若有此胆识,尽可向陛下请虎符,我愿拱手相送!」 此言一出,满堂瞬间哑然。韩世忠继续道:「岳飞虽在兵少之境,仍曾挫败金兵一阵,尔等却不顾张灏领十万大军一败涂地,反而对一支小部队突围之举妄加指责,实在可笑!岳统制能突围而出,已是奇功。」 种师道和李纲亦出班表态,称岳飞虽失城土,但在国难当头,绝不应苛责有战功之将,反应励其再立战功,保家卫国。 赵桓闻言沉思片刻,看向堂下已为此事争执不休的百官。他知道岳飞确有战功,但丢失城池一事终究难辞其咎。朝堂之上众说纷纭,有人劝其法外施恩,有人 则在一旁步步紧逼。最终,赵桓权衡再三,开口宣布: 「岳飞丢失隆德府,难辞其咎,朕决定将其贬为邢州廂军都监,取消岳家军禁军番号,以为惩戒。同时,岳飞自今日起为戴罪之身,发配充军,若能再立功,朕自然重新加封。」赵桓又顿了顿,继续道,「且因是戴罪之身,待缉拿归案后,依律于其脸上刺上配军的金印,以示不忘失责!」 赵桓宣布完毕,群臣各自领命散去,朝堂中只剩下阵阵回响的脚步声。岳飞的处境从此不再平坦,但也为他日后更大的磨难与崛起埋下伏笔。 第387章 驻马磁州 岳飞率部一路辗转,终于抵达磁州。宗泽早已闻讯,特意亲自出城迎接,带着一众将领远远望去,只见岳飞骑在马上,威风凛凛地走在前方,而他身后王贵、徐庆、张用、孟邦杰等将领各自领兵,步伐整齐,显然是一支纪律严明、骁勇善战的精锐之师。 「鹏举!此番能来,实在太好了!」宗泽一见岳飞,便不顾年长之辈的姿态,朗声呼唤他字,快步上前。岳飞见状急忙下马,抱拳作揖,满心敬意地道:「宗老相公!晚辈岳飞参见。」宗泽哈哈一笑,一把拉起岳飞,目光满是赞赏:「什么老相公!今日既是并肩抗金之友,你我当以兄弟相称。」岳飞闻言微微错愕,随即感到宗泽的真诚,眼中不禁流露出感动之色。 进入磁州城内,宗泽将岳飞等人安置在义军营地,召集河北义军将领与岳飞部一一认识。王善、丁进、李贵、王再兴、丁顺、杨进等人纷纷与岳飞拱手见礼,他们虽多是草莽出身,但个个都是抗金义勇,眼神中透着不屈的斗志。宗泽更是将自己的儿子宗颖引荐给岳飞,和颜悦色地笑道:「老朽这孩儿宗颖,年少气盛,正好向鹏举兄学一学这用兵之道。」 岳飞环视众人,眼中渐生激昂,暗自感叹,虽处乱世,依然能在此结识这许多志同道合之士。王贵等岳家军将领也感到欣慰,似乎找到了新的方向与归属。宗泽望着众人,语重心长道:「眼下金兵南侵,河北百姓流离失所,正需我等团结一致,共同御敌,岂能再让异族之人肆意践踏我山河!」众人闻言无不热血沸腾,齐声呼应。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岳飞安下心来,在磁州暂居,等待朝廷的处理。他白天教导新兵,夜晚则与王善、丁进等义军将领切磋兵法。宗泽在一旁观看,不时点头赞许,心中更加认定岳飞是可堪大用之才。 有一日,宗泽特意将岳飞叫至中军帐内,直言道:「鹏举,朝廷恐怕不会轻易放过你,或许会贬你为庶民,甚至配军北方。然老朽深信你忠心耿耿、才华横溢,必然有一日能再度崛起。」岳飞闻言面露忧色,但旋即郑重回道:「宗公放心!飞一心抗金,不论朝廷如何处置,若能有一兵一卒,我定为家国而战,绝不辞退。」 宗泽感慨颔首:「正因如此,老朽才有心让你留在磁州。我河北义军方才初成,正需你这般良将一同操练兵马,带领百姓共抗金寇。」岳飞心头一暖,抱拳行礼,坚定道:「岳飞愿听宗公差遣!」宗泽大笑,起身拍了拍岳飞的肩膀,二人目光交汇,皆明白这份抗金大义,已将彼此紧紧系在一起。 岳飞便在宗泽的引荐和安排下,日夜操练义军,深受士兵信赖。那些日子里,他每日目睹河北义勇们刻苦习武、相互扶持,倍感鼓舞。纵使前途未知,岳飞心中那份保家卫国的信念,却愈加坚定。 岳飞率领将士在校场操练,忽然间,一名小兵急急奔入,低声禀告:「统制,朝廷派来的宦官马宝已经到了。」岳飞眉头微蹙,心头隐隐生出不详之感。他正欲回话,却见宗泽已大步走上前来,对众将道:「莫要声张,且静观其变。」 不多时,马宝一行人昂首阔步走入磁州义军营地。他身着官服,目光中带着冷意,先是冷哼一声,随即不紧不慢地展开圣旨,宣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岳飞丢失隆德府、无能守土,实属罪无可赦。今贬其为庶民,发配充军邢州,刺配双颊金印,以示惩戒。钦此!」 话音刚落,岳家军和河北义军将士个个握紧了刀柄,愤怒地望着马宝,眼神中充满了不平与愤懑。王贵一按刀鞘,低声道:「马公公,若不是岳统制拼死突围,今日磁州义军如何能存?朝廷竟如此不公!」 徐庆更是按捺不住,怒道:「岳统制戎马多年,未曾一日有负大宋,何以竟要他受此奇耻大辱?」他的话语犹如火上浇油,引得众人纷纷出声指责,眼中杀气四溢,隐隐有冲上去的架势。 马宝冷哼一声,傲然道:「放肆!尔等竟敢抗旨不遵?」但他眼见众将士怒目相向,不禁心中发寒,额上渗出冷汗。 宗泽见状,急忙上前一步,按住徐庆的肩膀,镇住场面,朝马宝拱手道:「朝廷圣旨,岳统制定当遵从。然鹏举一心忠义,实乃国之良将,若使河北抗金之志士目睹岳统制受辱,恐怕不利军心。老臣敢请使者稍作宽容,且让老夫备些薄礼为您践行。」 马宝见宗泽态度恭敬,言辞恳切,才稍稍放下戒心,冷笑一声:「你这老匹夫倒是识相,只要按旨行事,本使自当不为难。」可心中仍对磁州众将怀恨不已,暗自忖道:待回京之后,定要在官家面前告上一状,让这群骄兵悍将得些教训。 事后,宗泽暗中寻来手艺精湛的牢城营工匠,叮嘱道:「刺金印时不必伤及真皮,让这标记一年半载后自行消褪,既不负圣旨之意,也让岳统制无永久之痛。」工匠心领神会,动针如丝,轻轻为岳飞刺上金印。岳飞虽知此举是宗泽的良苦用心,但依旧神色坚定,毫无怨言,任凭冷针刺入肌肤,未发一声。 待金印刺毕,宗泽亲自送上药膏,低声叮嘱:「鹏举,切莫灰心,这刺配之事不过一时罹祸。只要你在,便能聚义士、抗金寇,将来定有翻身之日。」岳飞目光如炬,抱拳道:「宗公厚恩,飞铭感于心。只要飞有一口气在,必为江山社稷而战!」 宗泽重重拍了拍岳飞肩膀,深情道:「老朽这把老骨头尚且不愿退缩,何况是你!」两人对视一眼,皆目光坚毅,胸中似有万丈豪情,早已将朝廷的冷酷无情抛诸脑后。 而营中将士闻得岳飞受刺而无永久伤疤,更是感念宗泽深情厚谊,不少人暗自发誓,日后定为大义而战,不负誓死抗金的承诺。 岳飞自从被朝廷削职降罪以来,深感自己肩负抗金大任,如今却因名义上的「罪臣」身份被困磁州,心中忧愤难平。但更让他牵挂不已的,是汤阴县的家人。他数次走到营门前,又犹豫着退了回来,终于一拍桌案,决意派同乡二师弟王贵前去打探家中安危。 数日后,王贵风尘仆仆地归来,一进营帐,便拱手跪地禀告:「大哥,相州汤阴县,已经……已经被金人破了。」王贵语气低沉,却含着愤怒和无奈。岳飞心头一震,拳头不由得攥紧,沉声问道:「家母、妻儿可曾遭难?」 王贵叹了口气,答道:「相州知府焦攀那个狗官,见金兵攻城,竟然剃发降金,做了什么狗屁汉军正黑旗大学士。他还带头将黄册和粮储献给完颜宗弼,引金兵入城劫掠。金人四处烧杀,汤阴百姓受难无数……嫂子也……」王贵顿了顿,眼含悲痛,缓缓说道,「被金兵抓回了北方。」 「刘姐儿!」岳飞猛然一震,双拳紧攥,目中怒火如燃,咬牙道:「这帮金狗,连妇孺都不放过!」他猛地一掌击向案桌,木桌震动,杯碗齐齐翻倒。众将士见状,皆为岳统制的悲痛而动容。 王贵见岳飞愤怒,连忙继续禀告道:「不过,老太太拼死护着侄儿们,幸得乡亲们相助,随逃难人群一路向东去了大名府。只是,大名府那边最近有一家叫‘北海商行’的商队,听闻正在招募流民出海,也不知岳家人是否随行了。」 岳飞闻言,长叹一声,心头悲喜交织。喜的是母亲和两个孩子暂时得以避难,悲的是下落不明,不知何时才能再得家人团聚。他双拳握紧,目光坚定,低声祈祷道:「母亲,孩儿不孝,未能守护家人周全……但只愿天佑娘亲和云儿雷儿,逃过此劫!」 帐内一片沉寂,众将士个个神情黯然。王贵忍不住开口道:「大哥,朝廷昏聩,忠良不容,北地百姓沦陷如此,难道我们就只能眼睁睁看着?」 岳飞沉吟片刻,眼中燃起一丝坚毅的火焰。他低声却笃定地道:「只要我岳飞一息尚存,终有一日定要渡江北伐,荡尽胡尘,让家国子民重得太平!」他的 声音不大,却有如雷霆,震撼在场每一个将士的心。众人虽默然不语,但目中皆现出坚定的决心。 岳飞闭上双眼,默默祈愿,心中似听到母亲的嘱托,回荡着她那平日不离口的忠义之言。他猛然睁开双眼,望向帐外北方,心中似有千钧重任,但却不再迷惘。 第388章 汉军十旗 金国占领北地后,完颜希尹迅速推进了他的「十旗化」政策,借助《鹿鼎记》中的康熙时代管理模式,结合辽国的南北院制度,试图打造一种全新的汉地统治体系。此时,代州、忻州等地的各州县纷纷受到新法影响,引发了一场深刻的社会震荡。 从天会四年(靖康元年)二月初十清晨开始,代州城北门外的广场就人头攒动。完颜希尹的法令已经传达,凡是汉人仕绅,只要剃发入旗,便可成为汉军旗籍成员,享受金人式的特权。不仅如此,官府还在鼓励民众踊跃入旗,以此免除被贬为奴隶的命运。广场正中,几名官员正监督剃发仪式,周围挤满了意图入旗的本地士绅。 一位叫做田文轩的代州大户,原本世代儒学之家,今日却一改往日的清雅形象,面色犹豫地站在剃发匠面前,略显怯懦地说:「在下愿为旗籍,恳请赐发。」 话音刚落,剃发匠毫不迟疑,手起刀落,田文轩头顶的一缕缕发束被削去,头顶一根朝天辫子接着脑后又留下一根辫子,悬在后背。此时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脑后那两根不适的发辫,心中五味杂陈。但眼下别无选择,不入旗就意味着被人奴役。田文轩自此被编入新成立的汉军正红旗,受封「旗丁」。 台下的百姓们望着这情景,面面相觑。有人因剃发仪式犹豫未决,有人却露出贪婪的目光。得知入旗后可享「人上人」的特权,早有部分仕绅跃跃欲试。百姓们窃窃私语,议论纷纷:「听说一旦入旗,便可分到人户奴隶,从此富贵荣华岂不唾手可得?」 代州知府兼汉军正红旗大学士谢承志端坐在大堂内,目光阴沉,身旁的几名金国官员和当地仕绅正拱手候命。他的目光冷冷地扫视着跪伏在堂下的几名百姓。这几人是昨日夜里私自剃发,意图冒充旗人,结果被逮捕。 完颜希尹所制定的法令对「私自剃辫」有严惩之条。谢承志高声道:「尔等未经允许,擅自剃发,实乃冒犯大金律法!如今人证物证俱在,按律该斩!」 台下的百姓顿时面如死灰,他们不过是为了少受屈辱才私剃发辫,结果没想到竟成重罪。 「来人,拖下去斩了,以儆效尤!」谢承志冷冷一挥手,示意衙役们将犯人拖走。旁观的百姓们眼见此景,不由得胆战心惊,再也不敢贸然冒充旗人,纷纷下跪请罪,高呼「谢知府威严」。 不久后,一条消息在代州四散开来:加入汉军旗者,获得豁免纳税的权利,并可从没入的百姓户中分得若干人作为奴仆。入旗仕绅一时间风光无限,在市场上不时高声谈笑,夸耀自己分到的「田地」和「奴隶」。 然而,这一消息却在贫苦百姓之间激起了更大的不满。随着越来越多的汉人仕绅入旗,代州原本自耕自足的农户迅速减少,大批原本自由的汉人被分派给旗人家庭成了奴隶。他们身上佩戴上了特制的铜牌,上面刻着主人的名字,象征着彻底失去自由。 「我们都是本地人,凭什么一夜之间他们就成了老爷,我们就成了奴隶?」一名佃农咬牙切齿地说,双手不甘地攥成拳头。话虽如此,但他心中却也清楚,金兵势大,抗争不过是白白送死。 此时,另一边的忻州,旗制改革也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完颜希尹派来的得力官员严令执行「十旗」政策,招募满员后,特别强调忠诚,要求旗人不得私通宋朝,更不允许泄露金国军事情报。 「自今日起,凡入旗者,不仅要誓死效忠大金,还需缴纳其所有田产的一成充作军饷,以备大金天兵再征南蛮。」官员在台上严厉宣布道。 台下的新入旗旗人虽有些不满,却不敢抱怨。此时他们刚刚被授予特权,正享受着与百姓不同的待遇,谁也不愿再失去。 金国占领的代州、忻州地区,随着完颜希尹推行的「十旗化」政策,汉人仕绅纷纷削发入旗,争相成为「人上人」。然而,这种表面上 的安稳,却掩盖着本地百姓的痛苦和愤怒。剃发和入旗虽可保一时之安,但金人新法的冷酷无情,终究难以长期维系汉人的忠诚。 夕阳西下,五台山的山路上,三三两两的难民拖家带口地攀爬,衣衫褴褛、面容疲惫。这些人来自四面八方,有的是为了躲避金兵的抓捕,有的是逃离强行的剃发入旗政策,还有不少是被剥夺了家园、失去自耕地的农户。他们唯一的共同目标便是找到高胜的望仙山寨,寻求庇护。 山寨入口处,高胜一手扶剑,眉头紧锁地看着一批刚到的逃亡者。他知道这些人是奔着他亡兄「大雄王」高托山的名头而来,而如今自己背负兄长的遗志,守护这些逃民,已成山寨的重要责任。然而,随着人口激增,山寨的资源也在迅速消耗,粮食、武器、布料都日渐短缺,而在金兵的控制区,补给更是难以为继。 高胜身旁的铁头狸文仲龙低声道:「大当家,如此下去,咱们怕是撑不了多久了。寨里粮草眼看就要见底,兄弟们再这样下去,恐怕心生怨怼。」 高胜沉吟片刻,转头望向铁头狸和翻山鹞刘喜成,缓缓说道:「兄长托付我带领这群兄弟们逃出生天,并不是为了让他们日后困死在山中。咱们只能另谋出路……或许可以利用这股十旗化逆流引发的民怨,顺势扩大声势。」 山寨议事厅中,高胜、文仲龙、刘喜成及几名心腹头目正围坐火堆,商议应对之策。高胜思索片刻,缓缓开口:「金国这十旗政策在代州施行,百姓被逼得走投无路,民怨沸腾。我们可以抓住这个机会,继续接纳那些反抗剃发入旗的逃民,将他们编入我们望仙山的队伍。」 文仲龙点头道:「不过,大当家,咱们人数虽多,但多是老弱妇孺,难以为战。要壮大声势,恐怕还得训练这些逃民,尽量编入适合作战的队伍。」 刘喜成冷笑一声,拍了拍手里的弓:「如今金兵忙着掠夺宋朝腹地,对咱们山上的情形并不上心。咱们可以趁着代州地带的十旗新兵还不稳,连夜偷袭几个金人的驻地,夺些武器粮草,缓解寨中的缺口。」 高胜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冷光:「不错,既然他们不让百姓活路,那咱们就帮百姓夺回活路来!文仲龙,你领些身手利索的兄弟,趁夜摸进代州的几个村镇,把能带走的都带走。劉喜成,你也挑一队人马,埋伏在山下,防备金兵追击。咱们就算死,也要为这群被逼上山的百姓拼出一条活路来!」 夜色深沉,刘喜成一行人伏在山下,等候文仲龙率领的突击队返回。几个时辰前,他们趁着黑夜悄悄潜入代州的一座小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走了驻地的粮草、武器,迅速退入林中。 不久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林间传来,文仲龙带着满载物资的队伍悄然无声地返回。他们衣衫沾满尘土,神色紧张,但步伐坚定。 刘喜成接应上前,拍了拍文仲龙的肩膀,低声道:「顺利吗?」 文仲龙微微一笑,点头答道:「顺利,未惊动金兵,等他们发现物资丢了,咱们早回山寨了。」 在他们身后,几十名汉子抬着沉重的布袋,里面装满了粮草和少量兵器。虽然远不能满足整个山寨的需求,但对现下的局势来说,无疑是一场及时的救援。 高胜站在寨门前,望着文仲龙带回的物资,沉声道:「弟兄们,今天我们靠自己的力量,为寨子争得了一丝生机!这些物资虽然不多,但足够让咱们熬过这段最艰难的日子!」 围观的百姓与山寨弟兄们一片欢呼,士气大振。高胜继续鼓舞士气:「我们靠着兄弟们的血汗守住了望仙山。只要大家同心协力,不向金人低头,总有一日能为自己挣得一片安稳之地!」 人群中,不少新逃上山的百姓纷纷眼眶湿润,带着期盼的目光注视着这位「小雄王」高胜。虽然未来仍未可知,但他们已然下定决心,要跟随这 位山寨之主,继续抗金到底。 就这样,望仙山寨在一次次的掠夺行动中逐渐稳固根基,并通过接纳流民和策应村镇百姓反抗,形成了一支逐渐成形的抗金力量。 高胜负手而立,眺望窗外的山峦叠嶂。自金国推行十旗化改编以来,代州一带的情势愈发紧张,汉军旗的新晋奴隶主们对他山寨虎视眈眈。高胜虽带领众人以「鞑子头」为目标,一时确实让金兵和那些「二鞑子」们闻风丧胆,但他心中清楚,金兵的重围迟早会到来。他所能依赖的武装力量虽在日渐壮大,但弹药、粮草和武器物资却始终不足。 思忖片刻,高胜深吸一口气,转身招呼道:「张玉琦、王玉丽,妳二人随我来。」 片刻后,高胜在密室中对着这两名干练的女兵郑重说道:「当年先兄高托山在河东绿林会内,曾得明教方教主之助。如今我虽重整旗鼓,但面对金国大军,恐力有不逮。妳们二人是家姐高娴的贴身丫鬟,如今还要托妳们再走一趟,前往舟山去见家姐,代我传信求援。」 张玉琦和王玉丽对视一眼,坚定地点了点头。张玉琦抱拳道:「大当家放心,此行我们必定找到大当家的姐姐高营长,将山寨的困境如实转达给方教主。」 高胜郑重地点了点头,将信函交到她们手中,随后交代道:「路上要小心谨慎,金国势力南下,在宋境也有暗探,妳们千万不可暴露身份。此外,还请向姐姐带一句话——高胜在此以命担保,此番并非为了一己之私,乃是为抗金大义而行,望她能感念兄长遗志,鼎力襄助。」 张玉琦和王玉丽两人换上了朴素的农妇装扮,拎着竹篮,迅速离开五台山,朝南方舟山方向而去。她们行走在密林间,身姿矫健,步伐沉稳。自小在高娴身边习武的她们深谙隐匿行踪的技巧,数日间沿小道迂回,避开了金兵的哨卡,直往南行。 某日晚,二人在一家山村小客栈落脚,耳边隐约听到几名汉军旗官的交谈声。 「最近代州那边不太平,听说高胜在五台山召集了一群反贼,还悬赏我们的脑袋呢!」一名汉军旗官咬牙切齿道。 「这高胜胆子倒不小,连我们汉人自己人也敢动手,真是不知死活。」另一名旗官冷笑道,「不过再嚣张又怎样?听说上面已经下了命令,准备大军围剿望仙山。」 张玉琦和王玉丽暗暗交换了一个眼神,悄然退入黑暗。二人心知,望仙山寨的处境已愈发险峻,此行南下舟山更是刻不容缓。 数月后,张玉琦和王玉丽终于历尽艰险抵达舟山,找到高娴所在的百花三营。此时的百花营正在进行火器改编,女兵们分列训练,操持弓弩与新式火器,一派蓬勃生机。 高娴得知两人自北方而来,惊喜之余,也隐隐担忧。她将二人引入帐内,张玉琦取出高胜的亲笔信递上。高娴展开信函,神色渐渐凝重,弟弟对五台山情势的描绘、求援的迫切之情,都在字里行间显露无遗。 高娴放下信函,长叹道:「兄长竟然已经殉国半年了,而胜弟这次怕是真遇到难处了……我本已打算劝他放下刀枪,安稳度日,可如今情势所迫,他竟被逼到绝境。」 王玉丽低声道:「高营长,大当家此番求援,既是为了寨中的难民,也是为抗金的大义。他一心渴望报仇雪恨,您若能助他一臂之力,便是帮了数千百姓。」 高娴沉思良久,缓缓点头:「此事我会面见教主,详细禀告。百花营虽人手有限,但若教主肯点头相助,我定会将力量送往五台山,助他一臂之力。」 翌日深夜,高娴带着张玉琦和王玉丽,径直来到方梦华的营帐。她将高胜求援之信呈上,详述了北方的现状,言辞恳切。 方梦华凝视着信函,神情不动声色,细细听完后,才缓缓道:「十旗化确实对百姓压迫甚重,代州、忻州等地的动荡也在情理之中。既然高胜一心为抗 金而起,若我们袖手旁观,未免不近人情。」 高娴一脸恳切地说道:「梦华姐,胜弟之举,虽在敌占区中艰险重重,却可拖延金国北地稳定的时间,为我们争取更多的时间和力量。」 方梦华点了点头,沉声道:「此次本座会拨一些火器和物资与妳弟送去,确保他们能够支撑下去。不过,如今形势复杂,直接派人支援可能会引起金兵的注意。我们需得分批接应,不可大张旗鼓。」 高娴心中一松,欣喜地答道:「属下明白!我会谨遵教主指令,暗中策应胜弟的山寨。」 方梦华将信函折好,吩咐道:「妳们放心,望仙山上的百姓不该为金人的贪欲做无辜牺牲。待我安排好人员,便按照之前跟赵佶的约定带兵北上,助高胜稳住局势。」 第389章 东京冷 靖康元年五月,开封城的街道上笼罩着一层冷清的寒意。往昔车马盈门、繁荣鼎盛的汴京,如今却寂静得仿佛连空气都凝滞了。昔日张择端笔下勾勒的热闹非凡的清明上河景象,已然成了遥远的回忆。 往日繁忙的街市如今空荡荡的,少有行人往来。曾经车马川流不息的街道,如今商贩们无精打采地倚在柜台边,目光呆滞地看着冷清的街道,偶尔有人路过,也只是迅速低头快步离去。 曾是开封商业中心的朱雀大街上,许多店铺已挂出歇业的牌子。掌柜们不愿再苦撑,因几乎无客上门,生意难以维持。街道两旁的商号门扇紧闭,店铺门口的招牌满是灰尘,早已没有昔日的辉煌气象。布商、米商甚至连药铺都逐渐关停,供需两端的交易链条彻底断裂。物价并没有上涨,反而有所回落,可即便这样,许多百姓依然囊中羞涩、无力消费。 街道两旁的店铺门扇半开半掩,商家们缩在柜台后,面露愁容。顾客寥寥无几,来来往往的行人神色黯然,低头快步行走,似乎急于躲开这空荡的街市,不愿多作停留。一些店铺干脆挂上了「歇业」的牌子,原本装饰精致的招牌也满是灰尘,显得格外凄凉。 赵桓为了买平安而搜刮全城财物,向「皇伯父」完颜吴乞买奉上了四百二十万两白银。然而这巨额的付出却如同一把无形的利刃,将开封城的经济命脉彻底割断。贵金属短缺,银两难得一见,商贾们交易愈加艰难,而原本依赖银钱往来的百姓,如今更是捉襟见肘。 一名老字号的布匹商叹息道:「如今街上人流稀少,连温饱都难以保障,更遑论消费。我们卖布的再降价,还是没人来买,这生意根本做不下去。」 另一名米铺掌柜也愁容满面:「掌柜的一天到晚就守着空仓库,米价低得不能再低,可大家都没钱买,堆在仓里反而成了负担!」 一旁的铁匠抱怨道:「开封城里的人都精打细算,能省则省,哪里舍得花钱打造铁器?铺子里已经好几日没生意了。如此下去,只怕我们这些手艺人都要饿死街头!」 街角处,原本人声鼎沸的茶馆、酒楼都成了空壳。几名伙计低头站在门口,眼神茫然,看着眼前冷清的街道。即便是节庆日,往常人声鼎沸的热闹景象早已不复存在。街市上不时还能见到一些衣衫褴褛的乞丐,蜷缩在角落中,眼神呆滞地望着来来往往的行人。 与此同时,开封府衙门前聚集了一大群商贾和百姓,他们不断向官员诉苦,期望府衙能给予援助或是出台政策。人群中不乏白发苍苍的老人,也有衣着考究的商贾,人人脸上都带着焦急与惶恐。 「大人,如今银两难得一见,我们的生意根本无法继续下去了!」一个胡商悲愤地说道,「昔日我们商行往来不断,如今却连进货的银子都凑不齐!眼看着生意一天天萧条下去,家中的老小都快活不下去了!」 另一名布商也站了出来,眼含泪水,抱怨道:「大人,百姓手中本就没几个钱,如今我们这些做小本买卖的,更是度日如年。就算放宽税收、减轻负担也杯水车薪啊!」 府衙官员无奈地叹息。由于赵桓以重金赎买开封安宁,导致国库亏空、钱粮告急,即便他也心知肚明,但实在无计可施。银钱流出,开封本地交易更加萎缩,通货紧缩如一只无形之手掐住了城市的咽喉,令整个汴京近乎停摆。他只能低声安抚道:「诸位暂且安心回去,此事我会呈报朝廷,恳请皇上体恤民情,早日做出决策。」 然而这几句话显然无法平息百姓的怒火,街头巷尾开始充斥着对赵桓的怨言与不满。人们纷纷议论,金国贪得无厌,赵桓却毫无魄力,为了一时平安不惜搜刮民财,将开封百姓逼入困境。 而靠近皇城的白汎楼内弦音幽转,清音悦耳。花魁赵元奴一身翠色罗裙,手持那把古怪的「弓弦琵琶」,眉宇间透出几分淡然,似一幅 人在画中的风景。她缓缓拉动琴弦,悠扬的乐曲在楼内荡漾开来,似水而流,带着一种既古老又新奇的韵律,让人沉醉其中。 这首《青色五丈河》曾是方梦华留在樊楼的小提琴独奏曲,如今却成了赵元奴的招牌曲目。曲声中,韵律如碧波轻荡、河水澄澈,透出一丝幽怨与无奈,仿佛诉说着一段遥远的回忆。琴弦上那奇妙的旋律「羽徵羽徵羽角~商、羽角羽角羽商~宫、羽徵羽徵羽角~商角、宫商角羽徵角商宫」轻轻飘扬,似清风拂过柳岸,又如长河缓缓东流。 太上皇赵佶坐在屏风后,静静地听着这熟悉又陌生的旋律,恍惚间,仿佛自己回到了往日那段无忧无虑的光景。那时,自己是大宋的君主,挥洒画笔、吟诗作赋,乐享盛世繁华,而如今身居延福宫,被软禁的失落之感更浓。他轻轻闭上眼,似乎想从这段乐曲中找到过去的自我。 此刻,楼内外已经挤满了人,许多三教九流之士都驻足不前,屏息倾听。江湖的刀客、庙中的僧道、街头的小贩、寻欢的文人,全都抬起头,眼中带着一丝迷离,仿佛在这优雅曲调中暂时逃离了这座经济衰败、满目凄清的汴京。商旅停下脚步,甚至连巷口的乞丐都在远处侧耳倾听,眼神仿佛被这一曲勾起了某种失落的念头。蹭曲听已经是这时穷书生们少有的享受了。 随着乐曲的转折,音调忽而转入低沉,赵元奴的神情也随之微微一变,带着一丝悲凉之意,仿佛一切荣华、富贵、权势都不过是一场梦。四周的人群中,有的闭上眼睛细细品味,有人轻轻叹息,仿佛被触动了内心深处的情感。 「这……真是曲中有景,景中有情啊。」一名秀才喃喃道。 另一名年长者点点头,叹息道:「昔日樊楼的风华早已不再,今日的白汎楼虽然繁华,却难掩那逝去的气息。」 赵元奴眼中闪过一丝忧愁,回想起这座楼宇的前主李师师,想起当年方梦华在樊楼中高坐,眼神犀利却又温柔,仿佛对这座城中的人事洞若观火,却依旧留下一曲《青色五丈河》。这首曲调,似乎正是她心中对于这世间百态的理解,或许正如这弓弦琵琶的音色,激昂又充满惆怅,仿佛诉说着人生如梦,世事无常。 一曲终了,楼内外片刻静寂。随即,掌声雷动,带着深深的感动与唏嘘。赵元奴微微低头,嘴角泛起一丝浅笑,仿佛已经见惯了这世间的冷暖沧桑。她放下乐器,朝众人盈盈一礼,楼中人群逐渐散去,留下曲音缭绕,久久不散。 此时,赵佶依然独坐屏风后,仿佛没有注意到人群的离去,仍沉浸在那逝去的岁月里。他轻声叹息:「梦华……妳当年留下的这曲,是否便是对这江山人世的叹息?」 在城南一处僻静的庭院中,名士王邦直正在屋中独酌。屋外冷风阵阵,院中枯叶飘零,显得凄凉而萧瑟。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酒香已不再如昔日醇厚,只剩一丝淡淡的苦涩。他喃喃自语,眼神悲哀:「昔日汴京繁华如梦,今日却百业萧索、民生凋敝……唉,岁月静好一场空。」 他拿起毛笔,深吸一口气,提笔写下几句诗句: 「春风难解百家愁, 汴水萧条似荒丘。 昔日繁华今何在? 富贵金银皆归幽。」 他放下笔,沉思片刻,心中涌起无尽的感慨。昔日的荣华,如今竟成了遥不可及的奢望。这场浩劫,带走了开封的繁荣,也撕裂了人们的生活,留下的只有一片凄凉的废墟。 茶馆、酒楼、裁缝铺……许多手工业和服务行业如今面临生计断绝的困境。昔日高朋满座的酒楼如今门可罗雀,茶馆的伙计们无事可做,几乎都停工回家。街头巷尾,偶尔有人议论朝廷,但更多的则是无奈地叹息,心中对赵桓的怨言也愈发强烈。 书生、米商、布匹商们相互对视,不禁哀叹连连:「东京汴梁竟会衰败至此,这城中尚 有人能维持生计么?再这样下去,民生凋敝,城中百业尽废,怕是要成荒城了!」 这一切的背后,正是因朝廷银钱外流,导致市场缺乏流通货币,百姓手头拮据,日常需求无力支撑。开封的繁华如今成了过往,剩下的只是大街小巷的寂静与凄清。 第390章 京都热 天治三年(靖康元年)初春,跟宋朝东京汴梁的情况相反,倭国平安京的空气中似乎飘浮着一层银色的尘埃,这座繁华的都城表面依旧华丽,实则却早已暗流涌动。各地涌入平安京的白银像是无休止的潮水,伴随着藤原家、平家、源家三方疯狂的开采,银子的价值骤然跌落,物价却疯狂攀升,最简单的米饭也已经成为奢侈之物,连普通百姓的一日三餐都捉襟见肘。 曾经富庶的商贾逐渐倒闭,贩卖豪奢商品的商铺门庭冷落,昔日堆满的宝货被弃之路旁。即便如此,商贾们仍在千方百计试图维持生意,有些破产的富商甚至拿起了刀剑,沦为街头混混和山贼,正所谓「破产即入武士道」,已成了平安京的一道黑色笑谈。 在一条挤满难民的巷子里,浓浓的悲怆气息充斥其间。一位瘦弱的女子怀里抱着年幼的女儿,低垂着头,正等待着被「赎身」。她身旁同样跪着几个年轻女子,脸上带着不安,等待明海商会的朱天权朱大善人派来的仆役来收人。她们的家人早已破产,无法承受物价的高涨,不得不将女儿送走换取微薄的银钱。 「彼女是贵最后一个孩子了,真要把彼女也送走吗?」一个老翁低声问道。 女子抬起疲惫的脸庞,眼神带着深深的绝望:「家里早已连糠米也吃不上了。让彼女跟着商会去北海道,也许还有机会生存下来。」她轻轻抚摸女儿的头发,仿佛在最后一刻铭记她的模样。 而在此刻,明海商会的仆役一到,这些卖身的女子便被牵走,逐渐消失在破败的街头。这一幕,几乎每天都在平安京的大街小巷上演。 藤原家在白银之潮中迅速富贵,却因此招致平家和源家的敌视。随着源、平两家不断扩充兵力、意图扳倒藤原家,这场所谓的「清君侧」战争已然酝酿。 在天治二年时,随着平家和源家对藤原家势力的积怨已久,加之藤原家靠银矿积累的巨大财富一枝独秀,平家和源家再也无法容忍藤原家独占京都的霸主地位,遂密谋联手发难,以「清君侧」为名,宣称要肃清藤原家对朝廷的「祸乱」。京都乃至整个关西地区顿时风声鹤唳,战事一触即发。 源家家主源为义策动大军,由关东地区一路西进,誓要摧毁藤原家在京都的所有据点,直逼藤原忠通所在的平安京。他手下骁勇善战的部将源义仲统领先锋部队,采用「破门逐室」的战术,挨个攻破藤原家控制的城堡和庄园,以雷霆之势迫使藤原家腹背受敌。 与此同时,平家在九州起兵,由平忠盛亲自统帅,沿西国道攻入京都外围。他采取了奇袭策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掠过藤原家的后方基地,切断藤原军的粮草供应线,意图将其困死在京都城内。平忠盛还派遣精锐的「水军部队」从濑户内海登陆,以水陆并进之势,逐步侵蚀藤原家的防线。 平安京城中,藤原忠通一方面力图安抚朝廷,一方面派出家族私军,在京都各大街巷设防。由于城中居民生活尚未因白银泛滥而大乱,大量富商、商贾、工匠被动卷入战火,平安京内顿时陷入极度混乱。 战事愈演愈烈,城内巷战频繁,源为义率军与藤原家私军短兵相接,火光映天。源为义深知巷战的残酷,命人纵火焚烧藤原家势力集中的区域,逼迫对方后撤。数天内,城郊的民居化为灰烬,逃难者涌入平安京内部,使得城中愈加拥挤不堪。 藤原忠通明白自身的军力不足以抵抗两面夹击,遂转而施展权谋,以重金收买部分武士和百姓中的流民,组成「义忠军」,并分化源平两家,散布「平家意图独吞银矿」的流言,意图挑拨两家内斗。此外,他派出心腹使者潜入源、平阵营,试图离间两家同盟。 此时,源为义与平忠盛的确对彼此心存戒备,二人开始暗自较劲,不愿各自率先攻入京都腹地,以免成为藤原家下一个暗杀目标。御三家势力间形成了一个微妙的平衡,战 事暂时陷入僵持状态。 在平家、源家围攻藤原家时,明海商会都督朱天权从京都危局中嗅到了利益的机会,同时也意识到战乱导致的经济风险。京都是明海商会在倭国的重要贸易节点,平藤之战若继续恶化,势必扰乱商会在倭国的布局。 为调停战事,朱天权召集商会中的各方代表召开紧急会议,商讨应对策略。商会内部出现了两派:一派主张在御三家争夺中投机取利,以获取战时暴利;另一派则认为若局势失控,贸易网络的破坏将导致更大损失。最终,朱天权定下策略,决定以「稳定大局」为目标,通过精密的谋划和多方斡旋,促成御三家达成妥协。 朱天权首先派出商会的密探,通过各种途径打探源、平两家的底线及藤原家的余力。密探们从源义忠和平清盛的亲信中得知,两人虽各怀心思,却都忌惮战争可能带来的长期消耗。源家希望取得银矿控制权和财源,而平家则渴望通过经济掌控强化对京都的影响力。至于藤原忠通对权力的执念未曾动摇,只要能恢复家族势力,愿意做出一定的让步。 摸清三家的需求后,朱天权命令商会在战场周边放出风声,宣称明海商会愿意作为调停人,帮助御三家找到平衡点。 在明海商会的撮合下,御三家终于答应进行秘密会谈。商会将会谈地点安排在大阪湾附近的一个海上浮岛上,这里相对隐秘且不易遭到突袭。三家派遣的使者和精锐护卫在会谈地点陆续抵达,明海商会为双方准备了丰盛的宴席,以缓和战时的紧张气氛。 为确保调停的顺利进行,朱天权亲自出席会谈。他在宴席上设下「金银之议」,意图通过分配利益化解冲突。 朱天权的方案核心是「金银之议」,具体提出以下三点调停内容: 藤原家同意将石见银矿的开采权分成四份,源家和平家各占四分之一,藤原家保留一半。以此确保各方利益均衡,避免单家独大的局面。 明海商会在倭国的奢侈品和粮食交易利润,将与源、平、藤原三家共同分成。商会将给予源、平两家各占5%的贸易利润,以平息他们对藤原家垄断经济的不满。藤原家作为原有的贸易伙伴,仍可享受15%的利润。 御三家同意在接下来的三年内,保持各自的领地势力范围,互不侵犯。藤原家承诺将京都的治理权开放,御三家在京都市集内各自拥有一片势力范围,确保经济发展和商业交易的自由。 这些提议获得了平家、源家和藤原家的基本认可。源为义和平忠盛虽然对藤原家保留的矿产份额不满,但在商会的保障下,他们意识到长期对抗不仅不利,而且耗资巨大,可能影响双方在京都的经济地位。 藤原忠通虽富甲一方,却深知家族武力不足以两线抗衡,不得不被迫与源家、平家妥协,将四分之一的矿山开采权分别拱手让出。然而,这一妥协并没有让局势安定下来,反而加剧了三方势力的角力。 源家和平家得到矿山开采权后,毫不掩饰地疯狂开采白银,以图迅速增强自己的财力与武装。御三家势力各怀鬼胎,唯恐他方势力富过自己,不惜透支资源,日夜不停地开矿运银。白银在平安京的大街上宛如不值钱的沙土,充斥市井,普通百姓却买不起一碗饭,物价飙升到骇人听闻的地步。 平安京内曾经辉煌的樱町市集,如今却是另一番光景。米、盐、布匹这些日常用品价格飞涨,市集上人迹稀疏,只剩一些破产后沦为乞丐的前富贾,围在集市旁,眼睁睁地看着贵重物资,既无法购买,也无法放手。他们曾经富甲一方,掌握交易的脉动,如今却只能呆坐在街头,眼中满是无助与绝望。 藤原忠通的权力虽仍然控制在手,但他清楚地知道,这一场被白银掩盖的繁荣已开始腐烂。通货膨胀与百姓破产的恶性循环无从遏止,白银泛滥带来的并非荣光,而是分裂和平安京的无尽衰败 。 朱天权冷眼旁观这一切,看着倭国御三家权臣沉溺于白银的漩涡。若不是方梦华提醒让他观察事态,他早已停止了在平安京的营商。他知道,持续的战乱对商会无利可图,倭国的社会已如火药桶般一触即发。于是,他逐渐减少了在倭国的货物流通,将更多的资源抽离战火即将燃起的平安京。 随着明海商会的退出,倭国的经济更加崩溃,白银的泛滥已无处可消。平安京的街头巷尾,穷苦百姓在无助中日渐消沉,富商破产、街头刀客横行、商会渐行渐远,倭国在这场白银狂潮中日益分崩离析。 第391章 澎湖求和 永乐七年四月,舟山军倾巢而出围攻澎湖,前期攻克了澎湖的外围花屿、七美屿、吉贝屿等据点,完成了对本岛的封锁。但是由于澎湖海盗有马克沁机枪和无人机(侦察+投石)等不属于这个时代的高科技武器优势,舟山军战损也是非常惨重的,远超过之前几年应对宋军和高丽军。而澎湖主岛上陈义庄本身的防御体系更加严密,有机枪碉堡铁丝网交叉火力,高地上还有一门射程又远又准的阿姆斯特朗线膛炮。方梦华的性格又是非常爱惜手下将士生命的不愿不惜代价的方式发起总攻,于是澎湖战局陷入僵局。 澎湖的战局进入僵持之际,方梦华站在七美屿的高地上,遥望着澎湖主岛,那座看似不起眼的小岛如今成了她的舟山军的致命屏障。海风带着咸腥味扑面而来,仿佛在诉说阵阵血腥。她身边的副将们,脸上带着隐隐的焦虑。这一次的战损远超预期,陈宇的系统作弊武器使她的部队第一次尝到如此惨痛的损失。 方梦华回头望向身后几位部将的招魂幡,张典、徐公祖、金五娘、赵达、朱聪……他们的英魂仿佛还在耳边诉说着他们的最后一战。舟山军的将士们都是她精心培育的,见一位又一位优秀的将领在对抗这些超越时代的作弊武器中殉难,让她心如刀割。马克沁机枪的火舌扫过战场,重伤和牺牲的将士们仍浮现在她的眼前。敌方的无人机也持续在高空盘旋,侦察着舟山军的每一个动向,并在关键时刻投下石块和燃烧瓶,让她的军队不敢贸然前进。 在一旁的梁红玉低声道:「梦华姐,敌人的火力过于凶猛,若继续强攻,恐怕我军无法承受更大的损失。不如暂且撤回花屿,整编后再议进攻之策。」方梦华微微皱眉,心中思索着如今的困局。她知道梁红玉所言有理,但她不甘心如此撤退,若放弃这次机会,澎湖的海盗势力将更加肆无忌惮,甚至会威胁到舟山和江南的安全。更何况,她已投入如此多的资源和人力,难道要在敌人的机械火力面前退缩? 沉默片刻,方梦华终于下定决心。她召集了几位信任的将领,低声布置道:「澎湖的防御体系虽强,但他们的补给线也相当脆弱。敌人的机械武器再精密,也需要大量的资源支持。我军在岛屿外围布下舰队,严密封锁澎湖的所有补给路线。既然无法正面突破,那便围而不攻,困住他们,削弱他们的资源,让他们的弹药和食物逐渐耗尽。」 梁红玉点头,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主公果然英明!若敌人断了补给,这些机枪火力再强也无法持久作战,反倒成为了他们的负担。」 数日后,舟山军的舰队在澎湖海域形成了密集封锁。每当澎湖海盗试图向外补给时,都会被舟山军的船队截击,陷入战斗。陈宇的炮火固然强大,但也只能在岛上有效;随着时间流逝,澎湖的守军逐渐感觉到补给的紧张,而无人机的飞行频率也越来越少。岛上的守军开始出现骚动,他们明白,如果持续缺少补给,这座小岛最终将不再是固若金汤的堡垒,而是一个逐渐枯竭的困兽之牢。 澎湖湾的海风卷着腥咸气息,夕阳在水面上泛起金色波光。舟山军众人在七美屿屏息静候,一艘小船从澎湖岛方向驶来。船上,年迈的陈洪微微弯着背,手持白旗,身后守卫抬着一只沉重的木箱,缓缓靠近方梦华所在的七美屿码头。 舟山军将士们看到这位久居澎湖、传说中狡诈难测的海盗老庄主亲自来求和,面面相觑,不禁窃窃私语。方梦华镇定自若地站在码头边,目光冰冷,身后几位心腹副将也纷纷上前,警戒地注视着陈洪一行。老庄主下了船,微微颤颤,面带谦卑,拱手行礼:「方教主,老朽无意抗拒,只求一条生路,还请宽恕。」 方梦华微微抬手,淡淡道:「陈庄主,你们澎湖屡屡挑衅,舟山军折损将士不计其数。如今你带着白旗而来,想要谈和,可还有什么值得本座宽恕你们的理由?」 陈洪拱 手,露出一丝苦笑,向身后使了个眼色,随即几名随从抬起木箱,缓缓打开。箱盖揭开的瞬间,舟山军众将士一时间瞠目结舌:木箱内并非金银珠宝,而是一些小巧玲珑的器物——手持电风扇、手电筒、打火机、录音笔、点读笔、手表、夜光弹力球,甚至还有几台掌上游戏机。这些物件在箱内熠熠生辉,陈洪小心翼翼地将其中一个电风扇递到方梦华面前。 方梦华拿起电风扇端详片刻,虽然明白这不过是现代廉价的塑料制品,心中却不动声色。她看了眼身边的将士们,发现许多人的目光已被这些物件吸引住了,连杨太和李宝都不由自主地凑近观看。 陈洪见舟山军众人表情,脸上浮现出一丝得意的笑容,低声说道:「方教主,老朽手中虽无金银,但这些珍奇玩意儿只在澎湖才有可是无价之宝。哪怕您已经见多识广,这些物件带给军中将士的震撼也是难以想象的,不知是否能为澎湖换来一条活路?」 方梦华心中冷笑,虽然这些塑料制品在现代不过是街头随处可见的廉价小玩具,但她深知在宋朝人眼中,这些物件宛如仙家宝物,令人叹为观止。她暗暗点头,心中已有了计较。她拿起一只掌上游戏机,按下开关,刺眼的屏幕在周围人的惊叹声中亮起,「小霸王其乐无穷啊!」音效刺耳,却仿佛仙乐一般。几个将领围着她,满脸好奇地看着这「奇物」。 方梦华低声对陈洪说道:「你们这些物件的确稀奇,但是否能保全澎湖之地,还需视你们能否全盘归降,供舟山军差遣。」 陈洪深吸一口气,低下头,声音带着苦涩:「只要教主肯留我们一条生路,在下甘愿为舟山效命,保澎湖百姓一线生机。」 方梦华微微点头,转身向身边将领低语几句。随后,她略一挥手,道:「陈庄主,既然你真心求和,那我舟山军自当网开一面,但澎湖地界归入舟山军统辖。你若真心诚意,此后便听我军号令,若敢再有叛逆,舟山军必将澎湖夷为平地。」 陈洪咬紧牙关,缓缓跪下,拱手答道:「在下谨遵方教主号令,愿奉澎湖百姓为舟山军所用。」 舟山军将士们一片喝彩,方梦华转身命人收下箱中物件,心中暗笑:哪怕明州将士们多年来跟着自己见过无数新鲜事物,却不敌这些作弊系统小玩意的冲击。 舟山军的战船在澎湖近海静静停泊,海面波光粼粼,晚风中夹杂着独特的香气。甲板上,舟山军的将士们聚集在一起,围绕着几箱特殊的「粮草」发出赞叹声。这并不是他们惯用的干粮或是烤肉,而是几箱来自22世纪元宇宙系统商城的「美味」——泡面、自热预制菜,各种包装上印着莫名花俏的标识,揭开一闻,香气扑鼻。 第二旅大副李海小心翼翼地打开一个泡面碗,倒入热水,片刻后,浓郁的汤汁香气飘散而出,引得身旁的士兵们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他们围着这碗食物,目光灼灼,好似在打量一件稀世珍宝。李海尝了一口,眼神瞬间亮起:「这味道,简直神了!梦华妹子,这泡面究竟是什么调料,怎么能如此鲜美?」 方梦华站在一旁,心中苦笑不已。她深知,这一箱箱系统的食品正是陈洪的缓兵之计,意在缓和舟山军对澎湖的敌意。她不禁想到,自己在达蓬山亲自创制的那些食为天酒楼招牌名菜,如「明州炒饭」、「佛跳墙」等等,平时令将士们赞不绝口,可如今在这22世纪的化学香精和浓郁调料的「科技与狠活」面前,似乎全都逊色了。 一旁的梁红玉也尝了一口泡面,叹道:「梦华姐,若我们能带上一批这样的粮食,恐怕士气也会大涨。」 方梦华叹了口气,目光望向澎湖岛,缓缓说道:「这是陈宇用妖法调制出的‘速食’,虽然能暂时让人满足,却非长久之计。可惜我们的将士们并不清楚这个道理,眼下士气已被这些食物所惑,强攻已然不利。」 梁红玉微微皱 眉,明白方梦华的意思:「教主,是说暂时撤军?」 方梦华点了点头,内心却隐隐生出几分不甘。她的目光扫过将士们,他们兴高采烈地分享着这些「新奇美味」,暂时忘却了在澎湖战场上的压力和恐惧。士气确实因这些「奇食」而转移了焦点,暂时缓解了战斗的疲劳。她知道,此时的军心不稳,不宜硬攻。 「传我命令,」方梦华转身对梁红玉说道,「即刻整顿舟山军,撤回舟山,继续对澎湖保持外围封锁,但不再贸然强攻。」 梁红玉立正,领命道:「是!」 士兵们纷纷将手中的泡面放下,尽管满心不舍,却依旧服从方梦华的命令。回航的号角声响起,舟山军迅速恢复了秩序,战船在夜色中缓缓离去。方梦华站在船头,任海风吹拂,心中默默盘算着未来的布局——澎湖之战并未结束,然而此刻她需要更缜密的谋划,也许是时候另觅资源,再度来战。 暮春的澎湖,海面上薄雾氤氲,舟山军的战船缓缓离开七美屿码头。方梦华站在旗舰甲板上,双眼微眯,远眺澎湖主岛方向。她心中对这片岛屿仍充满忌惮,但也明白此刻撤军乃是明智之举。她这几年高炉炼钢加上水力锻锤已经造了足以武装几千人的全身板甲,拿到宋朝去跟金兵对抗完全够用,但是在澎湖的机枪面前这些铠甲跟纸糊的毫无区别,想不付出巨大伤亡结束这一战目前无计可施。而眼下即将进入靖康元年的五月,河东路的形势到了自己计划布局的关键时期也拖延不得。于是方梦华决定接受求和,仍维持对澎湖外围的封锁,带着主力返航舟山。 身边的将领梁红玉、李宝、杨太的其余几位水师管带默默伫立,目光中夹杂着些许不甘与疑惑。朱明率先低声说道:「教主,此番撤军,莫非真要放过那陈洪?」 方梦华轻轻摇头,淡然道:「暂时退兵并非放过他。澎湖虽小,却有那不属于人间的武器和防御体系,我们若强行攻取,只会徒增伤亡。更何况,此战若一味拖延,北方抗金的布局将无法如期展开。」她目光坚定,继续说道:「陈洪今日的求和只是权宜之计,他迟早会再起祸端。但如今让他苟活,既能拖住他的精锐,也好让我们保全力量,待时机成熟时再一举歼灭。」 梁红玉点头,默然应道:「教主所虑深远,属下佩服。」她又微微一顿,低声道:「属下方才查看了战损名单,阵亡将士近千,其中不少是咱们舟山军的精锐。澎湖的机枪火力确实太过凶猛……若非教主当机立断,恐怕损失更为惨重。」 方梦华沉吟片刻,转头向众人说道:「这次的教训必须铭记在心。此战不仅让我意识到,若单纯依靠刀枪甲胄,终究不足以应对未来的强敌。日后无论面对金兵还是其他势力,技艺革新乃是首要。等回到舟山,铸甲铸刀之事也需更加精进,但更重要的是,必须找出能够对抗火力武器的有效手段。」 她说罢,望向远方波光粼粼的海面,眸中闪烁着一丝冷光。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目标不仅仅是澎湖,更是更广阔的世界。她无意因一场无谓的战役而让舟山军元气大伤,而是要在日后时机成熟时,以绝对优势重返澎湖,彻底平定海上威胁。 此时,船身微微一颤,启航的号角声响起,舟山军的战船纷纷调转船头,朝着东方的方向缓缓前行。风吹过甲板,将士们虽心中不甘,却也被教主的决策折服,心无旁骛地执行命令。 方梦华站在船头,双手负于身后,迎着初夏的海风,目光锐利而深邃。她心中明白,这只是一个暂时的退让。澎湖,河东,江南,乃至整个太平洋,都是她未来版图的一部分。无论是机枪、碉堡,还是那些所谓的高科技武器,都不过是她在这片战场上要征服的障碍之一。 第392章 第三九〇章:清点战利品 舟山返航的战船上,几名将领围成一圈,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阮恩手中的小小掌上游戏机。淡绿色的屏幕上闪动着一个个方块,在阮恩指尖的拨动下准确地落入一个个缝隙中,令人意想不到地形成一行行整齐的排列。随着每一行消失,「轰哇!」「还不下!」「羽宫·宫羽宫宫·羽宫·角、宫·宫商宫·商商商宫羽、角羽羽徵徵徵角商角羽、徵商商角宫宫·角角宫羽」简洁的电子音响起,像是完成了一项任务,几位将领的眼神更加兴奋。 「这小小一物,竟能如此有趣!」李进义不禁惊叹,一脸羡慕地望着阮恩。旁边的李海、关胜和花荣更是忍不住吞了吞口水,纷纷凑近,仿佛那屏幕上闪烁的方块成了什么神奇的宝物。 阮恩洋洋得意地笑道:「这可是俺亲自冲锋陷阵得来的战利品,梦华妹子亲手赏的。」他特意将游戏机举得高高的,以防其他人忍不住动手抢夺。心中暗自庆幸自己在澎湖一战中的表现获得了教主的青睐,得到了这样一件稀奇之物。 方梦华见状,嘴角微微上扬,缓缓走过来,带着几分玩味地说道:「阮七哥儿,这掌上罗刹方块机可是用电力驱动的,电量有限,充其量一百个时辰。若是浪费太多,玩过一段时间便会失去光亮,永远无法再用。」 「什么?!」阮恩闻言,愣了一下,握着游戏机的手不由得颤了颤。他身旁的关胜和花荣也纷纷屏息,仿佛被这神秘的「雷电之力」深深震撼。 方梦华见他们满脸敬畏,接着说道:「这种小玩意儿虽有趣,但切记不可沉迷。战场之上,尔等所依靠的并非奇巧之物,而是手中的刀枪和心中的信念。若有谁因贪玩误了操练或军务,本座会立刻收回。」 阮恩一脸惶恐,赶忙低头道:「教主教诲,末将铭记于心!这雷电法宝虽妙,末将绝不会让它误了正事。」 方梦华微微点头,示意他注意节制。她将目光移向李海、李进义、关胜、花荣等人,接着说道:「这些战利品有些是用来奖赏有功之人的,另有一些不切实际之物,将由朱天权带去倭国售卖。那里有不少贵族,虽战乱之时他们银子不缺,但正缺这些新奇之物。到时商会换来的银子,便可购置更多粮草军械。」 众将闻言,纷纷点头称是,明白教主意在长远,不是单凭一件宝物便轻易满足。关胜带着几分钦佩地说道:「教主真乃运筹帷幄之人,不贪一时之利,而是为我等打算得如此深远。」 返航的日子里,阮恩变得格外小心翼翼。他捧着那掌上游戏机,时常一边玩一会儿,一边停下来仔细端详,仿佛那小小屏幕上的光亮真的是雷电之力所化而成。 回到舟山沈家门大寨的清晨,军营内,方梦华与李宝、杨太、喧天鬧向雷一同聚集在火器库房。各类缴获的残损机枪零件在桌上铺成一片,李宝和杨太正小心地将完整的机枪和尚可使用的弹链归位,而向雷则一脸痴迷地盯着那些碎裂的金属片,仿佛看到了传世之宝一般。 李宝和杨太清点战利品,有包括基隆在内四座岛屿缴获的11架马克沁机枪,但只有3架是完整的只是卡弹哑火,其余都是被殉爆炸碎成一堆变形的零件。弹链二十几条有大约三千多发弹头。 荆湖来的火器专家向雷在见过李宝的舟山少年军最新火器后已经惊为天人了,直到观战澎湖一战才发现天外有天,对方的这款火器射速之快威力之猛让他看得当场张大嘴巴直着眼睛腿软跪下,他可是亲眼看到一艘楼船那么厚的侧舷船板被扫过就如同被撕碎般,顷刻进水侧翻。而在他看来精良无比的舟山军板甲也是一扫一个大洞贯穿伤,无论多勇猛的战士哪怕项羽复生也会饮恨当场。此刻他把玩着报废机枪的零件和弹头,一直赞叹不已。 方梦华虽然能够根据这些零件和整机绘制出图纸,但是目前舟山军的工业水平根本制造不了。不用说机枪本身,连制造 铜头底火撞针式子弹都做不到,哪怕她本来就知道雷酸汞的原理,但是知易行难,材料和加工精度达不到就是达不到。后面如何打败有系统作弊的陈宇,方梦华一想就感觉头痛。 「巧夺天工,果真巧夺天工……」向雷的声音中带着明显的惊叹,目光一刻也不愿从手中那一小段撞针和子弹壳上移开,「这火器,几乎可称为战场上的神兵利器!方教主,凭这等火力,何愁天下不平?」 方梦华听到此话,眉头微微皱起。她当然明白这些火器的巨大威力,尤其是在澎湖一战后,她亲眼见证了舟山军的精锐板甲与楼船甲板在那密集的弹雨下脆弱得如纸片一般。然而,她同样清楚,要想依靠目前舟山的工艺水平仿制或生产这等火器,几乎不可能。 「向先生,」方梦华低声说道,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这些火器的确极为锋利,但我们现在连制出最基础的撞针子弹都做不到。制造子弹需要精密的材料和加工手段,舟山现有的工艺水平甚至无法达到铸造雷酸汞的要求,更不用提造出这般复杂的机枪了。」 她说完,拿起一发完整的子弹在手中摩挲着,语气凝重。「这等机枪,每息数十发子弹喷射而出,能将我们引以为傲的铁甲军撕碎。哪怕勇猛如关张,遇到这种火器,也跟小兵众生平等。」 向雷默然不语,手中把玩着零件,似乎终于意识到方梦华的担忧。他低声道:「教主,若不能仿制,是否可以尽量加以改良,虽不及此般威力,但也能在火力上有所突破?」 方梦华沉吟片刻,缓缓点头。「确实可行。」她把玩着那颗子弹,目光中闪过一丝冷意,「我们可以先试着改良现有的火器,譬如改进火铳,尽可能增加射速和精准度。同时,子弹的撞针式设计若能实现,便能大大提升火铳的杀伤力。」 她转头向李宝和杨太清吩咐道:「将缴获的机枪完好部件仔细保存,若日后有条件可供进一步研究。短期内,我们便以改良现有火器为目标,以减少对手在战场上的技术优势。」 说完,她抬头远望,眉宇间凝聚着沉重的心思。尽管眼前的困难重重,但她绝不会因此而退缩。敌人仰仗着作弊系统和未来科技的优势横行霸道,但她知道,自己必须另辟蹊径,找到打破这种不对称的力量平衡之路。 「李宝,」她轻声道,「未来若有一丝机会,我们便要夺下陈义庄的所有火器并绘制图纸。今日无法仿制,不代表永远无法仿制。既然已经看到战场上火器的巨大优势,就绝不能轻易放弃。」 舟山的晨曦中,她的身影愈发坚毅。 第393章 七龙珠 朱天权站在对马租界明海商馆的高台上,手中捧着一个琉璃盒,里面静静躺着七颗色彩缤纷、晶莹剔透的夜光弹力球。他面带神秘微笑,环顾三方代表:平家的武士沉稳冷峻,源家的武士目光炯炯,而藤原家的文官则双眼发亮,带着几分难掩的激动。朱天权轻轻咳嗽一声,引得众人瞬间屏息,眼神几乎锁定在他手中的宝物上。 他微微一笑,缓缓说道:「各位,这七颗‘龙珠’是我明海商会意外获得的稀世奇珍。相传,它们来自深海神龙之国,若集齐七颗,施展秘法,便能召唤东海龙王显灵,满足一个心愿。」话音未落,三方代表面面相觑,眼中隐隐透出无法掩饰的贪婪与震惊。 藤原家的文官先忍不住开口,故作冷静地问道:「朱都督,如何才能召唤龙王?这法术仪式可是千真万确?」他盯着那七颗夜光弹力球,仿佛已经看到了神龙腾空而出的画面。 朱天权悠然点头道:「自然。只需在月圆之夜,将七颗龙珠按序排放,并点燃特制的香火,持咒念经,再以至诚之心祈愿,便能引龙王显现。不过,若是七颗龙珠分散在不同人手中,召唤则不可能成功。」他停顿片刻,低声补充,「当然,若将龙珠转手他人,则传承祝福也随之消失。故此,每家所得之龙珠应悉心保存,以待将来真正集齐。」 这话一出,三家代表的心思迅速转动。三家都暗自思忖,若自己家族手中握有越多的龙珠,将来便掌握了更多谈判筹码。于是,原本的竞争心态更进一步,每人都下定决心要拿下更多龙珠。 竞拍开始,起初三家你来我往,价格逐步攀升,直到最后几颗龙珠,竞价已如火如荼。每当某颗夜光弹力球被高价拍下,朱天权便露出满意的微笑,偶尔还轻声叹道:「看样子神龙之兆果然引人神往啊。」 最终,藤原家不惜代价拿下了一星红珠、四星绿珠和七星紫珠,以期在未来能够靠神龙之力稳固权势。平家虽有不甘,但还是以高价拿下二星橙珠和六星蓝珠,希望借此压制源家的野心。而源家虽囊中羞涩,但也不肯示弱,咬牙拿下三星黄珠和五星白珠,期望未来有机会从藤原和平家手中夺取更多龙珠。 三家各有所获,却心知肚明,这笔交易将为将来带来一场争斗。所有人都想成为集齐龙珠之人,而每一颗龙珠的持有者无疑都将成为对方的眼中钉。然而,朱天权对此并不在意,七颗「龙珠」卖了2300万两白银足以相当于以前卖十年粮食的利润,他暗自得意,心中更已谋划着下一步。 当夜,明海商会的库房中堆满了亮闪闪的银锭,朱天权悠然自得地将那堆白银一一点数。抬头看向遥远的中土,他心中暗笑:方教主果然妙策无穷,倭国这些贵族竟如此好忽悠,哪怕是普通的胶球,也被他们视若珍宝。而这些从倭国贵族口袋中搜刮来的白银,将会是明海商会的雄厚资本,用来扩张势力,继续为舟山军和江南明教提供后盾。 明海商会这次的「龙珠」交易,将巨量白银源源不断地从倭国输往舟山明海银行银库。这一巨量白银的流出,如同在一片激流中设下了闸口,迅速减缓了倭国几近失控的通货膨胀。原本沉重的银价瞬间下滑,各地商贾纷纷调整价格,市面上的商品价格逐渐回落,甚至连一度高涨的粮食价格也有所缓和。京都与周边地区的百姓松了口气,许多人走上街头,感叹时局终于有所好转。 倭国的贵族们却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失落。藤原家、平家、源家的高层虽都拥有「龙珠」,但在朱天权离去后,他们冷静下来,不禁开始暗自怀疑,是否花费重金换来的是一场虚妄之梦。然而,即便有所怀疑,三方的角力却未因此消停。藤原家已握有三颗龙珠,平源两家则各有两颗,彼此间依然心怀戒备,各自盼望在将来的某一刻能集齐七珠,召唤东海龙王。 与此同时,江户街头巷尾的百姓们已经开始流传「龙珠」 之事。许多普通人将这一传闻视为平安京风波背后的神秘象征,甚至有人开始编造「龙珠」显灵的故事,认为这是神灵对倭国的恩赐。京都庙会、集市上,手工匠人纷纷仿制这些传说中的宝珠,模仿明海商会的宣传,制作出一颗颗色彩斑斓的假「龙珠」,并以此谋生。夜晚的街市上,这些仿造「龙珠」如萤火虫般发出微光,令平安京的夜色充满了神秘氛围。 藤原家的账房管家此时也开始暗暗盘算:如此大规模的银两流出,也许能暂时稳住物价,但失去这笔巨资,家族在各方面的支出将受到一定冲击。藤原忠通虽不动声色,心中却已开始考虑如何弥补这次的巨大开销。 在京都深夜的寂静中,藤原家的正厅却灯火通明,屏风后站满了藤原忠通的亲信,皆神色肃然,屏息倾听家主的每一句话。藤原忠通坐在正位,手握着一颗龙珠,目光坚定而深邃。 「源家、平家,虽暂时被仆达夺得优势,但彼达绝不会甘心。此等珍宝一旦集齐,将使仆达藤原家无上荣耀。如今大日本的命运,唯有掌握在藤原家手中!」 他话音一落,厅中将领们纷纷称是。藤原忠通当即命令,调动家中财力,将京都周边的精兵扩充一倍,购买最新的武器铠甲,并网罗武艺高强的浪人,隐秘训练,以备日后两家来犯之时不至措手不及。 与此同时,源为义在镰仓也召开了一场紧密的家族会议。烛光下,他面容阴沉,凝视着桌上那两颗龙珠,心头升起一种强烈的野心。这对源家来说,正是崛起的契机。倘若能夺得京都关白之位,平定倭国内部,源家将彻底摆脱藤原家的桎梏,真正一统天下。 「藤原家不过借着金银堆积起来的虚名,若有朝一日兵戈相向,彼达注定不堪一击!」源为义言罢,扫视家臣,继续道,「从即日起,各地豪族、庄园勇士一律征入军中,再加速招募更多敢于赴死的武士。京都若敢动弹,仆达先下手为强!」 与此同时,在西倭国的福原城,平忠盛则神情冷峻地打量着面前的武将。他并不完全信任这些家臣,而是更信赖手中握紧的两颗龙珠。平忠盛自知,藤原忠通暂占优势,却底蕴不足,而北本州的源家虽崛起迅速,但根基不稳。若平家筹谋周密,定能在两方对峙中抢得上风。 「再传令下去,将明海商会的铁器和武器全数采购入军。」平忠盛缓缓说道,「诸君,藤源两家想要独吞天下三岛,必须得先问仆达平家答不答应。」 自此,倭国三大家族,各怀鬼胎,开始暗中扩充军备。京都、镰仓、福原三地暗潮涌动,战意渐浓。三家势力各自施展手段,招兵买马,打造精锐,倭国虽表面平静,然而内里的争斗已酝酿得如火山般炽烈,似乎随时可能爆发出一场大规模的内战。这场「龙珠」引发的争斗,让整个倭国都笼罩在山雨欲来的紧张氛围中。 第394章 北上抗金 方梦华站在舟山的制高点,清晨的海风带着湿润的咸味拂过她的面颊,天空渐渐亮起的晨光将她的影子拉得修长。手中那卷云纹黄绢——赵佶的手谕,依旧温润如新,金黄的丝帛与瘦金体的字迹在晨光下闪耀着微微光泽。方梦华畅想着要是有机会带着它再穿回21世纪,手上这件文物可是价值连城的存在,方家被林雪峰骗走的财富全都能抵回来了。然而她也知道21世纪已成前尘往事,回不去了,她现在所拥有的,就是这片广袤的土地与即将面临的北上之战。眼下即将靖康元年五月,她这次去北方希望能救下种师中和王禀这两位忠良,顺便带着舟山军的精锐再跟金兵较量一番达到练兵目的 方梦华收回思绪,仔细盘算着即将展开的北上抗金计划。她的「江南义勇军」虽是赵佶口中的「义军」,实则是舟山军的精锐。根据协议,她最多可以带三营兵力,这让她必须从手下精挑细选。每一位兵士都是她费心训练、视如家人的子弟,她既要保证他们的作战素质,又要尽量避免不必要的伤亡。 在主帐内,她召集了李宝、方杰、高娴等几位心腹将领。方梦华将手谕平铺在桌案上,指着黄河以北的几座重要城池:「此次北上,我们的任务并非占地,而是策应宋军,救出被困在河东的种师中和王稟。趙佶所賜的手諭将是我们的护身符,手中有他亲笔手谕,各城的官员将会对我们稍加信任。」 李宝低头仔细打量那黄绢,敬畏之余又有几分激动。他还从未见过如此重要的皇室信物。方梦华笑了笑,仿佛看透了他心中的想法,说道:「这手谕虽然是通行的令牌,但我们依然要小心。黄河以北各城虽名义上是大宋领地,实则早已是金兵虎视眈眈的地界,稍有不慎,便可能遭到袭击。」 方杰挠了挠头,担忧地问道:「那我们是否真的只能带三营兵力?若是遇到金兵大军,恐怕还是有些勉强。」 方梦华微微一笑:「赵佶约定的是兵力上限,并未限制我们带多少将领。本座计划带更多经验丰富的将领随行,遇到突发情况时,能更有效地调整布阵。」她的目光坚定,补充道,「此外,北上并非全然为了迎战金兵,更多的是为了练兵,锻炼出一支能与金军正面对抗的精锐。」 高娴点头赞同,补充道:「这次北上,能够与金兵实战对垒,对于我们来说的确是宝贵的经验。」 几位将领纷纷点头,个个心中澎湃。尽管他们面对的是金军强敌,但在方梦华的指挥下,似乎任何难题都变得可战胜。 方梦华接着布置具体任务:「李宝,你带两营人马随本座直接向北,高娴,妳带第三营沿途押运军资,保证供给不中断。方杰,你暂留舟山,负责调配支援兵力,若战况有变,立刻支援。」 帐内众人齐声领命,方梦华目光如炬,带着从未有过的坚定。此次北上,她不仅要救下种师中和王稟,还要让舟山军在这片土地上磨练出无畏的钢铁意志。 舟山的海风微微拂动,方梦华站在码头上,目送随行将领和百花营、近卫营、少年神机营整齐列队登船。今日,她的亲兵百花营全体披挂上身,身穿她一手筹备打造的精良板甲手持精钢弩或自生火铳。这些甲胄以高炉炼钢和水力锻锤精工打制,尽管防护力强悍,但重量却比宋军的生铁步人甲轻盈许多,行动间不显半分累赘。 身旁,小奉先方杰带着近卫营具装骑兵严阵以待,少年神机营的小关索李宝也在一旁,年轻的脸庞透出一丝期待与战意。少年神机营成员身穿板甲,肩背火铳,每一名士兵都是舟山军中精挑细选的年轻将士,带着对方梦华的忠诚与信任,成为她此番北上抗金的精锐先锋,从澎湖缴获的三架马克沁机枪经过检修随军携带以备应急。 在将领阵容中,统领百花三营的团长梁红玉因留守任务未能随行,而出身北方的战将一丈青王氏和五火凤高娴则神色自若地 站在队列中,目光坚定。她们一向勇猛,此次受命随行,自然格外振奋。另一边,从京东绿林会招募而来的玉麒麟李进义、大刀关胜和小李广花荣则静静待命。这几位北方猛将,各有一身过硬的本领,且战斗经验丰富。尤其是关胜的大刀和花荣的弓技,常让敌人闻风丧胆。 此外,方梦华特别安排了第二师的光明右使金毛狮王邓荣随行,回鹘高僧的威严和稳重让方梦华尤为放心。邓荣眉头微蹙,似乎正在思索行军路线和战略细节,严谨的气质透出其久经战场的老将风范。方梦华深知,他的智谋与指挥能力是舟山军在此次行动中的重要支撑。 待兵将齐整后,方梦华转向与她一同送行的少天王杨太、喧天闹向雷和鬼算计常况,分别拍了拍他们的肩膀,嘱托道:「荆湖的局势变幻莫测,你们三人此行务必小心,回去后尽快向钟天王传达本座此次北上抗金的决心,也请他们各自加紧练兵,莫让金兵趁势南侵。」 三人深知此行的任务重大,向雷尤其目露凝重,抱拳沉声道:「请教主放心,荆湖之地我们定当全力以赴守护,一旦北方有变,也将随时听候调遣。」 方梦华点了点头,目光坚定。随后,她登上了大船,缓缓挥手道别,身后的舟山军列队庄严地默默送别,海风中隐约传来兵士的低声祝福。她深吸一口气,眼神炽烈,心中盘算着即将面对的北方战局。 船帆高高扬起,随着船头缓缓破开碧波,舟山军的舰队启航向北,前往莱州的青岛港。这一路北上,她深知自己所承担的不仅是舟山军的未来,还有抗击金兵的重任。此行,她必须在战场上锤炼舟山军的力量,救出忠良,争取在未来更为残酷的战斗中为南方江山开辟一线生机。 第395章 莱州赵明诚 靖康元年五月初一清晨,舟山军三营精锐船队抵达青岛港,岸边的防御工事在晨光中映出凌厉的影子,威严而肃穆。方梦华一踏上港口,迎面就看到美髯公朱彤与出林兕邹八达率领部下前来迎接,港口旁已经站满了当地京东绿林会的将士与百姓,纷纷向她致敬。 朱彤美髯飘飘,向方梦华行礼后笑道:「教主北上抗金,定能一振军威。我等早已恭候多时。」邹八达虽是大劳山匪首出身,然而一身气度不凡,率性地一抱拳:「多亏教主去年在此战胜蔡攸一役,才有今日的青岛安定。如今商贾云集,京东各地百姓也多因商贸得利,对我等绿林兄弟更是礼遇有加!」 方梦华点头微笑,目光扫过眼前的港口。不久前,这里还只是她的一处军事据点,四周荒凉人稀,而如今已经变成了一个繁华的商贸口岸,货物进出如流,码头上堆满了来自南方和海外的商品。她知道,这一切背后离不开朱彤、邹八达和明海商会的努力,他们稳定了青岛港的秩序,吸引了各地的商贾,逐步将其打造成北方的商业枢纽。 进入港口的明海商会办事处,朱彤领着她前去观览了新建的仓储区和商会的交易厅,商贾们正在货架间熙来攘往。方梦华注意到,这些人手中的货物中有许多是玻璃器皿、精致的「明锦」绸缎,以及她亲自督造的「铁瓷」器具。这些在南方久负盛名的商品,如今在青岛港已成珍贵的交易品,更有高丽、倭国的客商亲自赶来求购。 谈话间,邹八达的神情忽然透出一丝犹豫,但很快还是向方梦华抱拳道:「教主,如今京东商贾之事渐多,倒是生出了些麻烦——自从青岛商路繁荣,竟有些权贵也打起主意,意图干预我们商会的分利,不知教主可有指示?」 方梦华微微一笑,转向朱彤道:「这些权贵若真要分一杯羹,必定不是正当手段。我们本就与京东绿林会一道共护青岛,依旧以军威为盾,谁敢乱来就让他知道这青岛不是任人宰割之地。」言至此,她眉目之间杀气隐现,令在座众人都觉一阵寒意。 朱彤心领神会地微微颔首道:「属下明白。既然有教主这句话,我等必定严守青岛,让权贵之人无隙可乘。」 方梦华满意地点头,将视线投向远方海面,思索着接下来的征战。她知道,眼下青岛的繁荣只是初步,若要抗金,她不仅需要青岛这片土地上的财富和资源,更需要在这北方之地立足成势。 得知方梦华到来之际,萊州知府赵明诚和夫人李清照一同踏上青岛港的石阶,港口的繁华景象映入眼帘,海风吹拂着熙攘的人群,海面上船只进出,繁忙不已。李清照素雅的衣衫随风微微飘扬,她的眼中带着几分感慨,轻声对赵明诚道:「想不到当年那般狼狈的逃亡,如今竟在这里见证了一段新的盛世。」 赵明诚点了点头,眼中掠过一丝敬佩。他虽为知府,却不得不承认,正是因为方梦华的决断与布署,才让这片曾荒凉的海边荒山成为了北方的繁荣商埠。他与李清照携手进入港口内厅,朱彤和邹八达早已安排妥当,引他们来到方梦华面前。 方梦华一身利落的军装,见到二人微微一笑,起身相迎:「赵知府,清照姐,咱们几年不见了,今日在这青岛相逢,真是意外之喜。」 李清照也笑道:「还称什么清照姐,定海郡主可不是寻常人啊。」虽是打趣,眼中却充满了真诚。她与方梦华当年青州一别后,时常惦念着这位巾帼不让须眉的奇女子,今日得见旧人心头甚慰。 赵明诚稍显拘谨,施礼道:「郡主仁心,泽及百姓,使青岛日益繁荣,下官不胜感激。今日特来为郡主奉上地契,您在大宋境内的封地如今手续完备,从此堂堂正正,为官府所承认。」言罢,他将地契双手呈上。 方梦华接过地契,淡笑道:「这一纸地契若非赵知府支持,也难以如此顺利。只是当年青州承蒙夫人相助,若 无清照姐出手相救,今日恐怕也难见此盛景。」言辞间,方梦华眼中流露出感激之情。 李清照闻言微微一笑,回想起往事,不禁感叹道:「自幼读遍诗书,虽爱勇士豪杰,却不曾想会与军旅结缘。若非亲眼见郡主那般决绝,恐怕姐姐我一辈子也只是诗词唱和的书生之态。」 赵明诚听了两人交谈,心头既是欣慰,又有一丝自惭。他常年在夫人李清照盛名阴影之下,时常觉得自己有愧。而如今,面前的方梦华同样是一位奇女子,却在这乱世中开辟出一片天地,实属罕见。他轻咳一声,似欲掩饰心中钦佩,道:「今日在下虽来谢郡主之恩,也有一桩喜事告知。多亏郡主告知相州龟甲文字之事,在下数年如一日整理文献,破译了一千多个商朝的上古文字,现已编成《金石录》一书,百年后亦可留存一卷典籍,为世人所学。」 方梦华对赵明诚和李清照的学问素来敬佩,闻言由衷地赞道:「金石不朽,文字流传,赵知府与夫人此等功业,乃千秋之事。」 赵明诚微微一笑,面露自得,但心中仍有些惋惜。他心知青岛港带动了莱州的繁荣,给他仕途增色不少,即将升任金陵知府,政绩有成。然而,此刻立在方梦华面前,他感到无论是才华还是胆识,这位郡主无疑将名垂青史。而他,或许依旧只是在李清照和方梦华这等奇女子的辉煌下留下几许黯淡的名字。 赵明诚赴任金陵知府,这一南行之途成了他与李清照对南方风土民情的探索之旅。李清照对青岛港的繁荣景象早已感到惊讶,尤其是由方梦华的明教管辖的明州港口,贸易繁荣和文化交流无不引人入胜。她兴致勃勃地回忆起方梦华曾提到的河姆渡遗址,提议道:「既然我们要南下,不如路过余姚江,去一探那传说中的古老文明。」 赵明诚略显惊讶:「河姆渡遗址?莫非是更早的先民遗迹?」 李清照微笑颔首:「正是。若非郡主提及,我竟不知在这江南之地竟然还藏着如此深厚的历史。我听说那地底下埋藏着五千年前的遗物,有先人居所、陶器、粮食遗存,便觉奇妙至极。若能一见,便不虚此行。」 赵明诚心中也微微动容,自己虽长年热衷金石文字,却未曾探寻过这些更古老的文化。二人一拍即合,决心借此赴任之行,顺路前往河姆渡遗址探访一番。 这一路南行,二人经由明教治下的几处重镇,愈发深刻地感受到南方的兴盛繁荣。自离开京东后,江浙两地的明教管辖区宛如另一个世界,远胜北方的繁荣景象。 当他们海路抵达明州的余姚江畔,河姆渡遗址的破土结构和守护的达蓬山第二师驻军早已守候。李清照见到遗址出土的陶器碎片、骨器和碳化的稻谷种子,内心震动不已。她低声对赵明诚道:「此处的遗物竟然远超我等所知,甚至可以窥探到五千年前先民的生活踪迹。如此看来,江南地势虽低湿,却早已是文明起源之地。」 赵明诚也点头称叹:「原来江南不仅人杰地灵,竟自古便是繁华之地。明教以如此智慧去保护这片土地,实乃功德之举。」 李清照却意有所思,目光穿越岁月,仿佛望向更久远的未来:「也许今日方郡主所作所为,不仅仅是为百姓安居,更是为千年后的后人留下一抹明亮的光芒。」 离开河姆渡遗址后,他们一路北行,沿途经过杭州,再至秀州明教的重镇上海滩。在这里,赵明诚和李清照看到远超北方的繁华景象,船只穿梭,货物琳琅满目。尤其上海滩上,不仅有江浙、福建的商人,更有来自倭国、高丽和大食国甚至拂菻国的胡商,身穿各式服装,与明教的商贾们讨价还价,繁忙景象让人目不暇接。 李清照不禁赞叹道:「只道江南风光无限,今日一见,果然不负所望。」 赵明诚也感慨道:「如今江南之盛,有明教之力,也是大宋之福。待我赴任金陵,定当全力 佐朝廷复兴南方,以不负郡主和夫人所望。」他握紧李清照的手,二人对未来满怀期待,在这繁荣的江南之地,他们心中所想的,不仅是仕途与功业,还有那长久以来对学问、文化的追寻与使命。 第396章 河北行军 舟山军在青岛港补给整顿后继续北上,绕过胶东半岛,一路沿着海岸线航行,直抵河北沧州的黄河口。船队在黄河水面上行进,河北内陆的一片凄凉情景映入眼帘。由于金军南侵和宋朝战乱,河北境内饥荒肆虐,数不尽的难民沿着黄河下游聚集在沿海的码头,渴望搭上驶往南方的船只,远离战火,寻求一线生机。 此时,北海商行的船只正停泊在黄河口码头。杨八和马友两位商行负责人忙碌着安排难民登船前往南方大琉球的新开港口台北市。自台北设港以来,那里逐渐发展成商贸与农耕并重的移民基地,特别是大琉球优越的气候和丰富的土地资源,为这些难民提供了全新的家园。 舟山军抵达沧州码头时,见到大量难民在杨八和马友的组织下有条不紊地登船。方梦华望着这一幕,感慨万分。她知道这些内陆难民失去了家园,但若能在台北重新落地生根,或许也是一种希望。她与杨八简短交谈,得知北海商行自方梦华在开封和赵佶会晤后,获得了朝廷的默许,才得以堂而皇之地在北方活动,接济难民。 「郡主,这些难民都是沿途散户,家园早毁,粮草无余,若能安置在台北,也算是为大宋尽一份力。」杨八禀报道,言语中透出一份沉重的责任。 方梦华点了点头,心中生出一种自豪感。「辛苦你们了。我们即将北上河北,你们的船队若再遇困难,尽管传信舟山。」 登船的难民中,有几名瘦弱的孩童抓着父母的手,紧张而茫然地望向这片陌生的黄河水面。杨八见状,便指示船员细心安排,确保难民登船后的安置。船上准备了食水与薄被,杨八与马友亲自巡视,以安抚这些漂泊无依的难民。 方梦华目送船只缓缓驶离,消失在黄河入海口的波光中。她默默祈愿这些人能够在台北重新获得新生,不再被战火所迫。她深知,自己此行的任务是北上抗金,但此刻,望着黄河水泛起的微光,她更坚定了守护百姓的决心。 五月初九,舟山军沿黄河行至河北重镇大名府,望着城墙之上的宋军守卫,方梦华眼中透出一丝复杂的神情。大名府,昔日拱卫北疆的重镇,如今却被金军逼得步步退缩,而此时的城内已然易主——不再是蔡京女婿梁师宝,而是赵桓的亲信黄潜善掌管此地。 黄潜善接到方梦华到来的消息,立刻心生忐忑。远远看去,这支「江南义勇军」虽仅千人,却人人披坚执锐,甲光如雪,列阵之际,森然之气令他不寒而栗。他虽知这支部队是奉太上皇之命北上抗金,但眼下赵佶已不再当权,而当朝天子赵桓对这支江南军队的态度尚未明朗。谨慎之余,黄潜善只敢远迎,不敢放舟山军入城。 方梦华当即取出赵佶的亲笔手谕递至城门前,黄潜善接过一看,手心微微出汗。手谕上瘦金体字迹苍劲,显然是赵佶亲笔所书,但他心中忖度:赵佶已退位,太上皇的诏令在如今的朝堂上已然不再具备绝对权威,况且他深知赵桓一向戒备外来势力。为此,他决定采取拖延之策。 「舟山军义勇,远道而来辛苦了,然而朝廷有令,大名府不得擅自放入无指令的军队。」黄潜善抱拳道,随即派人从城中搜刮出一万五千两银子,命人送到舟山军军营外,以此犒赏,试图速速打发这支令他心生戒备的队伍。 舟山军将士见状,心生不满。这些银两虽数额不小,但对舟山军而言,银钱从来不是问题。他们自与倭国通商以来,凭借「明海商会」一跃成为江南最为富庶的力量,此次北上抗金并非贪图银钱,更不是来讨赏的。士兵们原本斗志昂扬,而黄潜善的行为不仅冷淡,更流露出几分敷衍之意。 方梦华冷冷地望着那箱银两,心中隐隐明白了黄潜善的用意。她轻声一笑,对身旁的光明右使邓荣道:「将士们千里跋涉,不是为了这点银子。我们此来为救北方百姓而战,既然大名府不愿接纳我军,那便驻扎城外 即可。」 邓荣闻言,朗声回道:「弟兄们,此银乃大名府一片心意,虽数额不多,但也不必推却。若有用得着它之时,便尽管拿去,咱们此行,志在沙场,不必在意。」 士兵们听后,齐齐振臂高呼,士气反而更盛。舟山军于城外列营安扎,诸将士皆愈发坚定抗金之心,视这些银两如同粪土。方梦华则冷眼看向城墙上观望的黄潜善一眼,心知此人唯利是图,忠诚朝廷只是为谋一己私利,断非与金兵血战到底之辈。 她心中暗自叹息,转而吩咐百花营和少年神机营的将士整备物资,稍作休整,准备继续向前进发,直抵前线。她明白,面对这金戈铁马的乱世,倚靠之人唯有手中兵刃和忠勇将士,而非朝中那些虚伪之徒。 舟山军在大名府稍作停留,方梦华便接到黄潜善的亲信传话,说是当朝天子赵桓的政策要求各地义军需前往磁州,与宗泽汇合,再由宗泽统一指挥调度。方梦华听罢,虽心中不屑,但并不打算与黄潜善纠缠。她心中明白,宗泽与黄潜善截然不同,宗泽乃是忠烈无私的老英雄,而黄潜善不过是朝中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奸臣而已。她一刻也不愿在大名府多停留,旋即命舟山军整装启程,向磁州急行军而去。 黄河沿岸的晚春日光温暖中透着紧张气氛。舟山军士兵们步履稳健,甲胄在阳光下闪烁出冷冽的光芒,身形如山一般坚定。沿途北望,目光穿过连绵起伏的平原,隐约望见远处的山峦渐行渐近。方梦华骑在马上,目光沉静,心思却急如潮涌。她知晓种师中正身陷险境,而历史中仅有「五月中旬」这一模糊时间的记载,使她倍感焦虑。 途经黄河北岸的一处驿站,方梦华停下稍作休整。她取出一卷地图,展平在驿站的石桌上,仔细端详。旁边的光明右使邓荣、玉麒麟李进义、百花营的副将一丈青王氏等将领围在她身旁。她指着地图上标出的地名,眼神如鹰隼般锐利,低声说道:「我们还有五日路程便可抵达磁州,但在此之前,我担心种师中那边情况已然危急。」 李进义沉声道:「主公,种师中身在河东,而我们需在磁州与宗泽汇合,这样恐怕会耽误宝贵时间。若宗泽同意,是否让我们分出一队先行前去解围?」 方梦华点头,心中已有决断:「不错。抵达磁州后,我会面见宗泽,争取他的支持。若能获得更多兵力,我们再兵分两路,一路护送物资、调兵遣将,一路向种师中所在的太原南关急行。」她停顿片刻,又补充道,「倘若宗泽不允,便以舟山军之力,独自救援也在所不惜!」 她的话语铿锵有力,众将士无不振奋,纷纷抱拳道:「谨遵主公号令!」 五月初十的清晨,舟山军再次启程,风尘仆仆地赶往磁州。一路上,他们风餐露宿,夜以继日,士气却始终高昂。入夜时分,行军队伍在星月之下继续赶路,士兵们的脚步踩在黄河岸边的泥土上,发出有力的踏步声,宛如催征的战鼓。方梦华策马行在队伍的最前端,手持黄絹手谕,时而抬头眺望远方,仿佛已经看见了磁州的城门。 第397章 杀熊岭救援 靖康元年五月初九,河东的寒风卷着沙土,吹拂着宋军的旗帜。在隆德府,姚古亲率的禁军已经突破了几道关卡,收复了多地,士气高涨。然而,当他们抵达太原南关时,却遭遇到金兵的坚固防线。金军凭借着坚固的城墙和深埋的壕沟,将宋军拦在关外,不论姚古如何调整攻势,均未能找到突破口。 与此同时,种师中统领的另一支西北禁军正从开封急行军赶往河北。他曾与宗泽共事,深知宗泽的智慧与岳飞的勇猛。种师中心中笃定,若能联合宗泽和岳飞的兵力,从井陉突入河东,必能形成东、南两面夹击之势,打破金兵在太原外围的防线,从而解太原之围。 在磁州城外,种师中下令驻营休整一日,并在营中会见了宗泽和岳飞。宗泽年事已高,胡须斑白,但双眼炯炯有神;岳飞则是一身戎装,目光坚毅。三人共坐在营帐内的地图前,宗泽用拐杖指着井陉方向,开门见山地说道:「金军虽善防守,但若我们从井陉绕道而入,破其侧翼,则可使其腹背受敌。」 岳飞点头,补充道:「井陉狭窄险峻,但对我军乃是绝佳的伏击之地。以我磁州劲旅先行,宗公镇守,种帅在杀熊岭方向接应,形成合围之势,可令敌措手不及。」 种师中面露赞同之色,笑道:「岳统制年纪虽轻,但计谋果敢。若非因戴罪之身行动不便,须由岳统制亲自担任先锋。」岳飞豪气干云,拱手领命。 五日后,种师中大军进抵石坑,前方传来金将镶黑旗固山详稳完颜晏已率八千兵马待战的消息。种师中驻马抬眼望去,只见远方旌旗遍地,黑压压一片金军步骑,杀气腾腾。种师中心中沉重,暗叹:「姚古未至,孤军深入,战局不利。」但想到朝廷的命令,他咬牙道:「为将者,生死在所不计,焉能坐视太原困顿!」便命大军列阵迎战。 他调来爱将黄友,将营中布置安排妥当,又将雪虎马牵来,准备亲自上阵。黄友见状,快步上前劝道:「经略,这里地势四面开阔,敌军数量远超我军,恐怕难以占据先机。不如暂时退回磁州,与宗相公会合再图后计。」 种师中目光坚决,沉声道:「朝廷数次来信催战,如今粮草殆尽,若再退缩,后路便无。老夫为国效命,岂能怯战!」黄友闻言,默然不语,只能命将士谨守阵地,静待战机。 此时,金国镶黑旗旗帜已飘扬在阵前,黑马银甲,雄姿英发。完颜晏望见宋军队列整肃,虽不惧,仍有些讶异。他身旁的完颜活女冷笑道:「区区一支宋军,真敢与我大金铁骑对抗!」完颜晏摆手止住:「不可轻敌,前方为关西小种,素来以骁勇闻名,切莫疏忽。」 两军对峙之下,气氛剑拔弩张。种师中手执银戟,骑雪虎马缓缓出阵,大声喊道:「老夫种师中在此,何人敢出一战?」 完颜活女闻言大怒,抡起大杆刀,拍马而出。 种师中见状冷笑,持戟迎战。两人一交手,便如虎豹相斗,刀戟交错声震耳欲聋。完颜活女猛攻连连,种师中却丝毫不退,抵挡中还时不时反击,竟将完颜活女逼得连连后退。战至三十合,种师中抓住破绽,银戟猛刺活女右肩,鲜血直流,完颜活女大叫一声,忍痛退回阵中。 完颜晏见状大怒,亲自率金军步骑发起猛攻。金军骑兵冲锋如潮水涌动,宋军守阵拼死迎敌,但寡不敌众,渐渐支撑不住。眼见敌军越逼越近,种师中率亲兵亲自督阵,鼓舞士气。就在这时,正白旗固山详稳完颜突合速率军从左翼袭来,宋军大阵被撕开缺口,局势急转直下。 种师中见状,怒火中烧,挥戟冲入敌阵,亲自杀出一条血路。完颜突合速见他如此骁勇,心中忌惮,不敢轻易招架。战至五十余合,金军阵脚稍乱,宋军士气稍振,完颜晏见状,下令撤军,种师中暂得喘息之机,急忙收拢兵马,退回营地。 退营后,种师中站在军帐外,看着四周疲惫不 堪的士卒,心中愤然,却也深知形势危急。他望向南方,暗道:「姚古为何迟迟未到?若我军再无增援,此战恐凶多吉少。」帐中众将见主帅心事重重,纷纷上前请战,愿誓死护卫太原。种师中听后点头,但仍未解心中疑惑。 而此时,正是姚古所部焦安节传来假报,称金军主帅完颜宗翰正率大军驰援太原,致使姚古军中心生恐惧,停滞不前。种师中深陷敌后,孤军无援,正如黄友所言,将士们心怀不安。种师中叹道:「兵法云孤军深入凶险至极,此战若不胜,则有覆军灭阵之虞。」 次日清晨,完颜晏再度领兵来袭。种师中带军迎战,然而敌众我寡,金军步骑如潮水般涌来。战至黄昏,宋军力竭,苦撑难支,只得缓缓撤退至榆次县北的杀熊岭,筑营防守。 此时,宋军粮草已尽,三日无食,将士们皆疲惫至极,面色苍白。种师中看着这些奋战不屈的士卒,心中痛惜,缓缓说道:「诸位兄弟,老夫不能给你们带来生还之望,唯有与敌决死一战,以报国家。」 士卒们纷纷抱拳道:「愿随经略同生共死!」 种师中默然点头,抬头望向北方的星空,心中默念道:「太原,吾等已尽全力,唯望后世之人能记得今日孤军血战之壮志!」 杀熊岭上,群山叠嶂,岭势险峻。日色渐暗,种师中率领仅剩的数百名士卒,扎下营寨,稍作歇息。兵士们因数日缺粮而面容疲惫,但仍坚守岗位。种师中巡视营帐,目光沉重。他知再无援军,亦无粮草,仅凭此孤军难以支撑,但他心意已决——绝不轻弃太原。 次日拂晓,完颜晏率军自北而来,金军旌旗飘扬,黑压压的甲士如潮水般涌向宋军营地。完颜活女挥刀在前,完颜突合速则领步兵从侧翼包抄,金军队伍整齐,气势恢宏。 种师中立于营门,手持银戟,遥望敌军,面色如铁。左右偏将焦急道:「经略,金军兵强势盛,我军不若且退守一处,伺机突围。」 种师中却冷然一笑,道:「吾辈镇守此地,宁死不退,岂可轻弃?」遂令各营固守,亲自督战于阵前。 金军围攻营寨,铁骑嘶鸣,弓弦如雨。宋军在师中鼓舞下,虽寡不敌众,仍力战而不退。金军步步紧逼,数次冲破营垒,皆被宋兵奋力驱逐,战况一度胶着。 完颜晏令完颜突合速从侧翼迂回,带领一部兵马攻打营后。宋军腹背受敌,阵脚不稳,逐渐显出败象。种师中见状,手握银戟,拍马上前,厉声喝道:「我大宋士卒,宁可战死,不可退缩!」 士卒闻声士气大振,发神臂弓,箭如雨下,竟将金军数次逼退,金军伤亡惨重。战至中午,宋军兵力已消耗殆尽,士卒仅余数十,然皆浴血拼杀,毫不后退。 完颜晏见宋军死战不退,怒喝道:「此老匹夫虽勇,然命该绝于此地。」遂率领精锐亲自冲阵,金军似潮水般涌入,宋军阵脚崩溃,血流成河。种师中率残兵突围,但已是筋疲力尽。 张俊此时劝道:「经略,我军势已败,经略勿需再冒性命之险,速退以保大局!」 种师中苦笑,肃然道:「老朽乃朝廷大将,岂能弃军独生?生死早已置之度外,汝等若要自保,速行便是!」 言毕,提银戟纵马,直入敌阵,冲杀之间,斩金兵数十人。金军见其勇猛,犹如猛虎入群,不敢轻敌。然终究敌众我寡,师中左肩中箭,鲜血淋漓,却依旧奋战不止,怒吼连连。 金兵环伺之中,突有一骑冲来,乃完颜晏亲自出阵。他手持利剑,遥指种师中,大喝道:「种师中,汝屡败我大金天威,将今日命丧于此!」 种师中身披战甲,银戟紧握,踞马而立,虽已年过花甲,仍英气凛然,誓与金军血战到底。眼前金兵如狼似虎,金将完颜晏、完颜活女、完颜谋衍、完颜突合速四人分骑而出,将师中围在中间,四面寒光闪烁,杀气腾腾。 完颜晏冷笑一声,长枪一挥,沉声道:「种师中,你已是穷途末路,何必垂死挣扎?」 种师中怒目相视,朗声道:「老夫乃朝廷大将,宁死不屈,岂会向尔等金狗求饶!」言毕,催马挺戟,直冲完颜突合速,银戟如雷霆闪电,势不可挡。突合速猝不及防,险些中招,急忙举斧招架。 四将见师中来势汹汹,随即一齐上前,刀枪并举,各自施展绝技,纷纷朝师中攻去。种师中饥肠辘辘,体力已竭,但仍旧奋力迎战,举戟格挡,一连挡下数招。忽然间,完颜谋衍一矛疾刺,寒光一闪,猛然扎入师中左肋,鲜血如泉涌出。 师中虽被刺中,面上却毫无惧色,怒吼一声,挥戟猛击,逼得完颜谋衍连连后退。然而就在此刻,完颜突合速趁势从后挥斧砍来,利斧重重斫入师中后肩,血流如注。师中身形一晃,踉跄不稳,却仍咬牙强撑,不肯倒下。 完颜活女大笑一声,挥刀直取师中腹部,一刀刺入,刀刃透骨,师中闷哼一声,身形再度晃动。完颜晏见状,冷哼一声,手中长枪直刺师中腿股,将枪身贯入,血染枪尖。 种师中身中四创,鲜血流淌,甲胄破碎,浑身已被血迹染红。然而他双目如炬,挺身不退,依旧稳坐战马,怒喝道:「老夫虽死,也要让你们这些金狗付出代价!」说罢,竟仍挥戟奋战,欲与四将同归于尽。 就在此时,一声清脆的号角响彻山谷。完颜四将闻声皆愕然回首,只见谷口烟尘滚滚,舟山军近卫营五百具装骑兵如疾风般冲来,铁甲闪耀,气势如虹。领军之人,乃是京东绿林会猛将玉麒麟李进义、大刀关胜、小李广花荣三人,挥军冲阵,杀声震天。 李进义持丈二长矛,带领骑兵直扑金军阵营,大喝一声:「放开小种相公,来取你人头者李河北玉麒麟也!」关胜挥舞大刀,劈斩金兵,花荣则居中策马弯弓,箭如流星,一箭射中完颜活女的左臂,完颜活女吃痛而退。金兵阵脚被舟山近卫营铁骑冲散,阵势大乱,镶黑旗四将无奈,只得各自撤退。 李进义等人冲入阵中,将满身血污的种师中救起,护送回井陉山谷。山谷中,士卒们用仅剩的水草为伤兵清洗伤口,花荣亦替种师中包扎创口。种师中面色苍白,喘息急促,仍强撑道:「江南义军将士,汝等多加小心,金贼不日必将反扑。」 关胜抱拳道:「小种相公勿忧,我等已探知金军疲敝,追军难至,且我等将以此谷为依,绝不令金贼再犯。」 种师中长叹一声,道:「老朽年迈体衰,早知命不久矣,今能见尔等英勇救援,足慰平生。」 众将士肃然听命,为种师中筑下临时营帐,并派人向方梦华传讯,期盼援军早至。山风冷冽,舟山军在山谷中静候援军,刀枪列阵,决意誓死护卫小种经略相公。 第398章 战犯了账 靖康元年五月十二,方梦华率领的舟山军两营正马不停蹄地赶往磁州,身后的黄河逐渐被拉长成一道苍茫的线条,北方战事的急迫如同压在士兵们心头的重石。就在舟山军距磁州尚有半日路程时,前方传来急报——完颜宗望知晓宋廷派姚种两军驰援太原显然背弃了年初割让三镇的和约已下令围攻中山府和河间府,东路金军的脚步渐渐逼近。 而与此同时,完颜宗望察觉到磁州附近有义军动向,虽不将这些杂牌军放在眼里,却也不想在战略上留下疏漏。于是,他命令高丽正蓝旗的拓俊臣领八千北高丽边军前去虚围磁州城,以示威吓阻,确保义军不得轻易出城相助。 这支北高丽边军由拓俊臣统领,战斗力虽与金军精锐相差甚远,但训练有素,擅长骚扰和扰敌。拓俊臣奉命后不久,便将部队如潮水般缓缓展开,形成一道松散的封锁线,遥遥围在磁州三里外,既不急攻,也不撤离,仿佛一双冰冷的眼睛在注视着磁州的动静。 黄昏时分,舟山少年军前锋探马快马加鞭地返回,向方梦华禀报了前方的情势:「禀主公,前方离城三里地外,有一队蓝色『拓』字旗号的金兵散布在田野间,正在铺设营帐,打算驻扎下来。」 方梦华听罢,略一思索,便明白金军用意。这支高丽拓家兵虽非精锐,但数量不少,对磁州来说是个威慑。她随即召集了邓荣、李宝、一丈青王氏等将领前来议事。 「这支高丽军不过是虚张声势。」方梦华冷静地说道,「我们舟山军不必因他们而停下脚步,依然按原计划行事。现在养精蓄锐,五更出发,人马俱甲。」 五更夜色未退,方梦华率领百花营与少年神机营的甲骑疾驰而出,朝着磁州的南门直奔金兵营帐。铁甲与马蹄的轰鸣在寂静中犹如山崩地裂,百花营和神机营的旗帜在风中扬起,随风卷动,明亮的火把映照出一片森然的冷光。 拓俊臣营地中,士卒们尚在半梦半醒之间,他们没料到的是,这支军队竟然是如此的排山倒海,尤其当他们看清楚骑士们全身板甲,仿佛不惧刀枪,顿时心中震动,哪怕是见惯了金军铁浮屠的北高丽士卒,也从未见过如此精悍的铁甲骑兵。 拓俊臣坐在马上,微眯着眼,远远望向眼前铺展开的浩浩军阵。整齐的骑军如黑云压城,甲胄在朝霞下闪着红光。尽管这铁甲军的气势让他略觉奇异,但他并未多想,一开始还以为是某支金兵误闯营地,他不相信会有宋军能够装备如此重甲军马,更不相信磁州这种地方会有任何值得担心的宋军义勇军。 直到远远看到旗帜上「明」字时才惊觉到来者并非友军。然而从来没听说宋朝有哪个姓明的将领,身边士卒们都只会说高丽话,因此,他疑惑地勒马在营前,打算亲自询问来者的旗号。 当对面领军的主将带着铁骑缓缓逼近时,拓俊臣眉头一挑,心中浮起一丝不屑之意。他认出那人的装束——这是宋朝人常见的装甲,但却配以极为厚重的铁甲,几乎覆盖了她全身。胸甲的形状也让他瞬间辨识出这是个女将,身后周围也都是女骑士,这更让他心生轻蔑。「娘子领军?宋人果然颓废至此。」拓俊臣的嘴角微微一撇,眼中闪过一丝轻蔑之色,正打算上前问个究竟。 但随着那女将缓缓逼近,拓俊臣忽然察觉有些不对。对方一身威武之态、凝聚如炬的目光、策马行来的沉稳气势,竟带着令人心悸的寒意。他强压下心中的不安,带着些许好奇驱马上前。然而,随着距离的拉近,他忽然怔住了。 那女将的脸越来越清晰,轮廓逐渐显露——高挑的鼻梁、英气的眉眼,还有那双淡漠却摄人心魄的眼眸。拓俊臣的心猛地一跳,这张面孔,他竟似曾相识!对方的容颜,五官俊美而冷峻,眼神却如锋刃般直刺他的心。就在这一瞬间,他的眼中贪婪与不屑的神情僵住了,瞳孔慢慢放大,心头生出一股似曾相识的恐惧感。 拓俊臣愣了片刻,直到那女将已经逼近至一步之遥。他瞳孔微缩,一丝隐隐的恐惧从记忆深处爬了上来。正是在两年前,他在耽罗岛上吃下苦头后,这个噩梦般的女子便成为了高丽将士们茶余饭后的惊魂传奇。她不仅凭借智慧和勇气在《江华条约》中让高丽割地赔款,也让他成为战后被高丽通缉的战犯不得不裹挟兄长拓俊京跟随西京伪王叛国投金,还在高丽南北战争江华租界战中数次让自己和北高丽将士们败得狼狈不堪。她曾是高丽战场上的不祥之星,让他拓俊臣蒙羞。 直到这一刻,拓俊臣眼中轻蔑之色瞬间转为震惊,惊恐写满了他的脸庞。他终于意识到,这眼前的「宋将」竟是那个可怕的敌人。「是她!」拓俊臣喉咙发紧,心底涌起一股难以遏制的恐惧,似乎连呼吸都停止了。 然而一切都已经晚了。就在拓俊臣露出惊愕的一瞬,方梦华锐利的目光一扫,立即认出这个对手。错马而过的瞬间她没有丝毫迟疑,手中鎏金锏猛然挥动,带着呼啸之声直指拓俊臣头盔。拓俊臣还未反应过来要格挡,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江华战犯,了账!」方梦华举锏大喝。 方梦华一锏将拓俊臣爆头击落马下,伴随着一丈青王氏手持长矛横扫,五火凤高嫻挥舞薙刀,三人如利刃般在敌阵中穿插。舟山军百花营和少年神机营铁骑紧随其后,盾牌撞击马铠,甲胄闪烁着冰冷的光芒,气势如雷霆般撕裂敌军的队列。南门外的两千高丽正蓝旗兵瞬间陷入混乱,群龙无首之势再加上舟山军铁骑的压倒性冲击,令敌人瞬间瓦解溃败,惨叫与喊杀声在黎明的灰光中交织。 城头上,宗泽与众将一边肃然地俯瞰这一幕,一边议论纷纷。李贵与王再兴等将看着阵中横冲直撞的三员女将,不由得相视一笑,赞叹道:「这莫不是娘版的‘刘关张’?兵器娴熟,战技无双,真不简单!」只见那一丈青王氏如龙腾虎跃,矛影如梭,似是毫无阻碍地穿越敌阵;五火凤高娴的四十斤大薙刀带起凌厉的风声,每一下挥砍都带走数名高丽士兵,敌人甚至连她的身影都无法看清。 一旁的岳飞则双眼炯炯,整个人宛如石化般望着战阵中的一人——那身形熟悉,气宇轩昂,挥动双锏的身姿,正是他心心念念的方师妹!自从她离开相州后,岳飞每每想起,心中总有一种牵挂。他万万没想到在这磁州的战场上,竟能再度见到她。岳飞嘴唇微动,心中波澜万千,眼神里透着敬佩与深情,心头只觉百般滋味交织。 而站在最前的宗泽则早已被这一场面震撼。他目光锐利而深沉,仔细观察着舟山军的每一位将士,这支义军无论是队列、装备还是军纪都远超宋军——再加上大半是女兵与少年兵,这更显出这支部队的非凡。他眼中闪烁着敬佩与欣慰,低声叹道:「自大宋跟金虏开战以来,何曾有过如此酣畅淋漓的大胜?更何况,是在女将和少年领军之下。」 就在舟山军将士们彻底击溃高丽正蓝旗,余下高丽溃兵丢盔弃甲如潮水般退去之时,方梦华指挥着全军缓缓收阵。她扬起战旗,仰天喝道:「今日乃是我江南义勇军救援宋境,与磁州义军齐心同力,必能荡平敌寇,还我中原太平!」 方梦华骑马朝城门缓缓靠近,战场上的肃杀之气犹未完全散去。宗泽看着这位英姿勃发的女将,心中感慨万千,当即下令开启城门,亲自迎接。 岳飞心头一动,向宗泽请命道:「末将愿出城迎接!」宗泽微微一笑,轻轻颔首,岳飞便立刻跨上战马,带着王贵、徐庆等一众将领策马出城。 方梦华看见岳飞出城,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抑制的喜悦之情。两人目光相对,都在对方眼中读出一种历经风霜的熟悉感与久别重逢的喜悦。岳飞翻身下马,行礼道:「方师妹,别来无恙!」方梦华点头微笑,略带调侃地回道:「岳师兄,别来无恙,不想今日还能在这儿见到你。 」 城门外,宗泽也已来到近前,凝视着方梦华和她麾下的舟山军百花营和少年神机营,满怀敬意地拱手道:「定海郡主,宗某久闻大名,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方梦华当即还礼,微微一笑,郑重地道:「宗老相公,梦华此番北上,正是为共抗金贼,若有需我江南义勇军之处,还请尽管吩咐!」 宗泽重重一拍方梦华的肩膀,哈哈笑道:「如此好汉义女,何愁北疆不定!请进城一叙,共议抗敌之策!」 第399章 磁州聚义 方梦华立马阵前扬起令旗,百花营和少年神机营两营士卒立刻整队。她锐利的目光扫视全营,将士们在短短十息内站成十个整齐的百人方阵,阵列如雕如塑,人人军容严整,眼神坚毅,气息肃然。高娴与李宝各带营列于前,方梦华沉声喝道:「向前看齐!」整齐划一的动作声随即响彻平地。 方梦华继续发令:「立正!」百花营和神机营所有士卒纷纷挺直腰身。声如洪钟的报数声此起彼伏,百花营五百人报数清晰无误。高娴跨前一步,立正敬礼,汇报道:「报告!百花营应到五百人,实到四百九十八人!二连三排杜玉兰重伤,三连一排郝四娘殉职!」话音方落,百花营士卒齐刷刷低头默哀,军纪森严中透出一丝悲壮。随后,少年神机营也在李宝的带领下汇报:「报告!少年神机营应到五百人,实到四百九十七人!一连二排张虎子重伤,二连一排姚二狗、陈四眼殉职!」 方梦华点头,肃穆地对全营肃然说道:「伤亡虽少,但每位将士皆是明州军的忠魂。神机营与百花营皆为英豪,今后他们的名字将永载功勋簿,所有将士都会铭记!」 磁州城头的众将看到这一幕,目光中透出惊叹之色。他们见惯了宋军各路军伍,尽管这些年战乱不止,地方也不乏好兵,但像舟山军这般精锐整齐的队列,实属罕见。尤其是,这支军队的将士竟以女子和少年为主,却丝毫不逊色于任何老兵精锐,连宗泽也不由得低声赞叹道:「这哪里是普通义军,分明是我大宋难得一见的劲旅!」 岳飞的心情尤为复杂,方梦华手下的这支百花营和少年神机营让他震撼不已。作为岳家军的统领,他素来引以为豪的是军中精兵强将,纪律严明,但眼前这些「半大小子」与「小娘子」竟能在短时间内迅速集结列队,以绝对的军纪执行命令,甚至墙式冲锋取得以少击多的完胜。他内心钦佩,暗暗道:「方师妹真不简单啊!只凭这两营部队,便足以称得上天下精锐,甚至连我岳家军也难以相比。」目光扫过一张张英气勃发的少年脸庞与年轻女兵们的坚毅神情,心中波澜起伏。他自问,自己的岳家军虽已是宋军之中屈指可数的精锐,训练严整,但若论及这份军纪和气势,实在无法与方师妹麾下的舟山军相比。 宗泽带着深沉的目光,仔细打量着这支舟山军。看着他们从容整队、伤亡汇报一丝不苟,似乎每一个细节都达到了极致。他不由得想起孙武当年训练女兵的典故,笑着称赞道:「古有孙子练女兵,今日终于得见方郡主之威,实乃大开眼界啊!」 磁州将领们对宗泽的夸赞纷纷点头,李贵低声感叹:「这支军队不仅装备精良,竟是人人披甲,且不见丝毫松懈,确实是见所未见的精锐!」 宗泽站在方梦华身侧,语气郑重道:「定海郡主之军,非同小可。听闻江南明教兵力广布,兵锋正锐,且调教得如此井然,实令老朽佩服!我大宋虽未能全力南下征讨,反倒是郡主以义勇之心主动来援,今日我等皆承郡主大恩。」 方梦华闻言,微微一笑,目光坚定而坦然。她望向城墙上那饱受风霜的古老城墙,又低头看了看眼前这支不畏艰难的宋军将士们,缓缓说道:「宗老相公,梦华虽为江南明教教主,但身为汉人,自当分清大义。今日金兵南下,战火燎原,岂能坐视?梦华此来北上,只为保家卫国,与诸位共抗强敌,誓不容我中原失守。」 宗泽听罢,眼中泛起些微湿润,重重地点了点头,低声道:「有郡主这份赤诚之心,老夫便知此战必胜矣!」 岳飞则站在方梦华身侧,凝视着她的侧颜,心中涌出一阵阵暖意。几年来,她的坚持与坚定从未改变,反倒愈发耀眼。她不仅带来了这支精锐之师,还带来了抗敌的希望和力量。这一刻,他心中无比笃定,这支义勇军不仅仅是军中助力,更是北方抗金的中坚力量。 宗泽随即召集众将,带领方梦华 一行人入城。城头上的磁州将士们纷纷瞻仰这位义勇军的女帅,不少人低声私语,赞叹不已,甚至暗自敬仰地打量着百花营和少年神机营的女兵和少年兵们。特别是方梦华那一身金甲的英姿,让人忍不住联想到传说中的巾帼英雄,仿佛五百年前在这威震井陉道的平阳昭公主再现于世,更胜当年娘子关得名的壮烈一战。 入城后,宗泽设宴款待舟山军。席间,宗泽与方梦华攀谈抗金大计,彼此交换对时局的看法,双方言辞恳切,频频碰杯,气氛融洽。宗泽向方梦华详细讲述了当前金兵东路军的动向和磁州的局势,并明确提出磁州虽有义军,但多为杂牌人马,装备不精,且士气涣散,难以一心对敌。若有舟山军的加入,不但能大振士气,还能成为一股强力的后援。 方梦华点头深思,说道:「宗老相公,梦华麾下虽只有三营,但我军并不畏惧金兵。若能与磁州义军通力合作,我江南义军自当全力以赴!」 接风宴上,杯觥交错,菜肴丰盛。宗泽一手持杯,微微一笑,提到润州家乡曾传来一首令人铭记的词作《南乡子·京口北固亭有怀》:「三年前,有传言说这是出自一位江湖女子之手,称之‘万女侠’,而今看来,正是方郡主的佳作吧!」他顿了顿,目中透出敬佩,「那句‘生子当如孙仲谋’,真是气度不凡。江南明教若能从败势中崛起,方腊真是有福气,得此虎女继承大业。」 席间众人皆瞩目方梦华,虽早闻她文武双全,但亲眼见到这位女将风采,仍感钦佩。方梦华微微一笑,正色道:「宗公,此言折煞晚辈。先圣公乃是我兄长,非父亲。只是孟花年少时起便跟随他左右,南征北战,故世人多误以为是父女。」她语气中带着一丝幽默,「虽年岁差了许多,却是兄妹无疑。」 话音刚落,王善已忍不住笑问道:「方大当家,敢问您芳龄几何?真是不显啊!」宴上不少人侧耳倾听,似乎都对她这份气度与年轻面容心生好奇。方梦华虽然心说当面问一个女孩子的年龄你礼貌吗?但面上也不避讳,坦然答道:「小女子二十有二,承蒙诸位抬爱。」 听闻她不过二十二岁,众人无不惊讶,连同席的李贵、丁顺等人也面面相觑。宗泽微微一怔,随即拂须而笑,赞叹道:「年少有为,虎胆雄才!宗某已至六十六岁,虽一生忠义,却不过得了五品团练使的薄位,而今被朝廷调至河北,以应此危局。眼下这许多义军汇聚,然能当其冲锋陷阵、独当一面者,实不多见。」他话锋一转,看向坐于身侧的宗颖,语带严厉,「若这不成器的犬子也能有方郡主半分志气,也不至于只是跟着老朽参战,不足担当大任!」 宗颖脸色微微泛红,连忙站起行礼,惭愧道:「父亲教训的是,儿必铭记在心。」 宗泽摆摆手,叹息着自言自语般说道:「若我宗家也有如方郡主这般出息的女儿,老朽死也瞑目矣!」 这番话落地有声,宴席上顿时一片静谧。方梦华心头微动,她向来敬佩宗泽,知其一生忠肝义胆,虽位居五品,却为宋朝文武中少有的豪杰。她忽然起身,执杯郑重向宗泽行礼:「宗公大德,当为人楷模。梦华心中深敬公之为人,今日若不嫌弃,愿认老英雄为义父,望承教诲!」她的神情坦然,目光真诚,语气中透出一股豪气。 宗泽愣住,随即感动不已。看着方梦华那坚定的眼神,他忽觉胸中豪气涌动,眼角微微湿润,颤声道:「方郡主愿拜宗某为义父,老夫真是三生有幸!」他起身,伸手扶住方梦华的双肩,目光慈爱而庄重,「既如此,我便认下这义女。今后妳我父女一心,必为国家、为百姓奋勇前行!」 众人见宗泽以身为父,方梦华欣然拜服,皆心生钦佩,一时纷纷举杯,齐声道:「恭喜宗公,恭喜郡主!」宴席间气氛顿时高涨,笑语满堂。 宗泽听得欣慰,对方梦华的忠诚和实力愈发信任。岳飞与磁州 众将也在一旁深感振奋,纷纷表示愿与舟山军同生共死,誓守此地,抵御金兵入侵。 夜色渐深,城头的风也愈发凛冽,然而在这肃杀的气氛中,众人心头却充满了抗敌的决心。 第400章 屋顶夜话 夜色深沉,星光微弱,带着丝丝凉意的秋风轻拂着方梦华的脸庞。她坐在屋顶,眺望着远方连绵起伏的山峦,内心却无法平静。宴席上的热闹渐渐散去,但岳飞脸上那一道刺配的金印却如烙铁般印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就在这时,轻微的脚步声从她身后传来。方梦华转头,看到岳飞缓缓走近。岳飞脸上带着些许笑意,带着微醺的醉意,步伐却格外沉稳。两人对视片刻,谁都没有先开口。 片刻后,岳飞终于在她身旁坐下,仰头看向夜空,似是下定决心般开口道:「四年了,梦华。再次见到妳,我竟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 方梦华笑了笑,目光落在他的脸上,忍不住轻声道:「你这四年过得不好吧……那道金印,不该在你的脸上。」 岳飞一怔,旋即苦笑道:「是啊,不光是那道金印。四年来,我虽奔波南北,力求为国效力,却终究落得一身污名,至今依旧不过是个小小配军。」他的声音低沉,带着压抑的痛楚和无奈,仿佛这些年来的委屈一瞬间都涌上了心头。 方梦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中透出一种不易察觉的温柔:「岳师兄这样的大英雄,终有一天会名扬四海。我信得过你。」 岳飞侧头望着她,目光中带着几分复杂:「梦华,妳的信任对我来说,比任何人的评价都要重要。我……我只是怕自己不够强大,无法护妳周全,无法……」 这句话让方梦华一时失神。她怔怔地看着岳飞,心中有温柔,有苦涩,更多的是无法言明的情感。她缓缓开口,声音微微发颤:「鹏举,我只是希望,你能好好活着,能成就你心中的抱负。」 方梦华稍带醉意,谈起了东海之外的世界。岳飞听得入神,仿佛看到了一个前所未见的、辽阔而多彩的天地。 「南高丽虽已称臣,但那也是形势所迫。」方梦华微微一笑,指向东南,「金国在北方势大,高丽南部只能紧抱我舟山水师的大腿求存。虽是权宜之计,但这也给了我们一个机会,在东海之滨打开局面。」 岳飞凝神听着,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与敬佩:「听妳所言,竟已使高丽称臣?实在是闻所未闻,岳某佩服。」 方梦华摆了摆手,轻声道:「局势使然而已。比起刀剑相向,用经济收割会更隐蔽也更高效,倭国便是如此。即使看似不动声色,却早已被我大船往来收割得不复当年勇悍了。」她顿了顿,神色有些凝重,「而眼下北海道和大琉球,皆是安置北方难民的根据地,若能妥善经营,将成为我们于北洋与南洋拓展的踏板。」 岳飞听得心驰神往,既感慨方梦华眼界之宽广,又隐隐替中原腹地的危局担忧:「妳确实走在常人之上,早已立足海上。然而河北与河东却仍是金兵直击之地,大宋仍在苦苦支撑,朝堂中却一片无力应对。」 方梦华轻轻颔首,目光中透出一丝寒意:「河北和河东的局势确实堪忧。金兵南下,许多地方官员贪生怕死,弃城而逃,致使大片土地陷落,百姓流离失所。」 岳飞沉默片刻,低声道:「若是西北禁军也失去了,河北必然如屋失梁柱,再无抵抗之力。两位种老经略虽非良帅,然忠义无二,敢战金人,是边地最后一道屏障。」 「小种经略三日前才到过磁州,之后已向太原而去……」岳飞犹豫了一下补充道。 方梦华闻言,顿时一怔。她脑中飞速运转,意识到这也许是她仅存的一丝机会。虽然种师中已离开了,但若能追上他,也许能改变即将到来的局势。 「鹏举,」方梦华语气坚定而急促,「小种经略如今正行军向太原。孤军深入若不加以防备,一旦金兵追袭、种家军再遭遇不测,河北将彻底沦陷。大宋失去河北,不只是失去屏障,更是赋予金国南侵的便利之门。」 岳飞神色凝重地点头:「我也担心此事。若能早些加 以防备,也许能避免种家军覆没的结局。」 方梦华冷静地分析道:「种家军虽英勇善战,但在野战对上女真铁骑依然处于劣势。唯一的办法是扼守关口,打阻击战,不轻易出击,同时利用地势削弱女真骑兵的优势。」 岳飞听罢,目光中闪过一丝赞同与敬佩:「梦华,妳的眼光高远,思虑周全。种经略若能得此谋略,河北或许还有希望。」 方梦华露出一丝冷静的微笑:「鹏举,明日一早我便动身前往太原,或许还能追上种家后队。我虽身在江南,但这关乎大宋存亡,岂可置之不理?」 岳飞凝视着方梦华,眼中满是钦佩与敬意。良久,他低声道:「梦华,妳心怀天下,志在四方,此生能得妳红颜知己,是飞毕生之幸。」 方梦华静静看着他,眸中带着一抹温柔:「鹏举,我行的路未必顺遂,但我愿为那些我在乎的人而战,也为你而战。」 岳飞眼神一震,仿佛内心某处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他伸手轻轻握住她的手,带着微微的颤抖:「梦华……妳可知道,妳对我有多重要?」 方梦华没有回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双眼中盈满了复杂的情感。她轻轻叹息了一声,低语道:「鹏举,今夜星光灿烂,然而你我皆是行走于暗夜中的人。无论多么情深义重,终究无法改变眼下的处境。」 岳飞沉默良久,随后缓缓低下头:「我明白。我不是不想……只是我肩上的责任太重。若我不能光明正大地护妳一生,那我宁愿与妳各自守护各自的信仰。」 方梦华心中隐隐刺痛,但她知道岳飞说的是真心话。在这个礼法森严的时代,他的选择出于对她的尊重,也出于对自己的坚持。她轻轻抬起头,仰望星空,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岳师兄,你我心中皆有大志。也许未来某一日,我们能以另一种方式并肩战斗。」 岳飞抬头,目光坚定地看着她,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梦华,我无愧于心,今生只愿为国家、为百姓而战。若有一日我功成名就,不论世俗眼光,定来寻妳。」 夜已深,凉风拂过屋顶,岳飞坐在方梦华身旁,心绪却难以平静。他目光不自觉地落在方梦华的侧脸,思绪纷乱。面前这位师妹,明教教主、江南义军统帅,竟在朝廷眼中成了「定海郡主」。朝野上对她的议论和那些市井传言此起彼伏,有的难以入耳。然而,在岳飞的心里,始终相信她的志向不可能轻易被这世俗的权贵左右。方梦华虽然心思缜密,也常透出几分难以掩藏的温柔和坦率——绝不是那种会靠媚惑之术谋利之人。 他内心有几分纠结,眼神不禁有些暗淡。方梦华虽已显露无双智慧与气度,但那时至今日也难以明说的传闻,始终像根刺一般困扰着他。他想问,却无法开口,只怕伤了她的尊严。 然而,沉默良久,岳飞也在心中暗自下定决心。他低声道:「梦华,师兄敬佩妳走过的路。妳虽身为一方统领,却不负江湖本心。我这几年常想,自己若是能以战功立足朝堂、效仿狄铁面前辈,也许有朝一日能为妳撑起一片天空。」 方梦华笑了笑,微微侧过身来,目光温柔又坚定:「鹏举,你不需效仿任何人。你就是你,守得初心,行得正道,那就是我敬重的岳师兄。」她神情柔和,似看透了岳飞的心事,但没有直接提起,只静静地注视着他。 岳飞微微一愣,眼中闪过一丝释然,心头却仍然存有几分疑惑。方梦华似是看穿了他的犹豫,淡然一笑道:「你是不是在想朝廷为何会册封我为郡主?那些传闻可能会让人疑惑,但事实上,一切不过是我和赵佶各取所需。他希望安抚江南民心,名义上统一大海之外的疆土,便给了我一个名义。我也正好借此之机,得以名正言顺地在这动荡之世站稳脚跟。」 她语气不疾不徐,却带着几分洞彻世情的坦然。岳飞听后,心中一震,不由 得对方梦华更加钦佩。她能以如此清醒的态度看待朝堂之事,并游刃有余地周旋其中,不愧为一代巾帼英雄。 岳飞点了点头,终于感到一丝安心,喃喃道:「梦华,妳为此负重前行,实是让我等男儿汗颜。岳飞无论何时何地,定不负当年妳我誓言。」 方梦华微笑着凝视他,轻轻地点头:「岳师兄,莫负初衷。江湖风雨,无论多么艰难,咱们一起撑下去。」 这一刻,两人心中积压多年的牵挂终于有了一丝释然。岳飞目光炽热,坚定道:「若有一日我岳飞能立足朝堂,守护中原,定当与妳并肩而战,不负今日之约。」 这一刻,夜风吹过,两人心中都有难以名状的情愫,凝聚在沉默中。明知无可更改,却依旧难以割舍。 第401章 河东危局 靖康元年五月十三晨光熹微,清新的露气飘浮在磁州城外的营地上。方梦华披衣而起,站在帐外眺望远方,心中已将这即将踏上的征途描绘了无数遍。营帐门帘一掀,岳飞的身影出现在眼前,手中捧着一封信笺,神色间满是沉静的坚定。 「方师妹,这是我手书信件。井陉道松子岭一带有我一位朋友梁兴所筹建的复兴社,致力于暗中抗金。我与他有过几次往来,此行若有需要,或许他们能为你提供一些协助。」岳飞双手将信交给方梦华,眼神透出几分不舍,但更多的是隐隐的担忧。 方梦华接过信笺,轻轻展开,目光扫过那遒劲有力的字迹,心中微微一暖。她抬头凝视岳飞,略带笑意地说道:「岳师兄放心,江南义勇军虽寡,皆是百里挑一之兵,纵是行于刀山火海,也不会畏缩。」她口气轻松,话语中却有着一股无所畏惧的豪情。 岳飞微微一愣,随即低声道:「师妹……即使妳亲率江南义勇军,也不过千人,而种师中此时正被数倍于己的金军围困,这一战凶险非常。松子岭的复兴社虽不曾大张旗鼓,但聚集了许多对抗金国的志士,妳若去,也许能借力行事。」 方梦华点了点头,心中深知岳飞的关心。她沉默片刻,淡淡说道:「多谢师兄指点。其实我也明白此去太原凶多吉少,但若种师中兵败,宋朝河东防线将失。我们此时为人前驱,正是希望挽回那一线生机。」 正说着,宗泽匆匆赶来,眼中透出几分疲惫,却掩饰不住眼底的关切。他一见方梦华便开门见山道:「梦华,此行艰险。老朽夜间与河东绿林会的义军头领商议,他们决定调三千义军随妳前行,由王善、丁进统率,这些人曾与金军交战多次,若遇凶险,定能助你一臂之力。」 方梦华闻言,心头一暖,向宗泽深深一揖,道:「多谢宗父厚爱。梦华此行身肩重任,不敢推辞。三千义军随行,实是雪中送炭。」宗泽看着她的神情,不由叹息道:「妳啊,何时也学会了逞强。但愿此行一切顺遂,为父等妳凯旋归来。」 道别之际,岳飞望着方梦华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她虽身负重任,心性坚韧,但他明白,她肩上的担子之重,恐怕世人少有理解。正当方梦华将信函揣入怀中、准备上马时,她回身与岳飞对视,轻声说道:「岳师兄,待我凯旋之日,必与君共论中原,畅饮长安。」 岳飞目送她一行远去,内心默默祈祷着。他深知前路艰难,危机四伏,却也从未有一刻如此确信——眼前这位义无反顾奔赴战场的方梦华,必能以无畏之姿,迎来属于她的凯旋之日。 而此时种师中被抬进山谷中一处暂时的营帐,奄奄一息地倚靠在草垫上,眼神透出深深的痛楚与悔恨。舟山近卫营的李进义、关胜、花荣三人站在帐中,满脸肃然。种师中努力撑起一丝神智,勉力抬眼望向三人,仿佛要将这漫长且痛苦的回忆交待清楚。 「老朽这一生,为大宋而战,」他沙哑地低语,语气中满是悲凉,「历经沙场几十载,却不曾如此狼狈。此战……此战是老朽疏忽了,错信了朝廷派来的监军……」他咬牙继续道,「粘罕狡诈如狐,却暗藏兵马,而老朽竟误信那许翰的言辞,以为金人欲退……」 他喘了口气,胸口起伏,似乎要将胸中积压的怒火和悔恨尽数吐出:「许翰那人,竟信了金军放出的假消息,一再催促老朽进兵。可是,没了辎重,孤军深入,何谈支援?姚古、张灏那两路偏偏又未能相随,老朽本该坚持驻守赵州,却被监军逼得……逼得不得不轻装前行。」他咳嗽起来,气息微弱,「西行至石桥,镶黑旗部竟伏击我军……老朽一心向前,却疏于戒备,中了这埋伏,错了,真的错了……」 李进义紧握拳头,神色凝重:「种经略,罪在监军,您只是身不由己。您一心保大宋江山,不必自责。」 种师中听闻此言,眸中涌上些 许苦涩。他摇了摇头,似乎更为绝望:「焦安节畏敌,姚古、张灏不战,致使全军孤立无援。我种师中百战未曾如此大败,此番却要死于这山谷之中,实乃愧对祖宗,愧对朝廷啊……」 话至此,种师中气息微弱,眼眶微湿,往昔沙场骄傲的身影此刻无比落寞。他抬眼看向李进义,仿佛将最后的希望托付给舟山军的将士:「方郡主千里驰援,宋室江山的希望还在你们手中。李将军、关将军、花将军,若日后遇到粘罕那厮,替我种某,护住我大宋江山,护住……护住百姓。」 李进义深深一揖,沉声道:「种经略放心,方郡主派我等前来,誓死保您周全。若有来日,我等定扫平粘罕那鞑子,护大宋无虞。」 种师中张了张嘴,痛意却让他几乎无法出声。他缓缓点头,声音低沉却带着些许无奈:「迟了……迟了一步。我军一败,太原危矣。」 此时的盘陀郊外,血色黄昏下,宋军姚古部四散溃逃,地上横陈着倒下的战马与兵士,尸横遍野,残阳如血。金军主力在完颜宗翰的号令下稳步前进,带着击溃种师中所部的余威,压迫着宋军最后的抵抗。 完颜宗翰骑在马上,眼神冷厉而沉着。他望向被击溃的姚古部,嘴角隐隐带着几分冷笑。这位西路元帅不疾不徐地挥手示意,镶红旗和正白旗的先锋精骑迅速向宋军残阵袭去,宛如饿狼扑向毫无还手之力的羔羊。金军兵士的马蹄声轰然震动大地,冲破了宋军最后的防线,惨叫声与刀剑的碰撞声在空气中回荡。 「宋军竟然如此不堪一击。」完颜宗翰心中暗道,不禁冷哼一声。他的目光扫过身旁的旗手与副将,带着冷峻的指示:「姚古部已被我军击溃,下一步便是张灏部。诸将,明日交城见。」话音一落,金军将士高声呼应,杀气腾腾。 就在第二日,完颜宗翰亲率金军抵达交城。张灏部在得知姚古部溃败后,军中已是人心惶惶,虽极力尝试重整阵列,但在宗翰的进攻下溃不成军。金军精骑突入阵中,完颜银术可所部的镶红旗从宋军侧翼猛攻,横扫战场,未久,张灏部便全线溃败,士兵四散奔逃,再无还手之力。 完颜宗翰策马上前,冷静地打量着眼前已经完全瓦解的宋军阵地,神色冷峻却带着些许满足。他轻轻拉住缰绳,示意部队整肃阵型,目光远眺太原方向,心中明了,此时宋军再无一支成建制的援军能够威胁金军大势。 「传令全军,整顿完毕后原地歇息。」他眼眸闪动着精光,言辞冷厉,「南蛮子的抵抗不过如此,待本勃极烈再做部署,便一鼓作气,平定太原。」 第402章 第四〇〇章:种师中托孤 靖康元年五月十八,方梦华带领江南义军赶到榆次山谷时,眼前已是一片狼藉。山谷内,残存的宋军兵士守护着几辆破败的战车,脸上满是疲惫与绝望。方梦华心头一沉,立刻下令百花营中医官上前,亲自带领几名舟山近卫营的将领急步前往山谷深处。 帐中,种师中躺在粗糙的草席上,脸色蜡黄,呼吸微弱。他的脸上既带着疲惫,又透着一丝奇异的光彩,像是等候许久的命运终于降临,目光中满是期待。方梦华走近他床边,轻轻呼唤了一声:「种公。」 种师中勉强睁开双眼,看到方梦华,苍老的脸上竟泛起了激动的红晕,似是回光返照般猛地坐了起来。他艰难地抬起颤抖的手,指着眼前这位女子,语气中带着复杂的情感:「方……郡主……妳何苦北上?连大宋的官家(太上皇赵佶)都已经南逃至江南,本来就在江南的‘反贼’方郡主本该坐山观虎……妳却偏偏逆行而来?」 「种公休要误会,」方梦华微微一笑,神色中是无法动摇的坚定,「梦华此番北上,是以‘江南义勇军’之名,救我宋人百姓于金军铁蹄之下。救援河东,是为江南,是为天下。」她低声继续道,「江山破碎时,谁是忠、谁是逆,早已不在我心中。」 种师中闻言,双目泛起泪光,声音有些颤抖:「许监军他都已经跑回京城文过饰非去了,反倒是方郡主来救老朽这败军之将……若我朝武将皆如郡主这般,何至于亡了这河东……」 方梦华缓缓伸手,将他的双手紧握,眼神中闪烁着敬意:「种公为宋朝而战,虽败犹荣。今日之局并非你我一人之过,梦华只是想尽微薄之力,为这片大地上的百姓争取一丝生机。」 种师中闻言,感慨万千,挣扎着坐起身,微弱却坚定地说道:「郡主……河东之地已经无法挽回,唯愿……江南、西北……尚有余力抵挡金军铁蹄……今日我种师中虽死,亦无憾……郡主若有一日得大权在握……莫忘河东的苦寒百姓……」 方梦华带领百花营的医官替种师中稍作处理,整个营地弥漫着硝烟和沉重的悲怆。此时的种师中面容憔悴而坚定,目光落在身旁的张俊身上,深邃而复杂,似是怀着些许遗憾。张俊立在床边,脸上仍带着泪痕,心中自责不已,但更多的则是对老将家国情怀的由衷敬佩。 种师中招了招手,让张俊稍作退下,他转而望向方梦华,艰难地抬手指向不远处一个伪装成男兵的年轻人。那人正站在几步外,容貌英气逼人,举止间带着未脱稚气的坚韧,那双眼中有着深深的倔强。她就是种鱼儿——种师道的孙女(已逝次子种溪之女)、种师中的侄孙女,前线唯一的女兵。 方梦华望向种鱼儿,不禁莞尔,眼神中带着些许欣赏。她注意到种鱼儿身着甲胄,肩膀的细微颤抖中透出隐藏的疲惫,然而那双执拗的眼睛却毫不畏惧地迎视着自己,带着一种将门虎女的自尊与傲气。方梦华想起自己麾下的百花营女兵,不禁感到一丝亲切。 「方郡主,」种师中微微颔首,语气带着深深的感激与恳切,「老朽这侄孙女从小执意舞刀弄枪,不肯服从家里的安排穿那三寸金莲袜以后跟文官世家结亲。她自认将门之后,便一心想着沙场报国……这次她不跟着兄长老老实实呆在京城偏偏溜出来跟着老朽来前线,若不是妳军及时赶到,她早已与老朽一道葬身在杀熊岭。」他的声音渐渐微弱,目光却依旧炯炯。 方梦华点了点头,缓步走到种鱼儿面前,轻声问道:「种姑娘,为何来前线,妳可知此战凶险?」 种鱼儿微微扬起头,眼中满是坚定:「方郡主,家父家伯皆战死沙场,我种家的女儿,不会贪生怕死。若我躲在京城,远离战场,何谈家国情义?」 方梦华目光温和地望着她,心中微微一动,转头看向种师中:「种公,您放心,梦华会让她入百花营,这里有无数坚强的姊妹与她作 伴,定不负您的托付。」 种师中闻言,眼中浮现出一丝宽慰,眼角似有泪光,他低声道:「如此,老朽便对得起兄长了……」随即,他又看向种鱼儿,眼中充满慈爱与不舍,「鱼儿,随方郡主而去,切勿再肆意妄为。百花营女兵个个英勇,远胜妳平日的玩闹,切记服从纪律,日后才能立功于朝,方不愧我种家之名。」 种鱼儿的眼眶微红,但强忍住泪水,坚定地向种师中磕头行礼:「侄孙女谨记。种家儿女绝不会辱没家门。」 最后,种师中艰难地抬起手,拉住方梦华的衣袖,微弱却庄重地说:「方郡主,今后江山破碎,仍需仁人义士相助……妳若有力,必念百姓苍生,莫弃我宋人。」 方梦华深深点头,沉声回应:「梦华谨记种公教诲,日后必以护国安民为己任。」 此刻帐外,张俊守在门边,眼中满是泪光,早已将所有劝慰的话语梗在喉间。他清楚眼前的这位老将,战场上何其坚毅,可如今病榻前却不得不抛下所有挂念。许久,方梦华轻轻替种师中整理好被褥,又低声道:「种公安心,我会护她周全。将来若有机会,她或许会在梦华旗下,成为种家传承的女将。」 种师中微微一笑,握住她的手渐渐松开,像是终于放下了一生的重担。他的双手慢慢滑落,眼中最后的光芒宛若一抹夕阳,伴着那满山遍野的黄土与残阳,最终在山谷间归于沉寂。 方梦华起身,朝着帐外的舟山近卫营将士们道:「为种公立碑,以表忠烈。」 晨光微弱地洒在榆次山谷中,点亮了残破不堪的营地,四周一片死寂,只有间或的风声吹拂着破损的旗帜,似在低声叹息。 方梦华望着种师中苍白的遗体,眼神沉静中带着复杂的情绪。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她转身看去,正是种师中的副将张俊。他身上满是血迹,脸庞憔悴不堪,眼眶中仍带着尚未干涸的泪痕。 张俊看见方梦华走来,匆忙起身行礼,眼眶微红,面上尚带着泪痕。他低声道:「郡主,经略他……」话未出口,眼眶再度湿润,泪水几乎再次夺眶而出。 方梦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语气柔和而坚定:「张队将,种公他虽然去了,但他抗金救民的心尚在。你是他一手提拔的将领,是他眼中的忠良骨干。今日你还在,便是他最后的心血。」 张俊紧握拳头,眼神微微一亮,深吸一口气,似是挣扎着将满腔愤懑压在心底:「末将誓死效忠种经略,只是未能护得他安然,惭愧至极……」他声音哽咽,「若非监军一再催促,种公他绝不会孤军深入,更不会落得今日之局……郡主,末将……未能保住种经略,他老人家……末将无颜面对大宋百姓!」张俊声音沙哑,眼中有深深的懊悔和自责。他微微颤抖地跪下,重重叩首,似乎想用这份深沉的悔意去弥补心中的愧疚。 方梦华走上前,轻轻扶起他,声音沉稳却带着一丝柔和:「张队将,种公虽已离去,但他的遗志尚在,百姓的安危仍需你等来守护。宋军不能因一役而溃,种公更不愿看见你因此自怨自艾。」 张俊缓缓站起身,眼神里透出一丝挣扎,他低头道:「郡主,末将实在不解,为何郡主明知此地凶险,却仍亲自率三营军不远四千里前来相救?您……」他顿了顿,欲言又止,「明明妳与朝廷的关系……非比寻常。」 方梦华轻轻一笑,神情从容:「张队将,乱世之中,民心所系,国之根本。种公虽非我明教之将,却是大宋百姓心中的英雄。而今他被金军围困,若连我等也弃他不顾,那百姓心中将再无希望。」 张俊听闻此言,心中一震,仿佛有所触动。他抬头看向方梦华,眼中一抹敬意逐渐显现。他从前听闻过「方妖女」的名声,但今日亲见,方才明白她的胸怀宽广,心系天下。 「郡主宽仁,末将深受教诲。日后若有机会,还望郡主不 吝提点。」张俊低下头,双拳紧握,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言明的坚定。 方梦华微微点头,目光温和:「张队将,你是种公一手提拔之人,此后在军中必当步步坚守,扶持他遗下的弟兄们。大宋尚有未竟之业,北方百姓仍需诸位将士护佑。」 张俊沉默片刻,缓缓跪地,郑重行礼:「末将谨遵教诲,必不负大宋,不负种公,不负百姓之托!」 方梦华注视着他,心中微微一叹。她知道此时的张俊还只是个初出茅庐的从七品武德郎,但眼前的泪水与决心已使他将来之路隐隐可见。她心中暗自期盼,这一番话能成为他未来征战的力量。 第403章 第四〇一章:重组复兴社 方梦华站在杀熊岭的山头,目光沉重地俯视着谷底的废墟。战火的余烬尚未冷却,种师中忠心耿耿的将士们倒伏其间,孤寂而惨烈。即便她早已料到这一幕,真正目睹时,心中仍难掩失落。 种师中的遗体静静躺在不远处,脸上仍带着一丝在临死前显现出的坚定与倔强。方梦华眼中浮现出三年前的记忆,那时她从相州出师,雄心勃勃地计划改变北宋战局。她记得自己亲自去找杨志,决意促成河东绿林会的组建,以期拯救铭州十万百姓,避免历史上刘光世的屠戮。那时,她以为只要改变杨志的选择,就能让种师中避开这场宿命般的败亡(历史记载种师中战死的原因之一为杨志部临阵脱逃)。 然而今日的事实击碎了她的信念——即使她成功避免了杨志二次招安到种师中麾下,种师中还是如同历史般,困死在这杀熊岭。方梦华不禁暗自疑惑,这一切究竟是否有某种无形的定数?她能救得了种鱼儿这种小人物一命,却改变不了种家军的结局,是否人力在某些大势面前,终究渺小而无能为力? 思绪飘回到她即将面临的救援太原之战。王稟在太原孤军苦守,而金军铁骑压境、兵锋锐不可挡。种师中在杀熊岭兵败,意味着她将以舟山军的区区三营对抗数十倍于己的敌军。眼前的失败让她不得不冷静地评估这场救援的可行性。 方梦华缓缓闭上眼,内心沉思着:倘若杀熊岭之败无法避免,那么太原之役呢?是否同样是一场注定的劫难?若她执意前行,是否只是再一次徒劳的挣扎? 但很快,她猛然睁开双眼,望向远方翻滚的阴云,目光渐渐转为坚定。即便有些事或许无力改变,但正因如此,她更无法弃守。若人力无法与命运抗衡,岂非更加需要有人站出来,去为那微小的希望而战? 方梦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抚上腰间的佩剑,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人力虽或难敌天命,但我若不试,又如何知晓这‘定数’究竟牢不可破?」她自语,目光冷然坚定,透出一股决然的勇气。 松子岭的山道蜿蜒曲折,云雾缭绕,松柏间传来几声啼鸟。方梦华骑在马上,手中攥着岳飞的书信,信中的言辞恳切、字字铿锵,似岳飞一般不屈、坚定。 这次她决定放弃直接救援太原的冒险计划——在种家军的全军覆没后,她更加清晰地认识到现有兵力的不足。若她强行救援太原,带去的不过是舟山军三营精锐和张俊的几百残部,远不足以应对金兵的主力。她心中已有了新的筹谋:利用河东的地形优势,重建河东绿林会,在敌后打出一片天地,逐步蚕食金军的后方补给线,形成牵制。 岳飞的书信便是她此次行事的通行证。她知道河东的义士们对于岳飞是何等的信赖与敬重,书信一出,河东绿林的好汉们无疑会掂量一下这位反北上的江南明教教主是否值得信赖。思索间,方梦华不由地想到梁兴与复兴社八兄弟,那些忠肝义胆的义士们犹如这片山岭的松柏,历经风霜却始终屹立不倒。而岳飞书信中的约定,正是她拉拢这些义士的最有力筹码。 进入山脚后,方梦华召来王善和丁进二人。这两位从磁州跟随的旧将与她在原河东绿林会中早有交情,皆知河东的脉络。她沉声说道:「此次我们不直接救太原,而是重整河东绿林会,以复兴社八兄弟为根基,再联络代州五台山的高胜望仙山旧部。王善、丁进,你们二人熟知河东地形,务必要与他们谈妥,组成抗金的敌后根据地。」 王善皱眉道:「方家妹子,复兴社八兄弟义薄云天,但眼下金军兵锋正盛,他们可愿再冒险出山?」 方梦华笑了笑,将岳飞的书信亮出:「这是岳师兄的书信,他岳某人都信任的事业,梁兴怎会拒绝?」她的语气虽轻,但眼神坚定,「告诉他们,今日的河东已非孤军作战。我们明海商会从倭国贩卖‘龙珠’,得银二千三百万,足够 撑起整个抗金战场。财力无忧,河东绿林的义士只需放手去拼,其他一切,由本座来扛。」 丁进激动地拱手行礼:「郡主用兵大智,定能成事!河东山岭深广,若绿林会能在此成势,金虏后方必有掣肘。」 方梦华微微颔首,心中亦是波澜翻涌。以明州军充足的财力为后盾,联络复兴社八兄弟、汇合望仙山的高胜旧部,再加上绿林会中各路豪侠的鼎力支持,河东将再燃起抗金之火。而她所布下的这片局,将让金军主力在前线束手束脚,疲于应对。 片刻后,山谷中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几位复兴社义士快马加鞭而来。梁兴带着复兴社兄弟一一拜见,几人眼中满是钦佩。眼前的方郡主,传闻中江南明教教主,不仅美名才名义名远播,竟然还是岳统制同门师妹。此刻见到真人,那股巾帼豪情更令他们心中暗生敬仰。 梁兴抱拳向方梦华道:「方郡主的威名,我等久仰。河东绿林会中,但凡有一丝风声,皆知郡主在南边替百姓立义,声名远播。今日得见,果然是当世奇女。我们松子岭弟兄们,虽不及郡主的精锐兵马,但眼下也攒下了两三千号弟兄,皆是不劫民财、专对金兵和‘二韃子’下手的汉子,听闻郡主愿意与我们并肩抗金,大家无不摩拳擦掌。」 方梦华笑着点头,眼神赞许:「梁大哥谬赞了。这些年,我们虽分布四方,心中义气却未减分毫。能在这时刻汇聚于此,实在是天意。只要河东绿林会同心协力,金军也不会轻易逾越这里的山河。」 听闻方梦华如此爽快,梁兴更添几分豪情,继续介绍道:「郡主来得正好,我们还联络了代州五台山高胜兄弟,他们都是高托山寨主旧部的忠义之士。高胜为人耿直,尤在瓶形寨抗金首战中失去亲兄嫂,如今复仇心切,正想再立新功。」 提到高托山,赵云等人也纷纷点头,施全感慨道:「托山大哥在瓶形寨一战中壮烈殉国,我们河东弟兄们无不敬佩他的大义。如今高胜也愿意相助复兴社,实是我辈之福。而且听说他姐高娴,亦是个了不起的女中豪杰。」 方梦华微微一笑,目光中透出一种亲切的坚定:「有各位这样的好汉并肩作战,河东山寨正气在焉。」她轻轻一侧身,介绍道:「这位便是高娴,三年前便追随本座身边,如今领百花三营。」 梁兴一干人等闻言,纷纷感慨,言辞间对高托山的英勇事迹赞不绝口。高娴神情冷峻,眼神却流露出一丝动容,她淡淡拱手回礼:「我大哥已是先驱,而今有幸同列在此,诸位兄长若不弃,娴便将松子岭视作己家。」 方梦华上前一步,朗声说道:「今金兵南侵,江山如画,岂容胡虏践踏?我此来,是要与复兴社同心协力,在这河东之地建起一座敌后的坚城!」 梁兴与几位义士对视一眼,眼中疑虑渐散,隐隐燃起了新的期望。赵云试探地问道:「方郡主真有如此雄厚的后援?河东已困顿多年,若无大财力支持,谈何敌后抗金?」 「财力你们无需担心。」方梦华微微一笑,平静中透出自信,「你们的勇气将支撑这一场伟业,而我江南明教将提供一切所需。」 梁兴大笑一声,向她抱拳说道:「既是如此,河东义士愿与郡主同舟共济!只要金军未踏破这片山岭,我们复兴社绝不低头!」 王善也大声道:「既然我们已达成共识,就让我复兴社的兄弟们听从方郡主和高家妹子的调遣,誓与金军死战到底,誓不退缩!」 方梦华微微点头,目光一扫堂内众人:「今日梦华不才,愿与各位兄弟姐妹并肩,为河东百姓、为天下黎民,立此不朽之业!我们虽出身各异,但今日之后,便是生死相依的义兄义妹。只要心意相通,莫说金军十万铁骑,哪怕前路刀山火海,我们也能杀出一条生路!」 王善与梁兴一齐应道:「誓死不退,愿为郡主赴汤蹈火!」 堂中众人齐声呼喝,山谷间回荡着阵阵豪气。方梦华心中暗暗发誓:有这些忠义之士的相助,河东必将成为抗金敌后的不屈屏障。 此刻,方梦华心中的豪情也如波涛般涌动。她看着眼前这些坚定的身影,仿佛看到河东山林间燃起了新的希望之火。这片土地,将不再是金军轻易掠过的沃土,而是他们不可逾越的抗金屏障。 第404章 第四〇二章:太原封锁线 靖康元年五月十九,松子岭帐中,方梦华和梁兴、赵云、高娴、李宝、王善等人围坐一圈,听梁兴将当前局势细细分析。他双眉紧锁,言辞凝重:「郡主,此刻确实是解救太原的难得机会。粘罕那鞑子诡计多端利用谣言蛊惑,分而击破种家军和姚家军两部,如今种师中部已然覆灭,金军两白旗主力将南下扑向姚古部,但此刻粘罕却疏于对太原的防备。若我们能抓住这时间差,赶在金军两白旗主力回援前强攻太原外围,或有可能突入城内。」 方梦华微微点头,心中盘算着时间的紧迫性。她问:「你可知金兵在太原城外的布防细节?」 梁兴眉头微挑,自信地答道:「河东的江湖兄弟四散打探,已摸清金兵的主力尽在北方一线,而城南与东南的防线却稍显薄弱。若从松子岭出发,经地势陡峭的白羊谷突袭南面,不出意外的话,可在黎明前逼近太原城。」 高嫻闻言,心中涌起一股斗志,冷静地说道:「我愿带百花营为先锋,敢打头阵!」 方梦华笑着拍拍她的肩膀,转而对梁兴说道:「倘若我们成功突入太原,与城中守将王稟会合,尔后再决定守城或突围的策略,是否可行?」 梁兴微微颔首:「王稟此人心志顽强,守城经验丰富,一旦我们与他合力,城中士气必会大振。只要能撑过金兵回援的那段时间,或许能为河东留下一线生机。」 方梦华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好,就按此计行事。梁兴,王善,借河东绿林会和复兴社的兄弟之力,随本座一道杀出这条血路来!」 众人一阵激昂,各自备兵整装,帐中充满了肃杀的气氛。但梁兴将金兵在太原城外的布防情报一一介绍,众人神色皆是沉重。 梁兴眯起眼睛,轻抿一口粗茶,低声说道:「郡主,这太原城外的防御,可不简单呐!完颜银术可那厮在城外布下五座大营,按着东南西北四角,外加一座扎在汾水岸边的镶黑旗营地。他手下虽说只有两万余兵马,可布防却是极其严密。特别是南、西、北三面,都是他重兵囤积之处,唯独东边空了一些,只留下两千人马镇守。」 他顿了顿,略带几分不屑地冷笑一声,继续道:「这金鞑子的锁城法,还真是够周密的!每一处大营外又细细分布了十几座小连营,层层叠叠,一道沟壕、一道壁垒。沟里插满了竹签,尖利如刀,连汾水都引入壕中,咱们的人马要是冲过去,不死也得伤上一片。那壁垒后头,还有弓弩手和长枪兵守着,真要下了壕沟,金兵不用动弹,便能随手取咱们性命。」 梁兴说着,用手指虚点了几下,画出金军营寨布局:「不仅如此,连营内还设了投石机和弩炮,随时准备轰咱们个措手不及。若是侥幸破入,他们还有马军屯扎,一旦进了他们的营地,怕是立时就有马军围杀上来。这一圈圈层层密密的防御,真叫人不得不服。银术可这老狐狸,倒是防得滴水不漏。」 方梦华眼神锐利地俯瞰着金军的阵地分布图。梁兴身旁的几名绿林兄弟用树枝和石块粗略在地面上标出了各营的位置,尤其是完颜银术可麾下的五处大营,以太原为核心,东西南北镶红旗四营拱卫,加上汾水岸边的镶黑旗大营,构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包围圈。 梁兴指着东营的位置说道:「方郡主,东营仅有两千兵马镇守,兵力是最弱的。而且金军主力集中在西、北、南三面,正是因为太原城内的王稟将守城重点放在了西面。东面兵少,地形也更为平坦,是我们突入的唯一希望。」 方梦华低头注视着这手绘的简图,思忖片刻:「看来金军布阵谨慎,沟壕、壁垒、尖木甚至引水灌壕。银术可不愧是金军宿将,此人布阵密密层层,绝不轻敌。但正因他四面布防,才有了我们可利用的漏洞。」 她站直了身子,目光扫视周围的将领和绿林好汉们:「我们需要一个速战速决的奇袭。我会率 百花营和近卫营从东营突入,一旦突破,我们就有机会逼近太原城墙,与王稟将军的守军里应外合。」 高娴抱拳领命,跃跃欲试:「请郡主放心,百花营自不惧这等阻碍,只要能从沟壕突破,其他壁垒、尖木,我们自然有办法突进。」 梁兴微微颔首,沉声补充道:「东面地势平坦,但要强攻,仍须时机和人手配合。我们绿林会兄弟熟悉地形,愿意提前潜入东营附近的沟壕区,先削除竹签并探查壁垒间的空隙,给郡主的先锋大军开道。」 方梦华点头道:「好,东面沟壕的地形探查就拜托梁大哥的绿林兄弟,记住,一定要小心行事,切莫惊动金兵。」 方梦华低头细思,手指轻轻在地图上划过汾水流经的线路,口中念道:「汾水沿岸,镶黑旗与镶红旗的金军联合封锁……东西南北四大营再配以小连营,每个大营周围都有重重壕沟、壁垒,还有投石机与弩炮。」她眉头紧锁,喃喃自语道,「真是重重封锁,密不透风,完颜宗翰此人心思缜密,倒是难怪太原的救援部队无一能入。」 王善眼中闪过一丝冷光,握拳说道:「要破这样的大营,只能奇袭,不然我们这点人马一旦撞上他们的主力,必难全身而退。」 方梦华点头,凝视着地图。她沉吟片刻后说道:「若要破此阵,不能正面强攻,只能智取。从汾水的薄弱点入手,绕过防守严密的主营,在夜幕掩护下奇袭东面大营。」 李宝微微一笑,显然他早已有了计策:「大姐果然慧眼如炬。金兵在东面大营布防的确较薄,似乎料定我们不会从此处冒险。但若我们派轻骑兵悄然潜入河边,再引水冲垮沟壕……这处大营一旦失守,便会扰乱其他营地的防线。」 方梦华微微一笑,赞许地说道:「很好。我们可分为三路行动,主力假意在西南两面骚扰,引金军主力分心,本座则亲自带人从东面突入。李宝带神机营还有陈妖人给的神器速战速决。高娴,妳与梁兴负责掩护,牵制周边连营。」 梁兴与高娴郑重地点头,高嫻眼中战意昂然:「末将必将不负郡主所托!」 方梦华起身,将手掌按在地图之上,低声道:「金军这一层层封锁线虽密集,但并非无懈可击。只要我们能在汾水岸边打开缺口,便能为太原城中王稟开辟一线生机。」说罢,她目光一转,望向众人,「明夜行动,成功与否在此一举!」 众人齐声应诺,帐中气氛如同拉紧的弓弦,随着她的号令一触即发。 第405章 第四〇三章:太原解围 方梦华仔细考量了太原城中的形势,心中已有了几分打算。她随即唤来身旁的牛显和张峪,轻声说道:「如今我们不宜直接动手攻营,金军防守严密,若轻举妄动只会自损人手。但粮草乃是太原城中士兵坚持下去的根本,城内定已到了弹尽粮绝之地。你们二人且带一队人马,护送一部分粮草前往太原附近,在破围之前不必靠近营地,只需找个隐蔽处暂时藏身,等本座号令一到,便速将粮草送入城中。」 牛显和张峪听闻此计,互望一眼,均在脸上浮现出一丝坚毅之色,齐声答道:「郡主放心,属下定护粮草入城,绝不误事!」 方梦华点点头,复又唤来传信的心腹小丁子,将密信小心封妥,交代道:「速去找北海商行的杨八,传圣火令:即刻从南方调集更多银两和粮草至松子岭,以备不时之需。」 信使领命而去,方梦华眼眸中透出一丝果断。她知道,战事胶着之际,后援物资往往是决胜的关键。如今种师中已殒命,她不再轻易投入过多兵力在太原城外围硬拼,而是要以灵活兵力牵制敌军,同时以粮草支援太原守军,使城中士兵重燃希望。 方梦华深知,此刻时机稍纵即逝,稍有迟疑,便会给完颜银术可的金兵留下重新部署让自己陷入重围的机会。靖康元年五月廿二夜幕低垂,辎重和步兵已经抵达太原外围不远时她召集众将商议,神色凝重而坚定:「今夜不容有失,我们必须趁黑夜突袭汾水边的镶黑旗金营。李宝,你带上从陈妖人那里缴获的三架连发火铳,虽仅有三千多发子弹,但用以打乱敌营已足够,再配合‘一窝蜂’火箭攻势,务必在极短时间内打崩金军的士气,制造混乱!」 李宝闻言肃然起身,抱拳应道:「大姐放心,小弟必会以迅雷之势攻破敌营!」 方梦华点头,又转向近卫营和百花营的将领,继续布置道:「待镶黑旗金营起火营嘯,梁兴、王善,你们各率部随本座从东侧进攻东营。一旦东营营门大开,我们即刻冲入太原,与城中将士汇合!」 日落后梁兴带着一队猎户出身的江湖好汉,在方梦华的暗示下,轻装潜行至金兵东营外的壕沟区域。他们熟悉山野地形、擅长隐蔽行动,加上夜幕掩护,如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接近金军的防御工事。东营外的壕沟壁垒设置严密:沟壕深而宽,内中密布尖锐竹签,沟旁插满倒刺木桩,随处皆是用以拦截敌军的锋利陷阱。梁兴不慌不忙,招呼好汉们各自行动,带着钳子、短刃,缓慢而小心地清理障碍。他们默契地用兽皮布包裹工具避免发出声响,将障碍物逐一拆除,使未来的突袭路径尽量平坦通畅。 与此同时,李宝率领神机营的三十余人,携带三架马克沁机枪,沿汾水而下,夜色中借水路秘密推进至镶黑旗大营外。临近拂晓,他们已悄然潜伏在金营南侧河边的芦苇丛中,静候时机。 在夏日四更天微亮的朦胧中,李宝轻轻一挥手,示意手下将数颗普通震天雷投向河岸。随着一声巨响,惊扰了四周的静谧。金兵一片惊乱,纷纷起身,裹紧披风,手持兵刃涌向河岸查看状况。神机营假装开始登陆,制造出进攻假象,吸引金兵们更多兵力朝河边聚拢。 金兵刚刚聚集,尚未发觉这是佯动,突然,神机营一齐开火,「一窝蜂」火箭率先发射,如流星般划破黎明前的黑暗,烈焰腾空,火光映亮半边天空,金兵被火箭的轰鸣和炽烈光芒晃得睁不开眼。紧接着,李宝的命令声下,三架马克沁机枪猛然开火,子弹如雨点般喷射而出。 「哒哒哒——」细密的声音仿佛催命的魔音,金兵们眼中火光闪烁,而身旁的战友已如麦穗般成片倒地,倒伏在血泊中。近处的金兵甲胄被子弹击穿,根本无从抵挡,甚至有人被扫中腰间直接腰斩,身体尚未倒地,半截上身还在地上挣扎惨叫。这诡异的情景震撼了在场的每一位金兵。 从未见过如此恐怖场面的 女真巴图鲁勇士们一时惊愕难当,悍勇无畏的士气被彻底击溃,如同见了鬼一般失了胆,纷纷向东南方向的南营和东营狂奔逃窜。镶黑旗大营彻底陷入混乱,火光映照之中,营内士卒惊叫声、惨嚎声此起彼伏,全营士气瞬间崩溃,大片士兵弃甲而逃。 金兵东营的营哨听到镶黑旗营方向传来的火光和喊杀,惊疑不定,慌忙传报。梁兴与好汉们适时收到了信号,知晓神机营得手,便带着打通的通道,向方梦华示意行动。 晨曦未至,汾水边的镶黑旗营已经彻底崩溃。东营和南营的镶红旗金兵还在睡梦之中,却被突然闯入的镶黑旗溃兵吵醒。这些溃兵惊恐万状,语无伦次地用女真话大喊:「见鬼了!见鬼了!」有些溃兵甚至仍穿着盔甲,身上血迹未干,神情如见地狱,向东营和南营兵营方向疯狂逃窜。镶红旗的士卒不明情况,本已倦怠不堪,这一喊顿时在营内引发了恐慌,士兵们疑神疑鬼,有人开始传言说黑夜中有杀不死的恶魔在追击,许多人吓得举足难行。 完颜银术可亲自赶到东营,看到混乱场景,他命人抓住几个镶黑旗溃兵质问。但那些溃兵都惊惧失措、语无伦次,将机枪的火力形容得如同鬼神一般,声称看到同伴被腰斩、被穿透盔甲,无力抵挡。这种荒谬至极的描述让完颜银术可愤怒不已,他认定这是宋军的障眼法或巫术。怒不可遏下,他连砍数人以示惩戒。然而,无论他如何威逼怒喝,都无法遏制住营中的恐慌,士气如潮水般迅速溃散,甚至开始有士兵偷偷逃离营地。 就在混乱达到顶点之时,突然,方梦华率领近卫营、百花营和义军各部,从不同方向迅猛杀入,展开冲营之战。近卫营与百花营精锐士兵训练有素,借着黑暗与混乱掩护,手持长枪、弓箭、利刃,沉默无声地穿插进营地。方梦华亲自持剑,带领关胜、花荣、高娴、李进义等名将,冲锋在前,直击金军中枢所在的旗帜。 方梦华身后,义军各部的将领也纷纷发起冲锋。梁兴、赵云等率领江湖好汉们熟悉夜间战斗,他们灵活穿行于金军的沟壕和营帐之间,狡猾地寻找有利位置,一面清理金兵的哨位,一面掩护主力突进。弓箭如雨点般飞射,刺穿盔甲,金兵尚未反应过来便纷纷倒下。 另一边,太原城头,王稟看到金营陷入混乱,确信援军已到,遂下令开城,率领守军杀出,与方梦华的军队合击,形成对金军的夹击之势。城中守军士气大振,人人如有神助,发出震天怒吼,刀枪挥舞,奔向营外,与金兵展开血战。 完颜银术可见前线营地崩溃,意识到局势无法挽回,只能急忙退守尚未被攻破的镶红旗西北两营。他命亲兵死守,以稳住阵脚,并派人快马向完颜宗翰和完颜希尹传讯求援。 在镶红旗西北两营内,银术可焦急地整顿人马,试图重新编列队伍,等待援军。然而,士兵们的脸上依旧充满惶恐不安,营中弥漫着低声的耳语和压抑的恐惧。银术可深知,不明宋军的进攻来势汹汹,若援军迟迟不到,恐怕太原外营将难以为继。 此时,天色渐明,远处东方曙光初露,战场上刀光剑影,喊杀声犹如江潮激荡。 第406章 第四〇四章:去留之抉 张俊率领的残余二百种家宋军沿着太原外围隐秘的小道,小心翼翼地跟随江南义勇军的队伍前行。此时,太原外的金兵大营仍显庞然,镶红旗与镶黑旗的二万精兵连营成片,营地间沟壕纵横,壁垒森严,盔甲鲜亮、士气高昂,令人生畏。张俊心里暗暗担忧,明教义军加上河北义军才不过四千余人,他们真能突破这如山般牢固的金兵营垒? 但随着夜色深沉,张俊目睹了自己意想不到的一幕——河北义军中猎户出身的好汉们悄无声息地清理金兵壕沟周围的障碍,一点点打开路径。而在黎明前的黑暗中,李宝的火器营出其不意地从水路发起突袭,汾水之畔火光一闪,震天雷爆响,令张俊心头一震,似有无形的力量将镶黑旗大营瞬间击溃,令敌军如丧家之犬,疯狂逃窜,甚至引发了东营与南营的混乱。 随后,张俊目睹了方梦华与诸将亲自率领义军冲锋的身姿。义军一往无前、无惧生死,宛如黄河之水,势不可挡。张俊惊讶地看到,昔日固守海岛、隐忍低调的方腊余孽,竟能以如此凌厉的姿态,在不足五千人马的情况下,轻而易举地撕开号称满万不可敌的金兵防线。 他震撼地望着义军冲垮金兵大营,一路碾压,尤其在城头守军的呼应下,营中金兵如潮水般崩溃,士气顷刻瓦解。战场上仅剩不多的金军将士东逃西窜,完全丧失了战斗意志。一些残余的金兵被包围俘虏,留下了大量铠甲和战马。 战后,张俊看着明教义军清点了缴获战利品,竟有近八千副镶红旗与镶黑旗的精良盔甲,四千匹战马,且尽数保存完好。张俊见到这些战利品,心中不由感慨。尤其张俊内心震撼不已——这种战力完全可以再次横扫江南州府、攻城掠地,若非方郡主有意不与大宋敌对,江南的平静恐怕早已不复存在。 张俊望着方梦华,暗暗生出一丝敬佩。这位江南明教的教主,言出必行,确实如她所言——若非她出于对国家的大义之心,愿意与大宋合作,共同抗金,否则,这支令金兵闻风丧胆的铁军,完全可以卷起狂风南北夹击毁灭大宋。他在内心逐渐接受方梦华的承诺,也不由得暗暗自责先前对她的轻视。 太原城头,王稟凝视着已经渐渐消散的硝烟和遍地狼藉的金兵营帐,一时心绪难平。这场出乎意料的胜仗,竟是在夜色迷蒙中到来的,而领兵打破金军包围的,竟不是他期待已久的种师中、姚古,甚至连张灏也不见踪影,而是一支悬挂着「明州义勇军」与「定海郡主」旗号的队伍! 当王稟最终从城头登高远眺,看清领兵的是一员姿容清丽、神色坚毅的年轻女将,顿时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早已听闻那位被朝廷册封为「定海郡主」的「方妖女」,便是江南方腊余孽的继承人——现任明教教主。对于这一册封,他昔日不过当作一个笑话,未曾料到这位江南魔女竟会率部奔赴太原,突入金军营垒,将金兵斩得狼狈不堪! 更令他难以接受的是,他担任婺州观察使期间曾亲自参与征讨方腊叛乱,斩杀了无数江南摩尼教教徒,甚至方腊的兄弟「方五相公」和「方七佛」之死都与他有莫大关联。这个女人,明教的教主,江南方腊的血脉继承人,竟然在几千里之外,不计前嫌,带着她的人马,为他而来、为太原解围,这如何不叫他心中震动? 他站在城头,望着方梦华指挥义军在战场上秩序井然地收拢战利品的情景,思绪百转。他怎能不想问个明白——方家与他有这般深仇,她又为何放下仇怨?眼前的局势中,王稟竟一时忘了胜利的喜悦,内心的疑惑与不解更胜于这场大捷的震撼。他心中既有疑惑,也生出一种钦佩,这位江南「魔女」,竟真如传言般有胆有识,有情有义。 然而,无论答案是什么,她的到来,确实是太原城前命悬一线时最耀眼的曙光。王稟深吸一口气,定下心神。 当晚的太原府衙,庆功宴的火光映照着 大堂,王稟心情复杂,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方教主,今日相救,王某铭感五内。但不知是否…此来也是要寻仇?若真如此,王某只需闭门不出,太原粮尽,无需刀剑,本来已是死路一条。」他面色平静,话语间却透出难以掩盖的忐忑。 方梦华微微一笑,目光清澈而坚定。「王将军,方家与宋廷本为对立,您昔日打败本座兄长七佛爷和五相公,只是各为其主,本座并无怨怼。此番前来,只为抗金。如今太原孤城势危,困守城中只会耗尽军民力量,不若趁金兵合围未至之际,疏散城内军民,转至太行、吕梁山地带流动作战,以延续抗金之势。」 王稟默然良久,凝视方梦华,眼中似有些微泪光闪动,忽然长叹一声。「方教主之意,王某岂不知?只是此城是我大宋北疆屏障,守城至死,正是我辈将士之责。王某今年已五十有九,守城而殉正是归宿。只…我这儿子王荀年轻,我却希望他能跟按教主指引带一部年轻将士前往吕梁山坚持抗金,尽他一份力量。」 话音刚落,太原通判刘士英义然出言道:「王将军,不若让老夫陪您一起守城,军民可转移,我等留此处与太原共存亡。」 王稟深深点头,再次拱手拜谢。 反倒是太原知府张孝纯显出迟疑之色,终究没有如刘士英那般慷慨陈辞,而是低声告辞出城。他心里清楚,在孤城守死不是他的归途,他暗中寻了方梦华,求在明教中谋得一席之地。 就这样,城中百姓开始有序撤离,数百城中士卒主动跟随王荀出城,他们将肩负起保护百姓流亡的重任。次日的太原城头望去,百姓带着孩子和少量细软向远方走去,整个队伍绵延数里,苍凉悲壮。而太原城内的军士将城门缓缓关上后,气氛愈发凝重,每个人的眼神中都透着深沉的决心。 随着松子岭来的新一批粮草运到城内,那些留守的士卒因食物充足而得以恢复体力,士气也随之提升。每一位守城的将士都明白,这次补给带来了希望,但未来他们仍会用尽一切保卫城池,即便最终一战再无退路,他们也愿意与太原共存亡。 此刻的太原城,依然屹立在北疆边缘,但已化为无数大宋将士最后的荣耀,亦是一段将以鲜血书写的历史。 第407章 第四〇五章:撤离危城 靖康元年五月廿四晨曦初现,完颜宗翰带领的十万大军正在行进中,队伍犹如长龙一般铺展开来,旌旗蔽日,马蹄声震彻四野。此番他收拢了女真精锐三万之众,契丹降军、渤海部族及辽汉军等部队合计七万,自信满满。眼下太原孤城在劫难逃,三路宋朝援军覆灭,宋军在潼关以东再无可战之兵。甚至连那庞然巨城开封,也似乎指日可待。 正在此时,远方尘土飞扬,一名信使策马疾驰而来。完颜宗翰看着那身穿镶红旗甲的信使飞奔而至,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但很快便自嘲般地笑了笑。十万雄师压境,太原不过是挣扎的垂死之城,焉有逆天之力? 信使到了跟前,不顾浑身汗水满面尘土,立刻下马跪地,急促禀报:「禀粘么喝勃极烈,太原东营、南营皆发生营啸,银术可勃极烈已失去控制!昨夜,有一支不明宋军破城而入,仅一击之下便击溃了镶黑旗营,镶红旗东南两营士卒受其惊扰,仓皇溃散。」 宗翰眼中闪过一丝愕然,随即脸色阴沉下来。他盯着信使,沉声道:「什么不明宋军?不过几千人,竟能击溃银术可的巴图鲁?」 信使脸色苍白,哆嗦着道:「属下不知那支宋军何来,但他们行动如风,不费吹灰之力便突破壕沟、击溃营垒。银术可勃极烈多次压制却无效,营中士卒惊叫见鬼,甚至称敌军火器骇人,一眨眼功夫便死伤惨重,甲胄竟如纸片般脆弱无用。」 宗翰闻言,心中不禁微微一震。这太原城中,究竟藏了何等异军?他深知,女真巴图鲁一向骁勇无畏,不可能轻易溃逃。若连银术可所部也被扰得人心大乱,说明敌军手段确实不凡。 「银术可如今何在?」宗翰冷冷问道。 「勃极烈已退守西北两营,尝试收拢残军,但士气已沮,恐怕难以独自支撑。」信使低声回禀,声音里透出深深的恐惧。 完颜宗翰沉思片刻,眼神愈发锐利。他不愿相信区区数千宋军能凭借一些奇技淫巧破掉女真大军,但太原的局势却已不容小觑。他厉声命道:「传我命令,立即加速行军,先救银术可部,整顿士气,再谋下一步。既然太原城中生出妖异,那便叫它彻底绝望!」 在场的将领们不由得暗自心惊,粘么喝勃极烈素来冷静自持,此刻却流露出杀机四溢的冷酷。没有人怀疑,他会用任何手段碾碎胆敢挑衅女真铁骑的敌人,哪怕对方是鬼魅亦或神祇。 十万大军在完颜宗翰的命令下加速行军,尘烟滚滚,誓要将这一切扑朔迷离的谜团与敌军埋葬在太原的土地上。 而今夜的方梦华站在太原城墙上,远望城外星星点点的火光,心情却出奇地平静。此番救援行动虽未能完全解太原之围,但至少使城中百姓得以逃出,这已足够避免原历史上全城饥荒半年易子而食,全城军民在这种绝境中坚守262天直到无力抵抗被金兵屠戮一空的惨剧重演。太原的百姓可以在吕梁山间延续生息,而王荀率领的宋军残部也将在那山岭间继续抗金,城陷前可以在外结寨呼应城内的父亲,城陷后更会成为日后敌后抗金最坚定力量的一部分。她微微一笑,知晓自己这一趟的辛苦没有白费。 身后,李宝带着神机营的人清点从汾水之战后残余的物资,低声向方梦华报告:「大姐,三架连发神机铳的子弹损耗不少,短短一瞬便消耗了六百多发。」他脸上虽有些遗憾,但语气中亦难掩得意。虽然这些机枪子弹是无法再生的珍贵资源,但今夜的巨大胜利已经令舟山少年神机营名声大震,金兵见到这些利器后士气大乱,造成的破坏足以让敌人谈之色变。 「是。」方梦华轻轻点头,声音里带着一丝欣慰。取得如此胜利,固然令人欣喜,但她心里清楚,得尽快撤离,太原孤城依旧危机重重。 与此同时,张孝纯从后方缓步走来,脸上带着复杂的神情。方梦华知道,虽然历史上张孝纯曾在太原城破后 降金为官,但他既然为太原坚守至最后已经对得起宋朝了,绝不如左惠和刘豫之流不堪。张孝纯曾在宋朝勤勉尽责,只是时势逼人罢了。她心中叹息一声,终究未言责怪,反而低声叮嘱他将善后事宜妥善安排。 夜渐深,城外传来轻微的马蹄声和辘轳声,舟山军、王善、丁进、张俊等部将士齐聚,带着缴获的金兵战马整装待发。方梦华环顾四周,她知道,这些机动部队将是未来战场上不可忽视的力量。眼下,金军主力未合围,是撤离的最好时机。 她朗声下令道:「全军听令,既太原已固,金虏主力西路粘罕的十万大军正在反扑的路上,我等不宜久留。各部即刻出发,向北方撤离,速速隐入山林。今夜行百里,避开金兵之追!」 明州义军、河北义军,甚至是张俊等宋军都精神一振,迅速整装。在黑夜的掩护下,队伍开始向北方行进,逐渐隐入浓密的山林之中,留下寂静的太原城,仿佛这场惊天动地的救援不过是一场幻梦。 方梦华骑马走在队伍的最前方,耳畔风声猎猎。她回望一眼太原那高耸的城墙,低声道:「王将军,愿你和太原共存亡,但宋人气节,当永不灭。」 夜色如墨,微风吹拂着旷野间的旌旗,张俊带着种家军残部肃然站在营地之外,向方梦华辞行。他面色凝重,神情坚定,深知此行回开封不仅仅是为一份战败的报告,更是要为种师中正名。他看着方梦华,语气中透着一份郑重。 「方郡主,此战虽未能全胜,然种经略所率官兵浴血奋战,实无懈怠之处。监军许翰乃贪婪小人,必会夸大失利,诬陷忠良。我张俊纵有性命之危,也定要将真相带回朝中。」他一拱手,坚毅的眼神里透着毫不动摇的决心。 方梦华微微颔首,眼神坚定地注视着他。她清楚,张俊此行艰险重重,但种师中和种家军的声誉不能蒙尘,特别是在当前的大局下,宋军需要忠诚勇敢的将士的带领。她从怀中取出一封亲笔书信递给张俊。 「张队将,本座敬重你和种帅的忠义之心。这封信中,说明了太原城战局的实情,并表达我明教此番支援的态度。若遇非议,或许它能为将军提供些许佐证。」 张俊郑重接过信函,小心收入怀中。正当他准备告辞时,种鱼儿走上前来,双手递上一封家书,信封上写着「祖父亲启」四字。她眼眶微红,显然内心有千言万语,但话到嘴边却只化作一声轻轻的「张将军,劳您亲手交与祖父。」 张俊接过信,郑重地点了点头。虽然种鱼儿年少时曾在种家长大,但今夜的她一身戎装站在方梦华身后,神情坚定无畏,显然已下定决心要随方梦华征战。张俊知道,种鱼儿的心意她祖父种师道必会明了。 此时,夜风送来一丝寒意,远方天际微微泛起曙光的痕迹。方梦华目光一扫随行的队伍,为了掩人耳目,她早已命人将金军缴获的镶红旗盔甲、战旗分发下去。明教义军与河北义军一身金军的红旗甲胄、手持金军旗帜,只要不细看,远远看去宛若一支真正的金兵队伍。每人双马轮换,行军速度也可大大提升。 方梦华挥手,示意众人出发。她低声叮嘱道:「此行需保持低调,速行勿恋战,遇到金军不必理会。要记住,我们只是金军的一支镶红旗。」 张俊抱拳一礼,眼中带着一丝钦佩和感激,随即带领种家军残部迈入南行的道路。队伍行进间,阳光逐渐洒落大地,盔甲在晨光下熠熠生辉,正是一支大宋西军的精锐队伍。远方的金国占领区一片寂静,但张俊心里清楚,此行必将步步艰险。 行至一半时,种鱼儿忍不住回头,遥望着方梦华的方向,目光坚定,喃喃道:「从此,本小姐就是明教义军的一员了。」 第408章 第四〇六章:金营应对 完颜宗翰策马走在金军连营中,冷峻的面容因军情而越发阴沉,犹如压迫在营地上的夜幕般沉重。身旁的完颜希尹在朔州已经接到消息,如今他不多言,唯有冷静地注视这战后的残败景象。待二人行至营帐时,完颜银术可前来迎接,神情中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与惶恐。 「折了六千十旗精锐?」完颜宗翰的声音低沉,犹如山中冰冷的寒风直袭完颜银术可。「可知道这是我族多少年来才积累的勇士?」 完颜银术可低头禀报道:「大帅,末将未曾料到宋人会有如此威力之物,那火器几乎把一整个猛安炸得溃散,我们镶红旗的勇士们还未来得及反击,就已遭震撼心神。正是火器的打击,再加上不明宋军突袭,才使得军心溃散,酿成如此局面。」完颜银术可顿了顿,面露惶恐,「末将万死之罪,尤其没里野……没能保住……」 完颜宗翰听闻完颜宗杰之死,心中一震。这位族弟不仅是先汗完颜阿骨打的嫡子,更是金国未来的希望之一,按理应承继高位,统领十旗之一。而如今,他竟在大营内被乱兵踩踏身亡,这让完颜宗翰如何回上京会宁府复命?完颜宗翰手指微微颤抖,目光如刀般扫过营地。 「查!查清楚是哪些兵动乱,哪些人胆敢违阵!」完颜宗翰厉声吩咐,「另派人把那不明宋军的行踪给本勃极烈查个清楚,他们在此地究竟如何而来,背后可有宋廷勾结?」 「已经查过,那支宋军打着‘定海郡主’的旗号,传闻为方腊旧部——」完颜银术可缓缓回禀。 「方腊余孽?!」镶白旗完颜蒲家奴眉头微蹙,「方腊早在江南被剿灭,何时冒出个‘定海郡主’?若真是他的遗部,竟敢在我族大军压境之时涉足太原之战?」 完颜宗翰眼神冰冷,思忖片刻后,沉声道:「无论她是方腊的孽种,还是宋廷的奸佞,既敢妄动我金国大军,自当让她葬身此地。」说罢,他环顾四周,厉声下令:「传我令,三军休整一日,明晨破城,若遇敌顽抗,尽屠之!」 营帐内众人神情凝重,唯恐战败之责迁怒己身。完颜希尹瞥了完颜银术可一眼,缓步上前,轻声道:「大帅,不可轻敌。宋军若能引此奇兵,恐其中另有深意。方才我探查山中,发现宋人踪迹颇多,吕梁山中有游骑分布,疑为流寇,可令先遣探马摸清,以防夜袭。」 完颜宗翰闻言微微点头,思索片刻道:「传我令,调五千契丹兵,布阵于东南营,将吕梁山道彻查封死,务必将宋军余孽擒杀殆尽。此战若不绝其根,何以清我族之辱!」 完颜希尹与完颜宗翰商议片刻,派人将武鬍与刘豫所提供的详细情报呈上。完颜宗翰翻阅间,神情渐渐缓和,嘴角甚至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方梦华,江南海岛上的女贼,名头倒是响亮。」完颜宗翰将情报卷起,缓缓地道,「不过,这种女子自恃聪慧,不过是宋朝招安来的跳梁小丑罢了。宋皇父子不过是两个贪图享乐的懦弱之辈,哪里容得下这样一个桀骜不驯的‘郡主’。只要我大金稍作威吓,他们必定会猜忌方梦华的忠诚,不出多久,这宋朝自乱阵脚。」 完颜希尹听罢,微微颔首,补充道:「那方梦华虽名为‘郡主’,但她部下皆为方腊旧部与流亡之人,非宋朝官军,若稍加震慑,这股势力或许在我们未动手前便会土崩瓦解。」 完颜宗翰抬眼望向远方,仿佛已经看到大宋内乱的情形,神情愈发冷峻:「而且,既然这女子貌美如花儿,又传闻云英未嫁……」他停顿片刻,带着意味深长的笑意说道,「四太子兀术勃极烈年少有为,已然领正黑旗主,英雄盖世依然正是配得上她。若她与宋朝反目成仇,我们何不趁机结为秦晋之好,等她嫁入我族,江南之地和那无敌水师自是我大金囊中之物。」 完颜希尹眉头微挑,领会了宗翰的意图。「此计极妙,一北一南分治天下。届 时,江南再立国主,而国主正是我金族之子孙,这天下将来还不是我们大金的。」 完颜宗翰轻轻拍了拍卷宗,吩咐左右:「速派使者前往汴京,向宋皇通报此地宋军‘叛将’擅动一事,传达我军怒意。若那宋皇有胆与我们对峙,便让他自去受兵刃之苦;若他胆怯如前,势必自会向那女贼发难,压制她的势力。」 完颜希尹随即补充道:「同时令兀术知晓此事,告诉他,这个江南郡主是何等美貌,若她投诚,便将她赐予他为妻,赐江南为他们的封地,待他们以夫妻之力稳住南地。」 完颜宗翰点头赞许,冷冷地道:「好,便如此办。如今不过是少许流血,待到宋朝自乱之时,便是我们如探囊取物之日。」 却说张俊一行一路南归,到了开封时,少保府早已披麻戴孝,气氛肃然哀沉。张俊带着风尘仆仆的面容走上前,心头沉重,却不知如何开口。少保种师道佝偻着身子,瘦削的脸上满是悲痛,强撑着镇定,却掩不住眼底的疲惫。 张俊上前一揖到底,沉声说道:「老经略,末将未能护住小种经略,实乃罪无可恕。」种师道微微挥手,叹息道:「张队将,若有你在,定是尽了力。敌军来势汹汹,且大势难挡,师中他……唉,这一去,竟再无归期。」 张俊咬牙忍下泪意,轻轻地道:「老经略,末将此次回来,除了报丧,还带回一事,或能稍解您心头悲苦……」话未完,种师道缓缓抬眸,布满血丝的眼睛透着疑惑与希冀。 张俊深吸一口气,斟酌着措辞,续道:「小姐……小姐女扮男装,混入了种家军军中,一路随行至杀熊岭……那日伏击甚急,种经略身陷重围,本已难逃,但幸得定海郡主的江南义勇军合力相救,得以脱身。」 种师道身躯一震,眼中瞬时露出一丝光芒:「你是说,鱼儿她……她还活着?」张俊郑重地点头:「是的,老经略。小姐在此役中受了些惊吓,但已安然无恙。」 种师道顿时泪流满面,一时悲喜交加:「这丫头,她竟如此大胆!她从小任性,偏偏与她爹一般,骨子里倔得很……张将军,这些时日,她受苦了。」 张俊低声道:「是。小姐毅力过人,一路上不辞劳苦,与将士们同甘共苦,实在令人敬佩。此次幸得定海郡主方梦华义军相救,小姐得以安然脱险,现下正随江南义军行向代州,不日便会南返。」 种师道点头,喃喃自语:「是她……这方梦华果真不负其名。」他闭目沉思片刻,喉头一哽,哑声道:「张队将,方郡主有恩于我家,待鱼儿回来,老夫定备厚礼,亲自相谢。」 张俊再度抱拳行礼,心中既为一把年纪的种少保松了口气,又深知明州义勇军并非宋廷所能容忍的正统势力。若未来朝廷对方梦华心生疑虑,只怕这段恩情将被埋在历史的灰尘之中,不得彰显。 种师道扶着案几站起,抬眼凝望远方,喃喃道:「鱼儿,回来后,若她有心,我便再不拘她做这深闺女子,任她去天高地阔,自由徜徉……只是但愿,这大宋的天下还能容下她,容下她心中的愿。」 第409章 第四〇七章:主和蝇苟 许翰甫一回朝,便带来种师中、姚古两军战败的噩耗,声称金兵来势汹汹,大宋的西北禁军毫无还手之力。赵桓和满朝文武听闻,顿时一片唏嘘。而许翰则趁机夸大北方局势,反复强调双方兵力悬殊,以种师中一败证实了「和为上策」。 朝堂上一片寂静,满朝主和派的吴敏、唐恪、耿南仲等人微微露出几分得意的神情。吴敏低声嘀咕:「种师中那般倔强不懂识时务的将领,也不过一战便没了。眼下若再打下去,这朝中谁还会听那些主战派的胡言乱语?」 退朝后,这些主和派党羽纷纷聚在一处,约定晚间共赴白汎楼一叙。白汎楼乃京城名妓云集之地,今晚正值花魁赵元奴登台献艺,他们早已意气风发地想借此欢聚一番。 无论是姚平仲当初的出城袭营还是这次姚古和种师中两军的行踪都是他们暗中透露给开封城内的金国密探的。在他们看来,大宋家大业大葬送几支军队而已并不会亡国,但是如此一来主战派这些朝堂上的对手就会失去手中的筹码,官家也就会更加倚重他们主和派。反正金人都是些深山老林出来的野人,给点银子就能喂饱打发回去,大宋又不差钱。 夜幕低垂,白汎楼张灯结彩,楼中乐声丝丝绕绕,吴敏、唐恪、耿南仲一行人欢笑着踏进楼中。赵元奴纤腰轻盈,莲步微移,缓缓走上高台,婀娜舞姿引得满堂喝彩。众人酒过三巡,气氛越发热烈,吴敏笑吟吟地说道:「今日实在畅快,大宋军力虽盛,然北地险峻,岂能轻易撼动。那种师中、姚古战败,全是他们自不量力,何必为此自扰?」 唐恪附和道:「正是。种师中不过武夫之见,竟不识大势。如今金人不过贪财,若皇上能顺应天命,与金人结盟,何愁边境不宁?」他话音刚落,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耿南仲端起酒杯,一脸得意:「只消再遣些金银礼物,那些蛮人就会安分守己。大宋富饶,给点银钱算得什么,咱们主和派才是真正安邦定国的功臣!」 许翰闻言,冷冷一笑:「种师中、姚古那等庸碌之辈,终究不过是我们棋局中的小卒而已。咱们大宋江山稳固,那些北地蛮夷不过几座深山老林的野人,能有几成本事?只要让官家更加依赖我们,主战派也不过是蹦跶几下便完了。」 白汎楼的夜晚灯火通明,丝竹声声,莺歌燕舞。满座宾客,衣冠华贵,谈笑风生,气氛热烈。尤以一桌最为显眼,吴敏、唐恪、耿南仲等人围坐,红袖相伴,杯盏交错,神情得意。许翰更是眉飞色舞,胸有成竹地讲述着种师中战败的经过,引得席间一片哄笑。 吴敏一手搭在花魁赵元奴的纤细腰肢上,另一手举杯向许翰示意:「许大人,今日真是好计一条,金人还真是上了钩啊!这下朝堂上那些主战派再无立足之地,就连种师道老匹夫怕也该气得口不能言了。」 许翰抿一口酒,得意地笑道:「不过是几个草莽军汉罢了,哪里斗得过我等一番精心策划?说到底,他们不过一介匹夫,怎懂得朝廷中的深意!」 唐恪微微眯眼,低声附和道:「对啊,这大宋的天下,千载积累,岂能因为一两场小小的战败就有失?只要我等操控朝堂,皇上始终是向着我们这一边的。再多的烽火狼烟,又算得了什么?」 「就是,就是!」耿南仲笑得眉眼舒展,「金人不过是山野之民,一旦得银见利,不愁他们会知难而退。等谈和之后,他们也不可能再劳师动众而来。如此一来,我等功勋不小,又能在皇上心中奠定重臣之位,何乐而不为?」 这时,赵元奴娇笑着起身,倚靠在吴敏怀中,温柔道:「几位大人都是当朝柱石,赵奴这心里也觉着无比荣耀呢。若能早日平息战事,百姓才有好日子过,不知多少人都会记着几位大人的恩德呢。」 吴敏大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得意洋洋:「元奴果然聪慧,正是如此!我等行事,正是为了 百姓安居乐业。这些主战派不过是在挑起无意义的战争,让无辜的百姓受苦罢了。」 许翰闻言,心中更是舒畅,拍案而起,扬声道:「今日,我等便在此痛饮一番!主战派不过是些不知死活的莽夫,怎能与我等运筹帷幄、深谙朝政之人相比?」 众人正得意之际,一名侍从急急上前,在许翰耳边低语几句。许翰眉头微皱,低声道:「魔教贼人竟出现在太原?而且还攻破了金军南营?」听到此言,吴敏微微一怔,随即笑道:「不过一江南女贼,朝廷自有手段。况且,舟山贼军不属朝廷管辖,官家何必为此操心。许兄无须忧虑,来来来,咱们为这次大功干杯!」 酒盏相碰,清脆的声音在白汎楼中回荡。这群朝堂高官尽情狂欢,全然不顾北方战火连天。他们坚信,这一切都尽在掌控之中。赵元奴悠扬歌声响起,似是为他们的得意送行,然而那歌声里却夹杂着一抹冷意,仿佛预示着大宋江山暗流涌动的未来。 众人纷纷附和,言辞之中满是轻蔑与傲慢。仿佛整个朝堂,乃至整个大宋的命脉,皆操控在他们这些「主和派」手中,任何反对之声都是那般不值一提。杯酒交错之间,他们自信满满,仿佛已将金人视作傀儡,完全忘却了身为朝臣的责任和底线。 然而,窗外夜色深沉,若有若无的风声中似乎隐隐透出一丝寒意,似要将这片欢愉撕裂。这夜深沉,歌舞笙箫声掩盖下的,却是朝堂上动荡的暗流、官员们丧失的忠诚。只是他们都沉浸在自己的算计与得意之中,浑然不觉。 几日后,京城又传来一阵风波。姚古带着残存兵将,疲惫不堪地回到开封。他面容憔悴,铠甲上满是斑斑血迹,入城之后即刻赶赴宫中,向皇上请罪。 姚古刚刚跪下,许翰便站出列,高声道:「陛下,姚古身为军中将领,不战自溃,丧师辱国,实乃罪无可赦!若不严惩,何以警示三军?更何以告慰战死的将士英魂!」 赵桓面色阴沉,看着跪伏在地的姚古,内心隐隐动摇。但还未等他开口,吴敏便上前一步,恭敬行礼后,冷冷道:「陛下,罪不独在姚古一人。种师中擅自出战,置朝廷之策略不顾,妄自行动,如今不但丧师失地,竟连性命都未保住,实乃枉顾皇恩!臣等认为,应即刻追夺其爵位官职,剥夺其家族名誉,以儆效尤!」 赵桓略一沉思,眉头皱得更紧,满朝文武中几位主战派的忠将正欲开口辩护,却被耿南仲抢先一步:「陛下!如今朝中之乱,正是因为一些人不识大势,动辄言战,扰乱朝纲。种师道、李纲、何栗等人不但屡屡煽动战事,还阻碍大宋和议进程,置陛下安稳于不顾。臣请陛下审查主战派一众重臣的奏疏,免除其职务,以保朝中清正,免于内乱!」 殿上鸦雀无声,众人只见吴敏等主和派一派得意洋洋,似乎已将种师中一败定性为主战派的失策,而姚古无力反驳,心中更是惶恐。李纲见状,终于上前一步,拱手抱拳,高声道:「陛下!臣李纲不才,恳请一言!大宋数次战败,根源不在我军无能,而在朝堂昏聩。小种经略相公忠心为国、誓死抗敌,难道就因其败于强敌便将其抹杀?若朝中竟以失败为罪,何人敢为大宋赴汤蹈火?」 许翰冷哼一声,揶揄道:「李相公之言,分明是在护短!既然李相公言及忠义,可大宋江山岂是死战能保的?那江南女贼妄自招摇、扰乱朝纲,李大人竟不加言辞,是何用心?」 李纲目光一凛,正色道:「陛下,方郡主乃我朝义勇军,与朝廷一体抗金,岂是贼寇!至于种公,已然殉国,岂能任人诬蔑!」 赵桓心神动摇,回想起种师中忠心不二,却也顾忌着许翰、吴敏一派的指责,迟疑之际,唐恪缓步上前,低声劝谏:「陛下,大宋之盛在于其宽仁。臣以为,此次战事失败,可免去种师中的家族封赏,而姚古等将领则应责罚以安军心。至于主战派众臣, 不妨暂时从轻,仅以言责,陛下可静待局势再行定夺。」 赵桓点了点头,心中终于有了决断:「传旨,追夺种师中的爵位,追责姚古及其残部,削除其官职,暂不施重刑。至于李纲等众臣,朕念其忠诚,可从轻责罚,但不得再自行动辄言战。」 朝堂中,主和派暗自窃喜,而李纲、种师道等人却面色肃然。大宋堂堂朝廷,因战事失利竟被迫退让至此,令他们愤愤不平。李纲紧握双拳,心中暗叹,朝局已然危机四伏,若无力回天,恐怕这风雨飘摇的大宋,将不再有安稳之日。 第410章 第四〇八章:正名与得志 翌日,清晨的朝堂上,文武百官列列两侧,静待圣驾。气氛一如往常,但张俊身披铠甲,眉头紧锁,站在种师道身旁,一脸肃穆。种师道一袭素衣,神情悲戚而庄重,眼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愤怒与悲痛。一大早种师道披麻戴孝,带着张俊和二百多位从杀熊岭死里逃生的将士,径直前往朝堂。一时间,京中群臣闻讯纷纷聚集,堂前立满了文武百官,众人纷纷侧目,不知这一场面究竟是何缘由。 赵桓端坐于龙椅之上,眼中浮现出一丝惊疑。看着种师道,他轻咳一声,缓缓道:「种少保有何事参奏?」 种师道行礼上前,神色肃然,沉声道:「陛下,臣种师道今日带队将张俊上殿,实为为家弟种师中正名!昨日许翰诬陷舍弟战败无能,全军覆没,意欲剥夺其功名。然今日,臣将战场幸存者带至殿前,以证家兄忠烈。」 赵桓端坐御座,略显疲惫,却不失威严。看到种师道和张俊进殿,他眉头微微一皱——昨日许翰回京,已向他通报种师中「全军覆没」,可眼下张俊竟带回二百余人?这消息分明有出入。 种师道行礼时微微颤抖,话音刚落,便将眼角的一滴泪抹去,悲愤道:「老臣今日本不该扰乱圣驾,但舍弟种师中虽战败殉国,却绝不该蒙受奸佞诬陷!今日张俊将军便是亲历者,愿为我种家将士讨回公道!」 赵桓面色微变,转头看向许翰,眼中露出一丝怀疑。许翰连忙上前,拱手解释:「陛下,张俊不过是从战场狼狈逃生的残兵之将,此番言辞恐有偏颇,种师中既败,事已至此……」 话未说完,种师道冷冷打断:「许尚书,这‘残兵’二百余人全是我种家军的精锐,也是陛下的禁军将士!岂容随意羞辱?张队将亲历杀熊岭一役,亲眼目睹舍弟花甲之年在金军重围之下以一敌四殊死抗敌,直至最后一刻犹奋勇杀敌。」 赵桓面色凝重,沉声道:「张俊,你来呈奏此事。」 张俊深吸一口气,昂然上前,拱手禀告道:「陛下,杀熊岭一役,种将军所部为宋国血战,前后两次突围,皆因粮草不济、援军失联而陷入重围。种将军在重伤之下坚持抗敌,直至力竭阵亡,绝无临阵退缩之事!若非江南义勇军援救,臣与其余残兵也不可能在此复命!」 此言一出,群臣哗然,朝堂之上议论纷纷。种师道面露沉痛之色,拱手接道:「许翰大人当日仓促回朝报捷,声称种师中全军覆没,将责任全数推于吾弟之身。可张俊等二百余人皆是幸存者,若非方郡主援手,他们岂能幸存?许翰大人,战场未察,如何得出此结论?」 许翰面色一沉,冷笑道:「种老相公,战败乃是事实,岂是几名残兵之言可改?你莫非借此要为种师中开脱?」 张俊怒视许翰,朗声反驳:「许尚书何故一口咬定‘全军覆没’,莫非事先得知种经略之行踪?杀熊岭伏击之事,究竟谁早已知晓?」 朝堂上,众臣眼神疑虑。赵桓也面露狐疑,沉声问道:「许翰,你何时知晓种师中所在?」 许翰额头渗出冷汗,勉强辩解:「臣…臣只是按战报…」 赵桓沉吟片刻,环视殿中,最后将目光落在种师道和张俊身上,语气低沉:「许翰,你身为监军,理应亲临战场,怎能轻信偏听?」 满朝文武之中,主和派一众顿时哑口无言。许翰面色苍白,偷偷擦拭额头冷汗。赵桓心中大震,若这些人所言属实,许翰当日的奏报岂非污蔑? 种师道肃然跪下,重重叩首,哽咽道:「老臣不敢徇私,只求圣明!若师中确有失职,老臣种家愿受一切责罚,唯求陛下明察秋毫,给我种家军将士讨回一个公道!」 赵桓眉头紧锁,深吸一口气,思虑片刻,终是做出决断:「朕明白了!传旨,追封种师中为少师,谥庄愍,以慰忠魂!许翰诬奏之罪,降调亳州,以警效尤!」 此 事议毕不久,鸿胪寺路允迪言金国使者汉军正白旗大学士左惠到访。 金国使者左惠昂首阔步进入大殿,目光森然地扫视着朝中曾经的同僚和上官,眼神中带着掩饰不住的轻蔑。他头发剃成了女真辫子,身着金国正白旗的官袍,满朝官员皆被他身上的杀气压得心头一紧。左惠曾是宋朝的辽州知府,如今摇身一变成为金国使臣,更成了对旧主趾高气扬的鞭笞者。 赵桓端坐在龙椅上,神情阴郁,目光在左惠身上停留片刻,又扫过殿下的文武百官。左惠缓缓开口,语气冷峻而不留情面:「今年二月,我大金与贵朝议和,割让河北、河东三镇之地已有明约。可贵朝出尔反尔,太原、河间、中山等地不但拒绝归降,还固守防线。尤其是在太原一事上,贵朝竟派出种、姚两军援兵七万,意图阻挡我大金天兵之势!」 此言一出,朝堂内顿时鸦雀无声,众臣面色凝重,暗自思忖金人的用意。左惠冷冷一笑,继续道:「尤为可笑的是,据我大金探报,这支名为‘定海郡主’的小股军队,竟是贵朝皇家的代表,胆敢偷袭我大营。结果如何?我大金宗室、太祖之嫡子完颜宗杰因此殒命。此等冒犯,我大金绝难姑息!」 左惠言辞间不掩愤慨之色,声音愈发严厉:「今日来此,不是为讨价还价,贵朝若仍想议和,那就不再止步于割让三镇之地,还需再加上北京大名府!同时交出肇事的郡主,且由她与我四太子完颜宗弼和亲,才可平息我大金之怒!」 他冷眼看向群臣,似乎在享受他们的震惊神色。果然,殿中文官们表情错愕,几名主和派官员忍不住交换了眼神,深知局势不妙。唐恪、吴敏等人率先站出,拱手向赵桓劝道:「陛下,臣以为金人之威不可忤逆。我朝国祚重要,正值风雨飘摇之际,若能以割地换和平,或许能避免生灵涂炭。」 赵桓眉头紧锁,思索良久,但在群臣的眼光下,仍未表态。就在此时,种师道缓步上前,身姿如铁,神色凝重,抱拳说道:「陛下,左使此言,可曾顾及我大宋体面?所谓割地赔款,姑息之念只会让金人步步紧逼。河北河东之地乃我宋民生所系,怎可轻易拱手让人?若今日再割北京大名,我大宋还有立锥之地否?」 种师道话语坚定,一时间众臣无不心生震撼。左惠冷笑一声,讥讽道:「种老经略,话说得倒是漂亮,可惜你大宋官家未必有你这等气魄。」他带着挑衅的眼神扫过赵桓,语气嘲弄,「若贵朝真想拒我之言,那便是与我大金不死不休了。」 赵桓脸色微变,心中隐有怒意,但四下顾忌更甚。恰在此时,站在后排的张俊忽然上前,挺身道:「陛下!臣亲眼所见太原一役,定海郡主军中火器厉害,斩获甚丰,破敌有力。此番虽折损了敌营,实为大功,何罪之有?!」 一时朝堂中情绪波动,左惠脸上浮现出冷冷的笑意,他仿佛胜券在握。趁此良机,他拱手冷道:「若贵朝不愿交出郡主,尽可等我金兵之怒火席卷东京汴梁再言。」他甩袖转身,眼中满是傲然。 朝堂气氛顿时如风暴前夜般压抑,文武百官各怀心思,而赵桓心中更是一片混乱,明知屈辱却无力抗拒,唯觉大宋朝堂前路愈加迷茫。 第411章 第四〇九章:战和两难 太原城外,金军的大营中,气氛紧张而肃穆。尽管完颜宗翰下令全军围攻,太原城的宋军依旧坚守,士气不减。此刻,城中的援军早已撤去,而传闻中那所谓「江南女贼」携带的火器也迟迟未曾再现。完颜宗翰越发坚信,那日镶黑旗和镶红旗所见不过是宋军施展的妖人障眼法,为此特意调来北地萨满法师为士卒们进行驱邪仪式。 营帐一角,完颜希尹却独自陷入深思。他手中紧握着几片被马克沁机枪打穿的盔甲碎片,轻轻摩挲着上面的细小孔洞,眉宇间尽是凝重。尽管完颜宗翰试图说服自己和众将士,那些火器只是宋军的障眼法,但希尹心中明白,火器是真实存在的威胁,且威力远超金军对宋朝武备的常识。 完颜希尹的案头还摆放着几枚铜质子弹头。他拈起一枚,细细端详,指尖感受到铜弹头的质感与份量。这种奇异的子弹,显然极耗资源,而铜在宋朝几乎等价于钱财——这一发现使完颜希尹愈发确信,这支江南女贼领军的部队不惜血本,是真正在研制和使用火器。他心头浮现出些许不安,这支军队的资源调配,恐怕并非寻常的山贼土匪所能为。 深思良久,完颜希尹提笔写信,信中的收信人是现驻东路军大营的高丽正黑旗旗主拓俊京。拓俊京曾两年前与舟山军交战时遭遇过类似火器袭击,回国后研制出一种名为「炸壶」的武器。这种火器虽威力不及那奇异的机关枪,但也具备了远程杀伤能力,对抗宋军骑兵与密集阵时甚为有效。 东面几百里外真定府的正黑旗大营,营中一片安静。夜幕深沉,几盏油灯在风中摇曳。完颜宗弼(兀术)正端坐于主位,手中捧着方梦华的画卷,目光凝视着那清秀绝丽的容貌,眉宇之间流露出一丝贪婪和喜悦。画中女子容貌俊逸,虽是江南人,却带有一抹坚定的英气,与一般南方女子的柔弱截然不同。宗弼仿佛已看到,若此女子成为他的妻子,江南的财富和资源将大大助力他在金国内部的地位,甚至登上都勃极烈之位。 宗弼嘴角浮起一丝得意的笑容,「果然是佳人。」他喃喃自语,「若真能成亲,这江南美人之财必为本旗主所用,将来大金之天下,何人可与我争锋?」他心中盘算着,若能借此攫取江南的经济资源和火器技术,那他在宗室之中将再无对手,下一任都勃极烈(皇帝)的位置触手可得。他不禁畅想未来的宏图霸业,一边不自觉地笑出声来。 此时,拓俊京站在完颜宗弼的营帐一旁,眉头微皱,神情凝重。他刚收到来自完颜希尹的信件,信中不仅详细描述了方梦华在军中的战功,还附有几片破损的盔甲碎片和几枚铜质的子弹头。看着这些残片,拓俊京的心情却是截然不同。拓俊臣的死历历在目,那是他弟弟,在磁州高丽军中溃败后,拓俊京一直怀疑背后必有劲敌,如今得知弟弟正是死在方梦华手下,更是感到不甘。 拓俊京拿起那块盔甲仔细端详,只见上面一个个小而锐利的破洞,不由得心头一震。虽然他曾仿制舟山军的火器,发明了所谓的「炸壶」,但这种机关枪一般的火器技术显然更为可怕。拓俊京的眼神微微闪烁,心中不禁思索如何对抗这种新型火器。他回忆起弟弟的惨死,心中怒火难平,同时更意识到,若自己能够逆向破解这种火器技术,必能在大金朝中立下大功。 他走到完颜宗弼身旁,语气郑重地说道:「四太子殿下,这江南女贼的火器不可小觑,若要真正收服她,恐怕需得在军力和技术上压倒她。末将曾逆向研制了‘炸壶’,但这种火器的杀伤力远不及她的火器,眼下若要继续研制下去,恐怕还需殿下提供更多资源。」 完颜宗弼收回对画中美人的眷恋之情,冷冷一笑,「既然你有这等决心,本旗主自然会全力支持。不过,在她嫁入大金之前,务必确保她的火器不再给我们制造威胁,否则这个女人将是我宗室未来的祸患。」他顿了顿,眼中流露出几分森 冷的杀意,「若她不愿从命,终究不过是个江南女贼罢了,早晚会被我征服。」 拓俊京点了点头,心中暗下决心。随后,他小心地将破洞盔甲和子弹样品收起,带回自己的营帐,准备连夜研究。他知道,破解江南女贼的火器之路并不轻松,但若能成功,不仅是替弟弟复仇,更能助宗弼一臂之力。 深夜,真定府大营的油灯依旧亮着,映照着拓俊京的脸庞,眼神如火般燃烧。他心中清楚,这场对抗已不只是军队与军队的较量,更是一场关于智慧、资源和技术的比拼。而他,将在这场斗争中为大金开创出全新的火器时代。 翌日清晨,拓俊京的回信送达营中。信中描述了当年他在江华岛作战时的见闻,尤其提及舟山军火器的诡异之处和战场上那惊魂动魄的杀伤力。拓俊京言及自己研制的炸壶威力虽不及女贼的火器,却可暂时用于震慑宋军并抑制士气。 完颜希尹心中有了计较,随即向完颜宗翰提议引入拓俊京的炸壶战术,以破除太原守军的心防。完颜宗翰听后,脸色微变,但还是接受了这个建议,转而命左、右两白旗军加强封锁,务必逼迫城中宋军开战,以验证火器的实效。 而此时开封朝堂上仍然争论不休,激烈的唇枪舌剑在大殿中回荡。赵桓面带倦容,但神色凝重,坐在御座之上,看着群臣的辩论。 李纲和种师道站在主战派一侧,面色严峻。李纲拱手说道:「陛下,金国提出的条件实在苛刻,割让大名府,等同于放弃整个黄河以北的战略屏障。若此地沦陷,金军随时可以兵临京城开封,届时我朝将陷入腹背受敌之势。放弃北方重镇,便是弃守黄河天险,恐怕并非长久之计!」 种师道也随声附和:「况且,大宋的列祖列宗安眠在鞏义陵地,那是我朝千年基业之根本。若放弃祖宗之地,何以面对列祖列宗?迁都之言,未免有失孝道,也失去士气。臣恳请陛下三思。」 主和派官员中,唐恪站了出来,温言相劝:「陛下,迁都南方或许是更为长久的安保之策。如今金军势大,若我们继续强守黄河一线,消耗大量兵力财力,未必能护得住一城一地。不如将京城设为前线重镇,陛下可移驾江南,金陵、江陵、甚至成都皆为合适之地。我朝幅员辽阔,山川险要,迁都未必不可,何必固守北地而重蹈覆辙?」 另一位主和派的重臣耿南仲也上前附议:「正如许大人所言,南迁可为我朝赢得喘息之机。至于金人提出的和亲之事,方梦华不过是太上皇一时心血来潮封的郡主,不但非宗室血脉反而是反贼草寇。若和亲能换得太平,倒不失为两全之策。」 听到此处,李纲冷冷反驳:「方郡主虽非宗室,然她代表江南义军,在北方已然抗金,她若与金国联姻,南北夹击,我朝更是雪上加霜。况且,若以江南之地为北敌之盟,这无疑是将江南的安全拱手相让。」 这时,赵桓沉吟片刻,注视着两派激烈的争辩,眉头皱紧,内心徘徊不定。许久之后,他终于开口说道:「诸位卿家所言,朕皆已知晓。迁都之策确有可行之处,但祖宗安寝于黄河之畔,实在令朕难以割舍。」 朝臣们都屏息静气,等待皇帝的最终决策。 赵桓顿了顿,继续说道:「既然如此,朕决定与金国遣使交涉。便说明,方梦华虽被封为郡主,但她行动多出自个人意志,不代表我大宋朝廷的立场。朕将下旨令江南义军逐客,以示我朝诚意。」 朝臣们闻言,面面相觑。主和派欣慰地点头,认为这一决定避免了更多冲突,且未割让国土。而主战派则忧虑重重,担心此举会让江南义军寒心,若方梦华不肯回撤,是否会因此激怒金国,导致更严重的后果。 赵桓挥了挥手,沉声道:「诸位下去吧,各自筹备相关事宜。朕需再三思考,务求万无一失。」说罢,他缓缓起身,离开了大殿。 群 臣逐一退下,殿内渐渐恢复了宁静。夜色笼罩开封,争议和疑虑却深深地植入了每个人的心中。这一刻,谁也无法预见,这份诏令会将大宋推向何种命运。 与此同时,金兵营帐外,萨满的法铃声响彻营地,驱邪仪式庄重而紧张。完颜希尹望向远方的太原城,眼中闪烁着冷然的光芒。江南女贼的火器虽未现身,但他心底深知,这威胁将是未来金宋交战中一块挥之不去的阴影。 第412章 第四一〇章:重逢杨再兴 太原以北的官道上,余晖染红了天际,方梦华领着百花营、近卫营和少年神机营,披着从金军缴获的镶红旗甲胄,打着镶红旗的旌旗,缓缓北行。一路上,行人稀少,只有偶尔从远处传来的狗吠声与鸟雀扑翅声,显出几分荒凉。 酉时已至,日头西落,方梦华见路旁有一片依山傍水的营地,便下令扎营休息。她策马巡视营地安置后,取下头盔,随手拨开微乱的发丝,转身对高娴道:“天黑前先让队伍吃口热饭,今晚不点篝火,天亮后再赶路。” 这时,一小队百花营的女兵结伴走向路旁的山林,嘴里还嘻嘻哈哈地抱怨:“一天马都没下过,这铠甲又沉,真要活受罪了。”走在前头的李二娘回头笑骂:“那妳今晚干脆别脱了铠甲,省得明早还要穿!” 几人闻言都大笑起来,快步钻入林中找地方方便。然而她们还未站稳,忽然只听得一阵尖锐破空声掠过,“噗嗤”一声,一根标枪带着毁灭般的力量从密林深处飞来,直直将李二娘、李三娘、李四娘三人贯穿而过!三姐妹眼中还未显出恐惧的神色,便已瘫倒在地,鲜血染红了脚下的枯叶。 “啊——!”剩下的几名女兵吓得魂飞魄散,尖叫着四散躲避。她们看向林中,只见一个魁梧男子手持长枪,双目冷然,缓步从阴影中走出。他的目光扫过这些惊慌失措的女兵,眉头微皱,低声自语:“鞑子怎么还有女兵?” 随后,他沉声道:“妳们走吧,俺杨再兴不杀女人。” 几名女兵闻言,反应过来他不是金兵,却仍被吓得不轻。一个胆大的包慧娘瞪着泪眼,气急败坏地破口而出:“你才是鞑子!你全家都是鞑子!” 这句话让杨再兴愣住了。他仔细听这几名女兵的口音,不似北地的粗语,而是柔软的江南话,顿时警觉起来。他压低声音道:“妳们不是金兵?” 包慧娘抹了把泪,怒道:“睁开你的狗眼!我们是江南百花营的兵!” 杨再兴一听,脑中瞬间闪过一个熟悉的名字。他猛地跨步向前,急问:“妳们是江南来的?妳们大当家是谁?” 几名女兵面面相觑,其中一人道:“我们大当家是定海郡主,方梦华。” 杨再兴闻言,目光一亮,仿佛确认了心中所想。他喃喃道:“果然是她!”随后,他急不可待地说:“带俺去见她!” 几名女兵却仍对他充满敌意。包慧娘更是气得捂着衣襟骂道:“淫贼!我们方便的时候你偷看,害了我们姐妹的性命,还想见我们大当家?休想!” 杨再兴这才意识到几人刚才正是小解之时,顿时面红耳赤,结结巴巴地道:“俺……俺不是故意的!误会,都是误会!”他忙转过身,摆出一副诚恳的模样,“俺杨再兴绝不是贼人,更不是金狗!俺听闻妳们大当家英勇过人,是俺的故交,还请妳们带俺去见她!” 包慧娘冷哼一声,却见对方脸色诚恳,腰板笔直,倒真不像歹人。另一名年长些的女兵劝道:“慧娘,咱们失了三位姐妹,不能再节外生枝了。不如先带他去见大当家,让她决断。” 包慧娘瞪了杨再兴一眼,不情不愿地道:“好吧,不过你可别乱来,否则我们大当家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杨再兴连连点头,举枪在地上用力一插,示意自己没有敌意。几名女兵小心翼翼地带着他走向营地,心中忐忑不安。 此时的营地中,方梦华正站在地图前,与一丈青和高娴商议明日行军计划。远远地,她便听到女兵们的哭声与喧闹声,不禁皱眉抬头。待看清来人时,她的目光瞬间凝聚在那个魁梧的身影上,随即流露出复杂的神情。 “杨再兴?”她喃喃自语,仿佛不敢相信眼前之人。 “杨将军,当年你认杨志为叔父,加入河东绿林会,后来又投降岳师兄。我原以为你此刻应在岳家军中,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方 梦华语气温和,却带着几分探究的意味。 杨再兴闻言,挠了挠后脑勺,露出一丝尴尬的笑意:“大当家,俺自从投了岳元帅后,确实在他麾下效力了好些时日。他是个好将军,治军严明,也待俺不薄,可……”他停顿了一下,神色变得沉重,“俺惹下了祸事,实在无颜再留在岳统制身边。” 方梦华眉头微蹙:“何事竟让你逃离岳家军?” 杨再兴长叹一声,声音低沉下来:“今年二月,朝廷和金人议和,朝中竟派了一个叫聂昌的钦差,来隆德传旨,割让河东几座城池给金狗。当时俺正好在那儿守城,听闻此事简直怒火攻心,喝了几碗酒压不住火,便去见聂昌问个明白。”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愈发激动,双拳紧握:“谁知道那老家伙一张口,竟是劝俺等将士接受朝廷命令,放弃抵抗!俺气得不轻,一时没忍住,一拳就打了下去。哪成想,那聂昌年纪大了,身子骨又弱,当场就——没了。” 帐中一片静默,只有灯火跳动的微响。方梦华静静听着,面色未变,但手指在椅把上轻轻点了两下:“你杀了钦差?” 杨再兴的脸上满是懊悔,他低下头,声音哽咽:“是俺的错!可是俺事后才知道,聂昌其实是个好官,只是被奸臣们推出来干这种脏活。他不是贪生怕死之人,反而是想用自己的劝说来避免百姓受害。俺当时实在气昏了头,杀了这么个好人。隆德知府刘浩是个明白人,怕俺惹来祸端,就把事情瞒了下来,装成聂昌不愿宣读割地旨意,自缢而亡的假象。可即便如此,俺还是不敢留下——万一事情败露,岳统制非但会受牵连,俺也没脸面对他。” 方梦华缓缓起身,走到帐中地图前,凝视着那被标注为“金人暂占区”的地界。她的声音平静中透着一丝复杂:“聂昌传达割地旨意,是奉命行事;你一拳打死他,是仗义冲动。你心中后悔,说明你还未失本心。” 她转身看向杨再兴,目光锐利而深沉:“但你可知道,你这一拳虽是为河东百姓而发,却差点让朝廷有了给金人低头的借口。若不是刘浩替你周旋,隆德一城将士和百姓恐怕都要因你丧命。” 杨再兴脸色愈发灰白,低声道:“俺知道……这罪过,俺一辈子也还不起。” 篝火旁,杨再兴的面色尴尬又复杂,他挠了挠头,粗声粗气地继续说道:“大当家,俺这些日子在忻州地界行走,见到太原以北的地方已经沦陷得不像样子,连老百姓都开始剃发易服,改穿鞑子的衣裳。俺心里窝着火,想着既然上阵杀敌的机会没了,就盯着这些剃了辫子的,逮着就收拾。俺心里盘算着,不是鞑子就是二鞑子,剃了辫子肯定不是什么好人,冤也冤不到哪儿去。” 他说着,神情愈发苦涩,低声道:“可没想到这次又犯了错,看走了眼,害了大当家的三位姊妹……俺该死!” 方梦华面色冷了几分,语气不带感情地说道:“聂昌那次是你的鲁莽,这次也是。杨再兴,你当真以为,这世上所有的事都能凭着一腔热血解决?杀了人,就算自己一声懊悔,死去的人能活过来吗?” 杨再兴低下头,沉默良久,忽然起身跪在地上,用力磕了几个头,沉声道:“大当家教训得是!俺杨再兴粗人一个,脑子不够用,可有一点俺能明白——俺欠了大当家三条命,就算俺这条命不要了,也得还!从今往后,俺杨再兴这条命就是你的,大当家让俺干什么,俺绝不皱眉头!” 方梦华注视着跪在地上的杨再兴,目光冷静而锋利:“欠命可以还,但不是这样还。你的命从现在开始是本座的,就要按照明州军的规矩来办事。再有下次这样的鲁莽,你不仅对不起死去的三位姐妹,更会连累整个队伍明明白白送死。你可明白?” 杨再兴抬头,目光坚定:“俺明白!俺听大当家的,绝不再莽撞行事!” 这时,一旁的包慧 娘红着脸,低声走到方梦华耳边,小声耳语了几句。方梦华听完,脸上掠过一丝似笑非笑的表情,看了杨再兴一眼,语气带着些调侃:“杨将军,听说你刚才在林子里看了不该看的东西。你打算怎么赔?” 杨再兴一听,瞬间满脸通红,连忙摆手:“冤枉啊大当家!俺哪里敢偷看啊!俺是以为是鞑子兵,想着要确认清楚,结果……结果真不是故意的啊!” “不是故意的?”方梦华轻轻哼了一声,眼底带着一丝狡黠,“那你打算怎么赔?” 杨再兴涨红了脸,憋了半天,低声道:“俺……俺赔礼道歉,给姑娘磕个头认错?” 包慧娘正气得发抖,听到这话怒道:“磕头有用,还要刀做什么!” “那姑娘妳说,俺该怎么办?”杨再兴急得挠头,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方梦华摆了摆手,止住了包慧娘的怒气,语带戏谑道:“既然你说这条命是我的,那这笔账我也替慧娘收下了。从今以后,你就是我队伍里的下属,规矩要一条一条学,不准再惹事,知道吗?” 杨再兴如释重负,连连点头:“知道了知道了,俺以后听大当家的,再也不敢乱来了!” 包慧娘还是有些不甘,但看到杨再兴憨厚又窘迫的样子,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冷冷道:“你以后若敢再犯,别说我不讲情面!” 杨再兴连忙拍胸口:“俺再犯,慧娘姑娘你砍俺脑袋好了!” 众人听了这话,终于放声大笑,方梦华摇头道:“好了,今晚便到此为止。杨再兴,记住你的誓言,从今天起,你是我队伍里的人,犯了错,本座自会算账。” 杨再兴抬头,迎上她的目光,重重一拜:“俺杨再兴愿誓死追随大当家,若再有一丝懈怠,愿受军法处置!” 方梦华看着他,点点头:“好,你的拳头虽猛,但得学会用脑子打仗。明日起,你暂时编入近卫营,由李进义团长代为调教,待你熟悉军规后再做安排。” 杨再兴郑重应诺,心中却对眼前这个女子更多了几分敬重。他看着她沉稳决断的模样,暗自感叹:还是那个方大当家,虽在乱世中浮沉,却比往日更显风采。 这时,方梦华挥了挥手:“都回营休息吧,明日还要赶路。”众人散去,营地里只剩下篝火幽幽燃烧,映照着杨再兴的新生誓言,也映照着这支队伍未来更多的故事。 第413章 姐弟相见 靖康元年五月廿八清晨,薄雾弥漫,方梦华的队伍缓缓穿行在石鼓山崎岖的官道上。山道狭窄,两旁密林遮天蔽日,前方视野开阔不到百步。打着「镶红旗」旌旗的队伍在静谧中显得格外显眼,百花营与少年神机营的兵士神情戒备,耳边只听见战马的鼻息和行军的杂音。 正当行至一段夹壁深谷时,山坡上忽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哨响! 「滚木礌石!」前排一名少年神机营的兵卒大喊,声音未落,巨大的原木从山坡滚落而下,带着轰然巨响直扑队伍!紧接着,无数乱石如雨点般砸下,砸得烟尘四起。 「结阵!弓手掩护!」方梦华一声令下,队伍迅速调整。百花营的女兵们抬起盾牌护住要害,少年神机营连弩手拉开弓弦,开始朝山坡上的黑影放箭。 然而,山贼显然准备充分,乱石的掩护下,他们居高临下地投掷标枪与箭矢。一时间,喊杀声四起,整条官道成了混乱的战场。 方梦华冷静观察地形,判断此地不可久战。她侧头对一丈青王氏喊道:「妳带百花营压住左侧!李进义,右路交给你们!小宝子,少年神机营随本座突前!」 一丈青和高娴毫不犹豫,带着百花营迅速冲向左侧坡地。李进义、关胜、花荣也领命,将右路的山贼强行逼退。 方梦华则挥锏而上,带领一队精锐往前突围。她的身后,杨再兴满脸战意,手持长枪大喝一声:「贼子,来取俺杨小爷的命啊!」他率先冲向一名山贼头目,一枪挑翻。 「你们不是金人!」一个粗犷的声音从山顶传来。片刻后,一个身材魁梧、头戴虎皮盔的汉子提着大砍刀站了出来。他面露狰狞,大声喊道:「俺是石鼓山二当家‘虎头赵’,不管你们是何方神圣,今日到这里就别想走了!」 方梦华骑在马上冷冷一笑:「虎头赵?既然你敢自报家门,我便问你一句,可听过江南明教方梦华?」 虎头赵一愣,随即哈哈大笑:「江南女贼?俺们北地听过,可这里是俺们石鼓山的地盘,听说妳要跟金狗四太子成亲?那就给俺在这儿吧!」 方梦华眼神一冷,举手示意:「少年神机营,火铳准备!」 硝烟未散,战斗陷入胶着。翻山鹞刘喜成站在坡顶,注视着山下那支「镶红旗金兵」队伍。他的眉头越皱越紧,这支敌人比他想象中棘手得多。 这些兵马虽然穿着金兵的甲冑,打法却完全不像金人。首先,他们的队形比常见的金军更灵活,甚至有几分河东绿林会的训练风格,但明显更加井然有序;其次,金人常用的狼牙棒、大锤、重斧之类的武器几乎不见踪影,反倒是有大量精准的火器支援;最让他困惑的,是队伍中竟然近一半是女兵,而且作战毫不逊色,甚至在某些时候更为果断狠辣。 刘喜成越看越不对劲,直到他注意到一名女将,她站在队伍后方指挥,一头秀发束在盔下,动作间透着熟悉的气势。他揉了揉眼睛,仔细看清了她的面容——竟是故寨主高托山的妹子,五火凤高娴! 「怎么是她?」刘喜成心中一惊,连忙大喊:「住手!都住手!是自己人!」 随着刘喜成的一声喊叫,山贼们愣了一下,但没人敢立刻停手。刘喜成见状,一脚踹翻身边一个手下:「你们耳朵聋了吗?我说住手!」 此时,舟山军方面也发现山贼的攻势突然停滞了。方梦华策马向前,冷冷扫视敌方阵地,手持金锏高声喝道:「再不停手,你这石鼓山今天就要成废山了!」 刘喜成听到这声音,额头瞬间冒出冷汗。他骑马小心靠近战场边缘,大声喊道:「兄弟们收手!不是金兵,是咱们自己人!」 舟山军方面也开始收缩阵列,将散落的火器队伍重新聚拢,留心防备山贼突然反水。 两军迅速收拾残兵,刘喜成亲自下山,带着几名山贼头目来到舟山军营前 。刚到阵地,他便远远跳下马,拱手笑道:「真是误会,真是误会!俺刘喜成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方大当家驾临此地,还以为是金狗!」 方梦华目光冷峻,并不下马,反而抬手指向散落在山道上的包括虎头赵的满地山贼尸首:「刘寨主,你的误会可值不少命啊。」 刘喜成老脸一红,不等开口,高娴已经从队伍中走出,冷笑道:「刘寨主,当年的望仙山还能保住一脉,怎么,现在连江南明教的大旗都不认了?」 「高姑娘……」刘喜成挤出一个尴尬的笑容,「当年俺也只是个小头目,怎么能想得到……啊不,俺是真没想到大当家带着舟山军来到这里!」 方梦华看着刘喜成,声音低沉而威严:「这么说来,你们的眼里,剃发的便是敌人?」 刘喜成连连点头:「那是当然!但凡剃发的,不是鞑子就是降贼,我们望仙山的汉子盗亦有道,绝不助纣为虐!」 方梦华微微一笑:「好,既然你还记得大义,那今日误伤我军之事便不再追究。可你的石鼓山上下,能否同我舟山军同行,便是下一步要谈的事了。」 刘喜成顿时一愣:「这……大当家,我们石鼓山虽人多势弱,但……」 「但什么?」方梦华声音一沈,「你们在山里的兵力,能打过金人吗?能保住百姓吗?若真为百姓着想,就该识时务!」 刘喜成面色犹豫,旁边的一名山贼头目小声说:「大哥,这支队伍可不是咱惹得起的,投了吧,至少能活命。」 刘喜成咬了咬牙,看向方梦华,缓缓跪下:「俺刘喜成,愿意归降!」 方梦华嘴角浮现一抹笑意:「很好。带你的兄弟们下山,收拾残局。我留一人统领石鼓山的事务,至于你们……暂且归我百花营高娴节制!」 高娴听到这话,走上前一步,笑着拍了拍刘喜成的肩膀:「刘寨主,多年不见,这回该听听我的了吧?」 半日后,舟山军重新整编,带着收降的山贼继续北行,朝代州而去。一路上,刘喜成心有余悸地看着这支「不寻常」的队伍,越发觉得,这位传说中的方梦华,或许比江湖上所传的更可怕。 「希望,跟着她,真能有条活路吧。」他心中暗想。 舟山军与石鼓山的刘喜成一行人继续前行,穿过险峻的黄嵬山地界时,队伍突然放缓了脚步。方梦华策马来到队伍前方,见到刘喜成正与一人抱拳寒暄,那人是一位身材魁梧的汉子,手持一柄沉重的铁槌,脸上有一道狭长的刀疤,眉眼间透着几分江湖侠气。 「这位是?」方梦华侧头问道。 刘喜成立刻回道:「大当家,这位是铁头狸文仲龙,当年河东绿林会的名头您肯定听说过。他被高小当家派来守黄嵬山,这里一草一木都不会让金人过去。」 文仲龙闻言,扫视舟山军,目光停留在方梦华身上片刻,随即抱拳一礼:「听说江南明教的大当家用兵如神,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若非刘兄通知,我还以为来的又是金狗,差点招呼不周。」 方梦华点点头,回以一礼:「文寨主能保住黄嵬山,已是河东百姓的福分。如今我舟山军过境,若有冒犯之处,还请海涵。」 文仲龙豪爽一笑:「大当家客气了!刘兄说得对,剃发的才是仇家,您这支队伍,可是汉家人的盼头!」 队伍稍作整顿后,继续向五台山进发。六月初一傍晚,他们来到五台山大寨,这里是河东绿林会残余势力的核心之一。寨门前,已有数十名山匪列阵守卫,为首的一位青年将领目光锐利,身披铠甲,威风凛凛。他见到队伍接近,立刻带人迎了上来。 「二姐!」青年看清人群中的高娴,脸上的冷意瞬间消散,激动地大喊一声,飞奔过来。 「三弟!」高娴一见此人,眼圈一红,快步迎上前。两人相拥而泣,似 乎多年积压的悲痛都在这一刻爆发。 这人正是五台山大寨的主事者、小雄王高胜,高娴的亲弟弟。 「姐,我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高胜的声音有些哽咽,「哥哥他……他早就……」 「我知道。」高娴咬紧牙关,压抑着泪水,「听到消息,我想回河东报仇,可咱们的望仙山已经没了,哥哥……哥哥他……」 姐弟二人哽咽着,再说不出话来。 方梦华看着眼前的场景,沉默片刻,随后轻声对高娴说道:「高胜是妳的亲弟弟,但他同样是这座山寨的主事者。现在妳们姐弟重逢,我希望妳们能携手做一些大事,而不是沉湎于过往的悲痛。」 高胜闻言,从激动中回过神来。他擦了擦眼泪,上前一步,对方梦华抱拳深深一礼:「多谢大当家带回我二姐。河东绿林会虽已不复当年,但高胜愿将五台山的这支人马,全都归于明教麾下,只求有一个为兄长和父老乡亲报仇的机会!」 方梦华笑了笑,从马上下来,伸手扶起高胜:「有志气。但你们的报仇不仅仅是为了河东,也是为了中原百姓。从现在开始,五台山的这一支人马,便由你和高娴共同掌管。至于如何报仇……不急,随我军日后北上,机会不会少的。」 高胜和高娴对视一眼,重重点了点头。 当晚,五台山大寨张灯结彩,为舟山军接风洗尘。席间,高娴与高胜姐弟叙旧,方梦华则与刘喜成和文仲龙商讨接下来的行动方案。 「大当家,」文仲龙低声问,「听说金人大军要退回朔方?这五台山守着也不错啊。」 方梦华目光幽深,轻声道:「金人暂时退回去只是不耐暑热休养生息,来日秋凉只会卷土重来。现在不乘他们立足未稳削弱他们,等他们站稳脚跟,我们就没机会了。而且,我要去代州,看一看这片土地还有多少血性的人。」 文仲龙点点头,脸上露出敬佩的神情:「大当家果然眼光远,我文某佩服!」 高娴和高胜则对视一眼,暗暗下定决心,将这片残破的山河重新握在手中。 第414章 新檀渊之盟 靖康元年五月廿九,东京汴梁的皇城内,气氛沉闷。赵桓披着一身深青色的龙袍,站在御书房的窗边,神色复杂。他看着桌案上的奏疏——这是路允迪入觐前提交的河北局势汇报,同时也是金人提出的新一轮议和条件的初步文书。 「议和?还是割地!」赵桓心中充满愤懑,却又无力改变。 赵桓转过身,望向下跪请示的路允迪,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路卿,河北局势如何?」 路允迪低头答道:「陛下,河北三镇虽在金人压力下岌岌可危,但各镇守大将皆顽抗不退。宗泽坚守磁州,陈遘据守河间,王稟守住了太原。朝廷先前下达割地诏书,但至今无人执行,甚至……聂昌使节一案,也未能归朝。」 赵桓听到这里,脸色越发阴沉,长叹道:「河北抗旨不遵,不知这是忠臣之举,还是狼子野心。他们若都归顺金人,朕的江山何以为继?」 路允迪小心翼翼地抬头:「陛下,河北文武将领多为忠良,只是对割地之事无法接受。臣以为,与其责罚,不如顺应其志,暂作安抚。」 赵桓冷笑一声:「顺应其志?他们各守一城,是否也想割据自立?路卿,莫要一味替他们开脱!」 路允迪见赵桓怒气渐起,不敢再言,只低头听令。 赵桓沉思片刻,挥手示意路允迪起身,转而说道:「这次议和,你要向金人传达几件事:」 他顿了顿,目光微冷,语调却刻意平稳:「第一,朝廷已经决定不再向黄河北岸增派兵力;第二,撤销‘北京留守司’,并表示,大名府若能归降,金人自可自行收取,宋廷不予干涉。」 路允迪连忙应声:「陛下英明,臣定将此意传达。」 赵桓稍稍舒缓了情绪,接着说道:「第三,至于定海郡主方梦华……」提到这个名字,他语气突然一顿,眉头微微皱起,心中一阵复杂情绪翻涌。他回忆起那夜在樊楼与父皇赵佶闲谈,提及这位女子时父皇的失态。 传闻四起,说这位年轻的「女贼」不仅是江南明教的教主,更曾与太上皇有过一夜风流,而自己竟被迫尊她为「郡主」。 「乱封的!」赵桓咬牙,似乎要将这段记忆从脑海中驱逐,「路卿,你要明确告诉金人,这所谓的‘定海郡主’根本不是赵家宗室,甚至是个反贼,是太上皇一时心血来潮乱封的,绝无官方承认的资格。」 「是,陛下。」路允迪恭敬地应道,但心中却暗自盘算:若金人抓到这位郡主,是否会引发更大的风波? 赵桓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又补充道:「至于她本人,若金人真能将她擒住,宋廷应表示感谢。此贼女若在,便是大宋的耻辱!」 赵桓走回桌案,拿起一封奏疏,目光却失去了焦点。他无法忽视内心深处的另一个问题——若传闻属实,这个比自己小4岁的女人岂非他的小妈要叫自己一声「好大儿」? 思及此,他不禁一阵头皮发麻。这样的关系,既荒诞,又难堪。即便无人证实,他也不愿面对。 「朕绝不能让这件事成真。」赵桓心中暗下决心,「这位郡主,必须成为过去!」 他重新抬起头,看向路允迪,冷声说道:「尽快启程,与金人使者左惠商谈,不可耽搁。」 「臣遵旨。」路允迪深深一揖,随后退出御书房。 赵桓坐回龙椅,房中只剩他一人。他看向窗外,夜色如墨。 「这个女人……」赵桓低声自语,语气中夹杂着几分无奈和怨恨,「竟让朕如此头疼!」 窗外传来一声夜鸟的啼叫,打破了深宫的寂静。赵桓却久久未能平静,目光逐渐变得深邃。 次日金国使者左惠再次入觐宋廷,与路允迪展开一场关乎两国命运的谈判。 御书房内,气氛如弦紧绷。赵桓坐在正中的龙椅上,双眼盯着殿中对峙的 两人,目光复杂。 左惠一身金制锦袍,神态从容。他拱手对赵桓行了一礼,言辞间却带着明显的压迫:「陛下,议和之事,我大金早有诚意。然而,若贵国不舍弃顽固的主战派,河北、河东的抗旨之军不被视作叛乱,我们恐怕难以再有进一步商谈。」 路允迪皱眉,略显为难地回头看了赵桓一眼,随后说道:「左使,河北守军乃宋廷忠臣,并非叛军,且割地诏书已有颁布,奈何抗旨者多,并非朝廷未尽力。而我朝对议和亦抱诚意,不愿因局部之事误天下大计。」 左惠淡然一笑,双手一摊:「路相公,河北、河东两地局势已不容贵朝自欺欺人。割地诏书若真有颁布,为何宗泽、岳飞、陈遘、王稟等人依旧死守城池?且聂昌使节一去不回,这些岂非贵国故意抗金之证?」 「这……」路允迪哑口无言。 赵桓适时开口,面色沉重:「左使,此事朝廷确有难处,朕亦不愿因此破坏和谈。但清算河北守军,需从长计议,非一朝一夕可成。」 左惠却不让步:「陛下,此事不容拖延。我大金三太子粘罕有令,河北、河东两地务必再发割地诏书,昭告天下,并将抗旨之军定为叛乱。若陛下诚意不足,何以令两国化干戈为玉帛?」 赵桓闻言,眉头紧锁。他自然明白左惠步步紧逼的用意——这并非单纯的议和,而是要从根本上瓦解宋廷的抵抗力量。 就在此时,左惠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地看向赵桓:「至于定海郡主一事,我大金也有要求。」 赵桓心头一震,强自镇定:「左使请讲。」 左惠微微一笑,仿佛洞悉了赵桓的忌惮:「我大金并不在意这位郡主是否为赵氏宗室,但贵朝既已册封她为郡主,就需以宗室之名昭告天下,并以皇室和亲的身份完成与我大金的联姻。这是两国盟好的象征。」 此言一出,赵桓脸色骤变。他心中五味杂陈,既为金人的逼迫而愤怒,又为「定海郡主」的问题而感到难堪。他冷冷问道:「左使,和亲一事非议和之核心,缘何要将此人牵扯其中?」 左惠轻笑:「陛下言重了。此人若为宗室,和亲便可安定两国边境;若为叛贼,则正好顺势清除,以免其继续搅乱局势。我大金对其并无成见,但贵朝若有诚意,就该主动配合擒获此人。」 路允迪试图转移话题:「左使,议和之本在于两国休养生息,和亲可另行商议。眼下北地百姓困苦,金宋两国当以民生为重。」 左惠却不为所动,盯着赵桓说道:「陛下,若贵朝诚意不足,我大金恐难信其无抗金之意。」 赵桓沉默良久,最终说道:「此事需朕召集朝臣商议,尚请左使稍候。」 当左惠告退后,赵桓面色阴郁地对路允迪说道:「左使之言,实乃步步紧逼。割地之事朕尚可勉强应允,但让河北守军自裁、将宗泽、陈遘列为叛军,未免太过苛刻!」 路允迪也皱眉道:「陛下所虑不无道理。河北守军若成叛军,北地失守指日可待。但金人咄咄逼人,若我等稍有迟疑,恐怕更难善了。」 赵桓揉了揉额头,疲惫地说道:「朕会另召李纲、种师道入殿商议。路卿,此番议和,你须谨慎应对,切勿轻易允诺过分之事。」 路允迪俯首一拜:「臣明白,定不负陛下所托。」 然而,赵桓心中清楚,这场谈判的每一步,都是宋廷的隐痛。 靖康元年六月初一,经过反复磋商,大宋与金国的议和终于达成共识。赵桓最终接受了金国提出的苛刻条件——割让河北、河东五路地区,并昭告朝野将抗旨的北地守军视作叛军,撤销「北京留守司」。作为交换,金国承诺三个月内不南犯太原以南地区,并同意正式签署新盟约,再造「檀渊之盟」。 这一天,早朝上,赵桓亲自宣旨,将议和的细节公之于众。 赵桓端坐龙椅,声音低沉却不容置疑:「自靖康兵变以来,朕深感国事艰难。然金人兵锋锐不可当,朕深知两国休战乃百姓之福。今日,朕有几件要事宣布。」 殿中群臣屏息凝神。 赵桓缓缓道:「近来,议和之事初定,金国多次指责我朝部分官员态度偏激,不利于两国修好。朕深思再三,认为朝中确有个别臣工需为两国和议做出让步。」 言至此处,赵桓略一停顿,随即沉声说道:「李纲,虽曾任枢密院副使,为国事竭尽全力,然其主战之言多有过激,屡招边患,致使朝廷与金人议和受阻。朕决定,贬李纲为万安军(今海南岛万宁县)知军,即日起赴任。」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 李纲跪伏在地,双拳紧握,忍住怒火:「臣无异议,唯愿陛下牢记祖宗家法,保卫河山,勿坠徽烈。」 赵桓冷冷道:「李纲,祖宗家法,自有朕遵守。你为臣者,亦当谨守本分。退下吧。」 李纲俯首拜别,心中虽有千般愤懑,却无力改变。 随即,赵桓又继续道:「此外,种师道,虽为北地老臣,然年事已高,朕忧其难再负重任。特赐十万贯,命其留京颐养天年,以保身心安康。」 朝堂上顿时陷入死寂。 种师道的名字一出,满朝武将的目光如剑,死死地盯着赵桓,仿佛在等待皇帝下一步的决定。许多人早已握紧拳头,甚至有人低声抽气。 赵桓感受到了那炽烈的怒火,心中一颤。他意识到,种师道若被轻易放弃,恐怕武将群体的忠诚会因此动摇。 他咳嗽一声,略显尴尬地补充道:「种老经略,乃朝廷柱石。其功勋卓著,朕亦深感其恩德。待两国议和之后,朕再为种老寻求更合适的差遣。」 这番话虽有些牵强,但好歹平息了殿中压抑的气氛。武将们不满,却也无从发作,只能暂时作罢。 当早朝结束后,赵桓独自坐在御书房,心中百感交集。议和条件的苛刻让他饱受内心煎熬,而贬黜李纲、削弱种师道的权力则是不得不做的让步。他知道,这些决策必将引发广泛的不满,甚至会动摇朝廷的根基。 然而,在金国强势的压迫下,他别无选择。 「再造檀渊之盟……」赵桓低声自语,目光复杂,「希望这一切能换来片刻的安宁。」 但他内心深处明白,这不过是一场短暂的喘息。北地的战火不会平息,而金国的野心也不会因盟约而终止。 第415章 大名悲歌 靖康元年六月初四的清晨,大名府内,张所父子正站在府衙前的青石阶上,目送着黄潜善的车队缓缓驶出城门。张憲咬紧牙关,眼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而张所面色铁青,握着拳头低声说道:「黄潜善果真是奸佞无耻,竟敢将这座北境雄城拱手让与鞑虏!」 黄潜善的随行人马渐行渐远,但府衙内的情绪却因这位「北京留守中书令」的奉旨离去而愈发紧张。张宪向父亲拱手道:「父亲,孩儿愿统领府内衙役,誓死捍卫大名!此城池乃河北之重镇,若弃之不守,黄河以北便彻底无人可抗金军矣!」 张所叹了一口气,面容因愤怒而显得更加刚毅:「大名府城高池深,物资充足。金人尚未到来,此时弃城无异于自断手足。若等到他们长驱直入,再想回头,已然晚矣。」说罢,他目光炯炯,环顾府内众人,「今日,张某即便背负抗旨之罪,也绝不容这片土地沦入敌手!」 听闻此言,府内文武官员哗然。有几个趋炎附势之徒匆匆起身推辞:「张通判,朝廷有命,不战而退乃为全局着想,您可莫要违背圣意。如今违诏,只会牵连全城百姓——」话未说完,便被张宪一声厉喝打断:「住口!贪生怕死之辈,有何资格议论国事!眼下百姓尚能安居,若城池沦陷,便是家破人亡之时!若尔等不愿共守此地,可自行离去,休在此扰乱军心!」 这番话掷地有声,几名动摇之人脸色铁青,却不敢再发一言。张宪见状,立即转向众厢军将领,大声道:「大名府上下同气连枝,如今若再分崩离析,便是亡国之兆。若诸位愿共赴国难,请随张某领兵守城,誓与大名共存亡!」 军中将领相视片刻,几名年轻的校尉率先抱拳跪地:「愿随张通判守城,誓死不退!」随后,更多人跪下响应,呼声震耳,府衙内气氛陡然变得炽热。 黄潜善的车队刚行至数里外的官道,便听见身后隐隐传来的呐喊声。他停下车辇,冷冷地回望着大名府的方向,摇了摇头:「匹夫之勇,不自量力。」随即命随从加快车速,「罢了,他们既已抗旨,便是朝廷弃子,日后生死与我何干。」 城内的局势迅速明朗,张所父子开始着手部署守城事宜。他们召集城中民兵与青壮,整顿军备,将守城物资分门别类,重新登记造册。同时,张憲亲自巡查城墙,测算守军火力覆盖范围,并与各处守将商讨防守策略。 「城墙北段靠近滏阳河,地势最险要,可沿河埋设鹿砦阻断敌骑。」张宪在沙盘上指点着,「东门城墙较低,需要增加守备力量,所有投石车和火药器械优先布置于此。」他言语间条理清晰,丝毫不见半点慌乱,令众人暗自钦佩。 「父亲,」张宪转向张所,眼神坚定,「孩儿愿亲领三百精锐驻守北门,与金人正面迎敌!倘若守不住,便以性命担保,不让敌兵踏入城中一步!」 张所看着儿子,沉默良久,终于点头:「好!为父也不逊于尔,亲率后备兵驻守东门。大名府若失,便是我张家血肉尽丧之时!」 城北数百里,磁州、邢州、赵州等地尚在宋军手中,北方的金兵尚未大举南下,但战争的阴云已然笼罩大名府。张所与张宪的抗旨守城,既是无奈之举,也是血性之举。他们深知,自己守护的不仅仅是一座城池,而是黄河以北汉人的最后尊严。 城门外的喧嚣渐渐变得寂静,黄潜善的车队消失在尘土中。临走前的那一句「好自为之」,如同冰冷的刀锋,深深刺入城中每个人的心中。城内的百姓站在大街上,有人呆滞,有人崩溃,有人跪地痛哭,更有人愤怒地将拳头砸向地面,口中咒骂着「昏君」、「奸臣」,也有更偏激者直接对着天空呐喊:「天亡宋也!」 黄潜善离城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大名府。衙署前,围满了哭天抢地的百姓。有人跪在地上拽着张所的衣摆,不停哀求:「张通判,咱们不能弃城而逃啊!金兵一 进城,那就是灭顶之灾,求您救救我们!」 张所面色阴沉,却不发一言。他不是不明白百姓的处境,只是局势摆在眼前,他已无力回天。自从朝廷的议和诏书传来,黄潜善弃职离去,他这个通判虽然顶着个官名,却没有实权,更没有足够的资源调配城中防御。张宪看着父亲的沉默,终于忍不住站了出来,对着人群大声说道:「各位父老乡亲莫慌!我们绝不会丢下大家独自离去!大名府是我们的家园,金兵若来,我们就誓死守城!」 这一番话虽鼓舞了不少民心,但也难以消弭绝望情绪。许多富户和有头脸的人家已经开始偷偷打点行装,准备出逃。北海商行的码头上人头攒动,一票难求的情况愈发严重。许多人哭着求杨八,甚至有人愿意将全部家产拿出来换取一个出海的机会。但杨八已经心灰意冷,冷眼看着这些曾经的豪绅,心中泛起些许嘲弄:「当初不肯听劝,如今怕也迟了。」 次日在城东的一家酒肆里,北海商行的杨八正端着一杯浑浊的米酒,眯着眼看着外面混乱的场景。他摇了摇头,将酒盏往桌上一顿:「迟早的事,我早就跟你们说过,这大名府是个金玉其外的空壳。早南下、早避祸,现在还哭什么呢?」 对面坐着的正是张宪。他才二十岁出头,血气方刚,闻言猛地站起,怒道:「杨掌柜!城里百姓不走,是信得过朝廷,信得过守城的官军!如今局势如此,不是他们的错!更何况,你要说咱们大名府是空壳,未免太瞧不起人!咱们有城池、有粮草、有兵马,凭什么不能守住?」 杨八不紧不慢地喝了口酒,叹道:「你有城池是没错,可城是死的,人是活的。兵马有多少?五千?一万?你守得了一时,守得了十时?朝廷不要你们了,守得住又如何?守不住又如何?再说,你们连个能一呼百应的主心骨都没有。黄中书已经带着亲信跑了,剩下的人心谁来聚?」 张宪脸色涨红,握紧了拳头。张所见状赶紧按住儿子的手腕,低声劝道:「宪儿,莫要冲动。杨掌柜的话虽不中听,却也有几分道理。眼下局势危急,需得从长计议。」 杨八冷笑了一声:「这不是长计议的事了。诸位,我把话撂这儿——金兵还没到,你们还有时间。我北海商行的船虽然现在票价翻了十倍,但总归还有些位置,你们要走就趁早。若是金兵攻城,那时候就不是价钱的问题了,而是有没有命活着出城!」 大名府的街巷中弥漫着一种压抑而又绝望的氛围。朝廷割地撤销北京留守司的消息犹如一盆冷水浇在全城百姓的头上,人们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有的抱头痛哭,有的破口大骂。尤其是城中那些小商贩和田庄主们,早前还以为金兵遥远,战火不至,生活可以照旧,如今却猛然发现,他们赖以生存的一切可能即将灰飞烟灭。 北海商行的杨八站在商行的楼阁上,俯瞰这座曾经繁华的城池,如今却因被朝廷放弃而陷入深渊。他的面色平静,双手负后,似乎一切尽在掌握之中。但目光中流露出的冷峻,却让人不寒而栗。 杨八摇了摇头,对身旁的伙计说道:「早在两年前,我就警告过这些人,金兵终究会南下,大名府也不过是他们攻城略地的踏脚石而已。可惜,没人听得进去。如今,哭又有什么用?」 那伙计低声应道:「东家,两年前您费尽口舌劝乡亲们南下或出海,但当时他们谁不是笑话我们北海商行,甚至还说咱们是妖言惑众?如今,倒是都想找上门来了。」 杨八冷笑了一声:「现在才想走?出海的船票早被那些有眼光的人抢光了,就算愿意出得起高价,也不一定能买到。更何况,去了北海道或者大琉球,他们还指望能像以前那样逢到百亩地契,白手起家?如今那边的地契早已分完,能找到一块立足之地就算不错了。」 这时,有几名衣着光鲜的士绅被杨八的伙计引入商行大堂。他们带着 满脸的惶恐与尴尬,向杨八行礼后,开口道:「杨东家,先前是我们愚昧无知,听信了那些朝廷文官的空话,才错过了南下的良机。如今全城百姓慌成一团,咱们这些人也实在没了主意,只能来求东家看在同乡的情分上,再为我们指一条生路。」 杨八目光扫过他们,语气冷漠:「生路?两年前你们不听我的劝告,说我危言耸听、扰乱民心,如今却来求我为你们指点迷津?早干什么去了?」 士绅们连连点头哈腰,急忙解释:「东家莫要动怒!我们是蠢了,但如今大名府人心惶惶,您是见识过世面的高人,还请不吝赐教!即便走不了海外,留在北方抗金,也得给我们指条明路啊!」 杨八沉默片刻,冷冷地说道:「如今城中能打的,也只有张所父子和那一帮守军。若大名府真要抗金,就看他们能守多久了。至于你们这些既无兵权又无财力的人,想指望别人保护自己,不如先去问问那些百姓,谁愿与你们一起共患难?」 士绅们面面相觑,无言以对。他们明白,杨八所言是实,但这番话却像利刃一般刺入他们的心中。 片刻后,杨八转身走向楼阁的窗边,目光投向更远的地方。他忽然自言自语道:「教主早在两年前,就已经着手布局,为今日的大局埋下伏笔。她不仅看穿了金人的意图,更看透了这朝廷的腐朽与无能。只可惜,大名府的人,到底还是太迟钝了。」 楼阁外,商行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杨八深知,自己与北海商行的角色不仅是生意人,更是教主布下的一颗棋子。而今日的大名府,或许只是这场风暴中的一颗弃子。即便如此,他也无法左右命运,只能在教主的棋局之中,默默推进自己的步伐。 北京留守司的废弃成为一道分水岭,河北、河东的局势彻底瓦解。随着朝廷割地议和的消息传遍各地,无数流民拖家带口,或背负行囊、或推着独轮车,浩浩荡荡地涌向南方。破碎的中原大地上,到处都是哭泣的妇孺、愤怒的汉子,以及默然无言的老人。 杨八站在商行的二楼,静静地俯瞰街上涌动的人潮。他的手中握着一份早已编写好的通行指引,其中标注了各地的路线和避险建议,以及北海商行设立的救济站位置。这是他亲自组织北海商行的网络,为流民提供的一点绵薄之力。 「东家,人潮比预料的还要多。」一名伙计急匆匆地跑上楼来,低声说道,「光是昨天离开大名府南下的人就有上千,过不了几日恐怕要变成万计。咱们的路标是否要再补一批?」 杨八点了点头,沉声说道:「让人去通知沿线的商行和救济站,加派人手。还有,告诉明教在河北、河南的联络点,让他们准备接应。往江南的路程长,流民如果路上没有指引,到了中原平原很容易被土匪截杀。」 那伙计犹豫了一下,低声问道:「可是东家,听说有些流民在路上已经开始打劫村庄,有人说,咱们不该救助这些人,免得他们害了更多无辜百姓。」 杨八沉默片刻,冷笑一声:「没有人会愿意成为流民。若有一条活路,他们何至于自相残杀?告诉救济站的人,只要没有明显恶迹,不要拒绝接济。但若有暴徒作乱,便将此事报给明教的巡查队。」 伙计领命而去,杨八转身走回楼阁内的书房,铺开地图,目光落在了几个标注着红圈的位置:济州、楚州、扬州、杭州……这些地方都是江南、淮南的门户,更是明教未来崛起的关键节点。 「教主早在五年前就布局南方,如今正是这些种子发芽的时候。」杨八喃喃自语,「只要让流民从北方安全到达,江南的基业必将更加牢固。」 与此同时,在黄河以北的城镇、村庄,无数的北方百姓在仓皇中选择了不同的命运。有的人走向了京东西路或京西北路,试图在亲友的土地上寻求一片立足之地;有的人选择投奔河北、河东的绿林义 军,希望在乱世中寻求保护;而更多的人,则望向了江南——那片传闻中被明教庇护、远离金兵铁骑的富庶之地。 济州城外的渡口上,一队队流民聚集在渡船边,等待过河。渡船的船夫一边吆喝着,一边向那些衣衫褴褛的流民指着码头旁的布告:「看见没?这儿明教的商行设了救济点,南下的粮食和指路的地图都能拿一份!」 流民中一个年轻汉子抬头问道:「那我们到了南边,真能活下去吗?」 船夫嗤笑一声:「往江南去,总比在这儿等死强!听说江南现在是明教教主的地盘,咱们虽然不知道她是什么来头,但听说她救过不少人。总比朝廷强——那帮废物只知道割地求和!」 汉子咬了咬牙,把怀里的小女孩抱得更紧了一些。他低声说道:「走吧,我们去江南。」 从北方的大名府到江南的杭州,一条流民迁徙的路线正在成型。这条路不仅承载了无数北方人的生存希望,也成为明教逐步扩展势力的关键一步。乱世的风云之中,流民的步伐或许微不足道,但却是改变天下大势的无形洪流。 第416章 河北「叛军」 而大名府北面的磁州城内,宗泽的府邸里剑拔弩张。宣旨的宦官马宝正跪在堂前,面色惨白,浑身瑟瑟发抖。他虽是奉旨而来,但面对满堂怒火冲天的骄兵悍将,哪里还能摆出半分近侍太监的架子。 「狗屁圣旨!」李贵猛地一拍桌案,声音如雷:「这朝廷到底是眼瞎还是心盲?金狗才刚停下兵锋,咱们这些拼死守城的,反倒成了叛军?这世道还有天理吗!」 「天理?」马皋冷笑一声,拔出佩刀,「要有天理,早就该剁了这狗才祭天!兄弟们,咱们别听这些腌臜话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学复兴社的梁提辖,去金狗地界落草,重新做我们的大王!」 一旁的王再兴按捺不住,拔出长枪直指马宝,骂道:「你不过是个传话的阉人,有什么脸在我们堂上读这些鬼话?再敢说一句废话,老子送你上西天!」 马宝吓得脸如死灰,连头都不敢抬,匍匐在地上只喊:「宗公救命,宗公救命啊!奴婢只是奉命行事!」 堂上怒火滔天,只有宗泽一人端坐上首,眉头紧锁。他挥手让众将退下,语气沉沉地说道:「诸位将军,此事当缓图之,不可逞一时之怒误了大局。」 「宗公!」丁顺愤然起身,脸涨得通红:「这狗屁圣旨摆明了是要逼死咱们。您还要忍到什么时候?金狗欺我中华,朝廷弃我守军,这种时候不反他娘的,还等何时?」 宗泽缓缓站起身,目光扫过众人,沉声道:「朝廷有朝廷的无能,金人有金人的暴虐,但我等守的是中原的百姓,护的是大宋的山河!若我等今日反了朝廷,便与金贼无异,岂能以此取信天下?」 众人听此言语,一时哑然,但眼中仍有不忿。 这时,一名中军校尉小心翼翼地上前拱手道:「宗公,末将斗胆一问:若朝廷真的无意挽回,甚至要将咱们视作叛军,那该如何自处?」 宗泽沉默片刻,终于开口,语气如铁:「若朝廷真至无可挽回之地,那便如昔年陈桥兵变一般,先行自立,保全百姓。至于我宗某,愿以一死明志,保全名节。」 此言一出,堂内气氛骤然一滞。李贵、马皋等人皆神情复杂,既为宗泽的忠诚动容,又为他的迟疑感到无奈。 当夜,宗泽将马宝软禁于后堂,命人好生看管,不许泄露半分风声。他独自一人走上城墙,望着远处的漆黑原野,陷入沉思。 「李纲已被贬至琼州岛,朝廷的路已经走到尽头了……」宗泽低声喃喃,「老朽还能守多久?又该如何守下去?」 城墙下,民宅中传来百姓的哭声,那是被这道「弃城诏」逼入绝境的人们。宗泽的双拳紧握,眼角湿润。 「若再不回心转意,天下必亡于此!」他长叹一声,目光坚定,「罢了,老朽便再守最后一程,若无转机,便让后人来评说宗泽的忠与愚吧!」 与此同时,堂下各将领聚在一处,低声商议。 「宗公是忠臣,可这忠臣的路已经走到尽头了。」李贵低声道。 马皋咬牙切齿:「等朝廷反应?等什么!等金狗来了,把咱们砍了头吗?」 「宗公不反,我们也不能擅自行动,否则就是罪上加罪。」王再兴叹了口气,「可要真到金狗兵临城下,咱们该怎么办?」 众人一时无言。 「或许,咱们得另作打算了。」丁顺沉声道,「这城,不能就这么交出去;这百姓,也不能就这么看着被金贼杀戮!」 堂内火光摇曳,将一张张铁血的面孔映得阴晴不定。这场乱世,正在悄然逼迫每一个人做出抉择。 而岳飞却在油灯下安静的伏案而书,案上的字迹早已被他反复勾勒,深深刻入纸面:「正黑旗」、「四太子」、「兀术勃极烈」、「完颜宗弼」。这些字一个个似乎从纸上跃出,燃烧在他的眼中。灯火摇曳间,他的神色阴晴不定,握笔 的手越发用力,几乎将笔杆捏断。 方才收到的消息,让岳飞心中涌起滔天怒火:朝廷议和的圣旨里,竟提及定海郡主方梦华的名字,意图将她赐婚给金国四太子完颜宗弼以换取金兵不南侵。而完颜宗弼的要求更是赤裸裸的索人,毫不掩饰他的野心与胆大妄为。 「兀朮这狗鞑子,色胆包天!」岳飞低声咒骂,拳头重重砸在桌面上。桌上的文书颤了颤,一旁的茶盏也被震得微微晃动,茶水洒出了一圈。 岳飞闭上眼,脑中浮现出师妹方梦华的身影:她谈笑风生时的洒脱,她在战场上运筹帷幄的果决,甚至四年前离别前夜的那抹愁容。他虽未曾表露,但心底深知,自己对她的情感早已超越了师兄妹之谊。 然而这份感情,他却只能深藏心底。方梦华的骄傲让她无法接受妾室身份,而岳飞也明白,自己肩上的道义与责任无法允许他放下家国大义去追逐私情。 再想到正黑旗金兵劫掠家乡汤阴,掳走了他结发妻子刘氏,岳飞的怒意更是滔天。刘姐儿自幼与他通家之好,婚后与他相濡以沫,虽然他心中对方梦华难以割舍,但刘氏的遭遇却让他感到刻骨的耻辱与仇恨。 「兀术!」岳飞低声念出这个名字,咬牙切齿。他握紧手中的狼毫笔,字迹一遍遍地刻下,仿佛在向天地立誓:「此人乃我家国仇敌,更是夺妻之贼,还敢觊觎方师妹!他将是我岳飞此生必除的大敌!」 一旁的战友张用见状,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问道:「岳统制,可是圣旨里关于定海郡主的事情让您动了怒?」 岳飞睁开眼,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张用,此事与你我无关,但我不信方师妹会坐以待毙。她比任何人都聪明,且掌握江南明教的大局,兀术想打她的主意,未必能得逞。」 张用听得一愣,忍不住问:「统制,那我们该如何应对兀术?如今圣旨已下,朝廷放弃河北,兀术势必更加肆无忌惮。只怕……只怕定海郡主也未必能独善其身。」 岳飞目光如炬,语气沉稳却充满杀意:「兀术的狼子野心,不仅在方师妹,也在整个中原。他不会因议和而止步,只会得寸进尺。我岳飞此生必不与他同生此世。如今他驻扎正黑旗兵马于真定北,本将终有一日会亲手将这狗贼擒杀,为家仇国恨,也为天下人讨个公道。」 张用看着岳飞的神情,似乎看到了未来某场战役的铁血烈焰。他沉默片刻,点头应道:「统制所言极是。若有一日与兀术交锋,末将定誓死随行!」 岳飞微微颔首,眼中透出坚毅的光芒。他转身将手中写满「兀术」的纸页缓缓折好,放入胸前衣袋,仿佛将仇恨刻在心中。 「兀术,四太子,完颜宗弼……」他在心中默念着这些字眼,一字一句如刀刻斧凿。 「你夺我妻,欺我国,还敢觊觎方师妹——岳某不会让你活着离开中原!」 宗泽手握议和条款副本,目光冷峻。他反复读着那些写满屈辱的文字,尤其是其中提到方梦华的那几句,让他心中掀起难以平复的怒火。 「这是要毁了大宋的根基。」他缓缓放下文书,对岳飞说道,「梦华虽非赵氏宗室,但如今她一人之力连结了江南、东海的势力。若她真的被朝廷强压着献给金人,江南和东海势力必然反目,大宋必亡无疑。」 岳飞皱眉,沉声道:「宗公,梦华师妹若知此事,恐怕她也不会接受。可万一金人和朝廷联手围剿,她身在河北,想脱身恐怕不易。」 宗泽点了点头:「这正是老朽的担忧。若让朝廷发出旨意,各地知府接到后按律行事,配合金兵抓捕,梦华将被迫在北方各地奔命,难以脱身。」 岳飞一拳砸在桌上,怒道:「朝廷何时养出如此贼臣!黄潜善路允迪等人竟以朝廷的尊严做交易,为了苟延残喘,竟要卖国求荣!这等 议和条件,不如同金人血战到底!」 宗泽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道:「鹏举,不是所有人都能像我们这样置生死于度外。朝中无人,老朽也只能尽力守住这磁州一地。梦华是个明白人,她不会愿意为此受辱,但她现在若被困河北,则极为危险。」 岳飞冷静下来,拱手道:「宗公,飞愿立即出城寻找方师妹,将她护送回江南。」 宗泽摆摆手:「不行。你目前暂时是戴罪配军身份,若擅离职守,必被视为逃犯。此事必须交给能够自由行动的人。」 他沉吟片刻,转向身后的副将王贵:「王贵,你是她二师兄,为人机敏、胆大心细,此事交由你办。去磁州北门探查梦华的行踪,若能找到她,务必暗中护送她离开河北。告诉她,河北此地的局势已经无法挽回,让她速速返回江南或出海,切不可再涉险境。」 王贵拱手领命:「属下明白。属下会小心行事,不暴露身份。」 宗泽点头,又将岳飞招至一旁,低声说道:「鹏举,梦华此女,虽非寻常闺秀,但到底是女子。你与她有师兄妹之谊,若此事有变,务必另作安排,不要让她陷于险地。」 岳飞脸色微变,缓缓说道:「宗公,岳飞明白。若有万一,我愿不惜性命相护。」 王贵披着蓑衣,混在夜色中踏出城门。他特意选择了人烟稀少的小道,向北而行。经过几日来的观察,他判断方梦华仍在河北,但行动极为隐秘,很可能还在与绿林义军或百姓接触。 「小师妹可真是个难缠的角色,」王贵边走边想着,「传闻她在开封与太上皇议事,几句话就能让朝廷上下如临大敌,如今又成为金宋议和的筹码。可惜,如此能人被拱手推给金人一方,大宋如何不亡?」 夜风凛冽,四周传来犬吠之声。王贵握紧腰间的短刀,加快了脚步。他知道,这一夜的任务,是生与死、国与亡的分界线。 第417章 河朔棋局 靖康元年六月初六入夜,五台山大寨的主厅中灯火通明,方梦华坐在主位,身前摊开一幅简易的地图,周围围坐着高胜、高娴、刘喜成、文仲龙等人。地图上标注了松子岭、五台山、吕梁山以及太原城的方位,方梦华的指尖轻轻划过这些地方,语气沉稳而冷静。 「河东这片土地虽已满目疮痍,但也并非完全无路可走。」她抬起头,环顾众人,「如今金人虽暂时退回太原以北,但他们不会轻易放弃河东。要在敌后立足,我们必须未雨绸缪,尽快形成几个稳固的根据地。」 「本座已通过北海商行传信,辽州松子岭的梁兴八兄弟和代州五台山这边的寨子,都会是重点支援的对象。」她顿了顿,看向高胜,「北海商行可以提供钱粮和部分急需的武器,但你们也要动员人力,扩大招募,尤其是有山地作战经验的百姓和曾与金人交战过的残兵游勇。」 高胜闻言,目光坚定地点头:「大当家放心,只要有足够的钱粮和武器,我一定能让五台山重新崛起,成为金人头疼的钉子!」 「别光想着硬碰硬。」方梦华笑了笑,「五台山的地形适合伏击与游击战,硬碰硬要等到你们的人马成规模、有经验后再说。敌后作战要灵活,能保存实力、搅乱金人的后方,就是胜利。」 她转向地图,指向南边的吕梁山:「王稟之子王荀如今率领太原城的残军在吕梁山坚持抗金。虽说他们效忠的还是宋廷,但抗金的大方向与我们一致。这是咱们可以利用的第三个支点。」 文仲龙疑惑地问:「那王荀和咱们毕竟不是一路人,他会不会对我们这些绿林草寇有所防备?」 方梦华微微一笑:「这就看我们如何做事了。只要不妨碍他们继续效忠宋廷,我们就能与他们形成默契。他们需要什么,我们可以提供;我们需要他们牵制金人的主力,他们自然也愿意合作。只要对抗金人有利,这些都是可以谈的。」 「这样一来,五台山、松子岭、吕梁山三地互为犄角,南北呼应,就能在金人的后方撕开一道口子。」她的手在地图上画出一个大致的联络线路,目光笃定,「等到时机成熟,这三地或许能成为河东抗金的核心。」 随后,方梦华开始分配具体任务: 高胜与高娴负责五台山周边的扩军。召集散兵游勇、流民及曾效力于绿林会的旧部,恢复五台山在河东的威望,同时加强与北海商行的联系,确保补给通畅。 文仲龙派人往松子岭与梁兴八兄弟接洽,传达大当家的意图,确保北线支援的稳定性。 刘喜成负责联络吕梁山的王荀部,试探其态度,寻找双方合作的切入点。 「记住,河东如今是敌占区,金人耳目众多。无论是联络还是行动,都必须格外小心,宁慢勿急,切忌暴露。」方梦华最后提醒道。 夜深人静时,高娴找到方梦华,两人一同站在大寨外的悬崖边。 「梦华姐,多谢妳。若不是妳,我恐怕这辈子都无法再见到胜弟。」高娴轻声道,目光中带着一丝感激。 「高姐姐,不必谢我。」方梦华轻轻摇头,「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妳的家人,是我的战友;妳的仇敌,也将是我的敌人。」 高娴沉默片刻,低声问:「妳真觉得,我们有胜算吗?河东如今破败至此,百姓疲惫,山寨残破,金人又强大如斯……」 「高姐姐,打仗从来不是看眼前的。」方梦华的目光望向远方,「大局早已乱了,金人也未必是铁板一块。只要我们能在这乱局中站稳脚跟,机会总会有的。」 高娴点点头,眼中重新燃起希望:「那我就陪妳赌这一把,河东这片土地,总要有人为它而战。」 方梦华微微一笑,拍了拍她的肩膀:「妳不会后悔的。」 方梦华在五台山停留数日,处理完河东的紧急事务后,便启程返 回河北。临行前,她召集宗泽派来的两员大将——王善和丁进,在五台山的主厅中召开最后一次会议。 「河北局势复杂,金人虽暂时撤军,但他们随时可能卷土重来。磁州虽是个重要据点,但若只靠官军孤守,迟早会成为一座孤城。」方梦华目光扫过王善和丁进,两人正襟危坐,仔细聆听。 「王都监、丁提辖,」方梦华郑重说道,「本座计划将你们二位暂时安排到巨鹿泽水寨驻扎。那里靠近磁州,是北上防御金兵、南下策应宗公的最佳位置。巨鹿泽地形复杂,水道纵横,是天然的屏障。以你们的兵马守住那里,可以互为犄角,与磁州形成掎角之势。」 王善点头道:「大当家所言极是。磁州虽有宗太守镇守,但若四周失援,确实难以持久。我们愿意听从安排,为河北局势尽一份力。」 丁进也沉声道:「我这就准备部下人马,立刻向巨鹿泽进发。不过不知我们在水寨驻扎后,还需要做哪些具体布置?」 方梦华摊开一幅地图,指向巨鹿泽的南北两端:「巨鹿泽周边有许多村镇,目前金人虽未占领,但流寇乱匪横行。这些村镇不仅是我们补给粮草的来源,也是情报的重要渠道。你们驻扎后要尽快与附近的乡勇、村寨取得联系,同时派斥候监视水路与金人可能进犯的方向。」 「此外,本座会给宗太守写一封信,告知他巨鹿泽水寨的布置。他是个深明大义的忠臣,必会与你们密切配合。我们这一支队伍虽名义上是义勇军,但不妨借官军的旗号,以免受到地方势力的猜忌。」 王善和丁进齐声答应。 随后,方梦华亲笔写下一封信,遣人快马送往磁州: 宗父亲启 梦华拜别后,河北局势未安,心中难以释怀。金人虽暂时撤兵,但河北平原形势依旧险恶,磁州更是孤城难守。为避免金兵卷土重来之时,磁州被四面合围,梦华特安排王善、丁进二将率部返回驻扎巨鹿泽水寨。此地水道交错,可为河北与河东京东之间的屏障,亦可为磁州的坚实后援。 梦华愿与宗父同心协力,共谋抗金大计,守护河北百姓安宁。如有急需之事,可遣人至水寨通知二将,梦华亦愿随时响应,为河北局势分忧。 定海方梦华谨上 信件书毕,她将其封好,交给一名心腹护送。 临行前,方梦华与王善、丁进在营帐外告别。 「二位将军,此番任务艰巨,但你们驻守巨鹿泽,不仅守住了河北的咽喉之地,也是在为百姓争取一线生机。」她的语气中带着些许感慨,「本座相信宗太守会懂得如何与尔等配合,但若遇上难以决断之事,也可随时来信相商。」 丁进拱手道:「大当家放心,我们定会守住巨鹿泽,为河北百姓拼命。」 王善则笑道:「我们兄弟二人虽是宗太守麾下的旧部,但如今听从大当家的调遣,也算是归入明教旗下了。若再有需要,我们自当随时效命。」 「河北还需要更多像你们这样的人。」方梦华微微一笑,翻身上马,向他们点了点头,「好好守着,待我来日河北再见。」 看着方梦华带队离开,王善和丁进对视一眼,心中既有敬佩,又有几分感慨:「这方大当家,果然是非凡之人。」 第418章 赵州井陉口 靖康元年六月初九,赵州官道的夜晚安静而寒冷,远处的荒野被月光染上一层浅浅的银辉,似乎掩盖了白日间隐约透出的危机。北海商行驿站内,火盆的温暖将空气烘托得舒适了些,但等候的人们心情却并未因此放松。 王贵坐在角落,依旧是他的寻常打扮,半旧的军袍外披着一件灰色斗篷,腰间的长刀带着几分老旧的光泽。他的目光在驿站内扫过,没有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小丁子该快到了。」他心中默默计算时间,自从宗泽和岳飞将他派出来寻找方梦华后,他便一直留意各种线索。经过数日的跋涉和推敲,他终于确定,这座驿站是她的重要联络点之一。 半个时辰后,门外响起一阵轻微的马蹄声。随后,一名瘦小的青年推门而入,肩上挂着一个小小的布囊,脸上是掩不住的疲倦。他进门后下意识地向火盆靠近,却在扫视四周时,眼神瞬间一凝。 「你是小丁子?」王贵低声问道,语气平静,但眼中却透着难以忽视的威慑力。他的手随意搭在腰间的长刀上,像是漫不经心,但每个动作都透露着准备随时出手的警觉。 小丁子猛地一怔,随即退了一步,警惕地看向眼前的陌生人:「你是谁?」 王贵轻笑一声,随即从腰间掏出一块腰牌,丢到桌上。金属在桌面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那是岳家军的腰牌,正面刻着「岳」字,反面则是一柄交叉双剑的纹样。 「我是你家教主的二师兄,宗太守和岳师兄将我派来寻她。」王贵说道,语气转为柔和,「方师妹认得我,这腰牌可以作证。」 小丁子上下打量着他,眼中依然带着警惕,但明显多了一丝信任。他低声问道:「既然是教主的师兄,有什么事情就直说吧。」 「金狗与宋廷秘密议和,打算联手对付你家教主,」王贵直截了当地说,「甚至还下诏赐婚,准备将她送给完颜宗弼。」 小丁子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这……怎么可能?教主她现在还在……」 「她在河东的动向早就引起了金狗的注意,」王贵冷静地说,「宋廷那边不愿看到她势力壮大,也乐见其成。如果不及时撤回江南,她只会深陷险境。」 小丁子握紧了拳头,像是在思索什么。他片刻后抬头,眼中透着决断:「这消息太重要了,我得立刻通知教主。」 王贵点点头:「我会留下来确保你的安全,并委托商行的人把消息传回磁州,让宗太守和岳大郎早做准备。」 这时,商行内的伙计悄悄走来,低声道:「客官放心,我们一定按照吩咐去办。不过,最近赵州附近的巡查比平时严密许多,这里或许不宜久留。」 王贵沉吟片刻,转头对小丁子说:「你马上走,我掩护你撤离。这趟路凶险,但方师妹需要知道真相。」 小丁子点点头,眼中燃起坚定的光芒。他匆匆将书信藏好,转身离去。王贵站在门口,看着少年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夜色中,随即握紧了腰间的长刀,冷冷扫视驿站内外,准备应对任何突如其来的袭击。 月光下,驿站外的道路显得格外静谧,但王贵的心里清楚,这条路远没有表面上那么平静。 五台山到封龙山的道路崎岖而险峻,井陉口更是连接太行山脉的一条要隘。六月初十,方梦华骑在战马上,目光如炬,远远望着蜿蜒的山道,神情中透着一股随时准备迎战的冷静。 她的身后,是百花营、近卫营和少年神机营共计一千三百兵马(高娴留了两连女兵在五台山),分为三路行进。每名士兵身着缴获自金兵的盔甲,旗帜上赫然是镶红旗的金兵标志。他们的队伍行进有序,行动间假扮得毫无破绽,宛若真正的金国部队。 「教主,这井陉口狭隘险峻,是否让斥候先探路?」一丈青王氏低声问道。她身披金甲,手持长矛,骑在方梦华的侧旁,随 时准备应对任何意外情况。 「我们打着镶红旗的旗号,走得就是明目张胆。」方梦华沉声道,「正黑旗若在此设伏,必会先观察动静,绝不会贸然出手。他们目标是确认我们身份后汇报上去,不会急于拦截。」 一丈青微微点头,但依旧握紧了手中的弓。她深知,这条山路上的每一步都可能充满杀机。 果不其然,就在队伍行进至井陉口的中段时,远处的山林中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一名金兵装束身穿「拓」字号衣的骑士从林间冲出,脚下踩着散落的枯枝,急速向东北方向奔去,消失在群山之间。 「果然有埋伏。」方梦华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道精芒,「正黑旗派了斥候回报,咱们的行踪怕是瞒不住了。」 一丈青面色一紧,低声道:「教主,若这骑士回报真定大营,完颜宗弼很快就会派兵前来拦截,我们是否应该……」 「先按兵不动,继续前行。」方梦华冷静下令,「拓俊京在井陉口的高丽伪军伏兵若真有胆量阻拦我们,必然会先试探。我们先将他们引出来,再行应对。」 百花营的士兵们得令后并未流露出丝毫慌乱,仍旧按照队列行进。他们的训练和纪律在这一刻展露无遗。少年神机营的火器手则散布于队伍中,手持改装后的火铳,暗中准备。 不多时,前方的山道上忽然响起一阵铜锣声,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从山间的密林中,数百名高丽正黑旗的士兵蜂拥而出,持着长矛和刀盾,将道路两侧封得严严实实。他们的盔甲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芒,显然是经过严密训练的精锐。 队伍前列的方梦华嘴角微微上扬,冷笑道:「拓俊京还真是沈不住气,不等汇报完颜宗弼,就已经忍不住想下手了。」 种鱼儿弓弦一响,第一箭已然破空,直接射中一名高丽士兵的喉咙,对方当场仆倒。这一箭,像是点燃了战场的导火索。 「百花营,列阵迎敌!」方梦华一声令下,百花营的士兵迅速下马,举起长枪和盾牌,挡住了山道正面的冲击。而少年神机营的火铳手则在队伍后排布阵,随时准备给予敌人致命打击。 高丽士兵见状,立刻分作两翼包抄而来,试图在山道狭窄的地势下形成合围之势。但就在他们逼近时,少年神机营的第一排火铳手已经完成了装填。 「开火!」随着方梦华的低喝声,火铳齐射的声音在山谷间回响,数十名高丽士兵倒地不起,血雾在空气中弥散开来。 敌人虽然受挫,但仍然不甘放弃,持盾的步兵继续向前推进。方梦华目光如电,立刻下令:「百花营后撤,神机营掩护!我们不必与他们恋战,只需拖住他们,给自己争取时间离开山道!」 百花营迅速调整队列,从容撤退,而火铳手则在一轮轮齐射中成功牵制住敌军。山道之中,喊杀声、枪响声此起彼伏,战斗在紧张与有序中进行着。 最终,高丽正黑旗的士兵在少年神机营的火铳打击下伤亡惨重,攻势被迫停滞。趁此机会,方梦华率领队伍迅速撤出山道,向封龙山的方向进发。 回头望着烟尘弥漫的山谷,她冷冷一笑:「拓俊京若敢再来,就让他尝尝我们真正的实力。」 第419章 真定大营 真定城内,高丽正黑旗大营中,拓俊京正立于帷帐内,手持一柄绣有黑龙图纹的马鞭,冷然注视着帐外的军士们操练。自从磁州一战后,他心中的怒火便始终未熄。他的弟弟拓俊臣命丧于那名诡谲的舟山军领袖方梦华手中,这笔仇恨,他无论如何也要亲手讨回。 此时,一名斥候快马加鞭赶到,满身尘土地奔入帐中,跪地行礼道:「大帅,井陉口急报!」 拓俊京目光一凝,沈声道:「讲!」 斥候立刻禀报:「属下在井陉口监视山路时,发现一支自河东方向而来的骑兵。他们打着镶红旗,盔甲装束与金兵无异,但队伍中明显有大量女兵存在,行进间纪律严明,战法奇特,极可能是舟山军假扮金兵之计私密达。」 拓俊京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寒意:「方梦华!」 斥候接着补充道:「属下派出探子接近试探,证实这支队伍不多于千余人,但装备精良,并有大量火器配备,尤其是疑似宋军突火枪之物威力惊人。我们在井陉口的兵马一度试图拦截,但伤亡惨重,只得暂时退回山中观望私密达。」 拓俊京攥紧马鞭,狠狠抽在案几上,咬牙切齿地道:「果然是她!这方梦华竟敢在此地大摇大摆,分明是不把我放在眼里!」 帐内的亲卫低声道:「大帅,这定然是她想南返江南,经井陉口走封龙山一带回避正面战场。我等若能截住她,必可为二公子报仇私密达。」 拓俊京冷笑一声:「报仇事小,若能从她手中缴获火器样品,对于我大金火器研发计划意义非凡!此等机会,绝不能错过!」 说罢,他立刻转身,对亲卫吩咐道:「立即拟报文书,将此事禀告完颜宗弼大帅,告知他方梦华就在井陉口一带,并请求派出大军增援。若能将此猎物生擒,对我军策略至关重要。」 亲卫领命退下,拓俊京又转向跪地的斥候,语气冷酷道:「传我军令,命井陉口的高丽兵坚守险道,拖住舟山军,不许他们再进一步!若有人临阵退缩,杀无赦!」 「是!」斥候领命,飞速退下。 拓俊京目送斥候离去,沉吟片刻后,喃喃自语道:「方梦华,妳千算万算,算到如何假扮镶红旗通行,却没算到此地是我正黑旗的地盘。这一次,妳休想再全身而退!」 说罢,他挥手唤来一名副将:「命令城内三千高丽正黑旗精锐即刻整备,随时准备出发;同时将高丽铁骑布于封龙山北侧,若兀朮四太子的援军到来,我们便可合围此猎。」 副将低声应道:「大帅,此番出兵,是否还需再设几处伏击?以防方梦华的援军暗中来救。」 拓俊京点头道:「你想得周到。不仅要伏击,更要断其后路,命弓箭手于山谷两侧布防,火油与擂石皆准备妥当,一旦舟山军被困,便给我来个天罗地网!」 副将领命退下,拓俊京脸上露出阴狠的笑容。他对这场猎捕充满自信,彷佛已经看到方梦华的队伍被围困山中,自己亲手斩下仇敌首级的场景。 「舟山军,火器……」他低语道,「这一次,你们的秘密将成为我高丽十旗的利刃。」 一切调动迅速展开,而完颜宗弼的大营中,亦很快收到拓俊京的密报。新的阴谋,正悄然向井陉口的方梦华袭来。 真定城中,完颜宗弼的大帐内烛光闪烁,他刚刚看完拓俊京呈上的密报,脸上的兴奋与狂妄几乎藏不住。 「方梦华,小美人儿,这一次看妳还能往哪儿跑!」他猛地拍案而起,笑得张狂无比。 宗弼素来以骁勇与急躁著称,但这一次,他心底更多的是狂热与迫切。这个江南美人不仅手握强兵,还有传言说她智勇兼备、艳绝天下。现在,这样一位未婚妻就在眼前,如何不让他心潮澎湃? 他大手一挥,命亲卫统领乌尔和亲信副将葛巴里进帐。 「乌尔!」完颜宗弼命令道,「立刻整备三千铁浮屠和五千拐子马,即刻出发,直扑井陉口!方梦华不过千余人,给我全歼之!我要活捉她!」 乌尔眉头微皱,小心翼翼地进言道:「大帅,按军令行事,是否需先与东路主帅斡离不二太子汇报?毕竟擒获方梦华是大事,完颜宗望大帅可能会另有部署……」 宗弼不耐烦地摆手打断:「什么斡离不?他一心在燕京享乐,哪管这等小事?况且,宋皇旨意已经下了,这方梦华早晚是我兀朮的人。我若现在擒到她,送回大营即刻成婚,岂不更是给大金添一场盛事!」 葛巴里露出一个谄媚的笑容,附和道:「大帅英明。此时下手,等斡离不大帅知晓时,人早已在您帐中,还能多说什么?」 完颜宗弼哈哈大笑:「正是如此!」随即脸色一沉,眼中闪过一丝狠戾,「但记住,方梦华必须活捉,她若自尽,我拿你们两个祭旗!」 乌尔和葛巴里心头一凛,不敢再多言,齐声应道:「遵命!」 完颜宗弼大手一挥:「速速去点兵!明日卯时,拔营出发!」 乌尔和葛巴里迅速退出大帐,开始调集兵马。不多时,真定城内的兵营中便传来号角声,铁浮屠和拐子马开始列阵集结。 完颜宗弼站在帐前,目视远方,目光中满是贪婪与得意。他几乎能想象到明日的胜利景象:铁骑冲锋、舟山军溃败、方梦华被擒,跪在他面前。他甚至已经开始计划婚礼上的盛大排场——大金要向整个天下昭告,这位才貌双全的江南佳人,最终还是属于他完颜宗弼! 他自顾自地冷笑着,喃喃道:「方梦华,妳的美貌与才华本旗主很欣赏,但更重要的是,妳若能为我所用,这天下的局势,也会因妳而变!」 然而,他并未察觉到,夜色下的大营外,隐约有一双眼睛盯着这一切调动。 这双眼睛的主人正是从井陉口一路潜行至此的舟山军侦察小队,他们将这份军情以最快速度写成密报,准备通过既定的联络方式送往方梦华所在的队伍。 一场血战,已然迫在眉睫。 第420章 突围巨鹿泽 靖康元年六月十一天刚破晓,井陉口的山路笼罩在晨雾中,舟山军的队伍正沿着蜿蜒崎岖的道路前行。一路上,他们不断受到高丽正黑旗小股兵力的骚扰。这些高丽骑兵利用地形优势,不时从山林间射出冷箭、投掷石块,随后迅速撤退,令舟山军无法轻易追击。 「这些人不求伤敌,只为拖延我们的行程。」光明右使金毛狮邓荣策马靠近方梦华,低声提醒道,「我担心前方会有埋伏。」 方梦华骑在马上,冷静地环顾四周,眼中满是思索。她的队伍人数虽少,但百花营和近卫营皆为精锐,更有少年神机营配备火器,若仅是这些高丽小股兵力,断然不足为惧。然而,敌人的拖延战术显然另有图谋。 「命令全军保持阵型,不可追击,继续前进。」她当机立断,下达命令。 队伍继续向前推进,渐渐接近井陉口出口的开阔地带。远处的晨雾逐渐散去,露出平坦的河谷平原,然而眼前的一幕却令舟山军将士纷纷变色。 开阔地带中,整齐排列的金国军阵映入眼帘。三千高丽铁骑与三千女真铁浮屠布成密集的锋矢阵,而后方五千女真拐子马分列两翼,隐隐形成半包围态势。军阵前方,黑底金龙的战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旗帜下,完颜宗弼身披重甲,威风凛凛地坐在一匹乌骓马上,目光如鹰般注视着来路。 「果然是方梦华!」完颜宗弼一眼认出了舟山军中的红衣女将,当即哈哈大笑,满脸得意。他一挥手,传令道:「包围他们!今日本旗主要亲自擒下这江南美人!」 舟山军的队伍不得不停下,方梦华策马来到阵前,眯着眼打量对面的敌军阵列。铁浮屠的重甲在晨光下闪烁着冷冽的光芒,而拐子马的骑兵正在两侧缓缓移动,显然是准备实施合围。 「果然来了。」她低声自语,随即转头对身边的李进义和少年神机营营长李宝说道:「敌人数量虽多,但这里地形开阔,对他们的骑兵冲锋有利。我们若正面硬拼,恐怕难以占优。」 一丈青王氏微微颔首,脸上却没有丝毫慌乱:「教主有何计策?」 方梦华目光一闪,嘴角勾起一丝冷笑:「敌人看似有备而来,但却未料到我们手中的秘密武器。」她挥手命令:「近卫营列盾阵,百花营分散至两翼,准备对拐子马进行袭扰。神机营,拉开距离,火器优先打击铁浮屠的锋矢阵!给本座打乱他们的节奏!」 敌军看到舟山军分散布阵后,完颜宗弼的脸上露出一抹轻蔑之色:「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怎能与我大金铁骑争锋!」他高举马鞭,大吼一声:「铁浮屠听令,随本旗主冲锋!」 伴随着沉重的马蹄声,铁浮屠的重骑兵如同一堵移动的钢铁墙壁,向舟山军的阵地猛冲而来。与此同时,北高丽铁骑和拐子马两翼包抄,试图将舟山军一举围歼。 然而,就在铁浮屠的前锋逼近盾阵不足百步时,一阵震耳欲聋的枪声响起。少年神机营拉开的一窝蜂火箭和三挺马克沁机枪同时开火,密集的弹雨瞬间撕裂了铁浮屠的前排骑兵。巨大的冲击力让战马嘶鸣着倒下,铁罐头骑兵摔落地面,惨叫声此起彼伏。 完颜宗弼瞪大了双眼,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震惊之色:「这……这是什么武器?」 而此时,百花营的女兵们已经从两翼发起突袭,弩箭与火铳精准地打击拐子马的薄弱环节,迫使其阵型混乱。近卫营的盾阵则稳如磐石,不给敌人任何突破的机会。 方梦华高举双锏,冷声道:「舟山军的将士们,今天这一战,要让大金铁骑知道,我们不是任人欺辱的羔羊!给我杀!」 她策马冲入敌阵,双锏连挥,女兵们紧随其后,杀声震天。在战场的另一端,马克沁机枪的火力持续压制,让完颜宗弼的铁浮屠部队死伤惨重。 完颜宗弼眼见前锋部队几乎被火器完全击溃,心中怒火中烧。他举 起大斧,大吼道:「全军给我压上!今天若抓不到方梦华,本帅回去怎么向二太子交代!」 舟山军经过一上午苦战终于冲出了井陉口,但等待他们的是更大的危机。金兵的数量远超预料,数千高丽铁骑和女真铁浮屠仍然紧追不舍。少年神机营以机枪开辟了一条通路,但弹药仅剩不足两百发,无法支持久战。舟山军陷入了包围。 「大姐,敌军在四面合围!」李宝满脸焦急,策马靠近方梦华,「神机铳弹药耗尽,我们若继续硬拼,只怕全军覆没!」 方梦华手握长枪,冷静地环顾四周,深吸一口气举起手中的双锏,大声对全军下令:「全军收缩阵型,以近卫营为核心,神机营在后方掩护,百花营分散两翼袭扰!无论如何,给本座顶住!」 舟山军将士们闻令迅速调整阵型,以稳固的盾阵迎接敌人的冲击。 女真铁浮屠在完颜宗弼的亲自指挥下,再次发动冲锋。重甲骑兵如钢铁洪流一般撞向舟山军的盾阵,尽管舟山军训练有素,依然在这强大的冲击下后退了数步。 「撑住!别让敌人冲破阵线!」近卫营的统领李进义怒吼着,手中的盾牌高高举起,迎接下一波冲击。 与此同时,百花营的女兵们分散在两翼,以灵活的战术骚扰敌军的拐子马,尽可能减缓其合围速度。然而敌人的数量实在太多,舟山军的包围圈正在逐渐收缩。 就在此时,远处的地平线上突然传来一阵喧嚣的马蹄声,夹杂着震天的呐喊声。敌军后方突然冒出了一支骑兵,手持长矛与刀盾,直插金兵的后阵。 「是王善和丁进的部队!」方梦华眼中一亮。 这支改编自水贼的厢军骑兵,虽然装备简陋,但擅长袭扰战术,尤其擅长在敌军后方制造混乱。金兵阵后突然遭袭,阵型立刻出现了紊乱。 方梦华抓住这一机会,高举令旗,高声命令:「全军突击!冲出包围!」 舟山军的将士们发出震天的呐喊,士气重新高涨。在神机营最后几发机枪火力的掩护下,方梦华亲率近卫营向敌军阵线中最薄弱的一处发起冲锋。 在王善、丁进部队的后方牵制下,舟山军的冲锋势如破竹,很快撕开了金兵的包围圈。尽管敌军仍在追击,方梦华已将队伍带离了井陉口向巨鹿泽方向撤退。 在撤退途中,舟山军终于与前来接应的王善、丁进部汇合。王善见到方梦华后,急忙下马行礼:「大当家!我们赶到迟了,让您受惊了。」 方梦华摆摆手,语气坚定:「迟到总比不到好,这一仗我们能突围出去,你们功不可没。」 此时,一人骑马飞奔而至,正是王贵。他远远看到方梦华,激动地高呼:「小师妹!」 方梦华见状,目光微微一动,催马上前,与王贵会合。 「二师兄,你来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又充满了欣慰。 王贵翻身下马,激动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还好我找到王善、丁进部,大家才能及时赶到救援。小师妹,这里不是久留之地,宗太守和岳师兄派我来,是让妳尽快撤回江南。金兵已经盯上了妳,局势对妳极为不利。」 方梦华点点头,眼神坚毅:「多谢二师兄提醒。还有一些部署未完成,等这边事了,小妹自会返回江南。」 王贵欲言又止,终究没有再多劝。他看着眼前的方梦华,心中既为她的果断与坚韧所折服,又深知她未来的路充满险阻。 方梦华带着舟山军向巨鹿泽方向撤退,神机营的马克沁机枪早已哑火,但金兵并不知情,仍对这支携带妖孽火器的军队心生忌惮,不敢贸然逼近,只远远地尾随。 方梦华骑在马上,回头望了眼逐渐拉开的距离,轻声对李宝说道:「金兵不敢近身,说明我们手里的‘底牌’还在吓唬他们。神机营的弹药耗尽是个隐患,必须想办法掩护 他们撤到安全地带。」 李宝点头:「大姐放心,神机营会隐藏在主力后方,敌人若真敢追上来,我们还有百花营和近卫营可作应对。」 方梦华点了点头,又望向远方说道:「不过,前面还有一道难关——赵州城。」 赵州知府赵野站在城墙上,目视远处烟尘滚滚的骑兵。他已经听说了宋朝明诏放弃黄河以北州府的消息,心中悲愤不已,奈何手下兵马寥寥无几,难以抗衡金军入侵。 「知府相公,那是金兵的装束!」副将指着远处的舟山军,语气焦急。 赵野眉头紧锁:「看这兵马的数量,不像是兀朮的大军。难道是金国派来的前锋?但为何如此谨慎?」 副将沉声道:「或许是在等后续大军会合。大人,我们兵少城弱,若金兵真的围城,恐怕支撑不了多久。」 赵野咬牙思索片刻,最终叹息一声:「既然朝廷已经放弃了我们,何必再做无谓牺牲。传令下去,全城准备,若金军大军抵达……我们便投降。」 舟山军在赵州城外绕过,虽然身披金兵盔甲,但刻意避开了与城内守军的正面接触。方梦华骑在马上,远远望了一眼城墙上的守军,冷笑道:「看来赵州知府并非等闲之辈,这种状况下还能按兵不动,显然已经做了两手准备。」 一丈青策马跟上:「主公,那城中守军似乎误以为我们是金兵,倒是没有主动攻击。我们是否该试探一下?」 方梦华摇头:「不必浪费时间,我们的目标是巨鹿泽,而不是与这类城防疲软的地方纠缠。既然金兵跟在我们身后,赵州城的知府迟早会自乱阵脚。」 舟山军毫无停留地继续前行,而追在后面的金兵远远目睹这一切,也未主动进攻赵州城。 不久之后,完颜宗弼的大军终于追至赵州城。赵野见到真正的金兵大军,他带着城中文武官员剃发出城迎降,双手捧上金银和城防图纸,恭敬地跪在完颜宗弼面前。 「南朝赵州知府赵野,愿率全城官民归降大金!」 完颜宗弼策马立于城前,冷眼打量着跪地的赵野。他心中对赵州这样的小城不屑一顾,但看着赵野献上的厚礼,心情稍有缓和。他冷声道:「既然你识时务,本帅可以不为难赵州百姓。但记住,背叛大金者,死无葬身之地!」 赵野忙磕头谢恩:「奴才定当忠心事大金,请将军放心。」 完颜宗弼挥挥手:「起来吧,你可以给宋廷复命,告诉南朝皇帝,他的北地早已不属于宋人。」 赵野连连点头,仓皇退去。而完颜宗弼转头对身边副将说道:「全军入城,三日不封刀!若不是被这方梦华逃脱,本帅岂会如此丢人?」 金兵如洪水般涌入赵州城,满城哀嚎声四起。赵野本以为自己的投降能保全百姓,却不料引来这场灾难。他跪在自己的府邸前,面如死灰,喃喃道:「我这是做了什么……」 而此时的方梦华,已率舟山军顺利抵达巨鹿泽,与王善、丁进部完成会合。她坐在地图前,目光凝重:「赵州的变故必定会让金兵警觉,接下来的行动,只怕更难了。」 巨鹿泽的夜色下,风声如诉,战火的阴影笼罩着整个河北大地。 第421章 菩萨二太子 靖康元年六月十四,赵州城内硝烟未散,满目疮痍。完颜宗望策马进入金军大营时,第一眼便看到营中那些疲惫的骑兵和堆积如山的伤亡战报。他冷着脸走进帅帐,完颜宗弼正坐在案前,眉头紧锁,手边摊着一张赵州城的地图。 「四弟!」完颜宗望厉声喊道,「你到底在干什么?」 完颜宗弼抬头,见是兄长进来,硬撑着站起身:「二哥,我刚拿下赵州城,您为何如此动怒?」 完颜宗望上前一步,将手中的战报狠狠摔在案上:「拿下赵州城?你倒是‘拿’得漂亮!你知道为了这一城,你损失了多少精骑吗?两千多人!都是女真巴图鲁!为了什么?为了一个连宋廷都放弃的破城!」 完颜宗弼被骂得脸色通红,抬手指着地图辩解:「不是赵州的问题!是方梦华!她就在这里!她在太原杀了七弟,还偷袭我军,用火器重创我们的铁浮屠。她是宋人的重要人物,若能擒住她,不仅可以削弱宋军士气,还能获取她的火器技艺。这才是我的目标!」 完颜宗望冷笑一声:「方梦华?她的人呢?她的火器呢?四弟,你敢告诉我,她人已经被你抓住了吗?」 完颜宗弼语塞,咬牙说道:「她逃了……但她的火器暴露了我们的弱点。若不尽早解决她,她会成为金国北伐的最大威胁!」 宗望摇头叹息:「她确实是个威胁,可你的作战方式简直愚蠢!用最精锐的铁浮屠去追一支携带火器的小队,你不知道我们女真巴图鲁数量有限吗?再多的火器,都要有兵士来使用。方梦华手里的火器弹药有限,这么明摆着的事实,你竟看不出来?」 他一指地图,继续说道:「如果是我,根本不会用女真骑兵去追。我会用汉人的奴隶和民夫去消耗她。让这些炮灰去试探她的虚实,等她的兵疲马乏、弹尽粮绝时,再用精锐出击,一举将她覆灭。这才是正道!」 营帐中央,完颜宗弼正单膝跪地,脸上带着一丝倔强与不甘。而在他的对面,完颜宗望负手而立,眉宇间透出深深的冷意。 完颜宗弼倔强道:「二哥,话虽如此,可我至少攻下了赵州城!这不也是一场胜利吗?」 宗望冷哼一声:「赵州城?你是因为赵州知府主动投降才得手的!这城根本不值一提。宋朝明诏放弃黄河以北,这种州府本就如同唾手可得的果实。而你倒好,没费多少心思拿下的城池,却让你沾沾自喜,还赔上两千精锐!若非我来,怎么收拾这个烂摊子?」 他摆了摆手,语气稍缓:「不过,这次的功过相抵,我不会将此事上报叔皇。但从今以后,未经我的命令,你不得再擅自出兵!」 宗弼咬牙低头,心中愤懑,却不敢反驳:「是,二哥。」 完颜宗望沉吟片刻,又说道:「从现在开始,我会调派更多汉人奴隶民夫到前线,充当先锋炮灰。你负责监视他们,确保没有人逃跑或反叛。至于女真铁骑,必须保存实力,只在关键时刻使用。方梦华虽然狡猾,但终究不是我们的对手。」 他目光凛冽,扫过帐中的众将:「记住,我们女真人的胜利,不是靠一时的勇气,而是靠长久的耐心和智慧。」 宗弼垂下头,沉声应道:「我明白了。」 「二哥!」完颜宗弼抬起头,语气里仍带着几分辩解的情绪,「赵野这种墙头草,见风使舵便投降,我不杀他已经是恩典了!至于掠城,不过是让这些汉人知道,投降也不能完全安枕无忧,他们才能乖乖听话。」 完颜宗望听罢,冷笑一声,缓缓走到案前,拿起一枚镶金的酒樽倒了一杯酒,递给宗弼。 「喝了。」 完颜宗弼犹疑片刻,但还是接过酒樽一饮而尽。完颜宗望这才淡淡开口:「四弟,你太愚蠢了。」 完颜宗弼闻言一怔:「二哥,我——」 「闭嘴!」完颜宗 望猛地一拍案桌,声音骤然拔高,「你以为带着女真铁骑南下,中原就是我们的了?你真以为打几场胜仗,所有汉人都会乖乖低头?告诉你,这片土地上,汉人的胆子比你想象的大得多!」 完颜宗弼咬紧牙关,不再辩解。他看着完颜宗望冷峻的脸,心里一阵不快,但又不敢发作。 「你知道,赵野为何投降吗?」完颜宗望缓缓坐下,目光直逼完颜宗弼。 完颜宗弼皱眉:「还不是因为他怕我们?」 完颜宗望摇头:「错。他怕的不是我们,而是没了我们。他知道,宋朝已经放弃黄河以北,这里将彻底变成无主之地。与其沦为流寇和绿林的掠夺目标,不如投靠大金,换个稳当日子。」 他顿了顿,声音里多了一丝寒意:「可你做了什么?人家满心希望你能给一口饭吃,你却把饭碗砸了,还踩上一脚。这不是征服,这是逼他们重新拿起武器。」 完颜宗弼低头,额上渗出一丝汗珠。 完颜宗望站起身,踱步到宗弼身旁,语气稍缓:「四弟,记住我的话。对投降的人,要至少表面上宽仁。给他们一条生路,让他们看到做大金的奴隶比做流民强,比抵抗者的下场好。反过来,最酷烈的手段要施加给那些抵抗的人,尤其是像方梦华这样的骨头硬的敌人。」 他缓缓抬起手,轻轻拍了拍完颜宗弼的肩膀:「只有这样,才能分化敌人,瓦解士气。二哥我被汉人称作‘菩萨太子’,可不仅仅是因为我的长耳垂。是因为他们知道,在我的屠刀之间,有一条生路。」 完颜宗弼默然不语,心中却不得不服气。他隐隐明白,自己冲动的作风与完颜宗望的深沉相比,确实少了几分章法。 「二哥,我明白了。」完颜宗弼低声说道,「我下次不会再意气用事。」 完颜宗望点了点头,语气恢复了平静:「你还有得学。记住,我们女真人的目标不是杀光汉人,而是让他们服服帖帖地为我们效力。杀得太多,便没人替我们种田、打铁、纳贡,到那时,夺取这天下还有什么意义?」 完颜宗弼抱拳行礼:「二哥教训得是。」 完颜宗望挥了挥手,示意宗弼退下,目光却转向帐外的夜空。 他站在帐前,心中暗暗盘算:虽说这次赵州城被攻下,但方梦华的火器令人深感不安。若不能尽快找到破解之道,她迟早会成为女真人征服之路上的大患。 风卷起营帐的帘布,完颜宗望深吸一口气,眼中泛起冷光:「方梦华,咱们的账,还没算完。」 不久之后,赵野带着金兵授予的诏令离开赵州,前往开封复命。而赵州城内却陷入了深重的灾难中:被掳的百姓,烧毁的街巷,金兵的肆虐如同一场噩梦。 完颜宗望站在城墙上,俯瞰着这片满目疮痍的土地。他冷冷地说道:「宋人舍弃此地是明智的。但这也说明,他们的抗金意志已然衰弱。只要我们稳扎稳打,中原不过是囊中之物。」 然而,他的目光又投向远方的巨鹿泽,脸上浮现一丝忌惮:「方梦华……这个女人,总有一天本旗主要让她彻底消失。」 赵州的风中夹杂着一股血腥味,金兵的铁蹄声渐渐消散在夜幕中。而此时的巨鹿泽方向,方梦华正与江南义军一同整顿队伍,为接下来的战斗做准备。 第422章 第四二〇章:拓家军四旗 完颜宗望坐在帅帐中,神色复杂地端详着案上摆放的一堆战场收集来的残破火器。破裂的铁壳、一截断裂的弹带、几枚变形的弹头,这些都是拓俊京从井陉口的战场上带回来的战利品。 「拓俊京,」完颜宗望抬起头,锐利的目光扫向眼前的高丽将领,「这些就是那支南蛮子娘们军使用的火器?」 拓俊京低头行礼道:「正是,大帅。这些物件是从战场遗留中收集来的,尚有几支尚未引爆的‘一窝蜂’,以及‘神机连铳’的弹壳和弹带碎片。」 完颜宗望挑起一枚弹头,用手指来回掂量着它的重量与质感:「这东西看上去很是精巧。以你之见,我们能否仿制?」 拓俊京略显迟疑,随后抱拳说道:「大帅,‘一窝蜂’的构造相对简单,依靠火药喷射箭矢,威力虽大但原理不难理解。只要我们有足够的火药和熟练工匠,应该可以在短时间内仿制出类似的武器。」 完颜宗望点了点头:「好,那神机连铳呢?」 拓俊京神色凝重:「这却是个难题。‘神机连铳’的精妙之处,在于它似乎可以连续发射,但需要非常精密的弹药加工技术。这些弹壳和弹头的制作工艺,远远超出我们目前的手段。但是奴才发现这种强力弹丸用铜而非铅必有它的道理,证实了早先奴才在高丽国边军中研究炸壶时发现同样的药量,铜壶威力远大过瓷壶。奴才斗胆猜测,对方在使用这些火器时也非常节省,应该是因为造价高昂、数量有限。」 完颜宗望闻言,略一沉吟,目中闪过一丝喜色:「造价高昂就好。越是昂贵的东西,越难以普及,哪怕他们有火器,也终究不可能靠这个赢得战争。」 完颜宗望站起身,走到拓俊京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能从战场上为本旗主带回这些东西,说明你确实尽力了。虽然你的弟弟拓俊臣阵亡,但他的功劳不可抹杀。本旗主决定,将高丽正蓝旗的指挥权正式交给你的长子拓纯。这次,你带上高丽两蓝旗和两黑旗,四面岗哨合围巨鹿泽,且不可让方梦华逃脱。任何方向陆地上有情况随时通报赵州城内四太子统领的正黑旗铁骑」 拓俊京一愣,随即激动地跪下行礼:「多谢大帅恩典!奴才必不负所托!」 完颜宗望点头,转身望向帐外,声音低沉而带着一丝冷厉:「拓俊京,你的任务不止于此。你要尽快尝试复刻‘一窝蜂’,至少能让我们大金天兵也用上这种火箭武器。至于那‘神机连铳’,哪怕一时难以仿制,也要持续搜集相关情报。方梦华手里掌握的秘密,迟早会成为我们大金十旗的杀器。」 拓俊京低头答应,随后起身退下。他心中暗自庆幸,这次虽未擒获方梦华,但借着战场的成果,他和拓纯的家族地位得以巩固。 而帅帐中的完颜宗望,负手立于地图前,目光落在赵州以南的巨鹿泽方向。他轻声自语:「方梦华,舟山军的火器的确令人惊叹,但宋朝不可能全军装备此物。只要我们坚持用最稳妥的办法,以人数和耐心消耗他们,他们的火器又能坚持多久?」 他脸上浮现出一抹冷笑:「当火器变成废铁,女真巴图鲁的战刀依然是天下最锋利的武器。」 帐外的风渐起,吹得营帐猎猎作响。金军的铁蹄,正逐步向南方逼近,而属于中原的浩劫,也愈加临近。 而巨鹿泽的芦苇荡间,水声潺潺,薄雾升腾,方梦华带着舟山军与王善、丁进的部众穿行其间,眼前的水泊宛如迷宫。队伍扎下营寨,暂时躲过了金兵的追击。然而,远处隐隐传来的鼓声与号角声,表明敌军没有放松对这片泽国的监控。 方梦华坐在一处临时搭建的高台上,身边摆放着一张简陋的地图,上面绘满了水路与芦苇荡的分布。李进义、王善、丁进等人站在她身边,神色凝重。 「方郡主,敌军主力虽然不敢贸然进来,但已经在外围布 满了岗哨。这片地方出路有限,一旦露出踪迹,恐怕很难全身而退。」王善皱眉说道。 一丈青王氏冷静地补充:「高丽兵擅长用弓箭,又有金兵铁骑作为后援,他们的意图很明显,是想用这种绞杀战术慢慢耗死我们。」 方梦华沉思片刻,眼中透出一丝冷意:「敌人是想困死我们,但他们对这片水泊并不熟悉。如果他们真敢把两蓝旗和两黑旗的兵力都散开,我们未必没有机会反击。」 与此同时,在巨鹿泽外围的营地,高丽镶蓝旗主将尹宗哲正巡视各岗哨。他站在一座哨楼上,远眺水泊方向,脸上带着几分不屑的冷笑。 「这些南蛮人的水军,在我大金的铁蹄下也只能苟延残喘。」尹宗哲转身对身后的部将说道,「告诉兄弟们,盯紧了水泊里的动静。只要发现敌人的踪迹,立刻点燃狼烟,同时通知赵州城的正黑旗主力。」 「遵命私密达!」部将领命而去。 尹宗哲眯起眼睛,嘴角带着一丝冷意:「这片水泊再难走,只要封死出路,他们也逃不出我们的掌心。」 方梦华坐在地图前,目光盯着几条水路的交汇点,缓缓说道:「敌人以为巨鹿泽是我们的囚笼,其实正是他们的坟墓。如果他们把力量分散在外围岗哨,就意味着每一处哨所的兵力有限。我们只需要逐个击破,就能把他们拖入这片水泊的迷宫。」 李进义点头:「的确如此。这些高丽兵虽然弓箭精湛,但对水战不熟,而我们这边的兄弟姐妹都是水上好手,只要选对时机,他们必败无疑。」 「那我们该从哪里下手?」丁进问道。 方梦华微微一笑,用手指轻轻点在地图上的一处:「这里,北边的第二岗哨。那里地势狭窄,不容易调动兵马。我们夜间潜袭,速战速决,再顺水路撤回深处。」 王善赞同道:「好,这一仗打得漂亮,不仅能给兄弟们提气,还能让敌军对我们的实力多几分忌惮!」 当天深夜,舟山军分出一支小队,由小李广花荣率领,悄然靠近北边的第二岗哨。借助浓密的芦苇遮掩,他们悄无声息地逼近哨所,直到敌军哨兵发现时,箭矢与短刀已经夺走了他们的性命。 高丽兵一片混乱,而花荣率领的舟山军动作迅捷,来去如风。短短半个时辰,整个哨所便被肃清。 然而,狼烟升起的同时,赵州城内的正黑旗金兵已经得到消息,开始集结铁骑,准备对巨鹿泽发动全面围剿。 清晨,芦苇荡深处,方梦华与李进义一边听着哨兵传回的消息,一边布置下一步的计划。 「敌人果然反应迅速,赵州城的铁骑已经在集结了。」李进义说道。 方梦华目光沉静,嘴角却露出一丝冷笑:「他们越急,就越容易犯错。敌人越是全力出击,我们越要将他们引入泽国深处,让他们知道什么叫水泊的威力。」 她看向众人,声音平静而坚定:「这一战,我们要用水泊吞掉他们的精锐。」 众人齐声应诺,芦苇荡间的风声,似乎也在酝酿一场新的风暴。 第423章 邢赵防线 靖康元年六月十五,磁州城内,宗泽站在城楼上,听着王贵的详细禀报。他眉头紧锁,手中竹杖轻轻叩击地面。方梦华信函中提及的布置和后续计划都合情合理,尤其是她对王善、丁进的调度,既稳住了巨鹿泽的局面,又策应了磁州的防御。但眼下最棘手的问题是金兵主力已经占领赵州,距离磁州仅剩下一个邢州作为屏障。 「赵州已失,邢州若再落入金兵手中,我磁州的北面将无险可守。」宗泽叹息一声,回头看向岳飞,「岳鹏举,你以为如何?」 岳飞一身戎装站在堂下,目光坚定而凌厉。他朗声说道:「宗公,方师妹已经在巨鹿泽设法周旋金兵,我等若坐视不管,任由邢州被敌占,岂非断了方师妹的退路?况且,小人刺配的目的地正是邢州劳城营,如今朝廷放弃河北各州,但金兵未必会这么快接手邢州。我们若能抢先一步占领,不仅守住磁州北面屏障,还能策应巨鹿泽的方师妹,日后即便朝廷反悔再度认同我等守土之忠义,也可交代得过去!」 宗泽捋须沉吟,半晌点头:「此计可行。但金兵骁勇,你可有胜算?」 岳飞拱手一笑:「宗公放心,岳家军虽不满千,但皆为精锐。我岳大郎亲领先锋,定能夺下邢州!」 王贵在旁补充:「岳大哥此言不虚。我等若能借邢州为据点,正可利用地势牵制赵州金兵,让他们不敢全力扑向巨鹿泽。」 宗泽思索片刻,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决断之色:「好!就依此计。岳飞,你亲率岳家军火速出发,务必先于金兵占下邢州。」 宗泽立于地图前,凝视着河北平原的复杂局势。方梦华信中的建议让他茅塞顿开,尤其是关于丁顺与杨进回返干言山的布置,更是深合战局之需。干言山地处巨鹿泽与邢州之间,不仅险峻难攻,更是联络巨鹿泽与邢州的咽喉要地。若丁顺与杨进二部在此扎营,便能形成巨鹿泽、邢州与磁州三点连线的屏障,稳住这一片战场的格局。 宗泽目光炯炯,转头对王贵说道:「岳鹏举已夺邢州,而巨鹿泽暂未有金兵深入,正是布置防线的良机。你即刻派人通知丁顺、杨进,让他们回干言山扎营。除此之外,松子岭方向的梁兴复兴社也须联络,以防西路金兵迂回。」 王贵领命,点头道:「大人放心,丁顺、杨进虽久离干言山,但山中险要地形他们熟稔于心,必能迅速建立据点。而梁兴素来忠义,与巨鹿泽丁进一脉相承,定能与我等配合。」 宗泽长叹一声:「河北虽弃,然此地百姓尚在,若能依托山河之险抵御金兵,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不多时,岳飞已率岳家军八百人整装待发。他骑在马背上,脸上透出一抹冷峻。虽然宗泽未说出口,但他明白,这次抢占邢州,不只是为了守住磁州,更是为了支援巨鹿泽中的方梦华——那个让他既牵挂又无法忘怀的小师妹。 王贵走上前来,拍拍他的肩膀:「大哥,路上小心。虽然金兵主力未至,但赵州那边随时可能有敌军动向。」 岳飞点点头,目光深沉:「王贵兄弟,磁州和巨鹿泽的局面就交给你和宗公守住。我岳飞必不负众望,先取邢州,再护小师妹!」 随即,他大手一挥,岳家军浩浩荡荡向邢州进发。 数日后,岳家军赶至邢州城外。邢州劳城营内守备松散,虽知金兵正在逼近,但朝廷已下旨放弃河北,城内守军士气低落,无心应战。岳飞带人潜入城中,展开一番说服工作。 城中守将王弘面对岳飞的进言,犹豫不决:「岳统制,河北之地已弃,我等即便守住邢州又有何用?若被金兵攻破,恐怕连性命都难保。」 岳飞却朗声道:「河北虽弃,但江山未亡,民心犹存!若城破,人皆为奴。你甘心如此吗?只要守住邢州,不仅可以护卫磁州,还能为巨鹿泽困境中的义军提供援助。金兵虽强,若我们同心协 力,未必无一战之力!」 王弘见岳飞言辞慷慨,顿时深受触动,最终点头应允,将城中守军尽数交由岳飞指挥。 与此同时,无头蝇丁顺与没角牛杨进率领部众重返干言山。昔日山寨虽荒废多时,但山中地势险要、路径隐秘,依然是防御金兵的理想据点。两人分头行动,杨进带人重修寨门与哨塔,而丁顺则清点山中物资,调度人手布防。 站在山顶眺望远方,丁顺目光坚定:「这里是我等曾经的根基,如今再建此寨,不仅为自保,更是为了策应巨鹿泽和邢州。兄弟们,我们不能让金兵轻易南下!」 杨进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有了干言山的屏障,巨鹿泽的王善和丁进便可专心应对金兵的围困。而岳大哥若能守住邢州,正好与我们形成犄角之势。此战,未必没有胜算!」 与此同时,松子岭方向的梁兴接到宗泽派来的信使,立即号召复兴社的兄弟们在岭中扎营。他们布置鹿角和陷马坑,将松子岭变成一道难以逾越的屏障。同时,梁兴派出斥候潜入金兵控制的赵州和邢州方向,随时传回敌军动向。 梁兴将信函珍而重之地放入怀中,对身边的兄弟们说道:「宗公信重我等,复兴社虽人少力薄,但只要守住松子岭,便能牵制金兵西路,为巨鹿泽和邢州争取时间!」 复兴社众人齐声应和,松子岭上号角声回荡,连夜开始布防。 干言山、松子岭与邢州三线布防初步完成后,宗泽终于松了一口气。他召集磁州的百姓进行安抚,向他们说明防线的形势与宋军的决心,以此稳定民心。他说道: 「河北虽多州县失守,但我等绝不退让。巨鹿泽、邢州、干言山、松子岭,已然连成一片屏障。只要我军坚守,金兵便不能轻易南下。乡亲们,若有家中壮丁愿参军,宗某必亲自教导,守护你们的家园!」 百姓们听罢,纷纷感动涕泪,不少青壮年踊跃报名加入守军。 此时,巨鹿泽外金兵大营的完颜宗弼接到斥候禀报,得知岳飞率军占据邢州,顿时怒不可遏。他狠狠拍打案几,冷笑道:「区区一座劳城营也敢反抗大金铁蹄?岳飞小儿,真以为你那几百人能挡住我女真精骑?」 他随即召集部将,下令进军巨鹿泽的正黑旗和部分拐子马立刻向邢州推进,并对巨鹿泽的围剿计划进行调整。 「邢州既已反叛,就让它成为女真铁骑踏平河北的第一步!」完颜宗望目光森冷,「这次,不仅要将邢州踏为平地,还要让岳飞与方梦华一并束手就擒!」 而赵州城内的完颜宗望收到斥候报告,得知宋军在干言山、松子岭等地有所动作,眉头微皱。他召集部下商议,拓俊京进言:「此等布防虽费心机,但干言山与松子岭皆难抵我金兵铁骑。只要主力兵分两路,待宋军首尾难顾之时,便可各个击破。」 完颜宗望却摇头:「不急。巨鹿泽乃泽国,宋军暂藏其间,非我军短时能取。我大金不擅水战,先行布哨围困便可。邢州、干言山与松子岭形成的屏障虽坚,但久守必疲。我军精骑再精,也不可轻动,待我调汉人奴隶前去耗其锐气,届时再以铁骑扫荡。」 说罢,他眼中闪过一抹阴冷的笑意:「我大金自有办法,让这些宋军的防线土崩瓦解!」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岳飞与方梦华联手之下,局势正朝着出乎意料的方向发展…… 第424章 兄弟重逢 靖康元年六月二十夜幕降临,邢州城的战鼓渐歇,火光映红了城墙,守军紧张地巡逻,提防金军的夜袭。城内,一处简陋的流民营中,一个面黄肌瘦的青年正擦拭着简陋的弓弩。他叫岳翻,数月前,家乡汤阴县被金兵劫掠,亲人分离。他一路颠沛流离,投奔过山寨,也在富户庄园中做过短工,直到来到邢州城,被招募入军成为守城士卒。 这一日,岳翻刚从城头换防下来,正准备休息时,却听到军营中传来一阵热烈的议论。 「听说了吗?今天上城布防的那个将军,就是岳鹏举!」 「岳鹏举?可是那年少成名的河东岳统制?」 「正是!如今可了不得,他竟亲自带兵守这邢州。」 岳翻心头一震,手中的弓弩落地。他急切地抓住一个老兵问道:「岳统制……是个什么模样?」 「嘿,浓眉星目,虎背狼腰,虽是刺金印的配军,却自有一股威风。」老兵笑着说,「听说他还是个汤阴人,可能跟你是一个村儿呢。」 岳翻浑身发冷,心中难以抑制地激荡。他急忙丢下弓弩,朝着将军营帐奔去。 岳飞正在营中布置次日的防务,见门外一名士卒匆匆闯入,皱眉喝道:「何人擅闯军机重地?」 那士卒一见岳飞的面容,眼泪夺眶而出,竟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哥!是你吗?我是翻哥儿啊!」 岳飞一愣,手中的笔险些落地。他定睛细看,眼前的青年虽瘦削憔悴,但眉宇间与自己极为相似,正是自己失散已久的亲弟弟岳翻。 「翻哥儿!」岳飞一步上前,将他扶起,激动得声音颤抖,「你还活着!我以为家中母亲和云儿雷儿失散,你嫂嫂也被掳北,其余人皆已罹难……没想到还能见到你!」 兄弟二人相拥而泣,满腔思念无从言表。 稍作平复后,岳翻擦去眼泪,端详着岳飞,突然目光一滞,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看到岳飞的脸颊上,赫然刺着两个金光闪闪的大字——「邢州」。 「大哥,这……」岳翻的声音发颤,「这刺金印是何意?难道……」 岳飞脸色一黯,长叹一声:「翻哥儿,此事说来话长。自去年我奉命守隆德府,调杨再兴等将士归麾下,却因他误杀朝廷钦差聂昌,致使奸人参我一本,令我调防平定军协助季霆季老知军。但金兵势大,配合辽州知府左惠那狗贼暗通金虏,河东一线防守全面失利。我率八百将士浴血突围,才逃过一劫,却因此被追究失土之罪。如今朝廷下令刺金印,以示我为贼配军,贬至牢城营戍边。」 说到此处,岳飞眼中泛起愤怒与屈辱的光芒:「这金字一日刺在脸上,我便是一日含冤之人!翻哥儿,我并非贼寇,更无负国!待金兵退去之日,我岳飞誓当亲赴汴梁,问清这场冤屈!」 岳翻听罢,又悲又愤,咬牙道:「大哥,为何遭此不公?朝廷为何容得奸人如此胡作非为?」 岳飞摇头苦笑:「当今奸臣当道,多少忠臣良将皆遭忌惮。我岳飞何足挂齿?但金兵铁蹄已至,我岂能为私冤弃守家国?」 岳翻重重点头:「大哥,我虽不如你般武艺高强,但今日能与你重逢,便是上天垂怜。从此以后,我愿跟随兄长,为国杀敌,死亦无悔!」 岳飞拍着弟弟的肩膀,郑重道:「好!翻哥儿,此战若能守住邢州,便是为大宋社稷尽一分力。你我兄弟今日相聚,生死与共,何惧金人?」 兄弟二人对坐夜谈,既叙别后离情,又共谋明日守城之策。岳飞目光炯炯,仿佛从弟弟的身上看到了家乡尚存的希望;而岳翻则紧紧握住手中的兵刃,发誓此生与兄长并肩作战,绝不负家国与亲情。 晨光微曦,邢州城头的宋军哨兵骤然发现远方尘土飞扬,一支大军如黑云般席卷而来。哨兵急忙吹响号角,岳飞匆匆登上城墙,眺望来敌。 「敌军旌旗错杂,数量庞大,却不见精骑冲阵。」岳飞沉声道,「这是金兵惯用之法,以降虏奴隶为前阵,试探虚实,疲我守军。」 身旁的徐庆亦凝神观察,点头道:「领军的虽是汉军旗都统,却不容小觑。瀋州(沈阳)汉军旗都统王伯龙、懿州(阜新)汉军旗都统马和尚二人久经战阵,均非泛泛之辈。而他们手下虽多是被裹挟来的河北民夫,但数量极为可观。看这架势,不破邢州绝不罢休。」 岳飞冷笑一声:「民夫虽多,然无战心,真正的威胁还是那两万辽东汉军。他们为金人效命多年,早已练成精兵。但邢州城池坚固,我军虽仅三千新兵,却占守城之利,只要善用之,未必不能守住。」 岳飞手握长枪,目光如炬地俯瞰城外。这座城池曾是他刺配之地,如今却成了他兵锋初试的战场。经过几天的整顿,岳飞将从邢州牢城营招募的三千新兵训练成型,这些新兵虽未经战阵,却皆是怀抱家仇国恨的勇士。在岳飞的亲自教导下,迅速适应了最基础的队列操练和防守战术。 城头上,岳飞与岳家军的几位头目商议布防。他指着城防图说道:「邢州城池坚固,但敌众我寡,唯有以巧胜强。将西北角的垛口加强,集中弓箭手布置其上,以防敌人从这里突破。同时,南门留一队机动部队,作为随时增援的后备。」 岳翻站在一旁,握紧拳头说道:「大哥,听说金兵来了七八万,这些人中有大半是汉人!我们真的能守得住吗?」 岳飞沉声说道:「兵在精不在多。敌军虽众,但多是抓来的汉人奴隶民夫,未必心甘情愿为金人卖命。至于那两万辽东汉军,只要我们击溃其锐气,定能瓦解其士气。」 岳飞命人迅速鸣钟集结全城守军。这些新募的兵丁大多是河北百姓,出身农家,缺乏战阵经验。岳飞察觉到众人眼中的不安,大步走上城头,振声道: 「诸位壮士,邢州城池险要,是河北的屏障,也是我等脚下的家园。今日金兵虽至,然多是裹挟而来的百姓,心不在战。我们三千人守城,胜过他们十倍奴隶之数!更何况,天已入夏,金虏不耐暑热,他们冒险远征,粮草接济不足,必然难以久战。」 他顿了顿,拔剑指向远方:「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当为国守土,不负家园!若敌军攻城,我岳飞当与诸君共赴生死。可敢一战?」 士卒们被岳飞激起热血,齐声高呼:「可战!可战!」 七万多金军逐渐逼近,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前阵是五万民夫,手持简陋的木盾和长矛,推着土车与木梯;后阵则是两万辽东汉军旗铁骑和五千女真拐子马,身披甲胄,刀盾齐备,战鼓震天。 「这哪里是攻城,分明是填城!」徐庆冷笑道,「用民夫堆垒尸山,再让精兵趁机攻入,这手段可真够狠毒。」 岳飞点头:「他们以命换命,却忽略了士气与人心。王伯龙与马和尚虽勇,然其军心未必稳固。」 他立即下令:「传令下去,前阵不必与民夫死战,以箭雨威吓为主;辽东汉军一旦出动,才是我军的关键目标。守城时切忌冒进,唯稳扎稳打方能挫其锐气。」 岳飞同时派遣张用突围至干言山方向,请求丁顺和杨进派兵接应,以防敌军从后路断援。 当日下午,金军前阵开始攻城。五万民夫推着土车,摇摇晃晃地向邢州城墙推进。岳飞见状,冷然下令:「弓弩手准备,齐射!」 城墙上,三千弓弩齐发,箭雨密集如林,顿时前阵的民夫哀嚎遍野,许多人惊恐地丢下工具四散逃跑。然而,王伯龙在后阵厉声怒喝,派亲兵挥刀逼迫,民夫被迫再次聚集,继续推进。 「果然是驱赶牲口。」岳飞目光一冷,「不必恋战,待其靠近再以滚木礌石击退!」 民夫的攻势接连被瓦解,但辽东汉军一直按兵不动,仅以战鼓 壮势,不断施压。 到了黄昏时分,王伯龙见前阵民夫屡攻不下,终于命辽东汉军压上。他亲自挥刀策马,带领一千甲骑直扑城门,企图以精骑冲破防线。 岳飞见此,果断下令:「火油准备!」 待辽东汉军靠近城门时,宋军从城墙上泼洒火油,随后点燃火箭射出,顷刻之间,火光冲天。熊熊烈焰阻挡了汉军的前进,许多骑兵人马失控,纷纷坠入火海。 「好一招火攻!」徐庆忍不住赞叹。 岳飞却神情冷峻:「此战不过刚刚开始,王伯龙和马和尚未出全力,接下来必有后招。」 邢州以北,七万金军大营延绵数里。完颜宗弼坐于帅帐之中,手中把玩着一枚铜制兵棋,面露冷笑。他的副手拓俊京汇报道:「宋军仅有三千人守邢州,而大半为未经沙场的新兵。我们只需强攻一日,城池必破。」 完颜宗弼摇了摇头,冷笑道:「拓俊京,你小看了岳飞。他虽兵少,但临阵谋略过人,若贸然强攻,只会损兵折将。」 拓俊京拱手道:「那四太子的意思是?」 完颜宗弼指向地图,说道:「我军七万,分两部进攻。让王伯龙率辽东汉军从正北门主攻,吸引宋军注意。同时,马和尚率另一部从东门迂回,以重型器械猛攻此处。至于那五万民夫,分作三队前后推进,为我军充当炮灰。」 拓俊京闻言,不禁眉头微皱:「若将民夫当炮灰,是否会激起他们的反抗?」 完颜宗弼冷笑道:「这些人无家无国,性命如草芥,能为我军填壕送死,已是他们的荣幸!只要后军的辽东汉军压阵,哪怕有逃兵,也跑不出我的掌心。」 翌日清晨,北风呼啸,金军又开始进攻。辽东汉军都统王伯龙率先发起猛攻,手持大杆刀,亲自上阵,带领麾下士兵撞击北门的城墙。随着撞城车一次次冲击,城墙摇摇欲坠,而宋军的弓箭手在岳飞的指挥下顽强射击,城下尸横遍野。 城头上,岳飞一边观察战况,一边对身旁的岳翻下令:「带一百人从侧墙潜出,用火油伏击敌军的撞城车!务必让他们失去攻城器械!」 岳翻领命而去,不久后,一股浓烟从城墙下升起。金军的撞城车被火焰吞噬,攻势顿时一滞,王伯龙咬牙怒吼:「南军这群鼠辈!用火攻算什么英雄!」 与此同时,马和尚率领的辽东汉军在东门发起突袭。他亲自手持巨大的月牙铲,一马当先,砸碎了宋军设置的路障。东门守军虽奋力抵抗,但寡不敌众,眼看敌军即将冲上城墙。 危急时刻,岳飞带领一队预备兵火速赶到。他高声喊道:「将士们,随我杀敌!敌军虽强,但不过是贼寇,我们誓死守护家园!」 岳飞亲自冲锋,长枪连刺,数名辽东汉军应声倒下。士气大振的宋军士兵奋勇杀敌,硬是将攻上城墙的金兵重新逼了下去。 当日黄昏,完颜宗弼登上远处的一座高地,俯瞰战场。拓俊京说道:「宋军虽顽强,但守城三千,损耗不过是时间问题。四太子,我们何不趁夜再度强攻?」 完颜宗弼摇头道:「宋军虽少,但士气极高,若再攻不下,只会徒增我军损耗。不如暂且围而不攻,让他们自乱阵脚。」 说罢,他转头看向辽东汉军与民夫的营地,冷冷说道:「传令,增加工事的修筑,将邢州围困得水泄不通。本旗主要让岳飞亲眼看着他的士兵被饥寒折磨,最终不战而降!」 夜幕降临,邢州城中火光闪烁,宋军的守备虽已疲惫,但岳飞仍在城头巡视,为下一步的防守谋划。而完颜宗弼的围困战术,也注定让邢州的战事更加艰难。而远在干言山的丁顺与杨进,也收到了岳飞的求援信,开始调动人马准备支援邢州。一场更大的战斗,即将在邢州展开。 第425章 漳河反击战 靖康元年六月廿二,巨鹿泽碧波荡漾,暖风吹过,成片的芦苇随风摇曳,犹如一片迷宫,将方梦华麾下的舟山军和水贼掩藏得严严实实。方梦华站在一艘战船的船头,远眺天际升起的狼烟。 不久前,赵州城方向金兵连营扎下,几万大军旌旗蔽日,金鼓震天,似乎随时准备进攻巨鹿泽。然而,不等舟山军迎敌,这股来势汹汹的敌军却突然掉头撤回,仿佛被无形之力所阻。 「看样子,赵州城的金兵似乎另有打算。」王善站在方梦华身旁,低声分析道。 方梦华皱眉沉思:「狼烟是邢州传来的信号,金兵可能是得知邢州的动静后分兵而去。但敌军既然选择撤退,就说明他们可能还未摸清我们的虚实。」 顿了顿,她冷冷一笑:「这正是我们的机会。敌军疑虑未定,我们若趁势发起反击,或能击破他们的外围防线。」 方梦华迅速定下反击计划,命王善率领水贼沿东路发动佯攻,制造声势,以吸引高丽镶黑旗的注意。 夜幕降临,王善指挥数十艘小船悄然驶向东路敌营。船上士兵燃起火把,齐声高呼:「江南义勇军在此!杀尽高丽狗贼!」 巨鹿泽水雾弥漫,东路的王善部水贼驾着小舟快速穿行,在沼泽边缘放起火光,挑动高丽镶黑旗的防线。 敌军营地内一片混乱,高丽镶黑旗的将领急忙调兵布防,并派人向北路正蓝旗和南路正黑旗求援。很快,两路援军果然被声势所惑,纷纷向东路集结。 大营中鼓声大作,正蓝旗和正黑旗的高丽军将领忙派遣援兵北上,试图扑灭这场「突如其来」的进攻。而在这一片混乱中,舟山军真正的杀招,正在西路静候时机。 与此同时,舟山军的近卫营、百花营和神机营,则在方梦华的指挥下,从西路悄然展开突袭行动。 在巨鹿泽复杂的水网掩护下,数百艘战船悄无声息地靠近高丽镶蓝旗大营。战士们身披皮甲,腰挎短刀,弓弩与火器整备齐全。神机营的士兵特别配备了「一窝蜂」火箭与自生火铳,这是舟山军用来攻坚的秘密武器。 丁进带领的水贼则负责正面牵制敌军,船只上的旗帜高扬,炮火一声声轰鸣,制造出大军压境的假象。 夜色浓重,百花营和近卫营在西岸悄无声息地登岸。一丈青王氏和种鱼儿率百花营走在前头,队伍以轻甲行进,配合舟山军训练有素的潜行战术,将大营外围的岗哨逐一拔除。而在他们身后,邓荣、李进义率领的近卫营主力跟进,步步为营。光明右使邓荣压低声音提醒:「记住,这一仗必须速战速决,绝不能让镶蓝旗高丽伪军有反击的机会!」 前锋百花营终于接近敌营。一丈青抬手示意停止,种鱼儿飞身攀上哨塔,一刀解决了守卫,随即丢下一根长绳。队伍一齐攀绳而上,从营地高处俯瞰敌军。一丈青冷冷一笑:「这帮高丽兵居然还在饮酒作乐。」 夜半时分,镶蓝旗大营的敌军终于露出破绽。正面防御被丁进牵制,后营却因地形复杂疏于防备。方梦华一声令下,百花营的战士们如猛虎下山,直扑敌军后方,火箭瞬间点燃敌营物资。 随着一声尖锐的口哨,百花营士卒们如离弦之箭般冲入大营。一丈青挥舞长枪,直取敌军将旗。百花营士兵紧随其后,点燃藏在营中的油罐,烈焰瞬间吞噬了半个军营。高丽士兵仓皇出逃,却发现营门已被舟山军封死。 「放火!烧毁粮草!」种鱼儿率领百花营将士挥舞长刀,冲入敌营中央。高丽军士惊慌失措,纷纷弃械逃散。 而在另一侧,近卫营从营地西南角突然发动猛攻。李进义和关胜一左一右杀入敌阵,兵刃所指之处,无人能挡。花荣攀上一处高台,连发数箭,将试图组织反击的敌军校官一一射倒。 少年神机营的小关索李宝用火铳制造了阵阵轰鸣声,虚张声势地扰乱敌军指挥 。三架空载的马克沁机枪被搬到高处,对着敌营开火。尽管没有弹药,这些「哑炮」依旧让敌人不敢靠近。 最为震撼的场面出现在神机营登场之后。几十把自生火铳齐齐开火,火舌吞吐之间,弹雨密布,将敌军的反击彻底压制在萌芽状态。 「这是什么鬼东西!」一名高丽将领抱着断臂,目露恐惧。他从未见过如此威力强大的武器,完全无法理解这是如何射出可以透甲的弹丸。 丁进部的水贼则趁机从水路杀出,切断敌军的退路。方梦华站在后方,观察全局,用一面反射月光的铜镜传递指令。她对身旁的参谋说道:「镶蓝旗溃不成军,接下来就是如何让他们的增援部队来得更慢。」 高丽镶蓝旗大营彻底陷入混乱,粮草和辎重在烈火中化为灰烬。士兵溃不成军,成群结队地向周围的苇荡逃窜,却被埋伏已久的舟山军射手一一狙杀。 漳河东岸,清冷的月光洒在波光粼粼的水面,尹宗哲率着高丽镶蓝旗残部仓皇而逃。他的脸色铁青,眼中满是愤怒与羞辱。身后火光冲天的营地和四散的溃兵昭示着这场惨败的耻辱。他低声喝斥:「快!渡过漳河,必须与兀朮四太子汇合,不然所有人都得死!」 然而,刚到漳河边,尹宗哲的脸色彻底僵住了。黑暗中,河面上已经布满了舟山军的快船。丁进部的水贼们早就埋伏在此,他们用火把点亮了夜空,嘲笑着:「原来高丽的贵人也不过如此。」丁一箭丁进站在船头,手中的长弓满弦,一支火箭带着尖啸飞来,精准地钉入岸边一名高丽士卒的咽喉。 尹宗哲咬牙调转马头,试图带兵从另一个方向突围,但迎接他的却是舟山军的近卫营铁骑。黑压压的骑兵方阵犹如一堵移动的钢铁城墙,缓缓压向高丽残部。铁甲在月光下闪着寒光,骑兵们默默策马前进,杀气冲天。 「列阵,准备迎敌!」尹宗哲大吼,试图稳定军心,但他的士兵大多已被吓破胆。舟山军的铁骑如雷霆般轰然发起冲锋,战马铁蹄踏碎地面,震耳欲聋的冲锋声让人胆寒。 尹宗哲咬牙冲上前,手中的长枪直刺迎面而来的近卫营统领邓荣。邓荣轻轻一拨马缰,灵巧地闪过这一枪,随即手中挥舞着回鹘大铁棍,狠狠砸下。铁棍呼啸而来,尹宗哲来不及招架,只能勉力抬起长枪挡住一击。然而,这一棍蕴含了邓荣的全部力量,尹宗哲的长枪应声而断,铁棍余势不减,砸在他的肩膀上。 「噗!」一口鲜血喷出,尹宗哲连人带马被砸翻在地。他的盔甲凹陷,左臂已经失去知觉。邓荣驱马上前,冷冷看着挣扎的尹宗哲:「你们这些侵略者,今日就该为你们的贪婪和残暴付出代价。」说罢,铁棍横扫,再次砸下,结束了尹宗哲的性命。 高丽残部目睹主将战死,士气彻底崩溃。他们四散逃命,却被铁骑逐一斩杀。丁进的水贼也从河面上登岸,配合骑兵围剿,片刻之间,战场上一片死寂。 邓荣翻身下马,拔下尹宗哲的印信,将其首级交给一旁的小丁子,说道:「传信方教主,西路高丽镶蓝旗已全歼,漳河东岸已清理完毕,待令再战!」小丁子点头接令,快速离去。 夜风中,舟山军将士默默收拾战场,望着四周狼藉的战场和满地的尸体。他们知道,这一战只是开始,更严酷的考验还在后头。 天明时分,战斗终于结束。舟山军成功击溃高丽镶蓝旗大营,缴获大量物资,并俘虏数百名敌军士卒。 镶蓝旗大营完全被摧毁。舟山军缴获了大量粮草和兵甲,更重要的是削弱了高丽军的战力。方梦华注视着远方的狼烟,冷冷说道:「传令王善,东路佯攻继续施压,我们要趁敌军未反应过来,再次出击。」 方梦华站在烧得焦黑的敌营废墟上,望着朝阳徐徐升起,轻声说道:「这仅仅是开始。金兵想要封锁巨鹿泽,只会自取其辱。接下来,轮到我们掌控节奏 了。」 身旁的李进义擦去脸上的血污,豪迈一笑:「教主,下一步是什么?继续蚕食这些外敌?」 方梦华点头,目光如炬:「不错。只要他们还敢围困巨鹿泽,我们便逐一击破,将整个水泊化作他们的葬身之地!」 第426章 心有灵犀 靖康元年六月廿三的邢州城外,夜色如墨,山风凛冽。干言山的丁顺和杨进带领五千山贼精锐,借着夜色从偏僻小道悄悄逼近完颜宗弼的营地。无头蝇丁顺策马立在山坡上,冷冷注视着远处灯火点点的金兵大营,低声道:「金贼嚣张,我等务必一击而溃,趁乱杀入主营,务必斩兀朮首级!」 没角牛杨进也点头附和,低声吩咐道:「分作五路,逐个击破外围营寨,待贼兵惊慌失措之时,再直取中军!」 山贼们人人压低了呼吸,握紧手中的刀枪,借着夜色悄然潜入金兵营地。 \u2028丁顺率先挥刀冲入第一座金营,这里多为从河北掳来的奴隶民夫,毫无防备的金兵瞬间陷入混乱。山贼如猛虎下山,短短一炷香的时间,整个营地火光冲天。金兵还未及集结反击,第二、第三座营地已在其他山贼小队的突袭下沦陷。 「哈哈,这些奴才不堪一击!」丁顺哈哈大笑,命令继续推进。然而,越深入大营,敌人的抵抗越发激烈。第七座营地攻破时,丁顺忽然发现,营内的物资几乎空无一物,显然是个诱敌之计。 正当他打算调转方向时,营地深处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喊杀声。丁顺抬眼望去,只见远处一道银光晃动,伴随着沉重的马蹄声和惨叫声,正是完颜宗弼的援军姗姗而至。 \u2028马和尚带领的辽东汉军和女真拐子马正从营外包抄而来,他手中的月牙禅杖银光闪闪,战马直冲入混乱的山贼阵中。丁顺刚挥刀劈翻一名辽东士兵,便见马和尚骑着高头大马逼近。 「贼将纳命来!」马和尚一声怒喝,禅杖挥舞,直劈丁顺。丁顺急忙抬刀格挡,但禅杖重逾六十斤,力道惊人,他双臂震得发麻,险些握不住兵器。 「今日我丁顺便与你拼了!」他怒吼一声,纵马迎战,双方交手数十招,难分胜负。然而,马和尚久经沙场,经验老道,趁丁顺体力不支之际,突然横扫一杖,重重击中丁顺胸膛。 「噗!」丁顺口中鲜血狂喷,倒翻下马,战死沙场。杨进见状大惊,连忙收拢残部撤退。 \u2028山贼们失去主将,军心大乱,马和尚率辽东汉军紧追不舍,残兵败将如丧家之犬四散奔逃。杨进勉力稳住阵脚,护着张用和残部一路向邢州方向撤退。城头上,岳飞见战局失利,亲自率兵掩护,将败兵接入城中。 杨进跪倒在地,满面愧色:「岳统制,兄弟们尽力了,可惜丁寨主战死,我军损失惨重!」岳飞一把将他扶起,沉声道:「丁顺是条汉子,他的牺牲不会白费。接下来邢州一战,我们必要以命相搏,为他报仇!」 城墙上,火光映红了岳飞的脸。他目视远方金兵大营,眼神中满是悲愤与坚定。 次日晨光微曦,邢州城外的金兵大营内战鼓雷动。完颜宗弼披甲上马,目光冷峻,身后站着两员悍将:使大杆刀的王伯龙和挥月牙铲的马和尚。完颜宗弼挥鞭指向城头,沉声道:「传令宋狗,有胆量的滚出来见我,莫做缩头乌龟!」 \u2028完颜宗弼冷笑着策马向前,站定在邢州城下,仰头高喊:「岳鹏举,我知道你在城中!你岳家军不是自诩能战吗?怎么如今躲在城里不敢出来?还是说,堂堂岳统制只会派些夜里偷营的鼠辈来送死?」 他的嘲讽声入城,岳飞立于城墙之上,目光如炬。他见完颜宗弼那张脸,胸中怒火腾起。此人不仅掳掠家乡、辱他妻室,还挟持宋廷强迫赐婚小师妹方梦华。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岳飞紧紧攥拳,青筋暴起。 身旁的部将张用和杨进连忙劝道:「岳统制,金贼故意挑衅,万不可中计!」 可岳飞已按捺不住,拔剑大喝:「取马来!今日必与兀朮一较高下!」 \u2028岳飞飞身上马,身后徐庆与孟邦杰自告奋勇跟随出城。三人冲出城门,直面金军阵前。完颜宗弼见 岳飞亲自出战,嘴角露出冷笑:「早该如此。」 双方约定三对三单挑。岳飞点将,先由徐庆对阵王伯龙,再由孟邦杰迎战马和尚,最后岳飞亲自挑战完颜宗弼。 \u2028徐庆手持长枪,与王伯龙的大杆刀激烈交锋,两人兵器碰撞,火星四溅。王伯龙力大势沉,徐庆则以灵巧见长,两人斗得难分难解。战至五十回合,徐庆抓住空隙反手一枪刺向王伯龙胸口,却被对方堪堪格开,险些被刀锋扫中。二人越战越凶,最终各自退回阵前。 \u2028孟邦杰挥舞铁锤,迎上手持月牙铲的马和尚。马和尚力气过人,铲下挥舞如风,地上尘土飞扬。孟邦杰虽不如对方力量强悍,但攻守有度,巧妙应对。两人连斗六十回合,竟仍不见胜负,直到战鼓响起,二人被迫收手。 \u2028最后,岳飞与完颜宗弼正面相对,两人四目相交,杀气弥漫。完颜宗弼冷笑道:「岳鹏举,听说你在平定军和隆德府败得一塌糊涂,如今落到这等黥面配军的地步,还敢与本旗主动手?」 岳飞沉声回道:「兀朮狗贼,有本事枪下见真章!」 二人挥兵相向,岳飞的枪法迅疾如风,宗弼的斧法刚猛无比。双方缠斗百余合,战局胶着,场外众将看得心惊胆战。完颜宗弼逐渐显露疲态,岳飞抓住机会一枪刺向他的肩膀,却被完颜宗弼迅速闪避,两人再度陷入僵持。 \u2028此时天色渐暗,金兵阵中传来鸣金声,完颜宗弼冷哼一声:「岳鹏举,你命大,今日暂且留你一条命!」说罢拨马而回。岳飞也听从城中张用等人的呼喊,收兵回城。 战罢,岳飞站在城头远眺,虽未能斩杀完颜宗弼,心中怒火未消,但他已暗下决心:此仇必报,不死不休! 夜深露重,邢州城外,金军大营中一片沉寂。完颜宗弼坐在主帐内,眉头紧锁。虽然白天斗将未能取胜,但他对岳家军的袭营能力并未真正放在心上。毕竟,先前丁顺和杨进已尝试过一次,结果折损大半,金军士气正盛。而白日一战,宋军体力消耗巨大,今夜再度来袭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完颜宗弼淡然吩咐:「今晚加强警戒,勿要大意,但不必扰动将士休息。」 \u2028然而,完颜宗弼万万未料到,岳飞正是抓住这一心理,决定反其道而行之。傍晚时分,岳飞召集部将商议:「金贼以为我们今夜不会动手,正是他们懈怠之时。我岳鹏举誓斩兀朮,不解此恨,誓不罢休!全军准备,趁夜强袭敌营!」 岳家军三千新募士卒虽是乌合之众,但因岳飞威名,无不服从。他麾下的精锐老兵更是战意高昂,纷纷响应:「誓死随岳统制杀敌!」 \u2028与此同时,几十里外的巨鹿泽水寨,舟山军教主方梦华正调度舟山主力部队。丁进从俘虏口中得知,高丽镶蓝旗并未派兵报信,金军在邢州营地根本不知道巨鹿泽的封锁已破,尚未做好迎敌准备。方梦华一拍桌案,眼中精光闪动:「正是此时!西岸邢州金军营地空有七万号称,却大多是民夫,士气不稳,此战正是挫金贼锐气的大好时机!传令,全军渡河夜袭!」 舟山军从未与岳家军联系,但两位统帅却在此刻展现出惊人的默契。 \u2028当夜,岳家军从西面突袭金军营地,舟山军从东南方向展开攻击。两军配合天衣无缝,令金军措手不及。 \u2028岳飞亲率一营士卒直扑中军大帐,见火光映照下,金兵乱作一团。营内多是奴隶民夫,被岳家军冲杀后直接弃械投降,毫无抵抗意志。岳飞一马当先,带徐庆和孟邦杰杀入敌营深处,大喊:「兀朮狗鞑子何在?出来送死!」 完颜宗弼闻声大怒,提斧出营迎战,身旁王伯龙和马和尚护卫左右。双方在火光中展开短兵相接。岳飞以一敌三,毫不怯阵,激斗中连刺完颜宗弼肩甲,虽未得手,但却逼得对方连连后 退。 \u2028与此同时,方梦华率舟山军从西南方向杀入,百花营和近卫营两翼包抄,神机营火铳齐发,声势骇人。金军营地陷入彻底混乱。高丽镶蓝旗固山详稳尹宗哲已在巨鹿泽战死,拓俊京又回到赵州研究火器,高丽营中无人统帅,士兵四散奔逃。丁进率水军截断了南逃的道路,舟山军的近卫铁骑则组成骑墙,沿途收割逃兵。 \u2028完颜宗弼见大势已去,只得带着王伯龙、马和尚和亲兵猛安八千余人突围。他以女真拐子马精骑开路,硬生生从北路杀出重围。宗弼回头看着燃烧的营地,咬牙切齿道:「岳飞和方梦华这对狗男女,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u2028金军留下的五万民夫在舟山军与岳家军的夹击下毫无斗志,纷纷跪地求降。方梦华命人迅速清点,发现这些人大多是河北一带被金军掳来的平民,便下令释放部分老弱病残,余者暂编入舟山军的后勤队伍。 \u2028翌日清晨,岳飞与方梦华终于在金营废墟中相会。岳飞见小师妹安然无恙,压抑多日的焦虑化作欣慰,却也忍不住嗔怪:「妳总是以身犯险,若不是赶得巧,今晚怎能如此顺利?」 方梦华莞尔一笑:「若非师兄出手相助,我又怎能破这金军大营?天意如此,两军合击,方有此胜。」 两人并肩眺望北方。虽是仲夏,但炽热的战意在胸中燃烧。岳飞低声道:「此战虽胜,但兀朮未死,他必不会善罢甘休。」 方梦华点头,目光如炬:「下一次,我们不仅要胜,还要彻底消灭金军主力!」 这一夜,邢州战局因两军合力而逆转,而岳飞与方梦华的并肩作战,也为河北反击战拉开了新的序幕。 第427章 邢州整军 靖康元年六月廿五金军大营被破,残存的火光将晨曦映照得格外红艳。岳飞站在废墟中,望着被俘的数万民夫,心中百感交集。他万万没想到,昨夜关键时刻带着援军杀出的,不是别人,竟是自己的小师妹方梦华。 舟山军的阵列整肃而有序,近卫营铁骑护卫四周,百花营与神机营分工协作,忙着清点战果和整理俘虏。岳飞一眼就看见了方梦华的身影,她立于高地,眉目间多了几分沙场的冷峻。 「方师妹!」岳飞快步上前,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方梦华回身,见到岳飞,微微一愣,随即露出一抹熟悉的笑意:「岳师兄,竟然是你。」 岳飞见她无恙,压抑多日的情感如潮水般涌上。他上前一步,却终究只是紧紧握拳,努力维持镇定:「多亏妳昨夜及时赶到,否则难竟全功逼退兀朮。」 方梦华淡然一笑:「我江南义军虽是客军,但同为宋人,岂能袖手旁观?况且,若没有师兄的攻势,我们也不可能如此顺利。」 两人并肩而立,目光相对,虽言语平淡,却有千言万语藏在心底。 正在这时,一名壮汉从舟山军阵中走出,手提长枪,步伐豪迈,正是杨再兴。他走到岳飞面前,朗声一笑:「岳统制,别来无恙!」 岳飞大为惊讶:「杨再兴?你……你怎么在这里?」 方梦华解释道:「杨将军犯了事之后流落金虏占领的忻州,专杀落单的金兵,机缘巧合欠了我们三条人命,不得不投奔我军,一直颇有战功。昨夜攻营,他是先锋之一。」 岳飞面色复杂地看着杨再兴,既欣喜于旧部重逢,又有几分说不出的感慨。杨再兴却大大咧咧地抱拳道:「岳统制,昔日隆德府一事是我有负您,今后只要统制和教主用得着杨某,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岳飞心头一震,点头道:「好!若能再与你并肩作战,岳某何幸!」 随后,岳飞与方梦华商议战后事宜。舟山军虽是此战主力,但因其根基在江南,不便在北方久留,尤其是对收编俘虏一事,并无长期管理的条件。 方梦华果断道:「这些河北奴隶民夫,多是被金军强掳而来,家园在此地,若强行带回江南,只会扰乱地方,甚至激发反感。不如全数交由师兄整编,既能壮大岳家军实力,又可安定河北民心。」 岳飞感激地看着她:「师妹……妳此举,解了我一大难题。岳某铭记于心。」 「无须客气,」方梦华轻声道,「我相信,师兄比我更能用好这些人。」 当天下午,岳飞下令将所有俘虏编为新军,并安排老兵教导训练。这些民夫感念岳飞从金军手中解救之恩,纷纷踊跃参军。短短一天,新军规模便已初具雏形。 夜幕降临,营帐中,岳飞与方梦华单独对坐。岳飞端起茶盏,目光凝重:「师妹,金兵虽然败退,但兀朮未死,此地必有后战。妳江南义军远道而来,若损耗过重,恐会影响江南大局。」 方梦华点头:「正因此,我才决定在此役后,将撤回舟山。但河北的局势不能乱,师兄若要坚守此地,恐怕还需更多援助。」 岳飞沉吟片刻,道:「如今河北虽险,但我岳飞宁死不退。若师妹有余力,还请助我稳住此地民心。」 方梦华思索片刻,微笑道:「既如此,我便留下部分辎重和精锐人马,助师兄一臂之力。待江南稳固,我军还会回来。」 岳飞感激不尽,两人推杯换盏,共同商议未来战局,心中皆充满了对抗金救国的坚定信念。 次日,河北夏日清晨的微风和煦,舟山军的营地却洋溢着热烈的气氛。营前空地上,三营士卒分成数个方阵,整齐列队。方梦华站在阵前,双手背负,目光锐利,巡视着这支她亲自打造的军队。 旁边,岳飞和他的几名副将则在观察。岳飞目光 中流露出浓厚的兴趣,他低声对身旁的徐庆说道:「梦华师妹带来的兵,纪律和士气都非同一般,尤其是那支女兵,更是让我刮目相看。」 方梦华发令,百花营三连女兵先行上阵。女兵们昂首挺胸,个个披甲持枪,步伐整齐划一,踏着鼓点向前齐步走。她们的军姿干净利落,口号洪亮,每一步都如同以尺丈量过。 百花营走到场地中央,分列成数个方阵,然后迅速变换队形,展现了灵活的队列动作。方梦华一声令下,女兵们原地站定,随后以整齐的队列开始拉歌。歌声在营地回荡,饱含着对江南家乡的思念,却又不失战士的英勇。 岳飞和他的士卒们看得目瞪口呆,孟邦杰忍不住嘟囔道:「咱们大老爷们练军姿都嫌麻烦,这些小娘子竟然能做到如此严整,简直不敢相信。」 话音未落,旁边一个老兵接口笑道:「咱可别被人家江南娘们比下去了!」顿时,岳家军的众人都低声应和,暗自下定决心要在军姿上追赶舟山军。 方梦华走到岳飞身边,含笑说道:「师兄,要不要试试带着你的岳家军站军姿?不求别的,站得比我们长就行。」 岳飞早已对舟山军的训练方法产生浓厚兴趣,当即点头:「好!岳某也要见识见识。」 岳飞亲自上阵,挑选了一队岳家军的士卒开始尝试基础训练。从立正到齐步走,再到方阵排列,岳家军士卒最初因不习惯而动作笨拙,频频出错。每当有人放松站姿,就能听见舟山军女兵那边传来的轻声窃笑。 岳家军士卒们顿时涨红了脸,心里憋着一口气,强忍着腿脚酸痛,坚持训练,生怕被笑话「还不如娘们」。 训练结束后,方梦华将岳飞和几名副将请入营帐,开始讨论更深层次的战法配合。她从舟山军的「可变鸳鸯阵」讲起,解释了这种阵法如何利用步兵和弓箭手的协作,兼具防御和攻击功能,特别适合训练士兵的协同作战能力和军衔配合度。 岳飞听得连连点头,却皱眉道:「此法固然精妙,但眼下对付金兵,我总觉得难以完全克敌制胜。金军以拐子马为主,行动迅捷,若单靠步兵与之周旋,恐有些吃力。」 方梦华闻言笑了,继续说道:「师兄所言极是。若仅凭鸳鸯阵,面对女真人这样的精锐骑兵,确实难以全面应对。若论战法,我反倒觉得师兄的‘背嵬军’战法更加适合当前战局。」 岳飞一愣,脱口而出:「背嵬军?何为背嵬军?」 方梦华暗自一笑,装作随意地解释:「就是在步兵为主的基础上,选出精锐骑兵,利用骑步结合的方式形成机动和打击优势。步兵成列,稳住阵脚;骑兵为矛,刺破敌阵。如此一来,既可防金兵拐子马的冲击,也能利用灵活性进行追击。」 岳飞听得眼前一亮,仿佛茅塞顿开:「妙!此法甚妙!我怎未曾想到?」 方梦华摆摆手:「师兄,无须多谢。」心说这不过是你本来的战法,我只是提前提点罢了。 岳飞疑惑地看着她,却见她眼神清澈,似笑非笑,仿佛藏着什么秘密。他终究没多问,只是拱手说道:「多谢师妹,岳某受教了。」 数日后,七月初一的邢州东郊校场,一片金戈铁马之声。舟山军与岳家军联合操练,方阵排开,步兵、骑兵、弓弩兵各司其职,阵形时而紧密如墙,时而散开如潮。校场外围,宗泽带着一众磁州将领观摩操练,身旁站着的,是宗颖、李贵、王再兴、马皋等几位骁将。 宗泽目光凝重,长须轻拂,久久不语。他深知,河北连年战火,宋军早已元气大伤,而眼前这支纪律严明、战法精妙的军队,正是他梦寐以求的铁血之师。 一旁的宗颖低声说道:「父亲,这江南娘子军果然不凡,队列严整,军士士气高昂。若能多几支这样的军队,何愁河北不能守?」 宗泽点点头,抚须而笑:「 此乃梦华所练之兵。虽是江南客军,但有如此训练,实乃我大宋之福。」 马皋却在一旁皱眉,抱拳说道:「宗公,末将不否认江南客军战力之强,区区千人来北地数败金兵,但方郡主虽有勇名,毕竟是方腊余党,她文武双全的传闻是否属实,尚未得见。」 宗泽听罢,笑而不语。他目光转向场中的方梦华,只见她一袭简练甲胄,立于阵前指挥,目光锐利而从容,手持令旗,指挥舟山军变换阵型,井然有序。岳飞站在她身旁,二人并肩而立,仿若默契天成。 宗颖赞叹道:「岳统制与梦华妹妹联手,果然如虎添翼。」 李贵点头道:「江南军与岳家军气势相辅,操练得法,胜过大半禁军。」 王再兴则爽朗笑道:「早听闻南方娘子军骁勇,如今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马皋却冷哼一声:「光靠阵型操练可不够,真正上阵,还得看智勇。」 宗泽听罢,哈哈一笑,朗声说道:「梦华!」 方梦华微微一笑,拱手说道:「宗父欲考梦华才学?」 宗泽点头,语带笑意:「正是如此。校场英姿,沙场秋色,颇为壮观。梦华便以眼前所见作词一首,以为众将评之。」 方梦华轻轻一笑,迈步走到宗泽面前,朗声说道:「这有何难?梦华略作拙词,请宗父与诸位将军赐教。」 她微微一笑,环视四周,校场上战旗飞扬,军士们步伐铿锵,士气高昂,弓弦之声与马蹄之音交织,仿佛一幅沙场点兵的画卷。她略一沉思,便缓缓开口: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声音铿锵,音调清朗,词句间的豪情与悲壮仿佛将人带入那遥远的边塞战场。宗泽听罢,长须一抖,连声赞道:「好!好一个‘沙场秋点兵’,气势磅礴,悲壮悠远,实乃豪杰之词!」 宗颖拱手道:「此词一出,梦华妹妹的文才令人叹服。」 李贵点头附和:「文武双全,名不虚传!」 王再兴也感慨道:「如此才情,岂是寻常女子能及!」 唯有马皋面色复杂,半晌后才抱拳道:「末将失言,方郡主确实才思敏捷,末将心服。」 方梦华浅浅一笑,坦然说道:「马将军不必如此。梦华不过一介粗人,此词所作,乃为助宗父振军心,激士气。」 宗泽大笑:「梦华,妳谦虚了。此词我当即传抄军中,让全军将士铭记此战豪情!」 方梦华却轻声说道:「宗父,梦华愿将此词赠予您,唯愿您早日振河北之地,扫清金寇!」 宗泽听罢,眼中微现湿意,重重点头道:「好!老朽定不负所托!」 舟山军与岳家军在数日内逐渐建立起默契,彼此间的训练和配合都愈发熟练。方梦华知道,河北的局势瞬息万变,自己无法久留,但她也确信,岳飞的岳家军将因这段时间的磨合而更加强大。 临别之时,岳飞目送方梦华率舟山军主力离去,心中既有不舍,也有感激。他握紧长枪,对身旁的王贵和徐庆说道:「梦华能打造出如此强军,我岳家军若能学其一二,必能有所成就。」 王贵点头附和:「师妹之才,果然非凡。咱们可得努力,不能丢了岳家军的颜面!」 岳飞目光坚定:「不错!此战虽胜,但金贼未灭。全军上下,刻苦训练,待下次与舟山军会师时,我要让师妹看看,我们岳家军,也能配得上这片战场!」 清晨,舟山军拔营而起,准备东归。岳飞送至营外,目送方梦华策马远去,心中不舍,却又充满了敬意。他深知,这位小师妹不仅是自己的知己,更是抗金大业中的重要盟友。 握紧手中 长枪,岳飞目光坚毅,转身回到阵中:「诸将士听令!我等虽胜,但不可懈怠!金贼未灭,此战还远未结束!」 营中士气高涨,岳家军以新生之力,誓要在这片战火纷飞的河北大地上开创新的局面。 第428章 和亲加码 天会四年六月廿六的赵州城内,金军大帐中火光跳跃,气氛压抑。完颜宗弼一身便装,眉目间尽是愤懑。他自从在邢州被宋军与舟山军联手大败后,怒火便始终未曾平息。此刻,贤者时间的他坐在帐内,紧握酒盏,眼神阴鸷地盯着地上赤条条绑着的两名刚被自己发泄过兽欲的女子。 这两名女子正是此前在井陉口被俘的百花营女兵郝二娘与孙三娘。她们虽为俘虏,却依旧神情倔强,不肯示弱,只是面容苍白,显然饱受折磨。 完颜宗弼将酒盏猛地摔在地上,冷笑道:「妳们百花营自称什么女中豪杰,竟敢屡屡挫我大金锋芒。现在落到本旗主手里,本旗主倒要看看,妳们还如何逞强!」 说罢,他起身将郝二娘一把揪起,狞笑道:「女人也敢上战场,既然如此,便先废了妳们,再叫妳们尝尝背叛天命者的下场!」 郝二娘虽被扼住喉咙,仍强忍着痛楚,冷声说道:「金狗!你休想从我们口中问出半个字!」 完颜宗弼眼中杀意一闪,狞笑中透着疯狂。他伸手抽出腰间的短刀,低语道:「问话?妳们的贱命,不值本旗主浪费时间问。」 就在他将刀高高举起时,大帐帘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随即,一声低沉威严的喝斥响起:「四弟,住手!」 完颜宗弼动作一滞,刀锋停在了郝二娘的粉颈前。转头一看,只见完颜宗望披甲走入大帐,目光如电,直视宗弼。 \u2028完颜宗望扫了一眼帐内的场景,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他冷声道:「四弟,你是在发泄你的怒火,还是在替大金争取未来?」 完颜宗弼冷笑道:「二哥,我败于宋军之手,颜面何在?这些舟山军的贱婢落在我手里,难道还要留着她们继续侮辱我?」 完颜宗望迈步上前,目光炯炯,毫不退让:「你知道你真正失败在哪里吗?不是在邢州丢了几万民夫,而是在这里丢了理智!她们是百花营的精锐,也是极少数没有被缠足、身强力壮的汉女俘虏。如果将她们送往大金腹地,安置在黑龙江沿岸,让她们为我女真部族繁衍子嗣,每人生七八个新一代巴图鲁,二十年后,我们将拥有更多精锐战士。相比之下,杀了她们,你又能得到什么?」 完颜宗弼闻言,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她们是敌人!是我手下败将,我留着她们,还有何颜面?」 完颜宗望冷笑:「颜面?四弟,你该明白,我们灭宋靠的不是颜面,而是实力。而真正的实力,不是你的几千骑兵,而是人口!我们女真本部不过数十万,宋人却有一万万。若不充实内地人口,如何征服天下?你要杀她们,我不会阻拦,但这是杀鸡取卵,自毁根基!」 \u2028完颜宗弼沉默片刻,攥紧的拳头慢慢松开。他扔掉手中的刀,冷哼一声:「罢了,二哥你说得好听,反正这些女人都是你的战利品,你要处置,随你便!」 完颜宗望冷冷一笑:「四弟,你终于学会了听劝。记住,输掉一场战役没什么,重要的是保住我们的本钱。邢州大营虽然崩溃,但五千拐子马已安全撤回,这才是关键。这些俘虏,交给我吧。」 完颜宗望挥手,示意士兵将郝二娘和孙三娘带下去。两名女兵被押出帐外时,目中仍满是恨意,却也多了一丝疑惑,似乎在思考完颜宗望的用意。 \u2028待帐中只剩兄弟二人,完颜宗望缓缓坐下,端起桌上的酒盏,自斟自饮。他看着完颜宗弼,语重心长地说道:「四弟,这场仗,我们虽然暂时失利,但大金真正的胜利,是建立在对中原长远的掌控之上。只要我们吸纳足够的汉地人口,尤其是这些有生育能力的女子,我们就不必担心未来的力量。」 完颜宗弼盯着二哥,眼中闪过一丝不服,却也没有再反驳。他低声道:「你总是说得头头是道,但愿如此。我不是不服输,而是想明白,为什么岳 飞和那个方梦华能一次次破我的阵。若不能从中学到东西,将来与他们再战,恐怕还会有今日之败。」 完颜宗望点点头,走到地图旁,看了一眼,问道:「你觉得问题在哪?」 完颜宗弼沉吟片刻,说道:「岳飞的岳家军,是一支铁板一块的精兵,无论是迎敌时的阵型变化,还是士卒的协作能力,都远胜其他宋军。尤其是他们的步骑联动,极为灵活,常能克制我们女真的骑兵优势。」 完颜宗望笑了笑,补充道:「而舟山军则更诡异,兵种搭配奇特,训练也很特别。传闻他们的士卒每天操练站军姿、齐步走、列队歌唱,作战时队列整齐如一,甚至那些女兵的战斗力也不容小觑。这两支军队,与其说是宋军,不如说是完全不同的体系。」 完颜宗弼咬牙道:「宋军中若再多出几支这样的队伍,大金恐怕真要吃亏。」 完颜宗望摇了摇头,语气宽慰:「四弟,你也未免太过高估他们了。不错,岳飞和方梦华的确是我们眼下的劲敌,但他们的根本弱点,不在军中,而在他们背后的宋朝。」 完颜宗弼皱眉道:「背后?」 完颜宗望冷笑一声:「宋朝的皇帝和文官系统,才是他们致命的软肋。赵桓不过是个懦弱的书生皇帝,连国家大事都要仰仗那群结党营私的文官。只要我们继续施压,宋廷主和派还会不断逼迫像岳飞、方梦华这样的主战派退后。你以为我们和宋朝议和,真正的目的是为了什么?不是因为我们打不过,而是为了分裂他们的内部。」 完颜宗弼沉默片刻,问道:「那我们接下来的计划是?」 完颜宗望语气放缓,缓缓说道:「叔皇已经下令,这次秋凉后的南伐,将会动员五十五万大军,比去年翻了一倍。我们的兵力、物资、战马、武器,都已经准备妥当。岳飞也好,方梦华也罢,他们就算再如何能战,撑死也就几千人,在大金绝对压倒性的十旗大军面前不值一提。」 完颜宗弼冷哼一声,点头道:「不错,等我们的主力大军压境,岳飞和方梦华这样的偏师,也不过是螳臂当车罢了。」 完颜宗望缓缓在地图上推演着:「更重要的是,赵桓和主和派文官还会继续替我们扯他们后腿。我们只需在战场上击溃宋军的主力,让他们丢掉所有抵抗的勇气,那么接下来宋廷会主动送上他们的土地、财富和子民,甚至不用我们费太多力气。」 完颜宗弼的目光逐渐冷静下来,似乎接受了二哥的分析。他嘴角微微扬起:「二哥,这一次南伐,我要亲自带领正黑旗,与岳飞再战!」 完颜宗望拍了拍他的肩膀:「四弟,这正是你的职责。你是父汗(完颜阿骨打)最器重的儿子,也是我们十六兄弟中最能战之人。别被眼前的挫折迷住眼睛,未来的天下,才是我们要争的。」 紧接着焦攀被传唤入内,见到完颜宗弼和完颜宗望并肩而坐,正神色肃然地商讨军国大事。他规规矩矩地施了女真礼,口称「奴才焦攀叩见两位旗主。」 完颜宗弼冷眼扫视焦攀一番,点头道:「焦攀,你在相州时是读书人,后来归顺我大金,随正黑旗南征北战,确实立下不少功劳。如今有一件大事需要你去办,听好了。」 完颜宗望挥手示意焦攀上前,微微一笑道:「你是汉人出身,对宋朝的皇帝、宗室和官场规矩了解甚深,正是适合此行的人选。此番议和,我们要让那个窝囊废宋皇赵桓乖乖听话,不仅要妥协,还要让他彻底服软。」 焦攀低头恭敬道:「奴才愿为大金效命,不知二太子有何吩咐?」 完颜宗望站起身,缓步走到桌前,指着摆放的书卷说道:「第一条,就是继续向宋廷施压,要求他们撤换岳飞和方梦华。此二人太过难缠,留在河北会继续坏我大金的好事。即使不能杀了他们,也必须想办法让他们离开战场。」 完 颜宗弼冷哼一声,补充道:「岳飞和方梦华是两个劲敌,若不除去,日后迟早成大患!」 焦攀微微一顿,低头称是:「奴才明白,他们确实不易对付。奴才定会在议和时用词巧妙,迫使宋廷对二人有所处置。」 完颜宗望点点头,接着说道:「还有第二件事。除了那方梦华的虚和亲要求,我们需要一门真正的和亲,必须落实到位。」 焦攀抬起头,问道:「不知二太子所指是哪位帝姬?」 完颜宗望眼中露出一抹玩味的笑意:「赵桓那窝囊废的姐妹里,谁最美?」 焦攀思索片刻,回答道:「太上皇第五女茂德帝姬赵福金,貌美端庄,是当今官家的五妹。不过,她今年已经二十四岁,早已尚了驸马蔡鞗……」 完颜宗弼皱眉:「年纪不小了。」 完颜宗望却冷笑一声:「正好。我们女真人不讲究什么‘贞操’之说,有夫之妇嫁人,对我们没有任何影响。但对赵桓来说,却是天大的羞辱。」 焦攀听得心中一凛,但还是低声说道:「奴才明白,这一要求分明是为了羞辱宋廷。」 完颜宗望点头:「没错,这门和亲不是为了美色,而是为了试探赵桓的底线。我们不仅要赵福金和亲,还要让他派一位亲王亲自送嫁。看看这软骨头能忍到什么程度。」 完颜宗弼注视着焦攀,语气低沉:「此事颇为冒险,你若失败,被赵桓恼怒之下斩首,当如何?」 焦攀连忙跪地,斩钉截铁地说道:「奴才为大金效命,区区风险算不得什么。况且,以奴才对赵桓的了解,他绝不敢对大金使臣下手。」 完颜宗望满意地笑了笑:「好,既然你自信,那就去吧。记住,议和条件中,对岳飞和方梦华的调离是重中之重;而对茂德帝姬的羞辱则是用来试探赵桓的反应。此次议和,不仅要为我大金争取利益,更要让宋廷彻底颜面扫地。」 焦攀躬身行礼,大声应道:「奴才定不辱使命。」 完颜宗望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淡然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压:「记住,宋廷软弱可欺,但你若有任何一丝怠慢,让我大金蒙羞,回到赵州,本旗主可不会手下留情。」 焦攀跪地叩首:「奴才绝不敢。」 翌日清晨,焦攀带着随从,启程前往汴京。完颜宗望与完颜宗弼站在营帐外,目送使节队伍远去。宗弼冷冷道:「二哥,若他失败,怎么办?」 完颜宗望目光深远,轻声答道:「失败了就换人,再派一队使者便是。但若赵桓连这种羞辱都接受,那就证明这宋廷真是扶不起的烂泥。这一次,议和只是缓兵之计,待到秋凉后,我五十五万大军兵临城下,看他们如何挣扎。」 完颜宗弼冷笑点头,抬头望向南方的天空:「好,就让这窝囊的赵宋再挣扎几个月吧!」 夜色渐深,兄弟二人继续在地图上推演着接下来的战略布局。完颜宗弼的阴郁神情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嗜血的冷笑。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用胜利洗刷这几日的耻辱。 帐外,北风呼啸,战鼓隐隐回荡,预示着即将到来的又一场腥风血雨。 第429章 议和落定 靖康元年六月廿八的开封大庆门内大殿之上,赵野跪伏于地,面对满朝文武的目光神色坦然。他新剃的辫子显得尤为刺眼,令许多官员私下交头接耳,不少人更是目露轻蔑。然而,赵桓未发一言,只是挥手让他将赵州战后情形一一禀报。 赵野沉声道:「陛下,臣奉命守赵州,但朝廷明诏放弃黄河以北城池时,臣正值孤城危难之际,难以抗命。金兵大至,臣来不及撤离,便被女真所虏。为求活命和保存赵州百姓性命,臣权宜剃发降金。」 他抬头环视众臣,语气坚决:「非臣真心降金,而是无奈之举。臣留在赵州,其实也能察敌动向,以图后用。」 听罢赵野的禀报,朝堂顿时议论纷纷。礼部侍郎赵鼎率先质问:「赵野,你剃发降金,此等辱国之行如何自圆其说?纵使赵州失守,你当誓死以身殉国,岂能这般苟且偷生?」 另一边的汪伯彦却缓缓说道:「赵侍郎言重了。赵野毕竟是朝廷命官,金兵压境时保存性命乃权宜之计。他回来复命,已说明忠心未改。」 文武百官争论不休,一派指责赵野为国贼,另一派则为其辩护,称其乃保存实力的忠臣。赵桓眉头深锁,举手止住众人争吵。 赵桓缓缓开口:「卿等所言,朕皆听在耳中。赵州失守,确是朕之过,放弃黄河以北城池也是不得已之举。如今,河北流民南下,灾祸遍地,金兵虽暂未大举南侵,但朝廷的危机却愈发深重。」 他目光转向赵野,问道:「赵爱卿,你剃发降金,是否真心归附女真?」 赵野俯首答道:「陛下,臣绝无真心归金之意。若陛下以臣为弃子,臣即刻赴死;若陛下仍愿信任,臣愿再为大宋效命。」 赵桓点了点头,心中已有决断。他沉思片刻,眼中闪过一抹冷光:「朕欲以爱卿为‘北京留守中书令’,回大名府稳定乱局。」 此言一出,百官皆惊。 徐处仁第一个反对:「陛下,大名府乃北方重镇,朝廷明诏放弃,如今仍有忠义之士守城。赵野剃发降金,恐难服众。」 赵桓挥手制止:「徐相,朕岂不知大名府重要?正因如此,才更需要一位熟知金人动向、能与金人周旋之人驻守。赵野剃发降金已有女真身份,若金兵到了,他再献降,亦不算违背议和。如此既保住城池,亦能为朝廷谋一安稳之局。」 徐处仁闻言,脸色铁青,却无法再驳。 赵桓转向赵野:「赵爱卿,朕的意思你懂了吗?」 赵野心中一凛,立刻叩首:「臣明白,愿为陛下赴汤蹈火,鞠躬尽瘁!」 赵桓满意地点头:「好,此事就这么定了。赵野即刻启程,赴大名府上任,切记以城池安稳为重,朕会另派人押送粮草支援。」 朝堂散去后,赵桓独坐御书房,端起茶盏却未饮一口。他缓缓自语:「大名府虽说是弃地,但若能拖住金兵片刻,河北流民便有转圜余地。这赵野,既是弃子,也是试金石。若他真能保住大名府,便是朕的一枚暗棋;若他贪生怕死,朕也不惋惜。」 三日后,赵野一行人启程北上。他带着皇帝授予的中书令官印和一封旨意,同时也带着满朝文武的轻蔑与怀疑。行至黄河北岸,他回望南方,长叹一声,心中暗道: 「这次归去,若能守住大名府,我或许还能洗清污名;若不能,便只能将这‘两全其美’之计,换做我赵野的谢幕了。」 而跟他擦身而过的焦攀自黄河渡口而来,一路北风吹动身上正黑旗的胡袍,胸前蜈蚣扣闪闪发亮。昔日的相州知府,如今摇身一变成了金国使节,他的到来在开封城内引起不小轰动。 不少人远远看见焦攀便交头接耳:「这人便是降了女真的汉奸,现如今还敢踏入汴京?」 「他剃了发,居然还敢披着胡服入城,真是无耻!」 焦攀听得 耳中,面上却毫不动容,径直朝皇城而去。守门的禁军虽满脸不悦,但在鸿胪寺卿路允迪的命令下,仍不得不打开宫门,放其入内。 在崇政殿上,焦攀跪拜行礼。他一边称呼「奴才」,一边用流利的女真话夹杂汉话禀报:「臣奉大金国皇命,特来商议议和后续事宜。」 赵桓端坐龙椅,脸色沉静,但目光中带着一丝不耐。他挥手道:「既为议和,何必跪拜如此?焦卿,请起身直言吧。」 焦攀站起,目光扫过两旁群臣,语气不卑不亢地开口:「陛下,一个月前,大宋朝廷既已下诏放弃黄河以北州郡,然而如今大金天兵所见,邢州、磁州等地仍有宋军死守,迟迟未退。尤其是罪将岳飞和那伪郡主方梦华,联手突袭我军营地,竟敢挫败大金天威,致使七万汉军旗与高丽旗将士战死——敢问陛下,这便是大宋的议和诚意吗?」 此言一出,大殿顿时一片死寂。 赵桓脸色微变,双手握住龙椅扶手,却一时无言。他扫视群臣,期盼有人为此作答。徐处仁低头不语,赵鼎则满脸愤怒,但也未轻易开口。 片刻后,赵桓咬牙说道:「焦使节,此事乃河北孤军未退,未曾接到诏令,实为失察。至于岳飞和方梦华之事,朕自会彻查。」 焦攀冷笑一声,拱手说道:「陛下,孤军未退可以失察为由,但那岳飞本是朝廷任命之将,非叛军非流寇。他们烧我辎重,杀我军士,便是陛下心中早已默许的‘战斗意图’吧?二太子说得对,宋朝果然虚伪,和谈是假,反抗是真。」 这句话如针刺在朝臣心头,几人怒不可遏。张叔夜率先站出,指着焦攀道:「你身为汉人,却替女真蛮夷指责我朝天子,究竟存何居心!」 焦攀却毫不退让:「张相公,我已是大金汉军正黑旗下的大学士,职责所在,岂能徇私?我只问一句:陛下是否真正想议和?」 赵桓目光闪动,缓缓道:「朕当然有意议和。只是河北局势复杂,流民四起,军令传递难免滞后。」 焦攀微微一笑:「既如此,那陛下不妨立刻下令,撤回岳飞和方梦华之兵,并剥夺二人军权,以示议和诚意。」 此言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湖中,大殿中顿时波澜四起。徐处仁站出说道:「陛下,此事不妥。岳飞与方梦华虽违命擅战,但河北局势未稳,若撤军或夺权,恐有失控之虞。」 赵鼎冷哼道:「徐相此言不无道理。岳飞乃河北军民信赖之将,贸然夺权,恐生反叛。」 焦攀听罢,不急不躁,冷声说道:「衮衮诸公言之有理,但在我大金看来,已经下诏放弃黄河以北城池却仍有宋军反抗,这便是背约行径。陛下若不处理,金国便无法信任议和承诺——」 他话音一顿,目光一冷:「天兵再度南下,那时怕就不是七万,而是十倍的代价了。」 赵桓脸色阴沉,目光在群臣之间徘徊。他明白焦攀此行绝非单纯试探,而是要挟。然而,此刻的朝廷无力再战,他不得不做出妥协。 片刻后,他冷冷开口:「朕自会着人下令,约束岳飞与方梦华之兵,令其撤回南线。」 焦攀闻言,躬身一礼:「陛下明断,想必大汗闻之,必深感欣慰。」 赵桓目光沉沉,继续说道:「至于剥夺军权一事,朕尚需详议。毕竟二人乃忠臣义士,虽有过错,朕亦不能寒其心。」 焦攀皮笑肉不笑地点头:「陛下仁厚,令人钦佩。既如此,臣会将陛下的诚意转达大汗。」 焦攀站在崇政殿中,面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目光扫过群臣。他深吸一口气,拱手说道:「陛下,此次议和,大金皇帝本已给出诸多宽仁条件,奈何宋朝方面仍显不足诚意。若不能尽早解决问题,恐怕两国之间的战事将再难避免。」 赵桓眉头紧锁,沉声问道:「焦使节,此话怎讲?朕已放弃黄河 以北州郡,岳飞与方梦华也必将撤兵,为何你们仍不满足?」 焦攀微微一笑,缓缓说道:「陛下,议和一事并非仅仅看疆域与兵权,还需看人心之诚。」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群臣,语气更为咄咄逼人:「方梦华本非真正的宗室郡主,而是太上皇去年临时册封之人。她既已受封,又与我大金四太子兀术定有婚约,为何如今她不但不归顺,反而执意与金国为敌?她对大金的迎亲之礼弃如敝履,甚至以兵戎相见,试问这就是宋朝的诚意?」 赵桓听得此言,脸色愈发阴沉。他刚要开口,焦攀却抢先说道:「更何况,那方梦华与岳飞关系暧昧,二人频频同进同出,甚至联手袭击大金军营,敢问这对狗男女的行径,难道不正是公然挑衅议和吗?」 此言一出,殿中一片哗然。 「放肆!」张叔夜率先怒斥,拍案而起,「焦攀,你身为使节,却敢在朝堂污蔑我大宋忠臣良将,未免太过嚣张!」 另一旁的徐处仁也皱眉说道:「焦使节,议和之事关乎两国大局,方郡主和岳将军不过小人物,何必揪住此事不放?」 焦攀毫不示弱,冷笑道:「小人物?二人屡次重创我大金天兵,已是黄河北岸之心腹大患。只要他们一天不撤,议和便无从谈起。」 赵桓勉强压下怒意,冷声问:「若朕下令二人撤兵,金国是否立刻签订盟约?」 焦攀摇头:「撤兵仅是前提之一。」他目光一凛,继续说道,「此外,大金二太子斡离不欲迎娶茂德帝姬赵福金,望陛下恩准此事,并派一位亲王送嫁,以彰显宋金两国和好之意。」 焦攀此言一出,满殿文武面面相觑,随即爆发出一片嘈杂的低声议论。这等无礼要求基本等于把赵宋皇室的脸皮撕下来踩在地上摩擦。 赵桓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茂德帝姬赵福金乃朕之胞妹,早已下嫁蔡鞗,怎能再行和亲?这要求,未免太过分了!」 焦攀却不为所动,冷静答道:「陛下,战乱年代,成全国事乃重于私情。再者,我大金并不拘泥汉人礼法。蔡鞗不过区区驸马,与我大金二太子相比,犹如萤火之光与皓月争辉。帝姬若能嫁入金国,既能彰显两国之好,更可保宋室皇族富贵无虞——如此良策,陛下何乐而不为?」 赵鼎闻言怒不可遏:「焦攀,你这是赤裸裸的羞辱!我赵宋皇族岂能任你们肆意践踏!」 徐处仁虽未言语,面色也极为难看。他低声劝道:「陛下,此事万万不可轻易答应。茂德帝姬是太上皇最宠爱的女儿,若真行此事,朝野震动难以平息。」 赵桓听着群臣的争论,心中怒火翻腾。他当然知道焦攀此举分明是故意羞辱宋朝,甚至试探自己的底线。然而,眼下的局势却让他无从反击。 片刻后,赵桓沉声说道:「焦使节,茂德帝姬已婚之事,朕不可随意更改。此要求,恕朕无法答应。」 焦攀冷笑道:「陛下若执意如此,那议和便无需再谈。大金天兵自会取黄河以南之地。」 赵桓的拳头紧紧攥起,却强行忍住怒意。他目光一沉,说道:「此事尚需再议。焦使节,请回驿馆休息,朕会尽快给出答复。」 焦攀见赵桓态度强硬,心中虽有不满,却也不再多言,拱手退下。他离开崇政殿时,嘴角却扬起一丝冷笑,仿佛已经看透了赵桓的软弱。他走出皇城时,迎着一众文武官员冷漠或愤恨的目光,却显得怡然自得。 「这赵桓终究还是那副模样。」焦攀暗自得意,「二太子派我来试探,他的底线不过如此。」 焦攀离开后,崇政殿内的气氛愈发紧张。赵桓未发一言,静静听着两派臣子的争吵。 徐处仁率先站出,沉声说道:「陛下!金国步步紧逼,议和早已名存实亡。若继续退让,只会助长敌人气焰!岳飞与方梦华虽擅动兵戈,但他们 击溃金军汉军旗、高丽旗七万之众,为我朝争取了河北诸州的喘息之机,应予以嘉奖,而非责罚。」 张叔夜亦拱手说道:「陛下,岳飞年轻气盛,或有逾越,但其忠诚可鉴!方梦华虽为‘义军’,但她以一己之力稳住河北防线,保得磁州未失。若将这些人定为叛逆,河北再无一兵一卒可用!」 宇文虚中点头附和:「当下局势,唯有严令各地勤王,整合兵马入援河北,方能挽回颓势。」 然而,主和派并不退让。黄潜善冷笑道:「诸位此言未免太过天真。方梦华是何人?她不过一江南反贼,方腊遗党!朝廷当初册封她为郡主,不过权宜之计。如今,她屡次擅启边衅,破坏议和,才引来今日之祸!」 汪伯彦也附和道:「岳飞虽是朝廷命官,但屡次拒不遵诏,勾结义军,实乃为国招灾惹祸之罪人!若陛下纵容此等行为,天下人如何看待朝廷法度?」 御史秦桧站了出来,抱拳奏道:「陛下,臣近日风闻,磁州知州宗泽竟擅自收方梦华为义女,以‘义军’名义抗旨守土,已然失去朝廷节制。宗泽若有不臣之心,河北恐非我大宋之河北矣。」 殿内众臣闻言,皆低声议论。宗泽在河北威望极高,他与方梦华联合抗金的事已传遍朝野,但「收为义女」一说,却显得极为微妙。赵桓听罢,眉头深锁。 徐处仁当即反驳:「秦御史所言不过道听途说!宗泽忠心耿耿,河北能撑到今日,全赖他一人力挽狂澜。此时诋毁其名声,未免太过卑劣!」 秦桧不甘示弱:「忠心?若真忠心,为何不遵陛下议和之诏?如今河北战事频发,宗泽与方梦华便是祸首!」 群臣争论不休,赵桓抬手示意众人安静。他闭目沉思片刻,缓缓开口:「岳飞虽有抗敌之功,但擅启战端,确实有违军令。朕念其忠勇,赦免罪责,并晋升为开德府马军都统制,率部南撤黄河以南,以示朝廷宽仁之意。」 徐处仁闻言,急忙跪地叩首:「陛下!河北岂能无人?若令岳飞撤军,河北局势恐立刻瓦解!」 赵桓未理会,继续说道:「宗泽深受河北军民爱戴,然方梦华非朝廷编制,私设义军,有违国法。传旨宗泽,立刻解散河北各路义军,携同方梦华回京复命。」 黄潜善、唐恪、耿南仲等人闻言,面露得色,纷纷称赞陛下英明。徐处仁却仍跪地不肯起身,面露悲愤。 赵桓顿了顿,转而说道:「至于焦攀所提之和亲之事,蔡鞗乃蔡京逆党的余孽,与我赵宋皇室无甚瓜葛。传旨蔡鞗,自酌御酒。」 众臣皆惊,蔡鞗虽不受重视,但终究是帝姬之驸马,赐死一事,必定掀起波澜。然而,赵桓却似铁了心,不容置疑。 「茂德帝姬虽已下嫁,但国事为重,朕亦无法顾及私情。传旨茂德帝姬,改嫁大金二太子斡离不,以保两国和平。令康王赵构亲自送嫁,以彰显我赵宋诚意。」 殿中顿时鸦雀无声。 徐处仁、张叔夜等人面露愤怒,却已知再争无益,悻悻退下。而黄潜善、汪伯彦等人,则一脸欣然,似乎对陛下的决定深感满意。 赵桓坐在龙椅上,脸色阴沉。他内心清楚,今日的决定并非他想要的结果,但当前局势,却不容他有更多选择。 「希望,这一切能换来又一个檀渊之盟,那时朕也要像真宗皇帝那样去泰山散散心了。」赵桓喃喃自语,目光复杂地望向崇政殿外的黄昏天色,心中却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不安。 第430章 关西九文龙 仲夏的黄河在日光下波光粼粼,奔涌的水声与岸边舟山军营地的喧闹交织在一起。方梦华站在高坡上,目光越过密布的营帐与整齐列阵的兵马,落在河对岸苍茫的平原。 她知道,这片土地很快将成为金兵铁骑再度南下的战场。而她在北方的使命,也已完成了一部分。 在方梦华身后,舟山军的将士们整备妥当,邓荣正站在队伍前指挥点验物资。一丈青王氏带着见习副将种鱼儿巡视营地,确保一切有序。 「教主。」杨八快步从渡口方向而来,身后跟着马友。两人刚从大名府撤出,身上仍带着一路风尘。 「事情如何?」方梦华回身问道。 杨八拱手道:「北海商行在大名府的布置已尽数撤离,货物也已运到沧州渡口。金兵迟早会占领大名府,留下任何痕迹都不妥。」 马友接着补充:「不过,大名府如今局势混乱,朝廷新任的赵野也才刚刚到任。这人虽是两边讨好的性子,但有他坐镇,大名短期内尚能维持表面的平静。」 方梦华点点头:「赵野是聪明人,不会轻易惹麻烦。但金人南侵时,他必然再次投降。这是朝廷的命运,也是他个人的选择。」 她顿了顿,语气转为冷峻:「北海商行的船队已转移到东海,南方的布置也要抓紧时间。太原以北的义军残部,由高胜和高娴负责整编,转入伏击和骚扰作战。传本座命令,所有义军不得与金兵正面交战,以保存实力为第一要务。」 杨八应声领命,又问:「那太原的王禀呢?是否也要联络?」 方梦华摇头:「王禀忠诚于宋廷,绝不会与我们合作。他在太原的守备,只能拖住金兵一时。王禀是位有担当的老将,他的结局早已注定,我们不必插手。」 方梦华环视营地,将领们已经整齐列队。她走上前,高声说道:「诸位兄弟,黄河以北的事已暂告一段落,但这场战争远未结束。我们即将回南方整顿根基,为未来的反击做准备!」 李进义出列,拱手问道:「教主,河北这边仍有大批流民逃亡,是否需要接济?」 方梦华点头:「舟山军将再留下两队人马,协助北海商行渡运流民过河。这些人到了南方,会成为我们的力量。」 一丈青王氏沉声道:「但教主,北方局势混乱,留在这里的弟兄恐怕会有危险。」 方梦华目光一寒:「危险不可避免,但这也是我们的责任。你们要记住,我们存在的意义,不仅是为了生存,更是为了让更多的人生存。」 方梦华端坐的主帐中,面前放着一份绘有京东与关西山川地形的地图。她的手指划过黄河流域,最后落在远离此地的兴州少华山。 「史斌……」她轻声念着这个名字,神色中透出几分深思。 少华山的九文龙史斌,昔日宋江的三十六将之一,也是目前在世的十几位梁山好汉里面唯一没有见过面的。方梦华心里很清楚,他在原历史上于建炎元年趁乱称帝后被曲端剿灭,跟水浒传故事中的九纹龙史进完全不是一类人。这样野心勃勃的人物不好相处,而且由于原河东绿林会被岳师兄打垮,青面兽杨志受自己的影响没有二次招安而是投奔了他,让少华山的势力比原本轨迹中更强一筹。但如果能够争取到他的合作,少华山或将成为大宋西北抗金的一座重要桥头堡。 方梦华唤来两人:杨再兴和大刀关胜。 关胜一身甲胄,腰悬长刀,进帐时拱手作揖:「教主,有何吩咐?」 杨再兴则显得随意许多,双手抱着站在一旁,神情不羁,但眼神中带着几分好奇。 「再兴,你当年在河东绿林会时,曾认杨志为叔父,是否还有联系?」方梦华开门见山地问道。 杨再兴点头:「叔父离开河东绿林会后,投奔少华山,我后来也与他通了几封信,听说他日子 过得还算安稳。不过……史斌那人不是好相与的,他能容下杨叔父,恐怕也是有所图谋。」 方梦华微微颔首,又转向关胜:「关将军,宋公明哥哥将梁山剩下的弟兄们托付于本座,你是其中的长者。这次我需要你陪再兴走一趟少华山,一来是见证宋江哥哥的遗命,二来也能取信于史斌。」 关胜沉声道:「教主放心,我关胜虽为降将,但兄弟之义一生不忘。若史斌能为抗金出力,我必倾力劝说。」 方梦华露出一丝笑意:「很好。你们此行的目的只有一个,争取史斌让少华山成为抗金绿林据点。如果他愿意合作,北海商行将源源不断地供给钱粮。如果不愿,便立即返回,切勿生事。」 杨再兴闻言,皱眉问道:「教主,若史斌生性多疑,怕是不会轻易答应。万一谈崩了怎么办?」 「谈崩了便退,」方梦华目光坚定,「我们争取的是合作,而不是将不稳定的野心家纳入阵营。记住,我们不需要在敌后增加内耗。」 方梦华将两人送至帐外,低声叮嘱:「再兴,你向杨志表明立场,告诉他,我们现在的目标是让中原百姓免于战火涂炭。至于史斌,他若真有称帝之心,记住,不可与他起冲突,也不要妄图改变他的野心。这是朝廷的事,不是我们的事。」 关胜点头:「教主放心,关某心里有数。」 杨再兴抬头看着夜空,忽然笑道:「方家妹子,真没想到妳能替咱们这些草莽兄弟找到这么大的用武之地。如今京东、河北、河东,未来关西……咱们真能在金人铁蹄下撑起一片天地?」 方梦华望着远方的夜幕,声音里透出一丝坚定:「我们不能保证什么,但只要有一线生机,就一定要为这个时代留下一点希望。」 杨再兴与关胜领命出发。渡船缓缓驶离岸边,方梦华站在渡口,看着两人渐行渐远的身影,心中默默祈愿。 少华山这一行,将是一次试探,也是一场考验。如果史斌愿意合作,北方抗金的布局将更加完整;若他拒绝,甚至怀有敌意,则只能另作打算。 风起浪涌,船队渐隐于黄河之上。方梦华收回目光,转身步入营地,心中已有更长远的计划在酝酿。 她明白,这场浩大的布局才刚刚开始。 黄昏时分,营地的准备工作已基本完成,船只在渡口静候。 方梦华站在甲板上,远远眺望北方的黄河平原,心中思绪万千。 「师兄,河北接下来就靠你了。」她低声喃喃,仿佛这一句,是对着那还在河北拼死守土的岳飞。 夜色渐浓,舟山军的船队缓缓离岸,顺流南下。她的目光坚定,知道属于自己的战场,仍在远方等待着她去开辟。 第431章 重返京东 夜幕低垂,黃河南岸博州(聊城)营地的主帐中,地图铺满了一整张木案,上面标注着京东地区的山水地形。方梦华端坐上首,目光冷静而沉着,她的身旁是三位曾经的梁山好汉——玉麒麟李进义、小李广花荣以及一丈青王氏。 「京东绿林会,曾经是北方绿林中的一面旗帜,」方梦华开口,语调缓缓而坚定,「然而在高俅与刘豫联手围剿之下,京东各寨几乎瓦解,只剩梁山泊、郁洲岛(东海县),以及后来新占的大劳山(青岛市)。如今,形势不同了,京东的失地必须收回。」 她的手指划过地图,从梁山泊到临沂,从大劳山到夹山,一路标记着曾经属于绿林会的地盘。 「现在的京东,逃难的流民如潮水一般南下,尤其是河北的百姓。这是我们的机会。」方梦华继续说道,「只要我们在泰山、沂蒙山、胶东半岛这些山区重新建立山寨,宋廷根本无暇顾及,甚至可能暗中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更何况,如今宋金议和,朝廷已经明确放弃河北,不会再在京东地区投入大军。」 李进义沉声道:「教主说得是。只不过……叛降的张仙部将施威,还有投靠金鞑子的武胡,怕是会成为一大障碍。他们对我们京东的山路熟得很,不好应付。」 方梦华点头,面露冷意:「这些叛徒,迟早要清算。不过现阶段,我们的目标是收复地盘、招募人马。失去人心的施威等人不足为惧。」 她抬眼望向三人,开始具体布置任务。 「李进义,你和王姐姐负责大劳山以及临沂附近的沂蒙山区域。这里曾是绿林会的核心地带,你们两人熟悉那片地形,行动起来最为方便。」 李进义拱手领命:「是。属下必竭尽全力。」 「一丈青,」方梦华转向王氏,语气多了几分柔和,「妳带百花二营留在京东。姐姐这次独立行动在江湖不能没有正式的名号,既然妳以赛关索王雄大哥的遗孀而姓王,那么就以王霜为名吧。这次重建山寨,不是只靠兄弟们拼命。你出面招募那些流民百姓,尤其是妇女和孩子,向他们承诺,只要入山,就能分地种粮。我们要让绿林会不仅是强盗的山头,更是百姓的希望。」 王霜抬头露出一丝笑意:「谢教主妹妹赐名,放心,姐姐我会把这事办得漂漂亮亮。」 「小李广,」方梦华看向花荣,「你的任务是梁山泊。这里虽然还在我们手里,但早已元气大伤。你熟悉射术,善于守寨,这一带的防守就交给你了。此外,我还要你负责训练一支箭手队伍,作为未来反击的主力。」 花荣微微颔首:「教主,这梁山泊虽破,但根基还在。花荣绝不负所托。」 「至于钱粮方面,」方梦华将目光转向地图上的两个点——郁洲岛和大劳山,「这两地由明海商会控制,我们已经掌握了稳定的物资供应线。所有重建的山寨,只需专心扩充人马,其他一切后勤支援,我会让商会全力配合。」 李进义低声问道:「教主,若是宋廷察觉我们重新建寨,派兵围剿该如何应对?」 方梦华冷笑一声:「现在的宋廷自顾不暇,河北放弃,汴京震荡,朝堂分裂。即便察觉到我们,他们也只会将我们视作缓解北方压力的工具。只要我们不攻州破府,他们就不会轻举妄动。」 方梦华又唤来李宝「小宝子,你也是京东人氏吧。现在去把从基隆寨缴获的传音法宝拿过来。」 李宝双手捧着那个黑色的「传音法宝」进了方梦华的帐中,神色中带着几分敬畏和好奇。这小小的黑盒子外表普通,但从澎湖带回后,他已见识过它的威力。这是陈宇从未来世界带来的东西,据说能让两地隔千里如对面耳语。 「大姐,您要的东西带来了。」李宝将「法宝」递上。 方梦华点头接过,熟练地按下红色按钮,语气冷静而干练:「李海,你的位 置,听到请回答。」 不消片刻,黑盒子里便传出一个熟悉的声音,略带几分沙哑:「哎妈呀,方大妹子,俺搁东海县呢!」 帐内的李宝听得目瞪口呆,这声音分明是千里之外的李海,竟如此清晰。 方梦华唇角微扬,继续说道:「三日内,你把郁洲岛和济州岛的京东绿林会头领都聚在一起。本座目前在博州渡口,李进义、一丈青和花荣也在。我们会在梁山泊见到李太和孙列之后,召集一次远程全体会议。」 对讲机里传来李海兴奋的回应:「好叻!方大妹子,我明白了。这次看样子又要大干一场了!」 方梦华没有多余的解释,只沉声说道:「行动迅速、隐秘,不要走漏风声。京东绿林会是我们的根基,别让外人有机可乘。」 「放心吧,咱知道轻重!」李海声音坚定。 放下对讲机后,方梦华环视帐内众人。李进义、花荣、王氏都在,连一向活泼的李宝此刻也正襟危坐。 「各位,」方梦华开口,语气中带着几分威严,「此次重建京东绿林会,我们不仅要收复失地,更要将山寨真正整合成一张密不可分的网络。现在有了传音法宝,沟通便利,各地之间不再是孤军作战。通过这场远程会议,我要让京东所有山头都明白,他们的未来只有一条路——团结。」 花荣点头:「教主所言极是。过去京东各寨总是各自为战,才会在高俅围剿下败得如此惨烈。这次若能上下齐心,再加上明海商会的钱粮支持,重建绿林会只是时间问题。」 方梦华在地图上标记了几个关键节点:「梁山泊和郁洲岛是重建的起点,逐步扩展至沂蒙山和泰山。我们先把失地收回来,再稳步向北推进,占领更多流民聚集的区域。同时,要加强与海上的联系,确保后勤不出纰漏。」 一丈青王霜提出疑问:「教主,如果宋廷得知我们重建山寨,会不会再派大军来剿?」 「宋廷无暇他顾,」方梦华冷笑道,「他们现在最担心的,是金兵第二次南下。只要我们不惹事、不攻州府,他们只会默许我们的存在,甚至可能默默指望我们牵制金军。」 众人点头称是,士气也随之高涨。 方梦华收起地图,最后总结道:「此次会议,不仅是为了计划行动,更是为了统一思想。让所有绿林头领明白,只有团结,才有未来。分散的山寨,只会成为金军和宋廷的靶子。但联合起来,绿林会就能成为一股无法忽视的力量。」 帐中众人纷纷起身抱拳:「教主所言极是!属下必竭尽全力!」 夜风吹动帐帘,黄河渡口外灯火摇曳。方梦华目视远方,心中暗自筹划:京东绿林会的重建,是一场赌局。而传音法宝,则是她筹码中最重要的一环。 这场远程会议,不仅要重燃绿林的火种,更要为北方的抗金战局埋下伏笔。 众人领命离去,方梦华站起身,走到帐外,仰望星空。 这是一场赌博,也是一场布局。京东地区的连锁山寨重建,不仅是为了对抗金兵,也是为了在未来的乱世中,为中原百姓提供一个庇护之地。 「京东绿林会,绝不能再重蹈覆辙。」她在心中暗暗立誓,「这一回,不再是为了割据山头,而是为了在这片土地上重燃生机。」 夜风拂过,帐外旌旗猎猎,预示着一场新的征程即将展开。 第432章 第四三〇章:京东布局会 靖康元年七月初四的济水岸边,船队缓缓靠岸,清晨的水汽氤氲在梁山泊的湖面上。窦办与阮恩一同迎上来。活阎罗阮恩低头行礼,语气平静却透着一丝疲惫:「当家大妹子,属下已为您安排好渡口接应。阮某不才,愿辞去京东绿林会头领之职,回梁山泊打鱼奉养老娘,从此不问江湖事。」 方梦华一愣,随即注意到阮恩眼中的怨愤之色。阮家三兄弟本是梁山水军精锐,阮进和阮通的死显然跟当时任登州通判的宗泽有关。如今自己认宗泽为义父,阮恩自然心生不满。 她叹了口气,语带诚恳:「阮七哥,京东绿林会能有今日,多亏你付出心血。你若决意归隐,本座尊重你的选择,但梁山泊永远是你的家。无论何时,你若想重披战甲,我们随时欢迎。」 阮恩没有回答,只是深深作揖,转身上了小船,头也不回地划向梁山泊深处。 方梦华带舟山军一行进了梁山泊。大寨主李太、二寨主王成、三寨主孙列、四寨主张荣、五寨主李昱、六寨主杨林早已在金沙滩等候。 方梦华提出了自己的计划:以梁山泊水系和泰山、沂蒙山脉为屏障,建立一条阻挡金兵南下的东路防线。各寨主听后皆露出惊讶之色,李太沉吟片刻:「教主所言极是,但如今京东绿林会尚未重建,光靠梁山泊的兵力,只怕难以达成此大业。」 方梦华微微一笑:「正因如此,本座才要留下少年神机营,由李宝统领。李宝出身本地,对梁山泊水系了如指掌。他们虽年纪尚幼,但装备火器,战力远超寻常兵马,定能为各位头领分忧。」 众人看向李宝,只见这少年高大俊朗,眉宇间透着坚毅之气,一身戎装更显精干。他起身行礼:「诸位寨主放心,李宝虽年少,却愿尽全力辅佐各位,绝不辜负教主所托。」 李太点头道:「既是大当家安排,我等自无异议。只是,大当家接下来意欲何为?」 方梦华目光投向远方:「还有些时间才到全体会议之日,本座想带李宝回一趟他的老家,见见他的叔父李胜。」 两人乘船顺水而下,不久便抵达水泊南岸的巨野县。下船时,方梦华扶了扶背上的双锏,转头对李宝笑道:「去看看你的养父,算是还他一份人情。」 李宝神色复杂:「当年小宝子不过是个孤儿,叔父虽对我严厉,但到底把我抚养大。如今小宝子能有今日,全靠大姐相助。」 巨野县外,一个普通农户的田间地头。老农李胜正弯腰锄草,黝黑的面庞满是风霜之色。他听到脚步声,抬头望去,看到一身戎装的李宝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目光落在方梦华身上。 那是一位容貌绝世、气质出尘的女子,仿佛仙女下凡。他猛地想起四年前,正是她花十贯钱把李宝带走做书童。他当时只以为是哪个离家出走的大户千金,想着日后还能沾点光,如今却听村人传言,此人竟是大宋太上皇钦封的定海郡主,比平时看作是天的县太爷不知高了多少级。 李胜颤颤巍巍地放下锄头,膝盖一软便要跪地:「郡主大恩……」 方梦华眼疾手快,一把扶住:「老人家,我与李宝乃结义姐弟,他的叔父就是我的叔父。这大礼,我受不得。」 李胜却哪里敢抬头,只是战战兢兢地说道:「郡主抬爱,小人如何敢当?」 李宝走上前,眼眶微红,郑重其事地行了一礼:「叔父,当年您养我成人,今日本该我尽孝,却让大姐为我分忧。今日宝儿回乡,愿为您尽些心意,日后少年神机营驻守梁山,我会常来看望您。」 李胜看着眼前的侄儿,已从当年的瘦弱孩子成长为高大俊朗的青年,不禁百感交集。他喃喃说道:「好,好……宝儿,你有出息了,叔父就放心了……」 离开李胜的村庄,李宝回望家乡,默然无语。方梦华轻声说道:「这片土地,将是你未来守护的 地方。少年神机营不仅是梁山的守卫,更是这片土地的希望。你,准备好了吗?」 李宝深吸一口气,目光坚定:「大姐放心,我一定不负您的期望,也不负这一片水土。」 两人乘船驶向远方,巨野的炊烟渐渐模糊。方梦华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心中默念:这是一片多灾多难的土地,但也是重燃希望的起点。少年们的未来,正与这片土地的命运紧紧相连。 靖康元年七月初七清晨的梁山泊上空云雾缭绕,湖水荡漾间,京东绿林会的第一次远程全体会议正式召开。这场会议,连通了梁山泊的义军首脑与远在东海县的绿林盟友。 方梦华端坐于会议厅正中,身侧是李太、王成、孙列、张荣、杨林、李昱、李宝、李进义、王霜与花荣等将领。远程的另一端,智多星吴加亮在东海县主持现场,与混洋龙李海、小旋风柴进、扑天雕李应、神行太保戴宗、病尉迟孙立、美髯公朱彤、浪子燕青、铁鞭呼延绰、天目将彭玘、出林兕邹八达等头领分列两侧。他的声音通过传音法宝(无线电对讲机)清晰传来: 「梁山泊这边的头领已到齐,东海县这边共十一位兄弟也已就位。」 方梦华眉头一挑,随口问道:「吴军师,武大师为何未到?他可是咱们绿林会不可或缺的猛将啊。」 对讲机中一阵沉默,随后传来吴加亮略带遗憾的语气:「大当家有所不知,六月间,武大师的旧伤复发,已撒手人寰。他的肩锁骨早在杭州水牢时就被生锈铁链贯穿,虽得营救,却终究积劳成疾。」 梁山泊这边顿时一片哑然。李进义、花荣等老梁山人脸上浮现悲伤之色。方梦华心头一沉,握紧了手中的笔。她低声道:「这不是他一个人的错,是这个时代的错。吴军师,接下来的事交给我们。武松的英魂不会白白逝去。」 她转头对李宝低声吩咐:「青霉素的研发,提上日程吧。我们不能再让这样的悲剧重演。」 李宝郑重地点头:「是,大姐。」 会议正式开始,方梦华扫视梁山泊与东海两地的参会者,沉声道:「眼下,金兵入侵,河北河东一片焦土,京东最快今年秋天最迟明年就将成为前线。我们京东绿林会虽非官军,却能为天下百姓撑起一片天。今日召集诸位,就是要共商大计,如何重建京东抗金力量。」 吴加亮率先发言:「如今我们已有梁山、大劳山和郁洲岛三处地盘。接下来,我建议以点连线,以线带面,在金兵后方形成一个完整的抗金根据地网。」 方梦华点头:「吴军师的提议正合我意。接下来需要占领的目标山寨,我已拟好计划。」 她展开一副地图,逐一点出:「齐州的铧山,郓州的吾山,淄州的商山、长山、黉山,兖州的泰山、徂徕山、云云山、陪尾山、滋阳山、峄山,单州的栖霞山、芒砀山,徐州的微山,潍州的方山,莱州的明堂山、牢山,登州的芝罘山、蹲狗山、莱山、羽山、岠嵎山,密州的刘山、琅琊山,沂州的沂山、蒙山、艾山,海州的夹山、韩山。这些山头联成一片,便是我们京东绿林会的根基所在。」 李太听罢,皱眉道:「教主,这些山头虽多,但有不少距离遥远,而且有些早已被别的贼人占据,要逐一攻克,谈何容易?」 李进义接道:「大寨主所言不假,但若只守梁山泊,我们迟早会被金兵围剿。必须趁金兵立足未稳时抢占更多根据地。」 吴加亮深思片刻,点头道:「不错。各地的贼兵虽强,但分散且孤立。只要我们能迅速占领部分山寨,逐步扩展,就能形成难以撼动的力量。」 花荣提出:「教主,若我们要扩大根据地,兵力必然不足。梁山这边靠李太等兄弟,但东海一带兵力分散,是否该调一些精锐前往?」 方梦华看了李宝一眼,微微一笑:「花将军,此事我已有安排。少年神 机营将在这次行动中扮演重要角色。」 李宝起身行礼:「我的少年神机营虽然人数不多,但装备火器,可用于奇袭、守寨等关键任务。我们还能利用传音法宝,与在南方的大姐迅速联络,确保行动同步。」 吴加亮赞许道:「如此甚好!少年神机营虽是新军,但战斗力不容小觑。若能与各地山寨联合作战,必能发挥奇效。」 在京东绿林会的全体会议中,方梦华与吴加亮、李太等京东绿林会核心成员细致规划了各位头领的任务分配与具体驻扎的山头位置。这一计划以扩大根据地、阻击金兵、保卫百姓为核心目标,分区域安排任务如下: 李太驻守梁山泊总寨,统领大局,调度各地人马,并提供物资支持。保障梁山泊作为中心基地的安全,同时联络兗州与周边山寨,形成区域联防。 王成率领一支精锐喽啰驻守云云山、峄山、陪尾山、滋阳山。保卫兗州东南部地区,确保兗州通往梁山的补给线路畅通。 孙列返回铧山重建齐州地区的控制并配合窦办的济水帮保障梁山泊北路到济水入海口的水运畅通。 张荣占领并经营郓州东阿的吾山与周边山寨。吸纳郓州绿林势力,为梁山泊提供北部防线。 李昱在淄州商山附近驻守,负责监督金兵动态并接应西路头领。阻止金兵西进,同时维持与琅琊山的联络。 杨林占领并经营单州的棲霞山、芒砀山。在单州、徐州一带开辟新的山寨网络,与梁山泊保持联络并通过南线运河方向闻人杰和关弼的山阳帮沟通淮南的蓼儿窪水寨。 李宝带领少年神机营驻扎泰山,灵活支援各地,并维护远程传音法宝的通讯网络。作为机动部队参与关键战斗,同时确保梁山泊通信畅通。 吴加亮统筹东海方向的全局调度,负责情报收集与资源整合。通过水军掌控登莱沿海区域,为京东绿林会提供海上补给线。 孙立驻守登州经营芝罘山、牢山、明堂山、蹲狗山、羽山等登莱沿海山头。整合登州绿林势力,构建沿海抗金防线。 燕青负责莱州东部山头莱山、岠嵎山的整合,与登州、密州形成联动。招募更多流亡百姓加入抗金阵营,扩大东海根据地的力量。 朱彤驻守密州琅琊山和刘山,负责与沂州、莱州的交通运输线建设。保障密州通往登莱的交通安全,并招募沿线绿林势力。 戴宗负责情报传递,协调东海与梁山泊之间的联络,常驻临沂主寨。借助其快速奔行能力,在两地之间形成稳定的通信线路。 李应负责密州和登莱之间的后勤补给运输。驻守明堂山保证东海方向物资调配顺畅。 孙立驻守沂州蒙山,协助琅琊山与临沂大寨之间的联络。扩展沂蒙山区的抗金势力,保障京东南线的后勤安全。 邹八达驻守大劳山维护青岛市的治安。 柴进驻守京东绿林会家眷和非战斗人员安置的济州岛,任济安州市长。 李进义、关胜、花荣、呼延绰、彭玘、王霜为京东地区的机动野战军将领。 方梦华在总结时强调:「金兵入侵不仅威胁京东,更关系到整个中原百姓的安危。今日分配的任务不仅关乎山头争夺,更是为了形成一张横贯京东的防线。各位头领,各守其责,互为犄角,务必以保境安民为首要目标。记住,我们不是为了自己一时安逸,而是为了让百姓能活下去。」 众头领齐声应诺:「愿为教主效死力!」 随着分配方案的确定,京东绿林会的抗金行动迈出了关键的一步。 会议结束时,已是黄昏时分。梁山泊的湖水映着余晖,仿佛燃起了希望的火焰。 方梦华站起身,目光扫过与会众人,郑重说道:「各位,未来几个月将是决定我们命运的关键时刻。敌强我弱,但只要我们团结一心,金虏的铁 蹄绝不能践踏这片土地!京东绿林会,必将成为抗金的中流砥柱!」 众人齐声应诺,誓言回荡在梁山泊的上空,为这个多灾多难的年代注入了一丝希望与生机。 第433章 半岛否泰 天会四年七月初,北高丽的都城西京(平壤),盛夏的酷热中弥漫着不安的气息。街道上,金国正红旗额驸蒲察没里野所部驻军的号令声震耳欲聋,北高丽国王王之印坐在西京城内的金銮殿里,面无表情地听着大殿之下郑知常、妙清、白寿翰等十旗旗主的动员报告。 「根据完颜丞相的命令,高丽十旗的旗丁配额已经下达,每旗两万五千丁,奴隶配套七万五千。这次征召是为了备战南伐,也是高丽人报效大金的天赐良机!」高丽正白旗旗主妙清一脸激昂地高呼,像是对这个亡国的傀儡朝廷发出了什么救世的檄文。 殿外,却是一片哀嚎。 「快跑!别被抓住!」 城北的一个小巷内,一群衣衫褴褛的百姓正在仓皇奔跑,后面是金军与北高丽旗兵的追捕队伍。那些不愿接受奴役的百姓,被列入「逃户」名单,只要被抓住,轻则当场杖杀,重则全家沦为金兵的「活练箭靶」。 「我宁愿死,也不要当奴隶!」一个年轻人转身抄起一块石头砸向追兵,却被冷箭贯穿胸膛。他的母亲跪在地上嚎啕大哭,随后也被驱赶进奴隶营地。 整个西京城,充满了这种悲惨的景象。男人、女人、甚至孩子都被金军分门别类押送到各旗的集合营地。老弱者根本没有资格进入奴隶名册,而是直接被抛弃在城外的乱葬岗。 「王上,这次动员对大金的重要性您也知道,您若推三阻四,西京可保不住!」妙清的话掷地有声。 王之印坐在龙椅上,双手紧紧抓住扶手,冷汗直冒。他的目光扫过妙清与白寿翰等人,那些人神色冷漠,眼中甚至透着不屑。 自高丽西京叛军投金以来,他早已清楚自己只是一个傀儡。他试图开口争辩,却又深知这不过是徒劳:「寡人明白,但百姓已经无法承受如此沉重的负担……」 「那您是要百姓活着,而让我们高丽贵族死光吗?」白寿翰冷笑,「大金国会宽恕不服从的属国吗?别忘了上个月拒绝提供足够粮草的咸兴道已经是什么下场了!」 王之印顿时哑口无言。他当然知道咸兴道的结局:因为没有完成粮草征收任务,整个地区都被金兵屠戮,连一座村庄都没能幸免。 妙清见状,趁机拍板:「这次动员,不仅是我们高丽尽忠之举,更是保全自己家族与族人的唯一机会。王上,这不是请求,而是命令。」 就在西京城内的动员加速进行时,成千上万的百姓沿着汉江北岸拼命向南逃亡。他们希望能够跨过汉江,到达南高丽或江华租界的土地——那里还有一线自由的生机。 但是,金国与北高丽的追捕队在江北设置了重重关卡,许多逃户甚至在渡江时被金军用弩箭射杀,江水很快被染红。 「救救我们私密达!我们也是高丽人啊私密达!」 一群在江边哀求的农民被北高丽的旗兵拦下,这些旗兵眼中没有怜悯,只是机械地挥舞着手中的长矛。 「你们应该感到荣幸!为大金效力,是你们的光荣!」旗兵的头领一脚踹倒一名老农,命令士兵把这些人押送回去。 而在江南岸的江华租界,南高丽的商船正在紧张戒备。虽然他们对北来的流民充满同情,却无力接收如此大规模的难民潮。 「我们只能收下年轻壮实的劳动力,其余的……对不起私密达!」一个南高丽商行的掌柜无奈地宣布,将老人和妇孺拒之门外。 在完颜宗翰的天会四年动员令中,北高丽是金国南伐战略中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完颜宗翰与其他旗主认为,大量高丽奴隶的加入,可以在战场上为女真人提供前线掩护,并大幅度减少精锐巴图鲁部队的伤亡。 而这一切,都以北高丽百姓的血与泪为代价。 在汉江以北的群山深处,一些北高丽的乡绅和流亡者开始组织秘密的抵抗活动。他们 散布谣言,煽动更多百姓逃离奴役。 「我们不能等死!女真人是我们的仇敌,这些高丽奴隶主也是帮凶!总有一天,我们会将他们赶出这片土地!」一个年轻的流亡者在一处隐秘的洞穴中低声说道。他的声音虽然颤抖,却充满了希望。 尽管如此,在天会四年的盛夏,北高丽的天空依旧被征召的阴云笼罩。谁也不知道,这片土地是否还有真正的黎明。 而初升的太阳洒在跟北高丽和江华租界都只有一水之隔的金浦市东岸的浮桥上,河水泛着金光,与新建的城墙和忙碌的码头交相辉映。这座新城,因毗邻汉江与江华租界,又有南高丽国王王楷的特别支持,正迅速发展为南高丽最具活力的地区之一。 金浦的城门广场上,熙熙攘攘的百姓聚集在一起,等待着南高丽王的最新命令。年轻的国王王楷站在一座临时搭建的木台上,身后是他的顾问大臣金富辙和金富轼兄弟,他的外公也就是长期摄政的权臣汉阳公李资谦一个月前刚刚去世,17岁的王楷终于亲政,但这时高丽国只剩下半壁江山,还不得不仰明海商会的鼻息才可以在西京叛军及背后的金兵铁蹄下存活。 「各位父老乡亲,我王氏一族虽处于南北分离的危机之中,但南高丽仍是我们共同的家园。江华租界带来的繁荣,证明了改革的必要性。今天,寡人宣布:金浦市将成为我们南高丽的‘实验田’,为百姓创造更多的机会,也为国家的未来探索一条新路!」 王楷的声音充满了热情,台下的百姓爆发出阵阵掌声,尽管人群中也夹杂着些许怀疑的目光。 「此外,寡人命令:逃离北伪奴役的难民,将被安置在金浦周边的临时营地,凡有劳力者,均可在金浦市内从事公共建设;妇孺则由城内宗庙和善堂照顾,不得歧视。这些难民,是我们的同胞!」 这句话引发了明显的骚动。一些南高丽的富商和地主面面相觑,低声议论:「让那些‘北氏’来抢我们的饭碗?」 金浦的新建城区确实蓬勃发展。来自江华租界的农民工带来了先进的农耕技术与商业意识;同时,他们也将明海商会的建筑风格、货币管理、乃至衣着饮食习惯融入金浦的日常生活。 然而,这种迅速的变化也在金浦内部制造了显而易见的分裂。 在码头附近,原本来自江华租界的几名农民工正坐在一家茶馆里谈笑风生,身着干净的棉布衣,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他们指指点点,不时发出轻蔑的笑声:「这些庆尚道的土包子,连我们租界的规矩都不懂,还想来金浦跟我们竞争?」 而在茶馆外的街头,几个刚刚从北高丽逃难而来的年轻人,则被几个金浦的本地流氓围住。「喂,你们这些‘北氏’,听说你们在北边当金狗的奴隶,怎么有脸来我们金浦讨生活?」 「我们是逃出来的!」其中一个年轻人愤怒地辩解,但话音未落,就被人推倒在地。「逃出来又怎样?还不是累赘!」 这种三方的矛盾——有江华租界永居权的「新贵」、金浦的本地人、以及北高丽的逃户——在金浦市的街头巷尾几乎随处可见。 金富辙站在金浦新建的行政官署内,俯瞰着混乱的街头。他皱紧眉头,对弟弟金富轼说道:「这座城市才刚刚开始,却已经满是裂痕。我们必须尽快出台政策,化解这些矛盾。」 金富轼点头附和:「江华租界模式确实值得参考,但那毕竟是一个弹丸之地的租界。而金浦是我们大高丽国自己的城市,国内所有阶层都需要在这里找到位置。」 「关键还是教育与管理。」金富辙若有所思,「金浦既然是实验田,就必须在规则上超越旧有的等级结构。租界模式中的契约精神与法治,我们可以采纳,但对外来人口的歧视,必须尽早遏制。」 「那北伪的难民怎么办?」金富軾问道,「他们人口众多,却几乎 毫无技能……」 「短期内,让他们从事劳力密集的公共工程,同时安排识字教育和基础技能培训。如果让这些人继续流离失所,恐怕金浦的发展只会被拖累。」 尽管矛盾重重,金浦的前景仍然充满希望。在一个北高丽难民营中,一名年轻的母亲正用粗糙的双手为孩子缝补破旧的衣服。她的眼中闪着光:「总有一天,我们也能像那些江华租界的人一样过上好日子。」 与此同时,在金浦市的工地上,一群江华租界来的农民工正在教授本地人如何修建石桥。他们抱怨不断,但也不得不承认:「这些土包子虽然笨,但肯干。」 金浦,正如同它的名字一样,在汉江两岸播撒着南高丽的未来。然而,这片未来的土地,需要的不仅是建筑和财富,更需要一套能够凝聚所有人的新秩序。 而站在金浦城楼上的王楷,也在心中默念:「希望这座城市,能成为南高丽真正的光明之地。」 第434章 库页新生 永乐七年七月的汉江,水位涨得出奇的高。奔腾的水流带着泥沙拍打着两岸,而在江北,成群结队的北高丽难民正冒着生命危险试图游过这道天堑。他们的目标,是对岸的江华租界或金浦市——任何能让他们远离奴役的地方。 然而,汉江的宽度、急流和南北交界处的巡逻队使这趟旅程成为一场血与泪的洗礼。 江华租界,西北角的临时码头,堆满了刚刚被打捞上岸的尸体。沈千山站在码头边,望着那些面黄肌瘦却又义无反顾试图投奔江华租界的北高丽人,心情沉重。 「都督,今天至少有五百人游江失败。浮桥那边的守卫又加强了,他们还在下游布了铁刺网。」身旁的助手汇报。 「收尸,给他们立个简易的碑。那些能活下来的,登记造册,先安置在城北的临时营地。」沈千山的声音透着疲惫。他明白,这些人如果不加以安置,很快就会成为社会隐患,甚至可能被南高丽利用,引发对江华租界的冲突。 「可是,都督,江华租界已经人满为患。那些北氏只会加重我们的负担!」助手低声抱怨。 沈千山摆了摆手,示意对方别再多说。他转身走进了租界行政中心,提起笔在公文上重重地写下了几行字:「即日起,租界内所有新涌入的北高丽难民,将统一安排送往库页岛丰原市或永归县,分配土地百亩,每户三年免税。」 与此同时,在江华租界的「明海总署」内,沈千山正接待来自金浦市的特使金富轼。金五娘的死讯,像一颗重磅炸弹,震动了两地之间的关系。 「沈都督,我家五姬,虽生于开京,却视舟山如第二故乡。这次她在澎湖为义举牺牲,我们全家感激租界的厚礼安慰。」金富轼微微颔首,尽显南高丽贵族的风范。然而,他的眼神中,仍带着一丝压抑的哀痛。 「金通事是为租界和百姓尽心尽力的好官。她的牺牲,是明海商会的损失,也是我个人的遗憾。」沈千山语气沉重。他随即挥手,身边的随从捧上一座小型玉雕,「这是租界百姓为通事祭奠而刻,特献上以表敬意。」 金富轼点头接过,心中虽感到些许安慰,但更多的,是对北高丽和澎湖事件背后更深危机的警惕。他意识到,北高丽的极限动员正在将整个高丽半岛推向深渊,而明海商会也面临内外夹击。 几日后,一艘满载北高丽难民的船从江华启程,驶向遥远的库页岛。船上的难民目光呆滞,许多人不知道自己将去往何方。但当听说「每户可以分到百亩地契,三年不纳税」时,眼神中仍然浮现出微弱的希望。 而在金浦的东岸,金富轼也在积极推动本地的难民安置工作。他对王楷建议道:「与其让这些北高丽人游荡于金浦,不如以义工形式编入城建队,修筑金浦的新街区与防御工事。这不仅能缓解流民问题,也能增强金浦的实力。」 王楷思索片刻,点头答应:「只要不伤及金浦百姓的利益,我同意试一试。」 八月初,明海商会在江华和金浦之间开通了一条新的渡轮航线,专门用于转运北高丽难民和租界内部的流动人口。这条航线,连接的不仅是两地的物资与人流,更是一种潜在的合作关系。 尽管南高丽的民众仍对「北氏」流民心存芥蒂,但在金浦的街头巷尾,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接受这种人口流动所带来的繁荣。小商贩们在码头开起了摊位,贩卖北高丽的传统食物;工地上,北高丽难民和江华来的工人并肩劳作,虽有摩擦,却也渐渐学会了互相理解。 汉江两岸,正在悄然发生着改变。 深夜,沈千山站在江华岛的摩尼山高台上,望着对岸灯火通明的金浦市。他缓缓握紧拳头,自言自语道:「无论是租界还是高丽,百姓需要的是生路。只要我们坚持下去,就一定能让这一片土地真正安定下来。」 汉江滚滚,历史的巨流 ,仍在不断向前奔涌。 库页岛的丰原市,初秋的冷风刺骨。码头上,一艘艘满载难民的船正缓缓靠岸。新抵达的人们衣衫褴褛,面容憔悴,许多人在踏上这片陌生的土地后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眼神中混杂着恐惧与希望。 「快,快下船,跟着队伍走!」明海商会的管理员挥舞着手中的竹鞭,指挥这些难民迅速下船。他们被分成两列,一列是北高丽难民,另一列则是来自河北大名府的汉人难民。两批人彼此隔着一段距离,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站在码头边负责迎接的是丰原市的市长金允赫,一位因北高丽战争流亡至此的旧贵族。虽然他如今已完全效忠明海商会,但面对新的移民潮,他的眉头却始终紧锁。 「金市长,这批人怎么办?」副官递上登记簿,「总共有四千北高丽难民和两千河北难民。按之前的惯例,北高丽人安排去南边的荒地,河北人送去靠近永归县的采伐营地?」 金允赫点了点头,却忍不住叹了口气:「库页岛的土地已经被分得差不多了,再这样下去,土客冲突只会愈演愈烈。去年金五姬临走前跟我说的话,到现在还在耳边回响。」 码头另一边,去年刚分到土地的北高丽移民崔东奎正在接应他刚逃过来的堂弟。他的脸上满是复杂的神情。 「哥,我听说这里有地种,粮食管够,可你为什么看起来不太高兴?」堂弟一边跺脚暖身,一边试探着问道。 崔东奎苦笑了一声,指了指不远处山脉方向:「种地是不错,可你知道我们和那些蝦夷人、阿伊努人闹了多少次矛盾吗?他们说这片地是他们祖祖辈辈打猎的地方,不肯让出来,甚至有时候会半夜烧我们的稻田。」 堂弟闻言倒吸了一口冷气,低声道:「那明海商会不管吗?」 「管是管了,但每次都只是罚点钱、打几个人,问题根本解决不了。现在又来这么多人,你觉得他们还能让我们好过?」崔东奎摇了摇头,满脸忧虑。 难民登记处,河北难民的一位领头人李德昌正在和金允赫争论。 「市长大人,我们河北人跟北高丽人又不一样!我们能种地,也能伐木,为什么非要把我们送到那么偏僻的地方?」李德昌语气急切,身后的难民也纷纷附和。 金允赫皱着眉头,看了一眼明海商会派来的随从,低声解释道:「库页岛的资源有限,每个新移民只能在边缘地带安置。永归县虽然偏远,但木材和矿石丰富,你们去了能自给自足。」 「可那些地方根本没法住人!我们难道就是来给你们垦荒送死的吗?」李德昌不服气地反驳。 正当气氛变得紧张时,一个清脆的女声打破了僵局:「所有的新移民,必须按照规定安置!谁敢违抗明海商会的命令,就是跟我们作对!」 说话的人是丰原市的移民官柳静姬,她冷着脸站在一旁,目光如刀。她的话让人群安静了下来,但气氛却愈发压抑。 与此同时,在丰原北部与永归县接壤的山脉地带,一群蝦夷人正聚集在一处隐秘的山洞中。他们的领袖阿塔鲁目光炯炯,对身边的族人说道:「这些外来人占了我们的土地,毁了我们的森林,甚至还想逼我们放弃猎场。不能再等下去了!」 他的副手忧虑地问道:「可是,阿塔鲁,明海商会的武装力量比我们强太多了。如果我们再闹事,他们可能会派军队清剿我们。」 阿塔鲁冷笑一声:「清剿?去年他们也这么威胁过,可最后还不是赔了银子,答应我们保留猎场?只要我们够强硬,他们就不敢对我们赶尽杀绝。」 远在江华租界的沈千山,也从每日的报告中感受到了库页岛问题的紧迫性。他召集手下商议对策,一位参谋建议道:「都督,库页岛的人口压力已经到极限了。不如考虑开放更北的北冥大荒地区(堪察加半岛),让一部分移民 转移过去。」 沈千山摇了摇头:「北冥大荒太远,运输成本和环境适应问题都很难解决。眼下最重要的,是让移民和土著找到共同点。去年金五娘用文化交流的方式缓和了冲突,我打算继续推进她的计划。」 他停顿了一下,补充道:「同时,库页岛需要成立一支新的民兵队伍,由北高丽人、河北人和土著共同组成。这支队伍不仅要负责防御,还要学会合作。如果他们能在武装力量中找到平衡,就能为岛上的和平开个好头。」 新的一天,丰原市的难民营渐渐安静下来。一些河北难民开始和北高丽人一起修建新的房屋,而丰原市中心,柳静姬召集的民兵选拔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 尽管矛盾仍未解决,但库页岛上的人们,似乎正试图用自己的方式,迎接这片土地的新秩序。 第435章 北冥有鱼 永乐七年夏天的北海道函馆市,明海商会的旗帜高高飘扬,港口繁忙如织。随着船只一批批靠岸,又一批河北难民拖着疲惫的步伐走下船。虽然已经踏上了新的土地,但他们心中并没有多少轻松的感觉——因为这片土地的繁荣,似乎早已与他们无关。 札幌市作为北海道最大的移民聚集地,一片热闹繁荣。城中最早的居民是两年前从河东地区迁来的绿林会家眷。他们靠着明海商会分配的土地和粮种,经过两年的努力,已经建立了较为稳固的生活。新建的木屋、修葺一新的道路,以及沿河分布的稻田和菜园,都在彰显着他们的勤劳。 但札幌市也隐约显现出问题:新增的河北移民数量庞大,土地已无法满足所有人的需求,而这一年贖身而来的倭国少女进入城市后,也为这里的社会关系增添了复杂的色彩。 在札幌市中心,一家名为「融雪堂」的茶楼内,绿林会元老之一李守元正与市长高仲谈话。他们面前摊开一张札幌及周边地区的地图,红线标记出移民聚集的区域。 「高市长,新来的河北人太多了,连我原先的田地都被挤占了一部分,」李守元语气不善,「我可是第一批来这里开荒的人,现在凭什么让新来的抢走我们的资源?」 高仲放下茶杯,语气沉稳:「李兄,札幌的土地确实已经分完了,但这些河北难民并非自愿来这里,他们也是在战火中流离失所。商会的政策很明确,早到的人有地契,后来的人只能另谋生路。若你愿意招募工人,既能帮他们安家,又能让你的田地更快产出,这岂不是两全其美?」 李守元冷哼一声,却并未直接反驳。他明白,绿林会虽然在这里地位特殊,但面对明海商会的政策,也无法强行改变现状。 与此同时,在札幌的一处新建街区,来自倭国的少女们正在逐步融入当地的生活。她们大多是朱天权派人从倭国各地青楼赎出的女子,在商会的安排下分配到各个移民家庭,成为劳力、帮佣,甚至是结婚对象。 20岁的倭国少女片冈千鹤便是其中之一。她原本被卖到平安京的一家妓楼,后来被明海商会的代理人赎出,如今住在札幌市区,为一户绿林会出身的家庭做帮工。片冈千鹤聪明勤快,短短几个月便学会了一些汉语,还吸引了邻家一位河北移民青年李元宝的注意。 「千鹤姑娘,这新做的豆腐你尝尝,咱们河北老家的手艺,」李元宝站在她工作的院门外,满脸堆笑地递上一块布包着的豆腐。 片冈千鹤接过豆腐,羞涩地道谢,却不敢多说话。这些赎身的倭国少女虽然得到了一定的自由,但她们的身份始终特殊,很难完全被绿林会或河北移民接纳。 相比札幌,函馆市的情况则更为艰难。由于土地已经被分配完毕,大批河北难民只能在城中打工度日。这些难民大多从事码头搬运、建筑工地劳工等最苦最累的活计。 在一处工地上,河北移民张大力正光着膀子搬运木料,和身旁的工友抱怨:「咱们这些人,连一寸地都分不到,还得给那些绿林会的人干活,真不知道这是什么世道!」 他的工友擦了擦汗,小声劝道:「别抱怨了,大力哥。商会给的工钱还算不错,干满一年,或许就能攒够钱买块地。」 张大力冷笑一声:「买地?你知道函馆周边一亩地要多少钱吗?一辈子干这个也不够!」 正当他们抱怨时,明海商会的巡视员骑马经过,严厉地命令道:「快点干活!谁偷懒,就扣一天工钱!」 张大力狠狠地啐了一口,但只能继续低头干活。他的眼神中却透出一股愤懑,这种情绪在工地上蔓延,隐隐形成一股不安的暗流。 函馆市的对岸,倭国北部的青森港正热火朝天地与明海商会展开贸易。倭国源家势力通过出口漆器和白银,从商会那里换回铁器、棉布和火器。这些贸易使源 氏的经济实力逐步增强,也让青森港成为倭国北方的重要枢纽。 然而,青森港的发展也让函馆市感到压力。一些函馆的商人开始抱怨:「这些倭国人赚了我们的钱,却又不让我们在青森投资,这么下去,迟早会影响商会的利益!」 对此,函馆的总督沈万昌态度冷静:「倭国的经济崛起是不可避免的,但商会始终掌握着关键的贸易资源和海上航路,我们不必过于担心。与其阻止他们,不如推动更多函馆商人前往青森开设分号,借他们的市场发展自己。」 北海道的移民浪潮仍在继续,但土地、资源和文化冲突的问题也愈发突出。札幌、函馆和其他移民城镇的居民在明海商会的管理下努力求生,但无论是绿林会家眷、河北移民,还是赎身的倭国少女,他们的未来仍笼罩着一层未知的迷雾。 在这片北海孤岛上,繁荣与阴影并存,人们的希望与矛盾交织,似乎在酝酿一场新的变革。 而千岛群岛,曾经被视为人烟罕至的偏远之地,如今因北海道土地分配殆尽,成为河北难民和其他移民争相涌入的新目标。在这片寒冷却富有潜力的土地上,新一轮开拓拉开了序幕。 择捉岛南岸,一支由河北移民组成的队伍正在新近开辟的土地上忙碌着。他们的领头人是38岁的王广海,原为河北定州一带的富农,却因家乡沦陷被迫离开。 王广海站在新建的小木屋前,远眺逐渐升起炊烟的村落,心中五味杂陈。他挥动手中的锄头,对身边的年轻人喊道:「都加把劲儿!这片地虽不如北海道好,但只要人勤快,咱们也能过上好日子!」 「王叔,可是这儿实在太冷了,春天都还冻得人手脚僵硬,庄稼能活吗?」年轻的小伙李二柱满脸疑惑。 王广海拍拍他的肩膀:「天无绝人之路。商会的技术员说了,这片地适合种大麦,等到了秋收,咱们再试试养几头牛羊,到时候就能翻身了。」 旁边几位妇女正在扎篱笆围住菜园。她们从舟山军百花营士兵那里学会了如何搭建防护棚,抵御择捉岛的强风和低温。 在千岛群岛的守备军中,舟山军第三师李天佑部是当之无愧的「元老」。当初,他们在江华战役和征夷战役中立下赫赫战功,如今却被调至这片偏远之地驻守两年,鲜有战事。 择捉岛的码头旁,第三师近卫营的营长王大虎正带着士兵巡逻。他一边踢着地上的碎石,一边抱怨:「咱们当年在江华砍了多少高丽兵,在倭国又打得虾夷人叫苦不迭,现在倒好,成了看门的。」 副将周蒙花却没这么多牢骚,她仔细检查着码头上的补给,吩咐士兵搬运。周蒙花笑着说:「大虎哥,别发牢骚了。这儿虽然没仗打,但能守着一方百姓过好日子,也算没白来。」 「可我还是不服气!咱们百花营的女兵个个是战场上的好手,如今天天在这里种菜修路,真是大材小用了!」王大虎不甘心地说。 周蒙花看着远处忙碌的移民,轻轻叹了一口气:「你不服的事多了去了,但想想看,倘若没有咱们守着,这些移民能安心开荒?眼下虽无刀兵之争,但能把一片荒地变成良田,也不失为另一种功绩。」 在更北的得撫岛上,明海商会设立的码头集市成为这一片移民区的重要补给中心。这里不仅能买到从北海道运来的布匹、盐巴和农具,还能将打猎捕获的野鹿皮、熊掌和海豹油卖给商会换钱。 集市中人声鼎沸,来自北本州的蝦夷人、河北移民和土著阿伊努人混杂在一起,形成了一片热闹而独特的景象。一名来自蝦夷部落的猎手正展示他捕获的一头巨型灰熊,引来一群移民围观。 「这熊瞎子够壮实!拿去换粮食,够吃一整个冬天了!」旁边的河北移民啧啧称奇。 商会的管事沈柏川一边记录交易,一边提醒猎手:「别忘了带些盐和火药,冬 天可不能光靠狩猎撑过去。」 得撫岛的集市虽热闹,但资源依旧紧张,尤其是新来的移民数量不断增加,使得物资供不应求。管事们已经开始向商会总部报告,请求增加对千岛群岛的粮食和农具供给。 与千岛群岛的热闹相比,佔守岛以北的堪察加半岛仍是一片被称为「北冥大荒」的神秘之地。那里地广人稀,气候严酷,但也有无数传说吸引着冒险者前去探索。 在得撫岛的码头酒馆里,一名满脸风霜的老猎人正在向年轻人讲述自己的经历:「我曾去过北冥,那里有漫山遍野的驯鹿和野熊,也有无尽的寒风和雪原。听说再往北,还有一种比熊还大的白熊猛兽,可惜我没胆子再往前走了。」 坐在一旁的移民青年杨明激动地问:「那地方真有那么大?要是咱们去那儿开荒,会不会更有机会翻身?」 老猎人哈哈大笑:「有胆子就去试试!不过得记住,北冥的土地虽多,但命可只有一条。」 千岛群岛的移民热潮仍在继续,但新的挑战也接踵而至。随着越来越多的河北难民涌入,土地分配的压力、人与自然的抗争,以及不同文化背景下的摩擦,都成为新移民无法回避的问题。 而在更北的「北冥大荒」,那些勇敢者的探索将决定这片未知土地的未来。寒风中的千岛群岛,正悄然书写着一段属于移民与开拓的传奇。 第436章 龙珠风暴 几个月前,对马岛的拍卖会吸引了倭国所有重要势力的目光。这场拍卖会由明海商会主持,地点选在对马租界的港口广场。 朱天权在拍卖前精心策划,放出传言称,这七颗夜光弹力球并非凡品,而是东海龙王赐予凡间的「龙珠」。若能集齐七珠,便可召唤东海龙王,实现任何一个愿望。传言一经散布,立即引发轰动。 拍卖当天,藤原家、源家和平家三大势力派遣各自的重臣前来竞价。最终,这七颗龙珠以天价成交: 藤原家拍得一星红珠、四星绿珠和七星紫珠,花费900万两白银。 源家购得三星黄珠和五星白珠,支付600万两白银。 平家则拿下二星橙珠和六星蓝珠,花费800万两白银。 朱天权在拍卖会后对手下人笑道:「这七颗夜光弹力球换了倭国2300万两白银,真是天降之财啊!」 龙珠的传言迅速在倭国广为流传,御三家原本微妙的博弈格局因此被打破。 藤原家虽拍得三颗龙珠,但为了支付巨额款项,不得不向京畿地区的地主和商人征收额外赋税,引发不满。更糟糕的是,藤原家内部因龙珠归属问题产生裂痕,许多支系势力蠢蠢欲动。 源家则在东北地区大肆宣扬「龙珠为天赐之物,必应归于正义之主」,试图利用龙珠传说增强号召力。源为义亲自颁布军令,命令部将调集精锐部队,伺机夺取藤原家的龙珠。 平家在西南地区采取了截然不同的策略。他们将二星橙珠和六星蓝珠供奉于伊势神宫,并在当地举办了一场隆重的祭祀仪式,宣称平家已得天命,其他势力若敢冒犯,便是与天意为敌。 三家明争暗斗的同时,各种间谍活动和暗杀行动层出不穷。 在京都,藤原家的四星绿珠险些被偷。负责守护龙珠的家臣藤原隆信在深夜发现一名身着黑衣的刺客潜入府邸,刺客在惊醒后逃遁无踪,但留下了一支带有源家标志的短箭。藤原隆信立即向家主藤原忠通禀报,后者愤怒至极,下令加强防御,同时派遣暗卫潜入东国,伺机夺回源家的三星黄珠。 而在关东,源为义收到密报称,平家正计划利用伊势神宫祭祀的机会,将龙珠运往一处秘密地点保存。源为义当即命令其子源义朝率领一支轻骑,前往西南进行截击。 与此同时,平家内部也并非铁板一块。一些年轻的家臣对伊势神宫的祭祀行为心存不满,认为应将龙珠置于平忠盛的掌控之下,用以威慑其他势力。一名叫平宗茂的年轻武士甚至试图说服平忠盛,将龙珠作为外交筹码,与高丽或明海商会换取军事支持。 对马岛上,朱天权冷眼旁观倭国内乱,心中暗自窃喜。他深知,这七颗龙珠已成为倭国内部的隐形战场,御三家注定会为争夺而耗尽精力和资源。 明海商会的高级顾问蔡贤向他建议:「都督,既然龙珠已成功分化倭国各方,我们是否可以进一步干预,让他们内斗更加激烈?」 朱天权点头道:「正合我意。通知商会在倭国的情报网,散布新的传言:若在御盆之日(中元节),将七颗龙珠放入东海龙宫岛的龙潭中,东海龙王便会现身。」 蔡贤皱眉:「这样一来,三家势必会集中力量争夺龙珠,这些倭人会不会看穿我们的意图?」 朱天权笑道:「不必担心。人性贪婪,尤其是他们已经投入了这么多资源,不可能轻易放弃。我们只需在一旁看戏,顺便继续从他们手中获取白银和特产。更何况,真到御盆那天,我们自会安排‘龙王显灵’,让他们再掏一次银子。」 随着御盆将近,御三家之间的冲突愈发白热化。倭国的百姓对此却持不同态度:有人虔诚地相信龙珠传说,甚至自发组织队伍前往各地寻找「遗失的龙珠」;也有人认为这只是权贵之间的闹剧,对龙珠嗤之以鼻。 初秋的晨光洒在对马岛的港口,海面泛着微微的银光,映衬着一片繁忙景象。明海商会的租界早已成为东亚贸易的枢纽,各种语言此起彼伏,宋朝的开封话、南高丽的汉阳方言、大食的阿拉伯语和拂菻的希腊语交织在一起,汇成一片喧嚣。 一艘满载香料和丝绸的大食商船刚刚靠岸,船员们正在忙着卸货。一旁的明海商会管事蔡贤满意地查看着清单:「这些胡椒和肉桂又能换回一批白银。」他转向身边的助手吩咐道,「把上个月的瓷器、茶叶和宋锦装船,送去阿拔斯商队在泉州的接驳点。」 货物的流转从未停歇,银白色的金属流入对马,流出对马,再次流回对马,构成一条巨大的贸易网络。对马的租界码头上,白银的闪光甚至盖过了阳光。 倭国本土因过度开采银矿,银子充盈到几乎泛滥成灾。早在两年前,平安京的物价已攀升至惊人高度,一斗米的价格翻了五倍,而普通百姓的生活却没有因此改善。 尽管如此,白银仍然是倭国权贵争相积累的财富象征。他们宁愿以高价进口奢侈品,也不肯限制银矿开采,深怕少了一分收入便削弱了自己的地位。 藤原忠通对此心知肚明,他的心腹一度劝诫:「殿下,若继续任由白银外流,恐怕百姓的生活会更加艰难。」 藤原忠通却不以为然:「若不通过对马口岸,我们这些白银只会在国内循环,造成更严重的物价波动。只有对马租界能将这些银子转化为真正的财富。」 他的逻辑或许并无大错,但背后的贪婪心态却难掩。每一笔交易中,藤原家总能抽取高额税金,而租界商贸的繁荣更使藤原家得以继续扩张在京畿的势力。 明海商会在对马的角色则复杂得多。他们既是倭国权贵眼中的财富通道,又是外界商人觊觎的桥梁。朱天权深谙其中奥秘,他在租界建立了一套严密的贸易规则: 任何外国商船若想进入对马交易,必须先缴纳一笔巨额「入港税」。南高丽和宋朝的商船虽不满,却也无可奈何,因为对马是少数能直接获得倭国白银的渠道。 为吸引更多商人,租界内接受多种货币兑换,从宋朝的靖康通宝到明海商会的银钞到大食的金币,一切都按照朱天权精心制定的汇率体系运作。而这些兑换规则往往偏向有利于商会,从中抽取巨额差价。 对马租界的商会严禁任何未经批准的货物流向倭国内陆。这种控制既防止了倭国本土市场的混乱,也牢牢掌握了倭国经济命脉。 蔡贤曾感慨道:「我们并不是在贸易,而是在织一张网。这张网,既笼住倭国,也连着东亚的财富之潮。」 某日午后,一艘宋朝商船停泊入港,船上满载龙泉剑、江西陶瓷和武夷红茶。这些商品在倭国内炙手可热,特别是武夷红茶,被倭国权贵称为「能品味黄金的饮品」。 商船主杨启向明海商会递交了货单:「此番货物欲以七百两白银成交。」 明海商会的管事却摇头:「七百两?恐怕不行,需九百两。」 杨启眉头紧皱:「去年不过六百两,怎么涨得这么快?」 管事笑道:「去年是去年,如今倭国白银更不值钱了。若杨东主不愿意,我们还有其他买主。」 杨启无奈,只得咬牙答应。他心中却暗暗盘算:「倭国这片白银热潮虽诱人,但若明海商会操控得太狠,恐怕迟早会出问题。」 而与此同时,平安京的藤原忠通也在琢磨一件事:倭国银矿的产量正在下滑,如何在白银匮乏之前,利用对马租界换回足够的物资,确保藤原家的地位不失? 对马租界的繁荣不仅改变了倭国,也吸引了其他区域的觊觎目光。 南高丽的商人开始担忧倭国的白银潮流可能削弱他们与中土的贸易联系;大食和拂菻的商队则希望借助租界的影响力,将更多的西方奢侈品带入 东方市场。 而在舟山,方梦华收到了一份关于对马的情报后,对包完和张孝纯说道:「这片白银洪流,虽是商机,却也蕴藏危机。倭国的自负与贪婪正在为他们埋下隐患,等到白银枯竭之时,便是我们收网之日。」 她的目光投向远方,那片银光闪耀的海洋似乎也在昭示未来的风暴。无论真相如何,银山和龙珠已经成为倭国历史上一个新的转折点。它不仅撕裂了御三家的同盟,也让倭国的内耗愈演愈烈。 第437章 济州奄美 济州岛的初秋早晨,清新的海风吹拂着草场,几只阿拉伯马在晨光中奔跑,腾起薄薄的雾气。柴进站在济安州的城墙上,远眺西归浦市的方向,目光中带着些许复杂的情绪。他刚收到吕将的最后一封公函,对方即将启程前往台北,西归浦市的管理权正式移交给京东绿林会的李应。 在几年的分治中,济安州与西归浦市逐渐显现出不同的特色。济安州延续了传统宋制的管理模式,按照府衙体制运作,城内有规整的市集、农田和民居。而西归浦市则引入了舟山军的近代化管理理念:整洁的街道两旁是砖瓦结构的纺织厂和学校,居民生活紧凑而有序。 然而,随着京东绿林会逐渐纳入舟山军的体系,两座城市的分治已经失去了实际意义。柴进深知,融合势在必行。他的幕僚崔田(原高丽伪耽罗郡守)劝说道:「府君,西归浦虽有些新潮的做法,但若能让李应统筹管理,或许能减少岛上的行政负担。」 柴进点点头:「吕市长确实不凡,留下的基础让西归浦市成为整个济州最具生产力的区域。李应兄弟接手后,我会尽力支持,不能让两地的融合损害百姓福祉。」 东部的草场上,八千匹阿拉伯马构成了一道流动的风景。戴宗身穿便服,策马巡视着马群。与他同行的是一位年轻的耽罗人向导,这些原住民对草场和周边环境的熟悉程度远胜其他管理者。 「星主说,这些马让草原更像我们的祖地。」向导带着些骄傲说道。 戴宗笑了笑:「这片草场未来会是我们的大财富,不仅是耽罗人的,也会是济州的。」 在草场的更东面,那片原始森林安静而神秘。森林中心的耽罗村落保存着他们古老的传统,木制的屋舍错落有致,村民们正忙着晒干新猎获的野鹿肉。 星主李成仑迎接了戴宗,他的语气谦和但坚定:「这片土地是我们的根,哪怕大部分耽罗人已经离开济州,这里的族人仍愿意为守护森林尽一份力。」 戴宗点头:「星主大可放心,舟山军与绿林会并不希望破坏这片森林。若未来需要开垦,我们会与您协商。」 与此同时,西归浦市的议事厅里,李应召集了一场会议,柴进也作为贵客到场。这次会议是为了讨论两地合并后的治理架构和发展规划。 崔田在沙盘前详细讲解:「我们需要整合济安州的传统农耕优势与西归浦的工商业潜力。柴府君,您的团队可以专注于粮食供应,而李市长这边则负责扩展纺织品出口。至于岛上的安全防务,仍由戴宗统筹。」 柴进笑道:「崔师爷高瞻远瞩,此次合并后,我也能稍稍轻松一些了。」 李应接过话头:「合并不是削弱,而是让济州变得更强。我听说宋朝东南沿海现在许多人想投奔岛上,我们必须未雨绸缪,为未来的移民做好准备。」 众人纷纷点头,岛上的治理正朝着更高效、更紧密的方向迈进。 不远处,西归浦希望小学传来孩子们朗朗的读书声。教学楼外,几个孩子正在互相追逐打闹,围观一位年长的老师在黑板上讲解算术。 一个男孩跑过来拉住正在视察的柴进:「柴知府,我们什么时候能有更多的书?我听说宋朝的孩子能读很多书呢!」 柴进愣了片刻,笑着摸了摸男孩的头:「放心吧,书会有的,更多的书会来到济州岛。」 他说完这话,看了看不远处纺织厂的工人,那些曾经的难民已经在这里找到了安定的生活。柴进暗暗下定决心:无论济州未来归属谁,岛上的百姓都必须过上好日子。 随着融合的完成,济州岛呈现出一幅繁荣与希望并存的画卷:济安州的农田日益丰饶,足以养活更多的移民,西归浦市的纺织品开始通过明海商会销往东亚各地,草场上的阿拉伯马逐渐成为舟山军的新型战力储备,原始森林里的耽罗村落则保留了自 己的文化传统。在岛屿的中心,柴进和李应带领下的新政权开始尝试更高效的管理模式,为济州的未来开辟新的道路。 而东南方的奄美大岛,海风夹杂着咸湿的味道,吹拂着岛上的硫磺鸟岛方向,传来工人们整齐的号子声。这个岛屿,原本不过是一片荒凉之地,如今却因舟山军的开发而焕然一新。 大岛中央的村落中,一万浙西摩尼教难民在此安居,他们多是当年方腊起义失败后被迫逃亡舟山的教徒,如今在这里终于有了一个可以安心礼拜和生存的家园。村中央的摩尼光明寺高耸,白色墙体反射着阳光,显得庄严而圣洁。光明寺前的空地上,方腊旧部的长老余五婆带领村民组织了一场祈祷仪式,感谢明教教主方梦华给予他们这片土地。 一位中年妇人怀抱着襁褓中的婴儿,轻声说道:「若没有教主的恩典,我们恐怕早已死在流亡途中。」 余五婆摆摆手,语气低沉:「教主赐我们这片土地,但也交托了责任。奄美大岛不仅是我们的家,更是舟山军的补给基地。若我们守不住这里,就愧对教主的信任。」 村民们齐声应和,心中充满了责任感和对未来的期待。 硫磺鸟岛上,矿井口白烟袅袅,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硫磺味。这里是大岛的经济命脉,整个岛屿的硫磺开采和加工都依赖此处。几十名来自宋朝沙门岛牢城营的重刑犯正在矿井中劳作,破碎的岩石被运出井口堆积成山。 矿场的管理者,是舟山军派来的包完亲信、江湖名号「黑鞭」的齐万钟。他身材魁梧,手持一条皮鞭巡视矿场,身旁跟着两名近卫兵。 「干活快点!想赎罪,就别偷懒!」齐万钟朝一名动作迟缓的囚犯怒吼道,皮鞭狠狠抽在地上。 囚犯擦了擦脸上的汗,低头继续挥动铁镐。他们知道,这里的日子虽然艰难,但比起在沙门岛的牢狱中苟且偷生,已经算是一种解脱。 而矿场旁的一间小屋中,舟山希望小学毕业的化学师刘文达正在铅室法实验室里调试硫酸浓度。他是从方梦华麾下调派到这里的技术骨干,负责监督硫酸工厂的运转。 一名工人报告:「刘工,今天的产量已经达到了十桶硫酸,可以发往舟山。」 刘文达点点头:「很好,告诉运输队明天一早出发。舟山那边催得紧,这批货不能耽误。」 大岛西岸的港口,硫磺与硫酸的成品堆积如山,运输船只随时待命。这些工业产品不仅用于舟山军的火药制造,还被改造成硫磺皂、硫磺粉等日用品,通过明海商会销往宋朝和倭国乃至泉州港的大食和拂菻国胡商,成为岛上的主要经济来源。 在港口的办公楼里,摩尼教的余五婆与明海商会的总管正在谈判。 「余长老,这批肥皂在倭国的销量很好,但我们需要更多的劳动力扩大生产线。」总管开门见山。 余五婆沉思片刻:「扩招工人不是问题,但我们要确保不破坏村民的生活。如果有新的移民到来,我们会安排更多人手协助生产。」 总管笑了笑:「合作愉快。奄美大岛正在成为南方的重要生产基地,我们看好这里的未来。」 傍晚时分,岛上的村庄和工厂同时亮起了灯火。一边是祈祷后的村民们围坐在光明寺前,唱着夷数的赞美诗;另一边则是矿场工人和工厂技师们紧张忙碌的身影。 余五婆站在光明寺前的台阶上,看着不远处硫磺鸟岛方向的浓烟,感慨道:「光明与黑暗并存,这是教主带给我们的使命。我们要在这片土地上开创未来,赎罪的人也好,辛勤劳作的人也罢,终将为明教的光辉贡献自己的力量。」 天空渐渐暗下来,硫磺矿的火光与村庄的灯光交相辉映,奄美大岛在这片海域中,显得生机勃勃却又暗藏压力。这是一片希望的土地,也是一个硝烟四起的前沿阵地。 第438章 琉球云波 万座毛的风吹过归仁半岛,将海浪的声音送入天孫裕泰的府邸。他站在厅堂外,望着远方稻田纵横的山脚,心中感慨万千。这里的土地自他的祖先东吴孙氏流亡至此后,已历经八百年风雨。而今,归仁县虽依然由他管辖,但身边却多了一些舟山军的陌生面孔。 「裕泰公,县城新修的码头已经建成,第一批从那霸送来的粮食和工具刚卸船。」一名县府文书恭敬地禀报。 天孫裕泰点点头:「好,传令下去,务必与吴地移民多加沟通。虽然他们是新来的,但与我天孫氏共同守护这片土地,是我们的责任。」 旁边一名年轻女子身着劲装,眉目清秀,却眼神凌厉。她是天孫裕泰的妹妹天孙裕美久、曾经的大巫祝,如今改回祖姓为孙玉校,并担任倭百花营的营长。 「王兄,这片土地将来不仅是我们的琉球国归仁县,更是舟山军的桥头堡。」孙玉校语气坚定,「这些会稽故地来的百姓虽然有些粗鲁,但他们的韧性与勤劳令人敬佩。未来,我们天孫氏的血脉也必须与他们融为一体,才能在这片海岛上生生不息。」 天孫裕泰沉思片刻,叹道:「希望如此吧。」 南部的那霸市,已然成为小琉球的经济与工业中心。按照舟山军的规划,这里建有工厂、学校和集市,俨然一座新兴的现代化城市。 在一家纺织厂中,十几台手摇纺车正在高速运转,女工们灵活地穿梭其间。厂长李学义是舟山军派来的技术员,他站在一旁指导工人操作。 「这批布料将直接运回舟山,供给明教商会的订单。大家干得好,年底都会有额外赏银。」李学义笑着鼓励道。 工厂外,几名孩子正背着书包走向希望小学。这是那霸市最受关注的项目之一,由舟山军按照近代教育模式兴建,设有基础的读写课程和简单的技艺培训。 「妈妈说,将来读完书,就能进工厂做事。」一个小女孩骄傲地说。 「我才不想进工厂!我要像光明教主一样,做个大英雄!」另一个男孩挥舞着拳头,脸上满是憧憬。 在那霸城外,一片片新开垦的稻田与沟渠纵横交错。十万浙西流民被安置在这里,每人分得百亩田地。他们多是因战乱而流离失所的贫苦农民,如今终于有了可以安居的土地。 一名中年农夫正在田埂上指挥家人插秧。他擦了擦额头的汗,笑着说道:「没想到,我们一家还能有这么多地。这是教主的恩典,我们一定要把这里种得比睦州更好!」 邻居大婶挑着水桶走过,搭话道:「是啊,这地方不缺水,地又肥沃,只要不打仗,我们这日子就算熬出头了。」 尽管岛上新移民的到来带来了繁荣,但也不可避免地引发了一些矛盾。归仁县的琉球土著居民依旧坚持着古老的东吴山越信仰与习俗,他们对浙西宋人移民的饮食、语言和礼仪感到陌生。 孙玉校在营地中召集两拨代表进行调解。她面无表情地扫视全场,语气铿锵有力:「你们的文化不同,但都在这片土地上生活。浙西的兄弟要尊重本地的风俗,归仁的百姓也要接受外来的新事物。只有团结,才能让这片土地更强大。」 一名浙西代表小声嘟囔:「谁让他们说话我们听不懂,还总盯着我们的田。」 归仁代表立刻反驳:「这是我们的地盘,你们新来的应该客气点!」 孙玉校冷冷地拍了一下桌子:「够了!不管是谁,都要记住,你们现在都归方教主统领,教主她看重的是大家的和睦与劳作成果,谁再挑事,就别怪我不客气!」 两拨人安静下来,不敢再多说。 夜幕降临,归仁半岛的灯火与那霸市的灯光遥相辉映。孙玉校站在营地外,望着远处的稻田和港口,心中默念: 「舟山军带来的新秩序已经扎根。无论是天孫氏的血脉,还是东 吴故地来的流民,我们终将融合成一体,共同守护这片岛屿,为明教的事业开辟新的未来。」 远处的海浪拍打着礁石,似在回应她的心声。这座岛屿正在经历一场新旧交替的变革,而它的未来,也将随着舟山军的脚步,融入更大的东海版图之中。 宫古海峡对面的群岛上薄雾弥漫,甘蔗田泛着晶莹的露水。一队工人已经开始忙碌,他们挥舞着砍刀,将成片的甘蔗收割下来,堆放在牛车上,准备运往不远处的制糖工厂。 这座工厂是舟山军开发南琉球群岛的重点项目之一,由从浙南迁来的工匠建造,以满足宋朝和海外市场对糖的需求。工厂分为两个部分:一个是传统榨汁熬糖的区域,另一个则是实验性的精炼车间,用舟山学堂派来的学徒测试更高效的精制工艺。 工厂负责人是一名四十多岁的汉子,名叫周强。他曾是浙南的农民,因战乱流离失所,加入舟山军后才找到稳定的生活。他站在工厂的高台上,用沙哑的嗓音指挥工人:「动作快点!别浪费时间。今天这一批糖还要赶船去泉州,耽误了就得赔银子!」 一旁的监工笑着补充道:「再努努力,月底大家还能多分几斤黑糖回去!今年的收成不错,咱们都得赶上这一波好行情!」 工人们听了,一边抱怨,一边加快了动作。尽管劳动辛苦,但大家心里清楚,这份工作不仅能养活一家老小,还有额外的奖励分配,这在过去的日子里是无法想象的。 与宫古岛的忙碌相比,石垣岛的清晨更为安静。岛上的朗姆酒厂建在一片低矮的丘陵下,四周种满了椰子树和甘蔗。酒厂内,几口巨大的蒸馏器正冒着热气,空气中弥漫着甘蔗汁发酵后特有的甜香和微酸。 酒厂的管理者是一名从闽南迁来的老酒师,姓张,大家都叫他「张叔」。张叔是个有经验的老手,他带着几个学徒,在一口巨大的铜锅旁小心调整火候。 「别急,火候稳住。想让酒醇香,时间是关键!」张叔一边说,一边从铜管里接出一小杯刚蒸馏出来的酒,轻轻抿了一口,点头说道:「这一批不错,有股淡淡的椰子味,下个月那批出口大食的货应该能卖个好价钱。」 学徒们看着张叔的神情,心里既敬佩又好奇。石垣岛上的酒厂不仅生产普通的朗姆酒,还试验着加入椰子、香草、黑糖等当地特色原料,开发出适合海外市场的新口味。最近的一批酒刚运到大琉球,就引来了不少商贩的青睐。 宫古岛和石垣岛之间的船只每日往来,不仅运送制糖厂和酒厂的原料和成品,也承载着流民们的希望。两岛之间的协调是由舟山军派驻的管理员负责的。这位管理员名叫杨清,是一位精明干练的女性。 杨清每日清晨都会坐在海边的码头上,查看出入港的货物清单。今天她特地叮嘱一名船长:「这批白糖到了石垣岛后,直接装船运往大琉球。那边的工厂需要原料配合新订单,千万别耽搁了。」 船长点点头:「放心吧,杨姐,这两年咱们的航线稳定得很,风浪也习惯了。就是石垣岛那边,听说最近有几个外来的探子,不知是什么来头?」 杨清皱了皱眉:「我知道这事儿。可能是些不甘心的余孽。你做好自己的事,那些人我会处理。」 就在酒厂不远的一片密林中,一伙流民正在秘密聚集。他们神色慌张,低声议论着。 「听说了没?舟山那边的明教高层对我们这些安排到南琉球小岛的流民有怀疑,最近可能要派人清查。」 「怕什么!我们有蔡太师撑腰,他们魔教难道还敢动手?」 「这里这么偏远,消息闭塞,若是我们暴露,根本没人能来救!」 一个年纪较长的男子开口压下了争论:「都别吵了!这里是我们的最后机会。宫古岛和石垣岛的糖厂和酒厂都是明教的重要收入来源,如果能找到他们的破 绽,或许还能卖个好价钱。」 这些人的话并没有逃过酒厂内部安插的明教线人。不久后,一份密报悄悄递到了杨清的手中。 南琉球群岛上,甘蔗和酒香飘荡在海风中,为这片偏远的岛屿带来了生机与希望。然而,明教在这里的统治依然面临着暗流和挑战。 杨清站在码头上,远眺着忙碌的船只和远方的群岛,心中默默计划着下一步的清理行动。这片土地上,不允许任何威胁到新秩序的力量存在。 而那些隐匿在阴影中的探子们,还未意识到一场针对他们的风暴即将来临。 八重山群岛的海风夹杂着盐腥,拍打在低矮的礁石上。岛上植被茂密,原始的林间小道隐约可见几间简陋的茅草屋。一群人围坐在篝火旁,火光映照着他们满是风霜的面庞。一个年约五十的男子正低声咒骂:「蔡太师真是害人不浅!若不是信了他的‘东南安抚’计划,我陆某岂会落得今日田地!」 旁边一个年轻人忍不住冷笑:「陆虞候,您还算好的。蔡京的儿子还不是带着家财跑路,结果半路被绿林好汉劫了,死无全尸!」 这话引来一阵低声附和。此处的流民中,混杂着因蔡京派的探子、陈义庄派的探子、陆朝东派的探子甚至完颜希尹派的卧底。他们三三两两聚成小团体,彼此提防。 林间一处隐蔽的小屋中,两名男子正在低声交谈。 「你确认那人是金国派来的?」一名消瘦的中年男子低声问道,他是蔡京早年安插的密探,名叫李炳。 对面的壮汉点点头:「是的。他白天伪装成木匠,实际上一直在记录周边岛屿的布防情况。我试探过他几次,他对明教的情况比我们还熟。」 李炳皱眉,低声骂道:「这些金狗,真是无孔不入!不过,明教现在在东南风头正劲,这地方再偏远,也难保不会被用作东海的前哨。他们必然会来清理我们这群‘闲人’。我们得想办法自保。」 壮汉冷笑:「自保?别做梦了!看看这些人,各怀鬼胎,哪能拧成一股绳?与其等着被清理,不如主动找个靠山。」 「靠山?」李炳目光闪烁,「你是说,明教?」 翌日清晨,阳光透过树林洒在宫古岛的制糖厂外。一队人正在将甘蔗搬运到磨坊。一个衣衫破旧的年轻人忽然停下手中的活计,向工头抱怨:「这甘蔗怎么越磨越少?是不是你们克扣我们的分成!」 工头冷冷一笑:「你们这些流民,还有资格提分成?岛上的地都是明教划给你们的,不干活就饿死好了!」 这话一出,周围的流民骚动起来。一名年长者赶忙劝解:「都消停点吧!这里与世隔绝,明教再怎么不管咱们,至少还给了口饭吃。谁知道蔡太师那边的情况,或许咱们还能回去呢!」 旁边另一个人却嗤之以鼻:「回去?蔡京早就倒台了,你们还指望什么?不如早些归附魔…明教,还能有条活路。」 这句话让场面彻底失控,众人争执不休。远处几个身份可疑的探子冷眼旁观,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与此同时,石垣岛的朗姆酒厂中,一名男子正将一封信藏入酒桶的夹层。这封信将通过海商的渠道,试图传递到舟山。信中详细记录了这批流民的身份构成、活动情况,以及部分探子的背景。 「希望朝西世叔能收到这封信。」男子低声祈祷。他曾是陆朝东的心腹,后来听说主人破产,才决意改投明教。 然而,他并不知道,在与那国岛上,还有一封类似的密信正被辗转送往金国的方向。负责递送这封信的人,是一名化名为「刘永」的金国探子徒单烈。他在信中报告道:「此地虽偏远,但可作为观察舟山军动向的重要据点,建议加派人手渗透。」 然而,他们不知道,此地的每一寸动静都已被舟山军留下的暗桩观察入微。一场清洗即将展开, 而这些试图搅动东南局势的人,注定逃不过历史的洪流。 这片海域的平静只是表象,暗流涌动的势力让每个人都如履薄冰。随着舟山军的海上力量逐渐加强,这些偏远小岛的未来不再是隐藏秘密的角落,而将成为东海战略版图中的重要一环。而那些隐瞒身份、各怀鬼胎的探子,也终将在明教与金国的博弈中迎来自己的结局。 第439章 大琉球北 基隆港口晨雾未散,海风中夹杂着咸味和新鲜泥土的气息。一年前,舟山军从与那国岛出发,穿过风高浪急的黑水沟,首次登陆宜兰平原。这里原是潮湿瘴气横生的土地,但通过艰难的开垦与防疫,舟山军成功将其改造成沃野。红树林的伐倒不仅提供了修建工事的材料,也帮助疏通了溪流与沼泽,驱逐蚊虫的花露水成了每一位工人日常携带的必需品。 通过与原住民部落的交易,舟山军找到了从宜兰到基隆的北山古道,这条通路使得舟山军得以快速增援基隆寨的战斗。春季与澎湖陈义庄的激战后,舟山军占领了基隆寨,彻底打通了台北盆地的门户,为大规模移民与开发铺平了道路。 舟山军正有条不紊地将这座刚刚夺取的战略据点转化为一座稳固的堡垒。基隆寨依山面海,地势险要,曾是澎湖陈义庄的军事基地,如今已成为舟山军的桥头堡。 寨内的码头上,几十名工匠正在搭建新的仓库和码头塔楼。一艘满载物资的海船正在卸货,船上不仅有从舟山运来的武器和粮食,还有一批最新的铸铁农具,准备分发给新开垦的农田。 台北盆地广阔的土地此时已是一片繁忙的景象。随着金兵第一次侵宋北归的间战期河北难民的到来,这片原本被荒草和森林覆盖的土地迅速被开垦成良田。难民大军按照每户五十亩地契的分配制度,开始两熟水稻的种植。这里的气候温暖湿润,加上舟山军提供的优良稻种和农具支持,短短几个月内,稻田已经绿意盎然。 杨八负责的北海商行成了移民安置的关键。作为一名精通组织与动员的商行总管,他不仅从河北成功带来了大批流民,还为他们安排了开垦后的粮食补给与住房修建。他站在新建成的运河边,看着运粮的木船在淡水河上来回穿梭,满意地点了点头。 「再过两年,这里就能养活上百万口人,」他对随行的助手说道,「不仅如此,这些农田和工厂还能反哺我们舟山的建设。」 助手担忧地问:「不过,三峡溪以南的土人还在不断袭扰,桃园、新竹那边迟迟无法开垦,会不会影响北海商行的收益?」 杨八沉吟片刻,说道:「短期内是个麻烦,但只要我们能稳住淡水河流域,这些山地迟早会向我们妥协。」 暮春时节,淡水河两岸的田野已经呈现一片盎然生机,成片的稻田在阳光下闪着绿油油的光芒。吕将骑在一匹瘦马背上,沿着河堤巡视着开垦进度。他身后跟着几名舟山军的副官和一队持矛的护卫。 「这一片今年能下种的面积有多少?」吕将问。 副官翻着记事簿,快速回答:「吕市长,这片区域新开田地约三千三百六十万亩,每户平均分得五十亩,水源已经引入。只要瘴气问题能彻底压制,今年的第一熟应该能有个好收成。」 吕将满意地点点头,但他脸上的皱纹并未舒展开。他转头望向三峽溪的方向,那里的山峦如屏障般矗立着,背后是密林深处的原住民部落。 「淡水河上游那边的部落,还是不肯交涉?」吕将语气低沉。 副官点头:「是的。他们利用地形打了几场胜仗,我们的垦荒大军损失不小。那地方不仅难攻,还时常有毒虫和瘴气。最近几天,又有几个人病倒了。」 吕将沉思片刻,随后说道:「暂时不要进攻。派人和部落首领再试试谈判,带些盐、铁器和布匹过去。咱们是来开荒,不是跟他们拼命的。要是实在谈不拢,就先画出界限,别激化冲突。」 台北盆地西南角,三峡溪流淌在郁郁葱葱的山林间,成为开垦者与原住民之间的天然界线。靠海一侧的虎头山地势险要,原住民借助地利,几次打退了舟山军的试探性进攻。 这些原住民人数不多,但熟悉地形,擅长在密林中设伏,用弓箭、陷阱和毒刺给开垦队造成了不小的损失。一支由难民组成的拓荒队 尝试进入桃园地区,却在三峡溪北岸遭遇伏击,伤亡过半,不得不撤回。 消息传到台北市后,引起了吕将的关注。他命令暂时停止向三峡溪以南的扩张,转而优先巩固淡水河流域的统治,并尝试与部分原住民部落接触,探讨和平共处的可能性。 与此同时,台北市的建设如火如荼。作为舟山模式的延续,新建的台北市不仅仅是一个行政中心,更是一个多功能的商业、教育和工业枢纽。城中心设有市场和商会,由舟山军驻地负责管理,确保商业交易的公平与秩序。 沿城西的工业区,新建的织布厂、酿酒厂和造纸厂已经开始生产,提供了大量的就业机会。许多河北移民带着妻儿老小来到这里,不仅找到了谋生的工作,还看到了未来的希望。 「这是希望小学,今年第一批已经招了两百个孩子,」罗四娘老师(罗秀的孙女)站在一座新修建的学校门前,向前来视察的吕将汇报。「按照舟山的模式,每个村子都要设立一所这样的学校,学堂不只是教算术和识字,还要培养这些孩子的纪律与技能。」 吕将微微点头:「民智未开,则事难成。学校不仅是为了眼前,更是为了让这一代的孩子有机会走出这片土地,去改变他们父辈的命运。」 负责基隆寨事务的是一名舟山军第四师的年轻团长名叫徐远。他站在寨墙上,眺望远方的宜兰平原。他的副官走上来,低声汇报:「徐团长,澎湖方向的情报显示,高雄寨的人马最近又有些异动。他们似乎也在接触南部的土人部落。」 徐远冷笑一声:「范汝为那群败兵之勇?就算拉上番猴子也掀不起什么浪花。不过,别让他们从南边绕到台北。加强南部森林的巡逻,尤其是靠近南嵌溪的区域。」 副官点头,领命离去。 而驻扎淡水河口的第四师师长司徒芳,正与当地的垦荒领队商议接下来的工作。会议室里挂着一幅简单的地形图,上面标注了开垦区域和部落分布。 一位老成持重的领队提出建议:「司徒师长,既然淡水河上游暂时进不去,我们不如先将垦荒重心向东转移。那边靠近宜兰,水源丰富,土壤肥沃,应该能容纳更多的难民。」 另一人却摇头:「东边虽好,但那边也有不少土人。他们虽然没像虎头山那样敌对,但若我们大规模迁徙过去,难保他们不会反抗。与其冒险,不如先巩固现有区域,把开垦的田地管理好。」 司徒芳皱了皱眉,低声说道:「这两条路都不是最优解。如今河北的难民越来越多,咱们能开的田已经不够分了。台北盆地虽大,但也有个限度。」 他抬头环视众人:「要想长久,咱们得想办法和虎头山的部落人达成协议。他们对山地熟悉,是天然的向导。若能合作,不仅能进入桃园新竹,还能省下大量人力和时间。」 众人沉默了一会儿,有人问:「可部落不愿合作,又该如何?」 司徒芳冷冷一笑:「那就只能用火铳,逼他们低头。」 夏日清晨,淡水河畔雾气氤氲。姚氏蹲在五亩水田边,满身泥水,手里抓着几株刚拔起的野草。这块地是她唯一能守住的田地,四周的界碑早已被邻里悄悄挪动,属于她的五十亩地契,如今只剩下这点勉强能种粮的土地。 她抬起头,望向远处忙碌的开垦人群,心中满是复杂的情绪。这些人和她一样,都是从河北一路逃亡到此的流民,但市井习气、争强斗狠,让姚氏这个性子古板的老人完全招架不住。她握紧手中的锄头,低声自语:「飞儿要是在,怎能让老身受这般委屈……」 午后,姚氏带着岳云和襁褓中的岳雷步行前往台北市。这里虽是初建,但街道宽敞,房舍整齐,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生活气息。日月旗帜高悬,象征着舟山军的统治,也为这些流亡者提供了久违的安全感。 姚氏走到织布 厂门口时,正好赶上纺织女工的换班时刻。一阵机械转动的嗡嗡声从厂内传来,姚氏不禁停下脚步,目光被门内一排排整齐摆放的织机吸引住了。 「这是什么纺车?竟能转得这么快!」姚氏低声惊叹。 守门的女工笑着解释:「这是百花纺车,能顶十几个手工纺车哩!大娘,您是来看工作的吧?咱厂子正招人呢!」 姚氏略显局促,低声道:「老身……手脚笨,只会些老法子的活。」 「老法子也行!您试试就知道了。」守门的女工热情地将她引入厂内。 姚氏在女工的指导下试用了几次纺车,很快便熟练掌握了操作技巧。她的眼神逐渐明亮起来,内心有种久违的踏实感。 「原来能这样织布……难怪这里的人日子过得踏实。」姚氏心中感慨,她终于明白,明海商会为何能吸引无数流民前来。 当天傍晚,姚氏签下了契约,正式成为纺织厂的一名工人。她的工钱虽然不多,但足够养活一家人。更重要的是,厂内有托儿所,襁褓中的岳雷可以得到妥善照顾,而姚氏终于可以腾出手来谋划未来。 与此同时,岳云也开始了新的生活。他被送进了台北市的希望小学,这是一所由明海商会资助建立的学校,专为流民子弟提供免费教育。 在学校里,岳云第一次接触到纸质课本和明海商会特制的竹笔。他坐在教室里,听老师讲解《三字经》和基础算术,脸上满是兴奋的神色。他的小手在课本上认真地写下每一个字,稚嫩的字体里透出一股倔强。 回到家后,岳云总是兴高采烈地向姚氏分享学校的见闻:「奶奶!罗四娘先生说读书能明理,将来还可以做大事!」 姚氏一边哄着岳雷,一边点头道:「读书好,好过咱们这样下田做苦工。云儿,你得用功,将来给你爹争气!」 听到「爹」字,岳云神色一黯,却很快又挺直了身子:「奶奶,爹教过我‘忠孝仁义’。将来云儿也要像爹一样,为国为民。」 几个月后,姚氏的生活渐渐稳定下来。她白天在纺织厂工作,晚上陪着岳云复习功课。她的小家虽简陋,却充满了希望。 一天傍晚,姚氏抱着熟睡的岳雷,坐在门前的竹椅上,看着远处的田野和台北城。淡水河边,工人们忙着修筑堤坝,河水映着落日余晖,像一条燃烧的金带。 「飞儿若还在,看到这一切,定会安心吧。」姚氏轻声说道。她的目光中,透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坚定。虽然她仍未完全适应这里的生活,但她明白,台北的这片土地,正是她和两个孩子的新希望。 第440章 大琉球南 澎湖马公的海风带着海腥味,掠过满目疮痍的岛屿。曾经坚固的外岛三座机枪阵地,如今只剩下废墟。被舟山军攻克的阵地上,破损的铁丝网与弹壳散落一地,透露出战斗的激烈程度。老庄主陈洪立于马公本岛的高地,望着舟山军的舰船撤离时留在地平线上的黑影,长叹一声。 方梦华的军队已经击溃了澎湖防御体系的外层,却在面对马公本岛交叉火力的铁丝网和机枪碉堡时选择了停战。尽管舟山军战斗力强悍,但方梦华显然不愿继续付出更惨烈的代价来攻占这一孤岛。趁着这微妙的平衡,陈洪以陈宇小时候通过系统兑换的「法宝」玩具作为讲和的筹码,换取了一时的喘息。 深夜,庄内的密室内,陈宇端坐在桌前,手边是一部对讲机。他的手轻轻拨弄着桌上的一件「法宝」——一副构造奇异的手持望远镜,镜面上有微弱的蓝光,似乎能看穿黑暗。他知道,这些早年兑换的「玩具」在这个时代的土著眼中被奉为神器,而舟山军同样无法轻视。 「方妖女……暂时退兵了,」陈洪喃喃自语,脸上却没有一丝轻松的表情。 「退兵不是放过,他们只是忙着北上介入宋金之战。」站在一旁的陈宇冷冷道,「等她完成那边的布局,澎湖迟早还会成为她的目标。」 陈宇手指敲击着桌面:「她不会忘记我们之间的仇恨……舟山军早晚要来灭我们。与其等死,我们必须要主动准备反击。」 陈宇拿起对讲机,拨通了范忠的频道。 台南平原,正值雨季的午后,厚重的乌云笼罩着广袤的蕃薯与辣椒田。田间的农人正忙碌地翻土,将刚采摘的作物装上推车。一旁的晒场上,成堆的干辣椒在海风中散发出浓烈的香气,而这些作物,正是范家军的经济支柱。 范忠站在高雄寨的大门口,目光投向远方连绵的山岭。这里曾是武夷山匪军的残部流亡之地,经过一年半的开垦,终于从荒芜变为富庶。依靠从福建迁来的三万移民和陈宇引种的蕃薯、辣椒,他们不仅解决了粮食问题,还通过贸易赚取了大量财富。阿拉伯商人们对辣椒的需求源源不断,为范家军提供了稳定的收入。 然而,北部的变化让这片看似平静的土地暗流涌动。春季那场震撼人心的战役中,舟山军居然击败了强大的澎湖陈义庄。这不仅让范忠感到不可思议,也让他对范家军未来的生存空间产生了深深的忧虑。 傍晚,寨内主堂里,范忠将一部对讲机摆在桌上。这是他从澎湖带来的最珍贵物品,只有他和几名心腹将领知道它的存在。这种现代设备让他能够直接与澎湖的陈宇沟通,这在岛内几乎是一个不可思议的「神技」。 「范大当家,舟山军的意图现在已经非常明显了。他们不满足于北部的台北平原,迟早会将触手伸向中南部。如果你还想保住这片土地,必须提前有所准备。」对讲机里传来陈宇低沉而冷静的声音。 范忠沉默了一会儿,缓缓说道:「少庄主,舟山军虽然强悍,但他们也付出了惨烈的代价。这场胜利让他们折损了五名重要将领,我不认为他们有余力立刻南下。」 「你低估了方梦华,」陈宇冷笑一声,「她从来不是靠蛮力解决问题的人。她会利用经济和文化侵蚀你们,让你们内部人心浮动。你必须尽快加强军队的凝聚力,扩大你与本地番猴子的合作范围,否则,你只能等死。」 范忠抬起头,看向窗外渐暗的天色。他知道陈宇的话并非危言耸听。随着舟山军控制台北,岛内北部的资源、商路和人口流向几乎都被他们掌控。范家军若想守住南部,就必须要更强大的力量来抗衡。 当晚,范忠召集了范义、叶谅、丁喜等主要将领,在寨内议事厅展开讨论。 「目前的形势非常清楚,」范忠站在地图前,用木棍指着桃园至嘉义的过渡隔离原始森林,「北部的舟山军已经控 制了台北平原,他们是否南下,只是时间问题。」 「我们可以先下手为强,」范义拍案而起,「派人到中部山区煽动番猴子骚扰他们的北线开垦队,分散他们的注意力。趁着他们立足未稳,我们可以派出精兵占据嘉义以北的几个要道,形成天然防线。」 丁喜却摇头道:「番猴子只相信自己的利益,未必肯为我们卖命。再说,如果我们主动挑衅,等舟山军腾出手来,我们的防线根本挡不住他们的火器。」 「那依你之见,我们该怎么办?」范义不满地问道。 丁喜顿了顿,说道:「我们应该稳住现有局面,加强与澎湖的联系,让陈少庄主设法从外部施压舟山军。而我们这边,可以尝试派人接触舟山军,看看是否能用贸易换取一定的和平。」 这番话引起了在座将领的思考。范忠沉吟片刻,问道:「叶谅,你怎么看?」 叶谅性格沉稳,他缓缓说道:「少庄主的建议不可忽略,但我们的核心在于自强。对番猴子的策略可以试探性推进,但不宜过于激烈。同时,我建议将辣椒和蕃薯的贸易扩大,尤其是引入更多外部势力,让舟山军也依赖我们的作物。这样,即使他们想动我们,也会有所顾虑。」 范忠点点头,目光扫过众人,说道:「那就按照叶谅的思路行动。丁喜负责扩大贸易,范义继续监视北线动向。至于番人酋长,我亲自出面去谈。」 议事结束后,范忠独自走出寨门,暖风带着稻田的湿气扑面而来。他知道,这片台南平原已不再是他们可以独占的乐土。舟山军的步步紧逼、内部的分歧和外部的威胁,都在考验着他的领导能力。 「方梦华……」他喃喃道,「你到底会怎么出手?」 范忠站在高雄寨的瞭望台上,眺望着南方的海域,心中百感交集。他知道,台北的大片区域已被舟山军占据,如今的高雄平原不过是孤岛中的一隅,被吞并只是时间问题。 「舟山军的脚步不会停,他们迟早会南下。」范忠低声自语。他转过身,看向地图上的高雄、屏东,再向南延伸至那未知的呂宋群岛。这是唯一的退路,但范忠明白,这条路同样充满了未知和危险。 当夜,范忠接到陈宇的密报。对讲机中传来陈宇一如既往冷静的声音:「范大当家,高雄寨的处境你比我更清楚。现在南部海域还在你手中,是最好的时机。趁舟山军未进入南洋之前,你应当尽快将分基地转移到呂宋群岛,保住元气。」 「呂宋?」范忠皱起眉头,思索片刻后问道:「少庄主,你就不怕呂宋也成为舟山军的目标?她的目光从未局限于一隅。」 「当然怕,但至少不是眼下。」陈宇平静地回答,「方梦华现在还忙着整合台北盆地,手头并没有余力扩张到呂宋。而且,若她将来动手,范大当家的防线至少能帮我在澎湖多撑一阵。她的资源再多,也总有疲惫的一天。」 范忠沉默片刻,心中对陈宇的提议多了几分警惕。他知道这不过是互相利用的关系,陈宇希望通过台南和呂宋的范家军拖延舟山军的扩张,但这未尝不是自己的机会。 「我可以考虑,但需要更多的支援——粮食、武器、种子。还有航海图,呂宋海域的水文状况我们并不熟悉。」范忠开口道。 「这些自然会安排。」陈宇不假思索地答应,「但你得抓紧时间,高雄以南的航道可能不会永远畅通。」 陈宇沉思片刻,缓缓说道:「我们现在必须两手准备。一方面,抓紧时间在澎湖和南部平原加强防御,特别是针对舟山军的海上力量。另一方面,寻找更多的外援。你那边的辣椒和蕃薯贸易,能否在大食人中扩大规模?他们若能提供更多火器和资源,我们至少可以与舟山军再斗上一斗。」 「外援不是问题,」范忠回应道,「但防御……舟山军实在太过精良,我们都难以 匹敌。」 「所以我们需要一些意想不到的武器。」陈宇冷笑了一声,「我还有几件小玩意儿可以派上用场——不是为了取胜,而是为了争取更多时间。」 就在范忠着手准备撤离呂宋的计划时,陈宇却在自己的密室中布置另一个更加隐秘的后路。系统界面浮现在他眼前,蓝色的光芒映在他的脸上,他手指停留在「重生点」设定的选项上,犹豫片刻后坚定地选择了「大理」。 「方梦华,舟山军,」陈宇低声呢喃,「妳们是海上的霸主,但大理……远在内陆,是妳们的手无法触及的地方。在那里,本少还能卷土重来。」 他知道系统的代死重生功能只能用一次,但这一次足够让他彻底摆脱舟山军的阴影。大理地处西南,山高路远,与中土核心区域尚有距离。更重要的是,他可以凭借自己对未来科技的了解,在那个相对偏安的角落重新积蓄力量。 「澎湖要是守不住了,陈宇的命就值这最后一场棋局。」陈宇嘴角微微上扬,「范忠想走呂宋,就让他走吧。方梦华迟早会找上门,但那是他的劫数,不是我林雪峰的。」 高雄寨内,范忠迅速开始转移行动。他召集部下,将计划分为两部分:一部分人留守高雄平原继续屯田防御,吸引舟山军的注意;另一部分,则组成船队向南,跨过巴士海峡,朝呂宋的北部海域进发。 「大当家,这条路风险很大。即便呂宋的土人不反对我们,我们也可能遭遇海盗甚至暴风雨。」副将叶谅提醒道。 「没有路比留在这里更危险。」范忠冷冷说道,「只要呂宋能给我们喘息之机,就算是一片荒地,也要开出活路来。」 陈宇在澎湖的堡垒中,观察着范忠的行动,嘴角挂着一抹冷笑。他知道,呂宋对舟山军来说不过是迟早的猎物,而范忠不过是他争取时间的一颗棋子。 但范忠同样对陈宇心存戒备。他深知,这位「盟友」并不可信,若有机会,他也绝不会为澎湖多挡一刻舟山军的兵锋。 南风渐起,呂宋方向的船帆缓缓升起。高雄寨的船队在晨光中出海,隐约可见那些庞大的帆影。与此同时,陈宇握紧手中的望远镜,低声说道:「这一局,范忠会怎么走?」 澎湖的海面上,陈洪开始指挥工匠修复被舟山军摧毁的外岛防御设施。同时,他命令全岛加紧储备粮食,并在核心地区重新调整防御工事,将少量「法宝」嵌入阵地,作为最后的底牌。 与此同时,范忠接到指令,开始在南部平原周围的山地强化与原住民的合作,用贸易和利益换取他们的支持,确保在舟山军大举南下时,能够通过游击战消耗对方的兵力。此外,他还派出密探潜入舟山军的台北地盘,刺探他们的下一步动向。 一切都在准备之中,但陈宇心里清楚,这些布置不过是延缓命运的办法。方梦华的野心与耐心,是他始终无法忽视的威胁。他站在澎湖庄主府的高台上,望着天边微微泛起的黎明,眼神中透着一丝倔强的冷意。 「方梦华,这场游戏还没结束。」他低声道,「只要我陈宇还站着,就不会让妳轻易吞下台澎。」 第441章 人菜瘾大 靖康元年七月廿二,金国使者契丹正蓝旗固山详稳萧仲恭出使开封,质问宋廷为何议和达成,宋廷不但没有交割河北各城池,也没有将剩下的岁币支付,而且还河北的宗泽王禀陈遘岳飞和方梦华等部又与金军交战。 对于萧仲恭的出使,宋廷玩了一把耍无赖,赵桓推说朝中诸臣反对而朝中诸臣则说是河北军民群情汹涌,无法割让。于是一番扯皮后,萧仲恭没有得到任何的答复。 萧仲恭离开朝堂时,赵桓面露难色,随即转身走入后殿,召集重臣商议此事。 「诸位爱卿,金使带着旧约之书而来,却不肯退一步。我等该如何应对?」赵桓端坐案前,目光扫过在座的何栗、秦桧、吴敏等人。 何栗面色凝重:「陛下,金人所提皆依旧议之事,虽不利于我朝,但事已至此,若不及时妥善处理,恐生后患。」 「妥善处理?」孙傅冷笑一声,「莫非阁下是要我等乖乖割地赔款?河北百万生民岂能交予胡虏!」 赵桓皱眉,抬手止住二人争辩,却将目光投向一旁未言的秦桧:「秦御史以为如何?」 秦桧微微一揖,语气沉稳:「陛下,臣以为,金人此番来意未必只是为了旧约。他们虽咄咄逼人,但眼下金军于太原一带久攻不下,自身亦非全然无忧。若我朝能谋定而后动,未必不能反败为胜。」 「谋定而后动?」赵桓眼神一亮,「秦御史有何良策?」 秦桧含笑道:「臣方才注意到萧仲恭所言,提及金军中有两人地位非同一般。其一是耶律余睹,乃辽国旧贵族;其二便是萧仲恭本人,虽为金臣,却也是辽国宗室。二人同为辽人,却被迫效命金主,未必心甘情愿。若能巧加挑拨,或许能令其为我所用。」 赵桓闻言,顿时兴趣盎然:「你是说,可以利用耶律余睹和萧仲恭?他们若能反金,岂非有机会夺回燕京?」 吴敏却皱眉道:「此计虽巧,但未免冒险。金人素来猜忌外族,耶律余睹若真有异心,恐早已被铲除。」 赵桓摆手打断:「朕意已决!秦桧,你可愿担此重任?」 秦桧从容一揖:「臣愿效犬马之劳。但此事须从长计议,陛下须赐臣密诏,让臣得以便宜行事。」 赵桓点头:「好!秦御史速去草拟一套说辞,以朕名义策动耶律余睹。至于萧仲恭……」他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待他入宴,朕自有计较。」 是夜,赵桓设宴款待萧仲恭,满堂华灯辉映,钟鼓齐鸣。宴中,赵桓亲斟美酒,与萧仲恭对饮,言辞之间尽显礼贤下士之态。 「萧将军,本朝与贵国虽有小争,然朕素知将军才智过人。朕以为,像将军这样的豪杰,岂能久居燕京一隅,不思建功立业?」赵桓举杯,似笑非笑地望向萧仲恭。 萧仲恭眉头微皱,暗自戒备,但面上不露声色:「陛下抬爱了。仲恭不过一介武夫,所思所虑,皆为国家大计。」 赵桓微微一笑,语气渐冷:「将军果真只为金主效力?据朕所知,将军乃辽国宗室,与耶律余睹素有旧交。辽国灭亡时,尔等贵族何其不幸,被迫寄人篱下……」 此言一出,萧仲恭顿时变色,猛然起身:「陛下慎言!仲恭已是金人,绝无二心!」 赵桓冷冷一笑:「将军何须动怒?朕不过一时唏嘘罢了。辽亡之后,河北失地至今未返,朕心中无日不思收复失土。若将军有意为河北百万百姓出一份力,朕自当奉为上宾。」 萧仲恭抱拳,躬身道:「陛下厚意,仲恭铭感五内。然而,仲恭身为金国臣子,不敢违逆主命。」 赵桓微微一叹,换上一副遗憾的神情,放下酒杯,转身离席:「罢了,将军忠心可鉴。今日之言,且当朕醉后胡言,莫要放在心上。」 萧仲恭退下,面色阴沉。他心中明白,赵桓的试探并非简单寒暄,而是暗藏 深意。若赵桓另有图谋,此事必会在金国激起风浪。而赵桓则在宴后召来秦桧,轻声道:「你以为萧仲恭会不会动摇?」 秦桧微微一笑:「臣观其神色,虽未表态,但心中已生疑虑。只需再施些手段,将其诱至深渊。」 赵桓闻言,点头而笑:「好,便看你如何布此一局。」 翌日,秦桧暗中派人携密诏北上,与耶律余睹接触。同时,赵桓密令对萧仲恭的一举一动加以监视,并秘密安排探子伺机再施反间计。暗流涌动,宋金之间,又一场风波将起。 数日后,张叔夜正在书房批阅军报,眉头紧锁。自金军退却后,他虽极力整顿防务,却时时感到朝局飘摇,主少国疑,内忧外患并至,心中始终难安。 忽然,门外通报:「耿参知求见,有急事相商。」 张叔夜闻言略感疑惑,吩咐道:「请他进来。」 不多时,耿南仲步入书房,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喜色。他径直从袖中取出一封信,用蜡丸封得严严实实,放在案上,神秘地说道:「张枢密可知,陛下已赐密信于金国使者萧仲恭,命其送与耶律余睹,为我内应。此事成,则燕京可定,金人必乱!」 张叔夜愣住了,他缓缓放下手中的笔,眼神从疑惑渐渐变为惊恐。他沉声问道:「这密信何时发出的?」 耿南仲笑答:「早已由萧仲恭带回,此时想必已过黄河,离燕京不远了。」 张叔夜猛地起身,震怒道:「荒谬!今上怎可行此激怒金人的事!辽国降将岂能轻信?他们家眷根基尽在燕京,金人在城内势大,耶律余睹如何敢反?此事一旦泄露,金人必以此为借口,再次大举南侵!」 耿南仲却不以为然,满脸自信道:「两人皆为辽人,心怀旧主之情,又贪财好利。我们既许以重金,又许以高官厚禄,他们定会为我所用。」 张叔夜闻言更是气恼,重重一掌拍在案上,怒道:「荒唐至极!辽人最恨的不是灭辽的金人,而是背盟之宋!你莫非忘了,当年我宋与金结盟,共攻燕京,辽人家破国亡,早将我们视作仇敌!如今你欲用区区财帛收买,岂不是笑话?!」 耿南仲被驳得哑口无言,但仍不甘心,试图辩解道:「金人未必会知道……」 张叔夜冷笑一声,厉声打断:「未必?萧仲恭是金人使节,他虽假意受贿,但岂会真为我所用?回燕京后,必会将此事首告金主!到那时,金人震怒,必以此为借口兴兵南下。我朝本就国力衰微,能否守住开封尚未可知!到时,岂非亡国之祸?!」 耿南仲被斥得面色惨白,支吾道:「可此乃圣意……」 张叔夜深深叹息,坐回案后,神情悲戚:「圣意?今上若趁金人稍退之机,与之诚心议和,得数年喘息之机,我朝尚可积蓄力量、重整军备。如今却行此小聪明之举,自取灭亡!难道真要看着我大宋亡于此时吗?!」 耿南仲低头无语,张叔夜摇头叹息,挥手道:「此事既已无法挽回,只有尽人事听天命罢了。你且退下吧。」 耿南仲灰溜溜地退下,张叔夜看着桌上的军报,胸中积郁难平,低声自语:「大宋若亡,亡于此辈贪鄙权臣之手!」 书房内灯火摇曳,映照着他满是愁容的脸。 却说燕京,完颜宗望帅帐之内,金军将领云集,气氛沉肃。萧仲恭跪伏在大帐中央,双手高举那封用蜡丸封存的密信,恭声说道:「宋廷不但背弃和约,更遣使贿赂奴才,意图策反耶律余睹。此信即是证据,望大王明鉴。」 完颜宗望接过书信,展开细看,目光逐渐转冷。他将书信交给身旁的完颜希尹,冷笑一声:「宋人果然背信弃义,竟如此胆大包天!」 完颜希尹一目十行,读罢信件,眉头紧锁,缓缓说道:「粘罕兄曾言,宋人多谋而少断。如今看来,这所谓谋略,只是小人之计。」 此时,帐外传来通报:「陛下有令,请斡离不二太子即刻入宫议事。」 完颜宗望起身,冷声道:「希尹,你随我入宫见陛下,商议大事。」 两人抵达上京会宁府大金宫内殿,见完颜吴乞买正坐于大椅之上,手中握着那封书信,脸色铁青。殿内诸将肃立不语,空气中弥漫着压抑的杀气。 完颜吴乞买猛然将信掷于案上,怒声喝道:「宋廷背信弃义,既不割地,又不送岁币,如今更欲反间我军!他们如此胆大,莫非真以为我大金不敢南征?」 完颜宗望上前一步,拱手道:「陛下明鉴。此事关乎我大金国威,若不严惩宋国,何以震慑四方?」 完颜宗翰亦出列进言:「陛下,宋人素来软弱,若非两年前主动挑衅,我军原不屑南下。然而宋廷贪得无厌、反复无常,已数次背弃盟约。此番不仅撩拨我军,更有谋反之心。此等小国若不严惩,岂能保边疆无患?」 完颜吴乞买沉吟片刻,随即猛地拍案而起:「好!既然宋人自寻死路,那便给他们一个教训!」 随即,完颜吴乞买传下旨意,命完颜宗望为东路军都统,率十旗精兵十万,辅以契丹、奚、渤海诸部,沿大名府一路南下;完颜宗翰为西路军都统,率女真本部兵十二万,加五国、吉里迷、北高丽等部族军马,西出太原,经汴河直逼开封。 八月初七,完颜吴乞买亲赴燕京北郊大营检阅金军,将士甲胄整齐、士气高昂,旌旗连天遮蔽日月。完颜宗望与完颜宗翰分立左右,听候陛下训示。 完颜吴乞买立于高台之上,振臂高呼:「宋人背信弃义,我大金当替天行道,荡平南贼!将士们,为我大金荣光,杀!」 「杀!」全军将士齐声呐喊,声音如雷,直震云霄。 八月十七,金军东西两路大军同时出发,号称百万,实则集结精锐五十五万,沿两路南下。每路军队兵锋如刀,势不可挡。 消息传至开封,赵桓顿时如惊弓之鸟。他在御前急召耿南仲、张邦昌等大臣商议对策,焦急问道:「金军来势汹汹,朕该如何是好?」 耿南仲神色慌张,却强作镇定道:「陛下勿忧,金军虽多,然我大宋兵马亦非虚弱,若集中禁军防守,可保汴京无虞。」 张邦昌却一言未发,低垂着头,似在思索。赵桓见状,忍不住催问:「张卿何故不语?莫非另有高见?」 张邦昌犹豫片刻,终究抬头道:「陛下,此番金军南下,恐非仅为惩戒,而是图我中原。如今形势,唯有遣使乞和,以保大局为上。」 赵桓闻言,脸色一变,颓然坐倒在龙椅上,喃喃道:「乞和?朕已将国耻雪耻之心告于天下,如今再乞和,朕的颜面何存?」 朝臣皆默然不语,唯张叔夜上前一步,冷然说道:「陛下若要颜面,大宋江山便无颜存于世!」 殿内鸦雀无声,赵桓的脸色愈发苍白,仿佛一切希望正从他手中悄然流逝…… 第442章 第四四〇章:防火六条 靖康元年八月十八,金军东西两路大军同时启程。东路军由正蓝旗完颜宗望统帅,自燕京南下,沿井陉平原直驱大名府,声势浩大;而西路军则由正白旗完颜宗翰率领,自太原入河东,目标直指洛阳。这两路大军虽同出一源,却暗藏嫌隙。 临行前,完颜宗望在燕京大营设宴,召完颜宗翰赴席。席间,完颜宗望已然饮得半酣,端起金杯,斜眼瞥向完颜宗翰,带着几分轻蔑说道:「兄长,这一战,可不容再失了。我先行一步,待到汴京城下,自当与兄长会师。只是……」他顿了一顿,眼中闪过一丝戏谑,「千万莫要再让弟弟等急了才好。」 此言一出,帐内金军将领俱是面色微变。镶红旗主完颜银术可低声咒骂:「东路军尽走平原坦途,自然来得快些。他倒好意思在这里冷嘲热讽!」 完颜宗翰虽面上不显,却心中愠怒。他缓缓放下杯盏,冷笑一声:「斡离不弟弟志气不凡,兄长我自是佩服。只是此番伐宋,弟弟也莫要只顾抢功,免得再堕邢州之失。」 完颜宗望闻言,脸色微变,旋即大笑道:「兄长教训得是。既如此,弟弟便先行一步,汴京城下,静候兄长!」言罢,他拂袖而起,扬长而去。 完颜宗望一走,西路诸将不免心头愤懑。完颜银术可率先开口:「诸位,我大金征宋,东路一马平川,西路却尽是山河关隘,这些难啃的骨头全留给我们。如今倒好,斡离不那小儿反过来奚落我们,真是欺人太甚!」 镶黑旗主完颜娄室亦沉声说道:「斡离不素来轻视兄长,此番扬长而去,更显猖狂。可是他莫要忘了,大宋西军乃天下精锐,真要拼杀起来,才知谁是草包!」 完颜宗翰听着诸将的怨言,挥手示意众人安静。他低沉地说道:「诸位,斡离不虽傲,但他并非全无本事。此番伐宋,东路军确实占了地利,兵锋必然迅速推进。可这也正好,待他搅得宋廷慌乱,我军便可趁势而下,直取中原根本!」 完颜银术可虽不甘,却也只得应声:「愿听粘罕勃极烈号令,誓破宋军!」 完颜宗翰端坐帅位,扫视帐中诸将,目光沉静如水。他缓缓说道:「太原城虽为宋军重镇,乃必争之地,但我等切不可轻敌。上次一败,非天命不助,而是轻视舟山军之果。今番再战,诸位需明白,这舟山军便是宋军之胆,破之则宋心自寒。诸位,舟山军如何破之,今日须议定!」 帐中一片肃然,众将交头接耳。正红旗主完颜希尹率先发言:「近日探报,舟山军已撤返江南,太原城中守军唯有刘士英、王禀所部。这两人虽能守城,但火器之威已不在,我军若全力围攻,破城当不成问题。」 完颜宗翰闻言,只淡然一笑:「希尹言之有理,但我问你,若宋廷再遣舟山军来援,当如何?」 完颜希尹闻言,神色微微一变,沉默片刻后说道:「大帅明鉴,若舟山军再来,我军需与之野战,恐又是难局。」 镶黑旗主完颜娄室接过话头:「大帅所虑甚是。舟山军不但火器精良,其步军之精锐亦是难得一见。上次太原一战,其数千步卒阵列紧密,虽火器弹尽,仍与我军苦战良久,进退有序,仿若一人。更兼其骑兵调动灵活,战力不弱,是以难以对付。」 完颜宗翰点头,略带赞许:「娄室所言正中要害。宋廷内腐外虚,但舟山军却非寻常宋军。舟山军非破不可,若不能寻得良策,我西路大军再南下,依旧难有寸进。」 完颜希尹思索片刻,忽然说道:「大帅,若要破舟山军,须先解其利器之威。我军虽不擅火器,但却可因地制宜,避其锋芒。前番败于其火器,实因轻敌而无盾阵。此番再战,我军可重设厚盾营,且于步骑间配铁甲,以破其火器优势。」 完颜娄室也点头附议:「然也。舟山军虽精锐,但其火器有限,耗之则乏,拖之则疲。我军若能布铁甲步骑, 分两翼牵制,其主力步军必然难以施展。而我军骑兵却可趁其火器间隙,直取中军。」 完颜宗翰微微颔首,又问:「若舟山军以骑兵反击,当如何应对?」 完颜希尹略一沉吟,答道:「舟山军骑兵虽强,但以江南女兵为主,战马不及我女真精锐。我军可设疑兵诱之,以速骑伏击。既可乱其阵脚,又可逼其步军援救,彼时我军则以主力压其中军,速战速决。」 完颜银术可肃然起身,整理衣甲,侃侃而谈:「大帅、诸位将军,末将麾下与舟山军马交战数次,总结得以下六条,谨请过目: 第一条:雨战勇进。舟山军火器皆以火药发动,湿气侵袭之下定然无法施展。若遇雨战,我军当猛攻,趁其器械失效之时,一鼓作气击溃其阵。 第二条:以轻骑耗敌火药。宋火器虽利,但造价昂贵,数量有限,若我军以其他部族轻骑分散突袭,敌人必然难以顾全,只能被迫消耗弹药。待其药尽火绝,我女真主力再发起攻势,便如虎入羊群。 第三条:风势制敌。一窝蜂火箭虽快,然轻质易受风向干扰。若遇横风,箭势难准,我军当选此时布阵;若顺风,我军可绕其两翼而击,避其锋芒。 第四条:掘壕藏身。敌火器分燃烧与爆炸两类,前者落地即燃,多以火油引燃,当以铁楸掘土灭火;后者飞溅铁钉,伤人甚多,士卒须掘壕藏身,若地势不允,便趴地静伏,可减伤亡。铁楸虽小,却能救命,务必人手一把。 第五条:夜战强袭。夜间宋火器难以精确打击,视野受限。我军可夜袭敌营,破其火器优势,一战克敌。 第六条:贴身短杀。宋火器虽猛,然远战为长。若我军主动靠近,短兵相接,敌军火器反成累赘,怕误伤己方,不敢施展。我军当速近敌阵,以快刀破之。」 完颜银术可略显激动的声音尚未落下,完颜宗翰便从帅座上起身,目光锐利地扫过堂下诸将。他缓缓道:「银术可所言,皆是以血肉换回的经验,岂容轻忽?火器虽犀利,却非不可破。此‘防火六条’,实乃对敌宋军火器的良策。诸位,务必谨记!」 话音一落,帐中气氛凝重。诸将纷纷拱手应诺,唯独完颜娄室微微一笑,说道:「银术可此策确是良方,但总觉我大金勇士人人背铁楸,岂不失了几分威风?」 完颜宗翰闻言,面色平静,却斩钉截铁道:「威风是战出来的,不是背出来的。若轻敌,岂非自取败亡?娄室,你是战阵老将,自当明白此理。」 完颜娄室一怔,忙肃然道:「大帅教训得是,末将明白了。」 完颜宗翰闻言,眉宇间多了几分赞许。他缓缓坐下,沉声说道:「此六策,合机而定,正中敌方弱点。舟山军虽是宋军利器,但我金国勇士亦非寻常之辈。诸位,这六策务必传于全军,莫有疏漏。」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不过,仅有战策不够。我军亦需主动创新战法,以破舟山军火器之利。如铁楸掘壕,不仅防御,也可攻城挖掘地道;轻骑耗敌,也需熟练火速突进之技。战场如棋局,不容一着之失。」 此时,一名随军文吏出列,提议道:「大帅,这‘防火六条’简明扼要,末将愿编成歌谣,传唱于军中。如此,士卒皆能耳熟能详。」 完颜宗翰微微颔首:「甚好,速速去做。教全军从上到下,人人牢记于心。」 完颜银术可见完颜宗翰如此重视,内心振奋,暗自庆幸自己的战法得到了认可。他回首望向完颜娄室,后者也投以会心一笑。 稍作停顿,完颜宗翰目光一转,问道:「话说回来,舟山军步阵闻名天下,银术可,你与其交过手,可有破解之法?」 完颜银术可面露苦涩,低头答道:「大帅恕罪。上次与舟山军交战,地势狭窄,兵马难以展开,只能僵持。若于平地对敌,我以为可用铁浮屠迂回两翼,待 骑兵突破敌阵;但若敌军两翼布有骑兵,则难以施为。至于狭处作战,我军只能以步军硬拼,属下愚钝,实未能想出良策。」 完颜宗翰闻言,眉头微皱:「如此说来,这舟山军阵法岂非无敌?」 完颜银术可拱手道:「属下不敢妄言,但此军阵确实极为棘手,若非火器在前,便是铁浮屠也难以突入。我军若要破其阵法,恐怕须在实战中另寻破绽。」 完颜宗翰沉吟片刻,缓缓道:「舟山军火器与步阵相辅相成,步阵护火器,火器御敌军。看来,此军确是劲敌。银术可,你多用心思,若能再与其交手,须仔细观察,务求破解之策。」 完颜银术可拱手称是,完颜宗翰却未放松,沉声嘱咐:「诸将当记,遇舟山军须谨慎布阵,不可轻敌。此军既有火器,又有严整步阵,若贸然进攻,损失定重。」 完颜宗翰眼中露出一丝精芒。他缓缓起身,环顾诸将说道:「舟山军虽异于寻常宋军,但亦非不可破。诸位,各旗当各自操演,强化盾营、重甲步骑,设伏破阵之法。此战胜败不在于城池,而在于能否挫舟山军之锐。只要舟山军一败,宋廷便如无头之蛇,任我辗压!」 众将闻言,齐声应诺:「谨遵大帅号令!」 当夜,金军上下齐备,帅旗下传唱着新编的「防火六条」歌谣。歌声洪亮,士气高昂,掘壕铁楸也成了每名士卒的标配。一时间,金军士气如虹,三十万大军浩浩荡荡,直扑太原。 他心中明白,这一战不仅关乎太原之得失,更关乎金国的声威与未来战略。舟山军马虽不在太原,但其威名已然成了金军南下的最大阻碍。他低声自语:「舟山军……这一次,不论你来与不来,我都要断你之胆,灭你之锐!」 第443章 议和时间差 夜色笼罩着磁州,宗泽站在城墙上,望着北方漆黑的天际,心中忧虑如潮。他刚刚收到探子报告:康王赵构的送嫁车队即将路过相州进入磁州地界,前往燕京金营。宗泽心知这次送嫁不过是大宋对金国妥协的又一象征,而金人是否会履行之前的议和条件,已然显得可疑。 「宋王半年未归,这不是好兆头。」宗泽自语道,握紧手中的铁拐。他回头看向刚刚散驻到干言山和巨鹿泽的义军,虽然表面上遵从了朝廷遣散义军的命令,但他深知:此时的磁州,是金兵南侵的必经之地,一旦放弃,北方屏障将全面崩溃。 「康王此行燕京,简直是羊入虎口!」他重重叹息一声,快步走回府衙,召见幕僚与部将商议。 翌日清晨,赵构的车队到达磁州驿站。随行队伍虽多,却透着一股仓促和冷清。宗泽早已等候在城门前,亲自迎接赵构。 「康王殿下,」宗泽行礼后直入正题,「您此行实在凶险,老臣冒死劝您不要北上。」 赵构从车上下来,脸色虽带倦意,却仍保持着一丝倨傲。他扶着侍从的手站定,开口道:「宗老相公,本王奉圣命送五姐北嫁,若不成行,如何复命?而且,大军早已撤过黄河,金人此番应该不会失信。」 「金人不可信!」宗泽语气激烈,「半年前的议和,他们答应释放宋王赵枢,至今未见人归。如今五帝姬远嫁,若再带上您,岂不是将神宗一脉的希望拱手送人?殿下,此行无论如何不可继续!」 赵构微微皱眉,显然对宗泽的话有所触动,但仍摇头道:「老相公,我明白您的好意,可朝廷命令不可违。」 宗泽冷哼一声,转而说道:「既然如此,老臣愿献一计,换人北上。可派犬子宗颖换上殿下衣袍代替您前行。殿下可暂留磁州,或移驻附近的大名府暂避锋芒。」 赵构沉默片刻,终于点头:「好,就依宗公之计。」 宗泽当即派人安排宗颖化装为赵构,率车队继续北行,同时将赵构秘密安置在磁州城内。然而,磁州毕竟是座小城,宗泽心中仍感不安。他决定派快马向大名府张所父子传信,请求他们率军效忠康王,以保赵构安全。 他提笔写下信函,内容直指金兵南下的危险,并明确要求大名府的张所「举全城兵力,以效忠康王为名,将城中暗藏异心的赵野架空,确保康王安全无虞」。写完信后,宗泽将信函交给亲信快马,连夜送往大名府。 大名府内,张所父子接到宗泽的信函时,正值午夜时分。张所在府中展信细读,眉头紧锁。信中的内容字字见血,不仅警示了金兵南下的威胁,更点明了赵野态度暧昧、可能危害赵构的隐患。 「父亲,这赵野一直与金人暗通款曲,如今康王到来,他恐怕不会甘心。」张所之子张宪低声道。 「宗老相公果然老辣,早就看透了赵野的心思。」张所冷笑一声,将信拍在桌上,「如今我们大名府是康王最后的屏障,必须将赵野的兵权彻底架空,绝不能让他有机会通敌。」 「可是,」张宪略带犹豫,「若赵野反叛,恐会引发城内混乱。」 「混乱也好过灭顶之灾。」张所果断说道,「传令,三军戒备,立即将赵野软禁,同时向康王效忠!」 与此同时,磁州城内,宗泽安排好一切后,仍不放心。他将赵构暂时安置在一处隐秘院落,并派亲兵守卫。夜深人静时,宗泽来到赵构面前,低声道:「殿下,您虽暂时安全,但金人随时可能南下,务必做好持久准备。」 赵构点头,终于感到局势的紧张。他虽是康王,却第一次体会到这乱世中的无助。他心中不禁思索:若金人再次食言,天下又当如何? 宗泽则暗暗下定决心:无论如何,磁州绝不能弃守,义军也绝不能真正散去。即便朝廷命令再严,他也必须为这片土地留下一丝血脉。 而在邢州城头,岳飞北望赵州方向,远方隐约传来战鼓低沉的回响,仿佛天地间压抑的雷鸣。他身后是疲惫不堪的岳家军将士,他们在这一带鏖战多时,如今城中余粮不足、兵力稀少,而赵州方向金兵大军逼近,战云笼罩。 与此同时,宋廷的议和旨意已经送达,命令撤兵南下开德府赴任。他手中攥着的金牌冰凉刺骨,仿佛提醒着他,抗旨的代价将会比战死沙场更加沉重。 「宗泽宗老相公是文官可以偶尔抗命,我岳飞一个配军却不行。」他咬紧牙关,心中挣扎,「若守城,则是背弃君命,日后无以自立;若撤兵,则让百姓陷入金兵的铁蹄之下,无异于纵敌入境。」 「大哥,撤吧。」王贵站在身后,低声劝道。他的语气透着无奈,却也带着理性,「邢州不过一座小城,城中余兵不足两千,大量民夫不堪一战,粮草也只够三日。更何况旨意已到,若抗命,您可能失去的不只是官职,还会连累家人。」 岳飞紧紧皱眉,沉声道:「可是撤了邢州,邢州的百姓怎么办?你我乃是军人,职责在于护国安民,岂能弃城而去?」 王贵苦笑道:「大哥,护国安民要看长远。邢州难以久守,而您若抗命失了功名,日后连组建军队的资格都没有,又谈何保境安民?陛下交给您的开德府五千禁军,才是日后抗敌的根基。」 这番话虽然刺耳,却不无道理。岳飞默然良久,终于叹道:「二师弟说得对。我若抗命,便成了朝廷的叛臣;但我若只顾升迁,便对不起这些将士和百姓。如今,只有折中之策。」 岳飞召集众将,布置撤离和防守的计划。他向张用和孟邦杰说道:「你们二人率一半兵马守邢州,并招募归降的河北义军民夫共同防守。若能拖延一日算一日,若形势不利,便向松子岭方向突围,与梁兴兄弟的大军汇合。」 张用沉声道:「统制放心,我等绝不让金兵轻易踏过邢州半步。」 岳飞又嘱咐:「守城时,务必照顾百姓。城破之时,也要尽量护送他们撤离,切不可因守城而殃及无辜。」 孟邦杰抱拳应道:「末将明白!」 接着,岳飞转向岳翻、王贵和徐庆:「我们四人即刻动身前往开德府赴任。这是眼下最好的选择,但日后若能壮大兵马,我一定回来,为百姓报今日之仇。」 出发之日,城头旌旗猎猎,张用与孟邦杰率兵相送。岳飞身披明光铠,跨上战马,回头看了一眼邢州的城墙。墙头上,不少百姓涌上来送行,眼神中充满哀伤与不安。 「岳统制,您真的要走吗?」一位老人拄着拐杖喊道,声音在风中有些颤抖。 岳飞停下马,沉声说道:「乡亲们,岳某不是舍你们而去。我此行并非逃避,而是为了保留日后与金兵抗争的力量。今日不能守城,但他日必当收复失地!」 他咬紧牙关,转身策马而去。身后百姓的哭喊声随风远去,犹如锥心之痛。岳飞没有回头,他只能将这份愧疚埋在心底,用它来激励自己未来的每一场战斗。 夜幕降临,岳飞一行人行至山林间,徐庆忍不住问道:「大郎,邢州守不住,张用和孟邦杰他们恐怕危险重重。您真的放心?」 岳飞沉声回答:「放心?自然不放心。但我必须相信他们的能力,也必须给他们一线生机。我已传令,若守不住,便可撤往松子岭,与梁兴汇合。他们明白轻重,定不会枉送性命。」 王贵在旁插话:「大哥,别想太多。到了开德府,咱们可以尽快整顿五千禁军,日后再回来支援也不迟。」 岳飞点点头,心中却暗自发誓:我岳飞此生必不辜负百姓今日所托,待他日壮大兵马,必扫尽胡尘,还山河清明! 第444章 关西加盟 靖康元年八月初七,少华山的大寨内,灯火通明,十位头领齐聚议事厅。大寨主九文龙史斌高坐正中,眉宇间透着几分志得意满。座下依次是二寨主青面兽杨志、三寨主伏窝兕曹宁、四寨主火船工张岑、五寨主比子都秦佑、六寨主倒海巨鼋吴堃、七寨主飞天蜈蚣孙玉、八寨主沱江鬼李彪、九寨主背山熊王成和十寨主铁锤天王夏明。 就在这时,一声通报传来:「大寨主,大刀关胜与小天波杨再兴拜山求见!」 史斌闻言一笑,眼中闪过一丝得意:「终于来了。传!」 关胜与杨再兴昂然步入议事厅,刚刚走进,杨志便起身迎上前来,双手抱拳,激动道:「关胜兄弟,再兴贤侄,果然是你们!兄弟当年与关都监在梁山并肩,今日得见,不胜欣喜!」 关胜大笑,回礼道:「杨兄,多年未见,风采依旧!听闻杨都监归入少华山,本欲早日拜会,无奈事务繁忙,今日方得如愿。」 杨志连连点头,侧身介绍道:「这位是大寨主史斌,乃昔日梁山三十六将之九文龙;还有四寨主张岑,亦是梁山旧友。」 张岑站起,笑道:「关都监大名,张某不敢忘。今日得见,真是难得。」 史斌见二人寒暄完毕,方才开口,故作热络道:「关都监名震天下,今日能来少华山,真是蓬荜生辉。听闻将军如今效命朝廷,统兵济南,不知此番前来有何指教?」 「史寨主不必多疑。」杨再兴在旁接过话头,朗声说道,「我叔父杨志与张岑兄长当年同为梁山兄弟,与史寨主也共过患难。此番我们路过少华山,实在是念旧情,特意前来相见。」 杨志点点头,抬眼看向史斌,低声道:「寨主,如今金兵南下,大宋江山危在旦夕,各地义军蠢蠢欲动,不如听听关都监的意思,也许对咱们少华山大有益处。」 史斌冷笑了一声:「杨都监此言差矣。如今天下虽乱,但乱中才有活路。我们少华山有这一万三千精兵,为什么要郁郁于人下?天下是大宋的,还是金人的,与我们绿林中人何干?」 关胜眉头一皱,却仍然按捺下脾气,平静说道:「史寨主话虽不错,但如今的乱世中,若没有强有力的盟友,仅凭一座山寨能走多远?更何况,方郡主不远千里北上救援种家军和孤城太原,已成为义军的中流砥柱。两年前宋公明兄长临终托孤,嘱咐我们效忠定海郡主。史寨主,难道你要违背旧主的遗愿吗?」 此话一出,杨志与张岑脸色微变,低头沉思。杨志更是深深叹息,喃喃道:「若宋公明哥哥有此遗命,咱们这些弟兄自当听从。」 关胜微微一笑,语气不卑不亢:「史寨主,天下大乱,百姓流离失所,正是义士匡扶时。关某久闻少华山义气名声,此番特来相助,共议平乱大计。」 史斌一愣,随即挑眉一笑:「共议大计?关都监,您是朝廷大将,而我们不过一群绿林草寇,岂敢高攀?」 杨再兴冷笑一声,斜睨着史斌:「史寨主,这话未免太过谦虚。听闻少华山如今招募上万精壮,连绵山寨遍及少华、太华二山,谁敢说你们只是‘草寇’?」 史斌嘴角微扬,隐隐透出几分得意:「杨贤侄此言差矣。我们虽有万余弟兄,但不过是为了自保而已。天下大乱,各有活法,朝廷又何曾真正顾念百姓生计?」 关胜闻言,正色道:「史寨主,若人人只为一己之私,这天下岂不更加混乱?大丈夫立世,当以天下为己任。何况梁山旧友早有约定,当同心协力,不负宋公明哥哥的遗愿。」 此言一出,张岑和杨志脸色微变,眼中流露出几分复杂情绪。 史斌冷哼一声:「遗愿?梁山泊早已成灰,宋公明若地下有知,只怕也会怪罪我们当年附了朝廷,助纣为虐!」 关胜眉头一皱,厉声道:「史寨主,宋公明哥哥临终之言,乃是 托孤于明教方教主,嘱咐我等兄弟辅佐她成事。这位定海郡主虽为女子,却有大义于心。她如今身在巨鹿泽,奋力对抗金兵,连宗泽宗老相公都称她为‘天下义士楷模’。你身为梁山头领,难道要置旧主遗言于不顾?」 杨志闻言动容,低声说道:「大哥,关都监所言不假。方教主当年在河东绿林中助过洒家与张兄一臂之力,恩情难忘。况且宋公明哥哥确有此嘱,咱们怎能不从?」 张岑也点头附和:「史寨主,如今北方金兵猖狂,西北暂时虽稳,但民生凋敝。方教主正是义士,若能助她成事,也算对得起宋公明哥哥了。」 史斌听罢,脸色阴晴不定。他沉吟片刻,终于开口道:「关都监,洒家敬你是条汉子,梁山兄弟我也不想负义。但如今时局复杂,方教主虽有名声,却远在江南东海一带。我们少华山好不容易有了这一万多兄弟,要投效他人,总得看她能否容得下我们。」 关胜微微一笑,朗声答道:「史寨主,你多虑了。我等兄弟前来,只为传递一句话——方教主有言相告:‘勿蹈吾十三兄覆辙。’」 史斌听罢,脸色微微一变。他深知这「十三兄」指的正是方腊——当年在江南起事的摩尼教圣公。急于称帝、短视割据,最终不仅败于宋军之手,甚至连内部都因腐化、分裂而难以维系。史斌叹了口气,低声说道: 「方教主提醒得是。不过,方教主在东海以舟山为根基,远离战乱,可洒家这少华山却在西北腹地,周围不是大宋西军就是金国铁骑,稍有不慎,便会成了刀下亡魂。她这是居高临下地指点江山啊!」 杨再兴冷笑一声,语气凌厉:「史寨主,教主并非居高临下,而是惜才念义。你以为这十万流民,是靠你少华山单薄之力能守得住的?无论大宋还是金国,甚至西夏都在虎视眈眈,你敢说自己有保全之策?」 史斌被这句话击中要害,沉默不语。关胜见状,放缓语气道:「史寨主,今日来此,不是逼你降谁附谁,而是想与你共谋长远。方教主在北方整合绿林,会以少华山为抗金敌后根据地之一。这是机会,更是出路。」 夜深,史斌独坐书房,案上堆满了少华山的地形图与兵力记录。他握着一杯清酒,眉头紧锁。方梦华的警言在耳:「勿蹈吾十三兄覆辙。」 史斌深知,自己的力量虽不小,但绝非能与朝廷或金军正面抗衡。他的如意算盘本是趁天下大乱之时,带着山寨向蜀地进发,占据险要自保。然而,关胜的一番话却让他动摇了。 「抗金敌后根据地……若能得到方梦华的援助,确是壮大之路。」史斌轻叹。他知道,方梦华不仅军力强盛,更在经济资源上显得无比慷慨。她支持的势力,如吕师囊在浙东福建、宋江在沂州海州,高托山在河东无不成为强劲力量。若能争取她的支持,少华山未必不能成为北方的一股重要力量。 「只是,投靠她,便是受制于人了……」史斌喃喃自语。他毕竟是心有野望之人,甘居人下并非他的本性。然而,他也清楚,以少华山现今的局面,若拒绝关胜等人,恐怕不久后就会遭到毁灭性的打击。 翌日,史斌在议事厅召集十位头领。关胜与杨再兴也应邀出席。 「各位兄弟,」史斌环顾众人,语气凝重,「昨夜洒家仔细思量,决定接受关都监的提议,与方教主合作。北方绿林会的事,我九文龙少华山愿意参与。」 此言一出,厅中众人窃窃私语。有些头领脸色微变,显然对这样的决定有所不满。杨志和张岑却同时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欣慰。 「不过,」史斌顿了顿,继续说道,「洒家有三个条件:其一,少华山上下人马,仍由洒家自领,方教主不得插手内务;其二,方教主若要利用少华山为抗金据点,须提供粮草、武器,以及安置流民的后援;其三,绿林会虽以抗金为名,但在与大宋合 作时,必须明确界限,不能成为朝廷鹰犬。」 关胜淡然一笑,回应道:「史寨主,这些要求教主早有考虑,想必她会接受。方教主并非想夺你权柄,而是愿与你共建局面。你若能守住本心,定可在未来风云中占据一席之地。」 杨再兴却直接站起,冷声道:「史寨主,这话说得好听,关键要看你是真心实意还是另有所图!若心存二意,别怪我们兄弟刀枪无情!」 史斌面色一沉,但最终还是压住了火气,淡淡说道:「杨贤侄放心,我史斌虽是绿林出身,却也懂得忠义二字。」 当夜,少华山宴饮,旧友相谈甚欢。杨志私下对关胜说道:「史斌虽有野心,但心中未必无义。此次若能说服他归顺,少华山万余人马便是一大助力。」 关胜沉声道:「杨兄,天下大势,人心难测。我知史斌心中另有盘算,但只要有一分希望,我们便不能放弃。为宋公明哥哥,也为这天下百姓。」 杨再兴则低声冷笑:「史斌这种人,若不彻底压服,迟早是个祸患。我看不如趁机收编少华山,免得日后生变。」 杨志摇头叹息:「兴儿,强夺之事只会结下仇怨,须以忠义服人,方能长久。」 少华山正式加入绿林会,与方梦华的势力接洽。史斌派杨志与张岑作为代表随关胜、杨再兴一同南下,与其他绿林领袖汇合。 史斌目送众人离开,低声喃喃:「关胜,方梦华……你们口口声声说忠义,究竟是看中我的山寨,还是防备我的野心?罢了,且看看这次合作究竟能走多远吧。」 天光初现,少华山在朝阳下显得更加雄伟,然而史斌的心中却隐隐透出几分不安。这份联盟,会成为少华山的新生之机,还是埋葬他的棋局?无人知晓。 第445章 西夏盗边 靖康元年八月下旬,兴庆府内,西夏皇帝李乾顺再度升朝,气氛凝重。金国大军南下宋境,正逢宋朝边防空虚,李乾顺敏锐地察觉到这是西夏复仇的大好时机。于是,他召集满朝文武,共同商议如何对宋用兵。 李乾顺身披龙袍,威严地坐在龙椅上,环顾众臣,沉声道:「宋国多年来屡屡侵犯我西夏边境,现今金人已再度攻宋,赵桓昏庸无道,此正是我们复仇雪耻的时机。诸位爱卿,可有何良策助我?」 太师嵬名安惠出班拱手道:「陛下,宋人固然可恶,然我西夏历来以君子之道治国,趁人之危恐有失天理,还请陛下三思。」 此言一出,李乾顺眉头微皱,尚未作答,太子李仁爱已站出反驳道:「太师此言差矣!我母后乃辽国成安公主,宋金合谋灭我母邦,母后和我皆为亡国之人,岂能就此忍气吞声?我请求父皇发兵,一举击溃宋人,替母后报仇!」 李乾顺闻言,眉头稍展,目光转向国相李遇昌。李遇昌上前一步,神色坚定地说:「臣赞同太子殿下之见。宋朝现今关辅空虚,主力调往京师,正是我们乘机攻打之时。更何况,如今金人进攻宋朝,天赐良机,若能与女真相互呼应,定能大获全胜。」 未等李遇昌说完,文班中的御史大夫芭里祖仁却出班劝谏道:「陛下,臣以为此举不可。金军虽围汴京,但未必能取得全胜,若此次金军战败,我西夏又挑起边界纷争,宋朝定会记恨我。到那时,宋国大军北上报复,我等如何抵御?还请陛下慎重。」 芭里祖仁之言引起了武官们的不满,尤其是李乾顺的庶弟李察哥。他身材魁梧,声如洪钟,粗眉大眼,威风凛凛。他自幼便以骁勇善战闻名,封为晋王,统领西夏精锐「铁鹞子」军。李察哥怒气冲冲地向前一步,怒斥道:「宋朝若真敢派大军来犯,有我晋王在,岂能让文官们操心!我只需三千铁鹞子骑兵,便可纵横千里,任凭宋人如何防备,皆不堪一击!」 见李察哥如此强势,朝中众臣无人敢再出声反对。李乾顺则哈哈大笑,转头问身旁的皇后耶律南仙道:「为你报仇雪恨,朕欲命太子与晋王统兵出征,中宫以为如何?」 耶律南仙虽容貌端丽,心中却知太子李仁爱尚且年轻,未必能统御大军,遂低声道:「陛下,太子年幼,恐怕难以承担如此重任。」 李察哥却大咧咧地说道:「皇嫂无须担心,太子便如我子,我自会护他周全,保他安然无虞。」 李乾顺大笑,拍案道:「既如此,朕即刻传旨,命太子李仁爱为三军大元帅,御弟李察哥为副元帅,国相李遇昌为军师,领三千铁鹞子骑兵东征宋地!另命大将李良辅、李造福率万名步跋子军为后援,速速整军待命!」 命令一出,朝堂之上无不臣服,李乾顺携皇后退朝,心中已是豪情万丈,仿佛西夏大军已然凯旋。 铁鹞子军与步跋子军是西夏最精锐的两支军队,铁鹞子为西夏骑兵,善于快速突袭,如疾风电闪;步跋子则为精锐步兵,善于攀山越岭、深入敌后,两军联手可谓攻无不克。数日后,太子李仁爱与李察哥率领二十余万大军,直逼宋夏交界处。 他们一路过杀牛岭,连破宋军防线,攻陷西安州,摧毁绥戎堡、啰没宁堡等要塞,势如破竹。不到数日,西夏大军便已攻占府城,又继续向东进军,侵扰怀德军。 李仁爱太子率领党项二十万大军,铺天盖地地向怀德军压来。这座城池曾是赵宋的平夏城,如今成了西夏攻势下的焦点。怀德军素来重要,经略使席贡选中了刘铨镇守,因为他刚正不阿,且深得将士信任。刘铨一接命令,马上修城备战,并迅速与通判杜翊世共同巩固城防,抚慰军心,准备迎接党项人的来袭。 刘铨自负其才能,深信能在这场大战中建功立业,便亲自登城督战。他知怀德兵少粮乏,但他坚信,只要能坚守一段时间, 援军必会到来。然而,夏人的大军来势汹汹,城外扎下大营,整整围困了数十里,形成铜墙铁壁,怀德被困得水泄不通。 李仁爱与国相李遇昌密谋如何攻破怀德。李仁爱希望转移目标,攻击更易取的会州,而李遇昌却认为怀德城中兵少粮乏,只需加紧攻势便可取下。于是,李仁爱大军愈加急进,利用攻城器具,不断向城墙发起猛烈进攻。刘铨将士浴血奋战,泥球、石块甚至冰块都成了防御工具,城墙上刀光剑影,攻守交替。数次夏军攀爬上城,却都被刘铨击退,夏人大军损失惨重。 战事持续不断,城中矢石渐尽,将士们拼死抵抗,但粮草日益匮乏,士气低落。就在这时,怀德城中的户掾张庭珪提出出降,认为继续抗战无异于自寻死路。刘铨闻言大怒,当众斩杀张庭珪,以警戒那些动摇之心的士兵与百姓,众人见刘铨如此坚定,无不肃然起敬,士气再次高昂。 然而,怀德城中的粮草终究耗尽。程进趁夜投降夏军,并向李遇昌献计,称城中已是强弩之末,建议趁势加紧攻城。李遇昌欣然接受了程进的献策,并让程进到城下招降刘铨。刘铨佯作投降,诱程进前来,然后一箭射死了这名叛徒。这一行动进一步激怒了李遇昌,使得西夏军更加猛烈地攻打怀德。 经过数日血战,夏军终于从城墙的西北隅打开缺口,蜂拥而入。刘铨知道大势已去,但仍集结余下士兵与百姓进入内城,决心死守到最后一刻。他与杜翊世并肩作战,双双力战而亡。嵬名察哥一马当先,展现出惊人的勇猛,亲手斩杀了杜翊世和刘铨。怀德城终究不敌夏军的攻势,陷落在党项人的手中。 李仁爱太子站在城头,俯瞰这片曾经是大宋的土地,对国相李遇昌说道:「如今怀德城已归我党项,这座城池曾为宋人平夏之用,现在终于属于我国。」李察哥建议将此城彻底毁掉,然而李仁爱拒绝了这一建议,决定将怀德城纳入西夏的版图,成为党项人的据点。 李察哥率领的铁鹞军正在怀德战场上威风凛凛,连破宋军几阵,士气正高。这时,吴玠率部前来救援怀德军,带领百余骑兵,迎面碰上李察哥。两军摆开阵势,李察哥首先发难,掄起凤翅鎏金镗,直扑吴玠。 吴玠见状不慌不忙,纵马迎上,两人一番激战,战到二十余合,李察哥力猛技精,渐占上风。吴玠体力不支,开始后退。正在这时,一彪援军自远方杀到,为首一汉子手持双银锤,气势如虹。他不待吴玠号令,冲入阵中,迎面直扑李察哥。 李察哥早有警觉,提镗迎战,但这汉子武艺高强,虽然马下迎敌,依然不落下风。两人斗了十数合,那汉子突然抡起银锤,朝李察哥的坐骑猛砸过去。战马虽披重甲,但受不住这力道,哀鸣一声,奔跑起来,将李察哥带离战场。李察哥虽未落败,却也无法控制座骑,被迫撤退。 吴玠趁机指挥宋军反击,铁鹞军的先锋万俟有童与细封闯平见状,率部来袭。那汉子与吴玠合力迎战,汉子一锤打死万俟有童,吴玠则斩下细封闯平。铁鹞军失去主将,士气崩溃,纷纷逃回怀德军城下。吴玠见敌军溃退,担心李察哥卷土重来,命军队收拢阵线,不再追击。 战后,吴玠见那使银锤的汉子威猛无比,忙下马拱手,问道:「壮士高姓大名?」 那汉子爽朗答道:「小人杨政,家父杨忠曾为军人,崇宁三年战死沙场。小人继承家父遗志,练成这双五十斤银锤,今日幸能与将军同战敌寇,乃我毕生荣耀。」 吴玠见此人豪爽,心中暗自庆幸有此援兵,于是说道:「今日多亏壮士相助,若不嫌弃,愿随我一同报国杀敌,共立功勋。」 杨政听了,感激涕零,答道:「能与将军共事,乃小人莫大荣幸。」 两人携手,带着残兵败将,重新集结在镇戎军大营。 西夏趁着宋金交战的混乱局势,迅速扩展疆土,打乱了 宋朝原本的防御部署。这场战事才刚刚开始,西夏的铁骑已如疾风般席卷宋境,宋朝边境军民无不惶恐,局势愈发严峻。 第446章 仁爱南仙 靖康元年九月西北塞外天色阴寒,雪落不止,西夏军在李仁爱太子的率领下,迎风而行。李仁爱身披银甲,白袍随风翻飞,气势如虹,他身边紧随副将李察哥和众先锋大将,准备攻打宋军重镇——镇戎军。 阵前,太子李仁爱高声喊话,呼唤宋军主将出来应战。宋军营中,镇戎知军曲端听闻,策马出阵,满身黑甲如铁山压阵,一杆裂玉陌刀闪烁寒光。他策骑乌铁宝马,如一道黑风席卷而出,气势恢宏。曲端望着对面的西夏军,冷冷开口:「尔等番邦叛逆,竟敢联金犯我疆土,莫非真欲亡国?」 李仁爱见曲端傲然,怒从心起,喝道:「我乃大夏国太子李仁爱,为母后之大辽复仇而来,宋狗何敢嚣张!今日要你知晓大夏之威!」 话音刚落,他一挥手,身边两员先锋大将往利堅、頗超啟应命出战。宋军这边,吴玠、吴璘兄弟拔剑出阵,迎上敌将。不到十合,往利坚、颇超啟两将便被吴氏兄弟斩于马下,西夏军顿时一阵骚动。 李察哥见大将阵亡,怒不可遏,提镗飞马出战。他一声怒吼,挥镗直奔吴玠。吴玠以刀相迎,战局一触即发。然而曲端见状,急忙喝令吴氏兄弟退下,自己提刀迎上,与李察哥在雪地上展开激战。 两人武艺非凡,刀镗交错,刀光雪影中,二将拼杀七八十合,仍不分胜负。李察哥力猛无比,镗风如雷;曲端则稳如山岳,陌刀挥舞如虎。 就在两军将士目不转睛看着两大猛将之时,宋军吴玠、吴璘率军掩杀而来,乘势猛攻西夏军阵。李仁爱见势不妙,立即指挥西夏兵马反击,两军厮杀成一团,战鼓声震天动地,杀声响彻云霄。战斗持续半个时辰,尸横遍野,雪地已然被鲜血染红。 就在激战正酣之际,忽然一支弩箭破空而来,直射李仁爱。太子未能及时闪避,被弩箭射中左肩,惨叫一声,翻身落马。西夏军阵脚顿时大乱,野利议安与费听大立见状,急忙冲上前去,将太子救起,再次扶上马背。 李仁爱强忍剧痛,命令全军撤退。李察哥见状,挥舞镗影,虚晃一招,掩护西夏军撤离战场。曲端见敌军溃退,毫不迟疑,指挥宋军乘胜追击。 吴玠、吴璘兄弟带着百余骑兵一路追杀,杀至天黑,斩杀西夏军一百四十余人,直将敌军驱逐出镇戎军地界。 待夜幕降临,宋军收兵回营,曲端与众将校点战果,士气大振。吴玠见曲端神勇,心中暗自敬佩,两人把酒言欢,共商明日战策。 而此时,西夏军营中,李仁爱伤重下马,帐内军医忙将弩箭取出,敷上金疮药。太子卧于床上,面色苍白。李察哥安慰几句后,连夜派使者回兴庆府报知李乾顺,将太子受伤之事上报。 使者策马日夜兼程,两日后抵达西夏皇宫,向皇帝李乾顺禀明太子中箭受伤,西夏军临时撤退的详情。 皇后耶律南仙得知太子李仁爱负伤,怒火中烧,亲自率军五千,披坚执锐,昼夜兼程赶至前线。一路风雪交加,寒风如刀,但耶律南仙神色冷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替太子报仇。 至怀德城,耶律南仙大步入城,李遇昌迎至城门,未及行礼,便被皇后一声怒斥:「太子受伤,汝等何以无能至此?」李遇昌战战兢兢,急忙回道:「是镇戎知军曲端弩箭所伤,非臣等无能,而曲端武艺高强,与晋王爷连战数日,难分高下。」耶律南仙听闻,怒目圆睁:「汝即照顾太子,本后去助晉王!」 李遇昌闻言,惊惧万分,忙劝道:「皇后临险,不可!若凤体有损,臣等何以为陛下交代?」耶律南仙冷哼一声,不理国相阻拦,亲自统军赶赴晋王营中。 晋王李察哥见皇后驾至,慌忙迎至辕门,恭敬行礼,心中却暗自忐忑。他虽勇猛过人,但与曲端交战多日,未能取胜,今日皇后亲临,恐更难以应对。 帐中,耶律南仙威严端坐,怒容未消。李察哥 小心翼翼地说道:「太子箭伤,臣无能为力,甘愿听皇后责罚。」皇后微微展眉,冷冷道:「战场生死无常,罪不在你。然曲端何许人也?尔等为何迟迟不能擒之?」 李察哥道:「曲端武艺超凡,与臣不分伯仲,实难轻取。」两人话音未落,营外忽传鼓声震天,羌兵急入帐中,禀报道:「曲端来挑战!」 耶律南仙闻言,双目一亮,冷笑道:「此贼来得正好,待本后亲自斩之!」不待晋王劝阻,她已跨上战马,手持银戟,杀气腾腾,直奔阵前。左右两名女将紧随其后,左为米擒妮兰,右为述律钰桐,皆是骁勇善战的巾帼英雄。 两军阵前,曲端见远处雪地中奔来一员女将,披白袍素甲,气度不凡,不觉轻蔑一笑,对李察哥道:「你连个女人都请出来助战了么?」嵬名察哥面色一变,正欲反驳,耶律南仙已听得分明,怒声喝道:「宋贼大胆!竟敢辱我,待本后取你首级!」 曲端见这女子气势汹汹,却不识她身份,冷冷道:「本将不屑与女子交战。」随即命副将战麻岩、冯青原上前截战。 耶律南仙一声娇喝,银戟一抖,直取两将。战麻岩、冯青原奋力迎战,但三合未过,便被耶律南仙的银戟刺穿胸膛,翻身落马。西夏军中一片喝彩,李察哥暗中心惊,曲端也不再轻视。 见副将被斩,曲端心中震怒,提裂玉陌刀跃马而出。耶律南仙冷笑一声,挺戟直迎,两人交战在雪地中,刀戟如风,寒光四溢。曲端的陌刀力沉势猛,开山裂石,耶律南仙的银戟则如灵蛇出洞,刁钻迅捷。两人在风雪中鏖战五十合,竟是不分胜负。 阵后,李察哥见状,欲乘势率军掩杀,哪知宋军的吴玠早有准备,指挥流星弩军齐射,一时间箭如飞蝗,逼得西夏军不得不暂时后撤。 耶律南仙与曲端战至酣处,忽见两军交火,形势胶着,各自退回阵中。两军各有胜负,曲端虽未能收复怀德,但西夏军亦未能进取镇戎,双方互不相让。 次日清晨,风雪未停,两军再度列阵,宋夏兵马在怀德与镇戎交界处相拒,战斗仍在继续,而耶律南仙与曲端这场宿命的对决,也将在雪地中愈演愈烈。 第447章 假龙真凤 靖康元年八月底,完颜宗望率领金军东路大军,在与种师道从弟种师闵激战于井陉口,宋军兵败,种师闵战死沙场。完颜宗望大胜后,势如破竹,直取天威军,攻打广信军和保州,但两地坚守不下。于是他挥师南下,兵锋直指赵州,再次逼近战略重地——邢赵防线。 秋风萧瑟,旌旗如海,赵州城外,秋风卷起尘沙,掀动着金营中迎风飘扬的大纛。完颜宗望的中军大营驻扎在一片丘陵间,二十五万金兵整饬待发,直指南下门户。而此刻,完颜宗望的营帐内,却上演着一场荒诞而又冷酷的闹剧。 宗颖一行假扮送嫁队伍,行至赵州时被金兵所擒,随即押解至大营。茂德帝姬赵福金一身华贵嫁衣,在风中显得孤单而无助,她身旁的宗颖垂手而立,脸色苍白,紧张得冷汗直冒。 两人被押入金营主帐时,完颜宗望正端坐其间,案上摆满了地图和书信。他看见赵福金,脸上掠过一丝惊讶,而后竟大笑出声:「好,好!宋人守信,竟送来了王妃!」他语气中满是嘲讽,显然对这场「如约送亲」并未心存敬意,而是当作一种戏弄敌国的乐趣。 赵福金强作镇定,福了一礼,却没有多言。宗颖低头站在一侧,额头冷汗涔涔,心中暗自盘算如何脱身。 初见完颜宗望,宗颖虽面色镇定,仍难掩惊慌。他自知身份暴露的风险极高,但仍努力维持赵构的亲王威仪,用词谨慎,试图以议和为名敷衍金国主帅。然而,完颜宗望对他从一开始便存疑。 完颜宗望看向宗颖,目光如鹰般锐利。他缓缓开口:「你便是康王赵构?」 宗颖听闻此言,忙不迭作揖:「小王正是上皇第九子赵构,奉旨护送帝姬北上,以全盟约。」 完颜宗望嘴角勾起一丝冷笑,他轻轻一拍手,数名亲兵从帐外押来一个老者,那人是宋使队伍中的一个文官,显然已被酷刑折磨得奄奄一息。 「你听着,这位文官已供出许多有趣的事情。你真的是赵构?」完颜宗望的声音如锋刃般直逼宗颖。 宗颖浑身一震,但强自镇定:「小王乃大宋宗室,怎会是假冒?」 而与宗颖同行的赵福金,却是真茂德帝姬。她在惊恐与屈辱中被押至完颜宗望帐内,原本期望利用宋金议和的亲王婚姻来保全自己性命,未曾想,这一切只是权谋的棋局。完颜宗望看着跪伏在地的赵福金,目光戏谑:「赵桓果然信守承诺,送来的女人如约而至,孤岂能辜负?」 他大笑着,直接命人将赵福金送入后帐。赵福金已被安排至内帐,完颜宗望面带得意,向帐外众将宣布:「宋人帝姬既已成我金国王妃,自然要尽快入主中宫。」 赵福金本是议和中的一枚棋子,自幼长于宫廷,深知身不由己的命运。入夜后,面对完颜宗望的凌辱,她最初反抗挣扎,却最终屈服于现实。此时,侍从故意将一面铜镜置于帐中,赵福金看着镜中衣衫凌乱、泪痕交织的自己,心中某种挣扎似乎消散了。 赵福金虽为大宋皇族,却早被恐惧与羞辱压垮意志。在她看来,与其反抗或逃脱,不如顺势而为,求得自身存活。而完颜宗望显然对她这一顺从态度极为满意,翌日清晨,便命人将她从内帐中迎出,衣衫整洁,神态平静,全然没有一丝羞怯。 帐外将士看到赵福金的神情,纷纷窃窃私语。一位偏将低声道:「南朝帝姬不过如此,竟已向我大金俯首称臣。」 赵福金已换上金国王妃的服饰,眉宇间不再有愤恨,只剩平静。她站在完颜宗望身侧,仿佛一夜间完成了蜕变。当宗颖被带到帐前时,赵福金突然开口,语气冷漠却笃定:「此人并非九弟赵构,而是宋人假冒,试图蒙骗大王。」 宗颖闻言如遭雷击,难以置信地看向赵福金,然而对方的目光却无一丝波动。完颜宗望闻言冷笑:「本旗主早已看穿他的伎俩,不过是想看看你们能演 到几时。既然如此,本旗主便好好利用这个假王,试试能不能从宗泽那老匹夫手中夺下磁州!」 宗颖被拖下去时大喊:「赵福金!妳可知我等是来救妳?妳竟如此狠毒——」话音未落,便被堵住嘴巴,只剩下一串模糊的呜咽声。 此时,宗颖被押至帐前,他的衣衫早被扯破,浑身伤痕累累。宗望背着手,缓缓踱步到他面前,冷笑道:「赵构啊赵构,听说你还在河北做过招抚使,不知你对宗泽的河北义军如何评价?」 宗颖紧咬牙关,目光低垂,不发一言。 「哼!」完颜宗望猛地挥手,一鞭狠狠抽在宗颖肩头,「装聋作哑么?还是以为本旗主会对你网开一面?」 赵福金突然开口,语气轻柔却带着一丝冷漠:「启禀二太子,此人不过冒名顶替之徒,怎配与宗泽谈判?宗泽识大体,忠于宋廷,怎会为一冒牌货轻易降服?」 宗颖猛然抬头,满眼不可置信:「帝姬!妳为何——」未等他说完,又是一鞭抽下,他痛得蜷缩在地。 完颜宗望却并未动怒,而是饶有兴趣地盯着赵福金:「爱妃此言何意?」 赵福金盈盈一笑:「二太子若要降服宗泽,不妨将此人送至磁州城下,以其性命为质,想必宗泽会识时务。」 完颜宗望闻言,哈哈大笑。他一拍案几,喝令左右:「来人!将这假赵构送至磁州,命宗泽前来领人!若那老匹夫敢顽抗,便斩了此人祭旗!」 金兵继续南下,邢州城外旌旗猎猎,寒风如刀,数十万铁蹄将城池围得水泄不通。城内,岳飞留下的岳家军不足两千,兵甲破损,粮草枯竭,形势一片惨淡。然而,守将张用未曾动摇,他深知此役关乎邢州数万百姓生死,更关乎河北大地安危。 张用立于城头,俯瞰城中百姓。他昂声道:「诸君,金兵犯我中原,残杀我同胞。邢州是河北屏障,若失守,百万生灵将成刀下亡魂!今日存亡,非我一人之事,吾等须同心共命,共守此城!」 百姓闻言,无不动容。一位白发老者颤巍巍地走上前,解下腰间的布袋道:「老朽无力杀敌,这些银钱,还请将军收下,为邢州尽一分力。」此言一出,富户纷纷解囊,贫者亦抬来家中存粮。一位少年走上前,自告奋勇:「小子虽无钱财,但愿提刀杀敌,为家园效力!」 短短数日,百姓捐资十三万贯,募粮十一万石,又招募数千名民兵,将城墙加固,掘壕修垒。城内兵民一心,张用更亲自巡视城防,激励士气。他对副将孟邦杰说道:「邢州百姓如此,岂能辜负他们的血汗!北城乃金军必攻之地,万不可有失。」 不久,完颜宗望率军抵城,派正黑旗先锋攻北城。他意在速战速决,命重甲步兵轮番冲击。北城守军寡不敌众,孟邦杰率军浴血奋战,箭雨如蝗,金军尸横遍野,却仍前仆后继。 连日鏖战,城墙残破不堪,守军亦疲惫不堪。孟邦杰满身血污,站在城头怒吼:「死守此地,誓不让敌人踏入一步!」他亲自挽弓射箭,连毙数名敌将,士卒见状士气大振,将敌军击退。然而,金军不肯罢休,调集重兵再次猛攻北城。 完颜宗望见北城久攻不下,决定佯攻东城,制造守军混乱。他下令金军主力假意撤退,另遣偏师夜袭东城。张用见状,命孟邦杰率军增援东城,自己亲守北城。然而,这正中完颜宗望下怀。金军趁北城守备空虚,悍然发起总攻,数万铁甲兵攀城而上,北城终告失守。 北城失陷后,金军涌入城中,张用仍未放弃。他率守军与民兵进行巷战,街头巷尾刀光剑影,血流成河。张用亲自挥刀冲锋,誓与邢州共存亡。然而,敌军势如潮涌,邢州终究不敌。 眼见大势已去,张用意图投井自尽,却被左右死命拉住。他怒吼:「邢州既亡,我何面目苟活于世!」然而未及自尽,便被金军俘虏。 张用被押至金 军大帐,完颜宗望端坐高台,冷笑道:「张将军,本帅听闻你守城有功,苦苦顽抗,实属难得。如今城已破,你亦成俘,何必再行无谓之争?若肯跪拜归降,孤可保你富贵无忧。」 张用冷眼相对,断然道:「汝背信弃义,残杀我百姓,掳掠我子女,此等禽兽,焉能降之?」 完颜宗望闻言大怒,下令将张用押出帐外,用火燎其须眉及双腿。火舌舔噬,皮肉焦灼,张用忍住剧痛,始终昂首不拜。金军将士见其不屈,亦为之动容。完颜宗望问:「你为何如此顽固?难道不知生死皆在孤之一念?」 张用怒目而视,厉声叱道:「为国捐躯,虽死无憾!汝等为贼,不配谈生死!」完颜宗望沉默良久,最终冷冷下令:「此人无可教化,斩首示众。」 与此同时,副将孟邦杰率残军于城中继续抵抗。他集结不足百名士卒,在巷战中杀敌无数。眼见士气低落,有士卒试图突围逃跑。孟邦杰冷笑道:「我为邢州将,岂能苟且求生?」他命将士各自突围,独自一人提刀杀入金军重围。 敌军蜂拥而至,孟邦杰杀得血流满身,终因寡不敌众,被迫退至清风楼中。他站在楼上,望着邢州一片火海,取下腰带,长叹一声:「天不佑我邢州!」随即自缢身亡,以死明志。 张用与孟邦杰的抗争虽未能保全邢州,但其气节感动了百姓。金军入城后,邢州百姓焚烧家园、宁死不屈者不计其数,令完颜宗望深感愤怒,也不得不承认宋人仍有忠烈之士。 这场战役虽以邢州陷落告终,却也向世人展现了忠义之魂。张用之名,自此传遍河北,成为抗金义士的象征。 第448章 少将军 靖康元年深秋,北风凛冽,黄沙漫天,磁州城外旌旗蔽日。金国正黄旗猛安详稳完颜宗英(完颜吴乞买之子)率两万铁骑押解宗颖,营帐如山,声势赫赫。城头之上,宗泽披甲操戈,神情凝重,注视着城外的金军阵列。他知金军以宗颖为质,意在挫伤宋军士气,破其顽抗之心。 完颜宗英立于阵前,扬声道:「城上守军听着!宗泽之子在此!若不速速开城投降,我等立刻将其处死!」 宗颖被金兵推至阵前,身披锁链,满身血污,却昂首不屈。他大喊道:「父亲!莫为儿子一命而误国家大事!快!用神臂弩杀了我,毙贼狗头!」 城头上下将士皆动容,目露悲愤。宗泽紧握长戈,手指微颤,须发怒张。他闭目片刻,缓缓睁开双眼,朗声道:「吾儿识大义,乃我宗泽之福!将士听令,用神臂弩射敌寇与叛徒,片刻不得迟疑!」 城上神臂弩齐齐上弦,箭头对准城外,寒光闪烁。宗颖高呼:「父亲保重!大宋万岁!」话音未落,弩箭破空,直入心口。宗颖仰面倒下,血洒疆场。 完颜宗英目睹此景,脸色大变,大骂:「老匹夫竟狠心弑子!」他正欲命军攻城,却听城头战鼓雷动,宋军将士怒火滔天,齐声呐喊:「为少将军报仇!杀!」 宗泽强忍悲痛,登上城头指挥战斗。他高呼:「金寇残暴,今日当为天下百姓清仇雪耻!」宋军将士振奋,神臂弩箭如雨,射得金军前军人仰马翻。城头守军轮番投掷滚石、檑木,金兵虽以铁甲遮护,仍死伤惨重。 完颜宗英见城上防守坚固,难以突破,急令铁骑绕城猛攻侧翼。然而宗泽早有准备,命伏兵于城墙转角处伺机突袭。当金军骑兵逼近时,宋军伏兵骤起,火箭齐射,敌阵大乱。 宗泽趁势打开城门,亲率大军杀出,与金兵短兵相接。宋军士气如虹,刀枪并举,斩敌数百,金军兵败如山倒。完颜宗英狼狈撤退,弃下大量辎重、战马及军械,仓惶北逃。 磁州之战,大宋厢军首次在正面对抗中击败金军,此役消息传至河朔各地,极大鼓舞了宋军士气。百姓闻宗泽亲手射杀爱子,感其忠烈,扶老携幼送粮送物,助守城军士御敌。 宗泽于大帐中独坐,默默拭剑。马皋劝慰道:「将军大义灭亲,天下共仰,何须自责?」宗泽叹息:「舍一子而保河山,此乃吾职责,但身为人父,心岂能安!」 然而,完颜宗望闻悉磁州失利,震怒之下,调集两万大军,再次围攻磁州。他下令道:「不破此城,誓不南下!」 宗泽一面加强防守,一面号召周边义军入城合力抗敌。宋军将士依托坚城固守,金军久攻不下,两军形成僵持之势。最终,完颜宗望决定绕过磁州,主力南下,试图直取更重要的中原腹地。 磁州城头,宗泽立于残破的城墙之上,目送金军南去,目光如炬。他对身边将士道:「金贼势大,但我等亦须寸土必争!今日磁州守住,明日大宋必有反击之日!」 宗泽的坚韧与智慧,使磁州成了河北平原上难以撼动的一枚硬钉子,为大宋的后续抗金斗争赢得了宝贵的时间。他虽白发满头,却以钢铁意志撑起一方天地,诠释了何为忠烈。 完颜宗望主力绕开磁州继续挥军南下,势如破竹,所向披靡。魏县陷落,完颜宗望亲率大军直逼大名府。城中守将张宪,字仲固,年方二十,却久经沙场,胆略过人,素有「少壮英杰」之名。彼时赵构为康王,坐镇大名府,然闻金军大至,心中惶恐,面如土色。 完颜宗望抵城后,派人至城下宣读檄文,晓谕赵构开城投降,许以封侯之位。赵构面色惨白,欲降未降,转头问张宪:「金军如此势大,如何应对?」 张宪拱手作揖,正色道:「康王无须忧虑,金兵虽强,但我军据城而守,有险可凭。若一心守御,必能待援兵至而转危为安。」赵构仍惴惴不安 ,道:「城中兵力不过数千,而金军号称十万,此战如何能胜?」张宪朗声笑道:「末将曾与金兵交战,女真虽骁勇善战,却非不败之敌。我愿领军迎敌,以示康王决心!」赵构无言,唯颔首示意。 完颜宗望见大名府未降,大怒,命诸将围城猛攻。金军列阵于城南,旌旗猎猎,战鼓声震天动地。城头宋军虽以弓箭、神臂弩守御,却终究势单力薄,难敌金军强攻。张宪目睹敌势,神情如铁,毅然决定出城迎战。 他披甲戴盔,手持铁枪,跃马至赵构面前,拱手道:「末将愿领一军突阵,为康王破敌,以振士气!」赵构面露犹豫,道:「城外金军十倍于我,汝出战能胜否?」张宪笑道:「战场之事,何来胜负定数?但我等男儿为国,不惧生死。康王且待末将消息!」 张宪单枪匹马出城,左手执鞭,右手运枪,纵马直入敌阵,所向披靡。金军见城中竟有一将单骑出战,皆惊愕不已,然未待反应,张宪已冲入阵中,长枪舞动,枪挑鞭击,金兵应声倒下。 张宪枪法精妙,骑术高超,左冲右突,敌军如遇鬼神,不敢逼近。他以鞭击金将,枪挑敌卒,三进三出,犹如猛虎入羊群。完颜宗望闻报,怒吼道:「区区一宋将,竟敢如此猖狂!速派猛将擒之!」 金军猛将阿里和铎领兵围剿张宪,然张宪以马术和枪法巧妙应对,纵横驰骋,敌人竟无一合之将。阿里和铎举刀劈向张宪,张宪猛然回马,一鞭抽断其刀刃,再一枪刺穿其喉,金军大乱,士气骤减。 张宪斩将十八人,杀敌六七百,金军大败,退至城外数里。 张宪扬鞭策马,身披血迹,回城时已近黄昏。城头宋军将士齐声欢呼:「少将军威武!」赵构亲自出迎,满脸喜色,道:「张都监真乃天神下凡!此战可谓壮我大宋军威!」 赵构设宴款待张宪,赐金五十两,酒肉一席,亲书表功文书,遣心腹使者呈报朝廷。 完颜宗望听闻败报,怒不可遏,但自知大名府不易攻下,遂令部将转攻南乐、清丰、濮阳等地,企图分兵削弱宋军力量。张宪以少胜多,守住大名府,成为抗金战场上一段佳话,亦极大鼓舞了河北各地宋军的斗志。 自此,张宪名震河朔,世人皆称「铁胆将军」。赵构对其更是器重非常,屡次倚为股肱。大名一战,虽未彻底阻挡金军南下,但亦为大宋赢得了宝贵的喘息之机。 第449章 太原秋眺 靖康元年十月,金军元帅完颜宗翰率部兵发太原,却未按常理围城攻打,只布下重重封锁线,令城内宋军不得外出,旋即大军绕城南下,意图直取汴京。太原城内,秋意萧索,黄叶满天,寒风夹杂霜气,透着凄凉肃杀。守城将领王禀与副将刘士英多日来忧心如焚,频登城头眺望金军动向。 数日来,城外金军旌旗招展,鼓角声声,却并未展开攻势。军阵如潮水般自太原城外缓缓移动,分批绕城而过,留下数重封锁线,将太原死死困住。望着漫天金鼓震动、铁蹄如雷的情景,刘士英紧皱眉头:「这些金贼竟敢不攻太原,却将主力南下!他们料定咱们不敢出战吗?」 王禀长叹一声,指向远处金军营寨:「粘罕兵力充足,战法老练。他深知太原城固,且城中还有粮草火器支持,强攻无益。以锁城之法困住我们,再率主力南下,直取开封。此举既避我城池坚守,又可令我军无从追击,实乃高明之策。」 刘士英攥拳怒道:「如此看我大宋一州一府的兵力,尽在他眼中如无物!若城中还有李纲那样的人物坐镇,当可率军出击,与金军决一死战。」 王禀摇头苦笑:「李枢密虽勇,但也需天时地利人和。如今太原孤城,周边援军难以聚集,若冒然出城而战,一旦失利,不仅军力尽毁,太原也将失守。如此,岂非正中金军下怀?城内百姓性命,岂可轻弃?」 刘士英沉思片刻,又问道:「金军此举,看似避重就轻,却也冒险。若我太原守军联合其他勤王军马,从背后掩杀,断他粮道,岂不重创宗翰主力?」 王禀闻言,摇头道:「粘罕计谋老辣,此番南下,必然看透我宋军困局。一路州县皆为我大宋之地,他若断后路,亦能抢掠乡村城邑,夺取粮草。更何况,一旦开封失守,我军便群龙无首,无论如何策应,皆成困兽之斗。」 说到此处,他神色更加凝重:「眼下我最忧官家安危。开封城中兵马有限,而金军此番攻势如雷霆万钧,纵使王都仍有李纲这般人物,怕也是难以久撑。」 刘士英闻言,拍案而起:「若真如将军所料,那我等守城又有何意义?开封若失,太原困守再久,终究难逃覆灭之祸!」 王禀缓缓起身,目光远眺金军营帐,喃喃道:「守住太原,便是为我朝廷牵制敌军,为开封赢得些许时间。若有天时助我宋朝,或许勤王之师可及时汇聚,再与金贼决战也未可知。」 是夜,太原城内风声鹤唳,万家灯火稀疏,唯军营中灯火通明。王禀与刘士英将守城计划再作调整,嘱咐将士们严加防范,严控粮草储备,务必将城内资源最大化延续下去。他命军士每日巡城,谨防金军试图掘堑或施毒,亦下令城中百姓协助挖掘防御壕沟,严阵以待。 次日,王禀登城巡视,见民夫忙碌,将士斗志昂扬,心中稍感安慰。他高声说道:「诸位军民听令!金军势大,但我等依城而守,便可阻其锋芒。太原若失,开封难保;太原若守,便是大宋之基石!只要我等同心协力,必能等到援军来此,迎来转机!」 城中军民齐声应和,众志成城,太原城内弥漫着一股坚韧的力量。虽处绝境,众人却深信,只要坚守到底,终能见到胜利的曙光。 黄昏时分,晚霞如血。王禀与刘士英立于垛口,巡视金军动向。忽见金军队列中,一群鹑衣百结的百姓被驱赶而来,老弱妇孺皆有,人数不过数百,面容憔悴,步履维艰。他们被金军骑兵用长鞭驱赶,行进间踉跄不止,似牲口般毫无尊严。 刘士英一见,怒火中烧,喝问道:「这些金狗如何掳劫得这许多百姓?难道不怕天怒人怨么?」 王禀长叹一声,语气沉重:「金军每次南下,必劫掠我汉人百姓,带作苦力和奴隶。男子搬运粮草,修筑营垒,甚至推上战场送死。女子更为可怜,白日洗衣做饭,夜晚则被充作营妓,任由金军 凌辱。这些人或是从太原附近村寨掳来的,或是从其他州县迁徙至此,命如草芥。」 话音未落,城下突发一阵喧嚣,只见百姓队列中几名女子因步伐迟缓,被金兵用皮鞭狠狠抽打。鞭声噼啪作响,血肉翻飞,那些女子疼得哀嚎求饶,满地翻滚。金军骑兵却哈哈大笑,仿佛观赏一场乐趣横生的表演。 这时,又有两名汉人男子从百姓中冲出,怒目圆睁,对金兵高声痛骂:「你们这群禽兽,天理昭昭,必遭报应!」话未说完,几名金兵已然暴怒,催马上前,手中狼牙棒猛然挥下,只听「咔嚓」两声,那两人脑壳粉碎,血浆迸裂,倒在尘埃中。 见此一幕,城头将士皆义愤填膺。刘士英忍不住骂道:「这些金狗禽兽不如!杀我百姓,辱我妇女,如何不叫人血气翻涌?」 王禀一言不发,脸色铁青。他猛地拔出腰间长剑,怒吼一声,狠狠斩在城垛上。「锵!」一声巨响,火星四溅,石块崩裂,碎石簌簌落下。王禀仰天长叹,双目含泪,恨声道:「我辈军兵苟活于此,眼睁睁看金贼如此残害百姓,竟不敢一战,真是死不足惜!」 刘士英见王禀悲愤欲绝,连忙劝道:「将军,此刻虽怒不可遏,然金军势大,我军若出战必遭围困。现今守城为要,若贪一时义愤而弃全局,大宋军民恐遭更大劫难。」 王禀咬牙切齿,死死盯着城下金军。他知道,刘士英所言无错。太原守军不过两万余人,城外金军兵力数倍于己,且占据绝对机动优势。一旦出城,便是以卵击石,非但不能拯救百姓,反而会将城池与军民一并陷于危难。 「可是,」王禀捂脸低吼,「那些人是我大宋的百姓!若我等枉顾百姓死活,还谈什么忠义?谈什么大宋?」 刘士英叹息道:「将军之意,士英何尝不知?然如今金军如狼,我等如羊,稍有差池,太原危在旦夕。待开封若能稳住局势,勤王之师合力抗金,方能报今日之仇。」 王禀沉默良久,抬头望向远方天际,夕阳渐沉,金军阵中篝火已燃起,火光如魔影般跃动。他缓缓收剑入鞘,语气低沉却坚决:「守住太原,是我唯一能做的事。百姓的苦难,暂且记下。若有朝一日,我宋军能反攻中原,誓必让这些金贼血债血偿!」 刘士英点头:「将军所言正是。我等暂且蛰伏,等待时机。只愿官家能在汴京稳住局势,让我军有东山再起之日。」 城头上,寒风猎猎,将士们目送着金军渐行渐远,背负着无数百姓的悲泣与血泪。太原城内外,肃杀之意更浓。 第450章 京东风云 初秋时节,梁山泊水波荡漾,方梦华召集京东绿林会核心头领,依计划分兵占据京东西路各重要山头。众头领聚义厅中歃血为盟后,便各领任务出发。梁山泊水寨船只如织,旌旗猎猎,各路人马分道扬镳,目标直指京东西路的战略要地。 李太作为总寨之主,率精锐驻守梁山泊。除整顿寨中防务,他还积极联络兗州、郓州等地的绿林势力,扩展情报网,与周边山头建立联防机制。他指挥大批水寨工匠加固堤防、扩建水寨,调度物资,确保梁山泊的中心基地不失。 王成率部东出云云山、峄山一带,沿途清剿流窜的匪军小股部队。他先驻扎云云山,利用其险峻地势布设伏兵,以弓弩和地雷拦截贼兵前哨,再绕道峄山,亲率敢死队强攻金军临时营地。一夜苦战后,峄山归于王成控制,他将俘虏的匪兵收编,令官军闻风丧胆。 孙列返回齐州铧山,与窦办的济水帮会合,共同恢复铧山一带的绿林势力。他招揽旧部,同时吸纳流亡百姓,快速组建一支水陆兼备的机动队伍。在济水沿岸设伏,抢回被金军劫掠的物资,保障梁山泊北路水运畅通。 张荣带领一队精锐喽啰直取东阿县的吾山。他招募当地山寨势力为先锋,围剿驻守吾山的宋叛军与河北流匪。张荣亲自登上山寨,与当地头领连夜会谈,许以利益分成,终于说服诸头领归附梁山泊。吾山作为梁山泊北部屏障,迅速被改造为屯兵练武的基地。 李昱率轻骑部队奔赴淄州商山,行军迅速隐秘。他以游击战术不断骚扰金军前哨,迫使敌军无法向西推进。与此同时,他主动联络青州的绿林首领,建立情报交换机制。商山附近的百姓见李昱军纪严明,纷纷提供粮草援助,逐渐形成稳固的根据地。 杨林率众东南进军单州,占据微山和芒砀山。他利用芒砀山地势险峻的特点,设立防线抵御金兵,同时吸纳单州和徐州的散兵游勇。他派使者南下与山阳帮联系,确保物资和兵力的互通。几个月后,单州绿林势力已与梁山泊形成稳定的支援网络。 李宝率少年神机营驻泰山,以其地势高峻建立主寨,同时用火铳和霹雳车震慑金兵。他派遣小分队迅速占领周边隘口,构建防线,保护梁山泊到临沂大寨的通讯线路。他还在山寨中设置传音法宝,建立第一条远程通讯网络直通江南的舟山,使各山头的调度更为灵活高效。 数月后,京东西路战局逐渐明朗。梁山泊作为中心,周边各山头星罗棋布,形成严密的防线。金军的进攻受阻,各路绿林义军也吸纳了大量流亡百姓与宋军溃兵,逐步壮大。 济州岛上,京东绿林会的旗帜迎风招展,岛屿四周舟山水师巡弋,确保这片「京东绿林东海大本营」的绝对安全。柴进亲自坐镇济州岛,将此地建设成家眷和非战斗人员的避风港,同时积储粮草、兵器与补给品,随时向京东东路的前线输送物资。 方梦华与吴加亮密切协作,结合各路头领情报,制定了东海方向的全局计划:以东海县(连云港)和青岛市为桥头堡,逐步向莱州半岛渗透,联合登莱、密州、沂州诸山寨,控制整个半岛海域,为京东抗金大业奠定基础。 孙立率一支海陆结合的精锐部队,从济州岛出发,夜袭登州芝罘山。芝罘山险峻奇崛,乃登州地区绿林的天然屏障。孙立劝降芝罘山寨主,许以土地和生存保障,并分发粮草,吸引流亡百姓前来投靠。 随后,他迅速接管牢山、明堂山、蹲狗山、羽山等周边山头,构建沿海防线。为整合登州绿林势力,他派出心腹头领四处联络,传递京东绿林的抗金大义。登莱沿海逐渐形成以芝罘山为中心的抗金网络,金军无法轻易突破。 燕青轻装简从,率小股精锐深入莱州东部的莱山和岠嵎山。这些山寨本为零散绿林或地方豪强的控制地,燕青以其出色的口才和机智,逐个山寨游说整合。他设宴款待山寨 首领,展示京东绿林会的实力与资源,劝其加入抗金义军。 在岠嵎山,燕青巧妙利用敌对势力之间的矛盾,联合一方剿灭另一方,顺利接管整个山头。至此,莱州东部山寨完全归附,并与登州、密州形成联动,为东海抗金阵线提供坚实保障。 朱彤驻扎密州琅琊山,先期派遣部队清剿沿线流窜的金兵残部,确保道路安全。他组织劳役,修复琅琊山至刘山的山间小道,建立起稳定的交通运输网络。随后,他派出信使前往莱州和沂州,协调物资运输,逐步将密州打造成东海方向的后勤枢纽。 戴宗每日奔走于济州岛与京东东路的前线之间,通过其独特的快速传递能力,维系着各山头的情报网络。他在临沂设立主寨,作为中转站,将来自东海方向的消息及时传回梁山泊总寨,确保方梦华和吴加亮能实时掌握战局。 李应率一支运输队,从密州出发,经过明堂山时与马贼小股部队相遇。他命先头部队占据高地,以弓弩压制敌军,同时指挥后续部队迂回包抄。经过一昼夜的激战,马贼溃败,明堂山被顺利攻占。 随后,李应在明堂山设立补给点,开辟新的物资调度路线,保障前线的供给畅通无阻。 彭玘驻守沂州蒙山,联合当地山寨势力展开反金行动。他调派兵力封锁蒙山的山口隘道,阻断金军南下的路线,同时派遣游击队骚扰敌军后方。经过数月经营,蒙山成为沂蒙山区抗金势力的重要据点。 邹八达率部巩固大劳山,清剿青岛沿岸的敌军残部。他组织渔民恢复生产,保障粮食供应,并修筑沿海防御工事,将青岛打造成梁山泊通向莱州半岛的桥头堡。 李进义、关胜、花荣、呼延绰、王霜率机动野战军配合作战,灵活机动,快速增援东海各战场。多次在关键时刻出击,挫败金军反扑,逐渐稳定了京东东路的局势。 一个月后,京东绿林会的势力已覆盖京东半岛的主要山头,海上补给线畅通无阻。济州岛的后勤基地运作良好,登莱、密州、沂州各地联动紧密,京东绿林会的抗金大局进一步扩大。 然而,济南知府刘豫这几日心情格外轻松。书房里,几名心腹文吏正在处理紧急情报,书案上摊开的地图标注着京东各州县的地势与防御重点,显然早已做了充分的谋划。 「二太子的大军已过恩州,再有十日便能抵达黄河南岸。只等开封城被围,局势一乱,本官便可献城济南,以表赤心。」刘豫眯着眼,轻敲书案,嘴角浮现出自信的微笑,「届时京东防线崩溃,连梁山泊那些土寇也不过是土鸡瓦狗!」 心腹钱深谄媚道:「刘相公高瞻远瞩,希尹太师必定重赏!若再配合二太子大军拿下青州、密州,京东从此尽入大金之手,刘相公则是新京东路的节度使!」 刘豫摆摆手,示意其小声些,又补充道:「这件事事关生死,必须与大金潜伏在京东的细作配合密切,尤其是牛头市的那群人,乃是希尹勃极烈早年亲自安排的棋子,他们的行动不能出差错。」 德州山沟深处,牛头市村寨显得格外隐秘。村寨表面上是普通的农贸集市,偶尔有些马帮路过停留,实际却是女真人潜伏多年、专为情报传递和后续军事行动所设的据点。寨内的核心区域是一个宽阔的马市,数百匹北方的好马被商人们牵来交易,而背后控制这一切的,是正红旗谋克详稳徒单佞。 徒单佞身形魁梧,面带粗犷的微笑,实则目光如鹰般锐利。他站在马市中央,巡视着马帮的动向。忽然,马帮头领武胡疾步走来,在徒单佞耳边低声道:「详稳,消息已确认。刘知府那边已经做好准备,只等二太子大军南下,奴才的兄弟们即可潜入青州城内,里应外合。」 徒单佞点点头,沉声说道:「好,武帮主,这次的任务可容不得半点差错。二太子对青州非常重视,京东东路乃南下登莱、掠海取宋军 补给的必经之路,若拿下青州,全局便定。」 武胡压低声音:「详稳放心,奴才这些年在青州布了不少眼线,城内外各处守备的虚实早已摸清。只等宗望大军渡河,奴才就会安排人把消息传给寨中。」 武胡早年是京东绿林会的一员,因熟悉马匹交易,被委派负责北地的马市联络。然而,三年前高俅清剿京东绿林会时,他所在的山寨被摧毁,眼见生路断绝,便投靠了金人。他以熟稔汉地的身份和绿林背景,被完颜希尹收为马商头领。 然而,这些年武胡并非完全心甘情愿。他亲眼目睹女真人如何残酷对待村寨百姓,也深知自己被迫与狼为伍的命运。一想到当年被清剿时那些死去的兄弟,他心中总有几分苦涩。 但武胡明白,此时唯一能保全性命的,便是完成徒单佞交待的任务。更何况,金军许诺事成之后,他将被封为青州总管,掌控一方,彻底摆脱山贼的身份。 青州城内外的防备虽显松散,但在梁山泊的压力下,知州孟庆还是加强了一些要道的巡逻。然而,牛头市派出的细作已悄然潜入城中。他们借口运送马匹,混入青州北门,每人怀中皆藏有金人的密信,准备在关键时刻引爆局势。 与此同时,牛头市的女真村民们也开始整装待发。他们的马匹早已集结妥当,只等命令下达,便要趁夜色袭击德州至青州的沿线城镇,为完颜宗望大军南下清扫障碍。 青州城中,一名梁山泊的探子悄悄将情报递给城外的哨兵:「青州附近出现大量陌生马帮人员,他们行踪诡秘,似乎正在与城中内鬼联络。此事极有可能与金军有关,必须尽快通知吴军师和方教主!」 消息传回东海县,方梦华听闻后神情肃然:「看来京东东路局势比预想更复杂。刘豫勾连金人,牛头市潜藏的女真人,这些隐患必须立刻清除,否则东路防线将如溃堤之水。」 她随即命令戴宗火速传信各地,让李宝率少年神机营奔赴青州,联合驻守密州的朱彤彻底查清牛头市的动向,同时加强东海方向的警戒,防止金人从沿海突袭。 暗流已动,齐鲁大地,风雨欲来。 第451章 岳家军魂 靖康元年十月廿三,开德府(濮阳)的冬日寒风萧瑟,晨曦初现时,岳飞独自站在校场中央,望着空旷的练兵场,眼中隐隐有泪光。他身旁的王贵和徐庆同样默默无言。他们都知晓,都统制心中悲愤难平。 岳飞刚刚得知邢州一战的噩耗:留守的一半岳家军全部战死,张用和孟邦杰这两位手足兄弟亦在沙场殒命。他心如刀绞,恨自己当时的决策。 「是本将错了。」岳飞抚剑而语,声音低沉却带着刺骨的自责,「若当初我能亲自坐镇邢州,或者果断选择突围,也许张用、孟邦杰他们还能活着。可是我为了不抗旨,又想保住邢州,才落得如此下场。」 王贵抬头,满脸痛色:「大哥,张用、孟兄弟性格刚烈,即便当时得您亲令撤退,他们恐怕也不会弃城而去。」 徐庆深吸一口气,语声发颤:「孟大哥临行前对我说过,‘若死于沙场,便是身为岳家军最大的光荣。’他们并不后悔,只是……」他终究没有说下去,双手紧握成拳,重重捶在地上。 三人再度抱头痛哭,泪水滴落在冰冷的土地上。 就在岳飞为张用和孟邦杰之死心痛之时,又一件让他痛彻心扉的消息传来。磁州一战,宗颖为了掩护康王赵构送嫁金营被俘,被金军押到城下劝降。宗颖没有任何犹豫,主动请求父亲宗泽射杀自己。 岳飞听罢,长叹一声,痛惜不已:「宗颖兄弟年少英杰,竟落得如此结局!他的决绝,换得了大义,却叫宗公此生再无慰藉。宗公治军如山,心怀天下,却在花甲之年亲手射杀爱子,叫人如何不恸!」 王贵低声道:「宗兄性格刚毅,宁死不屈。若非他拼命掩护,康王赵构恐怕早已落入金人之手。」 岳飞摇头,面色肃然:「宗颖兄弟如此,岳飞岂能有负天下?若有一日金军南下,我岳家军必当以性命为剑,与宗公父子并肩杀敌!」 就在岳飞因悲痛而沉默时,大名府传来捷报。康王赵构坐镇大名府,抵御金军围城,而年仅十九岁的张宪竟在金军阵中三进三出,连杀数将,以一己之力撼动敌军士气,最终迫使金军撤退。 徐庆听罢惊叹不已:「好个张宪!张通判一介文官竟得如此虎子!」 王贵附和道:「这少年英雄,不仅勇猛,且有智谋,竟能在敌军阵中来去自如,实属难得!」 岳飞微微一笑,目光中却多了一丝锐利:「张宪年纪轻轻,便有如此胆识,确实难得。但与其说青出于蓝,不如说他与我岳飞有一场未了的较量。此生若能与他并肩作战,我必心满意足;若有机会在战场上相逢,也当好好比试一番。」 金军渡河在即,岳飞知道,开德府守军兵力薄弱,若要阻止金军南侵,唯有依靠有限的骑兵先发制人。他主动请命,希望能率军前往黄河南岸伏击。然而,知府王靖却以城防为由,拒绝派遣大部队,只允三百骑兵随行。 岳飞愤然,却没有再争辩。他带着徐庆策马出城,三百铁甲骑兵跟随在后,皆是精挑细选的岳家军精锐。 站在黄河南岸的高地上,岳飞眺望着滔滔黄河水,缓缓拔出腰间长剑,声音如铁:「我岳飞虽只有三百骑,亦能阻敌一时,挫敌锋芒!」 徐庆咬牙,眼中尽是决绝:「兄弟们都是岳家军,生是统制的人,死也是统制的鬼!」 岳飞环视众人,沉声道:「此战若能取胜,天下当知,岳家军无惧无畏!若我们战死在此地,便叫黄河水为我等作证——我岳家军,誓死报国,不负兄弟之情,不负天下之义!」 风声猎猎,岳家军的三百骑士齐声呐喊:「死而无憾!」 这呐喊声中,黄河两岸仿佛有金戈铁马之声回荡,令人心生震撼。 黄河之南,寒风凛冽,岳飞率三百铁骑疾行,抵达李固渡附近的侍御林时,探马来报:「北岸有金兵百余,已逼近渡口,旗帜属镶蓝旗部。」 岳飞冷笑:「果然来得正好。」当即拔刀大喝:「摆开阵势,迎敌!」 不多时,林中尘土飞扬,金军百余骑直冲而来,为首将领正是镶蓝旗谋克详稳完颜缠。他一身重甲,手持狼牙棒,胯下战马高大雄健,气势汹汹。 岳飞立马横刀,声如雷霆:「番贼!敢斗将么?」 完颜缠虽不懂汉语,但见岳飞单骑立于阵前,便知这是挑衅。他大喝一声,拍马挥棒直取岳飞。两马相交,刹那间铁甲交鸣,狼牙棒与大杆刀在空中碰撞,火星四溅。 两人连斗数合,完颜缠力大势猛,狼牙棒呼啸而下。岳飞眼神锐利,脚下轻巧一带,刀杆横架,挡 住棒势。趁完颜缠力尽的一瞬,他大喝一声,长刀横斩,如银龙出鞘。完颜缠还未来得及反应,胸口已被刀刃斩断,连人带马摔倒在地。 金兵见主将战死,大惊失色,纷纷掉头逃跑。岳飞挥刀一指:「掩杀!」三百铁骑如猛虎下山,冲杀金兵阵中,夺得许多旗甲兵器,敌军溃散无踪。 几日后,岳飞率部在滑州南河岸扎营,与金军对峙。彼时正是寒冬,黄河流水湍急,对岸的金兵阵中隐约可见旗帜飘扬,其中一面镶蓝大旗,是完颜斜也亲自统领的精锐部队。 岳飞察觉敌军动向异常,每日率百骑在河边练兵,以示强势。金军遥望,只见岳家军骑射娴熟,军容严整,竟不敢轻动。 当夜北风呼啸,大雪覆盖河面。次日天明,黄河水已冻结成坚冰,厚达二尺有余。完颜斜也命镶蓝旗猛安详稳耶律上率千骑踏冰南下,试图奇袭宋军营地。 耶律上颇有谋略,命兵士用粗布裹住马蹄,以免滑倒。他率千骑疾驰过河,冰面上战马奔腾,犹如一道铁流破开雪雾。宋军望见此景,营中有些慌乱。 岳飞却镇定自若,沉声对众将道:「胡人虽多,未知我军虚实,趁其立足未稳,击之必胜!」 话音未落,他已拍马提刀,独自迎敌。耶律上见一将单骑杀来,哈哈大笑:「竟有如此狂妄之徒!」他舞动大刀,纵马直冲。 两人战马在冰面上错镫而过,大刀相撞,火花四溅,刀刃深嵌入对方刀口,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战马跑出十余步,两将回马再战,刀风呼啸,冰屑飞扬。 耶律上刀法凶狠,横砍直劈,力道惊人。岳飞却以轻巧取胜,刀势如流水行云,避实击虚。两人斗至三十余合,岳飞忽然闪身侧避,待耶律上露出破绽,猛然反手一刀,直取其颈。只听一声惨叫,耶律上人头飞落,尸体重重摔在冰面上。 宋军士气大振,岳飞一声令下:「杀!」三百铁骑如狼似虎冲向敌阵,金军见主将被斩,顿时大乱,被杀得溃不成军。宋军追至冰面,斩敌千余,夺得战马数百匹,金兵余部仓皇逃回北岸。 战罢冰河,岳飞立于冰面中央,望着满地敌军尸体,缓缓收刀入鞘。他的目光扫过追随的将士,沉声道:「今日一战,我军以少胜多,大破金贼,这是将士们英勇之功。记住,岳家军虽少,但精锐所至,敌胆自寒!」 众人齐声呐喊:「岳家军无敌!」 北风再起,吹散河面的积雪,仿佛为这场胜利奏响凯歌。而岳飞的身影在寒风中如一杆铁柱,屹立不倒。 夜风萧瑟,岳飞带领骑兵行至距离开德府尚有十余里的官道上,正策马回城,远远却见一队人马衣甲不整,疲惫不堪地迎面奔来。领头之人正是王贵。 岳飞勒马停住,眉头微皱,沉声问:「王贵,怎生这般模样?城中出了何事?」 王贵翻身下马,单膝跪地,满面羞愧:「末将有负大哥厚望!开德已失!王靖这狗官趁大哥不在,竟然开城降金,还带头剃发,被斡离不封为汉军正蓝旗的大学士。城中兄弟誓死不降,被我拼死带出几百人杀出重围寻来相投!」 岳飞闻言,脸色铁青,紧握马鞭的手指发白,竟一时无言。 王贵忍不住补充:「斡离不的大军已由恩州渡河,得德州马帮那群女真奸细接应,如今大军直逼南岸。我们虽突围而出,但余下的岳家军旧部怕是已遭金贼屠戮,无法挽救了。」 岳飞长叹一声,仰头闭目,沉默良久。脑中闪过隆德府旧事,彼时的愤怒与无奈仍历历在目,如今开德府又是重蹈覆辙。他知道,这一次朝廷必然再次以「失土之罪」参奏自己,任命的马军都统制之职尚未坐热,已成一场空谈。 「丢了开德,岳某罪莫大焉!」他低声说道,语气中有掩不住的痛楚与自责。 徐庆闻言,一拍马鞍怒吼:「大哥何罪之有!这等降贼之徒,如何能赖到大哥头上!我看不如趁眼下人马尚有余力,咱们去找斡离不拼个死战,省得日后受这些文官闲气。」 王贵赶忙拦住他:「不可!徐兄弟,你这冲动的性子何时能改?咱们几百人虽勇,但敌军何止十万?眼下之计,唯有保存有生之力,待日后东山再起,才能为死去的兄弟与开德府城中百姓雪耻!」 「东山再起?」徐庆冷笑,「这乱世之中,咱们几个孤魂野鬼,还有这条命吗?」 岳飞听着两人争论,眼见队伍中将士疲惫不堪,脸上多是茫然无措的神色。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怒火,开口道:「两位兄弟莫要争执了!岳某失了开德,已无颜再守河南,唯一 能做的便是退守河北,先投奔大名府康王殿下与张通判(张所),暂时重整旗鼓再作打算。」 王贵点头:「大哥所言极是!张通判乃河北重镇之柱,康王也是咱们抗金的大旗,依附于他,方可延续岳家军之命。」 徐庆虽不满,但亦无法反驳,只能冷哼一声:「如此便听大哥的吩咐。不过,若日后再遇金贼,老子一刀也不会留情!」 岳飞拍了拍他的肩膀,沉声道:「徐兄弟莫急,总有一日,咱们定能与斡离不正面对决!」 当夜,岳飞召集所有将士,决定趁河水尚冰封之时,自滑州南岸渡河北上。众人披甲牵马,于夜半时分出发。黄河上北风呼啸,冰层虽厚,却遍布裂纹,稍不留神便有踏空坠入冰河的危险。 岳飞纵马行在队伍最前方,反复提醒后方将士:「小心脚下!马蹄踏稳,队伍紧随!」 冰面寒风刺骨,队伍行至河中央时,忽有冰层发出「咔咔」脆响,几匹战马惊慌嘶鸣,有一马失蹄坠入水中,将士连忙用绳索救起,损失虽不大,但气氛更加凝重。 岳飞回首,朗声安慰道:「诸位莫怕!只需稳住心神,眼前不过一条冰河。待咱们到了河北,便是金贼的末日!」 将士们闻言,振作精神,脚步更加稳健。黎明时分,队伍终于抵达黄河北岸,众人齐齐长舒一口气。 北岸初升的阳光洒在众人身上,驱散了些许寒意。岳飞立马远眺,隐约看到大名府的城墙在晨曦中耸立。他心中默念:「张宪,岳某来找你了。」 王贵策马而来,低声问道:「大哥,接下来咱们如何行动?」 岳飞目光坚毅:「先见康王与张通判。河北虽非乐土,但只要咱们这一口气尚在,岳家军绝不会倒下!」 徐庆嘴角一扬,重重握住马鞍:「如此,老子便跟大哥干到底,直至这身甲不穿为止!」 黄河风雪之中,岳飞与将士策马疾行,背后是刚刚失去的开德,但心中已然燃起了复仇与东山再起的火焰。 第452章 第四五〇章:台北气球 永乐七年十一月初一,寒风凛冽的北方正处于战乱的泥淖,而东海彼岸的台北盆地却是一片朝气蓬勃的景象。半年前,舟山军在方梦华的主导下,完成了台北市的初步建设,这座城市成为了明教势力在东海的一个新据点。 方梦华站在城北的一座高台上,俯瞰着整个新城布局。台北市依托淡水河而建,河港繁忙,船只往来不绝,街道两旁的新式民居整齐划一,早市上人头攒动,摊贩们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尽管城墙和城内设施尚未完全建成,但新城已显现出蓬勃的生命力。 身旁的司徒芳指着远处刚刚竣工的一座青砖粮仓,笑道:「教主,这座粮仓储粮足够一万人吃半年,再加上附近农田已经开始产出,未来再不必担心粮草匮乏的问题了。」 方梦华点了点头,语气却显得冷静:「粮仓能满是好事,但兵工厂和军营的建设不能耽误。只要中原未定,我们在这里的根基随时可能受到威胁。」 罗勇此时也从旁插话:「教主,最近海贸路线已经恢复,盐、铁、布匹等物资源源不断。北方虽然战火连绵,但大琉球已经吸引了不少江南流民前来,我们的人力和物资都在增加。」 方梦华听罢,眼中却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她轻声道:「我们不是来做土皇帝的。台北若要真正繁荣,靠的不是一城一地,而是开放、交流、共建共享的未来。」 不久后,方梦华一行人沿着淡水河来到港口。船坞里,一艘正在修建的大型商船引起了她的注意。这艘船船身宽大,船舷高耸,显然是为长途海航而设计的。 负责管理港口的陆大春上前禀报:「教主,这艘船是按照您提出的新样式建造的,舱内可以装载数百石货物,预计一个月后便能下水试航。」 方梦华上前查看船只,手抚着光滑的木板,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神情:「很好,这样的船,不但能发展海贸,也能确保我们与舟山军本部的联系更为密切。」 陆大春点头道:「没错。如今各地局势动荡,很多江南商人愿意把货物交给我们运送,这条海贸路线已经成了许多人眼中的救命稻草。」 司徒芳站在一旁,插话道:「教主,这也是个好机会。若能掌控海运,咱们在江南甚至中原的影响力都会提升。」 方梦华望着远方辽阔的海面,心中却在思考更长远的未来。她缓缓道:「海运的确重要,但更重要的是,我们如何让这片土地成为承载文明的基石。」 方梦华与台北市长吕将一同前往北郊试验田。这片土地原本是一片荒芜的湿地,如今却分布着整齐的水田与果园。引水渠纵横交错,灌溉系统已经初步建成,田间劳作的人们正忙碌着种植作物。 一名技术人员正向方梦华汇报:「教主,这片试验田中种植了甘蔗、木瓜和香蕉。这些作物虽然产量尚未完全显现,但初步试验结果表明,台北的气候非常适宜种植。特别是香蕉,一年可以收成两到三次,果实丰硕。」 方梦华走到香蕉田旁,摘下一串成熟的果实,闻了闻香气,轻声道:「如果推广种植,这些经济作物可以为台北带来持续的收益,成为我们的另一道生命线。」 技术人员继续道:「此外,这片水田分给了河北来的难民,每户五十亩,他们只需缴纳一成的租金,其余收益归自己所有。这些百姓对教主感恩戴德,纷纷表示愿意长久留在这里。」 方梦华点了点头:「民以食为天,让他们在这里扎根,不仅能维持生计,更能为我们台北市提供稳定的人力。接下来,你们可以多研究轮作和复种的技术,提升土地利用率。」 吕将附和道:「教主所言极是。这半年里,难民逐渐安居,粮田和经济作物也有了起色。如今最大的挑战,是如何将这里的农产与东南沿海的市场连接起来,发展贸易。」 方梦华微微一笑:「船只已经建好,港口也在扩建中。待到春暖花开之时,我们的船队就能从台北出发,带着这些农产销往更远的地方。」 傍晚时分,方梦华召集台北的官员和技术人员在城内议事,吕将主持会议。 「目前台北的三大目标:一是稳定粮食生产,二是扩大经济作物的种植面积,三是建设更多的学校和工坊,让难民的孩子有书读,百姓有事做。」吕将朗声说道。 方梦华补充道:「但这一切的前提是,城防必须过关。台北虽偏安海外,但一旦江南动荡,迟早会吸引敌人的目光。未来,我们要重点加强港口和城墙的防御,同时培训更多的民兵。」 一名官员担忧道:「教主,这些河北难民 虽然安顿下来,但他们对舟山军的归属感还不够强。若是敌军入侵,恐怕难以齐心协力。」 方梦华沉思片刻,道:「归属感来自于认同。对这些难民来说,土地是最好的纽带。分田到户,让他们看到希望,他们自然会守护这片土地。」 另一名官员提出:「教主,若能设立更多的小学校,不仅能教育子女,也能通过孩子影响父母。」 方梦华点头:「正有此意。教育是根本,但我们也不能忽略成人教育,尤其是农技和手工业的培训。」 吕将总结道:「教主,此地虽小,但有您这样的领袖,将来必然能成为百姓心中的乐土。」 方梦华淡然一笑:「乐土也好,庇护所也罢,都是为了让更多人能在乱世中活下去。今日的一切,都是为未来铺路。」 夜幕降临,台北城灯火通明。虽身处乱世,但这里却显得井然有序,充满希望。而方梦华心中明白,这一切的安宁背后,是她对未来沉重的承诺与不懈的努力。 翌日,东海的冬天带着温润的凉意。清晨,方梦华在台北市的希望小学外驻足,耳畔传来琅琅读书声。稚嫩的童声在早晨的薄雾中透着生机,和北方残破的消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身旁,台北市长吕将恭敬地说道:「教主,这批孩子大多是河北来的难民,原本不少人失去了父母和家乡,但现在有了安定的生活,也开始识字了。罗秀的几个孙女教得很好,学生们进步很快。」 方梦华微微颔首,推门走入教室。一位身着简朴青衫的女教师正在黑板上写下一道算术题。她神色专注,语速轻缓:「二亩田一日需浇水五桶,五十亩田需多少桶?」 教室里,七八岁的孩子们正拿着木板和粉笔低头计算,不时窃窃私语。一位男童高举手大声回答:「需要一百二十五桶!」女教师点点头,露出微笑:「很好,下一题。」 方梦华望着这一幕,心中生出些许宽慰。 女教师回身时,发现教主站在门口,顿时一怔,连忙行礼:「教主。」 「罗兰,不必多礼。」方梦华微笑着说道,「继续上课,我只是路过看看。」 罗兰有些局促,低头答应了一声,但很快便调整好状态,继续授课。 吕将轻声道:「教主,这些女孩原本刚到舟山时,因缠足无法行走自如,是回春营陈妙贞大夫用了两年时间为她们治好。她们从舟山希望小学毕业后,带着一腔热情自愿来到台北任教。这些孩子能有现在的学习环境,多亏了她们的耐心与坚守。」 方梦华轻叹一声:「罗太公有如此后人,是他的福气。缠足之害,祸及数代。若能以教育为引,将来改变风俗,此地必能焕然一新。」 希望小学的操场上,孩子们正在嬉戏,伴随着朗朗读书声,整个校园透出一片朝气蓬勃的景象。突然,一个孩子惊呼:「快看,天上飞过来了好多彩球!」 孩子们纷纷抬头,看到从西南方向飘来的五彩气球,像一群自由的鸟儿,在微风中悠悠而来。操场上一阵欢呼,许多孩子指着天空雀跃不已。 站在教室门口的方梦华瞬间脸色凝重。她眯起眼盯着那些气球,隐隐觉得不对劲。多年战场的直觉告诉她,这绝不是单纯的装饰。下一秒,她瞳孔微缩,脱口而出:「陈宇!」 她大声命令:「所有人,立刻进避难所!快,散开!」 吕将与其他守卫立刻行动起来,组织孩子们疏散。然而,气球已然飘至操场上空,突然一阵连锁爆炸响起,气球的绳索下坠着的震天雷一个接一个地砸向地面,爆炸的火光将台北市的宁静撕成碎片。 操场中央,十几名孩子四散奔跑。教室门口,罗梅挥着手引导孩子们撤离,然而一块震天雷的弹片划过,她额头一阵剧痛,身体摇晃了一下,随后重重倒地。 「罗先生!」岳云正站在不远处,看到罗梅倒下,眼睛立刻通红。他冲过去跪在罗梅身旁,将她护在身下,背对着天空中不断爆炸的火球,大声喊着:「罗先生,快醒醒!」 然而罗梅的眼睛已经闭上,鲜血从额头流下,染红了岳云的衣襟。 「轰——」又一声爆炸在不远处响起,泥土与碎石掀起,岳云紧紧抱住罗梅,将她死死护在小小的怀里。 就在爆炸声中,一架「机关鸟」从西南方向飞来。这只无人机的翅膀稳稳地拍动着,带着一个扩音器,在台北市上空盘旋。扩音器发出一个懒散的男声,语气带着几分戏谑: 「方梦华,本少老早就提醒过妳了,台湾是陈家的地盘,不是妳想占就 占的!」声音一字一句地在爆炸后的沉寂中传遍台北,「这些河北来的npC,本来按照历史今年就该死在金兵刀下。妳真当自己是救世主了?哈哈哈哈!」 方梦华站在操场边,脸色铁青,双拳紧握,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她咬牙看着那架「机关鸟」,心头燃起滔天怒火。然而,她知道,愤怒是她现在最不能表现出来的情绪。 对方得意的笑声从扩音器中传来:「这999个气球见面礼可还受用?告诉妳,我就在澎湖,哪儿也不去。最近又弄到新法宝,妳要不怕死,尽管带妳的小伙伴来找我。不然的话,每次妳建好台北市,我就炸一次,看是妳建得快还是我炸得快!哈哈哈哈!」 「砰!」又一声爆炸在操场附近响起,方梦华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将汹涌的情绪压在胸口。她很清楚,陈宇这种人是靠情绪波动获取「破防点」的。越是失控,他就越有机会占据上风。 吕将冲到她身边,满脸焦急:「教主!这简直是疯子行径!我们必须还击!」 方梦华睁开眼,目光冰冷,沉声道:「吕将,先统计伤亡,确保幸存者得到安置。这场攻击虽然突然,但也是对我们的一次警告。」 「警告?」吕将愣了一下,「可他明明是挑衅!」 「挑衅是表象,他的真正目的,是让我崩溃,让台北崩溃。」方梦华低声说,「但我不会让他得逞。告诉所有人,无论台北被毁多少次,我们都能再建起来。」 当天夜里,方梦华召集台北市的官员紧急开会。 「陈妖人手段多样,不仅掌握了爆炸物和这些飞行器,更有能力进行心理战。现在的关键,是如何尽快反制他。」方梦华冷静地分析道,「但在力量上,我们仍然处于劣势。」 罗兰站起来,泪流满面:「教主,我姐姐罗梅已经……我们不能再这样被动下去了!您一定要带我们报仇!」 方梦华看着她,目光复杂,却语气坚定:「我答应你们,会让他为今天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但现在,我们首要任务是救人、重建,以及找到对付陈宇的办法。」 吕将点头:「我可以带人去澎湖,直接铲除他的基地。」 「不可。」方梦华断然否决,「澎湖地势复杂,加上他掌握了高科技设备,贸然进攻只会让我们损失惨重。」 「那我们该怎么办?」有人问。 方梦华沉思片刻,目光如电:「陈宇的弱点在于,他高高在上,却离不开对‘戏码’的掌控。他想看的是我崩溃的模样,但我们偏偏要用最沉着的态度,出乎他的意料。」 众人安静下来,等待方梦华继续。 她缓缓说道:「台北不会放弃,我们会以最快的速度重建。同时,我会亲自去筹备一支反击的力量。既然他喜欢玩游戏,那就让他知道,谁才是真正的主导者。」 会议结束后,方梦华走到窗边,望着远处星空,低声自语:「陈宇,你已经越界了。台北不是游戏地图,这里的人,也不是你所谓的npC。」 她转身走进黑暗的房间,心中已然有了破局之策。 第453章 河东糜烂 完颜宗翰率金国西路大军,绕过太原后,挥军南下,直取汾州。沿途各县纷纷陷落,平遥、孝义、介休、灵石皆被镶黄旗固山详稳完颜鹘沙虎大军攻破。汾州城外风声鹤唳,城中气氛愈发紧张。 汾州知州张克戩是张叔夜的堂弟,出身名门,忠义之心尤胜。见金军兵临城下,张克戩急召通判韩琥、守将麻世坚、兵马都监贾亶等人共议抗敌之策。张克戩从容说道:「我知汾州难保,然为国尽忠,岂能苟且投降?」他目光灼灼,扫视众人,又道:「若有人欲离去,我不阻拦,但我愿与汾州同存同亡,以明节义。」 麻世坚素来贪生怕死,心中惶恐,半夜斩关逃出汾州,逃命他乡。而韩琥则誓死守城,率兵与金军激战,终战死于城头。张克戩见状,心中悲愤,但决意继续抵抗。他集结城中百姓和士卒,厉声号召:「我为汾州之主,当与城池共存亡,汝等若愿尽忠,便随我一同死战!」百姓和士卒无不感泣,伏地痛哭,誓死追随张克戩。 此时,金军大将完颜银术可率镶红旗主力兵至汾州城下,意图劝降。完颜银术可派使者入城,张克戩与贾亶等人会见。那使者傲然言道:「我家元帅粘罕有言,若汾州愿降,当保全城中百姓,免受屠戮。」贾亶怒不可遏,拔剑欲斩使者,喝道:「何来贼子敢放此狂言!」张克戩拦住他,冷然道:「两国交兵,不斩来使。」他接过粘罕的劝降书信,却未曾展开,直接投入火中焚毁,淡然说道:「我汾州不降。」 使者满面羞愧,回见完颜宗翰。完颜宗翰闻讯后怒不可遏,派大将完颜娄室率镶黑旗兵万骑来攻汾州。完颜娄室乃金军名将,年逾四十,久经沙场,善用大杆刀。完颜娄室率军列阵城下,汾州再度陷入危机。 张克戩登城眺望,见金军阵势雄壮,心中清楚,援军迟迟未至,汾州危在旦夕。他虽心知难逃一劫,却毫无惧色,亲率将士登城御敌,发霹雳炮猛轰敌军,城下金军伤亡惨重。张克戩大笑道:「金人不过血肉之躯,焉能吓倒我等!」 然敌势强盛,汾州危急。兵马都监贾亶久负勇名,手持四棱槊,每战必冲锋陷阵,人称「小单通」。此日,金军猛攻汾州城西北,贾亶亲自领兵出战,直冲敌阵。金军见他勇猛,完颜宗翰大呼:「谁可擒此猛将?」话音刚落,契丹镶黑旗先锋老将耶律塗山应声而出,身骑青骢马,挥动八十斤重的开山大斧,直取贾亶。 贾亶厉声喝道:「鼠辈,敢来送死!」他挥槊迎敌,战斗十余合,耶律塗山怒喝一声,一斧劈下,将贾亶斩于马下。完颜宗翰见贾亶已死,军心大振,挥军猛攻汾州府衙。 张克戩闻讯,知城池已难保,然仍率众巷战,誓死不降。他听闻完颜宗翰悬赏百金欲擒自己,怒道:「我乃大宋之臣,宁死不降!」他战至力竭,回到府中,卸下铠甲,换上朝服,焚香祭拜南方,望着京师方向,心怀大宋江山,决然自刎。 完颜宗翰攻入城中,闻知张克戩自尽守节,心中不由感叹。他命人以礼将张克戩与家人葬于后园,罗拜设祭,并在汾州为其立庙,供后人祭祀。 北风如刃,汾水两岸枯草萧索。完颜宗翰又令大将完颜娄室领镶黑旗精锐西进,取石州而控关陇门户。石州虽非宋地重镇,却地势险要,北通汾州,西接关中,东连太原,乃兵家必争之地。宋朝若失石州,关西防线将岌岌可危。 完颜娄室接令后,率军昼夜兼程,疾行数日而至石州城外。石州守将吴益虽知金军来势汹汹,但因兵力不多,仅以城墙为屏,严阵以待。 完颜娄室大军抵达城下,先遣游骑四处查探城防虚实,又令工匠搭建攻城器械。次日天明,完颜娄室亲登高岗,举弓示意,金军号角声震彻山谷,数百云梯和攻城车齐头并进。宋军居高临下,以箭石、滚木、火油猛击来袭金兵,但金军悍勇异常,伤亡虽重,却不退缩,接连冲锋不止。 战至午时,完颜娄室察觉西南角守军逐渐力竭,遂令精锐攻坚部队集中火力轰击城墙。宋军虽死守不退,但终因寡不敌众,西南城墙一角被轰开缺口。娄室见状,大笑道:「天助我也!攻入城中者,赏千金!」金军士气大振,蜂拥而入。城内巷战惨烈,宋军虽浴血抵抗,终难支撑,当夜石州城破,守将吴益力战而死。 石州既破,完颜娄室即分兵两路,直取属县方山、平夷。两地守军闻石州失陷,士气崩溃,未及整军迎敌便各自溃散,金军不费一兵一卒,轻取两地。娄室令搜刮石州周边粮草,又掳掠数千百姓为奴,添充军需。 为巩固新占之地,完颜娄室奏请完颜宗翰,派大将固山详稳孛堇 乌谷率重兵镇守石州。孛堇乌谷精于守御,又善治军,完颜娄室特嘱其加固城防、修缮工事,以石州为据点,待来年春暖,再作更大图谋进取陕地。 寒风卷地,泽州城上旌旗猎猎,城墙之内却死寂一片。完颜宗翰统领的金军十八万,自平阳府一路南下,所过之处,宋军或战败,或降附,如今大军兵临泽州,城中气氛已近崩溃边缘。 泽州知州高世由立于城楼之上,望着城外黑压压的金军营地,神色复杂。副将许知退劝道:「知州大人,金兵势如破竹,如今城中不过两千守军,粮草不足,恐难支撑多日。不如早做决断,免得城破之时百姓遭屠戮。」 高世由沉默许久,低声问:「降,能保得全城百姓无恙?」 许知退沉声道:「金人素来残暴,但若能全城献降,或许尚有一线生机。再者,如今朝廷自顾不暇,河北河东接连失地,咱们已成孤城,何来援军?」 高世由闭目深吸一口气,似在压抑内心的挣扎。他缓缓道:「再等等,探报金军攻势如何,再作决断。」 次日清晨,完颜宗翰亲率中军大帐,金军已经完成对泽州的合围。猛安谋克们在帐中各执己见。镶白旗主完颜蒲家奴率先发言:「泽州城小守弱,不足为虑。何必耽搁时日,依我看,直接用攻城车破城,杀他个鸡犬不留!」 完颜宗翰摇了摇头:「蒲家奴,这泽州虽小,却是南下之要地。若能不费一兵一卒拿下,对后续攻略益处极大。屠城只会激起河北、河南百姓更强的反抗意志,不如诱降。」 他看向镶黄旗完颜鹘沙虎:「此地城中有无可用之人?」 完颜鹘沙虎道:「知州高世由乃文官出身,胆小怕事,不难劝降。若将全城百姓性命作为条件,他定然屈服。」 完颜宗翰点头:「既如此,派使者前往劝降,限他三日内献城。若不降,便用炮车轰破城门,务必速战速决。」 城楼之上,金军使者高声喊道:「大金太师完颜粘罕有令,宋泽州知州高世由可开城投降,保全百姓性命;若三日内拒降,泽州上下人畜无留!」 高世由听罢,握紧城楼的栏杆,内心矛盾激烈。守城将领竺承忍不住怒道:「高相公,此番乃敌人施压,您若降了,百年忠义又何在?」 另一名副将却摇头劝道:「竺兄,咱们这点人马,能撑得几日?再说,百姓何辜,若因咱们死守引得金兵屠城,这罪孽高相公担得起吗?」 高世由抬头看向远处的金军营地,咬牙道:「百姓无辜,若以我一人之身能换全城性命,便是辱没先人,亦在所不惜。」 三日未至,高世由便带全城文武前往金军大营献城剃发投降。 完颜宗翰率大军进入泽州城,接收降军武器,整肃秩序。他立在城楼之上,俯瞰全城,对身边的完颜鹘沙虎道:「宋人虽弱,但降而不屈者仍大有人在,须妥善安置降众,勿使生乱。」 完颜鹘沙虎微微一笑:「大金兵威,谁敢不屈?不过大帅宽宏仁德,自当令此城平稳归降。」 然而,入夜之后,城内却仍传来不愿剃发的宋兵与金军巡逻队冲突的消息。完颜宗翰冷哼一声:「看来有些人还不够绝望。」他当即下令,强令全城男子剃发编入旗下奴隶,拒者立斩,以儆效尤。 城中百姓虽恐惧屠戮,不敢公开反抗,但愤怒与绝望的种子已悄然埋下。 泽州城降的消息很快传向四方。宋军各路将领闻讯无不感叹河北河东形势危急,而泽州一役的轻易沦陷,也让更多人开始对宋廷上下失去信心。 而在大名府,正在整军备战的岳飞听闻消息,长叹一声,低声喃喃:「一城又一城,待到何时,方能雪耻?」 泽州的陷落只是完颜宗翰南下征战的开始,金军攻势如猛虎,而中原大地,风雨飘摇,前路未知。 第454章 金兵过河 靖康元年十一月,河东路基本陷落,完颜宗翰的大军只要打通天井关就到黄河岸边的京西北路。完颜撒剌荅在军中素以骁勇闻名,是完颜宗翰正白旗麾下最得力的大将之一。接到宗翰命令后,他率领一支由重骑兵、弓箭手与步兵组成的三万精锐大军向天井关疾驰。 天井关地势险要,依山而建,是宋军从京西通往河东的最后一道屏障。宋军主将燕瑛无奈于兵力有限,只能将五千守军分散在关城各处,期望凭借关隘险要地形坚守。然而,这注定只是徒劳。 夜幕降临,完颜撒剌荅兵分三路,悄无声息地将天井关团团围住。他命弓箭手在高处布阵,对宋军城头守卫射击骚扰,同时命步兵携带盾牌掩护,迅速接近关城城门。一夜之间,天井关的城墙被箭雨覆盖,守军几乎无法露头。 破晓时分,完颜撒剌荅下令用巨木撞城,城门终于轰然倒塌。宋军试图进行巷战反击,但敌军的骑兵冲入城内后如猛虎下山,将宋军冲得四散溃逃。燕瑛见大势已去,提剑自刎,天井关宣告失守。 失去天井关的屏障后,河阳城如同暴露在猎人眼前的猎物。完颜撒剌荅趁势挥军直逼河阳,将城池团团围住。城中宋军约有一万兵力,多为从各地紧急调集而来的杂牌军,无论训练还是装备都无法与金军抗衡。 宋军统帅韩世忠虽年轻勇武,但此时也感到力不从心。他试图亲自率军突围以遏制金军攻势,但撒剌荅显然早有准备——在城外布下重重伏兵,将突围的宋军死死压制在河阳城下。 金军以投石机轰击城墙,用巨石和火油摧毁城防的关键部分。城内一片火海,百姓哭喊声不绝于耳。 韩世忠在城中拼死抵抗,但缺乏后援的他无法扭转局势。金军最终在黄昏时分冲破城门,河阳城彻底陷落。韩世忠在混乱中率少数亲兵突围,得以保全性命,却眼睁睁看着这座城池沦为敌手。 河阳城陷,完颜撒剌荅并未下令宽恕。他深知,此地是宋军后方补给的关键枢纽,一旦彻底摧毁,宋军的反抗能力将大为削弱。因此,他命令军士对河阳城进行全面搜刮,掠夺百姓财物,并下令将城内反抗者尽数斩杀。 宋朝士兵、平民死伤无数,城中街巷积尸如山,河水被鲜血染红。仅有少部分百姓被抓为奴隶,拖入金军营地。 怀州(焦作),古河内郡,素为宋朝黄河防线的关键一环。知州霍安国久经战场,虽知怀州兵力单薄、物资匮乏,仍抱定誓死守城之志。他日夜巡视城防,激励将士,亲书檄文告诫城中百姓:“城在则国在,若亡,莫为贼辱!” 完颜宗翰久攻不下,深知怀州虽小,却能威慑附近州郡。他下令大军强攻,昼夜不息。金军投石机不断轰击城墙,铁骑围困四周,守军难以补给。霍安国带领将士亲临城头,用滚木擂石与火油顽强抵抗,力图拖延敌军攻势,为大宋其余州郡争取时间。 然而,在粮尽援绝的情况下,怀州终于在金军连续七日的猛攻下破城。城破之际,霍安国披甲执剑,率领最后一批城头守军与金军巷战。将官王美身陷敌阵,宁死不降,跃入壕沟自尽,令金军震动。 完颜宗翰押解霍安国等一干守城将士至金军大营。他久闻霍安国忠勇,意图以软硬兼施策降,便召来夷官翻译,对众人道:“大宋不保,汝等何必执迷?若归顺,吾保全汝性命,授官加爵。” 霍安国昂然直立,面不改色,答道:“守土有责,乃臣子之本分!降与不降,唯我一人,与旁人无关。” 完颜宗翰闻言,冷笑道:“既如此,本帅便问问旁人,谁与汝同心?” 他转向通判林渊、兵马铃辖张彭年、都监赵士诜等人。林渊大步上前,高声道:“林渊与知州共守此城,今日共死,何需多问?”张彭年随后应声:“为大宋尽忠,不是为了求生。降者岂是人?”沈敦、张行中等将亦纷纷表态:“宁死不降,与知州同命!” 完颜宗翰面色一沉,怒道:“既执迷不悟,那便成全汝等忠义之名!” 完颜宗翰下令,将霍安国等十三人绑缚,驱至营地东北方。金军命令他们面向金国跪拜以示臣服,霍安国却断然回绝:“生为宋臣,死亦宋魂,何拜贼虏?” 其余人等亦齐声应和:“我辈虽死,亦无愧天地,忠义长存!” 金军怒不可遏,将霍安国等人解衣绑缚,逼令受刑。霍安国临死前依旧神色平静,向其余人喊道:“忠臣之道,至死不悔。汝等当为后人守护此心!” 金军刽子手挥刀斩下,十三人血洒黄土,忠魂直上九霄。霍安国一门老幼尽数被诛,无噍类存。 完颜宗翰杀尽霍安国等十三人后,将其余未表态者释放,以 示宽容。然而,这些人心中已然刻下了不可磨灭的愧疚与仇恨。他们回到家乡,遍布河东的忠烈故事随之传开,无数百姓为之潸然泪下,亦激起无数义军复仇的决心。 怀州大营中,完颜宗翰端坐主位,帐中火光明灭,众将与谋士列席而坐。他目视左右,开口道:“今我军已占怀州,下一步,汴京就在眼前。然而斡离不上次南征,先我一步到汴京,夺了首功。此番若再迟缓,岂不被他压过一头?” 帐中一阵哄笑,渤海正白旗大学士高庆裔微微一笑,起身说道:“将军所虑极是。然而,汴京乃大宋都城,若要攻其必守之地,不如先取其援兵之源。颍昌府虽小,却是通往汴梁的咽喉,扼守宋军后路。若颍昌不破,汴京必有援兵。反之,夺颍昌则汴京孤立,可一鼓而下。” 完颜宗翰点头,转向涿州汉军旗都统时立爱:“高先生言之有理。颍昌城池如何?守将何人?” 时立爱拱手道:“颍昌守将刘仲武,乃宋廷李纲一派的老将,虽有一腔忠诚,却缺乏李纲的果断。城中兵不过三千,大多为地方募兵。以我军铁骑之威,夺此城易如反掌。” 完颜宗翰朗声道:“好!传令全军,分兵两路,一路围颍昌,一路随我南渡黄河,直逼汴京。诸将听令,三日内务必完成布阵,莫叫斡离不先我一步!” 熊耳山道,林木葱郁,清风拂过,战鼓声渐近,金军大队如潮水般自山路缓缓推进,前锋由镶黄旗猛安详稳完颜鹘沙虎亲自督阵。忽见前方尘土飞扬,一骑白马自林间疾驰而出。马上之人身披银甲,手执长枪,威风凛凛,赫然拦住去路,正是出使少华山正返回河东的杨再兴。 完颜鹘沙虎勒马停步,冷声喝问:“来者何人?胆敢挡我大金天兵之路?” 那人扬枪直指,怒目而视,朗声道:“某乃杨再兴!汝等金寇,侵我山河,杀我父老,辱我妻女,罪恶滔天!今于此与你清算,还我大宋朗朗乾坤!” 金军众将闻言皆怒,完颜鹘沙虎更是勃然大怒,拍马向前,指着杨再兴喝道:“黄口小儿,焉敢口出狂言!看本将如何取你狗命!”言罢舞动镔铁矛,当头向杨再兴劈来。 杨再兴冷笑一声,长枪一横,迎面而上,二人于山道之中斗在一处。完颜鹘沙虎矛法刚猛凌厉,枪风呼啸,杨再兴却以快制快,长枪如游龙般闪转腾挪,挡住了对手的每一击。战至十余回合,杨再兴招法渐渐加快,枪枪直指要害,完颜鹘沙虎渐感不支。 二人杀至四五十合,杨再兴瞅准破绽,一枪刺穿完颜鹘沙虎右肩,鲜血飞溅。完颜鹘沙虎大叫一声,弃矛拨马便逃。杨再兴不肯放过,策马直追,沿途连挑数名金军副将,杀得敌军士气尽丧。 完颜鹘沙虎仓皇奔至大阵前,厉声命军士道:“围杀此人!不可让他再冲阵猖狂!”金军蜂拥而上,杨再兴被团团围住。他左冲右突,长枪如风,所到之处,金兵人仰马翻,尸横遍地。顷刻间,金军已折损数百人。 消息传至后阵,完颜宗翰得知前军遇阻,亲自策马赶来,远远看见杨再兴枪挑数人,威不可挡。他抚须冷笑,叹道:“此人真乃万夫莫敌之将,若能为我所用,何愁中原不下?”随即下令:“传我军令,不许放箭,务必生擒!” 金军围杀之势一缓,杨再兴冷眼环顾,心知对方有所图谋,暗叹孤军无援,今日难以取胜。他长啸一声,连杀数名金将,终于撕开一条血路,扬鞭纵马向密林深处而去。 金军见杨再兴冲入林间,完颜宗翰立刻派出精锐骑兵追击。然而,杨再兴熟悉地形,左绕右突,转眼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追兵行至山间小路,见不着踪迹,只得折返。 完颜宗翰见杨再兴脱身而去,虽未得其人,却仍满面赞许之色,叹道:“此人武艺绝伦,若得其心,堪称大将。惜哉!传令继续前行,莫误战机。” 金军整队继续南下,山间却留下百余具金兵尸首,血迹洒满山道,成为熊耳山一战的悲壮注脚。 第455章 大名论战 初冬的河北大名府,冷风如刀,城墙上旌旗猎猎,府内却是一派温暖气象。张所闻报岳飞等人到来,早已备下酒宴,于正厅亲自相迎。岳飞、王贵、徐庆鱼贯而入,岳飞当先,抱拳施礼:「岳飞拜见张招抚使!末将得闻大名,今日方得拜谒,幸甚至哉!」 张所大笑:「鹏举名扬河东,威震贼虏,今能为我所用,正是天佑河北。君既来,吾必不负厚待!」他身旁一位青年将领亦起身相迎,朗声道:「久闻岳将军勇略双全,今日一见,果然不凡!」 张所介绍道:「这位是犬子张宪,少年习武,胆略过人。君二人皆英豪,今日相见,正可为兄弟!」 岳飞上下打量张宪,只见他身材魁梧,眉宇间英气逼人,便笑道:「张兄英姿煥发,岳某不才,愿以武会友,以结金兰之谊!」 张宪爽朗答道:「武艺小道,今日我兄弟既结缘,便以兵刃相试,切磋技艺如何?」张所拍手大笑:「好!武者之谊,当以武会。来人,取兵器来!」 侍从很快送来两柄长枪,岳飞接过枪,单手旋转,银光如龙,枪尖震得嗡嗡作响。张宪也接枪在手,虎虎生风,两人相对一揖,战成一团。厅内众人只见枪影翻飞,枪杆铿锵,二人斗得酣畅淋漓,不分胜负。数十回合后,岳飞一记虚晃,枪尖点向张宪左肩,张宪猛然撤步回枪,岳飞却已止手,笑道:「张兄好枪法!岳某甘拜下风。」 张宪大笑,将枪插回架上:「岳兄枪法威猛,显道佩服!我二人今日以枪交心,今后当共事同心,共赴家国大计!」 张所见二人情投意合,拍手称快:「好好好!大宋多了一对生死之交,何愁虏寇不灭!」他当即设宴,为二人结拜庆贺。酒至酣处,张所目光灼灼,语气郑重:「鹏举,河北情势危急,我若仅以地方招抚之职行事,终难成大事。我观君智勇兼备,当为国家大用。适逢康王赵构驻跸,我欲荐君与之相见,不知君意如何?」 岳飞肃然起身,长揖道:「招抚厚爱,岳飞铭感五内。君父蒙尘,贼虏猖獗,岳某愿倾心竭力,扶保社稷,若能得见康王,便以忠报国,为中兴效命!」 张所大喜,当即写下荐表,连夜派人递交康王行辕。 当晚宴毕,张所将岳飞留下,与其闲话时事。张所坐于榻上,眯眼问道:「鹏举,听闻汝师从周同,武艺不凡。老夫心中颇有一惑,便问上一句:汝自信能敌几人?」 岳飞正襟危坐,答道:「勇力乃下策,用谋方为上策。兵者,国之大事也,用兵贵在行定谋。孙子有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若仅恃勇,终非长久之计。」 张所大笑,起身拍案道:「妙哉!君非凡俗之将,当为国家柱石。汝既言谋略为上,今日朝廷命我为招抚,河北情势错综复杂,汝有何高见?」 岳飞长叹一声,慷慨激昂道:「河北之地乃天下四肢,失之,则京师危矣!河北不仅关乎河南之安,更系全天下之命。今日河东已陷胡虏之手,若河北再无所作为,虏人必将长驱直入,天下存亡恐在旦夕。」 他停顿片刻,神情坚定:「招抚若能提兵收复河北,使城寨相互倚守,敌军入境,则围困一城,救援一城,彼虏终难得手。如此,京师得安,河北可固。然朝廷苟安,竟以虚名换取实祸。童宣抚取燕云,不图关隘之固,反助胡虏以粮、以民、以地,岂非自损根基?我以为,欲救时局,惟有尽取河北,方能为朝廷立长久之计。」 张所闻言,连连点头,激动起身,握住岳飞的手:「君之高论,句句击中要害!昔闻岳鹏举英勇,今见君之谋略,实乃国士。若朝廷上下皆如君,何愁大宋不复旧疆!」 数日后,赵构下令旨召见岳飞,张所亲自送岳飞至行辕门前,叮嘱道:「鹏举,康王明智而善用人,君若得其信重,可为大宋再造之功!」 岳飞拱手,感激道:「岳某定不负招抚厚望!」 康王赵构驻跸大名府行辕,晨霜未退,他早已端坐厅中,眉宇间隐有忧色。张所陪侍一旁,正言岳飞战功:「岳飞虽为偏裨,然数次对敌,屡立奇功。河北大捷,两破金兵,皆出其手。虽带兵不多,却每战必胜,只因所辖地文官贪图苟安,数度投降,岳将军功劳尽被掩埋。此等忠勇之将,若能得以重用,必为国家栋梁。」 赵构听罢,若有所思,问道:「此人果有此能?何以不曾闻名于朝中?」 张所答道:「岳飞自小习武,有周同、陈广等名师指点,且熟读兵书,行军布阵独具匠心。然其耿直忠诚,每每得罪权贵,才落得今日寂寂无闻。」 赵构微微颔首,吩咐道:「召岳飞入见。」 片刻后,岳飞入厅,单膝跪地: 「末将岳飞,拜见康王!」 赵构亲自起身扶他起,仔细打量,道:「果然是一员虎将!今日张招抚保举于你,孤特想考校一番。岳将军可知,此阵图乃本朝太宗皇帝所创,历来破敌无数。你身为武将,可识其妙处?」 说罢,赵构命人取出一卷帛图,上绘山川地形与军阵布列,密密麻麻,气势恢宏。岳飞接过,铺于案上细看,不消片刻便已阅毕。他目光微敛,将图卷起,双手奉还:「康王所赐阵图,飞仔细观看,的确布列严整,善用长兵重骑,可守可攻。然依末将愚见,此图乃定局耳。」 赵构闻言,眉头微挑:「如何是定局?」 岳飞抱拳,侃侃而谈:「阵者,御敌、破敌之法也。古人立阵,多用以守御,兼以震慑。此图所示,依山川布列军士,取平川旷野为战场。若敌兵正面来袭,则此阵可用,然而金兵行军迅捷,偏善掩袭,且地势变幻莫测,若拘泥于此阵,岂非因地势之窘而束手?」 他顿了顿,又道:「自古以来,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兵者,诡道也。战场千变万化,临敌之时,若不能因地制宜,随机应变,便是兵书万卷也无用处。末将以为,太宗阵图虽妙,但以古阵定今日胜负,实非良策。」 赵构闻言,手捻胡须,眸光中闪过一丝赞许之意:「汝小小武夫,竟有如此见识?依你之言,不用古阵,也可破敌?」 岳飞肃然答道:「古阵之用,在于明敌情、用地势,而非一味拘守。战场之势存乎将心,用兵之法存乎灵机。末将非敢妄议太宗之法,然今日战局已非往日可比,金兵狡诈,未战先伺虚实。若我等依旧陈阵以待,无异于明示破绽,徒送性命。临敌之时,当以奇制胜,以变应变,方能破敌!」 赵构静默良久,似在消化其言。厅中气氛顿时凝重起来,张所亦不插言,只端坐一旁观察赵构的神情。 片刻后,赵构朗声笑道:「岳鹏举,你果然有才!孤原以为,此图传世,乃我大宋至宝,必为将者奉为圭臬。今日听你所言,却觉茅塞顿开。汝所言的确极有道理!」 他停顿片刻,正色道:「然若用兵而无章法,恐令将士失措,汝又当如何整肃军纪?」 岳飞抱拳道:「末将所言,非弃阵法,乃弃一成不变之法。阵而后战,兵法之常理;用兵以心,战场之权变。凡布阵,必先察敌情,量己势,视地形而定,无章法而似有章法,则敌不知我所为,我却能先敌一步。」 赵构轻叹一声:「好!孤今日听你一席话,胜读兵书十年。若我大宋多几人如岳鹏举,何愁贼虏不灭!」他转头对张所道:「岳飞勇智兼备,可谓国之栋梁。孤必当重用,汝且助之,以立大功!」 张所拱手应命:「末将遵旨!」 赵构命岳飞坐下,又赐酒犒劳。自此,岳飞的才华渐为康王所知,隐然成为赵构麾下最为倚重的将领之一,自此拉开了他护国复土的峥嵘岁月。 第456章 天火复仇 台北盆地的冬日夜空,清冷如洗,繁星点点。希望小学的废墟上仍留着未散的硝烟气息,方梦华站在高地,俯瞰这片因气球炸弹袭击而满目疮痍的土地。微风吹过,她的披风猎猎作响。方梦华默默收回视线,心中已然升起新的计划。 「陈宇……」她低声念着这个名字,眉间微蹙。几年前,这个原本并不被她重视的穿越者老乡,如今却以一种异乎寻常的方式在战场上展现了他的威胁。不论是对她治下的袭扰,还是对未来战争形态的启示,陈宇的存在都已不容忽视。 然而,这次气球炸弹却给了她一个出人意料的灵感。气球,虽然简单,却有巨大的潜力。 翌日,舟山军工坊内,工匠们正忙碌不止。房梁上挂满了用粗纸和竹篾制成的孔明灯,火油罐、小沙漏、蜡烛等杂物散落一地,宛如杂乱的炼金术实验室。一旁的种鱼儿和孙玉校领着几名女兵,协助方梦华布置实验。 「教主,这些孔明灯真的能用来攻城?」孙玉校眉头轻皱,将一盏刚绑好引线的孔明灯递过去。 方梦华接过,眼中闪过一丝自信:「古人用孔明灯传递军情,而我今日要用它送火入敌营。气球炸弹的原理不过如此,而气球我们做不了,用孔明灯却可以。」 她挥手示意工匠点燃实验装置,一盏孔明灯缓缓升起。灯下悬挂的小火油罐中装满燃料,蜡烛的火苗微弱却稳定。 「接下来,就是如何控制延时引信。」她轻声自语。 工坊外的小山丘上,第一轮实验开始。几名工匠各自操控风筝线般的细绳,尝试控制孔明灯升空的稳定性。方梦华亲手调整其中一盏的侧翻引信——将蜡烛和细绳按照不同的燃烧时间标注好。 种鱼儿记录着每次实验的参数,不时抬头观察灯具的飞行状况。 第一盏灯升起后,不到十息便因竹篾未烧尽而失控侧翻,火油泼洒后瞬间点燃,坠落在试验场外的荒地。 孙玉校皱眉道:「教主,看来需要更稳定的燃烧时间。」 「蜡烛的厚薄、燃料的重量,还有风向,都会影响。」方梦华看向工匠,「再试一次,这次用加粗蜡芯,并增加小沙漏计时。」 一个时辰后,第三盏孔明灯平稳升空。火苗微微闪烁,风筝线引导着它缓缓飘向目标区域。当蜡烛烧到标记点,牵引绳如设计般被点燃、断裂,吊在灯底的火油罐随即侧翻,油料泼洒而下,点燃了目标草堆。 「成了!」孙玉校激动地攥紧拳头。 方梦华点头,微微一笑:「这只是开始。接下来,要做的便是量产,以及如何在战场上用它破解陈义庄的防御阵地。」 试验结束后,方梦华独自在营帐内写下计划。她明白,尽管陈宇的气球炸弹在工艺上领先,但他的想法已经为她提供了灵感——利用热气球或孔明灯这样的简易飞行器,将火攻手段投射到敌人的要害之地。 她低声念道:「澎湖陈义庄,待本座送你一场从天而降的三昧真火。」 台北织造厂内灯火通明,炭火炉旁的女工们忙碌不歇。每个人都知道,这次她们的工作不仅仅是普通的制造任务,而是一场复仇的序幕。 「快,把这边的竹篾再削薄些,不然会增加负重!」种鱼儿一边检查材料,一边大声提醒正在绑扎骨架的女工们。 「李嫂,把这一批的油罐装好,记得别超过标线,不然灯会上升得不稳。」另一名管理工传递着方梦华的要求。 大部分女工虽然不懂军事,但一听这是为那些在气球炸弹袭击中失去生命的孩子复仇,个个眼含热泪。 「陈妖人作恶多端,这次终于要让他尝尝苦头了。」一名年长的女工手上的动作飞快,绑扎孔明灯骨架时还咬着牙念叨着,「我们做得再多些、再快些,给教主用上!让那些杀人不眨眼的畜生也知道我们的厉害!」 方梦华站在工坊的二楼俯瞰全场,耳边尽是忙碌的锯竹声和裁纸声。孙玉校快步走上来,低声说道:「教主,女工们加班已经两天了,这种强度……」 「她们愿意,是因为心里有仇恨。仇恨让人不怕疲惫。」方梦华轻叹一声,「但也要劳逸结合,安排人轮班,不能让她们累倒了。」 孙玉校点头, 随即说道:「目前我们已经完成了三千盏,测试参数全部达标。如果照这个速度,三日内可以造出万盏以上。」 方梦华眼中闪过一丝冷芒:「万盏足矣。带着这万盏复仇之灯,我们会让澎湖陈义庄的防线燃成火海。」 工坊内的气氛因复仇的信念而紧张又充满动力。一名小女孩提着一桶火油从母亲身边跑过,问道:「娘,教主真能让这些灯也上天吗?」 女工一边熟练地绑扎,一边对女儿笑着说:「当然能。教主可是能让太阳升起的人,这些小灯上天又算什么?」 方梦华听到母女的对话,心中微微一动。她知道,这些民众把复仇的希望寄托在她身上,而她必须回应这种信任。她转身对梁红玉道:「通知所有工匠,按计划加紧进度,三日后完成集结。」 三天后,台北盆地风清夜静,第一批万盏复仇之灯整齐地排在工坊外的空地上。竹篾与纸张在火光中反射着微弱的光芒,像是静待苏醒的万头火龙。 方梦华站在灯群前,扫视着制造厂的女工们,沉声说道:「妳们做得很好。这是妳们的手艺,也是妳们的仇恨。接下来,我们会把这些灯送上天,去撕裂澎湖陈妖人的防线,让他们为台北的冤魂付出代价。」 她的话掷地有声,女工们眼眶微红,却齐声喊道:「为孩子,为亲人,为教主!」 而澎湖马公岛的主堡内,陈宇坐在宽大的椅子上,手里摆弄着一只刚从系统中抽取到的「法宝」。这是一只做工精巧的单筒望远镜,金属质地在烛光下散发着冷冷的光泽。他眯着眼,透过镜筒看向窗外,不时发出几声得意的笑声。 「哈,这可比我之前那个老旧铜镜强多了。现代光学技术就是不一样,连数百步外海鸟的羽毛都看得清清楚楚。」他一边自言自语,一边转头对身后的副手说道,「阿七,你说,若是舟山军再来攻,他们还会有什么手段?我倒想看看他们这些农民军还能翻出什么花样!」 陈阿七是澎湖本地招募的手下,此时正忙着整理陈宇从系统中抽取来的新物件——包括几支半自动步枪和一部崭新的短波电台。尽管看不懂这些造物的原理,陈阿七仍对陈宇言听计从。他停下手中的活计,赔笑道:「少爷,您这法宝层出不穷,那些舟山军不过是一群泥腿子,怎能敌得过您的高明手段?上次不是被您一组气球震天雷就炸得屁滚尿流了吗?说不定这次他们连澎湖的岸边都不敢靠近了。」 陈宇听后哈哈大笑,起身走到窗边,指着外面的军港说道:「阿七,你说得对!我手里的东西,那是他们几辈子也想不到的宝贝。看看咱们的防御阵地,火炮、掷弹筒、地雷、重机枪,哪一样不是他们无法匹敌的利器?他们若敢来,我就让他们有来无回!」 说到这里,他又看了看摆在桌上的短波电台,心中越发得意:「哼,没了电池也无妨,靠着这手摇发电装置,哪怕孤立无援,本少也能与范忠他们保持联络。舟山军就算攻过来,他们的弓箭、刀剑还能劈得了无线电波吗?」 窗外,澎湖的夜晚一片静谧。远处的海风轻轻吹拂,带着咸涩的潮气。陈宇完全没有察觉到危险正悄悄逼近。 「对了,阿七,传令下去,让工匠们把那批步枪加快组装。还有,我昨天从系统里抽到了一些新式地雷,这玩意儿用在沙滩上布防,效果一定奇佳。」陈宇一边说,一边得意地踱步,仿佛已经看见舟山军被炸得灰飞烟灭的场景。 陈阿七连忙点头称是,心中却暗暗感叹:少爷的本事确实不凡,但这些「宝贝」都得靠外物才能运作,真要是有什么意外,可怎么办? 然而,这丝隐忧很快被陈宇的得意洋洋掩盖。他拿起望远镜,再次望向大海,嘴角扬起一抹冷笑:「舟山军,来吧!我倒要看看,你们还能玩出什么新花样!」 此刻,距离澎湖二十里之外的海面上,一支秘密舰队正悄然逼近。每一艘小船上,都安放着几千盏精心制作的孔明灯,灯火微微闪烁,仿佛黑夜中蛰伏的飞龙。空气中弥漫着复仇的气息,而陈宇还沉浸在自己的「法宝」中,对即将到来的危险一无所知。 复仇的灯火即将点燃,而澎湖的夜晚终将迎来一场无法熄灭的烈焰风暴。 第457章 三打陈义庄 永乐七年十一月初四黄昏,天色渐暗,海风如同温柔的丝带,从西北方向轻拂而来。澎湖陈义庄一片宁静,庄内的农田和工坊隐约传出劳作的声音,偶有犬吠声传入耳中,增添了几分世外桃源的气息。 突然,有庄丁指向天空惊呼:「看哪!天上好多亮点!」 不多时,庄里的人纷纷抬头仰望。只见西北方的天空中,无数微弱的光点逐渐浮现,像无数萤火虫,在暮色中若隐若现。随着时间推移,那些光点越发明亮,犹如漫天星辰向澎湖缓缓飘来,场面壮观至极。 「这是什么?星星掉下来了?」一个年轻的庄丁满脸惊奇。 「胡说!哪来的星星能掉这么多?你瞧,像是灯火飘在空中。」一名年长的工匠摇头说道,眼神中带着困惑与不安。 庄内高楼上的陈宇正在调试他的单筒天文望远镜。听到骚动后,他也走到窗前,将望远镜对准天空。望远镜中的景象让他脸色骤变——那些光点竟是一盏盏缓缓升空的孔明灯,每一盏灯下方都吊着一个暗影,看起来像某种容器。 「这是……火攻?」陈宇脑海中瞬间闪过可能的答案,心头一阵狂跳。他知道,舟山军定是借助这些孔明灯布下了极其危险的杀招,而自己此前竟完全没有预料到! 「阿七!快,立刻让所有人戒备!命令所有人关上火堆,用湿布覆盖柴草,避免着火!」陈宇放下望远镜,慌忙吩咐道。 陈阿七愣了一下:「少庄主,那些灯……它们能飘到我们这儿吗?」 「别问这么多,快去办!还有,把武器库里的重要物资全部转移到后山掩体里!」陈宇不耐烦地挥手,同时自己快步向庄后山坡跑去。他在数月前便在后山布置了一处临时防御工事,如今终于派上用场。 黄昏渐深,澎湖上空的孔明灯愈发密集,它们拖曳着微弱的火光,犹如无声的天谴缓缓降临。第一波火油罐抵达了马公岛的沙滩。 「嘭!」 随着火油罐砸向沙滩,猛烈的撞击引发了地雷阵的连环爆炸。轰鸣声接连不断,整个沙滩被冲天的火焰与砂石碎片覆盖,仿佛化作了炼狱之地。火焰舔舐着夜空,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传遍整个岛屿。 沙滩附近的哨岗被瞬间吞没,哨兵甚至来不及发出警告便化为飞灰。陈义庄内的庄丁们感受到大地的颤动,纷纷跑出房屋,抬头望向沙滩方向,脸上写满了惊恐和不安。 紧接着,第二波火油罐降临,目标直指陈义庄正门的铁丝网和机枪碉堡。 「轰——!」 一个火油罐砸中碉堡顶部,燃烧的油液迅速蔓延,将储存弹药的库房点燃。火焰顺着库房的木梁爬升,炽热的高温点燃了堆积如山的火药箱。数秒后,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响起,弹药库被彻底引爆。 「轰隆隆——」 一道蘑菇云冲天而起,震波卷起尘土与碎片,将附近的庄丁掀飞数十步远。碉堡的残骸四散飞溅,铁丝网被撕裂,烈焰吞噬了周围的一切。庄内的家禽牲畜被吓得四处乱窜,惨叫声此起彼伏,整个陈义庄瞬间乱成了一锅粥。 庄内一片混乱,庄丁们如无头苍蝇般四处奔跑,有人试图扑灭火焰,却被随处散落的火油引燃的火舌逼退;也有人想冲向弹药库,却被第二轮爆炸掀翻在地。 「走水了!走水了!」有人尖叫着,嗓音中满是绝望。 「快跑啊!救命——」 一名庄丁被火焰逼入死角,眼睁睁看着火光逼近,最后绝望地跪倒在地,等待火焰将他吞噬。 孔明灯的数量远超澎湖人的想象——它们如潮水般从天空中涌来。最初只是寥寥数百盏,但很快便是上千盏、数千盏,仿佛天际燃起了一片火海。灯下的容器里藏着舟山军的致命武器——烈性火油与引燃装置。 风向恰到好处,孔明灯越过海面,直扑陈义庄。灯光在庄内的上空盘旋了一阵,随后,其中一些灯上的延时引信被点燃。 「嘭——!」 第一声爆炸传来,火油罐在半空中侧翻,燃烧的火焰瞬间倾泻而下,将一座堆满柴草的小仓库点燃。庄丁们这才意识到大祸临头,顿时四处逃散,哭喊声和惊叫声此起彼伏。 「快灭火!熊了!熊了!」阿七带着一队庄丁冲向仓库,却很快被落下的火焰逼退。高温与浓烟让他们无法靠近,只能眼睁睁看着仓库化为一片火海。 而在庄的另一边,一盏盏孔明灯继续落下。每当一盏灯坠地,火油便如洪水般喷涌而出,点燃周围的一切。原本宁静的庄园顷刻间陷入混乱,木制建筑纷纷燃起熊熊烈 焰,整个夜空都被火光映得通红。 老庄主陈洪站在主宅的台阶上,满脸灰尘,目睹着眼前的一切。他的好大儿陈宇此时早已不见踪影,留下他一个人在大火与爆炸中苦苦支撑。他心中隐约明白,这一切可能是陈宇的轻敌所致,但如今已无力回天。 「完了……一切都完了……」陈洪喃喃自语,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住。他听着耳边的爆炸声,看着庄内四处奔跑的庄丁,心中只觉悲凉。 「家破人亡,生不如死……」他抬头望了一眼已经被火光映红的夜空,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说罢,他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向庄后的水井。 「老爷!老爷您去哪儿?」一名老仆试图上前阻拦,却被陈洪摆手制止。 陈洪缓缓走到井边,最后一次回头看了眼燃烧的庄园,低声说道:「不必拦我,随他去吧。」 随后,他纵身跃入井中,溅起的水花被火光映照成血红色。 而此时,陈宇早已躲进了庄后山坡的防御工事,透过望远镜冷眼看着陈义庄的毁灭。他面无表情,但握紧望远镜的手微微颤抖。庄园的火光照亮了他的脸庞,也映出了他眼中的复杂神色。 「方梦华!」他咬牙切齿地念出这个名字。 他自以为拥有系统赐予的先进武器便可立于不败之地,却不料舟山军竟然用这种极为巧妙的手段攻破了自己的心理防线。那些孔明灯看似简单,却蕴藏着毁灭性的力量。 「可恶!」陈宇狠狠捶了一下身边的土墙,「这些该死的气球,竟然能玩出这样的花样!不过,就算你们今天毁了义庄,我陈宇也不会让你们得逞!」 第458章 决战百丈崖 清晨的阳光洒在马公岛的沙滩上,空气中弥漫着硝烟与焦土的气味。舟山军陆军第四师的士兵们踏上了满目疮痍的沙滩,脚下是被炸碎的地雷残骸与烧焦的尸体,四周一片死寂,仿佛战火从未离去。 「所有人保持警惕!」司徒芳高声命令,尽管眼前的景象显示敌人已无力反抗,但他仍未放松戒备。 士兵们分成小队,逐步向陈义庄推进。庄园的大门被烧成了焦黑的残骸,院内堆满了坍塌的建筑废墟和被火焰吞噬的尸体。一些幸存的庄丁双膝跪地,双手高举,眼中尽是恐惧与绝望,显然已完全失去了战斗的意志。 「快救救我们!不要杀我们!」幸存者哭喊着跪地投降,许多人被昨夜的恐怖彻底击垮,不再有任何抵抗的想法。 舟山军士兵一边搜捕庄内可能藏匿的敌人,一边押解投降的庄丁。气氛紧张中透着一丝松懈,胜利似乎唾手可得。 然而,就在士兵们将注意力集中在收容俘虏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啸声。 「轰——!」 一声巨响划破清晨的宁静,一颗炮弹从山顶射出,直击庄园废墟旁的开阔地,腾起巨大的烟尘与火光。舟山军士兵和投降的庄丁被炸得人仰马翻,惨叫声瞬间响彻全场。 「敌袭!隐蔽!」司徒芳大声喊道,但此时已经来不及组织有效反应。第二发、第三发炮弹接连射出,目标不仅是舟山军,还包括跪地的俘虏。 山崖之上,陈宇正站在阿姆斯特朗线膛炮旁,冷冷地注视着眼前的混乱。他的脸上没有一丝怜悯,只有冰冷的杀意。 「打,给我打!让他们知道,我陈宇还没有输!」他咬牙切齿地命令炮手,身后的庄丁被迫操控着火炮,将炮弹一发接一发地送入炮膛。 「那小子疯了!他不分敌我,连自己的庄丁也在打!」舟山军士兵狼狈地从爆炸中爬起,朝山顶方向望去。 「找掩体!快还击!」几名士兵迅速反应,用火绳枪和弓箭朝山崖上射击,但距离过远,火力显然无法对线膛炮形成威胁。 「传令!立刻调火铳手上岸!」司徒芳大吼着,但他的声音很快被下一轮爆炸淹没。 投降的庄丁此时更是惊慌失措,不知道该往哪里逃跑。有人哭喊着试图冲向舟山军,但更多人被接连的爆炸逼得四处乱窜。 在山崖下的混乱中,一名中尉徐远迅速组织了一支小队,决定冒险攀登山崖。 「兄弟们,听我的!那火炮虽然厉害,但只能打固定目标,咱们绕过去!」徐远带着十几名士兵贴着山体隐蔽前进,他们的目标是从侧翼登上山顶。 山崖上的陈宇显然察觉到了这一点,他立刻命令炮手将火力转移至崖侧。 「别让他们靠近!用榴弹,炸死他们!」他怒吼着。 炮弹飞向山崖侧翼,爆炸掀起大片碎石,攀登的士兵被震得几乎失去平衡。但即便如此,他们仍咬牙坚持,一步步靠近山顶。 这场战斗远未结束,陈义庄的废墟下,尸体与火焰交织成炼狱,而山崖上的阿姆斯特朗炮依旧在怒吼,撕裂着清晨的空气。舟山军的进攻受阻,而陈宇的疯狂反击似乎让他短暂地夺回了主动权。 但每一发炮弹的轰鸣,都在耗尽他手中仅存的资源;而每一次的爆炸,也在压榨舟山军士兵的意志。这场战斗,正走向一场令人窒息的对峙…… 阿姆斯特朗线膛炮的轰鸣渐渐停息,舟山军的队伍已经散开,以低姿态迅速穿越山坡火力覆盖区,进入了射击死角。尽管沿途仍有炮弹碎片掀起的烟尘,但陆军第四师、海军第二旅的陆战队和百花营连队步步逼近,战士们紧贴地形,以匍匐、翻滚和迂回的方式向山脚推进。 「到射程盲区了!」百花营见习连长种鱼儿低声提醒,紧握步枪的小脸上带着一抹警惕。 「别松懈!敌人不会就这么放弃。」司徒芳冷静指挥,目光扫过前方的灌木与山石。 陈宇站在山顶工事中,冷眼看着舟山军从炮火覆盖区顺利撤出。他身旁的几个死党正焦急地将物资从掩体搬出,运送至阵地前线。 「换迫击炮和擲弹筒。线膛炮不能打近程,那些人根本不怕火力压制!」陈宇咬牙吼道,心中却暗暗震惊。 舟山军显然受过极为严格的热武器训练。他记得自己穿越到这个时代后,虽然拥有足以让宋军甚至金军一触即溃的近现代武器,但舟山军总是能够以惊人的纪律性与应对能力化解自己的火力优势。这次也不例外。 死党们将几具m2迫击炮和十年式擲弹筒推上前线,迅速调整发 射角度。 「装填完毕!」 「开火!」 「砰!砰!砰!」 迫击炮与擲弹筒一齐开火,榴弹划过高空,准确地落在山脚下舟山军的前进队形中,爆炸掀起泥土与碎石,击退了最前方的小队。 「卧倒!散开!不要挤在一起!」司徒芳大声指挥第四师的士兵,战士们迅速分散队形,利用山脚的乱石和灌木作为掩体。 种鱼儿正带着百花营的士兵前进,一枚榴弹突然在不远处爆炸,巨大的冲击波让她眼前一片白光,耳朵嗡嗡作响。 「连长!您没事吧?」一名女兵扶起种鱼儿。 「没事,继续前进!」她咬牙站起,用手擦了擦脸上的泥土,重新背起钢弩。 与此同时,海军陆战队的罗勇正带领一队士兵从另一侧山坡迂回。 「对方射程有限!只要我们能快速推进到更近的距离,他们的火力优势就没了!」罗勇低声说道。他的陆战队行动迅速,在山脚岩石间穿梭,不断寻找炮击盲区推进。 迫击炮与擲弹筒的轰鸣声并未让舟山军失去斗志。百花营女兵从背囊中取出火铳与弩箭,利用乱石掩护,对山顶的敌人展开还击。 「火铳准备!目标是山顶掩体!」种鱼儿低声指挥,几十支火铳齐齐瞄准,射出火舌。虽然精度不高,但子弹带着尖啸飞向陈宇一方的阵地,迫使敌人不得不缩回掩体中。 罗勇则带领另一小队用长弓射击,箭矢如雨点般攒射,准确击中搬运弹药的敌军死党。 「别给他们喘息的机会!」 双方在山脚展开了激烈的攻防战,舟山军的火力逐渐迫近,而陈宇的工事内,弹药与士气也在被快速消耗。他紧握望远镜,观察着局势的每一处变化,心中已经开始权衡下一步的撤退计划。 「少东家,他们已经快接近迫击炮阵地了!」一名死党惊慌报告。 「继续开火,直到最后一颗弹药!」陈宇的眼中透着狠戾,「我们还有时间,撑住!」 此刻,山坡上的焦灼局面如同拉满的弓弦,一触即发。战斗的天平,正在两方之间微微摇摆。 陈宇的掩体后,山顶的火力如雨点般洒下。汤普森冲锋枪的连续射击发出低沉而迅猛的声响,子弹飞速扫过山坡,将裸露在外的草木和岩石打得粉碎。 「哈哈哈,这群人还想用前膛装弹的燧发枪和弩箭跟我们打?真是笑话!」陈宇的一个死党徐震露出得意的笑容,继续压住扳机扫射。 陈宇站在掩体深处,目光紧盯下方。他手里提着一支新换来的汤普森冲锋枪,冷冷说道:「别得意,那女人不会让她的部队这么白白送死。注意,分散火力,别被他们靠近了!」 山坡下,舟山军的战士们正经历着前所未有的艰难战斗。尽管平日训练中早已熟练掌握匍匐前进和利用地形掩护,但前膛装弹燧发枪的致命缺陷在这个战场上被无限放大。 「装弹!快装弹!」 一名百花营的女兵趴在灌木后,手忙脚乱地用火药填装枪管,却不得不稍稍抬起身体以完成操作。就在这一瞬间,子弹从山上呼啸而来,擦着她的肩膀飞过,将身旁的泥土炸开一个坑。 「卧倒!全体卧倒!」司徒芳低声怒吼,然而他自己手中的燧发枪却已无法再提供有效火力。 种鱼儿带领的另一队百花营士兵则转向钢弩射击。尽管弩箭精准且威力不小,但发射速度却远不及山上的汤普森冲锋枪。她咬着牙瞄准山顶的一个敌军位置,拉开弩弦射出一箭,只见敌人迅速缩回掩体,毫发无伤。 「弓弩也不行!这压制力太强了!」种鱼儿恨恨说道,满脸不甘。 海军陆战队的罗勇从另一侧观察战场,看到双方火力差距带来的绝对劣势,立即下达了新的指令:「全员保持低姿态,不要暴露!利用灌木和石堆逐步推进,掩护火铳手调整位置!」 他带着几名士兵趴在一片乱石后,将地图摊开,对身边的副官说道:「他们的机关铳虽然火力强,但射程短,子弹不会无限供应。只要我们能逼近到一定距离,他们就失去了优势。」 「可现在的问题是,我们的火力根本压不过去……」副官咬牙说道。 罗勇眼中精光一闪,低声说道:「压不住,就换个打法。」 他挥手示意几名火铳手从岩石后取出一具粗制火药烟雾弹。 「我们没有更好的装备,只能靠战术取胜。投烟,遮住他们的视线,然后掩护近战部队靠近!」 几颗烟雾弹随即被点燃,浓厚的白烟迅 速升腾,将部分山坡笼罩起来。 山顶工事内,陈宇看着弥漫而来的烟雾,立即意识到舟山军的意图。他手一挥,大声命令道:「集中火力往烟雾中心射击!他们想趁机接近我们,不能让他们得逞!」 然而,浓烟已经干扰了他的士兵们的视线。虽然扫射声仍在持续,但命中率已大大降低。一些舟山军士兵趁着烟雾掩护,开始利用山坡上的乱石和灌木快速向山顶工事逼近。 「快!扔手榴弹!」陈宇焦急喊道,几个死党迅速点燃手榴弹扔进烟雾中。 「轰!轰!」 爆炸声震耳欲聋,但并未完全阻止舟山军的推进。罗勇和种鱼儿带领的小队已经摸到迫击炮阵地下方,用手榴弹和火铳进行反击,双方在烟雾中展开了近距离的激烈交火。 尽管舟山军的纪律性与战术素养帮助他们不断接近山顶,但装备上的绝对差距让每一步推进都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陈宇背靠工事,脸色阴沉。他看着逐渐逼近的舟山军,心中开始有些焦躁。 「子弹还有多少?」他低声问身旁的庄丁。 「够再撑半个时辰,但得看他们攻得多快。」 「半个时辰……」陈宇冷笑一声,目光瞥向后方的山路,「我们还没到最后一刻。拖住他们,本少还有后手。」 山坡上,硝烟弥漫,血迹斑驳。舟山军与陈宇残部的战斗已接近尾声,但火力的压制仍在持续。 种鱼儿身姿灵巧,如同一尾穿梭于激流中的游鱼。借助地形与灌木掩护,她以极快的速度贴近敌军阵地。 当种鱼儿看见陈宇站在工事后指挥时,她的眼神中闪过一抹冷厉。握紧钢弩,她屏住呼吸,瞄准陈宇的肩膀,缓缓扣动扳机。 「咻!」 弩箭带着破空之声直扑目标。陈宇在最后一刻察觉异样,试图躲避,但箭矢仍然狠狠扎进了他的左肩。 「啊!」陈宇痛呼一声,手中的汤普森冲锋枪脱手而落。他踉跄后退,脚下不稳,一滑之下竟跌出工事边缘。山风呼啸,陈宇的身影瞬间消失在百丈深的悬崖之下的大海,只留下一声回荡的惨叫。 「陈妖人掉下去了!」有舟山军士兵惊呼道,但种鱼儿没有丝毫松懈,她迅速弯身隐蔽在一块岩石后,大声命令道:「别松劲!还有敌人在!」 陈宇的坠崖并未让残余敌军停止反抗。他的两名心腹死党猛大虫徐震和放屁虎童闯红了眼,端着冲锋枪疯狂扫射,试图将靠近的舟山军阻挡在工事之外。 「来啊!有种的就过来!」徐震怒吼,子弹雨点般向山下倾泻。 罗勇与司徒芳带领的士兵们被压得抬不起头,但他们并未退缩。 「掩护!找机会近身!」罗勇大声指挥,同时手持火铳瞄准敌人的射击口,以枪声干扰对方的准头。 随着火力的倾泻,徐震和童闯手中的子弹终于耗尽。两人手忙脚乱地开始更换弹匣,这短暂的空隙成了舟山军的机会。 「就是现在!」司徒芳低喝一声,身形如箭般窜出。罗勇紧随其后,两人借助掩体迅速逼近敌军工事。 徐震刚插入弹匣,还未重新拉栓上膛,就感到一股大力撞来。他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怒吼,就被司徒芳一记重拳打中下颚,跌倒在地。 另一边,童闯也遭遇了罗勇的迎头痛击。他挥起枪托试图反击,但罗勇动作更快,利落地将他按倒在地,用膝盖死死压住他的后背。 「别动!再动一根手指,就让你脑袋开花!」罗勇低声威胁道,同时抽出腰间匕首抵在童闯的颈部。 徐震和童闯虽心有不甘,但已无力反抗,只能咬牙闭目,任由舟山军士兵将他们绑缚起来。 战斗结束,残余的敌军非死即降,山坡上终于恢复了平静。司徒芳看着眼前的战果,抬手擦去额角的血迹,沉声说道:「终于清理干净了。」 种鱼儿从岩石后站起身,长舒一口气,目光却看向悬崖的方向。 「陈宇真的死了吗?」她低声自语,心中始终存着一丝疑虑。 「从这山崖掉下去,活下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罗勇走过来,拍拍她的肩膀,「但无论如何,我们已经赢了这场战斗。」 种鱼儿点了点头,收起钢弩,跟随司徒芳与罗勇一起走向战后整顿的队伍。 第459章 战后得失 马公岛的空气中依然弥漫着硝烟与烧焦的气味。舟山军的战旗在废墟之上飘扬,但胜利的气氛却被满地的尸体与伤员的哀嚎压得沉沉的。 方梦华身披战袍,神情肃然地踏上战后焦土。周围士兵肃立,脸上满是疲惫和哀戚。她在司徒芳与罗勇的引领下,走向一片临时搭建的指挥帐篷。 帐篷中,司徒芳率先开口,语气低沉:「教主,这一战虽胜,但我军伤亡惨重。」他咬了咬牙,强忍住哽咽,「第四师和第一师借来的陆战队火铳兵折损2242人,其中包括徐远将军……」 方梦华眉心微皱,抬手示意她继续。 罗勇接过话头,拱手道:「第四师已几近打散,无法再单独成建制作战。我方虽拔除敌人阵地,但那陈妖人……属下亲眼看见种鱼儿将他射落崖下。此崖百丈,按理应无生还可能,但未见尸首,生死未明。」 他顿了顿,接着道:「至于老贼陈洪,已自投井而死。」 帐中一片沉寂,只有帐外士兵清理战场的杂乱声响。 方梦华垂下眼帘,低声重复了一遍:「2242人……徐远……」 她眼前浮现出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徐远为人忠厚,曾是舟山军中不可或缺的猛将;那些火铳兵精锐士兵们,也在平日训练时令她刮目相看。他们每一个人,都曾是这支军队的脊梁,却在这场战斗中永远地倒下了。 「这一仗……」她声音微颤,却迅速平复,「虽拔除了陈妖人的势力,却是惨胜。」 司徒芳低头不语,罗勇亦无言。他们都知道,这场战斗的胜利来之不易,但以这样的代价换来的胜利,实在让人难以庆贺。 「教主……」种鱼儿从帐外走进来,低声禀报,「我们在崖下搜寻了一圈,没有发现陈宇的尸体,只找到了些破碎的衣物。」 方梦华冷笑一声:「看来,他命大。」 种鱼儿面露愧色:「是鱼儿失职,未能一箭毙命……」 方梦华摆了摆手:「不怪妳。这人惯于狡诈,恐怕早有后手。此事不必过于自责,但搜寻工作不能停,一定要确定他的下落。」 「我们现在要清点战后资源,重整第四师和第二旅的残部。马公岛已被攻占,敌军存粮与物资如何?」方梦华迅速调整情绪,进入状态。 罗勇拱手道:「敌方粮草大多已毁于火油罐和爆炸中,存粮不足三月,军械部分毁坏,但仍有些妖法武器残存。关键是,这些武器我们无法大量使用……」 「无法复制,无法量产。」方梦华冷笑道,「这便是我们与陈妖人的最大差距。他靠的是他的法宝,而我们靠的是我们的血肉。」 舟山军清理战场的士兵们将一件件从敌军工事中翻找出来的物品摆在了一块空地上,等待方梦华过目。 「教主,最终的缴获结果如次:」罗勇站在一旁,语气带着些许无奈,「山顶的钢铁巨炮(阿姆斯特朗线膛炮)一门,单筒望远镜一具,掷弹筒五具,机关铳(汤普森冲锋枪)22把,以及少量相关弹药。」 他顿了顿,指了指地上堆积如山的残骸,「其余神机铳(马克沁机枪)、迫击炮和弹药,因昨夜的大火与爆炸,几乎全被炸成了废铁。这些残骸虽堆了一地,但用不上。」 方梦华面无表情,蹲下身,拿起一把汤普森冲锋枪。她熟练地检查了一遍枪膛和弹匣,确认状态后,冷声问:「弹药呢?」 罗勇接道:「机关铳的子弹不多,每把枪加起来也就两到三个弹匣的量。而掷弹筒的榴弹,更是少得可怜。」 「先进的装备,打不了几场仗。」方梦华冷笑,手中的冲锋枪沉重得像是讽刺。 「教主,这些装备……我们恐怕无法复制。」司徒芳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担忧,「那些枪炮的内部结构复杂,我们的工匠短时间内无法仿制,就算仿了,弹药供应也是难题。」 「本座知道。」方梦华将枪放下,站起身,目光扫过堆放着的缴获物资,「这些法宝,在陈宇手里是杀器,在我们手里,就是烧尽的废铁。暂时能用的,也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 司徒芳低头不语,罗勇则试探性地问:「教主,那这些东西……」 「能用的先用,不能用的拆解研究。」方梦华冷静道,「带回台北,让工匠们至少看看,能不能复制出哪怕一部分。」 她顿了顿,语气微冷:「但不要抱太大希望。我们现在的关键,不在于追求这些装备,而在于强化现有兵器的战术运用。靠这些不稳定的东西建立的优势,终究是靠不住的。」 方梦华 望着眼前的一片狼藉,深吸了一口气。她清楚,凭借现代的知识,她可以看穿这些武器的运作原理,但要让工匠们在这个时代完全复现,却近乎天方夜谭。 「这场战斗给我们一个警示,」她转身对身后的将领们说道,「敌人的武器先进,但他们是少数,我们是多数。现代装备可以带来局部的胜利,却无法决定一场战争的走向。我们必须把重点放在练兵、战术和组织上,而不是寄希望于这些所谓的‘神器’。」 「司徒芳,罗勇,」她目光坚定,「我们的优势是人力,是纪律,是执行力。只要我们能发挥出这些优势,再先进的武器,也能被我们的士兵用血肉之躯击败。」 两人齐声应道:「谨遵教主教诲。」 清点工作结束后,方梦华再次回到临时指挥所。她在一张地图前站定,手指在澎湖与台北之间划动,思索着接下来的计划。 「马公岛的地形复杂,若是能稍加改造,便是一处天然的防御要塞。」她沉思片刻,低声道,「既然我们无法完全依赖那些武器,那就用这座岛屿作为屏障,巩固东南海域的防线。」 身后的种鱼儿低声问:「那陈宇呢?他若活着,还会卷土重来。」 方梦华冷笑:「他是死是活都不重要。他的武器再强,也需要人来使用。只要我们能夺取他的兵力来源,他就再无翻盘的机会。」 「传令下去,战后整顿,重新动员。东京汴梁危在旦夕,这次可不会像上次那么走运,百年大变局就在眼前。」她一字一句道,「接下来,我们要为下一场硬仗做好准备。这一战,只是个开始。」 随着命令一一传达,舟山军的士兵们重新动了起来。即使残损的装备和沉重的伤亡让人心头压抑,但方梦华冷峻而坚毅的身影,仿佛是一座灯塔,为他们指引着方向。 罗勇与司徒芳对视一眼,同时拱手应道:「谨听教主号令。」 方梦华扫视众人,语气坚定:「当务之急,巩固澎湖,稳住东南。第四师的残部先返回台北休整,马公岛要立即建立新的指挥中心。同时,我们要尽快在舟山和台北动员新兵补充战力。」 帐中众人听罢,纷纷挺直了腰背,脸上露出刚毅之色。 第460章 筹备年会 翌日早上李海大步走入临时指挥所,脸上带着几分兴奋,「大当家,陈妖人家的地窖清理完毕,有一些没被火烧到的东西,全都运过来了。」 方梦华眉头一挑,跟随李海来到地窖物资堆放的地方。几名士兵正在整理那些「战利品」,他们的表情却显得古怪,有些忍俊不禁。 堆放在地上的「战利品」五花八门:五颜六色的塑料日用品、廉价的儿童电子玩具、几罐标着外文的泡面和零食,还有一些低劣的仿真珠宝。士兵们从中挑出一个小型的四旋翼遥控无人机,将它放在方梦华面前。 方梦华站在那堆塑料制品前,凝视着那些廉价玩具和电子产品,心情复杂。对她而言,这些都是现代社会稀松平常甚至可能被随意丢弃的东西,但对她身边的将领和士兵来说却完全不同。 「教主,这些是什么材质?看起来不像金属,也不像木头或陶瓷。」司徒芳手里捧着一个颜色艳丽的塑料水杯,眼里透着掩饰不住的好奇。 方梦华看着眼前这一堆东西:有能发光的塑料球、能发声的电子玩具,还有那些包装鲜艳的方便食品。她深吸一口气,缓缓道:「这些,都是用一种叫‘塑料’的合成材质做的。它们轻便、不易腐烂,能够制造出各种形状和颜色。」 罗勇抬起头,盯着那堆「新奇物」,眼中满是好奇与敬畏:「难怪陈妖人能吸引那些商人和官员,这些料子显然不是凡间之物。」 一旁的种鱼儿拿起一个塑料玩具,试着转动那小小的机关,立刻发出咯咯的声音,惹得周围士兵哄堂大笑。有人用力捏着塑料物品,发现它既不像木头般容易裂开,也不像陶器那样脆弱,当即感叹:「这东西,莫非真是仙人法宝?」 方梦华轻轻叹息。这些塑料物品在她眼中不过是陈宇系统抽奖没有提供真正军用物资时的「失败品」,但她也明白,身边这些从未接触过工业时代的将士们根本无从分辨其中的高低。 「看起来新奇,但没太多用处。」方梦华摇头说道,「这些东西虽然轻便、耐用,却没法作为武器或者实用工具。」 随后,方梦华走到那台无人机前。士兵们已经小心翼翼地将它拆解开来,露出内部的结构:一块电池、一小片电路板,还有旋翼的传动装置。 「教主,这个东西能不能仿制?」罗勇试探着问道。 方梦华沉默片刻,伸手轻轻摸过那块电路板,脸上浮现出一丝无奈的苦笑:「想仿制?暂时不可能。」 司徒芳皱眉:「为什么?这看起来也不是特别复杂。」 「复杂的是这里。」方梦华指着电路板说道,「这上面是‘集成电路’,也就是操控整个飞行器的核心。它内部的细节,比目前凡间最精密的机械还要复杂成千上万倍。」 罗勇有些不甘:「那这些东西,难道就这样没用了吗?」 方梦华摇了摇头:「也不能这么说。虽然我们无法仿制,但可以用它来做些宣传。」 她的目光扫过那堆廉价塑料物品,缓缓说道:「这些东西对普通百姓和士兵来说,都是前所未见的新奇物。我们可以展示给百姓,让他们知道陈妖人不过是个‘假神’,用这些廉价玩意欺世盗名。而对于我们的工匠,这些东西虽然无法仿制,但可以作为灵感,启发他们在本地材料上做出创新。」 司徒芳点头:「确实,这些东西虽然廉价,但用来吸引人心却再合适不过了。」 「至于这架机关鸟。」方梦华指着那台拆开的飞行器,目光沉稳,「暂时小心保管,未来我们有了更强大的技术积累,也许还能用它来做更多的事情。现在,它的用途只有一个——提醒我们不要盲目依赖外来的奇迹。」 她的声音低沉却坚定:「陈妖人的天界取物能提供这些东西,但它不是万能的。这一战我们已经证明了,无论是那些火器还是塑料,都无法抵挡我们的决心。未来,只要我们一步步积累自己的力量,再强大的‘系统’也无法撼动我们。」 众人肃然应诺,目光中带着对未来的期待与信心。硝烟已散,但在这场奇物交锋中,真正的胜负已经开始转向属于舟山军的未来。 而马公岛的将士们已经围坐在山崖下的空地上,等待着晚间的分发。方梦华亲自巡视着整队的士兵,手中拿着从战利品中分拣出的几箱零食和泡面。 「这是我们在地窖里发现的‘敌人的补给品’,」她半开玩笑地说道,「虽然它们的来源奇特,但总算是这场胜利的一个小奖励。今晚你们可以尝尝‘天界的美味’。」 士兵们带着好奇又 兴奋的目光盯着这些五颜六色的小袋子。司徒芳接过一包「香辣牛肉干」,看着包装上的花花绿绿的图案,笑道:「教主,这可比我们平时吃的干粮精致太多了!」 泡面被煮开后,散发出浓郁的香味,士兵们一时间围着锅子嗅得不亦乐乎。当第一碗面条被分给一位老兵时,他迫不及待地吸了一口,顿时辣得眼泪直流,但依然连连点头:「好吃!这味道像神仙赐的!」 然而,第一次接触香精和添加剂的将士们在惊艳之余,也感到有些不适应。有人被辣得猛灌凉水,有人被浓郁的香料味道刺激得咳嗽不止,但依然舍不得放下手中的美食,仿佛每一口都是战斗后的至高奖励。 等士兵们吃得心满意足,方梦华站在队伍前方,高声宣布:「这些零食虽然稀奇,但也只能算战场上的小插曲。未来,真正的奖励不会只是这些‘天界美味’,而是我们能靠自己的力量夺回更多胜利,为兄弟们的家庭带来真正的富足!」 将士们听后纷纷响应,虽然嘴边仍有泡面的汤渍,但眼里却闪烁着更坚定的斗志。 随后,方梦华将尚能保存的战利品分类整理,送往舟山的仓库,并交代军需官在年底述职时以「抽奖」的方式分发这些物资。这不仅能让各部将领感受到胜利的荣耀,还能鼓舞士气、凝聚军心。 但这一年过得尤其快。随着冬天的到来,开封城的消息也传到了台北——金军两路五十五万大军兵临城下,北宋朝廷已经岌岌可危。 方梦华在舟山军的议事堂里召开紧急会议,她的目光沉稳却透着压力:「各位,今年的‘年会’不仅是一次庆功,也将决定我们未来的方向。开封朝廷的覆灭已成定局,但接下来的中原局势将更加混乱。」 「开封城破,会引发一场全国性的动荡。我们舟山军虽在江海,但不能独善其身。」她顿了顿,目光掠过众将,「我们要为即将到来的大变局做好准备,不仅要保住现有的根基,还要寻找新的立足之地。」 司徒芳低声问道:「教主,那我们的方向是什么?是继续北上援宋,还是趁乱扩张江南的势力?」 方梦华看向地图,沉思片刻后缓缓说道:「此事不急。等‘年会’时,各部将领都到齐,我们需要听取各方的意见,综合分析局势,再做定夺。但有一点必须明确——无论天下如何动荡,我们舟山军必须有一条明确的路,不会随波逐流。」 年底的「年会」变得格外重要。将士们期待的不只是那些稀奇古怪的战利品「抽奖」,更是舟山军在新的一年里的明确方向。 而方梦华明白,这场「年会」不仅仅是庆功与规划,更是一次检验——检验她能否以一己之力,在乱世中为舟山军找到最合适的生存之道。 她站在会议室的窗前,看着远方的海浪翻滚,轻声自语:「下一步,江南、海疆、中原……我们必须找到属于明教的答案。」 第461章 大理慕容复 陈宇坠落海面的瞬间,巨大的冲击力如同千斤重锤砸在身上。他的肋骨发出不堪重负的裂响,水面的张力更让每一寸肌肉都彷佛被撕裂般疼痛。他下意识地大口喘息,却只能咕嘟咕嘟地吞下海水,肺部被冰冷的液体灌满,意识也开始模糊。 然而,就在全身的感觉逐渐消失的那一刻,熟悉的电子音在脑海中响起。 「检测到宿主身体发生非正常死亡,元宇宙系统重置启动。」 一串冷冰冰的数据闪过脑海,让陈宇的意识猛然清醒。 「座标:x:100(经度),y:25(纬度),z:1976(海拔),w:112611200958(时间)……完成后本系统将断开连接,宿主将完全隶属于此时空切片。」 随后,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彷佛被温暖的羊水包裹,四周漆黑一片,像是回到了初生时的混沌状态。 白光闪过,他的呼吸再次顺畅,所有的痛苦和窒息感消失无踪。 陈宇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仰躺在一片柔软的草地上。四周高大的热带树木遮天蔽日,枝叶间缝隙透下斑驳的阳光,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泥土和树脂的气息。他勉强支撑起身体,感觉肌肉依然有些酸软,但已经完全恢复了正常。 「这里是……哪里?」他喃喃自语,抬起头远望。 远处的山峦如同翠绿的屏障,延绵不断。一座城池若隐若现,露出灰白色的城墙和几座高耸的佛塔尖顶,装饰着典型的小乘佛教风格的金色装饰,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这种佛塔……是南传佛教的风格?」陈宇皱眉,迅速分析现状。 虽然自己对历史地理不算专家,但他仍记得大理国境内正是这种建筑风格盛行的区域。结合系统给出的「座标」提示,他心中浮现一个答案——「少爷我是真的复活到大理来了。」 陈宇坐在洱海边的一块石头上,望着远处湛蓝的湖面,波光粼粼,微风拂面。他静静地吐出一口气,脑海中纷乱的思绪渐渐清晰。 「22世纪的男人,穿越自带系统,却输给了21世纪的女人……」陈宇轻轻念出这句话,嘴角扯起一丝苦笑,随即又变成苦涩的自嘲。 回想起与方梦华的交锋,他知道,对方并非单凭运气取胜。方梦华对局势的掌控、对人心的拿捏,以及那份难以动摇的责任感,都是他远远比不上的。 「我当时怎么想的?拿着几件高科技武器就觉得能横扫一切,甚至把自己当成游戏玩家,这个世界的一切都不过是数据和副本?」他低头,握紧了拳头,指节发出「咔咔」的声音。「可笑……结果呢?兵败如山倒,差点连命都没了。」 陈宇忍不住感到羞耻。若不是系统兜底,他早已死在马公岛,而如今,系统彻底断开,说明那份来自未来的保险已经不复存在。 尝试了几次呼叫系统后,脑海中始终是一片寂静,再无任何回应。这次陈宇明白,系统不仅仅是短暂失联,而是永远地消失了。 「断开连接……宿主完全隶属于此时空切片……」他回想起最后的提示,随即一阵明悟涌上心头。 「这意味着,我林海峰原本的身体,躺在2112年的休眠舱里,可能已经彻底死亡。而我现在的意识,已经完全输入到这个时空,彻底成为它的一部分。」 「我不再是玩家,」陈宇低声说道,「而是局内人。」 这个认知如同冷水泼顶,让陈宇从内到外打了一个冷颤。他不再是可以随意试错、靠系统「读档」的冒险者。他的每一步,将会真正地影响自己的生死、命运。 陈宇索性靠着石头坐下,开始冷静地分析自己失败的根本原因。 「首先,我太依赖系统,忽视了现实中对人心的掌控。方梦华能成功,不仅因为她有现代知识,还因为她能凝聚人心,让人心甘情愿为 她卖命。而我呢?手下都是靠利诱和武器压制,没有真正的忠诚。」 「其次,我缺乏长远的战略目标,总是寄希望于系统的『抽奖』来弥补劣势。结果呢?抽到了无数廉价的塑料垃圾,却忘了自己真正在这个世界需要什么。」 「最后,我始终抱着『玩家』的心态,把这个世界当成副本,把原住民当成npC,甚至把方梦华当成游戏Boss,而不是竞争对手。」 想到这里,陈宇的心态开始转变。他不再把自己当成一个未来世界的「过客」,而是一个真正的「局内人」。 「好吧,从现在开始,我得换个活法。」陈宇望着洱海的湖面,嘴角浮现一丝坚毅的笑容。 「系统没了,那就靠自己的头脑。既然方梦华一个女流能在这个世界闯出一片天,我陈宇为什么不能?这个时空不是她的天下,也该有我的一席之地。」 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目光锁定远处的城池和佛塔。 「大理国,这就是我的起点。」 陈宇站在洱海边,任由湿润的湖风吹过脸颊,思绪却回到了遥远的前世。 那是遥远的2021年,他靠着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利用一个私生女把方家的财产据为己有。靠这笔巨款,他早早实现了财务自由,过上了几乎「无所事事」的生活。每天吃喝玩乐,沉浸在各种高科技的享受中,日子平淡而舒适,几乎不曾经历什么波澜。 「那时候的我,真是蠢得彻底。」陈宇喃喃自语,望着洱海那镜面般的湖水,彷佛在审视自己的内心。 「钱来得那么轻松,生活过得那么舒服,以至于我丧失了所有的野心和斗志。明明有那么多资源可以做点大事,结果却选择了一辈子躺平。」 他记得自己从未想过什么「建功立业」,更没有什么「改变世界」的梦想。他只是活得稳稳当当,偶尔心血来潮搞点无伤大雅的小玩意,然后看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直到老去、衰退,最后被送进临终关怀中心,躺在冰冷的休眠舱里等待死亡。 可命运给了他一次重来的机会。系统、穿越、年轻的身体,甚至是一个可以凭藉先进技术轻松征服的落后世界。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没能改变自己的本性。 「我以为那么几件高科技武器就能让我称霸一方,结果呢?」他轻笑一声,笑容里充满了自嘲。「澎湖那点地方,做个土霸王都嫌小,说到底还是没有野心。」 陈宇心里清楚,这才是他真正失败的原因。对于大多数穿越者来说,这个时代代表着无限的可能性,是一片可以大展身手的广袤舞台。而他却只想缩在澎湖,抱着几件机枪过着小富即安的日子。 相比之下,方梦华是何等的不同? 「她是真的精英。」陈宇咬牙承认。「从一开始,她的眼界就比我高。她目光长远,行事果决,还能凝聚人心。这女人,本就是当大老板的料。而我,只是个靠小聪明捡到机会的平庸之辈。」 方梦华在短短几年里,已经掌控了澎湖以北的所有海权,并带出了一支无论在士气还是纪律上都令人惊叹的铁军。陈宇回想起那些被方梦华领导的士兵,即使面对自己的绝对火力压制,仍然毫不退缩地有条不紊的冲锋陷阵。他忍不住想到:「这种军队,恐怕连那满万不可敌的金兵也比不上。」 陈宇长叹一声,突然发现自己现在的处境与过去何其相似。 「现在没有系统了,我也不可能再回到22世纪去享受美味的食物和高科技的便利。就算想躺平,在这个佛教国度里吃素斋喝凉水又有什么意思?」 他站起身,目光投向远处大理城的轮廓。 「活过一个世纪有什么用?不拼一次,不试着改变什么,哪怕再苟活百年,还是那种无聊的日子。」 陈宇深吸一口气,感觉胸口那久违的斗志重 新被点燃。这次,他不再把自己当成什么「穿越玩家」,而是真正的「局内人」。 「方梦华,我不得不承认,妳比我更优秀。但这不代表我会认输。」 「从现在开始,我不会再错过任何机会。这片土地,这个时代,我会用自己的方式闯出一条路来。哪怕最后再次失败,也要拼到最后。」 陈宇的眼神变得坚定而锐利,他知道,这一次,他不会再错过。 他对大理的现状已经有了几分了解。大理的历史走向、段氏皇族的起伏,以及这个国度的边陲地位,在他脑中早已熟稔。 「段和誉……如果历史没有跑偏的话,应该就是《天龙八部》中的段誉吧?这小子文弱却重情重义,是个有理想的君主,但治国之才恐怕也就一般。」 他眯起眼睛,像是看透了一切。「段和誉会需要一个能替他解决问题的人,尤其是在这个风雨飘摇的年代。他需要一个国师,而我,正是最好的候选人。」 洱海的风轻柔而温暖,陈宇——不,现在应该叫「慕容复」了,抬头望着湛蓝的天际,心中升起了一股久违的豪情。 「林雪峰死了,澎湖少庄主陈宇也死了。如今站在这里的,是大理新生的慕容复。」他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复活的复,也是复仇的复。」 慕容复回忆起那场致命的澎湖之战。方梦华用孔明灯作为空中投掷武器的袭击,让自己引以为傲的现代武器装备完全陷入被动。他心中暗恨,但也不得不佩服她的创意。 「妳能用孔明灯空袭,我为什么不能更进一步?」他一边走,一边盘算,「载人热气球……我虽然不是理工科出身,但基本的原理还是明白的。这个时代的材料和技术虽然落后,但用竹子、布料和简单的火源,应该足够实现最原始的载人飞行。」 他越想越兴奋。「只要有了载人热气球,我就能建立一支真正的空中武装力量。到那时,不管是金兵还是方梦华的铁军,都只能眼睁睁看着我的打击从天而降,完全无法还手!」 思绪转向当前的局势,慕容复更觉得机会就在眼前。 「现在是1126年底,金兵灭了北宋,北方局势已定。接下来,方梦华会在江南和海上崛起,而宋朝残余势力很可能退守西南。」 他眼中闪过一抹锋芒。「如果宋朝和方梦华真的在中南僵持,那么大理就成了整个西南的核心。如果我能抓住这个机会,让段和誉把我抬到一人之下的地位,甚至掌控大理的军政大权,那么不仅是宋人金人,甚至连方梦华,都要重新正视我的存在!」 慕容复边想边走,脚步不紧不慢,却带着一股坚定的力量。他看向不远处的大理城墙,心中已有了打算。 「进城之后,先低调观察,摸清段和誉身边的朝臣和武将都是什么性格,再根据他们的需求去逐步展现我的能力。只要能引起段和誉的注意,让他对我倚重,那我离实现目标就更近一步。」 「此外,得开始着手寻找热气球的材料和工匠,这是奠定未来的关键一步。如果能在段和誉面前展示热气球的威力,他绝不可能不为所动。」 远处,大理城的城门已清晰可见,来往的行人和马车穿梭其中,热闹而繁忙。慕容复停下脚步,深吸了一口气,抬头望向洱海上的天际。 「方梦华,这一次我绝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他的声音低沉,却充满了决心。「这片土地将见证一个新的传奇,而这个传奇,将从我——慕容复,开始!」 他回头望了一眼洱海,彷佛是在告别过去,然后昂首向大理城走去。他知道自己手头没有任何资源,没有系统的帮助,也无法再依赖前两世的遗产。但他清楚一件事:他的头脑,仍然是超越这个时代的最大武器。 第462章 第四六〇章:黑云压城 靖康元年十一月十五,洛阳城寒风凛冽,城头旌旗飘摇。王襄立于城垛,眺望远方,只见黄河之北,金军旗帜连绵不绝,十万铁骑如黑潮般滚滚南下。王襄面色凝重,心知局势危急,召集部将商议对策。 「金军骑兵精锐,兵强马壮,我军多为乡勇,如何御敌?」偏将出列,面露忧色。 王襄厉声道:「敌虽强,但洛阳乃河洛重镇,岂容轻易失守?誓死守城,不得退缩!」 然而,三日内金军连番猛攻,攻城塔如铁壁压至,投石机火石如雨,洛阳守军虽奋死迎敌,却寡不敌众,连连败退。第三日,金军破城而入,镶黑旗与正红旗的将士如洪水决堤,涌入城中。王襄亲率残军巷战,终因寡不敌众而被俘。 洛阳陷落,金军开始肆意掳掠。百姓哀嚎声震天,街巷尽成废墟。金军大营中,完颜娄室冷眼观望洛阳城的火光,淡然说道:「王襄虽无能,但守城数日,终究有些骨气。他留着无用,将其斩首传檄天下,叫宋廷自知抵抗无益。」 攻陷洛阳后,完颜娄室未作停留,立刻调兵直扑潼关。这一中原门户,扼守黄河天险,是拱卫长安的第一道屏障。然守将董旼仓促得知洛阳失守,未及调集足够兵力,城中仅有三千宋军,且防备松懈。 金军至潼关城下时,董旼才紧急组织防御,却已无济于事。娄室亲率骑兵绕城,投石机对准关口轮番轰击,数百骑破门而入,将士紧随其后。潼关守军仓皇应战,未战先溃。 金军攻城仅半日,潼关便宣告失守。战后,完颜娄室立于潼关城头,望向东南,指挥道:「封锁关隘,截断宋西军。传令全军整备,尽早东下,与粘罕勃极烈会师汴梁!」 潼关到手的消息传至完颜宗翰中军帐中,他哈哈大笑,击案道:「好!有娄室在,潼关破于旦夕。西军再无可能东援,宋廷岂有不亡之理?」 完颜宗翰扫视帐中众将,语气激昂:「吾军至此,西军困于潼关外,关东勤王军四散不成气候,汴梁孤城难保!命全军即刻拔营东下,与二太子部合兵开封,三日内结束战局!」 众将齐声应诺,帐外号角声起,金军大营顿时忙碌起来。 潼关陷落的消息传至开封,赵桓震怒,将董旼革职下狱,随即下旨调集折彦质部勤王赶赴京城。然而,各地勤王军迟迟未能集结,而城中守军士气低落,城防脆弱,朝廷再无力应对即将到来的金军大军压境。 宋臣之中,有人劝降,有人主战,然群情纷乱,无人能提出切实可行之计。汴梁风声鹤唳,百姓忧惧不安,宋朝的命运已然悬于一线。 而最北线的中山河间府,自金军围城已一年,城中兵马疲惫,粮草将尽,百姓惶惶不可终日。兵马元帅陈遘虽身处绝境,却誓死不降,坚守城池,城头大书「中山不降」四字,以振士气。 一日,陈遘之弟光禄卿陈适携圣旨至城下,高声呼道:「哥哥,金军兵势浩大,京师受围,两河割让乃朝廷权宜之计,岂能不遵旨投降?」 陈遘登城遥望,怒目厉声答道:「主辱臣死,我兄弟平生以忠义自处,岂可为卖国之贼!陈适,你若无胆,与妇人同归便是,毋污我河北军民!」 陈适闻言痛哭,泣道:「兄长但尽忠于国,勿以弟为念。」言罢羞愧而退。 当夜,陈遘召集城中总管与众将,拍案而起道:「金人围城已久,朝廷虽降,然河北百姓岂愿降敌?我等为大宋臣子,当效死于疆场,宁做忠鬼,不作叛贼!」 总管颤声劝道:「元帅,城中兵疲粮尽,士卒心怯,出城只会徒增伤亡。况割让之旨已下,何必以卵击石?」 陈遘听罢大怒,拔剑怒斥:「匹夫,你懂什么?割地乃朝廷屈辱之举,汝竟敢怂恿降敌,罪无可赦!」言罢,挺剑将总管斩于堂前,鲜血溅满一地。 他提剑怒视众将,喝道:「谁 敢言降,当与此贼同死!」 陈遘转而呼步将沙振:「今日本官命你为总管,聚兵出城,决一死战!」 沙振素有勇名,却惧金军势大,推辞道:「金兵百万,我军不足一万,粮草尽绝,元帅岂不思虑周全?况朝廷已有割地之意,何必强敌于外,损我兄弟性命?」 陈遘大怒:「你不见我剑上鲜血未干吗?若再推辞,斩你如斩狗!」沙振无奈,只得硬着头皮率兵出城,与金军交战。沙振虽勇,然金军兵强马壮,宋军久困之师,无力抵挡,只得退回城中。 回城后,沙振满怀愤怒与恐惧,寻思道:「我与金人交战未败,却因元帅一时之怒将我逼至绝路。他不顾全局,只知强命,致使兄弟赴死。若不除之,城中兵民必为其所累。」 当夜,沙振持刃闯入陈遘府邸,陈遘妾定奴上前阻拦,怒斥道:「总管无礼,深夜闯府,意欲何为?」沙振怒不可遏,将定奴斩于门前,径直闯入大堂。 陈遘正与幼子陈锡议事,见沙振气势汹汹,厉声道:「匹夫,你敢无礼!」沙振怒吼:「元帅一意孤行,害我弟兄无辜送死,今日便取你项上人头!」言罢挥刀,将陈遘与陈锡斩杀,并屠尽府中仆妾。 消息传出,陈遘麾下士卒群情激愤,围住沙振怒骂道:「你敢杀我父母官,金军攻城,谁来抵挡?」数百人齐齐上前,将沙振乱刀分尸,尸首不全,城中局势愈发混乱。 金军镶蓝旗主完颜斜也趁夜发动攻城,城中失去主帅,士卒无力抵抗,不久后城门大开。金军入城后,大肆掳掠,百姓惨遭荼毒。完颜斜也巡城至陈遘府邸,见其尸骸仍未收敛,叹息道:「陈遘,南朝忠臣也。」 完颜斜也命人以礼安葬陈遘于铁柱寺,并立石书曰:「中山陈公,忠勇无双,虽败犹荣。」 黄河岸边,北风呼啸,折彦质的宋军刚刚渡河,还未来得及休整,便听前哨急报:「金军大将阿里刮领三千精骑直扑汴梁,势如破竹!」折彦质心头一震,知敌军来势凶猛,急命前军六千迎敌。然而,阿里刮麾下皆为马俱甲的重骑兵,锋锐无比,三千骑兵如雷霆般冲击宋军阵列,震得兵卒魂飞魄散,阵脚大乱。 宋军顷刻溃败,兵卒或死或降,余者四散而逃。折彦质无力回天,只得退回黄河南岸,紧急设防。 折彦质失利之讯传至完颜宗望中军大帐,完颜宗望抚须冷笑,扬声道:「宋军如土鸡瓦狗,不堪一击!传令诸将,分道渡河,速取白马、韦城、胙城三地,再取汴京城下与我会师!」 金军诸部各自行动,枢密院李回率万骑抵洛口试图防守,但士气低落,军心涣散,未战先溃。金军长驱直入,宗望自率完颜阇母、完颜昌、刘彦宗等诸将,二十六万大军沿途连下数城,铁骑直逼汴京北城。 汴京城内,人心惶惶,街头巷尾皆在议论金军压境之事。完颜宗望大军抵城北,驻营于刘家寺,旌旗漫天,战鼓震地,金军士气如虹。宗望立于帅帐之中,召诸将议事,沉声道:「汴京虽城池高大,但城中守军不足,又有内忧外患,赵桓自知难敌我军。何不遣使入城,试探虚实,索取河北之地?」 杨天吉、王汭、孛堇撒离栂三人领命,立即整装入城,面见赵桓,传达完颜宗望意旨。 大宋朝廷之中,赵桓神色惨然,文武百官尽皆低头不语。赵桓看着三名金使,颤声问道:「宗望兵临城下,究竟意欲何为?」 杨天吉朗声道:「我主所求并非全据江山,唯欲汴京以北各地全归我大金,若宋主肯割地讲和,我军即撤,不犯汴京。」 赵桓闻言,脸色愈发煞白,回头望向群臣,问道:「诸卿以为如何?」 百官默然,有人低声劝降,也有人主张固守,却无定论。就在此时,城外战鼓再次响起,金军的攻势已压得汴京难以喘息。 赵桓终究难下决断,只得 暂遣金使回营,并命汴京各城门戒严,同时派人飞报各地勤王兵马,期盼援军能早日赶到。 杨天吉等人归营,将赵桓的态度禀报完颜宗望。完颜宗望闻言哈哈大笑:「赵桓懦弱,汴京群臣亦如惊弓之鸟,明日便下战书,若不答应,直接攻城!」 军中将领齐声附和,大军连夜整备攻城器械,战云笼罩下的汴京城,宛如一座待宰的孤城,陷入深沉的绝望之中。 第463章 未战先乱 靖康元年十一月,风雨飘摇的汴梁城,朝局再次风云突变。赵桓迫于金军兵锋的逼近,罢黜主和派领袖耿南仲、唐恪,改任何栗、孙傅为枢密院同知,主战派重回权力中枢。然而,这一决策不仅未能振奋士气,反而让朝野上下愈发迷茫。 何栗、孙傅刚刚上任,便迎来一连串的噩耗:郑州失守,金军西路军距开封不足三十里;东路军渡过黄河后,迅速逼近滑州,已然对开封形成合围之势。 何栗在朝堂之上痛心疾首:「金军已至城下,若再不激励士气,恐汴梁城危在旦夕!吾等虽文人出身,但也要以死报国,断不能坐视金人践踏我大宋社稷!」 孙傅附和道:「何公所言甚是!然城中兵力不足,仅靠数万禁军恐难以固守。臣以为,当即张榜召集民壮,号召全民皆兵,方可守住城池!」 赵桓闻言稍稍振奋:「既然二卿如此有志,不妨着手操办,尽快聚集兵力。」 然而,堂上虽言辞激烈,堂下却举步维艰。 汴梁城内虽有百万之众,但因多年积弱,百姓多习于安逸,城中精壮早被战乱拖去河东、西军,余下大多是老弱病残或无斗志的商贾市民。禁军虽有数万,然多为太平年月的「绣衣郎」,战斗力低下。 何栗急令守城将领调派禁军加强城防,但面对长达五十余里的城墙,兵力仍显得捉襟见肘。何栗又张榜招募民壮,号召城中精壮之人投军。但三日过去,响应者寥寥。 一名管事侍从低声进言:「何相公,城中多是平民百姓,无有训练,怕是难堪大任。不若厚赏招募江湖绿林之士,与禁军配合守城。」 何栗冷哼一声:「招募草莽之辈,岂能成事?乱了纲常!吾等大宋国朝,岂能依赖这些乌合之众?」 侍从无奈退下,城防依然一筹莫展。 孙傅为增添军粮,私下下令在城中按户摊派粮米,又派人挨家挨户搜刮财物,称为「捐资报国」。百姓怨声载道,有人愤怒道:「平日苛捐杂税已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如今金兵已到城下,竟还要从我们百姓身上刮油水,真真无道!」 城中各处皆爆发冲突,民怨沸腾,却无人敢直言。孙傅只得再次发榜晓谕:「凡为国捐粮捐资者,皆可记功录名,待金军退去后,朝廷重赏。」 然而,此时朝廷信用早已荡然无存,百姓多冷眼旁观,少有人响应。 金军游骑渐渐逼近,城外烽火连天。宋军虽尝试出城迎敌,但屡战屡败,禁军士气跌入谷底,守城者心惶惶不可终日。 此时的何栗、孙傅,每日虽高喊「死守东京」,却未曾亲赴城墙指挥防御,只是在府衙中饮酒作乐,甚至私下筹划后路。城中官员与百姓见状,更加心寒。 汴梁城外的金军战旗愈加密集,城内的哀鸣声却渐渐化为一片死寂。 开封城危如累卵,金军二十万铁骑兵临城下,赵桓却依旧在和战之间徘徊不定。他既畏惧金军的强势,又寄希望于议和的可能性,因此一面拔擢主战派何栗、孙傅,试图安抚主战舆论;一面密令大名府的康王赵构出使金营,秘密与金人接触。 赵桓的犹疑与软弱,使得整个朝廷陷入了一片迷茫与混乱之中。 何栗虽然被视为主战派中坚,却全无军事才能。他在朝堂之上慷慨陈词,声称:「开封城池坚固,百万之众同仇敌忾,纵有金军十倍之众,也休想攻陷此城!吾辈只需号召民壮,坚守城池,天下兵马自会来援。」 然而,城防问题比他想象得更为复杂。 孙傅出任枢密同知后,第一时间下令临时征召市井之民补充城防缺口。然而这些仓促召集的「新兵」并无任何训练,大多数甚至连弓箭都拉不开。面对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金军,这些乌合之众根本难堪大用。 「孙相公,这些人如何上阵杀敌?」负责训练的将领苦笑着向孙傅汇报,「我等给他们配备了弓箭,但他们连靶都射不中,连弓弦都扯不动。」 孙傅却不以为然:「战时紧急,强弩之末尚可穿鲁缟,何况我等有坚城可守?让他们上城助守即可。」 将领无奈,只得将这些市井之民充作辅助兵员,分配到各段城墙。 开封城的坚固确实不负「天下第一城」之名。城墙高达数丈,宽逾三丈,内外层层夯土加砖石,硬如磐石。金军虽然围城已久,却难以找到有效的突破口。 城外,金军统帅完颜宗望亲自督战。他冷笑道:「赵宋皇帝虽无胆,但这城池确实坚固。短期内破之不易,可围而不攻,断其粮道,坐等城中饥乱!」 于是,金军在开封四周遍布营寨,堵塞了所有通往城内的道路,并派骑兵游弋四周,断绝一切援军的可能。 尽管城墙之坚暂时保住了开封,但城中的局势却日益恶化。 粮价飞涨,百姓日常所需物资极度匮乏。为了维持军粮供应,何栗、孙傅不得不下令加征赋税,甚至派兵搜刮城内富户的储粮。这些措施不仅未能有效缓解粮荒,反而激起了民间的强烈不满。 「官家无能,我们百姓却要受罪!金军还未破城,城中已民不聊生!」一名商贩愤然道。 城内怨声载道,民众私下议论纷纷。有人建议组织民间武装,与官府配合共守城池,但更多人却对朝廷的昏庸失望透顶。 赵桓依旧深陷和战之惑。他每日收到前线的急报,却始终拿不定主意是固守待援,还是试图通过议和保全开封。他的心中仍抱着一丝幻想:若康王赵构能与金人达成协议,开封或许能免于被攻陷。 「九弟是宗室之贵,金人或念其身份,不会为难。若能议和成功,吾朝可暂得喘息之机。」赵桓在殿中自语,却不敢面对群臣的质疑目光。 然而,这种犹疑不决的态度,却让原本有限的防御机会一点点流失。 金军的攻势愈加紧迫,开封城中却始终未见有效的应对之策。百姓虽愿献身保家园,却苦于无人统领;禁军虽有数万,但士气低迷,训练不足;朝廷虽有主战之声,却止于空谈。 十一月廿四日,金军西路军自潼关凯旋,直入洛阳。东路军则以滑州为跳板,长驱直入,完成了对开封的南北合围。两路大军如铁索拧合,将汴梁这座华夏帝国的核心城市牢牢围困。 在隆冬时节的清晨,寒风卷起漫天飞雪,金军铁骑于城外列阵,旌旗猎猎,胡笳声响彻天际。金军统帅完颜娄室策马缓行,冷笑着注视着开封高大的城墙:「这大宋朝堂,似这城墙一般外强中干。再坚固的城防,若无士气和人心,也不过是一具空壳。」 金军士兵迅速接管了宋军遗弃的500座砲架。城外曾是抵御金兵的投石机,如今却成了攻城的利器。娄室命人重新调整砲架方位,亲自指挥射程与角度。不久后,巨石纷纷砸向城墙,「轰隆」巨响不绝于耳。高耸的城墙虽然坚固,但外砖表层不断被巨石击碎,留下了深深的裂痕。 城中宋军虽有七万之数,却早已士气低迷。八月时,防秋兵曾响应朝廷召令自各地星夜驰援。然而抵达京畿后,竟被赵桓毫无章法的政令解散,理由是「金兵无力攻城,朕自可安抚」。勤王兵满腹怨气,散去后回到家乡,四处散播朝廷愚弄臣下的消息。 这次,赵桓再次下旨召集勤王军,却几乎无人响应。城中守军心知上头主战派将领或被贬或赴死,皆对朝廷失去信心。他们看着对岸金军的阵营愈发巩固,脸上写满了绝望与不满。 「我们为何要替这些无能的文官卖命?他们自家门前连雪都不扫,倒要我们去挡金人的刀枪?」一名守城的士兵愤然道。他的话引来一片附和,连队长也无力反驳。 宋廷见城防告急,竟突发奇想,命工部开掘黄河,企图利用洪水淹没金军营地。然而,黄河水势因气候影响已大幅下降,掘堤时机不当,反倒让溃出的河水流向了城外民居。 数以千计的难民顿时无家可归。他们冒着刺骨的寒风哭喊求援,涌向开封城门。城内百姓目睹此景,纷纷对朝廷的不作为与愚蠢决策感到愤怒不已。 「掘黄河?不如直接掘开皇宫的地基!」一名失去亲人的民夫愤怒地砸向城门。他的话迅速传开,成为城内的广泛控诉。 但此刻的宋廷却无暇顾及百姓的死活,所有决策者将目光牢牢锁定在城墙之上。 金军并未放过宋廷的失误。完颜宗翰一声令下,大量投石机开始集中砸向黄河决堤方向的城墙。破损的堤坝与城防交错形成死地,守军在泥泞与冰水中苦苦挣扎,而金军的大军却在寒风中缓缓逼近。 「这城虽坚,终究是人心先溃。」完颜宗翰策马远眺城头,双目中闪过一丝冷酷。 城中的混乱在进一步扩散,而金军的合围也愈发紧密。汴梁,这座繁华了两百余年的帝国首都,在这个雪压大地的冬日里,正在走向不可挽回的深渊。 寒冬腊月的夜晚,城墙上火光连天,巨石与箭矢从天而降,夹杂着寒风的怒号。守军疲惫不堪,百姓怨声载道,城内一片惶惶。 而远处的金军营地,火光通明,战马嘶鸣,仿佛即将扑向猎物的猛虎。 开封,孤城不孤,只是守军的孤独早已如阴云般笼罩整座城 池。而这一切,仅仅是更大悲剧的序幕。 历史将证明,开封城池的坚固终究无法挽救一个已然腐朽的王朝。金军的铁骑虽然暂时未能破城,但城内的混乱与分裂,已为北宋耻辱的结局埋下了伏笔。 史官后评曰:「宋之危亡,非止金兵之强,实朝廷无能使然。时汴梁城中百万之众,若有李纲、宗泽等实干之人,或可据城死战,延缓败局。然主战派上台者,徒有虚名,实无胆识,纵百姓有血性,奈何无可用之领导。」 第464章 新竹高雄 南嵌溪畔,舟山军的日月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初建的新竹寨已初具规模。这座寨子依溪而建,背靠险峻的山脉,俯瞰南嵌溪的天然屏障,成为舟山军控制台湾西部南北要道的重要据点。 新竹寨的建立,让原本据守虎头山的龟仑族陷入被动局面。他们过去仰仗地形险要,控制着通往台北盆地的要道,与三峡溪一带农耕势力形成对峙局面。然而舟山军在南嵌溪稳扎稳打,并开始威逼三峡溪,龟仑族腹背受敌终于不得不选择谈判。 「我们可以归顺,但有几个条件。」龟仑族的代表,一名胡须浓密的中年男子,语气中带着些许坚定与警惕。「虎头山的狩猎权,必须留给我们族人;山内村寨的自治,也不能被干涉。」 方梦华坐在谈判桌的主位上,听着翻译将对方的话逐句转述,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她将手中的毛笔轻轻一掷,指向桌上铺展的地图。 「虎头山的狩猎权可以保留,自治权也不是问题。但三峡溪地区,我们需要建立驿站和集市,让台北盆地的农民与你们的族人交易。」 龟仑族的代表皱起眉头,低声与族中几位长老商量。片刻后,他们点头同意。 「如果舟山军能保证不干涉我们的生活,我们愿意归顺。」 「很好。」方梦华一挥手,将谈判结果定下。「龟仑族正式归顺后,族人依旧可以在虎头山狩猎,但不得劫掠周边村寨。三峡溪驿站与集市开放后,你们的特产品可以在集市自由交易。舟山军会派驻人员维持秩序,但不会干涉你们的自治。」 她顿了顿,语气一转,冷冷地补充道:「若违此约,舟山军绝不宽容。」 龟仑族代表深吸一口气,认真地点了点头:「多谢教主。」 当晚舟山军营帐内,一片寂静,只有澎湖缴获的一部塑料外壳被大火烫得变形的对讲机上传来阵阵杂音与断断续续的声音。 「喂……舟山军……能听见吗?」声音沙哑,带着小心翼翼和一丝颤抖。 方梦华坐在帐内,沉默地注视着那部对讲机。这件物品原本被分类到可回收垃圾堆,等着工匠拆解研究,但没想到几天后竟然发出声音——高雄寨的叶谅和丁喜,主动联系舟山军,试图谈判投降条件。 「接吧。」她冷静地说。 光明右使邓荣将对讲机移至耳边,开启通话模式。「舟山军在此,你们有话直说。」 对讲机那头传来叶谅的声音,似乎还带着些许紧张:「我们愿意放弃高雄寨,归顺舟山军。但有一条条件——你们不准追究我们寨子里的人过往的行为,也不能逼问我们任何无关的事情。」 「比如说?」邓荣冷笑一声,「什么叫『无关的事情』?」 叶谅的声音卡了一下,随后硬着头皮回应:「我们只是不想牵连不相干的人,这对你们没什么损失。」 方梦华听到这话,神色不变,却用手指轻敲桌面,示意邓荣让对方说下去。 叶谅与丁喜本是陈宇手下的二线势力,靠着澎湖的屏障与陈家海盗的庇护,才能在南台湾立足。但在陈宇覆灭后,他们亲眼目睹了舟山军的强大实力,心中早已萌生退意。而高雄寨的主心骨,范家兄弟,却在此时做出了完全不同的选择。 范忠与范义对范汝为的死始终耿耿于怀。他们认为,既然无法正面抗衡舟山军,便索性带着家族嫡系和精锐力量转移到吕宋。这个据点是范家最新经营的秘密基地,有足够的粮食与资源支持他们重建势力。他们留下叶谅与丁喜,实则是将高雄寨当作一块弃子,用以拖住舟山军的进攻步伐。 「我们是不得已才留下的。」叶谅的声音里有些苦涩。「范家兄弟已经走了,带走了寨中最精锐的力量。现在的高雄寨,守也守不住,不如归顺,至少保住这些人的性命。」 「范家兄弟去哪里了?」 邓荣继续追问,声音逼近。 「不知道!」叶谅回答得很快,语气也极为坚定。「他们走的时候只说去一个远离这里的地方,但我们真的不知道具体位置。」 帐内的众人互相对视,对这番话显然不完全相信。然而,方梦华却淡然一笑,将手轻轻一抬,示意邓荣不必再逼问。 她取过对讲机,亲自开口:「叶寨主,丁寨主,你们愿意归顺是好事。但归顺不是简单地投降,你们的诚意,得拿出来。」 叶谅沉默了片刻,然后试探地问:「那……方郡主您希望我们怎么做?」 「第一,你们的兵力、粮草和物资要全部交接,听从舟山军的统一调度。」方梦华语气坚定,毫无妥协之意。「第二,你们必须带路,协助我们全面接管高雄寨以及周边势力,清除可能存在的暗中抵抗。」 「这……」对讲机那头传来低声交谈的声响,似乎叶谅与丁喜正在商量。 片刻后,丁喜的声音响起:「可以!我们答应!」 叶谅与丁喜虽是投降归顺,但舟山军的编制清晰而严密,他们加入后不仅需要归顺舟山军的规矩,还得带着本部人马直接参与下一步的整军与战斗。 「叶谅,丁喜,自今日起,你二人分别担任第四师第四团、第五团团长,受司徒师长统领。」方梦华言辞简短,声音中不带丝毫情绪,却让两人感到一股无形的压迫感。 「多谢郡主信任,多谢司徒师长。」叶谅与丁喜虽是感激,却难掩一丝复杂情绪——这是怀抱希望的臣服,也是被逼无奈的自保。 方梦华立于一旁,冷眼旁观这一幕。她很清楚,这两人虽有投诚之意,但更关心自己的利益是否能够得到保障。他们的忠诚,还需要在实战与治理中逐步检验。 「很好。」方梦华放下对讲机,回头看向邓荣与其他将领。「明日启程,高雄寨,必须在三日内完全接管。」 待众人退下后,方梦华坐回桌前,沉思良久。她很清楚,叶谅与丁喜的话语中有隐瞒。范家兄弟的撤退并非毫无头绪,他们极有可能依赖海外据点东山再起。然而眼下,她最重要的任务是稳固南台湾,范家的问题,可以等日后再解决。 她冷笑一声,低声道:「范忠,范义……你们以为躲到吕宋就能安枕无忧吗?只要还在这片天地间,躲得了初一也躲不了十五。」 第465章 收取台南 舟山军的队伍在台南平原上缓缓行进,田垄间的翠绿映入方梦华的眼中。这里的景象与她在北方见到的荒凉景致完全不同,田间的农人正在耕作,偶有妇女头顶斗笠提着竹篮在田垄间穿行。田里种植的作物生机盎然,即使是腊月也满是初夏的丰盈气息。 一旁的种鱼儿见她若有所思,不禁问道:「郡主,这片平原看起来治理得不错,难道范家兄弟并非全无才能?」 方梦华摇了摇头,微微一笑:「不,功劳不是范家的,而是这些作物的引入。」 种鱼儿一愣:「作物?」 方梦华翻身下马,走到一片田垄旁,指着田间种植的几株爬满藤蔓的作物说道:「这是南瓜。」接着她又指向另一块田地:「那是蕃薯。」 种鱼儿不解:「这些作物,与我们常见的粟米、小麦有何不同?」 方梦华抚摸着蕃薯的宽大叶片,轻声说道:「蕃薯的耐旱性极强,在山地和贫瘠土地上都能种植,它的亩产量是粟米的几倍。南瓜除了果实可食外,藤叶和花朵也能作为菜肴。更重要的是,这些作物适应性强,容易推广。」 「至于辣椒——」她抬眼望向田垄尽头的一片矮小植株,鲜红的果实在绿叶间点缀其间。「这东西不仅能做调味料,更能丰富军中口粮的口感,提升士气。许多所谓的‘天界美味’,其中的灵魂正是辣椒。若能扩大种植,我们舟山军的饭菜就再也不是单调的稀粥干粮,而是色香味俱全的盛宴。」 种鱼儿这才明白其中深意,忍不住点头:「如此说来,这几种作物的价值远超寻常稻麦。范家兄弟虽然逃往海外,但他们的‘遗产’却是无价之宝。」 一路上,方梦华的心情都显得有些复杂。她知道这些作物显然是陈宇系统的产物。虽然范家兄弟的做法在许多人看来不过是贪图私利,但他们引进这些高产作物的行为,客观上推动了台湾农业的发展,也为舟山军提供了新的机会。 「陈宇那套系统虽终成过眼云烟,但它所带来的种种变革却留下了深远的影响。」方梦华心想,「我们不能仅仅着眼于消灭敌人,还要学会从他们的遗产中汲取经验。」 想到这里,她吩咐随行的张孝纯:「张相公,待我们接管高雄寨后,需派遣懂农事的官员深入台南平原,统计这些新作物的种植情况。同时,还需安排一批农民到鹿耳门扎寨,用以开发沿海盐田,盐的产量要尽快提升。」 张孝纯躬身领命,答道:「郡主英明,蕃薯与南瓜既然高产耐旱,当推广至舟山与东海各地,以解内地饥荒之困。」 方梦华点点头,继续说道:「还有辣椒,务必扩大种植范围。我们舟山军将来的贸易不仅需要盐、丝绸与茶叶,调味品也是不可忽视的货物。辣椒这种作物,若能形成规模种植,定会在江南甚至北方打开市场。」 夜幕降临时,舟山军在鹿耳门设立的台南寨初具规模。扎营后,方梦华站在一座土丘上,俯瞰着平原上的星星点点的灯火,心中浮现出一个蓝图——若将台南平原的高产作物推广到整个舟山军的治下,她不仅能解决军粮问题,还能通过贸易积累更多的物资和财富。未来,这片土地将不再是范家的遗迹,而是舟山军新的根基之一。 「这里的土地,孕育着无尽的可能性。」方梦华喃喃自语,心中却已然有了更为清晰的方向。 方梦华站在舆图前,望着南台湾一片新接纳的领土。与她并肩而立的,是刚刚被任命为台南市首任市长的张孝纯。 「张先生,从太原到舟山,再到这里,你随我已有半年之久。」方梦华目光如炬,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如今台南初建,正需一位能文善政之人来为我打理,我看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张孝纯连忙拱手,谦逊说道:「下官惶恐,蒙郡主如此器重,必当竭尽全力报效,绝不负所 托。」 「很好。」方梦华点了点头,随后语气一转,带着几分冷峻。「台南不同于台北,这里多是荒地与蛮夷之地,需开荒筑城,安民立法,你的担子不轻。而高雄寨刚降,南方局势虽暂时平稳,却难保没有隐患。治理台南,不仅要服人心,还需备人患。」 张孝纯一惊,立刻意识到自己这位主公的深谋远虑,连忙问道:「郡主可有具体指示?」 「第一,招抚流民,开设义仓。」方梦华直视着地图上的台南平原,娓娓道来。「范家军败亡后,台南地区民生凋敝,若无粮草救济,百姓心怀怨恨,难以成事。我们舟山军的威信,便是靠百姓的拥护建立的。」 「第二,整顿治安,严惩乱匪。」她的手指在高雄寨与台南之间的要道处点了点。「范家退去后,这片区域治安混乱,土匪流窜,必须用雷霆手段肃清,以绝后患。」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建立台南的新秩序。」方梦华缓缓转过身,目光灼灼地望着张孝纯。「你之前在舟山见过我们的道路、市集、学校、工坊,这一切,都是我们舟山军的根本。你到台南后,要将这些制度逐步推广开来,把它变成我们在台湾的第二个核心。」 张孝纯深吸一口气,郑重道:「郡主之言,下官铭记于心,必当尽全力完成此任。」 方梦华微微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干,我不看过程,只看结果。若是能将台南治理得如东海、舟山一般,我方梦华绝不吝赏。」 随后几日,方梦华亲率第四师近卫营南下,正式接收高雄寨。这座昔日范家军的重要据点,如今已不复往日威风。叶谅与丁喜的部队主动配合舟山军接管,并协助整顿寨内秩序。 方梦华巡视高雄寨后,对第四师师长司徒芳说道:「高雄寨地势险要,是控制南台湾的关键所在。此地不可轻忽,从今日起设立台南镇守府,归第四师直接管辖。」 司徒芳领命后,便立刻召集部队开始驻扎布防。 几日后,张孝纯随方梦华一行抵达台南,面对这片废墟般的城镇,他的内心既沉重又振奋。 几个月前,他还是太原府的一名六品文官,陷于危城之中,眼看金兵铁骑步步逼近,太原的气数已尽。宋军士气低迷,百姓流离失所,他这个读书人也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若非舟山军在金军背后施展奇袭,他此刻恐怕早已埋骨城头。 然而,当初逃出太原时,他对投奔舟山军并无多大信心。这些从东海崛起的异军虽名声日隆,却远离中原士人圈子,与他想象中的「忠义之师」相去甚远。张孝纯起初不过是为了保命,才抱着「权且一试」的心态随舟山军东归。 抵达舟山的第一天,他就被震撼了。 当船只靠岸时,他看见的是一座完全不同于宋朝任何一地的城市。街道笔直宽敞,四通八达,沿途的市集上货品琳琅满目,商贩井然有序;沿街房屋白墙灰瓦,整齐划一,完全没有宋朝市井常见的拥挤与污秽。 最让他惊讶的是百姓的神情——他们衣着虽简,却人人精神饱满,面色红润,目光中竟透着自信与从容。他听见街头的孩童用欢快的语调背诵舟山军特制的《识字教本》,路过的官吏不时驻足纠正,却从不摆出威吓的架势。 这一切,与他在太原城看到的景象形成了强烈对比。那里,城外的流民满脸菜色,城内的百姓家徒四壁,稍有些余财的家庭,也因日复一日的战乱而苦不堪言。 张孝纯当时心中便冒出一个念头:「这是怎样的治理,竟能在短短几年内,将一座偏僻海岛变成大宋士人传说中的‘尧舜之治’?」 接下来几个月,他被安置在舟山府署内,见识了方梦华治下的种种运作模式。从公平的税赋分配,到官吏的严格考核,再到对普通百姓与士卒的优待,所有的一切都让他耳目一新。 尤其 让他难忘的是舟山军的待遇。在宋朝,无论是边军还是厢军,大多被当作「贼配军」,士卒缺粮少饷,连生存都是奢求。可在舟山军中,他亲眼看到将士们得以分到充足的口粮,每人都有厚实的棉衣御寒,伤兵还有专门的医者照料。 「怪不得舟山军能以区区数千兵力打得金兵退避三舍!」张孝纯由衷感叹。他暗暗明白,这不仅是因为舟山军的纪律与装备,更因为他们发自内心地信任他们的主帅。 然而,真正让张孝纯彻底归心的,是澎湖一战的消息。 当初围困太原的金兵,是张孝纯亲眼目睹过的可怕存在。那时,他曾听闻舟山军用一种「天降神兵」(马克沁机枪),瞬间撕碎了金军的防线,甚至连他这等见惯了战乱的文人都不禁心惊。 后来他才得知,这种神兵利器竟然是澎湖的一个能从天界偷东西的妖道所持。更让他震撼的是,舟山军不仅在正面战场上数次挫败了金兵,还能屡次打败直到彻底剿灭了陈妖道的势力,将这种神兵化作自己的战利品。 「这说明舟山军不仅有超越金兵的勇气,更有匹敌金兵乃至澎湖妖道的实力。」张孝纯暗自思忖。「能在这种强敌环伺之下崛起,舟山军的力量恐怕远超表面所见。」 他记起《春秋》中的一句话:「君以国士待我,我以国士报之。」方梦华不仅以国士待人,更以民为本、治军有方,这样的主公,正是他梦寐以求想要辅佐之人。 半年前的太原城,他亲眼见过金兵攻城时的残酷与绝望,城中百姓饥寒交迫,许多人甚至被迫自尽以免落入敌手。而如今,他站在这片等待重建的土地上,心中涌动着一股久违的使命感。 舟山军刚刚打垮了澎湖那个拥有无数天界神兵的妖道,这让张孝纯彻底明白,自己跟随的这位定海郡主并非运气使然,而是一个真正能够逆天改命之人。他不禁想到,若大宋朝堂中有一人能如方梦华这般,何至于让金人横行中原? 「张先生,这便是你的战场了。」方梦华站在他的身侧,淡淡说道。「你若能让台南成为东海上的另一座明珠,这份功劳,本座绝不会吝于让朝堂知晓。」 张孝纯深深一揖,语气中已满是归心:「郡主放心,下官必不负众望!」 当张孝纯正式上任后,他立即按照方梦华的指示展开行动。他开设义仓分发粮草,招抚附近村民开荒种地,同时严惩南方余匪,恢复了台南的基本治安。在接下来的几个月中,随着舟山军逐步推进台南地区的建设,新的秩序开始在这片土地上扎根。 张孝纯站在新设的义仓前,看着百姓排队领粮,脸上浮现一丝欣慰。他知道,自己正在书写一段属于台南的全新历史。 第466章 河北元帅 靖康元年十一月廿四日,金军完颜宗望部大军至东京城下,四壁围困。城中守御兵马,唯有卫士、中军效勇、上四军及东西路弓手七万分守各门,防备仓促,内外震动。赵桓闻敌军压境,急召群臣入议,忧心如焚。 十一月廿八日,张叔夜率援军三万至城下,赵桓遣使犒赏。张叔夜登城视察,见守备颓废,士气低迷,叹曰:「城内兵力虽不足,但我军民齐心,未必不能拒敌。」随即指挥各门加强防御,修缮楼橹,以鼓舞士气。 完颜宗望闻张叔夜援军到,轻蔑笑道:「宋军已是强弩之末,焉能抗我铁骑?」遂下令猛攻,宋军出城迎战,大败而归,士卒死伤无数,城门外尸横遍野。 腊月初一,赵桓身披御甲,亲登东、南、西、北四壁,巡视城防。见士卒饥寒交迫,便令御膳房制粥赐食,又亲取士卒火饭尝之。众军感钦宗不弃臣子,皆感激流涕,士气稍振。 赵桓望城外金军连营,忧心如焚,问身旁近臣道:「此战可有胜机?」近臣哑然无言,惟跪而泣。 腊月十三日,东京城内守御渐弱,张叔夜急召朝会,呈报京师危局。席间,张叔夜手执奏疏,对赵桓恳切说道: 「陛下,金军围城已久,我宋军无力突围,西北禁军又被潼关锁阻,难以东援。而西夏趁机入寇,更令关陇兵马无暇他顾。然河北、河东有数支劲旅,皆曾挫敌,可召之勤王!」 赵桓抬头问道:「卿言何军?具陈以闻。」 张叔夜首先说道:「江南义军,明教教主方梦华曾奉太上皇诏命北上,三营千人力破金兵两万,援太原之危。今若遣信急召,或可助我缓解京师之围。」 此言一出,殿中众臣议论纷纷。秦桧面色微变,俯首说道:「陛下万万不可!方梦华虽有功,却为反贼出身,岂可信任?况且太上皇……」 赵桓面色微红,挥手止住他的话:「舟山军远在南海,纵然愿意勤王,也不解当前急务,且莫再提!」 张叔夜低叹一声,只得作罢。 张叔夜续言:「岳家军,统领岳飞曾破兀术于邢州,威名震敌。岳飞虽一时戴罪立功,却能以少胜多,若召之,必能振京师军心!」 未及赵桓开口,右谏议大夫刘光世已站出弹劾道:「陛下,岳飞之功虽在前,然刚升任开德府马军统制,竟即刻丢城,畏罪潜逃。如此心性,焉能大用?」 赵桓摇头说道:「此人有功亦有过,若再容任,恐非众臣之福。」 张叔夜大急,尚欲再劝,却被赵桓以手止之。 张叔夜拱手道:「若陛下疑江南义军,弃岳家军,则河北磁州太守宗泽亦堪召用。此人守磁州,曾退金兵屡次,招募义勇,威名赫赫。更兼忠诚体国,敢言进谏,乃是济时之良将!」 秦桧阴笑道:「陛下,宗泽虽有功,但多次违抗圣旨,私募草莽骄兵悍将,且认反贼方梦华为义女。此人麾下之军若引入京,恐非福而是祸。」 赵桓闻言面露犹豫,低声问道:「真有如此之险?」 秦桧俯身答道:「陛下勿忘董卓入京之鉴。」 赵桓叹息,不再言语。 张叔夜最后说道:「大名府张所父子,抗旨守城,虽非勤王,却已力阻金军南进。康王赵构亦在其城中,可委以兵权,节制河北诸军。」 赵桓一拍御案,断然说道:「张所父子固守边疆,九弟为宗室骨肉,忠勇可托。传朕旨意,授康王赵构‘兵马大元帅’,节制河北兵马,率宗泽、张所、岳飞、梁兴等各路勤王之军,即刻开赴京师解围!」 张叔夜面露忧色,试探问道:「陛下,康王虽可节制诸军,然其军力未及义军之强,恐……」 赵桓挥手道:「自家人最可托,张卿勿多言!」 张叔夜退朝,长叹道:「金兵在外,内患未除,信臣疑贼,降命他人。如此行事,京师危矣!」 腊月廿五日,大名府城外风雪交加,寒风如刃。康王赵构亲自登城,将一封加急手谕递予岳飞与张宪,沉声说道: 「此为皇命。即刻率我大名府兵马三千前往磁州,与宗泽会合,击退围城金兵,振河北军心!」 岳飞跪拜受命,双拳紧握:「末将必竭死力,擒贼解围!」 张宪附和道:「磁州一战,必不辱命!」 赵构点头,目送两将披甲上马,率军冒雪而去。 岳飞、张宪率大名府兵马三千,以步军为主,夜半行军,星火不明,直奔磁州而去。临近磁州时,发现高丽军两旗——镶黄旗、镶白旗营地分别设于北岭与西郊,呈犄角之势,围困磁州城。营垒坚固,岗哨密布,城中援兵难以突围。 岳飞登一小丘远眺,问道:「镶黄旗与镶白旗各有多少兵马?」 张宪答道:「镶黄旗两万,驻北岭,守备重;镶白旗一万五千,驻西郊,多为偏军。」 岳飞略一思索,转头对张宪说道:「敌兵虽多,镶黄旗精锐不易撼动,镶白旗却是弱点。我军夜袭西郊,声东击西,再合城中军力,可破敌营!」 张宪点头,领命率五百轻骑先行潜入西郊,以火箭袭营。 午夜时分,西郊镶白旗营火光冲天,喊杀震耳。张宪率骑兵冲入敌阵,迅速撕裂营地防线,敌军仓促应战,阵脚大乱。 岳飞闻火光起,率步军分两翼夹击,喊道:「杀尽贼寇!直取营垒!」 宋军士卒冒着风雪冲锋,刀枪相接,战声震天。高丽镶白旗兵马终不敌,溃逃北岭。 西郊战事稍缓,岳飞即刻派遣信使进城,与宗泽联系。宗泽得知宋军来援,大喜过望,亲率城中精锐一千人从南门杀出,正面牵制北岭的镶黄旗兵马。 高丽镶黄旗主将郑得荣见宗泽来袭,急忙整军应战,却被岳飞从侧翼突袭而至。宋军两面夹击,北岭营地陷入混乱,镶黄旗士卒接连败退。岳飞手执铁枪,纵马冲阵,连挑敌将三人,大喝道:「大宋岳飞在此,尔等速降!」 郑得荣见势不妙,仓皇撤军,高丽镶黄旗与残余高丽镶白旗兵马狼狈北遁,磁州围城之困遂告解除。 磁州城门大开,宗泽迎岳飞入城,二人相见,宗泽拱手长笑:「岳郎,果然英雄!今日之战,足以震慑河北金贼!」 岳飞还礼说道:「宗公守磁州数月,士气不坠,飞不过助一臂之力。如今京师危急,须与公合力勤王,方是大义!」 宗泽闻言,肃然说道:「康王亲赐兵权,命我等勤王而行。岳郎,磁州之军可听你调遣,且共襄义举!」 二人对饮盟誓,翌日率领合并军马一万余人,直奔大名府而去。 是夜,磁州街巷漫雪未融,金兵残营处狼藉遍野。岳飞一战破敌,名声再扬,河北义军士气振奋,京城援军渐成规模。 腊月廿八日,宗泽大军汇合梁兴、王彦、马扩等部于大名府,共推康王赵构为主,以勤王之义号召河北。此时,义军合并后兵马已达三万余众,声势浩大。然而康王赵构手握重兵,意图却与勤王之名南辕北辙。 宗泽率岳飞、梁兴等义军将领至康王府邸献礼,梁兴拱手道:「自金贼南侵以来,河北民不聊生,我等誓死守土,然终无朝廷号令,群龙无首。今得殿下亲统大军,我等愿追随左右,共扶社稷!」 王彦随后附和:「殿下仁德昭昭,众将士皆愿舍生忘死,护驾勤王!」 赵构见众将跪拜,面上谦和,连忙扶起,笑道:「河北诸军如此忠心,本王感佩不已!京师危急,本王必当整编兵马,协力解围!」 宗泽肃然道:「殿下雄才伟略,今时虽兵马尚不足,却已人心所归。臣愿率所部军马先行开赴东京,另留岳飞守大名府,为殿下筹措军需。」 赵构忙摆手,语带关切:「宗老将军多年征战,劳苦功高,但前路险阻,不如先行驻扎大名整编诸军,待粮草充足再行进兵,不可操之过急。」 宗泽皱眉道:「京师危急万分,若再拖延,只怕城中军民无力支撑。」 赵构装作无奈,叹道:「宗老相公所言极是,但京中之事,非一日可定。我等若仓促出兵,徒耗河北军力,不如徐图再议。」 宗泽不疑有他,只得拱手应诺。 夜深人静,赵构退回府中,对亲信幕僚王渊说道:「宗泽、梁兴、岳飞等人虽皆忠勇之士,然其兵权在握,未免过于骄横。若真让他们勤王成功,京城仍归皇兄掌控,吾岂非徒作嫁衣?」 王渊沉思片刻,答道:「殿下所虑甚是。然眼下河北兵强将猛,若不假勤王之名行事,只怕失众心。」 赵构点头,低声道:「河北军归心于我,若开封真能守住,河北义军功高震主,朝中奸臣定不会容我;若开封城破,则父皇皇兄皆被掳去,孤便成了大宋唯一合法继承人。如今之计,唯有拖延不战,待局势明朗再做决断。」 王渊躬身答道:「殿下英明!可向宗泽等托辞整顿军备,练兵屯粮,同时暗遣人手探查开封局势。一旦城破,河北义军自可为殿下所用。」 赵构露出一丝冷笑:「不错。且让这些忠臣义士以为朕忧国忧民,替朕攒下这支雄师。」 次日,岳飞向宗泽进言:「殿下迟迟不令出兵,只恐京师难保。」 宗泽挥手止住,答道:「殿下或有深意。勤王之事,须慎之又慎。我等虽心急如焚,却当以大局为重。」 岳飞沉默片刻,只得应诺。然河北诸将中已有私语,皆疑康王意在自保,不愿解京师之围。 梁兴私下对王彦说道:「我等为勤王归附康王,如今却屯兵不前,岂非贻误战机?不若自行出兵,表明忠义!」 王彦摇头叹道:「殿下若无号令,我等擅自行动,恐惹杀身之祸。不如暂观其变。」 宗泽虽未察觉赵构真意,但河北义军人心已生嫌隙,勤王大业暗伏危机。 第467章 开封危局 靖康元年十一月廿六日,金军在隆冬深夜发起猛烈攻势,第二次开封攻防战拉开了血腥的序幕。 雪后的开封城,寒风如刀割面,金军在城外布阵,巨大的云梯与攻城塔缓缓推进,直逼城墙根部。与此同时,投石机的轰鸣声再次响起,巨石如雨点般砸向城头。 城内,宋军虽士气低迷,却凭借城防的坚固与丰富的作战经验暂时顶住了金军的攻势。面对云梯,宋军弓箭手用火箭点燃燃油箭矢,精准射击攀登的金兵。攻城塔靠近时,守军用火油浇灌塔身,再用巨石砸毁其支撑结构。一时间,城头火光冲天,金军攻势被暂时压制。 夜幕降临,宋军利用地形对金军营地发动夜袭。几支轻装部队趁夜悄悄潜入金军外围阵地,以火油点燃金军的粮草堆和攻城器械。火光乍起,金军后方一阵混乱。完颜娄室对此不为所动,冷冷命令增派弓骑兵守夜,并开始修缮受损器械。 而城内,宋军却因士气低迷与军纪不严,开始出现内乱。他们擅自行动,以捉拿奸细为由肆意劫掠民宅,有人趁乱纵火,甚至将居民拖到街上杀害。满城的恐慌情绪如同瘟疫般迅速蔓延。 「奸细无处不在!谁知道这贩夫走卒不是给金狗传递消息的走卒?」一名守军满脸狰狞地喊道。他的声音引来一片附和,却也让百姓的哀嚎在夜色中更加刺耳。 宋军尚未反应过来,金军已开始猛攻开远门。火光照彻夜空,守城士卒心惊胆战,纷纷上城戒备。然而城楼之上,主将何栗与孙傅却自顾自饮酒作乐,满不在乎。 金军攻势猛烈,完颜宗翰指挥部下高丽正白旗组织高丽奴隶搬运土石,不顾箭矢填平护城河。护城河宽数丈,宋军弓手虽居高临下,却因指挥不力无法有效阻止。眼见金兵渐近,守城将士惊慌失措,有士卒急报城楼:「启禀何相公,金兵已开始填河,请速下令反击!」 何栗却摆手道:「慌什么?金人不过虚张声势,待我饮罢此杯再议。」 一旁的孙傅也哈哈大笑:「城墙高耸,护城河宽,金兵岂能轻易攻破?多派些弓弩手便是,无需自乱阵脚。」 城下传来阵阵喊杀,弩砲轰鸣,开远门危机四伏。然而城楼之上却只余觥筹交错之声。 消息传至皇宫,赵桓听闻开远门危急,怒不可遏,连夜召何栗、孙傅入宫质问。二人匆忙入殿,尚未来得及行礼,赵桓便拍案大怒:「金贼攻城,西门告急,尔等为何袖手旁观?难道要等朕亲自披甲上阵不成?」 何栗满脸赔笑,试图辩解:「陛下息怒,臣料金贼攻势虚张,护城河坚固无比,断无攻陷之虞。臣已令士卒严守,不必忧心。」 赵桓冷笑:「严守?金兵填河,箭雨如林,城上士卒几近溃散。汝等若有一丝作为,怎会如此危急?」 孙傅支吾道:「陛下,夜战不利,出城迎敌恐非良策。不如待天明再议?」 赵桓怒拍御案,喝道:「饭桶!金贼夜袭,城破在即,尔等竟推脱敷衍!朕命汝即刻出城破敌,若再迟滞,提头来见!」 二人战战兢兢跪地磕头,惶恐应命:「臣等不敢怠慢,定竭力守城。」 然而,当何栗与孙傅回到开远门调兵时,却无人敢领兵出城。禁军将校俱以敌强我弱为由,互相推诿。何栗怒道:「谁敢抗命?陛下有旨,必须出城迎战!」 一名老将冷笑道:「何相公高坐城楼饮酒,敌军填河时尚不作为,如今命我等送死,何其不公?若何相公亲自率领,我等定当死战!」 何栗闻言哑口无言,孙傅也低头不语。宋军士气低落,城中百姓心急如焚,皆知将帅无能,怨声载道。 金军总帅完颜宗望深谙宋军之弱点,兵临开封后布下「围三缺一」的策略。东西北三面,金军营寨如铁桶般封锁,唯南门一带空出缺口,似是留了一条「生路」。然而,这条「生路」实为死局,南方野外潜伏着数十股金军骑探,时刻监视着城中动向。若有宋军从南门突围,金军骑兵便会迅速聚拢,将其一举歼灭。 赵桓披着貂裘,踱步于大殿之中,脸色苍白如纸。他抬头看向殿中站立的何栗、孙傅二人,语气中难掩惶恐:「潼关刘延庆的大军为何迟迟不至?河北的勤王军又到了何处?康王赵构北上议和,为何至今音信全无?莫非……莫非连九弟也弃朕而去!」 听得赵桓连声质问,何栗与孙傅互望一眼,额头已渗出冷汗。何栗上前一步,硬着头皮回道:「回禀陛下,潼关战事不利。西军刘延庆虽连日猛攻,但金将完颜蒲家奴领三万铁骑固守潼关关隘。近日大雪封路,潼关形势愈 发艰难,恐难以短期内突破援京。」 赵桓闻言,只觉心头一沉,喃喃道:「西军……竟也如此无力?朕年初调走西军,莫非是天大的错?」 沉默片刻,赵桓再度抬眼,语气更加急切:「既然西军难以倚仗,那河北的宗泽、张所等勤王军呢?九弟挂帅至今无信,难道朕连一个忠臣都找不出?」 孙傅低头道:「陛下,宗泽虽勇,但河北诸将各自为战,整编尚需时日;张所父子虽据守大名,但金军重兵压境,未必能腾出手来支援。至于康王……」 赵桓怒目瞪来:「康王如何?」 孙傅支吾道:「康王北上议和,金军尚未回复,恐需更多时间斡旋……」 赵桓冷笑一声,挥袖打断:「议和?议和?朕的城已危在旦夕,还谈何议和!」 忽然,他转头问道:「南门既无金军布营,是否可护送朕与宗室突围?」 此言一出,何栗忙跪地道:「陛下切不可冒险!金军虽未围南门,但实为诱敌之计。若陛下突围,势必被金军围歼,一旦有失,大宋江山必亡!」 孙傅也急声附和:「陛下万金之躯,万不可轻易涉险。请陛下安心留守城中,臣等必定全力以赴守住开封!」 赵桓闻言,面色阴晴不定。他望向殿外的风雪,心中一片迷茫。若城破,他与宗室的生死命运将落入金人之手,这一刻,他竟生出一丝深深的绝望。 夜色愈浓,开封城内百姓惶惶不安,士卒心生怨气,宗室则暗中筹谋各自的后路。而城外的金军大营,火光连天,杀声未歇。完颜宗望坐于帅帐之中,冷笑道:「宋人果然不堪一击。南门空置已有数日,仍未见突围,或是胆小,或是另有图谋。但无妨,围城之战,耗尽其粮草民心,城破只是时间问题。」 这一夜,风雪交加,杀机四伏。赵桓虽身处皇宫,却如临深渊,每一次风声与炮鸣,都像是一记丧钟,为他的朝代敲响。 腊月初十,张叔夜见南城飞石频中楼橹,形势危急,与范琼谋议曰:「敌炮猛攻,城防难支,须遣精兵夜袭,焚其炮架,挫其锐气。」 当夜,张叔夜分兵袭敌营,初起时势甚勇猛,然金军早有防备,铁骑迅疾反扑。宋军不敌,阵脚大乱,退归时互相践踏,溺于城隍水者以千数。张叔夜黯然退回,泣道:「我辈虽忠,奈何天命难违。」 腊月十五,金军围困东京愈加严密,宋朝朝廷走投无路,钦宗遣签书枢密院事曹辅、尚书左丞冯澥率使团赴金营请和。完颜宗望接见于营帐,态度傲慢,提出苛刻条件:割让洛阳、商丘两地,另须送「不割地大臣」入营为质,方肯罢兵。曹辅等闻言面露难色,不敢擅自允诺,只得回城复命。 腊月廿三,北风狂啸,自黄河北岸卷来飞雪。至夜,鹅毛大雪纷纷扬扬,铺地盈尺,城墙、房屋皆积白。城中士卒衣薄粮短,饥寒交迫,守城愈发艰难,而金军营帐却如山列野,炊烟不断,声势依旧浩大。 金军趁风雪之势,于通津门、宣化门东立天桥数座,高俯城内,以火炮轰击城防。炮石如雨,城墙震动,楼橹崩塌,守卒死伤惨重,防线愈显脆弱。 范琼见敌军天桥威胁巨大,召集千人精兵,自宣化门趁夜冒雪出击。宋军初起势锐,迅速逼退金兵,成功焚毁一座天桥。北岸金军见状,急遣骑兵反扑,宋军奋力抵挡,竟迫敌退至河岸,军中士气为之一振。 范琼见金军稍退,未察敌势,命部下追击,部分士卒竟渡冰追敌。然黄河冰面因连日炮火震裂,宋军兵力一上,冰面骤然崩塌,数百士卒坠入冰水,或溺毙,或为敌骑射杀。 残兵退回城中,范琼面如死灰。士卒围而叹道:「本欲为朝廷尽忠,今却徒劳丧命,奈何奈何!」城中军心再度动摇,甚至有守卒登城哭号:「天佑中原,奈何敌势如天灾!」 赵桓闻讯,大怒,欲治范琼追敌轻率之罪,张叔夜苦劝道:「眼下当保军心,而非问罪。敌军势强,雪势未止,此皆天命不可为,陛下须从长计议。」 赵桓闻言长叹,不得已命封闭各门,只能坐守待援。金军趁机将残存天桥修复,并日夜轰击城防,火石声震彻全城,东京陷落之危迫在眉睫。 第468章 仙道郭京 汴京危急,朝廷上下惶恐不安。宰执之间纷纷寻求退敌之策,孙傅因主战无果而声名渐损,焦急之际听闻民间流传一则奇闻:有一道人郭京,通晓天界秘术,可请天兵降世。 孙傅初时不以为然,但随后又想起几年前汴京曾流传的另一则「仙迹」:澎湖的得道高人陈宇,曾经透过武德大夫马扩向官家赵佶进献了一件能吸收日月精华、在夜间发光的法宝(太阳能Led手电筒)。据闻此物神异,无论漆黑环境都能映照四周如白昼,且其光亮随意可控。当时马扩声称陈宇能偷取天界珍宝,朝中一片惊叹。 虽然孙傅不相信陈宇的「天界偷宝」之说,但那件法宝却是真实存在的。如今金兵压境,孙傅不禁暗忖:「若陈宇真有仙术,郭京或也有类似能耐?事急从权,不妨一试。」 孙傅当即命人打听郭京下落,不日得知此人隐居于汴京城南的一座小山上,平日开坛讲道,周围信众络绎不绝。孙傅亲自带人前往拜访,却发现郭京闭门不出,门前只留一书童代为传话。 孙傅心急,对书童说:「我是朝廷宰执,奉陛下之命,特来请居士出山相助国难。烦请速速通报。」 书童微微一笑,道:「我家先生已有交代,若来者是为退金求术,请相公先回答三个问题。」 孙傅一怔:「什么问题?」 书童不紧不慢道:「其一,若天地之间有天兵天将,为何不见其自动助人除害?其二,若人祸能以神术逆转,为何历史上未有如此之例?其三,既然人间劫难本应由凡人自渡,为何还来请先生?」 孙傅听完脸色微变,但见书童神态自若,不似嘲弄,只得耐心回答:「天兵不现,或因天道隐晦;人间劫难,或因天命有变;而今国难当头,百姓流离失所,贵先生若肯出山,便是天意选中之人。」 书童笑道:「相公果然口才过人,请稍候,我去禀报先生。」 片刻后,书童回来,恭敬道:「相公,先生有请。」 孙傅随书童进入庭院,只见内院布置简朴,但气氛颇有仙家气象。正堂内,郭京正焚香静坐,见孙傅进来,他缓缓起身行礼:「不知宰执驾到,有失远迎,贫道郭京有礼。」 孙傅见郭京面容清瘦,目光深邃,气度自若,心中暗赞,立即上前施礼:「郭居士,今国家危难,金兵压境,汴京危如累卵。听闻居士精通道法,能召天兵助战。朝廷愿以国师之位相聘,还请居士不吝相助。」 郭京微微一笑,淡然道:「相公言重了。贫道修道之人,焉敢揽此重任?但若天命果真如此,贫道自当竭力一试。」 孙傅大喜,当即表明朝廷愿为郭京提供所有需要的支持。郭京听罢,沉思片刻,道:「召天兵之术需天时地利人和,还望相公协助准备:其一,需天子亲临开坛,借用龙气为引;其二,需数千军士斋戒三日,助我布阵;其三,需精选擅战之兵,为天兵落地之身。」 孙傅一一答应,心中大定。临行前,郭京忽然低声对孙傅道:「相公,此术非比寻常,成败之数三分在人,七分在天。若能成功,金兵必退;若不成,还望相公莫要以人间之理责怪贫道。」 孙傅愣了一瞬,旋即笑道:「居士放心,既是天命,本官岂敢怨怪?郭居士既能通天神力,必是天佑我大宋。开封危在旦夕,望居士出山相助,退却金人,拯救百姓于水火。孙某在此代天子叩首相求!」言罢,果然一揖到底,诚心至极。 郭京眯眼微笑,捋须道:「孙相公既然为民请命,贫道焉敢袖手旁观?只是撒豆成兵虽是天术,却需众人同心协力。如此,贫道便暂且放下山野清修之念,与相公共度国难。」 孙傅闻言大喜,忙不迭说道:「居士既肯出山,孙某定为居士安排妥当!朝廷必将全力支持居士施法退敌。」 郭京点头道:「施法所需,贫道已有成算。相公可先令朝廷筹备七千七百七十七人,以勇武之士为宜,入坛修行七日。再设高坛于城中显要之地,供贫道施法。此外,天子龙须乃成事关键,还请相公转奏皇上,取一缕龙须入坛祭天。」 孙傅闻听,顿觉此事非同小可,稍一犹豫道:「龙须之事,需面奏陛下,孙某自当全力促成。只是这七千七百余人,且城中兵力已分布各处防守,短时之间恐难抽调如此多人……」 郭京淡然一笑:「此事易耳,不拘军士百姓,惟秉诚心便可。既然金人攻势迫切,我等更应速速备齐人手,斋戒后再施法迎敌。」 孙傅听罢,深以为然,当即告辞,回府安排一切事宜。他一回到府中,便召集麾下将 佐,与城中军民传令,令各营挑选士卒,同时征召民夫,凑足所需人数,命其沐浴更衣,三日内不得饮酒食荤。 孙傅亲入宫廷,将郭京所言呈报赵桓。赵桓本已被金军攻势折磨得不知所措,听得此术竟能凭天兵天将退敌,不禁大为心动,然对以龙须入祭一事,却不免迟疑,问道:「此法果真灵验?若朕割须而事未成,岂非徒劳?」 孙傅拱手劝道:「陛下,郭居士道术非凡,城中百姓皆亲眼目睹其异能。如今危急存亡之秋,能有此天人之助,实乃上苍庇佑。若因陛下一缕龙须而得天降神兵,守住社稷,此事何等值得!」 一旁宰执李邦彦却冷笑道:「撒豆成兵之事,未免过于荒诞!郭京不过一江湖术士,怎能凭此奇技拯救危局?此事若为敌所知,岂不成了笑柄!」 孙傅怒目道:「李相公何故贬低郭居士?此术乃天授秘法,岂是你等庸碌之人能揣度的?」 赵桓见二人争执,面色阴晴不定,思量片刻道:「龙须之事朕需再议,若郭居士真能施法显效,朕自当不惜割须。眼下先令他操持坛务,待有确切之效再作决断。」 孙傅虽觉此言尚有拖延之意,却也不敢再争,退朝后径直奔赴郭京居处,将朝廷决定告知。郭京微微一笑,未作多言,只令孙傅督促七千余人斋戒入坛,声言天兵将至,须速速施法,以免误了良机。 翌日天明,孙傅亲自备轿迎接郭京。此行引荐事关国运,孙傅心中虽满怀希望,但对郭京的所谓神通仍有些怀疑。然而昨日亲眼目睹隐身化形之术,又让他无法不信。一路上孙傅与郭京谈论道法,郭京以《周易》《道德经》中语应对自如,不乏玄妙之辞,孙傅更加佩服。 入得大内,赵桓正在文德殿召见群臣商议军务。昨夜金军攻势稍缓,但城内物资告急,守城之计仍无良策,赵桓面色愈显憔悴。群臣见孙傅领一道人进殿,皆感诧异,窃窃私语。赵桓见状,皱眉道:「孙卿,此为何人?」 孙傅趋步上前,行礼道:「启禀陛下,此乃郭京居士,精通道法,能召天兵退敌。臣特地引荐入宫,请陛下定夺。」 赵桓一听「召天兵」,不由眉头紧皱:「召天兵退敌?莫非又是江湖术士来诓骗朕的?」他虽年少,但深知这类所谓的「高人」多是无稽之谈,正要喝令赶走,郭京却从容上前,施了一礼。 郭京声音清朗,道:「陛下以为贫道是江湖术士,亦无不可。但若无实证,便下断语,岂非失之武断?今日在此,贫道愿为陛下演示一二,聊博圣眷。」 赵桓见他从容自若,心中不禁有些好奇:「既如此,你且展现神通,若真有奇术,朕自不会薄待。」 郭京微微一笑,朗声道:「贫道先以隐身术为陛下示范,后再谈召天兵之事。」言罢,他抬手掐诀,双目微闭,口中念念有词,须臾间,他的身影渐渐被一股青烟笼罩,直至完全隐去。 殿内众臣见状,无不惊骇失色。孙傅忙向赵桓禀道:「陛下,此乃昨夜臣亲见之术,非虚也!」 赵桓坐在龙椅上,面露震惊,忍不住起身走下御座,环顾四周,却再也寻不见郭京踪影。正欲开口之际,只听殿内一处传来朗笑声:「陛下不必惊疑,贫道仍在此。」声音甫落,郭京竟已站在殿中央,神态自若,仿佛从未离开。 赵桓震惊不已,忍不住连声道:「果真是奇术!果真是奇术!」殿中百官一时哗然,皆称郭京有仙人之姿。 赵桓心中疑虑顿消,急忙下令赐座,语气缓和了许多:「郭居士果然是有道之人,不知所谓召天兵退敌之法,又是如何?」 郭京镇定说道:「召天兵乃六丁六甲之术,需借陛下真龙之气,召请天兵助阵。此法虽繁复,但以臣道力,七日可成。」 赵桓闻言,眉头微皱:「需借朕的真龙之气?可会有害?」 郭京连忙答道:「陛下放心,此法借气而不伤气,更可借此巩固国运,祈福万民。」 赵桓深思片刻,眼见金军压境,城池危在旦夕,此时已无退路可走。赵桓长叹一声,道:「若真能成事,郭居士便是大宋的护国真人。」随即命人安排郭京入龙德宫开坛设法。 孙傅大喜,深深拜谢郭京:「居士此举,乃是社稷大功。」郭京淡然一笑,回礼不语。 数日后,郭京在开封南城筑起高坛,红幡白幔,法器云集,坛前香火鼎盛,四方百姓皆闻讯涌至围观。郭京身披法袍,头戴金冠,手持玉圭,神情肃穆,仰天而立。随行道人分列两侧,各持道器,口诵玄文。坛下则是孙傅费尽心力召集的七千余人,分 列四方,面朝高坛,跪伏祈祷。 郭京昂首长啸,宣称:「天兵将至,金寇必退!」旋即双手扬起,掷出一把黄豆,豆粒落地翻滚,竟似发出微弱的呐喊声,观者皆以为天兵真降,无不顶礼膜拜,山呼万岁。 孙傅见状,激动不已,暗想郭京果然神通广大,开封有救!而此时,坛外围观的百姓也沸腾起来,齐声高呼:「郭仙人显灵!天兵助宋!」 但此刻,远方却隐隐传来金军呐喊声,似乎攻势更加猛烈…… 第469章 六甲神兵 腊月廿三清晨,寒风裹挟着浓雾弥漫开封城头,金军的攻城号角自营中响起,撼人心魄。完颜宗翰、完颜宗望两路大军整肃兵马,数万铁骑、步兵列阵于善利门、通津门、宣化门外,云梯、鹅车、撞车、云台、投石机等攻城器械排布如林,声势骇人。 城头,禁军与厢军严阵以待。善利门上,统领姚仲友手执长刀,面色肃然;通津门处,提举官何庆言巡视阵列;而宣化门处,右司谏陈克礼亲自激励将士。他们明白,这将是开封城存亡的关键一战。 金军进攻开始,大批步卒推着云梯逼近护城河。鹅车、撞车掩护在后,投石机轰鸣作响,巨石砸向城墙,虽未伤及根基,却激起碎石飞溅,打得城头宋军一片狼藉。 「点火!」姚仲友大喝,命火箭手射向敌方云台。数百火箭如流星飞坠,点燃了金军的攻城器械,浓烟滚滚,火光映红了城墙。然而此时,风向突变,火焰被吹回善利门城楼。顷刻间,城楼燃起熊熊烈焰,守军一片混乱。 「快灭火!不能让金军趁势登城!」何庆言在通津门高声呼喊,紧急调拨人手增援善利门。城墙上,士兵们用湿布盖住脸面,顶着烟熏与金军的弓箭,拼命扑灭火势。 金军趁火猛攻,数十架云梯搭在善利门下,士兵如蚁般攀爬。宋军用滚石、檑木拼命阻击,将云梯一次次掀翻。陈克礼亲自带队巡视三门,所到之处以言语鼓舞人心:「今日若城破,我等不但丢失国家,更将妻儿老小陷入深渊!以命守城,杀金寇!」 他的话激起城头将士们的斗志。士兵们怒吼着挥舞刀枪,将攀登云梯的金军刺落护城河,或以火油浇灌云梯焚烧金兵。滚石撞碎云台,投掷的烈焰燃烧金军,护城河外尸积如山,水面染满鲜血。 然而,金军人多势众,攻势如潮水般一波接一波。城墙上的士兵逐渐体力不支,鲜血染红了护甲,但没有一人退缩。善利门处,一名士兵挥刀砍倒云梯上的金兵,自己却被流矢贯胸,倒地而亡。他身旁的同袍咬牙顶上,将尸体拖到一旁继续战斗。 开封城内,百姓亦纷纷行动起来,送水、递箭、搬运物资支援守军。老人、妇女甚至孩童都参与到保卫家园的行动中。 战斗持续至二十五日,善利、通津、宣化三门的城墙上已满目疮痍,守军疲惫不堪。然而,凭借坚固的城防与一口不屈的斗志,宋军仍守住了阵地。 金军营中,完颜宗翰凝视着开封城墙,冷笑一声:「宋人城墙虽坚,但士气已耗。再攻几日,城中疲兵必然不敌。」 而城头之上,姚仲友则攥紧拳头:「金人虽强,但我等绝不退缩!只要我们守得一日,援军便有一线希望!」 风雪掩映下,开封城在烈火与鲜血中屹立,正经历它最艰难的时刻。黎明的寒风裹挟着尘土,卷起寂寥的荒野。宣化门突然四敞大开,一支奇异的队伍正从汴京城中缓缓而出,为首的郭京一袭道袍,手持拂尘,仿佛神仙降世。他身后跟随的「六甲神兵」七千七百七十七人,穿着破烂甲胄,脚步踉跄,神色间却透着诡异的亢奋。他们中许多人手持锈迹斑斑的兵器,有的甚至只拿着木棒或草扎的假枪,却一个个昂首挺胸,仿佛即将踏入神迹之战。 开封城上,挤满了目送这支队伍出城的百姓。他们的目光中,有虔诚的期待,也有几分不安的疑惑。然而,对郭京的盲目信任压倒了一切质疑。「天兵天将下凡相助,金军怎能敌得过?」这样的想法像瘟疫般传播着,让城中守军和百姓的恐惧暂时得以缓解。 孙傅与何栗站在城墙上,目送郭京的背影逐渐远去。孙傅手捻长须,低声道:「今日之战,便是存亡之际。郭京若能建功,我朝气数未尽;若败……亦无他路可选。」何栗苦笑:「相公,局势如此,已无退路。郭真人既能召天兵降世,自当转危为安。」 二人相互对视,都未将内心深处的担忧说出口。 宣化门外的旷野,郭京站在阵前,高声喊道:「天兵天将,当显神威!金贼横行,天理不容!」他随即抬手将一把豆子撒在地上,口中念念有词。围在身旁的六甲神兵齐声呐喊:「天兵降世!破敌于此!」 然而,任凭郭京如何装腔作势,地上除了些许散落的豆粒,什么都没有发生。 远处,金军镶红旗先锋部队已逼近城下。他们见开封城中竟主动开门迎战,先是一愣,继而大笑不止。他们眼中所谓的「六甲神兵」,不过是些乌合之众,甚至连完整的队列都无法保持。领军的完颜银术可冷哼一声:「螳臂当车,不自量力。」随即下令全军突击。 当金军铁骑如雷鸣般奔袭而来,郭京的六甲神兵瞬间乱了阵脚。那些所谓的「神兵」不过是城中临时 召集的无赖、流民,有的甚至从未握过兵器。他们眼见金军来势汹汹,早已心生怯意,有人开始后退,有人丢下武器四散而逃。 郭京立于阵前,声嘶力竭地喊道:「不要退!天兵将至!」但他的声音很快淹没在金军的喊杀声中。 金军战鼓隆隆作响,震得宣化门外战场尘烟四起。郭京带领的六甲神兵面对呼啸而来的金军骑兵,口中仍高喊「神兵天降,不惧妖魔」,仿佛真的有天神护佑。然而,这些所谓的「神兵」不过是临时聚集的地痞无赖,他们手中拿着铁棒、木棍,甚至连基本的盔甲都没有。一开始,他们的悍勇与无知确实让金军有些错愕,但很快,两翼包抄而来的金军骑兵如潮水般涌上,将这些手无寸铁的「神兵」迅速淹没。 郭京此刻站在宣化门东侧的高岗上,眼见「神兵」已如冰雪消融般败退,早已心生怯意。他转身对身边几个亲随低声道:「大势不妙!此地不可久留,随我撤退。」随即,他运起轻身术,带着几个亲随往东遁走。 城头上的何栗、孙傅见状,急得大喊:「郭仙师,何故先走?城池尚未得救!」郭京不答,反而大声喊道:「天命不可违!今上非真龙天子,龙须已化,神道不应,此乃天意难测,我只能暂避锋芒!」这句话宛如晴天霹雳,震得城头上的众人一时愣住。 何栗和孙傅惊怒交加,面面相觑,尚未来得及反应,城外已是一片溃败。六甲神兵阵脚大乱,大多数人甚至还未交锋就被骑兵冲散。残余之人或跪地求饶,或试图爬回宣化门内,但金军步卒已紧随而至,宣化门内的守军面对蜂拥而入的敌人,根本来不及组织有效的抵抗,只能纷纷后撤。 城中百姓的情绪瞬间从狂热的期待转为绝望的恐慌。有人嚎哭,有人咒骂,更多的人只是呆立原地,不敢相信他们最后的希望竟是如此荒诞可笑。 孙傅颤抖着问身旁的何栗:「我……我们是不是犯了大错?」何栗苦笑道:「相公,这世上本就没有神迹。今日之败,只因我们迷失了方向,贻害百姓。」 城外的厮杀渐渐逼近城门,金军的喊杀声清晰可闻。孙傅闭上眼睛,喃喃道:「天命已尽……」 此刻的汴京,已无路可退。 宣化门陷落的消息迅速传遍开封城。街道上百姓慌乱逃窜,衙门内的官员哭喊不止,整个城池陷入末日般的混乱。完颜宗望下令金军趁胜追击,向城中各处进逼。开封城内的抵抗如纸般脆弱,禁军本就士气低落,如今更是四散逃亡。 赵桓在皇宫内听闻消息后,瘫坐在御座上,嘴里喃喃自语:「朕已尽力,为何天不佑我大宋?」身旁的近臣不知如何安慰,只能跪地哀求皇帝赶紧迁都。然而赵桓却一动不动,目光呆滞。 此时,郭京已逃出十余里,望着身后火光冲天的开封城,他心中并无一丝愧疚,反而得意地低声自语:「非真龙天子,怪不得我。」 几日后,宣化门失守的细节和郭京「天命论」的言辞开始在城内外广为流传。「今上非真龙天子」这句话更是迅速成为民间议论的焦点,一时间人心惶惶。有心人趁机将这些传言编成歌谣,甚至传至南方,给刚刚建立的赵楷朝廷带来不小的政治动荡。 而郭京,逃亡途中被一名义愤的开封士兵认出,当场格杀。自此,他的「神仙之术」成为后世笑谈,但那七千七百七十七条无辜性命和开封城的沦陷,成为这一段历史最悲痛的注脚。 第470章 城破时分 开封城内一片混乱,街巷间百姓四散奔逃,哭喊声不绝于耳。金兵占领宣化门后,按照完颜宗望的军令,各部迅速分头行动,攻占其余城门,切断宋军内外联络。然而,城中的局势却比他们预料得复杂得多。 腊月廿九,开封外城已破,金军四面城门皆已占据,城墙上下插满金国的三角龙旗。夜色渐沉,烽火连天,外城的宋军退入皇城,城内百姓却并未屈服,揭竿而起,火光与呐喊交织,整座城池如同炽热的熔炉。 金兵骑军沿着主街道杀入城中,但很快便被无数障碍所阻。开封的百姓早有准备,将大批杂物堆积在主要街口,车辙、木料、石块、破屋残瓦一应俱全。更有甚者,许多杂物上泼满火油,待金军逼近时便点燃火把,将街巷化作火龙,烈焰腾空。 先头部队的金兵措手不及,连人带马困在火海之中。浓烟滚滚,呛得战马嘶鸣乱窜,有些更是惊惶失控,直接撞翻同伴,场面一片混乱。负责指挥的金军偏将怒吼连连,却根本无法稳住阵脚。 「这是什么鬼地方!」一名金军谋克详稳怒骂道,「怎的街道如此狭窄曲折?人也多得像蚂蚁!」 另一名士兵抹了把脸上的汗,低声说道:「这城可比咱们的上京会宁府大太多了,咱们的城墙内都是草地,这里却到处是房子。街道七拐八弯,跟迷宫似的,咱们还怎么杀人抢东西?」 「别废话!跟紧队伍,火快灭了!」谋克详稳拔出弯刀,亲自上阵驱赶混乱的马匹,「等大部队进城,自然会有办法!」 金军虽为铁骑,但这富庶的开封城街巷,却成了他们的囚笼。狭窄的巷道无法施展骑术,而街头巷尾的杂物堆积则成了天然屏障,令金军不得不下马徒步推进。就在他们勉强熄灭火焰、推开障碍时,忽听得一阵喊杀声从巷尾响起。 「杀金贼!」 十几名持刀长矛的义军从巷口冲出,趁金军阵脚未稳,一拥而上。一名金兵挥刀欲挡,却被乱矛刺翻在地。后方的金军赶紧举起盾牌,将前方的缺口堵住,但巷道狭窄,人多盾少,盾阵并不牢固。义军虽是乌合之众,但却仗着地利,打得金军叫苦不迭。 「退到宽敞地方!别在这里窝着打!」偏将下令,金军且战且退,试图引诱义军出巷。但义军也非愚蠢之辈,眼见金兵想要脱离巷战,立刻分散退回巷道,将火把高高举起,点燃更多障碍物,再次封死路口。 义军并非孤军奋战,城内百姓也加入了反抗金兵的行动。他们手无寸铁,但却用自己的方式打击敌人。妇人从高楼上抛下滚烫的油锅,砸得金兵人仰马翻;孩童搬来砖瓦,朝骑兵头顶砸下;老者则提着火把,点燃堆积的干草和木料,将整条街道都化作火河。 「这些宋人疯了!连老弱妇孺都敢上!」一名金兵骇然道。 偏将冷声道:「别废话,他们不就是些乌合之众么?只要主力大军跟上,早晚碾碎他们!」 与此同时,正在城外的完颜宗望也收到城内战况的消息。他冷冷一笑:「汉人不过是困兽犹斗,耍这些小把戏又能如何?传令各部,分队推进,按地段控制街巷,逐步清除宋人抵抗!」 完颜药师在一旁提醒道:「二太子,城中地势复杂,若一味分散兵力,恐怕会被宋人各个击破,不如暂缓进攻,待骑军整备后再全面推进。」 完颜宗望皱眉思索,最终点头:「好。传令步军清理障碍,先稳住阵地,待援军入城后再展开围剿。」 日暮时分,开封城外的金军援军已经逐渐推进到城内。烟火在残阳中升腾,映红了半边天。城中虽已乱作一团,但义军和百姓的抵抗却从未停歇。 何栗、孙傅退守皇城,百姓们也开始向内城聚集。开封城陷落在即,却未完全失去斗志。城内街巷中隐约传来百姓们的悲愤呼喊: 「宁死不做金人的奴!」 完颜宗望步入完颜宗翰营帐,帐内灯火通明,诸将肃然列坐。完颜宗望甫一落座,便朗声笑道:「外城既破,大事已定!明日便可进城,堂堂大金军威震中原!」 完颜宗翰却不以为然,起身抱拳道:「二太子,容兄一言。外城虽破,然城内百姓不下百万,现闻其揭竿反抗,若贸然进城,恐怕损失不小。」 完颜宗望不悦,冷哼道:「大金兵马攻城掠地,从无对手,这些宋人不过一群手无寸铁的刁民,如何成得了气候?」 完颜宗翰摇头,耐心道:「二太子莫忘,太原、真定之战,城内百姓皆同仇敌忾,宁为玉碎,致使我军损兵折将。开封城非寻常府县,人口众多,街巷复杂。即便明日攻下,若遭到顽抗,岂不是得不偿失?」 完颜宗望笑道:「依粘罕勃极 烈之见,难道要因些许贱民便不进城,错过这唾手可得的财富美色?」 完颜宗翰微微一笑,道:「二太子,此刻可不必急着亲自动手,反而正是转圜之时。城破之势已定,城中百姓畏惧我军屠杀,若欲自保,自会献财帛以求活命。我们不妨先行示弱,宣称不杀不抢,只求宋人将金银女子献上,必然有人为保性命主动配合。到时,不费一兵一卒,便可得城中宝物。」 完颜宗望皱眉道:「可是……如此一来,岂不是太过缓慢,万一宋军皇城反扑,又如何应对?」 完颜宗翰从容说道:「二太子放心,外城既破,宋军已成惊弓之鸟,哪敢反扑?反而是我们若逼得太急,恐成其死战之势。如今各部已占城门,围困城池即可。我们不妨以攻为守,让城中宋人自乱,岂不是事半功倍?」 完颜宗望沉吟片刻,终于点头道:「既如此,那便按你的意思办。不过,若三日内未能取全城财帛,仍然要大举进兵!」 完颜宗翰拱手一礼:「那是自然。」 是夜,金军攻势暂缓,城内的火势也渐渐平息。宋军虽退守皇城,百姓们却四散奔走,或抱残守缺,或举火成势,尽一切努力阻挡金军入内。 有人在城中四处散布消息:「金人开口了,只要大家主动献出财物,便能免死!」 百姓闻言,有人惶恐,有人愤怒。市井巷中,一名白发苍苍的老人站在废墟前,嘶哑着嗓子怒骂道:「他们来抢你们的银子,明天就会抢你们的命!开封城破,谁能活得下去?金贼不可饶!」 却也有人忍不住颤抖着回应:「但凡能保住一家老小,舍财又何妨?留得性命,才有希望!」 一时间,城中议论纷纷,各有主张。百姓们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生死抉择,陷入了更深的恐慌与挣扎之中。 次日清晨,完颜宗翰亲自率一队军马来到城南街巷,特意将粮草辎重抛洒在主街上,命金兵收敛杀戮,只以高声喊话:「大金只为劝降!不杀百姓,但凡愿降者,金银可保性命!」 城中的百姓望着满街的金兵,人人噤若寒蝉。片刻后,有人从家中走出,将银两塞进金兵手中,伏地请命。金兵哈哈大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其离去。 消息迅速传开,不少百姓开始效仿,推车挑担,将家中积蓄送至金军驻地,求得一丝生机。而那些尚存斗志的义军,见此情景,更加愤怒不已,暗中组织夜袭,誓要将这些金贼逐出城去。 完颜宗翰回营后,对完颜宗弼说道:「四太子,城内百姓已开始交纳财帛,说明计划奏效。只需数日,大半城中财富必可归于我大金所有。」 完颜宗弼轻轻一笑,低声道:「届时,百姓财帛尽归我手,再无反抗之心,我军便可将全城尽数屠戮,彻底断绝后患!」 完颜宗翰抚须点头,心中却暗自叹息:「开封一战,便是千里沃土变焦土了……」 第471章 两全之法 靖康元年腊月廿九夜,开封皇城内,灯火通明,寒风吹不散紫宸殿上的愁云惨淡。百官齐聚于殿,脸色灰败,宫外隐隐传来百姓的哭喊与金军的鼓噪声,压得人喘不过气。 赵桓面色苍白,端坐御座,连问:「郭京人呢?朕不是命他借六甲神兵护城吗,为何外城失守?」 何栗、孙傅俯首跪地,冷汗直冒,战战兢兢地奏道:「陛下,郭京他……他言龙须为引无效,又道城池失守乃天意不可违,遂施法隐身离去。」 赵桓听得此言,怒不可遏,重重一拍御案:「荒唐!当日朕何以信了他的妖言?!」 满殿静默,百官皆低头不语。过了许久,张叔夜大步出班,怒目扫视何栗、孙傅二人,厉声道:「陛下,何栗、孙傅引荐妖人郭京,致使我军溃败,外城失守!如今城危如累卵,正该以二贼之首向将士谢罪!」 此言一出,殿内顿时喧哗。官员们纷纷附和,齐声痛斥:「正是此二人误国!」 何栗、孙傅惊恐万分,跪地磕头道:「陛下,臣冤枉啊!郭京乃有道高人,非臣一人可决,亦是圣裁之事!」 赵桓闻言,脸色愈发阴沉。郭京的事,牵连至他御前决策,若一味深究,必引火烧身。正当他思忖应对之法时,张邦昌缓步出班,拱手奏道:「陛下,外城虽破,皇城未失,此时追究责任,于事无补。不如先议应对之策,保住皇城,再图后计。」 张邦昌这番话,正中赵桓下怀。他忙顺势点头:「不错!当前当务之急,是如何应对金军威胁。诸位爱卿,可有良策?」 张叔夜见赵桓避重就轻,不禁叹息,却也无奈退回班中。 张邦昌趁势又道:「陛下,金军破城而不入,必是欲图议和。我朝若遣使以金帛求和,或可缓解眼下危机。」 此言一出,朝中顿时哗然。忠臣们脸色涨红,纷纷出班反对:「陛下,金贼狼子野心,岂会因金帛退兵?今日献金帛,明日便是割地赔款!」 赵桓闻言,犹豫不决。他转头看向张邦昌:「张爱卿,金贼真会退兵?」 张邦昌低头道:「陛下,若不试之,如何得知?如今外城既失,皇城兵马不过数千,若强行抗战,徒增伤亡,不若以缓兵之计拖延,再伺机筹谋。」 赵桓点了点头,正要下令,却听一声厉喝:「绝不可议和!」 赵桓抬头望去,说话者正是王彦。他身着战甲,浑身浴血,跪拜道:「陛下,金贼兵锋正盛,议和只会助长其气焰。我等禁军将士愿誓死守城,请陛下下令,以我皇城为阵,与金贼决一死战!」 赵桓皱眉,冷声道:「王爱卿,朕也愿如此!然城内百姓人心浮动,兵马又少,如何死战?」 王彦急道:「陛下,臣愿以性命担保,只要圣上御驾亲征,城内士气必定大振!臣请陛下登城激励三军,与将士共存亡!」 赵桓闻言,脸色顿时一变。他心中早有恐惧,岂敢亲冒矢石?他摆手拒绝:「此事万万不可,朕乃一国之主,岂能轻易涉险!」 殿中再度陷入死寂,忠臣们悲愤而无奈,贪官们则纷纷低头,不再言语。 良久,赵桓一声长叹,终于下令:「传旨,遣使议和,命路允迪带上国库金银前去金营,与金军主帅交涉,务必以财帛换取停战!」 此令一出,殿内忠臣皆失望摇头,王彦更是咬牙怒目,却终究无力反驳。他拱手拜道:「臣请率部守皇城,誓与皇城共存亡!」 赵桓点头应允:「王爱卿忠心耿耿,朕深感欣慰。」 大殿内氛围沉重,气氛凝滞。外面的火光映照进宫内,金军逼近,百姓四散逃窜,街头巷尾的哭喊声与呼喊声交织成一片。殿上的群臣面色沉重,朝堂如同压了一座巨石,动弹不得。 赵桓坐于御座,眼睛紧闭,神情疲惫。他刚刚下令遣使议和,却听得 张叔夜的奏言。张叔夜站于殿前,语气坚定,声如洪钟:「陛下,臣入宫时见得百姓纷纷起义,头裹红巾,推翻车马,拼死阻击金军。他们自发组成义军,守住城门与街口,堆起乱石封路,放火焚烧,以图阻挡敌寇。臣以为,此民心可用,若即刻传令,将百姓与禁军合力抵抗,再派死士出城,往河北请援,或许能够通过里应外合的策略,战退金贼!」 张叔夜的话语振奋了殿中的一些忠臣,然而张邦昌立刻反驳道:「张爱卿所言虽好,然城内百姓平民百姓,未曾历过阵仗,如何能抵挡得了金贼?更何况敌军实力强大,占据四面城墙,环绕严密。若死士贸然出城,如何可能突破重围?即便成功出城,河北的援军又能否及时赶到?三万之兵,如何能救得了危城?」 张叔夜愤然回击:「百姓虽未曾上过战场,但他们心怀家国,最清楚若金贼破城,家园将被毁,妻儿将受辱。况且,这城内有着数万禁军,百姓与禁军共守城门,未必不能抵御金贼。更有开封城水门可通外城,若安排得当,水性好的将士便可趁夜潜行出城,往河北求援,京东十万大军,来得及!」 张邦昌不置可否,却从旁道:「即便如此,百姓尚无战力,禁军又疲弱,水路出城之策恐怕也难以顺利进行。再者,河北三万军马,又能多大助力?如何能杀进这座被金贼严密包围的都城?」 两人争执不下,朝中官员也纷纷站队,殿内喧闹不已。 争论间,孙傅低声咳嗽,迈步上前道:「陛下,臣有一计,或可让战和兼顾,不致激怒金人。」 赵桓忙问:「卿家快说!」 孙傅答道:「城中军民与金人相争,情势已危,不如假意请降,命使臣献金帛请罪。同时教人暗中约定献城之时,由军民反击金人,里应外合破敌。如此一来,既能得金人信任,又可拖延时日,为求援争取时间。」 张叔夜闻言,怒目喝道:「荒谬!请降之举,必将士气尽失,城中军民若听得朝廷假降,如何肯再拼死相守?」 孙傅却摇头道:「张侍郎过虑了!军情自有军机处密传,城中军民未必知晓真相。且假降之策不过权宜,待援军到来,自可翻盘。」 赵桓心中犹豫,左右为难,环视殿中群臣,见众人各执一词,不知该如何决断。 良久,赵桓终于缓缓开口:「张爱卿与孙爱卿所言,皆有道理。但朕以为,孙傅之策或许更稳妥些。传旨,命路允迪率重臣持金帛前往金营议和,同时选派死士十名,走水路出城,向河北康王与江南方郡主求援。」 张叔夜面色铁青,拱手道:「臣请陛下收回成命!若朝廷此时议和,河北、江南军马皆会心寒!」 赵桓摇头:「张爱卿,朕意已决。眼下保全城池为先,其余皆可日后再议。」 张叔夜悲愤交加,却无力挽回,只得长叹一声,退回班中。 殿外寒风愈急,开封城的百姓依旧在拼死抵抗,火光照亮了整个夜空。而紫宸殿内,朝臣却已散去,只余赵桓一人坐于御座上,望着摇曳的烛火,眼中满是迷茫与惶恐。 是夜,议和的使臣悄然离城,死士也已潜入水道,而城墙上的金兵依旧严阵以待,仿佛察觉到这座皇城内的不安与动荡。 深夜的开封城外,寒风刺骨,银白的月光洒在封锁的道路上,映照出一片死寂。百姓依旧在各处封锁路口,城内的火光映照着他们坚毅的面庞,似乎每一名百姓都在拼死守卫着家园。路允迪、孙傅与齐王赵栩三人被迫翻越墙垣,艰难地穿越百姓防线,终于来到城下,但眼前的金军早已严阵以待。 他们被金兵当作囚犯般押送至金军大营,途中,路允迪深感不安,心中暗自猜测着这次议和的真正目的。赵栩王爷虽然身份尊贵,却因过度紧张而显得面如土色,几乎无法言语。孙傅虽表面冷静,但目光中也难掩忧虑。 当他们被引入完颜宗望的帅帐时,营内的气氛异常压抑,四周金兵如同猛虎般警觉,刀枪闪烁,仿佛随时会扑向这些求和的使者。帐内,完颜宗望坐在案前,冷眼打量着这群久负盛名的宋朝使节,眼神中透出一丝戏谑和审视。 见到几人跪倒在地,完颜宗望冷哼一声,语气带着明显的轻蔑:「你们宋国此刻来人何意?是来乞求和平,还是来求我大金赦免你们的无知和胆怯?」 赵栩因害怕而浑身颤抖,几乎连话都说不出来,脸色如纸般苍白,低头不敢对视。路允迪则强装镇定,挺身而出,略作深呼吸后答道:「我们宋朝此次派遣使者,诚心诚意希望与贵国修好,保全大宋百姓家园,恳请二太子为我们通报金国皇帝,愿达成和约,避免战火继续蔓延。」 完颜宗望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冷笑,似乎已经料到他们会如此答复。他叹了口气,假装满腔愁容地说道:「我大金与大宋当年确有结盟之谊,若非你们屡次挑拨离间,我大金与宋国理应是兄弟之邦。可惜的是,你们一直未能履行和约,挑起了许多无谓的纷争。如今,我大金进攻开封,仅仅是为了自保。若非你们先有不轨行为,哪里会有今日之局?」 路允迪听得心头一震,心中隐隐感觉到事有蹊跷。这番话明显带着金人自己的一方推卸责任之辞,充满了虚伪的关切。孙傅也微微皱眉,似乎已经察觉到完颜宗望言辞中的危机。 完颜宗望缓缓说道:「不过,既然你们愿意派遣使者前来,本旗主倒是可以给你们一个机会。此次议和,虽然已破开封外城,但我大金并无意再进攻皇城。你们宋国虽屡屡挑衅,但我大金依旧留有余地。唯一的条件便是,你们宋朝皇帝亲自前来金营,才可商谈和议。」 路允迪与孙傅心头一沉,完颜宗望这番话显然是在设下圈套。若赵桓真的亲自前去金营,岂不是自投罗网? 然而,赵栩却浑然不觉,脸上露出一丝松口气的表情,急忙答道:「我会立即回去禀报陛下,请陛下亲自决定。」 完颜宗望微笑着点头,做出一副无奈的模样:「既然如此,那就请速速回去告诉你们的皇帝。我大金虽然破开了外城,但不会进攻皇城,且此番和谈,仍看你们的诚意,若是陛下肯来,我们便可以商议和平之事。」 完颜宗望说完,挥手示意,几名金兵上前将三人扶起。金营内的将士们盯着他们,眼神中充满了威胁与杀气。尽管表面上看似一副客气的模样,但背后已埋下了险恶的伏笔。 路允迪与孙傅面面相觑,心中忐忑不安。虽然表面上,金人似乎并不急于进攻,但他们知道,这场议和无论如何都无法善了。 完颜宗望的「好意」不过是一个陷阱,一个试图挑起宋廷内部分裂,逼迫赵桓做出选择的计谋。赵栩虽未能看透这一层,路允迪和孙傅却深知其中险恶。此刻,三人被护送回城,虽然看似平安无事,但他们心中的压力已无法言喻。 他们回到皇城后,赵栩急忙向赵桓报告了议和的消息,但路允迪与孙傅则深知,这一回金人不再是单纯的求和,而是在给赵桓施加巨大的压力。若赵桓应允此事,便是投降的开始;若拒绝,金人必定不会轻易放过开封城。 此时的赵桓,依旧坐在紫宸殿中,面色凝重。群臣已如梦初醒,明白这场议和不过是一场棋局,真正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第472章 第四七〇章:降幡出京 紫宸殿内,灯火昏黄,气氛凝重。赵桓和赵佶对视一眼,心头的沉重比任何时候都要深。金人传来要求,明确指出若太上皇不亲自前来议和,便无法继续商谈。群臣无一人敢发声,唯有默默观望,局势如同一张拉紧的弓,弦已紧绷,只待一触即发。 赵佶的眼中满是疲惫与无奈,心中虽有诸多不甘,却也知道,自己无路可退。昔日的雄图已成空谈,今日的求和,已是为了求一线生机。赵佶握住赵桓的手,眼神满是慈爱与歉疚:「为父殚精竭虑,辛苦数十载,一朝退位,怎料竟然无安宁之日。桓儿,国事如斯,我自去金营一趟,或许还能有一线机会。」 赵桓听罢,心中如同被沉重石块压住,疼痛难忍。他早已明白赵佶的决心,但作为儿子,如何能忍心看到父亲再承受如此风险?他急忙摇头,眼中泪光闪动:「父皇年事已高,儿子岂能忍心让父皇再赴危地?这趟求和,还是由儿子前去吧。」 赵佶看着他,眼角的皱纹因泪水而变得愈发深刻,轻声道:「桓儿,你要当得起这个天下,父亲走一遭,或许能让你有机会从容应对。」 就在这时,群臣中有人站出,正是唐恪。他举步走向前,声音沉稳:「陛下,先前臣建议求和,原是拖延之计。这一次,实不必如此回复金人,不如请何相再出城与金人周旋,且言太上皇病重,暂不宜前去。如此一来,或可争得几日时光。」 唐恪此言,犹如一剂清醒剂,几乎所有人都默默点头,暗道此计乃是良策。然而,赵栩心头的恐惧却在此时更加强烈。那金营的严酷,他怎敢再涉足?即使是以王爷的身份,也无法掩饰内心的惧怕,顿时怒道:「拖延时日?金人说了,不若天子亲来,便不再议和,岂能再做拖延之事?」 唐恪冷笑一声:「齐王,古人云‘主辱臣死’,你可不曾想过,君临天下,岂能亲自赴敌营?难道你要让我等臣下为你赴险?」 赵栩闻言,一时语塞,站在那里如同木雕一般,显得格外无力。何栗心头一沉,叹息道:「既如此,老臣便拼尽全力,也要为大宋争取一二时光。」他看向赵桓,郑重其事地说道:「陛下,既然金人已给了明确的条件,便只能如此。愿为国争取最后一线生机。」 赵桓愣了一下,旋即点头,心中愁云密布。他明白,金人从来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对方的要求看似合理,但背后的险恶意图又岂是如此简单?不过,他也知道,此时若不做出决定,时局会更加危急。 「好,依你们的计策。」赵桓最终道,「齐王、何栗、孙傅,你们再次出城去金营,但务必小心行事,不要露出任何破绽。」 就在此时,唐恪却站出来,缓缓道:「既然是老臣出的主意,这趟自然也不能让他人去冒险,臣自愿随同去金营,与金人周旋。」 群臣听罢,皆是震惊,唐恪此举,无异于在刀尖上行走。然而赵佶却在一旁微微颔首,内心却隐隐有些不舍。他虽不愿让唐恪再度面对险境,但唐恪的忠诚与勇气,让他无话可说。 「好,唐恪,若你愿前去,便一同出发。」赵佶终于点头同意。 于是,赵栩、何栗、孙傅、唐恪一行,迅速前往金营。当他们来到金营外,果然,完颜宗望早已等候多时。只见金营内气氛紧张,兵刃寒光闪烁。完颜宗望冷冷地看着他们,沉声道:「太上皇不来,今日即不再谈和议。你们宋国,真是言而无信。」 何栗心知金人此番态度已经强硬,急忙出声回复,却被完颜宗望断然打断:「你们在拖延时间,打算借此争取些许时光吗?」他冷笑一声,挥手示意:「来人,将他们抓起!」 顿时,金兵纷纷拔出兵刃,围住了何栗、孙傅、唐恪三人。赵栩见状,心头一震,顿时跪倒在地。唐恪冷静地说道:「自古两国交兵,不斩来使。你们金国难道连这点规矩都不懂吗?」 然而完颜宗望却不以为然:「我金国不杀来使,但可以扣留你们,若你们不遵守规矩,那便由我来决定。」话音落下,金兵一拥而上,迅速将三人捆绑押走,唯独将赵栩放了出来。 唐恪被押走时,仍不忘叮嘱赵栩:「齐王,记住,绝不可让陛下亲自前往金营,若无天子亲自来,金人必定无理取闹,万不可屈服。」 赵栩心头翻腾,但仍点头应承。此时的他,已不再是那个站在荣华之上的王爷,而是一个深陷险境,必须面对金人强权的孤单身影。 当赵栩回到宫中,面色如土,手捧着金人的威胁书,急忙入宫复命。赵桓见他一人独自回返,心中便有不安,他一见到赵栩面容沮丧,便急切地问道:「何栗、孙傅、唐恪三位呢?金人的态度如何?为何你一人回来了?」 赵栩几乎是跪倒在地,痛苦地哭诉道:「父皇,金人已识破了唐恪的拖延之计。唐大人奋力周旋,然而完颜宗望根本不给任何余地,强硬要求太上皇亲自前来议和。唐大人劝阻不成,金人便怒不可遏,扣下了何栗、孙傅和唐恪,将他们三人捉住,不让他们归来。金人甚至威胁道,若是太上皇不出,今后再派任何大臣前去议和,他们必定扣押为质。」 赵桓的脸色如同被泼了冷水,他怔住了,无法言语。张叔夜站在一旁,眉头紧蹙,心中已有了决断,但嘴上却不得不说:「陛下,既然金人如此不讲道理,我们自当不屈服。但我看现在,最急的是如何保住京城和社稷的存续,不能让敌人趁机进城。」 赵栩急切地插话道:「金人不仅扣押了三位大臣,还搬运了大量投石机、床弩等兵器到城墙上,城头上几乎布满了这些巨型攻城器械。我见到的时候,已经不下五千架之多!若是金人发动攻势,万石齐发,整个开封城必定土崩瓦解,城内的义军再多,也绝无可能挡得住!」 听到这里,赵桓顿时如遭雷击,他长长叹息,身体瘫软地坐回龙椅上,双眼茫然无神,仿佛所有的力量都被抽空了。张叔夜见状,心中的焦虑也愈加沉重,目光凝重地扫视四周,沉声道:「我们如今只剩下最后的选择,若不尽快采取行动,恐怕这座城池,连最后一丝希望都将破灭。开封已经沦为瓮中之鳖,金人占据四面,随时都能下手。」 王彦带着急报赶到,喘着粗气道:「启禀陛下,禁军探子已经探明,金军在开封城外竖起的投石机、床弩等利器,粗略计算下来,已不下五千架之多。如今,城内义军虽然人数众多,但若金人发动攻势,恐怕城池难保。」 张叔夜听完,脸色顿时变得更加苍白,他深知这些攻城利器的威力。每一架投石机能够发射重石,足以轰击整个城墙,摧毁防线。而床弩则是更为致命的武器,足以一箭穿透城墙,杀伤防守士兵。面对金人这般铺天盖地的攻势,即便是最坚固的城池,也难以抵挡。 赵桓的眼神逐渐迷茫,他低声道:「这……我们该怎么办?难道真的要放弃?」 张叔夜摇了摇头,语气坚定道:「若真的放弃,开封城必将沦陷。我们不能让百姓和义军白白送命,必须做出选择,或者妥协,或者全力以赴守住这座城池。」 就在这时,赵栩急急说道:「皇兄,金人的威胁已经明确,他们不容许拖延任何时日。若是上皇不亲自前去,金人必定攻城。如今的情形,已然到了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 赵桓双眼紧闭,脑海中一片混乱,最终低声道:「朕……朕愿意去金营。」 这句话如同一道晴天霹雳,瞬间震动了整个大殿。张叔夜脸色骤变,他急忙上前拦住赵桓,低声道:「陛下,这可不是小事!若您亲自前往金营,岂非正中了金人的圈套?他们早已打算以此为借口,软禁官家,再要我们臣民投降!」 赵栩也急忙劝道:「皇兄,千金难买一命,若您前往金营,恐怕就是误入虎口!」 赵桓目光坚定,他摇了摇头:「若不亲自前去,金人必将攻城,开封难保。更何况,若朕去金营,或许能保全大宋一线希望。若是能以朕的名义换得城池的暂时安宁,那便是最好的选择。」 此言一出,整个大殿一片寂静。张叔夜和赵栩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眼中的不安和无奈。赵桓的决定,仿佛将整个大宋的命运都交在了他的一念之间。 「既然如此,」张叔夜最终叹息道,「陛下,此行必需谨慎,我们的希望,已然寄托在您身上。」 赵桓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决定已下,便命人立刻准备前往金营议和。然而,心中深处的疑虑与担忧,却如潮水般汹涌而来,难以平息。 靖康元年腊月三十,北风夹着霜雪卷过开封城,天尚未亮,四野寂静如死,只有隐约的火光在远处时明时灭。开封北门街口,百余名义军守在简陋的路障旁,或裹着破旧的棉衣,或靠在临时堆起的石墙边,冷风刺骨,却无人退缩。他们一夜未眠,手持木棍、菜刀甚至锄头,心中惴惴,却无一人离开岗位。 天未破晓,城内便传来消息:皇帝赵桓要亲自出城,前往金营议和。义军们起初不信,觉得这是荒诞的流言。可当一队宫中的随驾轿子缓缓出现在街口时,所有人都沉默了。 赵桓端坐轿内,身披紫袍,头戴冠冕,脸色苍白。他一路不发一语,目光僵硬地注视着前方。轿旁随行的张叔夜等数名大臣,皆面露忧色,默默随驾而行。队伍后方,仅有十余名侍卫护卫,身形单薄,与其说是护卫,更像是一支象征性的仪仗。 义军们一个个站起身来,目送队伍缓缓而过。有人双拳紧握,颤声道:「咱们这义军,日日夜夜守城,拼死与金人厮杀,却等来这般结局?官家竟是亲自出城投降?」 另一个年长的义军摇头叹道:「唉,国将不国,咱们守的又是什么?真真是天意弄人啊……」 队伍行至路障处,赵桓撩起轿帘,朝义军看了一眼。他的目光与众人短暂相接,却没有一丝交流。那些义军的眼神中,有疲惫,有愤怒,也有无尽的失望。这一幕仿佛重锤,狠狠敲击着赵桓的心。他闭上眼睛,仿佛不愿再面对这些目光。 张叔夜见状,走上前拱手道:「诸位乡勇,你等都是朝廷的忠义之士。今日陛下冒险出城,是为了保全我大宋百姓的性命,不得已才为之。守城之事,尚需诸位与禁军齐心协力,务必坚守,不可动摇!」 人群中一阵沉默,过了半晌,有人冷冷道:「张相公一片好意,但只怕金贼狼子野心,陛下这一去,只能自陷虎口,如何能保全我等百姓?」 张叔夜闻言,面色微变,却无力反驳。他只是长叹一声,道:「朝廷自有安排,各位只需尽忠守城。」 人群未再回应,但所有的眼神都落在那顶孤零零的皇帝轿子上。一个老妪扶着拐杖,站在寒风中望着队伍渐行渐远,喃喃自语:「这天,怕是塌了……」 赵桓听不见这些话语,但轿帘后的寒风却让他感到刺骨的冷。 然而,江山真的还能稳固吗?赵桓的手微微发抖。他不敢回头,也不敢再去看那些满怀希望却终归失望的百姓。他只是低声呢喃:「但愿此行,能换得片刻安宁……」 队伍继续向北行进,渐渐远离了街口。身后,那些义军依旧默默站在原地,注视着这支队伍的背影,直至彻底消失在破晓的微光中。北风呼啸,吹散了人们心中最后一点残存的希望。 这一夜,开封的天,彻底黯淡了下来。 第473章 海南孤忠 靖康元年腊月,南海的水天一色间,一支船队正悄然离港。船上,林元仲站在甲板上,目送船队远去。他身旁是两个看似普通的海盗:猛大虫徐震和放屁虎童闯。这两人曾是陈宇的贴身保镖,如今却披着澎湖海盗的外衣,受命前往琼州岛执行一个不寻常的任务。 「林兄,我们这次可是冒着被宋军全灭的风险啊。」童闯靠在栏杆上,语气带着几分调侃,「你就这么放心把我们派出去?」 林元仲冷哼一声,目光却带着深意:「放心?谈不上。但你们两位大爷向教主立过军令状,我不过是个跑腿的,哪敢不放心?」 徐震咧嘴一笑,拍拍他的肩膀:「放心吧,澎湖海盗的招牌,我们会好好打着。这一趟海南,只要找到李知军,就算教主再大的算盘,也得靠他这颗棋子才能下完。」 澎湖海盗的船队在南海疾行,旗帜依旧是海盗惯用的黑底骷髅,但船上的每个人都明白,这次的行动已不再是单纯的掠夺,而是为舟山军和明教开辟更大的战略空间。 徐震和童闯站在船首,眺望渐渐浮现于地平线上的海南岛。 「李纲真在海南?」童闯忍不住问。 「教主的消息错不了。」徐震点头,「他在万安军落脚,但以李纲的性格,不可能安心避世。只是宋朝对他的贬官让他无法重回朝廷。」 「这人真有那么重要?」童闯皱眉。 徐震目光微凝:「琼州虽远,但他若被我们争取过来,将来北伐抗金,他的才学和威望,都是无可取代的力量。」 夜幕低垂,海盗船队悄然靠近海南岛的港湾。徐震和童闯带着数十名精锐伪装成普通渔民,秘密登陆。他们没有立即进攻万安军,而是选择从乡间的小路潜入,打听李纲的下落。 经过几天的侦查,他们终于确定了目标:李纲正在万安军辖地的一处小镇,带着家眷过着低调的流放生活。 「行动时机到了。」徐震低声对童闯说道。 李纲正在简陋的书房内伏案写字,烛光摇曳下,他的面容显得格外憔悴。他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不禁皱起眉头。 「谁?」他沉声问道。 门被轻轻推开,一个陌生又粗犷的声音传来:「李知军,在下澎湖海盗猛大虫徐震,冒昧求见。」 李纲抬头,目光中透着一丝警惕:「澎湖海盗?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徐震走进房间,双手抱拳,语气平静:「李知军不必紧张,我们此行并非为了扰民,而是为抗金大事而来。」 「抗金?」李纲眼中闪过疑惑与不信,「区区海盗,也有这等志向?」 「澎湖海盗确实以掠夺起家,但我等已归属舟山军麾下。定海郡主方梦华特命我们前来,只为请知军共商大事。」徐震说着,递上了一封信。 李纲接过信,展开细读,眉头渐渐舒展,表情却变得复杂。 信中,方梦华以赤诚之言相邀,坦言宋廷无能,屈膝求和已至亡国边缘。而舟山虽小,却愿立大义,抗金复国,且承诺若李纲愿归属舟山军,必给予其施展才学的机会。 「方郡主……舟山军……」李纲喃喃自语,抬眼看向徐震,「此事重大,我需要时间考虑。」 第二天,徐震与童闯带着李纲来到港口,指着海盗船上的百余精兵,沉声说道:「知军,若您选择归属舟山,我等愿以性命相护,为您扫清前路。若您仍决定忠于赵宋,我们也不会强留,只求您日后莫要与舟山为敌。」 李纲站在海风中,久久未语。他回想起自己在宋廷的屈辱经历,又想起眼前这支虽是海盗出身却极有纪律的队伍,心中渐渐有了答案。 「本官愿随你们回舟山。」李纲终于开口,语气中带着决绝,「但我有一个条件。」 「请讲。」徐震拱手。 「舟山军若真要复国抗金,须以天下百姓为念,不可像赵宋那般只顾自保,弃百姓于水火。」 徐震一笑:「教主早有此意,知军不必多虑。」 …… 广南西路万安军城自金兵南下以来,便如一座孤岛,被朝廷渐渐遗忘。如今,更因澎湖海盗的连番袭扰而风声鹤唳。然而,城内的李纲却显得从容不迫。 夜深人静时,李纲的书房里烛火摇曳。林元仲坐在桌旁,随手拿起一盏茶,低声说道:「李知军,计划已妥。昌化军和朱崖军昨日已相继归降,我的部下已接管各县事务。待今日攻克琼州府城,琼州全岛便尽在掌控。」 李纲微微颔首,眉宇间透出一丝深思:「林将军,你的海盗旗号虽唬得住岛上官吏,但终究是饮鸩止渴。我守此孤城,表面为宋臣,实则为海南百姓。若真引来朝廷的注意,恐反害民无辜。」 林元仲闻言轻笑:「李知军多虑了。宋朝如今内忧外患,北有金兵压境,南有匪患横生,琼州不过偏远孤地,朝廷哪顾得上这里?更何况,你依旧高挂宋朝旗帜,名为守城,实则治岛。外人看来,是澎湖海盗四处肆虐,而你,万安军城守而未失,反倒有了孤忠之名。」 李纲沉思片刻,点头道:「此计虽有风险,但海南百姓确实需要喘息之机。岛上三镇一时半会无人能治,唯有你等暂代一方。只盼你我所行,能为这片土地带来些许生机。」 林元仲肃然起身,拱手说道:「李知军大义,林某自当不负所托。待时机成熟,舟山军若举大旗,我等定共襄盛举。」 李纲摆手示意他坐下,语气缓和了些:「如今琼州局势复杂,你我配合须得滴水不漏。孤城戏码必须做足,免得引来不必要的猜忌。」 第二日,澎湖海盗的大军果然如期而至。林元仲一改书房里的从容姿态,指挥部下假装攻城,鼓声震天。琼州城内的宋军守备队早已得到密令,城墙上的防守虽看似紧张,实则有条不紊。 战鼓声持续了一夜,第三日清晨,琼州城终于「失守」。澎湖海盗涌入城中,却未烧杀抢掠,而是迅速接管粮仓和府衙。被俘的守城将领依旧是宋朝旧吏,只是被林元仲秘密安插了几人协助管理。 林元仲巡视过琼州城后,连夜返回万安军城,与李纲会合。两人在书房内商议了下一步计划。 「海南岛内局势初定,岛上四镇尽入掌控。接下来如何向舟山交差?」林元仲问道。 李纲微微一笑:「你可回禀舟山,澎湖海盗顺利掌控三镇,而万安军孤城依然坚守。至于百姓,则按舟山治政之法行事。若能将此地建设得富足安宁,必能为将来的东南大局埋下伏笔。」 林元仲拱手道:「如此甚好。李知军,接下来便是辛苦你了。」 李纲目送林元仲离去,站在城墙上遥望天际,心中默念:「琼州虽远,但终究是大宋的一部分。若宋朝再无救赎之日,我愿为这片土地寻求一线生机。」 当李纲远眺澎湖海盗的船队时,他的目光越过海面,仿佛看到了未来抗金的大潮。他知道,自己的选择将改变命运,也可能改变天下格局。 而徐震与童闯则在甲板上对视一眼,默默笑道:「教主的棋子,总算捏到手了。」 第474章 年终述职 永乐七年腊月廿四清晨的台北城,薄雾笼罩在平原之上,城中议事堂却已是热闹非凡。年会的前一天,来自各地的明教代表纷纷抵达,有舟山军各路大将,也有江南明教三路山寨的领袖,明海商会驻各地的都督甚至连远在海外和内陆的盟友也派来了使节,浩浩荡荡的队伍仿佛将整个明教的版图在此汇聚。 与北方的惨烈景象相比,这片新生的土地上洋溢着难得的平安。街巷中铺着石板,虽简陋却整洁干净。路旁点点灯火照亮了来往行人的笑脸,城中稻草垒成的屋顶下传来家家户户准备年节的声音,仿佛这片土地并非来自战火纷飞的时代,而是一个久安盛世的祥和之地。 方梦华站在新修建的议事堂前,台北四通八达的街道在她脚下延伸开去。这座城市大半居民是从河北、河东逃难至此的难民,有些人还带着尚未平复的悲痛与忧愁,但更多的人已在这片土地上重新燃起希望。他们正在为这个新家园的安宁与发展忙碌,逐渐从被金兵摧残的记忆中走出。 「梦华姐!」一声轻唤打断了方梦华的思绪。她回头,是梁红玉。后者一身红衣,笑容中带着些许欣慰,「议事堂里各地来的代表都已经到齐了。我们是否可以开始了?」 方梦华点了点头,领着梁红玉走进大厅。 议事堂的大厅中已经坐满了人。舟山军的将领、江浙各路山寨的头领,以及河东、河北加入明教的义士们齐聚一堂。堂中还悬挂着用绢布制成的地图,清楚地标示出明教当前的势力范围:浙东的舟山岛为核心,东海群岛为外延,向南扩展至福建台澎,向北囊括了鲸海(日本海)和北冥海(鄂霍次克海)。而与之对比的,是大宋正逐步沦陷的大片土地,以及金兵如洪水般席卷中原的势头。 「今年虽有不少波折,但各位辛苦了。」方梦华在众人面前坐下,语气柔和却不失威严,「今天的年会,是为了总结过去,也是为了展望未来。我们的敌人并未减少,金兵肆虐北方,南方的宋廷苟延残喘,乱世的苦难才刚刚开始。但在座的每一位,都是希望的种子。台北的繁荣,便是最好的证明。」 话音落下,堂内响起一阵掌声。 吕师囊率先开口:「教主,台北这一年收容了河东河北的近七十万难民。虽然土地勉强足够开垦,但粮食还是略显不足,能否再从舟山那边调拨些补给?」 方梦华点点头,笑道:「吕护法放心,这件事本座已经安排妥当。舟山的新粮在冬至前已启程,预计年关前可抵达基隆港。明年,我们还要将这片平原上的所有荒地都开垦起来。我们不仅要养活难民,更要让他们过上富足的生活。」 接着,她转向张孝纯:「张市长,台南的文教事务进展如何?」 张孝纯躬身答道:「郡主,承您的指示,乡校已初具规模,聘请的先生们也正在施教。目前虽尚不成体系,但已有不少难民子弟学会了识字与简单的算术。若能在明年继续扩充校舍,我相信能培育出一批初具才干的子弟。」 方梦华满意地点了点头:「教育是根本,不能松懈。未来战乱未平,治下必须有足够的百姓理解我们的理念,才能维持真正的安稳。」 大厅之中,方梦华的目光扫过在座的众人,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从达蓬山起兵至今不过短短五年,明教的势力已经跨越江海,遍布南北。然而,盛世未至,危机却未远。 俞道安率领的第一师是舟山军的王牌部队,此刻他正与海军第一旅的李海交谈,两人时不时指着桌上的地图,比划着舟山群岛与东海沿岸的战略布置。司徒芳的第四师代表台澎驻军,正与新任台南市市长张孝纯探讨如何以鹿耳门为枢纽,将台南平原逐步纳入舟山军的粮食供给体系。 「南路军的吕护法也来了,真是难得啊。」第二师师长邓荣轻声对身边的李天祐说道。 「难得?」李天祐笑了笑,低声回道:「这可不稀奇,吕师囊要是真不来,恐怕教主会亲自问罪了。福建虽是他的地盘,但毕竟是明教的旗帜在上。」 这话虽然轻,却隐约点出了明教内部逐渐形成的微妙权力关系。舟山军的直辖势力和各地山寨之间虽同属明教,却因隶属关系不同而渐生隔阂。方梦华对此心知肚明,但她知道,这些人尚且能来台北齐聚一堂,说明明教内部的凝聚力仍未瓦解。 北海道的札幌市市长马友在入座前便被众人围住,不少人向他打听那片雪原上的开发情况;而库页岛丰原市的代表甚至带来了一件以海獭皮制成的冬装,作为年会的礼物呈给方梦华。远在东海上的济州岛、西归浦市的代表带来了今年新收获的甘薯和独特的土布,展示着岛上逐步发展的农工产业。 「那霸的朱市长呢?」方梦华环顾四周,笑着问道。 「禀教主,朱市长还在船上,刚从琉球王孙玉太那儿回程,带了一批盐和琉球玉,怕是要晚些到了。」随从答道。 「好。」方梦华点头,「让他不必着急,年会还长着呢。」 高丽江华租界的沈千山,以及倭国对马租界的朱天权同样到场,他们的到来不仅带来了当地的经济和外交报告,也带来了南北贸易的进一步联系。这些岛屿和海外据点,正是舟山军掌控海权的明证。 人群中,少天王杨太来也引起了不小的关注。湖南摩尼教势力虽然与舟山军的直接联系不多,却在对抗金兵和地方豪强方面与明教遥相呼应。他带来了一封钟相的亲笔信,其中写道:「北方既丧,南方未定。愿明教圣姑登高望远,共护此间苍生。」 方梦华读罢信件,沉吟片刻,将信件置于桌旁。她缓缓说道:「钟天王深明大义,南北互通,共抗乱世,正是明教该有之义。我与诸位同仁,定当不负此心。」 杨太来随即抱拳躬身:「大姐之言,吾必传回岳阳。海陆联手,共建太平!」 议事堂内逐渐归于安静,方梦华起身,环视四周。 「诸位,今日明教的版图虽已跨越南北,但正如钟天王所言,乱世未定,我们的任务远未完成。金兵肆虐中原,赵宋无力自保,南方虽暂得安宁,但隐患犹在。唯有明教,能肩负起拯救百姓的重任。」 她语气平稳,却掷地有声:「此次年会,除了总结过去,我还想明确接下来的方向——以舟山军为中心,整合江南、海岛与海外的资源,扶助各地难民,重建家园。这不仅是为百姓,更是为明教的长远之计。南方安定,北上有望;若南方混乱,则腹背受敌。」 人群中传来一片应和之声。石生、吕师囊、陆行儿等人纷纷起身表态,表示全力支持教主的决策。 寒暄结束后,一场盛大的宴席在台北城中展开。街头巷尾皆有庆祝活动,市民们穿梭在装饰一新的集市间,欢声笑语不绝于耳。而议事堂内,各地代表继续围绕地图展开讨论。 「教主,这辣椒味的羹汤实在特别。」张孝纯一边品尝新菜,一边笑道,「若能推广到南方,定会大受欢迎。」 「这正是我们明年的任务之一。」方梦华笑道,「不仅是粮食和调味品,还有舟山的火器、盐业、布匹,都要逐步推进。我们不仅要联手,还要共富。」 此刻,台北城内的灯火映照出一片新生的希望,而远方的风暴却并未停止。但无论未来如何,这场年会已然成为明教迈向更加紧密团结的一步,为乱世之中带来了一抹亮色。 在堂内气氛热烈的讨论与规划中,台北城外的难民村也灯火通明。一些年轻人围坐在篝火旁,听着老人讲述家乡的故事:有太行山的陡峭峭壁,也有河北平原的丰饶稻田。孩子们捧着用南瓜壳制成的小灯笼,在田间嬉戏,偶尔能听见他们模仿舟山军士兵列队行军的声音。 而此刻,千里之外的开封城却陷入另一种光景。赵桓在金兵的步步紧逼下已经濒临崩溃,他以无底线的屈膝与讨好,试图保全自己的性命与王朝的一隅。而城中的百姓却饥寒交迫,街巷间不时传来哭喊与哀嚎。 「同样是百姓,他们在台北有家园、有未来,在开封却只能等死。」张孝纯目送远方的灯火,感慨万千:「舟山军与明教能让台北的百姓过上这样的生活,难怪义士们愿意不远万里投奔而来。」 台北冬日的晨光透过大厅的雕花窗棂洒落在地,空气中弥漫着刚煮好的清茶香气。方梦华坐在主位,听着舟山军将领们逐一汇报,心中盘算着各地的战局与部署。然而,当一名陌生又熟悉的身影走进大厅时,她不禁微微一愣。 「刘錡?」她眯起眼睛,语气带着一丝不确定的惊讶,「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刘錡身着舟山军浅蓝色的常服,看上去与其他将领别无二致,但他眼中的复杂情绪却掩饰不住。他上前一步,拱手作揖,神色恭敬却带着些许无奈:「教主,属下此次随舟山驻军一起前来述职。」 方梦华微微挑眉,视线从他的脸庞转移到堂下的俞道安和邓荣,语气中透着审视:「是谁让他来的?」 俞道安略显尴尬地咳了一声,答道:「教主,刘团长自去年秋后便在舟山协助我军训练新兵,表现优异,属下认为他确有一展所长的能力,便将其编入第一师接替了原徐公祖徐团长的位置。」 方梦华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年前的开封樊楼之夜,那场与赵佶谈判后的匆忙撤离。她对当时顺手迷晕掳走赵佶侍卫刘錡的情景记忆犹新,却没料到此人后来一直留在舟山,甚至融入了舟山军的体系。 「刘团长,」方梦华的语气转为轻松,带着几分打趣,「这一年多,你在舟山过得如何?可还怨本座将你带离大宋?」 刘錡沉默片刻,随即低头答道:「教主,若说当初不怨是假,毕竟属下原是大宋皇帝的侍卫,忠义于君乃是天职。然而……舟山一年的所见所闻,属下不得不承认,这里远比开封之地更像是圣贤书中所描绘的‘治世’。」 方梦华闻言并未开口,反而端起茶盏浅浅抿了一口,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属下曾以为,太上皇陛下会为我赎身,将我带回宋朝。然而他到了上海滩和杭州呆了几个月,却根本忘了我这等小卒。后来,我听闻他禅位给当今官家,又听闻官家无底线的屈膝议和,弃北地如草芥,甚至连迎合金人羞辱赵宋皇室的无礼条件也一一屈服,属下心中愤恨不已……」 刘錡语气中透着痛楚与不甘:「而今,父亲镇守的颖昌府被金兵攻陷,多半凶多吉少。我想为父亲报仇,可宋朝自身难保,已然不是我忠义所在。舟山虽小,却能在乱世中安民、抗敌,教主率领的舟山军,或许才是真正能与金贼一争的力量。」 方梦华听罢,目光深沉地看着他,良久才开口道:「令尊的事,本座很遗憾……但本座要知道,刘将军此刻的选择是因愤恨而来,还是因信念而归?」 刘錡闻言抬起头,眼中透着坚定:「愤恨让我离开宋朝,信念让我留在舟山。教主仁义待人,能容我报仇雪恨,又能拯救百姓于乱世,刘錡愿以此身效命舟山军,不复他念!」 方梦华听罢,微微点头,笑道:「好,既然如此,那从今日起,你便是我舟山军的将领之一。既然已经随第一师而来,就随俞道安师长一起完成述职,然后留在北方筹备抗金事宜。」 刘錡一拱手,郑重应道:「属下遵命!」 述职会议结束后,方梦华召俞道安和刘錡单独留在议事厅。她看着地图上标注的北方战局,沉声说道:「刘将军,你既愿意留在舟山军,本座便直言不讳了。颖昌失陷,乃金兵大举南下的前奏。开封困局,北方必乱,我们需要提前做好反击的准备。」 刘錡听罢,心中一震:「教主的意思是……」 「颖昌府虽已失,但北方尚有可守之地。你熟悉中原地形,又曾效忠宋朝,对金兵动向和宋军弱点都了如指掌。」方梦华语气坚决,「本座需要你率舟山军一部北上,与我一道阻击金兵,重建北方抗金的屏障。」 刘錡心潮澎湃,立刻跪下叩首:「属下不负教主所托,誓死抗金,为父报仇,为百姓开太平!」 「好。」方梦华扶他起身,目光笃定,「舟山军接纳你的忠义,不是对赵宋,而是对这片土地和百姓。」 夜幕降临,台北城的灯火映照在每个人的脸上。方梦华站在高处,眺望远方。她知道,乱世已至,但舟山的旗帜会随着一个个归附者的加入而愈发明亮,为那些渴望安宁的人带去希望。 第475章 西路方针 台北城外海风和缓,腊月时节却没有舟山那般的湿冷,反倒透着几分南国的温暖。城中最大的厅堂里,方梦华端坐主位,正逐一听取各地将领的述职。席下百余人分列两侧,皆是舟山军的核心将领和明教的地方官员。 光明左使石生站起身,拱手一礼:「教主,如今江南东路局势总体安定,唯独衢州以西和鄱阳湖一带,仍需进一步稳固。」 他的话音不疾不徐,言辞中却透着一股坚定。他的汇报条理分明,从睦州、歙州的恢复状况,到衢州婺州的山头分布,再到信州、饶州的村寨控制情况,事无巨细。 听到关键处,方梦华微微点头,插话道:「石长老,之前本座能跟赵佶谈得拢多亏了你及时的一场胜仗,也打出了你『石敢当』的威名。宋廷如今龟缩于城池,弃乡间不顾,的确给了我们喘息机会。你可有对策,将这片区域的统治更加稳固?」 石生略一思索,答道:「一是继续鼓励农桑,恢复人口,让百姓看到我们是真心实意为他们着想;二是修筑道路,便利商旅,让百姓的生活更加安稳富足;三是稳控交通要道,切断宋军反扑的可能性。尤其是信州和饶州一带,吴邦特战团已经深入山林,可作为屏障。」 坐在下首的吴邦笑道:「信州那边请教主放心,我的特战团虽然人少,但都是精锐,敌人根本摸不到我们的底细。宋廷若真想动我们,光是信州的山林就能耗掉他们半年的时间。」 一片低笑声中,方梦华目光扫过全场,略显严肃地说道:「稳固江南乡间是当前的重中之重,但也不要轻敌。宋廷虽然看似疲软,但总有一天会反扑,我们绝不能掉以轻心。」 石生不由得感叹:「五年前浙西还是一片焦土,如今却逐渐有了人烟兴旺的模样。」身旁的方成英微微点头:「青溪地势险要,人口却少时难守,如今恢复到三万户,当能形成一定的自我保护能力。只要睦州、歙州能牢牢掌控,便是我们在两浙路的桥头堡。」 方成英淡然说道,「池州、宣州方向的霍成富第三师始终潜伏,手下人早已摸透地形,便是宋军南下,第一时间也只能被拖入山区游击战。而信州和饶州有吴邦特战团配合新编五师,辛企宗的覆灭让宋廷的士气一蹶不振,一时半会难以集结有效兵力。」 站在旁边的新编五师师长王宗石皱眉说道,「我担心这次的胜利会让宋军更加集中力量清剿我们。」 吴邦冷笑一声:「集中力量又如何?如今江南东路的乡间地带几乎尽在我们掌控,宋军若敢出动,只会越深入,越被拖死。」 王宗石略显忧虑地说道:「即便如此,饶州、信州的局势也不容乐观。宋廷放弃乡间税收虽然暂时给了百姓喘息的机会,但他们对明教的归属感还不够稳固。一旦宋廷集中力量反扑,便可能出现民心易转的情况。」 吴邦点点头:「所以,我们不仅要打仗,更要修路、兴农、安民。百姓若能看到明教是真心实意为他们好,自然就会与我们站在一条线上。」 紧接着,陈箍桶站起身,抱拳道:「教主,乌龙岭和婺州方向已完全在第二师掌控之下。这条咽喉要道目前商旅繁多,我们正以维持秩序为名,收取商税作为军粮补给来源。除此之外,我还安排了一部分士兵协助商队修缮山路,以获取更多信任。」 方梦华点了点头:「不错。但本座有一问,如若宋廷派兵封锁此道,你可有应对之策?」 陈箍桶毫不犹豫地回答:「如果宋军北上封锁,我部将以乌龙岭为屏障,退守深山,进行游击战。但我相信,他们若想封锁此地,就必须先顾及婺州和处州一带的百姓。只要我们能获得百姓支持,宋军便不敢贸然行动。」 随后,第三师师长霍成富起身,报告道:「教主,我部已成功渗透至池州、宣州以外的庐山和鄱阳湖一带。第四师的缪罗将军也协 助我们掌控了这些地区的山头。宋军目前只控制着几座孤立的城池,城外的乡间已基本脱离宋廷掌控。」 方梦华点头问道:「庐山一带的百姓是否愿意接受我们的统治?」 霍成富抱拳回道:「愿意!此地百姓长期受山贼和官府剥削,见识到我们的纪律后,反倒主动为我们提供粮草。尤其是我们在庐山附近开设了几处小型义仓,百姓感恩戴德。」 「很好。」方梦华微微一笑,「山间之地虽隐蔽,但也要尽量让百姓看到希望,只有这样,我们才能真正赢得民心。」 江南东路目前的局面已经明朗,各地交通要道和乡间大部分掌控在明教手中。虽然表面上宋廷尚有城池在手,但实际上对乡间的控制力已经完全瓦解,税收入不敷出,兵力更是难以为继。 「江南的棋盘已经布好了,下一步便是静待局势。」方梦华缓缓说道,「宋廷若急于反扑,我们便以守为攻,以拖待变。若他们继续缩头,我们便能进一步将这些地区纳入实质性统治。」 近卫团团长倪从庆微微皱眉:「可是教主,这样的缓慢扩张虽然安全,却难免会被外界认为我们怯于与宋廷正面对抗。」 方梦华笑了笑:「不急,天下人会明白,我们不是怯战,而是在等一个时机——等天下苦宋久矣之时。」 在各将领述职完毕后,方梦华起身,环视全场,朗声说道:「诸位,江南东路的局势已逐渐稳定,但这只是第一步。宋廷如今已被内忧外患折磨得筋疲力尽,我们要以民为本,巩固乡间势力。切记,我们的目的是让百姓相信,明教不是一群山贼,而是能带来光明的力量!」 众将齐声答道:「教主放心,我等定不负使命!」 西路军述职的最后阶段,方梦华语气一转,将注意力集中在未来的战略布局上。 「各位,」她轻轻放下手中的茶杯,环视众将,「江南东路的局势暂时安稳,宋廷自身难保,反扑已无力为继。辛企宗那一战,直接葬送了江南东路的十万廂军,让他们再难恢复兵力。在这种局势下,宋军短期内不可能再对我们造成威胁。相反,朝廷未来在这一带招募廂军时,正是我们明教渗透的绝佳时机。」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浙西南的衢州、处州、婺州等地,已是我们的大后方。第一师分兵驻守即可,无需大动干戈。第二师与第三师,则需转入下一阶段。」 陈箍桶和霍成富齐齐起身抱拳:「请教主明示。」 方梦华站起身,走到沙盘前,指向北方的江淮地带:「本座有一计划。陈师长、霍师长,你们两部即日起合兵北上,与铜陵寨的大江水贼飞江虎余龙以及水上飞燕洪仙花夫妇接洽。渡江后占领合肥、巢湖一带的山寨水寨。」 沙盘上的江淮地势被清晰标注出来。方梦华伸手轻点巢湖,目光冷峻:「巢湖是通往淮南的关键,地势复杂,水路交错,一旦控制此地,就能封锁淮西的金兵南侵路线,为江南的安定提供屏障。」 陈箍桶闻言,心中顿时了然:「教主英明,巢湖之地果然是攻守之要。但此地多是山匪水贼,我们需与之周旋,还望教主赐予明示。」 「放心。」方梦华淡然一笑,「明海商会的淮西代理顾昌已在寿州一带活动。他的职责就是为你们打通与淮西军团的联络。只要联络得当,山匪水贼自会归顺。还有一事,淮西的蕲黄十八寨是钟天王的外围势力,也是明教与荆湖钟天王联系的纽带,你们可以通过顾昌与之合作。」 霍成富听罢,抱拳道:「教主,此战以巢湖为核心,是否直接与钟天王约定协同抗金?」 方梦华摇了摇头:「不急。钟天王的目标在荆湖,我们则守江必守淮。暂时以淮西为界,双方不必有过多干扰。只要金兵进犯,我们自会联手。但现阶段,我们的任务是确保金兵无法突破淮南一线,把他 们阻挡在江北。」 「有一点要提醒你们,」方梦华低声说道,「淮西军团虽然在名义上忠于明教,但实质上早已成为地方割据势力。他们需要粮草、兵源,甚至依赖明海商会的物资。你们联络顾昌时,可循此着手,但一定要避免暴露我们的真实意图。」 霍成富点点头:「教主的意思是,表面上仍以抗金之名,实则逐步瓦解宋廷对淮西的掌控。」 「不错。」方梦华微微一笑,「宋廷现在自顾不暇,他们希望淮西能挡住金兵,但却不愿意提供资源支持。这是我们的机会。」 大厅内顿时气氛高涨,连海风吹入的凉意也被热血掩盖。此刻,舟山军虽未正式起兵,但江南的棋局,已悄然开始布子。方梦华的战略,已然在江淮大地上悄然展开。而这一切,不过是即将到来的大战的前奏。 第476章 南路定策 台北述职大会仍在继续。吕师囊缓缓起身,恭敬地向方梦华行礼后,开始详细汇报南路军的状况。 「教主,」吕师囊沉声说道,「这两年,南路军各师已按您的指示,在福建各地扎下稳固根基。目前第一师童古与第二师童训驻守于福州太姥山,第三师梁拜明与第四师丁朝佐驻守武夷山,邵武、南剑州、兴化军各地也均有我们的力量。特别是由黄昊带领的第七师和杨勍、郑振的第八师,分驻九仙山与安溪大寨,已初步形成对泉州、福州两大核心地带的联防之势。」 方梦华点头,示意继续。 「此外,叶九姑所带的回春营,已被分配到福建各山寨进行训练,专门负责协助地方乡民组织民兵,并通过医术与教义进一步渗透民间。」吕师囊微微一笑,「值得一提的是,泉州城内,花郑贵作为明海商会的代表,已与驻守金厦市、海坛岛的舟山军第一师建立了稳定的联络渠道,确保物资、情报不间断地输送。」 「不过,教主,」吕师囊顿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神色,「福建的教化之速,离不开李振将白莲圣女置于妈祖之上的手段。福建沿海百姓自古信仰妈祖,如今李振修复妈祖庙时,将您的神格与教义结合,重新塑造圣女形象,百姓皆以为这是妈祖新的显化。故此,明教在福建传播顺利,信徒每日递增。」 方梦华闻言,微微颔首:「李振的做法巧妙,但信仰的传播并非目的,我们需要的是在教化的基础上构建牢固的社会基础,尤其是福建的山海资源。」 吕师囊接着说道:「正如教主所言,这两年来,在建州知府王凌明的配合下,我们已经大批砍伐闽北的千年巨木,将木材沿着闽江顺流而下,运至舟山军的造船基地。这些巨木被用来建造盖伦级双甲板大船,规模已达百艘以上。福建沿海已经成了我们造船和海运的最重要基地之一。」 方梦华听完这段,站起身走向沙盘。她手指沿着闽江的流向滑下,停在福州、泉州一带,眉头微蹙:「南路军的力量布局足够,但你们要警惕一点,福建地处边陲,宋廷虽然无力顾及,但沿海有唐安寨、东安寨一类自立为王的海贼山头,他们对我们来说既是威胁也是机会。」 吕师囊点头:「教主所言极是。这些海贼若能加以收编,必是助力。但若他们不肯归顺,则只能择机剿灭。」 「至于泉州的商贸问题,」方梦华将目光转向花郑贵,「花郑贵,你如何看待当前泉州局势?」 花郑贵从座位上起身,抱拳答道:「教主,泉州是宋朝的东南第一大港,海贸繁荣,尤其是来自阿拉伯和东南亚的商船往来频繁。我们在此布局虽有成效,但泉州知州赵大成目前还维持着对朝廷的表面忠诚。若我们想彻底掌控泉州,必须要打通他的利益链。」 「具体如何操作?」 花郑贵微微一笑:「赵大成与海商巨头陈东来关系密切,若能从陈东来入手,让其明白我们的明海商会控制了金厦市和海坛岛的水路,他自然会转而依附我们。」 方梦华轻轻敲击桌面,思索片刻后说道:「泉州是贸易中心,不必急于攻占。以商会为引,以军队为威,先控制海上贸易,然后逐步掌握城市的经济命脉。至于赵大成,他的存在反而有利于我们对外隐藏实力,暂时不必动他。」 方梦华看着桌上的货物,若有所思:「泉州,不仅是我们与海外的纽带,更是解决明教资源问题的关键。从今天开始,我们要主动出击,把贸易网络从中土扩展到西洋,乃至更远的大食国和拂菻国。」 花郑贵便详细汇报了最新的情况:「教主,目前大食国商人蒲多芬的商队正在泉州港,他们对我们的搪瓷制品和明锦布料非常感兴趣。不过,他们提出的条件是,希望我们用这些货物交换石油和马匹。」 「火油和马匹?」方梦华的眼神微微一亮,「火油的用途无需多说,火油不仅可以用作军事燃料,还能支持我们未来的工艺尝试。至于马匹,优良的战马是我们急需的资源,尤其是在南方这些缺马的地区。」 「不过,大食商人提出的火油价格很高。」花郑贵补充道,「他们还想看更多新奇的商品来换取战马。」 方梦华嘴角微扬:「高价并不是问题,只要我们能在未来利用这些资源,所谓‘高价’只是暂时的。至于新奇商品……」她指了指桌上的塑料制品,「这些从澎湖缴获的天界物品就足够吸引他们的眼球了。」 她环顾四周,语气坚定:「告诉蒲多芬,搪瓷、明锦加上这些塑料制品,我们愿意用作交换,同时要求他们稳定提供 火油并将更多优良的战马运往泉州。」 在谈妥大食商队的问题后,方梦华将目光转向远西的拂菻国:「我们的第二个目标是拂菻国商队。他们擅长种植橄榄,而橄榄油正是我们当前急需的资源。」 花郑贵略显迟疑:「教主,橄榄油虽然对我们解决食用油短缺问题有帮助,但运输成本较高,他们也可能不愿轻易交换。」 方梦华轻轻敲击桌面:「橄榄油是暂时的,我们的目标不仅仅是进口,还要学会种植。让拂菻国商人带来橄榄树的幼苗和种植技术,必要时可以高价购买。我需要这些资源不只是为了满足百姓的生计,更是为了我们未来的自给自足。」 「那我们用什么交换?」花郑贵问。 「依旧是搪瓷制品和布料,同时增加一项——香料。」方梦华胸有成竹地说道,「拂菻国对于东方香料一直有需求,我们的明海商会可以提供一部分珍贵香水作为交换,先打通渠道。」 方梦华总结道:「从今天起,泉州不仅是我们与海外贸易的窗口,更是我们通过经济手段获取资源的重要工具。 「第一,与大食国商队稳步推进,以石油和马匹为核心,逐步扩大合作范围。 「第二,与拂菻国商队建立长期关系,以橄榄油为起点,最终掌握种植橄榄的技术。」 她停顿了一下,环顾众人,语气愈发坚定:「记住,这不仅仅是贸易,更是资源战。我们以搪瓷和布料换取资源,以资源培养军队,以军队扩展版图。这,是我们明教立足天下的根本。」 众人齐声应和:「谨遵教主之命!」 台北的述职大会接近尾声,方梦华环视众将领,语气从容但语调坚定:「福建的布局已初步完成,但这仅仅是个开端。南路军的任务,是为我们进一步向广南扩张打下基础。下面,我来说说具体方针。」 她走到沙盘前,用手指轻轻勾勒出福建、广东沿海一带的地形:「当前,南路军的扩张应以‘缓进渗透’为主,重点区域是广东沿海与闽粤交界的山地。」 吕师囊躬身听令:「请教主明示。」 方梦华转向吕师囊,目光深邃:「广东沿海是我们的下一个目标,但目前与宋廷的和平尚需维持。为避免直接暴露明教的意图,继续以‘澎湖海盗’的旗号行动。南路军可抽调精锐人马,与澎湖方面的势力合作,从漳州、潮州一带山头逐步推进,目标是控制惠州至零丁洋一线的海域。」 「零丁洋?」吕师囊眉头一挑,「教主为何如此看重?」 方梦华微微一笑:「零丁洋既是南海的门户,也是通往海外的重要节点。只要我们控制这一带,广南东路的命脉便握在手中。此外,控制这片海域还能为舟山军提供新的外贸通道,为明教进一步积累资源。」 方梦华继续说道:「除了沿海推进,南路军还需在内陆进行调整。汀州方向是福建与江南西路的纽带,要尽快清理这条交通线。梁拜明和丁朝佐的第三、第四师,重点在武夷山、邵武、汀州一带扩展影响力,确保明海商会的商队可以顺畅进入江南西路的核心地带。」 她指向沙盘上的汀州,语气更加郑重:「这条线路通畅后,我们不仅能将福建的资源向江南输送,还能进一步接触江西的绿林势力,将他们纳入我们的版图。这一步棋看似无关紧要,实际上是决定福建能否成为后方稳定大本营的关键。」 「教主,那福建的官府呢?」吕师囊试探着问道,「目前王凌明与朱师闵虽对我们态度友好,但毕竟是宋臣,他们会不会在关键时刻反水?」 方梦华轻轻摇头,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他们不会。王凌明虽然是知府,但他对明教的态度已经不仅是合作,更是依赖。大量闽北巨木的砍伐与运输、闽江的通航利益,都是他赖以维系仕途的根本。如果失去我们,他的政绩不过是空中楼阁。」 她接着说道:「至于朱师闵,他统领的厢军实际上是福建地方的防卫中坚,而我们通过明海商会已经渗透了厢军的后勤。只要不断加深利益绑定,他们会逐渐无法脱离我们的体系。记住,‘温水煮青蛙’,最终要让他们发现,与明教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 会议尾声,方梦华总结道:「吕师囊,你的任务是整合南路军力量,沿海方向以澎湖海盗名义缓进,内陆方向迅速打通汀州交通线。同时,与王凌明、朱师闵保持友好往来,既要让他们继续名义上效忠朝廷,也要让他们逐渐变成我们的‘附庸’。」 吕师囊起身,铿锵有力地答道:「属下定当不负教主所托! 」 方梦华目光坚定,扫视众人:「广南不是终点,只是新的起点。未来,我们的版图将从福建延伸到整个南海。但这一切,必须建立在稳固的基础之上。记住,慢就是快,深就是广。」 众将领齐声应和:「谨遵教主之命!」 会议尾声,方梦华总结道:「吕师囊,福建是我们的后方根基,必须确保稳固。西路军第二师和第三师北上合肥巢湖后,南路军需以福建为依托,为舟山军提供物资支持,同时将木材、船只、粮食等资源逐步集中到海坛岛和金厦市。未来,江南战局定会牵动全国,你们要提前做好准备。」 吕师囊重重点头:「属下明白,定不负教主重托!」 方梦华望向沙盘,目光坚定:「江南已定,福建已安,接下来,是时候向北布子了。」 第477章 北路画饼 接下来到北路军将领的年终述职。 陆行儿恭敬地拱手:「教主,北路军现状已整理完毕,请允许属下禀报。」 方梦华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 「第一师管仲孙现驻姑苏山,」陆行儿说道,「他们已完成了对山中各绿林山寨的整编,姑苏山作为江南明教的重要据点之一,既能监控太湖水系,又能随时向周边出击,战略位置至关重要。」 「第二师蔣居正驻扎常州横山,」陆行儿继续,「此地距离润州和太平府较近,但宋朝的控制力仍然较强。不过我们在常州周边的山头已有多个补给点,足以支撑明教势力的进一步渗透。」 方梦华微微颔首:「姑苏山和横山是一东一西的支撑点,确保江南明教在这片腹地的安全。尤其是横山,若能逐步向润州方向推进,未来就能威胁金陵。」 「水军方面,」陆行儿话锋一转,「缪威的太湖水军与江涛、徐发、谢贵三营水师联合,控制了苏州、湖州、常州、秀州等地的水网。同时,袁正把持的秀州官府名义上仍为宋朝效力,但实际已成为我们的重要桥梁。尤其是上海滩的运营,靠着明海商会的运作与水师的庇护,资源输送十分顺畅。」 「秀州官府是否有被朝廷察觉的风险?」方梦华问道。 陆行儿摇头:「目前来看不大。袁正以清廉知名,地方赋税也未减少,反而通过明教的协助促进了商贸发展。只要表面上对朝廷无可挑剔,便无人深究他背后的实际控制力量。」 「很好,」方梦华微笑,「继续巩固太湖水系的控制,确保物资从上海滩和运河向北源源不断。」 陆行儿面露一丝忧虑:「不过,目前润州、金陵和太平府一带仍是宋朝的重点防区。由于这些地区直通南北要道,防御力量较强,明教势力尚未深入。」 「金陵是江南重镇,一时半刻不必急于强攻,」方梦华沉思片刻,「不过,我们可以逐步渗透润州,尤其要盯紧当地的厢军,尝试用明教的影响力瓦解宋军在那里的凝聚力。等机会成熟,再对金陵施加压力。」 「最后是江北的部分,」陆行儿说道,「山阳帮的闻人杰与关弼已掌握了运河航道,并在楚州寥儿洼建立了水寨。他们不仅是江南明教向江北扩展的桥头堡,更是京东绿林会的重要补给纽带。」 方梦华点点头:「京东绿林会的梁山泊与我们理念相近,也是宋廷的心腹大患。寥儿洼的水寨既要成为他们的物资补给站,也要成为江南与江北势力联络的枢纽。」 「教主放心,山阳帮的闻人帮主深谙江湖之道,已经与梁山泊的人接洽过几次,双方关系逐渐密切。」 「很好。」方梦华满意地说道,「告诉山阳帮,要进一步加大对梁山泊的支持,必要时可以提供更多物资。我们与他们并非竞争,而是合作。」 陆行儿语气低沉,却夹杂着一丝隐隐的不满:「教主,北路军虽说在江南富庶之地,但兵力却是各路中最薄弱的。如今只有区区两师,面对的却是朝廷最强的力量和未来的主要敌人,这实在让属下难以心安。」 其他将领闻言,纷纷低声附和,气氛略显凝重。 方梦华没有立即答话,而是拿起桌案上的地图,轻轻铺开。她目光落在姑苏山、横山,再向北延伸到润州、金陵,最终停在江北广袤的土地上。 「北路军的现状,确实让你们委屈了。」她的声音平静却不失力量,「这是我们明教过去留下的遗憾,也是江南复杂环境的必然结果。」 她抬起头,看着陆行儿:「七佛爷当年带着北路军血战,主动吸引宋军主力,为的是给我们争取时间重建南路军和西路军。那一战,北路军几乎全军覆没。你们能在这样的废墟上重建,已经是奇迹。」 陆行儿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抹敬意,但他依然叹息:「教主说得没错,可现在北路军守着富庶的江南,却是明教势力最薄弱的地方。这里百姓虽富,但摩尼教基础薄弱,地主士绅势力却异常强大,我们扩展举步维艰。相比之下,南路军有福建的天然屏障,西路军有浙西明教底蕴,我们北路军却要硬碰江南世家。」 方梦华闻言,沉思片刻,缓缓说道:「陆长老,你的难处我明白。所以,我打算从总教调回一个人,协助你们拓展北路军的局面。」 「谁?」陆行儿一愣。 「刘若仙。」 帐内瞬间一片哗然,几位北路军将领目露惊讶和期待。刘若仙,这个名字在北路军中几乎等同于传奇。她不仅是方七佛的红颜知己,更是北路军昔日的 女谋士,曾凭一己之力多次逆转战局。如果当年不是方七佛亲自安排她突围辅佐方梦华,她很可能也会随北路军殉难。 「教主,这是真的吗?」陆行儿语气中透着一丝激动。 方梦华点头:「刘参谋如今在总教辅助大局,但她本就出身北路军,对江南局势最为熟悉。由她协助你们,尤其是向润州方向扩展,能事半功倍。」 陆行儿眼中闪过一抹坚定,拱手道:「属下愿与刘参谋共事,必不负教主所托!」 方梦华目光再次回到地图上,她的手指划过姑苏、润州、金陵,最终落在江北:「陆长老,你可知为何北路军兵力薄弱,却仍要占据江南富庶之地?」 「属下愚钝,请教主指点。」 方梦华微微一笑,目光中透着远见:「因为这里,是我们未来的京畿重地。」 帐内将领无不屏息。 「明教若有一天能够正式起兵建国,定都之地必是金陵。」她的声音充满笃定,「金陵地处江南腹地,背靠大江,易守难攻,且富庶之极。我们北路军现有的区域,本就是未来的核心区域。你们的任务,不是守,而是为未来打基础。」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更为严肃:「但这只是第一步。明教真正要图谋的,是江北。江北一线的淮河,是抵御金兵南下的天然屏障;而江北广袤的平原,则是养兵百万、问鼎中原的必争之地。等到明教起兵之日,北路军的重心必然北移,你们的真正用武之地,也将在江北!」 「所以,」方梦华语气柔和,却透着坚定,「不要因为眼前的困境感到沮丧。你们现在的一切努力,都是为未来的布局。北路军虽然暂时薄弱,但正因如此,你们有更多可能性去尝试、去探索。」 陆行儿听到这里,原本压抑的情绪似乎得到了释放。他深吸一口气,郑重地说道:「教主,属下明白了。北路军虽小,但我们定会扎稳脚跟,为明教的未来开疆拓土!」 厅内的气氛顿时振奋起来,各将领纷纷起身应和,眼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期待。 方梦华环顾四周,目光坚定:「记住,北路军的存在,不是为了与南路军或西路军争强,而是为了奠定未来的核心。你们是我们的先锋,更是我们的希望。」 会议接近尾声,方梦华从地图上指向几个关键位置:「接下来,北路军的重点是:1.\t巩固姑苏山、横山的控制,逐步向润州渗透。2.\t强化太湖水师的调度能力,确保上海滩到江北的运输通道畅通无阻。3.\t寥儿洼的水寨要进一步发展为前哨站,同时与梁山泊加强联系,联合对抗宋廷。」 她停顿片刻,又补充道:「此外,江北的楚州、扬州乃至寿州,都是宋军的重地。我们不能硬碰,但可以用商贸手段逐步渗透,尤其是要在运河两岸扎稳脚跟。江南明教的未来,不止在江南,还要以运河为纽带,连接更广阔的北方。」 厅内的将领们齐声应诺。随着北路军的计划逐步成型,一张以姑苏山为核心的战略大网正在江南江北悄然铺开,等待时机成熟的那一刻。 第478章 起兵时机 方梦华在台北圆山会议大厅中明确提出「金陵定都」的未来战略后,原本低沉的气氛瞬间被点燃。群情激动,各将领争相表态。 方杰作为方家宗室的将领,此刻也忍不住从座位上站起,眼神复杂地看着方梦华:「姑姑,五年多前在帮源洞时,我听您对汪长老提到过这些话——说不出五年,宋朝便会自顾不暇;十年之内,明教必将再起于江南,席卷中原。当时在场的人,恐怕包括我在内,都觉得这话像是天方夜谭。可如今,五年已过……」 他一字一顿地说道:「姑姑,您说的每一句话,竟然全都应验了!」 五年前的帮源洞,正值方腊起义全面溃败之际,残余的教众被迫转入地下。汪末泥召集方腊的旧部及明教高层,准备商议后续的退路。而彼时刚刚「穿越」而来的方梦华,则是一介年仅十七岁的摩尼圣姑,被迫担起了振兴明教的大任。 当时的她,凭借着现代Ceo的理性与前瞻性,提出了大胆的预测: 「宋朝的积弊已经深入骨髓。北方的女真崛起,不出五年,便会兵临城下。届时,宋廷将自顾不暇,根本无力再对江南用兵。我们明教,只需在此期间保全力量、稳固地盘,十年之内,必能重整旗鼓,再次席卷江南。」 这番话在当时引发了不小的震动。方杰清楚记得,众多老人中,既有对她年纪轻轻便提名「教主」的不满,也有对她「天马行空」预测的怀疑。 然而,汪末泥当时却坚定支持了方梦华:「教主虽然年轻,但她所言未必没有道理。况且,我们明教已无退路,难道还有比相信她更好的选择?」 事实证明,汪长老的支持是正确的。 五年过去,宋廷果然如方梦华所言陷入困境。靖康之变刚刚爆发,金兵席卷北方,汴京城破,宋朝自保尚且不及,哪里还有力量对江南的明教进行打压? 方梦华以明州舟山为核心,成功避开了宋廷的锋芒,将明教的势力重新延伸至东南沿海和江南内陆。尤其是南路军和西路军的发展,几乎已经恢复了方腊时期的半壁江山甚至拓展到更远。 如今,方梦华提出「定都金陵」的愿景,让这些从方腊时代便追随明教的老将心中的一块巨石终于落地。 大厅气氛如炽,吕师囊的声音压过所有人:「圣姑,这些年我们这些老人也曾怀疑过您是否改变了初衷。有人说,您是不是想在舟山称王称霸,或者干脆就在海上逍遥自在。如今,听您亲口说出金陵是未来的定都之地,我们终于明白,您的心从未离开江南!」 他说到这里,声音忽然哽咽,深深一拜:「师囊不才,追随明教多年,未能在圣公手下建立真正的江山社稷。今日,若能再追随教主,为明教奠定基业,便是死也无憾!」 吕师囊的话点燃了在场所有人的斗志。 石生拍案而起:「教主,我们这些人这几年都窝在江南各处,只求守住地盘,但谁心里没点怨气?现在好了,终于能看到未来的大方向!金陵,哈哈,这才是咱们这些人的战场!」 陆行儿也兴奋地说道:「石长老说得对!教主,这些年我们也有些糊涂,怕您真的只想当个宋朝的什么郡主。今天,听到您亲口承诺,属下心里踏实了!」 「没错!」方杰大笑着说,「江南是咱们的根,金陵是咱们的未来!姑姑,您只管下令,我们这些人就算拼上性命,也一定帮您打下这片江山!」 看着众将的群情激昂,方梦华微微一笑,目光如炬:「各位,这些年辛苦你们了。北方金兵压境,江南或许还能维持表面安定,但这只是暂时的假象。宋廷必定苛敛于江南富庶之地,百姓不堪重负,明教才是他们唯一的出路。」 她语气一顿,坚定地说道:「金陵只是我们的起点,我们的目标不仅是江南,而是整个天下。各位,准备好了吗?」 「誓死追随教主!」大厅内众将齐声高呼,声音震彻山间。 窗外,夜色渐深,台北的灯火却映得天光明亮。这一夜,江南明教三镇方面军的将领们终于重新凝聚起了十足的斗志,为未来的金陵之梦热血沸腾。 方梦华的话语渐渐平息了众将激动的情绪。她缓缓环视四周,目光落在石生、吕师囊等老将脸上,语气略显低沉却坚定有力。 「各位兄长,本座知道你们心中压抑已久,也知道这些年来你们对本座的忍耐有过不解甚至怨言——为什么我们明教始终按兵不动?为什么不趁宋廷衰弱,攻州破府,自立为王?今天,我就将其中缘由,毫无保留地告诉你们。」 方梦华 站起身,缓步走到地图前,手指划过金陵、太平府,再到淮南与汴京一线。 「如今金兵压境,开封不保,北方大片土地已经沦陷,而大宋朝廷已被逼到了绝境。我们从江南起兵,一旦此时背刺宋廷,固然可以迅速占领南方的半壁江山,但问各位——这一战,我们的名声会是什么?」 帐内一时鸦雀无声。 方梦华继续说道:「是趁火打劫的窃国之贼!是金虏的帮凶!国难当头,在天下人的眼中,我们将成为破坏‘抗金大义’的罪人,即便一时得了江山,也不过是昙花一现。天下正统的名分仍在赵家手里,我们明教再如何努力,终究不过是割据一隅的‘不义之军’。」 她语气逐渐加重:「而我们如果失了大义,失了人心,将来即便有机会夺取天下,恐怕也不过是流寇之王,甚至在未来的史书上成为人人唾弃的奸贼。」 方梦华转身,将手掌按在地图上的舟山群岛一带,语气略显激昂:「然而,如果我们暂时放下仇恨接受招抚跟宋朝合作,借着‘江南义勇军’的名义,积极参与抗金呢?情况会如何?」 吕师囊眉头一皱:「教主,这会不会让赵家小朝廷更得意?咱们出力抗金,最终还是帮了他们!」 「帮他们?」方梦华冷笑一声,摇了摇头,「不,赵家的朝廷根本靠不住。本座这样做,是为了天下人的心!当北方金兵横扫中原,赵家割地求和,丧权辱国,天下的百姓已经看得一清二楚。我们在这时候加入抗金,不是为了他们赵家,而是为了天下苍生。」 她抬手指向玻璃圆顶:「你们有没有想过,未来的史书将如何记载?‘方氏明教,当北国遭金兵侵略之时,主动率军北上,誓死捍卫中原山河!’」 三镇将领们不由自主点头,目光中透出几分敬佩。 「我们不仅保全了自身,还以实际行动赢得了正义之名。当未来宋廷再失民心,天下人会怎么看我们?我们不仅是江南的守护者,更是中原的拯救者!」 方梦华的目光重新落在地图上:「如今我们不动,是因为赵家自己就会犯错。赵氏一族,得国不正,内斗内行,生性多疑。明教虽然暂时接受招抚,但终究会被他们忌惮。而赵家君臣为了保住自己的权位,必然会一再将真正的抗金志士推到敌人那边。只要他们继续割地求和、祸害忠良,天下人心中那杆秤终究会将他们抛弃。」 「到那时,明教再起兵江南,驱逐金虏,完成立国之战。各位,这才是‘得国之正’的真正意义。」 三镇众将终于明白了方梦华的战略深意。吕师囊第一个起身,郑重说道:「教主,如今听您一席话,属下才明白,这些年并非按兵不动,而是在为真正的时机积累力量!属下愚钝,竟未看透其中深意,惭愧万分!」 方杰也满怀感慨:「姑姑真乃明教百年难遇的英主。我们这些老兄弟,这些年心中纵有怨气,也只是怕姑姑失了志气。现在看来,是我们这些人目光短浅,惭愧不已!」 方梦华笑着摆手:「诸位,明教的复兴,不靠我一人,也不靠你们几位,而是靠天下人的心。只要这杆正义的旗帜永远飘扬,我们明教终将成为天下正统。到那时,金陵定都、江山一统,岂不是水到渠成?」 大厅内再次响起振奋的呼声:「誓死追随教主!」 这一天,台北年会上的明教三镇方面军众将领,不仅重新燃起了信念,也终于理解了教主方梦华隐忍多年的苦心。 夜幕深沉,山间灯火明亮。在方梦华的指引下,这支隐忍而强大的力量,正在为改变天下的格局悄然积蓄力量。 第479章 年会抽奖 台北的夜晚被漫天的星辉点缀,圆山会议厅却比星空更明亮。经过一整日的严肃商议,众将领终于迎来了属于他们的轻松时光——一年一度的明教年会聚餐。这不仅是总结过去的时刻,也是展望未来的契机,更是一次让分散在天涯海角的明教将士们暂时放下防备、互诉衷肠的难得时机。 圆顶大厅内,几张大圆桌已经铺上了洁白的桌布,各路军队的将领按照所在战区分桌而坐。舟山军、西路军、北路军、南路军,以及来自大小琉球、济州岛和北海道的海外领地将领们各自围坐一桌,间或举杯互相敬酒,气氛热烈。 舟山军一桌,方梦华笑意盈盈,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南瓜浓汤起身敬酒:「各位兄弟姐妹,舟山军这一年多来开疆拓土,不仅保住了我们的东海门户,还将敌寇的舰队拦在了我们的势力范围之外!来,这一杯,为舟山军干杯!」 光明右使邓荣带头举杯:「教主的夸奖愧不敢当,来年我们舟山军定不负众望!」 西路军的石生一桌,则围着那一锅翻滚的鸳鸯火锅热烈讨论着。这火锅一半是辣得令人上头的红油,一半是鲜香的骨汤,配上从台南带来的辣椒、橄榄油炒过的牛肉片,让西路军的众将大呼过瘾。石生喝了一口朗姆酒,拍着桌子笑道:「辣椒这种好东西,教主怎能藏到现在才拿出来?我石某不讲理了!来人,再给我添点牛肉来!」 北路军的陆行儿却不满地抱怨:「咱们北路军虽然地盘小,可可没少帮兄弟们运粮!这席上怎么连个湖州人喜欢的饼子也没有?」话虽如此,他还是满脸笑意地夹起了一筷子火锅里的鸭血,尝了一口,赞道:「不过话说回来,这味道是真香啊!教主,不愧是见多识广!」 坐在旁边南路军一桌的吕师囊哈哈大笑:「陆兄,你们北路军的粮运可立了大功,但这橄榄油和辣椒可是从教主的高雄那边带来的,咱们这顿吃得丰盛,可全仰仗教主妙手筹划。」 陆行儿听得心头一动,拿起酒杯起身,走到舟山军那一桌:「李兄,司徒兄,平日里少见,如今聚齐了,陆某以茶代酒,敬你们一杯!有机会多送点你们那边的好东西到我们北路军去,咱们兄弟定不会亏待!」 舟山军的司徒芳笑道:「陆兄这酒敬得好,来,我们一起干了!」 而海外领地一桌,气氛则稍显神秘。大小琉球的几位将领拿出了他们的「秘密武器」——一种来自澎湖缴获的透明杯具和塑料餐盘,以及一瓶瓶透明的朗姆酒。这些稀奇古怪的「新玩意」立刻吸引了其他几桌将领的注意。 西路军的石生凑过来,拿起一只透明的塑料杯端详:「这是什么材质的杯子?竟然这么轻,还这么不容易摔碎?」 吕将微微一笑,卖了个关子:「这个嘛,咱们叫它‘不碎之杯’,您可得拿稳了,喝完一杯得多敬教主几杯。」 觥筹交错间,笑声从一桌传到另一桌。明教各路将领从不同战区赶来,带着各自的风采和故事,也带来了不同的口音和饮食习惯,但此刻的他们没有隔阂,只有欢笑和浓浓的战友情。 方梦华看着热闹的场面,心中感慨万千。几年前,明教分崩离析之时,这样的场景她根本无法想象;而如今,这些分散在天涯海角的将领们能够坐在同一片天空下共饮一杯酒,无论未来多么艰难的战斗,她都有信心带领这支队伍走向更远的未来。 夜渐深,山风拂过,但圆山会议厅却依旧热闹非凡。这不仅仅是一场年会聚餐,更是明教团结的象征,是所有人对未来信念的见证。 觥筹交错之间,年会的高潮终于到来——抽奖环节。这是所有人最期待的时刻。从去年开始,方梦华就以其神奇的「教主特供」奖品闻名于明教内部。传说这些奖品来自罕见之地,极为珍贵,能够抽中者简直像中了天大的好运。 今晚的奖品,早在宴会开始前就已被摆在主帐正中央的一张长桌上。方梦华刻意用红布将奖品遮盖,吊足了众人的胃口。 方梦华站起身,轻轻拍了拍手掌,笑道:「诸位,今晚的抽奖环节开始了!我们准备了五轮奖品,人人都有机会,看运气的时候到了!」 首先是纪念奖——几十套塑料餐具套装。这些餐具轻便耐用,还有五颜六色的花纹,令人一见便心生喜爱。光是看到它们,众将士便兴奋地交头接耳起来:「这东西看着小巧,怕是摔不烂吧?」「教主的奖品可不简单啊!」 当抽中者一个接一个上台领奖时,未中奖的人忍不住叹气,有些甚至已经开始暗暗祈祷。 接着是三等奖——十个手持电风扇。 每一个风扇小巧精致,操作简单,只需转动旋钮,便能带来一阵清风。陆行儿好奇地凑过去端详:「这么个小东西,居然能转起来?」中奖的几个将领已迫不及待地上手试用,风扇发出轻微的嗡嗡声,惹得众人一阵欢笑。 随着抽奖继续,气氛愈发高涨。方梦华掀开红布的一角,露出五个太阳能Led台灯,晶莹剔透的灯罩下藏着几块板片,显然是靠阳光供能的设计。 「这些台灯白天晒晒太阳,晚上就能用,而且不用点蜡烛也能亮整晚!」方梦华解释道。 抽中者上前时,不少未中奖的将领羡慕地摇头:「有了这个,晚上再也不用担心帐篷里太暗了!」西路军的石生没中,拍着腿直嚷嚷:「教主,下回多备点,咱们西路军也想人手一个!」 当三个俄罗斯方块游戏机被搬出来时,全场顿时一片哗然。这些小巧的掌上设备在当时是绝无仅有的存在。 方梦华扬起笑容:「这个奖品不仅能打发时间,还能锻炼脑子,适合用来减压。我告诉你们,玩上瘾了,可别怪我!」 中奖的三个将领陈箍桶、缪威和梁拜明抱着游戏机喜笑颜开,陆行儿更是忍不住摸了摸,遗憾地嘀咕:「这东西看着就好玩,咋就啥都没轮到我老陆呢?」石生则瞪着中奖者调侃:「兄弟,明儿个咱们换着玩啊!」 最后,方梦华掀开红布的最后一角,一部小巧却科技感十足的遥控无人侦察机映入众人眼帘。通体银灰色的机身,折叠式的四个螺旋桨,还有一个小小的摄像头,怎么看都像神兵天降之物。 全场鸦雀无声,片刻后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惊叹声。有人甚至站起来高呼:「教主,这可真是稀世珍宝!」 方梦华微笑道:「这侦察机关鸟是明教的战略装备,能侦察敌情,拍摄重要目标。今晚这台,奖励给全场最幸运的那位!」 在众人屏息凝神的注视下,方梦华亲自从签筒中抽出最后一个名字。她念道:「北路军——陆行儿!」 帐内先是一愣,随后哄堂大笑。陆行儿瞠目结舌,站起来时手都在抖:「教主,这、这可是玩笑吧?我真中了?」 方梦华点头,目光中满是鼓励:「你们北路军战区跨江正缺侦察敌情的利器,这正好派上用场!别担心,本座会教你用。」 陆行儿捧着无人机回座位时,众将领纷纷向他道贺。石生揶揄道:「老陆,看来咱们的好运都给你抢了,明儿这机关鸟得飞到我歙州看看!」 宴会持续到深夜,帐篷内充满欢声笑语。抽奖环节结束后,奖品的讨论依然是众人的话题中心。方梦华知道,这些「神奇奖品」虽然看似只是锦上添花的小乐趣,却无形中增强了整个团队的凝聚力和对未来的期待。 正是这些欢声笑语,让每一位将士感受到家的温暖,也让他们更有信心,去面对未来的挑战。 第480章 屈辱之降 靖康元年腊月三十,与台北的氛围截然不同,开封外郭的天色阴沉,雪花飘落,冰冷刺骨的寒风在野地呼啸。赵桓一行人终于抵达了金军营地。营外旌旗招展,战鼓声沉沉,数万金兵的铁甲与战马将这片平原染成了铁灰色,透着令人心惊的肃杀之气。 一名身披镶黑旗金甲、神色冷厉的金军校尉上前拦住去路,用生硬的汉话问道:「可是南朝皇帝?」 赵桓坐在轿中,抬头望向那高大的金兵,点了点头。随行的大臣张叔夜抢上一步,拱手道:「正是大宋皇帝,今为议和而来,还请将军通报金帅。」 校尉冷冷打量着他们,目光里透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他摆手唤来一队金兵,将赵桓等人团团围住,随即传令道:「护送宋皇前往主帅大营,不得疏忽。」 与此同时,在金军主帅完颜宗望的大帐内,欢声笑语不断。完颜宗望端坐在帅椅上,神色轻松,手里把玩着一柄金柄短刀,目光中闪动着戏谑的光芒。 「宋国皇帝真的来了?」完颜宗望听完军士的禀报后,放声大笑,声音中透着掩不住的得意,「这南朝皇帝,可真是上天送来的大礼!有他在手,土地、金银、女人,南朝还敢不给?」 帐内诸将也都轰然大笑,一片哄闹之声。完颜药师上前一步,满脸谄笑,躬身道:「主子英明神武,宋人自知不是我大金敌手,乖乖送上皇帝,岂非天命所归?待议和之时,他们割地赔款,定能把这中原江山拱手相让!」 完颜宗望笑着点了点头,随即语气一转,眼中透出一丝阴冷:「不过,宋皇既已入我营中,岂能轻易见他?须得先耗他几日,让他心胆俱裂,生出几分恐惧,方好从容拿捏。」 完颜药师连连点头,赞道:「主子算无遗策,此计定能令宋皇乖乖听命。」帐内诸将纷纷附和,赞叹完颜宗望深谋远虑。 完颜宗望缓缓起身,伸手将短刀插入腰间,目光望向帐外。大雪中,宋国的皇帝已到,他能想象到对方此刻惶恐不安的模样。他冷笑道:「传令下去,把他们先安置到外营,让他们尝尝苦寒的滋味,记住,只给口粗粮,连热水也不给。他若敢抱怨,就推说我们金营规矩严,不得僭越。」 完颜药师立刻躬身领命:「奴才这就去安排!」 赵桓一行被带到金营外侧一片简陋的帐篷中。这里寒风凛冽,积雪已埋到脚踝,地上铺着薄薄的稻草,显得无比简陋。几名金兵将他们「安排」到帐篷中后,随即转身离去。 赵桓皱眉望着四周,这与他想象中的议和待遇相去甚远。他转头看向张叔夜,低声问道:「爱卿,这便是金营的礼仪?如此轻慢于朕,未免也太过分了!」 张叔夜脸色阴沉,却不敢明言,只好拱手劝道:「陛下莫急,想来是金营事务繁忙,一时疏忽。待见到金帅之后,想必会有合理解释。」 赵桓闻言稍稍平静,但心中却隐隐有了不安。他回头望了一眼远处的金营主帐,那迎风飘扬的狼头旗下,仿佛透着吞噬一切的寒意。 夜色渐深,赵桓冷得直打哆嗦,却不见有人送来热水。他身边的几位大臣也都冻得面色发青,缩在稻草堆中,沉默不语。 就在这沉默中,赵桓心中终于开始生出一丝悔意:此行,究竟是议和,还是自投罗网? 靖康二年正月初一,风雪漫天,金营内外笼罩在一片肃杀之中,马匹嘶鸣,帐篷连绵如云。赵桓一行在偏帐内枯坐多时,等待金人答复,营中寒气逼人,连炉火都显得微弱无力。赵桓时而抬头望向门外,时而低头凝视自己的手掌,那一双手,曾握住过象牙笔杆,也曾翻阅过无数经书,然而此刻,却因寒冷与恐惧微微颤抖。 张叔夜则一言不发,脸色铁青。他看着这年轻的皇帝,心中虽有千言万语,却一句也不敢出口。此时再劝,已然无用,唯有眼睁睁看着局势一步步滑向深渊。 过了许久,金营终于有人传话来:「宋皇帝既然已奉降表,便随吾辈前往主帐北拜。」 赵桓心中猛然一沉:「北拜?」 那金人毫不掩饰轻蔑,冷声道:「尔宋国降表已呈,尔主既称臣,岂能不拜?我大金天命所归,汝等不过亡国之君、败国之臣,北面称臣乃天经地义!」 这话如刀,刺在赵桓心头。他看了看张叔夜,张叔夜的脸上隐忍着愤怒与屈辱,但也无力反驳,只得低声道:「官家,此事事关全局,请忍耐。」 赵桓闭了闭眼,似在强迫自己接受这份羞辱。他点点头,道:「既已如此,便随他们去吧。」 一行人出了偏帐,风雪迎面扑 来。赵桓低头裹紧衣襟,却听得身后一名随行大臣暗暗抽泣。无人开口相劝,似连叹息都无用。 行至金人大帐前,已设下香案,上面摆放着降表与象征金国正统的金狼旗。案几后方,十余名金军将领傲然而立,刀枪俱在,虎视眈眈。而大帐正中,完颜宗望端坐于虎皮椅上,目光冷漠,如看待蝼蚁一般打量着赵桓等人。 香案前,金人已铺下冰冷的草垫。金军使者冷冷道:「宋皇帝及臣僚跪拜奉表,以谢天恩。」 赵桓本能地后退一步,身旁张叔夜悄声道:「官家,忍辱负重,此时此刻,咱们不得不低头。」 赵桓脸色发白,脚步踉跄。他看着那香案,耳边似乎响起父亲赵佶的话语:「皇儿,切勿倔强,一切以大宋百姓为重……」他深吸一口气,颤声道:「诸位卿家,随朕拜吧。」 他率先跪下,面向北方,双手合十,身体不住颤抖。张叔夜等人一一跪拜,心中愤懑,却无一人敢言。风雪卷过,将降表上的字迹吹得模糊,却掩盖不了金营里众人幸灾乐祸的低笑声。 香案之后,一名金将高声宣读降表:「宋皇帝赵桓奉表称臣,恭贺我大金天命所归,愿以国库珍宝、州郡土地谢罪,请求天恩宽恕……」 每一个字,都如一根利针,刺入赵桓和大臣们的心中。张叔夜低头,牙关紧咬,眼角滑落一滴泪水。他侧头望向赵桓,却见年轻的皇帝已经泪流满面,双手紧攥,指节发白。 宣读完毕,金将满意地放下降表,抬头笑道:「今日天寒,尔等宋国君臣受此风雪之苦,真乃忠心可嘉。吾主念尔等已尽臣礼,明日再议和事。今日暂且退下吧。」 赵桓颤巍巍起身,头顶落满风雪,却连掸去的力气都没有。他看向张叔夜,喃喃道:「张卿,朕这一拜……还算有用吗?」 张叔夜低头不语,眼中却已满是绝望。 风雪之中,宋朝君臣一行如丧家之犬,被金军押送回偏帐。他们的背影在漫天雪幕中显得渺小而无助,仿佛这一夜便已宣告了一个王朝的覆灭。 第481章 下马威 靖康二年正月初一,风雪依旧,寒气如刀,金营中一片死寂,只有帐篷间的兵器碰撞声偶尔打破沉默。偏帐内,赵桓等人挤在一处,虽围着火炉,但每个人都心怀惶惧,谁也说不出一句宽慰的话来。张叔夜望着赵桓,欲言又止,心中已然万分后悔。他早知金营非善地,却未能阻止年轻的皇帝执意而来。 突然,帐门被人粗暴掀开,一阵冷风卷入,火光摇曳,赵桓等人不禁打了个寒战。只见数名金将领着百余名金兵闯入,个个目露凶光,如狼似虎。他们不由分说,上前将赵桓从座位上架起,赵桓大惊失色,连声喊道:「你们要做什么!朕是宋国皇帝!」 金兵毫不理会,推搡之间,赵桓踉跄倒地,挣扎着喊道:「张卿,救朕!救朕!」 张叔夜、孙觌等人见状,急忙上前阻拦,却被金兵一把推开,数人跌倒在地。张叔夜强撑着站起,怒目圆睁,大声斥责道:「尔等金人,既已受降,为何如此对待我皇?这是何道理!」 那领头的镶白旗金将冷笑一声,用生硬的汉话答道:「道理?大金行事,不需向你们这些亡国之臣解释!」 张叔夜怒不可遏,上前几步,欲以身挡住金兵去路,却被一名金兵重重推倒在地。其他大臣也一齐拥上,但在金兵刀枪之下,如何敌得过?片刻间便被按倒在地,动弹不得。 赵桓被几名金兵架着拖出帐外,身后传来大臣们的哭喊与怒骂声。他回头挣扎,脸上泪水纵横,失声痛哭道:「众卿,救朕!众卿救朕啊!」 张叔夜伏在地上,双拳砸地,哽咽道:「陛下,此番悔不听老臣之言!如今金人如此,我等怕是……」他话未说完,已泣不成声。 孙觌抬起头,满脸愤怒与绝望,嘶声骂道:「金人狼子野心,毫无信义!大宋受降,只求苟全,今日却遭此凌辱,天地可鉴!」言罢竟一头撞向帐内立柱,却被众人拦下,劝解声中,已是满帐哀哭。 赵桓一路被拖至另一处金帐,他脚步虚浮,脸色煞白,浑身被风雪打得冰冷刺骨。他脑中一片混乱,心中只余恐惧:「他们要杀朕吗?不,不会的,朕已降表称臣,金人怎敢加害于朕?只要熬过今日,待朕回到汴梁……」 然而,金兵毫不怜惜他的颤抖与哀求,径直将他押入一处狭小的营帐中。帐中简陋无比,仅有一张木板床与一盏昏暗的油灯,散发着浓重的油腻味。金兵将赵桓推入帐内后,重重落下帐门,将他孤零零地困在寒冷与恐惧之中。 赵桓呆坐片刻,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他环顾四周,呼唤着熟悉的名字:「张卿!孙卿!朕……朕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何落到如此地步?」然而,回答他的,只有呼啸的寒风与帐外的金兵嘲笑声。 与此同时,偏帐内的宋臣们依旧混乱不堪,张叔夜勉力站起,对众人道:「金人欺我如此,我等君臣,当誓死以报!诸位,如今我们唯有保全性命,以待天命再转!」 众人或愤怒,或绝望,或掩面痛哭,但无人能再为赵桓争回一丝尊严。他们明白,从踏入金营的那一刻起,大宋的天已塌,赵桓的皇帝之尊已如寒冬雪地上的烛火,随时可能熄灭。 张叔夜抬头看向帐外漫天飞雪,目光沉痛而悲凉:「金人之计,何其毒也!」 正月初四,大雪压枝,四野苍茫,赵桓被囚的小屋在西营北角显得孤寂冷清,门外的金兵铁甲森然,偶尔有几声低语传来,却与屋内的沉寂形成鲜明对比。土炕上的赵桓蜷缩在破旧的毛毡下,面色憔悴,胡须凌乱,已全然失去了昔日帝王的威仪。 这三日来,他每日只得一碗稀粥,外加几块硬得如石的杂粮饼,冷水也不足暖胃。夜间寒风从木窗缝隙灌入,冻得他瑟瑟发抖,难以成眠。思及昔日在汴京皇城内的锦衣玉食、宫人环侍,再对比眼下的困境,他几度潸然泪下,只觉自己从天子之尊跌至尘埃。 「这等苦日子,朕再也忍不下去了!」赵桓心中暗自哀叹。他盘算着,如今唯有早日求和,或许能挽回些许颜面。思至此,他再顾不得颜面与矜持,挪动身子来到门前,拍门高声喊道:「来人!来人!快去与你家元帅说,朕什么条件都答应!快快商谈议和,朕要回汴京!」 门外守卫的金兵听见喊声,相视一笑,立刻派人去报知完颜药师。完颜药师得知消息,心中暗喜,急忙来到完颜宗望的大帐禀报。 完颜药师拱手道:「主子,宋国皇帝已熬不住,主动开口求和,他说什么条件都愿答应!看来他已彻底失了斗志。」 完颜宗望闻言,嘴角浮现一抹冷笑,放下手中的酒盏,抬眼看向身 旁的完颜宗翰。 「斡离不,这锅牛肉终于炖烂了!」完颜宗翰轻轻拍掌,朗声大笑。他抚掌间,仿佛胜券在握。 完颜宗望点头,面露赞许之色:「不愧是郭大帅之策,果然深谙汉人心理。此时宋国皇帝已无余力反抗,正是我们开出条件之机。」他转向完颜药师,问道:「你看该如何谈这议和之事?」 完颜药师作揖答道:「此番议和,正是敲骨吸髓之时。既然宋人已无谈判筹码,我等便可尽情索取,但切不可一次将条件尽出,应步步为营,挤干最后一滴油水。」 完颜宗望闻言,捻须而笑:「妙计!既如此,这便与宋国皇帝谈和。你郭药师先去试探,待条件议妥,再由我出面定夺。」 「奴才遵命!」完颜药师领命,心中得意非凡。他深知赵桓此刻早已被折磨得神志涣散,只要稍加威逼利诱,便可让其俯首称臣。 夜色渐深,金营的大帐中灯火通明,完颜宗望与完颜宗翰相视而笑,显得信心十足。他们深知,困在西营的赵桓,已经如案上待宰的鱼肉,任凭他们开出何等苛刻的条件,他都不敢不答应。 而另一边,赵桓依旧蜷缩在土炕上。他听不到外界的谈笑声,只觉时间格外漫长。他一边哆嗦着,一边喃喃自语:「明日……明日便能离开此地了罢?只要能回汴京,朕……朕什么都答应。」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直至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 外面的风雪依然在刮,夹杂着远处传来的金兵号令声,仿佛在嘲笑赵桓的无助与狼狈。 正月初五清晨,金营的气氛显得格外不同。赵桓被金兵从囚禁的小屋中带出,先安排沐浴更衣。几个侍奉的金兵端来热水和绸布衣衫,言语中虽不失礼,却带着几分戏谑。赵桓见到这些久违的待遇,虽有些释然,却仍心下忐忑。 待收拾妥当,金兵又端来一桌丰盛饭菜,鸡鸭鱼肉一应俱全,香气扑鼻。几日未沾荤腥的赵桓早已饿得饥肠辘辘,狼吞虎咽起来,丝毫不顾君王仪态。左右伺候的金兵看得暗自发笑,互相交换眼神,却不敢言语打扰。 用罢饭后,赵桓换上了干净衣裳,被金兵簇拥着,带往完颜宗望的帅帐。一路上寒风凛冽,积雪厚重,赵桓裹紧身上的绸袍,却怎么也抵挡不住内心的寒意。他脚步踉跄,隐隐觉得,帅帐内的一场议和,将是他命运的分水岭。 帅帐之内,完颜宗望正端坐帅位,身旁的完颜宗翰斜靠在软榻上,面色懒散,但眼神中透着轻蔑与深意。帐内左右分列着金国几员猛将,个个身披铠甲,杀气腾腾,气氛沉肃威严。 见赵桓到来,完颜宗望却站起身来,略显客气地拱手道:「宋皇陛下辛苦了,这几日风雪交加,不知帐中住得是否安稳?」 赵桓哪里敢多言,只得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拱手回道:「托元帅洪福,待之甚厚。」 完颜宗望闻言,微微一笑,伸手一引:「既如此,宋皇陛下请坐。今有要事相商。」说罢,命人搬来一张精雕木椅,请赵桓在帐内左首坐下。赵桓小心翼翼地落座,目光时不时瞟向宗翰,见他半眯着眼,似笑非笑,心中不由更加惶恐。 少时,张叔夜、唐恪、何栗、孙傅、张邦昌、孙觌等随行大臣也陆续被带入帐中。几人一见赵桓,立刻行礼问候,关切地询问这几日境况如何。赵桓望着群臣熟悉的面孔,心中稍感安慰,但面对完颜宗望那目光如炬的注视,他不敢多言,只低声道:「金国元帅待之甚厚,无有怠慢。」 张叔夜见赵桓神色拘谨,脸上带着苦笑,虽心有疑虑,却也不便深问,只得点头道:「陛下安好,臣等便放心了。」 完颜宗望见状,拍了拍手,命人搬来几张杌子,示意宋国君臣坐下。随即,他放下手中的酒盏,正色说道:「既然宋皇陛下与诸位大臣今日都在,那我们便谈一谈两国议和之事。」 完颜宗望的话音刚落,完颜宗翰不屑地冷哼一声:「宋国君臣既已奉表称臣,当知礼数,不知尔等是否带了诚意前来?」 赵桓闻言,顿时低头不语,张叔夜见状,只得硬着头皮上前一步,拱手道:「金国大帅威震八方,宋室上下已然心服。陛下此次亲赴金营,便是为求两国化干戈为玉帛,望大帅宽仁大度,赐以机缘。」 宗翰冷笑道:「化干戈为玉帛?宋国虽称臣,然我军一路南下,见贵国各地防御依然严密,莫非贵国嘴上降表,手上却仍存抗意?」 张叔夜被这话问得一时语塞,赵桓急忙打圆场道:「元帅误会了,宋室绝无二心,只是各地消息尚未通达,未及传令罢兵。这些日子,朕每日食 不甘味,夜不能寐,皆是思虑如何让两国休战,百姓得以安生。」 完颜宗望看着赵桓拙劣的辩解,嘴角微微上扬,眼中闪过一丝轻蔑。他转头看向完颜药师,缓缓说道:「郭药师,宋皇既然如此诚意,不如将我军条件一一列明,请宋皇陛下过目。」 完颜药师会意,微微一笑,从案几上取出一卷文书,展开念道:「若宋室真心归顺,当奉割大名府、洛阳、商丘之地于我大金,岁贡银百万两,绢百万匹,另再送皇室宗亲子女三十人、权贵百官百人,以为质子。若允此条件,我军自当班师回朝,永不再南侵。」 赵桓听到这苛刻条件,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身旁的群臣也面面相觑,个个神情复杂。张叔夜一时按捺不住,站起身来,语气严厉道:「如此条件,分明是欲令宋室亡国!请金帅三思,不要逼人太甚!」 完颜宗翰闻言冷笑:「亡国?尔等不是早已亡国了吗?今日之议,不过是赐尔等一条苟活之路罢了!」 帐内气氛顿时凝重,赵桓低头沉思,脸上汗珠直流。他抬头看了看完颜宗望那冷漠的神情,又看了看张叔夜那愤慨的模样,最终一咬牙,颤声说道:「元帅……朕一切应允,但求两国止戈,莫再伤及百姓。」 此言一出,完颜宗望与宗翰相视一笑,满脸得意。而张叔夜等宋臣则脸色铁青,双拳紧握,却无力挽回这一场屈辱的议和。 第482章 第四八〇章:狮子口 完颜宗望坐在帅位之上,环顾一眼满帐宋国君臣,面带微笑,声音洪亮道: 「此次我金国南伐,实非灭宋之意。贵国当知,先前两国已有和议,约定割让太原、河间等三地,并赔偿我金国钱粮。然而,自年初至今,贵国却始终未曾履行和议之约。更有甚者,我朝遣使质问,贵国非但不答复,反而以重金贿赂使臣,试图离间我朝君臣。此等无信之举,我家皇帝震怒,方遣兵南下,以示天威。」 说到此处,完颜宗望语气一顿,目光扫向赵桓,只见他低垂头颅,神色不安,仿佛一个犯了错的孩童,不敢抬眼与之对视。完颜宗望微微一笑,续道: 「虽则如此,我大金国皇帝恩威四方,仁厚待人,即便今次我军侥幸得胜,占据汴京四壁,亦未曾有灭宋之意。毕竟,宋室立国已久,百姓与大金同受苍天庇护。此次贵国出降,我军亦无意赶尽杀绝,还请陛下与诸位安心。」 此言一出,帐内宋国君臣神色各异。张叔夜目光如炬,似要从完颜宗望言语中捕捉真伪;唐恪则垂首无言,心事重重;赵桓却是心中一喜,脸上稍现轻松之色,连忙起身作揖,笑道: 「多谢元帅高抬贵手,大金天威,朕已深知。今日既能得闻元帅如此宽仁之言,朕深感荣幸。愿以忠诚之心,换两国长久太平。」 完颜宗翰见状,斜倚软榻冷哼一声,淡淡道:「宋国皇帝说得好听,可惜贵国先前有和议却不守,今日岂能再让人轻信?若非大金皇帝宽仁,你等早已亡国。如今议和,贵国皇帝需以实际行动表明诚意,方能得我金国信任。」 完颜宗望闻言不置可否,只是点头笑道:「粘罕勃极烈所言极是。既然贵国皇帝亲自至此,我们也愿重新拟定和约,只是——」他语气一转,目光直视赵桓,带着几分逼人的锋芒,「贵国此前失信,今次和约签订后,宋皇陛下须暂居我军大营,以表诚意,待贵国履约之后,再恭送陛下归京。」 帐内一片寂静,众人皆看向赵桓。此话无疑是将赵桓软禁为人质! 赵桓闻言,只觉两耳嗡鸣,几乎晕厥。他本以为今日议和虽屈辱,却终可得脱困之法,谁知完颜宗望竟开出如此条件。他慌忙起身,连连摆手,急声道:「元帅,朕……朕已决心履约,绝无二心!一切条件,朕今日便可悉数答允,不需再待。朕亲口承诺,元帅大可放心!」 张叔夜闻此话,脸色骤变,猛地站起,拱手禀道:「陛下,万万不可轻言!金国条件苛刻,需细商量再定!」 然而赵桓哪里听得进劝,急急对宗望道:「朕以天子之尊发誓,决不失信。若有违约,大金尽可再兴兵伐宋!请元帅看在诚意份上,莫令朕再久居大营……」 赵桓如此卑微,帐内宋臣皆是面如土色。唐恪暗自叹气,张邦昌则低头不语,孙傅、孙觌更是一副唯唯诺诺模样。张叔夜却忍不住握拳大声道:「陛下!金军今日若不信,明日亦难信!若金国无意宽仁,纵然您以身为质,亦难保大宋江山!」 完颜宗望见宋室君臣意见不一,不怒反笑。他轻拍案几,淡然说道:「既如此,宋国陛下与诸位还需仔细商议。若无诚意,我大金自然按兵不动,但城中百姓能否撑过这场寒冬,可就不敢保证了。」 赵桓听到此话,顿时脸色煞白,额头冷汗涔涔。他环视帐内群臣,见无人能替自己解困,只得再次起身,颤声道:「元帅放心,朕……朕今日便依贵国条件,与大金再立和约。」 完颜宗望点点头,露出满意的笑容,而完颜宗翰则冷笑一声,拂袖而去。帐内的气氛,因赵桓的屈服,彻底坠入低谷。 帐中气氛压抑,宋室君臣脸上难掩屈辱之色,而赵桓却满面赔笑,显得卑微至极。完颜宗望见此情景,心中大为畅快,摸着鼻子,笑容渐浓,缓缓说道: 「既然陛下亲口答应,那便好办了。不过,我大金此次征伐千里,三军将士辛苦,陛下若想早日回京,还须先办成一件事。」 赵桓听罢,急忙抬头问道:「不知元帅有何要求?但说无妨,朕必定依从。」 完颜宗望点了点头,语气依然不急不缓:「此事简单得很,不过是劳烦贵国犒赏我军将士。既然陛下有归国之心,也该为我军稍表心意。」 赵桓一听,顿时心头大喜,连忙说道:「理当如此!理当如此!请元帅开列数目,朕回去后立刻命人筹备送来。」 完颜宗望见赵桓如此识趣,嘴角微扬,淡淡说道:「既然陛下如此慷慨,那便要金一千万锭,银二千万锭,绢帛一千万匹。」 话音一落,帐内一 片哗然。张叔夜当即脸色大变,厉声喝道:「只是犒赏三军将士,何须如此巨额?此乃敲诈勒索,绝非议和!」 完颜宗望丝毫不恼,缓缓转头看向张叔夜,冷笑一声:「张相,莫忘了如今是谁在议和。此番我军五十五万大军,另有随军民夫,合计百万之众。按人头分摊,不过金十锭,银二十锭,绢帛十匹,难道贵国还嫌多了?况且,我军将校岂能与士卒同待?这一千万锭金,实在是照顾贵国的难处,不愿多加苛责罢了。」 他顿了顿,语气冷冽几分:「若贵国觉得不值,那便暂且慢议,陛下还可再留几日,慢慢思量。」 赵桓闻言,脸上瞬间血色全无,急忙摆手道:「不,不……此事朕答应!金银虽多,但朕回去之后定会下旨筹措,送到贵军营中。」 张叔夜气得双拳紧握,满脸涨红,刚要开口反驳,却被赵桓一把拦住。赵桓急声道:「张爱卿,事到如今,还是以大局为重。只要能保社稷安宁,便不必再争辩了。」 张叔夜闻言,嘴唇颤抖,却无力再争,面色铁青地退回座位。帐中其他大臣如唐恪、张邦昌,皆低眉垂眼,不敢出声。 完颜宗望见赵桓如此卑躬屈膝,愈发得意,淡然道:「既然陛下如此诚意,那便再劳烦一件小事。」 赵桓神色一僵,心中隐隐升起不安,强笑着问道:「元帅请讲,朕必定竭力满足。」 完颜宗望点点头,语气轻松道:「此次犒赏金银绢帛数量不小,我军远道而来,畜力不足搬运,还需贵国再配给一万五千头骡马,以供运送之用。陛下看如何?」 赵桓闻言,几乎瘫软在席上,张叔夜再也忍不住,猛然起身,愤声道:「元帅,此等要求乃狮子大开口,已非议和之事,而是割肉取命!我宋虽败,不至于如此委屈求全!」 完颜宗望却是毫不动怒,只是冷眼看向赵桓,笑道:「陛下,此事张相如何说,在下不作理会。倒是陛下是否愿答应,还需亲口定夺。」 赵桓听着完颜宗望的话语,直觉脊背发寒,满头冷汗。他深吸一口气,强作镇定,连连点头道:「骡马一事,朕亦答应。元帅放心,必不会失信。」 完颜宗望终于满意地笑了,拍拍手掌说道:「好,有陛下这一句话,今日便算议定一事。陛下不愧是明主,深知两国和好大义。」 言罢,完颜宗望命人送上酒水,满面春风地举杯敬赵桓,而宋室君臣皆是低头饮下,却无一人能掩面色愤然。 金营大帐内,气氛愈发凝滞。完颜宗望言语随意,却字字如刀,将赵桓与宋廷推向更深的屈辱深渊。他嘴角含笑,缓缓说道: 「南下多日,我军将士疲乏,却无得力侍候之人。便连我,也无一使女端茶倒水、浆洗衣物。中原女子素来贤惠,既然陛下有意犒赏三军,不如选三千名少女入我营内,以解将士辛劳。」 此言一出,帐内如炸开一般,张叔夜第一个站起,怒不可遏地喝道:「放肆!如此羞辱,简直欺人太甚!这等无理要求,我等万万不能答应!」 唐恪也猛然起身,愤声道:「元帅若是还有谈和之意,请即刻收回此言!若执意侮辱我朝,便是鱼死网破,亦不畏战!」 其他宋臣也纷纷附和,满脸愤怒,齐齐站起身来,直视完颜宗望。 赵桓却一把压下双手,回头瞪了群臣一眼,恼怒道:「胡闹!都坐下!此乃商谈,何必一时争执?先听朕与元帅细说。」 张叔夜等人见状,满心怒火却无法发作,只得铁青着脸坐下。赵桓强作镇定,赔笑对完颜宗望说道:「大帅言之有理,但行军打仗,携带女子多有不便,恐怕非但不能解劳,反增军中纷扰。不知大帅是否另有其他犒赏之法,这一项可否不提?」 完颜宗望闻言,脸色一沉,冷冷道:「既然陛下如此推辞,那便再留几日,好生斟酌。此事既是我军将士所求,我身为主帅,岂能轻易作废?」 赵桓闻言额头沁出冷汗,急忙陪笑道:「三千少女,实在难以筹措。不若请大帅高抬贵手,稍作让步。」 完颜宗望正要开口拒绝,一旁的完颜宗翰却轻笑插话:「既然陛下亲自求情,我看不如稍减人数,就选一千五百名少女吧。这样已是最大让步,陛下若还推辞,那恐怕军中将士怨言难平。」 完颜宗望略一思索,点头说道:「好,就听粘罕勃极烈之言。一千五百名,这是看在陛下面上才让步的数目。陛下若再不答应,那我麾下将士恐怕会有所不满。」 赵桓面露苦涩,僵硬地点头道:「既是如此,朕答应便是。只是盼 元帅日后体谅,莫再有此苛求。」 完颜宗望见赵桓屈服,眉目间尽是得意之色,又淡淡说道:「陛下既已应允,那我便可放陛下回去。不过,为防贵国反悔,还需留些臣子在营中为质。陛下可挑选两人随行,其余人等须暂留我军。」 赵桓一听,心头一沉,却无法反驳,只得苦叹一声,环顾帐内大臣的面庞。张叔夜满脸愤慨,直视赵桓,似乎在等待帝王的抉择。唐恪亦微微颔首,低声道:「陛下,臣愿与金人共赴险境。」 然而,赵桓却避开他们的目光,只挑了何栗、孙傅两个心腹低声说道:「你二人随朕回去。」 帐中一片寂静,张叔夜猛地起身,难掩悲愤之情,朗声说道:「陛下!臣既为相,理当随君同退,共商国是。今日若被留在营中为质,不知何日得见天日!」 赵桓却避开他的目光,只摇头说道:「张爱卿,此事乃国事为重。你等暂留于此,待朕回京后再作打算。」 张叔夜闻言,身形微晃,却终究未再言语。帐内的其他大臣皆是面色铁青,眼神中尽是愤怒与不平。 完颜宗望见此情景,冷笑一声:「陛下放心,这些人暂留我营,绝不会亏待。陛下若不想再生事端,就请早些回京,尽快筹措金银绢帛,还有少女与骡马。」 赵桓闻言只得唯唯称是。随即,金兵安排车驾,将赵桓与何栗、孙傅送出营地。帐内其余宋臣却被金兵留住,目送赵桓的背影渐渐远去,心中百感交集,怒火如炽,却无可奈何。 第483章 刀口向内 赵桓一行人在金兵的护送下离开营地,马蹄声渐远,空气中恢复了寂静。完颜宗望目送车驾消失在视线中,缓缓转身,看向帐内众人,神情间满是得意。他将目光落在完颜药师身上,沉声问道: 「就这样轻易放他回去,万一那宋皇回去后胆敢爽约,岂非竹篮打水?」 完颜药师闻言,微微一笑,拱手答道:「主子不必忧心。那赵桓不过是个手无寸铁的懦弱之主,在奴才营中才住几日,早已吓破了胆。他此次回去,只怕事事都要依从我军所求。况且,若宋廷敢有半点不从,我军早有后手。」 完颜宗望挑眉问道:「哦?你倒说说,我军还有何法制他?」 完颜药师冷笑一声,说道:「如今我军占据开封四壁,城内百姓如瓮中之鳖,赵桓回去,内忧外患,还能翻出什么浪来?只需放出话去,若他不听话,我军便要请他再来金营议和。届时,他敢不从?」 帐内诸将闻言,都哈哈大笑。完颜宗望抚掌赞道:「好计策!那宋皇必定乖乖就范。他这趟回去,怕是比在我营中还要难过,既要筹金银绢帛,又要应付朝臣谏言,真是一只软脚虾。」 完颜药师接着说道:「何况,我军现下占着天时地利,开封城头早已架起数千台投石机,城内人出不来,粮食断绝。若赵桓稍有不从,我军只需打上几石,便能逼得他再度屈服。」 完颜宗望闻言,心情大好,举杯笑道:「哈哈哈,好!免去刀兵,我们要什么,他便送什么。这般轻松,何乐而不为?」 完颜宗翰在一旁插话道:「二太子英明,如此不战而屈人之兵,实乃上策。不过,我军虽占上风,也需防备宋廷暗中反扑。不如再派一支兵马绕过开封城,截断东南运道,彻底断绝宋人援兵与粮草。」 完颜宗望点头道:「粘罕勃极烈言之有理。郭药师,你可率一队兵马,沿汴水南下,务必查清城内粮草储量,断其外援。若宋人胆敢反抗,便放投石机轰击城墙,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完颜药师拱手答道:「奴才领命!」 帐内将领齐声应和,气氛愈发高涨。完颜宗望满面红光,举起酒杯,高声说道:「诸位,此次攻宋,我军大获全胜,不费一兵一卒便可令赵宋屈膝,日后我金国定能长驱直入,平定中原。来,干!」 众将轰然响应,举杯畅饮,帐内一片欢声笑语。 等赵桓坐回御座上,面色惨白,却目光坚定。他挥手示意群臣安静,声音嘶哑地说道: 「诸位卿家,朕此次前往金营,目睹了敌军之强盛,朕身为一国之主,却受尽羞辱,几乎丧命。今金人虽放朕回宫,但所索钱粮骡马,若不能如数送到,只怕开封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境!」 他顿了顿,声音渐渐激昂:「朕绝不能再去那地狱般的金营!无论如何,都要筹措出这笔金银绢帛、骡马少女,否则,天下将无宁日!」 赵桓话音未落,殿内群臣已是窃窃私语,气氛愈发压抑。管户部的王时雍硬着头皮上前启奏:「陛下,如今府库空虚,先前金人索要的岁币已耗尽内帑,便是动用宫中积蓄,也凑不出如此巨额财物。」 赵桓听罢,猛地一拍龙案,厉声道:「既然府库不足,那便令权贵、富室、商民出资!这开封城内富贾如云,怎会凑不出区区些许钱财!」 王时雍低头不语,众臣皆面露忧色。大理寺卿张澄站出一步,沉声道:「陛下,若在民间强征财物,恐激起民怨,后果难料。如今城内百姓早已不堪重负,稍有不慎,恐酿大祸。」 赵桓冷笑一声,盯着张澄说道:「民怨?百姓连性命都要保不住了,还谈什么怨不怨?若有人胆敢反抗,便格杀勿论!」 赵桓一言既出,梅执礼、秦桧等附和的大臣立刻跪拜称颂英明,张澄叹息一声,却不敢再多言。 赵桓随即颁下诏令,命令各部衙门立刻筹措金银财帛,目标明确:所有富商权贵必须出资,商铺开设大门者一律查封,每户按照资产等级征收赋税。军士分批入城,挨家挨户搜刮,稍有反抗,便以通敌论罪。 赵桓甚至命人搜刮皇室宗亲与朝廷重臣家产,连郑皇后的娘家也未能幸免。郑家老翁被押至府衙,虽已年逾七十,却仍被杖责五十,吐血而亡。宫中有嫔妃哀求赵桓放过自家父兄,赵桓却冷冷说道:「今日若不忍心,明日便要全城陪葬。」 开封城内,富户们人心惶惶。梅执礼亲自督办搜刮,凡有隐匿财物者,无论贵贱,皆杖责枷锁。一名商人家中搜出藏金数百两,被当场斩首示众,尸身挂于城门三日。百姓们不堪逼 迫,纷纷逃亡,甚至有人举家自尽,以免受辱。 一个月内,开封城内数百人因不堪盘剥而自尽,街巷间更是尸横遍地,连收尸的人都寥寥无几。百姓们低声咒骂:「宁与金人,不与天子!」 然而,即便如此,筹措的金银仍远远不足。梅执礼、白时中等几位负责搜刮的官员被赵桓以「搜刮不力」罪名问斩。城内许多朝臣自知难逃厄运,纷纷上表辞官,或以病为由避居乡间。 一日,北城一个贫民区内,几名衙役试图强征一户穷苦人家最后的米粮,却遭到邻里阻拦。民众愤怒不已,高呼:「与其饿死,不如拼死!」百余人拿起锄头、菜刀,将衙役乱刀砍死。消息传到衙门,守城军队赶来镇压,当场屠杀百余人,将尸体丢入护城河中,血水染红河面,民众哀声四起。 赵桓听闻此事,怒斥守城官员办事不力,下令全城加强搜刮,务必在规定时限内完成筹备。 完颜宗望在金营中听闻开封城内搜刮的消息后,哈哈大笑,对完颜宗翰说道:「宋人内乱将起,我军尚未动刀兵,他们自相残杀,真是省了我多少力气!」 完颜宗翰点头赞道:「赵宋君臣昏聩,民心已失,何必急于攻城?待他们自乱,我军再趁机而入,不费吹灰之力。」 完颜宗望端起酒杯,笑道:「此计甚妙。待宋人将金银送来,再取开封,岂不是双赢?」 金营内欢声笑语,而开封城中,连日阴云密布,风雪不止,寒风夹杂着百姓的哭喊与悲嚎,宛如人间地狱。赵桓坐在暖阁中,听着外面风声呼啸,却无一丝暖意。他紧握玉玺,望着殿前站立的何栗和孙傅,面容憔悴,语气急促: 「城头金军投石,百姓房屋被毁无数,城内早已怨声载道,金银仍不足数。若再迟延,金人定会攻城,到时朕又要被他们捉去,任其羞辱!此局当如何是好?」 何栗低头禀道:「陛下,如今民间已搜刮殆尽,连福田院的贫民与寺庙的僧道都未能幸免,再加紧督促,恐民间爆乱不可收拾。」 赵桓闻言,心中又急又怒,猛拍御案喝道:「朕岂能坐视金人入城?若百姓有怨,定是你们这些臣子办事不力!」 他环顾群臣,厉声道:「五日之内务必凑足金银骡马,否则,朕定以军法从事!」 朝廷接旨后,立刻加大力度搜刮。开封府各级衙役挨家挨户搜查,街巷之中马蹄声不绝,衙役强行夺走百姓用以耕作的骡马。许多贫苦农户赖以为生的牲畜被夺,家中顿时断了生计,百姓痛哭跪求,却被衙役鞭打驱赶。 有一农夫眼见衙役欲强行牵走唯一的骡马,愤怒之下挥刀反抗,却被当场乱棍打死。他的妻子跪地哀嚎,抱着丈夫尸体痛哭,引得四邻纷纷围观。衙役担心事态扩大,当即派兵镇压,将附近百余人押入牢中,以示惩戒。 百姓们口中怨声四起,暗地里却将怨气都归于赵桓身上:「天子无能,惹得金人围城,如今却让我们百姓赔命!若有天杀的金兵进城,还不如叫他们来收了这祸国殃民的昏君!」 金人索要一千五百名少女,赵桓不敢怠慢,下令官府强征民间少女。开封城内,年满十六岁、未曾出阁的少女家家闭门不出,甚至有人剃发装作僧尼逃避抓捕。然而,官府衙役早已接令,见家中无适龄女子,便严刑拷打,逼问邻里,互相告发。 一时之间,开封城内少女多被抓走,不甘受辱者或悬梁自尽,或投井而亡。城中怨气冲天,哭喊声震耳欲聋。然而,哪怕民间如此凄惨,宫内也未能幸免。赵桓甚至下令,将宫中宫娥使女也算作「贡品」抵数。 当这道命令传到宫中时,众多宫娥哭成一片,有人哀求赵桓,甚至跪地磕头请求放过。赵桓却无动于衷,只淡淡说道:「你们随朕多年,今日正需你们为大宋分忧,岂能推诿?」 有宫娥见求情无果,当场拔下发簪刺向咽喉,鲜血喷溅,倒地而亡。赵桓见状,竟也不作理会,只挥手让人将尸体抬走。 三日后,开封府将第一批搜刮得来的金银、骡马、少女送往金营。然而,这些物资不过是金人索求的一半。完颜宗望见状勃然大怒,怒骂道:「宋人竟敢如此怠慢,莫非要请皇帝亲自再来金营做客?」 当即,完颜宗望下令金军城头投石机齐射,以示警告。城内霎时惊涛骇浪,五千余枚石弹砸下,房屋坍塌无数,百姓死伤更是不可计数。投石过后,街头血迹斑斑,哭声震天,开封城内彻底陷入恐慌。 赵桓站在皇城望楼上,远眺城外金军投石的场景,心中惊惧不已,喃喃说道:「若再迟延,朕岂不又要被 押往金营受辱?」 搜刮愈发紧迫,城内五家互保,民间互相揭发,稍有隐匿者便被枷锁杖责。许多百姓因无力应对搜刮而举家自尽,城内尸横遍地,无人收殓。开封的街头,许多饥民开始割食饿殍,甚至为一具尸体大打出手。 大雪弥漫,风声凄厉,赵桓依旧坐在暖阁内,双手抱头,不知所措。他从未感到如此绝望,内心深处竟开始升起一个念头:若这城不在,自己是否就能摆脱眼前的困境? 然而,他却未意识到,开封城早已陷入比金军攻城更可怕的境地。 正月十二的开封城,雪落如霜,街巷之中却暗潮汹涌。百姓不堪官府搜刮与金人压迫,终于有人忍无可忍,悄然组织起义军。打铁巷中的铁匠铺昼夜不息,炉火熊熊,打造出的刀枪匕首纷纷送往义军手中。义军聚众演练,以「防护家园」为名,暗中计划反击。 然而,此事终究没能瞒过耳目遍布的开封府尹徐秉哲。一纸奏章递到赵桓案前,赵桓闻讯,面色惨白,不禁惊呼:「刁民造反,岂不是给金人借口攻城?朕岂能坐视不管!」 当即,赵桓传旨,命禁军解散义军,并撤除城内所有武装。然而,当旨意传至禁军大营时,却遭到大将王彦的抵制。 「城中义军不过是些保命的百姓!解散义军,岂不是让金人肆意屠杀?」王彦愤怒拍案。 「王都统制,此乃圣旨,违令者罪不容诛!」传旨宦官低声警告。 王彦冷笑道:「官家昏庸,竟连百姓自救之路都要堵死,他的圣旨,我不听!」 当晚,赵桓得知王彦拒旨,勃然大怒,王彦被押入牢中,禁军随即奉命撤下皇城,集中至城内校场待命。然而,没有了禁军庇护的义军,立刻成了官府镇压的目标。 正月十四,开封府贴出榜文,命义军立即解散,并下令凡藏匿兵器者按叛逆罪处死。当日,徐秉哲亲率禁军数百人搜捕义军,在南门口捕获十七名平民,当场斩首示众。鲜血染红了积雪,尸体高悬城墙之上,风雪呼啸中,似在无声哭诉。 义军一时被迫四散,藏匿于街巷之中。然而,百姓对官府的恐惧却迅速转化为刻骨仇恨。「金人未杀我,宋人先杀我!」城中到处流传这样的怨言。 义军暂时隐匿,但金人对开封城的索求却未减半分。见赵桓仍未凑齐所需金银,金军再度传令:若不能补足,便以城中珍稀物件和人口抵数。 自此,开封城迎来一场前所未有的大掠夺——凡是天子祭天礼器、大成乐器、天子法驾、图书典籍,甚至宫中百戏所用的服装道具,皆被一一搜刮送往金营。京城内,大小庙宇被拆毁,只为夺取其中的铜铁法器;百官府邸也未能幸免,连一件像样的衣物都被剥夺干净。 最可怕的还是金人对城中女子的索求。只要稍有姿色,便被开封府强行抓走,送往金营。妇人们为了躲避抓捕,纷纷剃发装扮成乞丐,甚至有人自毁容貌,以求免遭毒手。 户部尚书王时雍为讨好金人,掠夺妇女尤为卖力。他亲自带领衙役逐户搜查,甚至将官宦人家的女眷也不放过。因其为金人选送女子最多,被金军戏称为「金人外公」,此称传回城内,更是引发无尽怨恨。 府尹徐秉哲则变本加厉,甚至将病弱女子涂脂抹粉,乔装打扮,整车整车送往金营。一次送女子时,徐秉哲随车而行,回城后却被金军赞赏了一番。他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在朝堂上洋洋得意道:「为陛下解忧,臣自当尽力。」 一位御史忍无可忍,当庭弹劾徐秉哲「丧心病狂,罔顾百姓死活」,却被赵桓呵斥:「若无徐卿用心,金军早已杀入城中。朕岂容尔等血口喷人!」 开封城内,怨声沸腾。百姓聚集街巷,纷纷咒骂:「宋人不如金人,金人抢城,宋官抢人!」甚至有民间传言:「金人入城,也不过换个主人罢了。」 更可怕的是,城中粮食已近枯竭。百姓无以为食,只能剥树皮、掘野草充饥,甚至有饥民割食死者尸体。疫病随即流行,街头巷尾尸横遍地,无人掩埋。 正月的开封城,风雪凄厉,犹如鬼蜮地狱。赵桓仍然坐在宫中,双手紧握御案,双眼无神。他喃喃自语:「朕苦守城池,究竟是为了什么?」 没有人回答他,只有寒风从破碎的窗棂间呼啸而过,带着城中百姓的哀嚎与诅咒,将开封的惨状传向远方。 第484章 永乐八年 与靖康二年大过年期间民不聊生水深火热的东京汴梁相反,台北市圣火广场上,红灯高挂,金灿灿的火焰在巨大的圣火盆中熊熊燃烧,映照着广场上一片喜气洋洋的景象。四周搭建的高台上,戏班子正上演精彩的武戏,舞台中央的歌舞表演更是热闹非凡,传统与新奇融合的节目将气氛推向一个又一个高潮。八万名百姓涌入广场,从城中至郊外,皆是张灯结彩,洋溢着节日的喜庆气氛。 台北圣火广场的跨年晚会,伴随着一首新奇的和弦歌声进入了高潮——《明天会更好》。这是百花营与近卫营的将领们精心准备的合唱节目,也在此刻触动了无数人的心弦。 灯光渐暗,只有舞台中央的一束光追随站立的将领们。身披战袍的百花营将领方敏、梁红玉、种鱼儿、周蒙花、尤佳与近卫营的方杰、小丁子、卞五儿等人并肩而立,用最深沉的情感唱出了这首歌的每一个字。 梁红玉率先开口,清亮的嗓音轻柔却坚定:「抬头寻找天空的翅膀,候鸟出现牠的影迹,带来远处的饥荒和无情的战火,依然存在的消息……」 歌声如同温暖的春风,轻抚着人们的心,百花营女兵们的和声随之响起,仿佛一场抚慰灵魂的祷告。近卫营的男将领们接续而唱,声音低沉而有力:「谁能不顾自己的家园,抛开记忆中的童年?谁能忍心看那昨日的忧愁,带走我们的笑容?」 歌声传入人群,尤其是那些从北方逃难而来的难民们,许多人低下头,肩膀微微颤抖,有些人捂住嘴试图压抑哭声,但泪水却无声滑落。 这些难民中,有些曾经是河北磁州、相州或大名府城的富庶居民,也有些是北方乡村的普通农夫。去年春天,他们被金兵铁蹄踏碎了家园,房屋被烧,亲人被杀,许多人甚至连一件像样的行囊都来不及带,就仓皇南逃。路途上的饥饿、瘟疫和丧亲之痛,早已将他们的意志逼近崩溃。 然而,当他们踏上这片陌生的土地——台北盆地时,一切似乎悄然改变。这里没有战火,没有掠夺,甚至没有饥饿。明教组织的开垦行动为他们提供了安身立命的土地,而舟山军的保障与各项政策让他们迅速站稳脚跟。他们耕作、修建、重建家园,一年的努力已然换来了今日的沃土与丰收。 但正是这些回忆,与歌声中描述的「昨日的忧愁」交织在一起,让他们在此刻彻底破防。 「让我们的笑容充满着青春的骄傲,让我们期待明天会更好!」 将领们用合唱结束了这首歌,歌声渐渐消散,但广场上却依然寂静无声。下一刻,一位满脸泪痕的中年妇人,紧紧拉住身边的孩子,哽咽着说道:「明天会更好,是的……一定会更好!」 她的话像一滴水落入平静的湖面,激起了周围人们心底的共鸣。那些曾经满怀创伤的难民们纷纷拥抱身边的亲人,或低声喃喃,或任由眼泪洗涤脸庞。 方梦华站在台上,看着这片曾经是瘴气丛生的荒野,如今已然成为人们的乐土。她清楚,这里的每一个人都用自己的双手创造了奇迹,也用泪水与汗水浇灌了希望的种子。 新年的钟声已经敲响,春天的脚步不会遥远。她转身对身旁的将领们低声说道:「他们的眼泪,是对过去的告别。明天会更好,不是因为盲目期待,而是因为我们正在用双手、用智慧、用团结,一点点去创造未来。」 舞台下,一片欢呼与掌声逐渐升起,歌声的力量让每个人的心中都燃起了希望的火苗。属于这一年的征程,也在这片泪水与笑容交织的夜晚,悄然开启。 永乐八年新年的钟声即将敲响,所有人屏息期待着这个特别时刻的到来。 子时将至,方梦华登上主台,她身着一袭银白色明锦礼服,华美而不失庄重。广场上的欢呼声在她举手示意下渐渐平息。她取出一件「神秘法宝」——一套改装过的无线电通讯设备,通过这个法宝,台北的圣火广场能够与远在几千里之外的泰山南天门建立联系。 方梦华调整频率,喇叭中传来清晰的男声:「泰山玉皇顶大寨,收到,台北请讲!」 那是李宝的声音,激起了广场上一阵欢呼。京东绿林会的将领们此刻聚集在泰山高处的营地,尽管距离遥远,但通过传音法宝,这场别开生面的跨年连线正式开始。 方梦华握着话筒,面带笑意:「小宝子,京东绿林会的兄弟们,永乐八年的新年将至!台北八万百姓和将士,向你们拜年!」 话音刚落,广场上顿时响起一片此起彼伏的欢呼声:「祝兄弟们新年快乐!风调雨顺!」 几秒后,泰山方向 传来李宝爽朗的笑声:「大姐客气了!京东绿林会所有将士也向台北百姓致以新年问候!今年,虽然距离远,但咱们心在一起,明年的今日,定会更加辉煌!」 随后,另一位将领接过话筒,是「玉麒麟」李进义。他声音低沉有力:「绿林会在泰山向各位拜年!感谢方教主赐予我们的守望相助之情。今年,我们一定稳住京东形势,为日后再起铺平道路!」 双方将领轮番上阵,隔空互致新春祝福,而广场上的百姓们听到这些英勇将士的声音,也纷纷鼓掌呐喊:「谢谢英雄们守护家园!」 就在跨年的倒计时即将开始时,方梦华接过扩音器,用清朗的声音说道:「京东、河东的绿林兄弟们,台北及明教各领地的百姓们,今天我们共同迎接新的一年。虽然金兵铁骑肆虐中原,但明教上下团结一心,在每一片土地上默默耕耘,只为黎民百姓能过上好日子。」 她顿了顿,声音更加坚定:「未来一年,我们不会停止努力,哪怕路途遥远,哪怕风雪阻隔,胜利终将属于我们!无论是泰山的营地,还是台北的家园,抑或是更远的地方,我们的灯火,将在每一个被黑暗笼罩的地方点亮!」 伴随着她的话音,圣火广场四周升起无数红色的灯笼,广场中央的钟楼上响起了清脆的钟声——新年的钟声敲响了! 全场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烟花如银蛇飞腾,腾空而起的焰火在夜空中绽放,仿佛要将这片天地点亮。与此同时,传音法宝中传来了泰山将士的齐声高喊:「永乐八年!教主万安!」 钟声和焰火带来的热闹氛围渐渐平息,方梦华站在台上,望着台北的百姓和将士们,心中充满了骄傲与感慨。她知道,遥远的京东绿林会将士虽然身处艰难的战线,却与这里的人民一样,怀抱着对未来的希望。 这是一个被分割却又被紧紧联系在一起的世界。无论是京东河东、大琉球北海道,还是未曾解放的中原大地,每一片土地都在等待光明的降临。而这一切,都是她与明教将士们共同的使命。 永乐八年开始,新的征程,也即将启程。 第485章 解围之艰 靖康二年正月,康王赵构驻军大名府,招揽将士,整顿兵马,虽兵威稍振,然京师危在旦夕,宗泽屡劝赵构速引兵南下,以解京城之围。此时,签书枢密院事曹辅赍蜡诏至大名府,言金人已登汴京城墙,议和尚未决,可暂缓出兵。赵构闻言,心中犹豫,召集诸将商议。 宗泽直言道:「金人假议和以惑我军,拖延时间,使汴京彻底孤立。一旦京城破,天下震动。今之计,当以雷霆之势进兵澶渊,令敌人惊惧退兵。康王若移军东平,反使敌人窥见我军疑惧,非国家之福也!」 汪伯彦却从旁劝道:「大名府至澶渊不过百里,金军铁骑捷迅,若遇其主力,宗帅恐孤军难支。不若移军东平,倚其险阻,徐图进取。」耿南仲亦附和道:「汴京之围虽急,然国不可冒险。金人若议和成,可和平解决兵祸,亦是保全宗社之策。」 赵构闻言,颇为动摇,但见宗泽态度坚决,乃命宗泽率万人进屯澶渊,扬言康王亲率大军,以图迷惑敌人。宗泽领命辞行,部将岳飞、陈淬等皆随军同行。宗泽却知赵构心意已决,不复参与元帅府议事,只得仰天叹曰:「如此迁延,贻误国事,惜哉!」 赵构遣宗泽南进之后,遂采汪伯彦之议,决意移军东平府。是夜,赵构召张俊、杨沂中、田师中等将于帐中议行军之策。张俊进言道:「移军东平须沿途防备,金人若得知宗副元帅南进,恐生异动,宜以偏师佯为主力,掩护大军东移。」 杨沂中亦请战道:「末将愿为先锋,率五千兵马开路,以保主帅安然移军。」 赵构闻言甚喜,即命杨沂中为前锋,张俊统中军,田师中殿后,当夜拔寨起行。军行数日,至东平府时,沿途百姓扶老携幼,焚香迎道,叩首泣拜,呼为「太子天兵」。赵构心中稍慰,遂驻军东平,设府筹谋后计。 却说宗泽引军自大名府至澶渊,冒雪履冰,势如破竹。至开德府,与金军连战十三场,皆大获全胜。岳飞尤为骁勇,战于澶渊城下,敌军一阵黑旗漫卷,声势浩大。岳飞抬弓在手,连发两箭,射死金军执旗者二人,敌阵一时大乱。岳飞趁势纵马冲锋,夺甲、马、弓、刀以献。宗泽见状,赞叹道:「此乃我军麒麟儿也!」 不久,宗泽复引军战于曹州,金人布重兵于河岸。岳飞提铁锏纵骑当先,锏舞如风,披发挥四刃,直入虏阵。其军士见主帅奋勇,无不一当百。金军阵脚大乱,四散奔逃,岳飞领军追敌数十里,俘虏辎重无数,再奏捷功。 宗泽以孤军胜敌,欲劝康王檄诸道兵会京城,遂遣书于大名府尹赵野、两河宣抚范讷、知兴仁府曾楙。然三人皆以为宗泽孤军深入,狂妄不智,拒不回书。宗泽叹道:「诸道守臣,鼠目寸光也!」 金军闻康王驻扎澶渊,遣中书舍人张澂为使,领甲士数百前来诱降。宗泽命壮士张弓一箭,将张澂手中诏书射落,张澂惊骇逃遁。宗泽以此激励将士,道:「金人欲困吾京师,我等不可坐视。此行若成,则万世功名;若败,亦忠义长存。诸君敢与我决死战乎?」将士齐呼:「愿随元帅死战!」 正行间,都统制陈淬忽拦马进谏道:「敌势正炽,我军兵少,孤军深入,恐非上策。望元帅三思。」宗泽闻言勃然大怒,拔得胜钩上斩将偃月刀在手,大喝道:「我欲破敌救主,尔安敢沮军?岂非找死!」刀锋寒光四溢,陈淬面如土色,诸将权邦彦、孔彦威、王孝忠急忙跪地劝道:「陈淬忠勇无二,实为一时言差。今正用人之际,望元帅暂宽其罪,使其立功赎过!」 宗泽略作沉吟,收刀入鞘,道:「既如此,便令陈淬当先为先锋,若有退缩,斩无赦!」陈淬感激涕零,捻戟请命,与金国镶白旗大将兀颜丙斜交战二十合,一戟将其刺死马下,斩首金兵数十,凯旋而归。宗泽大喜,解下披风赐之以奖,军中士气大振。 其后,宗泽遣权邦彦、孔彦威率兵夹击开德金军,连破敌阵,斩首无数。又遣三千骑援濮阳,设伏歼敌,金人闻之胆寒。然敌众势大,增援兵马十倍于宗泽军,复向开德而来。宗泽知不可久守,下令徙军避敌。金军夜袭,竟扑空营,疑宗泽有诈,自是不敢轻举妄动。 宗泽见敌势稍缓,遣精兵夜渡大河,突袭敌营,再次击破金军。宗泽挥军回驻澶渊,赵构承制嘉其功绩,授徽猷阁待制。此时金军又攻汜水,宗泽命岳飞率五百骑迎战。岳飞奋勇当先,挟长矛冲阵,金军见其势不可挡,四散溃逃。岳飞斩首数百级,凯旋而归。宗泽笑曰:「此子天授猛将之才,真乃吾军之柱石!」 于是宗泽乘胜议进京援围,河北军民皆翘首以盼。 与 此同时京兆府尹范致虚率军二十万,水陆并进,鼓行出关,号称直取汴京,挽救危局。然而,陆行大军至邓州千秋镇,行军疲惫,士气渐懈。此时完颜娄室奉命领兵来袭,女真铁骑踏雪疾行,迅如雷霆。宋军虽有预警,却因范致虚骄矜轻敌,未曾严加防备,以至仓促应战。 当夜,范致虚坐于大帐,正与僧兵将领赵宗印共议进兵之计。忽有哨探来报:「镶黑旗金军大队已至二十里外,旌旗蔽天,声震林谷。」范致虚一听,面露怒色,拍案而起,道:「蕃虏小儿,焉敢猖狂!来得正好,明日便令杜常、马昌祐等将领大破之,以振我军威!」 赵宗印闻言,神色略有迟疑,试言道:「主帅,金军来势汹汹,似非小股斥候之兵。不若据隘而守,待士气恢复,再行决战,或更为稳妥。」 范致虚闻言冷笑:「赵参议何故胆怯?我军二十万众,粮秣充足,区区金贼,不过乌合之众!今日若不一战,恐军心不稳,反自乱阵脚。」遂不听劝阻,下令整军迎敌。 次日,范致虚排兵列阵,步卒在前,骑兵于后,旗帜迎风猎猎,甚是壮观。金军阵前,完颜娄室策马而出,扬声大笑道:「范致虚老匹夫,可敢与我较量一场?」 范致虚怒发冲冠,喝道:「今日便擒你这蛮奴,为汴京献捷!」随即挥旗令大将杜常出战。杜常奋马舞刀,与完颜娄室阵前交手,斗至十余合,不敌其势,拨马退回。宋军阵脚登时有些松动。 完颜娄室却不急于追击,扬鞭招呼两子——完颜活女与完颜谋衍,各率一队精骑出阵搦战。完颜活女先战杜常,完颜谋衍后斗马昌祐,二人皆以骁勇见长,连连冲突,宋军渐乱。 正激战间,完颜娄室高举马鞭,号令女真铁骑全面冲锋。只见漫山遍野金军如滚滚洪流,直扑宋军中军大营。范致虚措手不及,匆忙下令全军迎战,然士气已溃,阵脚大乱。杜常、夏俶两将统率的民兵队伍更是未及交锋便纷纷溃逃,弃甲曳兵,辎重尽失。 范致虚见大势已去,心中骇然,策马逃走,沿途收拢残兵,仓皇退向武关。一路上,金军铁骑穷追不舍,宋军死者过半,血流成河。杜常、夏俶先行遁逃,范致虚怒不可遏,至武关后立斩二人,以泄心头之恨。 赵宗印则于水路得知陆军大败的消息,自知孤军难以为继,遂率舟师撤退至陕州。此役过后,范致虚精锐尽失,二十万大军仅余残卒不足五万,陕西抗金之势遂成泡影。 消息传至金营,完颜娄室率众凯旋,完颜宗翰闻之大喜,设宴犒赏三军,称赞完颜娄室父子勇略过人。自此,金军威震京西北路,陕西再无大军东进之力,汴京孤危更甚。 第486章 耻辱深渊 靖康二年正月十五,元宵佳节,往日张灯结彩、龙舞狮跃的汴梁城,如今却一片死寂。街巷间冰雪未融,风中传来的不是笛声欢歌,而是饿殍的呻吟与哀叹。百姓挨家点灯,只为辨认那些散落街头的尸首是否是自己的亲人。而在宫中,赵桓正坐在昏暗的烛光下,面色如灰,盯着桌案上的和议文书,心中似被寒铁钉入。 「陛下,金人传令,若不速来商议,便再发抛石机。」礼部侍郎李若水低声说道,语气虽平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他已经见惯了这段时间的屈辱,但仍难掩心中怒火。 赵桓抬起头,面容憔悴,眼中充满了惊惶与疲惫。「朕亲自去金营,或许能让斡离不稍稍松口。」他叹了一口气,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安的自我安慰,然而连他自己都不相信这话的真实性。 次日,赵桓带着李若水、徐秉哲等随行官员,顶着漫天飞雪,满面羞惭地来到了金营。金人早已在营外候着,却并不迎接,而是将一行人带到一间低矮阴冷的小屋内,锁上房门,不给食水。 第一日,赵桓坐在冰冷的地上,几次想向守卫求见完颜宗望,却被无视。第二日,他的随从中已有几人因寒冷与饥饿倒下,赵桓终于按捺不住,跪在门口高声哀求:「大金二太子,宋国皇帝赵桓恳求面见!」他的声音带着哽咽,隐约传到外面。 直到第三日,完颜宗望才冷冷开口:「将宋皇带来。」 赵桓踉踉跄跄地被人从小屋中带出,脸色惨白,衣衫褴褛,连皇帝的体面都全然丢尽。他随完颜宗望的亲兵进入大帐,只见完颜宗望端坐正中,表情冷漠。帐中点着火盆,却丝毫没有驱散赵桓心中的寒意。 「皇帝来了,坐吧。」完颜宗望的语气中透着戏谑,甚至没有称呼他的名号。赵桓强笑着坐下,却被身后的侍卫一脚踢倒在地,帐内顿时响起几声轻蔑的笑声。 完颜宗望挥了挥手,吩咐书吏将一份早已拟定的和议条款放在赵桓面前。 赵桓抖着手接过条款,双眼快速扫过内容,越看越是心惊肉跳。条款要求:\t割让秦凤(陕西)、京西(除开封的河南和湖北北部)、京东等地予金国,作为「和好之礼」。每年输银三百万两,绢三百万匹,子孙世世为金臣。送皇室宗亲、后宫嫔妃百余人,以及开封城内士女五千人充作奴婢。太上皇赵佶和太子赵谌为人质,随完颜宗望北上,留赵桓在开封为傀儡皇帝。 条款之苛刻,几乎剥夺了宋朝的生存根基。赵桓看着,看着,整个人瘫软在地,浑身颤抖不止。 「二太子,此条款……」赵桓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是否可以再宽限些许?」 完颜宗望冷冷一笑,站起身,踱步到赵桓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宽限?赵桓,你还有讨价还价的资格?若不是念你是个亡国之君,本旗主早已下令攻城,将你活捉北上。」 他的话犹如刀子,一刀刀刺进赵桓的心。赵桓嘴唇颤抖,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是双膝跪地,叩首求饶。 「签字用玺吧。」完颜宗望挥了挥手,不再多言。 赵桓看着面前的和议文书,手中的笔迟迟落不下去。他几次抬头,望向完颜宗望冰冷的眼神,望向身边随行的李若水,脸上露出哀求的神情。然而,没有人回应他的目光,整个大帐内,仿佛时间都被冻结了,只有风雪的呼啸声穿透薄帐,渗入每个人的骨髓。 完颜宗望突然发出一声冷笑:「宋国皇帝,你若还想回到开封,做你的皇帝,就快些签了这份和议。否则,我大军铁蹄可以替你处理江山社稷的未来。」 这一声如刀般的嗓音,让赵桓浑身一颤,手中的笔也随之一抖。他咬着牙,额头上冷汗直冒,似乎在做最后的挣扎。 李若水忍不住上前一步,双手接过和议细看,眉头越皱越紧。他低声对赵桓说道:「陛下,条款中所列金银钱粮,开封早已枯竭,如今又无粮可征、无银可索,如何能凑齐?」 完颜宗望听到这话,嘴角勾起一抹讥笑:「哦,原来堂堂皇帝竟然连几个银子都拿不出来了吗?也罢,看在你赵宋无能的份上,本旗主倒不难为你。若金银钱粮不足,可用其他物件抵数,甚至……哈哈,用人抵数。」 「用人?」赵桓迟疑地抬起头。 完颜宗望点了点桌案,书吏立刻呈上另一份清单。完颜宗望用手指点了点:「这上面,已为你宋朝拟定了一套价目表。比如,帝姬一人,准金一千锭;宗姬、族姬各一人,准金五百、二百锭不等。若是你的宗妇、族妇,准银五百、二百锭。至于贵戚、女乐、宫人,银百锭至 五十锭不等。」他说着,顿了顿,阴笑着补充道,「当然,数量由本帅选定,届时自然会亲自点验。」 赵桓闻言,眼中闪过一丝羞愤之色,但片刻之后,又黯然低下了头。他知道,若不答应,这份和议便再无谈下去的可能。他吞咽了一下唾沫,声音沙哑地问:「若如此,可否准免我父皇北行?」 完颜宗望懒洋洋地坐回椅上,随口道:「好说。只要太子赵谌、宰相和河外守臣的血亲作为质子,此条可以商量。」 赵桓再无反抗之意,颤抖着提起笔,最终在和议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和议签订后,赵桓回到开封,命人宣读和议内容时,整个开封哗然。 宫内,一队队御史被派往内廷,彻夜清点嫔妃、公主、宗室女子的名册。太监们挨家挨户逼问族妇与贵戚家女眷,凡姿色稍佳者,便强行编入送金人之列。为了凑足人数,甚至连宫女、女乐也被列入名册。 宫外,官府在街巷间张榜,强令百姓交出妻女。一时间,开封城哭声震天,妇女纷纷藏匿,百姓怨声载道。然官府对此却不闻不问,开封府尹徐秉哲甚至不惜动用武力,强掳女子。许多贫家女子蓬头垢面、衣衫褴褛,被官府强行涂脂抹粉,编入送金营的车队。 一天清晨,街头,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跪在官府门前,哭诉道:「我儿刚出世就没了父亲,现又被你们抓去做奴婢,这是要我们全家绝了根吗?」然而,门内无人应答,只有门前的衙役将她推倒在地,呵斥道:「要怪就怪皇帝!若不交人,金人进城,城破人亡,那才叫绝根!」 皇宫内更是一片凄凉。赵桓亲自召集宗室女眷,命帝姬、宗姬们跪在殿中聆旨。他迟迟不敢开口,只是不断擦拭额头的冷汗。 一位年幼的帝姬哽咽着问道:「皇兄,这一次是要送我们去何处?是否还像从前一样,只是远嫁和亲?」 赵桓低下头,声音颤抖:「朕……朕会派人保护妳们。」 然而,这些话连他自己都说服不了。众宗姬哭成一片,唯有几位年长的宗姬默然无语,眼中却流露出一种说不清的悲凉。 正月廿八日清晨,开封城北门外,十余辆装饰华丽的马车在数百名禁军的护送下,缓缓驶向金军大营。车内装载的并非礼物,而是蔡京、童贯、王黼等权臣家的歌妓和仪福帝姬赵圆珠。与她们一同同行的,还有几十名被迫换上盛装的年轻女子。她们个个面色惨白,瑟瑟发抖,仿佛知道等待自己的将是地狱般的命运。 赵桓站在城墙上,目送车队离去,双拳紧握,却一言不发。身旁的李若水忍不住劝道:「陛下,若再如此下去,恐民怨四起,开封必有乱象。」 赵桓没有回答,只是喃喃自语:「朕能如何?若不开门和议,岂不是连这一点喘息的机会都没有了?」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终在风中湮灭。 当车队抵达完颜宗弼的大寨时,金兵们围在营外,发出肆无忌惮的嘲笑声。她们被强行从车上拉下,一个个推到营帐前接受检查。赵圆珠穿着一身素雅的宫装,原本美丽的脸庞因恐惧而苍白,双眼无神地盯着地面。金兵粗暴地将她推到完颜宗弼面前。 完颜宗弼端坐在主位上,目光冰冷而玩味地打量着她,嘴角浮现出一抹轻蔑的笑意:「这便是宋国的帝姬?除了跟那方美人有三分像,不过如此。」 赵圆珠紧咬着下唇,身子不住发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知道,自己的命运早已不由自己掌控。 「田氏!」完颜宗弼挥了挥手,一个年长的高丽女奴立刻走上前,将赵圆珠拖入内帐。不久后,帐中传来隐约的哭声,随后是哀求、挣扎,最后归于寂静。完颜宗弼端起酒杯,冷眼旁观。他并未亲自动手,而是命人灌下一壶四明山二锅头,让赵圆珠在醉意中彻底失去了反抗的力气。 「宋国的公主,不过如此。」他放下酒杯,冷笑道。 与此同时,开封城内的官员们也在为金军的无尽索求绞尽脑汁。先是宫廷妇女,然后是宗室姬妾,再到民间良家女子,开封府尹徐秉哲不惜以暴力搜刮,强行将千余名妇女押入府衙。这些女子从被押上马车的那一刻起,便已经彻底失去了尊严和未来。 徐秉哲甚至不顾这些女子衣衫褴褛的模样,命人「盛妆打扮」,以「充数美化」的手段博取金军的欢心。一时间,开封城内妇女们纷纷自污衣衫,甚至毁容以求避祸。然而,许多人依旧难逃被搜罗的命运。 这些女子在金营中根本得不到任何人道待遇。金兵们粗暴地分批挑选,将她们按姿色分为「入选」和「淘汰」两类 。被选中的女子直接被带入军帐,余者则被弃之不顾,甚至惨遭蹂躏后弃尸荒野。短短数日,金军大营周围已经尸横遍野,哀嚎不绝。 然而,即便如此,开封府依旧难以满足金军的需求。赵桓无奈之下,只能下令继续搜罗妇女。甚至连年迈的宫女、乐户、甚至早已嫁作人妇的女子都被迫送入金营。那些原本以为早已脱离苦海的女子,再一次被卷入无尽的深渊。 京城内,民怨沸腾,怨声载道。无数百姓聚集在街头巷尾,咒骂朝廷的无能。有人试图举起义旗,但立刻被禁军镇压。开封城内的空气,如同阴云一般沉重,仿佛每一个角落都弥漫着屈辱与哀痛。 金军大营内,田氏看着被糟蹋后奄奄一息的赵圆珠,心中却没有一丝怜悯。她只是冷冷地对身旁的侍女说道:「收拾干净,送到下一个营帐。」 夜深时,营中传来此起彼伏的哭声。这些宋国的女子,从被押到金营的那一刻起,便失去了名字、身份和未来。她们只是金人眼中的「货物」,甚至连货物都不如。 赵圆珠躺在冰冷的地面上,眼神空洞。她原本以为,自己作为帝姬,或许还能得到一点怜悯。然而,现实让她明白,她与那些普通女子并无二致,甚至更为屈辱。 正月过后,赵宋的妇女输送依旧在继续。金军的贪婪与残酷,让整个开封城彻底陷入地狱。无数家庭妻离子散,无数女子自此不知所终。而这一切,仅仅是赵宋统治者苟延残喘的代价。 靖康二年的春天,开封城没有春意,只有血泪与悲哀笼罩着每一寸土地。 第487章 忠臣之忠 靖康二年正月廿九,陈过庭奉赵桓旨意,再赴两河割地议和。临行前,他对赵桓拜伏而泣,道:「主忧臣辱,臣愿效死以求和,望陛下保重天命。」赵桓挥泪相送,叹息道:「卿忠义可昭,但若河北百姓为和议所逼而生叛心,朕心何安?」陈过庭却跪地坚决:「两河之地民风忠勇,臣虽深知此行凶险,然如不为陛下分忧,虽死何惜?若和议不遂,臣自当促诸路勤王之师,解京师之危。」赵桓不得已,准其请,遣使完颜宗翰军中。 陈过庭行至完颜宗翰军前,金兵故意侮辱,令陈过庭将名字书于木牍方可通报。陈过庭冷然道:「使者乃大国君臣,岂有自污名节之理?」与完颜宗翰部下争辩良久,方才得以面见完颜宗翰。完颜宗翰见其执意强硬,表面虽以客礼相待,实则暗讽宋廷无能,令陈过庭苦谏无果,失意而去。 陈过庭复往河东,持赵桓诏书至绛州城下,高声喊道:「吾钦差大臣,奉诏书割地求和,速开城听宣!」绛州钤辖赵子清遥立城头,厉声问道:「陈公可知此诏书为何?」陈过庭仰面作答:「正为割河北地以和金。」赵子清怒目而视,大声道:「国贼当道,社稷沦亡,若再割两河,我等誓死不奉!」 城门紧闭,赵子清命人从城头垂下长绳,冷笑道:「你既为钦差,便自己缒城而上,吾再听你宣诏。」陈过庭无奈,遂将绳索系于腰间,缓缓攀上城头。未及站稳,赵子清拔刀在手,怒斥道:「奸佞误国,助金贼分裂我疆土,你还有脸持此诏书!今日我先替天下忠义之士清除此贼!」话音未落,手起一刀,直取陈过庭。 陈过庭大叫一声,颓然倒地,鲜血涌流。赵子清喝令军民:「奸佞已诛,奸诏当毁!」众人群起围上,将陈过庭尸体剁成碎块,掷于城下,复将赵桓诏书付之一炬,城中军民高呼:「河东岂容割让,誓死不奉诏命!」 而已经奉旨交割河间府的刘韐自金营归至城外佛寺,被安置于一间清幽禅房之内。窗外松风微动,檐下月影婆娑,仿若天地间仅留此片清净。刘韐面色沉毅,闭目沉思,良久无言。 忽闻金国汉军镶白旗大学士韩资正来访。韩资正径直入内,见刘韐不卑不亢,席地而坐,心中暗叹,缓缓说道:「刘公深明大义,忠诚可鉴。然天下大势已定,大宋气数已尽。吾主知公之贤,故有相迎之意,愿与公共定中原,建万世之功。今立异姓为正代,公正其人也。」 刘韐闻言,冷然一笑,答道:「韩仆射,偷生事二姓者,虽生犹死。吾辈身为臣子,生则护国,死则殉节。岂能苟且偷安,忘我君恩乎?忠臣不事二君,贞女不事二夫,此自古之道!」 韩资正见刘韐意坚如铁,遂劝道:「君若不应此邀,徒留此地,恐有不测。公不为自身思,亦须为家人计。若能北去金国,当享荣华富贵,公之家属亦无忧矣。」 刘韐长叹一声,叱道:「韩仆射勿复言!公虽高位,却不识忠义!刘某生为宋臣,死亦为宋鬼,岂可苟全性命以辱祖宗!」说罢,索纸笔书遗书一封,略言己志:「贞女不事二夫,忠臣不事两君;况主辱臣死,以顺为正者,妾妇之道。吾志已决,无以他求!」遂命亲信送此书归报诸子。 是夜,刘韐沐浴更衣,焚香静坐,饮酒一卮,对天长叹:「陛下虽蒙尘,我心仍侍其左右;金戈虽扰世,吾魂仍护社稷!」言毕,取白绫自缢于梁上。侍从闻声而入,见刘韐已气绝,皆痛哭失声。 次日,金人闻讯,皆惊其忠烈。韩资正叹道:「忠臣至此,吾不及也!」遂命人将刘韐安葬于寺西冈上。燕地百姓闻之,无不洒泪。葬后八十日开棺,其容貌栩栩如生。后人立碑于墓前,上书「宋忠臣刘公之墓」,以示后世景仰。 却说宗泽奉康王赵构之命,率兵万人渡河,进屯澶渊。临行之时,宗泽对麾下将士说道:「京城受围,万民涂炭。吾辈出此一战,不为功名,不为利禄,但为解民倒悬,为救社稷于危亡!」众将士闻之,莫不感奋。 宗泽行至澶渊,探得金军先锋已至黄河以南,屯兵三万于清河岸。宗泽大喜,拍案说道:「此正敌军骄横之时,若不先挫其锐,吾军如何立足?众将随我出战!」 宗泽亲率轻骑五千,夜渡黄河,偷袭金军营垒。此时正值三更,月光如水,河风凛冽,宋军借夜色掩护,悄然逼近敌营。待至金军营前三里,宗泽令众将放下马蹄布,缓步前行,以防惊动敌军。 至四更天,宗泽令部将岳飞率三百轻骑从东翼潜入,割断金军营栅,再以火箭掩袭;宗泽自率主力从中军正面冲杀。号令既出,三军齐动,火光顿时映红天际。 金军措手不及,被宋军杀得阵脚大乱。岳飞手持长枪,冲入敌阵,如入无人之境,连斩金军十余将。金军镶蓝旗主帅完颜斜也闻警,急令铁骑迎战,然士卒大半未及披甲,纷纷溃散。宗泽挥刀策马,高声呐喊:「宋军在此!谁敢与战?」一时士气如虹,宋军势如破竹。 鏖战至天明,金军大败,死伤过半,余众退守清河对岸。宗泽乘胜追击,命岳飞、陈淬分兵两路,截击退敌,直逼清河渡口。金军因失辎重,又无舟楫渡河,只得仓皇北撤。 宗泽收兵回营,检点战场,得斩首万余级,缴获战马千匹,辎重无数。此战之后,澶渊周边州县多被金人弃守,纷纷归降。宗泽军威大振,河北义军亦闻风响应。 消息传至东平的康王赵构帅府,赵构大喜,亲自下诏嘉奖宗泽。然汪伯彦、耿南仲闻之,私下议论道:「宗公用兵太急,恐招金人全力报复。若再进逼,或致军心不稳,不若请康王移军济州,以策万全。」赵构本欲大举进兵,听二人之言,遂命帅府东迁。 宗泽得知此令,心中愤懑,拍案叹道:「金贼可伐而不伐,此何理也!东迁者,避战之举,非复大宋天子之军威也!」但他念及康王安危,终未发作,只是默然整顿军务,决意再战澶渊,以示大宋骨气。 第488章 神行太保 靖康二年初,方梦华连线泰山,给京东绿林会做了北方抗金部署后,吴加亮派神行太保戴宗去联络河东绿林会各部,去关西联络少华山史斌杨志前的最后一站前往从太原突围聚集在王禀之子王荀麾下的吕梁山宋军。吕梁山后便是通往陕西的咽喉小城石州,戴宗见王荀所部竟是太原2万宋军主力,临时决定微调方梦华的部署趁夜潜入袭取石州城。 金国守将孛堇乌谷被逐出石州后,趁夜调集骑军数千,于天明之际卷土重来。城头鼓声如雷,石州城内,宋军将士列阵整肃,王荀披坚执锐,立于军前;戴宗则手握双枪,脚下似有罡步光芒隐现,眼神如炬。 孛堇乌谷远远望见宋军已然列阵迎战,心中暗惊:「这群步兵动作如此迅捷,竟比我的骑军还快!」他却不露怯,扬鞭指向城头,大叫:「宋室已亡,你等为何还要为那昏君效命?识时务者,弃械投降,可保全性命!」 戴宗闻言,冷笑一声,提枪而出,踏罡步跃至阵前,厉声喝道:「女真豕狗,掠俺山河,戕俺百姓,鳩占鹊巢竟还强词夺理!今日斩你八块,也难解众怒!」 孛堇乌谷气得髯须抖动,怒道:「宋室残兵,也敢口出狂言!看我手下三将取你狗命!」话音刚落,金军阵中冲出三员骑将,手持长刀,直扑戴宗而来。 戴宗不慌不忙,脚踏罡步,身形如电,迎战女真三将。第一骑将刚近身,戴宗矮身一闪,枪如游龙,一枪刺中马腹,连人带马翻滚落地;第二骑将挥刀劈来,戴宗将枪一架,顺势一绞,刀脱手而出,反手一刺,正中其咽喉;第三将见状欲退,戴宗疾步追上,双枪连环舞动,左右开弓,戳穿骑将胸甲,将其挑下马来。 三骑将转瞬间毙命,金军阵中一片哗然。孛堇乌谷惊得脸色发白,指着戴宗颤声道:「妖人也!」随即调转马头,喝令骑军撤退,径向东逃。 「孛堇狗鞑子,岂容你走!」王荀一声令下,太原宋军精锐鱼贯而出,脚踏戴宗所传「神行甲马」,奔跑如风,竟快过金兵战马。宋军两翼抄袭拦截,金兵顿时阵脚大乱,纷纷溃退。 戴宗高声喝道:「一鼓作气,追杀金贼!」宋军如潮水般涌向敌军,手持长矛、短刀,前后夹击,杀得金兵丢盔弃甲。孛堇乌谷勉强聚拢残兵,直奔汾州城下。 宋军追至汾州城外,孛堇乌谷狼狈不堪,终于被城头放下吊桥救入城中。城门轰然关闭,城上汉军旗都统郭企忠立马现身,远远看着城下的宋军冷笑道:「汝等乌合之众,敢来攻我汾州?不自量力!」 戴宗仗枪立于城下,指着城头的郭企忠和孛堇乌谷骂道:「孛堇乌谷,你金贼好不羞耻!在石州丢了性命还不够,竟跑来汾州求救?汾州城头这位,是前唐汾阳令公郭子仪之后吧,难道甘为女真走狗,助其欺压百姓?」 郭企忠不甘示弱,回骂道:「你这宋狗狂徒,空有匹夫之勇,汾州乃我大金重镇,你等一介流贼,岂能攻破?」 戴宗冷笑:「等俺破了你这座狗城,看你还有何话可说!」 宋军虽然大获全胜,但汾州城高池深,短时间内难以攻克。王荀与戴宗聚拢将士稍作休整,随后召集部将,议定攻城之计。 孛堇乌谷在汾州城内安顿后,细述戴宗的神速兵法与王荀的围城之势,郭企忠闻言惊叹,但仍对孛堇乌谷的恐慌心存不以为然。他摆手笑道:「吾深受汾人敬戴,内应之说纯属妄言。只要守城有方,石州贼寇不足为患。」言罢,吩咐城中百姓加固城防,严守四门。 然而,王荀大军环城攻打数日,虽无城破之虞,却令汾州守军疲惫不堪,损失渐增。郭企忠心下渐感不安,问孛堇乌谷:「附近诸军有何战将,可调兵来助?」孛堇乌谷道:「银术可将军正在岢岚、宁化两军与岚州交战,虽猛不可用;突合速将军屯兵宪州,战势稍缓,或可求援。」 郭企忠听罢,急忙亲书一信,遣死士突围送往岚州求援。孛堇乌谷附言于信中,描述石州之险、宋军之强,以求重兵急速相助。然而,当信使抵达岚州时,完颜银术可正在岢岚鏖战无暇顾及。完颜银术可阅信后,转呈完颜突合速,言汾州形势危急,力请相助。 此时,完颜突合速正奉完颜宗翰与完颜娄室之命,率军扫荡河东。于宪州一战,他方克城池,俘虏敌将,正在收整军力之际,忽得汾州急报。完颜突合速闻之,怒道:「戴宗妖术惑众,王荀贼寇狡诈,若任其猖狂,势必祸及河东。」当即整顿三军,轻骑疾行,日夜兼程南下,直取石州。 一路上,完颜突合速以骑军优势,星夜奔袭,数百里内烟尘滚滚。沿途 驻扎的小股宋军未及反应,便被迅速击溃。到达石州城外时,完颜突合速见太原宋军旗号,立时下令布阵,待命攻打。 汾州城外,戴宗、王荀得知金军援兵将至,突合速亲率大军来攻,心知难以与其硬拼。当夜,王荀与诸将商议:「突合速以骑军驰援,汾州城又未攻下,此战若强敌交锋,我军恐折损过重。倒不如先弃城,徐图再战。」 戴宗虽以神行之术傍身,但也知形势危急,遂点头同意。翌日未明,宋军收拾辎重,偃旗息鼓撤离汾州。城中百姓惊见宋军大营空无一人,登城远眺,唯见大队人马向西疾退。 孛堇乌谷见宋军退走,认定完颜突合速已率军抵达石州,心中大喜,立即整兵出城追杀。此时,戴宗与王荀正引军向石州行进,不料前路已为完颜突合速所占,背后孛堇乌谷又穷追不舍,陷入腹背受敌之境。王荀见敌势汹汹,大喝一声:「列阵拒敌,保全主力退至胡公山!」随即率部迎战。 孛堇乌谷麾下骑军疾驰而至,与宋军步兵展开激战。金军借骑兵之力,连破宋军后队。王荀目睹己方损失惨重,遂命部队作分段后撤,绕道向胡公山退去。戴宗身轻如燕,持双枪穿梭战场,杀敌如麻,凭一己之力断后,掩护大军脱离。 然而,完颜突合速闻讯,亲率主力从石州东面杀来,与孛堇乌谷合兵一处,对宋军形成两面夹击之势。王荀奋力指挥,全军拼死抵抗,奈何敌势汹涌,宋军折损过半,最终突围至胡公山脚下,暂得喘息之机。 完颜突合速见宋军兵力大减,志得意满,与孛堇乌谷议道:「这些宋军尽是步兵,纵然能跑得快些,又岂敌我铁骑之威?我金军若全力追击,必可将之歼灭。」孛堇乌谷却摇头道:「戴宗妖术已成奇兵,麾下步军虽非善战之辈,然其疾行如风,绝非寻常可比。将军不可轻敌。」 完颜突合速闻言大笑:「乌谷兄竟信此等怪谈?那宋军无非装神弄鬼,若我金军下马,与之步战,又岂不能破其虚名!」他随即下令全军弃马,徒步追击宋军,意图以步兵阵势克敌制胜。 次日,金军兵至胡公山下,宋军大营安静无声。突合速命前锋步卒探营,却见宋军竟主力尽出,从山中蜂拥而下。王荀麾下步军果然疾如奔雷,穿插金军阵中,来去如电。完颜突合速虽悍勇无比,但金军步卒笨拙不堪,竟被宋军步卒杀得七零八落。 戴宗手持双枪,纵横于敌阵,所到之处金兵纷纷倒地。他脚步轻捷如风,常在金军未及反应之际便已现身背后。孛堇乌谷眼见金军崩溃,大惊失色,连声高喊:「此非人力所及!撤军!」完颜突合速也不禁惊慌失措,急令全军后撤。 宋军见敌军溃逃,乘势追击,山道间刀枪呼啸,金兵死伤无数。完颜突合速与孛堇乌谷狼狈逃回石州,仅余不足三成兵力。孛堇乌谷气急败坏,对完颜突合速道:「我早劝详稳莫要轻敌,宋军疾行非比寻常,今日之败,正是自取其辱!」 完颜突合速沉思良久,叹息道:「我以骑战纵横河东,却不料今日折戟于宋军步兵之手,此战大亏,须向粘罕勃极烈请罪。然我不信此法无破绽,日后必找其弱处,再与戴贼一决高下!」言罢,闭门不出,暗中筹备对策。 戴宗与王荀退回胡公山,整顿残部,清点战果后虽欣喜击退金军,却也明白主力损失惨重,恐难再度交锋。戴宗聚众将议道:「金军虽败,然其未损根本。我军虽得奇胜,然若金人卷土重来,恐难再有今日之利。」 王荀叹道:「金军精锐犹在,此战只胜一局。要击败金人,还需全局谋划。」随即派人分头联络河东各地绿林势力,广纳义军,共图抗金之策。 石州城下,宋军已围城十余日,戴宗与王荀步步为营,深知久守难支,欲破城一举歼灭城中金军。孛堇乌谷与完颜突合速避战不出,只凭城墙坚守。正此时,完颜银术可率镶红旗援军抵达石州,声势浩大。戴宗得报,眉头微蹙,谓王荀道:「金人援军已至,此战恐有凶险。然若不战,则我军士气低迷,反为不利,不如迎战于野,以阻其锋芒。」 王荀闻言,点头道:「虽知敌势强盛,但今军心高昂,当以奇兵制之。」遂令全军列阵于城南,静待金军来袭。 翌日,金军先锋铁骑滚滚而至,旌旗蔽日。完颜银术可居中督战,阵前扬声道:「不过一群草寇尔,岂敢围困石州?戴宗小贼,听闻汝以妖术惑众,今日银术可特来破汝妖法!」其声如洪钟,震动山谷。 戴宗闻言大笑:「汝不过凭马力横行,怎敢大言不惭?今叫你有来无回!」随即布阵迎敌。宋军步卒居前,隐伏弓弩 手两翼,待金军铁骑逼近,伏兵齐发,箭如飞蝗。金军先锋虽折损不少,但铁骑仍锐不可当,接连冲破数层阵线。 戴宗见势不妙,率精锐步卒迎战,以神行罡步穿梭敌阵,欲搅乱金军节奏。银术可察其来去如风,冷笑不语,暗中施展五台山萨满法师所授破法之术。戴宗不觉,继续运转罡步,欲袭完颜银术可本阵,忽觉双脚似陷泥泞,行进愈发艰难,待要再提气,却已气息涣散。 完颜银术可见戴宗露出破绽,亲率精锐铁骑直取其所部。戴宗未及退却,被完颜突合速从后杀至,手起斧落,斩于马下。金军趁势猛攻,孛堇乌谷亦率城中守军出击,三军合围之下,宋军阵脚大乱,溃不成军。 王荀见大势已去,勉力收拢残部,突围而退,退守呂梁山。回首望去,只见敌军追杀如潮,自己麾下兵马已损十之八九,内心悲愤无比,却也无力回天。 战后,完颜银术可命人收敛战场,厚赏有功之将,整顿兵马。完颜突合速对银术可赞道:「宋军本有奇术傍身,今日得君妙计,一扫其锋芒,大快人心。」完颜银术可淡然道:「宋人虽有巧计,但无根之术终难长久。此役虽胜,然草寇未尽,仍不可大意。」 与此同时,王荀退回吕梁山,聚义军将领痛哭戴宗之死。方笈叹道:「戴宗天生奇才,惜遭术士暗害,今日我军折损,需闭门自守,以待后机。」从此,呂梁山义军势微,不复往日锋芒。 第489章 绝户之计 靖康元年二月初的一日,金军中军大帐内,气氛凝重。完颜宗望和完颜宗翰正伏案细看河北传来的军报,眉头深锁。密探所报,言康王赵构在磁州与宗泽等人正调集兵马,企图截断金军北归之路。河东的石州在戴宗妖人鼓动下降而复叛,调动了金兵三路兵马才平息。两人放下文书,面色皆不甚好看。 「赵宋虽败,但宗泽素以忠勇闻名,若他真能纠集残部勤王,恐对我军北归不利。」完颜宗望沉声道。 「再加上康王赵构为赵氏皇室幼支,若被他趁势坐大,日后或能成为宋朝复兴的旗帜。」完颜宗翰点头接道,神色间满是隐忧。 就在这时,完颜药师拱手上前,低声进言:「两位主子,眼下拖延对我军不利,不若早做决断,挽回劣势。我以为,如今应速退兵,但绝不能放过赵宋宗室。若将其尽数掳归金国,不但能挟天子以令诸侯,还可在宋地另立一朝,以汉制汉,教宋人自乱,岂不两全其美?」 此言一出,大帐内顿时安静下来。完颜宗望双目微眯,目光转向宗翰,缓缓开口:「此计虽险,却正中要害。如何操作,还请细说。」 完颜药师见状,暗自得意,连忙献策:「现开封城内赵宋宗室无数,男女老幼皆是中原士民的心头肉。我军若将其尽掳北归,便能截断宋朝复兴之源。此外,为绝后患,宗室妇人,尤其是怀有身孕者,也须一并带走,不留丁点血脉于宋地。如此,大宋即便欲重整旗鼓,也不过是痴人说梦。」 完颜药师停顿片刻,见二人默然不语,又添了一把火:「大金之强,自不必疑,但汉人自古多出明君强主。若给他们留一丝复兴之机,日后卷土重来,便是大患。眼下赵宋已然气数将尽,咱们只需再推一把,便可彻底让汉人陷入内乱。」 完颜宗翰沉思良久,缓缓点头:「郭将军所言极是。汉人王朝若有明君执政,确实可怕,但赵宋君臣却无此能耐。只要掳尽宗室,再在中原另立傀儡,便能彻底分裂他们的力量。至于人选……」 完颜宗望接过话头,语气中透出几分轻蔑:「张邦昌如何?此人几次往返我金国,骨头软得能拧出水来,不费吹灰之力便能摆布。只要许他一顶皇帝的帽子,定能为我大金效力。」 完颜宗翰闻言大笑,举杯道:「妙哉!立张邦昌为帝,改国号,削赵宋旧臣官爵,使他们相互争斗,岂不正合我意?宋人自相残杀,天下皆归我金矣!」 完颜宗望也笑,举杯与完颜宗翰一碰:「此计既定,便当速行。拖延时日,变数更大。」 眼见二人计议既定,完颜药师心中窃喜,却仍不满足,继续撺掇道:「两位元帅所谋乃万全之策,不过还有一事需谨慎。赵宋宗室人口虽多,但若稍有漏网之鱼,皆可能为祸后世。尤其那些尚未出生的胎儿,须一并带走。否则,哪怕只留下一个,也会成为汉人复仇的旗帜。」 完颜宗翰闻言眉头微皱,沉吟片刻,冷声道:「郭将军真是用心深远。不过,既然要除根,就断不能手软。传令下去,所有怀有身孕的宗室妇人皆押解北归,半路若有不从者,便就地处决。」 完颜药师见此,心中大悦,忙伏身应命:「末将领命,定不辜负两位元帅所托。」 当晚,完颜宗翰派遣亲信携信件入城,命赵桓尽数交出宗室妇人,并勒令两日内交割完毕。信使离去时,赵桓瘫坐在龙椅上,捶胸顿足,却毫无办法。李若水见状,心如刀绞,却只能苦劝:「陛下,金人得寸进尺,虽屈辱至此,但若不从,开封百万生灵恐难保全。」 赵桓喃喃道:「孤已经没有退路了……」说罢,他颤抖着提笔,在旨意上重重签下自己的名字。 自此,赵宋宗室的灭顶之灾正式拉开帷幕,开封的每一条街巷都笼罩在无尽的哀鸣与绝望之中。 二月末的一个清晨,赵桓缓缓推开营帐的厚重门帘,刺骨的寒风夹杂着雪花扑面而来。他裹紧身上的薄袍,怔怔地望着营地外一片荒凉的冰原。自被扣押以来,他已不知过了多少个这样寂寥的早晨。远处传来的军号声、偶尔路过的金兵嘶笑,都如同铁锁般束缚着他,让他喘不过气。 赵桓的营帐虽不算寒酸,但与开封宫中的奢华相比,已是天壤之别。那张陈旧的毛皮毯,冰冷而粗糙的桌案,以及用来充饥的黑面饼,让这个曾经的大宋皇帝彻底明白,他如今不过是金军营中一名被软禁的阶下囚。 赵桓的随身太监小德子进帐时,发现皇帝正出神地盯着桌案上的一块玉佩。那玉佩本是从开封出发时,他从洵德帝姬身上取下的。如今,玉佩冰凉,透过手指传递出的冷意 让他心生刺痛。 「陛下……」小德子低声唤道。 赵桓回过神,声音沙哑:「开封的使者到了吗?」 小德子低头回禀:「回陛下话,使者刚刚到,带来了金人新下的指令。他们又要人……」 赵桓的面色一变,手中的玉佩险些滑落。他低声问:「还能有谁?宫里的、宗室的女子,已经送去那么多了。莫非,他们还要再搜刮民女?」 小德子沉默片刻,终于点了点头。 赵桓喉头发紧,伸手扶住桌角,摇摇欲坠。他缓缓说道:「当真是刮地三尺了……开封如今还有什么女子可送?」 「听说开封府尹徐秉哲亲自下令,从贫户到乐户,不论身份,只要能凑数便送去金营。连那些蓬头垢面的民女也被强行涂脂抹粉,装扮成贵族模样。」小德子声音微颤,眼中却带着难掩的愤恨。 赵桓紧紧攥住玉佩,胸膛剧烈起伏。他知道,开封的百姓已经恨透了赵宋的皇室,而自己的一切屈辱和无能,更是让那份怨恨无法消弭。他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洵德帝姬临行前那张苍白而绝望的脸。 「朕对不起她……」赵桓喃喃道,「朕对不起所有人……」 二月廿五,金军统帅完颜宗翰与完颜宗望命人请赵桓观赏马球赛。名为邀请,实则是赤裸裸的羞辱。小德子劝赵桓推辞,但赵桓却无奈叹道:「拒绝他们,只会招来更大的麻烦。朕,已没有拒绝的权力了。」 球场上,几十名金兵骑着健壮的马匹,挥舞着长杆,纵马驰骋。他们时而欢呼,时而哄笑,甚至有人朝赵桓所在的观席投来轻蔑的目光。赵桓木然地坐着,仿佛根本不在意这些羞辱。他的视线偶尔落在那些昂首挥杆的金兵身上,眼中却满是绝望与麻木。 球赛结束后,完颜宗翰与完颜宗望故意上前与赵桓寒暄。完颜宗望笑容可掬地说道:「宋皇今日看来心情不错,想必在我金营过得舒适。」 赵桓强颜欢笑,低声说道:「二位帅府恩厚,朕自是感激不尽。只不过……朕远离家园,日夜思归。还请二位帅府恩准,放朕回开封……」 话未说完,完颜宗翰便厉声打断:「赵桓!我金军还未拿到所有的岁贡,尚有多少女子、金银未送至,你竟敢提回去的事?你以为本帅会相信宋人的信用?当日便是你宋朝自己求和,如今可别怪我金军不仁!」 赵桓被吓得脸色惨白,浑身颤抖,连话都不敢再多说一句。他匆匆躬身作揖,强笑着说道:「三太子所言极是,朕不敢再提。」 完颜宗翰冷哼一声,挥手离去,留下赵桓独自站在原地,踉跄了几步,几乎摔倒。 回到营帐,赵桓坐在案前,呆呆地望着桌上的玉佩。他的思绪混乱,既有对宗室女子遭遇的愧疚,也有对自己无能的愤恨。他甚至一度想过自尽,但想到若自己一死,金军或许会对开封城更加肆虐,便又将这个念头压了下去。 「朕……到底还能撑多久?」赵桓喃喃自语,眼中已无一丝光彩。 北风呼啸,寒意逼人。开封城头号角声骤响,金使的马蹄再度踏上京城的土地。这一次,他们带来了赵桓的亲笔诏书。诏书上,用极度屈辱的言辞表述了一个绝望的要求——宋朝未能履行和议,未能如约送齐金人索要的犒军费与岁币,现令太上皇赵佶率宗室、妇孺出城,前往金营为质。 此令一出,开封城内立刻哗然。大街小巷到处弥漫着惊恐与愤怒的议论声,百姓们挤在茶馆酒肆,听那些说书人和消息灵通之人讨论金兵的无理与残暴。而皇宫深处的大殿之上,却是一片死寂。 赵桓被扣在金营迟迟未归,开封城内的大臣们不得不推赵佶出面主事。太上皇赵佶平日自诩风雅,却从未有过如此生死攸关的抉择。他瘫坐在龙椅上,面如土色,双手颤抖不止。 「开城投降,朕岂非成了千古罪人?」赵佶喃喃自语,声音犹如梦呓般飘荡在殿中。 「陛下,」一个谄媚的声音响起,是右司谏吴敏,「眼下大敌当前,宗室出城为质,正是为国分忧之举。只要金人满意,开封百姓便能保全。若犹豫不决,恐殃及百姓,这才是千古骂名啊!」 赵佶环顾四周,发现殿中竟无一人敢提出反对之辞。他心中暗暗叹息:如今唐恪、张叔夜等忠臣皆被扣在金营,留下的不过是些趋炎附势之徒,朝堂已无主心骨可依。 此时,一直站在一旁未发一言的秦桧与张邦昌对视一眼,微微点头。二人虽未开口,但其麾下的党羽却已站出,纷纷上前附和郑居中之言,劝赵佶速速遵从金人命令,以免生灵涂炭。 赵佶见众臣如此,心如刀绞,挣扎片刻后,无奈长叹:「朕乃一国之主,却连百姓安危都保不住!传旨吧,教宗室收拾行装,随朕出城向金人请罪!」 皇宫内外,赵宋宗室闻听此命,顿时如五雷轰顶。那些年长的宗室成员,不禁老泪纵横,跪地痛哭:「祖宗啊,赵家社稷毁于今日!」而那些年幼的皇子、公主,尚不明白即将面临的命运,只知道母亲紧紧抱着自己,哭得泣不成声。 内廷深处,宗室妇人们抱头痛哭,许多怀有身孕的贵妃、命妇更是惊恐至极,连连哀求皇帝赦免,但赵佶已然无法再承受这种压力,避开所有人的目光,只留下一句:「事已至此,毋再多言。」 几个宗室子弟,眼中满是悲愤与屈辱,却也无能为力。他们中甚至有人提议反抗,但却遭到更大的压制。开封城内的禁军和侍卫早已被金人控制得死死的,哪里还能容他们有半分动作? 宫灯微摇,紫宸殿内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气氛。赵佶疲惫地坐在主位上,目光空洞,似是根本看不到殿内的宗室女眷。诸妃嫔、帝姬、宗室妇人们分列两侧,低声抽泣,压抑的哭声如潮水一般涌动。 内侍尖细的声音宣读完诏书,殿内顿时陷入死一般的沉寂。片刻后,先是年幼的帝姬们忍不住哭出声来,接着其他妃嫔、妇人们也放声大哭,或掩面而泣,或抱作一团,凄楚之情蔓延开来。 赵佶本就心烦意乱,听得哭声愈发不耐。他猛然起身,厉声道:「好了!哭又有什么用?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明日早些出城,兴许金人还会念及你们是天家之女,宽待一二。」 说罢,他袖子一甩,连看都不再看一眼殿内的妻妾、儿媳和女儿们,匆匆退下。 殿中众女无主,哭声愈发凄厉,仿佛天地间再无依靠。忽然,朱皇后缓缓起身。她目光平静,脸上却有一种坚毅之色。她环视众人,目光落在每一张满是泪水的脸上,声音低却有力:「诸位莫哭了,哭也改变不了什么。」 哭声渐渐止住,众人看向她。 朱皇后继续道:「大家都是天家之女,如今大势已去,连圣上和太上皇都放弃了希望,我们又能指望什么呢?金人如狼似虎,我等此去,最坏的结果也不过一死罢了。」 她语气渐冷:「本宫在此劝一句,与其受尽凌辱再死,不若能保住清白而去。各自准备些毒药或利刃,若到了那般绝境,就自己了断。与其被辱后再死,不若守节而亡!」 她说完,昂首离去,背影凛然,却也带着几分决绝。 殿内沉寂良久,随后哭声再度响起,却夹杂着更多的悲愤与绝望。韦妃紧紧握住朱慎妃的手,低声道:「慎妃,你还怀着身子,可千万要保重啊……」 朱慎妃泪如雨下:「姐姐,我若去了金营,怕是孩子也保不住了。」 一旁的王贵妃抱着自己的几个女儿,哽咽着叮嘱:「惠淑、康淑、顺德、冲懿,你们记住,咱们是大宋的宗室女,是皇家的帝姬!若真到了无法容忍的地步……宁可自尽,也不要让金人羞辱了!」 几个年幼的帝姬哭得摇摇欲坠,只能点头应诺。 当夜,宫中各殿灯火未熄,所有人都在默默准备。有人收拾衣物,有人取来首饰,甚至有人偷偷藏下匕首或毒药。 朱皇后静静地坐在自己的寝殿里,宫女递上热茶,她摆摆手,眼神幽深:「不必了。明日之后,还有谁会再伺候我?」 她命人写下一封遗书,放入锦盒中。随后,她取出一柄匕首,轻轻拂过刀刃,喃喃道:「朱氏一生,终究是守不得这片江山。明日之后,也该与这世间诀别了。」 第490章 宋亡楚立 第二日清晨,城门洞开,金人前来迎降。宗室男女鱼贯而出,朱皇后高昂着头走在队伍中,身形笔挺,目光却如死水一般沉静。她的身后,是一群拖着哭腔的帝姬、妃嫔、宗室女眷。 所有人都知道,这条路,或许再也无法回头了。 长街上,赵佶领着大批宗室、妇孺缓缓行至开封城门。队伍中,有的贵妃披着早已残破的斗篷,依旧做着最后的挣扎,将脸掩在斗篷下不肯抬头;有的太监则在旁呼喝,不断催促着妇人们快些上路。 赵佶骑在马上,一双眼空洞无神,脑中只剩下「何以至此」四字回荡。他无力再去面对百姓们指指点点的目光,只能机械般向前。 百姓们挤满了街道两旁,夹道而立。他们有人哭泣,有人怒骂,但大多数人只是沉默。他们无能为力,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皇帝和皇族被金人押解而去。 金营之中,完颜宗望与完颜宗翰站在帅帐外,看着赵佶等人远远而来。完颜宗望冷笑一声,向完颜宗翰道:「看来,这些汉人是真的没有骨气。只要稍微用力一压,他们便如烂泥一般。」 完颜宗翰点头,轻蔑地道:「宋廷积弱至此,焉能不亡?不过既然宗室尽在掌握,此后便可教他们再无翻身之地。」 而在一旁静立的完颜药师,则暗自窃喜。他目光扫过那长长的宗室队伍,心中得意地想着:我等大计初成,大金定可凭此永镇中原。 此刻的赵佶等人尚不知,他们即将面对的,是比死亡更为屈辱与痛苦的命运。 靖康二年二月廿七,春寒料峭,小雨淅沥。开封城南熏门外,一场足以载入史册的惨剧正在上演。赵佶领着妻妾、子女、宗室贵戚以及数百名后宫嫔妃、宫女,拖着疲惫的身躯,在金兵的监视下陆续出城。这支队伍无比凄凉,却也声势浩大,宛若一条延绵不绝的悲恸长河。 城外设立的点验场内,金军整齐列阵,长矛林立,马蹄踏动着泥泞不堪的地面。一名金军校尉手执宗室玉牒,冷声吩咐:「所有出城者,按玉牒名册对号点验,若有遗漏,速速补齐!」 赵佶从高大的马车上下来,衣衫单薄,面色灰败,曾经的天子之尊早已不复存在。他低垂着头,无力看向随行的后妃与帝姬。太上皇后郑氏扶着车沿,神色呆滞,眼眶红肿,显然已经哭过多次。 当赵宋宗室鱼贯而出时,金兵却毫无怜悯之心。他们早已在南熏门设下检查点,任何金银、珠宝、玉器等贵重物品,皆被逐一搜查。一名帝姬的侍女怀抱着一只雕花银匣,想要偷偷带出城门,不料被金兵发现,匣盖一掀,内中竟满是细碎的金饰。金兵冷笑一声,将匣子夺下,狠狠将侍女推倒在地。 「宋人哪有资格带这些东西?通通留下!」那金兵用粗鄙的宋话讥笑道,随即将匣子递给后方一名管事模样的金人收走。 赵佶看在眼中,却不敢言语。他早已知晓金兵贪婪成性,也明白若自己有所反抗,必会招来更大的灾祸。只得任由金兵将宗室行李翻个底朝天,连锦被、檀箱也不放过。 点验的过程中,金人对照玉牒,不断点名,逐一确认。忽然,一名金将皱眉喊道:「郓王赵楷何在?为何名册上有,却不见其人?」 赵佶闻言,心中一颤。他自然知晓赵楷失踪一事,但此刻却难以自圆其说,只得勉强答道:「郓王因病卧床,尚未随行出城。」 金将冷哼一声:「无论生死,所有宗室皆得到场!若有遗漏,便是尔等欺瞒,按军法处置!」 赵佶语塞,脸色愈加苍白。金人当即命开封府全力搜查城中,但无论宫中还是民间,始终不见赵楷踪迹。此事让金人暴跳如雷,甚至威胁要屠戮开封百姓以泄愤。 此时,张叔夜出面奏道:「启禀将军,郓王赵楷已自尽殉国,尸身已被发现,只因头面受损,未能完整辨认。若将军不信,可教人验尸。」 金人闻言,将信将疑,但终究未再深究,只命将尸体交付后方,略作登记了事。张叔夜心中暗自庆幸,实则那具男尸早被开封府官员毁了面目,冒充赵楷送来,幸而蒙混过关。 当日黄昏,点验结束。赵佶等人被金兵押解至金营,男女分开关押。宗室妇人们瑟缩在一起,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孩童,眼中尽是恐惧与绝望。那些帝姬、贵妃早已泣不成声,哭喊声混杂在一起,如同凄厉的哀歌。 赵佶与诸皇子、王爷则被押入另一处营帐。他们被剥去锦袍,仅披着单薄的粗布衣衫。营帐中泥泞不堪,四处弥漫着牲畜的气味,曾经尊贵的赵宋宗室此刻却如囚徒般被随意驱使。 次日清晨,营中号角声响起,金军搭起高台,将赵佶、赵桓与宗室押至台下。完颜宗望亲手展开一份诏书,用汉话高声宣读: 「奉圣旨,二帝无道,国不可一日无君,今立张邦昌为皇帝,建号大楚,治理中原!」 台下鸦雀无声,赵佶低垂着头,仿佛未听见这句话,而赵桓则紧咬牙关,额上青筋暴起。他恨不得冲上前去,与完颜宗望拼命,但周围刀枪如林,金兵早已将他们牢牢压制在地。 宣读完毕后,完颜宗望冷笑一声,看向赵佶道:「自今日起,赵宋再无天子。你等既为俘虏,便安分些,莫再生妄念!」 赵佶低声喃喃道:「朕负祖宗,不足为人……」泪水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滑落,浸入泥土。 完颜宗望未再理会,挥手命人将赵佶等人押回营帐。此刻,赵宋皇室彻底沦为金人的囚徒,而张邦昌的「大楚朝」也在金军的扶持下宣告建立。 此后,中原大地将陷入更深重的黑暗与屈辱之中。 二月廿八日,北风萧瑟,开封城外的金军大营,一场彻底践踏赵宋王朝尊严的交易正在进行。完颜宗望、完颜宗翰坐于营中高台,俯视着列队的宗室妇人。她们衣衫单薄,面色苍白,眼中写满绝望与羞辱,却只能默默忍受,甚至连哭泣都变得小心翼翼。 高台下,主和派的张邦昌手持一份金银折算清单,垂头站在金人面前。他的手微微颤抖,目光游移,不敢与这些妇人对视。他知道,这一次的交易将彻底将他钉在耻辱柱上,但他别无选择。完颜宗翰的命令不容拒绝,而城内已经几乎搜刮不出更多的金银,他只能用这些无辜的妇人充抵。 就在昨日,金人逼迫二帝脱去龙袍,换上俘虏的囚服。赵佶虽垂泪不止,却在金人的威压下瑟缩不敢抗争,而赵桓更是面如死灰,默默地解下身上的帝袍。然而,一名瘦削的中年臣子忽然冲上前去,死死抱住赵桓,大声喝道: 「天子不可受此辱!我等生为大宋臣子,岂能任由狗辈欺凌?」 此人正是礼部侍郎李若水。他身形虽瘦小,声音却如雷霆般震荡在营中。他回头怒视完颜宗翰,厉声道:「金人无道,以兵戈破我中原,如今更侮辱天子,必遭天谴!我李若水虽死,也绝不受辱于尔等狗辈!」 李若水言辞激烈,金兵顿时大怒,纷纷抽刀上前威胁。然而,李若水毫无惧色,继续骂不绝口。完颜宗翰本欲招降他,见状冷冷道:「既不知死活,便由他去罢。」 一声令下,金兵立刻将李若水按倒,用刀割裂其咽喉。血喷涌而出,染红了冰冷的地面。李若水挣扎片刻,最终倒下,双目怒睁,死不瞑目。 李若水之死震慑了其余随行的大臣。唐恪、张叔夜等忠臣见状,本欲冲上前去与金人理论,却被完颜药师急忙拦下。他低声劝道:「不可逞匹夫之勇,留得性命,方能有日后之计!」说罢,命手下将几人打晕抬走。 其他臣子见此情景,胆战心惊,纷纷噤若寒蝉,再也不敢发声。营中顿时死寂一片,只有金兵的嘲笑声在空旷的原野上回荡。 廿八日清晨,金军在营中大张旗鼓地举行交易。完颜宗翰坐于高台之上,指挥手下逐一清点宗室妇人。每一个名字、身份与折算的金银数目都被详细记录在案,所有细节都按金人要求执行。 贵妃、嫔御的价值最高,每一人折算金银的数额都极为惊人。一位曾经受宠的嫔妃低垂着头,被金人点名到台前。她的衣襟微微颤抖,脸色苍白如纸,却仍努力维持一丝体面。然而,金人毫不怜惜,只将她视作一件商品,用鞭杆指点,粗声吆喝着将她送入囚车。 「皇帝妃嫔,金一千锭!」完颜蒲家奴毫不在意地宣布。随后便有金兵将她押送到专门关押宗室妇人的营帐中。 张邦昌站在台下,看着这一切,脸上的冷汗不断涌出。他虽勉强保住了城内百姓的部分财物,但却付出了这些宗室妇人的尊严为代价。他原以为这些妇人已是金人的战利品,自己此举不过是顺水推舟,却没想到完颜宗翰与完颜宗望刻意将此事宣传为「宋臣主动献女」,以羞辱赵宋朝廷。 营中传来妇人的哭喊声,有年轻的帝姬跪地哀求:「求金将饶恕臣女,臣女愿以死代偿!」但回应她的却是冰冷的命令与粗暴的推搡。 这些宗室妇人被分批押送至城北的青城寨与城东北的刘家寺。原本幽静的寺庙被改为金军的囚营,四周布满铁链与栅栏。每日,都有金兵在囚营中巡视,肆意谩骂、欺凌。 囚营中,嫔妃与普通宗室妇人被分开关押,但环境同样恶劣。夜晚的寒风吹入木屋,妇人们不得不蜷缩在破旧的草席上互相取暖。一些年迈的妃嫔不堪屈辱,选择以绝食或自缢了断性命,但更多的人却只能忍受煎熬,等待着更加不堪的未来。 这一日,宋宗室妇人共计上万人被金人折算为金银六十万七千七百锭,白银二百五十八万三千一百锭。她们的屈辱化作金银流入金军的腰包,也为北宋王朝的灭亡再添一笔挥之不去的羞辱。张邦昌虽暂时保全了自己的伪位,却早已成为千夫所指的罪人。 自此,靖康之耻的惨烈,达到了无以复加的顶点。赵宋王朝的尊严、宗室的荣光,皆被践踏在异族的铁蹄之下,化为滚滚黄尘,随风飘散。 第491章 赵家无种 靖康二年二月廿九,寒风卷着荒凉的呜咽声吹过开封北郊的金军大营。熊熊的火光映亮夜空,仿佛预示着无边的罪恶正在这里上演。营帐内,宗室妇人们颤抖着立于冰冷的地板上,身着薄薄的舞衣,低垂着头,不敢直视那些虎狼般的金军将领。 帐外,三具冰冷的尸体横陈于地。三名年轻的宗室女子被金兵当众以铁竿刺穿,血泊顺着营地的泥泞渗入地底,隐约透出未干的腥气。尸体旁,一名金军校尉手持鞭杆,厉声呵斥:「谁敢再不从命,便是她们的下场!」 帐内的气氛沉重得仿佛连呼吸都被压制。宗室妇人们面如死灰,眼神中仅存的一点尊严已在这几日的屈辱中被彻底磨灭。 完颜宗望冷冷扫视帐中人群,目光落在完颜福金的身上。他挑起嘴角,露出一丝讥笑:「福金,妳既已是我大金王妃,便该安抚妳这些姐妹。让她们梳妆打扮,好生伺候诸位将军,否则,本旗主可保不住她们的命。」 完颜福金跪在地上,纤瘦的身躯微微颤抖。她紧咬着嘴唇,不让眼泪滑落。片刻后,她颤声道:「请大王开恩,她们……她们还不适应,容臣妾再劝劝……」 完颜宗望冷哼一声,懒得再多言,起身扬手道:「好生看着她们,若再有违命者,先杀再说。」随即大步离去,留下满帐的绝望。 二月三十,金营大帐中再次升起浓烟,这是金军为庆贺「新婚之喜「而设下的宴席。赵佶被迫出席,他在金兵的推搡下走入帐中,目光所及之处皆是酒气熏天的将领与瑟瑟发抖的宗室女子。 席间,完颜宗翰满面笑容地向赵佶举杯,「赵太上皇,今日本勃极烈有一桩好事与你商量。」 赵佶抬起头,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声音沙哑:「勃极烈有何吩咐?」 完颜宗翰笑道:「洵福帝姬赵富金貌美如花,正适合本勃极烈的犬子真珠大王完颜设也马。我金宋既已成一家,这桩婚事也是天作之合。你觉得如何?」 赵佶闻言,浑身一震,双拳紧握。他死死盯着宗望,声音因愤怒而颤抖:「帝姬为皇室血脉,一女不事二夫。勃极烈此言,实在辱我赵家!」 完颜宗翰脸上的笑意骤然冷却。他用力将酒盏砸在地上,厉声喝道:「不识抬举!你们赵宋,如今不过是本王手中的俘虏,还敢谈什么礼教尊严?」随即转头向左右吩咐,「给我拉几个下去,让诸位宋皇帝见识见识‘顺命’的重要!」 几名金兵立即冲上前,将两名宗室女子拖出帐外。她们凄厉的哭喊声传入耳中,仿佛一柄利刃刺入赵桓的心。他浑身颤抖,眼中满是痛苦与愤怒,最终再也忍受不住,眼前一黑,倒在地上。 良久,小黑屋内灯火黯淡,赵佶坐在榻边,看着昏厥过去的赵桓,双手颤抖不已。他慌乱地用手掐着儿子的人中,又在背上轻轻拍打,焦急地低声喊着:「桓儿,醒醒啊!快醒醒!」 赵桓的脸色苍白如纸,毫无血色。赵佶无奈,只得环顾四周,对外面的金兵哀声求救:「几位详稳,快去叫个太医吧!我儿昏了过去,不能不救啊!」 几名金兵站在门口冷眼旁观,完全无动于衷。一人冷笑道:「赵太上皇,这里不是你的皇宫,哪有什么太医伺候你们父子。」说罢,转身便自去了。 赵佶面色灰败,愤怒与绝望在胸中翻涌,却又无力发作。他只能继续用力掐赵桓的人中,嘴里不停唤着:「桓儿,桓儿,快醒过来啊……」 过了许久,赵桓终于悠悠转醒。他眼皮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眼,看见眼前的父亲,瞬间泪如泉涌,哽咽着抓住赵佶的手:「父皇,儿臣无能,受辱至此!宗室妇人……十四妹……」 赵佶急切地问道:「桓儿,发生了什么?快告诉为父!」 赵桓泣不成声,将金军帐内的种种恶行说了一遍。他的声音断断续续,但每一字都如刀割般刺入赵佶的心。 听到金军肆意凌辱宗室女眷,甚至逼迫已有驸马的帝姬改嫁敌将,赵佶的脸色由白转青,再由青转黑。他牙关咬得咯咯作响,突然双手捂面,发出一声惨然长叹:「诸臣误我父子,误我父子啊!」 这声哀叹里满是悔恨与绝望,宛如一声丧钟。赵佶放声大哭,赵桓也忍不住伏在父亲肩头痛哭起来。 这一刻,二帝抱头痛哭,泪水浸透了衣襟。他们的哭声在这阴冷的小黑屋中回荡,外面无人理会,甚至连一名照料他们的侍从也无,凄凉至极。 窗外,完颜药师正隐身于角落,将屋内一切听得分明。他倚在墙边,嘴角带着一丝讥讽的笑意,暗暗嘲弄:「这宋国两皇帝,果真是扶不起的阿斗。国破家亡,竟还埋怨什么臣子,却不知一切皆是自己作孽。」 完颜药师略一沉思,脑海中浮现出赵宋宗室妇人被金军凌辱的画面。他不由得冷笑:「如今你们父子不仅多了无数‘女婿’,头上也戴了不知多少顶绿帽子,这等结局,还能怨得了谁呢?」 他又静听片刻,见屋内哭声渐止,便悄然离开,心中暗道:「这样的主子,竟还能奢望有人来救他们,真是痴人说梦。」 屋内哭声渐歇,赵桓用袖子擦去泪痕,低声对赵佶道:「父皇,儿臣对不起您,更对不起列祖列宗。赵宋一脉在我手中,竟落得如此地步……」 赵佶缓缓抬起头,泪水犹在眼角。他的声音带着沙哑,却透着一丝坚毅:「桓儿,不必绝望。我们大宋还没有亡。老三……老三在杭州,朕早有安排。还有老九,他在河北……」 赵桓微微一愣,旋即精神一振:「是了!九弟在河北聚拢兵马。儿臣此前已经下了诏书,命他为天下兵马大元帅。他在大名府,有宗泽等人辅佐,定能聚集兵马勤王,前来救我们!」 赵佶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抹微光,仿佛那是他们最后的希望。他喃喃道:「只要老九还在,只要宗泽还在,我们赵宋便还有复国的一线生机……」 屋内的气氛稍稍缓和,但那微弱的希望,却如风中残烛,随时可能被无情的现实吹灭。 赵佶与赵桓正满怀希冀地谈论赵构,忽然听到窗外传来一阵冷笑。两人心头一惊,赵桓忙起身问道:「是谁?」 窗外的声音悠然答道:「是郭某。」 话音未落,门被推开,一个中年男子大步走了进来。他身形壮实,目光带着几分讥诮,正是完颜药师。他进屋后,随意向二人微微欠身,算作行礼,随后拉过一张椅子,大喇喇地坐下,自在得如同在自家厅堂一般。 赵桓认得郭药师,急忙低声对赵佶道:「父皇,这人便是那降金的郭药师。」 赵佶闻言,心中更是一紧。他怕郭药师将方才父子二人的对话透露给金人,忙不迭地说道:「郭将军,适才我父子不过是胡言乱语,一时糊涂罢了,万望将军不要传出去啊。」 完颜药师闻言一笑,摇了摇头:「两位太上皇尽管放心,郭某虽是降金,但也不屑做那等搬弄是非的小人。」他话虽如此,却语带冷意,令人难以捉摸他真正的心思。 完颜药师扫了两人一眼,忽然话锋一转,语气冷冷地说道:「不过,两位还真以为,能救你们的,是康王赵构?」 赵佶与赵桓心头一震,赵桓急忙问道:「郭将军这话是何意?九弟他不是已经得了诏书,正在河北勤王起兵吗?」 郭药师闻言冷笑,将怀中取出的军报扔到桌上:「两位不妨自己看看。这是河北传来的军报,上面有汉文,你们看完便明白了。」 赵桓忙不迭地拿起军报,与赵佶一同凑近灯下观看。只见军报上清清楚楚地写着:某年某月某日,宋军打出康王旗号,自大名府东迁东平府。军队兵力约九万,不曾向开封进发,而是向南移驻,试图联络京东西路借道,拟南下商丘避我锋芒。 军报将时间、地点、兵力写得详详细细,甚至还提及金军哨探发现赵构军队的动向。 赵佶看完后,脸色瞬间煞白,双手颤抖,军报从他手中滑落。他喃喃道:「这……这不可能!老九他怎会如此?他怎能不来救我们?」 赵桓却是浑身冰凉,瘫坐在椅上,失魂落魄地道:「九弟不会就这么走了的,他一定会来救我们的……」 郭药师见二人这般模样,嗤笑道:「两位太上皇,还不明白吗?康王根本没打算救你们。他聚集了九万兵马,若真想勤王,早该杀向开封。如今却躲在东平府,忙着借道南下,这是分明想避祸自立!」 他说到这里,眼神一冷,语气中满是讥诮:「也难怪,赵宋的皇帝一个比一个无能,到了这般地步,还指望赵构那等软骨头。自真宗以后,你们赵家的江山,便是个空架子。今日之祸,不过是报应罢了。」 赵佶听到「报应」二字,脸色愈发灰败。他颓然坐回椅上,低垂着头,半晌无言。过了许久,他才缓缓抬起手,拱向完颜药师:「多谢郭将军实言相告,让我父子断了念想。」 郭药师起身,将军报重新拾起,揣入怀中。他走到门口,回头冷冷一笑:「两位,落到今日田地,怨不得旁人。若真想有朝一日再见天日,就看你们赵家还有没有一个真正的男人了。」 话音一落,他扬长而去,留下二帝面面相觑。 屋内沉寂良久,赵桓才颤声问道:「父皇……九弟他真不会来了?」 赵佶靠在椅背上,目光呆滞,声音低哑:「康王……老九自幼胆小,心性不如人。他若真来了,也未必能救得了我们。或许……」他长叹一声,「或许这就是天意吧……」 二人再度沉默,心中那仅存的希望,也如风中烛火,彻底熄灭。 第492章 第四九〇章:二帝北狩 靖康二年三月,汴京陷落已逾数月。金兵纵横中原,所过如蝗,不留寸草。完颜宗翰、完颜宗望得探马报称:康王赵构和宗泽正于河北起兵,聚集残宋诸军,意欲截断金军北归之路。完颜宗翰闻言大惊,与完颜宗望连夜议事。完颜宗翰道:「赵构虽非雄才,然河北一地,义军蜂起,若稍有迟缓,恐我军归途不保!」完颜宗望沉思片刻,答道:「今日之计,当速还北方。但既然南侵已成,不可徒然而返,必须携尽宋室法物、人丁,以固我朝基业。」 二人议定后,遂下令全军剽掠汴京。 是夜,金军分四门涌入城中,挨家挨户搜刮财物,将内库府藏掳掠一空。宫中珍宝、礼器、古书、名画,皆被卷为战利品,连太清楼秘阁所藏《河图》《洛书》等秘典亦未能幸免。宫人、内侍、技艺工匠尽数捆绑驱赶,教坊乐工连同乐器、供器被押往北方,满城哭声震天。 完颜宗翰登上汴京城楼,望见宫阙残破,朱墙灰烬,哈哈大笑:「宋朝虚名百年,竟如此脆弱!今日金军之威,足令天下俯首!」随即下令火焚皇宫,以绝宋人复国之念。 火光熊熊,烟尘漫天。赵桓被押出宫时,见大内断壁残垣,泣不成声,叹道:「大宋江山至此,吾有何颜面见祖宗!」完颜宗翰冷笑道:「自古胜败有定,何须多言?」遂驱车北行。 三月初七,完颜宗翰、完颜宗望兵马齐出汴京,分两路北返。一路由完颜宗翰押送宋帝赵桓、朱皇后及朝廷大臣,从郑州经太原北上;一路由完颜宗望押送太上皇赵佶、郑太皇后、众帝姬妃嫔,由滑州取道大名府而行。 金军所过,淫掠烧杀,无恶不作。百姓稍有反抗,便满门诛绝,村庄毁为瓦砾。赵佶与郑太皇后一路被押,沿途亲见惨状,赵佶长叹道:「朕本以为退位可免祸,岂料天命如此,朕之过也!」 完颜宗望闻言冷笑:「陛下何必自怨自艾?若大宋不贪富奢淫,何至今日亡国?然今后若能安守北方,或仍有苟延残喘之日。」言毕,命士卒鞭车速行。 却说宗泽闻二帝被金军押送北行,急召岳飞、张宪、权邦彦、孔彦威、陈淬、秦光弼、张德等将议事,道:「金军携二帝去,归途必经滑州、郑州。我等若据大名府,渡河截其归路,或可邀还二帝,此乃雪耻报国之良机。列位以为如何?」 众将齐声道:「愿听副元帅号令,视死如归!」宗泽大喜,遂点起兵马,连夜提军渡河,至滑州黎阳,直取大名府,截断完颜宗望归路。 金军探报宗泽兵至,完颜宗望大怒,亲率偏师迎战。两军于内黄对阵,旌旗遮天,战鼓雷动。完颜宗望身披金甲,手执金棍,亲出阵前,立马高呼道:「宋帝失德,扰民败政,天怒人怨。我金人奉天伐之,尔等逆天而行,岂不自取灭亡?识相者速降,否则杀尔等片甲不留!」 宗泽听闻大笑,提马出阵,喝道:「我主虽有过失,当由我宋臣规劝,岂容塞外蛮族放肆?阿骨打曾与我朝订海上之盟,瓜分辽土,各守边界。汝金人背盟,掳我二帝,背信弃义,天地不容!今日我宗泽便要取尔狗命,迎回我君,看看我手中大刀如何杀女真贼子!」 宗泽此话未毕,阵中完颜宗弼勃然大怒,提凤翅镋跃马出阵,指着宗泽大骂:「老匹夫敢辱我父我叔,今日必取尔性命!」宗泽挥刀欲迎战,张德请战道:「末将愿先擒此獠!」张德挺枪直刺,与完颜宗弼大战五合,不敌而归。 宗泽怒发冲冠,抡起掩月刀,亲自迎战。金军中猛将兀颜宝峰抢出拦路,与宗泽交锋仅一合,便被宗泽手起刀落,斩于马下,头颅滚落尘埃。宗泽策马直取完颜宗弼,两人刀镋相交,杀得天昏地暗,五十余合不分胜负。 两边军阵中,又有金将王伯龙、马和尚出阵夹攻宗泽。孔彦威、秦光弼各提兵刃上前阻挡,四人四马厮杀成一团。未及片刻,金将赤盏晖挥叉策马直冲宋军阵前,权邦彦挺枪迎战,与之相持不下。 金军见宋军人少,完颜宗望探知时机已到,亲率完颜阿鲁补、斜卯阿里、蒲察世杰等将,领大军掩杀而来。宗泽急令陈淬、张德、岳飞、张宪断后迎敌,宋军上下奋力拼杀。然金军兵力雄厚,宋军虽勇,终寡不敌众,力战半日,士卒折损过半,宗泽不得不下令撤退。 完颜宗望挥军追赶一程,见宋军退散,遂鸣金收兵,继续押送赵佶北去。宗泽回至黎阳,登城望北,仰天长叹,道:「天不助我,何以救君!」 宗泽回营后,复闻汴京张邦昌僭越称帝,怒不可遏,道:「匹夫逆贼,竟敢趁乱窃国,岂容坐视!」正欲提兵南下勤王,却接大元帅府来书,命其按甲观变,不得轻举妄动。宗泽无奈,只得遣使回书康王赵构,道:「诸道不至,宋亡如指掌,臣虽欲死战,奈何兵寡势孤,实难挽狂澜于既倒。乞速檄兵马共图中兴。」 宗泽整顿残兵,暂驻黎阳,欲伺机再战。 三月十八,太原金兵大营外,春寒料峭,灰云低垂。完颜宗翰带着刚刚押解至此的赵桓,浩浩荡荡地来到太原城下。城头依然矗立,然整座城市已经是名存实亡。经过一年半的围困,太原早已人烟寥落,仅存的百姓和将士也在去年方梦华的援助下疏散过大半。现在的太原,只剩城墙上一面破旧的宋旗,随风飘扬。 完颜宗翰手指城头,对身旁已形容枯槁的赵桓冷冷一笑:「宋皇陛下,该你亲自劝降了。看看你的忠臣们,是否愿为你放下武器。」 赵桓抖抖索索地站出来,被迫高声对城内喊话:「城中将士,朕已身陷敌手,东京汴梁已破,宋朝……已亡。不要再做无谓的抵抗了,降者免死!」 城头沉默,风吹旌旗猎猎,仿佛回应的是满城的亡魂。 片刻后,城墙上现出几个人影,为首者正是太原守将王禀与通判刘士英。他们身披破旧盔甲,神色苍老却坚毅,身后跟随的是太原仅剩的八百将士,人人衣甲褴褛,脸色却沉静如水。 王禀抬手向下拱手行礼,声如洪钟:「陛下此时到此,臣已明白开封之事无虚。但宋亡,非天命使然,而是权奸误国、皇室无德。太原之存,不过为表臣等心志,绝不降虏!」 刘士英接话,声音激越:「陛下安心北行,臣等将以死守节,保宋室之忠魂留存人间!」 赵桓听闻此言,脸色更见惨白,口中连连求饶:「爱卿……不必如此,朕还在,宋还在!」 城头沉默,只有王禀挥了挥手,示意赵桓无须多言。随即,他转身面向城中将士,声音陡然高昂:「兄弟们,太原撑到今日,已经无愧祖宗。如今皇帝已不再是我们能效忠之人,但太原的忠诚不能因宋亡而消失!此地已成孤城,留我们存世,不过是受辱受虐。今日,我等将以死明志!」 八百将士没有一人出声拒绝,他们早已在这些日子里接受了这样的命运。 城头之上,王禀率领众将士,一字排开,面朝北方,跪拜赵桓,高呼:「臣等无能,未能保宋!请陛下恕罪!」 赵桓呆愣在地,竟说不出话,只觉得心底有无数冷箭刺来。他的身后,完颜宗翰却冷笑一声,对周围将领低语:「忠臣之多,可惜效忠了个废物。」 王禀三跪九叩毕,起身,向刘士英和众将士点点头:「诸位,随我先走一步吧!」 随后,他长叹一声,纵身跃下城墙。刘士英紧随其后,八百将士如潮水般,无一人退缩,从城墙上齐齐跳下,伴着呼啸的风声,落在金军阵前。 金军上下目睹这一幕,竟无人出声。完颜宗翰骑在马上,冷眼看着这群将宋朝忠节刻入骨髓的将士,嘴角微扬,满是讥讽:「宋人啊,忠臣的确不缺,可惜为的是这样的窝囊废皇帝,真真愚忠!」他回头看了看赵桓,语带嘲讽:「赵官家,你觉得这般忠臣,可值吗?」 赵桓双膝发软,几乎瘫倒在地,面如死灰,泪流满面。 金兵攻入太原,发现城中早已空无一人,满城废墟,唯有风声呜咽。完颜宗翰命人将王禀、刘士英等八百将士的尸体掩埋,并在城北立下一块石碑,上书:「太原八百完人」。 这块碑既是对宋人的嘲弄,也是对这群死士的尊重。碑下,北风呼啸,城墙斑驳,八百将士的忠魂仿佛还在太原的废墟间低语,诉说着宋朝最后的荣光。 第493章 求援?托孤 永乐八年三月初八,舟山群岛春风乍暖。方梦华正于教中议事,忽有哨探来报,言有两名信使自开封来求见。一听开封二字,她眉头一皱,立刻召见。信使一人身着侍卫服色,自称彭无当,另一人则是貌美而气度非凡的女子,自报赵多富,乃宋朝太上皇赵佶之第二十一女。 彭无当面露惶急之色,急声道:「定海郡主,京师危急!金贼围城已久,外城已失,六甲妖兵开门,援军迟迟不至,万民恐祸在旦夕!太上皇与官家遣我等冒死出城,望江南义勇兵出援!」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谨慎递上,上押「上皇御宝」印记,证明身份无误。 会客厅中,方梦华端坐正中,手持来信细读,眉宇间波澜不惊。书中所言,乃开封城外金兵压境,内城告急,恳请舟山军发兵救援。 方梦华将书信随手递予梁红玉,目光则落在赵多富身上。只见赵多富一袭素服,面容虽稍显憔悴,却不失端庄大气。她淡然问道:「帝姬跋山涉水,何以亲来舟山?」 赵多富微微一福,声音清朗却不失柔婉:「本宫赵多富,郡主可以叫我赵嬛嬛。父皇迫于无奈,此次求援遣我同行。今日舟车劳顿,未能及时拜见,请郡主见谅。舟山军主乃江南义勇之首,父皇深知,唯有您能决存亡之局。嬛嬛今日来此,既为质子,亦为孤臣。若大宋危亡,本宫愿以性命为大义。」 方梦华心中冷笑,却不动声色。赵佶遣赵多富前来,她早已看破其中真意——此女并非单纯为质,而是被寄以厚望,盼望舟山军以大局为重,将其视为未来的重要棋子。如此谋划,可见赵佶虽失城国,仍未绝后路。 方梦华其实知道质子是假托孤是真,赵多富是赵佶最宠爱的女儿,历史上也是唯一能在靖康后从金国逃回南宋的帝姬可见其智慧和勇气(然而又过十几年绍兴议和韦太后返回南宋时,完颜构翻脸不认人把唯一见过母亲在金国不堪往事的目击证人灭口)赵佶当然知道也只有在自己麾下才有她以后成长发挥的机会反而留在大宋没有。 她沉吟片刻,道:「帝姬远道而来,舟山自当以礼相待。只是当下情势,需细作商议。」 「舟山郡主,」彭无当起身拜道,「在下冒险随信而来,盼能借舟山精兵解京师之围。」言语间满是焦急与悲壮。 赵多富神色不变,行礼退下,彭无当随即出言补充:「郡主,如今城内兵力羸弱,郭京妖术更误国事,若舟山能以兵相救,必能稳定城中局面,解君父燃眉之急。」 方梦华合上书信,目光冷静,语气中透着几分淡然:「郭京‘六甲神兵’,能误君之目,却骗不过敌之兵。开封城外宣化门已破,此时发兵,又能挽救几何?」 彭无当一怔,顿时无言。 正此时,厅外传来脚步声,刘锜大步入内,见彭无当不禁一愣,随即哈哈大笑:「彭兄竟在此处!两年未见,别来可好?」 彭无当转身拱手,见是故友,神色一振:「刘护卫,彭某万里护送帝姬,至此才得喘息。如今开封之事,还得仰仗舟山军相助!」 二人一番寒暄,刘锜神色渐沉,低声问道:「敢问京城形势如何?上皇陛下可安?」 彭无当沉声答道:「外城已破,内城告急,陛下每日设坛祈祷,君臣上下惶恐不安,郭京妖言惑众,称有‘六甲神兵’守城,实则为虚张声势。宣化门被金贼破后,郭京竟逃去无踪,百姓怒不可遏,直欲食其肉……」言及此处,语气哽咽。 刘錡咬牙道:「果然奸佞误国!如今陛下和太子还好吗?」 彭无当低声答道:「太上皇仍在宫中督事;官家镇守内城,苦撑局面。然金贼攻势日烈,城破已在旦夕。」 刘錡默然无语,转头看向方梦华,目光中尽是忧虑。 方梦华冷眼旁观,心中已有计较。她静坐沉思,历史记忆与眼前局势交织,她深知,开封的陷落已成定局。赵佶的信使虽至,求援已为时过晚。 彭无当详细讲述了出城后的经历,道:「我等自宣化门被破后从望春门逃出,路上金兵和流贼四处劫掠,虽有幸避过几次险境,但一路辗转,多番绕道,实在拖延时日。」 他说着又看向身后的赵多富,道:「帝姬身份显赫,我等不敢大张旗鼓赶 路,只得以安全为重。」 方梦华听完,目光微敛,心中却已了然。她轻轻一叹,说道:「宣化门失守是去岁腊月之事,如今已过去七十余日。救开封已然来不及。」她转头对彭无当道:「太上皇遣你二人前来,意图不难猜测——求援是假,托孤是真。」 彭无当虽觉羞惭,却无法反驳,低头应道:「郡主英明。太上皇实在不忍掌上明珠落入金人之手,唯盼舟山能为大宋留下一脉火种。」 方梦华点点头,冷然一笑:「太上皇的算计不可谓不深,但此事既已落到我舟山军手中,我自会以大局为重。」她随即起身,缓声说道:「帝姬不必忧虑,舟山虽小,亦能暂保周全。」 片刻后,方梦华继续开口,语气不疾不徐:「开封之危,恐再无力挽回。然若金兵退返北境,我舟山军或可出奇兵,以阻其北归之路。」 彭无当愕然:「郡主此言何意?莫非不出兵救城?」 方梦华微微一笑,目光平静:「城若已陷,我舟山军去之何用?倒不如取其隙,趁其未稳而动,或可扭转乾坤。」 她转向刘锜,道:「刘团长,舟山水师陆战队能否短期内整备出海,直往榆关(山海关)方向而行?」 刘锜略一思索,应道:「舟船尚可,只需三日准备,便可北上。」 方梦华点头,转向赵多富,道:「帝姬一路劳苦,不妨暂住舟山,静待消息。若真能截金人于半途,宋室或尚有生机。」 赵多富闻言,未作多言,却在心中暗赞方梦华冷静果断,非池中之物。她行礼答道:「方郡主不计前嫌仗义相助,赵家必感恩铭心。」 舟山军随即开启北上准备,一场伏击金兵的奇计已然成形。 翌日清晨,赵多富被安排住入舟山军的内院,尚未从长途跋涉的疲惫中恢复,便被方梦华召去校场,与方敏一同观摩百花营的操练。方敏年仅虚十八岁,性格机灵活泼,却已有几分领兵的架势。 赵多富初见方敏,略感诧异。方敏上前行礼,笑道:「帝姬千金之躯,舟山虽然简陋,却也请多担待。」 赵多富颔首一笑:「妳年纪虽小,却颇有几分方郡主的风范。敢问尊称?」方敏回道:「舟山军百花营见习副团长,故圣公方腊之女,金枝公主方敏。虚长帝姬两岁,妳可唤我敏姐。」 赵多富暗中失笑:她自幼在深宫长大,何曾听过这样的称呼?但她不动声色,只道:「既如此,敏姐多多关照。」 方敏拍拍胸口:「我负责教妳基础数学,舟山军规矩,连加减乘除都不懂,可没资格喊我们‘姐姐’!」 赵多富闻言,眉头微蹙:「数学?」方敏笑道:「开封大户人家的女儿怕是都没学过?无妨,从零开始吧!」一边说,一边领着赵多富进入舟山军的教室。 舟山军的课堂简洁而实用,黑板上列满了九九乘法表和简单几何图形。方敏指着板书说道:「这是最基础的乘法口诀和面积计算,今天只学这些。」 赵多富虽聪慧,却从未接触过如此实际的知识,初学时颇觉生涩。方敏见她迟疑,耐心说道:「嬛嬛,战争需要算粮草,建船要知木材多少,学这些并非浪费时间。」 赵多富默然点头,暗自下定决心。 次日清晨,百花营操练时,赵多富被拉上校场。她本以为贵女身份可免训练,却被方敏直接安排站入队列。百花营的早操极为严苛,不仅有长跑、器械训练,还有队列操演。赵多富初时脚步踉跄,体力不支,但众多士卒目光如炬,她羞于退却,只得咬牙坚持。 方梦华立于高台之上,静静观察着校场中的赵多富,目光中透出一丝欣慰。她心中暗想:「帝姬若能承受舟山军的磨砺,日后或许真能成为宋室的依靠。」 三月初十,舟山的晨光初洒,一份《明报》如风暴般掠过岛内,传入每个角落。报纸头版赫然写着:「金兵洗劫开封,二帝被俘北返,宫中宗室惨遭凌辱!」文章详述金军如何攻入内城,将皇宫彻底掳掠。赵佶、赵桓二帝被迫披枷跪俘,徽宗的妃嫔、公主、宫人无一幸免,被金人作为战利品掳去北方。 舟山议事厅内,方梦华捧着报纸,沉默良久,轻轻叹息。她早已料到开封不可挽救,却仍对眼前 的现实感到深深的悲哀。眼下宋室倾覆,江南又该如何自处?方梦华抬头望向窗外,海风呼啸,心中暗自盘算下一步的布局。 而在她的安排下,赵多富此刻正与方敏一起,在百花营的早操训练场中。 训练结束,百花营的女兵们散去,方敏拉着赵多富来到休息区。赵多富虽是帝姬,却强忍着舟山生活的简陋不适,认真完成了早操。她本想向方敏请教下一步的课程,却忽见报纸被摆在石桌上。 她目光扫过,原本镇定的神色瞬间破碎。她颤抖着拿起报纸,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所见的字句——父皇赵佶与皇兄赵桓被掳北方,母妃与诸姐妹被金人辱没,她幼时所熟悉的开封宫殿沦为废墟,一切尽毁。 赵多富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报纸从她手中滑落,泪水如泉涌般洒下。她哽咽着低语:「父皇……母妃……姐妹们……」方敏急忙上前扶住她,安抚道:「帝姬莫要太伤心,节哀顺变,我们会为妳和妳的家人讨回公道!」 赵多富泪眼模糊,嘶声问道:「公道?公道何在!我大宋如此之弱,父皇和皇兄连这片土地都护不住,我姐妹竟落得如此下场!」她痛哭不止,仿佛再也抑制不住积压多日的愤怒与悲恸。 方敏握住她的手,轻声道:「嬛嬛,开封之事已成定局,悲痛无济于事。妳父皇将妳送到这里,是因为他知道舟山或许能为未来的宋室留下希望。而这个希望,需要妳撑起。」 赵多富怔怔看着方敏,泪水仍未止,却渐渐从她的眼中看到一丝不一样的神色。方敏继续说道:「在这里,我们没有妳的宫殿,也没有妳的侍女,但我们有能改变命运的力量。百花营的姐妹们,人人手执弓刀,日日****姬若想报仇雪恨,就要学会像她们一样,不依赖任何人,靠自己的力量去争取。」 赵多富双拳紧握,目光开始变得坚毅。她低声道:「方姐姐,我该从哪里开始?」 方敏展颜一笑:「从数学课开始,再从百花营的训练做起。嬛嬛若能在此脱胎换骨,将来才有力量去保护自己,保护妳想保护的人。」 赵多富点点头,抹去眼泪,低声道:「我明白了。从今日起,本宫不再是柔福帝姬,我赵嬛嬛只是舟山的一员。」 方梦华远远看着这一幕,目光中闪过一丝欣慰。她对梁红玉低声道:「赵佶此棋,虽无意中救了女儿,却也送来一个可能的盟友。若赵多富能在舟山蜕变,将来未必不能成为一个真正有担当的领袖。」 梁红玉点头道:「如此看来,这一局未必全是坏事。只是帝姬能否熬过舟山的训练,还需时日观察。」 方梦华轻笑:「她若熬不过,终究不过是一个无用之人。舟山,只留得住想活出意义的人。」 第494章 舟山应对 永乐八年三月初十,舟山军议事厅内,诸将齐聚,气氛却因刚传回的靖康之变的确切消息而沉重无比。 方梦华环视在座诸将,目光锐利,语气却平静:「各位,开封的消息已明确:赵桓无力反抗,献城投降,如今他与宗室、后妃尽为金兵所俘。城内百姓遭劫掠无数,尤以女子最惨,稍有姿色者皆难逃金兵魔爪。」 众人闻言,无不愤慨。刘錡猛然一拍桌案,怒声道:「我早知东宫懦弱,却未料到他如此无耻!竟指使朝臣亲手将自己的臣民甚至姨娘妻妾姐妹绑去献给敌人,此等行径,比金人更为可恨!」 梁红玉也冷笑道:「自古亡国之君多有,但如此软弱可鄙者,却是绝无仅有。」 彭无当默默坐在一旁,手中紧攥着一份《明报》。他的目光死死盯着上面的记述,仿佛恨不得将纸张撕碎。方梦华将他的神色尽收眼底,问道:「彭护卫,可有何感想?」 彭无当抬起头,眼眶泛红,声音颤抖:「官家如此卑劣,我彭某虽为宋臣,却实在无颜再为其辩护!」说到此处,他猛然站起,指着手中的《明报》,怒不可遏:「方才所述,城内女子惨遭金人凌辱,宫人和帝姬尽被掳去。而我的新婚妻子还留在城中,她——她断无可能幸免!」 他的情绪彻底失控,狠狠将《明报》摔在桌上,身体颤抖不已:「彭某誓死保家卫国,可如今国不国、家不家,我又有何脸面再面对那些苦难的百姓?」 方梦华没有立刻安慰,而是目光沉沉地看着他,淡然道:「在令人失望这件事上,大怂~从来没有令人失望过。赵桓不过是又一次验证了这一点。」 此言一出,议事厅内一片寂静。众人都知道这句话过于刻薄,却无力反驳。连刘錡也垂下头,叹道:「教主所言虽刺耳,却也是实情。赵桓之行径,早已让我等心灰意冷。」 彭无当叹息一声,向方梦华等人详细描述了开封外城失守当日的情况:「那日,宣化门由于郭妖人那个骗术,意外被金兵登上,城中尚有140万百姓、7万披甲禁军、3万战马,且内城尚未失守。若能迅速反应,组织巷战与突围,绝非无力回天之局。」 众将闻言,纷纷露出愤慨之色。梁红玉冷笑一声:「有如此之城池兵力,竟沦落至此,岂非皇帝懦弱,臣下无能?」 方梦华沉思片刻,缓缓说道:「若依情势分析,赵官家本有两条路可选。其一,绝地死战。借140万百姓总动员,巷战坚守,拖到夏天。这期间,金兵深入中原,必然后勤不继、士气疲敝,外有勤王宋军调兵合围,金人虽强,也未必能全身而退。哪怕最终开封失守,赵桓能落个‘君王死社稷’的美名,为赵宋社稷留得一丝骨气。」 众将纷纷点头,李海不禁感叹:「若真如此,开封虽亡,宋室却不至于绝望!」 「其二,」方梦华继续说道,「官家若果断突围,以内城3万精骑为核心,另选4万精锐步兵掩护,再组织民兵断后突围到南京应天府(商丘)。背靠江南漕运粮道,完全有可能拖到今年夏季,为局势扭转赢得时间。」 邓荣点头说道:「这确是可行之策。金兵虽强,但深入腹地,若遭截击困扰,难以久持。」 然而,方梦华冷冷一笑,语调变得严厉:「可惜,赵桓选择了第三条路——无底线求饶。他幻想只要不断满足金人的贪欲,就能换取苟安。结果呢?抱薪救火,不仅失去了一切,还将泱泱中华颜面践踏至地!自古以来,亡国之君数不胜数,但像赵桓这般怂者,世所罕见!」 话音一落,众将面面相觑,皆对赵桓的软弱失策愤恨不已。 彭无当愤然拍案而起:「郡主所言极是!赵桓无非一介废君,贻害宗庙百姓!我的妻子尚在开封,恐怕早已落入金人之手,他的懦弱不仅害死了城中百姓,更是毁了无数人家!」 梁红玉安抚道:「彭护卫不必悲愤。金兵掳走的百姓与财物,若能拦截救回,便是对他们最大的救赎。」 方梦华冷静总结:「自古以来,没有不亡的王朝。但大宋之亡,用一个‘耻’字最为恰当。从赵桓到其满朝文武丑态百出,将骂名遗臭万年。他若到了九泉之下,怕是连赵匡胤、赵光义都饶不了他!」 彭无当的 情绪渐渐平复,却显得异常颓然。他低声道:「方郡主,您既是舟山之主,今日又如何打算?」 方梦华冷静答道:「靖康既已成定局,开封城内局势虽恶劣,但非我舟山军所能左右。我等须另谋对策,而非妄想凭一己之力挽狂澜。」她顿了顿,目光扫向全场,语气愈发坚定,「如今,金人势如破竹,大宋朝廷已然残破不堪。舟山虽小,却不能随波逐流。诸位,我等要立足江海,为将来的中原大计做好准备。」 刘錡语气颇为凝重:「如今所谓的‘朝廷’,不过是金人立的傀儡张邦昌,号称‘大楚国’,这等羞辱,岂能为其臣子?我等岂能坐视不理?」 李海摩拳擦掌,声音洪亮:「大宋已然亡国,如今天下无主,舟山军正处江南腹地,四海民心已久盼新主。方家妹子,何不趁此时机起兵自立?」 方杰亦附和道:「大宋皇室如今被掳的掳,死的死,唯有赵老九在河北一隅聚兵。而赵老三虽被安排在杭州,却是个只知享乐的公子哥,哪有资格称帝?姑姑,我等只需一声令下,便可取了江南,立大明为新朝!」 议事厅内,众人纷纷点头,战意昂扬。方梦华未曾立即表态,只是目光平静地扫视众人。待众人稍稍安静,她轻声一笑,却带着冷冽之意:「起兵自立?听着倒是振奋人心,但诸位可想过后果?」 李海略感诧异:「方家妹子,时机如此之好,何必犹豫?如今江南无主,若不趁机占据高地,恐再无良机!」 方梦华双手按住桌案,目光凌厉:「正因为天下无主,才是我们不可轻举妄动的原因。」 她顿了顿,语气缓缓却掷地有声:「张邦昌只是个被金人赶鸭子上架的傀儡。他虽戴上皇帝的帽子,但金人一旦撤离,他断然撑不住局面。届时,他定会向赵构请罪,主动退位。这是毫无悬念的事。舟山军若此时自立,反倒将背上‘趁乱篡位’的骂名,彻底失去抗金的大义!」 刘錡皱眉:「郡主的意思是,暂时容忍赵构?」 方梦华点头,冷静分析道:「赵构如今占据河北,有精兵强将环绕,是抗金的主心骨。以他的实力,只要张邦昌退位,他自然能顺理成章登基,号召天下复国。而我等明教各军,身处江南,此时与他争夺天下,反倒可能使我们在‘抗金’这一大义名分上落后于人。」 方杰不甘心道:「可赵构若真正复国,我等岂非仍要寄人篱下?」 方梦华轻轻一笑:「你以为赵构是好人?不,他会犯错,只是时间问题。」她站直身子,目光深远:「赵桓当初上位时惩治六贼一度振奋人心,后来呢?已令天下人齿冷,而赵构虽然比他更有能力,但他若称帝,行事必然有失。届时,只要天下人心再次失望,才是我等真正的机会!」 她的声音愈发坚定:「此刻起兵自立,只会成为众矢之的。唯有继续用抗金的大义不断提升舟山军的声望,才是最稳妥的策略。我们要让百姓看到,真正护卫家国的,不是赵宋,而是明教!」 李海思索片刻,缓缓点头:「妹子所言有理。如今民心尚未完全转向,与其急功近利,不如先徐徐图之。」 方杰叹气,却无奈认同:「罢了,既然如此,我等就暂且忍耐,待赵构失德之日再行大计。」 方梦华端坐主位,目光环顾在座众将,缓缓说道:「金兵南下掳掠,开封城破,财帛与百姓尽数北去。此时北上拦截,不仅是救百姓于水火,也是为舟山军积攒大义名望的重要机会。此事,必须尽快部署。」 刘錡拱手道:「郡主所言极是!金人掳走财帛和民女乃是不赦之罪,若能拦截救回,必为我军大增名望。但如何行动,请郡主明示。」 方梦华点头,语气坚定:「我们此次北上,仍需打着‘保卫大宋’的旗号,但切忌明确站队赵构或赵楷。赵楷被困杭州,无兵无势,本来就不足为虑;赵构虽占河北,聚集强将,但其能否扛起抗金大旗,还需时间检验。」 李海疑问道:「大当家,若赵构真能复兴大宋,我等岂不落了下风?」 方梦华笑道:「放心,他有精兵强将,却未必有容人之量。赵构既缺乏远见,也无深厚根基。他若秉性不改,迟早会犯错。到那时,天命自会倾向我舟山军。我们 现在不必急于自立,而是要用‘抗金’的大义,积累更多人心。」 众将纷纷点头,觉得此言甚有道理。 梁红玉开口问道:「梦华姐,若此次行动成功,救回金人掳走的百姓与财物,如何分配?」 方梦华沉声道:「民女、财帛皆是大宋失物,我等将竭力救回,以示我军的义勇和仁德。但救回的人与物,不会立即交还。民女先安置于舟山,护其安全;财帛则留作军资。必要时,我们可以逐步归还,这些将是大宋欠我们的情分!」 「妙计!」李海大笑,「如此一来,不仅能收民心,还能积累实力!」 方梦华起身,手指地图:「各部听令,立刻准备北上!主力以百花营为先锋,梁红玉、种鱼儿领兵;方杰带神机营配合火器攻坚。李海、邓荣统大军随行接应,务必在金兵北返途中截击成功!」 众将齐声应诺。 彭无当坐在一旁,脸色复杂。他站起身,抱拳道:「郡主,此次行动,我愿为一小卒,只要让俺老彭这把刀能砍鞑子,绝无二话!」 议事结束后,刘錡私下对方梦华道:「郡主,您的目光果然深远。但我心中仍有疑问——康王若真能长久稳固局势,我等该如何应对?」 方梦华淡然一笑:「若赵构真能长期稳固人心,守护百姓,那便是大宋之幸,我舟山军也可功成身退,安心经营海上。」她语气微顿,眸中寒光一闪,「可惜,他不会。他若以宋室为本,就必定无法平衡权臣武将的利益,必定有朝一日露出破绽。到那时,明教的时机便会来临。」 刘錡听罢,目露敬佩之色:「郡主胸怀远见,属下佩服。」他抱拳而退。 方梦华独自站在海风吹拂的窗前,心中默念:「天下失望赵桓,也会失望赵构。我们不过耐心等待,天下人心中那杆秤在,明教自会成为新的曙光!」 散会后,彭无当久久未离去。他站在议事厅门外,望着舟山的碧海青山,神色复杂。 刘錡走到他身旁,拍拍他的肩膀,低声道:「兄弟,莫要太过自责。你尽力了。」 彭无当苦笑道:「尽力又如何?国破家亡,妻子下落不明,我还能为谁而战?」 刘錡沉声道:「舟山虽小,却是大宋一隅净土。你若愿意留下,就跟随郡主,护住这一方百姓。」 彭无当沉默片刻,抬起头,眼中有了几分光亮。他点头道:「既然如此,我愿留下,以尽残躯。」 舟山议事厅内,方梦华远远望着二人,心中轻叹:「宋室不堪,但我舟山军,却不能因此沦为无根之木。」她转身走入书房,开始拟定下一步的战略——或许,这片江海的未来,将成为天下新的希望。 第495章 北上觉华岛 天会五年三月十八,晨光微曦,海风带着凉意,舟山军的战船一字排开,浩浩荡荡地驶入金国锦州兴城县觉华岛附近的海域。船帆猎猎作响,甲板上挤满了全副武装的士兵。他们神色严肃,目光坚定,注视着渐渐靠近的岛屿轮廓。 觉华岛四面环海,孤悬于辽西走廊的门户,是兴城乃至整个锦州区域的战略要地。此地扼守渤海出入口,若能在此扎根,舟山军不仅能监视金兵东路的北返,还能威胁整个辽西走廊的防线。兴城目前跟21世纪同名,但是在明清时期这里曾有一个更响亮的名字——宁远。 「这就是觉华岛?」百花营的副将梁红玉站在船头,目光如鹰般锐利。她回头看向方梦华,语气中多了几分兴奋,「海上孤岛,三面可攻一面易守,确是兵家必争之地。」 方梦华微微点头,披着斗篷立在梁红玉身旁,目光却没有停留在岛上,而是扫视着四周海域。「岛虽险要,却不是我们的终点。只是棋局的一个落子罢了。」 船只靠岸,舟山军士兵迅速跳下,将锚链固定,开辟临时登陆点。第二旅旅长李海率领先头部队迅速占领了岛上的高地。觉华岛上的奚族居民虽不多,却也未曾见过如此规模的军队登陆,纷纷惊恐地躲进屋中。李海派人逐一安抚,并告知舟山军并非意图劫掠,而是为了抗金。 「少动民众。」方梦华在战地会议上再次重申,「这里虽为孤岛,但消息传递迅速。岛上的百姓若归心,我们便多一分补给与情报的保障;反之,则为金兵所用。」 近卫营统领邓荣抱拳道:「教主所虑周全。末将已令属下谨守军纪。」 当晚,舟山军在岛上扎营,开始构筑防御工事。工程营的士兵利用岛上现有的资源,建立起一圈木制栅栏,同时派遣侦察队在岛周围布置警戒。百花营则在梁红玉的带领下进行岛内巡查,确保没有潜伏的敌人或间谍。 而在主帐内,方梦华与众将展开了更为详细的讨论。 「金兵完颜宗望部的北返路线主要有两条,」方梦华手指轻点地图,「一条是经榆关北上锦州;另一条则是沿中京大定府的大凌河走廊,从义县附近经过。如果我们能在此伏击,既可重创金兵,又能救回更多被掳百姓。」 百花营四营长种鱼儿皱眉道:「但觉华岛仅为孤岛,若金兵避开海路,从山地绕行,我们恐难以阻拦。」 方梦华淡然一笑:「他们若避开海路,便意味着金国无法顺利带回掳掠的财物与人口。金人此次南下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掠夺财富与劳力?他们可以放弃部分战利品,但绝不会轻易舍弃全部。而我们要做的,就是逼他们不得不从这里经过。」 邓荣疑惑道:「如何逼迫?」 方梦华伸手在地图上画出一条假想路线:「我们的海军必须占据觉华岛至兴城一带的海域,同时派神机营登陆滦州的快马小队伏击卢龙走廊的几个重要节点,制造足够的动静,令金兵不敢轻易冒险改道。他们最终还是会选择看似更安全的海路。」 众将纷纷点头,梁红玉忍不住问道:「若金兵果然从此经过,教主有何打算?」 方梦华目光冷冽:「北返的金兵是疲惫之师,带着大量掳掠的财富和俘虏,行动迟缓。届时,我们将兵分两路,一路由百花营与近卫营正面拦截,牵制敌军;另一路则由神机营侧翼突击,直捣敌阵核心,夺回战利品与人口,再将敌军彻底赶入海中!」 众人齐声领命,气氛逐渐高涨。 三日后,觉华岛的防御体系初步成型。舟山军不仅控制了全岛,还在岛屿四周的海域布置了警戒船队,确保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侦查。而另一边,神机营的小队也已悄然出发,沿辽西走廊布置陷阱,为即将到来的大战做准备。 夜色中,方梦华站在岛上的制高点,遥望远方海天一线。她心中清楚,这只是一个开始,辽西的这场伏击,若能成功,不仅可以削弱金国的势力,还能为舟山军赢得更大的声望与战略优势。 「张邦昌、赵构,都在等着下一步局势的发展。而我们舟山军,才是真正的变数。」她低声喃喃,转身走入营帐。 四月初八的辽西走廊,风声如剑,割人面颊。舟山军的伏击部队早已埋伏在道路两 侧的林地与岩石间,百花营的梁红玉与种鱼儿亲自带队,神机营的狙击手小队隐伏在更远的高地。他们屏息以待,连一丝树叶的摇动都被严格控制。 晨光透过枝叶,洒在被踏得光滑的官道上。远处传来沉重的马蹄声和金属撞击的轻响,预示着金国骑兵的到来。 梁红玉半蹲在树后,手持一柄长弓,目光锐利地注视着官道方向。她的身旁是种鱼儿,双手紧握着陌刀,但脸上的表情却少有的平静。她们身后,近卫营与百花营的士兵全都隐匿在周围的地形中,弓弦上箭矢已经搭好,却没有一人擅动。 「来了。」梁红玉低声提醒。 一队约百余人的金国轻骑兵出现在官道上,他们身披皮甲,手持马刀与长矛,显然是为后方的主力部队探路的先锋队。这些骑兵策马而行,神态自若,显然并未察觉伏击的存在。 伏击点中,一名新兵的手微微发抖,压抑不住地想要松开弓弦。种鱼儿用眼角余光瞥见,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稳住,教主有令,不准暴露。」 新兵闻言,额上冷汗直冒,努力稳住呼吸。他知道,方梦华早已在出发前反复强调过此次行动的原则:「不为眼前小利暴露自己,目标在后。」 梁红玉的目光始终盯着骑兵队伍,她计算着每一匹马的速度与每一名骑手的防备状态。如果换作平时,这种规模的轻骑部队不过是舟山军一次突袭就能全歼的目标,但这一次,她必须克制。 金兵的骑兵在官道上行进了半个多时辰,逐渐远去,终于消失在官道尽头。直到金兵彻底消失在视野中,梁红玉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传令各部,保持原位,清点装备,原地休整,随时准备应对下一个目标。」梁红玉站起身,低声指挥道。 「红玉姐,这种轻骑探子,放走了难免可惜。」种鱼儿走到她身旁,忍不住轻声道。 梁红玉却摇了摇头,神情坚定:「梦华姐说得对,这些不过是探路的前哨。如果我们此时动手,打草惊蛇,后方的辎重队只会绕路而行,甚至加大戒备。我们伏击的目标,是整个北返的辎重部队,不能因小失大。」 种鱼儿闻言,叹了一口气,但也明白其中的道理。她抬眼望向官道的远方,轻声喃喃道:「但愿这一击,能一网打尽。」 与此同时,方梦华正在营中主帐内与李海和神机营的副指挥官罗勇商议下一步行动。 「金兵的行军风格,我们都了解得差不多了。」方梦华将手指点在地图上的辽西走廊要道,「轻骑探路,辎重跟在两三日后,主力护卫在其两翼。这是他们一贯的模式,也是我们的机会。」 罗勇微微皱眉:「教主,若辎重部队果真沿此路线北返,我们该如何确保消息准确?」 方梦华微微一笑:「神机营的小队已经沿路布点监视。我们不会打草惊蛇,但一旦辎重部队进入伏击圈,信号会迅速传回觉华岛。到那时,百花营与近卫营再行突袭,前后夹击,将其一网打尽。」 李海点头表示认同:「此次计划虽耗费时间,但若能成功,定能重创金兵,夺回被掠的财富与百姓,也能让舟山军威名远播。」 方梦华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寒光:「金人此次南下,掳走的不仅是财富与人口,更是宋人的尊严。我们舟山军,不仅要夺回失去的一切,还要向金人证明,这片土地的主人,绝非他们所能轻辱。」 帐内众将闻言,齐声领命。 四月十二清晨,天地之间笼罩着一层淡淡的薄雾,透着燕地的寒意。卢龙口外,一支金国押解队伍正沿山间官道缓缓北行。车队规模庞大,除了满载财物的马车与货车外,还有数百名被铁索串联的俘虏。俘虏中既有衣衫褴褛的百姓,也有从开封被掳来的南方女子。队伍四周是百余名金兵护卫,然而行军的懈怠与不以为然表明,他们对这一带的安全性充满信心。他们正押送一批从开封掳掠而来的财物与百姓,目标是中京大定府。 这支队伍行动缓慢,不仅因为有大量辎重和百姓,更因为路途崎岖,金军并未料到会有敌人胆敢伏击这条已经在大金国腹地的路线上。 但黑暗中,危险正在悄然逼近。 「方团长,目标确认,约一个猛安五 个谋克的押送士兵,俘虏和奴隶近四千人。」一名斥候轻声汇报。他面前的方傑点了点头,手按在剑柄上,目光如炬:「传令下去,所有人压低声音,按既定计划行事。神机营准备开路,其余人听号角行动。」 不远处,一队轻装神机营士兵伏在山腰,用稻草掩盖身形,正悄无声息地调整装填好的火铳。他们是这场伏击的先导力量,负责第一波打击。 「火铳,点火!」领队一声低喝,十几道火光在夜幕中瞬间点燃,随即「砰砰砰」的巨响划破了寂静。 押送队伍的金兵有一半正在闲谈,还有几名士兵趁俘虏被捆绑无力反抗,戏谑地拨弄车上女子的头发。 就在这时,山林间忽然传来一阵低沉的马蹄声,紧接着,震天的喊杀声从四面八方炸裂开来。 「马贼来袭!」 金兵前队尚未反应过来,近卫团的重骑兵已如雷霆般冲出林地。方杰当先挥舞长戟,一记冲刺便将两名护卫挑下马。重骑兵全数披挂板甲,手持长槊或大刀,阿拉伯战马也以厚皮甲保护,形成一支无坚不摧的钢铁洪流。敌人试图列阵迎敌,但短短数息便被撞得人仰马翻。 押送队伍中几名金兵高喊着指挥俘虏趴下,但他们的叫喊很快被近卫团的怒吼淹没。彭无当一路直冲敌方指挥,砍翻数人后,长刀直指那名领队的喉咙。「放下武器,饶你全尸!」彭无当冷声道。 那名金兵领队满脸惊恐,未等他做出反应,重骑兵团的锋刃已迅速结束了这场混乱。 金军殿后队伍顿时大乱。前排士兵措手不及,纷纷中弹倒地,队伍的中央开始惊叫,马匹嘶鸣,俘虏更是吓得抱头乱窜。 正当金军统领惊慌地指挥士兵组织防线时,一阵地动山摇般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近卫团,杀!」方杰一马当先,率领近卫团重骑兵如猛虎下山般冲入敌阵。他们身披厚甲,手持长枪,战马四蹄翻腾,掀起漫天的尘土。 金军的中军根本无力抵挡这支精锐重骑兵的冲击,在第一波接触中便被冲得七零八落,许多士兵连武器都来不及拔出就被长枪刺穿。 「后撤!守住中段!」金军镶蓝旗谋克详稳仆散延寿大声喊着试图稳住阵脚,但舟山军的进攻太过迅猛,根本不给他们机会重新组织。 重骑兵突入敌阵后,立刻分为两队,一队继续压迫敌方士兵,另一队则迅速分散,保护被困的俘虏。 方杰高声下令:「将俘虏解放,掩护他们后撤到安全地带!」 一些熟悉地形的舟山军士兵已经开始将解救出的百姓指引到侧路,同时点燃敌军辎重堆。火光惊动了远在卢龙口后方的金军主力营地。 「快!速度解决!」方杰抬头看了看远方,知道敌军援兵很快就会到来。他带领骑兵迅速清理残敌,然后立刻撤回山路入口,与正在后方接应的海军集合。 舟山军的战船停泊在平州岸边,李海带领水师早已准备好接应。队伍一到岸,俘虏们便被迅速安排上船,同时将缴获的辎重装载到船上。 「方团长,金兵大军追来了!」一名斥候气喘吁吁地跑来报告。方杰回头望去,远处的山路上已可见金军骑兵的身影。他冷哼一声:「传令,掩护船只撤退,最后一队骑兵断后!」 李海从船上大喊:「时间不多,快撤!」 舟山军的骑兵迅速登船,神机营的士兵在岸边用火铳和弩箭压制金兵的追击,最后一批人成功登船后,舟山军战船迅速驶离海岸。 待最后一艘舟山军战舰驶离,追击的镶蓝旗大军才赶到海岸,望着远去的船队咒骂不已。方杰与李海站在战舰甲板上,望着渐渐远离的海岸线,彼此点了点头。 完颜斜也站在岸边,眼睁睁看着舟山军的战船渐行渐远,气得拔刀砍向地面:「该死的南蛮子汉狗马贼海盗!迟早会让你们血债血偿!」 而此时,方杰和李海站在船头,望着渐渐模糊的海岸线,相视一笑。 「这一次,金兵不仅损失了辎重,还失去了近四千劳力,」李海道,「他们的回程路,会更难走了。」 方杰点点头,目光依旧冷峻:「只是一次小胜,不足以让金国元气大伤。但我们已成功传递一个信号——只要舟山军还在,他们绝不 可能轻松北返。」 「这次行动完美,收获比预期更大。」李海笑道。 「但这只是开始,等到金兵的辎重部队全数北返时,才是我们真正收割的时候。」方杰沉声道,目光中闪过一丝冷光。 船队朝着觉华岛的方向驶去,身后的火光与烟尘久久未散,仿佛在昭告辽西走廊新的局势:金兵再强,舟山军的影子也无处不在,大金国虽大,没有腹地可言。 第496章 仁者无敌 天会五年四月十三,青龙寨官道上金国的一支大型辎重队正在缓慢北行。押送队伍的车辙深深碾压在春雨泥泞的道路上,四周护卫的金兵目光警惕,不时用弓箭或长枪巡视着周边山林。辎重队规模庞大,车厢中载满了从开封皇宫掠夺来的金银财宝和器物,还有数百名从开封劫掠而来的百姓。 队伍的后方,一名高大威猛的金将骑在马上,手持巨斧,正是金国镶蓝旗旗主完颜斜也。他冷冷地注视着四周,语气低沉地对固山详稳说道:「告诉前队,按照计划行事。一旦‘马贼海盗’出现,记得砍开银车,诱敌深入。」 固山详稳点头领命,将消息迅速传至车队前列。完颜斜也目光冷峻,显然对此次反伏击充满信心:「无论这些海盗马贼多狡猾,他们都逃不过人性的贪婪。银子一出,这些鼠辈定会自乱阵脚。到时候,让他们尝尝镶蓝旗铁骑的厉害!」 然而他绝对想不到的是,舟山军不但军饷充足军纪严整,而且有倭国银山这个韭菜田,完全不缺银子花。 方杰伏在山坡间,望着缓缓前行的金军辎重队,眼神冷静而锐利。他身旁是装备精良的舟山军近卫团,所有士兵静若寒夜,无一人发出多余的声音。 「目标已经进入伏击范围,行动!」方杰轻声下令。 一声尖锐的哨音划破寂静,顿时,山林间的舟山军士兵如猛虎下山般冲入金兵队伍。弓箭、火铳齐发,金兵护卫瞬间倒下数十人。车队的马匹受到惊吓,开始四散奔逃,整个辎重队陷入混乱。 金兵护卫拼命抵抗,却发现舟山军的战术异常精妙:弓箭手与刀盾兵分工明确,一波接一波的攻击让他们疲于招架,而冲在最前方的舟山军骑兵更是如狂风般席卷整个阵列。 眼见局势不妙,车队中的高丽车夫开始执行完颜斜也的计策。他们迅速砍开了几辆装满银子的车厢,大量银锭倾泻而下,散落满地,闪耀的光芒引人注目。 然而,舟山军的士兵却丝毫没有停下哄抢的意思。他们只是在确保金兵被压制后,将那些装载器物和书画的车辆套上从车队夺来的阿拉伯挽马,迅速转移。 「别管银子!拿走器物和书画,这些才是我们需要的。」方杰高声下令,声音在战场上清晰无比。 这一幕令金兵护卫目瞪口呆。他们的车夫带着散落的银子仓皇逃命,而舟山军却无视这些财宝,甚至连多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 十里之外,完颜斜也率领的大军闻讯飞驰而来。就在他们抵达青龙寨时,映入眼帘的却是满地散落的银锭。 「银子!是咱们的银子!」有金兵忍不住欢呼起来,甚至忘记了追击「马贼海盗」的任务,开始停下马匹,弯腰捡拾地上的银锭。 完颜斜也见状,气得面红耳赤,大声喝止「蠢货!追击要紧!」 然而,他的声音已经无法阻止骚乱蔓延。银子的诱惑让许多士兵失去纪律,他们争相下马哄抢,整个队伍的阵型迅速崩溃。 就在此时,山林间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舟山军的后卫骑兵突然杀出,对混乱的金军发起了短暂而凌厉的突袭。完颜斜也强行稳定阵脚,但舟山军骑兵早已全身而退。 当完颜斜也的部队终于恢复秩序并试图追击时,却发现舟山军早已转移到了青龙河岸。李海的船队早已整装待发,接应舟山军和俘虏快速撤离。 完颜斜也带兵赶到河边,只能眼睁睁看着舟山军的战舰扬帆远去。他的怒吼在青龙河上空久久回荡:「混账!等本旗主再遇见你们,定要将你们碎尸万段!」 李海拍了拍方杰的肩膀,笑道:「这回可真叫‘请君入瓮’啊!那些金兵自己被银子绊了脚,咱们倒是轻松不少。」 方杰点头说道:「完颜斜也的计策本不差,只可惜,他高估了他们的财宝对我们的吸引力。贪婪,是他们的弱点,不是我们的。」 四月十五,完颜斜也立于碣石山高处,冷眼注视着山下的官道和不远处的海岸线。他的脸上浮现出冷笑:「不动心白银,难道还能不动心小脚娘们?」 一计不成又施一计,这次,他调遣了一队装载着开封掠来的女俘的辎重车队,其中一顶装饰华丽的大花轿尤为显眼。这顶轿子是赵桓妃嫔的旧物,金国特意留作炫耀胜利的战利品。完颜斜也料定,这些「马贼海盗」绝不会放过这样的目标。而三寸金莲的女俘们走不快势必能拖死他们。 他命铁浮屠骑兵埋伏在碣石山阴,随时准备发起雷霆一击。同时,他派出探马潜伏在沿海的崖壁间,监视海面上舟山军的船只动向。 「让他们以为胜券在握,再一举歼灭!」 李海的旗舰驶入近海时,舰队上挂起了信号旗,向岸边潜伏的舟山军分队传达了行动指令。船舱中,陈妙贞正在对回春营的女兵们下达最后的指示,语气沉着而坚定:「目标是营救女俘,记住,快进快出,不要恋战!女俘体力不足的,用独轮车推着跑。神机营会断后,放心,有他们在,金兵追不上!」 神机营副将罗勇在一旁整理队伍,冷笑着对士兵们说道:「今天咱们用‘板鸭方阵’教教这些铁浮屠什么叫排队铳毙!」 当舟山军分队突袭辎重队时,金国护卫兵果然迅速弃车逃散,按照完颜斜也的计划,意图将舟山军引入埋伏圈。陈妙贞和回春营的女兵们一拥而上,不费吹灰之力便夺取了车队的控制权。 然而,出乎金兵意料的是,舟山军的行动速度极为迅捷。回春营的女兵们没有停下检查物资,而是迅速将惊恐不安的女俘安置在早已准备好的独轮车上。一些体弱的女俘甚至被两名女兵合力抬上车推行,仅用片刻工夫,整支辎重队便开始向海岸方向撤退。 「推稳些,别慌!」女兵们彼此鼓励,独轮车的滚动声混杂着女俘们低声啜泣,向着海岸线飞快移动。 而就在这时,金国铁浮屠终于从碣石山后杀出,如雷鸣般的马蹄声震得大地微微颤动。完颜斜也亲自率领部队,冷喝一声:「围住他们,一个活口不留!」 面对金兵铁浮屠的冲锋,神机营迅速展开西班牙大方阵战术,士兵们以三排纵深列阵站定,火铳纷纷举起,对准迅速逼近的铁浮屠。副将罗勇一敲手中的锣,发出清脆的指令声。 第一排火铳齐射,火舌喷涌而出,密集的弹雨狠狠地击中了金兵铁浮屠前列的骑兵,顿时有数十匹战马悲嘶倒地。铁浮屠虽身披重甲,但依然无法完全抵挡这致命的子弹风暴。 马匹的哀嚎声与铁器的碰撞声混成一片,铁浮屠的冲势明显受阻。金兵还未调整好阵型,第二排枪声再次响起,随后是第三排。 神机营的近距离精准射击如同一把巨大的镰刀,不断收割着铁浮屠的士气。眼见自己的部队伤亡惨重,完颜斜也气得怒吼连连,却无计可施。 「这些海盗到底是什么怪物?!」 在神机营的掩护下,回春营成功将女俘们运送至海岸,早已准备好的舟山军船只迅速接应。陈妙贞亲自登船,确认所有人安全后才挥手下令:「起锚,出发!」 战舰渐渐驶离海岸,而神机营也在完成最后一轮齐射后迅速撤退。面对金兵的追击,神机营毫不慌乱,撤退的队伍仍保持着整齐的列阵,一路防守到船边才依次登舰离开。 完颜斜也站在岸边,愤怒地看着舟山军的船只扬帆远去,手中的巨斧狠狠劈向身旁的树干,怒吼道:「你们到底是人,还是鬼!?」 而在船上,罗勇和陈妙贞正在整理战果。这次行动不仅成功解救了所有女俘,还让神机营的「板鸭方阵」再次展现出令人震撼的威力。 「金兵这次是偷鸡不成蚀把米,」罗勇得意地说道,「完颜斜也会记住我们的。」 陈妙贞轻声回答:「让他记住没关系,关键是让他们开始明白,我们的战斗并非为了财物,而是为了人。」 舟山军的战舰在夕阳下航行,海风吹动战旗,迎向胜利的方向。 四月十六,完颜斜也快马加鞭,日夜兼程赶到燕京,将最新情报禀报给完颜宗望与完颜宗弼。大殿内,三位金国重要人物围坐在案前,案上摊开的正是海上马贼的最新动向与行动记录。 「铁浮屠折损近百,辎重屡次被劫。更可恨的是,对方连金银、粮草都看不上,专挑我们看不上的‘累赘’——女俘和老弱,简直……」 完颜斜也说到这里,咬牙切齿,猛地一拳砸在案上。 「他们到底是强盗,还是伪善的伪君子!」 完颜宗望和完颜宗弼对视一眼,神情却格外凝重。完颜宗望缓缓开口:「恐怕,这不是普通的海盗,而是那个女人的势力……」 「你是说……」完颜斜也愣了一下,忽然想起了一个名字,瞳孔一缩。 完颜宗望没有回答,只是抬手指向一旁的墙壁。那里挂着一幅卷轴画,画中女子一袭白衣,眉目如画,风姿绝世。画的旁边,赵佶亲笔题辞「卿本佳人,奈何为贼」八个瘦金体大字,在烛光下闪着微微金光。 完颜宗弼目光盯着画中女子,低声道:「方梦华。」 「她不是在江南吗?她怎么会出现在燕地?」完颜斜也难以置信地说道。 完颜宗弼冷哼一声:「她当然不会闲着。这次南征,除了宋国的忠臣会反扑之外,她的舟山军才是真正的变数。」 完颜宗望沉思片刻,手指轻敲着桌案,声音沉稳而低沉:「不只如此,方梦华这次北上,显然是有备而来。她的军队纪律严明,战术精良,火器威力又如此惊人……更重要的是,她善于打心理战,挑我们最薄弱的环节下手。」 完颜宗弼狠狠瞪向宗望,语气中带着几分怒火:「二哥是在说我们根本没办法对付她?」 完颜宗望摇了摇头,转而盯着墙上的画,神情复杂。 「如果真的如传言所说——不贪金银、不惧铁骑、不爱女色,甚至能带着女兵征战,那么我们过去那些对付‘马贼’的办法,对她的兵毫无用处。我们必须改变策略,否则损失会越来越大。」 完颜宗望站起身来,缓缓踱步,目光始终停留在那幅画像上。他语气低沉,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不如反其道而行之。」 完颜斜也和完颜宗弼同时看向他,露出疑惑之色。完颜宗望转过身,嘴角浮现出一抹冷笑:「既然她看似无懈可击,那我们便让她暴露弱点。方梦华不是自诩仁慈吗?她不是喜欢救人吗?那我们就让她救得疲于奔命,陷入孤立无援之地!」 完颜宗弼挑了挑眉,若有所思地问道:「二哥的意思是,设局让她疲于奔命,甚至让她怀疑自己的信念?」 完颜宗望点头,语气冰冷:「不错。我们可以把开封俘虏的宋人,包括她那些信徒,分批押解到北方最险恶的地方。每隔一段路,安排伏击点,让她不得不一次次冒险。」 完颜宗弼冷笑着点了点头:「她若不救,这些人便会被杀;她若救,便要跟着我们设定的轨迹走,直到她军队疲惫、粮尽援绝。」 完颜斜也略显担忧地说道:「但她的军队火器精良,又有海上的优势,我们……」 完颜宗弼挥手打断他,语气阴冷:「所以,我们要让她深入内陆,脱离海岸线。一旦没有水师接应,她的优势就荡然无存了。」 完颜宗望点头补充道:「不仅如此,我们还要借助那些流言,让宋人和她的盟友质疑她的动机。‘卿本佳人,奈何为贼’,这句话不是赵佶写的吗?我们就用这句话,挑拨她与宋朝内部势力的关系。」 完颜斜也盯着墙上的画像,眼神渐渐变得复杂。「她真的如此可怕?」 完颜宗望沉声道:「这世上并非所有可怕的对手都靠力量取胜。有些人,靠的是智慧与信念。而方梦华,恰恰兼具这两点。」 完颜宗弼缓缓起身,拿起一杯酒,面向画卷,举杯冷笑:「可惜,再强的信念,也终将毁于人性本弱。让我们看看,方梦华会为了她那些妇人之仁付出怎样的代价吧。」 画像中,方梦华的眉目如旧,瘦金体的八字题辞在烛光下摇曳,仿佛在嘲笑着这些男人们的计谋。 第497章 嘉兴皇帝 靖康二年四月初一,杭州行在,晨光初现,细雨洒落。南宋初定之地笼罩在一片潮湿的沉寂中,然而皇城内外,却是一片忙碌景象。自开封城破,二帝北迁的消息传来,各地震惊,一时间群龙无首的局面让南方士民风声鹤唳。然而此时的杭州,却早有准备。 内殿之中,郓王赵楷端坐在大椅上,面容冷峻,目光炯炯。他的身旁,高俅、朱勔、宇文虚中与宇文粹中分列两侧,几人皆神色肃然。 高俅率先开口:「殿下,今日之局已无任何悬念。二帝北狩,开封城亡,北方已陷敌手。江南的安定,全仰仗于您。若再犹疑,恐人心四散,江山难以为继。」 朱勔接话,声音柔和却透着阴鸷:「陛下当年留殿下于杭州,便是未雨绸缪之策。北方不可保,江南却是赵氏基业的重燃之地。殿下若即位,便是正统延续,可安天下之心。」 赵楷眉头微皱,目光投向宇文虚中。宇文虚中拱手说道:「殿下,臣等已拟好诏书,宣布殿下即位,并改元嘉兴(赵楷最初封号为嘉王),杭州行在升临安府,以示社稷未灭,人心未死。」 宇文粹中补充道:「至于康王,虽有潜邸血脉,却非太上皇所选。殿下继位,不容任何非议。」 赵楷沉默片刻,最终缓缓点头:「既如此,便按你们所议。小子赵楷,当承继大宋江山,庇护万民。」 四月初五,细雨未停。临安御街上,士民云集,街头巷尾人头攒动,皆被传闻吸引而来。当太监持诏书高声宣读时,百姓无不惊愕,而后心情复杂:赵楷于危局中称帝,既有未亡赵宋正统的希望,却也让人心头笼罩不安的阴影。 登基仪式简单却庄重。大殿之上,赵楷身着冕服,双手扶案,面容端肃。他俯身拜天地,起身后,朗声说道: 「朕,赵楷,奉太上皇遗命,于此危难之际,继承大宋皇统,励精图治,以保江南安定,延续赵氏之基业。自即日起,改元嘉兴,愿与臣民共勉,共复国仇!」 殿外文武群臣齐呼万岁,而后礼毕,各司其职。 典礼结束后,内殿议事。高俅与朱勔眉开眼笑,宇文虚中与宇文粹中却在默然观察形势。 高俅低声对朱勔说道:「殿下初登大宝,一切尚需稳妥。我等辅佐之臣,可从容布置江南的各项事务。只要稳住浙东浙西,那些自称‘义军’的乱党,以及海上那些狂妄的舟山军,终究是掀不起什么风浪的。」 朱勔阴沉一笑:「明教不足为虑,倒是赵构那边,必须提防他以宗室之名争夺人心。」 宇文虚中闻言冷哼一声:「赵构若真有胆量在此时自立,必遭天怒人怨。不过,东南之地向来豪强林立,不容小觑。我等需小心行事,切勿给敌人留下可乘之机。」 赵楷听着众臣议论,面色平静,心中却充满复杂的情绪。他知道,自己能否稳坐江南之地,不仅在于手下这些权臣,更在于他能否赢得百姓和士人的信任。 就这样,赵楷登基称帝,改元嘉兴。这一天的临安城,从喧嚣到平静,人们议论纷纷,有人心怀希望,有人深感担忧。然而,无论如何,这标志着一个新阶段的开启。 嘉兴元年四月初五,赵楷于杭州仓促登基,改元嘉兴。然而这场所谓的「称帝」大典,却如江南的春雨般,虽有声势却难以持久浸润人心。临安府之外的局势,已然悄然变化。 临安皇宫内,高俅、朱勔等人踌躇满志,甚至在殿内高谈阔论:「殿下登基,既是社稷的延续,更是江南的定海针石。两浙之地依旧太平,江南百姓感念皇恩,自会拥护正统!」 赵楷端坐龙椅,面色却有些不自然。他心里清楚,自己的「正统」不过是名义上的假象。整个临安城,甚至没有几处是他能够掌控的。 城内的御林军不过数千,从开封撤退时早已疲惫不堪;而杭州本地,除了部分仍然效忠宋廷的官员,更多的是在明教势力渗透下早已另有打算的乡勇和百姓。他的皇权名义上仍覆盖两浙,但实际上,他只能依赖高俅、朱勔等人带来的残存权力基础。 朱勔察觉到赵楷的沉默,便轻声说道:「殿下,虽然现在北方局势未定,但只要我们能稳住两浙局面,利用这片富饶之地为根基,北伐收复中原指日可待。」 赵楷勉强一笑,却暗自叹息。他很清楚,即便在两浙,也有许多地方官只是象征性承认他的皇位,实则阳奉阴违。更不用说,那神秘的明教已在江浙多年,其势力庞大,远超他能控制的范围。 就在赵楷登基的消息传开时,临安周边的士绅乡豪们已然嗅到权力 格局的变动。江南水乡之地,历来多隐秘势力盘根错节,而明教便是其中最大的一支。 数日前,舟山军潜伏在临安的探子已经将赵楷称帝的消息送到舟山。方梦华闻讯后,仅冷冷一笑:「小赵公子终于按捺不住了。」 她随即下令两浙地区的明教信众:「暂时不与之正面冲突,但也不要让他坐稳。他想用杭州行在控制两浙,我们便让他看看,谁才是这里的真正主人。」 于是,在两浙路的各州县,明教开始暗中运作:散播赵楷与六贼勾结的传闻,强调开封城破、二帝被俘与这些奸臣的关系。与此同时,明教协助地方百姓推选本地威望较高的士绅自组织民团,直接架空那些奉命支持赵楷的知府知县。 短短半个月内,除临安城外,两浙各地已是表面承认赵楷为帝,实则各行其是。 与此同时,在商丘的赵构对此事一无所知。自靖康二年初担任兵马大元帅以来,赵构在河北京东一带召集残军,吸纳忠于宋廷的文武将领,逐渐形成一股新的抗金力量。他的威望因手下精兵猛将而日渐提高,而赵楷在杭州的称帝,对他的计划未起丝毫干扰。 赵构周围的人也议论着江南局势,尤其是有消息提到杭州行在仍有皇室宗亲。「殿下若能将两浙之地牢牢掌控,便有足够财力招募更多兵马。」一位将领说道。 赵构淡然一笑:「江南富庶虽好,但若局势未定,方郡主势力态度不明,岂能轻易南下?只要我能稳住河南与江北,收取西北禁军的效忠,以中原为根基,再图江南未晚。」 他毫不知晓,在一千多里外的杭州城,赵楷早已按捺不住,登基称帝。 四月初五的夜晚,临安街头依旧是烟雨迷蒙。赵楷的登基典礼虽然热闹,但随着夜幕降临,百姓逐渐散去,许多人心中依旧迷茫:江南真的能因为这位新帝而平安无事吗? 而远在舟山的方梦华,则在聆听完临安送来的最新情报后,轻声自语:「嘉兴元年,好一个新的年号。不过,江南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随后,她起身对身边的部将说道:「告诉吕师囊、石生和陆行儿,该是他们在两浙发力的时候了。让赵楷明白,江南到底是谁的江南。」 第498章 康王受命 靖康二年四月,康王赵构自东平至济州,安营驻跸,正与诸臣商议勤王之策,忽有探马报:「宗泽副元帅差使回书。」赵构闻报,忙命将书呈上。左右奉书至案前,赵构展信细读,只见信中写道:「兵马左副元帅宗泽拜康王殿下回书: 人臣岂有服赭袍、张红盖、御正殿者乎?自古奸臣皆外为恭顺而中藏祸心,未有窃据宝位、改元肆赦、恶状昭著若邦昌者。今二圣、诸王悉渡河而北,惟大王在济,天意可知,宜亟行天讨,兴复社稷。邦昌伪赦,范琼之叛,或启奸雄之意,望遣使分谕诸路,以定民心。今天下所属望者在于大王,大王行之得其道,则有心慰天下之心。 所谓道者,近刚正而远柔邪,纳谏诤而拒谀佞,尚恭俭而抑骄侈,体忧勤而忘逸乐,进公实而退私伪。望康王以大局为重,早临显位,主持朝纲。」 赵构读至此,目不转睛,面色凝重,信至尾句,忽手一抖,长叹一声道:「宗公之意,我心领之,然吾才德薄弱,安能当此重任?」言毕,伏案而叹。 时耿南仲在旁,趋前劝道:「殿下何出此言?副元帅乃国家栋梁,其言非虚。邦昌窃位,天下不服,二圣北迁,诸路惊惶。今大局所系,唯殿下能以正统之名号召四方,稳定人心。倘殿下犹豫不决,恐奸雄之辈愈加猖獗,民心尽失,国祚不存。」 一旁诸幕僚亦齐声附议:「副元帅之书乃众望所归。殿下天命在身,当顺天意以定大局。」 赵构闻言,心中悲戚,避席而起,双手扶案,流涕道:「二圣蒙尘,我有何面目于此时称尊?宗公之言虽重,然我实恐才疏德薄,误国害民,辱宗庙之灵!」 耿南仲复道:「殿下乃皇室之长,今日既承天命,自当以国祚为重。臣等愿辅佐殿下,共图中兴,以谢宗庙,以慰百姓。」 赵构闻言,转身凝望左右,片刻方道:「众卿苦心,我已领会。然称尊之事,须待时而定,不可仓促。今以安民定计为要,待四方之兵集齐,再议大事。」言罢,长叹不语,令宗泽使者暂且回报,请宗副元帅再筹良策。 诸臣见赵构仍有迟疑之意,虽劝进无果,亦不敢强求,遂皆散去。赵构独坐堂中,抚案沉思,暗道:「此时承此大任,诚如履薄冰,若稍有不慎,愧对先祖,又何以自处?」说罢,又是一声长叹。 且说张邦昌自被金人立为伪帝,虽心中忐忑,表面却是日日欢颜,颁赦文书,仿佛真得了天下。御史中丞吕好问看不过,觐见道:「相公真欲自立为帝否?」 张邦昌闻言一惊,急忙摆手道:「御史此言差矣,非邦昌所愿也!但今日形势逼迫,金人虎视眈眈,邦昌亦是势成骑虎,不得不为耳。」 吕好问正色道:「相公,此言差矣!天命不可违,人心不可失。今大元帅康王在外,人心所归,元佑皇后在内,天命显然。若相公能顺天应人,迎太后垂帘听政,请康王早正大位,则功德无量,祸患可除;若反其道而行,妄图僭位,不但激起天下共愤,恐亦难保自身性命!」 张邦昌面露惧色,沉吟不语。吕好问见状,又进一步劝道:「且宫中非人臣之所宜居,冕旒袍带,亦非人臣可服。相公当即遣人奉迎太后,暂请垂帘听政,以昭天下之心。如此,不惟保身,更可名垂千古。」 张邦昌犹豫未决,左右徐秉哲与王时雍却各怀鬼胎,进谗言道:「吕好问所言未免过激。今日形势岂容退缩?大王如欲保位,唯有谨守金人所命,切莫自误!」张邦昌听罢,更添惶惑,左右为难。 此时监察御史马伸上前跪拜道:「吕公所言,忠恳无比,实为万全之策。若相公迟疑不决,恐致祸乱。请早从大义,免悔于后!」 张邦昌思虑再三,终采吕好问之策,册元佑孟皇后为宋太后,请入延福宫居住,并手书奏请太后垂帘听政。太后御内东门小殿发诏,以告朝廷内外:「今国势危急,须迎康王登基正位,以安天下之心。」 同时,张邦昌遣尚书左丞冯澥为奉迎使,率百官至济州迎请康王。手令颁出,朝中顿时群情振奋,百姓亦多称颂吕好问忠言。 康王赵构于济州闻冯澥捧玉玺而至,愈加惶恐。手书未开已哀恸不止,捶胸顿足道:「孤一介庶人,焉敢承宗庙之重!」冯澥与随行诸臣跪谏道:「殿下,太后垂帘告谕,天下群情归附,天命所归,不可辞也!大宋之祚系于殿下一身,若再谦拒,恐中原震荡,人心沸腾。」 赵构愁眉苦脸,长叹道:「孤本无德无才,偏安一隅,今日若据九鼎,岂不惧陷天下于万劫?」众臣连连叩首,泣诉道:「殿下仁德,天命攸归,正可中兴社稷。若畏难却步,反致众人离心,岂不大宋危亡!」 于是,赵构勉强展读孟太后手书,见言辞恳切,语气悲怆,更加潸然泪下,泣道:「孤若不为,岂非背离太后之命,弃万民于涂炭?」左右随行诸将,韩世忠、张俊等人皆劝进,赵构至此方心意渐定。 当夜,赵构在济州城南立坛告天,焚香叩首,祷告祖宗神灵:「小子赵构,虽不肖,蒙先祖庇佑,得天下臣民推戴,今日不得不承神器,愿尽愚才,保国安民。若孤有负宗庙社稷,愿速死以赎罪!」 然而此时镶白旗金将完颜鬼虎领兵数万奉完颜宗翰之令擒拿赵构,逼近济州城下,金鼓喧天,烟尘蔽日。城中军民闻之,无不惶恐。康王赵构登上城头,见敌军如潮水般围城,眉头紧锁,心中忧虑。忽闻金兵阵中一声号令,完颜鬼虎亲至城下,遣人高声辱骂道:「尔等南蛮,苟延残喘,若有胆量,速出城一战,休作缩头鼠!」 赵构听罢,怒而无言,转问左右:「可有良策破敌?」朱胜非进言道:「敌势强盛,我军兵少,宜闭城固守,待援军至再作计较。」韩世忠却冷笑一声,抱拳道:「大王勿忧,末将请为殿下取此敌酋,挫其锐气!」 赵构惊道:「将军孤军出战,岂非涉险?」韩世忠慨然道:「此贼恃勇轻敌,若不予以重击,军心愈摇。末将自请一搏!」不待赵构应允,韩世忠已披甲上马,手提长枪,率数骑轻装出城,命城门速闭。 只见韩世忠一马当先,径直冲入敌阵,如猛虎入羊群。金军见他孤身匹马,不以为意,四下围拢。韩世忠长枪挥舞,枪如游龙,所过之处,金军尸横遍地。完颜鬼虎见状大怒,亲提大刀策马来战,喊道:「何方匹夫,敢犯我阵!」韩世忠见完颜鬼虎来势汹汹,冷笑道:「南蛮今日教你见识见识!」二人交马不过三合,韩世忠枪势如虹,一枪正中完颜鬼虎咽喉,血溅数尺,完颜鬼虎惨叫一声,坠马而亡。 金军见主帅阵亡,无人指挥,顿时阵脚大乱。韩世忠挥枪冲杀,将完颜鬼虎首级割下,返身杀出重围。城头赵构见韩世忠孤军深入,大惊失色,频频叹息:「韩良臣休矣!」朱胜非却指着远处笑道:「殿下莫急,将军自有妙计。」 未几,金军阵中突起混乱,旗幡四散。赵构再看时,只见韩世忠带血而归,策马至城下,扬声道:「城门速开,敌酋已除!」守军急开城门,韩世忠将完颜鬼虎首级高高举起,入城上至城头,将首级掷于赵构面前,拜道:「仗殿下洪福,幸不辱命!」 赵构见韩世忠浑身染血,急问道:「将军可曾受伤?」韩世忠笑道:「此乃贼血,末将安然无恙。」赵构长舒一口气,赞叹道:「今日方知,韩将军真有关云长之勇,实乃社稷之栋梁也!」 赵构遂下令重赏韩世忠,并为其设宴犒劳三军。自此城中军心大振,众皆感佩韩世忠之英勇,誓死守城,再无惧色。 济州军民闻孟太后垂帘告谕,皆奔走相告。父老拥至军门,伏地哀求道:「王爷既承天命,当早正大位以定民心。我等四旁见火光连天,恐有贼寇作乱。若迟疑不决,中原苍生危矣!」赵构闻言愈加踌躇。 当夜,赵构召耿南仲、汪伯彦与诸幕僚密议。耿南仲道:「济州民情可鉴,劝进之意昭然。大王若在此地即位,则得以抚定军心,立威四方。」汪伯彦却道:「济州虽近前线,然偏于东南,不便经略四方。臣以为,当听宗副元帅之言,迁至南京宋州商丘即位,此乃太祖开基之地,漕运通达,可为兴复基业之本。」 赵构闻此二议,沉吟良久,转问道:「若赴商丘,宗元帅能否稳守后路?今金人虽退,然伪军之乱难测,孤恐贸然迁都有失稳重。」 国舅爷孟庆答道:「宗副元帅老成谋国,长垣、韦城乃要害之地,倘分兵驻守,金伪难以为患。况商丘地势四平八稳,有‘中兴之兆’,大王即位于此,亦可应天顺人。」 赵构点头称是,即令汪伯彦起草表文,遣使赴开封,表明即位意图,并嘱谢克家加紧筹备仪物。复命宗泽分兵于长垣、韦城各县,严加防守;另召济州城父老前来抚慰,告以大计。 越三日,宗泽书至,言金兵在河北结集,或有南窥之势,请康王移驾速行,不宜久留。赵构闻奏,决意启程商丘,命耿南仲、汪伯彦率本部先行,以备驻跸仪程,自率宗泽所部主力随后行进。济州军民相送至郊外,伏地痛哭,赵构泣然抚慰,登车而去。 第499章 六股河之殇 天会五年四月二十,宗州(绥中)六股河静谧的河水映着清晨的阳光,偶有一阵微风,掀起粼粼波光。然而,这份平静却被一支千人队的高丽镶白旗兵队伍打破。他们护送着开封劫掠来的奴隶与辎重,浩浩荡荡地向北行进。队伍中,奴隶们衣衫褴褛,面容枯槁;辎重车轮嘎吱作响,压着湿软的河滩发出沉闷的声响。 渡河时,队伍显得尤为笨拙,辎重车陷入淤泥,奴隶们在押解下涉水而行。高丽兵们警惕地四处张望,尤其是带队的猛安首领。他的神情紧张而阴郁,似乎预感到危险的临近。 危险没有让他等待太久。就在队伍渡河到一半时,突然,河口两岸的沙滩上出现了密密麻麻的黑点。伴随着号角声,一支支舟山军如潮水般涌向河岸。海上的船只齐齐发出呐喊,猛烈的火铳齐射撕破了清晨的宁静。 「敌袭!准备迎战!」猛安详稳车天仁大吼一声,试图稳住军心。然而,高丽兵虽然训练有素,却被突如其来的海上袭击打乱阵脚。他们艰难地在河滩上摆开阵型,但舟山军的攻势如同猛虎下山,将他们牢牢压制。 舟山军的「近卫团」铁骑自西岸登陆,犹如利箭刺入敌阵。与此同时,东岸的神机营则用火铳远程压制,密集的火力将试图组织反击的金兵一一射倒。 罗勇亲自带领神机营的精锐冲至河中央,强大的火力几乎扫荡了所有阻挡者。他一边指挥,一边与身旁的回春营女兵护送着奴隶撤离。 「保持阵型!掩护奴隶撤离!」罗勇高声命令。 就在舟山军的铁骑冲入中军、逐步接近辎重车时,女真监军却露出了一抹诡异的笑容。他猛地抽出短刀,大吼:「为大金十旗霸业而死,不辱使命!」 话音刚落,他拔刀斩断辎重车的绳索,露出车厢内部堆满的火药。紧接着,两名隐藏在辎重车附近的金兵死士点燃了引信! 「撤退!快撤!」罗勇猛然意识到不对劲,冲着周围的战士大喊。然而,他的话还未说完,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轰然响起。 两辆火药车几乎同时被引爆,巨大的蘑菇云腾空而起,刺耳的巨响震彻四野。爆炸的冲击波将周围的高丽旗兵、舟山军乃至奴隶统统掀翻,烈焰和碎片在空中飞舞,形成了一场人间地狱。 靠近中军的近卫团士兵瞬间被吞没,神机营副将罗勇也在爆炸中壮烈牺牲。他的身影消失在冲天的火光中,只有那一声急促的「撤退」,在混乱的战场上回荡。 当火光逐渐消退,战场上留下的是一片惨烈的景象。六股河畔血流成河,残肢碎肉散落一地。舟山军损失数百人,其中大多是近卫团和神机营的精锐。被营救的奴隶们也死伤过半,幸存者在回春营女兵的掩护下,仓促撤向海岸。 负责后撤接应的李海满脸愤怒与悲痛,看着这一幕,双拳紧握。他挥手示意船队靠岸,试图尽快将幸存者送回安全区域。 燕京,金宫内。完颜宗望收到捷报,面露冷笑。 「舟山军又如何?终究是血肉之躯,终究会为自己的鲁莽付出代价。」 完颜宗弼站在一旁,盯着案上的地图,冷冷地说道:「这只是开始。魔教军虽然纪律严明,但若他们一次次损失精锐,终究会崩溃。方梦华……她到底能坚持多久呢?」 完颜宗望抬起头,目光落在墙上那幅画像上。那女子眉目如画,却似带着一丝无奈与痛楚。他嘴角微微勾起,低声道:「卿本佳人,奈何为贼?本旗主倒想看看,她还能逞强到几时。」 六股河一役,舟山军虽惨胜,却付出了极其沉重的代价。然而,正是这一役,说明金兵对舟山军有了新的敬畏,也让众将深刻认识到敌人的险恶与自己的责任。 觉华岛大帐內气氛沉重如铁,只有火盆中的炭火偶尔发出微弱的爆裂声。几名将领肃立在案前,神情复杂,不时互相对望却又无言。方才传回的消息令所有人心头如压巨石。 罗勇与神机营、近卫团精锐数百人在六股河畔的爆炸中殉难,这不仅是舟山军建立以来的最大损失,也是一次对全军士气的巨大打击。 「罗团长的壮烈……岂能白费!」方杰猛然一拍桌案,低吼道,「若不是金人心思歹毒,以火药伏击,我舟山军岂会在河畔吃这样的 亏!」 邓荣一旁沉声补充:「更可怕的是,这次之后,金军必然会将这样的手段运用到所有的运输队伍中。他们的每一支辎重队伍都可能是一枚毒钩,诱我们上钩然后自损以重伤我们。」 「这是在下战书!」陈妙贞咬牙切齿,脸上的悲愤几乎化作泪水。她想起罗勇平日里总是激励士兵的笑容,再看着一旁低头无语的种鱼儿,心如刀绞。 然而,大帐中更多的将领则表现出一筹莫展的神色。金人如今摆出的局面已成两难:若不劫,辎重会源源不断送往金国后方;若继续劫,他们可能在每次行动中承受重大伤亡,甚至颗粒无收。 「将这一切传回舟山方郡主吧。」彭无当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彭护卫,您是说……?」方杰愣了一下。 彭无当点头,目光坚定:「这已不是我们在前线能够解决的问题。方郡主深谋远虑,或许她会有办法扭转局势。」 「但这会拖延行动,给金人更多时间巩固北方防线。」梁红玉担忧地说道。 「可我们不能再像六股河那样打下去!」邓荣沉声道,「罗勇已用生命告诉我们,金军不是没有反制之策,且越来越狠毒。他们不怕损失辎重,只怕我们不去劫。这样的局势,非教主不能定。」 众人沉默片刻,最终都点了点头。 翌日,详细的战报和当前的困境被加急送往舟山总部联系点。信中没有任何隐瞒,从六股河的战斗经过到对金人毒计的分析,字字句句充满悲痛与不甘。 方梦华收到信时,正与几位工匠商讨新式火器的设计。她将信件拆开,逐字读完后,久久未言。 「罗勇……神机营……」她将信件合上,手指微微颤抖。 帐中无人敢言,所有人都静静等待方梦华的反应。 「传令下去,暂停所有前线劫掠行动,」她最终缓缓开口,语气却无比坚决,「重新评估当前的战术思路,召集军中所有高级将领与参谋会商对策。」 「可是教主……」有人欲言又止。 「敌人用毒计反制我们,是因为他们清楚,靠硬碰硬的正面交锋,永远不是我军的对手。」方梦华扫视众人,眼中带着一抹冷光,「但他们也忘了,我舟山军的胜利,从来不是只靠劫掠。本座有的是办法让他们吐血。」 大寨中将领闻言,纷纷跪地领命。 方梦华起身,走到帐外,夜风袭来,将她的披风吹得微微扬起。她望着东方的星空,心中默默做出决断。 「罗勇……是时候,让金人知道,我们的怒火并非只有火铳与铁骑。」 一抹寒光划过她的眸子。六股河之战的教训,必将成为舟山军浴火重生的契机。 第500章 辽东预谋 永乐八年四月廿九,方梦华再次端坐在觉华岛指挥大帐中,帐外海风阵阵,隐隐带来初夏的气息。几张铺展开的地图摊在案前,描绘着辽东的山川河流与沿海村镇。 「传令下去,幽燕辽西各地所有劫掠行动即日起全部暂停,各部队休整待命。」她的声音平静却不容置疑。 众将虽不舍当前战局,但也知教主此令事关大局。罗勇之死和六股河的惨痛教训提醒所有人:舟山军的敌人不是那些暂时携辎重北上的金兵,而是他们背后的整个统治体系。 「教主,那后续我们如何应对金军呢?金人既已针对我们实施毒计,只怕此后辎重队便再无可乘之机。」邓荣问道。 「金军既已设下死局,那我们就不必再跳入他们的圈套。」方梦华冷静地说道,指着地图上的一片区域,「若想动摇金人的根基,我们要做的,是攻他们的后院。」 众人凑近一看,她指向的正是辽东地区——金国的东北老巢。 「辽东旗庄,是金国整个军事系统的根基。」方梦华解释道,「这些旗庄不仅是金人的二线兵源地,更是为南征北战输送粮草、战马的后勤保障。而辽东地区的居民,大部分是被金人征召为‘旗丁’的奚人,渤海人,契丹人,辽东汉人和北高丽人。他们对金国的忠诚度从来谈不上高。若能瓦解这片地区,不仅能切断金军后方补给,更能削弱他们军队的士气。」 「郡主英明!」彭无当听罢,不禁拍案叫好。「不过辽东地区地广人稀,若金军发兵围剿,我们如何守住?」 方梦华摇摇头,目光坚定:「不必守,我们的目标不是占领,而是扫荡——袭击他们的旗庄,带走能用的物资,摧毁他们的粮仓和马场,激起奚族人,渤海人,契丹人,辽东汉人,北高丽人的反抗情绪。金人若派大军回防,我们便分散撤退,让他们顾此失彼。」 「此外,还有一件事至关重要。」方梦华转身,看向挂在帐内的高丽地图。 「高丽?」邓荣试探性地问道。 「不错。」方梦华指向南高丽的边境地区,「现如今,高丽分裂为南高丽与北高丽。北高丽百姓对金国的附庸地位不满已久,若能说服南高丽发兵攻打北高丽,我们从辽东方向配合他们夹击,便能彻底打乱金国的后方。」 「郡主的意思是……高丽内部本就是宗族相争,南高丽若能趁此机会击溃北高丽,不仅能壮大自己,也能削弱金国的统治根基。」邓荣恍然大悟。 「正是如此。」方梦华颔首,「北高丽的旗丁是金军二线部队的骨干,也是主要的后勤民夫。他们或许畏惧金军铁骑,但未必愿意为金国死战到底。如果南高丽能挑起事端,让北高丽旗庄的旗丁不敢安心为金人效力,那金人的军事体系便会受创。」 「立即派人去江华租界与南高丽汉阳王廷联系。」方梦华下令,「许诺若他们出兵北高丽,我们舟山军愿意支援火器,并承诺联合摧毁辽东地区的金军旗庄体系,助南高丽收复开京和黄海道江原道等失地。」 李海拱手领命:「末将即刻安排人手,以最快速度出海联络。」 「同时,近卫团和神机营开始调整训练计划,所有部队到库页岛进行轮训,进行辽东冬季作战的针对性训练。」方梦华转向其余将领,「半年后,我们的目标是趁金国再次南侵国内空虚无暇北顾之机,实施辽东扫荡行动。」 众人齐声应诺,斗志昂扬地离开帐篷。 方梦华站在营地的高处,远望辽东方向的苍茫海岸线。 「金人终会为今日的毒计付出代价。」她喃喃道,「他们以为可以利用毒计震慑我们,却忘了我舟山军的优势从来不是贪图财物,而是灵活应变和团结不屈。」 方梦华立于觉华岛的码头,望着天边辽东山海相接的朦胧轮廓,思绪纷飞。她身后的众将紧随其后,皆屏息静待教主的命令。 「诸位,如今金军南侵的脚步渐缓,但后方的旗庄体系尚稳固,我们扫荡辽东的计划势在必行。」方梦华语气坚定,随后语调一转,目光中透着深邃的算计,「不过,扫荡辽东只是棋局的一步,更大的目标,在韩州。」 「韩州?」光明右使邓荣低声复述,眉头微皱,「教主是指囚禁赵 佶、赵桓之地?」 方梦华微微颔首,目光移向挂在一旁的辽东地图,指向靠近鸭绿江北岸的韩州位置,根据她的历史记忆,赵佶和赵桓在靖康二年被金军掳北,前两年一直被关押在辽东韩州,直到第三年才转移到黑龙江下游的五国城。 「这为我们提供了两个机会,第一个机会,是通过扫荡辽东旗庄,扰乱金国后方秩序,迫使金军提前转移赵佶、赵桓。」方梦华缓缓说道,声音中带着冷静的分析,「金国统治者再如何自负,也绝不会允许韩州成为我们攻击的目标。如果我们制造足够大的威胁,他们会被迫将宋朝皇帝和宗室转移到更安全的大后方。」 「梦华姐高明!」种鱼儿眼中亮起一丝赞叹,「金军若被迫提前行动,就会让整个北方的调度混乱。」 「不仅如此。」方梦华继续说道,「韩州是辽东的核心之一,我们的扫荡行动能直接削弱其旗庄体系,并瓦解非女真族旗丁的忠诚。而赵佶与赵桓的转移行动,势必伴随着大量护送部队与资源,这本身就会拖垮金军的后勤。」 方梦华转而指向地图更北处,一片靠近三江平原的荒凉区域:「第二个机会,是在他们被转移到五国城之后展开行动。」 邓荣略带疑惑:「郡主的意思是,趁其迁徙之时发动突袭?」 「不,在鲸海方向下手。」方梦华摇头,语气沉稳且充满信心,「五国城地处偏远,虽易守难攻,但也意味着后勤供应极度困难。等到第三年,赵佶他们已经吃了不少苦头之后,我们可以从海参崴方向发起突袭五国城,救出一些宋朝皇室。」 「如此一来,岂不是能握住天大的筹码?」梁红玉略带欣喜地说道,「若我们救出了赵佶父子,手中便能掌控宋廷正统,赵构那小子要睡不着觉了!」 方梦华微微一笑,点了点头:「正是如此。赵佶和赵桓是金人掳去的‘宋帝’,他们若重归江南,会直接冲击赵构残宋小朝廷的合法性。而若落入我们手中,方明势力将拥有决定金宋我三国志博弈走向的筹码。」 「可是姑姑,此计虽妙,但攻打五国城会不会风险太大?」方杰眉头紧皱,语气中透着几分忧虑,「毕竟那里是女真人的核心地盘,如果他们得知我们行动,必然会全民动员倾全力反扑。」 「不错,正因如此,此计需要极强的隐蔽性。」方梦华目光冷冽,「我们决不能在辽东行动中暴露对赵佶的意图。扫荡旗庄、扰乱韩州的行动,只能是针对金军统治根基的正面打击。而五国城之战,则要作为突发之举,等金军反应过来时,已为时过晚。」 众将相互对视,终于都拱手齐声应道:「谨遵郡主号令!」 方梦华转身,目光再次投向远处的海岸线。 「金人自以为囚帝掳土已稳操胜券,却不知他们的每一步都在将自己送入深渊。」她轻声喃喃,语气中带着几分坚毅,「这不仅是为了跟残宋博弈,也是为中原百姓,为我们的未来。」 辽东的风中,似乎隐隐传来了兵戈交鸣的回响,而她手中的棋局,已然展开。 而此时黄昏的阳光洒落在大定府以北靠近辽国故都临潢府那广袤的草原上,驼铃声与马蹄声在风中回荡。押解赵佶的队伍正沿着中京路向金国上京会宁府前进,身后是一片漫长的尘土飞扬。 赵佶坐在一辆简陋的马车中,窗外是一望无际的绿野。马车颠簸着,他手握着随身携带的一块砚石,目光却停留在随车摇晃的车帘缝隙间,神情中带着几分怅然。 几日前,他从押解他的金兵口中得知,原定的辽东沿海路线因「马贼海盗」频繁袭击而被迫改道草原。这一消息在他心头激起了波澜。 「马贼海盗……」赵佶轻声念叨,嘴角竟浮现出一丝复杂的笑意。他靠在车厢木板上,闭上双眼,思绪却飞回到从前。 他记得她在樊楼时那种异乎寻常的冷静和直率,也记得她用一副再普通不过的脸,却吐露出一种大宋朝中少有人敢表现出的倔强:「我只忠于百姓,不忠于天子。」 他用自己的瘦金体亲笔为她画了一幅肖像,精心地挂在自己的寝宫中。这幅画像,他曾无数次凝视,自问为何这名女子能让他如此着迷。 「卿本佳人,奈何为贼?」 每次看到这八个字,他都觉得心中五味杂陈。 此刻,他的目光再次转向草原远方的云霞,耳边是金兵的呵斥与押送奴隶的哭声。 「忠臣勤王军做不到的事,却被这方梦华做到了……」赵佶低声喃喃,眼中透出几分欣慰,「朕虽在北迁,然她还在行动,还未放弃中原,未放弃朕这宋家天下。」 这种欣慰中,甚至夹杂着一丝奇异的窃喜。 「她终究是念着朕的,」赵佶手指摩挲着砚石,忽然轻声笑道,带着几分苍凉的自嘲,「不枉朕当年夜夜对着她的画像叹息……梦华啊梦华,妳心里到底还是有朕。」 一名金兵骑马经过车旁,瞪了赵佶一眼,见他坐在车中发笑,哼了一声:「笑什么?你这老头,快到黄龙府就是一群老奴之一了,有什么可笑的?」 赵佶瞥了那金兵一眼,什么也没说,重新闭上了双眼。他心中却充满了一种微妙的期待。 「梦华,若妳真有这般本事,或许朕还能活着见到妳……」 金兵押送的队伍如蚂蚁一般延伸在草原的道路上,逐渐隐没在暮色之中。远处,一阵狂风卷起草海翻腾,似乎预示着即将到来的某种剧变。 而赵佶所在的马车中,他的目光仿佛穿越了眼前的困境,凝视着那个不知身在何方的身影。 第501章 帝姬姐妹 永乐八年四月三十的觉华岛,海风依旧强劲,拂过崖边的石松和岛上的兵营,带来一股清冽的味道。 方梦华在随行将领和柔福帝姬赵多富的陪同下,沿着简易的木板路走向收容营。这里关押着舟山军从金军手中劫来的大批宋朝俘虏,其中包括宫廷的嫔妃、宫女,以及地方官员的家眷。 在岛上的大帐中,火光映照着四壁,空气中充满了海风夹杂的咸湿味道。方梦华刚想要去战利品清点营,便听见不远处传来几声熟悉又压抑的抽泣。 「嬛嬛?」……「十九姐!」赵多富的声音哽咽着从营地角落传来。 她停下脚步,微微皱眉。转头望去,只见一位衣衫单薄却依然端庄的女子,扑进了赵多富的怀中,二人紧紧相拥,泪水止不住地滑落。 方梦华微微一笑,轻轻点头:「嬛嬛,这可是宫中故人重逢?」 赵多富却并未答话,而是转身拉住身后一个面色憔悴的女子。那女子披散着长发,脸上还留着风霜的痕迹,却掩盖不住五官的端庄美丽。赵多富轻声说道:「梦华姐,这就是我十九姐,顺德帝姬赵璎珞。」 赵璎珞抬起头,看到赵多富与这位女将亲昵的态度,似乎终于放下了戒备。 赵璎珞眼神中带着惊惧与羞愤,显然对眼前的场景还有些迷茫。当她看到赵多富身后站着的这位女将时,却又感到几分难以言表的安慰。 「妳是……」赵璎珞带着犹疑的目光看向方梦华。 赵多富擦着眼泪,拉起姐姐的手:「十九姐,这位是方郡主!宣和七年大朝会上,父皇亲封的‘定海郡主’……」 赵璎珞闻言一怔,目光变得复杂,似感激又似惭愧:「传闻江南明教……竟是妳麾下势力?」 方梦华面带从容之色,目光温和却坚定:「正是。不过在舟山,本座只是明教教主,与宋朝的郡主称号毫无干系。」 赵璎珞望着她,眼中泪光闪烁,似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 二人被安排入座,陈妙贞端来了热茶和小米粥。赵璎珞显然早已身心疲惫,接过食物时,手都有些发抖。然而,她却迟迟没有动筷,目光低垂,像是被一团浓雾笼罩着。 「帝姬可有心事?」方梦华察觉到她的不安,开口问道。 寒暄几句后,赵璎珞的神情愈发低落,眼中透着羞愧与难以启齿的痛楚。她望向赵多富,终究没忍住,低声说道:「嬛嬛,我已经……已经不干净了。」 赵多富闻言愣住,眼中满是震惊与难过:「十九姐,妳是说……?」 赵璎珞眼泪夺眶而出,强忍着哽咽道:「在开封金营时,那个浑身羊骚味的粘罕……」她咬了咬牙,仿佛难以启齿,脸上浮现一抹羞耻与痛苦的神色,「本宫没能……保住清白。」 话音刚落,赵多富惊愕地睁大眼睛,捂住嘴泣不成声:「姐姐,妳怎会……」 赵璎珞苦笑了一下,眼泪滴落在粥碗中:「这样的污秽之身,本宫又怎能再面对皇兄和诸公?甚至连宋人都不能接受我……」 方梦华却冷冷开口:「妳没有错,错的是他赵桓,错的是那些没有保护好妳们的男人。」 赵璎珞一愣,抬起泪眼看向方梦华,却见她神色冷峻,语气坚定:「妳的清白与否,并不取决于妳的遭遇,而是取决于妳的意志。赵桓失国,将姐妹、妻妾拱手送入敌营,他才应该感到羞耻。妳们是受害者,凭什么要背负所谓‘名节’的枷锁?」 方梦华继续说道:「帝姬,在明教治下,‘清白’从来不是什么女子的责任,而是那些无力保护家国的男人的责任。妳们姐妹二人落到这般田地,是谁的错?是那些只知享乐、不顾百姓、不保国土的君王的错!是那些只会献媚求和、不敢与敌血战到底的衮衮诸公的错!」 她的语气低沉却带着一股压迫感:「如果有人非议妳,本座会直接告诉他们:与其责怪那些无力反抗的女子,不如问问那些轻易献城投降、把姐妹、妻妾、女儿送去敌营的男人,是否配得上自称忠臣孝子!」 赵璎珞一时哑然,仿佛从未听过如此直白的言论。 「在舟山,我们没有这样的污名化逻辑。」陈妙贞在一旁补充道,语气平和却带着几分坚定,「任何人因被强迫而受辱,这都不是她的罪过。帝姬,您可以放心,舟山军不会因为这些事而轻视妳。」 赵璎珞沉默了许久,缓缓低下头,双手捧着茶盏,热气蒸腾中,她的泪水却不再像方才那般苦涩。 「谢郡主……不,谢教主的宽慰。」她抬起头,目光终于多了一丝光彩,「或许,真如妳所言,应该感到羞耻的不是我们这些弱女子,而是那些……那些失职的男人。」 赵多富握住姐姐的手,低声说道:「十九姐,梦华姐姐会保护我们的,她一定能带我们回家。」 方梦华微微一笑,目光却如一把锋利的剑般望向远方:「回家?这个家有没有还另说,但本座倒是很想看看那些羞辱妳们的敌人,能撑多久。」 赵璎珞怔怔地看着方梦华,似乎被她的话所震撼。方梦华又转向赵多富,补充道:「接下来,会给妳们选择的权利:若愿意,妳们可以留在百花营,为新的事业而奋斗;若不愿意,本座也会安排妳们安全返回杭州的嘉兴皇帝小朝廷那。」 赵多富闻言,目光坚定地说道:「嬛嬛愿意留下来,梦华姐姐,我想为妳效力。」她转头看向赵璎珞:「十九姐,我们不该再寄希望于赵家那些无能的男人。只有靠自己,才能重新掌握命运。」 赵璎珞沉默片刻,最终深吸一口气,轻轻点头:「本宫也愿意留下。与其苟活,不如重新开始。」 方梦华微微一笑,伸出手握住两人的手:「很好,从今天开始,妳们不再是大宋的帝姬,而是百花营的姐妹。」 帐篷外,海风依旧猛烈,然而风中似乎多了一丝新的力量,那是挣脱旧枷锁的决心与勇气。海风卷起涛声,仿佛在呼应这番话语。赵璎珞看着方梦华的背影,心中仿佛燃起了某种新的希望。这位女首领,不只是她的救命恩人,或许还会成为改变天下局势的重要人物。 「或许……天命真的在她。」赵璎珞喃喃自语,端起茶盏,喝下这来之不易的一口热茶。 第502章 第五〇〇章:大晟春雷 觉华岛的营地仓库里,火把映照出一片金铜辉煌,气势恢宏的编钟排列在仓内,似乎将整个空间染上了古老而神圣的光辉。 方梦华站在仓库的入口处,双手抱胸,目光从大到小依次扫过那一排高低错落的三九二十七座编钟。每一个钟体都闪着锃亮的金属光泽,钟壁上刻有繁复精美的铭文和花纹,显然这是极尽皇家工艺之能事的杰作。木质支架完好无损,仿佛刚刚离开赵佶的宫廷。 随行的将领们虽然对这批战利品心怀敬畏,但显然并不明白它们的真正价值。邓荣小声嘟囔着:「这些破钟,难道还能当武器用?」 方梦华听到这话,轻笑一声,缓缓走上前,伸手轻轻抚过编钟的金属表面。触手温润,仿佛还能感受到它作为礼乐之器的余温。她低声说道:「这不是破钟,这是‘大晟钟’。赵佶在位初期亲自监制的皇家礼乐之器,象征着周礼传承和大宋皇权的威仪。」 邓荣愣了一下,挠挠头,继续问道:「可现在它在我们手里,除了好看还能做什么?」 方梦华转过身,语气平静却坚定:「在你眼里,它们只是金属,在本座眼里,它们是历史、文化,是这个时代的灵魂。或许,我们可以让它们在战火之外,重新发出声音。」 编钟的旁边,还摆放着一张古琴。琴身修长,漆色古朴,通体散发出岁月沉淀的光泽。琴背上刻有两个遒劲的大字:「春雷」。 方梦华走近,仔细端详着这张琴。她不禁感叹,这便是赵佶的珍藏之一,也是后世历史上的传奇瑰宝。历史上,它原本在金国被另一位艺术家皇帝金章宗完颜璟陪葬,六年后却因蒙古攻陷中都刨了金皇陵而重见天日。按理说,这样的琴不该出现在战乱之中,但此刻却静静地卧于此处,像是注定要与她相遇。 身旁的陈妙贞低声问道:「教主,这张琴……也很重要吗?」 方梦华点点头,解释道:「这是‘春雷’,传说是唐代名匠的手作,流传至宋代时成为赵佶的藏品。琴音低沉深厚,如雷霆初鸣,故得此名……但现在,它被我们截获了,未来的命运将由我们来书写。」 陈妙贞听罢,若有所思:「听上去它承载着许多传奇故事,若能好好利用,说不定还能凝聚人心。」 方梦华微微一笑:「是啊,战火虽能摧毁一切,但也会将珍宝推到新的时代。我们的事业,不仅是打倒敌人,也是保存文明的火种,让这些遗失的瑰宝能在我们的土地上继续传承下去。」 方梦华转身环顾四周,见营仓内的士兵们仍然面露茫然,她知道,这些物品的意义并不是每个人都能理解。她走到仓库中央,朗声说道:「你们或许会问,为什么这些编钟和古琴如此重要?在金军的眼里,它们不过是掠夺来的战利品;在我们手中,它们是敌人夺不走的文化,是我们站在这个时代的根基。每一件器物,都是一种力量,一种无声的抵抗。」 士兵们面面相觑,但渐渐被方梦华的气场所折服,齐齐点头。 「编钟和古琴的作用,不仅在于它们是皇家礼乐之器,更在于它们传递的精神:秩序、传承与尊严。在我们的事业中,不能只有刀枪和铁血,还要有礼乐和文化。只有这样,才能让我们的土地重新生出希望。」 当夜,方梦华召集核心幕僚,将这些编钟和古琴的处理方式列入计划。 「将编钟妥善保存起来,不可暴露它的身份。未来,在适当的时机,我们会用它来昭示我们的文化继承与正统性。」她一边说,一边将目光投向陈妙贞和邓荣。 「至于这张‘春雷’,它将成为我们文化复兴的象征。本座会找人调校修复它,让它重新奏出赵佶当年梦寐以求的音色。或许有一天,它会在明教的开国大典上,为所有人奏响新的篇章。」 在火光的映照下,众人纷纷点头。尽管战火还在继续,但方梦华知道,这些掠夺来的器物背后,藏着一个属于未来的契机。 夜色沉沉,觉华岛上月影如水,方梦华却难以入眠。她站在海边的崖上,望着潮水涌动的方向,心中突然泛起一丝久违的惆怅。 她的思绪回到了开封城的樊楼,那是她第一次尝试用现代记忆中的工艺制作乐器时留下的一把小提琴。琴身由上好的紫檀木制成,线条流畅优美,弦柱稳固,音色清脆动人。她记得自己用它演奏过《青色五丈河》(蓝色多瑙河),那是这个时代从未听过的旋律——那时的她,希望用音乐为自己的孤独带来一丝慰藉。 “那把琴,还在吗?”方梦华喃喃自语,心中既有好奇,也有一丝忐忑。 她只隐约得知,明教圣使李妈妈在樊楼卧底的身份被暴露后,不得不撤离,而樊楼也 在朝廷的掌控下被改名为白汎楼。新的管理者李邦彦接手后,将其改造成了更符合官宦口味的青楼,并把焦点转移到歌舞伎艺的表演上。 然而,在这些权谋争斗和官宦勾结之外,方梦华留下的小提琴却意外成为白汎楼的镇楼之宝。 「那是一把奇特的琵琶,非琴非瑟,却能用弓弦拉出如同天籁般的声音。」传言迅速传开,吸引了许多文人雅士前往白汎楼一睹这件“奇器”的风采。 最终,这把琴落入了新一代花魁赵元奴的手中。这位年轻貌美的歌伎原本只擅长唱曲,却在偶然的机会中接触到这把琴,并凭借天赋和直觉摸索出了一套独特的拉奏方式。 赵元奴并不知道,这把琴原本属于那个传奇的女人。她也不懂《青色五丈河》曲谱的来历,只是从琴声中感受到一种无法言喻的孤独和思乡之情。每当她抚琴而奏,这种情感便随着弓弦拨动,化作缥缈的旋律回荡在白汎楼的大堂中。 然而,赵元奴的命运并未因才艺而改变。靖康之变开封城陷,赵元奴和白汎楼的其他伎女一起被当作求和献礼,送入金营。 赵元奴并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成为金人眼中的“贵重礼品”,但她隐约意识到,或许是因为那把琴。那日,她听到金营的汉奴在低声议论,说这把琴和她拉出的曲子让金军贵族大为震惊,甚至有人为此争执不休。 “赵元奴……青色五丈河……她竟然学会了。”方梦华轻轻闭上眼,回想起自己上辈子初次奏响那首曲子的情景。她忽然觉得,这一切似乎是命运的轮回,自己的音乐通过时空,竟在另一个人身上重新绽放了光彩。 “赵元奴,我会找到妳,也会找到我的琴。”方梦华望向北方,仿佛能透过重重山海看到那把琴的身影。 而此时的中京大定府,东西路返程金军会合的地点,完颜宗望府邸烛光摇曳间,赵元奴手持那把奇特的小提琴,站在完颜宗望面前,拉奏出一曲《青色五丈河》。她的姿态优雅,琴声婉转动人,如泣如诉,仿佛诉尽了无尽的哀愁与无奈。 完颜宗望靠在软榻上,闭目听得沉醉。他的王妃完颜福金站在一旁,轻轻为他按摩捶背。完颜福金本是赵佶第五女茂德帝姬,靖康前的议和国书和亲被送到金营,如今已被册封为王妃,地位稳定。相比于其他命运多舛的姐妹,她心中暗自庆幸自己是唯一得以明媒正娶的宋室公主。 然而,这温馨的场景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 大门轰然被推开,满脸怒色的完颜宗翰快步闯入。他一身风尘仆仆,显然是刚从西路大军的阵中赶到。他手中握着一根马鞭,眉间怒火直燃,一见到完颜宗望便厉声质问: 「斡离不!本勃极烈听说,押送赵璎珞那队人马被海盗给劫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完颜宗望缓缓睁开眼,面色如常,抬手示意赵元奴停下拉奏。琴声戛然而止,气氛瞬间紧绷。 「确有此事,」完颜宗望淡淡说道,声音中透着一丝不耐,「那队人马在靠海的路线上被一支海盗马贼袭击,全军覆没。根据探子回报,那伙人是舟山军,方梦华的手笔。」 完颜宗翰听闻此言,怒不可遏,扬起手中的马鞭,狠狠抽在身旁的完颜斜也脸上:「你负责押送队伍的布防,如今全军覆没,丢人现眼!」 完颜斜也吃痛,却不敢还嘴,只能咬牙低头认罚。完颜宗翰却仍不解气,怒气冲冲地闯进大厅,直指完颜宗望:「方梦华是什么人你我都清楚,你就这么让江南海贼猖狂到咱们大金的地盘上?赵璎珞可是我亲自选中的女人!」 完颜宗望冷笑一声,慢悠悠坐直了身子:「赵璎珞?兄长,要不要提醒一下你,赵佶第十四女赵富金,可是你安排给你儿子设也马的?赵璎珞可是赵佶的十九女,你堂堂一个金国大元帅却老牛吃嫩草,是不是有点不讲究?结果倒反天罡,连长生天都看不下去了。」 完颜宗翰被戳中痛处,脸色顿时铁青:「废话少说!你有什么打算?那江南女贼简直目中无人,不给她点颜色看看,咱们大金国的威严何在?」 完颜宗望无奈摇头:「舟山军行动诡秘,又占海上优势,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再者,既然她落到了方梦华手里,那就等同于落入明教手中。方梦华多半会把她当作筹码用,你迟早能找到机会讨回来。」 完颜宗翰气得手中的马鞭直响,指着完颜宗望怒道:「你既然知道是舟山军所为,为何无动于衷?不敢打?还是舍不得动你的那些战马和兵粮?」 完颜宗望面色一沉,冷冷说道:「兄长,要打你去打。我金国东路军一路南下,连下宋朝数城,战线已然拉长。若非要用东路军主力去对付江南的舟山 军,咱们迟早两头顾不过来!」 两人针锋相对,气氛剑拔弩张。此刻,站在一旁的赵元奴暗自叹息,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几番争执后,完颜宗望似是觉得多说无益。他挥手让完颜福金退下,随后看向赵元奴,目光中透着一丝复杂。 「你不是一直喜欢这个会拉怪琴的女人吗?」完颜宗望语气平静,却让赵元奴心头一震。「她就是本旗主从开封带回来的花魁赵元奴,会拉一首奇怪的曲子。如今为了安你的心,老弟就把她送给你了。」 完颜宗翰一愣,随即面露狂喜。他上前一步,打量着赵元奴,冷冷道:「那本勃极烈就笑纳了。倒要看看妳这小曲儿能不能安抚本帅的怒火!」 赵元奴强忍泪水,低头默默收拾起那把琴,跟随完颜宗翰离去。她的背影在烛光下显得孤独而落寞。 等完颜宗翰和赵元奴离开后,完颜福金才重新走回房间,看到完颜宗望正端起酒杯,仰头饮下一口四明山二锅头。 「大王就这么舍得?」她轻声问道,语气中似有试探。 完颜宗望放下酒杯,冷笑道:「有什么舍不得的?她不过是个舞女,奏再好的曲子也救不了她的命运。倒是妳这些所谓的宋室姐妹,实在让本旗主看不懂,怎么一个个都那么不值钱?」 完颜福金没有回答,目光看向远处的烛火,心中生出无限感慨。她庆幸自己是少数以正妻身份进入金营的宋室女子,否则便会和赵元奴、赵璎珞一样,被这些金国的男人视为战利品,随意争抢、赠予。 「或许,这才是开封沦陷后宋人的真实命运吧。」她暗自叹息,转身走出大厅,只留下完颜宗望一人沉思。 第503章 第五〇一章:上河全图 永乐八年五月初一,觉华岛的一间石室中,窗外阳光透过裂隙洒进来,映照在桌上摊开的书画卷轴上,墨色微微泛光。方梦华静静地坐在案前,一卷卷翻阅着从金兵辎重中截获的书画。 当她小心地展开一幅泛黄的绢帛时,墨迹流畅而不失飘逸,字里行间蕴含着无尽风骨。那是王羲之的《远宦帖》。 她轻轻读出上面的文字,心中泛起复杂的情感。这是千年前东晋名士的手迹,而如今却命运多舛,随着战火辗转至此。 接着是一幅《快雪时晴帖》。她记得这幅作品原本是《三希帖》之一,但在后世已然流落海外。如今,它完好无损地呈现在她面前,墨迹如新,足见赵佶对其的珍爱。 「这一笔一划,比后世的临摹本真是天壤之别啊……」她喃喃自语,指尖抚过卷轴,仿佛能触及到那个久远的时代。 她的目光被另一幅画吸引住了——那是顾恺之的《女史箴图》。画中女子衣袂飘然,动作婉转,宛若一首无声的乐章。她细细打量这幅被誉为“画中圣经”的杰作,心中感慨万千。 「这幅画后世也只有残卷,而这里竟然保存得如此完整……顾恺之若能知道自己的作品千年后竟落在我手里,不知会作何感想。」 她又展开一幅《虢国夫人游春图》,画中盛唐贵妇骑马出游,神态端庄而雍容华贵。她闭上眼,仿佛能听到蹄声轻响、珠钗叮当,那是一段唐朝的盛世回响。 翻阅间,她注意到有不少画作的落款是赵佶自己的收藏印鉴。作为艺术家皇帝,赵佶的眼光确实卓绝,几乎每一件作品都堪称旷世瑰宝。 然而,除了那些耳熟能详的名作之外,还有许多她从未见过的画卷。这些作品极可能是在靖康之变后失传,令后世无缘得见。 她打开一幅题为《临江秋色图》的画卷,画中山水空灵,意境幽远。虽然落款模糊,似乎是五代时期画家作品,但画面上的笔触、构图都显示出极高的艺术水平。她抬起头,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一个念头——这或许是历史上从未记载、却惊艳时光的无名杰作。 看着这满桌的稀世珍品,方梦华不禁感慨万分。这些书画的价值,即使只是随便一幅,若能带回21世纪,足以轰动整个艺术界。她想起了那个被林雪峰阴谋陷害指使袁美华夺走的前世自己——方家那二十亿巨额财富被无耻手段侵吞,连带着自己生命的葬送。 「二十亿?」她冷笑了一声,「要是带着这些回去,别说二十亿,翻十倍也不过分。」 她伸手拂过《快雪时晴帖》的边角,指尖有些颤抖。这不仅仅是财富,更是千年文化的积淀,是跨越时空的珍宝。她深知,这些书画如今虽在自己手中,但时局动荡,稍有不慎便可能灰飞烟灭。 石室内的光线在午后最为充足,温暖的阳光洒在最后一副压箱底画卷上。它比其他卷轴都要宽大,且保存得尤为完好。方梦华站在桌旁,呼吸微微急促,双手压住画轴的一端,缓缓展开。 随着画卷的展开,一幅精致无比的画面徐徐展现。她的瞳孔骤然放大,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嘶……是《清明上河图》!」她喃喃自语,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激动。 但片刻后,她又发现了不同寻常之处——这幅画明显比后世所见的《清明上河图》更加庞大,内容更为完整!她目光从右侧的汴河部分移到左侧的画卷,眼神渐渐凝聚。 画中描绘的是东华门内皇宫的景象,恢宏壮丽的宫殿、流光溢彩的金銮殿,直至汴梁西城的金明池。池上波光粼粼,龙舟竞渡,百舟争流,龙旗飘扬。画中赵佶与文武大臣在观舟台上开怀畅饮,周围民众也沉浸在节庆的氛围中。 「这……金明池的部分,不就是后世那幅《西湖争标图》?」她微微皱眉,指尖轻轻滑过画卷上的金明池区域。她突然意识到,原来那幅传世名作竟是从这幅完整画卷中裁下的一部分。 她继续细看画卷,发现皇宫部分印着赵佶的小印章,两条细小的双龙纹隐隐透出皇家威严。而在西城部分,则有蔡京亲笔题写的一首五言诗,墨迹遒劲、气势非凡。这些细节几乎可以解释后世为什么只有右半部分流传下来——赵佶的双龙小印与蔡京的题词无疑让画卷本身更加贵重,在后面多次动荡的乱世中,它们被分割售卖、流散失传已是常态。 「难怪……难怪后世的画卷只有右半部分,金明池和皇宫西城这一段早已消失不见。」方梦华低声叹息,心中涌起复杂的情感。 这幅完整的《清明上河图》,不仅是艺术瑰宝,更是北宋繁华的见证。画中的街巷、舟楫、宫殿、城门,甚至普通百姓的衣着、器物,皆栩 栩如生,活脱脱再现了汴京城盛世的每一处角落。 然而,她深知,此刻手中的这份完整图卷,或许是它最后的完整模样。从靖康之变开始,汴京不再是汴京,繁华如梦,盛世成空。这幅画不仅见证了宋室的盛极而衰,也记录了亡国前最后的荣光。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画卷上,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一个大胆的念头——如果能将这幅画带回21世纪,这将是无价之宝,堪称国宝中的国宝。 这不仅是艺术价值的体现,更是历史的挽救。后世无论多么精致的《清明上河图》版本,都只记录了东华门外的部分繁华,而这一幅完整画卷,却描绘了整个汴京的全貌,包括那些后世已不存的宫殿和金明池龙舟竞渡的胜景。 「如果我能把它带回去……那价值根本无法用金钱衡量。这不仅是宋朝的顶级瑰宝,更是全人类文化的至高遗产。」 她突然笑了一下,轻声自嘲:「连这种事我都能想着带回21世纪,真是痴人说梦。不过……如果它留在这里,我也不能让它再度流落、残损。」 微风穿过窗缝,吹动了画卷的一角。她轻轻抚平卷面,将目光落在西城空地部分的蔡京题诗上。 「丰、亨、豫、大……」她喃喃念出这四个字。虽然只是一首五言藏头诗,但无论是笔法还是意境,都透着自鸣得意的气息。 这四个字看似吉祥,实则隐藏着宋朝君臣的迷醉与自满。这是一种表面的兴盛,背后却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虚妄。「丰」者,表物质富足,却不见分配均衡;「亨」者,代表通达顺畅,却是对民生困苦的无视;「豫」者,安乐无忧,却是对危机的麻木;至于「大」,更是以虚伪的气派掩盖内里的衰败。 她的目光顺着画卷慢慢移动,西城外的金明池一片热闹景象,画中皇帝赵佶与群臣饮宴,水上龙舟竞渡,岸边百姓人头攒动,仿佛一幅天堂般的盛世图景。然而,这一切并没有掩盖住她眼底的冷意。 「这幅画的完成时间,大概是五年前吧?」方梦华指尖轻轻敲着画卷,低声说道,「那个时候,宋江已经被招安,方腊也刚被平定,我来到宋朝勉强留住了方腊起义军火种。开封城内醉生梦死,城外民不聊生……哪怕这些动荡的影子只要一抬头就能看见,但赵佶却画着龙舟宴游,自欺欺人地把这称作盛世。」 她声音中带着冷冷的嘲讽。 那年北宋在表面上确实达到了一个极致的繁华:开封城内,商贾云集,货物充盈;汴河上,千帆竞发,灯火通明。然而,这一切都是将无数资源榨干集中在一地的结果。地方上的百姓饿殍遍地,稍有不满便被「刁民龆龀不留」,甚至连抵抗金兵的军队都无法得足够的粮饷。而在赵佶与蔡京的眼中,这些不过是锦绣盛景中的微不足道的瑕疵。 「可笑的是,」方梦华冷笑一声,「他们那种自信,居然敢把皇城和金明池也画进来,还留下了蔡京的墨宝……靖康之后,这幅画也成了他们自取其辱的罪证。」 她想起自己在现代时看到的历史资料中,南宋士人对赵佶和蔡京的痛骂。画中金明池的龙舟盛景和繁华市井成为对比北宋灭亡的强烈讽刺,而「丰亨豫大」也成了讽刺好大喜功的代名词。 然而,她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变得更加坚毅。这一切对她而言,不仅是嘲弄,也是鞭策。 她的思绪回到明州、舟山,甚至是远在北海道的百姓。 过去几年中,她在明州推行了以人为本的农业改革,利用海运贸易积累财富,为百姓提供更好的生活条件。她鼓励工匠研发新技术,建造稳定的水利设施,减少了洪涝灾害的发生。比起北宋的汴梁,她的治下或许还缺少皇城般的壮丽景观,但百姓的生活已经远胜于此。 「繁荣不该是虚幻的幻影,而应该是实实在在让百姓过得更好。」她低声说道,眼中透出一丝决绝,「开封的繁华不过是个笑话,而我的明州,会用行动告诉这个世界,什么才是真正的盛世。」 她重新卷起画卷,将它轻轻放入木箱中。这幅画对她来说,既是对过去盛极而衰的警示,也是对未来的激励。 阳光透过窗隙洒在画卷上,那一抹光辉仿佛跨越了千年,见证着一场跨越时空的守护使命。 陈妙贞走了进来,见方梦华低头沉思,轻声问道:「梦华妹妹,这些字画要怎么安排?」 方梦华抬起头,看了看眼前的画卷,眸中闪过一抹复杂的光芒:「这些不是普通的财物,它们承载着文明的记忆。若是就这样散落四方,或毁于战火,那便是大宋,甚至整个中华的损失。」 陈妙贞点点头,却又疑惑地问:「可是,它们对我们的战事并无直接 用处,留在这里未免浪费。要不,将它们当作礼物,送给一些盟友或者地方豪强,以换取支持?」 方梦华沉吟片刻,摇了摇头:「不行。这些东西太过珍贵,不能轻易流失。我们得为它们找个安全的归宿。」 她顿了顿,缓缓说道:「或许,在江南局势稳定后,我们可以在金陵建一座专门的博物馆,将这些瑰宝一一珍藏起来。等到将来太平之日,再将它们公之于众,让世人知晓这些文化瑰宝的存在。」 陈妙贞深深看了她一眼,点头道:「妹妹果然心系天下,不愧是教主。」 方梦华沉思片刻,道:「尤其这幅清明上河图太珍贵,不能任其毁于战火。妳吩咐下去,用最好的材质制成画匣封存,找可靠的人看管……等到我们的治下真正稳固了,本座会将它重新展出,让后人看到北宋的辉煌和教训。」 陈妙贞点头应诺,又小声问:「妹妹,妳说我们的明州,会不会也有一天像汴梁这样?」 方梦华看着窗外明亮的阳光,语气坚定:「不会的。我们脚下的路,是为了让百姓走得更远,而不是为了满足少数人的虚荣。如果有一天明州也沦为这样一座虚伪的盛世,那本座会亲手把它推翻。」 阳光照耀在她的脸上,映衬出一抹毫不妥协的光芒。这是一个注定要创造真正繁荣的时代的开始,而汴梁废墟那的丰亨豫大剪影,不过是她前进路上的一面镜子。 第504章 第五〇二章:建炎新政 康王赵构从济州一路至商丘,当地父老闻讯,争相迎候,高呼「新天子大驾光临」。赵构感慨万千,谓左右曰:「孤若无此民心,岂能有今日乎!」宗泽接书后,亲率三千兵马,驻于长垣,与韦城守军遥为犄角之势,以防不测。 未几,仪仗齐备,群臣劝进表呈上,赵构率众诣太祖庙拜谒,焚香祝曰:「承祖宗遗业,孤愧无以振兴大宋,惟愿以死报国,誓扫胡尘,还我山河!」 五月初一,天光初现,商丘应天府城中鼓乐喧天,百官肃然,军民云集天治门左,共观筑坛仪式。康王赵构身着玄色朝服,步履沉重地登上新筑坛台,随行有张浚引导,汪伯彦、黄潜善等群臣拱立左右。赵构俯首肃立,仰望苍天,神情凄然。 张浚奉诏执册登坛,高声宣读告天文曰: 「嗣天子臣构,敢昭告于昊天上帝:金人内侵,二帝北狩,臣构以道君皇帝之子,奉宸旨以总六师,握兵马元帅之权,倡义旅以先诸将,冀清京邑,复两宫。而百辟卿士,万邦黎献,谓人思宋德,天眷赵宗,宜以神器属于臣构。辞之再四,惧不克负荷。万口一辞,咸曰不可稽皇天之宝命。栗栗震惕,敢不钦承。」 赵构闻言,掷策于地,南向跪拜,泪如泉涌,伏地恸哭良久,声彻四野,直令百官动容,士庶亦唏嘘涕泪。赵构哽咽道:「构无德无能,奈何国势危迫,不得不肩此重任。惟愿祖宗保佑,早日复我河山,迎还二圣!」言毕,再拜起身,改正冠服,行即位礼。 仪仗队护卫龙袍奉至坛上,赵构换上象征天子尊贵的冕服,步入商丘府治正厅,登御座,百官齐呼「万岁」,叩首称贺。赵构面色肃然,起身对群臣道:「二帝被掳,构愧为人子,不敢当此大位。然今日诸公共推,迫不得已,以代天行事。诸位当与构同心,共图大宋之中兴。」 随后下诏改元建炎元年,并发布大赦:「赦天下犯徒、谪配以下之罪,归还田宅,清理冤狱;罢取民间征敛之苛,安定流亡之民;诸军将士忠义奋战者,俱授官赏。」 张邦昌跪伏于御座之下,涕泗横流道:「臣不忠不义,屈从于金人,不足以为人臣。今日幸蒙皇恩浩荡,臣愿以死谢罪!」赵构闻言,亲扶邦昌而起,道:「邦昌,国难之时,各为其难,朕岂能深责?今日共图复兴,莫要再自责。」 赦书既颁,百官三呼万岁,民间鞭炮齐鸣,天下诸道闻讯,无不振奋称庆。至此,赵构即皇帝位,蜀宋基业由此而起。 建炎元年五月初一,赵构于南京商丘登基称帝,次日即命张浚草拟诏令,清理旧弊,安定民心。旨意一出,朝野震动,百官奔走相告,天下百姓渐觉新朝气象。 诏令首先颁布大赦天下,特命地方官员善待逃难流民,赈济灾荒。凡因战乱致家破人亡者,皆免其赋税三年。又命西京留守司修奉祖宗陵寝,以示继统大义。罢除神霄宫、斋醮祈福等费民之事,青苗法所积之钱亦即刻停发,以缓民力。 赵构深知靖康之耻多因文臣武将腐败失职,遂下令重惩蔡京、童贯、王黼、朱勔等祸国殃民之奸佞,永不录用其子孙。监察御史上疏言:「耿南仲居相位时擅权弄柄,冯澥侍金人多年,毫无忠义之心。」赵构采纳谏言,当即罢免二人,以示除旧布新之意。 为安抚因乱而失官者,诏令原官员一月内赴任复职;又命募兵勤王者,将所部兵马移交州县,遣返朝廷效命。溃兵与群盗许以归附,免其罪责,以充新军之用。 在朝廷人事上,赵构以黄潜善为中书侍郎,汪伯彦为同知枢密院事,二人兼掌御营事务,设御营司统领各路兵马。因京师兵力损耗,特命韩世忠、张俊、苗傅等诸将分别收编溃兵,扩充禁军,形成五军之制,并令刘光世掌陕西兵事务,巩固西路防线。 百官中议论纷纷,有人指黄潜善、汪伯彦擅置亲兵各千人,廪赐过厚,流于奢靡。赵构闻奏,召二人训谕道:「新朝之势初立,当以俭德示众,勿使军心不平。」二人慌忙谢罪,承诺约束僚属,不敢再犯。 张邦昌以降臣之名为朝中争议焦点。赵构体恤其降服金人非本愿,特赦不问罪,封为太保、奉国军节度使,仍居高位,但命其每五日一朝堂,参决大事,不得擅离京城。张邦昌感激涕零,连连叩首道:「臣若再负朝廷厚恩,愿以死谢罪。」 而王时雍因围城时擅权不当,兼通敌之嫌,被责授安化军节度副使,贬至黄州安置。言者论其罪状详尽,称:「王时雍围城之时,窃宫中宝物,供敌军挥霍,实乃不忠不义。」赵构遂严旨遣之,天下臣民无不称快。 对诸将义士,赵构亦不吝封赏。韩世忠因勤王有功,授光州观察使;张俊、苗傅各领军镇守,赐以重赏; 刘光世统领陕西之兵,尽责肃清西路。更命河北诸道总管与义兵会合,务必收复磁州、相州,挫金人锐气。 赵构即位数日间,政令频发,朝野上下渐有新气象。虽新政推行未免掣肘,但士民多以为天子励精图治,纷纷感恩戴德,盼大宋中兴于斯始矣。 自此,建炎初年,凌乱残破的中原再次以赵构为主心骨重建宋朝秩序。赵构以此得人心归附,虽仓促即位,终为宋室续祚奠定根基。 新君赵构登基后,勤王之师云集商丘,朝野震动。岳飞为忠义之士,心怀恢复中原、迎还二圣之志,遂上书进谏,书曰:「臣飞谨拜表于陛下:陛下即大宝,四海有主,民心归附,此乃天下之福。今勤王御营之师已集,兵马渐盛,而金贼窥我未久,尚未稳固,正是乘虚而击之良机。然臣观黄潜善、汪伯彦等,谋无远略,只知固守江南,不思恢复。更有备巡邓襄之令,此非系中原之望,乃自绝天下忠义之心也。 臣以为,二圣蒙尘未久,金贼方志得意,若此时陛下亲帅六军,北渡黄河,以天威振军心,则将帅一心,士卒作气,中原大地可复,社稷根本可固。此国祚绵长之策,愿陛下三思。」 赵构得书,阅毕大怒,叹曰:「岳飞不过一统制武官,何以敢越职妄言国策?迎还父兄虽是朕愿(嗯哼,然后让朕怎么办?),然局势未定,妄动恐有大祸。彼却言朕无远略,乃黄、汪二臣误国,此非狂妄之言乎?」 遂召御前会议,命黄潜善、汪伯彦等议处。黄潜善言道:「岳飞虽有忠心,然行事乖张,此书已犯逾矩之忌。陛下若不以儆效尤,恐他人亦有仿效之心。」赵构点头称是,当即下诏,罢岳飞统制之职,命为留守大名府,交由王彦节制,以示惩戒。 岳飞得诏,心怀愤懑,然念及国祚未稳,忠义不减,遂遵旨赴大名任职,闭门读书,以待时机。其麾下诸将闻之,无不叹息,皆谓:「岳统制拳拳为国,竟受如此谴责,诚为天意难测。」 此事传开后,江湖间豪杰群情激愤,纷纷言道:「岳飞有大志而遭贬,黄、汪无能却居高位。朝廷用人如此,岂能复兴乎?」赵构闻言,虽心中不安,然终未复议此事。 第505章 第五〇三章:八字军 建炎元年五月十九,金兵南侵,王彦率军至卫州新乡县,探知金军万余驻扎。王彦谨慎,欲避其锋,不与交锋。岳飞闻之,气愤难平,谏曰:「敌军虽众,然不知我军虚实,若都统能倾力一战,敌必大乱。此乃天赐良机,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王彦却摇头笑道:「兄弟,我虽不才,也曾略读兵书。兵圣云:‘知可以战与不可以战者胜。’眼下形势,贸然出战,不惟胜负难测,甚至恐全军覆没,此非战之时也。」 岳飞闻言,面色愈发严峻,正色道:「都统制所言虽有理,然赵括读书千卷,长平一败涂地。为将者,当因敌制胜,临机决断,岂能一味守拙?」 王彦闻此,心中不快,冷声回道:「我是都统制,军中事须听我号令!休要多言!」岳飞拱手一揖,不卑不亢地答道:「飞身为将,但知有国家,不知有统制。」 夜深,岳飞回营,集本部将士道:「国难当头,当效死力。敌军虽众,然其懈于战备,必可破之。我军从东门而出,速袭其营,若能先夺其旗,金军自乱。」 统制张宪亦忿金军久据不拔,领本部人马助战,与岳飞合兵而行。二更时分,岳飞亲率先锋,奔袭金军大营。金军初闻警号,大惊失措。岳飞持枪跃马,直取中军大纛旗,枪起如龙,枪落如风,金军乱箭如雨,岳飞勇猛无畏,夺旗在手,高声呼道:「宋军大胜,敌军已破!」 金军闻大纛失守,果然军心涣散。岳飞乘胜猛击,杀入敌阵。张宪亦指挥部众掩杀,金军抵挡不住,纷纷溃逃。 王彦原在城中观战,见岳飞擅动兵马,大为恼怒。忽报岳飞身陷重围,敌军数千正合围于中,王彦虽心中不悦,亦知若张宪有失,军心必动,恐难向张所交代,只得挥军全力出战,直扑新乡县外金军大阵。 宋军内外夹击,金军阵脚大乱,纷纷向北遁去,宋军追杀十余里,斩首三千,俘虏无数,尽获金军辎重粮草。 新乡大捷,王彦虽对岳飞擅动兵马心存不满,然大局既定,不得不设宴犒军。酒席间,王彦高坐堂上,冷言道:「岳飞擅自出战,虽立奇功,然若无诸军救援,恐怕今日已成金人刀下鬼矣!」 岳飞坦然答道:「末将以身犯险,唯恐误国家大事。敌军虽众,然士气涣散,才敢以少击多。今日之胜,乃全军将士齐力所为,飞不敢贪功!」张宪在旁笑道:「都统若不发兵助战,岂能有今日之捷?此乃将士同心,共建奇功之时!」 王彦闻言,抚须大笑,不再计较。全军同饮,至夜方散。 岳飞新乡一捷,虽震动金军,却也引来更大危机。金国正黑旗固山详稳完颜都驲得知宋军占新乡,大怒,遂集结数万铁骑,亲率奚军旗大将拓跋耶乌围城猛攻。铁骑如潮,围城之势如铁桶,外无援兵,城内粮草渐尽,宋军人心动摇。 王彦召众将议事,面色凝重道:「金军兵强马壮,兵力数倍于我,城池难守。再不突围,恐将全军覆没。诸将可有良策?」 岳飞起身应道:「敌军虽众,然长于骑战,攻坚不利。吾军可趁夜分兵数路,佯作四面突围,吸引金军分散。再择一路以精兵破敌,转移大军出城。」 张宪亦道:「岳统制之言有理。金军围城日久,锐气已减,夜战又多不便,此正我军突围良机。」 王彦点头道:「岳飞、张宪,各率本部为奇兵,自东南方向突围,务必吸引金军主力。吾亲率中军精锐,自西北方向一举杀出,天明前必至卫州会合!」 当夜,宋军分兵突围,岳飞与张宪率先出击,自东南门杀出,金军果然中计。完颜都驲闻报,急令拓跋耶乌率铁骑三万追击东南。金军铁骑踏夜而来,岳飞率军陷阵,且战且退,张宪以弓弩伏击,射杀金军无数。 完颜都驲见宋军难以速破,疑有诡计,遂调兵返围,却听得西北一声炮响,王彦已率中军从西北门杀出,火光漫天,鼓角震地。王彦亲率麾下猛将披坚而行,长枪横扫,接连斩杀金军将领数人,生生撕开金军阵列。 王彦退守共城西山,将士疲敝,仅剩七八百人。山中缺衣少粮,将士士气低落,王彦忧心忡忡,遣心腹联络两河豪杰,试图聚兵再战金人。消息传开,金国正黑旗固山详稳完颜都驲闻知,悬赏重金购求王彦首级。王彦自知危险,时常夜寝屡迁,生怕部下因利叛变。 一日,部将张翼、白安民等察觉王彦疑虑,密议道:「主帅待我等不薄,如今山河破碎,正是同心报国之时,岂可让都统心生不安?」随即召集军中将士,共刺「赤心报国、誓杀金贼」八字于脸面,誓同生死。王彦见状,大为感动,亲自刺字于面,与将士同甘共苦,由是军心复振。 未几, 两河豪杰闻王彦聚义,纷纷响应。忠义民兵首领傅选、孟德、刘泽、焦文通等人,各自率众来归。王彦广开山门,礼贤下士,将归附诸人分为左右军,昼夜操练,不数月,聚兵十余万,营寨绵延数百里,共城声势复振。 金将完颜都驲闻此,大惊,急召诸将议事。都驲冷笑道:「王彦虽聚众十万,然其败兵未复,营中粮草尚不足。若趁其立足未稳,大军猛攻,必可轻取。」 诸将皆跪劝道:「王都统营寨坚如铁石,士卒忠义,不可轻敌!」此时,金将拓跋耶乌献策道:「正面攻寨必有损伤,不如截其粮道,彼军无粮,何战之有?」 完颜都驲大喜,笑道:「将军真乃诸葛再世。」即遣万余铁骑,日夜兼程,绕至王彦后方,意图断其粮道。 王彦早得探报,命傅选率轻骑伏于要道,又令张翼、白安民领兵假作护粮队伍,引金兵深入。金军果然中计,见「护粮队伍」兵力单薄,争相追赶,却不知伏兵早已埋伏两侧。 傅选一声令下,伏兵如猛虎出山,弓弩齐发,金军措手不及,大乱。张翼趁势反击,军中齐喊:「赤心报国,誓杀金贼!」杀声震天,金军死伤大半,残部狼狈而逃。 完颜都驲闻粮道伏击失利,怒道:「王彦果然用兵如神!未能斩其羽翼,恐成我军大患。」遂商议再战。 王彦大胜金军,捷报传遍两河,士气大振。遂遣使赴东京(开封),求见宗泽,请求协同大举反攻。他于书信中言:「敌军挫于粮道,其势必衰;两河义军虽众,然粮草匮乏,未可久战。乞公早日举兵,共挫敌锋,则黄河以南可保无虞。」 宗泽接书,大喜道:「王彦忠勇可嘉,天命未绝宋室也!」即遣人告王彦:「刻期并发,待敌再败,两河复可重光!」 第506章 第五〇四章:分道扬镳 王彦兵败突围,岳飞率部奋力杀出,与张宪在乱军中相遇。张宪敬岳飞为人,主动请命:「岳兄之才,当为中原之柱。某愿以兵相从,追随左右,共图报国大业。」岳飞见张宪豪迈,亦十分欣赏,二人合兵,往侯兆川退守,以图再战。 岳飞至侯兆川,安营未定,金将拓跋耶乌已率万余铁骑追至。岳飞以寡敌众,深知此战凶险,遂亲自布置:张宪领左军以高坡设伏,岳飞自率中军迎敌,令士卒将军旗树立遍野,以虚张声势。 翌日,金兵逼近,拓跋耶乌见宋军营寨简陋,轻敌,遂以铁骑冲击。岳飞亲披重甲,手执长枪,率中军迎战。战鼓雷动,岳飞身先士卒,直取敌军先锋。其勇猛无匹,如猛虎入羊群,接连斩杀数十敌将,金兵阵脚顿时大乱。 拓跋耶乌大怒,亲率亲卫扑杀而至,与岳飞阵中交锋。岳飞力战拓跋,虽连受十余处刀枪箭伤,仍不退却,挥枪反击。士卒见主将如此拼死,不禁士气大振,齐声呐喊:「随岳统制,杀贼报国!」士气如虹,宋军士卒皆悍不畏死,奋力冲杀。 张宪见敌军被拖入谷地,挥军从侧翼出击,伏兵齐发,万箭齐射。金军腹背受敌,伤亡惨重,军心大乱。拓跋耶乌惊觉中计,只得率残部撤退,留下一地尸骸。岳飞乘势追杀十余里,拓跋仅以数百骑狼狈逃回营中。 是夜,岳飞率部撤至石门山下。虽大获全胜,然军中伤亡亦重,士卒仅剩千余人,多为伤者。岳飞全身血迹斑斑,伤口累累,然依旧坚持巡视营地,慰劳将士。士卒见岳飞如此,莫不感泣,自愿守夜。 张宪见岳飞伤重,劝道:「兄长连战数场,伤重未愈,何不稍作歇息,来日再议军机?」岳飞笑道:「身为人臣,当以身许国。今日我等虽胜,但敌军未灭,岂敢懈怠?」遂以短休养息,命斥候探查敌军动向。 夜间军中突起骚动,有人高喊:「金军复至!」营中士卒皆惊恐失措,纷纷准备迎敌。王贵急呼岳飞道:「大哥,敌兵夜袭,速速起身御敌!」岳飞却坚卧不动,只淡然道:「勿忧,且安睡,待天明自见分晓。」 士卒疑惧,心中犹忐忑不安。直至东方既白,竟未见一兵一卒来袭。众将疑惑,张宪问道:「昨夜军中传敌至,兄长为何全然不理?」 岳飞微笑答道:「拓跋耶乌无谋之辈,白日里已尝大败,其军惊惧我等劫营,必不敢夜间轻动,只能深锁营寨,自守待援。吾军虽残,但士气未失,若金军冒险来袭,必自取败亡。此所以可高枕无忧也。」 众将闻言,无不佩服岳飞心思细密、料敌如神。 不数日,张宪忧心忡忡来报:「军中粮草已尽,再无口粮,士卒饥馁恐难久持。」岳飞闻之,召集众将议事,道:「粮草不济,军心不稳,非长久之策。王彦都统现聚兵于共城西山,吾当亲往请粮,以解危局。」 王贵忙劝道:「大哥,前番你擅自出战,未奉都统制之令,致使全军陷入重围。王都统性情刚烈,若怀前仇,恐对你不利!」 张宪亦道:「大哥为国不顾生死,吾辈敬佩。但王彦若怀怨,岂非送命之举?不如另遣他人前去。」 徐庆更急道:「既如此,我便随大哥同去,看他敢怎样!」 岳飞却正色道:「王都统气度过人,且重义轻怨,岂会因小节而害大局?况粮草危急,我若不去,岂不辜负国恩?此行无需他人相随,众弟兄尽可放心。」 说罢,岳飞自缚双手,将佩剑留于帐中,携一名随从,径赴共城西山。 王彦于共城西山大帐中议事,忽报:「岳飞自缚而来,求见都统制。」王彦闻言,眉头微蹙,心中生疑,冷笑道:「此人果然知罪!命其入见!」 岳飞被引至帐中,伏地请罪道:「飞轻敌冒进,累都统制大军溃散,罪莫大焉。今军粮告急,不敢派人前来妄请,只得自缚而至,伏望都统念同袍之谊,恕小人冒犯之罪,赐予粮草,以救我军士卒于饥寒之中。」 王彦起身,冷冷地望着岳飞,道:「岳将军,汝可知军中法纪?擅自出战,当如何处置!」 岳飞俯首答道:「法当斩。飞虽死不足惜,然三军饥馁,若无粮草,恐诸将士皆不得生还。飞甘领死,但请都统念三军安危,赐粮救急!」 王彦尚未言语,白安民即出列谏道:「岳飞擅自行动,致使军马遭金兵围困,此等大罪不可轻恕,若不军法处置,何以正军纪、服人心!」 王彦微微点头,眼见岳飞一身尘土,俨然负荆请罪之意,不禁叹息一声,亲自起身上前,为岳飞解开绑绳,语重心长地说道:「岳飞,你身为统制,乃三军表率,擅自行动,坏军纪、扰军心,理当依法处置,斩首示众。但念 你忠心报国之志,又深得张招抚器重,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言罢,他厉声喝道:「传令,杖责八十军棍,以儆效尤!」 岳飞正要拜谢,忽听此命,急道:「我固然该罚,但请都统制开恩,莫将怒火牵连部下。我部断粮已有数日,士卒饥寒交迫,若无粮草救济,恐将军心涣散,难以再战,还请都统制念在战局大局,拨粮赐济!」 王彦听罢,眉头紧锁,沉声喝道:「我统十万之众,粮草早已捉襟见肘,尚且供应不及,哪有余粮给你!来人,将他推出去,杖责八十!」 左右得令,将岳飞拖至辕门。当众杖责时,统制张翼见岳飞忠勇不屈,实为难得好汉,便低声吩咐士卒用小棍轻打,以免伤损筋骨。军中士卒见岳飞咬牙忍受,不发一声,心中无不敬佩。 岳飞挨打归来,身虽带伤,面色如常,召王贵、张宪、徐庆等将议事,将王彦杖责及拒拨粮草之事详细说过。 王贵听罢,怒不可遏,拍案骂道:「一个都统制算得什么了不起?朝廷赐他顶戴,却不知如何当得!岳大哥为国不惜性命,他非但不感激,反而推三阻四,真是岂有此理!」 张宪连忙劝道:「王都统执军纪从严,也非毫无道理。大哥虽是轻打,但能免于斩首,已是王都统宽大恩德。若依军法论处,大哥今日焉有命在?」 徐庆却急道:「这些不必多说,眼下如何是好?粮草既无,士卒饥馁,军心将乱。」 岳飞沉吟片刻,道:「我闻太行山边新起一复兴社,专与金人作对,其势力虽小,但义气为先,乐于助人。若吾等前往联络,或可暂借些粮草,以解燃眉之急。」 徐庆兴奋道:「既如此,待我与大哥同去,一来借粮,二来看看这些江湖义士究竟是何模样!」 王贵亦拍掌道:「好!若果能得粮,我王贵便也领兵助他们,横竖与金人作对,倒不失一场好汉情谊!」 张宪稍加思索,点头道:「此事或可一试,金人当前四处围剿,我军如能联络一支义军为外援,未尝不是良策。」 岳飞闻言,遂定计次日带徐庆等人前往复兴社探访,军中暂由王贵统领,守住营盘,静候消息。 岳飞率部北上,行至太行山下,四野空旷,山势险峻,却未寻得梁兴复兴社踪迹。正彷徨间,忽见远处尘土飞扬,一队金军护送数十辆粮车缓缓而来,为首之人赫然是拓跋耶乌。岳飞眼见此景,便立马令众人隐于路旁,低声说道:「我军断粮数日,这金军粮草正好解燃眉之急。张宪、王贵,你等押阵,我去擒此莽夫!」 张宪笑道:「兄长,我等缺粮,金军竟主动送来,真是天助我也!」 岳飞不答,催马挺枪,直冲金军阵前,厉声喝道:「金军听着!岳飞在此,还不速速降粮投降!」 拓跋耶乌闻言大怒,拍马提刀向前,厉声喝道:「我乃奚人正黑旗上将拓跋耶乌!何处鼠辈,竟敢拦路?报上名号!」 岳飞冷然回应:「吾乃宋统制岳飞,今日便要取尔狗命,敢来斗将否?」 拓跋耶乌闻言,眼中怒火燃起,喝道:「原来是你这贼!当日侥幸逃得一命,今日休想活命!」说罢,舞刀策马杀来。 二将相交,战于阵前,刀枪并举,杀声震天。岳飞枪法精妙,招招如蛟龙出海;拓跋耶乌力猛势沉,刀刀似泰山压顶。两人战至十余合,金军与宋军皆屏息凝神,不敢出声。 拓跋耶乌久战力衰,越斗越是气喘。岳飞看准时机,两马错镫之际,突以长枪一拨,将大刀挑飞,随即欺身上前,一把抓住拓跋耶乌的腰带,喝道:「看你往哪里逃!」猛然一脚蹬开拓跋耶乌坐骑,将他拎下马来,拖至宋军阵中。 张宪见状,率兵冲出接应,王贵挥刀大喊:「兄弟们,金军主将已擒,随我杀敌!」金军见主将被擒,顿时军心大乱,四散奔逃。 岳飞命人将拓跋耶乌捆缚于地,冷冷说道:「拓跋耶乌,你作恶多端,今日便要你血债血偿!」拓跋耶乌挣扎怒骂,岳飞喝令士卒堵住其口,不再理会。 宋军将金军粮车尽数劫回,岳飞传令就地安营,埋锅造饭。一时间,营中炊烟袅袅,兵士欢声雷动。张宪笑道:「大哥真乃神勇,这一场大战,既得粮草,又扬军威,兄弟们这一顿吃得心服口服!」 岳飞却严肃说道:「粮草虽暂得,但山中局势未明,敌军恐随时反扑。你等速速分兵警戒,不可松懈!」 徐庆一边啃着肉饼,一边大笑:「大哥放心!金军主将已是咱们的俘虏,他们哪还有胆子来?」 岳飞却摇头道:「不可大意。金军虽退,未必不思反扑。守粮之事尤为重要,切记不得疏 忽!」 王贵问道:「那这拓跋耶乌如何处置?」 岳飞沉思片刻,道:「他虽是莽夫,但位高权重,若能加以利用,或可换取更大局面。暂且留他一命,日后再做定夺。」 数日之后,正黑旗固山详稳完颜都驲率大军至太行山下。此人号称「黑风大王」,曾于新乡击败宋军,一时间威震诸将。岳飞得知金军到来,遂与张宪、王贵、徐庆等布阵迎敌。 两军对垒,旌旗蔽日,杀气冲天。完颜都驲立于中军,高声喊道:「宋贼岳飞何在?可敢与我一战?」岳飞出阵挥枪指道:「黑风大王!前番失利,今日与你决一生死,便是我岳飞雪耻之日!」 张宪见金军阵势严整,对岳飞道:「黑风大王精于阵战,前番新乡便败于此人之手,我军若能避其锋芒,另寻良机,不失为善策。」 岳飞却冷然说道:「此时撤兵,士气必失,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今我岳飞正要一战雪前耻,生死在此一举!」随即传令布阵:「弓箭手先发制人,射尽金军前锋;王贵率一百五十快刀手突袭其左军,徐庆率一百五十长枪手袭其右军;其余将士随我与张宪直取中军,斩杀黑风大王!」 岳飞一声令下,宋军弓箭手齐齐开弓,万箭齐发,金军前队人仰马翻,死伤无数,阵形大乱。金军急欲重整阵势,王贵、徐庆率人左右夹击,快刀与长枪如入无人之境,两翼顿时大乱。 岳飞见机,手提丈八铁枪,高声喝道:「随我杀向中军,斩黑风大王者,赏黄金千两!」宋军士气大振,岳飞与张宪各率一路冲杀,直入金军中军。金军众将见状,急忙挡住去路,然而岳飞枪法如神,一枪挑开两将,紧接着枪影如龙,连挑数人。张宪亦挥刀如风,冲开豁口。金军中军大乱,完颜都驲急忙拨马欲逃。 完颜都驲正欲退入后军,不料岳飞策马如飞,手提长枪单骑追来,声如雷震:「黑风大王,哪里走!」 完颜都驲回头见岳飞追至,仓皇拨刀招架,却已失去章法。岳飞瞧准其背后一片空门,丈八铁枪凌空一刺,直透完颜都驲后心。黑风大王惨叫一声,从马上翻落,气绝身亡。 岳飞翻身下马,割下完颜都驲首级,用铁枪高高挑起,大声喝道:「黑风大王已死!金贼安敢再战?」金军见主将身死,心胆俱寒,顿时溃逃,弃甲丢刀者无数。 岳飞见状,挥军追杀一场,斩首数百,俘虏甚众,余者四散奔逃。 宋军收兵回营,岳飞命将完颜都驲的首级高悬于营寨之上,以壮军威。张宪、王贵、徐庆等齐来庆贺,张宪笑道:「兄长神勇,今日一战,不仅雪了前耻,更使金贼闻风丧胆,此乃天赐大捷!」 岳飞却摇头说道:「金军不过一时大乱,未曾伤其根本,且金贼人马众多,此后必有反扑之日。诸位兄弟,不可因今日小胜而生懈怠之心!」 众将闻言,皆肃然称是。 第507章 第五〇五章:张所遇难 建炎元年夏,靖康之变的阴云尚未散去,刚即位的赵构急于稳住局势。然而,朝堂之上却并未因此清明,反而因北宋灭亡后的权力真空充满暗流。黄潜善,这位在大名府曾任北京留守司行中书令、如今跃升为左相的大臣,正抓住时局动荡的机会,试图清除异己、巩固权力。 当年黄潜善在大名府时,与留守通判张所同在一城共事。张所刚正不阿,屡次反对黄潜善的迎合之策,坚持修城备战。金兵攻城时,张所亲自督战,率军民死守,甚至不惜冒险抗旨。 相比之下,黄潜善却以「保全城池」为名暗通金人,试图换取安稳职位。然而,金军贪得无厌,最终黄潜善狼狈而逃,而张所则在朝廷弃城后力保百姓转移,获得一片百姓口碑。 靖康之变后,赵构急需有战功的大臣辅佐,大名府的抗战事迹,尤其是张所父子护佑百姓撤离的举动,更让他印象深刻。赵构一度有意重用张所,希望他能在宋朝重建中发挥作用。然而,赵构对政事并不熟稔,往往依赖左右近臣的建议,而此时正受重用的黄潜善自然不会让张所的存在威胁到自己。 黄潜善在赵构面前几次三番诋毁张所。他先是挑拨道:「陛下,张所虽有守城之名,终究无功。若他真有能力,又怎会让大名百姓惨遭金兵荼毒?如今其名声虽盛,实则不过是虚名罢了。」 赵构闻言有些迟疑。黄潜善趁机补充:「更有甚者,张所在金兵攻城时抗旨不遵,甚至直言圣命难从,此等目无朝廷之人,岂能重用?陛下若让他掌权,只怕朝纲难立啊!」 赵构心中已有几分疑虑,问道:「黄卿所言虽有理,但张所忠心可见,其守城之举毕竟救了许多百姓,该如何处置才合适?」 黄潜善拱手道:「陛下明鉴,臣不敢一概否认张所的苦劳。只是,如今南方需得忠于朝廷、识大体的官员坐镇,以防乱民滋事。不如将张所派往远方任职,以安抚南疆,也可避免他在朝中引起纷争。」 赵构听后,认为黄潜善的建议合情合理,遂下旨将张所贬至广南西路雷州府任职。表面上是委以地方重任,实则将他放逐到偏远之地。 张所接到圣旨时,心中已有不安。他早知黄潜善为人阴险,且在北方时曾与自己多有龃龉,如今看来是其得势后的一次清算。然而,张所对君命并无怨言,只是满怀忧虑地对亲信叹道:「我虽忠心事国,却终究难逃流放之局。雷州虽远,我亦当尽职守土,但愿陛下终能识得奸佞,拨乱反正。」 随即,张所整理行装,携家眷南下赴任。他路过江汉之间时,见乱民遍地、百姓流离,心中感慨万千。他虽有一腔热血,却无力挽回整个宋廷的沉沦。 七月的洞庭湖畔正是草木葱茏的时节,湖水碧波荡漾,船帆点点。此地,名义上仍属于宋廷,却早已是钟相麾下摩尼教绿林好汉的天下。 这日,钟相麾下水寨的哨船在湖面巡逻,远远望见一艘装饰考究的大船自北而来,水军头领角木蛟周伦当即下令拦截,喝问来者何人。 船上的管事原以为洞庭湖的绿林草莽不过是些贪财好杀的土匪,随口喊道:「此乃奉旨南下赴任的雷州新守张相公,你等无知匹夫,竟敢拦截朝廷命官,还不速速让路?」 听罢,周伦怒极反笑,拔刀喝道:「什么狗屁朝廷命官!北方金兵肆虐,大宋城池尽失,百姓苦不堪言,你们这些狗官却只知道逃跑享乐,今日遇上咱,算你们倒霉!」 一声令下,哨船如飞箭般冲向大船,寨中好汉齐齐登船,杀声震天。官船上的衙役哪里是这些绿林汉子的对手,没几下便溃不成军。周伦更是亲自提刀冲上船舱,抓出一位中年文士模样的人,喝问道:「你便是那去雷州姓张的狗官?」 张所虽是一介文官,但临危不乱,冷冷答道:「吾乃张所,曾守大名,为国尽忠,你等草莽不知天高地厚,早晚自食其果。」 然而此言非但未能震慑周伦,反而惹得对方大怒:「大言不惭!既然你是大名府的官,朝廷弃城时你去了哪里?不逃命还轮得到你跑到南方做官?」周伦刀锋一挥,便要结果张所性命。 张所虽有心辩解,却终究无力反抗,惨叫未出便被周伦一刀砍翻在地。官船上的其他人也无一幸免,尽数葬身 湖底。 战斗结束后,周伦等人清点战利品,搜出了一枚通判腰牌和印信文书,寨中读书识字的教中弟子将这些文书呈送给钟相过目。钟相翻阅之后,脸色骤变,沉声道:「周伦!你可知今日误杀了何人?」 周伦正得意自己又除了一名「狗官」,闻言大吃一惊,连忙跪地请罪:「请天王明示!」 钟相叹息一声,将文书扔到他面前,喝道:「张所乃前大名府通判,抗旨守城,斩杀金贼无数,保一方百姓得安生。后因朝廷昏庸才被贬职,竟未料死于你手!你这愚鲁之辈,可知自己犯下滔天大错?」 周伦看罢文书,顿时冷汗涔涔,连连叩首:「小人糊涂!小人罪该万死!天王请责罚!」 钟相挥手止住,语气中满是惋惜:「责罚于你,张所也不能复生。若大宋朝廷多些这样的忠臣,我们这些草莽兄弟或许便无需举旗而起。好在他忠心为国,死得其所。速去打捞张招抚遗体,设法厚葬,另选一处风水极佳之地,立碑以示敬意。」 钟相手下的好汉们连夜打捞张所的遗体,终于在次日破晓时分,将尸首寻回。虽然已被湖水浸泡得惨不忍睹,但仍能辨认出正是张所。钟相亲自指挥为他梳洗更衣,并挑选了一处远离水寨、风水极佳的丘陵地,将他厚葬于此。墓碑上书:「宋忠义张所之墓,摩尼天王钟相敬立」。 数日后,这段故事便在洞庭湖区传开。百姓听闻张所竟为抗金之忠臣,无不唏嘘痛惜。钟相的举动也赢得了许多士人的尊敬,甚至有人暗中送来书信,表达对摩尼教义军的敬仰。 周伦自此愧疚难当,每次提起此事便连连自责。钟相虽未重罚于他,却也命他闭门思过,暂不领兵。 张所死后,他在洞庭湖中的孤坟逐渐成了百姓自发祭拜的地方。他的一生虽短暂,但忠诚守城的壮举和惨死的故事,成为动荡年代中北宋忠臣的象征。而钟相的敬意,也让摩尼教在当地百姓心中增添了几分正义的光辉。 湖风阵阵,吹动墓前的纸钱和香火。人们默默祈祷,希望这片湖水再不见如此忠良蒙冤,愿世间再无无辜者枉死。 张所被贬,岳飞等人无所依附,军中士卒议论纷纷。张宪劝道:「兄长,现下大名府局势已乱,父亲去职,王都统虽存兵势,但你我与其不睦,不宜再投。依我等之见,不如改投他处,以全身退。」 岳飞沉思片刻,摇头说道:「张招抚恩重如山,如今遭遇不公,我本应为其鸣不平,但此时不可妄动。至于王彦,我已得罪于他,若再投他,必遭猜忌,反不利军心。我本隶宗元帅帐下,今当再去投奔宗元帅,以报旧日知遇之恩。如今手中有金将拓跋耶乌,正可为见面之礼。宗元帅见此必然收留。」 众将闻言,皆以为然,遂整顿兵马,收拾粮草,押着拓跋耶乌,离开太行,往归宗泽。 岳飞率部至汴京南,宗泽闻之,亲率将士出营迎接。宗泽远见岳飞,喜形于色,挥手高呼:「鹏举!宗某日夜念你,今日得见,实为快慰!」岳飞见宗泽,下马施礼,恭敬说道:「元帅洪恩,岳飞不敢或忘,今带部属千余、粮草若干,另有金将拓跋耶乌以为请罪之礼。」 宗泽哈哈一笑,道:「将军此举,何罪之有?宗某昔日便知你必是大器,今能再归麾下,正如虎添翼!」当即命左右解下拓跋耶乌,将其押至营中议处。 宗泽升帐,召集众将议事。拓跋耶乌被押至堂下,宗泽冷然问道:「尔乃金国何等人物?今被擒来,可知有何罪?」 拓跋耶乌虽为俘虏,然性情刚烈,仰头喝道:「我乃金国奚军正黑旗上将,纵横沙场多年,何曾怕死?要杀便杀,何须多问!」 宗泽拍案而起,叱道:「汝金贼入侵我中原,残害百姓,罪无可赦!今斩你首级,祭我阵亡将士之灵!」随即命刽子手将拓跋耶乌押至辕门外,一刀斩首,将其首级号令示众。 宗泽转身对岳飞说道:「将军生擒金将,乃大功一件。今日拓跋耶乌伏诛,我宋军士气大振,此功全赖将军!」随即命人在军中设宴,为岳飞接风洗尘。 酒宴之上,宗泽频频敬酒,笑道:「岳将军,汝有经天纬地之才,当为我大宋柱石。宗某昔日于太行山中得知你擒金将、夺粮草之事,早已 赞叹不已!今朝得你归来,汴京之守,当可固若金汤矣!」 岳飞起身答道:「元帅厚爱,岳飞不敢妄自菲薄。今我军虽暂得胜,但金贼虎视眈眈,我等当未雨绸缪,以防再陷危局。」 宗泽闻言大喜,击掌说道:「将军忠勇,正是我宗某所需之人!」遂命岳飞统率三军,继续操练士卒,日后共图金贼。 自此,岳飞归宗泽麾下,再得重用,为日后抗金奠定了坚实基础。 第508章 第五〇六章:关西生变 建炎元年亟靖康二年初夏,金兵南侵之势如狂风席卷,宋室两帝被掳北去,天下顿时陷入无主之局。少华山下,关西群雄云集,山寨大堂上,一场关乎未来的大议正在进行。 议事堂内,少华山主九文龙史斌高坐主位,一身粗布黑袍,腰间佩着宝刀,虎目炯炯,满脸森然,面色阴沉,右手指节无意识地敲打着椅侧扶手,清脆的声音在堂内一下一下地回荡。左右两侧,各路头领分坐,其中杨志与张岑神色凝重,而曹宁、秦佑等人则满脸不屑,似乎早已按捺不住。 史斌冷眼扫过堂中众人,缓缓道:「你等说罢,这几个月来,到底出了什么事?神行太保戴宗的‘神行术’,天下谁人不知?从京东到关西,最多一月便该有回音。如今半年有余,戴宗却如泥牛入海,莫非当真是……人没了?」 此言一出,大堂内瞬间鸦雀无声。 青面兽杨志抬头,沉声说道:「大哥,戴宗上次出发时,洒家亲自送他下山。其人忠义无双,绝不会有意延误军机。他若至今未归,恐怕……凶多吉少。」 「杨志,张岑。」史斌目光如炬,看向堂下两人,语带嘲讽,「你们总说京东绿林会是北方抗金的根基,方梦华那‘明教圣姑’运筹帷幄。可戴宗去了这么久,难道真的走不到关西?依我看,何必再苦等。」 杨志本是梁山好汉出身,闻言一拍桌子,怒道:「史大哥!戴宗兄弟神行之术天下闻名,岂是你我能妄议的?北方现在局势复杂,说不定是河东出事了,他折在了途中。你若等不得,也不该在这里讽刺戴宗的忠勇!」 火船工张岑亦低声道:「戴宗是为了联络河东的梁兴、高胜和王荀等人,谁知在王荀处出了意外。据我收到的探报,他最后是帮王荀收复石州城时,被金兵围剿而……殉难了。大哥,如今金贼未退,宋朝皇帝被掳,天下风雨飘摇。方教主有北海商行给咱撑腰,早布置了抗金根基。咱们少华山若与京东绿林会联合,粮草不缺,人手也不孤立,是上上之策。你再等等。」 「等等?!」史斌冷笑一声,目光扫过堂内头领们,重重地拍了一下椅扶手,「等了这么久,戴宗有影子吗?方梦华派人来了吗?你们还在做梦!」 伏窝兕曹宁冷哼一声,站了起来,声音嘹亮:「大哥,二帝掳北,宋朝已亡。如今到处是散兵乱寇,商丘那边听说有个王爷要登基,号称中兴大宋。什么京东绿林会、北方抗金,不过是帮着给死人守城!与其听那小娘皮使唤,还不如趁现在天下无主,咱们兵进蜀地,自立为王!」 「不错!」吴堃、孙玉等人纷纷起哄,附和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杨志、张岑你们非要跟着方梦华那个娘们吃死板,莫不是忘了咱们少华山的规矩?天下乱世,有本事的人便该自己争!我们跟大哥闯蜀中,未必不能称王一方!」 堂内气氛瞬间热烈,支持「自立为王」一派的曹宁等人声浪高涨,几乎将杨志和张岑的反驳淹没 「嘿!」曹宁猛然拍案而起,冷笑道:「戴宗是戴宗,少华山是少华山!一条命丢了,难道就把我等前程也一并丢了?如今世道乱了,天下无主,正是我等起事的天赐良机!大哥,咱们不能再等了!」 比子都秦佑也随声附和:「是啊大哥!那边宋朝朝廷早已溃散,商丘听说已经有个王爷要登基称帝,他若一统河南,势必会把手伸到关西来。咱们再拖下去,只怕连老巢都保不住!」 史斌眯起双眼,目光冷冽,未发一言。 杨志猛然站起身,厉声道:「曹宁、秦佑,你等是何居心?方才言辞间,竟不提京东绿林会一字!京东绿林会与我少华山本是一体,都曾是响当当的梁山好汉,方教主为天下义举筹谋良久,意在联合各路好汉,共抗金兵。你等私心自用,竟欲趁乱称王,岂非贻笑天下?」 「嘿,杨志!」曹宁指着杨志,嗤笑道:「昔日梁山好汉,闯荡江湖,都是顶天立地之人。如今宋室崩坏,谁还想着什么‘大义’?你我皆是绿林出身,心中早该明白,天下大乱,唯有占地为王,才是正道!方梦华是何许人?一介江南女流,她要操控天下各路好汉,咱们偏偏就得听她号令不成?」 堂中顿时乱作一团,支持与反对两派众人纷纷吵嚷起来。 史斌猛地一拍桌案,震得堂中众人一惊。 「都给洒家住口!」他的声音如雷般炸响,所有人立刻噤声。史斌扫视一圈,沉着脸道:「杨志,张岑,洒家知你们忠于京东绿林会方教主之义举,但眼下情势不同。戴宗兄弟失踪,京东派人来接手的事迹不明,方教主远在江南,她一时半会儿也管不到咱们少华山。我等关西好汉,自有自己的去处。」 杨志面色铁青,正欲争辩,史斌已抬手阻止。 「不过,」史斌冷笑一声,「曹宁、秦佑,你等若想趁乱称王,那也要看老子答不答应!少华山立寨多年,凭的是众弟兄同心协力,而不是你等见风使舵,自立门户!咱们若要动手,也得谋划妥当,不可鲁莽行事!」 曹宁闻言,心中略微不快,但还是拱手道:「大哥英明。」 史斌目光炯炯,扫过众人,微微点头,沉声道:「曹宁说得有理!金兵乱天下,宋室自顾不暇,这正是我等绿林英雄建功立业之时。戴宗死活不明,方梦华不过江南一女子,也敢指手画脚?咱们少华山好汉自有一条路走!」 「好!」曹宁带头大喊,几位支持的头领纷纷击桌响应,堂内喊声震天。 杨志见状脸色铁青,怒不可遏:「史斌,你这是要违背大局,割据称王,自取灭亡!」 张岑也怒道:「大哥!当年梁山众兄弟何等风光,若非忘了替天行道,早晚落得个凄惨收场。你如今要走同样的路吗?」 「住口!」史斌脸色一沉,厉声喝道,「你们若觉得少华山容不下你们,大可去找那什么方梦华!不过洒家丑话说在前头,既在少华山,洒家说了算!」 史斌站起身,面向众人,朗声道:「传咱家命令,整顿兵马,联络附近绿林寨主。待到时机成熟,咱们兵发蜀中,占一块地盘,做咱们自己的王!」 大堂内,众头领齐声应诺,声势震天。 然而,杨志与张岑对视一眼,神色间满是忧虑。他们心中清楚,史斌此举,已然脱离了方梦华与京东绿林会的大局部署。 曹宁领命出征,喜色难掩,胸有成竹地对史斌抱拳一拜:「大哥放心!兴州不过是块囊中之物。洒家已联络太白山应氏兄弟,买通长举县郭峰守将,待得兴州一破,汉中盆地就是我们的立足之地!」 史斌微微颔首,站起身来,手握刀柄俯视众头领:「这次行动成败在此一举!曹宁,你是主帅,秦佑、吴堃、孙玉、王成、夏明、李彪,你们全力辅佐。此去绕过京兆府,直接南下太白山,与应固、应图两位贤兄汇合。郭峰那边一旦里应外合,兴州城必定不堪一击!」 「得令!」曹宁等人齐声答应,堂内士气高涨,议事堂外的山寨军队也早已整装待发。 傍晚,夕阳斜照,曹宁立于寨外,盔甲映着金光,脸上带着几分志得意满。他正与秦佑私语:「太白山应氏兄弟虽号称瘟神,手段倒是厉害,但终归是山野草寇,成不了大事。等到兴州一稳,郭峰也该留不得,免得他三心二意坏了大计。」 秦佑点点头,低声道:「曹大哥放心。兴州一破,汉中盆地尽在掌握。到时我们连通阳平关、剑门关,蜀中天险在手,就算史大哥也得仰仗咱们行事。」 两人对视一眼,皆露出冷笑。 而此时,金兵大举南下,宋室风雨飘摇,天下群雄并起,少华山这一脉的走向,或许将成为乱世中的一抹插曲,而方梦华的北方抗金大局,必将因此而生出新的变数。 此时正是乱世初期,群雄逐鹿的帷幕,已悄然拉开…… 第509章 第五〇七章:汉中风云 三日后,曹宁率领一万兵马抵达太白山,与应固、应图汇合。太白山崎岖险峻,寨子依山而建,易守难攻。应固、应图两兄弟早在山寨门前迎候。 「哈哈,曹兄弟远道而来,辛苦了!」火瘟神应固满脸堆笑,身穿红袍,腰悬一柄火刀,看起来甚是豪迈。水瘟神应图则一身青衣,面色冷峻,沉声道:「曹将军远来,咱家兄弟自当竭力相助。郭峰那边已准备妥当,只等你兵马抵达,里应外合拿下长举县。」 曹宁大喜,拱手道:「多谢二位大哥相助!兴州一破,太白山上下的兄弟,必与我少华山共分胜利果实!」 应固哈哈一笑:「共分自然不必。只是曹兄弟登高望远,莫忘了太白山的老弟兄们就成。」 应图却不苟言笑,提醒道:「曹将军,此番出兵需速战速决。长举县虽小,但消息一旦外泄,京兆府(西安)和兴州(略阳)的宋军恐会大举增援,届时局势堪忧。」 曹宁点头应允,心中却暗自盘算:这些山野匹夫倒也多虑,待兴州一破,我曹某人还需要你们指手画脚? 曹宁率军入驻长举县后,果然如县尉郭峰所言,开门投降,守军不战而溃。他一马当先冲入县衙,随即命手下将县令一家捆绑起来,家宅翻了个底朝天。果然搜出金银财宝无数,堆满了大堂,粗略估算竟近十万贯。 曹宁坐于堂上,手指敲击刀柄,冷笑着对郭峰道:「一个小小的西北山沟县令竟能攒下这么多油水,可见这大宋官吏有多贪!郭县尉,你这话没说错,宋朝亡了,真是不冤。」 郭峰陪笑道:「曹将军英明!此时乱世,若换成将军这样的豪杰来掌天下,百姓必能安居乐业!」 曹宁哈哈大笑,随即命人将搜出的财物分给三军,「今日入账十万贯,便是开门红!弟兄们,每人赏五贯钱,余下的留作攻兴州之用。」 众喽啰欢声雷动,士气高涨,连夜将长举县的军备整顿妥当,准备翌日挥军直取兴州。 次日,曹宁带领少华山主力与太白山应氏兄弟的三千喽啰汇合,共计一万三千人马,越过长举县南方的石门关,直抵兴州城下。兴州知州向子宠闻讯大惊,亲兵劝他整顿守备,他却早已吓得面如土色,连夜弃城而逃,携家眷仓皇南下汉中。他所留下的守军皆因主将逃跑士气大溃,城门不战自开。 曹宁率军大摇大摆入城,将向子宠留下的府库尽数接收,城中百姓一度惶恐不安,纷纷闭门不出。然曹宁却难得未大肆掠夺,反而命人张榜安民,声明「本军不扰百姓,只取城中积粮赈济贫弱。」 一番举措之后,兴州渐渐平稳,百姓虽不敢完全信任,却也稍稍放下戒备。 当少华山军攻破兴州的消息传回少华山,寨中一片欢腾。史斌面对此战大胜,按捺不住喜悦之情,却仍记得方梦华曾告诫过自己的话:「贼匪势力一旦称王,必遭天下共伐。方腊覆灭的教训,你我都需谨记。」 这日,他召集众头领议事。曹宁通过飞报快马送来战报时,言辞间暗示汉中已是囊中之物,史大郎称王时机成熟。 史斌一语未发,只将战报压在案上。等众头领吵得不可开交,他忽然拍案而起,冷声道:「称王?你们真以为现在是最好的时机?只占一城一地,就敢僭越称王,岂不是给天下好汉和宋廷丢出借口来攻我们?」 曹宁派来的信使不敢多言,低头垂手。杨志却站了出来,拱手道:「大哥英明!如今虽破兴州,但远未到称王之时。汉中是天府之国的门户,若轻举妄动,四面树敌,蜀中未必能顺利拿下,反而可能步方腊后尘。」 史斌点头:「正是如此。咱们暂且以兴州为据点,逐步巩固汉中盆地。少华山仍然以匪号行动,等到真正入主成都,再谈称王不迟!」 杨志闻言点头赞同,张岑亦附和道:「少华山不缺勇士,缺的是立于不败之地的谋划。大哥此决断,是为全军计。」 史斌闻言沉声道:「传令曹宁,命他整顿兴州兵备,招降抚民,并以贼匪名义向汉中盆地周边扩展势力。若宋廷派兵来讨伐,则以匪盗之名避其锋芒;若无人干涉,则待时机成熟一举攻取汉中全境。」 史斌部署妥当后,便带一小队亲兵南下兴州。临行前,他将少华山防务托付给杨志和张岑,并叮嘱道:「北海商行的粮草军用券至关重要,务必与商行的信使保持联络。若朝廷或外敌有异动,立即派快马报洒家。」 杨志抱拳道:「大哥放心,少华山虽远在后方,却是咱们的根本,我定当守土有责,绝不辱命。」 张岑也应道:「兴州南北连通汉中的关键就在此一战,大哥无须担忧后方事务。」 史斌点头离去。与此同时,他派信使通知曹宁,命其全力收编定军山的山贼李辉,以壮军势,为接下来的攻势做好准备。 曹宁接到命令后,立刻带亲信赶往定军山,拜会山贼首领李辉。李辉虽为一方豪强,但其势力不过千余人,且缺乏粮草武器,早有归附强者之意。曹宁见其部众虽兵甲不齐,却地势险要,随即提出:「李寨主,我少华山如今雄据兴州,下一步便是打通褒斜道,进取汉中主城兴元府。若李寨主愿携全寨人马共襄大事,待拿下兴元府,咱们兄弟一同分天下的富贵。」 李辉见曹宁诚意十足,又听闻少华山攻兴州大捷,心中动摇,试探道:「若额答应归附,曹将军可否保证额部兄弟的地盘和利益不被侵占?」 曹宁大笑:「此战若胜,整个汉中盆地便是你的地盘!曹某人岂会与兄弟争利?」 李辉终被说服,当即率部归降少华山,与曹宁合兵一处,约两万人马,随后与史斌南北夹攻武休关。 武休关,位于褒斜道北端,山势险峻,是进入汉中盆地的咽喉要地。关内守军虽仅三千余人,但地形险要,易守难攻。宋军守将赵士登深知此地的重要性,严令全军死守。 史斌率部从太白山压上,而曹宁则带定军山李辉所部自南向北,两路大军同时向武休关发起夹击。战斗一开始便陷入僵局,宋军凭借险要地形和坚固的防御工事,多次击退史斌军的正面进攻。 眼见僵持不下,史斌命亲兵布置夜袭。夜半时分,他派一支精锐轻装部队,绕小道攀上关侧悬崖,趁夜摸入关内。在曹宁正面军队佯攻吸引守军注意时,这支奇袭小队突然发起攻势,冲入关内,一举焚毁粮草。关内宋军顿时陷入混乱,赵士登被迫弃关而逃。 天明时,史斌与曹宁两路大军汇合,顺利夺下武休关。 占领武休关后,史斌军迅速向南推进,沿褒斜道直抵兴元府城下。这座汉中盆地的主城,是进入蜀中的门户,城中守军约万人,由知府范景祺统领。然范景祺素来以文弱闻名,城中百姓早听闻少华山匪军凶名,纷纷闭门自守,士气低落。 史斌命曹宁率军逼近城墙,而自己亲率一支轻骑绕城布阵,断绝兴元府与外界的联络。他对部下说道:「兴元府虽城池坚固,但守将无能,民心惶惶。不可贸然强攻,反而需以声势逼其投降。」 于是,史斌一面命手下大张旗鼓,鸣锣击鼓制造声势,一面派人潜入城中散布谣言:「少华山大军势不可挡,已占据汉中咽喉,兴元府再抵抗不过是徒增杀戮,不如开城投降,保全百姓性命。」 范景祺果然不堪压力,遣使出城求和,表示愿以兴元府投降,但请求保全家眷性命,并免城中百姓受扰。史斌当即允诺,命人接管城防,并张榜安民。 兴元府一战,少华山军几乎未费一兵一卒便占据汉中主城。这一胜利为史斌提供了一个坚实的后方基地。接下来,他计划向剑门关进发,彻底打开入蜀通道。 史斌攻占三泉县后,迅速调整兵马,趁禁军尚未反应过来,一鼓作气南下利州(广元)。这座城池虽地处偏远,却是进入四川盆地的重要门户,战略地位极为重要。史斌深知,只要拿下利州,就能以此为据点,向东威胁巴州,向西打通通往成都的道路。 利州知州陈铎虽闻史斌大军压境,却无力调集足够的兵力防守。他急忙派人向开封行在上报汉中匪情,试图拖延时间,等待朝廷援军。然而史斌行军迅速,未待朝廷回信,便已兵临城下。 利州守军不过三千,且大多为新募的士兵。史斌见城防薄弱,当即派曹宁率三千先锋部队佯攻北门,吸引守军注意,自己则带主力绕道西门,夜间突袭。 攻城当夜,火光冲天。曹宁的先锋部队利用攻城器械猛攻北门,吸引了大部分守军,陈铎亲自率兵死守。然而,西门方向的防守几乎空虚,史斌亲率精锐爬上城墙,很快打开城门。贼军蜂拥而入,守军腹背受敌,陈铎见大势已去,只能弃城而逃。 次日清晨,利州城已落入史斌手中。他在城中张贴榜文,宣布「贪官污吏当诛,百姓免惊」,并将知州府邸内的银两分给士兵和穷苦百姓,以笼络人心。 与此同时,利州失守的消息通过快马传至行在。赵构正在议事,闻讯大怒,将利州失守斥为「地方守臣无能」。谏议大夫范宗尹进言道:「陛下,汉中匪情渐重,若任其发展,蜀中恐难保全。臣建议,速遣边军精锐前往剿匪,以保西南门户。」 赵构沉吟片刻,点头道:「可令曲端领兵,即刻出征汉中。」曲端素以骁勇著称,在西夏边境屡建奇功,是赵宋最倚重的将领之一。他在西夏多年,训练了一支纪律严明、装备精良的边军,并建立了以信鸽为核心的通讯体系,可随时与后方保持联络。 接到圣旨后,曲端迅速整备兵马,率领一万精锐边军南下。他下令沿途通过信鸽向朝廷汇报行军情况,并密切监视史斌的动向。他对部将萧烈说道:「贼军来势汹汹,虽占利州,但我军久经战阵,只需稳扎稳打,定能将其逐出汉中。」 然而,当曲端抵达汉中时,利州早已成为史斌的囊中之物。曲端兵至河池县,见其城门紧闭,街巷空无一人,方知贼军已调主力前往利州。 曲端当即命人将情况通过信鸽传回朝廷,同时布置兵马,准备直扑兴州。他心中清楚,此战胜负不仅关乎朝廷的威信,也关系到整个西南局势的稳定。 在利州城内,史斌接到探马来报,得知曲端边军正向利州逼近。他召集部将商议,曹宁建议道:「曲端军乃西夏边境精锐,正面交锋恐非其敌。不如我军先避其锋芒,诱其深入,再设伏击。」 史斌沉思片刻,点头道:「曲端军久在西北,擅长骑战,但未必熟悉汉中的山地地形。我们可以利用这一点,以逸待劳,拖垮他们的锐气。」 他随即命曹宁率先锋部队驻扎在接溪山一带,以阻曲端南下;同时派人加强利州城防,并让李辉带一支小股部队向东骚扰曲端的粮道,企图迫使边军腹背受敌。 曲端行至接溪山附近,前锋遭遇曹宁部阻击。双方在狭窄山谷中爆发激战,边军虽然战力强悍,但汉中地形复杂,骑兵的机动性受到极大限制。 与此同时,史斌亲率主力在利州待命,观察战局。他心中明白,此战关乎整个汉中大局,若能击退曲端,少华山势力便可进一步巩固在西南的地位。然而,一旦失败,不仅利州不保,整个汉中盆地也将被朝廷重新夺回。 山雨欲来,汉中的天空渐渐阴沉下来,仿佛预示着一场更大的风暴即将到来。 第510章 第五〇八章:还都之议 建炎元年六月,东京开封渐复元气。宗泽身为开封尹,目睹市肆重开、百姓复业,心中欣慰,却亦忧惧。金人虽退,然国祸未平,二帝北狩,朝局动荡,官家不在京师,百姓人心不定。 宗泽乃上疏,请赵构还京,疏曰:「臣闻,天下者,祖宗之天下;社稷者,祖宗之社稷。东京乃祖宗根本,天下所系。今陛下倚南京行在,偏安一隅,既不足以镇抚四方,亦难彰天子之威。今东京城郭尚存,市井渐同平时,将士戮力,商旅往来,百姓安居,皆忠于宋德,盼陛下归根复位,以慰人心。 窃闻有欲阻陛下还京者,皆如张邦昌之流,或畏金人威,或怀异志。然臣以为,此辈乃挟敌以自重,绝非忠于陛下之人。金人虽强,然其势未可久;若陛下以天子之威归京,则义士勇于奉命,豪杰乐于归心,四海臣民,皆当欣然向化。是故,请陛下早日还京,以安社稷大计。」 赵构得疏,初闻心动,然左右汪伯彦、黄潜善等皆劝曰:「金人虽退,然北地未靖,开封危而未固,官家若返,恐再蹈靖康之祸。」赵构遂踌躇不决。翌日,诏曰:「东京虽有恢复之望,然金人窥伺未止,朕若轻返,恐致再乱。宗泽忠勤体国,宜专留守之职,整肃军民,保全东京。」 宗泽闻诏,虽知官家不还乃形势所逼,然心中忧国如焚,复上言曰:「臣守东京,非为宗泽一人之功,乃为宗社安危计。若陛下迟疑不决,民心恐难久固,金贼或生轻宋之心,养敌成患。」赵构不再答复,旋即授宗泽延康殿学士、东京留守,令专理开封军政,以待时机。 宗泽虽忧愤莫名,然仍竭力治事,整顿防御,招抚流亡,安定百姓,期以京师为根本,图再兴之机。其忠诚与气节,遂为朝野所称道,东京百姓皆呼之为「宗公」,以祈国家安泰之愿。 赵构即位伊始,倚重汪伯彦、黄潜善等近臣,而这二人素以逢迎之术立足,凡遇朝中忠臣敢言,多或打压或掩盖。宗泽,时任京城留守,乃一心忠义之人,力主皇帝返京安抚民心,但其言论屡遭压制,最终未能改变赵构南迁的决定。 七月,赵构在黄潜善的建议下,欲巡幸荆襄、江淮,试图远离开封以避金兵锋芒。此举在朝野间引发巨大争议,宗泽首当其冲,上疏力谏:「京师二百年基业,陛下若轻弃之,则天下士民何以自安?昔景德年间,契丹犯澶渊,寇准力主亲征,终得安社稷。臣不敢望及寇准,但陛下岂能不思先皇守土之意?」 黄潜善对此冷笑,向赵构进言:「宗泽虽忠,但其见识终究偏狭。他不知大势所趋,若依其所言返回京师,岂非授人以柄?陛下万不可为其所惑。」 赵构有所迟疑,但许景衡等主战派却站出来力挺宗泽:「陛下此举一旦成行,则京城之守将士无心,民心尽失。金人觊觎南土,非但不止,反而长驱直入,后果不堪设想!」 赵构面色阴沉,抬手阻止许景衡再言。就在此时,汪伯彦插话道:「此时国力衰微,陛下能留有生之力已属不易,所谓‘良臣择木而栖’,国家亦需择地而守。若京师为敌所趁,陛下又如何能保宗庙社稷?」 朝堂内分为两派,争论不休。赵构最终仍偏听汪、黄之言,下令拟定巡幸计划,并准备迁往应天府。 宗泽得知赵构决意南迁,心中悲愤难平,遂私下召见门客,与部下密议应对之策。 「汴京虽困,但城中百姓日趋安定,商旅重现。金人虽南侵,其意在掳掠,未必急于占领京城。陛下若回,必能鼓舞士气。我当率诸道兵马恢复两河,迎回二圣,以洗靖康之耻!」宗泽拍案而起,语气激昂。 周围将领纷纷附和,但也有人忧虑:「赵构多疑,身边奸佞当道,宗公若再谏,恐引祸患。」 宗泽叹息道:「匹夫为义,尚不惜死,何况我为朝廷重臣?天命之下,吾岂能退缩!」 他当即再次上疏,言辞更为恳切:「陛下虽欲避敌,但南迁绝非长久之计。若不能稳住北方腹心之地,岂能有力与金人抗衡?陛下若能早日返京,臣定以全力整顿军马,直取两河!」 然而,赵构仍不为所动,反命汪、黄将宗泽的奏疏扣下,不予传阅。宗泽愈发忧心,他知皇帝被奸臣蒙蔽,几乎不再寄望于朝堂,只能暗中联络地方将领,筹备北伐之事。 正当宗泽谋划时,金国遣使假托「出使大楚」名义至开封府交涉。宗泽当即看穿对方伎俩,主张将金使斩杀,以绝其南侵之意。然而,黄潜善再度进谗言,劝赵构优待金使,试图以「和议」换取喘息之机。 赵构亲自下旨,命宗泽将金使安置在别馆,提供丰厚招 待。宗泽对圣旨恨恨不已,但迫于局势,未敢违抗,只能按命行事。他在私下感叹:「陛下本可振奋国威,却一再忍辱求和,此等行径只会令敌人愈发轻视!」 金使离开后,宗泽愈发痛心,暗下决心,即使赵构弃守京师,他也要独自守护汴京百姓,绝不让其陷入敌手。 赵构听闻金兵欲返北,河北民变频起,朝廷大臣议论纷纭。适太学生陈东、布衣欧阳澈上书,请斥退黄潜善、汪伯彦二贼,以安天下。陈东直言:「靖康之祸,黄、汪二人误国,致敌入汴,宗庙崩毁,今陛下欲兴复中原,理当罢黜此二奸佞,以示天心民望!」欧阳澈亦慷慨上言:「国家兴衰在贤能,愿陛下任人唯贤,戒贪佞之臣,勿蹈前辙!」 赵构阅奏,颇为动容,然黄潜善怀忌,入宫陈奏道:「靖康时,此二人鼓众万人伏阙,搅乱大局。今日竟敢妄议朝政,若不诛之,恐有后患!」赵构迟疑未决。黄潜善复道:「臣忧此二人乃为乱端,不除不足以平民心。」赵构怒气渐炽,遂准其请,密令商丘府尹孟庾速诛陈东、欧阳澈。 孟庾接旨,大惊失色。他素知陈东为人正直,忧心忡忡,召陈东、欧阳澈密告道:「二公所言忠诚,然奸佞当道,已蒙天子密旨,要诛二位。今日何以自处?」 陈东闻言大笑:「吾平生所求,留忠去佞,自知早晚必有一死!既知必死,何必惊惶?死也须做饱死鬼!愿请食而行。」欧阳澈拍案笑道:「岂能无酒?饮一觞,与贤弟同赴九泉!」 孟庾感其义,命备酒菜设席,与二人同饮。席间,陈东笑语如常,言道:「古云忠臣不避祸,仁人不惧死,吾心安矣。」饮毕,忽起身对孟庾道:「欲解小急,劳君宽宥。」小吏见状以为陈东有逃遁之意,挡住去路。陈东仰天大笑:「吾陈东若惧死,岂会上书于天子?既已上书,又岂惧死而逃乎!」小吏闻言,感其忠烈,退避三步。 陈东解衣冠,整带束履,神色如常,返席就坐,提笔写下遗书一封,字画如平时,条理井然,将家事嘱托从者,言道:「汝回后,务将此书送予吾家人。」 次日午时,陈东、欧阳澈以冠带正装赴市。陈东昂首阔步,高声诵道:「我死国生,我死不足惜;我生无用,死不足惜!」 欧阳澈亦朗声曰:「忠臣尽忠,仁人行仁;死者无悔,生者当继!」 市中百姓见之,无不叹息涕泣。黄潜善命差役将二人押至刑场。行刑前,陈东面向南,长揖一拜,高声道:「愿我尸首血洒,庶几唤醒陛下!」欧阳澈紧随其后,面不改色,大呼:「奸臣误国,民心何辜!吾二人死,天下当记!」 刀落两首,血溅尘埃,陈东、欧阳澈就义于市,时年三十五。百姓争相收其尸,厚葬于城南郊外。 此事传开,商丘百姓为之哀悼,河北义军亦闻之愤慨不已,康王赵构因民愤愈烈,不得不表面撤黄潜善之职。然奸佞权势未衰,宋室内乱更甚。 商丘行在内气氛凝重。赵构身披单衣,端坐堂上,黄潜善和汪伯彦分立左右,殿内一片寂静。宗泽的奏报已经送达,劝请赵构返回开封主持大局。然而,伴随而来的却是两则噩耗:一是赵楷在杭州自称嘉兴皇帝,手持太上皇赵佶的传位诏书,欲与赵构争夺正统;二是汉中少华山史斌叛乱,西北局势动荡不安。 赵构捏着奏报,眉头紧锁。他语气冷硬道:「赵楷虽有诏书,但杭州兵微将寡,仅靠高俅那点御林军,就能在江浙立足?他岂不知那一带早被方氏妖女掌控!朕若坐视不理,迟早江南亦成他人囊中之物。」 黄潜善躬身答道:「陛下所言极是。但宗泽催促陛下北上开封,臣以为不可。如今金兵南侵方炽,开封危如累卵,陛下若冒险北上,万一被困城中,则大宋社稷危矣。」 汪伯彦接道:「陛下所虑江南固然重要,但眼下宗泽与王彦尚能暂时固守前线,江南局势不至立刻失控。臣以为,目前最需定夺的,是如何处置西北局面。史斌叛乱虽为匪患,然地处汉中要地,若贼军席卷蜀中,将成尾大不掉之势。」 赵构闻言,沉吟片刻,问道:「你们以为,当下该如何安置行在?」 黄潜善略一思索,答道:「陛下,臣建议暂驻南阳盆地之邓州。此地居中原、荆襄与西北之间,可进可退。一旦西北局势恶化,陛下可由武关西入秦地,接收西夏边军精锐;若江南事变,亦可南下荆襄,号令楚地军民。如此布局,足以掌控全局。」 汪伯彦点头附议:「陛下,邓州地势险要,且南北交通便利,无论应对金兵,还是争取西北精兵,皆为上策。至于赵楷,他虽得太上 皇诏书,终究不过是杭州一隅之主。待陛下集结西军与荆襄之力,再调淮南兵马,足以令其不战而降。」 赵构听罢,缓缓点头,却依旧心有忧虑:「可朕始终担忧方氏妖女。她手握江浙十数万明教兵马,若对赵楷心生偏袒,江南岂不生乱?」 黄潜善闻言,躬身答道:「陛下暂勿忧心。方氏无胆女辈,虽据江浙山野,却从未公然反宋攻州破府,仅据有一个明州半个秀州还是太上皇封给她的,显然并无彻底与朝廷为敌之意。臣观其行事,或为趁乱自保,未必会偏袒赵楷。只需陛下稍作恩威并施,她自然会识趣退居海上。」 赵构轻叹一声:「但愿如此。只恨江山凋敝,良臣难求,方有此乱局。」 汪伯彦趁机进言:「陛下,江山虽乱,但西北的边军战力尚存。这些年曲端所部屡败西夏,兵甲精良,号令严明,堪称大宋最强兵马。若陛下能稳住西北,将边军收为己用,则定可重振大宋之威。」 赵构闻言精神一振,道:「好!就按你们的计策,朕即刻启程南阳!传令宗泽,继续守住黄河天险,勿再劝朕北返!待朕从邓州整顿军马,再论中兴大计!」 黄潜善与汪伯彦齐声道:「陛下英明!」 八月十五,赵构终于启程,登舟离开南京商丘,向陈州、蔡州方向进发。汴京城头,百姓哭声一片,宗泽站在城墙之上,心如刀绞。他不知是否还有天子回京的一日。 宗泽回到府中,将密谋已久的计划逐一部署。他对部下说道:「汴京是天下之腹心,若连此地都弃守,大宋危矣!我等只能尽忠守土,即便身死,也要让金贼付出代价!」 第511章 第五〇九章:靖康会宁 靖康二年,徽钦二帝被金军押赴北国,文武百官与数万百姓被一并掳走,沦为俘虏。一路上,金兵对俘虏百般凌辱,妃嫔宫娥多遭污秽,有人宁死不屈,自缢于途中;也有人忍辱偷生,盼望有朝一日得以归家。然而,俘虏中亦有一人,其风骨卓然,终不肯向异族低头,正是南道都总管张叔夜。 张叔夜,本字嵇仲,生平刚正不阿,虽年逾六旬,却精力充沛,面如青松,心如坚石。汴京陷落之日,他随二帝入宫劝谏,言辞激烈,令旁人无不动容。然局势已不可挽回,张叔夜随大批俘虏被押往北国,途中绝食不食粟,只以少量清水维持生命。 行至白沟河时,金军押送的队伍已接近原宋辽界碑,这里正是宋土与北国的分界之地。张叔夜伏身车中,面容清瘦,目光却异常明亮。他默然注视远处的天际,仿佛看见了脚下这一片故土正在渐行渐远。他心中默念:「我张嵇仲已至绝地,苟延残喘更何益?大宋蒙难,臣子当以死报国,岂能客死他乡,贻羞后世!」 马车之上,驾车的金兵见张叔夜气宇非凡,便讥讽道:「张学士,前方不远便是界河,过了此地,便是大金之境。你等此生莫想再回南朝了!」 张叔夜闻言,矍然而起,目光凛然,仰天长叹道:「我张嵇仲竭忠尽节,今日虽死,必留宋土,亦无愧于天地祖宗!」说罢,闭目运气,屏住呼吸,以内功逼闭全身经络,断绝生机。片刻之后,他身形一僵,仰倒在车中,不再言语,年六十三岁。 金兵见状,皆面面相觑,有人惊呼:「此人竟能运内力绝命,意志非寻常凡人可比!我等虽为敌,亦当敬其忠烈之志。」押送的金将完颜纲得知此事,亦大为感叹,命士卒停驻,将张叔夜厚葬于雄州界碑下,并令刻石铭文:「宋南道总管张嵇仲之墓,忠臣之魂。」 自此,张叔夜的墓碑便立于界碑旁,千百年来为后人瞻仰。他的忠节与风骨,虽死犹存,激励无数仁人志士为家国献身。 赵佶、赵桓二帝七月被金军押至辽地北京临潢府(巴林左旗),两人分别已有数月之久。初见之时,赵佶形容憔悴,须发苍白;赵桓则瘦骨嶙峋,面如死灰。父子二人相顾无言,继而抱头痛哭,满腔悲愤,尽在泪中。赵佶自责道:「朕贪图声色,误国至此,愧对列祖列宗!」赵桓哽咽道:「若非为父皇让位,儿何至受此辱!」此时旁有金兵嘲笑道:「若你们早降,何至于此?」赵桓闻言气血翻涌,险些昏厥,被赵佶搀扶而起,二人无奈,随金军继续北上。 金将完颜宗望押解二帝至金国都城会宁府(哈尔滨),并奏请金国皇帝完颜吴乞买。完颜吴乞买登殿接见,言道:「宋人不识天命,逆吾大金,致使城破国亡,汝等正当以奴礼事朕!」遂命二帝与其宗室、后妃、百官,皆身披羊裘,袒露上身,系以粗绳,由金兵牵至金太祖完颜阿骨打庙前行「牵羊礼」。宋君臣行礼时,金兵喝骂嘲弄,众人无不羞愤交加。赵佶强忍怒火,眼含热泪;赵桓牙关紧咬,身形颤抖。 礼毕,完颜吴乞买遣散群臣,将郑皇太后、朱皇后等后宫嫔妃召入金宫赐浴。所谓「赐浴」,乃金国对降国妇女临幸之俗,实为奇耻大辱。朱皇后入宫后,自知无力抗拒,不禁仰天痛哭道:「妾身虽为弱女子,亦知忠义大节。若蒙此辱,如何见得祖宗英灵!」遂于夜间以丝巾自缢,未能成功,后投金宫水池而死。 金宫侍从得报,将朱皇后遗体呈于完颜吴乞买。完颜吴乞买见其面容端庄,神色安详,不禁为之叹息,言道:「此女虽为宋妃,实乃节烈之妇。我大金尚勇士而重贞节,此女堪为典范。」遂下诏曰:「赵桓妻朱氏,怀清履洁,得一以贞。众醉独醒,不屈其节。永垂轸恤,宜予嘉名。」追封为「靖康贞节夫人」,并命厚葬于会宁府郊外。 朱皇后之死令赵桓悲痛欲绝,几近失声,日日以泪洗面,口中喃喃道:「朕不堪为君,累汝受辱!若有来世,当再侍汝左右。」二帝此后形同槁木,苟延残喘于北国,饱受屈辱。 数日后,完颜吴乞买设宴于乾元殿,召见二帝。二帝闻召,心中惶恐不安,被金兵押至殿前,跪地不起。完颜吴乞买端坐大殿,冷笑道:「你二人自称天子,如今为何如此狼狈?」二帝低头颤栗,不敢答言。 完颜吴乞买不耐烦,厉声说道:「汝等父子,本为大宋君主,如今国破家亡,仍指望你那赵构来救?朕听闻他登基后依旧重用奸佞,排斥忠良,至今连个像样的兵马也调不齐。如此昏庸,休想与你们父子有何不同!汝宋代代出昏君,朝朝有奸臣,天命已绝,亡宋指日可待!」 二帝闻言,吓得面如土色,魂不附体。赵佶以袖掩面,低声哽咽,赵桓双手伏地,额头触地,汗水涔涔而下。完颜吴乞买见状,冷笑连连,说道:「罢了,今日也封你父子一个号,以便称呼。赵佶,昔日荒淫无度,不理国政,便封你为‘昏德公’!赵桓,身为储君,庸碌无为,国破城陷,也该有名,便封你为‘重昏侯’!二位意下如何?」 二帝急忙叩头,连声答道:「满……满意,谢狼主赐号!」言语哆嗦,形如乞怜。完颜吴乞买大笑不止,殿上诸金将、文臣亦随之哄然大笑,尽皆嘲弄不休。赵佶赵桓羞愤难当,却不敢稍露不满。 封号既定,完颜吴乞买命金兵将二帝押解出殿。完颜宗望奏道:「此二人已无用处,请狼主定夺。」完颜吴乞买挥手道:「押去韩州(四平),不行再转往五国城(佳木斯)囚禁,不得令其再出。」金兵领命,将二帝押赴韩州。 与此同时,被金军掳掠至北的宗室妇女,包括韦氏太后、郓王妃朱凤英、康王妃邢秉懿等人,以及王女、宫嫔十余人,尽皆送往金宫的「洗衣院」。「洗衣院」表面名为宫廷洗衣之所,实则是供金国贵族玩乐的妓馆。宋妃们入院之后,名节难保,金兵或金贵族若来此宿夜,随意凌辱,十女九娼。 韦氏入院之初便呼天抢地,不住哀号:「哀家乃大宋新任皇太后(赵构生母),岂能受此奇耻大辱!」金兵见状,冷笑道:「妳南朝娘们,早就成了我们的战利品。若敢寻死,吾等剥皮以示众,看尔是否还如此硬气!」韦太后无奈,只得强忍悲痛,日日以泪洗面。 康王妃邢秉懿、姜醉媚等人亦在「洗衣院」中受尽侮辱。她们曾尝试以死明志,然金兵防范甚严,稍有异动,便遭木驴酷刑,生不如死。宫中嫔妃朱淑媛、田芸芳等人迫于威胁,只得忍辱偷生,心中怨愤却无处发泄。 宋室宗女之中,唯有郓王妃朱凤英偶然获得机会,与金国商人暗中传递消息至杭州赵楷处,但此举终未能改变困境。宋廷内部因赵构对金的妥协和赵楷的无能为力,对她们的死活置若罔闻,南北两地悲愤之声传遍乡里,靖康之耻,遂成千古之痛。 上京会宁府城外的一座阴冷地牢里,幽光透过铁窗洒落在地面。秦桧身着破烂囚衣,倚靠墙角,神色凄然。他自从押解北上后,始终表态忠于宋室,但心中却未敢轻生——他有自保之道,也有未竟的野心。他知道,活着才有机会。 这时,牢门被打开,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传来。一位身材魁梧、面容冷峻的中年女子步入地牢,她身披金丝战甲,双目透着凌厉之气,正是金国皇后唐括撒卯。 唐括撒卯看了秦桧一眼,笑道:「秦相公,听说你生是大宋人,死是大宋鬼。如此忠贞,何不学张嵇仲早日自尽,以表节义?」 秦桧沉默片刻,强压着心中的不安,道:「秦某虽身陷囹圄,但为人臣子,尚可言以死报国。只盼大金宽待我大宋百姓,少些刀兵之祸。」 唐括撒卯轻蔑一笑,缓缓靠近,弯下腰盯着他的眼睛:「报国?还是为自己争一席之地?既然你不肯顺从,不如我们来试试,看看你的忠贞能撑多久。」 她的笑容忽然变得危险,下一刻,竟一把撕开了秦桧的囚衣。秦桧大惊,慌忙挣扎,然而他文弱书生的身子如何敌得过女真女子的蛮力?唐括撒卯将他死死按在地上,动作粗暴且带着羞辱的意味。秦桧惊恐至极,喊道:「皇后,您这是做什么!这是侮辱!这是陷害!」 唐括撒卯不为所动,直至宣淫气氛达到顶点,她忽然用女真话高喊一声:「非礼啊!」随即猛地翻身,将秦桧挪到上方。这时,地牢外的金兵闻声冲入,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来人!把他带走!」唐括撒卯捂着胸口,装出一副受害的模样。 秦桧被押到完颜吴乞买的御帐前,金国皇帝冷眼扫过他,语气中透着压迫:「秦桧,朕念你是大宋名臣,本想重用你。没想到 你竟色胆包天,敢对朕的皇后不敬!如此大逆不道,凌迟处死也不为过吧?」 秦桧跪伏在地,浑身颤抖。他试图辩解:「陛下明察!秦某绝无此等大逆不道之行!这是陷害,是冤枉!」 完颜吴乞买冷笑一声:「哦?是冤枉?那你试试看如何向天下人解释这件事。一个男人能被女人用强不说而且你一阶下囚她贵为皇后?传回南朝,鬼都不会相信,你的清誉还能保得住?你的忠烈还能被信任?别忘了,宋人对名节看得比命还重。」 秦桧面色惨白,冷汗直流。他不是蠢人,瞬间明白了完颜吴乞买的用意。这是一个死局,不论他选择如何,结果都是覆灭。若他坚持清白,既难以洗脱,又必遭酷刑;若他转而投降,至少还能活命。 长久的沉默后,秦桧终于跪地叩首:「奴才有罪,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死而后已!」 完颜吴乞买见状,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他走下御座,亲手扶起秦桧:「好,忠臣不如活臣。既然你愿意辅佐我大金,就先立些功劳吧。朕已决定,让你随讹里朵率军南征,助我金国再下一城。若你表现得好,将来或许还有重任等着你。」 秦桧低头应道:「陛下厚恩,奴才必竭尽全力,不负所托。」 当晚,完颜吴乞买与完颜宗辅密议。 完颜宗辅笑道:「四叔,这秦桧不过是个软骨头,杀了也无益。既然他已屈服,不如派他回宋,协助我们瓦解赵构的朝廷。」 完颜吴乞买摇头:「现在放他回去还不行。他虽降,宋人未必立刻信任他。先让他随军征战,用战功证明他已经彻底背叛宋室。待时机成熟,再‘放他逃走’,如此一来,赵构必会重用他。」 完颜宗辅点头道:「果然妙计。秦桧一介书生,却最懂权谋,回宋后必成我大金的一颗好棋子。」 完颜吴乞买冷笑道:「宋室自古多内耗,赵构能支撑多久,便看他的造化了。我们只需利用好这些人,让他们自相残杀,南朝不灭也难。」 二人相视一笑,举杯饮尽,金帐中笑声回荡,而秦桧的命运,也由此彻底改变。 回到地牢后的秦桧,面色苍白,双手不由自主地颤抖。他望着暗淡的烛火,心中百感交集。他知道,今日的一跪,已彻底改变了自己的命运。他也明白,自己从此踏上了一条背弃旧主的道路。 「赵佶……赵桓……」他低声喃喃,目光渐渐冷了下来,「你们轻视秦某,何曾给过我一展抱负的机会?既然如此,那我就做我该做的事……」 蜡烛泪落,阴影在墙上拉长,秦桧眼中的光芒冰冷而锐利。他已然决心,为自己,为家人,为未来,不择手段。 第512章 第五一〇章:河洛争夺 却说完颜宗翰北归前,命降臣高世由为洛阳留守,意图稳定河南后方。高世由虽得金人倚重,但才识平庸,治军无方,洛城内外兵力散漫,仅以千余降卒把守。时宋经略使范致虚调五路军马行抵潼关,计划收复西京,遂命翟进率乡兵七百潜入洛阳,以奇袭破敌。 翟进者,原河南乡民,性情豪爽,骁勇善战。其家园因金军侵掠满目疮痍,亲族多被杀掳,翟进誓以此生报仇雪恨,聚集乡勇数百,成为河南民兵首领。此次受命,翟进深知以少击多唯有出其不意,乃夜行昼伏,密令军士卷甲而行,五日抵洛阳城下。 夜半时分,翟进率众摸黑潜近洛阳南关,见守关金兵饮酒作乐,防备松懈,便令众人布置火攻,以火箭射入关内。金兵猝不及防,火光四起,营帐乱作一团。翟进趁乱率众杀入,乡兵举刀斩杀守兵,势如破竹,顷刻攻破南关。洛城守军闻变,惊恐失措,高世由急调城中兵马应战,却不料翟进已遣数十精锐直扑其府邸。 翟进亲自持刀,闯入高世由所居大堂。高世由正仓皇披甲,尚未来得及逃出,便被翟进一刀砍翻在地。众乡兵将其乱刀砍死,尸横堂中。翟进举火号令,乡兵四处清剿金兵与降卒,杀声震天,洛阳城内残敌尽数被歼。天亮时分,翟进率军开洛城西门,举宋旗于城楼之上。百姓闻讯,扶老携幼,纷纷涌上街头跪拜相迎,齐呼「大宋万岁!」 范致虚闻洛阳复归,心中大喜,亲率主力军马入城接应。至洛阳后,范致虚设宴犒赏三军,隆重嘉奖翟进之功,奏报朝廷请封。朝廷闻捷音,诏令范致虚安抚百姓,重修洛城防务,后赵构决定迁邓州为行在,派遣范致虚前往邓州府衙做皇室礼仪准备,并命孙昭远赴洛阳接任西京留守相公。 孙昭远抵洛后,与翟进论功行赏,表其为河南义勇首领,命以乡兵戍守陕洛边界之要隘澠池,抵御金人可能的反扑。朝廷加翟进武义大夫、阁门宣赞舍人之职,遣官赴澠池宣旨,并赠金帛器物以示褒奖。翟进受封后,谢恩道:「臣本乡野匹夫,因国仇家恨而起义,今蒙圣恩,不敢有负。澠池一隅,必守之如铁壁,金贼若敢来犯,定教其有来无回!」 完颜宗翰北归途中闻洛阳失守,大为震怒,责令河南守备失职诸将斩首示众,令完颜蒲家奴增派援兵意图夺回洛城。然而翟进已依托澠池天险布防,河南民心归附,士气高昂。金军多次试探皆无功而返。洛阳一役,大振宋军士气,河南乡民亦闻风响应,义勇蜂起。自此,陕洛一带成为宋军北拒金兵的重要屏障。 翟进以七百乡兵夺金据洛阳,其勇可嘉。然时宋廷新立,忠奸未分,此后虽赐封勋位,却未深加倚重,致使后继乏力,终难保西京久长。洛阳虽复,金军势盛,未尝一日息兵,宋廷若仍内耗不止,纵有翟进此辈,焉能挽狂澜于既倒? 建炎元年秋后,完颜宗翰统两白旗两红旗大军二十万,自黄河南渡,直扑洛阳门户汜水关。汜水关为洛阳东南屏障,关外地势险峻,依山傍水,乃天然要塞。宋西京留守孙昭远得知金军逼近,急令副将姚庆率步骑三千坚守汜水关,以期延缓金军进攻,为洛阳争取布防时间。 完颜宗翰至汜水关外,见关城高耸险峻,知强攻不易,遂遣使至关下,持檄书招降,许以高官厚禄,并扬言:「大势已定,汝等不降,焉能匹敌十万精兵?」姚庆拒不接书,立于城头喝道:「我大宋失地已多,今日若再退,何以见天下父老!汜水关在,吾便在;汜水关亡,吾亦亡!」 完颜宗翰见劝降不成,怒而下令攻关。金军步卒以盾牌掩护,推拒马至关下,又架云梯攀城。姚庆亲率弓弩手居高临下,射杀攀城金兵,又用滚木礌石击溃拒马,金军死伤甚重。一连数日,金军数次强攻,均被姚庆击退。 完颜宗翰见强攻不成,改用计策,令夜袭宋军营地。姚庆早有防备,在营外围布置陷马坑与拒马。金军骑兵突袭,被陷马坑困住者众多,又遭宋军火箭袭击,大败而回。完颜宗翰大怒,命正白旗猛安详稳徒单按出调重弩与抛石机,以攻城为主。 金军架起抛石机,昼夜轰击汜水关城墙,数日后,城墙多处裂缝,岌岌可危。姚庆知难以久守,遂集全军兵力,准备与金军决一死战。完颜宗翰见时机已到,命步骑齐发,主攻城墙缺口。 金军潮水般涌入,姚庆率众迎敌,以长枪横扫金兵,又亲自挥刀,斩敌数十人。宋军见主将英勇,士气稍振,与金军巷战血拼。然金军人数众多,逐步占据上风,宋军死伤惨重,关城终被攻破。 姚庆负伤仍不退,提枪独守城楼,直至力竭被乱箭射中,壮烈殉 国。金军攻占汜水关后,尽屠守军,无一生还。 汜水关陷落,洛阳门户大开。完颜宗翰指挥大军长驱直入,沿途破坏村镇、掳掠百姓,气焰更加嚣张。西京留守孙昭远闻姚庆阵亡,汜水关失守,大惊失色,急令全城戒备。然而,洛阳城内兵力不足,守御空虚,大势已去。 姚庆虽败,却以三千兵力阻金军十万五日,为洛阳争得片刻喘息。其忠勇之名传至后方,被后人传颂,谓之「汜水关血战」。 金军连破汜水关、渑池,势如破竹,完颜宗翰挥军直逼西京洛阳。西京留守孙昭远闻讯,知金军兵锋正锐,城中兵力单薄,无法抵挡如此强敌。他心知大势已去,却不肯舍城南逃,誓以身殉国。 洛阳城内兵将军心不稳,部将刘谦等人聚于留守府,向孙昭远劝道:「留守大人,汜水关已失,姚庆战死,洛阳孤立无援,若不早做打算,恐覆亡在即!请留守相公暂弃西京,率我等南下,与朝廷再图大计。」 孙昭远闻言,怒不可遏,拍案而起道:「匹夫安敢言退!我为朝廷重臣,守土有责。平日我等俸禄何来?不正是百姓衣食奉养!今城池危急,汝等却欲弃城而逃,不战而降?可谓鼠辈!」他目光如炬,环视众人,又厉声道:「汝等苟且偷生,南去何为?若要逃生,不如先杀我孙昭远!」 刘谦等人见孙昭远怒不可遏,知其无意逃走,暗中心生不满。众将畏敌心切,却被孙昭远激得面色难堪,竟有怨恨之意。 当夜,叛意渐成,刘谦召集部下密谋:「孙留守已成孤臣,拒不从众,欲以一城匹敌十万铁骑,纯属自取灭亡。我等若不先行南退,迟早为他殉葬。不如……」众人附议,当即决定动手。 次日清晨,孙昭远仍在城头指挥加固防御,刘谦率兵突入留守府,将孙昭远团团围住。昭远厉声道:「鼠辈!汝等竟敢造反?」刘谦阴笑道:「孙相公固然忠义,然若一味顽抗,只会连累全城百姓。我等今日所为,乃为全城生计。」 孙昭远拍案而起,拔剑怒指刘谦道:「你等怕死之徒,忘恩负义,死不足惜!」刘谦大怒,命兵士上前。孙昭远虽年近六旬,仍拔剑力战,当场刺杀两名兵士,直至力竭被乱刃砍翻。孙昭远仰天长叹:「汝等自毁生路,必为后人所唾骂!」言罢,气绝殉国。城内文武官属闻讯,纷纷试图出逃,皆被叛兵所害,无一幸免。 孙昭远死后,洛阳城彻底失去主心骨。刘谦等叛将恐金军兵临城下,城破族灭,乃开城投降,请降金军主将完颜宗翰。完颜宗翰入城,纵兵掳掠,全城生灵涂炭,残民无主者十之七八。 孙昭远虽死,然忠义之气不泯,洛阳百姓闻其为守城殉国,痛哭流涕,或缢亡或投河殉城者甚众。此后,昭远之忠义事迹广为传颂,洛阳城民多在废墟中为其立衣冠冢,祭以「孤忠烈士」。 完颜宗翰率军入西京洛阳,城内百姓人心惶惶。完颜宗翰见洛阳已成金军囊中之物,便下令整顿城防,将此地作为继续南侵的战略要地。他令降臣李嗣本接掌河南府,暂安民心,同时颁布严令禁止金兵滥杀城中百姓,以示宽仁。然而,完颜宗翰内心却知,洛阳只是一时的据点,接下来便是攻取汝、蔡等地,直逼长江北岸,彻底瓦解宋室残余抵抗。 李嗣本乃宋廷降臣,先前随完颜宗翰出征,屡献计献策,为金军谋取中原多立下汗马功劳。完颜宗翰便将其委任为河南府知府。入城后,完颜宗翰召见李嗣本于大内殿,赐酒道:「小李子,本勃极烈今日命你知河南府,汝当施政有方,安抚百姓,切勿使宋人余党扰我大金后路。」 李嗣本连连叩首道:「奴才不敢负主子所托,必定以河南府为根基,扫除乱贼,为大金稳定中原效力。」完颜宗翰点头,命人即刻护送李嗣本至府衙上任,并授予全权治政之责。 完颜宗翰在洛阳安顿军队后,随即命正红旗固山详稳仆散赛里率军三万南下,攻取汝州。仆散赛里领命出发,兵行极快,于次日便抵达汝州城下。汝州守军闻金军压境,忙闭城死守。城中守备提刑谢京急调民兵协防,并亲自登城督战。 仆散赛里见城防坚固,便下令连夜挖掘地道,以火药炸开城门。谢京虽忠勇,但汝州兵少粮缺,苦守三日,终因地道轰塌城墙,金军一拥而入,汝州陷落。 谢京见金军破城,仍不肯投降,手持长刀率残部巷战,一度杀伤金军百余人。仆散赛里亲自督军围捕,劝降道:「谢提刑,你乃一介忠臣,本帅敬你之名,不忍杀你。若肯降我大金,封你为汝州知州,仍有荣华富贵享用。」 谢京厉声斥道:「我乃大宋 臣子,岂能事敌!汝等金贼不过侥幸得志,终有一日遭天谴灭亡!」说罢,持刀自刎殉国。仆散赛里大怒,下令将谢京头颅悬于汝州城门以震慑宋军,并纵兵屠城三日,汝州百姓惨遭屠戮。 仆散赛里献捷于完颜宗翰,报汝州已下,城中谢京已死。完颜宗翰闻之大笑:「宋人所谓忠臣,不过如此!」随后,他命人将谢京遗体送回洛阳,以作示威之用,又下令加紧修缮洛阳城防,将此地作为金军长驱南下的前沿基地。 至此,金军已稳占中原腹地,汝、洛连线贯通,宋室的北方屏障再无可守之地。 第513章 金兵入陕 建炎元年九月,金将完颜娄室率镶黑旗偏师五万南下,攻河中府(今山西永济)。守臣席益闻金兵至,顿生惧意,弃城遁去。府城一时群龙无首,百姓惊惶失措。京西北路宣抚使范致虚闻讯,急命贵州防御使郝仲连领兵前往救援,代行府事。 郝仲连素以忠勇闻名,虽兵少将寡,仍毅然应命。至河中府后,他迅速整顿守军,募民为兵,亲登城楼指挥,告众曰「金贼虽强,然天理不容,吾等死守此城,方为忠义!」士民闻言,皆感激奋勇,誓与城共存亡。 未几,完颜娄室兵至,重围府城,金兵弓弩如雨,攻势如潮。郝仲连率众登城顽守,箭矢掩面而不退,昼夜不息,数挫金兵。然城中兵少粮缺,援军久不得至。郝仲连数遣信使向范致虚求援,然河东诸郡各自危困,终无一兵一卒来救。 金军围城一月有余,攻势愈烈,城墙多处崩塌,防守渐感不支。郝仲连知大势已去,然誓不降敌。他召家人至前,嘱之曰:「吾郝氏世代忠义,今日国破家亡,吾辈当以死殉国,不为金贼辱!」遂亲手以刀杀妻儿,泣而不悲。部下见状,无不涕泪横流,誓与郝仲连共赴死难。 金兵破城之日,郝仲连身披甲胄,率残部巷战不止,直至力竭被擒。完颜娄室劝其降,郝仲连厉声骂曰:「汝等残暴不仁,侵我国土,掳我君父,天理昭昭,终有灭亡之日!」完颜娄室大怒,命刽子手斩郝仲连于阵前,复将其子一并杀害。郝仲连临刑无惧,大呼「还我山河!」声震九天而死。 消息传至河东,士民无不为之痛惜,称郝仲连为「真忠义之士」。其忠烈事迹后为史家所载,世人皆以为表忠殉国之典范。 河中府陷落后,完颜娄室下令各部乘胜追击,先以大军围解州(今山西运城)。解州乃运河交汇之地,地势险要,是山西南部的重要屏障。守将张子扬虽有城中兵马三千,然久闻金军之凶悍,听闻河中府失守后,已心胆俱裂。他遣心腹前往绛州向赵子清求援,意图联合共守,却遭赵子清拒绝,并回信斥其懦弱:「吾已受国恩,决不弃城苟全,汝若有志,当死守解州,不可再乱人心。」 张子扬接信后,惶恐不安,竟弃城而走。城中将士群龙无首,有的溃逃,有的劝降。金军趁势长驱直入,不费一兵一卒即攻占解州。完颜娄室随即派兵驻守,将解州作为河东粮草集散地,断绝绛州与南方的联络。 完颜娄室派遣主力直逼绛州(今山西新绛),此地守将乃赵子清。赵子清早年曾官至朝廷兵部侍郎,靖康二年初因杀死割地求和的钦差陈过庭抗旨守城,朝廷退路已绝。此时金军攻势如潮,赵子清已知不可能等来援军,便决意与城共存亡。他召集城中士卒,对众将领言道:「吾已无后路可退,国仇家恨在前,吾辈唯有死战!」又遣使鼓励百姓共同守城,并亲自巡视城防,加强防御工事。 完颜娄室见绛州城高池深,守军士气高昂,便命攻城部队轮番强攻,昼夜不息,意图迅速破城。然而赵子清以火油掷敌、滚木擂石御敌,使金军攻势受挫,伤亡甚多。赵子清更在夜间派轻骑出城,烧毁金军运送辎重的营地,令完颜娄室一度震怒。金军围城整整十日,虽多次破城不成,但城内士卒已伤亡过半,箭矢、粮草逐渐告罄,城墙多处被撞毁。 十一日晨,完颜娄室调集全军围攻,金军用云梯、攻城锤接连突破城墙。赵子清亲率一百余死士死守城门,直至敌军攻入内城。乱军之中,赵子清身被十数箭,仍以刀杀敌,最终力竭而亡。金军入城后大肆屠戮,城中百姓伤亡惨重,绛州陷落。娄室下令以赵子清之尸示众,感叹道:「此人虽敌,亦乃忠勇之士。」遂令厚葬赵子清,并取绛州为金军河东指挥部。 绛州陷落后,慈州(今山西吉县)与隰州(今山西隰县)两地守军见金军大军压境,皆丧失斗志。慈州守将韩宏远惧敌如虎,主动开城投降,迎娄室入城。娄室命韩宏远继续管理城中事务,以笼络当地民心。而隰州守臣宋达本想坚守,但城内兵少粮尽,眼见援军遥遥无期,只得出城乞降。 完颜娄室收降慈、隰二州后,迅速修整道路,补给辎重,为进一步攻取河东南部及关中地区积蓄力量。 短短月余之间,金军连陷解、绛、慈、隰四州,河东大地已全面沦陷。宋军再无险可守,关中门户大开。娄室大军节节推进,直逼京兆府(今西安),宋廷震动,河东百姓流离失所,南北战局更加严峻。 建炎元年入冬,完颜娄室率金军大部自隰州南下,直逼黄河西岸。彼时,宋军已集结兵马于潼关以西,凭黄河天险严密防守,不容金军渡河。然 而,娄室得知河西韩城一带黄河河面因严寒结冰,水浅易涉,遂决意绕道。 完颜娄室亲自率领精锐骑兵,以轻装疾行绕过潼关,抵达韩城黄河岸边。他察看冰面厚度,试探是否足以承载骑兵。部将劝道:「冰薄难行,若冰断陷河,大军恐遭覆没。」完颜娄室却笑道:「天助我也,冰封河面正为渡河之机,岂能错失?」随即下令将战马蹄铁包裹布帛,以减轻冰面压力,分批渡河。 金军于黎明时分履冰渡河。虽部分马蹄破冰滑倒,仍无大碍。完颜娄室大军成功渡过黄河,出现在同州(今陕西大荔)以北的宋军防线后方,宋军猝不及防,大乱。 完颜娄室大军挥师南下,又攻同州。金军势如破竹,围城数日,弓矢如雨,守军伤亡惨重,城中兵力已然不支。同州守臣郑驤虽知敌众我寡,形势危急,仍昼夜巡视城防,激励士卒,意图顽守。但其部将及城中官员大多胆怯,通判以下皆暗中谋划出逃。 翌日,金军大将完颜娄室令部队攻城,先以石炮轰城墙,再用云梯攀爬直上。守军奋力抵御,奈何兵力悬殊,且金兵精锐,勇猛异常。同州城墙终被轰破,金军蜂拥而入,城内大乱。见大势已去,通判以下官员争相弃城而逃,郑驤见状大怒,叱道:「所为太守者,守土之责,死而已矣,岂能弃城如鼠辈乎!」说罢拔剑挥斩数名逃亡官员,喝令剩余士卒继续守御,但为时已晚,金军已破城而入。 郑驤回到太守府,命家眷速行他路,自己独坐堂上,书写遗表,陈述守城之艰、国难之危,笔力悲壮,字字血泪。书毕,将其置于案上,整理朝服,束冠正带,自言道:「郑某一生忠于大宋,今城破矣,当以死明志。此井不涸,则吾无面目见九泉之下之列祖列宗。」遂步入后院,站于古井边,仰天长叹三声,跃身投井而死。 金兵破城后,完颜娄室闻郑驤以身殉城,亲往井边查看。见井中尸身端坐,面目安详,不禁默然叹道:「南朝亦有忠臣,郑驤者,虽败犹荣也!」令士卒将其尸身打捞,依礼厚葬于城外,并在墓碑上书「宋忠臣郑驤之墓」八字。 完颜娄室攻占同州后,不待休整,乘胜追击,挥军直逼华州(今陕西渭南)。华州守军早已闻风丧胆,城中通判以下官员纷纷弃城而逃,仅太守王郁尚在坚守。他誓言:「城在则人存,城亡则人亡!」 完颜娄室率军至城下,命投书劝降,称若开城投降,可保城中百姓性命。王郁拒绝,射书使于城下,以箭书回复:「大宋疆土,岂容胡虏践踏!欲取此城,先取吾头!」完颜娄室大怒,令军中猛士强攻华州。 金军以重车撞毁城门,又以火攻烧毁守军箭楼,城防迅速告破。王郁见大势已去,聚残兵巷战,不幸被金军乱箭射死。华州城破,金军将城中百姓驱往北方,同时掠夺粮草,以供后续军需。 陕州(今河南三门峡)守臣魏逵乃朝廷派驻之官,非本地人氏,既无民心,又乏良策,见金军来势汹汹,仓促调兵拒战,却因指挥失当,军心不稳,数日内连失城外三座关隘。 完颜娄室闻城中守军疲惫,民众不安,乃分兵围城,令部下假扮宋军向城中送信,谎称关中援军已溃,潼关已失,命陕州速开城降金。魏逵不辨虚实,召集僚属商议。主簿张元义力谏道:「金军虽强,然非不可拒。潼关未失,此言定是敌之诡计!若弃城,恐千里无险可守。请太守速修城防,整备兵马,以御强敌!」魏逵迟疑未决,部将刘孝忠却主降曰:「敌军兵锋甚锐,我军粮草告竭,民众疲惫,此时力战,只恐生灵涂炭,不如以全城而降,尚可保全一方百姓。」魏逵虽知张元义之言有理,然内心畏战,终不敢坚持,遂遣使开城请降。 完颜娄室率军入陕州,召魏逵至帐中议事,责问曰:「汝既为守臣,何不死守,反开城降我?」魏逵惶恐叩首,不敢答。完颜娄室冷笑道:「非战而降,汝不足为臣。」遂将魏逵与其僚属尽皆押赴城外斩首。金军入城后大肆搜掠,城中财物、粮草悉数被夺,百姓受害无数,陕州至此沦为焦土。 陕州既下,完颜娄室大军休整三日,随即挥师西进,直取虢州(今河南灵宝)。虢州守将乃潼关统制部将李顺,自知兵力不足,惧金军兵锋,不战而退,弃城而走。金军顺势攻潼关,潼关守将马希玉虽据关险守,然援军未至,粮草短缺,奋战数日后,关中精锐几尽覆没。马希玉负伤被俘,潼关遂破。 金军过潼关后,长驱直入,直逼京兆府(长安)。沿途百姓惶惶不可终日,纷纷逃亡蜀地避祸。京兆府留守刘岑得知金军兵锋已至,连夜上表求援,然朝廷内外交困,根本无兵 可调。完颜娄室见大局已定,扬言要夺长安、直取秦岭,乃遣使至府城,令刘岑速降,开门献城。 刘岑犹豫难决,西北局势危在旦夕。 第514章 敌言诛心 天会五年八月,东路两蓝两黄旗大军行至辽河北岸,完颜宗望与完颜宗辅并骑而行,护卫列阵于左右,赵佶、赵桓父子及宗室亲眷押于中军,被严加看守。金军旌旗蔽天,号角阵阵,旌纛上金色狼头在风中猎猎作响,仿若压倒一切的霸气。 完颜宗望手执马鞭,指着前方说道:「自天会南伐以来,宋军如土鸡瓦狗,几无一合之敌。北地虽尚有些小股抗金势力,然我大金已分兵四处压制。如今西路军粘罕、娄室已从河中府突破,长安、洛阳势在必得。我东路军经由山东南下,有济南知府刘豫接应,山东自可不战而降,淮南东路之地必手到擒来。待到徐淮,再饮马长江,这偌大的宋国,已是我大金之囊中物!」 完颜宗辅抚须笑道:「二哥所言极是。那刘豫识时务,早在多年前就跟兀室林牙(完颜希尹)搭上线提前拿到一个‘石敬瑭’的名份,如此大局,已无可逆转之力。只待渡江之后,我军大军压境,金陵、临安唾手可得。届时,将赵楷、赵构押解回国,幽于韩州,让他们为宋人的屈膝称臣做个样板,余下的汉狗,不过蝼蚁,岂能成事!」 说罢,他转头看向中军押解队伍处,目光凌厉,冷笑一声:「这父子二人如今可知自己失策,坐困国破家亡之境?当日若早归顺,岂会沦落至此!」 赵佶和赵桓闻言,只觉心如刀绞。赵佶低头不语,眼中满是悔恨。他口中喃喃自语:「若非误信奸臣之言,焉至如此田地……」他转头看向赵桓,颤声说道:「桓儿,我宋室宗庙,祖宗基业,全系于你们兄弟身上,万不可让金人斩断香火……」 赵桓强忍悲愤,低声说道:「父皇放心,南方重镇尚在,三弟、九弟或有力量抵抗。我大宋地大物博,未必不能重振旗鼓。」 赵佶叹息一声:「但愿如此……但愿如此……」 完颜宗望耳力过人,听得二人细语,不由冷哼一声:「区区残兵败将,还敢妄言抵抗?赵桓啊赵桓,汝父可识时务,为何你不懂得天命不可违?宋州的赵构,已是自顾不暇;杭州的赵楷,不过温室花朵,又能成得什么气候?」 完颜宗辅闻言,朗声大笑:「宋人最擅长的,不过是筑城而守,岂能与我大金铁骑争锋?待到我十旗天兵大渡江南,所谓宋室,不过如瓮中之鳖,任人宰割!」 赵佶、赵桓听到此处,脸色惨白,目光中闪过绝望与愤怒。赵桓握紧拳头,心中暗道:「若能活着离开,定要重整旗鼓,与金人血战到底!」 大军缓缓行进,辽河波涛拍岸,风声阵阵,仿佛为宋室的未来哀鸣。完颜宗望策马而立,远望南方,眼中满是雄图霸业之意。他举鞭向天,豪迈说道:「江山易主,宋人该醒悟了!来年中原这片土地,必为大金所有!」 众金兵齐声应和,声如雷霆。金军旌旗漫卷,继续向南推进,宋室的存亡风雨飘摇。 完颜宗望回到高帐中,冷眼望着被押解的赵佶与赵桓。赵佶满面愁容,长叹不已:「何以至此?何以至此!」 完颜宗望冷笑一声,缓缓起身,迈步走到赵佶面前,语带轻蔑:「昏德公,你这话,本旗主已听得厌烦。今日,便让你明白,为何你宋国会落到如此田地!」 赵佶惊恐抬头,颤声问道:「你说罢,莫非真是天命如此?」 完颜宗望轻哂:「天命?你莫要将国破家亡的责任推给上天。实话与你说,若当初你们宋朝有一人能明大势,尽早定下策略,我大金未必能如此轻易得手。可惜,你们朝中尽是些鼠目寸光的昏庸之辈,弄权误国!」 赵桓愤然抬头,喝道:「胡说!我大宋朝有百姓一万万,国库富庶,兵力不弱,何以败于尔等区区数十万人?」 完颜宗望大笑,目光如炬:「正是因为你们人数众多,才有两条路可以选。其一,全民总动员,与我大金决一死战。以你们宋朝万万之众,物力财力无穷,就算战力比我金兵稍逊,但打的是消耗战,你们十人换我一人,先支撑不住的,必是我大金!」 说到此处,他目光一厉,声音冷冽:「然而,你们既说主战,却从未做过全面战备。官吏贪腐,兵马虚弱,士气低迷,前方战线却无援可依。还战个什么?」 赵佶愣住,低头不语。完颜宗望冷冷一笑,继续说道:「第二条路,便是以你宋国之雄厚实力为依托,与我大金好好议和。若态度端正,严守和约,与你们邻国相安无事,我大金未必定要南侵。可你们呢?先与我讲和,约为兄弟之邦,却出尔反尔暗中却小动作不断,刺激我大金怒火。说要和,却从未守信;说要战,却从未备战!」 赵佶额头沁出冷汗,颤声道:「寡人……我也曾命将帅整顿兵马,只是……」 完颜宗望冷哼一声,眼中满是讥讽:「只是什么?兵弱将昏,民心涣散,军费被贪官污吏吞噬。打又打不过,和又和不成。如此反复,你们的士气已亡,民心已散。不能战,又不能和,自己把两条路全都走死!到了最后,城池被破,竟还妄想议和?」 他冷冷逼视赵佶,声音如雷:「议和?你们可还有与我议和的筹码?在大金看来无非是投降求饶而已,这不过是你们自取灭亡!」 赵佶浑身颤抖,嘴唇发白:「朕……朕……」 完颜宗望目光如刀,盯住赵佶:「想明白了吗?你们的国是自己葬送的,非我大金有多强,而是你们自己太蠢!」 赵佶听罢,顿时仿佛苍老十岁,眼中尽是悔恨与绝望。 完颜宗望帐中笑声阵阵,火光映照着赵佶和赵桓苍白的脸色。赵佶拱手低头道:「二太子这一番话,虽是敌言,却也可谓仁至义尽。我宋室自有今日,确有诸多失误,令尔等得以乘虚而入。但愿寡人还有机会弥补天命。」 赵桓却咬牙不服,昂然道:「父皇不必妄自菲薄!我大宋虽有挫败,但并非全然无望!如今九弟在河北重整旗鼓,他生得神力,可拉五石弓,勇猛非常。朕当初封他为河北元帅,便是要他收纳北方各路英豪。再看南方三弟,乃有状元之才。若他能卧薪尝胆,发展国力,将来必能兴师问罪,收复失地!兄弟二人一文一武,珠联璧合,必定能复我大宋社稷!」 赵佶闻言,也随即点头附和:「桓儿此言正是!构儿勇武过人,楷儿足智多谋,若兄弟同心,我赵氏未必不能复兴!」 完颜宗望闻言,放声大笑,声音震得帐中猎猎作响。笑声渐止,他抬手指向赵佶父子,戏谑道:「昏德公,重昏侯,你们这父子二人当真是痴人说梦!不错,本旗主承认,赵构是猛将,赵楷是状元,论个人能力的确可堪一用。但你们赵家人,骨子里的‘怂病’,可是一脉相承的啊!」 赵佶面色骤变,颤声道:「此话怎讲?」 完颜宗望冷笑,缓缓道:「你们赵家,从赵光义到赵恒,再到你赵佶、赵桓,乃至你的几个儿子,骨子里有一个共同的毛病,就是胆小怕事!赵构哪怕力大如项羽,只要他心中畏战,就绝不能成为一名合格的统帅。他带兵只会犹豫不决,一败再败,最终不堪重用。而赵楷呢?就算他才智如诸葛孔明,只要他心存怯懦,就永远不会有北伐雪耻的志气。他只会窝在南方偏安,贪图苟活,迟早被你们的官僚体系腐蚀得再无一丝锐气。」 完颜宗望语气一转,声音更显冰冷:「更何况,你们赵家人一向擅长的,是内斗啊!赵构和赵楷兄弟珠联璧合?哈哈,简直是天大的笑话!等着吧,你们赵家人必然因权势而反目成仇,刀枪未出,先自相残杀。届时,莫说复兴,能否守住一隅,已是奇迹!」 赵桓怒不可遏,站起喝道:「斡离不!你血口喷人!我赵氏兄弟必同心协力,你等金贼的气焰,终将被我宋室大军踏平!」 完颜宗望毫不在意赵桓的怒吼,悠然一笑,挥手说道:「好啊,那本旗主便拭目以待,看你们兄弟如何珠联璧合,如何北伐雪耻!不过,在此之前,还是先安心待在韩州吧。你们一家人早晚都会团团圆圆的。放心,我大金对皇族还是很‘厚待’的。」 赵佶面如死灰,双手紧握衣襟,怔怔不语。而赵桓则双拳紧攥,眼中满是怒火,但无力反驳,只得重重一跺脚,扭头不语。 完颜宗望微微一笑,坐回帐中,对身旁完颜宗辅轻声道:「三弟看见了吗?南朝所谓皇帝、太子,不过是些外强中干之辈。这样的敌人,终究只配在我大金脚下求生。」 帐外寒风呼啸,金军大旗迎风猎猎,昭示着征服者的傲然与自信。而赵佶父子,则在沉重的屈辱与悔恨中,度过了这个不眠之夜。 第515章 泰山压鲁 天会五年(建炎元年)秋,金国狼主完颜吴乞买命完颜宗望、完颜宗辅、完颜宗弼三兄弟,再次率东路大军南下伐宋,意图彻底摧毁宋廷东部防线。这支军队兵分多路,以迅捷之势直扑山东河北诸州。完颜宗望统大军自燕山南下,沿途攻城略地;完颜宗辅与完颜宗弼分别领精兵两路,分掩宋军后防。完颜宗弼更亲自督战,意在以雷霆手段横扫齐鲁。 完颜宗望于沧州城下列阵,方将整兵谋攻,忽闻阵外鼓声大作,尘土飞扬,随即见一支绿林义军自南北夹道而来,约数百骑,旌旗猎猎,刀矛明晃。义军为首一员大将,身披板甲,银盔耀日,浓眉星目,身姿雄健,声若洪钟,正是京东绿林会第一猛将玉麒麟李进义。 李进义见金军阵势严整,冷笑一声,抬手射箭,一箭破空而去,直取金军狼头旗。那箭势疾如闪电,金军众目睽睽下,只见狼头旗杆应声而断,旗帜飘落尘埃。金军将士一阵骚动,完颜宗望见状怒火中烧,令先锋完颜药师出战。 完颜药师驰至阵前,朗声道:「你等何人?敢来犯吾大金天威!」李进义仗矛而笑:「俺是河北玉麒麟,今日特来讨教,听闻你们金人号称勇悍,不知谁敢与俺一战!」完颜药师怒喝一声,拔刀冲来,与李进义大战七八合,渐感力有不支,李进义抓准时机,一矛刺中其裙甲,完颜药师大叫一声,拨马逃回。 金将女奚烈蒙刮提双刀跃马杀来,未及三合便被李进义一鞭击破双刀,刀刃震落,鞭势不停,直中女奚烈蒙刮肩膀,女奚烈蒙刮惨叫一声,抱肩狼狈而逃。完颜宗望见己将连折,不甘示弱,提金棍飞马而出,自称金国二太子斡离不。李进义见其亲自迎战,大笑道:「来得好!」两马相交,棍矛激荡,战满十余合,李进义以巧劲拨开金棍,一矛刺中宗望左肩,完颜宗望负伤拨马便走。 金军众将见完颜宗望受伤,怒而齐出,五员偏将围攻李进义。李进义单枪匹马,左矛右鞭,斗得虎虎生风,片刻间连挑五将。金军又遣猛将乌林荅石土黑与徒单婆罗火双斗李进义,二人各使大斧,配合默契,数次险些将李进义逼入绝境。但李进义箭步翻身,一矛刺落乌林荅石土黑,反手一鞭砸碎徒单婆罗火的后脑,两将尽丧。 金军阵中一时无人敢再上前,完颜宗望急令弓兵围射,万箭齐发,李进义身中数箭,仍强忍剧痛冲入敌阵,奋力搏杀。本部义军亦浴血奋战,杀敌千余,终因寡不敌众尽数阵亡。李进义怒火冲天,挺矛舞鞭,又连挑百余敌将,杀得金军退避十余步,无人敢轻易近身。 完颜宗望立于高处,目睹李进义孤身破阵,震惊于其英勇。他高声喝道:「宋人中竟有如此豪杰!汝若降者,封侯拜将,享不尽荣华富贵;若执意顽抗,唯有一死!」 李进义仰天狂笑,怒吼道:「我李进义是堂堂汉人,怎能屈膝于胡虏!今日既陷重围,便与尔等贼子拼个鱼死网破!」说罢,拨马横矛,再次杀入人群。金军见其孤身来战,虽有万众,亦心生怯意,一时间竟无人敢迎。 李进义杀至天黑,力竭马伤,身披满身箭矢,犹如修罗降世。他大喝一声,催马从东南突围而去。金军追赶数里,不敢逼近,李进义终以一人之力脱围,消息传开,震动四方。 完颜宗望见大军未能剿灭李进义,愤然回阵,正与部下商议,幕中谋士正黄旗包衣秦桧进言道:「此人非等闲之辈,若奴才所料不错,此‘玉麒麟’正是八年前北地巨寇宋江的副将。若无此辈,宋江亦难以千把人在京东淮北兴势。如今此人想必已投奔方妖女,恐难安。」 完颜宗望闻言冷笑道:「不过匹夫一勇,焉能成气候?此人虽骁勇,但终究敌不过铁骑大势。我军再南下,擒其主,将之彻底剿灭!」 金将乌林荅泰奉命领兵两万,直取沧州。时沧州守将李成正率军驻守,试图据险阻击金军。乌林荅泰用计,佯装主力进攻正面,暗遣奇兵绕至李成背后,里应外合夹击。李成未察敌情,正与正面敌军激战之际,后路突遭金军偷袭,宋军全线崩溃,沧州失守。李成率残部突围,仅以身免。乌林荅泰入城后大肆掠夺,又遣军继续南侵。 与此同时,金将女奚烈蒙刮领兵西路,进攻河北要地棣州。棣州宋守军为地方募兵,军力单薄,且久未经历大战。女奚烈蒙刮先以重兵围困城池,同时放出降书,威胁利诱守将投降。守将犹豫未决,城中粮尽援绝,士卒士气低落。女奚烈蒙刮趁夜发起猛攻,火箭齐发,攻破城门。守将战死,棣州陷落。金军随即北连涿州,南通青州,稳固了河间一带的控制。 完颜宗弼亲率主力三万,直指滨州。宋将郑宗孟领冀东防线的主力守军,驻扎于滨州城外,意图阻挡金军前进。完颜宗弼智 勇双全,布下疑兵之计,故意暴露部分军力于宋军视野,诱使郑宗孟轻敌出战。 郑宗孟率军倾巢而出,与金军主力在城外激战。初时宋军占据兵力优势,击退金军前锋。但完颜宗弼早已命伏兵埋伏于宋军两侧,待宋军深入时突然发难,三面夹击。宋军被围困于狭谷,死伤惨重,郑宗孟力战突围未果,被金军俘虏。完颜宗弼随即兵临滨州城下,城中守军闻主将被擒,士气崩溃,不战而降。 金军连克棣州、沧州、滨州三地,彻底撕裂了宋军东线防线,齐鲁门户洞开。完颜宗望得捷报后大喜,与宗辅率军继续南下,直指京东东路。此次金军南征,兵锋正盛,沿途宋军望风披靡,青州之地岌岌可危。 完颜宗辅统大军南下京东,所向披靡,至潍州城下,命军围城,意图一鼓作气攻破。潍州守臣韩浩,乃丞相韩琦之孙,世代忠义。他目睹金军侵宋,山河破碎,慷慨陈词:「韩某虽一介奉直,但今日潍州存亡,关乎山东根本,必誓死以守之!」通判朱庭杰、权北海县丞王允功、司理参军王荐皆共誓与城共存亡。 潍州名门周氏,素以忠义闻名,周中为朝议大夫,虽已致仕,仍以守城为己任,率家人亲赴城头协防。其弟周辛家资殷富,慷慨解囊,散尽钱财犒赏守军,又遣家丁助守,誓言:「周氏百口在此,城破即尽为金狗所灭,但若能令城多守一日,便是我周辛最大的心愿!」 金军兵力雄厚,攻势如潮。韩浩亲率守军昼夜不息,以滚木礌石、火油箭矢抗击敌军,又派士卒于城外挖掘壕沟,阻遏金军攻势。朱庭杰率弓箭手守北门,王允功与王荐分守东西,周中则与韩浩同守南门。城上百姓与士兵齐心,奋勇杀敌,数次击退金军攻城。 完颜宗辅见强攻无效,命架起攻城云梯与火砲猛轰城墙。潍州守军人数不足,城墙终被轰开一角,金军蜂拥而入。韩浩挥刀跃下,与敌军短兵相接,力战不退,身中数枪,至死不屈。朱庭杰亦率人迎敌,被乱箭射中,当场殒命。 周中携全家抗击敌军,周辛指挥家丁在宅邸中设伏,与入城金兵血战到底,周氏百口尽皆遇难。王允功、王荐与家眷亦在混战中陷没,无一幸免。 潍州陷落后,完颜宗辅军将城内百姓掳掠一空,潍州一片废墟。 完颜宗弼攻破滨州后,继续挥军东进,直逼青州。青州一带城池险要,素为齐鲁要地,若青州陷落,益都、千乘等地将不战而危。完颜宗弼深知其重要,遂遣大将猛安详稳尼厖窟斡里衍率三万兵马围困青州,青州震动。 青州知监、承议郎陆有常本系文臣,但见金军来势汹汹,不忍百姓遭屠戮,毅然号召乡兵民众同心守城。他对众将吼道:「金贼兵强,但青州城高池深,有天险可凭。若我等尽忠守城,未必不能与其抗衡!」城内百姓见陆有常慷慨陈词,亦纷纷响应,青壮者踊跃从军,妇孺运粮送水,军民齐心协力。 金军围城数日,完颜宗弼遣尼厖窟斡里衍用弩砲轰击城门,青州守军虽拼死抵御,但金军攻势如潮,青州城墙终被炸开。陆有常亲率民兵填补缺口,挥刀杀敌,誓不退却。他一面指挥士卒防守,一面命人焚毁城中粮草,宁死不降。金军见其顽强,集中优势兵力突入城中。 陆有常见大势已去,率士卒于城头迎战,直至力竭,被金军乱枪刺死,尸身不倒,众人无不泣然。青州城彻底陷落,金军屠戮城中百姓,火光冲天,血流成河。 完颜宗弼见青州已定,随即分兵袭取益都与千乘两地。益都知县张侃早得消息,集合守军与乡兵据城抗击。他虽无陆有常之勇,却以忠义为念,亲披甲胄上阵,率众登城抵御金军。战至黄昏,金军攻破益都,张侃身陷敌军中,力战而死,尸体被焚于乱军之中。 千乘县丞丁兴宗得益都失守的急报,来不及组织守御,仅率百余家丁迎敌。他深知守城无望,遂遣家人出城避难,自己则于城头誓死不降。金军破城时,丁兴宗手刃数十敌人,终因寡不敌众战死,其遗体亦被金军投入火中焚烧。 青州、益都、千乘接连陷落,完颜宗弼军势愈发凶猛,百姓流离失所,尸横遍野,土地千里焦土,江山破碎。金军兵锋所至,无城不破、无军可挡,京东防线彻底崩溃。宋廷行在震动,风雨飘摇,民间愤慨哀嚎,天下局势愈加危急,金宋争战,已入血海深渊,难见明日之光。 第516章 舟山议律 永乐八年七月初七,舟山总寨的大堂上,十几位来自明教直属治下各地的地方首长和租界都督济济一堂,正襟危坐。堂外海风阵阵,吹得大堂内的帷幔微微摇曳,空气中夹杂着一丝海盐的清爽。方梦华身着简洁的青衣长袍,端坐于堂中主位,目光平和却威严地扫过众人。 「诸位,」她缓缓开口,声音清越而坚定,「今日将诸位召集于此,乃为总结过去几年的治理经验,互通有无,共谋未来之策。舟山虽为总寨,但若无各位在四海八方的共同努力,明教也不会有今日之局面。本座深知每位皆有独到之才,今日便畅所欲言。」 话音刚落,明州知府倪文英第一个站起。他身着官服,面容儒雅,拱手道:「方教主,各位同僚,明州地处东南要冲,又为海贸枢纽,近年来我等主要以开放港口、招徕商贾为治。为减少内地豪绅对地方税收的盘剥,我推行了盐务公营和粮仓公管的制度。此外,还从杭州请来名师,设立了几所学堂,培养通晓海贸与番语的本地子弟。」 舟山市长包完闻言点头,接过话头:「倪相公之策甚佳。舟山这边,作为明教的核心地带,近年来的重点在于强化海上防御与开拓航道。我更注重造船业与水师建设,若无强大舰队护航,再多的商贸也是无根之木。此外,我联合本地商会设立了‘海员福利公会’,为水手及其家属提供基本保障,这也在一定程度上稳定了舟山的劳动力。」 话音未落,台北市长吕将便笑着开口:「包市长的海员福利可谓领先一步。台北地处偏远,为了吸引移民,我鼓励农垦开荒,同时施行税负减免。尤其在粮食种植和经济作物培育上,通过种子改良与技术培训,大幅提升了产量,让原本贫瘠的台北逐渐摆脱了粮食困境。」 丰原市长崔田点头附和:「库页岛气候更为寒冷,但正因如此,这里的渔业资源极为丰富。丰原近年来依靠开发深海渔场,不仅满足了本地民生需求,还通过干鱼和鱼油贸易,与明海商会建立了稳定的输出管道。唯一难题是冬季物资短缺,这还得仰赖舟山的调度。」 「物资问题不仅是丰原的难题,也是札幌和函馆的共同挑战。」札幌市长史才接话,「我在札幌大力发展木材业,用木材换取南方的粮食与布匹,同时设立了冬季储备制度。过去的教训告诉我们,无论天气多冷,粮食和木材的储备都不可松懈。」 「木材贸易确实重要,但我更关心的是如何加强与中土的联系。」江华-仁川租界都督沈千山说道,「我地处南高丽的西北角,最近几年,随着半岛内乱加剧,投奔我地的流民骤增。这些人中不乏能工巧匠与商人,我设立义塾,让他们学习本地语言与技艺,尽快融入。同时,与明州和舟山建立常态化航线,确保物资供给稳定。」 西归浦市长柴进作为济州岛主,笑容豪放地接话:「我济州虽小,但土地肥沃,民风淳朴。我鼓励本地人种植烟草与茶叶,这些都是东南沿海市场需求极大的商品。此外,济州的海盐品质极高,这也是一项重要的贸易资源。」 一旁的那霸市长叶梦得起身说道:「济州的盐与茶对我那霸也有帮助。我这里更像一个中转站,除了与舟山和台北通航外,我也尝试开辟与南洋诸国的贸易网络,未来可能会将你们的商品销往更远的地方。」 听到此处,方梦华微微点头,随后说道:「诸位所述,皆让我深感振奋。各地因地制宜,施行不同的策略,方能取得今日成效。但我等尚处于发展阶段,切莫自满。尤其是陆朝西、朱天权,你们两位所在的上海滩与对马岛,地理位置极为重要,更需平衡好商贸与防御。」 陆朝西点头道:「教主所言极是。上海滩最近几年繁荣迅速,但也招致一些不法分子的觊觎。我设立了巡逻队,并与周边水师保持密切联系,确保秩序。此外,租界中的工坊已能生产一些基础日用品,大大减少了对外依赖。」 朱天权则沉声说道:「对马、佐渡虽是租界,但却是鲸海门户,兵力尤为重要。我已加强巡逻,并在岛上设立烽火台,随时与海上联络。同时,与附近的渔民达成协议,提供军粮和情报。」 一番交流过后,方梦华环顾众人,郑重道:「今日所议,皆为经验之谈。东海诸地是我们的根基,各地需守望相助,共同进退。接下来,我会根据你们的治理特点,进一步优化资源分配。愿诸位再接再厉,东海的明天将更辉煌!」 众人齐声应诺,大堂内气氛热烈。外头海风愈发猛烈,涛声滚滚,如同为这场议事会增添了无尽的动力。方梦华站在堂前,手中摊开一卷笔墨手书的文稿,目光环视四方,众人屏气凝神,静待教主的发言。 「诸位,」方梦华环视众 人,语气平和却掷地有声,「如今我明教势力所及,已不仅限于舟山一隅,而是包括北海道、东海道等数百万人的跨度几千里的广阔疆域。再往后,若在中土立国,更要面临千万百姓的治理难题。靠个人之智或权威解决细枝末节,终究不可长久。唯有以法律为基石,明确权责,方能长治久安。」 倪文英第一个点头应和:「教主所言极是。治理民众,最忌因人废法。明教地盘日渐扩大,今日立法便是为未来奠基。」 方梦华语调不疾不徐却充满力量,「随着我教治下的版图日益扩展,人口与事务的复杂性也愈加显现。我们不可能永远依赖一人或几人的英明神武来处理千头万绪的事务,也不能仅凭感情与经验去裁决万千民生。若要长治久安,法治乃是根本。」 江华租界都督沈千山率先点头,起身道:「教主所言极是。江华岛人口稠密,事务繁杂,每日呈交的诉讼和纠纷不计其数,若无章可循,府衙往往难以兼顾公正与效率。」 舟山市长包完随即站起,手中捧着一卷手抄的《大宋律》。他拱手道:「这便是我根据记忆默写的大宋律全文。大宋律虽称完善,但毕竟成书多年,许多条款早已与实际脱节,甚至存在明显的不公。例如律法对豪强宽容,对平民严苛,刑罚繁重却缺乏程序正义。」 方梦华微微一笑,接过那卷《大宋律》,翻开几页,随后说道:「包市长的辛苦可谓功在当代。本座也结合大宋律和明教实际需求,起草了一部《民法典》。这部法典初步草拟了土地、婚姻、交易、契约、刑事等方面的规则,旨在保护百姓权利,同时规范官府行为。」 说罢,她展开一幅长卷,将《民法典》(草案)中若干条款投影在众人眼前:「比如,《民法典》第二章第五条明确规定:任何土地买卖需签署书面契约,并在地方政府备案,防止因口头协议引发纠纷。又如第七章第十二条:凡是涉及刑事重罪的案件,必须以公开审判方式进行,由陪审团参与裁定事实。」 「陪审团?」柴进皱眉问道,「教主,此法新奇。请问陪审团如何选拔?百姓参与审案是否会导致混乱?」 方梦华微笑解释:「陪审团制度的设立,意在增强裁决的公正性。以往案件由官府单独审理,难免存在偏颇或疏忽。但若能让百姓选出德高望重的乡绅、商贾,甚至普通农人参与案件事实的审查,裁决便更接近公平。当然,陪审团仅负责裁定事实,法律适用仍由官府掌握。」 史才点头称赞:「此法确实高明。民间参与司法,不仅能缓解官府压力,更能提高百姓对裁判结果的信服。」 叶梦得则提出疑问:「教主,陪审团的推行是否需要时间?毕竟许多偏远地区的百姓尚不识字,对法律理解有限。」 方梦华郑重道:「叶市长所言极是。所以这套制度不会一蹴而就,而是先在舟山、明州、台北等核心区域试点推行。与此同时,我将推动各地设立‘法律义塾’,让地方官员和百姓都能逐步学习基本的法律知识。这不仅是为陪审团制度做准备,也是为了让法治理念深入人心。」 此时,包完翻开《大宋律》和《民法典》的对照表,指着其中一条说道:「教主,这里有一条值得讨论。大宋律规定,凡盗窃粮食者,无论价值多少,一律杖责三十。而《民法典》中写明,盗窃价值低于三十文者,可酌情以赔偿代替刑罚。此处是否过于宽松?」 方梦华点头说道:「包市长,这正是本次会议希望大家共同讨论的问题。我的想法是,盗窃固然违法,但若因饥饿偷食一口饭,是否一定要施以杖责?若能以赔偿、劳动代替惩罚,既能体现法律的威严,又不至于让无辜者陷入绝境。」 柴进闻言大笑:「教主果然仁心。我柴进在济州岛多年,见过许多穷苦人迫于无奈铤而走险。教主此举,正可化解他们的怨气。」 众人纷纷点头,逐条讨论对照两部法典的异同,不时提出修订意见。 这时,台南市长张孝纯站起身说道:「教主,这《民法典》以平民为核心,确实高明。但若未来立国,如何与国家的军法、政令相配套?毕竟法典治民,而军队与官员也需要规则约束。」 「张市长所言正中要害。」方梦华坦然应道,「因此,《民法典》仅为治民之法。未来,需另立《刑法典》约束违法乱纪之事;《军法典》规范军队纪律;《政法典》明确官吏职责。多法并行,权责分明。」 陆朝西这时开口:「我还有一问。若各地风俗不同,律法如何兼容?比如在上海滩,商贸发达,需更详细的商业法规,而乡下地方则更注重耕地问题,这些如何平衡?」 方梦华答道:「因此,我 提议实行‘宪法’与‘地方细则’并行的制度。宪法适用于所有地区,但允许各地根据实际情况制定细则补充,只要不与宪法相违便可实施。这也是我们今日集会的意义——让各地主官参与制定、讨论,使法规更具适用性。」 一番激烈的讨论后,众人纷纷点头,表示认同。包完最后总结道:「教主此策,可谓未雨绸缪。若律法得以成形,再配合地方治理经验,未来明教即便领土扩展至千里万里,也必能稳如磐石。」 最终,方梦华环顾堂中,郑重说道:「今日之法,非一日而成,非一人之力可定。但只要我们坚持依法治国的原则,让法律成为全体军民都必须遵守的准绳,我教的未来定会更加稳固。」 众人齐声应诺,大堂内群情激昂,仿佛一场历史性的转折正在悄然发生。 第517章 约法 律 宪诰 永乐八年七月十九,舟山总寨议事堂的灯火已然熄灭,方梦华独自立于廊下,望着月光洒满庭院,心情却难得的轻松几分。这十日来,与各地首长的磋商如同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各方既有合作也有争执,但最终达成了共识,《临时约法》的定稿已初步试行,为未来的大明法治奠定了基础。 包完快步走来,手中捧着刚誊写完成的《临时约法》文本,恭敬地递到方梦华面前:「教主,最后一版已经整理完毕。我心中尚有一问,不知是否唐突?」 方梦华接过文本,翻阅间随意说道:「包市长直言无妨。」 包完沉吟片刻,语气中带着一丝试探:「方才在会上,我们称这部法典为《临时约法》,但教主心中,未来它的正式名称会是什么?莫非要叫‘大明律’?」 方梦华闻言一笑,目光从文本上移开,抬头看向天际:「‘大明律’,此名确实大气,但却不合我心。」 包完略显讶然:「为何?此名不仅延续了唐、宋等朝代的传统,亦符合明教治下的气度与格局。」 方梦华摇了摇头,语气郑重而深远:「包市长,今夜与你私下聊聊本座的真心话。我们这十日反复讨论的精神,是‘王在法下’、‘天下为公’。这两个原则注定了未来的大明,跟大宋和过去的大唐大汉有本质区别,不会再是以帝王为中心的朝代,而是以法为纲、以民为本的国家。‘律’字虽好,却隐隐有些帝王钦定的意味,而我希望我们的治国之法,是所有百姓共同认可并遵守的规则。」 包完若有所思,问道:「教主的意思是,这部法典要有更高的立意,超越传统的王朝律法?」 方梦华微微点头,接着说道:「是的。所以未来这部法典,将被称为《大明宪诰》。‘宪’,即规矩;‘诰’,乃宣示。其意是,这不仅是对百姓的法律约束,也是对执政者、对未来大明所有官员与将帅的誓约。它将是一部从民间到庙堂皆需遵守的规则,是真正的天下之法。」 包完深吸一口气,目光中露出敬佩之意:「教主所见,确实高瞻远瞩。若如此,《大明宪诰》不仅是一部法典,更是一种理想、一种精神的象征。」 两人谈话间,庭院外传来海浪轻拍的声音,仿佛预示着未来汹涌的浪潮。 包完终于忍不住开口:「教主,容包某直言,‘王在法下’这个理念,实在有些难以理解。」 方梦华闻声抬头,目光平和却透着深邃:「包市长,你是不是觉得,本座所说的‘王在法下’,不过是个权宜之策?或者,你认为本座是那个‘王’?」 包完迟疑片刻,斟酌道:「确实,自古以来,‘王法’之说从未变过。王在法上,法只是王的工具。若非如此,又何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传统?」 方梦华笑了笑,缓缓说道:「那你可曾想过,这种‘王法’的根基是什么?是‘家天下’。」 包完一怔:「家天下?」 方梦华放下手中的文稿,语气郑重起来:「不错。按照家天下的原则,只有一个王,一切权力和法律都以这个王的家族为中心。这套制度的核心是血统传承,而不是公理正义。而你是不是也以为,本座是那个‘王’?」 包完沉默片刻,颔首:「若教主不是那个王,那这片天下由谁来掌握?」 方梦华目光微转,望向窗外洒下的月光,语气变得悠远:「按照家天下的逻辑,本座并不是那个‘王’。只有敏儿,作为圣公方腊的血脉,才有继承权。而本座,充其量是一个‘周公’,辅佐敏儿、守护这片江山。」 包完疑惑不解:「可如今圣公方氏一族,仅剩教主与敏小姐,还有远支的杰公子。如此凋零的家族,能守住这片江山多久?」 方梦华微微一笑,声音温柔却坚定:「正因如此,家天下的路我们走不长远。而天下为公,才是方家天子能够传承的唯一办法。这不仅是大势所趋,也是‘天地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的自然道理。」 包完听得一愣,忍不住问道:「教主的意思是,以家天下为基的帝王制度,注定无法长久?」 方梦华点头:「周朝八百年,大部分时间天子只是一种象征,但恰恰是这种虚君体制,让它成为最长久的朝代。早在平王东迁之前,‘国人共和’的尝试就已出现。虽然名不正言不顺,但却是一次重要的探索。」 包完皱眉思索:「可国人共和终究未能成事,又何以作为大明的根基?」 方梦华语气陡然坚定:「因为我们要从一开始,就以天下为公为原则,把规矩立得正,名分定得清。未来的《大明宪诰》,就是这份规矩的载体。它将赋予每一个百姓参与天下的权利,让这片江山不再是某一个家族的天下,而是万民共有之天下。」 包完缓缓抬头,目光中露出敬佩之色:「教主的意思是,以‘天下为公’的原则作为大明的核心精神,让它成为民心所系。这规矩一旦立下,谁想以一己私心推翻它,就要面对整个天下人的反对?」 方梦华点头,语气轻缓却有力:「没错。只要规矩深入人心,大明就不再是方家的大明,而是天下人的大明。在我们有生之年的实践后,等‘这江山是有我一份的’概念被新一代士民习惯之后,百年之后又有谁能再以一己之私与所有人作对?」 包完默然片刻,突然深深一揖:「包某少时结识圣公玩伴时,便认为夏商周的规矩延续了一千多年,从秦始皇到如今,又是一千多年。这世道,确实该换一换了。只是改天换地,谈何容易。事实已证明,在帮源洞大兴土木造宫殿纳后宫的圣公他做不到,而圣姑,您却做得到。」 方梦华摇头微笑:「圣公挑起了这片天地的大变革,本座不过是沿着他未竟的道路继续前行。包兄,你也不必称我为什么‘改天换地’的人。我只是希望,这片江山,能因我们的努力而有所不同。」 包完目光坚定,声音中透着崇敬:「包某当初只觉得圣姑是又一个文佳皇帝,或许有平阳昭公主的成就,然而,还是看走眼了。教主之志,实在是女中尧舜,三千年未有之盛事。包某虽微不足道,愿追随教主,为这份‘天下为公’的事业鞠躬尽瘁。」 方梦华微微一笑,将手中的《临时约法》递还包完:「不过,这一切还需一步步来。今日的《临时约法》只是开端,未来《大明宪诰》要经过不断完善,直到成为真正能支撑一个国家的纲领。包市长,这个过程,少不了你这样的贤才。」 包完连忙拱手:「教主谬赞。能为大明尽力,是包某的荣幸。」 方梦华点头:「你回去后,务必抓紧落实法典试行的细节,与民意结合。法律不是空中楼阁,而是百姓生活的一部分,唯有如此,它才能真正被接受、被信仰。」 包完郑重领命:「请教主放心。」 夜色愈深,舟山的海风吹动廊下灯影。方梦华目视远方,心中一片澄澈。她知道,《大明宪诰》的正式成型,或许还需要数年甚至数十年的努力,但它的名字与精神,注定将在这片土地上流传百世。 ——「律者,约束一方;宪诰者,则为天下立心。」 第518章 陕西棋局 建炎元年八月廿三,河池县帅帐之内,曲端端坐主位,身披银甲,神色肃然。诸禆将环立两侧,吴玠、吴璘兄弟分坐左首,张中孚、张中彦并列右侧。军议方始,便听曲端沉声道:「汉中一带贼寇猖獗,史斌占兴州、陷利州,声势渐大。此人虽勇武,却乏深谋,然其勾连周边郡县,声势渐成燎原之势。诸位将军以为,该如何剿灭?」 众将闻言,面面相觑,片刻后,吴玠拱手说道:「将军,末将以为,史斌虽叛,究竟是宋人。若能以招安之策化解叛乱,使其北上抗金,或许是上策。」 吴璘亦随声附和:「金人南下势不可挡,我军兵力有限,若能转祸为福,或许能以史斌之兵为屏障,稍缓边患。」 曲端闻言,眉头微蹙,转向张中孚:「张指挥以为如何?」 张中孚冷然说道:「史斌虽是宋人,然其叛乱已成,勾结群贼,搅扰一方。朝廷圣旨明言剿灭,未言招安。若我等违命行事,恐失律令。况且叛军一旦坐大,终难约束。末将以为,应以雷霆之势,速速剿灭。」 张中彦亦站起说道:「末将与兄长意见一致。史斌之患若不急图,待其势力扩展,连金人亦将引为助力,后果不堪设想。当务之急,当是聚全军之力,直取兴州,彻底剪除祸根!」 曲端捋须沉吟片刻,眼中精光一闪,拍案说道:「二张言之有理!史斌此贼,虽非金人之敌,然肘腋之患,绝不可姑息。若稍纵即逝,必将祸害四方。明日便传令全军,拔营而出,兵发兴州!」 诸将齐声应命:「得令!」 曹宁与曲端两军对峙,旌旗蔽日,战鼓雷鸣,接溪山下杀气弥漫。曲端当先出马,银甲辉映,目如炬火,指着对面骂道:「叛贼史斌,昔梁山草寇作乱,祸乱朝纲,汝却藏头缩尾,侥幸苟活。今日造反,真是天诛地灭!且看本将如何将尔碎尸万段!」 曹宁闻言冷笑,拨马出阵,手执长枪,喝道:「曲端小儿,满口狂言!你兴州知府向子宠尚不敢与我为敌,你有何本事在此逞威风?我看你骨头也不硬,待我擒下,做刀下之鬼!」他回头对身后将士喝道:「谁去取那厮首级,给诸位开个彩头?」 话音未落,只见秦祐纵马出列,身披连环甲,手执一枝方天戟,座下一匹红马。他厉声喝道:「曲端鼠辈,敢辱我等,看爷爷来取你性命!」言罢催马如飞,直奔阵前。 曲端见状冷笑未答,张中孚挺枪出列迎敌,大喝道:「狗贼,休得猖狂,看枪!」两员大将交马厮杀,枪戟撞击,火花四溅。秦祐力沉势猛,张中孚枪法灵活,二人斗得难解难分。 曹宁见状,扬鞭高喝:「夏明,你可去助他一臂之力,取曲端狗头!」只见「铁锤天王」夏明应声而出,头戴铜盔,身披铁甲,手中一对流星铁锤沉重如山,胯下灰骝马步步生风,杀气腾腾地冲入战阵。他一锤挥出,震得周围兵马退避三舍,直取张中孚而来。 正在此时,张中彦飞马挺枪而至,大喝道:「夏明匹夫,有我在此,休得放肆!」夏明一见,冷笑一声,两人斗在一处。夏明力大无穷,挥锤如雷,张中彦虽勇,却被震得连连后退。斗了二十余合,夏明怒吼一声,一锤砸中张中彦坐骑,那马一声哀嘶,扑倒在地,将张中彦掀落马下。张中彦滚身避过,弃枪而逃,狼狈退回阵中。 张中孚见弟弟落马,欲前来救援,却被秦祐死死缠住,脱不得身。夏明冷笑道:「曲端小儿,今日便叫你兄弟双亡!」说罢挥锤冲上,正要结果张中彦性命。 曲端见状,怒火中烧,拔弓搭箭,瞄准夏明腰胯处一箭射去,正中其甲缝,夏明惨叫一声,翻身落马。吴玠飞马赶至,一刀砍中夏明后颈,将其枭首,提着首级回阵。 秦祐见状,大惊失色,拨马退回本阵,口中大喊:「三当家,退守长举,不可恋战!」曹宁见形势不利,命军兵鸣金收兵,两军各自回营。 曹宁退守长举县,深栽鹿角,砍伐山木为障,命兵士昼夜加固城防。他召集诸将商议道:「曲端兵多将广,我军虽暂时退败,但凭长举天险,敌军难以攻破。只需坚守不出,彼军粮草不继,自然退去。」 曲端大军围城一月,却因城防坚固、守军顽强,徒耗兵力,久攻不下。他立于军帐之中,环视众将,问道:「诸位可有破敌之策?」 吴璘拱手说道:「将军,长举城高墙厚,短时间内难以攻破。敌军虽困守,但士气未失,不如派人假意招降,诈开城门,方可一举而克。」 曲端点头说道:「此计虽好,但需慎选其人。若能取其信任,便有破城之望。」 对峙到十月时,曲端正在长举县外营帐中踱步,思虑破敌良策,忽然军士急报:「金人大将完颜娄室奉粘罕之命,已悉平河东诸郡县。近日娄室率军重创范致虚老经略三十万大军,又接连拔取陕州、解州、河中府。河中知府郝仲连力战阵亡,娄室挥师西进,长安危急,秦州经略使李复开城降敌,娄室现已逼近巩州!」 曲端闻报,面色骤变,抚案大叹:「金贼如此气势,竟攻至秦地,若不早做防备,泾原危矣!」他当即传令,召诸将入帐商议。 张中孚率先开口:「将军,长举之敌虽顽,但曹宁一部不过流贼,非灭不可。今金兵直逼巩州,若我军不速回防,泾原诸州恐无险可守!」 吴玠拱手说道:「末将以为,此时不宜恋战。史斌虽恶,但终究与金人为敌。若能阻其北上,暂可借其力量,专心御敌。待金贼退后,再图剿灭未晚。」 张中彦却道:「史斌反贼,割地自立,若不彻底剿灭,将来必成尾大不掉之患。此时弃长举而返,实是兵家大忌!」 曲端沉吟片刻,沉声说道:「张中彦所言不无道理,但金贼南侵乃国之大患,较之流贼,孰轻孰重,不难明断。此战不得一意孤行。」 他挥手指向左右,道:「传我将令,命康随分军一部驻守长举,围而不攻,务使史斌不能北上,亦不能东逃!其余人马随我回防泾原,调集兵马据守要隘,先挫金贼锋锐!」 次日清晨,曲端大营拔寨而起,旌旗猎猎,战鼓催发。康随麾下两千兵马分驻长举外,深栽鹿角,扼守通路。康随心中暗恨,却不敢违令,只得苦笑应命。 曲端率主力数万兵马疾驰北上,昼夜不停,于七日后抵达泾原治所,立刻召集泾原诸路守将议事。 军议上,曲端摊开地图,指着巩州方向说道:「娄室军锋锐,连克数城,气焰嚣张,巩州守将韩敏不过三千兵马,恐难支撑多日。我意先调精兵五千驰援巩州,其余兵马据守泾原南北要道,若巩州失守,可为后路屏障。诸位将军可有异议?」 张中孚拱手道:「此策妥当。然金兵善于骑战,宜挑选熟练弓马之兵急赴巩州。」 吴玠附和道:「末将愿率轻骑援巩州,与敌周旋,迟滞其进兵速度,为泾原集结大军争取时日。」 曲端点头说道:「好,吴玠领五千骑兵星夜赶赴巩州,其他人马速调城中守备。金贼气势虽盛,但兵贵神速,吾等不畏其锋,待有机可乘,必叫娄室折戟泾原!」 诸将齐声应诺,各自忙于备战。 正值深秋,华州的少华山林木葱郁,山风送来阵阵凉意。山寨大堂内却气氛沉重,堂中一面巨大的地图铺展着,标注了西北战局的主要动向。杨再兴和高娴一前一后步入堂中,身后的随行人马将携带的方梦华手令与北海商行军用券呈上,却发现堂内众人神色凝重,气氛异样。 少华山主杨志从主座起身迎接二人,拱手道:「再兴贤侄、高姑娘,没想到在此地见到二位,实在意外。可此刻战局危急,二位所带的手令,怕是来得有些迟了。」 杨再兴眉头一皱,直视杨志:「叔父,什么迟了?莫非陕地的宋军部署已然失控?」 杨志叹息一声,伸手指向地图:「史斌那厮不顾大局,月前擅自带少华山主力南下汉中,意图攻占宋军后方自立为王。如今曲端大军在接溪山被牵制,关中宋军布防全乱,竟让娄室狗鞑子的镶黑旗主力兵不血刃地突破了潼关渭河防线。如今长安一线宋军告急,西北危如累卵!」 高娴闻言,脸色骤变,冷声问道:「史斌竟敢擅自起兵?这是在给金人开路!杨寨主为何不拦?」 杨志苦笑一声:「拦?少华山上下多是他的人马,洒家虽为二寨主,却不过是挂名而已。他决心要走,洒家又如何能拦得住?」 杨再兴听罢,怒不可遏,一拳重重砸在桌案上,咬牙道:「岂有此理!如今关中失守,完颜婁室的大军杀入关中如入无人之境,这笔账,少华山难辞其咎!」 杨志无奈摇头:「再兴贤侄,此刻责备史斌已无济于事。要紧的是如何弥补这个破绽,不让娄室继续长驱直入。」 高娴冷静下来,沉思片刻道:「既然史斌擅动兵马,我们便必须以杨寨主之名,迅速整合留守少华山的兵力,第一时间赶往渭南,阻断娄室的补给路线。否则关中一旦全线溃败,不仅西北宋军局势不保,连绿林诸寨也将覆灭。」 杨再兴点头:「不错,现今宋军的指挥系统已被史斌扰乱,唯有绿林自救。但叔父,留守少华山的人马如今能有几何?」 杨志皱眉答道:「留守的不过三千人,且都是老弱残兵,如何能与娄室的五万铁骑对抗?」 高娴目光一凌,冷冷道:「兵贵精不贵多,若能在关键位置伏击敌军粮道,切断其补给,哪怕兵力悬殊,也能延缓娄室的进军速度。」 杨再兴冷笑一声:「不错,俺杨再兴纵然手中只有三百骑,也要杀他个天翻地覆!叔父,你若不愿动这些人马,俺一人也会带高姑娘杀入关中!」 杨志被这番话激得面色涨红,终于一拍桌案道:「好!如今事急从权,再兴贤侄说得对,少华山上下,本就是为抗金而起。既然主力不在,那我们便以有限的力量出其不意,断敌粮道!传我令,所有能战之人立即集合,今夜便出发!」 众人齐声应诺。 杨志转身看向高娴:「高姑娘,你熟悉宋军部署,可否协助我们规划一条最佳的伏击路线?」 高娴点头:「可。我会先带人去打探娄室大军的粮道与行军路线,具体行动计划,我们明早定。」 杨再兴则拍了拍杨志的肩膀,沉声道:「叔父,你终究是个明白人。既然史斌乱了大局,那我们就从这乱局中找回一线生机!」 杨志苦笑:「但愿吧。只是,此战之后,少华山还不知会是何等模样。」 夜风吹过少华山的灯火,堂外,号角声已然吹响。少华山留守的士卒从四面八方聚拢,他们知道,这一仗,关系到整个关中乃至整个河东绿林会的存亡,而少华山,也将背负沉重的骂名与责任。 杨再兴和高娴却深知,此时的少华山已经无路可退。 第519章 东江镇 秋风猎猎,舟山港内,百余艘战船整齐列队,船帆高扬,映衬着天际初升的旭日,整个港口一派繁忙景象。船坞边,士卒们忙着将最后一批粮草和武器装船,带队的各营将领在指挥人员的调度下,紧张而有序地准备启程。 方梦华身披黑色斗篷,站在港口高处的指挥台上,身旁是此次北征的主将呼延庆。呼延庆身着简练的轻甲,腰佩长刀,目光深邃而坚定。方梦华望向远方,语气沉稳却不乏凝重地说道: 「呼延旅长,此番北上,任务艰巨。金军三路南下,必然是志在鲸吞中原。我们舟山军虽不敌金军的主力,但海上机动之便是我们的优势。这一战,不为彻底击败金军,而为撕开他们的侧翼,扰乱其后勤。若能截断他们的粮草线,或迫其分兵回防,便是大功一件。」 呼延庆拱手应道:「教主放心。末将通晓金国地形与军制,此番奉命率舰队北上,必全力完成使命。只要后勤得当,舟山军陆战队必不负所托。」 方梦华微微颔首,又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几名将领。她一一扫过俞道安、刘錡、彭无当和种鱼儿,缓缓道: 「俞道安,你率第一师担任主力,这一次不仅要防御,更要主动进攻。遇敌无论兵力几何,不可轻言退缩。」 俞道安抱拳行礼:「属下遵命!」 「刘錡,你的轻弓骑团擅长袭扰,这次行动的关键就在于速度。若能在辽东平原上找到金军的辎重部队,便以你团为先锋截断其粮道。」 刘錡躬身答道:「请教主放心,属下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斩其粮道!」 「彭无当,你的山地营战法灵活,最适合伏击金军的侧翼部队。此次北上,你营将在辽东辽南外围设伏,随时支援主力。」 彭无当点头:「属下愿为教主赴汤蹈火!」 最后,方梦华将目光落在了种鱼儿身上。这位年轻的女将,神情略带兴奋,却掩饰不住眼中的斗志。 「鱼儿,此次战役,是妳百花四营随舟山军出征。妳们的任务是保护后方物资运输线,同时要随时准备增援前线。」 种鱼儿挺身而出,铿锵有力地答道:「梦华姐放心,种家之国恨,鱼儿定不辱使命!」 方梦华微微一笑,复又正色道:「此行路途遥远,各位将军务必谨慎,切不可大意。舟山军的威名,今日起要在北方战场上再次打响!」 众将齐声答道:「遵命!」 中午时分,舟山军舰队正式起航。百艘战船组成的庞大阵列,排山倒海般驶离港口。船队中央,一艘特别加固的大型旗舰上,呼延庆站在船头,望着渐渐远去的舟山群岛。他身后站着俞道安、刘錡、彭无当和种鱼儿,各自筹划着即将到来的战事。 呼延庆低声喃喃道:「金人,这一次,便让你们见识一下舟山军的厉害!」 船队在初秋的海风中向北驶去,目标直指辽东半岛。这支从江南出发的军队,承载的不仅是舟山军的荣光,更是中原百姓的希望。在金军南下的铁蹄声中,他们如一柄利剑,即将插入敌人的后背! 舟山军舰队在沙门岛短暂修整后,迅速向黄海北部推进。他们穿越了辽东半岛南端复杂的海域,直抵长山群岛。这片海岛群落地势险峻、岛屿星罗棋布,是攻守兼备的绝佳据点。 呼延庆率领的舰队首战攻下广鹿岛,随后顺势拿下大小长山岛与石城岛。舟山军将士战斗经验丰富,加上事先掌握的情报,岛上的金军守备毫无还手之力,迅速溃败。一连数场战斗过后,舟山军成功将长山群岛收入囊中,为其北方战略奠定了基础。 秋风寒冷刺骨,舟山军的战旗在长山群岛的岛屿上猎猎作响。经过数日激战,舟山军成功攻占广鹿岛、大小长山岛以及石城岛,并迅速将各岛的防线整合为一个整体。呼延庆指挥战士们在岛上修筑工事,不仅加固城墙,还特意选址建设了几座海防炮台。 方梦华亲自带着随行参谋巡视岛上工事建设,她站在广鹿岛的制高点上,俯瞰着波涛起伏的黄海。此地距离金国辽东半岛不过百里之遥,战略位置得天独厚。 她对将领们说道:「此地自古为海上要冲,若能牢牢掌控长山群岛,便可钳制金国辽东与高丽的联系。我们不仅要占领,还要扎根,成为一柄插入金国腹地的尖刀。」 呼延庆拱手道:「教主,此地地势险要,金军若反扑必定不易,但粮草、武器以及后续援军的供给,需尽快完善。」 方梦华点头:「后勤由舟山本部全力支持,战区也将自行解决一部分供需。岛屿周围的海域盛产海参、鱼类和盐,这些资源必须充分利用。」她转向负责工程的将领,「基地建设务必加快,炮台布置要覆盖整个岛群,以保证舰队的绝对安全。」 工程总管汤铁牛敬诺,随即带领人手全力施工。 「此地一旦固守,便可威慑辽东之敌,更可随时出击,对金国和北高丽施加持续性压力,」方梦华指着地图上标注的长山群岛说道,「更重要的是,这里可以切断形成对金人腹地的长期牵制。」 呼延庆点头附和:「教主高瞻远瞩,此地既可作为前哨基地,又能长期立足。一旦工事修成,便是金国和北高丽的噩梦。」 岛上,大量士兵和民夫正在紧张地施工。舟山军的工程师们利用从船上带来的水泥和岛上现有的砂石材料,开始建设混凝土工事。指挥工事建设的俞道安站在工地中央,指挥士兵们搬运材料,同时监督防线的布局。 「这可不是普通的土垒城墙!」俞道安对手下一名军官说道,「教主特别嘱咐,这些工事要足够坚固,能够抵御金军的重弩和火攻,还要预留未来安装大炮的位置。」 不远处,种鱼儿带领百花四营的女兵们协助运送水泥,虽是苦活累活,但她们没有丝毫怨言。种鱼儿抬头望了一眼正在山头指挥的方梦华,心中涌起一股敬佩之情:「梦华姐居然想到了用这种灰粘土修工事,这种办法以前从未见过。不仅坚固,还能快速成型,真是厉害!」 十月底,长山群岛的基本工事已初见雏形。舟山军在各岛修筑了港口、兵营、粮仓和哨塔,防御体系逐渐完善。方梦华在会议上正式宣布,这片岛屿驻军的名称为「东江镇」。 在宣布命名的仪式上,她对全军训话:「东江镇,将是我们舟山军进可攻、退可守的前哨阵地。这不仅仅是一座基地,而是我们向金国宣示存在的起点。这里不仅是对金国辽东的威慑之地,更是我们遏制金兵南下、保卫江南的第一道防线。从今日起,你们是这片海域的主人,所有敌人都将在你们面前退却!」 将士们齐声高呼:「东江镇必不辱使命!」 随后,呼延庆开始调度各营,按照方梦华的指示,将舟山军分为两部分:一部分留守东江镇,巩固工事,加强防御,确保后勤补给。另一部分则化整为零,分散至附近海域,开展袭扰行动,对金国沿海据点和旗庄进行持续打击。 「敌人必然以为我们只是来打一场突袭战,却不知这是我们长期盘踞的开始」 此时,东江驻军已成为金国的一根硬刺。他们不仅掠夺金国资源,还建立了情报网络,将金军动向源源不断地传回舟山本部。 东江镇,就这样成为了舟山军在北方战场的永不沉没的堡垒。 第520章 铁山化城 永乐八年十月廿二,舟山军在长山群岛站稳脚跟后,舰队继续向辽东湾挺进。目标直指复州外海的长松岛(长兴岛),这座岛屿地处辽东湾东南隅,是金国水军的重要中继据点,也是其防御体系中的一环。 在广鹿岛的总指挥部,呼延庆与诸将制定作战计划。经过侦察得知,长松岛驻扎有金军一千余人,配备有十余艘战船和一座小型港口炮台。金军依赖地形,以为舟山军难以轻易攻占,防御较为松懈。 方梦华亲自部署:「这次作战务必速战速决,不给金国援军反应时间。刘錡的轻弓骑团负责岛内歼灭战,种鱼儿的百花四营配合炮兵,集中攻破港口工事。舰队火力覆盖整个岛屿,确保敌船无法逃脱。」 将领们领命,舟山军舰队于次日黎明出发。 舟山军分三路逼近长松岛。黎明时分,舰队率先发起攻击,舰载火炮齐射,精准摧毁金军港口的炮台和停泊的战船。金军守军仓促应战,但面对舟山军的火力完全无法抵抗。 刘錡率轻弓骑团从北侧登陆,以快速突击占领岛上高地;种鱼儿率领百花四营从南侧包抄,逐步压缩金军的防线。山地营的彭无当则负责清剿敌军藏匿的各个隐蔽据点,最终在岛中央汇合,将残余的金军彻底歼灭。 这场战斗持续不到六个时辰,舟山军全歼岛上守军,长松岛正式纳入舟山军的控制。 战后,方梦华与将领们在长松岛召开军事会议,明确了战略布局的下一步。 「渤海一侧的长松岛的地理位置极为重要,与黄海一侧的复州、辽西的觉华岛遥相呼应。占领此地后,我们的东江镇防御体系已从长山群岛延展至辽东外海,将觉华岛也囊括进来。这是一片完整的海上屏障,足以威慑金国东京路。」 她命令长松岛觉华岛两岛之间建立海上巡逻线,防止金军反扑,同时为舟山舰队提供补给和维修支持。呼延庆负责调派工匠在长松岛建设混凝土工事和补给基地,将其建设为东江镇的西部屏障;同时派遣密探深入辽东,持续掌握金军的动向。在觉华岛方向开辟海上补给线,确保舟山军后勤运输畅通无阻,进一步将东江镇与辽地的海域完全控制在手中。 舟山军已经在觉华岛部署了超过一千五百人的常驻守军,并储备了充足的粮草和弹药。以这片区域为基础,舟山军对金国辽东展开了持续骚扰作战,同时截断其与高丽的部分海上贸易线,大大削弱了金国的资源供应和军事调度能力。 东江镇海上长城的建立标志着舟山军正式将辽东湾变成了一片战略缓冲区,为方梦华的海上战略提供了无可替代的支撑点。 舟山军第一师分兵两路:一路由俞道安亲率从复州永康县(瓦房店)南下,另一路则由刘錡和彭无当从铁山(旅顺)北上,目标是夹击化成关地峡的金军猛安温蒂罕讹哥部。这一猛安由金国的合廝罕猛安编制而成,原本编旗丁两万四千,但精壮多已随完颜宗辅南下河北京东,留守者多为老弱妇孺。然而,这些金军无论男女老少,依旧展现出惊人的韧性和战斗力,舟山军一度陷入苦战。 俞道安率第一师南下时,遭到金军利用地形的顽强阻击。化成关地峡地势狭窄,两侧山地陡峭,金军在山地构筑了简易防御工事。舟山军的火炮在狭窄地形中难以充分展开,迫使部队转入步步为营的强攻模式。 「这些女真鞑子真是不要命了!」刘錡一边指挥轻弓骑团的远程射击,一边观察金军战术。他发现金军的老弱甚至妇孺也纷纷持械作战,有人甚至赤手空拳扑向舟山军的火枪阵列,试图夺枪。 俞道安指挥冷静,下令火铳营全力开火,利用密集的火力压制金军,逐步突破山地防线。然而,舟山军也付出了不小的伤亡,特别是面对金军战士近身肉搏时,火枪兵反而处于劣势。 「这些禿头辮子人实在厉害,跟我们以前在西北时看到的大宋乡勇完全不是一个档次!」彭无当在前线亲身搏杀,深感震撼。 与此同时,刘錡率轻弓骑团与彭无当的山地营从铁山方向北上,途中也遭遇了金军的顽强抵抗。金军利用熟悉地形,频频发动袭击,将舟山军拖入一场持久消耗战。 「这些人不像是普通的军队,简直像是一群拼死护家的狂徒!」刘錡在一次战斗后感慨。他原以为以舟山军的装备和战术,可以轻松击溃这支缺乏精壮兵力的金军,却发现对方每一次撤退都带走了伤兵,甚至在背水一战时拉起老弱组成防线,延缓舟山军的推进。 彭无当则从中看到了另一层意义:「正因为他们顽强,我们才更需要彻底控制这片地峡。一旦放任这样的敌人存在,我们的东江镇就永无宁日。」 十一月底,舟 山军两路终于在化成关会师,将金军猛安温蒂罕讹哥部围困在地峡中央的主阵地。面对绝境,金军依旧不投降。温蒂罕讹哥率领剩余的战士发动了一次绝望的突击,亲自持刀杀入舟山军阵中,但被俞道安的亲卫用火枪射杀,战斗随之结束。 舟山军彻底清剿了合厮罕猛安部,但战后统计发现,他们也付出了近千人的伤亡,这是舟山军近年作战中极为罕见的损失。 战后,俞道安与刘錡、彭无当在化成关召开军事总结会议。刘錡感慨道:「金军的战斗力确实超乎想象,即便是这些老弱,拼死一战的勇气和毅力也远胜宋军。」 俞道安点头道:「他们的战斗意志来源于家园意识,对我们来说,这是一场胜利,但也必须警惕,这样的敌人不会轻易屈服。我们要么彻底消灭他们,要么找到方法瓦解他们的意志。」 彭无当补充道:「还有一点,这场战斗暴露了我们火器部队的弱点。一旦敌人进入近战,我们的火枪兵就完全无法还手。这方面必须尽快改进。」 化成关的胜利标志着舟山军彻底控制了辽东半岛南部的地峡区域,从而将辽东半岛铁山两侧的防线连成一片。方梦华在战后下令:在地峡核心区域修建混凝土工事,设立永久驻军,确保东江镇的安全后方。开始为火枪兵配发三棱刺刀,同时训练快速结阵和撤退的方法,以应对未来可能的肉搏战威胁。 化成关之战结束后,舟山军将合廝罕部老弱妇孺近三千人囚禁在关内,等待进一步处理。这些人中,包括许多孩子和老人,面色灰败,神情麻木,显然已经接受了灭族的命运。 在舟山军议事营帐中,俞道安、刘錡、彭无当以及种鱼儿展开了激烈讨论。 「这些女真人在中原烧杀劫掠,所犯下的罪行罄竹难书。如今他们族人落到我们手里,岂能不报这血海深仇?」刘錡语气中充满愤怒。 彭无当点头附和:「正是!金人不仁,我等为何要仁义待之?屠光他们,既是为死去的宋人同胞复仇,也是给中原百姓一个交代!」 「可是这里还有很多是孩子啊……」种鱼儿小声说道,但她很快又咬牙补充,「不过,他们长大后很可能会记恨我们,现在杀了他们未必不是为后人减少麻烦。」 所有目光投向了方梦华。 她静静地看着案上的辽东地图,目光凝重,却不发一言。片刻后,她缓缓开口:「我们为什么会与金人不同?就是因为我们不能让仇恨蒙蔽了理智。屠杀这些平民,短时间内确实痛快,但长远看,这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众人一阵沉默,刘錡开口道:「教主,我们要如何处置他们?」 方梦华指着地图最北端一个陌生的地名:「把他们送到‘北冥大荒’(堪察加半岛)」 「北冥大荒?」俞道安惊讶道,「那里可是什么都没有的蛮荒之地!」 「正是因为蛮荒,才需要人去开垦。」方梦华解释道,「这些女真人耐寒性强,熟悉渔猎,在极北之地也能生存。而北冥大荒对我们有极大的战略价值:一是可以用它作为将来探索白海群岛(阿留申群岛)的跳板,二是避免这些人再回到金国,成为我们的敌人。」 刘錡冷笑一声:「这未免太便宜他们了吧?」 方梦华直视刘錡:「金兵在中原、在高丽,不也抓奴隶送到他们后方旗庄吗?寇可往,吾亦可往。我们不能与他们一样滥杀无辜,但我们可以用他们的劳动力为大明开疆拓土。」 「至于这些人是否能在北冥大荒生存下去,」她冷冷地补充,「那是他们自己的造化。」 俞道安点头:「既然如此,那就依教主的意思办吧。」 舟山军随后宣布了这一决定,合厮罕部的长老和族人最初对这一「流放北地」的命运一头雾水。他们原以为等待自己的只有刀斧,没想到竟然能留一条活路。 通过呼延庆翻译,方梦华向合厮罕部长老解释了北冥大荒的状况:「那里远离你们的家园,也远离中原。虽然寒冷,但有丰富的鱼群和可以狩猎的野兽,有鹿群狼群还有灰熊白熊。只要你们努力,就可以在那里重新开始。」 长老听完,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口中念着一串女真语,呼延庆翻译道:「他说感谢教主的大恩,让他们族人免遭屠戮。」 随后,长老起身,开始跳了一段古怪的萨满舞蹈。他手持一根刻满符文的木杖,口中喃喃低语,步伐时而缓慢,时而迅速。他的动作既像是祈求天神庇佑,又像是在为死去的族人超度。 舟山军的士兵看得目瞪口呆,甚至有人摸向武器,担心这是某种巫术或诅咒。但方梦华只是淡然地看着,并未阻止。 仪式结束后,长老将木杖折断,将一半交给呼延庆,用平静却坚决的语气说道:「无论未来如何,我们合厮罕部族会铭记今日所受恩惠。若有来世,我族人愿为明教效力。」 舟山军将合厮罕部的三千族人分批押上船。这些女真人中既有妇孺,也有伤残的战士。他们被允许携带部分家畜和渔猎工具,以备在北冥大荒展开新生活。 方梦华目送船队离开时,喃喃自语:「一个新的开始,或许对他们,也是对我们。」 而在堪察加半岛严酷的风雪中,这些流放者的命运,将成为大明北疆扩展的一部分,也为舟山军下一步的新大陆探索铺平了道路。 第521章 旅顺大连 舟山军在化成关战役胜利后,夺取了复州的化城县(金州)和以南的半岛陆地,立即着手对这里进行全面的改造。由俞道安率领的工兵部队展开作业,将关隘扩展为一条横贯金州半岛的混凝土防线。整条防线自东至西,利用天然的地形与水道构成屏障,以确保北侧金兵难以越过,而南侧则成为舟山军新的后勤和民生中心。 混凝土的原料通过海上运输从舟山基地直接送来。舟山军的工兵在现代化技术和经验的指引下,用泥灰、砂石和火山灰快速建造了一批永久性堡垒。炮台、箭塔和地下通道连成一体,形成环环相扣的防御体系。 方梦华亲自巡视工地,她站在新修的主堡顶端,远眺北方的山峦,心中暗自决定:「化成关,将是金人南下的绝对屏障。」 与此同时,以化成关为中心,南端的旅顺和大连两地开始了大规模的规划与建设。舟山军将这片区域划分为两个功能区:铁山建立旅顺要塞,被设计为舟山军在金州半岛的核心军事据点。这里将驻扎由刘錡率领的轻弓骑团和彭无当的山地营,形成对金兵的第一道打击力量。大量防御工事和兵营拔地而起,海港则用作舰队的临时基地。 而在化成关东南的大连湾一带,则被规划为一个难民安置区。舟山军组织难民建立农田、渔场和手工业作坊,将这里打造成一个自给自足的生产型城市。难民多为金兵跑马圈地后流离失所的河北京东沿海百姓。他们从沧州、滨州、青州、潍州、淄州等地通过舟山舰队的接驳,被送至大连市安置。舟山军为每户提供种子、农具和基本生活物资,并在农闲时组织劳力参与城市建设。一时间,原本荒凉的土地变得热闹起来,百姓安居乐业,渐渐忘却了过去的苦难。 方梦华在议事中对呼延庆下达了特别指令:「登州宋朝官府已成为孤岛,我们需要密切关注其动向。若有投降金兵的迹象,立即联络京东绿林会,协同作战,将登莱半岛控制在我们手中。」 呼延庆接令后,通过情报网迅速摸清登州局势。他发现登州守将虽然依旧声称效忠南宋,但已开始与金人暗通款曲,试图通过剃发降金以求苟安。 同时,呼延庆还得知,登莱半岛上的百姓对登州官府的懦弱表现颇为不满,不少人已加入京东绿林会的抗金武装。这些山寨势力正在密谋攻下登州城,但因缺乏攻城武器和指挥协调,迟迟未能行动。 方梦华果断拍板:「我们不能等登州彻底投降金人后再行动,否则金兵可能迅速接管登莱半岛,对我们的大连和青岛构成威胁。」 舟山军派遣种鱼儿率百花四营,从大连渡海登岸,与京东绿林会的义军首领病尉迟孙立接洽。同时,由呼延庆协助制定作战计划,并在船队上装载攻城器械,以支援登州之战。 方梦华对种鱼儿叮嘱道:「登州之战,不仅仅是夺取地盘,更是要争取民心。攻城后,不要滥杀宋军,重点安抚百姓。告诉他们,明教是他们的靠山,舟山军是他们的护卫。」 种鱼儿领命,带着舟山军的一面「日月圣火旗」扬帆而去。 化成关、旅顺和大连的建设完成后,舟山军在金州半岛的立足点愈发稳固。方梦华对北方将士们说道:「化成关是我们面对金国的盾牌,而登莱半岛是我们的矛尖。只要我们能稳扎稳打,将这一片连成一线,就能牢牢牵制金国的南下之路。」 她目光坚毅,望向北方,仿佛已经看到了未来大明的辉煌版图。 天会五年腊月初八的上京会宁府(哈尔滨),金国皇帝完颜吴乞买端坐在龙椅上,手中紧攥着最新传来的军报。报告中描述了宋人海盗如何在复州半岛实施闪电战,占领化成关一带,全歼了镶黄旗的合厮罕猛安,并将南部的旅顺和大连改造成宋朝难民安置区。这片金国本土境内气候最宜居的土地,如今竟被这些宋人夺走! 完颜吴乞买大怒,一拍案几,咆哮道:「复州是我大金的宝地,如今却沦为宋狗的巢穴!这些南蛮子真以为天高皇帝远,就能肆意妄为?」 朝堂上一片沉默,众臣噤若寒蝉。过了片刻,汉军旗大学士韩企先出列,恭谨地说道:「皇上息怒。复州失守实属不幸,但此事也并非不可挽回。奴才请奉旨南下,与宋人交涉,劝其退兵。」 完颜吴乞买冷哼一声:「仅凭文谈,能让宋人退兵?他们既然敢跨海而来,便不会轻易退去。」 这时,女真林牙(翰林)铁骊突离剌也站出,说道:「都勃极烈,既然韩大人主张谈判,那奴才愿随行护卫。一旦宋人不肯退兵,奴才愿立刻发动袭击,让他们付出血的代价。」 吴乞买稍稍平息怒气,点头道:「好,就依你们所言。不过,既要与宋人谈 判,也需让他们知晓,我大金并非没有后援。」他转向左丞相完颜宗磐:「速派使者去韩州,面见重昏侯赵桓,要他以宋皇之名下旨,勒令宋人海盗撤出复州。」 完颜宗磐微微一愣,但不敢违抗圣命,只得领命而去。 韩企先与铁骊突离剌一路南行,抵达韩州(四平)时,赵桓亲自迎接。虽然赵桓的表情谦卑,但他眼中隐隐带着不安。 大帐中,韩企先直接开门见山:「宋官家,舟山军在复州作乱,扰乱我两国和议。复州乃我大金疆土,尔等岂能纵容如此无礼之举?还请官家下旨,勒令舟山军速速撤出。」 赵桓心中百转千回,舟山军虽名义上为宋军编制,但实际已成独立势力。更何况,舟山军与京东绿林会早有合作,京东一带的山寨势力如今几乎不受朝廷掌控。赵桓苦笑着说道:「韩大人,舟山军虽归我朝名义,却不听寡人号令,此事实在难办。」 韩企先冷笑道:「难办?官家乃宋之天子,舟山军不过是你们的附庸军队,你一句圣旨,他们岂敢不听?」 赵桓低头不语,铁骊突离剌见状,猛然起身,怒道:「宋官家若不愿下旨,就是不顾宋金和约在先,意图与大金为敌!都勃极烈若知此事,绝不会轻饶!」 赵桓被这话吓得一抖,连忙摆手道:「两位大人误会了,奴才岂敢违抗都勃极烈?此旨奴才自然会下,但成效如何,奴才无法保证。」 最终,赵桓无奈签下了一份圣旨,要求舟山军撤出复州,并命京东绿林会全力配合金军平定乱局。但他心中清楚,这圣旨不过是敷衍之词。舟山军若真听命于他,这几年也不会如此肆意妄为。 金使韩企先和铁骊突离剌跨入化成关内舟山军驻地时,目光很快被远处正在修建的大连市工地吸引。那里脚手架林立,工匠与民夫络绎不绝,一座新城正从废墟中拔地而起,仿佛在宣告舟山军的主权。 两人脸色一阵青白交加,愤怒之余,却也被舟山军井然有序的营地震慑。呼延庆早已在营中恭候,见两位金使到来,便不卑不亢地起身相迎:「两位远道而来,不知此行有何贵干?」 韩企先见是熟面孔,一时竟未分清呼延庆如今的身份,直接开口道:「呼延将军,你当年随登州水师代表宋廷与我金国结海上之盟,为何今日却率军侵犯我大金复州地界?你们宋人如此反复无常,难怪不为四方所服!」 呼延庆闻言,神色自若,淡淡答道:「韩大学士误会了。我舟山军并非宋朝登州水师,此次行动也并非无故侵犯贵境。只是贵国金兵南侵我大宋,所到之处生灵涂炭,连我东京汴梁都被掳掠殆尽,百姓流离失所。这片复州土地上多是这些难民,他们需要一片栖息之地。」 铁骊突离剌冷哼一声,斥道:「荒谬!复州乃大金疆土,你们宋人有何资格占领?海上之盟还在,莫非你们想公然撕毁盟约?」 呼延庆嘴角微微一勾,轻声道:「盟约?寇可往,吾亦可往。贵国金兵挥师南下,深入我大宋腹地,所作所为不堪言状。如今不过失去区区复州一隅,就如此焦急,贵国倒也好意思叫唤。」 韩企先听闻此话,顿时涨红了脸,怒道:「呼延庆!不管你们自称舟山军也好,宋军也罢,此地是大金之地,尔等必须立刻撤军,否则我十旗天兵将至,尔等必将血债血偿!」 呼延庆目光一冷,语气如刀:「十旗天兵?正好,我舟山军已经久候多时。你们金国不来,我还以为是怕了。」 铁骊突离剌被这一句话激得怒不可遏,猛然拍案而起:「贼军!胆敢如此挑衅大金权威!上京路与东京路旗庄的繁荣安定,岂是尔等可染指之地?」 呼延庆缓缓起身,冷哼一声,直视铁骊突离剌:「上京路,东京路,贵国那些旗庄,是不是安全,拭目以待。勿谓言之不预!」 此话一出,韩企先与铁骊突离剌皆变了脸色。两人虽怒火中烧,却察觉出呼延庆言语中隐藏的杀气与深意。他们知道舟山军来势汹汹,决非单纯为了复州这片土地,背后恐另有深远意图。 当晚,两位金使在化成关外营地驻扎。铁骊突离剌闷声说道:「这呼延庆分明意在挑衅!我大金若不即刻反击,复州便再无收复之望!」 韩企先眉头紧锁:「他话里提及上京路与东京路,显然是有备而来。若舟山军真能渗透到我大金后方,后果不堪设想。」 铁骊突离剌怒道:「为何还要等!直接发兵剿灭此贼!」 韩企先却摇了摇头:「舟山军盘踞化成关已久,工事坚固,强攻恐难取胜。此行,我们的任务是以言说退敌。若失败,需立即上奏皇上,请调更大的兵力。」 铁骊突离 剌咬牙切齿,沉声道:「韩大人,你此番软弱,只怕让这些宋人更肆无忌惮!」 韩企先叹了一口气:「非软弱,乃形势使然。且看此地之事如何回禀皇上,再行决策。」 翌日,两位金使无奈离开化成关,回上京向完颜吴乞买禀报。而舟山军的营地依然岿然不动,大连的城墙继续高筑,仿佛在嘲笑金国的愤怒与无力。 第522章 第五二〇章:仓皇北顾 建炎元年十一月,完颜宗翰探知赵构行在正在邓州,引兵直出洛阳,行至汝州附近,探马来报:「宋将韩世忠率军数万,自唐州来援,距离此处不足十里。」完颜宗翰闻言,冷笑道:「韩世忠虽有勇名,但不过匹夫之勇,我军只需设伏破其军心,便可全歼!」遂分左右两军伏于韩军后路,自率中军正面迎敌,准备合围。 完颜宗翰挥令道:「乌烈、谷赧分领三千人马,绕至左侧埋伏;牙卯、习失率三千人潜行右侧。待韩军交战正酣时,断其后路,宋军势必混乱,我军便可大举掩杀!」四将领命,疾行而去。完颜宗翰自引中军,摆开阵势,直迎韩世忠。 韩世忠行军途中,探马飞报:「金军已至正前十里,列阵以待。」韩世忠闻讯,沉声道:「来得正好,诸将随我迎敌!」遂列阵于平川,身披铁甲,手提长铩,亲自出马至阵前。 完颜宗翰见韩世忠亲自出马,策黄骠马,执狼牙镋,出阵应战。韩世忠怒目圆睁,厉声喝道:「尔等猪狗毁盟破国,掳掠二圣,残害百姓,今日便是算账之时!」 完颜宗翰冷笑道:「韩将军焉能不明?强者夺天下,自古皆然。今日你宋失地丧国,不过是命数使然。你韩世忠虽有忠义之名,却能扭转乾坤否?」 韩世忠闻言大怒,举长铩拍马直冲,完颜宗翰亦不退让,舞镋迎敌。两将交战于阵前,枪来镋往,金戈相击,战得酣畅淋漓,马蹄踏乱尘土,直斗三四十合,不分胜负。 正斗间,宋军阵中偏将解元忽然鸣金,韩世忠听见,只得撤回本阵,怒问道:「何事鸣金?」解元拱手回道:「末将方才率二十骑巡哨,擒得金军探马,已问出敌情。金军分两路埋伏,正向我军后袭来,若不防备,恐有大败之虞!」 韩世忠闻言,顿时醒悟,大呼:「果然是粘罕诡计!」话音未落,便听后方喊杀声大作,正是完颜宗翰伏军发难,两路金军从后杀入。前方金军亦趁机发动攻击,三路金兵夹击宋军,阵势大乱,韩世忠军不敌,渐渐崩溃。 韩世忠见宋军溃散,强压怒火,大呼:「诸将随我突围!勿堕金人之计!」言毕舞长铩杀入金军阵中,护住溃兵突围。然而金军合围紧密,宋军兵士接连被杀,死伤无数,唐州大地横尸遍野,血流成河。 韩世忠护住残部,且战且退,行不及数十里,已成败军之势。他驻马山坡,回望身后唐州方向,烟尘弥漫,金军大纛旗高高飘扬,不禁叹道:「此败乃吾轻敌之过,未能全军周密,痛矣!」 完颜宗翰立于高地,见宋军四散奔逃,大笑道:「韩世忠虽有忠名,不过如此!今日之胜,乃吾金兵破宋之捷!传令追击,不留残敌!」 金军如潮水般涌向逃散的宋军,韩世忠部折损七成,虽保住性命,却全军失利,只得退守南阳,重新整顿。 唐州一役后,京西南路门户洞开,金军势如破竹,直逼邓州城下。 完颜宗翰统三千精骑间道南下,避开宋军主力,疾驰至唐州,直逼淮河要地。消息传至鄧州行在,赵构闻之,大惊失色,召诸臣急议对策。内帑金银帛绢,通夜搬挈,宫中上下人心惶惶,百官莫知所措。 知光化军杨晟惇上表奏道:「金军南下,其锋锐不可敌。唐州与邓州相隔不过百里,若不速撤浮桥,必为敌所用。请敕士民从便避敌,官府勿得禁制。」赵构初不欲失民心,犹豫再三,终因内外相劝而准其所奏。 于是白河浮桥被撤,士民闻讯,携老幼衣食,争相逃散。人流如潮,行路堵塞,哭喊之声不绝于耳。赵构长叹:「今日之危,实乃朕之罪也!」 黄潜善、汪伯彦二臣劝赵构暂驻襄阳,待沿淮布防消息后再作决断。二人请奏道:「金军虽至光化,但其骑兵孤军深入,粮草难继,我军若能稳守襄樊,未必无胜机。今若仓皇南渡,恐士心崩溃,百姓失望。」赵构稍定心神,遂下令将左藏库金帛三分之一搬运至江陵,同时拨户部余物支六军春衣及官吏俸禄,以安军心。 然而,公私舟船齐聚淯水,一时水道壅塞,舟楫寸步难行,兵士与百姓争道互相践踏。行都秩序尽乱,哭声动天。赵构见此,面如死灰,叹道:「朕虽身为天子,竟无一寸地可安天下之民!」 完颜宗翰遣数百铁骑掩至光化军,宋军统制任重、成喜各率万人镇守。二人见金军迅猛,不敢迎敌,竟先自逃去,弃城而走。光化遂被金兵占据,百姓流离失所,哀声遍野。赵构急遣江、淮制置使刘光世率所部迎敌,襄阳行都上下皆寄望于刘光世能挽狂澜于既倒。 刘光世领兵出襄阳,行至中途,闻金兵锋芒,麾下兵士已无斗志。金军未至,宋军先溃,刘光世弃辎重而退,沿途兵士哄散。刘光世 至淮南,竟无一人再敢应战。行都百姓闻讯,大失所望,纷纷骂道:「刘光世徒拥兵十万,竟不敢迎战!朝廷如此,何以能安天下?」 赵构闻刘光世败讯,痛哭道:「朕实无力回天,天下已为金人所有矣!」遂命御营统制刘正彦率兵护六宫南渡江陵,吏部尚书吕颐浩、礼部侍郎张浚分赴沿淮筹措防务。 行都百官与士民再无希望,纷纷逃散。赵构虽暂驻襄阳,却已失去民心与军心,唯恐金军骤至,时时筹划再渡江陵。 光化既破,完颜宗翰督军南下,驻兵新野,欲乘宋廷内乱之机,直逼襄阳行在。他立于高处,环顾宋地,冷笑道:「宋人王气已尽,今日可先破邓州,再渡襄阳,取江南如探囊取物!」 金军号令严整,士气如虹,而宋军溃散如雪,京西南路门户洞开,赵构行在已如悬卵。 金兵破光化军,烽火逼近襄阳。赵构遣内侍邝询潜往光化军探查,邝询急驰还报:「金人大兵将至,行在已危!」赵构闻言,大惊失色,不及议事,仓促披甲持剑,召马而出。时仅御营都统制王渊与内侍押班康履五六骑随行,仓皇南奔。 赵构过当阳长坂坡,市人望见皇帝狼狈逃命,纷纷指道:「官家走了!」言语间满是怨愤。未几,有宫人自大内星散而出,荆门城中军民见状大乱,争门逃命,街道拥塞,死者无数。赵构疾驰途中,忽一卫士拦马,怒声道:「头一遭见不顾百姓逃命的官家!」 赵构闻言,面露愤怒,拔剑厉声道:「朕虽狼狈,仍为大宋皇帝,岂容你以下犯上!」言罢,一剑刺入那卫士心坎,透甲而出。卫士仆地而亡,赵构却不曾回头,扬鞭南去。 赵构仓皇出奔,黄潜善、汪伯彦正在都堂议事。时有堂吏急报:「陛下已走!」二人惊惶失措,顾不得收拾文书,匆忙戎装策马南逃。然城中军民怨愤日久,群情汹涌,纷纷将国难归罪于黄潜善等权臣,见官即杀,血流成河。 司农卿黄锷至江上,被军士误认作黄潜善,大呼:「误国贼黄潜善在此!」黄锷尚欲辩解,军士已拔刀斩下头颅,尸首倒地而亡。少卿史徽亦皆无幸,乱军不容分说,顷刻之间毙命。 给事中兼侍讲黄哲徒步南行,被骑士认出,挽弓连射四箭,箭箭穿体而卒。鸿胪少卿黄唐俊渡江时舟覆溺死,谏议大夫李处遁为乱兵所杀,太府少卿朱端友、监察御史张灏,生死不明。百官自城中逃散者,十不存一。 吕颐浩、张浚联马追至新店镇,见赵构独与数骑停驻路旁,衣甲狼藉,面露悲怆。二臣以小舟相迎,扶帝登舟。舟行江上,赵构倚舷长叹,忽见剑刃血迹未干,便取剑就靴擦拭,神色冷峻。然舟中除张、吕二人外,无一百官随行,禁军诸卫尽数溃散,赵构心中愈觉凄凉。 至江陵时,赵构暂驻关帝庙。城中百姓闻金兵迫近,惊惶失措,纷纷弃家避难,奔走山谷,顷刻之间,江陵城内人烟寥落,宛如空城。守臣钱伯言发府兵来迎,然兵士稀少,难成防守之势。赵构遥望北方烽烟,叹道:「朕南渡求安,竟无人随行,何以对天下万民!」 言罢,赵构顿足长叹,四顾百官,然左右空空,竟无人应声,唯有孤舟江水,随风飘荡。 第523章 邓州保卫战 金兵压境,京西南路安抚使范致虚闻风而遁,弃职而去。邓州城内,知府刘汲得此消息,怒不可遏,拍案大骂:「范致虚负国,枉为人臣!弃邓州不顾,安抚使之职何用!」然金军已迫近南阳,刘汲不得已,急召副总管侯成林至府衙。 侯成林素以骁勇闻名,见刘汲神色焦急,抱拳请命道:「金兵虽强,我愿领兵一战,誓死保南阳。」刘汲点头道:「南阳乃邓州屏障,成败在此一举。侯都监,此战万不可轻敌!」随即拨厢兵三千,令侯成林即刻出发,守南阳城。 南阳城外,金军镶红旗完颜银术可、完颜拔离速率军围城。侯成林登城观敌,见金军兵锋锐利,旌旗遮天,心中虽忧,然不肯退缩,当即整军出城迎敌。侯成林披挂上阵,手提一柄大刺棍,身先士卒,直冲金军阵前。 两军相交,喊杀震天,侯成林所部虽寡,然士气高昂,一时间竟压得金军不得寸进。正酣战间,完颜拔离速拍马上前,手提一杆铁錘,厉声喝道:「宋将何人,敢出阵厮杀?」侯成林见状,纵马迎战,大喝道:「吾乃邓州兵马都监侯成林,特来取尔狗命!」 两将战于阵前,马盘蹄旋,兵刃交击。侯成林武艺高强,大刺棍挥舞如风,将拔离速逼得险象环生。然完颜拔离速久经沙场,沉着应对,寻隙反攻,铁錘舞得如雷霆震地。两人酣斗二十余合,不分胜负。 再战数合,侯成林体力渐弱,手中大刺棍一缓,完颜拔离速抓住破绽,大喝一声,挥动铁錘猛然砸下。侯成林尚欲招架,不及避让,被铁錘正中天灵,头骨碎裂,血如泉涌,惨死当场。宋军见主将阵亡,阵势大乱,被金兵掩杀,伤亡惨重,残兵败退至城内。 完颜银术可率军趁势攻城,宋军士气低落,城防脆弱,不久南阳城被攻破,金兵入城后大肆掳掠,百姓哀号遍地。邓州知府刘汲闻南阳失守,失声长叹:「南阳一破,邓州难守矣!」遂急召残军退入邓州城内,准备死守,但人心已散,城池岌岌可危。 南阳陷落之日,金军旌旗遍布,完颜拔离速持铁錘立于城头,高声大笑道:「南阳已破,邓州行宫亦近在掌握!宋人再无抵抗之力!」金军士气大振,沿路进逼邓州,京西南路危如累卵。 金兵势如破竹,完颜银术可、完颜拔离速兵锋直指邓州城。邓州知府刘汲闻报,召集将吏于衙中,沈声道:「南阳已失,金人兵临城下。国家待我不薄,我宁为国而死,绝不投降。汝等谁愿随我杀敌,与城共存亡?」 众人听罢,皆流涕而拜道:「唯命是从!」 此时,城中百姓请求刘汲迁入山中作寨,以避金兵。刘汲摇头拒道:「移寨山上,便是弃城,弃城则无国。唯有守城,方能抗敌。百姓若同死于城,亦无益于国,愿去者可自行逃命。」 遂下令道:「城中壮勇者愿从军者听留,不愿者从便出城,无需多疑。国家养汝等至今,当此大敌当前,若不力战,何以报国?然我誓与百姓同生共死,绝不先退!」 此言一出,城内士气大振,自愿从军者络绎不绝,竟得敢死之士四百余人。 刘汲亲自整备城防,召诸将道:「金兵将至,据报银术可攻东门,拔离速攻南门。我等不可守成一隅,须主动迎战,三路出击,袭其虚实。」 遂分派兵马如下:命兵马副都监戚鼎率兵三千,出东门迎战银术可,作正面主攻;命大将靳仪率兵八百,出南门狙击拔离速,牵制其进攻;命河东制置使僧将赵宗印率兵三千,出西门迂回,侧击金军侧背,形成掎角之势。 刘汲定策后,又下军令:「凡在此城做官、从军者,立即将家属送出城外,寅时出,午时反,若违者,斩!」 诸将听令,感服道:「知府大人公正无私,我等无二心,愿以死报国!」 天未亮,金军已至东门外,完颜银术可旗下铁浮屠重甲骑兵锋锐逼人。戚鼎率军三千,列阵城外,手执长刀,马前挥鞭大喝:「金狗何在?宋将戚鼎在此,来战!」 银术可闻言,冷笑一声,手执长枪拍马而出,回道:「匹夫休得逞口舌之利,来领死!」 两军战鼓响起,喊杀震天,戚鼎指挥弓箭手居高临下,猛射金军骑兵,顿时有数十骑兵中箭坠马。然金军阵势如铁,推进不止。戚鼎见状,命手下死士冲锋,以长枪短刀力战铁浮屠,血战至午,双方伤亡惨重。 此时,南门外完颜拔离速军亦已兵临城下。靳仪率兵八百迎出,见金军旗鼓壮盛,心知正面交锋难胜,遂命士兵以火油洒地,埋伏火箭于两翼。拔离速不察,催军猛攻,正进中伏,靳仪大喊一声:「放箭!」 万箭齐发,烈火腾空,金军阵中火光冲天,骑兵惊乱,士卒四散奔 逃。靳仪趁势出击,杀伤甚众,然兵力有限,未能乘胜追击,只得收兵回城。完颜拔离速重整队伍,恨声道:「区区宋将,竟敢以火戏我,待我破城,诛汝九族!」 刘汲率四百死士登上城楼,遥望四野,忽见赵宗印弃军从小路逃走,刘汲怒不可遏,喝道:「这秃驴贪生怕死,怎堪托付大事!」当即召来大将李操,令其带一军接管西门防务,严防金军侧袭。 随后,刘汲披甲上马,亲自出城,至东门阵前,对戚鼎道:「敌军至矣,汝率军坚守,我与敌将会战。」戚鼎抱拳应诺,刘汲便勒马站立于阵前,横枪大喝:「邓州守军不畏强敌,今日誓与城池共存亡!」 不久,金军大队压至城下,完颜银术可当先,骑黑马,横狼牙棒,立于阵前,声如洪钟道:「宋军听着,粘罕勃极烈麾下完颜银术可在此,片时之间,邓州必破,不降者死!」 刘汲听罢,怒气上涌,打马出阵,横枪直指完颜银术可,厉声回应:「尔等番兵番将休得狂妄,我乃大宋京西安抚使刘汲,敢与我单挑否?!」 完颜银术可冷笑,策马向前,挥棒喝道:「我有狼牙棒,你有天灵盖,今日必取汝首,示天下宋人!」 刘汲亦怒喝道:「金贼,口出狂言,今日我要你命丧于此!」 二人怒气冲天,马上相迎,一枪一棒鏖战不休。完颜银术可狼牙棒劲道刚猛,呼啸而来;刘汲横枪力挡,身手矫健。双方在阵前激斗数十合,不分胜负。完颜银术可暗忖:「此文官果有几分本事,但若不速战,金军士气恐受挫。」遂策马猛攻,意图速决。 刘汲见敌势凶猛,横枪格挡,怒喝道:「金贼无技,徒逞蛮力!」趁完颜银术可露出破绽,猛然一枪刺去,虽未中要害,却刺伤其左臂。完颜银术可吃痛,惊怒之下回马躲避。 完颜银术可身后,金军铁浮屠大举进攻,戚鼎指挥宋军迎战。弓弩手居高临下,箭如雨下,金军铁甲骑兵进退维谷。戚鼎趁势发起反击,亲率敢死士冲阵,将领们纷纷挥刀砍杀。宋军士气如虹,战声震天,将金军杀得人仰马翻。 完颜银术可见宋军气势大振,部下纷纷后撤,心知今日难以取胜,便下令暂退三里安营,另作计议。 战后,刘汲率军回城,立于城头,环视将士,朗声道:「今日一战,敌军暂退,然他日必再来犯。我等生于大宋,死于大宋,身后当留清名,莫做那赵宗印之徒!」 众人齐声应道:「我等与城共存亡,誓死不退!」 城内士气再振,刘汲当夜巡视四门,调整防务,积极备战。虽知敌强我弱,但他深信只要士卒齐心,邓州终能为大宋撑住一片天。 靳仪兵力薄弱,虽奋勇抵抗,但终究寡不敌众,被完颜拔离速所率的金军突破南门。靳仪自知难以挽回,仍死战不退,最终被完颜拔离速一枪刺穿胸膛,战死阵前。金兵随即乘胜而上,移兵东门,意图与完颜银术可之军夹攻刘汲。 东门之上,箭雨如飞,金军攻势汹汹。城中士卒死伤无数,将校见状,纷纷劝刘汲道:「安抚使万不可轻身涉险,请先移驻城内。」刘汲斩钉截铁道:「我为国家守此城,生死已置度外。使敌人知刘汲尚在,则宋军尚有希望!」 说罢,他提枪下城,直奔阵前,再度与完颜银术可交战。两马对阵,杀气弥天,完颜银术可挥棒猛攻,刘汲横枪格挡,双方缠斗十数合。未料刘汲一时疏忽,完颜银术可看准时机,一棒重击,正中其胸膛,肋骨碎裂,吐血而亡。刘汲的尸体跌落马下,双目怒睁,至死不闭。 刘汲阵亡后,东门宋军士气大挫,金军攻势更加凶猛。李操驻守西门,本已做好迎战准备,却迟迟未见敌军进攻,心中纳闷,遂遣斥候探查消息。斥候回报,称南门已破,金军正合兵攻打东门,李操惊骇,立刻率本部兵马前往增援。 李操抵达东门时,见宋军已陷危局,当即下令将士列阵迎敌,自己则飞马出阵,直面完颜完颜银术可。他手中一口厚背刀,舞得虎虎生风,迎头斩向完颜银术可。完颜银术可冷笑迎战,狼牙棒挥舞如风,两人马上交手二十余合,不分胜负。 战至酣处,李操瞅准机会,一刀直斩完颜银术可头颅,银术可急忙侧身闪避,两马错镫而过。完颜银术可回马转身,反手一棒砸下,正中李操后脑。虽戴铁盔,仍无济于事,脑骨碎裂,鲜血迸流,李操自马上坠地,当场殒命。 东门失守后,宋军防线全面崩溃,金兵蜂拥而入,邓州城内一片惨烈。城中士卒纷纷战死,少数逃窜至民宅巷弄间,亦被金兵搜捕剿灭。金军攻陷邓州,城池陷落,血流成河。 金将完颜银术可下令擒获城内官吏,京西转运使刘吉、邓州 通判王彬、士曹参军赵楠皆被俘虏。完颜银术可命人将刘汲与李操的尸身挂于城门示众,以震宋军,邓州从此落入金军之手,哀声动天,百姓流离失所。 这一日,邓州行都城破,京西一隅再无屏障,金兵锋芒直逼南下,宋廷忧惧,天下震动。 第524章 京西全陷 完颜银术可攻破邓州后,镶红旗固山详稳乌古论萨谋鲁奉命南下襄阳。萨谋鲁麾下三万精锐,皆为金兵重甲铁浮屠,另有汉军五千为辅,势不可挡。襄阳知府李德政素闻金军凶名,闻风丧胆,急招府内文武议事。幕僚劝道:「大人,襄阳城池坚固,粮草充足,可坚守待援,何必惊慌?」李德政却叹息道:「若大军临城,城中百姓焉能保全?不若早降以免生灵涂炭。」众人皆默然无言。 是夜,乌古论萨谋鲁遣人传令:「若襄阳能开城投降,免屠城之祸。若敢抵抗,全城无人得活。」李德政犹豫不决,城中军民却因风声鹤唳而惶惶不可终日。守将郭廉愤然道:「大人,城在人在,城亡人亡。吾宁战死,不降番虏!」李德政仍未应答。 翌日清晨,金军大队抵达城下,萨谋鲁亲自登高指挥攻城。金军列出攻城器械,云梯、攻城槌如林,火炮接连轰击城门。守将郭廉奋力抗敌,率军拼死死守东门,斩杀数百金兵。然而襄阳守军本就军备匮乏,士卒寡弱,至傍晚时分,东门城楼终被金军攻破,郭廉战至力竭,遭金兵乱枪刺死。 城破之时,李德政仓皇出迎,跪地请降,萨谋鲁冷笑道:「早降则保全,晚降则自误!」萨谋鲁遂令全城搜捕剩余宋兵,焚毁府衙,掠走粮草,襄阳城内鸡犬不宁,民众哀声遍地。 乌古论萨谋鲁取襄阳之时,镶红旗梅勒详稳完颜拔离速亦率军三万,兵锋直指均州。均州守臣杨彦明闻襄阳失守,心中惶惶不安,急召诸将商议。副将刘仲诚劝道:「均州地势险要,据武当山势,可守十日有余。况敌军远来,攻城器械未必完备,何惧之有?」杨彦明却摇头道:「金军勇猛非常,连襄阳都守不住,我又何德何能?不若早走为上策。」言罢,竟弃城夜逃,众将不敢违命,只能随其撤退。 翌日,完颜拔离速兵临均州城下,竟不见抵抗,城门大开。拔离速命兵卒入城搜查,得知守臣杨彦明已逃,随即命将士整编降卒,焚毁守军兵器库,将城中粮草运往本营。武当县丞任雄翔见事不可为,遂主动出城迎降,呈上户籍粮册,并奉金军以银两为进贡。拔离速对其投诚甚为满意,命人封其为县丞,令其继续掌管民事。 同一时间,汉军镶红旗都统马五率军两万攻至房州。房州守备薄弱,城中守兵不足两千,见汉军已至,慌忙向知州胡崇谦报告。胡崇谦听闻,心中犹豫不决,门下司马杨翰进言道:「房州孤城,外无援兵,内无良将,若强行死守,恐致百姓生灵涂炭。不如投降,以保全一方之安宁。」胡崇谦权衡利弊,终于同意开城纳降。 马五率军入城后,命人封存房州仓库,安抚民心。虽未战而胜,但其声势已震慑周边郡县,宋廷京西防线几近瓦解。 金兵大军压境,镶白旗完颜蒲家奴率军进攻蔡州。蔡州守臣阎孝忠虽身有残疾,为人矮小且貌丑,却颇具胆识,亲自登城指挥守备。他知城中兵少粮绝,无力久守,先遣家眷赴西平县,托付于土豪翟冲,自己则决意坚守蔡州,以尽职守。 金军大军四面围城,日夜攻打。城内守军虽奋勇抗敌,但终不敌金军兵力强盛。第五日,城东南一角被金军炸开缺口,金兵蜂拥而入,守军无力抵抗,百姓来不及撤退者,皆遭屠戮。金军屠城之声,响彻整座蔡州。 阎孝忠率残兵突围不成,被金兵活捉。完颜斜也见此矮小丑陋之人,不信其为守臣,怒骂道:「如此奇丑之徒,岂是蔡州之官?莫非在此装腔作势!」遂命令士卒令他充作苦力,挑担搬运劫掠所得之物。 阎孝忠知金军轻视,心生脱逃之计。他故作顺从,弓腰躬身,默不作声,随金军挑担行走,暗中察看地形。行至西陵荒野,金军不再严加防范,阎孝忠乘着夜色掩护,悄然放下肩上担子,纵身潜入林间。金兵闻风追击,然其矮小灵活,于丛林间左突右闪,最终成功逃脱,直奔西平而去。 阎孝忠逃至西平县,见翟冲,悲愤难抑,说道:「蔡州城破,百姓无辜死伤,我愧无以守城。然尚有一命,誓与金贼周旋到底!」翟冲为其壮志所感,遂召集乡勇,助其收拢残兵,暗中联络周边势力,计划伺机反攻。 阎孝忠虽一时身败城失,却并未放弃,凭着坚韧与智慧,成为关中地区反金力量的重要领袖之一。他的逃生之举,为日后重整旗鼓埋下伏笔。 金兵攻陷蔡州后,完颜蒲家奴率兵直逼陈州。陈州知府向子韶召集士民,慷慨陈词道:「此地乃汝等世代祖坟所在,弃城即是弃宗祖,离此又当何往?陈州若破,汝等家室何存?我向某与汝等誓死共守淮宁,不负祖先之地!」 城中士民闻言,皆感激涕零,齐声应道:「愿与守臣同死。」向子韶下令修缮城墙,储备粮草, 号召城中壮丁参军,合计得四千守军。向子韶又对诸将说道:「金兵虽强,然其深入无援,我等若死守不退,必能挫其锐气。」 第三将岳景绶见城内兵少粮缺,力主弃城撤往行在,说道:「金军兵强势猛,城中仅四千守军,非其敌也。不如引军撤离,保存实力,再图后计。」向子韶断然拒绝,厉声道:「若守臣弃城而逃,百姓将何去何从?吾为一城之主,岂能临阵退缩?汝若不欲与我共守,请自便。」岳景绶羞愧不已,低头退下。 次日,金兵至城下,完颜蒲家奴传令攻城,命士卒以重弩射击守军,又用云梯攀登城墙。岳景绶不甘仅守,率一部兵马出城迎敌,试图突袭金军阵营。然金军兵势远超,岳景绶奋力拼杀数十合,终因力竭被金军围困,力战而死,其部众全军覆没。 向子韶得报岳景绶战死,面无惧色,亲自登上城楼督战。他对士卒说道:「金贼破我同袍,今又围我城池,汝等为国死战,定能名留青史!」守军士气大振,拼死守城,硬是将金军攻势一次次击退。完颜蒲家奴见城防顽强,怒斥诸将,命令不惜一切代价攻破陈州。 金军连日强攻,陈州城危在旦夕,然向子韶始终未退,与士卒同吃同住,共守一城。其忠勇之名,自此传遍淮河流域,激励了无数民众与士卒。 金兵围陈州已月余,昼夜不息地猛攻。向子韶亲自披挂甲冑,登城督战,冒矢石鼓舞士气。他对城中守军与百姓说道:「汝等皆为大宋子民,守城便是守国,退无可退,当与金贼决一死战!」士卒皆应声而泣,奋勇迎敌。 然而,金兵攻势愈发凶猛,城中兵力日渐消耗,援兵迟迟未至。向子韶见城防危急,遣其弟向子率数骑突围,直赴汴京向宗泽求援。宗泽闻报,大惊失色,急令援军南下,但未及赶至,陈州城已告陷落。 城破之日,向子韶依旧坚守城内。他率余下士卒与百姓转入巷战,与金兵展开殊死搏斗。刀光剑影之间,金军势大,守军人数寡不敌众。向子韶身披血甲,手提长枪,力战数十名金兵,终因寡不敌众,被金兵擒获。 向子韶被金兵押至城头,完颜蒲家奴命将其绑缚跪下,笑道:「向子韶,汝等城池已破,孤军难支,何不归降,保全性命?」令左右摆下酒席,劝其投降。 向子韶立于城头,目光如炬,直视完颜蒲家奴,厉声道:「我向子韶,为宋臣民,生为国捍城,死为忠魂。汝等异族,侵我国土,屠我百姓,必遭天谴!今日我死,愿以此血染汝铁蹄,来日我子孙必踏汝国土!」 完颜蒲家奴闻言大怒,命左右按其跪地。向子韶拼力挣扎,始终挺立不跪,直戟手痛骂金兵:「竖子无耻,汝等只知屠杀弱小,焉能灭我大宋万里江山!」 金兵怒不可遏,将其乱刀砍杀。向子韶临死犹声嘶力竭,大喊:「大宋万岁!」 向子韶殉城之事迅速传遍淮河以南,百姓闻之无不痛哭流涕,称其为「忠义烈士」。宗泽得知消息,叹曰:「惜我一员忠臣,壮哉向子韶!大宋若有如此忠义之士十人,岂能容胡虏南下!」遂书《祭向子韶文》,表彰其忠烈之名,以励军民。 第525章 东路内应 建炎元年十一月初四薄暮时分,德州郊外牛头寨的集市正热闹非凡,各地的马帮来往穿梭,交易之声不绝于耳。作为北方最大的马匹黑市,这里不仅是马贩子的乐土,更是江湖隐秘势力的交汇点。而此刻,隐匿在集市深处的议事厅内,牛头市寨主徒单佞正与一群人低声密谈。 徒单佞是金国安插在牛头市多年的间谍,其身份隐秘,即便在黑市中也鲜有人知晓他的真实来历。坐在他对面的是原京东绿林会马帮首领武胡,四年前因被高俅大军围剿走投无路而投靠金国,如今已成徒单佞最得力的帮手。 「武寨主,时机已到。」徒单佞微微一笑,眼中闪烁着寒光,「讹里朵大帅已下令,东路金兵大军即将渡过黄河,你的马帮要带路,拿下德州。」 武胡端起桌上的酒碗,一饮而尽,脸上露出几分犹豫:「徒单寨主,德州可是大宋的重要门户,守军不弱,咱们这些马帮土匪,真能撬动这块硬骨头?」 徒单佞冷笑一声:「你以为大金国只指望你这些马贩子?大帅麾下的兀延猛安部已在德州周边潜伏多时,只等你们打开城门。你只需按计划行事,自有十旗天兵来接应。」 武胡闻言点了点头,神色复杂。他虽心中不安,但四年来依附金国,早已无路可退。他低声问:「若事成之后,我们这些马帮兄弟……」 「事成之后,牛头市会成为金国最重要的马市,你的马帮就是大金国的弼马温。」徒单佞笑容满面,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冰冷,「当然,若你现在退缩,德州没攻下,牛头市就是你的葬身之地。」 武胡沉默片刻,最终咬牙点头:「好,依你。」 数日后,夜幕笼罩德州城。武胡的马帮化整为零,装作商贩混入城中,与早已潜伏的兀延猛安部里应外合。夜半时分,城门突然大开,金兵如潮水般涌入。德州守军措手不及,抵抗未及半个时辰便全线溃败。 徒单佞亲率牛头市的马帮押后,冷眼看着城内的混乱。他指挥手下将德州粮仓点燃,又将缴获的大量战马驱赶出城,送往金军阵地。 清晨时分,德州城内的宋军旗帜被金国狼旗取代,徒单佞与兀延猛安统领会合,递上战果清单,冷笑道:「德州已得,恩州、博州近在咫尺,贵军只需继续前进,北地不日可平。」 然而,就在金军准备顺势南下时,一封急报从西传来:恩州与博州的京东绿林会山寨突起反击,联手宋军将金兵拦在了州城之外。这两地的义军领袖原本便与京东绿林会有旧交,得知金军动向后迅速集结人马,并暗中联系舟山军派人北上支援。 牛头市中,徒单佞听闻此事,眉头紧皱。他深知,此次行动若无法迅速完成,将引发更大的宋军反扑,甚至波及北方根基。 他低声喃喃:「看样子,这些宋人还没彻底死心。罢了,既然如此,便让十旗天兵彻底碾碎他们的希望!」 与此同时另外一个早已暗通完颜希尹的内应,济南知府刘豫站在知府衙门的正堂中,手中紧握着一份降表。这份降表,他早已准备好,等待的只是合适的时机。而现在,金兵的铁骑已然踏破黄河防线,京东大地如火如荼,正是他投靠大金、实现宏图之际。 「刘知府,二太子已至。」一名亲随走入厅内,低声通报。 刘豫点了点头,收起降表,快步走向后堂。那里坐着一位身披金甲的武将,正是完颜宗望。 「刘大人,」完颜宗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降表之事,大金皇帝自会知晓。但你若想荣登齐王之位,可不是写几句话便能成事。你可有真功劳献上?」 刘豫双手抱拳,神色恭敬,却带着一丝狡黠:「主子明鉴,济南已是大金囊中之物,奴才无须多费唇舌。至于功劳嘛……」 他停顿片刻,目光炯炯:「河北大名府乃宋朝北方最后的屏障,若奴才能助大金攻下此城,岂非比济南降表更能表明小人的忠心?」 完颜宗望冷哼一声:「大名府坚城高垒,守将郭永善守,这座城池可不是轻易能破的。」 刘豫露出一抹自信的笑容:「大名府再坚,也守不住人心。奴才有宋军的消息渠道,可为大金提供郭永的兵力部署,甚至可以劝降城中一些士绅富户。只需大金天兵施压,奴才保管大名府唾手可得!」 完颜宗望听罢,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好,若此事成,大金必不负你。齐王之位,便是你刘大人的囊中物。」 完颜宗望当众宣布他为大金国的齐王,统辖整个山东路,驻济南为王都。刘豫跪地叩拜,心中一片狂喜。 而在不 久前,东光县永静军衙门的大门缓缓打开,张邦安昂首阔步,身后是他的张家庄地主武装和拥护者。他身披锦袍,身边站着完颜宗辅派来的猛安详稳女奚烈蒙刮,正监督着这场「献降」仪式。 「张邦安,你已助永静军献城投降,吾大金三太子赐你‘顺义侯’,保你张家世代富贵。今日剃发入旗,以示忠心。」女奚烈蒙刮冷声道,手中寒光闪烁的剃刀已然递上。 张邦安面色一僵,但随即恢复镇定。他清楚,这是一步必须走的棋。他深知张家势力再大,也无法与金兵抗衡。他跪下,双手奉上剃刀:「奴才愿为大金效犬马之劳。」 一缕缕黑发落下,张邦安的头皮在寒风中显得光亮。他的家丁和部属见状,无奈跪地齐齐剃发。从此,永静军彻底易主,而张家也成为金国在河北东路的重要爪牙。 建炎二年正月,江陵行都安顿下来的赵构的脸色比寒冬还要阴沉,手中的奏章被狠狠摔在御案上。他在殿中来回踱步,咬牙切齿:「张邦昌在家务农的兄长张邦安竟剃发献降,投靠金人!朕念张邦昌知悔,已留他性命,怎料张家竟如此反骨!」 谏议大夫范宗尹低声劝道:「陛下,张邦昌虽退位自缢,然实未死,当年众臣以为可宽宥,以免激起更多人心惶惶。如今其兄张邦安投降金贼,或许……」 赵构猛然止步,厉声喝道:「或许什么?张家一门两降,朕留张邦昌性命,已是天恩浩荡!此等家族,再无宽恕之理!」 殿中诸臣低头不语,气氛凝重得令人窒息。片刻后,赵构挥手怒道:「传旨,赐张邦昌御酒,让他自行了断!朕要让天下人知道,张家反骨,必诛!」 三日后,赵构的圣旨到达潭州,随行的是一壶御酒。张邦昌接过御酒时,面容平静。他似乎早已料到这一日的到来,慢慢将手中的酒盏举起,目光望向窗外的春雨,神色复杂。 「大哥,你这一闹,竟害得我死无全尸……」张邦昌喃喃低语,随即长叹一声,「罢了,我张家历世忠良,却败在今日。这是天意,亦是人心。」 身边的仆从慌乱跪地求情:「老爷,求您再上书求赦!官家念您昔日之忠或许能网开一面!」 张邦昌摇头苦笑:「如今官家震怒,天下士林唾骂,老爷我再求情,不过是自取其辱。此酒虽毒,但也清净。」 言罢,他将酒一饮而尽,须臾间,身躯倾倒,结束了一生的挣扎与屈辱。 第526章 北孔世修 建炎元年冬,完颜宗弼率大军南下,分兵四路侵袭。其亲统主力抵达东平府,令汉军正黑旗都统王伯龙为前锋。金军旌旗蔽日,兵声如雷,直逼东平府城下。东平知府权邦彦闻讯,心惊胆寒,连夜召集僚属商议。 权邦彦拍案道:「金兵凶悍,我城兵少粮缺,难以久守,若硬撑,恐遭灭城之祸。不如暂避锋芒,俟朝廷遣援再作计议。」僚属中有人劝其守城,有人附和弃城之议。权邦彦摇头叹道:「大势已去,吾亦无能为力!」遂收拾细软,带家眷连夜潜出城外,遁入徐州。 次日清晨,东平守军闻知权邦彦已逃,士气大溃。金军抵城,王伯龙派使者至城下传话:「汝等若开城降顺,可保全性命;若敢顽抗,待破城之日,片甲不留!」城中无主,守军无奈开门纳降,金军大队涌入,完颜宗弼挥军占领东平府。 完颜宗弼登府衙,面对城中百姓,冷笑道:「汝等宋官弃汝而去,我大金国天威所至,便是新主。顺者生,逆者亡!」遂以王伯龙镇守东平,分兵搜刮城中财物,将东平府作为金军南侵之基地。 权邦彦逃至徐州,遭到同僚鄙视。徐州都监赵立怒责道:「汝为地方守臣,临敌而逃,有何颜面自称宋臣!」权邦彦面红耳赤,辩道:「金兵强盛,非人力所能拒,吾乃权宜之计。」赵立冷笑不语,将此事奏报朝廷。 东平府百姓见宋官弃守,金军暴虐,家破人亡者不计其数。城陷后,大量百姓被掳为奴,田产尽被掠夺。民间流传歌谣,哀叹此劫:官家弃城不回首,金人入户无猪狗。千里故土化焦土,父母何年再聚首? 完颜宗望率大军攻陷袭庆府。此地原为兖州,历代相传,乃孔子故里,孔氏家族世代居于此。然战火波及,孔子四十八世孙、衍圣公孔端友闻金兵将至,携家眷南逃,避居江陵行在,城中空留衍圣府废宅。 金兵入城,士卒见城中多为书院文庙,疑有财宝,遂尽数劫掠。有人提议启孔子宣圣墓,欲搜掠陪葬珍宝,并向完颜宗望请命。完颜宗望闻言,转向随军通事汉军旗大学士高庆裔,问道:「孔子是何人?何以称宣圣?」 高庆裔深知金人不识华夏文化,遂正色答道:「孔子乃古之大圣人,开创儒学,为万世师表。华夏历代帝王皆崇祀之,孔庙遍及天下。其人仁义为先,德配天地,为百姓所敬,为士人所仰。」 完颜宗望闻言大惊,面露敬意,道:「此乃大圣人乎?若真如此,其墓岂可轻犯!」随即转向众将,道:「若有擅动者,杀无赦!」 完颜宗望亲自率军至孔子墓前视察,见墓碑巍峨,松柏参天,文气浓厚,心中竟也生出几分敬畏。他下令军中:「阙里乃大圣人之地,不得骚扰。若有擅犯者,依律诛杀。」金兵虽对此令颇有不解,然不敢违抗,孔子墓及阙里因此得以保全。 兖州百姓见孔林得全,纷纷传颂完颜宗望之事。民间歌谣曰:金兵破城气如龙,圣人遗茔幸无恙。异族亦知孔德厚,岁岁常青阙里松。 袭庆府城破之后,孔端友南迁避难,而其弟孔端操则潜居孔林密处,暗中观察金兵举动。闻金军主帅完颜宗望下令保全孔庙与孔林,不许扰犯,他终于放心,决意出面投降。为求自保与荣宠,孔端操不惜剃发,依女真习俗束「通天辫」,并拟降表一封,亲自拜见完颜宗望。 孔端操伏地呈上降表,口称:「天命所归,艮位真龙,衍圣门下敢不顺天而应?」 降表辞曰:「伏闻上天降德,真龙现于艮位,四海之内,咸知肃慎大金乃顺应天命之王朝。孔门传经,讲求因时制宜,今大金圣主南临,中原诸州皆顺天而附,愚愚岂敢抗天命以自取灭亡? 剃发易俗,非为辱华,实以清洁利便,且可防头皮痒,适天体之和,顺四时之变。通天辫者,亦天人之桥梁,万民敬天之象征,正合孔圣之教。 至于入旗为奴,乃蒙圣朝垂怜,得籍于神国,享百世之福。愿衍圣门下子弟,代天教育,匡正华夏,为大金文治武功效微末之力。」 完颜宗望读毕,大笑道:「儒家贤达,竟能如此通晓天命之理,本旗主实未曾料及!」他当即扶起孔端操,赐以黄马褂,称赞道:「衍圣家族,果然大才之士。汝既为降者之表,吾当向叔皇保奏,封汝为大金衍圣公,享禄百世!」 孔端操叩首道:「能为大金效犬马之劳,乃孔家之荣。」完颜宗望令设宴款待,赐金帛千两,又命人护送孔端操归于阙里,重振孔氏家族威望,以示金国之德。 消息传开,孔林百姓有感孔端操卑词厚颜,议论不休。或骂其卖祖求荣,或谓其保 存香火有功。有人编歌讽之:圣门香火衰,端操降金来;剃发辩天命,忘却祖先哀。 然而,金国对孔氏一门格外礼遇,不仅册封孔端操为大金衍圣公,还下令修缮孔庙,赏赐田地,使孔家在乱世中得以延续。 此事传至江陵,衍圣公孔端友闻弟剃发投金,气得拍案而起,痛斥其行为有辱祖宗。但北方儒士却多赞孔端操保全家族之举,有人更将之称为「识时务者」,认为其为乱世明哲之典范。由此,孔门后嗣在南北儒林中,分裂成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历史争议久存不息。 第527章 忠烈大名 建炎元年十一月廿二,完颜昌率领鑲蓝旗一固山金兵与刘豫所部济南兵西上攻打大名府,势如破竹,沿途各县镇纷纷溃败。然而,当金兵进抵大名府东郊飞虎峪时,却见旌旗猎猎,号角震天,一员大将横刀立马,斜袒鹦鹉绿袍,黄金铠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气势如山。其人正是京东绿林闻名的大刀关胜。 关胜提刀大呼:「金人可有主将?某在此等候!」 完颜昌闻声,策马上前道:「吾乃金国元帅、左监军挞懒。闻宋江麾下有一关胜,亦使大刀,可是你?」 关胜捋髯一笑,道:「某正是关胜!不过你等须记住,如今在这大名府,人称某为‘闻大刀’!若知厉害,速退,某便不伤你兵将;若不服气,便看某这口刀如何教训你!」 关胜话音未落,金营中一将跃马而出,此人正是辽国降将耶律麻者。他使一对镔铁狼牙锤,力气过人,擅使刚猛招数。耶律麻者怒道:「兀那红脸蛮子,接爷爷一锤!」 耶律麻者双锤齐下,直取关胜头顶。关胜不慌不忙,侧身闪过,举刀横劈,逼得耶律麻者收锤挡格。二人战得难分难解,铁锤与大刀交击,火星四溅。八九合之后,关胜忽然拖刀而走,似败非败。 耶律麻者见状,大笑道:「果然虚有其名!」他拍马追击,不料关胜忽然回马,一刀劈下,正中耶律麻者的左臂,将其砍得鲜血飞溅。耶律麻者惊叫一声,弃锤而逃。关胜岂肯放过?催马直追,片刻追至,手起刀落,将耶律麻者连肩带背砍为两截,尸体滚落马下。 耶律麻者战死,金军阵中一片哗然。汉军旗都统马和尚拍马持铁铲杀出,怒喝道:「红脸贼,纳命来!」 关胜迎战,刀铲交击,声震如雷。二人斗了二十余合,马和尚渐觉吃力,挥铲招架愈发迟钝,竟然脱手而飞。关胜趁势挥刀劈去,马和尚亡命而逃。关胜提缰追击,金军见状急鸣金收兵,救马和尚回阵。 完颜昌面色铁青,回头对部将黄掴敌古本道:「固山详稳勇猛善战,曾随我破辽兵、斩张觉,今日可愿为我破此贼?」 黄掴敌古本拱手道:「末将虽命不长久,亦当舍身为国!」说罢,挥舞双铜锏,飞马杀出。 黄掴敌古本气力绝伦,双锏舞得虎虎生风。关胜见他来势凶猛,正中下怀,迎上去大战。二人刀锏交加,杀得尘土飞扬。斗至六七十合,黄掴敌古本渐感不支,招数凌乱,被关胜一刀削断锏头,心胆俱裂,拨马逃回。 关胜大笑一声,挥军掩杀。金军阵脚大乱,士卒死伤无数,完颜昌只得退兵二十五里,方才安营休整。是役,金军折损将士千余人,大名府暂解围困,关胜威名更盛。传言:「内黄闻大刀重回故里,金贼闻风丧胆!」 次日,完颜昌收拾残兵,再领军进攻大名府。行至城外,只见关胜早已布阵迎敌,众兵士手持强弩,齐射金军前锋,箭如雨下,金兵死伤无数。关胜赤兔马立阵前,举刀高呼:「昨日败军,今日还有不怕死者乎?」 完颜昌怒火中烧,对左右将领道:「红脸蛮子勇猛难敌,非一人所能对付。勒夫、布须、亚尔哈、纽赫,汝四人齐上,将他拿下!」 夹谷勒夫、陀满布须、仆散亚尔哈、朮虎纽赫,皆是完颜昌麾下精锐猛安详稳之职。夹谷勒夫持八棱金锤,陀满布须持亮银短斧,仆散亚尔哈持生铜鸳鸯槊,朮虎纽赫持镔铁凤凰杵,四人各领战马,围住关胜交战。 四将围住关胜,战马奔走如飞,刀斧锤槊齐下,杀气弥漫阵中。关胜挥舞青龙偃月刀,敌住四将猛攻,见鸳鸯槊刺来,立马闪避,反手一刀,当头劈死仆散亚尔哈。朮虎纽赫双杵砸来,关胜左手持刀挡开,右手拔出腰间短刀,趁势一挥,将朮虎纽赫劈为两段。 夹谷勒夫怒吼一声,双锤齐下,陀满布须舞斧相助,关胜眼疾手快,一刀砍断夹谷勒夫之锤柄,又回刀斩破陀满布须之护甲,二人接连坠马毙命。 金兵阵中见状大惊,完颜昌急调六将出阵,却皆被关胜以力破之,血溅沙场。关胜趁势召集步骑兵冲杀,金军大败,完颜昌狼狈退守大营,士气全无,只得高挂免战牌,再不敢应战。 关胜班师回寨,大名府一片欢腾。然金营中,却是一片愁云惨雾。完颜昌在中军帐内摔杯怒道:「关胜匹夫,果然悍勇,我本以为大名府已被宋廷抛弃,为我探囊取物之地,不料竟遇此大敌!」 此时,军中参谋军师秦桧起身奏道:「大帅勿忧,奴才有一计,可使关胜死无葬身之地。」 完颜昌精神一振,忙问:「计将安出?」 秦桧阴笑道:「关胜 虽勇,却无军师辅佐,终是草莽匹夫,易被计谋所制。奴才自可使诈,引他堕入陷阱。」 完颜昌问道:「如何行诈?」 秦桧道:「奴才在大名府内有两个故交,皆无为赵宋效死之心,让他们以大名官府名义犒赏绿林义士设宴于城外。宴中安排大金勇士埋伏四方,以铁甲厚盾困住关胜,再放弩箭万支,关胜必死无疑。」 完颜昌沉思片刻,笑道:「妙计!但关胜未必肯来。」 秦桧道:「大帅放心,奴才自有办法让他自投罗网。此人轻敌,定会入彀!」 完颜昌大喜,命秦桧安排细作前往大名府散布假消息,诱关胜入计。计策已定,完颜昌眉间愁云尽去,仰天大笑:「且看此贼如何能逃我手心!」 完颜昌依秦桧之计,派细作潜入大名府,联络河北东路转运使张益谦与判官裴亿,二人见宋朝大势已去,心存异志,立刻响应。以官府名义在城外摆设盛宴,声称为本地绿林义士犒劳,并专点「闻大刀」之名。 关胜闻报,心知宴席有异,然思及大名府百姓与绿林诸弟兄正值危难,遂换上常服,带数百亲兵护送,亲赴宴席查探虚实。他以本名上席,席间觥筹交错,忽见一熟面孔入座,却是昔日济南府同僚刘豫。 关胜见刘豫剃了女真辫子,心下一惊,顿时察觉不对。刘豫却假作亲热,哈哈大笑道:「关都监,许久不见!待要去何处?如今大势已成,何不剃发受降,归顺大金?本王自会在挞懒监军面前为汝求情,保汝富贵安康。」 关胜闻言,怒目圆睁,拍案而起,厉声骂道:「刘豫狗渣!宋朝待汝不薄,你竟屈膝事敌,做此卖国求荣之事!昔日同僚,今日见汝,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乎?」 刘豫大笑不答,抬手一挥,早有埋伏的刀斧手从四面冲出,弓弩齐发。关胜提刀杀开一条血路,与数百亲兵杀出营外,负伤而行,疾驰不止,未跑出二里,忽见前方松林,雪地里隐隐约约有金光闪动。关胜勒马稍停,不料埋伏在林中的金兵猛然扯出绊马索,他连人带马被掀翻在地。 关胜翻身而起,提刀护住左右,见敌军蜂拥而至,为首的竟是刘豫之子刘猊。关胜大骂:「汝父子卖国求荣,必不得好死!」提刀跃入敌阵,直取刘猊。刘猊见关胜如猛虎下山,顿时胆战心惊,退后连连,竟不敢应战,急忙指挥三千弓弩手将关胜围住。 关胜手持青龙偃月刀,劈砍如风,将金兵砍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然而敌军人多势众,弓弩如雨,箭矢穿透甲胄,关胜浑身血流如注,却仍不肯退后半步。 刘猊见状,喊道:「射死此贼!」金兵箭矢齐发,关胜身中数十箭,终因力竭倒地。他挣扎欲起,抬眼望天,大呼:「天不助忠义,闻大刀今日死得其所!」声震林间。最后,被乱箭射穿胸膛,英勇殒命。 金军围拢,刘豫与刘猊上前,见关胜满身是血,然面容凛然不屈,犹如战神。刘豫冷笑道:「一匹夫何足为惧?然杀汝可破宋军胆。」 不料天际忽起狂风,松林中枝叶哀号,金兵惊惧不安。关胜的尸首被抬入金营,完颜昌得知消息,拍手大笑:「此乃大金之胜兆!」 完颜昌围攻大名府愈加猛烈,城外金军如蚁附膻,昼夜不息。城中守将郭永虽兵少粮缺,却毫无惧色,亲自巡城,鼓舞士气。他见众军面露忧色,登城高声说道:「大名府乃中原屏障,若我城一破,则中原尽失,朝廷危矣!金贼虽势盛,然人心未定,我等须以忠义激励百姓,城池坚固,守之必可待援。」 然守城官张益谦、裴亿二人见金军声势浩大,且东平、济南已降,心中惶惧,密议投降。某日,完颜昌命所俘东平、济南百姓至城下高喊:「东平、济南二郡已降,金主恩威并施。降者富贵在即,不降者城破杀绝,男丁尽戮,妇孺尽为奴!」 张裴二人听得心惊,站于城头,面色惨白,互相低语道:「金军势不可挡,降则富贵,何必死守此城,枉送性命?」郭永在旁见其二人神情不对,心知有异,遂故作未闻,继续巡城。 夜间,郭永召集城中将士,与众人说道:「我知汝等闻城外之言,心生恐惧。然吾等生为大宋臣民,死亦为国捐躯!金贼虽势大,然其军行千里,粮草不继,长此围城必疲。我已遣死士出城告急,王师必会驰援。我城坚池深,守之数月绰绰有余。今日正是我辈忠义报国之时!」 郭永顿了顿,又冷眼望向张益谦与裴亿,道:「至于某些鼠辈,若敢通敌卖国,我郭某第一个取其首级!」众将士闻言,皆感动流泪,齐声应道:「誓与大名共存亡!」张裴二人见郭永 言辞慷慨,士气大振,又忌惮其威名,不敢妄动。 次日夜间,郭永亲率百名死士出城突袭金营。他利用地形掩护,潜入敌后纵火焚烧辎重,又杀敌千余,成功返回。完颜昌见营中火光冲天,急忙整军,然金军士卒心惊胆颤,军心动摇。 郭永趁胜再登城高呼:「金贼虚张声势,疲兵而战,岂能久攻我城!我大宋援军必至,众将士随我守城,必可挫敌!」城中军民闻言,士气高昂,齐心协力守城,金军攻城数次皆败退。 大雾漫天,金军围城久攻,遂以抛车发射断碑残础,直击城楼。飞石如雨,砸毁楼橹,守城士卒虽举盾遮挡,却仍被飞石击中,鲜血四溅。郭永指挥不怠,身先士卒,然金军来势汹汹,良久攻打,终于破城而入。 郭永坐于城楼之上,见金军涌入,左右将士流泪请其逃命。郭永淡然说道:「吾世受国恩,当以死报之。巢倾卵覆,汝等欲何求?此乃天命,无何可惧!」言罢,整理衣冠,端坐于楼,神色坦然。 城破之际,张益谦、裴亿率众开门迎降。金军主帅完颜昌见状,冷笑道:「城池被打破才降,汝等却有何诚意?」张益谦忙说道:「此乃因郭永顽抗,不肯归顺,非我等之过。」完颜昌闻言,遣骑兵召郭永入见。 郭永面对金军不动声色,南向再拜,言道:「郭某一生受国厚恩,今为国殉难,愿以身报。」继而换上幅巾,毅然随金兵而去。 郭永被押至完颜昌帐前,完颜昌见他面貌堂堂,须髯如戟,叹其忠义。遂言道:「郭留守,汝有大志,今剃发入旗,大金必封汝高官厚禄。」 郭永瞋目厉声道:「无知犬豕,吾恨不得手刃汝等以报国恩,焉能与汝为伍!」言罢,怒骂不绝。 完颜昌见其侮辱,勃然大怒,挥手命武士逼退。郭永却戟指怒斥:「汝辈屠城之贼,罪恶滔天,我死之后,必化作义鬼,日日索尔曹之命!」帐中众人闻之皆惊,然无不为其慷慨悲壮之言动容。 完颜昌怒不可遏,亲自拔出鎏金钂,砍断郭永指骂之手,喝道:「汝辱吾至此,命休矣!」随即一镋刺入郭永腹中。郭永强忍剧痛,仍以目光凌视完颜昌,至死不屈。完颜昌怒火难平,又命屠其全家。郭永诸子虽年幼,皆以死殉父。 第528章 截胡胶东 从化成关向南俯瞰,一座座新的建筑正拔地而起。木材、砖石源源不断地从江南沿海地区运来,工地上人声鼎沸,舟山军士兵和安置的难民齐心协力,将这片荒凉的海滩变成一座初具规模的城市。方梦华亲自巡视大连市的工地,督促工程进展。 她站在一座刚建成的观察塔上,望着远方辽东的山峦,心中若有所思。尽管目前并无敌情,但她很清楚,金国的沉默只是暂时的。完颜吴乞买不愿冒然对拥有火器优势的舟山军堡垒发起攻击,但只要金兵稍事恢复,大连将是第一道防线。 「城东码头的栈桥修建得如何?」方梦华问身边的俞道安。 「回教主,」俞道安恭敬地答道,「已经初步完工,可以停靠大型船只。按照您的指示,我们正在修建仓储设施,以便接收更多从山东和河北送来的难民。」 方梦华点了点头:「很好。大连不仅是我们的军事据点,更是未来安置难民、发展商贸的枢纽。继续加快速度,但也要注意防备敌军可能的袭扰。」 不久后,种鱼儿的探马从登莱方向返回,带来了关于登州和莱州的最新情报。方梦华在帅帐中展开地图,听取汇报。 种鱼儿抱拳说道:「梦华姐,金兵占领青州后,莱州的知府弃城而逃,导致全城人心惶惶,无人管理。京东绿林会的燕青现已接管城防,并开始组织秩序。他请求舟山军尽快派人接应。」 方梦华微微颔首:「燕青行事稳妥,但我们不能让他孤军奋战。派妳带百花四营前往莱州,与燕青汇合,协助稳定局势。」 种鱼儿继续道:「至于登州,情况复杂。知府王师中目前孤立无援,正在与金国接触,有投降的倾向。他作为昔日海上之盟的参与者,与金人有些私交。」 方梦华闻言,目光一寒:「王师中居然想投降?他忘了当初是正是因为海上之盟才给大宋招来横祸?传令呼延庆,火速向登州方向推进,与我们的北方航线海军封锁海路。如果王师中敢通敌,立即剿灭!」 「梦华姐,」梁红玉提议道,「登州的地理位置十分重要,若能控制这里,不仅能切断金人从海上调动兵力的可能,还能保护登莱间的商道。我建议立刻派兵控制登州,直接将王师中软禁起来。」 刘錡补充道:「确实如此。不过,若登州百姓对我们心存戒备,可能会影响我们下一步的行动。不如先派人试探王师中的态度,若他愿归顺我们,则可暂时留用。」 方梦华思索片刻,果断下令:「按梁红玉的建议办,速派人控制登州但尽量以稳定为主。如果王师中识时务,我们可给他一条生路,否则……」 她语气一沉,目光冷厉:「登州,决不能落入金人之手!」 随着舟山军的行动迅速展开,莱州和登州的局势开始发生变化。莱州的百姓逐渐安定下来,登州的王师中则陷入了更加深刻的两难抉择之中。他或许未曾预料,自己的一举一动,已经在方梦华的算计之中,而他的未来,也注定无法再由自己掌控。 翌日,呼延庆策马立于山岗,眺望着远处的登州城。此城地势险要,依山傍海,曾是宋朝海防的重镇之一。如今,城头旌旗不明,守军无心恋战,只待决定他们命运的下一步棋。 病尉迟孙立早已带着芝罘山的绿林人马前来迎接,见呼延庆神情凝重,便拱手道:「呼延旅长,登州城内如今一片混乱。王师中这老狐狸早已自知无路可走,但仍在观望,既怕金人不信他,又怕你我动手太快。」 呼延庆点点头,目光如炬:「金兵是否已至?」 孙立冷笑:「早有探子回报,金兵先锋一路烧杀,已经抵达莱州境内,但没想到燕青兄弟的手快,硬是先一步把莱州城夺下。」 「好!」呼延庆挥手一指,「我们不能等他们赶到再行动。孙头领,你率芝罘山弟兄封锁城外所有山路,不许登州城与外界联络。城中若有叛徒逃出,格杀勿论!」 孙立抱拳应命,带着人马消失在山林间。 城内,登州知府王师中正坐在府衙内,面色焦急。他手中的书信来自完颜宗辅,明确要求他剃发降金,并承诺若献城归降,可保全族富贵。 「老爷,」一名亲信小心翼翼地说道,「金人所言未必可信。若明教海贼真杀来,我们该如何应对?」 王师中瞪了他一眼:「你懂什么!金人势大,连开封朝廷都无力抵抗。我若抗命,岂不是全家性命难保?」 亲信低声回道:「可京东绿林会已经封锁了城外道路,城中百姓更是闻风而动,纷纷对相公颇有微词……」 王师中听罢,额上冷汗直流。他深知,此时若稍有差池,便会遭到两面夹击。然而,就在此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报!城外出现大量骑兵,正向登州逼近!」 王师中脸色骤变,连忙起身奔向城墙。 登州城外,呼延庆率舟山军大队人马徐徐而至。他挥手止住队伍,将一面白旗插在阵前。 「城上听着!」呼延庆高声喊道,「吾乃舟山军胶辽总管呼延庆,奉定海郡主之命接管登州。尔等若能弃暗投明,开城归顺,便保全全城百姓性命!若负隅顽抗,休怪我等刀枪无情!」 王师中立于城头,面色阴晴不定。他知道,若舟山军攻城,城内百姓难逃战火,但若投降金人,他的未来也不过是一枚棋子。 城头士卒们已心生怯意,一名亲兵低声道:「王知府,舟山军名声远胜金人,听闻他们攻城从不滥杀。或许开城对我们才是最好的选择。」 呼延庆细细翻阅手中从登州传来的情报。他八年多前曾与王师中在海上之盟共事,对其性格知之甚详:此人虽无大才,但善于权衡利弊,是个典型的墙头草。要让他开城归降,利诱与威慑缺一不可。 帐外传来脚步声,一名传令兵抱拳报道:「报!百花四营的种鱼儿已率部赶至,与京东绿林会的燕青、孙立汇合,正在城外西南方向布防,阻截金军。」 呼延庆点头:「传令种营长,挡住金军即可,不必死战。登州城若能不费一兵一卒拿下,才是上策。」 王师中立于登州城头,远远望着城外舟山军营地,心情复杂。他早年与呼延庆共事时,便知此人深不可测,城府极深。如今,局势愈发危急,城中百姓怨声载道,士卒更是斗志涣散;而城外不仅有舟山军压阵,还有金军的催命在路上。 正踌躇间,一名亲兵上前禀报:「知府相公,呼延庆已至城下,请前往西门议事。」 王师中心头一凛。他想过拒绝,但更担心拒见会令对方直接攻城。思索再三,他带着几名亲随,匆匆赶往城门楼。 呼延庆骑马立于城下,一身简洁的舟山海军军服衬得他格外从容自信。他抬头看向王师中,拱手道:「王知府,久违了。八年前在海上之盟时,你我共议联金大计,没想到今日竟在此处相见。」 王师中强笑一声:「呼延兄,事到如今,你带兵至此,莫非真要置故友于绝境?」 呼延庆目光凌厉,语气却依旧平静:「王兄何出此言?如今金兵犯境,山河破碎,百姓流离失所。我舟山军至此,是为救民于水火,并无意滥杀无辜。你若能开城归顺,保全登州百姓性命,何来绝境一说?」 王师中皱眉道:「但我若降舟山军,金人必不饶恕。届时百姓岂非仍要受难?」 「呵!」呼延庆冷笑,「王兄,难道你真以为投降金人便能保全百姓?看看你身后的城中百姓,他们有几人相信金人会对登州手下留情?」 王师中默然不语。他何尝不知,金军入城后必定烧杀淫掠,登州百姓绝无生路。 呼延庆见他犹豫,语气一转,沉声道:「王兄,非我等不给你时间选择,只怕金兵很快就至。城外,我舟山军已布下防线,正全力阻截金兵。你若再犹豫不决,误了时机,只会连累全城百姓。」 这话直击王师中内心。他心知舟山军若真攻城,凭他手中这点兵力根本撑不过半日,而金人虽强,但远水难救近火。 他试探着问道:「呼延兄,你若劝降于我,本官将如何自处?」 呼延庆冷笑道:「王兄何必担忧?你只需开城归顺,老哥可保你家眷安然无恙。至于你本人,若愿归顺明教,郡主求贤若渴自会厚待。若执意不愿,可请辞官职,自去隐居,绝不为难。」 王师中终于叹了口气:「罢了!既如此,我愿降舟山军,只求保全百姓。」 与此同时,城外西北方向,种鱼儿正率百花四营与金军先锋鏖战。 金兵人多势众,谋克详稳移剌荅河真带着五百骑兵直扑百花营。种鱼儿站在高地上,冷静指挥道:「前排长枪兵稳住阵型,弓箭手不要慌,瞄准敌骑马腿射击!」 百花营虽为女兵,但个个身经百战,战阵之中毫不慌乱。弓箭手密集射击,金军骑兵接连倒下,攻势顿时受挫。 燕青和孙立也率绿林兵马从侧翼包抄,一阵猛烈冲杀后,金军先锋终于支撑不住,开始溃退。 种鱼儿擦去额上的汗水,扬声喝道:「传令下去,继续紧盯敌军,不能让他们靠近登州城!」 天色将晚,登州城头终于 升起明教的日月圣火旗。王师中披着甲胄,亲自开城门迎接呼延庆入城。城中百姓见状,无不欢呼雀跃。 呼延庆入城后,立即召集百姓安抚军心,又下令整顿城防,为迎接接下来的金军主力做好准备。 他对王师中说道:「王兄,此战不过是开始。若能守住登州,金人便无法染指登莱半岛。届时,这里将是我们反攻京东的第一块基石。」 王师中沉默片刻,终于点头:「一切听从呼延兄调遣。」 第529章 完颜沙里质 由于在金军的视角下,登莱半岛只是山东的一个死角,重心还是在大军南下夺取江淮,而且已经知道莱州知府跑了、登州知府是大金的老熟人,这个白捡的功劳,完颜宗辅决定让给女将完颜沙里质所部,算是卖她哥哥完颜银术可一个人情。 萊州绿林军大营内,大劳山寨主出林兕鄒八達坐在虎皮大椅上,听着探子传来的消息。他满脸不屑地冷笑:「讹里朵派来的不过是个娘们儿,还真当咱们京东绿林是好惹的?」 他环视众人,扬声道:「你们谁敢去擒了这鞑子女将回来,给咱寨子兄弟们乐呵乐呵?」 手下众头目面面相觑,虽知金军凶猛,却不愿被视为胆小之辈。这时,鄒八達突然站起身,大笑道:「罢了,还是老子亲自走这一趟,看看这女金贼到底有几分能耐!」 鄒八達带着大劳山三百骑直奔金军方向,心中已有所图谋:他素知绿林军与城内宋军厢兵早有矛盾,只需逼迫这女金将先退一步,城中守军势必士气低落,他便能掌控全城,顺势作威作福。 然而,当他们接近金军阵地时,远处旌旗招展,只见一员披挂银甲的女将策马而来,身后跟随百余轻骑。那女将一手执双剑,风姿如虹,杀气腾腾。 鄒八達见状,立马扬声喝道:「金狗竟派个娘们儿来送死,真是看不起我们京东绿林!」 完颜沙里质听闻此言,冷冷一笑:「你是何人,竟敢口出狂言?」 鄒八達哈哈大笑:「俺是京东绿林会大劳山寨主鄒八達。妳若识相,就速速献上全军,免得遭受大刑!」 完颜沙里质目光一寒:「无知鼠辈,今日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是大金的铁骑之威!」 话音未落,完颜沙里质轻夹马腹,纵马直奔鄒八達而来。鄒八達虽心生惧意,却不愿失了颜面,亦挺枪迎战。 两马交错之间,完颜沙里质双剑齐出,招式凌厉如风。鄒八達尚未反应过来,长枪已被双剑削断。他惊慌退后,口中却不忘调戏:「好手段!若妳肯随俺回寨,不如咱们——」 话未说完,完颜沙里质冷喝一声:「无耻登徒子,受死!」话音刚落,双剑一左一右如霹雳闪电,直取鄒八達双臂。 「噗嗤!」两声,鄒八達双臂齐断,鲜血喷涌。他惨叫一声,从马上栽落。完颜沙里质纵马而过,回身再补一剑,直接斩下鄒八達的首级。 大劳山的绿林军顿时大乱,眼见寨主被斩,众人无心恋战,纷纷丢盔弃甲四散而逃。 消息传回莱州城,守城的绿林军与宋朝廂军一片哗然。鄒八達虽非顶尖猛将,但在绿林会中已算得上颇有名气,竟在不到十合间就被完颜沙里质斩杀,无疑震撼了所有人。 城内绿林军头目陈桂堂低声问道:「现在如何是好?金军那女将如此凶悍,我们这点人马怎敌得过?」 宋朝厢军提辖李绍愁眉不展:「你我合兵也不过三千,且战心全无。若不闭门防守,城池不保!」 绿林军头目中有人低声抱怨:「都是邹寨主贪功冒进,连累了我们。现在该如何交代?」 陈桂堂狠狠瞪了那人一眼:「你若不想死,就乖乖守城,闭嘴!」 完颜沙里质斩杀鄒八達后,率军直扑莱州城。城外的金军高声喊话:「城中守军听着!大劳山鄒八达已伏诛,你等若愿降,大金自当厚待。若执迷不悟,顷刻之间,城破人亡!」 城头守军探头观望,只见鄒八達的首级高挂在金军旗杆上,顿时吓得面如土色。 李绍与陈桂堂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了绝望之意。就在此时,城内突然有人惊呼:「完了!有叛徒开了北门!」 话音未落,北门大开,金军铁骑如潮水般涌入。 完颜沙里质策马入城,城内守军不战而溃,纷纷弃械投降。她冷眼环顾四周,沉声道:「凡弃械者,免其死罪。反抗者,斩立决!」 完颜沙里质的金军铁骑自北门突入,守军无心抵抗,城内一片狼藉。沙里质策马缓行,巡视城内情况,眼中尽是冷酷之色:「即刻整顿秩序,接管粮仓、城防和府衙。一炷香后,全军整备出发,再取登州!」 然而,就在她下达命令之际,南门方向突然传来急促的战鼓声。金 军哨骑急报:「城外有宋军和绿林兵马逼近,数量约三千,正分两路包抄莱州!」 完颜沙里质一怔,随即冷笑:「区区三千兵马,怎敢冒犯我大金?传令全军,迎敌!」 莱州南门外,百花四营营长种鱼儿率兵直抵城下。她一身轻甲,手执亮银枪,胯下白马如霜。此时,百花营已列阵完毕,女兵们神情肃然,战意盎然。 种鱼儿望着城头的金军旗帜,冷声道:「莱州城不可陷于金人之手。全军听令,围住南门,坚决阻止敌军增援!」 随后,她将一名信使派往西门:「速告燕青、孙立,两路围攻不可迟缓,莱州今晚必须收复!」 西门方向,燕青和孙立所部已在暮色掩护下悄然逼近。他们率领的多为京东绿林兵马,身轻脚快,擅长夜袭。 燕青手握弓箭,远远望着城头燃起的金军火把,低声对孙立道:「沙里质刚刚攻入城内,正忙于整顿,城防必定空虚。此时不取,更待何时?」 孙立点头:「我带人吸引敌军注意,你率精锐从暗道潜入,一旦里应外合,定能奏效。」 燕青微微一笑:「好,就让我先会会这金虏女将!」 完颜沙里质闻听种鱼儿兵马抵达南门,亲自率领一队铁骑前往迎战。然而,金军尚未完全整顿便匆匆出击,阵型混乱,被百花营迅速压制。 种鱼儿挥舞亮银枪,策马冲杀于敌阵之中,如入无人之境。她枪挑一名谋克详稳,冷声喊道:「女真鞑子狂妄无知,今日便叫妳们尝尝本姑娘的厉害!」 百花营女兵紧随其后,钢弩齐发,将敌军阵线彻底搅乱。金军在城外接连败退,数次尝试突围皆无功而返,只得退回南门死守。 完颜沙里质面色难看:「明明从开封抓回大金的南朝女子都跟绵羊一样,怎么竟然成军如此顽强,看来是低估了她们!」 燕青率一百精锐悄然潜入莱州城,通过暗道直抵府衙。他见金军主力正在南门方向与种鱼儿交战,城中防守极为松懈,立即命人四处纵火,扰乱敌军阵脚。 火光骤然亮起,城内守军顿时大乱。孙立趁机率兵从西门突入,与燕青内外夹击,迅速占领金军仓库与营地。 完颜沙里质得知府衙失守,怒不可遏:「可恶!竟是中计!」她急欲撤回城中,却发现南门已被百花营封死,无路可退。 完颜沙里质见大势已去,咬牙下令:「全军撤退,不必恋战!」她亲自断后,挥舞双剑奋力斩杀追兵。然而,百花营与绿林兵马联合追击,金军死伤惨重。 种鱼儿策马疾追,与完颜沙里质在混战中对峙。完颜沙里质冷笑道:「妳是何人,竟能逼本格格到如此地步?」 种鱼儿冷声答道:「某是种家将孙女,妳的命,今天归我了!」 二人战作一团,枪剑交击,火花四溅。完颜沙里质武艺高强,虽渐露败象,却终究斩杀几名追兵,拼死突围。她回望燃烧的莱州城,脸色铁青,心中暗恨:「此仇,来日再报!」 当夜,莱州城彻底收复。燕青与孙立率兵重建城防,种鱼儿驻守南门,誓言死守登莱不让金人再进一步。 清晨,莱州城外,战鼓骤响。金军旌旗招展,完颜沙里质一身甲胄,策马列阵,身后是一支全副武装的亲兵女营,个个冷面铿锵。她高声喊道:「昨日之战,本格格大意失利。今日再战,种家小丫头,敢出城应战否?」 南门城头,种鱼儿负枪而立,听完沙里质的叫阵,嘴角浮现一丝冷笑。她回头对副将艾倩说道:「敌人这女将,胆色不小。但她主动来战,未免太急,必有埋伏。传令三营加强城防,所有弓弩手待命。」 艾倩问:「营长,那咱们是否应战?」 种鱼儿扬起银枪,目光凌厉:「她既然指名道姓,自然不能让她白来!不过,这一战我们要以智取胜。」 种鱼儿亲率百花四营出城迎敌,双方兵马在平原列阵。种鱼儿骑在马上,抬眼扫过金军阵列,注意到完颜沙里质身后的女营铁骑纪律严明,配备精良,不禁暗自点头:「这金女将非寻常对手,不可大意。」 完颜沙里质策马向前,目露轻蔑之色:「种家丫头,妳敢应战,倒是有几分胆气。可惜,妳区区几百女兵,如何是 我大金铁骑的对手?」 种鱼儿冷笑:「胜负未分,莫要夸口。」她挥枪一指,「百花四营,准备迎战!」 两军随即展开激烈交锋。完颜沙里质亲率亲兵直冲百花营中军,试图一举击溃对手。百花营则以钢弩和盾阵相抗,逐步后撤,稳扎稳打。 战至中途,完颜沙里质逐渐察觉不对。百花营虽有退势,但阵型始终不乱,且总能在关键时刻反击。她心中一沉:「中计了!」 就在此时,百花营后方突然杀出一队伏兵,迅速切断了她与亲兵的联系。完颜沙里质陷入重围,拼死突围,然而她的双剑再快,也敌不过四面八方的火铳与钢弩。 种鱼儿策马逼近,高声喝道:「沙里质,束手就擒!妳已无路可逃!」 完颜沙里质咬牙怒目:「有种便来取本格格性命!」她舞动双剑,直扑种鱼儿。然而,种鱼儿身形灵活,几次闪避后,抓住破绽一枪挑落她的佩剑。紧接着,完颜沙里质被几名百花营女兵按倒在地,彻底成擒。 金军女营见主将被俘,阵脚大乱,纷纷溃逃。 莱州城内,完颜沙里质被押送至种鱼儿面前。种鱼儿冷冷看着她,沉声道:「金军铁骑不可一世,今天却被我百花营击溃。沙里质,妳还有何话说?」 沙里质抬头冷笑:「胜败乃兵家常事,本格格虽败,但妳们也别高兴得太早。」 种鱼儿微微一笑:「放心,妳的命暂且留着。不过,下一次我们不会手下留情。」 不久,方梦华接到捷报,深感欣慰:「北线战事初告捷,但敌人绝不会善罢甘休。传令全军,不得懈怠,继续备战!」 黄海之滨,战火未歇。舟山军抗金正面战场的斗争,方才揭开新的篇章。 第530章 北方战线 完颜宗弼率军占领密州府城,意图向东推进,占据沿海要地。然而,他的军队刚刚抵达高密与胶西一带,便遭遇舟山军伏击。 舟山军凭借火铳和地形优势,对金军展开精准打击。完颜宗弼虽一再督战,但面对舟山军的猛烈攻势和对沿海地形的熟悉,女真铁骑无法施展全力,渐渐失去阵地优势。 高密战场,京东绿林会百花营副将一丈青王霜亲率骑兵突袭,攻其不备;胶西战场,李海指挥舰炮配合朱彤部琅琊山绿林军对金军进行长时间压制,炸毁其粮草营地。 完颜宗弼见损失惨重,不得不下令退兵。他愤然道:「舟山军!待本旗主再聚兵马,定将汝等连根拔起!」 密州近海山脉战场上,舟山军的火器与战船配合,给金军带来巨大压力。胶西一带,李海指挥的炮队摧毁了金军多处防御据点,迫使完颜宗弼部退守昌邑与密州府城(诸城)。虽然舟山军未能夺回密州全境,但已成功将金军牢牢压制在潍水西岸,遏制其沿海的进一步扩张。 完颜宗弼站在昌邑城头,看着远处升起的浓烟,脸色阴沈:「舟山军居然如此难缠!这些海贼手里的火器,威力远超预期。」 完颜药师提醒道:「四太子,如今战线已稳,潍水成为天然屏障。舟山军虽然在高密与胶西得手,但短期内无法渡水进逼。我军应该集中力量,按照原计划南下灭宋,不宜在此地与海贼胶着。」 完颜宗弼沉思片刻,点头道:「你说得对。不过,在撤军之前,务必稳固潍水防线,决不能让舟山军有机可乘!」 此时,东线的完颜宗望、完颜宗辅、完颜宗弼三部接到完颜沙里质被俘的消息,皆是一惊。 完颜宗辅拍案而起:「该死!沙里质怎会落到舟山军手中?这群叛贼若动她一根汗毛,本旗主誓必血洗潍州!」 完颜宗望皱眉道:「沙里质是镶红旗银术可与拔离速的亲妹,若她在舟山军手里出事,恐怕会影响西路军的作战情绪,甚至动摇十旗的内部团结稳定。」 完颜宗弼紧握拳头,怒道:「舟山军已多次干扰我军计划,眼下又扣押沙里质,意图以此挟制我军。此事非同小可,必须迅速上报上京,让四叔决定如何处置。」 完颜宗望沉声说道:「眼下当务之急,是确保潍水防线稳固,避免舟山军进一步扩张。同时,我们不能因为沙里质而停滞不前。南下攻宋是大计,必须如期推进。」 完颜宗辅点头道:「我已命人加强昌邑与密州府城的防务,潍水以西可保无虞。至于沙里质,我们一方面联络舟山军,暗示愿意交换战俘;另一方面也得告知银术可,让他做好最坏的心理准备。」 完颜宗弼冷笑道:「舟山军想以此撼动大金国的计划?痴人说梦!待灭宋之后,再回头清算他们不迟!」 潍水以西,金军加紧修筑工事,构建坚固的防线。昌邑与密州府城之间的要道布满女真骑兵巡逻,沿岸部署大量弓弩手与投石机,防范舟山军渡水突袭。 完颜宗望亲自视察防线,对副将说道:「潍水之战虽小挫,但我军士气未损,当以此为基点,稳步推进。南下路线已定,攻宋大业不可有失。」 副将回报:「探马回报,宋军在河北一带的抵抗已经溃散,唯一能对我们形成威胁的,只有开封的宗泽与商丘的宋军守备。」 完颜宗望点头:「好,那就按计划行事。通知粘罕与娄室,随时准备会师。看看是本旗主先到金陵还是他先到江陵。」 与此同时,舟山军的情报网迅速将金军动向传至方梦华手中。她召开军议,分析局势。 呼延庆说道:「金军虽然暂时稳住潍水,但他们明显不敢与我们决战,这说明我们已经对其构成威胁。」 种鱼儿接道:「沙里质在我们手里是个重要筹码,但若金军不愿因她妥协,我们也不能长期将主力困在潍水。」 方梦华敲了敲桌子,沈声说道:「金军不会为了一个人停下脚步,沙里质最多拖延他们几日。现在,河北的宋军正在苦苦支撑,金军南下后,京东和河北必定战火连天。本座已决定,将舟山军主力移至北方沿海,协助宗泽与岳飞守住京畿。这一带,只能以小股兵力继续骚扰金军,确保他们无法完全放 松警惕。」 种鱼儿一怔:「梦华姐的意思是要放弃潍水?」 方梦华摇头:「不是放弃,而是转移战场。我们在潍水无法突破,但金军也难以跨越海岸线。本座要让他们顾此失彼,疲于奔命!」 潍水沿岸,金军阵地日益巩固,舟山军则收缩至高密、胶西一带整顿军备,伺机反击。黄海之滨的战斗暂时平息,但北方的战火即将再次燃起。 方梦华站在高密城头,远眺海岸线,心中冷静而坚定:「金军的攻势不会停止,但大宋绝不能亡在我们这一代人的手中。迎敌的时刻,才刚刚开始。」 建炎二年正月的开封,寒风刺骨,积雪尚未消融。宗泽步履匆匆地走进留守府,见岳飞正在书案旁翻阅一份最新的战报,眉头紧锁,神色复杂。 「鹏举,登莱的消息,怎么看?」宗泽一边解下斗篷,一边坐到椅上问道。 岳飞抬起头,面露犹豫:「宗公,如今密州、潍州附近的消息已传至,舟山军趁着金兵未及巩固,迅速夺下登州、莱州,还沿海设立水寨,屯驻重兵。这等手段,无论是调度兵马还是后勤运作,都显示方师妹早有谋划。但我担忧,她攻取大宋州县,算不算是……」 他说到一半,终究还是吞回了「造反」二字。 宗泽听罢,捋须而笑:「鹏举,老朽倒觉得你此番过虑了。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如今北方战局如火,金兵南下如破竹,密州、潍州等地早在数月前便已同大宋中枢隔断,守将非降即逃。梦华若不出手,登莱之地早已尽数落入金人之手。她这般行事,虽表面看是夺了大宋的地盘,但实则救下无数百姓免受兵灾,岂非义举?」 岳飞沉默片刻,摇头道:「宗公,师妹一向行事果决。若她意在抗金,为何不以‘江南义勇军’之谕旨向朝廷借调地盘?她强行插手地方州县事务,不明真意者,难免生疑。」 宗泽叹道:「鹏举,局势艰难如此,舟山军的用意还不够明吗?若是有反意,怎会在前些日子以明州赋税的名义,派北海商行送来如此多的粮草与军用券?你我都清楚,这笔资源眼下对开封留守的重要性。」 宗泽话锋一转,继续道:「何况,你也看到了,如今大宋有江陵与临安两处‘行在’,但都不是十成十的名正言顺,真正的法定京城仍在开封。而这开封,却四面受敌,孤城难守。她肯将明州的赋税送来,是承认我等才是正统朝廷。否则,她大可扶持临安郓王自霸江南,何必辛苦与北线相连?」 岳飞闻言,低头不语。他虽认同宗泽的分析,却仍心情复杂:「宗公,若师妹仅为抗金,该是我等挚友盟军。可她如今不单是明教教主,更以舟山军割据东海,所行之事步步为营,似有脱离朝廷之意。飞……飞担忧,她是否还念在大宋的根本。」 宗泽哈哈一笑,拍了拍岳飞的肩膀:「你放心好了。梦华如今不过是在填补朝廷鞭长莫及的地方。想想看,她的舟山学堂培养人才、设水寨守海疆,甚至在登莱屯田安民,这等手段哪像是草莽造反?再者,她与金人势如水火,又怎会主动归附?我观她,不似反叛,而是另谋长远。」 两人正谈着,外头急报传来:「宗公,岳统制,密州方向最新军情!」 宗泽展开文书,快速浏览一遍,眼神一亮:「果然不出老夫所料!舟山军虽在沿海连破金军,却并未西进昌邑与密州府城,而是固守登莱,并在沿海设防线。她的意图很清楚,不是要夺地,而是要守住百姓与后方。」 岳飞接过文书,看到舟山军在各地分发粮草、招抚流民的细节,终于点了点头:「宗公所言有理。这般作为,与我宋军争取人心之道并无不同。」 宗泽起身,负手而立,望着窗外萧瑟的冬景:「鹏举,如今大宋危亡关头,若还有舟山军这样的义军能在地方稳住局面,岂非幸事?你与梦华既有旧交,倒不妨再与她联系一番。她此刻忙于北方沿海事务,未必不愿与我们开封留守联手,打破这金军压境之困局。」 岳飞听了宗泽的话,心中稍安,拱手应道:「宗公教诲,飞铭记在心。若能联手舟山军,共御外敌,飞自当尽力促成。」 宗泽点头:「好!时局艰难,我们能守住开封,依仗的不只是刀枪,还有 这些义举与人心。你放心去办吧。」 几日后,一封来自岳飞的亲笔信函由信使秘密送往舟山军驻地。信中,他以「方师妹」相称,细诉北方战局,诚邀舟山军在大义之下,与开封留守军共同御敌,暂缓内部分歧,共渡时艰。 与此同时,宗泽派人紧急调拨北海商行送来的粮草军用券,用于补充开封的守备军力,以维持这座危城的最后屏障。 「非常之时,能有非常之举的人,方能成非常之事。」宗泽对着灯火低语。窗外,北风呼啸,乱世中的开封,依旧摇摇欲坠,却隐约显出几分希望的曙光。 第531章 兖济焦土 建炎元年腊月初,济州大地被冬霜覆盖,残雪未消。完颜宗望亲率金兵南下,将兖州、济州诸地尽数纳入铁蹄之下。而昔日曲阜大儒、孔家子弟孔端操,此时已改易胡服,剃发入旗,挂着大金衍圣公的虚名,竟成了金军为虎作伥的急先锋。 这一天,金军在孔府管家孔仁智的指引下,直奔梁山泊外的诸多渔村。孔仁智骑在马上,身着锦袍,头戴皮帽,身旁护卫簇拥。他指着远处冒出袅袅炊烟的村落,冷声说道:「此处便是济州最丰腴的渔村之一,粮草水产足可供数千兵马。尔等随我破村,青壮充奴,老弱尽杀,土地尽归大金!」 金军闻令,放声大笑,策马扬鞭直扑村中。渔村不设防备,村民多是农渔混杂为生的贫苦百姓。此刻,听见马蹄声如雷滚滚而来,男女老少四散奔逃,却无处可逃。 一队金兵冲入村口,将数名青壮渔民按倒在地,用麻绳反绑双手。有人奋力挣扎,怒骂孔端操:「你这读圣贤书的儒家子孙,竟为胡虏引路残害百姓!你还有脸称什么衍圣公?!」 孔仁智冷笑:「天命艮位,乃是天理循环。你等愚民不识大势,若能为大金所用,已是尔辈荣幸。休要怪我无情!」 说罢,他扬鞭狠狠抽在那渔民背上。金兵随即将这群青壮押往村外,准备解至军营充作奴隶。 另一边,村中老弱和妇孺更是无路可逃。金兵挥刀劈砍,火把点燃屋舍,哭喊声响彻云霄。一位白发苍苍的老渔翁跪倒在孔端操马前,颤抖着问:「衍圣孔家,你祖宗留下的是仁义礼智信,你今日却助胡贼杀害我等同胞,岂不愧对曲阜孔庙?」 孔仁智面色阴沉,居高临下地俯视老翁,冷声道:「大势已去,留你等一命只会浪费粮食。不若早早归于九泉,助我大金开疆拓土!」 话音未落,一名金兵已抽刀斩下老翁的头颅,鲜血溅了孔仁智一身。他下意识伸手擦拭,目光中却无丝毫愧疚。 短短一个时辰,渔村已化为废墟。村民或死或逃,剩余的青壮被铁索贯穿,押往金军营地。村口的土地上,几具被剖开腹腔的尸体躺在血泊中,甚至有婴孩被抛入火堆,烧得皮焦骨裂,惨不忍睹。 金军兴高采烈地将村中财物掠走,而孔端操站在山坡上,俯视这片被焚烧的土地。他面无表情,似乎早已将圣贤之道抛诸脑后,只关心自己是否能在金人手下继续享受荣华富贵。 然而,就在金军押着俘虏离去之时,远处密林中忽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号角声。紧接着,一队衣衫褴褛、满面怒火的绿林好汉从树林中杀出,为首一人正是梁山泊的头领张荣。 「孔仁智,今日定叫你这背祖忘宗的伪儒狗贼,死无葬身之地!」 张荣率领数十名绿林马贼冲入金军阵中,以血肉之躯硬撼金兵铁甲。他们多是手持长矛短刀,装备简陋,但却士气如虹,直取金兵薄弱处猛攻。一时间,金军后队被冲得阵脚大乱,许多俘虏趁机挣脱枷锁,加入反抗行列。 孔仁智见状大惊,拨马欲逃,却被张荣一眼盯住。他怒喝一声:「贼儒休走!」双腿一夹马腹,提刀杀向孔仁智。 孔仁智纵然曾习些武艺,但在张荣这等悍将面前,毫无招架之力。他狼狈下马,被逼得连连后退,最终跪倒在地,颤声道:「好汉饶命!小人乃大金孔府管家,若杀我,十旗天兵定然不休!」 张荣冷笑:「你这读圣贤书的,若还有半分良知,就该自尽谢罪!可你偏偏为虎作伥,血染乡土!今日,俺替孔圣人清理门户!」 言罢,一刀斩下孔仁智的头颅,鲜血飞溅,落在满地焦土与残雪上,染成一片暗红。 金军虽然强势,但在绿林军的拼死突袭下损失惨重,最终被迫放弃渔村,撤回济州北部。而村中残存的百姓则扶老携幼,在绿林好汉的带领下转移至梁山泊。 张荣站在满目疮痍的村落中央,望着熊熊燃烧的废墟,眼中满是愤怒与悲痛。他捡起一块破碎的孔圣家祠石碑,喃喃道:「堂堂儒门子弟,竟助胡虏作恶。天理昭彰,教化何在?孔圣人啊,您的后人竟堕落至此,叫后人如何祭拜于您的庙堂!」 风雪中,村落化为一片焦黑废墟,似在为这乱世悲歌低吟。冬日的黄昏,天边洒下最后一抹余晖,映照在阮恩熟悉的渔村上。阮恩一身风尘,扛着渔网走在归家的小路上,心中盘算着今夜如何烹鱼宴客。他刚刚出海打渔归来,带着满满一筐肥鱼,却在远远看到村口时,陡然停住了脚步——那里升起了袅袅黑烟。 阮恩心头一紧,赶忙加快脚步跑回村中。可眼前的景象如五雷轰顶:房屋倒塌,瓦砾遍地,炊烟已化为焦土的余烬,村中到处是横七竖八的尸体,血迹将白雪染 成暗红。 他匆匆跑过村道,心中涌起不祥的预感,直奔自家门口。家门四敞大开,阮恩迈步而入,喊了一声:「娘!俺回来了!」 屋内却是一片死寂,只有炕上的一抹身影在昏暗中显得格外刺眼。阮恩冲上前,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娘!娘!」 炕上,阮母倚靠在墙角,头发散乱,面色青白。胸口的衣襟被刺穿了一刀,血迹已经干涸,手却无力地指向门外。她的双眼睁得大大,瞳孔早已涣散,显然已经遇害多时。 阮恩颤抖着双手探了一下母亲的鼻息,冰冷的现实让他猛然仰天长啸,泪如泉涌:「娘——!」 阮恩的哭声惊动了附近几个幸存的村民,他们从瓦砾废墟中爬出来,跌跌撞撞聚到阮恩家门口。阮恩强忍着悲痛,走出屋门问道:「是谁干的?!是谁屠了咱们村子?」 一名老渔民跪倒在地,抹着眼泪哽咽道:「是金兵!还有那叛贼兖州孔家带着一伙狗东西。他们……他们抓了良子和村里的青壮,还放火杀人,连老人孩子都不放过!」 另一个妇人拉着阮恩的衣袖,哭道:「七哥儿,你要为我们做主啊!村里人就剩下俺们这些老弱,活不下去了!」 听到侄子阮良被抓,阮恩拳头握得嘎吱作响,脸色铁青。他扶起那妇人,咬牙道:「他们敢害俺阮恩的家人!若不报此仇,俺誓不为人!」 当晚,阮恩召集幸存的渔民,将遇难者一一掩埋。他为母亲点燃了三炷香,跪在坟前重重磕头,低声发誓:「娘,孩儿不孝,未能护您周全。今日之辱,孩儿定要叫金狗血债血偿!」 随即,他站起身,对聚在身后的渔民们说道:「乡亲们,如今咱们的村子被毁,家人被杀,要想活命,就得拿起刀枪反抗。俺阮恩誓死为大家讨回公道,谁愿随俺一道,咱们去梁山泊借兵,杀回这济州!」 众人齐声应和,情绪高涨。 然而,当夜阮恩在屋内独坐,眉头紧锁,始终无法平静。他知道,单凭自己和这些幸存的渔民,就算能从梁山借到兵力,也难敌金军的铁甲利刃。唯一能仰仗的,恐怕只有京东绿林会背后那支成规模的队伍。 可是,一年前他因为不满方梦华北上磁州时拜跟自己兄长之死有关的宗泽为义父,将京东绿林会带向「亲宋」的方向,一气之下辞去了头领之职。如今,他要想重归绿林会,脸上未免挂不住,更怕遭人冷嘲热讽。 「阮恩啊阮恩,你要报仇却怕丢面子,这算什么英雄好汉?」他拍案而起,咬牙自语,「大丈夫不计小节,今日之仇已到生死关头,怎可因小怨误大事!」 翌日清晨,阮恩带着一群渔民,直奔梁山泊而去。他先与曾经的兄弟李太一番言语,又听得方梦华麾下在登莱正与金军鏖战,决心放下前嫌,重新加入京东绿林会,为家仇国恨而战。 临别之时,阮恩站在梁山泊边,回头望了一眼曾经繁华的渔村废墟,长叹道:「娘,良子,乡亲们,等着吧!总有一日,俺要让金狗付出十倍的代价,让济州的这片土地重新燃起生机!」 话音未落,他已经大步迈向京东绿林会的泰山大营。 第532章 第五三〇章:烟台威海 芝罘山脚下,方梦华的新设军寨中灯火通明。吴加亮应召而来,一身草莽气息与四周的舟山军将领形成鲜明对比。他虽是京东绿林会的智囊,但对舟山军的制度尚不熟悉,显得略有局促。 方梦华亲自为吴加亮斟了一杯茶,微笑着说道:「吴学究,不必拘礼。此次召你前来,是想与你商议登州、莱州的后续治理事宜。芝罘山周边增设烟台市,最东端的荣成湾设立威海卫水寨,青岛市合并胶西县囊括整个海湾。你作为京东本地人,对这一带的山川形势与人心动向最为了解,正是本座所倚重之人。」 吴加亮连忙推辞:「大当家言重了,俺不过是个山野村夫,怎敢谈治天下的大事?若是出点馊主意带兄弟们智取劫了金狗的粮草,俺还勉强能凑合;至于这内政文书,怕是要耽误教主的大计了。」 方梦华笑着摇摇头:「你虽自谦,但京东绿林会多年来在此地的山寨分布与百姓影响,少不了你的筹谋。如今不同以往,我要的不是单纯的绿林据点,而是一座座繁华的新城。大事要从小处着手,这些地方需要有人了解山寨与市井之事,也需要你这样熟悉人心的智者。」 方梦华取出一幅地图,指向芝罘半岛的位置,说道:「登州是这一带的门户,芝罘与蓬莱最为关键。登州城内原知府王师中已经投降我们而留任,虽然暂时被我们控制,但要完全改造此地的秩序并非易事。我计划将芝罘山一带按舟山的新标准设烟台市,吸纳绿林会的兄弟与周边百姓入驻,同时扩大盐场与渔业,形成新的经济中心取代现在的蓬莱府城。」 吴加亮点点头:「大当家高见,芝罘山一带土地平坦,靠近海口,确实适合设城。不过绿林会的弟兄们多年来习惯了大山生活,怕是得先花些功夫教他们适应城中规矩。」 方梦华微笑:「所以本座要你居中协调,既让他们守住绿林的忠义本分,又能逐步融入新体制。只要开出盐田、稳住渔业,再用布市、酒坊、铁作坊吸引流民和商贾,芝罘半岛会很快繁荣起来。」 方梦华又指向荣成湾:「至于这里,设威海卫水寨,作为我们舟山军在山东沿海的主要军事港口。你与孙立、呼延庆商议,将原绿林会的弟兄选出一批水性好的,训练成水兵,配合我们的战船巡防黄海海域。」 吴加亮认真听完,沉思片刻,说道:「大当家的计划细致周全,俺虽才疏学浅,但若大当家信得过,俺必尽力而为。不过,绿林会的兄弟们不一定都愿意入城,有些人怕规矩束缚,郡主若能留些山寨作为缓冲,兄弟们的心也能稳些。」 方梦华点头:「此事我早有安排。大劳山与芝罘山依旧保留绿林会原有的山寨,作为驻地与补给点,但需整合为正规编制。新设的城市由舟山军直接管理,山寨则作为辅翼,若有急战时便可彼此支援。这样既不损绿林的传统,又能将他们纳入大局。」 吴加亮听罢,连连点头:「大当家果然深谋远虑。俺看烟台、青岛、威海三地若能分头设官治理,事情会更顺当些。」 方梦华笑道:「正是此意。烟台暂交登州蓬莱县丞,未来改任市长,由我舟山军派人任职,你可辅助一二;威海卫由呼延庆负责,统筹军务与防务;莱州、青岛则由李应、朱彤兼管,负责接洽舟山的后勤与物资供应。你既是绿林会的元老,又是本地熟人,可作为三地的协调使,随时向本座汇报。」 吴加亮拱手拜道:「既然大当家如此信任,俺老吴哪怕是拼了性命,也定不负所托!」 方梦华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相信你的忠诚与能力。接下来的局势会越来越紧张,但只要我们能稳住山东沿海,金兵南下的道路便不可能一路畅通。绿林会也将从草莽之地走向北方抗金的中流砥柱。」 当夜,吴加亮带着方梦华的命令返回临沂大寨,开始召集绿林会的弟兄商议调度之事。而方梦华则继续部署新的军政计划,以烟台、青岛、威海为中心逐步建立山东沿海的防御体系。 望着海天一线,方梦华轻声自语:「这一片土地,将是金军铁骑的墓地,也是百姓的安居之地。」 她坐于书案前,眉头微蹙,案上的地图与一卷卷任命文书让她倍感压力。随着大连、烟台、威海、青岛等地接连纳入舟山军的直辖地盘,她深知,内政治理的人才缺口已成为掣肘势力发展的最大障碍。 她现在终于理解为什么后世评价宋朝虽然武力孱弱却反而是最难造反成功的朝代了,因为与士大夫共天下这个国策彻底笼络了读书人群体,即便有读书人走草莽路线(如水浒传的王伦、吴用、宋江)也一定是为了走招安 捷径。而缺少文治人才的草莽造反割据势力并不能有效治理自己打下的地盘动员出里面的人力物力潜力。从而一旦进入相持状态,哪怕宋军再废物,在四百军州这个庞然大物的朝廷面前,草莽英雄的匹夫之勇也终究会失败的。 明教舟山军体系原本就是宋朝最大反贼方腊势力的遗产,又被自己这个21世纪的精英经理人接手多年,但是随着地盘的扩大,文官人才板凳深度的缺陷到底还是出现了,以至于现在投降三心二意的王师中不得不留用,甚至狗头军师吴加亮也不得不委以重任。而几年前跟泉州水师投降的薛弼推荐自己族内子弟薛徽言这个走后门的行为也只能接受。方梦华回忆南宋的史料隐约记得有这个名字,显然他后来是有靠自己能力科举成功的。 她缓缓放下手中的毛笔,对坐在一旁的金厦市长薛弼说道:「薛市长,近来任命的文书你已尽数知晓,你推荐的族内子弟薛徽言调往大连赴任,王师中暂留登州,绿林会军师吴加亮协助管理莱州。这些安排看似勉强补上了空缺,但都是临时之策。真正能支撑长久治理的人才梯队却依然难寻。」 薛弼轻叹一声:「郡主所言极是。大宋积累的文官体系,靠的是数百年的科举制度。虽士风腐败,但也的确培养了大量能吏,使州县治理井井有条。如今郡主兴义军而据多地,短时间内要从头搭建类似体系,实在是难。」 方梦华缓缓起身,踱步到窗边,望着远处的海天相接之处,若有所思地说道:「几年前,本座在舟山兴办新式学堂,原本是希望用教育培养出一批全新的非儒体系的管理人才。但时间还是太短,那些孩童多半还未成年,即使有些聪颖者,也不足以担起治理一方的重任。」 薛弼点头应道:「郡主所见远矣。然人才培养如树木生长,虽急不得,却也不能止步。舟山的新学堂或许还需时日,但如今,是否能以非常之策缓解当下的燃眉之急?」 「非常之策?」方梦华回过头来,眼中闪过一丝兴趣,「先生且说。」 薛弼略一沉吟,说道:「郡主如今势力虽仍偏于东南,但占据北方沿海多州,物产丰饶,已逐步成为京东淮南一带的抗金中枢。既然短时间内无法大规模培养新人,不如试试以下几策: 一是依靠俘降之人。譬如王师中虽未必心甘情愿为郡主效力,但用好他们,仍能暂时稳住地方。再者,金兵南下引发各地骚动,不少宋官或落魄士子未必愿投降金虏剃头口称奴才,若郡主广开怀柔之门,许以官职,可吸纳一批人心。」 「这点本座已有所为。」方梦华点头,「但朝廷那些守志不降者,多视我们为异端,恐怕未必肯效命。」 薛弼继续说道:「郡主所言不假。但此其二策:宽容思想,不拘一格用人。明教与宋朝士人之间的文化隔阂,确实是障碍,但若能以安民、抗金为大义,暂时淡化宗教色彩,再辅以因才适用之法,许多人或可不计教派之别而效力。譬如新降将中,总会有像呼延庆这般忠诚之人,只需用心甄别。」 方梦华若有所思,轻声道:「的确,明教出身者在大宋腹地很难取得士人的信任,若能暂以世俗政令为主,或许能缓和矛盾。」 沉默片刻,方梦华终于开口:「薛市长之策,确有可行之处。招降纳士、因才适用,短期内的确能缓解燃眉之急。但治国安邦终非长久之计。如今我们控制的大连、青岛、登州、莱州,均需安置长远。必须加快舟山学堂的扩展,甚至在山东新设分校,集中培养各地子弟,以应对未来的治理需求。」 她顿了顿,又说道:「另外,明教起义虽出自草莽,但既然要建立自己的新秩序,绝不能落入历代农民起义者的窠臼。必须开始设计一套全新的政务体制,将贤才与能吏逐步吸纳进来,并确保地方行政效率。这一点,我会另设专门机构,从长计议。」 薛弼拱手一礼:「郡主英明。如此方能根基长久,成就伟业。」 登州城内的会议结束后,方梦华的手令迅速传往舟山军治下各地,要求加速扩建学堂,重点培养地方行政人才。同时,她派遣特使深入北方各地,密切关注各地士人动态,尽力招揽未降金的宋朝官吏与落魄读书人。 然而,正如方梦华所担忧的,宋朝的文人阶层对明教势力的排斥根深蒂固。她的改革计划刚刚展开,便在各地引发了暗潮汹涌的人才争夺战。 第533章 双方盘算 建炎元年隆冬时节,泰山南天门主寨外,寒风裹挟着雪粒扑面而来,寨内却因一封急报而气氛如火。李宝一身棉甲,剑眉紧锁,站在堂前,双手握拳,仿佛要将报信的竹简捏碎。他的声音在大厅中回荡:「叔父被金狗抓去奴役,村里百姓十不存一!这仇,我李宝不报,何以为人!」 堂下的头领们面面相觑,均能感受到李宝怒火中烧的情绪。京东绿林会一向以保护百姓、拯救孤弱为宗旨,如今济州、兖州的村落接连遭金兵和孔府的庄丁肆虐,这不仅是李宝一人的家仇,更是整个京东绿林会的耻辱。 杨林第一个站出来,拔出腰间的朴刀猛地劈在桌上,厉声道:「早听说那孔端操这狗东西投了金人,连剃发做奴都认了,如今更是带着金兵杀良冒功。这不是咱们绿林兄弟的死敌?李兄弟,这口气咱们忍不了,也不能忍!」 王成也怒不可遏:「当年金狗打到燕云,咱们京东各寨还未成气候,如今他们居然敢杀到济州来,这是要咱们乡亲的命!若不反击,他们只会越发猖狂。」 李昱抚须点头:「不错!金兵占了济州良田不说,还意图控制兖州,逼得乡亲们无处容身。咱们绿林会若不救援,如何能对得起百姓?」 堂下群情激奋,孙列、马安国等头领也纷纷表态,认为这是一个必须全力对抗的时机,济州的家仇国恨,刻不容缓。 李宝扫视堂内,见众人皆怒火冲天,却没有失去理智,稍稍平复了自己的情绪。他沉声说道:「众位兄弟,仇固然要报,但咱们必须谋定而后动!济州周边的金兵不仅装备精良,还有孔端操这样的地头蛇牵线,他们对地形熟悉,咱们一旦轻举妄动,恐怕会有更大损失。」 王成皱眉问道:「那依李兄弟之见,当如何行事?」 李宝目光冷峻,言辞如刀:「先探明虚实,分清敌人的兵力布置。孔端操为金人带路,济州一带的村庄已经成了他攫取功劳的工具。咱们首先要确保剩余村落不再遭殃,将百姓转移至安全地带。同时,联系周边的绿林兄弟,一旦有机会,就拔掉孔家的庄堡,斩草除根!」 孙列点头:「这是正理。不过,金兵必然驻扎在附近的重点城寨,咱们要对付的不只是孔端操,还有金人的大队。仅凭绿林兄弟恐怕难以击溃他们。」 李宝顿了顿,抬头看向堂中众人:「大军我们暂时不具备,但还有别的办法。大姐已经在登州、莱州建立明教的直接统治,若她派兵支援,不仅能帮咱们削弱金人的势力,还能扩大绿林会的影响力。」 杨林犹豫道:「可是,方教主已经在京东东路那边开辟了局面,咱们绿林会若是再仰仗她,会不会让外人以为咱们完全依附她,失了独立性?」 李宝冷笑一声:「如今咱们兄弟还能在这玉皇顶上坐着议事,不也是托了方大姐一手提拔?人各有短长,咱绿林会现在缺的是火器、兵甲和水军,而这些,舟山军全有!若能借大姐的力量报了这济州血仇,岂不是好事?」 李昱沉吟片刻,缓缓点头:「李宝说得对。非常时节,不必拘泥虚名。孔端操的恶行,已经是咱们兄弟的奇耻大辱,若不尽快出兵,济州的百姓只会死得更多。」 王成、马安国纷纷附议,最终议定:由李宝向方梦华求援,同时调集梁山周边的绿林兄弟加强联络,务求在征讨孔府一役中狠狠打击孔端操与金兵。 议定之后,众人点起三炷香,对着堂内的刀枪旗帜立下誓言。李宝手持大刀,面容肃杀:「叔父受辱,乡亲流血,此仇不报,我誓不回巨野县!」 众人齐声应诺:「誓死报仇,为济州百姓讨回公道!」 那一夜,京东西路绿林上下灯火通明,马蹄声、金铁交鸣声不绝于耳。复仇的怒火,如烈焰般燃烧在每个人的心中。 而此时的兖州曲阜仙源镇,位于镇中央的孔府却灯火通明,仆役们进进出出,满脸肃然。大堂内,几位宾客围坐一席,杯盏交错之间,几分寒意弥漫在觥筹交错中。 「齐王,您的济南府治得不错,如今连曲阜附近也渐渐归于平静。只要再清除这梁山贼寇,山东一带便可真正归心于大金。」孔端操满面堆笑,举杯向刘豫敬酒。(作者注:山东之名正是从金朝开始,因为京东一词建立在京师为开封这个前提下) 刘豫淡然一笑,放下酒杯,缓缓说道:「梁山泊的那群人马确实是个麻烦。本王过去多年几次交手,绿林会的底气比宋廷残军还足,若不能彻底铲除,他们迟早成患。」 秦桧闻言,微微一笑,接过话头:「梁山的确倚仗水泊天险,不易攻克。但 他们的根基在于周边刁民的支持。若我们将其周边变成寸草不生之地,断绝他们的粮草与民心,梁山岂非如鸟失翼?」 孔端操赞叹道:「会之(秦桧字)大学士所言极是。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若无刁民供养,梁山泊再厉害,也撑不了多久。」 坐在一旁的武胡冷笑着接口:「秦先生这‘清乡’之计虽妙,但要彻底奏效,还需对梁山的底细了如指掌。幸好我当年在京东绿林会中做过头目,对他们的山头分布、暗哨布置一清二楚。」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阴险的光芒:「而且,梁山泊内的山头众多,头领之间也未必真心同气。若能制造些假情报、离间他们的内部分裂,再以清乡之计相逼,他们必乱,不得不主动出击,攻守易势。」 刘豫点头道:「武帮主果然不愧为江湖中人,能在细节上做文章。你既然对梁山内部情况熟悉,不妨细说一二。」 武胡得意地摆了摆手:「他们分为内寨与外寨,核心力量都在内寨。而梁山的头领虽对方梦华推崇备至,但许多人还是因为利益捆绑才聚在一起。只要我们能制造他们内讧的机会,战斗力必然大减。」 这时,盗匪出身的原宋军京东西路兵马铃辖孔彥舟缓缓起身。他一身镶黄旗金将装扮,脸上透着几分狠辣。他说道:「要对付梁山泊,光是分化瓦解还不够。他们的头领有许多是江湖好汉,越是威胁大,他们越可能联手。我建议,以清乡为掩护,重点清除梁山附近的村寨和刁民,不仅断绝他们的民间支持,还要诱使梁山众头领出来应战。」 他抿了口酒,继续道:「尤其是他们背后的金主方梦华。她在绿林会中声望极高,若能将她引至战场,捉而杀之,梁山必然群龙无首。」 孔端操目光一亮:「巨济(孔彦舟字)贤侄此计甚妙!不过,那方妖女用兵如神,又极为谨慎,我们如何确保她会中计?」 秦桧轻轻一笑,端起酒杯,似在品味美酒,又似在推敲计策。他缓缓说道:「方妖女确实不易对付,但她有一个弱点——太过爱护黔首,妇人之仁。」 他放下酒杯,眼中寒光乍现:「我们以‘清乡’之名,将梁山泊周边刁民强掳为奴,残杀无辜,逼得她不得不出兵解救。同时,放出假消息,称大金已派重兵镇守梁山必经之地,只要她胆敢动兵,必将首当其冲。」 刘豫微微点头:「她若冒险,便一网打尽;她若不出,便让百姓渐离京东绿林会而去。此计进退皆宜。」 秦桧笑而不语,似乎已看见梁山的覆灭。 这场宴席最终在一片寒意中达成了默契:刘豫负责提供济南的后勤保障与兵力调度;孔端操以曲阜为基地,配合清乡计划;武胡与孔彥舟暗中实施离间梁山的阴谋;秦桧则以天才的算计,为整个计划编织了滴水不漏的逻辑。 「众位,待梁山贼寇覆灭之日,山东的富庶尽归大金所有。」孔端操举杯,微笑着扫视众人。 第534章 孔家庄之殇 冬日的泰山脚下,天地一片灰蒙。李宝亲率的京东绿林会大军,本是为了清剿孔家庄及其支持的金兵。然而,这次行动却是一场早已编织好的陷阱。 当王成、李昱、杨林、孙列等部靠近孔家庄外围时,周围突然杀声震天。四面埋伏的金兵和庄丁从林间杀出,铺天盖地的箭雨瞬间射下,前锋部队顷刻间被击溃。 王成大喊:「弟兄们,稳住阵型!我们是为了替百姓报仇,不可退缩!」 话音未落,一支长矛穿透他的胸膛。他的身躯摇晃了一下,随即倒地,鲜血染红了山路。 与此同时,杨林持双刀冲入敌阵,大开大合,但金兵的弓箭手精准无比,几轮齐射后,杨林已满身是箭,倒在血泊中。而孙列则在指挥鏵山寨的兵马掩护主力突围时,被孔家庄庄丁围攻至死,尸体挂在旗杆上以示威吓。 李宝与剩下的头领奋力指挥:「后军掩护!前军随我杀出一条血路!」 然而,孔家庄的地形早被秦桧、武胡等人精心布置,绿林会的军马陷入泥泞的沟壑与林间迷阵中,难以迅速集结。眼看战局已经倾向崩溃,李宝紧握火铳,低吼一声:「若我不能救出兄弟们,就算死也要拼个够本!」 就在绿林会陷入绝境之时,后方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梁山泊大寨主李太率领阮恩、张荣、贾虎等人及时赶到。他们用木盾挡住箭雨,步步为营,终于冲入敌阵,掩护残余主力撤退。 「弟兄们,我梁山众好汉岂能让这些宵小嚣张?」李太高声喝道。只见他挥舞着一柄巨斧,硬生生劈开一条血路。然而,敌人也早有准备,一支长枪从侧后方刺来,正中他的腰侧。李太身形晃动,仍然一斧砍翻数人,但伤口喷涌的鲜血已难以止住。他力竭倒地,终究没能站起来。 阮恩扶起李太,眼含热泪:「李大哥,你的血,不能白流!」他挥起四十斤重的铁船桨带领剩余兵马继续冲杀,为大部队赢得更多的撤退时间。 张荣与孟威在另一侧配合阮恩的突击,以冷兵器和火铳的交替战术牵制住敌人。贾虎和郑握则掩护着李宝等核心人物,艰难地撤回山间密林。 战后清点伤亡时,王成、杨林、孙列等人的尸首被寻回,而李太的遗体则在激战中遗失。梁山泊众人满心悲痛,但明白此战中若无援军,恐怕整个绿林会主力都会被全歼。 在梁山泊大寨中,张荣作为救援行动中的核心指挥者,被推举为新的大寨主。他当众说道:「李太、王成等兄弟用性命为我们争得了今天的突围机会,我若不能保住梁山与绿林兄弟们的血脉,岂不愧对他们?」 随后,他任命阮恩为副寨主,并郑重说道:「阮七哥这个老前辈虽曾隐退,但今日舍命相助,救下众多弟兄。我等无不敬佩。」 阮恩虽满心悲痛,但沉声道:「俺本不该回头,但今日见这般情形,俺也不能再推托。京东绿林会为百姓撑腰,若没有这些弟兄,百姓就只能任由金贼和叛徒宰割。」 此外,喽啰头目贾虎、孟威、郑握因表现英勇,被提拔为新任头领,各领一支小队负责山寨的防御与补给。 虽然勉强突围,但这场伏击战极大削弱了梁山泊的力量,京东绿林会的士气受到重创。张荣清楚,未来在金军的压迫下,他们的生存空间将愈发狭窄。 「我们必须以血换血。孔家庄,迟早要付出代价。」张荣在李太的灵位前立誓,众人肃然无声,杀气在大寨中弥漫。 此后,张荣率领京东绿林会重新整顿队伍,为报仇雪恨与生存而开始新一轮的筹划。 冬夜的泰山,风雪肆虐。李宝坐在玉皇顶指挥部的一角,握着一枚精巧的铜壳器——传音法宝。他的手微微颤抖,不知是因为寒风,还是心中的悔恨与懊恼。他摁下按钮,低声唤道:「大姐,我是李宝……」 法宝另一端,芝罘山的大寨内,方梦华的声音传来,带着几分疲惫,却不失温柔:「小宝子,姐在,怎么了?」 李宝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情绪,但一开口便忍不住哽咽:「大姐,京东绿林会在西线彻底败了……王成、李太、孙列他们全都战死了,兗州、济州的百姓被金贼清乡,家破人亡……宝子的叔父,也被抓去做奴隶了……是我无能,害死了那么多兄弟,没能保护百姓!」 说到最后,李宝几乎哭出声来。他将传音法宝丢到桌上,双拳重重砸在桌面上,声音在石屋中回荡。 芝罘山大寨中,方梦华沉默片刻,缓缓说道:「小宝子,别哭。胜败兵家常事,尤其在这种局势下,谁都无法保证每一仗都能赢。那些牺牲的兄弟, 他们是为了守护自己的家园而战,为了百姓而战。他们是英雄。」 李宝强忍着泪水,捡起传音法宝,低声说道:「可我却让他们白白送死……大姐,我还是太年轻,没资格担任京东绿林会的统帅。我想回到妳身边,继续跟着妳学,至少不会再犯这样的错。」 方梦华叹了口气,声音中多了一丝坚毅:「宝子,你知道吗?当初我(方孟花)第一次指挥摩尼教东路军时,也曾犯下许多错误。战场的残酷,远比我们想象的更甚。但如果因为一时的失败就退缩,那些牺牲的兄弟才真的是白白死去。」 她的语气稍稍缓和了一些:「你要记住,京东绿林会需要你,不是因为你年长或经验丰富,而是因为你有一颗真正关心百姓、关心兄弟的心。现在京东西路的局势虽然严峻,但也正因为这样,才需要你站在最前面带领大家,化危机为转机。」 李宝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问道:「大姐,那我该怎么办?西线局势已经糟到这个地步了,金贼步步紧逼,我怕……」 方梦华的声音坚定而清晰:「首先,你要稳住阵脚,不要急着复仇,先安抚幸存的兄弟,重新整顿队伍。其次,京东绿林会的损失虽然惨重,但元老阮恩回归是一个契机。他经验丰富,可以帮你分担压力。至于东线,舟山军会继续配合你们行动,争取从后方给金兵制造更大的麻烦。」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还有,别忘了这次失败的教训。你们不是孤军奋战,要学会更好地利用情报,避免落入敌人的陷阱。如果需要什么支援,尽管告诉我。」 李宝的眼神渐渐变得坚定。他握紧法宝,低声应道:「我明白了,大姐。谢谢妳。宝子一定会振作起来,不会辜负兄弟们的牺牲!」 结束了传音后,李宝站起身来,走到玉皇顶的风雪中。远处,是京东西路那些被金兵焚毁的村落和漁村,他的眼中燃起了新的决心。 「李太哥,王成哥,孙列哥……你们放心。我李宝一定会带领京东绿林会,打回去,把这片土地夺回来!」 而在遥远的烟台,方梦华放下传音法宝,目光凝视远方,喃喃自语:「宝子,你一定会成为比我更优秀的将领。西线的仗,必须靠你们自己打。」 第535章 观摩百花营 初冬的阳光洒在百花四营的训练场上,一片繁忙景象映入完颜沙里质的眼帘。被软禁在营中,她原本心情郁结,但好奇心驱使她走出房舍,观察这支战胜了自己率领的十旗女军的队伍。 完颜沙里质随意走到一旁,倚在栏杆边,注视着正在操练的女兵。眼前的这些宋人农妇模样的兵士,大多身材瘦弱,肤色被日晒风吹得暗黄。她冷笑一声,心中暗忖:「就凭这些绵羊,居然能击败本格格带的大金精锐?简直荒谬!」 她眼中浮现出自己的十旗女军:熊虎身姿、臂挽硬弓,每个都是从大金全族女眷中百里挑一的剽悍之人,能上马驰骋、下马厮杀。而这些宋人呢?看上去柔弱不堪,哪怕对峙一刻钟,恐怕也会大汗淋漓。 收操时间,完颜沙里质坐在自己的营帐中,盯着面前的一盆清水和几块折叠整齐的布巾,皱起了眉头。几个百花营的女兵冷冷地递给她这些日用品,然后丢下一句:「自己用吧。」 她本想大发雷霆,毕竟身为大金的格格,习惯了从小便有人服侍。平日里,亲兵和丫鬟哪怕擦拭她的靴子,都要战战兢兢,伺候得无微不至。可现在,她竟然连个端水递巾的人都没有。 「哼,种鱼儿果然只是个野丫头,她的兵也尽是些没规矩的贱民。」完颜沙里质一边嘟囔着,一边不情愿地动手清洗脸庞,动作显得笨拙又不熟练。 然而,她也明白自己的处境——身为俘虏,还真没资格抱怨太多。她抬头看了看帐外巡逻的女兵,心里暗想:「若是换成种鱼儿被俘在金营中,本格格早让她跪地磕头、五花大绑,甚至要不要送去男兵营犒军都看本格格的心情,哪会给她这些待遇?」 想到这里,她反而有些释然了:至少,她还算自由,能自理生活总比被捆成死猪强。 第二天卯时,完颜沙里质还在睡梦中,就被一阵嘹亮的号角声惊醒。她条件反射般翻身而起,刚掀开被子,却听到帐内外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 「咚、咚、咚!」 完颜沙里质揉着惺忪的眼睛,随手披了件斗篷,掀开帐门往外看去。这一看,顿时愣住了。 只见昨日还在训练场上挥汗如雨的女兵们,此刻已经整装待发。她们个个穿戴整齐,背挺得笔直,手持兵器,列队冲向操场。每一个人的被褥都叠成了方方正正的「豆腐块」,帐内物品整理得干净利落,仿佛一夜之间变成了另一支军队。 完颜沙里质快步跟到了操场边。只见百花营的女兵们迅速组成了一个整齐的方阵,步伐统一,口令洪亮。 「向前看齐!」 「向中看齐!」 「立正!」 「报数!」 「一、二、三、四……」 短短时间内,整个队伍就已经以流畅无比的配合完成了各项调整。紧接着,种鱼儿一声令下:「齐步走!」 队伍迈开步伐,整齐地前进着,每一脚都踩在同一个节奏点上,没有半分错乱。紧接着,一首激昂的军歌从队伍中自然响起: 「风雨中挺拔,钢强中娇媚, 是闪亮的星,也是惊雷。 阳光中锻打,铿锵吐心蕊, 是多彩的云,也是花蕾。」 完颜沙里质目瞪口呆。她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的十旗女军:那些骄纵剽悍的女兵们虽然个个身手了得,但纪律却几近于无。一旦没有人压着,她们要么偷懒散漫,要么各行其是,从未见过如此井然有序的队列训练。 「这……怎么可能?这些宋人,不是在大金浣衣院任由千人骑的绵羊吗?」完颜沙里质的心里开始动摇了。 队列训练后,种鱼儿将队伍分散开来,开始进行单兵科目的练习。她不但亲自做示范,还逐一纠正每一个女兵的姿势和动作。完颜沙里质仔细观察,发现这个年纪轻轻的营长不仅善于指挥,甚至自身的素质也丝毫不逊色。 「难怪她们能打败我们……」完颜沙里质喃喃自语,「这种训练方式,不仅仅是为了杀敌,而是让这些普通农妇真正成了战士。」 回到营帐后,完颜沙里质久久不能平静。她开始明白,这支军队的强大之处不在于单兵作战能力,而在于其纪律、组织性以及整体战斗力的发挥。而这一切,可以理解成她们本是一群绵羊,但是带着她们的却是一只雌虎。 「如果本格格的十旗女军也能这样……」她的思绪渐渐飘远,甚至生出了一种复杂的念头:若有机会,能否从这支军队中学到一些东西,带回金国? 窗外,操场上的口令声和歌声还在回荡,而完 颜沙里质的心,却已在两种截然不同的文化和战法之间来回徘徊。 正当完颜沙里质暗自揣度时,操练场上一声清亮的呼喝传来:「抬腿!起膝!快点!」 完颜沙里质转头望去,只见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正站在队伍前,亲自示范着动作。她扎着高马尾,面容清秀,却眉宇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那是百花营的四营长种鱼儿。 在她的带领下,数十名女兵一丝不苟地完成各种动作,挥刀、踏步、击盾,动作虽略显生涩,却整齐划一,毫无松懈。 完颜沙里质不禁皱眉,眼中透出几分轻蔑。这个种鱼儿不过是个稚嫩的黄毛丫头,怎能担得起雌虎之名? 然而,随着时间推移,她渐渐注意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细节。 操练的女兵虽然看上去力气不足,但她们的耐力和纪律却远超完颜沙里质的预料。从早晨到日头渐高,这些人一刻不停地反复操练,额头上满是汗水,却无人偷懒或抱怨。 更让完颜沙里质感到意外的是她们的战法训练。种鱼儿指挥着队伍,分组模拟作战:小队呈散兵线布阵,利用弓箭和盾牌掩护相互进退。战术并不复杂,但执行得干净利落,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到位。 完颜沙里质看得入神,心中暗忖:「原来如此,这些人或许不够强壮,但她们的纪律和战术弥补了这些弱点。若是集体对上,便是本格格的兵也不敢轻视。」 训练结束后,种鱼儿手提长刀,走向完颜沙里质,目光平静却锐利:「完颜大格格,妳看得可还满意?」 完颜沙里质微微一怔,随后笑了笑:「不错,队伍整齐,战术有序。但比起本格格那十旗女军,还差得远呢。」 种鱼儿毫不在意地笑了:「妳的金虏女军或许体格强悍,但妳想过没有,若是正面交锋,能否顶得住我军的百花火铳?」 「火铳?」完颜沙里质挑眉。 种鱼儿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指了指操练场角落,那些兵器库中的铁管状武器正被几名女兵细心擦拭着。「我们依靠的不是蛮力,而是智慧。对手强悍,我们便想办法让她们发挥不出优势。」 完颜沙里质哑口无言。她虽为十旗女军主将,却从未与这样的武器交手。更何况,种鱼儿言辞之间展现出的自信,让她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压力。 回到房间后,完颜沙里质沉思良久。她明白了,舟山军百花营之所以能战胜十旗女军,并不是因为兵员素质,而是因为领导者的思路和眼光。 种鱼儿的背后,那个不曾露面的方梦华,才是真正的关键。 完颜沙里质轻声自语:「这支队伍,是由雌虎带起的绵羊……若有机会,本格格倒想亲眼会会她。」 第536章 换俘和议 方梦华手持毛笔,认真书写对金国的换俘要求。她不动声色地提笔写下「要求贵方将兗州、济州境内所有被掳百姓,尽数送往高密,以换回完颜沙里质。」 她写完后,放下笔,对身边的种鱼儿说道:「此信意在试探金人的底线,同时避免让李胜和阮良的身份暴露。若他们真的答应,兗州济州百姓也算解脱了。」 种鱼儿虽心中忧虑,但仍肃然应道:「梦华姐高瞻远瞩,此计确实稳妥。但金人素来诡诈,咱们需早作应对。」 方梦华点头,叮嘱道:「消息一旦传开,必须做好接应的万全准备,避免奴隶送来后再生变故。」 潍州,金军行营内灯火通明,完颜宗辅正端坐在主位,手中捏着方梦华的信函,嘴角挂着冷笑。帐内几名谋士和详稳静候发话,气氛凝重。 完颜宗辅拍案大笑:「哈哈哈!宋人还真是自以为聪明。这方梦华要我们送回兗州济州的奴隶,难不成还指望我们会拒绝?」 潍州师爷小心翼翼地说道:「主子,此条件看似苛刻,但实则对大金并无损失。奴隶随时可抓,沙里质格格若因此有失,主子恐怕在朝中难以交代。」 完颜宗辅点头,目光冷峻:「不错,银术可和拔离速不会放过这样的把柄。更何况,这沙里质格格身份特殊,牵一发而动全身。」 他随即下令:「传信对岸,告诉他们我们答应条件,十日内将奴隶送往高密。」 他又补充道:「知会斡离不,在淮南多抓些奴隶,以备后续再与舟山军谈别的。他们要用这个筹码,那我们就陪他们玩到底。」 十日后,高密县外,一列长长的金军车队徐徐而来。成百上千的百姓被押送到舟山军控制的高密边界。李宝和阮恩早早等候在边界处,目光急切,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熟悉的身影。 当奴隶被一个个解救出来,李宝终于看见了叔父李胜,他面容消瘦,衣衫褴褛,但眼中仍有一丝倔强的神色。李宝急忙冲上前,跪在地上抱住李胜:「叔父!宝儿来迟了!」 李胜拍了拍李宝的肩膀,声音沙哑却充满慈爱:「好孩子,叔父没事,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阮恩也在人群中找到了阮进之子阮良,这个少年尽管年纪尚小,却在这场劫难中迅速成长。阮恩用力抱住他,眼中隐隐含泪:「良子,咱们老阮家就剩你了,别怕,以后七叔护着你!」 这一刻,舟山军的士兵和被解救的百姓们齐声高呼「明教万岁」,场面感人至深。 在高密县城头,方梦华静静注视着远处的景象,脸上却没有丝毫喜悦。吴加亮站在她身边,小声说道:「大当家,这一手漂亮,既救回了咱们的人,也解救了百姓,可谓一举多得。」 方梦华却摇头,语气低沉:「金人轻易答应条件,只说明一件事,他们抓奴隶的速度比我们救人的速度快得多。」 她顿了顿,冷冷说道:「讹里朵以为抓更多奴隶便能继续与我们谈判,但我不会让他如愿。传令下去,主力隐蔽转移回到大连,准备进攻辽东旗庄。」 吴加亮心头一震,连忙应道:「属下明白,必将军令贯彻到底!」 烟台的夜晚,海风呼啸,帅帐内却静得出奇。方梦华坐在案前,目光落在桌上铺开的地图上。她的指尖轻轻划过鲁西兗州地区,又停留在辽东的方向,眉头紧锁,心中如同这风浪般翻涌不定。 「兗州之事,显然不能放过孔端操这等斯文败类,然而动了孔家怕是跟宋朝读书人彻底宣战了,而我刚刚还在发愁地方治理人才短缺。可若纵容不管,鲁西百姓将更无活路。」她喃喃自语。 她又转向辽东地区,眼神复杂:「报复金国,袭击旗庄……对宋朝人来说这是义举,但对我来说,那些都是满族同胞,东北老铁。他们又何尝不是被战争裹挟的苦难百姓?」 与此同时,完颜宗辅收到舟山军信函,同意换俘条件的消息传回潍州。他嘴角带着笑意,对身边的师爷说道:「方妖女果然聪明,但聪明反被聪明误。这些奴隶虽换了回去,但她在淮南的麻烦才刚刚开始。」 师爷问道:「主子,您是指二太子的清乡计划?」 完颜宗辅点头:「不错。淮南之地多读书人,明教势力不易深入。而清乡所得的奴隶,只会让我们在谈判中更占优势。」 他眼中露出狠色:「既然舟山军对草民如此上心,那就让他们明白,蝼蚁的命也是一种筹码。她方梦华要从我手中赢下这盘棋,恐怕还得多费些心思!」 帐中众人齐声应和,一场更加残酷的对局,正在酝酿之中。 当晚潍州金军行辕内,灯火摇曳。完颜宗辅正斟酒自饮,心情因换俘协议而愉快。他面前,几名亲信献上了一件「奇宝」。 「启禀三太子,这是济州清乡所得,据说是从一个宋人渔户家中抢来的。物虽不贵重,但材质和功能实属罕见,特呈给您过目。」 完颜宗辅微微一笑,拿起掌机端详片刻。他按下其中一个按钮,屏幕亮起,方块随即堆叠。他眉头一挑:「这是什么道理?图案怎么会自己变化?」 随军谋士秦桧凑近一看,面露惊讶:「此物似非凡品。它既能发光,又能作响,恐怕是仙家的奇技。」 完颜宗辅点点头,若有所思:「宋人总爱收集稀奇古怪的东西,这物件倒是让人眼前一亮。不过这屏幕上的方块是何意?」 亲信尴尬地答道:「属下等愚钝,还未能弄清其中道理。只知按下按钮,方块会移动、旋转。」 完颜宗辅忍不住亲自上手试验,按下按钮后,见方块迅速填满了一排,屏幕闪动几下,「羽宫·宫羽宫宫·羽宫·角、宫·宫商宫·商商商宫羽、角羽羽徵徵徵角商角羽、徵商商角宫宫·角角宫羽」又发出悦耳的音乐声。他哈哈大笑:「妙极,妙极!看来此物是用来消遣的。」 秦桧站在一旁,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他沉声说道:「主子,此物虽小,却能发光作响,功能奇妙。或许能从中窥见大宋民间的一些技艺。奴才斗胆建议,将此物送至大金工部,或许能有所启发。」 完颜宗辅闻言,摆了摆手:「无须那么麻烦。这宝贝既然落到本勃极烈手中,便是天赐乐趣。让工部那些书呆子拆了它,岂不是可惜?」 他继续玩着游戏,屏幕上的方块不断堆叠,完颜宗辅的脸色渐渐变得专注。他一边按下按钮,一边自言自语:「宋人的技艺倒是奇妙,但再奇妙也抵不过兵锋。待本勃极烈在山东拖住舟山海寇,二太子那边直接南下掏了江南赵楷,四太子去灭了开封守军,粘罕勃极烈南下江陵擒赵构,娄室歼灭西北宋军打进蜀中,大金的天下底定,再好好研究这玩意儿!」 此时此刻,完颜宗辅玩得不亦乐乎,殊不知他眼前的小小掌机,正因功能奇特而牵动着更多人的关注。 不久后,这件宝物的消息便流传开来,从金军高层到基层士兵,人人议论纷纷。有人将其称作「鬼物」,有人视为「天降瑞兆」。而方梦华得知此事时,却不由皱起了眉头。 第537章 金营风波 完颜沙里质坐在马上,几名百花营的女兵骑马护送她,沿着潍水一路向南。她的心情已有些轻松,毕竟换俘协定已经达成,不日便可重归金军大营。 沿途的宋人村庄呈现出一片萧条景象,显然这些地方的百姓不是被劫掠一空,就是早已逃离家园。这让完颜沙里质心生复杂,身为金国贵族,她早已见惯战火下的苦难,但今日再次亲历,竟生出一丝不知从何而来的怅然。 「这些宋人……若早日顺服,岂不免了这些灾难?」她一边想着,一边用余光打量身旁的女兵。 护送她的女兵中,包括昨日在百花营军营中看管自己的季绣红。季绣红虽然目不斜视,但目光锐利,骑在马上显得格外威严,让完颜沙里质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了那整齐划一的队列和铿锵有力的军歌。 「季排长,」完颜沙里质忽然开口,用一口生硬的汉语说道,「妳的兵确实不一般,比那些农妇强多了。」 季绣红没有回头,只淡淡说道:「不用妳夸。」 完颜沙里质微微一愣,随即轻笑一声,没再说话。 潍水上游的一处浅滩,此刻已布满了舟山军和金兵的人马。东岸是舟山军的近卫营队伍,西岸则是金军的接应队列。舟山军这边,换俘的宋人奴隶正一个个被解开枷锁,在浅滩边整齐列队。而金军那边,则是完颜宗辅派来的迎接队伍,带着符节和信物,按照协议流程进行交接。 完颜沙里质被押送到浅滩边,回头看了一眼那些获释的奴隶,眼神复杂。她忽然意识到,宋人虽弱,但舟山军的行事作风却与她以往见过的任何一支宋军都不同。 「格格,请上船。」一名金兵用女真语提醒她。 完颜沙里质点点头,转身登上渡船。船缓缓驶向对岸,她终于松了口气。然而,这股放松的情绪并未持续太久——因为在金军接应队伍中,她隐约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正是密州府衙派来的镶黄旗梅勒详稳赤盏晖。 「讹里朵哥哥果然还是信不过舟山军,特意派了心腹来接我。」完颜沙里质暗自冷笑了一下,但又有些欣慰,毕竟,能平安回到金军阵营才是最重要的事。 第二日,完颜沙里质终于回到了潍州府衙。然而,当她迈入府衙的主厅时,迎接她的并不是热情的问候,而是一片出奇的寂静。 她抬头望去,只见完颜宗辅正端坐在堂上,手里握着一件奇怪的器物,低头全神贯注地盯着那闪着亮光的屏幕,双手飞快地操作着几个按钮。 「讹里朵哥哥……」完颜沙里质试探性地唤了一声。 「嗯?回来了啊,挺好。」完颜宗辅头也不抬,只是随口敷衍了一句,似乎根本没意识到她经历了一场俘虏生涯的惊险。 完颜沙里质的脸色微微一变,走上前几步,试图看清他手中到底是什么东西。只见那个器物上正闪烁着墨绿色的方块,伴随着节奏鲜明的电子音效,方块不断向下堆积,而完颜宗辅的手指似乎在试图让那些方块整齐排列。 「这是什么东西?」完颜沙里质惊讶地问道。 「罗刹方块!」完颜宗辅终于抬起头来,脸上露出一种孩子般得意的笑容,「这是从济州那边缴获的宝物,简直是绝世奇珍。妳看,这些方块就像排兵布阵,堆得越整齐越厉害!」 完颜沙里质一时间竟无语,既觉得这个回答荒谬至极,又忍不住被他那专注的神情逗乐。 「讹里朵哥哥,」完颜沙里质忍不住说道,「你真的觉得这个东西比我传回的舟山军情报更重要吗?」 完颜宗辅停下手中的动作,皱起眉头:「情报的事本勃极烈会处理,但妳也要明白,沙里质,打仗不仅是靠兵马,更要靠心态。这宝物虽然是个玩物,却能让本勃极烈冷静下来想事情。」 完颜沙里质听罢,没有反驳,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也许,舟山军那种纪律严明的队伍,才是我们真正需要戒备的对象。讹里朵哥哥的轻敌,迟早会付出代价。」 她默默在心中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开主厅,而身后,掌机的电子音效依旧清脆地响起。 完颜沙里质回到自己的铁骑女军大营后,迅速召开军议,宣布了一系列新的军规: 1.\t每日卯时起床,军号响起后半柱香内所有人必须整装集合。 2.\t被褥叠成「豆腐块」,所有帐篷物品整齐划一。 3.\t每日列队操练,分步队列行进、队形变换,军歌齐唱。 4.\t队伍中任何人不得私藏个人财物,一经发现,严惩不贷。 沙里质站在营前,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念完这些新规后,扫视了一圈。铁骑女军的士兵们低声交头接耳,脸上满是不可置信和隐忍的愤怒。 「格格,」一名大声的女军头领走了出来,抱拳说道,「这些规矩是不是太过了?我们从小在按出虎水边的老林子长大,吃苦耐劳没问题,但这叠被子、走方阵、唱军歌……实在不像是我们大金的女军!」 完颜沙里质冷冷一笑:「不像我们女军,但这是敌军能打胜仗的关键!舟山军百花营的女兵比妳们体格弱得多,可人家队列整齐、配合无间,才打败了我们!妳们不想挨打,就给本格格照着做!」 众人一时哑然,尽管心中不服,却没人敢在她面前公然顶撞,只得勉强应下。 然而,军规实行不到三天,大营内怨声载道。 「这哪是训练,分明是折腾人!」 「咱们以前打仗靠的是本事和勇气,不是这些花架子!」 「格格怕是脑子被舟山军的驴子踹了吧!」 夜晚的帐篷里,几名女兵悄悄聚在一起,吐槽着新规矩的不合理。一名身材魁梧的女军头领沉着脸说道:「妳们就等着吧,我已经让二表哥去找讹里朵大人告状了。这些规矩,讹里朵大人听了绝对会反对!」 几日后,完颜沙里质接到完颜宗辅的传召。她早有准备,带着一份详细的文书前往潍州府衙。 完颜宗辅在听完女军头领的告状后,皱着眉头看向沙里质:「沙里质,妳到底在搞什么?这些规矩太过细碎了,大金十旗天兵讲究的是快、狠、准,不是这些形式上的东西!」 完颜沙里质并未急于辩解,而是从袖中取出一份手稿递了过去:「讹里朵哥哥,这是我在舟山军百花营亲眼所见的操练细则。你若是不信,可以随便找一个奴隶兵或者潜伏的探子去打听。这些看似‘细碎’的东西,正是舟山海寇能够以弱胜强的原因。」 完颜宗辅将信将疑,随手翻了翻那些记录。她详细描述了百花营如何在短时间内整顿队列、如何在行军时保持纪律、如何让每个士兵都能快速执行命令。他越看越皱眉,最终抬起头来,神色复杂地看着沙里质:「妳是真的相信这些东西能让我们大金天兵变得更强?」 完颜沙里质点头,目光坚定:「讹里朵哥哥,大金的军队靠的是个人的勇猛,但舟山海寇靠的是整体的配合。如果我们不学他们,只会越来越被动!」 完颜宗辅沉思片刻,最终叹了口气:「好吧,妳要试就试吧。但别忘了,军心难稳,过犹不及。」 回到营地后,完颜沙里质没有因完颜宗辅的妥协而放松,反而更加严厉。面对依旧不满的女兵,她干脆将几名头领召集到帐前,亲自向她们展示操练的要领。 「妳们不服,那本格格就亲自带着妳们练!三天之后,本格格要看到成效!」 铁骑女军的头领们见她态度坚决,也不好再公开反对,只能勉强照做。然而,完颜沙里质内心也明白,这些规矩的施行绝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她需要更多的时间,更重要的是,她需要证明自己不是一个「败军之将」。 第538章 关陇贯穿 建炎元年秋,完颜娄室率镶黑旗大军围攻京兆(长安)。留守知府刘岑辞官溜走,通判唐重知城中兵少粮缺,力不能敌,仍亲自激励士卒死守城池,频频登城指挥,密令城中军民严防死守。 唐重深知无援可至,遂以书致转运使李唐孺交给父亲唐克臣,表明忠孝无法两全的决心:「吾平生忠义,不敢辞国难。当初屡上书迎驾入关,以为建瓴之势,可振国威。然车驾南幸,关陕无兵,吾虽竭尽智力,终无所施。一死以报官家,命不足惜!」 此书以密使送出后,唐重更添决死之心,对诸将言道:「我等今日,无所谓存亡,惟求守此一城,为百姓报仇雪耻!」 金军大队压城,完颜娄室命大将阿士罕、习古乃等猛攻东门,火箭飞矢如雨,城头守军以滚木礌石回击,数次击退金军攻势。然而,城中粮草不继,守军人数不足千人,且多为老弱病残,士气渐衰。 第十日夜,经制副使傅亮率精兵数百潜至西门,试图突围求援,然至城外竟投降金军。完颜娄室得知后,立即调大军合围,攻城愈加猛烈。东门守军苦战不支,终被金军攻破。 东门陷落,唐重亲率亲兵百人赴援。诸将请唐重退守内城,唐重怒道:「此城是我职责,城亡我亡,今日一死,报答官家,亦无所憾!」 唐重披挂上马,手持长剑,立于城头高呼:「宋将唐重在此!死则死耳,有敢辱我大宋者,先过我这一剑!」金军闻声,皆惊其勇,然以箭矢乱射。唐重连斩数人,犹大呼不止:「天日昭昭,汝等金贼,必为天下共诛!」 金军步步逼近,唐重身中数矢,鲜血染透战袍。亲兵请他退入内城,唐重大笑道:「退何所为?与尔等共死于此,乃忠义所在!」遂奋力挥剑再战,直至力尽倒地。 唐重战死,城内守军崩溃,京兆城终于陷落。完颜娄室入城,搜得唐重遗体,见其满身血污,面露愤然,犹执剑不放,叹曰:「此等忠臣,宋国亦无福保之!」遂命以礼收殓,葬于城外。 此役後,完颜娄室统领金军铁骑向西,攻陷渭河流域诸城。秦州(天水)乃西北咽喉,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宋经略使李复领兵死守,然因外无援兵,内无良策,军心日衰。金军以精兵猛攻数月,城中粮尽,守军饥寒交迫,士气愈加低迷。 完颜娄室久攻不下,遂遣使至城下,抛书招降,许以厚禄。使者立于城外高呼道:「秦州经略使李复听令!汝守孤城,何为?大宋皇帝已被俘北去,汝等苟延残喘,不如归顺大金天朝,封妻荫子,保全宗族!」此言传入城内,守军闻之皆感绝望,暗自议论降敌。 李复闻言,召诸将议事,言道:「金人势大,吾军难支,若再固守,城破之日,必满城血流。降者可保百姓,守者将招灭门之祸,诸君意下如何?」 此言一出,众将愤然,偏将李琦拍案而起,怒道:「城在人在,城亡人亡!经略使之言,岂有为臣子者?李复,本将问汝,我辈守土御敌,难道不是为了报效大宋?汝竟欲献城求荣,汝之忠义安在?」众将亦齐声怒斥李复贪生怕死,失节无耻。 李复羞愧难当,强自辩道:「吾亦心系国家,然局势如此,岂能徒送性命?与其枉死于金人之刃,不如暂屈己身,留得青山在,图日后复兴之举。」 当晚,李复暗遣亲信出城,通报降意。次日,金军发动猛攻,宋军内应打开东门,金军一拥而入,秦州城破。金军屠戮城内数千军民,李复遣人乞降,以免城中百姓遭受更大涂炭。 完颜娄室闻报,令士卒收兵,传李复至中军帐。李复拜见完颜娄室,叩首剃发请降,称愿献城归顺。完颜娄室见其容貌端正,言辞谦卑,微微一笑道:「汝虽为宋臣,亦识时务之英雄也。今日归降,我自当以厚待之。」随即赐予金帛,封为秦州都监,以佐金军统治秦地。 李复投降之事迅速传开,秦州余部闻之愤怒无比。偏将李琦率残部退守山中,立誓以死抗敌,言道:「吾辈虽兵微将寡,然忠义不可辱。城破国亡,吾等宁为鬼雄,不做叛臣。」李琦等人屡次出山袭击金军,虽寡不敌众,却令金军久难安稳,完颜娄室为之头痛不已。 自此,李复降敌之名传遍天下,被视为不忠不义之人。西北百姓痛恨其卖国求荣,私下咒骂,称其为「李贼」。而李琦等人的抗敌壮举,则被传为忠义佳话,激励后人不屈抗争。秦州虽陷,然西北义士义愤未消,终为收复中原埋下伏笔。 完颜娄室攻陷秦州后,势如破竹,秦凤路经略使张深急遣刘惟辅率三千精骑御敌。刘惟辅幼习武艺,膂力绝伦,尤善铁槊,为陇右豪杰推崇。是日领军至熟羊城,哨探急报:「金军先锋已逾巩州,距熙河不过百里。」刘惟辅心思机敏,未与金军主力正面接战,而是率一千八百精骑,连夜赶赴新店,欲截其先锋立威。 次日黎明,宋军行至新店,果然遇到金军先锋孛堇黑锋领三千骑迎面而来。两军对垒,金军鼓声震天,黑锋出阵,高声喝问:「你等是何处宋军?不知死活,竟敢阻拦大金铁骑?」 刘惟辅骑槊而出,厉声骂道:「女真犬虏,敢占我中原故土,今当斩汝首级,以祭我河山!」孛堇黑锋勃然大怒,舞起狼牙棒直取刘惟辅。两将于阵前交战,刀光槊影,杀得难分难解。战至十合,刘惟辅佯装败退,孛堇黑锋追至,一槊猛然反刺,正中胸膛,洞穿而死。金军见主将毙命,士气顿时大乱,宋军趁势挥刀砍杀,金军弃甲奔逃,死伤无数。 刘惟辅得胜,急遣报捷张深,并令兵马守住新店,以防金军反扑。张深闻讯大喜,即檄陇右都护张严合力追击,又约曲端自北路进军,欲图一举击退金军。 刘惟辅轻敌,听闻张严领大军东追金军,竟不愿受其节制,另率本部精骑由吴山道北进至宝鸡。张严孤军行至五里坡,探知金军伏兵隐于坡下,急遣人约曲端来援。不料曲端迟迟未至,张严孤军深入,遇伏兵袭击。金军猛如狼虎,张严奋战至力竭,终被乱箭射死,其部队大半覆灭。 刘惟辅得报,急率兵马返回石鼻寨。途中斩获金军游骑,掠回粮草,但终不敢再与金军正面交锋,龟缩寨中,坐视金军攻陷凤翔府(宝鸡)。 三月间,凤翔守臣刘清臣见金军压境,不战弃城南逃,凤翔府失守。金军接连取胜,然而因屠城杀掠,引发陇右百姓大乱,抗金义军四起,纷纷袭击金军补给线,断其粮道。完颜娄室虽战绩显赫,却陷入进退两难之地,最终不得已自巩州撤军。然其游骑未尽撤回,仍骚扰泾、原二州,所过之处,生灵涂炭,边地哀声四起。 刘惟辅率部回守泾州,虽不免军中士气受挫,然以擅杀黑锋之功,得百姓尊崇,渐成陇右抗金义军之首。完颜娄室虽暂时东撤,然而秦凤一带狼烟未灭,宋金对峙愈发胶着,边地烽火不绝。 第539章 三山会盟 骊山脚下,山风吹来一丝冷意,林间偶尔传出一两声夜鸟鸣叫。杨再兴与高娴一行人缓缓登上骊山山路,前方炬火闪烁,数百骊山山寨的青壮手持兵刃守在路旁,神情警惕。 杨再兴高声道:「河东绿林会杨再兴,奉江南方教主之命,途经此地,特来拜会张寨主。」 守卫见来人一身戎装,气势不凡,当即有人进去通报。不多时,山寨大门敞开,一位须眉如戟、身披短甲的中年男子快步迎出,正是骊山寨主张宗谔。他拱手一礼,朗声道:「杨郎君,久闻大名,今日得见,实乃三生有幸。快请入寨!」 山寨内,篝火点点,难民营帐密布,老弱妇孺蜷缩在火堆旁,衣衫褴褛,神色忧虑。一些青壮正在帐外锯木削矛,打造简陋兵器,显然已做好了随时御敌的准备。 张宗谔苦笑道:「金兵西来,这骊山下的百姓无一幸免。男丁被抓去当奴,妇女被掠走,田地皆为荒野,这些逃上山的,全是走投无路的可怜人。」 杨再兴与高娴目光扫过难民营帐,心中一阵沉重。杨志低声道:「寨主可有意图?这样下去,恐怕粮草也撑不了多久。」 张宗谔眉头紧锁,沈声道:「我等本以山为家,尚可坚持一阵。但近日听说金兵大军攻破长安,竟还敢直取秦州、凤翔,这分明是要吞下整个西北啊!此等天大之祸,天下英雄岂能坐视?」 高娴冷然一笑:「金兵此举,未免狂妄。他们以为跑马圈地能长久,但西北之地山险人彪,岂能任其肆虐?」 进入山寨正厅,众人落座,火光映得每张脸都透出一股杀伐之气。张宗谔敲了敲桌案,道:「杨寨主,你们少华山能在史寨主大军南去后守住那一片山头,张某佩服。但如今这金狗步步紧逼,咱们绿林草莽若不联手,怕是难以抵挡。」 杨志沉思片刻,开口道:「张寨主,我等正是为此事而来。如今金兵势大,但也不是没有破绽。他们大军虽锋芒毕露,却把主力分散于各地,留下的守军薄弱。若我等结盟,先击其薄弱之处,再出其不意,或可重挫金兵锐气。」 张宗谔点头:「正有此意!只是,现在山寨粮草不足,兵器更是简陋,如何能与金兵硬碰?」 高娴抬起头,语气坚定:「粮草和兵器,张寨主不用担心。舟山军从未怕过困难。只要我们齐心协力,北海商行必能筹措出来。」 杨志跟进道:「此外,史大当家附近还有曲端、卢法原等朝廷忠勇之士坚守。若能说服他们与咱们内外联动,金兵欲夺西北,必定难如登天。」 谈至深处,众人义愤填膺,纷纷捋袖拍案。张宗谔举杯高声道:「金狗肆虐,百姓流离失所,我张某人岂能坐视不理!今日起,骊山寨当与少华山盟,誓杀金狗,复我河山!」 杨志起身,抱拳道:「张寨主义气深重,杨某深感佩服。从今日起,我等便是同袍,共御外侮!」 一旁的高娴也沈声道:「若能保住这片土地,让百姓安居,便是死战也无怨无悔!」 众人一饮而尽,义气凌霄。随后,杨再兴、杨志、高娴与张宗谔商定分头行动的计策,准备将散落在骊山、少华山间的各路义军聚拢起来,形成一股声势浩大的联军,共同阻击金兵西路军。 夜深,骊山山风呼啸,正厅内仍灯火未灭。几双坚毅的眼神,在火光中映得如铁如钢。 张宗谔与杨志叔侄、高娴一别之后,立刻着手筹备联络岐山刘希亮的行动。骊山山寨内,火光摇曳,张宗谔与几位心腹义士围坐桌边,展开一幅简陋的地图,低声商议。 「少华山的杨志、张岑已有三千兵马驻守,刘希亮若能在岐山起事,我们便可从骊山与岐山两地同时发兵,与杨志形成合围之势,直取京兆、华州。」张宗谔手指地图,语气沉稳。 一名义士担忧道:「寨主,刘希亮虽是个义气好汉,但他麾下多是散勇,未必愿意与我们深陷金兵腹地的冒险。」 张宗谔眉头一皱,沈声道:「刘希亮性格直爽,重义轻利。况且,如今百姓流离失所,金狗肆虐,他岂能袖手旁观?此事非他莫成,必须亲自去见他。」 众人点头,随即商定分头行动,由张宗谔亲往岐山,另派义士潜入京兆、华州,收集金兵部署情报,为后续夺城做好准备。 三日后,张宗谔带领一队心腹义士,沿着险峻山路潜入岐山刘希亮的山寨。刘希亮麾下人马虽然散乱,但山寨布防森严,显然也早已做好随时与金兵对峙的准备。 寨中,刘希亮见张宗谔亲至,哈哈大笑迎出:「张兄亲临,可是要携手杀金狗?」 张宗谔抱拳道:「刘寨主,我骊山早有此意。如今少华山的杨志、张岑也已联合,意图夺回京兆、华州,配合西北官军关门打金狗。我等若能合作,必能一鼓作气,赶走这帮狗鞑子!」 刘希亮大笑,拍案道:「好一个骊山张宗谔!洒家正愁没个对手下交代的办法,如今有了这机会,岂能不干?」 张宗谔接着道:「我们要的不仅是夺城,更要将金兵镶黑旗孤军困于秦陇。只要成功,天下绿林群雄便能蜂拥而起,扭转局势!」 刘希亮沉吟片刻,点头道:「这个计划,冒险但可行。京兆一带的金兵守备虽严,但人数有限,只要潼关和凤翔方向能形成配合,我们便能合围娄室这一路人马。」 与此同时,杨再兴和高娴已带少量随行兵马沿着褒斜道南下。他们的目标,是联络汉中方向的史斌,说服其加入联盟,牵制金兵在汉中的后援力量,配合北线骊山、岐山的行动。 行至石门栈道,见路边荒村寂静无人,四处只剩断壁残垣。杨再兴低声道:「金兵南下时必经此地,村中多半是被屠戮了。这些狗贼,不仅要灭我朝廷,还要断我百姓活路!」 高娴冷声道:「史斌若执意称王,我们就以大义压之。他若能联手,汉中之地便可成为我们反攻的关键。」 二人策马继续南行,终于在南郑见到了史斌的使者,对方先是冷淡相对,但在听到骊山与岐山联盟的计划后,神色微变,表示将把消息带回,禀告史斌。 杨再兴拱手道:「还请转告史大当家,天下同仇敌忾,若不联手,汉中之地亦将无存。」 不日,骊山、岐山、少华山三地联军已初步形成默契,各自拟定进攻计划。张宗谔与刘希亮负责从西北与西南方向突袭金兵守备薄弱的凤翔、京兆等地,而少华山的杨志、张岑则直取华州,封锁潼关,切断金兵的退路。 史斌方面,初步表态愿与联军合作,但条件是汉中不得分兵。杨再兴与高娴虽心有不满,却也明白这是目前的最佳选择,便将注意力放在如何协调兵马调度上。 骊山寨内,张宗谔与刘希亮执杯而起,朗声道:「我等不为封侯,不为名利,只为驱逐金狗,还我百姓安居乐业!兄弟们,愿与我等同心者,今日共饮一杯!」 寨中数百人齐声应和,义气激昂,声震山林。 战鼓即将擂响,秦陇大地,一场针对金兵的反攻大幕正徐徐拉开。 第540章 关中大反攻 建炎元年十一月的京兆城内,暮色已深,街道上商贩和行人稀稀落落,许多人表面看似悠闲,实则暗中紧张戒备。他们是张宗谔带入城的骊山义军假扮而成,此时潜伏在城中各处,等待最后的信号。 完颜娄室的镶黑旗金兵偏师已经从最东的潼关一路杀到最西的萧关打穿了关中平原的情况下,狂妄的只留下两猛安守卫京兆府,其余城池皆只留一猛安,大军已至泾原对阵曲端所部守卫西夏的精锐西军边军。 京兆府衙,两名留守的镶黑旗猛安详稳——斡勒阿鲁补和斡准讹哥,正聚集麾下二十名谋克详稳商议对策。斡勒阿鲁补坐在堂上,冷冷地扫视众人:「城内气氛异常,必有蹊跷。那些汉狗敢在大金的京兆府撒野,无非痴心妄想。本猛安要将他们一网打尽!」 斡准讹哥附和道:「今晚便加强巡逻,城门封闭,若见可疑之人,一律就地格杀。等他们进入陷阱,再行围剿,让这些虫豸尝尝金兵铁蹄的厉害!」 众金将齐声应诺,气氛沉闷压抑。 然而,他们未曾料到,死神已经悄悄埋伏在府衙之上。 杨再兴蜷伏于府衙屋顶,透过瓦缝观察下方的金兵将领。他握紧手中长枪,脸上透着一股凌厉的杀气。身边高娴轻声提醒:「再兴,敌人虽然不多,但皆为镶黑旗精锐,切勿大意。」 杨再兴低声一笑:「俺从不低估敌人,但今晚这二十来个狼崽子,谁都别想逃。」 话音刚落,杨再兴猛然纵身而下,长枪如蛟龙出海,直取正中央的斡勒阿鲁补。众金将尚未反应过来,斡勒阿鲁补已被一枪刺穿喉咙,当场气绝。 「大胆!」斡准讹哥怒吼,拔刀挥砍而来。杨再兴将枪一拨,刀枪交击,火星四溅。斡准讹哥力大势沉,却被杨再兴的杨家枪法压制得连连后退,几合之后便被挑翻在地。 「来啊!小爷看你们这群狼崽子能熬多久!」杨再兴怒吼,身形如旋风般穿梭于敌将之间,每一枪刺出,便有一名金将倒下。 府衙厅内,杀声震天,血光四起。金兵的二十名谋克详稳,根本无力抵挡杨再兴的神勇,其中数人试图逃跑,却在门外遇上赶来支援的骊山义军,悉数被斩。 张宗谔也率部趁夜发难,骊山义军在城内四处点燃烽火,引导埋伏的义士从暗巷中杀出,彻底打乱金兵的防线。失去指挥的金兵群龙无首,四散逃命,却又被义军分批围歼。 黎明时分,京兆城头,张宗谔率众攀上城楼,亲手插上一面绣有宋字的红旗。他转身对部下高声道:「今日京兆已复,但我等义军仍需防备金兵反扑。全城戒备,不可懈怠!」 城下,百姓聚集,见城头重新飘扬起宋朝的旗帜,纷纷跪地痛哭:「多谢义军!愿为复兴大宋效死!」 杨再兴拖着满是血迹的枪从城内走出,面色冷峻地对张宗谔道:「京兆虽取,但金兵必然不甘心。张大当家,下一步要如何布防?」 张宗谔抹去额上的血污,沉声道:「待会洒家立即发信给岐山的刘希亮,请他联军支援。同时调派骊山的人马接防城池。再兴,你的任务未完,还需火速赶往华州,联络杨寨主,早日完成合围计划!」 杨再兴点头,拍马而去。 京兆之战的胜利,让金兵镶黑旗在关中腹地遭遇重挫,为宋军重整旗鼓打开了一个重要的突破口。这片燃烧的土地上,一场更大的战局即将展开。 三日后,岐山义军首领刘希亮率领五千人马,直扑凤翔府。此时凤翔金兵守军不足三千,且因完颜娄室率主力西进,留守的金将多为战后轻伤之士,士气低迷。 刘希亮将凤翔府围得水泄不通,命手下设置大鼓连夜擂动,将城内金兵震得难以入眠。他派出探子登高查看城防,回报道:「金兵疏于防备,南门守卫最弱。」刘希亮大喜,当夜亲自率部,命精锐从南门攀绳而上。半夜时分,城头金兵察觉动静,惊慌报警,却为时已晚,刘希亮已率领百余人登上城头,与守军展开激烈厮杀。 守将镶黑旗猛安详稳纥石烈察罕见事态紧急,急调全城兵力支援南门。然而,义军早有预备,另一支伏兵趁机从西门突入,内外夹击。城内喊杀声震天,金兵阵脚大乱。纥石烈察罕试图率部撤退至府衙,坚守待援,不料义军早已控制城中要道,将金兵团团围住。 黎明时分,纥石烈察罕被刘希亮亲手斩杀,其余金兵非死即降。凤翔府重回汉人之手。刘希亮登城插旗,对部下道:「凤翔已定,但我们只是打开了合围的第一步。传令全军,立刻整备,准备支援京兆与华州!」 同时,少华山的杨志和张岑亦率三千义军攻向华州。华州金兵守军约两千人,主将镶黑旗猛安详稳阿不罕斡孛坚本拥兵自重,闻京兆失守后大为恐慌,开始调兵增强城防,却无暇安抚部下,导致军心涣散。 杨志与张岑观察数日后,决定采取夜袭战术。二人商议道:「金兵主力仍集中于北门,我等先作假象攻南门,待其分兵再一举突入。」当夜,张岑亲率一支敢死队,在南门点燃火堆,擂鼓呐喊。阿不罕斡孛坚果然中计,调派大半兵力前往南门救援。 而此时,杨志已率本部悄然潜至北门,趁守军兵力空虚,迅速破门而入。张岑闻讯后立刻调头,与杨志两路会合,对城内金兵展开剿灭战。义军在巷战中充分发挥灵活机动的特点,金兵却因街巷狭窄、地形不熟而接连受挫。 阿不罕斡孛坚见大势已去,仓皇率数十亲兵逃出城外,途中被张岑追上格杀。华州义军大捷,城内百姓闻讯后争相出城迎接义军,跪拜感恩。 凤翔与华州的捷报传至京兆长安城,张宗谔与杨再兴相视一笑,道:「三城已定,如今大势已成。刘希亮、杨志两路人马即将会师,京兆、华州、凤翔成为合围的支点,娄室镶黑旗孤军深入,覆灭在即!」 杨再兴沉声道:「切勿大意,娄室必不会轻易退兵。接下来,要想彻底困住此人,还需在潼关一线布下天罗地网,让他插翅难飞。」 张宗谔点头:「那潼关之事,就拜托少华山的好汉们了。我等也会从旁协助,务必要将娄室一军彻底剿灭,让金狗再不敢西窥我三秦大地!」 西北的战局虽有起色,但决战的时刻尚未到来。随着义军的胜利,宋金双方的斗争愈发激烈,而这片古老的大地,也正在为即将到来的血战作最后的准备。 第541章 史斌战败 汉中盆地已经完全落入史斌手中,他的少华山部曲兵精粮足,战意正盛。然而,雄关天险的剑门关像一柄刺入汉中的长剑,牢牢封锁着通往四川的蜀道。他深知,若无法拿下剑门关,蜀中肥沃的土地和富庶的人口将永远无法成为他割据的资本。 剑门关地势险峻,群山环绕,关城修筑于陡峭山巅,易守难攻。关下的蜀道狭窄如线,史斌的数万大军只能列队成行,根本无法展开攻势。而关上的守将卢法元和邵伯温配合默契,指挥守军顽强防守。滚木、礌石、箭雨层层阻击,数次强攻都铩羽而归。 这天清晨,史斌站在临时搭建的高台上,俯视着剑门关的险峻地势。他的军师曹宁走上前来,神色凝重:「主公,剑门关是天险之地,强攻恐怕难以奏效,不如暂缓攻势,转向侧翼探寻其他通道。」 史斌冷哼一声:「绕道?蜀道难行,剑门关是唯一的大道。若迟迟不下,蜀中会有更多援军赶到,到时候更难取胜!我们少华山兄弟历经千辛万苦才打下汉中,难道要在这里止步不前?」 曹宁低声劝道:「主公所言甚是,但宋军已经熟悉地形,占据天险。再这样消耗下去,士气会受到打击……」 史斌摆手打断:「不行!必须攻!今天你去挑选精锐,由洒家亲自指挥!」 当天,史斌调集了一千精锐,亲率部队逼近关口。他命人打造了数十辆粗制盾车,用来遮挡箭雨,同时派出攀山小队,试图从侧翼攀岩绕到关上。 攻城开始后,宋军守将卢法元站在关城高处指挥,全身披挂,目光如炬。他冷冷地注视着敌军的盾车缓缓推进,扬声道:「放箭!」 箭如雨下,史斌的大军冒着箭雨奋力前行。然而,蜀道狭窄,盾车被路上的巨石卡住,推进极为困难。守军趁机抛下滚木,盾车接连被击毁,数十名士兵被砸得血肉模糊。 另一边,试图攀岩的部队也遇到了蜀军的反击。守军早已在山崖上布置了陷阱,一队金刚石机弩瞄准攀爬的士兵,将他们逐一射落山谷。 眼见战局不利,史斌亲自擂鼓督战:「不要退!只要攻上去,蜀军必定崩溃!」 然而,卢法元心如明镜,命令守军集中力量攻击盾车后方的步兵。宋军弓箭手居高临下,射杀率先冲锋的敌军,将史斌的攻势彻底瓦解。 夜幕降临,史斌不得不下令鸣金收兵。士兵们狼狈撤回营地,死伤者填满了狭窄的蜀道,令人触目惊心。 军中哀声四起,史斌的部将秦佑急忙前来禀报:「主公,士气低落,若再这样下去,恐怕会引发动荡!」 史斌沉默片刻,挥手让秦佑退下。他转身看向山峦间隐约可见的剑门关,双拳紧握,咬牙道:「蜀中富甲天下,岂能被这小小一关阻挡?若攻不下剑门,我史斌如何称王!罢了,曹宁,你带秦佑、王成、李彪三部精锐带上三日干粮爬峭壁翻过大巴山,争取绕到剑州的背后放一把火,一举定胜负!」 此时,剑门关内的守将卢法元也在与邵伯温商议战局。邵伯温说道:「史斌的大军虽然强势,但久攻不下已是强弩之末。我们只需坚守,便可待其自退。」 卢法元却摇头:「不可轻视敌军。史斌是悍将,他若转而从小道偷袭,蜀中可能不保。明日我们派出斥候加强侦察,同时加强城墙防御,务必不留一丝破绽!」 邵伯温点头,补充道:「除此之外,蜀中援军也该快到了吧?」 卢法元露出一丝笑意:「只要再坚守十日,蜀中大军一至,史斌必退无疑!」 剑门关内外,守军和攻军都在默默积蓄力量,一场更为惨烈的鏖战即将到来。 可是成都府的援军未至,剑门关却迎来一个客人,在虢州一战被完颜娄室吓退逃入蜀中的原潼关守将王燮。 剑门关内,卢法原、邵伯温与王燮聚于议事厅中,详议破敌之计。王燮环视一周,见两人均目露期待,便捻须笑道: 「卢钤辖、邵提刑,史斌久战不下,必然急于突破剑门,夺取蜀中。此时,他志在必得,未免松懈。而我等若能以佯攻牵制,实则围点打援,正可反败为胜。」 邵伯温眉头微皱:「王统制所言虽妙,但贼众势大,我军只守城便已吃力,若轻动主力,恐有失算之虞。」 王燮自信满满,拍案而起:「史斌虽多兵,却是乌合之众,战斗力不过金兵一半。今提刑若能率一支轻骑,从龙州绕道袭兴州,贼军必急于回防。此时我与卢钤辖率军尾随其后,前后夹击,史斌的败局已定!」 卢法原沉吟片刻,点头道:「此计虽险,但极有可 能击破贼军。邵提刑,可愿领兵出征?」 邵伯温朗声一笑:「既是妙计,邵某何惧一试?王将军与卢钤辖可得准时出兵相应,不可误期。」 三人定计,当夜即开始调动军马。 次日清晨,邵伯温率一万精锐兵马,悄然离开剑门关,向龙州进发。他选用宋军中最为熟悉地形的斥候引路,避开了贼军的侦察。途中,蜀道崎岖难行,士兵们却毫无怨言,紧跟邵伯温的旗帜前行。 龙州一地地势险要,但城防薄弱。邵伯温以雷霆之势破城,占据此地后继续向文州推进,直逼兴州。他派出小股斥候伪装成溃军,散布谣言,称大军意图攻取史斌的后方老巢。消息传至史斌耳中,他果然中计。 史斌听闻兴州告急,大惊失色,立刻召集众将商议。定军山寨主李辉道:「大当家,敌军绕道攻我后方,必是声东击西之计。我等固守利州,与其持久相争,蜀军终会不支。」 另一将吴堃反对:「李寨主此言差矣!兴州乃我军粮草集散地,若失此城,大军恐无立足之地。我军应当立即回师救援,以免贻误战机!」 史斌沉吟片刻,最终采纳了吴堃的建议。他命主力五万大军连夜撤出剑门关外阵地,向兴州方向奔袭而去,只留李辉、吴堃与孙玉三将率五千人守昭化县,以防蜀军突袭。 剑门关内,卢法原与王燮见贼军果然撤退,不禁相视一笑。 「王统制妙计已成,贼军回撤之际,阵型必乱,此正是我军追击良机!」卢法原激动道。 卢法元当即下令,集合关内所有精锐部队,分三路尾随贼军而去。他亲率一路直扑贼军中军,而王燮则领兵向昭化县推进,以防李辉等守将趁机策应。 贼军行军匆忙,果然阵型松散,缺乏戒备。卢法原率军夜袭敌营,大火熊熊燃起,宋军刀枪并举,贼兵仓皇应战,被斩杀无数。史斌试图稳住阵脚,但四处火光冲天,士气早已崩溃。他在混乱中仓皇逃向兴州。 与此同时,邵伯温的大军已兵临兴州城下。城中守将本以为宋军只是虚张声势,不料攻势凌厉,根本无法抵挡。城门很快被攻破,宋军顺势占领兴州。史斌率余部逃到兴州时,发现老巢已失,更是心胆俱裂。 卢法元大军随后赶至,与邵伯温部前后夹击,史斌军溃不成军。史斌亲率残部突围,从褒斜道逃入终南深山。 战后,邵伯温、卢法原齐聚兴州,共议善后事宜。 卢法原长叹道:「此战得胜,多亏王统制妙计,方能荡平史斌之患!」 邵伯温笑道:「蜀中从此无忧,但贼众未尽铲除,仍需时刻防范。」 而昭化城中,李辉酒宴未散,堂内灯火通明,杯盏交错。李辉高声笑道:「史大当家小心翼翼,困守剑门不得寸进。如今咱们守昭化,吃酒饮乐,岂不快活?」 孙玉与吴堃对视一眼,满脸忧虑,劝道:「李寨主,蜀军狡猾,王燮更是久经沙场的老将,此时防务不可松懈,还请寨主自重。」 李辉一拍桌案,不屑道:「王燮不过区区败军之将,被金狗追掉裤子的玩意怎堪与额李辉匹敌?汝二人莫要婆婆妈妈坏额兴致!来,再饮三杯!」 孙玉、吴堃无奈,只得退下,各自安排城防,心中却隐隐生忧。 未及四更,城外忽然火光冲天,喊杀声震耳欲聋。东门方向,宋军兵士推车撞门,火箭漫天,城头守军大乱。 孙玉惊醒,急唤吴堃:「蜀军来袭,速报将军!」 吴堃匆忙冲入李辉卧房,只见李辉醉卧榻上,呼噜震天。吴堃急扯其臂,大喊:「李寨主,大事不好!蜀军已攻至城下!」 李辉迷迷糊糊睁开眼,骂道:「蜀军攻来便攻来,有何好慌?命守军擂鼓,杀退便是!」言罢,竟又闭眼酣睡。 吴堃大急,扯住李辉臂膀硬拉起身:「寨主快醒!蜀军火攻东门,恐有诈!」李辉方才清醒,披挂上马,提刀直奔东门而去。 城外,王燮率大军潜伏在西门外,目视东门火光冲天,宋军佯攻声势浩大。他冷笑道:「李辉果然中计!韦知己、申世景二将果然不负所托。待敌军尽出东门,我军便直取其后路。」 天色昏暗,王燮亲率精锐两千兵士,悄然登上西门。守军尚未察觉,便已被宋军用刀枪乱杀。王燮大喝一声:「开城门!」宋军闻令涌入,直扑城中。 李辉赶至东门时,才知是宋军佯攻,怒吼道:「蜀贼竟敢戏弄额!吴堃、孙玉,随额杀回西门!」 三人策马疾奔,却见宋军已占西门,火光中,王燮手持长刀,立马城头,威 风凛凛。李辉大骂:「王燮老贼,汝敢犯额利州?李某今日便取尔首级!」 王燮哈哈大笑:「贼寇李辉,醉酒误事,岂能匹敌我王燮?降者可免死!」 李辉怒不可遏,催马冲杀,但因酒醉未醒,挥刀不利,与宋军短兵相接,便觉力不从心,只得转马欲逃。 吴堃与孙玉二将见李辉败退,心知大势已去,却仍提兵上前护住其后。吴堃大吼一声,舞双锤直击王燮;孙玉则手持铁枪,从侧翼攻来。 王燮不慌不忙,横刀迎战。三人刀枪相交,火花四溅。数十合后,王燮瞅准吴堃破绽,一刀劈下,将其斩于马下。孙玉大惊,挥枪猛刺,却被王燮格挡开去,随后一刀刺入胸膛,应声倒地。 李辉见二将皆死,更无心恋战,伏鞍狂奔,直向利州府逃去。王燮率兵紧追不舍,沿途破关夺寨,势如破竹。未过天明,便已攻破利州府城。 李辉逃入府衙,坐于堂中,抱头痛哭:「皆因额贪酒误事,致使城池丧失,难以向史大当家交代!」言罢,拔刀自刎而死。 王燮入利州后,整顿军马,两日内连破三泉、文州,直逼兴州城下。邵伯温亦率部自龙州赶来,与王燮合兵一处。两人策马相会,互相拱手。 邵伯温道:「王统制果然威震汉中,李辉已死,史斌势孤,蜀中再无后顾之忧。」 王燮却凝眉道:「史斌虽败,其余部仍有残兵散于秦岭。若不彻底清剿,终成祸患。」 邵伯温点头:「将军所言极是。我等须乘胜追击,速破南郑,彻底剪除史斌之患。」 两人整军备战,决心发起对史斌的最后一战。 卢法原道:「此战既胜,利州、兴州已复入我手。史斌穷途末路,入蜀之路断绝,看来其狼子野心难成矣。」 王燮却拂须冷笑道:「史斌此人虽败,然其部众多半未散,若留不得其命,来日再起,恐仍是祸患。我等须速派人追剿,不能容他东山再起。」 卢法原点头答应,随即命邵伯温率兵追击史斌残军,自己则回剑州清理战后事务。 与此同时,被史斌派遣走山路绕至剑门南面的四将曹宁、秦佑、王成、李彪,尚未得知主军战败消息,仍在大巴山南坡休整。他们计划袭击剑州,欲与史斌里应外合夺取关隘,然而数日后终于探得北面溃败的消息。 秦佑怒道:「史大当家竟然败了!如今我们再去袭剑州,不过是自投罗网罢了!」 王成也道:「剑州久经准备,卢法原和王燮精通兵法,守御严密,现下贸然行动,只有送死一途。」 四人正犹豫间,曹宁开口道:「史大当家已败,陕蜀之地再无我们容身之处。我等若散归乡里,恐迟早被官兵或金狗剿灭。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另谋出路。」 李彪急问:「曹兄有何高见?」 曹宁道:「蜀地不成,北返无望,不如改道顺嘉陵江水路南下,直去重庆府和夔州,再沿大江东行,最终抵达洞庭湖投奔钟天王。钟相号令洞庭,兵马强盛,地势险要,正是英雄立命之地。」 秦佑沉吟片刻,点头道:「此计甚妙。若能得钟天王收留,或许还有一展身手的机会。」 王成与李彪也随声附和,四将随即商议行动。 翌日,曹宁等率部千余人由阆中起行,沿嘉陵江水路向南而下。船只简陋,士卒携带的粮草不足,却满怀对未来的希冀。 船队进入嘉陵江下游时,开始遇到官军水师的巡逻。曹宁命手下将领分散行船,伪装成商贩,避免引起注意。然宋军四川水师早已得到史斌大败的消息,对嘉陵江上的动向格外警惕。一次偶然的巡查中,发现曹宁等船只上隐约可见的兵器,于是悄然尾随追击。 曹宁察觉官军追踪,命手下准备迎战。然而,江面狭窄,敌船数量又多,义军陷入苦战。危急之时,曹宁果断下令:「弃船登岸,从陆路走小道绕过夔门,脱离水师包围!」 众人听命,纷纷弃船上岸,攀上嘉陵江沿岸的崎岖山路。虽然成功摆脱水师的追击,但船上的粮草损失殆尽,士卒疲惫不堪,行军愈发艰难。 几经周折,建炎二年夏天曹宁部终于抵达荆湖南路,并得知钟相的君山大营仍然牢固,周边绿林群起响应。曹宁将这消息告诉众人,振奋士气:「洞庭湖广纳英雄,我等只要到得此处,必能为天王所用,再图大事!」 千余人拖着疲惫的身躯,继续向洞庭湖进发。曹宁望着远方烟波浩渺的江面,心中默念:「蜀道虽断,世道未绝。我曹宁定能在这乱世中再闯出一片天地!」 然而 第542章 第五四〇章:曲端之狠 曲端驻军麻务镇,见完颜娄室镶黑旗金军攻巩州受挫后转扰泾原,遂召诸将议策,分兵设伏于各要道。他对吴玠、吴璘兄弟道:「金军必从青溪岭北归,彼地险峻,可设伏奇袭。吴玠守正面,吴璘抄其后,我自取秦州以断金军退路。」吴家兄弟领令,星夜赶赴青溪岭勘察地势,选定伏兵处后整顿队伍,严阵以待。 次日正午,吴玠伏于岭中,遥见金军约千余人列阵而来,骑兵在前,步卒随后,果然行军疏散,毫无防备。他随即命号炮齐响,岭间顿时呐喊震天,喊声在山谷间回荡,令金军阵脚大乱。金军先锋未及反应,吴玠已率伏兵冲杀而下,以弓弩攒射敌军前队。箭矢如雨,金军倒下数十人。固山详稳裴满丑狼大惊,急令后军整阵,却不料吴璘已从敌后杀出。 吴璘伏兵百余人皆持长枪利刃,杀入金军后队,将其车辎焚毁,敌军首尾不能相顾。宋军前后夹击,金军阵脚大乱,被砍杀无数。吴璘纵马舞枪,所向披靡,亲手斩杀敌军十余人。他的部将杨政,更是双锤齐舞,风雨不透,将金兵砸得人仰马翻。金军望之胆寒,溃不成军。 吴玠策马冲锋时,偶见一小卒抡着斩马刀,挥舞如风,冲入敌阵,左右劈砍,砍翻金兵数十人,军中士卒见了皆振奋。吴玠见此人身形壮硕,动作利落,心中暗赞:「此人虽不名将,却有万夫不当之勇!」他亲率亲兵与小卒合击,斩杀金将一员,追杀敌军三十里方回。 回营后,吴玠召来那小卒询问其姓名。那人拱手禀道:「小子杨从仪,字子和,凤翔府人氏。家中贫寒,去岁因兵荒马乱投到将军帐下,愿效犬马之劳。」吴玠闻言大喜,笑道:「你身有如此神勇,何故寒微?今日之胜,多赖你一臂之力!」随即命杨从仪与杨政相见,二人英雄相惜,叹道:「早知将军麾下多豪杰,怎能不早投来?」 吴玠哈哈大笑道:「二杨同心,敌军闻之当胆寒!我若能建功,皆仗汝二人之力也!」自此,杨从仪被吴玠视为心腹,委以重任,屡建战功,声名渐显于陇右一带。 金军青溪岭一败,损兵折将,完颜娄室退至巩州,局势动荡。泾州观察使刘惟辅战后派人飞报曲端:「金军溃败,东退之势已成,我军若乘胜追击,可直取秦州。」曲端得报,知金人势疲,遂召诸将议策,命张氏兄弟领一军驻守泾源以策应,而自己率大军直逼秦州城下。 秦州为金军据点之一,城墙高厚,守备严密。曲端至城下,遣斥候探知金军守将仅余五千残兵,粮草不继,士气低迷,但仍闭城固守。曲端见攻城难下,心生一计,令军士装作北逃溃兵,于夜间潜至城下高喊:「宋军败于青溪岭,我等侥幸脱身!今军心大乱,曲端将军已退至熙河,秦州天兵速出城追击!」 守城金将闻报,以为宋军果然兵疲,急欲趁势出击,遂遣数千骑兵开城追赶「溃兵」。曲端早已设伏于城外山谷,待金军出城便从两翼杀出,伏兵齐动,将敌军分割包围。金军仓促迎敌,不敌宋军精锐,被斩杀过半,其余弃甲而逃,退回秦州。 曲端见敌军折损惨重,城中守军不足以再战,遂转攻为困,令军士截断秦州水源,又于城外四处焚烧草木,断其粮草补给。金军守将完颜斡鲁见援兵迟迟不至,城中粮绝,士卒饥疲,最终遣人请降。 曲端令降使传话入城:「若开城投降,可免屠戮;若顽抗到底,则一兵一卒,皆难活命!」完颜斡鲁无奈,开城献印,曲端大军乘势入城。曲端入城后严令军士秋毫无犯,赏赐降卒,宽抚百姓,又安葬在战事中殉难的宋军将士,令百姓对其感恩戴德。 秦州收复后,曲端安抚地方,委任张深为知秦州,整顿城中秩序,并设立粮仓以备后续战事。他遣信至朝廷,奏报收复秦州之功,请旨封赏。同时,命吴玠、吴璘兄弟率部追击退往原州的金军残部,稳固陇右形势。 此战之后,秦州成为宋军抗金的重要据点,西北防线得以初步稳固。 曲端收复秦州后,整顿军备,欲乘胜攻取长安、凤翔以进一步稳固关陇形势。然而,未及发兵,忽闻骊山寨主张宗谔率军复长安,而另一边岐山寨主刘希亮已先一步收复凤翔府。曲端闻报,勃然大怒,拍案骂道: 「什么义兵?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乡野贼寇,妄自聚众攻城略地,竟敢窃我大功!」 曲端随即命大军拔营向凤翔府进发,意欲夺回凤翔主权,并「平定叛乱」。 刘希亮闻曲端率西军大至,初以为是援军到来,便备下牛酒迎接,自率部下二百骑迎于城外。见曲端威仪赫赫,刘希亮下马谦辞道: 「凤翔府城原被金 贼占据,百姓受害,洒家见时机成熟,率部突袭克复,以保地方平安。今曲经略威武至此,小将愿奉城池,归麾下节制。」 曲端冷冷一笑,喝令左右:「将此贼缚起!」 刘希亮大惊,急道:「经略何意?洒家忠心报国,剿灭金寇,何罪之有?」 曲端厉声叱道:「擅自聚众、攻城略地,未奉朝廷诏令,便是反贼!你等虽名为义兵,实则与贼寇何异!此乃大宋军法,岂容尔等狡辩?」 不由分说,曲端命刀斧手将刘希亮绑至旗下,当众斩首示众。刘希亮叫道:「曲经略昏聩!洒家为国捐躯,死后必化厉鬼讨还公道!」言毕,人头落地,血染尘沙。 刘希亮冤死,岐山义军无不愤怒。刘希亮部将李行等跪于军门前,哀求道:「曲经略,刘大当家忠义为国而死,请饶我等兄弟一命,以效死力!」曲端冷笑道:「降者收编,不降者皆为贼!」岐山将士无奈,只得缴械,归于曲端军下。 凤翔百姓闻刘希亮为国捐躯,却被曲端斩杀,纷纷垂泪不已,有老人悲愤道:「杀金贼不赏,杀忠臣不赦,曲端此举何异于金人!」 曲端听从张中孚之计,改旗易帜,假扮汉中贼寇首领史斌,趁晨雾率两千兵至长安城下。张中孚自信满满,令军士齐声呐喊:「史大当家奉命援助长安,速速开门迎接!」 长安城头,义兵首领张宗谔披甲持矛登临远眺,见城下旗帜飘扬,兵马整齐,心中疑云稍解,便大声问道:「史大当家何在?」 张中孚昂然答道:「洒家便是史斌,兴州大军特来助守长安,难道还不认得洒家吗?」 张宗谔虽心存警惕,但见敌情未露,又不愿因怀疑而得罪盟友,遂命开吊桥迎接。城门大开,张宗谔率部下出迎,与张中孚两军在吊桥相见。 正当两军寒暄之时,张宗谔身边一亲随,乃曾赴兴州送信之使者,仔细打量张中孚后,急忙低声道:「大当家,此人并非九文龙!前番在兴州,小人亲眼见过史大郎模样,与此人全然不同。」 张宗谔闻言大惊,压低声音问道:「为何不早言?」 亲随惶恐答道:「小人目疾未愈,远望不清,方才在城上误以为真,故不敢轻言。」 张宗谔顿时明白中计,厉声喝道:「快关城门,戒备敌袭!」话音未落,便转身欲回城内。 张中孚见事败露,挥手大喊:「动手!」霎时间,伏兵涌出,占住吊桥,杀散守门军士。张中彦同时放起鸣镝,示意城外主力进攻。 曲端见城头升起号箭,立刻率数千精兵直扑城门。吊桥之上,张中孚军已将守军杀得四散溃逃,城门洞开,宋军如潮水般涌入。 长安城内顿时大乱,义兵尚未成阵,便遭迎头痛击。张宗谔回城未及集结人马,便被曲端的前锋斩断归路,只得率亲随退守城内巷道,且战且退。 城中街巷间,尸横遍地,血流成河。曲端挥军一路推进,见骊山军打扮便杀,无论老弱妇孺,尽数刀下丧命。张宗谔眼见义兵溃败,心如刀绞,仰天长叹道:「天绝长安,义士何以自存!」 曲端率兵占据长安,肃清余党后,亲提陌刀搜至张宗谔府邸。此时张宗谔正匆忙收拾家眷细软,忽听府门外鼓噪喧天,急步出门,正撞上曲端带兵追至。曲端勒马扬刀,大喝道:「张宗谔,贼子哪里去!」 张宗谔见退无可退,咬牙翻身上马,持枪厉声道:「曲端!洒家驱逐金贼,收复长安,乃为大宋立功,你却反攻我骊山义军,今日就要为刘希亮偿命!」 曲端冷笑,提刀直取:「汝等擅自举旗,不听朝廷节制,乃祸国贼寇,死有余辜!」 二将于府门前巷道展开激战,张宗谔枪出如龙,招招直指曲端要害。曲端挥刀格挡,铁象宝马横冲直撞,刀枪相击,火星四溅,巷道内砖瓦纷飞。两人你来我往,连斗十余合,张宗谔力有不继,被曲端觑得破绽,一刀砍断枪杆,趁势挥刀再斩,直取张宗谔头颅。 张宗谔知大势已去,怒目而骂:「曲端,汝既不斩金贼,却戕害忠义,终将遗臭万年!」话未尽,已被陌刀斩为两段,尸首滚落马下。 曲端挥手令军士收押余众,擒获张宗谔部下数千义兵,尽数押至城西营地。 当夜,曲端于城中设宴,检点城内府库,清查钱粮,得银十万两,粮五十万石。部将吴玠前来见道:「将军大破京兆,斩张宗谔,已是大功,但城内俘获骊山喽啰皆是关中子弟,其中多有良善,若尽数杀之,恐寒天下之心。」 曲端冷哼一声,道:「吴将军,本帅行军多年,深知乱兵之 害。此等骊山贼寇余党,若不尽诛,日后必生祸乱。今日我不杀他们,他日他们便会杀我。」 吴玠急道:「然此数千性命,皆是生民,若斩之实属过重。请经略三思!」 曲端却拍案怒道:「军令如山,汝不必再言!」随即传令:「将俘获骊山义军全部捆绑手脚,系以巨石,分投于八水河中,尽数处决!」 次日清晨,骊山军俘虏被押至渭、泾、沣、涝、潏、滈、浐、灞八条河流。士卒将俘虏逐一绑缚,以巨石拴身,扔入河中。数千喽啰呼天抢地,哀声震天,然无人敢违曲端军令。 渭水之上,骊山二寨主王武临刑前怒目大骂:「曲端,你滥杀无辜,必遭天谴!」说罢跳入河中,激起滔滔水浪,血染河面。 泾河、灞水间,义兵尸体接连不断沉入水底,八水流红,城外百姓无不心惊胆寒。 曲端亲登渭桥,远眺河流,见波涛滚滚,俘虏已尽数溺死,冷然道:「长安之乱,至此终矣。」 第543章 以退为进 华州城内,少华山的义军将领齐聚府衙。杨再兴怒不可遏,拔剑砍向堂前木柱,木屑飞溅,声音震耳。他大声道:「曲端那狗贼,竟然杀害刘希亮、张宗諤,夺了我们的义军城池!这般狼子野心,岂能容他?兄弟们,随俺去与曲端拼命,就算是死,也要让他知道我们不是好惹的!」 堂内众人面面相觑,却无人附和。高娴坐在一侧,缓缓站起身来,沉声道:「再兴哥哥,此事不可鲁莽。若我们与曲端硬拼,不仅会落得全军覆没,甚至还会让少华山的基业毁于一旦。」 杨再兴转头怒视高嫻,咬牙道:「高娘子,妳让俺忍?这仇能忍吗?刘大哥和张大哥的头颅还挂在长安城门上呢!」 高娴迎着杨再兴的目光,毫不退让:「我没说不报仇,但现在不是拼命的时候。曲端现在杀我们,根本不是真为了剿匪,而是为了利用咱们的地盘和人马作为他争功的筹码。华州城,现在既是宋军的猎场,也是金军的目标。这里早就成了死地!」 杨志听罢,点头附和道:「高姑娘说得对。宋军和金军争来夺去,咱们夹在中间,能守多久?不如暂时撤回山中,保存实力。若方大当家在此,也会如此决断。」 张岑也拱手道:「大哥,曲端不是我们能对付的敌人。他有朝廷撑腰,而我们只是绿林好汉,硬碰硬只会给他们口实。既然华州守不住,那我们就索性让这座空城成为他们的战场,等他们斗得两败俱伤时,咱们再伺机而动!」 杨再兴握紧拳头,冷声道:「放弃华州,那些百姓怎么办?就任由他们落入曲端或金军的屠刀下吗?」 高娴眼中闪过一丝悲凉,缓缓道:「此时局势如逆水行舟,既然我们已无力守城,强留只会让百姓陪着我们陪葬。不如立即疏散山下的乡民,让他们分散逃入太华山、少华山的各处隐秘山寨。我们回山后,也可派人继续接应流离失所的百姓。」 杨志闻言,拍掌道:「正该如此!只要山寨还在,咱们就能有粮有兵,百姓也有容身之地。华州城里的兵粮、器械还能毁的毁,烧的烧,免得留给宋军或金军!」 杨再兴沉默许久,最终长叹一声,点头道:「你们说得对,是俺太过意气用事了。高娘子,妳带人安排百姓疏散。叔父、张二哥,你们负责收拢弟兄们,带着能拿走的粮草武器撤回山中。俺亲自留守,最后一刻再走。」 高娴劝道:「再兴哥哥,你的武勇是咱们义军的灵魂。华州无论成败,你必须活着带领我们继续战斗。」 杨再兴苦笑一声:「俺这条命,从战场上捡来的,有何惜?但既然如此,我就听你们的。走!」 夜风轻拂,华州城内的火光照亮了四周。义军正在紧张地收拾城中能带走的物资:粮草、兵甲、战马,一件件被搬运出城,朝少华山和太华山的方向撤离。杨志和张岑站在城头,目送最后一批车队出发。 张岑叹道:「这华州我们守得不易,如今却不得不放弃,真是憋屈。」 杨志拍了拍他的肩膀,沉声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将兄弟们带回山寨,养精蓄锐,总有一天能再回来。」 就在这时,高娴快步走来,身后跟着一名探子模样的义军士兵。她脸色凝重,对杨志说道:「有急报,史大当家在汉中一带遭遇大败,少华山主力兵马损失惨重,已经退向秦岭褒斜道。具体情况不明,但可以肯定的是,少华山主力人马已经陷入绝境。」 杨志眉头紧锁:「史大哥是我们的主心骨,他若出了事,少华山这支队伍怕是要彻底散了!」 高娴点头:「正因如此,我建议再兴哥哥和我一起走一趟太白山,看看能不能接应到史大哥的残部。若能将他们救回山中,至少我们的力量还能保持完整。」 杨志犹豫了一下,抬头看向不远处的杨再兴。此时,杨再兴正站在空荡的华州府衙屋顶,背对众人,似乎在思索什么。 「再兴!」杨志喊了一声。 杨再兴回过头来,听完高娴的提议后,眸中寒光一闪。他沉声道:「史大哥是少华山的根基,哪怕只剩一人,我们也要把他带回来。」 高娴松了口气:「再兴哥哥答应就好。我已让人准备好轻骑,咱们即刻出发,尽快赶到太白山!」 杨志叮嘱道:「再兴,高姑娘,此行路远险阻,务必小心。若遇不测,不要强行硬拼,能保存实力回来就好。」 杨再兴点头:「叔父放心,这一趟,我们有去有回。」 三日后,少华山义军彻底撤出华州城,带走能带的一切,烧毁城中多余粮草和军械,城内变 得空荡而荒芜。 城墙上插满了被风雨侵蚀的旌旗,远远望去,像是冷寂的幽魂。曲端带兵进入华州时,面对的是一座空城,顿时怒火中烧。他冷笑道:「这些贼寇狡猾如狐,以为逃回山中就能安枕无忧?等我扫平华州,再回头剿他们,叫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但此时,金军的探马已在城外游弋,传来消息:完颜娄室亲自统军,正自同州休整后南下,目标直指华州。曲端只得咬牙下令:「全军布防,准备迎敌!」 回到少华山上的杨再兴,站在高处眺望华州方向,远远看见两军对峙的旗帜。他冷冷说道:「狗咬狗罢了,迟早有一天,俺要亲手宰了曲端那厮!」 高娴站在他身旁,低声道:「只要我们活着,终有一日能将华州百姓接回家园。」 杨再兴点头:「没错。华州丢了,但我们的路还没断。」 第544章 鸣犊镇救援 太白山麓,古木森然,雾气缭绕如仙境,但此刻却杀气弥漫,箭声阵阵。史斌率部两千余,行至山间小道,猝然间,箭矢如雨,从密林深处射来,带着呼啸之声,破空而至。 「中埋伏了!」史斌勒马大喝,「随洒家杀出一条血路!」 然宋军伏兵早已严阵以待,吴玠、吴璘指挥得当,前后夹击,乱箭齐发,义军阵脚大乱,死伤惨重。史斌舞动黄金蟠龙棍,将飞来的箭矢接连击落,怒目圆睁,环视四周,却见密林深处,宋军刀枪林立,旗帜猎猎,一队队披坚执锐的精兵从林间杀出。 「史斌,你已无退路!束手就擒,尚可留你一命!」吴玠策马出阵,手持大杆刀,冷声喝道。 史斌仰天狂笑:「匹夫休得逞口舌之利!今日若是洒家死,也要让尔等付出代价!」 说罢,他高举蟠龙棍,纵马直冲吴玠所在。史斌身后的义军见主帅如此勇猛,也纷纷振作精神,跟随他反冲宋军阵列。 山道狭窄,战马难以展开,双方皆以步卒为主,短兵相接,刀枪相击之声震耳欲聋。史斌身披金龙甲,犹如一道金光在人群中冲杀。他一棍扫过,数名宋兵应声倒地。吴玠见状,挥刀迎上,与史斌恶斗三十余合,不分胜负。 此时,吴璘率后军赶到,手持大刀从侧翼冲入义军阵中,直取史斌后路。义军腹背受敌,再次陷入混乱。 史斌强忍愤怒,眼见身旁士卒不断倒下,他厉声道:「兄弟们,随我突围!不可恋战!」 义军依照史斌的指挥,朝东侧山道撤退。吴玠紧追不舍,沿途围追堵截,义军一路折损,至未至鸣犊镇时,已然溃不成军,仅余千人跟随在史斌身后。 史斌深知,此时的兵马已无法再与宋军正面交锋。他将队伍停驻在一处开阔地带,强令所有人扎下简易营寨。他亲自巡视士卒,安抚人心,眼中却满是悲愤与不甘。 吴玠率兵赶至,见史斌已无路可退,大笑道:「史斌,今日洒家便送你归黄泉!」 史斌翻身上马,手握蟠龙棍,迎风而立,傲然道:「来战吧!看看是你吴玠厉害,还是我史斌更胜一筹!」 吴玠不再多言,策马提刀直取史斌。两军将士皆屏息以待,只见史斌与吴玠马上传来金铁交鸣之声,刀棍相击,火花四溅。两人交手数十回合,杀得难解难分。 义军将士见主帅英勇,士气略有恢复,但仍不敌宋军人多势众。 夕阳的余晖洒在太白山的林间,染红了层层密林,也照亮了满地的血迹与尸骸。史斌衣甲破损,满身血污,坐下战马透骨玲珑也喘着粗气。他手中黄金蟠龙棍仍滴着鲜血,目光如电,扫视着渐渐合围的宋军。吴玠与吴璘的军队布下重重阵势,刀戟森然,杀气如虹。 吴玠勒马立于阵前,手持大杆刀,冷声道:「史斌,你已是穷途末路,再无援兵,不如束手就擒,我尚可保你性命!」 史斌哈哈一笑,声音苍凉:「匹夫!你有千军万马,奈何不能胜我孤身一人?今日便算死,也要让你记住,草莽豪杰岂会向鼠辈低头!」 话音未落,吴璘已催马上前,大喝一声:「贼寇休逞口舌之利,看刀!」大刀一挥,直取史斌头颅。史斌举棍相迎,马上传来「当」的一声巨响,震得两人兵器虎口发麻。 吴玠见弟弟未能得手,立即挥刀加入战局,兄弟二人合力攻史斌。一时间,刀光棍影交织如雷,劲风卷起地上的残枝败叶,战场气氛愈发紧张。 史斌以一敌二,毫无惧色,他舞动蟠龙棍,将吴玠、吴璘压得难以近身。然而,体力渐渐不支的他心知无法持久,只能咬紧牙关硬撑。双方厮杀三十余合,史斌仍不退却,但他的战马已力竭,步伐凌乱。 此时,宋军见状,从四面包围过来,长枪密如林立,直逼史斌而去。史斌左右环顾,看到身旁仅剩的应固、应图兄弟,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他厉声道:「你兄弟二人尚有一线生机,快走!别为洒家送死!」 应固策马冲至史斌身旁,沉声道:「大当家,生死早已无惧,我兄弟既随你闯荡,就绝无弃你而去之理!」 应图亦大笑道:「黄泉路上有你为伴,不冤!」 话音未落,应固、应图各挥巨斧,猛然朝宋军阵中冲去。他们如入无人之境,杀得宋军惨叫连连。然而,宋军毕竟人多势众,两人奋战许久,最终力尽,被乱刀斩杀,倒在血泊之中。 就在吴玠准备挥军彻底围杀史斌时,山间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吴玠扭头望去,只见一彪人马从密林中杀出,为首两人一男一女,正是杨再兴和高娴。 他们各率轻骑百余,刀枪如林,战旗翻飞。 杨再兴手提铁枪,声如洪钟:「吴玠鼠辈,欺人太甚!尔等宋军非但不与我等合力抗金,反倒背信弃义,自相残杀!今日俺杨再兴便来讨教你的手段!」 吴玠见状,怒道:「杨再兴,你放着岳统制那里不呆竟与贼寇为伍,背叛大宋!今日不将你擒杀,何以平民心!」 杨再兴冷哼一声,策马长枪直指吴玠,厉喝道:「贼喊捉贼,吴玠,你口口声声忠义,却是杀忠良、逐义士的无耻之徒!来战吧!」 两人话不投机,旋即交战,枪刀相交,火星四溅。与此同时,高娴率百花营的轻骑,冲破宋军侧翼,迅速接应史斌残部。 高娴策马来到史斌身旁,急声道:「史大哥,快随我们突围!此地不可久留!」 史斌目睹应固、应图兄弟惨死,满腔悲愤难平,但也明白大势已去。他咬牙道:「好!随洒家杀出重围!」 杨再兴与吴玠激战不下,高娴率部在宋军阵中冲杀出一条血路,将史斌及残兵掩护至后方。史斌再度登上坐骑,喘息道:「高姑娘,多谢妳来救援,否则我史斌今日恐怕真要命丧于此!」 高娴脸色凝重:「史大哥,暂时保住性命要紧。这里不是久战之地,速速退回少华山再作打算!」 杨再兴见史斌已脱困,喝退吴玠后扬长而去。宋军虽有心追击,但被杨再兴的强势压制,未敢贸然行动,只得眼睁睁看着义军逐渐消失在山林中。 太白山下血流成河,战场硝烟未散,宋金之间的斗争愈发复杂,而义军的生存之路,似乎越走越难。 而史斌被救回少华山时,已是浑身伤痕,血染战袍。他的金龙甲破碎,蟠龙棍也留在了鸣犊镇的尸山血海中。一路上,他沉默不语,眼神中满是懊悔和疲惫。那目光落在杨再兴和高娴的背影上,复杂难言。 少华山大堂,气氛肃然。众兄弟见史斌满身是伤,面容憔悴,都不禁心生怜悯,但也有许多人低头不语,显然对他这次冒进的汉中之战心存不满。 史斌在座椅上缓缓起身,目光扫过每一个兄弟,长叹一声道:「各位兄弟,史某一时愚昧,未听从方教主与杨老兄的良言,妄想逆天而行,最终害得兄弟们家破人亡。今日,洒家无颜再担这少华山大寨主之位。」 「寨主不可!」杨志第一个站起身,正色道,「虽有今日败局,但寨主为我等开山立寨,保众兄弟性命,从无半点私心。若因一败而退,岂不寒众人之心?」 史斌苦笑摇头:「兄弟,你不必劝洒家。洒家不是怕承担责任,而是想让少华山有个新开始。自今日起,洒家将寨主之位传与你。杨志为人稳重,带兵有方,当得此任。」 众人面面相觑,杨志见状抱拳应命:「若寨主执意如此,杨志定竭尽全力,守住山寨,不负兄弟们所托。」 翌日,史斌将自己闭锁于山腰小屋,称以养伤为名,不再过问山寨事务。他虽卸下了大寨主的重担,却难卸心中悔恨。每当深夜,他总会梦到鸣犊镇的血战,看到兄弟们倒在箭雨中,看到吴玠冷厉的刀锋,甚至能听到方梦华传来那句语重心长的劝诫:「史斌,你只看得到王座,却看不见通往王座的尸山血海。」 一觉醒来,便是冷汗涔涔,四周寂寂无声。史斌望着窗外的山色,眼神茫然:「洒家若早听妳的话,今日少华山何至如此?」 史斌的沉郁并未逃过高娴的眼睛。每日,她都会来送汤送药,偶尔也会端来一盘山中采摘的野果。开始时,史斌不愿见她,觉得自己不配面对这个当初百般劝他、最终又冒险救他的人。但高娴毫不在意,只是笑道:「史寨主,我若真怪你,就不会救你回来。何况,你已辞了寨主之位,我便不叫你寨主了,改唤你‘史大哥’可好?」 史斌无言,只是轻轻点头。 日子一天天过去,高娴的话语渐渐多了起来。她讲少华山兄弟们的近况,也讲方梦华过去的故事。她说得轻描淡写,却字字入耳,让史斌渐渐感到,自己的生命并非毫无价值。 有一天,高娴端着一碗药汤进屋,见史斌坐在窗前,目光落在远山。她柔声问:「史大哥,在想什么?」 史斌低声道:「洒家在想,这山河破碎,洒家本该为兄弟们争一片活路,却差点让他们全军覆没。高娘子,妳为何救我?」 高娴沉默片刻,轻声笑道:「我救你,是因为少华山不能没有你。你的错不是逆天而行,而是忘了看清天时地利。若能正视过往,再站起来,你依然是少华山的顶梁柱。」 史斌深深看了她一 眼,心中暖意微涌。他将药碗接过,郑重道:「高娘子,谢谢妳。」 自那以后,两人相处越发自然。高娴仍每日来探望,而史斌的目光中渐渐多了一丝暖意,少了几分颓然。一次,山间忽然大雨,高娴被困在小屋,两人共处一室,气氛一时微妙。 史斌拿出一件干净的披风递给高娴,低声道:「换上吧,别着凉。」 高娴接过披风,目光含笑:「史大哥,你这般体贴,若早些如此,梦华姐岂会怪你?」 史斌闻言一怔,随即苦笑:「洒家负过兄弟,也负过她的信任。这一生,恐怕难有机会弥补了。」 高娴柔声道:「过去的错已不可挽回,但未来还长。只要你愿意,我会一直帮你。」她的眼神真挚,透着一丝难掩的情意。 那一刻,史斌心中隐约升起一种从未有过的感动。他低声道:「高娘子,妳为何待我如此?」 高娴转过身,轻轻笑道:「也许,是因为我相信你还能重振旗鼓吧。」她的声音低柔,却如雨后初晴,让人不自觉地生出希望。 第545章 岳飞东出 建炎元年冬,东路金兵在兖州孔家带路下扫荡济州村庄圈地捕奴十室九空,而此时舟山军已在胶东半岛阻击东路金军主力。开封宗泽留守府中调度军务,忽报东路金兵人马近日哨到曹州兴仁府,声息甚紧。宗泽问众将,谁可去曹州界上打探金兵消息?岳飞应声而出曰:「飞愿领人马去退金兵,策应方师妹。」宗泽喜曰:「鹏举肯去,吾复何忧。」遂与岳家军精兵一千五百,付岳飞节符。 却说岳飞领兵东出汴京,得哨探报镶黄旗金兵人马甚众,他一面摆开阵势以为试探,一面密嘱亲随设伏于两翼,以备不测。岳飞横枪立马,见金兵阵势严整,心中暗忖:「这支金兵,显非寻常,须以谋取之。」 忽见金阵中鼓声震天,旌旗招展,一员金将挺身而出,赤髯黄睛,狰狞可怖,正是镶黄旗大将斡离蒲卢,其人乃女真悍将,力大无穷,善用阔刀,屡次于京东西路一带劫掠村庄,民众苦其毒害。 斡离蒲卢跃马直出,高声骂道:「宋狗匹夫,敢来我阵前送死?快快下马,免汝尸横于地!」岳飞怒道:「违天理胡贼,既不知悔改,今日教你血溅沙场!」喝罢,挺枪催马,迎面而上。 二骑相交,刀枪并举,只见岳飞手中长枪如龙,进退间气势如虹,枪尖处寒芒闪烁,逼得斡离蒲卢喘不过气来。战不过十合,斡离蒲卢已觉力怯,拨马便回。岳飞见其败走,拍马紧追,忽按下长枪,拽弓搭箭,瞄准斡离蒲卢后心,喝道:「虏贼受死!」弦响箭出,金箭破风而至,正中斡离蒲卢脊背,箭尖直透胸膛。斡离蒲卢惨叫一声,翻身落马,气绝身亡。 金兵见主将阵亡,顿时阵脚大乱,岳飞乘势大喝一声:「儿郎们,随我杀敌!」一千五百宋军如猛虎下山,挥刀举枪直冲金阵。金兵虽众,然失去主将,军心已溃,阵中更无能支者。岳飞横枪左右冲突,无人能挡,所到之处金兵纷纷倒地。 正杀间,只见两翼伏兵起,宋军旌旗飘扬,喊杀声震天动地。原来岳飞密令两翼埋伏五十骑兵,以备追杀溃敌,此时伏兵齐出,将金军截为两段。镶黄旗金兵腹背受敌,死伤无数,溃兵纷纷抛盔弃甲,四散而逃。 岳飞挥军追击数十里,至一山谷口,见金兵已散,遂命收兵回营。一路行来,但见金兵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盔甲刀枪弃满山谷,宋军无不精神振奋,士气大涨。 次日,岳飞清点战果,得刘豫名下汉军旗降兵数千,缴获金银财物、粮草无数。岳飞命释放被掳百姓,将降兵收编入伍,赈济百姓粮食,安抚乡民。乡中父老闻岳飞大破金兵,纷纷来献猪羊酒食,感激不尽。 岳飞对王贵说道:「此战虽胜,然曹州一带尚有金兵流寇,吾等不可大意,须尽快肃清残敌,以策方师妹之安。」遂遣人飞马传信宗泽,告捷之余请兵增援,自己则驻扎东明,严密防范金兵再犯。 却说镶黄旗残兵逃回济州,与主将会合,将斡离蒲卢战死、前哨部队全军覆没之事上报完颜昌。完颜昌大怒,叱骂不已,遂命另派两员大将领兵五千,连夜增援,与镶黄旗汉军余部再战曹州,图谋东路大局。 却说岳飞得途中军校回报:「金兵哨骑多在曹州外扎营,已扰掠附近村镇,杀掠甚重。然大军未至,似有窥探虚实之意。」岳飞闻言,沉思片刻,遂命众军暂驻菏泽镇,修整兵马,自己则轻装简行,带数十名精锐骑兵,亲往探查虚实。 夜幕低垂,月光如水。岳飞一行人行至曹州近郊,见前方火光点点,隐约传来金兵喧嚣之声,便命众人停下藏匿,只留亲随数人同去。 行不多时,见一金兵哨骑营地,约数百人驻扎,军器齐整,警戒颇严。岳飞细察地形,低声令亲随潜伏于道旁,自己牵马立于一丘高地,细听金兵语声。 恰逢一金兵队长巡视营地,高声言道:「明日再往四处掳些丁口,助主力大军南进。听闻舟山海寇那些小娘皮正在登莱死守,且把农户渔户们的贱命当回事答应换回格格。我等亦要加紧动作,尽早与挞懒大人跟四太子合取开封!」 岳飞闻此言,心中愤然,自思:「金人竟欲绕攻开封!此营乃其哨探前锋,若不速除,吾曹州百姓何以安生?」遂传令亲随:「此处金兵虽强,却懈于夜警。我军可借夜色奇袭,杀其胆气!」 岳飞率精兵五百潜行至营地,先令弓弩手埋伏于营外高地,严阵待发;再率百名骑兵沿两翼潜伏,待鼓声为号冲入阵中。三更时分,擂响大鼓,喊声震天,弓弩齐发,箭雨如织,金兵猝不及防,死伤无数。岳飞引骑兵突入营地,直取金兵队长,杀得金兵四散奔逃。一场夜袭,仅一更时分,金兵便 全军溃散。 岳飞领军追至鄄城地界,见金兵围攻濮州城已久,遂命三军于城外扎下营寨,整备人马,以备决战。次日清晨,岳飞下令擂动战鼓,宋军旌旗招展,列阵于濮州城外平原,远远望见金兵营中人马躁动,隐隐有出战之势。 忽然金军门旗开处,两员金将纵马而出,左将黑罕查剌身披铁甲,面如黑炭,右将回特迪古乃红发碧眼,怒目圆睁,二人手持招旗,东指西摇,直催金兵向宋军阵列扑杀而来。岳飞见状,大怒曰:「虏贼猖狂至此,今日叫你有来无回!」 岳飞纵马立于中军,横枪观阵,见两员金将越众而前,挥旗催战,愈发气愤,遂令三军稳住阵脚,厉声说道:「看我诛此二贼!」言罢,岳飞拽满蒲雕弓,弦响处一矢破空,疾若流星,直取黑罕查剌面门。黑罕查剌猝不及防,被箭正中额头,惨叫一声,翻身落马。未等金军反应,岳飞复又发矢,此箭又快又准,贯穿回特迪古乃咽喉,血光四溅,金将轰然坠地。 金军见主将被射杀,阵脚大乱,士卒惶恐,或驻足不前,或四散而逃。岳飞见敌阵已乱,遂挥枪大喝:「全军随我杀敌!」宋军士气大振,呐喊如雷,潮水般杀入金阵。 金军虽多,但失去指挥,队伍如无头之蛇,被岳飞军杀得节节败退。岳飞于阵中左右冲突,枪如游龙,所到之处金兵纷纷倒地。宋军将士越战越勇,一路追杀数十里,将金兵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渠。 金兵溃败之际,徐庆率领五十骑突入金军后阵,抢占辎重,断其退路。金军将士无路可走,只得丢盔弃甲,各自逃命,遗下器械辎重不计其数。岳飞鸣金收军,整理战场,将粮草、兵械尽数运回濮州城。 濮州百姓见岳飞大破金军,解城下之围,纷纷开门出迎,焚香跪拜,齐呼:「岳统制天神下凡,大宋有救矣!」岳飞却谦逊谢之,命士卒将缴获的粮草分发给城中百姓,又安抚因战乱受害之民,令濮州重新恢复生机。 是夜,岳飞于濮州城中布防,遣人飞马报捷宗泽,言金兵已退,濮州安稳,盼速派援军接应,以防敌军卷土重来。 岳飞点齐所部一千余人,领着张宪、王贵、徐庆等将士,急往五丈河北岸查探正黑旗动静。行至半途,只见对岸征尘滚滚,旌旗蔽日,赫然是正黑旗大军分队而来,队中夹杂高丽、奚军及汉军之旗,军容浩大,金鼓震天。 正欲察看虚实,高丽旗先锋朴先勇已领千骑杀至,长枪寒光闪动,势若雷霆。张宪与王贵观敌兵甚众,犹豫道:「贼兵阵势严整,我军虽有一鼓之勇,恐力不敌!」 岳飞闻言冷笑,喝道:「将不在多,贵在法度。胡众虽多,然阵法混乱,皆乌合之众。且看我先破敌,尔等自稳住阵脚,待时出击!」 说罢,勒马提枪,拍战马直冲敌阵。 朴先勇见岳飞杀来,大笑道:「宋军果然不自量力,竟以单骑犯我万军!」便纵马提枪迎上。两马交错间,岳飞长枪如龙,挑开贾勇枪势,趁势将其一枪贯喉。金军阵中将士见状,惊呼贾勇已亡,稍有混乱。 岳飞乘胜追击,杀入敌阵,左右驰骋,枪挑刀劈,所到之处人仰马翻。忽见正黑旗女真监军卓鲁讹里完执皂纛立于中军,挥手指挥金兵变阵,正耀武扬威间,岳飞眼神一凝,策马直冲。卓鲁讹里完见岳飞来势如猛虎,不及避让,便被岳飞一鞭打下马来,皂纛落地。岳飞提枪将其擒住,高举皂纛振臂一呼:「金军败矣,杀贼!」 张宪、王贵见主将奋勇,士气大振,率众从两翼杀入敌阵,喊声震天。金军阵脚大乱,士卒纷纷弃甲逃命,尸横遍野。岳飞长枪舞动,杀得金军七断八续,追剿十余里,至日暮方鸣金收兵。 岳飞班师回营,入定陶县安顿军民。此战斩杀金军秃发垂环者三千余,擒获汉军旗万户王崇、奚军旗千户阿里孛,收降汉卒千余,夺得战马三百匹,铠仗旗鼓辎重不计其数。县中百姓闻岳飞大捷,奔走相告,争相备酒犒军,欢声载道。 是夜,岳飞召集诸将道:「今日小胜,但败军必定回报主将,明日虏寇必并力来战。吾军虽少,然士气正盛,明日当用计取胜。诸将听令:无论敌众敌寡,须作必中之势,各各舍命向前,必有功名富贵。如敢违令退缩,致失良机者,斩!」 众将齐声应诺,回营整顿兵马器械,人人斗志昂扬,准备次日迎战正黑旗主力。 岳飞秉烛夜书,亲绘阵图,拟定破敌之策。他心中深知,此次胜败,事关中原存亡,唯有一战到底,方可捍卫大宋江山。 次日天未明,正北边号炮三声震天,随即胡兵漫山塞野而来, 旌旗招展,金鼓之声数十里不绝。岳飞早已整顿人马,自引五百骁骑,披挂停当,直奔敌阵。 张宪、王贵各领两翼人马,从左右夹击,号令分明,金军虽众,顷刻间已被冲散阵脚。岳飞枪出如龙,战马如风,所到之处,金兵尸横遍野。两军自天明交战,杀至日午,金军难支,纷纷溃败。岳飞命众将追击十余里,斩首三千,俘虏无算,获战马、铠甲、兵器数千计。 岳飞回营升帐,计点部下将士,虽获大捷,然多带重伤,岳飞自身亦中十余箭。军医来为岳飞包扎,见他伤口血迹斑驳,叹道:「统制不顾身命,常恐力竭。」岳飞却笑道:「敌未尽,吾何敢稍歇。」 当日岳飞于广济军安营扎寨,亲巡营帐,部署防守,以防敌军回击。至二更时分,忽听寨外喊声震天,金军人马大队直扑中军而来。哨马报入,营中将士皆惊,刀枪出鞘,纷纷准备迎战。 岳飞闻报,端坐中军帐内,面色如常,下令道:「全军勿动!若有擅自行动者,立斩!」众将见主帅从容镇定,不敢多言,唯有静候。岳飞更在帐中端坐片刻,旋即安然合目假寐。 金军步步逼近,直至寨门百步之外,见岳家军无动静,恐有埋伏,止步观望。胡兵中监军卓鲁胜言道:「岳飞必有奇谋,且不可轻进。」众军惧岳家军之名,终不敢冒然攻营,折兵退去。 至天明,探子报回:「金兵昨夜退至十里外驻扎,未敢再近。」岳飞闻报,微微一笑,道:「彼辈见我军严整,自生退意,当初邢州一战,方师妹授整军之法,曾曰‘撼太行山易,撼岳家军难’也。」 自此,金军与岳飞对峙数日,始终不敢再战,而岳飞乘机休整,将士士气大振,部队战力愈发坚强。岳家军之名,震动敌营,金人闻之,无不丧胆。 却说济州正黑旗固山详稳奥屯扎鲁得败卒报捷,听闻宋军中有一将,勇猛非常,连败金军,心中大怒,喝道:「汉狗不过匹夫之勇,安敢屡犯大金天威!待我亲自斩此狂徒,以正军威!」遂领三万惯战奚军旗,自济州拔营而起,直抵定陶城下,摆开阵势,鼓声震天,旌旗蔽日。 岳飞闻报金兵来袭,亲率宋军迎战。宋军列阵以待,门旗开处,只见岳飞身披银甲,跨马提枪,神威凛凛,立于阵前,厉声喝道:「剿不尽的胡蛮,又敢来哉!」 奥屯扎鲁见岳飞独骑而出,心中不屑,拍马上前喝道:「狂妄宋将,敢出阵送死!」二人相遇,岳飞枪如游龙,直刺奥屯扎鲁胸膛,奥屯扎鲁挥兵器交还,战上数合,渐感不支,只见岳飞虚晃一枪,趁隙猛刺,正中奥屯扎鲁咽喉。奥屯扎鲁惨叫一声,翻身落马而亡,黑旗奚军阵脚大乱。 岳飞见敌将已死,立时挥军猛攻,宋军士气高昂,呐喊如雷,冲入金军阵中,如虎入羊群。奚军失主将统御,各自逃命,宋军四下追杀。岳飞奋勇当先,亲率亲兵冲锋陷阵,枪挑三将,弓射五骑,杀得敌军溃不成军。 金兵士卒丢盔弃甲,沿途尸横遍野,血染田野,降者不计其数。岳飞见已大胜,鸣金收军,将降卒押解入营,又将缴获辎重整理清点,运回定陶。 是夜,岳飞遣人飞马报捷宗泽,言万夫长奥屯扎鲁已诛,黑旗奚军大败,兴仁府暂安。宗泽大喜,命人赏赐三军,诏表岳飞军功。 却说金国大营中,正黑旗军得报,痛失固山详稳,奚军旗全军覆没,众将大惊,纷纷议道:「宋将岳飞勇不可当,我军连番失利,再与之对恐非良策。」完颜宗弼闻之大怒,拍案而起,道:「岳飞竟然离京了?传本旗主令,集结诸军,先袭破开封宰了宗泽老儿,再回头灭了岳飞孤军!」 次日,岳飞遣亲信快马回报宗泽,呈送战果,并言完颜昌欲与完颜宗弼南北合击东京之计。宗泽闻报,大喜道:「鹏举果然不负所托!此一战,不仅削弱金贼士气,更阻其窥探之谋。」遂命人重奖岳飞军士,令其暂驻曹州,与后续援军策应。 第546章 兀朮过河 北海商行情报频频入京,言金将完颜宗弼亲率正黑旗渡河,兵锋直指东京汴梁。宗泽闻报,召集诸将刘衍、刘达、阎中立、郭俊民、李景良等于汴京府衙议事。 宗泽素着乌纱长翅帽,步入中堂,面色凝重,拱手道:「诸公,金贼兀朮狼子野心,率大军渡河,分兵窥伺我河南腹地。汴京乃国朝根本之地,河南乃四通八达之要,若失此地,江山危矣。今日召诸位前来,便是要商讨御敌之策。」 刘衍先言道:「兀朮所率正黑旗号称金国精锐,战力非同一般。然据探报,金军自河北长途跋涉,必需辎重充足。若我军能先断其粮道,再设伏兵于其归路,可令金军进退不得,士气自乱。」 宗泽听罢刘衍之计,心中大悦,拍案道:「显忠之言正中吾意。金贼兀术骁勇,然其大军远道而来,兵贵速战,我若以奇兵断其粮道,再分其兵力,使其进退维谷,必可一举破之!」 然而,当宗泽环顾诸将,言道:「只是郑州一役,非骁勇善战之将不可为之,此去路途艰险,又须牵制金军主力,何人愿往?」 话音未落,一将挺身出列,拱手朗声道:「末将刘达,愿领兵趋郑州,策应显忠之计,断敌粮道,以挫其锋。」 宗泽见刘达请命,抚髯点头道:「显忠断粮,显达分敌,实为天赐之策。二位既愿分劳,吾岂能无信?今授尔等各精兵两万,一北取滑州断金粮道,一西赴郑州牵制敌势。谨记,粮道乃贼军命脉,断其粮草,敌自败亡。」 李景良摇头道:「金军每次南侵,往往分兵四路,互为声援。兀朮虽主力趋开封,其余三路金军恐也在窥伺他地。我军若一味死守,恐被各路金军合围。末将以为,当设偏师引金军深入,再集中主力于河南决战。」 宗泽微微颔首,看向阎中立,道:「阎将军以为如何?」 阎中立起身拱手,道:「李都统所言极是。我军当前虽有兀朮军情,但尚不明其具体兵力分布。若冒然决战,恐为金军所算。不若派一小股轻骑扰其前锋,伺机斩其偏师,摸清其虚实,再谋定而后动。」 郭俊民亦道:「金军此来,渡河而进,必有周密策划。末将愿率一军扼守中牟与荥泽,截断粘罕部向汴京东进之路。」 宗泽闻言微笑,拍案而起,道:「诸位所议,皆是良策。我军若能通力协作,断金贼粮道、扰其前锋、固守险地,再引偏师深入,定能挫其锐气!」 刘达问道:「宗元帅,岳飞岳统制现东出曹州兴仁府策应定海郡主,此番金军兵势汹汹,何不召其回援?」 宗泽摆手道:「岳飞领命策应京东,乃为牵制金贼东路大军,分其兵力。京东西路的曹州与开封接壤,若能成功策应,亦是对我汴京大局的极大助力。此事不得擅动。」 诸将闻言皆称善,唯郭俊民忧心道:「然汴京防线如此危急,岳统制若不回援,恐防御之力不足。」 宗泽目光如炬,道:「非也。鹏举年少胆烈,善谋勇战,与定海郡主夹击东路金军,正可为我主力分忧。我等此番只需据险而守,待东路传来捷报,再反击兀朮,定能稳住大局!」 部署完毕,宗泽环视众将,沉声道:「兀朮有百战之名,然我宋人并非孱弱。汴京之战,不仅为保皇城,更为护家国。诸位当各司其职,同心协力,必定能退金军于八百里之外!」 众将轰然应诺。宗泽起身,执笔书命于调令上,整备即刻下令分兵,各路宋军开拔。 宗泽即日调拨兵马,令刘衍、刘达各统两万精锐:刘衍率军取间道直趋滑州,绕至金军背后,断其辎重粮草,扰其后路。刘达领军直赴郑州,伏兵于汴洛之间,以分敌势,使金军不敢轻举妄动。 李景良领偏师五百,潜入金军后方,侦查其兵力布置,伺机袭扰。阎中立率一军设伏于中牟之南,以待金军深入后截杀。郭俊民守荥泽,掩护汴京西北门户,防止金军合围。宗泽亲自督战汴京城防,筹措粮草军械,以备鏖战。 众将接令后,分别辞别宗泽,整备兵马,昼夜兼程而去。宗泽则遣人传令各处守军:「严守河梁,深沟高垒,不与敌战,静候奇兵消息。」 刘衍率两万精兵,避金军锋芒,绕道西行,日夜兼程,直奔滑州。军行至一片密林时,哨探回报:「前方十里,有一金军粮道营寨。」刘衍闻言大喜,召来亲兵,沉声道:「粮道乃敌命脉,汝等潜伏林间,待贼兵卸粮松懈之际,立刻杀入!务必焚毁粮仓,断敌后路!」 当夜,刘衍遣兵潜伏林中,待金兵运粮时猝然杀出,将辎重尽数焚毁。金军粮道大乱,前线粮草接济不至,军心惶恐,消息很快传至完颜宗弼大营。 与此同时,刘达率军西去郑州,行至城外,闻探子报:「金军粘罕部先锋正扎营于洛水河畔,人数不过三千。」刘达计上心来,令军士假装为金军溃兵,散乱靠近敌营。 金兵营中哨兵见状,不疑有他,未及盘查,刘达军突然暴起杀入,大破金军先锋,斩首千余,余者溃逃。金军固山详稳闻报,不得不调兵回援郑州,减缓了进逼汴京的攻势。 宗泽留守汴京,密切关注前线战报,并遣小校联络附近诸军,命各地守将以高垒深沟固守城池,不与金军交战。同时,宗泽亲赴城头巡防,安抚百姓,招募民兵,加强汴京防御。 他高声激励将士道:「刘氏二将前去断敌粮道、分敌兵力,乃我军生死攸关之计。汝等但坚守城池,待捷报传来之日,便是我等反击之时!」 完颜宗弼军中,粮道接连被断,先锋部队受袭,进兵不顺。完颜宗弼虽心怀狐疑,仍不敢轻举妄动。他沉思良久,怒声道:「宋人必有谋划,吾且按兵不动,待查清虚实,再行决断。」 卓陀黏没朵曰:「元帅不必重虑,大金天兵千军万马,岂惧一河梁哉!乘今夜将众分作二队,密密而去。再遣人将河梁拆断。待南军知吾离了河岸,部兵来追,一时无桥梁可渡马,焉即赶及我哉?」 完颜宗弼听卓陀黏没朵之计,转忧为喜,拍案道:「此计妙哉!刘达虽勇,但若桥断河阻,岂能追袭我军?待本旗主攻下汴京,宗泽授首,河南之地尽归我手!」 当下,兀朮命大军白日扎营于金水河北,佯作与宋军对垒之势。军中旗帜飘扬,号角声声,金兵布列整齐,似有鏖战之意。宋军见状,亦严阵以待,不敢轻敌。 至夜,风大雪急,天昏地暗,四野寂静。兀朮亲点一支轻装部队,由石敦斡离及率领,趁着夜色悄然潜至金水桥下。石敦斡离及低声道:「此桥乃宋军追击之要道,毁之则刘达兵马无法北渡,吾等可高枕无忧。」 金兵工匠奉命凿桥,点燃油料,斧砍锯锉之声与风雪交织,竟未引起宋军警觉。不多时,金水桥轰然断裂,桥面木梁烧毁,断桩残石坠入河中,水花激荡,冰冷的河水瞬间淹没一切痕迹。石敦斡离及仰天大笑:「南军愚钝,此计必成!」 次日天明,刘达巡视营中,忽闻哨探急报:「金军昨日佯攻,今晨忽然拔营北去,踪迹全无!」刘达闻言,心中警觉,沉吟道:「兀朮不攻我军,反而悄然北去,莫非欲袭汴京?」遂即命先锋部队追击。 行至金水河边,方才发现桥梁已毁,河水阻隔,追兵无从渡河。刘达捶胸叹道:「金贼果然狡诈!此桥一断,我军追击不及,汴京恐危矣!」 刘达急召部下商议:「须速修浮桥,否则宗留守恐有不测。」部将摇头道:「风雪如此,河水冰冷,浮桥难成。如今唯有派快骑绕道北行禀告宗公。」刘达点头,遣出十数骑快马驰往汴京报信。 完颜宗弼大军行至白沙,驻马临水,远眺宋营烟尘滚滚,心中暗喜:「南军为我拖住,不敢轻动,正是攻取汴京之良机!」完颜药师策马上前,拱手道:「四太子,南军之兵虽强,但被我分兵牵制,汴京宗泽已成孤军。我军当急速前进,昼夜兼程,可不日抵东京城下。」 完颜宗弼点头道:「郭都统所言极是。传令全军,火速行军,汴京破城之后,重赏诸将!」 当下,金军大队挥鞭南下,沿途劫掠村庄,纵火焚烧,尸横遍野。完颜宗弼更派出骑兵数百,四处散布谣言:「大金四太子兀朮已破滑州,郑州宋军亦败,汴京即将易主。凡顺者生,逆者亡!」百姓惊惧逃亡,乡间顿成废墟。 完颜宗弼率大军至中牟县,见汴京城影隐现于远方,心中颇为得意。顾左右道:「南军果然不堪一击,不过数日,我便能坐上东京城墙。尔等皆记住,此番功成,天眷于我,诸将皆有封赏!」众将皆拜伏称谢,唯完颜药师微微皱眉道:「四太子,此处虽离汴京不远,但敌军已闻我至,城防必然严密。我军虽势盛,却远道而来,粮草断绝恐成掣肘之患。」 完颜宗弼冷笑:「郭都统多虑了。南人胆小,见我大军压境,城中军民早已惊慌失措。攻城不过三日,必破无疑。至于粮草,吾军分作小队四处掠夺,足够支撑到攻下汴京。」遂下令全军在中牟扎营,并遣骑兵四出掠夺乡民粮草。 完颜宗弼率军绕过金水河,昼夜兼程,直逼汴京城下。他策马上前,高声对众将道:「南军已被我拖住,如今宗泽老儿孤守城池,城内兵力不足。今夜举兵猛攻,擒其主帅,河南自成大金囊中物!」 此时,宗泽尚未得知完颜宗弼绕道白沙而行,正坐镇汴京部署防务。他一边加紧修筑城防,一边派人与附近州府联络,请求增援。忽有快马飞驰入城,军报急至:「金军昨夜绕道白沙,已向汴京方向急行,距城不过百里!」 宗泽闻言大惊,捶案而起:「兀朮果然奸猾,吾终究低估了其狡诈!此时滑、郑两路兵马难以回援,城内兵力恐不足御敌!」随即召集诸将议事,道:「汴京乃大宋之根本,不容有失!兀朮虽声势浩大,但其兵远来疲惫,不可久战。我等当严守城池,以待援军。」 宗泽即命诸将分守各门,并令民壮协助守城。又遣人传令刘衍、刘达务必修桥渡河,尽快赶来增援。宗泽最后说道:「兀朮之来虽猛,但大金兵锋正盛,不可与其硬拼。我等固守数日,待敌粮草告急,自然有破敌之机!」 完颜宗弼行至汴京城下,远望城墙高峻,守军整肃,不禁冷笑:「宗泽老贼倒也有些本事,然孤城之兵,焉能挡我金军铁骑!」当下,完颜宗弼令骑兵环绕城池四面侦察,确认宋军无援后,大军便围城而下,旌旗蔽空,鼓声震地,汴京顿时笼罩在战火阴影之中。 汴京城头,第三次烽火连天,战鼓擂响,金宋两军大战一触即发。 第547章 十面埋伏 宗泽端坐东京留守司堂中,众僚属仍心怀忧虑,纷纷议论兀朮兵锋直逼京城,恐汴京危在旦夕。宗泽淡然一笑,道:「兀朮虽勇,却恃锐而轻,不知我兵谋深远。此战若用心合力,正可全歼敌众,挫其气焰。」 随即命近侍传令,召何贤至前。宗泽命道:「兀朮来势汹汹,但其轻敌深入,已然落入吾算。汝领精锐步军三千,于白沙峡道三十里处设伏。待敌军深入,闻城内炮响,即断其归路。此役胜败,全在于速,务须隐蔽,不得泄漏军机。」 何贤听命,抱拳而退,即刻率部从小道而去。 宗泽又唤郭俊民至,低声吩咐道:「汝带轻骑二千,沿山间小路迂回敌营,潜伏于山口高处。待刘衍与敌正面交锋时,鸣金擂鼓,虚张声势。金军素来疑心甚重,见两面受敌,必然惶乱。我军趁机攻其不备,胜券可握。」郭俊民拱手领命,率骑军疾行而去。 宗泽目送众将离去,转身回府,见幕僚众人仍显惶然,遂抚案笑道:「诸君莫要心乱。兀朮虽勇,然深入我腹地,粮道长远,兵疲马倦。我军虽寡,却据守有利之地,又得民心支持,守则坚如磐石,攻则有如神助,何惧之有?」众人听了,心中稍安,纷纷请命增援城防。宗泽挥手道:「各司其职,务求配合无间。城中百姓亦当动员协守,切莫懈怠!」 此时,刘衍接宗泽急报,火速从滑州调兵,趁夜行至白沙附近,与前来接应的赵世兴等人会合。刘衍召三将商议道:「兀朮贼心甚大,敢深入我境。然其辎重与粮道必随其后而来,若断其粮道,此贼必困。」 赵世兴拱手道:「将军所言极是。宗公已令我等埋伏敌后,若能与将军前后夹击,必能重创金军!」秦光弼亦笑道:「金人虽勇,然深入敌地,吾等奇袭必可令其胆寒。」 刘衍点头,部署道:「我与张德引大军正面迎敌,假作败退,引兀朮追击。赵将军与秦将军则率精锐隐伏于中牟南侧林中,待敌军追至,断其归路。四面合围,务使敌军首尾难顾。」三将齐声应诺,各引所部潜伏而去。 宗泽复召亲兵,使者传密令至刘衍军中,嘱其谨守阵形,虚实相间,不可急于求胜,而以拖住敌军为上。众事安排妥当,宗泽起身道:「敌至城下,京师守国门,臣子死社稷,吾当与城中百姓共观此局。」遂携一众僚属登上城楼,远眺敌军动静。 却说完颜宗弼率军至白沙地界,见距汴京城不过十余里,京城轮廓隐约可见,心中大喜,召诸将议道:「宗泽老贼虽遣刘衍迎战,但汴京城中兵力定然空虚。尔等听令,今夜于白沙扎营,休整一日,明晨兵分两路,一路正攻城门,一路绕城断其粮道。三日之内,破城可期!」 完颜药师闻言,却皱眉道:「四太子,此处虽近汴京,然宗泽老谋深算,恐早有埋伏。今敌军动静不明,若仓促攻城,恐有失机之患。不若遣斥候探明虚实,再行决断。」 完颜宗弼不悦,拍案道:「宗泽虽有智谋,但我军气锐,彼军气衰,岂能轻言退缩?若再拖延,待刘衍合诸路宋军而来,我军恐有腹背受敌之危!」遂不顾完颜药师之谏,命大军于白沙扎营,另遣数十骑哨探汴京城外动静。 当夜,宗泽密令传至刘衍军中。刘衍召众将领,宣道:「留守命我等稳住敌军,待何将军断其归路,郭将军扰其后方,再全力夹击。此战若胜,金军必折损大半,再无南侵之力!」众将齐声应诺,连夜整备,至白沙附近列阵而伏。 刘衍复遣小股兵马假作骚扰之势,沿途放置旗帜、火把,虚张声势。金军正黑旗哨探归营禀报:「白沙西北多处见宋军旗帜,似有大军潜伏。」完颜宗弼闻言冷笑道:「南军不过虚张声势,我军大营已成,明日一战可破其胆。」遂下令全军安营,不作防备。 次日清晨,宗泽立于城头,见金军营盘密布白沙地界,黑旗招展,阵列森严,仍不慌乱,只对身旁僚属道:「兀朮贼子志在轻取,必以锐兵先攻。然我军已成合围之势,彼不知我埋伏,必败无疑。」 城中百姓闻宗泽亲自登城,纷纷聚集守城,见其谈笑自若,皆深受鼓舞。宗泽令各坊安抚百姓,严防城内骚乱,又调动城防士卒,加强戒备。百姓见此安排井然,人人信心大增,再无惶恐之态。 宗泽目视金军动静,指挥道:「鼓声传信,弓箭护城,若敌军进攻,当先扰其阵脚,待援军至,则一举反击。」京城内外,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正黑旗大军继续南进,忽报前方宋军出现,旌旗密布,正是刘衍所部。完颜宗弼大喜道:「宗泽不过如此,竟敢让一军孤军前来送死!传令全军,追击敌军,务必全歼!」金军一时士气高涨,浩浩荡荡杀向刘衍军。 刘衍依计退却,假作不敌,向中牟方向奔走。兀朮见状,亲率骑兵紧追不舍,恨不得立刻将刘衍擒下。 正黑旗金军正追击刘衍,大军行至沙石乱山之间,忽听身后号炮震天,刘衍率部精兵猛然反攻。完颜宗弼见前后夹击,惊怒交加,急挥长枪指挥金军迎战。奈何宋军早有布置,阵势严整,金兵本为追击而行,无心应战,被杀得人仰马翻,尸横遍地。 完颜宗弼回头招呼卓陀黏没朵、石敦斡离及等众固山详稳,高声道:「此地不宜久留,急撤后军,从谷口杀出!」众将领命,正欲整军撤退,忽听左右两侧金鼓齐鸣,喊声如雷。只见两旁山道杀出数千精锐宋军,旌旗蔽日,刀枪如林,正是何贤率伏兵截断金军归路。 何贤纵马上前,厉声喝道:「兀朮贼子!宗留守料你自负轻敌,今日特设此局,断你锐气!速下马受降,尚能保你性命!」完颜宗弼大怒,指挥众金军强行突围。双方激战于谷口,刀枪交错,血流成河。 何贤见完颜宗弼拼死冲杀,挥刀直取中军。完颜宗弼见状,策马迎战,两人激斗十余回合,难分胜负。正在交锋之际,刘衍部再度从背后袭来,金兵两头受敌,阵脚大乱。完颜宗弼急招卓陀黏没朵等护卫突围,只得抛下大批辎重,杀出一条血路。 完颜宗弼等人艰难冲出谷口,正欲整顿残兵,忽闻后方喊杀震天,山坡上鼓声未歇。完颜宗弼回望,只见一支宋军从山后杀出,旌旗招展,为首大将正是郭俊民。他率轻骑二千,鸣金击鼓,虚张声势,直冲金军后阵。 完颜宗弼见宋军三面围攻,心知不宜恋战,急命残部分散突围。金兵在乱军中四散奔逃,完颜宗弼与卓陀黏没朵、石敦斡离及带领数百骑冒死杀出重围。何贤、郭俊民、刘衍三路大军合击,追至平山附近,将金军斩杀无数。 完颜宗弼回顾部下,见已折损过半,心中又恨又悔,暗道:「宗泽老贼果然狡诈,吾今日轻敌,竟折损如斯!来日再战,必当十倍报之!」遂引数百残部,趁夜从小路奔回郑州,狼狈而去。 追至中牟南侧,忽听两侧号角声大作,喊杀震天,赵世兴与秦光弼所部从林中杀出,拦住金军归路。 完颜宗弼见状大惊,正欲回军抵挡,后方又有张德所部杀来,三面围堵,金军一时阵脚大乱。完颜宗弼怒骂道:「宗泽老贼果然狡诈,竟设此伏兵!然本旗主岂能束手就擒!」遂聚集精锐部队,亲自率兵突围。 赵世兴引弓射箭,箭如飞蝗,直逼金军阵中。完颜宗弼见前军死伤惨重,怒吼挥刀,奋力搏杀,竟率亲兵撕开一条血路,逃脱重围。但其大军粮草辎重皆被宋军焚毁,数万大军疲惫不堪,只得仓皇撤回右岸,失了再攻汴京之势。 翌日清晨,刘衍部凯旋回城,何贤、郭俊民亦率军而还,众将将完颜宗弼败走的消息禀报宗泽。宗泽闻言抚须大笑:「兀朮贼子贪功冒进,不知吾军伏兵三路,此乃兵家大忌!今虽未能擒贼,然重创其锋,汴梁之危已解。金贼无粮,必然撤退。此番虽未全歼兀朮,然其大军已受重创,短期内无力再犯。」随即命令各部乘胜追击,将黑旗金军驱逐出京畿路境内,又遣人修复河梁,为下一步调兵御敌做准备。 宗泽复命僚属昭告百姓,称敌军已退,请诸坊百姓勿生恐慌,并大赏参战将士,嘉奖三军之功。京城内外,百姓欢声雷动,皆叹宗留守谋略深远,军民一心,终保家园不失。 京师百姓闻金兵败退,皆奔走相告,争相称颂宗泽之谋。宗泽却面色不改,淡然说道:「贼势虽退,然边患未除,汝等不可懈怠。须知国危在即,我等之责,便是死战到底,以保宋室江山!」众将闻言,皆深为感佩,发誓誓死捍卫京师。 宗泽登城远眺,见北面天际依稀有敌旗飘摇而去,喃喃自语道:「金贼虽退,然未伤其根本,必会卷土重来。吾辈须再接再厉,以保国土无虞。」 却说完颜宗弼率残兵至阳桥镇,心中愤恨,召麾下诸将商议,曰:「今日虽然大败,然吾金国虎狼之师岂能轻辱?速命人通知洛阳的粘罕勃极烈,令其统大军南下,与本旗主合击东京,雪此大耻!」正议间,忽报前方有宋军追至。完颜宗弼惊道:「这班宋军胆敢穷追不舍,真不知死活!」即令蒲察世杰率亲兵三千殿后,自己统余部退守镇中。 原来宗泽早知完颜宗弼不甘罢休,料定其败后必至阳桥收拢残部,便令赵世兴、秦光弼、张德三将领兵万人追击,前后夹击正黑旗残军。三将得令,各引兵从小道而进,至阳桥附近安营扎寨,埋伏待命。 是夜,赵世兴率三百轻骑,侦察至阳桥镇外,见金兵疲惫不堪,营中松散,心生一计,令军中鼓手暗中埋伏,深夜大张旗鼓,高声喊杀。金兵本已惊魂未定,闻此喊声,以为宋军大军压境,顿时阵脚大乱。 蒲察世杰急率亲兵出营迎敌,却不知宋军主力已埋伏于镇外。未及交战,秦光弼、张德从左右杀出,喊声震天,刀枪如林。金兵腹背受敌,大乱中折损近半,蒲察世杰率亲兵拼死杀出重围,退守中军大纛。 完颜宗弼闻前军大败,怒火中烧,急令麾下收兵固守,不敢再与宋军交战。 翌日清晨,宗泽接赵世兴急报,得知完颜宗弼败退西安桥,笑道:「此贼穷寇,急则思变,必不甘久守。吾当分三路逼之,使其无立足之地。」遂令赵世兴、秦光弼、张德三将继续追击,分三路截断兀朮归路。 宗泽复召刘衍、何贤回汴梁,亲自调整城防,遣人密查粘罕动向,并令董植率兵五千往郑州助刘达,共守北路要地。 宗泽谓僚属曰:「女真兵锋虽锐,但屡败之后士气必丧。吾军宜乘此时彻底反击,毋使兀朮之师复得猖狂。」众将皆称善,军心大振,汴梁城中百姓亦纷纷称颂宗留守之智。 却说完颜宗弼退至西安桥,部下已不足三万,心知若不速与完颜宗翰合兵,势必全军覆没。便命人冒险突围,直往洛阳求援完颜宗翰,并自选精兵一万固守阳桥,图谋喘息之机。 完颜宗翰接报,惊闻完颜宗弼屡败,遂率两白旗大军十万东下,声势浩大。沿途宋军哨马纷纷来报,宗泽闻之,冷笑道:「粘罕亲至,正合吾意。吾当聚天下忠义之士,与金贼决一死战!」 赞曰:一城尽系留守谋,千里伏兵待敌愁。老将雄心谋大局,虎狼如何得喧嚣。千里险道围贼胆,一战雄图破虏威。宗公巧用连环计,敢教胡兵尽折戈! 第548章 粘罕入援 完颜宗弼接得完颜宗翰来信,命其攻取滑州配合自己在郑州的行动,心中大喜,暗想:「宗泽老儿固守东京,我若绕滑州而下,可断其粮道,直逼汴梁,宗泽老儿再有本事也难以支撑!」当即召集诸将,令完颜药师为先锋,率一万兵马先行,自己领主力随后而进。 正黑旗大军至滑州城外,发现城中宋军早已弃守,完颜药师登城,见府库空空,粮草辎重尽数搬走,心中疑惑。完颜宗弼得报后冷笑道:「宗泽恐我来攻,便先弃滑州。既如此,正好为本旗主所用!」遂命大军进驻滑州,重新整顿城池,准备以此为据点再图汴梁。 然而次日,探马来报:「滑州城外东南二十里处,见宋军伏兵,阵势未明。」完颜宗弼闻言眉头一皱,召众将商议。完颜药师献计道:「不如趁宋军未稳,率军主动出击,断其后路。」完颜宗弼点头称善,当即领兵两万,直扑东南。 完颜宗弼大军行至二十里外,见一处高地旌旗猎猎,宋军兵马约有三千,布阵于狭谷间。完颜宗弼大笑道:「宗泽果然老迈,竟以如此小军阻我!杀过去便是!」挥军直冲宋军阵地。 金军势如潮涌,直逼谷口。谁料宋军阵中忽起号炮,旌旗翻动,两侧伏兵骤起,乱箭齐发。金兵阵脚大乱,完颜宗弼急令后军稳住,却见宋军步骑并进,刀枪如林,直杀中军。 完颜宗弼大怒,亲提长枪跃马冲杀,与宋将刘衍正面交战。两人斗至二十余合,完颜宗弼仗着武艺高强,将刘衍逼退,但周围金兵已被宋军围困,损失惨重。完颜宗弼急令鸣金收兵,撤回滑州。 完颜宗弼带残兵败将退回滑州,却见城内火光冲天,喊杀声震耳欲聋,宋军竟趁其出击之际反攻滑州! 完颜宗弼大惊,知中计,忙引兵绕城而走。未料刚行至南门,又见一队宋军杀来,为首将领银甲白袍,手执长矛,正是京东绿林会援军百花二营主将一丈青王霜! 王霜扬矛喝道:「兀术,你连战连败,还不速降?」完颜宗弼怒骂:「南蛮妇人也敢轻视本旗主!」挺枪迎战,二人交手十余合不分胜负,但金兵士气已失,逐渐溃败。完颜宗弼见事不可为,只得弃城而走,领残兵奔向洛阳完颜宗翰求援。 滑州一战,宋军大获全胜,收复城池,斩杀金兵无数,完颜宗弼损兵折将,狼狈而逃。宗泽得捷报后,亲自率兵增援滑州,将粮草输往前线。东京百姓闻宗泽屡战屡捷,士气大振,纷纷歌颂宗留守为「中兴之主」。 却说宗泽闻报洛阳完颜宗翰出手,郑州知州董庠弃城逃走。郑州通判赵伯振登城抗敌八日失守,大怒而叹:「董植、刘达虽勇,奈何对粘罕狡诈之计措手不及!如今金贼兵锋正盛,若不及时援救,中原门户不保!」当即点起大军,命李景良、阎中立、郭俊民三将率精骑三千为先锋,昼夜兼程,直奔郑州。 三将领命出发,连夜赶至中牟附近,探得金兵主力尚未离城,先锋部队正往南岸设伏。李景良便与阎中立商议道:「金贼精锐在前,我军若从正面交锋,恐难取胜,不如绕道而行,截其粮道,使其自乱阵脚。」阎中立点头称是。 郭俊民却冷笑道:「二位将军太过谨慎!金贼虽强,但一日未遇顽强抵抗,正轻敌傲慢。此时直取其先锋,反倒能出其不意,打破他们的锐气。」李景良见郭俊民意气风发,不愿争执,便道:「既如此,我等兵分两路,郭将军率主力从正面迎战,我与阎将军绕小道断其后援。」 行至半途,前方忽闻胡笳阵阵,金鼓震天,烟尘遮日,金兵漫山塞野而来。一员大将,熊腰猿臂,铁面黄须,手执牙棍,飞马直奔宋阵,正是正白旗骁骑猛安详稳纳阑沙古质。 阎中立见状,挥刀策马迎敌,与纳阑沙古质大战十余合,未分胜负。忽听背后喊声骤起,金军大队已至,完颜宗翰放出拐子马二十座,直冲宋军中阵。 拐子马刀枪不入,宋军阵脚大乱,兵马各不相顾。阎中立欲调兵整阵,已被金军团团围住。四下刀枪如林,箭雨交织,阎中立左颊中箭,右肋亦受重伤,自知无力脱围,仰天长叹道:「吾负宗留守之厚恩矣!」遂拔剑自刎,血染沙场。 郭俊民率残兵突围,不料金军后队已然包抄,喊声震天。镶白旗猛安详稳孛术鲁撒剌荅擂鼓高呼:「宋将若降,饶尔一死!」郭俊民见势不可为,心生惧意,弃枪下马,大声道:「势穷力迫,愿降!」金兵一拥而上,将郭俊民拿住。其部众见主将投降,纷纷下马乞命。 李景良见此情形,率部下三千骑兵走僻路突围而去。完颜宗翰见宋军败退,大喜道:「乘胜追击,直取开封!」纳阑沙古质却谏道:「宗泽老儿足智多谋,恐有埋伏。」完颜宗翰不听,率部二万直追,令纳阑沙古质分兵一万押后以备。 金军追出三十余里,前方忽见宋军一队,正是张?所领精兵。他见金军追至,厉声道:「宋军何惧胡虏!」遂驭马横刀,直取完颜宗翰。两将交锋十余合,张?刀法精绝,斩敌数人,迫得完颜宗翰拨马暂退。张?欲追,不料山坡后忽然金鼓齐鸣,完颜宗弼与卓陀黏没朵分两路杀出,将张?团团围住。 张?奋力死战,折兵大半,正在危急之际,北方喊声大作,一彪援军杀入,乃是宋将何贤。何贤挥军突击,与张?合兵夹攻兀术,战得难解难分。 正斗间,纳阑沙古质与完颜宗翰催兵赶来,何贤见敌势如山,劝张?道:「贼众势强,我军寡不敌,宜暂避其锋,待再谋良策!」 张?却怒喝道:「避而偷生,何面目见宗公!」遂奋勇迎敌。未料卓陀黏没朵冷箭偷袭,一箭射中张?坐骑马腹,将张?掀翻在地,完颜宗弼趁机一枪刺中其咽喉,张?壮烈殉国。 何贤见状,悲愤交加,挥军杀开一条血路,带余部退走。完颜宗弼合兵一处,料宗泽援军将至,便不追赶。 张?与阎中立两员大将身殒阵中,宋军折兵近半,宗泽闻报,痛哭失声,设祭奠灵,亲题挽联:「肝胆托国,气贯长虹;忠烈贯日,壮志永存。」并厚恤其家。京西之役,宋军虽屡败,然张?、阎中立之英勇已然震慑金军,使其不敢轻进。 却说宗泽得知金军弃郑州而去,亲率大军十万收复城池,整顿军备。 宗泽引大军入郑州,见城内废墟遍地,百姓流离失所,不由悲愤交加。当即派人安抚百姓,收拾城池。随后,他亲至通判赵伯振战死之地,望着满地血迹长叹:「赵通判忠心报国,虽死犹荣,老朽当上奏朝廷,为他请一谥号,安抚后人。」 郑州百姓闻宗留守大军入城,纷纷夹道迎接,感念官军再度归来。宗泽却心情沉重,命即刻擒拿李景良至帅案问罪。 李景良被军士押至堂上,面如死灰,伏地不敢言。宗泽披甲坐于堂上,目光如炬,怒喝道:「李景良!阎中立血战阵亡,虽败犹荣。郭俊民叛投金贼,罪无可赦。你身为主将,不思同仇敌忾,竟然临阵逃遁!若人人如你,何以守我大宋江山?今日杀你,不为个人恩怨,只为整肃军纪!」 话音未落,宗泽拔出腰间佩剑,猛然拍在案上,断喝道:「左右!将李景良推出斩首,悬其首于城门示众,以警三军!」 刀斧手领命,将李景良拖至堂外处决,血溅当场。宗泽冷冷道:「临阵退缩者,皆以此为鉴!」 正当宗泽整肃三军时,忽有小军入堂禀报: 「金将史鑫、叛将郭俊民与燕人何仲祖求见,言有急事禀报留守。」 宗泽闻言,勃然大怒,冷笑道:「郭俊民叛投金贼,如今竟敢至我堂前!这是不见李景良之首,尚存侥幸之心。来人,将他们带上堂来!」 不多时,郭俊民、史鑫、何仲祖三人被押至堂上。郭俊民见宗泽威风凛凛,新剃了辫子不敢抬头,拱手谄笑道:「留守大人,末将有负栽培之恩,实在无奈方才投降。今粘罕元帅见留守威名远播,特命末将携书劝降,只要留守愿意归顺大金,我等皆可共图富贵。」 郭俊民说罢,将书信双手呈上。宗泽接过书信,却未细看,径直撕成碎片,怒斥道:「你郭俊民身为朝廷将领,降敌便已背义,今竟持书劝我投降,真是无耻至极!你今日入我军门,不见李景良首级吗?」 宗泽猛然起身,一拍案几,喝道:「左右!将此叛贼推出斩首,令其首级与李景良并列于城门示众!」 郭俊民大呼:「留守饶命!末将愿戴罪立功……」话未说完,刀斧手已将其拖至堂外处斩,首级插于郑州城门之上。 宗泽斩毕郭俊民,又看向金将史鑫,冷笑道:「粘罕命你等至此劝降,是低估我宗泽也!我既奉旨守土,死而无憾。你身为金人将领,不思以忠义而战,竟以妇人之言来诱我,可见也是无用之人。既然来了,便莫想活着离去!」 史鑫面色惨白,欲求饶命,但宗泽不容多言,当即喝令:「左右,将此金贼斩首,祭我忠将亡魂!」 史鑫亦被推出斩首。 随后,宗泽目光落在燕人何仲祖身上,见其面无人色,哆嗦跪地,叩头如捣蒜。宗泽叹道:「念你为随从,未主张此事,姑且饶你一命!回去告诉粘罕,宗泽在此,有胆便来一战!」 命人将何仲祖杖责二十,赶出营门放回金营。 宗泽斩李景良、郭俊民、史鑫,振奋三军士气,复以义举感召城中百姓。翌日,他登城眺望金军去向,喟然长叹:「胡虏虽退,但中原故土仍在敌手。吾必以此郑州为前哨,逐步收复河洛,驱逐金人于朔漠之外!」 宗泽遂调集兵马,命各路将领固守城池、严阵以待。 赞曰:金贼横行中原祸,忠魂不灭九州扬。将士同心驱敌寇,千秋功业壮河梁。将星陨落天地悲,忠魂浩气贯长虹。京西虽败志未绝,宗公挥泪再图功。元帅怒斩叛贼首,义气凛然震九州。挥戈直指黄龙去,不灭敌酋誓不休! 第549章 宗爷爷 何仲祖回告完颜宗翰遣使被斩,完颜宗翰大怒,命契丹旗南院大将王策引部二万,前来厮杀。 宗泽闻金将王策来攻,亲率兵马列阵于郑州西门外。宋军阵势如铁桶,旌旗蔽日,金军见了,也摆开阵势。两军对垒,杀气腾腾。 金将王策飞马上前,横刀怒指宗泽,大骂道:「宗泽老匹夫,两国交兵,不斩来使,你斩我大金使者,毫无信义,快快出阵授首!」 宗泽见状,策马向前,横掩月刀,朗声喝道:「王策!你本是辽人,与我大宋皆为中原守土之臣。辽亡宋危,皆因女真贼寇!你我同为亡国之人,何苦为金人卖命,自相残杀,让敌得利?倒不如归降于我,共谋雪耻之策!」 王策冷笑道:「老匹夫!莫要逞口舌之能。你若能亲自擒我,别说投降,我这条性命也是你的!」 宗泽闻言,沉声说道:「好,老夫便成全你!」随即拨转马头,对身后诸将道:「此贼虽勇,须老夫亲擒,尔等不得插手!」 言罢,催马提刀,直奔王策而来。王策见状,怒喝一声,提刀迎战。两马相交,刀光似雪,马蹄翻飞,两人斗得难解难分。 两将战不三合,宗泽忽然拨开王策的大刀,左手一探,抓住王策肩膀,右手猛力一扯,将王策生生提下马来,横担于马鞍之上。金军副将见主将被擒,急忙策马来救,却被宗泽连劈两刀,斩于马下。金军见状,大惊失色,纷纷溃逃。 宗泽得胜归营,将王策押解至府衙。入城后,宗泽端坐堂上,命人将王策押到面前。宗泽凝视王策,良久问道:「王策,将军可服否?」 王策昂然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叫我服气,绝无可能!」 宗泽大笑,将王策的绑绳亲自解开,扶他坐于堂下,和颜劝道:「将军本为契丹贵胄,与我宋朝乃兄弟之国。今辽国亡于女真,我大宋亦受其羞辱。你我有同仇敌忾之义,为何不携手复仇,反而为贼效命?若将军心存不服,我愿放你归去,绝不相阻。」 王策听罢,感动不已,跪地垂泪道:「宗公一席话,有如拨云见日,使罪将羞愧难当。罪将愿投宗公帐下,哪怕做一小卒,也誓死报效,雪我亡国之恨!」 宗泽见王策投诚,亲自将他扶起,详细询问金军虚实。王策将金军兵力、部署一一尽言,宗泽大喜,当即召集诸将,于府衙大堂设宴议事。 宗泽登堂,目光炯炯,振声说道: 「今日得王策将军之助,金贼虚实尽在我掌。诸位将军!金人灭辽,俘我二圣,欺辱我大宋,罪无可赦。我等身为朝廷臣子,当以忠义报国,尽早剿敌,期还二圣以复大宋山河!」 说罢,宗泽泪如雨下,众将闻之,亦皆感泣,高呼道: 「愿随宗公,同心报国!」 宗泽当即部署兵马,以郑州为基地,分兵奇袭金军要地。宋军士气大振,誓为大宋雪耻,讨贼复国! 完颜宗翰与完颜宗弼率金军大队至西安桥,欲直取京西。忽桥边烟尘骤起,一彪宋军杀出,为首大将乃汪泰,面如重枣,声若洪钟,大叫:「胡羯奴,汝家汪某在此等候多时!」言罢舞刀跃马,直奔完颜宗弼而来。 完颜宗弼挥枪接战,两将于桥头恶斗六七合,难分胜负。汪泰见势,拨马而走,引兵退至桥畔。兀朮见状,催动大军直冲桥头,忽闻山后鼓声雷动,喊杀震天,左右两翼杀出宋军。左路为刘衍,右路为何贤,各领精兵埋伏于鸡笼山下,趁势将金军截为三段。 完颜宗弼大惊,忙唤完颜宗翰道:「吾若不退,必中宋将之计!」遂传令退兵,然宋军鼓噪愈烈,金兵阵脚大乱,皆弃甲倒戈而逃。完颜宗翰引残兵败走,回至西安桥,却见桥已被宋军拆断,隔岸弓弩齐发,箭雨如蝗,金兵被射死者无数。 完颜宗弼见大势已去,不敢复由京西路退,率残军绕道滑州遁逃。宗泽率大队抄出山谷,金军见山路尽是宋军旗号,不敢久停,丢弃辎重,仓皇南奔。宗泽命刘衍、何贤各守将令,不许追袭,只掠获军器粮草,堆积如山。 完颜宗弼领残军逃至一山谷间,欲取道出谷,不料前方金鼓震天,又一彪宋军杀出。为首大将王宣,手提大刀,威风凛凛,厉声喝道:「胡贼休走,早下马受死!」完颜宗弼见状,知难全军而退,率众拼死杀开一条血路,仓皇奔走。 宗泽恐滑州失守,召众将议道:「滑州近在京城咫尺,若失此地,粘罕与兀朮南北呼应,京师危矣!不欲劳烦诸将,我当亲往救援。」 部将张捴请命道:「末将愿率兵前往,必死守滑州!」 宗泽见其情真意切,遂选精兵五千,嘱咐道:「金军锐气正盛,不可轻易与之决战。若事不可为,速遣信回报,我必接应。」 张捴领命而去,宗泽却心生忧虑,恐滑州失守,便率军返回汴京,以防京师有失。 张捴引兵至滑州,遇金将阿里刮统军数万,旌旗如林。部下将校见敌势汹汹,请道:「敌兵大盛,我军寡弱,不若暂避其锋芒,待宗公援军至,再战不迟。」 张捴厉声斥道:「避敌偷生,有何面目回见宗公!」 他便遣人星夜驰回汴京报讯,自率兵冲入金军阵中,刀枪并举,奋勇杀敌。正遇完颜宗弼,二将激斗十余合,张捴终不敌,被完颜宗弼一镋刺穿胸膛,坠马而亡。宋军士气大挫,纷纷溃退,滑州危急。 宗泽得张捴阵亡之报,悲愤不已,召赵世兴、王宣二将至帐中,道:「张将军已然捐躯,滑州危如累卵,吾托汝二人各率五千骑,急往救援。赵指挥使忠勇无敌,此次当为吾取滑州!」 赵世兴大声应诺,随即整军出发,昼夜兼程,两日后抵达滑州城外。完颜宗弼正因连破滑州,心生骄矜,未料宋军反攻突至。赵世兴一马当先,率军猛冲敌营,刀起人翻,金兵措手不及,死伤数百人。 完颜宗弼大怒,亲率精锐迎战,金将阿里刮挥铜钺飞马而来,与赵世兴大战十余合,被赵世兴一戭刺中左臂,仓皇拖钺而走。王宣见敌势动摇,挥兵掩杀,宋军士气大振。 正斗间,金将蒲察世杰率狼牙棒赶来,趁王宣不备,一棒打中其马腹,王宣连人带马倒地,被金兵围住。赵世兴见状,怒目圆睁,大喝一声,单枪匹马杀入敌群,将王宣救出,斩金兵数十人。 宗泽闻赵世兴已至滑州,即命刘衍等将率援军赶赴前线,自己亲率中军随后。 金军正与赵世兴激战,忽听背后喊声震天,宋军大旗连绵而至,刘衍引兵杀入,金兵腹背受敌,大乱而溃。完颜宗弼无奈,率残军退至河北,与完颜宗翰会合,不敢再犯滑州。 自此宗泽威声日著,敌闻其名,当常尊惮之,对南人言必曰:「宗爷爷」。 宗泽入滑州,迎回张捴遗体,设祭抚灵,泪如雨下,亲为其题碑:「忠义之士,为国捐躯,千古同悲!」又厚抚其家,将张捴之子送入军中,亲为抚养。 宗泽召赵世兴至堂,赞道:「将军奋不顾身,保全滑州,实为大功!」即厚赐金帛,并任命其为滑州防御使。又对王宣道:「将军虽有伤,亦奋勇杀敌,不辱使命,今授滑州知州,务必保境安民。」 自此,金军在东京附近屡战不利,宗泽以刚毅之志和智勇之谋,再度稳固京城防线。王策献言献策,宗泽重用之,择日整顿兵马,筹谋大举北伐。是时宋军士气高昂,粮草军器充足,宗泽感叹道:「若天佑大宋,我必踏胡虏之骨还二圣于汴京!」 赞曰:女真狼狈滑州败,中原士气再复扬。留守尽展忠贞志,铁骑难侵汴水旁。胡兵仓皇惊山谷,铁骑破敌震天威。义烈张捴成英魂,忠勇世兴显威名。宗爷威严震敌胆,金贼远遁不敢侵! 第550章 太学故友 初冬的烟台,海风中带着刺骨的寒意,舟山军的驻地却是一片忙碌景象。方梦华正伏案于营中书房,审阅各地的军情与年度总结,耳边传来门外侍卫的通报:「教主,台北吕市长求见,另有一位漳州来客自称太学生高彦先,随同而来。」 方梦华放下手中的笔,眉头微挑:「高登高彦先?」这个名字在记忆深处被唤醒,令她浮现出几年前在扬州渡口的一幕:年轻的太学生满腔热血北上京师上书跟陈东一道弹劾六贼,吟诗酬唱,那时的她化名「万女侠」,仍是绿林人中的一员,有过一面之缘。 「请他们进来。」方梦华略一沉吟,吩咐道。 不多时,吕将与高登并肩入帐。吕将一如既往,穿着简朴,却难掩眉宇间的英气;而高登则身穿儒士常服,虽一路风尘仆仆,仍难掩他当年那份儒雅与坚毅。 高登刚一见到方梦华,便怔住了。眼前的这位舟山军主帅,正襟危坐,虽一身戎装,却与当年那个扬州渡口吟诗的「万女侠」无二。刹那间,往昔记忆涌上心头,他忍不住失声道:「万女侠,原来竟是您!」 方梦华微微一笑,站起身道:「彦先兄,别来无恙。那时你点评本座一首《南乡子》,让本座记住了你,也记住了那一日的凌云壮志。没想到数年后,竟在登州重逢。」 高登闻言,面露羞愧,缓缓叹道:「郡主不必讥讽。昔日壮志犹在,奈何身处朝堂,寸步难行。如今少阳(陈东字)兄、德明(欧阳澈字)兄为国献言,反遭斩首,连赵宋祖宗家法的脸皮也不顾了,吾等儒士已无路可走。我此番前来,正是为寻求一条救国的生路。」 吕将此时开口道:「教主,高登是我的开封太学同窗,当年在京城也曾为复兴宋室四处奔走,如今他因不满赵宋廷臣的腐败和昏庸而前来投奔。我认为,他虽为儒士,但能识大局,是一可用之才。」 方梦华点头,仔细打量高登:「彦先兄,从漳州一路渡海到此,想必下了很大的决心。你可知道,我舟山军虽有抗金之心,却并非一味保宋?若你今日来此,是想要忠心为赵氏江山尽力,恐怕会失望。」 高登神色复杂,缓缓说道:「少阳兄临刑前曾说,赵宋已无救矣,然天下未亡,士人何惧。高某虽痛心宋室的不堪,但更心系黎民百姓。如今登莱平安,江南太平,东海无波,皆郡主之功。比起昏庸朝廷的口惠而实不至,我更愿随郡主,为这片土地谋一个真正的未来。」 方梦华闻言,沉吟片刻,随即展颜一笑:「既如此,你便留下。如今登莱事务繁多,正需一位精通礼仪、法制之人协助治理民政。吕市长虽长于组织调度,但也需要像你这样的文士辅佐。」 高登顿首:「登愿效犬马之劳,不负郡主所托!」 方梦华当即转身吩咐近侍:「安排高登暂住吕将府中,稍后本座再详谈东南治理之策。」 待高登退下,吕将却留在原地,似有话要说。方梦华挑眉:「你还有什么建议?」 吕将沉声道:「教主,高登虽是才子,但他的儒家思想根深蒂固,恐怕在一些策略上与妳有分歧,尤其是涉及破旧立新的部分。他虽然口中说愿意,但未必能立刻适应舟山军的规矩。」 方梦华点点头,若有所思:「你说得对。他毕竟是传统士人,难免拘泥礼教。不过,这世上没有不可改变的人,只要方向对,他迟早会明白。」她顿了顿,目光投向窗外的海面,「而且,有时候需要的不是改变他,而是借他之口,去化解更多人的偏见。高登也许会成为我们与传统士人之间的一座桥梁。」 吕将闻言,露出笑意:「教主果然高瞻远瞩。既如此,我便先去安排。」 方梦华轻叩桌案,沉声说道:「吕将,如今我舟山军扩展地盘虽有进展,但最大的问题还是文治人才的缺乏。登莱这片地方,百废待兴,仅靠我们现有的幕僚已是捉襟见肘。若要真正站稳脚跟,必须吸纳更多的人才,尤其是懂得治理一方、安抚百姓的文士。」 吕将点头,捻起案上一卷地图,将其展开指向從丰原市到台南市从金厦市到大连市的广袤地盘:「郡主所言极是。如今我们驻扎烟台,虽以海军为后盾,但要想要全据京东淮南江南两浙福建,甚至更远的地方,就必须拥有更多内政之才,否则即便攻下城池,也难以稳住局面。」 方梦华目光一凝,问道:「依你看,是否有合适的人选?」 吕将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圣姑可还记得,我曾提过在太学求学时,与一批同窗私下结社的往事?当时我们因思想相近而结为盟友,但那不过是表面的 原因,实际上其中不少人都是摩尼教的信徒。」 「哦?」方梦华微挑眉,显出兴趣,「既然如此,为何这些人至今未现身?他们是否已心向他处?」 吕将摇头,缓缓说道:「教主有所不知。在太学之时,这些人虽信奉摩尼教,但迫于朝廷的打压,大多不敢公开身份,只能在暗中行事。如今,陈东与欧阳澈因一封上书而遭斩首,这让太学士子对赵构的新朝彻底失望,何况这些原本就对赵家父子不满的摩尼教徒。只要教主一封书信递去,我敢断言,他们定然不会拒绝。」 方梦华沉思片刻,点头道:「你可愿为我执笔,写下召信?」 吕将应道:「此事自当效力。不过,这封信不能明写舟山军或教主名号,否则一旦落入敌人之手,后果难料。我会用当年我们结社时的隐语,直指教义与他们的处境,让他们明白你的身份。」 「隐语?」方梦华露出一丝好奇,「具体如何写?」 吕将微笑,取过笔墨,在纸上写下几句: 「烟台东风起,登莱海潮来。昔年松柏言,今日尚能回。圣光不灭,愿同舟共济护天地。」 方梦华轻声念着这些隐晦的文字,似有所悟:「‘松柏言’,是你们当年结社的暗号吧?」 「正是,」吕将解释道,「‘松柏’象征坚韧不拔,亦与摩尼教的教义相符。读到这封信的人,自会明白这是来自同道的召唤。」 方梦华点头,将信折好,交付给吕将:「此信就由你秘密派人送往开封、商丘、临安、江陵各地。我还需要你与高登一道,挑选那些前来投奔之人,既要文才,也要忠诚。记住,我们不仅需要才学,更要心向教义与百姓的同志。」 吕将起身领命,正欲离开,却又转身问道:「教主,若他们问起为何要来登莱,该如何作答?」 方梦华目光坚定,缓缓说道:「告诉他们,赵家天下已无法拯救,而我舟山军虽非天下正统,却可为天下百姓提供一方净土。我们所争者,非为权位,而是为百姓一个安身立命的未来。」 吕将闻言,心中一震,恭敬行礼:「教主之言,必能感动志士来投。」 吕将在灯下铺展宣纸,凝视片刻,脑中浮现出当年在太学的往事。那时他与海际、唐宏、萧一河、上官太等十六人常聚于松柏堂,以摩尼教义为纽带,论古今治乱,辩天下兴亡。如今时局骤变,陈东与欧阳澈因言获罪惨遭斩首,京城士子人心惶惶。他深知,这些故友早已对赵构的朝廷心灰意冷,而方梦华的旗帜或许能成为他们的新希望。 提笔之间,他一一回忆这些同窗的性情与经历,信中字字句句直抵人心,却又隐晦难明,唯有同道者才能解读其中深意。 致海际 「松柏依旧,风霜可问。」 海际素来稳重,是众人中的长者,常以「天下苍生」为念。吕将为他写道: 「海上有明灯,光照四方,愿重聚松柏堂,共议太平事。闻京师近来风波迭起,奸佞当道,忠士蒙难,实令有识之士扼腕叹息。我尝思,明灯虽小,然其火足以驱逐夜色。东海之滨,已有人高举此灯,愿以此为信,盼兄能来,共谋正道。」 致唐宏 「风起青萍,影随云卷。」 唐宏思虑深远,却常忧世不堪重负,渴望找到改变命运的契机。吕将为他写道: 「松柏堂中曾论治乱,今四海之内尽如狼藉。唐兄可曾念昔日所言:若王道不存,则以义为先;若礼法已废,则唯正为本。今有一处天光未灭,待贤者而辅之。兄若仍怀抱济世之志,当不吝舟车劳顿,来此一晤。」 致萧一河 「江流虽远,归处唯一。」 萧一河多才多艺,常以笔墨论天下局势,是个热血而快意的人物。吕将知他感性重情,写信时特意多添一分感怀: 「一河兄,数年未见,然松柏堂中旧日情谊,常在心间。近闻江南一带烽烟四起,兄素来不忍苍生受苦,可有心拯黎民于倒悬?今东海之滨,虽非王道正统,然其志在民心,其道在天下。昔日堂中言犹在耳,兄若心未改,当与我共赴此地,助一臂之力。」 致上官太 「太白映月,松柏生辉。」 上官太聪慧通透,性格冷静却不失豪情,对前途的选择尤为谨慎。吕将在信中以隐喻劝谏: 「松柏堂中有言,月可照大地,亦可失其光。赵家新君虽登基数载,却失信于士林,已非吾辈之所依。太兄聪慧过人,自当辨得明暗。东海一隅,有明主能容士,有贤师可谋事。若兄愿赴此 间,必能共启新局。」 致纪猛 「猛士志远,仁心犹存。」 纪猛曾是太学中最热衷于兵学之道的同窗,豪迈中藏有一份深沉。吕将提笔写道: 「纪兄别后,想必壮志未改。然当今局势,恐令兄深感困厄。赵家社稷已非君子之所依,奸佞误国,贤士蒙难,实令人心寒。今闻兄欲图出路,却不得施展抱负,殊为憾事。东海之滨,有一地贤能为尊,军政分明。若兄愿来,可为将才,施展所学,扶正天下。盼不弃旧日情谊,速来相见。」 致娄高 「峻岭难阻,智者思远。」 娄高生性冷静,善于筹谋,太学时便常以「智勇双全」自居。吕将写道: 「高兄,昔日堂中议天下之事,兄多有卓见,令人钦佩。然今赵家父子不察,斩言事之士,失人心而弃天下。兄素有大志,当不愿困守小地,徒叹兴亡。东海一隅,有贤主恭迎士人,若兄能至,可共定大计,何愁功名不成?此书既至,望兄早做决断。」 致屈士 「士者本志,不忘天下。」 屈士博学多才,但性情恬淡,不愿随波逐流,太学时常被称为「君子士」。吕将提笔写道: 「士兄,别来数年,可还记得昔日松柏堂中纵论天下兴亡之事?我知兄素怀救世之心,却厌权臣弄权之恶。然今赵家弃祖宗之法,斩陈东与欧阳澈,已不堪为我辈之所托。东海之滨,有贤者正举义旗,集四方贤才以谋太平。兄若愿来,可为良辅,施展平生所学,共扶义举。」 致江帆 「风帆正举,浩海天阔。」 江帆天资聪颖,少年意气,但也最为急躁,常有报国之志却不甘受制于人。吕将在信中劝慰道: 「帆弟,昔日堂中,汝论治国平天下之道,常令人耳目一新。然汝性急直,怕已为赵家这般昏聩之政所困。今我在东海之地,有贤主容才,愿广集四方志士,共图天下正道。汝若至此,定能如鱼得水,展君子之才。松柏堂旧情犹在,盼汝速来,不负大好韶光。」 致武靖 「靖然定志,壮士无悔。」 武靖沉稳果敢,太学时便擅长筹划军政,常论天下大势。吕将写道: 「靖兄,太学一别,久未晤面。想兄犹记昔日堂前议事,汝常云:‘天道酬勤,壮士不问成败,但求问心无愧。’然今赵氏昏政,民生凋敝,奸佞当道,汝心必如我般愤懑。今东海之地,有方郡主推行仁政,招贤纳士,正是施展所学之时。若兄愿来,可为军政要职,共图匡扶天下之大计。盼汝早日应书。」 致熊风 「风啸九天,志凌霄汉。」 熊风天性豪迈,善于治军,太学时常以「若世乱,我当为一方雄」自许。吕将写道: 「风兄,别来数载,汝豪情壮志可还如旧?然今之赵宋,已非贤士立足之地,官家违祖宗家法,斩陈东与欧阳澈,实为国耻。汝曾言,‘世乱当立,不屈庙堂便行草泽。’今东海之滨有贤主方郡主,四方贤才已聚,若兄肯来,可执虎符,统舟山劲旅,与我等并肩立业,何如?」 致贾路 「仁义为道,才智济世。」 贾路为人温润,胸怀大志,太学时曾以清廉、仁义闻名。吕将写道: 「路兄,太学中汝常论‘仁义为国之本,贤能为政之基’,今赵宋失此二者,世人如在水火。然舟山之地,方郡主励精图治,以仁义治民,以贤能理政,现正招募天下志士,共建新秩序。路兄若来,必可展所学于民,成德业于世。盼兄勿念俗事,速来东海,共襄大举。」 致强明 「明见风云,智定乾坤。」 强明博学多闻,尤擅谋略,太学时曾被推为「智囊」。吕将提笔写道: 「明兄,昔日堂中论天下之策,汝常以‘智者谋全,不屑苟且’为言。今赵氏昏聩,国将不国,汝胸中所藏大略,岂能困于世俗小地?东海方郡主推贤而治,望贤如渴。若兄能至,共谋大局,必可书功名于青史。望汝勿负昔日宏图,速来共聚。」 致魏浩 「浩然之气,不屈不挠。」 魏浩学识渊博,文采斐然,太学时曾是诸同窗的精神支柱。吕将写道: 「浩兄,太学一别,思念殊深。昔年汝常言:‘士志于道,不屑与小人共事。’然今赵家昏政,奸佞当道,汝心必难安。陈东与欧阳澈因直言斥奸,竟遭斩首,国法何在?舟山郡主以贤能治地,求才若渴,若兄愿来,可执教化大旗,广施仁义之道,共建盛世。盼汝早日应书 ,重续旧谊。」 致文锋 「笔为锋刃,文能定国。」 文锋擅长以文辅政,太学时曾以犀利的论辩名动一时。吕将写道: 「锋兄,汝才气纵横,当年笔下三千言可折庙堂之议,今日岂甘埋没?然赵宋乱政,奸臣当道,汝之所学恐无处施展。舟山郡主仁政待民,麾下文士以言献策,正需汝辈之才。兄若肯来,定能使汝锋芒再现,为东海立业,为天下安民。望汝速决,书成我辈之志。」 致鞏平 「平安万民,强国之本。」 鞏平沉稳内敛,擅治民政,太学时常被称为「务实之才」。吕将写道: 「平兄,别来无恙。昔年汝常以‘安民乃治国之根本’为训,今赵氏昏政,百姓困苦,汝必如我般愤懑。舟山郡主仁政爱民,东海治地正需才干之士,汝若肯来,可施展所学,造福一方。昔日同窗情谊犹在,愿汝勿负初心,速至东海。」 致袁经 「经天纬地,才冠群伦。」 袁经通晓经史,素有济世之志,太学时是众人公认的「治国之才」。吕将写道: 「经兄,汝通晓经略,昔年常言‘济世以才,立德为本’。然今赵宋庙堂无清流,奸佞当道,汝之所学无以施展。舟山郡主开辟东海新天地,正招贤纳士,若兄肯来,必能共谋大计,为乱世带来安定。兄之经略之才,不可荒废于此,盼早日来投。」 烛光摇曳,风声更烈,信件的字句已写下,而其所承载的希望与召唤,正在朝着四面八方传递,等待着那些不甘沉沦的士子与志士,投身到这片东方的光明中来。 第551章 谋算孔家 烟台军营,夜幕沉沉,风卷着火光摇曳。方梦华召来吴加亮和阮恩,准备与两人探讨兗州孔家庄的对策。 阮恩满面愤慨,拍着桌子道:「方大妹子,那孔家简直是禽兽不如!不仅与金兵勾结,还带路屠了梁山泊附近的村庄,俺的父老乡亲几乎死绝!这仇若不报,俺阮恩誓不为人!」 吴加亮满脸愤慨地说:「主公,阮七哥说的这些情况俺听得心头火起!孔端操那帮所谓的‘万世师表’,不但不守祖宗遗训,还引狼入室,替金兵烧杀淫掠,如此斯文败类,如何不让人痛恨!孔家虽以‘衍圣公府’自居,但实际上不过是借祖宗之名敛财、卖国。他们背叛汉人,助金屠戮同胞,确实罪无可赦。不过,孔家在兗州盘根错节,若不慎重处置,恐怕会激起天下士绅的强烈反弹。」 方梦华微微点头,示意两人稍安勿躁:「吴学究,孔家这块牌匾在天下士人眼中,依然有其特殊意义。要对付他们,不是看我们能不能,而是要考虑怎么动手,影响最小化。」 她转身取出地图,指着兗州孔家庄的位置说道:「孔家确实该清算,但我们要的不只是杀几个叛徒,更要让兗州百姓看到,我们动他们是为了伸张正义,而不是滥杀无辜。」 吴加亮抚须沉思片刻,说道:「主公,若要动孔家,俺有三策。」 「其一,明正典刑。查实孔家通敌的罪证,以明教和京东绿林会发出的名义,宣告天下。此策虽正大光明,但需时间搜集证据,且可能引发兗州士绅联手抵制。」 「其二,暗中瓦解。散布孔家通敌的消息,引导兗州民众主动揭发。以舆论倒逼孔家,逼他们自乱阵脚。待其众叛亲离时,再行定夺。」 「其三,雷霆一击。不顾后果,直接派兵端了孔家庄。但如此必然引发兗州士绅震动,恐怕会有后患。」 吴加亮顿了顿,补充道:「三策各有利弊,主公需权衡轻重。」 方梦华冷静地分析道:「孔家与金人勾结,血债累累,不可能放过。但我们不是单纯的绿林好汉,而是要在这片土地上长期立足,必须顾及士绅和百姓的反应。」 她看向吴加亮:「学究,你的第二策最为稳妥。先散布孔家通敌的消息,让百姓心中埋下怀疑的种子。同时,秘密搜集孔家的罪证,若证据确凿,再名正言顺地动手。」 阮恩不满地喊道:「难道不立刻动手替那些惨死的乡亲报仇吗?」 方梦华柔声说道:「阮七哥,本座明白你的痛苦,孔家的恶行,最终会让他们付出代价,但这代价必须让百姓心服口服,否则我们就是另一群霸道的土匪。」 阮恩虽满腔愤怒,但看着方梦华坚定的眼神,最终也只得咬牙点头:「妹子英明,属下听从安排。」 吴加亮拱手道:「俺正是来谋划此事的。孔端操既然投靠金人,那我们只需针对他这一支便可。至于江陵那位正牌衍圣公孔端友,则需安抚稳住,不然可能引来士林群起攻讦。」 方梦华微微一笑:「你这话倒是点到要害了。事实上,本座也想到一个关键点:在这个时代,孔家虽以鲁地为根基,但南北孔的分化已经有迹可循。这两兄弟一个在江陵,一个在曲阜,本就是分道扬镳的开始。」 她走到地图前,用手指轻轻点在兖州的位置:「北方金朝占领区的孔端操,其实已经是伪衍圣公,只是仗着宗庙地利、孔庙根基还在撑门面。而南方的孔端友,才是赵宋承认的正牌衍圣公。」 吴加亮挑眉问道:「主公的意思是,如今天下大乱,反而是我们有机会对北孔动手,而不必顾及太多士人舆论?」 方梦华想到在原本的历史上,南北孔分支在南宋金元各自存续数百年。北孔在灭掉南宋的元朝的支持下成了唯一的衍圣公,到了明代,尽管南方明王朝复兴,却因南北隔阂已久,朱元璋为了团结北方民心不得不捏着鼻子承认北孔为正枝。 她点了点头:「正是如此。金虏虽窃据中原,但大局尚未稳定,孔端操也只是一个伪衍圣公。我们若能针对北孔出手,不仅能削弱金伪的文化支柱,还能进一步拉拢南方士林。」 吴加亮听罢,沉思片刻,缓缓道:「主公高瞻远瞩,属下佩服。不过,要动北孔,咱们需要先做好几件事。」 方梦华颔首示意他继续说。 「其一,明确江陵的孔端友不可能与北孔合作。属下认为,可以先向他送去书信,表明我们清算孔端操的决心,同时承认他的衍圣公地位。如此一来,他自然会乐见其成。」 「其二,在对北孔动手之前,需让兖州周边的 百姓明白,这场清算是针对孔端操一人,不是对孔家一族的打击。阮七哥提到的金兵屠村事件便是切入点,借此揭露孔端操勾结金人的罪行。」 「其三,攻占兖州时,要在金兵撤退的第一时间动手先刨了孔林。兖州民间一直有流传当年元嘉北伐失败,刘宋仓皇撤退到南方,鲜卑北魏占领兖州的混乱时刻,崇圣大夫孔乘被孔府家奴谋杀并冒名顶替,所以从崇圣侯孔灵珍开始的历代衍圣公都是恶奴后人冒充孔夫子后裔。于是其族谱上对魏晋时期的祖先名字跟《晋书》的正史记载根本对不上。我等可以搞一些材料提前放进孔林,把这件事做成铁案。」 方梦华微微一笑:「说得好。既然如此,本座便着手拟信,送往江陵。」 阮恩听到「刨孔林」三字,顿时皱眉,道:「吴学究,这事干得过火了吧?孔林乃圣人陵寝,这么一搞,万一闹出个天怒人怨,岂不坏了咱们的名声?」 吴加亮冷笑一声:「阮七哥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孔端操虽是金贼的走狗,但孔林在兖州百姓心目中仍是至圣文宣王的宗庙。我等自然不能堂而皇之毁了它,但倘若借金兵之手,岂非可叫天下百姓恨金贼而不恨我等?至于所谓失传论语与恶奴篡主的罪证,更是锦上添花,既能拔高教主大义,又可让孔端操颜面扫地。」 方梦华不语,眼中闪过一丝深思。过了一会,她放下杯子,缓缓道:「此计虽险,却也不失为釜底抽薪之策。但此事须得天衣无缝,绝不能叫人怀疑是我等所为。吴学究,你可有具体人选来执行?」 吴加亮笑道:「主公,此事非燕青不可。燕小乙乃江湖中身法最灵、胆气最壮之人,且他本就精通摸金校尉的手段,何况与京东绿林中的梁山旧部交情深厚,由他来悄悄布置此事,最为合适。」 这时,一直坐在旁边的种鱼儿抿唇轻笑:「吴先生,不仅要用燕青,还得配合一些京东绿林军的游侠儿,假作金兵刨孔林之人。他们对兖州地形熟悉,能布下蛛丝马迹,必要时还可故意让当地百姓目睹,以免被怀疑。」 吴加亮点头称赞:「种姑娘所言极是,此计早有分寸。孔林确实是关键,既然孔端操勾结金贼为虎作伥,我们便让天下士林看清楚,他这一支早已不是孔子的正统血脉。至于动手之人,自不会直接挂舟山或绿林军的名号,而是用金兵身份做掩护,将脏水彻底泼向金贼。等我们掌控兖州之后,再以‘清理圣人门户’为名重整孔家声望,便可顺势拿捏同为孔灵珍后人的孔端友。」 阮恩虽有些不满,却也没再多言,只道:「这事若真办得天衣无缝,倒也解气。只不过那孔林里预先埋什么,得先细细斟酌。」 方梦华微微一笑:「吴学究,不妨详细说说你打算埋的那些‘竹简文书’。既要有引导天下之意,又不能太过分,反而让人疑心。」 吴加亮闻言,抬手从袖中掏出一卷纸条,展开来道:「主公请看,这是俺拟定的几种竹简文书内容:第一,先贤遗篇大致内容是孔子、孟子论及‘民为邦本’的宏论,暗合我等如今的理念;第二,关于孔乘和孔灵珍的‘真相’,将元嘉北伐后孔家一度中断传承的故事写成铁案;第三,孔端操与金贼狼狈为奸的种种佐证,甚至可以做成前代祖宗‘预言’的竹简,与今日局势相映衬。 这些文书埋藏于孔林几座关键墓穴中,到时一旦被‘金兵’刨出,自然引得舆论哗然。如此一来,孔端操的名声必定毁于一旦,而孔圣人的遗篇反而可以替我们想要推行的改革背书。」 方梦华听完,点头道:「好,这几项确实妙得很。但为防万一,书写这些文书时须用伪古体,文辞需隐约有先秦和魏晋韵味,可请吕秀才一同参与。智多星啊智多星,你这一肚子坏水,真是把本座想不出的路全给补上了!」方梦华朗声笑道,「常规文官之事确实有大把人能干,但像你这样专擅江湖奇谋的,却少之又少。」 吴加亮哈哈一笑,摇头道:「主公谬赞了。俺这点小聪明,不过是偷奸耍滑之能,哪敢与真正的大才媲美?说来,主公用俺做点陈平、贾诩之事算是对了,若是非要当俺是诸葛孔明,那还真是难为俺了。」 方梦华听了,更加忍俊不禁,笑得前仰后合:「你这话倒有几分谦虚,也有几分自知之明!不过,陈平与贾诩并非等闲之辈啊。陈平之计能保汉高祖夺天下,贾诩之谋使曹魏基业稳如泰山,个个都是定国安邦的人才。本座将你视为二者,难道不是抬举?」 吴加亮见方梦华笑得舒畅,也放松下来,端起茶盏呷了一口,咧嘴道:「主公,俺这脑袋瓜子擅长的,还是弄点歪门 邪道。说句玩笑话,俺若生在春秋战国,怕是能和苏秦、张仪做个至交。可要是让俺像主公那样整天琢磨如何治天下、立民心,那就真是让俺老吴为难了。」 「你这人倒是坦率。」方梦华放下茶盏,神情一肃,「不过,本座既知人善用,也不会勉强你去做你不擅长的事。今天你这孔林之计,若真能施行成功,便是为我舟山军开了大局,日后定叫天下百姓记得你的功劳!」 吴加亮连连摆手,笑道:「主公可别高看俺。俺不过是草莽出身,懂得怎么用刁钻的手段让敌人自乱阵脚罢了。天下百姓要记得,也该记得主公您——若不是主公掌舵,俺这点小谋能顶什么用处?」 「好一个自谦!」方梦华大笑,「不过,你放心,无论你是小谋大谋,本座都记得你这份心。就像你说的,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各展所能。」 两人相视一笑,议事堂内的气氛顿时轻松了许多。方梦华起身道:「既然你的谋划已定,那便由你去安排具体事宜。至于燕青此人,本座也相信他的本事,这等事情就交给他来办吧。」 吴加亮起身作揖,笑道:「主公放心。燕青那小子精灵得很,这等活计交给他再合适不过。至于俺,就等着功成之后,再来向主公邀功饮酒啦!」 方梦华挥手道:「好,你下去吧!记住,事成之后,咱们可不仅是喝酒,定要犒赏全军。」 吴加亮得令,心满意足地退了出去。方梦华目送他离开,嘴角带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这个吴加亮,虽然是草莽出身,但确实有一套独到的本领,关键时刻,竟比那些正经读书人更为管用。 夜深人静时,方梦华召来燕青,与他详谈此事。燕青听闻任务后,略显迟疑:「大当家,这孔林历代守备森严,虽说如今乱世可能防守松懈,但要潜入墓穴埋下材料,仍需极大耐心与技巧。属下虽自信身手,但若孔端操有心戒备,只怕……」 方梦华笑着摆手:「本座不会让你独自冒险,吴军师已布下后手,届时朱彤会带兵接应。你只需专注于完成潜入任务,不必顾虑其他。」 燕青微微颔首,道:「既然大当家安排妥当,属下必定全力以赴。不过属下有一事相求——若此计成事,还望大当家宽恕那些无辜的孔林守墓人,他们只是尽忠职守,并非孔端操的同谋。」 方梦华点点头,语气柔和:「放心吧,这次行动针对的是孔端操和他的同党,绝不会殃及无辜。」 燕青深深一揖:「属下明白,定不负大当家所托。」 一封信函另由燕青委派特使快马加鞭送往江陵。信中,方梦华写道:「致衍圣孔公端友台鉴:\u2028大宋靖康二圣蒙尘,中原沦陷腥膻,百姓流离失所,仁人志士无不悲痛。然兖州孔端操竟投敌为伪,助金贼祸害乡里,实为孔家百世之耻。 \u2028定海梦华虽为一介草莽女流,深知先圣遗训,不忍其被污名所累。兖州罪恶,非孔家一门之过,而是子坚(孔端操字)之罪。特书此信,愿衍圣公明鉴。 第552章 第五五〇章:北上营口 寒冬腊月,烟台的营帐中,正午的阳光透过帘缝洒在地面,种鱼儿匆匆走进,抱拳禀道:「梦华姐,潍州的探马回来报了个奇事。」 方梦华正在审阅金军布防图,闻言抬起头:「说来听听。」 种鱼儿微微皱眉,语气中带着一丝隐忧:「探马回报,完颜沙里质竟然在被我们百花营扣留期间,观摩了军中的操练,如今回到金兵女军中,居然模仿咱们的训练模式,开始试行整齐的军姿队列。鱼儿担心她若真能学到我们的长处,金军的战斗力会进一步提升,恐怕会给咱们带来大麻烦。」 方梦华听罢却莞尔一笑,放下手中的文书,目光悠远,似在洞察百里之外的潍州金军阵营。 「鱼儿,妳看问题不无道理,但未免也高估了沙里质的本事。」她站起身,踱步至舆图前,轻轻敲了敲潍州的位置,「她能看到我们的阵列训练,却未必理解它的真正内涵。这种模仿,看似学得有模有样,实则东施效颦。」 种鱼儿面露疑惑:「梦华姐何以见得?」 方梦华转身,语气从容而坚定:「军队训练,表面是整齐划一的动作,实质在于士卒心中的纪律和归属感。而这,来自于整个制度的支撑。舟山军的军纪为何严明?因为本座视将士为同袍,军中无尊卑之别,同爨造饭,同帐而眠,士卒有固定高额军饷,家眷无后顾之忧的供养保障,尤其百花营中每一个姐妹本座都记得名字可以推心置腹。可金营呢?在沙里质心中,她是高高在上的格格,那些士卒不过是供她驱使的奴婢,靠掠夺和藏私战利品为生。她不从根子上变革,仅仅模仿我们的表皮动作,能有几分成效?」 种鱼儿点了点头,但仍有些忧虑:「可金兵毕竟凶悍,又得天时地利,再稍微学点战术,岂不是更难对付?」 方梦华摇了摇头,眉宇间露出一抹自信:「金兵的战斗力来自他们的渔猎传统和冷酷的军法,他们擅长的是个人勇猛、小队配合和散兵突击,然而这种模式注定无法完全转型为纪律严明的步兵军团。更何况,军制改革牵一发而动全身,仅仅模仿几套操练动作,根本不足以撼动我军的优势。」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更重要的是,我们的军魂并不在阵列训练,而在于‘人’。舟山将士愿为信仰和荣誉而战;而金兵,只是为了主子的利益卖命。这样的军队,能有真正的凝聚力吗?」 方梦华的语调稍显轻松:「所以,沙里质的这些‘练兵试验’,我们非但不必害怕,反而可以利用。」 种鱼儿微微一愣:「梦华姐的意思是?」 方梦华勾唇一笑,语气陡转:「想想看,若她在金兵中强推这套模仿我们的操练模式,会有什么后果?那些久习散漫和掠夺习惯的金兵,会怎么反应?难道甘心整天像只绵羊一样听她摆布?」 种鱼儿若有所悟:「梦华姐是说,金兵内部可能会因推行新制而生嫌隙?」 「正是如此。」方梦华点头道,「金军的战斗力来自于快速灵活的作战方式,而她一味模仿我们,势必会在内部引发矛盾。我们只需稍加引导,比如通过细作散布消息,夸大舟山军改革的难度,让金兵对她产生更多的抵触心理,就能让她自乱阵脚。」 方梦华将一份新拟定的情报计划交给种鱼儿:「妳派几名细作潜入潍州,假意附和金兵士卒的不满,鼓动他们反对新政。同时,继续密切关注她的动向,一旦她内部起了变故,我们再顺势而为。」 种鱼儿接过命令,肃然应诺:「属下明白,定不负教主所托!」 目送种鱼儿离去,方梦华再次转回舆图前,目光中透出一丝冷然:「沙里质,妳学去的终究只是皮毛,而我们要的,是掀翻整个棋局。」 不久,呼延庆风尘仆仆地回到烟台大营,将从大连传回的情报呈报方梦华:「郡主,完颜吴乞买已经命粘罕两白旗回援,同时调斡本(完颜宗幹)率两黄旗南下复州一带驻防,金军在大连附近的兵力已呈压倒之势。」 方梦华翻阅情报,不禁轻笑:「完颜宗幹依旧是那个陆战思维的金人。他以为我们舟山军只会从大连发起进攻,却全然不知东江镇的强项在于海战与突袭。他们的海岸线长达几千里,根本不可能全部严防死守。」 她站起身来,手指在地图上轻轻一点,落在辽河入海口的位置:「呼延旅长,你的任务是带一支轻装先锋队,前往辽河入海口侦查。找一处合适的地形,搭建简易的滩头堡垒,但务必隐蔽,不可让金军察觉。我们的目标不是正面冲突,而是从他们意想不到的地方撕开一道口子。」 呼延庆抱 拳领命:「属下明白。郡主放心,我必选最隐秘之地,尽快完成任务。」 三日后,呼延庆率领一百名舟山军精锐轻舟部队,沿辽东湾水道悄然逼近澄州(海城)治下的辽河入海口。他们避开了金军的主要巡逻路线,凭借多年海战经验,寻找一处隐秘的滩涂地带。 「旅长,这里地势较低,水下暗沙复杂,金军若想大规模出动,战船会难以施展。」二副杨斌指着滩涂一处说道。 呼延庆点头:「此地确实有利于我们隐蔽行事。我们就在这片滩涂靠近河口的位置构筑滩头阵地。船只隐蔽于芦苇荡中,利用当地地形搭建简易堡垒,必要时可用火铳掩护撤退。」 舟山军迅速展开行动。他们用竹木建造了一座座低矮的工事,并用河泥和芦苇覆盖,伪装成一片普通的荒滩。滩头堡垒设有火铳防御点,并预埋了几处伏兵洞。滩涂又往深海搭了码头浮桥接洽海上补给,此地命名「营口镇」。 与此同时,烟台大营中,方梦华与吕将等人商讨后续部署。她在地图上划出几道曲折的线条,标注着金国的重要海岸线位置:「金军以为我们只会在大连附近活动,但实际从辽东湾到辽东半岛,甚至更北的海参崴兴凯湖和黑龙江口区域,都在我们的打击范围内。」 她继续说道:「营口镇滩头堡垒只是我们的一颗棋子。一旦斡本的两黄旗主力被我们牵制在复州附近,我们便可腾出手来,在其他海岸线开辟新的战场。只要让金国首尾难顾,他们的大军再多,也是无济于事。」 吕将赞同道:「郡主此策,的确高明。金军主力皆以步骑为长,若我们能灵活运用海上优势,打破他们的陆战部署,岂不是能将整个辽东搅得天翻地覆?」 方梦华淡然一笑:「这不过是第一步。等滩头堡垒完成,便可试探性出击,为接下来的更大行动铺路。」 一周后,呼延庆从营口返回烟台复命。他汇报道:「郡主,营口滩头堡垒已建成,地形复杂隐秘,目前尚未被金军察觉。我们也在河道附近布置了几处伏击点,可随时发动奇袭。」 方梦华满意地点头:「很好。下一步,我们可以试探性出击,但必须控制节奏,不可暴露我们的全部意图。记住,金军的强项在于正面交锋,我们的优势则在于灵活机动。」 呼延庆心中暗赞,方梦华的战略思维总是出人意表却步步为营。他抱拳应道:「属下明白,定会以滩头阵地为基点,让金军措手不及。」 方梦华转身望向地图,目光坚定:「这一战,我们不仅要夺回辽东的主动权,还要让金军意识到,他们的每一处海岸线,都不再安全。」 帐外,海风依旧咆哮,但方梦华的内心却无比笃定。她深知,一场真正的较量,并不仅仅是在战场上拼杀,而是要用智慧击败对手的信念根基。 海风刺骨,天边浮着一片冷冽的云霭。方梦华立于一座高台之上,俯瞰着港口的舟山军战船。数百艘船只静静停泊在岸,船帆卷起,桅杆如林,隐隐透出一股肃杀之气。她一袭青衣披风,目光如炬,正向站在身侧的朱彤、孙立、刘锜与种鱼儿布置新的计划。 「京东东路的金军最近动向如何?」方梦华冷声问道,语气中透着几分隐忧。 朱彤抱拳道:「据探马来报,完颜宗翰与完颜宗弼的主力已经在太行山一带扎下阵营,东路大部分兵力暂时停留在德州和青州一带,似乎在搜罗粮草,准备继续南下。」 方梦华点了点头,转向刘锜:「如今金军在前线势如破竹,但他们的后方同样不稳,尤其是辽东地区。若我们能够牵制金军的后勤,便能为大宋西军和宗公岳师兄他们争取机会。」 刘锜眼中闪过一抹凌厉的光:「郡主的意思是,将舟山军主力转移到辽东,直接攻打鞑子的腹地?」 方梦华微微一笑,语气中多了几分深沉:「不错。辽东地广人稀,金军在这一带的防备并不严密。若我们能够在大连和营口一带落脚,便能威胁金军的后方补给线,同时建立一处新的根据地,吸引更多的辽东汉人归附。」 她转身望向港口,一边观察海岸的动静,一边继续说道:「此次行动必须隐秘,不能让侵宋金军察觉。舟山军的战船将在今夜起航,分批次向大连转移。本座会留下少量人手继续在烟台活动,制造出主力仍驻守此地的假象。」 孙立点头道:「我会亲自率领一队,负责第一批战船的护送,同时安排探子提前潜入辽东,摸清那边的地形和驻军分布。」 方梦华满意地点头,又对种鱼儿道:「鱼儿,妳率百花营和少年神机营随我 一同前往,负责登陆后的战斗与防御。我们初到辽东,难免势单力薄,必须依靠火器的优势快速占据有利地形。」 种鱼儿抱拳领命:「属下定不负教主所托!」 夜色渐深,方梦华回到临时营帐内,独自翻阅地图。她的指尖轻轻滑过辽东湾的海岸线,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飘向远方。 「维扬之变将至,宋廷内忧外患,而金国的扩张更是步步紧逼……」她低声自语,眉头紧锁,「此番北上辽东,既是孤注一掷,也是破釜沉舟。」 她深吸了一口气,将思绪拉回眼前。目光中多了一抹决然:「只有主动出击,才能在这乱世中为南方百姓争得一线生机。」 帐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光明右使邓荣走了进来,手中拿着一份情报:「教主,这是刚刚从登州送来的金军布防图,请过目。」 方梦华接过情报,仔细审阅片刻后冷笑一声:「看来完颜宗弼仍然低估了我们,密州一带的防线如此松散,正是我们东行辽东的最佳时机。」 她站起身,负手而立,向邓荣吩咐道:「命令全军,即刻准备启程。明日凌晨,第一批战船准时出发!」 次日清晨,天色微亮,港口的战船已经整装待发。方梦华站在旗舰甲板上,目光如炬,望向辽东的方向。海风猎猎吹动她的披风,战船的号角声低沉而悠长,回荡在海面上。 她的声音清冷而坚定:「舟山军的兄弟们,此去辽东,我们将与金军后方决一死战!乱世中无路可退,唯有向前!记住,你们每一个人肩上的,不仅是自己的一条命,更是千万百姓的希望!」 中期感言 转眼这本书已经写了半年,如书名所示的剧透,目前的主线时间线刚好即将进入1128年(宋建炎二年,金天会六年,明永乐九年)就是「芳明」的立国时间。 祝大家2025年新年快乐之际,今日正文休更一天的同时需要回答读者一些常见的疑惑。 比如,为什么从靖康元年开始的章节中出现了很多旁白视角下宋朝发生的历史事件,原因是大多数人对于北宋和南宋的理解仅限于教科书上北宋-辽地图和南宋-金地图的变化,而没有微观的知道1126-1128这段时间北宋是如何一步步过渡到南宋的。 本书写作这些部份查阅大量历史资料补足细节,除了沿海地区和岳飞杨再兴等人物外受到主角影响,基本上还原了靖康之变前后的历史。和史实的差别主要改动:历史上赵楷靖康之变被掳走而本书中由于赵佶跟主角发生过互动安排他在杭州即位(于是赵构不能再按历史原路线建都临安)、历史上赵福金是靖康议和求饶献入金营的第一个帝姬最后惨死而这里让她跟完颜宗望的关系变成提前正式和亲并且由于蝴蝶效应完颜宗望逃过了原本1127年夏中暑暴毙以安排其他的剧情杀、太原陷落王禀死亡时间延后半年且让它变得更加壮烈、李纲贬官后提前被截胡避免了被赵构再次始乱终弃。 接下来引出来第二个问题那就是为什么主角没有采用阴谋诡计提前做掉赵构让靖康之变后南宋不能建立从而直接立国。那就需要看为什么选择1128而非1127年了。历史上1129年春天发生了一场苗刘兵变。而起因正是因为1128年发生的几件事:杀陈东罢李纲、宗泽三呼过河、维扬之变一件比一件混账已经让赵构把自己的合法性快要作没了。看到本书第6-7卷感觉很憋屈的就对了,基本史实可以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宋朝不缺忠臣也不缺良将,但是官家他怂啊。 为什么作为半个开国皇帝的赵构有千古骂名,因为他不像刘禅、司马衷、朱祁镇让人完全无法期待,作为两宋18帝个人能力保5争3的他本来可以当「宋中祖」却偏偏要留下一个千古遗恨意难平。如果主角提前弄死赵构而上位,那么后续会有很多「如果当初康王没死」的想像质疑「芳明」得国不正。但是如果让子弹多飞一会,赵构让人失望的同时有一个有力竞争者出现,那就是众望所归。 接下来就是第三个问题,「芳明」为什么必须要争这个「得国之正」,毕竟皇帝兵强马壮者为之真理在大炮的射程之内。如果主角只是想改朝换代自己当女帝那问题不大,然而她想要实现的,是把现代文明之光带到12世纪的世界,那么作为一个周天子、英王日皇式的后续皇室就必须拥有开国时的高合法性,也就是哪怕不兵强马壮也不会轻易被取而代之的强大共识。以蜀汉为例,刘禅的四十年间先后经过四位权臣但是汉室正统性够强让他们生不出「自取之」的念头,如果诸葛亮的事业成功加上刘禅的长寿且无为,则很可能会把皇帝和权臣的关系以类似天皇和幕府的形式确立下来,汉天子一直延续至今。 此处有一个目前还没人提出过的细节疑问:主角是化学硕士,早已研制了肥皂(副产物甘油),提纯了火硝又用铅室法制取了硫酸,为什么没有直接合成硝酸甘油炸药,得到这个时代无敌的热武器压倒性力量? 毕竟按照常规男频爽文,就是一路碾压征服一切的思路,如之前提到过的另一部方腊起义作品「梁山终结者」一样就是不考虑治理和后勤问题一路穷兵黩武,先反宋后抗金再征服世界反正无敌就对了。这样的作品创作难度反而低得多,读者爽作者也轻松。 但是这种方式建立起来的一定是一个法西斯,一个金手指版的蒸汽朋克式的蒙古帝国,这就背离了穿越者的使命不是为了「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而是「把文明之光带入蛮荒时代」的立意。本书主角想要建立不是一个蒙古式的霸权,而是英国式的霸权,那么对标的就是伊莉莎白而不是成吉思汗了。 虽然本书整体故事为男频历史文的宏大框架,并且非必要不言情,然而还是对「力量凌驾规则」的纯男频思维方式做出一定修正。某种意义上讲传统穿越文的「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恰恰是让现代主角适应并被同化为精神古代人的规则顺从,「把文明之光带入蛮荒时代」反而是更大尺度的改写规则。对于力量践踏规则的迷信,基于「全世界加起来都打不过朕所以朕的话就是规则」然而在唯物主义的非玄幻世界并不存在(所以历史区系统文越来越多因为非系统的话逆天力量的来源难以自圆其说)。力量本身相当比例来自规则,请试细想「 错把平台当实力」这句话的含义。对力量的迷信参考历史上金朝的下场便知,由于一开始靖康灭宋太顺利飘飘然的以征服者的姿态辱宋太甚,造成百年后力量颓势时想要让南宋唇亡齿寒帮衬一把都办不到了。 对于书中曾出现陈宇这个系统穿越男配角,有些人认为是「毒点」然而作为一个配料(可以给一些前期人物批发便当也可以恰到好处的控制主角偶尔借来开挂的尺度)他的存在意义便是打破一些迷信,陈宇之所以最后输给方梦华,原因在于穿越前他只是一个偶然阴谋算计发财后躺平一生的废柴而她虽然作为二代吃过江湖经验人心险恶的亏但是实打实的做过大老板。一个废柴不可能穿越后有几样系统给的物品就变得英明神武,所以管理能力的差距最终体现在手下的整体力量规模差距。而很多无敌流的历史文恰恰忽略的就是这一关键项,直接默认主角打下的地盘就能百分百转化没有内耗(实际上蒙古帝国没有办到所以很快又回草原放羊了)。 力量凌驾规则实际存在一个奇点,在达到质变的奇点之前,需要先善用规则去积蓄力量。接下来就是读者常见的最后一个问题,那就是为什么主角明明早就有了攻占整个江南的力量为什么偏偏一直引而不发,甚至主动把明州舟山之外的地方让渡给非直属的三大方面军,直到1128年初仍旧容忍赵楷这个只有高俅几千兵马的杭州皇帝存在? 这就又回到整本书的立意上来,如果只是想在宋朝这个旧系统框架内自己取而代之做皇帝,实际可以这样做(类似清朝快速入关后对明朝地主集团达成妥协)但是她有改天换地的大志,就需要明白车子太重起步容易熄火的弊端,如果控制一块地方的初始难度大那么宁可不去控制,于是手中直属的地盘(舟山及海外岛屿)基本先做到百分百的改革自成体系,并引入人口兴办教育和工厂形成规模化的力量,将来时机成熟时再把一个已经成形的新秩序移植过去。 另一个原因就是不希望在成为抗金主力之前先背刺宋朝。如1126-1128年这些旁白篇幅所描绘的,大宋的忠臣义士实在太多,而以他们的死脑筋基本不太可能投降主角这种叛逆旧规则的势力(被流放海南的李纲接受合作已经是为了照顾读者感受)。如果跟他们交战并杀了他们,难道不是更大的毒点?所以主角手上绝不能沾他们的血就只能让他们按照本来的历史死在金人或奸臣手中。 另外大量对宋朝本土顽固地区的改革需要那片土地经过充分洗牌,所以金兵这个外力依然是需要的,毕竟从金兵手中夺回的土地上清算那些有投敌污点的汉奸旧势力程序正义上更加无可挑剔,主角能做的就是在那里沦陷前先救一批能救的(愿意迁移到新秩序下的海外土地)然后让不认同新秩序的留下吃过金兵的苦之后再念新王师的「真香」。这比头铁的从一开始直接硬造宋朝的反并在占领区实行法西斯式改革要靠谱。 本书在二百多章这个阶段有一个小高潮那就是对日韩地区的殖民输出秩序,为了写这些部分泡图书馆查阅了大量日文历史资料先建立对这一时期倭国和高丽概况的了解。而后面章节本土建国抗金胜利后还会涉及全球化秩序输出和新的国际地缘大博弈,所以近期也在查阅大量英文资料(好在多伦多图书馆史册够全)了解12世纪初的西方、中东、南亚的情况。甚至计划番外篇直接开场写第三个配角重生在欧洲的成长史。相比已经进入世界近代史的明末文,在12世纪正在十字军东征时期完全中世纪的欧洲接受来自东方世界的冲击,完成和原历史不一样的文艺复兴和启蒙运动将是后期的一大看点。 而下一本类似题材的书,选择什么历史时期哪个人物为主角,欢迎读者留言宝贵建议。 祝大家新年大吉大利平安幸福。 第553章 南丽北伐 永乐八年十一月的江华岛,明海商会都督府外,冷冽的海风裹挟着雪花掠过租界区新修的石板路。路旁的商铺熙熙攘攘,各色商贾用开封官话、高丽话、甚至女真话讨价还价,映衬出这个小岛如今的繁荣景象。这片土地,如今不再仅仅是明海商会在半岛的一个据点,而是控制整个高丽经济命脉的中心。 沈千山端坐在租界都督府的议事厅中。作为明海商会在高丽的代表,他深知这一地区对抗金国的战略价值。今日,他接待了南高丽的代表金富轼,这位以学问闻名的大臣,因深得高丽王的信任而被派来参与重要会谈。 「金公,请。」沈千山微微一笑,做了一个请茶的手势。桌上摆着从明海商会直接运来的龙井茶和舟山新酿的蔗糖清酒,这是明教的特供商品,也象征着合作的诚意。 金富轼颔首致谢,缓缓开口道:「沈都督素来威名远扬,贵军在江华岛带来的繁荣,高丽王廷上下有目共睹。然而,贵方此番照会,欲联合北伐,是否低估了南高丽的现实处境?」 沈千山目光一亮,直截了当地回应:「金公,我并未低估高丽的难处,也未高估金国的强大。但眼下的形势,你我都明白:金国正将兵力集中于南下灭宋,北高丽的旗丁已被抽调大半。若此时南高丽能发兵北伐,何愁不能收复失地?更何况——」 他顿了顿,语气更显诚恳:「方大当家并非要让高丽独自冒险。我舟山军已经攻下辽南多地,分散了金军的后方防线。若高丽愿配合行动,双方将形成钳形夹击之势,必能重创金国后方。」 金富轼沉吟片刻,眉头微锁:「都督所言非虚。然而,南高丽尚在恢复元气,北伐一旦失败,恐会引发新的内乱。王上素来犹豫不决,若无足够把握,他恐怕难以下定决心。」 沈千山露出一抹笑容,俯身从桌下取出一幅地图,摊开在金富轼面前。这是江华岛一位高丽族商人绘制的北高丽军事态势图,上面详细标注了金军在开京和江原道的兵力部署,以及金军后方的供给线路。 「金公请看,」沈千山伸手指向图上几处关键点,「开京至江原的几条主要道路,如今都暴露在贵方的反击范围内。而辽南的金军后勤线,正在被我舟山军切断。只要南高丽从金浦和庆尚道起兵,与我方协调攻势,短期内必能恢复板门店和北汉山以北的大片领土。」 金富轼眼神微动,低声问道:「若真能收复失地,都督有何承诺?」 沈千山笑了:「明教承诺,江华租界的税收优惠将扩大至所有高丽商船,并协助南高丽在汉江沿岸建立更多的贸易站。同时,舟山军可派遣军械和教官,协助训练高丽新军。」 金富轼听罢,眉头舒展开来,沉声道:「此事事关重大,我需面见王上商议。但我个人认为,这或许是我们高丽最好的机会。」 同一时间,江原道的女真军营。金国驻高丽总管正红旗固山详稳完颜斡楚哩望着满营的兵丁,心中隐隐不安。他收到来自辽阳的密报,舟山军的水师正步步紧逼,沿海的要塞接连失守。更糟的是,南高丽的动向近期颇为异常,各地商人频频进出江华岛,似乎在筹备某种大行动。 「守住开京。」斡楚哩咬牙道,「若让这群蛮子得寸进尺,高丽这片地盘就彻底丢了。」 会谈结束后,江华岛的夜晚灯火通明。沈千山登上江华岛的最高处,远眺浮桥对岸的金浦市。那里,南高丽的工匠正在修建新的浮桥和粮仓,象征着他们对改革的期待。而明教的战船也在港口整装待发,蓄势待机。 「北伐的火种已经点燃,接下来,就看高丽自己是否有勇气一搏了。」沈千山喃喃自语,眼中闪烁着某种炽热的光芒。 次日的汉阳城,高丽王廷内殿,宫灯摇曳,寒风中传来隐约的鼓声。这是高丽宫廷召集群臣议事的信号。年轻的高丽王王楷坐在龙床上,面色肃然。他已成年,曾经掌控朝政的外祖父李资谦已辞世,如今的高丽王廷,虽少了往昔的专权,却也多了分裂与争执。 「诸位爱卿,」王楷扫视殿内站立的文武大臣,开口道,「舟山军的沈都督邀我高丽北伐,收复开京、江原失地。寡人召诸卿来,便是要听听你们的意见。」 金富轼率先站出,行了一礼:「启禀王上,此事正是我国千载难逢之机。北伪已因金寇的抽调旗丁南下而防御空虚私密达。我大高丽若能一举收复开京,不仅可重振王朝正统,还能安抚民心,恢复往昔疆土私密达。」 枢密使李之美也出列附和:「臣认为金相公所言极是。如今江原道的高地被金寇和北伪占据,他们不断骚 扰南方三道的村镇,抢掠粮食,甚至威胁到汉阳以南的安全私密达。若不能趁此机会驱逐金寇,南方的水田恐难以长久维持私密达。」 金富轼和李之美的言辞掷地有声,一些武将低声附和。然而,另一派大臣却并不认同。 崔源缓缓上前,拱手道:「王上,臣认为北伐之事不可轻率行之私密达。四年前,开京已被金寇洗劫殆尽,如今不过是一座前沿要塞,里面的百姓早已被掳为旗下奴隶私密达。即便我们收复开京,能得到的不过是一片废墟和一群赤贫的流民。他们非但无法为我大高丽提供助力,反而会成为沉重的负担私密达。」 柳仁著也附和道:「更何况,近年逃难至南方的北氏难民已为我王国内部带来诸多问题私密达。这些人身无分文流离失所,因争夺资源频频引发冲突私密达。若贸然北伐,势必造成更多难民南迁,加剧我国内的矛盾私密达。」 崔溱则更加直接:「王上,如今高丽百废待兴,汉江沿岸的金浦和仁川虽因舟山军的支持有所繁荣,但大部分地区仍在恢复中私密达。臣以为,当前的重点应放在发展内政,而非贸然开战私密达。」 争论在朝堂上持续升温,双方互不相让。王楷沉默不语,直到争执渐渐平息。 「诸卿所言,寡人都听到了。」王楷的声音冷静,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他看向金富轼:「金卿,你说北伐可重振正统,安抚民心。可开京虽是旧都,却已非昔日的繁华王城。若寡人真出兵,能否保证高丽不会因此陷入更大的困局?」 金富轼拱手一拜,神色坚毅:「王上,北伐必有风险,但高丽若不趁机而动,只会被金寇进一步压制私密达。若能收复开京,哪怕暂时无法全面恢复,也可断金寇和北伪一臂,并向天下表明,高丽仍有复兴之志私密达。」 王楷点头,又转向崔源等人:「尔等担忧治安和资源问题,寡人亦有所虑。但若一味退缩,不战而屈,从此便是臣服于金寇的开端。寡人问你们,高丽是要苟延残喘,还是要浴火重生?」 殿内顿时一片静默。 片刻后,文公仁低声道:「若王上已定意北伐,臣愿提议:暂不全线出击,可试探性收复江原道南部,以观金军动向,再决定下一步策略私密达。」 王楷露出一抹笑意,目光扫过众人:「此议甚好。传令各道备战,但不急于冒进,先试探敌情,稳步推进。」 众臣拜服,齐声称诺。 散朝后,王楷独自一人立于御书房窗前。 他凝望着窗外的夜色,思绪万千。北伐不仅是军事上的挑战,更是对他的考验。作为高丽的王,他必须为国家找到一条生路,无论是与舟山军合作,还是独立面对金国,都充满未知的风险。 「沈千山,」王楷低声喃喃,「你给高丽点燃了希望之火,但这火,是复兴的炬火,还是毁灭的烈焰?」 第554章 光复开京 永乐八年腊月,南高丽大军北上,开京以南百里外。 晨光微露,北风卷过山野,旌旗猎猎作响。李公仪端坐战马上,凝视着远方的连绵群山。他身后,五万南高丽士兵整装待发,甲胄映着寒光,军容整齐。这支大军不仅是南高丽的希望,也是王楷对北伐成功的一次豪赌。 金富辙骑马靠近,沉声道:「李国舅,开京城中北伪守军虽是奴隶为主,但北伪正红旗与金军联合把守,不可小觑。据探子回报,丁仁杰和白寿元在城中修筑了大量工事,已将开京改造成坚固要塞。」 李公仪微微颔首:「不错。开京城墙虽未完全修复,但敌军据险而守,城内人口虽多,却几乎全是被迫为金国效力的奴隶,若正面强攻,必是一场硬仗。」 金富辙目光沉稳,提议道:「我们不必急于攻城。可派奇兵绕过正面,从城东的柳潭水系潜入,伺机破坏敌军粮道,造成混乱,再与主力前后夹击。」 李公仪沉吟片刻,点头道:「好计策。不过敌军中还有女真猛安蒲察没里野带领的金军三千,虽人数不多,却是精锐。他们多半会出城迎战,阻我大军接近城池。此人素以狠辣著称,若不能先破其军,我军恐难长驱直入。」 金富辙微微一笑:「这便要看战场上的调度了。若我等能诱其出城,或可一战而定胜负。」 开京城中,正红旗都统的营帐内,白寿元将手中的战报摔在案上,怒道:「南伪竟敢如此猖狂,妄图染指开京!他们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也敢在我大金高丽国面前放肆?」 丁仁杰却不以为然,拱手说道:「都统大人,不可轻敌。南伪虽弱,但此次北伐显然有备而来。汉阳伪王廷派遣李公仪挂帅,金富辙监军,显然是倾尽国力而战。」 白寿元冷笑:「一群羸弱之徒,还指望从江华岛那帮海寇那里得到支援不成?」他顿了顿,又道,「不过,为防万一,还是要请蒲察详稳大人随时准备出动金兵,若南伪敢进犯,必当迎头痛击!」 这时,帐外传来急报,探子禀告:「启禀都统,南伪大军已至城南三十里,正在布阵,似有意引我军出战!」 蒲察没里野缓缓站起,冷声道:「引我出战?这帮南蛮子倒是有些胆量。不过,我大金三千铁浮屠何曾畏战?本详稳愿率军夜袭其营,先挫其锐气!」 丁仁杰连忙拦住:「详稳不可轻动。敌军正面五万,若我军贸然出击,恐被其围困。」 白寿元眉头紧皱,最终决定:「不可贸然出击,但也不能坐以待毙。明日天明,调三千奴隶军佯攻南高丽军营,再由蒲察详稳大人亲率大金天兵于其侧翼突袭。丁仁杰,你率高丽正红旗主力居中策应,待敌疲乏,再一举击溃。」 次日黎明,开京城外。南高丽军营内,李公仪站在高台上,眺望远方的开京城。城墙上隐约可见旗帜飘扬,守军的动向清晰可辨。他转身对金富辙说道:「敌军已露端倪,三千奴隶军在正面,看来是要试探我军虚实。」 金富辙点头:「不过,真正威胁在于蒲察没里野的金寇。他们多半会从两翼偷袭,扰乱我军阵型。」 李公仪沉声下令:「传令下去,正面迎敌时只需稳守阵脚,不必与奴隶军硬拼。梁守道,你率两千骑兵埋伏于柳潭河畔,若金军两翼出击,伺机拦截。其余各军听令,布阵待敌!」 战斗在正午时分打响。奴隶军在白寿元的命令下大举压上,但缺乏纪律的他们很快被南高丽的长枪方阵挡在阵前,无法寸进。而另一侧,蒲察没里野的金兵果然出动,从东翼杀入。然而,他们的突袭却遭到了梁守道的骑兵伏击。 「杀!」梁守道一声怒吼,南高丽骑兵如闪电般冲入金军队列。双方在柳潭河畔展开激烈厮杀。蒲察没里野虽久经沙场,但面对地形不利与敌军的伏击,终究难以全身而退,被迫撤回城内。 正面战场上,奴隶军因无金军策应而迅速崩溃。李公仪趁势下令全军压上,逼近开京城下。 当夜,开京城内乱作一团。白寿元怒不可遏,拍案道:「这群奴隶废物!南伪竟如此难缠!」 丁仁杰冷静道:「大人,敌军已至城下,我等应速速加固防御,并请求后方援军。」 然而,远处传来的南高丽军营号角声,却让他们意识到,这一仗,远未结束。 漫天大雪笼罩下的开京城,此时已全然变成一座冰冷的要塞。曾经的繁华城郭,如今遍布着厚重的壕沟与坚固的木石壁垒。城内,白寿元正立于一座哨塔上,凝视着远处的南方。 「李公仪又来了。」旁边的丁仁杰沉声道,他是高丽镶红旗的都统,身材瘦削但眼神如刀,充满警惕。 白寿元冷笑:「不过是些叛贼罢了。他们以为凭借舟山军的支持就能收复开京?这城已非四年前的开京,七万五千奴隶已修筑出固若金汤的防线。更何况……」他看向不远处一队金兵,「蒲察监军手握大金天兵,岂容他们得逞?」 丁仁杰点头:「只是奴隶中有不少南高丽逃来的旧民,若他们里应外合,未免麻烦。」 「但凡有异动,杀。」白寿元的声音冰冷。 南高丽军营,离开京十里。李公仪站在一幅简略的地图前,指着开京的南门说道:「城中虽有七万多人,但大部分是被金人奴役的百姓。我们必须先挫其锐气,再策动城内的潜伏义军接应。」 金富辙拱手道:「国舅爷所言极是。不过,那三千金兵是重中之重,若能杀其监军,敌军定然士气崩溃。」 李公仪微微一笑:「正有此意。传令第一军围城佯攻,引金兵出城;第二军伺机埋伏,斩杀蒲察没里野;第三军于北门突袭,打开缺口。」 一声号角吹响,南高丽大军迅速列阵,兵分三路向开京城推进。 开京城下,雪地战火骤起。李公仪麾下的第一军攻势如潮,连续三日轰击城墙,火箭与抛石机声震天动地。城墙上的白寿元指挥着奴隶兵死守防线,密集的箭雨将进攻者一次次逼退。 「哈哈!他们不过如此!」白寿元大笑。 然而,城东的一片山林中,金富辙正率第二军隐伏。他观察良久,终于发现了金兵的阵营。三千金兵虽精锐,却因寒冬中粮草不足,士气低落。蒲察没里野身穿铁甲,在营中来回巡视,却未察觉危险已近在咫尺。 夜深时,金富辙挥手示意,「动手!」 南高丽的伏兵如潮水般冲入金营,杀声震天。金兵虽顽强抵抗,但突袭太过猛烈,营中一片混乱。蒲察没里野见势不妙,策马欲逃,却被一名高丽士兵一箭射中肩膀,坠马被俘。 金富辙冷笑着走上前:「传令,全军停止杀戮,将俘虏押往城外。」 城内,白寿元得知蒲察没里野被俘,脸色骤变。 「南伪竟敢如此阴险!」他咬牙切齿,但丁仁杰却沉声道:「监军被擒,金军必定不能支持我们多久。我们必须尽快自救。」 白寿元冷冷看向奴隶营地:「将那些南伪逃民聚集起来,一个不留!」 城北,李公仪率第三军趁夜潜袭,目标直指北门。 北门守军本已因监军被俘而士气低落,此时南高丽军突如其来的袭击更令他们无力抵挡。不到一个时辰,北门大开,南高丽军蜂拥而入。 李公仪挥剑高呼:「今日收复开京!」 城内的奴隶兵见状,纷纷倒戈。即使白寿元下令屠杀,却因城内混乱未能彻底执行。而丁仁杰见大势已去,率部投降。白寿元顽抗到最后,被一名南高丽士兵刺死在乱军中。 黎明时分,李公仪站在开京城头,俯瞰这座破败的旧都。 金富辙走上前,拱手道:「国舅,此战大捷!开京已重归我大高丽所有。」 李公仪点头,却没有喜色:「这不过是第一步。城内百姓饱受奴役,满目疮痍,若要真正恢复开京的荣光,我们还有许多事要做。」 金富辙深以为然。他望向远方,喃喃道:「沈都督邀请我高丽北伐,而今开京既下,是否意味着新的篇章即将开启?」 北风呼啸,雪未停歇,但高丽的未来,已隐约显现出一丝曙光。 第555章 李彦仙 建炎二年春,陕州三觜山下,北风呼啸,旌旗迎风招展,满山的枯草被寒意吹得簌簌作响。三觜山地势险峻,两条陡峭的山脊犹如利刃般直插云霄。山腰处筑有一座小寨,寨墙用粗木和石块垒成,虽然简陋,却显出不屈的意志。 寨主李彦仙站在高处,俯瞰山下的旷野,眼中满是坚毅。他身形削瘦,面容黝黑,双目炯炯有神,手握长刀,身披铁甲,身旁站着一群粗衣麻布、各持武器的民兵。这些人或手握锄头、镰刀,或背负简陋的弓箭,虽非正规军,却透着一股舍生忘死的勇气。 一个身影从寨门外踏步而来,只见那人身高八尺五寸,膀阔腰圆,身披灰色僧衣,手持一根沉重的月牙禅杖。那禅杖寒光闪烁,杖头的月牙似乎带着杀气。此人正是方圆百里闻名的义僧——圆登。 「李大当家,」圆登声音如洪钟般响亮,「贫僧不才,闻知此处险要,特来相助守土。贫僧虽出家人,眼下金贼犯境,百姓流离,我虽一介僧侣,亦愿为天下苍生尽绵薄之力!」 李彦仙上下打量这位异僧,见其身形魁梧,气宇轩昂,心中暗自佩服。他拱手说道:「圆登法师仗义,百姓有难,尚能挺身而出。今日我等同为守土之人,定当同心协力,共御强敌!」 三觜山寨内,百姓们听闻李彦仙召集豪杰守城,纷纷前来投奔。豪杰贾何、阎平、赵成等人先后带领各自的亲信与乡邻赶来,他们虽是乡野之人,却精通骑射、善于游斗。而听闻圆登和尚坐镇,更是吸引了一批四散逃亡的壮士前来。 李彦仙站在寨中高台之上,环视众人,朗声说道:「俺本异乡之人,因陕州沦陷,临危受命守此三觜山。如今金贼凶猛,陕州百姓生灵涂炭,尔等皆为土著,想必深知家园若失,何以为生?今日俺召诸位来,不是让你们为俺李彦仙卖命,而是为保家园、护乡土!若我等团结一心,敌强我弱亦无所惧。若贪生怕死,金贼至时,焉能独善其身?」 众人闻言,心生敬佩,齐声高呼:「愿随李大当家誓死抗虏!」 翌日,李彦仙与众豪杰商议防守之策。三觜山地形险要,仅有两条可通行的狭窄山道,而山寨则处于两条山道交汇处,易守难攻。李彦仙命人砍伐树木,在山道上布下鹿角拒马,又将寨中百姓分为数队,分别负责搬运石块、烧水造弓箭、修补寨墙。 圆登和尚则带着一队身强力壮的民兵,在山腰处修筑第二道防线。他一手抡起月牙禅杖,将大石推到险处,警告众人道:「金贼若至,贫僧第一个出手!」 贾何带着一队弓箭手埋伏于山道两侧。他冷笑着说道:「金狗不识山险,若真敢来,我们就叫他们有来无回!」 五日后,金军先锋队抵达三觜山脚,由金军镶黑旗将领仆散乌古论亲自率领。此人骁勇善战,擅长山地攻防。他望着高耸的山岭,冷笑道:「这群南蛮,凭几块破木头和几堆石头就想挡住我大金铁骑?」 探子回报:「山上守军不过三千,皆是乌合之众。」 仆散乌古论挥刀一指山上:「传令下去,派奴兵试探山道!若遇埋伏,定将这群山贼碎尸万段!」 奴兵数百人被驱赶着攀上山道,却在半山腰处遭到弓箭齐射,箭如雨下,击溃了奴兵的阵型。与此同时,埋伏在山道两侧的贾何率兵从斜坡杀出,用滚石和木柴击退敌军。 仆散乌古论怒火中烧,亲率精锐士兵进攻。圆登和尚站在山道上,拎起禅杖大吼一声:「金狗受死!」他双手持杖,如猛虎下山般冲入敌阵,禅杖横扫,竟将数名金兵打飞。敌军为之一震,不敢逼近。 这时,赵成带领一队义兵从后侧偷袭,杀声震天,敌军腹背受敌,不得已撤退。 金军在三觜山下折损数百人,仆散乌古论面色铁青,愤愤说道:「此地虽小,然守军如豺狼虎豹,短时间难以攻下。暂且撤兵,待后援抵达,再做图谋。」 山寨内,李彦仙率众将士登高望敌,见敌军撤退,众人齐声欢呼。圆登和尚却冷静说道:「今日能退敌,皆赖天险与众人齐心。但金人凶悍,绝不会轻易罢休。诸位务必坚守信念,切不可掉以轻心!」 李彦仙点头:「吕法师所言极是。只要我们不惧生死,这三觜山便是金狗的噩梦!」 众人再度振奋,誓守三觜山,共护陕州百姓。 晨曦微露,三觜山笼罩在薄雾之中,险峻的三峰宛如利剑直插天际。山脚下,李彦仙麾下义军已经列阵完毕,旌旗翻飞,战意昂扬。数千农民军虽多为乌合之众,却在李彦仙的整编与军法之下,显现出不俗的纪律。而其中尤为引人注目的是一名壮硕的和尚,正立于阵前,双手持着一根百斤重的月牙禅杖,目光炯炯有神。 李彦仙策马巡视军阵,回首对大和尚说道:「圆登大师,金军今日必至,山路险峻,我军可凭地势设伏。此战,汝为先锋。」 吕圆登拱手道:「将军放心!贫僧虽一介僧人,今日却愿为苍生杀贼,绝不负所托!」 与此同时,金军营中,完颜撒按坐于虎皮椅上,面前摆放着三觜山的地形图。他冷哼一声,对仆散乌古论说道:「不过一群泥腿子,仗着山势作乱。本详稳率五千精兵,此战必能将李彦仙擒下,扬我军威!」 仆散乌古论却有几分忧色:「大人,李彦仙虽是乌合之众,但他治军严明,且山中地形复杂,恐难轻取。」 完颜撒按大笑:「不足为虑!我军强弓硬弩,甲坚兵锐,何惧此辈乡野之徒?待破其阵,必以李彦仙首级祭旗!」 午时三刻,三觜山下,两军对阵。完颜撒按率五千金兵,自山北一路而来。他立马阵前,身披铁甲,手持巨斧,威风凛凛。见对面李彦仙已列阵以待,他纵马向前,大声喝道:「贼汉子,聚兵三觜山,意欲何为?速速剃发投降大金,或免一死!」 李彦仙策马出阵,钩镰枪横在胸前,目光如炬,冷冷说道:「匹夫无知!中原大地,岂容你等金狗肆虐!俺李彦仙不过结义兵士,守土杀贼,岂容你放肆!」 完颜撒按大怒,高举巨斧,怒喝道:「拿下李彦仙者,赏金五十两!」随即率军压上。 李彦仙挥枪大喝:「义军将士,随俺杀敌!」两军厮杀一处,刀枪并举,血染战场。 完颜撒按战意高昂,催马直取李彦仙。两人战至一处,金戈铁马声响彻山野。三十合后,李彦仙佯作不敌,拨马退入山中,金军见状,以为胜利在望,紧追不舍。 刚转过山脚,金军队列忽被一声怒喝打断:「金狗休走,大和尚在此!」只见吕圆登手持月牙禅杖,从山石后杀出。他高大如铁塔,禅杖挥舞如风,金兵猝不及防,数十人顷刻间命丧杖下。 吕圆登怒喝:「和尚本不杀生,奈何你等作孽!今日便让你们知道厉害!」 金军阵脚大乱,正慌乱间,贾何、阎平、赵成等义军头领各率部杀出,从两侧夹击。李彦仙也回头杀入金军后阵,钩镰枪如蛟龙翻腾,斩杀无数。 完颜撒按大惊,急挥斧迎战吕圆登。两人交手十余合,吕圆登力大无穷,将禅杖舞得密不透风。完颜撒按渐感不支,拨马逃走。 「哪里走!」吕圆登怒喝,提禅杖跃马追击,却被李彦仙拦住:「大师且慢,敌军已乱,不可穷追!」 吕圆登停住禅杖,朗声道:「李大当家所言极是,且让我等清剿余贼!」 金军被斩杀千余,余者四散而逃。李彦仙亲自安抚百姓,并对众将领说道:「今日之胜,全赖山川险要与将士用命。然金兵势大,此战虽胜,仍不可掉以轻心。」 吕圆登站起,拱手道:「将军不必谦虚,此役之后,金狗必不敢轻犯此地。我等当据险守土,与敌周旋!」 李彦仙大笑:「有大师相助,金狗何足惧哉!」 义军中欢声雷动,士气高涨,三觜山一战,成为李彦仙威名大振的开端,也让金兵闻风丧胆。 第556章 陕州光复 建炎二年仲春,夜幕低垂,陕州城笼罩在黑暗中,城墙上稀疏的火把微微摇曳,偶有巡逻的金兵持刀走过,但却无半点戒备之意。城中百姓安静地熄灯休息,然而,在这沉寂的表象下,却隐藏着暗流涌动。 城内,李彦仙安插的士兵正混迹于百姓之间,悄悄传递消息。他们手持农具或挑着担子,表面看似普通的居民,实则目光中透着杀气。他们在等待一个信号,一个改变命运的时刻。 城外,李彦仙亲率两千喽啰,悄然埋伏于南郭附近的树林中。他目视城头,低声说道:「城中有俺伏兵,只待我们引敌离开主城,他们自会发动内应。」 夜风吹动,旌旗微动。李彦仙下令点燃火把,鼓声震天,数百名喽啰呐喊着冲向南郭,佯装猛攻城门。城头的金兵大惊,慌忙击鼓警示。一时间,陕州城内的金兵乱作一团。 完颜撒按闻讯,急忙披甲上马。他虽勇猛,却性格鲁莽,见南郭战鼓声震天,误以为敌军主力来袭,便命全军奔赴南郭抵御。他手提长刀,喝令左右:「快随本详稳前去迎敌!城内无碍!」 正当完颜撒按率军离城迎战时,李彦仙率一支精锐部队悄然潜至陕州城东北隅。此处守备薄弱,且早已被李彦仙安插在城中的内应掌控。 夜色之中,城内伏兵已将关锁悄然撬开,藏身于黑暗处的义军伏兵点起火把,作为内应信号。李彦仙见状,挥手示意大军前进。他翻身下马,亲率十余名先锋将士悄然攀上城墙,迅速控制箭楼,随后打开城门放入主力部队。 城中,义军伏兵与大部队汇合,喊杀声震天。金兵仓促应战,因主力已被调往南郭,守城的降兵和少数金兵瞬间被击溃。城中的百姓见义军杀入,纷纷揭竿而起,有的抡起锄头,有的点燃火把,协助义军驱逐金兵。 此时,完颜撒按听闻城中告急,惊得面色惨白,急忙拨转马头赶回城内。未及入城,便见义军已占据城门,残兵败卒从城内四散奔逃。他大惊失色,欲率部突围,奈何四下火光冲天,喊杀声连绵不绝,彻底乱了阵脚。 李彦仙策马飞奔而至,手持一杆钩镰枪,冷笑着大喝:「完颜撒按,今日你休想逃命!」 完颜撒按见状,大骇转身便逃,李彦仙纵马紧追,月色下枪出如龙,一招镰刃枪法直取敌颈。只见寒光一闪,完颜撒按的头颅被枪锋斩断,连人带马翻倒在地。 金兵见主将被斩,士气大溃,纷纷抛盔弃甲,争相逃命。李彦仙高举完颜撒按的首级,策马回到城门,高声呼喊:「金贼主将已死,陕州复归宋土!」 百姓闻讯,欢声雷动,争相出门迎接义军入城。一些曾被金兵掠夺、欺凌的百姓,更是跪地痛哭流涕。 李彦仙下令安抚百姓,重整守备。他登上城楼,望着燃烧的金军营地,喃喃道:「此地虽破,百姓尚存。只要有生者在,陕州必能重生!」 这一夜,陕州城的烟火直冲天际,远方的金军再未敢轻易回望。 陕州城复归宋土后,四野仍不宁静,尤其是南北原一带,山匪流寇时出,扰乱民生。其中,尤以邵家兄弟声势最大,邵兴、邵云各自聚众于解州神稷山和龙门山谷,屡次攻打地方,豪强望风归附。 此时,邵兴已得知胡夜叉被李彦仙诱杀,心中愤恨不平,遂召集诸部酝酿攻陕州为胡夜叉报仇。弟邵云手持一杆银枪,带领数百少年,已在南原四处骚扰,企图先乱其外围,再直取陕州城。 李彦仙深知邵家兄弟非寻常草寇,二人不仅善于谋略,更能聚拢人心,若强攻必损民力,不如以义招抚。于是,他召来一员老将,此人乃贾何,昔日胡夜叉麾下悍将之一,早已归降。 李彦仙对贾何说道:「邵兴、邵云兄弟虽结寨反宋,然其志在义非在利。吾闻胡夜叉本义兵首领,然因剽掠陕州,误入歧途,吾虽杀之,实痛惜其才。今邵家兄弟为胡夜叉报仇而起,吾不忍大动刀兵,愿以义说之。贾何,你曾与胡夜叉同僚,可亲赴神稷山,为我陈情。」 贾何领命,携书信出发,直赴神稷山邵兴大寨。 邵兴正与众头目商议攻城之策,忽报贾何到来。邵兴微微一惊,沉声道:「此人昔日与胡大哥同生共死,现却投靠李彦仙,今日来此,莫不是欲说降我等?」 邵云一旁冷笑道:「哥哥何必见他?此人既然背叛胡大哥,我一枪送他上路便是!」 邵兴却摆手道:「且听其言,再定去留。」 贾何入帐,双手呈上书信,朗声道:「邵寨主,李大当家遣我前来,并无他意,只愿与二位寨主共商大事。」 邵兴冷眼接过书信,展开细看,只见信中写道:「胡夜叉虽义起,后却剽掠南原,致使民怨沸腾。吾不得已杀之,实为安民,而非私怨。今邵将军兴义兵而起,其志不凡,若肯归顺,共图恢复河东故土,吾当以国士待之,不负豪杰。」 邵兴读毕,抚须沉思,邵云却怒道:「大哥,此乃虚言,今日归降,明日便如胡夜叉一般,为人所诱杀!」 贾何听罢,拱手说道:「二位将军若不信,可随我至陕州,面见李大当家。若李大当家有害人之心,某甘以性命担保!」 邵云仍不信,遂道:「既如此,你随我先攻陕州试探!若李彦仙不敢迎战,便是怯懦之辈;若敢迎战,却以礼待降兵,方可言归顺。」 贾何从容答道:「邵寨主既有此意,请发兵前往,但切记勿扰百姓。」 数日后,邵云带三百骑喽啰至陕州城下,高声喝道:「李彦仙,可敢出战!」 城上李彦仙策马而出,披甲持枪,朗声笑道:「邵寨主,吾久闻你兄弟豪杰之名,今日果然名不虚传!但吾非与你为敌,今日只以一场比武分胜负,若寨主胜,吾开城相迎;若寨主败,请入城共议河东复兴之事。」 邵云冷笑一声,舞银枪冲杀而来。二人鏖战三十余回合,未分胜负,李彦仙忽然大喝一声,佯作败退。邵云不知有诈,追击数步,忽见李彦仙枪锋一转,直逼马腹,不得不弃枪翻身下马,拱手道:「果然名不虚传,邵某甘拜下风。」 邵兴闻讯,率众至陕州城下投降。李彦仙亲自迎入,设宴款待,二人见其宽厚待人,又念其真心抗金,遂投诚归顺。 自此,邵家兄弟统兵万余,尽归李彦仙麾下,为陕州守备添得臂膀。 陕州城复后,金军退至河北,义军士气大振,四野豪杰纷纷来投,陕州成为一时反攻的重镇。李彦仙乘胜追击,决意渡河北进,占据中条山一带,为进一步恢复河东诸州奠定基础。 他召集麾下众将,沉声说道:「陕州虽复,但河北金贼仍然据守要地。吾观中条山南控黄河,北接绛州,若能占据此地,便可制衡河东,进可攻,退可守。」 众将齐声称是。李彦仙当即命贾何领前锋部队渡河,先行筑栅设寨,中条山稳固后,分兵攻绛州、解州,以图全面控制河东。 李彦仙分兵后,邵云主动请命,愿领一军攻取绛州。他拱手说道:「绛州为河东重镇,城内金贼不过三千守军,若吾以奇兵突袭,必能一举得手!」 李彦仙闻言点头,说道:「既然如此,吾命你领兵两千,夜袭绛州。但切记不可伤民,须以速战速决为上策。」 邵云领命,当夜带兵绕道中条山,避开金军主力,取小路南下绛州。他选出五百精锐为先锋,亲自披甲持枪,率先冲锋。 绛州守将兀颜乌忽得知义军逼近,仓促应战,然而邵云兵贵神速,迅速攻破东门,杀入城中。邵云亲率马贼喽啰直逼州衙,斩杀兀颜乌忽,城中金兵闻风溃逃,至此绛州全境光复。 与此同时,邵兴奉命攻打解州。解州地势险要,东依神稷山,西南两面临黄河,金军据山扎寨,控制周边,守将唐括突满精于防守,城内亦有五千兵马。 邵兴兵至城下,见金军固守,便在城外筑寨设伏,断绝其与外界联络。十余日后,城中粮草渐尽,唐括突满不得已,率兵突围向神稷山撤退。 邵兴早有准备,设下埋伏于山道两侧。待金军至山下时,义军骤然杀出,箭如飞蝗,唐括突满措手不及,阵脚大乱,被邵兴亲手斩杀于乱军之中。其余金兵四散奔逃,解州遂归义军掌控。 数日后,中条山全境尽归义军,李彦仙亲巡新占诸地,修缮城池,赈济百姓。原本被金军奴役的百姓纷纷归附,感恩戴德,河东一带局势逐渐稳定。 李彦仙在绛州召集众将说道:「河东既已收复绛、解二州,但金军依然盘踞河北,我等不可懈怠。接下来,我军当据中条山为屏障,以观河北动向,同时筹备北渡黄河之策。」 邵云、邵兴兄弟率先拱手道:「愿为先锋,效死力以报李当家大恩!」 自此,河东战局初定,李彦仙威名远扬,成为恢复中原的重要屏障。 第557章 两道拉拢 陕州复归宋人后,金国震怒,完颜娄室命镶黑旗固山详稳乌鲁撒拔领兵两万,再次进攻陕州。乌鲁撒拔久经沙场,骁勇善战,欲以雷霆之势一举夺回陕州,挽回金军在黄河以南的颓势。 金军抵达陕州后,乌鲁撒拔不待扎营,便下令全军昼夜攻城。陕州城中,李彦仙统率宋军仅五千余人,但士气高昂,将士团结如铁,决心死守到底。 第一日,金军以云梯强攻城墙,乌鲁撒拔亲率精兵登城,城头厮杀惨烈。李彦仙身披铁甲,手持长枪,亲临城头指挥作战。他喊道:「城在人在,城亡人亡!汝等皆陕州儿郎,愿共死战乎?」 将士齐声呼应,个个奋勇拼杀,将金军屡屡击退。李彦仙一枪挑翻三名金军悍将,守军士气更盛。 第二至第五日,金军改为投石车攻城,大量巨石砸向城墙,城中建筑毁损严重,守军损失惨重。李彦仙命人连夜修补城墙,并将城内百姓组织成民兵,协助运石填缺。 金军见城墙坚固,又发起火攻,企图焚毁城门。李彦仙命士卒以湿草浇水覆城门,再于城头倾倒滚石火油,金军屡攻不下,损失惨重。 第六日至第七日,乌鲁撒拔派兵夜袭北门,却被李彦仙提前洞悉。他命邵云率轻骑埋伏于城外,待金军靠近时突然杀出,截断其退路。宋军内外夹击,北门之战歼灭金军千余人,乌鲁撒拔被迫撤军。 第七夜,金军发动最后总攻,李彦仙亲率全军迎战,奋战至天明。金军伤亡惨重,士气崩溃,乌鲁撒拔无奈下令撤退。此战,陕州守军歼敌五千,宋军亦伤亡过半,但陕州城终未陷落。 战后,陕州满目疮痍,百姓流离失所。李彦仙立即下令开仓赈粮,妥善安置百姓,并亲率士卒修缮城池。他每日巡查工地,与士卒、民夫一同劳作,城中百姓无不感佩。 李彦仙素以信义治军,凡律令皆公平施行,违令者无论贵贱一律严惩。一日,一名偏将因贪污粮草被查出,李彦仙亲下令斩首,军中震动,将士无不敬畏。 然而,他对部下亦恩威并施。一名士卒因负伤无法作战,家中又无粮度日,李彦仙亲自探望其家,并命拨给军粮,令其安心养伤。此事传开后,全军士气高涨,将士争先恐后为其效死。 陕州城渐渐恢复往日秩序,周边豪杰亦纷纷投奔。李彦仙面对众将说道:「今日一役虽胜,但金贼势力未灭,吾等当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方可保陕州长久安宁!」 众将齐声呼应,誓死追随。此时的陕州,已然成为河东宋军反攻的坚实堡垒,而李彦仙之名亦在天下广为传颂。 自陕州传来捷报,金将乌鲁撒拔血战七日夜终败走,义军重挫敌锋,江陵行在的赵构大喜过望。陕州位于晋豫陕交界,控制黄河中游,南接中原,西通关中,其战略地位关乎大局。此时宋廷南迁,北方多地陷落,赵构深感李彦仙之义举如雪中送炭,不禁对辅臣朱胜非说道:「陕州守住,实为京西屏障,使金人一时不得南下荆襄。李彦仙与金贼鏖战,再三获捷,振我大宋国威,朕闻之喜而不寐。」 朱胜非亦拱手进言:「臣闻李彦仙用兵有方,又能信义治军,所部虽为义兵,却纪律严明。今若加以安抚,使其名正言顺,必能更效其忠。」 赵构点头称善,当即命吕颐浩为招抚使,带旨前往陕州,招安李彦仙,并赐职「知陕州兼安抚使」。 吕颐浩带诏书抵达陕州时,城中百姓夹道相迎,纷纷高呼:「圣旨到,李安抚有福!」李彦仙身着素甲,率众跪迎圣旨。吕颐浩展开诏书,高声宣读:「李彦仙据守陕州,保境安民,拒敌有功。特封为知陕州兼京西北路安抚使,统领全境军民,御赐甲胄一副,钱粮三千石,以昭朕恩。」 李彦仙接旨后叩首谢恩:「臣不敢贪天之功,今日之胜,全赖将士同心,百姓助力。陛下恩德,臣必不负!」 吕颐浩见状,心中暗喜,又道:「陕州地处咽喉,金人必不甘心退去。陛下已命邵兴率忠义军屯守三门津,以保黄河险要。邵云亦封为武翼郎,与将军协同防务。」 李彦仙拱手应道:「陛下用人不疑,臣深感激励。邵家兄弟皆忠义之士,与臣同甘共苦,能与之共守陕州,实为幸事。」 翌日,李彦仙在陕州城中张榜布告,宣布受命为「知陕州兼安抚使」,并将邵兴部忠义军安置于三门津,加强河防。邵云虽年轻,然武艺超群,亦分拨一部人马驻守陕州北门。 李彦仙召集众将与民众训话:「今日之命非为俺个人之荣,而是因陛下看重陕州之重地。金贼虎视眈眈,河东生灵涂炭。吾等当团结一心,守住这片土地,为天下百姓争一线生机!」 众人齐声高呼:「誓死守陕州!」 从此,陕州成为南宋在黄河中游的重要据点,李彦仙以其信义治军、严明纪律,吸引周边散兵与豪杰投奔,陕州的兵力逐渐壮大。 而赵构听闻李彦仙勤政不懈,治军如铁,又屡屡获胜,深感欣慰,复命吕颐浩暗中传旨:如陕州可守,令李彦仙择机扩展防线,重建河东屏障,为日后北伐储备力量。 陕州初捷传开,黄河两岸群雄纷纷侧目。这片土地因李彦仙的守卫再现生机,也成为南北绿林会、义军与江湖势力争相联系的枢纽。而远在江淮的北海商行更早嗅到此处的潜力——无论作为联结少华山、河东绿林会的关键据点,还是南北贸易的重要门户,陕州都至关重要。 北海商行总经理杨八在得知李彦仙以义兵崛起后,派夫人管青娘携厚礼前往陕州,与这位草莽英雄及其部下结交。 管青娘率一支五十人的商行队伍,护送车队沿黄河北上。车队中装载的,皆是北海商行特意准备的物资:粮草军用券、武器甲胄,以及一批印有「明海银行」标识的银钞。她知晓李彦仙治军严明,秉信义行事,因此车队所用的每一件物品都详细登记,预备明细以备查验。 入陕州时,李彦仙已接到来使的消息,亲率邵兴、邵云等部将至城门迎接。管青娘身着简洁劲装,头戴青巾,面容虽不艳丽,却透着一股精明干练的英气。她从马上翻身下地,先向李彦仙行礼,朗声说道: 「管某受北海商行主事杨八所托,特携薄礼拜见李将军,并代杨主事恭贺陕州大捷。」 李彦仙抱拳还礼:「陕州一隅义举,何敢劳北海商行总经理夫人亲至。闻夫人善运筹帷幄,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管青娘微微一笑:「李安抚守陕州,实为天下义军之表率。北海商行虽不问刀兵,却愿助正义之师一臂之力。」 管青娘在李彦仙的安排下,入驻陕州城中。当晚,李彦仙设宴款待她及商行随行人员,麾下众豪杰尽皆赴席。酒酣之际,管青娘起身敬酒,开门见山道: 「北海商行一向注重诚信,凡粮草军用券与明海银钞,皆可在商行旗下各地粮铺、钱庄兑换。今日携来一千石粮草券、五千两明海银钞,虽微不足道,却盼为李安抚解一时之急。」 座中众人闻言,无不动容。邵云赞叹道:「夫人巾帼不让须眉,北海商行更是侠义之举!这银钞与军用券,竟然能如此通行,实在令人敬佩!」 管青娘笑道:「北海商行之所以能立足河朔,靠的就是言出必行。安抚使若用得上这些银钞粮券,尽管使用,北海商行自会后续补充。」 李彦仙听后,心中大定,拱手道:「夫人如此襄助,陕州虽险,也不至孤立。若有日保全河东,必不忘北海商行之义!」 北海商行送来的粮草券和银钞,很快在陕州城中发挥了效用。李彦仙下令,以银钞支付修城物资采买,以粮草券安抚附近百姓并采购食粮。城中军民无不感激,士气倍增。 邵兴对李彦仙说道:「北海商行此举,实是助我等稳固根基。管夫人更是明达之人,若能与之结盟,将来陕州不但可守,还可图更大之事。」 李彦仙点头:「杨八、管夫人非寻常商贾。吾观其意,既为义助,亦有求我等壮大。只要我等行事公正,守信以对,此等盟友,何乐而不结!」 一夜寒风,李彦仙在府中设宴款待管青娘及随行使团。席间觥筹交错,但议事之重却不容轻忽。管青娘与李彦仙及其麾下豪杰邵兴、邵云等人环坐一堂,谈论兵事间,气氛逐渐凝重起来。 管青娘开口道:「李安抚,陕州虽得暂时安稳,但北方局势仍十分凶险。金人目光盯紧这片土地,攻势恐不日再起。然则,若能联结周边义军,未必没有转圜之机。」 李彦仙皱眉问:「周边义军虽多,然多为草莽出身,似难成大事。夫人有何高见?」 管青娘展颜一笑:「义军虽多,但并非都如乌合之众。潼关另一侧的少华山,乃方教主敌后部署之一。山上聚义之人有九文龙史斌、青面兽杨志、火船工张岑等多名好汉,河东绿林会派去的银霸王杨再兴和五火凤高娴也在,皆能征善战。更有太原城内突围出来的宋军将领王荀,带着太原宋军精锐落草吕梁山。他父亲王稟,更是守太原到最后一刻殉国的忠义之士。」 听到此处,邵兴忍不住叹道:「太原一役,王稟虽殁,然其忠义却令人钦佩。其子若有此遗志,确实值得信任。」 管青娘点头:「不错,此外太行山的八字军首领王彦,五马山上举出信王旗号的武德大夫马扩,都是有官身之人,虽身处绿林,心却向国。李安抚若能与这些人联络共谋,既可扩展义军之势,又能合力抗金。」 李彦仙闻言,起身负手踱步,沉吟片刻,道:「夫人所言甚是。然金人必不会善罢甘休,若再度围攻陕州,我等应如何应对?」 管青娘面色凝重,答道:「陕州地势虽险,但毕竟孤悬。若金人大军压境,李安抚万不可存殉城之念。方教主定下的敌后根据地持久战方针,便是保存实力、伺机反击。城中百姓与老弱,应提早疏散至周边山寨,既减少城内粮草消耗,也能形成犄角策应之势。若城破,安抚务必率部突围,转移至山寨,以待反扑之机。」 邵云闻言,心中不解,问道:「如此一来,岂非舍弃陕州不顾?」 管青娘摇头:「非也。安抚若执意固守,金人攻城不成,必屠百姓以泄愤。百姓无辜,安抚守得一时,却存地失人,人地皆失。而疏散百姓、转移精锐,则可令金人徒费力气,纵占陕州,也得不稳固。」 李彦仙叹道:「夫人之言,诚为上策。俺虽出身草莽,但立志为百姓守护此地,岂敢轻弃人命!」 管青娘见众人意动,又道:「北海商行愿以明海银钞、粮草军用券支持李安抚,更可为安抚与太行、吕梁、少华山等处义军搭线。将军若能合众义军之力,河东地区未必不能守住。」 李彦仙感慨道:「北海商行诚意相助,俺岂能负?然夫人所言,是否与接受宋廷招安冲突?」 管青娘微微一笑:「安抚大可放心。方教主与北海商行从无争名之心,只求大局安稳。宋廷既有招安之意,安抚接受,并无不妥。太行王彦、五马山马扩,皆为宋廷旧将,岂非榜样?」 李彦仙一拍案:「如此甚好!传令下去,疏散百姓、修筑山寨之事即刻安排,同时联络吕梁、少华山等地义军,共谋大计!」 数日后,管青娘辞别李彦仙,带着李彦仙的亲笔书信,返回北海商行。自此,陕州义军与北海商行的盟约初定,整个河东地区的抗金布局也逐渐成形。 至此,陕州成为义军与北海商行紧密合作的桥梁,也为未来在山陕地区的战略布局埋下伏笔。然而,黄河两岸的暗潮涌动,却预示着一场更大的风暴即将到来…… 第558章 三复洛阳 春风渐暖,洛水畔的洛阳城却依旧笼罩在战火的阴影之中。完颜宗翰的两白旗因辽东被舟山军长驱直入战事突然告急奉命撤回,正红旗旗主完颜希尹领军两万,接替洛阳防务。然而,洛阳城虽城墙高固,金兵却多为新调集的降卒和俘掳奴隶,军心不稳,战备松懈。 翟进深知此时正是第二次攻取洛阳的绝佳时机。他麾下仅有五千义军,然而敢战之士不乏其人。经连日侦察,得知金兵主力屯驻城南,夜间防务疏于东、北两城门,便定下夜袭洛阳之策。 三月初五之夜,月色黯淡。翟进身披黑甲,领军五千,潜行至洛阳城北门外。他遣斥候悄悄潜入,察觉城上守军疏于巡逻,仅点了几堆稀疏的篝火。翟进见状,低声道:「天助我也!」 随后,他令麾下精锐分为三队,一队悄然靠近北门,另一队埋伏东门伺机接应,主力则整装待发,准备突入城中。 寂静中,一声低沉的号角声骤然响起,紧接着,一支燃烧的羽箭直射北门门楼,点燃了金兵的粮草堆。守军顿时慌乱起来,未及组织反击,翟进亲率百余悍卒攀城而上,手起刀落,将金兵哨兵尽数斩杀。 城门被内应义士打开,翟进大军如潮水般涌入。街巷间,金兵措手不及,乱作一团,不少新募降卒竟丢下兵器逃窜。 东门方向,金兵闻讯赶来增援,未料遭到埋伏的翟进第二队人马迎头痛击。烈火燃起,箭如雨下,金兵阵脚大乱,被迫退守南城。 完颜希尹急调残兵抵挡,但主力未集,且多为疲惫不堪的奴隶兵,已无力回天。翟进趁势引军攻入南城,直逼金人大营。 夜至四更,洛阳城战事已定。完颜希尹眼见大势已去,急率亲兵逃出南门,向巩县方向撤退。义军追击十余里,斩获金兵数千,缴获辎重无数。 翟进登上洛阳城头,环视四方,朗声道:「今洛阳重归宋土,吾辈当誓死守之!」士卒欢呼,声震天际。当下全城搜捕之前剃发入旗的奸贼斩首示众。 洛阳城内,翟进未因胜利而懈怠,立即着手整顿防务。他遣人修缮城墙,增设箭楼,又派斥候探查四周,以防金兵卷土重来。同时,急奏江陵行在,请求增援物资与兵员。 翟进刚刚整顿防务,未及休整,便接到探报:完颜希尹已聚怀、卫、蒲、孟四州兵马,合计两万五千,携巨型攻城器械兵临洛阳。他率军重整旗鼓,誓要夺回失去的荣光。 三月十五晨雾未散,金军大队人马逼近洛阳城。金兵用巨斧破城的恶名早已传开,城头宋军义士虽战意高昂,却不免面露紧张。 完颜希尹立于中军,冷声命道:「巨斧开路,直破洛阳!杀翟贼全家!」他下令三面围攻,以巨斧撞击洛阳北门与东门,宋军拼死抵挡,但巨木与铁斧连续撞击,城门渐有裂隙。 日近正午,北门被巨斧撞开,金兵如潮水般涌入城中。翟进亲率数百亲兵迎战,街巷之间,战马嘶鸣,刀光血影。翟进高喊:「今日死战,不留退路!」 次子翟亮年仅十八,却已随父征战多年,持长枪率小队坚守东门一侧。他刺杀数十敌兵,却被金军骑兵包围,身中数箭,鲜血染红战袍。他纵马冲向敌阵,拼死杀出一条血路,但最终力尽倒地,被乱刀分尸。 翟进闻报,悲愤欲绝,却不曾退缩。他挥动长枪,杀入金军中军,直取完颜希尹,然而寡不敌众,被迫撤回南城。 至黄昏时分,洛阳全城陷入金兵之手。完颜希尹登上城头,望着残破的街巷,冷笑道:「翟进,你守不住这城,洛阳终归我大金!」他下令屠城无辫刁民三日,以泄前耻之辱。 翟进见大势已去,当即命亲兵突围。他掩护部下撤退,自己则带着数百人从南门冲杀而出,退向伊水一带。回望洛阳烈焰升腾,他强忍悲痛,默念:「今日城失,但我翟家男儿必会卷土重来!」 翟进退守熊耳山,聚拢散兵,将士们虽疲惫,却无人言退。翟进跪在亡子翟亮的尸身前,泪流满面,却声音坚定:「洛阳城破,吾辈之过!然今日退兵非为苟活,待我再聚义士,必血洗此耻!」 完颜希尹虽夺回洛阳,却折损数千兵马,对宋军残部追剿无果,只能暂时驻守洛阳,以修整兵力。河洛战场,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翟进的名字,已在陕州、伊水一带百姓中传为救星,他的义旗终将再起,卷起复仇的狂潮。 翟进率军驻扎洛阳西北,得御营统制韩世忠和丁一箭丁进驰援,与各路人马在孟津集结。一时间,宋军士气大振,皆欲与金人决一死战。 完颜希尹营于文家寺,手握正红旗主力数万,以洛阳为屏障,企图彻底摧毁宋军的反抗力量。 翟进深知金军强悍,欲以夜袭削其锐气。五月初三夜,翟进率精兵三千突袭金营,韩世忠亦亲自率先锋相助。然而,金兵早得密报,营中严阵以待。翟进军突入敌营,却陷入重围,战局迅速恶化。宋军前锋被阻,伤亡惨重,翟进无奈撤兵,退守孟津一线。 四月初五,翟进重新整军,联合韩世忠、孟世宁与金军在文家寺展开决战。战初,宋军两翼由韩世忠与孟世宁分领,翟进居中指挥,试图以合围之势击溃金军。然而,丁进未能按期到达,而统领官陈思恭竟因畏战率后军撤退,宋军战线大乱。 完颜希尹乘机发起反攻,亲率精锐猛攻宋军右翼,韩世忠身先士卒,奋力抵挡,但寡不敌众。金军弓箭如雨,韩世忠身中三箭,所幸其部将张遇率兵死战相救,才得以突围。韩世忠撤至永安后涧,回望战场满目疮痍,心中悲愤:「非战之罪,然群策未成,宋军怎堪大任!」 完颜希尹大胜宋军,复入洛阳城。然洛阳经连番战火,早已破败不堪,街巷瓦砾遍地,尸横遍野。金军虽占据洛阳,却无法驻守长久,终弃城而去,转向卫州策划新的攻势。 金军撤离后,翟进迅速召集溃兵,并整合洛阳周边义军残部,第三次攻入洛阳。此次进城,他严格军纪,不扰百姓,抚慰伤亡,安定民心。洛阳仅剩的九百户百姓无不感恩戴德,称其为「忠义将军」。 翟进三复洛阳的消息传至江陵行在,朝野震动。宗泽即上奏:「翟进以草莽之身,复夺洛阳三度,断敌喉咙,实国之忠义栋梁。」赵构闻奏,特下诏嘉奖,封翟进为马步军副总管,兼京西北路制置使、洛阳知府。 翟进得诏,跪拜道:「此功非臣一人之力,乃诸将士同心协力之果。臣敢不以死报国!」 自此,翟进名扬天下,洛阳亦成为宋军反攻金兵的战略据点。然而河洛之间战云密布,更多的磨难与挑战仍在等待着这位忠义之将。 这一战,虽夺回洛阳,然翟进深知金兵之势未衰,洛阳之战,不过是更大风暴的序章。洛水之畔,烽烟未散,河洛大地的争夺才刚刚开始…… 第559章 营口棱堡 腊月的渤海湾波涛汹涌,方梦华站在「青龙号」战舰的三层甲板上,凝视远方。营口滩头渐渐浮现,简易的码头和周围荒凉的海岸线在晨光中显得静谧而险峻。身后,呼延庆指挥的海军第二旅舰队稳稳靠岸,数十艘战舰依次排列,士兵们忙碌地卸载物资,准备就地修建防御阵地。 「辽东金兵尚未察觉我们在此立足,但这片平静的海滩不会持续太久。」方梦华低声说道,随即转身命令道:「呼延旅长,命你海军旅在三日内完成滩头堡垒修筑。阮恩,水鬼营以此为据点,潜行侦察敌情,须谨慎行动,切勿暴露行踪。」 「诺!」两将抱拳领命,各自调度部队展开行动。 邓荣的陆军第二师迅速登岸,在滩头布下外围防御阵地,士兵们挖掘壕沟,竖起拒马,布置箭楼和土墙,利用现有资源构建起一道简易但坚固的防线。 「这片滩头虽狭窄,但地势开阔,适合布阵。不仅要守,更要时刻准备出击。」邓荣对手下将领说道,同时亲自勘查地形,调整兵力分布。 另一边,刘锜带领的弓骑营已完成集结。他们的战马被小心翼翼地运下船,战士们熟练地整理弓弦与箭囊,随时准备策马奔袭。刘錡骑马巡查,沉声道:「我们的任务是巡查滩头周围五里范围内的任何风吹草动,金兵若敢靠近,必先中我利箭!」 彭无当率领近卫营,作为方梦华的亲卫力量,驻扎在滩头阵地核心位置。营地中央搭建起简易的帅帐,方梦华和众将士于此议事。 百花四营的将领种鱼儿,领命带队清理滩头附近的密林。他们轻装而行,将可能隐藏敌军的地方一一排查,并设置警戒哨位。种鱼儿亲自带队深入密林,心思缜密,丝毫不敢懈怠。 「燕青,将神机营安置在这里。」方梦华指着一处高地说道,「此地既能居高临下俯瞰滩头,又能隐蔽布置火器,若金兵南来,神机营的火铳和炮阵将是我们打响第一战的利器。」 「属下明白。」燕青领命后,带领神机营士兵开始构筑隐蔽阵地。火铳手擦拭武器,炮手校准射角,虽然面前仍是一片荒滩,但他们已经将每一寸土地都化作杀机四伏的战场。 入夜,方梦华在帐内与众将讨论接下来的计划。地图上,辽东的要点清晰可见:沈州、广宁、鸭绿江北岸的金军防线一字排开。 「金兵尚未发现这里,但我们时间有限。」方梦华凝视着地图说道,「下一步,我们将以营口为据点,向内陆渗透。呼延将军的舰队可沿海岸线机动作战,刘錡的弓骑营作为侦察尖兵,随时寻找敌军弱点,阮恩的水鬼营则负责封锁水路。」 帐中众将纷纷点头,各自领命。 夜色渐深,滩头阵地已初具规模。然而方梦华心中明白,这份短暂的安稳之下,是一场即将到来的风暴。金国在辽东的兵力虽未集中,但完颜宗幹的严密防线和辽东复杂的地形都将成为巨大的挑战。而她,必须抢在敌人发觉之前,将这片荒滩化为我军插在辽东腹地的一枚钉子。 「时不我待。」方梦华望向帐外的海面,星光下波涛起伏,仿佛昭示着未来的凶险与辉煌。 次日营口滩头的晨曦透过海雾洒在大地上,方梦华站在临时指挥台上,手持一柄「洛阳铲」,指向前方地势略高的一处沙丘。 「这里,地基结实,足够支持一座棱堡。」她对身旁的呼延庆、邓荣说道,「滩头阵地若想真正立足,就需要一处坚固的堡垒。这里不仅能俯瞰周围,也方便支援南北。」 众将点头称是。 船队的甲板上,士兵们正在将一袋袋舟山军特制的水泥卸下。这些水泥由海路从舟山直接运来,方梦华在舟山群岛开发水泥时就已计划将其用于东线作战。此刻,这些白色粉末将成为营口滩头的核心屏障。 「按照之前的图纸,建成棱堡。」方梦华指挥道,「四角配设炮楼,中间为主堡,周围要有壕沟和拒马,主堡上需设置神机营的火铳台。」 阮恩的水鬼营与种鱼儿的百花四营士兵合作,将装水泥的木桶抬至选定位置。海军第二旅的工程兵也加入,搭建起简单的搅拌台,开始将水泥与滩头的细沙、碎石搅拌成混凝土。 「基础要扎实,别图快。」方梦华巡视现场,叮嘱道,「这是我们的命根子。」 燕青带领神机营士兵监督防御设施的建设,同时将部分火铳手部署在周围高地,以防金兵偷袭。 「大当家,这里地势不错,但如果敌人从高处居高临下攻击……」燕青指向滩头背后的山坡。 「这个不用担心。」方梦华胸有成竹,「等棱堡建成后,我们将修筑哨所,连接滩头与山坡,形成完整的防御网络。要让金兵攻下来,付出他们难以承受的代价。」 「属下明白。」燕青点头领命。 三日后,初具规模的棱堡已然矗立在滩头上。虽未完全竣工,但核心结构已可抵御中型攻势。 「营地守军按计划布防。」方梦华站在棱堡顶部,望向海天相接处,「这座堡垒是我们插入辽东腹地的第一枚钉子。它的存在,就是舟山军的宣告。」 她深吸一口气,转身对众将说道:「传令下去,各营即刻展开侦察行动,同时筹备物资,准备下一步行动。辽东虽险,但我们来了,就要立稳脚跟!」 七日后,营口滩头的棱堡已经初具规模,高高耸立的哨塔与棱角分明的墙体在辽东的天空下显得格外突兀。随着工地的喧闹声,远处开始陆续聚集一些身穿粗布衣衫的渔民。他们小心翼翼地靠近,目光中满是惊奇与疑惑。 呼延庆发现了这些围观的渔民,便带着几名士兵走了过去,用渤海话试着与他们沟通:「你们是哪里人?为何来此?」 为首的一个中年汉子警惕地抱拳回礼:「回军爷话,俺们是铁州汤池县的人,平日里就搁这边喇捕鱼为生。瞅着这疙瘩突然建起一座城池,便好奇过来撒么个究竟。」 呼延庆点点头,又问:「这里是金国治下,可有金兵驻扎?」 中年汉子一听,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金兵虽少,但县衙和堡寨里都有些兵丁镇守。您们是哪疙瘩来的官军,莫非是南朝的?」 呼延庆略一思索,没有正面回答,只说道:「我们是为天下汉人而来,不论南北,只要是咱们汉家百姓,都可以依靠我们。」 这一番话让围观的渔民低声议论起来,他们的神色从警惕逐渐变为放松。 消息很快传到棱堡中,方梦华得知这些人是辽东本地的汉人,嘴角微微扬起,喃喃道:「铁州汤池县……郭药师不就是这里的人么?真是有趣。」 她转头对呼延庆说道:「这些人虽是渔民,但背后一定有消息灵通之人,尤其是汤池县的县衙。我们的动静这么大,消息肯定已经传了过去。不过,这未必是坏事。」 「教主有何打算?」呼延庆问道。 「先试着稳住这些渔民,让他们觉得我们不是敌人,而是朋友。我们可以帮他们,也需要他们帮我们传递信息。」方梦华笑了笑,又补充道,「至于称呼嘛,从今天起,就叫他们‘老铁’吧!既亲切,又提醒我们他们是铁州的人。」 呼延庆听罢,不由得一笑:「教主真是别出心裁。」 当天傍晚,方梦华亲自走出棱堡,与那些围观的渔民攀谈。她将几袋粮食和一些盐分给中年汉子,并说道:「老铁,这里建堡不是为了扰民,而是为了自保。只要你们不通敌,我们绝不会伤害任何人。若有消息可以通报,也可来此换取粮盐。」 中年汉子受宠若惊,连忙跪下:「多谢老妹儿恩德!俺们横必不敢通敌!」 方梦华将他扶起,又问:「你可知郭药师?」 「郭药师?铁州人谁不道他!他是汤池的大豪族,后来投了金人,当上了大官。」汉子答道。 方梦华微微颔首,低声自语:「郭药师……」 次日,一骑快马自汤池县方向奔来,带来了金兵的动静。探子回报:「报,汤池县的金兵果然已知我们在此,正调集人马准备探查。」 方梦华笑了笑:「这正是我们想要的。他们若轻敌,正好拔掉这个据点;若不来,我们便能更安心建堡。」 她抬起头,望着远方的铁州方向,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无论郭药师当年如何选择,如今,辽东的汉人必须有自己的依靠。老铁们不会被我们辜负。」 夕阳映照下,滩头棱堡如同一颗耀眼的新星,在渤海之滨宣告着舟山军的到来,而方梦华的计划,也正在悄然展开。 第560章 扫荡旗庄 营口棱堡的建设逐渐推进,方梦华却从与辽东渔民的交谈中察觉到,这片土地的汉人心理状态复杂。他们虽然与自己有共同的血缘和文化,但几百年的隔绝与不同政权的统治,早已让他们的认同感发生了变化。 方梦华站在棱堡的高墙上,眺望远方的海岸与村落,心中思索着这些渔民的心理。 「教主,这些辽东的汉人,虽说是我们的同胞,但他们对宋朝却没有多少亲近之感。他们口中提起‘大辽’,虽不再怀念,但也多了几分熟悉的安稳感。反倒是对金国,提起就满是咬牙切齿。」呼延庆站在一旁,低声汇报着与渔民的交流心得。 方梦华点点头:「这不奇怪。辽国治燕云和辽东数百年,南北院的分治政策对各地因地制宜,尤其是辽东,更是以怀柔为主。他们在辽国时是臣民,而到了金国,却成了奴隶。心理上的落差自然让他们怨恨金人,但我们要做的,不仅是解除他们对金国的恨,还要让他们知道,他们真正的身份是大明的百姓。」 夜晚,方梦华召集众将议事,将辽东的现状娓娓道来:「从唐玄宗时期开始辽东脱离中原王朝已经四百多年了,百姓对宋朝陌生也是自然之事。现在这里的汉人,甚至对我们有些防备。要改变这一点,光靠几句口号和一些恩赐是不够的。」 「教主以为当如何?」呼延庆问道。 「先从他们的切身利益出发。辽东的汉人,尤其是农民,大多是被金人强行分配到旗庄做包衣农奴的。他们的土地、牲畜,甚至家人都属于那些从黑龙江来的野蛮人。」方梦华语气坚定,「如果我们能解放这些人,打破金国的奴隶制,还他们的自由与土地,他们自然会从内心接纳我们。」 刘錡点头道:「郡主此言有理。若扫荡金人的旗庄,不仅能削弱敌人的后勤,还能赢得辽东汉人的人心。」 「没错。」方梦华环视众将,「接下来,我们将按区域推进,先解决营口棱堡周边的旗庄。以渔民和附近村落为突破口,逐步建立我们的影响力。只要人心归附,这片土地的防线就会自己站起来。」 翌日,棱堡的大门打开,邓荣率领第二师精锐先行出发,目标直指距此十余里的一个金人旗庄。 方梦华亲自站在棱堡的哨楼上,目送部队远去,转头对随行的阮恩说道:「让水鬼营准备随时接应。若渔民有所动作,不要急于镇压,先观察他们的态度与反应。」 「是!」阮恩领命而去。 与此同时,方梦华召集了几个渔民代表,与他们促膝长谈:「老铁们觉得,现在的日子比辽国时如何?」 「老妹儿明鉴,自打秃头辫子狗来了,俺们这些穷苦人便成了庄头的牛马,连口饱饭都吃不上。」一名中年渔民叹道。 方梦华笑了笑:「若是我们将那些旗庄打下来,把土地和粮食都分给你们,你们愿意与我们一道对付金人吗?」 几个渔民面面相觑,有人迟疑地问:「可俺们也怕金狗犊子报复……」 「本座明白。」方梦华点点头,「你们不用急着答应,看着就行。等到我们真的拔了庄头的老巢,再来告诉我你们的答案。」 几日后,邓荣传回捷报:棱堡东南的第一个旗庄已被拔除,几百名被奴役的汉人农民获释。这些人带着家眷、牲畜,跟随舟山军回到棱堡附近定居。 方梦华亲自接见了他们,当众宣布:「从今天起,老铁们再不是奴隶,土地归你们,粮食也归你们。唯一的条件,就是守护自己的家园,不让金人再回来!」 这一番话令那些农奴感激涕零,纷纷跪下叩谢。远处围观的渔民,也开始低声议论,不少人露出向往之色。 「教主,这次恐怕真让他们看到了希望。」邓荣低声说道。 方梦华微微一笑:「这才刚开始。」 方梦华转身望向铁州方向,眼神如炬:「从渔民到农奴,再到辽东的每一个百姓,只要我们能解除他们身上的枷锁,金国这座铁屋子终将不攻自破!」 解放的号角在辽东的土地上渐渐响起,方梦华的计划也开始了一步步的实现。 辽东的年关北风呼啸,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氛。铁州汤池县与耀州岩渊县的两座小城,已经被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笼罩。 舟山军的弓骑营与水鬼营不断在周边活动,他们避开县城,却将所有旗庄逐一拔除。旗庄中金人的家眷与管事被驱逐,旗庄内的汉人农奴则被解放,并带着分得的土地、粮食与牲畜返回家乡,或直接投奔舟山军的棱堡。 汤池县城的金兵谋克详稳阿勒根耆英是一名完颜宗幹的退役亲兵,他站在城头远眺,却不敢轻易出击。他的副将纳合福隆安提醒道:「详稳大人,眼下这些海盗马贼只是打旗庄,并未攻城。若我们贸然出战,恐怕正中敌计。」 阿勒根耆英沉着脸道:「此言有理。但旗庄若全被扫荡,我们的粮草供给势必大受影响。再拖下去,整个铁州的防线都将不保。」 纳合福隆安迟疑道:「要不然派人去复州化成关外的斡本勃极烈求援?此地已非我们区区百人谋克队可以应付。」 阿勒根耆英叹了口气,点头道:「立刻派信使前去报告斡本勃极烈,让他知道此地的危急情况。」 很快,信使带着紧急军情,快马悄然离开了汤池县城。 与此同时,舟山军的行动愈发迅猛。在岩渊县附近的旗庄,一支由阮恩率领的水鬼营悄然穿过灌木与河道,于夜间潜入庄园,将金人的庄头与护卫迅速擒拿。 阮恩站在庄头厅堂中,看着瑟瑟发抖的金人管事,冷笑道:「告诉你们的主子,舟山军不是杀人如麻的马贼,但也绝不会容忍奴役百姓的恶行。从今天起,这里的土地和牲畜归还给他们真正的主人。」 说罢,他挥手示意,手下开始分发粮食与武器给被解放的汉人农奴:「你们自由了!如果愿意,俺们会带你们去安全的地方。若留在这里,也要拿起武器,保护自己的家园!」 农奴们一个个满脸震惊,有的抱头痛哭,有的跪地叩谢。远处的旗庄火光映照夜空,那是舟山军正在焚毁金人仓库的痕迹。 消息传回汤池与岩渊两座县城后,城内的旗人奴隶主们人心惶惶。 「这些海盗简直无法无天!为什么他们不攻城?」一名女真贵族在县衙中愤怒地咆哮。 「显然,他们知道我们城内兵力虽少,但攻城也不是轻而易举的事。他们的目标是旗庄,夺我们的粮,散我们的心!」另一名较为冷静的汉军旗人分析道。 县令忧心忡忡地插话:「若斡本勃极烈迟迟不来,我们的防线迟早会崩溃。到时候,城中的旗人必定也会被这些马贼处置!」 「胡说!」女真贵族狠狠拍案,「只要我们死守城池,斡本勃极烈必会前来支援!」 然而,无论他们如何咒骂、如何威吓,却始终无人敢提出带兵出战。城内的士兵与护卫虽然身穿铠甲,却一个个目露恐惧,只敢守在城墙之上,眼看着城外的村庄与旗庄一点点陷落,却无能为力。 营口棱堡内,方梦华听完阮恩与刘锜的战报,面露淡笑:「看来,这些金兵果然不敢出城。」 刘锜拱手道:「郡主英明。我们这一轮扫荡,已解放三十多个旗庄,收拢近五千农奴。这些百姓士气高涨,有些甚至主动提出加入我们。」 方梦华点点头:「很好。眼下我们不必与汤池、岩渊两座县城硬碰硬。只要继续围点打援,逼得金人派出两黄旗的主力,我们就能以游击战牵制他们的兵力。」 刘錡问道:「若斡本部铁骑真的前来增援,我们是否需要与其正面一战?」 方梦华摇头:「斡本的两黄旗主力不可小觑,贸然交锋对我们不利。到时候,我们只需避其锋芒,将百姓转移到更偏僻的山林中,再以灵活的水陆战术不断骚扰,消耗他们的体力与粮草。」 众将闻言,齐声应诺。 夜幕降临,辽东的年味的夜风带着微微的暖意,营口棱堡内的篝火照亮了一张张农奴的脸。这些人白日里刚被舟山军解救,或惊恐,或茫然,或隐隐透着对未来的期盼。 篝火燃烧得正旺,火光跳跃着映在方梦华的面庞上。她坐在众人中间,与解放出来的农奴平等对话。火堆旁摆满了新鲜的粟米、鱼干和馒头,舟山军士兵将这些食物分发给每个人。 「老铁们吃饱了吗?」方梦华的声音柔和而清晰,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吃饱了!」一个瘦弱的中年男人站起来,眼含热泪,「多谢军爷救了俺们,要不是您们,俺这把老骨头早死在庄头的鞭子下了!」 方梦华微微一笑,摆手示意他坐下,然后说道:「今晚我们不说感谢,也不说恨,只说一说过去的日子,和未来的希望。」 她环顾四周,语气平和却有力:「你们当中,谁愿意站出来,讲一讲这十年来的生活?讲讲在金人手底下,你们过得是什么日子?」 最先站起来的是一个年轻的妇人,抱着怀里的孩子,声音颤抖:「俺家以前有三十亩地,搁大辽那晚儿,虽然交税多,可一家人日子过的还中了。金狗来了,把俺爷们杀了,田地给了庄头,俺和孩子被赶进旗庄当牛做马。每天干不完的活,吃的全是野菜糠皮,连这孩子也差点饿死。」 另一个老农接过话头:「俺家小子今年才十五,可从十岁起就在旗庄里干活,跟牲口一样!那些入旗的管事,还削断了他的腿,只噰唔他偷吃了一口粮食。」 「对!那帮入旗的瘪犊子根本不把咱当人!」一个壮汉愤愤地站起来,「俺们家世代搁在这片地上,结果金狗来了,说俺们没入旗的都是奴隶,只能种地给他们,稍有不从就是一顿毒打!」 篝火旁,诉苦声此起彼伏,越发激昂。有人流泪,有人咒骂,有人握紧拳头,似乎要将这十年的屈辱发泄出来。 听了一会儿,方梦华起身,目光如炬:「刚才你们说的这些,是这十年来的生活。可我想问一句,在这之前,辽国治下的日子又是怎样的?」 人群安静了一瞬,有人低声道:「大辽那晚儿,虽说也有赋税和劳役,但好歹祖上从唐朝传下来的地契人家契丹老爷都认,我们有自己的田,能养活一家老小。」 「是啊,契丹人和咱们汉人都是讲道理的。那些北边来的金狗……」一个老人捶着腿,「全是些野人,根本不讲人理。」 「大辽再不中,也没把俺们当成牲口!」人群里爆发出一片愤怒的附和声。 方梦华点点头:「对,辽国虽然也有压迫,但他们沿袭唐朝的南院制度至少还像个人的社会。可金国十旗制呢?他们将你们的田地抢走,将你们当成奴隶,任意驱使、羞辱。」 她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为什么会这样?因为在他们眼里,没入旗者只是家畜一样的财产,根本不是人!」 人群的愤怒彻底被点燃,许多人站起来大喊:「他们不是人!他们就是畜生!」 方梦华趁热打铁,声音坚定而有力:「老铁们知道为什么南国的舟山军愿意来救你们吗?因为在我们眼里,你们是同胞,是这片土地真正的主人!」 她抬手指向天空,炽烈的篝火映得她的身影如同神祇:「但如果你们不站起来反抗,没人会帮你们改变命运。金人可以欺辱你们十年,就能继续欺辱你们几十年,甚至几百年。今天我们解放了你们,但你们要学会自己掌握未来!」 人群开始骚动,有些人眼中露出希冀,有些人攥紧了拳头。 「我们舟山军需要你们,需要你们一起战斗,一起夺回属于我们自己的土地!你们愿意吗?」方梦华的话掷地有声。 「愿意!」一个年轻的小伙第一个站起来,大声吼道,「俺要跟老姐走,杀那些金狗,夺回咱的家园!」 「俺也乐意!」「算俺一个!」「俺们都乐意!」 人群高喊着回应,篝火的光芒映照着每一张愤怒与希望交织的面孔。 当晚,有超过三百人主动报名加入舟山军辽东营,其中不少人是解放的农奴,还有许多听闻消息赶来的辽东汉人渔民。他们中有老人,有少年,但更多的是被压迫多年却依然满怀勇气的青壮年。 次日,篝火已熄,棱堡旁的海岸线上,舟山军的船只整装待发。这些新加入的士兵被编入船队,将被转移到大连的安全区域接受训练与整编。 方梦华站在甲板上,看着渐行渐远的营口棱堡,心中默念:「辽东的觉醒,才刚刚开始。」 随着舟山军的行动,辽东的局势变得更加动荡。每一次旗庄被攻破,每一名农奴被解放,金国的统治就被削弱一分。 远处的大连化成关外,完颜宗幹收到求援的急报,脸色阴沉:「这些马贼竟敢肆意妄为!看来,本旗主必须亲自出马了。」 辽东的风云变幻,将随着舟山军的步伐而愈发激烈。 第561章 幽燕义军 幽燕大地,群山苍茫,玉田县北的深山中,一处天然形成的谷地被改造成了一个临时的营地。篝火点点,营地内集结了数千名手持长枪大刀的壮士。他们多是附近的山民、渔夫、逃亡的农奴,还有一些辽兵旧部。 山风呼啸,却掩不住众人的怒吼与誓言。他们的首领,是一个五十出头、身形壮硕的汉子,正是辽国旧时的蓟州巡检使杨浩。他身披简陋的铁甲,腰间悬着一柄钝刀,满脸风霜,却目光炯炯。 站在杨浩身旁的,是智和禅师,一个披着灰袍的僧人。他双手合十,目光沉稳,如同看透世间苦难。智和禅师本是燕京一带佛教名僧,金国入侵后,他目睹百姓受苦,毅然揭竿而起,召集四方信徒参与抗金。 杨浩看着谷地中集结的人马,转身对智和禅师道:「大师,如今我们已有万余人,但兵器匮乏,粮草不足,难以久守,更遑论反攻。」 智和禅师合掌轻颂一声佛号,沉声道:「杨施主,无需焦虑。我们聚众起义,已是幽燕百姓的希望。只要义旗不倒,更多的人会加入我们。至于粮草兵器,山中自有办法解决,必要时还可从金军手中夺取。」 杨浩点头:「大师所言极是。只是金人凶狠,攻势迅猛,我们恐怕难以正面对抗。」 智和禅师抬眼看向远处巍峨的群山,目光笃定:「以山为屏,以民为盾,聚则成军,散则成民。我们虽处敌后,但幽燕之地民心未死。金人想要彻底控制此地,绝无可能。」 当夜,杨浩召集部下开会,商议下一步的行动。 一名壮年汉子站起说道:「杨大当家,附近的玉田县城金兵不多,只有一小队守军,武器库里却存着不少兵甲。如果我们能夺下县城,不但可以扩充兵器,还能招募更多的百姓加入。」 另一名白须老人摇头道:「此计虽好,但城池攻打不易,若我们暴露行踪,金兵大队来袭,山寨便难以保全。」 智和禅师沉吟片刻,开口道:「施主们莫急。贫僧以为,此时不宜急攻县城,不如先从周边的小型据点下手。散兵游勇的金军是我们的目标,既能削弱敌军,也能壮大己方力量。」 杨浩点头:「大师所言有理。传令下去,明日分兵三路,夜袭附近的几个金军据点。务必迅速行动,不能久战,得手后立刻撤回山中。」 众人领命而去,篝火映照下,他们的眼中闪烁着坚定的战意。 次日夜,幽燕大地笼罩在一片黑暗中。杨浩亲率一队义军,突袭了玉田县城外的一处金军巡逻营地。他们用长矛削破帐篷,用火把点燃粮草,混乱中将金兵斩杀殆尽,缴获了一批盔甲与刀枪。 另一队由智和禅师率领,潜入一座金人旗庄,将庄头及几名奴隶主杖杀,解救了数百名被奴役的汉人,并将他们带回了山寨。这些新加入的义军虽然尚未经过训练,但他们手中的锄头和镰刀,如今都成了抗金的武器。 三路义军均有斩获,返回时带回的不仅是粮草与兵器,还有士气的提升和对金兵的震慑。 数日后,杨浩站在山寨中央,望着新加入的数千义军,心中豪情万丈。他高声道:「兄弟们,我们都是大辽百姓,今日因金人暴政而聚义!只要大家齐心协力,不怕牺牲,定能将金贼赶出幽燕!」 「赶走金贼!」「夺回家园!」众人高呼,声震山谷。 智和禅师静静站在一旁,合掌低念:「阿弥陀佛,众生平等,自在解脱。但今日,为百姓而战,为正道而行,亦是我佛慈悲。」 随着义军的壮大,杨浩和智和禅师的名声迅速传遍了幽燕地区。更多的百姓逃离旗庄,前往玉田山中投奔义军。坐镇燕京的完颜斜也开始意识到,这片曾经属于辽国的土地,已然成了抗金的燎原之火。 而杨浩与智和禅师的玉田山寨,成为了这片烽火中的一个重要据点,等待着与其他起义军联络,汇聚成一股席卷金兵的滔天洪流。 而不远处易州西北的群山间,松涛阵阵,山风呼啸。一处被密林掩映的山谷里,搭建起简陋的营寨,插着几面用碎布拼成的义旗。数千青年壮士正在山中操练,他们动作不够整齐,武器也多是从农具和猎具改造而来,但眼中燃烧着坚定的斗志。 山寨中央,一个身材瘦削、眉宇间透着果敢之气的年轻人正站在一块高石上,注视着山下的演练。这青年名叫刘里忙,年仅十八岁,却已成为易州一带反抗金人的义军首领。 刘里忙本是易州山村中一名普通农家子弟,家人世代务农,过着平静的生活。然而,五年前金兵南下幽燕,他的父母兄弟惨死于金人的劫掠之中,村庄也被烧为废墟。侥幸逃入山中的十三岁的少年,在残酷的生存中学会了猎杀和战斗。 「要活下去,就得反抗。」这是他从悲剧中领悟的唯一道理。 近年,随着原宋朝的河北大地跑马圈地跟幽燕连成一片,金国的统治越发残暴,尤其是在幽燕一带,对汉人进行严酷的奴役和剥削。刘里忙看着身边的山民和逃亡者越来越多,最终决定揭竿而起。他占据山岭,率领众人袭击金兵哨所、截获粮草,渐渐有了声望。 至此,刘里忙的队伍已发展到万人之众,成为易州附近一支不可忽视的力量。 营寨中,刘里忙正在召集各路头领议事。 「今日操练如何?」他问道,目光扫过众人。 一个壮汉答道:「大当家,如今我们的人马虽多,但多是些农夫和猎人,能使刀枪的还不到三成,怕是敌不过金兵的铁甲骑队。」 另一个年长些的头领附和道:「况且我们缺少好武器,多半人还在用锄头和木棍。若金兵来攻,只怕难以持久。」 刘里忙点点头:「这些我都知道。但我们不是没有办法。」 他站起身,走到地图前,用木棍指着山下的几处金兵据点:「金兵虽然强,但分散各地,他们的旗庄和小型兵站是我们的目标。我们以小股部队出击,夺他们的武器,断他们的粮道,不与他们硬碰硬。」 众人点头称是,士气渐渐高涨。 当夜,刘里忙亲率五百义军,突袭易州附近的一处金兵营地。那营地位于山脚,只驻扎了三十多名金兵,虽然防守严密,但人数不多。 「大家记住,不要恋战,迅速解决,夺了武器就撤。」刘里忙在行动前反复叮嘱。 义军从密林中悄悄接近,趁夜色冲入营地。金兵措手不及,很快被击溃。义军缴获了二十多套铠甲、五十余柄兵器以及一批粮草。 天亮时,刘里忙和队伍已回到山中,站在山顶看着火光映红的金兵营地,满意地点了点头。 战后,越来越多的山民和流民投奔山寨,义军人数再次增加。刘里忙将一部分人安排到后方从事粮草运输和兵器改造,另一部分集中进行训练,准备发动下一次行动。 山寨中,一名年轻的义军士卒对同伴说道:「刘大哥年纪轻轻,却有这么大的胆略,跟着他一定能活下去。」 另一人答道:「可不。金人占了咱们的地,抢了咱们的命,咱们要是不反抗,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刘里忙听着这些话,心中百感交集。他明白,这些人不仅把他当成首领,也当成了希望。而他,必须为这些跟随他的人谋出一条生路。 随着义军声势壮大,刘里忙的名字开始传遍幽燕地区。许多被压迫的百姓将他视为易州义军的精神象征,纷纷向山中投奔。 与此同时,金国的地方守军也开始注意到这支队伍的威胁,易州附近的防线被迫调整,更多的兵力开始向这片山区集结。 刘里忙站在山巅,目光远眺。他知道,真正的考验还在后头,但他不会退缩。他举起手中的长刀,指向远方,朗声道:「兄弟们,咱们的仇还没报完!金贼不灭,咱们决不回头!」 「金贼不灭,决不回头!」山谷中响起万众呐喊,声震四野。幽燕大地上,又一支义军的烽火熊熊燃烧起来。 此时营口棱堡营地内灯火通明,舟山军的核心将领正聚集在棱堡指挥室内。方梦华展开一张手绘地图,地图上标注了辽东到幽燕的各个地理要点和交通路线。她的目光停留在榆关以南的幽燕一带,那里最近传来了一个让她振奋的消息——幽燕地区出现了多支抗金义军。 「幽燕,是个关键的节点。」方梦华缓缓开口,语气中带着深思,「那里是金人的后方,也是我们联络中原、牵制敌军的重要区域。如今义军纷起,正是我们争取合作的好机会。」 呼延庆点点头:「不过义军各自为战,恐怕很难形成合力。要让他们信任我们,还需要一点诚意。」 「诚意自然有。」方梦华微微一笑,随即对在场的人宣布,「传信北海商行的杨八,让他携带大批物资、银钞、军用券,从大沽口上岸,与幽燕各义军首领接洽。告诉他们,我们的目标一致:驱逐鞑虏,光复幽州,恢复自由,平均地权。」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 次日,方梦华的信件通过船队送往北海商行驻地。杨八接到指示后,当即召集了商行中的一批核心成员。 「辽地义军的崛起是个契机,但我们不能光靠一腔热情。」杨八皱眉思索片刻,指挥道,「立刻备齐粮草、药品、铁器,以及明海银钞和粮草军用券,这些东西对义军来说就是生命线。要让他们看到我们是真心支持。」 不久后,满载物资的船只从青岛港启航,沿渤海湾北上,最终在海河口靠岸。杨八带着几名随行人员和数十名护卫上岸,踏上了通往幽燕的旅途。 杨八的第一站是玉田山中的杨浩义军。这支队伍的名声已经在幽燕地区传开,他们拥有万人之众,却缺乏足够的武器和粮草,生活条件十分艰难。 在义军营地里,杨浩和智和禅师接待了杨八。 「杨老板远道而来,不知有何要事?」杨浩一边倒茶一边问道。他的语气中带着谨慎,对突然出现的外来者显然心存疑虑。 杨八微微一笑,从随行人员手中接过一只木箱,打开后露出一叠叠银钞和一包包军用券。 「一笔写不出两个杨字,大当家,这是我们北海商行的一点心意,用以支援义军的粮草采买和武器装备。」杨八的语气不卑不亢,随后又补充道,「除此之外,我们还带来了方教主的一封信,希望能够促成与义军的合作。」 智和禅师接过信件,当场展开阅读。信中,方梦华直言幽燕与辽东义军的崛起是打击金国后方的关键,并提出建立联防体系,共同对抗金人的长远计划。 「联防体系?」杨浩念出这个词,显然感到意外,「方教主不仅想要帮助我们,还希望我们成为更大的抗金力量?」 「正是。」杨八点头,「你们的义军力量雄厚,但分散的抗金斗争容易被各个击破。若能整合辽东、幽燕、河北、河东、京东、关西、中原各地的义军,我们就能在金人的后方形成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 杨浩听罢,沉思片刻,看向智和禅师。智和禅师微微颔首:「大当家,此事可行。」 从玉田出发,杨八一行又辗转抵达易州,与刘里忙的义军接触。刘里忙虽然年纪轻轻,但行事干练,听闻杨八带来了物资和合作的提议,当即召集手下议事。 「北海商行愿意支援我们义军,这自然是好事。」刘里忙对众人说道,「但我们不能光领他们的好处,也得拿出自己的诚意。若能与河东河北各地义军联手,我们的压力也会小很多。」 杨八在旁说道:「刘大当家明鉴。若义军能与辽东、河北、河东绿林会互通声气,不仅能增强自身力量,还能借助我们的资源,在后勤上无后顾之忧。」 刘里忙点点头,拍案道:「好!既然如此,我们就试试这个联防体系!」 杨八的行动很快见效,辽东和幽燕的义军开始通过北海商行的中转,与河东河北绿林会建立联系。物资和情报在各地之间流通,义军之间的协调也渐渐紧密起来。 方梦华在营口棱堡中听闻此事,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她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但这个开始足以让金国占领区的后方再无一处安宁。 「幽燕、辽东的烽火已经点燃。」她喃喃自语,「接下来,就看我们如何将这片火焰烧得更旺了。」 第562章 第五六〇章:五马山信王 建炎二年寒食节的山风微凉,真定府郊外的五马山脉上,一片忙碌的景象。山寨内外的义兵正热火朝天地修筑防御工事,训练士卒,准备迎接金人可能的报复。而在山寨大堂之中,武德大夫马扩正与寨中头领赵邦杰商议大计。 「赵兄,」马扩低声说道,语气中带着几分激动,「那信王赵榛,确是当今天子的皇弟,身世非凡。他若肯出面统领诸寨,必能振奋人心,吸引更多义士归附。」 赵邦杰点头道:「此事非同小可。若真能迎立信王,五马山寨便不再只是聚义之地,而是抗金的大旗。」 马扩当即拍案道:「那便速速安排,分头行动。我亲自带人去接信王上山。」 信王赵榛,自幼聪慧,然而靖康之变后,与父兄一道被金人掳至北方,途中设法逃脱。为了避人耳目,他改名梁子承,在真定府附近的一个茶园里以摘茶为生,过着清贫的日子。 马扩与赵邦杰分头探访,很快锁定了赵榛的藏身之处。一行十三人装扮成樵夫和茶商,在一个阴云密布的午后,悄然潜入了茶园。 赵榛正背着一个竹篓采摘新茶,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看见一行陌生人,神色顿时警觉。他刚想开口询问,马扩上前一步,单膝跪地,恭敬地行礼道: 「罪臣马扩,参见殿下。」 赵榛微微一愣,低声道:「你认错人了,我不过是个乡野茶农,何来殿下之称?」 马扩抬起头,眼神坚定:「殿下,您受累民间,志在隐忍,我等岂能不识?自靖康国难以来,天下百姓无不盼望明主,殿下若能出面振臂一呼,必能号召两河义军,共抗金贼!」 赵榛沉默片刻,目光复杂地看向马扩:「你们为何愿冒此大险?」 「为天下义气,为中原黎民!」马扩沉声说道,「殿下若不信,可随我等上五马山寨亲见忠义之士。」 赵榛见马扩态度诚恳,终于长叹一声:「若果真如此,我便随你们走上一遭。」 当夜,马扩一行护送赵榛离开茶园,几经周折,悄然潜入五马山寨。赵邦杰亲自迎接,义兵们得知眼前这位年轻的梁子承竟是大宋皇弟,顿时群情激昂。 「殿下!」赵邦杰率领众人拜倒,「请殿下为我等领旗!」 赵榛面对众人,虽神色略显局促,但很快收拾起情绪。他站起身,环视跪地的众人,郑重说道: 「我虽无能,但既然众位忠义之士相托,自当尽心而为。我愿以此身,为中原黎民讨还公道!」 众人闻言,齐声高呼:「大宋万岁!信王万岁!」 信王赵榛上山的消息很快传遍真定一带。五马山寨竖起了印有「大宋义军」的旗帜,开始招募各地抗金义士。许多乡绅、义士纷纷带着家眷、粮草前来投奔,不出数日,五马山寨的人数便从原本的数千增至三万之众。 马扩与赵邦杰制定了清晰的组织体系,将义军分为五部,分别驻守山寨的各个要道。同时,他们还暗中派出探子,联络附近其他山寨与绿林势力,商议联合抗金之策。 赵榛虽年轻,但聪颖过人,很快熟悉了义军的运作。在他的指挥下,各部队训练有序,军心振奋。 宗泽引马扩赴江陵觐见赵构时,朝堂之上气氛凝重。满朝文武大臣屏息静听,目光齐聚在马扩怀中取出的信函之上。赵构展开信纸,细读赵榛的奏疏,眉头微皱,随后转为轻舒,朗声道:「此乃我弟亲笔,情辞恳切,言之有物,绝无伪诈!」 但黄潜善与汪伯彦对视一眼,仍心存疑虑。黄潜善上前一步,低头奏道:「陛下,此事非同小可。若真是信王,缘何不亲自来朝?恐有诈耳。」 赵构闻言,冷冷一笑,将手中信函递给黄潜善:「黄爱卿,你识得我弟笔迹么?若不识得,便休要妄言。吾弟忧国念亲,甘冒险境,致书于朕,真忠义之举!」 汪伯彦随后接话:「陛下,臣并非质疑信王忠义,但贼情狡诈,倘若有冒名之辈,潜伏其中,意图离间朝廷与乡兵,实为不测之祸。」 赵构眉头微蹙,沉吟片刻,转而问马扩:「马卿,信王既忠义无双,为何不亲来朝?」 马扩闻言,肃然拱手答道:「陛下,殿下身处敌后,统率河北义军十余万,贼情未稳,实不可轻动。若殿下离开,义军或失统领,势必被金贼各个击破。此刻殿下唯一心愿,便是与朝廷内外合力,以决胜之局。」 赵构点头,深吸一口气,随即转身对满朝文武说道:「信王忧国至此,朕自当全力支持。马卿之言,句句在理。」 马扩见赵构信任,趁势拜倒,恭敬奏道:「陛下,臣尚有四事,请陛下垂鉴。」 赵构扶他起身,道:「爱卿直言无妨。」 马扩环顾四周,大声说道:「其一,朝廷若委臣以职,愿断然不疑,使臣得便宜行事。若以文书制约,恐延误军机,贻误战机。」 赵构颔首:「此事甚合情理,朕允之。」 「其二,军中用人当以能为先,然唐宋以来,常以中贵监军。此举多有掣肘,往往败事。臣请圣断,罢监军之制。」 此言一出,堂内诸臣面面相觑,许多人脸色微变。赵构斟酌片刻,目光坚定:「马卿所言极是,朕允其所请。」 马扩见此,又奏道:「其三,军械供给乃战事根本。今义军苦缺兵甲,若朝廷不济,恐久而散乱,反为贼所用。」 赵构当即点头:「此事责无旁贷,朕即命工部加急督造兵械,送往两河。」 「其四,」马扩语气稍缓,「臣愿请陛下设一专司,专掌军令传递,事涉军机者,不限时辰,随时上报。」 赵构当即拍案:「好!朕皆准奏。马卿,你可放手施为!」 黄潜善与汪伯彦虽未能阻止,但心中疑虑未消。朝会结束后,两人密议道:「此赵榛是否果为信王,尚有疑点。即便如此,河北之地离朝廷太远,马扩一去,恐难受制。」黄潜善低声说道。 汪伯彦点头附和:「不如先假意支持,再暗中派人监视。若有异动,便可速速处置。」 于是,两人进谏赵构,请派轻骑随马扩渡河,以观察赵榛动静,同时命马扩听诸路帅臣节制,以作掣肘。赵构虽有所不悦,但念及朝局未稳,终究应允。 开封城内,钟鼓声低缓,暮春的风带着些许暖意掠过朱红的城墙。宗泽的留守司府邸却依旧忙碌不休,作为北方抗金的中流砥柱,他的门前每日络绎不绝,尽是为北地战事奔走的文武之士。 管青娘从李彦仙处返回途中,特意路过开封。她身着素衣,未着铠甲,仅佩一柄短刀,一如寻常行路女子。然而,她身份特殊,宗泽见她后立即起身相迎,笑道:「青娘贤姪,妳舟山军在东海抗金立下奇功,老夫闻之心甚慰。今日造访,所为何事?」 管青娘微微一礼,正色说道:「宗父守土开封,实为天下楷模。此来一则问安,二则承诺后续更多钱粮支援,助北地抵抗金贼。」 宗泽捋须大笑,连声道:「好,好!吾儿梦华能有妳这样的左膀右臂,天下大幸。」 管青娘将舟山军自二打辽东之事简略道明,又提及近期北方绿林义军蜂起,皆对宗泽抱有期望。宗泽却叹道:「北方虽多忠义之士,然人心未齐,形势未定。马扩此番来见老朽,乃为奉河北义军之命出使江陵行在,争取朝廷支持。」 管青娘闻言,微微蹙眉:「马扩?可是昔年高俅帐下军师,曾三寸不烂之舌瓦解京东绿林会的那位?」 宗泽点头:「正是他。然此一时彼一时,马扩如今已与河北诸寨共举抗金大旗。」 管青娘若有所思,随即说道:「既如此,小女子愿在此等候几日,欲与马扩一见。既然他愿意反金,此人才干不可轻忽,绿林会或许可以与之合作。」 宗泽笑道:「贤姪目光长远,正合老夫之意。既如此,老夫便做东,促成此会。」 数日后,马扩从赵构处返回途经开封,入城时见宗泽府邸门前悬有舟山军的日月旗帜,心中颇感诧异。拜见宗泽时,宗泽朗声笑道:「马都管,此行辛苦,老夫今日替你引荐一位贵客。」 马扩抬头,却见一位英气勃发的年轻女子缓步而来,虽身着素衣,却难掩其锐气。宗泽笑着介绍道:「此乃北海商行的管老板娘,梦华的心腹之一。」 马扩微微一怔,拱手行礼:「原来是管娘子,久仰舟山军威名,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管青娘还礼,随后开门见山:「马都管大名在外,小女子今日冒昧相见,乃因绿林会欲与河北义军合作,须得先得都管首肯。」 马扩一听「绿林会」三字,神情微变,苦笑道:「绿林会?管娘子不知,当年在下正是摧毁第一代京东绿林会之元凶。今日此言,实令我惭愧。」 管青娘微微一笑:「昔日各为其主,如今大敌当前,此一时彼一时。都管弃官落草,与河北义军共举大义,便是殊途同归。我舟山军同样愿为抗金之事,放下旧怨。」 马扩闻言,沉吟片刻,拱手道:「娘子之言令我感佩。绿林会若真心抗金,河北义军自然愿与贵军携手同心。但不知北海商行具体所求为何?」 管青娘正色道:「北海商行如今在两河已有多家朋友,急需兵甲钱粮。舟山军虽远在东海,亦愿倾力相助,但更需都管协调河北义军,与我们建立互通有无的联防体系,合力绞杀金贼。」 马扩听罢,长叹一声:「娘子所言极是。此事关乎中原存亡,马某不敢推辞。」 当晚,宗泽设宴款待二人,席间三人共商抗金大计。宗泽抚掌说道:「马都管、绿林会、舟山三股义军若能联手,则北地局势必可扭转!此事至关重要,青娘贤姪与马都管须速速行动。」 马扩点头:「宗公所言极是。待我返五马山后,定召诸寨共议,立下盟约。」 管青娘亦道:「北海商行必当全力支持,后续钱粮军械当陆续送往河北各寨。但请都管告知贵方具体所需,以便分配。」 马扩举杯,郑重说道:「今日得宗公与管娘子相助,五马山义军感激不尽!待破贼之日,必共庆此功!」 管青娘举杯回敬,眼中闪过一丝凌厉:「那便愿早日迎来此日!」 次日清晨,管青娘辞别宗泽,继续赶回青岛,而马扩则北渡黄河,重返真定。二人虽未再言,但心中均知,这场合作或将改变北方抗金的大局。 开封城外,宗泽目送两人离去,感慨万千:「天下忠义之士,虽各起于草莽,然同归于大义。若能齐心协力,则金贼何惧!」 马扩随即率麾下五百人渡河,兼带军械银两,日夜兼程赶回五马山寨。渡河北岸时,他将黄潜善派来的轻骑置于军中,暗中加以防备,并与赵邦杰通信,预作应对。 当五马山寨得知赵榛被封为「河外兵马都元帅」,马扩为「元帅府马步军都总管」后,山寨上下欢腾一片。赵榛将旨意昭示全军,士气更加高涨。 赵榛抬起头,目光坚定地望向北方,对马扩说道:「有朝廷相助,义军再添生机。下一步,便是广邀群雄,扫荡贼军!」 马扩拱手道:「殿下,此战成败在于速。请殿下速定大计,臣愿为先锋!」 赵榛点头:「好!河北一带的忠义之士,当共同兴起。」 此时的五马山寨已然成为河北抗金的中流砥柱,然而,金军的反扑却正在暗中酝酿。北风卷起沙尘,乱世烽烟未散,而抗金之火,却愈燃愈旺。 第563章 壮志难酬 太行山深处,云雾缭绕,崇山峻岭间传来阵阵锣鼓声,犹如雷鸣。这里是八字军的营地,王彦正率副将张翼、白安民及一众义军将士操练兵马,准备新一轮对金军的反击。 在王彦的帐前,每名义军战士脸上都刻着「赤心报国,誓杀金贼」八字,配上坚毅的目光,显得尤为震撼。张翼手持长枪,从队伍前经过,厉声喊道:「报国之志,可曾动摇?」 众将士齐声吼道:「誓杀金贼!」 声音响彻山谷,连群山都仿佛在回应这股决心。王彦从高台上俯瞰着这一切,心中不禁感慨万分。 正午时分,民兵首领傅选、孟德、刘泽、焦文通等人齐至营中,率领各自部下归附八字军。这些人出自十九寨,个个身经百战。傅选进帐后,抱拳说道:「王都统,我等久闻大名,愿随八字军共讨金贼!」 王彦起身相迎,朗声笑道:「好!诸位都是忠义之士,今日能同心协力,实乃天佑两河!」 刘泽取出一幅地图,指着太行山脉南北两端,说道:「两河民兵已有十余万,分布于汾、怀、泽等地,如能集中,势必对金军形成威胁。」 焦文通补充道:「我们十九寨已向各地传递消息,山寨间的锣鼓声便是信号,若有战事,各寨必会同心支援。」 王彦点头,随后展开作战图,指着太原方向说道:「金军虽强,然近日内外交困,燕山北部契丹攻势不断,东南则有舟山军扰其后方。我们八字军应趁此时机,与吕梁山的王荀部配合,取回太原,振两河之气!」 是夜,八字军大营燃起篝火,士兵们围坐在一起,共同庆祝义军壮大。王彦召集众将士,站在高台之上,高声说道:「诸位同袍,我等皆为中原百姓,家园尽毁,亲人被掳,如今山河破碎,不共戴天!今日誓师,便是要告诉天下——太行义军绝不屈服,定当以赤心报国,斩尽金贼!」 「斩尽金贼!」众将士高举兵器,山呼海啸。 张翼持刀上前,接过王彦的令旗,振臂高呼:「金贼势大,我等虽险居深山,但只要团结一心,便能以百战之力,震慑敌胆!」 白安民大声附和:「明日开始,八字军将逐寨清剿金军残部,为收复太原扫清障碍!」 数日后,八字军在太行山南麓伏击一支金军运输队。王彦亲率五百精锐潜入敌后,傅选、孟德率主力断敌后路,合围金军。战鼓声中,八字军如猛虎下山,杀声震天。 金军猝不及防,被八字军切断退路,陷入重围。张翼率部持长枪冲阵,白安民则居高临下,指挥弓箭手射杀敌军。经过一夜激战,金军全军覆没,运输物资悉数被八字军夺取。 这次胜利,不仅震慑了金军,也让太行山八字军的名号传遍两河各地。 消息传到开封,宗泽大喜,当即上奏赵构,请以王彦为武功大夫,制置两河军事。皇帝诏命下达,宗泽又亲自写信给王彦,勉励他尽快缮甲治兵,与吕梁山王荀部约日大举,共同收复太原。 王彦接到诏令后,召集众将士,郑重说道:「今日之战,仅是开端。金军南侵,荼毒百姓,我等身负两河遗民期望,唯有同心协力,方能保中原不失!」 众将士闻言,纷纷请战。王彦看着这一张张写满决心的面孔,心中坚定:「金军虽强,然天下忠义之士如星火燎原,必可扫尽寇贼,复我河山!」 八字军的战鼓声,再次响彻太行山,激荡中原大地。 数日后宗泽的书房中,烛光摇曳,气氛凝重。王彦身着甲胄,神情坚定,向宗泽详述八字军渡河经历:「金军重兵尾随,却不敢击我,显然忌惮我军士气如虹。如今军中士气高昂,只待大计。」宗泽闻言,起身拍案,大声道:「果然是忠勇之师!王制置使之来,乃国家之幸!」 宗泽随即命随军幕僚取来地图,指向黄河南北的形势:「京师乃国家根本,若无宿兵拱卫,则难保中兴之机。沙店地势平坦,粮草可继,乃屯兵良所。王彦,你且率八字军驻沙店,以为京师屏障,同时联络周边义军,共图大事。」 王彦抱拳领命,随即说道:「留守大人,八字军虽得人民支持,但粮械匮乏,恐难持久。北方抗金义军四起,皆苦窘无援。宗公何不奏请朝廷,早日发兵河外,以慰人心?」 宗泽深以为然,当即决定上书赵构,劝驾还京。 宗泽的书信送达江陵行在后,赵构展开细观,只见信中言辞恳切: 「陛下,今河北制置使王彦统八字军渡河,势如破竹;丁进等数万众愿守护京城,岳飞愿扈从还阙,即渡河剿敌;翟进等兵十万,亦誓死力战。臣闻多助之至,天下顺之。今上皇所御龙德宫俨然如旧,惟渊圣皇帝未有宫室,望改修宝箓宫,以为迎奉之所,使天下知孝于父,弟于兄,是以身教也。 陛下若此时还京,则众心翕然,何敌国之足忧乎?北方义军如梁兴、王荀、李彦仙等,已在战场立功;东路定海郡主方梦华率舟山军直驱辽东,攻金虏所必救。此天赐良机,万不可失!」 赵构看罢,陷入沉思。黄潜善与汪伯彦站于一旁,面色复杂。黄潜善说道:「宗公之言虽善,但金军未退,陛下此时还京,是否有失稳妥?」汪伯彦亦附和:「京师近金虏兵锋,恐难长守。陛下当以江南为根本,再图恢复之计。」 赵构却挥手道:「朕识宗泽忠义,知其言非虚。且朕之弟信王赵榛尚在河北聚众,北方义军响应者众,岂能以私虑阻大义?」当即降诏择日还汴京,并命宗泽全权督办京师修缮与防务。 与此同时,王彦率八字军万余人进驻滑州沙店。此地毗邻黄河,既可为京师屏障,又利于联络北方义军。王彦到达后,即召见附近义军首领,分兵防守要害,同时修缮城寨,储备粮草。 八字军将士面刺「赤心报国,誓杀金贼」八字,军容整齐,士气高昂。滑州百姓见此,纷纷送粮送衣,为义军助力。一时间,沙店成为中原抗金力量的重要集结点。 宗泽闻报,大喜过望,召集幕僚道:「京师有八字军为屏障,百姓可安,陛下还京指日可待。吾辈当竭力相佐,不负复国之志!」 北方的战火虽未平息,但在宗泽、王彦等人的努力下,中原的复兴之光,已然初现曙光。 正午时分,宗泽召集幕僚与诸将议事,神色凝重。书案上摊开的战地图纵横勾画,各路兵马的进军路线清晰可见。他指着滑州方向说道:「王彦兵强马壮,可自滑州渡河,攻怀卫浚相四州,直取中州腹地;王再兴从郑州护佑巩义皇陵;马扩则引兵北上洺州、赵州、真定府;杨进、王善、丁进、李贵等头领分路进发,以山寨义民为内应。如此,则金虏南下之路必断,两河人心大定。」 幕僚中一人问道:「留守大人,此策虽善,然若金军重兵反扑,我等如何应对?」 宗泽肃然道:「金人连年用兵,锐气已挫;今河北、山西义民响应者不下百万。再有契丹汉儿之助,金军虽多亦不足为虑。此乃天赐良机,不可坐失!」 说罢,他转身提笔,亲自草拟奏疏呈赵构,字字铿锵: 臣宗泽言: 老臣自留守京师,夙夜匪懈,经画军旅。今敌势穷蹙,可以进兵。臣欲乘暑月之利,遣王彦自滑州渡河,取怀卫浚相等州,王再兴护巩义皇陵,马扩北取赵州、真定,杨进、丁进等分路进发。既渡河,则山寨忠义之民相应者必多,契丹汉儿亦同仇敌忾。 乞朝廷遣使立契丹天祚之后,讲寻旧好,以结其心。又请遣知几博辩之士,西使西夏,东使高丽,喻以祸福。两国素蒙我宋厚恩,必出助兵,共扫虏寇。此则两河可安,二圣可回銮,中兴大业可成矣。愿陛下早降回銮之诏,以系天下之心。臣当躬冒矢石,为诸将先,虽万死不辞! 宗泽奏疏入江陵行在,赵构披阅后,神色复杂,叹道:「宗公忠勇,志在恢复,诚为栋梁之臣。」然而,黄潜善与汪伯彦闻疏大惊,急入朝堂谏阻。 黄潜善躬身奏道:「陛下,宗泽所请虽美,然恐涉冒进。北方兵力不足,宗公徒托之于山寨乌合之众,恐难成大事。且两河之地接近金虏,其反扑未可轻视。」 汪伯彦亦附和道:「宗泽倚重契丹,恐非良策。契丹与金虏虽有仇隙,但狼子野心,焉知其不乘我之危?且宗公以巩义为皇陵所在,欲发大军护卫,恐失轻重,贻误中兴之机。」 赵构闻言犹豫,问道:「若不回銮京师,朕当如何稳定民心?」 黄潜善劝道:「京师虽为根本,然敌势未衰,回銮恐生动摇。不如依江南为基,再图恢复。」赵构颔首,终以「不急于回銮」答复宗泽。 消息传回汴京,宗泽接诏后默然良久。他身旁的幕僚试探问道:「留守大人,朝廷未允,还请节哀顺变。」 宗泽长叹一声,目光深远:「吾志不得伸矣!朝廷利害不分,妄以稳重为计。两河义民归心如潮,而今无大军统领,恐成散沙。契丹金虏本仇,自可为助力,奈何视之如寇?唉,天下人心将归何处!」 说罢,他目注北方,仿佛透过重重烟尘,仍见河山破碎,百姓流离,叹息声中夹杂着悲愤与无奈。 宗泽虽身处一隅,依然日夜不懈操练兵马,接济义军,冀以微力支撑中原。而他的愿望,却因奸佞的梗阻与朝廷的迟疑,被一次次搁浅在风雨飘摇的国运之间。 王彦自汴京启程,带领亲兵数百奔赴江陵行在。他身着戎装,战马披风,面上虽风尘仆仆,然神情坚毅,目光如炬。抵达行在城门前,他令亲兵暂驻,仅率数人入城面见宰辅。 行在枢密院内,宰相黄潜善与汪伯彦端坐堂上,范琼亦在侧侍立。王彦拱手施礼后,不待坐定,便朗声说道: 「彦率八字军于河北苦战两年,刺‘赤心报国,誓杀金贼’八字以明志,未曾稍懈。两河之地,义民闻风而起,翟进、王荀、马扩、李彦仙等山寨英雄联络二十余万众,声势浩大。今正是乘胜北上,收复失地之时!臣请朝廷大举北伐,迎回二圣,以安社稷,慰苍生!」 言辞恳切,声震堂宇。 黄潜善冷笑道:「两河山寨义军虽有百万之众,然不过乌合之师,如何堪与金虏决战?王统制此番前来,莫非意在借两河之民兵逼宫不成?」 王彦听闻此言,怒不可遏,挺身直言:「河北义军不惜抛家舍命,拼死抗金,乃我大宋赤胆忠心之民!若非朝廷数次掣肘,渡河北伐早已功成!如今宰相竟以乌合之众斥之,如何对得起忠义之士的鲜血?!」 汪伯彦眉头一皱,厉声道:「王统制慎言!此乃朝廷大计,岂容一介武夫妄议?你虽苦战有功,却不得不承认,两河一地势孤兵寡,渡河北伐恐成冒进之举。朝廷用人,须审慎而行。」 王彦拳头紧攥,恨意上涌:「两河百姓翘首以盼王师北伐,义军忠魂所向!若大宋继续按兵不动,不待金虏来攻,这天下先要亡在这般庸政之手!」 范琼在旁冷笑插话:「王统制言辞如此激烈,难免让人怀疑居心。朝廷尚未指责你擅自起兵聚众,已是恩宽,何故反以忠臣自居?」 黄潜善挥袖,厉声道:「既然王统制如此执意抗金,不如将八字军移交给范统制指挥,任其南北调度;而王彦,朝廷素知你勇武忠诚,特授武翼郎、阁门宣赞舍人,差充御营平寇统领,以昭宠荣。」 王彦一听,脸色顿变。他冷笑一声,道:「原来如此!所谓‘宠荣’,不过是夺我兵权罢了!范琼乃投降派逆臣,何德何能统领八字军?黄相公此举,莫非真要使我抗金之师化为贼寇?」 堂内气氛骤然冰冷,汪伯彦怒斥道:「王彦,你目无朝廷,敢以此言抗命!再不收敛,休怪本相治你不臣之罪!」 王彦仰天大笑:「好,好!如今奸臣当道,忠臣被逐。王某一心报国,却被如此对待!若朝廷偏信谗言,容忍降贼掌权,我又何脸面留于行在?!」 王彦言罢,摘下佩刀置于案前,朗声道:「臣乞请交官归家,从此隐身山野,不再问国事。」 黄潜善冷冷点头:「王统制既有归隐之志,朝廷自当准奏。」 王彦归府后,将亲兵遣散,未作停留,即刻离开江陵行在。他伫立江边,遥望北方,低声喃喃:「两河忠义皆为苍生,而今忠良难伸,奸佞得势,何以天下为心!」 一旁的亲随问道:「都统,八字军何去何从?」 王彦沉声道:「义军忠心未改,只可惜朝廷视其为寇。此时若有所行,恐引来不测之祸。你等回滑州,告知兄弟们谨慎行事,不可轻举妄动。我自会另寻抗金之道。」 江水滔滔东去,载不动王彦满腹悲愤与不甘。数日后,江陵行在传来消息:八字军被收编,范琼接管后改弦易辙用来清剿绿林山寨,致使义军伤亡惨重,河北民众怨声载道。而忠义之士见大宋王朝如此待人,心中愤懑,北方抗金的火焰亦因此黯淡几分。 王彦立于江边,默默注视江水,目光中却燃起复仇的怒焰。山河虽破,忠义不死,王彦已决心,他的抗金之路,绝不会止于此。 第564章 盖州满奸 永乐九年正月,舟山军在营口的棱堡内,统帅方梦华正于地图前筹划下一步攻势。辽东地区的地形复杂,猛安谋克制度下的金国统治盘根错节,虽已攻克大连与营口,但深入辽东腹地的征途仍面临重重阻碍。正当此时,一名亲兵急报:「报教主,有使者自盖州前来,称带有太守完颜钩室亲笔书信,请求觐见!」 「完颜钩室?」方梦华眉头微蹙,旋即露出一丝淡笑,「看来,这场博弈终于有人开始站队了。」 营帐内,一名身着辽东传统服饰的中年男子立于案前,神情肃然。他自称是盖州太守完颜钩室派来的使者,将一卷书信呈递于方梦华。信封封缄严密,上书「钩室亲笔」四字,字体沉稳刚劲,显见其人心思慎重。 方梦华展开信函,细细阅读。信中,完颜钩室自述家世渊源,追溯至辽太祖耶律阿保机时代,祖父完颜挞不野曾为辽道宗之太尉,曷苏馆部完颜氏早在两百余年前即南迁辽东,接受契丹唐文化熏陶,成为所谓「熟女真」。 完颜钩室在信中写道: 「钩室虽姓完颜,实乃辽东旧家,与会宁府之野蛮亲族志趣殊异。曷苏馆氏子弟,皆以契丹礼乐为荣,自视为文明之邦,不屑与北地莽夫为伍。金国攻辽以来,掳掠成性,摧毁乡井,令曷苏馆部祖宗所托之地满目疮痍。 今闻舟山义军威震辽南,不夺民田,不掠民女,尤其于化成关之战放过合厮罕猛安老弱之举,更令人敬仰。钩室遂知,贵军所行并非狂热民族复仇,而是仁义之师。钩室愿弃暗投明,为辽东百姓觅一线生机,恳请南朝定海郡主明鉴。」 信末钩室还列出详尽计划,表示愿与舟山军里应外合,协助攻取盖州,并承诺此后全城归附舟山义军统治。 信读毕,方梦华合卷沉思,诸将却已议论纷纷。 刘锜道:「郡主,这完颜钩室虽言辞恳切,但毕竟是女真鞑虏,投降之言未必可信。若他是诈降,岂不反受其害?」 邓荣却冷静道:「钩室所列计划详实,且其族曷苏馆部自辽太祖起便归附契丹,文化习俗与黑水女真不同。其表明不满北地完颜部的暴虐统治,恐非虚言。教主素行仁义之道,或可令其心悦诚服。」 方梦华点头,抬手制止众人争论,道:「钩室能写此信,说明他对我们已有信任基础。而他的曷苏馆部,在辽东确实颇有号召力。若能使其归降,不仅少一敌军,更可减轻我们对辽东汉、契丹、熟女真的统战负担。」 顿了顿,她转身对亲兵道:「传令,留使者暂驻营中。明日,本座亲赴盖州会钩室使者。」 次日,方梦华亲率一小队人马,护送完颜钩室使者回盖州。在城外,完颜钩室率领数十名族中长老及亲兵,迎候舟山军至。 完颜钩室身着唐式文官打扮,善翼冠在阳光下闪烁着银光,他身姿挺拔,言谈举止中透出一股饱读诗书的从容气度。这与典型的女真人穿兽皮形象截然不同。他见方梦华身披甲胄,仪容端庄,非寻常女将可比,立刻俯身施礼,道:「钩室有幸得见南朝郡主,三生之幸!」 方梦华拱手回礼,道:「府君信中言辞恳切,本座深感其诚。今日亲来,只为共议辽东百姓之计。」 方梦华端详片刻,心中暗自了然:辽国源自唐末松漠都督府,而曷苏馆部又早已定居辽东,受契丹与汉文化熏陶甚深。在这些世代农耕的熟女真人眼中,那些原始森林中依靠渔猎为生的生女真人,显然不被视为「自己人」。 二人并肩入城,于太守府议事良久。完颜钩室详细讲述曷苏馆部在辽东的势力分布及民心向背,并提出若舟山军能攻克东京辽阳府,他可率辽东熟女真部族全体归附,协助大军稳固东北疆域。 方梦华沉思片刻,答道:「完颜府君能以辽东百姓为重,本座自当全力配合。但本座更愿与你立约为证,不以血腥屠戮取城,而以德服人。」 完颜钩室拱手道:「定海郡主仁义之心,令钩室佩服至极。如此,我等便以曷苏馆部的名义,与舟山军共扶仁义之师。」 「郡主,」完颜钩室轻声道,打断了她的思绪,「据本府探知,完颜宗幹已得知旗庄大面积遇袭之事,派两黄旗骑兵急速北上。他们轻装简从,意在先以骑兵截击,掐断你军退路。」 方梦华眉头微蹙,冷笑道:「如此迅速,看来金军对辽东的控制力比我想象中更强。」 「正因如此,我愿以金国太守的身份,设下反间计,将两黄旗前锋引入熊岳山伏击圈。此地山势险峻,若以舟山军火器埋伏,当可一战歼灭。」完颜钩室一拱手,面色凝重,「只是不知郡主能否信任钩室之计。」 方梦华点头道:「既然府君愿以身涉险,本座又岂能怀疑?但伏击之事,必须严谨周密,不容丝毫失误。」 方梦华即刻召集参谋团,在熊岳山周边地形图前定下伏击方案。她将熊岳山北侧的隘口作为伏击点,命种鱼儿率百花营擅长弓箭的精锐布置于山腰,火器队埋伏于谷地周边;刘锜和彭无当则领轻骑兵隐蔽于东侧丛林,随时准备拦截敌军退路。 「完颜太守,」方梦华转身对完颜钩室道,「你是关键一环。若你能成功将两黄旗骑兵引入此地,我舟山军必以雷霆之势一举全歼。」 完颜钩室微微颔首,笑道:「郡主放心,曷苏馆部虽久居辽东,但谋略尚存。那些北方蛮人自以为我是忠于金国的‘同姓同族’,定会上钩。」 正月初六清晨,完颜钩室一身金国太守装束,率数十名随从策马前往熊岳山北口。他见到两黄旗前锋骑兵时,故作慌张道:「海寇大军已攻入盖州城内,我军正可趁其立足未稳,截断其退路!」 镶黄旗梅勒详稳完颜乌勒率军疾驰而来,见是完颜钩室带路,丝毫未疑,便命两千骑兵跟随其直入熊岳山。 进入山谷后,乌勒突然感觉气氛有些异样。谷中寂静无声,连鸟鸣都听不到。正当他下令全军小心时,只听山上传来一声清脆的锣响。 「放!」种鱼儿一声令下,埋伏在山腰的弓弩手如骤雨般射出箭矢,密集的箭雨顷刻间打乱了金军的阵形。 「开火!」方梦华挥下令旗,火器队一齐点燃燧石,火铳喷吐出刺目的火光,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彻山谷。金军骑兵首当其冲,被炸得人仰马翻。 「杀!」彭无当率领轻骑兵从丛林中冲出,截断了金军后路。舟山军步兵随后从两翼杀出,将金军困在谷地中央。 经过一日激战,两黄旗前锋骑兵全军覆没,金军尸横遍野,鲜血染红了山谷。方梦华站在山坡上,冷眼看着战场,低声对身边的刘锜道:「这是金国不可一世的骑兵?不过如此。」 完颜钩室策马而来,脸上露出一丝疲惫的笑容,「郡主用兵如神,钩室今日大开眼界。」 方梦华看了他一眼,微微点头,「府君此次立下大功,待我军攻占辽阳,必以盖州为核心,让曷苏馆部继续安居乐业,永免战乱之苦。」 完颜钩室抱拳道:「钩室愿为辽东百姓竭尽全力,与郡主共扶太平。」 此时,山谷的硝烟逐渐散去,舟山军的战旗猎猎飘扬。 复州大营,完颜宗幹大步走进帅帐,怒气未平,将一封刚刚收到的密报重重摔在案几上。 「钩室这叛徒!他竟敢投降舟山贼军,还亲自坑杀我镶黄旗两千巴图鲁!」完颜宗幹的脸因愤怒而涨红,拳头砸在桌面上发出一声巨响,「此等叛逆之举,我大金开国以来从未有过,他怎么配姓完颜!」 帐中诸将低头不语。旗主暴怒时,任何多言都是自找麻烦。然而,完颜宗幹随即冷静下来,双眼死死盯着辽南地图。 「此地情势不利,」他沉声道,「盖州已失,两黄旗大军被困复州,两面受敌。若舟山军再两路合击,则复州危矣。」 幕僚完颜斡赛小心翼翼地进言:「大太子,不若暂据复州,整兵以守。与此同时,速向上京请援。辽南虽属大金后方,但地广人稀,若舟山军长驱直入,后果不堪设想。」 完颜宗幹点头,立刻命人草拟急报,派快马送往上京:「速请援兵回防辽阳,阻断舟山军北进之路。」 急报传至上京,完颜吴乞买紧急召集枢密院议事。大殿内气氛沉重,完颜宗伟、完颜蒲家奴、完颜希尹等十旗主将悉数到场。 完颜吴乞买阅罢军报,将密函丢在桌上,厉声道:「舟山海寇在辽南之势已成燎原之火!斡本失盖州,如今又退守复州求援,我大金后方腹地岂能如此脆弱!」 完颜希尹捻须沉思,缓缓道:「陛下,此事非小可。舟山军所图非止辽南,而是我大金国根基。若不及时回防,辽东沦陷指日可待。」 完颜吴乞买点头,「蒲家奴,传旨两白旗速回辽东,协助粘罕勃极烈稳固澄州与辽阳一带。你也暂时回防辽南,分担其压力。」 完颜希尹却眉头一皱,冷声道:「陛下,辽东沦陷虽是威胁,但更大的隐患恐怕在我朝内部。钩室身为大金太守,却选择投降海寇妖女。此事昭示一个事实:世居辽东的农耕女真人未必可靠,也并非姓完颜的就是我大金忠臣。」 完颜吴乞买脸色沉重,「希尹,你有何高见?」 希尹从袖中取出一本线装书,封面写着三个大字——《鹿鼎记》。他微微一笑:「陛下,这是从那本宋朝得来的奇书,虽为戏说女真人全取天下,却蕴含深意。书中康熙大帝以‘黏竿处’统管特务事宜,暗中监控文武百官,惩治内奸。我大金正当用人之际,若想避免内患,不如效法康熙大帝,设立类似机构,排查近十年来投降各官各将的忠诚度。此举虽损名誉,却可稳大局。」 完颜吴乞买若有所思,目光转向众臣,「诸位以为如何?」 完颜蒲家奴沉吟道:「此策虽有些偏激,但辽南局势已非寻常手段可解。若可因之肃清内部,固我大金国本,未尝不可一试。」 完颜吴乞买决然道:「好!即日起设‘黏竿处’,以希尹为总领,彻查我朝官员忠诚度。希尹,蒲家奴,两白旗大军即刻回辽东,断不能让舟山贼军进一步北侵!」 完颜希尹离开上京会宁府后,直赴洛阳,接替完颜宗翰主持中原军务。在洛阳城内,他召集两红旗将领议事,手持密函,当众宣布:「粘罕勃极烈奉旨回防辽东,中原军务自今日起由本旗主接管。各位详稳需全力配合。」 一名副将试探着问道:「希尹大人,辽南局势已然紧张,那舟山军是否有可能趁此机会再攻中原?」 完颜希尹冷笑一声,「舟山军?他们无暇顾及中原,至少目前不会。粘罕勃极烈已亲率两白旗北返,本旗主则在此稳守中原。若舟山军真敢脱离海船来犯内陆,定叫他们有来无回!」 他抬起头,眼神犀利如刀,语气笃定:「如今当务之急,是肃清内患,稳固中原防线。我黏竿处即将成立,从今往后,所有投降官员、将领,皆需接受忠诚审查。大金国虽受威胁,却绝不能在内部失守!」 此时,辽东、河北、中原,三地局势紧张,金国风雨飘摇。而方梦华率领的舟山军正步步为营,逐渐将金国拖入内外交困的深渊。 此时,营口棱堡内,方梦华站在地图前,目光坚定。她低声自语:「辽东已然见曙光,只待金虏覆灭,辽地必成江南之后第二沃野。」 帐外,北风呼啸,战旗猎猎。一场更大的征途,正蓄势待发。在这片金国自诩不可征服的土地上,方梦华的仁义之师正在开创属于自己的时代。 第565章 江原会战 永乐九年初,南高丽的北伐之势如同秋风扫落叶。随着开京光复,北高丽的势力被大幅削弱,北高丽在南方的突出部江原道成了双方争夺的焦点。这片群山连绵、地势复杂的地区,是北高丽与金国在半岛南方的战略支点,同时也是高丽国迈向彻底收复北方的重要目标。 十九岁的王楷亲自主持此次北伐。他在汉阳动员南高丽几年来交好明海商会休养生息积累的十七万兵力,计划从西、南两个方向对江原道实施夹击:他的姨父朴孝廉率军自南方三道九万厢军北上向江原道西南部进攻;舅舅李公仪则率主力禁军自开京东进,直指江原道核心区域。 江原道南线是连接高丽南部与江原道核心地区的门户,主要城池春州与原州分别控制着战略要道与山脉通道,是金军与北伪军的重点防御区域。南高丽军统帅朴孝廉率部北上,目标是肃清南线伪军据点,与西线军形成合围之势,全面收复江原道。 朴孝廉的大军正沿江原道南部的险峻山路行军。前锋探马来报:「敌军有动静私密达!正红旗的金军和两红旗的北伪军正在山口处布阵,似乎试图阻击我军前进私密达。」 朴孝廉闻言冷笑一声:「金虏借地利设伏,但兵力有限,我军士气正旺,无惧于此!」 他立刻下令分兵两路,一路正面牵制敌军,另一路由山间小道迂回,准备对敌军侧翼发起突袭。南高丽军擅长山地作战,这些士兵多为当地百姓出身,对山路极为熟悉。 黄昏时分,战斗打响。正红旗的金军和北伪军利用山口的地势进行顽强抵抗,但南高丽军的侧翼突袭如雷霆般降临。敌军阵线迅速崩溃,朴孝廉乘势追击,将金军一路赶往江原道腹地。 春州是南线的第一个战略重镇,由伪军两红旗部队约三千人驻守,金军正红旗提供少量骑兵支援。城池虽小,但依山而建,易守难攻。朴孝廉为避免消耗过多兵力,决定采取速战速决策略。 他首先派出斥候部队深入山林,侦查敌军的布防情况,同时以小股骑兵佯装主力,吸引伪军注意力。与此同时,命一支精锐部队绕过正面防线,从城东的密林中突入敌军后方。 二月五日朴孝廉选定夜间行动,命精锐步兵携带轻型攻城器械悄然逼近城墙,佯攻队伍则在城西大张旗鼓地制造声势,扰乱伪军防御重点。 夜深时分,东侧奇袭部队成功攀上城墙,将城门打开。主力部队趁机突入,伪军仓促应战,指挥失当,兵力迅速崩溃。南高丽军仅用半日便完全控制春州,歼灭伪军两千余人,其余俘虏全部投降。 春州之战的迅速胜利,为南高丽军赢得了进一步推进的时间,同时对伪军造成极大心理震慑。 原州是江原道南部的关键要地,不仅地势复杂,而且金军正红旗驻军人数较多,由猛安详稳徒单高领率领五千余兵力防守,北高丽伪军亦有一支万人规模的部队协同防御。 朴孝廉在春州取胜后迅速北上,兵锋直指原州。他清楚城防坚固,不宜贸然强攻,遂采取围困战术,切断敌军的粮道与补给线,同时不断骚扰敌军外围,消耗其士气与战力。 二月十五日朴孝廉派遣使者向北伪军高丽镶红旗首领朴允发出招降信,许诺归顺者可保全家族,并强调金军一旦失利,伪军将首当其冲,成为牺牲品。朴允原本对金人心怀不满,经过反复权衡,暗中与南高丽军达成协议,准备战时倒戈。 十月十七日,朴孝廉派一支轻骑兵队佯装主力,从原州南门发起试探性进攻,引诱金军分兵防御。就在此时,高丽旗伪军突然倒戈,将北门打开,迎接南高丽军大队人马入城。 金军顿时陷入两面夹击的局势。徒单高领试图组织反击,但内部失控,士卒大多被俘或战死,他本人在突围时被乱箭射杀。 原州战役结束后,南高丽军迅速整顿战果,释放被迫为金军效力的本地百姓,将俘虏中的伪旗军剪辫遣返回乡务农,同时对忠于金人的高丽旗俘虏严加审讯,处置叛逆分子。 春州与原州的相继失守,使金兵在江原道南部的防线全面崩溃。南高丽军不仅彻底肃清了金军与伪军在南部的势力,也为进一步北上、与西线军在江原道核心地区会师奠定了基础。 朴孝廉随后分兵驻 守两城,并命工匠加固城防,为高丽军巩固战果、保障后勤补给创造了有利条件。 南高丽西线军由李公仪率领,自开京向东目标是收复战略要地交州。这座城池是江原道西线的重要枢纽,控制着通往江原道腹地的道路。金军正红旗一支千人骑兵队驻守交州,伪军两红旗部队约五千人驻守周边地区,由金军猛安详稳潘朮古敦宁指挥。 交州城南部的雉岭,是南北交通的咽喉,也是金军设伏的重点。李公仪派出斥候侦查,发现敌军在山道两侧埋伏了两红旗伪军,企图截断南高丽军的补给线。他当即调整部署,命先锋部队正面牵制,同时派一支山地部队从雉岭东侧的密林迂回至敌军后方。 十月十二日,雉岭战斗打响。先锋部队佯装试探性进攻,伪军中路出击时,却遭到山地部队的背后奇袭。敌军腹背受敌,阵脚大乱,伪军主力被歼灭,余部向交州溃逃。 李公仪率大军迅速占领雉岭,切断了交州与溟州的联系,为后续战斗奠定了基础。 二月十五日,南高丽军抵达交州城下。潘朮古敦宁凭借城池坚固,企图死守待援。李公仪则采用围而不攻的策略,他命人封锁城外水源,并派出骑兵骚扰城内补给线,断绝城中粮草。 与此同时,他还命使者前往城中,向伪军首领金弼勋宣示:「金?:女真人无信,北伪军为其效命,不过是弃子罢了。高丽复国大业,乃顺天应人之势,归顺者可保全宗族,不归者将同北伪俱亡私密达。」 金弼勋原本对金人心怀怨恨,又见南军攻势强劲,士气高昂,便暗中与李公仪联络,答应于城破之时倒戈。 十月二十日,南高丽军发起总攻。伪军突然内部反叛,打开城门迎接南军。潘朮古敦宁见大势已去,试图突围,但在混乱中被乱军斩杀。交州城遂告失守,南高丽军顺利占领。 交州失守后,溟州成为西线金军与伪军的最后防线。金军猛安详稳完颜勖集结残余兵力,加上北高丽伪军两千人,企图固守溟州。但由于南高丽军在交州之战中表现出强大战斗力,金伪联军内部已经士气低落。 李公仪未给敌军喘息之机,命部队迅速北上,于二月廿五日抵达溟州城下。他命先锋部队展开佯攻,同时以轻骑兵封锁溟州四面通路,使城中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完颜勖意识到南高丽军的战术,试图组织突围,但南军对地形的熟悉程度远胜金军,每次突围行动都被南军成功压制。 二月廿八日,南高丽军发起夜袭。步兵冒雨冲击城墙,火油点燃城内营房,制造极大混乱。溟州守军最终失去抵抗能力,城池被攻陷。完颜勖试图自刎,却被南军生擒。 交州、溟州相继失守后,江原道西线金伪联军的防御体系完全崩溃,南高丽军得以全面掌控江原道西部地区。 李公仪在战后对俘虏进行甄别:伪军归降者安置于后方屯田;金军高级将领则押送至开京,由王楷亲自审讯。 三月初,李公仪的部队已越过山岭,逼近江原道的战略要地——平昌城。这座城池是金军和北高丽伪军的重要防线,由正红旗猛安详稳谙石剌敦禄指挥,兵力近万。 李公仪深知硬攻损耗巨大,于是决定采用计策。他派使者携带一封密信潜入城中,直指北伪军将领宋成洙,劝其倒戈。信中写道:「宋?:金人视高丽人如畜,君等虽为将,却终日受辱,何必助纣为虐私密尬?南军为王师,收复失土,君若归顺,不但可免祸患,更可立下奇功,名垂后世私密达。」 宋成洙本对金人心怀不满,加之南军攻势猛烈,便暗中联络其他伪军头目,决定里应外合。 三月初二,南高丽军开始围攻平昌城。表面上,伪军与金军一同抵抗,但关键时刻,宋成洙率部突然倒戈,打开城门迎接南军。谙石剌敦禄措手不及,仓皇率部突围,却被早有准备的南军截杀。平昌城就此易手,江原道腹地的防线彻底崩溃。 随着朴孝廉和李公仪的军队在江原道东西两线取得连胜,南高丽大军迅速向北推进,直逼江原道沿海的金军指挥中心东界双城总管府。正红旗猛安详稳完颜希达急忙向辽东求援,但金国此时已焦头烂额,无暇分身。 江原道核心地区的东界双城总管府(今江陵 一带)是金军在东部沿海的最后据点,扼守高丽东部的山海通道。这里不仅是金军的东线指挥中心,更是北伪高丽残余势力的象征。此前,南高丽军已在西线与南线取得全面胜利,李公仪与朴孝廉率部南北夹击,计划于东界双城实现会师,对金军和伪高丽发起最后总攻,彻底收复江原道。 东界双城总管府由金军正红旗大将完颜贞率军七千驻守,并联合伪高丽的两红旗部队三万人,共计三万七千兵力。东界双城因其依山临海的地理优势,被金军视为「东海屏障」。 南高丽军计划以两路大军合围:朴孝廉所部由原州北上,经太白山脉,切断金军南向逃路;李公仪所部由溟州东进,封锁东界双城与沿海的联系。 两路大军同时推进,对东界双城形成合围之势。金军试图以骑兵突袭北线的李公仪部,但遭遇埋伏,损失惨重,退回城中固守。朴孝廉则命高丽水师封锁双城港口,阻断金军的海上补给。 在完成合围后,李公仪再次展现其擅长的心理战术。他派使者携带投降书入城,对伪北高丽将领提出优厚条件,强调南高丽军不计前嫌,只要伪军脱离金军,既往不咎。 北高丽的指挥官赵元浩对此动摇,暗中与李公仪取得联系,承诺在决战中率部倒戈。 与此同时,朴孝廉命士兵昼夜不停地敲鼓,制造强攻的假象,令城中金军疲于应对,士气逐渐低落。 王楷亲赴前线督战,对将士们宣示:「金人与西京伪军横行我故土数年,掠我百姓,辱我山河。今日,我等当以血洗血,复我祖宗三千里江山!」 在平昌的军议上,王楷总结道:「江原道的胜利不仅在于地盘的收复,更在于人心的争取。宋成洙等北将的投降说明,北高丽伪军并非铁板一块。我们要继续利用这一点,分化瓦解敌军。同时,需巩固江原道的统治,休养生息,为下一步北伐做好准备。」 三月初五黎明时分,南高丽军正式发起总攻。朴孝廉指挥主力在东门发动猛烈攻势,以投石机轰击城墙,吸引金军主力防守。李公仪部从西南山道展开奇袭,伪军赵元浩趁机倒戈,打开西门迎接南高丽军入城。 金军因腹背受敌而溃散,完颜贞试图率残部向海港撤退,却发现港口早已被南高丽水师封锁。最终,他被迫带领亲卫突围,不幸在乱军中被俘。 东界双城被完全攻占后,南高丽军迅速展开清剿行动,将城内残余金军和伪军肃清。降者优待,降兵并入南高丽军,伪高丽的家属则被遣返乡。对拒降的金军将领与伪军首恶进行公开审判,斩杀首恶,安抚民心。 东界双城的收复标志着江原道战役的全面胜利。南高丽军彻底肃清了金军与伪北高丽在江原道的势力,并通过对投降者的优待政策赢得了更多地方势力的支持,为下一步北伐积累了重要的政治和军事资本。 东界双城的失守也使金国在半岛东部的战略布局彻底崩溃。南高丽军掌控了整个东部沿海地区,并威胁到金国后方的婆速路、曷懒路地区,迫使完颜吴乞买调动更多兵力回防,缓解了中原的军事压力。 第566章 全取辽南 永乐九年二月,复州(今瓦房店)城下,旌旗蔽日,硝烟弥漫。舟山军的第一师与第二师南北合围,然而金军两黄旗巴图鲁的顽强抵抗让战局陷入僵持。复州城墙坚固,防守严密,城内守军依仗深厚的壕沟和大量箭石,将舟山军数次进攻悉数击退。 在方梦华的营帐内,地图铺开,诸将环立。 俞道安汇报:「敌军凭借城墙与壕沟固守,箭石充足,且配有重弩火力压制。数次进攻虽占据部分外围工事,但伤亡不小。」 方梦华轻叹:「我军在北方人力物力有限,若如此消耗,纵破复州,恐难以应对粘罕的两白旗主力回援。」 众将沉默。舟山军虽士气高昂,但终究难以以血肉之躯强攻城池。而方梦华因现代观念,决意不驱百姓填壕,更不愿贸然牺牲士卒。 这时,侦骑急报:「粘罕和蒲家奴两白旗已至广宁附近,金国后方各城正大举动员粮草。复州守军得知援军将至,士气高涨。」 方梦华沉吟片刻:「敌人援军若至,局势将更加复杂。我军需智取,不可再无谓拼杀。」 次日,方梦华召集将领商议:「敌军虽顽强,但粮草消耗日益加剧。他们最怕的,不是守城,而是断了后路。若能让斡本以为吾等已直袭辽阳,复州守军必心神不定。」 随即,她命刘锜率轻骑北上,假装直逼辽阳,放出流言称舟山军主力将攻金国腹地。同时,派密使潜入复州城内散布谣言:「援军迟滞,舟山军主力已北上,复州守军将成孤城。」 谣言四起,复州城内人心动摇。完颜宗幹虽强作镇定,但连日来的粮草紧缺与舟山军的反复进攻已令士卒疲惫不堪。尤其是北面援军迟迟未至,更加剧了军中猜疑。 复州城外,连绵的营垒如潮水般将城池包围,舟山军第一师和第二师在东西两翼展开攻势。然而,在坚如磐石的金军两黄旗面前,攻城战陷入胶着。尽管舟山军士气高昂,但金军的弓弩火力、防御工事,以及丰富的战场经验,让每一次进攻都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城内粮草虽不足,但两黄旗绝不会轻易屈服。」大连第一师师长俞道安说道,「加之粘罕的两白旗正在赶来,若再拖延下去,我们将陷入腹背受敌的局面。」 「没错,」第二师师长邓荣也附和道,「更何况,金军已开始动员腹地城池,时间对我们越来越不利。」 方梦华沉思片刻,缓缓开口:「强攻复州,固然可以一搏,但我舟山将士的生命是未来的根基,不容轻弃。更何况,敌人正在动员,这或许是我们的转机。」 方梦华走到沙盘前,用手轻轻一划:「金军两白旗正在回防,他们的后勤线拉得如此之长,注定有破绽。我们要做的,不是死守复州,而是逼援。」 她继续说道:「我军可假意围城,实则削弱敌军防御,让城内守军不敢出击。同时,分派精锐小队截击北上援军的辎重线,迫使完颜宗翰不得不分兵增援。待援军疲于奔命之时,我们再寻找战机。」 种鱼儿点头:「如此一来,我们既能保存实力,又能消耗敌军,甚好。」 刘锜的轻骑队迅速出击,在金军后方的关键节点展开袭扰。一场突袭中,澄州金军辎重营被焚,数十辆运粮车化为灰烬。与此同时,复州城内粮草已近枯竭,守军士气下降。 复州城墙上,完颜宗幹目睹敌军营地中明亮的篝火,咬牙切齿:「这些南蛮子,竟如此难缠!」 而方梦华在大帐内则淡然说道:「围城不是目的,打击敌军援军才是。让我们耐心等待破绽出现。」 大局之中,时间的天平开始向舟山军倾斜。 在复州久攻不下的僵局中,方梦华审时度势,决定以全局视野彻底瓦解完颜宗幹的心理防线。她命令海军第二旅呼延庆率第一师会合东江镇主力,绕过复州城和旅顺角,直抵黄海东岸的东江镇石城岛对岸登陆,并在那里迅速兴建棱堡,封锁金军的退路。 「棱堡建成后,以‘庄河镇’为名,让金军知道,他们的大后方也已被我们完全封锁。」方梦华说道,「如此一来,完颜宗幹再无可守之地,只能突围。」 夜幕下,舟山军战船破浪而行,悄然靠近东江镇河口。呼延庆亲率一千精锐 登陆,迅速占领制高点。他们动作干练,用携带的模块化木料和防御设施,开始兴建棱堡。 与此同时,舟山军后续物资船只也抵达,为棱堡提供足够的粮草、箭矢和火药。仅仅三日,一座坚固的棱堡初具规模,矗立在黄海之滨,俯瞰辽南内陆的最后一条退路。 庄河棱堡建成的消息迅速传入复州城。完颜宗幹站在城墙上,手中的战报捏得紧紧的。他的脸色阴沉如铁,眼前的局势越发绝望。 「东面婆速路方向的南蛮子封锁了我们通往大金腹地的最后出口。」一名亲信说道,「若南朝再从海路增援,复州的形势将完全被锁死!」 另一名副将蒲鲜胡十门更是焦虑:「斡本勃极烈,复州城内粮草告罄,士卒疲惫。我们若再守下去,恐怕会全军覆没!」 完颜宗幹沉默不语。他深知,女真人的战斗力在于精锐的勇士,而非无谓的坚守消耗。更重要的是,辽南失陷后,金国的后方将全面暴露,腹地恐怕再无宁日。 夜色下,完颜宗幹召集所有部将,召开紧急军议。他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可置疑的威严:「复州城已成死地,再守无益。我等当率精锐突围,去东京辽阳府与粘罕勃极烈会合,再图后计!」 亲信们纷纷点头,但也有人忧虑:「大人,若我军突围,复州百姓何以为继?他们或将沦为敌军利用的筹码。」 完颜宗幹冷哼一声:「复州百姓若忠于大金,自会随我撤退。若其叛乱,则无关紧要。此战,关乎女真人千秋大业,无须顾虑太多!」 随即,他下令:率主力从复州东门突围,直奔辽南内陆的主要补给点。离城前,焚毁粮仓、武器库和防御工事,以免被舟山军利用。派出小股部队假装袭击庄河镇,制造混乱,掩护主力撤退。 复州城的异动很快被舟山军侦察兵发现。方梦华审视着沙盘,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斡本终于动了。这正是我们等待的时机!」 她迅速下令:命俞道安率第一师精锐部队,设伏在复州通往内陆的咽喉要道,全力阻击突围的金军主力。第二师继续对复州城发动佯攻,拖住城内剩余守军,确保其无法支援主力。呼延庆从庄河镇棱堡出发,率海军部队沿岸线截断金军可能的撤退路线,实现陆海夹击。 在舟山军多线压迫下,复州两黄旗大军彻底陷入绝境。完颜宗幹的突围部队刚出城门,便遭到埋伏的舟山军射杀。海陆合围之下,金军逐渐失去主动权,只得仓皇撤退。 月夜下,复州城的城门悄然打开,完颜宗幹率领两黄旗主力金军以及被裹挟的复州各族百姓,鱼贯而出。他们没有选择沿海逃窜,而是向内陆而去,目标是通往辽东平原的碧流河谷和新开岭。 完颜宗幹骑在马上,环视左右,神情冷峻:「此役我们虽暂避锋芒,但只要保住两黄旗主力,日后必能卷土重来!百姓拖慢了舟山军的追击,这正是我们反击的契机。」 金军的行军队伍如同一条蜿蜒的长龙,穿梭在碧流河谷的狭窄山路上。巴图鲁们疲惫不堪,百姓们则更是拖着沉重的步伐,有些人已经无力跟上。 舟山军的追兵不断逼近,却因百姓的存在而无法大规模放箭或开枪。刘锜和彭无当率领的追击部队数次尝试包抄,却被金军弓箭手的顽强反击压制。 「舟山海寇是娘们领兵,妇人之仁不敢伤害百姓,我们就用这些人拖住他们!」完颜宗幹咬牙说道。他深知这是他能做的唯一选择,尽管这种手段会进一步损害女真人的声誉。 埋伏在山口的种鱼儿站在高地,望着这支混杂的队伍,面色复杂。她对部下说道:「放慢追击速度,设法解救百姓。他们是无辜的,但别让敌人轻易逃脱!」 到达新开岭时,金军已经接近极限,许多士卒因饥饿和疲劳倒下,但完颜宗幹命令强行翻越山岭。山道陡峭,百姓掉队的情况愈发严重,许多老人和孩子已无力前行,倒在路旁。 在山岭的另一侧,辽东平原的广阔景象映入眼帘。完颜宗幹终于松了口气:「只要到了澄州,便可整顿兵力,等待援军回合!」 与此同时,舟山军追击部队却被山岭险阻和掉队的百姓拖住了脚步。种鱼儿站在队伍前列,看着眼前无助的百姓,心中五味杂陈。 「这些百姓都是无辜的。他们不是金军的盾牌,而是我们的责任。」种鱼儿沉声道,「留下足够的兵力救助他们,其余部队继续追击!」 舟山军将士们开始有条不紊地搭建救助营地,为掉队的百姓提供食物和水,同时安排伤员转移。这一举动不仅减缓了追击速度,也让完颜宗幹获得了宝贵的喘息时间。 几日后,完颜宗幹带着两黄旗主力和部分幸存的百姓终于抵达澄州(海城)。他们的模样极其狼狈:士卒衣衫褴褛,马匹疲惫不堪,百姓更是面黄肌瘦。澄州城内的金军守备见状,面面相觑,不敢相信这是金国十旗中代表皇家威严的两黄旗。 完颜宗幹强打精神,站在澄州城头,对部下和城内百姓说道:「今日的狼狈只是暂时的!只要两黄旗尚存,金国的威严便不会坍塌!」 然而,这次撤退在金国高层引发了巨大震动。完颜宗翰在返回辽东的途中听闻此事,怒不可遏:「两黄旗代表大金皇权的威严,怎能如此失态!斡本简直辱没了他汗阿玛(完颜阿骨打)!」 完颜吴乞买更是心生不安。他深知,若连两黄旗都无法守住辽南,金国的统治根基将受到严重威胁。他下令重新整顿两黄旗,并要求完颜宗幹必须重新夺回失地,以挽回声誉。 与此同时,舟山军对百姓的救助之举则在辽南地区赢得了民心。不少复州百姓感念舟山军的仁义,纷纷加入舟山军的后勤队伍,为未来的战争提供了更多支持。 辽南的局势,在这场突围战后,进入了一个全新的阶段。 战后,方梦华站在复州的城墙上,看着渐渐平息的战火,轻声说道:「这一战,是勇气与智慧的较量。守住我们的原则,就能守住未来的可能。」 辽南半岛,自此正式落入舟山军掌控之中,而金国后方的危机才刚刚开始。 第567章 河北挫折 五马山寨是河北义军联防的核心之一,数十股义军联合驻扎于此,彼此相互呼应。然而,自从范琼接管八字军并改变方针为剿匪,联防局面便开始出现裂痕。 寨主马扩临时外出游说开德府的范琼,希望劝说他改弦更张,重回联防正轨。但马扩离开后,寨中各部首领意见不一。 王万仞沉声说道:「范琼如此作为,无异于自断臂膀!若我们继续联防,只会给他更多剿灭的借口!」 陈全则怒斥道:「现在金兵就在我们头顶,我们居然还在自相残杀!此时不联防,难道要让金兵逐个击破吗?」 争吵不休之际,一名身份不明的年轻男子悄然混入山寨。他名为卢彦通,是黄潜善暗中派遣的奸细,目标在于铲除对赵构皇权有威胁的赵榛。他趁众人争执之时,巧妙挑拨说:「范琼已经跟金人暗中议和,他在开德府并非为了商讨联防,而是要出卖五马山的情报。我们再联防,只会落得满门覆灭的下场!」 谣言如瘟疫般迅速传播,寨中士气大跌,不少人开始对联防失去信心,甚至暗中准备撤离。 与此同时,完颜宗辅和完颜昌已经在外围严密侦查,得知马扩不在山寨,内部又争执不休,决定立即发动突袭。 深夜,金兵的铁骑悄然逼近五马山。完颜宗辅命令道:「贼军内部已经失和,我们只需一击便可瓦解!以雷霆之势攻破山寨,生擒漏网之鱼赵榛!」 金兵分三路而进:一路主攻山寨正门,一路绕至后山封锁退路,另一路则潜入寨内制造混乱。 卢彦通为金兵带路,悄然打开了后山的一处暗门。金兵如潮水般涌入,义军仓促应战,却发现敌人早已从内外夹击,陷入混乱。 信王赵榛在混乱中被亲兵保护撤向山寨深处,但卢彦通早已掌握了他的藏身处。他带领金兵直扑而去,将赵榛生擒,交予完颜宗辅。 赵榛怒斥道:「你们这些叛徒!我大宋山河虽破,但忠义之士岂能尽亡!」 宗辅冷笑:「忠义?你们自相残杀,忠义在哪?今日擒你与父兄团聚,不过是为大金天下清除隐患!」 天亮时分,五马山寨已是一片火海,义军死伤惨重。王万仞和陈全虽奋力突围,但终因兵力不足而被金兵射杀于山道之上。 残余义军四散而逃,五马山的联防体系彻底瓦解。消息传出后,河北地区的义军纷纷惊慌失措,互相猜忌,原本团结的抗金联盟开始四分五裂。 五马山陷落,信王赵榛被掳的消息传来,范琼面如土色。他于营中辗转反侧,终于意识到自己转攻为守、剿匪代战的策略大错特错。不仅河北义军联防局面被破坏,内耗四起,更让金军趁机逐一蚕食。 范琼重召义军头目议事,开言道:「信王被俘,河北多寨沦陷,吾虽有悔,然大局已乱。今再不谋恢复,恐河北将为腥膻之地。」诸将面面相觑,唯有马扩起身慷慨陈词:「河北尚有义军二十万,虽杂牌无序,但众志成城可逆大势。只需一统指挥,何惧金贼?」 八字军将领韩起愤怒的附和马扩道:「五马山寨之破,范大人脱不了干系!若非你改剿匪为方针,金兵岂能得逞!」 范琼默然,叹息道:「吾自知才能不足,不如将河北义军残部尽数交付于马都管指挥,或可有一线生机。」遂命各部兵马整编归于马扩麾下。 范琼只能强硬命令开德、濮州各部严防死守。然而,他心中也明白,河北义军的联防体系已经崩溃,自己难辞其咎。 马扩接掌义军后,第一件事便是清点兵员。他发现,二十万大军虽众,却散兵游勇居多,且军械匮乏,士气低迷。于是,他下令以原五马山义军为核心,将杂牌军编为三大营,分别由心腹将领统领,以重整纪律、提升战力。同时,他招募民夫修筑营寨,备足粮草。 他每日巡营,以身作则,与士卒同甘共苦。短短半月,军心渐稳,士气稍振。诸将见状,无不佩服。 马扩整军完毕后,决心北渡黄河,恢复河北失地。他亲赴范琼大营陈述计划:「今金军肆虐,冀州、博州皆有敌踪,河北百姓流离失所。若能会兵渡河,收复所没诸郡,必可振河北人心,使金贼腹背受敌。」 范琼点头赞许:「将军所言极 是,但冀州、博州已破,敌势强盛,将军如何自保?」 马扩答道:「河北义军虽杂,然兵多势众。只需分兵掩护,先取清平,再以此为据点逐步北进,必能反客为主。」范琼大喜,当即拨出精兵五万助其一臂之力。 然而,马扩军行次馆陶,连日来却接连收到不利消息:北面冀州已破,东面博州也有金军活动。军中将士人人自危,开始私下议论:「冀州、博州皆已为敌,我军孤军深入,岂不是自寻死路?」 副将任重更是率先动摇,频频劝马扩退兵:「将军,敌势强盛,我军初整,难以争锋。不如暂守馆陶,以观敌动。」马扩怒斥道:「河北百姓尚在水深火热,我等岂能坐视不救?若皆如汝等贪生怕死,何以成事!」 尽管马扩言辞激烈,但任重心存怯意,最终私率部曲五千人逃回南岸。而其他将领如曲襄、杜林也相继遁归,军中愈发人心惶惶,营内士卒怨声载道。 马扩望着日渐空虚的营帐,长叹一声,对心腹说道:「河北人心已失,非一朝可复。然若此战不成,则河北无可守之地。即便孤军奋战,吾亦当死而后已!」 言罢,他命全军拔营北上,直取清平县。他知道,此战将是决胜河北的最后一搏。 寒风萧瑟,战鼓隆隆,清平县城南的旷野上,旌旗猎猎,两军隔着一片开阔地对峙。北面金军严阵以待,三面大旗高扬,完颜宗辅、完颜昌、完颜阇母分别统领中、左、右三军,兵士皆披坚执锐,队形整齐,杀气腾腾。 南面马扩统领的二十万杂牌军却显得杂乱无章,旗帜不一,兵甲残缺,士气低迷。马扩立于高岗上,举目远眺,心中暗自叹息:「河北义军虽众,然乌合之众,怎堪大用?」 金军阵前,完颜宗辅身披金甲,骑乘一匹高头大马,手持狼牙棒,纵马而出。他将狼牙棒高举过头,厉声喝道:「某乃大金国三太子讹里朵,领十旗之精锐。马扩何在?敢出阵前与我一言否!」 马扩策马出阵,横刀立马,朗声回应:「某便是马扩!三太子有何赘言?」 完颜宗辅冷笑道:「马都管,汝在五马山时,我二哥斡离不曾许你高官厚禄,为何负恩聚众反叛?如今河北皆为我大金版图,清平县更有我金国三军环伺。汝若识时务,剃发速降大金,仍可保富贵,若执迷不悟,今日便是汝众军葬地!」 马扩立马军前,刀锋映着夕阳,冷然说道:「某乃大宋之马扩,虽困逆境,尚未绝望。汝等虏酋焉敢狂言!我有二十万义军,岂会怕汝三旗兵马!三太子若欲劝降,休费唇舌,若欲交锋,某手中刀便是回话!」 完颜宗辅冷笑一声,将狼牙棒横在胸前,语调缓缓:「马都管义名远播,然今日之局,非你意气所能解。五马山既破,赵榛已归黄龙府,你以为这些杂牌乌合能与我大金铁骑抗衡?不如剃发归降,与你共谋富贵。」 马扩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军阵,虽兵士众多,却散漫无章,杂牌军的疲态与士气低迷显而易见。然而他心头一震,想到忠臣岂能因一城一地之失而折腰,便朗声道:「马某岂是贪生怕死之辈?三太子休要多言,若欲决胜,且看刀枪论高下!」 完颜昌指挥金军缓缓逼近,宋军虽人数众多,却逐渐退缩,列阵也愈发混乱。两军隔着不到一箭之地遥遥对望,战鼓声渐渐低沉,旷野上充斥着紧张的气息。 马扩勒马回营,召集诸将议事,低声说道:「金人阵势严整,我军未必能胜,须另谋计策,或可全身而退。」 而金军阵中,完颜宗辅冷眼观望,低声说道:「宋军虽众,但虚张声势耳。明日再战,可一举破之。」 清平城外,两军营火相对,杀气弥漫。 第568章 马扩兵败 清平县城南,旌旗猎猎,战鼓震天。马扩军与金军南北对峙,数十万兵马分布在平原两端,杀气弥漫。 金军阵列整齐,刀盾森然,号角声中,完颜昌率部从右翼出击,直逼马扩左翼。宋军阵内将士多为乌合之众,虽有数量优势,却缺乏战斗力,稍一交锋便露出颓势。 马扩挥刀督战,高声喊道:「河北父老相从至此,岂能临阵退缩?若破清平,我等便有立足之地,若退,则四面皆敌!」 虽有言语激励,但士卒饥乏,战意低迷,军心已动摇。 马扩纵马横刀立于阵前,听完完颜宗辅的挑衅,怒火中烧。他高声命令:「今日之战,唯胜不败!谁能斩此贼首,必赏重金!」 巩元忠应声而出,画戟直指完颜宗辅,马如奔雷,气势夺人。金军阵中爆发出阵阵嘲笑,完颜宗辅却沉声说道:「且看此小儿能撑几合。」 巩元忠策马急冲,画戟舞动如风,连挑数招,直取完颜宗辅上盘。完颜宗辅抡起狼牙棒,一招一式稳如泰山。五合过后,巩元忠戟刺一招「蛟龙探海」,疾如雷霆,眼看便要刺中完颜宗辅肋下,不料完颜宗辅一扭身,轻松避过,顺势狼牙棒横扫而出。 「砰!」巩元忠躲闪不及,被狼牙棒结结实实敲中胸膛,骨裂声伴随着惨叫声传出,巩元忠连人带马翻倒在地,气绝身亡。 巩仲达见爱子战死,怒火冲天,大吼一声:「尔敢伤吾儿!拿命来!」舞动双铁镋,直冲完颜宗辅而去。 完颜宗辅见状,冷笑一声,纵马迎战。两人兵刃交接,火星四溅。巩仲达虽勇,但年迈体衰,十余合后便显疲态。完颜宗辅抓住破绽,一记狼牙棒击中巩仲达肩膀,令其险些坠马。 此时,马扩军中统制官阮师中见状,急挥巨斧赶来支援,与巩仲达联手夹击完颜宗辅。 完颜宗辅一人独战两员猛将,毫无惧色,狼牙棒挥动如狂风骤雨,硬生生抵住两人的猛攻。三十余合过后,金军阵中杀声再起,一员猛将飞马突入战场。 此人正是完颜阇母,他手执大杆刀,马如流星般杀至巩仲达身后。一刀斩落,巩仲达措不及防,惨叫一声,被劈落马下,当场毙命。 阮师中大惊失色,挥斧狂砍,却被完颜宗辅瞅准破绽,一棒横扫,打中头颅,鲜血迸流,栽倒马下。 巩元忠、巩仲达、阮师中接连战死,马扩军士气大挫。 完颜沙里质率金军女军冲杀而来,锋芒毕露。她立于战马上,高声喝道:「宋国男子皆是怂汉,可有一个敢与本格格厮杀的?」 赵邦杰听闻大怒,拍马上前,抡起大杆刀直取完颜沙里质。两人交战五十合,赵邦杰渐感力怯,招架不住。完颜沙里质抓住破绽,一剑刺穿他的手臂,鲜血喷涌。赵邦杰痛呼一声,拨马败走,急急逃回开德府。 马扩见赵邦杰大败,怒火中烧,亲自披挂上阵,率领宋军与完颜昌的中军厮杀于清平原野。两军激战至申时,日头西斜,战场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完颜宗辅立于阵前,看宋军渐有凝聚之势,便转头向副将完颜阇母说道:「这些人不过是饿鬼罢了,不如以言乱其心,再行围杀。」 完颜宗辅再次策马前出,高声说道:「马扩,汝等麾下皆是饥兵,何须为赵宋社稷送命?我大金愿免汝等死罪,收编归附,汝若识时务,何必拼命于此?」 完颜宗辅言罢,金军阵中鼓声大作,一队队金兵高喊:「降者免死!降者富贵!」声音震天,响彻战场。 马扩听得金兵喊话,心知这是宗辅挑动人心之计,却也不禁暗自忧虑。身后大队宋军早已人心浮动,阵内低语不断,不少士卒甚至已放下兵刃,徘徊不前。 此时,万俟虡返回中军,急言道:「马都管,敌势汹汹,士卒乏食,我军难以久战。请早作定夺!」 马扩闻言,眉头紧锁,沉思片刻,忽然策马至阵前,大声喊道:「尔等既从河北而来,岂能为金狗所胁?今日之战,非为富贵,而为大宋生机!愿死战者,随我马扩来!」 他一马当先,直冲金军阵列,麾下精锐约千余人随之而上,誓死相搏。然而主力大军却观望不前,士气更显涣散。 完颜宗辅见马扩孤军深入,冷笑道:「果然不堪一击。」他手一挥,金军阵后精骑杀出,断马扩归路,宋军左翼彻底崩溃。完颜阇母亲率中军压上,将宋军包围。 混乱之中,马扩被部下强行救回,但主力大军已然溃散。清平县守军趁机出城助金,宋军无力回天,清平城外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金军趁势发起冲锋,完颜昌率重骑兵猛扑马扩军正阵。宋军阵脚大乱,马扩急命各部稳住阵型,但粮草 乏绝的宋军早已心生退意,不少兵士丢盔弃甲,四散奔逃。 完颜宗辅见状,挥军猛攻,清平南原血流成河,宋军节节败退。 此时,南面博平镇内的百姓忽然开门降金,金军绕至马扩军背后,前后夹击。宋军阵脚顿时大乱,兵士四散而逃。 宋军溃散之际,统制官任琳见大势已去,招呼亲兵退走。他面无愧色地说道:「无谓之战,徒增折损,吾自去矣。」带着数百人投降金军。 文官吴龢、孙茂见状,也纷纷弃笔从降,叩首于完颜昌帐前。吴龢恭维道:「宋室气数已尽,金国天命所归,我等愿降以效犬马之劳。」完颜昌微微一笑,赐下赏银。 然而,也有不肯屈服的忠义之士。万俟虡与其子万俟刚中带着百余名残兵拼死抵抗,面对金军重重围困,他们仍高喊:「生为宋臣,死亦宋鬼!」父子二人背靠背奋战,最终力竭被乱刀砍杀,壮烈殉国。 随着宋军溃散,金将移剌古率军猛攻,将宋将宗隽、宋忠率领的五万援军彻底击溃,擒二将而归。 马扩见大势已去,无奈撤军。他驻马回首,望着战场上破碎的旗帜与倒下的士卒,喟然长叹:「宋室衰微至此,非战之罪也!」随即挥军南撤。 清平县战后,金军尽收宋军辎重,完颜昌命将领抚慰降将,笼络人心。完颜沙里质立于城头,目视远方的残阳,冷声说道:「宋军不过如此,吾金国何愁不取中原?」 而城外,埋骨无数的清平原,夕阳染红大地。那些为国尽忠的宋军遗骸,化为这片土地的悲歌与不灭的记忆。 清平之战,宋军惨败,十数万兵卒或降或散。完颜昌得胜后,收编降卒,命移剌古押解俘虏北归。马扩仅率千余残兵退往开德府,满怀愧疚地说道:「河北义军困于马扩之手,非兵力之差,而是人心难聚。」 清平一战,不仅击碎了河北义军的最后希望,也让马扩的忠义与失败成为后人叹惋的悲歌。而河北义军的内耗则令抗金战线更加支离破碎。在这样的局势下,宋朝的希望似乎愈发渺茫,但亦有少数忠义之士,开始反思团结的重要性,为未来的反抗积蓄力量。 第569章 辽泽清野 永乐九年二月十三,觉华岛的舟山军据点快船传来急报,完颜宗翰大军前锋已过锦州至广宁,绕过辽泽,距辽河前线仅有五日路程。方梦华立于指挥图前,沉思良久,忽然笑道:「粘罕既然已至,斡本的澄州便不可轻动。然其后方旗庄,正是我舟山军的可乘之隙!」 她命人取来辽南旗庄分布图,指向澄州至辽阳一线说道:「金人旗庄多为屯田之地,驻有少量老弱残兵和汉民,既难御敌,又能供其军粮。我等速扫荡其旗庄,毁其屯田,夺其储备。如此,待粘罕大军南下时,便无所依仗。」 种鱼儿抱拳道:「末将请率百花四营领此战!」方梦华点头,又道:「需谨记,尽量护住被奴役的汉民百姓,不可滥杀无辜。」 次日清晨,百花营悄然出营,向澄州南部一处旗庄进发。此庄名为黑水庄,因驻有金国正黄旗残部而得名。庄中百余女真士兵正指挥庄户秋收,军备松散,毫无防备。 种鱼儿一声令下,百花营火铳手攀至高地,弹丸齐发,将庄内哨兵尽数射杀。随后,百花营如潮水般涌入庄中。女真人措手不及,惊呼乱作一团,但仅片刻,庄内便刀枪具静,百花营已占领庄内储粮与兵械。 种鱼儿下令解救庄中被奴役的汉民,将粮食装车,并烧毁旗庄内的女真图腾与账册。 澄州地界的临溟县,虽是金人北方农耕的重要据点,却因旗庄的建立成了人间炼狱。刘锜率领弓骑营抵达山麓,远眺旗庄内炊烟袅袅,奴隶被金兵驱赶着赶牛犁田,四周竖起的高木栅栏上挂着金国狼纹的旗帜。 刘锜策马立于山坡,远眺临溟县内一片金人旗庄。此地原本是一片村落,如今却满目疮痍,金人强行驱使的奴隶面黄肌瘦,田地杂草丛生,地头零散地耕作着一些苟延残喘的粮食作物。 「刘营长,斥候回报,庄内约有三百金兵,奴隶数千。」一名牙将汇报道。 刘锜冷笑:「三百金兵算什么?咱弓骑营的马蹄一踏,他们根本跑不掉。」 刘锜一挥手,弓骑营立即分为三队,分别从东、西、北三个方向合围旗庄,只留南侧河谷作为突围口,诱敌自乱阵脚。暮色降临时,弓骑营突然发起突袭,利箭如雨射下,金兵猝不及防,四散奔逃。 旗庄内的奴隶起初惊慌失措,不知来者为敌为友,直至见刘锜高声喊道:「洒家乃舟山军刘锜,特来解救苦难百姓!」奴隶们才放下锄头,纷纷跪地痛哭,紧随舟山军撤离。 与此同时,彭无当的近卫营正攻打辽阳地界鹤野县的一处旗庄。此地地势低洼,周围沼泽遍布,金人修建了简易的水坝将沼泽水引入田地,靠奴隶种植谷物。 「这些田地是金狗的命脉,但他们的守军太少,这样的地方最容易打。」彭无当冷声说道。他布置兵力于夜间发动偷袭,突击队先摧毁旗庄周边的水坝,淹没金兵屯兵区,再由主力冲入村庄清剿。 金兵在水中挣扎,被舟山军铁矛逐一击杀,奴隶们则高呼感激:「多谢军爷救命!多谢军爷恩德!」 百花营继续北进,接连攻下两座旗庄,皆无悬念。然而,至青山屯时,遭遇了抵抗。此处屯田规模甚大,驻扎的女真士兵近千人,由一名正黄旗偏将奥屯撒离喝统领。得知舟山军扫荡旗庄的消息后,屯中士兵已筑起木寨,严阵以待。 种鱼儿见状,果断下令先放火攻烧木寨。火箭飞射,木寨火光四起,屯中士兵阵脚大乱。趁此机会,百花营士卒分三路包抄,短兵相接,鏖战良久,终于将屯中女真军击溃。奥屯撒离喝见势不妙,领数十骑逃往澄州,种鱼儿未予追击。 三支部队完成扫荡后,将解放的数千奴隶带回营口棱堡。为防止金兵再次奴役这些百姓,舟山军立即组织船只,将他们分批送往辽南已安全的城镇安置。这些人有的被安排在田地劳作,有的则加入舟山军的后勤补给队,成为自食其力的一员。 与此同时,方梦华在营口坐镇,密切关注各路战报。她收到种鱼儿清剿旗庄的捷报后,立刻召集幕僚,指向地图道:「辽阳以南的旗庄已扫荡过半,足够令粘罕大军后勤补给受阻。接下来,我军主力将回撤至营口,并布下深壕与棱堡,将金军死死拦在辽河以北。」 梁红玉部回营口,带回数百被救汉民百姓,他们衣衫褴褛,但神色间满是感激。方梦华亲自迎接,命人分发食物与衣物,又遣船将他们送往东海岛屿安置。 邓荣问道:「若粘罕与斡本会师,集中兵力攻城,我等当如何应对?」 方梦华笑道:「粘罕虽善战,但舟山军也非等闲之辈。只要拖住他们三月,东海方向的粮道与援军便可完全接应。我等以守为攻,待其气竭,便是反击之时。 」 数日后,营口棱堡周边一百里内的郊野彻底清空,再无任何可供金兵驱使的农奴。方梦华站在棱堡塔楼,远眺这片即将被重新开垦的土地,沉声道:「让这片苦难的土地,重新焕发生机。」 刘锜与彭无当躬身答道:「遵教主令,必不负所托!」 这一系列举动迅速传遍辽东,引起女真军民的惶恐与愤怒。完颜宗翰得报,面沉如水:「舟山海寇扫荡我旗庄,断我粮道,真乃劲敌!」 完颜宗幹则暗自庆幸:「幸亏早早突围撤入澄州,否则粘罕勃极烈先到,本旗主便无立锥之地了。」 舟山军的扫荡不仅切断了金军的补给,更彰显了这支浮海而来的南国王师爱惜百姓、不滥杀无辜的原则,逐渐赢得了更多辽东汉人的民心,为接下来的大战埋下伏笔。 第570章 迁界锦囊 澄州城外,一支精锐的金军大军正缓缓靠近。完颜宗翰端坐马上,目光冷冽,随行的两白旗士兵整齐有序,显出久经沙场的风范。然而,沿途的景象却让宗翰眉头越皱越紧——一片片荒凉的废墟取代了旗庄,田地荒芜,连半个农奴的影子都看不见。 「这就是斡本大太子守卫的辽南?」完颜宗翰冷哼一声,手中的马鞭在阳光下微微颤动。 澄州城门打开时,完颜宗幹率领残兵败将迎出,面带惭色。见到完颜宗翰到来,他正欲拱手行礼,却被完颜宗翰一马鞭狠狠抽在脸上,当场皮开肉绽。 「你这个废物!」完颜宗翰怒斥,「堂堂两黄旗,代表的是大金皇权!结果你带着人马在辽南被一个娘们领着的海盗军打成这样,居然还有脸来见我!以后你特么死了可有脸见你汗阿玛?」 完颜宗幹捂着脸跪地,慌忙解释:「粘罕勃极烈容禀!那舟山海寇狡诈非常,专门断我粮道、扰我后路,逼得我不得不撤。再加上……她的军中火器犀利,实在无法正面硬拼!」 「火器?」完颜宗翰冷笑,「从云中到襄阳,我两白旗一路杀穿了整个中原,何曾怕过什么火器!你是怯战,还是无能?」 完颜宗幹低头不语,眼中闪过一丝羞愤,却不敢辩驳。 完颜宗翰甩下完颜宗幹,策马进入澄州城。眼前的景象比沿途废墟更加荒凉:城内百姓早已四散逃亡,物资储备所剩无几,连守城的士兵也显得疲惫不堪。 「这就是你撤守的结果?」完颜宗翰回头冷冷问道,「你可知道,本勃極烈为大金打下中原大地,最南摸到襄阳,费了多少心血?而你却让我大金腹地,成了一片废土!」 完颜宗幹终于忍不住道:「粘罕勃极烈,这不是本旗主无能,而是那舟山海寇太诡异。他们攻击的不是我们的军队,而是我们的根基——旗庄!他们毁庄掠人,将奴隶送往南方,让我们连最基本的补给都无法维持。澄州以南,如今已是人去庄空,连草木都难以找到几株!」 完颜宗翰闻言,脸色更加阴沉。他策马走到城墙上,遥望远处,一片片废墟与荒地让他的怒火更加熊熊燃烧。 「这片地方,连畜生都不愿生存了。」完颜宗翰低声喃喃道,「那个女人,竟然敢玩这种釜底抽薪的手段!」 回到城中大帐,完颜宗翰与诸将议事,神色凝重:「既然敌人不与我正面交锋,那么我们也不必给他们喘息的机会。澄州既然已废,便不必留守。两白旗与两黄旗合兵,直接渡河南下,以我金军精锐之势压迫其营口棱堡,逼她出来决战!」 「但勃极烈,若他们仍避战不出,继续消耗我们的后勤……」完颜宗幹犹豫道。 完颜宗翰冷笑:「不出便造河中浮桥,直接渡河攻打她的后方!我就不信,她舟山军的破船能拦得住我们!」 诸将齐声应诺,金军再度集结,向辽河以东的营口方向压去,带着怒火与复仇的决心,誓要让舟山军血债血偿。号角声在旷野间回荡,十六七万精锐士兵整齐列阵,战旗随风飘扬,遮天蔽日。 完颜宗翰端坐于高头大马上,眺望远方的营口棱堡。那是一座令人忌惮的防御要塞,高大的城墙与周围的铁丝网交错成一片密集的死亡区域,隐隐可见火枪与火炮的影子闪烁在城墙之上。 「这不过是些海盗筑起的土堡,有何可惧?」完颜宗翰冷声说道,目光中满是轻蔑。他挥手下令,「正白旗巴图鲁为先锋,强攻城堡东侧,破城后,奖金千两,赐良田百亩!」 将士们闻令而动,金军以正白旗为箭头,数千巴图鲁组成的先头部队大步踏向铁丝网后的防线。完颜宗翰目送先锋进发,心中暗自得意:「营口棱堡虽坚,但在十六万大金天兵的压迫下,不过是纸糊的虎牢关!」 金军的冲锋声如雷鸣般响起,巴图鲁们手持大刀和盾牌,直奔棱堡而去。然而,他们很快发现,眼前的铁丝网并非普通障碍——锋利如刀刃的铁丝将他们的前路切割成一个个死地,稍有不慎便会被划伤甚至绊倒。即使突破了第一层铁丝网,更多交错的障碍和坑道接踵而至,拖慢了金兵的推进速度。 营口棱堡上,舟山军的火炮轰然开火,硝烟弥漫。黑色的炮弹带着撕裂空气的呼啸声砸入金军阵中,掀起一片血肉横飞的惨状。随之而来的,是密集的火枪点射,精准地打击着每一名试图突破防线的金兵。 「退!退!」一名金军统领挥动旗帜,试图重整部队,但密集的火力和无处不在的陷阱让撤退也变得异常艰难。 六千多名巴图鲁的鲜血浸染了棱堡西侧的土地,金军先锋彻底溃败。完颜宗翰站在高处,目睹这一切,面色铁青。 「这古怪堡垒当真如此坚不可摧?」回到军中大帐,完颜宗翰将桌上的茶盏重重摔在地上,怒不可遏。他身旁的完颜宗幹低头不语,生怕再挨一鞭。 完颜宗翰沉思片刻,转身对随从说道:「传令所有部队,停止强攻,改为围困营口。舟山军的力量毕竟有限,只要我金军封锁住他们的出路,他们便难以为继!」 随从领命而去,完颜宗翰又冷笑着说道:「营口棱堡的粮草必定依赖外部供应。如今陛下已从后方调来大军坐镇辽阳,粮草源源不绝。几十万十旗天兵压在辽东平原,他们撑得了一时,撑不了一世!」 完颜宗幹见状,小心翼翼地说道:「粘罕勃极烈所言极是,但澄州、辽阳附近的旗庄皆已成废墟,若要久围,恐怕粮草运输仍需加强。」 完颜宗翰冷冷一笑:「我大金以骑兵横扫天下,不需要粮草照样能打!只是,这次本勃极烈要让舟山海寇明白,他们不过是土鸡瓦狗。传令全军,彻底封锁营口,不留一人出入!」 东京辽阳城,大金狼主完颜吴乞买的行宫内,气氛压抑而肃杀。大殿中央,完颜宗翰、完颜宗幹、完颜蒲家奴分列左右,目光投向王座上的完颜吴乞买。侍立一旁的谢福低眉顺眼,尽显奴才之姿,但眉宇间却难掩几分狡黠。 完颜吴乞买缓缓打开一只锦囊,取出一张泛黄的纸页,向众人展示。纸页上的字迹清晰可见,四个大字「迁界禁海」被朱砂重重圈起。纸的边缘,还隐约可见《鹿鼎记》字样。 「诸位,」完颜吴乞买低沉开口,语气中透着难以掩饰的兴奋,「这是希尹南下前留下的锦囊妙计。‘迁界禁海’,正是那个话本中的大清王朝,用来对付类似舟山海寇的郑家海盗所用的策略。他们的康熙大帝,便以此策使郑家数万大军如瓮中之鳖,不战自溃。」 完颜宗翰抬起头,眉头微皱:「大金虽强,但若迁界禁海,是否会影响沿海百姓的生产?更何况,我们与舟山海寇的局势不同于郑家海盗,那些汉人不愿内附,若迁界,或有叛乱之虞。」 完颜吴乞买冷笑一声,将手中的纸摔在案上:「粘罕,你以为那些沿海的汉民对大金有何忠心?这些人心向南方,甚至私下与舟山海寇勾连,他们才是隐患!迁界禁海,正是要断绝舟山海寇的一切可能补给,让他们的船队连一粒米都得不到!辽南可以暂时放弃,但辽东的根基不能再被动摇!」 完颜宗幹低声附和:「陛下英明。如此一来,即便舟山贼坚守营口棱堡,他们也将孤悬海外,无力向内陆扩张。」 这时,谢福上前一步,跪倒在地:「陛下,奴才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完颜吴乞买扫了他一眼,摆手示意他起身:「你说吧。」 谢福恭敬地说道:「奴才多年前在蔡相府做都管出使明州达蓬山时,曾见明州的山寨中用一种名为‘水泥’的奇物建造工事,坚固异常,连巨斧都难以摧毁。而蔡相府内,也曾秘密仿造过类似的东西,为赵官家修筑艮岳。这营口棱堡,想必也是此物所建。」 听到「水泥」二字,完颜吴乞买眉头一挑,似有兴趣:「继续说。」 谢福笑了笑,接着说道:「若陛下愿意,奴才愿尽绵薄之力,重现这种技艺。将此物用于军中,建造坚不可摧的堡垒。若能在营口棱堡和庄河棱堡对面,修建一座同样坚固的棱堡群,再配合陛下的‘迁界禁海’之策,方妖女的海盗船队便成了瓮中之鳖!」 完颜吴乞买眼中闪过一抹精光:「好!若此事能成,朕必重赏于你!」 随后,吴乞买站起身,环视众人:「传令下去,自即日起,从辽西到河北,再到山东淮南沿海,全面执行迁界禁海之策。沿海百里之地,所有百姓一律内迁,房舍粮田尽数焚毁,鸡犬不留!此外,在营口棱堡和庄河棱堡对面,立即修建棱堡群,作为防线,确保辽东腹地不再受威胁。」 完颜宗翰点头领命,却忍不住问道:「陛下,此策虽好,但辽南若久不收复,岂非助长舟山贼军之势?是否应再派重兵伺机攻取?」 完颜吴乞买冷冷一笑:「不过一群依靠海洋生存的贼寇。若无陆地补给,他们的优势便会逐渐消失。而且,迁界禁海之后,我们大金沿海线的压力会大大减轻,待他们筋疲力尽之时,再徐图之,岂不更易?」 完颜宗幹亦附和:「陛下英明。迁界之后,辽东平原必成金国坚不可摧的腹地。」 当夜,金军大营中灯火通明,命令迅速传达至各路将领。金军将领们虽对迁界禁海之策感到疑虑,但对吴乞买的权威不敢置疑,只得遵令行事。 辽东平原上,金军以澄州为后方基地,逐步向营口棱堡逼近,构筑起一道 道防线。而营口棱堡内,方梦华站在瞭望台上,望着远处密密麻麻的金军营地,目光如水般平静。 「他们以为围困能困死我们,」她淡然说道,「殊不知,困住的,是他们自己。」 一旁的彭无当点头:「东南沿海的粮草船队每日送抵,我们的补给充足。反倒是金军,如今依赖从大后方调运,越是深入辽东,后勤越是吃紧。」 方梦华微微一笑,转身吩咐:「传令全军,不必恋战,只需守住棱堡。待敌人筋疲力尽,我们再决定如何反击。」 营口棱堡与金军的对峙,就此拉开了帷幕。 辽阳行宫外,寒风呼啸。吴乞买望向远处营口的方向,冷冷说道:「舟山女贼,妳建堡垒守住一隅,却注定无力回天。辽东的土地,将永远属于大金!」 与此同时,谢福回到自己的住处,望着火光冲天的辽阳夜景,嘴角微微上扬。对于这位新剃发入旗的奴才来说,他的谋划才刚刚开始,而大金的命运,也在这新策略中悄然转变。 第571章 金工院 辽阳郊外,千山脚下的一处石窑旁,谢福正带领一队匠人忙碌着。他手持一根长杆,不时用力搅拌着一个巨大的泥槽,泥浆般的液体散发出刺鼻的气味,却让谢福满脸笑意。 「加石灰!再加一些!」他指挥着工匠,将从千山采来的石灰岩细末倒入泥槽中,同时不断加入烧制出的粉末。「记住比例,要按我说的来,三份石灰,两份沙子,一份细石。」 火焰在窑炉中跳动,烧得通红。工匠们汗流浃背,依次将搅拌好的混合物倒入早已准备好的木模中。谢福看着渐渐成型的模具,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就是未来的城墙了。」他喃喃自语。 几日后,一场春雨洗刷了辽阳的街道,也浇灌了工坊内刚刚制作完成的混凝土板。雨水冲刷下的混凝土表面光滑如玉,显露出坚固的质感。 完颜蒲家奴带着几名甲士走进工坊。谢福恭敬地迎上前,笑道:「蒲大人,今日便是验证奴才成果的时候了。」 完颜蒲家奴冷哼一声,盯着面前那块新制成的混凝土板,随手提起一柄重达四十斤的战斧,沉声说道:「谢福,这东西若是经不得本旗主一斧,陛下可不会轻饶你!」 谢福不慌不忙,低声说道:「请主子放心,这混凝土的强度,便是千军万马也难摧毁。」 完颜蒲家奴听罢,不再废话,高高举起战斧,一声怒喝,猛然劈下!斧刃与混凝土板正面相撞,火星四溅。众人屏住呼吸,只听「咔」一声,战斧竟在表面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痕迹,而混凝土板却巍然不动。 「再来!」完颜蒲家奴不信邪,接连劈下数斧,依旧只能在表面留下轻微的裂纹。终于,他放下战斧,脸上露出复杂的神情。 「果然结实!此物若用来建城墙,怕是连攻城锤也无可奈何!」 当天,谢福的成就被汇报到行宫。完颜吴乞买亲自来到工坊,看到测试后的混凝土板,伸手轻轻抚摸,感受那坚硬的质感。他沉默片刻,猛然转身,对谢福朗声说道: 「谢福,你功在社稷!从今日起,朕赐你正黄旗林牙大学士之位,专掌此等军国要务。朕要让这坚不可摧的混凝土,为大金建起千年不破的城池!」 谢福闻言跪倒在地,连连叩首:「谢陛下隆恩!奴才定不负所托!」 随后,完颜吴乞买召集完颜宗翰、完颜宗幹、完颜蒲家奴等重臣,共同商讨如何利用新掌握的混凝土技术。 完颜宗翰提议:「此物若如此坚固,可用于修筑与营口棱堡相对的堡垒群,不必再担心舟山海寇的火器攻击。」 完颜宗幹则补充道:「不仅如此,若在辽阳、会宁府、黄龙府等地,也以此技术重建城防,大金的防御力将大大增强。」 完颜吴乞买点头,目光炯炯:「不仅如此。沿海各地的堡垒、内陆的城池,甚至关隘,都要用这种混凝土建造。我们不急于一时之胜,要让舟山海寇、南朝残宋,以及所有敌人看到,大金的城池如山岳般不可撼动!」 这一夜,辽阳的火光照亮了整个夜空,工坊内的窑炉不停燃烧。谢福站在火光前,目光深邃。他知道,自己的技术已经彻底改变了金国的未来,而他谢福的名字,也将在大金的历史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辽阳行宫中,完颜吴乞买独坐灯下,面前摊开的是高丽旗主帅拓俊京此前送来的「炸壶」实验记录。那些形状怪异的夜壶装满火药后,点燃投掷,爆炸的威力足以掀翻一座小屋。然而,与舟山军的火器相比,这些初步的试验显得粗糙且不稳定。 完颜吴乞买沉思良久,缓缓起身,走到帐外,望着夜空中微弱的星光。他的声音低沉却坚定:「火器之道,舟山女贼已行于前,我们若想追赶,须放下大金巴图鲁的骄傲,虚心学习,甚至超越。他们既然能以火器制胜,我们也可以。」 翌日清晨,完颜吴乞买召集完颜宗翰、完颜宗幹、完颜蒲家奴,谢福以及从开封掳来的各种工匠。帐中,完颜吴乞买手持一份《鹿鼎记》话本,摊开一页,上面描述了清军如何利用红衣大炮平定郑氏海寇的片段。 「这书里说的,跟舟山海寇类似的郑家,强盛于一时,却最终因火器的对比落败。若大金要如书中所言的大清成就霸业,便需尽快掌握这火器之道。」完颜吴乞买目光如炬,「谢福,你可有办法?」 谢福躬身回禀:「陛下,火器之道,奴才并非毫无头绪。之前从开封运来的火药师傅已有初步配方,而关于火器的形制,还需更精确的试验。」 「很好。」完颜吴乞买点头,「粘罕,斡本,这件事交由你们监督。蒲家奴,负责调动两白旗勇士,为试验提供协助。」 谢福 很快组织了一批工匠,将拓俊京遗留的「炸壶」作为原型进行改良。他提出了一个大胆的构想:将火药装填到竹管或铁管中,以增加投掷距离和稳定性。与此同时,部分工匠开始尝试制造「火箭」,用火药推动箭矢飞行。 实验场设在辽阳北郊的一处空旷地带。第一次试验,工匠们用木筒装填火药,将其点燃后向空中投掷。结果,爆炸声震天动地,但木筒本身却燃烧殆尽。 「换铁筒。」谢福指挥道,「竹木虽轻,但耐不住火药之力。」 第二次试验,改用铁筒后,爆炸力大幅提升。然而,由于装填技术尚不成熟,火药燃烧不均,威力并不稳定。谢福皱眉深思,随即提议:「加上导火索,调整火药比例。」 经过数十次试验,终于制造出一种改良的铜制炸壶,比最初的陶瓷夜壶威力更强,且可安全投掷。与此同时,初步的火箭也取得成功,能够飞行十余丈,点燃目标物。 为测试新式火器的实战效果,完颜宗翰亲自挑选了百名勇士进行演练。他们学着舟山军的战法,在模拟的阵地上掩护投掷炸壶和发射火箭。爆炸的烟火声在演练场上此起彼伏,浓烟弥漫。 完颜吴乞买亲临演练现场,见到一座模拟的营口棱堡被炸壶炸塌一角,火箭点燃了假设的木制攻城塔,他的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笑意。 「不错!虽还未如舟山军火器那般精准,但已可用于战场。」他转向完颜宗翰,沉声说道,「这些火器,将是我们对抗舟山海寇、平定南朝残宋的利器。传令下去,火器研究所需的材料、人力,不得有所耽搁。」 回到帐中,完颜吴乞买翻开那本《鹿鼎记》,思索良久后,对完颜宗幹说道:「这书中所言,郑家最终是被大清的强大国力与火器碾压。舟山军虽强,终究也是一群偏安于海上的寇匪。只要我们稳扎稳打,灭宋后据有整个中土之人力物力,深挖火器之利,不出十年、二十年后,他们必然如郑家一般,不堪一击。」 完颜宗幹深深作揖:「陛下英明!如此,则残宋可灭,舟山海寇亦不足虑。」 行宫外的风吹过,仿佛预示着一场全新的战争将要到来。这场战争,不再仅仅是刀剑的碰撞,而是火与铁的较量,技与智的比拼。大金的未来,已然踏上了新的道路。 数日后,完颜吴乞买召见谢福、拓俊京以及完颜宗翰等重要臣属。他挥手展开一幅从开封掳来的地理图,指着燕京的位置说道:「燕京,乃我大金南控宋土、北接草原之要地。此处不但可集天下工匠,还能汇聚辽东、河北的资源,方便调度材料与技术。朕决定设立‘金工院’,以此为大金未来之兵器源泉。」 谢福和拓俊京立即跪下叩头,谢福说道:「陛下圣明!燕京四通八达,又有燕山可采石,近渤海可运铁,乃设立工坊的绝佳之地。」 完颜吴乞买点头,目光炯炯地扫过众人:「谢福,尔精通工艺,熟知舟山军的奇器;拓俊京,尔深谙火器的运用与战场之道。两人同赴燕京主持金工院,一切所需,尽管向朕开口!」 拓俊京拱手领命,略带犹疑地说道:「陛下,若要成大器,恐需更多技艺精湛的工匠,而这些工匠……」 吴乞买冷哼一声:「朕早已命粘罕勃极烈将开封的匠人尽数送往燕京。舟山贼掉下的那些零件、弹壳、啞弹也一并送去供你们研究。只要能打造出胜过舟山军火器的兵器,无论耗费多少人力物力,朕都愿意!」 两个月后,谢福和拓俊京率队抵达燕京城。此时的燕京,虽已被金军占领多年,但大规模的开发和建设尚未展开。金工院的选址定在城外一片依山傍水的空地上。这里靠近采石场,运输便利,又有大量废弃的宋朝民居可供拆卸,正是理想的起点。 金工院初期的任务是搭建基础设施。谢福亲自指挥开封的匠人用千山石灰岩烧制水泥,迅速建造起一批工坊和熔炉。拓俊京则负责招募开封来的铸造师傅,设立火药实验场地,同时将舟山军的遗留零件分类存放,供专人研究。 「这便是舟山军的火器零件。」谢福捧起一个铜质弹壳,沉声说道,「看似粗陋,却蕴含巧妙的构造。」他一面观察零件的螺纹,一面对拓俊京说道,「若能逆向推测出他们的制作方法,咱们的大金天兵便能比肩甚至超越舟山贼人!」 拓俊京点头,但也提出了隐忧:「谢林牙,这火器非同小可,若稍有不慎便会伤及自身。需不需再招募一些胆识过人的匠户进行专门的火器试验?」 谢福思索片刻,点头应允。 数周后,金工院迎来了第一批研究成果。谢福成功复制出一种粗糙的火炮,但其威力远逊于舟山军的原型。他意识到问题出在 火药的配比和壳体设计上,随即召集开封的火药师傅与铁匠,日夜改良。 与此同时,拓俊京在观察舟山军火器的啞弹时发现,这些零件上的弹簧和燧石击锤有着复杂的结构。他大胆猜测:「这些构件或许是用来激发火药的机制。」 为了验证这一猜测,他指挥工匠用铁片模仿击锤结构,结果在多次失败后,终于成功引爆一枚火药。「果然如此!」拓俊京兴奋地喊道,「这便是舟山军火器的精髓!谢林牙,我们若能将此技艺推广到弩机上,或可造出一种新式兵器——火药弩!」 当燕京金工院的消息传回辽阳时,完颜吴乞买龙颜大悦。他命令完颜宗翰加派人力物力,全力支持金工院的研究。同时,他也向南宋和舟山军治下发出了暗中探子的指令,搜集更多关于火器与工艺的情报。 「舟山女贼虽强,但终究是一支海寇。朕若富有天下之财力与人力,区区一群乱民焉能久抗?」吴乞买看着手中的《鹿鼎记》,缓缓说道,「以舟山军为引,朕的大金将会创造出前所未有的兵器体系。他日灭宋、破贼,指日可待!」 燕京的夜空中,金工院的炉火熊熊燃烧,工匠们的叮当敲打声不绝于耳。一场关乎大金命运的技术革命,正悄然展开。 与此同时,远在营口棱堡内的舟山军,或许还未曾察觉,他们所倚仗的技术,已在金国的大地上悄然开花结果。 第572章 第五七〇章:海权治辽 营口棱堡的瞭望台上,方梦华立于高处,远眺对面金军修建中的堡垒。北方乍暖还寒时节寒风凛冽,但她的目光依旧沉静如水。堡垒对面,完颜宗翰亲自督造的金军工事已初具规模,简陋的石墙和木栅栏逐渐连接成片,隐约还有一排排正在建设的炮台。 更远处的金军阵地上,不时传来爆炸声,浓烟冲天而起,显然是火器实验。每当这些声音传来,附近士兵都会露出几分警惕与不安。然而,方梦华却轻轻一笑,转身对一旁的邓荣说道:「他们开始学我们了。」 邓荣皱眉道:「这些女真人虽不懂火器精髓,但也不是蠢人,若是让他们仿制成功,未免会是后患。」 「怕什么?」方梦华的语气中透着一股从容,「他们模仿得了一时,却学不会长久。火器只是冰山一角,真正让这些技术发挥威力的,是背后支撑它的生产力和社会体系。没有这个,他们的‘模仿’越多,死得越快。」 回到主堡,方梦华召集了一众参谋开会。会议桌上,放着金军堡垒修建的最新情报。刘锜、彭无当等人神情严峻,认为金军的火器实验可能会对舟山军构成威胁。 「火器我们不怕。」方梦华不紧不慢地说道,「金国的社会基础决定了,他们不可能真正拥有近代化的工商业生产力。他们学到的技术越多,就越像一个小孩子拿着大人的武器。反过来,他们维持这些武器所需的资源和制度成本,只会加速他们的内耗。」 刘锜略带疑惑:「可金国不是大辽国的继承者吗?他们至少在资源和军事调配上有过成功的经验。」 「辽不过是部落联盟的扩展,金也不例外。」方梦华目光冷峻,「他们从奴隶制刚迈入封建制,根基尚浅,根本无法承载复杂的经济体系。反观宋朝,虽然繁荣,但却被固化的科举与冗官冗兵拖住了手脚。无论金还是宋,都不具备超越时代的能力。」 众人闻言,渐渐放下心来。 会议结束后,方梦华独自一人回到书房。书桌上堆满了从现代记忆中翻译出的技术手册和草图,有关于农田灌溉系统的,有关于火药配方改良的,还有一整套用于管理士兵和工匠的奖惩制度的设计。 她摊开一张地图,目光停留在江南和舟山群岛:「金人放弃自己擅长的蛮勇想要和我比拼火器,那就让他们来吧。但最终决定胜负的,永远是经济和生产力。」 她提笔写下一行字:「发展轻工业,稳固农田水利,扩大棱堡建设。以时间换空间,用科技压体量。」 次日清晨,方梦华召集完颜钩室、薛徽言等人,发布了一系列新的命令: 在营口和庄河附近村庄继续修建工坊,尝试引入更多纺织技术,为士兵和百姓提供更坚固的衣物与装备。 以营口棱堡为核心,实行生产分区,各个区域专注不同任务,如火器制造、粮食储备和军备修缮。 成立「匠人营」,由懂技术的退伍亲兵担任教头,手把手教导当地工匠先进的制造方法。 「对面的金军不过是搭建了一个外壳,而我们要搭建的是一个体系。」方梦华语气坚定,「体系比武器更重要。」 薛徽言目露敬佩:「大当家深谋远虑,属下佩服。」 夜已深,营口棱堡帅府内烛光闪烁,方梦华坐于案前,细细审视着一张逐渐测绘清晰的辽东地图。 地图上,辽东半岛的山川河流、沼泽丘陵、道路村寨已描绘得颇为详实,而辽南方向,则因舟山军的多次进击,地形标注愈发精细。她的指尖轻轻划过地图上的辽西走廊,目光凝重,似在穿越千年的历史迷雾。 「这片土地,真是一块费力不讨好的难题啊。」她自语道,心中回想起从战国到隋唐的历史。 她低声说:「辽西走廊的自然条件实在恶劣,从燕国到唐朝,几百年来,中原王朝的统治始终难以稳固。辽西的大片土地成陆时间短,地表盐碱化严重,水资源稀缺。到了医巫闾山东麓直到辽河西岸虽有些许平坦之地,但沼泽地带阻隔东西,交通极其不便,徒增后勤之难。」 作者注:明朝的辽东长城有一处明显的凹陷正是为了绕开辽泽,再去掉近海的盘锦湿地实际关内只有綏中-锦州-沟帮子到海城这一条旱路可达辽东平原且除了有凌汛(春季化冻泛滥)而得名的锦州凌河平原可以建城作为补给中继节点外整个辽西其余土地在古代都是不能灌溉也无法常住的地方。 方梦华的目光移向地图上的榆关与牛庄,「若以旱路入辽东,这条綏中到锦州再拐沟帮子至牛庄的走廊是唯一可行之道,但四百里之外才有适宜耕种的土地,后勤成本何其高昂!」 她轻叹一声,手指落在辽东的腹地,继续说道:「隋炀帝的百万大军征高句丽,也因这片沼泽地带拖垮粮道。如此费力,怪不得魏晋之后,辽东便常常脱离中原版图。甚至到了强盛如唐,也未能真正持久。」 她放下笔,回想起汉末三国时期公孙氏割据辽东数十年的史实。辽东的特殊地位不仅是地理之困,还有历史的阴影。「司马懿为防割据,对辽东大肆屠戮,几乎掏空了这片土地的人口根基。此后高句丽兴起,不仅拖垮隋朝,更成为唐的死敌。」 她暗忖:「辽东一旦人口不以汉人为主,其离心力便会大增。这也是中原王朝在财政拮据时,宁可放弃此地的原因。」 思索至此,她的目光转向地图上的海岸线。 「若依赖陆路进入辽东,的确成本高昂。但我们舟山军的根基在海上,掌握制海权,便可改变辽东的统治成本。」 她在图上划了两道箭头,从辽南半岛向辽东半岛延伸:「只要控制辽南大连与胶东烟台的两端港口,以海路连接,粮草、兵力调度便能省去陆路的消耗。辽河两岸的地理障碍,对我们舟山军来说,将不再是阻碍。」 她敲了敲地图上的几个关键点:觉华岛、营口、旅顺、庄河,「这些港口一旦完全掌握,辽东的统治将成为可能。更重要的是,这不仅是辽东,也是东北与高丽半岛的门户。中原王朝不重海权,我们却能以海为桥,将这片遥远而寒冷的土地纳入体系。」 完颜钩室走入府内,见方梦华凝视地图,便问:「主公在思索何事?」 方梦华抬头微笑:「本座在想,辽东这片看似苦寒之地,对我们舟山军而言,或许是块潜力无穷的土地。若能以海权为依托,统治成本将大为降低。甚至,我们不需要一时占领所有土地,只需控制几个海港和沿岸富庶之地,就能使整个辽东沿海成为我们的后花园。」 完颜钩室恍然大悟,道:「如此,斡本若欲再战,亦须处处掣肘,无法全力南下!」 方梦华点头道:「不仅如此,将来即便是中原大变,我舟山军仍能以此地为北方屏障,建立一个跨海的稳定统治格局。」 两人相视一笑,方梦华举笔在图上标记出辽东海域的几个重要港口,心中已有了完整的蓝图。 方梦华展开地图,指向辽河口西岸一片大片未标注的湿地地区,广宁府南部沿海这个后世叫做盘锦的地方,向西也能跟笔架山岛和觉华岛的据点连成一片,虽然此时整个沟帮子以南的地区都是无人沼泽地,而后世的盘锦却是以东北大米而闻名。府中将领们围在四周,纷纷低语,似乎对她的提议感到不可思议。 「这片地方,便是你们所说的‘荒无人烟,寸草不生’之地。」方梦华淡然一笑,将手指按在地图上湿地的位置,「但在本座看来,这里不是鸡肋,而是宝地。」 「主公,」俞道安出列,拱手道,「我等久经沙场,亦常随军春耕,但辽地寒冷,我听闻淮河以北极少有种稻之地,遑论这更北的辽地。主公提议从南方运稻种至此试耕,是否有些……过于冒险?」 帐内其他将领也纷纷点头,议论声此起彼伏: 「辽阳地界,我军将士夜间尚需重裘御寒,怎能指望稻子成活?」 「若不成,岂不是白费粮秣、人力?」 「主公说这是宝地,但我等看,这片湿地倒像是养蚊子的所在。」 方梦华并不急于反驳,她端起桌上的茶盏,轻轻啜饮一口,待众人声音渐低,才缓缓开口。 「诸位有所不知,北方不能种稻,并非气候的问题,而是水的问题。」她环视众人,目光坚定,「中原北方少水,因此多以旱地作物为主。而辽地不同——辽泽的存在,正是此地乃北国水乡的明证。」 众人闻言一愣,似乎明白了什么,但仍有疑虑:「即便如此,辽地种稻为何未有先例?」 方梦华微微一笑:「北方种稻一季即可,无需考虑冬季封冻,而且夏季跟江南不一样的光热条件能让稻粒更加饱满。而这片近海湿地如果是淡水,则可直接开垦为稻田;若是咸水,我们便按达蓬山的经验建盐田,收晒海盐。这里,不论是水田还是盐田,都有巨大的价值。」 将领们面面相觑,终于有人忍不住问道:「主公,这片土地若果真如您所说,有如此潜力,金人为何弃之如敝屣?」 方梦华冷笑一声:「金人眼中,此地是鸡肋,对于他们的骑兵而言,湿地难以行军,寸步难行。可对我们舟山军不同——我们依赖的是海上交通,而非陆路。这片湿地,既是天然屏障,也是潜在的粮仓。」 她的手指在地图上滑动,指向湿地以南的沿海地区:「只要这片湿地成为稻田或盐田,我们便能在金人眼皮底下建立一片稳固的后勤基地。他们的骑兵无法涉足,我们的粮船却可以直达。」 「可是,」邓荣出列,面带担忧,「即便主公的构想可行,要开垦这片湿地,也需投入大量人力、物力。若此时试耕失败,恐会削弱我军士气,并耗损粮草。」 方梦华点点头:「右使所言有理,所以我们不必一次性大规模投入,而是以试耕为主。稻种已命人从两浙运来,挑选少量地势较高、靠近淡水的区域,先行开垦。」 她看向众人,语气坚定:「我们舟山军已多次化腐朽为神奇,这次也不例外。试耕若成功,未来此地将成为我们的粮仓;即便失败,我们也可改建为盐田。这片土地,绝不能如金人般视而不见。」 众人被她的坚定说服,纷纷应声:「主公所言极是!我等愿尽力而为!」 翌日,舟山军便开始了盘锦湿地的初步勘察与试耕。技艺高超的南方农工被召集而来,将稻种浸泡、催芽,并在淡水区域划出小片试验田。 而在咸水区域,方梦华则命工匠搭建晒盐用的简易滩面,初步测试盐田的可行性。 十日后,试耕初见成效,稻种发芽率极高,南方农工与将士们士气大振。而盐田的第一批盐粒虽未完全纯净,但也证明了滩涂的利用价值。 方梦华站在湿地边缘,远眺着一片片新开的稻田,微风拂过,带来湿地特有的咸腥味。 「金人视为鸡肋的土地,终将成为我们的瑰宝。」她低声说道,语气坚定如铁,「这里,是我们立足北方的根基之一。」 到三月底金军的堡垒逐渐完工,然而舟山军这边,不仅原有的棱堡更加坚固,周围百里的土地也被重新整治成了井然有序的农田和工坊。金军派出的间谍看到这一切后,无不惊叹:「这哪是军营,这分明是一个能自给自足的小国家!」 而方梦华则对此毫不在意。她站在棱堡高处,眺望对面金军的阵地,嘴角露出一丝冷笑:「战争的胜利,从来不在于一场仗,而在于谁能笑到最后。而金人,注定笑不到最后。」 棱堡之外,春风拂过辽南大地,舟山军的农田与工坊正蓬勃发展,为这一场旷日持久的对峙奠定坚实基础。 第573章 陆权应对 天会六年四月初,金国皇帝完颜吴乞买接到密报,韩州(四平)一带虽有重兵把守,但周边的契丹遗民和宋朝探子频频活动,试图策划劫囚事宜。此地接近辽东前线,舟山军在辽地的行动也日益活跃。为了确保对赵佶、赵桓等宋室俘虏的绝对控制,完颜吴乞买决定将他们转移到更为安全的五国城(佳木斯),并加强看守。 「韩州还是靠近南蛮,五国城才是大金的坚固后方。」完颜吴乞买在辽阳宫廷上说道。他的命令下达后,数百名金兵护送着宋室俘虏日夜兼程北上。赵佶在马车中垂泪叹息,赵桓则愤懑不已,但无奈反抗无望。 与此同时,江陵赵构派来求和的使者洪皓抵达辽阳。洪皓带来了赵构的亲笔手书,信中措辞卑微,完全不称宋帝,仅以「康王」自称,表达愿意以臣子之礼向金国称臣。完颜吴乞买阅后不置可否,却将信递给完颜宗幹,示意由其应对。 完颜宗幹看到信后冷笑一声:「好一个康王,既然称臣,怎不见他派人剿灭江南的逆贼?指使舟山海寇侵扰辽南,烧杀我大金百姓,此等冒犯,岂能轻饶?」 完颜宗幹心中已有计策,决定借此机会试探南宋是否会对舟山明教动手。 为了让洪皓明白金国的态度,完颜宗幹决定拿赵构的五哥、最早送来金国为人质的肃王赵枢开刀。他命人将赵枢带到辽阳大殿,当着洪皓的面厉声质问:「你江南国主康王称臣,却纵容舟山明教海寇肆虐,烧杀掠夺,甚至侵犯大金疆土。这难道不是你们的官方行为?」 赵枢浑身颤抖,连连喊冤:「大…大太子明鉴,方妖女与宋廷素无关联,乃是一股独立叛乱势力,与我大宋无干!」 完颜宗幹冷哼一声:「无干?她那个定海郡主的旗号难道不是你父皇御赐的?若无宋朝暗中支持,那区区海寇女贼如何能有如此实力?肃王,你在大金多年,理应知晓我大金威严。今日便用你的性命,警告你南朝那位‘康王’,让他知道后果!」 他一挥手,侍卫将赵枢拖出殿外,洪皓大惊失色,跪地哀求:「大太子息怒,肃王乃宋室宗亲,此举恐伤两国和议根基!」 完颜宗幹却毫不动容:「若宋廷真有诚意,便剿灭江南明教。否则,议和便是痴心妄想!」 片刻后,殿外传来惨叫声,赵枢被斩首。侍卫提着他的头颅回到殿中,血滴在洪皓面前。 完颜宗幹命人将赵枢的人头装入木匣,交给洪皓,并说道:「将此物带回给你家康王,让他知道,若不剿灭江南明教,下一个便是你们江陵的行在!」 洪皓额头满是冷汗,颤抖着接过木匣,暗自叹息:金国的这一手既是杀鸡儆猴,更是步步紧逼。明教势力虽与宋廷无关,但朝廷若不剿灭,恐怕议和无望;若剿灭,又恐引发内部纷争,进退两难。 完颜宗幹见状,冷笑着补充道:「回去告诉康王,十旗天兵的怒火不会久等。他若真愿臣服,就擒了你们叛逆的定海郡主履行和亲!」 洪皓心中沉重,却只能唯唯称是。他带着赵枢的人头和金国的威胁启程回宋,心知此行可能掀起一场更大的风波。 赵佶和赵桓等人押往五国城后,金国彻底巩固了对宋室俘虏的掌控,同时借助这一举动向南宋施加了空前的压力。辽东战局暂时僵持,而金国则将矛头指向赵构,希望借助宋人内部的矛盾化解其威胁。 此时春雨初歇,沧州城内,金国皇帝完颜吴乞买的诏令被贴在城墙之上。 「凡滨海五州,沿海村庄,毋许存留!一律迁徙至内地三十里外,房舍尽毁,田地尽荒。敢违者,族灭!」 军中统帅完颜昌、完颜宗辅、完颜闍母接旨后,立即下达命令,催促各自部属展开行动。三路大军浩浩荡荡出城,分头沿海岸线和潍水一带推进,所到之处,平静的乡野被鲜血和火焰打破。 泥沽寨靠近沧州宋辽边境的海边,是一个以打渔和小规模盐贩为生的村寨。这里的村民对外界的变化并不敏感,直到金军骑兵冲入寨子时,他们才意识到噩梦来临。 金军的号令如雷贯耳:「奉皇旨,迁界禁海,全寨迁徙内地!违者灭族!」 寨子里年长的村正跪地哀求:「军爷开恩,泥沽人世代靠海为生,离开这里必无以为生。」 金军统领不为所动,他挥手示意手下放火烧毁寨子的渔船和盐灶。一夜之间,泥沽寨的几百口人被迫拖着家当离开故土。那些年迈的老人和年幼的孩子因无法承受长途迁徙而死在路上,剩下的村民则被押往沧州城外的荒野安置。 马谷山不大,但山中有不少隐秘的村落,依靠打猎和偷采盐资源生存。金军奉命扫荡此地,以清除潜在的抗命者和逃亡者。 金兵进入山谷时,许多村民已经逃入山林。完颜宗辅下令封锁山口,命弓箭手燃烧山林,将村民逼出来。浓烟滚滚,山林中隐约传来惨叫声和哭喊声。最终,逃出的村民被押送至沧州的迁界集中地,整个马谷山变成了焦土。 沧州南部,一个名叫陈家湾的小村庄。村里百余户人家,世代以捕鱼为生。 这一天,完颜宗辅的亲兵率先抵达,村外的田野上扬起滚滚烟尘,接着便是金军的铁骑闯入村中。未及片刻,嘶喊声、哭喊声、火焰燃烧的噼啪声混杂在一起,直冲天际。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军爷饶命啊!俺们一辈子种地捕鱼,何罪之有?」 完颜宗辅策马而立,冷冷地说道:「奉皇命,迁界禁海,此地不得存人。违者,以叛国罪论处。」 他随即挥手,亲兵将老人推倒,刀锋闪过,鲜血溅在泥地上。村民们见状,纷纷跪地求饶,但金兵毫不留情,将整个村庄付之一炬。 有少部分人试图逃跑,却被埋伏在村口的骑兵射杀。仅仅半个时辰,陈家湾已经化作一片废墟,所有幸存者被强行押往内地。 马家庄镇位于滨州沿海,是一个重要的盐贩集散地。金军一到,当地的盐商和百姓就意识到大祸临头。许多人试图带着家财逃走,却被金军拦截。 镇上的盐仓被烧毁,商铺被洗劫一空,所有房屋都被拆除。镇上的百姓无论贫富,一律被驱逐到三十里外的荒地安置。从此,马家庄变成了一片荒芜的废墟。 宁海镇是滨州最大的渔港之一,几乎每户人家都有渔船。金军到达后,港口立刻被封锁,所有渔船被集中拖到海滩焚毁。 镇上的居民被强迫离开,但他们的反抗比其他地方更为激烈。几个渔夫试图用鱼叉袭击金兵,但被弓箭手当场射杀。剩下的居民眼睁睁看着金兵将他们赖以为生的渔船付之一炬,无奈背井离乡。 博昌镇地处内陆,虽然不直接靠海,却是青州盐业的重要转运点。金军的到来打破了这里的宁静。 博昌镇上的盐商被指控私通舟山军,其盐业工坊被封闭,存盐被扣押。镇上的青壮年被编入苦役队,用来帮助金军修建迁界防线,年迈的居民则被驱逐至内地。 淳化镇以鱼盐贸易闻名,与济水下游的各村镇往来频繁。金军到达后,镇上的鱼盐贩被控「资敌」,当场处决了几名被指控为「密通舟山贼」的商人。 随后的几天内,镇上的居民被清空,所有船只被拖上岸焚毁,鱼盐工坊也被彻底拆毁。 广陵盐务是青州沿海最大的盐业中心。这里的盐田在金军到来之前已经是舟山军秘密支持的重要资源之一。 金军封锁盐田,将所有盐工驱逐,并强行填埋了盐池。盐务的负责人被押送至燕京治罪,而剩下的盐工则被遣散到内地的荒野,彻底断绝了广陵盐业的生产。 在潍州沿海,一个富庶的小镇潍河口,同样遭遇灭顶之灾。镇上的百姓听闻金军即将到来,试图组织抵抗,但缺乏武器的他们根本无法与全副武装的金兵抗衡。 完颜阇母带着大军冲入镇中,将反抗者的尸体钉在城门上示众。他下令:「一人不迁,灭一族!所有房屋、船只,统统烧毁!」 镇上的百姓在刀剑威胁下,被迫放下手中的渔网与农具,背井离乡。他们哭喊着,牵着孩子和老人,拖着简陋的行李,步履蹒跚地向内地走去。回头看时,家园已经在火焰中化为灰烬。 昌邑县郊外有许多依靠盐田和渔业的小村庄。金军到达后,挨家挨户搜查,将所有可以用来制作盐或捕鱼的工具集中烧毁。 村庄被清空,金兵在村口立下石碑,刻上「迁界禁地,擅入者死」。整个昌邑县沿海变成了无人区。 密州沿线,金军的暴行更为凶残。完颜昌亲自率军巡视,每到一处,亲兵都先张贴皇帝旨意,然后放火焚烧村庄,将百姓押走。 有一处小渔村的百姓试图逃入深山,然而完颜昌早有布置。他派出部队封锁山路,将这些人全部围困在山谷中。最后,金军放火焚山,浓烟滚滚,直冲天际。那些百姓无处可逃,大多葬身火海。 金军的迁界禁海政策在沧州、滨州、青州、潍州的每一个角落都掀起了腥风血雨,沿海村镇成为一片废墟,盐业和渔业几乎全面停滞。 从潍水下游到渤海之滨,金军铁骑所到之处,火光冲天,尸横遍野,百姓流离失所。大金以此来切断舟山军的物资补给线,同时巩固沿海的军事防线,但对整个社会经济的破坏却是毁灭性的。 沿海一带变成了人间炼狱。沿海三十里之内,无数村庄被夷为平地,田地荒芜,数以万计的百姓被迫迁入内地。这些人中,许多人在迁徙途中因饥饿、寒冷或疾病而丧生,活下来的人也大多贫病交加,苦不堪言。 与此同时,金军也对沿海的船只进行了全面清理。凡是能出海的船只,不是被烧毁,就是被拖走收归军用。整个沿海地区陷入了彻底的封锁,曾经繁忙的渔港与商埠,如今只剩下废墟和残垣断壁。 完颜昌将此事的执行情况上奏完颜吴乞买: 「皇帝陛下旨意已然彻底执行,旧宋地沿海三十里之内,已无百姓存留,亦无舟船可用。滨海之地现为荒野,舟山贼寇无粮草、无补给,难以登陆,已无后顾之忧。」 完颜吴乞买闻奏大喜,当即传旨嘉奖完颜昌、完颜宗辅、完颜阇母等人,并下令加大对燕京金工院的投入,督促尽快研制出更为先进的武器,以彻底解决舟山军的威胁。 然而,在沧州南部的荒野中,一队逃难的百姓却在夜色中偷偷向东而行。他们中有人低声说:「早就听说东海的舟山军庇护百姓,早几年去北海道和大琉球的人早已得到地契日子滋润得紧,我们现在逃难能活命就不错了哪有后悔药。」 火焰燃尽了村庄,却未能燃尽百姓心中求生的希望。而金军这场看似成功的迁界禁海行动,是否真的能够彻底解决问题,尚未可知。 第574章 徐州硬汉 建炎二年二月完颜宗望率正蓝旗正黑旗大军从兖州一路领大军攻至徐州城下,滕县、丰县、沛县等处已次第陷落,徐州城如孤岛般屹立在汹涌的金军潮水中。城头旌旗翻卷,城下喊杀震天。徐州知州、龙图阁待制王复立于城头,望着城外金军如蚁聚蜂拥,面色冷峻。他转身对武卫都虞候赵立说道:「敌兵凶猛,今吾等唯有同心合力,誓死守城!」赵立抱拳道:「生死在此,立绝不退!」 王复命军民齐心固守,将士民夫皆忙于运石填壕。巡检杨彭年率弓弩手守住东门,徐州教授郑褒则在城中书写战令,指挥城内调度。 完颜宗望于阵前高声喊道:「降者免死,抗者夷城!」言罢,挥动铁镋,数万金军如潮水般涌向徐州城。攻城车、云梯、撞城槌次第推进,飞蝗般的箭矢笼罩城墙,金军呐喊震动天地。 赵立一身披甲,手持铁枪,站在城头高喊:「徐州儿郎,与我杀敌!」他亲率士卒,用巨石滚木阻挡云梯,又亲自挥枪刺杀登城的金兵。转瞬间,他便击倒十余敌军,长枪上下翻飞,寒光如电,所向披靡。然而箭如雨下,他全身中六矢,鲜血淋漓,甲胄尽染红色。 王复立于城头远望,见赵立奋勇无比,满面悲壮,亲自取酒一壶,快步走至赵立身前,哽咽说道:「都虞候忠勇无双,本府敬你一杯!」赵立接过酒,一口饮尽,将空杯掷地,笑道:「但得守住此城,死亦何惜!」他抹去嘴角的鲜血,转身重回战场。 金军攻势如潮,城墙一度被撞开豁口,赵立拼死抵挡,手起枪落,又斩杀数名敌军。杨彭年从东门赶来支援,与赵立背靠背作战,两人身边金兵横尸遍地,血流成河。 黄昏时分,完颜宗望见攻势未果,暂时鸣金收兵。他立于高处,冷笑说道:「徐州虽顽强,但弹丸之地,焉能久存?我明日再攻,看他们还能如何支撑!」 城头之上,王复召集将领议事。他环顾众人,沉声道:「敌军强盛,我等人力有限,然城在人在,城破人亡!诸君可有良策?」郑褒上前道:「今城中粮草尚足,百姓齐心,不如守中求变,待敌疲之时,伺机反击。」王复点头,拍案道:「善!诸位,务必不惜性命,保住徐州城!」 夜色渐深,徐州城内将士疲惫而不懈,城外金军营帐火光连天。城头上,赵立扶墙而立,目视远方星空,喃喃说道:「只愿此血不负苍生,吾辈死战亦无憾!」 三月的徐州,寒风夹杂着血腥味,城头上硝烟未散,尸骸遍地。完颜宗望围城已近一月,久攻不下,愤怒非常。他下令调集云梯车、填壕车、冲车、抛车数百,再次发动全面进攻。金军喊杀连天,攻势如潮,徐州城墙已被冲撞得裂痕累累。 城内,知州王复立于城楼之上,披甲持剑,目光沉静。他对身旁的赵立、杨彭年等说道:「今无援兵至,我等唯有一死,绝不能辱没徐州百姓!」赵立拱手道:「城在人在,立必死战!」杨彭年亦道:「愿为大人效死!」 城墙下,金军推进的攻城车如巨兽般碾压而来,抛石机投掷巨石,将城墙砸出大洞。赵立带领武卫军数千人奋勇抵抗,滚木、檑木不断从城头倾下,弓弩手奋力射杀攀爬云梯的敌兵。赵立身披重甲,手持铁枪,亲自冲杀在前,与金军短兵相接。身上的伤口已无数处,鲜血染红铠甲,但他始终屹立不倒。 激战二十余日,至三月末,徐州城墙终被金军攻破。金兵如潮水般涌入城内,街巷中杀声震天。王复率领百姓与金军巷战竟日,死伤无数。赵立与妻、妹一同披甲上阵,死守最后的街巷。赵立之妻手持大刀,连斩数名敌兵,终因力尽而倒地,赵立之妹亦战死刀下。 傍晚时分,王复立于城楼之上,满身尘土,目视城中火光冲天,百姓哀嚎四起。他回首向南,再拜三次,泪如雨下,高声道:「臣受国厚恩,当以死报,今日死得其所!」他挥剑自刎,旁人急拦住,哭道:「相公不可!若您死了,这城中百姓谁能保全?」王复叹息,将剑抛落,扶墙而坐,面如死灰。 徐州破城当日,杀声震天,赵立披挂血甲,率领残兵在巷战中击退金兵数百,夺门而出。至城门外,所部将士已尽数战死,赵立孤身一人,满身浴血。金人诸将见状,将赵立团团围住,弓弩交射,刀枪并举。赵立手执鎚枪,左冲右突,杀敌数十,势不可挡。 完颜宗望登城楼,闻得厮杀声震,远望见赵立身影如一头猛虎,金军人马无不胆寒。他不禁冷笑道:「此人乃宋国忠勇之士,可惜生于末世。」身旁完颜药师劝道:「此人步战凶猛,恐一时难以擒捉,还请主子另作计策。」 未等完颜宗望开口,完颜宗弼早已拾起案上一鼎铜香炉,微微一笑道:「此獠虽猛,本旗主有此物足矣!」言罢,双手猛力掷下香炉,直击赵立头顶。赵立正在血战,未察城上暗器,只听「当」的一声巨响,头盔被砸得凹陷,脑中一阵晕眩,天旋地转,鎚枪脱手,重重倒地,不省人事。 金军诸将见赵立倒下,疑其诈死,持枪靠近,用兵器探触其身,见毫无动静,方才放心。有人向城楼禀报道:「赵贼已死,四太子神力无双,一击制敌。」完颜宗弼闻言哈哈大笑:「不过匹夫而已,何足挂齿!汝等速入城平乱,莫误大事。」 金军将领领命,尽数入城,残杀守军,劫掠百姓,分金银财物。完颜宗望与宗弼大宴州衙,饮酒作乐,庆祝胜利。 完颜宗望亲自入衙,见王复仍在,冷笑道:「中原已陷,二帝北去,汝还为谁守此孤城?不如剃发归降,留得性命,本旗主保汝继续为徐州知州,少不得荣华富贵。」 王复怒目而视,大骂道:「狗鞑子!汴京虽陷,宋臣忠义不灭,休得妄想!」骂声不绝,完颜宗望命人以铁棍挝其口,王复牙碎满口流血,仍高声怒骂。其子王倚见状,手中无兵器,抓起一装满金锭的布囊,直掼向完颜宗望。不料宗望闪身避开,布囊正中一旁金军猛安详稳聂散石古乃,当场毙命。 完颜宗望大怒,下令将王倚挖心祭亡将,以此震慑王复。王复眼见爱子惨死,面无表情,冷冷说道:「汝可尽杀吾全家百口,吾死不足惜,然万世之后,当有天诛地灭之报!」完颜宗望闻言勃然大怒,挥动骨朵,一击将王复头骨击碎,血溅四方。 城中徐州教授郑褒、巡检杨彭年见此情景,高声痛骂:「天若有眼,金狗必亡!」二人先后被杀,头颅高挂城楼示众。 至此,徐州城破,满城百姓横尸遍地,烈火吞噬家园,惨烈之状不忍卒睹。城中男丁尽数被杀,妇孺多被掳掠。徐州之地,从此沦为废墟。 夜半时分,天降微雨,荒野寂静。赵立被冰冷雨水浸湿,渐渐苏醒。他挣扎起身,摸索身旁的鎚枪,捂着头上流血的伤口,咬牙切齿道:「天不亡俺,赵立誓报今日之仇!」他步履蹒跚,靠近徐州城,忽见城门上悬挂一具尸体,细看竟是王复。他仰天悲叹:「王相公忠义千秋,竟遭此辱!赵某无力相救,万死难赎!」 赵立趁着雨夜无人之际,摸入城中,将看守尸体的金兵刺杀数人,解下王复尸首,负于背上,冒雨出城。他将王复安葬于城南荒地,跪拜哭道:「王相公英灵不远,赵立此生必兴复山河,以慰忠魂!」 自此,赵立隐于乡间,暗中联络残存的徐州义士和乡勇,收拢散兵,积蓄力量,为兴复宋室大计日夜谋划。 第575章 淮南告急 正蓝旗正黑旗大军接连攻陷徐州、滕县,意欲进一步南下扫荡江淮。为出其不意,他决定率精锐骑兵三千,抄近道直取淮阴,谋夺淮水要地。完颜宗望临行前对麾下诸将说道:「徐州既破,淮南震动。若我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取下淮阴,南朝守军再无险可倚,江南之地唾手可得。」诸将齐声称是。 完颜宗望精选部中骁勇善战之骑兵三千,轻装简从,避开主要道路,沿小径急行,昼夜兼程。他亲自统领,马不停蹄,每日仅止步数刻用膳饮水,再行军百里。所过之地,完颜宗望严令士卒不得扰民,唯取城池粮草以充军用。兵锋所至,宋地乡邑闻风丧胆,百姓扶老携幼,纷纷南逃。 至三月廿五,金军抵达泗水河畔。完颜宗望见泗水冰融,水势渐涨,料想宋军未曾防备,当即命将士架设浮桥。金军兵行如风,不到一日便已渡过泗水,继续南行。沿途数小城寨不战而降,守军望见金军旌旗便弃甲而逃。 三月廿八,完颜宗望率军抵淮阴北境,放眼望去,城郭虽不高大,却临淮而建,水陆要冲,形势险要。宗望驻马高处,环顾形势,心中甚为满意。他对副将蒲速列萨哈道:「淮阴乃江淮门户,南宋军倘若不能守此,淮南无险可据。汝速选千骑截断其南路余援,其余兵马随我强攻。」 是夜,金军逼近城池,宋军探得消息,急忙点燃烽火向扬州方向求援。完颜宗望见城上火光冲天,笑道:「火虽旺,然救兵已不及矣。明日一战,破之可也。」 次日拂晓,金军兵分两路,主力直逼城墙,副军绕道截断援兵来路。完颜宗望亲率先锋,擂鼓震天,命投石车轰击城头,又以铁骑冲击城门。淮阴守将刘瑾督兵死守,乱箭齐发,杀伤金兵数十,但宗望不以为意,麾下士卒奋勇无畏,金军云梯渐攀至城头。 日上三竿,战局已见分晓。金军攻势如潮,淮阴守军渐露疲态。完颜宗望见时机已到,拔剑高呼:「全军进击,破城者封万户!」将士闻令,士气更盛,不到正午,金军已攻入城中,刘瑾与数百死士力战而亡,淮阴城遂告陷落。 完颜宗望驻马城楼,俯视城内火光冲天,叹道:「宋军虽有忠臣勇士,然气数已尽,江淮之地,终归我金国矣。」他随即命令大军稍作整顿,以淮阴为据点,准备进一步南下,攻取扬州。 金军分兵南下,耶律马五率数百精骑奔袭淮阳军,意在震慑江淮守军。其军虽少,却皆为悍勇之士,昼夜兼程,声势骇人。至淮阳城外,耶律马五令麾下轻骑绕城四散掠地,军鼓雷动,虚张声势,以恐守军。 淮阳守将统制王师心、扈成麾下兵马虽号称万人,然皆临时征募之新兵,久无战阵经验,见敌军迅捷凶猛,早已心生怯意。王师心登城眺望,见金军旌旗漫天,虽仅数百骑,行止之间却如千军万马,仿佛漫野尽为敌骑所覆,不由心惊胆寒。扈成在旁劝说道:「金贼锐气正盛,当坚守以待援兵,莫自乱阵脚。」 王师心摇头叹道:「援兵未至,我军若被围,城中百姓将与城池同毁。退守淮南,或许还有一线生机。」扈成无奈,只得随王师心率军出城南逃。其所部人马仓皇弃城,辎重器械遗弃遍地,金军趁势入城,淮阳军遂告失守。 消息传至寿春,淮西制置使刘光世大怒,斥王师心、扈成无能,亲率所部三万兵马东出迎敌。淮南士人闻刘光世出征,皆谓此名将必可挽回败局,然军中士卒多为刚征募之散兵,无心恋战,闻金军凶猛,未战先惧。 四月初五,刘光世大军行至淮河北岸,尚未与金军接战,部下忽闻敌军前锋逼近,谣言四起,军中士卒顿时大乱。刘光世见士卒溃乱,大声喝止,却无人听从。未几,部下将士四散奔逃,将领各自逃命,三万大军竟至未交锋而溃散。 耶律马五闻讯,轻骑掩袭刘光世后队,斩杀千余人,淮北遂无可守之地。刘光世狼狈退守淮西,扬州百姓闻之惶恐不安,金军势如破竹,直逼江淮门户。 与此同时金兵完颜宗弼部抵楚州城下,金军列阵城外,旌旗蔽日,战鼓震天,声势骇人。楚州守臣直秘阁朱琳见兵威难挡,城中士气低落,仓卒议事,与僚属商议应对。淮南东路转运使祖书林慷慨陈词:「楚州为江淮屏障,一旦失守,江南无险可守。我愿率军民誓死抵抗!」朱琳却面露难色,叹道:「敌势如潮,孤城难御,守之则民遭涂炭,降之或许可免一时兵祸。」 祖书林闻言,怒道:「君无忠心,臣何以守!若尔甘心迎敌,我自去矣!」言毕拂袖而去,连夜逃往东海县方向投奔舟山军。朱琳则秘遣使者至金军营中呈降书,纳款请降。完颜宗弼大喜,令传谕朱琳开城迎接,免除屠戮。 三月廿九日,朱琳亲至西北门外跪迎金军,将城池拱手相献。金军大队入城,占据城中要地,随即纵军搜刮民财,掳掠百姓,楚州城内一片哀鸿。朱琳又开东门,告知城中百姓:「金人不欲多造杀孽,若欲避祸者,可从此门离城自便。」百姓闻言,多扶老携幼向东门而去,欲经宝应县逃往扬州,冀图渡江南下以避战祸。 未料金军早布重兵于东门之外,见民众出逃,悉数拦截押回城中。百姓惊恐,号哭遍野,然金军刀枪相逼,敢怒不敢言。完颜宗弼见楚州已定,遂于城中张榜安民,命朱琳协助征集粮草,为金军后续南下作准备。 是时,金军已窥视盐城及沿海之地,命偏师出楚州,沿淮海道南下,次日破盐城,尽迁城中居民及沿海各地百姓内地,设「界墙」阻断沿海交通,禁舟楫往来。自此,盐场废绝,海贸断绝,沿海民生困顿。 完颜宗弼大营中得报,笑道:「江淮之地,屏障已失,江南君臣惶惶不可终日,我大金霸业可成矣!」遂命部将分兵屯驻楚州及沿海要地,整军待发,以图更大之功。 第576章 单骑夺海州 海州城外,旌旗猎猎,完颜昌正筹备强攻,数千金兵陈列于浅海滩头。海风裹挟着腥咸之气吹过,城头守军早已人心惶惶,而城中知州钱伯言更是左右为难。若剃发降金,虽然自己可以跪着继续荣华富贵但金军必迁界禁海,跟舟山军东海县一水之隔的海州城变成死地生灵涂炭;而若降舟山军,恐被朝廷视为叛臣,由于昔日跟京东绿林会的龃龉不但未必肯给荣华富贵反而性命堪忧。他伫立在城头,看着远处金军大营,心如乱麻。 忽然,城外一道孤影突兀而至。只见一人一骑疾驰而来,那人头戴虎盔,身披银甲,耀眼如雪,腰间铁矛如龙蛇起伏,直奔金军阵前而去。 完颜昌皱眉,抬手止住麾下的弓箭手,冷声道:「此人胆敢单骑来我军阵前,莫非是请降?」 然而,待那人勒马而立,高声喊道:「金狗听了!某乃河北玉麒麟,特来领教塞外好汉的手段!」声如洪钟,回荡在金军营阵之间。 完颜昌闻言,不觉哂笑:「区区一人,竟敢狂妄至此!」他纵马提镋,缓缓出阵,众将随行,簇拥而出。 两人相隔十丈余,完颜昌冷声道:「我乃金帅完颜挞懒,铁骑南来,不知斩杀了多少宋将。海州不过小城,你敢独来送死,不如剃发归降,以免一死!」 李进义厉声喝道:「原来是你这千刀万剐的害民狗贼,某今日来此,便是要你还俺关胜兄弟命来!敢不敢斗将,不必废话!」 完颜昌冷哼一声,正欲挥镋亲迎,却见身旁完颜阇母按捺不住,怒喝一声:「杀此狂徒,何需元帅亲自出手!且看我擒他!」言罢舞动长杆锤,纵马杀来。 李进义冷笑一声,拍马迎上,两人战成一团。只见长矛与铁锤交击,铿锵作响,气劲直逼四周,转眼已斗了七八合。完颜阇母渐感力不从心,招架愈发吃力。完颜昌见状,派汉军旗猛将王伯龙前来助战。李进义面对二将毫不退缩,矛走蛟龙,身似惊雷,与二人恶斗不下十合。王伯龙猝不及防,被铁矛扫中后心,吐血败走;完颜阇母低头不及,被一枪横扫头盔,翻身落马,昏死过去。 金军阵中,完颜昌身侧猛将乌延查剌见状,暴喝一声:「南蛮小子,敢与我决一生死!」他手持九十斤浑铁棍,策马如飞,势若雷霆。李进义目光一凛,与他展开恶斗。二人兵刃相交,铿锵之声震天动地,战了三十余合,乌延查剌渐露败势。完颜昌挥镋上前,与赤盏晖一同夹攻李进义。 三将联手围攻,李进义毫无惧色,矛法精妙,左挡右击,又斗数十合。完颜昌虽年长久战,却也渐觉气力不济,喊道:「诸将助我!」金军阵中猛将蜂拥而出,裴满仆虺、黄掴石古乃、石古苦牙卯、纳合吾睹补、尼厖窟蒲鲁懽五人同时来战。 李进义沉身催马,矛若飞龙,左刺右挑,顷刻间将纳合吾睹补刺翻马下,又刺死尼厖窟蒲鲁懽。石古苦牙卯双锤飞舞,被李进义矛尖击落,连人带马毙命。黄掴石古乃与裴满仆虺接连被他枪挑而亡。此时,李进义已在敌阵中杀得天翻地覆,金将死伤无数。 金军阵脚大乱,完颜昌见状,急令收兵,带残部退去。正在此时,只见吴加亮率两千绿林军,从侧翼杀出,喊声震天。金军被前后夹击,伤亡惨重,仓皇撤退。 城头上,钱伯言看得真切,心中一片冰凉。眼见金军败退,京东绿林军却越战越勇,他心知局势已不可逆,叹息一声,亲自打开城门,迎接李进义与吴加亮入城请降。 绿林军入城后,吴加亮亲自接见钱伯言,言辞颇为安抚:「钱知州能识时务,弃暗投明,必为百姓谋福。」钱伯言心知此时抵抗只会招致灭顶之灾,当即俯首称臣,并献出城中粮草以表忠诚。自此,海州城成了京东与淮南之间最重要的联络点,为后续百姓渡海避难铺平道路。 海州一战,舟山军彻底掌控海州港口,为后续沦陷区百姓逃亡出海奠定了基础。而李进义单枪匹马力战群雄的壮举,自此传遍京东淮南,百姓称颂不绝。 海州城内,刚接管此地的吴加亮与李进义正忙于整顿新收的地盘,城中民心未稳,军械粮草也未完全到位。此时,一名风尘仆仆的逃难者闯入军衙,正是从楚州逃出的祖书林。 祖书林面如死灰,见到吴加亮便跪倒在地:「楚州已破!金军正蓝旗、正黑旗十万铁骑杀入淮南,所到之处势如破竹。楚州、盐城皆陷,金兵贪狼,淮南空虚,恐不日便可饮马大江!」 吴加亮闻言变色,转头对李进义说道:「楚州一失,淮南门户洞开。金兵若渡江,江南将陷危局。眼下京东绿林会虽立足海州,但兵力不足,难以独挡十万金军。必须速报临沂、泰山两寨,请神机营李宝火速相援!」 随即,吴加亮命戴宗的徒弟马安国出发,并带上亲书一封急信:「楚州祖书林来投,海州吴加亮告急,淮南不日失守,金兵直逼江南。请临沂、泰山两寨速联络方教主!」马安国接令,飞马出城,不敢耽搁,直奔临沂而去。 临沂大寨得报后,寨主李应连夜派信使换马急奔泰山,将急信交予神机营大统领李宝。 李宝正统领神机营整顿兵器,见信后眉头紧锁。他快步回到营帐,从营内的一只木箱中取出一副精巧的传音法宝——一套澎湖缴获的无线电对讲机。 他小心确认信号稳定后,郑重按下按钮,以清晰低沉的语声说道:「江南告急,大姐可在听?」 片刻之后,设备中传来一声回音,正是方梦华冷静镇定的声音:「宝子?姐在呢。何事如此匆急?」 李宝深吸一口气,迅速说道:「楚州已破,金军十万南下,淮南全线空虚,随时可能渡江。绿林会吴军师紧急通报,请大姐定夺应对之策。」 设备中片刻沉默,而后方梦华的声音沉稳而有力:「传令三大方面军各寨主,江南各地立即整兵备战。宝子,你速派神机营一部前往淮南机动,同时我会从江南调兵北上应敌。」 李宝领命后立即下令少年军神机营全员集合,挑选精锐部队,携带最新改装的火器、兵甲,连夜出发赶赴海州方向。 吴加亮收到回报时,长出一口气:「有教主的决断,我们便不必孤军奋战了。」遂与李进义继续加强海州防御,等待增援。 此时,金军的铁蹄已逼近高邮天长直取真州扬州,战云密布,江南局势风雨欲来。 第577章 南下回防 营口棱堡,驻扎于辽南的最前线,方梦华正端坐在主堂之中,眉头紧锁,手中捏着从海州传来的急报。外面的风雪扑簌簌拍打帐帘,而帐内却沉寂得可怕。 她站起身,走到作战地图前,凝视着眼前的形势:舟山军的主力虽成功在辽南牵制金军,但敌人以正蓝、正黑两旗迅速南下,已经逼近淮南。江南局势如临深渊,而她意识到,这场危机的根源,竟早在数年前的那场海州战役就已埋下。 宣和七年,那场激烈的海州战役让方梦华第一次见识到了宋廷的冷酷与京东淮南地区兵力的耗竭:蔡攸动员13万厢军以人海战术围攻怀仁县城,数万士卒的尸体堆积如山,逼迫她撤退。而随后她又抢筑一个新的青岛城墙刺激宋军哗变投降,被她安排到北海道库页岛垦荒。当时她以为,这场战役的胜利仅是对宋争斗中的一个插曲,却未料到,这一战消耗了淮南的全部宋军精锐,也让她有意安置在北海道和库页岛的「降卒」成了兵力真空的导火索。 「那场战役之后,京东和淮南的防线已然名存实亡,只是没有人意识到罢了。」她喃喃自语,目光透出几分懊悔和不安。 方梦华明白,眼下舟山军在辽南的存在虽然牵制住了金军四旗,但根本无法对金国腹地形成实质威胁。若继续围困辽南,无疑是与金国玩一场「换家」的危险游戏——金军饮马长江,而她却只能看着江南的经济试验田在战火中毁于一旦。 「江南的资本主义基石如此脆弱,经不起一丁点冲击。」她对自己说道。哪怕金军没有真正占领江南,甚至只像怀仁城下那般堆砌成千上万具尸体,上海滩的股市与银行体系也会因此彻底崩盘。而一旦江南经济玩完,她在舟山和各领地下所有的改革成果都将付诸东流。 她深吸一口气,终于下定决心:「不能再拖了,我必须亲自去淮南,将金军挡在江北。」 营口棱堡的议事堂灯火通明,方梦华召集各部将领,紧急商议江南防务。李宝的传音法宝清晰转述了海州的紧急战报,金军铁骑已逼近淮扬,而宋廷的淮南江南防线早已千疮百孔,根本无法指望。 方梦华目光如炬,扫视众人,语气冷静而坚定:「金兵十旗的动向已经基本明确。他们正在执行分兵作战的策略,意图从各方向压制我们的活动空间。当前江南危局,唯我明教能扛下这份责任。」 她从案几上取出一幅战图,展现当前形势:正黄、镶黄、正白、镶白四旗,驻守辽东腹地,护卫老巢,不动如山。正红旗部分驻扎北高丽,主力则在中原,协同镶红旗,压制河南宋军残余。镶黑旗在西北战区,与宋朝西北军团对峙。正蓝旗、正黑旗已突入江淮地带,直接威胁淮南、江南安全。镶蓝旗和部分镶黄旗机动驻河北京东,随时增援其他战区。 她继续说道:「金军战力强悍,他们的战术核心是机动性和铁骑冲锋,这对我们来说是极大的威胁。然而,他们分兵过广,这也给了我们各个击破的机会。」 方梦华站在作战沙盘前,手指轻点辽南各处的防线。帐内,俞道安、鄧榮、刘錡、彭无当、种鱼儿、燕青,以及盖州降将斡准本山齐聚一堂。 「当前大宋江山已如风中残烛。赵构的主力远在江陵,无法迅速增援;赵楷不过是个傀儡,手中无兵可用。江南的安危,只有我们明教能够担起!」 她的目光坚定而自信:「记住,我们不是在替宋廷守江山,而是为了我们自己,为了江南的百姓。如果让金军南下,江南将再无立锥之地!」 议事堂内鸦雀无声,众人纷纷拱手领命,眼中透出必死的决心。 「辽南不能失守,但江南告急,我们必须迅速调整兵力部署。」方梦华目光如炬,逐一环视众人。 她首先看向俞道安,语气沉稳而果决:「俞师长,你率舟山军第一师驻守辽南。这支部队经历过东江镇和化成关战役,熟悉金军的战术,是我们在北线的根基。」 随即,方梦华转向斡准本山:「斡准团长,这里是你们曷苏馆部的家乡,本座相信你对辽南地形了如指掌。你带领老铁独立团,协助俞师长构筑深度防线,尽量牵制金军的精锐。」 斡准本山爽朗一笑,拱手道:「教主放心,辽南虽苦,但我们一定守住!」 方梦华点头:「只要辽南不失,我们的牵制战略就能继续实施。」 「邓右使,第二师步兵向南调动,先去苏州与太湖的北路军汇合。届时,根据江南和江北的实际情况,灵活增援。」方梦华的目光转向邓荣,补充道,「你肩负着连接南北的枢纽任务,务必随机应变。」 邓荣肃然抱拳:「老衲明白,一定不负重托!」 「至于本座,」方梦华环视帐内众将,声音中透着一股难以动摇的坚决,「将亲自率部南下,带上刘锜的弓骑营、彭无当的近卫营、种鱼儿的百花四营,以及燕青的神机营,共四千精锐。」 刘锜面露兴奋:「主公亲自统领,定能所向披靡!」 燕青微微一笑,拍拍手中的神机营通讯装置:「这一次,不光是刀枪弓弩,神机营的装备一定会让金兵尝尝厉害。」 彭无当沉声道:「近卫营随时待命,护卫教主周全!」 种鱼儿笑得豪爽:「百花营姐妹虽不多,但也能打得金狗哭爹喊娘!」 方梦华点头:「这次任务非比寻常。我们南下泰州,不仅是要挡住金军,还要稳住江南的局势,保住我们的经济根基。大家记住,江南不能乱。」 她召集舟山军亲卫队:「传令,明日卯时启程,我们要在最短时间内赶到江北!」 四周将士高声呐喊:「明教万胜!江南必定保全!」 战前的部署完成后,舟山军的四千精锐迅速整编,装备齐全、士气高昂,整齐列队登船。军号响起,旗帜飘扬,舟山军舰队浩浩荡荡驶向南方。 船上,方梦华站在甲板前,目光穿过风浪,望向南方的泰州如皋县方向。江南的命运,舟山军的未来,全系于此一战。 她心中暗自发誓:「无论如何,这一次我要亲自拦住金军,把他们挡在江北,让江南得以喘息。」 江南局势瞬息万变,方梦华明白,这将是一场前所未有的艰难防御战。胜负未卜,但她绝不会让金军轻易踏过长江一步! 第578章 惊坐之喜 宗泽卧于开封城中留守司府第,卧榻之上,背上发疽,日渐沉疴。他年近古稀,心系中原,然而上表二十余书请赵构还京,却屡遭黄潜善、汪伯彦等人阻挠,赵构更是不闻不问。宗泽日夜忧愤,口中不住喃喃道:「京城何时能复?陛下何时肯还?中原百姓岂不寒心乎!」 此时,门外急促脚步声传来,宗泽府中亲信范世延匆匆入内,手中捧着密报,面有喜色。宗泽睁开惺忪的眼睛,低声问道:「何事?」 范世延躬身禀道:「禀老元帅,杨进等人从韩州传回消息。一则坏,一则好。」 宗泽微微皱眉:「坏消息先说。」 「杨进等人潜入韩州,探得金国已察觉我方救二圣之谋,将二圣转移至更北之地,乃人迹罕至的苦寒之地,细作难以再觅其踪。」 宗泽闻言,长叹一声:「金酋狡诈,料我中原志士必不甘罢休。哎!天绝吾辈复父母之仇耶?」他喉间一阵咳嗽,连连摇头。 「然尚有一则好消息。」范世延继续道,「定海郡主方梦华率舟山水师攻占辽南半岛,打得金虏措手不及。辽东方面传回的情报称,金酋完颜粘么喝已撤回洛阳周围两白旗十万大军,集中兵力修筑辽河防线。此番东海战局,已重创金国之气焰。」 宗泽一听,眼中顿时亮起神采,猛地坐直了身子,直呼道:「梦华吾儿,真乃不世之才!好一招围魏救赵!本以为中原已是险象环生,未料东海传来此等佳音!」他捋着胡须,连连赞叹,「辽南失守,金国自顾不暇,粘罕抽兵北返,便是我中原之福!今金贼如惊弓之鸟,梦华此举,实乃中兴之兆也!」 范世延忙上前搀扶,劝道:「老元帅身子要紧,莫要激动。」 宗泽摆手道:「我一老朽,病榻之上无所作为,梦华年少有为,能为中原分忧,已是莫大安慰。只可惜,老朽再无力助她一臂之力!」说罢,面露愧色,声音略有哽咽。 此时,又有宗泽部下一将入内,禀道:「老元帅,京西义军接连来投,鲁山寨主牛皋收复汝州请求招安授旗支援。他们言东海舟山军之捷,已令河北、河东之民大受鼓舞,各处义军皆愿应声而起。」 宗泽闻言,顿时眼含热泪:「吾何幸得见中原志士尚存豪情!传我命令,严整旗鼓,遣义军配合地方豪杰,共守一方!」他顿了顿,又道:「此事亦当速报陛下,让他知晓民心所向,不得再存偏安之念!」 范世延犹豫片刻,低声劝道:「老元帅,陛下已非不知此事,然……」 宗泽苦笑摇头,叹道:「此乃我命之劫,中原百姓能有方梦华者,便是苍天不弃。今老朽虽病,心却稍安。」他望向远方,低声自语,「但愿梦华能再添胜绩,彻底折金贼之锐气,为中原复兴铺路。」 屋外春风微动,似有涛声隐隐,传来东海之捷的余韵。宗泽卧于病榻,面色苍白,神情却仍不失刚毅。他双目微闭,胸中沉郁难消,自知大限将至。忽听门外有急步声传来,未几,岳飞抱拳入室,低声道:「宗公,末将从兴仁府带来军报,特来禀报。」 宗泽闻言,缓缓睁眼,见是岳飞,不禁露出一丝微笑,示意他坐下。岳飞恭敬地呈上军报,低声念道:「河北、京东沿海一带,金兵开始迁界禁海,百姓被强迁入内地,烧毁村庄,禁绝海上往来。舟山军则已攻占海州,控制京东东海口,切断金人退路。更有消息称,舟山军水师已攻入辽南,正迫使金军回防在辽河平原构筑防线。」 宗泽闻言,一跃而起,目光炯炯有神,连声赞叹:「金贼腹背受敌,中原之危暂时得缓,此乃天助我大宋也!」 岳飞却满面愁容,低头道:「宗公,末将心中却有一事难解。方师妹乃我朝定海郡主,却屡屡与朝廷相抗,如今更是无旨抢占海州,虽为中原缓解压力,却已然是造反行径。末将忠于大宋,心中难安。」 宗泽沉吟片刻,面露肃然之色。他看着岳飞,语重心长地道:「鹏举,你可知何为忠?忠者,报国也,护民也。梦华虽违朝廷,却为苍生,替大宋减轻危局。她所行所为,虽不合礼法,却正合我心!」 岳飞闻言,抬头看向宗泽,目中含泪,犹豫道:「宗公,师妹如此行事,难道真能被朝廷容忍?朝中奸佞当道,若知此事,定会加罪于她!」 宗泽摇头叹道:「朝廷如何,老朽心知肚明。正因如此,梦华的所为才尤为可贵。她行的是天下大义,保的是黎民百姓。大宋若有此等巾帼,将士何惧金贼!」 他顿了顿,语气更为激昂:「鹏举,你是忠臣义士,自当以天下为念。莫因小节而失大义,莫因个人情感而迷方向!梦华虽行险道,却为国为民。你与她虽各行其路,但目标无异。大宋存亡,兴衰在此一举,你岂能因私情而耽误大事?」 岳飞沉默良久,终于俯首抱拳道:「宗公教诲,末将铭记于心。末将定会奋力为国,保我山河不失。」 宗泽欣慰地笑了笑,又坐回榻上,面色稍显疲惫,却依旧目光炯炯。他轻声道:「鹏举,你要记住,梦华之举虽偏,但她也是一片赤诚之心。日后若有机会,设法与她携手,莫让中原百姓再受战火荼毒。」 岳飞听罢,心中激荡,重重叩首道:「末将遵命!」 宗泽挥手示意他退下,又看了看手边的军报,抬头望向北方,喃喃道:「天下兴亡,谁能解我心中之忧……」他背上旧疾愈发疼痛,却仿佛未觉,只一心思虑着那片战火纷飞的大地。 第579章 两赵应对 建炎二年四月,江陵行在,赵构在乾元殿召集近臣,朱胜非、吕颐浩、王渊、黄潜善、汪伯彦悉数到场。殿中沉闷,唯有窗外江风送来几分湿润的春意,但无人有闲心去赏。 收到五兄赵枢之首级,赵构眉头紧锁,手中攥着金国使者送来的密信,字里行间皆是完颜宗幹的威胁之意:「江南明教不灭,则金宋和议无望。」与此同时,登州、莱州、海州三地相继为舟山军所夺,更有舟山水师攻占辽南半岛的消息传来,让赵构倍感困惑和忧虑。 「朕本以为金贼难缠,未料方梦华更难对付。」赵构将密信拍在案上,声音低沉,「她虽未举旗反宋,却早已不将朕放在眼里。登州、莱州、海州三城易手,难道无人察觉?再加上她竟敢海路攻金,搅乱天下格局,实在是狼子野心!」 黄潜善上前一步,躬身道:「陛下,此女之患不可不除。若任其坐大,江南必为其所控,届时金国以此要挟,南北皆非我朝之福。」 汪伯彦接道:「陛下明鉴。方梦华不过一介乡野村姑,得势不过因其父兄方腊遗泽。如今江南文武犹名义上归于郓王,只需明旨收拢文官,再派大将南下,便可将明教势力剿灭。」 赵构听罢冷笑:「黄卿、汪卿,此言大谬。朕南渡至今,江南虽未尽失,却非朕所控。杭州的郓王名为朕兄,实则独树一帜。杭州城中不过几千兵马,他连自己的命运都掌握不了,更遑论制衡明教。至于文官?江南那些士绅名义上归朕,实际上全听明教使唤。」 众臣闻言皆默然。朱胜非斟酌片刻,开口道:「陛下所言极是。以臣之见,若要应对江南明教,当以谋略为先,不宜贸然兴兵。明教现虽势大,但舟山军与江南山寨多是联盟关系,内情未必铁板一块。若能挑拨离间,使其内部分裂,再乘机以两方削弱之。」 吕颐浩点头附和:「朱相公言之有理。明教虽强,然舟山军与郓王之间亦有微妙平衡。舟山军占海州,郓王便有失地之忧;舟山军攻辽南,江南士绅恐明教野心更大。陛下不如先遣使笼络江南文官,许以优待,再令郓王加强对杭州附近的掌控。至于舟山军,若有机会,可与金国形成默契,借彼之手削其羽翼。」 赵构微微点头:「吕卿此计可行。然舟山军若知朕与金国合谋,势必立时举旗反宋,岂非更为棘手?」 王渊上前道:「陛下英明。依臣之见,舟山军此番大动,非为宋朝,实为其自身利益。可否先遣人试探方梦华,假意招安,以观其反应?若其心向大宋,可暂时容其存在;若其拒绝,便可光明正大定其为叛贼。陛下可以弟自居先册封她为靖国长公主,只要她愿意接受这一说法日后再去跟金人和亲就难以抗旨了。」 赵构沉吟片刻,点头道:「王卿之计可行。明教现为江南巨患,舟山军又与金贼交战,朕若贸然行事,必成金人笑柄。先以安抚之法试探,再以分化之策削弱之。朱卿、吕卿,此事便交由你二人全权操办。」 朱胜非与吕颐浩齐声应诺,退至一旁。 赵构起身,眺望殿外江天,眉间仍有不展之色。他轻叹一声,道:「中原未复,江南又乱,朕不过想得一隅偏安,竟也不得太平。若祖宗有知,又当如何评说?」 群臣默然,殿中气氛沉寂如水,只有江风吹过,仿佛带来了更远的隐隐战鼓声。 与此同时的嘉兴二年四月,杭州行宫,赵楷登基一年有余,却仍困于临安一隅,名义为天子,实为临安知府。他手握父皇赵佶的传位诏书,冠以嘉兴皇帝的名号,但手中只有高俅从开封带来的数千禁军,勉强维持临安的局势。眼下,金国提出的「剿灭江南明教」为议和条件,却是直接找九弟赵构商议,完全将他排除在外,这让他倍感屈辱与无力。 「方梦华!」赵楷将一封密信摔在案上,眼中带怒,「她占据了江南,却迟迟不举旗反宋。这是要做什么?金人驱虎吞狼之计看似针对明教,实则未尝不是想挑动我等兄弟相争。」 殿中众臣相顾无言,最终高俅上前,作揖道:「陛下,金人此计虽毒,却也未尝不是转危为机的机会。江南明教虽未反宋,但势力庞大,若能借康王兵马之力剿灭,则江南仍归陛下掌控。」 赵楷冷笑:「高卿所言轻巧。九弟身处江陵,握兵几十万,他若入江南平叛,朕还能坐在这里称帝吗?」 朱勔上前一步,拱手道:「陛下明鉴。眼下最重要的不是与九殿下争权,而是先稳住明教。方梦华虽强,但江南明教内部并非铁板一块,舟山军与江南的三路山寨联盟只是表面合作。若能离间舟山军与地方势力,必可削弱她的威望。」 赵楷摇头叹道:「离间之策未尝不可,但舟山军势力已深入江南,远非三言两语可动摇。何况,方梦华行事多有分寸,从不轻易露出破绽。」 这时,宇文虚中低声道:「陛下,明教虽强,终究不过是叛民之贼。臣以为,不如先向舟山军示好,以表兄弟和睦之意,试探方梦华的态度。若其不反,则以名义安抚之;若其反,则趁金宋交战之机,联合九殿下,共剿明教。如此进退自如,方为上策。」 赵楷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示好?如何示好?朕身无兵权,只有这临安一地,凭什么去与方梦华谈?」 宇文虚中笑道:「陛下有所不知。方梦华虽强,但她一无胆女流未必愿与金国彻底对立,更不愿被朝廷完全孤立。臣以为,可派使节以修好之名,暗中试探她对陛下以及宋廷的态度。若她愿合作,则可联合江南明教,牵制金国北线;若其有异心,臣等自当另有筹谋。」 张九成在一旁拱手道:「陛下,宇文相公的计策的确可行,但还需陛下以稳为主。臣请暂缓一切对明教的敌对之举,同时加强临安城防,若有变故,也不至于措手不及。」 赵楷沉思片刻,终于点头道:「宇文相公之策可试。便由宇文卿前往舟山,以嘉兴皇帝的名义,向方梦华表达修好之意,试探一下朕欲效仿前唐高宗旧例聘她为后,以二圣临朝为条件让她统治江南完全名正言顺再进取天下。若她愿与朕合作,共抗金贼,则江南局势尚可缓解;若其反,朕再与九弟同心,共剿贼寇。」 宇文虚中顿首:「臣必不负陛下所托。」 赵楷起身,目光遥望远处的江南大地,心中却是一片茫然。他知道,方梦华并非寻常女子,其野心与能力已超过了自己所能掌控的范围。即便此计奏效,也不过是权宜之策。而他的嘉兴皇帝之位,终究是建立在沙滩上的楼阁,经不起任何风浪的冲击。 第580章 变起江南 嘉兴二年清明时节,江南山水如画。婺州浦江的青山翠谷间,花草清香随风飘散,似乎遮掩着一场命定的杀机。 朱勔,曾在花石纲一事中权倾一时,如今虽然因靖康之变后局势变迁而退居幕后,但仍是临安小朝廷的宠臣。他此次出游,只为暂避朝堂的纷扰。随行不过寥寥十数家仆,皆未携甲。 然而,他却不知,他的名字在江南民间依然如同催命符。 浦江县山中,里正何三五得知朱勔到来的消息,脸色铁青。他的家族,正是当年因花石纲被强征民夫、家破人亡的无数受害者之一。朱勔的权势曾让他噤声,但今日,他已不再畏惧。 「朱勔狗贼到了这里,就是天赐良机!」何三五召集十余名义士,在山路旁设伏。他们利用地形,将朱勔的车队引入一条狭窄的山间小路。当朱勔的轿子刚刚拐入路口,箭矢便如雨般从林间射出,随行的仆人惊慌四散。 朱勔还未弄清发生了什么,便被拖下轿子,刀光一闪,了结了他罪恶的一生。 何三五站在朱勔的尸体旁,冷冷地吐出一口浊气。他知道,这一刀斩断的不只是仇恨,也是他与现有身份地位的最后联系。他回头看了看乡亲们,沉声道:「兄弟们,临安朝廷不会放过我们,但我们也不怕!乌龙岭石敢当石寨主的旗帜就在那边,我们投奔明教去!」 众人齐声响应,扶老携幼,转身向乌龙岭方向而去。 朱勔被杀的消息如风般传入临安,朝堂顿时炸开了锅。 嘉兴皇帝赵楷尚在候潮门外为北狩的赵佶和赵桓祈福,便被宦官急匆匆地禀报此事。他面色骤变,却强自镇定,转头对枢密使高俅道:「卿家,这等大逆不道之事,岂能轻纵?立即调兵剿匪!」 高俅却低眉垂首,不敢接话。 赵楷眼神一沉:「高卿为何不语?」 高俅咬牙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陛下,那乌龙岭背后乃是石生所据,此人虽名为匪首,实则是明教光明左使,座下有兵五师,再加江南明教其他武装,算来有二十师之众。臣手中御林军不过八千,皆仪仗之用,连战马都不足,如何能敌?」 赵楷闻言脸色发白,却强撑着道:「难道就任由朝廷命官被刺,颜面扫地吗?」 高俅微微叹息:「陛下,此事非剿匪可解,而是要思量如何与明教议和。否则,若我等出兵,临安一旦城破,江南更无立足之地!」 此时的赵楷,内心复杂万分。他是三皇子,自靖康之变后被父亲赵佶匆忙推上皇位。临安的朝廷虽以「嘉兴」年号自立,但权威早已风雨飘摇,民间更是只知「东海明教」之强,而不知有「嘉兴皇帝」。 这场刺杀,无异于撕掉了临安小朝廷的最后遮羞布。 刺杀朱勔的消息迅速传遍江南,民间一片欢腾。 「哈好白相,朱勔个呃害人精,终于畀天收了!」 「何三五侬别呀老绿!不愧是浦江个大模子!」 「听讲伊啦已经投奔乌龙岭石敢当寨主,个么阿啦是勿是也该去投奔明教?临安个朝廷,早就一天世界了!」 百姓间议论纷纷。乌龙岭明教的旗帜在江南百姓心中,早已成为对抗贪官、推翻腐败朝廷的象征。何三五的举动,更是激起了一波新的投奔潮。 几日后,赵楷在朝堂之上召开御前会议。满朝文武均因朱勔之死而争论不休,但谁也不敢提出真心剿匪的意见。 最终,高俅试探性地提议:「陛下,臣以为,不如借此机会,宣告朱勔死于意外,再以招抚之名,与明教通使,或可缓和局势。」 赵楷长叹一声,摆摆手道:「便依高卿之言。但记住,切勿失了朕的颜面!」 高俅领命退出,嘴角却露出一丝苦笑。他心中明白,从今日起,嘉兴小朝廷的最后一点威望,也已荡然无存。 而秀州城的街市依旧熙熙攘攘。虽值梅雨时节,沿海的凉风吹拂,让城内的百姓生活看似平静如常。然而,在这平静的表象下,暗潮已然涌动。 秀州知府袁正深居简出,表面上兢兢业业地替朝廷守土,暗地里却以开山寨时的老办法,将明教的触角渗透到秀州的每个角落。他明白,朱勔的死和朱芾的到来,标志着临安朝廷正在试图加强对江南的控制,而秀州,迟早会成为焦点。 朱芾虽名为团练使,实际不过是临安朝廷派来的钉子。他的到来让城内的气氛变得紧张起来。他凭借赵楷拨下的内帑银两,以极高的效率招募了近万青壮,声称要组建「秀州防卫军」,意在剿灭明教叛匪。 然而,朱芾并未察觉,这些新募入伍的青壮中,大部分早已是明教的暗中信徒。 他在新兵营中的训话极为激烈,日日高声痛斥明教为「贼寇」,还习惯性地称士兵们为「贼配军」,对他们鞭棍相向、克扣粮饷。他的贪墨行为让原本已经紧张的军营气氛迅速发酵。 队将徐明,是朱芾新军中的一员,却暗中接受袁正安排,担任新兵营中明教暗线的核心联络人。他每日目睹士兵们饥肠辘辘、受辱挨打,暗中安抚众人,同时默默筹划一场改变局势的反叛。 四月十二,天色阴沉,一场夏雨即将来临。徐明以夜训为名,将新兵营的千余士兵集合在营地中。 「兄弟们,」他站在火光映照的营前,大声说道,「你们今日仍是穷苦百姓,是被人辱骂的贼配军,但这一切,不是因为我们无能,而是因为朱芾这等狗官盘剥我们、羞辱我们!」 士兵们低声应和,火气逐渐升腾。 徐明冷笑一声:「朱芾口口声声骂我们是贼,可他克扣我们的军饷,连马料都换成发霉的稻壳,究竟谁才是真贼?」 「摩尼圣公当年起义,是为了给咱们穷人一个活路。今日咱们何不投奔明教,做个有尊严的好汉!」 士兵们齐声呐喊,声震营地。徐明趁势拔出佩刀,高声道:「既然如此,咱们今晚便砍了朱芾这个狗贼,明日举全城投降明教!」 当夜,千余士兵攻入城中,直扑朱芾的府邸。朱芾措手不及,仓皇逃往城墙方向,试图调动尚未叛变的士兵,但他未走出百步便被乱刀砍翻。 消息传出后,整个秀州城内已明教徒为主体的青壮迅速响应,一时间,城中明教旗帜四起,百姓纷纷涌上街头。 袁正见事已至此,索性公开身份,登城宣布:「本官便是达蓬山的开山寨主也是圣姑教主的元从幕僚,只因大势所迫,方才权且寄身朝廷。今日,秀州全城光复,此为江南百姓共同的胜利!」 第二日,明教北路军的先头部队入城,正式接管秀州城防。徐明率领的新兵营被编为北路军陆军第三师,他本人因起义有功,被授予见习师长一职。 消息传回临安,赵楷雷霆震怒,却又无可奈何。他召集朝臣议事,高俅却一语道破真相:「陛下,秀州之事,非孤立事件。江南明教势力已成燎原之势,此时不应轻易挑衅。臣以为,当以稳固两浙其余州郡为先,再图后计。」 然而,这场叛乱却标志着江南局势的彻底质变。 在海州的码头上,吴加亮将这一事件的详情汇报后,方梦华却陷入沉思。 「秀州的变故,虽是我们的胜利,却也意味着我们与宋朝的平衡即将被打破。」她轻声说道,「接下来,江南怕是不得不取了。」 屋外,风雨交加,似乎预示着一场更大的风暴即将席卷整个江南大地。 第581章 建州易帜 嘉兴元年九月初二,建州禁军迎来一年一度的大阅。驻军列阵城外,校场之上旌旗猎猎,刀枪寒光闪耀。然而,训练之余,士兵之间的窃窃私语却暴露了潜伏已久的不满。 「卸甲钱又拖欠了三年,转运使每次都说朝廷缺银,咱们的命就这么不值钱?」一名老卒愤愤道。另一人冷笑:「他们府里的歌舞宴饮,倒是一刻没耽误过!」 这些议论并非首次出现,但此时,矛盾已酝酿到临界点。张员,这位驻军军校,早已对转运司的贪墨横行忍无可忍。他秘密串联城内外的将士,策划了一场针对建州官员的反叛行动。 大阅结束后,当天深夜,张员与心腹将领率部潜入建州府衙。士卒们突破薄弱的守备后,直冲内厅,将转运使毛奎、知州张勤和提举官王浚明围困于堂内。 毛奎见状大呼:「大胆!尔等竟敢造反!」 张员冷笑,拔剑而前:「毛奎!三年来,你贪墨卸甲钱,置兄弟们死活于不顾,今日还敢如此嚣张?拿命来!」说罢,一剑斩下,毛奎当场毙命。 张勤与王浚明见状惊恐,连忙跪地求饶。张员挥手令士卒将二人押下,以拘禁为人质。随后,他命人在城头升起自己的旗帜,宣布占领建州城:「自今日起,建州士卒自守乡土,拒绝北调,不服朝廷暴政!」 建州兵变的消息传至临安,赵楷震怒,急召群臣商议对策。高俅面露忧色:「建州素为闽北重镇,若被叛军长期占据,恐引发闽地全面动荡。」 赵楷点头:「建州不可失,谁可领军征讨?」 朝请郎王准主动请缨:「臣虽不才,愿率建州诸县弓手和南剑州兵前往平乱。」 赵楷大喜,立即任命王准为征讨使,统领三千福建厢军攻略建州。 王准率军抵达建州城下,张员早已整顿城防,带领叛军严阵以待。王准派人劝降,但张员高声回应:「建州军心已定,绝不再为朝廷苛政卖命。若欲攻城,尽管放马过来!」 王准无奈,只得下令围城。然而,建州地势险要,城防坚固,再加上张员早有准备,数月围困,王准的军队未能突破分毫。 期间,建州百姓因叛军承诺「清算腐败官府」而对张员表示支持,甚至自发协助防御。反观王准的军中粮草紧缺,士卒多有怨言,攻势愈加乏力。 至嘉兴元年十二月,建州之战僵持多月,临安朝廷始终未能派出更多援军。高俅对赵楷进言:「陛下,建州久战不决,我军又无力强攻,不如改用招安之策。」 赵楷沉吟片刻,最终点头同意,下旨招安张员,并任命魏胜为建州兵马监押,以安抚士卒。 张员虽心怀戒备,但因士卒久战疲惫,也不愿将建州陷入更大混乱。他接受了朝廷的招安条件,主动解散部分叛军,与魏胜进行权力交接。然而,他并未意识到,这只是短暂的平静。 自张员兵变以来,城内军民一直处于惶惶不安的状态,而嘉兴二年五月初,福建路新任转运使谢如意已抵达建州,准备以招抚之名结束这场闹剧。 谢如意乃江南人氏,精于权谋,深知兵变背后的隐患。他在建州分厅设下盛宴,邀请张员和其部下前来叙话,表面上是为了解除误会、重新收编叛军,实则布下陷阱。 同时,谢如意暗中联络建州分都监黄涛和朝廷派来的兵马监押魏胜,命二人在宴席上伺机行事,一举擒拿叛军首领。 「张员虽是乱臣贼子,却有几分愚忠,」谢如意在布置计划时说道,「只需令其相信朝廷愿意放下成见,他便会放松警惕。至于他的部下,不过是乌合之众,主将一倒,建州自可平定。」 五月初五,张员携数十名亲信赴谢如意设下的酒宴。他虽对朝廷心怀不满,但面对谢如意的盛情邀请,仍抱有侥幸心理,认为自己或许能够借机得到朝廷的封赏,从此光明正大地掌控建州。 宴席之上,谢如意言辞恳切,频频举杯致意:「张指挥使,建州兵马能保一方平安,实赖你之功劳。此番朝廷委我前来,便是要重用贤能,还望指挥使莫要辜负圣恩。」 张员被这番话说得心花怒放,酒过三巡,已然醉意微醺,毫无防备之意。 正当酒宴达到高潮之际,谢如意微微一笑,起身举杯:「来,为校尉将军之功,再敬最后一杯。」 就在张员接过酒杯之时,埋伏在厅外的黄涛率兵破门而入,魏胜手持长刀紧随其后,直取张员性命。 张员见势不妙,急忙拔剑抵抗,但因饮酒过多,身手迟缓,被魏胜一刀砍伤右臂。他的亲信亦遭伏兵围攻,死伤惨重。 「朝廷恩典,你却不知感激,反而作乱!」魏胜冷声道,一刀刺穿张员胸膛,将其斩于堂上。 张员一死,叛军群龙无首,很快被镇压。谢如意下令,将张员的尸体示众三日,以儆效尤,并将其余乱军斩首或押解临安发配。 朝廷随后在建州重组军备,任命黄涛为分都监,魏胜为兵马监押,以加强对当地驻军的控制。同时,谢如意还下令清查建州的粮饷账目,以免再生拖欠军饷之事。 虽然建州的叛乱得以平息,但谢如意深知,此次事件的根源并未彻底消除。朝廷拖欠军饷、地方官员腐败,已使福建路军民积怨深重。如果不加以整顿,类似的兵变恐怕难以杜绝。 「乱臣虽除,但根本之病仍存,」谢如意对幕僚叹道,「此事,或许只是江南乱象的开端。」 嘉兴二年六月初一夜,建州城再次爆发兵变,原本已经被平定的局势,因朝廷的北调命令再度陷入混乱。城中士卒得知自己即将被抽调北上「勤王」,纷纷表达不满。有人嘟囔:「我们守土有责,可鞑子过江,勤王北伐凭什么让我们这些南方兵去送死?」怨声四起,很快酝酿成风暴。 在此情势下,几名胆识过人的军士叶浓、叶明珍和范擒虎被推举为首领,领头反对朝廷的命令。他们以「保卫家乡」为口号,号召士卒反叛,不到半夜,整个建州城已是叛旗招展,城头插上了「叶」字大旗。 建州兵变消息传出,临安派遣的建州知州方承仍滞留在建阳,他早已听闻建州军心浮动,又恐被叛军挟持,于是迟迟不敢入城。面对属下劝进,他摆手叹道:「建州乱兵成性,今又反复,我手中既无兵可用,如何能安抚他们?此地之事,不是我一介文官能处置的。」 赵楷见方承无能为力,也无意增援,只得默许他继续留在建阳观望。 与此同时,建州二次兵变的消息迅速传至武夷山明教南路军驻地。梁拜明得知建州叛军的请求后,立刻召集军议。他对众人说道:「建州地处要冲,如能控制此地,福建全路必能尽归我教。」 明教南路军虽长期深耕福建绿林,但一直没有机会控制州府级的城池。梁拜明敏锐地意识到,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良机。他迅速派出三千精锐火速南下,与建州叛军会合。 六月初五,梁拜明率军抵达建州城,城中叛军开门迎接,梁拜明登上城楼,下令撤掉「叶」字旗,换上明教日月圣火旗帜。自此,建州城正式纳入明教南路军的势力范围。 建州易帜的消息传至太姥山,明教南路军军团长吕师囊立刻召集幕僚商议。有人提议立刻将兵力集中于建州,以稳固既得之地;也有人认为,福建路尚有许多防守空虚的州县,此时应趁势出击,扩大控制范围。 吕师囊沉思良久后说道:「此事事关重大,我需请示教主。」 当日,他遣人火速北上扬州传信,向舟山总坛教主方梦华汇报建州兵变及南路军的参与情况,同时请求教主批准南路军全线发动,以夺取福建全境。 建州再次兵变的消息传到临安时,赵楷震怒。他厉声斥责方承:「朕派你安抚建州,你却贻误战机,竟让叛军与明教勾结成势!今日建州失守,明日福建恐全失!」 高俅劝谏道:「陛下,此时福建恐怕已成明教囊中之物,我等兵力不足,远水难救近火。不如暂且静观其变,以图后计。」 赵楷无奈,只得暂时放弃对建州的收复计划,转而命人加强福州和泉州的城防,防止明教进一步扩张。 随着建州插满明教旗帜,福建全路的政局骤然生变。许多地方士绅与乡民见朝廷软弱无力,纷纷暗中向明教靠拢。而明教南路军八个师的全线动员,也令福建的宋军驻防陷入恐慌。 建州的叛旗与光明旗交织在一起,成为江南大地上新时代风暴的信号。远在江北的方梦华收到消息后,沉吟片刻,只说了一句:「吕师囊这步棋,走得险。」 风起武夷,闽中山河,已然不再平静。 第582章 第五八〇章:江北疮痍 建炎二年四月十八,舟山军舰队驶至盐城、如皋沿岸,岸上却一片死寂。渔船消失,村落荒废,田地无人耕作。一路望去,几乎不见人烟。 舟山军众将感到不安,方梦华立在船头,眺望这片因「迁界禁海」而死去的土地,冷声道:「金人所至,淮东已成废土。如此国策,真是自毁长城。」 舰队继续南行,至通州海门一带,沿岸逐渐恢复了几分人气,似乎尚未沦陷。方梦华心头微定,当即下令登岸:「打出本座那面宋朝郡主旗号,全军俱甲,带足补给,赶往通州城!」 舟山军行至通州城外,城门大开,烟火四起,百姓四散奔逃,哭喊声夹杂着喝骂和厮杀之声。 刘锜勒马冷笑道:「主公,这哪是城池,分明是个贼窝。」 燕青手持望远镜观察片刻:「有兵痞在烧杀抢掠。城中应无成建制军队,皆是乱兵作乱。」 方梦华脸色阴沉:「全军听令,入城维持秩序,阻止劫掠。凡兵痞拒不缴械者,格杀勿论!」 舟山军立刻分队展开行动。刘锜的弓骑营负责占领城门与主要街道,种鱼儿的百花四营清剿城内巷道,彭无当的近卫营则护卫方梦华指挥。 兵痞们对舟山军的突然到来毫无防备,凭他们的散兵游勇,怎敌舟山军整齐划一的精锐部队?短短一个时辰,城中乱象被平定。 劫掠的溃兵首领靳赛率残部龟缩于城内府衙,眼见舟山军兵锋难挡,不得不派人前来请降。 在衙门前的广场上,靳赛带着百余兵痞,跪地缴械。靳赛一脸谄媚:「郡主饶命!小人无路可走才抢掠百姓,并无反叛之心。只要将军收留,小人愿效死力!」 方梦华冷眼看着这位乱兵首领,问道:「你等为何至此?楚州、盐城、如皋为何失守?」 靳赛低头答道:「楚州失陷,金兵已杀至江北。我等原为楚州守军,因城破后主帅不在,大家四散奔逃。盐城、如皋之地又遭金兵迁界禁海,兄弟们只得南下,想着抢点东西,再逃回老家。」 方梦华冷哼一声:「抢点东西?你们可知,若非舟山军及时赶到,通州百姓皆要因你等之乱受金兵屠戮!」 靳赛惶恐叩头:「郡主恕罪!小人知错,只求给条活路!」 方梦华沉思片刻,挥手命人将靳赛押下,随后下令:「收编其余溃兵,遣散不愿从军者,登记造册,交由北路军安置。」 城内秩序恢复后,方梦华召来信使,命其渡江向北路军传信:「通州已平,可迅速接收城池,妥善安置溃兵。」 随后,方梦华立刻召集部队,向众将宣布:「通州虽暂时无虞,但扬州、泰州岌岌可危,我们即刻赶往泰州查看。」 舟山军不作多留,当晚整编兵力,携收编的部分士兵,星夜兼程赶往泰州。 一路西行,方梦华心情愈加沉重。她知道,江北局势危急,金兵正蓝旗、正黑旗压境。泰州若失,扬州、镇江便暴露在敌人兵锋之下。而江南的经济命脉,更无法承受如此剧变。 望着夜色下疾行的舟山军,她心中暗道:「此战,唯有速战速决,稳住江北局势,才能为江南争得喘息之机。」 星月在天,舟山军的旗帜在夜风中猎猎作响。泰州决战,近在咫尺。 翌日清晨,舟山军行至泰州北侧官道,晨曦微露,远远便见两架装饰奢华的马车迎面驶来,车夫扬鞭驱马,不但不减速,竟高声喊道:「贼配军让路!快闪开!」 舟山军行军整齐,队列如一,车夫的喧嚣却激起阵阵不满。刘锜一挥手,弓骑营迅速分列官道两侧,虚让出一条路,随即灵活包围两车。马车停下,车门打开,几名穿着宋朝文官服饰的中年男子跳下,怒气冲冲地叫骂起来:「贼配军无礼!你们将军呢?叫他来见本官,吃不了兜着走!」 刘锜冷笑一声,不答话,只用目光示意他们看向舟山军后方的指挥车。车顶上高悬的旗帜赫然写着「定海郡主」四个大字。几人神色微变,叫骂声稍稍收敛,但脸上仍是不屑之色。 其中一人快步上前,自报家门:「本官乃承州知州赵士瑷,旁边这位是泰州知州曾班。吾二人乃正五品朝廷命官,郡主见了,也当起身迎接!」 舟山军让出一条通路,方梦华骑马缓缓上前。她目光如电,扫过赵士瑷和曾班,沉声问道:「两位知州,不在城中守土,何故弃城逃跑?」 赵士瑷冷哼一声:「承州兵力空虚,金兵势大,本官明哲保身乃是智举。至于泰州,金兵未至,本官已亲自安排守城事务,这才与曾知州结伴南行,向朝廷汇报军情。」 曾班则一脸陪笑:「郡主明鉴,下官只是被赵相公邀同行,并未弃城,实有冤屈!」 方梦华冷笑一声,手按剑柄,目光凌厉:「知州之职,守土有责。两位弃城而逃,依《大宋律》,当如何处置?」 赵士瑷冷不防地被问住,脸色一僵,随即仰头大笑:「郡主怕是不知赵家祖制?从开国至今一百六十八年,从未杀过一名文官!就算本官有罪,也该由大理寺审断。至于郡主您——」他上下打量了方梦华一眼,语气越发狂傲:「本官乃太祖皇帝玄孙,亦为神宗皇帝同辈的宗亲,妳家父王见了本官也要喊一声叔父,妳一个小女娃娃,竟敢在这里妄论国法?」 方梦华面无表情,只是淡淡道:「哦?谁告诉你本郡主姓赵了?」 赵士瑷闻言一愣,瞳孔骤然一缩,猛然回过神来,颤声道:「妳是那东海女寇……」 方梦华冷笑,抬手一挥:「斩!」 话音未落,赵士瑷的头颅已然落地,鲜血喷涌而出。舟山军众将士一阵低喝:「狗官,杀得好!」 曾班见状,早已涕尿横流瘫软在地,磕头如捣蒜,连声求饶:「郡主饶命!小人知罪!小人愿戴罪立功,助郡主守住泰州!」 方梦华冷冷看了他一眼:「曾班,你既未弃城,也算罪不至死。但你得回泰州,为我舟山军效力。若有半分不从,后果自负!」 曾班连连点头,口称:「小人遵命!」 舟山军押着曾班一路疾行,赶到泰州城下。所幸城中尚无金兵踪迹,但城门大开,防务散乱,守军士气低落,百姓人心惶惶。 方梦华当即命令紧闭城门,加固防线,派彭无当率近卫营驻守城墙,确保金兵无法轻易攻入。种鱼儿带领百花四营在城中巡逻,维持秩序,同时向百姓说明舟山军已接管泰州,保证城池安全。派快船渡江,通知北路军派遣精兵接收泰州城,并安置城内百姓。 曾班战战兢兢地站在方梦华身后,看着她一连串的布置,不禁暗暗心惊:「这舟山巨寇果然不是寻常女子,竟有如此胆略和手段!」 方梦华安排妥当后,负手立于城头,眺望北方战云密布的天际,沉声道:「金兵若至泰州,我们便让他们知晓,江北这道防线,还没有崩!」 次日清晨,舟山军与北路军管仲孙部在泰州城下交接。管仲孙刚率部渡江上岸,舟山军士卒们便开始骚动起来,纷纷指向江面远方西北方向的天际。 雨幕朦胧,江南的天空淅淅沥沥,然而那边扬州的方向,却升腾起一股股黑烟。即使被雨水冲刷,浓烟依旧滚滚向上,仿佛整个天空都被染上了焦黑的色彩。 方梦华站在泰州城墙上,远眺那烟柱冲天的景象,心中一沉,眼底闪过一抹冷厉的光。 「扬州……」她低声念着,旋即心头一震。 她曾深知维扬之变的惨烈,也清楚历史上那场屠杀将在明年发生(类似后来的扬州十日但是宋史的史官着重描写赵构如何狼狈而春秋笔法忽略了几十万黔首冤魂)。然而,此刻亲眼目睹那黑烟升起,她意识到自己的蝴蝶效应已经改写了历史。维扬之变,不再是未来的噩梦,而是眼前的现实。 方梦华猛然转身,对身旁的将领喝令道:「全军集结!四千骑兵即刻启程,目标扬州!」 「教主!」管仲孙刚赶到城头,见方梦华脸色铁青,急忙拱手道,「泰州城防尚未交接完毕,这就要撤离吗?」 方梦华未及寒暄,冷声道:「管师长,扬州已失!此事非同小可,本座须立刻前往阻止更大惨剧。泰州城防,就拜托你了!」 管仲孙皱眉,看了看扬州方向的浓烟,又看了看方梦华那义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冷峻面庞,只能重重点头:「属下明白,教主放心,我北路军定守好泰州!」 方梦华不再多言,一抖缰绳,率先策马而出。她身后,从辽南一路带来的舟山军四千精锐迅速集结,铁甲轰鸣,蹄声如雷,一路沿官道直奔扬州而去。 第583章 晏氏父女 细雨如织,淅淅沥沥地打在破碎的窗棂上,混合着远处传来的惨叫声和喊杀声,令人心头沉重如铅。小院内,七十多名衙役神色凝重,紧握手中残破的战刀,静静围在房间里。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血腥气,八具金兵的尸体横陈在地,尚未凝固的鲜血缓缓流向地砖的缝隙。 扬州提刑都尉(俗称缁衣捕头)晏广孝端坐在房间最里侧,神情苍白憔悴,目光却坚毅如铁。盔甲与他瘦削的身形不符,看起来显得格外沉重。他的右手紧紧握住战刀,青筋暴起,仿佛想从中汲取最后的力量。他的身旁,少女晏贞姑一袭染血的白衣,眉目间却透出与年龄不符的冷静与倔强。 「扬州破了,但我等还未死尽。」晏广孝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却有力,房间中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聚集在他的身上。「金贼虽狂,但我等若束手待毙,岂不是辱没家国?今日在此的,皆是我大宋铁骨铮铮的汉子,与其苟且,不如与贼拼个鱼死网破!」 一名大汉上前一步,声音粗哑却坚定:「都尉,我们这些人都听您的吩咐。可就凭咱们这点人,能杀多少金贼?最终还不是难逃一死!」 另一人接口道:「但凡城内还能有一支生力军,咱们就还有机会。可现在,各处抵抗的军民不是被杀,就是投降了……」话未说完,眼眶已然湿润。 晏贞姑冷声道:「若没有生路,我们就杀出一条生路来!金贼屠杀百姓、焚毁城池,我大宋子民岂能坐以待毙?」她的声音虽不大,但每个字都掷地有声,令众人不由得挺直了背脊。 晏广孝深吸一口气,目光在每个人脸上掠过,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决:「诸位,眼下之计,唯有冒险突围。城中金兵虽多,但我们可趁夜色掩护,从巷道间绕过敌军重兵所在,杀向东门——那里的防守相对薄弱。」 一人皱眉问道:「可若突围不成呢?」 晏广孝沉声道:「若突围不成,便战死城中!死,也要让金贼知道,大宋男儿不会轻易屈服!」 房间内一片寂静,唯有雨声和远处的喊杀声回荡。片刻后,众人齐齐抱拳,大声道:「誓死追随晏捕头,与金贼拼到底!」 夜色愈发深沉,雨势却未有丝毫减弱。晏广孝率领七十多名衙役从小院中鱼贯而出,借着昏暗的光线,小心翼翼地穿过破败的街道。他们的脚步极轻,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稍有不慎便可能招来杀身之祸。 街边,倒塌的房屋遮挡了一部分视线,但远处的金兵火把却将城中的某些角落映得如白昼一般。晏贞姑走在队伍中间,手握双剑,目光警惕地注视着四周。 忽然,巷口处传来一阵金兵的笑声。几名金兵正三三两两抬着八名大户人家小娘子,满脸得意,显然是在附近劫掠民居后有所「收获」。晏广孝示意队伍停下,随后以手势指挥几名士卒包抄过去。 利刃出鞘的声音被雨声掩盖,当金兵察觉到不对时,为时已晚。几名衙役飞扑而上,将他们按倒在地,迅速解决了敌人。尸体被拖到角落掩藏,队伍继续向东门进发。 当东门近在眼前时,防守的金兵显然有所察觉,火把的光亮开始向这边汇聚。晏广孝大喊一声:「兄弟们,杀出去!」 七十多名衙役如猛虎般扑向金兵防线,战刀挥舞间,血光四溅。晏贞姑紧随其后,她虽身形瘦弱,但出手却干脆利落,双剑精准地刺入一名金兵的喉咙。 金兵迅速反应过来,火把的光亮将整个巷道照得通明。弓箭从暗处射出,带走了几名壮士的性命。但晏广孝等人毫无退缩之意,顶着箭雨杀出一条血路。 细雨仍在不停地下,拍打着巷中的瓦片,发出清冷而压抑的声响。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气,雨水混着泥泞和鲜血,在地上汇成暗红的溪流。院中刚刚经历了一场短暂却激烈的厮杀,金兵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散乱的兵器和包袱更增添了几分狼藉。 晏广孝站在院中,战刀还在滴血。他的目光从地上的尸体掠过,扫向那群刚刚被解救的女子。她们衣衫凌乱,脸色苍白,有的甚至双腿发软,依靠墙角才勉强站立。但她们的眼神中,已经从最初的恐惧转变为感激和隐隐的希望。 「贞姑,」晏广孝沉声吩咐,「先把她们安置在屋里,让她们吃点东西,恢复气力。」 「是,爹爹。」晏贞姑点了点头,脸上的怒意还未完全散去。她挥了挥手,示意几名宋军护送女子进屋,同时自己留在门口观察动静。 另一边,晏广孝回头看着手下的士卒,沉声说道:「张立,汝带几人去后院,将这些金兵的尸体掩埋,动作要快。其余人警戒,准备随时迎战。我们现在没有时间喘息,金兵随时可能发现这里。」 「诺!」张立一拱手,立刻招呼几名士卒,将金兵的尸体一具具拖向后院。雨水浸湿了他们的衣甲,但没有人抱怨,所有人的动作都干净利落。 「爹爹,我们真的要放弃突围吗?」晏贞姑靠近父亲,低声问道。她的眉宇间带着一丝不解,更多的却是隐约的担忧。 晏广孝长叹一声,目光深邃地望向院外:「金兵屠城,扬州已无存活之理。突围……只是苟且一时,根本无法改变局势。」他的语气中带着无奈,却又夹杂着不容质疑的决心,「我们杀了这些金兵,已经暴露行踪。既然如此,不如借此机会,在城内杀几个痛快。虽不能挽回扬州,但至少让这些禽兽为他们的暴行付出代价。」 「可是,敌我悬殊,万一……」晏贞姑欲言又止。 晏广孝冷冷一笑:「贞姑,汝可知我们为何而战?为那些死去的百姓,为这些无辜受辱的女子,为我大宋江山!既然我等生为人臣,便该尽忠报国,死又有何惧?」 晏贞姑闻言不再多说,咬紧了牙关,点了点头。 随着尸体被清理干净,院中的血腥气逐渐淡去,但雨声中却多了一分压抑的沉寂。众人围聚在晏广孝身旁,低声议事。 「都尉,金兵这群畜生不会轻易罢休。眼下城中金兵随处搜杀百姓,我们若要与之周旋,必须主动出击,不可坐以待毙。」张立擦了擦额头的雨水,小声说道。 晏广孝点了点头:「汝言极是。金兵占据了城内的粮仓和府衙,这是他们的命脉。若我们能袭扰粮仓,至少可以扰乱他们的计划。」 「粮仓?」一名宋军低声问道,「金兵那边守备森严,咱们人手不足,恐怕难以得手。」 「粮仓只是幌子。」晏广孝眼中寒芒一闪,「我们的目标不是粮仓,而是杀敌——要让他们不敢四处放肆,逼他们收缩兵力!」 众人闻言恍然,纷纷抱拳道:「属下明白!」 夜色愈发深沉,细雨仍未停歇。晏广孝率领一行人悄然离开小院,穿过破败的街巷,直奔城东的粮仓而去。他们的行动迅速而隐秘,避开了金兵的大股巡逻队伍,专挑偏僻的小路行进。 当他们接近粮仓时,晏广孝抬手示意队伍停下。远远望去,粮仓外果然驻扎着一队金兵,火光映衬下,隐约可见十余名士卒正聚在一起烤火。 「贞姑,」晏广孝低声说道,「汝带几人从左侧绕过去,吸引他们的注意。其余人跟随我,从正面突袭。」 晏贞姑点头领命,带着五名宋军悄悄绕向粮仓左侧。在她们故意发出声响后,金兵果然被吸引过去。 「谁在那里!」金兵大声呵斥,手持战刀警惕地向左侧靠近。然而,就在此时,晏广孝率领的主力突然从正面杀出,宛如出鞘的利刃,直刺敌阵! 金兵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被宋军杀了个措手不及。短短片刻,粮仓外的十几名金兵便全部倒在血泊之中。 粮仓被点燃,火光迅速窜起,映红了半边天空。 晏广孝立在燃烧的仓门前,长刀沾满敌人的鲜血。他回头看了一眼众人,沉声说道:「兄弟们,金兵很快就会赶来。我们不能恋战,立刻转移。」 「是!」宋军齐声应诺,迅速散入夜色之中。 火光下,扬州城的呜咽和哀鸣依旧在继续。而在这片废墟般的城池中,金兵的喊杀声和惨叫声交织成一片地狱般的嘈杂。细雨淅沥,地上的泥土被鲜血染成暗红色。院落内,厮杀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晏广孝目光冷厉,手中长刀翻飞,每一刀都带走一个金兵的性命。他的袍甲早已被血染透,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他大声嘶吼道:「弟兄们,退入房中!堵住门窗,死守到底!」 一旁的张立一手捂着被射中的右眼,另一手握紧战刀,仍在拼命砍杀。他的面容狰狞,声音嘶哑:「与其受辱而死,不如杀个痛快!来啊,金狗!」 金兵从院墙翻入,愈发占据优势。晏广孝见状,咬紧牙关,抬手砍翻一名金兵后,果断下令:「撤回房内!」 宋军迅速收缩防线,一边抵挡金兵的攻势,一边退入房中。房门在最后一刻被狠狠关上,几名宋军将从院中捡来的木板、桌椅迅速顶在门后,暂时挡住了金兵的冲击。 「快,用桌子堵住窗户!所有人分成两队,一队守门,一队守窗!」晏广孝大声指挥道。 房间内,灯火昏暗,受伤的士卒躺在墙角,鲜血沿着地板缓缓流淌。几名刚刚获救的女子缩在角落,抱成一团,瑟瑟发抖。 「贞姑,」晏广孝将目光投向自己的女儿,「汝护着她们,必要时……要亲手了断,免得落入金兵之手。」 晏贞姑咬着牙,眼中满是泪水,但她还是点头应下:「爹爹放心,女儿明白。」 房门外,金兵的咆哮声愈发逼近。他们用木桩撞击房门,试图将其破开。每一次撞击都让门板震动不已,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垮塌。 「坚持住!」张立带着几名士卒死死顶住门板,大声喊道,「再撑一会儿!」 突然,「轰!」的一声巨响,门板终于被撞开。一群金兵如潮水般涌入。晏广孝手持长刀,带领宋军迎上前去,刀光剑影间,一场惨烈的近身搏杀瞬间展开。 房间狭窄,金兵人数虽多,却无法完全施展开手脚。宋军凭借狭小的空间和愤怒的意志,与敌人短兵相接。 张立一刀斩下一个金兵的脑袋,鲜血溅满他的脸。他哈哈大笑,嘶吼道:「金狗,来啊!让爷爷送你们上路!」话音未落,他腹部却被一名金兵刺中。他身形一顿,猛然回身一刀,将那名金兵劈成两段,随后仰面倒下,手中的战刀始终未松开。 「张立!」晏广孝看到张立倒下,眼中露出悲痛之色,但他来不及哀悼,只能挥刀继续杀敌。 宋军人数迅速减少,但每个人都在拼尽全力。晏贞姑也加入战斗,她手持双剑,干净利落地刺杀了一名试图靠近的金兵。 「爹爹,我们撑不住了!」贞姑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但她的眼神却异常坚定。 晏广孝环顾四周,地上已经堆满了尸体,宋军仅剩不到十人。他们身上皆是鲜血淋漓,已无力再战。但即便如此,每个人的脸上依然带着不屈的神色。 他长叹一声,低声说道:「诸位,今日我等就算战死,也要让这些金狗知道,我宋人虽败,却有骨!」 「杀啊!」剩余的宋军爆发出最后的怒吼,迎着涌入房内的金兵杀去。他们知道这已是最后一战,但无人后退。 晏广孝挥刀斩断一名金兵的脖子,鲜血喷涌而出。他转头看向角落,贞姑正护着几名女子,拼命抵挡敌人的进攻。他心中一痛,暗自祈祷:「贞姑,保重……」 「天杀的鞑子!」他一边咆哮,一边拾起掉落的战刀,双目赤红,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朝着门外的金兵冲了过去。 金兵听到这撕心裂肺的怒吼,不禁一愣,但很快回过神来,挥刀迎上。晏广孝像疯了一般,手中的战刀带着呼啸声劈砍而下,刀刃深深嵌入一名金兵的肩膀,鲜血喷涌而出,那人惨叫一声倒地而亡。 另一名金兵从侧面挥刀,企图将晏广孝拦下。他却猛然转身,用手臂硬生生挡住对方的攻击,鲜血从他臂上喷涌而出,而他似乎毫无痛觉,刀势不停,一刀将那金兵劈倒在地。 「杀啊!」他的怒吼声响彻整个院落,声声如雷。 金兵的数量占据绝对优势,他们逐渐包围了晏广孝,将他困在院中。鲜血从他身上无数的伤口涌出,他的双腿已经摇摇欲坠,可是他依然站着,挥舞着战刀,将靠近的敌人一个接一个砍倒。 「杀光这些畜生!」他嘶哑的声音中,透着一股让人无法忽视的力量。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震天的喊杀声。院外的金兵一阵骚乱,他们转头望向街道,一队身披板甲的骑兵正如猛虎般冲了过来,手中长枪直指金兵阵列。 「援军!是援军!」 宋军骑兵的出现让金兵阵脚大乱,他们仓皇应战,阵型顿时分散。晏广孝见状,提起最后的力气,大吼道:「弟兄们,随我冲杀!杀光金狗!」 他率先冲入混乱的金兵之中,刀锋所指,血流成河。援军的加入彻底扭转了战局,金兵被逐出院落,纷纷向街道四散逃命。 战斗结束,院落中只剩下寥寥数名宋军。晏广孝跪倒在地,双手紧握战刀,浑身浴血,眼中布满血丝。他转头看向房内,那悬挂着的八具身影依然轻轻晃动。 「晚了……终究是晚了……」他低声喃喃,声音中带着无尽的哀伤和自责。 彭无当下马走到他身旁,伸手想扶他起来,却被他一把推开。他颤抖着站起身,一步步走进房内,跪在那八名女子面前,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广孝无能,未能救汝等出苦海……」他的声音哽咽,泪水如泉涌出。他抬头看着那破败的房梁,仿佛那八名女子的幽魂依然在注视着他。 晏广孝缓缓站起身,握紧手中的战刀,目光坚定如钢。他转身走到援军首领面前,声音低沉却铿锵有力:「我晏广孝愿以此命起誓,必将杀尽金狗,为我宋人复仇!」 彭无当闻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默默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 血染的扬州城上空,渐渐升起一轮苍白的月亮,照亮了这片满是鲜血与亡魂的土地,也映照出一颗燃烧着复仇之火的心。 第584章 入援扬州 扬州城内硝烟四起,火光与血腥充斥街巷。金军入城后,展开了残酷的屠杀,无论是老弱妇孺还是手无寸铁的百姓,皆难逃屠戮。一队金兵挥刀冲入民居,将屋内躲藏的百姓驱赶至街头,随即惨叫声接连响起。 南门处,混乱的人潮涌动着。百姓们哭喊着试图逃离这片人间地狱,但却在城门外遭遇金军伏击。埋伏的金军将百姓当作猎物,刀光血影中无数人倒地,惨叫与哀嚎不绝于耳。 扬州知府梁扬祖被十余名护卫护送,艰难地向南门突围。他身披官袍,神情憔悴,但依然扯着嗓子大声疾呼:「吾梁知州也!贵军休得滥杀无辜!」 然而,他的喊声并未换来金军的停手,反而招来了楚州新降的汉军旗张遇部的注意。张遇的亲兵听闻梁扬祖在此,立刻策马冲向他的方向。 梁扬祖的护卫见状,连忙组成盾阵迎敌。然而,金军人多势众,片刻间便将盾阵撕裂。梁扬祖的幕僚陈文钊冲上前挡下几名金兵,但很快被乱刀砍翻在地。梁扬祖看着身边人一个接一个倒下,眼中满是绝望。 「抓活的!」张遇大声命令。他一跃下马,将梁扬祖拽住,用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嘴角带着得意的冷笑:「知州大人,随俺去见二太子吧!主子定会重重赏俺!」 正当张遇得意之际,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雷鸣般的马蹄声。雨幕中,一支板甲骑兵如飓风般冲入视野,为首一人白袍飞扬,手持双锏,正是方梦华。 方梦华率领舟山军骑兵奔至扬州南门时,浓烟滚滚,呛人的气息夹杂着血腥味扑面而来。她望着南门外乱成一团的人群,眼中寒芒闪烁。金兵刀光闪烁,惨叫声不断,雨水冲刷着血迹,地上满是挣扎倒地的百姓和残破尸体。 「金狗作孽至此,焉能饶恕!」方梦华冷声说道,随即挥鞭一指南门处,「全军列阵,冲锋!」 舟山军骑兵一声嘶吼,雨夜中战马嘶鸣,蹄声如雷。他们手持长刀,雨水沿着刀刃滑落,杀气腾腾。 「舟山军,随本座救人!」方梦华高声喝令,率先策马冲锋。 金军仓促间阵脚大乱,步卒还未反应过来便被长枪和马刀撕开了防线。骑兵如潮水般涌入,将金兵冲得人仰马翻。张遇大惊失色,连忙上马,将梁扬祖夹在马背上,带着亲兵狂奔逃命。 「贼子休走!」方梦华一夹马腹,挥锏直指张遇后心。 张遇咬牙猛挥佩刀试图招架,但方梦华另一锏后发先至,直接将他的刀击飞。张遇仓促间一踹马腹,战马咆哮着加速冲入雨幕。 张遇正勒马向远处奔逃,身后却传来战马的嘶吼声。他惊恐地回头,只见一道黑影从雨幕中扑来,为首一骑身披板甲,手中马槊如蛟龙破浪,竟直接逼近他的护卫圈。 「杀金狗!」刘锜高声怒喝,马槊一挥,径直将挡在张遇身前的一名金兵挑飞,连人带甲落地滚了数圈,再无声息。 舟山军骑兵紧随其后,如狂风骤雨般冲入金兵队伍,长刀挥舞间,步卒人仰马翻。张遇的金军完全无力阻挡这支精锐骑兵,士卒或被乱刀砍杀,或被马蹄踏碎身体。 张遇大骇,心中暗骂:「何时扬州宋军还有如此精锐!」他手忙脚乱地将梁扬祖死死夹在马背上,拼命抽马向西南方向狂奔。 舟山军骑兵紧追不舍,但地势不利,再加上张遇熟悉地形,最终还是被他带着梁扬祖逃入了完颜宗望的大营。方梦华勒住战马,目视远处浓烟滚滚的大营,神色冷峻。 「金狗虽然跑了,但他的人马已被我们击溃,扬州南门暂时安全。」刘锜策马来到方梦华身旁,低声道,「主公,下一步该如何?」 「金狗荼毒南国,本座岂能坐视不理?」她的声音低沉却蕴含无尽的怒火,「若不能将这群畜生逐出江淮,本座誓不回舟山!」 雨势渐小,黎明的曙光终于穿透乌云,洒在了这片满目疮痍的土地上。 南门城楼上,方梦华目送扬州通判端明殿学士董耘和手下的残兵布防南门,心中稍感安慰。董耘虽然疲惫不堪,但还能保持镇定,显然是个能扛事的人。此刻,她的心思已完全转向城中的百姓和败军。 「南门守好就是一线生机,但扬州城还未完全沦陷,必须抓住这个机会!」方梦华回身对刘锜、彭无当等人说道。 扬州南门,破败不堪,城墙上还挂着被金军斩杀士兵的尸体,血迹未干。方梦华立于城楼,目光冷冽,心中却已运筹帷幄。 她转头对董耘说道:「董相公,如今城中残兵溃散,百姓流离,金军入城不过一天,还未彻底控制全局。南门虽险,却是我等立足之地,还需仰仗你稳定局势。」 董耘神色凝重,抱拳道:「郡主虽非朝廷任命,却救我扬州一城生民,此举有大义在身。董某虽无长才,但必不负重托!」 「好!」方梦华拍板,「南门防务就交予相公。我舟山军虽是义勇之师,但守城布防之法并不逊色。这里有老种经略之孙,百花营种营长协助你,你们分工合作,务必确保南门稳如泰山。」 董耘点头称是。 方梦华下令,优先安置南门附近的百姓,将妇孺老弱集中护送至相对安全的区域,由董耘派兵看护,并设立临时医所和粮食发放点。 南门内,董耘已整合了近两千名残兵,百姓也在秩序井然地收容和安置。 方梦华集合所有救出的人马,发现竟汇集了约六千名宋兵和近万名百姓。她站在城楼上,环视疲惫却坚毅的众人,振声道:「扬州虽陷,但我们依然在战斗!金狗骄兵必败,接下来,我们将用行动告诉他们,什么叫铁骨铮铮的汉家儿女!」 城楼下一片欢呼,士气随之高涨。 方梦华不敢有一刻耽误,立刻组织城中所有能战之人准备下一步计划。她命令种鱼儿率百花营加固城防,燕青协助董耘分发武器和粮草,并指挥舟山军利用收缴的金军器械布置防线。 战斗的号角已然吹响,扬州城南门即将成为决定这座城市命运的最后战场。 她将舟山军分为十队,每队约四百人,由各营主将带领分头行动,目标明确:救人、收拢残兵、肃清金军。 扬州城内火光冲天,街巷之间满是尸体和逃散的百姓,哭喊声与惨叫声此起彼伏。在这片混乱之中,方梦华带领舟山军的小队,沿街而行,专门搜寻那些大户人家的府邸。她深知,这些富商和世家虽在危难时也自顾不暇,但其护院家丁与族中子弟却是一股潜在的战斗力量。 舟山军路过一处高墙大院时,忽听到院内传来激烈的交战声和凄厉的喊杀声。方梦华挥手令队伍停下,翻身下马,指着院门低声道:「里面有人抵抗金兵,准备攻进去!」 说罢,她挥手示意几名火铳手上前,对准大门内的金兵。随后,她亲自带领十余名士兵杀了进去。 院内的情景令人触目惊心:金兵正围攻一群衣着华丽的护院武士和家丁,尸体横陈,而院墙内的富商家眷则抱头痛哭,瑟瑟发抖。 「舟山军在此!杀光金贼!」方梦华一声厉喝,挥锏冲入敌阵。 舟山军士兵紧随其后,火铳手从外射杀金兵,步军则同金兵展开激战。金兵本就未料到有人前来增援,几轮交锋后,溃不成军,被舟山军斩尽杀绝。 护院武士见状,纷纷跪地谢恩。一名身着官袍的老者从人群中走出,激动地说道:「老朽朝议大夫李釜,蒙郡主相救,感激不尽!」 方梦华扶起李釜,沉声道:「李相公快快请起!扬州尚在水深火热之中,还请随我一道整顿人马,杀出一条生路!」 李釜连连点头:「义不容辞!家中尚有五十余名护院武士,愿听郡主调遣。」 不久后,方梦华一行继续向城中推进,又先后攻破两处被金兵围攻的府邸,救出淮南酒务保义郎唐思向和执投拜军齐志行。 唐思向面色惨白,但仍强撑着身子说道:「郡主,如今扬州危急,唐某虽无力杀敌,但熟悉城中地形,愿为郡主效劳。」 齐志行则咬牙切齿道:「金贼残暴,城中百姓死伤无数!郡主能否拨些兵马,助我收拢城中流散之民?」 方梦华当即答应道:「好,唐相公协助整顿南城防务,齐将军负责护送百姓至安全地带。」她派出两队舟山军协助二人行动,自己则继续深入城中。 随着一路解救,这支队伍越战越多,护院武士、家丁、败军纷纷加入,渐渐形成了一股成建制的兵力。方梦华深知,金兵当前的松懈是一时的,若不能迅速集结兵马,击退城内的金军,形势将更为危急。 她立在一处街头高喊:「扬州百姓!城内金兵正在屠杀,舟山军誓死护城!愿举刀者从我而行,与金狗血战到底!」 听闻此言的百姓与散兵纷纷响应,不少人自发拿起刀枪,加入这支队伍。 与此同时,金兵因各自劫掠分散,难以及时反应,被方梦华一波接一波的突袭打得措手不及。虽然金军尚未完全撤出,但城中形势已开始发生微妙变化。 方梦华立在战后的街道上,看着逐渐成形的队伍,沉声说道:「扬州尚未亡,我们必须争取每一分机会,救出更多同胞!」 她的话让众人热血沸腾,誓死守护扬州的意志也愈加坚定。 另一边,彭无当率领主力第三队直奔东城。东城虽未完全沦陷,但金军的攻势已将宋军逼入城墙内侧,情况危急。 「弓箭手准备,射!」彭无当一声令下,箭雨覆盖金军前排,顿时一片惨叫声。他策马高举长槊,带领骑兵从侧翼猛冲,瞬间击溃金军防线。 宋军首领见到援军抵达,连忙聚拢人马与舟山军会合。彭无当扫视战场,发现金军虽多,但攻势已然松散,显然没有料到会有反攻。 粮仓大院内晏广孝手持长刀,护着女儿与仅剩的数十名衙役奋力抵抗。一旁的晏贞姑虽已浑身是血,仍咬牙挥舞双剑,毫不退缩。金兵人多势众,刀枪如林,步步紧逼,眼见父女二人已力竭,随时可能被金军围杀。 「阿爹,我们还有援军吗?」晏贞姑喘着粗气问道。 晏广孝满脸悲愤,咬牙喊道:「我们死也不能被金狗凌辱!贞姑,今日与妳共赴黄泉!」 话音未落,院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喊杀声。金兵尚未反应过来,院门便被撞开,一队宋军骑兵如猛虎下山般冲杀进来,随后步军紧随其后,将院中的金兵一分为二。 「是援军!」晏广孝惊喜地喊道,随即提刀冲向敌军,「兄弟们,杀金狗!」 冲入院中的宋军正是彭无当所部。他身披重甲,手持长槊,率先冲阵,舞动槊头将几名金兵挑飞。身后的一百骑兵紧随其后,铁蹄践踏,金兵立刻乱作一团。 「杀!」彭无当怒吼,长槊横扫,再次将一片金兵击退。他看到院中背水一战的晏广孝父女,大声喊道:「晏都尉莫慌,舟山军彭无当来援!」 晏广孝闻言大喜:「多谢兄弟救命之恩!杀金狗!」 宋军士气大振,步军趁机从两侧包抄,将院中的金兵压缩在狭小空间里。金兵人数虽多,却被分割包围,无处施展,逐渐失去还手之力。 金兵的统领见状,咬牙大吼:「都不要退,南蛮子汉狗而已!」但话音未落,便被彭无当一槊刺穿胸膛,惨叫着倒地而亡。 失去统领的金兵彻底崩溃,有的丢下兵器跪地求饶,有的试图突围,却被宋军杀得血流成河。一炷香时间后,院中的金兵已被全歼,残存的宋军衙役与百姓总算得以解救。 战斗结束后,彭无当翻身下马,走到晏广孝面前,抱拳说道:「末将来迟!」 晏广孝连忙还礼,面色激动:「今日若非兄弟相救,我父女恐怕早已命丧金贼之手。」 彭无当摆手道:「郡主有令,城中百姓与将士皆为我等同胞,救人乃是本分。」 这时,晏贞姑上前一步,眼中含泪说道:「大恩不言谢,他日若有机会,定当报答舟山军今日救命之恩。」 彭无当挥手道:「姑娘言重了。现在城中局势未稳,金兵四处烧杀,尚需大家齐心协力守住扬州。」 晏广孝点头道:「不知郡主现在何处?我等愿听从调遣,共抗金贼。」 彭无当说道:「郡主正在南门整顿残兵,并分兵深入城中救援。我这就派人护送将军与百姓去南门集合。」 稍作休整后,彭无当留下部分士兵继续搜救其他被困的百姓与宋军,自己则亲率队伍护送晏广孝父女和一众幸存者返回南门。 扬州城内,火光冲天,杀声不绝,但这片刻的胜利,已让众人看到了希望。 天明时分,各路舟山军纷纷回返南门,人数整整翻了六倍。董耘亲迎,激动地说道:「郡主之举,挽救扬州之危,如此英才,实乃大宋之福!」 方梦华却未露喜色,她望着城外聚拢的金军营寨,冷声道:「董相公,这不过是开始。接下来,我们要让金狗知道,这扬州城,不是他们想进就进,想出就出的!」 在她的号令下,舟山军与收拢的宋军开始昼夜加固城防,一场激烈的攻防战即将打响。 第585章 攻守之势 夜色深沉,扬州城外金军帅帐中,灯火通明。帐内陈设极其简朴,仅一张矮几置于中央,上有酒壶与数盘肉干。完颜宗望与完颜宗弼相对而坐,帐外传来的厮杀喊声已渐渐远去。 完颜宗望端起酒碗,轻抿一口,眉头微皱,却不发一言。 「二哥,这次你带兵南下,沿途约束军纪,以德服人,泗州、楚州、承州皆未动刀兵,汉人对你无不称颂‘菩萨太子’。」完颜宗弼放下酒碗,抬眼望向兄长,带着几分疑惑的语气说道,「可为何到了扬州,反而一改常态,要大开杀戒?」 完颜宗望缓缓放下酒碗,目光投向帐外,低沉说道:「四弟,你也明白,这一仗已非北方争地之战,而是深入南蛮子的汉地腹心。若想在江南扎下根,单靠威名是不够的。」 「二哥的意思是……扬州屠城,是为了震慑?」完颜宗弼皱眉问道,「但江南富庶,民间多有反抗,尤其明教之乱四起,如此一来岂非适得其反?」 「非也。」完颜宗望摇头,面色肃然,「楚州可降,扬州却不同。这城地位特殊,东南连通大海,南下贯通吴越。此处如不立威,江南百姓只会视我军为软弱之师,甚至逼得那些乡野义军与赵楷的临安小朝廷联合抗金。」 完颜宗弼冷笑一声:「赵楷不过是个傀儡,自靖康以来,他有何作为?不过是个偏安一隅的废物。」 「你只看到了赵楷,却忽视了江南的明教。」完颜宗望严肃说道,「我金国立足于强兵,但江南的明教不同,他们并非一朝一夕之乱,而是扎根民间。倘若不能迅速逼降赵楷,江南民心转而归附明教,那才是大患。」 「可扬州全屠,未免太过?」完颜宗弼还是不解,「大金虽以兵威立国,但以仁德取天下同样重要。二哥此前一直严令军纪,扬州之事恐怕会损我金军形象。」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完颜宗望语气低沉,「从徐州到扬州,上千里路程,大金天兵秋毫无犯。士卒们一路隐忍,已经积累了不少怨气。扬州不同,这里繁华富庶,满城珠玉绸缎,若不让士兵们略有所得,军心如何稳定?」 「所以,扬州屠城不仅是为了震慑,也是为了犒赏?」完颜宗弼恍然。 完颜宗望点头,沉声说道:「此地离上京会宁府已有八千里之遥,深入汉人腹地,如此严令军纪非长久之策。屠扬州,不止是立威,也是为了给将士们一个发泄的出口,让他们在接下来的战斗中继续听令行事。」 「但这扬州城中,不仅是百姓,还有不少世家大族,甚至是赵楷的耳目。如此一来,岂非逼得江南士族同仇敌忾?」完颜宗弼的语气中透出担忧。 「正是如此。」完颜宗望淡然一笑,「扬州的富庶会让江南士族明白,若不向我金国投降,他们的家业也会毁于战火。赵楷的小朝廷孱弱,既无法保护他们,又无法与我金国抗衡。他们最终会选择向强者靠拢。」 「可江南明教呢?」完颜宗弼追问,「你我兄弟虽未直接与南军交手,但对方妖女在北方动作的小股兵马早知其能,明教能调动民心,其威胁不亚于宋廷。」 「明教暂时不足为虑。」完颜宗望自信地说道,「只要赵楷称臣,江南士绅便会倒向金国,民间百姓失去依靠,明教的根基自然动摇。那时再剿灭明教,易如反掌。」 完颜宗弼沉默片刻,举起酒碗说道:「既然如此,那便依二哥之策行事。但扬州之战若不能速胜,恐怕后患无穷。」 完颜宗望端起酒碗,与之轻轻碰杯:「放心,这扬州城虽坚,但终究挡不住我大金铁骑。」 二人对饮,帐外的厮杀声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战鼓声与号角的回荡。扬州,这座富庶之城,在两位金国大将的冷酷算计中,正在迎来一场生死浩劫。 正在此时,张遇一身铠甲,神情得意,将梁扬祖押到完颜宗望帐中。梁扬祖双手被反绑,披头散发,满脸是血,但目光依然倔强不屈。 完颜宗望坐在大帐主位上,盏中热茶散发着阵阵清香。他静静看着被亲兵带进来的梁扬祖,这位曾叱咤江北的宋廷重臣,如今披头散发,衣衫染血,显得憔悴不堪。他冷笑一声:「扬州城已破,梁知府,你还有何话可说?」 梁扬祖抬头怒视,冷冷道:「汝等金贼屠城无道,天理难容!他日必遭天谴!」 完颜宗望嗤笑:「天谴?那便叫你的天谴来试试!」他将手中的茶盏放下,面露微笑,缓声说道,「吾敬梁相公才名,为大宋栋梁,今日虽陷吾手,却仍视汝为上宾。」 梁扬祖冷冷地扫了他一眼,神情漠然,未发一言。 完颜宗望丝毫不以为意,亲自起身走下主位,语气中多了几分诚恳:「扬州城破,宋军溃散,此乃天命所归。先生若能剃发归降吾大金,当以汉军旗林牙大学士相授,既可保宗族不殇,更可安百姓于水火,何乐而不为?」 梁扬祖听到这话,原本低垂的眼睛猛地抬起,仿佛被火点燃。他冷笑一声,厉声说道:「斡离不,汝虽贵为金国二太子,却也休想使吾背国弃忠!吾为宋臣,江北守土不力,已对不起朝廷与百姓,今日生陷敌手,唯有一死以谢苍生!欲吾降者,痴心妄想!」 完颜宗望眉头微皱,依旧试图劝解:「梁先生,汝乃江北名儒,若就此身死,岂不令江南士人寒心?何不暂屈其志,为百姓谋福,待将来另寻良机复报宋室?」 梁扬祖面色一沉,铿锵有力地说道:「我梁扬祖岂是苟且之人?背国叛君之事绝非我所为!汝若要杀,便动手吧,何必多言!」 完颜宗望见他如此坚决,脸上的笑容终于消失,语气冷了下来:「梁先生,汝之才名吾已尽礼相待,奈何冥顽不灵,枉送性命!」 梁扬祖昂首挺胸,毫无惧色:「吾宁为大宋鬼,绝不为大金臣!生为宋臣,死亦宋魂!杀便杀,何须废话!」 完颜宗望怒目而视,沉声说道:「既如此,吾便成全汝!来人,按他所言,五马分尸以儆效尤!」 亲兵上前将梁扬祖按住,他却毫不挣扎,反而抬头朗声说道:「愿大宋将士能以吾为鉴,宁死不降,誓死报国!吾死之后,必有后来者击败汝等虏丑!」 完颜宗望闻言冷哼一声,不再理会,转身回到主位,挥手命令道:「拖出去,立刻执行!」 梁扬祖昂首迈出大帐,口中念道:「生是大宋臣,死为大宋鬼!虽万劫加身,吾亦无悔!」 随着几声马嘶,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士兵押走梁扬祖后,张遇上前一步,拱手道:「主子,奴才率军攻破南门,又将梁扬祖生擒归营,实在是托大金天兵威名赫赫!」 完颜宗望点头,正要夸奖,张遇又汇报:「城南有宋军骑兵四千,已冲入城中!」 此言一出,帐内众将皆惊,完颜宗望脸色一沉:「城南?宋军竟敢来援?江南宋军已经反应这么快了?」 张遇连忙辩解:「主子恕罪!那股宋军显然是突袭,城南奴才留的兵马多为楚州新附军,未能及时阻拦。」 完颜宗望冷哼一声:「愚蠢!不过四千人马,也敢妄想夺回扬州?」 这时,又有探马来报:「启禀二太子,城南并无其他宋军迹象。」 完颜宗望听罢,微微松了一口气,沉思片刻后道:「看来江南宋军并未大举来援,只是这支骑兵孤军突入城中,却不知他们意欲何为。」 他转向身旁的汉军旗猛将王伯龙:「王都统,宋军入城定然不安好心!虽然只区区四千骑,但他们若在城中杀散我军士气,亦是隐患。你率正蓝旗一个固山入城,彻底剿灭这股宋军!」 王伯龙起身,抱拳领命:「奴才遵命!必将宋狗斩尽杀绝!」 完颜宗望冷笑一声:「扬州已破,区区四千人,还想翻天?告诉城中女真将领,不必再分兵劫掠,务必先稳住局势,将宋军一网打尽!」 天刚破晓,扬州南门外,一队身着蓝袍甲胄的金军列阵待发,正蓝旗旗主王伯龙亲率三个猛安的汉军缓缓开拔。他骑在马上,扫了一眼身后的队伍,冷声说道:「扬州的富庶,岂能容区区宋军染指!给我杀光城中乱党,一个不留!」 一声令下,九千汉军旗分作三股,自南门鱼贯而入,向扬州城内推进。 此时的扬州,街头巷尾战斗仍在继续,方梦华的舟山军正逐步扩大战果,而金军的劫掠也尚未停止。城中的局势愈发紧张,两个阵营都在为接下来的大战积蓄力量。 随着正蓝旗的猛安入城,一场更为激烈的对决即将展开。 扬州城内,硝烟弥漫,处处是刀光剑影和尸横遍地的残酷景象。然而,在方梦华的调度下,局势正在悄然发生变化。 舟山军与扬州百姓协力作战,从起初的零散小队逐渐发展为一支支成建制的军团。方梦华站在一处高台上,环顾身边站满的各路官兵与义勇士们,沉声说道:「扬州城中,无论士农工商,已无路可退!我们要么团结一心,重夺扬州,要么坐等金贼屠尽城中生灵!」 和完颜宗望一样,得知来援并非宋朝禁军而且只有四千骑,晏广孝的眉头紧紧皱起,脸上刚刚泛起的喜色迅速褪去。他叹了口气,低声说道:「金虏十几万大军围扬州,汝等区区四千人马,如何能解此困局?」 彭无当却毫无惧色。他冷笑一声,回答道:「晏捕头,战场之事,人数未必决定一切。金军虽众,但分散城中抢掠,如同一盘散沙,而吾舟山军乃精锐之师。况且……」他微微停顿,目光中闪过一丝锐利,「我家主公早已调度扬州城内义勇与溃兵,如今已集结数万人,正由她亲自统帅,向西城金贼发动总攻。」 晏广孝闻言一怔,不由坐直了身体。他半信半疑地问:「令主是何人?竟有如此魄力?」 「定海郡主,方梦华。」彭无当语气平静,却透出一股难以掩饰的骄傲,「她已深入西城,骑兵攻势如雷,令金兵节节败退。都尉若能率领残存宋军,与我军里应外合,扬州自可夺回!」 晏广孝陷入沉思。他虽只听过舟山军为海上流寇之名,但彭无当的从容与坚定,让他隐隐感到,此人并非虚言。 晏贞姑道「舟山方教主正是女儿自幼的人生榜样因此舞刀弄剑,爹爹如何不知?」 「梦华姐何以能调动城中兵马?城内多为溃兵与乡勇,素无战心。」她试探着问道。 彭无当露出一丝笑意:「溃兵若无战心,只因无人可统。我家教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解救富商大户,收拢义勇,并向百姓传令,‘不战即死,战则有生路’。金兵屠城,百姓已无退路,皆愿奋起反击。都尉以为,这样的兵马能否一战?」 晏广孝缓缓点头,心中不禁生出几分希望。他站起身来,面色严肃地说道:「若果如此,吾便率残存人马,与贵军协力同心,共击金贼!」 院外,晏广孝的衙役捕快与一小队舟山军士兵已在紧张整备。晏广孝走出屋子,环视这支不足五百人的队伍,感慨地说道:「扬州陷落至今,吾辗转守至此处,所余人马竟如此寥寥。」 彭无当拍了拍他的肩膀,沉声道:「都尉不必自责,守城艰难,非一人之过。如今形势已变,扬州必能再见光明。」 晏广孝点点头,拔出腰间佩刀,朗声道:「吾晏广孝愿效死力,与舟山军共破金贼!众将士听令,随吾出战!」 衙役们纷纷振臂高呼,虽兵力有限,但斗志明显高涨。 当队伍整顿完毕,彭无当引领晏广孝的人马向西城进发。途中,他们不断遇到零散的扬州百姓和宋军溃兵。这些人见到队伍,纷纷加入其中,手持长矛和农具,眼中燃起求生的希望。 晏广孝不由感慨:「金兵暴虐,反助吾等凝聚人心。方郡主果有妙策!」 彭无当笑而不语,只是加快了步伐。远处,西城方向传来的喊杀声愈发清晰,昭示着扬州城中那场生死攸关的反击战,已进入最关键的时刻。 经过一夜的连续作战,舟山军已经在北城与东城肃清了大部分金军。那些分散劫掠的敌人面对成队出击的宋军步骑,根本无法招架。而城内的扬州青壮被金兵逼到绝境后纷纷拿起武器,在舟山军的引导下与金军短兵相接。 在东城,方梦华亲率一队精锐步军攻破了一处金军的据点。这处据点原本是扬州一富商的宅邸,宽阔的院落被金军占据为粮草与战利品存放处。方梦华一马当先冲入院中,长刀挥舞,将领头的金兵斩于马下。身后的舟山军战士蜂拥而入,迅速将剩余的金兵剿灭。富商一家战战兢兢地从藏身之处走出,跪地叩谢。方梦华一面安抚,一面命随行军士接管宅邸,清点物资后分发给前线将士。 「这只是开始,」方梦华看着满院尸横遍地,眼神冷峻,「整个扬州,要么成为我们的堡垒,要么化作我们的坟墓!」 然而,城中最大的难点仍是最早失守的西城。这里有金军的主力,他们不仅占据优势地形,还聚集了大量劫掠的物资。方梦华得知西城的金兵比其他地方更加顽强后,果断调整策略。 「西城是敌人的最后堡垒,他们必然拼死守卫,」方梦华召集部将议事,冷静分析道,「我们不能贸然强攻。集中兵力切断西城与其他区域的联系,同时在周边继续收拢兵力和百姓,再寻找时机发动总攻。」 彭无当领命,率骑兵不断骚扰西城外的金军,同时截断城中任何试图向西城运送补给的金兵。梁红玉带着一支青壮队,守住东城外围,防止敌人反扑。 金军的暴行让扬州百姓彻底觉醒,无论是被解救的富商、家丁,还是流落街头的平民,都投入到了这场反击中。手持刀枪的青壮们组成一支支民兵队伍,老弱妇孺则忙着运送物资、救治伤员,甚至参与到搭建街垒、封堵巷口的工作中。 李釜、唐思向等被解救的官员纷纷协助整顿队伍,并以城中熟悉的地形为依托,制定针对金军的作战方案。唐思向感慨道:「扬州虽经劫难,但人心尚未崩溃。若能善加利用,必能化危机为转机!」 与此同时,西城的金军察觉到城中的不对劲,派出探子打探消息。当他们得知北城与东城已经几乎失守,而南城也被宋军控制时,顿时人心惶惶。一个女真详稳急忙派人向完颜宗望传讯:「城中宋军增援,不断肃清金兵,局势危急!」 但完颜宗望依然不以为然:「区区城中之乱,待王伯龙率汉军旗肃清之后,自会平定!」 金军的骄傲与轻敌,为方梦华争取了更多时间。 一夜之间,方梦华已经收拢了超过两万宋军败兵,民兵人数更是难以统计。所有人都清楚,这不仅是一场为了大宋的战斗,更是一场为了活命的反击。 方梦华环视集结的众人,高声喊道:「扬州是我们的家园,金贼要屠尽我们,就让他们付出血的代价!准备好,我们很快会让他们明白什么叫真正的反击!」 扬州城内,金与宋之间的攻守态势正在悄然逆转,风暴即将来临。 第586章 扳回一城 扬州的西城,此刻灯火摇曳,浓烟滚滚,金军正在这里聚集物资、安置劫掠的战利品。女真正蓝旗的七千余人各自占据高大的院落和坚固的街垒,一边清点收获,一边享受劫掠的「胜利」。 西城的街巷,混乱不堪。王伯龙领着三个猛安的汉军正蓝旗赶至西城,却见女真正蓝旗的士兵背着抢来的锦缎、金银,甚至驱赶着被劫的猪羊和小娘子,浩浩荡荡地从巷子深处涌出。 王伯龙眉头紧皱,喝道:「战场之上,何以如此不守军纪?赶紧整队!」 然而,金军士兵早已沉浸在掳掠的狂欢中,完全无视王伯龙的命令。反倒是王伯龙手下的汉军,见财起意,纷纷放下武器,加入了抢劫的行列。一名汉军队长甚至带头冲进一处大宅,开始搜刮财物。 王伯龙怒不可遏,但眼见手下人马一哄而散,竟也无力阻止。他心知这些人本就是投降编入的降军,难以指挥,更何况在这扬州城中,财物的诱惑实在太大。 「混账东西!」王伯龙暗骂一声,咬牙吩咐亲信护卫,「你们随我前往城中探查,其他人……听之任之吧。」 但远处的马蹄声逐渐响起,街道尽头浮现出如潮水般涌来的火把光亮。王伯龙见到街头宋军队列逐渐逼近,顿时大惊失色。 方梦华身披甲胄,率领舟山军骑兵行在队前。她眼神冷峻,扫视前方:「西城的金军不过七千,分散劫掠,战意已失。骑兵在前,破其防线,步卒随后推进。所有队伍以街巷为战场,逐步合围,歼敌于巷内!」 随行的将领们齐声应诺,随即传令下去。舟山军骑兵集中在街道宽阔之处,以百骑为单位形成冲锋阵列,火把高举,映照得街头如白昼。 「杀——!」方梦华一声令下,板甲骑兵队如奔雷般冲出,直扑金军防线。 金军虽然在扬州得意忘形,但真女真巴图鲁并非全然无备。他们迅速集结弓箭手,想要拦截宋军的骑兵。然而,方梦华早有防备,骑兵在距离金军弓箭射程外停下,随即火铳手跃下马背,用精准的弹丸压制金军射手。 紧接着,另一批骑兵挥舞马刀,迅速发起第二波冲锋。战马嘶鸣声、刀剑相击声在狭窄的街巷中回荡,金军的防线瞬间崩塌,许多分散的金兵甚至来不及集结,就被骑兵碾压、斩杀在巷口。 当骑兵冲垮金军第一道防线后,方梦华挥刀指向前方,命步卒接替骑兵展开巷战。扬州城内的宋军步卒数量占优,他们利用街巷复杂的地形,分队行动,各自为战。 一支由扬州青壮组成的民兵队伍在街头与一小队金军遭遇。虽然他们的武器简陋,但在舟山军的指挥下,依托街角设置的木栅栏与壕沟,形成有力的防御。几个勇士顶着金军的箭雨冲上前去,用长矛刺翻敌人,为身后的队伍争取到反击时间。 另一边,彭无当率领的骑兵队穿插在西城的主要街道上,不断冲击金军后方。巷战的烟火与喊杀声让西城的金军士气大减,许多人开始四散逃亡,却被逐渐推进的宋军步卒堵在死巷中,无路可退。 尽管大部分金军已经溃乱,但王伯龙率领的一部分瀋州汉军旗精锐仍在西城深处死守。他们将扬州城最大的粮仓据为堡垒,凭借厚重的城墙和射击孔负隅顽抗。 金军本以为扬州已入囊中,却不曾料到这座城池会在短短一日内掀起如此猛烈的反扑。方梦华抓住金军内部混乱、士气低落的机会,组织宋军展开分割打击,逐步将金军压缩至西城。 宋军骑兵纵横街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散金军分散的小股部队,步卒紧随其后,将金军逐一歼灭。方梦华站在一处高地,指挥各路部队向西城收缩:「堵住所有出口,让金贼无路可逃!」 与此同时,金军阵中矛盾加剧。抢劫来的财物堆积如山,女真兵对汉军分赃不均早已心生怨恨。眼见宋军步步紧逼,不少金兵竟拒绝弃财而逃,拖累整个队伍的行动。 西城的巷战尤为激烈。舟山军的步卒以小队为单位,熟练地利用扬州复杂的街巷地形,围点打援。他们用破旧家具和瓦片临时搭建掩体,架设弓箭和火药武器,阻击金军的每一次突围尝试。 「前面是一条死巷,把他们堵住!」一名舟山军队长大声命令。宋军从两侧巷道涌出,封住金军的退路,将其困在狭窄的空间内展开近身搏杀。 金军将领试图重整队伍,但面对宋军凌厉的攻势,四处乱窜的士兵已无心听命。一名女真猛安详稳怒吼着挥舞战斧冲向宋军,却被十几杆长矛刺穿,当场毙命。 扬州百姓被金军的暴行激起怒火,纷纷投入反抗的队伍。数十名扬州青壮高举竹竿和农具,跟随一队舟山军步卒冲向西城。 「快!跟上他们!」一名大户家的家丁吆喝着,将手中长矛递给身后的乡勇。短短数个时辰,方梦华已经武装起数千名扬州百姓,成为支援宋军的重要力量。 西城街巷中,舟山军步卒和扬州百姓联手清剿金军劫掠者。金军因抢掠财物而行动迟缓,甚至为争夺战利品互相争斗,完全失去了军队的章法。一名宋军队将指挥民兵将一小队金兵堵在巷口,用长矛和瓦片将他们逐一击毙。 「不要让他们跑了!」宋军士兵一声怒吼,将一名女真士兵钉死在墙上。 王伯龙见到女真正蓝旗的惨状时,脸色铁青。金军劫掠者正被宋军和扬州青壮逐步围剿,许多金兵为了保住财物而放弃战斗,被追得狼狈不堪。 「快!结阵迎敌!」王伯龙试图重整队伍,但汉军正蓝旗的士兵大多沉迷抢掠,根本无心应战。几名士兵甚至拖着满怀的财物,在街巷中窜逃,完全不顾他这位都统的命令。 随着宋军的节节胜利,扬州百姓的反抗意志更加高涨。一名壮年铁匠手持打铁锤,带着几十名乡勇冲入一处金军聚集的院落,将正在分赃的金兵砸得四散奔逃。 「杀一个是报仇,杀两个是赚了!」一个失去妻女的铁匠怒吼着,一锤砸碎了一名女真兵的头盔。 西城的大户人家也纷纷出动,家丁们手持震天雷和弓箭,从楼顶向金军射击。火药炸裂的声音此起彼伏,逼得金军不敢露头。 扬州西城的街道上,乱象如同地狱翻腾。金军士兵扛着大包小包,肩上背满锦缎,怀里塞着黄金,腰间甚至别着抢来的搪瓷器。他们原本得意忘形,却不曾料到灾难来得如此迅猛。 方梦华的骑兵突然从巷口杀出,长矛闪烁寒光,如雷霆掠过。 「舟山军,随我杀!」刘锜大喝一声,带着百余骑兵率先冲入街道。 金兵猝不及防,慌乱之中将抢来的财物丢得满地。几名女真士兵试图反击,却因怀抱的重物动作迟缓,被舟山军骑兵轻而易举斩落马下。一些顽强抵抗的金军举起弯刀,还没来得及挥下,便被长矛直接刺穿胸膛。 「拦住他们!别让他们跑!」宋军步卒紧随其后,挥舞长矛和大刀,将试图逃跑的金军堵在街巷的各个出口。 面对宋军的突袭,金兵彻底乱了阵脚。一些女真士兵试图丢下财物逃生,却被同伴阻拦。 「这是我的!」一名金兵死死抱着箱子,不肯松手,结果被追来的宋军一刀斩倒,鲜血喷溅在箱子上。 「这些宋狗疯了!快退回西门!」另一名女真巴图鲁咆哮着,挥刀挡住追兵,但他的弯刀因沾满血迹而滑手,被种鱼儿一矛挑飞,瞬间被数根长枪刺倒在地。 金军本就因抢劫分散在各处,此时被方梦华的骑兵截杀,毫无还手之力。那些不愿放弃财物的士兵成了最好的靶子,背负沉重包袱的他们根本跑不快,最终惨死在街巷间。 「这些财物,值你们的命吗?」方梦华冷眼看着街上的金军尸体,低声喃喃。 随着舟山军和扬州青壮的逐步推进,西城的金兵被压缩至西门附近。地上散落的财物堆积如山,宋军和城中义勇无暇顾及,全部投入围剿金兵的战斗中。 扬州西门前,战局愈发混乱。金军退回的士兵愈来愈多,彼此推搡拥挤,有的甚至抢夺对方的战利品,街道上满是丢弃的财物和受伤士兵的呻吟声。 王伯龙坐在马上,眉头紧锁。他身边的亲卫已不足百人,原本带进城的四千五百汉军正蓝旗,如今散落在城中,各自为战,几乎不见踪影。 「这些蠢货!」王伯龙咬牙怒骂,心中却不禁泛起寒意。他虽然是都统,却也无法在此时重新整合这些陷入抢劫狂潮中的士兵。他很清楚,现在能做的只有一件事——守住西门,等待援军。 「听令!」王伯龙挥起马鞭,高声喝道,「将所有退回西门的金军集中起来,抛下财物,列阵防御!不从者,斩!」 亲卫们四散奔走,将这一命令传达下去。尽管许多金兵心有不满,但面对挥舞着长刀的亲卫,还是不得不丢下抢来的战利品,开始集结阵型。 王伯龙策马缓缓巡视阵地,看着这些狼狈不堪的士兵。他冷冷说道:「你们抢了财物,难道想带回去给宋军看吗?想活命的,就给我守住这里!只要二太子的援军一到,杀光城内的宋狗,这些东西全是你们的!」 这番话激起了部分金兵的斗志,他们纷纷重新握紧武器,站入阵列之中。但更多的人却面露犹豫,甚至趁乱混进退往城外的金兵队伍,试图逃出生天。 就在王伯龙紧张布防之际,远处传来一阵震天的喊杀声。 「杀光金狗!」 方梦华亲率骑兵,从街巷中突然杀出,扬州义勇军和宋军步卒紧随其后,声势如洪流般涌向西门。 「列阵!列阵!」王伯龙声嘶力竭地命令。他看着敌军的旗帜和身后源源不断涌出的宋军,心中一阵冰冷。他知道,面对如此规模的反扑,自己已经无法单凭手头的力量取胜。 但他没有选择,他必须死守西门,为完颜宗望争取时间。 「射箭!」王伯龙一声令下,数百金兵张弓放箭,试图阻挡宋军的进攻。然而,方梦华的骑兵利用街巷掩护快速接近,很快便杀到弓箭的射程之外。 「杀!」舟山军骑兵带头冲入金军阵列,长矛和马刀迅速撕开防线。王伯龙手下的亲卫拼死抵抗,但根本无法挡住宋军汹涌的攻势。 「退到城门!以门楼为依托死守!」王伯龙厉声喊道,率领残余部队向西门退去。他知道,如果城门被宋军夺下,所有金军都会被困死在扬州城中。 「二太子……快派援军来吧……」他低声自语,目光阴沉,却在心底升起了一股无法遏制的绝望。 南门指挥部院外,近卫营士卒已整装待发,队伍肃然,刀枪寒光闪烁。晏广孝看到这些士兵神情镇定、步伐整齐,与扬州城内溃散的宋军完全不同。他暗自心惊,不禁问道:「汝等舟山水贼,竟有如此军纪,难道有西军的教头落草?」 彭无当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说道:「我家教主统军严明,深得将士信服。」 随着队伍汇合,晏广孝发现,不仅是舟山军,竟还有不少扬州义勇与溃兵自动加入,人数竟已增至近千。彭无当对此并未表现意外,而是迅速将这些杂兵编入队列,简单整肃,便指挥向西城推进。 街道两旁的房屋仍然燃烧着,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金军小股散兵时不时从暗处杀出,但舟山军的反应迅速,每遇一敌,便迅速斩杀。 晏广孝亲眼看到,一个抢劫成性的金兵挥舞着长刀冲向人群,却被舟山军一名士兵单手挑翻。他忍不住问道:「你们……似乎比禁军士卒更善战。」 彭无当冷笑道:「大宋的兵多为配军制,少有实战之能。吾舟山军久经东海与高丽等国厮杀,虽人数不多,却皆为能战之人。」 晏广孝点头,心中对这支部队越发佩服。 队伍逐渐接近西城,喊杀声愈加激烈。远处,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只见一名骑兵从西城方向飞速奔来,身上甲胄染满血迹。他看到彭无当,急忙翻身下马行礼道:「营长,教主命我等速报——西门金军已被压制,城门即将夺回,请速率兵支援!」 彭无当听罢,脸色一喜,立刻挥手高呼:「弟兄们,加快脚步,随我夺回扬州西城!」 晏广孝也拔出长刀,朗声喊道:「扬州百姓岂容金贼肆虐?都随吾杀敌!」 舟山军士兵与扬州衙役闻令士气大振,齐声呐喊着向前奔去。 当队伍抵达西门时,战局已经进入白热化。方梦华的骑兵正在城门附近对金军进行最后的冲击,大批金兵丢盔弃甲,正试图逃出城外。 彭无当看到这一幕,目光一亮,转头对晏广孝说道:「都尉,这是最后一战,速随吾杀敌,取回扬州!」 晏广孝不再犹豫,高举佩刀,领着亲兵冲入战场。他心中已经没有恐惧,只有一个信念:扬州,绝不能落入金贼之手! 方梦华站在一处高地,远远眺望西门战场,心中如火烧般焦急。扬州城内的金军虽然混乱,但数量众多,加之背水一战的决死意志,让他们迅速整顿了队伍,和城门处的宋军形成了僵持局面。眼看城外完颜宗望的援兵可能随时杀到,局势已是刻不容缓。 「主公,眼下如何是好?」彭无当策马来到方梦华身边,满脸忧色。 方梦华目光冷冽,语气果断:「我们不能再耗下去!必须利用现有兵力,速战速决,将城内的金军彻底歼灭!否则,等宗望援军一到,我们将腹背受敌,全盘皆输。」 她转头看向身后的舟山军将领们,大声说道:「传令所有部队,调整阵型,全线压上,逼退金兵至城中,务必将他们分割包围!」 此时西门的金军将领已经重新整顿了残部,凭借人数优势和对地形的熟悉,组织起了强有力的反击。他们占据城门附近的坚固建筑,将宋军堵在狭窄的街巷中,弓箭、投枪、火油齐发,将攻势最猛的舟山军前锋逼退了一段距离。 王伯龙一面指挥,一面咆哮着激励士气:「我们若败,全军必死!只要守住西门,二太子必然会来接应!杀啊!」 金兵的决死反扑让宋军一时间难以推进,方梦华的额头渗出了细汗,但她的目光越发冷静。 她抬头望向西门外的方向,眼神中透出一抹复杂的情绪:有焦虑,也有决心。 方梦华骑马立于西门高处,望着混乱的金军像潮水般涌向城门,冷静的目光中闪过一丝复杂。她深知,这一计不仅是将困城金军驱离,也是削弱他们的士气与战斗力的绝佳机会。 「传令钢弩手,按预定计划施射!每一轮箭雨后,停一息,别急,留条生路,他们跑得越急,死得越快。」她语气冷厉,手中紧握的马鞭轻轻一挥。 舟山军接令后迅速调整阵型,城墙上的钢弩手和手持鸟铳的火器兵齐齐对准城门。那些刚刚争先恐后逃出的金军,立刻成为了精准打击的靶子。 「放!」 话音未落,箭雨如骤风般倾泻而下。每一支利箭都带着破空之声,精准地射向拥挤的金军。紧接着,鸟铳声连成一片,硝烟弥漫间,城门处的金军倒下一片。血泊在地面上迅速蔓延,惨叫声此起彼伏。 王伯龙急得双眼通红,拼命挥舞手中的马鞭,大喊着:「别逃!快集结队伍,撤回城内!」 然而,混乱的金兵早已无暇顾及,求生的本能驱使他们不断向前冲撞。那些还未跨出城门的金兵被挤得几乎窒息,而已经逃到外面的,则在宋军的射击下不断倒下。 城门内外,此刻成了一片修罗场。弓箭和鸟铳的威力让金军一批批倒下,而更大的混乱则来自他们自身的无序涌动。 「教主,这样下去,金兵必会逃出大半,要不要让骑兵追杀?」种鱼儿快步上前请示。 方梦华眯了眯眼睛,摇头道:「不急。让他们多逃一些。那些逃得慢的,才是我们的猎物。」 种鱼儿点头领命,不再多言。 方梦华的心中已有定计:让大部分金军侥幸逃出生天,只有这样才能继续瓦解他们的士气,摧毁完颜宗望的自信。而那些被挤到最后、逃跑不及的金兵,将成为宋军歼灭的重点。 第587章 迟来反扑 西城之外,王伯龙正带着残余的百余亲兵仓皇撤退。他一面急促催马,一面不断回头张望,生怕身后追来的舟山军骑兵杀至。 「杀虏啊!一个不留!」 喊杀声近在耳边,王伯龙知道身后的宋军骑兵并未放弃追击。听闻宋军中有一位极难缠的女将,杀伐果决,他不禁咬紧牙关,对身边亲兵吼道:「快护本都统撤出!谁能拦住追兵,重重有赏!」 然而,他话音未落,后方一道利箭破空而来,直接贯穿了他亲兵的颈部,那人惨叫一声坠马。紧接着,方梦华率领的舟山军骑兵已经追上,将王伯龙等人死死压制在一片空旷地带。 方梦华骑在马上,手中握着两柄鎏金锏,目光冷冽地盯着王伯龙。她抬手止住部队的追杀,高声喊道:「王伯龙,还记得汤阴岳家么?还记得在梁山泊渔村的劫掠么?」 王伯龙脸色煞白,强自镇定:「妳……妳是何人?敢拦我大金骑兵!」 方梦华冷笑一声:「舟山军司令,方梦华!」 听到「舟山军」三字,王伯龙心中一震,终于意识到眼前之人便是传闻中那位极善用兵的妖女。他脸上露出一抹惊恐,转头便想策马逃走。 方梦华冷喝一声:「拦住他!」 舟山军骑兵立刻围拢,将王伯龙团团包围。方梦华缓缓驱马上前,扬起手中双锏:「王伯龙,本座今日便要你偿还血债!」 王伯龙已无退路,只能拔刀拼死一搏。他策马冲向方梦华,企图做最后的挣扎。然而,方梦华稳坐马背,手中双锏如疾风骤雨,直接将王伯龙逼退数步。 两人交锋不过十招,方梦华一个漂亮的假动作便将王伯龙从马上击落。他重重摔在地上,手中的刀飞出老远,狼狈不堪地爬起,满脸是血,浑身颤抖地说道:「饶命!饶命啊!」 方梦华居高临下,冷冷说道:「你手上沾满了无辜之血,今日便让你偿还!」 说罢,她扬刀而下,一刀斩落,王伯龙的人头滚落地面,彻底结束了他罪恶的一生。 舟山军骑兵高声欢呼,而方梦华则举起王伯龙的宝刀,指向扬州城门:「西城之战还未结束,随本座杀敌!」 骑兵们齐声应诺,踏着鲜血与怒火,向西城方向奔去。 西城门缓缓关闭,伴随着「轰隆」一声巨响,城中金军的末路被彻底封死。 方梦华站在西门城楼,注视着远处尚未撤去的金军大营,面色冷峻。她知道,真正的战斗尚未结束,但此刻的扬州已经赢得了一个喘息的机会。 「骑兵清理城中残余金兵,不留一人。」她平静地吩咐道,身边的副将迅速领命而去。 她转身看向南门的方向,那里传来隐隐的人声鼎沸之音。救下的官员和士绅们正组织城内百姓整备防务,成效已经开始显现。 南门下,扬州的街道上布满了战斗的痕迹:折断的刀枪、干涸的血迹、横七竖八的尸体,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就在这些触目惊心的景象中,百姓们紧张地聚集在一起。 董耘亲自站在一辆装满兵器的马车上,朗声喊道:「诸位父老乡亲,扬州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金军之前的屠戮,你们都看见了。现在我们只剩一条路:同心协力,保住这座城池!」 他身后,几名士绅模样的人纷纷附和:「对啊!金军绝不会放过咱们,拿起武器,保卫我们的家园!」 这些话掷地有声,直击人心。百姓们看着地上的尸体和家破人亡的惨状,恐惧中逐渐燃起一丝怒火。 「对!跟金贼拼了!」一个身材瘦弱的年轻人率先走上前,接过董耘手中的一杆长枪。他转身对身后的伙伴们说道:「咱们一起上城!守住扬州!」 有了带头者,更多的青壮逐渐站了出来。他们从马车上领取武器,许多人甚至来不及领取皮甲,便匆匆赶往各处城门。 在董耘的安排下,这些青壮被分配到扬州的各个城门。他们或站上城墙,与宋军士兵一同守御;或在街道上布置障碍,准备抵御金军可能的渗透;还有一些则负责搬运粮草、水源,为即将到来的防守战提供保障。 城墙上的士绅们并未袖手旁观。他们穿着简单的布衣,手执武器,与百姓们一起站在守城的最前线。 「老周,东门那边还缺人手,你带十几个人过去!」 「吴家的兄弟们,别光发呆,快帮着搬石头到城墙上去!」 一个个指令从他们口中发出,流畅而有条理。这些平日里被百姓们敬而远之的士绅,在这场危机中展现了非凡的组织能力与决心。 西门城楼上,方梦华看着各处忙碌的景象,缓缓点了点头。她身旁的种鱼儿开口道:「梦华姐,这样的动员虽有些仓促,但已经是目前能做到的极限了。」 方梦华微微一笑:「仓促总比没有准备好。扬州百姓经历了这一劫,已经明白金军的可怕。只要人心齐,城池未必守不住。」 她顿了顿,转身对一名传令兵说道:「去通知各门守军,继续增强防御工事,尤其是城门附近的木栅、壕沟,一定要做好防御部署。并提醒将领们,金军很可能会发动夜袭。」 传令兵拱手领命:「遵命!」 方梦华目光重新投向远方的金军大营,低声说道:「斡离不不会轻易罢手,他很快就会有所行动。咱们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接下来的硬仗争取时间。」 种鱼儿抬头看了她一眼,沉声道:「末将随时听令。」 方梦华点了点头,声音坚定:「下一战,扬州必须赢。」 入夜时分,扬州城中灯火通明。城墙上,宋军士兵与百姓一同巡逻防守;城墙下,临时的营地里,百姓们紧张地准备着石块、沸水和其他防御物资。 而在城楼上,方梦华站在冷风中,眼中闪烁着明亮的光芒。她知道,扬州这一战,不仅仅是抵抗金军,更是这座城市的重生。 夜色渐浓,扬州城头火光四起,宋军与百姓正在加固防御,整座城池陷入紧张的战备之中。而在城外,完颜宗望集结的金军大军,正迅速向扬州逼近。 城外不远处的金军主力大营中,完颜宗望正焦急地等待着西城的战报。他手中的杯盏已经被捏得变了形,额头青筋暴起。 「怎么回事?王伯龙不是已经进去了吗?为何至今没有消息传回?」 「二太子!」一名金兵快马冲进大帐,面色惨白地禀报道,「宋军放开了西门,让我们的人逃出城外,可如今被堵在门外的大部分兵马……被全歼了!」 「什么?」完颜宗望闻言,怒不可遏,一把将手中的杯盏掷向地面,「混账!难道扬州城已经丢了?」 「……还没有,但……」那士兵吞吞吐吐,显然不敢继续说下去。 完颜宗望猛然起身,咬牙切齿地喊道:「传令!全军压上西门,我倒要看看这宋军能撑到几时!」 然而,就在他下令之时,从西门败退的正蓝旗金兵拖着疲惫的身躯狼狈地回到金军大营。他们的盔甲满是血污,眼中充满了恐惧和羞辱。 「饭桶!」完颜宗望怒吼着,他的面容因愤怒而扭曲,手中的马鞭狠狠地抽在地上。 「主子饶命!」跪伏在地的败军首领哆嗦着,头也不敢抬。他们深知失去扬州对于金军意味着什么,更知道完颜宗望的怒火后果有多可怕。 但完颜宗望并没有时间对败军进行处置。他抬头望向扬州的方向,眼中寒光一闪:「扬州绝不能就这样失去。宋军才刚刚控制城门,城内百姓不过是一群手无寸铁的羔羊,尚未成气候。我还有机会夺回这座城!」 帅帐内,完颜宗望怒火稍歇,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焦躁,冷冷扫视众汉将,声音如同刀锋:「城内局势已极为危急,你们这些‘能臣良将’,若再无能为力,就别怪我无情!」 他语气虽不重,但压迫力十足,一众汉将无不低头称是。 完颜宗望随即挥手让亲卫取来扬州城的地图,将诸将召到案前,指着地图说道:「宋军已先后夺下南门、东门、北门,正对西门发起攻势。这是他们的破城之战,若能打破我军抵抗,则士气必然大振;但若能逼退宋军,挽回局势,则汉贼之胆会尽数丧失。」 他冷笑一声,目光如鹰般锐利:「局势看似危急,但我军仍占优势。扬州不过区区一城,南宋疲军再能战,又能撑多久?若要取胜,唯有齐力反扑。记住:扬州不可失,女真精锐更不可折损!」 众将听罢齐声答应:「谨遵二太子将令!」 完颜宗望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过,逐一发号施令: 「张遇!」 「奴才在!」张遇立正抱拳。 「领你麾下兵马攻打南门,宋军起势于此,他们必有余力留守。务必将其击溃,吸引他们的主力回来救援!」 「喳!」张遇领命而去。 「张令徽!」 「在!」 「你率军攻打东门。此地兵力不多,乃虚张声势,务必从此突破!」 「喳!」 「刘壁!」 「奴才听令!」 「北门不可放松。领兵攻打,佯作主攻,牵制敌军!」 「喳!」 「刘舜仁!」 「在!」 「西北角城墙为薄弱环节,宋军或将派兵从此突入,你率部死守,不得有误!」 「奴才谨遵将令!」 完颜宗望一连数道军令发下,汉将纷纷领命而去,各自率部行动。帐内只剩亲卫与几名谋克详稳。 众将离去后,完颜宗望转身对亲卫说道:「取甲来,本旗主亲自率兵夺回西门。」 「二太子,万万不可!」一名亲卫跪地劝道,「您乃旗主,不可轻身犯险。城外尚有大军待命,若您有失,扬州战局更不可控!」 完颜宗望冷冷瞥了他一眼:「扬州一战,关乎南下全局。本旗主不亲督,何以振军心?而且,我乃正蓝旗主,正蓝旗精锐困于城内,若不救出,我还有何脸面回去见四叔!」 亲卫无言,只能服侍完颜宗望穿戴盔甲。他一身银白战甲,甲上刻有金纹狼头,头盔上的鹰羽随着他的动作微微颤动,整个人如同一尊战神降世。 「甄五臣!」 「奴才在!」 「随本旗主即刻出发,一万大军攻打西门!务必要在天亮前重新占领城墙!」 「喳!」 甄五臣带着麾下的汉军迅速行动起来。一万大军浩浩荡荡地向扬州西门推进,铁甲在火把的映衬下闪烁着冷光,战鼓声震动夜空,宛如死神的步伐向扬州压来。 「来人!」完颜宗望大喝。 营外传来震天应声:「喳!」 完颜宗望大步走出帅帐,高声道:「正蓝旗、正黑旗三千精锐听令,即刻随我攻取西门!让宋贼见识我大金儿郎之威!」 他翻身上马,银枪在手,领着麾下精锐直奔扬州城西门而去。 城头之上,方梦华站在西门楼的最高处,冷风卷起她的衣袖。远处的火光和战鼓声传入耳中,她心头一紧:「金军果然不会善罢甘休。」 「报告!」一名传令兵飞奔而至,「金军主力正向西门逼近,人数在一万以上!」 种鱼儿站在一旁,目光冷静:「金军大军来势汹汹,西门防线恐怕难以支撑太久。」 方梦华沉思片刻,快速下令:「传令全军,西门守军务必死守,骑兵暂时回避,待金军攻上城墙时,绕到金军后方突袭,扰乱其阵型。同时调南门和北门的守军支援西门,不惜一切代价稳住防线。」 种鱼儿微微一愣:「梦华姐,其他三门若兵力不足……」 方梦华语气坚决:「若西门失守,全城无门可守。扬州的生死,就在今夜。」 夜深,甄五臣的大军已经抵达西门。他们迅速展开攻势,撞城木轰然砸向城门,密集的箭雨笼罩了整个城墙。 城墙上,宋军与刚刚被征召的扬州青壮并肩作战,拼死抵抗。一排排弓箭射下,掷石、滚木不断砸向攻城的金兵,但金军毫不退缩,冒着箭雨和火油继续冲锋。 「坚持住!不能让他们上城!」董耘手持长枪,亲自带领士绅与青壮顶在城墙最前线。他的衣衫已经被溅射的鲜血染红,但他的眼神坚定,声音嘶哑却中气十足。 城外的金军攻势愈发猛烈,西门的防线摇摇欲坠。就在此时,一阵马蹄声从城内传来,舟山军的骑兵突然杀出,从侧翼直插金军阵地! 骑兵的冲锋在夜色中宛如一道利刃,迅速撕开金军的攻城部队。紧接着,城头上的宋军趁势发起反击,沸水和火油从天而降,金军的攻势顿时被压制。 方梦华站在城楼上,注视着战场局势的变化,心中暗道:「金军虽然人数占优,但内部混乱尚未平复,今晚或许是扬州的转机。」 远处观战的完颜宗望脸色铁青。他看到甄五臣的攻势因骑兵的突袭而受挫,眉头紧锁,眼中露出一丝挣扎。他知道,扬州这一战,可能比预想的还要艰难。 「传令全军,准备加大攻势!」他终于下定决心,「若今夜不能攻破扬州,此战我们必将全线溃败!」 完颜宗望的声音回荡在金军营地之中,预示着这一夜的战斗,将更加惨烈。 夜幕之下,扬州西门外旌旗猎猎,完颜宗望的大军已经逼至城下。火光映照下,金军兵马黑压压一片,战鼓声如雷鸣,震动城墙之上守军的心神。 城头,方梦华目光如炬,望着下方金军的阵势,嘴角微微上扬:「看来金军来的比想象中要急。」 「报告大人,金军尚未携带投石机等重器,只带了长梯和攻城槌!」一名传令兵快步上前禀报。 方梦华点了点头:「如此仓促,定是想要速战速决。传令下去,所有守军严阵以待,弓箭、石块、火油准备齐全。让城中骑兵严密监视四门,防止金军调虎离山。」 种鱼儿手持长弓,站在方梦华身侧,神色冷峻:「梦华姐,此战我们虽然占据城墙,但敌兵众多,恐怕会是一场苦战。」 「本座明白。」方梦华深吸一口气,眼中透着决绝,「城墙尚未修复,但只要守住今夜,扬州就有机会。」 完颜宗望见西门城头守军严阵以待,心中暗自不快,但他深知此时不容退缩。他冷冷地看向甄五臣,沉声说道:「甄将军,扬州得失关系重大,无论如何,今夜必须攻下西门!」 甄五臣抱拳应命:「太子放心,末将必定尽全力!」随即,他挥手下令:「全军,攻城!」 顿时,金军的长梯被扛到城下,士兵们冒着箭雨和滚木铺天盖地的砸击,试图将长梯架上城墙。与此同时,金军的攻城槌也开始撞击城门,发出震耳欲聋的闷响。 「撞门队伍加快速度!城墙上的兄弟们,不惜一切代价攀登!」甄五臣高声呼喝,站在军阵中央督战。 城头之上,宋军的弓箭手一排排射出密集的箭雨,滚木、擂石接连砸下,伴随着火油点燃的熊熊火焰,让金军攻城队伍死伤惨重。 「快!砸断他们的长梯!」董耘手持长矛,指挥守军将刚刚架上的长梯推翻,金军士兵惨叫着从半空跌落,骨断筋折,鲜血染红了地面。 「西南角快顶住!不能让金军爬上城墙!」种鱼儿弯弓搭箭,一箭正中试图攀爬的金军小旗手,随后大步赶到防线最吃紧的地方,带着手下的女兵稳住阵脚。 完颜宗望站在后阵,眺望着城头的激战,眉头紧锁。他虽愤怒于宋军的顽强抵抗,却并未鲁莽地下令全军压上。 「宋军准备充分,凭甄五臣的部队恐怕难以一鼓作气攻破。」他低声对身旁亲卫说道,「传令后阵军官,预备队准备接应,一旦宋军有任何破绽,立即全线压上!」 他明白,这场攻城战将是一场拉锯战,而他的耐心和判断,将决定金军的胜负。 城墙之上,金军的攻势一浪高过一浪,尽管伤亡惨重,却仍然死命冲击城门和城墙。一名传令兵急匆匆跑到方梦华身边:「郡主,西北角压力过大,请求增援!」 方梦华皱眉:「传令南门守军,派一支小队前去支援!」 「可是南门若调兵……」传令兵犹豫。 方梦华沉声道:「西门若失,全城皆危,容不得犹豫!燕青,准备让你的弓箭手将金军后阵的指挥官一一射杀,乱他们的军心!」 燕青闻言,点头领命:「大当家放心,末将必定完成任务!」 这一夜,金军一万大军围攻扬州西门,甄五臣几度派兵攀登城墙,却被宋军顽强击退。火焰照亮了整个城头,尸横遍地,惨叫声此起彼伏。 完颜宗望望着逐渐泛白的天际,脸色愈发阴沉。他知道,若再不拿下扬州,金军的锐气将被彻底打散,而宋军则会士气大振。 「宋军……不容小觑。」他低声自语,眼中闪过一抹阴郁。 城墙之上,方梦华凝视着天边的曙光,轻声说道:「守住了,我们就有希望。」 这一夜,扬州未破,金军的攻势被顽强抵挡,方梦华的决策再次证明了她的胆识与智慧。但她心中也明白,这只是漫长战斗中的一场胜利,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 第588章 文明之辨 扬州城西南角的一片荒地上,数以万计的尸体横陈,泥土中渗出浓浓的血水,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官兵的号令声不断传来,幸存的百姓强忍悲痛,将亲人最后的遗体送往大坑。此刻,天空阴云密布,似乎也为这场浩劫而哀悼。 方梦华站在高处,默默注视着这一切。她的身旁,刘锜紧握着拳头,低声道:「此等惨状,真是天理难容!」 「天理?」方梦华目光沉重,「若有天理,扬州百姓又怎会落得如此下场?」 众人默然,唯有哭声在荒地间回荡。士卒们搬运着尸体,脸上写满了愤怒与悲哀。城中残存的青壮男子埋头挖掘,双手沾满泥土和血迹,双眼却因泪水而模糊。 燕青抬起头,目光扫过周围,冷冷道:「这便是软弱的代价。金狗视我汉人如草芥,不屠我、不灭我,怎能震慑其他城池投降?」 种鱼儿狠狠一脚踢在地上的土堆上:「燕青兄弟所言极是!若我们不能自强,这样的惨剧会一而再地发生!」 董耘双手合十,闭目念了一句佛号,缓缓开口:「此事虽痛,亦是警钟。倘若百姓与士卒不能明辨大义,华夏之土终会被异族铁蹄践踏殆尽。」 方梦华沉声开口,目光炯炯地看向众人:「今日之惨状,不只是扬州的屈辱,更是华夏的耻辱!异族侵略,劫掠我们的土地,践踏我们的文化,屠杀我们的百姓。为什么?」 她顿了顿,声音提高:「因为我们忘了自己的根!百姓以为家门之外无事,士卒只知服从上命,官员只求苟全性命!而异族却懂得一件事——弱肉强食!」 众将士面色凝重,刘锜低声道:「方教主,这些道理虽深,可百姓困于温饱,士兵疲于奔命,如何能让他们明白民族大义?」 方梦华环视众人,坚定地说:「只有经历了扬州的惨剧,他们才会明白。接下来的每一场战斗,不只是为了保卫一个城池,更是为了保卫华夏的生存!」 她继续说道:「本座正在建立一种制度,不论士兵还是百姓,都能接受教育。让他们明白,‘华夏’不仅是一个名字,更是一种信仰、一种荣耀!若我们不能团结一心、奋起反抗,扬州的今日便是江南的明天!」 彭无当双眼泛红,铿锵有力地说:「彭某今日发誓,这条命从此只为驱逐金贼而活!只要有我在,决不容忍金狗再踏我土地半步!」 方梦华点了点头,转身面对挖掘大坑的百姓,高声喊道:「今日,你们埋葬的是亲人,明日你们若不反抗,埋葬的就是江南!是你们的未来!我方梦华以明教之名向天下宣告,此战,不胜不休!」 百姓闻言,有人哭喊着跪倒在地,捶胸顿足;有人愤怒地握紧拳头,咬牙切齿;也有人站起身,向方梦华投去充满希望的目光。 夕阳西下,血红的余晖洒在大坑上。那一刻,悲痛与愤怒的种子在扬州的土地上悄然生根,而一场更大的反抗浪潮即将席卷华夏大地。气氛因战局的沉重显得格外凝重。方梦华目光从每一张脸上掠过,轻咳一声,开口说道:「诸位,扬州危在旦夕,今日汇聚于此的每一位,或是将领,或是名士,都与这座城息息相关。危难当前,大家能否先自我介绍,互通身份,好便于协作?」 众人点头,却都沉默。方梦华扫了一眼,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们中有许多人过去未曾谋面,未必完全信任彼此,甚至官匪不两立,本来就不是一个阵营。但此时此刻,我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话音刚落,一名身着战甲的年轻将领抱拳站起,声音洪亮:「在下齐志行,原扬州守军队将。虽手下兵力不多,但愿尽力保卫家乡,死而后已!」 紧接着,一位中年男子拱手,语气温和却不失坚定:「唐思向,原承州通判,虽承州已失,但思向仍愿随扬州百姓共存亡。」 另一侧,一名年迈的士人缓缓站起,神情沉稳:「老夫董耘,端明殿学士,早已退隐居于扬州。眼见此等惨事,虽难亲赴沙场,但愿为教主和诸位献一策之力。」 他身旁一位稍显年轻的官员随即起身,补充道:「李釜,朝议大夫,同为扬州寓公,与董学士是故交。这扬州我未曾效力一日,却不想在有生之年目睹它沦陷。此战,愿助力明教,护这城池不失!」 李釜目光转向刘锜:「这位将军可是刘公子?」 刘锜抱拳说道:「正是刘锜。家父刘仲武曾为西军名将,锜少时随侍于赵官家左右,后来被教主拐来舟山军,得以厚待。今日兵临城下,某虽无长处,但愿以一腔热血报答江南百姓!」 他的自我介绍引起了一阵窃窃私语。旁边种鱼儿轻声笑道:「信叔兄过谦了吧?大伙儿都知道你的箭术是舟山军中数一数二的!」 方梦华看向那她,眉头微扬:「鱼儿,妳也说两句吧。」 种鱼儿挺直身子,拱手笑道:「小女子种鱼儿,老种经略的孙女。本应在太原随叔祖殉国,但梦华姐关键时刻出手救下种家败军,叔祖临终前让鱼儿跟随梦华姐。今日能与诸位并肩,既是幸事,也是宿命!」 众人听闻她的身份,纷纷侧目,显然对种家将后人颇为敬重。 接着,燕青站起身,神情轻松地抱拳:「燕小乙,京东绿林人士,早年曾是吴军师家小厮,助他智取生辰纲(水浒传中换成了白胜)。后来在宋公明那里成为三十六将一员,后来随方教主转战江湖。这等大敌当前,我燕某虽是草莽,却也愿为保扬州出一份力。」 他身旁的彭无当立刻附和:「我是彭无当,来自荆湖。此前护送柔福帝姬前往舟山,与教主麾下同行多日。见证了教主的仁义,此番自愿留下助战。」 最后,晏广孝从人群中站出,声音洪亮:「在下晏广孝,现任扬州提刑都尉。晏家世代忠良,祖父晏殊更是为天下百姓所敬仰。今日扬州危急,我晏家愿以死报国!」 他身旁一个豆蔻年华的娇小身影突然出声:「奴叫晏贞姑,是晏捕头的女儿,从小以教主为榜样习武(方梦华接过明教教主是七年前而前身方孟花江湖成名更早一些)。虽只有十三岁,但也想尽一份力!」 听完这一番互相介绍,方梦华点头说道:「诸位既已坦诚相见,那从今日起,我们便是同舟共济的战友。扬州存亡,系于一线。接下来,我会将具体任务分配给各位。」 她目光扫过众人,语气中带着一丝沉重,却掷地有声:「记住,我们不仅要守住扬州,更要守住这片土地上百姓的希望!」 她又看向董耘、李釜和唐思向:「三位相公,百姓现已开始组织救援与修整,本座需要你们以名望稳定民心,确保城中不乱。」 晏广孝举起拳头:「我提刑司剩下的人手不多,但一定会竭尽全力,与贼寇周旋到底!」 大厅内鸦雀无声,片刻后,所有人齐齐起身,异口同声道:「愿随教主,同心守城!」气氛渐渐凝重而又昂扬。 夜幕低垂,扬州城内灯火点点,像是星光洒满人间。而在城外,十几万金兵的营地如一片黑压压的海洋,将整座城池紧紧包围。然而,此时的扬州,已然聚集了足以撼动这一切的力量。 大战将至,每个人的命运都因这场劫难而紧紧绑在一起,他们唯有同舟共济,方能从黑暗中迎来一线光明。篝火前,众人围坐在一起,刚结束一轮战事商议,气氛稍显松弛。方梦华环视众人,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随即说道:「诸位,扬州虽暂时固守,但金兵南下的压力还在继续。今日我想谈些不同的话题——关于我们为何会沦落至此。」 话音落下,齐志行率先开口,语气中带着一丝讥讽:「郡主说的是那些不堪的大宋皇帝吧?二圣北狩,百官投降,连洛阳、襄阳这样的重镇都几乎不设防地拱手让人。我们这些残军败将,还能指望他们什么?」 晏广孝点头,附和道:「太上皇贪图享乐,靖康官家优柔寡断,至于江陵官家……唉,也不过是苟延残喘。若大宋的朝廷能稍有骨气,金兵怎能横行到饮马大江!」 众人低声议论,言辞中满是对大宋皇室的不满和失望。方梦华却抬起手,制止了众人的议论,语气平静但坚定:「朝廷的确腐败无能,但问题的根源,并不只是几个皇帝的问题。」 她环视众人,缓缓说道:「诸位有没有想过,为何大宋如此富庶,人口上一万万,却打不过金人几十万兵马?甚至连一个只有宁夏河谷的区区西夏,都能让宋廷焦头烂额上百年?」 刘锜眉头紧锁,迟疑片刻,答道:「大概是因为我们重文轻武,武备松弛,而他们天生好战?」 方梦华点点头,又摇摇头:「这只是表象。真正的问题是——我们的文明,还不够文明。」 众人愣住了,显然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方梦华继续说道:「宋朝自诩为华夏正统,经济繁荣,文化昌盛,但这些繁荣建立在脆弱的制度之上。朝廷官僚内斗,防将如贼,富庶百姓的财富成了外族觊觎的猎物。我们的文明,看似光鲜,却并未塑造出真正的力量。」 「而金人呢?他们生活在苦寒之地,从小与冰雪猛兽为伴,个个是天生的战士。他们的野蛮,虽然不如我们的文明精致,但却足够团结、足够残酷,也足够高效。这才是他们能横扫中原的原因。」 种鱼儿若有所思地问:「梦华姐的意思是,野蛮人总能战胜文明人?」 「恰恰相反,」方梦华微微一笑,「本座的意思是——当文明的不够文明,就只能让野蛮的足够野蛮。我们现在的宋朝,就是这样一个‘不够文明’的典型。」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锐利:「但若文明足够文明,野蛮便再也无法逞凶。文明不仅能生产财富,还能生产力量——坚船利炮、科学技术、工业体系。这些东西,能彻底压倒那些靠蛮力生存的部族。鱼儿妳经历过澎湖决战,应该能明白如果有朝一日我们能制造陈义庄那种火器,金虏还拿什么敢龇牙?」 彭无当若有所悟:「教主的意思是,我们舟山军治下的改革,便是为了让文明更强大?」 方梦华点头:「不错。如今我们在推行的工坊制,完善的税制和教育系统,都是让文明强大的第一步。将来,我们会用更多的机械、火器、船舶,来武装我们的军队,让野蛮人连冲突的念头都不敢有。」 「如此一来,」她缓缓说道,「那些今日屠戮扬州的金兵,和所有历代来中原打草谷的草原部族,或许过上几代,便只能在他们的故乡能歌善舞了。」 众人哄然大笑,但笑声中带着一种对未来的憧憬与信心。 晏广孝肃然起身,拱手说道:「教主高瞻远瞩,令人钦佩。若真能如此,我们虽身处乱世,却也不枉此生。」 方梦华看着这些各怀心思、却有共同目标的人,语气坚毅地说道:「从今天起,我们不只是在守城,更是在为未来奠基。只有让文明更文明,我们才能真正摆脱被野蛮征服的命运。」 这一刻,所有人都沉默了,他们的目光中,多了一份坚定的信念。 第589章 硬汉归来 徐州北门十里,风沙漫天,落日如血。金军正蓝旗猛安详稳古里甲沙忽带押送满载金银的车队,缓缓前行。尽管身边护卫甚多,心头却隐隐不安。他的目光扫过四周,荒野间似乎有鬼魅潜伏,让人毛骨悚然。 忽然,远处尘土飞扬,一队人马如狂风卷至,正中一员将领,身披破甲,满面杀气,手中长枪寒光闪闪,直指古里甲沙忽带。正是死里逃生的武卫军都虞候赵立。 古里甲沙忽带大惊,强作镇定,高声喝道:「赵立,你竟还活着!识相的速速退去,休要自寻死路!」 赵立冷冷一笑,厉声答道:「金狗屠戮徐州,掠我财货,奴我百姓。赵某不死,誓必清算!今日你既落我手,便是偿命之时!」 古里甲沙忽带心头一凛,但自恃勇猛,抡起百斤大斧,怒道:「你小小残兵,也敢拦我?来战!」 赵立拍马冲锋,长枪如龙,古里甲沙忽带挥斧迎击,两军将领顿时厮杀在一起。数合之间,枪斧交鸣,杀气腾腾。然而古里甲沙忽带虽然力大,终究技不如人,不及五回合,赵立瞅准破绽,长枪如电,直刺其胸膛。 古里甲沙忽带惨叫一声,从马上翻落,气绝当场。赵立一声长啸,举枪指天,随即拍马冲入金兵队伍,势若猛虎下山,枪出如雨,血溅四野。金兵见主将被杀,早已胆寒,四散逃命。赵立率部追击,砍杀无数,夺下数百车金帛与船只。 赵立率军凯旋,回到徐州城下,高声喊话:「城中百姓听令!赵立已斩杀金贼,夺回财货,特来复城!」 城上站着的郑诗神情复杂,几次欲言又止。他本是本地望族地主,因完颜宗望强迫剃发降金,被任命为知州,但心中并无投敌之意。听闻赵立得胜归来,郑诗叹息一声,打开城门迎纳。 赵立入城后,郑诗跪倒在地,哭诉道:「赵将军,郑某乃完颜宗望以刀逼命,不得已才屈膝为贼。今日赵将军大胜,郑某愿弃官相助,听候发落!」 赵立本欲杀他泄愤,但身边将士纷纷劝解:「郑知州若真是投敌,今日何必开门相迎?且城中百姓尚需人安抚,不可因一人坏了大局。」赵立沉思片刻,冷冷说道:「若有异心,必杀之!」 入城未久,赵立的叔父赵扆率军赶到,满面惭愧地见礼道:「贤侄,方才迟了一步,让你独自奋战,实在有愧。」 赵立怒不可遏,厉声呵斥:「叔父因赵立之故,坏我军法,误我战机,何以号令三军!」说罢,他命士卒将赵扆押至阵前,当众斩首。 将士们目睹此事,人人心惊胆寒,但无不心服口服。赵立沉声道:「徐州虽复,但贼寇四起,若无铁律约束,我等不过是乌合之众!从今日起,违令者斩,无军纪者斩!」 士卒齐声应诺,士气大振。当晚,赵立亲率士兵清扫徐州残存的金军,将城中叛逆逐一处决,斩草除根,民心大快。 金兵退走,徐州一片凋敝。赵立身为临时主将,不仅组织士卒修补城防,还广开粥棚,救济饥民。他每日巡视城中,见有孤儿寡母,亲自问安;见有流民乞丐,亲自命人赈济。 郑诗见赵立治城有方,主动提出将家财尽数捐出,助军民重建。赵立一方面接受其捐资,另一方面宣示朝廷权威,动员百姓复业,短短月余,徐州城已初见生机。 朝廷闻报,感其忠勇,诏授赵立为忠翊郎,知淮东军事。徐州百姓闻讯,夹道庆贺,皆称赵立为「真英雄」。 赵立虽受封,却未懈怠。他知道,山东境内群盗四起,金兵伺机卷土重来。他一面安抚民心,一面积极招募乡勇,联合各路义军,稳固防线。 但是此时由于战火和屠戮徐州周边耕地已经抛荒错失农时,城中粮草无法支持久守。赵立眉头紧锁,与众父老议事。他看着窗外焦土满目,心中沉重:「徐州城破后百姓伤亡惨重,春耕尽废,今年粮食必断。如今金兵南下扬州,势不可挡,徐州既无险可守,又无粮可恃,徒增百姓困苦,不如弃守另谋生机。」 众人一片哗然,有人悲愤道:「将军,徐州乃我辈世代故土,岂可轻易放弃!」 赵立肃然起身,沉声说道:「大丈夫为家国存亡计,不拘一城一地!徐州虽毁,但我等若能夺取楚州,断金兵后路,扬州或可保全。我赵立不愿徐州百姓再遭兵灾,唯有率乡兵辗转楚州,此乃眼下唯一生路!」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起身道:「将军所言极是,徐州已无可守,若能夺楚州,兴复徐州指日可待。我等愿随将军南行!」 赵立见民心已定,当即命令:「全城军民即刻整备,粮草辎重随军,敢有滞留者,斩!」 次日清晨,赵立率全城军民离开徐州,向东南进发,目标直指楚州。然而一路上,金兵游骑频繁来袭,百姓军资难以掩藏。赵立率乡兵奋力拼杀,杀敌无数,步步为营,将队伍护送向前。 行至泗州盱眙县龟山镇,赵立命士卒停驻,修整片刻。他将军中将领召集帐内,指着地图说道:「金兵游骑四处追踪,楚州城内或有防备。我军若正面进攻,恐难取胜。龟山地势险要,可作掩护。我军绕行至淮阴县,再自侧翼攻楚州!」 众将领齐声答应,当即命令兵马隐蔽行进。然而消息不胫而走,完颜昌得知赵立弃徐州之举,立刻派出七队甲兵,共计七万签军,从淮阴县出发,迎击赵立。 赵立率军行至淮阴县东郊,探子来报:「金兵七队,约三万余人,正往此地赶来,距我军不过十里!」 赵立闻言冷笑:「正好歼其先锋,挫其锐气!」他立即分兵布阵,将乡兵分为三路,主力埋伏于东郊密林间,另两路则以轻装步兵假装主力,正面迎敌。 金军先锋抵达东郊时,只见赵立轻兵寥寥,不禁哄然大笑:「赵立这等乌合之众,岂敢与我抗衡!」金军将领大声命令:「冲阵,活捉赵立!」 金兵蜂拥而上,不料刚进阵中,赵立一声号令,埋伏的乡兵猛然杀出,箭雨如蝗,火油焚烧,瞬间将金军冲散。赵立手执长枪,骑马横冲直撞,如虎入羊群。乡兵见主将如此威猛,士气大振,齐声呐喊:「杀金狗,为徐州报仇!」 金军先锋队死伤惨重,纷纷溃逃。赵立不肯放过,一鼓作气追杀至淮阴县城下,斩获金兵首级数千颗,俘虏无数。 战后,赵立召集军民,高声说道:「金兵虽退,但主力尚未全至。我军须速攻楚州,占其粮仓,以作长久之计!」 众人齐声应诺,当即整理兵马,疾行向楚州进发。赵立登上龟山,远望楚州城池,心中默念:「今日一战,必为徐州百姓夺回生路!」 淮阴城外,战云密布,赵立帐中,部将孟成、张庆俯身劝道:「将军,完颜昌大军扼守楚州粮道,我军皆是步卒,若与金人骑兵野战,胜负难料。不如暂返彭城,休养生息,再图大计。」 赵立听罢,怒目圆睁,拍案而起,手握铁枪,咬牙说道:「金人焚我家园,屠我百姓,血海深仇不共戴天。吾今日正欲与金贼决一死战,何谓金人扼路,楚州不可往!」他环顾诸将,厉声道:「诸位听令,若有回顾者,斩!」 众将见赵立意志如铁,唯有拱手称诺。赵立当即下令,拨出一部分人马护送百姓渡江安置,亲率武卫军三千余步卒,誓夺楚州,先取淮阴。 翌日天明,赵立亲为先锋,率军直扑淮阴城外。完颜昌已派大将完颜忽特领五千精骑守此,阻赵立南下。忽特远远望见赵立军阵整齐,旌旗如林,冷笑道:「不过乌合之众,待我踏破此阵!」 赵立挺枪出阵,高声怒喝:「金贼,可敢来战!」忽特策马挥刀而出,两人骤然相遇,各举兵器,飞马厮杀。三合未尽,赵立一枪闪电般搠中忽特面门,鲜血迸溅,忽特翻身落马,气绝身亡。 忽特军中哗然,完颜固、完颜狛、石抹邻不、乌古仲岩四员偏将怒吼着杀出,各舞兵器,围攻赵立。 石抹邻不舞狼牙槊迎头劈砸,赵立挥枪一拨,顺势刺入其心窝,枪尖透甲而出,石抹邻不惨叫着坠马身亡。完颜狛挥动八尺狼牙锤,从赵立后方猛砸过来。赵立急转马头,枪尖如游龙般钻入狛腋下,力透甲胄,将其挑落马下。 乌古仲岩和完颜固见状,双双怒吼着挥刀斧齐落。赵立不慌不忙,双臂一震,将铁枪横扫开敌兵刃,枪头翻飞,两招连刺,仲岩与完颜固同时倒地气绝。 赵立枪出如电,阵中勇不可挡,从早至晚,亲手斩杀金将三十六员,歼敌两千余人,七次破敌,血战四十里,敌军望其枪如见天神,无人敢挡。 淮阴一战后,赵立率残兵突至楚州城下。完颜昌闻赵立杀至,亲自率军十万迎战。赵立登高察阵,对众将道:「敌虽众,然其军气已衰。我军虽少,胜在锐气,今日一战,成败在此!」 赵立麾下士卒皆以其为主心骨,士气高昂,齐声呐喊:「杀金狗,复家园!」 战鼓擂响,赵立率三千乡兵奋勇冲杀,主力直捣完颜昌中军。赵立如猛虎入羊群,枪挑敌将如破竹,直取完颜昌所在。完颜昌不敌,急令部下鸣金收兵,退守城内。赵立趁势追击,将金兵彻底击溃。 赵立从早至晚,亲斩金将三十六人,杀金兵两千余,七次冲阵,血战四十里,金兵无有当其锋者。完颜昌得知前军大败,急忙率后军接战,却被赵立以疲兵之势再破一阵。完颜昌惊惧不已,遂下令退兵,楚州城下金兵四散奔逃。 赵立率军乘胜追击,攻入楚州城。楚州百姓早闻赵立忠勇,纷纷开门迎接。赵立入城后,安抚百姓,修缮城防,楚州转危为安。 而后,孟成、张庆得知赵立大胜,亦率所部渡淮北去,与金兵游击于淮北山野。赵立感叹两人胆识不足,但念其护民之功,不予追究。 赵立独坐城头,望着远处战火,心中默念:「楚州虽得,金兵尚存。只要我赵立一日活着,金人便不得安生!」 赵立率军入楚州城时,箭已贯两颊,血涌如泉。他不顾伤势,挥手指挥军士整顿城中防务,抚慰百姓。楚州人得知赵立大军至,欢声如雷,拥簇街巷迎接。然而赵立中箭后舌下流血,不能言语,只能以手势示意左右。 城中医士闻讯赶来,跪请为赵立治伤。赵立见城中军士与百姓安顿下来,方才颔首示意。医士细观伤势,见箭头深嵌颊骨,拔之不易,不禁冷汗涔涔。赵立挥手示意速治,铁枪支地,腰背挺直,神情不动。 医士取来铁钳,咬牙捏住箭头,猛力一扭,只听得骨裂之声响彻四周,箭头勉强松动。医士换用小锤凿齿,层层破骨,将箭头拔出,鲜血洒满赵立胸襟。围观士卒与百姓无不毛骨悚然,但赵立面色如常,反而安抚左右:「大丈夫遇金人,刀山火海亦不辞,一箭何足挂齿。」众人闻言,无不感服,纷纷跪拜叩首。 楚州自金军占领以来,百姓饱受压迫,城中官吏多降金为祸。赵立甫入城,便命亲兵巡街抚民,收缴残留金兵,重整城防。城中将知州朱琳、通判贾敦诗归降完颜昌,早为人所痛恨,赵立当即下令将二人囚车押送江陵朝廷,亲书奏章陈述其罪。 另有降金曹官贾连关入大狱,主簿查蒧则因包庇金兵,蓄意欺压百姓,被赵立下令斩首。临刑时,赵立立于刑场,高声责斥道:「降金通敌者,与金贼无异,楚州苦难,皆此辈祸首。杀之,示我军法;斩之,慰城民心!」一刀落下,查蒧人头滚地,百姓齐声喝彩。 赵立颁布军令,严禁劫掠,抚恤受害百姓。寻得城中一女子,通晓文书,使侍于左右,专为赵立读写军中章奏书牍。他日事毕,赵立笑曰:「巾帼之中,竟有如此才学,胜过我这莽夫。」女子行礼而退,城中文士无不自愧不如。 楚州初安,赵立旋即面临难题:徐州军民虽随军南下,然徐楚二地向有嫌隙,百姓不肯齐心抗敌。赵立深知内斗不可长,召集两州乡贤与将士,设坛焚香,指天发誓:「我赵立虽非圣贤,然誓与金贼为敌!徐楚之民皆一家血脉,若互相拆台,何以复家园?若有人私隙害国,军法无赦!」 赵立又分派田地与粮秣,使徐州难民各得安置,安抚楚州百姓,与两地贤能共同谋划重建。凡有私斗者,一律按军法处置,罚以修筑城防,众人再不敢争斗。数月后,楚州民风大治,城池焕然一新,百姓无不歌颂赵立。 赵立在楚州设守备军,整顿兵制,将徐楚各地兵员编入军中,分为五部,分守四县,合民兵与义军共万人。赵立亲自训导,将士皆服其忠勇,无不效死命。楚州之名传遍淮东,草莽义士纷纷来投。 完颜昌得闻楚州大治,怒道:「赵立小人,杀我大将,夺我城池,今又收拢群盗,不得不除!」遂命三路金军南下,欲再夺楚州。赵立闻讯,反而笑道:「金人连战连败,士气必衰,我当再挫其锋芒!」遂令部将孟成、张庆整兵北迎,誓死守卫楚州。 楚州在赵立治理下,民心归附,军威大振,成淮东义军之屏障,日益声名远扬。 第590章 金兵渡江 建炎二年四月廿六,春深草长,扬州城外烽烟不息。完颜宗望亲领十万大军围困扬州,鏖战已历三日之久。然扬州城高池深,守将指挥有方,金军屡次强攻皆无寸进,兵马折损无数。 城外金营内,宗望坐于主帐,双目紧盯案上地图,神色阴郁。汉军正蓝旗都统刘舜仁进帐禀报:「二太子,我军昨日攻南门失利,折损五百兵马。扬州守军战力不弱,似有增援之势。」 完颜宗望冷哼一声,扫了一眼地图,道:「城内乡勇增援?哼,扬州孤城已陷重围,如何增援?这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 刘舜仁躬身道:「奴才有一疑惑,扬州守将自称韩世忠麾下大将燕小二,但战法与其颇有不同。末将数次交锋,发现其布阵更灵活,疑另有高人主持。」 完颜宗望抬头,眼神微冷:「另有高人?莫非是南宋还有什么能人隐于扬州?」他思索片刻,摆手道,「不必理会。扬州不过一城,粮草若继,我军终能破之。」 正说间,忽有急报送入帐内。完颜宗望展开一看,顿时脸色大变。 完颜宗望厉声问道:「何人来报?」 亲兵上前跪下道:「大帅,此报来自扬州北线,镶蓝旗固山详稳移剌阿古拉急言,运河补给线已被楚州赵立断绝,北上粮草尽失!扬州大营粮仓空虚,恐难再持十日。」 宗望闻言,顿时掀案而起,怒道:「怎会如此?赵立那厮如何穿越我军防线?」 亲兵哆嗦着回道:「据探子回报,赵立连破楚州外围,已控制运河关键节点,且连日阻击我军船队,移剌阿古拉几次突围未果,只能退守淮阳军。」 完颜宗望顿足,面色愈发铁青,环顾众将道:「楚州赵立区区一小股残军,竟敢挑衅我大金雄师!若运河断绝,我军如何持久攻扬州?传本旗主将令,各军立刻收缩阵地,加强防守!」 帐内众将低声议论,猛安详稳完颜斜孛提起身道:「二太子,扬州攻城不下,运河又断,若不速解燃眉之急,恐有全军覆没之祸。然眼下之策,断非仅靠固守可解。」 完颜宗望冷笑道:「扬州不过一城,即便无粮,我大金天兵也能以强取胜!赵立固然可恨,但扬州若不破,本旗主如何回上京面对四叔?」 完颜斜孛提拱手道:「主子所言极是。但扬州城内守军战力不凡,倘若真如刘舜仁所言,守将并非韩世忠,而是另有其人,是否该派探子细查?」 完颜宗望思索片刻,冷声道:「即刻派出密探,查清扬州守军底细!若真非韩世忠,倒要看看是谁敢妄动南宋兵权!」 完颜宗望虽不愿承认,但运河断绝已使金军处于极端不利的局面。他负手站于帐中,眼神凌厉:「徐州赵立这匹夫,必是楚州成患的根源。传我命令,令挞懒部立刻加紧攻克楚州,必要时再叫上三弟的镶黄旗所部,不得有误!」 刘舜仁问道:「主子,若完颜昌大帅仍不能取楚州,是否要调扬州兵力北上支援?」 完颜宗望回头,目光森然:「扬州之战,我若退,则士气尽丧!除非赵立亲至扬州,否则本旗主有进无退!」 众将齐声领命,却无人敢言局势愈发不妙。完颜宗望负手立于帐前,遥望扬州方向,冷冷道:「赵立,区区一徐州匹夫,竟敢搅我大金大局!待本旗主拿下扬州,再与你一决高下!」 扬州金军大营中,完颜宗望召集诸将议事,气氛凝重。完颜药师拱手出列,沉声说道:「主子,扬州坚守不下,而运河断绝,久守难以为继。奴才观扬州城中粮草虽足,但民心不稳。若能施展些毒计,或可不战而胜。」 完颜宗望挑眉问道:「毒计?何意?」 完颜药师笑道:「我军携有投石机,可搜集腐尸,拋射入城。扬州春湿,尸毒极易传播。若城中爆发瘟疫,不出十日,必降!」 完颜宗望沉吟片刻,眉头紧锁。帐中猛安详稳乌古迺说道:「此计固然歹毒,但扬州百姓本就敌视我军,若城破之后只见疫尸满地,如何安抚江南百姓?郭详稳之计或可急胜一城,却难图长久。」 完颜药师冷笑:「江南百姓何曾真心归顺?只要扬州拿下,二太子纵兵南下,自有办法平息。若因犹豫而贻误战机,恐更难取胜。」 完颜宗望扫视众将,面色阴沉,缓缓点头道:「郭药师之计,姑且一试。但须注意,莫要弄得大军自己中毒。」 此时,完颜宗弼起身拱手道:「二哥,扬州之围,虽系全局,但困守未必是良策。小弟以为,围城并不需十万大军,尤其在粮道断绝的当下。如今金陵一带防御空虚,若我军能另辟蹊径,拿下润州,则江南门户自开!」 完颜宗望微微一怔,问道:「润州?四弟你有何良策?」 完颜宗弼说道:「探马回报,真州马家渡的宋军防线薄弱,可突袭夺船,强渡大江。弟愿率正黑旗兵马,另行南下,直取润州。待润州一破,扬州之宋军自成孤军,任凭二哥处置。」 完颜宗望眯起眼睛,略作思考:「此计虽好,但真州一线靠近大江,若宋军反应迅速,是否有后顾之忧?」 完颜宗弼冷笑:「马家渡之戚方不过一隅小将,我正黑旗兵锋所至,有何惧哉?况且润州一旦拿下,金陵震动,江南自无力北顾!」 完颜宗望缓缓点头,道:「好!就依四弟所言。兀朮,你即刻挑选精兵,率正黑旗巴图鲁为前锋,日夜兼程至真州,务必于三日内夺船渡江。若成功攻占润州,立即通报我军。其余人马暂守扬州,待你南线得手,为兄再决扬州之策。」 完颜宗弼领命,目光炯炯道:「二哥放心,兀朮定不负所托!」 完颜宗望又转向完颜药师,道:「扬州的事,便由你负责。尽快准备投石机,尸毒之计必须慎重,不得贻误军机!」 完颜药师拱手答道:「奴才遵命。」 次日,完颜宗弼率正黑旗兵马,风驰电掣西去,直奔真州马家渡。探马提前潜入,传回消息:马家渡一线宋军戚方所部兵力不足千人,且疏于巡防,江岸停泊的渡船无人看守,正是夺渡良机。 完颜宗弼闻讯冷笑:「戚方不足为虑,此战必成!」他传令三军:「全军换上宋军军服,趁夜潜伏至江岸,伺机而动。待夺船渡江后,速破润州城门,一战定乾坤!」 是夜,金军悄然逼近马家渡,完颜宗弼端坐马上,手持铁鞭,目光森冷地望着滚滚江流:「润州在望,江南在手,宋人,且看你们如何应对!」 江水如墨,马家渡静谧无声。完颜宗弼军早已潜伏江北,密令士卒备筏扎舟,伺机渡江。他骑马伫立江岸,冷眼望着江水滔滔,低声道:「宋军守备松懈,此乃天赐良机。今日一渡长江,江南门户自开!」 梅勒详稳蒲察鹘拔鲁上前禀道:「主子,舟筏已备,士卒整装待发。」 完颜宗弼点头,喝道:「全军听令!弃炬灭火,悄行无声,务必渡江突袭。若惊动宋军,违令者斩!」 随即,数百舟筏顺流而下,江中水波轻拍,隐约可闻船橹划动声。金兵个个屏气凝神,唯恐暴露行踪。完颜宗弼立于船头,目光如电,直视南岸。 宋军守将戚方因金军多日不攻,放松警戒,正与部将在帐中酣饮。忽然,江上传来急促鼓声,探哨狂奔而至,大呼:「金人渡江!金人渡江!」 戚方闻报大惊,连忙披甲上马,但军卒慌乱无序,竟无一舟迎敌。唯有水军统制邵青率十八死士,急登一艘轻舟,逆江而行,直迎金军。 月下江波翻涌,邵青手持长矛,目光如炬,喝令道:「江上子弟,舍命卫国!随我杀敌!」 金兵船阵渐近,邵青带舟如飞,奋矛击杀数名金兵,江面一片血浪。他身后张青亦持弓乱射,接连射倒多名金军。然而敌众我寡,张青身中十七箭,终力尽而亡。邵青见势不妙,咬牙撤回竹筱港,悲声道:「金贼势不可挡!守军速报溧水!」 完颜宗弼乘坐中军大船,率大军陆续登岸。他立于江滩,冷冷一笑,道:「江南守军不过如此,区区数十死士能挡我兵锋?传令三军,迅速扎营,准备进攻润州!」 金军彻底控制马家渡,沿岸驻扎两千兵马。舟筏紧系江边,为后续大军渡江开辟通道。完颜宗弼遥望南方,心中得意:「今日渡江,乃灭宋大计第一步!」 次日清晨,完颜宗弼率前锋部队直扑溧水县,宋军守备不足百人。县尉潘振听闻金军来袭,惊惧万分,率兵顽抗,但寡不敌众,终被乱刀砍杀。 金军攻入县城,完颜宗弼命军士不得滥杀百姓,唯取粮草辎重,迅速修整。他对蒲察鹘拔鲁说道:「江南初定,不可扰民。稳住民心,才能图大局。」 蒲察鹘拔鲁拱手称是,转身传令军士收敛兵锋。城中百姓闻之,虽惶恐万分,但无人敢反抗。 完颜宗弼策马登高,望着远方青山,道:「润州已近,江南国土,谁能与本旗主争锋?」 第591章 金融风暴 春风掠过华亭吴淞江岸,却无法吹散上海滩市场中的恐慌情绪。舟山军北伐辽南捷报频传,「渤海航运」「复州海参」「广宁稻米」三大新股如日中天,引得街头巷尾谈论纷纷。然而,另一端,「淮南盐业」与「山阳漕运」概念股却因金兵南下的消息而暴跌。 股票交易所门前,人头攒动,满是抱头痛哭的股民。一名衣着华丽的商贾跌坐在台阶上,哀叹道:「谁能想到,盐城迁界禁海,一夜之间让盐业崩盘!我家数十年的积蓄,全打了水漂!」 消息传至租界内,富商们更加惶恐,纷纷前往明海银行,用手中的银票换取现银。银行门口,长龙般的队伍绵延数里,甚至引发了小规模骚动。 警督卞五儿骑马巡至银行门前,厉声喝道:「不得聚众喧闹!银行银库充足,谁敢煽动乱局,立刻拿下!」话音刚落,便有几名闹事者被押解离场,人群这才稍稍平息。 上海滩租界都督陆朝西在明海商会大堂内召集紧急会议,环顾众商议员,道:「如今金兵南下,扬州已陷,赵楷小朝廷无力守江南。江北情势危急,影响已传至本地。各位,如不立刻稳住局面,恐酿大乱!」 一名盐商抱拳道:「都督,盐业崩盘,明海银行恐怕要挤兑出问题。这如何是好?」 陆朝西沉声道:「舟山军与明教已在胶东和辽南掌控局势,江南虽危,未必无转机。传令下去,明海银行不许拒兑,银库调配由我亲自监督。商会也会购入‘淮南盐业’股票,平稳市场信心。」 另一位粮商忧心忡忡地问:「那运河航运?山阳漕运股价大跌,商船停摆,江南米价恐怕要暴涨!」 陆朝西笑道:「江南米价暴涨,也未尝不是好事。等扬州局势明朗,我们可趁机囤米增利。眼下要紧的是让百姓看到粮盐不缺,稳住民心。」 四月初,金兵已逼近江淮,扬州方向战局扑朔迷离。上海滩的不安逐渐发酵,谣言四起:「金兵要从祟明滩偷渡苏州!」「舟山军只顾北伐,已弃江南!」 卞五儿再次加派巡警,严查谣言散布者。然而他心中也明白,若局势再无转机,即便有巡警,也难压住乱象。 这日夜里,卞五儿巡视至外滩码头,见远处商船灯火点点,却听一名亲信禀报:「警督,最近江面上多了些陌生船只,自称是南方来的商队,行迹可疑。」 卞五儿眯眼望向江面,沉声道:「通知陆都督,此事需仔细查探。如今内外夹击,上海滩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 次日清晨,陆朝西召见卞五儿,面色凝重:「昨夜的船只,我已派人探明,多是逃难至此的江北百姓。虽非金兵,但也不可放松警惕。你即刻加强码头巡防,确保不让一兵一卒混入。」 卞五儿领命,匆匆而去。陆朝西望着窗外的江水,长叹道:「北方战火烧至江南,上海滩终究躲不过这一劫。但只要舟山军未弃此地,我们仍有一线生机!」 四月中旬,舟山军主力从辽南凯旋,第二师邓荣部率先登岸太湖,回防江南腹地。通州、泰州两城相继落入舟山军手中,北路军管仲孙部接管城防,秩序井然。这一消息传至上海滩,各方目瞪口呆。 「舟山军回援速度如此之快,莫非江南真要变天?」外滩的茶馆内,商贾们纷纷议论,面色各异。一名商人忧心忡忡地说:「如今通泰两州已然易手,北路军又直逼江北门户。秀州的袁正更是公然亮出明教身份,这哪里是支援江南小朝廷,这是要取而代之!」 与此同时,秀州传来惊人消息。城内守军徐明发动兵变,杀死团练使朱芾,明教北路军随即接纳这支叛军为第三师,名正言顺地接管了秀州防务。而秀州知府袁正,则干脆宣布自己一直乃明教卧底。 上海滩的市场顿时陷入分歧。有人说:「北方战火刚刚烧到江南,这些人便揭竿而起,根本不顾大局。」另有人反驳:「临安小朝廷早已无力守江南,明教或许是更好的选择。」 股市上,「舟山海运」「渤海航运」再度飙升,而传统的盐业、漕运股则跌入谷底。各地商会的代表们私下频频接触明教在上海滩的代理人,不少人已暗中开始转向。 随即,方梦华亲率精锐骑兵突袭扬州,短短两日光复全城。这一胜利引发了市场的短暂狂欢,「扬州复市」概念股迅速崛起。然而,紧随其后的消息却让整个上海滩再度陷入恐慌:十万金兵早已将扬州重重包围,舟山军陷入孤城之境。 租界内的各大商会中,意见分歧达到顶点。一名江南盐商拍案而起:「方教主再强也不过几千残兵如何抵挡十万金兵?若不早日剃发归顺金人,我等恐将家财散尽!」 一名年轻商人却冷笑道:「临安小朝廷不值一提,金人虽强,终究是异族。明教北伐辽南成功,岂会止步于此?眼下正是与明教联手的机会!」 此时,明海商会内部也在暗流涌动。租界都督陆朝西召开紧急会议,平静地说:「扬州危局,虽令人忧心,但舟山军之力绝非寻常。大当家若无后手,岂敢孤军深入?」 明海银行行长钱玉谨慎提问:「都督,若扬州失守,金兵渡江而来,上海滩岂非不保?」 陆朝西淡然一笑:「舟山军的存在,便是江南最后的屏障。记住,真正的商机,往往藏于风暴之中。」 卞五儿此刻也忙得不可开交,街头巷尾传言四起,有人说金兵即将渡江,上海滩恐成下一个战场;也有人散布消息,舟山军即将全军覆没,明教不过是纸老虎。 「查清这些谣言的源头!」卞五儿在巡查中怒吼,「上海滩决不能乱!」 夜深时分,陆朝西独自站在外滩码头,眺望着远处江面上的明海商船。他低声自语道:「江南已然不再是从前的江南,上海滩也注定要改写历史。大当家,妳到底还能撑多久?」 四月末,关于扬州瘟疫肆虐、不日破城的谣言如同惊涛骇浪一般,迅速席卷江南大地。茶馆、酒楼、商会议事厅中,关于「舟山军失策被困」「方梦华身死道消」的流言四起,甚至有知情者私下低语:「舟山军在辽南虽胜,却过于轻敌,如今方教主孤守扬州,怕是凶多吉少。」 「若方梦华败亡,江南还能靠谁?」有人忧心忡忡,更多的人却开始悄然将手中的资产转移至南方。 灾难性的消息接踵而至。正黑旗金兵主力夜袭北固山,宋朝大江水师的大寨被摧毁殆尽。金军铁骑随即横扫润州,屠掠如麻。大江天险,这最后一道心理防线的崩溃,让江南士绅和商贾们的信心彻底瓦解。 「金兵渡江了!润州被破,扬州孤立无援,谁能拦住他们?」有人在上海滩的交易所外痛哭失声。 明海商会大厅内,代表江南大户的商人们争吵不休。有人拍案而起:「退市!把所有资产变现,拿银子走人!」另有人反驳:「撤资就等于自断后路,难道江南的基业全都不要了吗?」 然而,市场用事实给出了答案。盐业、漕运股已彻底跌停,连此前一路看涨的「舟山海运」「渤海航运」也因担忧舟山军覆灭而大幅跳水,上海滩的金融市场迎来了前所未有的崩盘。 昔日繁华的上海滩,如今却一片萧条。码头上,挤满了举家南逃的士绅豪商。那些曾经动辄千万贯的上海滩混凝土豪宅,如今被低价抛售,连三成都无人问津。 「大江不保,江南也守不住,留在这里等死吗?」一位盐商在码头登船前,咬牙将自己在外滩的三处宅邸半卖半送给了同乡。 而曾经客似云来的大世界,如今也冷冷清清。头牌花魁叶倾城坐在雅间内,看着空荡荡的楼台,一时失神。她低声问身边的侍女:「上海滩若真沦为战场,我们该去哪里?」侍女答不出话,只是叹气。 在上海滩的金融中心——明海银行总行内,行长钱玉和会计师顾赛花坐在办公桌前,神色凝重。桌面上的报表显示,银行的储备金已跌破警戒线,短短几日间,已经有超过四成的存银被提走。 「再这样下去,银行就要破产了。」顾赛花声音微颤,紧握的双手暴露了她的恐慌。 钱玉却摇了摇头:「破产是小事,若不能稳住市场,我们这些年的努力就全白费了。」 顾赛花欲言又止,终于还是问道:「行长,梦华姐还能扛多久?」 钱玉沉默片刻,抬头看向窗外,目光深远:「她若是扛不住,整个江南都要完了。」 崩盘的市场,萧条的街巷,惶惶的人群……上海滩的每一个角落,都笼罩在即将到来的风暴中。 奉化县的大户蔣琏却是江南少有的冷静之人。面对上海滩市场的崩盘,他并未随波逐流地抛售手中的资产,反而在恐慌之中悄然入场抄底。 「上海滩的租界物业,如今只要一半的价钱就能买下整片街区。」蔣琏对管家说道,语气中带着难得的兴奋,「这些房产若留到明教稳住江南之后,价格会翻上数倍。」 管家担忧地问:「老爷,若明教真败了,您这些银子岂不打了水漂?」 蔣琏哈哈一笑:「明教败了,江南还有谁能撑住?临安小朝廷不堪一击,江南的命运只能寄托在方教主的舟山军上。赌江南,便是赌明教!」 说罢,他签下一份份契约,将自己的全部身家投入了上海滩的低价租屋和淮南盐业的股票,孤注一掷,押上了明教能在这乱世之中笑到最后。 与此同时,象山县的陆朝东却正走在截然相反的道路上。 三年前,他曾是象山县陆家庄大地主一方豪强,最后因为逆势做空上海滩而一败涂地。破产之后,他沦为乞丐,在象山县街头靠乞讨为生。这三年里,他恨透了明教,恨透了舟山军,更恨透了方梦华。 「若不是明教妖人,老爷我岂会落到如此地步!」 当扬州瘟疫的消息传来,陆朝东原本麻木的心中忽然燃起了希望。紧接着,完颜宗弼正黑旗大军横扫润州,江南门户大开,更是让他激动得浑身颤抖。 「苍天有眼!明教这帮妖孽,终于要完了!」陆朝东一拍大腿,咬牙起身。他衣衫褴褛,但眼中却闪着异样的光芒,「老爷我今日投靠大金,带路拿下江南!到时候,只要封我个县尉,赏些田产,便能东山再起!」 陆朝东拖着一副枯槁的身子,沿着官道一路北上。他步履蹒跚,却充满疯狂的执念。沿途,他口中喃喃自语:「兀朮四太子用兵如神,定然能一举灭了明教……老爷我这便去见他,必然能得重用。」 在这乱世之中,有人孤注一掷赌明教,有人背叛故土投敌求生。江南的命运,在这些人心的分裂与博弈之中,愈发扑朔迷离。而那位被视为明教支柱的方梦华,此时正深陷扬州的围困之中,生死未卜。 然而,在码头不远处,一艘插着明海商会旗帜的快船悄然离岸,向着舟山方向疾驰而去。船上,一封急件正由信使护送,直送至沈家门大寨中枢。 金兵的铁蹄已然踏入江南,而明教与江南的命运,终将在这一战中见分晓。 第592章 第五九〇章:围城「郡主」 建炎二年四月末,扬州城的局势急转直下。金军围而不攻,却施展「抛尸计」,用投石机将腐烂的尸体抛入城内。尸体的腥臭气味随风飘散,疫病很快在拥挤的街巷中蔓延开来。 守军和百姓接连病倒,初时高烧、呕吐,继而满身溃疡,最终奄奄一息。一时间,扬州城内哭声、咳嗽声此起彼伏,原本士气高昂的守军也变得士气低落。 方梦华立在城楼之上,看着金军大营方向,目光冰冷如霜。她知道,敌人的目的不仅是通过瘟疫摧毁扬州的抵抗力,更是让城中人心崩溃,逼迫她做出投降的选择。 「决不能让扬州城内的百姓和士兵失去希望。」她心中暗下决心。 方梦华召集许叔微等医匠紧急召开会议,分析疫情源头和传播途径。 「这分明是尸毒瘟疫,通过空气和接触迅速蔓延。」许叔微眉头紧锁,「若不尽快隔离,整个扬州城都会沦为死城。」 方梦华沉声说道:「立即设立隔离区,重病者送至南城废弃的民居安置,轻症者集中在城北空地,统一治疗。所有未感染者,日夜值守必须戴湿布遮面,防止飞沫传播。」 「军中也必须遵循相同措施!」她补充道,「命令军医每日巡诊,一旦发现症状立即隔离,严禁隐瞒病情。」 城内百姓虽因疫情人心惶惶,但在方梦华的高效指挥下,隔离、消毒、防疫等措施迅速展开。她还传授用醋熏蒸空气和以草药煎汤洗涤的防疫知识,最大限度地遏制了瘟疫的进一步扩散。 然而,死亡的阴影仍笼罩着扬州城。即使有了初步的控制手段,许多士兵和百姓依然悲观绝望,甚至有人开始怀疑守城的意义。 这天傍晚,方梦华身披铠甲,骑马在城中巡行。她经过南城隔离区时,看到许多病患蜷缩在地上,眼神涣散,甚至有人哀求着希望结束自己的生命。 她走上前,俯身对一名病患说道:「只要活着,就有希望。本座承诺,你们不会被放弃。」 随行的将士见状,纷纷效仿,在隔离区内帮扶病人、运送药汤,甚至有人主动留下来照料病患。这一幕传遍城内,百姓们的信心有所恢复,士气也得以提升。 夜深人静时,方梦华独坐在地图前,沉思良久。 她深知,金军围城已久,粮草和士气的消耗是双方的共患难题。眼下的瘟疫虽让扬州陷入危机,但也同样拖延了金军的攻势。这场瘟疫若能被控制住,扬州的反击或许还有转机。 「扬州不倒,我便不能倒。」她握紧拳头,眼神坚毅。 这句话在第二天传遍城中,成为所有人坚持下去的动力。百姓和士兵们看着这位不曾退缩的领袖,心中不由涌起一股坚定的信念:守住扬州,是所有人的责任,也是生存的希望。 扬州城内,守军的旗帜高高飘扬,中央赫然书写「定海郡主」四个瘦金体大字。城中宋军与民壮们无不感激这位从天而降的「天潢贵胄」,不仅带来了精锐的舟山军,更亲临前线指挥战斗,带领他们从瘟疫与金军的双重困境中坚持了下来。 方梦华的举动更是让这位「金枝玉叶」的印象愈发深刻。她每日巡视城防,问候伤病,甚至亲自在医馆内施救。一名患疫的宋军老卒喃喃自语:「官家能有这样英武的姐妹,大宋怎么可能输?」 舟山军的训练营也成了城中热闹的景点。百花营的女兵方阵尤其吸引目光——她们严整的军姿、娴熟的铳法和箭术,甚至可以在铿锵的号令下完成复杂的队列变换。宋军士兵与民壮们看得目瞪口呆,私下议论纷纷: 「这才是皇家禁军应有的模样啊!」 「郡主果然是从京师带来精兵,不愧是皇室中人。」 尽管舟山军与宋军的装备差距明显,但军纪的严明、伙食的丰盛更让民壮与降军们羡慕不已。 一天,方梦华出现在一片营地里,观察民壮们的练兵。她停下脚步,指挥百花营的女兵展示一套操典。民壮们看得入神,却也自惭形秽。 「郡主殿下,您为何愿意收留我们这些粗人?」一名身形瘦弱的民壮忍不住问道,「我们只怕拖了舟山军的后腿。」 「天下百姓皆是我等同胞,」方梦华声音坚定,「只要你们愿意学、愿意练,便能与舟山军并肩作战。」 这番话,让原本心存自卑的民壮们热泪盈眶。当天,许多人主动要求被编入舟山军的正式训练体系,从被动守城变成主动参战。 扬州城的防御形势虽仍岌岌可危,但在方梦华的治理下,城内秩序逐渐恢复。 她召集城中仅存的四万精壮和部分幸存的宋军残部,将他们重组为四方守备军,并亲自制定城防布置。她命董耘主管后勤事务,李釜负责协调军民关系,将百姓安置在安全区域,同时鼓励青壮投身守城,为生死存亡之战贡献力量。 「扬州虽困,但并未绝望!」方梦华站在城墙上,对身边的将士和民众说道,「金军再强,不过是强弩之末!只要我们团结一心,必能挫敌之锐。」 将士们受她鼓舞,士气大振,而扬州百姓也因她的坚毅领导而重拾信心。 在扬州城外,完颜宗望的大营却是另一幅景象。 「我军主力久攻不下,已折损近万勇士。」完颜宗望对众将领说道,语气中透着愠怒,「汉军旗和签军软弱无能,连巴图鲁都拿不下,扬州迟迟未破,颜面何存!」 一旁的完颜药师冷哼一声:「主子,降军之所以不力,是因为他们心中尚存侥幸,认为败了还能留一条活路。若要让他们真正为我们效死,须断了他们的退路。」 完颜宗望微微点头:「正是此意。」 他下令推进「世兵制」改革,将所有降军家属迁入大营,作为人质加以控制。任何临阵退缩或表现不力者,其家属将被处死。这一命令在汉军中引发了极大的恐慌和不满,但也令不少人不得不铤而走险,拼命攻城,以求自保。 同时,完颜宗望向驻扎楚州大营的完颜昌发出求援信,希望其派兵协助,一举攻下扬州。这一计划若成,扬州的守城压力将倍增。 「完颜昌的援军若至,我们的城防将难以支撑。」董耘在军议中忧虑道。 方梦华却冷静回应:「金军内部并非铁板一块,降军虽多,却心存不满,只需一计便可扰其军心。而完颜昌军队的后勤补给线,早已被我北路军断绝,援军未必能及时到来。」 与此同时,方梦华针对金军的抛尸计展开反制行动。 「既然敌人要用瘟疫逼迫我们,那我们就以火反制。」她命令燕青组建一支火攻部队,将城内所有抛入的尸体统一焚烧,同时向城外金军阵地投掷火油罐,以火攻扰乱敌军的行动。 「告诉全城百姓,瘟疫虽然可怕,但我们正在与之战斗,金军也不可能置身事外。他们能抛尸入城,我们也能将火攻还以颜色!」 城内开始传递一个信念:瘟疫虽猛,但在方梦华的带领下,他们不会被轻易击垮。 当天夜里,方梦华召见刘锜和种鱼儿,密令筹备火攻之策。 「金军若攻城,我们便在城墙上部署滚木礌石,同时投掷火油,烧其云梯。」她指着地图说道,「而在城外,我已命东门一带挖掘深壕,只待他们冲锋之时,点燃壕沟中的油料,让他们有来无回。」 与此同时,方梦华还派出几名勇士乔装成投降的逃兵,混入金军大营,散布完颜宗望的命令导致降军家属受难的消息,意图激化金军内部矛盾。 扬州城外的金军大营,完颜宗望的帐篷灯火通明。他眉头深锁,面前铺开的地图上标满了箭头与符号,记录着过去十几天来对扬州的围攻路线。然而,无论是强攻还是瘟疫战术,都未能让扬州屈服。 「这座城池,难道真是铜墙铁壁不成?」完颜宗望心中愤懑,命人召来汉军统领张令徽。 「二太子,您放心,奴才已派探马潜近城墙,试图打探守军虚实。」张令徽拱手说道。 当晚,几名汉军探马偷偷贴近扬州西北角的城墙下,屏气凝神地听取守军的闲聊。不久后,他们带回了意外的情报——城内的士兵开口闭口皆是「郡主」,对她的能力与品格赞不绝口。 「郡主?」完颜宗望闻言愣住,旋即冷笑,「赵家宗室早在靖康时便被我大金一网打尽,赵构赵楷逃亡江南也不过苟延残喘。就算有两个帝姬漏网,扬州还能有如此厉害的赵家女眷在此?荒谬!」 但他很快想起一件事。 「前年太原之战,击溃镶红旗的那股宋军,正是打着赵佶御赐‘定海郡主’旗号的舟山军,」他缓缓说道,眉头越皱越紧,「难道……扬州城中,竟是方梦华本尊?」 帐中一片寂静,只有烛火微微摇曳。 这时,完颜药师起身,抱拳说道:「二太子若所料不错,那扬州守军之所以如此顽强,不仅因城池坚固,更因城中有方梦华这等人物。」 「方梦华……」完颜宗望喃喃道,「这女人,从高丽到太原,再到扬州,简直阴魂不散!若非她,我大金早已统一南方!」 完颜药师冷笑道:「二太子不必动怒。依奴才之见,方梦华虽强,但她的力量并非不可撼动。城内那些所谓的忠义之士,想必还以为他们是在为赵宋皇室卖命。他们不知道,这个‘郡主’不过是假借赵家的旗号罢了。」 「你有何妙计?」完颜宗望问道。 「奴才斗胆献策:派使者往江陵去见赵构,传话给他——只要下诏割让扬州,赐死方梦华,我大金便可与宋廷议和。以赵构的性格,他必定不愿看到方梦华坐大,因为这妖女的存在,终究是对他皇权的威胁。」完颜药师的笑容意味深长。 听完这番话,完颜宗望并未立刻回应。他知道赵构软弱无能,既怕金军,也怕扬州势力崛起威胁他仅存的地盘。然而,眼下这场围城战已经持续了太久,若城破,不仅耗费更多兵力,还会延误南下进军的时机。 「这女人确实是个障碍……」完颜宗望低声说道,目光如鹰般锐利,「若能借赵九之手将她除掉,倒是省了我大金不少力气。」 但他随即补充道:「不过,江陵使节未至之前,本旗主绝不会放松对扬州的进攻。若赵构真有胆量与方梦华翻脸,我们便趁机坐收渔利;即便他拒绝,这娘们也无处可逃!」 完颜药师闻言,拱手道:「主子英明,高屋建瓴呐。」 翌日,金军加强了对扬州城的围困,试图以更猛烈的攻势逼迫城内士气崩溃。同时,一队快马带着完颜宗望的密信,直奔江陵赵构行在而去。 而在扬州城内,方梦华对外界的动向尚不知情。她正忙于整顿城防与安抚百姓,试图用有限的资源与时间拖住金军。然而,金军的下一步棋,已经悄然落子——这一局,既关乎扬州的存亡,也关乎方梦华在天下的声望与未来命运。 瘟疫控制住后,扬州的士气逐渐恢复。然而,在一次出城袭击粮草运输队的战斗中,一份被俘获的金军情报意外揭露了方梦华的真实身份——她并非赵家宗室,而是东海舟山群岛的明教教主。 消息最初只在高层军官中流传,最终还是传到了普通宋军士兵和民壮耳中。那一刻,不少人都愣住了。 「郡主是……贼寇?」 「那我们是跟着贼军在打金兵?」 流言迅速在营中扩散,有人不安,有人愤怒,更多人则感到茫然。 夜晚,方梦华召开了一场简短的全军会议。她站在篝火旁,坦然直面每一个士兵的目光。 「你们或许已经知道了,本座不是赵家宗亲,也没有什么‘金枝玉叶’的身份。」她的语气沉稳而坚定,「但本座可以告诉你们的是,本座愿意为扬州拼尽最后一滴血,愿意为你们所有人撑起这片城池的未来。」 篝火映照着她的面容,坚毅而真诚。 「你们心中的赵家宗亲,曾经带给你们什么?皇室高高在上,而本座愿意和你们一起吃饭、一起巡防、一起战斗。本座不是你们的郡主,但本座是你们的主帅。」 这番话掷地有声,打动了所有在场之人。 「郡主,您不是赵家人又如何?我们认您,是因为您为我们拼命!」一名宋军将领高声喊道。 「对!方郡主,我们是跟着您在打金兵!别管那些虚头巴脑的!」 士兵们纷纷响应,气氛迅速高涨。就连最初对舟山军不信任的老卒们,此刻也纷纷拍手称是。 从那天起,扬州守军中的宋军与民壮再无隔阂,全面融入舟山军的编制中。方梦华将他们划分为第五师与第六师,按照舟山军的体系进行训练和战斗部署。 扬州城内军心空前团结,所有人都明白,他们已经不仅仅是在为扬州而战,更是在为自己、为未来而战。 「赵家皇室给不了我们这些,可方郡主可以。」老卒对着新入营的年轻人说道,「以后我们都记住,这旗号虽是太上皇给的‘郡主’,但那是糊弄狗屁朝廷的。我们的主帅,是东海明教教主!」 五月的扬州,城内外都弥漫着肃杀之气。金军的围困已持续数月,攻防之间的消耗战令双方都接近极限。而完颜宗望的援军增兵计划与方梦华的破城谋略,正在将这场攻防战推向最残酷的高潮。 是守军最终胜利,还是扬州被金军踏平,谁也无法预料。但在方梦华的坚韧与智慧之下,扬州城依然伫立,如一枚钉子般死死钉在江南的门户之上。 城墙之上,方梦华望着远处的金军营地,目光如炬。扬州城,正在绝境中迎来涅槃。 第593章 赵立守楚 楚州城中,赵立正于校场检阅新练武卫军。谋士程括匆匆入内,行礼道:「将军,城中有一楚州进士国奉卿,曾任权知淮阴县事,现有大事相告。」 赵立点头道:「让他进来。」 片刻,国奉卿步入堂内,见赵立威武刚毅,忙拱手道:「下官国奉卿,参见赵安抚使。」 赵立微微颔首,道:「国先生有事,但说无妨。」 国奉卿道:「下官早前招降宿迁水寨首领赵琼,惜其贪恋金人钱粮,反投敌军。今闻安抚使威震楚州,金人亦难挡其锋,下官愿再往招降赵琼,恐安抚使未允,特来请命。」 赵立沉思片刻,问程括:「程先生意下如何?」 程括道:「赵琼虽降金,然宿迁水寨地利极佳,若能纳入我军,既可增兵,又可稳固楚州东北门户,实为一大助力。」 赵立点头道:「好!先生既有此意,我自当成全。」随即命人备楚州旗榜,交与国奉卿,道:「国先生可前去一试,若赵琼降顺,自有重赏;若负隅顽抗,我亲率大军剿之。」 国奉卿拜谢,持旗榜即日动身。 国奉卿单骑直至宿迁水寨,寨中旗帜乱飘,水道处处埋伏。赵琼闻报,忙出寨迎接,虽心中不耐,仍假作热情相邀入内。 赵琼一见国奉卿,冷笑道:「先生前日已来过,今日再至,所为何事?」 国奉卿并不急怒,呵呵一笑,说道:「赵寨主可知楚州已易主,赵立现为楚州安抚使,我此番前来,乃代安抚使招你归顺。」 赵琼闻言大惊,道:「赵立已至楚州?金人在淮阴设七支铁军,竟未能挡住他?」 国奉卿笑而不答,随后语重心长道:「安抚使勇猛犹霸王复生,金人闻之色变。他若知你剃发降金,必来剿灭水寨。幸亏我念你往日为乡里所做之事,故向安抚使为你求情。今日来此,乃给你一条生路。」 赵琼闻此,面色惨变,羞愧地拱手道:「赵某见金人势大,不得已投降,今日既有安抚使宽恕之恩,自当俯首听命。」随即跪地,双手接过旗榜,高声说道:「琼愿听赵安抚使节制,誓死不负!」 国奉卿点头道:「既已接榜,当知反复之人必不长久。我回楚州后,当向安抚使禀明,若你有异心,后果自负。」 赵琼连连称「不敢」,亲自送国奉卿至寨外。 国奉卿回至楚州,面见赵立,禀道:「赵琼已降,甘愿听令。」 赵立大喜,赞道:「先生之才,乃国之栋梁也!」遂命厚赏,又奏请朝廷加借国奉卿秉义郎官阶。 国奉卿推辞道:「下官进士出身,不谙武事,恐有误用,乞改借文资。」 赵立笑道:「先生处事如此周全,文资亦合情理。」遂查国奉卿学籍,加借宣教郎,并令其兼任楚州主簿,协助管理政务。 国奉卿再拜谢恩,道:「安抚使恩德,奉卿无以为报,愿竭尽绵薄,助安抚使平定淮东。」 赵立抚掌笑道:「有先生如此良谋,我赵立何惧强敌!」 楚州新得,城中军民一心练兵,力图固守。而完颜昌与金国「齐王」刘豫正密议对策,试图招降赵立,以图不战而取楚州。 是日,金人遣赵立故人葛进赉书入城,声言道:「赵安抚使,完颜都元帅与齐王仰慕安抚使威名,特遣我前来陈辞:楚州孤城难守,金军大兵压境,若能剃发投降,既可保全城池,又免生灵涂炭。」 赵立看罢书信,面色铁青,大喝道:「葛进,吾视你为故交,今日竟助金人来辱我?」葛进战战兢兢,未及开口,赵立已拔剑在手,道:「来人,将此逆贼绑赴校场斩首!」 当日斩杀葛进,并将金人赉书焚于校场,以示誓死抗敌之决心。 未及半月,又有刘豫使者来楚州。这次乃同窗刘偲,赵立闻报,冷笑道:「此贼更可恨,速带来见我!」 刘偲入州廨,见赵立威风凛凛,不由心中胆怯,强作镇定道:「赵安抚使,金人大军已至淮南,楚州危在旦夕。齐王仁爱有加,特命下官持旗榜前来劝降。若赵安抚使肯归顺大金,必得一旗汉军都统之位,便可保此城不失,官居高位,何乐而不为?」 赵立闻言勃然大怒,拔剑拍案,大喝道:「前日葛进赉书,已被我斩杀,你竟不知么?今日还敢做刘豫说客!你这等无耻之徒,也配读圣贤书?」 刘偲面如土色,颤声道:「安抚使何必困守孤城,与大金天兵对抗?投降可保全军民之命,实为万全之策。下官正因与你旧谊,才来劝说。」 赵立双目圆睁,怒不可遏道:「我全家死于金贼之手,此乃家仇;金人毁盟弃信,残害生灵,此乃国恨。国仇家恨未报,我岂能降贼?你既助纣为虐,焉能容你活命!」 赵立当即命左右将刘偲绑缚市曹,缠以油布。刘偲大呼冤屈道:「赵公,昔日同窗之谊,难道今日竟要将我活活烧死?」 赵立冷笑道:「昔日同窗,今日逆贼,我只知忠义为国,断不容金贼奸细惑我军心!待我扫平金贼,必灭刘豫,以雪今日之辱!」 随即亲至市曹,命点火焚烧,刘偲惨叫声震天,最终化作灰烬。赵立又将刘偲所持旗榜表奏朝廷,以明忠义之志。 此事传出,金人畏其刚烈,攻城数次皆未得手;江北各地义军闻之,纷纷仿效赵立,杀降贼、拒金人。楚州「忠义」之名遂扬四方,远近之人皆怀敬仰之心,接踵归附。 赵立立于城头,望着楚州周围新建义军营寨,转身对程括道:「今日斩奸贼,固守忠义,不负楚州百姓之望。将士们须知,国仇家恨共存,我等唯有死战,才能不负天下苍生!」 众将士齐声呐喊:「誓死追随赵安抚使,斩尽金贼!」 完颜昌得知刘豫招降赵立不成,愤怒不已。调集十万金军围困楚州,命军中匠作修治攻具,准备强攻南壁。楚州城中,将士虽众志成城,然金军势大,粮草渐短,情势日益紧迫。 赵立召集众将于州廨议事,高声道:「守江必守淮,楚州一失,淮南危矣。金人攻城必以砲地为重,若占高地,居高临下,我等便无胜机。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还以颜色!」 诸将闻言,齐声附和。赵立随即分拨人马,准备出城争夺炮地。 次日清晨,金军镶蓝旗猛安详稳移剌成率两千骑兵先至炮地,占据有利地形,正命部属布置攻具。赵立在城头远望,见炮地形势紧要,金兵未立稳脚跟,立刻擎枪上马,率楚州兵将冲杀而出。 移剌成见赵立亲率兵马冲来,忙下令摆开阵势迎敌。赵立直取移剌成,怒喝道:「贼将,快来受死!」移剌成挥戟奋马迎战,两军主将于炮地前厮杀起来。 枪来戟往,交锋十合,移剌成渐感不支,瞅准机会拨马便走。赵立大笑道:「贼将安敢逃命!」挥枪一指,大呼道:「楚州儿郎,杀贼!」楚州兵将紧随赵立掩杀,金兵阵脚大乱,四下奔逃。砲地上金军横尸遍野,流血盈沟。 移剌成败归金营,完颜昌怒不可遏,亲至楚州城下巡视,责其折兵之罪,随即调猛安详稳蒲察鹘拔鲁、猛安详稳完颜忒里,率兵五千,再去争夺炮地。两将皆是金军猛士,各披铁甲,手使大刀,奉命而行。 赵立得知金军再来,亲上城头观察动静,冷笑道:「贼兵虽众,然斗志已减。我军再击一阵,定能振楚州军威!」即令全军整装再战,亲自披甲擎枪出城。 砲地前,蒲察鹘拔鲁、完颜忒里见楚州军来,举刀上马,各引本部兵将迎敌。赵立当先,冲阵而入,直取两猛安。 蒲察鹘拔鲁喝道:「赵立,莫逞匹夫之勇!」大刀劈面砍来。赵立侧身躲开,长枪如游龙刺出,直取其肩。蒲察鹘拔鲁措手不及,险些堕马。完颜忒里大怒,挥刀侧击赵立,却被赵立反手一枪架住,两人恶战十余合。 赵立怒目横眉,战意凛然,长枪翻飞,宛如神助。又斗五六合,蒲察鹘拔鲁、完颜忒里皆觉气力不支,惊惧之下拨马便走。赵立大喝:「虏将何往!儿郎们,随我杀敌!」 楚州兵将士气大振,紧随赵立冲杀,金兵再度败北,弃砲地而逃。赵立乘胜追击,直杀至金军阵前方才收兵。砲地四周,金兵尸横遍地,血流成河。 赵立登砲地而立,望着溃散的金军,回身对众将道:「敌虽强,然心不足;我虽弱,然志必坚。只要军心不散,楚州便是铜墙铁壁!」众将闻言,齐声高呼:「誓死追随将军!」 完颜昌闻两次失利,怒气冲天,咬牙道:「赵立真猛虎也,然猛虎终难敌群狼,本勃极烈自有后招!」遂令金军继续围城,等待援兵再至。 第594章 北路兵出 板桥古道尘土飞扬,宋金两军杀声震天。陈淬率部迎战完颜宗弼,双方兵锋相接,刀戟交鸣,铁骑奔腾,战斗自辰时持续至未时,血流漂橹,尸横遍野。 陈淬策马挺戟,直取完颜宗弼。完颜宗弼挥动镔铁镋迎战,二人马上传戟对镋,斗得天昏地暗。五十合过后,仍不分胜负。两军士兵亦在战场上互相冲杀,刀劈矛刺,箭如飞蝗,胜负一时难决。 正当陈淬全力压制金军时,完颜宗弼已布下伏兵,赤盏晖与挞不野领精骑从两翼突袭,宋军大乱。扈成见势不妙,慌忙率部撤退,宋军阵脚顿失,诸军纷纷溃散。陈淬孤军奋战,终因寡不敌众,被迫退守钟山。 完颜宗弼率军紧追至钟山,将陈淬部团团围住。陈淬据胡床坐于阵前,面色沉毅,指挥残部奋力抵抗。他的声音在战火中如雷霆般响亮:「大宋男儿宁死不降!血战到底!」 终因兵力悬殊,宋军被金军彻底压制。完颜宗弼见陈淬势穷力竭,命人围住擒之,意欲劝降。 「陈淬,」完颜宗弼策马近前,冷冷地说道,「你武艺高强,若肯降我,可享荣华富贵,岂不美哉?」 陈淬仰天大笑,厉声骂道:「我陈淬食宋禄,受宋恩!为国尽忠,虽死无悔!今日战败,实力不济,非我宋军之耻,而是你金贼欺我多也!要降,绝无可能!」 金兵怒不可遏,将长刃架在陈淬胸口。陈淬面不改色,骂声如钟:「贼寇终有一日覆亡,汝等作乱中原,罪不容赦!」完颜宗弼怒极,挥手令刽子手斩杀陈淬及其从子陈仲敏。 钟山之上,陈淬伏尸血泊,但面容坚毅,死不瞑目。 金军攻势如潮,句容、溧阳相继陷落。润州守军寡弱无力,知府胡唐老仍誓死固守。然而,城中粮草已尽,百姓饥饿难耐。老幼扶携出东门欲逃,然被金军骑兵追杀,城中乱作一团,金军趁机破城而入。 胡唐老面对金军围攻,毅然决绝:「大宋忠臣,死不降贼!」完颜宗弼劝降,他却长叹道:「与其辱命于贼,不如为城池殉节。」言罢,自刎而亡。 完颜宗弼怒气未消,将目光转向润州通判杨邦乂。 杨邦乂被押至金军大营,面对完颜宗弼,昂首挺立,毫无惧色。 「你宋军皆已投降或被诛杀,何必冥顽不化?」完颜宗弼冷声道。 杨邦乂冷笑:「我宋臣食宋禄,忠心不改。大丈夫死有重于泰山,岂能为汝贼狗屈膝?」 完颜宗弼怒斥:「你一人之力能救大宋吗?何必徒增血债!」 杨邦乂闻言,咬破手指,在衣袍上书下「宁作赵氏鬼,不为他邦臣」十字。 完颜宗弼冷笑:「好忠臣,既然如此,我给你一线生机。」随即命人取来一纸,上书「死」与「活」两字,令杨邦乂选择。 杨邦乂接过笔,毫不犹豫写下一个「死」字,笔锋遒劲如剑。金军将士无不动容,然完颜宗弼面无表情,命人将杨邦乂押入营帐。 次日,完颜宗弼再见杨邦乂,愤怒道:「劝你不降,我便亲取你命!」杨邦乂盯着他,怒骂道:「女真必亡,苍天难容!你这豺狼终将自取灭亡!」 完颜宗弼大怒,拔出尖刀,刺向杨邦乂胸膛,剖其心而笑道:「大宋忠臣?今日我便断了尔等宋室的脊梁!」 杨邦乂倒地而亡,面色虽白,却满是凛然之气。他的忠魂,化作长风,飘荡在润州的每一寸土地上。 完颜宗弼纵横江南,屡败宋军,却未曾察觉,他的每一次暴行,愈发激起民间的愤怒。流亡士兵、义军与明教势力,正暗中集结,等待下一次反击的机会。 润州城破,宋军纷纷溃逃。统制扈成率部败退至金坛县,收拢残兵不足两千,士气低落,饥疲交加。他与另一统制戚方相遇,原本意图合兵防守,但戚方心怀异志,早已打定主意另谋出路。 戚方虽表面上依旧恭顺,暗中却已决意叛宋。他对部下说道:「现如今宋朝朝廷无能,战无可战,守无可守。我等身为残兵败将,何不投奔真正能抗金的义军?明教陆长老据太湖为基地,拥军而抗金,我欲投之,为百姓谋一条生路。」 他深知,明教北路军虽号称义军,但向来不信任叛将。若要赢得陆行儿的接纳,必须有所行动。而眼前扈成及其部众,便成了他计划中的「投名状」。 戚方暗中勘察扈成军队的驻扎地,发现其兵力松散,警戒薄弱。他当即召集亲信部署计策,命人假意向扈成献言:「敌军追击在即,咱们该尽快向宜兴方向转移,利用地势突围。」扈成信以为真,同意次日凌晨行军。 夜幕降临,戚方命手下悄然包围扈成营地。他率精锐弓箭手居高临下伏击,待到黎明时分,趁扈成军毫无防备之际,发起突然袭击。 「放箭!」戚方一声令下,箭雨如飞蝗洒落,扈成军营顿时大乱。戚方领人冲入营中,指挥士卒砍杀逃兵,直逼扈成所在中军帐。 扈成猝不及防,仓促上马迎战,怒斥道:「戚方!你竟敢叛国?」戚方冷笑道:「君已不能君,国已不能国!何谈弑叛?今日我送你一程,留你不得!」 两人于乱军中交战,戚方身先士卒,力战之下亲手将扈成一箭射下马来,随后挥刀斩杀。扈成部众在指挥官阵亡后军心大乱,副将庞荣投降,多数被围歼,少数四散而逃。 事毕后,戚方收拢扈成军残部,将扈成的首级用木匣盛装,又将其军中粮草物资尽数缴获,向宜兴方向行军。 几日后,戚方抵达宜兴县外,主动联系太湖的明教北路军,说明来意。陆行儿亲自率部接应,见戚方献上扈成首级和一批缴获物资,问道:「戚统制叛宋而来,此为何意?」 戚方坦然答道:「我戚方虽为宋军,然屡战屡败,所依之国已无存。我仰慕江南明教忠义,深知金虏当前之敌,非宋廷所能敌。我愿归附明教,效犬马之劳,共抗金贼!」 陆行儿见他言辞恳切,又有实际行动,便答道:「既如此,我代方教主收留你,愿你归我教后矢志抗金,不负百姓所望!」 戚方部自此改旗易帜,编为明教北路军第四师,开始在宜兴一带活动。他对原扈成副将庞荣说道:「扈成部虽被我歼灭,但金军迟早会逼近。此地若要守住,须提前布防,广聚粮草民兵。」庞荣闻言颔首,安排戚方协助筹备。 宜兴城外,明教旗帜高扬,昔日的宋军溃将,今日已成为明教义军的一员。江南局势因这场变节,掀开了新的篇章。 完颜宗弼命大将赤盏晖引兵直取青城镇,宋军主帅两浙路宣抚使周望列阵迎战。然而赤盏晖麾下精兵悍将如云,趁夜施奇袭,宋军大乱。交战未久,周望阵脚不稳,所部死伤惨重,不得不下令撤退。赤盏晖穷追不舍,宋军死者无数,残兵狼狈退入江阴。 当晚,周望在宣抚使府中忧惧不安,幕僚劝他收拢败军,整顿守备,以图再战。周望却面如土色,摆手叹道:「金军势不可挡,此城再守不过徒增死伤。我今退往后方,召集援军再图大计。」 翌日,周望趁夜潜出江阴城,百姓闻讯,纷纷聚于街头相拦,跪地哀求道:「使君若走,吾等一城生灵必遭涂炭!请为百姓留一线生机!」周望视而不见,反以愤怒掩饰怯懦,厉声斥道:「城中兵力已尽,孤不走,难道坐以待毙?」言罢,扬鞭策马而去,徒留百姓怒骂声四起。 青城镇失守后,金军势如破竹,直逼江阴城下。守将郭仲威初时曾调集城中防御力量,组织抵御。然而,在赤盏晖猛攻之下,宋军七防御者带队迎战,但敌众我寡,终被打得大败,兵马退守城内。金军乘胜追击,紧随其后攻破城门,蜂拥而入。 郭仲威眼见城池难保,竟心生怯意,自知无力抗敌,索性放弃抵抗。他下令纵火焚烧库房,劫掠城中财物,并率亲兵杀出东门,奔常熟县避难。江阴城内顿时陷入大乱,残兵逃散,百姓哭喊声震天,四处弥漫着烈焰与硝烟。 当夜,完颜宗弼大军入江阴。金兵如狼似虎,搜刮金帛钱粮,掳掠子女人口。凡是贵重之物,尽数劫掠而去;凡是抵抗之人,尽被屠戮。城中百姓若未能逃离,皆被驱赶至城外,余下城池化作屠场。 为了警示周边各地,完颜宗弼下令:「此城不可留一人!不可留一瓦!」金兵依令行事,将整个江阴城点燃,熊熊烈焰直冲天际,映红夜空。火势延续三日三夜,烈焰百里之外犹可见,江阴城终被烧成一片废墟,残垣断壁间,仅余浓烟四起。 完颜宗弼立于城楼,俯视这一片焦土,目露冷笑:「以此为鉴,南宋何处可挡大金之师?让他们明白,反抗者必亡!」 然而,这场浩劫并未如他所愿完全震慑江南。相反,江阴城难民四散逃往太湖周边,投靠各地抗金义军,尤以明教北路军最得民心。一些宋军溃将如戚方,也趁机聚拢溃兵,以抗金为名,逐步壮大势力。 江南的烽火,并未因江阴城的覆灭而熄灭,反而在烈火焚烧中,孕育着更顽强的抵抗力量。 太湖之滨,马迹山上,风急雨骤,草木沙沙作响。陆行儿负手而立,面色凝重,远眺太湖茫茫烟波。他身后是一众明教北路军将领,气氛肃杀。 自金兵渡江以来,江南局势急转直下。润州失陷,建康危急,太湖周边州县人心惶惶。更有传言称金兵意图南进宜兴,再图秀州、明州,一旦江南门户尽失,太湖繁荣必将毁于一旦。 「诸位,」陆行儿沉声道,「今日唤大家来,是为太湖生死存亡之事!若我们明教北路军还坐视金贼长驱直入,江南百姓将何以为生?」 「马迹山与太湖北岸不守,秀州明州将无险可恃!」戚方上前拱手道,「金兵虽强,然吾等明教儿郎并非惧战之辈!」 一旁的徐明点头附和:「金兵正黑旗虽号称精锐,但这次所过州县,兵力已分散。我军若能先声夺人,断其后路,必能大挫其锐气!」 女谋士刘若仙点头,目光扫过众人,道:「此战不仅关乎北路军存亡,更关乎明教全局!世人只知方教主的舟山军、石敢当石左使的西路军、吕信陵吕护法的南路军,却未曾正眼看我们太湖的北路军。今日,我等便要以战功扬名,告诉天下,北路军亦是明教铁军!」 众将齐声应道:「誓与江南共存亡!」 风雨夜中,北路军迅速集结。陆行儿亲自点兵,将余部分为三路:戚方和徐明率第三、四师为左翼,袭扰金兵辎重营地;缪威和太湖三龙率水军为右翼,从太湖水道偷渡金兵后路;陆行儿亲自率中军为正面主力,直取金兵前营,与其正面决战。 雨幕之下,火光点点,北路军将士披甲上马,挽弓列阵。陆行儿身披黑甲,立于阵前,大声道:「吾教立足江南,保一方百姓安宁。今日之战,虽敌强我弱,然若不战,金贼必将蹂躏吾土,汝等家园焉能幸免?但凡今日能斩金兵者,皆赏银百两;擒贼将者,封千户侯!战死者,吾教主亲为立碑,世世流芳!」 将士闻言,齐声呐喊,杀气冲天:「为明教!为江南!」 正黑旗统帅挞不野率部屯于金坛县,骄兵自恃,疏于防备。戚方率溃卒趁夜突袭辎重营,弓箭手藏于高地连射金军哨兵,引起敌军阵脚大乱。 挞不野急调后军应敌,未料缪威的水军早已从太湖水道迂回,断其粮道。水军战舰布满河道,火箭齐发,烧毁金军粮草与战船。 挞不野怒不可遏,亲率精兵突围,却迎上陆行儿中军正面阻击。战鼓雷动,喊杀震天,陆行儿手持长枪,马踏如飞,亲斩金兵十数人。明教战旗迎风招展,士气如虹。 金兵虽久战成名,但遭到三路夹击,首尾难顾,渐露败势。挞不野虽顽强抵抗,终因兵力分散,被陆行儿一枪挑于马下。正黑旗前军溃散,金坛县纳入明教控制。 战后,陆行儿率北路军入驻金坛县,收拢溃兵,招抚百姓,严令军纪不扰民。江南一带闻明教北路军大败金兵,纷纷传颂陆行儿「马迹山誓师,血战金坛」的英勇壮举。 消息传至润州,完颜宗弼震怒:「竟有如此之军?陆行儿此人,本旗主必斩之!」 而此时的江南百姓,却第一次开始以敬畏的目光看向这支北路军:「明教舟山军固然名震四海,然太湖军亦能与金兵争锋,实乃江南百姓之福!」 第595章 七年磨剑 方梦华立于扬州南城墙之上,望着滚滚长江。江面辽阔,波光潋滟,但这壮丽的景象此刻却让她心如沉石。忽然,她目光一凝,南岸的润州方向竟升起浓浓黑烟,直冲云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际。 「镇江……已经失守了。」她沉声道,握着望远镜的手不由自主地用力收紧。 周围的将领们面面相觑,个个脸色灰暗。城中军民听闻消息,也纷纷涌至城墙下,指着江南方向的火光窃窃私语,忧心忡忡。 方梦华回首扫视这一片城池。扬州原本繁华如梦,如今却被战火笼罩,孤城之困昭然若揭。润州的陷落使得扬州腹背受敌,而金兵南下的矛头,显然已经对准了江南各地。 「梦华姐,」百花营的种鱼儿率先打破沉默,「如今金兵已渡江而南,南岸的州县必然危在旦夕。再加上我们北面还有斡离不的主力围困,扬州能撑多久……实在难料。」 「我等士气虽盛,但民心已动,恐难再稳。」晏广孝紧随其后,语气中带着几分忧虑。 方梦华看着城下的百姓,他们的表情满是恐惧与迷茫。有人低声哭泣,有人向官兵打听润州的战况,也有人开始嘀咕:「扬州还能撑多久?」 有人哀叹:「润州都没了,这扬州怕是保不住了!」 「咱们不过是孤城一座,连拱卫江南的资格都没有。」 言语间尽是沮丧与悲观,这无形的情绪蔓延开来,迅速席卷了整座城池。 方梦华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远方的浓烟,眉头紧锁,心中却已翻江倒海。 金兵渡江,江南局势愈加危急。润州的陷落意味着金军已经打开了通向江南的门户。如果金兵势如破竹地攻下常州、苏州,短短数日后,他们就会逼近舟山军在上海的防线。 她深吸一口气,回头对众人说道:「江南的局势已经到了最危急的关头。临安小朝廷的力量显然不足以应对金军的南侵。若是我们明教不出手,江南恐怕难逃覆灭之灾。」 晏广孝上前一步,声音低沉却坚定:「郡主所言极是。但眼下我们被围扬州,救援江南恐非易事。」 方梦华抬头,目光锐利如剑:「越是危急时刻,越不能犹豫不决。扬州是孤城,但并非死城。只要民心不散,城中尚有一战之力。我们可以暂时以坚城牵制宗望的主力,同时调动舟山军和江南潜伏的力量,联合地方义军,以奇袭之势破金军之锋。眼下,当务之急是稳住扬州百姓的军心。」 当晚,方梦华登上南城墙,对聚集的军民发表了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说。 「各位父老乡亲!」她高声道,「本座知道,润州的消息让大家感到害怕。敌军凶残,火焚城池,掳掠百姓,这是事实。但你们可曾想过,若是扬州守不住,这样的灾难会降临到多少人头上?」 她环顾众人,继续说道:「金人烧杀抢掠,所到之处寸草不生。若让他们攻入江南,你们的家园、亲人、田地都将不复存在。而此刻,你们站在扬州城中,这座城,是江南最后的屏障!」 百姓之间渐渐安静下来,纷纷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着她。 方梦华振声道:「本座不是赵宋宗室,甚至曾是你们口中的‘贼寇’,但我方梦华誓与扬州共存亡!只要还有一口气,本座就绝不会让金人轻易踏过扬州一步!」 她顿了一下,目光如炬:「今日之危局,只有靠我们自己去扭转。只要军心不散,民心不溃,我们就还有希望!扬州不倒,江南就不亡!」 城中百姓和守军受到感染,士气逐渐回升,众人纷纷喊道:「愿与郡主同生共死!」 方梦华转身看向晏贞姑等人,眼中闪过一丝坚定:「从现在起,我们全力筹备反击,同时联络明教北路军,务必在金兵杀到上海滩前,给他们迎头痛击!」 入夜,扬州城内灯火通明,军民上下齐心,准备迎战的气氛愈发浓烈。而在大江对岸的南岸,金军的火光依旧燃烧,但在那滚滚浓烟之后,或许正孕育着一个新的转机。 扬州行营中,夜幕沉沉,战鼓声远远回荡在城外的黑暗中。方梦华负手而立,面色冷峻,身边种鱼儿、刘锜、燕青分立两旁,低声议论着城内外局势。忽然,方梦华转身走入营帐,取出一件奇异器物——这是一台小巧的对讲机,黑色外壳泛着微光。 她按下按钮,沉声呼道:「宝子,你的位置?」 对讲机中传来一阵轻微的电流声,随后是李宝略带兴奋又紧张的声音:「大姐!妳被困在扬州了?」 「姐无碍,」方梦华声音镇定,「你先说你在哪儿。」 对讲机中传来李宝的回话:「宝子现在在海州去通州的船上。大姐,江北的局势不太好,陆路早被官军猛将赵立封锁,宿迁和楚州那条路都过不去。现在楚州外围有十万金兵,算上围扬州的金军,已经有二十多万大军了。宝子到了江北,说什么也要救大姐突围!」 方梦华闻言,嘴角微微扬起一丝冷笑,但语气依然平静:「姐不急,扬州无危。宝子,你到了通州,第一件事是联系北路军管仲孙管副军长。告诉他,这是本座亲自下令:北路军开始行动,务必迅速夺取苏、常、宣、湖四州,把金兵彻底挡在远离上海滩的地方。」 对讲机中传来李宝的应声:「明白!大姐放心,宝子到了通州,立刻找管副军长传话。」 方梦华接着说道:「还有,通知缪威带领太湖水师封锁大江,将过江的金兵困在润州。切记,此战必须果断,不留后路。」 李宝的声音带着几分急切:「大姐,妳一个人在扬州牵制金兵主力,太危险了。让我多派几支兵马来接应妳吧!」 方梦华目光坚定,冷冷道:「宝子,你要记住,牵制金兵是扬州的任务,而你们的任务,是彻底瓦解金军南下的企图。南岸局势,成败在你们。」 对讲机中沉默片刻,随后传来李宝的坚定回话:「大姐放心!宝子一定不负所托!」 放下对讲机,方梦华长长吐出一口气,随即转头看向身边的种鱼儿:「北路军和太湖水师一旦行动,江南的局势会有转机。但扬州的局面仍需我们以死力守住,不能让斡离不和兀朮轻易得手。」 种鱼儿微微颔首:「梦华姐放心,百花营愿与扬州共存亡。」 方梦华点头,目光锐利地扫过众将:「传令全城,备战计划提前实行。兵马分四路轮守城墙,同时派轻骑突袭金兵粮道,务必扰乱他们的节奏。」 种鱼儿和刘锜齐声应道:「诺!」 与此同时,在江北的船上,李宝放下对讲机,双拳紧握,望着远处漆黑的江面。他回头看向船舱中身披纸甲的少年神机营士兵,低声吩咐:「兄弟们,扬州局势危急,但我们肩上的任务更重。到了通州后,全力协助北路军行动,为大姐夺取时间!」 少年士兵们齐声高呼:「誓死完成任务!」 江风猎猎,船帆鼓动,一行人直奔通州而去。而此时,扬州城墙之上,方梦华的身影在灯火下显得愈发坚定,仿佛与这座孤城融为一体。 通州码头,舟山军一艘快船靠岸。少年神机营营长李宝一身风尘,翻身下船,早有管仲孙派人迎接。李宝拱手行礼:「管副军长,我家大姐有令,命北路军立即行动,占领苏、常、宣、湖四州,围剿过江金兵,封锁江面!」 管仲孙神色凝重,却难掩目光中的锋芒。他问道:「李团长,教主是否安全?扬州战局如何?」 李宝笑道:「大姐安然无恙,扬州无危。大姐自有计策牵制金兵主力,特命我传令北路军,趁此良机收复失地,彻底阻止金兵南下!」 管仲孙点头,随即拍案而起:「七年隐忍,只待今日!来人,备快船,传令太湖大寨!」 太湖大寨,陆行儿与水师统领缪威正饮茶议事。忽闻通州快船到岸,送来管仲孙的军令,两人展开信笺一读,竟双双大笑。 陆行儿拍案而起:「七年隐忍,今日总算等到了这一天!自从圣公战败身亡,明教退出江南城池,这一口气,我等咽了七年!今日圣姑发兵令,我们便要让宋金两家知道,江南从此再无他们的容身之地!」 缪威亦笑道:「正是。圣姑此举既为江南百姓,也是为明教雪耻!我这三支水师,早已整备待命,就看北路军弟兄如何配合!」 陆行儿将信笺递给幕僚,指着地图说道:「传令各部,按郡主指示行动:管仲孙带第一师继续固守泰州、通州,扼守江北门户;蒋居正带第二师从横山出发,攻宋朝常州,截断南北联络;徐明带第三师从秀州出发,直取湖州,逼迫金兵两线作战;戚方带第四师从宜兴出发,攻宋朝宣州,牵制金兵东线;邓荣带舟山军第二师从吴江出发,直取苏州,打通东部水陆通道;缪威率领江涛、徐发、谢贵三支水师,从太湖出发攻金兵占领的润州北固山大寨,封锁江面!」 命令发下,太湖水师当夜出动,三百艘战船满载将士,浩浩荡荡驶向润州。与此同时,陆行儿的四支陆军部队也各自整军出发,扬起明教日月圣火的战旗,声势惊天。 陆行儿站在太湖洞庭山大寨的高台上,遥望润州方向,喃喃自语:「七年忍辱负重,今日江南明教再度王者归来。宋金皆非江南主人,唯明教方能拯救此地!」 江南百姓闻讯纷纷奔走相告:「明教大军重返江南!是方教主派来的!江南有救了!」 第596章 姑苏新生 江阴城破在即时,守将郭仲威眼见金兵攻势如潮,防线已危。他知道再无力回天,却不甘心为一座孤城殉葬,遂生一计:纵兵洗劫城中府库与民居,将城内金帛子女尽数掠夺,以火焚城制造混乱,掩护自己从东门突围。 烈火蔓延,黑烟滚滚,哭喊声响彻整个江阴。郭仲威骑在马上,回头望着被火光笼罩的城池,低声自语道:「江阴已不可守,留在这里不过是白白送死。待本将到了常熟,仍有机会卷土重来!」 他催马加鞭,带领残部百余人向苏州方向疾驰,沿途百姓见状皆愤怒谩骂,但无人敢上前阻拦。 与此同时,从辽南回援江南的舟山军第二师正行军在福山镇沿江大道上。这支军队由回鹘武僧出身的光明右使邓荣统领,队伍纪律严明,兵甲精良,与江南临安小朝廷的溃兵截然不同。 邓荣身披僧袍,腰挎大铁棍,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目光锐利如鹰。他遥望苏州方向,见远处黑烟冲天,不由皱眉:「江阴失守了吗?那火光怎会烧到苏州西面?」 他扭头对副将张成说道:「命令全军加速前进,准备应对突发情况。」 张成应声而去,舟山军迅速调整队形,步兵居中,骑兵两翼,押运粮草的辎重车居后,朝事发方向疾行而去。 不多时,邓荣的部队在一片荒野中与郭仲威的残兵迎面相遇。郭仲威见对方军容整齐,立刻勒马止步,心中一紧,暗想:「这是何方人马?不像是金兵,更不像是临安高太尉的援军。」 邓荣举起马鞭,遥指郭仲威,高声问道:「来者何人?为何从江阴方向溃逃?」 郭仲威面露尴尬,勉强抱拳道:「在下郭仲威,江阴守将。金兵势大,我军难以抵挡,不得已弃城而退,准备回苏州再作抵抗。」 邓荣冷冷一笑,策马上前一步,目光如炬:「郭统制,你这一路烧杀抢掠,全军大包小裹,百姓怨声载道。江阴城焚毁、民不聊生,莫非也是你的‘抵抗’之策?」 郭仲威闻言脸色骤变,勉强辩解:「这只是权宜之计,若非如此,我等早被金兵追杀得全军覆没!」 邓荣的眉头深锁,环顾郭仲威那狼狈不堪的部队,怒声斥责:「你身为守将,弃城不守,临阵脱逃已是大罪!如今更纵兵劫掠,祸害百姓,枉为人臣!若大宋朝将领皆如你这般,金兵何愁中原不取,江南不下!」 郭仲威面色煞白,低声辩解:「我也是无奈之举……不若将军收留我部,一起抗金如何?」 邓荣冷笑一声:「舟山军军纪严明,不容败类污其行列!今日,老衲便替江南百姓清理门户!」 他猛然抽出弯刀,高声令道:「舟山军听令,拿下郭仲威及其部众,军法从事!」 舟山军士兵闻令立刻出动,两翼骑兵迅速合围,将郭仲威的队伍团团围住。郭仲威见状,拔剑怒吼:「番秃驴!你敢动我?本将是两浙宣抚使周相公麾下将领!」 邓荣冷声道:「周望又如何?纵兵劫掠、弃城叛逃,死有余辜!」 一场短促的战斗后,郭仲威的残兵不堪一击,纷纷投降。郭仲威被生擒押至邓荣面前,他挣扎着大喊:「你们舟山军是方妖女的部下!不过一群叛逆!有何资格审我?」 邓荣冷哼一声,将大铁棍指向郭仲威:「叛逆?方郡主四千骑入援扬州阻十万金兵不退,你却纵火弃城,谁是叛逆,自有公论。」 他挥手命士兵将郭仲威斩首示众,并对行军司马华光道:「将此事详细记入战报,送往舟山军总教官处。郭仲威纵兵害民,遗臭江南,江阴之败,当引以为戒。」 舟山军继续前行,而郭仲威的头颅被挂在沿途示警的木牌上,警告江南诸军:「弃城劫掠者,下场如斯!」 吴江城外,厮杀声震天动地。舟山军第二师长枪密布,火箭四起,击退宋朝厢军,明教旗帜高高飘扬在江岸。败军如潮涌入吴江城中,惊恐的士兵弃甲曳兵,四处哀嚎。 苏州城内,两浙路宣抚使周望得报:「常熟、昆山、吴江已失,厢军大败,舟山贼正向苏州进发。」周望惊骇欲绝,跌坐于案前,连连自语:「舟山贼人如此凶猛,本官当如何是好?守城只怕死路一条。」 幕僚见状,纷纷进谏:「周相公,城中军心动摇,不如暂退临安,再议抵御之策。」周望闻言,心中一动,暗自决定弃城而去。 夜幕降临,周望带着亲随悄然出城。刚至东门,忽见数百百姓持灯笼火把,将道路围得水泄不通。 「周相公,吴江虽败,苏州尚存!您若离去,百姓如何存身?」 「城池若失,江南岂能保全?大人,求您为百姓计,留城死守!」 百姓哭喊哀求,有人甚至跪地拦马。然而,周望毫不为动,冷冷说道:「孤城无援,留之何用?本官去临安调兵,自会设法援救苏州。」 百姓见劝说无果,顿时愤怒不已,群起而骂:「周望,你这是贪生怕死!」 「弃城逃走,还谈什么援救?不过是为了自保而已!」 「你这样的人,岂配为官?」 周望愈发不耐,命亲随挥鞭驱散百姓,策马扬长而去。百姓悲愤交加,满城哗然,士气顿时跌入谷底。 翌日,苏州知府汤东野得知周望已弃城,心神大乱。他召来幕僚商议道:「舟山军大兵压境,城中无主,本官恐难以守住此地。」 幕僚劝道:「相公若走,城中恐怕再无抵御之人。不若召集全城之力,拼死一搏。」 汤东野叹息:「城中厢军早已士气崩溃,如何能挡得住贼军的锐势?只会徒增伤亡罢了。」 汤东野匆匆将府印交给统制官陈思恭:「此城已难保,本官将此印授你,暂掌府事,尽力维持城中秩序。」说罢,便带着家属和亲随从南门出逃。 陈思恭接过府印,看着汤东野渐行渐远,长叹一声:「今日之苏州,怕是再无希望了。」 汤东野刚逃不久,江面已隐约现出舟山军的日月旗帜,战船连天接地,似无穷无尽的黑潮般向苏州逼近。 陈思恭望着江上浓烟滚滚,远处的战鼓声犹如死神的召唤,个个心如死灰,苏州大地笼罩在绝望之中。 青墩镇,苏州城的要冲,兵戈骤起,旌旗翻飞。苏州统制陈思恭率城中厢军五千迎击舟山军第二师。 陈思恭虽知苏州大势难保,但也不愿束手待毙。他派兵驻守桥头要隘,又亲率精锐埋伏于两侧树林,企图以地形为优势重创舟山军的前锋。 邓荣率舟山军战船逼近青墩,见对岸防守严密,略作观察,随即挥手令船只分批靠岸,以弓箭和火器掩护步卒强渡。舟山军兵勇悍烈,步卒一登岸便如虎入羊群,迅速突破宋军防线。 陈思恭见状,急令伏兵出击,四面冲杀舟山军前阵。舟山军不备,果然一时混乱,被迫后退至江边船阵之内。陈思恭趁机稳住阵脚,指挥士卒修整防线,青墩战事告一段落。 然舟山军兵力充足,连夜以火炮对青墩阵地进行轰击。宋军在接连的炮火中死伤惨重,士气全无。 陈思恭远远望见江面上舟山军战船如潮水涌动,心知苏州孤城再难支撑。他回营召集将校道:「舟山军势不可挡,此役若再死战,只会徒增无谓的牺牲。如今只有向明教投降,或可保全百姓。」 将校闻言,无人反对。厢军本是乌合之众,已然丧胆,纷纷点头附和。 翌日,陈思恭遣使持印向舟山军请降。邓荣闻报,微微一笑,传令大军缓缓推进至苏州城下。 陈思恭身披甲胄,亲率文武出城迎接,双手奉上印信,跪于阊门前道:「城中百姓无辜,陈某无力抵御,只能开城归降。望贵军念及黎民百姓之苦,宽恕一城之罪。」 邓荣从战马上俯视着陈思恭,冷然道:「既知百姓无辜,为何迟迟不降,偏要负隅顽抗?」 陈思恭低头叹息:「军人本分,不得不战。今日投降,只愿百姓免于战火之苦。」 邓荣摆手示意陈思恭起身,朗声道:「明教自立东南,非为杀戮,乃为救济天下贫苦。既尔等愿降,我军自当开恩。即刻命人入城安民,不得扰害。」 舟山军随即入驻苏州,秩序井然,不取一物,反而分发粮食赈济灾民。苏州百姓见状,顿时欢呼,街头巷尾皆道:「舟山军仁义之师,不似官军残暴,真乃救民之军!」 苏州易主,舟山军在东南江南地带的控制力进一步巩固。明教日月圣火旗帜高悬于城头,宣示着这片土地从此脱离宋廷,步入新秩序。 第597章 毗陵前线 完颜宗弼为巩固南侵战果,命契丹黑旗都统耶律升率金军精锐两万,沿江而下,直指常州。金军所到之处,烈焰冲天,百姓惊骇逃亡,常州告急。 常州守臣右文殿修撰周杞虽知城池危急,却不敢调集兵力抵抗,仅是闭城自守,期盼援军。然而,金军步骑灵活,很快围城,威胁已迫在眉睫。 明教北路军第二师师长蒋居正奉命进取常州,率领横山大林寺七千精锐僧兵,以疾风之势夜行三十里,抢先埋伏于横山险隘之地。蒋居正深谙兵法,命僧兵居高临下,将金军引入山道狭谷,再伺机歼敌。 金军行至横山下,耶律升虽觉地势险峻,但自恃兵强,未加警惕,命大军径直通过。忽然,一声炮响震天动地,山石滚滚而下,阻断后路。蒋居正手持戒刀,一马当先,率僧兵挥刀冲下。 耶律升见山道两侧杀声震天,才知中计。他急令骑兵反击,但山路狭窄,骑兵无用武之地。横山僧兵刀法凌厉,疾如旋风,金兵无法招架,纷纷溃败。 蒋居正一刀斩落耶律升战马,随后跃马直前,长刀一挥,将耶律升劈为两段。黑旗军群龙无首,士气崩溃,争相逃命,却在横山狭谷中被追杀惨重,仅数千人逃回北岸。 金军败退的消息传至常州城内,周杞闻之大惊,连夜收拾细软,弃城而逃。他不敢面见百姓,更不愿落入明教之手,仓惶带着家眷奔往建康方向。 次日,蒋居正率北路军第二师入城,城中百姓夹道相迎。蒋居正召集乡绅百姓,安抚城中军民,并宣布明教将恢复常州秩序,保护百姓安居。 常州遂归入明教控制,北路军的东南战局再下一城。横山之胜不仅振奋了明教军心,更让东南百姓看到了一丝希望:这片饱受战乱之地,终于迎来了可能的安定。 蒋居正入城当日,即刻颁布檄文,昭告江南百姓:「今金贼南侵,宋廷无能,弃城逃走,致使生灵涂炭。明教秉持天命,为救苍生,义取江南。常州已定,军纪严明,凡顺者安,逆者诛。愿江南百姓与明教同心,共御外敌,还我河山!」 檄文传至四方,江南各地百姓奔走相告,隐约已有风云变色之兆。 江阴沿线以赤盏晖为前锋,率金军一万五千人由润州出发,直扑常州以东,企图切断明教与苏州的联络线。赤盏晖骁勇善战,但对江南密布水网的地形一无所知。他强令部队行进,却在江南河道纵横的水乡陷入困境,行动愈发迟缓。 明教太湖水师分为江涛、徐发、谢贵三支,各持百余艘小舟,沿江南水网布下天罗地网。江涛率主力游击队在正面吸引金军注意,徐发和谢贵则分兵绕到金军侧翼和后方,截断退路。三军协同,迅速将赤盏晖部孤立于一片河网密布的区域。 明教小舟灵活迅捷,金军则因地形受阻,连骑兵也难以施展。在狭窄水道间,明教士兵以强弓硬弩居高临下,射杀金兵,无数战马因惊吓跌入水中。赤盏晖眼见部队损失惨重,急令全军退回润州,却发现退路已被谢贵部切断。 金军不擅水战,更少有善泳者,在明教水师的围剿下乱成一团。江涛抓住机会率主力发起总攻,明教士兵利用熟悉的水道分割包围金军,以舟楫运兵,迅速瓦解金军抵抗。金军士卒因溃退争相涉水而逃,许多人在河道中溺亡,剩余部队在混乱中被明教俘虏。 赤盏晖在亲兵护卫下艰难突围,历尽千辛才逃回润州完颜宗弼大营。他一到营中便跪地请罪,自陈水乡作战不利,并称金军若再冒险深入江南,将无异于自取灭亡。 江涛、徐发、谢贵三支水师大胜,收复了多处被金军占领的村镇,并救出大量被掳掠的百姓。明教迅速将俘虏中的金军将士分别关押和安置,同时传令各部扩大战果,进一步压制金军在江南的活动范围。 江涛率水师回归太湖后,以明教名义发布檄文,向江南百姓昭示此次胜利:「北虏深入江南,水乡数万百姓蒙难。今太湖水师已挫其锋,伏兵河道,斩首五千,俘获千余,将江南重归平安。百姓安心,明教自会护我江南水土,驱逐外敌,还此江南河清海晏之境!」 檄文一出,江南士气大振,百姓夹道欢迎明教军队。至此,金军在江南的攻势被暂时遏制,明教也以实际战果证明了其在江南反击战中的中流砥柱之力。 太湖水烟迷蒙,晨光透过水雾映在舟山军北路军的集结地。陆行儿披甲登舟,身后是威风凛凛的北路军近卫团,他们个个精神饱满,士气高昂。女谋士刘若仙身着素衣立在船头,目光深远,正低声向陆行儿分析当前局势: 「耶律升和赤盏晖两败,金军锐气已挫,但完颜宗弼素来骄勇,绝不会轻易认输。如今他集结主力于润州至常州一线,意图扭转战局。这是我们立威江南的最好机会。」 陆行儿点头,沉声道:「蒋居正部已拿下常州,我们与他会合后,要迅速构筑防线,将金军牢牢压制在润常沿线。若仙,金军主力大约几何?」 刘若仙从袖中取出地图,指向润州:「据探报,宗弼麾下主力约十万,虽有锐意,但水土不服,后勤线延长,攻势已显疲态。」 陆行儿冷笑道:「这宗弼不知江南水乡险阻,我便让他知道此地非他肆意驰骋之地!」 润州北固山大营中,完颜宗弼端坐帅案前,听着部将汇报最新战况。赤盏晖狼狈跪在堂下,耶律升的战死更让金军士气低迷。 「明教小股势力竟能连败我军,实属可恨!」完颜宗弼挥拳砸在案上,怒气满胸,「传令各部,集中兵力,润州与常州之间再无退路。此战若不胜,我等便无颜北归!」 左翼都统完颜萨里沉声道:「教主不必忧虑。明教虽强,但他们的兵力远不及我军。只需以骑兵绕行平原,截断常州至太湖的粮道,便能反客为主。」 完颜宗弼目光一沉,问:「可有把握?」 完颜萨里抱拳道:「请教主拭目以待。」 完颜宗弼冷笑:「很好。即日起,各部按计划行事。若明教妄图以地利阻我,便让他们见识金军铁骑的威力!」 常州城外,明教大营已初具规模。陆行儿与蒋居正站在土垒上,远眺金军营地的烟火,眼神炯炯。 「金军气焰未灭,这场仗不好打。」蒋居正略显忧虑,「宗弼亲率十万大军,且有骑兵为前锋,若在平原上开战,怕是难敌。」 陆行儿沉思片刻,问:「常州地势如何?」 蒋居正答道:「东南多水网,可守。西北稍开阔,金军或从此处突破。」 刘若仙在旁插话:「可在西北修筑鹿角、挖掘陷马坑,同时派轻骑骚扰其补给线,使其粮草不继。再令江涛部增援,以水师切断其退路,令其无处可逃。」 陆行儿大喜:「妙计!传令各部,分兵布防,务必拖垮金军锐气。江南是我们的主场,兀朮注定要败于此地!」 润州至常州一线,双方对峙日益激烈,营垒相隔不足十里。金军铁骑嘶鸣,旌旗猎猎,明教军则依托水网,层层设防,箭弩齐备。战斗的硝烟即将弥漫整个江南大地。 这一场硬仗,既是金军南下的转折点,也是明教扬威江南、重新崛起的契机。 第598章 宛陵天意 南风萧瑟,战鼓声隐隐传来。刘晏率领七千厢军沿着崎岖的官道疾行,兵卒人困马乏,但常州告急的消息让他不敢稍作停歇。赤心队乃高俅在临安招募,一年来只惯于操练仪仗,战阵经验少而士气浮动,面对这番紧急军令,许多士卒心中不免生怨。 「刘统领,听闻金贼势大,兀朮亲临常州。我们这点人马,是否能敌得过?」一名偏将低声询问。 刘晏面沉如水,挥鞭指向前方:「职责所在,休得多言!常州一失,临安危矣。我等既为天子亲军,自当舍命以保社稷。」 队伍又行数里,忽见前方高地上矗立一座雄城,城头旌旗飘扬,但那旗帜却并非宋朝龙凤纹饰,而是一面蓝底日月圣火的明教战旗,随风猎猎作响。刘晏猛然勒马,脸色剧变。 「怎么回事?常州城已落入明教贼人之手!」 刘晏拨马登高远眺,只见常州城头兵士穿戴整齐,显然战备森严。而在城外平原之上,更是一片金戈铁马,完颜宗弼的大军如潮水般涌动,营帐绵延无际。明教和金军两方正处于对峙之中,战事一触即发。 「常州失陷,明教与金贼正在交锋。我军孤立无援,此地不可久留!」偏将焦急道。 刘晏目光凝重,沉思片刻,喝道:「传令原地扎营,列阵戒备!派人打探消息,看城中明教是否愿意议和,若其有意同抗金贼,或许还有回旋余地。」 正当赤心队在城外列阵时,常州城头现出一名身披甲胄、手持长刀的将领,正是明教第二师师长蒋居正。他目光如炬,注视着刘晏的军阵,冷笑道:「临安派来的援军,不过如此。」 旁边的女谋士刘若仙低声道:「刘晏虽非名将,但乃高俅心腹,擅长皇家仪仗,战力一般。若他们与金军交手,必败无疑。若能收降此队,我军在与金贼对峙时将更占优势。」 蒋居正点头:「不错。传令下去,派人下城与刘晏交涉,就说明教在江南立足,只为抗击金贼,若其愿意归顺,共同抗敌,我军可保其性命。」 当明教使者骑马至赤心队阵前递交信函时,刘晏看罢,面色阴晴不定。偏将问:「刘统领,明教要我们归顺,如何应对?」 刘晏握紧拳头,冷声道:「明教固然强势,但若投降,我等又有何颜面面见朝廷?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命全军固守此地,暂不行动!」 城头的蒋居正望着赤心队阵地未有动作,冷笑一声:「刘晏犹豫不决,终究是个鼠目寸光之辈。他若拒降,便让他被金军碾碎!」 赤心队扎营于常州城外,却进退两难:若攻城,明教强兵顽固难撼;若迎击金军,更是以卵击石。夜幕降临,营中士卒情绪低落,流言四起,隐隐已有溃散之势。 与此同时,金军大营内,完颜宗弼冷笑着听取探子禀报:「赤心队?不过是纸糊的军队。明日拂晓,本旗主便让他们明白,这江南之地,终究归我大金所有!」 常州城外,风声愈加紧迫,一场乱战的火焰正在黑暗中酝酿。星月微明,刘晏立于赤心队大帐中,凝眉沉思。桌案上摊开着宣州知府李光紧急送来的书信,言戚方叛宋,围攻宣州,形势危急,若无援兵,城破在即。 刘晏冷声道:「金贼步步进逼,江南危如累卵。如今明教和金军在常州僵持不下,我军置身其中,实属左右为难。若趁此机撤离,驰援宣州,或可避免全军覆灭之危。」 偏将闻言大惊:「统领!若弃常州而去,岂非坐实畏战之名?临安高太尉恐难容我等。」 刘晏冷笑一声:「高太尉坐镇临安,与战局相隔千里,如何分辨?我等救援宣州有功,自可将功赎罪!再者,常州已为明教所据,强求无益,不如保存实力,伺机而动!」 军议已定,刘晏当即传令,全军轻装简行,连夜拔营,向宣州方向疾驰。 清晨时分,完颜宗弼站在润州大营外的高台上,远眺常州方向,金黄色的披风在晨风中猎猎作响。他的脸上透着冷峻的笑意。 「刘晏这厢军不过七千,且皆是临安的虚弱之师。无论投降明教,还是对我大金效忠,都不过是棋子一枚。」 猛安详稳阿里赫抱拳禀报:「主子,探子来报,昨夜刘晏部已弃常州而去,正向南行,不知所图。」 「哦?」完颜宗弼眉头一挑,随即大笑,「这刘晏果然是贪生怕死之徒,竟连明教和我军都不敢选,宁愿逃往宣州!不过,此举正好,少了一支变数,大金攻常州便无后顾之忧!」 与此同时,常州城头,蒋居正亦接到刘晏撤军的消息。他沉吟片刻,笑对刘若仙道:「刘晏怕被我军和金军夹击,弃战而去,实属意料之中。」 刘若仙眼中寒光一闪:「但刘晏并非无用之人,赤心队若全数入宣州,势必增大第四师的麻烦。我军是否追击?」 蒋居正摇头:「不必理会。明教在常州站稳脚跟,便已是胜利。宣州远离我军主力,我等只需专注于江南核心地带,稳扎稳打。」 宣州城外,戚方率宁国县破城而来的北路军第四师主力军团,将城池团团围住。副将庞荣、龙随与戚方并马巡视,指点攻城事宜,命人搬运石料、编制攻具,为破城做最后准备。 忽然,一支羽箭从城头呼啸而下,钉在庞荣马前的泥地上。庞荣惊愕,翻身下马,拾箭取信,只见上书一行隽秀小字: 「戚方穷寇,天必诛杀。你是将家子,何至于依附盗贼?」 庞荣看罢,脸色顿变,悄悄抬眼打量戚方。戚方亦察觉有异,面露疑色,两人间的气氛顿时微妙起来。 「庞荣,箭上所书何意?」戚方冷声问道。 庞荣强作镇定,躬身回道:「城中守将不过是挑拨离间之计,末将断不为其所惑!」 戚方虽未言语,但眉间阴霾更甚,显然心中已有几分戒备。 是夜,宣州城内的知州李光召集募得的勇士数百人,分为数队,于城门开启时悄然潜出。李光亲自率领一队人马,直扑戚方营地,点燃粮草辎重,刀斧齐下,搅乱敌阵。 戚方军中骤起火光,号角声乱作一团,士卒惊慌失措,互相践踏,有人甚至误以为是内奸作乱,开始拔刀自相残杀。混乱中,李光部趁势撤回城内,贼军损失惨重。 次日清晨,戚方巡视营地,见烧毁的粮草、满地的尸骸,不禁勃然大怒。 「胆敢劫我营寨!城中狗官可恶至极!传令,加紧攻城,决不能放过这群蠢蠢欲动的鼠辈!」 戚方命人用竹木编缆,搭建浮桥渡过护城河。浮桥未及搭成,他又令贼军排列抛石车,飞石如雨点般砸向宣州城头。 李光早有准备,命军士用竹竿编成帘状,覆盖城墙,以抵御飞石冲击。巨石砸中竹帘,竟被反弹回地,落入贼军中。见状,城头守军士气大振,城外贼兵却愈加疲惫。 三日苦战后,戚方攻势始终无果,粮草亦告急,只得率军撤往宁国方向。宣州城内百姓望见贼军退去,齐声欢呼。 战事稍缓,李光却未露喜色。他退回府中,将匕首放入枕匣,与家人说道: 「戚方贼寇退去,城内虽安,但恐他日卷土重来,宣城未必能长保。我若守城不成,必以身殉。若见有人前来取此匕首,便是城破之时,你等亦不可落入贼手,当随我一同自尽。」 家人闻言,皆掩面痛哭,却不敢违抗。 此后数日,城内忙于修整城防,李光每日巡视城头,召集士绅商议抗敌之策。城外,戚方退入宁国后,整顿兵马,誓要再战宣州。 刘晏率七千厢军至宣州城南,闻戚方军扎营城北,当即提大杆刀,率亲兵数百,自城南绕至城西,疾驰北门,直奔戚方中军大帐。未及片刻,刘晏已冲至贼营外围,挥刀喝骂: 「戚方,你这厮!马家渡战败后,竟甘为明贼走狗!今日刘某要活捉你,送回临安,千刀万剐!」 戚方闻声,惊怒交加,急出帐披甲上马,挺枪迎战,大叫道:「刘晏!你不过是高俅一条走狗,今日谁胜谁负,还未可知!」 二人于营前交锋,刀枪相击,火星四溅,斗了十余合,刘晏刀法凌厉,戚方渐露败势,不得不拨马退走。 刘晏见戚方退去,心生得意,拨马单骑追击。未料戚方见宋军人数不多,遂于骆驼山设下伏兵,待刘晏孤军深入时,截断归路。戚方率偏将龙随折返,二人挺长枪迎战。 刘晏见状,毫不畏惧,大喝一声挥刀劈来,与二人斗得难分难解。龙随枪法迅猛,与戚方一左一右夹攻刘晏,战至二十余合,刘晏力渐不支,只得拨马退至天宁寺前。 不料刘晏所骑战马蹄陷泥淖,挣脱不得,刘晏翻身下马,持刀步战,左斩右劈,竟连杀贼众数十人。贼兵见其勇猛,不敢近前。戚方见状,冷笑道:「刘晏,你虽英勇,也不过是孤身匹夫,今日难逃一死!」 戚方与龙随下马夹击刘晏。三人步战于寺前空地,斗了十余合,刘晏渐显疲态,稍有疏忽,被龙随一枪刺中左腿。刘晏大喝一声,倒地不起。 戚方上前冷笑,长枪直指刘晏胸膛,喝道:「如今还嘴硬么?早降便罢!」 刘晏怒目而视,骂道:「贼子,今日死于你手,来日自有忠臣良将取你狗命!」 话音未落,戚方一枪刺入刘晏胸口,鲜血飞溅,刘晏长叹一声,气绝身亡。 刘晏于天宁寺外战死的消息传至宣州城,守军士气大衰。戚方部将龙随率人将刘晏首级悬于长矛之上,沿宣州城外游走示威,城内民心惶恐,四散奔逃。 知府李光站在朝京门城楼上,看着城外明教旗帜与戚方军队的整饬阵列,眉头紧锁。他对幕僚叹息道:「刘晏尚且不敌,宣州虽有城墙,亦如空壳。天命不佑,难保此地矣。」 第三日午后,正当戚方部依旧列阵于城下之际,宣州东墙忽然传来轰然巨响。土墙在连日的雨水冲刷后,自然塌陷数十丈,露出一道豁口。戚方闻讯,立刻指挥第四师调整兵力,兵分三路,迅速逼近豁口。 李光得知东墙塌方,先派人抢修,却因土木破旧,难以补救。他无奈下令严守其余城门,亲自督战。但城内守军早已士气低落,有不少士卒逃跑,剩余者也只是苟延残喘。 戚方指挥贼军从豁口长驱直入,明教旗帜插上城墙,城内守军未作多少抵抗即四散奔逃。 李光见城已陷,回到府中,拿出匕首,沉声对家人说道:「大势已去,我在此地守了两载,已无颜见祖宗和朝廷。你等随我殉节,以免辱身。」 然而,其家人劝道:「老爷若殉节可成忠名,然我等妇孺何罪?今戚方虽为贼,亦受明教节制,其军纪远胜乱军,或可保全城民。」 李光叹息良久,终究不忍,遂命家人速速出城投降,而自己则饮酒至醉,自缢于书房中。 戚方入城后,召集众将说道:「城已得手,切勿伤民扰市。入明教者,当学舟山军军纪。若有违令者,军法从事!」 虽城内居民惊慌不安,但戚方部多是新近归附明教的原宋军,虽难尽如舟山军整肃,但在戚方的严令下,也未敢公然扰民抢掠。 戚方直入州府,搜寻知州李光,却见李光已于府内悬梁自尽,遗书一封放于案上,写道: 「宣城守御,鞠躬尽瘁,然贼势难挡,愧对朝廷。老夫以死明志,愿后世忠臣知我志也。」 戚方见此,冷哼一声「安息吧你,宋朝不值得!」 宣州既定,戚方遣人整修崩塌的东墙,同时派信使向常州陆行儿报告战果。其间,戚方对庞荣说道:「此地得天意助而成,然润州兀朮之兵未动,南下之势未止。我等虽暂得宣州,实不敢懈怠。」 庞荣拱手道:「教主之令在前,我等必不敢妄动。只待润州消息,再议进退。」 宣州城内,百姓见明教军纪尚算严明,心中稍安。而明教北路军势力,也随着宣州之得,更深地扎根于江南大地。 第599章 乌程广德 湖州归安县知县曾绰得报,明教北路军第三师主将徐明率兵万余,自秀州发兵西进,目标直指湖州境内。曾绰大惊失色,急令全县乡兵聚集,于乌墩镇驻防,以阻贼军入境。 乡兵虽号称千人,实则以老弱为多,甲衣不齐,兵刃粗劣,唯有曾绰亲自巡视以壮声势。曾绰立于石郭隘上,环顾四周,见山岭险峻,地势狭窄,自信道:「此处天险,明贼纵有万兵,亦难突入。我虽人少,必能拒敌于此!」 次日清晨,徐明军至。先遣斥候探查地形,随后以先锋营列阵隘口外,刀枪林立,旌旗遮天。徐明亲率中军,立于高坡,遥望隘口防御,不禁冷笑:「此隘不过一夫当关之地,守军不过乡野乌合之众,如何能挡我北路师兵锋?」 徐明命旗号官传令:「弓箭手向隘内放箭,施以文书,告谕敌军降者不杀。」 一时间,乱箭飞射,箭尾缚有书信,纷纷落入隘内。守军惊惶避让,曾绰拾起一枝箭,拆开信笺,展开细读,只见信中写道: 「曾绰,汝一小县令,奈何以草民抵挡天命军锋?今日束手归降,尚能保全家人性命;若执迷不悟,城破之时,汝血染县门,妻孥不保!」 曾绰读罢,面色惨白,手中信笺几欲脱落,喃喃自语:「此乃明贼也!」 乡兵见曾绰神色慌乱,心中已然惶恐。更有兵士私下议论:「听闻明军勇不可挡,曾相公竟无主张,何苦为此送死?」 不多时,乡兵中有人丢下纸甲竹枪,转身逃遁。其余人见状,也纷纷效仿。须臾间,守隘兵士已溃散大半,石郭隘防线顿时无人可守。 徐明见敌军自乱阵脚,便挥手下令:「全军突击,势如破竹,不留片刻!」 明军冲入隘口,所见尽是散乱甲胄和弃置兵刃,连敌军影子都未曾见得一人。徐明冷笑道:「此地守军,竟胆小如鼠!」随即令先锋营开道,直取归安县城。 曾绰见乡兵溃散,又闻明军已破乌墩镇,不敢再作抵抗,急匆匆带家眷弃城而走,连夜逃往湖州州治。 是夜,归安县城中不闻钟鼓,不见旗帜,百姓扶老携幼,远远望见明教旗帜已在东门外高高升起,不由叹道:「大势已定,江南落入明教之手矣!」 明教北路军第三师徐明兵锋所向,归安已陷,湖州城中人心惶惶。湖州知府康允之登城远望,见东南方向烟尘滚滚,明军将至,忧心忡忡。他召集属官及乡绅商议对策,堂中一片寂然,众人皆低头不语。但是朱勔和朱芾的族兄弟的朱跸跟秀州叛将徐明有深仇大恨,必然不会袖手旁观。 康允之道:「明教贼人连下苏州、常州、宣州,来势汹汹。如今大军压境,我等虽有守军,但恐难支久战。朱团练可有良策?」 朱跸挺身而出,朗声说道:「康相公勿忧,跸虽非战场老将,亦知勤王卫国之道。湖州百姓素来忠义,城中壮丁可组织弓手、士军五千,再配城守军三千,足可一战。我愿率民兵为前锋,于城外迎敌。」 康允之稍有迟疑:「城外平原地势开阔,我军皆非精锐,恐难阻明教之军。」 朱跸冷笑道:「明教虽善战,然不过乌合之众。闻其第三师多为秀州团练旧卒,正是其弱处。若我等依托城外小河布阵,必可击退贼军。」 康允之见朱跸意志坚决,遂应允其请求。 朱跸回至团练营中,召集弓手、士军三千人,申明出战之志。他言辞恳切,激励军心:「湖州是我等家园,百姓是我等亲人。今日明贼来犯,若我等不战,百姓将受涂炭之苦。此役虽凶险,然若能为乡亲争取一刻喘息,我等死亦无憾!」 士兵闻言,群情激昂,齐声高呼:「愿随朱使君死战!」 朱跸率领民兵五千,官军三千,于湖州城北五里外扎营。此处地势开阔,但临近一条小河,可布防作依托。朱跸命弓手守住河岸,以竹木为障,布置陷坑,并派哨骑四处探查明教军动向。 朱跸率三千乡勇离城二十里,在苍翠的林野间遇上徐明军先锋部队。徐明军如狼似虎,队伍整齐,刀枪映日生寒。朱跸亲自披甲,跃马横刀,向乡勇们高喊:「明贼虽强,吾辈守土保家,无路可退!若战死于此,亦不愧对湖州父老!」 乡兵见朱跸身先士卒,士气大振,齐声高呼:「愿与朱团练共死!」 未几,徐明率第三师先头部队逼近。朱跸闻之,立于阵前,高声喊道:「明教贼寇,尔等虽连胜数城,然湖州乃天子赐土,岂容尔等染指?若有胆量,可渡河与我一战!」 徐明骑马出阵,抚掌大笑:「朱跸,我军兵精器利,岂会惧你一群乌合之众?渡河者不过片刻之事,汝何必逞口舌之利?若识时务,开城投降,尚可保一命。」 朱跸怒道:「贼子休得猖狂!今日必让你尝尝湖州儿郎的弓箭厉害!」 两军随即交锋,弓箭密如骤雨,血染草木,厮杀声响彻山野。朱跸挥刀连斩数敌,然而明军兵势过盛,乡勇终不敌,大阵渐被冲散。 激战中,朱跸胸背连中两箭,鲜血涔涔而下,然其神色不改,强撑着高喊:「退至卞山再战!莫乱!」 部将与士兵见状,簇拥着朱跸撤向卞山。在山腰处,朱跸命残兵布阵以御敌。虽仅余千人,仍然誓死不退。 徐明闻朱跸中箭尚能御敌,冷笑道:「此人倒有几分胆色,但孤木难支,终是徒劳!」遂指挥部队围山攻打。 卞山坡陡林密,乡兵凭借地势奋力抗击,朱跸虽伤势沉重,仍然挺身而战。他单手持刀,另一手牵缰,指挥士卒抵御明军的轮番攻势。 山间杀声震天,乡兵虽然寡不敌众,但每战退却一步,必换明军数命。朱跸身边的亲随纷纷战死,他却独立于血泊中,朗声道: 「为了官家,吾不惜一死!诸君随我杀贼,莫辱我湖州义名!」 与此同时,湖州城内,知府康允之在城头观望,见东南方向烟尘滚滚,硝烟未散。他听闻朱跸已溃败,心知大势已去。遂下令收拾细软,率亲眷连夜弃城而走。离城时,他连下属与士兵都未告知,只带着贴身仆从向临安方向逃遁。 卞山鏖战至黄昏,乡兵所剩无几,朱跸遍体鳞伤,坐骑倒地,他单膝跪地,手扶长刀,仍然死守。徐明军终于攻破防线,将朱跸团团围住。 徐明冷冷道:「朱团练,你相比朱芾那狗官是真的有两下子,但是很快你们兄弟就又能团聚了。」 朱跸抬眼冷笑:「明贼焉知忠义!汝虽成事,天必诛之!」 话音未落,朱跸引颈自刎,鲜血如注,倒于卞山乱石间。 朱跸一死,乡勇军心涣散,卞山守军尽皆投降。徐明军攻入湖州城,见康允之已逃,遂竖起明教旗帜,占据全城。 广德军地势险要,为润州南部屏障,金兵游骑至城下,宋朝广德守臣周烈起初畏惧不战,遣使迎降。金军主将完颜宗强假意许诺:「若奉粮犒军,不扰民间。」周烈见其言辞恳切,信以为真,急命百姓筹备物资,开城相迎。 正当城中人心稍安,金军忽传令箭:「周烈即日剃发归附,否则城破不赦!」周烈得知此令,大惊失色,慌忙索马出逃,未及出城,已被金兵追上刺杀。完颜宗强军趁机破城,城中百姓遭到屠掠,广德军民怨声载道。 广德失陷的消息传至宣州,第四师主将戚方怒不可遏,拍案而起:「广德连结宣湖,金贼此举,意在图我后路。不可坐视!」遂召集部将议定,决定联合湖州第三师徐明部,东西夹击,夺取广德。 戚方遣人飞书至湖州,徐明接令,旋即率第三师自东向西出发,渡过苕溪,直逼广德南侧。而戚方亲率第四师,自宣州从西面展开围攻。两军分路合围,战意昂扬。 完颜宗强闻明教大军来袭,急调部下整顿防御,将广德城四门重兵把守,并以骑兵布阵城外高地。戚方军最先抵达,自北门攻城而入。他命工匠连夜架起云梯,火车抛石飞向金兵阵地,城墙一片火光。与此同时,徐明军自南门破门而入,弓箭手射杀城头守军,步兵紧随其后。 两军在城中会合,展开巷战。金兵虽骁勇善战,终因兵力不足,腹背受敌,阵脚大乱。完颜宗强无奈下令撤退,将残部弃城北撤,退至润州伍芽山一线。 明教两师成功合围,收复广德。戚方命部队清理城内残余金兵,安抚百姓,并修复被战火摧毁的防御设施。他与徐明登高远望,见广德周边山川连绵,地势险要,不禁感慨道: 「此地若失,江南门户大开。今收复广德,实乃重挫金贼气焰。」 两人商议后,将广德设为南北对峙的前沿重地,令明教军队布防严密,筑堤建营,将润州以南地区完全掌控在手。 广德一役,明教势力自润州至秀州形成完整防线,将金兵牢牢压制在润州一隅。完颜宗强虽退守溧阳,却不甘失败,他在军中宣称:「明贼虽锐,然终非金军对手,待我整军再战,必血洗南地!」 而明教军心高涨,戚方和徐明趁势扩军练兵,誓要守住江南之地。他们在广德城中设立新指挥部,并与南方各师协调,稳步推进攻势,为日后更大战局奠定基础。 广德虽小,乃大局关键,胜败之势,自此逆转。 第600章 四州之外 江阴城陷,烟柱直冲天际,连绵数日不散。自苏州远眺,浓烟如巨兽咆哮,让整个江南笼罩在恐慌之中。江阴城中厮杀的消息早已传遍四方——金兵焚城三日,残酷杀掠,无人得免。此刻,从江阴到上海,平原无险,仿佛只待女真铁骑一夜间踏平三百里,抵达吴淞江口。 上海滩,这座江南繁华之地,顿时失去以往的喧嚣与热闹。股市崩盘的消息传遍全城,商行倒闭的门板钉满了告示,地契和银票在地上随风飘散,却无人拾起。街头巷尾,百姓行色匆匆,神情惶恐;富商巨贾则各有盘算,纷纷筹划未来的退路。 大户俞氏家族早已秘密剃辫,准备迎接「新主」。他们笃信金兵入主江南后,一统天下势不可挡,愿意扶持本地士绅以稳定局面,自家财产将得以保全。而对面施家却大不相同——施家家主变卖了所有田地和房产,筹集巨资,决意投奔江陵的赵构朝廷,宁舍家财,不降金虏。 而更为机敏的商人们早已将目光投向东海。舟山军的实力和秩序,在江南局势崩坏中成为少数值得信赖的庇护港湾。上海码头的船票价格飙升,一张去往冲绳、台湾、北海道或济州岛的船票,能让人卖掉半生积蓄,但即便如此,仍然一票难求。 与此同时,明海银行大厦上,一名衣衫褴褛的投机商攀上八楼天台。他曾是上海滩股市的风云人物,但这场灾难让他倾家荡产。站在风中,他高声大笑,将手中的股票、地契和银票撒向空中,随即纵身跃下,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他的身影在上海滩的哀歌中,化为众人惊恐的注脚。 然而,在这片混乱中,也有人暗自收购那些被丢弃的「废纸」。他们是少数对明教舟山军有所了解的人——这些纸面资产或许在眼下毫无价值,但一旦明教反击成功,重新建立江南的秩序,它们或将成为翻盘的筹码。 「明教不会坐视金兵染指上海滩。」一名衣着简朴却目光炯炯的舟山军退役老卒喃喃自语。他已将多年积蓄悄然换成那些廉价的资产。他深信明教四大军的军纪和决断力,尤其是多年来在江南本土草莽间低调隐藏的实力,这场「放弃上海」的狂潮不过是短暂的迷雾,亮剑时刻马上到来。 上海滩的最后一丝理智,并非依靠慌乱的人心,而是寄托于那些无声无息的反击计划中。江南并非无人可守,金兵的刀锋,尚未触及上海的喉咙。 随后几天内江南明教四路大军如洪水般席卷苏、常、宣、湖四州,将过江金兵重新逼回润州孤城。自苏湖平原一线再无金兵踪迹,江南战局一时间看似明朗。然而,这场酣畅淋漓的胜利也悄然标志着明教与宋廷彻底决裂,方腊失败以来那条隐忍潜伏、半招安的江湖路线宣告终结。 上海滩的明海商会租界曾经依靠秀州官府的合法地契与宋廷周旋,「定海郡主」的封号更是方梦华在宋朝腹地活动的「丹书铁券」,这些都成为维系明教在江南发展的屏障。然而随着明教大军堂而皇之横扫江南,世人再难将其视为「东海义军」,而是一个已经占领十二座中土州府(明、登、莱、秀、海、建、通、泰、苏、常、宣、湖)外加几百万人口海外领地的新割据政权。 江南商界的反应迅速而激烈。短短数日,上海滩再次成为焦点。几乎是明教攻占四州的消息传出的同时,市场的温度迅速恢复。 「明教旗帜插遍苏湖平原,他们终究还是打算建国了!」市场中,有人欢欣鼓舞地喊着。那些此前被视作废纸的地契、股份和债券,突然成为炙手可热的抢手货。特别是明海银行发行的「通用银钞」和明海商会各地实业的股份,一时间竟逆势飙升,买盘汹涌。 但乐观者的狂热并未掩盖悲观者的冷静。「明教如今要同时对抗金虏与宋廷,这条路未免太险了。」一位老商人摇头叹息。他将手中刚刚涨价的明教债券全数抛售,「纸面上有苏湖四州,可这土地能保多久?宋廷若全力反扑,金兵若倾巢南下,明教恐怕撑不过一年。」 市场分歧严重,价格在巨大的交易量中剧烈波动。一部分人疯狂抢购,一部分人加速抛售,仿佛两种截然不同的命运预言正在此刻交锋。 「这可真是一场赌局。」明海银行市场部会议室内,几个老资格的金融家正围桌争论。 「明教有信心,也有战力。苏湖平原的粮仓一旦稳定,江南就是根基。」穿着简朴但神色坚定的朱天财说道。他来自舟山朱家,亲历过明教在东海的崛起,「金兵南下是江南百姓的灾难,但对明教来说是天赐良机。我们已经见识过他们在战场上的奇迹。」 「可同一时间面对两大强敌,这样的赌注太大了。」另一位老者周板桥摇头,「金和宋都比明教庞然大物得多,我们的胜算太小。」 「不管如何,市场已经回暖。赌注是否成立,得看明教能否打出更多的胜利。」钱玉平静道。 太湖平原四州尽失,尤其是湖州的陷落,迅速引爆了临安城内的焦虑情绪。曾经的南宋行都,如今不过是一座孤城。临安北面只剩下独松关一道防线,南面虽然有浙水(钱塘江)阻隔形势亦岌岌可危。 赵楷的小朝廷内,文武大臣们议论纷纷。枢密使高俅率先发言,冷静分析道:「眼下局势虽险,但未到绝境。独松关险峻难攻,只要守住北面,舟山军也难越钱塘江而来。更何况越州尚在我们手中,南线一时无忧。」 然而,右仆射宇文粹中却忧心忡忡,他提议道:「陛下,眼下太湖平原尽入明教之手,临安已是孤城。依臣之见,不如趁局势未完全崩溃时,迁都台州或温州。浙东沿海虽非长久之计,但可保安全。」 赵楷摇头苦笑道:「宇文相,浙东沿海州府表面虽未陷入明教之手,可那里全是舟山军的势力范围。台州、温州、福州的城池外围,哪个不是明教山寨遍布?朕若前往,岂非自投罗网?」 众人沉默,气氛愈加凝重。张九成试探着说道:「陛下既无意东迁,不如放弃帝号,仍称郓王,亲赴江陵投靠建炎皇帝。如今江陵行在有军有财,殿下若去,亦可图个退路。」 赵楷闻言,冷哼一声:「投奔赵构?他虽是朕的九弟,但朕年长且有父皇亲赐传位诏书,他能容朕多久?」 赵楷毕竟是状元之才,虽处困局却依然冷静。他冷笑着看向张九成:「朕若弃帝号,往江陵投降,非但颜面尽失,亦是自取灭亡。与其如此,不如留在临安,做个安分的嘉兴皇帝。明教虽势如破竹,却迟迟未动朕,这其中自然有他们不动的道理。何必自乱阵脚?」 定下方针后,赵楷不再理会群臣纷扰。他以「嘉兴皇帝」的名义继续担任临安知府,每日批阅文书、关心城中粮草分配,竟颇有几分安然自得的模样。 他私下对贴身宦官说道:「舟山军若真兵临城下,朕自会敞开城门投降。生死祸福,且看天命,何须多虑?」 此时的临安城内,百姓们虽然听闻太湖平原的战事,却对朝廷依旧存有一丝期望。酒楼茶馆中,不乏对赵楷的称赞:「嘉兴皇帝胸有大略,知兵懂理,明教未动他,必是顾忌他仁义之名!」 与此同时,独松关的守军却人心惶惶。高俅虽自信此地易守难攻,但随着明教军逐步集结,守军士气开始动摇。城墙之上,北望风烟滚滚,不知是金兵南来,还是明教杀至。 风雨欲来,临安城笼罩在愈发浓重的阴霾之中。 而开封留守司内灯火通明。宗泽端坐榻前,面前是刚从江南传来的战报。明教大军席卷江南四州,而方梦华本人竟亲率四千骑驰援扬州城被十几万金兵围困中。 宗泽捏着战报,手微微颤抖。他的义女方梦华是他的骄傲,更是他寄望重振大宋河山的希望。然而,如今的明教却与宋廷彻底决裂,兵火四起。 他叹息一声,疲惫地靠在椅背上,低声喃喃:「梦华啊梦华,为父信妳能以天下为重,为何终究走上这条造反之路?妳想以明教之力抗衡金人,却不知江南再乱,大宋气数何堪?妳让为父该如何自处!」 留守司内的幕僚上前劝道:「老元帅不必忧心过甚,方教主虽与朝廷有隙,但她一向仁义,冒险救扬州便是明证。此刻我们不如密派使者,试图与明教修好,共抗金贼。」 宗泽摇头苦笑:「她虽是老朽的义女,但她已不再是那个天真善良的姑娘,而是一军之主。明教若挟兵自立,江南已成大患,朝廷岂能容之?况且朝中主和派必借此攻讦梦华,置她于死地。唉……」 宗泽这一夜未曾合眼,反复书写对方梦华的劝谕书信,却都不忍发出。他胸口隐隐作痛,背上的疽毒亦愈发沉重。 而在开封城外,岳飞的驻地内同样笼罩着一片愁云。自从江南传来明教大举攻城的消息,岳飞整日忧思不解。他站在营帐外,望着北方的星空,心中翻涌不已。 他的小师妹方梦华,是他心底埋藏最深的情愫。但她如今被十几万金兵围在扬州危城,同时又攻州破府实锤造反的消息,无异于在他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营中亲兵看到岳飞独自一人饮酒,连忙上前劝道:「都统制,饮酒伤身,何必如此自苦?」 岳飞苦笑摆手:「你们不懂。小师妹她为何终究走上这条路?她在扬州建功立业,我本该为她高兴,可她如今的举动却让我难以释怀。她既救扬州,又攻我大宋,这叫我该如何看待她?」 说罢,他将酒盏重重摔在地上,喃喃自语:「梦华,妳到底是要与我岳飞并肩抗金,还是终究与大宋为敌?难道我们的抗金之路,从此再无交集?」 帐中挂着一幅简陋的地图,描绘了金、宋、明三方的犬牙交错的势力分布。岳飞盯着地图,忽觉心中一片茫然。他始终坚持北伐的信念,但眼前的局势却愈发复杂。 金兵南下,明教举旗,大宋内部却争斗不休。岳飞不禁握拳怒叹:「天下如此局势,该如何力挽狂澜?若是小师妹在我身边,或许我还能从她口中听到答案。」 亲兵听闻,不敢多言,默默为他添酒续灯。岳飞终究按捺不住满腔愤懑,仰天长叹:「梦华,若有来日,我定亲问你一句:你究竟是要护我大宋,还是毁我大宋!」 灯火摇曳,影子在帐中晃动,映照着岳飞内心深深的纠葛与痛苦。此夜,他注定无眠。 第601章 陕北糜烂 建炎二年正月,天地之间一片肃杀。延安城西门的城楼上,寒风呼啸,夹杂着金军的战鼓声与号角声,震得人心神摇曳。完颜娄室一身金甲,端坐马上,目光如刀,注视着围困多日的延安城。 「攻城车推上前去,给我撞开西门!」完颜娄室一声令下,金军如潮水般涌向城门。城墙上的宋军将士,已是疲惫不堪,但仍拼死抵抗,滚木礌石倾泻而下,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城内,通判魏彦明披着染血的战袍,登上东壁城楼。他目光沉毅,朝手下士卒喊道:「大宋百姓寄命于我等手中,今日誓死守城,不可后退一步!」 将士们虽已精疲力竭,却听命从事。魏彦明更是散尽家财,赏赐将士,激励他们奋力杀敌。一些老弱百姓也在城中协助防守,搬运箭石、修补城墙,场面悲壮。 此时,年轻的王之道站在城楼另一侧,年纪虽轻,却已满脸风霜。他一边鼓舞士气,一边带领老弱百姓修缮城墙,展现出不凡的胆识与毅力。 连日鏖战,延安城内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第十三日,金军冲车终于撞破西门,铁骑如潮水般涌入城中。刘选与马忠见状,竟率部弃城而逃,将残余兵力留给魏彦明与城内百姓。 魏彦明仰天长叹:「国家养我,怎可弃民而去!」他率残部迎敌,誓死力战,终因寡不敌众,身受重伤,被金军擒住。 金军将魏彦明全家绑至城头,用刀架在妻儿的脖子上,对他说:「若肯归降,既可保全性命,又可富贵荣华。否则,你全家性命难保!」 魏彦明却哈哈大笑,回道:「吾家世代忠义,受宋恩养,不敢背叛朝廷和陛下!汝等鼠辈,休想以此屈我!」 完颜娄室闻言,脸色阴沉,冷冷说道:「此人骨硬,若不杀立威,恐生乱!」遂亲自挥刀,将魏彦明当场斩首,鲜血飞溅。 魏彦明惨死,延安城彻底沦陷。金军放火焚烧街巷,抢掠财物,百姓哀嚎遍野。然而,城破之时,魏彦明的忠勇已深深印刻在百姓心中。 完颜娄室攻破延安府后,北上直取绥德军,金军号令严整,沿途所至,摧枯拉朽。绥德军总管刘璧率兵抵抗,见金军兵锋甚锐,便依托青山险隘布阵,企图以地形为险阻挡敌军。但娄室久经战阵,深谙破敌之道。他命前锋铁骑佯攻,诱宋军出阵,而后以主力绕出山道,两面夹击。刘璧仓促迎战,大败而逃,绥德军城不日陷落。 完颜娄室得胜后,命大军乘势而进,连下怀宁、绥平、义合、米脂诸城寨。宋军各守城官吏,见金军来势凶猛,或弃城而走,或负隅顽抗,终皆不敌。 至克戎城,完颜娄室遣次子完颜谋衍领兵攻打,宋守将高义守城三日,被金军冲车撞破城门。完颜谋衍命士卒入城纵火,四处厮杀,城中血流成河,高义亦在乱军中战死。 完颜娄室再破暖泉、清边、嗣武、顺安等地。其军行至白草城,遇宋副将董宗率兵两千来援,完颜娄室命三子完颜海里引五百轻骑从侧翼迂回,以主力正面交锋。宋军抵挡不住,被海里从背后突袭,军心崩溃,董宗引残兵退往延水,被金军截杀于河岸,身中三箭而死。 金军势如破竹,又连克黑水、临夏、抚宁、银川等城寨,至开光城时,完颜娄室亲率大军围攻。开光守将张维誓死守城,日日与金军鏖战。完颜娄室见久攻不下,改用火攻之策,命士卒将城周围堆满柴薪,纵火焚烧。火光映天,烟尘蔽日,宋军终于力竭,城池陷落,张维自焚于城楼,拒不投降。 完颜娄室收取众城寨后,兵锋直指青涧城。青涧地势险要,乃宋军北方防御的要地,守将王坚募壮士五千,严阵以待。完颜娄室驻军城外,细察地形,发现青涧城南有一条隐秘山道,便令部将乌古论斜也领两千精骑迂回至城后,断其粮道。与此同时,完颜娄室亲自督战,日夜不息地猛攻城门。 宋军城中断粮多日,士卒疲惫,士气渐衰。完颜活女攻入城后,以火箭烧毁城中粮仓,宋军彻底绝望。王坚突围未果,自刎于军中。金军全面占领青涧城。 完颜娄室登城而望,大笑曰:「宋之边军,如此易破,陕北之地,不过探囊取物耳!」随后,他下令整军西进,以图更大的战果。 完颜娄室率军从缓德军渡河,直攻晋宁军。宋守臣徐徽言得知金军来势汹汹,急遣使者联络府州知州折可求,约定两军夹击以击退金军。折可求素来骁勇,曾屡破西夏,麾下兵马精锐,徐徽言对此寄予厚望。然而,折可求亦深知金军兵势强盛,心中踌躇不决。 完颜娄室得报徐徽言与折可求相通,立刻召谋士议事。完颜谋衍建议道:「折可求拥兵自重,虽名为宋臣,实则怀异心。若许以高官厚禄,并允其偏安一隅,或可使之易帜。」完颜娄室深以为然,命完颜海里携重礼游说折可求。 完颜海里至府州城外,派人送信入城,言道:「宋室已无力回天,四方城池接连陷落,折公何必为腐朽之主效忠?若归于上国,必封关中之地,公可保世袭高位,子孙长享富贵。」折可求接信沉吟良久,其子折继能劝道:「金军势如破竹,若为宋室守城,终非善终之道。不如暂且降金,伺机而动,以保折家根基。」 折可求暗中遣使与完颜海里交涉,提出以麟州、府州、丰州三地及周边九座堡寨为献,换取完颜娄室的承诺。完颜娄室闻讯大喜,立刻下令金军暂停攻城,并亲书上表,允折可求世袭关中一带州县,许以「顺义侯」之号。 折可求遂开府州城门迎接金军,完颜娄室率大军入城,于府州大堂设宴款待折可求,并授其印信,官拜金国都统。宴上,完颜娄室举杯对折可求道:「折公今日之举,可谓明智之选。大金必不负公相助之功。」折可求亦起身谢道:「今日愿辅上国安天下,谨愿大金天祚久长。」 晋宁军守臣徐徽言得知折可求叛降金虏,顿时大惊,叹道:「府州既失,我军已无掎角之势,此战再难为继。」他急令军中将士固守城池,但金军势大,完颜娄室引折可求之兵合围晋宁。 建炎二年二月,完颜娄室统镶黑旗精锐自蒲津涉河,围困晋宁城。至五月,围城百日,城池虽险,粮水渐绝,然徐徽言坚守不降,屡破金军锋芒。完颜娄室忌惮徐徽言威名,又得折可求劝降不成,遂怒而增兵十万,誓破晋宁。 徐徽言登城察敌,见城外军阵如云,心知孤城难支,然慷慨激昂,召诸将士至城楼训道:「黄河以东,诸州皆陷,此城为国最后屏障。我等受国厚恩,当以死固守,岂能徒负山河!纵敌军万千,亦当血战到底!」众将闻言,无不感激涕零,咬牙誓死共守孤城。 完颜娄室遣折可求至城下,折可求高呼:「徐徽言,宋大势已去,汝何苦死守?我降金国,富贵享尽,汝若剃发归降,世代富贵可同享。」 徐徽言登城遥望,厉声喝道:「汝折家世受国恩,今日背主降虏,何以面对列祖列宗?我与你虽有亲家之谊,然汝无情于国家,我亦无情于你!」言罢,搭箭拉弓,直取折可求。箭如流星,正中折可求肩头。折可求负伤而逃,徐徽言怒斥:「此箭无情,正为天下报仇!」 完颜娄室闻折可求伤退,大怒,命金军猛攻。徐徽言以逸待劳,日间坚守城垒,夜间渡黄河集结义军。至二月中旬,义军数万浮筏西渡,与金军展开激战。河面刀光箭影,喊杀连天,义军连破金军数阵,更斩完颜娄室之子于河上。娄室闻报,悲愤不已,誓报此仇,围城更急。 金军探知晋宁无井饮水,全赖黄河之流,遂决渠断水,城中军民饮水不继,皆心惴惴。徐徽言登城抚慰道:「水断非天命,敌困非长久。我等当以大义激励民心,不负此土!」他命军士搜集废械断刃,以备死战,又遣人渡黄河联络援军,誓与晋宁共存亡。 完颜娄室围城日久,命人送降书入城,劝徐徽言投降。徐徽言斩书于阵前,怒喝:「我为天子守土,岂能屈膝胡虏!」众军见状,士气为之一振,誓死不退。 五月下旬,金军用折可求计,裨校李位、石赟内应引敌,金军破外城,直攻子城。徐徽言率众死守三日,血战不休,斩敌数百。至四日,宋军大溃,徐徽言置妻子于室,积薪焚之,仗剑坐堂,大呼:「我为天子守土臣,不死于敌手!」左右欲劝,徐徽言怒道:「吾死不足惜,愿诸君自勉!」正欲自刎,左右夺剑,劝其暂避。 金军冲入子城,挟徐徽言至完颜娄室前。完颜娄室冷笑道:「二帝北去,汝守此孤城,究竟为何?」徐徽言昂首答道:「我为建炎天子守晋宁,死不足惜!」完颜娄室劝降道:「若剃发降我大金,当以延安陕地封汝,汝之子孙世受富贵。」徐徽言怒骂:「汝为夷虏,吾宁死不降!」完颜娄室知其不可屈,举酒相劝,徐徽言接杯掷于完颜娄室面门,大呼:「宋臣岂饮胡虏之酒!」骂不绝口,完颜娄室怒令射杀之。徐徽言慷慨就义,面色无惧,至死犹护大宋臣节。 徐徽言死后,孙昂率残军巷战至夜达旦,力竭被擒,亦不降而死。晋宁终陷,然徐徽言忠义之名震动中原,忠臣烈士,光耀千秋。正所谓:孤城千古烈,忠义动山河。黄河虽断水,赤心永不磨。 至此,宋军西北防线尽毁,鄜延一路已成金军之囊中物。 第602章 第六〇〇章:中条山大捷 完颜娄室大军自绛州南移,屯驻于解州、蒲州,声势浩大,营帐连绵数十里。娄室立于高岗之上,手持羽扇,遥望陕州方向,冷笑道: 「宋军疲弱,此番兵出中条山,必能如探囊取物。陕州一失,关中门户大开,宋人再无险可守。」 梅勒详稳完颜阿里奴拱手应道:「主子之策甚妙,然闻宋军李彦仙颇为精锐,或许会在途中设伏。」 完颜娄室一挥手:「我军人多势众,岂能惧那小小伏兵?传令三军,整顿兵马,三日后启程直取陕州!」 与此同时,陕州城内,永兴军路安抚使李彦仙正召集将校于帅府议事。探马回报,金军已有大举进攻陕州之意,诸将皆忧心忡忡。 李彦仙环视众人,沉声道:「诸位,金军攻势已至眼前,我等不可坐而待毙。今娄室大军驻解、蒲,欲攻陕州,必经中条山道。此乃险要之地,若设伏于此,或可破敌。」 参将卢亨拱手道:「中条山道两侧皆为深谷,确是设伏之良机。但金军骁勇,若不慎被其察觉,恐伏兵反成瓮中之鳖。」 邵兴拍案而起:「如今敌势汹汹,若不冒险,何以守住陕州?末将愿为先锋,死战金贼!」 李彦仙点头称赞:「邵将军之勇,足为军心!不过,此战需周密部署,力求一击必中。」 他指着地图道:「中条山道狭窄,金军大军进入后首尾难以兼顾。我军可分三部伏于山林。邵兴率先锋埋伏东谷,待敌军深入后截其前路;卢亨领兵守住西谷,断其退路;其余兵马随我于中央谷地,两翼夹击,以雷霆之势歼灭敌军!」 诸将齐声应诺,李彦仙接着道:「此战务必保密!传令全军,三日后悄然出城,夜入中条山。」 三日后,宋军悄然出动,在中条山道两侧密林中布下伏兵。邵兴、卢亨各率部占据两翼险要之地,李彦仙亲领主力埋伏于中央,严令全军不得擅自暴露行踪。 夜深人静,山林间只有偶尔传来的风声和虫鸣。邵兴俯身趴在草丛中,目光如炬,低声对身边副将道:「等金贼入谷,我军须迅速掩杀,决不能让他们逃出这条山道!」 完颜娄室率镶黑旗大军行至中条山谷,山风萧瑟,寒意逼人。四周树木凋零,乱石纵横,金军马蹄踏过,尘土飞扬。完颜娄室骑在马上,目视前方,隐有警觉,便问身旁的猛安详稳拓特阿卢补:「此地险要,李彦仙是否会伏兵?」 拓特阿卢补放声大笑:「主子大军亲至,宋人闻风丧胆,岂敢设伏?奴才看李彦仙此刻定已弃城而逃!」 蒲速烈谋克谋里附和道:「此地地形虽险,然草木凋零,一览无遗,纵有伏兵,也无处藏身。主子大可放心前行。」 完颜娄室听二人言辞笃定,心中稍安,挥手命大军继续前进。 行不上数里,只见前方山道中央走来一胖大和尚,身穿油腻僧袍,头顶寒光闪亮,右手持一柄月牙铲,左手拎一只铜钵,摇摇晃晃,嘴里念念有词。 金兵上前喝道:「何方秃驴,竟敢挡我金国大军去路?」 那和尚满脸堆笑,敲了敲手中的钵盂,道:「贫僧路过,肚腹饥饿,敢向诸位施主讨些斋饭,聊解饥馑。若是施主不幸阵亡,贫僧也好为你等诵经超度。」 金军哄然大笑,有人嘲道:「这秃驴倒是胆大,竟敢要饭到我军阵前!」 谋克详稳撒荅牙讹哥金怒道:「你这和尚,看你一脸凶相,不像善类,莫非是李彦仙派来的探子?再不滚开,便将你绑在树上饿死!」 那和尚闻言,笑容顿收,双眉倒竖,厉声道:「你这女真猪狗,竟敢对佛爷无礼!贫僧不稀罕你们的臭饭。」 话音未落,他猛地将手中铜钵盂用力掷向完颜娄室,完颜娄室眼疾手快,急忙低头,钵盂擦着头盔飞过,险些砸中面门。未等金军反应过来,那和尚大吼一声,挥舞月牙铲,刜死挡路的两名金兵,随后转身撒腿便跑,跑得如飞。 完颜娄室大怒,拍马疾呼:「哪来的疯和尚!速速擒住他!」 谋克详稳回特宝庆、必兰海亮二人应声出列,催马急追。只见那和尚跑至前方山口,忽而停步,回身迎战。他大喝一声:「贫僧今日开荤,专打女真狗!」说罢,舞动月牙铲与二人交锋,只见铲影翻飞,不消片刻,便将回特宝庆刺翻下马,必兰海亮也被铲刜腹部,惨叫而亡。 完颜娄室见爱将接连丧命,气得双目圆睁,喝令大军:「全军追击!此僧若不擒住,本旗主誓不回营!」 金军如潮水般涌向山口,那和尚却轻快如猿,在山道间左突右转,时而回身乱舞月牙铲,将追近的金兵砸得头破血流,时而一跃而起攀上岩石,转眼又不见踪影。 完颜娄室怒不可遏,拍马亲率数百铁骑追赶。然而追至山口,和尚身影忽然消失不见。娄室勒住战马,冷声道:「此僧古怪,莫非是宋军诱敌之计?」 他正欲传令收兵,突然见那胖和尚立于半山腰,嘲笑金军,恼怒非常。他身旁的阿速阿骨欲拱手谏道:「主子,这和尚言行蹊跷,多半有诈,不可轻动。」 完颜娄室怒而挥手,道:「如此无礼秃驴,必擒而剐之,方消本帅心头之恨!」但随即以手拍额,略作冷静,连声道:「确实蹊跷!」 正在犹豫之时,那和尚忽然哈哈大笑,手指山下,高声叫道:「洒家就在此处,却不像你那驴鸟,上不得山来!」 此言一出,完颜娄室怒火攻心,喝令弓箭手:「乱箭攒射,毙了这秃厮!」然而山势险峻,弓箭手弯弓搭箭,射出的羽矢却尽数被嶙峋岩石所阻,无法伤及和尚分毫。 完颜娄室怒不可遏,大声道:「诸将下马,亲自爬山,把这秃厮生擒活捉,开膛摘心!」 众将得令,齐齐翻身下马,带着数百兵士攀爬山岭。那胖和尚见状,立于崖上,叉腰大笑,厉声叫道:「俺可不是什么山野野僧,洒家便是陕州李安抚麾下大将吕圆登也!奉安抚之令,特来赚你这金贼!」 完颜娄室闻言,心中大惊,还未来得及下令撤军,山顶骤然传来一声号令,随即鼓声大作。 只见伏兵尽出,滚木擂石如雨点般倾泻而下。数百巨石夹杂着泥土,从山顶急速滚落,砸得金兵人仰马翻。金军攀山部队一时间阵脚大乱,士卒哀嚎声不绝于耳。 此时,只见山坡上一个身披轻甲、挽着三百斤硬弓的壮汉大喝一声:「毒箭手宋炎在此,专射女真狗!」随即连珠箭发,羽矢毒涂,专挑金军统领下手。箭矢发发命中,一连射杀金兵数百人。 完颜娄室急令余部撤下山道,重新上马集结,却见宋军伏兵已冲下山来,吕圆登手持月牙铲,当先杀入金军阵中,连斩十数人,直取镶黑中军大旗。 金军死伤惨重,难以抵挡宋军夹击。完颜娄室左突右冲,侥幸杀出一条血路,带着残兵败将退回山下,堪堪脱身。他抬头望向山顶,只见宋军旗帜高扬,吕圆登居高临下,指着他厉声喝道:「完颜娄室,今日饶你一命,回去告诉你那金国皇帝,再敢犯我陕州,定教你死无葬身之地!」 完颜娄室咬牙切齿,指天发誓道:「宋军如此狡诈,吾必复仇雪耻!」随即仓皇退去。 完颜娄室引兵败退,刚行不到三五里,便见前方烟尘滚滚,宋军列阵于道旁,阵旗遮天蔽日。中军一人骑白马,威风凛凛。那人头戴六边铜胄,擐髹漆铁铠,素白征袍迎风猎猎,一条蜚虡宝带束于腰间,腰悬弓壶,手执钩镰枪。马上悬挂银字州旗,书道:「陕州安抚李彦仙」。 完颜娄室勒马止步,眯眼看清,怒声喝道:「匹夫安敢使诈!既知本旗主在此,竟敢截我大军去路?」 李彦仙扬枪指道:「北金丑鬼,已陷我天罗地网!还不束手就擒,犹敢逞强?想死,洒家便送你一程!」 娄室大怒,命两员猛将准土谷桑衮、业速布把勒出阵搦战。两将各执铁耙,马到宋军阵前,破口大骂李彦仙。宋军中,赵成、贾何二将怒不可遏,各执大刀飞马出阵,迎战金将。 赵成与业速布把勒战不到半刻,业速布把勒铁耙横扫,赵成避过,顺势一刀横劈,正中业速布把勒脖颈。那金将惨叫一声,连人带马栽倒阵前,身死当场。准土谷桑衮见状,心惊胆寒,拨马急逃回金军阵中。 完颜娄室怒不可遏,派梭罕抹拈犊与斜卯谙蛮稳双捻衮刀,步战宋军。宋军阵中,卢亨、阎平二将各执步槊迎战,替换赵成、贾何下阵休整。 四人厮杀片刻,卢亨趁斜卯谙蛮稳破绽,一槊刺中其大腿,拖落于地,乱军中擒入宋军阵中。阎平紧随其后,趁梭罕抹拈犊被滚石阻住,步槊直攮,刺穿其左胸,将其生擒回阵。 完颜娄室见两员金将接连被擒,羞愤难当,大喝道:「李彦仙,你可敢与本旗主决一死战!」 李彦仙冷笑一声,命邵兴、邵云等将压阵,亲自拍马拧枪,迎战完颜娄室。两军阵前,铁甲光寒,枪戟翻飞,二将各展平生本事,一时杀得难解难分。 六七十合过去,二人已斗得汗流浃背,白马洒血,枪戟相撞如雷声震天。完颜娄室趁李彦仙喘息未稳,突然变招,以戟刺向李彦仙胸口。李彦仙不慌不忙,枪杆一横,将戟挑开,顺势一枪横扫,扫中娄室左肩。 完颜娄室吃痛,连退三步,满脸怒色,却不敢贸然再战。他暗道:「此人武艺高强,力敌万夫,今日之事须再从长计议。」当即鸣金收兵,撤回本阵。 李彦仙拨马回阵,仰天大笑,指挥诸将继续合围金军:「金贼势衰,不足为惧,围而困之,待其乏粮,必可全歼!」 宋军士气大振,金军士卒则胆气渐寒。完颜娄室立于阵中,仰天长叹:「此战凶险,吾必当重整旗鼓,再与此人一较高下!」 战局已定,宋军稳占上风。 完颜娄室兵败山口,正欲整顿退兵,不料后军忽然大乱。吕圆登与宋炎各领精锐轻骑,绕山直捣金人后军,挥矛舞枪,杀入阵中。金军士卒骤遇突袭,惊叫四起,阵脚大乱。吕圆登跃马扬声喝道:「金贼竖子,今日叫你等一个不留!」 金军将领准葛讹特刺、准土谷桑衮闻讯,急忙回马领兵拦截。两人阵前列阵死战,欲为后军争取撤退时间。 就在此时,李彦仙麾下诸将卢亨、邵兴、邵云、阎平、赵成、贾何等人闻后军得手,尽起步骑,追杀而至。两路宋军前后夹击,杀声震天动地。金军大营彻底混乱,士卒纷纷弃甲奔逃。 拓特阿卢补、蒲速烈谋里也、撒荅牙讹哥金、阿速阿骨欲四将闻乱,急忙下令整军应战,各自领兵交锋。但宋军士气如虹,吕圆登手舞月牙铲,杀得金军人仰马翻;宋炎则以三百斤毒弓连发硬弩,金将中箭者无不应声落马。两军混战于山道之间,直杀得天昏地暗,血流成河。 战至日暮,金军尸横遍野,血染山川。完颜娄室心知大势已去,怒吼道:「吾军失利,须保元气,以图再战!」他亲率亲兵死士,杀出重围,拼命突入宋军阵列,砍翻数十人,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带着残余部下仓皇退回解州。 此役,宋军斩杀金兵数千,俘获十八员金将。准葛讹特刺、准土谷桑衮、拓特阿卢补等诸多猛安详稳皆成了阶下囚,金军彻底崩溃。 李彦仙押着俘虏、载着金军辎重与旌旗,率军凯旋回陕州。赵构闻报,大喜过望,遣使下诏嘉奖,封李彦仙为右武大夫,赐金带、银鞍、锦袍一副。李彦仙拜诏谢恩,将功劳归于麾下将士,赵构更加器重。 不久,金军重整兵力,欲再攻潼关。李彦仙得报,派都统邵兴率军迎战。邵兴深谙潼关地势,设伏于关外谷道之中,待金军主力尽入埋伏圈后,伏兵四起。滚木擂石从天而降,火箭乱射,金军措手不及,大败而逃,宋军追击百里,斩首数千,金军狼狈退回蒲州。 赵构闻潼关大捷,欣喜万分,遂授邵兴为虢州知州,以镇守潼关与周边州县。李彦仙乘胜进兵,收复虢州及周边地带,使得关中局势大为安定。 自此,宋军士气高涨,金军锐气大挫,中条山、潼关两战之捷,成为陕州防线巩固的关键战役。 第603章 第六〇一章:金宋合谋 扬州城内,断壁残垣间火光映红天际,尸横遍地,哀嚎震天。城外金军攻势虽稍缓,但内城疫病流行,军民疲惫不堪,守军粮草将尽。更可怕的是,润州、江阴陷落的噩耗传来,江南的希望仿佛一瞬间被掐灭,绝望的阴霾笼罩整个扬州城。 大都督府内,方梦华紧握手中地图,眼中闪烁着倔强的光芒。她抬起头,对围坐的舟山军将领说道:「润州虽失,江南未亡。金军虽强,未必不可战。眼下金军主力被调往江北,城外留守兵力薄弱,正是我们反击的良机!」 将领中有人面露难色,低声道:「主公,敌众我寡,此时突围是否太过冒险?若失利,扬州危矣。」 方梦华一拍桌案,沉声道:「危局之下唯有死战!若等到金军再度合围,城中无粮无力,岂不坐以待毙?如今趁敌防守松懈,夜袭砲阵,或能一战而破困局!」 众将闻言,眼中重新燃起斗志,齐声道:「誓随主公,死战到底!」 深夜,扬州的天际被战火熏得如墨般漆黑。方梦华身披漆黑战甲,亲率舟山军四千精骑,个个身负弓箭、火药、震天雷,悄然集结于西城。月光透过乌云洒在兵刃上,反射出冷冷的光芒,衬得士兵们如地狱归来的修罗般骇人。 方梦华骑在一匹黑骏马上,低声向众人布置突袭计划:「金军砲阵设在城外三里处,守备虽有甲士,但防线松散。我们分为三队,刘锜领一队绕后断敌退路,彭无当领一队正面冲击,剩余人马随我突袭砲阵!」 布置已毕,众人悄然启程,马蹄裹布,弓弦上箭。夜风凛冽,寒意刺骨,舟山军将士却个个眼中闪着仇恨的火焰。 临近砲阵时,方梦华率先挥手示意停下。她翻身下马,匍匐在地观察敌情。砲阵四周,数百金兵零散地巡逻,几处篝火旁围坐着疲惫的士兵,毫无防备。 「是时候了。」方梦华低声喝道。随即,她起身高举手中火把,用力掷向前方,同时大喝:「杀!」 一时间火光冲天,震天雷从四面八方飞掷而出,爆炸声响彻夜空,火药的气浪将金军砲阵瞬间炸成火海。方梦华率舟山军直冲入敌阵,如虎入羊群,砍杀金兵,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大地。 彭无当的正面冲击与刘锜的侧翼围剿同时发起,金兵被打得措手不及。宋军的怒吼声、马蹄声、火药爆炸声混作一片,整个战场化作地狱般的修罗场。舟山军个个悍不畏死,数百金兵死于刀下,残兵溃散逃命。 待天明时,金军砲阵已成废墟。方梦华站在断裂的砲车旁,环视满地狼藉,眼中尽是疲惫与坚毅。她转身对众将说道:「金贼砲阵既破,我扬州便得喘息之机!传令全军,重整防御,等待援军到来之日,再与北虏决一死战!」 众人齐声应诺,扬州的城墙上再次升起了希望的曙光。 扬州城外,金军大营灯火通明,完颜宗望端坐于中军帐内,满脸阴沉。他冷冷地看着作战地图上的扬州城,手中折扇猛然一合,喝道:「扬州不过孤城一座,援军已断,却敢如此顽抗!既然如此,本旗主就让这城连夜化作废墟!」 帐下张令徽说道:「主子,不可轻敌。近日扬州守军借夜袭打乱我军砲阵,又斩汉军旗都统刘舜仁,士气正盛。若强攻失利,只会折损我军锐气。」 完颜宗望怒视张令徽,拍案道:「刘舜仁之死固是意外,但扬州孤立无援,只需再挫其锐气,便可轻松拿下!传令全军,四面围城,彻夜攻势不断,本旗主要扬州守军无片刻安宁!」 张令徽见宗望怒火中烧,只能领命而去。 当夜,金军分四路围攻扬州,声势浩大。北路主攻的甄五臣率精锐步军攀城,东路辅攻的张令徽统领铁骑掩护,南路以女真强弩压制守军,西路则试图夺回西坡高地。 城内守军早有准备,方梦华亲登城楼指挥。她一身银甲,冷静从容,命舟山军火器营布防各个薄弱点。宋军的弩砲、震天雷和改良弩弓在方梦华的指挥下充分发挥威力,将攀城金兵炸得人仰马翻。 北城墙上,燕青率弓箭手精准射击,箭箭夺命;西坡高地,种鱼儿指挥火器手不断投掷震天雷,爆炸声震耳欲聋,金军伤亡惨重。 方梦华亲临东城墙,见张令徽铁骑冲锋,不由冷笑一声,挥手下令:「铁蒺藜阵,放!」宋军迅速将铁蒺藜抛向敌骑必经之路,张令徽的幽州铁骑在奔袭中被绊倒,骑兵摔下马匹,乱作一团。方梦华趁机高喊:「趁敌阵乱,放炮!」数门轰天雷梢砲齐射,炸得幽州铁骑溃散而逃。 金军进攻持续一夜,损兵折将,始终未能攻破扬州防线。完颜宗望站在中军高处,远眺战场,脸色铁青。他亲眼目睹金兵被火器炸得四分五裂,心中怒火中烧,却又隐隐感到一丝不安。 天亮时分,完颜宗望命鸣金收兵,撤回大营。他面色阴沉,坐在帅帐中久久未言。帐下将领小心翼翼地问:「大帅,扬州守军如此顽强,接下来该如何应对?」 宗望冷冷道:「扬州城不过困兽之斗,虽难啃,却非不可破。传令诸军稍作休整,本旗主将另想破城之策!」 他目光如刀,盯着扬州方向,心中却暗自警惕:南军竟能凭火器一夜大挫大金锐气,若再不改变策略,恐怕难以顺利破城。 城头上,方梦华看着撤退的金军,长舒一口气。她转头种鱼儿道:「此战虽胜,但敌军不会轻易罢休。传令各军,加紧修补城墙,加强防御,尤其要守住西坡高地!」 种鱼儿领命离去,方梦华站在城头,望着晨曦微露的天际,低声道:「扬州虽险,金贼未必能得逞!」 而她并不知道此时江陵行在,赵构的宫廷内气氛肃然。金国议和使团到达的消息传开,一时间朝野震动。带队而来的正是金国赫赫有名的降将完颜药师,他在金宋之间几次易帜,如今却是金国使节,为议和而来。 完颜药师衣着得体,举止从容,面上带着三分不卑不亢的笑容。他的到来,立刻引发了朝中大臣的热议。 「郭药师此番来意,怕不只是议和这么简单。」枢密使黄潜善暗暗对近臣低语。 「此人当年在宋时便是狡诈多端,如今投敌,反成了金国的心腹。他所图者,不可轻视。」一旁的汪伯彦随声附和。 议和会议在江陵的官署大厅中展开。郭药师落座后不卑不亢地向宋廷提出金国的议和条件:以大江为界,南宋臣服,每年岁币白银百万两,绢百万匹,以换取边境和平。 赵构面色凝重,黄潜善与王渊相视一眼,按捺住愤怒,语气不冷不热地问道:「郭使节,贵方开出的条件未免过于苛刻。以大江为界,便是将大宋半壁江山拱手相让,此条件绝无可能接受。」 完颜药师微微一笑,淡淡说道:「诸位大人此言差矣,割地是保全之法,不割地则是玉石俱焚。何况,金国也非全无诚意。若议和成功,大宋可继续在江南偏安,百姓亦得以安居乐业。」 黄潜善眉头一挑,冷声问道:「可若金兵贪得无厌,得寸进尺,我宋廷当如何自处?」 完颜药师的笑容不变,却语气一转:「宋廷若有力自保,又何必担忧未来?今日,金国既肯留宋廷一线生机,亦是念在昔日盟约之情。诸位不妨细思再议。」 议和会议暂告一段落,黄潜善将完颜药师私邀至后堂宴饮。席间,完颜药师举杯,语气不经意间一转,说道:「黄相公,如今宋廷尚有一忧。」 黄潜善眉心微蹙,问道:「郭使节所指为何?」 完颜药师放下酒杯,压低声音说道:「江南沿海明教势力异动频繁,听闻方郡主已占领沿海诸州,明州一带更是固若金汤。而眼下,她竟孤军援扬州,这等手笔,恐怕不仅仅是为了抗金吧?」 黄潜善一惊,目光闪动:「郭使节此言何意?」 完颜药师笑而不答,起身拱手:「我金国并无兴趣插手明教与大宋之事,只是觉得,如此一支潜在的力量,贵方不可轻忽。若稍有不慎,或许未待金兵南下,江南已是明教天下。」 黄潜善目送完颜药师离去,思绪万千。他端起酒杯,轻轻啜了一口,眼中浮现出一抹冷光。 当夜,黄潜善召集心腹密议。他将郭药师的话转述一遍,冷冷说道:「明教侵吞沿海,已成我朝心腹大患。此番方妖女兵援扬州,表面抗金,实则另有图谋。我们若再坐视不理,只会令局势愈发难控。」 「相公的意思是……」康履小心问道。 黄潜善眼神冷厉:「方妖女既然已经撕破脸,那便不能再让她有喘息之机。」 此时,另一边的驿馆内,完颜药师独自在灯下饮酒,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他喃喃低语:「方梦华,金宋两边都容不得你,而妳却妄图自立?那么,便让我看看妳如何应对这三方大势吧……」 灯光摇曳,照亮他眼底深藏的算计与冷酷。 江陵城外,金国使团驿馆内,完颜药师负手而立,神情冷峻。他手中握着最新的战报,明教横扫江南四州的消息,让他对最初的计划重新审视。 「方梦华……」完颜药师低声自语,眼中透出几分复杂的情绪,「她不会因一纸诏书而束手就擒。若要借宋廷之手除去此女,必须再下一步更大的棋。」 他转头看向副使刘壁,轻声说道:「我们最初的目标是让宋廷交出淮南东路,同时赐死方梦华。现在局势有变,若强行逼迫宋廷割地,恐致和谈破裂,需用缓兵之计。」 刘壁微微颔首,问道:「郭将军有何高见?」 完颜药师缓缓开口:「第一步,开出一个高得离谱的条件,让宋廷以为我们在狮子大开口;第二步,再退而求其次,以京西和陕北之地作为交换,引他们主动割让淮南东路。至于方梦华,只需加封显位,再以和亲之名令其入金,自然达到我们想要的结果。」 刘壁赞许地点头:「将军此计,可谓不战而屈人之兵。」 次日的议和桌上,完颜药师正式向宋廷提出条件:割让大江以北之地,以长江为界,北属金,南属宋。 赵构听后勃然大怒,拍案而起:「郭药师!朕当初为收拾北国残局,不惜割地求和,已有割地之辱。如今,你竟还想逼朕连江陵都舍弃?休想!」 完颜药师并未动怒,语气从容:「陛下何必动怒?我大金并非不留情面,既然陛下不同意,我们可退让一步——京西和陕北之地原属宋廷,我金国可全部归还,同时承诺撤出润州。如此一来,江南亦仍属宋朝。」 赵构闻言略显迟疑,侧目看向黄潜善。黄潜善低声道:「陛下,金国此举乃缓和之策,若真能和平换回陕北与京西失地,不失为一步退而求进的良策。」 赵构心中动摇,但仍有些不甘:「那淮南东路呢?」 完颜药师见状,微微一笑,趁势道:「陛下,淮南东路本就是金宋交界处的险要之地,为求长久和平,不如暂且交由我大金代为管辖,若百年后再议归还,不也正合两国之谊?」 赵构脸色阴晴不定,最终重重叹息:「罢了,就依郭使节所言。」 议和条件敲定后,完颜药师并未急于离去,而是以筹备条约签订为由,频繁出入江陵宫廷。他趁机向黄潜善透露:「金国高层对方郡主颇为忌惮,认为她是宋金两国最大的隐患。若能将她纳入金国后宫,或许可以一劳永逸化解此危机。」 黄潜善沉吟片刻,道:「此事,陛下未必会轻易同意。」 完颜药师笑道:「方郡主按理本是官家之姐,若陛下加封她为‘靖国长公主’,再以和亲名义下诏,既可体现宋金友好,又能确保她的存在不威胁两国和平。」 黄潜善眼中闪过一丝阴冷的光:「此计甚妙。我会劝说陛下。」 不久之后,赵构果然颁下圣旨,加封方梦华为「皇姐靖国长公主」,并宣旨賜婚她为金国四太子正福晋,以和亲名义送往金营。 完颜药师得知诏书已下,回到驿馆时忍不住笑出声:「方梦华,这盘棋,妳还有几步可走?」 可他未曾料到,这步看似天衣无缝的布局,却可能在未来引爆一场更大的风暴。 第604章 第六〇二章:兀朮撤兵 常州城外,完颜宗弼统领金军正黑旗主力十万大军,将城池团团围困。城中北路军主将陆行儿、蔣居正、刘若仙带领两万余北路军与乡勇拼死守城,已苦战十余日。金军的弓弩营和重甲步军轮番强攻,城墙多处被击毁,守军用木栅与沙袋勉力支撑,但兵力枯竭,伤亡惨重。 蔣居正忧心忡忡地对陆行儿说道:「陆军长,敌军攻势日益猛烈,城中粮草不足,恐难支撑至援军到来。」 陆行儿却朗声道:「我北路军何惧一战!只要我们死守不退,敌军必然久战不下,疲于攻城,援军一到,便是他们覆灭之日!」 刘若仙接道:「传来的消息说,苏州已被舟山军接管,邓右使率部正在赶来,最多三日即可抵达常州。」 陆行儿点头:「既如此,诸位将士再咬紧牙关守三日!将我的命令传下去,城在人在,若有人弃守,当军法从事!」 舟山军第二师邓荣部三千精骑、五千步卒正日夜兼程赶往常州。行至半途,邓荣接到前线急报,常州外的敌军已集结攻城器械,准备发起总攻。他当即令全军加速行军。 一路上,舟山军士气高昂。第三团团长薛廷问道:「师长,听说金军主帅完颜宗弼凶悍无比,此番支援常州,可有必胜之策?」 邓荣沉声道:「兀朮虽强,但他轻敌傲慢,以为舟山军不过乌合之众。此番我等突袭他的后阵,打他一个措手不及,必能重挫其锐气。到时内外夹击,守军出城接应,金军必败!」 第三日黎明,金军开始对常州发起全线进攻。城头上,蔣居正挥刀指挥守军死战,火油、滚木、擂石从城墙倾泻而下,击退金军多次冲锋,但守军人数不足,伤亡惨重。刘若仙一边组织弓箭手射击敌军,一边焦急地问陆行儿:「援军怎还未来?我们已经快撑不住了!」 就在此时,东南方向传来隆隆马蹄声,旗帜招展,一支舟山军骑兵如风般卷来。陆行儿登高一望,见舟山军战旗迎风招展,高呼道:「邓右使到了!」 城中守军闻讯,士气大振,纷纷高喊:「援军来了!」 邓荣部抵达常州外围后,不急于正面交战,而是趁夜悄然绕至金军后阵。他派精骑队潜入敌营,放火烧毁粮草和攻城器械,金军后阵顿时大乱。邓荣抓住战机,下令全军冲杀,直取完颜宗弼中军大帐。 金军措手不及,完颜宗弼勉强稳住阵脚,却发现四面楚歌,急令前线部队回援,致使围城攻势大减。 城头上,陆行儿见金军攻势骤缓,果断下令开城反击,与邓荣部形成夹击之势。蔣居正和刘若仙分别率部从南北两翼杀出,舟山军战鼓雷动,将士奋勇争先。 战场上喊杀震天,邓荣率板甲骑兵直冲金军后方,亲手棒杀敌将两员。完颜宗弼见大势已去,只能带残兵败退至无锡方向,常州战役以舟山军大胜告终。 战后,邓荣与陆行儿在常州城内会师,士兵们互相欢呼庆祝。陆行儿感叹道:「若非邓大师及时赶到,常州几乎守不住!」 邓荣却沉声说道:「此次虽胜,但金军并未全军覆灭,完颜宗弼退至润州,恐怕会卷土重来。我们必须抓紧时间休整,巩固防御,方能保住这片土地。」 蔣居正点头道:「将士们虽疲,但常州若失,苏州、杭州也难保。我们一定要守住!」 舟山军上下齐心,迅速开始修补城防,分拨兵力休整,准备迎接下一场更艰苦的战斗。 而润州城中,完颜宗弼负手而立,凝视着堆积如山的金银珠宝和奴隶。部将赤盏晖上前请示:「主子,舟山军步步紧逼,我军粮道又被断,是否继续坚守?」 完颜宗弼冷笑一声:「坚守无益,江南百姓早已被明教煽动,地利尽失。既然无法长久占领,便取江南之精华,焚其城池,毁其根基,让舟山军徒劳无功!」 赤盏晖恭敬答道:「奴才明白,即刻传令搜刮财物,将溧阳、句容等地的财富运往码头装船,同时放火焚毁县城。至于百姓,尽量驱赶逃散,留下孤寡老幼,扰乱敌军。」 金军依计行事,先于溧阳、句容、金坛、溧水、丹阳等地四处搜刮,将城中富户的金银细软席卷一空,将青壮年男女捆绑为奴,押往润州北固山码头装船。百姓苦不堪言,许多人试图反抗,却被金兵屠戮。 丹阳城内,村妇张氏抱着孩子跪在地上哀求:「求军爷放过我们一家吧,我们实在没有值钱的东西了!」一名金兵却一脚将她踹倒,冷声道:「没有财物,你这娘们也值几个钱,捆回大金给咱爷们儿暖被窝儿!」 与此同时,金军放火焚毁县城,将无助的孤儿与老人驱赶出城,任由他们逃向常州、金陵和宣州方向,沿途哀嚎遍野,令人闻之心碎。 润州码头上,完颜宗弼监视着船只装载。每艘船上堆满财宝和奴隶,士兵们忙碌地搬运,生怕落下任何战利品。赤盏晖向完颜宗弼禀报:「主子,船队已备齐,可随时启程。」 完颜宗弼点头道:「速速起航,务必保证战利品安全送回北方。至于舟山军,本旗主自有计策阻挡他们追击。」 他说完,命令留下一支五千人的殿后部队,用火焚毁润州城,并设下埋伏,拖延舟山军的脚步。 几日后,邓荣率舟山军先头部队赶至溧阳,眼前却是一片废墟。城中烟雾弥漫,瓦砾遍地,幸存的百姓满身灰土、衣衫褴褛,哭喊着扑向军队。 一名老妇拦住邓荣的马:「大师,求求您救救我们!金兵将壮年全带走了,只剩下我们这些老弱,还烧了我们的家……」 邓荣心如刀割,怒喝道:「兀朮这北虏,真是禽兽不如!传令救治百姓,派轻骑追击,务必追回奴隶与财物!」 薛廷叹道:「师长,金兵烧毁城池,故意放出百姓,就是要拖延我军进军速度。我们是追击,还是优先安置百姓?」 邓荣沉思片刻,毅然下令:「金军退至润州,此时正是疲惫之际。若不趁机追击,敌军逃回北方后,江南百姓将再无翻身之日!留下步卒救济百姓,骑兵随我继续追击!」 正当邓荣准备追击时,一名信使策马赶到,向邓荣呈上一封密信。邓荣打开一看,脸色骤变,急召众将议事。 薛廷问:「师长,何事如此紧急?」 邓荣叹道:「扬州方向传来急报,金军另一路部队正在集结,似乎意图与一支江陵方向来的宋军合流。若两线作战,我军恐陷危局!」 刘若仙却说道:「大师莫急,扬州有梦华妹子坐镇,不会轻易失守。我等只需全力击破完颜宗弼,此战即可改变局势!」 邓荣闻言,眼中透出坚定之色:「刘军师所言有理!传令全军加速追击,务必赶在金军撤回北方前将其重创!」 舟山军精骑在邓荣的率领下,踏上了紧张而危险的追击之路,而江南这片焦土之地,也在金兵的铁蹄下哀声不绝,等待新的希望到来。 第605章 第六〇三章:大江阻击战 润州江边焦山寺内,缪威召集诸将,展布地图说道:「兀朮自知难攻江南,必遣兵窥探镇江渡口地势。我已查明,他将派斜卯阿里部沿运河入江,窥视我焦山一带军情。此乃良机,可设伏擒之,挫其锐气。」 江涛请命道:「末将愿率精兵前往银山龙王庙设伏!彼处地势险要,可伏击敌军首脑。」 缪威点头:「你率二百精兵埋伏庙中,再遣二百伏于山下江边,待金人上山,以炮声为号,截断归路,务必生擒其将。若擒得兀朮,更是一大功!」 江涛领命,连夜带兵潜入银山龙王庙,将兵士隐匿于神龛之后,并于山下布置伏兵,严阵以待。 次日清晨,完颜宗弼身着绛袍玉带,头戴貂冠,身旁四将护卫,骑马缓缓上山。他回首对斜卯阿里说道:「此处为润州要隘,若能掌控渡口,我军退路便无后顾之忧。随我登高一望,察明宋军虚实!」 四将领命,押着几十名金兵随行,谨慎登山。至龙王庙,完颜宗弼命部下驻守庙外,独率四将入内。完颜宗弼步入庙中,环顾四周,见香案前供奉龙王神像,青烟袅袅,香火未绝。他冷笑道:「南军疏于防备,此乃天赐良机!」 未及多言,香案后突然传来一声大喝:「金贼休走!明教伏兵在此!」江涛手执长枪,带兵杀出。完颜宗弼大惊,急呼:「有伏兵!快撤!」 外面的金兵听闻庙内喊杀,四散奔逃,乱作一团。庙内江涛与太湖精兵拼死冲杀,直取完颜宗弼。完颜宗弼急忙命两将迎战,自与另外两将护卫撤退。 山下伏兵听到炮声,立刻封锁归路,杀声震天。金兵腹背受敌,死伤惨重。完颜宗弼一面挥镋指挥残部迎战,一面仓皇撤退。不料在山路上马失前蹄,完颜宗弼翻身坠地,衣冠不整,狼狈不堪。幸得部将舍命相救,扶他上马杀出重围。 江涛挥军追击,终在乱军中生擒两名金将,押回焦山大营。完颜宗弼侥幸逃回江边大船,狼狈至极。他抚胸喘息,对斜卯阿里骂道:「贼军奸诈,本旗主若再轻敌,必葬身此地!」遂下令大军不许再入银山,退守江岸。 江涛押解俘虏回报缪威。缪威赞道:「虽未擒得兀朮,但已重挫其胆。全军再接再厉,务必将金兵逐出江南!」 焦山上下,军民闻讯欢腾,皆称缪威智计过人,江涛英勇无敌,扬州军亦士气大振。 完颜宗弼自润州溯江西行,舟船行至大运河入江口,已是日夜不得安宁。缪威率舟山水军紧追不舍,以大舰压阵,艨艟小艇四处骚扰,昼夜击柝,令金军舟师疲于应对。金军中契丹与幽州汉军死者两百余人,士气低落。 完颜宗弼在主舰上眺望缪威大舰,不禁冷笑道:「明教缪威果然善用水军,其兵船虽少于我军,却灵活难缠。如此纠缠,终有一败!」 随即回首,问诸将道:「尔等可有破敌之策?」 大将斜卯阿里答道:「主子,缪威虽兵少,但以大江为屏障,不急攻,只以轻舟扰我。若久战,我军粮尽势衰,定会落败。不如诱他决战,伺机一举击溃!」 完颜宗弼沉吟片刻,说道:「缪威老奸巨猾,未必轻易上当。然若能激怒他,或可逼其决战。传我令,准备使者,约他对阵。」 完颜宗弼命心腹将领萨布刺为使者,乘小舟至缪威阵前高声喊道:「兀术大王有令!南朝缪威,你若有胆,与我金军决战江心,胜负生死,由此一战定矣!若敢不战,便是贼军懦夫,不堪一击!」 缪威站于主舰之上,听闻此言,哈哈大笑。他指着萨布刺说道:「兀朮奸诈无比,此必诱我决战之计。然我明教素来不惧强敌,你且回报兀朮,明日辰时,我军便与他江心相见!」 萨布刺面露得意,回报完颜宗弼。完颜宗弼闻言大喜,立刻召集诸将,布置次日战阵。 缪威回到大舰,召集诸将说道:「兀朮欲激我决战,必有伏兵。然而,他恐不知我军虽兵少,但轻舟灵活,火器精良,决战正合我意。」 随即传令道:「明日决战,以轻舟两翼包抄,以大舰压阵,务必击溃金军舟师主力。命工匠再备震天雷百枚、火药箭五千支,务必一击奏效!」 众将闻令,齐声喝道:「诺!」 次日辰时,完颜宗弼列舟阵于江心,金军大舰居中,两翼布置契丹与汉军轻舟,旌旗招展,杀气腾腾。缪威轻舟在前,大舰居后,鼓声震天。 两军相距百步,完颜宗弼亲自督战,高声下令:「放箭!」金军万箭齐发,江面如雨。缪威轻舟灵活,躲闪有余,伤亡甚少。 缪威乘机指挥两翼轻舟包抄,火药箭齐发,金军轻舟被烧毁数十艘。与此同时,大舰逼近金军中军,以震天雷轰击敌舰,江面顿时火光冲天。完颜宗弼见势不妙,急令中军还击,却因江中风急水涌,舟师阵型大乱。 缪威趁势猛攻,逼完颜宗弼主舰仓皇后撤。完颜宗弼见两翼舟师尽毁,中军伤亡惨重,只得下令全军撤回南岸,停止进攻。北路水师大获全胜,将金军击退十余里,长江两岸一片欢腾。 缪威立于大舰之上,望着金军溃退方向,冷然说道:「兀朮虽狡诈,然我军未曾惧他,江南之地,他休想踏进一步!」 大江之上,战舰再次齐聚,明教舟山军与金军各约百艘大舰,会于金山脚下,杀气冲天。缪威立于中军帅船,指挥若定,手中令旗挥舞,舟山军阵型如鱼鳞,艨艟大舰趁风破浪,往来如飞,士气高昂。 金军阵中,完颜宗弼凝望南军战阵,心生忌惮,问汉军旗统领韩常道:「南军舟师灵活如马,我军何以破之?」 韩常自恃水战经验丰富,拍胸说道:「贼船虽灵,遇我韩常,必溃不成军!」 完颜宗弼冷然点头,命斜卯阿里、韩常为舟师令官,以十艘艨艟为前锋,直扑缪威中军。 缪威见金军前锋来势汹汹,镇定自若,命谢贵、徐发率先锋大队迎敌。舟山军艨艟远离金军战舰之时,率先以火炮乱轰,炮声震天,江水翻腾;待金军接近,又以神臂弓乱射,箭如雨下。 金军水战素不如舟山军,斜卯阿里、韩常不熟江南水性,指挥失当,战阵渐乱,被缪威抓住破绽。舟山军趁势发起反击,炮火夹杂箭矢,猛攻金军前锋数艘战舰,金军大船中者即沉,随水漂尸。 约战一个时辰,金军死伤数百,战舰被焚沉七艘。斜卯阿里、韩常慌乱撤军,舟山军乘胜追击,直逼金军中军。完颜宗弼见势不妙,急令全军撤回江南岸边,险险避过覆灭之危。 斜卯阿里、韩常退回金军大营,见完颜宗弼,惶恐跪地请罪。韩常伏地叩头,泣道:「末将无能,累主子大军失利,愿以死谢罪!」 完颜宗弼怒气难平,踱步几圈,却按剑冷笑道:「我军水战本不如南蛮,此非汝之罪。缪威不过江湖贼军,未必能久胜。我另有计策。」 他当即命使者携厚礼至缪威中军议和,传话道:「我军愿归还所掠江南人畜、财物,并献名马百匹,只求借道渡江,不再相扰。」 缪威闻言大怒,拍案而起道:「兀术焚我城池、屠我百姓,如今兵败便欲求和?若放他渡江,岂非养虎为患!传令下去,不许金军寸步渡江!」 使者回报完颜宗弼,完颜宗弼闻讯怒不可遏,咬牙说道:「我大金国十万虎狼之师,如何不敌区区八千太湖贼!」 翌日,完颜宗弼再度发起进攻,金军战舰列阵江中,强攻舟山军。缪威见金军来势凶猛,不慌不忙,命轻舟夹击金军两翼,火炮与弓箭齐发,又施以震天雷,炸得金军船阵大乱。 金军再败,战船被焚毁十余艘,士卒死伤近千。完颜宗弼眼见大势已去,急令全军撤退,不敢再战。 金军沿江南岸一路西撤,完颜宗弼暗遣斥候探查,欲寻他处渡江口,以避明军锋芒。他站在主舰之上,望着缪威的战舰远远尾随,面色阴沉,对左右将领说道:「江南贼寇确是难缠,但我大金国必有他法治之。暂且西行,再图破敌!」 缪威远远望见金军狼狈退去,冷笑道:「完颜宗弼这虎狼之师不过如此。只要我明教在大江之上,他休想渡江半步!」 江水浩浩,金军战船沿南岸退走,明军舟师紧追不舍。缪威立于中军帅船,指挥船队分两路前进,一路艨艟沿北岸堵截,另一路三十余艘战船紧逼南岸,逼迫金军不得停留。江涛、徐发、谢贵各率精锐两百,乘大舟当先,直扑金军后阵。 完颜宗弼于主舰眺望后方战况,见明军战船如潮水般涌来,心知不妙,急令后军猛将高召和失率船迎敌,务必迟滞追击,为全军争取时间。 高召和失得令后,率十艘金军战船折返迎战。他立于船头,身披铁甲,双手各执铁鞭,目露凶光,喝令勇士道:「随我杀入明贼阵中,砍船焚舟,不得后退!」 金军战船迎风直冲,靠近明军大舟后,高召和失亲自带领数十勇士抛钩拽住明船,跃身而上。他双鞭抡动,如同两条铁蟒,砍翻明军士卒数人,杀气腾腾。 江涛、徐发、谢贵见状,各执兵刃围住高召和失。谢贵抢先出手,钢叉直刺其胸膛。高召和失身形闪动,避开钢叉,反手一鞭盖顶,猛击谢贵头顶,谢贵顿时头骨裂开,栽倒船板之上,气绝而亡。 徐发见谢贵被杀,大喝一声,长枪疾刺高召和失心口。高召和失狞笑着放个空,侧身让枪刺入右肋下,随即猛地夹住枪杆,左手铁鞭横扫,将徐发连盔带头打碎,血洒船板。 江涛怒吼着挥刀猛砍,高召和失双鞭交错架住,趁机抬腿一脚踹中江涛胸膛,江涛惨叫一声跌倒,尚未起身便被金军乱枪戳死,鲜血流满船面。 高召和失率金军勇士占据大舟,沿途斩杀明军士卒,竟一时势如破竹。然而明军后方数十艘大船迅速赶到,太湖水师喊杀声震天,战鼓如雷,前后夹击金军。高召和失见己方寡不敌众,登高大喊道:「兄弟们,随我突围退走!」 金军勇士随即驾船退出明军战阵,虽几艘战船被炮火击中起火,但高召和失带领主力杀出一条血路,退回宗弼大营。 缪威立于帅船,眺望逃走的金军战船,怒道:「此獠勇猛无比,可惜我太湖三龙壮烈捐躯!传令全军,穷追不舍,不让金贼喘息!」 舟山军战舰加速追击,炮火连天,江中杀声不绝。完颜宗弼于主舰之上,见明军攻势如潮,面色铁青,对身旁诸将道:「今日暂避其锋芒,待我大军登岸后再与贼决胜!」 金军战船一路沿南岸急行,明军紧随其后,江中鏖战再起,血色漫天,江水染红。江南的战局,又迎来新的变数。 第606章 第六〇四章:黄天荡 完颜宗弼仓促退军,船队顺江而下,不想金军不熟长江水道,误入燕子矶北面的黄天荡。这片江水表面宽阔,实际却为死水湾,水流复杂,四周滩涂暗礁遍布,难以通行。金军船队一时难辨方向,陷入困境。完颜宗弼察觉情况不妙,急召斜卯阿里、高召和失等将领议事,命令全军重新调头,试图冲开江口杀出重围。 缪威收到侦察兵报告,得知金军困于黄天荡,立刻下令封锁江口。他派工匠连夜赶制铁索、铁钩,并调集舟山军的精锐船队,于黄天荡江口两侧布置防线。他站在帅船高处,对众将道:「金军既困,必然死战以求生路。传令全军,务必守住江口,不使一贼脱逃!” 舟山军大船从江口两侧缓缓逼近,以铁索拦截水路,用铁钩钩住金军试图突围的小舟。工匠们迅速架设浮桥,将一片片木排、铁链联结,逐渐筑成一道水上封锁线。 黄天荡中,完颜宗弼见江口封死,深知不能久困,急令出动数十艘小舟,以长钩扳住明军大船,试图破开防线。金军士卒鼓噪呐喊,勇士跃上小舟,奋力挥钩勾住明舰。斜卯阿里亲自督战,高声呼喊:「兄弟们,再杀出一条生路,莫让南蛮小瞧我大金!” 然而,缪威早有准备,令艨艟舰队分两路从侧翼夹攻金军战船。舟山军士卒持神臂弓、火箭居高临下,猛烈射击。火箭燃起熊熊烈焰,金军小舟多被点燃,士卒纷纷落水。 高召和失见前路受阻,怒发冲冠,亲率精锐金兵跃上明军大船。他挥动双鞭,力敌数人,瞬间砍杀舟山军士卒十余人。北路军太湖陆战团谢安鸣持长枪迎战,与高召和失在船头激烈交锋。高召和失双鞭如风,将谢安鸣枪锋荡开,左手鞭猛抽其肩头,谢安鸣翻身落入江中。 然而,舟山军援军源源不断,火炮轰鸣,将金军小舟一一击毁。斜卯阿里见势不妙,急撤船队回到黄天荡深处,与主力会合。 完颜宗弼立于主舰之上,面如铁青。他望着燃烧的战场,咬牙对左右道:「既然江口已被封死,那便调集全军,死守黄天荡,等待援军!”他将金银财物一一抛入江中,以减轻船只重量,又令兵士筑木筏作掩护,勉强撑起防线。 缪威得报金军固守黄天荡,冷笑道:「困兽犹斗,不过垂死挣扎。传令全军,再添铁索铁钩,今日必全歼金贼于此!” 江面上战鼓隆隆,火光映天。舟山军层层推进,将黄天荡困得水泄不通。金军被迫陷入绝境,局势岌岌可危。 黄天荡中,完颜宗弼船队困守已久,食尽水绝,士卒疲乏。见无法突围,他无奈遣使再度拜见缪威,约于江面会语。 次日,两帅船相遇,隔一箭之地。完颜宗弼身披金甲,伫立于船头,强作镇定,高声道:「缪将军,今日兀术认栽,愿退兵江北,绝不再犯江南。还请将军网开一面,兀术定不忘恩,过江后必遣重金酬谢!” 缪威立于日月旗下,目光冷峻,朗声回道:「尔等掠我百姓钱财,如今拿来贿我?真乃痴心妄想!我太湖三龙兄弟命在何处?若能还我,或许还能留你一条生路。” 完颜宗弼被叱得哑口无言,羞愧无奈,只得遣船退去。 又过数日,金军饥馑愈甚,船队纷纷陷于绝望。完颜宗弼再遣使求见缪威,欲与其和谈。 当日江面风高浪急,缪威大舰缓缓靠近,与兀术相隔如初。完颜宗弼仗剑立于船头,冷笑道:「缪将军,若论智勇,你太湖龙王也算一时豪杰。但你如此咄咄逼人,难道不怕天下耻笑?若肯学刘豫降我大金,将来必有裂土分茅之封,你我共享富贵。” 缪威闻言勃然大怒,厉声喝道:「你等虏寇,恃强掠我百姓,焚我城镇,今日竟还敢妄言裂土分封!如不将你等斩草除根,日后必为祸江南!今日,你若要富贵,便尽力来取,看看谁是真龙霸江!” 完颜宗弼被缪威直言激怒,指着缪威骂道:「缪贼!我大金铁骑横扫北方,岂容你一介小小太湖舟师妄自逞能?可敢与我厮杀!” 缪威冷笑,顺手引弓搭箭,瞄准完颜宗弼而射。箭如流星,直取兀术咽喉。完颜宗弼大惊,慌忙闪身躲避,堪堪避过要害,却被箭擦伤右臂,痛得跌入舱内。 金军护卫见状大乱,急忙驾船撤回黄天荡深处,消失在水道迷雾之中。缪威冷眼看着敌船远去,收起弓箭,淡然下令道:「传令全军,继续封锁江口,一只金蝇也别想飞出。” 自此,完颜宗弼再不敢轻易求见缪威,黄天荡中的金军士气大挫。舟山军趁势加固封锁线,铁索横江,守如铁桶。 江面风声渐起,水波无声诉说着一场覆灭的前兆。黄天荡内,金军渐陷绝境,粮尽箭绝,已是回天无力。江南战局,局势愈发明朗。 黄天荡水道幽深,完颜宗弼部困守已有十八日,士卒饥渴交迫,军心浮动。完颜宗弼心中焦灼,召诸将议策道:「贼军舟师如龙,我军旱地之虎,难以水战胜之,尔等有何高见?” 韩常拱手进言:「现有重金,不若揭榜求策,或能得脱困之计。” 完颜宗弼无奈,遂命人在船头高悬榜文,重金悬赏能献脱困妙计者。不日,果有一蓬头垢面的乞丐,自称象山陆朝东,熟谙大江水道,见榜后自信可献良策,便剃辫投奔金军。 完颜宗弼将其请上帅船,命人在大舱设宴相待,问道:「我军困于此地已久,老丈既熟地利,可有妙计助我脱围?” 陆朝东镇定自若,答道:「四太子所困之地,乃黄天荡三叉水口,虽险要,却有一古道可通江外。老鹳河故道距此不远,虽因年久废弃,多为泥沙堵塞,然若连夜疏浚,三十里水道通秦淮江口,将军自可全军而出。” 完颜宗弼闻言,击掌大笑:「天不绝我兀术!”当即赐陆朝东金百两、入本旗为谋士,令其领路。 完颜宗弼急召六千军士,命其备铁锹铁铲,随陆朝东连夜赶赴老鹳河故道。月色苍茫中,金兵以巨木劈障,铁铲疏泥,火把映照下,人喊马嘶,夜不成寐。至天色微明,三十里河道终于贯通,浊流涌入秦淮江口。 完颜宗弼见水道已成,大喜过望,命全军立即启船,从老鹳河破围突围。金军船队趁薄雾掩护,顺流而出。晨光乍现时,缪威方才得知黄天荡水面异动,但大军仓促未及拦截。完颜宗弼引军行至金陵,得以暂歇。 金军船入秦淮,沿江直抵金陵玄武湖。金陵城内,知府赵明诚正与通判毌丘绛议事,忽闻金军兵临城下,顿时惊恐万状。赵明诚失魂落魄道:「江南事态竟至如此!” 毌丘绛面色苍白,急劝道:「金军兵锋正盛,我城守兵不足,万不可强自迎敌。如今形势看来临安天子已经凉透,不若弃城投奔江陵天子,以保性命。” 赵明诚见金军兵势汹汹,无心争辩,当夜与毌丘绛、江南东路观察使汤允恭缒城而逃。 立于玄武湖畔,完颜宗弼仰天长叹:「此役虽得脱险,却非完胜。若再迟滞江南,恐非我军之福。待重整兵马,再议江南大局!” 夕阳映江,玄武湖波光粼粼,映着新一轮的争斗阴影。 第607章 第六〇五章:易安守城 夜色如墨,金陵知府府邸内一片寂静,唯有李清照房中的孤灯未灭。她枯坐在案前,等了一夜,也未见赵明诚回房。屋外风声凄厉,夹杂着隐隐约约的兵马喧嚣之声,令她心中愈发不安。 清晨时分,忽听婢女慌张来报:「夫人,府前乱成一团!城中风言风语,说老爷、毌丘通判、汤观察使昨夜都已弃城逃走,如今金陵无人主事。有人提议不如开城投降,以保性命。」 李清照闻言,心中一震,长叹一声:「明诚竟如此薄幸!」当即起身更衣,从后院走出,眉宇间已然是另一般坚毅神色。 面对局势,她心中挂念不已。此刻江对岸扬州,正是自己的结义小妹方梦华入援之地,听闻她凭区区几千舟山军,硬拖住了金国十万兵马。想到此处,李清照心中不禁生出一股豪气:「梦华她能以一己之力扛下江北,我守此城亦无愧于天地。」 易安居士李清照素来以才名闻天下,诗文皆有盛誉。她走到前院,见府中群情惶惶,便一拍案道:「诸位,金陵乃江南屏障,若轻易降敌,岂不辜负数十万百姓性命?汝等皆为金陵之士,难道甘心以降贼之名留后世耻笑?」 府中仕绅秀才闻言,面面相觑,一时无人敢答。李清照冷笑一声,提笔在堂前立柱上题诗一首: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她写罢,转身朗声道:「我既是赵知府之妻,今日便代他守住这金陵城!诸位才俊若真有忠义之心,愿随我共谋守城之策,否则,请自去出城投敌,莫要误人误己!」 众人见她巾帼英姿,又见诗句豪气万丈,纷纷感愧,齐声道:「夫人所言极是,我等愿听夫人调遣!」 李清照即刻召集各地士绅,分派人手稳定民心。她将府中存银尽数分出,购置粮草,抚恤城中百姓,又联络军中尚存的校尉,着手修整城防。 清晨,李清照亲自登上城楼,面对城中百姓与士绅宣布:「金人虽至,然城未破,人心未散!我等生为汉家子民,死亦为汉家鬼魂!今日起,募壮士守城,男女老少皆为我金陵军民,同心协力,共守家园!」 她一面派人至周边募兵,一面指挥工匠修筑城墙,设下拒马与陷阱。金陵城内百姓见易安居士一女子竟能临危不乱,纷纷自愿参战,城内士气渐渐高涨。 完颜宗弼在玄武湖帅船上听闻金陵知府赵明诚已弃城逃走,城中防务竟由其夫人李清照主持,不由放声大笑:「天助我也!一妇人何足为惧?金陵百姓不过散沙,稍加威吓,便会开门投降。」 他当即命汉军旗统领韩常率五千正黑旗精锐,联合两万汉军,以试探性「蚁附」攻势攀城。一旦金陵守军慌乱,便趁机全军压上,低成本攻陷城池。 翌日清晨,金军先至金陵城下,韩常骑马出阵,高声喊道:「金陵百姓听着!大金皇帝仁慈,若早降,保你等平安无事。如今城中一娘子主持防务,何必为她枉送性命?」 城楼上,李清照一袭青衣,立于宋字旗下,冷冷看着城下金兵。她挥手示意,令士兵回应:「金人焚掠润州,生灵涂炭,何来仁慈?今日城破,我等不过一死,岂能甘心降敌?」 韩常见喊话不成,怒道:「妇人无知,待我踏平城池,再来教妳什么叫大金铁骑!」他指挥汉军正黑旗推起云梯,发起试探性进攻。 金军云梯架上城墙,箭如雨下,汉军攀爬而上。李清照站在城楼之上,沉着指挥:「左右强弩听令,先射梯上甲士!滚木礌石准备,待敌上梯再投!」 金军攀梯至半时,城墙上一声令下,数百强弩齐发,箭矢密集如雨,将汉军先头士卒射翻下梯。滚木礌石随即投下,夹杂着燃油火焰,云梯瞬间化作火海,汉军惨叫连连,纷纷跌落护城河中。 见士兵畏缩不前,韩常大怒,亲率正黑旗甲士,举盾冲至城下。李清照冷眼看着,命弓箭手对准盾牌下方露出的脚踝放箭,金军阵型顿时大乱。 城内预备队出动,抬出八牛巨弩「威震天」,将一根粗如儿臂的长矛直射至金军后阵,炸裂声响彻江岸。韩常眼见局势不妙,只得下令撤退,金军留下数百具尸体狼狈退回营地。 夜晚,韩常回至金军大营,跪伏在完颜宗弼面前请罪:「末将轻敌,未料城内防守如此坚固。」完颜宗弼冷哼一声,道:「不过是文官妇人,竟能败我大金精锐,成何体统!传我令,明日再调正黑旗巴图鲁助攻,务必破城!」 但他随后又略带嘲讽地说道:「这李清照,倒比她那夫君有几分胆识。明日我倒要亲自看看,她能硬撑到几时!」 城头上,李清照看着金军退去的狼狈身影,长舒一口气。她回到府衙,提笔书诗: 烽烟起秣陵,守土心如铁。 巾帼谁道弱,金戈对胡羯。 她知金军并未全力进攻,但无论敌军来多少,她已立誓誓死守城,不负江南百姓之托。 完颜宗弼在金陵城下督战三日,连番攻城却毫无进展。城中守军虽少,却凭借坚城和李清照的巧妙指挥,屡次击退金兵。金军士卒疲惫不堪,士气日渐低迷。韩常、阿里斜卯等将纷纷上报,表示若再无攻城器械,强攻恐难奏效。 完颜宗弼负手立于中军帐内,眉头紧锁,低声自语:「若再耽搁数日,缪龙王必率舟师截我退路,明教南军大军合围,我大金十万精锐恐要尽陷江南。」 他冷冷扫视众将,果断下令:「放弃金陵,不再攻城!全军继续向西撤退,寻找渡江良机。」 李清照布防有序,城中百姓同仇敌忾,金军一时竟无法迅速攻破。金陵城内,李清照夜半提笔,题诗寄于扬州方梦华: 千里烽烟急,江南未肯降。 两城巾帼志,共守汉家邦。 自此,李清照守金陵之名传遍江南,人皆称赞其不让须眉。 完颜宗弼命韩常留少量兵力假装继续围城,掩护大军悄然撤离。他亲自率领主力绕城而过,沿江南岸西行,目标是镇江以西的渡口。 金陵城内,李清照见金兵攻势骤然减弱,立刻判断敌军有撤退意图。当即召集城中士绅与军官布置追击计划,同时派人去江边向明教太湖水师通报金军动向。她站在城头,目送金军远去,心中暗道:「此番能挡金军于城下,实仗明教友军牵制,若无缪头领压制水道,金兵早已横行无忌。」 金军自黄天荡逃脱后,北路缪威水师、润州邓荣第二师步军以及常州陆行儿的北路军精锐和蒋居正麾下僧兵已在后方展开追击。缪威得知金兵欲西撤,立刻命舟师沿江逆流追截,并派快艇联络邓荣、蔣居正,要求陆路两军并进,合力围堵金军于江岸。 完颜宗弼率军抵达板桥店一带,原计划借助地利在此渡江。然而,江面上明教水师的艨艟大舰早已布防,舰上日月旗迎风猎猎。金兵试图架设浮桥渡江,却遭到明军弓弩火炮的猛烈打击,不得不放弃。 完颜宗弼愤怒地说道:「我大军虽困于此,却不是束手待毙之辈!传令全军,加快西撤步伐,务必在长江上游寻一渡口脱困。」 金军行至采石镇附近时,邓荣率步军迎头拦截,与金军正面交战。双方激战数时辰,邓荣所部虽英勇善战,但毕竟兵力不足,被金军冲破防线。完颜宗弼趁机带领主力突围,继续沿江西行。 与此同时,缪威水师已封锁江面,蔣居正则在后方步步紧追。明教三路军队逐渐形成合围之势,将金军越逼越近。 完颜宗弼站在帅船上,遥望江面明教战舰,心中暗道:「若无法迅速摆脱追击,我军将难以全身而退。」他环顾众将,沉声道:「传令全军,全速前进!务必找到能够渡江的地段,速速脱离险境。」 金军的西撤之路艰险万分,而明教的水陆追击愈发紧迫。江南战局,因黄天荡之役后的局势变幻,再度进入白热化。 第608章 第六〇六章:太平婆备 完颜宗弼率军抵达太平府(芜湖)时,发现城门紧闭,城头旌旗隐现。他召集众将商议:「此城不过弹丸之地,若能无战而取,不失为上策。」随即命人派使者城下喊话,扬言若不投降,必屠城立威。 城中,知府陈邦光焦虑不安。此前城中兵马已随陈粹出城抗击金兵,尽皆覆没,太平府已是空城。城头守军不过百余老弱残兵,根本无力抵挡金兵铁蹄。陈邦光权衡利害,心知顽抗不过是自取灭亡。 他并不知金兵主力已在黄天荡大败,也不清楚明教大军正在尾随追击。他惧怕金军屠城,更惧怕被诛连问罪,终于选择剃发降金。他命开城迎降,并将府库中的钱粮尽数献出,以犒劳金军。 完颜宗弼入城,登上府衙堂,见陈邦光亲自跪迎。他坐于主座,冷冷说道:「汝识时务,免去一场杀戮,本旗主赐汝一命。若稍有异心,满城鸡犬不留。」 陈邦光连连叩首道:「小臣愿为金国效命,恳请大帅不吝收留。」完颜宗弼命将陈邦光封为正黑旗学士,暂代知府之职,专门负责筹措钱粮、安抚民心。 正当完颜宗弼休整之际,北岸传来捷报:完颜昌已命镶蓝旗固山详稳孛堇太一率军攻下和州,并在江北建立渡口接应。他闻讯后仰天大笑:「天佑我大金!太平城开门降我,和州又有友军接应,今日之后,我兀朮定能全身而退,何惧缪威贼船!」 随即,他召集众将说道:「传令全军,立即修整战船,筹备粮草。明日出发,前往和州渡江。」 城外帅帐内灯火通明,完颜宗弼端起酒盏,一面饮酒,一面冷笑着对陈邦光说道:「军中儿郎连日征战,个个疲惫,可怜今晚十旗天兵没个暖被窩,你这知府该有所安排吧?」 陈邦光闻言,顿时脸色一变,但旋即堆起笑脸,点头哈腰道:「主子放心,奴才定不负所托。」 当晚,陈邦光回到府中,立刻召集衙役吩咐道:「你等速速挨家挨户,凡有姿色的大姑娘、小媳妇,一概带回衙门,莫要得罪金帅!」衙役们得令,手持木棍、绳索,分头行动,太平府城中顿时鸡飞狗跳、哭喊连天。 太平府城内,百姓被逼至绝境。无数家庭因妻女被抓而嚎哭哀号,街巷中人心惶惶,怨声载道。城南一家米行内,明教地下教首李婆备听闻消息,怒拍桌案道:「陈邦光这狗官,既已投降金狗,如今竟还助纣为虐,掳掠我太平百姓妻女!教众何在,可愿随我揭竿而起?」 在场教众齐声呼应:「愿随教首,共抗金贼!」 李婆备决定连夜行动。他召集教众,秘密传信至城内各处,将被害百姓迅速团结起来。一时间,城中明教信徒、高门大户的仆役、街头力夫纷纷响应,集结在李婆备的旗帜之下。 入夜时分,李婆备披甲登高,手持火把,振臂高呼:「百姓苦难,教主垂怜!今日誓取陈邦光狗头,赶走金贼,还太平城一片清明!」 火光四起,城中百姓闻声而动。教众分成数队,一队直扑府衙,一队攻打县衙兵营,另一队则奔向城门,封锁金军退路。 陈邦光正与亲随在府衙饮酒庆功,听闻外面喊杀声骤起,惊得酒盏落地,颤声问道:「何事喧哗?」话音未落,大门已被火焰吞噬,数百教众涌入府衙。 陈邦光拔腿欲逃,却被李婆备率人堵在后院。他冷笑道:「陈邦光,狗官!你卖国求荣,助金贼欺我百姓,如今就是你的死期!」 陈邦光跪地求饶:「好汉饶命,本官也是被逼无奈……」话未说完,李婆备一刀斩下他的头颅,随后拎起血淋淋的辫子头,大声宣布:「太平城,今日起不容金贼!弟兄们,守住城门!」 次日晨,完颜宗弼正于营中用早膳,忽闻报:城中教众揭竿而起,太平知府陈邦光已被斩首,教首李婆备率众守城,金军无法入内。宗弼闻言勃然大怒,摔盏而起:「一城刁民竟敢搅我大军行程!」 然而,心腹韩常小心进言:「大帅,眼下我军正被明教各路兵马合围,若再耽于太平城中,恐贻误大局。与其费时攻城,不如尽快渡江北返,保全大军根本。」 完颜宗弼沉思片刻,拳头捶案:「缪威水军正沿江追击,若我军渡江再迟一步,只怕连北岸也守回不去!传令放弃太平城,立刻联络孛堇太一接应!」 完颜宗弼召集诸将,命韩常率先率部分骑兵扼守渡口,确保通路畅通;自己则亲率主力步兵与辎重车队沿江西撤。与此同时,完颜宗弼遣快船送信至江北孛堇太一处,催促其加派船只南下接应,并在北岸严阵以待,掩护金军安全渡江。 「全军上下听令,随我突围西撤,不得恋战!」完颜宗弼骑马巡视,声音如雷。金军将士尽管疲惫不堪,但闻完颜宗弼决断,仍振作精神,迅速收拾行装,准备撤离。 金军撤离太平之际,明教水师在缪威指挥下紧追不舍。明教大船犹如江上巨兽,飞驰而至,围堵金军船队。陆上,明教义军在邓荣、蒋居正带领下,从薛店镇快速推进,企图断其退路。 完颜宗弼站在旗舰甲板上眺望江面,目睹明军渐逼,面色铁青。他下令大船前开,铁骑断后,同时炮石齐发,力阻明军靠近。江中风声鹤唳,喊杀声震天,金船在重重围追中艰难前行。 入夜,金军终于抵达北岸孛堇太一驻守的渡口。孛堇太一早已派遣船队南下接应,完颜宗弼亲自压阵指挥,命步骑分批登船渡江。金军士卒一边渡江,一边以弓弩、火石掩护渡口。 黄昏时分,陆行儿、缪威、邓荣三路明教军相继抵达太平府。看到江边金军渡江的船只和岸上掩护的火阵,邓荣怒道:「兀朮狡猾,竟抢先一步!可恨我们错失时机!」 陆行儿策马上前,眺望江面,见金军已渡江过半,剩余大军在孛堇太一的接应下有序登船,便即刻下令:「水军全力截流!陆军压向渡口,务必扰乱其渡江节奏,夺回被劫百姓与财物!」 缪威的艨艟舰队从两侧江道迅速推进,逼近金军渡口。明教水师将士齐声呐喊,放箭如雨,试图击沉金军渡船。江面顿时火光四起,金军船只多处被明军炮石击中,有些载满战俘和财物的船当场翻覆,大批落水者在冰冷江水中挣扎。 金军在孛堇太一的指挥下立刻反击,弓弩手向明军舰队倾泻箭矢,同时将岸边火炮对准水面,不惜以密集火力封锁明军靠近。双方船舰在江上犬牙交错,一时间喊杀震天。 邓荣与蒋居正指挥陆军从江南岸突袭金军渡口。明军骑兵猛冲金军阵地,弓箭手则居高临下压制敌方步骑。然而,金军在韩常的督战下拼死抵抗,以严密盾阵护住船只登岸,力图将最后一批士卒送过江去。 陆行儿带领一支轻骑绕过正面战场,突袭金军后方,试图切断其退路。然而,金军早有布置,将大批俘虏与劫掠财物置于阵后,以奴隶和妇孺作盾,阻止明军突进。 「狗贼竟用百姓为盾!」陆行儿怒不可遏,挥刀冲杀,斩杀数十金兵,但眼见敌军渡江大势已成,只得无奈收兵。 夜幕降临时,金军最后一批渡船成功离岸,渡口火光渐息。渡江后,完颜宗弼驻营江北,遥望对岸江水,长叹一声:「天助我也,今得渡江保命,改日必雪今日之耻!」他命孛堇太一清点军卒,统计损失,同时开始筹划修整兵马,为下一次南征积蓄力量。 缪威则率部占领太平城,并迅速修筑防御工事,布置沿江防线。明教军中欢声雷动,教众以李婆备为首,宣扬明教功德,吸引更多百姓加入。 一场惊心动魄的追击战暂告一段落,江南的局势却因金军的北渡和明教的壮大,正酝酿更大的波澜。 明教军虽截回部分被劫百姓和财物,但未能重创金军主力。陆行儿跺足叹息:「若早到一日,宗弼休想逃得性命!」 缪威安抚众将道:「金军虽逃过一劫,但已元气大伤。江北乃其退路,我军正可趁势扩展江南,巩固基业。兀朮北渡不过苟延残喘,他日再与其清算。」 太平府的城墙上插满了明教的日月旗,城内百姓终于松了一口气。李婆备身穿百姓服饰,站在府衙前,看着陆行儿、缪威、邓荣等将领步入。他上前行礼道:「若非明教大军及时赶到,太平府恐怕已成金狗乐土。城内百姓感激不尽。」 陆行儿扶起李婆备,感慨道:「太平府能得以保全,全赖李教首挺身而出,率众斩贼。此等义举,足为江南表率。」 随即,陆行儿当众宣布,将李婆备所部编为明教北路军第五师,由李婆备担任师长,直辖于北路总军之下。 接管太平府后,陆行儿立刻展开善后工作。他与邓荣、缪威商议,按照方梦华定下的方略,一边修缮城防,一边安抚百姓。 「金兵虽退,但其余党可能卷土重来,城防不可懈怠。」缪威说道。 邓荣点头附和:「百姓被金狗劫掠一空,需发放粮草救急,同时组织青壮修缮房屋、恢复秩序。」 陆行儿表示赞同,并下令将从金军手中夺回的财物分发给被掳百姓,同时号召城中士绅主动捐助,为重建家园出力。 几日后,陆行儿召集将领召开战后会议。他对众人说道:「此次江南抗金虽未能一举歼灭兀朮,但我们逼退强敌,收复太平府,大振士气。这一仗已奠定江南抗金局面的主动权。」 缪威补充道:「金军虽北撤,但兀朮不会甘心失败。他们在江北集结,迟早会卷土重来。」 邓荣思索片刻,提议道:「眼下当巩固江南,恢复经济,扩充军力。敌人虽强,但若无后勤支持,终究难以为继。」 陆行儿点头:「此话极是。江南百姓困苦已久,需依靠民心方能持续对抗金贼。传令各部,减少扰民行为,严禁劫掠。民心稳则江山固。」 江南战事暂告平息,明教势力自东至西贯通江南,形成坚固防线。陆行儿下令继续加强苏州、太平府、润州三地的联系,打造一支以江防为主的机动军力。 「此战虽小胜,但金贼未除,大敌尚在。我们要时刻保持警觉,等待下一次决战的机会。」陆行儿目视众人,神情坚毅。 太平府城头的明教旗帜在江风中猎猎作响。李婆备率领新编的第五师士兵巡守城防,百姓渐渐恢复了安定生活。 陆行儿看着重建的太平府,低声说道:「江南抗金战虽暂歇,但这只是开始。北伐之路,仍需每一步踏实向前。」 此次围攻虽未取得决定性胜利,但明教军迅速掌控太平府,清剿金兵残余,并安置被掳百姓,进一步稳固了江南的民心基础。而金军虽渡江成功,却丢失大量战俘、财物,士气愈发低迷。江南与金军之间的较量仍未结束,新的对抗正在酝酿之中。 江水奔流不息,江南的抗金斗争也未曾停歇,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之中。 第609章 第六〇七章:金陵待主 金陵城头,明教日月军旗猎猎作响,陆行儿一身戎装,立于城下,高声说道:「金陵城中父老乡亲听好了!金贼已北撤,江南局势大定,邻近太平府、宣州、润州、广德皆已为我军所有,汝等何必再为苟延残喘的宋廷苦守孤城?开门归顺,百姓可保无虞,城池亦不致遭兵灾!」 城墙之上,李清照身着素色衣衫,神色平静,朗声回应:「陆长老之意,吾已明白。只是我李氏虽为女子,却岂能弃夫君与朝廷于不顾?此乃忠义之本,容不得动摇。」 陆行儿耐心说道:「夫人错矣!赵知府已弃城而逃,金陵城中百姓生死俱在夫人一念之间。如今江南已归明教,宋廷自身难保,何苦再枉送性命?」 李清照闻言,沉吟片刻后说道:「吾敬方教主之志,与她私交亦深。若她能亲至城下,我李清照愿倒履相迎。然则,若方教主果已不在人世,我岂能将此孤城轻易托付一群寇贼?」 陆行儿退兵,金陵城内却已人心浮动。赵明诚逃跑的消息早已传开,城中士绅无不私下议论,多数对李清照孤身主事表示敬佩,却对她坚守宋朝心生疑虑。 「夫人苦撑此城,终究不过为赵知府尽忠,何其不智!」有百姓议论道。 「我等安居乐业,靠的可是宋廷?若非明教出手,只怕早成金兵铁蹄之下的尸骸。」 李清照听闻城中风声,不免心生忧虑,深夜独酌,想到方梦华曾言「为天下人谋福祉,必先斩旧道弊病」,不禁低声自语道:「梦华啊梦华,我虽信你,却能信这江湖草莽能久怀大义乎?」 陆行儿返回营中,将城上所闻告知诸将。邓荣冷笑道:「知府已逃,金陵虚弱,攻城易如反掌,何必费此周章?」 缪威却摇头道:「金陵虽弱,但李清照在天下士绅百姓中颇有声望,若此时强攻,难免损及民心。况且教主素来教诲,入城须稳民意、安百姓,此为明教之纲纪。」 邓荣眉头微皱:「然则城池固守,旷日持久,岂不耽误战机?」 陆行儿摆手说道:「金陵城就在此处,又跑不了。只待教主凯旋,李清照自会开城迎降,此事毋须强求。」 蒋居正摇头道:「夫人提到教主,不无试探之意。此时攻城,若失民心,则不利于教主将来布局江南。」 陆行儿点头道:「金陵不过孤城耳,跑不了。待扬州战事结束,教主归来,便是天下归心之时。」 金陵城内,李清照端坐府衙厅中,手握毛笔,对着桌上的一封信纸久久未落笔。她叹息一声,自语道:「方妹妹,妳到底还在不在?若明教仍是旧日方腊模样,我纵降也不过是另换一姓罢了。但若真如妳所言,能革故鼎新,救万民于水火,又何妨一试?」 她思绪万千,却始终不肯妥协。虽然对丈夫赵明诚的逃亡感到失望,但她心中仍存一丝对宋朝的忠诚,也怀疑明教是否真能如方梦华所愿,开辟一个新的时代。 尽管李清照知道,哪怕她在宋朝士林中「易安居士」的名声多么响亮终究还只能是深居后院的赵夫人,去庙堂之上一展抱负是不可能的,但是在方梦华的治下必定是可以。 陆行儿下令暂缓攻城,只派小股兵马日夜监视城池。他知金陵四面无援,兵马空虚,强攻只会徒增损耗,而以明教如今的势力,不攻自破只是时间问题。 金陵城外,明教军帐整齐,旌旗遍地。城头之上,李清照隔着城墙远眺,心绪难平。 夜深人静之时,她独坐窗前,轻声吟道: 「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世人皆苦,我亦何能独善其身?」 她将目光投向扬州的方向,低声说道:「方梦华,我便再等妳一回,莫让我失望。」 江南的风中,金陵与明教之间,似有一道无形的桥梁正在慢慢搭建,而桥的另一端,正在迎接一场新的风暴到来。 而此刻江北的和州,完颜宗弼站在渡江后的营地,眺望南岸的滚滚大江,面色阴沉。他手中紧攥着一份战后统计的军报,字字如刀: 「正黑旗女真兵,自渡江以来,沉船淹死者八千五百六十四人,因中暑或疾病减员九千三百余人,总计损失一万八千余众。」 完颜宗弼长叹一声,低声自语道:「南人善水,吾等却困于水。以往横扫中原如摧枯拉朽,江南却处处凶险,竟使我黑旗精锐损失近三分之一。再如此下去,如何有力再战?」 站在一旁的孛堇太一拱手说道:「四太子,南地炎热,士卒不服水土,况且战事连绵不休,将士疲惫,暂且北返修整为上策。」 完颜宗弼点了点头,冷笑道:「江南明教,果真不同寻常。非但兵力雄厚,且治地之能远胜南宋。他们虽未明牌称王,却隐然已有国之规模。此等强敌,非全力以赴不可。」 完颜宗弼召集诸将议事,在帅帐中掷地有声:「江南非我军当前可图之地,且当徐徐为之。此役令吾等深知,不但兵法当善变,天时亦不可忽视。若待秋凉之后,我军可再整兵复来,到时彼辈难逃我手。」 孛堇太一接话道:「将军所言极是。北方宋军犹存,江陵行在可为我军筹码,今宜击其弱点,挟其势以迫和。」 完颜宗弼冷笑一声:「江南留待来日。眼下,吾军且与二哥会合,再取宋人几处地利,使其痛而低头,待我坐地开价。江南之地,终有一日是我女真之土。」 众将齐声应诺,迅速开始收拢队伍,准备北返。 完颜宗弼挥手命手下得力探马,遣至扬州打探完颜宗望的情况。他叮嘱道:「扬州一役,是二哥与明教的生死之局。此战的结果,不但关系江南大势,也关乎女真南伐的全盘策略。务必尽快回报。」 探马领命而去,完颜宗弼则转身吩咐孛堇太一:「速领你部固山与我汇合,待探马归来,我军即刻北返,避开明教大军的追击锋芒。」 孛堇太一领命,迅速整顿队伍。 是夜,完颜宗弼独坐营帐,手握酒盏,凝视地图。他的指尖沿着大江的曲线缓缓滑动,低声说道:「江南,不可小觑。方梦华,吾听闻汝不过女子,却能整合江南势力,与我大金天兵交锋旬月,竟不落下风。」 他将酒一饮而尽,冷冷说道:「南宋已腐败不堪,但江南明教,才是吾金国真正的对手。待吾北地大军整合,再取中原,江南自当秋凉后再行兵锋。」 这一夜,大江北岸的金军营地寂静无声,火光在风中摇曳,昭示着完颜宗弼这位女真统帅对未来江南征伐的谋划与野心。 翌日清晨,金军拔营起寨,踏上北返之路。他们沿着江北岸的要道向北进发,意图甩开明教大军的追击,为下一次征伐南方积蓄力量。 完颜宗弼骑在马上,回首望了一眼远处的江南地平线,心中却已下定决心: 「南地虽阻,江南明教亦不过一时之势。待我秋凉再来,彼时江南当尽归吾大金!」 第610章 第六〇八章:扬州惊变 扬州和润州是隔江相望,中间有一个金山寺岛。完颜宗弼的正黑旗过江金兵如何狼狈撤出润州又如何被缪威的八千太湖水贼在金山寺约战被打的抱头鼠窜,扬州南墙上的守城军民当然是看的一清二楚。 完颜宗望站在扬州城南门外的帅帐内,面色阴沉。他已经看到完颜宗弼在润州与明教交锋的狼狈局面,耳边不断传来将士们的窃窃私语。完颜宗望冷笑一声,挥手将桌上的地图摊开,指向扬州南门道: 「城中宋军虽困,但守备未松。我军已久攻不下,如今江南的老四急需缓解压力,既然他们想看我大金的笑话,那本旗主便用血战让他们收起讥讽!」 一旁的汉军旗指挥使甄五臣抱拳道:「主子明鉴,南门城墙虽高,但若以大军压制守军,分梯攻城,定能一战而克。」 完颜宗望点头:「甄五臣、张令徽,你二人各率所部主攻南门。今日之战,无论成败,本旗主只要扬州城头飘扬金旗!」 辰时三刻,金军号角声震天而起,密密麻麻的攻城部队如潮水般涌向扬州南门。宋军守军迅速反应,箭雨倾泻而下,将冲在前列的金军汉军旗士卒射倒一片,但攻城的士气并未因此动摇。 甄五臣率领的先锋部队架起云梯,冒着滚石和火油攀爬城墙。他的战马在城外嘶鸣,他本人却挥舞着钢刀,亲自指挥士卒攀登。 城头上,宋军守将齐志行和舟山军彭无当亲自督战,命令弓箭手瞄准攀爬的敌军,投石手则用力将滚石推下。喊杀声震耳欲聋,鲜血将城墙染红。 甄五臣纵身一跃,踏上城垛,却未站稳便被宋军一枪刺中肩膀。他怒吼一声,将刺他的士兵斩于刀下,随后又被飞来的巨石击中,倒地不起,身边亲兵将他护下城墙,但此战已无力再战。 与此同时,张令徽带领的另一支攻城队从侧翼突击。他冷静指挥,用盾牌掩护士卒推进,并命令一队敢死队抬着火药桶向城门冲刺。眼看城门即将被炸开,彭无当亲自带人杀出,将敢死队全部射杀在爆炸之前。 张令徽见状,怒吼着亲自带兵突入战斗。他奋力斩杀数名宋军士兵,却终因寡不敌众,被乱枪刺中。他倒下之前,咬牙吼道:「大金必胜!二太子必胜,扬州必破!」 历经数个时辰的激战,金军攻城部队伤亡惨重,汉军正蓝旗的将士几乎折损过半。完颜宗望见势不妙,果断下令鸣金收兵。 他站在远处的高地上,看着南门城头依然高挂宋军的战旗,双拳紧握,低声咬牙:「甄五臣、张令徽皆为我得力之将,却折在此战。南门虽未克,但我大金之威,终有一天会让这扬州城为我俯首!」 城头上,齐志行与彭无当相视一笑,尽管他们的部队也有不小的伤亡,但他们成功击退了金军的猛攻。 齐志行拍拍彭无当的肩膀,笑道:「老彭,今日一战,你立下大功!不过,看他们的模样,怕是还会卷土重来。」 彭无当目光坚定:「只要我们还有一兵一卒,扬州南门绝不会开。」 扬州南门,方梦华正站在城头,目光如炬地注视着金军退却的阵形。忽然,身后城内传来阵阵喧哗,人群呼喊着「金兵进城了!」街巷中百姓四处奔走,惊惶失措。 不待她追问,晏广孝气喘吁吁地冲上城头,脸色铁青地禀报:「方郡主,不好了!江陵赵官家下旨割让扬州!大宦官康履已抵达西门宣旨,负责西门防务的朝议大夫李釜只道‘皇命难违’已开门迎降,并从城门楼上跳下自尽。斡离不的金兵正在大开杀戒,西城已经沦陷!」 方梦华脸色煞白,只觉得脑中轰然作响,双拳紧握,突然觉得后槽牙一阵剧痛。她用舌头一顶,吐出一颗被咬碎的智齿。深吸一口气后,她忍着剧痛,冷冷问道:「金兵呢?」 晏广孝回道:「斡离不已率部进入西城,下令三日搜杀,妇孺不免。西城百姓正四处逃命!」 方梦华面色一沉,冷笑一声:「朝廷命降,他们却拿三日屠城作答,宋室已然自绝于天下。」 她深吸一口气,立即对舟山军诸将下令:「立即启动汶河防御预案!燕青,带人用沙袋封住小市桥、迎恩桥、文津桥、红药桥、长春桥、义济桥、槐家桥、开明桥、通泗桥、太平桥、春波桥、莲花桥东半城十二座桥梁(跟瘦西湖一侧的十二桥合称二十四桥),汶河以东的城区立刻启用共享民居。城中所有舟山军调往东城集结,依托东门外大运河固守!给金狗看看,这扬州城不是想进就能进,想要便能取的!」 晏广孝愣了一下,小心问道:「教主,东城面积太小,能守多久?」 方梦华冷笑一声:「能守一天是一天。我们不是在为江陵那狗皇帝守城,而是在为扬州百姓续命!」 方梦华亲率兵马向汶河奔去,所到之处大声安抚百姓:「往东城撤离!有舟山军在,汶河以东不会有金兵的屠刀!」百姓见她沉着指挥,稍稍定下心来,纷纷向东逃亡。 舟山军接到命令后,迅速展开行动。沿汶河布防的民壮和教众加入其中,将早已准备好的沙袋、木桩迅速堆积成一道道临时防线。 与此同时,方梦华下令打开粮仓,将城中存粮分发给百姓,并安置妇孺前往东城靠近运河的防御区域。 「记住,」她对士兵们说,「今天的每一分努力,都是为了让扬州百姓多活一天。」 与此同时,西门处,完颜宗望冷眼看着扬州城的血流成河。甄五臣、张令徽的战死让他怒火中烧,此刻他冷冷下令:「三日搜杀,妇孺不免。」 金兵如狼似虎地涌入扬州城,四处焚掠。数万扬州百姓惨遭屠戮,哭喊声和火光充斥着整个南城。 不久,晏广孝和燕青率领数千兵卒在十二座桥梁处堆砌沙袋,木桩、碎石、门板一应具全,迅速将桥梁堵住,阻止金兵渡河。舟山军士兵更在桥头架设弓箭和火铳,严阵以待。 运河沿岸,舟山军的战船早已候命。方梦华登上一艘小船,在船头高声指挥:「西城虽失,但汶河就是金兵的绝路!他们敢踏进来一步,就给我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西城内,完颜宗望在主帐内听着探马回报:「主子,南城的舟山军已退守东城,依托汶河构筑防线。」 完颜宗望冷哼一声,问:「有何阻拦?」 探马回道:「回主子的话,十二座桥梁已被明教封堵,我军渡河攻击不易。而且南城虽放弃,但东城守备甚严。」 完颜宗望眉头紧皱,扬手将酒盅摔碎,怒骂道:「城墙已无,区区河道,焉能挡我大金天威?令汉军旗先行攻桥,夜间必破明教防线!」 话音未落,府衙外传来阵阵哭喊声。完颜宗望掀开门帘,只见城中金兵四处放火、屠戮百姓,满街都是哀号声。他不以为意,冷笑道:「但凡这一个多月被方妖女蛊惑过的刁民,想在大金做合格的奴隶都只能下辈子了。」 金兵一路杀到汶河,各桥守军严阵以待。舟山军善射者居高临下,用强弩连射,射杀一波又一波试图涉水的金兵。 在红药桥,金兵数次发动冲锋,但沙袋工事阻挡了他们的前进。舟山军趁机点燃火油,沿河洒下,整个河面燃起熊熊大火,将数百名金兵化为焦炭。 与此同时,西城的府衙内,完颜宗望品着烈酒,听着探马汇报东城防守的情况,冷笑一声:「舟山军?不过是些穷寇。等明日,我们便全力攻东城,送这位方教主与扬州刁民一同上路!」 夜幕降临,汶河之上水波粼粼,东城明教军严阵以待。方梦华坐在运河岸边,沉思片刻后,对身边的晏广孝和种鱼儿道:「金兵夜袭汶河是必然的,传令所有弓手和火铳手,密切注意河面动向。若金兵强渡,先火攻,后水淹,不惜一切代价将其击退。」 种鱼儿领命,目光坚定:「梦华姐放心,这汶河,是金狗的葬身之地!」 晏广孝低声提醒:「教主,东城百姓虽然暂时安全,但粮食存量难以支撑长期防御。」 方梦华咬紧牙关,眼中带着一丝悲凉:「只要北路军赶来接应,就算完成任务。若援军不来……」她顿了一顿,声音陡然冷冽,「那就血战到底,让金人记住,这扬州,不是他们轻易能够拿下的!」 言罢,她仰望星空,低声道:「金人已入城,扬州百姓还需一场血战才能真正迎来和平。我舟山军来此,不是为了投降,而是为了让这片土地不再受金人蹂躏。」 星夜下的汶河,已成为明教与金军对峙的焦点,决战的号角即将吹响。 这一夜,扬州的东城灯火不灭,百姓惶惶不可终日。而方梦华与舟山军将士却已做好迎接血战的准备——无论结果如何,他们都将为守护这片土地战斗到最后一刻。 第611章 第六〇九章:宣旨杀机 天刚蒙蒙亮,城东的空气已因紧张而凝滞。汶河两岸,一边是舟山军临时堆起的沙袋工事,背后是数万拥挤不堪的扬州百姓;另一边,是城西满目疮痍的废墟,尸体横陈,金兵正在列阵。 方梦华站在迎恩桥上,凝视着西岸,目光如鹰般锐利。她的手轻轻握紧腰间佩刀,听着脚下汶河潺潺的水声,似乎能闻到血腥味从上游漂来。 彭无当来到她身边,压低声音道:「教主,昨夜搜救的队伍返回,共救下三千多人,但未能阻止西城大屠杀。」 方梦华深吸一口气,声音低沉:「三千也是命,是生机。」 清晨,汶河上一片寂静,只有东岸的城墙上挤满了百姓和舟山军士兵,人人双眼通红,愤怒而无助。西岸的火光早已熄灭,只剩下一片焦黑的废墟和散落的尸体,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 「教主!金兵开始列阵!」哨兵从城墙上传来急报。 方梦华走上城头,望向西岸。果然,金兵已在汶河西岸排开队形,旌旗招展,金鼓声震天。她的目光停在阵中央——一队穿着宋军服饰的士兵正被金兵驱赶着向前,而为首之人,竟是赵构的亲信宦官康履。他骑着高头大马,锦衣华服,手持圣旨,他身后数百宋兵神色怯懦,被迫站在金兵阵前,显然是被逼迫为先锋。 康履扬声喊道:「宋军扬州守将何在?奉圣旨命你等速速缴械投降!凡降者,不杀;抗者,满门尽诛!」 他转向百姓方向,尖声高喊:「城东百姓听旨!大宋皇帝已将扬州割让与金国,你等若继续顽抗,便是抗旨谋逆,罪该万死!」 方梦华冷冷盯着他,嘴角露出一丝不屑的冷笑。 康履的喊话让东城百姓群情激愤,许多人咒骂起来:「这阉狗卖国求荣,害死我扬州百姓!」 一个老者颤抖着举起拐杖怒道:「大宋官家无道!竟割城献民给蛮子,叫我儿孙如何为人!」 方梦华举起手,示意众人安静:「大家且看着,今日我等便为扬州百姓讨一个公道!」 康履则站在西岸金军阵前,仿佛一个舞台上的小丑,手捧圣旨,高声朗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他顿了顿,扫视着河对岸的人群,得意洋洋地继续念道: 「为天下安宁,特与大金国议和,将河北两路、京东两路、河东路、淮南东路割让于金,以慰南北分治之局。自即日起,北人归北,南人归南。至于扬州,现为淮南东路首府,自当赠予大金,勿得抗旨!」 话音未落,东岸顿时爆发出一片愤怒的叫骂声。 「什么北人归北,南人归南!我们祖祖辈辈都在扬州住着,哪来的北人南人!」 「狗官!这是要把咱们全送给金狗当奴隶!」 康履仿佛没听见这些怒吼声,清了清嗓子,拿出第二道圣旨,高声念道: 「次诏定海郡主方梦华——入援守城凡四十余日,功在社稷,加封‘御姐靖国长公主’,赐国姓赵,钦此!」 康履笑容满面,目光扫向对面的方梦华:「长公主!陛下圣恩浩荡,特命本官亲自送旨,您还不速速出来迎旨?」 方梦华站在高高的城头,冷眼看着西岸。她没有理会康履的奉承,而是敏锐地注意到,他手中还有一卷圣旨未曾展开。这一刻,她心中警铃大作——那未宣的第三张圣旨必然藏着更大的阴谋。 「康履,最后一张圣旨是什么?」方梦华语气冰冷,如刀锋一般划过汶河。 康履心中一紧,但随即恢复镇定,皮笑肉不笑地说道:「长公主何须多问?待您迎旨受封,自然知晓。」 方梦华冷笑一声,转身对舟山军将领们说道:「赵构的圣旨不过是把扬州百姓送给金狗做奴隶,还要本座去伪宋朝当什么长公主。这狗官手中那第三张,怕是想让本座立刻解散舟山军献城投降,好教那群尸位素餐的废物安稳睡觉!」 将领们闻言无不义愤填膺,种鱼儿上前一步,冷声道:「梦华姐,事已至此,不如跟赵宋彻底翻脸!」 方梦华点点头,冷冷对康履喊道:「康履,你告诉你那混账主子,本座多了一个这样的弟弟,做姐姐的是不是还得去教训教训他?」 说罢,她不再看康履,转身高高举起战锏,大声喝道:「舟山军听令!今日,我等绝不投降,绝不退缩!金人若想过河,便叫他们试试!」 康履被方梦华的话气得脸色铁青,骑在高头大马上,手摇金节,声音尖锐而嚣张:「方梦华!妳敢抗旨!不顾天家恩典!妳聚众匪寇,拒不受降,抗命不遵,罪该万死!快带妳这群乱民打开东门投降,否则金兵渡河,全城男丁斩尽,妇孺不留!」 东岸的百姓听到这番话,无不愤怒嘶吼。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哭喊道:「康履!你是狗官,卖国求荣!我儿昨夜就死在你割让的西城!」 「狗官!狗官!」城头的百姓群情激奋,纷纷高喊,有的甚至抓起石块砸向河对岸。 方梦华站在城头,目光如电扫视对岸的康履和金兵,冷冷开口:「康履,你带着宋廷的旨意投降金兵,却换来扬州百姓血流成河,真以为金人会信守承诺?你还活在梦里!」 说完,她转身面向东城的百姓和舟山军,大声说道:「你们听着!康履和那群宋朝的佞臣狗官,已经将扬州卖给了金人!但我们不会!只要我们还在一天,这东城就是扬州百姓的最后屏障!今日,我们为活着的人而战,为昨日死去的亲人报仇!」 话音落下,城头响起一片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守东城!报家仇!杀金狗!」 完颜宗望立在金军阵后,冷眼旁观东岸的激烈反应,嘴角勾起一丝冷笑,对完颜药师说道:「方梦华果然不是寻常之辈。康履的威吓对她毫无用处,看来要强攻了。」他冷冷一笑,拍马上前,对康履说道:「看来这女人油盐不进。康公公,不如让我大金天兵代劳!」 张遇抱拳请命:「主子,让奴才带汉军旗精兵涉水先行试探!」 完颜宗望点头:「准,记住,只攻不进,消耗对方精力即可。」 上午时分,金军开始试探性进攻。几百名金兵结成小队,手持盾牌与竹筏,从汶河中游试图偷渡到东岸。舟山军早有准备,埋伏在桥头的弓箭手密集射击,箭雨如蝗,将河中的竹筏击沉了十几艘。 一名金兵好不容易靠近沙袋工事,却被一桶滚烫的石灰水泼下,惨叫一声跌入河中。舟山军将士士气高涨,守住了每一处防线。 金兵的试探性进攻屡屡受挫,康履面露焦急之色,他转头向完颜宗望请示:「二太子,东城防线坚固,是否……」 话未说完,一群被驱赶到前线的宋兵突然骚动起来。一名身材魁梧的士兵猛然挣脱绳索,大吼一声:「金狗!你用我们替死,还不如拼了!」 他一把夺过身旁金兵的武器,狠狠劈向康履的马腿。康履措手不及,惨叫一声摔落马下。宋兵们趁机骚乱,有的冲向金兵拼命,有的跳入河中游向东岸。 方梦华看到这一幕,立刻命令舟山军射击掩护,同时派出小船接应。几十名宋兵成功渡河后跪在沙袋后痛哭:「求长公主收留,愿为扬州尽忠!」 方梦华点头:「入我舟山军,生死与共!」 完颜宗望面色阴沉,冷冷下令:「明日再攻东城,务必拿下!」 方梦华则站在城头,望着滚滚的汶河水,沉声道:「今日我们赢了试探,明日才是真正的血战。各部准备吧!」 汶河两岸剑拔弩张,杀气腾腾。金军开始列阵,准备强攻东城,而舟山军早已布下重重防线,誓死守护最后的扬州百姓。 方梦华立在城头,手握战锏,目光如炬。她知道,这一战将决定扬州百姓的生死,也将是她彻底脱离宋朝、另立旗帜的开始。 第612章 第六一〇章:三呼过河 开封府内,留守司大堂灯火微暗,宗泽卧于榻上,脸色苍白,目光却依旧炯炯有神。案几上堆满奏疏,每一封皆是他数年来上疏赵构的呕心之作,反复请求天子还京御敌,挽大厦之将倾。然而,这些文字俱已成废纸,反被黄潜善、汪伯彦等权奸横加阻挠。 宗泽凝视着这些未能抵达官家内心的忠言,深吸一口气,缓缓对身旁的亲信刘衍说道:「我宗某不惜此老骨,只盼天子亲掌神器,号令四方。可如今局势如斯,江山何堪啊!」 就在数日前,赵构派遣宦官康履携圣旨前往扬州,宣布割让淮南东路及其以北大片土地与金国议和的消息。宗泽在获悉圣旨内容后,怒不可遏,终日以手击案,连呼:「奸佞当道!丧权辱国!」几日未曾进食,原本沉疴在身,终至病发,疽破于背。 「二帝蒙尘未归,百姓涂炭,北地割弃,此乃国祸家恨也!我宗某纵有三头六臂,也难挽狂澜于既倒!」宗泽喃喃自语,双眼泪光隐现。 诸将刘衍、王策、秦光弼、张德、赵世兴、岳飞、王贵、徐庆、牛皋、孔彦威等得知宗泽病重,齐聚留守司,整肃衣冠,鱼贯入堂。 刘衍率先上前,跪地哽咽道:「宗元帅,您是我等的中流砥柱,若您有任何闪失,开封何以固守,大宋何以为继!」 宗泽强撑起身,微微一笑,挥手示意众将起身。他目光扫过眼前一众忠勇将领,语气沉重而坚毅:「吾固无恙,正因二帝蒙尘未归,天下百姓哀鸿遍野,才忧愤至此!汝等若能替我驱逐金贼,护我华夏河山,迎二圣归朝,吾虽死无憾!」 岳飞上前一步,双膝跪地,恳切道:「留守相公,您为国操劳,才至此病危。我等唯愿您善保贵体,莫再忧劳。」 宗泽摇头叹息,目光灼灼道:「鹏举,非我多言,吾知此病不能痊愈矣!我此生有两件心愿未竟,一是迎二圣还京,复我开封旧日繁华;二是痛击金狗,还我万里山河!」 众将听罢,无不泣涕交下,齐声道:「留守放心,末将誓死不负所托!」 诸将告退后,宗泽看着空荡的大堂,沉思良久,忽然仰天长叹:「古语云,‘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此句今日应在吾身矣!」 牛皋在旁劝慰:「宗公天命尚长,何出此言?」 宗泽摇头,目光如炬:「我宗某此生无悔,为国尽忠,虽身死亦足慰平生。然如今金贼肆虐,奸臣当道,我心何安?但愿将士们皆如岳飞般忠勇,若能成全吾志,宗某九泉之下亦可含笑。」 话毕,宗泽闭目而卧,面上却带着几分苍凉与坚定。他的身影,在烛光下仿佛化为巍峨高山,屹立不倒。他召岳飞入内,屏退左右,徒留一盏孤灯,照亮大堂的寂寥与沉重。 岳飞跪于榻前,神情肃穆,目光中透着不安与悲痛。宗泽抬起瘦削的手,轻轻搭在岳飞的肩上,语气微弱却坚毅:「鹏举,吾命不久矣。然心有两愿未竟,不吐不快。」 岳飞伏地叩首,哽咽道:「留守相公何出此言!您正是中流砥柱,怎可如此轻言生死!」 宗泽摇头苦笑:「人力终有穷时,吾心如铁,奈何此身不堪。吾身后事,已为汝等将士备妥。待吾百年之后,送灵柩归于婺州乡里。那里现大概已是明教之地,想必也算安然之所。」 岳飞闻言,心下一震。宗泽提及明教,话锋却未曾止住。 宗泽顿了顿,继续道:「鹏举,吾知你与梦华乃同门师兄妹,交情甚笃。她虽现为朝廷所封郡主,却执掌明教之众,与朝廷心离意决。扬州一战,她身陷危局,吾既挂念其安危,更忧她的志向难测。」 岳飞面色微变,低声道:「宗公所言极是。然小师妹虽行事乖张,却非不顾大义之人。她所为,亦是出于百姓存亡、江山安危之念。」 宗泽微微点头,叹道:「吾信她非奸佞之徒,但乱世之中,名节与大义至关紧要。汝若得其音讯,务必亲往探寻,见其安然无恙,吾亦可稍慰平生。」 宗泽语气忽转严肃,双目灼灼:「但有一事,汝须谨记——若她起兵反宋,汝当尽力劝阻。明教之力不可小觑,若与朝廷刀兵相向,岂非自毁长城?」 岳飞沉吟片刻,低声应道:「飞谨记大人教诲。若有机会见小妹,必晓之以理,劝其以抗金为重。」 宗泽听罢,脸上浮现一抹欣慰,点头道:「鹏举,你乃国之栋梁,忠勇无双,吾深感欣慰。记住,无论世道如何,抗金救国之志不可稍懈!」 岳飞深深叩首,泪声道:「留守相公请放心,飞纵粉身碎骨,亦不负宗公所托!」 宗泽疲惫地靠在榻上,目光似远望长空:「二帝蒙尘,百姓涂炭,山河破碎……但老朽信华夏有忠臣义士,终能驱逐外敌,复我锦绣河山。」 言罢,他闭目而息,似已将所有遗志托付于眼前的青年将领。 岳飞跪于榻前良久,直到宗泽已然安睡,方才悄然起身。他走出堂外,仰望夜空,月光如霜,照亮他坚定的面容。 「宗公,飞必以此生践行您的嘱托。不止抗金,更要将大义传递下去,唤醒所有人的赤胆忠心!」 次日,风雨骤至,昼晦如夜,天地如同为宗泽的离去垂泪。榻上,宗泽面容平和,然双目微睁,仿佛仍在盼望那横河而渡、光复两河的时刻。他深吸一口气,忽然高声三呼:「过河!过河!过河!」声震堂室,话音未绝,便气绝而薨。 将士、家仆悲号涕泣,岳飞闻讯赶至灵榻前,痛不欲生,跪地叩首,失声道:「留守相公,您怎能弃我等而去!天亡我中原!」 京中百姓得知宗泽薨逝的消息,顿时如失亲人。市井间哭声昼夜不绝,无论贫富尊卑,皆为这位忠臣落泪。 宗泽临终前遣人上奏,最后一表直指赵构:「两河之地,乃祖宗根本,岂可弃之?陛下还京为众心所盼,臣死无憾。」 赵构闻宗泽病逝,叹息道:「宗泽忠义,诚国之柱石。失此良臣,朕心痛矣!」遂追赠其为观文殿学士、通议大夫,谥号「忠简」。 宗泽一生质直好义,常以「君父侧身尝胆,臣子乃安居美食邪」为训。所得朝廷赏赐无不分与贫士孤儿,养育无家可归者数百人,至死家无余财。其身后虽无家事遗嘱,但留给天下的,是未竟的壮志与无尽的遗憾。 宗泽薨逝数日,杜充接替其职,任东京留守、开封府尹。杜充性残忍好杀,却乏谋略,初至东京,便颁布数道苛令,一反宗泽宽和之政。宗泽生前收拢的诸路义兵与燕赵豪杰,多为杜充所疑忌,王善、杨进、李贵等将领不堪其辱,复走深山,转而为盗。 城中军民痛念宗泽,哀叹道:「宗公一心为民,惜无天年。杜公新至,只知酷刑杀戮,何以守此中原!」士气日渐崩散,将士逃亡者十之五六,开封局势愈加岌岌可危。 宗泽遗命托付,岳飞亲自护送灵柩南归婺州。行至路上,他屡次回望北方,泪如雨下,叹道:「留守忠义至此,山河何堪!宗公生不能渡河,复土之志未竟,死亦难安!飞若不能完成大人遗愿,何以自存?」 岳飞回思宗泽临终之托,又念及师妹方梦华深陷扬州危局,心中悲愤交加。他深知中原已不可守,然宗泽之志不可弃。护柩之路,风雨兼程,岳飞默默发下誓愿: 「飞必以此生光复中原,告慰宗公在天之灵!」 宗泽的死,仿佛为大宋的抗金事业蒙上一层厚重的阴霾。杜充治下的开封内外,人心涣散,豪杰尽失。昔日宗泽誓言「渡河指日可待」,如今却成了无人再提的遗梦。 山河破碎,忠魂归天,宗泽的壮志虽未竟,却在每一位忠臣义士的心中,化为永恒的灯火。 风声低吟,仿佛是宗泽的遗志在天地间回响。他的精神,已化为无形的火炬,照亮了岳飞未来的道路,也点燃了复兴中华的希望。 第613章 楚州之困 楚州城,血色浸染了城墙,四十余日的苦战让整座城池疲惫不堪。然而城头上赵立的身影却始终如一根定海神针,激励着所有士卒奋勇抵抗。今日,金人勇将完颜突合速策马掠壕而过,意图羞辱城中守军。 赵立眯眼冷笑,扭头喝道:「谁能出战,挫这蛮子锐气?」 民兵队长左彬怒气冲天,持刀上马应道:「末将愿往!」不待赵立多言,他已纵马追击,势如疾风。完颜突合速见状,回马迎战,两人于壕边斗了数十合,刀斧交鸣,火花四溅。 完颜突合速虽骁勇,但心知赵立惯用声东击西之计,担忧城内伏兵,不敢久战,拨马而去。左彬并未追击,返马回城。赵立见其从容归来,大喜,亲自举旗呼他到面前问道:「壮士高姓大名?」 左彬抱拳答道:「小人姓左名彬,淮阳人氏,曾随江湖师父学得十八般武艺。前年打猎被猛虎抓伤面门,小人怒杀猛虎,却留下疤痕,故得诨名‘狠黥布’。」 赵立拍掌赞道:「壮士豪勇,真吾城之虎将也!」他旋即补左彬为军中亲随,令其与都监朱钺、勇士万五、石琦、蔚亨一同领兵御敌。自此,这五人并称「楚州五虎大将」。 四十余日的攻城战中,完颜昌率十万大军围困楚州,用梢砲毁城墙,几次登城皆被赵立统军杀退。敌军再度以攻城砲轰开北门一段城墙,选拔死士攀梯突袭。赵立冷静指挥,命士卒以生槐木削成鹿角状,填补城墙缺口,又在月城堆满柴薪,设置火池。 当金军死士攀城而上,宋军便以长矛钩取其盾,投敌兵入火池。火焰熊熊燃烧,哀嚎声回荡四方,近二百名金兵在烈火中丧命。 完颜昌眼见攻城受挫,怒不可遏,亲自督战,命精锐再度强攻。赵立却在夜间安排奇兵,从四门同时出击。他将左彬、朱钺、万五、石琦、蔚亨分兵率领,各自领三百壮士,以火箭袭扰金军营地。 左彬率先破入金军中军,手起刀落斩敌十余人,金军大乱,完颜昌措手不及,只得下令撤军。赵立趁势追击,驱残敌六十里,至淮水北岸方止。 金兵退去,楚州城内一片欢腾。赵立立于城头,望着依然坚守的士卒和民众,朗声说道:「楚州虽小,今日却让天下人见识到我宋人不屈之志!诸君皆是功臣!」 左彬等五虎大将跪地请命:「楚州有赵使君,我等誓死为城而战!」 赵立长叹一声:「若朝廷能有尔等忠勇之人,何至今日国破家亡?然我等既立于此,便当拼死守江淮,绝不令金贼再犯中原!」 这一战,赵立以三万守军大破十万金兵,楚州解围,震动江淮,赵立威名自此传遍四方。 而在楚州受围之际泗州守臣刘纲误以为赵琼仍是金人爪牙,率兵直扑宿迁水寨。赵琼虽已归楚州赵立节制,但苦于人单势孤,无法解释清楚,只得领兵死守。刘纲连日攻寨,屡次失利,折损兵马近千,怒气冲天,不肯退却。 赵琼无奈,遣快马至楚州求援,信中言辞恳切:「若不速救,琼定遭灭门之祸,楚州名声亦将受累!」 赵立闻讯,正与幕僚程括议事。程括献策道:「宿迁赵琼所处水寨易守难攻,但刘纲若增兵,恐有不测。淮阴首领严宗义颇有勇谋,可令其前往解围,既能阻战,又不伤两方和气。」 赵立点头称是,当即书写文牒,命人送至严宗义处。严宗义接令,率部千余人出发。 刘纲久攻不克,心有不甘,遣人至其父濠州知州刘位处求援。刘位素来骄傲,闻儿子兵败,大怒道:「区区赵琼,也敢与我父子作对!且待我率军擒之!」遂点大将王虎统兵三千,与刘纲合兵再攻宿迁。 刘纲父子军至宿迁,遇严宗义拦路。严宗义勒马于阵前,高声劝道:「赵琼已归楚州赵立节制,现为朝廷守宿迁水寨。刘知州且收兵罢战,共同抗金为重!」 刘纲冷笑道:「赵琼反复小人,伤我兵将,此仇不报,誓不罢休!你若敢阻拦,我先杀了你。」言罢,命王虎出战。 王虎策马挺枪而出,与严宗义对战。两人交手不过两合,严宗义虚晃一枪,随后使出「虎跃山崩」,长枪刺中王虎胸膛,顺势一挑,将其掀落马下,殒命当场。严宗义挥军冲杀,刘纲兵马大乱,被迫后退十余里。 消息传至刘位耳中,他大怒不已,亲自率军赶至宿迁。刘位见严宗义拦路,喝骂道:「匹夫!何故杀我部将?今日必取尔命!」不待严宗义答话,便挺枪冲上。 两人交锋十余合,刘位以「蛟龙翻身」枪势刺中严宗义臂膀,鲜血长流。严宗义吃痛,招架不住,只得鸣金收兵,且战且退。 严宗义退至半路,正遇赵立率军赶到。赵立见其伤势,急问缘由,严宗义将刘位出兵之事一一禀明。赵立冷笑道:「刘位竟不知时势,且看我如何制他!」 赵立整顿兵马,直奔宿迁对阵刘位父子。 刘位见赵立赶至,不觉怒从心起,拍马冲至阵前,厉声喝道:「赵立,你且退去!此事与楚州无关,不要自找麻烦!」 赵立冷笑答道:「赵琼已归楚州,听我节制。刘位,你父子若敢再起兵,不服楚州号令,我便先斩后奏!」 刘位大怒,拍马挺枪,与刘纲一同夹攻赵立。赵立不慌不忙,挥枪迎战。三人马蹄腾起尘土,枪影翻飞,搅成一团。斗了五七合,赵立趁刘纲失手,使出「青龙抬头」,枪尖挑飞二人兵刃数丈。 刘位、刘纲见状,大惊失色,正欲退走,赵立怒喝道:「若再纠缠,休怪本官不留情面!」 刘位父子自知不敌,只得收兵退回濠州。赵立鸣金收军,叹道:「南北金兵正盛,内斗只会自取灭亡。若能齐心协力,岂惧金贼?」 赵立命严宗义回营养伤,自己率军至宿迁慰问赵琼,并重申楚州节制之令。宿迁水寨至此得保平安,而楚州军威名远扬江淮之间。 完颜昌久攻楚州不下,折损数千兵马,心知强攻无益,便转为围困之策。他率主力南撤五十里,至山阳东南的寿河扎下大寨,并遣亲兵构筑鹿角、壕沟,以防城内宋军反击。寿河大寨背倚淮河,水路通达,与孙村浦龙虎大王完颜突合速的营寨遥相呼应,形成掎角之势,封锁楚州四周通路。 「赵立城中不过三万老弱,日久必乏薪粮,待其困死,楚州自破。」完颜昌阴冷一笑,对众将说道。 完颜昌命麾下轻骑日夜出动,绕至城下掠取出城求粮采薪的百姓。这些金兵皆轻装而行,手持马刀或长弓,擅长奔袭,专挑城外孤立之人下手。赵立虽在城内多次布防,派兵掩护,但面对金兵骑射之术,守军徒步难以有效反击,渐渐被压制。 楚州城中物资日渐匮乏,柴薪已不足一月,军粮也减至半月份量。赵立站在城头,看着城下无数残破田地,忧心忡忡地说道:「若再无外援,楚州百姓如何能熬得过去?」 第614章 承州薛庆 承州(高邮),夹在扬州与楚州(淮安)之间的运河枢纽小城。如今二十万金兵正围困扬州与楚州两座重镇,承州城内仅驻扎不到五千金兵,且多是后勤兵或老弱残兵。城内的金军将领完颜彪忧心忡忡,不时向上级请求增援,却迟迟未得回应。 「南北皆有战事,恐怕我们这承州是被挞懒大帅舍弃了。」完颜彪苦笑,目光扫过城外渐渐荒芜的田野。 然而,他未曾想到,风暴正在向承州逼近。 此时,城外的林间,一支千余人的骑兵队正隐蔽集结。他们个个身穿皮甲,腰挎弯刀,身后大旗上书「薛」字,正是流窜至此的西北马贼首领薛庆与他的亲信喽啰。 薛庆一身劲装,披着油布斗篷,坐在马上观察远处的承州城。他的副手焦三低声问:「大当家,咱们真的要动这座城?万一金狗的援军来了怎么办?」 薛庆冷笑一声:「援军?十万金兵全堵在扬州和楚州,就算知道咱们来了,难道能有余力再围第三个?这承州就是个落单的肥羊,咱们不宰,岂不白白浪费这机会?」 焦三仍有些犹豫:「可咱们只有一千多人,承州虽是小城,可也有五千金兵……」 「蠢货!」薛庆挥鞭指向城墙,「你看清楚了,那些金狗要么是挑粪的老兵,要么是走路都喘的病号。咱们马快人精,一波冲杀,砸开城门,拿下他们轻而易举!」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个个摩拳擦掌。 夜幕降临,风雨渐起,承州城内的金兵早已习惯了这段时间的安逸,城头守卫稀疏,只有少数士兵漫不经心地巡逻。 午夜时分,薛庆率领手下悄然逼近城门。他们用湿布包裹马蹄,减少声音,行动迅速且隐蔽。接近城墙后,数十名马贼悄无声息地攀上城头,将守城的哨兵一一解决。 「开门!」薛庆低声命令。 不一会儿,城门缓缓打开,千余骑兵如洪流般涌入城中。薛庆高声喊道:「杀光金狗,饶城中百姓不死!」 马贼们大喊着冲向金兵驻地。仓促应战的金兵根本无力抵抗,大批士卒在混乱中被斩杀或四散逃窜。短短一个时辰,薛庆便完全控制了承州城。 第二日清晨,薛庆召集全体部下与城中百姓。他站在城头,大声宣布:「自今日起,承州城归我薛庆所有!城中百姓听着,只要服从我薛某规矩,不助金狗,洒家保你们家宅平安;若敢通敌,杀无赦!」 百姓见金兵已被尽数驱逐,纷纷拜服。薛庆露出得意的笑容,转身对焦三道:「你马上去扬州方向联络方梦华,告诉她薛某为她断了金狗的后路!咱们要做的,是借她的东风,彻底在淮东站稳脚跟!」 焦三点头,立刻安排信使出发。而薛庆则开始召集人手整修城防,调配物资,为下一步扩张计划做准备。 楚州城内,安抚使赵立正坐于书房,神色凝重。他的幕僚顾思远开口道:「赵安抚,南面承州已然易主,那薛庆虽为马贼出身,却行事果断,数百骑竟能夺城,这等人不可小视。」 赵立轻叹:「如今楚州被金军围困,虽能勉力支撑,但粮草日益短缺。若能招揽这支人马,共抗金贼,或许能解我楚州之危。」 顾思远点头:「大人所言极是。然而薛庆本为贼寇,骄横跋扈,若仅以官职相诱,恐怕难以动摇其心。」 赵立沉吟片刻,忽然一拍桌案:「薛庆虽武勇过人,但听闻承州文吏尽失,城中难免混乱。我楚州正有一位博学之才,或可使他心服。」 「主簿国奉卿?」顾思远顿时明白了赵立的意图,「此人品行端方,又擅辞令,确是上佳人选。」 赵立点头道:「正是此人。我命国奉卿即刻启程,带上粮草数车,以安抚之意前往承州。若能劝降薛庆,此功当属国主簿!」 两日后,国奉卿带着数十名随从与三车粮草抵达承州城外。城头上,薛庆远远望见,一身青衫、手执折扇的国奉卿在风中颇显儒雅气派。 「薛将军!」国奉卿高声喊道,「楚州安抚使赵立命我前来,欲与将军共商大计!」 薛庆眯眼看着这个书生,冷笑道:「书生能有何大计?莫不是来劝我跪下受招安吧?」 「薛将军差矣!」国奉卿昂首说道,「楚州孤悬于淮东,而承州又处险要。将军若愿为大宋效命,安抚使定会以礼相待,共谋抗金大业。」 薛庆挥手道:「放他进来,倒要听听这书生有何妙计。」 国奉卿被引入承州城,薛庆设下酒宴招待。他虽粗豪,但心机深沉,酒过三巡,方才试探道:「国主簿,赵立派你来,怕不是只为送粮草这么简单吧?」 国奉卿微微一笑,沉声说道:「将军英勇夺下承州,功盖一方。然而,光有武力还不足以守住此地。将军手下虽勇,终究人数有限。倘若金兵回援,城池岂能长保?」 薛庆脸色一沉,却未打断国奉卿的话。 「反观楚州,有兵有粮,更有彭城猛虎赵安抚使坐镇。若将军愿与楚州联合,我等愿奉将军为承州守将,协同抗金,定能成就一番功业。」 薛庆放下酒碗,冷冷道:「听起来很好,可为何总觉得是让洒家当赵立的属下?」 国奉卿并未慌乱,继续说道:「非也!安抚使大人早已奏请朝廷,承州若能归顺,将军可领‘承州兵马都监’之职。届时,将军虽受朝廷节制,却能独领承州一方,非但不需听命于赵立,甚至还可调动楚州兵力,共抗外敌。」 薛庆哈哈大笑,拍案而起:「国主簿,这般话术虽妙,却当洒家是三岁孩童吗?这‘兵马都监’看似威风,实则不过是个摆设!」 薛庆忽然目光一转,低声问道:「国主簿,听闻赵立近日与金人暗通款曲,不知此事可有真假?」 国奉卿脸色微变,却很快镇定下来:「将军莫听谣言。赵相公虽为安抚使,但始终心系社稷,与金人合作绝无可能。」 薛庆冷哼一声:「若果真如此,为何割地议和的圣旨上写着‘北人归北’?莫非赵立也是这份议和的支持者?」 「将军!」国奉卿语气一沉,「当今天子被奸臣所误,此等屈辱之事,非忠臣所愿。安抚使大人正为此事愤慨不已,才决意联合各路义军,挽救大宋于危难之中!」 薛庆没有再言语,举杯一饮而尽,起身道:「国主簿一路辛苦,今晚便在城中歇息吧。我会好好考虑你的提议。」 入夜,薛庆召集亲信议事。他坐在椅中,脸色阴沉:「赵立这老狐狸派个书生来劝降,还给洒家画了个大饼,诸位以为如何?」 焦三冷笑:「大当家,咱们若真归了赵立,他会不会趁咱们松懈时动手剪除咱们?」 另一人说道:「可若不归顺,金兵回援时,我们又能守多久?」 薛庆眯起眼睛,缓缓道:「暂且假意答应,但不能完全信他。命人加紧修缮城防,同时派探子盯紧楚州,若赵立真敢与金人勾结,我薛庆绝不会放过他!」 承州内,表面上薛庆对国奉卿的招安表示考虑,实则暗中紧张备战。楚州方向,赵立正等待国奉卿带回消息,试图借此将薛庆势力纳入掌控。而金兵在扬州和楚州的围困仍在持续,承州的这一场风云,将成为淮东战局的关键变数。 承州城,夜色深沉,薛庆正与亲信商议下一步策略,忽然探子来报:「禀报大当家,山阳漕帮二当家关弼求见,自称奉江南明教之命,有要事商议。」 薛庆挑眉一笑:「明教的人倒是来得快。走,看看他们有什么好戏唱。」 关弼被引入堂中,他四十出头,身材魁梧,眉宇间透出精明之色。他双手抱拳道:「薛大当家,关某冒昧来访,还请海涵。」 薛庆哈哈一笑,端起酒杯示意:「漕帮可是这条运河的老主,今日肯登我承州寒舍,实在是蓬荜生辉。关当家此来,所为何事?」 关弼微微一笑,直入正题:「薛大当家既然夺下承州,想必也看出这淮东运河一带,如今已是风云际会之地。江南明教势力虽尚未正式明牌反宋,但大明新朝起于江南,却已是不争之实。」 薛庆点点头:「嗯,江南的明教这几年是有点名头,但也不过是打着抗金的旗号壮大自家罢了。听说你们绿林规矩不错,北方各路加入绿林会的兄弟都能分到钱粮,洒家倒想问问,这事可是真的?」 关弼笑着摇头:「大当家说得没错,也不全对。明教的确愿意供钱粮,但只给那些愿意共抗金贼、同建大业的人。至于那些尸位素餐、无意为百姓出力的旧官吏,或是见风使舵的墙头草,教主早已命人清理干净。」 薛庆冷笑道:「如此说来,你们是打算让所有人都归顺你们明教了?」 关弼并不退让,声音铿锵有力:「薛大当家,您是北方绿林出身,想必也知道‘守江必守淮’的道理。如今明教既然起兵,江南的局势早已不同于往昔。」 他顿了顿,语气越发郑重:「陆长老带领明教军队重创了侵入江阴和润州的金兵,如今正围困扬州,准备反包围歼灭南下的十万金军。若此战告捷,北伐夺下淮东便是顺理成章之事。」 薛庆眯起眼,盯着关弼问道:「那你们的意思是,洒家这承州要么投靠明教,要么等着被当成敌人?」 关弼摇头,笑道:「大当家误会了。我们明教向来以义字为先,不会逼迫任何人。但大当家要想清楚,如今江南已经大乱,宋廷的天子赵构已是自身难保,朝廷的诏令到了淮东更是无人理会。楚州的赵立不过是个弃子,他能给你的,只有被金军和明教夹击的困境。」 薛庆抿了一口酒,不动声色地问道:「若洒家答应归顺明教,你们能给洒家什么?」 关弼微微一笑:「粮草、兵器、人手,只要是大当家守住承州需要的,我们明教都可以提供。但更重要的是,将来明教北伐,若能夺下淮东,大当家可依功受封承州总兵,成为明教麾下的封疆大吏,这岂非胜过在乱世中自立一隅?」 薛庆听到这里,心中一阵冷笑。他表面上不动声色,端起酒杯道:「关当家此番远道而来,实在辛苦。今日天色已晚,不如就在承州歇息一夜,明日洒家再给你一个答复。」 关弼起身抱拳:「大当家如此厚待,关某不胜感激。」 关弼离去后,薛庆召集亲信议事。他面色阴沉:「明教的胃口可真不小,竟想让咱们为他们当先锋打头阵。」 焦三低声道:「大当家,这明教如今势头正猛,咱们若贸然拒绝,怕是日后难有好果子吃。」 另一人说道:「可咱们若真投靠了他们,岂不是成了他们的附庸?」 薛庆冷哼一声:「狗屁的封疆大吏,明教只不过想拿咱们的命去铺他们的路罢了。去查清楚他们在楚州和扬州的兵力部署,再看赵立那边的反应。咱们承州虽然小,但在这乱世中,可不能轻易站队!」 另一边,关弼回到漕船,随行的明教弟子问道:「关二爷,您觉得薛庆会答应归顺吗?」 关弼淡然一笑:「薛庆是个聪明人,越是聪明,就越难劝服。但咱们明教大势已成,他就算不归顺,也翻不起什么大浪。」 他顿了顿,目光深沉:「教主有令,守江必守淮,承州虽小,却是连接楚州和扬州的关键。无论薛庆的态度如何,只要明教的北伐计划顺利展开,他就没有拒绝的资格。」 承州城上空飘扬起薛庆的旗帜,成为连接扬州与楚州之间的一颗新棋子。这座小城虽不足以撼动全局,却像一颗火星,预示着更大的战火将燃遍淮东。 扬州府衙内,完颜宗望听闻承州失陷的消息,怒拍案几:「这些南蛮真是胆大包天!传令,务必收复承州!」 然而,他却低估了薛庆的狡猾与顽强,更低估了淮东地区即将掀起的腥风血雨。 承州局势风云莫测,薛庆表面上假意与明教周旋,实则暗中试探各方力量。而明教则凭借强势的军事行动和精密的布局,不断扩大自己的影响力。这场关于承州的争夺战,注定将成为乱世中各方势力角力的一环。 第615章 扬州淬火 扬州城内,汶河东岸,舟山军将士严阵以待。文津桥、通泗桥、红药桥一线,沙袋堆筑的工事在昨夜激战中屹然未倒,尽管金兵连日射火箭、投火油,试图以烈焰撕破防线,但抹了泥巴的沙袋层层叠叠,将火焰封死。 一夜之间,沿河的十二座桥梁化作血肉战场。金兵试图强渡,舟山军则凭借工事死守,每一寸桥头都寸步不让。 开明桥头,金兵数次冲锋,每次都被舟山军以箭雨逼退。但随着金兵抬来木板和盾车,桥面上白刃相接的厮杀愈发激烈。不相接的河岸边舟山军百花营的女兵与金兵对射,她们人虽少,却以灵活的战术拖住了敌军主力。 种鱼儿手持钢弩站在后方,一箭接一箭精准命中金兵的指挥官,让敌军攻势一再减弱。她身边的传令兵急报:「敌军正在桥西架设攻城弩,欲用强弩压制我军!」 种鱼儿当即命令:「调‘铁炮手’,毁掉弩车!」舟山军在桥头布置了数门双人抬铳,每门火铳装填铁丸与火药。听令后,火铳齐发,数声巨响中,金军攻城弩被轰碎,桥面顿时腾起一片火光与惨叫。 太平桥下,金兵试图以小舟潜入桥东发起突袭,但早被舟山军察觉。方梦华在东岸指挥,冷声下令:「放刺网!」 随着她一声令下,汶河水面上浮现一道道绳索编织的刺网,小舟被刺网困住,金兵落水者接连不断。舟山军弓弩手早已埋伏在桥边,箭雨倾泻而下,河面顿时成为一片血色。 方梦华看着金兵狼狈不堪,扬声道:「汶河有水,便是我舟山军的屏障!你们想要东岸,先问问河水答不答应!」 义济桥附近,舟山军布下多重陷阱。金兵几次进攻未果,便试图从桥侧攀援而上,却不料踩入舟山军早已布置的地雷阵。爆炸声接连不断,桥头顿时腾起浓烟,金兵前仆后继地倒下。 燕青站在指挥阵地,目睹战局后冷笑:「金狗号称兵强马壮,却也不过如此。来一千,死一千,倒是便宜了他们!」 金兵的火箭依然不断射来,然而沙袋工事的坚固超出预期。舟山军在桥头补充新的沙袋,将燃烧的火油泥沙迅速掩盖,火焰无法蔓延,敌军的火攻计划屡屡受挫。 方梦华巡视战线,见工事完好,士气如虹,心中稍感安慰。她对众将领道:「今日之战,汶河是我们的守护神!金兵即使倾尽全力,也休想踏过半步!」 激战未歇,东岸的舟山军虽疲惫不堪,却士气高昂。西岸的金军却因损失惨重而士气低落。 然而,战斗尚未结束,金军主力仍在酝酿新的进攻。方梦华望着西岸密密麻麻的敌军阵列,握紧手中战旗,坚定地对身边众将道:「扬州未失,汶河未枯,我等绝不后退半步!」 此时汶河以东的东城防线已成为坚不可摧的堡垒。城内的宋军青壮经过四十余天的浴血奋战,从最初的慌乱胆怯到如今的整齐划一,已隐隐带上舟山军的风骨。板甲的舟山军士兵与穿着各色宋军旧甲的将士共同坚守,他们的心中再无界限,只有一个目标——守住东城,击退金贼! 齐志行站在城头,手执长枪,指挥着防线上的士卒。他身旁是舟山军的百花四营士兵。一名士卒问他:「齐队将,以前你不是总说要守皇命吗?如今……」 齐志行沉默片刻,目光落在河对岸金兵营地升起的狼烟与横尸遍地的惨状上。他冷声道:「以前,我以为那是忠臣的本分。现在才明白,忠诚的对象不是狗皇帝的旨意,而是这些与我们同甘共苦、用命去拼的百姓与袍泽。」 舟山军女兵点头,肃然敬礼道:「齐团长,您已经是我们的兄弟了!」 董耘独自坐在汶河畔,低头注视着河水中的倒影。他曾是神宗朝的端明殿学士,忠心宋室的重臣,一生耕耘于文教与朝廷政策,如今却目睹了一个彻底颠覆他信仰的世界。 割地的圣旨宛如利剑,刺穿了他对于君臣纲常的执念。城内的残酷现实更令他无法接受:金兵的屠城、朝廷的背叛、老友李釜忠于皇命开城却换来西城血洗最后羞愧自尽、那些曾誓死效忠大宋的将领如今却自愿追随反贼方梦华、大宋腹地繁荣的扬州朝廷议和说弃就弃反而是反贼在抗虏死战不退。这一切令他心如刀割。 他喃喃自语:「天塌地陷,君不君,臣不臣……这乱世,已无老朽存身之地。」 他抬起头,目光涣散地望向灰暗的天际,随后缓缓起身,步入河中。水没过他的膝盖,腰间,最后吞没了他的身影。波光荡漾,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晏广孝在河边目睹了这一幕,脸色沉重。他身旁的唐思向叹息道:「董老学士是文臣,性格柔弱,承受不住这样的变故。我们这些武人,倒也无甚选择。」 晏广孝转过头,双目炯炯:「我们确实有选择!选择继续做那庙堂上的苟臣,或选择像方教主一样,为一方百姓,为脚下的土地拼死而战。」 唐思向沉吟良久,抬起头看着远处忙碌修筑沙袋桥头堡防线的士兵们。他点了点头:「方教主的选择,未必是错的。今日的扬州,已然是我们唯一的归宿。」 二人对视,坚定点头,随后登上桥头,与将士们并肩而立。 城内,方梦华带领舟山军不断协调资源,安抚百姓,重新分配防线。她心中清楚,城中仅余三分之一的土地,却容纳了四万兵马和大量百姓,已是极限。但她也清楚,这四万青壮已彻底蜕变,从宋朝厢军乡勇到舟山军的转变,正在这熊熊战火的淬炼中完成。 火光映天,杀声震地。方梦华站在东门城头,目光穿过敌军阵列方向,眉宇间满是坚毅。她伸手从腰间取出传音法宝——一只精巧的对讲机,按下按钮低声呼道: 「神机营,报告你们的位置!」 不久,对讲机里传来李宝沉稳的声音:「大姐,我们已与管副军长的北路军第一师会合,现在在泰州整备。舟山本岛那边方杰和梁红玉听闻您遇险,正率近卫团、百花一营以及海军第二旅日夜兼程赶来江北汇合。」 方梦华松了口气,但神色依旧凝重。她迅速指示:「李宝,少年神机营立即西渡,到扬州西北角观音山隐蔽待命!一旦援军到位,配合我们完成对金军的反包围。记住,务必小心,别让金兵察觉。」 对讲机中传来李宝的坚定回应:「明白!东城务必坚守,我们会尽快就位。」 与此同时,李宝放下对讲机,召集少年神机营的各级军官。他年纪虽轻,但神色中已有老练之气。他朝众人挥手道:「扬州急需支援,我们的任务是隐蔽到观音山,伺机而动。管副军长会派侦察兵和机关鸟协助我们,你们各营立即出发。」 少年神机营迅速行动,自生火铳、神机箭与弓弩整齐收起,以免暴露行踪。他们利用夜色和江北复杂的地形,在密林与乡野间快速穿行。 方梦华放下对讲机,扫视城头上的守军。舟山军将士个个浴血奋战,疲惫却无一退缩。她朗声道:「诸位将士!援军正在赶来,我们只需再坚守三天,就能扭转战局!汶河在,扬州就在!今日的血,不会白流!」 士兵们闻言振奋,喊声震天:「死守东城,绝不退让!」 种鱼儿走上前,低声道:「梦华姐,金军虽然暂时退却,但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这三天恐怕会是最艰难的日子。」 方梦华点头:「我明白。所以我们必须以最小的代价守住东城,给援军创造反击的时间。」 而在泰州,方杰和梁红玉的援军正全速向扬州方向推进。他亲率近卫团作为先锋,百花一营与海军第二旅紧随其后,三军齐心协力,势如破竹。 方杰对身边的副官杜威道:「姑姑遇险,扬州危急,这一战不能有半点疏忽!若我们不能及时抵达,东城就会彻底失守!」 杜威点头:「首长放心,我们已加快行军速度,务必与神机营同步完成反包围。」 夜色愈深,扬州城内火光隐隐,金军阵地上鼓声渐起,似在酝酿新一轮进攻。然而,观音山的密林间,少年神机营已悄然就位,近卫团、百花一营与海军旅也在急行军途中。 方梦华站在城头,注视着汶河两岸的战局,轻声对自己说道:「只需三日,援军便至。届时,让金兵尝尝腹背受敌的滋味!」 「守住东城,再等两天。」方梦华自言自语,目光投向城外的观音山方向,「李宝,我希望你们已经准备好了。」 与此同时,城中四处传来百姓和士兵们的声音: 「跟着方教主,至少还有条活路!」 「舟山军不会丢下我们不管,他们和那些狗屁朝廷不一样!」 这一声声呼唤,渐渐凝聚成扬州东城的新生力量。 汶河以西,金军大营内,完颜宗望正召集诸将议事。他的眼神透出寒光:「扬州东城还未攻下,传令再调五万巴图鲁助阵,明日一早,务必攻破河防!」 而在汶河以东,守军的阵地上,四万士卒摩拳擦掌,刀枪映着残阳闪烁。他们的目光坚毅,誓与阵地共存亡。 战火未熄,烽烟不止。扬州,这座经历无数劫难的古城,再次承载起新生的希望与重担。风雨欲来,山河即将迎来新的波澜。 第616章 粘罕复至 却说完颜宗翰得知舟山军主力已不在辽南,而且老对手宗泽已然病倒待死,便率正白旗南下,与完颜宗辅会合,欲趁宋军腹背受敌之际夺取濮州。完颜宗翰打探得城中仅有守军一千,以为濮州不过一小郡,旦夕可下,遂在北城外安营扎寨,毫不设防。 完颜宗翰素来轻敌,自忖宋军兵弱将怯,命将士随意歇息,自己亦在中军暖帐之中安然入睡,毫无防备之意。 濮州守将姚端,面无须、体魁梧,素以勇武闻名,乃北地豪杰。此时见完颜宗翰兵临城下,却懒散无备,心生奇计,便对知州杨粹中说道:「金贼以为濮州是小城,必疏于防守。今夜我愿领三百死士,劫营捉粘罕,若得此贼,敌军自乱!」 杨粹中本是文吏,闻言大惊,却无计可施,只得应道:「此事全凭将军,但务必小心。」 姚端听罢,连夜点起三百精锐,人衔枚、马裹蹄,令众将士静默无声,悄然从北门出发。 姚端军行至金营辕门,见守兵懒散,未作提防,便纵马挺戟杀入营中。姚端一枝青龙戟,斫倒辕门守兵,随后挥军掩杀,金军猝不及防,帐中将士纷纷狼狈逃窜。姚端如入无人之境,左右奋击,杀金兵数十人,直逼中军。 完颜宗翰正在暖帐之中酣睡,忽闻喊杀之声,马嘶人喊震天动地,不禁惊醒,忙令亲随察看。此时姚端军已攻至中军,完颜宗翰仓促起身,不及披甲提靴,跣足冲出帐外。 姚端见一人光脚奔走,身旁又有亲随护卫,知是完颜宗翰,当即拍马追去,厉声喝道:「粘罕老贼,哪里逃!」姚端飞马赶近,举青龙戟便斫。 完颜宗翰仓皇无措,急命左右迎敌。此时金军大将裴满胡挞与耶律吴十各持大杆刀赶来,拍马拦住姚端,与之交锋。 姚端戟法神妙,招式沉猛,与裴满胡挞、耶律吴十斗三十合,二将渐感力怯,难以招架。姚端一声怒喝,使出「蛟龙出海」,一戟揕中裴满胡挞肩膀,鲜血迸流;旋即回戟再刺,耶律吴十避之不及,被戟尖划破胸甲。二将大惊,虚晃一刀,各自逃命而去。 姚端挥军乘胜追击,金兵营中大乱,四下溃散,死伤者逾三千。完颜宗翰丢盔弃甲,仅率少数亲兵逃回后营,侥幸保命。 姚端见金军溃散,收拢队伍,将营中金银旗甲、战马辎重尽数劫回。次日,姚端回城,面见杨粹中报捷:「粘罕虽侥幸脱身,但贼兵已大败,后数日无力再战!」 杨粹中闻言大喜,忙设宴款待诸将,并上表朝廷,请封姚端为功臣。 却说完颜宗翰在姚端夜袭后仓皇逃亡,所骑之马无鞍无镫,所穿之衣不蔽体,沿路颠簸,狼狈不堪。逃出数里,确认宋军未追,方敢稍作停歇。此时完颜宗翰冻得浑身发抖,正懊恼间,部下蒲察乌烈、马和尚、完颜拔离速等赶来,将衣甲靴袍献上。完颜宗翰披挂整齐,恼怒至极,咬牙切齿道:「濮州宋狗,欺我至此!若不屠城,以雪今日之耻,誓不为人!」当即下令围城急攻。 次日,完颜宗翰亲自督战,命金兵攻城。金军分四路围攻濮州,昼夜不停,连战三十三日,然濮州城高池深,守军坚守不下。姚端率城中将士顽强防御,以镕铁化水、滚木礌石击退金兵,伤敌无数。城头喊杀之声震天动地,金军尸横城下,血流成河。 完颜宗翰见久攻不下,传令加紧攻势。金将马和尚披重甲,头顶巨锅,手持月牙铲,率领精兵强攻西北角。马和尚悍勇绝伦,登城斩杀守陴宋兵二十余人,终将城头阵脚撕开缺口。金军见势涌上,杀声震天,姚端率死士抵挡,不敌金军如潮,濮州遂破。 濮城破时,姚端面露愤恨,知大势已去,对残部说道:「城破不可力敌,我等以死救主,为忠臣事矣!」遂率三百死士杀出重围,血战而去。完颜宗翰闻姚端突围,大怒,命金兵追杀,却因宋军士卒英勇阻截而未果。 完颜宗翰入城,纵兵屠掠,血流成河,惨不忍睹。濮州知州杨粹中登上浮图塔,拒绝出降。完颜宗翰闻其忠义,欲劝降,命人送去软言道:「杨知州忠于宋室,本帅敬你是忠臣,只要归降,保你荣华富贵,绝不加害。」 杨粹中闻言,大笑道:「我真定之人,岂降虏贼乎!但愿大宋忠义之气,千古流传!」说罢纵身自塔跃下,粉身碎骨,殉城而亡。 濮州守御官杜绩见杨粹中殉节,亦不愿苟活,身披战甲,血战至最后一刻,终死于金军乱刀之下。 完颜宗翰见濮州众官民皆忠义而不降,更加震怒,纵兵屠城。全城百姓,无论老幼,尽数被屠杀,鲜血染红濮州每一寸土地,浮图塔上烈火熊熊,直冲云霄。 完颜宗翰立于城头,望着血腥遍地,默然不语。马和尚凑上前道:「濮州虽破,但折损颇多,姚端又未被擒,将如何处置?」完颜宗翰冷笑道:「姚端既逃,他日必再成祸患,但濮州已成废墟,我等先整军,待稳固后再图南路。」 濮州城破,宋军士气受挫,而金军虽得城,却付出惨重代价,此战血流成河,震动河南大地。 与此同时完颜宗辅率金兵南下,直指澶渊郡开德府。开德知府王棣乃显谟阁学士,博学多才,素有忠义之名。金兵逼城,完颜宗辅遣人伪造文书,诈称王棣已降,以动摇城中军心。金使将伪书高悬城下,传声喊道:「汝知府王显谟已归顺我大金,为何尔等还敢抗拒天命?速速投降,可免刀兵之祸。」 城上守军和百姓闻之,大哗不止,疑王棣已降,怒不可遏,竟将矛头对向王棣。众人围至府衙,大呼:「汝既降敌,为何不开城?欲害我等乎?」王棣闻变,不及辩解,只得步出府衙,走至南门劝谕军民:「本官为大宋臣子,岂有降敌之理?此伪书乃贼人计策,诸君万勿为之所惑。当谨守城池,与敌决战,守住我开德之地!」 百姓群情激愤,已不听劝,纷纷怒骂:「汝乃显谟阁学士,何以平日纸上谈兵,今日临敌却致百姓险境?」竟将王棣推倒践踏,乱兵簇拥,踏作肉泥。 金兵见城内大乱,趁势攻城。守军失统,阵脚大乱,城墙缺口被金军攻破,完颜宗辅率兵如潮涌入。经略司主管机宜文字郑建古平日深得王棣倚重,见城池将破,大呼:「城陷已定,我不忍见金贼横行!」遂披甲持剑,率亲兵于东门奋力抵挡。终因寡不敌众,郑建古被乱刀斩杀。 完颜宗辅入城后,听闻守城之事,怒道:「区区小城,竟敢负隅顽抗,累我士卒伤亡,此城人皆当诛!」遂纵兵屠城,老幼妇孺尽遭杀戮,尸横街巷,血流成河。完颜宗辅见王棣尸首,冷笑道:「一介书生,空谈忠义,终不免为乱兵所杀,岂非可笑?」命人将尸首焚毁,以示惩戒。 开德一城,自王棣被害,郑建古殉节,守军溃散后,满城再无生机。火光映天,哭声彻地,城中仅有寥寥数人藏匿得生。完颜宗辅整顿军马,继续南下,直指宋境深处,沿途更无城池可阻挡。 金兵连陷濮州、开德之后,完颜宗翰、完颜宗辅合兵南向,铁骑横扫京东淮北,所过城池尽皆破败。曹州城中,兵马都监赵叔皎,乃秦悼王赵光美四世孙,承忠义家风,誓死守城。金军如潮涌至,赵叔皎率军民抗击,前后六战,斩金兵无算,然兵力日渐枯竭。金人于城外积尸为堆,气焰嚣张,誓取曹州。 城中守御甚急,军粮将尽,百姓饥馁,兵士困顿。是夜,曹州司马江喆密谋与知州宗谅,以城降金,以保性命。赵叔皎闻之大怒,拍案而起,叱道:「江喆无胆鼠辈,宗谅无谋庸才,金人围城,正当共守大宋疆土,奈何尔等丧尽忠义,欲献城媚敌?吾赵氏虽非帝裔,亦为国死战,断不受降!」遂率亲兵直入府衙,将江喆推出斩首,以徇三军,令城中人人自危,不敢再议降敌。 次日,金军集中攻城,完颜宗翰遣部将徒单满六、迪虎、阿里刮分三路夹攻。赵叔皎披甲持槊,亲率兵士守北门。城墙崩塌,金兵蜂拥而入,赵叔皎依旧挥槊力战,亲斩数十金兵,所部死士亦拼死抵抗,然金兵势大,终难为继。赵叔皎被围于破城之中,依旧骂声不绝,斩尽长槊,直取金将阿里刮。金军乱箭攒射,赵叔皎重伤坠马,终被擒获。 完颜宗翰闻赵叔皎被擒,令押至帐前,笑道:「尔乃宋室宗亲,本勃极烈惜才,若能剃发降我,许汝高官厚禄。」赵叔皎仰天怒骂:「尔蛮夷匹夫,焉配我大宋臣子之节?吾为赵氏后人,生当为国,死亦不辱!」完颜宗翰怒而拔剑,将赵叔皎斩首,尸悬城头,曹州陷落。 完颜宗翰屠曹州城,纵兵大掠,之后分军四路:遣迪虎取单州,阿里刮取宗城,迪古不取清平、临清。至此,淮河以北大平原尽归金人之手,惟余开封、商丘两座孤城尚存。完颜宗翰驻军曹州,以图南下彻底征服南宋。 与此同时,山东沿海一线早被舟山军抢占。舟山军主力虽在辽南,却于山东留下京东绿林会各部驻守,阻止金军进一步扩展势力。吴加亮闻曹州城陷,深感宋廷羸弱,派人送信舟山请求调派援兵北上接应山东沿海难民撤退,以免受金军荼毒。 完颜宗翰调兵遣将,步步进逼,开封府与商丘孤悬敌境,南宋局势已危如累卵。正白旗铁骑席卷,淮北已非宋地,开封、商丘危若累卵。舟山军虽据胶东沿海,然孤军难撑大局,北国江山,至此陷落大半矣。 第617章 杜充决河 金军南下,北国尽陷,唯余开封与商丘两城孤悬敌境,岌岌可危。开封留守杜充惶惶不可终日,听闻金兵已逼近汴梁,恐有靖康之祸重演,遂召众将议退守之策。 是日,岳飞、刘衍、赵世兴等皆至留守府议事。杜充坐于堂上,面色阴沉,忽叹道:「金人势大,开封孤立无援,若我等固守,恐有灭顶之灾。不若退守荆门拱卫江陵行在,留得青山,以图后计。」 岳飞闻言,起身力谏道:「留守三思!中原之地,乃国之根本,京师更为社稷、宗庙所在,祖宗陵寝皆在河南,此地安危关乎天下人心。若弃开封,则宋廷颜面何存?他日欲复此地,必耗数十万兵力,何其难哉!况留守手握重兵,声望隆重,若连留守亦弃此而去,他人如何能守?还请三思!」 牛皋亦拱手道:「开封乃天下之重地,守住此城,南方可安;一旦弃城,天下百姓心皆散矣。今敌虽强,然汴梁城池坚固,且金军远道而来,未必久攻不下。请留守莫失臣民之望。」 秦光弼虽不善言辞,亦低声道:「岳统制所言极是,望留守慎之。」 杜充听罢,面色一沉,厉声道:「汴梁孤悬敌境,援军不至,尔等不过空谈守城之策,若金兵攻破城池,汝等可知祸及满城百姓?吾退守荆门,自有计较,谁敢多言!」 岳飞再拜道:「留守明鉴。守城虽难,但正是考验忠勇之时。杜留守为国之栋梁,当以大义为先,不可为一己安危而弃社稷于不顾!」 杜充勃然大怒,拍案而起,大喝道:「令由我出,谁敢违抗?犯令者斩!开封之事,我自决断,尔等不必多言!」 众将见杜充怒不可遏,无人敢再谏。岳飞长叹一声,心中痛惜,却无可奈何,只得拱手告退。 翌日,岳飞上表告假,愿亲送故主宗泽灵柩归葬婺州。宗泽在世时爱才如命,厚待岳飞,岳飞感其知遇之恩,视如父兄。宗泽殁后,杜充置其遗体于偏堂,不许厚葬。岳飞怒不可言,忍辱奏请,终得许可。 是夜,岳飞披麻戴孝,亲率亲兵百余护送宗泽灵柩南归。临行前,岳飞仰望开封城墙,目光沉痛,自言道:「宗公在时,中原尚有希望;今宗公已去,开封危如累卵。杜充弃城,恐非国之幸事!」 行至城门,岳飞勒马回首,目光一扫城楼,泪下如雨,深拜一礼,方转身而去。 杜充决意弃城,率部南撤,城中军民无不怨愤。金军闻宋兵弃守,遂加紧逼近。开封百姓无援可依,惶恐不安,城中已现骚动迹象。 正白旗完颜宗翰军自北路直逼开封,意欲再现靖康之役中掳掠京师之盛景。完颜宗翰部下皆喜道:「此乃故地重游,不过取一破城耳!」不料接近汴梁时,未见熟悉的城墙守御与炮石弓箭,反而远处一片浊浪滔天,惊涛直扑而来,宛如天河倒倾。 此时,杜充已下令掘开滑州黄河大堤。汹涌洪流如脱缰之龙,裹挟黄沙树木,轰然冲向女真骑兵。数千骑卒措手不及,陷于泥泞,马匹嘶鸣挣扎,士卒纷纷落水,被洪流吞没。完颜宗翰眼见大势不妙,急命骑兵后撤,亲自拨马狂奔,方才脱身。溃败途中,完颜宗翰恼怒非常,厉声道:「此等下作之计,非战非勇,宋人可鄙!」 正白旗侥幸存者狼狈逃回,满身泥泞,马无鞍辔,惊恐未定。完颜宗翰虽暂避大难,但宋军决堤之策令金军不敢再轻视黄河之险。 杜充得知洪水阻敌有功,竟沾沾自喜,对幕僚夸口道:「敌兵胆寒,正是吾英明之策所致!」然其未曾料想,此举虽暂时解了开封之围,却酿成千古难平之祸。 黄河泥沙俱下,倾泻而下游,淹没京东西路、淮南东路数百里良田沃土。城镇村庄皆成泽国,房屋漂浮,禾苗尽毁,百姓哭声震天。洪水未退,疫病又起,尸体沿河漂流,腐臭弥漫。更有数千万难民四处逃荒,无衣无食,哀鸿遍野。百姓咒骂道:「杜充一掘,生民尽绝!」 黄河决口,自滑州而下,淮水泥沙淤塞,水系毁坏,田园难复。淮南、两京之地,生民流离,或溺水,或饿殍,或疫死,死者不可计数。谓之‘两淮泽国’,生民鱼鳖之祸也。 杜充对灾民之祸置若罔闻,仍坚信此策为「功在社稷」。其部将秦光弼、张德等对此深感不安,却无力改变。秦光弼私叹道:「黄河一决,国本伤矣,留守但见一时之利,未思万世之害。」张德则怒而不语,暗自思量:「此非长久之计,大宋根基毁于此役,恐再难复兴中原。」 自此之后,黄河泥沙淤积日益严重,淮河水道尽毁,富饶的中原沃土成为沼泽泥滩,往昔「走千走万,不如淮河两岸」的盛景再难重现。 而岳飞护送宗泽灵柩,过陈州南行。是日午后,天气突变,西北阴云如墨,风雨大作。忽有士卒慌乱奔来,跪地禀道:「禀统制,滑州黄河决口,洪水直扑而来!如今离陈州不过三十里,水势汹涌,恐避无可避!」 岳飞闻言大惊,跃马登高,远眺北方,只见滔滔黄河如巨龙脱困,挟泥沙滚滚而下,所过之处,村庄漂没,农田尽毁,百姓哭号连天。岳飞面色铁青,勒马而立,喃喃道:「杜充此举,果真一念断江山啊!」 黄河水势迅猛,夹带着断木瓦砾,裹挟着村落牲畜,直逼陈州。岳飞命令部队迅速撤离,将百姓收容至高处,但望着滔滔洪水,他深感无力。守护家国的壮志豪情,在这一刻被黄河的浊浪无情冲刷。岳飞孤立于堤上,黄河怒吼如雷,他却一言不发,眼中透出掩不住的悲凉。 他缓缓坐下,任凭风吹乱了发鬓,泥水溅湿了铁甲。思绪不禁回到了数年前,那段与舟山军共操练的日子。在邢州秋高气爽的原野上,百花营的旗帜飞扬,舟山军的军鼓雷鸣,而那一曲特为岳家军所作的歌声,仿佛又响起在耳畔: 「狼烟起,江山北望,龙旗卷,马长嘶,剑气如霜。心似黄河水茫茫……」 岳飞轻声哼唱,音调微颤,声音愈来愈低。猛然间,他想起当初方梦华送这曲子时的神情,那是一种隐隐的忧伤与笃定。他曾不解,为何这位向来爽朗的小师妹,在赠歌之时,竟似含泪?那句歌词「心似黄河水茫茫」,是否早已预示了今日之灾? 「梦华……妳早已知道这一切吗?」岳飞喃喃低语,抬头望向苍穹。黄河水茫茫奔流而下,正如歌词中那股苍凉与不息。他猛地站起,手扶长枪,双目直视洪流,仿佛要透过眼前的灾难,看向遥远的未来。 岳飞握紧枪柄,内心痛苦不已。几年来,他无数次仰望北方,誓要收复失地,将靖康之辱洗雪。然而此刻,他却明白,即使金兵未到,黄河这一刀,已经割断了宋人收复中原的希望。 「马蹄南去,人北望……」岳飞的声音在风雨中低沉喑哑,「人北望,草青黄,尘飞扬……」他喃喃重复着这句词,神情渐渐坚定。「梦华,妳若在此,必不愿见我迷惘。今日之灾,虽肝肠寸断,然不为此国,他人为之乎?」 他收敛思绪,转身策马奔向营地,传令道:「将士们,收容百姓为先,行军道路改道西南,务必保全宗公灵柩!既然黄河决,北望暂不可为,便退守江汉,积蓄力量。他日再雪今日之耻!」 身后洪水滔天,淹没原野,夹杂着北望的苍凉与悲壮。岳飞挺立于黄河边,虽悲天悯人,却不改初衷。他的眼中燃起了一丝新的光芒,正如滔滔洪流中顽强浮现的那片残舟,昭示着一丝微弱却坚韧的希望。 第618章 奸相伏诛 江北,和州城外。金兵营帐错落,旌旗猎猎,完颜宗弼的正黑旗大军暂驻于此。是日清晨,完颜宗弼正与孛堇太一商议军情,忽有哨探来报:「禀四太子,上游无为军方向,有一支宋军正向和州接近,约有三千人马!」 完颜宗弼闻言,微眯双眼,冷笑道:「此时竟还有宋军敢犯我疆界?本旗主倒要看看,他们是来送死,还是来送粮。」孛堇太一亦附和笑道:「若真是来送粮,不如全军出击,将他们一网打尽。」 然而,不等二人下令,又有探马急报:「启禀主子,那支宋军高挂免战牌,且队伍中还有我金兵随行,疑为二太子所派使节团归来!」此话一出,完颜宗弼面色微变,低声自语:「二哥的使节团?莫非是江陵派来求和之人?」旋即,他下令道:「传令前营,不得妄动,本旗主倒要看看,这帮宋人玩什么花样。」 未时,宋军队伍抵达和州城下,队伍前列果然高悬免战旗,且宋军阵中护送一顶华丽的青罗轿,金兵护卫左右。完颜宗弼与孛堇太一亲自登城察看,只见轿中走出两人,一人身披甲胄,面容刚毅,正是宋将王渊;另一人身穿紫袍,仪表端庄,乃是左相黄潜善。两人随即抬头向城上作揖,黄潜善朗声道:「大金四太子在上,宋使黄潜善、王渊前来送还和议细则,另有要事相商,还请四太子赐见!」 完颜宗弼闻言,眉头微皱,随即点头笑道:「他们既是来谈和,本旗主便给他们一个机会。传令开城,让宋使入内。」不久,黄潜善与王渊被迎入帅帐,礼节周全。完颜宗弼端坐上首,目光如鹰,冷冷扫视二人,随后开口:「既然是为议和而来,本旗主且听听你们的说辞。」 黄潜善拱手施礼,言辞恭谨:「四太子仁义威武,议和之举实乃造福两国生民之策。官家深感贵国诚意,愿意为淮南东路割让之事全力斡旋,以示我朝不忍战火延绵。但眼下有一小事,尚需四太子示下。」 完颜宗弼冷哼一声:「什么小事,说。」 黄潜善微微一笑,侃侃而言:「和州地处淮南西路,并非淮南东路割让之地。若四太子愿以此地归还我大宋,不仅能显示贵国和谈之诚,亦可令我宋朝群臣民众加倍信服此次议和的严肃性,必能促成楚州承州扬州等地割让早日成事。」 完颜宗弼一听,眸光微动。他向来视黄潜善等宋臣为鼠辈,但却不动声色,心中暗想:「和州不过弹丸之地,本旗主若交还,倒可试探赵构的诚意。若议和果成,大金可得淮南大片肥沃之地;若不成,和州再夺也易如反掌。」思虑片刻,完颜宗弼哈哈大笑:「既然黄相有此好意,本旗主便成全你!来人,传令全军,即刻撤出和州城,由宋军接管。」 黄潜善闻言大喜,连连拱手称谢:「四太子大义,潜善代官家谢过!和州的归还,必能为议和奠定基础。我宋朝亦当以大礼回报,割让淮南东路顽抗各城以示诚意。」 完颜宗弼面带讥笑:「黄相果然善辩,本旗主倒要看看,你们如何‘以礼回报’。」 交割城防后,黄潜善意气风发,与左右随从道:「议和之道,才是正途!战事劳民伤财,若能一城一地地谈回中原失土,不仅不费一兵一卒,且功在社稷千秋。此和州归还,便是开端!」 一旁的王渊却不以为然,忍不住低声提醒道:「黄相公,如今割地求和之事虽表面暂安,但金国侵略之心昭然,恐怕难以久安。楚州赵安抚使忠烈无双,他会同意弃城吗?」 黄潜善不悦地摆手道:「赵安抚使虽刚烈,但为全局计,他当识大体。议和乃大势所趋,岂容区区一城之地违背?」言罢,他昂首阔步,仿佛已经将割地之事尽数收入囊中,完全不理会王渊愈发凝重的神情。 当日,宋军接管和州,城中百姓被命复业,黄潜善之名传遍江北,竟有不少人称颂其为「功臣」。 而完颜宗弼登上和州城楼,冷眼看着宋军重新挂上宋朝旗帜,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笑意:「和州这块骨头,暂且给你们啃吧。他日金龙入江南,本旗主看你们能守到几时。」 三日后,扬州西北方向天长县石梁镇山道蜿蜒起伏,山势险峻,道路两旁灌木丛生。北路军第一师统领管仲孙跟舟山军李宝正立于山巅,眺望远处的山路。李宝眉头紧锁,沉声道:「黄潜善此人奸佞,若让他抵达楚州,赵立必降将使完颜昌大军也围拢过来使我军陷入被动。更何况,此次议和圣旨已经让我大姐在扬州危在旦夕,若再让此人成功招降楚州,整个淮南局势将彻底崩溃!」 管仲孙点头附和,冷笑道:「教主本已将扬州孤城守得滴水不漏,结果这黄潜善卖国割地,竟妄图以议和之名换取苟安。这等奸佞,岂能让他活着离开!不过——」他语气一顿,目光锐利地扫向李宝,「若我们直接打出明教旗号,怕是会被宋廷抓住把柄,说我们破坏议和,反倒让教主名声不利。」 李宝沉思片刻,忽然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此时让宋朝以为是承州薛庆的流匪所为,便可让黄潜善死得不明不白,又能让薛庆彻底断了招安去宋朝的念想。一箭双雕,何乐而不为?」 管仲孙眼中一亮:「妙计!我军中本就有薛姓旗帜,何不以其名义动手?既达目的,又隐真相。」当即,他点兵三千骑,亲率主力设伏于石梁山道。 正午时分,黄潜善的使团缓缓沿着石梁山道前行。阳光炙热,山风却透着几分刺骨的凉意。黄潜善坐在一顶华丽的青罗轿内,左右护卫不过五百宋兵。他掀开轿帘,望着两侧险峻的山崖,不由得洋洋得意:「楚州赵立虽刚烈,但面对天子亲派一品大员,岂敢不降?和州已顺利收回,此番楚州议和功成,日后河南、陕西大片失土,皆可不战而回。本相之功业,百代流芳!」 王渊紧随轿旁,却面色沉重。他虽为随行大将,但心中始终对黄潜善的「议和之策」抱有深深的不信。他低声劝道:「黄相公,此处山路狭窄,且多伏击之险,还请加派探马侦查,以防万一。」 黄潜善不耐烦地摆手:「无为军至此皆为宋地,周遭百姓皆是我朝子民,岂有伏兵之理?王太尉多虑了。」 然而,就在此时,山道尽头忽然尘土飞扬,震耳欲聋的战鼓声陡然响起。一面硕大的「薛」字红旗自山道尽头高高扬起,数千骑兵如潮水般涌出,直冲使团而来。 王渊大惊失色,急忙拔刀高呼:「有伏兵!护驾!护驾!」然而,使团人数本就寥寥,面对三千精锐骑兵的冲击根本无力抵挡。山道狭窄,宋军阵型被迅速冲散,五百护卫兵顿时乱作一团。 管仲孙策马扬刀,高声喝道:「贼臣黄潜善,残害忠良,祸害生灵!今日此地,便是你的葬身之所!」他率领骑兵迅速突破宋军薄弱的防线,直取使团轿队。 黄潜善见伏兵来势汹汹,早已吓得脸色煞白,躲在轿中不敢出声。然而,大势已去,轿子很快被舟山军骑兵围住。管仲孙挥刀将轿帘掀开,冷笑道:「黄相,久闻大名!议和之功,功在千秋,不知今日伏诛,又该如何自辩?」 黄潜善瑟瑟发抖,跪地哀求:「好汉饶命!本相乃天使,杀我,朝廷岂能与你等善罢甘休!」管仲孙不屑地冷哼一声:「天使?天使能卖国求荣,残害忠良?今日留你不得!」 随即,他一刀挥下,黄潜善人头落地。北路军将士齐声高呼:「奸相伏诛!大快人心!」 战斗结束后,管仲孙命令士卒将「薛」字旗帜丢在战场,同时将所有宋军尸首集中焚烧,以毁灭证据。随后,他率领三千骑兵迅速撤离,不留痕迹。 滁州以南的山道上,黄潜善的使团已成伏尸遍野之状,剩余的宋军溃兵仅能徒步仓皇而逃。王渊的脸色如同覆满乌云,死守溃兵最后一列,试图将混乱的残部重新整合。然而,就在他回头呵斥一名逃跑的士卒时,寒光陡起,一柄长刀狠狠劈向他的背后。 「噗!」鲜血喷涌,王渊踉跄倒地,回头惊骇地望向凶手,竟是平日与自己关系不睦的副将苗傅。他张口欲言,却被苗傅毫不犹豫地补上一刀,当场毙命。 刘正彦策马而来,望着血泊中的王渊,冷笑道:「助奸相为虐便是此下场!只可惜,他性命结束得太快。」苗傅甩去刀上的血迹,眼神阴冷:「如此奸相同党,留着也是祸害。」 周围的士卒见二人已然翻脸夺权,顿时一片哗然。苗傅冷眼扫过众人,厉声道:「王渊已死,我与刘统制接掌全军!若有异议,提刀上前!」人群中没有人敢站出反对,士卒们低头沉默,只能任由苗刘二人掌控局势。 夜幕降临,残存的宋军在一处废弃村落扎营。篝火摇曳中,苗傅与刘正彦分坐火堆两侧,沉默许久,最终由刘正彦打破僵局:「王渊已死,议和使团覆灭。我们这一百多骑是返江陵,还是另寻出路?」 苗傅沉吟片刻,冷笑一声:「返江陵?哼,赵构那偏安之主整日只想着议和求安,如今听闻宠臣黄潜善死讯,岂会放过我们?再说,眼下江北尽是金兵,我等回去不过自投罗网。」他望向火光中跳跃的烟影,眼中寒光一闪,「与其如此,不如趁乱择主。」 「择主?」刘正彦微微挑眉,试探性地问道:「您是说投大金?」 苗傅一声冷哼,猛然摇头:「金人虽强,但我等终究是汉人。投金,无异于自断膝盖骨,开口必称奴才,日后岂能抬头做人?」 刘正彦闻言,眉头舒展,点头道:「苗统制所言极是。只是江北大势已定,若不投金,那只能南渡了。」他语气微顿,试探道,「南渡虽有临安赵楷小朝廷,但如今江南已起另一片天,听闻大江南岸明教席卷各州,更传言江北方梦华以四千兵力死守扬州,硬抗金军十万已有四十余日,如今虽不知生死,但明教之势已难以压制。」 苗傅听罢,抚须冷笑:「一个赵构偏安江陵,议和卖国;一个方梦华崛起东海,雄才大略。凡事就怕对比,试问,两者谁雌谁雄?」 刘正彦心中一震,低声道:「大哥之意,是投明教?」 苗傅起身,立于火堆旁,目光坚定:「大丈夫不事无能之主!方梦华虽为小娘子,却有壮志雄心;若她能一手扭转大势,岂非我等立功之机?与其在宋廷受制,不如投明教搏个富贵前程!」 刘正彦微微颔首,赞道:「大人所言极是!况且,方梦华若能取代赵构,我等日后也算功臣之列!」两人对视一眼,拍案而决:「事不宜迟,明日便寻机渡江,投太平府明教北路军!」 他们来到江边,试图渡江,却被明教北路军派出的巡逻骑兵截住。领军的是李婆备的亲信将领陈通。陈通见苗刘二人旗帜残破、兵马零散,疑心顿起:「尔等乃何方人马,竟敢擅闯江边封锁线?」 苗傅急忙下马,拱手道:「我等原为宋军议和使团护卫,奈何遭金兵伏击,主将尽殁,如今无路可归,只愿投效明教,辅佐女教主,共襄大事!」 陈通冷笑道:「大言不惭!区区败军之将,岂敢贸然投教?」苗傅沉声道:「虽是败军,我等并非无能之辈!此行投效,绝无二心,只求见方教主,求其收留!」 陈通犹豫片刻,见苗傅言辞恳切,便令士卒押解二人前往太平府。临行前,他冷冷说道:「若方教主不愿收留,我等自会将尔等逐出此地,休想留在江南搅弄风云!」 数日后,苗刘二人终于见到舟山军北路军主将陆行儿。虽未能面见方梦华,但其军中整齐的纪律与士卒间无惧生死的士气让二人深感震撼。苗傅心中暗自思忖:若能投效如此雄主,也许真是我等东山再起的唯一机会。 然而,方梦华尚困守扬州,他们的归属命运仍悬而未决,等待着教中高层的最终裁决。 而赵构得知黄潜善被伏击身亡的消息,顿时震怒。随行幸存者咬定山道伏兵打着「薛」字旗,江陵朝廷震惊之余,顿时对承州的薛庆流匪下达了追剿命令。而薛庆本人闻讯后,大为愤怒,却有苦难言。他心知这是有人刻意嫁祸,但却无法辩解,只能默默承受宋廷的怒火。 第619章 水陆增援 扬州东城的夜晚,火光将夜空映成血红色。城墙上,疲惫不堪的守军双眼布满血丝,每个人都清楚,他们的粮草只剩下三天。若无外援,再坚韧的意志也无法与饥饿抗衡。 方梦华披甲立于城头,望着远处金兵的营火连成一片,心中盘算着最后的反击。此时,种鱼儿急匆匆赶来,拱手禀报:「梦华姐,粮库已经盘点完毕,剩余的粮草勉强能支撑三日。百花营姐妹已分批巡逻,暂时未发现敌军大规模调动。」 方梦华点了点头,脸上却没有一丝松懈:「金兵围城四十余日,虽未全力进攻,但从未放松防备。他们不会给我们主动突围的机会。」她抬眼望向种鱼儿,语气低沉,「看来,接下来的三日,才是真正的生死时刻。」 种鱼儿正欲言语,忽然一名传令兵飞奔而来,单膝跪地呈上一物:「教主,神机营李宝的传音法宝有急讯。」 方梦华接过法宝,手指轻抚,一道清晰的男子嗓音从法宝中传出,正是李宝的声音:「大姐,黄潜善已伏诛,嫁祸薛庆的计划顺利完成。管仲孙已率北路军第一师驻扎天长,随时待命。不过,情况并不乐观——从天长赶往观音山需要整整一天一夜,路途上若遇金军探哨,难免暴露行踪。」 李宝的声音中带着焦虑:「而且,目前天长与观音山的两部加起来,也不过一万余人。江南的北路军虽能派出援军,但要大规模渡江,金兵的探哨定会察觉。届时,斡离不很可能不甘在扬州坐以待毙,直接配合兀朮反击渡江部队。如此一来,南北两军皆陷险境。」 传音停顿片刻,李宝又补充道:「小弟建议,只能以精锐突进,速战速决。若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观音山与大姐汇合,再伺机突围,或有一线生机。请大姐定夺!」 声音消失后,法宝归于寂静,方梦华眉头紧锁,盯着法宝陷入沉思。 「梦华姐,李宝将军的计划……可行吗?」种鱼儿小心翼翼地问道。 方梦华低声自语:「一万余兵力,要想在金兵的重重围堵下行军而不被发现,谈何容易?观音山之路,凶险万分;援军突进,风险更甚。」她抬眼望向星空,沉吟片刻,忽然语气一变,「但若我军自城内牵制,让金兵以为我们仍在死守,或能掩护援军一二。」 种鱼儿闻言,顿时明白她的意图,急忙说道:「梦华姐,您是打算以假象牵制敌军?可是,我们已经粮尽,守城士卒大多疲惫不堪,恐难以支撑多久。」 「粮尽并不可怕,士气才是关键。」方梦华眼中闪过一丝冷光,声音低沉却坚定,「告诉城内士卒,援军已至观音山,随时可能突入城中。这三日,我们必须以假乱真,让金兵以为我们还有足够的粮草与兵力。」 她环顾四周,忽然指向种鱼儿:「鱼儿,命令百花营姐妹连夜准备粮草替代物,用木屑、稻草冒充粮袋,堆放于城墙附近的显眼位置。」她又转向燕青,「通知城中所有百姓,随军演练战鼓声,白日里鼓声震天,夜间火光冲天,务必要营造我军‘粮草充足,士气高昂’的假象。」 众人纷纷领命,种鱼儿却忍不住问道:「梦华姐,若李宝和管仲孙的援军无法按时赶至,我们又该如何?」 方梦华看向城外那片黑压压的金军营火,语气如寒冬凛风:「若援军未至,我们就以扬州为墓,拉金人陪葬!」 与此同时,天长县外,李宝站在营地中,望着远处黑暗的山路,神情凝重。管仲孙走近他身旁,低声说道:「小李,教主决定配合我们在观音山会合。你我各率一部兵力,分路而行,以迷惑敌军。」 李宝微微颔首,凝视远方:「希望大姐能撑过这三日。」他顿了顿,又说道,「不过,我有些担心江南的援军。如果调动过多,金兵很可能察觉,到时恐怕南北两线都无法收场。」 管仲孙冷笑一声:「金兵虽强,但也不可能处处占优。若能将斡离不的主力吸引到观音山,我倒觉得教主未必没有胜机。」 李宝叹了一口气,仰望夜空:「但愿如此吧。即使是死,我们也要为大姐杀出一条血路!」 两人对视一眼,心中皆已明白,这一战将决定扬州的存亡,也将决定舟山军在江北的命运。他们转身离去,开始布置兵力,准备迎接破晓前的突击之战。 铜陵寨,地处太平府上游的大江之滨,山势巍峨,江水湍急。寨内旗帜招展,船桅林立,密密麻麻的水寨战船停泊在江面上,宛如一个水上要塞。寨主余龙与夫人洪仙花立于寨主厅,面前摆放着一副简易的江南战局图。 「仙花,妳看这形势,如今方教主不仅起兵江南,把兀朮赶回江北,还占了太平府,声势之浩大,恐怕连大宋朝廷都挡不住了。」余龙指着地图,语气中带着几分振奋,「我等在江水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早就知道这江南终究是我们绿林好汉的天下。」 洪仙花双手抱臂,冷静说道:「龙哥,莫忘了我们曾经欠下小花囡一份承诺。十年前,她只有十五岁,却胆识过人,敢闯铜陵寨,与我们兄妹拜盟,立下共助北伐的誓言。只可惜,那时圣公的起义连大江岸边都没摸到我们爱莫能助。如今,扬州危急,正是我们还这个人情的时候了。」 余龙点点头,脸上浮现复杂的神色:「不错,那小妮子当年虽年幼,却是个真英雄。如今她能在南方势力一统江湖,我们怎能袖手旁观?」他转身向传令兵吩咐道,「传我号令,召集各部头领议事,北渡扬州,救援教主!」 数日后,铜陵寨议事大堂内人头攒动,江水沿线的大小头领齐聚一堂,各色旗帜飘扬。余龙坐于上首,洪仙花在旁辅佐,左右分别是水寨的得力悍将与南北两路的哨探。 余龙举杯而起,朗声说道:「诸位兄弟,今日召集大家,是为一件关乎我等命运的大事——扬州城危在旦夕,方教主被困城中,粮草即将告罄!若此时我们不出手相助,日后她若渡江北伐,还能记得我们这些绿林兄弟?」 下首一位黑脸大汉拍案而起:「寨主所言极是!当年方教主替我们江州兄弟谋划,我们欠下她的恩情。如今她以区区数千兵力,硬扛金兵十万围困,还不是替我们扛住了金人的兵锋?咱们这时候不帮她,岂不寒了人心?」 另一位头领却有所顾虑,起身说道:「余寨主,话虽如此,但金兵可不是软柿子。如今兀朮部就在对岸的和州,我们若调动大规模兵马渡江,恐怕还未靠近扬州,就会被金人察觉,到时可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余龙冷哼一声,站起身来:「金兵固然狡诈,但我们也不是没对策。渡江不必一次倾尽全力,先以小股部队佯动,吸引兀朮的注意,再集中主力突袭扬州,来个出其不意。至于金兵哨探,我们铜陵寨的水师向来隐秘,难道还怕他们不成?」 众头领闻言,纷纷点头称是。 洪仙花点头应道:「龙哥放心,这一次,我们不仅要完成当年的承诺,还要让金兵尝尝我江水好汉的厉害!」 而此时,在和州的金兵营地内,完颜宗弼正在帐中与部将商议扬州战事。一名探哨急匆匆跑入,跪地禀报:「启禀主子,大江对面近来船只频繁,似有大规模调动的迹象!属下怀疑是明教的水师在试图渡江。」 完颜宗弼眉头微皱,冷笑道:「铜陵寨不过区区一群草寇,竟敢在本旗主眼皮底下搞小动作?」他转向身旁的孛堇太一,「你怎么看?」 孛堇太一摸了摸胡须,淡然说道:「四太子,明教若在此时渡江,无疑是想救出他们被二太子围住的教主。我军可派一支轻骑队沿江侦查,同时将主力南移,逼其不战而退。」 完颜宗弼点了点头,低声道:「但愿这不过是虚张声势。扬州一战,大金绝不能失败!」 夜幕降临,铜陵寨的战船悄然出发,沿着长江而下。洪仙花立于船头,目光坚定,心中默念:「小花囡,十年之约,今日便还妳一个交代!」江水激荡,船帆猎猎作响,一场声势浩大的水陆联合救援行动即将展开。 而在扬州的东城,方梦华遥望南方,似乎感觉到有熟悉的盟友正在靠近。尽管粮草将尽,她的心中却燃起了新的希望。 第620章 反围展开 永乐九年六月十二,太平府的主厅内,余龙、陆行儿、缪威、邓荣、李婆备和蔣居正围坐于地图前,气氛凝重。江北扬州的局势牵动着所有人的神经,而对金兵的合围之战,成败在此一举。 余龙率先开口:「我铜陵寨的水匪兄弟们已备好百余艘小船,若用这些船顺流而下,可以让和州的金兵误以为我们只是寻常的水盗活动,不至于引起大规模的兵力调动。然而,小船运力有限,只能送邓右使的一师过江。」 缪威皱眉道:「若只有一师渡江,兵力太薄,恐怕难以对扬州形成合围之势。而且,只要金兵发觉我们在真州集结,必然会从和州东下支援,届时我军处于被动。」 余龙点点头,目光转向陆行儿:「陆兄,我们需要一种手段,能随时掌握金兵的动向,并找到最佳的渡江时机。否则,这一战的风险太大。」 陆行儿微微一笑,放下酒杯,从怀中取出一架小巧精致的器物。这器物形似鸟,非金非木,羽翼展开,细节栩栩如生,尾翼下还镶嵌着一块灵光隐现的奇石。 「诸位,此物乃澎湖一位能从天界盗宝的妖道那里缴获,永乐八年述职时本座战利品抽奖获得,名为‘机关鸟’。此物虽小,却能翱翔百里,且能俯瞰地形,将所见的景象通过石盘传回。这两年来一直没机会用它,如今正是派上用场的时候。」 众人目露惊讶,余龙忍不住问道:「这东西真能飞?还能侦查敌情?」 陆行儿自信一笑:「不但能飞,还能在空中盘旋许久。我们只需放它飞到扬州及和州一带,金兵的调动、哨探的位置,尽收眼底。若能掌握敌军动向,再选时机渡江,必然能出其不意。」 次日清晨,陆行儿带众人来到太平府北郊的一处空旷地。众将围观之下,陆行儿将「机关鸟」摆上高台,轻轻一按尾部的灵石机关,只见那木鸟双翼展开,随着机簧的旋转声腾空而起,稳稳飞入蓝天。 陆行儿手握控制石盘,指尖灵巧地调控鸟的方向。随着鸟儿越飞越远,石盘上渐渐显现出一幅清晰的画面:长江北岸的地势、扬州金兵的营地分布,甚至连和州方向的哨探布置都一览无余。 李婆备看得目瞪口呆,忍不住感叹:「若非亲眼所见,我真不敢相信还有如此神物!有了这机关鸟,我们对金兵的动向了如指掌,岂不是胜算更大了?」 陆行儿收回机关鸟后,对众人说道:「金兵在扬州的防线虽严,但和州南移的部队数量有限。根据侦查结果,只需扰乱其判断,让他们以为江面只是水盗活动,就不会轻易分兵北上。而扬州西面的真州滩头,江水宽阔且视野开阔,适合作为登岸集结之地。」 邓荣点头道:「如此看来,依计行事。老衲率第二师乘铜陵寨小船夜间渡江,尽量隐蔽行踪,在真州滩头登岸后迅速整编待命。余寨主和缪龙王则率铜陵寨的水师伪装成散乱水盗,继续在江面制造骚扰,吸引金兵的视线。」 余龙附和道:「好!只要能让金兵误判局势,管仲孙部就能迅速压近扬州,与我们形成合围。至于北固山的舟山军主力大船,暂时按兵不动,待扬州战事打响后再渡江支援。」 入夜,铜陵寨的百余艘小船悄然出发,顺江而下。这些小船装满邓荣的第二师士兵,同时伪装成普通水匪的运货船。为了迷惑金兵哨探,余龙特意安排了部分船只在沿途高调出没,刻意制造骚扰。 缪威亲自率领一队快船,在和州附近的江面上放烟火、鸣号角,吸引金兵的注意力。完颜宗弼果然中计,派出一队轻骑南下沿江追击,却被缪威轻松甩开。 与此同时,邓荣的部队已悄然靠近真州滩头。在机关鸟的侦察帮助下,避开了金兵的巡逻部队。士兵们悄无声息地下船,迅速展开阵型,为后续主力的到来做好准备。 而润州金山寺的江岸边,洪仙花一袭青布短衣,赤足立在水边,目光沉稳。大江之上,寒风夹带着湿气扑面而来,江水翻涌,却丝毫没有动摇她的意志。 「龙哥此时已率船队南扰和州,我若不先行一步,将消息送至小花囡,恐怕援军到达的时机难以把握。」她将佩刀反绑于背后,双手轻抚滑溜的水面,低声呢喃:「小花囡,这一趟,便是为还当年欠妳的人情。」 月色之下,她一头扎进冰冷的江水中,动作轻巧而敏捷,如同鱼龙入海。她选择的渡江时机极其巧妙,避开了金兵巡逻船的灯火,悄然无声地潜入大运河的支流之中。 洪仙花泅渡数里,直到扬州城东门外的大运河旁才悄然上岸。此时,雨势渐起,城墙高耸入云,金兵的哨探巡逻的火光在城头若隐若现。 洪仙花深吸一口气,环顾四周,发现此处城墙陡峭且易攀爬。她顺手抓起一根粗藤,将它牢牢系在腰间,然后轻身一跃,手脚并用地攀上城墙。尽管江水湿透了她的衣物,但她的动作却丝毫不受影响,反而显得灵巧如燕。 城墙上方的晏广孝部宋军哨兵很快发现了异常,齐声喝道:「什么人?大胆入侵!」 洪仙花翻身落入墙内,来不及喘息便被十余名手持长枪的哨兵围住。她举起双手,朗声说道:「我是铜陵水寨的洪仙花,南岸援军带话人,也是方教主的结义大姐,特来通报援军即将到达之事!」 哨兵们面面相觑,领头的校尉皱眉说道:「大胆!我教军营规森严,岂容闲杂人等随意进出?什么结义大姐,敢冒充教主亲人,恐怕妳是金人奸细!」 洪仙花冷冷一笑:「若是奸细,我会带着这么一身湿衣闯入你们的刀阵里?若不信,尽管去禀报方教主,或者让晏捕头亲自来问话!」 哨兵仍不信,喝道:「把她押下去!」 就在此时,一个清脆的女声传来:「且慢!容我一看!」人群中走出一名英姿飒爽的女将,她身披轻甲,腰悬双剑,正是方梦华的亲传弟子、晏广孝的女儿——晏贞姑。 晏贞姑盯着洪仙花上下打量,见她浑身湿透,却没有一丝慌乱之色,心中已有几分信任。她轻声说道:「若是冒充者,怎敢主动提及爹爹?先将她带去偏厅换衣,再由我亲自禀报梦华姐。」 哨兵们闻言不敢再多言,洪仙花抱拳向晏贞姑道:「多谢姑娘相助。」 不久后,洪仙花换下湿衣,裹上一件棉布外袍,靠在火炉旁暖身。晏贞姑端来一碗热汤,递到她手中,柔声问道:「洪姐姐,听说妳与梦华姐交情深厚,可曾有什么信物能证明身份?」 洪仙花从怀中摸出一块瓷瓶,上刻「兰蔻」二字,背面却隐约刻着「梦华赠」三个字。她将玉牌递给晏贞姑,说道:「这是当年她赠我的脂粉,她若见到,自然会明白。哪怕扬州早有明州商会开的脂粉店我也买不到,妳爹晏捕头在那里埋伏抓我好多次,要不是姐姐我水性好而妳爹是旱鸭子早就进大牢骑木驴了。」 晏贞姑仔细端详,眼中浮现惊讶之色,立刻起身道:「好,我这就去禀报梦华姐,请她前来相见!」 不多时,方梦华便匆匆赶到偏厅。一见洪仙花,她面露惊喜,快步上前,握住她的手,激动地说道:「洪姐姐,竟是妳!这些年来,我几乎以为再也见不到妳了!」 洪仙花抬头望着她,眼中泛起一丝柔光:「花囡,妳当年承诺北伐大计,我虽心存怀疑,却始终相信你这小妮子有天会大展身手。如今看来,果然不负众望。」 方梦华一笑:「姐姐放心,此战我定将金兵赶出扬州。但不知姐姐此次前来,所为何事?」 洪仙花正色道:「南岸援军已开始行动,我家老头子、陆长老、邓右使等人正密谋在真州渡江。我此番前来,是为通知妳做好迎接的准备。江北局势复杂,渡江之战稍有不慎便会功亏一篑,妳要提前布置。」 方梦华听后点头道:「多谢姐姐雪中送炭,有了妳们这次的援助,我扬州之围便可迎刃而解。」 洪仙花郑重说道:「花囡,扬州解围后,妳须趁势扩大战果,让金兵无力南侵。我等大江水上兄弟,愿唯妳马首是瞻!」 方梦华轻轻握住她的手,目光坚定:「姐姐,既然如此,本座定不负众望,让江南再无金兵横行之日!」 翌日清晨,扬州西城的金兵营中,完颜宗望望着地图,眉头紧锁。他已听说大江对面北固山水寨来了无数大船,但并未察觉到真正的威胁。与此同时,真州方向的邓荣第二师已完成整编,随时准备发动进攻。 陆行儿在太平府指挥机关鸟再次升空,冷笑道:「斡离不,等你察觉时,我们的大军早已完成合围。扬州之战,你的覆灭,便是我明教崛起的起点!」 第621章 决战前夜 偏厅内,火炉的炭火映在两人脸上,映出一片深深的肃然与坚定。方梦华端坐在案几后,目光如炬,轻声道:「洪姐姐,如今妳带来的消息,是本座最想听到的。援军齐聚,扬州这场硬仗终于有了几分胜算。」 洪仙花一脸欣慰,抱拳道:「花囡,既然妳已胸有成竹,我便放心了。不过,若北路军和铜陵寨兄弟们到时动作未能与扬州内外配合,怕是难以形成合围之势。妳这里还有什么特别的安排?」 方梦华微微一笑,压低声音道:「姐姐,此战虽凶险,但一旦打响,必是我军扬眉吐气之时。只是要让他们明白进攻的时机,必须用信号明确传递。北固山的舟山军援兵、真州的邓右使,都会等待我的消息。」 洪仙花点头,问道:「那妳的信号是什么?该如何传递?」 方梦华缓缓道:「蘑菇云。」她说出这三个字,声音虽不重,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洪仙花皱眉:「蘑菇云?花囡,这是什么意思?」 方梦华微微一笑,伸手在桌面上画了一个形状。那是一团巨大的云,底部宽大,顶部如伞状撑开。她解释道:「当城内有巨响传出,伴随一股如火焰升腾般的云气升起,那便是信号。江对岸的方杰、梁红玉、李海,真州的邓右使和陆长老,见此烟云升空,便是全军大动之时。」 洪仙花似懂非懂,但也隐隐明白这是某种极为特殊的战术安排。她问道:「如此大的动静,妳是打算以何为引?」 方梦华凝视着她,缓缓道:「姐姐,暂且不必担忧此事。这是本座最后的底牌,只会在万不得已时施展。你只需记住,无论何时何地,只要见到此云,便立刻通知江南各军按计划行动。」 洪仙花沉思片刻,忽然说道:「花囡,既然妳如此安排,莫非是打算以此为掩护,突围南归?东门外便是一条大河,铜陵寨兄弟们必能拼死护妳出城。」 方梦华听罢摇了摇头,目光如铁:「洪姐姐,本座若只为自己性命,又何必坚守扬州至今?此战胜负,关系的不只是扬州一地,而是整个天下金明宋谁主沉浮的局势!斡离不十万大军逼城,这座城若守不住,金兵南侵之势便会不可遏制。」 她语气愈发坚定:「洪姐姐,扬州未胜之前,本座绝不会离开。」 洪仙花心头一震,起身肃然抱拳:「花囡,妳有如此决心,姐姐不多劝了!我这就泅渡回南岸,将你的安排转告杰公子与陆长老,务必让他们做好准备。」 方梦华起身,将洪仙花送到门口。她最后嘱咐道:「洪姐姐,江水凶险,路上务必小心。回到南岸后,不必多问细节,只需传话给杰儿:看见烟云升空,立即行动,北固山全军渡江,直插扬州西南。」 洪仙花点头,目光中多了几分复杂的情绪:「花囡,当年我们江湖共事,妳不过是个豆蔻年华的小囡,如今却已是能扛天地的大英雄了。姐姐今日得以为妳效力,是莫大的荣幸。」 方梦华淡然一笑,拍拍她的肩膀:「莫谈荣幸,妳是本座的姐姐,也是我们这场斗争的一部分。此战之后,本座必亲自送妳一杯庆功酒。」 洪仙花忍住眼眶的湿意,转身离去。大门轻掩,她的背影在雨幕中渐渐消失,仿佛融入了江南的大地。 洪仙花很快重新换上便于行动的短衣,冒着夜雨,再次潜入运河水中。她动作矫健,犹如一尾灵活的江鱼,在湍急的水流中悄然无声地穿梭。城外的金兵哨探再度点亮灯火,却丝毫没有察觉到她的存在。 大江之上,洪仙花熟悉的水路再次显现。尽管她身处寒冷的水中,但心中却因方梦华的安排而充满了希望。 「花囡,妳在扬州的坚持,我定会用最快的速度带到南岸。援军必不负妳的期望!」 洪仙花刚刚离开,方梦华突然从东门外一条大河这句话获得启发,而此时种鱼儿前来汇报,入援扬州以来百花营已有折损编制不全,而东城的青楼妓馆的歌姬们此时都在踊跃参军补全缺额。 方梦华踱步在偏厅,嘴里轻声念叨着:「一条大河,波浪宽……」旋即停下脚步,轻叹一声,「鱼儿说得对,姐妹们流血牺牲,城内却还有许多手无寸铁的女子盼着为这场战斗尽力。既然她们愿意,就让她们唱出这扬州的最后一曲吧!」 说罢,她从案头取下一张写好的曲谱,递给种鱼儿。她语气温和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鱼儿,这小曲让她们连夜学会,歌词简单,但唱时一定要大气磅礴。明日决战前,让她们站在桥头阵后,为大军助阵。」 种鱼儿接过曲谱一看,只见上面写着: 「江山依旧,生死如歌。 红颜铿锵,血染山河。」 她抬头看向方梦华,眼中闪过一丝钦佩:「梦华姐放心,姐妹们一定会唱得震天动地!」 方梦华微微颔首,嘱咐道:「去吧,不必担心她们是否出过力,只要她们唱得出魂气,便足以震慑敌胆,激励我军。」 种鱼儿应声退下,步履匆匆。她知道,这并非普通的安排,而是一场战前士气的号召。 种鱼儿离去后,方梦华的目光转向厅外夜色。雨还在下,火炉映出的光芒晃动,她的神色中透着几分凝重。过了一会儿,她招来副将刘錡。 「信叔兄,」方梦华语气低沉,却透着一股指挥若定的从容,「明日便是决战,你把行军带的朗姆酒拿出来,给每一位将士分上一壶,记住,战前就分,告诉他们,这不是酒,而是壮胆的药。」 刘錡点头:「教主放心,末将这就去准备。」 方梦华摆了摆手,示意他别急,又说道:「还有,城中的蔗糖也拿出来,配着酒一起分下去。舟山军库里的火柴盒和震天雷也调过来。」 刘锜闻言微微一怔:「教主,这火柴盒和震天雷是贵重之物,平日都舍不得用,如今……」 方梦华轻轻一笑,打断他的话:「信叔,明日这一战若胜,这些东西自然不缺;若败,留下它们又有何用?告诉将士们,这不仅是火器,也是我们的信念!生死只在一线间,要么用它打出胜仗,要么让它成为最后的呐喊。」 刘锜肃然起身,抱拳道:「末将明白了!教主放心,我亲自去办。」 刘锜回头拿来一桌零散的材料:蔗糖、震天雷火药、青花瓷酒瓶、旧火柴盒,还有一盆灶台上新炒好的糖稀,香甜的气息在空气中弥漫。方梦华目光沉静,手中动作不停。 「糖稀是天然的粘合剂,混合火药后可以提升密度和燃烧稳定性,而青花瓷瓶……」她拿起一只酒瓶细细端详,「形状刚好,装得下混合物,又够坚硬,破碎时还能增加杀伤力。」 说罢,她从旁边的铜盆中舀了一勺已经混入火药粉的糖稀,缓缓倒入青花瓷瓶内,再用竹棒将混合物轻轻捣实中间镂空。糖稀还未完全凝固,她动作娴熟而迅速,不浪费分毫。 混合物装填完毕,方梦华从旁边取过一根细木棍,将瓷瓶瓶盖中心钻出一个小孔,又将一根粗麻绳从火柴盒里抽出,蘸上酒精后塞入孔中,露出一段短短的引线。接着,她将数个旧火柴盒的侧面交错拼接,用糖稀粘合,将其贴在瓷瓶盖上。 「这拉火管虽然粗糙,但胜在简单有效。」方梦华低声自语,拉了拉火柴盒上的火绳,确认摩擦面和引线能够顺畅点燃后,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她站起身,将完成的青花瓷糖雷放在桌上,与一旁整整齐齐的朗姆酒瓶并列。两者外观几乎一模一样,但糖雷的瓶口用红布扎了个小结,方便在战场上区分。 刘锜离开后,偏厅又归于静谧。方梦华独自坐下,抬头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仿佛能看到不远处的战场硝烟。她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口中轻声呢喃:「空城计、大伊万……一切已布置妥当,剩下的便是等待天明了。」 她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东城外的战场和河对岸待命的援军,耳边仿佛已经响起战鼓声与杀伐声交织的轰鸣。她深吸一口气,轻声道:「扬州这一役,便是明教生死的转折点。若胜,我必还江南百姓一个朗朗乾坤;若败,便以血染红这片土地!」 片刻后,她站起身,步履沉稳地走出偏厅,准备巡查东城的守备。身后,火炉的炭火依旧燃得正旺,映出她挺拔的背影与坚定的意志。 冷月如钩,扬州东城内静谧中透着压抑。方梦华缓步走进后勤大营,正看到唐思向忙着核查粮草情况。他脸上神色疲惫,却带着股不屈的韧劲。 「唐都管,」方梦华缓声开口,「算来城中只剩一日粮草,可对?」 唐思向抬头,目光凝重地看向她,低声道:「教主无误。城内士卒与百姓每日减量供应,如今勉强能支撑到明日夜间,但之后……」他摇了摇头,语气艰涩,「怕是连熬粥都不成了。」 方梦华神色如常,缓缓道:「既如此,何必熬到明日夜间?唐都管,本座有一事要你安排——明日一早,拆除东城十二座桥头的防御工事,架上大锅,全城军民吃一顿饱饭。」 此言一出,唐思向一震,猛然抬头,目光中满是不可置信:「教主!桥头防线若是撤掉,岂不是失去了最后一道屏障?城中百姓吃完这一顿,难道就要……」 方梦华不等他问完,已然接话:「不错。明日一战,便是生死之决。与其等粮草耗尽,被金兵屠城,何不趁着人有力、心有气,轰轰烈烈拼上这一场?」她眼神冷厉,语气却如轻风掠过,「我知道你们心中难免疑虑。但梦华一介女流,尚能立于城墙之上,何至于胆怯退缩?你我已背水至此,唯有一战!」 唐思向闻言,心中巨震。他张了张嘴,却一时哑口无言。片刻后,他猛地一跺脚,眼中泛起一抹血色,哽咽着道:「教主说得对!城中但凡是个爷们,被围到今日,谁还没有拼死一战的觉悟!与其守到饿肚子被宰,不如以命搏命!」 说罢,他双膝跪地,重重叩首:「唐某领命!明早必让城中军民饱餐一顿,哪怕拼掉这条老命,也绝不叫金狗轻易踏进东城半步!」 方梦华伸手扶起他,轻拍其肩膀,语气温和道:「唐都管,这一战之后,扬州未必便亡。你只需记住,军心若在,城便不破!」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切记,莫要提援军之事,所有人只需抱定一条:此役是最后一战,攻破金营,便是活路!」 唐思向用力点头,抹去眼角的泪水,转身快步离去。他心中虽有万般悲壮,却因方梦华的镇定与果断而燃起一抹热血。 翌日清晨,天色未明,东城的桥头防线已被士卒拆除,架起了十二座大锅。唐思向亲自指挥后勤兵将从粮仓搬出仅剩的米粮,开始熬煮米饭粥汤。灶台上腾起阵阵热气,锅中米汤沸腾,浓香弥漫,迅速传遍整个东城。 士卒与百姓闻到香气,纷纷自发聚集。有人眼中闪过诧异,有人面露迷惑,但更多人却面色沉稳,默默领碗排队,动作有条不紊。一个满脸皱纹的宋军老卒接过热腾腾的一碗米饭,端在手中,看着碗中的颗粒,眼中霎时泛红:「这……这怕是最后一顿了吧?」 旁边一个壮年兵油子嘿然一笑,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老哥,别说得这么丧气!教主昨夜亲自点酒分糖,今天还有这一顿饱饭吃,明摆着是要带咱们跟金狗拼命了!老子早就想开了,来啊——不就一个命吗?能拼死几个金兵,也值了!」 众人闻言,纷纷附和,脸上竟不见畏惧之色。饭锅旁,一个厨娘用袖子擦了擦眼角,低声道:「教主才二十多岁的小娘子都不怕,你们这些大老爷们,还能输给她不成?」 方梦华站在东城墙上,俯瞰下方的景象。热气腾腾的锅灶间,军民的笑声夹杂着粗粝的歌声,竟隐隐带着一丝大战前的昂扬气势。 她缓缓握紧拳头,心中自语:「生死决战,全看明日。但这一战,我要扬州人记住,不管是城破还是胜出,曾有人誓死守住了这座城!」 第622章 第六二〇章:摄魂魔音 扬州城晨曦初露,清冷的空气中却夹杂着一丝奇异的气氛。完颜宗望正斜倚在府衙的大床上,身旁是昨夜从桥头俘获的一名舟山军女兵,裸捆成一团的她仍有泪痕未干。他正伸手去拿一旁的酒壶,却被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惊醒。 门帘掀开,亲信尼尨古丑狼满头大汗地快步入内,拱手急声道:「主子,扬州东城有异动!」 完颜宗望懒懒地抬眼,语气中透着几分不耐:「什么异动?城里不过是一群疲兵残民,还能翻出天去?」 尼尨古丑狼一面擦汗,一面急道:「刚才哨探来报,河东岸的宋人把东城外十二座桥头的路障工事全部清理了!守军列阵其后,还放上拒马阻挡。可是……可是奇怪得很,拒马后除了那些惯常的明教女兵,又多了许多……不穿甲、不拿武器的小娘子!看着像是百姓,个个衣衫整洁,站得整整齐齐。」 完颜宗望挑了挑眉,眼神透出一丝困惑,缓缓坐起身来:「百姓?」他抬手示意尼尨古丑狼继续。 「是的,主子,」尼尨古丑狼喘了口气,又补充道,「城里还冒起了好几处炊烟,锅灶连着锅灶,听探子说,宋军正在煮饭,全城军民一起吃饭,像是要搞什么大动作!」 完颜宗望听到这里,眉头深深皱起。他拍了拍床榻,示意把随侍女俘抬下去,自己起身披上甲胄,回头命令道:「去叫郭药师和萧仲恭,随本旗主去看看究竟!」 片刻后,完颜宗望与完颜药师、萧仲恭登上东城外的大营瞭望台。站在高处,远眺扬州东城,那奇异的一幕让他们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判断。 只见东城桥头的路障确实已被完全清除,宋军在桥后列阵,拒马紧贴阵前,守军整齐肃立,显得比平时更有组织。拒马阵后,果然有数百名衣着朴素的小娘子成队而立,虽不佩甲兵刃,却个个站姿挺拔,丝毫没有普通百姓应有的慌乱。 而更为古怪的是,城中炊烟袅袅,东门附近的空地上竟然支起了一口口大锅,士兵与百姓围聚其中,笑声与歌声交杂,仿佛正在参加什么盛大的集会,而非一场兵临城下的围城战。 萧仲恭皱眉沉声道:「主子,这宋人是疯了吗?还有余粮竟还在煮饭吃?这分明是要坐以待毙!」 完颜药师眯起眼,凝神观察了片刻,冷笑一声:「依奴才看,这帮宋人八成已经绝望了。看他们连百姓都拉上城头,这明显是强弩之末,想用这些无甲之人吓唬我们。倒是那些女兵,倒有几分眼熟,像是明教里的百花营。」 完颜宗望听罢,微微点头,目光中透出一抹玩味。他沉思片刻,缓缓道:「不对。这城中明教女子的确胆色过人,但这些新出现的小娘子又是什么来路?还有,这煮饭吃的动作,未免太从容了些……若真是绝望之军,为何不连夜突围,反倒在我军眼皮底下架锅造饭?」 他转头看向完颜药师:「你带兵久历中原,对这些明教乱党有何见解?」 完颜药师拱手作答:「主子,这明教确实狡诈,善用奇招惑敌。但眼下城内一日粮草难撑,显然已经到了末路。这般布置,十有八九是想示敌以弱,用这些不穿甲的小娘子装作没有战斗力的百姓,迷惑我军。」 萧仲恭嗤笑道:「宋人若真如此,便正中我军下怀!主子不如一鼓作气,今日便攻破扬州,活捉方梦华!」 完颜宗望却抬手制止了萧仲恭,眉头微蹙,眼中闪过一丝深邃的寒意:「不急。扬州虽小,这方梦华却是个难缠的角色。她既然敢这般做,未必没有后手。」他顿了顿,吩咐道,「传令各营,加派哨探,加强防备,尤其注意水路动向。若无异动,明日再作打算。」 郭药师和萧仲恭齐声领命,完颜宗望却转身沉思,目光依旧锁定在那城头的拒马与桥后的小娘子身上,心中隐隐有种不安:「这方梦华,究竟想玩什么把戏?」 忽然,红药桥处传来一阵悠悠琴音,清越嘹亮,回荡在运河两岸的水面之上。那琴音时而如春水潺潺,时而如暮鼓晨钟,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与震撼。 完颜宗望正与众将商议次日攻城之事,听到这琴声,眉头微微一蹙,旋即起身走出队列循声望去。 只见桥拱高处,一道倩影端坐琴后,朝霞洒落在她的白衣上,宛如披了一层银辉。她的手指在琴弦上轻轻拨动,每一下似乎都能直击人心深处,叫人心头一颤。 「是方梦华!」完颜药师一眼便认出琴后之人,低声提醒道,「这女人真胆大,竟敢在最前沿故弄玄虚!」 萧仲恭却冷笑道:「不过是些雕虫小技罢了!她这样弹琴,是在告诉我们她已无计可施,只能以这般戏耍来拖延时间!」 完颜药师却未附和,反而面露几分凝重。他压低声音靠近完颜宗望道:「主子,不可小觑。明教在宋地素有‘魔教’之称,据说这教中多有邪术,能惑人心智。那方梦华身为教主,传言能使‘摄魂魔音’,我军不可掉以轻心!」 完颜宗望听罢,目光变得更加深沉,盯着红药桥上的白衣琴人,若有所思地缓缓道:「摄魂魔音?哼,不过是些妖言惑众之术,我大金男儿岂会怕这些鬼蜮伎俩?」话虽如此,他还是转身对身边的传令兵吩咐:「命弓箭手列阵,瞄准桥上那方妖女!若她有异动,立刻射杀!」 完颜药师连忙劝道:「主帅不可!此刻她身处高处,身后阵列严密,我军若仓促射箭,可能暴露意图。况且此等手段未必能伤其分毫,反而可能陷入她的诡计。」 完颜宗望微微颔首,暂且作罢,继续凝神观察桥上的方梦华。 汶河两岸,晨光熹微,舟山军女兵和扬州青楼歌妓们一字排开,歌声如珠玉落盘,沿着河面飘向对岸,与早晨的雾气融为一体。 「大江运河波浪阔, 风吹稻花香二岸。 吾家正赖岸上居, 听熟哉纤夫个号头, 望熟哉舟上个白幡。 概系美丽个扬州, 系吾生长个地头, 赖概片温暖个土地上, 到处都有明媚个风光。」 吴音婉转悠扬,彷佛诉说着千百年来广陵运河的繁华与生机。金兵们站在城外的营垒之中,虽然听不懂这首吴侬小曲的词意,但旋律却勾起了一些久远的乡愁。他们面面相觑,甚至有人开始低声哼唱起来。 然而,对岸的宋军乡勇却不像金兵那般无知。这歌词,这旋律,每一句都击打在他们的心坎上。扬州是这些人的家乡,是父母养育他们的地方,也是孩子们嬉戏的乐土。这首歌描绘的景象,是每一个扬州人心中最深的记忆。 城墙上,有宋军乡勇悄悄伸手擦了擦眼角,红了眼眶。一名年过四旬的老兵低声喃喃:「大运河还在,我们西城的家却已被烧了。这小曲,唱的是我们的扬州,唱的是我们的家啊!」 然而,歌声未断,第二段旋律轻快了起来,声调中却带着一丝哀伤,更多舟山军女兵与扬州歌妓高声接续唱道: 「小囡好似花一样……」 金兵中响起一片哄笑。完颜宗望皱了皱眉,正要开口斥责,便听到完颜药师靠近低声道:「主子,她们的歌词似乎意有所指。」完颜宗望眼神阴沉,却不置可否。 而那些粗鄙的金兵却毫无戒心,笑得更加放肆。一名猛安详稳哈哈大笑:「这帮南蛮小娘皮倒会哄咱爷们高兴!果然是软嫩如花,唱的也娇媚得很!赶明个破城了,这样的小娘子老少爷们随便挑,哈哈!」 那些淫笑声穿过汶河传到宋军扬州乡勇耳中,像刀子一样剜着每一个人的心。 红药桥顶上,方梦华静静坐在琴后,冷冷看着对岸放肆笑闹的金兵。她的目光如冰,握着长袖的手却微微颤抖。她不是因为金兵的嘲弄而愤怒,而是为她身后那些即将舍命的百姓和士兵感到痛惜。 歌声仍在继续,然而此时,对岸的宋军已不再只是流泪,他们握紧了手中的武器,面目越发坚毅,眼中映着火光。有人低声咬牙:「这帮畜生!大好江山被他们这么糟蹋,咱们却只能在城里苟活到现在!」 「就这么看着吗?」一个士兵咬牙道,「咱们就算死,也要让这些金狗知道,扬州不是他们的,这片土地是我们的家!」 远处的金军中,完颜宗望眯起眼睛,心中第一次升起一丝不安。他看着那片站得笔直的城墙守军,又听到那些杂乱的嘶吼,忽然觉得扬州,似乎不如他想象中的那么容易攻下。 「方梦华……妳这妖女,竟敢鼓动人心,与我大金作对!」完颜宗望低声自语,却不知这一次,方梦华早已准备了更致命的回击。 第623章 斡离不之渣 晨光之下,红药桥上方梦华依旧端坐琴后,十指轻拨琴弦,悠扬的旋律伴随着歌声在汶河两岸回荡: 「好山好水好地方, 条条大路都宽敞。 朋友来了有美酒, 若是那豺狼来了, 迎接牠的有猎枪。」 歌声里的韵脚落下,完颜宗望皱起眉头,双目冷冷地盯着桥上的人影。他听不懂这所谓的「猎枪」是何物,但心头却莫名生出一丝不安。他向身旁的完颜药师低声问道:「这‘猎枪’是什么?他们可有什么新式武器?」 完颜药师脸色一沉,摇了摇头:「顾名思义,就是打猎用的刺枪吧。应该只是她用来恐吓我军的词句。汉人多诡计,主子小心。」 完颜宗望却嗤笑一声,提起骨朵上前走到桥下,冷冷看着桥顶的方梦华,朗声道:「歌词里的‘豺狼’,说的可是我‘菩萨太子’吗?妳口中所谓的‘猎枪’又在哪里?」 桥顶,方梦华抬起头,冷冷一笑,随即伸手拿起身旁的青花瓷瓶,倒了一杯琥珀色的液体,轻轻抿了一口。她看向完颜宗望,声音清冷而不容置疑:「二太子若是自觉是豺狼,那不错,本座自然会用猎枪伺候。但在此之前,本座有美酒,二太子可敢饮否?」 完颜宗望眉头微挑,看着她的神情,眼中流露出一丝轻蔑。他上前几步,目光紧盯着桥上的青花瓷瓶,冷笑道:「好啊,既然方教主敬酒,本旗主岂有不饮之理?」 方梦华不再多言,拿起另一个青花瓷瓶,轻轻在手中一摆,笑意浅淡,缓缓道:「既然如此,那这第二壶美酒,就送与二太子吧。」 她随即手腕一抬,瓷瓶划过一道弧线,自桥顶向下抛去,直直落向完颜宗望。 完颜宗望眼疾手快,伸手一把接住瓷瓶,冷冷一笑,抬起头道:「方教主,妳这算是降伏膝下,向本旗主敬酒了吗?」 他话音刚落,旁边的金兵们立刻爆发出一阵哄笑,随着完颜宗望的动作,声音越发放肆。 完颜宗望得意地拍了拍手中的瓷瓶,随即调笑道:「美酒、美人儿,本旗主今儿个都要了!」说罢,他便作势要拔开瓶塞。 然而,就在他手指触碰到瓶塞的一瞬间,桥上的方梦华忽然停止了弹琴,直起身来,冷冷地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 「斡、离、不,你、这、个、人、渣!」 完颜宗望一愣,正要反驳,忽然,手中瓷瓶的底部传来一丝异动。下一瞬,伴随着刺耳的火药燃烧声,一股炙热的气浪瞬间从瓷瓶内爆发而出! 「轰——!」 汶河桥下,一道炽白的光柱瞬间升腾,卷起的烈焰与烟尘直冲云霄,伴随着无数飞溅的焦黑泥土和血肉碎片。一朵巨大的蘑菇云腾空而起,冲击波如巨浪般拍向四周,将完颜宗望站立的地面彻底掀翻,形成一个焦黑的深坑。曾不可一世的金国二太子,瞬间从这个世间蒸发,化为物理意义上的「人渣」。 桥上,方梦华缓缓起身,目光淡漠地看着蘑菇云升腾。她重新扶正长琴,抬手抹去琴弦上的灰尘,神色冷然如冰,轻声喃喃:「猎枪已出,二太子,你接得住吗?」 爆炸的震撼让汶河两岸的金宋两军瞬间失声,耳膜被巨响震得嗡嗡作响。金军之中,那些刚才还在哄笑的士兵们,一个个目瞪口呆地看着桥下的深坑,甚至连尖叫都未能发出。空气中弥漫着火药与焦土的味道,桥头原本意气风发的金将们,此刻全部石化在原地,脸上血色尽褪。 静默—— 仿佛时间被硬生生按下了暂停键,所有人都愣在原地,脑海中只有爆炸的余音回荡。那朵蘑菇云和桥下黑洞般的深坑,是此刻唯一的画面。 片刻后,有金兵惊慌失措地喊道:「主、主子呢?!主子呢?!」 另一人颤声答道:「主子……没了……」 「什……什么?!」 金兵们终于从震撼中回过神来,开始骚动起来。他们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的统帅、金国高高在上的二太子,就这样在那支妖女手中,被一个小小的瓷瓶化为了乌有。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难道……是妖术?!」有人哆嗦着喊出声来。 桥上的方梦华此刻抬起了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衣袖,仿佛刚才只是倒了一杯清茶。她淡淡地开口,声音不高,却足以穿透整片寂静的战场:「美酒、豺狼、人渣,果然不能共存。你们谁,愿意再来尝一尝?」 这句话如同晴天霹雳一般击中了金兵们的神经。一些金兵已经被吓得腿软,眼神中流露出无法掩饰的恐惧。 郭药师与萧仲恭两人也彻底呆住了。郭药师咽了口唾沫,低声道:「她……她用的是什么妖物?」他心里惊疑不定:这明教妖女手中,竟有如此骇人的武器? 萧仲恭虽然勉强稳住,但心底也有些发寒。他死死盯着方梦华的身影,压低声音道:「不是妖术……是火药。她把火药藏在了瓷瓶里,混了其他东西……但是比拓俊京研究的炸壶猛太多……这是……一种巫术火药!」 「巫术火药……」郭药师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忽然明白了些什么,低声道:「这妖女……在引诱我们!」 然而,不等两人从震撼中回过神来,城墙上的宋军已经从呆滞转为狂热。他们高喊着:「教主威武!杀!杀光金狗!」士气瞬间被推至顶点。 「好山好水好地方,豺狼既來,便讓牠血債血償。」方梦华的声音透着寒意,响彻汶河兩岸。「斡离不已死!扬州将士,杀退金狗还我家园!」 随着方梦华一声令下,宋军士气如虹,战鼓声震天动地。守城的百姓也纷纷捡起武器,站到了阵地上。 桥上的方梦华微微一笑,看着城墙上宋军渐渐压过金军的气势,低声喃喃道:「斡离不,愿你泉下有知,为自己的狂妄付出的代价,值了。」 一场决战,即将在这片燃烧的土地上彻底爆发! 第624章 全歼正蓝旗 「概系英雄个扬州, 系吾埋骨个地头。 赖概片古老个土地上, 到处都有不屈个力量。」 最后一段歌声在汶河两岸回荡,声音如同江水拍岸,震得所有人心神爆燃。 十二桥东,一面面宋军乡勇手中简陋的军旗迎着晨光摇曳,他们的脸上带着决然的神色,脚步却整齐有力。舟山军女兵列队跟随其后,背后还是那熟悉的海风吹拂,却早已没有退路。这一刻,汶河东岸所有人的血性都燃烧到极致。 随着一声震天的呼喊,「杀啊——!」东岸的宋军乡勇和舟山军齐齐踏过桥顶,向金军阵地冲杀而去。他们的目光中没有犹疑,只有视死如归的决心。 桥西的金兵依旧处在混乱之中。刚刚的爆炸令正蓝旗主帅完颜宗望当场灰飞烟灭。完颜斡鲁,萧仲恭和郭药师勉力维持阵型,但主帅的骤死如同一道霹雳,直接斩断了金军的士气之脊骨。 「都给我稳住!后撤重整——别乱!」完颜斡鲁在混乱中高声呐喊,但面对从桥上势不可挡冲来的宋军,他自己的双手竟也因颤抖而抓不稳马缰。 宋军乡勇虽然装备简陋,但他们却以惊人的速度杀入金军阵型之内。这些原本默默忍受金兵暴行的乡里农民城中泼皮,现在却成了最可怕的敌人。怒火与仇恨让他们不再畏惧。他们高喊着口号,手中的长矛、柴刀、甚至铁锹无情地挥向金兵,带着燃烧的恨意与血腥。 金军虽然装备精良,但短时间内因主帅暴死而失去指挥核心,混乱中无法形成有效的反击。宋军乡勇的冲击宛如一把尖刀,硬生生撕裂了金军的中军防线。 「全军撤退!稳住两翼!」萧仲恭大声吼道,但他的声音淹没在混乱的喊杀声中。他的目光扫过四周,惊恐地发现,金兵的两翼正在溃散,阵线已经无法重新拼接。 而就在此时,舟山军女兵们也跟随着乡勇杀入了金军的腹地。与乡勇的拼命冲锋不同,她们的攻击更为冷静、精准,手中钢弩和火铳如毒蛇般夺命。她们以小队为单位,专挑金兵的薄弱环节,迅速打破敌方阵型,将局势推向更大的混乱。 随着金军中军溃散,战线不断向西退缩,扬州城内的巷战开始。 金兵在溃败中退守西城,扬州的街巷转瞬间成了杀戮的战场。舟山军的将士们背靠城墙,前方是残存的金兵,背后是已无退路的城中百姓,所有人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将这座城死守到底,绝不容金兵再有反扑之机。 「火把!」宋军副将唐思向高声喊道。 巷道之中,火光四起。守军利用火油点燃了早已准备好的火障,逼退了金兵的反扑。火焰与浓烟充斥在狭窄的街道中,金兵几度试图突破火障,但都被街巷中的宋军以乱石、长矛逼退。 「放火箭!让这群蛮子葬身火海!」种鱼儿声音冰冷,指挥着百花营的弓箭手将火箭雨点般射向敌方。 金兵的嘶吼声、战马的哀鸣声不断从火光中传出,巷战的每一刻都充满了惨烈。 然而,在这样的混乱中,宋军士气却越发高昂。他们知道,这是他们最后的机会——若不能在此地打垮金军,他们的家园、亲人、甚至自己的性命都将随之埋葬。 方梦华站在桥头,目光冷冷地注视着前方的战场。她的手依然稳稳地按在腰间,随时准备加入指挥。但此刻,她的目光中多了一丝坚毅的光芒。 她低声说,「今日,所有的耻辱都将被鲜血洗刷。」 随着她的命令,一队藏在暗处的舟山军突击手迅速穿过巷道,直取府衙。而西城的巷战,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 日头偏西,扬州城内血流成河,巷战的惨烈超乎任何人的想象。金兵的阵线在城中被逐步压缩,从东至西节节败退,终于向南门溃退,试图以突围的方式逃出生天。 完颜宗望阵亡的消息传遍金军,军心已经崩溃。完颜斡鲁,萧仲恭和郭药师试图重整残兵,却只能看着大批金兵如脱缰野马一般向南门涌去。 「快!快撤!突围出去!」完颜斡鲁拍马冲在最前方,护着手下一群重甲巴图鲁杀向南门。南门外是一片汶河岸滩,只要冲破南门,他们便能顺着河道撤向金军后方的营地。然而,当金兵终于推开沉重的南门时,一阵震耳欲聋的炮声从南岸响起。 「轰——!」 南门外河岸上的舟山军海军第二旅援军早已布置完毕。侧弦火炮的炮口闪烁着怒火,炮弹狠狠砸进金兵的队伍中,掀起一片血肉横飞。 「方杰,命主力列队入城,堵住南门。」李海站在河岸的一艘战船上,高声指挥。这些战船以极快的速度运送援军渡过汶河,早已在南岸布下严密防线。舟山军的火炮从战船上轮番开火,将金兵从南门逐回城内,彻底斩断了他们的退路。 方杰和梁红玉率领舟山军主力分批登岸,迅速列队向南门进发。船只上运来的火器、刀盾、长矛被整齐分发到每一名将士手中,战旗迎着夕阳翻飞,舟山军将士以压倒性的气势列队而进。 「全军听令,收复扬州!」梁红玉声音如霹雳,将士们响亮的回应声震彻河岸:「杀——!」 金兵从南门内疯狂涌出,却刚刚撞上舟山军钢铁般的盾墙。方杰的部队稳扎稳打,以整齐的矛阵逐步压缩金兵的空间。 「擒贼先擒王!完颜斡鲁和尼尨古丑狼就在这批溃军中,给我盯紧了!」方杰一声令下,舟山军几支小队迅速分散,专门追击金军残部中的高阶将领。 南门内的巷战已经沦为屠杀。金兵原本已经慌乱,在被火炮轰炸后更是丧失了斗志。舟山军从正面推进,城中宋军乡勇和舟山军女兵从后侧夹击,将金兵层层包围,完全堵死了他们的退路。 城墙上,方梦华居高临下,看着南门外的战局。 「城中残敌压向南门,让舟山军收拾吧。」她冷声说,「传令全军,封死其余城门,不留一个活口。」 她的话音刚落,身后的传令兵便迅速下去执行命令。 夕阳映照下,南门终于被舟山军重新掌控。梁红玉亲自带领一支火枪小队冲入城内,将残存的金兵层层压制。 「扬州的百姓已经无路可退,我们今日便将这片土地的耻辱洗刷干净!」梁红玉的喊声回荡在城内,无数宋军乡勇响应着,士气达到了顶点。 黄昏时分,北门方向的战局更是血腥而凌厉。金兵汉军旗残部试图从北门突围,但城外的山影之间早已布下重重杀机。李宝和管仲孙率领的神机营,以及北路军第一师如同天降神兵,将金兵的最后希望彻底埋葬在扬州北门。 张遇和刘壁率领的汉军旗残部在南门方向遭遇失败后,匆匆带着数千余人转向北门突围。他们知道,一旦守在城中的宋军与南岸的舟山军会合,整个金军都将无处可逃。 「不要乱!结阵!突围出去,城外就是生路!」张遇大声喊着,试图重振金兵的士气。 然而,北门内的巷战已经变得极其混乱。疲惫的金兵在宋军乡勇的追击下顾不上保持队形,仓皇逃窜,唯有刘壁的亲卫队还勉强维持着防线。 张遇一马当先,带着人猛然推开北门,却赫然发现,城外的视野并不如他预期的开阔,反而遍布着密密麻麻的日月旗帜。 北门外,李宝和管仲孙早已布下天罗地网。观音山的神机营占据制高点,一排排神臂弓手和投炮机早已瞄准城门。北路军第一师则列成整齐的长枪阵,静待着金兵的出城之路被封死。 「放箭!」李宝一声令下,神臂弓的箭雨铺天盖地地射向金兵前锋。 「轰——」 北门内外的金兵在毫无防备中遭遇了毁灭性的打击。箭矢穿透甲胄,投石砸裂盾牌,金兵阵脚被射得七零八落。他们刚刚从南门的败退中逃出,又在北门处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杀出去!」张遇怒吼着,举起手中长刀,试图带领残军冲破宋军的防线。然而,李宝早已瞄准了这名敌军首领。 「给我盯住那匹白马上的金将!」李宝向身旁的神机营士兵下令。随即,几支神臂弓上的巨箭同时射出,张遇的白马在惨叫中轰然倒地,而张遇自己则被射穿左肩,重重摔落在地。 「张遇已死!金兵再无斗志!」管仲孙拔剑一挥,北路军第一师全线压上,长枪如林,将金兵彻底拦腰斩断。 北门的战局已成定局,刘壁的亲卫队被围困在一片狭窄的巷道中,前有宋军的长枪阵,后有神机营不断袭来的箭雨。 「大势已去,投降吧!」管仲孙高声劝降,然而刘壁脸色惨白,却咬紧牙关,带着几名亲信试图突围。 「不降,便死!」李宝冷冷道。 神机营的一名火枪兵瞄准刘壁,砰然一声火光炸响,火枪弹精准地击中他的胸膛。刘壁鲜血狂喷,跌倒在地,再也没有爬起来。 随着张遇、刘壁的相继阵亡,北门方向的金兵彻底崩溃。宋军将残存的敌军压缩到一个狭小的区域后,神机营的火炮开始清场,数千金兵在烈焰与铁雨中灰飞烟灭。 管仲孙站在一旁,点头道:「但这仅仅是开始。」 扬州复燃,城头的日月旌旗迎风而起,而大战的硝烟,却依然弥漫在这片被鲜血浸透的土地上。 当北门和南门相继底定,郭药师和萧仲恭带领残兵退守西门。他们试图拼死突围,却迎面撞上了从真州方向火速赶来的舟山军第二师,由邓荣率领的援军正浩浩荡荡地在城外布下铜墙铁壁。 「详稳,西门外有舟山军重兵把守,恐怕突围无望!」一名金兵跪伏在完颜药师面前,声音中带着明显的绝望。 完颜药师手握刀柄,面色惨白。他回头望了一眼,满目是溃散的金兵残部和满城血战的尸横遍野。他清楚地知道,这场南伐已经彻底失败,再无转圜余地。 「走投无路了吗……」完颜药师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但又立刻被他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计算得失的冷笑。 邓荣率舟山军第二师正列阵于西门外,手中的大纛随风招展,映衬着夕阳显得格外肃穆。完颜药师见此情景,心知今日难逃一死,却仍心怀侥幸之念。他一扬手中佩剑,将长刀丢至地上,接着单膝跪地,大声喊道: 「郭药师愿降,求见明教统帅!」 这一举动惊得西门上的残兵愣在原地,而邓荣也皱起了眉头。他翻身下马,冷冷地看着郭药师,半晌不语。 郭药师低下头,脸上带着一副虚假的恳切之色:「宋金之战,生灵涂炭,郭某虽有愧于前主,却亦不愿再助金人为虐。今日愿降,助贵军攻灭金国,以补前罪。」 郭药师的话还未说完,忽然背后一阵刀风袭来,萧仲恭手起刀落,锋利的刀刃刺破郭药师的脖颈,鲜血如泉涌出。郭药师连哼都未哼一声,便跪倒在地,身体抽搐了几下,便彻底断气。 「你这贼厮!」萧仲恭手持血淋淋的刀,眼中燃起愤怒的火焰,对着郭药师的尸体怒声道:「先叛辽降宋,又叛宋降金,如今竟还想降这南蛮贼寇!你想当四姓家奴不觉丢人,我萧仲恭却替你觉得耻辱!」 邓荣目睹此景,微微皱眉,却未作声。 萧仲恭转身面向邓荣,高声道:「邓大师,听闻你明教号称抗金反宋,欲在这江南自立为王,虽说名号震天,但在我萧某人眼中,不过是一群贼寇而已!萧仲恭乃辽皇耶律延禧之亲族,为大辽征战至最后一刻,狼主被俘,我萧某被迫降金已是奇耻大辱,今日绝不再降南蛮之军!」 邓荣冷冷看着萧仲恭,目光中闪过一丝不屑:「既不愿降,便受死吧。」 萧仲恭冷笑一声,将刀横于胸前,大声道:「来吧,让萧某看看你这番秃驴有几分能耐!」 邓荣一声令下,舟山军的长枪阵迅速推进,将萧仲恭包围。他虽勇猛,连杀数名舟山军士兵,但寡不敌众,很快便被刺穿胸膛。 「契丹的狼魂,永不折腰……」萧仲恭嘴角喷出鲜血,说完最后一句话,轰然倒地。 随着郭药师和萧仲恭的相继死亡,金兵在西门的残部彻底失去了抵抗意志,纷纷放下武器受死。邓荣收整战场,冷冷地看着满地的尸首,长叹一声:「大江南北的纷乱,何时才能平息……」 夕阳西下,扬州的硝烟逐渐散去,日月旗帜在城头高高飘扬。 第625章 南下就食 战后,舟山军与扬州守军开始在城中清点战果。破晓时分,数不清的尸体堆积在街巷与城门口,血水汇流成河,扬州这座千年名城宛若修罗地狱。然而,在这片残破的废墟中,却也燃起了一丝重生的希望。 「报!教主,清点结果出来了。」北路军后勤官邓裕进入方梦华的指挥营地,神情中掩不住骄傲与震撼,「共计七万三千七百五十二名女真兵的辫子头已清点完毕。加上前线的正常战损……正蓝旗七万五千满编部,已经全军覆没!斡离不的那面大蓝狼头旗也缴获在此。」 话音落下,营帐内的将领们不禁面露喜色,但也带着几分惊愕与不敢置信。自宣和七年金兵南侵以来,女真铁骑所向披靡,满万不可敌的神话根深蒂固,多少宋人闻之色变。然而,这支正蓝旗——完颜宗望麾下最精锐的主力部队,竟然在扬州城下被彻底歼灭,这是自金国十旗整编以来从未有过的「断指之痛」。 方梦华端坐于案后,手中握着一份战报,神情冷峻中带着几分疲惫。她抬眼望向众人,缓缓道:「自今日起,所谓的『满万不可敌』,不过是北虏自吹自擂的神话罢了」 清晨的阳光照耀在满目疮痍的扬州城,硝烟虽已散去,血腥气却弥漫在空气中。方梦华站在红药桥的废墟之上,身披灰白色斗篷,静静注视着下方依然忙碌的舟山军和乡勇。他们在清理尸体,掩埋死亡的百姓,街巷中传来一片压抑的哭泣声。 这场鏖战虽然取得了全歼正蓝旗的辉煌胜利,但代价无疑是沉重的。根据后勤部统计,整个扬州在四十三天的血战中,百姓因屠杀、瘟疫和战火而死的高达十九万多,超过全城人口半数。而仅存的十五万百姓中,多是老弱妇孺,无力耕种或生产。更糟糕的是,扬州城外的田地和村庄已被战火夷为平地,如今已过了芒种时节,农时错过,粮草枯竭,即便短暂的胜利也无法挽回民生的崩塌。 「教主,扬州现在的局势,真是堪忧啊!」北路军参谋刘若仙将手中的一份报告呈上,眉头紧锁,「城内粮食完全见底,这些百姓再留在扬州,恐怕用不了半个月就要饿死。更不用说后续可能爆发的瘟疫……」 营帐内,明教的主要将领与军政官员齐聚一堂。方梦华接过报告,低头沉思片刻,然后抬起头,环顾众人,缓缓说道:「扬州已无力维持这十五万人的生计。再让百姓留在这里,无异于让他们在胜利后再次迎来死亡。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让他们南下就食,加入江南的立国大业。」 众人面面相觑,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仍被这个决策的果断与艰难震惊。北路军副军长管仲孙先站起,拱手道:「教主,让百姓南下就食是权宜之计,但扬州作为淮南的重镇,我们是否应该留下更多兵力守城?万一金兵卷土重来,扬州再失,可就前功尽弃了!」 方梦华神色平静,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此战已斩杀正蓝旗七万余人,金兵短期内必无力南下。更何况,现在江南已纳入我明教治下,若不稳住根基,仅靠一座破城何以守江南?扬州只需在南门瓮城留下两营北路军设防即可,其余地方暂时荒弃。待我明教在江南站稳脚跟,最晚明年春耕前,必然北伐,重夺淮南故地,让百姓重返家园!」 帐内众人一片沉默,随后齐声道:「教主高瞻远瞩,我等愿遵令而行!」 一连数日,方梦华亲自指挥撤离事宜。十五万幸存百姓被编成数十个队列,老弱妇孺由舟山军护送南下。扬州南城门口,许多百姓跪地叩谢,哭声不断。 「教主!咱们还能回来吗?」一位满头白发的老者哽咽着问道。 方梦华上前扶起老者,语气坚定:「最晚明年春耕,本座定带你们回来。扬州不是一座死城,而是我们的家园。如今我们暂时离开,是为了能更好地迎接未来的战斗与胜利!」 百姓们含泪点头,随着护送的舟山军向南而去。方梦华与将士们站在城门楼上,目送这些流亡的百姓消失在视线中。 当百姓撤离完毕,北路军第一师近卫团的第一营周子义部第二营张越部士兵接管了南门瓮城,作为临时驻防点。而其余城区,则全部荒弃。光明右使邓荣走到方梦华身边,低声道:「教主,扬州一片废墟,若明年真的北伐,此地需大力重建,否则百姓回来也难以生存。」 方梦华点点头,目光深沉:「本座知道,但重建需要时间和稳固的基础。如今江南已是我们的大后方,当下的首务是整合江南资源,剿灭残存的宋军势力,为立国大业打下根基。扬州……明年春耕之前,定要让这座城市重新焕发生机。」 大江东流,润州城外江面风急浪涌,百舸争流。飞江虎余龙的战船插满明教旗帜,黑底红纹的旗面在烈风中翻卷,带着一股山河动荡的威严。余龙站在船头,身后是他率领的铜陵寨水贼部众。远处的城楼上,洪仙花带着润州城守的舟山军早已等候多时。 当余龙踏上润州的江岸,他快步走向洪仙花,扬声报道:「洪姐儿,为夫不负所托,铜陵寨兄弟们已经拿下池州,知府袁植投降,池州城全归明教治下。这一仗,算是咱大江水匪兄弟正式投靠明教的投名状!」 洪仙花闻言,大笑着拍了拍余龙的肩膀:「余寨主果然名不虚传,池州是江东的重要一环,拿下此地,方教主定会大喜!走吧,跟我一起去向教主汇报!」 润州城内,舟山军将领和水贼首领齐聚一堂,气氛热烈。方梦华身着黑色战袍,手持一幅绘制的江南地图,目光扫过众人,随即开口道:「池州的消息已至,这是大功一件!江东目前大势已定,扬州一战斩断金兵南下之路,江南政权得以站稳根基。如今,正是我明教全面接管江南的时机。」 她用竹签在地图上划下池州的位置,接着道:「池州的落入我手,是江东防线的关键。接下来,我们要完成三件事:一,知会西路军和南路军,发动浙闽各州的夺取战,将整个江南划入明教治下;二,本座将率舟山军主力西进,攻占鄱阳湖口的江州(九江),形成与江陵宋廷的分界线;三,稳定扬州泰州通州(南通)及周边的秩序,整合兵马和民力,为来年的北伐做准备。」 洪仙花闻言,点头道:「教主所言极是!如今临安宋廷在江南的抵抗可以忽略不计,江州一旦入我之手,就能完全掌控大江下游航道。只是教主,此行会不会引来江陵宋廷的强烈反弹?」 方梦华微微一笑,目光坚定:「宋廷已是强弩之末,如今金兵的压力在北,宋廷自顾不暇,哪有余力反扑江南?真正的威胁是金国,若非扬州一战遏制了他们的锋芒,今日的江东恐怕早已成了女真人的牧场。我们要立国,只有真正掌控江南,才能有与北国分庭抗礼的资格!」 余龙从旁插话:「教主,江州地理险要,但对于水军来说易守难攻。只要我们掌控鄱阳湖和长江交汇口,金宋两边都难以越过。若教主允许,铜陵寨的兄弟们愿作先锋,替教主探路攻城!」 方梦华点头应道:「好!此事交由余寨主率铜陵寨水军先行,洪姐姐配合。舟山军主力随后压上,我们要速战速决,拿下江州!」 第626章 兀朮贿楚 寿河营寨内,完颜昌端坐主位,眉头紧锁,帐中聚满金军将领。完颜宗弼疾步入帐,满脸愤怒与悲痛,向完颜昌行礼后直接道:「五叔,扬州之事,大败亏输!二哥竟全旗覆灭!」 完颜昌闻言,猛然起身,脸色铁青:「斡离不如何?扬州城如何?」 完颜宗弼咬牙答道:「二哥与其全旗七万余众,尽皆战死。扬州城已成废墟,探马回报,城中金兵尸首堆积如山,无一完整。明教贼人夺城后烧杀掳掠,最后放火焚城而去,扬州已彻底化为焦土。」 完颜昌闻言,大怒之余竟悲从中来,喃喃道:「二侄儿一生征战,屡建奇功,岂料竟遭此惨败!这是我大金开国以来从未有过的大耻!」说罢,两人叔侄相对而坐,竟抱头痛哭。 帐中众将低头不语,气氛沉重。完颜宗弼擦去眼中热泪,咬牙道:「扬州之败,非但使我大金天兵损失惨重,更动摇了我军威名。二哥的死,不仅仅是大金的耻辱,更是对我叔侄的一次警醒。」 完颜昌强压怒火,冷声问道:「兀朮,扬州如今何状?可有再取之可能?」 完颜宗弼答道:「探马来报,扬州空城无一人烟,城内只留七万无头焦尸和明教纵火的痕迹。我军若再贸然南下,不仅无所进益,更恐重蹈覆辙。江南明教凭借大江天险和水军优势,此时已不可轻取。」 完颜昌闻言沉思片刻,点头道:「你说得对。斡离不之败,是方妖女早有准备,轻敌冒进所致。如今明教气势正盛,而我军主力南侵后,北方中原难保,若强取江南,恐有失我金国根本。」 完颜宗弼进言道:「五叔,明教虽强,然根基未稳。我军若能暂缓南侵,集中力量压迫南宋,赵构必然不敢坐视明教坐大。他若南北夹攻不得安枕,定会向我金国求援。到那时,我军再以‘借道’之名直入江南,明教自会遭两面夹击。」 完颜昌抚掌笑道:「妙计!明教虽胜一城,但终非大国之敌。而赵构向来畏敌多疑,若见明教威胁日增,定会主动求援,到时我军便可以此为名,直取其半壁江山!」 完颜宗弼眉头微皱,低声道:「只是……赵构之心多疑,若要逼其求援,我军需加紧施压,让他不敢轻举妄动。」 完颜昌冷笑道:「不难。江南虽强,但我大金国本仍在北方。我们只需稳守寿河以北,以中原为根基,同时大肆进逼襄阳、江陵,逼得赵构焦头烂额,他自然会求我金国‘平定内乱’。」 完颜宗弼深吸一口气,起身拱手道:「侄儿明白,愿领兵为五叔分忧。」 完颜昌点头道:「好!传令各军,以寿河为界,暂缓南侵。派使者去江陵见赵构,告知若不迅速剿灭明教,我大金将亲自替他‘清理门户’!」 众将退去,帐中只剩完颜昌与宗弼叔侄二人。完颜昌沉思良久,缓缓道:「兀朮,你可曾想过,若明教彻底坐稳江南,再举兵北上,我金国又当如何应对?」 完颜宗弼一震,正色道:「五叔,此事侄儿亦忧心不已。明教起于草莽,本不足惧,但其首领方梦华用兵如神,且善于联合各方势力。若江南真让她坐稳,我金国未来恐有隐患。」 完颜昌叹道:「明教如毒蛇一般,江南山水是其庇护之壳。我金国欲灭此患,唯有以雷霆手段打破江南屏障。只是此事非一时之功,需从长计议。」 完颜宗弼点头道:「五叔放心,侄儿必当竭力助您,扫清金国四方之忧!」 叔侄二人对视一眼,帐中杀气更浓。一场围绕南北的棋局,就此定下基调。 完颜宗弼抬眼看向面前的完颜昌,语气中不免带着些许责怪:「五叔,此前为什么还要在楚州停滞不前?你我若合力攻打江南,明教鼠辈哪里是对手?二哥若能得你相助,怎会死于扬州?」 完颜昌心中自知难辞其咎,面露惭色,他叹了口气:「侄儿有所不知,楚州那赵立,并非寻常对手。此人智勇双全,且恨金人入骨。曾在徐州时,你还在城下看见过,他的兵勇如猛虎,军心如铁。而且他对金人恨之入骨,每次俘获我军将士,必在大街上磔杀,屠戮极其残忍,连我军将士都不敢直呼其名。若我从淮东调兵去攻打江南,淮北必然出现空隙,那时赵立必定趁机反扑山东,截断我军后路,岂不危险?所以,我才迟迟未能进军江南。」 完颜宗弼听后冷笑一声,略显不耐:「若此人真如此勇猛,那我倒也不与他争斗。我们在润州搜刮了不少金银财宝,用舟船装载着辎重,若他愿意放行,从楚州运河借道过去,那我军便可畅通无阻。只要他应允,我们便可迅速进攻江南,金兵大军进退自如,何愁无法摧毁明教!」 完颜昌摇了摇头,面上露出一丝苦笑,忧心忡忡:「四贤侄恐怕是打错算盘了,老夫曾多次派人前往楚州招降赵立,但他一次次拒绝归顺,甚至还斩杀了我的使者。每当我派兵攻楚,赵立总是奋力捍卫,且不知为何,他的战术奇诡无比,总能令我军折损大批兵马。」 完颜宗弼皱了皱眉,似乎没把这番话放在心上,他嘴角微微上扬,语气渐为轻松:「招降无效,那便以金银贿赂他便是!赵立不过是淮东一介武夫,虽有勇气,但毕竟势力有限。我们金国军马,财宝万千,只要他见了黄金,定会心动。只要赵立同意,我们从楚州借道,承州薛庆怕也不敢阻拦。」 完颜昌听了,脸上顿时显现出一丝为难之色:「兀朮,我不是不愿帮助你攻下江南,只是赵立绝非一般贼寇,他是一个极为坚韧的人。我们若以金银贿赂,虽能暂时取得他表面的应允,但他若心生反意,极可能背信弃义,甚至反过来成为我们的敌人。若赵立真心背叛,恐怕不仅是楚州,我们整个淮东都将面临巨大的危险。且不说薛庆能否对我们形成威胁,赵立若联合明教,情势更加难料。」 完颜宗弼眼神一冷,带着一丝冷笑:「五叔,既然如此,那么我便亲自去楚州见一见这赵立。金银财宝放在那里,送给他,我倒要看看他到底能抵挡得了多少诱惑。若他仍旧拒绝,我自有办法。」 完颜昌见状心知难劝,只得叹了一口气:「贤侄此行,小心为上。若真是赵立一意孤行,恐怕后果难以收拾。」 完颜宗弼一挥手,心中已有计较:「不用担心,五叔。若赵立不肯屈服,那便彻底与他断了关系。我们金军人多势众,一旦决裂,楚州也非铁桶之城,我自有办法破了这赵立的阵。」 完颜昌见他言辞决绝,也知道此时无论如何劝阻已无济于事,心中不禁重重地叹息一声:「愿天佑我大金。」 楚州城头,北风凛冽,寒光映雪。赵立披甲持刀,立于城头巡视。这赵立本是徐州忠义之士,因痛恨金兵入侵,聚众投身抗金,自徐州至楚州,屡战屡胜,威震一方。此时,金国使者携厚礼及书信而来,侍卫来报:「金国四太子兀朮遣使携金银求将军借道,书信也已送至。」 赵立闻言,冷笑一声:「好个完颜兀朮,方才大肆屠戮江淮百姓,如今不过败逃,却还想着借道?此等禽兽之徒,何需多言!」他挥手道:「押使者入帐,且看看他有何说辞。」 金使战战兢兢地被押至中军大帐,虽见赵立怒容,却强作镇定,躬身呈上书信,恭敬道:「赵安抚使,四太子素闻将军乃江淮豪杰,钦佩不已。我大金无意与安抚使为敌,今日遣小人前来,只为商议借道事宜,奉上黄金万两为酬劳。若将军应允,四太子承诺,日后决不侵扰楚州。」 赵立接过书信,却未拆开,反而冷笑道:「你家四狼狗,也配与我赵某人‘交好’?他屠我中原百姓,掠我家园,无恶不作,如今败了仗,就想以金银为饵,借道逃命?真当我赵立为市井贪财之徒?」 金使听罢,连忙跪地叩头:「将军明鉴!四太子是真心求和,此金银乃诚意所在,望将军网开一面,容我金军北归……」 赵立不待其话说完,已将书信撕成碎片,怒喝道:「金银收买忠臣之心,岂有此理!今日若饶你一命,他日你家兀术必更加猖狂。来人,给我将此贼斩了!」 刀斧手应声而入,金使尚欲哀求,已被拖至帐外,乱刀剁成肉泥。赵立目视血染沙地,厉声道:「传令全军,加固城防!金兵若敢来犯,必让他们有来无回!」 数日后,完颜宗弼帐内,心腹前来禀报:「启禀四太子,遣往楚州的使者一去不返,属下派人打探,方才得知,赵立拒贿,不仅斩杀使者,且将金银分给城中刁民,宣言与金人誓不两立!」 完颜宗弼闻言大怒,一拳砸向案几,怒喝道:「赵立匹夫!竟如此辱我大金使者!他守徐州时,本旗主念他骁勇,未与他计较,如今竟敢得寸进尺,斩我使者,分明是自寻死路!」 帐内众将见完颜宗弼怒不可遏,纷纷上前劝道:「主子息怒,赵立虽勇,却只是一介匹夫,淮东不过楚州孤城而已,何足挂齿?待我军大举攻之,定能破城,擒拿此獠!」 完颜宗弼冷哼一声:「他赵立既无投降之意,那便以此城血祭我二哥在天之灵!传我军令,整顿兵马,联络三哥的大军会师楚州,誓取此城!」 是夜,完颜宗弼亲书战书,遣人送往完颜昌和完颜宗辅处,言明赵立不识抬举,斩杀使者,侮辱金国,须与其联手攻楚,彻底荡平淮东,免后方之忧。 寿河营中,完颜昌接到宗弼书信后,沉思良久。他曾数次招降赵立不成,早已对其心存忌惮,但对完颜宗弼的提议却略显犹豫。帐中镶蓝旗谋士石抹寿言见状,出言劝道:「主子,赵立不过一介偏师,虽多次挫败我军,但终究势单力薄。若主子与四太子联手攻楚,一举铲除此獠,不但可稳固京东后方,更能振我军威,何乐而不为?」 完颜昌点了点头:「兀朮所言有理。若赵立不除,我金军东南之路恐受其牵制。传令三军,即日起增兵楚州,与兀朮共定淮东!」 消息传至楚州,赵立得知完颜昌、完颜宗弼将联手攻城,却毫无惧色。他召集众将,沉声道:「诸位兄弟,金军在江南贼人那里连吃败仗,早已元气大伤,如今欲借我楚州立威,无非是虚张声势。我等坚守城池,绝不让金贼踏入一步!」 众将齐声应诺,城中军民亦积极备战,一时间,楚州战云密布,杀声震天。赵立登上城头,目视远方密集的金军旗帜,手中长刀指向北方,冷冷道:「来吧,兀朮、挞懒、讹里朵!赵某人就在此等着,看你们如何踏破我楚州城门!」 第627章 薛庆出手 楚州城下,风声萧萧,完颜宗弼于九里径设南北两处营寨,将楚州团团围住,欲断其粮道,使其坐困。赵立得探子来报,闻之勃然大怒,集将议事。营中诸将万五、石琦、蔚亨三人,皆赵立心腹,号称千人敌,却纷纷劝阻:「楚州孤悬,援军无望。将军若轻兵出战,万一有失,楚州恐无险可守。兀朮狡诈,且精兵无数,不可轻敌。」 赵立闻言,冷笑一声,道:「尔等好比a昔日诸侯,不思破敌,反劝坐守。汝等可知,楚州被困已半月,城中粮草将尽,若坐以待毙,岂非束手受缚?昔年项羽救赵,破秦而显威,诸侯方肯出力。我赵立岂能等他人援手?此番出战,誓与兀朮决个高下,断不可失此良机!」 说罢,赵立披甲登马,亲率三千精锐,直奔九里径敌营。军行至南北两屯之间,忽见金军巡哨骑兵队列整肃,正是完颜宗弼亲率人马巡营。赵立勒马定睛一看,见完颜宗弼身披重甲,头戴束发金盔,腰悬凤翅镋,威风凛凛,便厉声喝道:「兀朮小儿可在?赵某在此,还不快来送死!」 完颜宗弼闻声大怒,催马挺镋出列,冷笑道:「吾便是完颜宗弼。汝等宋军不过残兵败将,今日欲送死于此否?汝便是赵立么?」 赵立哈哈大笑,指枪骂道:「汝为金狗,尚敢自称人?我提貔虎之师,专屠犬羊之众。识得赵爷爷在此,还不下马跪降,要待几时?」 完颜宗弼面色铁青,恨声道:「尔这鼠辈,真是不知天高地厚!韩常,汝素有勇名,可为本旗主擒此狂徒否?」 韩常闻命,抡刀出马,指赵立喝道:「敌将休逞口舌之利,有胆便接我刀!」 赵立冷哼一声,挺枪拍马直迎,二将骤然交锋,刀来枪往,战不数合,便杀得烟尘四起。韩常使尽浑身解数,力敌赵立,然赵立枪法精妙,枪出如龙,一招「惊雷破霄」,刺向韩常咽喉。韩常仓促侧身闪避,赵立却早看破其虚实,枪锋猛转,再刺其肩。 「噗!」韩常肩头鲜血飞溅,痛呼一声,兜转马头便逃回阵中。 赵立冷笑一声,高声喝道:「完颜兀朮,你部下不过如此鼠辈,岂能与我交战?若你有种,便亲上阵,看赵某如何取你狗命!」 正黑旗固山详稳乌延蒲卢浑愤然请命,挺身对完颜宗弼道:「主子且息怒!赵立小儿纵有些本事,但未必能敌我乌延蒲卢浑!吾愿提兵前去,生擒此獠,以雪扬州之耻!」 完颜宗弼见乌延蒲卢浑主动请缨,心中稍宽,冷笑道:「赵立虽悍,然只一介匹夫耳。卿若能取其首级,吾重赏不吝!」 乌延蒲卢浑得令,披甲上马,手提双鞭,出营而战。来到楚州城下,他高声大喝:「赵立小儿,吾乃金国上将乌延蒲卢浑!你若怕死,便速来投降,不然我今日教你尸横马下!」 赵立闻言,披甲提枪出阵,冷眼打量乌延蒲卢浑,见此人身形高壮,双鞭沉猛,心中却并不畏惧。他厉声道:「金狗蒲卢浑,我赵立取你狗命如探囊取物,休得张狂!」说罢,策马挺枪,直取乌延蒲卢浑。 两将兵刃相交,战不数合,便杀得烟尘四起,难解难分。赵立枪法如龙,招招凌厉;乌延蒲卢浑双鞭挥舞,力道沉猛,金铁交鸣不绝。斗至十余合后,乌延蒲卢浑渐感力不从心,连连后退。赵立见状,拍马紧逼,枪出如惊雷,刺向乌延蒲卢浑后心。 乌延蒲卢浑惊得魂飞魄散,慌忙拨马逃回本阵。赵立紧追不舍,铁枪在其背后直逼寒光,眼看便要刺穿。金军中两员猛将拿可长安奴与卓陀斡里也急忙策马出阵,截住赵立。 拿可长安奴乃红眼髡发,身形如铁塔;卓陀斡里也黄肤短须,瘦面长躯。二将手持铁棍,一左一右夹攻赵立。赵立毫无惧色,舞枪与二人大战,战鼓震天,杀声如雷。三人厮杀了半个时辰,赵立枪法精妙,不露丝毫破绽,反观拿可长安奴、卓陀斡里也渐渐气喘吁吁,力道减弱。 赵立抓住破绽,冷喝一声,掣出腰间宝剑,一剑劈向卓陀斡里也。卓陀斡里也慌忙以铁棍招架,哪知赵立宝剑锋利,竟将铁棍一劈两段,剑锋不停,直斩卓陀斡里也面门。只听「噗」一声,卓陀斡里也的头颅被削去大半,翻身坠马而亡。 拿可长安奴见此情景,心胆俱裂,拨马欲逃。完颜宗弼见状,大怒之下令鸣金收兵,亲自舞凤翅镋飞马出阵,叫道:「赵立匹夫,本旗主与你决一死战!」拍马直取赵立。 赵立见完颜宗弼亲自出阵,心中不惊反喜,冷笑道:「金狗兀术,早闻你狂妄,今日看赵某取你首级!」说罢枪马齐动,直迎完颜宗弼。两将兵刃相交,杀得地暗天昏,四周兵士皆不敢上前助战。完颜宗弼使镋狠辣,赵立枪法精妙,两人各逞所长,斗了十余合后,完颜宗弼逐渐落入下风。 完颜宗弼心中惊骇,暗道:「此人竟有万夫不当之勇,今日若不撤兵,只怕性命难保。」他假意回马调兵,趁隙拨马疾走。赵立见状大喝:「兀术小儿休逃!」拍马紧追。 金军阵中三员辽国降将耶律坦、耶律佛顶、阿沙兀野见宗弼逃退,急忙出马迎战赵立。三人皆为完颜宗弼帐下契丹旗悍将,武艺不凡,手持刀枪,与赵立厮杀一处。 赵立单枪匹马,却全无惧色,枪如蛟龙出水,转战三人之间。斗了半刻,赵立一枪刺中耶律坦心口,将其挑下马去,血洒当场。耶律佛顶与阿沙兀野见势不妙,惊慌失措,拨马逃命。赵立枪锋不停,直追杀过去,斩杀数十金兵。 完颜宗弼见大势已去,带着残兵狼狈退入北营。赵立立马阵前,大笑道:「平日里常听人说兀术恁地了得,今日一见,也不过如此耳!你金狗部下,尽是些乌合之众!」 赵立本欲再战,但思及楚州孤城难守,恐敌有诈,便鸣金收兵,引军回防城中。金军自此士气大挫,不敢轻易再犯楚州。 完颜宗弼兵败楚州,率残部向南撤退,心中郁愤难当。行至半路,忽有小卒奔来叩马禀报:「启禀主子,承州马贼薛庆趁我军攻打楚州之机,率众劫了六合至天长之间的大寨,将千石粮草和数百牛马尽数抢走,寨中守兵死伤惨重!」 完颜宗弼闻言,怒发冲冠,戟髯怒张,大喝道:「这薛庆何人,竟敢如此放肆!」随即转问报信小卒:「他现下走哪条路去了?」 小卒答道:「回禀主帅,薛庆率众自大仪镇一带逃去,眼下恐已渡河入承州。」 完颜宗弼听罢,怒气更盛,挥手唤谋克详稳呵不哈宝庆近前,问道:「此事你以为如何?」 呵不哈宝庆抱拳道:「奴才愿提兵追击!区区薛庆,能耐几何?末将必取其首级,夺回粮草,以解主子心头之恨!」 完颜宗弼点头道:「好!若你能斩此贼,本旗主即上表狼主,给你抬旗封你为大官!」 呵不哈宝庆得令,欣喜若狂,急调本部精兵二百人,星夜疾行,直追薛庆。至大仪镇东北,探马来报:「薛庆一伙正押运粮草牛马,行踪零乱,距此不过十里。」呵不哈宝庆听罢,拍马挥刀,令部下加快行军,欲出其不意。 不多时,果然遥见宋军正驱赶牛马,推运粮草,大多松散无序。呵不哈宝庆大喜,指挥兵马直扑上去。金兵来势汹汹,杀得薛庆的后队阵脚大乱,十余车粮草被抢回,几十名贼兵惨死于刀下。呵不哈宝庆见贼军零落,料定此番必胜,得意之下更不作防备,继续追击。 此时薛庆正殿后押阵,见金兵突袭,大怒,急催战马迎上,大喝一声:「金狗敢劫洒家的粮草,拿命来!」薛庆身披铁甲,手提大刀,策马如飞,左砍右杀,转眼间已斩金兵二十余人。 呵不哈宝庆见一员猛将杀出,心下暗惊,但强作镇定,抡起双剑喝道:「好狂的宋狗!报上名来,看我呵不哈宝庆今日取你狗命!」 薛庆冷笑一声,回道:「听好了,劫你粮草的,正是薛庆!你家爷爷在此,受死吧!」 两将怒目相视,拍马交战。薛庆大刀力沉势猛,刀风呼啸,逼得呵不哈宝庆连连后退。呵不哈宝庆双剑虽快,却难敌薛庆的凶猛刀法,斗不到五七合,已是额上汗如雨下。 忽然,薛庆瞅准一个破绽,大喝一声:「看刀!」手中大刀如飞虹划空,直斩向呵不哈宝庆。呵不哈宝庆猝不及防,双剑来不及招架,被大刀砍中肩膀,连甲带骨斩为两段,翻身坠马而亡。 金兵见主将身死,顿时阵脚大乱,四散奔逃。薛庆指挥马贼趁势追杀,斩首数十级,将剩余粮草牛马悉数收回。完事后,他命众人把粮草尽数装上大船,押运回承州。 完颜宗弼得知呵不哈宝庆阵亡,追至大仪镇时,已不见薛庆踪影,顿时勃然大怒,咬牙切齿道:「薛庆小儿,竟如此狡猾!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 且说薛庆返回承州后,将劫得粮草入库,又将数百头牛马以低价卖与贫民耕种,百姓无不欢呼称颂:「薛大当家真乃义士!」 第628章 楚承双围 楚州城头旌旗猎猎,赵立身披甲胄,手握长刀,目光冷峻地注视着城外敌营。完颜宗辅派唐括德温为征南先锋率领一万金兵突至楚州增援完颜宗弼和完颜昌大军,企图强攻。然而,楚州守军在赵立的指挥下,固守高城,奋勇还击。几场激烈的攻城战下来,金兵连连受挫,伤亡过千,如今已转为围城之势。 清晨,城头的号角声骤然响起,金兵再次发动试探性攻势。唐括德温命麾下士卒以盾牌列阵,缓缓逼近城墙,背后弓箭手不停向城头射击,试图压制守军。 赵立立于城头中央,高声呼喝:「盾牌遮护,劲弩准备,待敌近前三十步,放箭!」身旁的亲兵早已习惯他的冷静从容,迅速传令下去。 待金兵距城墙不到三十步,赵立长刀一挥:「放!」无数弩箭从城垛后飞出,密如暴雨,直落敌阵。金兵前排的盾阵顿时被射得千疮百孔,惨叫声四起,阵型为之一乱。 趁金兵混乱,赵立再度下令:「抛石!滚木!」守军一拥而上,将巨石和浇满油脂的滚木从城墙上倾泻而下。金兵伤亡惨重,前锋队伍几近溃散,仓皇后撤。 金军几次进攻皆被楚州守军击退,士气逐渐低迷。唐括德温见无法速战速决,只能暂时退兵,在城外安营扎寨,企图以围困耗尽楚州粮草。 「楚州不过一孤城,久守必孤。我等围而不攻,待其粮尽,必然不战自降。」唐括德温在军帐中向副将说道,语气虽沉稳,却掩饰不住几分焦躁。屡战屡败,使得他对楚州的坚韧感到愈发棘手。 楚州城内,赵立正在点检粮草。几名亲兵从堆满麻袋的仓库中走出,面露难色:「赵安抚使,如今城内存粮不过三月,若金兵围城不退,恐有不测。」 赵立面色凝重,却不动声色,只道:「粮不足,兵来补。敌人围我,但我等还有城池之险,且金兵久战疲惫,断无死守之志。传令各营,整备火油,若敌营敢造攻城器械,便趁夜焚之!」 当夜,赵立令亲兵率一队敢死军潜出楚州南门,趁着夜色直扑金兵营寨。敢死军携带火油和火箭,悄然逼近金营。待巡哨被解决,赵立亲自拉满弓弩,一箭射出,引燃早已布置好的火油。 「放火!袭营!」赵立一声令下,火光骤然腾起。金营顷刻大乱,士兵惊慌奔走,却又在烈火中无处躲藏。守城的楚州守军趁乱擂鼓呐喊,虚张声势,给金兵造成心理压力。 唐括德温闻讯赶来,见营寨火光冲天,心中怒急,连忙调集人马扑火。然而火势凶猛,烧毁了大批攻城器械和粮草,更有数百士卒被烧死,士气跌至谷底。 次日清晨,唐括德温下令撤军数里,避免再次遭受夜袭。他骑在马上,遥望楚州城,咬牙切齿道:「此城如铁,赵立顽强,但我尚有援军未至。待援兵到来,楚州城破,赵立必斩!」 而城头之上,赵立负手而立,目光坚定。对他的楚州守军来说,每多守一日,便多一分生机,便是为大江以南的反抗力量赢得更多时间。他轻声自语道:「唐括德温,你围楚州,我便耗你锐气。待你久战疲惫,必败无疑!」 楚州城外,唐括德温退兵扎营已有数日,不再发动攻势,而是试图围城困守。赵立眼见敌军不敢再战,便决心以斗将之法挫敌锐气。 次日清晨,楚州城门大开,一骑红马自城中跃出,马上之人披一袭赤色战袍,手执长枪,直奔金营而来。他径直冲到金兵阵前,高声大骂:「汝等金虏鼠辈,可敢出战?唐括德温,尔自称名将,连一孤城尚不可破,何颜面留此淮南?」 金营之中,士卒闻声骚动,一名偏将急报唐括德温:「详稳,那赵立红袍红马,在营前骂战多时,直呼主子名号。」 唐括德温闻言怒火中烧,当即提刀上马,喝令左右:「传令不得擅动,本将亲自会会赵立!」他一身银甲亮相,挥动一杆狼牙锤,径直冲出营门,与赵立于阵前对峙。 唐括德温勒马立于阵前,目光森冷,沉声道:「赵立!吾闻汝是南朝名将,可敢与本将一战?」 赵立冷笑一声,抬枪一指:「少废话!徐州赵立便是你的对手,且看你金虏今日有几分本事!」 两人话不多言,唐括德温舞动狼牙锤,纵马便冲了上来。赵立稳住红马,双手持枪,枪尖直刺而出。两马交错间,兵器碰撞,火星四溅。二人斗了七、八个回合,刀枪翻飞,寒光如匹练。 唐括德温虽力大无穷,但赵立枪法刚猛且灵活,几次险些刺中唐括德温胸口。斗到第九合时,赵立忽然变招,枪尖从左侧疾挑,正中唐括德温的肩膀。唐括德温闷哼一声,手中狼牙锤险些脱落,只得拨马而回,狼狈逃入阵中。 赵立见唐括德温败退,不追赶,只冷笑骂道:「唐括德温,你这鼠辈,胆怯如斯,枉为金将!」说罢,拨转马头,在阵前绕行,挑衅不止。 金营中,一名谋克详稳怒不可遏,跃马提刀冲出,与赵立交手。然而这谋克详稳不过数合便被赵立一枪刺落马下。又有数名金将轮番出阵,无一不是死于赵立枪下。 赵立连胜数将,金兵士气尽丧,阵前士卒皆噤若寒蝉。赵立回头朗声喝道:「唐括德温!你若有胆,再派人来战,若不敢出,我便每日来取汝命!」 唐括德温在营中目睹赵立连胜,胸中愤恨不已,却无力再战。赵立每日前来骂阵,连杀金将,金兵士气跌至谷底,甚至营中已出现逃亡之事。 无奈之下,唐括德温召集部将,沉声说道:「楚州顽固如铁,且赵立骁勇善战,城外之战不可再轻启。吾听闻承州守备薄弱,吾军当调转方向,改围承州,待断楚州后路,再图攻城之策。」 金军当夜拔营,悄然向南转移,准备围攻承州。 次日清晨,楚州城头的守军发现金兵已撤,欢呼声四起。赵立站在城墙上,俯瞰金兵远去的背影,冷笑道:「唐括德温,终究是鼠辈!尔敢转攻承州,俺便令南北两军齐发,教你有来无回!」他转身召集众将,命人火速将金兵动向告知扬州的明教北路军,并筹划接下来的破敌之策。 而此刻承州城内,薛庆倚城而坐,身披铁甲,目光如炬。他虽出身草莽,却仗着一腔豪气和卓越的武艺,带领一群兄弟盘踞承州。自黄潜善使团遇袭后,宋廷将他列为必剿叛贼,派淮西经略刘光世亲率大军剿灭。然而,薛庆却非池中之物,他聚集江湖义士与土著乡勇,竟然打得宋军节节败退。 这一天,承州城外战鼓声震天。刘光世亲领两万宋军,以步兵为主,辅以少量骑兵,摆开阵势,围困承州。他下令攻城车、云梯一并推进,意图一举拿下这座孤城。 承州城头,薛庆披挂银甲,红袍翻飞,手执一杆熟铁枪,眼中透着不屈与凌厉。他立在城垛上,眺望着城外列阵的宋军,冷笑道:「刘光世,你堂堂宋朝经略,竟为金人屈膝,向我这草莽兄弟动刀,真是可笑至极!」 城下,淮西经略刘光世率军两万,亲自押阵。他身着战袍,策马往前,大声喝道:「薛庆,尔为草寇,竟敢劫杀使团,坏我宋金和议大局,罪无可赦!速速开城投降,免尔一死!」 薛庆哈哈大笑,回声震城:「刘光世,你这等附庸权贵之辈,替金人办事,羞不羞?我承州一带百姓,只因不愿受金人屠戮才聚义自保。你要攻城,便尽管来,看看是你这‘经略’的兵厉害,还是我承州好汉的大刀快!」 刘光世受言语激怒,当即命令进攻。他亲率步兵先锋,携云梯、攻城车直逼城墙,意图一举突破。他心中笃定,承州城不过区区几千义军,根本无法与他的精锐大军相抗。 城头,薛庆见宋军蜂拥而至,毫无惧色,冷笑一声道:「来得好!让他们尝尝咱兄弟们的厉害!」他大喝一声,命令放箭,一时间,城头万箭齐发,箭如雨下,将宋军杀得哭爹喊娘。 紧接着,薛庆又命手下抛出火油罐,点燃投石机。一枚枚火罐落入宋军阵中,烈焰升腾,烧得宋军四散奔逃。薛庆见敌军混乱,大喝道:「开城!杀出去!」 承州城门大开,薛庆手持铁枪,率领数百骑兵如猛虎下山,直冲宋军阵中。他一杆铁枪舞得如风车乱转,所到之处,宋军无不人仰马翻。刘光世本想坐镇指挥,不料薛庆来势汹汹,竟直冲他的中军大旗! 「贼子休狂!」刘光世仓皇拔剑迎敌,但薛庆枪快如电,一招挑飞他的战剑。刘光世惊慌失措,只得拨马后撤。薛庆大笑道:「刘光世,你不过是贪生怕死之辈,也配领军?」 刘光世败退,中军大乱。薛庆趁势指挥义军合围,将宋军打得节节溃败。最终,刘光世弃下辎重,率残兵千余仓皇撤退。 薛庆望着漫山遍野的宋军尸体,沉声道:「今日一战,非我等想逆天而行,实乃不得已而为之!但凡朝廷有一丝护民之心,我薛庆何至于揭竿而起?」 马贼喽啰和承州乡勇高呼:「薛大当家威武!薛大当家万岁!」薛庆却收敛笑容,转身吩咐手下:「加强城防,备战再来,咱们这股子气焰,绝不能让朝廷和金贼给压下去!」 薛庆正率数十骑突围向承州奔去,忽见前方烟尘滚滚,一队金兵拦住去路。为首一员大将,面如紫玉,黄须金眼,头顶秃发,两耳垂环,身披青袍银铠,手握一杆铁锬,跨下乌马威风凛凛。正是金国名将唐括德温。 唐括德温见薛庆突出重围,威风凛凛,怒喝一声:「来者何人,报上名来!」薛庆勒马横刀,大笑道:「洒家乃承州薛庆!你这秃奴可敢来战?」 唐括德温冷笑道:「既是逆贼,今日必擒你!看刀!」说罢,策马挥锬直取薛庆。薛庆毫不畏惧,催马迎战,凤嘴刀与铁锬当空相交,火星四溅,声如巨雷。 两军士卒各自呐喊助威,围成战场。薛庆与唐括德温你来我往,斗得难分难解。薛庆仗着天生神力,凤嘴刀使得开山裂石,气势如虹;唐括德温则凭借娴熟武艺,铁锬翻飞如狂风骤雨。 转眼五十余合过去,二将依旧不分胜负。薛庆虽是猛将,但兵少势孤,又连日厮杀体力不济,额头汗如雨下,渐露疲态。唐括德温看出端倪,挥军合围,不给薛庆片刻喘息之机。 薛庆大吼一声:「弟兄们,随洒家杀出去!」他拍马挥刀,冲入金兵阵中,左右砍杀,一时间金兵纷纷倒地。然而敌军势大,弓箭手层层逼近,箭矢如雨泼来,薛庆所部士卒纷纷中箭坠马,仅余十余骑死战不退。 唐括德温见薛庆势孤,催马逼近,大喝:「薛庆,束手就擒,饶你一命!」薛庆怒目而视,抡刀便砍,唐括德温躲闪间一锬扫来,将薛庆座骑前腿斩断。 薛庆连人带马翻倒在地,挣扎起身,大吼一声提刀再战。怎奈金兵四面合围,薛庆寡不敌众,终被乱军夺刀,按倒在地。 远处山头,刘光世亲率宋军观战。他见薛庆陷入金军包围,不仅不下令援助,反而冷笑道:「这薛庆乃乱臣贼子,若非他刺杀黄相公,何至于撕破议和大局?此人若落入金人之手,正好除去一大祸患。」 亲兵闻言,纷纷称是,刘光世却心中暗自得意:若金兵灭了薛庆,承州不攻自破,我亦不必冒险劳师,倒省了一场恶战。 薛庆被金兵五花大绑押至唐括德温面前,他浑身是血,虽已被俘却毫无惧色,抬头冷笑道:「想杀便杀!你等鞑虏,纵使今日得手,终有一日要付出代价!」 唐括德温见他虽是草莽,却有大将风骨,心生赞叹,冷笑道:「薛庆,你有几分胆色,若剃发降我大金,必不辱你!」 薛庆怒目喝道:「要杀便杀,何必废话!」唐括德温闻言,命手下将他押往营中,送至完颜宗辅中军定夺。 薛庆被擒的消息传回承州,义军震动。薛庆部下纷纷誓死不降,誓要夺回大当家。然而,承州局势愈发危急,阴云笼罩着这片战火纷飞的土地。 第629章 岳飞入淮 三墩镇东风萧瑟,岳飞正领部下亲兵护送宗泽灵柩南行,忽闻承州变故,大惊失色。原来,薛庆被擒后,金帅完颜宗辅旋即下令斩首示众,以震慑义军。薛庆兵败的消息传回承州,军心已动,代理知州国奉卿虽竭力安抚,但承州内外早成惊弓之鸟。不日,完颜宗辅亲领大军逼城,承州守军出城迎战,却被金将高太保一战击溃。国奉卿逃回楚州,承州彻底落入金人之手。 岳飞闻言,心中一震。他虽与薛庆未有深交,却久闻其义胆忠心,此番抗金,却殒命于敌手,教他倍感唏嘘。他立刻召集诸将议事,命令各部原地整顿,随后派人探查金军动向,以图解救承州。然而未及部署妥当,一阵马蹄声响,镇外尘土飞扬,一队人马仓皇突入镇内,领头一人浑身血污,滚鞍下马后,纳头便拜,泣道:「薛庆副将王存,携千余人突围至此,拜见岳将军!」 岳飞听罢,双拳紧握,目眦欲裂,叹道:「薛大当家一身忠勇,竟殒命于此,实乃国之不幸!」他举目远望,沉思良久,忽然转身对王存说道:「既尔等突围而出,便随我重整旗鼓,合力夺回承州,以祭薛大当家之在天之灵!」 王存闻言大喜,连连叩首:「将军若能夺回承州,我等虽粉身碎骨,亦无所惜!」 岳飞当即传令全军:「暂将宗帅灵柩安置三墩镇,留一部兵力守护灵柩与百姓。余部随我速往承州城下,与金贼决一死战!」众将士闻令,齐声高呼:「夺回承州,雪薛庆之仇!」 岳飞此时驻扎三墩镇,本打算借承州为依托,策应扬州受围的师妹方梦华,奈何承州失陷,运河南北屏障顿时崩塌。他遣使向附近的淮西经略刘光世求援,请求派兵数千与粮草接济。然而,刘光世顾及保存实力,竟冷然拒绝。岳飞得报,愤懑难平,对左右将士道:「国破家亡之时,竟有此不顾大局之人!待他日收复中原,岳某必奏知天子,治其尸位之罪!」 军中众将纷纷请命,愿随岳飞孤军夺回承州。岳飞抚须长叹道:「薛庆亡,承州陷,淮东之地岌岌可危。楚州若不保,我军退路尽失。此时虽孤军无援,但若我等退缩,天下何以存望!」 岳飞率两千兵马疾行,未至城下,先遣数骑探马侦查。回报说金军已在城中扎营,完颜宗辅统帅大军驻守承州,高太保则率兵在城外四十里处巡防。岳飞闻此,心中有计,便令张宪、徐庆各率一部埋伏于城东山林,亲自率主力正面逼近承州,以虚张声势吸引金军主力出战。 岳飞随即率军直抵承州城下。只见城头金旗飘扬,守城的金军已设弩机刀车,士卒甲光耀眼。岳飞勒马远望,心中痛惜:「此地乃薛庆用命之所,短短数日竟化为敌占之地,实为可恨!」 正值午时,岳飞令王存探查地势,并派人四面传檄,呼吁城内守卒反正。然而金将唐括德温早有防备,严令封城,断绝消息传递,同时遣快骑通报完颜宗辅,岳字旗孤军已至,承州战事恐有异动。 翌日,岳飞在承州城南布阵。金兵得报,唐括德温亲率一支精骑出城迎战。他一马当先,挥舞铁锬,直取宋军前阵。岳飞见状,拨马迎上,长枪一挥,两军主将斗于阵前。两军士卒呐喊震天,战鼓齐鸣。 岳飞与唐括德温大战数十回合,招招凶险,双方势均力敌。岳飞枪如游龙,矫若惊雷,几次将唐括德温逼得险象环生;唐括德温铁锬沉稳,招数凌厉,硬是稳住阵脚。 两将激战正酣时,金军城内又有援军杀出,弓弩齐发,密如飞蝗。岳飞眼见敌势愈发强劲,冷静下令宋军后撤:「退避三舍,勿令贼势压我军心!」军中将士虽不甘退,却畏服岳飞威严,只得按令退至城南五里安营。 营中,岳飞召集众将议事。张宪抱拳道:「承州已被敌占,敌军居高据险,且金军强弓劲弩难攻,此地恐难久持。我军若撤,楚州危矣;若攻,则恐粮尽援绝。」 岳飞闭目沉思片刻,道:「若楚州陷,淮东皆不可守。我军既孤,便当尽力而为。承州虽险,但若能夜袭敌营,破其一角,未必无胜算!」 众将闻言,皆肃然拜命。岳飞随即令探子四出,细查敌军布防,决意于次夜亲率精兵偷袭高邮金军大营,为淮东之战谋取一线生机。 高邮湖外,金宋两军对峙,旌旗蔽日,喊杀声震天。金军镶黄旗蒲察鹘拔鲁与完颜忒里屯兵营中,遣猛安详稳高太保统军出阵,欲一战挫宋军锐气。高太保旗下谋克详稳灵姑灭拍马上前,持巨斧横扫如风,怒声喝道:「宋狗可有胆大之人,与我一战!」 岳飞麾下亲兵毕进出马迎敌,手持双刀,冷笑道:「匹夫休得猖狂,看刀!」二人交锋十余合,灵姑灭虽悍勇,却敌不过毕进的灵活刀法。一回合中,毕进左手刀横格巨斧,右手刀疾刺灵姑灭腹部,鲜血喷涌,灵姑灭惨叫一声,翻身落马,死于阵前。岳家军阵中欢声雷动。 高太保见状大怒,喝令谋克详稳阳成无出战。阳成无挺枪跃马杀出,声如雷霆:「哪个敢与我阳某较量!」岳飞帐下队将孟安请命出战,抱拳道:「末将愿取此贼!」岳飞点头,孟安催马挺枪冲出,与阳成无在阵前交锋。两人枪来刀往,战不下二十回合,孟安瞅准空隙,一枪贯穿阳成无胸膛。阳成无惨叫坠马,死尸横陈。金军阵中士气大减,宋军再度欢呼。 高太保见两员大将皆亡,恼羞成怒,亲自上阵。他身披铁甲,手持一对吴钩剑,拍马上前,大骂:「宋狗何敢猖狂!今日便是你岳飞的死期!」岳飞冷哼一声,长枪一挥,策马直迎:「丑虏,尔等侵宋残民,还不速降献城,难道真要灭族而亡!」 高太保大怒,舞剑冲杀。岳飞双腿一夹马腹,纵马挥枪与高太保厮杀。二人战至五合,岳飞枪法刚猛迅疾,猛然一枪刺入高太保胸膛,鲜血四溅。高太保瞪目欲裂,倒撞马下,当场气绝。金军见主将毙命,阵脚大乱,纷纷退回宝应县方向。 至承州城下,岳飞勒马高呼:「金贼讹里朵、唐括德温可在城中?岳某特来取你狗头,为薛大当家报仇雪恨!」 城头金军见岳飞人少,皆怒而大笑,向完颜宗辅禀报。完颜宗辅心高气傲,听得岳飞到来,冷哼道:「岳飞不过偏师,胆敢犯我承州,正好擒杀此人,以扬我军威。」遂令唐括德温率五千兵马出城迎战,并嘱咐道:「若岳飞退却,不可追击,恐有诈。」 唐括德温率军开城迎敌,岳飞立于阵前,冷冷道:「薛庆血未干,岳某今日便要以汝金贼之命祭之!」言罢,枪指前阵,大呼一声,驱马直冲。张宪、徐庆率部两翼伏兵见状,悄然推进,与岳飞里应外合。 唐括德温见岳飞兵少,心生轻视,驱军猛攻。岂料岳飞军阵严密,死守不退,金军阵型渐乱。忽然两翼伏兵杀出,箭如雨下,金兵溃不成军。唐括德温惊觉中计,正要收兵,却被岳飞一枪挑于马下,亲自斩首。 金兵无首,顿时大乱,完颜宗辅闻讯大惊,急令收兵入城,但岳飞已率军杀至城门。完颜宗辅虽有心死守,却因士气大挫,不得不弃城北遁。 岳飞挥军压上,正准备趁势攻城夺回承州,忽然宋军传令兵骑马飞驰而来,高声道:「淮西刘经略有令,两国议和已定,承州划归金国。岳统制目前告假不在军中,护送宗元帅灵柩南行为主。无旨擅自夺城,后果自负!」 岳飞听罢,怒火中烧,叹道:「若我岳飞能驱逐虏寇,收复失地,何至于受制如此!」众将闻言,义愤填膺,纷纷请求继续攻城。岳飞沉思片刻,却摇头道:「国家大局为重,我等当忍辱负重。擅自行动,岂不让奸臣得口实!」 岳飞遂下令全军撤离承州,向南行军,继续护送宗泽灵柩南下泰州地界。途中,岳飞不禁抬头望天,叹息道:「金兵屠戮生灵,江山沦丧,我辈愤不能伸。待我岳某积蓄兵马,他日必将金虏驱逐出境,还天下以清平!」他这一声誓言,铿锵有力,令身旁众将动容。 第630章 泰兴接应 岳家军行至泰州地界时,风起云涌,宗泽灵柩暂安于城中。岳飞静坐营帐,暗自谋划,却深知此时宋廷积弱,若无援军与良策,欲复失地恐为时尚早。但他也清楚,心中那一腔报国之志,永不磨灭! 完颜昌麾下大军压境,先锋移剌成奉命直取泰州,号称十万铁骑势不可挡。岳飞闻报,知守泰州力有不逮,率军民连夜退往泰兴县柴墟镇,意图以狭隘之地阻击金军。至柴墟镇西二十里处南霸塘,岳飞亲自勘察地势,见此地南北两岸高,中间一条大河湍急,河上仅一座木桥连通,乃设伏之险地。岳飞当即令军士拆毁南霸桥,派张宪、徐庆等率兵隐伏于两岸林中,静待敌军到来。 龙虎大王完颜突合速率部先行,金军旌旗飘扬,铁骑如雷,直至南霸塘。完颜突合速见对岸一片寂静,无一人影,冷笑道:「宋人贪生畏死,竟弃桥而逃!众军听令,速速渡河,待我攻下泰兴,再擒岳飞!」 金兵闻令,纷纷牵马推舟,渡河而进。然半数兵马尚在河中,忽闻对岸一声炮响,万箭齐发!伏于林中的宋军如山洪暴发般杀出。张宪率弓弩手乱箭齐射,河中金兵无处遮蔽,惨叫声不绝于耳,尸体漂满水面;徐庆领精兵猛然从两翼杀入,将未渡河的金军阵脚冲得七零八落。完颜突合速见大势已去,怒啸一声:「宋狗休猖狂!」提刀奋力厮杀,奈何岳家军精锐无畏,箭矢飞刺,完颜突合速终被乱箭穿心,翻落马下,金军先锋尽覆。 伏兵出击得手,岳飞正令军士收拾战场,忽闻后方鼓声雷动,原来完颜昌亲率大军赶到。他见南霸桥已毁,立即命工匠架设浮桥,并令大军强渡。岳飞冷笑一声,提枪上马,厉声喝道:「弟兄们,金虏欺我太甚!随我杀过去,让他们知道岳家军儿郎的厉害!」 岳飞率张宪、徐庆等将,率兵一头撞入金军阵中。两军在浮桥处厮杀成一团,岳飞亲上阵,枪挑金将三员,然敌军势众,岳飞身中两枪,鲜血浸透战袍,仍不退半步。他怒吼道:「宋军不退,奋勇杀敌!」军士见主将如此,皆拼死搏杀,岳家军士气如虹,硬生生将金兵逼回北岸。 完颜昌见南霸塘鏖战久未得手,宋军反而士气高昂,心知难以取胜,遂鸣金收兵。 金军稍退,岳飞顾不得伤势,令军士立刻组织柴墟镇的百姓向南撤离,以船渡江。百姓扶老携幼,惊惶未定,岳飞亲自安抚:「乡亲们不必忧心,岳某誓护尔等安危,江南未失,山河仍在!」百姓感其恩义,争相拜谢,井然有序渡江。 待最后一艘渡船离岸,岳飞亲率张宪、徐庆与精骑二百殿后。他立马桥头,长枪横胸,目光如电,直视远处蠢蠢欲动的金军。完颜昌见宋军虽寡,却气势如虎,不敢轻易逼近,只得眼睁睁看着岳飞率部安然撤退。 岳飞退守泰兴,纵使大胜,然心中却无丝毫欣喜。他立于江岸,望着滔滔江水,低声叹道:「金兵狼顾虎视,我大宋江山半壁已沦。今虽守泰兴,然承州已失,刘光世又袖手旁观,欲挽狂澜,何其难也!」张宪劝道:「大哥勿忧,弟兄们皆愿追随您血战到底,誓死保江南!」岳飞闻言,深吸一口气,目光如炬,沉声道:「江山未亡,岳某誓不归田!」 江水滔滔,舟楫往来。泰兴县岸边,岳飞所部与随行百姓正在渡江,忽见江面上鼓声隐隐,一队船队顺流而来,船头旌旗招展,绣着明教的赤焰圣纹。船近岸时,只见一员猛将身披银甲,腰挎长叉,立于船首,正是明教北路军水师主将缪威。他高声喊道:「岳统制,缪威奉教主之令,前来接应!」 岳飞闻言,松了一口气,策马上前拱手道:「缪头领来得正好,救我与百姓于危难之中,岳某感激不尽。」缪威跳上岸,爽朗一笑:「岳统制无需客气,我家教主曾言,若遇岳统制,必倾力相助。今日果然得见英雄,三生有幸!」 岳飞点头示意,当即指挥将士与百姓分批登船,在缪威的护送下渡过长江。船上,岳飞立于甲板,眺望北岸,目光中既有江山易手的哀愤,又有短暂脱困的释然。 船队抵达南岸,缪威取出一封密信递于岳飞:「这是教主从扬州派人送来的战报,请将军过目。」岳飞接过信函,拆开阅览,只见字迹娟秀清丽,正是小师妹方梦华的亲笔书信:「师兄见信如晤:今北路军破扬州围城,全歼斡离不部整编正蓝旗,金贼气焰已挫。我明教已定江东,全取江南后下一步将挥师北伐,待师兄大捷再见,共商大计。梦华拜上。」 岳飞读罢,心中一块石头落地。他抬头望向缪威,忍不住问道:「缪将军,我小师妹可安然无恙?」 缪威笑道:「教主大破金兵,安然无虞。扬州一战后,金兵竟不敢再靠近大江岸边挨我们的舰炮。如今扬州百姓感其恩德,已奉教主为东南义主。」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岳统制可知,这次扬州之战,教主亲自上阵,与金将斡离不斗智斗勇,简直如神女下凡。」 岳飞握着信,沉默片刻,心中却泛起一丝复杂的情绪。他既为方梦华安然无恙感到欣慰,也为其大败金兵的壮举由衷自豪。但更多的,却是莫名的失落与茫然。 他仰望天际,心中暗叹:「小师妹如此雄才,今番破金兵扬州之围,东南半壁已有她的威望。只是……她已非昔日随我山间练武的稚嫩师妹,如今挟大胜之威,起兵造反,只怕……只怕再无归途。」 张宪见岳飞神情复杂,不由低声问道:「将军何故忧虑?明教此番大破金军,对我等亦是助力啊。」 岳飞摇头苦笑:「张宪,你不懂。我小师妹有此才能,注定要逐鹿天下。而我,却身在大宋名下,纵有壮志,亦难与之并肩。」 船队继续南行,抵达江阴后,岳飞立刻命将士安顿百姓,随后登上城头眺望北方。他目光深邃,仿佛看穿云霭的尽头。 「东南江山,怕是要易主了。」岳飞低声喃喃,「但我岳飞一日为宋臣,便一日不能背弃中原。江山虽破,然此心不死。师妹啊师妹,愿妳行此逆路时,勿忘天下苍生。」 此时的岳飞不知,扬州破围的消息已传遍江南,而方梦华的大名正在风起云涌的东南半壁,如龙入海,逐浪而起。江山棋局已开,但师兄妹二人,却早已站在对弈的两端,走向不同的命运。 第631章 江阴之行 大江南岸,江阴江畔,湿润的泥土被翻动成新田,百姓们忙碌的身影穿梭其中,锄头撞击石块发出清脆的声音。岳飞一行千余人自南面而来,跨过大江的疲惫尚未消散,但当他们踏上江阴的土地时,眼前的一幕却让所有人为之一震。 这里原是一片废墟,岳飞早有耳闻:宋将郭仲威弃城时将粮仓和民居付之一炬,紧接着金兵赤盏晖部入城屠掠,城中十室九空。然而此刻,废墟之上,竟然搭建起一片新城的雏形。简陋的茅草屋整齐排列,城墙以木料代替砖石临时加固,百姓们将漂浮的废木打捞上岸,削去腐烂的部分再做成建材。他们的脸上布满汗水与泥泞,却透着一种深刻的坚定。 「岳统制,您看那边,」王存指着远处,语气里带着几分激动,「是个义井!井边还有免费供应的稀粥。」 岳飞望去,果然在新建的井旁,几个穿着朴素的青年正忙着分发粥汤,排队的百姓井然有序,不时向发粥的人拱手致谢。稀粥里仅有几颗谷粒,但众人举碗时的神情却彷佛盛着天大的恩赐。 「这些百姓才刚刚经历了战火摧残,为何……竟如此有条不紊?」岳飞心中疑惑,忍不住问道。 接应的明教将领缪威闻言笑道:「这多亏了我们新任的江阴知县王纶王秀才。他曾在舟山考察数月,亲见我教如何重建民生,回来后便召集百姓,给地分田,按劳分配粮食。方教主特意留了一批熟练工匠和青壮力,带着百姓们一起修建新城。」 「可这些百姓方才丧亲亡家,难道心中无怨?」岳飞沉声道。 缪威摇头:「有怨,哪能没怨?可我们跟他们说,怨愤不会给他们饭吃,不会让他们重建家园。他们若肯跟着我们明教重建新城,来日必能有个安稳的地方生根。他们信了,所以我们得拼命守住这信念。」 岳飞默然。他扫视着这片新生的土地,目光停留在一群孩童身上。那些孩子们围着用泥巴糊着什么玩意儿,似乎正在制作玩具。他们的笑声穿透夏日的酷烈,让岳飞恍然觉得,自己置身于某种近乎梦幻的世界里。 「岳统制!」一声喊打断了岳飞的沉思,原来是江阴知县王纶亲自来迎。他身材瘦弱,面色苍白,却精神矍铄,一见岳飞便拱手作揖:「久仰岳统制威名,能迎您入城,是我江阴的荣幸。」 「王知县客气了。」岳飞回礼,语气中却难掩复杂。「此地新城的气象,令人惊叹。」 王纶笑道:「不敢当。都是教主指点迷津,小臣只是按舟山所学,略作效仿罢了。」他话音一转,目光炯炯地望向岳飞:「岳统制远道而来,不知有何打算?江阴百姓听闻您护送宗公灵柩南下,无不感佩,若大人能停留一段时日,我等必会竭力相助。」 岳飞低头沉思,耳边传来百姓劳动的吆喝声,孩子们的笑声,还有匠人修补器物的叮当声。这些声音彷佛汇成了一股力量,让他的胸口发闷。他知道,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已然找到了新的方向和依靠。他一生誓死效忠宋室,但此刻却不得不承认,江阴,恐怕再也回不去「大宋」的版图了。 他抬起头,深吸一口气,目光坚定:「多谢王知县美意。此地暂且无需我插手,百姓安居乐业便是最大的胜利。我尚有职责在身,需继续南下,送宗公归葬。」 王纶微微一愣,随即抱拳行礼:「大人忠肝义胆,令人肃然起敬。若有需要,江阴定当全力支援。」 岳飞点头,翻身上马,扬声道:「走吧,兄弟们!」 一行人自江阴县城外扬尘而去,身后是逐渐复甦的土地与人们的希望。岳飞回头最后看了一眼,心中苦笑:这江阴,如今是明教的江阴,怕是朝廷再无力将它收回了。 岳飞策马行于江南平原,四野残垣断壁之间,偶尔可见新建的茅屋、翻耕的田地,还有忙碌的百姓。他的随行部队千余人,马蹄声踏破了原野上的静谧,也引来了一些百姓的侧目,却少有人显露出惊慌之色。 「大哥,您看。」张宪指着远处,道路旁立着一座石碑,上面用墨黑的字迹刻着:「明教义军保境安民,乱世重建之地。」 岳飞下马仔细端详,碑旁插着两面红旗下绘着明教的「圆光圣纹」,旁边还有义军的简易告示板,列着近日的公告——何地开垦新田、何处可取救济粮、义军收编孤儿女丁的安置地点等等。岳飞心中掀起复杂的情绪,这些措施条理清晰,执行得有条不紊,不仅稳住了局势,还让灾民的生活逐渐恢复生机。他忍不住低声自语:「这样的地方,大宋要拿回去,谈何容易……」 缪威见状,低声笑道:「岳统制,这些义军可都是在教主的策略下按部就班行事的。您现在见到的金坛赵万、丹阳郭青,他们当初也只是山中一群没人管的草寇,如今却带领百姓种地、修路,甚至规划水利。这些地方,不再看天朝的脸色过日子了。」 岳飞闻言沉默不语,策马继续向前。一路上,残破的宋朝旗帜偶尔还挂在废弃的城门上,风中孤零零地飘摇,彷佛诉说着旧日的悲哀。他们路过常州和丹阳时,赵万和郭青都亲自迎接,两人皆是一副朴实草莽的模样,满手老茧的赵万甚至笑说:「岳统制远来辛苦,兄弟这里也没什么好招待的,不过刚捕了几条鱼,晚上煮个汤可好?」 岳飞淡然一笑:「赵头领不必如此客气。你们百姓安稳生活,我也就心安了。」他言罢心里却在暗叹,这些原本闹事的义军头领,如今掌控一方,他们守住的江南百姓不再看朝廷,却将希望寄托于明教,这样的变局,真是令人难以释怀。 随着队伍逼近润州,岳飞隐隐听到远处传来百姓的庆贺声。缪威解释道:「岳统制,这是润州那边传来的消息。前不久,完颜兀朮试图渡江北归,但被我们围困于黄天荡,足足纠缠了一个月。他们狼狈撤到二百里外的太平府,才渡江逃回去了。如今这一带的金兵,已被清理干净。」 岳飞回望四野,心中五味杂陈。他此行目的是护送宗泽灵柩归葬,但从江阴到润州,沿途所见,却几乎全是明教掌控的区域。这些地方虽然历经金兵蹂躏,但百姓正在重建家园,街市已开始复甦,甚至还有孩童在田间嬉戏。明教的大旗犹如新生的太阳,对百姓来说,这一切都与宋朝无关。 「大哥,润州城门到了。」徐庆低声提醒。 岳飞抬头望去,润州城门外插着明教的旗帜,城墙上百姓正在忙碌修补缺口,城内传来阵阵喧闹的劳作声。他心中一阵怅然,这片土地曾经是宋朝的繁华之地,如今却成为另一个政权的希望所在。 缪威似乎看出岳飞的心情,轻声道:「岳统制,江南百姓只想活下去,谁能给他们安稳,他们就跟谁走。这不是明教抢来的,而是大宋自己丢掉的。」 第632章 第六三〇章:北固亭相会 北固亭,风起江面,水天一色,隐隐有千帆远去的痕迹。这里是江南的重镇润州,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亭中,一具简朴的灵柩静静地安放着,黑布覆盖,灵位正中书「宗汝霖公之灵位」七字,简而不失庄严。 方梦华一身素衣,身旁站着几位亲随。她步至灵柩前,神色庄重,手持毛笔,思索片刻,提笔书下那满怀深意的词句—— 「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四十三日,望江犹记,烽火扬州路。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写罢,她将笔轻轻放下,向灵柩恭敬一拜,低声道:「宗父元帅,您终于回到了江南的土地。愿您英魂长佑中原,亦能见证这风雨飘摇的华夏江山,再度崛起的时刻。」 岳飞静静站在一旁,目光落在灵柩上题的词句上,久久不语。风从江面吹来,将灵柩前的白幡微微扬起,彷佛天地间都安静了下来,只剩下这沉重的历史与眼前的一切交织在他的心间。 这是一阕让人无法忽视的词。「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那是她明白自身定位的自谦之语,将明教置于孙权与东吴一般的位置,愿为宋室复兴之盟国,却也隐含着对宋室内部腐败与懦弱的失望。 「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一语直指大宋历次北伐的失败与教训,警示他日后切不可轻率行事,孤军深入。方梦华的目光何等深远,她已然洞悉北伐之艰辛,预见若中原久陷敌手,百姓离心,终将使北伐难如登天。 至于「廉颇老矣,尚能饭否」,她将这句话寄托于已故的宗泽,却也分明是对岳飞的叮嘱。宗泽大义凛然,年逾古稀仍能力挽狂澜,守护一方,将危局独担于肩,这样的英雄,无论生前死后,都当为后人铭记与效仿。 岳飞深吸一口气,转身向方梦华抱拳行礼:「师妹之言,岳飞铭刻于心。北伐中原,收复故土,若有此机,岳飞必不负所托。」 方梦华微微一笑,目光中既有鼓励,又有警告。她缓缓道:「北伐大业,贵在稳扎稳打,若草率行事,只会重蹈元嘉北伐覆辙。岳师兄,请记住——中原若沦陷日久,民心必然生变。此时不争朝夕,更待何时?」 岳飞心中一震,回想一路走来,明教义军如何收揽民心、重建家园,百姓如何欢迎明教的旗帜,心中更是沈甸甸的。他深深看了一眼方梦华,忽然明白,她的眼光已经不止于一隅江南,而是以整个天下为棋局,她的明教,或许才是真正能够承载百姓希望的新力量。 方梦华向灵柩再次拜了三拜,随后转身向岳飞道:「润州已经稳定,接下来,我将返回扬州。师兄护送义父南归的路上若有任何需要,明教义军愿尽力相助。」 岳飞颔首,道:「多谢师妹。岳某此行,不仅为宗公尽忠,更为将来的大业铺路。」 两人目光交汇,彼此心知肚明,这份暂时的合作,注定影响日后的天下局势。 夜色深沉,风过江面,带着湿润的寒意。亭中燃着一盏孤灯,灯光下,岳飞与方梦华对坐,气氛凝重。 岳飞眉头紧锁,直视方梦华,声音压得低沉却难掩激动:「师妹,靖康以来,妳明教的功绩有目共睹。击败金军、收复江南,尤其是扬州一役,震惊天下。更何况,江陵赵官家已册封你为‘靖国长公主’,以弟自居对妳以姐相待,为何在这个时候举旗反宋?这岂不是让天下人寒心?」 方梦华轻轻叹息,目光如水,却带着坚定:「师兄,我明教的起兵,不是为了天下百姓,也不是为了名利,而是为了让赵构看清局势,不再苟安于江南半壁。靖康之耻,国土沦丧、宗室被掠、百姓遭难,而他如今的所谓‘议和’,竟以『北人归北』为代价,将大宋半数百姓永远遗弃为金虏的奴隶!这样的昏君,如何能让人心甘情愿效忠?」 岳飞脸色一变,语气更为激烈:「师妹,纵使赵构有错,难道妳要让大宋天下分崩离析吗?你明教起兵,难免被视为趁乱夺权,让金人有机可乘!妳若真是为天下百姓着想,又怎能在此时让江南更添风波?」 方梦华平静地看着岳飞,目光中多了几分深沉:「师兄,我与师尊承诺过,只要赵家皇帝能守住开封的龙椅,明教便不会反宋作乱。但如今,赵构已放弃了半壁江山,他的野心不过是苟安江南。他今日加封我为‘靖国长公主’,实则包藏祸心,意在和亲,将我作为筹码送给金虏换取他的苟安。我如何能容忍?」 说到此处,她的语气变得冷峻:「师兄,我明教这次起兵,为的就是要让赵构断了苟安的念想。我只会占领江南那位三皇子赵楷的小朝廷名义上的地盘,那里早已在明教掌控之中。我不会继续进犯江州以西的土地,更不会妨碍你们朝廷的抵抗。更重要的是,明教会继续北伐策应宋朝,只要赵构有意光复中原,我自当退回东海,认可宋室再受天命。但如果他始终只想偏安一隅,那么,我明教自有自己的道路要走。」 岳飞听到此处,眉头紧锁,久久未语。他心中清楚,师妹的话不是无的放矢。赵构确实一直以偏安江南为策略,议和放弃中原更是让人痛心。但岳飞始终无法认同反宋的举措。他缓缓开口,语气低沉却坚定:「师妹,妳明教的意图或许光明磊落,但天下人未必能理解。你这么做,难免落人口实,让金人趁虚而入!」 方梦华起身,走到亭边,凝视滔滔江水,语气也多了几分无奈:「师兄,我知道你心中不安,但有些事,总得有人去做。我不希望天下百姓被赵构的短视拖入深渊,也不希望他安稳偏安,让金人坐享我大宋的山河。既然朝廷无法承担这个责任,那么,就让我明教来背负罢。」 她转身看向岳飞,眼中多了一抹柔和:「师兄,你回朝后,大概会驻守荆湖北路的防区。到时候,我明教的绿林兄弟们,依然会助你一臂之力。无论如何,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早日光复中原。」 岳飞沉默良久,终于重重点了点头:「师妹,既然妳已经决定,我也不再多言。但愿我们各自所行之路,最终能通向同一个目标。」 两人目光相交,江风吹来,灯火微颤,彷佛映照着这风雨飘摇的大宋未来。 第633章 睦州重光 睦州,这片山水灵秀之地,曾经是摩尼教传入中土经营了四百多年的大本营,香堂林立,烟火鼎盛。然而,七年前方腊起义失败后,宋军以屠城相报,血洗新安江。赵佶一怒之下将睦州改名严州,意在「严厉管制」,此后更驻军严防明教死灰复燃。然而,山河无言,百姓的信仰与记忆却未曾被铁蹄磨灭。 睦州城内,教众暗藏,外有北地难民与流离失所的百姓,内有分散隐伏的明教死士。近年来,石生带领明教余部在群山中化整为零,秘密修养生息。那些逃亡的北地难民,许多曾在金兵南侵时得过明教北海商行的接济,对明教无恶感,甚至心怀感激。 永乐九年六月十五的乌龙岭大寨,夜风透过山间吹拂帐中,带来一丝紧张的凉意。光明左使石生一身明黄色战袍,站在军议堂的中间,目光如炬,面前的将领们无一不是肃然以待。他们多数是方腊起义时的旧部,经历了方腊的失败、帮源洞的血战,隐忍潜伏七载,如今终于迎来一雪前耻的时刻。 石生放下手中的方梦华圣火令密函,沉声开口:「诸位,时候到了!圣姑教主发来指令,江南各地义军已经行动,我等也该揭竿而起,让那些金兵和宋廷的奸佞狗官明白,我明教的刀剑还未断,我们的怒火未曾熄灭!」 大堂内众人群情激昂,年过四十的陈箍桶握紧拳头,眼中泛着泪光:「七年了!我们这些老兄弟东躲西藏、隐忍屈辱,终于等到这一天!当年帮源洞血流成河,死去的弟兄们地下有知,也能瞑目了!」 石生微微颔首,将目光扫过众将:「今日我们不是为个人报仇,而是为了还江南百姓一个公道!方教主曾说,这片土地,百姓过得好不好,比我们自己活得痛快更重要!所以,这次行动必须迅速、准确,少伤百姓,不可任意劫掠,不能再让江南的百姓受更多苦难!」 他顿了一下,冷峻的目光落在每一位将领身上,接着沈声下令:「按照预定计划,各军分头行动,务必要速战速决!方成英,睦州是重中之重,那里的山势最险,攻取后可稳固我们的后方,这一仗你亲自带队,务必一击而中。」 方成英起身抱拳,声如洪钟:「是!教主从帮源洞撤离时,把一批兄弟交给我,这些年他们隐藏在睦州四处,不仅熟悉地形,更恨不得生吞宋狗,我保证拿下睦州!」 石生转向倪从庆,语气稍稍放缓:「歙州是兵要之地,附近宋军多,夺取难度不小。你近卫团兵精且心细,这一战要稳扎稳打,不可冒进。」 倪从庆点头应道:「左使放心,我们团中这些年训练未曾间断,哪怕是硬骨头,也能一口口啃下来!」 石生点头,又看向霍成富、吴邦、陈箍桶三人:「处州、婺州、饶州,皆为富庶之地,夺取后可以补充我们的军粮和物资,但三地地形复杂,南有山脉,北临平原,难免有遗留的金兵或宋军残部反扑。你们三人务必互为犄角,齐心协力!」 三人齐声答道:「明白!」 最后,他将目光移向缪罗和王宗石,语气更显凝重:「衢州、信州地处东南隘口,拿下这两地后,我们西路军才能真正控制这片江南。你二人虽非圣公旧部,但教主信任你们,本座也信你们能守住这片土地!」 缪罗性情沉稳,只微微点头:「我定不负所托。」 王宗石则略带稚气,但语气坚定:「左使放心,我若失了信州,宁可提头来见!」 石生露出一丝微笑,说道:「这才是明教好男儿的气魄!诸位,这些年你们隐忍的屈辱,受过的苦,今日都可以用敌人的鲜血偿还。明日鸡鸣时,各军立即出发,按照既定计划进军,夺取目标后务必在三日内送回战报!」 众将士齐声喝道:「愿为光明而战!」 石生深深吸了口气,目送众将离开。他转身望向帐外,夜空中繁星点点,乌龙岭下的江南丘陵沉浸在夜色之中。心中翻涌的,是七年来积累的悲愤与压抑。他喃喃自语:「兄弟们,这一次,我们不再退缩。明教的光明,必将重新照耀这片大地!」 远处,乌龙岭的烽火台上,一道火光冲天而起,划破夜空。明教西路军的反击号角,正式吹响。 当天凌晨,睦州城外的山风裹挟着浓重的湿气,扑面而来。方成英站在山腰的一处高地,俯瞰不远处的睦州城池,目光坚定如铁。他本姓王,是杭州宋军一队将但由于作为摩尼教徒投奔方腊后忠勇护驾被赐姓方,后来方梦华离开帮源洞时更是将守卫旧宫之责托付,身后是数百名帮源洞遗留的卫兵,以及从山中隐忍潜伏的明教教众汇聚而成的义军。他们全副武装,整装待发,只有微微颤动的火把和压抑的喘息声泄露出这支部队的热血与期待。 圆月未落,方成英身穿劲装,手按腰间的佩刀,目光冷峻地注视着前方不远处的城门。此刻,城内教众已经准备妥当,消息早已透过地道传至乌龙岭大军指挥部。 「今天这一仗,不仅是为了睦州的百姓,也是为了七年前惨死在这片土地上的无数兄弟姐妹。」方成英环视身后的队伍,声音低沉却激昂。「帮源洞的血还未冷,睦州的伤痕未曾愈合,今日,我们要用行动告诉天下,睦州,仍是明尊的地盘!」 他抬手一挥,数名传令兵迅速将信号传递出去。山中早已埋伏的明教教徒开始分头行动,有人摸黑潜入睦州城内,有人守在城门处准备接应。 「兄弟们,今日破城,乃是为了让我们的家园重归光明,为了那些惨死于宋狗屠刀下的父老兄弟!」方成英低声训话,声音里压抑着七年来的悲愤,「城内是我们的明教百姓,是我们的兄弟,记住,不许滥杀无辜,若有人扰民,按军法处置!」 将士们齐声低喝:「大明万胜!」 随着方成英一声令下,百余名精选的明教死士悄然摸向城门,早已安排好的教内线人在深夜撤下部分守备士兵,伪装昏睡,悄悄开启了城门的一角。就在这一刻,潜伏的明教军如洪水般涌入城中,分别直取知府衙门、城防营垒与粮仓所在之地。 严州知府沈积中,素以贪婪残暴闻名。他接管严州以来,将「严厉管制」之命运用到极致,不仅强征苛税,还借魔教残党之名屡屡搜刮民财,将百姓视为砧板上的鱼肉。 此时,他对当前的局势一无所知。依然沉浸在日常的官府事务中,完全没有料到七年前被他视为「肃清」的魔教教众,已经在这片土地上重新凝聚了力量。他正在书房中一边饮酒一边检阅一份奏报,突然听见城外传来一阵嘈杂的响动。 「发生什么事了?」沈积中皱起眉头,问站在门外的护卫。 护卫正要回话,忽然一名府衙书吏慌张跑来,气喘吁吁地报告:「大人,不好了!城内突然起火,还有一些不明身份的人在街上聚集,喊着什么『光复睦州』的口号!」 沈积中猛地摔掉酒杯,醉意瞬间化为恐惧:「什么贼兵?是金狗还是魔教逆贼?」 「是……是魔教,城内有人开了城门,他们已经杀进来了!」 沈积中脸色骤变,猛然站起身来:「传令严州全城戒严,谁敢造反,格杀勿论!」 「大人,不好了!有贼兵杀进城来了!」一名亲兵慌张地冲进厅堂。 沈积中几乎瘫倒,惊慌失措地喊道:「快,快备马!逃出城去,立刻向临安求援!」 然而,当他走出府衙时,眼前的景象让他大惊失色——明教教徒早已控制了大部分街道,府衙的护卫也在不断崩溃撤退。 这时,方成英已率领一支突击队登上睦州城的北门。他身先士卒,手持大刀,带着队伍迅速清理了城墙上的守军。城门轰然打开,城外的明教援军蜂拥而入。 「弟兄们,七年的屈辱,今天就要结束了!」方成英站在城墙上,挥舞手中的大刀,声如雷鸣。 进城的明教教徒们迅速控制了关键据点,从巷道到市场,从民居到军营,整座睦州城内的局势如惊涛骇浪般剧变。城内的百姓,无论是明教信徒还是来自北地的难民,都没有反抗,反而纷纷开门迎接这支义军。 沈积中已无处可逃。他在一片混乱中企图翻墙逃走,但刚刚爬出后院,便被方成英亲自带队堵了个正着。 「沈积中,七年前你屠戮睦州百姓,今日便是你应得的报应!」方成英厉声喝道,双眼如刀般刺向眼前这个肥胖的贪官。 沈积中慌乱跪地,连声求饶:「好汉饶命!下官也是奉命行事,当年之事……都是朝廷的旨意!」 方成英冷笑一声:「奉命行事?当年睦州城内十七万百姓,老幼不分,一夜屠尽,多少冤魂至今无法安息!今日你休想用这句话逃过惩罚!」 他手一挥,几名士兵上前将沈积中五花大绑,押回府衙。随后,方成英对着周围聚集的百姓大声宣布:「睦州光复,从今日起,这里不再是狗屁『严州』,我们大明将重建睦州,让这片土地重新恢复生机!」 人群中响起一片欢呼声,无数明教信众泪流满面。他们看着这位曾经在帮源洞浴血奋战的将领,眼中满是希望与感激。 不久后,方成英在教众引导下迅速稳定局势,对城内流散的百姓发布公告:「睦州百姓,此地自今日起,归于摩尼光明,彻底驱逐贪官污吏,安定民生,还睦州一片朗朗青天!」 城内百姓听闻此言,有人激动地跪倒痛哭,有人振臂高呼「摩尼千秋!」更多的人默默点头,眼神中流露出希望的光芒。他们已经在沈积中的压榨与苛政下苦熬多年,今日终于看见改变的曙光。 当日天明,沈积中被押至睦州城门前,跪在百姓聚集的广场上,由方成英亲自宣读其罪状:屠城虐民,贪赃枉法,罪无可恕。随即,在百姓的谴责声中,沈积中被斩首示众。 这一天,睦州重新迎回它的旧名,百姓高悬摩尼圣灯,焚香祭拜,重申信仰与忠诚。睦州重燃的烟火,不仅点亮了这片大地,也成为了明教王者归来声势日盛的重要一环。 方成英站在城头,俯瞰整座睦州,目光坚毅。他知道,这仅仅是开始,未来还有更多的战斗等待着他们,但此刻,睦州的光明已经重新点燃,为大地照亮了希望的道路。 第634章 徽州复明 新安江水缓缓流淌,润泽着这片山明水秀之地。然而,在七年前方腊起义失败后,歙州作为方腊的故乡,曾迎来一场灭绝人性的血腥浩劫。宋军刘光世部打败原圣公军西路元帅石生后以「魔贼龆龀不留」屠城为报,尸骨遍野,百年繁华付之一炬。赵佶亲笔将「歙州」改名「徽州」(徽州在后世更加知名甚至用来命名一省,但是再后来为了振兴旅游业又改名黄山市),似乎意图抹去这里曾经的血与火,却无法改变百姓对明教的信仰与忠诚。 七年来,明教残部潜伏于新安江上游的大鄣山一带。倪从庆化名宋军守将,带领部下驻守浙皖交界的昱岭关,表面上受宋廷节制,实则暗中训练人马,筹措粮草,为今日重夺歙州之战积蓄力量,直到六年前石生归来重建西路军。 昱岭关,这座位于大鄣山深处的关隘,向来不为人所重视。自方腊起义失败后,宋廷将江南东路与两浙路的界山视为内陆,并未重点驻防,这也给了明教极大的便利。这些年来,倪从庆与麾下部众隐姓埋名,伪装成宋军驻守关隘,暗中积蓄力量,为今日的复仇与重生做足了准备。 是夜,山岚弥漫,细雨初歇。夜色如墨,昱岭关内,明教士兵已然集结完毕。倪从庆披着一袭黑色披风,静立于昱岭关的箭楼之上,俯瞰脚下险峻蜿蜒的山道。他的身旁,站着几名身经百战的将领,眼中皆燃着熊熊战意。倪从庆策马立于军阵前,望向远方的新安江。那里,便是七年前血染溪谷的歙州——如今的徽州。 「七年了,兄弟们,这一战,是为我们的父母妻儿报仇,也是为明教夺回故土!」倪从庆缓缓开口,目光坚定,声音带着压抑已久的怒意「七年来,徽州百姓每日焚香祭拜圣火,盼我们归来,今日便是还他们一个公道的时候了。」 「报仇!夺回歙州!」将士齐声呼应,握紧了手中的兵器。 一旁的副将程武握紧了长刀,低声道:「团长,城中早有内应,几处城门防守空虚,只要咱们突袭得当,定可一举攻破!」 「传令下去,按原计划行事,三更时分,攻城!」 夜色沉沉,密林之中,万余明教兵悄然集结。他们不再是当年流亡的败军,而是一支经过长年隐忍与磨砺的精锐。 倪从庆的部队顺流而下,沿着新安江潜行,趁着夜色逼近徽州城。这座城池的百姓多是昔日方腊起义时的支持者,城内虽有宋军驻防,但并未如沿海或京畿那般严密。徽州知府郭东更是习惯了江南的温润安逸,并未预料到魔贼会突袭这片已被「清洗干净」的土地。 城内,明教的暗线早已潜伏多年,当主力军逼近时,内应迅速行动,潜入军营,割断马索,放火烧粮仓,一时间,徽州城内火光冲天,乱作一团。 三更时分,城内的明教内应在南城门点燃了粮仓,这是约定的信号。瞬间,数百名潜伏于城中的教众夺取了城门楼,将沉重的门闩拔起。 倪从庆大手一挥:「杀!」 明教军如决堤之洪水,沿着开启的城门蜂拥而入,刀光剑影中,守军惊恐大乱。徽州驻军本就不多,此刻突遭奇袭,顿时军心溃散。战斗不到一个时辰,明教军已占据城内要害。 「敌袭!敌袭!」宋军将士惊慌失措地奔走,却被四面八方涌入的明教军杀得措手不及。倪从庆亲率近卫团攻入城门,直取知府衙门,沿途的百姓见到明教军旗,不仅没有恐慌,反而纷纷打开家门,向明教士兵递上水与粮食。 「光明圣火再临徽州!」 「摩尼教主保佑!」 七年来,徽州百姓饱受宋廷苛政压迫,眼见明教军回归,许多人跪地痛哭,有年长者更是颤颤巍巍地燃起藏于家中的摩尼灯,在门前叩拜。 徽州知府郭东此时已被吵醒,披着衣袍惊恐地冲出卧房,还未来得及逃跑,便被数名明教士兵按倒在地。 「爷爷饶命!我……我只是奉命行事!」郭东跪地哀嚎,浑身颤抖。 徽州知府郭东被亲兵从后宅扶出,他衣衫凌乱,满脸惊恐,声音颤抖:「你们这些魔贼,竟敢造反!」 倪从庆冷笑,一步步走上前,目光如刀:「郭知府,当年你奉旨屠城,将我们的父老烧杀净尽,今日可曾想过此刻?」 郭东惨白的脸孔抽搐了一下,却无言以对。他惊恐地连连后退,最终被明教士兵按倒在地。城中百姓闻讯而来,昔日被屠的冤魂之子站在人群中,双眼赤红。有人声嘶力竭地喊道:「当年我的爹娘就死在这狗官手里,给我一把刀,我要亲手杀了他!」 「这徽州,是我们的家园,你赵宋凭什么占据?!」倪从庆一声冷喝,随即令道:「将郭东押赴城门前,让徽州百姓亲自审判!」 当日天明,徽州百姓聚集在城门广场,当年家破人亡的遗孤、丧夫丧子的寡妇、被驱赶的教众,皆愤怒地看着跪在地上的郭东。面对群情激愤的百姓,倪从庆高声宣告:「徽州重归明教,自即日起,废除宋廷苛政,百姓可自由信仰,重新点燃光明之火!」 城门广场上,郭东被五花大绑,面对百姓的怒吼与唾骂。他声泪具下,口中只喊着「饶命」,但明教军中无人动容。最终,倪从庆一声令下,郭东在数万双仇恨的目光中,被百姓乱刀斩杀。 城头高悬日月大旗,百姓跪地焚香,迎接真正的光明归来。新安江畔,烽烟再起,这片土地,终于重归明尊的怀抱。 郭东被斩的那一夜,徽州城内外的百姓举着圣火高呼,燃放起七年来第一场不受压迫的焰火。然而,倪从庆知道,真正的战事才刚刚开始。 徽州府治下六县,虽然明教信众根深蒂固,但宋廷数年间在当地重新设立官吏,驻扎少量兵力,并扶持一些反明教的乡绅豪族。如今徽州城破,若不趁势拔除余孽,则各地仍可能暗中通报宋廷,甚至策动反抗。 倪从庆站在徽州城南门楼上,俯瞰着城内聚集的教众与军士。石生的命令很明确:徽州一带要完全掌控,不能给宋廷留下反击的空间。 「诸将听令!」倪从庆声如洪钟,「分兵四路,务必速战速决!」 第一路,以亲卫团为主力,直取休宁。休宁位于新安江上游,乃徽州的粮仓,若能控制此地,便可稳固徽州的补给线。 第二路,由明教大将程武率领百战老兵,进攻黟县。黟县深山环绕,地势险要,若有顽抗者,须强攻迅破。 第三路,由叶雄统领,沿着徽杭古道北上,攻取绩溪。此地为江南通往皖南的咽喉要道,攸关未来战局。 第四路,由张广带兵,越过山岭,直捣婺源。此地地处皖赣交界,拿下婺源,可接应饶州方向的明教西路军,确保南线不受宋廷牵制。 休宁县城依山傍水,原驻军不过数百人,听闻徽州失陷后,县令蒋诚立即下令紧闭城门,囤粮备战。然而,当他登上城楼时,却发现城外的新安江水面上,已布满明教的火船! 「怎么回事?城外的水军为何未曾示警!」蒋诚大惊失色。 「回大人,水军统领……昨夜已被暗杀!」亲兵战战兢兢地回道。 明教亲卫团早已在徽州城破之夜,派出精锐潜入休宁,以暗杀、水战并进的方式迅速瘫痪了县城的防御力量。城门被撞开时,明教军队如潮水般涌入,蒋诚还未来得及逃跑,便被乱军擒获。 天亮时分,休宁城头插上了明教的旗帜,几座大粮仓被完好接管。倪从庆站在城墙上,满意地点了点头:「休宁已破,军粮无忧!」 相比休宁的顺利,黟县的战事则激烈得多。 程武率领的明教军队刚到城下,便遭遇顽强抵抗。黟县知县高彦虽无大军,却依靠县城依山而建的地势,以弓弩、滚石阻击明教军队。 程武并未急于强攻,而是让士兵将附近的村庄民众集中起来,让其中的明教信众向城中喊话:「我们不是来烧杀抢掠的,我们是来夺回七年前被夺走的家园!」 高彦见情势不妙,正欲逃跑,却被县城内的明教百姓发动暴动,亲手绑送城门口。城破之日,黟县乡间百姓纷纷举火相迎,程武笑道:「此城,终于又回到了光明之中。」 叶雄的军队北上绩溪,发现当地驻军早已在徽州破城时逃散,唯一的问题是如何稳定局势。他采取了与程武相似的策略,广召当地百姓,承诺不加扰民,迅速收服人心。 张广的婺源战役则更为顺利。宋军驻扎的衙门官员一夜之间潜逃,城内剩下的乡绅商人迎降,直接开门接纳明教军队入城。 不到十日,徽州府全境再度回到了明教的掌控之中。 倪从庆站在徽州府衙的门前,俯瞰着这座城池,七年前,这里曾燃起不灭的圣火,却被宋军的铁蹄践踏,如今,它终于回到了信仰它的百姓手中。 「接下来,便是与其他西路军汇合,共取江南东路全境!」倪从庆的目光如炬,彷佛已经看到了明教大军的旗帜,在更广阔的江南大地上迎风招展! 第635章 席卷浙南 兰溪江水湍急,夹岸青山如剑。这座城池自七年前方腊败亡后,明教余部退入山林,潜伏灵山峒,至今隐忍不发。然而今夜,终于等到了再度举旗的时刻。 「大军已集结完毕,天黑后便可动手。」副将邓天雄站在吴邦身旁,望向兰溪县城的方向。 「按计划行事,先潜入,夺城门,再点燃圣火!」吴邦冷声下令。 入夜,兰溪城内的宋军士卒还在饮酒作乐,浑然不觉黑暗中已有人影悄然逼近。几名明教死士潜入南门,割断守军的咽喉,随后迅速点燃火炬。顷刻间,火光冲天,城内百姓闻声而动,纷纷响应。 吴邦率军乘乱而入,与城内接应的明教信众合力围剿宋军。激战不到两个时辰,兰溪县衙已被攻破,县令吴清仓皇逃窜,最终死于乱军之中。 吴邦站在城墙上,望着城内燃烧的圣火,沉声道:「婺州,该我们收回了。」 兰溪失守的消息传入婺州府,知府范之才大惊失色,急令城内驻军加强戒备,然而明教大军的速度远超他的想像。 吴邦并未给敌人喘息的机会,趁夜袭城,从东、西、南三个方向同时发动攻击。婺州城墙坚固,城内宋军虽已提高警惕,但仍被明教军的雷霆攻势震慑,未战先怯。 邓天雄带着百余名死士攀上西城墙,割断吊桥绳索,砍杀守门士卒,旋即点燃烽火作为信号。吴邦见状,立刻率领主力部队冲入城内,杀向府衙。 范之才惊恐万分,正欲逃跑,却被守门亲兵推倒在地。 「大人,魔教大军已杀入府城,我等无力抵挡!」 「该死的贼配……」范之才脸色苍白,然而他还未来得及爬起,便被一柄长刀斩下了头颅。 明教大军入城后,立即张贴告示,安抚百姓,宣布城内归明教治理,不杀降军,不扰民生。百姓见明教军纪严明,不禁松了口气,甚至有不少人自发加入军中。 吴邦望着这座七年前曾浴血奋战的城池,沈声道:「婺州已下,该往南去了。」 夺取婺州后,吴邦没有停歇,而是迅速挥军南下,沿婺江直取武义、永康、东阳三县。 武义县城小而守军单薄,见婺州已破,县令刘平识时务,开城投降。吴邦不杀降,反而让他负责协助明教接管县内政务,确保物资稳定供应。 永康、东阳两县的宋军本欲顽抗,但当他们听闻兰溪、婺州、武义相继失守,士气崩溃,守军溃散,两县不战而降。 不到半月,整个婺州府已纳入明教西路军的掌控之中。 战后,吴邦率领诸将在婺州城内商讨下一步计划。邓天雄望着地图,沉吟道:「如今整个婺州府已入我手,接下来是否该向南牵制处州,还是向西策应饶州的陈箍桶?」 吴邦看向远方,眼神深邃:「先与处州的霍成富会合,稳固浙中大局,之后再视形势而动。」 这时,一名老将成七站起身,拱手道:「吴师长,七年前我们本是圣姑麾下的东路军,若非朱言那狗贼非要跟圣姑龃龉,恐怕我们早就编入舟山军出海建功立业,不必在山里呆这七年……」 吴邦闻言,冷冷一笑:「这些旧怨,早已不值一提。我们如今乃石长老麾下的西路军,为圣姑教主征战,该做的不是怀念过去,而是开创未来!」 众人闻言,纷纷拱手领命。 此刻,明教的烽火已经燃遍整个浙中,而这,只是开始。 清晨的薄雾笼罩着石室山,远处的衢江水声潺潺,彷佛在低吟七年前那场屠戮的哀歌。 「这一天,终究是来了。」缪罗站在山巅,俯视着脚下的衢州大地。身旁的副将王仓目光如炬,摩拳擦掌。 「七年前,官军屠我明教信众,如今该他们偿还血债了。」王仓冷笑道,「五年前余五婆带着乡亲们誓死抵抗,又换来满城尸骨。今日,衢州百姓的仇,我们来报!」 「报仇固然要报,但不能杀降。」缪罗沉声道,「圣姑有令,我们要让江南百姓知道——明教既能让他们免于朝廷压迫,也能带来新的秩序,而不是只会杀人。」 王仓点头道:「是,既然圣姑有令,咱们就按规矩来。」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举起手臂,麾下明教西路军第四师数千将士齐齐擎刀而立,战意滔天。 「全军听令——进军衢州!」 衢州城墙上,知州彭汝方望着远方黑压压的明教大军,心中惶恐不安。 「这……这帮魔贼竟敢大举来犯!」衙役惊恐道,「大人,快派兵抵御!」 彭汝方苦笑一声:「城中能战之兵不过区区五百,如何抵挡数千贼军?再者……这群人真是‘贼寇’吗?」 他自知衢州明教势力根深蒂固,七年前那场屠杀埋下的仇恨,根本无法平息。如今衢州百姓对朝廷心生怨怼,而对明教仍心怀敬仰。若开战,恐怕城内百姓都会倒戈相向。 「传令下去,开城投降!」彭汝方长叹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明军入城后,迅速接管府衙,稳定秩序,禁止劫掠。百姓闻讯纷纷走出家门,望着街上穿着红巾的明军,脸上露出复杂的神情。 一名头发斑白的老妇颤巍巍地走到缪罗面前,声音哽咽:「缪寨主……你们可还记得余五婆?」 缪罗深吸一口气,郑重说道:「余巫祝如今在东海群岛,为我们明教在海外开疆拓土,传扬光明之道。」 老妇老泪纵横,扑通一声跪地:「七年了,我们终于等到了明教回来……」 百姓闻言,无不放声痛哭。 此后,明教军势如破竹,兵锋横扫龙游、开化、江山、常山,所到之处,各地信徒纷纷起义响应,宋军闻风而降,短短十日,整个衢州路尽归明教掌控。 江郎山巅,王仓望向东方,眼中透着炽热的光芒。 「衢州已定,接下来,就是打通江西,直逼鄱阳!」 缪罗点头:「但在那之前,我们该去拜祭余五婆带咱起义时倒下的那些兄弟们。」 「不错,」王仓神色肃穆,「告诉他们——明教,回来了!」 缙云山下,晨雾弥漫,霍成富站在高处俯视着缙云县城。这座城池的守军不多,县令朱希和手下两百名宋军守备薄弱,根本无法抵挡明教精锐。 「今晚破城,速战速决。」霍成富简短下令。 入夜后,明教军悄然逼近城墙,弓箭手潜入暗处,火箭齐发,箭矢带着怒焰飞向城内,惊醒了熟睡的宋军。守军慌忙迎战,却被明教军一波强攻冲破防线,短短一刻钟内,缙云县衙便被攻陷。 朱希和被绑来到霍成富面前,他颤抖着说:「我……愿降……」 「不杀降军,但不得作乱。」霍成富平静地道,「即刻修书给处州知府宋伯友,告知他缙云已入我手,若他识时务,便可免一场血战。」 缙云县一破,霍成富马不停蹄挥军直取处州。知州宋伯友在城内收到朱希和的来信时,脸色惨白。 「宋相公,缙云已失,松阳与遂昌两地亦难守,若不投降,处州恐怕也……」幕僚劝道。 宋伯友闭上双眼,长叹一声:「开城投降吧。」 处州府无血而下,霍成富率军入城,立即整顿府衙,安抚百姓,宣布明教新政:不扰百姓,不滥杀降卒,愿降者编入明军。 随后,霍成富分兵三路,迅速拿下松阳、遂昌与青田三县,沿着瓯江东进,直逼温州! 与此同时,浙东的明教军队也开始行动。许义率领浙东留守军自大陈岛出发,乘夜风扬帆,悄然登陆乐清湾。 「我们这些老卒虽然久居海上,却也未曾忘记当年的血海深仇!」许义望向远方的乐清县城,语气低沉,「七年前,我们的家乡被宋廷屠戮,今日,该是我们讨回公道的时候了。」 夜幕下,明教军悄然进城,城内早有接应的信徒打开城门。守军还未反应过来,乐清县衙已被攻破,县令闻风而逃。 温州知府颜为闻讯大惊,知道大势已去,连忙派人求和。许义率军直抵温州城下,颜为开城投降。 「既然你识时务,我也不为难你。」许义淡淡道,「但城中宋军一律解除武装,违者立斩。」 颜为连连点头:「不敢违命。」 温州既下,瑞安、平阳两县不战而降,浙东大局已定! 霍成富与许义率军会师于瓯江之畔,两人望着远方滔滔江水,皆知下一步便是拿下台州,合围临安。 「圣姑大业,已成一半。」霍成富沉声道,「接下来,该让整个江南都知道——明教回来了,这回是真的不走了!」 第636章 赣东烽烟 信州城外,夜色沉沉,贵溪河畔的松林间,无数火把在黑暗中跃动,仿若星辰坠地,伴随着夜风,火光时隐时现,映照着无数明教将士的坚定面孔。 王宗石立于马上,望向前方的信州城,眼中闪烁着复仇的烈焰。 「三年前,贵溪、弋阳百姓为了抵抗宋廷苛政,追随我们揭竿而起,却换来屠城的血海深仇。」他缓缓扫视身侧的将士,「如今,该是让刘大智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杀贼报仇!」一众士卒齐声高呼,杀意冲霄。 「出发!」王宗石一扬马鞭,率领第五师自贵溪、弋阳两地齐头并进,直扑信州腹地。 铅山县,明教前锋军队来得猝不及防,县衙守军甚至来不及点燃烽火求援,便被迅猛攻破,城门大开,明教红巾军蜂拥而入。 县令吴景云仓皇逃出府衙,刚刚冲到后门,便见一队明军杀入,当头的将领翻身下马,冷笑道:「吴相公,这就要走了?」 吴景云看清来人,浑身一颤:「王……王念经!这……」 王宗石面无表情地抽出腰刀,刀光一闪,吴景云惊恐万状地跪倒在地,话未说完,便已人头落地。 「全军休整,备战信州府!」王宗石冷冷道。 「什么?铅山失陷了?!」信州府衙内,知府刘大智猛地从座位上弹起,脸色煞白。 「大人,明教军来势汹汹,已然逼近城下,恐怕城内守军难以抵挡……」一名亲信战战兢兢地报告。 「速速点齐城中所有兵马,准备死守!」刘大智声音颤抖,内心却清楚,这些年来,信州的宋军军备早已空虚,士气低落,怎能抵挡如狼似虎的明教大军? 「相公,咱们……还是早做决断吧……」一旁的幕僚低声道。 刘大智死死抓住案几,指节发白,良久后,终于长叹一声:「罢了,开城投降吧……」 次日清晨,信州城门洞开,明教大军在王宗石的率领下大举进城,街道两旁,百姓们或惊恐、或激动地望着这群红巾军,许多老者更是潸然泪下。 「七年了……明教终于回来了……」 王宗石走进府衙,冷冷盯着跪地投降的刘大智。 「刘大智,您这知府,是自己了断,还是让我来送您全家上路?」 刘大智脸色惨白,颤声道:「我愿降,愿降……」 随着信州府告破,永丰(广丰)、玉山二县无需动兵,县令主动开城迎降,至此,整个信州再次回到明教的旗帜之下。 王宗石立于城头,望向西方的江州方向,嘴角微微勾起。 「信州已定,接下来,该轮到江州那些人惊恐不安了……」 贵溪河畔,晨光熹微,映照着水面上无数缓缓前行的船只。船桨划过水面,带起阵阵波纹,彷佛预示着即将席卷而来的风暴。 「兄弟们,这次打过去,我们就能跟余龙、洪仙花会合,将战线推向淮西!」陈箍桶立于船头,高声喊道。 「杀过饶州,渡过大江!」众将士振臂高呼,声音震动河岸。 西路军第二师借用贵溪、弋阳为据点,迅速北上,直扑安仁、余干二县。 安仁县守军闻讯而逃,县令何承睿带着家眷躲入山林,不久便被农民揭发,遭明教军押送回城。 「明教军秋毫无犯,不杀降将,何相公只需表态,愿意归顺吗?」 何承睿颤颤巍巍地跪下,连连磕头:「小人愿降,愿降!」 余干县县令见安仁失陷,知道无力抵抗,索性大开城门迎降。至此,第二师迅速夺取两县,直逼饶州府城鄱阳。 夜幕低垂,饶州府城外,明教第二师的军马已将城池团团围住,旌旗在夜风中猎猎作响,无数火把照亮了城墙,映出满脸坚毅的士卒。 陈箍桶立于马上,冷眼望着高悬的城门。 「张淇这厮还不开门?」 「大帅,探子来报,张知府已在府内召集文武官员议降,估计是要找个台阶下。」副将潘四笑道。 「哼,七年前圣公兵败,这狗官马上改口称忠,七年后,明教再临,他又要跪下来了。」陈箍桶冷笑,旋即高声喝道:「传令,命投石机准备,若半个时辰内城门不开,便将城楼上的“饶州”二字砸碎!」 城内的知府衙门内,张淇额头冷汗直流。他身旁的推官颤声劝道:「大人,魔教大军势不可挡,据闻苏、常、宣、湖四州已被攻下,润、池、睦、歙、婺、处、温、衢、信相继陷落,咱们孤城一座,还有什么可抵抗的?」 饶州府城内,知府张淇坐立不安,手中紧攥着探马刚送来的急报—— 「安仁、余干失陷,贼军距城三里。」 「府城能守住吗?」张淇额头渗出冷汗。 「老爷,这些年城中军备松弛,兵卒也多是应付差事,恐怕……」幕僚低声道。 「这……」张淇咬牙,内心挣扎良久,终于长叹一声:「罢了,开城迎降吧……」 当天夜里,饶州府城门洞开,陈箍桶率军大举进城,明教西路军势如破竹,接管城防,张淇亲自至府门跪迎,双手奉上投降书,脸色灰败。 「师长,这厮怎么处置?」潘四压低声音问道。 「让他活着,写信劝降浮梁、乐平、德兴三县,若不从,满门抄斩!」陈箍桶冷冷道。 当陈箍桶策马入城时,饶州百姓纷纷跪拜迎接,城中高悬的「严查魔教」匾额被一名老者狠狠砸碎,换上了象征明教的「光明大道」旗帜。 「七年了……我们终于等到这一天!」 消息传出,不消三日,饶州府易帜的消息传开,浮梁(景德镇)、乐平、德兴三县纷纷效仿,县令主动迎降,至此,整个饶州全境正式纳入明教势力,与北路军的池州相互呼应,至此,南北两路明教势力已在长江南岸形成一条完整的战线。 「师长,接下来?」副将刘清问道。 「进军江州,控制鄱阳湖东岸!」陈箍桶目光如炬,手指江水,「我们要让宋廷明白,这片江湖已经不再是他们的天下!」 大军迅速推进至都昌、彭泽二县,沿途百姓闻风而降,明教军顺利控制整片鄱阳湖东岸,与北路军池州方向形成遥相呼应之势。 不久后,陈箍桶率军沿鄱阳湖东岸推进,轻取都昌县和彭泽县,掌控了整个鄱阳湖东岸,威胁江州。 江州知府王俣站在城楼上,远眺湖面,无数战船横行,明教水军已开始在湖上巡弋,令他心惊胆战。他望着地图,冷汗直流。 「饶州已陷,都昌、彭泽也失守……这魔贼来势汹汹,分明是要取江州!」 「老爷,魔教军队恐怕不日即至,咱们该如何应对?」一名幕僚颤声道。 王俣紧咬牙关,当机立断:「速速修书江陵行在,请求援兵!」 王俣急忙提笔,一封告急书信迅速发往江陵—— 「江州告急!明教叛军大举北上,请朝廷速派援军!」 与此同时,陈箍桶来到都昌,与大江水贼的余龙、洪仙花会面,议定联手北上渡江,进入淮西地区策应北路军。 洪仙花举杯笑道:「早听闻陈师长的英名,如今江南已乱,我等正缺个强势的盟友来助咱们占据大江!」 余龙沉声道:「现在就看江州的宋军如何应对,若他们还不识时务,那就索性把江州也拿下!」 陈箍桶冷笑:「江州不拿也得拿,这一战,江陵狗朝廷恐怕要焦头烂额了!」 夜风卷动,三人对饮,波澜壮阔的战局,正随着这杯酒而推向更大的风暴。 第637章 合围临安 广德城内,硝烟未散,城楼上迎风飘扬着明教的光明旗。 北路军第三师师长徐明率先翻身下马,踏进刚刚收复的衙门大堂。他的副将曹威已在里头等候,桌上铺开了一张地图。 「宣州、湖州已定,下一步怎么走?」徐明问道。 「往南是临安,往西是池州,按理说我们应该待命,等待方教主调遣。」曹威指着地图上的标志。 「但咱们不能闲着。」第四师师长戚方沉声道,「眼下西路军席卷浙西,北路军主力正在江北追歼金虏,我们难道就在这里等着?这一仗打完,功劳全被别人抢走了!」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打从投明以来,第三、四师一直被视为新降之军,虽已浴血奋战,但还没有打出真正的名头。 徐明目光一转,落在地图上那道险要的关隘——独松关。 「攻下独松关,就等于敲开临安的北大门!」 「对!打!」戚方一拍桌子,「让临安的小官家看看,咱们北路军的实力!」 北路军大军迅速东进,直扑独松关。 独松关,险峻天成,三面环山,只留一道狭窄关口可供进出,城墙高耸,易守难攻。此地自古便是控扼杭州北方的要塞,自北宋末年高俅随赵佶南渡后,便命心腹辛兴宗驻守此地,所部皆为开封旧御林军,装备精良。相比之下,北路军第三师、第四师多为新近投明的宋朝团练,虽战意高昂,却欠缺攻坚经验。 「报!北路军兵临城下!」 关楼上,守将辛兴宗披甲立于城头,俯视着山下黑压压的明教军队。 「传令弓弩手待命,炮石准备,若贼军强攻,让他们有来无回!」辛兴宗沉声道。 战鼓擂动,北路军攻城的战术简单直接,弓箭手掩护,步兵冲锋。但这套战法面对金兵或许有效,却对独松关这种易守难攻的险关并无优势。 随着辛兴宗一声令下,城上万箭齐发,滚木礌石如雨点般砸下,北路军第一波进攻便折损惨重。 「再来!」徐明高举战刀,亲自督军第二波冲锋。 可是关城之高远超想象,御林军的防守更是严密至极,一连数日,北路军伤亡过千,却仍无法攻破关城。 「这关……没那么容易打啊!」曹威喘着气,浑身是血地退回阵中。 「御林军不是普通宋兵,这些人都是从北地打下来的精锐,比我们训练得更好。」韩玉咬牙道,「再这样下去,士气要撑不住了。」 徐明面色阴沉,北路军三四师本就是宋朝团练降军,对明教的忠诚度尚未完全稳固,如今连日攻关受挫,军中怨声载道,已有人开始动摇。 「师长,咱们是不是该请求援军?」曹威低声问道。 「不行!」徐明一口回绝,「这是咱们自己的仗,现在向他石生求援,颜面何存?」 「可再这样下去……」 徐明沉思片刻,忽然道:「传令,全军休整,明日改变战术——不再硬攻,改围困!」 「围困?」戚方一愣。 「没错,既然攻不进去,那就让城里的人出不来!我们切断他们的粮道,看看辛兴宗能撑多久!」 徐明与戚方皆知攻坚之难,遂先派斥候探明地势,发现独松关高筑城垣,设有重重拒马鹿角,且两侧皆为险峻山崖,难以侧翼突破。两人合议后,决定采取夜袭火攻,企图破关。 入夜,北路军三四师悄然逼近,以弓弩手掩护,工兵抬着浸透火油的木柴,试图靠近城门纵火。然而,御林军早有防备,守军夜巡密布,箭楼上的弩手一声哨响,箭雨如蝗而至,逼退来袭者。 辛兴宗站在关上冷笑道:「这等小伎俩,也想撼我独松关?」 眼见夜袭失败,徐明下令以攻城梯、撞木强攻城门。战鼓声震天响,明军士卒顶着盾牌奋勇向前,而守军则以檑木、滚油阻击,激战许久仍未能撼动关城分毫。 辛兴宗见敌军攻势稍缓,果断派出精锐亲兵千余人趁夜杀出,夜袭北路军大营。所幸戚方早有防备,亲率精锐迎战,双方在关下展开激烈肉搏,最终北路军以人数优势逼退御林军,但自身也损失惨重。 久攻不下,徐明与戚方意识到,以现有兵力难以强攻独松关,遂决定绕道山中寻觅突破口。他们派出精通山道的哨探,发现关城西北侧有一处隐蔽山径,可通往守军后方。 于是,两师挑选三千精兵,在夜幕掩护下绕道潜行至山间,并命百余人佯攻正门吸引敌军注意。当黎明到来时,明军突然从侧后方杀出,辛兴宗措手不及,急令回防,导致正面守军力量削弱。 远处达蓬山上的晨雾尚未散去,山道间却已响起急促的马蹄声。裘日新骑在马上,抚着花白的胡须,望向山下那片熟悉的土地。七年前,他曾是方腊帐下的国师且隶属方孟花的东路军,经历过杭州、越州的血雨腥风,也见证了明教大势已去的无奈隐退。而今,世道再变,明教席卷浙西,天意似乎又站回了他们这一边。 「出发!」他低声道。 随即,达蓬山明教众三千余人如潮水般涌下山去,直取越州。 越州(绍兴),地处浙东,乃浙水东岸的重镇。自金军南下,江南震动,朝廷调兵北援,导致越州驻军空虚,守备薄弱。知府李邺虽非等闲之辈,但面对明教席卷浙西、舟山军控制东海的局面,他已感到大势难支。 当探马急报达蓬山义军来袭时,李邺惊愕之余,连忙召集城中仅存的千余兵卒,同时急遣快马向临安求援。然而,临安自顾不暇,独松关苦战不下,宋廷无人能来相救。 裘日新深知越州城内多有明教信众,遂命部下不得妄杀,而是派人先行入城散布檄文,告知明教已经光复浙西,越州百姓若举城归附,便可免受战火之灾。 此举果然奏效。城中百姓纷纷响应,甚至有士绅暗中派人与明军联络,愿为内应。翌日清晨,城中东门悄然打开,明教军趁势入城,仅经历小规模抵抗,便逼迫李邺出府投降。 当裘日新策马踏入州衙,看着李邺站在堂前拱手相迎,他淡然一笑:「李知府,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若愿为百姓谋福,何不随我等共襄大事?」 李邺长叹一声,抱拳道:「既如此,还望裘公善待此地百姓。」 至此,越州正式归于明教之手,浙水东岸已然无宋军之影。明教军南北合势,东南直逼临安,风雨欲来,天下已变。 炎热的夏风拂过浙水,两岸翠绿的山岭在日光下如同连绵的屏障。乌龙岭以西的战事甫定,石生便毫不耽搁,亲率西路军主力顺流东进,直指临安西湖。 桐庐地处浙水中游,群山环绕,素有「山水画卷」之称。县城守军不过数百,皆为地方团练,早已得知睦州易主,军心浮动。明军先锋在夜色中潜入城外,趁着城防松懈之际,悄然控制北门。翌日清晨,城中突闻喊杀震天,守军惊慌应战,然不过一炷香时间,北门失守,桐庐县令仓惶逃出,县城旋即落入明军掌控。 石生入城后,严令不得妄杀百姓,仅处斩拒降之官吏,并招抚地方士绅,宣布明教入主桐庐,恢复七年前被赵宋剥夺的田地、商税优惠等旧制。消息一出,民心大振,城中明教信众纷纷聚集于县衙前高呼「光明再临」。 桐庐城破后,石生未作停留,命部下休整一夜,翌日即挥军东进,直取富阳。 富阳紧邻临安,乃杭州西南门户,地势较为开阔,人口繁盛。县令吴兴祖得知明军来袭,急调江南团练数千人固守,并遣快马往临安求援。 六月廿六,明军抵达富阳,先围而不攻,仅于城外布阵,并在夜间于北城外埋伏精锐。吴兴祖误以为明军虚张声势,遣军出城试探,不料正中埋伏,主力被歼,城中顿时大乱。石生趁势发起总攻,破城而入,吴兴祖见大势已去,自缢于府衙。 至此,西路军已兵临临安城西,距离西湖不过三十里之遥。浙水两岸的烽火连天,已然映照在临安城头。 石生立于富阳城楼之上,遥望东方,目光深邃:「今日之局,终究是到了这一步。」 临安,这座大宋天子的南都,已然风雨飘摇。 毕竟西湖六月中,烈日炙烤着临安城,城外烽烟四起,西路军已逼近西湖,萧山、富阳、桐庐尽皆失守,原本的东南重镇如今竟成孤城。 皇宫大内,赵楷立于殿前,望着远方滚滚而来的战火,神色平静,似乎早已接受命运的安排。殿中却是众臣争论不休。 「陛下,今日之势已不可为。」张九成面色凝重,「明教席卷两浙,军势已成,咱们纵然死守,也不过是困兽之斗。倒不如乘船东渡,往台州、福州一带暂避风头,待江陵官家整顿兵马东下,再图恢复!」 此言一出,众人窃窃私语。张九成一向清正,绝非贪生之辈,他此刻建议逃亡,正说明城中守无可守。 「不可!」宇文粹中当即反驳,「张相公此言,岂非弃城而逃?临安乃东南根本,一旦城破,江南再无屏障,殿下若弃此而走,如何自处?!」 他转身环视众人,厉声道:「城中尚有十万青壮,御林军亦未全灭,何不召集义军,凭西湖天险死守?宋室天子之子,岂可轻言投降?」 赵楷抬眼望向宇文粹中,心中暗叹一声。他并非不知宇文粹中的忠心,但临安已成死地,凭区区守军和百姓血战,不过是平添杀戮罢了。 正当争论激烈之时,高俅匆匆入殿,拱手道:「陛下,独松关守不住了,老臣已调回守军,准备城内防御。」 「什么?」宇文粹中勃然大怒,「独松关乃北方门户,一旦弃守,湖州明教直入临安,如何抵挡?」 高俅冷笑一声,摇头道:「城外全是明教兵马,守得住独松关又如何?终究不过是个死局罢了。」 赵楷轻轻叹了口气,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高俅并非无能,而是深知局势已不可逆。如今明教已然大势已成,赵构仍然在江陵掌控半壁江山,临安在这场风暴中,注定只是一个弃子。 「都住口吧。」赵楷终于开口,声音淡然。 殿中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看向这位年轻的皇子。 赵楷缓缓踱步至殿门前,望着远处滚滚烟尘,轻声道:「此城守不得了,朕亦无意负隅顽抗。」 宇文粹中惊道:「殿下!」 赵楷转头看他,露出一抹冷然的笑意:「方梦华不会杀我。就算临安城破,我依然是赵宋宗室,明教不会将我如何。」 他抬手示意高俅,不疾不徐地说道:「传令,城门紧闭,整顿守军,不主动出击,但若有军民愿降,亦不阻拦。」 高俅与张九成对视一眼,默默点头。 赵楷负手立于殿前,眼中倒映着天边燃烧的烽火,心中却无半分波澜。 这场风暴,他不会做无谓的抵抗。临安终究会落入明教之手,而他赵楷,依旧是赵宋天家血脉——终有一天,他的价值会再次浮现。 第638章 太姥谋天台 嘉兴二年六月,明教西路军席卷两浙,临安已成孤城。与此同时,远在福州沿海的太姥山大寨,南路军军长吕师囊也收到了方梦华正式攻略福建的指令。 烈日炎炎,福州太姥山大寨内,南路军各部将领齐聚一堂,气氛凝重而激昂。寨中议事厅内,一幅福建全路的军地图铺展于案,八闽山川尽收眼底。吕师囊负手而立,扫视众人,面色肃然,目光扫过在座众将,缓缓开口: 「兄弟们,如今江南两浙几乎尽入我明教之手,北路军、西路军已合围金陵临安,叶浓兄弟已率建州归附,福建全境已无险可守。是时候让天下人看看,我们南路军的能耐了!」 众将闻言,纷纷振奋,目光汇聚在那副福建地图上。 吕师囊伸手点向地图:「目前,我军已掌控建州各县、泉州的安溪县、九仙山、太姥山、海坛岛等地,兵力分布如下——」 他目光投向坐在最前方的梁拜明和丁朝佐:「第三、第四师驻建州,稳住建州局势的同时,随时准备西进南剑州。」 然后看向熊志宁、廖公昭:「第五、第六师之前同样在建州,熊志宁,泉州的局势如何?」 熊志宁拱手回道:「第五师前锋已深入泉州地界,目前驻扎安溪,泉州军民尚未有大规模动静,舟山水师一直在泉州港外的金厦市活动,泉州的大食国豪商蒲多芬已经完全欢迎泉州和金厦市合并,守将吕光远尚未表态。」 吕师囊微微颔首,又望向黄昊:「第七师驻兴化军九仙山,当地豪强可有意向?」 黄昊沉声道:「兴化军虽地处沿海,然城中豪强多有海贸往来,他们惧怕战乱,不愿轻易选边。但只要福州拿下,他们本来就信仰妈祖,且圣姑已经成了妈祖的上位神,势必投降。」 吕师囊再看向童古、童训:「第一、第二师驻扎这太姥山,早已扎根福州境内。如今福州最为关键,童古,你怎么看?」 童古站起拱手道:「福州乃闽地首府,军政重地,攻下福州,整个福建将士气崩溃。但福州守将张公弼乃老成持重之人,倘若我们贸然攻城,恐怕难以速胜。依我之见,必须先行分化其内。」 「如何分化?」吕师囊问。 「福州虽是重镇,但驻军有限,真正掌握城防的还是当地的团练势力与士绅。我们可以派人渗透福州,与团练、士绅联络,利用他们的私心让城防松动。同时,我们派轻骑骚扰福州城外的补给线,让张公弼进退两难。」 吕师囊满意地点点头,又看向杨勍:「第八师驻安溪,地处泉州、漳州之间,你的任务,是监视漳州。」 杨勍抱拳道:「遵命!」 吕师囊手指在地图上划出七条线路:「此战,我们兵分七路,务求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彻底荡平福建。」 第一路:童古、童训率第一、第二师,直取福州,速战速决,拿下福建门户。 第二路:丁朝佐率第四师,西进南剑州,随后南下兴化军,确保闽中稳定。 第三路:熊志宁、廖公昭率第五、第六师南下,主攻泉州,利用泉州的商贾势力策反当地士绅,尽可能不损毁海港设施。 第四路:黄昊率第七师南下,配合第四师攻取兴化军,然后策应泉州战事。 第五路:杨勍率第八师驻安溪,监视漳州,伺机进攻。待泉州拿下与第五、六师合兵南取漳州,封锁南闽要道,为下一步进攻潮州、惠州做准备。 第六路:叶浓继续稳固建州,并向邵武军施压,促使其投降或一战而定。 第七路:梁拜明则带领第三师沿西路疾行,越过闽地山岭,直取汀州,为下一步进攻梅州或虔州(赣州)做准备。 「本次行动,关键在于速度。」吕师囊沉声道,「只要福州一破,福建全境便无险可守,泉州、漳州守军必然军心动摇!」 众将齐声应道:「遵命!」 吕师囊目光坚定:「诸位,战机稍纵即逝,立即行动!」 众将领命散去后,军帐内灯火微晃。吕师囊立于案前,手指轻轻敲击着舆图,目光沉思不语。 帐内只站着一人,正是他的弟弟、南路军参谋吕助。 吕助见兄长久久不语,轻声问道:「大哥,你的意思是……?」 吕师囊缓缓抬头,眼中闪过一抹深思的光芒:「咱们吕家乃浙东台州仙居人氏,虽说八年前随方圣公起义,后来奉圣姑为主南下扎根福州已经六年,但到底不是闽人。本座如今统领南路军,若是只在福建苦战,将来论功行赏,西路军石生他们全占了两浙的功劳,我们怕是落不到好位置。」 吕助皱眉道:「大哥的意思是……要回台州?」 吕师囊缓缓点头,目光凌厉:「江南大势已成,临安小朝廷的覆灭已是定局,台州孤悬浙东南,若能不战而下,家乡免于战火,自是最好,日后大明立国,台州父老和福建路都是咱吕家人立身处世的本钱。」 吕助深吸一口气,道:「但台州毕竟还在宋廷控制之下,知府唐翊素来谨慎,未必愿意降。」 吕师囊微微一笑,道:「所以这次要你亲自去台州走一趟。」 吕助怔了怔,旋即苦笑:「大哥,台州可不是闽地,那里多的是团练与乡兵,宋廷官吏也未必如福建那般残暴,百姓未必愿意接纳明教。」 吕师囊淡然道:「但你不同。你是台州本地人,在那里还有旧识,虽然离开六年了,我吕信陵的面子还是在的。只要你能游说唐翊,让他知晓局势,顺水推舟,归降明教,那便是天大的功劳。否则,等西路军彻底攻下临安,台州就真的成了孤城,到时候硬攻反而是苦战。」 吕助沉默片刻,最终点头:「好,我去试试。」 吕师囊拍了拍弟弟的肩膀,郑重道:「此行凶险,但若能成功,你吕助便是台州和平归附的功臣。」 吕助深吸一口气,拱手道:「小弟定不辱使命。」 吕师囊微微一笑,目光深远。 ——台州,必须要拿下,但最好是以最小的代价。 三日后,吕助轻车简行,带着几名心腹潜入台州。台州城仍然处于宋廷的控制之下,但局势已然风雨飘摇。随着明教西路军横扫浙西、逼近临安,许多在地士绅、团练将领已然动摇,而百姓对官府的态度更是充满犹疑。 吕助站在仙居县城外的一座小山上,远眺熟悉的土地,心中思绪翻涌。 六年前,他随兄长南下闽地,如今再回故乡,已是天翻地覆。 「台州,终究是要改旗易帜了。」他轻叹一声,便带着随从往城中而去。 吕助入城后,先秘密拜访了一位旧识——在地士绅林伯阳。 林伯阳曾是仙居一带的大族,方腊起义时虽未公开支持,但对明教并无敌意。这些年,他在台州经营家业,影响力不小。 当吕助悄然登门,林伯阳见到他,震惊之余,却也并未惊慌,反倒是压低声音道:「吕参谋,你们终于来了。」 吕助微微一笑:「林先生早已预料到今日?」 林伯阳叹道:「台州虽未战火烧身,但如今两浙失陷,临安危如累卵,台州又怎能独存?不过……」他看了吕助一眼,「明教真能善待地方士绅?毕竟当年方圣公起事时,士族门阀也没少吃苦头。」 吕助正色道:「过去的事,林先生比我更清楚,方圣公的起义带着血与火,未能善终。但如今圣姑教主治下,不仅恢复了江南经济,还广招人才,文武并用。明教并非只知屠戮之辈,若先生愿助台州顺势而变,日后自有立足之地。」 林伯阳沉吟良久,终于点头:「若明教真能稳住局势,我可以在台州为你造势。」 吕助笑道:「如此最好。」 台州的地方武力,主要由团练与驻军组成。吕助知道,若想逼迫知府唐翊投降,光是士绅站队还不够,必须动摇地方武装。 于是,他秘密接触了几支团练的头目,并利用吕师囊和林伯阳的影响力,在茶馆、酒楼、民间议事场所散布消息: 「临安已被围困,宋廷自顾不暇。」 「江南半壁已入明教之手,台州守军孤立无援。」 「若台州能顺势归降,不仅可保百姓安宁,团练将士亦能得到明教的编制,甚至封官晋爵。」 随着消息的传播,台州城内的情绪迅速发酵。许多团练将领开始动摇,他们不是宋廷嫡系,而是地方招募的乡勇武装,效忠的对象本就是地方官府而非朝廷。若局势不可挽回,他们也不愿意拼死守城。 台州知府唐翊是一位谨慎且守成的官员,接到明教大军南下的消息后,他忧心忡忡,却始终未做决断。 然而,随着城中士绅和团练的态度转变,压力陡然加剧。 城内议论纷纷,连他的幕僚也劝道:「唐相公,如今临安危急,援军难至,若再犹豫,恐怕两浙局势会彻底失控。」 就在这时,吕助正式向唐翊递上了一封劝降书,并在信中提出,若台州愿意和平归顺,明教承诺不伤害一兵一卒,官员可自行选择去留。 唐翊踌躇不决,整夜难眠。 最终,在一众幕僚的劝说下,他终于做出了决定。 嘉兴二年六月廿七日,台州知府唐翊率城内官员、团练将领,于府衙前宣读投降书,宣布台州归附明教。 城门打开,吕助率部入城,台州平稳易帜。 当吕助率台州投降的消息传回太姥山,吕师囊看着手中的捷报,满意地笑了。 「好,好!」 「如今两浙大局已定,咱们南路军不再是旁观者。」 他站起身,望向远方。 「接下来,轮到福建了。福建已是囊中之物,再接着就该广南东路了。」 第639章 横扫闽侯 福州城外的山林间却已是杀气腾腾,童古立于战马上,望着前方巍峨的福州城墙,嘴角微微一扬。 「福州,终究还是落入我们手中。」 明教南路军第一、第二师自太姥山南下,昼夜疾行,连过长溪、宁德、罗源、连江四县几乎未遇像样的抵抗。福州兵马都监张公弼虽早知明教大军逼近,却因手下兵力不足、士气低落而未敢主动出战。他寄希望于福州知州孟庾能号召本地团练协防城池,但在南路军早已渗透福州的情况下,孟庾的召集令发出后,竟无一支团练响应。 童古策马向前,对身旁的童训低声道:「我们的细作已在城中多时,城内局势如何?」 童训冷笑:「张公弼的主力城防厢军只有三千,其他都是各地团练拼凑而成,士气早已涣散。更何况福州的团练大多依附士绅豪强,如今士绅们看透了两浙局势,也不愿替朝不保夕的嘉兴官家卖命。只待孟庾再拖延片刻,城中便会生乱。」 童古点头:「很好。既然如此,我们就在城下多等一会儿,看看福州人自己怎么选。」 福州城内,知州孟庾焦急地在府衙内踱步。他身旁的兵马都监张公弼神情凝重,一言不发。 「张都监,明教兵锋已至,我等若不尽快设防,只怕……」孟庾语气中带着惶恐。 张公弼叹了口气:「孟相公,末将手下兵力不足,团练又不肯出城迎战,若是死守,只怕不过一日,福州便要陷落。」 孟庾怒道:「贼配军,你是朝廷命官,守城本是你的职责!怎能未战先言败?」 张公弼沉声道:「末将并非畏战,而是实话实说。福州城虽固若金汤,可城中兵士早已人心惶惶,若无战心,何以能守?」 孟庾脸色发白,正欲再劝,忽然府衙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厢军都头匆匆冲入,大喊道:「大人,不好了!北城的团练首领黄宣、林兆元等人私自开城,已放明教军入内!」 「什么?!」孟庾浑身一震,脸色瞬间惨白。 张公弼猛然起身,刚欲拔剑,却听外头已是喊杀震天,火光冲天而起。 「完了……」孟庾瘫坐在椅子上,双目无神。 张公弼深吸一口气,终于认命般地将长刀丢在地上,缓缓道:「孟知州,福州已守不住了。」 当童古率军踏入福州城时,城内战事已基本平息。投降的宋军士兵纷纷丢下兵刃,团练军更是跪倒一片。城中百姓惊恐地躲在家中,担心新来的军队会大肆烧杀抢掠。 但很快,他们发现情况完全不同。 童古立刻下令,所有部队不得擅自动民,不得侵扰商铺,违令者斩。与此同时,他派遣军法官沿街巡查,确保军纪严明。他亲自走上街头,向百姓宣布福州已归明教吕护法统治,并承诺不会伤害无辜。 当一队明教士兵主动帮助灭掉被乱兵点燃的火场后,城中百姓终于开始相信,这支军队不同于他们以往见过的乱军。 童训来到府衙,望着已然束手就擒的孟庾和张公弼,淡淡一笑:「孟知州,你若愿降,我等自不会加害于你。」 孟庾苦笑:「局势已定,我降。」 张公弼咬了咬牙,最终叹息道:「我乃武夫,不愿苟活,愿领死罪。」 童古走上前,拍拍他的肩膀:「张都监,投降并非懦弱,而是为百姓保全福州。明教不是屠城之军,你若愿为百姓着想,便留下来,助我们安定局势。」 张公弼惊愕地望着童古,沉默许久,终于点头:「好。」 翌日清晨,福州城头,宋朝的旗帜已被明教的日月圣火旗取代,闽清、古田、福清、长乐四县传檄而定。童古与童训站在城楼上,望着脚下的城池,心中明白,这座福建重镇的易手,将使得整个闽地局势彻底雪崩。 果然,不久后,福州知府投降的消息迅速传遍福建各地。 兴化军守军大乱,泉州士绅动摇,漳州、邵武军等地的团练也纷纷开始与明教接触。 晨曦初露,叶浓率领编为南路军第九师的建州降军疾行东进,邵武军已然在望。相比于之前拿下建州时的惊险兵变,这一次,他们几乎没有遇到任何抵抗。 邵武军的守将朱师闵自昨日听闻福州陷落,心知大势已去,连夜召集幕僚议事。众人七嘴八舌,有人主张死守,有人主张投降,但最终,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邵武城的百姓身上。 「福州既然已经降了,明教军并未大肆屠戮,反而整肃军纪,未扰百姓。」朱师闵沉思片刻,缓缓道,「与其做无谓抵抗,不如保存实力。」 于是,当叶浓率军抵达城下时,迎接他的不是刀枪,而是一封降表。 叶浓翻阅降表,冷笑道:「朱师闵倒是个识时务之人。」 他随即下令入城接管,整肃军纪。至此,闽西的门户邵武军城正式易帜,明教的日月圣火旗在城头迎风招展。 几乎与此同时,南剑州方向战火正盛。 南路军第四师师长丁朝佐亲率大军直逼南剑州,然而南剑州知州邓肃却没有朱师闵的果断,他选择死守州城,希望依靠坚固的城墙和军力拖住明教军,为朝廷争取援兵。 但他没有想到,明教早已在当地士绅、豪强之中展开渗透,而这些地方势力对于明教并不陌生——明教的势力在江南早已铺展开来,他们的名声、手段以及对百姓的承诺,都让南剑州的地方豪强们开始动摇。 丁朝佐进军之前,便派遣了细作秘密联络城中士绅,并承诺他们投降后不予清算,反而会给予在新政权中的一席之地。于是,当南路军大军压境,攻城战正酣之际,城内突然爆发剧变——豪强勾结部分守军,在夜间打开了城门,里应外合,一夜之间,南剑州便落入明教之手。 邓肃被俘,面色苍白地站在丁朝佐面前,他仍不敢相信,自己苦心经营的防御竟在一夜之间土崩瓦解。 「邓知州。」丁朝佐淡淡地看着他,「大势如此,何必负隅顽抗?」 邓肃咬牙不语,最后长叹一声:「成王败寇,本官无话可说。」 南剑州的迅速陷落,彻底击垮了福建残余宋军的斗志。 兴化军守将杜安原本还抱着观望态度,但当南剑州一夜易手的消息传来,他彻底明白——福建的局势已然无可挽回。 于是,杜安很快遣使向明教军请降,愿意献出城池,接受明教统治。 童古、童训在福州收到杜安请降的消息后,相视一笑。童训叹道:「福建,已经尽入吾等之手。」 童古点头,望向地图,目光移向福建南部的泉州、漳州、汀州,以及更西侧的潮州、惠州,沉声道: 「该向更远的地方进军了。」 第640章 全取漳泉 泉州,这座东南沿海最为繁华的商贸城市,此刻城内却一片寂静。 南路军第五、六师在熊志宁、廖公昭率领下南下推进,兵临城下。然而,与其他地方的战况不同,泉州并未出现惊慌失措的抵抗,也未见紧张的备战迹象。 熊志宁早在出发前,便已通过商路上的情报网络,摸清了泉州的态度。泉州不同于福州、建州这些军事重镇,它是东南海贸的中心,依靠的是海商、士绅的经济实力,而非朝廷的军队。因此,这里对大宋朝廷的忠诚,并不如一般州府那般坚固。 于是,南路军尚未抵达,熊志宁便秘密派人与泉州几大家族接触。 「大宋已然风雨飘摇,江南几乎尽入明教之手,如今泉州独守,诸位以为还能撑多久?」 面对熊志宁的使者,泉州几大商贾世家陷入沉思。 早在数月前,他们便已听闻江南局势动荡,朝廷在北方节节败退,而南方竟然冒出个「明教」,势如破竹地席卷了江南两浙全境。泉州的士绅们并非死忠于赵宋,他们更关心的是商业利益。 而如今,明教军虽然来了,却并未传出烧杀劫掠的消息,反而对城内商贾抛出优待政策,承诺若城内和平归降,明教将给予士绅封赏,不改商税,还会鼓励对外贸易。 这正合泉州士绅们的心意——他们需要的,是一个稳定的环境,而非无谓的战乱。 终于,在熊志宁的谋划下,泉州驻军被成功策反,城门在夜半时分悄然打开。 晨曦微亮,南路军第五、六师大军鱼贯而入,然而城内却秩序井然。 泉州知州赵大成站在府衙门口,亲自迎接熊志宁与廖公昭的到来。他的神色间虽有一丝不甘,但更多的是认命——当地方士绅、军队、百姓都已顺从,他这个知州,也没有多少选择的余地。 「熊师长。」赵大成拱手行礼,语气平静,「既然泉州已归明教,还望将军善待百姓。」 「知州相公放心。」熊志宁朗声笑道,「我明教治下,凡愿归附者,皆以安民为本。」 一旁的廖公昭则直接向副将下令:「全军入城,不许扰民,违者军法处置!」 整肃军纪的命令很快传遍泉州街头巷尾,士绅、商贾们都在观望这支异军的动向,原以为他们会大肆掠夺,结果却发现南路军纪律严明,不仅未扰民,甚至还主动派兵维护市场秩序。 商人们终于松了一口气。 入夜,泉州城的几大家族与海商代表齐聚商会,密议城内局势。 「这明教看起来不像是土匪。」有人开口道。 「何止不像?他们比大宋的禁军还规矩!」另一名老者捋须笑道,「我们担心的商贸问题,他们不仅没有干涉,甚至愿意放开海贸!」 众人议论纷纷,最终商会首领蒲多芬做出决定: 既然泉州已归明教,他们不如顺势而为,反而能保住家业。 于是,第二天清晨,郑家、黄家、蒲家等泉州大族,主动拜访熊志宁,表示愿意协助南路军,并愿意提供军资、粮秣、船只,助明教大军进一步进攻福建南部! 熊志宁与廖公昭相视一笑,知道这场仗——已经赢了一半。 六月的闽南,烈日炙烤着大地,漳州城墙在阳光下泛着森冷的青灰色光泽。城外,南路军第八师师长杨勍亲率大军围困漳州,旌旗蔽日,战鼓轰鸣,然而这座城池却迟迟未能攻破。 漳州守将吕光远,乃是大宋朝廷在福建的心腹宿将。他早年跟随童贯南征北战,在福建经营多年,城中守军尽是其旧部,城内士绅、武装团练皆归其节制,根基极深。 在泉州、福州等地相继归降后,吕光远非但没有动摇,反而更加坚定地选择死守漳州。他知道,如果自己一降,福建再无可守之地,整个江南将彻底落入魔教之手。 「我朝半壁江山尚在江陵,赵官家绝不会任由江南丢失!只要拖住贼军,朝廷必有援军!」 凭借这份信念,他固守城池,誓死不降。 到七月,杨勍站在沙盘前,眉头紧锁。 自半个月前发起围攻,南路军已经尝试了三次强攻,却都被吕光远率军顽强击退。漳州城高墙厚,护城河宽,守军更是拼死抵抗,完全没有动摇之意。 「城中军民皆愿死战,已非寻常可破之城。」副将黄武沉声道,「将军,我们是否该暂缓攻势?」 杨勍目光锐利,沉思片刻。 「不行,南路军大势已起,若在此停滞,必挫军锋。我们必须尽快破城!」 「可是……敌军战意极盛,硬攻恐怕……」 「他们也不是铁打的。」杨勍冷笑一声,指着沙盘道,「吕光远敢死守,是因为他还抱有朝廷援军会来救援的希望。而漳州物资虽丰,但毕竟只是地方城池,不可能无限坚守。」 他抬头看向众将:「传我命令,今夜起,全军日夜不间断轮番攻城!不要急于求胜,但一定要让城内的人一刻不得安宁!」 连日鏖战,漳州城头已是血迹斑斑。尸体堆积在城墙下,箭矢射得墙砖都插满了羽毛,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 吕光远站在城头,盯着城外无穷无尽的明教大军,脸色阴沉。 「都监,魔军换了战法,他们不再猛攻,而是昼夜不停骚扰,士卒疲惫不堪……」一名偏将上前禀告,语气中透着一丝焦虑。 「咬牙撑住。」吕光远声音沙哑,目光依旧坚定,「只要熬过去,朝廷援军就会到了!」 然而,身后的将领们却都默然不语。 他们比谁都清楚,自从南宋小朝廷撤往江陵后,两浙、福建的战局就几乎被明教掌控,赵构如今自身难保,哪里还会派援军来救? 这一战……他们能撑多久? 此时晨雾弥漫,群山隐隐。梁拜明披着蓑衣,骑马立于山道之上,俯瞰着蜿蜒而下的官道。山风呼啸,吹得他的披风翻飞。 「师长,前方便是汀州地界!」探马翻身下马,单膝跪地禀报。 梁拜明眼神一凛,回首看向身后疲惫却仍旧整齐列队的士卒,朗声道: 「弟兄们,我们翻山越岭,日夜急行,就是为了这一战!」 士卒们齐声高喝,斗志昂扬。 「汀州乃闽西重镇,若能一举拿下,则福建再无可战之城!」梁拜明抽出腰刀,指向前方,「全军准备,今日便破汀州!」 「报——!」 一名小校跌跌撞撞冲进府衙,大声喊道:「知府相公,不好了!魔教大军已至城外!」 张绅猛地站起,脸色煞白:「什么?他们不是还在武夷山吗?怎么这么快!」 「敌军一路疾行,翻越山岭,避开要道,竟然杀了个措手不及!」小校语气颤抖。 「守军何在?」 「大人,城防未及调度,南门已经被突破!」 张绅双腿一软,踉跄退后几步,嘴唇发白:「完了……完了……」 他猛地转头看向一名心腹:「快!快收拾细软,随本官出逃!」 心腹惊愕:「大人,不战而逃?」 张绅冷汗直流,怒道:「再不走,等魔贼入城,本官还想保命?」 他顾不得其他,连夜带着亲随弃城而逃。 明教军如潮水般冲入,城头守军尚未彻底反应过来,便被压制得节节败退。梁拜明率军策马直入,亲自挥刀斩杀数名负隅顽抗的宋军军官。 「城内知州已逃,汀州已成无主之地!」副将冷云兴奋地禀报。 梁拜明冷笑:「很好,传令全军,不得扰民,速速接管城池!」 随着明教南路军大队人马鱼贯而入,汀州守军失去指挥,很快四散奔逃,整座城池落入明教之手。 梁拜明驻马城中,望着熙熙攘攘的街道,缓缓开口:「自今日起,汀州归入大明!」 当梁拜明夺取汀州的消息传遍福建,整个闽地的格局已然明朗。 福州、泉州、建州、南剑州、兴化军、邵武军……皆已易帜,唯独漳州仍在死守! 汀州的归顺让南路军正式掌控闽西,也让福建全境彻底陷入明教的势力范围。 然而,吕光远仍然困守漳州,不肯降服。 吕师囊手中紧握着刚刚送来的军报,脸色阴沉如水。他站在太姥山大寨的地图前,目光如炬,缓缓吐出一句话: 「福建,差最后一块拼图了。杨勍围攻漳州多日,竟仍未攻破?」 他皱眉思索,心中已有决断。 「传本座命令,立刻调童训率第二师驰援漳州,此外……」吕师囊目光一凛,看向副将,「熊志宁整合泉州兵马,南下夹击漳州!漳州必须尽快拿下,不能让它成为南路军攻势的阻碍。」 副将领命而去,整个南路军大营迅速动员起来。 吕师囊负手站在大帐门口,望着南方的天空,目光深邃。 「吕光远,你能死战不降,算得上条汉子。但……这座城,你守不住。」 童训率第二师五千兵马,从福州南下,昼夜兼程,直逼漳州北门。 夜色下,大军静默行进,童训骑马缓缓前行,身旁副将贾云鹏低声道:「师长,听说漳州守将吕光远顽抗到底,杨师长久攻不下,咱们这次怕是要硬拼一场了。」 童训冷笑一声:「打仗哪有不拼的?不过吕光远虽然死战,但他已经没有胜算。」 他挥手指向南方:「泉州熊师长那边已经整合地方士绅、军马,随时可以出动。咱们北面施压,熊师长南面推进,里应外合之下,漳州必破!」 贾云鹏点头:「如此一来,吕光远便是瓮中之鳖!」 童训嘴角微微上扬,目光如刀。 「不错,杨师长已经连续多日攻城,城中守军疲惫不堪,再加上粮草不济,他们的士气已然低落。」 他看向前方,眼神凌厉。 「这一战,我们必须速战速决,不给漳州任何喘息的机会!」 熊志宁召集泉州几大家族的代表,在府衙密议。 「诸位,如今福建大局已定,漳州是我大明天国统治闽地的最后一道障碍。只要漳州一破,整个福建便将彻底归顺明尊!」 商人代表们对望一眼,彼此交换眼色。 一名白须老者上前拱手:「熊师长,我泉州与漳州本为近邻,商路相通。如今明教大军已至,泉州既已归顺,漳州再作抵抗已是徒劳。」 另一人附和道:「不错,我们泉州商贾愿意出钱出力,助明教破漳州!」 熊志宁满意地点头。 「好!商人有钱,士绅有人,这泉州数万乡勇,难道还比不过区区吕光远一城之兵?」 他一挥手:「传令各路义军,即刻集结,随我南下漳州!」 八月,杨勍的第八师仍在不断骚扰进攻漳州,但城内守军仍在死守。 然而,这一夜,一队斥候飞速驰入明教军营,翻身下马,大声禀报: 「童训大军已抵北门,熊志宁率泉州兵马抵达南门!」 杨勍闻言,精神一振,猛然站起。 「好!漳州……终于到极限了!」 他眯起眼睛,望向远方城头,冷冷一笑。 「吕光远,你还能撑多久?」 在杨勍的战术下,明教军不再猛攻,而是采取车轮战——昼夜不间断进攻,每次投入一部分兵力,扰乱敌军,使其不得休息。与此同时,大军不断在城外挖掘壕沟、筑垒推进,逐步蚕食城防。 漳州城内,守军已经疲惫不堪。 士兵们已经连日未眠,伤亡日益惨重,粮草也开始吃紧,甚至有些地方已经开始配给稀粥充饥。 吕光远的心,也渐渐沉入谷底。 然而,就在此时,一名信使匆匆赶来:「将军,南门……南门有人打开了城门!」 吕光远猛然一惊,拔剑而起:「什么?!」 信使颤声道:「是城中……城中团练的一支人马,他们……他们降了明教!」 吕光远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 他早就知道,漳州城内虽然有他的旧部,但也有不少地方团练、士绅武装,而这些人……从未真正忠于朝廷。 而当城外压力持续加大,当死亡和饥饿逐渐逼近,他们的立场便开始动摇。 最终,南门的一支团练武装,擅自开城投降。 吕光远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片刻后,他缓缓睁开眼,眼中已无惶恐,只有决绝。 「传令,全军……巷战到底!」 当夜,杨勍率南路军主力由南门破入城中,吕光远亲自率残部巷战抵抗。然而,在城防失陷、兵力不足的情况下,巷战只持续了半日便已溃败。 吕光远率残部退守府衙,直到最后一刻仍不愿投降。 最终,这位漳州守将自刎于府衙大堂,漳州城……终究没能等到他期待的援军。 建炎二年八月,漳州归明。 南路军占领福建全境,准备继续向潮州、惠州进军。 第641章 蒲多芬 泉州海风习习,港口上帆影幢幢,各国商船停泊其中,拂菻、大食、天竺、占城、高棉等国的舶船络绎不绝。自从明教军接管泉州,城中秩序井然,反而吸引了更多海外商人前来贸易。 此刻,军营内,一名身披华贵长袍的大食商人正满面笑容地坐在案几前,身旁站着几名随从,鼻梁高挺,皮肤黝黑,显然是远道而来的外国人。 这位大食豪商,正是名震东海的蒲多芬。 「尊敬的将军们,」蒲多芬用生硬的开封官话说道,脸上堆满笑容,「感谢明教的仁义,我们这些商人才能安稳做买卖,特奉上一整船椰枣,以表敬意。」 他拍了拍手,立刻有仆人送上精美的漆木盒,揭开后,里面满是晶莹饱满的椰枣,散发着甜美的香气。 熊志宁、廖公昭、黄昊三人对视一眼,暗觉这大食商人果然豪气。 蒲多芬见他们面露喜色,笑着继续道:「三位将军,我听闻贵军神兵利器无双,尤以火器称霸战场。我大食商队愿与明教军做笔交易……」 熊志宁挑眉:「哦?什么交易?」 蒲多芬竖起一根手指,笑道:「一船石油,换一桶火药。」 此言一出,三人微微一愣。 「石油?」廖公昭若有所思,「你们大食人拿这东西做什么?」 蒲多芬哈哈一笑:「石油可炼灯油,可制燃料,我大食匠人已试验多次。更何况,贵军既然能造出火器,必然知晓石油妙用。」 三人对视一眼,均觉划算。 火药珍贵,但这次南征,面对的不过是闽南、广东的宋朝厢军,普通冷兵器足够应付,火绳枪和震天雷反倒成了负担。更何况,石油的价值不言而喻,未来或许还有大用。 「除此之外,」蒲多芬眼睛微眯,压低声音道,「我还愿意高价收购贵军的火绳枪、震天雷、火箭,价格定让三位将军满意。」 黄昊忍不住皱眉:「蒲商人,你收购这些火器,是要卖去何处?」 蒲多芬坦然一笑:「自然是转卖给大食各国,甚至波斯、天竺。我大食商人重利,不问是非。」 熊志宁沉吟片刻,终是笑道:「好,既然蒲商人如此有诚意,这笔生意,我们就做了!」 翌日,明教军秘密押运军械至泉州港口。 整整三百杆火绳枪、二十桶火药、五百枚震天雷,以及数百支火箭,在一船船货物中悄然装载上蒲多芬的商船。 而作为交换,蒲多芬则奉上满满一船石油,还有大量黄金、香料、珠宝,以示诚意。 望着渐行渐远的大食商船,熊志宁摩挲着下巴,笑道:「这一趟,赚大了。」 廖公昭却若有所思,低声道:「但愿这些火器,不会哪日落到敌人手里。」 黄昊叹道:「至少在我们眼下的战场,火器已经不重要了。」 三人同时望向西南方——那里,是潮州、是广南东路,是接下来的战场。 夜幕低垂,泉州城内一片静谧。 蒲多芬的庄园位于港口附近,院墙高耸,门口站着几个全副武装的护卫,手按弯刀,目光犀利地扫视着四周。自明教军入城后,治安虽得以维持,但蒲多芬从不相信任何异族的承诺——唯有力量和财富,才能保证他的安全。 庄园深处,一间密室之中,灯火微明,空气中弥漫着乳香和没药的香气。 蒲多芬身着白色长袍,脱下金丝绣边的外衣,赤足跪拜于一块精美的波斯地毯之上。他转身面向西方,缓缓举起双手,对着那个他一生信仰、却早已无法归返的圣地——耶路撒冷。 他默默祈祷,双唇翕动,念诵着故乡的语言:「???????????????????????????????????……」 他虔诚地叩拜三次,额头贴地,心潮翻涌。 二十九年前,那些自称「基督勇士」的法兰克人席卷而来,攻破了他的家乡——圣城耶路撒冷。阿尤布家族的祖先们曾在此统治,阿拉伯人、犹太人、东方基督徒在这里共存,而今,一切都化为乌有。 他记得那一天的惨剧。 十字军攻入城门,砍杀、纵火、掠夺,安拉的子民被驱逐、妇孺遭屠戮,而圣殿的圆顶清真寺,被改成了他们的教堂。一个自称「耶路撒冷国王」的野蛮人(鲍德温一世),登上了他的祖辈们曾经统治的高台,宣布这里再无清真之地。 于是,他被迫踏上流亡之路。 他从大马士革到巴格达,从波斯到天竺,从占城到广州再到泉州。二十九年的漂泊,他见过无数伟大的国度,也见过无数衰败的帝国。他以商贾之名四处求生,但内心深处,却始终燃烧着一个信念——终有一日,他要助圣城重归那真正的主。 而如今,机会终于来了。 东方的拜火教崛起,他们自称明教,信仰的源头甚至可追溯至波斯的琐罗亚斯德,而这个新的教派,竟然掌握了一种可怕的巫术——会爆炸的黑色粉末。 三年前舟山军攻克厦门岛消灭泉州水师那一日,他亲眼见过明教的火器。 火铳铁炮喷吐烈焰,震天雷炸开城墙,火箭拖着长长的焰尾落入敌阵,掀飞士兵的血肉……这等杀戮之术,若是运往大马士革,若是为大食诸国所掌握,谁还能挡住他们的复仇之剑? 「安拉啊,赐予我智慧,让我成为大食之光。」 蒲多芬缓缓起身,目光坚定。 他已经在商船上安排了最机密的货舱,满载着火绳枪、震天雷、火箭、黑色爆炸粉末。只要这批货能顺利运回大马士革,他蒲多芬将成为大马士革的英雄,被世代铭记。 他的名字,将在宣礼塔的祷告中被吟诵。 他的财富,将被苏丹加封为公爵之荣。 他的后裔,将不再是流亡者,而是耶路撒冷光复之战的缔造者! 想到此处,他嘴角微微上扬,披上外袍,走出密室。 夜色之中,他看见港口的方向,远方的海面上,点点灯火闪烁,几艘大食商船正悄然准备启程。 他的命运,即将改变。 而另一边,吕师囊快马加鞭,将军中将领私卖军火之事急报金陵。 此事非同小可,明教的火器乃军中重器,岂能随意外流?尤其是这些胡商远道而来,背景复杂,谁知他们会不会把这等利器卖给未来的敌人? 然而,回信很快从金陵送达,信上只有几句话: 「交易本身无碍,此番易货,我军并未吃亏。但军纪不可废,私自倒卖者,严惩。」 吕师囊盯着这封简短的回信,皱紧眉头。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圣姑竟然不在意军火外流? 他满腹疑问,却不敢违逆方梦华的圣火令,当即将熊志宁、廖公昭、黄昊三人召集至福州的帅府议事厅。 议事厅中,气氛凝重。 熊志宁等三人皆低头不语,面色各异。 吕师囊缓缓环视一圈,冷声道:「你们可知罪?」 熊志宁抱拳,沉声道:「属下知罪。」 廖公昭拱手:「确是属下大意。」 黄昊叹了口气:「军长,我等并非要抗命,只是胡商开出的价码实在划算。」 吕师囊厉声道:「军令如山!再划算的买卖,也轮不到你们私下决定!」 三人皆默然。 吕师囊敲了敲桌面,沉声道:「圣姑已知晓此事,她的意思是,交易可以,但私自倒卖者必须受罚。」 三人闻言,脸色微变。 吕师囊继续道:「你们三人,各领一百军棍,罚俸一年,军中示众,以儆效尤。」 熊志宁等人相视一眼,终究不敢反驳,皆拱手领罚:「属下领命。」 吕师囊见他们态度端正,才稍微缓和了脸色,道:「此外,胡商的背景如何,可曾探查清楚?」 廖公昭拱手道:「那蒲多芬自称是大食国大马士革府来的豪商,在泉州经营多年,与宋朝官府、海商多有往来,此番以石油换取火药,应非有恶意。」 吕师囊微微颔首:「但也不可掉以轻心,着人盯紧他的商队,看看他们的货物运往何方。」 黄昊犹豫了一下,低声问道:「军长,教主既然不反对交易,是否意味着……日后此类买卖可以继续?」 吕师囊目光深邃地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觉得圣姑为何不反对?」 黄昊一怔,熊志宁皱眉道:「这批火器,终究是要流入大食之地……教主莫非是想借此影响西方战局?」 吕师囊缓缓点头,语气低沉:「圣姑向来谋划深远,既然她认为可以卖,那必有其用意。」 他站起身,望向远方:「你们只需记住,军纪不可废,火器流向必须掌控在我们手里。至于未来如何,我们看着便是。」 九月的金陵国会大厦,方梦华批阅完吕师囊的奏报,合上书卷,靠在椅背上,目光微微闪动。 她的手指轻轻叩击着桌面,低声道:「十字军东征正如火如荼,若大食人提前掌握火器,或许能加快历史的进程……」 她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那些熟悉的历史画面。 本该数百年后经历黑死病和君士坦丁沦陷,威尼斯热那亚佛罗伦萨开始文艺复兴,葡萄牙、西班牙、荷兰的航海家们才会掀起大航海时代探寻东方,如今,她是否能提前推动这个世界的变革? 她嘴角微微一扬,轻声呢喃: 「中世纪的黑暗……或许,能更早结束呢。」的黑暗……或许,能更早结束呢。”的黑暗……或许,能更早结束呢。” 第642章 第六四〇章:江南新秩序 永乐九年六月的江南,已是绿意盎然。丹阳、金坛、长兴,沿途所见却尽是焦土与废墟,满目疮痍,触目惊心。兀朮撤退前的烧杀淫掠,将这片富庶之地变成了人间炼狱。岳飞勒马驻足,久久不语,拳头悄然握紧。 但在断壁残垣之间,又出现了另一番景象。 一队队身穿青白布衣的百姓肩挑手搬,正有条不紊地重建家园;穿着明教劲装的武士维持秩序,并未像寻常乱军那般侵扰乡民;数十名帐房先生坐在临时搭建的棚屋里,登记流民姓名、籍贯,并发放粮食与工具;更远处,简陋的粥棚炊烟袅袅,饥民手持木碗依序领取米粥与干粮,没有哄抢、没有混乱,井然有序。 这一幕,与岳飞在驻扎开德府、兴仁府时见到的难民潮截然不同。 他忍不住看向方梦华,语气复杂:「若非亲眼所见,岳某绝不相信,这等有条不紊的安置,竟出自一支乱世崛起的义军。」 方梦华骑在马上,望着远方,语气平静:「这不是义军,这是一个国家。」 岳飞心头微震。 方梦华没有回头,继续道:「本座不会让这里变成江陵,也不会让它成为第二个北方。我明教所过之地,哪怕是焦土,也会重建起来,哪怕是流民,也能重新站稳脚跟。」她微微一笑,「如果说江陵的南宋是一个行在政权,那么明教就是江南真正的新秩序。」 岳飞沉默,心中波涛起伏。 他明白方梦华的意思——她早就不只是想造反了,她要建立一个全新的统治秩序,一个与大宋和前前前前朝都不同的国度。 「如果师妹成了武则天……」 岳飞忽然不敢想下去。 当他们抵达常州湖州交界时,舟山来的船队已在润州北固山码头卸下大批物资,一封密信也送到了方梦华手中。 她展开信笺,迅速浏览,嘴角露出一丝淡笑:「包完办事果然稳妥。」 岳飞瞥了她一眼:「何事?」 方梦华收起书信,淡淡道:「舟山的整套行政机构已经按照预案迁往润州,等到时机成熟,便可入主金陵。」 「妳当真打算在金陵改元建号?」岳飞声音低沉。 「为什么不?」方梦华直视着他,「你看一路走来,金兵毁灭的江南百姓,还能指望赵宋救他们吗?能给他们家园、粮食、秩序的,只有大明。」 岳飞心神剧震,张宪和徐庆也皆是脸色微变。 他们终于意识到,方梦华不只是要建立明教政权,她的目标远比他们想象得更加宏伟——她要在金陵建国,取代风雨飘摇的大宋,成为天下共主! 红日西沉,江水翻涌,一场新的时代变局,已然到来。岳飞翻身下马,望向前方的废墟与重建的工地,沉默良久。 这里原本是繁华的江南水乡,然而在金兵南下后,金坛县遭遇了一场浩劫。昔日的市集被焚毁,乡村被屠戮,尸骨曾经遍布街巷。可现在,他看到的是另一番景象——成群结队的百姓忙碌地搬运木材、夯筑土墙,简陋的工棚已经搭起,新的屋舍正在兴建,甚至能看到一座临时粮仓正加紧完工。 最令他震撼的是,这一切竟然井然有序,没有一丝混乱。 明教舟山军和北路军的士卒穿梭在工地间,他们不只是维持秩序,更是亲手参与建设。铁甲之下,他们与平民一同搬运木梁、筑堤引水,不见一点军人作威作福的样子。扬州难民的脸上虽然带着苦难过后的疲惫,却也透出希望的神色。 岳飞回头,看向身旁的方梦华:「妳真的是因为官家在扬州那道旨意临时起意反宋?」 方梦华轻笑:「怎么,师兄不信?」 岳飞摇了摇头,神色复杂:「若这只是仓促起事,怎会有如此严密的组织,如此迅速的重建?」 方梦华并不正面回答,而是随手指向远方:「你看那边。」 岳飞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湖边设立了一座巨大的工棚,里面排列着一排排编织竹篾的妇人和孩童。他们手中忙碌着,编织出一种细密的席子,旁边的工匠正用泥浆加固它们。 岳飞皱眉:「那是什么?」 方梦华淡淡道:「船坞。」 岳飞心中一震。 方梦华继续道:「这些百姓原本家破人亡,甚至流离失所。但他们只需要半日时间登记,明教就会提供食物、安置住所,让他们在工地或作坊中工作,换取粮食,若愿意投军的青壮,则会被编入重建军中,保护乡里。」 她微微一笑:「他们知道,在这里,活下去并不难。」 岳飞看着那些重新点燃希望的百姓,心中五味杂陈。 大宋呢? 他想起去年完颜宗翰突袭邓州行在,洛阳南阳襄阳当阳一路南下的难民潮,想起朝廷的拖沓无能,想起士绅大族对流民的驱赶,想起逃亡途中的妇孺在寒风中啼哭。 而这里,短短时间内,就已经恢复了秩序。 岳飞缓缓开口:「如此动员力,如此组织度……」 方梦华笑而不语,策马向前。 岳飞沉思片刻,终究还是叹了口气,拨马跟上。 至少,在金虏未灭之前,方师妹是不可或缺的助力。只靠江陵朝廷自身力量能北伐收复中原河朔迎回二圣,他也只是口头上喊一喊连自己都不信。 次日清晨的湖州城,薄雾未散,晨钟隐隐传来,城门外的大广场上却已是人声鼎沸。 广场中央,一座临时搭建的木台之上,几名衣着整齐的书生正在轮番登台演讲,或慷慨激昂,或引经据典,台下围满了各色人等——有身穿青衫的秀才、身着布衣的商贩、甚至还有一些头缠麻巾的匠人和农户,他们或聆听、或低声议论,有时还爆发出掌声或哄笑。 岳飞勒马驻足,皱眉看着眼前这一幕,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 方梦华骑在他身侧,随口答道:「湖州市的第一届市议员和市长推举。」 岳飞更加困惑:「什么推举?」 「就是选出管理湖州的人。」方梦华笑了笑,指向台上的书生们,「这六县的读书人都能报名参选,他们要在这里发表政见,争取大家支持。每个区县选出两名代表,加上两个晋位总共十四人,这十四人会再推举一人为市长,也就是过去的知府,同时再推举一人去金陵的国会,代表湖州发言。」 岳飞听得愣住:「师妹是说……知府不是朝廷任命,而是百姓自己挑?」 「当然。」方梦华轻描淡写地说道,「这就是大明的新秩序,湖州归湖州百姓管,不是金陵派一个青天大老爷过来指手画脚。」 岳飞的眉头皱得更深了:「这岂不是……纲常颠倒,五二倒置?知府乃是天子钦命,黔首如何能自行决定?那这天下岂不大乱?」 张宪和徐庆也面面相觑,显然对这个做法感到不可思议。 方梦华却不以为意,反问道:「岳师兄,赵官家任命的知府就真的英明神武吗?这些年你见过多少贪官污吏?朝廷委派的大员贪墨横行,地方百姓敢怒不敢言,结果金兵一来,师兄在外浴血征战,知府自己投降或逃跑,最后失土之罪却是师兄背锅几次了?」 岳飞一时语塞,他当然见过太多官吏草菅人命,但仍本能地抗拒:「可若是让百姓自己选,他们岂非各有私心,如何能择贤?」 「你说的没错,所以我们让他们投票,让他们竞争,让他们彼此监督。」方梦华指向演讲台旁的一张长桌,上面摆满了竹简和木板,「看看那边,投票时,每个人都会在候选人名字后面画正字,投票公开,唱票现场进行,没有谁能暗箱操作。」 岳飞望向远处,只见一些戴着方巾的学子已经围在桌前,依次拿起木笔,在竹简上认真地划下笔画。他终于意识到,这个选举过程竟然是有章法可循的,而不是他以为的乌合之众任意妄为。 张宪忍不住问:「那湖州的官不是该听命于金陵吗?」 方梦华平静地回答:「这个国家不姓方,金陵不会任命地方长官,而是自下而上的授权,唯有在战争、外交、税收等大事上由国会决定。市长由市议会制约,不能像旧宋的知府那样天高皇帝远,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徐庆忍不住道:「可这样一来,妳岂不是连湖州都不能随意插手?」 方梦华笑了:「没错,我不能。」 岳飞等人都陷入了沉默。 他们从未想过,竟然会有人主动放弃对统治地方的绝对控制。更让他们难以置信的是——在他们眼中如同大宋理所当然属于赵姓皇族的天下,在方梦华口中,本该姓方的这方天地竟然成了「自下授权」。 岳飞心头震动,久久未语。 他忽然有种预感,若是这种秩序真的能推行开来,那么这个天下从秦皇以降的规则,将被彻底改写。 湖州城楼外的广场上,日头渐高,围观的人群不仅没有散去,反而越来越多,整个会场被层层围住,连附近的茶肆酒楼都挤满了人,大家都想看看这场前所未有的热闹会如何展开。 在广场中央的木台上,最后一位候选人正慷慨陈词。 「……湖州乃东南重镇,商贾云集,民生殷实,如今战乱之后,百废待兴!若在下能得众位父老兄弟信任,当以修渠筑路、重振湖州贸易为己任,务必让湖州城再现昔日繁华!」 此人名叫吴季良,乃归安县一位声名卓著的秀才,曾随师游学舟山,颇有经世之才。他刚说完,台下便响起一阵掌声,一些商贾模样的人士更是交头接耳,显然对他的施政理念很感兴趣。 在他之前,已有十余位候选人先后登台,各自阐述自己的政见。他们中有学问深厚的儒生,也有颇具地方经验的乡绅,还有几位基层出身、因组织救灾而广受好评的民间义士。 「今日之后,湖州的新秩序将由诸位共议共定!」 随着吴季良的退场,第一阶段——公开演讲正式结束。 接下来便是投票。 投票席设在木台旁的长桌上,上面铺着一张写满候选人姓名的长卷,每个名字旁都留有空白。投票者需拿起木笔,在自己支持的候选人名字下方划出正字,每人可投两票,分别给不同的两名候选人。 唱票官高声宣布:「请各位按顺序上前投票!」 队伍整齐地排开,最前面的是湖州的士绅、商会代表,随后是各乡学的秀才和当地百姓。有人满怀期待地走上前去郑重投票,也有人犹豫再三,反复权衡后才落笔。 岳飞、张宪等人站在一旁,看到这一幕,神情复杂。 岳飞忍不住低声问方梦华:「此事如何能防止作假?」 「很简单。」方梦华指了指桌前的三名舟山军委派监票员,「这些人是由所有候选人共同推选出来的,且投票现场公开,唱票环节也当众进行,一旦有问题,大家立刻就能发现。」 张宪不解:「可若有人贿买,或者用势力胁迫百姓呢?」 「这是不可避免的问题,但最好的办法就是让过程透明化,让更多人能在光天化日看到。」方梦华平静地说道,「而且,大明的制度并非只依赖个体投票,而是结合社群自治、代表言官来形成一种平衡——这不是完美无缺的,但比起旧宋朝廷的封官拜爵,总归更公平一些。」 这番话让岳飞等人陷入了沉思。 投票结束后,紧接着便是唱票环节。 一张一张竹简被当众展开,唱票官高声念出每一个被投出的名字,旁边的记录员用木笔在计票板上划下正字。 「吴季良,一票!」 「沈文信,一票!」 「林东川,一票!」 …… 每当某位候选人的名字被念出,台下支持者都会爆发出或高兴、或焦急的议论声。有些人得票遥遥领先,有些人则逐渐被淘汰。 方梦华轻轻一笑,转头对岳飞说道:「这就是民意——不论他们过去的门第、出身,只看百姓信不信任他们,能不能为大家带来真正的好处。」 岳飞没有说话,他紧紧盯着台上的计票过程,内心波澜起伏。 经过半个时辰的统计,最终的十四位当选者名单被公布,他们的名字被抄写在一面白布上,高高悬挂在广场上方。 随后,这十四人被请上木台,由他们内部推举出一人担任市长(即湖州知府),另一人前往金陵国会代表湖州发言。 经过一番讨论和投票,最终—— 吴季良当选湖州市长,沈文信被推举为湖州的国会代表。 当吴季良走上前,向全城百姓拱手致礼时,全场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仪式结束后,方梦华环顾四周,看到无数百姓神采奕奕,看到新当选的议员们正与支持者交谈,她知道,湖州的新秩序已经建立了。 岳飞、张宪、徐庆等人则站在不远处,久久无言。 他们心中明白,自己今日目睹的这一幕,或许比千军万马的征战更能决定未来的走向。 ——属于大明的时代,已然来临。 第643章 兵临城下 群山叠翠,独松关外的山道蜿蜒曲折,雨后的青石板路泛着湿润的光泽。方梦华骑在马上,远远望见关口的旌旗随风飘扬,火铳队整齐列阵,关隘上巡逻的士兵披着雨后的晨光,一派戒备森严的景象。 她收回目光,转头看了看岳飞、张宪、徐庆三人,又回望了一眼车队中护送宗泽灵柩的将士,缓缓道:「到了。」 岳飞目光凝重地望着那巍峨的关防,心中浮现出往昔抗金的战场。一年前,他随宗公镇守开封,与金兵血战。如今,他终于护送着恩相的棺椁回乡,这一路的风霜雨雪,他都默默承受。 但他更在意的是,此刻镇守独松关的并非宋军,而是明教北路军。 接近独松关时,早已有人来迎。 第三师师长徐明和第四师师长戚方带着数名副将曹魏、韩玉、庞荣、龙随,在关口迎候方梦华一行。 「教主!」徐明抱拳,朗声道,「独松关已完全接管,宋军辛兴宗部在撤退时未作抵抗,临安城内局势依然稳定。」 「辛苦了。」方梦华微微颔首,目光扫过关防,「关内物资储备如何?」 「粮秣充足,军械齐备。」戚方补充道,「此外,西路军石长老已经越过桐庐富阳,正在向临安逼近。」 岳飞听得眉头紧锁,他的视线扫过独松关的军容,不得不承认,这支明教军确实不同于一般的义军。他们的装备精良,队列严整,纪律森严,甚至比许多宋朝禁军还更有战力。 他低声问道:「杭州城内的宋军呢?」 徐明答道:「他们龟缩不出,赵楷的使者多次派人与我军接洽,但我们只做试探,尚未有正式回应。」 岳飞心神一震,赵楷的小朝廷如今尚未彻底崩溃,但他能否在明教大军南进的压力下维持局势,已是未定之数。 入关之后,方梦华亲自安排,将宗泽灵柩安置在独松关的一座庙宇之中,并在庙前设立祭坛,准备举行一场简单却庄重的悼念仪式。 傍晚时分,岳飞换上整肃戎装,亲自率领旧部,在灵柩前焚香跪拜。 「宗公在世时,以社稷为念,以百姓为先。今日弟子护送先生归乡,却不知此大宋江山还能否安然无恙。」岳飞低声道,双手抱拳,额头缓缓抵在地上。 徐庆、张宪等人也纷纷跪拜,低声喃喃,许多士卒亦是热泪盈眶。 方梦华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她心中感慨,宗泽是宋朝难得的忠臣,但他所在的这个王朝已然腐朽,若是宗泽泉下有知,看到南宋苟且偷安、风雨飘摇的局势,不知会作何感想。 临安城内,士绅百官噤若寒蝉,街市萧条,百姓躲在家中不敢外出,城墙上的守军虽仍披甲执戈,却个个面色灰败,士气低落。 城外三面旌旗飘扬,明教西路、北路、舟山三军合围临安,只有东南方向的候潮门水路尚未封锁,但此时的临安已成孤城,援兵绝无可能。 宇文粹中站在宫城内,透过御书房的窗棂远望北方城头,喃喃道:「天亡我宋室……天亡我宋室啊……」 独松关中,西路军军长石生与副将方成英步入大帐,向方梦华行礼。 石生拱手道:「禀教主,西路军按照战略部署,自富阳一路南下,仅用十几日便彻底控制整个两浙路,临安已被我军团团包围。」 方梦华微微颔首,目光转向方成英:「损失如何?」 方成英抱拳:「禀教主,此战打得极顺利,两浙百姓对明教军并无敌意,甚至许多地方乡兵地主主动献城。与故圣公起义时不同,这次我们不只是攻城,更在进城后迅速接管政务、安抚百姓,确立地方秩序。如今两浙各州府已恢复税赋征收,粮仓、库银、民生事务均已步入正轨。」 方梦华听后,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她很清楚,当年方腊败亡,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战线拉得太长,却无稳定后方支撑,而这次她要做的,不只是夺取,而是建设。 「很好。」她轻轻敲着案几,「既然如此,临安就不必攻打了。」 石生微微一怔:「不攻城?」 方梦华嘴角微微上扬:「临安的赵楷并非赵宋正统,他手下不过一群摇尾乞怜的废物。我们不需要刀兵相见,只需把本座的大纛立在凤山门外,他自会明白该怎么做。」 石生和方成英对视一眼,同时露出会心一笑。 岳飞站在帐外,远远望着这座山河破碎的都城。 他知道赵楷不过是赵佶宠爱的皇子,根本无力执政,南宋真正的行在早已迁往江陵。但临安毕竟承载了太多的记忆,它是大宋在南方最繁华的城池,是无数读书人魂牵梦萦的天堂城,如今却成了瓮中之鳖。 方梦华走到他身旁,淡淡道:「岳师兄,你是不是心里不好受?」 岳飞沉默片刻,缓缓道:「临安虽非朝廷正统,却终究还是宋土。看到它被围,我心中难免……」 方梦华轻笑:「你该习惯,未来这样的事还会发生很多,不过师兄放心,我不会把赵家人怎么样的。」 岳飞皱眉看向她:「师妹真要取代赵氏?」 方梦华目光深邃,轻声道:「我取代的,不是赵氏,而是这个腐朽的旧秩序。」 她转过身,遥指凤山门方向:「明日,我们便去立纛。」 临安皇城,文德殿内烛火幽暗,映照出一张张愁眉紧锁的脸庞。赵楷端坐御座,目光游移,脸上尽是惊惶不安。这座宫殿本该是天下权柄的象征,如今却更像是一座笼中困兽的囚笼。 殿内百官神色各异,有人低头不语,有人偷偷打量四周,心思各异。高俅、宇文粹中、张九成等人站在殿前,等待嘉兴皇帝的最后决断。 赵楷咬着牙,目光扫过满朝文武,最终还是缓缓叹息了一声:「众卿可有良策?」 无人回答。所有人都清楚,明教三军已经团团围住临安,城中粮草不足,援兵无望,形势早已无可挽回。 赵楷捏紧扶手,低声道:「朕已决定,明日出城,向方梦华请降。」 话音落下,殿中众人尽皆低头,没人再做任何反驳。 宇文粹中上前一步,恭敬道:「官家英明,魔教贼人不过是乱臣贼子,必然也需要一个名义来安定天下。官家若能主动示弱,或许能为赵氏留下几分颜面。」 赵楷面色复杂,低声道:「朕……朕还能活着吗?」 宇文粹中躬身答道:「老臣定护官家周全。」 赵楷苦笑,似信非信地看了他一眼,最终挥手道:「罢了,退朝吧……」 朝会散去,高俅满面苍白,缓缓走回府邸。 他曾在徽宗朝不可一世,手握重权,纵横庙堂,但如今,他却成了人人喊打的丧家之犬。他很清楚,方梦华统率的明教并非寻常反贼,他们有纪律,有组织,甚至与北方的京东河东等绿林会势力互通声息。而自己当年在河北京东镇压这些明教盟友时,所造下的血债不可胜数。 「方妖女怎么会放过我……」 他坐在书房中,喃喃自语。 门外仆人来报:「高太尉,宫中有圣旨,召您明日随驾出城。」 高俅闭上眼睛,轻轻一笑,低声道:「不必了。」 他取出一根白绫,在烛火下端详良久,最后缓缓站起,将白绫挂在房梁上。 「太上皇兄弟,老臣先走一步了……」 烛火摇曳,书房内渐渐归于死寂。 宇文粹中回到府中,见族侄宇文琼庆已经披甲待命,顿时满意地点点头。 「明日护送官家出城,你务必贴身随侍。」宇文粹中沉声道,「魔教贼人虽表面言和,但他们未必真的愿意放过赵氏血脉。若局势不对,立刻带官家突围!」 宇文琼庆抱拳:「叔父放心,若贼人有异动,我定护官家杀出重围!」 宇文粹中轻轻点头,眼中透出一丝冷意。他从不相信明教的承诺,赵楷或许已是弃子,但只要他还活着,赵氏的旗号就能继续存在。 「若赵氏覆灭,我宇文一族又何去何从?」 他负手立于堂前,夜风微寒,吹拂着他的衣角。明日,临安将迎来最后的抉择。 第644章 凤山王士元 嘉兴二年七月初一,临安凤山门外。天色阴沉,铅云低垂,仿佛也在见证这大宋气数将尽的时刻。凤山门前,明教的战旗猎猎作响,甲士列阵,三路大军依势包围城门,军纪森严。 赵楷缓缓跨出城门,身后是寥寥几名随侍的旧臣,最显眼的是张九成,他手持圣旨,神色肃然。赵楷虽已换去帝王衮服,穿着一袭素色长袍,但他依旧昂首挺胸,眼中虽有屈辱,但更多的是好奇与试探。 方梦华端坐马上,身披秦氏软甲,气势沉稳如山,她目光落在赵楷身上,带着一丝审视,却不含鄙夷。 二人对视片刻,不约而同地在心中生出一丝复杂的欣赏。 赵楷暗自思量:这女子果然不凡,若非出身寒微,定也是王侯之相。 方梦华则在心中评价:赵楷比起他的父兄,算是难得的聪明人,只可惜生不逢时。 「宣旨。」赵楷率先开口,声音虽不似昔日那般威严,但仍带着皇家的沉稳与气度。 张九成展开圣旨,朗声道:「朕自登基以来,惶惶不安,皆因大势所迫,实非朕所愿。今天下板荡,南北失序,思及社稷百姓,朕深知己身无力回天,唯有退位以避兵燹。今兹特发诏天下——」 他话音一顿,目光瞥向方梦华,见她神色平静,才继续念道: 「即日起,赵楷退位,归于宗室,永不问政。」 圣旨宣罢,四周寂静,唯有风声掠过旌旗,发出「猎猎」之响。 赵楷微微抬起下颌,直视方梦华,语气坦然道:「如今朕既已退位,方教主登基在即,不知可愿依古制三恪之礼,优待我赵氏宗室?」 此言一出,岳飞、张九成等人神色微变,皆望向方梦华。 方梦华闻言,轻笑一声,随即一挥手。 人群中走出一名身穿儒袍的中年男子,眉目端正,气度沉稳,他微微一拱手,恭敬地立于方梦华身侧。 「介绍一下。」方梦华语气随意,「这位是明海商会湖州代表赵子偁,乃是宋太祖赵匡胤嫡传六世孙。」 赵楷神色微滞,岳飞与张九成亦露出讶异之色。 方梦华策马缓缓向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赵楷,微微一笑:「赵楷,你出身太宗一脉,但若论血统正统,太祖一脉才是真正的皇家。」 赵楷脸色微变,张九成则下意识地皱起眉头。 方梦华继续道:「赵光义当年如何得位,史书虽不明言,但朝野皆有议论。历代太祖一脉皆被压制,甚至几乎断绝。而今,你让本座遵三恪之礼,可是——」她轻轻一笑,「为何不问问赵子偁,他是否愿意以皇室嫡裔之尊,被你们这些篡位者施以恩典?」 此言一出,赵楷脸色顿时涨红,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反驳。 赵子偁拱手淡然道:「自靖康以来,我赵氏血脉流离失所,如今大势已去,公子不必再拘泥于虚名。」 赵楷嘴唇微微颤动,岳飞眉头紧锁,心中却不得不承认——方梦华的这一番话,确实直指赵宋统治的软肋。 徽宗、钦宗被金人掳去北方,至今生死未卜,康王赵构也不过是仓皇立朝一路逃窜至江陵。此时的赵宋,哪还有资格自诩「正统」? 沉默良久,赵楷苦笑一声,微微低头:「既如此,朕无话可说。」 岳飞握紧拳头,目光复杂。他虽忠于大宋,但此刻也不得不承认,明教的崛起已是大势所趋,赵宋旧朝,恐怕真的走到了尽头。 方梦华并未继续逼迫赵楷,而是收回目光,缓缓道:「赵楷,你降得算是痛快。」 她挥了挥手,身后亲卫将一卷册封诏书呈上:「既然你不问政,那就随本座回金陵吧。太上皇之位,我不会给你,但明教治下的安稳日子,总比你被金兵俘去强。」 赵楷沉默片刻,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凤山门外的风声依旧,明教的日月大纛迎风飘扬,赵楷静静站在原地,双目微阖,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 方梦华的声音清晰地传入耳中:「给你两个选择。其一,回金陵后,按违命侯旧例优待,软禁府邸锦衣玉食,仆从成群,自此终老。其二,放弃赵家身分,改头换面,入我大明为官。」 她语气平静,不带丝毫胁迫,似乎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赵楷微微抬头,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他自幼生于宫廷,目睹过朝堂之上的倾轧,也尝过钟鸣鼎食的尊荣。他原本并不在意皇权得失,只因生在帝王家,命运裹挟着他走到了这一步。 如今,他终于可以选择自己的未来了。 他低头沉吟数息,最终缓缓抬起目光,坚定道:「我选第二个。」 岳飞闻言,微微皱眉,似乎未曾料到赵楷会如此果决。他本以为,这位曾经的遜帝会因失去皇位而愤懑,或是消沉,没想到他竟然毫不犹豫地放弃了赵家身份。 方梦华嘴角微微勾起,似乎早已预料他的选择。她高声道:「记之——临安城破后,嘉兴伪帝赵楷不知所踪。当日杭州有才子王士元慕名来投!」 一旁的书记官立刻提笔记录,笔走龙蛇,迅速将此事写入档案。 赵楷听到这句话,微微一怔,随即恍然大悟。 王士元。 王,士元——「原是王」。 他心念一转,抬眼望向凤山门,忽然想起——此地乃「凤」山门,而士元正是凤雏庞统的字号! 方梦华这是在暗示他,虽失去皇位,但仍是有经天纬地之才的「凤雏」之人。 这一刻,他的心结彻底解开。 赵楷深吸一口气,整了整衣襟,目光清朗而坦然,朝方梦华深深一揖,以书生之礼正式拜谢。 「王士元,拜见教主。」 这一拜,不是降服,而是臣服于大势。 岳飞看着王士元,心中复杂。他曾经坚定地认为,赵宋的天下只能由赵氏宗室承继,可眼下,他却亲眼见到一位真正的赵氏皇族,甘愿放弃帝王之尊,投奔师妹。 方梦华微微颔首,语气淡然:「从今日起,世间已无赵楷,你是王士元。你有才华,若能助本座治理江南,日后自有大用。」 王士元从容点头。 方梦华随即转头,对身旁的书记官道:「王士元才学过人,先安排他做包大法官的副手,辅佐立宪。」 书记官立刻记录下来。 王士元听罢,深深望了方梦华一眼,眼中闪过一抹赞赏与期待。 这场投降与改名不过短短一刻,却仿佛见证了一次新生。 第645章 宇文重庆 凤山门前,明教的军旗依旧高扬,而赵宋旧帝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风中。 宇文琼庆站在赵楷身旁,宛如一座铁塔,身高近一丈,气势逼人。他一身厚重甲胄,手按腰间长斧,原本是誓死护驾,如今却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他原本的使命是保护赵楷突围,但赵楷却主动放弃帝位,改名王士元招安新朝为官,令他一时之间不知所措。 方梦华注意到他的异样,随口问道:「这位高人是?」 宇文粹中连忙上前一步,拱手道:「这乃是我族侄,宇文琼庆。」 宇文粹中的官话带着四川口音,方梦华听在耳中,只觉名字听起来像「宇文重庆」。 她微微一怔,脑海中立刻浮现出《隋唐演义》中的「天宝大将」宇文成都。 于是,方梦华露出一丝揶揄的笑意,故作随意地问:「你可有个使凤翅鎏金鎲的兄弟?」 话音刚落,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宇文重庆微微皱眉:「凤翅鎏金……什么?」 宇文粹中也是一脸困惑。 方梦华眨了眨眼,立刻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隋唐演义》在这个时代还未诞生,宇文成都只是后世小说中的虚构人物,自然不会有人知道。 场面有些尴尬。 赵楷(王士元)看了一眼方梦华,心里有些惊讶。他一直听闻这位明教圣姑才智非凡,甚至有些未卜先知的神秘感,不禁对她的来历更添几分好奇。 为了缓和气氛,岳飞忽然朗声笑道:「哈哈,圣姑所言在下不明白,不过宇文兄一身武艺,既然此间事已了,不如与岳某比试一番,切磋切磋!」 众人一听,纷纷露出期待之色。 宇文重庆闻言,目光炯炯地望向岳飞。他自幼习武,家族世代从军,平生最敬佩的便是沙场上的豪杰。而岳飞的名字,他早已听闻——这位年轻的武将曾在抗金战场上连连得胜,即便是金军之中,也有不少人对岳飞敬畏三分。 宇文重庆抱拳道:「岳统制大名,在下早有耳闻。既然如此,便请赐教!」 岳飞哈哈一笑:「请!」 众人立刻让出一片空地,形成一个天然的比武场。 宇文重庆身材魁梧,臂力惊人,所用兵器是一杆三尖两刃斧,长约七尺,重逾六十斤,斧刃寒光闪闪,显然不是寻常武士能驾驭的兵器。 岳飞则取过自己的沥泉矛,身姿稳健,气定神闲。 「请!」 「请!」 两人同时抱拳,随即双双后退一步,摆出起手式。 宇文重庆深知岳飞枪法精妙,不敢轻敌,握紧三尖两刃刀,沉腰稳步,蓄势待发。他知道自己力量占优,因此选择先让岳飞出手,伺机反击。 岳飞微微一笑,身形微动,脚下踏出「奇门游龙步」,身如游龙,瞬间逼近宇文重庆,沥泉矛疾刺而出,矛头直取对方咽喉。 这一枪迅猛无比,宇文重庆大喝一声,横刀封挡! 「铛——!」 矛斧相撞,激起一片火星。 岳飞这一矛虽快,却未使出全力,而是试探性的攻击。但宇文重庆毕竟体型高大,臂力惊人,即便岳飞技巧高超,也难以占到便宜。 宇文重庆挡下这一矛后,立刻反击,双手握斧,一记横扫千军直劈岳飞腰间! 岳飞脚下一错,身形如影随形,瞬间侧移半步,避开斧锋,同时手中长矛一挑,矛尾如鞭,扫向宇文重庆膝盖! 宇文重庆反应极快,猛地跺脚,稳住身形,挥斧下挡,险之又险地挡住岳飞的攻势。 两人你来我往,矛光斧影之间,已然交手二十余招,却仍然不分胜负。 围观众人屏息凝神,连王士元(赵楷)也看得目不转睛。 岳飞矛法精妙,进退有据,而宇文重庆斧法沉稳,每一击都沉如山岳,极具威势。 两人交战越久,宇文重庆越是佩服。 战至五十余合,宇文重庆终于收斧后退,朗声笑道:「岳统制果然名不虚传!若在战场之上,我若无全副铠甲,只怕早已败下阵来!」 岳飞闻言,亦微微一笑,收起沥泉矛,抱拳道:「宇文兄也是好手,这一战,让岳某受益良多。」 两人互相敬佩,拱手作揖,战意虽浓,但比武只是切磋,未分胜负便已停手。 周围众人纷纷喝彩。 凤山门外的比武已经结束,宇文重庆和岳飞二人惺惺相惜,互相抱拳致意。方梦华看着这一幕,心中暗自思忖。 宇文虚中宇文粹中兄弟二人曾是北宋朝廷的肱股之臣,赵楷即位后,他们追随新主入驻临安,如今赵楷逊位归于己用,他们的归属也变得模糊不清。 她心里清楚,宇文家未必真的愿意死心塌地地追随明教,毕竟他们是传统的士族门阀,不像徐明、戚方这样的草莽出身。比起接受明教统治,他们更可能选择归附南宋江陵行在,至少那边的环境对他们而言更熟悉,也更有发展的空间。 而岳飞对宇文重庆的欣赏,正好给了她一个契机。 方梦华轻轻一笑,目光落在宇文粹中身上,缓缓道:「宇文相公,眼下临安既定,嘉兴伪庭已除,你有何打算?」 宇文粹中略一沉吟,斟酌着措辞:「宇文家世受大宋恩宠,虽未能辅二帝返国,但也无意反抗正朔。今日既已降顺,自当随行。」 这话既表明了立场,又留有余地。 方梦华微微点头:「很好。本座向来重才惜才,既然你们愿意降顺,自然不会亏待。只是,你们既是豪门出身,总不能一直无所事事——不如这样吧,宇文相公可愿随岳统制西上,回江陵朝廷那边报效?」 此话一出,不仅宇文粹中愣住,岳飞也有些意外。 岳飞皱眉道:「圣姑的意思是……让宇文相公他们投效行在?」 方梦华含笑点头:「岳统制应该清楚,宇文家与赵宋皇族关系匪浅,直接纳入本座麾下,恐怕他们自己也会不自在。但若是回到行在,则是名正言顺的归附,对他们来说更有利。」 她这番话说得十分诚恳,但其实内藏深意—— 首先,她不想收揽宇文家,因为他们对明教而言是外来者,难以真正信任。其次,让宇文家投效江陵,能增强南宋行在的实力,对抗金国,这对她来说也是有利的。 更重要的是,以岳飞为引,宇文家与他建立更深的交情,将来若南宋朝廷有变,宇文家或许会选择站在岳飞这一边,而非完全听命于行在的权臣。 这样一来,不论是明教还是岳飞,未来都能从中获益。 岳飞听完,眼神微动,心里有些明白了方梦华的用意。他转身看向宇文粹中,语气诚恳道:「宇文相公,若愿随岳某西去,与本将一同为国尽忠,这定是大宋之福。」 宇文粹中沉思片刻,终于点头:「既然圣姑与岳统制如此厚待,宇文家自当报效国家,随将军西去。」 宇文重庆听见这话,倒是松了一口气。他并非不愿投效明教,而是这支军队毕竟来自草莽,他这种传统将门出身的护卫,总觉得格格不入。反倒是跟着岳飞,他更能找到自己的位置。 方梦华见计划成功,心中一笑,随即对岳飞道:「岳将军,江陵那边宋廷如今战事不断,你回去后,怕是要立刻投入战局了。宇文家世代行军,当能助你一臂之力。」 岳飞点点头,抱拳道:「多谢圣姑成全。」 方梦华笑道:「我们同为汉家儿女,为了抵抗外敌,各自努力罢了。」 她随即挥手,示意亲兵准备马匹,安排宇文家族随岳飞同行。 这时,站在一旁的王士元(赵楷)看着这一幕,心中不禁感慨万千。 方梦华轻描淡写间,便让宇文家选择了南宋行在,而非明教,看似大度,实则步步算计。这让他深刻地意识到,这位明教圣姑并非单纯的反宋义军领袖,而是一个真正的政治家。 同时,他也更加庆幸自己选择了放弃赵宋皇族的身份,否则他怕是根本无法在这场棋局中存活。 想到这里,他看向方梦华的眼神,多了一丝敬畏,也多了一丝期待—— 这位女子,究竟能将这场天下大势,导向何方? 第646章 义乌宗祠 临安事毕,一行人顺浙水而上,沿岸风光旖旎,春日新绿映照在江面上,水波荡漾如碎金。舟船行过桐庐后,水势渐趋平缓,这里已入睦州地界。 然而,与润州一带仍在废墟上重建的萧瑟景象不同,这里却是一片热闹非凡的庆典场面。 岸边的村镇间,家家户户张灯结彩,长街上有信徒列队敲锣打鼓,焚香拜祭,口中高诵摩尼赞词:「太一生光,光复吾土!」 这些人衣着朴素,却眼含热泪,满是激动与振奋。他们并不是在迎接方梦华,而是在庆祝睦州重新回到明教信徒的手中。 对这些百姓而言,他们恨的不是金兵,而是曾经屠灭他们家园、逼他们「改魔归正」的宋廷。 岳飞站在船头,望着这番景象,心中五味杂陈。 七八年前,这片土地曾是方腊起义的核心,如今满目生机,可当年的屠杀痕迹依旧可见——一些村庄的格局仍未恢复,许多土地荒芜后才刚被重新开垦,连人丁也显得稀少。 曾经生活在这里的百姓,或死于屠城,或被俘虏为奴为妓,或流亡异乡。如今能在此重新站起来的,几乎都是摩尼教的坚定信徒。 岳飞轻轻叹了口气。他当年未曾亲身经历这场战争,但他知道,宋军在剿灭方腊军后的报复性屠杀有多么残酷。 当时的他尚在汤阴山中拜师学艺,可如今亲眼见到这些百姓的反应,他才真正体会到:在这里,宋廷已经不是「大宋」,而只是过去的「征服者」。 这片土地的人们,真正视为「父母官」的,是明教的治民者,而不是曾经驻扎于此的宋朝官员。 在金华城外,一支迎接队伍早已等候多时。 为首的是睦州的摩尼祭司与地方首领,他们穿着洁白的法袍,手持银质的日月灯,当方梦华下船时,他们齐声跪拜,高呼:「太一生光,圣姑驾临!」 方梦华站定,目光从人群中扫过。 这些人是真心信仰摩尼教的,并非因为她个人的魅力而效忠,而是因为她是明教的「圣姑」,是明尊在此世的引路人。 她知道,这些信徒已经与宋廷不可能再有任何妥协。七八年前,宋廷告诉他们「圣公是妖邪,圣公是叛贼」,但如今,真正让他们恢复家园、赐予他们土地的却是明教。 「起来吧。」她的声音清越,带着与以往不同的威严,「这里已经光复,未来不会再有灾祸。」 信徒们纷纷起身,眼神仍然满是崇敬。 方梦华知道,睦州地区的民心已经牢牢地握在明教手中,这里不仅是「光复」,更是一个彻底的「新生」。 岳飞站在一旁,目睹这一幕,心中泛起难以言说的情绪。 他曾经以「靖康遗民」的身份自居,认为自己的使命是收复河山,可眼前这些百姓,却并不觉得自己是「宋人」,反而更愿意拥护明教。 他不禁开始思考:如果大宋失去的土地,人民已经不再认同大宋,那么这样的「收复」究竟还有何意义? 这一刻,他感觉自己所追求的东西,似乎与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产生了某种错位。 而方梦华则微微侧目,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思考,却并未点破。 她知道,岳飞仍是忠于宋廷的将领,现在的他还无法接受「宋朝已经失去民心」的事实,但未来的局势会让他慢慢明白——这场「光复」,或许比靖康之变更具深远的意义。 队伍入义乌境时,已是暮夏时节。连绵的青山在云雾中隐约起伏,田野间的桑树新叶葱郁,稻田里的稻穗随风轻摆,仿佛这片土地从未经历过战火蹂躏,仍旧维持着浙中一带的温润祥和。 义乌宗氏的祖宅位于县城西北的丘陵之间,宅院并不奢华,却沉稳大气。宗家老小早已在门前等候,族中长者宗峄拄着龙头拐杖,带着宗泽的孙辈们肃然站立。 当宗泽的灵柩缓缓入门,宗家众人尽皆跪倒,泣不成声。 宗峄扶着拐杖颤声道:「三哥,你回来了……」 十岁的宗嗣益虽年幼,却已经知道祖父为国鞠躬尽瘁的壮烈,忍着眼泪跪拜道:「孙儿迎祖父归家!」 方梦华与岳飞上前施礼,岳飞低声道:「宗老,小将护送宗公灵柩回乡,未敢有失。」 宗峄深深一叹,摇头道:「若三哥仍在,必会亲手再送你一程……可惜,他这条命,早已尽付江山了。」 他一拂袖,悲声高呼:「迎吾家忠简公,入宗祠!」 鼓声缓缓响起,宗泽的灵柩在族人簇拥下,进入宗氏祠堂。 宗氏祠堂内,供桌上陈列着宗泽的生前衣冠,他当年披坚执锐的铠甲,如今被整齐地摆在香案前,旁边是他用过的笔砚与兵书。 赵构朝廷已经追谥宗泽为「忠简」,特旨送来一方「忠简公」匾额,如今高悬于祠堂中央,熠熠生辉。 族人们整齐肃立,所有人都着素服,孩童们站在最前,目光中带着敬仰与悲痛。 祭典开始,长老宗峄亲自上前,将一杯浊酒缓缓洒在宗泽的牌位前,声音颤抖而坚定:「三哥,宗家无愧于你,大宋无愧于你,天地无愧于你!」 族人们齐声呼道:「忠简公千古!」 方梦华站在一旁,静静望着这一幕。 这个老人曾经是北方宋军最后的脊梁,在金军南下、开封无主之时,他一力苦撑大局,直至油尽灯枯。 然而,朝廷负了他。 即便赵构后来追谥忠简,然而若当初他真的愿意听从宗泽「三呼渡河」的遗言,南宋的江山或许不会沦落到今日这般境地。 想到这里,方梦华微微侧目,看了看岳飞。 岳飞神情肃穆,双拳紧握。 他心中或许比任何人都清楚宗泽的壮志未酬,那份「渡河靖难」的遗志,如今已经落在他的肩上。 当宗家后人逐一叩拜时,岳飞终于迈步上前,深深一拜,低声道:「宗公在上,岳飞未敢忘志。」 这一刻,整个宗祠内一片沉寂。 宗峄颤声道:「岳统制,若我三哥地下有知,必定愿意将这柄未曾染尽敌血的剑,托付于你……」 岳飞缓缓起身,郑重道:「小将不敢忘忠简公之志。若有一日,能令宗公遗愿得偿,岳飞此生无憾!」 方梦华望着这一幕,心中暗叹。 宗泽曾是岳飞心目中的师长与楷模,如今他接过这份遗志,意味着未来的岳飞,终究还是会走上「渡河靖难」的道路…… 可这个时代,已经不同于她熟知的历史了。方梦华当初在磁州爽快答应宗泽收自己为义女,除了对这位老英雄的敬仰之外,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原因,那就是她前世所在的方家作为浙江省的企业家本来就跟九百年后的义乌宗家是世交。 祭典结束后,方梦华特地走到宗泽的四个孙子面前,看着这几个年幼的孩童。 「你们的祖父,是当世的大英雄。」她温声道,「但英雄的道路,并不意味着你们必须背负同样的命运。」 宗嗣益挺起胸膛:「姑妈,祖父曾说,男儿生世,当立功立德,方不辱家门!」 方梦华微微一笑,摸了摸他的头:「你才十岁,想的未免太远。只要你们能长大成人,护好宗家,不让先祖蒙羞,就是最好的回报。」 她从怀中取出一枚令牌,上面刻着「明海」二字,交到宗嗣益手中:「若有一日,你们需要帮助,带着这个去婺州明海商会,他们会护你们一程。」 宗家众人闻言,不由心中微动。 方梦华虽未明言,但这分明是给宗家留下了一条后路。如今明教势大,连赵构都奈何不得,若有一天世事再变,至少宗家不会孤立无援。 宗峄眼含热泪,拱手道:「圣姑厚爱,宗家铭感五内。」 岳飞看着这一幕,心中更加复杂。 他当然希望宗家能世代忠良,可他不得不承认——如果南宋将来不可复兴,宗家只怕真的只能依附于明教了…… 宗泽灵柩入宗祠,祭礼过后,宗氏家族在厅堂中设宴款待方梦华与岳飞。席间,宗泽长孙宗嗣益紧紧拉着方梦华的衣袖,满脸崇敬地唤道:「姑妈!」 方梦华轻笑,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温声道:「嗣益乖。」 然而,坐在旁边的宗嗣尹却猛地一拍桌子,怒目而视:「不许叫!你怎么能认这个魔教妖妇做姑妈?阿祖是大宋的忠臣,临死都在喊着『过河』,要光复河山,她却举旗造反,公然叛宋!你若认贼作姑妈,弟弟就要跟你割席断交!」 此言一出,席间顿时安静下来,宗家长辈们表情微妙,岳飞脸色微沉,宗峄则扶着拐杖,似乎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方梦华见状,心中一笑。 这两个孩子,分明是在演双簧。 她经历了这么多风浪,自然不会与一个七岁的孩子置气,更何况,她太清楚这个时代士族的处世之道。宗氏一门身负宋朝忠烈之名,立场必须鲜明,既不能彻底投靠她这个「魔教教主」,又不能彻底疏远她这个江南新统治者。最好的方法,就是由长孙宗嗣益来维系与她的关系,而次孙宗嗣尹则高调表态忠于大宋,确保宗家的名声不被天下士人唾骂。 她微微一笑,端起酒杯淡然道:「嗣尹,你说得不错。宗公一生忠烈,确实为大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你们兄弟有这样的觉悟,是宗公家风的传承。」 宗嗣尹原本腮帮鼓鼓,此刻听她如此说,倒是有些愣住了,不知该如何接话。 方梦华放下酒杯,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岳飞,忽然笑道:「你既然不认本座这个姑妈,却愿意继承祖父遗志,为大宋尽忠……那本座看不如这样——让岳统制收你为义子,如何?」 众人一听,纷纷惊讶地看向岳飞。 岳飞也是一怔,正欲推辞,方梦华已经看向宗峄:「岳统制乃宗公生前最器重的将领,嗣尹若能随他习武、立身军旅,未尝不是一条光宗耀祖的道路。」 宗峄闻言,顿时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此举……正合宗家所愿! 义乌宗氏虽是地方士族,但宗泽身后,其家门望已远超一般的两浙世家,成了天下士林敬仰的忠烈门第。然而,这样的名声若没有相匹配的政治地位与资源,很快就会被历史洪流所冲散。因此,如何让宗家在未来的乱世中继续立足,便成了家族长辈最迫切考虑的问题。 如今的局势,宗家与方梦华的关系不可断,毕竟义乌地处江南腹地,受明教统治,若失去这层关系,家族在地方上立足都会变得困难。然而,若完全倒向明教,便会被南宋士林视作叛臣之后。 现在,方梦华主动提出让宗嗣尹拜岳飞为义父,并随岳飞回江陵,承袭宗泽的爵位,既确保了宗家在南宋朝廷的地位,又巩固了家族在江南的生存根基。 这无疑是一条两全之策! 宗峄连忙起身,拱手道:「圣姑深谋远虑,宗家感激不尽。」 岳飞皱眉道:「此事……」 方梦华微微一笑,低声道:「岳统制,你难道不愿意收宗颖大哥的遗孤为义子?」 岳飞闻言,神色微动。 宗泽是他最敬重的长者,若能承其遗泽,照顾宗家后人,他自然不会推辞。而且,宗嗣尹既然愿意忠于大宋,若随他回江陵,在赵构朝廷也能保有一席之地,这对于岳家军未来的影响力,未尝不是好事。 沉默片刻后,岳飞终于郑重地点了点头:「岳某愧不敢当……但既然圣姑有此美意,嗣尹,若你不嫌弃,从今以后,我便是你的义父。」 宗嗣尹虽然年幼,但也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先是看了看族中长辈,见他们都微微点头,便郑重地跪下,朝岳飞磕了三个响头:「义父在上,请受孩儿一拜!」 岳飞深吸一口气,伸手将他扶起,郑重道:「好孩子,日后你随我学武,继承你祖父的遗志。」 宗嗣益见状,连忙凑到方梦华身旁,拉着她的袖子撒娇:「姑妈,弟弟有义父,嗣益是不是也可以有姑丈?」 方梦华一愣,旁边的梁红玉忍不住噗嗤笑出声,岳飞顿时脸色一黑,宗峄也是满脸尴尬,连忙训斥道:「嗣益,不得胡言乱语!」 方梦华回过神来,轻咳一声,摸了摸宗嗣益的头,笑道:「姑妈现在可还没嫁人呢,哪里来的姑丈?」 宗嗣益眨眨眼,一脸天真地说道:「那姑妈什么时候嫁?我还想早点见到姑丈呢!」 方梦华哭笑不得,旁边的梁红玉已经笑得不行,而岳飞则是一脸不自在地低头喝酒,假装没听到。 席间众人见此场面,都纷纷莞尔,原本因局势而略显紧绷的气氛,也终于松快了些。 第647章 新生岳云 岳飞牵着宗嗣尹的手,在夕阳下走向驻地,少年眼中仍带着拜义父后的兴奋,岳飞却陷入沉思。 宗嗣尹才七岁,正是岳飞记忆里岳云最后一眼的年纪。 靖康元年,金兵正黑旗南下,那个叫焦攀的狗官带路,害得家乡汤阴县被屠。那时他在河东浴血奋战,家中却遭了大难。战事稍缓,他立即派王贵回去探查,却只听到一个令人心碎的消息—— 妻子刘氏被金人掳往北方,生死不知;母亲姚氏带着岳云和襁褓中的岳雷逃难去了大名府。 岳飞抬头望向前方,步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 当时的大名府,仍是大宋的领土。然而,明教的北海商行却在大名府一带活动频繁,大举招募流民前往舟山军的海外领地。母亲若还活着,极可能已随着难民潮去了方师妹的地盘。 他早已想问,却一直没有合适的时机。 岳飞侧目看了看方梦华,她正听着身旁高娴说话,似乎没有察觉到他的沉默。 他犹豫了一瞬,终于还是开口了。 「方师妹,」岳飞的声音有些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有件私事……想问问妳。」 方梦华停下脚步,回头望着他,微微一笑:「什么事?」 岳飞沉默片刻,缓缓道:「两年前,我的家乡汤阴县被金狗屠掠……家母姚氏带着两个儿子逃难去了大名府。后来听说,明教北海商行在那时大举招募流民去妳治下的海外领地……」 他的目光深深望着方梦华,像是在看着一个希望,「妳可曾听过他们的消息?」 方梦华微微一怔。 岳飞的母亲和儿子? 她脑中迅速翻检过所有有关北海商行的消息。确实,靖康初年,明教趁着金宋交战,在北地秘密活动,许多流民被组织着向舟山军的海外新据点——台北盆地迁移。如果姚氏母子活下来,确实极有可能在那边。 方梦华垂眸沉思,片刻后道:「岳师兄……我不能马上给你答案。不过,北海商行与我直辖的舟山军有密切联系,我可以派人去查。」 岳飞心中一震,拱手肃然道:「多谢。」 「不必言谢。」方梦华轻轻叹了口气,「如果他们真的在海外,我一定尽力帮你找到他们。」 岳飞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希冀。 多年未见,云儿如今是否已经长大?雷儿是否还活着?母亲是否安好? 他不敢奢望太多,但至少……希望还在。 第二日,岳飞带着宗嗣尹离开义乌,启程返回江陵。 而方梦华则继续留在江南,筹备接下来的局势。 当岳飞策马而去时,宗嗣尹站在马上,回头朝宗祠方向深深一拜,眼中带着少年的执拗与坚定。 方梦华望着他的背影,心中暗道—— 宗家已经做好了他们的布局,而她,也该继续自己的路了。 方梦华收回目光,静静望向天际。 此番义乌之行,是送宗泽最后一程。 而她接下来的路,才刚刚开始。 此时远在台北市希望小学,岳云站在操场上,背着手,挺直脊背,望向远方的山峦。十岁的少年个头已经快赶上大人,黝黑的皮肤透着一股刚毅,目光沉稳,远超同龄的孩子。 「岳云!」 教习先生罗菊在后方喊了一声,岳云立刻回神,转身小跑过去。 今天是升学评测的日子。 希望小学的课程和大宋不同,不只是四书五经,还学数学、自然、艺术、体育。岳云的文科成绩极好,数学也不赖,尤其是体能——跑步、弓箭、搏击,几乎没有同龄人能赢过他。 他轻轻握拳,心里有些激动。 只要这次考核通过,他就能跳级直接升入「中学」——这是舟山军海外学制的特有安排,相当于大宋的童生考试,只是更加严格。 评测分三项,文科、数学、体育,三科满分者,可豁免四年级,直接进入中学。 「岳云,你等等我!」 身后传来呼唤,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小姑娘气喘吁吁地追上来,脸蛋红扑扑的,「今天不是要去考场报到吗?你怎么走这么快?」 岳云回头一看,笑着停下脚步,「阿琳,早啊!」 这个叫冯琳的小姑娘是他的同桌,父母是从闽北建州逃难来的,在这边种水稻为生。 岳云深吸一口气,步入考场。 而姚氏坐在织布机前,手下丝线飞快穿梭。灯光昏黄,她的神情却专注而宁静。 两年半了。 从大名府一路颠沛流离,最终随北海商行的难民船来到这里——台北。 这是一片她从未想象过的土地,陌生却充满生机。舟山军统治下的海外世界,和她熟悉的大宋完全不同。这里的男人女人都能读书识字,工坊井然有序,计件发薪,工钱丰厚,她靠自己双手织布,能养活自己,也能供两个孩子读书。 她从未想过,自己这辈子还能过上这样安稳的日子。 她放下梭子,揉了揉手腕,轻轻叹了口气。 「奶奶!」 门外响起稚嫩的童声,姚氏抬头,就见三岁的岳雷踉踉跄跄地跑进来,身后跟着一名女兵装束的幼师。 「姚婶儿,岳雷今天表现很好,午睡时间也没闹。」退役女兵李红梅笑着说。 姚氏感激地颔首,从袖中摸出一块麦芽糖递给岳雷,小家伙兴奋地接过,奶声奶气地道:「谢谢奶奶!」 姚氏轻轻摸了摸他的头,眼中闪过一丝柔和。 她的雷儿还太小,不记得流亡的苦难,只知道这里是他的家。而云儿……已经快长成大人了。 想到长孙,姚氏眼神微微一凝,望向窗外。 不知云儿今天考得如何? 天色微暗,织布机的嘎吱声终于停下,姚氏擦了擦额角的汗,将今日份的明锦布匹整齐叠好,准备送去厂里交工。 「奶奶,奶奶!」 岳云像一阵风似的闯进屋,满脸的兴奋溢于言表。他甩下书包,抢过桌上的茶水咕咚咕咚灌了几口,然后用力抹了抹嘴。 「奶奶,我跟妳说,我考上了!」 「考上什么?」姚氏怔了一下。 「少年神机营!第二期!」岳云昂首挺胸,眼中闪着光,「李宝哥哥他们是第一期的,听说在舟山已经学会了用数学计算炮弹打多远、城墙怎么修才能最难攻破!我以后也能学这些了!」 姚氏微微一愣,旋即露出一丝欣慰:「军校好啊,学好了将来可以报效国家。」但话锋一转,她又皱了皱眉,「也对……你都十岁了,男子汉该有个男子汉的样子,还是读军校好,不用和女孩所谓的同桌,省得传出什么不清不楚的话,坏了名声。」 岳云撇了撇嘴:「奶奶,妳都来台北快三年了,怎么还是这么老土!」 「老土?」姚氏被他噎了一下,正要训斥,忽然想起了什么,摇摇头,叹了口气,「算了,不与你争这个。云儿,给奶奶念念今天的《明报》吧,我今下班拿回来的,还没顾上看。」 岳云闻言,立刻兴冲冲地翻开报纸,找到最新的号外,清了清嗓子,朗声念道: 「‘方教主在扬州坚守四十三天,最终明教大军反包围,全歼金狗整编正蓝旗!这是宣和七年以来的最大胜利!’」 姚氏一听,眼中掠过一丝赞许,点头道:「这倒是大快人心的好消息!」 可还未等她开口夸奖,岳云已经翻页,继续往下念: 「‘扬州大捷后,明教大军席卷两浙,包围临安,江南形势骤变!’」 话音刚落,姚氏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手指在桌上轻敲几下,皱眉道:「老身只道这海外岛屿是大名府杨员外的产业,只道那位方教主是个江湖上的抗金义士,没想到还是要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岳云一听,眼神微微一变,急道:「奶奶,怎么是‘大逆不道’?方教主打的是金狗和背后使坏的狗官,又没对咱们坏!」 姚氏神色复杂地看着他,轻轻叹了口气:「云儿,你年纪小,许多事不懂……大宋命途多舛,半壁江山已陷,才刚打退金狗,怎知千防万防家贼难防?你且想想,若是你爹还活着,见到方教主如今这番作为,他会作何感想?」 岳云张了张嘴,想要反驳,但话到嘴边,却顿住了。 他知道爹爹是大宋的将军,是对抗金狗的大英雄。可是这三年里,他所见所闻……跟奶奶讲的许多事情,都不太一样。 这座岛上的生活,比他在大宋任何地方都要安稳,学堂里教的东西,也跟他以前听过的都不同。先生们说,这里没有士、农、工、商的界限,只要肯读书、肯学本事,人人都能有好日子过。 最重要的是,这里的日子,真的比他在汤阴县老家的时候……好太多了。 他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姚氏见他沉默,心里隐隐叹息。她何尝不知道这里的好?但也正因如此,她才愈发纠结。 大宋是她的家国,宗庙社稷,可眼下她的孙儿们,正在这片异乡的土地上茁壮成长。 如果继续留在这里,岳云和岳雷会有更好的未来。 可若是留得太久……他们还会是宋人吗?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面对的选择,并不只是留或走这么简单。 她低头看着桌上的《明报》,看着那一行行字,仿佛它们不只是报纸上的墨迹,而是一条分岔的路,通向两个截然不同的未来。 「云儿。」她轻声道,「你……想要一直留在这里吗?」 岳云望着奶奶,眼神有些动摇,却还是轻轻地点了点头:「我想学本事,我想变强……这样,等将来爹爹要是还活着,见到我的时候,会觉得骄傲。」 姚氏闭上眼,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最终却只是长长叹息了一声。 「你去吧。」 「奶奶——」岳云猛地抬头,惊喜地喊道。 姚氏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望向窗外的海天交界处,眼中浮现出复杂而遥远的思绪。 她这一生,恐怕再也回不了大宋了。 但她的孙儿,终究会找到自己的路。 第648章 陕州突围 李彦仙立于陕州城楼之上,目光如炬,凝望着北方滚滚而来的金军尘烟。远处黄河奔腾,水声隐隐,仿佛在诉说着大势将倾的危机。 完颜娄室果然不肯善罢甘休,继攻陷洛阳之后,又率兵南下,誓要攻破陕州这道屏障,直逼川陕。李彦仙早已料到此局,数日前便遣人向川陕宣抚使张浚求援,希望借三千骑兵反攻金军后路,牵制其进攻之势。 但张浚的回书却劝他弃守陕州,空城清野,据险保聚,待机而动。 李彦仙冷笑着捏紧了手中的书信。 「空城清野?弃守陕州?」他目光扫过城内百姓与士卒,声音低沉却坚定,「若我撤走,这陕州便无险可守,金贼岂不长驱直入?到那时,秦岭以东尽皆金庭后院,川陕还能撑多久?」 副将宋炎忧虑道:「然则金军兵锋甚盛,陕州孤立无援,若完颜娄室倾力围攻,我等如何支撑?」 李彦仙沉思片刻,眸光如刀:「若张宣抚不愿出兵,我便自行突围,渡河北上,直趋晋、绛、并、汾,捣其心腹。金贼若自恃兵锋,必不设防,届时我军可趁虚而入,使其首尾难顾!」 宋炎大惊:「安抚使此策固然险中求胜,然我军不过万余步卒,又无强援,若金军围城不战,将军岂不自陷死地?」 「岂能坐以待毙?」李彦仙朗声道,「我军虽少,然陕州城坚粮足,短期内足以支撑。待我遣人暗渡黄河,令北岸义军举事,若能牵制金军部分兵力,我等便有可趁之机。」 宋炎咬牙道:「既如此,我愿随将军共守陕州,誓与此城共存亡!」 李彦仙肃然点头,转身望向远方烟尘滚滚的金军,眼神凌厉。 「传令全城,将士各守其职,金贼若敢来犯,誓死血战!」 从建炎二年五月始镶黑旗金军十万,旌旗蔽日,依完颜娄室之令,每日轮番攻城,旬日一合,昼夜不歇。城中箭矢如雨,火油遍洒,尸骸填满壕沟,血水染红了城墙根。 李彦仙立于谯楼之上,远望敌阵,神色不改,依旧镇定如常。城中技乐不绝,鼓声震天,士卒精神未衰,军心犹存。 「报!” 陈思道一身血污,冲上城楼,抱拳道:「将军,东城敌军退却,今晨我军焚其攻具,金贼伤亡颇重,然援兵迟迟未至,粮草已尽,军中已无存粮。」 李彦仙微微颔首,目光扫过身旁将士,声音坚定:「取豆以食,豆汁以饮,不可示弱。」 赵叔凭咬牙道:「将军,豆亦尽矣!」 众人皆默然。 「报!” 又一名斥候飞奔而来,单膝跪地:「曲端按兵不动,未发一兵,张宣抚欲亲率大军自长安救援,然金军截断道路,恐难即至!」 李彦仙冷笑一声:「果然如我所料!」 杜开怒道:「曲端妒贤忌能,竟置陕州危亡于不顾!」 李彦仙缓步走至城垛,遥望北方金军大营,沉声道:「既无援军,我等便只能自救。」 「来人!召集诸将!” 须臾,陈思道、李岳、杜开、赵叔凭、刘效、冯经、卢亨等人齐聚,甲胄染血,皆面色肃然。 「各位,金贼攻势不减,粮草已竭,援军无望,今夜我等便拼死一搏,劫营焚粮,破敌斗志!」李彦仙沉声道。 众将纷纷请战,李彦仙当即分派任务:「赵叔凭、冯经、卢亨率三百精锐潜出西门,夜袭金军粮道;杜开、刘效引五百死士绕道南门,偷袭金军大营;陈思道、李岳随我守城,以防金贼察觉偷营之计。」 「诺!”众人齐声应道。 夜色深沉,陕州城中兵士屏息静气,待鼓声一响,杀气冲天。 建炎二年七月,陕州城头血迹未干,金军尸骨堆积如山,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残阳斜照,映得城垣如染胭脂,守城的宋军已是强弩之末,却仍死战不退。 李彦仙立于城头,身披染血战甲,环顾四周,士卒多已伤痕累累,弓弩手宋炎亦气力耗尽,手中劲弩虽仍稳如磐石,然箭矢几近用竭。 忽然,金军阵中传来号令,黄头女真精锐再次蜂拥而上,前列士卒持巨盾遮掩,后列弓弩齐发,箭雨如骤雨狂风般射向城头。金兵鼓声阵阵,震撼天地,每闻鼓击,便进一步逼近,战鼓急促,金军攀梯而上,如蚁附墙,杀声震天。 「放箭!滚木!火油!”李彦仙怒吼,宋军拼尽最后的力气,油罐翻滚,烈焰吞噬金兵,毒箭穿透敌军铠甲,尸体跌落濠沟,然金军仍源源不绝,悍不畏死地冲锋。 「报!北城告急!” 陈思道喘着粗气奔来,单膝跪地,拄剑道:「金狗掘地道而进,北门根基已松,且粮尽矢竭,军心将崩!” 李彦仙咬牙,目光沉如寒铁,正要下令死守,忽见城外黑云翻涌,鸢鸦群聚,呱噪之声混杂战鼓杀喊,城中士卒心神大乱。 完颜娄室立于金军阵前,朗声高呼:「陕州已陷,李彦仙已降!” 金军闻言愕然,旋即士气大振,攻势愈猛。宋军守卒闻之心神动摇,四处张望,见鸢鸦盘旋城上,似乎真应了金军之言,顷刻间,城中生乱,已有士卒弃械而逃。 「李安抚,我等不能再守了!”杜开满脸是血,抱拳沉声道。 李彦仙仰天狂笑,怒道:「我李彦仙岂能降贼!?” 正此时,邵兴、邵云、吕圆登、杨伯孙等人率军杀至,一路披荆斩棘,强行突入陕州。吕圆登见李彦仙仍在,竟泣下道:「仙公安在,吾等便无憾!” 李彦仙却见吕圆登、邵兴等皆是身负重伤,泪水盈眶,叹道:「眼见城池将破,诸位英雄何故为我送死!” 然城破之势已成定局,金军蜂拥入城,巷战四起,血流成河。李彦仙率残部退守州治衙署,誓死不降。 鼓声震天,杀喊声冲破云霄,金军如潮水般涌入陕州。李彦仙率众巷战,血流成河,尸骨盈道,守卒已是强弩之末,却无人愿降。 吕圆登重伤未愈,闻得城陷,强撑起身,拄杖怒道:「仙公,陕州已不可守,你速走,我等挡住贼兵!” 李彦仙手握钩镰枪,满身血污,目光如炬,本欲战至最后一刻,忽忆北海商行管青娘所言——太原失陷前,王荀犹能率部突围入吕梁山,重整旗鼓,今日陕州虽陷,未必便是末路! 李彦仙目光一凌,厉声下令。诸将虽不愿弃城,但皆知留守唯有死路一条。 「邵云、吕圆登,随我杀出城去!” 吕圆登大笑,拄杖在地上一点,沉声道:「仙公走罢,小僧自有去处!” 言罢,竟带着邵云、贾何、阎平、赵成等人反身冲入金军阵中,以一己之力断后,僧杖翻飞,扫倒金兵数人。贾何等人随之死战,终力竭而亡。邵云亦被围,浴血而战,最终力尽被擒。 李彦仙率残部冲杀,身中数箭,仍奋力拼杀,手中钩镰枪左钩右刺,血染三尺,金军见之皆胆寒。 完颜活女、折可求大喝:「此獠不死,陕州必复,速速拿下!” 二人各挺兵器杀来。李彦仙冷哼,迎战二将,枪挑刀挡,斗得天昏地暗。三十余合后,折可求趁乱一棒砸中李彦仙小腿,骨裂声起,李彦仙踉跄欲倒,枪尖点地强撑不倒,活女趁机一刀斩下,却被李彦仙横枪架住,刀刃嵌入手臂,鲜血狂喷。 李彦仙怒吼一声,忍痛拔出嵌入臂中的刀刃,反手便是一枪,刺穿一名金兵咽喉,趁机踢翻一架云梯,掩护部属冲杀。陈思道、李岳、杜开、王浒等人随之浴血奋战,终得突围,带领残军杀入中条山落草。 金军破城后,完颜娄室见邵云英勇,欲降之,以千户长相许。邵云怒骂:「汝等犬羊之辈,焉配言官爵!吾乃大宋男儿,宁死不屈!” 完颜娄室大怒,喝令将邵云四肢钉于城门,五日不死,血染满城。金军士卒皆骇然,不敢近前。至第六日,完颜娄室命人剜目摘肝,邵云咀血喷其面,至死仍骂不绝口。 金军占领陕州后,搜捕余孽,妇孺亦不肯屈降,竟登屋投瓦杀敌。金军怒不可遏,下令屠城,杀戮无算,哭声震天。至此,陕州尽陷,潼关以东皆归金人所有,宋室江山危如累卵。 第649章 承州议策 天会六年八月的承州大营,一座雄伟的行宫内,烛光摇曳,映照在一张宽大的地图上。地图上,金国的旗号已经覆盖了大半个天下,从辽东、燕云,到黄河以北,再到潼关以东的中原腹地。然而,在大江南岸,大片地区仍为宋明两家所据。 坐于主位的,正是当今金国大元帅完颜昌,他身着黑貂裘,目光冷峻,手指在地图上缓缓滑过,最终停在扬州附近的一片焦黑的印记上。那里,正是正蓝旗全军覆没的地方。 左侧坐着的是完颜宗弼,人称」金兀术」。他的手掌紧握刀柄,青筋暴起,显然还未能咽下扬州惨败的这口恶气。右侧的完颜宗辅则神色冷淡,低头不语,仿佛在深思什么。 「扬州之败,不是兵力不如,而是轻敌冒进。」完颜昌率先开口,声音低沉。「二太子误判形势,以为南宋不过残兵败将,没想到明军突然起兵发难,一战全歼正蓝旗,令我大金折损数万勇士。」 「可恶!」完颜宗弼重重一拍案几,怒道:「江南魔教这群海贼,竟敢在我大金刀锋之下猖狂!若非他们,扬州早已是我金军囊中之物!」 完颜宗辅缓缓抬头,淡然道:「四弟,你还是这般性急。现在的大势已经不同了。」 完颜昌微微颔首,沉声道:「没错,残宋已非我们的最大敌人。真正挡在大金一统天下路上的,是那个占据东南半壁、胶东、辽南的‘明国’。」 完颜昌的手指滑至黄河流域,他目光深邃:「如今,我军基本控制了黄淮以北的大平原,这是中原最富庶的土地。但要让它真正变成我大金的本土,还需要时间消化。」 「如何消化?」完颜宗弼皱眉。 「汉人有句话,‘衣食足而知礼节’。」完颜宗辅缓缓道,「如今北方战火未熄,百姓流离失所,若不加安抚,只会酿成祸乱。我们必须让百姓恢复生产,使他们逐渐习惯大金的统治,而不是时时想着反抗。」 「所以,你是想行怀柔之策?」完颜宗弼冷笑,「汉人是大宋朝的子民,他们终究不会心甘情愿归顺我大金。」 「怀柔是手段,不是目的。」完颜昌敲了敲案几,「同时,我们要加速‘十旗猛安谋克’制的推行,将女真人迁入赵构这次明旨割让的河北河东山东等地,跑马圈地深入乡村,每户配上十户汉人奴隶,彻底改变北方的人口结构,让这里成为大金的真正内地。」 完颜宗弼双眼一亮,点头道:「好!既然要南下问鼎中原,便不能留一片反叛之地。」 接着,完颜昌的手指划过东南海岸线,落在「明」字所在的位置。 「南宋虽败,但终究是个拖累,而明国却不同。」完颜昌沉声道,「他们拥有强大的海上力量,能从海上攻击我大金后方,甚至能深入辽东开战。这才是大金最棘手的问题。」 完颜宗辅微微一笑,道:「若真论起国力,明国不过是一个新兴的势力,怎能与我大金相抗?但他们的地理位置极为险要,易守难攻。」 「不错。」完颜昌点头,「东南半壁被他们占据,胶东、辽东更是他们的基地。若不能拔除明军,大金永远无法真正一统天下。」 完颜宗弼冷笑:「既然如此,就让他们知道我大金的厉害!不如调集大军,直取胶东,斩断他们的根基!」 完颜宗辅摇头,道:「不可。明军最可怕的不是陆战,而是他们的海师。若不能彻底压制他们的海上力量,我们就算占了胶东,也守不住。」 「那依你之见,当如何?」完颜昌问道。 「我们需要稳固北方,逐步推进。」宗辅目光闪烁,「第一步,稳定河北、河东、山东的局势,确保黄河流域成为真正的金国腹地。第二步,迫使赵构彻底臣服为儿皇帝。第三步,伺机让南人全力对明国下手,逐步压缩夺取远离海岸线的内地纵深,最终消灭他们。」 「此计甚妙。」完颜昌缓缓点头,「不过,明国也绝非坐以待毙之辈,我们必须慎重行事。」 完颜昌站起身,目光扫视在座诸将:「从现在起,我军不再将南宋视为唯一目标。东南半壁,才是最终的战场。」 完颜宗弼舔了舔嘴唇,战意昂然:「好!就让我来会一会这群‘明国’贼寇,看看他们是否真如传闻那般难缠!」 完颜宗辅微微一笑,眼底闪过一丝精光:「且慢,我们先给他们一个惊喜,联络中原一带的镶红旗派兵跟我从西面目前仍在宋朝治下的薄弱地带突破大江天险。」 三人经过长时间的商议,终于达成共识。 「上京会宁府虽是祖宗龙兴之地,但如今天下大势已变,若仍据极北之地,不仅远离中原腹地,更难以统筹北方汉地。」完颜昌的手指轻轻叩击在燕京所在的位置,沉声道:「燕京,才是大金真正的都城!」 完颜宗辅微微点头,道:「自耶律德光以来,辽人便视燕京为陪都,地理位置极为优越。此地南扼中原,北控漠北,东接辽海,西连太行,进可以攻,退可以守,正适合作为新朝中枢。我金当从此大兴,便定名大兴府吧。」 完颜宗弼闻言,朗声道:「既然如此,当速遣使者北上,请四叔下诏迁都!」 完颜昌摆手道:「此事不急,眼下最紧要的,是彻底拿下淮南!」 完颜宗弼目光冷冽,盯着地图上那座坚守不下的孤城——楚州。 「扬州已成焦土,舟山军的大海船时刻巡弋在江面上,我军难以跨江,双方暂时形成僵持。」完颜昌缓缓道,「但若要继续南下,仅靠扬州这座废城是远远不够的。淮南东路的门户在楚州,而楚州的最大阻碍,就是赵立。」 完颜宗辅冷笑道:「赵立此人,心思顽固,手段狠辣。数月来屡次击退我军,甚至连宋廷都无法调动他,只听自己之命。」 「正因如此,才更该除之!」完颜宗弼双拳紧握,眼中杀机毕露,「扬州的教训告诉我们,围城不能久拖,否则只会白白消耗兵力,反倒给敌军喘息之机。如今,我军兵力优势尚在,必须雷霆攻势,一战而下!」 「然则赵立不仅固守城池,还善用水军。」完颜宗辅沉吟道,「其麾下舟师虽比不上舟山军,但在淮水一带,却足以抵挡我军的渡河作战。」 「这便是关键。」完颜昌冷笑一声,指向地图上的洪泽湖,「赵立之所以能长期坚守,仰仗的正是楚州的水陆交通优势。我军若想破城,必须断其水路!」 「我军应如何行事?」完颜宗弼问道。 完颜昌目光一凝,道:「我军分三路而进。第一路,以主力大军正面围攻楚州,逼赵立不得不全力死守城池;第二路,派轻骑绕道,切断其与宋廷的陆上联系,使其无法得到江陵方面的增援;第三路,封锁淮河和运河,断绝城内的粮道!」 完颜宗弼听得血脉偾张,哈哈大笑:「此计大妙!赵立若孤立无援,终究难逃一败!」 完颜宗辅却沉思片刻,道:「赵立固然难缠,但更可怕的,是明军可能会趁机出动。」 「明教贼军?」完颜宗弼冷笑,「他们虽强,却不可能在江北持久作战!况且,此战乃速战速决,只要楚州一破,明贼便来不及救援!」 完颜昌微微点头,道:「确是如此。但仍不可大意,需多备一手。」 完颜宗辅略一思索,道:「不如调镶白旗完颜蒲家奴自辽东而来,驻于徐州一带,若明军果然插手,便可牵制他们,使其无法全力驰援楚州。」 完颜昌闻言,抚须而笑:「妙哉!如此一来,楚州之战可万无一失!」 三人相视一笑,皆知此战若成,金军便可长驱直入淮南,彻底将南宋逼入西南一隅。 恰在此时一封来自西线的捷报被呈到完颜昌手中,他展开一看,脸上浮现出满意的笑容。 「哈哈!好!」完颜昌击案而笑,「娄室不负我大金战将之名,竟然这般迅捷便拔除了陕州的钉子!」 完颜宗弼探手取过战报,扫视一番,亦是狂喜:「李彦仙顽抗一年,竟终究难逃城破之厄,意味着宋军西北防线已彻底崩溃!」 「若无此人阻挡,宋朝西军早该亡矣。」完颜宗辅沉声道,「如今永兴军路尽归我大金,陕西屏障已失,宋军再无险可守。接下来,便该轮到秦凤路、利州路了。」 完颜昌缓缓起身,走到地图前,目光落在那片尚未沦陷的宋朝西南大地上,指尖轻点:「西军虽号称宋军最能战之兵,但其根基在秦凤、环庆、熙河三路,一旦断绝其兵源,再强的军队也无力回天。」 完颜宗弼闻言,狞然笑道:「不错。王彦、曲端、吴玠、吴璘这些残兵聚于凤翔一带,不过是困兽犹斗。只要镶黑旗带上其他中原机动兵力挥师西进,斩杀吴玠,西军便彻底瓦解,之后一路攻入蜀中,便可如当年晋灭东吴般,顺江而下,直取江陵、金陵,荡平天下!」 完颜宗辅却微微皱眉,道:「但四川自古易守难攻,若宋军退守剑门关,倘有一支死士守关拖延,怕是会耽误战机。」 完颜昌冷笑道:「剑门关再险,岂能阻我大金铁骑?当年邓艾可破之,我大金岂会逊于昔日汉人?况且,我们有更好的办法——绕道!」 完颜宗弼眼中精光一闪,问道:「何意?」 完颜昌的手指从地图上轻轻滑过:「当年宋军灭后蜀,正是先取夔州,由三峡水道推进,断绝后蜀退路。如今,我们亦可效仿宋人,命舟师自利州路的嘉陵江三峡顺流而下,直接威胁江陵!若南宋不战,江陵必破;若南宋仓促回援,则蜀地门户洞开,我军趁势入川,东西对进,彼此呼应。」 完颜宗辅闻言,拍案道:「此计甚妙!南宋若回援江陵,蜀地不攻自破;若死守蜀地,江陵一失,宋军退无可退!」 完颜宗弼狂笑道:「如此一来,赵构在成都府便如瓮中之鳖,任由我大金摆布!」 完颜昌深吸一口气,眼中闪烁着无尽的野心:「此战之后,天下无宋,只有大金!」 三人相视而笑,承州之夜,杀机四伏,大金的天下霸图,正逐步展开…… 完颜宗弼手持战报,冷冷说道:「南宋虽势衰,但四川易守难攻,若吴玠等人死守剑门关,我军恐怕无法短期内拿下巴蜀,若战事拖延,明国必不会坐视,届时,东西夹击,恐怕局势对我大金不利。」 完颜宗辅点头道:「此事我们早有预案。」 他转身向帐外吩咐道:「把秦桧带进来。」 片刻后,秦桧缓步走入军帐,见到完颜昌、完颜宗辅、完颜宗弼三人同在,心中微微一凛,连忙跪倒在地,恭敬地磕头行礼:「奴才秦桧,参见三位主子。」 完颜昌负手而立,语气淡然道:「秦桧,你自入旗以来,我大金一直未命你剃发留辫,你可知为何?」 秦桧低头,连声道:「奴才明白!奴才虽受大金厚恩,然乃汉人之身,未曾真入女真之族,主子留奴才一命,自有大用,奴才岂敢不忠?」 完颜宗辅冷笑道:「既然如此,时候已到。」 完颜宗弼转头吩咐道:「传令下去,让秦桧全家‘逃亡’,不许惊动其他军士。」 完颜昌点头:「记住,做得像些。」 秦桧顿首不已:「奴才定不辱使命。」 当夜,承州金营一场混乱,秦桧的家眷乘乱「逃脱」,沿着小路一路南下,直奔宋朝的淮西江北重镇——和州。 完颜昌缓缓起身,目光如炬:「传令各军,即刻整备,三日后,兀朮带正黑旗取淮西,讹里朵派兵会师拔离速后赶在明军西征前夺下江州打通去江南西路的交通,其余全军压境,先破楚州!」 「喳!」完颜宗弼、完颜宗辅齐声应道。 三人对视一眼,皆露出冷笑。承州之议,决定了金国接下来的战略方针。金军南征的号角再度吹响,而楚州城下,一场血雨腥风,已然不可避免……东南新生的大明国,也将在这场博弈中迎来更大的风暴…… 第650章 秦桧归宋 宋朝和州知州宋昌祚正在府中批阅公文,忽听门外衙役禀报:「启禀大人,城外来了个自称秦桧的人,说是靖康之变时被金人掳去,如今举家归宋,特来投奔。」 「秦桧?」宋昌祚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靖康之变后,被掳往北方的朝廷大员,绝大多数不是死于金人之手,就是屈辱苟活,极少有人能安然归来。而秦桧曾是御史中丞,在朝中颇有才名(由秦桧大才子首创的宋体字是目前使用最广的中文印刷体,显然盖过了皇帝赵佶的瘦金体),若真能归宋,倒是件大事。 他沉吟片刻,沉声道:「速请他进来。」 片刻后,秦桧缓步入内,身穿布衣,神色憔悴,身后带着妻子王氏及数名家眷,步履仓皇,仿佛历经千难万险才逃脱金营。 秦桧一见宋昌祚,立刻跪倒在地,泪流满面,哽咽道:「秦桧罪该万死,靖康之难,被金人掳去,困于敌境,今日侥幸得脱,归宋复命,望大人垂怜!」 宋昌祚忙起身扶他:「秦相公不必多礼,如今大宋艰难,正是用人之际,你能归来,乃社稷之幸!」 秦桧泣道:「若非念我大宋,秦某何至于历尽艰险,只盼能为朝廷效力,报效君父!」 宋昌祚点头道:「此事非同小可,下官即刻上奏江陵,请求朝廷召见秦相公。」 秦桧再次叩首:「多谢宋相公!」 是夜,和州连夜派出快马,向江陵传递这个震撼朝野的消息——靖康遗臣,秦桧归宋! 十日后,江陵行在的大庆殿,赵构端坐殿上,望着殿前那形容枯槁、衣衫褴褛的秦桧,眼中掠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他缓缓开口:「汝何得归?」 秦桧立刻跪地叩首,声音颤抖:「臣随挞懒军至高邮,杀金人监卒,与一家老小冒死夺舟,方能回见龙颜,吾皇明察!」 赵构眯起眼睛,未置可否。殿中众臣低声议论,不少人露出怀疑之色。 枢密副使张浚皱眉道:「靖康之难被掳者何止千百,然独秦桧能安然归来,其中岂无蹊跷?更何况,自会宁至和州,四千八百里,逾河越海,路途艰险,如何能一路无阻?更何况金人何曾如此疏忽,竟让秦相公全家脱身?」 他话音一落,众朝臣纷纷附和,殿中议论更甚。 这时,尚书右丞范宗尹上前一步,拱手奏道:「陛下,臣有靖康之难时秦相公力争赵氏正统的片言奏疏,特呈御览,以证其忠。」 言罢,他自袖中取出一纸文书,双手呈上。 赵构示意近侍接过,缓缓展开,仔细阅览。文中洋洋洒洒,皆是劝金人立赵氏嗣君、论天下之大势,言辞恳切,颇有慷慨激昂之意。 赵构读罢,略点了点头,随即递给内侍,让秦桧自己看。 秦桧接过,低头细读,旋即放在额上,叩首道:「此正是臣所书!臣自靖康之变以来,未尝忘君恩,今幸得天佑,侥幸归国,愿效犬马之劳,为陛下分忧!」 赵构盯着他,缓缓问道:「卿对方今之事,有何见解?」 秦桧连忙叩首,沉声道:「若欲天下无事,南人归南,北人归北。」 此言一出,殿中顿时一片哗然。 赵构眉头微微一挑,缓缓问道:「此话怎讲?」 秦桧低头道:「陛下若想南北休兵罢战,和平无事,应该让中原百姓、河北百姓还归金国,那时各守国土,无战争之患。」 殿中瞬间一片死寂。 赵构手指轻轻叩击龙案,神色不变,缓缓说道:「中原、河北本就是我大宋土地,卿言南归南、北归北,过矣!朕也是北人,难道要归金国么?」 秦桧脸色一变,立刻伏地叩首:「臣万死!臣绝无此意,乃是以天下苍生为念,望陛下圣裁!」 赵构望着跪伏在地的秦桧,沉默片刻,忽然语气一缓,淡淡道:「卿舟车劳顿,且退下歇息,待改日再议。」 秦桧闻言,如蒙大赦,再次叩首谢恩,随后由内侍引退。 秦桧刚刚退下,赵构却并未让他走远。不多时,内侍又将秦桧召回宫中。秦桧刚才一番言论,已令赵构对其深有思量,此刻正是再试之机。 秦桧入殿跪伏,赵构抬手示意:「卿既归朝,朕自当倚重。方才卿言南北之势,颇有见地,然朕尚有一事不解,愿卿再陈一策。」 秦桧连忙叩首:「臣愿为陛下驱策。」 赵构端坐御榻,目光深邃,缓缓道:「如今北虏未平,朕却又遭一大患。江南有妖女方氏,假明教之名,煽惑人心,席卷苏、杭、福、建、泉、池、信等地,已据东南半壁。朕昔日念其忠义,以弟自居,加封她长公主,谁知竟枉负圣恩,公然造反。卿以为,当如何对之?」 此事已成江陵朝堂上的心腹大患,各方大臣皆有不同看法,而赵构此问,无疑是对秦桧更深一层的试探。 秦桧深深一揖,沉声道:「陛下,依臣愚见,如今天下形势,恰如汉末建安十二年。金虏正如曹贼,虎踞中原河北,凭兵强马壮,挟天子令诸侯,妄图席卷天下。而陛下正如昭烈先主,先自邓州、襄阳新野辗转携民南渡,虽有颠沛,实乃英雄起势之机。昔日刘备虽困于荆襄,然终得隆中良策,三分天下,终成帝业。陛下今日境遇虽艰,却正占据天时地利。昭烈先主据有荆益时已是花甲之年天不假时,终成千古遗恨,然陛下春秋鼎盛,终究能等到天下有变,兴复宋室,还于旧都那天。」 赵构闻言,微微颔首,示意他继续。 秦桧目光微敛,声音略带几分轻蔑:「至于江东,看似繁盛一时,终究不过鼠辈之流。东吴孙氏,尚有八十年基业,而今之明教,不过一股乌合之众。何况,其主乃区区一女流之辈,终究难成大气候。陛下昔日以兄长之谊待之,赐封长公主之尊,乃皇恩浩荡,谁知其竟给脸不要,反成祸患!此等背义之徒,虽得一时风光,终难持久。陛下当无须忧心。」 赵构闻言,脸上缓缓露出笑意,连连点头,忽然朗声笑道:「卿之言,正合朕心!今日朕得秦卿,如先主得孔明也!」 秦桧连忙叩首:「陛下谬赞,臣不敢当。」 赵构神色轻松了几分,摆手道:「卿既归朝,便当辅朕安天下。此事待朕再议,卿且退下,静候朕命。」 秦桧再叩首谢恩,缓步退下,脸上却露出一丝隐秘的微笑。 赵构望着他的背影,目光微微一闪,轻声对身旁的宦官说道:「此人,可用矣。」 次日,赵构端坐御榻,手中轻轻翻阅着一封奏章。那是秦桧草拟的致完颜昌求和之书,字里行间委婉恭顺,既表达了南宋愿意休战修好之意,又留有回旋余地,并未显露半点卑微屈膝之态。 赵构细细品读,脸上渐露笑意,合上奏章,轻叹道:「秦桧朴忠过人,朕得此佳士,喜而不寐。」 殿中群臣闻言,或默然点头,或低头不语,唯有范宗尹出班奏道:「秦桧忠心可嘉,归国不易,陛下可使其入经筵,以备顾问,待日后有功,再行擢用。」 赵构闻言,轻轻颔首,却并未立刻答应,而是转向李回,道:「此书卿以为如何?」 李回拱手道:「臣以为,此书措辞恰当,不卑不亢,可试探金人反应。若能暂得休兵,朝廷亦可借机整顿军政,恢复国力。」 赵构点了点头,目光扫过殿中群臣,缓缓道:「黄潜善已殒,朕痛惜不已。好在刘光世奏报,承州马贼薛庆已伏诛,算是替黄卿报了仇。然朝中左仆射一职至今虚位,朕欲启用秦桧,然其新归,恐众卿未必服之,故暂授礼部尚书,以观后效。」 此言一出,殿中众臣皆有所思。秦桧归国不久,骤然升任宰辅确实过快,然其才名已久,礼部尚书虽非宰辅,亦是正三品重臣,足见赵构对其重视。 赵构不等众臣多言,已挥手示意内侍传旨:「秦桧授礼部尚书,王安道、冯由义、丁不异,皆由参议官改任京官;送秦桧归国之舟人孙靖,补承信郎。」 旨意一下,群臣纷纷拱手称贺,秦桧跪地叩首,高呼:「臣誓死报国,不负圣恩!」 赵构抬手示意他起身,语重心长道:「卿自燕京归宋,历尽艰险,朕深感卿之忠诚。自今日始,卿当辅朕安天下,剖决大计,休养生息,使百姓不再遭战火之苦。」 秦桧再叩首道:「陛下圣明,臣必尽瘁以报。」 赵构微微颔首,目光转向众臣,缓缓道:「自靖康之祸以来,朕虽屡遣使与金人通问,然始终未曾有一确切之议。今欲以秦卿专任议和之事,各位爱卿以为如何?」 范宗尹与李回对视一眼,皆拱手道:「陛下圣断。」 赵构点了点头,目光闪烁,低声自语:「且战且和,朕亦欲知金人之心……」 群臣闻言,皆不再言语,殿中一时安静下来。 第651章 淮西之殇 寿春知府马识远坐在堂上,脸色苍白,手中握着一封刚送来的金军劝降书。他身旁的通判王摅低声道:「郡守,金军已逼城下,刘经略弃庐州而去,如今淮西无人可守。您若再不决断,恐怕全城百姓都要遭殃。」 马识远抬头望着堂外的暮色,眼神闪烁不定。他自范琼杀邓绍密后,奉命代理寿春知府,如今不过数月,局势便骤然逆转。如劝降书所写,淮南东路本该割让,然如今宋廷不但未交地,还纵容明教军歼灭正蓝旗大金天兵,楚州又负隅顽抗,金人此次兴兵,正是要彻底夺取淮南,以示惩戒。 「开城迎降?」他低声自语,脸色愈发难看。 司法参军王尚功快步入堂,见此情形,立即拱手劝道:「郡守,如今天下大势,强弱已分,大宋气数已衰,金军势如破竹,若是顽抗,只会白白枉送性命。与其坐以待毙,不如顺势而行。」 马识远冷冷看了他一眼:「王参军,你这话是要我做叛臣么?」 王尚功低头笑了笑,道:「世间有忠有义,但忠于无道之主,守已破之国,岂非愚忠?郡守若执意死守,便是自取灭亡。」 马识远沉默不语,半晌,起身踱步,望向庭中。夜风吹过,隐隐可见远方金军营地灯火通明,甲兵森然。此刻,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已无退路。 「……罢了。」马识远长叹一声,缓缓坐回案前,取出官印,郑重地递给王摅,「王通判,你暂代府事,我……去见金军。」 王摅接过官印,低头道:「郡守明智。」 马识远骑马来到金军营前,看到迎接他的正是金将斜卯阿里、乌延蒲卢浑。两人俱是完颜宗弼麾下悍将,尤其斜卯阿里,曾在京东、河南一带屡建战功,声名赫赫。 见马识远至,斜卯阿里上前一步,拱手笑道:「马大人,大金国宽仁待降,尔今识时务,实乃智者。」 马识远下马,低头垂下刚剃的辫子行礼:「区区一郡之地,难挡金军之威。奴才愿降,以保全城百姓。」 乌延蒲卢浑大笑,道:「既如此,我等自不会为难。大金太师周企将与四太子驻寿春,大人且随我入营,与四太子一叙。」 马识远闻言,微微变色,但终究还是咬牙拱手:「请详稳引路。」 翌日清晨,金军未发一箭,城门便缓缓开启。金军大队人马鱼贯而入,城中百姓跪伏两旁,瑟瑟发抖。斜卯阿里勒马入城,宣告金军不杀不掠,仅设赵团练率北军三百人驻守城外,以安民心。 城头之上,王摅站在高处俯视,目睹这一切,脸上露出一丝复杂之色。他知道,寿春已变天了。 宋汝为被金兵押至营前,见大纛猎猎,营中刀枪如林,黑压压的士卒肃然列队,气势骇人。他昂首挺胸,步步向前,脸上毫无惧色。 营帐之内,完颜宗弼端坐虎皮交椅之上,手中拂尘轻摇,眯眼打量着眼前的宋使。 「你便是南朝使臣?」他冷笑一声,语气森然。 宋汝为拱手道:「宋臣宋汝为,奉诏副京东转运判官杜时亮使金请和。」 完颜宗弼挥手示意侍卫呈上国书,随意扫视一眼,脸色顿时阴沉下来。他霍然站起,厉声道:「南朝负约不割淮东,还纵明教杀我二哥全旗,如今却还敢来请和,真当大金无人耶!」 话音未落,金兵已将宋汝为按倒在地,厉声呵斥。有人抽出佩刀,架在他的颈侧,等待完颜宗弼一声令下,便可取命。 宋汝为却神色不变,高声道:「我不怕一死,然而衔命出疆,愿送达书信,只说一言,死也未晚!」 此言一出,帐内顿时寂静,所有目光都集中在这名瘦削却坚毅的宋使身上。 完颜宗弼盯着他,目光微微闪动,片刻后忽然冷笑道:「有胆色。」随即一挥手,令士兵松绑,让其坐下。 「先生表字怎么称呼?邑里何处?」完颜宗弼语气缓和几分。 宋汝为抬起头,目光坚定,朗声道:「我字师禹,徐州丰县人。」 完颜宗弼闻言,脸上神色微动,转头对左右说道:「此山东忠义士也。」 他沉思片刻,随即笑道:「本帅素爱忠义之人,先生既然如此忠心于赵氏,何不去见大金齐王刘豫,助他治理山东?」 宋汝为正襟危坐,毫不犹豫地答道:「四太子若强命我去见刘豫,愿伏剑为南朝鬼,岂忍背主,不忠于所事!」 帐内诸将闻言,皆露出惊异之色。完颜宗弼凝视良久,忽然仰天大笑,拍案道:「好一个忠臣!大宋若有十万如此之人,岂会至今日之境!」 他叹息一声,摆手道:「来人,赐金帛酒食。此人既忠,便留于军中,不必难为。」 宋汝为拱手道:「大金宽仁,某不胜感激。但既为使臣,当归报南朝,愿大将军放我回去。」 完颜宗弼冷哼一声,眼中闪过一丝玩味之色:「先生勿急,待我金军再渡大江,先生可自行回去复命。」 宋汝为闻言,心中一沉,知道自己已然被软禁于此。 完颜宗弼端坐军帐之中,冷眼看着新献上的降表,嘴角浮现一丝轻蔑的笑意。 「李会这厮,果然不堪一击。」他轻轻一抖降表,随手丢在案上,沉声道,「庐州已下,和州尚在顽抗,不能让宋人据此为屏障。胡里改!」 帐前,一名身披铁甲的年轻将领上前一步,单膝跪地,抱拳道:「末将在!」 完颜宗弼目光如炬,盯着他道:「你领三十甲士,先锋进军,探查敌情,务必速破和州。」 朮甲胡里改年方二八,乃金军中少年骁将,闻令振奋,轰然应诺,随即整兵出营,直扑和州方向。 朮甲胡里改率军疾行,沿途擒获两名宋军巡逻兵,令部下押至马前,沉声喝问:「你国中可遣将来否?」 两名宋兵战战兢兢,不敢隐瞒,其中一人颤声答道:「郦琼三将来救和州,姚端观察在后面不远……」 朮甲胡里改闻言,双目一亮,心中立时生出算计。他朗声下令:「速速设伏,待宋军至此,一举歼灭!」 金军得令,迅速分散,伏于密林沟壑之间,屏息以待。 片刻后,姚端率兵数十骑前来探路,他骑在马上,边走边向左右低语:「敌情未明,不可贸进。」 正此时,朮甲胡里改忽然暴喝一声,金军如潮水般自两侧杀出。姚端军顿时大惊,阵脚大乱。 「杀!」金军呐喊震天,刀枪映日。 姚端仓促迎战,一名金将庹乌利挺刀直取宋军。他生得膀阔腰圆,双目如电,挥刀便斩。姚端见状,忙举鈒戟迎敌。两骑交错,只一合,姚端暴喝一声,鈒戟如毒龙出洞,正中庹乌利咽喉!鲜血喷涌,庹乌利惨叫一声,翻身落马。 朮甲胡里改见状,心头微震,旋即怒目圆睁,骤马大喝:「匹夫休走!」 姚端大惊,战意顿失,勒马回逃。朮甲胡里改催马紧追,金军如猛虎扑兔,宋军四散奔逃。 完颜宗弼得知朮甲胡里改伏击成功,大喜过望,亲自设宴犒赏,令军士牵上两匹良马,赐予朮甲胡里改。 「此战大捷,全赖胡里改之勇!」宗弼举杯痛饮,目光炯炯,沉声道,「再破和州,江南门户大开矣!」 朮甲胡里改受赏,抱拳道:「末将誓不负大将军所托!」 战云笼罩江淮,金军南侵之势,愈加汹涌。金军南下,兵锋直指和州。完颜宗弼亲率大军围城,宋将郦琼率兵万余迎战于城外。 宋军旌旗猎猎,郦琼披甲执枪,立马阵前,高声喝道:「贼虏猖獗,今日与尔等共赴生死!」 军士齐声应诺,刀枪并举,斗志昂扬。 对面金军大阵中,两员悍将吾古孙当海、石古苦忽鲁策马而出,领数千铁骑疾驰而来,如狂风卷地,直插宋军侧翼。 「拦住他们!」郦琼大喝,亲率亲兵迎战。 吾古孙当海挺枪跃马,杀入阵中,与郦琼战作一团。两军围观,只见枪光霍霍,寒芒四射,二人交手数十合,战马嘶鸣,人影翻飞。忽然,吾古孙当海虚晃一枪,郦琼中计,露出破绽,吾古孙当海趁势横枪扫出,郦琼躲闪不及,被震落马下。 宋军见主将坠马,军心顿时大乱,金军趁势掩杀,宋军兵败如山倒,郦琼负伤退入城中,金军紧随而至,将和州团团围住。 宋昌祚闻城外兵败,知城池难保,然仍誓死固守。他登城激励士卒,厉声道:「我辈当誓死卫城,决不能让金贼踏破江南!」 禁军左指挥使郑立亦挺身而出,拳勇无双,身披重甲,手持铁槊,在城头巡视,见军士稍有懈怠,便大喝斥责。 金军攻势如潮,宋军以劲弩相抗,飞矢如雨,箭锋破甲,金军尸横城下。然而,城中兵力有限,粮草渐竭,军士困顿,城防愈加艰难。 数日后,城头军士胡广见完颜宗弼立于阵中,怒从心起,张弩瞄准,一箭激射,正中完颜宗弼左臂! 完颜宗弼痛吼一声,拨剑砍断箭杆,鲜血直流。他怒不可遏,大喝道:「屠城!屠城!」 金军随即推至城下,架云梯、施飞炮、填护城河,攻势骤烈。完颜宗弼亲登督战,怒目圆睁,指向弩发之地,喝道:「破城之后,先斩此处所有守军!」 金军疯狂攻城,飞砲如雨,石弹震塌城墙,终于在暮色中轰开缺口,金军潮水般涌入。 宋昌祚见大势已去,仰天长叹:「吾死不足惜,唯恨江南无人复继我志!」遂拔剑自刎。 通判唐璟、历阳令蹇誉、司户徐兟、县尉邵元通及郑立、胡广等人皆不愿降敌,率残兵登谯楼死战,最终力竭战死,尽皆被金军磔裂以徇。 城中百姓哀嚎遍野,血流成河,金军肆虐三日。 然宋人未尽屈服,尚有百余军士趁夜溃围,涉水西出,奔入麻湖水砦,聚义于乡中,推举乡豪为统领,誓言复仇。 金军虽胜,然江南未尽降。乱世未终,风云再起。庐州既破,和州陷落,金军铁骑席卷江淮,直指无为军。守将李知几闻和州破,军中人心惶惶,不敢应战。 无为军城头,风卷残旗,城下尘土飞扬,金军旌旗遍布江岸,甲胄映日生寒。 李知几立于城楼,望见远方金军阵势,心中已无斗志。他身旁亲兵低声道:「安抚使,金贼势大,和州失守,朝廷无援,何不早作打算?」 李知几沉吟片刻,目露犹豫之色。他本无大志,亦非骁勇之将,此刻见金军压境,已萌退意。他轻叹一声,低声道:「和州诸将尽皆战死,我若死守此地,亦不过一座孤城,守之何益?」 副将胡安听闻,义愤填膺,大声道:「安抚使乃江淮屏障,若弃城而走,百姓何以自存?」 李知几回头瞪他一眼,压低声音道:「汝可知金军所至,城破之时,屠戮难免?莫要妄言,城池可弃,性命要紧。」 说罢,他悄然遣亲信备船,夜间从水路逃离无为军。 翌日,天未破晓,城中军士发现主将已逃,顿时军心大乱,有人仓惶收拾细软,有人弃甲潜逃,甚至有士卒擅自开城门逃亡。 日出之际,金军大将朮甲胡里改、陀满蒲卢浑率兵至城下,见城门半开,便知守军已无战志。朮甲胡里改冷笑道:「不战而溃,何须攻城?」遂命大军径入。 金军铁骑冲入城中,如入无人之境。残余宋军见大势已去,或投降,或弃械而逃。无为军城池陷落,未有一战之功。 金军入城后,纵兵淫掠,家家火起,巷巷哀嚎。军士掠夺金帛,焚毁府库,凡反抗者皆被屠戮。 朮甲胡里改策马入城,环视一周,冷笑道:「宋将如此无胆,何足为惧。」他命令部下:「搜捕城中大戶,凡有胆敢不从者,杀无赦。」 然城中百姓亦非尽皆屈服,有义士李士元、赵安平等人聚集数百乡勇,于城东巷战金军,虽寡不敌众,仍浴血奋战,终全军战死。 至夜幕降临,城中火光冲天,尸横遍地,江畔浮尸顺流而下,江淮再添一座废墟。 第652章 第六五〇章:变起江州 建炎二年八月,完颜宗辅召完颜拔离速率镶红旗精骑,自蕲州、黄州二地合兵渡江。金军势如破竹,刘光世驻兵光州(今河南潢川),却毫无战意。拔离速见状,遣精骑五百夜袭宋军大营,杀声震天,刘光世军溃不成军,仓皇而逃。金兵焚毁光州积粮,沿江直逼黄州(今湖北黄冈)城下。 黄州知州赵令峸,原因母丧回乡守制,闻讯后急速赶回黄州,途中军士潘明自江面潜行来报,手持一支木笴凿头箭,惊道:「此非匪贼所用,乃金兵军械!」 赵令峸接过箭矢,面色大变,立即传令加急渡江,奔赴黄州守城。 完颜拔离速部至黄州城下,列阵攻城。赵令峸登城巡视,只见城外金兵甲胄森严,旌旗招展,军阵如铁流滚滚,声势逼人。他目光一沉,转身对众将道:「我乃大宋宗室,绝不降虏!金贼若敢来犯,当以命相搏!」 城中官军与守卒咸受激励,拼死抗敌,黄州兵马都监王达、军事判官吴源、巡检刘卓率兵巷战,浴血厮杀。然而城池孤立无援,金军猛攻不止,终在次日破城而入。 金将完颜拔离速纵马突入城内,舞锤力战王达、吴源、刘卓三将,未及半刻,三将皆死于马下。金军随后展开屠戮,黄州城内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赵令峸率残部苦战,终因寡不敌众,于西城被金军生擒。 赵令峸被押至拔离速军前。金将见他身着官服,仪态不凡,问道:「汝乃何人?」 赵令峸昂然答道:「大宋宗室,安定郡王之子,朝廷命官,誓不为奴!」 完颜拔离速闻言,微微一笑,命人取酒斟满一碗,递予赵令峸,道:「宋使君既为宗室,何苦作无谓之牺牲?剃发降我大金,可保富贵。」 赵令峸冷哼一声,一把挥翻酒碗,怒目而视:「宁饮黄泉,不食盗粮!」 完颜拔离速眉头微皱,沉默片刻,忽解下自己战袍,披在赵令峸身上,道:「汝虽不降,然为南朝宗室,我亦敬之,故赠战袍,令汝免遭屠戮。」 赵令峸勃然大怒,扯下战袍掷于地上,用脚狠狠踩踏,怒喝道:「匹夫焉敢辱我!我乃赵氏子孙,怎肯披贼袍!」 完颜拔离速脸色骤变,怒道:「汝既不识抬举,何必多言?」言罢,一脚将赵令峸踢翻在地,提起马鞭乱抽,鞭梢带血,赵令峸仍大骂不绝:「金贼残害生灵,终有一日,天理昭昭,汝等必受报应!」 完颜拔离速怒不可遏,猛然举起铁锤,奋力砸下—— 「轰!」 赵令峸顿时血溅当场,头颅碎裂,壮烈殉国。 夜色沉沉,黄州陷落,金军杀掠未休。然残存的宋军未尽折服,军校晏兴、军士刘祥于竹林间寻得赵令峸尸骸,悲恸不已,遂连夜渡江,将遗体送往武昌。赵令峸家人得闻噩耗,痛哭哀悼,终权葬于武昌县吉祥寺。 至此,宋太祖宗室赵令峸,血洒黄州,名垂青史! 完颜拔离速率金兵自黄州南下,然渡江之舟甚少,只得毁民居取木为筏,以舟牵引,昼夜不停,三日全军济江。彼时,荆湖沿江措置副使王羲叔闻敌逼近,竟不战而遁。金军遂长驱直入,直逼兴国军(今湖北阳新)。 此时,淮西经略刘光世刚刚率部逃过大江正驻兵江州(今江西九江)日夜盯防鄱阳湖东岸的明军,每日与朝奉大夫韩梠设宴酣饮,毫不知金军逼近。待闻警讯,竟误以为是蕲、黄二州间十八寨小股流寇,仅派前军统制王德率军迎敌,于大冶县白雉山列阵。 王德率部至白雉山下,方列阵未稳,便见金军尘烟滚滚,铁骑如潮水般涌来,前军高举「镶红旗」大纛,正中一员女将,全副披挂,银甲生辉,腰悬双剑,竟是完颜拔离速之妹——完颜沙里质。 完颜沙里质驱马上前,环视宋军,忽冷笑道:「宋国男子都是怂汉,敢与本格格的大金女军厮杀么?」 此言一出,宋军顿时骚动,众将面色铁青。王德大怒,跃马出阵,抡起大杆刀,喝道:「下口大过上口的母鞑子休得猖狂!吃我一刀!」说罢,挺刀直取完颜沙里质。 完颜沙里质冷哼一声,拔剑迎战。二人于阵前激斗,寒光闪烁,杀气逼人。转瞬间已战三十余合,王德渐感气力不支,咬牙再战,然完颜沙里质身法灵动,剑势凌厉,竟无一丝破绽。又斗二十余合,王德手臂一顿,破绽乍现,完颜沙里质瞅准时机,剑锋一闪,刺入王德右臂! 鲜血喷涌,王德惨叫一声,手中大杆刀「铛啷」坠地,急忙拨马败走,宋军阵脚顿时大乱。完颜沙里质乘胜追击,金国女军铁骑自两翼掩杀,宋军大败,溃散而逃。 王德逃回江州,负伤面见刘光世,喘息道:「金……金兵……已至!」 刘光世与韩梠方才惊醒,仓促间召集亲兵,未及部署,便闻北城鼓声震天,金军已至城外。刘光世面无人色,顾不得指挥抵御,竟与韩梠连夜弃城而逃。 江州军心顿乱,宋兵见主帅溃逃,无心恋战,纷纷抛甲弃械,争渡南岸。至天明,江州已陷,金军大肆劫掠,杀戮无数。至此,南宋江防彻底告破。 当夜的湖口县,江面浩渺,晚风微拂。陈箍桶立于岸边,望着对岸的江州城。那里本是江南西路的门户重镇,而此刻却火光冲天,浓烟滚滚。他皱起眉头,心中涌起不祥的预感。 忽然,湖面上几只小船颠簸而来,船上皆是神情惶急的百姓。陈箍桶亲自迎上,抓住一个衣衫褴褛的汉子问道:「江州为何起火?城破了?」 那汉子喘息未定,颤声道:「军爷,不好了!金狗……金狗渡江了!江州守军未曾防备,被他们一夜攻破!城中杀声震天,官家大员早就跑了,百姓……百姓四散逃命啊!」 陈箍桶闻言大惊,江州若破,不但影响他西路军的后续计划,整个江西战局都将彻底被动。而更糟糕的是,他原本计划北上入淮,谁知如今连淮南西路也是烽烟遍地,情势陡然复杂数倍! 「洪仙花!」他沉声唤道,一个身材壮实、满脸英气的女将应声而至。 「陈老哥有何吩咐?」 「速带人顺流而下,至润州面见教主!金狗抢先一步,江州告急,淮南西路亦战火四起,眼下情势生变,请她定夺!」 洪仙花一拱手:「崽子们,走了!」旋即带领亲兵登舟而去。 第653章 湘赣焦土 建炎二年七月,完颜拔离速自兴国军(今湖北阳新县)大破宋军,势如破竹,径趋洪州(今南昌)。集英殿修撰、江西安抚制置使、洪州知州王子献闻金兵逼近,心胆俱裂,竟弃城遁走,仓皇奔往抚州(今江西临川)。 洪州城内顿时大乱,众军无主,百官惊恐。适逢土人朝请郎李积中素有声望,众人推举其暂代知州,权主州事。李积中登城巡视,见金军云集城下,旌旗漫天,铁骑如潮,心知洪州难守,竟未作抵抗,遂开城降金。完颜拔离速入城,严令军纪,不纵劫掠,安抚百姓,洪州遂归金军掌控。 不日,金军南下,完颜拔离速又遣兵攻临江军(今江西樟树),守臣吴将之亦弃城而遁,临江军旋即失守。 完颜拔离速命偏将分兵抚、袁(今江西宜春)二州,守臣王仲山、王仲嶷兄弟皆不战而降,金军长驱直入,占据江西大部。唯有建昌军(今江西南城)尚未攻破,守军兵马监押蔡延世誓死不降。 完颜拔离速遣将率兵三千攻建昌军,蔡延世亲率将士登城拒守。金军用云梯攻城,蔡延世命军士掷下火油、檑木,将攻城兵阻于壕下。金军改用投石车猛攻城门,蔡延世见城门危急,命士卒架木柱加固,并率弓弩手自城上疾射,金兵死伤甚众,攻势稍缓。 完颜拔离速见建昌军久攻不下,大怒,遣精骑绕城西门,意图破城。蔡延世料敌先机,伏兵于城西,金军甫至,伏兵四起,乱箭齐发,杀伤金军无数。金军攻势受挫,完颜拔离速怒而令兵再攻,蔡延世力战至暮,不退半步,终保建昌不失。 此役,蔡延世以孤军御敌,虽势单力薄,却以坚守之志,挫败金军锐气,成为江南抗金的一道屏障。 完颜拔离速攻陷洪州,江西震动,金军势如破竹,直逼吉州(今江西吉安)。朝廷闻报大惊,正在省亲祈福的隆祐皇太后与权知三省枢密院滕康、刘珏等人在吉州紧急商议对策,众人皆惶恐失措,滕康进言道: 「吉州已危,金兵旦夕可至,江西无险可守,不如暂避虔州(今江西赣州),南岭天险尚可凭恃,或能待朝廷援军。」 众人皆称是,遂定南狩之策。太后与近上妃嫔、宫女数十人由陆路急行,百官分散逃亡,舟行者顺赣江南下,陆行者经太和县(今江西泰和)、万安县,绕道虔州避敌。沿途仓皇无备,官员士卒皆衣甲不整,军心浮动,乱象横生。 大军行至永丰县(今江西永丰),护卫统制杜彦、后军统制杨世雄素闻金军势盛,心生叛意。二人密谋曰:「金人席卷江南,宋室势危,若降大金,或能得官爵富贵,不如趁乱反正!」 是夜,杜彦、杨世雄聚集部众,突然作乱,刀兵四起,杀入县城,擒知县赵训。赵训厉声叱道:「汝等受国恩,乃军中将校,岂可背主降贼?」杜彦冷笑道:「大势已去,降金者富贵,抗金者死!」遂挥刀斩杀赵训,纵兵洗劫县城,焚署府、掳妇女,永丰一时血流成河,百姓惊恐逃散。 孟太后闻乱,仓惶加快行程,惊魂未定。滕康、刘珏亦胆战心惊,急召亲军护卫,勉力支撑,幸而金军未至,才得以渡赣江南行。 完颜拔离速率金兵抵吉州,知军州事杨渊闻金人逼近,未作抵抗,弃城而逃。金军见城门洞开,不觉疑虑,完颜拔离速命先锋乌凌阿道:「宋人向来诈降,不可贸然入城,先屯兵城外,察其动静。」 于是金军未即入城,而在城下驻营休整,静观其变。吉州百姓见宋军不战而逃,金军未入城中,群情惶恐,唯恐大军入城屠掠。 是时,隆祐皇太后已南渡赣江,前往虔州,朝廷命运危如累卵,江南震动,风雨飘摇之势已成。 完颜拔离速破江西诸郡,搜寻隆祐皇太后未果,遂移兵湖南,沿途连克萍乡、醴陵、湘潭等县,直逼潭州(今长沙)。守臣向子諲闻金兵将至,急整军备战,遣成忠郎赵聿之守城,自己则亲率兵马列阵于城外,以壮声势。 这日,宋金两军对峙,旌旗蔽日,金军战鼓擂响,完颜拔离速立马阵前,高声诓道:「你家孟太后已被我擒至军中,长沙守臣还不速降,以免生灵涂炭?」 向子諲闻言大怒,厉声骂道:「北金番奴,有辱国母,罪该万死!」言未毕,帐下武经郎刘价纵马舞刀而出,厉声道:「敢辱吾国太后,且看刀下见真章!」 完颜拔离速微微一笑,摆手止住欲出战的完颜沙里质、耶律马五,回顾身旁一少年道:「沃侧,你阿玛完颜麻吉乃昔日名将,可惜早殁。今日一战,当继父志!」 完颜沃侧拍马出阵,挺枪直取刘价,二人斗不到十合,刘价臂膀一震,枪势一滞,完颜沃侧瞅准破绽,挺枪疾刺,刘价翻身坠马,气绝当场。 完颜彀英见堂弟完颜沃侧一击得胜,亦跃马提刀,率五百铁骑冲阵。宋军见敌势汹汹,不禁阵脚大乱,向子諲大惊,勒转马头,向城中奔去。王暕见状,怒斥道:「督师相公如何弃军先走?」却无奈军心已乱,只得策马迎战完颜彀英。两军交锋数合,王暕力怯,被完颜彀英一刀劈翻马下,血溅三尺。 完颜彀英、完颜沃侧乘胜追击,直逼潭州城下。赵聿之早已在城头严阵以待,见金军近前,亲率弓弩手万箭齐发。金军骑兵在乱箭下折损数十人,完颜彀英、完颜沃侧也被射退,遂引兵回阵。 完颜拔离速观战良久,抚掌叹道:「吾族少年,真乃虎狼之师!」完颜沙里质趁机进言:「既然二位侄儿已夺敌军锐气,不如趁势攻城。」完颜拔离速点头,当即指挥大军围困潭州,昼夜攻打。 赵聿之虽是太祖宗室之后,然性刚勇,誓死不降,亲自巡城督战。向子諲见赵聿之忠勇,感叹道:「赵君宗室之子,不可效仿他人苟且偷生。」赵聿之闻言,感激流涕,拜道:「我誓杀金人,与城共存亡!」 八日后,金军猛攻不止,耶律马五率勇士攀城而上,纵火焚烧城楼,宋军难以抵挡。向子諲见势不支,率官吏突围遁去。赵聿之率军巷战,身中十余刀枪,血染铠甲,犹大呼:「誓不为奴!」遂引剑自刎,壮烈殉国。 潭州陷落,完颜拔离速下令屠掠六日,城中生灵涂炭,血流成渠,金军焚城而去。向子諲闻金军撤退,复率残部回城,收拾残局。江陵朝廷闻潭州失守,震怒,赵构下诏贬向子諲,然转运副使贾收上奏道:「向公督兵巷战,又收溃卒复入治事,理应殊勋。」赵构思量再三,遂诏复其旧职。 江南局势危急,金军锐不可当,然宋臣之忠勇未泯,亦如赵聿之者,死而后已,英名不朽。 第654章 清乡博弈 建炎二年八月,完颜宗弼率正黑旗兵锋直指淮南西路,寿春(今安徽淮南市)、庐州(合肥)、和州(马鞍山北岸)、无为军(芜湖北岸)相继陷落。金军这次不再满足于攻城掠地,而是执行北方已行之久的迁界禁海「清乡」策略,彻底摧毁沿江的屯兵和民生根基。 随着金军逼近,大江北岸的瓜步镇、长芦镇、宣化镇、高望镇、乌江县、娆下镇、白渡桥镇、柵江寨、?潭镇等地纷纷陷入恐慌之中。消息传来,江南的百姓望江嗟叹,江北的城镇却陷入更深的绝望——金军已经不满足于劫掠,而是要让这些沿江之地化为无人之境。 完颜宗弼的战鼓,在瓜步镇的清晨擂响。 「凡南朝百姓,尽行驱赶,编入北方奴籍!违者九族不留!」 随着铁骑踏入,瓜步镇街巷里顿时哭喊震天。金军分成几队,一队逐户搜查,把青壮年强行押走,分配给正黑旗各军充作苦役,妇孺老弱则被赶往大江边,逼他们踏入江水。 朮虎胡里改策马来到完颜宗弼身侧,拱手道:「主子,南朝在江北的百姓甚多,我们是要尽数驱离,还是……」 完颜宗弼冷笑:「南人多狡诈,留之无用。凡抗者杀,少者掳,其余无用者尽放归江中,生死由命!」 「是!」朮虎胡里改挥手,金兵立即驱赶着数千百姓,一队队押往江边,强令他们乘上破败的木筏,或直接涉水南渡。弱小无用的孩子被丢入水中,妇孺哭喊求饶,换来的只是刀鞘和马鞭的抽打。 城中也燃起大火,金军挨家挨户拆屋焚烧,务求让宋军或明军再难回到这里屯驻。 另一边,洪仙花急行两日,至润州拜见方梦华。方梦华听闻江州已被截胡,金军大举南侵,原本计划立刻入主金陵的步伐不得不暂停。她当机立断,召集军议道: 「既然金军渡江,南侵势不可挡,我们就不能再按原计划分步推进,必须立刻调整战略!李海!」 舟山军水师统领李海抱拳道:「属下在!」 「率舟山军主力舰队入江!从太平府(今当涂)西至江州一线,以炮舰侧舷火力掩护撤退至江边的淮南难民,协助他们安全渡入江南!」 「遵令!」李海眼中闪过一抹杀机。舟山军久未在长江主战场上亮剑,如今正是时候。 「石左使!」 「属下在!」 「西路军暂不渡江,先向饶州推进,接应江西方向的难民。记住,江南西路必须尽快稳住,否则金军势必长驱直入,后果不堪设想!」 「明白!」 「吕助!」 「属下听令!」 「赶回福州告知南路军各部暂缓南侵,先向邵武、汀州调兵遣将,策应江西战场。江南要稳住,不然我们无立国之基!」 吕助一拍胸膛,大声道:「请教主放心,属下这就调兵!」 方梦华目光扫过在场诸将,缓缓道:「诸位,此战已非局部之战,而是一场立国之战。金军南下,我们若不能在江南立足,就会被压制于海岛,生存空间大大受限。我们必须打赢这一仗!既要接应难民,也要坚壁清野,守住我们的根基!」 众将齐声应诺,战局已然展开。 当夜,舟山军主力舰队自润州启航,破浪西行,直入金陵以西江面。江上风急浪高,炮舰甲板上,水兵严阵以待,侧舷火炮对准岸边,随时准备开火。 李海立于舰首,望向前方真州城,烈焰映红了夜空,杀声隐约可闻。他深吸一口气,手中佩刀微微颤抖,不是畏惧,而是战意沸腾。 「目标江州,准备战斗!」 随着一声令下,舟山军火炮齐鸣,炮火划破夜空,长江之上,明教水师正式迎战金军! 舟山水师旗舰「应天号」上,李海望着远处滚滚浓烟,脸色阴沉如铁。他握紧望远镜,看到无数百姓被金军驱赶至江边,或者葬身水中,或者在苦力营里等死。 「狗娘养的金贼!」副将阮恩怒道,「老李,我们不能看着不管!」 「当然不能。」李海一摆手,「全军炮舱装填,沿江展开,目标——瓜步镇!侧舷震天雷齐射!」 舟山舰队迅速展开,十余艘炮舰在长江上列阵,炮口缓缓调转对准江北岸的金军营地。刹那间,火光冲天,震耳欲聋的轰鸣在江上炸裂,沉闷的炮弹划破空气,狠狠砸向岸上的金军队列! 炮弹落处,金军骑兵连人带马被炸飞,断肢横飞,营地内顿时大乱。宋军百姓见此机会,纷纷狂奔向江边,一些尚能游水的拼命朝舟山舰队方向游去。 完颜宗弼大怒,挥刀怒吼:「宋贼敢尔!取神臂弩,射杀贼寇!」 金军弩砲齐发,标枪箭雨射向江面。舟山水师的甲板上,水手们举盾遮挡,但仍有不少人盾被刺穿中枪倒下。李海看得双目充血,喝道:「全舰调头,掩护撤退!」 炮舰在江面上缓缓后退,同时继续轰击金军,死命掩护水中的百姓撤入南岸。但尽管如此,仍有许多百姓未能逃脱,被金军铁骑撵上,惨遭屠戮。 李海站在甲板上,握拳狠狠砸向船舷,咬牙道:「还是来迟一步……」 金军终究在炮火掩护下重新稳住阵脚,完颜宗弼见舟山军不再靠进,冷笑道:「这群水贼胆敢扰我大军,回头让他们知道厉害。」 之前寿春、庐州两地相继沦陷,降官助金为虐,下乡捕奴,生生将淮西百姓驱赶北运。与此同时,泗州守臣刘纲、濠州守臣刘位父子,也因与楚州安抚使赵立不和,为了让楚州陷入更深的绝境竟然剃发降金,为表忠心,放任金兵掳掠奴隶北上,并亲自组织乡勇充作帮凶。 随着抓奴的金军大肆搜捕,逃亡的百姓潮水般地涌向沿江地区试图投奔明教,而沿江村镇正遭受金军「清乡」之祸。前有金军驱民作盾,后有降将助纣为虐,仓皇南逃的百姓纷纷涌入李海舟山舰队的火力交错区,形势一时间愈发焦灼。 李海立于旗舰「应天号」甲板之上,透过望远镜看到江北沿岸的惨状——金兵列阵驱赶百姓,刀枪弩箭下,许多人倒毙血泊,村镇在烈焰中化作焦土。 「炮队已装填完毕!」副将阮恩高喊。 李海目眦欲裂,喝道:「全舰侧舷齐射!」 炮口对准金军主力,随着号令,十余门舰炮齐齐开火,铁球带着炽热怒焰砸向敌阵。爆炸声震天动地,烟尘四起,成片金兵被炸飞,战马嘶鸣着翻滚在地。金军前排被冲垮,百姓趁机哭喊着四散奔逃。 但金兵很快反应过来,竟在炮火洗地后,列阵将抓住的妇孺老弱推上前,挡在自己阵前,用人质来抵挡炮火! 李海脸色铁青,拳头捏得嘎吱作响。阮恩咬牙道:「这他娘,炮弹再打下去,只怕……」 「狗日的金贼!」李海狠狠踢翻甲板上的木桶。 「调头近岸!」他厉声道,「炮队换实心弹,目标——金军射手,掩护救人!」 舟山水师改换战术,小船冒着弩箭和流矢靠岸接应百姓。船上士兵搭起盾墙,一边用弓弩反击,一边将落水者拖上船,江面上顿时喊杀震天。 金军弓箭手也在完颜宗弼的指挥下展开反扑,箭雨密集得仿佛乌云压顶,几艘小船被射得满是箭簇,船上的士兵中箭倒下,血染江水。但就在这时,旗舰「应天号」上再次炮火齐鸣,金兵的弓弩阵顿时被炸开一个缺口,舟山军趁机接应更多难民。 「撤!往南岸撤!」李海怒吼。 几十艘小船在炮火掩护下迅速调转船头,载着生还者往南疾行,而江北沿岸仍是一片火海,惨叫声不绝于耳。 就在双方激战之际,真州城门大开,一队骑兵在城知府向子忞的带领下,直奔江边而来。 向子忞身披铁甲,长须飞扬,城外兵马百余,皆是忠于向家的亲兵。他对李海遥遥一拱手,朗声道:「向家世代忠烈,断不肯剃发降金!金兵肆虐江北,瓜步已失,吾等再守真州也是死路一条!愿投明国,只求庇护城中百姓!」 李海望着眼前这支宋朝孤军,目光沉凝片刻,遂沉声道:「你等愿归明教,我家主公定然接纳!只要你我齐心,江北未必不能重归宋人之手!」 向子忞拱手:「便依头领所言!」 当夜,舟山水师的舰船靠上真州,迅速接收城防,向子忞领兵入驻舰队,而江北金军仍在血火中推行着他们的清乡之策。 但从这一刻起,明教的势力已经越过大江,开始在两淮的争夺。 四更天的和州乌江县大江北岸,夜色沉沉。 数支舟山军小队沿着江岸潜行,黑色披风与夜色融为一体,手中兵刃无声地映着微弱的星光。李海亲自带队,挑选出最精锐的陆战队员,趁着夜幕掩护,突袭金军在江北的奴隶营地。 在白天的战斗中,李海目睹了金军将成百上千的百姓驱赶在前,作为他们的活盾,甚至有人被当场钉在木桩上,以震慑那些试图反抗的乡民。这一幕幕让他心头怒火燃烧,此刻,他要以行动来回应金军的暴行。 「就是这里。」潜伏在一片低矮的灌木丛中,李海压低声音,指向前方的一片营地。 篝火照亮了一圈木栅栏围起的奴隶营,数百名被捆绑的百姓被丢在泥地上,身上带伤,有的奄奄一息,有的低声抽泣。而金兵守卫三三两两,或围着篝火取暖,或在喝酒赌骰,显然没有把这些「两脚羊」当回事。 李海手握腰刀,眼中杀意凛然:「杀进去,救人!」 话音未落,黑暗中弩弦一声轻响,几名守卫尚未来得及惊呼,便已喉咙中箭,翻倒在地。 「杀!」舟山军陆战队迅速扑入营地,如鬼魅一般冲进敌阵,弩矢先行,刀锋随后,金兵在惊恐中倒下,喉咙被划开,或是被利刃贯穿胸膛。李海一马当先,挥刀斩断绑缚百姓的绳索,低声道:「快走,往江边跑!」 难民们尚未反应过来,便被士兵推着往外冲去,而舟山军战士则在后方断后,阻挡仓促反击的金兵。 但并非每个金军营地都是如此不设防。 当舟山军袭击第三座营地时,刚刚突入栅栏内,火把骤然亮起,四周埋伏的金兵蜂拥而出! 「有埋伏!」李海大喝。 长枪如林,寒光闪烁,金兵预料到舟山军会来,竟设下圈套,只等他们自投罗网! 箭雨激射,数名舟山军士兵闷哼着倒下,李海带人死战突围,手中腰刀翻飞,砍倒拦路的敌兵。鲜血溅在脸上,他却毫不迟疑,带着剩下的弟兄们杀出一条血路,拼死冲回江边。 这次,他们损失惨重,带出的难民远不及预期,但李海顾不得悲愤,只能命令撤退。 「妇人之仁!」 第二日,江北的金军大营内,完颜宗弼看着斥候送来的战报,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舟山军的夜袭虽救走了一批奴隶,但付出了不小的代价,这让他愈发确信二哥完颜宗望生前的判断——方梦华最大的破绽,就是她对这些「蝼蚁」的过分在意。 换作大宋的官军,这些难民的死活不过是战争的代价,他们绝不会冒如此风险去救。但舟山军不一样,他们宁可自己死,也要救百姓。 完颜宗弼敲着桌案,眼神阴冷:「既然如此,那就让他们继续救吧。」 「传令下去,把奴隶营设得更隐蔽些,再多放些诱饵,等他们自己送上门来。」 他嗤笑一声,心中已经有了计策。 而在南岸,李海已命令斥候快船去往润州,向方梦华汇报情况。 江北,清乡仍在继续;江南,明教的应变才刚刚开始。 第655章 北地星火 天会六年,仲夏的北方大地风卷黄沙,渗进巷陌之间,拂过那些脸色苍白、目光空洞的百姓。 在太原府、大名府、济南府等地,金国的官员和军队张贴着一张张告示,那是赵构的议和诏书,昭告天下——宋朝已经放弃河东、河北、山东等所有现黄河(夺淮河道)以北的地区,不再视之为故土。 告示贴出的第一日,街头巷尾便已挤满了人群。有人呆立当场,有人低声哭泣,有人愤怒地攥紧拳头,还有人绝望地叹息。 「放弃了?」 「我们是宋人啊,怎么会被放弃?」 「官家怎能如此?难道我们便是无根之民了?」 与此同时,在各府城的衙门口,另一道命令随之而出—— 「十旗化改革全面深化,从今而后,愿入金国者,剃发入旗,编入签军,食官粮,享旗籍;拒不从者,编为奴籍,任旗人驱使。」 「奴籍?!」 城中顿时哗然。 人群中的白发老者握紧拐杖,双目血红:「当年永嘉五年晋朝降赵,幽燕之民被编奴籍,世代不得翻身,如今这恶事又轮到我们头上?!」 更年轻的汉子们则满脸挣扎。 有人狠狠吐了一口唾沫:「这金狗想让我们做他们的狗腿子,休想!」 可更多的人却沉默了。 一边是奴籍,一边是签军——哪怕签军只是给金兵当辅兵,可终究还是个活路。 而且,金国的告示中明明白白地写着:「告示之日,凡剃发者,全家入旗,享旗人之待遇。」 ——意味着,一个人的决定,关乎的不只是自己,而是全家老小的命运。 金军的剃发棚已在城中各处搭起。 队伍排得很长,绝大多数是年轻的男人,但也有不少中年人、甚至上了年纪的汉子,他们的家人围在一旁,满脸复杂的表情。 棚子里,金军的刀锋闪烁。 「跪下!」军士一脚踢翻跪在地上的汉子,刀锋落下,削去他的发髻,留下一条半寸短发的鼠尾辫。 有汉子咬着牙不肯屈服,顷刻间便被拖出去,扔进另一边的奴隶栏中。那里的汉民已被剥去上衣,身上被烙上标记,彻底失去了自由。 一个年轻人死死握紧拳头,望着栏中的父母兄弟,最终还是走向剃发棚,跪下。 刀落,长发飘散,落在泥地里。 而后,他被发了一柄长枪,推入「签军」的队伍中,成为金军最底层的兵卒。 大名府,李家兄弟站在剃发棚前,望着地上的断发,神色复杂。 「阿兄,我们该怎么办?」年纪小的李三望向兄长,眼中带着惶恐。 李大拽紧拳头,青筋暴起,良久后闭上眼睛:「三儿,你去吧。」 李三一怔:「阿兄?」 「你去入旗,带着娘走。」李大声音嘶哑,「我……我去不了。」 他握着胸口,那里贴着一张泛黄的纸,那是家中祖传的乡约誓书,上面写着他们的祖父当年在宋军杨家军效力的誓言。 他无法剃发,他做不到。 李三眼眶通红,最后深深看了兄长一眼,咬牙跪入剃发棚,刀光一闪,他的长发坠落尘土。 李大没有离开,他默默看着弟弟换上金兵军服,而后自己被金军架起,押入奴籍栏,身上被烙下了「奴」字。 天色阴沉,似要落雨。 金国的「十旗化」改革,在血与火中,迅速扩展开来。 ###**第九十章绿林再起** ####**——北方的群山之间** 建炎二年夏,太行山、吕梁山、中条山、泰山、沂蒙山、梁山泊、巨鹿泽……各大山川之间,人影攒动。 那些逃离剃发和奴籍的百姓,如潮水般涌入群山之中。 他们曾是田间的农夫、市集的商贩、手艺精湛的匠人,也有曾披甲为兵、却被弃于北地的宋军残卒——此刻,身份不再重要,他们都只有一个选择:落草为寇,拿起武器,为自己挣一个活路。 北方各地的绿林势力,本已在金国统治下式微,如今却因这股难民潮再次兴旺起来。 夜幕下的水泊梁山,山风猎猎。 大寨的议事厅内,聚满了各路绿林好汉。 梁山泊的张荣、贾虎、孟威、郑握,泰山的李宝昱,临沂的李应、朱彤,松子岭的梁兴、赵云、吉倩、施全、李进、董荣、牛显、张峪,巨鹿泽的王善、丁进,五台山的高胜、文仲龙、刘喜成、李峙、麻立成、伏双成,这些名字,曾经或多或少在北地流传,而今,他们重新聚首。 「金狗的十旗改制,比往年更狠毒了!」梁山泊的张荣砸拳在桌,「剃发入旗者,为金狗驱使!不入旗者,世代为奴!」 「我们泰山寨这些日子接纳的逃户已不下万人,许多老弱已经挤不进山里,光靠我们,不够!」李昱沉声道。 「李兄说得不错。」朱彤点头,「我们能收的都收了,可是这几日,不少兄弟身上的钱粮也快见底了。」 众人皆面露忧色。收留百姓容易,可他们的寨子本就靠劫掠为生,如今突然多了那么多难民,仅靠自己,也支撑不了多久。 就在此时,一名信使匆匆入内,双手奉上一封书信:「青岛北海商行送来的!」 张荣一怔,忙接过拆开,众人围拢过来。 信中写道: ——「诸君皆是北地义士,困苦之时,明教愿略尽绵薄之力。此去济南府以南,琅琊山北,东海商路已开,粮盐可通,战器可得,所缺者,皆可来取。」 信后,还附上了一张地图,标明了几处商行隐秘的接洽点。 一时,厅内众人皆倒吸一口凉气。 北海商行——明教的外贸组织,本以海贸闻名,却不想,这次竟在北方各地留下了粮道! 「好手笔……」梁兴低声道,「明教在江南兴风作浪,竟还有心思布置到这里。」 「这不是兴风作浪。」高胜苦笑,「他们看得比我们远。」 ——北地的抗金势力,正陷于青黄不接之际。 ——而此刻,明教伸出了一只手。 「有了这批粮盐,我们便能撑过这个夏天。」张荣握紧信纸,目光灼热,「如今我们有山,有人,有钱粮,就只差一样。」 他环视众人,沉声道: 「一场打破金狗统治的仗。」 几日后,河北巨鹿泽,水泊之中,一支金军粮队正在缓缓行进。 金兵押解着从周围村镇抓来的百姓,他们或是被剃了发的签军,或是身负烙印的奴隶,此刻皆低着头,沉默不语。 就在队伍行至一处狭窄的水道时,两岸密林中,忽然升起一片火光! 「有埋伏!」金兵惊叫,然已迟。 只见水中数十条快艇破水而出,利箭如雨点般射来,马匹嘶鸣,金兵顿时大乱! 一名汉子腾身跃上粮船,手中大刀翻起血花,厉声大喝: 「梁山泊张荣在此!今日,杀尽金狗,救我同胞!」 厮杀声响彻夜空。 当夜,粮队覆灭,被俘百姓尽数获救。 消息传遍北方大地,百姓纷纷传言—— 「绿林义军未死,宋人未亡!」 与此同时,山风呜咽,晨光微亮,笼罩着层峦叠嶂的中条山。 一道蜿蜒的小径上,数名亲兵抬着一副简易滑竿,小心翼翼地穿行在山路间。滑竿上的人正是李彦仙——昔日镇守陕州的宋军将领,如今却是腿缚木板,被抬上山寨静养的伤兵。 山寨之中,火塘映红了粗糙的木墙,李彦仙刚被安置好,便听见守寨士卒来报: 「启禀安抚使,吕梁山王荀求见!」 李彦仙一怔,随即让人将王荀迎入。 不多时,一名魁梧汉子踏入厅内,身披半旧的铁甲,衣上带着风霜。正是吕梁山义军的首领王荀,昔日太原忠烈王稟之子。 两人四目相对,片刻后皆是苦笑。 「王兄……」李彦仙开口,声音低沉,「当年太原围城之战,你父亲拼死固守,是我等的榜样。仍记得是定海郡主从江南千里驰援那一战杀得金兵血流成河,终于给太原城中一线生机,护住了你等突围……可我怎么也没想到,时隔两年,黄河以北竟落得这般田地。」 王荀叹息,走到火塘边坐下,从怀中取出一份告示,轻轻展开,递给李彦仙。 ——「江陵赵官家已定议和条件,正式放弃黄河以北。」 字字泣血,透着冷意。 「我们忠于大宋,忠了个寂寞。」王荀冷笑。 李彦仙沉默良久,缓缓伸手接过告示,目光扫过纸上的墨迹,拳头逐渐握紧。 他本以为自己在陕州孤军奋战,背后至少还有大宋的西军做依靠;可到头来,却不过是大宋的弃子。 这时,坐在一旁的宋炎忍不住冷哼:「赵官家不过是一缩头乌龟,偏安江南,真指望他带兵北伐?痴心妄想!」 陈思道也沉声道:「我等浴血奋战,到头来竟是为了让那赵官家有个安乐窝?」 帐内的气氛愈发沉重。 李彦仙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向王荀:「你今日来,莫非是要投金?」 王荀一震,猛地一掌拍在桌上,怒道:「你当我是那刘纲刘位之辈?!」 李彦仙定定地看着他,片刻后,笑了:「那你是何意?」 王荀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李兄,我知你守陕州这一年,仰赖明教北海商行的资助,才撑到今日。如今黄河北地岌岌可危,绿林草莽纷纷起事,我们这些破甲残兵,难道就不能聚在一起,做些事情?」 李彦仙一愣。 王荀继续道:「现在的赵宋,靠不住;而金国,正一步步吞并中原,搞那‘十旗改制’,要么剃发入旗,要么世代为奴。」 他目光如炬:「既然朝廷已弃我们不顾,我们何不学那明教,自己打下一片天地?」 此话一出,帐内诸人皆露惊色。 李彦仙沉默了良久,忽然笑了:「好,王兄既然如此说,我便问你一件事。」 王荀挑眉:「但说无妨。」 李彦仙目光灼灼:「如果北海商行愿意支援你吕梁山,你可愿投身明教,做个义军军主?」 此言一出,帐内诸将皆是变色。 「安抚使,你……」宋炎震惊。 王荀也是一怔,随即皱眉道:「李兄当真要投明教?」 李彦仙叹息:「大宋不要我们,金人要我们做奴,除去投靠明教继续落草抗金,我们还有什么选择?」 王荀陷入沉思,许久后,忽然一笑:「好,不瞒你说,这几年我一直坚持太原官军的身份,北海商行照样能援我兵甲粮草,王某便为明教做事又如何!」 两人对视一眼,握手言盟。 自此,吕梁山、中条山,两支落草宋军正式归于明教河东绿林会麾下。 当晚火光摇曳,映在山寨粗糙的木墙上,营帐中弥漫着柴火和酒气的味道。 李彦仙坐在虎皮垫上,腿上缚着木板,手中端着一碗四明山二锅头,望着对面同样豪饮的王荀。 两人刚刚达成共识,决定联手抗金,此刻心情畅快,李彦仙便问道: 「王老弟,你们吕梁山如何打家劫舍,有什么诀窍?」 王荀闻言一笑,放下酒碗,豪爽地擦了擦嘴角:「说来也简单——咱们专门盯着那些剃了辫子的秃头,只要见着,管他是谁,直接砍了!」 李彦仙闻言一怔,随即皱眉:「此话怎讲?」 王荀哈哈大笑:「李兄,你可知金狗如今的‘十旗改制’,早已在太原以北全面推行?他们把咱们汉人一分为二——愿意剃辫子入旗的,便可成为‘签军’给前线金兵当炮灰,全家也能变成旗人;不剃辫子的,全都编为奴籍,由旗人挑选做奴仆。」 他说到此处,眼中闪过一抹狠色,冷笑道: 「所以啊,那些剃了辫子的,虽不是女真,却已是‘二鞑子’,是汉奸!」 「我们太原兄弟落草为寇,这些年杀的人也不少,但从不滥杀无辜,专砍这些‘二鞑子’。一见着剃光头留辫子的,直接下手,绝不会杀错!」 李彦仙沉吟片刻,若有所思:「金人奴役汉人,逼人剃辫入旗,你们见着便杀,倒也是个法子……」 王荀冷哼:「金狗是想分裂咱们汉人,让咱们自相残杀。可他们没想到,我们认的不是‘宋朝’,而是咱们的汉人血脉!」 「宋朝赵官家那帮人愿意苟且偷生,愿意割地卖民,那是他们的事!但我吕梁山的兄弟们,可不认这笔账!」 王荀越说越愤怒,猛地一拍桌案,怒目圆睁:「我们这些年,多少兄弟家破人亡?太原、真定、代州、忻口、雁门……哪处不是尸山血海?!」 他深吸一口气,咬牙道:「若不是北海商行一直暗中接济,我们这些绿林兄弟早被金狗剿光了!」 李彦仙点头,目光沉重:「王兄所言极是……你们杀‘二鞑子’的策略,倒是比正面对抗更有效。」 王荀狞笑:「我们人少,敌人多,正面拼杀是找死。但我们能打冷刀子,能放冷箭,能趁夜偷袭,杀他个措手不及!」 「金狗的旗军、签军,哪怕是汉人,日子也比奴籍好得多,吃的、穿的、住的都有保障。可我们呢?我们在山里啃树皮、吃野菜、冻得半死,兄弟们也不愿去剃辫子入旗!」 「所以这些‘二鞑子’不光该杀,还得杀得凶、杀得狠,让他们知道,就算投了金人,照样不得好死!」 李彦仙叹了口气,目光深邃:「此法虽狠,却是如今最可行的策略。只可惜,我们人还是太少。」 王荀却笑了:「少?如今十旗化推行后,多少百姓不愿剃辫子,纷纷逃入太行、吕梁、中条、泰山、梁山泊……咱们这股绿林火,可是越烧越旺了!」 他压低声音道:「李兄,我且问你,若有机会,你可愿将中条山也并入绿林大义?」 李彦仙深深看了他一眼,忽然一笑,端起酒碗:「王兄既然问了,我便干了这一碗酒,做个答复!」 说罢,他一饮而尽。 王荀大笑:「好!从今往后,你我并肩抗金,不死不休!」 山寨中,烈酒燃烧,杀意弥漫。 北地绿林义军,终于迎来了真正的崛起。 第656章 女真内迁 天会六年中秋夜,燕京城内。往年此时,城中张灯结彩,百姓赏月聚宴,街市间满是孩童嬉闹和商贩吆喝。可今年的中秋夜,燕京街头却死一般寂静,唯有铁蹄踏碎石板的声音回荡在空气中。 四天前,金主完颜吴乞买下诏迁都燕京,命正黄旗女真人大举南迁,接管这座原本属于契丹的城市。数万旗人、猛安谋克接连入驻,军马践踏田地,随军携带的女真百姓成群结队地分配城内外宅院、商铺、田亩。 燕京旧贵族的契丹南院官员们战战兢兢,昔日他们世代统治燕地,自视为汉地正统,承袭唐制,推崇儒学,甚至比中原士大夫还要讲究礼仪诗书。然而此刻,他们站在金军的马前,却连奴仆都不如。 城中富户家宅的大门上,被金兵用刀刻上了新的主人名号,昔日的燕京豪族被驱赶出府,甚至来不及带走家中祖先牌位和文书。 胡土霭哥蛮猛安驻蓟州,和鲁忽土猛安驻顺州,迭鲁猛安驻通州,不扎土河猛安驻涿州,火鲁虎必刺猛安驻滦州,浑特山猛安驻易州…… 女真人像狼群一样分割着这片土地,把整个燕地变成了属于正黄旗的狩猎场。 ——「不入旗者,入奴籍。」 这一道令下,曾经的契丹百姓、汉人农夫、城中手艺人,统统成了女真旗人的「财产」。 易州城外,一个年轻的汉人农夫王俊正躲在破败的稻草垛里,透过缝隙看着不远处的景象。 他家世代在这里务农,五日前他还在田里插秧,可现在,他的土地、房屋、牛羊,都变成了女真人的战利品。 几个身穿铁甲的金兵驱赶着一群被捆住双手的百姓,这些人中,有老有少,男的衣衫褴褛,女的蓬头垢面,个个脸上写满惊恐。 一名女真谋克详稳骑在马上,冷漠地看着被捆的人群,随口问道:「这些奴隶什么价?」 旁边的旗人主事笑道:「男丁强壮者编入奴兵,老弱可卖去南方。至于女人……」他舔了舔嘴唇,露出一丝狞笑,「都送进猛安的庄院!」 一个被捆住的妇人忽然跪下,撕心裂肺地哭喊:「军爷,我家世代务农,从未造反,求求您放我们一条生路!」 金兵军官冷冷一笑,抬手一挥。 身后的士卒猛地一脚踢翻妇人,长刀寒光一闪,妇人的脑袋便滚落在地,鲜血喷涌而出。 王俊的手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 他不敢动,他不敢跑,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乡邻被拖走,眼睁睁地看着那具无头的尸体倒在泥地里,染红了一片土地。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再也回不去从前的日子了。 燕京的秋风吹过原野,带走一阵阵血腥气息。 夜幕降临,易州城郊的树林里,三十多个农户正屏息静气地躲藏在灌木丛后。他们不愿剃发入旗,但又不甘成为奴隶,唯一的路,就是逃。 带头的,是王俊的叔父王铁牛,一个五十多岁的老汉,他低声道:「往南,翻过太行山,去河北路的巨鹿泽,听说那边的绿林好汉正在收留流民。」 「可万一……」有人颤抖着声音问。 王铁牛一咬牙:「你留在这儿,就是个死!」 众人沉默,目光里都是压抑的愤怒和不甘。 在燕京城,在涿州,在顺州,在整个北方大地,像他们这样逃亡的人何止万千? 太行山、吕梁山、沂蒙山、梁山泊……所有的密林、山谷、湖泊,都成了南逃百姓最后的希望。 燕京大兴府皇宫,正黄旗的旗帜已经高悬在大殿之上,完颜吴乞买端坐在龙椅上,环顾四周的女真猛安,眼神带着满足。 他望向地图,缓缓说道:「大兴府归朕的四个亲军猛安,蓟州归胡土霭哥蛮,顺州归和鲁忽土,通州归迭鲁,不扎土河驻涿州,火鲁虎必刺驻滦州,浑特山驻易州……」 「正黄旗已经接管幽燕,以后这里就是女真的根基。」 众猛安齐声应诺:「喳!」 女真人的脚步,已经踏碎了燕地百年来的宁静。 不止燕地,北方的天空,彻底变了颜色。秋风猎猎,整个黄河以北的繁华旧地,如今已被铁蹄踏碎。 完颜宗幹立在战马旁,望着不远处的大名府城门。此城曾是北宋河北东路的繁盛之地,人口比开封还要略多,商贾云集,富庶甲于北方。可如今,城门上的旧宋徽记已经被女真狼头旗帜取代,高处飘扬着崭新的镶黄旗。 随行的帕鲁欢猛安策马而至,抱拳道:「主子,大名城已无反抗,城中府库已清点完毕。」 完颜宗幹点了点头,缓缓说道:「宋朝的气数尽了,这等大城既无兵守,也无民抗,可见赵宋的天命已去。」 他缓缓踱步,目光扫过城门外的百姓。 此刻,大名府的百姓被驱赶到城外广场,他们衣衫褴褛,双手被反绑在身后,瑟瑟发抖。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繁华的大名府一夕之间化作血色地狱。 「不入旗者,入奴籍。」 这道命令,已经在燕京执行得如火如荼,如今大名府也不能例外。 帕鲁欢猛安看着眼前这数万汉人百姓,朗声说道:「凡愿剃发入旗者,充当签军,其家眷可免为奴。」 台下,百姓噤若寒蝉。 片刻后,一个灰衣男子咬了咬牙,走上前来,高声道:「小人愿入旗!」 完颜宗幹冷笑一声,示意手下上前。随即,一名金兵手持剃刀,几下便剃去了此人的发髻,只留下后脑勺上一根长辫。 完颜宗幹满意地点头:「很好,从今日起,你便是我镶黄旗的奴才,你的儿子,可为旗丁。」 可他话音未落,人群中陡然传出一个尖锐的女声:「爹!」 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女扑跪在灰衣男子脚下,泪流满面,哭喊道:「爹,你怎么能给胡虏磕头!」 灰衣男子浑身颤抖,眼中满是羞愧,但他仍旧不敢抬头,只低声说道:「大名府已有数万人成为奴隶……爹不想妳去当金狗的奴婢……」 少女哭喊:「当奴也好!爹,咱们不能做二鞑子!」 她猛然站起身,竟抬手掀翻了剃发的刀架,随即抓起剃刀猛地朝自己粉颈划去—— 鲜血溅落在灰衣男子的脸上,他惊骇地看着女儿倒在地上,眼睛圆睁,却已没有了气息。 广场上一片死寂。 围观的百姓们咬紧牙关,不发一言,但他们的目光,却燃烧着熊熊怒火。 完颜宗幹冷冷一笑,挥了挥手:「把所有不愿剃发者,打入奴籍!」 金兵如狼似虎,开始分割百姓,男人充作苦役,女人则被拖进军妓营,年幼的孩子则被直接塞入装人的大囚笼,准备送往蓟州、涿州等地贩卖。 有老者痛哭流涕,朝着官府方向磕头:「我们是大宋的子民啊,官家怎能弃我等于不顾……」 金兵不耐烦地一刀劈下,那老者的脑袋瞬间飞起,鲜血喷洒在黄土之上。 不远处,一个青衣书生握紧拳头,眼中含泪。他本是大名府的儒生,家族在此地经商多年,谁知短短数日,家破人亡。他低声对同伴道:「这大宋……竟真的放弃了我们……」 同伴牙关紧咬,低声道:「王荀、李彦仙他们在河东举义,如今北地义军纷纷起事,我们若要活下去,就必须入山……」 青衣书生点头,眼神终于坚定下来。 夜风呼啸,远处的大名城灯火通明,可那里,已经不是他们的家了。 这一夜,北方大地无数个同样的故事正在发生。 有人在城里卑微地活着,有人在旷野间血溅三尺,也有人拿起刀,誓要为这片土地讨回一个公道。 河北的黄河下游故道(今年春季杜充弃开封时决堤黄河改道夺淮持续655年之久),秋阳似火,焦灼的大地裂开一道道口子,像是野兽狰狞的獠牙。 这里曾是北宋河北的粮仓,但如今黄河改道南去,大片田地干裂成尘,蝗虫成群结队地啃食仅剩的庄稼。风一吹,蝗虫像黑云一样腾起,盘旋在天空,发出令人心悸的嗡鸣声。 一队正白旗骑兵踏着干裂的土地,马蹄卷起一阵阵黄尘。队伍前方,完颜宗翰沉着脸,看着眼前这片贫瘠焦枯的土地。 随行的算朮海猛安首领抱怨道:「都勃极烈不厚道啊!两黄旗之前呆在老家养大爷还丢了辽南沃土,可是他们占了燕京、大名那些富庶之地,我们正白旗功勋累累却被派来这种鬼地方,简直是受了大亏。」 旁边的青狗儿内吉河猛安冷哼一声:「要怪就怪汉人无福,这么好的地方,竟让他们祸害成这样!」 「再怎么祸害,这里也曾是南朝的粮仓。」完颜宗翰冷冷地说道,「黄河改道才多长时间?若能修渠引水,这片土地仍能恢复富庶。」 「修渠?」算朮海猛安摇头,「主子,您不会真想让咱们正白旗的兄弟们拿锄头挖土吧?」 「自然不是我们挖,而是汉人奴隶挖。」 完颜宗翰勒住马缰,目光落在远处——那里,有一座饱受折磨的城池,正被成为他名下的财产。 沧州知州王靖被金军从官署中拖了出来,扔在尘土里。这位曾经的大宋开德知府,衣冠狼狈,辫子凌乱,嘴唇干裂,显然已被折磨了不短的时间。 金军的胡刺温猛安站在城墙上,俯瞰着城中大批饥肠辘辘的百姓,冷笑道:「你们沧州还有多少粮食?」 王靖颤抖着回答:「蝗灾旱灾……官仓早已空了……若主子再征粮,只怕百姓要造反了……」 「造反?」胡刺温猛安哈哈大笑,「在大金治下,汉狗哪敢造反?!」 他拔出弯刀,在王靖的脸上拍了拍,低声道:「你听着,你们汉人穷,但土地还在,蝗灾又如何?旱灾又如何?我大金要的是租税、银钱、人丁,若你交不出来,本猛安就把城中所有人送去奴籍!」 王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哭道:「主子饶命!饶命啊!」 胡刺温猛安满意地笑了,挥挥手:「既然你们沧州没粮,就去借。」 他指着城外的百姓:「让他们自己去想办法,去向附近村镇要,去抢,去偷,去跪,反正,本猛安要看到结果。」 王靖面如死灰,却不敢再言。 金兵把他架起,押入城中,而城外的百姓,则在高温下奄奄一息。 同样的情景,不仅发生在沧州,整个河北下游地区——河间府、霸州、雄州、深州、保州、德州,都在经历着同样的苦难。 女真人骂着大金狼主分配烂地,但手下却更狠,恨不得把这里最后一点油水都刮走,以填补心理落差。 酬斡猛安在德州发布命令:所有乡户必须缴纳去年一倍的租税,若交不出,就强行将其列入奴籍。 讹都厄猛安在霸州设立「劝业所」,任何愿意剃发入旗的汉人,可获少量粮食。结果三日之内,城中百姓几乎全部逃入深山,不愿苟活。 但即便如此,仍有一些绝望的汉人被逼到死角。 与此同时,河间府外,三十余名衣衫褴褛的汉人正悄然穿过麦田,朝太行山方向奔逃而去。 他们中有原本的河间府士兵,也有普通的农户和商贾,全都因为不愿入旗、不甘为奴,而选择逃亡山林。 带头的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汉子,他压低声音道:「按出虎猛安驻滑州,纳邻必剌猛安驻恩州,这些狗金人已经将整个河北当成了自己的领地。若我们还相信大宋,那就真是傻子了。」 另一人低声问道:「二哥,我们去哪?」 汉子眼神冷冽:「松子岭!梁兴、赵云他们在京东绿林会收拢兄弟,我们要活下去,就只能落草为寇!」 「活下去?」一人冷笑,「我要的不仅是活下去,我还要血债血偿!」 而在燕京皇宫,完颜吴乞买正端坐在金椅之上,手握一杯香醇的四明山二锅头,悠然对众臣说道: 「河北已定。再过些时日,这些汉民自然会顺从大金的天命。」 然而他并未意识到,今夜那从麦田逃走的三十个人,只是北方大地将要燃起滔天大火的一个小小火星…… 第657章 三晋烽火 完颜银术可策马站在真定城南的高岗上,俯视着城外大片焦黄的田野。他身旁,爱他窟河猛安的将领们正在议论着今日的分配结果。 「山春猛安,沃州(原赵州,金朝为了表达赵宋气数已尽改名)的分田情况如何?」 「回主子,真定一带的乡村已经重新丈量完毕,十户汉奴归一户女真人,这片土地可养活五千户旗民。」 完颜银术可满意地点了点头。女真人攻入中原这么几年,靠的不是硬抢,而是扎根。燕京有了正黄旗,大名府有了镶黄旗,沧州有了正白旗……而河北西路,从真定到磁州,必须归镶红旗所有。 但他还不放心,目光扫向远方起伏的太行山,那里的影影绰绰,藏着松子岭的复兴社,那些躲入山中的宋朝余孽,至今仍在负隅顽抗。 他冷哼一声:「这些绿林草寇,迟早要清理干净。」 「这是俺们的地!」 磁州一间乡村土屋的房门被一脚踹开,村民们惊恐地蜷缩在墙角,金军士兵一拥而入。 「从今天起,你们归忽容猛安。」一个金军旗牌冷冷地宣布,「这块土地,已经是女真人的地盘。」 村长满脸通红地跪下,颤声道:「大人……这是俺们祖祖辈辈的家啊!」 金军旗牌毫不在意,挥手命令:「按照分配,这十户归猛安详稳的哈答小贝子所有。」 人群中,有个年轻力壮的农夫猛地站起,怒吼道:「你们凭什么霸占俺们的田地!」 金兵冷笑:「凭我们是大金的旗人,你们是奴隶。」 年轻农夫抄起门后的锄头,怒目圆睁:「谁敢碰俺的地,俺就跟他拼了!」 金兵眼里闪过一丝不耐烦,弯刀一闪,鲜血喷溅,农夫的头颅滚落在地。 村里顿时陷入死寂,女人和孩子尖叫着缩在墙角,老人们绝望地闭上双眼。 金军旗牌冷冷道:「下一个,还敢比划试试吗?」 沉默,只有风吹过枯黄的田地。 他们知道,从今往后,这片土地已不再属于他们。 松子岭,深秋的山风呼啸,吹拂着金黄的落叶。 梁兴站在一块巨石上,俯瞰着山下的真定方向,眼里满是愤怒。 「狗贼金人,现在是彻底要把咱河北的百姓当牲口使唤了。」 赵云咬牙切齿:「他们按十户分奴,女真人成了地主,汉人全成了苦力,若不反抗,再过几年,这片地上的汉人怕是连骨头都没了。」 「怕什么?」施全拍了拍腰间的弯刀,「北海商行不是已经给咱们送来军械了吗?这些天新送来的反曲弩可是好东西。」 梁兴点头:「不错,还有从南方大食商人那买来的火油。既然金狗要在乡下扎根,那我们就让他们的村子,一个个变成火海!」 众人齐声应诺,复兴社的火焰,已经在太行山点燃。 「一夜之间烧光!」 巨鹿泽的王善拿着一封密信,沉思不语。 旁边的丁进催促道:「梁兴那边已经动手了,兄弟,你还犹豫什么?」 王善抬头:「不是犹豫,而是谋划。」 他将密信摊开,指着上面的几个地名:「忽容猛安驻磁州、都特甲猛安驻相州……这里是他们的新旗地,粮仓也都在那里。」 丁进顿时明白过来,眼神一亮:「你是说……让他们的粮仓一夜之间烧光?」 王善笑了:「金狗连土地都分好了,怕什么?烧了他们的粮食,看他们还能撑多久!」 「好,就这么干!」 夜幕降临,巨鹿泽的水贼悄然行动,向金人的旗地摸去。 不久之后,整个河北西路,烈焰四起,火光映红了太行山下的黑夜…… 在河东南路(金朝把宋朝正式明旨割让的永兴军路黄河以内部分跟原河东路汾州以南地区合并)的平阳府,完颜娄室站在大堂之上,目光冰冷地扫视着麾下猛安详稳们。桌上摊开的是大宋的旧地图,上面清晰地标着中条山的位置。 「李彦仙。」他缓缓念出这个名字,眼里透着一丝危险的寒意,「此人虽已残兵败将,却如秋后的蚂蚱,不除不行。」 押懒河猛安详稳点头道:「此獠精通山地游击,若不提前清理干净,日后我们与宋西军决战,必然后患无穷。」 胡伦宋葛猛安详稳皱眉:「但中条山地形复杂,他手下残部虽然不多,可若是死守山寨,我们攻进去也得折损不少兵马。」 「哼。」完颜娄室冷哼一声,「谁说要攻?」 他手指一点地图,目光阴狠:「围。」 「从平阳到河中,再到孟州,三面合围,不给他们任何生路。他们想吃东西,就得下山;想补给,就得进村;想活命,就得投降!」 众猛安齐声应诺,铁甲铿锵,杀意弥漫。 中条山的山风萧瑟,枯叶飘零。 李彦仙躺在一张简陋的木榻上,腿骨的疼痛让他额头布满汗珠,但他强撑着坐起,盯着面前的军议众将。 「消息已经确认了吗?」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嘶哑。 宋炎点头:「是的,金狗三面封锁了山口,我们的斥候试了几次,都无法突围。」 杜开愤愤地拍着刀柄:「这些狗贼,分明是想困死我们!」 李岳眉头紧锁:「他们占了平阳、河中、绛州、解州、孟州,若西线大宋张宣抚和曲大帅再败,整个陕西也得落入他们之手,到时候中条山就是个死牢。北方,完了。」 一时间,营帐内众人都沉默了。 李彦仙闭了闭眼,随后猛地睁开,目光如电:「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宋炎愣了一下:「安抚使,您的腿伤——」 「洒家的腿伤不妨碍杀敌。」李彦仙冷笑,「金人以为我们会被困死,那就让他们看看,谁才会先撑不下去!」 「传令下去,今晚行动!」 夜色如墨,凉风刺骨。 山脚下,一支金军小队正押送粮车缓缓前行,十几辆装满米粮的木车吱吱呀呀地碾过山路,火把在黑暗中摇曳。 为首的金军谋克详稳哈答勒坐在马上,百无聊赖地哼着曲子:「大人们都在抢奴隶,结果咱们却在给他们运粮,这叫什么事儿?」 旁边一个士兵笑道:「没办法,奴隶再多也得吃饭。」 「也是。」哈答勒摇头,「听说镶红旗那边的村庄被烧了不少,旗粮损失不小,我们这些运粮的可就成了大爷了。」 正说着,忽然前方传来一阵骚动,火把被扑灭,战马嘶鸣,士兵们惊恐地四散奔逃。 「有埋伏——!」哈答勒猛地拔刀,却还没看清楚敌人在哪,脖子上一凉,鲜血喷溅而出。 黑暗中,李岳一刀封喉,夺马翻身,长刀横斩,将两名金兵劈翻在地! 宋炎紧随其后,火油瓶猛地砸在粮车上,轰然燃起熊熊烈焰。 「杀!」 杜开带着山贼们冲入敌阵,金军措手不及,惨叫声此起彼伏。 不到半个时辰,金军粮队全军覆没。 李岳跳上燃烧的粮车,大声喊道:「狗贼要困死我们,我们就让他们自己先饿死!」 四周响起山贼们震天的呐喊:「杀光金狗!烧光粮车!」 中条山上,战火重新点燃! 消息传回平阳,完颜娄室猛地将酒杯摔在地上,脸色阴沉。 「这群蠢货,居然被一帮残兵败将劫了粮?」 押懒河猛安详稳低头道:「李彦仙确实有一套。」 完颜娄室深吸一口气,冷冷道:「既然这样,那就不再给他们任何粮食!」 「传令下去,封山索粮,谁敢给中条山的乱贼提供一粒米,连村带人一起杀!」 他目光凶狠,如同一头盯住猎物的狼:「看看他们能撑多久。」 中条山,陕州兵们围在篝火旁,看着烧焦的粮袋,脸上没有一点绝望,反而透着一股狠劲。 李彦仙坐在木榻上,目光坚定:「他们想困死我们?只要山在,我们就活得比他们更久!」 李岳咬牙道:「安抚使,我们可以去劫平阳、孟州、河中的商队,把他们的补给截过来。」 杜开冷笑:「还可以去烧他们的新旗庄,看他们的旗人是不是愿意饿肚子!」 宋炎点头:「北海商行之前给我们送过来的箭矢还剩不少,够我们熬过这个冬天。」 李彦仙沉声道:「好,今晚就行动。」 他目光望向远方,那里是黑暗的平阳,金军重兵集结,但他知道,黑夜不会永远持续下去。 这片山,这片地,他们不会轻易让出! 太原府,秋风肃杀。 完颜希尹站在府衙高台上,俯瞰着城中新修的军屯。城墙外,一座座帐篷与木屋排列整齐,旗人的驻地与汉人奴隶的居所泾渭分明。整座城池,已然是金人天下。 然而,最近太原府的气氛却远不如外表这般平静。 他缓缓踱步,盯着跪在堂下的一名汉军旗兵。此人身着正红旗的军服,肩膀渗出血迹,头上绑着染血的布条,整个人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你说——他们只杀剃辫子的?」完颜希尹目光幽深,缓缓重复。 跪地的汉军旗兵颤声道:「是……主子,他们专挑剃了辫子的……奴籍汉人、降军、原大宋的破落户,只要编入旗籍,被他们看到,不是砍头,就是割辫示众……」 「有多少例了?」 「这半个月……代州、汾州、潞州、石州、辽州……至少五十余起。」 堂中众猛安详稳面面相觑,脸色阴沉。 这五十起袭击,每一起的对象,都是新归化的汉军旗人,却从未伤及纯正的女真族兵。这说明什么? ——这不仅是反抗,更是赤裸裸的针对! 没里山猛安冷哼一声:「这些山贼可真有意思,不去救他们那些还在挨鞭子的同胞,反而专挑编入旗籍的汉人下手。」 宋葛斜斯浑猛安冷笑道:「这哪里是劫掠?分明是给大金下马威!他们是在告诉所有人,入旗者,必死!」 王敦必剌猛安冷笑:「这些匪贼倒是比那些奴籍的汉人更清楚现实。」 「什么现实?」完颜希尹缓缓问道。 王敦必剌拱手道:「主子,如今各地新编汉军旗人心里没个底,他们原以为入了旗就是咱女真人的同胞,至少能高人一等,可现在呢?连命都朝不保夕,谁还愿意投效?」 「更别提……」他的目光扫过在场猛安,语气低沉,「如今战死的,多半是这些新入旗的汉人,而不是咱们女真人。」 这句话一出,众猛安神色各异。 完颜希尹淡淡一笑:「你们是在担心,汉人看到这些事,会不愿入旗?」 梅坚必剌猛安拱手道:「兀室林牙明鉴,如今不只是奴籍汉人,连我们旗下的部分汉军旗丁都开始惶恐。」 拿怜术花速猛安沉声道:「最近城内已经有人偷偷割去辫子,想要逃回山中。」 堂内陷入短暂的沉默。 完颜希尹的目光缓缓扫过众猛安,忽然开口:「你们可知《鹿鼎记》话本中,康熙大帝是如何治理中原的?」 众人一怔。 「书中写道,大清朝之所以能一统江山,靠的是什么?不是靠女真人的人口,而是靠一整套区分身份、巩固统治的体系。按照这本启示录的指引,我大金终究能如大清一般江山万年牢!」 「咱们入关,不怕汉人反抗,怕的是汉人不愿做奴才。」 「如今,那些山贼杀新编旗人,恰恰证明了一件事——这些新旗人,还不够‘金’。」 堂中众猛安详稳微微皱眉,有人不解地看向他。 「那兀室林牙的意思是?」 完颜希尹缓缓坐回案前,目光冰冷如铁:「既然他们害怕,那就让他们更害怕离开旗籍!」 他拿起毛笔,刷刷写下数行文字,递给宋葛斜斯浑猛安。 「从即日起——」 「凡入旗者,必须设旗户,以猛安谋克某某为主,直属于旗长。」 「凡入旗者,必须‘认主’,以谋克为主家,世代效忠,不得擅离。」 「凡入旗者,生死由旗主定夺,不得再存妄念。」 「凡擅自割去辫子者,论罪当诛;连坐所属十户奴隶!」 宋葛斜斯浑猛安看完,顿时明白了完颜希尹的意图,眼中闪过一丝狠色。 他转头看向其他猛安,笑道:「兀室林牙这是要把旗籍彻底变成镣铐啊!」 完颜希尹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口气:「他们以为自己还有选择?」 「不,他们已经没有选择了。」 夜幕下,一队蒙面黑衣人潜入了五台山寨中。 大当家高胜立刻召集众头目入议厅。 文仲龙冷冷道:「消息确认了。」 刘喜成挑眉:「他们加强了旗丁控制?」 「是。」黑衣人取出一张刚刚偷出的文书,扔在桌上。 高胜接过,看了几行,猛地拍案:「好个完颜希尹!他们这是要把二鞑子变成鞑子的奴隶!」 李峙冷笑:「本来就是。以前是变相当狗,现在是明着奴役。」 麻立成摸着下巴道:「有趣,看来我们干得不错,让他们狗咬狗了。」 伏双成冷哼道:「那还等什么?传信复兴社、王善他们,让他们知道,金狗已经绷不住了!」 高胜点头,目光锐利:「好,继续杀旗狗,烧旗庄!让他们知道,剃辫子就是死!」 夜风呼啸,五台山上,复仇的烈焰越烧越旺。 第658章 福晋之泪 仲夏时节,燕京城内骄阳似火,整个魏王府却弥漫着一片哀恸之气。正蓝旗在扬州全军覆灭,魏王完颜宗望战死的噩耗传来,满府上下皆披麻戴孝,哭声震天。 完颜福金一袭白衣,披散着长发,跪在宗望的灵前,哭得几乎晕厥过去。 「王爷……你怎么就这么走了……」 她的声音嘶哑,泪水模糊了视线,望着供桌上宗望的灵位,心中翻江倒海。 在大金,这个异族的国度,她身为前宋茂德帝姬,一路从高高在上的皇室宗女,沦为政治婚姻的牺牲品。她以为嫁给完颜宗望,便能在这异乡找到一丝安稳,可如今,完颜宗望一死,她的命运,再次陷入未知的深渊。 收继婚,这是女真人的习俗,战死者的妻妾,往往由兄弟继承。她将被送入完颜宗辅的帐下,成为他的女人。 想到这里,赵福金不禁浑身颤抖。 「姐姐,节哀……」 身后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息。 赵福金回头,正对上侧福晋耶律余里衍的目光。 耶律余里衍缓步上前,轻轻将一方丝帕递到她手中,低声道:「哭得这么伤心,终究是无用的。」 完颜福金接过丝帕,却没有擦拭眼泪,反而死死攥在手里,声音颤抖:「妳怎么不哭?王爷死了,妳就一点不难过吗?」 耶律余里衍叹了口气,轻声道:「哭有什么用?难道能把他哭回来?」 完颜福金愣住了。 「福金,妳是汉家女子,或许还不习惯草原的规矩。」耶律余里衍缓缓道,「但我生在大辽,从小就明白,女人的命运,从来由不得自己做主。」 完颜福金咬紧嘴唇。她当然明白。 当年她奉父兄之命,远嫁女真,以为是为了两国和睦,结果给她送亲的宗颖却被她出卖最后死在自己父亲宗泽的弩下——成为她从宋朝帝姬到金朝王妃华丽转身的投名状,如愿以偿的后来居上成为完颜宗望的正福晋。 如今,完颜宗望死了,她还没有为自己留下一个孩子,连魏王妃的身份也守不住。接下来,她的命运,只能听凭大金皇族的安排,被送入完颜宗辅的帐下,做一个侧福晋,或者更糟——只是一个贵族姬妾。 她无法接受这样的未来。 她狠狠咬着嘴唇,脑海里闪过无数念头。 难道,她就只能这样认命? 灵堂之外,廊下的阴影处,静静站着一个身影。 那人身披貂裘,负手而立,深邃的目光透过帷幔,看着堂内的赵福金。 完颜希尹,作为大金的正红旗主,他并未着孝服,而是以朝服示人,目光深沉。 他看着赵福金痛哭不已的模样,嘴角露出一丝若有似无的冷笑。 「一个南朝来的公主,哭得再伤心,也不会让死人复生。」 他低声自语,转身走入大内之中。 这一夜,赵福金跪在灵前,泪水流干,心却乱如潮涌。 她的未来,到底何去何从? 她不甘心。 她不愿就这样成为可以被送来送去的妾室。 然而,她能逃得出去吗? 她能改变自己的命运吗? 烛火微微摇曳,映照着她苍白的脸庞。 燕京的金銮殿中,完颜吴乞买端坐高台,微微眯起眼睛,看着下方的完颜希尹。 「你要赵福金和耶律余里衍?」 他的声音低沉,却透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站在殿前的完颜希尹微微躬身,语气平稳:「魏王战殁,福金公主与余里衍福晋皆无所依。臣以为,燕京并非她们久留之地。」 完颜吴乞买轻轻摩挲着座椅的雕纹,眼神如鹰隼般锐利:「那你觉得,她们该归谁?」 「陛下,讹里朵远在南方,战事正酣,恐怕无暇照料此事。」完颜希尹缓缓道,「而臣驻守太原,正值用人之际,二位福晋若能随臣南行,不仅可安顿魏王府旧人,也可笼络降附的汉人势力。」 完颜吴乞买闻言,脸上露出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兀室林牙,你是个聪明人。」他意味深长地说道,「不过,乌古论氏难产,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没续弦吧?」 完颜希尹微微一愣,但很快低头:「臣为国事操劳,未曾顾及儿女私事。」 完颜吴乞买点点头,眼神中闪过一丝玩味:「既然如此,那就让她们跟你走吧。」 完颜希尹低头拱手:「谢陛下恩典。」 赵福金静静坐在梳妆台前,木然地望着铜镜里的自己。 她依旧是金国的魏王正福晋,依旧身着华贵的服饰,可是她的身份、她的未来,已经彻底改变了。 宫人战战兢兢地为她梳妆,可她的手却紧紧攥着衣袖,指尖冰冷。 ——她要跟随完颜希尹南去太原。 消息传来的时候,她一瞬间甚至觉得比嫁给完颜宗望那天还要绝望。 完颜宗望,虽是她的夫君,但在战场上纵横睥睨,不多干涉后宅之事。她虽身陷女真,却还能在魏王府里保有一丝尊严。 但完颜希尹却不同。 他是女真人里少有的文化人,却也是最冷酷的制度构建者。他制定了女真人的十旗制度,确定了灭辽灭宋后的统治模式,甚至于,他是金国里唯一一个日夜通读那本《鹿鼎记》的男人。 她当然知道他为什么想要自己。 他觊觎她的美貌,觊觎她的身份,甚至可能觊觎她所代表的——前宋皇室的余威。 她闭上眼睛,指尖攥得更紧了。 门外,沉稳的脚步声传来。 宫人们跪倒在地,不敢抬头。 赵福金缓缓睁开眼睛,看到铜镜里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完颜希尹,站在门口,目光深邃地看着她。 「福金福晋,该启程了。」 马车缓缓驶出燕京,沿着官道南下。 赵福金与耶律余里衍同乘一车,车内沉默得可怕。 耶律余里衍端坐一旁,闭目养神,仿佛对自己的命运毫不在意。 赵福金却僵坐着,双手紧紧握成拳,指尖陷入掌心。 车外,完颜希尹骑在马上,不时望向车帘的方向,目光深沉。 他深知赵福金对他的厌恶,但这又如何? 「福金,妳知不知道你是整个大金最美的女人?」 他曾在宴席上,半醉半醒间对她这样说过。 她当时只是冷冷地移开视线,连一个眼神都不愿施舍给他。 但现在,她再也无法逃离他的掌控了。 他缓缓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那本《鹿鼎记》里的描述—— 康熙大帝,如何统治天下? 如何削藩、如何驭人、如何用权? 他一遍遍地读,却始终觉得不完整。 因为那本书,并不是讲康熙大帝如何治国的,甚至一百句里面才能有一句只言片语能一窥那个「大清帝国」的模样。而是讲一个低贱的出生在扬州妓院的市井无赖韦小宝,如何在康熙大帝身边纵横捭阖,如何在女人堆里得意逍遥。 每次读到那些荒唐的情节,他都觉得欲火焚身如芒在背。 但他又无法自拔地去翻阅,因为那里面有太多现实的影子,仿佛他在窥探未来。 而赵福金,就是他现实里的「阿珂」。 那是属于征服者的渴望,不只是身体,而是精神上的彻底掌控。 她是他的,迟早是他的。 夜幕降临,马车驶入太原城。 赵福金抬头看向城门,眼神空洞无神。 她知道,属于她的牢笼,已经到了。 赵福金坐在铜镜前,目光呆滞地望着自己的脸。烛光映照下,那张脸依旧美丽,但眼底的神采早已消散。她曾是大宋最尊贵的帝姬,锦衣玉食,歌舞承欢,即便靖康之变后沦为金国的和亲公主,她也曾以魏王正福晋的身份保持着最后的尊严。可如今,随着完颜宗望战死,她已成了任人摆布的「遗孀」,被赐给完颜希尹,甚至连自己的命运都不再由自己决定。 她想哭,却哭不出来。 完颜希尹是个文化人,与那些只知厮杀掠夺的金国武夫不同,他能用汉字写文章,熟读《尚书》《春秋》,甚至比她的兄长们更懂权谋之道。若是在靖康之前,或许她会对这样的人另眼相看,甚至心生敬意。然而,她早已学会,金人的文化不过是装饰,骨子里仍旧是掠夺者,是征服者。他对《鹿鼎记》奉若神明,视其为「大金一统万年」的启示录,整日翻阅,试图从中汲取治国之道。然而,这本书不过是荒诞无稽的笔记话本,其中描绘的情节,既离奇又淫靡。而她,便成了他幻想的一部分。 门外传来侍女轻轻的叩门声,她的心骤然一紧,指尖攥住衣袖,指节微微发白。 「福晋,该过去了。」 她没有回答,目光定定地望着铜镜中的自己。许久,她才缓缓起身,脚步沉重地向外走去。她知道完颜希尹肯定是又看到那本荒唐书中有什么花样翻新的色色的内容要在自己身上泄火了。 ?? 事毕,赵福金蜷缩在锦被之中,双手死死攥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她的眼眶干涩,却挤不出一滴眼泪。她知道,在这座城里,没有人会同情她。耶律余里衍睡在不远处,沉默地背对着她。她们二人,本该是敌国的公主,如今却被困在同一个囚笼里,成了同一个男人的玩物。 她缓缓地转过头,望向窗外的夜色。太原的天空幽暗沉沉,没有一颗星星。她忽然想到,当年还在开封的日子里,她曾听兄长们说起,大宋的皇城有「金吾不禁夜」的规矩,夜晚的繁华如昼。而如今,她却被囚禁在这座异国的城池,连哭泣都变得无声无息。 「我还有希望吗?」她在心里问自己。 她不知道。但她知道,她不能这样下去。 第659章 剃辫之辩 完颜希尹坐在书案前,指尖轻轻敲击着那本已经翻阅无数次的《鹿鼎记》。烛光跃动,映照在他略显憔悴却仍精明的脸上,他的目光沉沉地停留在书页间,心绪却早已飘远。 他已经不知多少次翻阅这本话本,书中的清朝康熙如何以一介女真后裔稳固天下,如何驭臣、制敌、擒叛、安民,甚至如何收服各色女子——这一切都成为他夜以继日揣摩的要点。 可是,他始终觉得不对。 这本书……是天命所赐,是窥见女真王朝兴衰的天机。书中那个所谓的「清朝」女真人,以区区六万铁骑鲸吞中原,以八旗制度统御天下,甚至能让汉人心甘情愿地服从。可是,大金呢?现今的中原乱象纷呈,河北、河东、山东的乱贼四起,沿江更是烽烟不断。为何这本书上说的「兴盛大计」,如今施行却成了掣肘? 他揉了揉眉心,目光扫过案上另一卷文书。那是关于最近河北山东绿林贼寇的奏报,字字血泪——他们专门盯着剃了辫子的旗人杀,甚至连新入籍的汉军旗都人人自危。 为何?剃发明明是区分顺逆、昭示皇权的象征,为何却成了人人喊打的标志? 他放下书册,抬眼望向窗外。太原城外,是层层绵延的群山,黑暗中仿佛潜伏着无数窥伺的目光。这里本是赵宋的河东腹地,如今虽为大金掌控,但那些盘踞在五台、吕梁、太行的贼寇仍是心腹大患。 是哪里出了错?是哪里出了错? 当晚,在试过书中提到的几个花式玩法之后,赵福金跪坐在软塌上,眼神呆滞,鬓发散乱,身上的华贵衣衫早已褪去了宫廷公主的尊严,取而代之的是屈辱与无力。 「福金,」完颜希尹语气缓和,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地问,「妳可知,为何你们宋人始终不肯顺从?」 赵福金低垂着头,咬紧嘴唇,沉默不语。她已经习惯了这位金国重臣的冷漠与算计。 「是因为发。」她终于开口,声音沙哑,「你们以剃发区分旗人,不剃者为奴。可是……你们剃发者,反而成了仇寇。」 完颜希尹微微一怔。 「你们以为能用这个办法让汉人屈服,可是他们不剃发便死,剃发了也死。」赵福金苦笑,「既然左右都是死,那何不拼死一搏?除非你能让他们剃发可能不死,不剃则必死。」 这句话让他隐隐抓住了什么,但仍隔着一层迷雾。 完颜希尹的思绪瞬间回到了《鹿鼎记》中反复提到的那个片段——清军入关,剃发令施行,而汉人虽然反抗,却最终被镇压,成为了顺民……可大金呢? 自从大金占据中原以来,他一直在思考如何巩固统治,如何让汉人顺服,如何让天下真正归心。可是,哪怕女真铁骑横扫了北方,哪怕赵宋君臣溃不成军,汉人的反抗却从未消停。 河北、河东、山东,到处都是反贼。那些绿林枭雄、地方豪族,甚至昔日的宋军降将,一旦有了机会,便毫不犹豫地举旗造反。而他们的目标,几乎如出一辙——杀剃发者。 为何?为何他们的仇恨如此深重?为何剃发反而成了阻碍统治的关键? 他的目光落在赵福金方才说的那句话—— 「既然左右都是死,那何不拼死一搏?」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或许理解错了「留发不留头」的真正奥义。 他回到案前,再次翻开那本被他读了不知多少遍的《鹿鼎记》,目光死死盯着书中关于「留发不留头」的描写。清军入关后,强制剃发,无辫者格杀勿论,最终整个中原都变成了辫发的天下。 他重新翻阅书中的描述,仔细回忆着书中那些「天地会」、「反清义士」的情节。他忽然意识到,书里的天地会、反清组织,哪怕心怀不甘,哪怕暗中谋反,他们自己依然也是剃着辫子的! 这究竟是为什么? 他阖上书卷,闭目沉思,片刻后,心头猛然一震。 ——因为剃发不仅仅是顺逆的象征,更是一种身份的绑定! 在书中的那个未来王朝,剃发不仅仅意味着屈服,更意味着脱离原本的族群认同,被迫成为新的社会秩序中的一环!天地会的汉人虽然反清,但他们已经剃了辫子,在日常生活里、在官府登记里,他们已经被默认是「顺民」——这意味着他们的家人、产业、社会关系都与满清统治绑在了一起。如果贸然剃去辫子,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们要立刻变成「流寇」,意味着他们失去了一切合法身份,意味着他们连最基本的生存空间都没有! 所以,即便天地会反清,哪怕内心不服,他们依旧剃着辫子——因为剃发之后,他们已经无路可退! 完颜希尹猛然睁眼,心跳加快。 他终于明白自己之前错在哪了——大金现在的剃发入旗政策只是简单的顺逆划分,可是并没有让剃发者真正融入金国的统治体系。反而,剃发成了金人和奴隶的区别,剃发者在百姓眼中就是征服者、掠夺者,自然成为被仇视、被袭击的目标。 而真正的剃发政策,应该是一种身份绑定,剃发者应该成为金国统治体系的一部分,无论他们愿不愿意,他们的身份、社会关系都必须与金国深深绑定在一起,让他们别无选择,甚至连反抗时都必须带着这道枷锁! 完颜希尹的嘴角缓缓勾起,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他猛然站起,走到案前,铺开一卷白绢,在上面疾笔书写。大金必须改变策略,必须有新的制度来分化、镇压汉人,而不只是简单地以剃发定顺逆。 烛火摇曳,他的笔锋越发凌厉,一道足以改变金国统治根基的新政策,正在他的手下成型。 而这一切,竟是从赵福金的一句哀叹中悟出的。 他微微一笑,望向那沉默跪坐的赵福金,目光深邃。这位曾经的大宋帝姬,或许比她自己想象的还要重要。 烛火映照着纸上新拟的阴谋,他的目光冷冽如铁。 这,才是真正的「留发不留头」。 他终于明白了,清朝为何能够稳固统治,而大金却四处烽烟。这一刻,他看着案上的书,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福金福晋,妳提醒了我一个极其重要的道理。」他喃喃自语。 窗外寒风依旧呼啸,但他的心头,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清明。 第660章 河东之剃 天会六年七月的太原府,承天殿内。完颜希尹端坐在案后,静静地听着属下汇报各地的执行情况。殿外,晨雾尚未散去,而他心中却已是朗朗晴空。 「禀兀室林牙,太原、忻州、汾州、石州、代州、隰州、辽州各地官吏已开始推行新制。」一名猛安详稳低声道,「按照您的旗主令旨,原先的剃辫入旗政策已废止,现在全民须剃辫,但以腰牌、衣饰、登籍方式来区分猛安谋克旗丁与奴籍。」 「实施得如何?」完颜希尹不紧不慢地问。 猛安详稳低下头,「回主子,百姓反应各异。大户人家和商贾地主,因担忧身份受限,已经纷纷剃辫登记入籍。小民虽仍有疑虑,但因无法经商持产,不得不逐步接受。只是……石州、代州一带的绿林余孽趁机作乱,煽动民众反抗。」 「他们怎么说?」 「他们鼓噪,说金国是蛮夷,强迫汉人剃发是侮辱。又扬言,如今不剃辫子也要剃,早晚还是要奴役汉人。」 「哼!」完颜希尹冷笑,「愚蠢至极!本相此策,岂是单纯为了剃发?这是要让他们的身份、社稷、血脉皆断于大宋,永续于大金!剃发者,即金人;不剃者,不得为人!」 大殿中顿时一片寂静。 他站起身,负手踱步到殿前,眺望城中街道。自新政推行以来,每日都有无数百姓前来剃辫登记,换取身份认同。街头巷尾,到处是剃额的剃刀铺、登记造册的衙役,还有那些满脸犹豫、却不得不低头的士人商贾。 他们或许心怀不甘,但只要剃了这一刀,他们的族群认同便再无回头之路。 「报!」 一名探马急匆匆跪下,「启禀相公,代州百姓昨夜哗变,劫狱救出未剃发者,已逃入雁门山中。石州、辽州绿林也开始活动,煽动各地抗拒新政。」 「早知他们不会安分。」完颜希尹神色不变,轻轻掸了掸袖口的灰尘,「既然他们要造反,那就更该剃发了。」 「主子的意思是?」 「凡反叛者,一律枭首示众。」他的语气依旧平静,「但家眷奴仆,全部强制剃发入籍,归入猛安谋克,子孙世代为金国顺民。」 猛安详稳一震,心中泛起一丝寒意。此策看似宽松,实则比以往更为歹毒——因为反叛者的血脉会被彻底断绝,他们的子孙将被金国吸收,身份再无法复归。反者死,顺者不可复汉。 完颜希尹背手而立,望着晨曦中的太原城,嘴角缓缓勾起一抹笑意。 此策一出,百年之后,中原人还会记得大宋吗? 自金国推行新制以来,各地百姓纷纷剃额入籍,而祁县,这座太原府南郊的小城,却爆发了一场出乎意料的反抗。 起事之人并非绿林豪杰,也不是残存的宋军义士,而是城中百姓。起因不过是几名读书人、公吏与手工业匠人拒绝剃额,被金兵当街鞭笞游街示众,城中民众义愤填膺,群起攻杀监斩的猛安详稳,劫狱救人,推举前宋县丞王汝谦为首,宣布抗金守城。 消息传出,太原震怒。完颜希尹调遣自己正红旗麾下猛安与镶黑旗完颜娄室部两路大军自南北合围,要用血洗此城,以儆效尤。 祁县的城墙不过一丈多高,城内也无精兵强将,只有百姓数万。面对金军的合围,王汝谦带领百姓四处收集兵器,城中铁匠连夜打造长枪、刀盾,妇孺搅和米盐,煮沸后倾泼城墙,以备守城之用。 金军兵势汹汹,完颜娄室素以骁勇善战著称,麾下镶黑旗猛安早已列阵城外,举弓放话:「凡剃额投顺者,可免死;否则屠城!」 城中百姓齐声怒骂,无人应答。 金军在北门架起云梯,猛安部众沿梯而上,刀盾手攀爬至半途,便被城头百姓滚木擂石砸得头破血流。热油倾泼,云梯燃烧,金兵哀嚎坠地,尸横遍野。 城南,完颜希尹的猛安破开外城,直逼内门,眼看便要杀入,城内百姓却已将街道挖掘成壕沟,又在各处筑垒,妇人小童都拿起刀叉棍棒,顽强抵抗。 激战三日,金军损失惨重,竟无法攻下区区一座小城。 完颜希尹震怒,下令「屠绝此城,不留一人」,正红旗与镶黑旗两路大军昼夜攻杀,金兵以火焚城,四处浓烟滚滚,哭喊之声震天。 王汝谦率领最后的城中残军退守县衙,书写给江陵行在的遗表后投笔高呼:「我等非宋官、非宋将、非宋兵,然不为金奴,愿以此血告天下——中华尚存!」 说罢,仰天长笑,提剑冲出,与金军血战至死。 入夜,金军破城,城中百姓拼死反抗,无论老幼皆手持武器,与敌人厮杀到底。城破之时,妇人投井,儒生自刎,手工业者、商贾、农人无一人投降,乃至婴孩亦被母亲亲手掐死,不愿落入金军之手。 金兵入城三日,尸横遍地,血流成渠,屠尽全城三万余人。 血色晨曦下,整座城池化作死地,街巷间唯有焦土与尸骨。完颜希尹立在城头,冷眼望着残破的城郭,沉默片刻,轻声道:「……凡不剃辫者,皆死。」 他终于明白,「留发不留头」该如何执行了。 五台山的清晨,山风凛冽,云雾缭绕,往日隐修的禅院、藏兵的山寨,此刻却弥漫着一股沉闷而压抑的气息。 高胜负手而立,站在悬崖边,俯瞰山下密林间那条熟悉的小路。那里本该有一支北海商行的补给队,载着粮食、药材、盐铁,沿着山间小径缓缓而来。可如今,一连半月,路上连个鬼影都没有。 身后,山寨的兄弟们面面相觑,饥饿与不安在每个人心里蔓延。 「高大哥,杨掌柜派来的商队被金狗抓住了,已经问斩。」探马急匆匆赶回,脸色铁青。 高胜攥紧了拳头,心头猛地一沉。 「那咱们派下山买补给的兄弟呢?」 探马的喉头滚动了一下,低声道:「全都没回来。」 这一刻,山寨中一片死寂。 三日后,高胜紧紧握住刀柄,看着眼前站成一排的兄弟们。每个人都低着头,脸上带着痛苦而屈辱的表情。 旁边的五台山显通寺剃头匠手持剃刀,手微微颤抖。 「动手吧。」高胜闭上眼,声音沙哑得仿佛被刀剜过。 剃刀落下,碎发飘落,第一名兄弟的头顶被剃去一块,露出了光滑的头皮。 兄弟们攥紧了拳头,咬紧牙关,硬生生忍住不让眼泪流下。 「高大哥……」麻立成声音颤抖。 高胜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望着远方的群山,眼中满是仇恨。 「……剃了吧。」 这一刻,他的心像是被烈火焚烧,又像是被寒冰封冻。 他们剃了辫子,换得的是暂时的活路,可这一刀下去,他们的尊严、他们的信念,已然被削去了一半。 另一头,吕梁山的王荀也收到了同样的消息。手下的几个心腹愤怒地拍桌而起,怒吼道:「金狗这是要断咱们活路!他娘的!再不杀下去,咱们全得饿死!」 王荀却没有急着开口,脸色阴沉得可怕。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事情已经不再是简单的「杀下去」能解决的了。 从前,金兵以剃辫与否来区分旗丁与汉奴,他们只需盯准剃辫者,杀之便是。但如今,金狗推行「全民剃辫」,不剃就杀,全民一律发式相同,他们的袭击手段一下子被废掉了。 更糟糕的是,这条法令让所有市镇村寨都成了金国的眼线——不剃辫的,走到哪都逃不过检查,寸步难行。 「要不,咱们也剃了?」有人小声地提议道。 众人顿时炸了锅。 「放你娘的屁!」 「咱们要是剃了,那跟金狗还有什么分别?」 「可不剃,咱们活不了啊!」 吵闹声在王荀的寨厅内此起彼伏,众兄弟的眼中既有愤怒,也有惊恐。 「这一口气,先忍着。」王荀捏紧拳头,低声道,「等到有一天,咱们再杀回来。」 山风吹过,发丝四散飘落,消失在青灰色的天幕之中。 松子岭山风呼啸,林间雾气缭绕,遮掩着一座隐秘的山寨。这便是复兴社的据点,自靖康之难后,梁兴聚拢残军义士,以此为根基,誓要与金人血战到底。 然而此刻,寨厅之中,气氛却比夜色更为沉重。 「河东有变,金狗竟然在太原、汾州一带推行全民剃辫!」一名探马疾步入厅,脸上满是怒火,「凡是不剃的,一律问斩!五台、吕梁的兄弟们已经撑不住了,全都剃了!」 此言一出,厅中众人纷纷变色。 「高胜、王荀也剃了?!」赵云难以置信地吼道,「他们不是誓死不降么?」 「是誓死不降,」探马咬牙切齿,「但金狗已经把所有要道都封死了,不剃寸步难行,出山就被抓。他们还能怎么撑?」 一时间,厅内陷入沉默。 梁兴端坐上首,手掌缓缓摩挲着刀柄,眼神冷峻如铁。片刻后,他缓缓开口:「早在推行剃辫之初,金狗就不是单纯为了区分旗丁和奴隶,而是要彻底摧毁汉人骨血里的反抗之心。」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是一道寒光划破黑夜。 「当初北地沦陷,百姓还心存幻想,以为只要安分守己,金人终会放他们一条生路。」梁兴的目光扫过厅中每一个人,沉声道:「可看看现在,金狗哪怕得了天下,也绝不放心。他们要用剃发这道铁律,让汉人一代代在屈辱中成长,直至彻底变成顺民,变成他们的好奴才!」 众人脸色愈发难看,拳头握得咯吱作响。 「复兴社的弟兄,咱能剃这个头吗?!」梁兴猛然一拍桌案,声音如雷。 「不能!」 众人齐声怒吼,眼中燃烧着仇恨的火焰。 梁兴站起身,目光沉静如渊:「不能剃,那就得走。」 「走?」吉倩一怔,「去哪?」 梁兴目光深沉,望向南方:「大宋。」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愕然。 「大宋……他们能容咱们?」 「朝廷里头的奸臣,可比金狗还会害人!」 「更何况,如今河北一侧尚未推行剃辫,咱们还可以活动,为何要南下?」 众人议论纷纷,心有迟疑。 梁兴却缓缓摇头:「金狗在河东推行此政,只是个开端。他们若尝到甜头,必定在河北推行。到那时,我们还能往哪儿躲?」 厅中一片沉默。金兵的毒辣手段,他们比谁都清楚,梁兴的判断极可能成真。 「咱们复兴社,要为大宋复国,这是咱们的初衷!」梁兴环视众人,沉声道:「岳鹏举当年在河北抗金,如今镇守荆湖,是大宋唯一真正有复兴之志的大将。我与他曾有旧交,如今若能南下投奔,便能得一立足之地。」 众人心神微震,提起「岳鹏举」三个字,他们心中多少燃起了希望。 「如今河北尚未封锁,正是我们南下的最后机会。」梁兴冷声道,「若再犹豫,等金狗剃辮大军杀到咱们门前,就晚了!」 此话一出,所有人神情一震。 短暂的沉默后,李进咬牙拱手道:「梁大哥,兄弟们听你的!」 梁兴微微颔首,眼中杀意凛然:「趁夜分批下山,先往汴京,再经颍昌、信阳,直奔荆湖北路。」 「是!」 这一夜,松子岭的火光熄灭,复兴社的义士们整顿行装,趁着夜色踏上了南下之路。 他们不知前方是否真有出路,但有一点,他们无比坚定——他们决不能剃辫! 第661章 燕京廷议 燕京皇城,肃穆庄严,金銮大殿内,气氛凝重而热烈。 完颜希尹步入大殿,拱手躬身,眼中透着一丝掩饰不住的兴奋。御座上的完颜吴乞买正襟危坐,左右坐着一众金国重臣,正红旗的完颜希尹、正白旗的完颜宗翰、镶红旗的完颜银术可、镶黄旗的完颜宗幹、镶白旗的完颜蒲家奴、镶蓝旗的完颜斜也,以及新近从西线归来的镶黑旗的完颜娄室,几乎囊括了金国当前最重要的权臣。 「河东推行剃发令以来,各地汉人反应如何?」完颜吴乞买语气平稳,目光却锐利如鹰。 「回陛下——」完颜希尹嘴角微微上扬,目光扫过众人,「成效,出乎意料地好。」 众人精神一振。 「哦?」完颜吴乞买微微抬眉,「如何个好法?」 完颜希尹拱手道:「起初,臣原以为剃发会激起大规模抵抗,尤其是各地反贼,会以此为口号煽动民心。但事实却相反——」 他微微停顿,扫视了一眼大帐内众人,接着道:「当初,五台、吕梁两山的汉贼活动猖獗,尤其是那些绿林匪寇,擅长在山中伏击我军,难以剿灭。但如今,金军封锁山路后,他们因剃发受限,连基本的生存都成问题。高胜、王荀二人,最终不得不带着全寨剃发,否则根本无法下山。」 「哈哈哈哈!」完颜吴乞买放声大笑,猛然一拍扶手,「此事,确是大快人心!」 「正蓝旗的斡离不在扬州战死,正红、镶黑二旗进剿祁县时也曾遇到顽抗。」完颜娄室沉声道,「那祁县小城据守凡十八日,虽终被剿灭,但若是其他地方也纷纷据城而反,该如何应对?」 「斡里衍此言有理。」完颜希尹微微点头,「然臣认为,此策最妙之处,不在于强推,而在于‘无路可走’。」 「愿闻其详。」完颜吴乞买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金国治下的汉民,其实大多并无反抗之心。」完颜希尹语气平稳,目光中透着深思熟虑后的自信,「他们怕的,不是亡国,而是日子没法过。而剃发令,便是要让他们在活下去和抵抗之间,做出只能选择活下去的决定。」 「最初,他们必然愤怒、抵抗,甚至反抗。但时间一久,他们会发现,不剃发,他们寸步难行。」完颜希尹微微一笑,语气带着几分阴冷的得意,「下山买粮?不剃,不卖。进城做工?不剃,不准。家族族长?不剃,不让继承。若有人敢违抗?全家同罪,抄家灭族。」 众人纷纷点头,眼神中透着赞赏。 「这一招,不是用来杀人的,而是用来逼人的。」完颜希尹缓缓道,「到最后,他们会发现,反抗是徒劳的,而服从才是唯一的生路。」 「好!」完颜吴乞买再次拍案,「如此一来,汉人不仅无法再反抗,甚至会彼此监视,彼此举报,自己消磨自己的斗志!」 「然也。」完颜希尹微微颔首,「更妙的是,一旦他们剃发,意味着他们向大金屈服,意味着他们自己承认了金国的统治。」 「朕明白了。」完颜吴乞买点头,「一旦剃发,便再无回头路。反而若有余孽兴风作浪,那些已经剃发的汉人,便会成为最坚定的维护者,主动与我朝合作,打压他们的同族。」 「陛下英明!」完颜希尹拱手,「河东试行已初见成效,臣以为,此策可在大金全境推行。」 「全境……」完颜吴乞买沉吟片刻,看向大帐中的众人,「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完颜娄室缓缓点头:「臣已命人将此策推行至河东南路,若成功,便可进一步推至关中、河南。」 完颜银术可皱了皱眉,道:「南方尚有明教、吴玠、赵立、岳飞等势力,若在此时推行,会否引起过度反弹?」 完颜希尹提出的「全境推行剃发令」让所有人都兴奋不已,但片刻冷静下来,众人也意识到,推行此策并非毫无阻碍。 「诸位,」完颜吴乞买开口,声音低沉稳重,「朕已仔细思量,河东试点确实卓有成效,但要将剃发令推向全境,恐怕未必合适。」 他顿了顿,环视四周:「陕西、河南、淮南这些地方,要么是宋朝尚未明旨割让的领地,要么仍有顽抗之敌,若此时贸然推行,恐会逼反未降之人,使宋朝之余孽乘机煽动反金势力。」 完颜希尹微微颔首,表示认同。 完颜娄室补充道:「陛下所虑极是,陕西之地尚有宋军主力据守,虽已大势已去,但毕竟尚未完全平定。而淮南虽有我军新得,却仍是与明教强敌对峙之地,轻率推行,恐惹南蛮再起波澜。」 「不错。」完颜吴乞买继续道,「因此,朕决定——剃发令,仅限于河北、河东、幽燕以及山东不靠海的地区推行。这些地方已完全纳入我大金治下,彻底成为金国内地,必须施行一体化治理。如此一来,才能从根本上消弭汉人的独立意识,使其彻底顺服。」 完颜希尹拱手道:「陛下英明!河北、幽燕、河东,乃是金国稳固之地,若此策推行成功,则我朝北方再无后顾之忧,汉人群体将彻底顺服,再无昔日之傲骨。」 但这时,完颜蒲家奴皱眉道:「若仅在北方推行,河南之地该如何处置?此地虽已归我金所有,但人口众多,且乃宋朝三京故土,若一味推行强硬政策,恐生乱端。」 完颜吴乞买微微一笑,眸中闪过一抹算计之色。 「河南,不必推行剃发令。」他语气平缓,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河南之地,朕另有安排——设立傀儡政权,由汉人自行统治,以缓解民心,瓦解宋朝残余的抵抗意志。」 此言一出,大殿内众人纷纷点头,唯独完颜蒲家奴仍皱眉道:「陛下的意思是……另立汉人之王?」 「不错。」完颜吴乞买缓缓道,「此人,朕已有所属意——齐王刘豫。」 听到这个名字,许多人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刘豫,昔日宋朝大臣,早年在济南府任职,靖康之前主动降金,历任汴京留守、河南尹,深知汉人治汉之道,同时对宋朝毫无忠诚可言,可谓最佳人选。 完颜希尹顿时领悟,笑道:「陛下之意,是让刘豫在河南建立一个傀儡汉人政权,使其以‘大金藩属’自居,既可安抚河南民心,又能在赵构面前做一番示范?」 「正是。」完颜吴乞买眯起眼睛,冷笑道:「赵构那小儿,早已无力回天,若他聪明,就该明白——想做我大金的儿皇帝,就得趁早,否则,连做儿皇帝的资格都轮不到他。」 完颜银术可闻言,亦是笑道:「如此一来,河南的汉人就有了一条‘还算能过下去’的路,不必绝望至反抗,而河北、河东之地,则彻底纳入大金体系,无回头路可走。陛下这一招,实乃高明之策。」 「然也。」完颜希尹补充道,「河南不剃发,而河北、河东、幽燕剃发,形成鲜明对比。如此一来,北方汉人因已剃发,再无反抗之心,而南方汉人因刘豫政权的存在,还存有妥协的幻想,不至于铤而走险。这一策,正是以‘留一条活路,断一条死路’来分化汉人,使他们彼此猜忌,不敢团结一致。」 「哈哈哈!」完颜吴乞买大笑,目光锐利如刀,「你们都明白就好。就这么定了——刘豫即日起封为河南之王,受封国号,在开封设立大齐朝廷,向我大金称臣纳贡。与此同时,剃发令于河北、河东、幽燕、山东内陆推行,限三个月内彻底完成。」 完颜宗幹嗤笑道:「剃发只是个手段,关键是要让汉人心甘情愿。先推行至河北、山东,待他们习惯后,再渗透至南方。」 完颜吴乞买思索片刻,缓缓点头,随即看向完颜希尹,沉声道:「既如此,便由卿总管此策,先在河北、山东推行试点。务必谨慎行事,既要高压,也要让他们自己认为此策是‘大势所趋’,避免不必要的硬碰硬。」 「臣领旨!」完颜希尹拱手,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得意。 ——这一次,他要让整个汉人世界,彻底低下头颅,再也无法抬起。 完颜宗幹听完,缓缓点头,冷笑道:「如此一来,汉人再难凝聚抗金之志。我大金,终将铁骑踏尽天下,万世为尊!」 众人齐声附和,殿内气氛高涨,隐隐透着一股铁血霸道的气势。 大金的剃发令,已经不再是一项单纯的政令,而是一场彻底的政治清算。 ——河北、河东、幽燕,从此将彻底成为金国的一部分,汉人再无回头之路。 ——而河南,则成为宋朝残余的诱饵,一个还可以苟且偷生的幻象,拖住赵构,也拖住所有想反抗的汉人。 ——南北之间,从此再无一体之可能! 三日后,兖州孔府,夜色沉沉,灯火映照着厅堂内伏案疾书的身影。孔端操笔走龙蛇,一篇惊世骇俗的檄文正徐徐成形。 他早已听闻风声——大金即将在旧宋三京之地册立刘豫为「齐王」,建立傀儡朝廷。这对他来说,何尝不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作为大金亲封的「衍圣公」,他一直在思考如何在这新朝之下,进一步巩固自身地位。而如今,「剃发令」的推行、刘豫伪齐的即将成立,正好给了他一个大展拳脚的契机。 他必须做出表态,必须抢占立场,必须成为新秩序的拥护者,而不是被淘汰的遗老。 于是,在着手草拟檄文的同时,他还下令——孔府所有孔子画像、雕塑,皆改换女真服饰,剃发留辫,以示大势所趋! 儒学至圣,岂能与旧朝同殁?孔端操深知,只有主动迎合金廷的新政策,才能让孔府继续在这乱世中安然无恙,甚至更进一步,真正成为北方士林之领袖。 檄文写就,他命人连夜誊抄,翌日即传遍北方各地士人聚集之所。 《新朝之雅政檄》 自古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宋室昏庸,天命已绝,今有大金奉天承运,拨乱反正,建天地之新秩,定万世之洪基,此乃天道所归,四海臣服,人心所向! 然北方士林之中,尚有冥顽不化之辈,未识大势,拘泥旧习,妄图复宋祚于既倾之局,实为腐儒之陋见,误己误国,贻笑大方! 圣人有言:「君子之道,随时而变。」自大金定鼎中原,万方归附,治化日隆,今推行新政剃发,革除旧制,以一统形貌、化育万民,此乃天命所昭,岂容质疑? 通天灵辫,乃新朝之雅政;峨冠博带,实亡国之陋规! 昔周公摄政,断发文身以示诚服,终成千秋之功;今我华夏之士,岂能拘泥发式衣冠,不知应时而变?惟有弃旧图新,顺应王化,方能存身立命,名垂后世! 今陛下圣明,推行剃发令,扫尽遗孽,厘定新风,实乃正大光明之举!天下士民当共沐皇恩,以金发新仪为荣,以旧制遗风为耻!凡有识之士,皆当引领乡邦,率先剃发,以顺天命,以示忠诚! 余身为衍圣公,谨奉祖训,恭顺大金,今已率孔氏一族,改换新仪,仰体圣恩,以昭天下士林。愿同仁共勉,共扶新朝之基,共建万年之业! 大金天命已定,永固万年! 兖州衍圣公孔端操敬布 这篇檄文一出,整个北方士林为之震动。 有人大骂孔端操无耻,辱没祖宗,甘为夷狄之奴。 也有人沉默不语,暗自思忖该何去何从。 更有不少人,虽然心有不甘,却不得不承认——孔端操已经找准了大势所趋,抢先一步站在了金廷新政的风口之上。 随着刘豫伪齐的建立、剃发令的推行,北方的儒生们不得不开始思考—— 是坚守旧制,誓死不屈? 还是如孔端操一般,顺应新朝,自谋出路? 这场抉择,关乎他们的性命,也关乎他们的家族存亡。 第662章 第六六〇章:齐鲁秋风 秋风卷着黄叶,穿过兖州孔府森严的牌坊。府邸之内,大金衍圣公孔端操身穿绣金长袍,端坐于正堂,神色肃穆。 堂下,几名来自镶白旗的猛安正拱手立着,衣甲上仍带着旅途的尘土。 「……如此说来,兖州的税收已按期完纳?」完颜蒲家奴放下茶盏,目光锐利地扫视堂下的孔府官吏。 孔端操微微一笑,抬手示意家奴呈上一卷账册:「大金有恩于孔氏,兖州子民自当感戴天恩,纳贡不敢迟延。」 完颜蒲家奴接过账册,翻开随意扫了几眼,忽然冷哼一声:「你们这兖州,比起其他地方倒是清静得多。」 「兖州乃圣人故里,自有天地庇佑。」孔端操含笑回答。 旁边的猛安详稳冷笑道:「怕不是‘天地庇佑’,而是你孔家自己先做了大金的奴才罢?」 孔端操不动声色,捋了捋胡须,淡淡道:「详稳此言差矣,天下大势,合则兴,分则衰。若兖州能太平,亦是圣人之道使然。」 「哼。」完颜蒲家奴嗤笑,合上账册,将其抛回桌上,「行吧,既然税贡按时交了,我们也不多管闲事。」 「不过……」他眼神微眯,声音低沉,「最近附近水泊梁山那些反贼动静不小,你孔家可曾受扰?」 孔端操笑了笑,语气轻松:「梁山贼寇不过跳梁小丑,兖州自有庄丁防守,不劳大金操心。」 完颜蒲家奴盯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兖州,果然是一块特别的地盘——它不像其他州县那样需要女真人亲自镇守,因为孔家本身,已然是这片土地上最可怕的统治者。 山东大地风声鹤唳,剃发令如疾风骤雨般席卷而来。 镶白旗统领完颜蒲家奴与镶蓝旗统领完颜斜也几乎在同一时间,分别在山东西路与东路颁布剃发令,全民皆须剃发垂辫,否则视同谋反。 兖州衍圣公孔端操更是主动迎合,派出孔府管家孔成德,带着数名家将随军巡行各府州县,在庙堂、学宫甚至城隍庙中,向百姓宣讲剃发的「必要性」。 「此乃天命所归!」孔成德站在青州府城的孔庙大成殿前,面对聚集而来的士绅百姓,手握檄文,声色俱厉。 「诸位可知,自古衣冠之变,皆是圣人之道?先周之时,华夏诸部亦断发文身,后世何以不能变通?峨冠博带已是亡国之陋规,如今大金定鼎中原,岂容腐儒阻挠天道?!」 一旁的镶蓝旗军士,刀甲森然,冷冷扫视着台下的人群。 有人低垂着头,心中愤怒却不敢言;有人则面露犹豫,似乎在思索利害得失。 「从今日起,山东东路、山东西路,全民剃发,违者视为反贼!」孔成德挥手示意,早已备好的剃刀手们鱼贯而出,在官兵护持下,开始在街市、城隍庙前设立剃发台。 胆小的百姓不敢反抗,纷纷屈从;也有人暗中愤恨,但在刀枪的威胁下,只能忍气吞声。 「头可断,发不可剃!」终于,有愤怒的读书人挺身而出,却立刻被刀枪刺翻,血洒当场。 北风呼啸,潍水之滨的原野上,焦土之气弥漫在空气中。村落的房屋残破不堪,墙上还留着血迹。田间杂草丛生,牛羊早已不见踪影,唯有零星几个老人和妇孺,被金兵驱赶着,瑟瑟发抖地跪在城门外的空地上。 完颜斜也站在潍州城头,俯瞰着这一切,脸色阴沉。 「这地方的奴户呢?」他转头质问身旁的猛安详稳忒黑河。 忒黑河拱手道:「回禀旗主,山东东路的百姓十之七八都逃去了东边的明国占领区,剩下的要么是老弱病残,要么已经在之前的征调中死绝了。」 完颜斜也冷笑:「这山东地广人稀,可不符合大金的规矩。」 「每户旗人,十户奴隶,这是天命。」 「若潍水以南的人口不足,那就去南边的淮南拿。」 忒黑河眼中闪过一丝冷光,抱拳道:「旗主,淮南沿江一带汉人多,正好可以补上这边的缺口。」 完颜斜也点头,语气森冷:「淮南东路那些人已经被大金征过一次赋税,却依旧苟活,简直是浪费粮食。」 「传我军令,淮水以北,迁界禁海!所有百姓,不论男女老幼,一律迁走。违者,格杀勿论!」 猛安详稳们轰然领命。 秋雨初霁,天地间弥漫着泥土和海水混杂的腥味。涟水城外,女真铁骑已经包围了四座沿海村落,金兵持着长刀、藤牌,闯入村中。 「奉大金国镶蓝旗主之令旨——此地汉人皆为迁界之民!」 「从今日起,禁海,不准渔民再出海!」 「所有壮丁,随军北迁山东!」 一时间,整个涟水沿岸哭声震天,许多渔民跪地求饶。 「我们世代打渔,不会种地,求求大人饶了我们!」 金兵却毫不留情,直接用长枪挑翻了哀求的老人,冷冷道:「不会种地?不会种地就该去伺候主子!」 惨叫声此起彼伏,金兵们如狼入羊群,将青壮绑缚成队,女人儿童则被驱赶在后。 城头上,一名身披黑甲的猛安移里闵斡鲁浑望着眼前的一切,面无表情。 身旁的猛安盖都路皱眉道:「这样下去,淮南沿海百姓要被掳走大半,怕是会激起大规模反抗。」 移里闵斡鲁浑冷笑:「反抗?他们能反抗什么?无论是南宋,还是明国,谁敢为了这些泥腿子和大金开战?」 盖都路沉默片刻,缓缓道:「但东海上的明国水师一直在窥视山东沿岸,若我们过度削弱淮南,恐怕他们会趁机出兵……」 移里闵斡鲁浑嗤笑一声:「那就更该禁海。」 他盯着远处的海岸,眼中寒光一闪:「从今天起,海州、密州、莒州、胶州这些明贼占领区外围——全部禁舟!凡是敢入水者,一律杀无赦!」 「再派十队斥候,沿着河岸巡逻,不许任何渔船私逃!」 盖都路心头一沉,他知道,这一纸命令下去,整个淮南沿海,将迎来血雨腥风。 入夜,远方的海州方向,燃起了大片火光。 在舟山军水寨的高处,几名身着劲装的汉子站在瞭望台上,望着那片火海,脸色阴沉。 为首之人,正是明国京东绿林军的统领——吴加亮。 他紧紧握住栏杆,低声道:「金狗终于动手了。」 一旁的李进义低声道:「学究,我们要不要……」 吴加亮闭上眼,缓缓吐出一口气:「不急。让金狗自己作孽。」 「等他们把淮南的百姓都掳走后,我们再动手。」 「届时,山东东路的镶蓝旗,必定一战而亡!」 秋风萧瑟,黄叶飘零。济南府,原本富庶繁华的齐鲁重镇,如今却被战乱与压迫笼罩。城中的大街小巷,时不时可见衣衫褴褛的百姓被金兵驱赶着,拖往郊外的奴隶营。 「站住!」一名女真旗丁挥舞着鞭子,狠狠抽向一个企图逃跑的老汉,抽得他趴倒在地,鲜血浸透了破旧的衣衫。 旁边的猛安详稳冷冷地道:「要么剃,要么死,谁再敢哔哔,格杀勿论!」 自完颜蒲家奴率镶白旗驻扎山东西路后,这片土地的百姓便迎来了前所未有的噩梦。按照大金的「安置政策」,每一户迁入的女真人,都能分到十户汉人奴隶,以供耕种、伺候、驱使,乃至买卖。 女真人的残暴,让整个济南府都笼罩在一片绝望之中。 可就在这片阴云密布的土地上,暗流正在悄然涌动。 北风卷着黄沙呼啸而过,城外的旷野上,女真人的骑兵奔驰而过,身后的农田已然荒芜。战马践踏着被遗弃的庄稼,蹄下泥泞中还混着斑斑血迹——这是齐州百姓最后的挣扎。 「这地不错。」完颜蒲家奴勒住战马,环视四周,冷冷说道,「拿下这片村落,把地分给旗丁们。」 站在他身旁的猛安首领遏落河哈哈大笑:「济南府周边地广人多,汉人奴隶随便抓,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他手一挥,身后的女真兵立刻冲入村庄,挨家挨户地搜捕奴隶。惨叫声、哭喊声混杂在秋风中,震彻天地。 「放过俺们吧!」一名年迈的老农跪倒在地,痛哭流涕地求饶。 遏落河冷笑,长刀随手一挥,老人的头颅瞬间飞起,滚落在血泊中。 「废话少说!这片地归大金了,你们这些汉人,该是奴隶的命运!」 女真人肆意抢掠,将整座村庄的百姓驱赶成群,如同牛羊一般赶往城内。那些尚存反抗之心的青壮年,被当场斩杀,或是捆缚着送往奴隶市场贩卖。 「这群狗鞑子就这么肆无忌惮,真的没人敢反抗吗?」 村外的荒草中,几双眼睛冷冷地盯着这一幕。 他们是水泊梁山的探子。 当晚,水泊梁山的寨主们齐聚在聚义厅内。厅中灯火通明,几名探子跪地回报济南府的情况。 大寨主张荣目光如刀,听完汇报后,缓缓起身:「每户女真人分配十个汉人奴隶,抢田地、杀老弱,济南府已成了人间炼狱。」 二寨主贾虎猛地一拍桌案,怒道:「大哥,还等什么?这群狗娘养的把汉民当牲口,咱们要让他们血债血偿!」 三寨主孟威冷哼道:「济南、博州、兖州、东平,女真人已经站稳脚跟,要是咱们贸然行动,恐怕会吃亏。」 四寨主郑握皱眉道:「但若是放任他们这么做,山东百姓迟早会沦为牲口!」 张荣沉吟片刻,忽然看向一旁的探子:「兖州那边情况如何?」 探子拱手禀报:「兖州孔端操依旧维护孔家统治,对女真人毕恭毕敬。女真人圈地分奴的政策在兖州没怎么推行,但实际上,兖州的百姓比济南还惨。」 「怎么讲?」孟威问道。 探子冷笑:「女真人分配奴隶是按户分,而孔家是按姓氏来收。兖州百姓,皆为孔家私有!」 「呸!」贾虎怒骂,「老子还以为这些儒家门第有骨气,没想到比女真人还狠!」 张荣缓缓点头,眼中寒光一闪:「孔家以天下名门自居,却甘当金狗的走狗,果然是斯文败类。」 他看向众人,缓缓道:「咱们要先行动,但不是直接和女真人拼命。」 孟威点头:「大哥有何计策?」 张荣冷笑:「先斩孔家!」 众人愣住。 贾虎目光一亮:「大哥的意思是……借着对付孔家的名义,煽动山东百姓起兵?」 张荣缓缓点头:「济南、东平、兖州、泰安,所有沦为奴隶的百姓早已不满,若是给他们一个能反抗的机会,他们会怎么做?」 郑握深吸一口气:「那自然是揭竿而起!」 张荣大手一挥,沉声道: 「梁山好汉,既然要杀狗,就先从最狡猾的那条下手!」 「传令兄弟们,三日后,全军出动,直取孔家庄!」 泰山之巅的玉皇顶大寨,夜色沉沉,秋风呼啸。 山寨之中,篝火映红了夜幕,少年兵们整齐列队,铠甲在火光中闪烁着冷冽的光泽。 李昱立于高台之上,望着一众年轻的战士们,神色冷峻而坚定。站在他身旁的是王昭,原本只是神机营的一名普通军官,如今暂代南下支援方梦华的李宝统帅大寨。 「济南、东平、徐州、邳州,女真人已经彻底控制了整个山东西路。」王昭沉声道。 「他们不只是占领土地,而是把百姓当成牲口,每户女真人分配十个汉人奴隶。」李昱的拳头握得发白,语气低沉,却压抑着滔天怒火。 王昭点头:「水泊梁山传来消息,张荣、贾虎、孟威他们已经开始行动,专盯那些入驻乡村的旗人猛安下手。」 「干得好。」李昱冷笑,「让那些女真狗知道,山东的土地不是那么容易染指的。」 「不过,梁山的打法还是老一套,烧杀劫掠,他们擅长伏击,但若是猛安大队反扑,还是容易吃亏。」王昭提醒道。 「所以,我们不能只靠梁山。」李昱眼中闪过一丝锐光,缓缓开口:「舟山军少年神机营,是时候出手了。」 王昭微微一愣,旋即面露喜色:「你是说……」 「梁山在暗,我们在明。」李昱冷静道,「梁山劫营,我们截粮。梁山杀猛安,我们烧庄。梁山打散兵,我们袭城堡。」 王昭深吸一口气,朗声道:「好!」 李昱抬起头,望向夜色中的齐鲁大地,语气森然:「让女真人知道,他们在山东分到的,不是奴隶,而是仇人。」 「兖州呢?」李昱继续问道。 「兖州?」王昭冷笑,「女真人没怎么动手,可孔家下手更狠。」 李昱皱眉:「怎么说?」 王昭眼神森冷:「女真人是按户分配奴隶,孔家却是按姓氏来整顿。」 李昱猛地抬头:「按姓氏?」 王昭点头:「孔家以孔端操的名义,规定‘凡兖州民,皆归圣人后裔统领’,换句话说,整个兖州的汉人,都是孔家私产。」 李昱紧紧攥拳。 「比起女真人,他们更像真正的奴隶主。」王昭低声道。 山风怒号,吹动了李昱的衣襟。他的眼神沉静如水,缓缓开口: 「告诉梁山张大当家,我们少年神机营要出动了。」 第663章 淮东孤勇 建炎二年秋,楚州城头,尘烟滚滚。 赵立负手而立,眺望着远方的金营大寨。围城已逾百日,楚州军民饥困交加,而金国都元帅完颜昌与正黑旗主完颜宗弼联军压境,城外旌旗如林,刀枪映日生寒,誓要夺下此城。 「城中将士无不拼死守御,可那金狗围城已久,似无退兵之意……」王彦忠忧心忡忡道。 赵立冷然一笑,环顾众人,高声道:「既然敌贼不退,俺自当杀出城去,斩其骁将,以壮军威!」 众将一惊,连忙劝道:「镇抚使,敌军兵力数倍于我,此行恐有不测!」 赵立大笑:「楚州城破,匹夫匹妇皆难独存,我等已是死中求活!何不战而死,留名于世?」 言罢,赵立披挂整齐,亲选六骑随行,昂然出城。 赵立跃马出城,枪指金营,高声呼道:「俺是大宋淮东镇抚使赵立!敌中骁将,可敢与俺决一死战?」 金军中,一员猛将骤然跃出,手持双铜锏,浑身铜甲,喝道:「吾乃黄掴敌古本!赵立匹夫,快来受死!」 赵立纵马挺枪,直取黄掴敌古本。两马相交,枪影锏光交错,激战五合。赵立枪法如龙,招招精妙,终在一瞬间,侧身拨开双锏,顺势一枪直揕敌古本臂膀。黄掴敌古本吃痛,大叫一声,弃了铜锏,调马便逃。 赵立见状,岂肯放过?立刻拍马狂追! 不料,赵立追出数十步,突听身后蹄声如雷,两骑自金军南寨杀来,乃是兄弟二将——完颜岭、完颜岘。二人各持铁矛,双矛交叉,寒光暴起,直取赵立后心! 赵立耳聪目明,立刻察觉背后杀机。他骤然勒马,弃敌古本不追,反手一枪刺入泥土,单手撑住枪杆,借势翻身,双臂暴起,如巨蟒擒龙,将完颜岭、完颜岘的长矛齐齐抓住! 二人面露惊骇,未及反应,赵立怒喝一声,用力一扭,生生将双矛夺下,随即左右齐刺,长矛透胸而过! 完颜岭、完颜岘双目圆睁,闷哼一声,翻身坠马,顷刻毙命! 赵立弃掉旧马,提枪翻身跃上完颜岭坐骑,拨马回头,只见黄掴敌古本已逃回北寨,大队金军正在列阵追杀而来。 五十余骑滚滚而来,刀枪如林,赵立却毫无畏惧。他冷然回望,虎目圆睁,大喝一声:「金狗!谁敢来战!」 他声如雷震,气势夺人。金军闻声,竟纷纷心惊胆寒,前排骑士齐齐勒马,不敢再追,后方追兵见状,也不由得停住了脚步。 赵立见此,朗声大笑,纵马扬尘,扬长而去! 城头上,守军将士早已屏息以待,见赵立斩将夺马,单骑震敌,竟安然归来,城中顿时爆发出震天欢呼! 赵立跃马入城,盔甲上犹带敌血。他回望远方金军,目光如电,冷冷吐出一句话: 「挞懒、兀朮——楚州还未亡,你们且等着!」 次日楚州城外,风卷旌旗,战云压境。 昨日一战,赵立枪挑金将,杀得完颜宗弼心中不服。次日清晨,完颜宗弼亲率大军,再列三阵于楚州城下,门旗下挥鞭高呼,辱骂城中守军。 城头之上,赵立身披金漆甲,手持金龙枪,闻听金兵阵前叫骂,勃然大怒,厉声喝道:「金狗欺我太甚!」 随即转身下城,披挂上马,召集众将。 赵立拍马立于阵前,怒目横扫敌营,枪指完颜宗弼,厉声喝道:「兀朮蕃贼,你昨日丧胆而逃,今日竟还敢来辱俺?」 完颜宗弼坐于马上,冷笑道:「赵立匹夫,逞勇尚可,焉能破阵?本旗主今列三阵于此,敢来破否?」 赵立仰天大笑:「天下岂有俺赵立不敢之事?今日誓杀尽金狗!」 赵立勒马回阵,高声对众将道:「古来兵法有三阵:日月风云,天阵也;山陆水泉,地阵也;兵车士卒,人阵也。金贼列阵,得利者在我!左彬、朱钺,你二人各率左右军,直杀敌阵,俺自率中军,取兀朮狗头!」 左彬应声道:「谨遵将令!」 朱钺振臂高呼:「愿随将军杀敌!」 三军齐声呐喊,旌旗翻涌,宋军杀声震天,分三路迎敌。 赵立一马当先,长枪直指金军三阵,如狂风卷地,骤然杀入。金军兵马密布,铁甲森然,战鼓震天。完颜宗弼挥刀怒吼:「刀枪弓矢并下,围杀赵立!」 赵立挥枪如龙,枪风破空,一枪挑翻数骑,又翻腕横扫,金兵惨叫连连,纷纷落马。左彬、朱钺率军从两翼杀入,刀枪映日,金军步步后退。 战局正酣,忽然,战鼓轰然变调! 只听金军阵后喊杀声起,两翼尘沙大作,数百铁浮屠铁甲骑兵骤然杀出!这些金军精锐,身披重甲,马匹亦披铁甲,刀枪不入,如滚滚洪流冲杀而来。赵立三军被分割围困,顷刻间,左军、右军阵脚大乱。 完颜宗弼狂笑道:「赵立,今日你插翅难飞!」 赵立纵马回身,喝道:「将士们,随俺杀出血路!」 话音未落,金军三将撒里古独、裴满突捻、萧王家奴挺兵器围杀而至。赵立怒目圆睁,奋身恶战,手中金枪翻飞,不数合,便一枪挑死撒里古独,再回枪刺透裴满突捻胸膛,萧王家奴见势不妙,转马便逃,赵立挥枪飞掷,正中其背,透甲而入! 赵立奋勇杀敌,枪随人走,所向披靡。铁浮屠虽势大,却奈何不得赵立。金军阵中横尸遍地,血流成河。赵立浴血奋战,半日间,自己连人带马,犹如从血池中淬炼而出,宛若杀神临世。 完颜宗弼见赵立勇不可当,军心惶惶,不得不下令退兵。赵立乘势追杀五十里,斩敌无数,直至金军彻底溃散,方才鸣金收兵,率军凯旋楚州城。 赵立归城,城头上将士高呼万岁,军民齐声欢庆。赵立脱盔,抹去血汗,望着远方金军狼狈败退的身影,冷然一笑,拄枪而立,朗声道: 「楚州未破,赵立未死,金狗欲渡淮南,且再来试试!」 却说完颜宗弼回营后,仍惊魂未定,思忖片刻,遂下令围困楚州,不再轻启攻势。然营中众将皆知楚州赵立勇猛非常,屡败金军,士气正盛,皆有忌惮之心。唯有赤盏晖、完颜阿鲁补、挞不野三人愤愤不平,暗忖:「金兵入宋以来,未有如此憋屈之时,岂能让赵立一人欺吾十万之众!」遂商议私自出战,以雪前耻。 三人不待天明,趁夜策马出营,径至楚州城下,赤盏晖举五股托天叉高声叫道:「赵立,可敢出城与吾等决一死战?」城头军士见金将搦战,急报知州赵立。赵立正倚城垛处吃馎饦汤饼,闻言放下碗筷,哈哈一笑:「这三个夯货,明明送死,还这般嚣张。」遂披甲上马,横枪出城,不带一兵一卒,独自迎战。 赵立策马至城下,朗声道:「俺便是楚州赵立,你三人既不引军来战,便是斗将?既如此,俺只用左手使枪,若折半分便宜,便献楚州于金国;若你等战不过俺,便齐来送命!」完颜阿鲁补勃然大怒,催马舞刀直取赵立。赵立左手运枪,右手控辔,迎战七合,枪锋如电,刺得完颜阿鲁补手臂发麻,不敢再进。挞不野挥巨斧助战,赵立略一调转枪势,与二将斗了十余合,毫无败象。赤盏晖怒火中烧,提叉入战,三人围攻赵立。赵立枪出如龙,寒光四射,枪尖每每点中三将破绽,不及半刻,三人已气喘如牛,难以为继。 此时完颜宗弼得报,三将擅自搦战,连忙引军来援。赤盏晖三人斗赵立不过,回马便走。赵立岂肯轻纵,策马追来,一枪挑翻挞不野,枪尖透腿,翻身落马。完颜宗弼见状,急令军士放箭,赵立舞枪拨箭,轻巧退回城下,高声道:「今日战否?」完颜宗弼脸色铁青,沉声道:「休战。」遂引军而回。 赵立回城后,楚州军士大振,皆言:「吾等有如此勇将,何惧金贼?」众军军心益稳,守城意志更坚。 且说完颜宗弼回营,怒气未消,三将已跪地待罪,挞不野腿股流血不止。完颜宗弼怒道:「汝等违令出战,若非本帅及时赶到,早已死于赵立枪下!」赤盏晖垂首道:「主意出自某,愿受责罚。」完颜宗弼冷笑道:「来人,把赤盏晖拖出去斩了!」帐中诸将皆跪求免死,完颜宗弼沉吟良久,怒道:「念尔等前功,各打三十军棍,以儆效尤!」三人领罚,各自心惊胆战,再不敢轻举妄动。 自此,金兵再不敢轻易挑战,楚州之围,日益胶着。 不久,完颜斜也率镶蓝旗丁入驻山东东路,然而山东东路人口十有七八已经逃往沿海的胶东大明实控区。完颜斜也无奈只好率军进入淮南东路寻求友军帮助补充奴隶。 赵立探知完颜宗弼、完颜昌、完颜斜也三路会兵于孙村浦,计议攻楚州。他知孤军难守,若坐困城中,迟早被金军围歼,遂召集左彬、王彦忠等将商议。赵立朗声道:「今敌兵合围,若不乘其未稳而击之,待其列阵攻城,便难以取胜。不如趁夜袭之,出其不意,方可制敌!」众将皆称善。赵立随即安排守城事宜,亲率武卫军两千精锐,分作三队,命左彬、王彦忠各领一军,直扑孙村浦。 夜色正浓,金军营中仍在议事,商讨如何攻取楚州、劫掠周边百姓。完颜宗弼正讲至兴头,忽闻斥候惊呼:「宋兵来袭!」众人尚未反应过来,只听得一阵喊杀之声骤起,营中火光冲天。赵立一马当先,手中铁枪翻飞,直入敌阵,左彬、王彦忠随后掩杀。金军措手不及,顷刻之间,万人马乱作一团,宋军刀枪乱舞,杀得金兵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完颜斜也见势不妙,提刀飞马冲来,与王彦忠厮杀。二人斗得难解难分,不料十余合后,王彦忠被完颜斜也一刀砍落马下,顿时气绝。赵立见之大怒,枪锋一摆,猛攻完颜昌,数合之间,完颜昌难以抵挡,拨马便走。赵立再战完颜斜也,五合未尽,完颜斜也亦难支,弃战遁走。 左彬此时正与完颜宗弼恶斗,两人势均力敌,斗了二十余合,不分胜负。完颜宗弼虽勇,却见赵立如神兵天降,连斩大将,己军已乱,心知再战无益,遂下令撤军。宋军杀气腾腾,追击不舍。 忽然,一员金将高召和失挺鞭迎上赵立,二人战了四五合。赵立因心急追赶完颜宗弼,不愿与之纠缠,掣宝剑猛然挥斩,只见寒光一闪,双铁鞭应声断裂,连带高召和失的铁盔被削去一角。高召和失惊得魂飞魄散,丢了残鞭,急忙策马逃窜。赵立不屑再追,提枪直取完颜宗弼。 此时,完颜宗弼已退至营后,忽听一声雷吼:「赵立休得猖狂,蒲察世杰在此!」但见一员猛将挺狼牙棒立于路中,身高过丈,膀大腰圆,犹如熊罴。赵立见此人雄壮非凡,心知不可轻敌,遂跃马迎战。二人一骑一步,激战二十余合,枪棒翻飞,不分胜负。赵立被缠,难以追赶完颜宗弼,心生怒火,厉声喝道:「杀不得兀朮,便杀你出气!」遂弃马步战,与蒲察世杰又斗三十合,依旧难分胜负。 左彬赶至,见赵立久战未下,忙搭弓连射两箭,正中蒲察世杰肩膀。蒲察世杰见己军各路小寨已然崩溃,宋兵如潮,知再战无益,虚挥一棒,趁隙急退,拖着狼牙棒狂奔而去。赵立恨怒良久,见金军溃退,便不再追击,收兵而回。 此次夜袭,赵立斩金兵数千,夺得兵甲辎重无数,只可惜王彦忠战死。赵立亲自收敛尸骸,令军士祭奠,众将皆叹惋不已。自此,楚州军威震金营,完颜宗弼对赵立更添忌惮,不敢再轻举妄动。 时人有诗赞曰: 两淮战鼓不停挝,万骑金兵赛夜叉。 头顶圆盔光灿烂,身披战甲耀金辉。 手中长枪舞疾风,鞘内宝剑藏寒光。 腰束兽吞狮口带,脚穿吊腿虎头靴。 八尺身长胆气豪,三旬年纪勇盖世。 雄姿凛凛镇军威,英气逼人震敌胆。 破阵焚舟弹指顷,汉人传唱赵将军! 第664章 同室操戈 楚州城内,连月苦守,粮草日益匮乏,军士疲敝,百姓困苦不堪。赵立立于城头,远眺城外金军大营,心中沉重。自金兵围城以来,援兵迟迟不至,朝廷究竟是弃城不救,还是受困于局势,已无人得知。然城中尚有万余百姓,若无外援,终究难逃一劫。 夜半时分,赵立召集左彬、吴正、刘锐等诸将,于府衙密议。赵立沉声道:「今城中粮尽,援军杳然,士气渐衰。然楚州一失,江淮门户洞开,金人长驱南下,则大宋难安。我等不能坐以待毙,须做两手准备。」 众将齐声道:「愿听镇抚使号令。」 赵立目光如炬,缓缓说道:「若援军至,我必登城擂鼓,尔等闻鼓声,立刻开门杀出,与外军夹击,使金人进退维谷,方可解围。但若援兵终不至,则当固守巷战,不令贼寇得寸土。」 吴正忧心道:「然金军若破城而入,我等寡不敌众,恐难支久战。」 赵立颔首道:「正因如此,须做周全部署。城内各处巷口,皆用砖石垒筑,设伏兵藏匿,以待敌入城后逐巷死战。隔三五巷设一夹道,令兵士能隐蔽往来,杀敌无形。百姓之中能使刀枪者,亦当分拨兵刃,共同御敌。」 左彬闻言,慨然道:「如此虽困守一城,亦能战至最后!」 赵立叹道:「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次日,城内军民依计而行,各巷口皆筑垒墙,积砖瓦,储弩箭,民兵分拨守巷,誓死抗敌。赵立巡视城墙,见城头军士虽疲,却皆咬牙坚守,心下微慰。只是,援军究竟何时到来?又是否真能到来?他不得而知。 城外金军营中,完颜宗弼亦察觉楚州久围不破,内心焦躁。他自忖:「此城已成孤岛,理当不战自溃,何以至今仍坚守不降?」遂召完颜昌、完颜斜也商议攻城之策。 完颜昌冷笑道:「楚州不过困兽犹斗,城中若无粮草,定支撑不了多久。」 完颜斜也亦道:「可令细作探明城内虚实,若城中已乱,可趁夜突袭。」 完颜宗弼沉吟片刻,命人潜入城中打探消息。未几,细作来报:「城中粮草匮乏,然赵立已布下巷战之计,军民皆严阵以待。」 完颜宗弼闻言,神色一沉:「既然如此,便加紧攻势,令其早日溃败!」 金军攻势陡增,日夜攻城不止。楚州军民苦战不息,尸横遍地,血流城壕。然援军依旧杳无音讯。 赵立登城远望,遥见北方仍是漫漫烽烟,心中悲愤。此城,究竟是会等来生机,还是埋骨之地? 参谋程括道:「南门外蓼儿窪本是淮南大运河边一处水陆要冲,因战乱失序,漕帮豪强割据为寇,闻人杰恃乱自雄,占窪为王,横行一方。其贼徒千余,打家劫舍,储粮甚丰,称霸运河,官军数次剿之而不能克。此为祸患,不可不除。此贼必有粮草,若能夺来为我所用,可解燃眉之急。」 赵立道:「俺早欲剿灭此贼,今日时机方到。」乃令程括:「俺留你谨守楚州,若金人挑战,不必理会,力保州城不失。俺三日内必平定蓼儿窪,满载而归。」 紫面蟹闻人杰原为运河漕帮「山阳帮」帮主,七年前被方梦华收服后列入明教北路军序列但实为淮东黑白两道共存势力,与富道人关弼、黑风婆赵菱夫妇同掌扬州江口到梁山泊的漕运,近来金国在山东禁舟,京东绿林会的济水帮帮主沙里鳅窦办不甘剃发为奴,率众乘船沿泗水南下汇合山阳帮,至蓼儿窪屯兵,众至万余。 而今淮南段运河楚、承、扬三州归属宋、金、明三家势力,漕运已废,闻人杰按照方梦华之前的规划选择落草蓼儿窪作为策应未来明军北伐和接济北方梁山泊绿林盟友的中间环节。 赵立定下剿灭山阳帮之计,随即命人准备兵马。程括领命守城,谨慎筹备守御之事。赵立则点兵三百,趁夜悄然向蓼儿窪疾行而去,沿途皆是战乱后残破村镇,民不聊生。然士卒虽少,个个精锐,披坚执锐,行军迅疾。天明之内,便抵蓼儿窪外。 闻人杰常听赵立威名,得知楚州兵忽来寨外,惊骇不已。 蓼儿窪外,两军列阵对峙,旌旗猎猎,战鼓声声。赵立跃马持枪,怒目环视对面闻人杰等人,喝道:「你等屯聚兵马,招纳亡命,劫掠乡民,此乃大盗行径,休得狡辩!」 闻人杰冷笑道:「赵镇抚此言差矣!俺山阳帮世代在淮南行漕运,如今北地沦陷,金狗令片板不得下水,济水帮兄弟们在京东绿林无处容身,俺们不过是在此落脚谋生,接济北方流亡兄弟,何来劫掠乡民之说?」 赵立厉声道:「既然为漕帮正道,为何不归朝廷管辖,受我楚州节制?如今北金压境,尔等不思卫国勤王,反自立山头,盘踞蓼儿窪,意欲何为?」 闻人杰正欲再辩,旁边沙里鳅窦办抬脚往前一步,抱拳道:「赵镇抚,你我皆是宋人,如今金贼横行,江淮危在旦夕,我等但求自保,并无反意。且闻人兄弟早已归附明教,如今奉方教主之令,留守此地,为北方义士筹粮接济,策应南军。若赵镇抚不信,大可派人入寨查验。」 赵立冷哼一声,沉吟片刻,正欲再言,左彬低声道:「镇抚使,方妖女当年便与漕帮绿林有约,若此处真是明军策应之地,倒要斟酌再行。」 赵立眯眼打量对面众人,思索良久,忽然一摆手,喝道:「闻人杰,既然你称自己奉明教之令守此地,可敢出寨一叙?」 闻人杰见赵立松口,心知此事尚有回旋余地,便点头道:「有何不敢?」随即翻身上马,与窦办并肩缓缓出阵。赵立亦纵马迎上,双方于阵前对峙,刀光映日,气氛紧张。 赵立沉声道:「你等既奉定海郡主之命,为何不早遣人通报楚州?我军困守孤城,粮草匮乏,尔等屯粮万石,却不曾接济,是何道理?」 闻人杰一听,顿时大笑道:「赵镇抚有所不知,方教主之令,乃是策应未来明军北伐,接应梁山泊与北方义军,并未命我等归楚州节制。我等所守之粮,乃为抗金义士所筹,岂能随意送人?再者,俺早遣人往扬州方向报信,奈何如今局势混乱,恐怕教主尚未得知。」 赵立冷笑道:「一派胡言!金狗围楚州,江淮危急,北伐何时能成?尔等屯兵此地,不思救援反自立门户,岂非乘火打劫?」 闻人杰朗声笑道:「赵镇抚,俺等虽未归附官府,然却未曾投金。俺问你,俺蓼儿洼拦的是金狗的漕路,还是你赵立的军粮?若俺们真是贼,何不投降金人,倒省得你动手?」 赵立闻言,心中微微一震,手中金枪紧了紧。他并非不知闻人杰抗金之事,但自家军需告急,若不肃清漕路,楚州将士如何支撑?更何况,他身为大宋镇抚使,岂容乱匪在此擅自称雄? 他沉声道:「俺且问你,为何不归顺朝廷,反倒聚众为匪?」 闻人杰冷笑一声:「归顺?俺们这些人,哪一个不是金人刀下余生?如今城里是谁当家?官家远在江陵,楚州谁做主?说是赵镇抚你,实际呢?朝廷都明旨放弃淮南东路了可曾顾得上这里?俺们不求官府供粮,也不抢百姓,只守住这条路,不让金狗畅行无阻。若官军能守住淮东,俺们兄弟何苦在这水乡苦熬?」 赵立沉默片刻,旋即冷笑道:「强词夺理!你说守路抗金,可为何不曾送粮入城?若真是为大宋,怎不见你援手?俺楚州孤悬敌后,城中兵将困顿,尔等竟在此割据一方,简直可恨!」 闻人杰一拱手,沉声道:「俺等水匪出身,朝廷从不信任,如今若送粮入城,官府会视作忠义,还是当成贼人挟恩要挟?俺只问一句——若俺今日退让,明日可得官身?可得封赏?」 赵立冷哼一声:「贼人妄想!」 闻人杰哈哈大笑:「既如此,还谈什么投降?赵镇抚,俺敬你是条汉子,不愿与你厮杀,今日便请回吧!」 赵立脸色一沉,厉声道:「既然如此,便休怪本官无情!刀枪伺候!」 闻人杰见赵立言辞强硬,不容商量,心知此战难免,正欲整军应对,关弼已忍不住策马出阵,双剑一振,厉声喝道:「俺便先取你这狗官首级!」 赵立冷笑,正要应战,石琦已然抢先一步,弃马提铜仗子迎上。关弼舞剑劈来,石琦侧身一避,铜仗直砸对方剑势空隙。关弼招数灵活,接连攻出七八剑,石琦或躲或挡,渐渐占据上风,铜仗扫来如山,关弼被逼得连连后退。 闻人杰见状,心中焦急,正要传令支援,赵菱已提双锤杀出,直取石琦后背。万五见状,大喝一声:「贼婆娘往哪去!」挺起盘铁槊截住赵菱,双锤铁槊一时间铿然作响,战成一团。 战鼓擂动,喊杀震天,双方阵营纷纷出战。 忽然窦办暴喝一声,拎着两柄铁锽奔来,指着赵立阵营大骂:「官军狗才,今日定叫你血溅当场!」蔚亨见状,亦不甘示弱,提双鈒戟迎战,双戟盘旋,寒光乍现,直取窦办要害。 战况愈烈,左彬弃马提刀,斜斜切入战圈,迎上贼将张俭。张俭乃闻人杰旧部,勇猛异常,操犦槊直刺左彬胸膛。左彬刀法精妙,轻侧身避过,顺势挥刀一劈,刀光骤闪,血光迸现,张俭闷哼一声,仰天倒地,再无声息。 闻人杰见爱将阵亡,双目赤红,怒喝道:「宵小休得猖狂!」手中双股铁叉一震,便要亲自杀入阵前,却被张韬一把拉住:「大当家,现下不是逞勇之时,且待再战!」 正言间,只见万五一槊扫出,砸中赵菱左肩,「砰」然一声,赵菱闷哼一声,身形踉跄,终究抵挡不住这霸道一击,仰面栽倒在地。 关弼、窦办见状大惊,急忙舍了蔚亨、石琦,疾奔而来,合力将赵菱横拖倒拽,夺路飞奔回阵。万五与左彬几人身披重甲,虽欲追击,奈何闻人杰阵上弓弩齐发,箭矢如雨,逼得官军不得不停步。 赵立见局势僵持,冷冷一扫战场,沉声道:「鸣金收兵。」铜锣声响,官军缓缓收阵。 闻人杰立马阵前,眺望赵立退去的背影,咬牙道:「俺们本为抗金而战,如今却自相残杀,岂不叫金狗看了笑话?」 窦办叹息道:「世道如此,谁又能由得自己?」 月色惨淡,战场遍洒鲜血,而在远方,楚州城外,金军旌旗仍在猎猎作响,似是默默冷笑。 第665章 山阳悲歌 赵立勒马阵前,望着溃退的贼兵,冷笑道:「果然是一群乌合之众!既然敢在蓼儿窪扎寨,就该有拼死一战的决心,现下如此败逃,可笑至极。」 左彬提刀跃马归阵,朗声道:「大人,贼将张俭已斩,黑风婆赵菱虽未取命,也叫她吃了大亏。这伙贼人虽有万余,但皆是乌合之众,若非水军在侧,今日便可踏平此寨!」 赵立点头,回望闻人杰的阵势。贼军退回洼中,虽有败象,但并未大乱。闻人杰、窦办、关弼三人立于阵前,脸色阴沉,显然心存忌惮。 蔚亨擦了擦鈒戟上的血迹,嗤笑道:「贼军守在水洼之中,不敢正面交战,显然是想借水寨地形阻我等攻势。镇抚使,咱们何不趁势攻进去,彻底荡平此贼?」 赵立冷冷一笑,道:「此地虽是贼巢,但地势低洼,水路纵横。若贼人故意诱我等深入,一旦陷入泥泞水网,骑兵便成死地。且他们本是漕帮出身,水战最是拿手,真要拼个鱼死网破,胜负难料。」 众将闻言,皆沉思不语。 万五提着盘铁槊,瓮声道:「既如此,便断他粮道,围困数日,待贼军粮尽,自然成瓮中之鳖。」 赵立点头道:「正合我意。」随即勒马向闻人杰方向喝道:「闻人杰!你等若愿弃械归降,俺可向朝廷保奏,免尔等死罪,另有去处。若执迷不悟,待我楚州援兵到来,必教你等片甲不存!」 闻人杰冷笑道:「赵镇抚真是好大的口气!俺等落草蓼儿窪,乃是避乱之举,未曾犯境楚州,更未曾扰害百姓。今日若非你先兴兵动武,俺们何至于此?你若真想谈,那便各退三里,待俺们商议过后,再与赵镇抚定个章程。」 赵立哂笑:「贼子狡辩,莫非还想拖延时日?不必多言!」随即一挥手,令军士架起床弩、火炮,对着蓼儿窪贼寨轰击。 「放!」 霎时间,箭雨飞袭,火炮轰然炸响,蓼儿窪寨中顿起狼烟。寨中贼兵慌忙举盾抵挡,水寨木楼中弥漫着焦糊的气息。 闻人杰见赵立不肯罢手,心知硬拼不敌,咬牙道:「传令下去,全军固守寨中,水军随时接应!」 夜色渐沉,楚州军团扎营于蓼儿窪外,不急于强攻,而是按赵立之计,围困贼军,切断陆上粮道,同时在运河两岸设立岗哨,封锁水路。 而寨中,闻人杰、窦办、关弼等人聚在一起,商议退路。 窦办沉声道:「赵立此人果然不好对付,咱们若死守,只怕迟早要被饿死。」 关弼握剑怒道:「那便与他们拼了!大不了杀出重围,投奔梁山泊张老弟去!」 闻人杰眉头紧锁,忽然问道:「寨中尚有多少粮食?」 一旁的赵菱捂着肩上伤口,喘息道:「若省着吃,可撑半月。若官军不断施压,恐怕十日便要断粮。」 闻人杰沉吟片刻,眼神一狠:「如此,便只有一策——先夜袭楚州军大营,杀他个措手不及!待敌乱之际,全军撤离水寨,趁夜色沿运河北逃,去投梁山泊!」 众人闻言,皆神色一震。关弼兴奋道:「此计大妙!俺愿为先锋,夜斩赵立!」 闻人杰目光幽冷,低声道:「此计虽险,却是唯一活路。若能斩杀赵立,则楚州军势必大乱。即便不能取他性命,也可趁乱杀出重围!」 夜色下,蓼儿窪的水寨内,悄然弥漫起肃杀之气。 而楚州军大营中,赵立坐于帐内,双目微闭,忽然睁眼,嘴角浮现一丝冷笑:「闻人杰,你当俺不知你有何打算?」 他缓缓起身,对身旁左彬道:「传令下去,全军今晚不得安睡,守好寨外各处岗哨。贼人若敢来袭,便叫他们有来无回!」 三更时分,闻人杰率军悄然逼近楚州军大营,夜风拂过旷野,刀兵寒光闪烁。他翻身下马,压低声音对关弼道:「赵立初战胜我,必以为我等胆寒,不会再战。如今正是他军士疲乏之时,一鼓而下,定能杀他个措手不及。」 关弼抚剑而笑,低声道:「大哥所言极是!待俺亲自劈开赵立大帐,取他狗头!」 两人对望一眼,正要传令突袭,忽然黑暗中传来一阵犬吠。起初只是零星几声,随后四面犬铺齐声狂吠,惊破夜色。寨内刹那间灯火通明,号角响彻,紧接着,四面杀声震天! 「杀贼!」 赵立率军杀出,左彬、石琦、蔚亨、万五四员大将各引本部兵马,从四方围裹而来。楚州军刀枪林立,甲胄映着火光,如潮水般涌向贼军。 闻人杰见势不妙,大惊道:「不好,中计了!」正欲撤退,赵立已纵马冲来,金枪直指闻人杰,怒喝道:「泼贼狢子,竟敢夜袭我军!今夜便是你的死期,还不束手就擒?」 闻人杰怒喝:「休想!」双手舞起双股铁叉,奋力迎战。 赵立双腿一夹,珂马腾跃而起,手中金枪横扫而来,势大力沉,直取闻人杰面门。闻人杰急忙侧身,铁叉一架,「当」的一声,火星四溅,震得虎口发麻。他心中暗惊:「好大的气力!」 赵立冷笑:「贼寇匹夫,安敢与俺争锋?」枪法连环变招,挑刺缠绕,枪影如蛟龙翻腾,步步紧逼。闻人杰双叉勉力抵挡,却只觉对方枪势如山,压得自己喘不过气。 战到十余合,赵立瞅准闻人杰破绽,一枪突刺,枪锋直入其胸。闻人杰惊觉不妙,急退半步,右肩仍被枪尖擦破,鲜血四溅。他咬牙强撑,趁势挥叉横扫,却被赵立顺势格开。 另一边,关弼与左彬、石琦交手,寡不敌众,身上连中数刀,渐渐抵挡不住,拼死砍翻两名楚州军卒,挣扎着杀出一条血路,向闻人杰喊道:「大哥,快走!」 闻人杰心知此战难胜,咬牙道:「撤!」强提一口气,双叉猛然一扫,逼退赵立,随即拨马急奔。 赵立见状,怒喝:「哪里走!」催马追杀,手中金枪直刺闻人杰后心。闻人杰拼死闪避,却还是被枪锋划破背甲,鲜血淋漓。他强忍剧痛,纵马跃下河堤,溅起大片泥水,借着地势遮掩,仓皇遁去。 夜色沉沉,火光摇曳,蓼儿窪乱作一团。 闻人杰扶着受伤的左臂,咬牙策马狂奔。身后,楚州军的喊杀声仍在回荡,赵立的伏兵从四面杀入,贼军本就军心不稳,此刻更加大乱,四散奔逃。 「窦办!赵菱!快带人突围!」闻人杰回头大喊。 然而蓼儿窪外有宋军埋伏,寨中小股漕帮兄弟被堵在巷道间,或溺死水洼,或倒在楚州军的枪刃之下。赵菱拼力厮杀,却被万五一槊砸翻在地,鲜血溅满一身。窦办挥舞单刀,招呼手下突围,却被石琦带人围住,厮杀片刻,终是寡不敌众,被乱枪刺倒。 「窦兄!」闻人杰见状,双目欲裂,拼力拨马回救,却被关弼一把拽住:「大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闻人杰咬牙切齿,却也知大势已去,只得强忍悲愤,率残兵从东岸突围。赵立早料他们会逃,派左彬、蔚亨率兵追杀,一路箭矢不断,贼兵接连倒下,闻人杰、关弼只带着几十名残兵勉强逃入江边树林之中,借夜色隐蔽,方才勉强脱身。 寨中,赵立披甲持枪,立于聚义厅前,看着遍地狼藉的尸体,冷冷一笑:「贼寇终究不过如此。」 左彬提刀入厅,禀道:「大人,贼军粮草尚存,已尽数查点,请示如何处置。」 赵立负手踱步,扫视四周,沉声道:「将粮草尽数装载,送往楚州军仓,不能浪费半粒。此地贼寨已破,但闻人杰那厮尚未斩首,令人追剿,不可容其死灰复燃。」 蔚亨拱手道:「大人,贼首闻人杰、关弼虽逃,然赵菱、窦办皆已身死,此贼势力已然瓦解,短时间内不足为患。」 赵立点头:「此战虽胜,但不可大意,明教在淮东仍有势力,梁山泊贼人亦与其勾连。今闻人杰仓皇逃窜,必会北投梁山,若让他回去整顿人马,再来搅动淮东,后患无穷。」 左彬冷笑道:「镇抚使何不趁此机会,率兵北上,荡平梁山泊余孽?」 赵立缓缓摇头:「梁山虽贼巢,但乃是北方绿林会盟之地,非同小可。我楚州兵力有限,若孤军深入金境,反被贼军围困,岂不自误?此事须禀明朝廷,再作打算。」 随即,他看向天边渐渐泛白的天际,沉声道:「传令全军,收拢战利品,休整一日,明日回师楚州。」 这一夜,蓼儿窪的篝火燃尽,昔日的漕帮巢穴,终成灰烬。 楚州军大胜,斩杀贼兵五百余,俘虏百余人。赵立勒住战马,冷冷注视闻人杰逃窜的方向,目光凌厉。左彬上前道:「大人,要不要追击?」 赵立沉思片刻,摇头道:「此贼虽败,但舟船仍在,若追之过急,恐被引入水网深处,不可贸然深入。」 是夜,山阳帮死伤惨重,惊惧不已,营中哀嚎遍地。而闻人杰满身血污,踉跄归寨,脸色铁青,沉声道:「赵立……果然厉害。」 关弼上前扶住他,急道:「大哥,现在怎么办?」 闻人杰咬牙道:「此仇必报,管他抗金不抗金的,我们山阳帮兄弟但有一口气在,一粒米都休想从水路进楚州!」 赵立自蓼儿窪凯旋而归,不及庆功,探马报入:「金兵又至城下!」他疾步登上城楼,望见城外尘土飞扬,金军旌旗遮天蔽日,旆影如林,显然来势汹汹。赵立冷哼一声,心知此战难免。 然未等他整兵迎敌,又有军士来报:「启禀镇抚!闻人杰、关弼盘踞樊梁、新开、白马三湖,掠夺粮船,楚州粮道已断!」 赵立闻言大怒,握拳砰然砸在女墙上,沉声道:「闻人杰此贼!金军未退,便又作乱,真是反贼无义!」 副将左彬劝道:「大人,闻人杰所依仗者,皆水寨舟师,若不速剿,楚州困守难支。」 赵立点头道:「吾意已决,即刻发兵!」 赵立立于楚州城头,远眺南方,只见旷野苍茫,运河如一条银带蜿蜒而去。承、楚二州之间,樊梁、新开、白马三湖横亘,湖汊交错,水道纵横,正是山阳帮屯兵之地。 自上次蓼儿窪折戟后,闻人杰竟以鼍潭湖为巢,筑寨驻泊,割断楚州粮道。赵立多次出兵剿灭,闻人杰却如游鱼入水,每次皆能从湖荡间遁走。如此反复十余日,楚州粮道受阻,军心浮动,更有金兵在城外窥伺,形势愈发不妙。 赵立大怒,立刻点兵再战。然而闻人杰见赵立来攻,竟又弃寨而走。如此数日,楚州军疲于奔命,屡战屡追,却难以歼灭山阳帮。 此时楚州城中,粮道被阻,民心渐乱。城内粮仓虽尚有存粮,但连日奔波,士卒早已饥疲交加。更兼金军据守城外,时刻窥伺,赵立若不速解粮道之困,恐有大难临头。 副将石琦忧心道:「镇抚使,若再如此拖延,金军见我军困守,定会趁势猛攻。」 赵立沉吟良久,目光犀利如刃,道:「既如此,便不再与贼人缠斗,今夜起,彻底剿灭山阳帮!」 这时,左彬进城禀报:「镇抚使,闻人杰昨日又伏击我军运粮船只,焚毁十余艘,杀伤五十余人。城中粮库已见底,军中饷粮恐难支撑月余。」 赵立沉吟片刻,沉声道:「此贼狡猾如狐,不可再用寻常兵法。尔等可曾探明鼍潭湖地势?」 左彬答道:「鼍潭湖纵横三十余里,水网交错,湖中洲渚遍布,闻人杰以泥草筑墙,围水为寨,又在浅水处立桩设栅,寻常战船难以驶入。且他惯于水战,我军每次追剿,他便顺流遁去,待我军回撤,贼军又卷土重来,实在棘手。」 赵立冷笑道:「贼军仗水为营,便以为我军不能破之?传令,调集工匠,造巨筏二十座,以乱柴、干草为料,每筏载薪三百束。」 左彬闻言,顿时醒悟:「大人是要火攻?」 赵立点头道:「正是。闻人杰以湖寨为屏障,若能引风纵火,便能将他逼出水寨,与我决战。只要他离开水网,便是他的死期。」 当夜,楚州军悄然行动,工匠连夜打造巨筏,载满薪草,泼洒油脂,推至鼍潭湖口。赵立登船指挥,选精兵五百,驾战船护航,随时策应。 待至次日午后,忽然狂风自南而起,湖面波涛翻滚,赵立见状,立刻下令:「放火!」 只见火筏被顺风推入湖中,烈焰熊熊燃起,浓烟滚滚,宛如火龙破水而出,直扑闻人杰水寨。湖风助燃,火势转瞬间吞噬水寨外围,火光倒映湖面,赤红如血。 寨中惊喊四起,闻人杰登楼远望,见烈焰席卷而来,心知不妙,急令手下道:「速开水道,向北撤退!」 关弼大喊:「大哥,敌军战船已堵住北口,怎生是好?」 闻人杰心急如焚,咬牙道:「既如此,便弃寨而走,从东南突围!」 正欲下令,只听湖面鼓声大作,楚州军战船已从火海之外杀入,赵立立于船头,金枪直指,怒喝道:「闻人杰!今日便是你覆灭之日!」 闻人杰大怒,亲率手下迎战,两军在烈焰与波涛间激战。赵立枪法迅猛,与闻人杰斗至十余合,竟不分胜负。正在僵持之际,左彬、石琦率军从后方杀入,楚州军气势大振,水寨大半已陷入火海,闻人杰无奈,只得弃寨而走,率残部遁入密林。 烈焰在鼍潭湖上翻腾,火光照亮了半边夜空,楚州军乘势杀入,斩杀溺毙者无数,山阳帮水寨覆灭,仓皇遁去。赵立立于战船之上,长枪指向茫茫夜色,冷声道:「贼寇虽遁,已是穷途末路。」 然而,他话音刚落,身旁万五忽然低声道:「镇抚使,贼军虽败,可金兵尚在,咱们汉家人争得如此激烈,不正让金贼看了笑话?」 这番话仿佛惊雷劈在赵立心头,他回望火光渐熄的鼍潭湖,心中忽然生出一丝苦涩。 闻人杰和窦办不过是漕帮出身的豪杰,虽然落草,但从未投降金国,与自己一样,都是誓不剃发的汉人。可如今,自己亲手击溃了这个抗金的势力,而真正的敌人却仍在城外虎视眈眈。 他握紧长枪,目光投向楚州城的方向,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 这一战,自己胜了吗? 彼时,楚州城北,金军大营之中,完颜宗弼凭栏远望,看着南方天际那一抹火光,嘴角露出一丝冷笑。他身旁的谋士纳合问道:「主子,楚州贼寇相争,可要趁势进攻?」 完颜宗弼缓缓摇头:「何须操之过急?那赵立与闻人杰本该同心抗金,如今却反目成仇,我何不坐收渔利?待他们两败俱伤,吾军再予以雷霆一击,岂不胜之稳操?」 纳合拱手道:「主子英明。」 完颜宗弼冷笑道:「赵立虽有勇,却目光短浅,今日胜了闻人杰,殊不知楚州孤悬敌境,虽抢了山阳帮粮草,然明日呢?本来就被宋廷抛弃,又被我大金久围,如今又跟明教结了仇,真是取死有道啊。待其军心浮动,吾再攻之,楚州便是我大金囊中之物。」 第666章 江州门闩 淮南西路沿江地带战火不息,金明两军鏖战多日,江北岸已然成为血肉磨砺的战场。明军仰赖东南水师之力,在沿江筑下坚固滩头阵地,又修混凝土工事与炮台,火炮齐列,绵延数里,炮门森然,护江如铁壁。金军虽屡次发起冲锋,然铁骑虽烈,却在明军层层防御之下徒劳无功,反而损兵折将,折戟沉沙。 完颜昌身披铁甲,立于无为城头,望着远方燃烧的江岸工事,心知再战亦无胜算。他的铁浮屠虽号称无敌,然在明军炮火之下,不过是沉重的活靶,金军虽悍不畏死,奈何明军弹雨如织,战车、步枪、火炮层层交叠,铁骑冲阵竟成送死送装备之举。 「王爷,明军火器犀利,非步骑能破,若再战,只怕……」猛安详稳图克坦谋鲁小声劝道,面带忧色。 完颜昌冷冷一笑,眼底寒光一闪,低声道:「此战已无胜算,若执意攻之,不过是白白折损兵马。既然如此,便不必在此久留。」 他目光扫过满目疮痍的和州、无为城,心中已然定计。回身拔剑,一指北方,厉声道:「焚城,撤军!」 一时之间,金兵将士纷纷行动,火把投掷,烈焰升腾,和州、无为城顿时陷入一片火海。金军裹挟当地百姓,驱赶奴隶北行准备卖给完颜斜也,哭喊声混杂在战鼓与烈焰之中,凄厉悲惨,令人不忍卒听。 而在南岸,明军将领站在高地,望着对岸升腾的黑烟,神色肃然。梁红玉轻叹一声,道:「金狗终究不肯与我等硬战。」 方梦华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心中却无半点轻松之意。她知晓完颜昌之果决,若不能在南线彻底击败明军,他只会寻更脆弱的目标下手。而此时,赵立带着淮东宋军依旧在楚州鏖战,闻人杰依旧在蓼儿窪与其缠斗,两人本是抗金之力,却因官贼之争反目成仇,耗费自身,也令金军坐收渔翁之利。 果然,金军大队人马北撤之后,完颜昌遣斥候细细查探,得知赵立、闻人杰依旧在楚州对峙,遂冷笑道:「匹夫之勇,最易对付。既然明军难啃,不如先去解决这等跳梁小丑。」 他随即下令大军转向,目标直指楚州。 太平府的指挥部,方梦华站在地图前,手指轻轻敲着江州的位置,沉思片刻后,缓缓说道:「完颜拔离速这支孤军深入,若能断其归路,便可使其关门打狗。江州是关键。」 梁红玉点头道:「金军自淮南西路败退后,完颜昌势必不会再与我军在沿江沿海地区正面交锋,而是将主力移往西南,试图在荆湖、川陕地区打开局面。若不趁此时机截断江州,待他与江陵朝廷缠斗完毕,再回过头来,我们恐难再得此良机。」 「正是如此。」方梦华目光微冷,「完颜拔离速这支军队远离北方本土深入湘赣腹地,又非铁浮屠精锐,而是镶红镶黄镶蓝三旗各出一个固山拼凑的杂牌军,若能诱其在江州陷入绝境,再与南宋配合合围,便能在大江以南再次全歼一支金军,这对南方战局意义重大。」 「但江州乃战略要地,防守坚固,金军绝不会轻易放弃。」方杰皱眉道,「若要攻城,恐怕需费时日。」 方梦华微微一笑,道:「攻城不是目的,截断其退路才是关键。」 她转身在地图上画出两条进军路线:「命舟山军主力从北岸新设的安庆水寨直取江州,而缪威率太湖水师西上,以轻舟快军封锁大江水道,不使金军北撤。同时,派人火速与南宋江陵朝廷联络,若张浚或韩世忠能派兵从西侧压迫,便可成合围之势。」 梁红玉目光一亮:「若能如此,完颜拔离速势必退无可退,只能在湘赣死战。」 方杰兴奋道:「如此一来,我们又能全歼一支金军!」 方梦华神色冷峻,语气却平静而坚定:「但这次,我们要确保南宋朝廷配合,否则,便是又一次错失良机。」 一场针对金军的围剿,即将在江州拉开序幕。 浔阳江口,狂风卷江,乌云低垂。炮舰上的李海目光冷峻,望向江州城头,只见方才一轮齐射,城墙上砖石崩裂、木梁折断,金兵死伤惨重,防御工事已然摇摇欲坠。 「再来一轮!」李海沉声道,抬手正欲下令。 忽然,城头金兵一阵骚动,紧接着,数百衣衫褴褛的平民被驱赶着登上残破的城墙。他们或是妇孺,或是羸弱老者,衣不蔽体,面带惶恐,被金军士兵推搡着站在缺口处,形成了一道人墙。完颜宗辅立于城头,傲然大笑,扬声喊道: 「方教主,妳若再开炮,死的可不是我大金勇士,而是这城中的百姓!」 舟山军水师阵中,众将无不变色。阮恩咬紧牙关,拳头握得死紧,回头看向岸上的帅旗。那面绣着明教日月光芒的战旗下,方梦华端坐不动,微风拂起她的衣角,神情冷峻无比。 梁红玉策马靠近,低声道:「梦华姐,此人当真卑鄙至极!但城内百姓何辜?」 「他在赌。」方梦华缓缓开口,语气冷淡如水,「赌本座不会下令轰击。」 方杰怒道:「这群狗贼!用百姓挡炮,真是丧尽天良!依侄儿看,若就此罢战,岂不正中他们下怀?」 方梦华轻叹一声,目光沉静地望向城头。完颜宗辅虽赌对了她不愿屠杀无辜,但他的退路,已然被自己一步步封死。 她缓缓抬起手,对李海道:「传令舟山炮舰,停止轰击。」 李海眼中闪过一丝不甘,但还是高声传令:「炮舰停止射击!」 江面上,隆隆炮声骤止,江州城头的金兵齐声欢呼,完颜宗辅冷笑道:「方妖女,终究是妇人之仁!」 方梦华却并不动怒,她只是转头,对方杰低声道:「命近卫营从城北悄然登岸,夜半时分,用迫击炮燃烧弹点燃城中粮仓。」 她望向完颜宗辅,眼中闪过一丝冷意:「他在赌本座的仁慈,可他忘了,围城的战法,从来不只是炮轰。」 江州的夜幕,悄然降临。 江州城内火光冲天,粮仓的烈焰映红了夜空,焦木爆裂声与金兵的惊喊声混杂在一起,城中乱作一团。方杰近卫营的迫击炮燃烧弹仍在不断落下,火油弹将仓库区点燃成一片火海。 完颜宗辅身披甲胄,满脸乌黑,被呛得咳嗽不止。他用力挥开涌上来的亲兵,怒吼道:「是谁失守了粮仓?!」 镶黄旗猛安详稳阿里合带着残兵跌跌撞撞地跑来,满脸惊恐:「主子,明军夜袭,粮仓守军全乱了!这火根本扑不灭,咱们得快走!」 完颜宗辅猛然回头,看向城墙方向,只见东北两门已被明军攻破,城中金兵或被火焚,或被溃兵践踏,彻底失去了抵抗能力。 他咬紧牙关,狠狠一跺脚:「带上亲兵谋克,从西门突围!」 夜色之下,一行金军精锐沿小巷疾奔,尽量避开火光。他们不敢走大街,只能从废墟和小路中穿行,目标是江州西门之外的山林。 忽然,城外传来震天动地的喊声:「戴红顶的是讹里朵!」 完颜宗辅一惊,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红顶貂冠,顿时惊出一身冷汗。他猛地扯下帽子,狠狠地扔到一旁。 可是喊声依旧:「穿蟒袍的是讹里朵!」 完颜宗辅脸色铁青,急忙扯下外袍,丢进火场,身上只剩内衫。可没跑几步,又听见身后追兵高喊:「顶着通天辫的是讹里朵!」 完颜宗辅顿时浑身僵直,寒意直冲天灵盖。他回头一看,刘锜的弓骑营已然追至,羽箭如雨般泼洒而来,金兵一个接一个地栽倒在地。 完颜宗辅心下一狠,拔出腰刀,狠狠地朝自己后脑一挥——通天大辫齐根而断,乌发散落满地。 这时候,他已然顾不得什么颜面尊严,带着寥寥数骑拼死冲出西门,奔入夜色深处,只剩身后刘锜等人哈哈大笑:「哈,连辫子都不要了,这大金三太子当得可真不容易!」 完颜宗辅咬牙切齿,却只能带着几名亲信策马狂奔,再不敢回头。 披星戴月狂奔数里,直至能仁寺。夜色昏沉,寺庙钟声已歇,只有几盏孤灯在风中摇曳。 几人推开寺门,直闯入内院。一个老和尚被惊动,提着灯笼颤巍巍走来,双手合十道:「施主夜来寒舍,可是有何贵干?」 完颜宗辅本欲开口求一处歇息之地,但手掌抚过自己剃掉的后脑,忽然心念一动——此刻光头、又无锦袍,正好借僧衣掩人耳目。他不动声色,缓缓走近,猛地拔刀,利刃划破夜色。老和尚只来得及发出一声闷哼,便颓然倒地。 完颜宗辅冷冷地看着,低声道:「取了他的衣服。」 片刻后,几人已换上僧衣,焚尸毁迹,再次启程向西。 天色将明,他们赶至丁田镇渡口。江面薄雾弥漫,岸边只有一艘小渔船系在枯木桩上,一个须发皆白的老渔夫正在船上补网。 完颜宗辅快步上前,抱拳道:「贫僧等急事渡江,愿以香火钱酬谢。」 老渔夫抬头,看着眼前这几位「和尚」却面露惊疑——哪有和尚如此彪悍?一个个横眉怒目,杀气腾腾,衣袍下还鼓着兵刃的形状? 他连忙用船竿撑开一点距离,摇头道:「几位大师,小老儿这小破船禁不起风浪,再说这江水湍急,贫家小船不敢载贵客啊……」 完颜宗辅一听,脸色顿时阴沉下来。他逃命心切,如何容得这等推拒?正欲拔刀威胁,却又想起自己等人皆是旱鸭子,若杀了这老头,恐怕连船都划不出去。 他目光一转,心下一横,伸手入怀,掏出一物——正是他的士卒从梁山泊外一个渔村(阮恩家)中抢来的「罗刹方块」游戏机。 小小的屏幕上,几个方块正缓缓下落,发出「嘀嘀嘀」的电子音。 老渔夫眼睛顿时直了。 「这……这可是神佛的物事?」他颤抖着双手,几乎要伸过来摸一摸。 「此乃大辽国皇家广济寺的西天圣物,专供高僧参禅之用,老施主若肯送我等渡江,便赠与有缘人。」完颜宗辅冷冷道。 老渔夫嘴唇翕动了几下,再也无法抗拒这神秘莫测的「圣物」,连连点头:「大师请上船!上船!」 终于渡过大江,踏上江北的土地,完颜宗辅长舒了一口气。他不敢耽搁,立刻翻身上马,快马加鞭赶往黄州,整顿江北金军。 抵达黄州后,他片刻不歇,立刻命人备好文书,以快马传信完颜昌与完颜宗弼。 信中言辞急促—— 江州失陷,明军或与宋军合围,拔离速所部陷入湘赣腹地,急需救援! 信使接令后,立刻换马东去。完颜宗辅站在黄州城楼上,望着南方,心中满是愤怒与不甘。 第667章 岳州张俊 潭州城头,金军大纛迎风猎猎。完颜拔离速披甲持刀,站在高处俯瞰城中百姓惶恐逃窜的景象,嘴角挂着冷笑。 忽然,一名金军谋克详稳快步奔来,跪地抱拳禀道:「禀梅勒详稳,黄州急报——江州已陷,讹里朵大王败退江北,明军水陆合兵攻势极猛,如今已牢牢扼守大江,断我军归路!」 此言一出,众将皆惊。 有人面露忧色,低声道:「若江州为明军所据,湘赣诸道迟早成笼中之鸟……大王,咱们当即突围北上才是!」 完颜拔离速不怒反笑,仰天狂笑道:「哈哈哈哈!什么归路?大金天兵想要北归,何须求路!南国君臣对我大金天兵如避瘟神,谁敢拦阻!」 他猛地拔出腰刀,一指北方,大声道:「来时千里南下,灭宋如折腐木,如今却要为区区一座江州城而畏首畏尾?荒唐!荆湖广大,粮秣自取便是!凡敢抗金者,格杀勿论!」 他冷冷一扫众将:「宋军敢守江陵,不敢出战救援潭州,可见他们也心虚得很。既如此,我等便北上岳州,再沿江而行。江陵乃南宋行在,赵构小儿正躲在那里,不如让他亲眼看看大金战刀的锋芒!」 诸将闻言,皆大声叫好,士气顿时高涨。 完颜拔离速大笑:「传令全军,收拢俘虏,征发民夫,准备北上!岳州若不纳降,便屠了城!江陵若敢抵挡,便擒赵构以祭战旗!」 号令一下,金军顿时动了起来。铁骑翻腾,步卒列阵,潭州残存百姓瑟缩在屋舍废墟中,眼睁睁看着这群彪悍的异族战士杀气腾腾地往北而去。 完颜拔离速翻身上马,策马扬鞭,厉声道:「江州已失,然我金国大军岂会因此受制?待踏平岳州、兵临江陵,便叫赵构亲送吾等北还!」 于是,金军卷起南方腥风血雨,直扑岳州而去。 次日的汨罗江北,金军旌旗蔽野,战鼓雷动。完颜沙里质率三千女军铁骑前锋已入岳州境,侧翼完颜沃侧、耶律马五各领兵马开道,长驱直入。金军势若破竹,沿途斩杀宋军斥候,直扑岳州城外。 岳州守将张俊闻报,急遣统制刘宝迎敌。刘宝督军列阵,部将党用、丘横各执凤嘴刀,与金军正面厮杀。战鼓擂动,喊杀声震天。 忽然,一员年轻金将策马跃出,手舞狼牙棒,怒吼道:「南蛮匹夫,可敢与我一战?」 此人乃完颜布辉,完颜合住长子,年方十八,便已习熟女真、契丹、汉字,勇武非常,精擅骑射。他纵马冲阵,狼牙棒横扫,宋军顿时被撕开一道口子。 丘横见状,跃马迎敌,两人刀棒交击,战二三十合。完颜布辉忽然变招,狼牙棒敲中丘横臂膀,丘横痛哼一声,翻身落马,被金兵乱刀砍杀。党用见战友阵亡,怒从心起,抡刀直取布辉咽喉。完颜布辉冷笑,狼牙棒一架,将凤嘴刀磕开,顺势一棒砸碎党用胸膛,血溅五步,倒地不起。 刘宝见大将尽失,军心动摇,正要回军重整,忽听号角声大作,完颜沙里质、耶律马五两路人马蜂拥而至,如猛虎下山,顷刻间杀入宋军阵中。金军趁势冲杀,宋军兵败如山倒,刘宝见势不妙,大呼:「速退!」 就在此时,汨罗江上战鼓雷响,一支水军迅速靠岸。杨沂中身披铁甲,立于战船之上,见刘宝军危急,怒道:「金贼焉敢猖狂!」当即指挥战船泊岸,与田师中率舟师军士跃上陆地,挥刀直杀金军。 杨沂中勇冠三军,亲率精锐直冲完颜布辉军阵,手起刀落,斩金兵数十,直杀得尸横遍野。田师中策马冲锋,长刀翻飞,砍翻数人。 与此同时,殿帅李质引班直军自西北驰援,铠甲鲜明,刀枪森然,与金军血战正酣。岳州守臣刘洪道、荆湖副总管张思政率州兵登高放箭,箭如雨下,金兵应弦而倒。金军虽勇,却被前后夹击,顷刻间阵脚大乱。 完颜沙里质见势不妙,急令鸣金收兵。金军死伤惨重,狼狈后撤,汨罗江畔,遗尸盈野,血流成渠。 岳州一战,宋军大破金军,斩敌数千。杨沂中立于战场,望着金军溃败的背影,冷笑道:「若敢再来,必叫你等有来无回!」 岳州鏖战后,金军狼狈退却,尸横江岸,血染汨罗波涛。然张俊心知金人决不会善罢甘休,便下令全军戒备,不许将士骄惰轻敌。 果然,两日后,完颜沙里质、完颜沃侧整顿残兵,遣使来城下招降。金使披甲立马,高声道:「宋军虽胜一阵,然大势已去,何必负隅顽抗?我大金天威所至,顺者昌逆者亡,尔等可速速献城,以免生灵涂炭。」 张俊闻言,冷笑道:「大宋男儿,岂能事虏?」言毕,挥手令军士拖下金使,怒斩于城下,尸首高悬,以示抗敌之决心。 随即,他命令全军清野,将城外粮草尽行焚毁,沟壕内布置伏弩,江面设轻舟奇兵,严阵以待。 数日后,一日西风骤起,天色昏黄,风卷残云,猎猎作响。城楼上,张俊与刘洪道遥望江岸,只见完颜沙里质、耶律马五再度压境,旌旗蔽空,战鼓震天。金兵顺风纵火攻城,箭雨如蝗,杀气冲天。 张俊冷笑,命刘宝、田师中、李质等率兵出城迎战。宋军趁风顺势冲杀,轻骑如电掠过江滩,步兵结阵挺枪向前。刘宝挥刀劈翻数名金兵,田师中纵马冲入敌阵,左砍右劈,金军节节败退。 战至黄昏,金军兵败如山倒,溃散奔逃,许多士卒被逼入江水之中,挣扎呛啜,溺死者无数。夜色降临,完颜沙里质见大势已去,只得收兵南撤,求援于完颜拔离速。 七日后,狂风大作,岳州城外尘土飞扬,金军大队人马踏碎泥泞的江畔小道,杀气腾腾而来。完颜拔离速亲率全军压境,旗下猛将完颜彀英、完颜斜捏、完颜习捏各引本部兵马,如潮水般向岳州逼近。岳州守军立于城头,望见黑压压的金军列阵,心中皆生寒意。 张俊登城远眺,见金军如山压来,眉头紧锁,沉声道:「今日之敌,非昨日可比。」他深知岳州兵力不足,虽连胜两阵,但面对完颜拔离速的十万铁蹄,守城已无望。若全军死守,恐将尽陷敌手,遂当机立断,与张思政、刘洪道商议后,决定弃城退守监利,以保军力不灭。 当夜,张俊密令将士收拾辎重,分批撤离。岳州百姓闻风丧胆,扶老携幼,纷纷随军南逃。城门一开,百姓如潮涌出,哭喊声此起彼伏。短短数个时辰,岳州城中十之七八皆已去空。 天光破晓,金军兵临城下,完颜彀英大笑道:「宋狗可知惧乎?」金军挥刀破城而入,却见城中已无多少守军,街巷空荡,唯有几户迟未撤离的百姓蜷缩于屋角,惊恐不已。 完颜拔离速立马城头,冷笑道:「张俊狡诈,弃城而逃,待我大军追至监利,再一举歼之!」言毕,挥军南下,直扑监利县。岳州,遂陷金手。 第668章 荆北风云 完颜拔离速挥军出荆南,势如破竹,监利县城头旌旗飘摇,战鼓低沉,城中兵士脸色发白,望着远方尘土滚滚的金军大阵,人人心惊胆战。 荆北宣抚使杜充立于府衙,双手负后,脸色阴沉。他并非不知金军凶残,然监利兵微将寡,岳州已陷,后援无期,若负隅顽抗,只怕重蹈洛阳三屠(第四次陷落后仅剩五百户)的惨剧。 户部尚书李税拱手沉声道:「杜宣抚,金军势大,监利城池不过孤城,若死守,恐怕城破之日,百姓遭屠,城中官吏亦难逃大祸。不如开城迎降,以保全生民?」 杜充眉头紧皱,沉吟良久,终是长叹一声:「唉,国运如此,江陵行都亦不可保,大金一统,非吾等所能逆。」遂传令诸将,不得妄动兵刃,移文金军,请降。 当日正午,监利城门大开,杜充身披朝服,率文武百官立于城下,恭候金军。城头宋兵垂首不语,许多老兵咬牙切齿,却无人敢违抗军令。 完颜拔离速骑黑鬃烈马,领兵徐徐而至,金军铁骑如潮水般涌入监利,刀枪森然,马蹄踏碎街巷的青石板,溅起尘埃滚滚。杜充率群臣剃发长跪于地,高呼:「奴才杜充,愿降大金,以保江汉生灵!」 完颜拔离速策马向前,俯视跪伏于马前的杜充,嘴角浮现一抹冷笑:「汴京破城之前,杜宣抚逃得最快,今日再降,果真是忠于大金。」语气轻蔑,完颜沙里质在旁亦嗤笑道:「宋国男人,贪生怕死的怂汉居多,吾等不必动兵,挥挥手便能得一座城池。」 杜充面色涨红,却不敢反驳,只低头颤声道:「奴才愿为大金效力,愿献银帛,遣兵助战,带路前往江陵行在……」 完颜拔离速微微颔首,随即大笑道:「也罢,降者不诛!既然杜宣抚如此识时务,便由你镇守监利,辅佐大金此征。」言罢,他目光一寒,冷声道:「但若敢有二心,本帅自会取尔狗命!」 杜充连忙叩首称是,然心中惊惧,冷汗湿透衣衫。监利遂再陷金手,荆北局势愈发危急。 七月末岳飞送宗泽灵柩至婺州后,随即辞别方梦华,快马加鞭溯江而上赶往荆北驻地报到,向上司杜充述职。岳飞心中牵挂大宋战局,昼夜兼程,沿江西上。 八月廿三,岳飞一行抵达岳州城陵矶渡口,刚至江岸,便见烟尘未散,焦土遍地。昔日繁华的荆南重镇,此刻城门破败,街巷中瓦砾堆积,沿江码头更是断壁残垣,几具未及收敛的尸首横陈路旁,空气中弥漫着血腥与焦煳气息。岳飞勒马驻足,眉头紧锁,心知荆湖局势已然巨变。 「岳州……失守了?」岳飞喃喃自语,转头望向随行的将士。张宪握紧拳头,愤然道:「定是金贼南侵!咱们这便杀回荆北,看看杜帅如何应对!」 岳飞点头,拨转马头,催动大军加速行军。一路上,不断有逃难的百姓沿江而行,老弱妇孺扶持而行,衣衫褴褛,面带惊恐。岳飞见状,忙派人打探消息,得知金将完颜拔离速已自监利北上,正兵临江陵城下,形势危急。 闻听此言,岳飞心中更是焦急,勒马回望江水,沉声道:「荆北若失,江汉难守,社稷危矣!」他猛然提缰,厉声喝道:「全军加速前进!回驻地,向杜帅请战!」 号令既下,岳飞亲兵和承州薛庆旧部一千多人加紧行军,直奔荆北战线。风雷隐隐,江湖波涛汹涌,岳飞归营,正逢荆湖风云骤变。 八月廿六,烈日当空,岳飞率部抵达监利城外。自岳州一路南下,沿途所见皆是金军肆虐后的残破村镇,尸骸狼藉,百姓流离,令人目不忍睹。岳飞心中悲愤,心知荆北若失,江汉安危便岌岌可危。 牛皋、王贵、岳翻早已在城中密谋,见岳飞率军赶至,顿时精神大振,连夜联络不甘投降的宋军将士。众人本就愤恨杜充卖国,见岳家军归来,皆誓要雪耻复城。 是夜,王贵、牛皋率亲兵突袭城南守军,猛安详稳仆散花冬措手不及,被王贵一刀斩杀。与此同时,城内宋军哗变,各军推倒金军哨所,杀降敌之贼,直扑州衙。 杜充正在府衙中瑟缩,听得外面喊杀震天,方知兵变已起,急欲出逃,未及披甲,便被岳翻踹开房门,一刀架在脖颈上。 岳翻冷笑道:「杜充,你卖国求荣,如今金狗去了,你这狗东西还能活几日?」 杜充面色惨白,惊恐哀求:「少将军饶命,我也是不得已……」 「不得已?」王贵冷哼,提刀便要结果此獠,岳飞却正步入大堂,抬手制止,道:「押起来,事后待行在发落。」 众将得令,将杜充绑缚,押至后院。 至此,城中降卒尽复旧主,监利重归宋军之手。岳飞登城,见城门已开,遂率亲军大步入城,全军闻讯奔走相告,伏地痛哭:「岳都统制回来了!」 岳飞回首望向西北,江陵的方向仍战火未息。他知监利虽复,荆北之战才刚刚开始。 与此同时,金军突袭荆北,江陵东大门监利失陷。江陵行在震动,朝野上下忧惧不安,御前议事之时,群臣皆默然无策。赵构坐于殿上,神色凝重,望向堂下百官,语气低沉道:「今日事急矣。卿等可有良策?」 左丞相吕颐浩出列,长揖进言:「陛下,荆北失守,虏骑可渡江陵,我军无险可守,若在此死战,恐重蹈靖康之覆辙。今上策,宜乘舟溯三峡避其锋芒。虏骑不善舟战,且川东地势湿热,彼军不惯水土,必不肯久留。待其兵退,陛下可复返江陵。他来我去,他退我回,彼此牵制,不失为上策。」 赵构闻言沉吟片刻,目光扫过群臣,见汪伯彦、秦桧等皆微微点头,便决然道:「善!朕即刻起驾宜都,以避锋芒。」 随即传旨,命禁卫整顿行装,低调启程,轻装渡江,沿江溯流西上。为迷惑金军,赵构仍命皇家仪仗停留江陵,按往常规制行事,并令赵鼎等重臣留守行在,稳定朝局。与此同时,遣人先赴夷陵,查探入川道路是否畅通,并与夔州守军联络,以防万一。 夜间,行在御营悄然拔营而动,赵构乘坐一叶轻舟,随近臣数十人渡江,沿江而上。水面微波荡漾,夜色朦胧,远方隐隐可见江陵灯火,宛如繁星闪烁。赵构立于船头,望向西南方,低声喃喃道:「大宋基业,岂可再蹈汴京之覆辙?」 舟行数日,九月初,赵构抵达宜都。江陵行在虽仍存于表面,但金军的威胁愈发逼近,风雨飘摇的南宋,正处于命运的转折点。 第669章 拔离速之败 建炎二年八月三十夜,方台山下,金营之内,篝火映红了夜幕。完颜沙里质、完颜沃侧、耶律马五已率先锋骑出发进取江陵,大军即将开拔。完颜拔离速战前大宴,酒肉飘香,猛安谋克们尽情豪饮,营中鼓乐喧天,畅想明日直取江陵擒赵构消灭南宋,如此奇功足够补上完颜宗望留下的空缺甚至未来更进一步成为狼主继承人坐拥大金天下。自南下以来一路顺遂,使他放松了警惕,未曾料到死神已悄然逼近。 半夜,王贵、张宪率三百精骑换上青皂夜行衣,悄然逼近金军营寨。此时金军醉倒者不计其数,巡夜兵士昏昏沉沉。王贵与张宪对望一眼,齐声大喝:「杀!」 三百岳家军猛然掩杀入营,铁蹄践踏,寒刃破风。岳家军暗中早定联络暗号,杀入帐中后互相辨认,而金军却因黑暗混乱不辨敌友,乱作一团。火把翻倒,引燃帐篷,金营顿时大乱,火光四起,惨叫冲天。 完颜拔离速被惊醒,踉跄出帐,见大营火光熊熊,部下四散奔逃,心知中计,急令孛堇阿赤整军抵御。然而岳家军已撤出营寨,在外列阵。拔离速甫一整顿残军,天色微亮,方台山上忽然金鼓齐鸣,喊杀声震天,岳飞率大军杀来。 岳飞一马当先,直取完颜拔离速,高声怒喝:「金狗安敢南犯!今日本将送你归西!」 完颜拔离速舞刀迎敌,两马交错,战至十余合,岳飞矛势如龙,刺得拔离速汗流浃背,渐感力怯。正欲撤走,岳家军主力带着反正的杜充从开封一路带来的其他宗泽旧部已然围杀而至。孛堇阿赤率兵死战,终究不敌,金军溃散奔逃,尸横遍野。 岳飞大胜,收兵清点战果,斩杀金将百七十五级,生擒渤海、汉儿军四十五人,夺获战马铠甲、粮草辎重无数。 岳飞环视满地金军尸骸,冷然道:「金贼南侵,荆湖生灵涂炭,岂能让其安然北还?全军听令,分兵追击,绝不使虏寇逃脱!」 众将轰然应诺,旌旗猎猎,铁蹄再起,直追败逃的完颜拔离速而去。 完颜拔离速兵败方台山,仓皇率残部向江陵败逃。一路上金军人马疲惫不堪,辎重抛弃遍地,溃兵沿途哀号。完颜拔离速深知岳飞必不甘罢休,遂令军士昼伏夜行,趁夜疾行,冀能逃回北方。 然而岳飞早已洞悉其意,分遣王贵、张宪、牛皋等将领,兵分两路截击。 王贵率三千精骑抄近路绕至前方,于江陵以东设伏,斩断其归路。张宪、徐庆则率部从后追击,紧咬不放。岳飞本人统大军居中策应,步步紧逼。 九月初二拂晓,金军奔至石首城外,遥望城门紧闭,拒绝接纳,完颜拔离速大惊失色。他回顾左右,只见兵士早已疲惫不堪,士气低落。正在焦急间,忽然山后号炮声起,金鼓震天,岳家军已然杀至! 王贵部自前杀来,张宪、徐庆引兵自后掩杀,岳飞率大军正面冲锋,三军合击,金军顿时溃不成军。 完颜拔离速见大势已去,怒喝道:「大金儿郎,随我杀出重围!」然兵士皆已丧胆,无心再战,纷纷往江中逃窜。江面波涛滚滚,许多金兵慌乱中坠水,挣扎片刻便被江流吞没。岸上岳家军弓弩齐发,金兵溺毙者不可胜数。江面上浮尸无数,血染江水,惨叫声不绝于耳。 岳飞驻马高岗,遥望江岸一片狼藉,叹道:「天道昭昭,岂容胡虏恣虐荆湖!」遂下令清剿残敌,收拢弃物,金军所遗甲胄、兵刃、粮草、金帛堆积如山,岳家军士气大振。 次日,岳飞整顿兵马,率军入石首县。百姓闻大军至,纷纷扶老携幼夹道迎接,痛哭流涕,叩谢岳飞拯救荆北之苦。岳飞命士卒秋毫无犯,严禁扰民,亲自巡视城郭。 他见官府残破,街巷荒芜,便即下令修缮府衙,安置流民。又遣人四处搜索,剿灭漏网金军,三日后城中已无遗敌。 至此,荆北大地金兵尽驱,岳飞帐前诸将齐拜,山呼道:「荆湖北定,皆仗将军神勇,万民永赖!」 岳飞肃然道:「国破家亡,未能荡尽胡尘,岂可自矜?诸军当厉兵秣马,随时听令,以复大仇!」 岳飞复石首后,整顿军务,遣部将亲送捷报,解押所俘女真、渤海降将五十余名,押赴行在请功。使者岳翻自石首启程,沿江而上,昼夜兼行,于九月初七抵达江陵,然而赵构已避金兵锋芒,移驻宜都。宋使遂密遣人护送表章及俘虏,悄然入宜都行宫。 赵构闻岳飞奏捷,大喜过望,急召吕颐浩、秦桧等相臣入殿,共观捷报。待至细阅岳飞表章,知其大破金军于江北,斩获无数,且收复石首,安定荆湖,赵构欣慰之余,连声赞道:「卿等试观,朕有岳飞,何忧社稷不复!」 吕颐浩亦拱手进言:「岳鹏举少年英武,忠义无双,收复荆北,功莫大焉,陛下宜厚加封赏,以激忠臣之志。」 赵构颔首道:「朕正有此意!」遂下诏赐岳飞金甲百副、锦袍一领、金带一条,以示嘉奖,并加封鄂州观察使。 正议论间,解押俘虏至殿前,赵构特命将所俘女真、渤海降将召入审问,欲询二帝下落。诸将见宋廷仪仗森严,知性命悬于一线,皆面无人色,互相推诿,不敢应对。赵构命人再三逼问,方有一名渤海降将颤声奏道: 「听说金主已将二帝移出韩州,北徙千里之外,至一僻远之地,名曰‘鹘里改路’。传言其地苦寒,民稀地瘠,恐难生还……」 赵构闻言,身形一颤,面色惨白,顿时泪如雨下,哀恸不能自已。群臣见状,无不悲戚,殿内顿成一片哀声。洪皓低叹道:「当日金人许归二圣,然今却徙远荒寒,意欲何为?」 秦桧阴沉着脸,缓缓道:「虏人诡诈,恐是欲永绝归宋之路!」 赵构闻言,痛苦万分,伏案啜泣,久久不能止。吕颐浩见状,连忙劝谏:「陛下万勿伤神,岳观察方平荆北,已建奇功。今只待诸军收复三京,恢复中原,迎二圣还朝,必指日可待!」 赵构长叹道:「卿言虽是,然朕……朕愧对父皇!」言罢,再次落泪。 完颜拔离速大军被岳飞击溃后虽然跟完颜沙里的前锋精骑会合但已丧失了攻取江陵坚城的锐气只希望尽快返回汉水以北的金占区休整再战。 然未及喘息,韩世忠、张俊率勤王大军自荆门、澧州合围而至,金军虽侥幸逃脱围歼,却已无力再战,只得利用骑兵机动,反复绕行,企图冲破封锁线,进入襄阳、郢州一带。 然宋军围堵甚密,步步紧逼,金军四处奔突,未能得脱,至九月十五,完颜拔离速部最终被韩世忠围困于章山东侧。此地三面环汉水,背水而立,对岸便是金军占领下的郢州。金军余部不过一万五千,虽多为精锐骑兵,但长途奔袭后人马俱疲,补给匮乏,难以再战。 韩世忠立寨于章山之巅,眺望金军困守之地,见其军容已乱,士卒愁苦,士气低落,遂召集众将议事。 张俊道:「金军虽强,然已入死地。若我军猛攻,必可一战而灭之。」 岳飞沉吟道:「金军虽困,然若拼死突围,未可轻敌。此地接近汉水,若不严密封锁,恐其渡江而去。」 韩世忠点头道:「正是。我意遣水师封锁汉水,断其生路,再请朝廷增兵,共歼此贼!」 于是当夜,韩世忠遣亲兵快马北上宜都行在,向赵构呈上奏章,请旨增兵围殲。奏曰: \t「臣等已围金贼完颜拔离速、完颜沙里质等部于章山东,贼势穷蹙,已无力再战,然隔江便是金营,若贼拼死突围,恐有变数。臣请陛下发兵增援,务令虏寇无一人得脱,以靖荆襄之地。」 奏章飞驰而去,行在君臣亦为之屏息以待。赵构若下定决心,宋军将迎来自靖康之变以来,对金军最大的一次歼灭战。 第670章 赣南皆反 当初完颜拔离速挥军南下,攻破洪州(南昌)、抚州、袁州(宜春),直追南逃的隆佑太后之时。金军所至,焚烧抢掠,官民家产荡然无存,民间更谣传金人欲尽屠南土,以震宋廷,沿途百姓纷纷逃亡山野。 然护送隆佑太后的宋军亦非良善。时孟太后仓促南逃,随行官员、禁军将士无粮无饷,竟纵兵劫掠。沿途郡县疲于应付,一面接济太后,一面应对失序的护军,百姓怨声载道,甚至有愚民言:「金人杀吾,朝廷亦杀吾,何异哉?」 至万安县,军民怨愤渐浓,愈有不测之兆。一日,禁军一部至冷水镇征粮,不顾镇民求告,竟抢夺米囤,怒杀反抗者数人。其夜,饥民纠结义士数百,火烧军屯,弓弩射杀官兵数十,护军仓皇逃走。此役一发不可收拾,周遭村镇群起效仿,杀巡检、焚粮仓,直至吉州、虔州一带尽成乱境。 吉州守将李唐臣见民情鼎沸,恐生变故,欲闭城自守,却有亲兵私言:「外间百姓皆恨朝廷,若反者成勢,恐城中亦有变。」李唐臣闻言大惊,急遣人向行在求援,而隆佑太后闻讯亦惶恐不安,催促大军加快南逃。 时完颜拔离速大军正逼近吉水,见民间多有反抗,虽肆意屠戮,亦遭到四面伏击,损失甚重。完颜沙里质见状,向完颜拔离速言道:「此处地势山多路狭,民变已起,恐难久留,不若暂取潭州,伺机西略,再图直捣江陵。」完颜拔离速默然不语,望着烽火连天的江南山河,亦隐隐生出一丝不安。 虔州(今江西赣州)大雨初霁,然满城民怨沸腾,如烈火在暗中滋生。洪抚沦陷、金兵南逼,隆佑太后仓惶南窜,沿途禁军滥杀劫掠,百姓流离失所,怨气日深。及至虔州,乱象更甚,城中兵民不满官府无能庇护,街巷间耳语四起,群情激愤。 是时,旧时乡勇陈辛号召父老乡亲,聚众万余人拥至景德寺,意欲向孟太后申诉,请求整肃护军、赈济饥民,若朝廷已无力保江南,便请孟太后发诏,许民自行组织义军抗金。 景德寺内,孟太后正与亲信滕康、刘珏商议脱身之策,忽闻民变临门,惊怒交加,急召卫军统领辛永宗:「此辈蠢动,若不立慑其心,恐全城反矣!」辛永宗慨然受命,率禁军五百,披甲出寺,大喝道:「圣人脚下,岂容尔等刁民造次!还不速退?」 陈辛持杆怒指,厉声道:「我等乃赤子请命,何罪之有?若太后不愿庇民,何不还我等一条生路!」 辛永宗面色铁青,抽刀指向前方,冷声道:「圣人威严,岂容尔等逼迫?敢有异议,杀无赦!」话音未落,刀锋已见血光,禁军斩倒前排数人,百姓大惊,哭喊声四起,然未及退去,寺中忽有火光冲天,烟雾弥漫。 孟太后竟下懿旨:「焚寺清乱!」 火起之时,禁军竟趁势纵火肆掠,见财则抢,遇人便杀。景德寺内僧侣哭喊逃窜,四周房舍接连起火,风助烈焰,顷刻间火势漫延,焚城之祸遂成。 「太后纵兵杀民,与金人何异!」陈辛目眦尽裂,提刀奋战,然乱军中已无退路,终被禁军格杀。民众见领袖喋血,无不惊恐溃散,然而此刻城门已闭,四面烈焰翻腾,虔州一夜之间化为焦土。 天明,孟太后自景德寺狼狈撤离,转赴南安军避祸。虔州城内尸横遍野,余烟未散,民怨冲天,未来的大乱,已不可收拾…… 虔州大乱,焚城之祸犹未平息,幸存百姓衣衫褴褛、饥寒交迫,唯有恨意未曾冷却。孟太后南遁,禁军四散,虔化县(今江西会昌)地方官无力镇压,反而加紧搜括民间粮食,强行征募丁壮,以防金军南下。民怨至此再无可忍,终于在八月初六,李敦仁兄弟揭竿而起。 李敦仁,本是进士出身,曾于州府为官,然目睹朝廷无道、贵族贪暴,遂弃官返乡。其弟李世雄自幼习武,结识江湖豪杰,与地方壮勇交好。二人见景德寺之乱后,官府不仅未惩治祸首,反而更加横征暴敛,遂决意反抗,联络乡中豪杰,于罗源山中聚义。 是日,李世雄率众夺取县库粮饷,焚衙门,逐县令,宣布起义,乡民闻讯,扶老携幼纷纷投奔,三日内聚众数万,义军声势大振。李敦仁遂设坛誓师,称「罗源义军」,自号「大宋忠义军」,立旗曰:「靖南讨暴」。 罗源义军势如破竹,十日内连破石城、宁都、广昌、雩都四县,斩杀贪官豪绅十余人,尽焚恶吏府宅,释放囚徒,散粮赈民。随后,李敦仁遣使前往汀州,请求明军援兵,意图联合福建吕师囊,合势抗宋。 虔州大地烈焰翻腾,义军四起,昔日繁华州郡成了宋廷无法掌控的乱世战场。罗源李敦仁义军席卷四县,攻破州府南部防线,而瑞金之地亦是暗潮涌动,准备响应起义,与虔州诸寨合力反宋。 瑞金的钟十四、郭四闲,皆是当地豪杰,久受宋廷横征暴敛之苦。早在洪州之变后,瑞金百姓便遭金兵与宋军双重蹂躏,孟太后南逃时,禁军沿途劫掠,百姓无以为生,地方恶吏更是趁乱敲诈,收拢粮草以献江陵行在。民怨沸腾,终于在罗源烽火燃起时,瑞金义军亦是揭竿而起。 八月十四,钟十四在白鹭岭设祭天地,率数千壮勇起义,直攻瑞金县城。郭四闲则分兵控制南北交通要道,断绝官府外援。一时之间,瑞金县内响应者不计其数,义军连夜攻城,知县吴孝本与仅存的五百守兵负隅顽抗。 鏖战三日,城门终被破开,钟十四率先杀入,挥刀怒喝:「吾等揭竿而起,乃为百姓复仇,今日诛恶吏、除贪官,尔等再敢助逆者,便是与天下百姓为敌!」 官兵本已军心涣散,见义军如潮水涌入,纷纷弃甲降伏。知县吴孝本与县丞刘仲德被生擒,当场斩首示众。 至此,瑞金义军正式与虔州明教起义军连结,南方十余万义军互为犄角,控制虔南十余县,寨连五百余处。 九月初一,陈颙、罗闲十、蓝细禾率领虔州明教诸寨,联合钟十四、李敦仁、郭四闲等瑞金、罗源义军,齐聚崆峒山大营,共商大计。陈颙站在石台之上,朗声道:「我等起义,非为私怨,乃是为天下寒士百姓讨回公道!宋廷昏庸无道,视吾等为贼,然而真正的贼寇,却是压榨百姓的贪官污吏!」 众义军齐声高呼:「诛贪官!讨暴宋!」 罗闲十拔刀指向东方:「今日虔南已定,若想立足,便需夺取杉关!乃闽西要冲,若我军取之,可得福建吕信陵大军响应,届时,江南再无宋廷立足之地!」 众首领商议后,决定兵分三路,由钟十四、郭四闲率部先行进攻杉关,陈颙、罗闲十则聚集主力,准备大军压境。 烽火已燃,义旗飘扬,赣南大地,已然成为起义军的天下。 此时,虔州明教已聚众十余万,寨连五百余处,各路寨主闻讯,纷纷响应。陈颙、罗闲十等豪杰遂合兵策应,一时之间,虔州大地烽火遍起,州府告急,文武官员仓皇北逃,投报江陵行在。 「官逼民反,天命难违!」李世雄立于罗源寨高台之上,俯视万众,沉声道:「宋廷昏庸,卖国丧权,禁军残害忠良,贵族掠夺百姓,此等朝廷,焉能再效忠乎?」 「愿随将军,诛暴讨贼!」众人高呼。 此刻,虔州已非宋廷之虔州,而是义军的天下了。 第671章 放虎归山 江陵城外,秋雨绵绵,战事未息,城内却是一片紧张的气氛。韩世忠、张俊两路勤王大军合围完颜拔离速、完颜沙里质的金军主力于章山东麓,奏报行在请示后续战略。此时,江南西路安抚使朱胜非历经千里奔波,自南安军(今江西大余)赶回行在,面见赵构,请求朝廷速发援军,以解孟太后江南西路之围。 朱胜非拜倒在殿上,声音嘶哑而激愤:「臣自桂岭北上,经过衡州、潭州、袁州,行程一千七百余里,沿途所见,惨不忍睹!」 他颤抖着捧起一卷折子,向赵构陈情:「自衡州界内,屋舍虽存,然无人居住;至潭州境内,房屋四壁皆毁,残垣断壁间唯有饿殍;及至袁州,更是人屋具无,白骨遍野,荒烟蔓草,江南再无生机!」 赵构听罢,面色大变,惊问:「何以至此?」 朱胜非哀声道:「当初完颜拔离速自洪州、抚州、袁州追击隆佑太后,沿途烧杀劫掠,寸草不留,百姓流离失所。而辛永宗所部禁军亦是强征粮草,横征暴敛,百姓叫苦连天。虔州、瑞金各地饥民揭竿而起,州郡已无法统辖。若非金虏南侵,江南何至于此!」 他顿首于地,哀声道:「今日,韩良臣围困拔离速于章山东麓,三面环水,仅隔一汉水之遥便可逃入金军郢州之地!臣请圣上下令——务必全歼之!」 赵构闻言,默然无语。他深知,金军虽陷绝境,然骑兵尚存,若强行攻击,或会拼死突围,反造成宋军损失。而若迟迟不决,则金军有机可乘,假若逃过汉水,必将卷土重来! 枢密使张浚亦奏道:「江南已乱,若再让金军逸去,必生后患!且义军四起,朝廷欲平定江南,需先立威望,此战机不可失!」 宰相汪伯彦却蹙眉道:「韩世忠所部本为水军,若深陷金军乱战,恐未必能全胜。且若金军溃败,反而使虔州、瑞金等地群雄割据更甚,朝廷难以控制局势……」 赵构眉头紧锁,朝臣们在殿中激烈争辩。 朱胜非满面愤色,声音铿锵有力:「臣以为,韩世忠既已合围金军,务必趁此机会将完颜拔离速、完颜沙里质、完颜彀英等贼首一网打尽,为江南生灵复仇!若放虎归山,后果不堪设想!」 张浚亦道:「朱公所言极是!金军肆虐江南,烧杀抢掠,若不将其主力斩尽杀绝,何以安天下人心?请圣上下诛灭之令!」 赵构沉吟不语,目光落向殿中另一人——秦桧。 秦桧从容不迫地出列,拱手施礼,道:「臣有不同意见。」 朱胜非冷哼一声:「秦少保莫非欲为金虏开脱?」 秦桧摇头淡笑,语调从容:「朱公过虑了。臣所思者,非止今日之胜负,而是长远之大局。此战当如何抉择,请容臣详言。」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语气沉稳:「九百余年前,赤壁之战后,曹操兵败逃走,诸葛亮曾设伏华容道,让关云长拦截。按理,此时诛杀曹操,魏国便将群龙无首,岂非绝佳时机?」 众臣面面相觑,不知秦桧此言何意。 秦桧微微一笑,接着道:「然而,关公最终放走了曹操,这便是诸葛亮之智!当时曹氏根基未动,北方大势仍操于其手。若关公杀之,则刘备便成为曹魏唯一的复仇对象,而东吴鼠辈反可坐收渔利。正因为放了曹操,曹魏无暇全力对付刘备,而要先解决东吴,最终成就三分之势。」 朱胜非怒道:「今日金军残害我江南子民,岂能与当年曹操相比?况且当年乃关羽私人恩怨,而今乃国仇家恨!」 秦桧微微摇头,语气转为冷峻:「朱公只见眼前血仇,却未见天下大势。如今韩世忠围困的这批金军,领军者皆是完颜银术可的至亲——完颜拔离速、完颜沙里质、完颜彀英皆为其弟妹子侄!若今日江陵歼之,镶红旗与我不死不休,江汉之地再无宁日!」 众臣闻言,皆有迟疑。张浚皱眉道:「韩将军水军之师,不惧金军报复。」 秦桧冷笑:「韩世忠不惧,然陛下能不惧乎?韩将军长于水战,可完颜银术可为女真军中第一等的猛将,且镶红旗主力尚在襄阳,若其为复仇而南下,江陵能挡多久?」 殿中气氛骤然一滞。赵构目光微动,似有所思。 秦桧趁势再道:「更何况,金军现在大举进攻淮东,近半主力围攻楚州镇抚使赵立,只为一座孤城,何其诡异?答案只有一个——金军真正的目标乃江南之方妖女!」 「此女妖言惑众,江南百姓竟视其如圣主!若非她水师袭扰金国辽东后方,又杀了金国二太子,金军岂会如此恼怒?而今十旗有五旗皆被拖入东线战局,金国岂能甘心?若此时我等再与金军不死不休,岂不正中方妖女下怀,令江南魔教叛逆得以喘息?」 朱胜非怒喝:「莫非秦少保之意,是要对金军低头?!」 秦桧摇头,正色道:「臣之意,并非畏敌,而是借敌!如今局势,最好的选择不是全歼完颜拔离速,而是以此军为筹码,令镶红旗与金国主力产生内耗!」 「若我等将此军释回,完颜银术可必将为之求和,与江陵行在有一缓冲期。此时,江南诸州正值大乱,我等应趁机剿定南方诸贼,全据南国财税之地而后再与金虏决战!」 「否则,若我们在此刻与金军结下死仇,则方妖女便能坐收渔利,江南恐难为大宋所有!」 言毕,殿中沉默。 赵构目光闪烁不定,陷入深思。 朱胜非、张浚神色复杂,虽心有不甘,却不得不承认,秦桧所言有其道理。 赵构负手立于案前,眉头紧锁。 秦桧低首立于一侧,神情平静,静待圣裁。殿中众臣面色各异,朱胜非与张浚虽仍心存不满,却也不再多言,唯有韩世忠派来的急报军使跪伏殿前,等待最后决断。 良久,赵构终于提笔,沾墨落字—— 「念尔等南侵已久,兵疲粮绝,我大宋仁慈,愿放完颜拔离速等孤军北还,以示王者之度。」 笔锋微顿,他略作思忖,复又落笔—— 「然两国既议和,则当有诚意。朕闻襄阳、郢州自靖康沦陷,至今未有归属,而彼地乃京西南路咽喉,我大宋立国江南,当有屏障。今若尔等诚愿与我大宋和睦,则当退兵三舍,归还襄、郢,以为江汉安危之策。」 赵构搁笔,目光转向秦桧:「卿意如何?」 秦桧微微颔首,沉声道:「陛下英明。金国此刻主力皆在淮东,京西(河南)一带兵力空虚,镶红旗尚未从北地征调援军,若能换取襄、郢,则江汉之地得以稳固,亦可减轻江陵之压力。」 朱胜非终忍不住开口:「倘若金人拒绝呢?我等白白放走贼军,却落得一场空?」 赵构冷然一笑,缓声道:「朕岂不知此中风险?但朕亦知,金人虽骁勇,却不傻。当此之时,金军焦头烂额,若能换回完颜拔离速等人,完颜银术可岂能不动心?襄、郢固然是战略要地,但其时局已变,若金军执意不还,则我大宋亦不再讲信义。」 言下之意,便是若金国不肯让步,那么这场议和也就没有继续的必要,大宋仍可转而支持江南的方梦华,甚至联络明教、江东诸军以对抗金国。 秦桧心领神会,微微一笑:「陛下此策,进可攻、退可守,妙极。」 赵构遂命人取金笺,择词修书,一封奏疏正式送往襄阳金军大营,转交完颜银术可决断。 殿内众臣仍有犹豫,但见赵构已定策,亦不再多言。此刻,大宋江汉安危,已悬于金国一念之间…… 章山东麓,三面环水,风声飒飒,战旗猎猎。 韩世忠负手立于高处,眺望被围困在狭长地带的金军残部。他已得江陵诏书,官家决定「仁慈」放还完颜拔离速等人,作为与金国交涉的筹码。然而,他心中却满是不甘。 「放这帮金狗北返?」他冷笑一声,「官家是仁慈了,可咱们江南百姓呢?这一路多少村寨被烧,多少百姓遭劫?如今一句‘放还’,就让这群畜生骑着战马回去,明日杀得更凶吗?」 他攥紧拳头,猛地转身,对麾下将校厉声道:「诏书上只说‘放人’,可没说‘放马’!我大宋兵马不如金虏精壮,若能夺下这些战马,也算讨回些许公道!」 言罢,他纵马前行,亲自来到金军阵前,对着完颜拔离速一拱手,脸上带着嘲弄的笑意,高声道: 「完颜将军,你们可以走,但依诏书所言,只能带人,不能带马!甲冑、兵器,也得留下!」 此言一出,金军一片哗然。金军骑兵仰仗的便是马匹,此时马不在,岂不成了废人? 完颜拔离速勃然变色,沉声道:「宋帝既言‘仁慈’,怎可出尔反尔?」 韩世忠冷哼道:「这话从你们金虏口中说出,倒是可笑!当初你等南犯时,可曾想过‘仁慈’二字?现下不过讨回些利息,完颜将军也该知足了。」 完颜拔离速气得胸膛起伏,却也无可奈何。眼下被围困多日,军心浮动,粮草断绝,若不接受条件,怕是连命都保不住。 他深吸一口气,转头对部下道:「卸甲,弃马!」 金军士卒面露愤懑,却不得不照做,一匹匹战马被宋军牵走,金甲被剥去,刀枪被折断,金军士兵一个个衣衫单薄地站在原地,眼中满是不甘。 然而,当宋军执行至完颜沙里质部时,却出现了意外。 完颜沙里质的帐下多为女兵,这些女真女子本为贵族,骁勇善战,素来骄傲。如今被宋军粗暴卸甲,许多人衣衫破碎,露出白皙的皮肤,她们愤怒地挣扎,尖声怒斥。 一名宋军士卒扯下一位金国女兵的甲衣,语带讥笑:「哈哈,这些金虏婆娘原来还挺白的!」 「你找死!」那名女兵羞怒交加,夺过一柄未完全被折断的短刀,猛地朝那士卒刺去,当场将其喉咙刺穿! 血溅当场,场面瞬间失控! 韩世忠大怒:「反了妳们不成?!」 他拔刀在手,厉声喝令:「弹压!」 然而,金军女兵受辱已极,早已忍无可忍,她们赤手空拳,甚至捡起地上的兵刃,与宋军扭打在一起。战场上刀光剑影交错,金军女兵虽无战甲,却如困兽之斗,宁死不屈! 完颜沙里质站在人群中,眼神冰冷地看着这一幕。她明白,宋军这次剥夺了她们仅存的尊严,这比死亡更可怕! 她低声道:「此仇不共戴天,韩世忠,你给本格格等着!」 第672章 第六七〇章:岳飞南征 江陵行在,烛火微摇,朱胜非站于御案前,眉头深锁。 「陛下,如今吉州、虔州盗贼蜂起,各地刁民四处造反。福建吕师囊之魔教大军在侧虎视眈眈,势力日盛,朝廷在江南的统治岌岌可危。」 他顿了顿,低声补充道:「隆佑太后本不该涉险,原是去洪州烧香礼佛,却不想竟被金军驱逐南逃,最后落入虔州,如今又因失政引发大乱。若不设法营救,天下将讥陛下不孝。」 赵构揉了揉额角,眉宇间尽是烦忧。孟太后虽非亲生母,但终究是哲宗皇后,自己即位时也曾倚仗她的名义稳定朝局,若置之不理,士林、宗室与天下百姓皆难交代。 「秦卿以为如何?」赵构抬眸望向秦桧。 秦桧略一沉吟,拱手道:「隆佑太后既困于虔州,救援自然是当务之急。然眼下江南纷乱,虔州路远,遣大军深入恐怕牵动更多势力,不可不慎。」 朱胜非皱眉反驳:「虔州之乱已然成势,陛下若不速决,恐怕魔教与那些刁民联手,届时不只是救太后的问题,连整个江南西路都要沦陷!」 赵构深吸一口气,沉声道:「那便派人去探明虔州局势,再定夺。」 朱胜非立刻奏道:「臣请先遣一支精兵,由湖北京西一带抽调精锐,趁乱南下,直入虔州,务必确保隆佑太后安全。」 赵构坐于龙案后,面色阴晴不定,细细思量着该派何人营救隆佑太后。 秦桧步出班列,毫不犹豫地拱手进言:「陛下,臣以为,此番营救太后,非岳家军莫属。」 此言一出,朝中诸臣或默然不语,或低声议论,朱胜非更是皱起眉头,不解问道:「秦少保,岳家军刚刚在荆北击败金兵,正当趁势收复襄郢,何以舍近求远,遣之江西?」 秦桧微微一笑,沉声道:「岳家军固然战功卓著,然陛下可曾思忖,这支军队刚刚曾降金复叛,虽如今忠于朝廷,但一支曾开过以下犯上先例的兵马,陛下可敢放心?」 赵构眼神微动,未言语,示意秦桧继续说下去。 秦桧微微颔首,接着道:「岳飞个人忠勇无双,这点无可置疑,然而其部下骄兵悍将已成气候,长此以往,朝廷如何掌控?臣以为,当趁此良机,遣岳家军远征江西,使其历经险阻,既能借魔教强敌之手损其锋锐,又可分化其旧部。战后陛下再行封赏,便可趁机掺入良家子军士,方能真正掌握岳家军。」 言罢,殿内一片寂然。赵构手指轻敲御案,似在思索。朱胜非神色不悦,正欲开口,却见赵构缓缓点头,道:「秦相所言不无道理。岳家军屡战屡胜,固然可嘉,然若长久骄横,未必是国之幸事。此番营救太后,朕意已决——」 他抬眸扫视群臣,沉声道:「命岳飞率军南下,护送太后回銮!」 次日晨雾未散,岳家军营帐内却已是烛火通明。岳飞手握御旨,眉头微锁,沉吟不语。帐中诸将静候发令,却见主帅迟迟未语,皆有些疑惑。 「赐封鄂州观察使,御赐金甲锦袍金带。」 这封赏并未让岳飞感到欣喜,反而更添几分压力。他并不在意官职俸禄,真正令他警惕的,是紧接着的军令—— 「隆佑太后驻虔州,贼起四方,困惊凤驾,今命卿即刻南征,平定赣南诸贼,以安社稷。」 岳飞立于帐中,双眉紧锁,手中紧握着刚刚拆封的御旨与金牌,指节微微泛白。金牌上那几个冷冰冰的大字——「屠虔城,以报太后」,刺得他双目生疼,彷佛又让他回到了数年前镇压河东绿林会时的场景。当初赵佶一道旨意,要求他「龆龀不留」,而如今,历史又一次残忍地轮回了吗? 如今来看,这场所谓的「变乱」只怕与官军的暴行脱不了干系。至于隆佑太后孟氏……她南下烧香,却被金兵驱逐至虔州,然后又与地方百姓起冲突,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心中暗忖:江西形势到底如何?这一路过去,究竟是迎敌作战,还是要镇压义军?若真如圣旨所说,那些起事者只是刁民盗贼,那么靖难剿匪自然是军人的职责。然而这么多年来,他早已明白,所谓「刁民之乱」,其中十之七八皆是因朝廷苛政、军纪败坏、官逼民反所致。况且虔州明教早在数年前便已声势浩大,怎会在此刻无缘无故举旗?若是天灾人祸、贪官酷吏所致,那又该如何处置? 岳飞放下御旨,目光扫过众将,沉声道:「诸位,军令已至,朝廷命我等南征江西,平定贼乱。」 张宪眉头微皱:「江西局势混乱,我等对当地情况尚不甚了解,将军可有对策?」 岳飞点了点头:「此番南征,当先查明局势,分清敌我。若真有劫掠城邑、祸乱一方之徒,我岳家军自当剿灭;但若是官逼民反,则须另议。」 王贵闻言抱拳道:「大哥高义!然则官家既有军令,要我等‘平叛’,若到时局势不允,如何应对?」 岳飞目光坚定:「既然已身负兵权,便当谨慎行事。军令如山,然我岳家军所向,当为安定天下,而非徒增杀戮。」 众将闻言,齐声领命。 岳飞随即传令:「全军即刻整备,三日内开拔,水陆并进,沿江南下,首站先至临江军,探明虔州动静。」 帐内将校齐声应诺,随即分头准备。 岳飞站在帐外,望向南方。那里是江南西路的方向,也是他即将踏入的未知战场。这一趟,究竟是剿匪,还是平乱?他尚无答案。但有一点他很清楚——「屠虔城」这三个字,他断然不会轻易遵从。 而江陵行在殿中烛光幽暗,微微摇曳,映照出赵构一张沉冷无波的脸。殿下,禁军押着五花大绑的杜充跪伏在地,他满面泪痕,身形颤抖,磕头如捣蒜,哽咽道:「陛下,臣……臣有罪!但臣绝无背叛之心,臣……臣只是一时懦弱,才致大宋失地……」 赵构冷冷地望着他,目光如刀,语气平静,却让殿中众臣感到一股透骨的寒意。 「杜充,你可知你错在何处?」 杜充身体猛地一颤,额头几乎贴在冰冷的地砖上:「臣……臣知罪……愿陛下念臣往日忠心……」 赵构冷笑一声,缓缓道:「往日忠心?当初朕委你以重任,命你留守故都,结果金兵尚未临城,你身为京城留守,竟率军遁逃!此乃一罪!」 杜充浑身剧颤,口唇颤抖,却已说不出话来。 赵构冷笑,语气中满是讥讽:「你走便罢了,却又决黄河以拒敌,导致河南千里赤地,百万生灵葬身滔滔洪水之下,今年两淮颗粒无收!此乃二罪!」 殿内众臣无不低首,默然不语。决黄河一事,早已是天下共愤,杜充在百姓口中早成千古罪人。 赵构目光森然,如寒冰般刺骨:「朕念你乃康王府旧臣,不顾天下之口,仍让你统兵给朕守门。然你不思戴罪立功,竟然主动剃发投降金贼,甘为走狗,甚至替完颜拔离速引路江陵图谋大逆!此乃三罪!如此三罪加身,哪个不够万死,朕岂能容你?」 杜充已是面如死灰,泪流满面,口中喃喃:「陛下,陛下……」 赵构不再多言,挥笔在勾决簿上画下一笔,声音冷漠:「杜充,赐凌迟八千刀,于江陵东门外示众,以正国法!」 侍卫们如狼似虎地将杜充架起,他已全身瘫软,犹自哭喊:「陛下开恩!臣有罪,臣有罪啊!求陛下赐一刀痛快!赐一刀痛快!」 赵构不为所动,只是冷冷地挥了挥手,杜充的哀嚎声被禁军粗暴地压下,拖出殿外。 数日后,江陵东门外,行刑台已然搭建,百姓闻讯,无不前来围观。杜充被绑在刑架之上,满目绝望。监斩官高声宣读罪状,随即,行刑人拔刀而起,刀光闪过,皮肉绽裂。 一刀、两刀、三刀…… 杜充的惨叫声响彻江陵,数千刀之下,他终于气绝而亡,化作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曝尸于市。 江陵百姓皆言:「此等国贼,死不足惜!」 第673章 吉州彭友 建炎二年九月,虔州雩都县固石山,山寨聚义厅内,十位头领围坐,桌上铺开一张旧年县衙流出的残破地图,红线圈起的范围正是他们的势力所在。寨主「小玉皇」彭友端坐主位,一身玄色长袍,胸口绣着金线雷纹,颇有些江湖神秘气派。他手中铁扇轻敲桌面,开口道:「诸位,如今局势怎么样,不用我再多说了吧?」 「还用说?」「金狗走了,宋狗不敢来。」「如今朝廷的官兵早都缩回江陵那边去了。」「江西、湖南,大片地盘是个空的!」——帐内群雄七嘴八舌,气氛亢奋。 「李洞天」李满捻着长须,沉稳地开口:「老彭,我们固石山占了个好地势,可这终究只是个山寨,要是还把自己当绿林强人,那就永远是群寇。趁这个局势,咱们该做的,不是去抢几个粮仓,而是要堂堂正正地拿下一块真正的地盘。」 「没错!」「对!」众人齐声附和。 「铁佛爷」陈容冷笑道:「我听说,东边的明教可没闲着,这几个月已经在苏州、杭州、福州、池州、信州几处站稳了脚,还抢了金狗的不少北方地盘。若是明教真的要来江西,咱们是以大股山寨投靠,还是以一整片地盘谈条件,你们自己掂量掂量。」 「黄金狸」谢小儿拍桌笑道:「就是这理儿!投靠也得有筹码,明国那女主可不是养闲人的,什么都不带就去投诚,最多给咱们几个赏钱打发掉,能不能活命还得看人家心情。」 「盘古仙」刘雄一拍大腿,兴奋道:「那咱们就趁这机会,一路打到吉州去!到时候刘家、曾家那些大族要是敢拦,干脆一锅端了,赶他们去投宋廷,让他们自己折腾去。」 「丰都鬼」周十隆咧嘴一笑:「吉州太大,咱们人手还不够,不如先拿南边的南安军,然后再北进?」 「小张良」宁十二摇头道:「南安军那地方太近广南东路,容易引起粤地的麻烦,现在先别动它。吉州才是关键,这里上接江西腹地,下通虔州,打下来了,我们才能有更大的发展。」 「小玉皇」彭友眯起眼,敲了敲铁扇,缓缓开口:「既然都这么想,那就开始行动吧。先从雩都、万安、泰和一路扫荡,沿途壮大我们的队伍,等站稳了吉州城,我们就不再是什么‘绿林’,而是真正的地主!」 一语落下,众人眼中皆闪过兴奋之色。 「小玉皇」彭友微微一笑,轻轻合起铁扇,语气平静却带着野心:「既然要做,就要做得漂亮。让朝廷、明教、金狗都看看,这片江右之地,谁才是主人!」 固石山义军顺流而下,势如破竹,万安、泰和两县纷纷溃败,吉州(今江西吉安)城下已燃起烽烟。 庐陵城,此地是江西南部的交通要冲,一旦落入义军手中,整片吉州便再无宋廷势力。 吉州,城墙高耸,城内官府衙门内,知州李唐臣满头大汗,双手颤颤巍巍地摊开一封紧急军报。 「固石山贼寇两万余众,已破泰和,距吉州庐陵仅半日行程!」 李唐臣脸色发白,一手死死攥住军报,手心全是冷汗。他回头望向站在堂中的众将佐,语气颤抖:「贼寇势大,我吉州能守住吗?」 一旁的将领曾世隆冷哼一声,满脸怒气:「此辈不过乌合之众,若朝廷还有大军可调,一战即可扫荡!」 「问题是没有!」主簿李孟拍案怒道,「金兵退了,朝廷缩回江陵,这片江西已是无主之地!如今各地贼军四起,廖一长、罗洞天已占了雩都,这些固石山贼人又顺流而来,朝廷根本无暇顾及!」 曾世隆咬牙道:「若不能守,李知州要如何打算?」 李唐臣抬头,望向众人,深吸一口气:「唯有求援。」 「求援?」曾世隆冷笑,「求谁?朝廷?江陵离这里多远?等援军来,咱们的头颅怕是已经挂在城头了!」 李孟低声道:「江陵不会派兵了……」 「什么?」李唐臣睁大眼睛,嘴唇颤抖。 李孟低头:「现在满朝上下只关心隆佑太后困在虔州,江南西路已顾不得了……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我们听闻,明教大军已出信州和汀州,若是明教插手,江南西路恐怕便再无朝廷的立足之地。」 李唐臣彻底瘫坐在地,喃喃道:「完了,完了……」 众人闻言,瞬间鸦雀无声。 吉州城外,固石山大营。 「大寨主,城内有动静。」探子翻身下马,单膝跪地禀报。 「小玉皇」彭友手持铁扇,微微眯眼:「说。」 探子抱拳道:「据内线消息,知州李唐臣已密使人手,准备遣人往信州去商议投降明国。」 「明教?」王胜眉头一皱,「这是想借方教主的势来压我们?」 「金角麀」廖小姑冷笑一声:「这是个机会。」 「怎么说?」 廖小姑眯眼道:「明教如今势力渐大,若是直接吞了江西,咱们再想拿地盘,可就难了。但若是我们抢在明教之前站稳脚跟,日后谈条件也就更有底气。」 「小玉皇」彭友轻轻合起铁扇,冷笑道:「既然如此,那就不能给狗官这个机会。」 他目光一寒,语气平静却带着杀意: 「今晚劫营,明早攻城。」 吉州城内,烽烟四起。当夜,固石山义军破庐陵。 彭友策马入城,身后是大队杀红了眼的固石山义军。街道上尸横遍野,宋军尸体与倒下的百姓混杂在一起,血水沿着青石街巷流淌。刘珏原本躲藏于衙门后院,最终仍被乱军拖出来,在城门口当众斩杀。 「小玉皇」彭友举起铁扇,声音在熊熊烈火映照下显得尤为冷冽:「此城已入我固石山,凡愿归顺者留,不愿者杀!」 「杀!」 万人齐声呼喊,声震全城。 吉州易主。 三日后,固石山兵临吉水、永丰、永新。 李满站在高处,俯瞰着远方的吉水县城,嘴角微微上扬:「这些官兵比虔州的更不堪一击。」 「这本就是无主之地。」谢小儿在一旁冷笑,「上头只管打金兵,哪里管得了这里?咱们拿下这些县城,朝廷也无可奈何!」 果不其然,吉水、永丰两地的宋军望风披靡,固石山军一路南下,只用了短短五日便掌控整片区域。 永新县的宋朝知县想顽抗,却被当地的百姓与绿林好汉倒戈,城门被内应打开,一夜之间陷落。 固石山军,不战而定永新。 从此,江南西路吉州全境,尽入固石山军之手。 隆佑太后藏身的南安军城,大庾岭下夜幕沉沉,细雨微凉。 城内的禁军护卫统制辛永宗与参议滕康正在烛光下翻阅军报,眉头紧锁。虔州失陷的消息刚刚传来,吉州一带又被固石山的绿林军横扫,南安成了大宋江南西路的最后防线。 更棘手的是,隆佑太后孟氏正藏身于此。 「洪州那边的援军还没有动静?」辛永宗抬头问道。 滕康摇头:「江西路转运使早已上奏官家,请求增援,但行在那边忙着对付杀入荆北的金军,哪里还顾得上我们?」 辛永宗咬牙:「若太后有个三长两短,谁担得起这个责任?」 「是啊……」滕康长叹一声,「但我更担心的是,这城里的明教余孽太多,已经蠢蠢欲动了。」 话音刚落,城外忽然传来骚乱声。 「快看,城南起火了!」 夜半时分,南安军城南的粮仓火光冲天。 吴忠、宋破坛、刘洞天等南安明教首领早已潜伏多时,这一夜,他们终于发动了袭击。城内的厮杀声、呼喊声响成一片,燃烧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 南安守军仓促应战,城内乱成一团。谁都没有注意到,几道黑影悄然接近了太后的居所。 南路军回春营女将叶九姑,潜入行动。 她一身夜行衣,动作迅捷,带着几名精锐女兵无声无息地接近内院。守卫的宋军本已被调往城墙,剩下的护卫不足十人。 叶九姑轻声吩咐:「速战速决。」 「是!」 数道寒光闪过,守卫连哼都没来得及哼出声,便软倒在地。 屋内,孟太后正抱着佛珠默祷,听到外头的动静,惊慌地回头。 叶九姑跨步进来,轻声道:「孟娘娘,我们是来救您的,请随我们走。」 孟太后睁大眼睛,这才注意到眼前这些女子身上都有一个细微的标志——摩尼光明符。 她虽贵为太后,却也听说过明教的存在,更知道自己的驸马王师成曾在苏州为明教所杀。但现在,她毫无选择。 叶九姑见她犹豫,低声催促:「南安已不安全,岳鹏举的救兵还远在江北,若不跟我们走,恐怕来不及了。」 孟太后咬了咬牙,最终点头。 破晓时分,辛永宗和滕康发现太后失踪,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怎么回事?!太后呢?!」辛永宗怒吼。 亲卫战战兢兢跪下:「昨夜城内大乱,贼人趁乱劫走了太后……」 滕康脸色发白,颤声道:「劫走?是谁?」 「……应该是明教的人。」 辛永宗只觉得眼前一黑,扶着桌子才勉强站稳。 隆佑太后,竟被方妖女的人劫走了?! 第674章 孟氏棋子 孟太后自南安军脱身后,辗转数日,终于来到庐山。这里云雾缭绕,林木葱郁,寺观与山居交错,俨然一方世外桃源。然而她心里清楚,这里并非她熟悉的大宋境内,而是方梦华新建的「大明」控制区。 这一路行来,从南安军到庐山,她所见到的景象,已让她的世界观几近崩塌。 吉州、临江、洪州,赤地千里,房舍焚毁,尸骸未尽,残存的百姓如孤魂野鬼般在废墟间寻找粮食。这是她曾经自认为忠诚的宋军与她口中的「刁民」彼此仇杀留下的后果。她在虔州命人严惩叛逆,结果呢?没能震慑反贼,反而逼得百姓与贼寇站到了一起。 然而当她来到江州,却发现这里的景象完全不同。 江州原本是被金军攻占过的地方,可如今城内秩序井然,百姓重建家园,军民合作恢复生产,街道上虽有战后的痕迹,却没有绝望的气息,只有人们为未来努力的希望。 她亲眼见到江州的守军并未欺压百姓,甚至带头劳作;而百姓对这些「贼寇」首领,竟然带着发自内心的敬畏和感激。 这一切让孟太后第一次开始怀疑——究竟谁才是「贼」? 「娘娘,前面就是光明殿,圣姑已恭候多时。」叶九姑恭敬地领路。 孟太后抿紧嘴唇,眼中带着戒备。 方梦华,这个在江南翻天覆地的女子,她早有耳闻。比起完颜氏的胡虏,这个女子才是真正的大患——她不仅能与大宋抗衡,甚至能在金军与南宋之间骑缝生存,还能号令天下义军,这样的人物,怎可能轻易放过自己? 但此时,她已无选择。 方梦华身着素色旗袍,端坐堂中,见孟太后进来,便亲自起身迎接,微微一礼:「娘娘千里奔波,舟车劳顿,梦华来迟,还请恕罪。」 孟太后打量着眼前这个女子,与传言中的妖女形象不同,这位「圣姑」气度沉稳,举止大方,与朝中贵妇并无二致。 她在侍女搀扶下坐下,轻声道:「圣姑如此费心相救,想来不是纯为哀家着想吧?」 方梦华微微一笑:「太后金尊玉贵,岂能长陷乱地?梦华送您来庐山,乃是为天下苍生,亦为娘娘自己。」 孟太后不语,静待她继续说下去。 方梦华缓缓开口:「岳鹏举此番奉诏南下,本意是要平定江西乱局,然而……他手中兵锋,若依朝廷诏令行事,恐怕虔州百姓将遭遇屠城之祸。」 孟太后眉头微蹙,这点她也不是没想过。 「岳家军乃当世强兵,但如今的江西,满目疮痍,连年战乱,生产停滞。此地若强行征服,只会再度陷入贫困与饥荒,对大宋而言,并非良策。」方梦华语气温和,却带着无可置疑的自信,「相反,若让岳家军获得一场有控制的胜利,既可向宋廷交代,又能保全江西百姓,岂非更好?」 孟太后目光微变:「妳想让岳飞胜?」 方梦华笑意不减:「胜,却只能依照本座的方式胜。」 孟太后虽身在宫廷多年,但岂会不懂这其中的深意?方梦华并不害怕岳飞胜,而是要确保岳飞的胜利对自己有利,确保岳飞不是宋廷的工具,而是未来可能的盟友。 她忽然明白,这场「劫持」,从一开始就是方梦华计划中的一部分。 方梦华当然知道,历史上岳飞江西剿匪之战回去后正是他在鄂州建立岳家军节度一方的开始。而现在自己作为「东吴」显然还是让岳师兄来镇守「荆州」对于两军减少内耗合作抗金最有利。 而孟太后这个筹码就是一票否决性的权重,因为孟太后若被杀,岳飞在这场战役取得再多胜利都是没有意义的无功而返,不怕他不肯合作。 至于目前废墟状态的江南西路,也可以作为一个筹码让给岳飞。至于原本历史上他纠结屠虔州的皇命而上书驳斥赵构埋下后来的隐患也可被自己消弭于无形,宋廷只要一个结果那就是新派的知府接收到一座空城。 当然更主要原因还是马上大明建国要开始进行的各种前无古人的新政改革,比较依赖一个繁荣秩序安定的地盘来启动。 孟太后缓缓开口:「若是岳飞胜了,妳便会送哀家回去?」 方梦华微微一笑:「当然,梦华可不想背负『掳持太后』的恶名。况且,娘娘的安危,对岳飞来说,亦是此战胜负的关键。」 孟太后沉思良久,终于叹了口气:「哀家明白了。」 她已无选择。 这场南征,大宋与大明,已然入局。 光明殿内,方梦华与孟太后对坐,方梦华缓缓开口:「娘娘,您还记得哲宗先帝吗?」 孟太后身子一震,抬起头来。 「先帝仁政,体恤百姓,绍圣年间允许台谏言事,改革元祐党争弊政……但当时宫廷内外,多少人曾对他的仁政不屑一顾?多少人认为『天子无须讨好百姓』?娘娘应该不会忘记吧?」 孟太后轻咬嘴唇,没有作声。 「可如今,您在虔州纵兵害民,官逼民反,这场动乱,最后却要本该在荆北收复失地的岳家军来收场。试问,若哲宗在天有灵,知道他的皇后后来的作为,他会怎么想?」 孟太后浑身一颤,彷佛被人当头棒喝。 方梦华看着她,语气仍然温和,却带着一丝锐利:「娘娘,您还记得自己的出身吗?」 孟太后愣了一下。 「孟子四十七代后裔。」方梦华淡淡道,「您是儒家圣裔,自幼受经义薰陶,应该不会忘记孟夫子曾言:『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孟太后心头大震。 「当初您被废,被迫出家,整整二十年都生活在宫外,理应比旁人更明白一件事——这世上没有什么尊贵是理所当然的。」方梦华直视着她,「可如今您却认为自己可以对虔州的『刁民』予取予求,甚至视百姓如草芥,若非本座派人将您救走,现在劫持您的恐怕不是本座,而是江西的任何一支义军。您可想过,若落入他们手里,会有怎样的下场?」 孟太后身子微微颤抖,脸色发白。 她不是不懂,只是从未这样想过。 这一刻,她终于彻底意识到,她的高高在上、她的所作所为,在这个烽烟四起的大乱世,竟是如此可笑。 她声音颤抖地开口:「圣姑……我……我错了……」 泪水再次滑落,她已无法抑制自己的情绪,伏案痛哭,泪湿衣襟。 夜深,孟太后长跪光明殿中,向哲宗先帝的灵位叩首 她泣不成声:「先帝在上,臣妾有愧……臣妾有愧啊……」 方梦华看着她,知道这场对话已经达到目的。 她轻轻叹了口气,对着身旁的叶九姑点了点头。 叶九姑会意,低声对孟太后道:「娘娘,圣姑言出必行,待时机成熟,自会送您回行在。」 孟太后抬起泪眼,看着方梦华,哑声道:「妳……为何救我……?」 方梦华微微一笑:「岳飞此战,若是胜,必须胜得有价值,而不是以屠虔州来交换功劳。娘娘的安危,决定了岳飞此战的走向,也决定了大宋与大明的未来。」 孟太后深深看了她一眼,终于,低头沉默良久,长长一叹:「哀家……明白了。」 这一刻,这位曾经骄矜自负的宋太后,终于接受了这场历史的变局。 第675章 意外之喜 方梦华刚处理完军务,正与孟太后闲谈,光明殿外忽然传来通报—— 「教主,女公子从润州来了,还带了三位贵客。」 「哦?」方梦华放下手中茶盏,眉梢微挑,「请进来吧。」 不多时,方敏带着三人步入殿中。 当先一人是她本人,神色沉稳,气质比之前更加坚定成熟。她身旁的青年一袭儒衫,俊秀挺拔,眉宇间透着几分风流倜傥,却隐隐带着几分贵气。而他身后的两名少女,皆容貌秀美,尤其年长些的那位,气质端雅,举手投足间显露出皇室教养,另一位则明艳灵动,眼中带着几分俏皮与机敏。 但方梦华注意到一个细节——王士元竟然是与方敏牵着手进来的。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孟太后原本淡然的神色,在看到那名青年书生时,蓦地变了脸色,失声惊呼—— 「楷儿?」 殿内瞬间一片寂静。 那名书生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却极快地低下头,侧过身子,恭敬地拱手道:「老夫人一定是认错了,小生王士元,乃杭州士子。」 方梦华眼神一闪,意味深长地看了这位「士子」一眼。 这时,站在他身后的两名少女相视一眼,嘴角微微上扬,赵多富甚至低头掩嘴偷笑,赵璎珞则顽皮地眨了眨眼,显然对王士元的「装傻」很有兴趣。 孟太后怔怔地看著王士元,眼底情绪翻涌,嘴唇微微顫抖,似乎还想再说什么,但终究没有再追问。 片刻后,殿内气氛恢复平静,方梦华示意众人落座,倒是赵多富与赵璎珞并未隐藏身份,盈盈下拜,柔声道:「皇婶,姪女嬛嬛参见。」 赵璎珞也笑着行礼:「姪女璎珞拜见皇婶。」 孟太后呼吸一滞,目光扫过二人,心头惊疑不定。她记得靖康之难后,帝姬宫人们几乎无一幸免,为何如今竟有两人全须全尾地站在这里? 她深吸一口气,沉声问:「靖康国难后,帝姬、宫人皆为金人所掳,妳们二人为何会在这里,而非江陵行在?」 赵多富平静地答道:「姪女是在开封城破之前,被父皇遣送出宫,前往定海郡主府求援,然而未能及时回返,流落江南,得舟山军庇护。」 赵璎珞则语带几分玩味地道:「至于我嘛……本来已被粘罕老狗强纳为妾,押送北上途中,却在平州被舟山军救走,从此留在东海。」 孟太后瞪大双眼,显然对这番遭遇极为震惊:「舟山军?那……妳们竟未曾试图返回江陵行在?」 赵多富嘴角微扬,语气仍然温婉,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决绝:「回去,无非是继续做一只金丝雀,在深宫之中等待残宋的命运沉浮。」 赵璎珞则轻哼一声,直言道:「回去能如何?继续被当作筹码,任由九哥摆布,再送我和亲吗?二十妹说得对,只有在明国治下,女子才能拥有更大的发展空间。我们早已不想做任人宰割的棋子。」 孟太后听到这番话,眉头紧蹙,神情复杂。她出身孟氏,自小深知皇族女子的命运,然而如今听到这些来自帝姬之口的话,心中竟有一丝动摇。 她看向方梦华,语气低沉:「这……是妳的教导?」 方梦华轻笑:「不,这是她们自己的选择。本座只不过给了她们选择的机会。」 孟太后默然,沉思良久,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方梦华则转头看向王士元,眸光中带着几分戏谑:「王公子,这二位身份贵重,想来公子与她们同行,应该早已知晓吧?」 王士元神色不变,依旧云淡风轻地回道:「在乱世之中,身份并无太大意义,重要的是,人如何选择自己的道路。」 方梦华心下暗笑,这位「王公子」装得可真是滴水不漏。 她的目光微微下移,落在他与方敏无意识交握的手上,意味深长地勾了勾嘴角。 方梦华眼神转向方敏,故作不经意地问:「敏儿,妳们……似乎有事?」 方敏脸颊微红,正要开口,王士元却已落落大方地回道:「方小姐与小生乃志同道合,既然此世动荡,若能同心共行,何乐而不为?」 方敏闻言,耳根更红了些,却没有否认。 方梦华挑眉,心中对这位「风流才子」更加佩服了几分。 王士元这家伙,手段可真不简单啊。 安排好孟太后与两位帝姬下去休息后,方梦华便召来了方敏与王士元。 方敏神色如常,王士元则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站在她身侧,气度沉稳,与初见时那副「杭州士子」的谦逊姿态相比,如今显然更添了几分自信与从容。 方梦华打量着两人,目光微闪,开口道:「敏儿,既然妳亲自把王士元带来,想来是有要事相商。说说吧,到底发生了什么?」 方敏微微点头,整理思绪后,开口道:「姑姑,他到了润州后,正好与包相公一同负责起草《大明宪诰》相关章程,而敏儿也在其中负责部分经济条例的整理。」 方梦华颔首,她当初特意为方敏开了「小灶」,让她系统地学习过中学数学,这在这个时代已是极为难得的知识基础。而王士元——或者说赵楷,当年宣和朝做皇子时曾潜出宫参加科举,并且高中状元,才学自是不容小觑。 「然后呢?」她饶有兴致地问。 方敏嘴角微微一抽,似乎有些不甘心,低声道:「……敏儿原本以为他不过是个擅长吟诗作对的文人,想试探一下他的本事,便出了几道应用数学题来考考他,谁知……」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瞥了王士元一眼,眼神复杂。 方梦华眉毛一挑,看向王士元:「哦?结果如何?」 王士元神色淡然,语带几分谦逊地道:「方小姐的确博学,起初小生确实颇感棘手,但数学之道,无非是勤思苦学……大约一月后,便勉强能解出其中大部分了。」 「勉强?」方敏冷哼一声,难得露出几分不服气的神色,「你一个月后已经可以解决我都解不开的难题,甚至还能反过来指导我!若非你真有才华,我怎么会把你带来见姑姑!」 方梦华听完,眼神微微一变,带着几分认真地重新审视王士元。 这可不是一般的学习能力。 别说是这个时代的读书人,就算放到她那个时代,能在短短一个月内零基础掌握解析几何概念,甚至推导出原本无法解开的难题,这种人也绝对是天才级别的存在。 「你对数学已经有自己的见解了?」方梦华沉吟片刻,问道。 王士元微微一笑,点头道:「小生虽不敢自诩精通,但在润州时,曾对数列与方程进行了一些尝试,也思考过如何将数学应用于更广泛的领域,例如测量、工程与财政规划……其中有些问题,方小姐无法解释,便特意带小生来见圣姑教主。」 「好!」方梦华眼中闪过一抹兴奋,「数学之道,本就该推陈出新,既然你来了,便与本座细细探讨一番。」 王士元点头,神色间也带上了几分兴奋之意。 方敏看着眼前的两人,忽然有些懊恼——她本想给这个风流才子一点下马威,结果反倒让自己心生敬佩,甚至…… 她咬了咬唇,终究还是不甘心地补了一句:「敏儿还是会继续学习的,别以为这样就能一直压敏儿一头!」 王士元闻言,忍不住轻笑:「方小姐若愿意,小生随时愿与妳切磋。」 方梦华看着这两人,忽然觉得这场数学与智慧的较量,恐怕还要持续很长一段时间了。 第676章 发现天才 光明殿内烛光摇曳,方梦华坐在案前,手中摆弄着一根细长的狼毫笔,目光却落在眼前的男子身上。 王士元(赵楷),这个曾经逃出宫参加科举考上状元的徽宗朝三皇子,当过一年的虚位皇帝(等同杭州知府),又主动退位改名换姓,以「杭州士子王士元」的身份在润州最高法院(筹)任职,如今竟然能在短短一个月内,靠自学掌握她带给方敏的数学课程,甚至还能另辟蹊径,提出新的思考。 这份天资,让方梦华都不得不感到惊讶。 但此刻,她并不打算纠结于他与方敏的关系,而是更感兴趣于他的数学见解。 「你特地来见本座,究竟是想探讨什么?」她收起玩笑之心,语气中带着一丝认真与期待。 王士元微微一笑,略作思索后,开口道:「小生初读常先生所编之《数学进阶》,对其中『实数』的概念尤感兴趣。书中提到,实数可涵盖整数、有理数与无理数,使数轴得以连续,然而,小生思索许久,发觉似乎仍有缺漏——比如,当开平方根时,对负数便无法处理。」 「哦?」方梦华眼神微亮,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你是说,实数无法表达负数的平方根?」 「正是。」王士元微微颔首,「这让小生生疑,是否有某种新的数,可以补足这个缺口?」 方梦华不由得露出一丝笑意,心中暗道,这家伙果然是个奇才。 她记得,在她原本的时代,这类问题曾困扰了无数学者,直至十六世纪才有人正式提出「虚数」的概念,而到了十九世纪,高斯、柯西等数学家才将其系统化,建立复数理论。可眼前这个男人,仅仅靠着自己摸索,就已经发觉了数学体系中的缺陷,甚至隐隐触及到未来的数学革命。 「你能想到这一步,已经很难得了。」方梦华微微颔首,提笔在纸上写下:「丨2=-1」。 「这便是『虚数』的基本单位。」她解释道,「它本身并不存在于实数范畴,但却能与实数结合,形成更完整的数系,也就是所谓的『复数』。」 王士元目光一震,紧紧盯着纸上的「丨」,彷佛见到了某种崭新的天地。 「虚数……」他喃喃道,沉思片刻后,忽然抬起头,若有所思地问:「如此说来,这就好比在一条直线上增加了一个新的维度,让原本的数轴扩展成了一个更广阔的平面?」 方梦华顿时一愣,随即眼神更加炙热起来——这家伙竟然能在短短的对话中,自己悟出复平面的概念?! 「没错!」她难得带着一丝兴奋,提笔在纸上画了一个坐标系,标出横轴与纵轴,「实数在这条轴上,虚数则在这条轴上——这便是『复平面』,而所有的数,都能在这个平面中表示。」 王士元凝视着那幅图,眼神渐渐变得深邃,良久,他长长吐出一口气,轻声道:「妙哉……」 他顿了顿,忽然问道:「如此一来,这是否意味着,许多无法在实数中解出的方程,也能在这个新数系中找到解?」 「正是如此。」方梦华微微一笑,「这也是为什么,数学从来不仅仅是算术,而是一门探索未知的学问。」 方梦华单手撑着腮,静静地看着王士元提笔演算,眼中满是赞赏之色。 这个人,当真是个天才。 「所以……」王士元停下笔,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思索的光芒,「无论如何,我们都无法对零做除法,因为那会导致无穷大,而当分母趋近于零时,函数的变化又并非单一的,还会受不同条件影响?」 「没错。」方梦华微微一笑,轻轻敲了敲案几,「这便是极限的概念。所谓『无穷大』并非一个确切的数,而是一种趋势。我们不直接计算无穷大,而是关注当变数趋于某个值时,它的行为如何。」 王士元微微点头,陷入沉思,随即忽然抬头:「如此说来,若我们能掌控这些变化的趋势,是否能用一种方法来度量它的变化速率?」 「很好!」方梦华笑了,「这正是导数的概念,亦可称为微分。导数可以用来描述函数在某个点上的变化速度——比如,你刚才提到的正切函数,它在直角处趋于无穷大,而导数可以帮助我们精确地刻画这种趋势。」 她提笔写下一个微分公式,并画了一条函数曲线,标出某个点上的切线:「你可以将它理解为曲线在某点的瞬时变化速率,就像——」 「就像水流沿着山势变化一般?」王士元忽然接话,「如果山坡陡峭,水速便快;若是平缓,则流速慢?」 方梦华一怔,随即赞许地点点头:「正是如此。」 王士元低头沉思,手指无意识地轻敲案几,忽然笑道:「这倒让小生想到,若能用这种方法计算变化,那么许多问题或许都能有更好的解法——比如兵法中,地形对军队行动的影响,是否能用数学来衡量?」 方梦华心中微微一震,这家伙,竟然已经开始尝试把数学应用到战略之上了? 她沉吟片刻,道:「这正是数学的魅力所在。当你掌握了变化的规律,就能预测未来的趋势,无论是兵法、工艺、还是治国理政,皆可受益。」 王士元点头,眼神中闪烁着光芒,似乎意识到了某种更深层次的可能性。他再次提笔,计算了一会儿后,抬头道:「圣姑提及的『导数』与『极限』,小生大致理解了……但若是连续变化呢?比如水流速度不仅受地形影响,还会受风势、河道曲折程度等影响,这是否也有办法描述?」 「当然有。」方梦华微微一笑,写下「高阶无穷小」五个字,「这便是微积分的进一步应用——我们不仅能计算瞬时变化,还能积累这些变化,从而得到整体的结果。」 王士元看着那几个字,目光深邃,过了良久,他忽然轻轻一叹:「若是天下之势,也能用这样的方法来计算变化,就好了。」 方梦华听出他话中的深意,微微一笑:「天下的变化,未必能用数学来精确计算,但若能掌握趋势,便能在乱世中立于不败之地。」 王士元看着她,似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方梦华见状,心中已经下定了决定。这样一个绝顶聪明的人,若只是留在润州起草宪诰,实在是暴殄天物。他应当成为「明华大学」的开山荣誉教授,乃至带领一支团队,帮助自己解决许多技术难题。 她轻轻放下笔,语气温和而坚定:「士元,这几日你就留在庐山吧。我这里,过几天还有一位来自荆湖的客人,或许会与你有许多共同话题。」 王士元挑眉:「高人?」 「是个精通算学的奇才,名唤常况,人称『鬼算计』。他也是《数学进阶》的主要编撰者之一。」方梦华微笑道,「我想,他会很乐意与你探讨更多数学的奥秘。」 王士元眼中闪过一丝兴奋之色,拱手道:「那小生,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王士元沉思片刻,忽然嘴角微微勾起:「圣姑如此博学,小生受教了。但若数学可以这般突破旧有的框架,那么天下之事,是否也能如数学一般,找到更高维度的解法?」 方梦华微微一愣,继而轻笑:「你想说什么?」 「比如,天下的秩序,如今分裂割据,宋廷守着江陵,明国崛起于江东,金人在北方虎视眈眈……若我们把它比作数学问题,是否也有一个更高维度的解法,可以超越目前这种对立的格局?」 方梦华静静地看着他,片刻后,轻轻一笑:「王士元,你这是在问本座,天下该如何平定?」 王士元含笑不语,微微拱手:「小生不敢妄议天下,只是觉得,数学既然可以拓展出复数与更高维度,再以导数降维,那么天下之道,是否也能跳出当前的困局,寻求另一种可能?」 方梦华凝视着他,忽然有些明白了——这家伙,已经不只是个数学奇才,他的心思,恐怕早已不仅仅局限于学问之上了。 她忽然有些期待,这场关于数学与天下的对话,究竟会将他带向何方。 第677章 经典力学 庐山的夜晚微风习习,窗外蝉鸣不绝。方梦华随手将一本装订好的书稿推到王士元面前,笑道:「为防你等得无聊,这几天不如看看这个?」 王士元好奇地伸手翻开,封面上赫然写着——《经典力学》。 他随意翻阅几页,原本只是抱着打发时间的心态,但没看几行,便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子,眉头微微皱起,神情逐渐变得专注。 「……物体若未受外力,则会保持静止或等速直线运动……这便是第一条定律?」 王士元喃喃自语,目光扫过书页上的小插图——一个静止的圆球,一个被推动的圆球,还有一辆简单的木车模型。这些图示让抽象的概念变得直观易懂。 「姑姑,这到底是什么书?」旁边的方敏也凑过来,看了几眼,旋即皱起眉,「这里说,物体若未受外力,便会保持原来的运动状态?可现实中,滚动的球总会停下来啊!」 「那是因为地面有摩擦力。」方梦华笑着解释,「摩擦力是一种外力,若是在没有摩擦的环境,比如光滑的冰面上,物体就会一直滑动下去。这本书讲的正是这类规律——力、运动、能量,乃至于天地万物的运行,都可以用数学来描述。」 「竟然还能这样?」方敏眨了眨眼,再次低头翻阅,目光变得炙热,「姑姑,妳这么好的书,竟然一直不给我看!」 「妳学的东西已经够多了。」方梦华失笑,「而且妳之前不是对数学更感兴趣吗?」 「数学是好,可是这本书里的东西也太有趣了!」方敏一拍案几,激动地道,「敏儿以前以为这世间的一切运动,都是神意或气运使然,但这里却说——物体的运动是有规律可循的,甚至能用数学公式计算出来?这……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王士元在一旁沉默,视线仍紧盯书页,嘴唇微微动着,似乎在默念某些句子。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案几上画着运动轨迹,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忽然,他抬起头,指著书页上的一行字:「这里说,当一物体受到外力作用时,它的加速度与力成正比,与质量成反比……这是第二条定律?」 「没错,」方梦华点头,「力等于质量乘以加速度。这是所有力学计算的基础。」 王士元轻轻吸了口气,低声道:「若是这条规律真的成立,那么……」 他猛地站起来,来回踱步,嘴里喃喃自语:「那么,弓箭的射程,投石机的抛物线,战马奔袭的速度,甚至于城墙受到撞击时的承受力……皆可用这个来推算?」 「正是如此。」方梦华笑道,「这就是物理学的魅力——它能将世间万物的运动纳入一个清晰的框架之中,让人们不再依赖经验,而是用数据和计算来做决策。」 王士元陷入沉思,半晌,他忽然深深看了方梦华一眼,眼神前所未有的严肃:「这书……真的只是妳写来用以教学之用吗?」 「当然不是。」方梦华淡淡一笑,手指轻敲案几,「若只是教学,本座不会如此费心整理这些内容。本座更希望它能改变这个世界。」 王士元默然片刻,忽然苦笑:「那么……若这书传遍天下,世人都能掌握这样的知识,岂不是人人皆可制造更强的战器,甚至比大明更强?」 「这便是技术发展的必然性。」方梦华语气平静,「知识一旦被发现,就无法被独占。与其担心它落入敌人之手,不如我们自己先用好它,并在技术上始终保持领先。」 王士元听到这话,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方敏则完全沉浸在书稿之中,一页页翻阅着,时不时发出惊叹:「姑姑,这书里的东西……太惊人了!这些定律要是真的,那不就是说——未来的工匠和将领,都要懂数学,才能做出最有效的武器和战术?」 「正是如此。」方梦华点点头,「数学不只是用来考科举的,也不是只能用来计算粮税,而是能真正改变世界的。」 王士元忽然一笑,重新坐回案前,眼神中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坚定:「圣姑,小生愿意留下来学这门学问。」 方梦华微微一笑,目光深邃:「好,那就从这本书开始吧。」 烛火摇曳,映照着三人的身影。一场关于物理学的启蒙,正在悄然展开。 王士元凝视着那些字,眉头微皱,像是在思索什么。方敏则已经坐得笔直,双手撑着下巴,等待姑姑开讲。 「你们刚才学的力学定律,描述的是力与运动的关系。但如果我们进一步考虑物体运动时所耗费的能量,事情就变得更加有趣了。」方梦华一边说,一边拿起桌上的一个茶杯,轻轻举起来,又放下。 「这样举起来,就是对茶杯做了功,因为我给它施加了力,并让它移动了一段距离。」她指著书页上的文字,继续解释,「功的计算公式是力与移动距离的乘积,还要考虑方向。」 王士元点点头:「所以,如果力的方向与移动方向一致,则功最大?若是垂直于移动方向,则毫无作用?」 「没错。」方梦华微微一笑,「比如你拿着一个水桶站着不动,手虽然使力提着桶,但桶没有上下移动,对它就没有做功。」 方敏歪着头思索片刻,忽然道:「那功率又是什么?」 「功率指的是做功的快慢,定义为单位时间内完成的功。」方梦华拿起桌上的茶杯,「比如我用一样的力气把这杯茶慢慢提起,或者一瞬间用更大的力提起来,两者做的功相同,但后者的功率更大。」 「原来如此!」方敏恍然大悟,「难怪有些人力气大,但扛着重物走不远,因为他们做功虽多,却没法持久?」 「正是。」方梦华点头,随即又在纸上写下动能、势能、机械能,并画了一个简单的抛物线。 「这里有两种重要的能量——动能和势能。动能是物体因运动而拥有的能量,公式是质量与速度平方的乘积。速度越快,动能越大。」 王士元沉思片刻:「所以同样一支箭,若速度加倍,动能就会变成四倍?」 「对。」方梦华微笑,「这就是为什么弓箭手在射箭时,拉弓越满,箭速越快,威力也越大。」 「那势能呢?」方敏指着另一个词问道。 「势能是物体因位置不同而储存的能量。」方梦华用笔在纸上画了一个高处的石头,「比如一颗放在悬崖上的石头,比放在地上的石头有更大的重力势能。公式是质量、重力加速度、高度三者的乘积。」 「所以……瀑布能推动水车,是因为水从高处落下时,势能转换成了动能?」王士元若有所思。 「没错。」方梦华点点头,「这就是机械能守恒的概念——动能与势能可以相互转换,但总量不变。」 「动量,简单来说就是质量与速度的乘积。」她看向王士元,「你猜,为什么比武时,小巧灵活的对手能闪避重击,但如果是一头狂奔的牛,即便动作再灵活的人,也难以正面拦下?」 王士元低头思索,恍然道:「因为牛的质量大,即便速度不快,动量依然巨大?」 「正是。」方梦华微笑,「而动量守恒则告诉我们,如果没有外力作用,物体的总动量是不变的。」 王士元陷入沉思,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难怪撞球时,一颗球击中另一颗球,自己会减速,而被撞的球会加速……」 「没错,」方梦华轻轻一敲案几,「这便是动量守恒。」 「接下来,我们来讲浮力和压强的关系。」方梦华拿起笔,在纸上画了一个简单的水池示意图,「你们看,物体浸没在水中时,会受到向上的浮力,这个浮力等于物体排开的水的重量——这就是阿基米德原理。」 「阿基米德?」王士元若有所思,「这人是……」 「嗯,算是拂菻国古代的一位大贤者吧。他发现这条定律时,据说高兴得直接从澡盆里跳了出来。」方梦华笑道,「不过这是传说,是真是假无从考证。」 王士元若有所悟地点点头,低头默算了一下:「所以说……船之所以能浮在水面上,是因为它排开的水的重量等于自身重量?」 「正是。」方梦华点头,「而这条规律不只适用于船,也适用于所有浮在液体或气体中的物体,比如热气球。」 「热气球?」王士元皱眉,「那是何物?」 「嗯……这个稍后再讲。」方梦华转而在纸上写下压强两字,「再来说说压强。压强等于压力除以受力面积,所以,为什么刀刃越锋利,切割物品就越轻松?」 「因为接触面积变小了,压强变大。」王士元几乎是下意识地回答。 「不错。」方梦华微微一笑,「这就是为什么马蹄下要装蹄铁,雪地上行走要穿雪鞋,还有……」 话音未落,旁边的方敏突然发出一声含糊的鼻音,脑袋一歪,额头差点撞到桌上。 「嗯?」王士元愣了一下,转头看去,只见方敏半闭着眼,努力睁了两下,却怎么也提不起精神,像是随时要倒下去一样。 方梦华失笑:「怎么?讲这些敏儿不感兴趣?」 方敏勉强打起精神,揉了揉眼睛:「不是……只是……有点困了……」 「这么快就撑不住?」方梦华摇摇头,「才讲到浮力和压强呢,后面还有万有引力——」 「姑姑,饶了我吧!」方敏打了个哈欠,摆摆手,「敏儿知道这些东西很厉害,但敏儿真不是读书的料……」 王士元看着她无奈的样子,不禁笑道:「可我记得妳说过,姑姑的书都是宝贝,早就想看了?」 「那是!」方敏不服气地反驳,但下一秒又瘫回椅子上,喃喃道:「可这些东西怎么越讲越烧脑啊……算数我还能跟上,可这些力来力去的,脑子都要炸了……」 方梦华耸耸肩:「所以说,科学不是只靠死记硬背,而是需要真正理解和思考的。数学只是工具,力学才是规律本身。」 方敏不服气地嘟囔了一句:「那王士元不也第一次学?怎么就一点都不累?」 王士元闻言,只是笑而不语。他确实没有感到疲倦,甚至隐隐有种兴奋感——这门学问与他过去所学的儒家经义、诗词文章全然不同,它没有晦涩的经典注释,没有繁琐的词藻修饰,只有简单的公式与现象的对应关系。而正是这种简单而精确的逻辑,让他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兴趣。 「其实,妳若是能理解数学,这些概念也不难。」王士元轻声说道,「就像妳刚才算浮力时,已经不自觉地在心里列出了数学式子,说明你还是有天分的。」 「少来哄我……」方敏打着哈欠摆摆手,「我看,这些还是交给你们天才去研究吧,我……还是回去睡觉了……」 说完,她便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晃晃悠悠地朝房门走去。 王士元望着她的背影,忍不住轻笑:「她这是打退堂鼓了?」 「不算吧。」方梦华淡淡道,「她虽然对科学没什么兴趣,但她学过数学,知道这些知识的价值。只不过,比起钻研理论,她可能更适合做决策者,而不是学者。」 「这倒是。」王士元点点头,似乎想起了什么,低声道:「她在润州时,便时常与人争论朝政之事,虽然才十六岁,却已经有许多自己的见解了。」 方梦华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那你怎么看?」 王士元微微一笑,语气温和:「她说的话,的确很有道理。」 方梦华瞥了他一眼,心想这家伙果然不简单,明明方敏是他的小老师,结果没多久就变成他在引导方敏了。 「不过,」王士元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坚定,「相比朝堂上的争论,我更想弄清楚这些知识背后的真正规律。如果这些法则真的能用来计算万物运动,那么……它或许比任何策略都更能改变世界。」 方梦华听着,微微颔首,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很好,你已经开始明白了。」 烛火轻轻跳动,映照着两人桌上的书稿,彷佛照亮了一条前所未见的道路。 第678章 张天师拜山 庐山深处,朝霞初升。光明殿前的山道上,一行道士身着青袍,步履从容地沿着石阶而上。为首之人面容清癯,须发皆白,身形却稳如磐石,正是龙虎山新任天师张时修。 山门前,迎客的明教护卫已列队等待,而方梦华则站在台阶上,眺望远方来客,神色莫测。 「教主,龙虎山三十一代天师张时修,特来拜见。」一名传令兵高声禀报。 方梦华缓步前行,略带笑意地拱手道:「龙虎山天师亲临,庐山蓬荜生辉。」 张时修微微一笑,拱手回礼:「贫道此行,非为俗务,只为向明皇陛下献上一策。」 「哦?」方梦华抬眉,做了个请的手势,「天师请入殿详谈。」 光明殿内,清茶氤氲,老道与圣姑教主相对而坐,气氛既不敌对,也不显亲近,宛如两位老谋深算的博弈者,在等待对方先出招。 张时修轻抿一口茶,淡然道:「自晋朝以来,龙虎山世袭天师道统,蒙历代帝王恩封,然世人皆知,黄天之道,本起自东汉末年……」 方梦华嘴角微微上扬,知道他要切入正题了,便笑道:「天师的意思是,道教起初也是‘妖教’,若非历代帝王收编,恐怕不会有今日之龙虎山天师?」 张时修含笑点头:「正是如此。太平道当年何等风光?然黄巾之乱后,朝廷未能剿灭,反而因镇压不尽,而使其改道存世。张道陵祖师顺势改立正一盟威,去其锋锐,立其正统,自此再无道教称乱之事。」 方梦华听得意味深长,她当然明白,这位龙虎山掌门人是在暗示自己:明教如今与太平道何其相似?妳若想建立王朝,终究要面对如何「无害化」自己的造反思想。 「所以天师以为,明教该如何‘正一’?」她淡淡问道。 张时修放下茶杯,语气悠然:「明教本无定制,虽有大光明经、摩尼妙法,却教义驳杂,易被民间信众曲解。而天师道之所以能长存,正是因历代天师谨守一条规矩:虽有道法,然不问王事。」 方梦华若有所思:「所以天师建议,本座应当让明教摆脱与世俗的牵连,使其成为一套纯粹的宗教体系?」 张时修颔首:「正是如此。明教有其信仰基础,但只要教义与王朝秩序不相冲突,便可长久存世。如若不然,信徒一旦信教即有反骨,陛下又如何能放心?」 方梦华轻叹一声:「可本座不同于宋朝天子,也不同于晋朝司马氏。本身便是明教教主,如何让天下人信服,明教不再与造反画等号?」 张时修微微一笑,语气平和却带着深意:「这,便要看陛下如何立教了。」 他顿了顿,缓缓道:「陛下可设大明教宗院,立教义规制,遣教中长老整理经义,化明教为‘正统教门’,使其成为大明王朝治国理教的一部分,而非造反之旗。」 方梦华沉吟片刻。她当然明白张时修的意思——要让明教从革命组织转变为宗教机构,就必须设立专门管理宗教事务的机构,限制其政治影响,强化官方控制。这无疑是个现实的选择,但她也清楚,这样做意味着自己将逐步与「造反者」这个身份切割。 她笑了笑:「天师此策,的确有趣。但道教当年能做到‘不问王事’,是因其有龙虎山天师世家镇压各地道派。那么明教又该如何设立这样的‘正一门庭’?」 张时修平静地道:「陛下本身,便是最佳的‘正一’。」 方梦华轻轻敲了敲桌面,眼神锋利了几分:「意思是……本座亲自树立一套新的明教教义?」 张时修缓缓点头:「陛下若能修定新经,明定明教之律,则大明立国之后,天下信徒仍奉陛下之道,却不再以‘光复圣道’为号,而是以‘弘光大明’为宗。如此一来,明教可存,国祚可安。」 方梦华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思索良久,才幽幽道:「天师此言,倒是点破了一件大事……你信吗,我早就考虑过这个问题。」 张时修笑而不语,似乎早已料到。 方梦华坐于主位,神色平静,手指轻轻扣着桌面,似在思索,又似在等待对方的反应。 龙虎山三十一代天师张时修微微低头,整理了一下思绪,刚刚他已然奉上了最「现实」的建议。若明教能如龙虎山一般,被纳入新王朝的统治体系,便能避免重蹈过去「造反即灭亡」的覆辙,既保信仰,又保安稳。 然而,方梦华沉默片刻后,却缓缓摇头:「道长,你想错了。」 张时修一怔,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位衣着简朴,却散发出难以言喻威势的女子。 「本座并无称帝之心。」方梦华的语气平稳,甚至带着一丝不以为意的洒脱,「这大明,也并非方家一家一姓之天下。」 张时修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没有称帝之心? 一个已经占据江南半壁江山、拥兵自重、改元立纪、设官建制、眼看就要成为三千年来第一个白手打天下的女皇——竟然说自己无意称帝? 张时修本以为这是谦词,甚至以为对方是在故作姿态。然而,当他看着方梦华坦然的目光,心中却隐隐升起一丝不安——她不像是在试探,也不像是在虚伪应对,她是真的这么想的。 「明教的活力,是需要保持的。」方梦华继续说道,「若有朝一日,这新建的大明也如大宋一般腐朽堕落、不走正道……」 她顿了顿,嘴角浮现出一抹冷笑:「本座会毫不犹豫,再次造反,亲手推翻它。」 张时修愣住了。 大殿之内,一时陷入寂静。 张时修微微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的女子,仿佛在重新认识她。 他见过许多帝王,他们或许雄才大略,或许英明神武,但归根结底,他们的目标无非是夺取天下,继而坐稳江山。 无论多么贤明的君主,终究都会走上巩固皇权、维护自身统治的道路。 可眼前这个女子,她竟然毫不犹豫地说,如果大明王朝变得腐朽,她会亲手推翻它? 「陛下……此言,未免太过……」张时修终于开口,声音略带迟疑。 「太过什么?」方梦华瞥了他一眼,淡淡道,「太过离经叛道?太过天真?还是太过危险?」 张时修张了张口,最终叹了口气,苦笑道:「贫道活了六十载,从未听过哪位统治者,会主动留下一个足以推翻自己的隐患。」 「那是因为历代帝王都只想着‘江山永固’。」方梦华轻轻敲了敲桌面,语气平静,「他们怕被推翻,所以要消除一切可能的威胁。可本座不一样,我不是为自己而战,我是为天下人而战。」 张时修深深皱眉:「可若如此,陛下所建之大明,岂不岌岌可危?」 「你错了。」方梦华摇头,「一个必须靠排斥异己才能维持的国家,本身就是岌岌可危的。真正稳固的国家,不是靠恐惧,而是靠万民的信赖。」 她轻轻端起茶杯,吹了吹浮叶,语气淡然:「如果有一天,本座的继承者变得和赵家皇帝一样无能,若他们不能顺应民意,只靠前辈的功业来苟延残喘,那么他们不该被推翻吗?」 张时修沉默了。 他从未听过这样的话。 他所理解的权力,乃是终极的目标,是天下帝王毕生追求的宝座。可在方梦华口中,权力只是手段,而非目的——甚至,她宁愿主动留下一个可以制衡自己的「造反种子」。 龙虎山的张家,世世代代都在向历代帝王表忠心,以求自保。可眼前这个女人,她不仅不需要他来「无害化」明教,甚至还要保持它的造反活力。 「如此说来……」张时修的声音有些发干,「陛下竟不担心明教有朝一日反过来对抗您的后人?」 方梦华淡淡道:「本座担心的,永远不是明教是否会造反,而是‘大明’是否值得被造反。」 她抬起头,目光清明,语气坚定:「如果后人无能腐朽,那他们该被推翻。如果百姓重新站在明教这一边,那一定是后人做错了什么。」 她语气淡然,却铿锵有力:「王朝若不能自省,便应当被历史所淘汰。本座不会做大宋的另一个赵佶,更不会让大明成为另一个大宋。」 张时修看着她,半晌无言。 殿外,竹林轻摇,晨光洒落在石阶之上。 张时修终于长长叹了口气,起身拱手:「陛下之志,贫道今日算是领教了。」 方梦华微微一笑:「道长有心。」 张时修沉吟片刻,终究还是忍不住问:「陛下如此信任明教的活力,愿意留下这个制衡自己的力量……可若有一天,明教因一己私欲而乱世,甚至祸害天下,陛下又该如何自处?」 方梦华轻轻放下茶杯,眼神如炬:「那就换一个更好的明教。」 张时修猛然抬头,心头震动。 方梦华微微一笑,语气淡然:「道长,世间万物,唯有变化是不变的。」 张时修站起身,深深看了她一眼,随后肃然行礼:「贫道今日,受教了。」 这世间,原来真的有这样的人。 他终于明白了,自己今日不是在「劝降」一个造反的教派,而是在面对一个与他认知中截然不同的统治者——她不是赵佶、不是赵构更不是司马懿。 她是方梦华。 而她的天下,不会按照任何旧有的模式运转。 张时修已经活了六十载,自认为见识过大宋朝堂上的风云诡谲,也见过江湖豪杰的桀骜不驯。然而,他从未遇见过如方梦华这般出牌方式完全不按常理的统治者——她不仅不想消除明教的「反骨」,反而逼着他让道教也恢复「反骨」! 他怔怔地望着方梦华,心中第一次生出一种无法掌控局势的茫然。 「你们道教……」方梦华微微向前逼近,语气犀利,「若真的有足够的教义、理论、信仰基础,又何必惧怕明教?」 张时修微微皱眉,正要开口反驳,却被方梦华一句话钉死:「但问题是,你们能拿出来的教义,已经没什么能和明教竞争的了。」 她端起茶盏,轻轻吹开浮叶,冷笑道:「本座没记错的话,道教的根源,并非你们龙虎山口口声声的《德道经》,而是《太平经》,对吧?」 张时修心头猛地一震,险些失态。 ——《太平经》! 这个名字,仿佛一柄沉埋于千年尘埃之下的锋利古剑,突然被人挖掘出来,重新照亮在世人眼前。 龙虎山张家的历代天师,几百年来都对外宣称道教以老子《道德经》为根本,强调无为、清静、长生。但他们自己心里清楚,太平道才是道教最早的原型。 那是一套真正的救世理论,不是炼丹画符,不是飞升得道,而是以「大道太平」为理想,推动天下变革! 当年黄巾起义,以《太平经》为教义,横扫天下,几乎颠覆东汉,震动四海。张角的名号在天下人眼中,既是神圣的象征,也是朝廷眼中的大逆不道。 正因如此,黄巾失败后,《太平经》被列为禁书,道教为了生存,才刻意弱化太平道的反叛性,转而拥抱无为之学,以求安身立命。 千百年来,他们早已习惯了这种「去锋化」的生存方式,却被方梦华一语点破。 「若不是你们道教自甘堕落,让世人完全遗忘了太平经的教诲,又怎会让西域传入的明教取代太平道原本的生态位?」方梦华冷冷地看着张时修,语气如利剑穿心。 张时修嘴唇微微颤动,久久无言。 他是龙虎山的天师,当然明白这个道理。 如今的道教,除了炼丹、画符、捉鬼,还能给天下人提供什么?入世的信仰已经被明教夺去,出世的修行又竞争不过佛教,若不是龙虎山还有朝廷的支持,恐怕连香火都不如佛门鼎盛。 ——她说得没错,道教早就丧失了自己的灵魂。 张时修忽然明白,方梦华之所以能在江南横扫各路势力,不是因为她单单有兵、有谋、有信仰,而是她看透了这个时代的一切虚伪。 她的目光,仿佛能穿透千年历史,看穿龙虎山张家的心虚! 他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陛下的意思,是要让贫道重振太平道?」 方梦华淡然点头:「不止如此。你们张家若要继续在大明立足,就必须先给大贤良师平反。」 张时修的手指微微收紧。 ——平反张角? 这是他从未想过的事! 张角在正统史书中是个「妖人」、「贼寇」,即便在道教内部,龙虎山张家也从未公开承认他是道教正统。 可方梦华却直指根本,让龙虎山重新正视自己曾经的本源。 她微微一笑,声音温和却带着难以抗拒的力量:「道长,你们龙虎山若想在大明站稳脚跟,就必须接受竞争。而竞争的前提,是你们有真正的东西可以拿出来竞争——而不是继续靠画符卖长生骗些乡野愚民。」 张时修脸色变了变,终究还是没有反驳。 她说得没错。 如今的龙虎山,早已习惯了被皇帝豢养,活在宫廷的温室之中。可方梦华不同,她不需要一群只会摇尾乞怜、向帝王低头的道士,她要的是能真正改变天下的信仰! 「陛下的意思是……」张时修缓缓问道,「道教,也要做好随时入世除魔卫道的准备?」 方梦华抬起眼,看着他,嘴角微微一挑:「世道黑暗,那就入世除魔卫道。」 她轻轻放下茶杯,声音不疾不徐:「道长,当明教为了天下百姓的正道而战时,龙虎山若无力与之同行,那便不配在此世存在。」 「若有一日,明教也背离了正道,本座也不会包庇他们,届时,该除魔卫道的,就轮到你们龙虎山了。」 张时修的手微微颤抖,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龙虎山会被逼到这个地步——要么恢复太平道的灵魂,要么彻底被明教取代! 他深深地看了方梦华一眼,忽然苦笑:「贫道明白了。」 这位江南新主,根本不是什么想要做女皇的凡俗之辈。 她是在重塑天下! 明教是她的武器,却不是唯一的信仰,道教、佛教,乃至将来的其他宗派,只要愿意接受她的规则,都能加入这个竞争之中。 这不仅是政治,而是一个真正的新世界观。 龙虎山的未来,已经不再取决于宋朝皇帝的敕封,而是取决于他们自己——他们是否愿意承担起太平道未竟的使命! 张时修缓缓起身,深深一揖:「贫道愿遵圣谕。」 方梦华嘴角浮现一丝笑意。 龙虎山,终究还是选择了活下去——以另一种方式。 第679章 伪齐建国 建炎二年九月初九,汴京的秋风卷起满地落叶,宣告着这个天下的旧秩序彻底破碎。 九月初九,重阳佳节,本是登高远眺、祭祖祈福的日子,而今日,汴梁城中却处处张挂绿色旗号,鼓乐喧天,金兵巡逻的身影在大街小巷无处不在。 ——刘豫,登基称帝。 大庆殿上,金国使者高庆裔、韩昉奉金主完颜吴乞买所赐的玺绶、宝册,端立在殿中,俯视那位刚刚被推上帝位的汉人。 刘豫,顶着女真贵族的朝天辫,身着金国所赐唐式龙袍,端坐于御座之上。他原本只是宋朝的济南知府,如今却在金人的扶持下摇身一变,成了大齐皇帝。殿外,三军列阵,金军将校端立殿阶之下,俨然是这座新朝廷的真正主宰。 仪仗队缓缓步入,金使高庆裔展开册文,高声朗诵: 「奉大金皇帝诏,册立刘豫为大齐皇帝,正位中原,以奉正朔,绥靖华夏,永安兆民。册其母翟氏为皇太后,妾钱氏为皇后,以天会六年为阜昌元年。谨遣知制诰韩昉奉册玺至,钦承大命,以示天下。」 此言一出,殿上群臣纷纷俯首叩拜,大呼万岁,惟独刘豫微微低头,神色莫名。 他知道,从今日起,他的帝位,乃是金人所赐。 他是皇帝,却并非真正的天子。 他是权臣,却也不过是金人的傀儡。 然而,他别无选择。 宋室南逃,北方已然是金国的天下。倘若不顺从金人,今日坐在这大庆殿上的,就不会是他,而是另一个张邦昌。既然如此,何不顺势而为,借此机会重整秩序,建立一个真正的中原政权? 他要做的,不只是活下去,而是让这个大齐,真的立住。 刘豫深吸一口气,缓缓起身,接过金国使者手中的宝册和玉玺,面向群臣朗声道: 「朕受大金册封,承天命以统御中原。今即皇帝位,改元阜昌,以示太平安定,自今日起,四海臣服,万民归顺,奉大金正朔,以共治天下。」 群臣再拜,齐声呼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孔端操、李孝扬、张柬等新朝重臣上前行礼,刘豫目光扫过他们,缓缓点头。 「孔卿,」他望向孔端操,沉声道,「你为丞相,当辅朕理政,稳固国基。」 孔端操拱手:「臣不敢辞。」 「李孝扬、张柬为左右丞,李俦为监察御史,郑亿年为工部侍郎,王琼为汴京留守,务必安抚百官,整肃城防,以保京师稳固。」 「臣等遵旨。」 「此外——」刘豫看向自己的儿子刘猊,声音微微加重,「刘猊封太中大夫,提领诸路兵马,兼知洛阳府。」 刘猊上前一步,恭敬领命:「臣儿遵旨。」 刘豫眸光沉沉。 他很清楚,金人扶植自己称帝,并不意味着他们会真正放心。他身边必须有亲信,而这支「齐军」,也必须是他自己真正掌控的力量。 金人需要一个傀儡皇帝,而他要做的,是让这副傀儡的皮囊里,长出真正的骨骼和血肉。 阜昌元年——大齐,正式登上历史舞台。 阜昌元年,九月十五,天刚矇矇亮,曹州城南白马村老农张伯就起来赶着牛下地,这几年日子难过,前有大金南下杀人放火,后有宋官仓皇南逃,现在又来了个「齐国」,说是刘皇帝亲政,但谁也不知道这到底算哪门子的朝廷。 他刚牵着牛走到田头,远处便见到一队绿鍪军缓缓而来,旗上绣着个「齐」字,盔甲是宋朝样式,官员说话也是正宗的河南话,可是大家都叫他们「二鞑子」,因为他们现在是金人的狗腿子,学着北地的女真人一样圈地蓄奴。 「二舅,快回来!二鞑子来了!」村口一个年轻后生飞奔过来,气喘吁吁地喊道。 张伯心头一紧,牵着牛往回走:「又来干啥?」 「说是丈量田地,立新契约,这回不像以前要收银子,而是要人!」 二人匆匆赶回村子时,绿鍪军已经站满了旷场,前头一个身穿绿袍的官员正拿着笔,在一份册子上勾勾画画。他身后站着几个书吏,还有几个穿着大袖襴衫的伪齐官员,一脸傲气,竟比过去的宋朝老爷还摆架子。 「大齐皇恩浩荡,吾皇体恤民生,今特设『官佃制』,凡无田之人,可入官庄为佃,耕者有食,男丁入军,妇孺为役,乃是圣上之恩典!」绿袍官员高声宣读,声音里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老村长颤颤巍巍地走上前,拱手作揖:「回老爷,俺们世代种田为生,都是老实人,这官庄……能不能不去?」 红袍官员冷冷一笑:「谁说要你们自愿?这是朝廷的法度,圣上有令,田要归官府统管,尔等百姓不过是佃户,土地本就非汝所有!还不跪谢皇恩?」 人群一阵骚动,几个壮年农夫脸色铁青,但看到绿旗军手中的刀枪,终究不敢造次。 张伯咬咬牙,上前一步:「大老爷,俺今年六十有二,这田是祖宗传下来的,怎么说不是俺家的?大人说咱们是佃户,那俺问一句,俺这地是租谁的?」 绿袍官员冷笑道:「租朝廷的!大金天可汗册立吾皇,这河南之地,皆属天子疆土,既是天子的,你们这些小民,自当租种!」 「可……可这么多年,我们从未租过,何时变成官田了?」 「现在开始就是了!」绿袍官员一挥手,「按照新制,凡是没有田契者,一律归入官庄。再有,按大齐律,户户需贡丁壮,凡十五岁至五十岁的男丁,皆须服役!」 话音刚落,绿鍪军便一拥而上,逮着壮年男子便拽,哭喊声瞬间响起。几个被按倒在地的年轻人死命挣扎,却被一脚踹翻,脸埋进泥里,嘴里全是血腥气。 「放开他!放开!」老村长颤巍巍地跪下来磕头,「大人,他才十六,家里只有他一个壮劳力,求求您放了他吧!」 「放?哈哈,户户贡丁,这是皇命!」红袍官员不耐烦地一挥手,「再胡搅,就一起抓走!」 「爹——!」一个少女撕心裂肺地喊道,她的父亲被两个兵士揪住头发,死死拖往一旁的车辆。 「狗官!」人群里突然传来一声怒吼,一个年轻人猛然扑向官员,手里握着锄头,就要砸下去! 「造反?找死!」绿鍪军朴刀一闪,鲜血飞溅,年轻人的头颅滚落在地,眼睛还瞪得大大的。 四周瞬间鸦雀无声,只有少女的哭声凄厉响彻村庄。 绿袍官员冷哼一声,挥了挥袖:「记住,你们是大齐的子民,大齐有大齐的新规矩,谁敢违抗,就是反贼!」 他转身走向马车,绿鍪军押着一车车壮丁,驶向蔡州城方向。 老村长瘫坐在地,双眼无神地喃喃自语:「……官家换了,咱们的命,还是苦啊……」 数日后天刚蒙蒙亮,村口的大槐树下,又站着几名身披绿底战袍的「正绿旗」官军,他们腰间悬刀,目光冷漠地扫视着晨起的村民。 「都听好了!」领头的军官冷冷开口,「今日开始是新朝的第二个月,阜昌天子恩泽四方,尔等皆为大齐顺民,自当晓得规矩——」他抬手指向北方,「燕京乃上国,乃大金天可汗之都,汴京乃我阜昌皇帝之宫城!尔等每日日出之时,须先向燕京三跪九叩,再向汴京三跪九叩,以表忠顺!」 村民们沉默地站着,脸色阴沉。 「还愣着做什么?」那军官冷笑一声,拔刀在手,「哪个不愿拜的,便是前宋余孽,抗旨者,杀!」 老汉李忠咬紧牙关,颤巍巍地率先跪下,向着北方的晨雾磕头。其他村民互相看了看,咬着牙,也陆续跪下。晨风吹过,衣角翻飞,哀鸣般的磕头声此起彼伏。 「三跪九叩——向大金天可汗陛下行礼!」里正张福站在一旁,手持竹杖,神情复杂地喊道。 「咚、咚、咚……」 寒风中,磕头的声音沉闷地响起,额头与泥地相触,溅起几点湿土。村民们动作麻木,脸上看不出悲喜,唯有年迈的老者,嘴唇紧紧抿着,眼中满是愤怒与不甘,毕竟有宋一朝官家从来没这么折腾过乡野小民。 跪拜完金国后,众人又转过身,对着西边的汴京,再度三跪九叩。 「向大齐皇帝陛下行礼!」 「咚、咚、咚……」 这时,人群后方传来一声冷哼,一个年轻人的声音带着怒意:「俺只知爹娘,哪来的天可汗?」 话音刚落,气氛瞬间僵住。所有人猛然抬头,望向那说话的年轻人——是村里猎户周成。只见他站在人群后方,目光愤然,拳头紧握。 绿鍪军的军官眼中寒光一闪,抽刀便上前,厉声喝道:「逆贼!你再说一遍!」 「俺——」周成额头青筋暴起,眼看就要冲上前去,忽然身旁的李忠一把将他按住,低声喝道:「你疯了?你想让全村人陪你一起死?」 周成僵在原地,浑身颤抖,最终低头不语。 军官冷哼一声,收回刀,瞪了众人一眼:「都记住了,明早辰时,俺们还会来!若有人敢违抗,杀无赦!」 说完,他带着绿鍪军大摇大摆地离去,留下村民们静默地站在寒风中。 过了许久,李忠才长叹一声,拄着拐杖往回走,声音低沉:「造孽啊……这日子,还不知要熬到何年何月……」 周成站在原地,双拳紧握,眼中怒火熊熊燃烧。 十月初九,刘豫端坐在宣德殿,俯瞰群臣。今天是阜昌新政推行满月的日子,按理说该是庆贺的时节,可大殿上的群臣却个个眉头紧锁,似有忧色。 「何事如此愁眉苦脸?」刘豫端起茶盏,语气淡然。 李孝扬出列奏道:「陛下,如今,我大齐朝新设官军——绿鍪军,于乡间驻扎,却被民间称作‘正绿旗’,甚至讥讽为‘二鞑子’。」 刘豫放下茶盏,冷冷道:「这群刁民!朕是大齐皇帝,若非朕降金,他们如今怕是连河南的土都未必能站稳!朕不过是让旧朝官员顺理成章接管地方,以供新政所用,怎便惹得他们如此不满?」 孔端操小心翼翼地说道:「陛下,民间之怨,乃因绿鍪军驻扎乡野,圈地屯田,招募流民为奴,以充私役。此事,确与金人雷同。」 「我大齐,乃中原之国。」刘豫的语气透着不耐,「若无土地,何来赋税?若无赋税,如何供养朝廷?」 李俦犹豫了一下,低声道:「然百姓亦有反抗之意。泗州、宿州、寿州等地,已有农民潜入山林,纠结成团,号称平民军。」 「平民军?」刘豫嗤之以鼻,「不过是一群草寇,如何成得了气候?」 张柬却摇头:「陛下,如今在乡间流传的,可不仅仅是‘正绿旗’的讥讽之言。更有人言道:‘若朝廷能庇护百姓,不论金宋,皆能安居;若朝廷行苛政,便是汉人做官,仍是鞑虏统治!’」 殿中一片沉默。 刘豫缓缓站起,眼神凌厉:「朕若不能令天下顺服,何以立国?传令下去,加紧整编绿鍪军,凡敢妄言者,格杀勿论!」 众臣对视一眼,只能低头应诺:「谨遵圣命。」 第680章 银术可回书 秋雨潇潇,江陵城笼罩在一片湿冷之中。赵构端坐殿中,双手紧握着刚刚送来的书信,指节微微泛白。 殿内一片死寂,众臣皆屏息静气,唯有燃香的青烟袅袅上升,悄无声息地消散在空气中。 恰逢此时,江陵的赵构也收到了完颜银术可的回信。 『南朝康王构鉴: 自汝等去岁以降,凡事议和,皆称愿守藩篱,不敢妄动,誓奉大金正朔,献地纳贡,以求存国。然岁月未久,汝国便已背盟,兵动江北,扰我疆域,岂是信义之所? 昔日,汝等遣使请归河南之地,吾朝皇上念汝之诚,特立大齐,置刘豫于汴,以奉王命,俾其摄行邦事。今襄阳、郢州、邓州、房陵、唐州、随州,皆属大齐疆土,汝等欲议割还,何不自与齐王言?吾朝金廷之事,与此无涉。 又,汝等将帅韩世忠,素称骁勇,然其行径,实令人不齿。先前,本朝遣使使汝,汝亦屡次求归所俘女军,以示信义。吾皇体念旧盟,遂命吾等遣返,然世忠不思感恩,竟纵其部众,污我宗族女眷,辱及完颜氏贵胄,实乃不容之罪!此等行径,诚为大金奇耻大辱,岂能不加讨正? 今,吾朝上下皆愤,举国不平,朝中有言:「南人欺吾太甚,不除世忠,和议绝不再谈!」吾皇深思熟虑,念汝南宋之安危,故遣吾等致书,若欲再议和盟,须先斩世忠以谢吾十旗眷属之辱,方可再论他事! 如若汝等执迷不悟,庇护此獠,则南北之战,势不可免!吾朝兵锋所指,决不姑息!』 金人又来兴师问罪了。 这一次,不仅是为了河南之地,更是因为韩世忠释放女军时「纵兵调戏」,辱及完颜宗翰一脉的贵族女眷,逼迫宋廷交人,否则「免谈和议」。 「韩世忠……」他低声念道,眼神复杂。 赵构抬眸,看向殿中的秦桧。 「秦卿,你方才说什么?」 秦桧微微一躬身,语气平稳而柔和:「陛下,金使在信中所言非虚。韩太尉身为一军统帅,竟纵兵扰辱女俘,此等行径既失国体,又辱大宋军风。金人以此事相要挟,显然已将其视作死敌。如今南北方势异,陛下欲谋长久安稳,若能斩韩良臣以谢罪,不仅可平息金人怒火,亦可为议和争取主动。」 话音未落,张浚便猛地踏前一步,厉声喝道:「秦桧,你敢言此等卖国之言?!」 秦桧从容不迫,微微躬身:「张相何出此言?臣所言皆是权衡大局,何来卖国?」 「韩太尉乃大宋擎天之柱!他浴血抗金,屡立战功,如何能因敌酋一言便斩之谢罪?!若今日杀韩良臣,明日金贼便会再逼陛下杀岳鹏举、杀张伯英、杀我等所有忠臣!——甚至最后,逼陛下自废帝号,称臣纳贡!」张浚怒不可遏,拂袖大步上前,直视赵构,「陛下,臣断不容此等荒谬之事!」 赵鼎亦拱手大声道:「金贼之心,狼子野心,昭然若揭!纵使韩太尉有所过失,亦当交由朝廷法度裁决,岂能任由敌国指使?若今日因金人之言而杀一位统兵大将,岂不寒尽天下忠义之心?!」 呂頤浩亦沉声道:「陛下,韩太尉之功劳,天下皆知。若杀之,北伐之心尽废,江南再无可用之人。陛下三思!」 殿中群臣议论纷纷,言辞激烈,几乎要掀翻屋顶。 秦桧被众臣围攻,神色却未有丝毫波动,只是微微躬身,不再多言。 赵构静静地听着,目光沉沉。 他不是不明白张浚等人的担忧,但他更明白,南宋眼下的处境并不容乐观。 等他低头,看向手中的信件和另一封关于刘豫的奏折,指尖不自觉地收紧。 目前伪齐辖境,为开封,京西北路的洛阳、郑州、汝州、颖昌、陈州、颖州、蔡州,京西南路的襄阳、房州、邓州、唐州、随州、郢州,永兴军路的陕州、虢州,山东西路的曹州、睢州、单州,淮南东路的亳州、寿州、宿州、泗州。恰好就是之前黄潜善议和时金朝承诺「赐还」给南宋的河南失土。 至此,黄潜善生前寄予厚望的和谈收复河南陕西失土的期望完全落空,宋朝只是白白下诏放弃了河北河东山东等地。 赵构的脸色一点点阴沉下来。 「这……」秦桧眼观鼻,鼻观心,斜眼看向另一边的张浚。张浚紧抿着嘴,冷笑一声,终究还是忍不住拱手说道:「陛下,如今金人不过是换了个手法戏弄我等罢了!那黄潜善生前还妄想着‘议和收复河南’,到头来却不过是做了金人的笑柄!」 赵构手中的信纸微微颤抖,指甲几乎要嵌入纸张。他终于明白,那个曾让自己寄予厚望的「和议」从一开始就不过是场骗局——当初金人许诺「归还河南失地」,而如今,那些地方竟全都成了「刘豫的地盘」! 「河北河东京东之地,朕已诏令放弃!河南呢?河南呢?!」 他猛然起身,抬手狠狠地将信纸甩在案几上,呼吸急促,愤怒与无力交织在胸口,几乎令他喘不过气来。 ——朕到底得到了什么? 黄潜善当初满怀信心地承诺,只要以河北、河东、山西为筹码,换取河南陕西之地,便可安定南北,重建宋朝根基。可如今,河北、河东、山东已然成了金国彻底吞并的土地,而河南等地……竟成了刘豫的「齐国」! 他甚至连这片土地的「交割」都插不上手! 赵构的目光扫向群臣,语气低沉:「诸卿以为,当如何是好?」 张浚冷哼一声,昂首道:「臣早已言之再三,与金贼议和,便是与虎谋皮!金人焉有守信之理?今日河南已落入刘豫之手,金人假借‘齐国’之名行霸占之实,若我等再抱幻想,恐怕连江南也难保矣!」 秦桧低眉顺眼,目光闪烁,似是欲言又止。 赵鼎见赵构脸色晦暗,便出列道:「陛下,金人设刘豫为伪帝,此事已然明了。今日河南既入伪齐之手,倘若我朝承认之,便等同默认金贼立国中原,天理不容!臣请陛下即刻下诏,痛斥刘豫为叛贼,命天下勤王之师共讨伪齐!」 赵构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片刻后才缓缓睁开,眼底已然恢复平静,甚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 他当然知道刘豫是金人的傀儡,可问题在于,他手中的力量,真的足够再战一场吗? 建炎二年,北方的大片土地尽归金人。朝廷南迁,流亡至江陵,地方大员各自为政,宋军屡战屡败,朝廷财政空虚,甚至连宗泽、韩世忠等人都无法再组织像样的反攻。 更何况…… 他的目光微微一滞。 更何况,如今在南方最强盛的,不是赵宋,而是那位已经占据东南数十州、蒸蒸日上的——明国。 此刻的南方,已然不再是赵宋一家独大。 他赵构,还有资格去号召天下共讨伪齐吗? 殿中又是一片沉寂,唯有风吹过窗棂,卷起几片微黄的落叶,悄然坠地。 「陛下!」张浚跨前一步,指着银术可的回信,厉声道,「金贼猖狂至此,竟敢称我朝为‘南宋’,简直欺人太甚!今日河北、山东虽失,然商丘犹在,秦凤路尤存!更何况,秦凤路本就是我朝最精锐兵源之地,只要稳住西军,中原岂有不可光复之理?」 赵鼎亦拱手道:「昔日关中有四镇之兵,朝廷若能全力支持,潼关与延安可复,既可牵制金贼南下之路,亦可断其西进之策,若能西军重振,则我大宋仍存北伐之机!」 吕颐浩也随即附和:「臣以为此时不宜示弱,金人已立伪齐,朝廷若退让,则金贼愈加得寸进尺,河北之事便是前车之鉴!」 赵构皱紧眉头,思绪翻涌。 群臣纷纷点头,殿内群情激愤。 赵构缓缓抬眸,目光掠过秦桧,见他仍旧一副沉默不语的模样,便轻轻开口:「秦卿,你以为如何?」 秦桧眼神闪烁,躬身道:「臣不敢妄议。」 张浚冷笑:「秦少保方才可不是这样说的,适才大言弹劾韩太尉,如今又如何装聋作哑?」 秦桧脸上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拱手道:「臣只以为,若金人真因此不肯议和,是否该权衡利害?」 「权衡?」赵鼎沉声道,「莫非少保以为,该牺牲韩太尉,换这苟安之议?」 秦桧不再多言,只是垂首静立。 赵构紧握着手中的书信,长长吐出一口气。 杀韩世忠是不可能的,议和也无望……既如此,张浚等人要的‘陕北决战’夺回潼关和延安府,或许确实值得一试,无论如何现在局面还是比隆中对乐观一点。 他心中已下定决心,缓缓开口:「陕北一事,朕允了。」 群臣皆振奋拱手:「陛下英明!」 赵构望向张浚:「此战由谁领军?」 张浚毫不犹豫:「吴玠、吴璘兄弟镇守秦凤路,若陛下命其东征,当可收复延安,若以曲端、刘子羽统领诸军,定能夺回潼关,奠定中原之基!」 赵构轻轻点头,终于缓缓松开手中的书信,信纸如一片枯叶般轻飘飘落在案上。 局势,已然走上另一条截然不同的路。 第681章 赣南剿匪 建炎二年九月初二,夜色下,南安军小城的火光映红了整片天空。硝烟弥漫,哭喊声和厮杀声混杂在一起,震动了这座偏僻小城的每一寸土地。 城头早已失陷,原先护卫孟太后的御林军如今横尸遍地。辛永宗手持断刃,倚靠在一堵已被火烧得焦黑的残垣上,大口喘息着,满身血污。他看着城内疯狂冲杀的明教义军和义兵,知道自己已无生路。 「姓辛的!你家官家早就抛弃你们了!」一声暴喝传来,虔州义军统领蓝细禾提刀立于城门口,目光如炬,「南安军已是我等之地,你若识相,便速速束手就擒!」 「呵……哈哈……」辛永宗咧嘴一笑,吐出一口血沫,「降?降了能换条命?你们不过是一群刁民乌合之众,杀了本将,能奈何得了大宋?」 他话音未落,一支利箭从旁射来,正中喉咙。辛永宗睁大双眼,喉头发出「咯咯」声响,最后一口气还未吐出,便重重倒地,再无声息。 「狗官呱噪!」钟超收弓,冷哼一声。 刘珏早已被俘,此时正被绑在广场中央,一旁站着吴忠、宋破坛、刘洞天等本地明教义军首领。刘珏虽然是朝廷命官,但此刻衣衫凌乱,狼狈不堪,满脸惊恐。 「孟老妖婆呢?」蓝细禾冷冷地问。 刘珏颤抖着嘴唇,咬牙道:「我……我不知道!昨夜城破之前,太后就已失踪,辛统制也未能护住!」 「放屁!」罗闲十怒骂,「你身为近臣,怎可能不知太后下落?」 「本官真的不知道!」刘珏声音发颤,「求诸位好汉饶命!我是奉命行事,不是我有意护送太后南遁的!」 这番话一出,周围的义军顿时群情激愤。 「不知太后下落?那你这狗官还留着做甚?」 「狗官该死!下油锅!」 「给虔州百姓偿命!」 刘珏疯狂挣扎,哭喊道:「不——!我是朝廷命官,你们不能——」 话未说完,烈焰已经升腾起来。 轰! 随着滚烫的油锅被点燃,刘珏的惨叫声在夜色中回荡,惊天动地,然而此刻的义军们已无动于衷。他们早已见识过宋廷的无情,也承受过金人铁蹄下的屈辱,如今,大宋的命官在他们脚下惨死,却没有一人动容。 城破了,孟太后不知所踪。 但南安军,已经不再属于宋廷。 同时,新淦县外,山道上滕康跌跌撞撞地狂奔,脚底满是泥泞,他的衣襟破烂,脸上满是惊恐的冷汗。他不敢停下,因为身后是义军的追杀,而前方是未知的道路。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下去,但他至少知道,必须远离南安军! 突然,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随着「吁!」的一声,十数匹战马拦住了他的去路。马上之人身披重甲,旗帜上绣着鲜明的「岳」字。 为首的将领王存扫了滕康一眼,眉头微皱:「前方何人?报上名来!」 滕康一愣,这才发现对方并非明教义军,而是……岳家军? 他心头一震,颤声道:「小人……小人是隆佑太后身边的朝廷命官……滕康……」 话音未落,王存目光一沉,冷冷吐出三个字:「拿下他!」 岳家军大营,岳飞立于帅帐之中,眉头紧锁。滕康跪坐在地,满脸狼狈,显然是连日奔逃、惊惶未定。岳飞听完滕康的禀报,已知南安军城已落入明教义军之手,孟太后生死未卜,而赣南一带群雄并起,吉州十大王拥兵自重,拦阻大军南下援救。 「虔州刁民四起,义军遍地,吉州又有彭友等聚众造反。」岳飞叹道,「国家已然风雨飘摇,这些狂徒却趁势而起,实在可恨。」 滕康附和道:「岳将军,此十人盘踞雩都多年,劫掠不休,如今更是攻破八县,若不速剿,恐怕尾大不掉,难以再收拾。」 岳飞沉思片刻,忽而问道:「可知此彭友等人,所为何事举兵?」 滕康一愣,道:「不过是贼寇之徒,假借民不聊生之名,实则图财害命。」 岳飞摇头道:「民不聊生,才会铤而走险。此十人固然犯法,但若只是被苛政所逼,倒也未必是十恶不赦之徒。」 他当即命人选出两位使者,前往吉水县劝降。 吉水县贼军大寨,彭友等十大王齐聚于议事厅,外头旌旗招展,贼军兵马列阵,刀枪映着寒光,杀气腾腾。 二使者进帐,一拱手,朗声道:「岳将军仁义爱民,听闻诸位占据吉州,未忍兴师,特命我等前来相劝。大宋危难之际,金虏南侵,两河尽失,东南又乱,孟太后凤驾危急。岳观察使念及民生,不愿刀兵再起,故愿与诸位化干戈为玉帛,若能归顺,定保全封侯之荣,免百姓涂炭!」 彭友闻言冷笑一声,拍案而起,怒道:「自古交兵不斩来使,但尔等口出狂言,竟敢言‘顺者生,逆者死’,这岂是谈和之道?岳飞虽号称忠勇之士,却也不该如此欺压我等!」 李满朗声道:「我等虽非王侯将相,却也是天生血性男儿。朝廷昏庸,苛政不休,才逼得我等揭竿而起!岳飞若真有忠义,何不问问金贼,反倒来平我吉州?」 王胜冷笑道:「如今四方大乱,谁能保谁?当年方腊起事,也曾横扫江南,现如今呢?岳飞要打便打,何须装模作样!」 廖小姑更是拍腿大笑:「便是降了,老娘难道还能入朝为官?怕是给那些老贼拿去剥皮!」 十大王群情激愤,众人附和声四起,顿时厅内刀光闪烁,杀气腾腾。 彭友怒道:「少拿大话吓唬人!来人!将这二人打回去,让岳飞知道,我宁死不降!」 众喽啰应声而上,挥起棍棒,将两名使者按倒在地,一顿毒打,直至二人血染衣衫,方才将他们丢出营门。 二使者被乱棒打回,伤痕累累,气息微弱。岳飞见状,面色铁青,沉声道:「好一个吉州贼寇!既然冥顽不化,便休怪本将不留情面。」 他当即传令三军,兵分三路,正面进攻吉水县,务必将十大王连根拔起! 岳家军铁甲森然,严阵以待。对面,彭友统率的义军同样摆开阵势,旌旗蔽空,兵锋直指岳家军。 岳飞坐骑乌骓马,披甲持枪,目光如电。他身旁的将领王贵低声道:「大人,义军人多势众,且在此地经营已久,若强攻,恐怕伤亡不小。」 岳飞微微颔首,目光落在对面义军队列中。只见为首一人,头戴毡冠,身披锦袍,腰悬双刀,正是小玉皇彭友。在他左右,便是号称「十大王」的义军头目,各个神态傲然,气势不凡。 「看来他们是存心一战了。」岳飞沉声道,「既然如此,那便阵前破敌!」 说罢,他大喝一声:「列阵!」 岳家军顿时变阵,前军弓弩手成排站定,长枪兵列于其后,骑兵在侧翼蓄势待发,整齐而迅速,展现出精锐之师的风范。 对面的彭友哈哈一笑:「岳飞果然名不虚传!但你若以为这套阵法就能吓住我等,那也太小看吉州义军了!」 岳飞听罢,朗声道:「本将虽受朝廷节制,却从未害民,倒是你等劫掠一方,扰民不休!今日本将奉天讨贼,降者免死,拒者——便休怪本将无情!」 话音未落,义军阵中一员女将拨马而出,乃是「金角麀」廖小姑。此女一身红甲,腰束银带,英姿飒爽,容颜绝美,手提三尖两刃刀,娇喝道:「常听闻岳飞有些武艺,可敢与小女子比试一番?」 岳飞见她身形轻捷,气势不凡,心知此女武艺不俗,不知比方师妹如何,便策马迎战,两人刀枪交错,斗了三十余合。岳飞枪法沉稳,气力雄浑,廖小姑虽身手矫健,却渐感不支,勉力再战几合,终究难挡,虚晃一刀,拨马便走。岳飞也不追赶,端坐马上,冷冷注视义军阵列。 廖小姑败回阵中,陈容、刘雄、王胜三将怒不可遏,齐声大喊:「休伤我义军颜面!某等来战!」三骑并出,围攻岳飞。岳飞毫不慌乱,以一敌三,枪影翻飞,斗了半刻,忽地一声暴喝,枪势陡然加快,先刺刘雄咽喉,再挑陈容心窝,最后一招「白蛇吐信」,直取王胜,三人皆翻身落马,命丧当场! 彭友见此大怒,挺刀跃马,大喝一声:「全军冲杀!」霎时间,数万义军如潮水般汹涌而来,喊杀震天。 岳飞见义军阵势杂乱,毫无章法,便传令分三军迎战,使张宪、王贵分左右两翼夹击,而自己率中军直取彭友。义军果然不懂兵法,只知蛮冲猛撞,哪里挡得住岳家军的铁甲精兵?张宪、王贵两翼绕出,一冲之下,义军阵脚大乱,纷纷崩溃溃逃。 此时彭友已杀入岳家军阵中,所向披靡,岳飞策马迎战,二人斗了五十合,刀枪碰撞,火星四溅。岳飞渐渐看出破绽,忽然枪势一变,使出「游龙探海」,枪头一拨,架开彭友的刀锋,随即枪如游龙,一招「苍龙夺命」疾刺彭友前心!彭友惨叫一声,倒撞马下,气绝身亡! 义军见主帅身死,顿时斗志全无,四散奔逃。张宪此时正与李满交战,两人斗了二十余合,张宪刀法狠辣,忽地变招,一刀搠中李满胸膛,将其斩落马下。义军彻底崩溃,岳飞大喝一声:「追!」岳家军如猛虎下山,奋力追杀。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廖小姑、谢小儿、尹花八、周十隆、宁十二等残部见大势已去,咬牙撤退,率千余喽啰,向固石洞逃去。岳飞勒马收兵,冷然望着西南方向,沉声道:「暂且放他们一马,待吉虔事毕,彻底剿灭。」 第682章 第六八〇章:三京残影 残阳如血,映照着废墟般的汴梁城。这座昔日繁华无双的东京,如今已成断壁残垣,街道两旁,屋舍倾颓,瓦砾与枯骨交错,唯有寥寥行人缩在阴影之中,拖着瘦削的身躯,茫然无助地寻觅残存的食物。 开封大内,刘豫端坐于龙椅之上,听着殿下臣子们的奏报。 「陛下,如今开封城内百姓不足一万,粮仓已空,商贾不愿入城,宫内所用米粮皆需从相州、郑州转运。」 「陛下,如今朝廷内外官员,多为金人指派,文武百官未得民心,各州府反抗不绝,开封难以长久安定。」 「陛下,洛阳如今人烟稀少,熊耳山义军虽暂时未动,但朝廷若不及早经营,恐怕此地终难掌控……」 殿内低语声此起彼落,刘豫闻言,面色阴沉。他知道这伪齐之基看似稳固,实则如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他忍不住低声冷笑:「开封这座荒城,竟让朕坐拥天下,实在可笑……」 宰相孔端操出列,微微拱手道:「陛下,如今之计,当先稳固三京,使大齐基业立于不败。」 刘豫敲了敲龙椅扶手,沉声问道:「如何稳固?」 孔端操沉吟片刻,道:「开封需大力招徕商贾,减免赋税,以利吸引流民回归;洛阳则应驻重兵剿灭熊耳山义军,另遣能臣经营,以示王化;至于商丘,若能和平收取,则不必费兵,否则久围不战,困其粮道,待其自溃。」 刘豫冷笑:「说得简单,商丘那老匹夫凌唐佐岂是易与之辈?」 孔端操低声道:「不过拖延之计罢了,陛下当忍耐。」 刘豫目光一沉,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西京洛阳城外的熊耳山夜色沉沉,远处洛水静静流淌,微风带来血与焦土的气息。这座曾经与长安并称的千年古都,如今早已化为人间炼狱。城内街巷冷清,黑瓦白墙间隐藏着无数战乱遗留下来的残骸。偶有零星灯火闪烁,却无人再谈论昔日的繁华。 而在洛阳西南的熊耳山中,一处隐秘的山寨灯火通明,义军首领翟进立于帐前,听着探子回报。 「报——伪齐已正式在洛阳设官建府,欲派兵清剿山中义军!」 翟进冷笑一声,目光如炬:「金贼、齐狗一伙祸乱中原,俺等岂能坐视?」 旁边一名大将邵隆道:「洛阳早已破败,如今百姓只剩数百户,伪齐朝廷纵然派兵,也难以在此立足。不如趁他们未站稳脚跟,杀进城去!」 翟进沉思片刻,沉声道:「不可轻举妄动。洛阳城残破不堪,并无多少粮秣,咱们此时夺城,只会自陷困境。且伪齐再怎么说也是金人傀儡,若我们攻城,恐怕会引来女真人的铁骑,到时候咱们山寨能不能守住,都是未知之数。」 帐内众人默然,半晌后,一名义士站出来道:「那便忍吗?」 翟进嘴角露出一抹冷笑,缓缓道:「忍?我们在这熊耳山躲了这么多年,就是等着这一刻!如今金狗虽去,齐狗当权,但他们也未必就能长久。你们瞧着吧,这伪齐不过是一场笑话,早晚要倒。」 帐内众人闻言,皆露出若有所思之色。 伪齐驻洛阳的知府高允端坐于府衙,神情忧虑。他虽受命治理西京,却深知此地民心不附,赋税收不上来,兵丁不愿当差,连府衙内的僚属都个个推诿卸责,生怕被牵连。 「知府大人……」幕僚低声道:「翟进那边还没有动静,但探子回报,山中义军近日粮草颇丰,似乎有外人送来支援。」 高允皱起眉头,沉声道:「何人所送?」 幕僚摇头:「不知,但应当不是商丘之人,凌唐佐目前还在与伪齐周旋,未见有暗通义军的迹象。」 高允面色更为阴沉:「若贼军粮草无忧,恐怕迟早要再来劫掠洛阳……」 幕僚小心翼翼地道:「高相公,若洛阳城守不住,或可先迁府相州,待时机成熟再返。」 高允猛地拍案:「荒唐!本官若弃城而走,恐怕齐王要先杀了我!」 他长叹一声,仰望屋顶:「如今这三京,皆是废墟,齐王坐拥开封,却难有寸功,若洛阳再失,那大齐还能支撑多久?」 伪齐的梦,正在破败的三京中,渐渐显露裂痕。 商丘城外,寒风卷起黄土,吹得残破的城墙仿佛在哀鸣。 城头上的守卒裹紧衣襟,望着北方道路上来往的斥候与商旅,目光中满是警惕。这座孤城,自大齐伪政权建立以来,便成了刘豫势力范围内唯一尚未实际控制的地方。知府凌唐佐明白,商丘就是这片土地上最后的一枚棋子,若是失陷,南宋再想北望河南,便再无立锥之地。 ——可救援呢?何时才能到? 凌唐佐立于府衙中庭,望着院内黄叶堆积,心中焦灼难安。 不久前,商丘的最后一支可战之兵已然折损。孙安道兵败,整个商丘再无一支能主动出击的部队。他最后一次派出信使向南求援,可此时的南宋行在远在江陵,赵构和张浚固然有心北伐,可兵力短缺、战略混乱,谁会为了孤悬敌后的商丘孤城而倾力一搏?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拖延。 拖得一天算一天,拖得宋廷有余力北伐,拖得大齐内部生变,拖得金人对这位傀儡皇帝失去耐心——可这一切,都只是奢望。 「父亲!」 急促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凌唐佐回身,见儿子凌光满脸忧色地闯入厅堂。 「孔彥舟已率军至城外,派使者前来,催促交割城池。」 凌唐佐神色一凛,沉声道:「他说了什么?」 凌光压低声音:「使者言道,皇帝陛下体恤商丘守军忠于故宋,不愿多造杀孽,特允今日为良辰吉日,命父亲开城纳降,封侯拜爵。」 「哈哈……」凌唐佐冷笑,缓步踱至厅堂中央,望着案上堆叠的书函,低声道,「他倒是怕我们再拖下去。」 他何尝不知,大齐方面如今虽已控制河南大部,但内部依旧混乱。刘豫虽自称大齐皇帝,可朝中党争未定,军中将领各怀心思,金人对他的态度也未必稳固。孔彥州此时逼迫商丘交割城池,未必只是刘豫的命令,或许也是金人对这位新皇帝施压的手段。 凌唐佐抬手,取过书案上的一封书函,缓缓展开。 ——这封信,是他半个月前送往宋廷的奏疏,至今未有回音。 「回去告诉使者。」凌唐佐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本官感念陛下圣恩,定当择一最吉祥之日,开城迎降。」 凌光微微一震,旋即明白了父亲的用意。 拖延。 能拖多久,就拖多久。 拖到南宋的北伐军至,拖到刘豫内斗,拖到金人失去耐心。 拖到一切或许可能改变的那一天。 「是。」凌光肃然拱手,转身而去。 凌唐佐缓缓坐下,望向门外秋日的天光。 ——但愿这最后的坚持,能换来一线生机。 开封宫城之内,寒露渐凝,宣德殿上灯火通明。殿中群臣毕集,刘豫端坐龙椅之上,目光扫过堂下的文武百官,神色间带着几分不耐。 「商丘迟迟不肯归附,凌唐佐那厮还在拖延,究竟意欲何为?」刘豫冷声开口,语气中透着压抑不住的愠怒。 丞相孔端操出列,拱手奏道:「启禀陛下,凌唐佐名为拖延交割,实则仍存故宋之心,意图待南朝北伐,援军至而复归宋廷。」 「哼!南朝?」刘豫冷笑一声,「江南鼠辈,岂有余力北伐?」 「陛下所言极是。」孔端操微微低首,「然商丘孤悬境内,若不尽早平定,难免成尾大之患。臣以为,可许以虚衔,待其降附后再行削夺。」 右丞张柬却皱眉道:「孔丞相所言未必稳妥。商丘若降,尚可缓缓图之,但若一味拖延,或反使其困兽犹斗,招致南宋举兵相应。」 刘豫眯了眯眼,转向堂下的太尉孔彦州:「卿领兵围城,已有月余,可有把握强攻?」 孔彦州出列,拱手道:「陛下,商丘守军已无可战之力,然城中粮储尚足,且凌唐佐颇有心机,若贸然攻城,恐徒增损耗。臣请再缓数日,待其粮尽,再行破城。」 刘豫闻言,思索片刻,微微颔首。 此时,左丞李孝扬忽然出列,神色凝重:「陛下,商丘之事虽紧,但臣更忧心襄阳。」 刘豫目光一凝:「襄阳如何?」 李孝扬低声道:「南朝荆湖之地,虽已归附陛下,然韩世忠驻军荆门,虎视眈眈。近日更有风声传来,南朝行在有意北进。」 殿中顿时一片寂静。 韩世忠之名,近来在中原已然不再陌生。这位故宋将领,自襄阳一败之后,竟在荆湖再度崛起,短短数月,已成大齐南境之大患。 刘豫面色沉沉,缓缓道:「荆湖……果然是个祸患。」 张柬沉吟道:「陛下,鄂州岳飞若北上,或可引金兵南下援手?」 刘豫闻言,眉心微蹙。 他虽是金国扶植,但深知女真人眼下并不愿再南下用兵。黄河以南的战事,本该由他这位大齐皇帝自行解决,若事事依赖金军,他这皇帝也未免太过无能。 沉默半晌后,刘豫忽然冷笑一声:「传朕旨意,令孔彦州加紧攻取商丘,不得再拖!」 「至于荆湖……」刘豫眯起双眼,缓缓道:「张柬,你亲自走一趟鄂州,见一见岳飞,看看他可愿归顺我大齐?」 此言一出,群臣皆微微变色。 张柬深吸一口气,拱手道:「臣遵旨。」 而刘豫的嘴角,却浮现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中原之地,虽已归于大齐,然裂隙初显,波澜渐起。 第683章 明楚会盟 庐山五老峰暮色四合,云雾缭绕,山间林影幽深,远处飞瀑奔流而下,轰鸣声彷佛天地间的战鼓。方梦华立于峰顶,眺望远方,心中暗忖:楚天王钟相终究还是派人来了。 她转身望向身后的随行百花营女兵,梁红玉、种鱼儿持弓而立,皆是一身轻甲,杀气内敛而不失警惕。她们已在此等待多日,知道这场会面至关重要。 山道上,三名骑者破雾而来。 领头者乃是一名身形高瘦的青年,目光锐利如鹰,身着白色战袍,腰悬长剑,正是少天王杨太,钟相的义子,亦是方梦华的结义三弟。 他身后骑马的两人,一人膀阔腰圆,满脸胡须,背后背着两根碗口粗的铁火铳,正是火器专家——喧天闹向雷;另一人则是瘦削精干,双目如炬,腰间插着一卷竹简,乃数学奇才——鬼算计常况。 杨太翻身下马,抱拳朗声道:「大姐,别来无恙!」 方梦华微微一笑:「你我三年不见,竟已长这么高了。」 杨太笑道:「大姐还是如当年般英姿飒爽。」 喧天闹向雷粗声道:「少天王,你这般客气做甚?咱们都是自家兄弟,该说正事了!」 方梦华点头,示意众人入殿再谈。 方梦华端坐于主位,神色平静,目光却透着深思熟虑的锐利。对面的杨太刚刚说完,目带期待地看着她,而喧天闹向雷则抱着手臂,似笑非笑地观察着她的反应,鬼算计常况则低头抚着竹简,似乎在暗自盘算着什么。 「恭贺大姐,」杨太语气诚恳,「如今东南半壁已入妳掌中,即将建国立号,这是天下义军之福。既如此,钟天王是否也该配合,在荆湖大举发动,让荆湖南北义军一气呵成,最后与东南大明国连成一片?」 方梦华听罢,却轻轻摇了摇头,目光从三人脸上扫过,语气淡然却不容置疑:「此事,不可。」 杨太一愣,喧天闹向雷眯起眼,常况也抬起头来,眸光闪烁。 杨太试探着问:「大姐可是有什么顾虑?」 方梦华微微一笑,目光深沉:「不是顾虑,而是对大局的判断。」 她的手指轻轻敲击案几,语气不急不缓地分析道:「第一,钟天王的洞庭湖义军,与明教江南军虽同属摩尼教体系,然其根基不同。江南军是在东南经过长期经营、改革后形成的新兴国体,而洞庭湖义军则仍然是诸多山寨林立,各有寨主,各有利益。若直接纳入大明版图,尾大不掉,未来必成祸患。」 杨太皱眉道:「但若双方联合攻宋,总可共建新秩序。」 「三弟,你错了。」方梦华轻轻一笑,语带锋芒,「共建新秩序的前提,是双方能形成一个稳定的治理架构,而不是各自为政。钟天王在荆湖多年,与山寨头领、湖匪、义军错综复杂,若强行整并,无异于搅乱这一方平衡,恐怕反而会自乱阵脚。」 喧天闹向雷嘿然一笑:「大姐的意思是,宁可合作,不可合并?」 「正是。」方梦华点头,继续道:「第二,当前南宋主力仍驻荆北,襄阳、江陵、鼎州等地尚在他们手中,若此时洞庭湖义军大举发难,必然会逼得南宋军队拼死一搏。而若南宋提前崩溃,我们在川陕重地鞭长莫及没有提前布局便会被金狗纳入囊中。就会如同当年隋灭南陈前的形势一般,对我江南不利。我等尚未准备好迎接来自北方的全面压力。」 常况闻言,轻轻点头:「教主所言,确有深意。若荆南大动,南宋势必无力回天,而金人必然趁势南下……那时,恐怕江南也难以独善其身。」 杨太沉思片刻,仍不甘心:「可是,若金军渡江,无论南宋存亡,终究还是要与大姐对决。」 方梦华目光如炬:「那就让南宋挡在前面,让他们去承受金朝的第一波压力。」 喧天闹向雷哈哈大笑:「好个借刀杀人!这才是教主的真意吧?」 「与其说是借刀杀人,不如说是顺势而为。」方梦华语气淡然,「江南此时尚不稳固,金军尚未南下,正是我们整军经武之时,绝不可为贪图一时战果而自乱阵脚。洞庭湖义军在这场大局中的最佳定位,并非成为大明的一部分,而是作为友军,牵制金宋,使战局始终维持我们可控的态势。」 杨太听罢,终于露出一丝苦笑:「大姐果然是看得比我透。」 方梦华微微一笑:「三弟,你回去转告钟天王,我江南明军与洞庭湖义军,当共为盟友,但江南不会插手荆湖南北之事。同样,钟天王若要起兵,请务必慎重,切勿将南宋逼入绝境,反而使金军坐收渔利。」 杨太与向雷对视一眼,皆不解她的真正意图。钟相派他们前来,是为了促成荆湖大举进兵,与大明东西呼应,趁势吞下南宋。可如今,方梦华不仅拒绝,更要控制战局,让南宋苟延残喘? 杨太忍不住问道:「大姐,咱们如今与南宋朝廷已是势同水火,若能趁势压垮赵构,天下大势便可一统,为何还要留着这条漏网之鱼?」 方梦华轻轻一笑,目光却如寒星般锐利:「赵构的性格,三弟应该比姐更清楚。他贪生怕死,一遇危机便逃之夭夭。若让洞庭湖义军和大明联手施压,逼得他不敢呆在荆北,迁都蜀中,如此宋朝在西线是否更稳?金兵只要不能突破川陕,则无法对南方形成巨石压卵之优势。」 「迁都蜀中?」喧天闹向雷皱眉,「那岂不是让南宋退守西南?如此一来,等于我们亲手将江汉让给金军,到时候可就不是我们收拾赵构,而是金兵南下,直接席卷荆湖!」 方梦华摇头:「错。关键在于,金军是否真能顺利夺下荆北?」 帐中众人微微一怔,杨太陷入沉思,常况则已然明白了方梦华的计算,低声道:「大姐的意思是……让金军南下,却又不能让他们拿下荆北?」 方梦华轻轻点头,语气镇定:「江汉之地,地势险要,襄阳已失,江陵与鄂州便成为南宋的最后屏障。而金军在经过东南大败后,已无力强攻东面的大江防线,势必要绕道荆北,从襄阳、随州、均州一线南下。此战局,赵构若有胆识,应该死守荆北,可他偏偏是个胆小鼠辈,绝不愿亲自坐镇险境,迁都蜀中乃是他唯一的选择。」 向雷冷笑一声:「可若他真放弃荆北,那荆北不就成了无主之地,给了金人可乘之机?」 「这正是关键。」方梦华微微一笑,目光如电,「宋军放弃荆北后,必须有人顶上。而这个人,必须有足够的能力应对金军、明教、洞庭湖三方的军事压力,还能稳住江汉战局。」 「岳鹏举。」常况轻声道。 杨太猛然一惊:「岳飞?」 方梦华缓缓颔首,目光深邃:「岳师兄与本座同出周侗门下,师兄妹情谊仍在。只要金国这个共同的强敌存在,他便不会视本座为死敌。况且,以岳飞的性格和恢复中原之志,若赵构迁都,他决不会跟着躲入蜀中,反而会留下来死守荆北这个北伐中原的前进阵地。」 「若岳飞在江陵、鄂州一带建立军镇,对金军构成阻挡,那么此地便会成为宋、金、齐、明、楚五方博弈的核心。」 方梦华顿了顿,目光凌厉:「只要金军无法南下,赵构不敢东顾,那么大明在江南便真正稳如泰山。」 帐内一片沉默,众人皆被这场精妙的计算所震撼。 杨太深吸一口气,朗声道:「妙,真是妙!如此一来,我们不必与南宋血战到底,也无需担心金军长驱直入,反倒能利用赵构的怯懦与岳飞的忠义,让局势在我们的掌控之中!」 喧天闹向雷虽然还有些不甘,但也不得不承认此计确实精妙。他悻悻道:「可是,岳鹏举真的会乖乖留下来当这个挡箭牌?」 方梦华轻笑:「岳师兄忠义,心系中原。他若知赵构迁都,必会自请镇守江汉,以图恢复中原。只要我们稍加推波助澜,他自会入局。」 杨太笑道:「如此说来,洞庭湖义军也不必倾力进攻荆南,只需施压即可?」 方梦华点头:「正是。你们只要让荆南局势不稳,便足以逼赵构迁都。但不可逼得太紧,让蜀宋绝望弃守荆北,否则便是为金军做嫁衣。」 常况点头赞道:「妙策,确保南宋不亡,却又让他们无法与我等决战,最终达成明、宋两家合作抗金的局面。」 杨太兴奋地拍掌:「好!此计可行!大姐所言,甚有道理。小弟会将此话带回洞庭湖,禀报义父,让他派人施压荆南!」 方梦华伸出手,与他紧紧一握:「愿两军同心,携手并进。」 方梦华微微颔首,目送杨太离去,目光却更为深远——这一步棋若成功,南宋苟延残喘,岳飞顶上荆北,金军难以下江南,而大明则可稳定发展,蓄势待发。 「现在,就看岳师兄如何选择了……」 夜风拂过庐山,烛火轻轻摇曳,一场关乎天下大势的棋局,已然悄然落子。庐山之巅,星光璀璨。这场会议的结果,将影响天下大势,也将决定未来数年内江南与荆湖的命运。 第684章 天才荟萃 庐山五老峰光明殿内烛火静静燃烧,昏黄的光芒映在纸卷上,映照出一行行工整的字迹,旁边还有无数几何图形与符号,错综复杂,却自有其规律之美。 方梦华翻阅着常况递上的《数学高阶》,眼神从最初的随意浏览,到后来的逐渐凝重,最后微微睁大了双眼。 她不是没想过常况的数学天分极高,三年前他到舟山时自己不过是随手整理了一份思维导图,作为一个研究方向给他打发时间,根本没指望这个时代能真正理解线性代数、抽象代数、数论、复变函数这种现代概念。但现在,她手中这本书,不仅系统地整理了那些数学理论,甚至已经将其转换为这个时代的人能够理解的语言。 ——这是当真把她随手一丢的种子给种成了一棵树! 「这……」方梦华深吸一口气,抬头看着常况,「这是你这三年的成果?」 「正是。」常况笑容淡然,语气中却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自豪,「三年前圣姑给我的那份手稿,让我窥见了算学真正的奥秘。我本以为那只是圣姑偶然得来的天书,但后来我越研究,越觉得其中蕴含的道理远远超过我曾经所学。于是这三年来,我一面整理,一面试图将这些算学思维转化成我们俗人能理解的表达方式。」 方梦华沉默片刻,手指翻动著书页,随意扫过几段: ——「若有数量ㄇ个,数量ㄋ个,彼此孤立,则可表示为二矩阵,若ㄇ行ㄋ列,则可推导其相应之运算法则……」 ——「取素数ㄆ,令ㄆ|ㄚㄅ则必有ㄆ|ㄚ或ㄆ|ㄅ,此为基础定理……」 ——「试设ㄣ维空间,每一坐标皆可由基向量线性组合而得……」 她忍不住失笑,这翻译得还真是地道,完全符合宋人学者的语言习惯,却又没有失去核心概念。 「你是怎么做到的?」她问。 常况推了推鼻梁上的细框铜丝眼镜(这副眼镜是他自己发明的),语气平静道:「开始时,我只是照着圣姑的笔记研究,但后来发现,那些理论彼此之间存在着某种奇妙的联系。我便试图整理归纳,发现其中有许多相通之处,于是逐步提炼,并用我们俗人的思维方式来诠释。」 方梦华放下书,仔细看着他:「你可知道,这一书若传世,将改变整个天下人的认知格局。」 常况微微一笑,眼中带着炽热的光芒:「圣姑,算学之道,从来不是为一人之私,而是为万世之计。我愿以此书,为后人立一基础。」 方梦华望着这位数学怪杰,心中感慨万千。她原本以为,这些理论的传播至少要数百年后才有可能实现,却没想到,这位来自宋朝的数学家,竟在短短三年内,硬生生地把这些「外来知识」消化、整理、转译,并且形成了一本完整的著作。 这代表了什么? 这代表,从此以后,这个世界的数学发展,将不再按原本的历史轨迹前行,而是会因这部书提前几百年进入更高的层次! ——这将是一场算学革命! 她深吸一口气,拿起笔,在书页上轻轻写下一行字: 《数学高阶》,常况著,永乐九年秋定稿,金陵藏书阁录存。 她合上书卷,抬头看向常况,微笑道:「这本书,不仅要流传后世,我还要让它成为我们国立明华大学的第一部必修算学典籍。」 常况微微一震,随即大笑:「教主之言,常某此生足矣!」 已经苦等常况数日的王士元入席后,书卷散开,三人各据一方,沉浸在高阶数学的讨论之中。 王士元捻须翻阅着《算学高阶》,手指轻敲页角,眼中带着几分惊异,又有几分深思。他翻了几页,又翻回去,时不时瞥向方梦华,目光中隐隐透着某种探究的意味。 终于,他忍不住道:「这书中之论,远超我昔年所学,某些部分甚至恍如天启,常兄,你说这是圣姑教主三年前授你之手稿整理而成,可有半点夸大?」 常况推了推鼻梁上的铜丝眼镜,坦然道:「王先生不信?」 王士元摇头,语气带着难以置信:「非是不信,而是惊异。这些内容,我原以为是这几年你深思所得,却不料竟在三年前圣姑的草稿里已有脉络。若按此推算……」他抬眼望向方梦华,目光带着探究,「那时方教主大概才二十出头?且全大宋境内从未有人能讲授此道,她究竟是如何得来这些算学体系?」 方梦华轻笑,放下茶盏:「王先生,本座曾与你说过,这世间有些道理,并不必定要师承可寻。若有人偶得灵光,能见明尊所授道法自然之学,当如何解释?」 王士元沉吟片刻,缓缓道:「生而知之者,千古未有。」 他微微蹙眉,又翻回一页,指着某段矩阵运算的内容:「这里,我之前看常先生那本《数学进阶》的一些多元方程组问题苦思不得其解,竟早已在圣姑手稿中成体系……如此种种,岂非圣人之境?」 方梦华莞尔一笑:「圣人不敢当,世间学问,本就前人积累,后人推衍。本座不过恰巧早得些机缘罢了。」 王士元闻言不再纠结,转而赞赏常况:「但常兄你的天分,也确是异数。圣姑即便有此高论,若非遇上能理解之人,岂能有今日此书?」 常况谦逊道:「在下不过是恪守算学之道,勤思推演罢了。」 王士元捻须点头,忽然将书翻至复变函数一章,眸光微闪:「圣姑与常兄既然已对数学推衍至此,不知可曾想过,坐标轴可非仅限于实数?」 常况微怔,正要回答,方梦华却挑眉道:「王先生之意,莫非是说虚轴?」 「正是。」王士元笑道,「数学之道,本当无穷无尽。若我们承认-1无平方根,则只限于实数范围。但若承认有一数丨为其解,使得,则是否能构造出更广阔的空间?」 这话一出,方梦华心中一震。 她知道这个时代对「数」的认知还停留在相对具象的层面,甚至无理数的接受度都不高。而王士元这番话,竟然已经是在开启全纯函数复分析的大门! 这种理论,哪怕在她前世的藤校精英教育里,还是属于较深奥的选修研究范畴。若一个二维坐标系中的点本身也是二维复数,这便是一个相当抽象只能用电脑辅助建模的四维曲面了。 她不动声色道:「先生继续说。」 王士元见她没有立即反驳,目中更添兴致,提笔在案上一挥而就:丙=甲+乙丨 「此数之式,兼有实数甲与虚数乙丨,若取平面作象,则可视为一点在坐标系中之投影。」 他再划一图,在直角坐标中标出(甲,乙),又延伸几条线,构成旋转变换的示意:「若将此数视为向量,则可见其旋转变化之规律——」 方梦华目光微闪,她知道,这正是复数的极坐标表示,而下一步,若王士元再推衍下去,很可能就会发现欧拉公式! 这个公式可是数学界的至宝之一,它将指数函数、三角函数、虚数单位等看似不相干的数学概念优雅地统一起来! 而王士元,显然已经隐隐触及了这层思维! 她压下内心的震动,淡然道:「如此推衍,王先生已有成论?」 王士元摇头:「尚未完全念头通达,但已有些眉目。只是许多地方仍需推算验证。」 方梦华深深看着他,这个逊帝的天赋,未免也太惊人了些。这个时代只有她能对这个大脑的逆天程度有概念:前世自己近二十年烧钱千万的精英教育才掌握到的知识,他三言两语就能理解并提出自己的进一步推论猜想。要是能把他送到21世纪的研究所,量子计算有望突破了。 一旁的常况也有些震动,沉吟道:「若先生之见成立,那么这复曲面便可视为一个更高维度的数学世界,其运算法则,或许能与我们如今的线性向量结合?」 方梦华轻笑:「这正是本座想说的。」 她顿了顿,沉声道:「若能将你二人的研究继续发展,或许可开创出一门新的学科——就如同前代有刘徽、有祖冲之,后世也会记住你们的名字。」 这话一出,帐内两人皆是一震。 常况深吸一口气,语气郑重:「教主所言,常某不敢妄自奢望,但此道既已开启,某便必将终生钻研,绝不懈怠!」 王士元则是微微一笑,目光沉稳如松:「既然是格物大道,士元自当穷尽所学,探寻其极。」 烛火摇曳,映照出三人各异的神色。 方梦华揉了揉眉心,从一张满是符号的纸上抬起头,只觉得脑袋隐隐作痛。王士元和常况对于数学的辩经已经远远超出了她的掌握范围,虽然她能听懂他们在说什么,但要完全跟上讨论的深度,还是有些吃力。 就在这时,喧天闹向雷闯进帐来,抱着一叠图纸,神色间带着些兴奋和无奈,对方梦华拱手道: 「教主,火器的研究有些新发现,我来报告!」 方梦华立刻来了精神,摆摆手让王士元和常况稍作歇息,示意向雷上前。 「说说看。」 向雷将手中的图纸铺开,分别展示不同的绘图与标注:「上次贵军从澎湖妖道那里缴获的那些天界火器,我这些日子拆开研究了一遍,总结起来就是太精妙,难仿制,但能借鉴。」 他先指向一张描绘着奇异机构的图纸:「这是连发手铳——」 方梦华看了一眼,认出来是汤普森冲锋枪的内部结构。 向雷继续道:「这火器确实厉害,能连发,威力也够,但是里面的撞针激发装置实在太细致了!以咱们目前的工艺,别说仿制,光是那个撞针的弹簧要做到一模一样就很困难。」 他摇摇头,语气里带着些许无奈:「就算造出来了,还有个更大的问题——这种铳用的是铜壳子弹,可这种东西……我们根本造不出来。」 「怎么说?」方梦华问。 「现在的工艺,想造出那么薄而均匀的铜壳,而且能承受爆炸压力,不容易。更何况里面的发火药似乎不是普通的黑火药,燃烧方式不一样。若是换回黑火药,恐怕整个结构都得重新设计。」 他顿了顿,又露出一丝思索的神情:「不过,这种后座力自动上膛的设计,倒是能给我们些灵感。」 「灵感?」 「对!」向雷眼里闪过精光,「虽然仿不了原样,但若是用咱们熟悉的火药,能不能造个后座力驱动的单发枪械?哪怕只是做到比普通火铳装填快上一倍,那也是了不得的提升!」 方梦华沉吟片刻,轻轻点头。 确实,如果能造出早期的半自动前膛枪,哪怕只是能借助后座力推动下一发装填,都能让火枪兵的作战效能大幅提升。 向雷接着指向另一张图:「这是转轮手铳——」 图纸上清晰地画出了左轮手枪的内部结构。 「这玩意儿比连发手铳简单些,咱们目前造不出里面那种金属弹壳子弹,但如果改成前膛装填的转轮设计,还是有可能做出来的。」 「也就是说,能做个装药旋转膛室的火铳?」 「对!这样一来,士兵能快速连发六七次,再统一换弹,虽然比不上天界火器那种一扣扳机就能扫射的厉害,但也比现在的一发装填快多了。」 方梦华眼神微亮。 如果能推动转轮式燧发枪的研发,这在火器技术上绝对是一大飞跃! 向雷又指向另一张图:「这是迫击炮。」 图纸上画着一门小型火炮,炮膛短粗,底座简单。 「这东西其实很有用,打阵地战的时候能从掩体后面往敌军头上砸,可惜咱们目前的工艺还是差了点。」 「差在哪?」 「气密性!」向雷露出苦笑,「这种炮要发挥威力,就得让火药爆炸时的压力全部用来推动弹丸,但我们现在的冶铁技术,还做不到让炮管内部完全光滑、尺寸精准匹配。导致咱们造出来的东西,威力远远比不上原本的迫击炮。」 方梦华微微点头,这也是预料中的问题。 「但即便如此,能够造出简单版的掷弹筒,也能给步兵带来极大优势。」她道。 向雷咧嘴一笑:「圣姑明见!就算造不出原版,我们能在山地战时给弟兄们发一批掷弹筒,那些宋军压根没法应对!」 说到这里,他翻到最后一张图,神色严肃起来:「还有这个——澎湖的地雷。」 方梦华顿时来了兴趣:「拆解之后怎么样?」 「里面的药……怪得很。」向雷皱起眉头,「它不像黑火药,燃烧的时候几乎不冒烟,而且威力比黑火药大得多。」 「哦?」 方梦华心头一动。 如果不是黑火药,那极有可能是硝化棉、无烟火药这类东西——但这可不是宋朝能做得出来的东西。 「你能复制出来吗?」她问。 「还不行,我得再多试验几次。」向雷摇头,「不过它的踩踏触发机关倒是能借鉴!我们可以用现有的黑火药,做出类似的脚踩地雷!」 「这倒是个好思路。」方梦华点头,「如果在洞庭湖四周广布这种地雷,宋军想要强攻,恐怕得付出极大的代价。」 向雷哈哈一笑:「对付区区宋军,根本不需要这些天界火器!方教主,说句不客气的话,只要资源足够,光是现有的火器,就已经足够让百万宋军拿我们君山大寨毫无办法!」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冷意:「我琢磨过了,与其学那天界火器,不如踏踏实实把咱们自己的火器改良到极致!枪多炮猛,黑火药多到够用,这仗就没得输!」 方梦华听罢,嘴角微微上扬。 向雷的话,没错。 与其试图复刻那些技术门槛太高的系统造物,不如立足当下,把已有的技术发展到极致,让它成为这个时代最可怕的杀器! 她轻轻敲着桌案,目光深远:「很好,向雷,这事就交给你了——让围剿洞庭湖的宋军,见识见识火器时代真正的力量。」 第685章 张浚主战 建炎二年九月十五,大雨如注,宾阳楼外的长江水滚滚东流,江陵宫城内却比风雨更急的是朝堂上的风云变幻。 正殿之中,殿门大开,雨幕之外隐约可见满殿肃立的文武百官,而大殿内,则是南宋朝堂一场罕见的激烈争论。 「陛下!」御史中丞赵鼎上前一步,声音铿锵有力,「金虏无礼至此,居然要在三京之地立刘豫为帝,妄图以伪齐扰乱我大宋江山,分裂华夏!此事若不严正应对,岂不坐视贼寇分裂天下?」 赵构脸色阴沉,端坐于殿上,手指紧紧扣着御案,半晌未言。 「赵公所言极是!」川陕宣抚使张浚踏前一步,拱手沉声道,「更有甚者,金人竟敢以议和为名,要求我宋杀害韩太尉,此等无礼之举,分明是欲辱我南朝!此事若应之,何颜见天下士民?何颜见前线将士?」 群臣哗然,许多人窃窃私语,愤怒之情溢于言表。 「金人欺人太甚!岂有此理!」 「岂能杀忠臣以求苟安?!」 「臣以为,此事万不可允!」 殿中的气氛陡然紧绷,昔日倡言「和议」的声音在此刻变得极为微弱,汪伯彦和秦桧面色阴沉,却不敢多言。 朱胜非也站了出来,语气凝重:「陛下,今京畿父老已久陷敌手,金人欲立伪齐,意在分裂华夏,以断我等收复之心!若此时稍有妥协,恐怕不但京西难保,江淮也将危矣。」 赵构眼神闪烁,终于开口,语气略显迟疑:「然金人之兵势尚强,我朝国势未复……若当真拒之,恐其再度南下……」 张浚一拱手,正色道:「陛下,金人自宣和七年以来数次南侵,我大宋一退再退,防线从居庸关一路退到荆门,可曾换来太平?靖康之变至今不满三年,天下百姓还未忘记当年二帝被掳之辱!金人不可信,其所欲者,岂仅江淮?若今日退让,明日金军便至荆襄,陛下以为如何?」 赵构眉头紧皱,沉默不语。 朝堂内外,鸦雀无声。 此刻,太学生郭浩忽然站出,声音激昂:「陛下,臣闻赵氏天下,韩氏社稷,韩太尉戎马半生,为国征战,力守江南!金人竟妄图以议和之名索其性命,臣以为此非议和,而是对大宋的最后通牒!此事若应之,则我大宋再无颜面立于天下!万望陛下三思!」 这番话一出,群情激昂,连原本摇摆不定的几位朝臣也纷纷侧目。 赵构深吸一口气,看向汪伯彦和秦桧:「汝等素日主和,今事至此,可有应对之策?」 汪伯彦抬起袖子拭了拭额头的冷汗,低声道:「陛下,金人兵势未衰,我等……或可暂缓,以拖待变……」 秦桧躬身,语气谨慎:「陛下,臣以为,若能示弱于金人,或可换取些许喘息之机……」 「示弱?」张浚冷笑,「当年徽宗、钦宗便是如此‘示弱’于金人,结果如何?如今连他们的死活都不知,竟还想着‘示弱’?」 秦桧脸色微变,汪伯彦也是低下头不敢作声。 赵构扫视群臣,眼神复杂,他知道,此刻已再无选择。 终于,他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金人之言,朕不能允。」 大殿内众臣一震,继而纷纷跪拜:「陛下英明!」 赵构沉声道:「韩世忠乃社稷之臣,岂能因敌人一句话而弃之?此事绝不可能!至于伪齐之事,朕命江南各地严防金人谍探,禁止与京西往来,同时遣使告知天下,此刘豫乃金人傀儡,逆贼叛国,凡我大宋子民,皆当共讨之!」 张浚、赵鼎、朱胜非等人神色振奋,纷纷高呼:「陛下英明!」 赵构站起身,目光冷冽,望向殿外风雨交加的天空,声音低沉却坚定:「传令韩卿,命其严守荆门,不得有失!同时命岳飞、刘光世、张俊、吴玠等各路将领,加紧操练军马,整顿兵备,准备迎战!」 张浚大声道:「臣愿亲赴前线,整军北伐!」 赵构看着他,眼神微微一动,半晌才缓缓点头:「好,朕准了!」 雷声滚滚,风雨交加,这一刻,江陵的气氛陡然改变。 这一日,南宋朝堂的主战派终于重掌话语权,而金人的伪齐,则成为了整个宋廷反击的号角。 散朝后张浚再次踏入大殿时,赵构已经端坐于御案前,目光炯炯地望着他。朝堂上群臣分列两侧,今日的议题,正是关乎西北战局的关键决策。 「张卿,」赵构开口,语气比往常更为郑重,「朕已思虑良久,西北之战,实关天下大势。你可有万全之策?」 张浚上前一步,躬身施礼,神色肃然:「陛下,如今我宋之形势,较诸葛武侯隆中对所设想的北伐局面更胜一筹。当年诸葛武侯筹谋北伐,乃因荆州已失,只能借道汉中,孤军深入。而今,荆襄稳固,岭南无忧,四川更未曾沦陷,长安亦已归我掌中!此等局势,岂不胜过隆中?」 主战派群臣闻言,顿时议论纷纷。赵鼎微微点头,低声道:「确有几分道理……」 赵构却并未立即表态,只是目光深沉地望着张浚,等待他的进一步陈述。 张浚继续说道:「西北大势,金人原本占据延安、凤翔、同州,控制潼关,威胁我川陕。但自去年以来,我军连战连捷,西军主力虽屡遭打击,然其残部尚存,秦凤路依然在我手中。更有甚者,长安已复,若能收复延安,直取潼关,则陕西之敌可灭,金人西进之路便彻底断绝!」 「臣以为,此战机不可失!」张浚语气铿锵,「臣愿请命,亲赴邠州,整合西军诸部,伺机与金军决战,重夺我大宋北地话语权,不可再被小觑为『南宋』!」 赵构沉吟片刻,目光缓缓扫过朝堂群臣。 赵鼎上前一步,正色道:「陛下,臣以为张宣抚所言极是。金人虽强,但若能在西北一战重创其势,必可逼其撤回部分南下之军,从而减轻江陵朝廷的压力。」 朱胜非亦拱手附议:「况且西军虽败,然秦凤、泾原诸路尚有余力,若能整合,未必不能再战。」 汪伯彦皱眉道:「然金人兵锋正盛,若决战不利,恐陕北再度不保……」 张浚冷笑:「汪公此言未免太过畏战!金人虽强,然其南下之兵多驻扎江淮,陕北之军并非不可敌!若能趁其立偽齐,分兵东南之际,于西路先发制人,胜算不小。」 赵构缓缓点头,目光中闪过一丝锐意。 「张卿,」他终于开口,「你可有具体方略?」 张浚郑重说道:「臣计议如下:」 「其一,命西军各部向邠州集结,设总帅府于此,以便指挥全局。」 「其二,派使者前往四川,与吴玠、吴璘兄弟商议,让他们加强汉中防务,以防金人趁机反攻。」 「其三,命陕西各地义军配合,截断金人粮道,使其援军难以南下。」 「其四,待时机成熟,先夺延安,再攻潼关,彻底将金军逐出陕西!」 此言一出,群臣皆面露震动之色。 赵构目光闪动,似在衡量这场战役的风险与收益。片刻后,他缓缓起身,目光坚定:「好,朕准了!」 「张卿,」赵构走下御座,拍了拍张浚的肩膀,沉声道,「朕将西北大局交予你手,望你此去,能为朕拿下潼关!」 张浚双手抱拳,深深一拜:「臣必不负陛下所托!」 大殿之外,江陵的天空风起云涌,仿佛昭示着即将席卷西北的大风暴。 十月初八,川陕宣抚使张浚抵达邠州,驻节帅府。此时关中烽烟再起,镶黑旗完颜娄室久攻不克,狼主完颜吴乞买又遣完颜宗辅统帅镶黄旗大军南下,完颜宗弼亦领两万正黑旗精骑趋洛阳,合势并进。金军此番调度,意在关陕决战。 张浚自得军报后,深知此战关乎宋军存亡,遂召集诸路统帅至邠州大帐,共议大计。 是夜,大帐之内,诸将济济一堂,气氛凝重。张浚端坐主位,身旁立着熙河路经略使刘锡、泾原路经略使曲端、秦凤路经略使孙渥、环庆路经略使赵哲、忠州防御使吴玠等。帐外寒风猎猎,旌旗猎动,军卒持戟肃立,杀气森然。 张浚环视众将,沉声道:「金虏屠害我百姓,犯我疆土,至今未灭。先帝蒙尘,国家半壁。今金军再起兵锋,妄图扫荡关中,直取巴蜀。诸君皆西北名将,坐拥精兵十八万,正当以此一战,雪靖康之耻!」 诸将闻言,皆拱手称诺。 刘锡出列道:「今我军虽众,但金兵凶悍,娄室、讹里朵、兀朮皆为名将,不可轻视。末将愿统中军,合泾原、秦凤、环庆诸路,以守御为上,固关中之基。」 曲端乃宿将,沉吟道:「泾原兵精,骁勇善战,可为奇兵。金军南下,正需一战击破。末将请领本部兵马五万,合吴玠之军,先设防陇右,再窥机出击。」 秦凤经略使孙渥抱拳道:「孙某愿率本部及川中援军,占据险隘,断金军粮道,使敌军陷入泥淖。」 环庆经略使赵哲亦道:「我军步卒十二万,足以筑垒死守,以静制动。」 吴玠年少英勇,闻言笑道:「吴某虽不才,愿率忠州兵马一万,扼守险关,斩金虏为先登!」 张浚见众将士踊跃,心中大慰,道:「关陕乃天下咽喉,若失此地,川蜀不守。今日起,众将共誓,誓取关中,扫荡金寇!」 言罢,张浚亲持酒盏,敬于诸将。 当夜,邠州城外,火炬映天,军号震地,十八万西军集结。张浚登高誓师,令军士摩拳擦掌,人人奋发,关陕决战,一触即发! 第686章 淮东困兽 建炎二年秋,淮东镇抚使赵立立于楚州北门,仰望城头那猎猎飘扬的宋军战旗,心知此役已无退路。四野茫茫,江湖上的风声已然传来——山阳帮闻人杰利用自己的江湖关系网,封锁了所有通往楚州的补给线,如今城中粮草将绝,兵卒困厄,而城外金军围困日紧。 赵立沉声道:「贼终不舍去,惟有竭节死守此州而已!」 言罢,披甲上马,亲率麾下精锐推开北门,破釜沉舟,列阵于城濠之外。寒风萧瑟,军卒面色坚毅,唯有铠甲在微光中映出森然寒芒。赵立翻身下马,拔剑插于地上,朗声道: 「此战已至绝地,我等若败,满城老幼皆成金虏之奴!不进而退者,必遭溺死,我亦杀光怯战者全家!」 一番话掷地有声,众军闻言,无不默然,或握拳或咬牙,目中燃起绝死之志。 赵立环视士卒,目光如刀,随后亲自跃入泥泞的护城河,溅起水花,厉声道:「若有人敢退,我便让他死于此河!」 诸军轰然应诺,战意昂然。 赵立纵马前驱,挺矛直指金军大营,大喝:「金狗可敢出战?!」 金营之中,号角声骤起,尘土飞扬,数千铁骑倾巢而出,如黑潮翻滚而来。而赵立率军奋勇冲阵,如火焰烧入金人的汪洋大潮之中。城头守军遥望北门外的血战,已无路可退,亦无意再退,咬紧牙关,执弓搭箭,准备迎接最后的搏杀。 楚州城,一场不死不休的血战,已然拉开帷幕。 城外,金军铁骑列阵,铁浮屠的甲片在晨曦下泛着森冷的光。三百铁甲重骑,如同钢铁铸就的洪流,在号角声中缓缓推进。完颜宗弼帐前渤海千户李药师,手持铁锽,拍马而出,冷笑道: 「南蛮赵立,敢与吾单骑决胜否?」 赵立纵马出阵,横枪直指李药师,朗声喝道:「战场上凭刀枪见真章,何须多言!」 两骑如疾风骤雨,轰然交锋,枪锽交错,火星四溅。李药师力沉锽猛,连连劈杀,赵立沉肩避过,一枪疾刺,被对方格开。两人转马再斗,一时间,战阵中央杀气沸腾。 战至第三合,李药师忽然身形微侧,左腕下猛地甩出一缕银光,绳镖破风直袭赵立咽喉!赵立眼角余光瞥见寒光骤起,电光火石之间,急勒马侧身,险险躲过。李药师刚欲再发,却见赵立顺势一枪,如蛟龙出渊,枪尖破空,直贯其心窝! 李药师闷哼一声,双眼圆睁,身体被长枪贯穿,倒撞马下,尘土飞扬,鲜血染红了大地。 「贼酋已毙!」赵立大喝,「儿郎们,随我杀!」 金军五十大将勃然大怒,齐声咆哮,率三百铁浮屠军悍然冲锋。赵立手中长枪一挥,拏兵迎战,与麾下将士奋力拼杀,枪斩金将、刀劈铁甲,楚州兵卒悍不畏死,以寡敌众,血战到底。战场之上,铁浮屠沉重的马踏声如雷鸣,赵立亲自冲阵,枪挑敌将,顷刻间连斩数人。 金军阵脚大乱,铁浮屠虽强,但在赵立疯狂冲杀下,终被逼得节节后退,尸横遍野。楚州军士更是士气如虹,奋勇厮杀,血流成河。终于,五十大将尽数被诛,三百铁浮屠尽灭。赵立挥手命令擒拿生口,押回城内,将金军首级削去,尸骸尽数悬于楚州城墙之上,以示抗敌之志。 夕阳西沉,血色染红了楚州的天空,赵立立于城头,望着远方尚未退去的金军,冷冷道:「只要我赵立一日未死,楚州,便是尔等的地狱!」 楚州城北,潮河水面波光粼粼,金军船只沿河而上,旗帜迎风猎猎,甲士肃立,刀枪映照日光,犹如一片钢铁之墙。数十艘战船自观城而来,缓缓逼近楚州水门,意图封锁城中水道。 赵立立于城头,远眺潮河,目中杀机毕露。他厉声喝道:「金狗欲断我水道,殊不知此水正是尔等葬身之地!」旋即下令百余弓手持火箭登城而上,蓄势待发。 待金军战船行至城下,赵立猛然挥手:「放!」 刹那间,火箭破空,如流星般划过长空,呼啸着扑向金军船只。只听「砰」「砰」数声,烈火顿燃,瞬间席卷船帆。狂风助势,火光冲天,浓烟滚滚,火舌吞噬着甲板和桅杆,金军哀号声四起。 「快救火!」金兵慌乱地向河中泼水,试图扑灭烈焰。然而,赵立早已料敌先机,待金军分心救火之际,他再度一挥手:「放!」 城门骤开,楚州军士如猛虎下山,挥刀策马冲杀而出,杀入金军船队。火光映照下,楚州军如战神临凡,铁甲鲜血淋漓,长枪大戟横扫,杀声震天动地。金军被火势逼退,又遭两面夹击,顿时大乱,许多人惊慌跳水,奈何烈焰翻腾,江面亦化为炼狱,溺毙者无数。 潮河之上,战船残骸浮沉,焦木遍水,河岸血流成渠,尸横遍野。赵立策马立于岸头,冷眼看着潮河被金人尸体填满,拭去枪上血迹,森然道:「贼酋倾国而至,休想渡我楚州一步!」 夜幕降临,楚州城头灯火通明,赵立披甲端坐,怒火中烧。他挥笔疾书,命人三次送往金营。 「尔金国拥金帛万艘,吾以楚州全师,择地决战,能各列大阵较胜负,亦英雄也!」 金军大营,完颜宗弼端坐于中军大帐,听完赵立书信,脸色铁青,怒道:「匹夫无礼!区区楚州,竟敢猖狂至此!」 一旁的完颜斜也神色凝重,沉声道:「赵立非等闲之辈,今日焚舟,已显其胆略,若与之列阵决战,恐伤亡惨重,不可轻敌。」 完颜宗弼攥紧拳头,沉默不语。他虽桀骜,然此刻也不得不承认,赵立勇猛非常,非可轻取之敌。 三封战书送至金营,三次皆未得回复。赵立立于城头,仰天大笑,厉声道:「金狗鼠辈,只敢围城,岂敢与我堂堂一战乎?!」 夜风呼啸,金军大营中,完颜宗弼神色阴沉,不答。 燕京大兴府,金主完颜吴乞买升朝,群臣武将列班于殿上。此时金宋大战已近三年,宋廷虽退守江陵,然张浚据秦凤,赵立坚守楚州,江南亦有明教强兵使东线不得近大江一步。关陕之地,完颜娄室久未能定,陕西监战完颜阿卢补急奏,请兵平乱。 完颜吴乞买坐于殿上,虎目扫视群臣,道:「娄室远征关陕,迟迟未能定乱,朕已遣使促战。今日复闻张浚整兵秦州,谋夺永兴,洛阳以西战局亦未明朗,诸公有何良策?」 正白旗主完颜宗翰出班,拱手道:「南宋西军威势不减,绥怀之策有所不足。前次用兵,未能集中兵力尽歼敌寇。今陕西五路兵马仍强,若能并力攻取,可一举扫平。」 镶黄旗完颜宗幹闻言,冷笑道:「关陕若不定,南军尚有北顾之力,荆鄂之地便不易取。今秦凤之敌未除,楚州赵立亦是硬骨,张浚若趁势北攻,势必牵制娄室。若遣精兵一员良将镇关中,便能一举荡平。」 金主吴乞买沉吟片刻,道:「朕亦有此意,今挞懒已定江北,兀朮正随军南下。然关陕事重,谁可堪此大任?」 正红旗完颜希尹出列奏道:「关陕之地非久战所宜,若用猛将力取,恐流寇四起,终成大患。今宜遣位望隆重、恩威兼济之臣往镇,可安定人心。」 完颜宗翰点头道:「诚如兀室林牙所言,若以皇子右副元帅讹里朵或斡本、兀朮中之一人总领关陕,必能早定。」 群臣多附议,完颜吴乞买大喜,遂道:「娄室往者所向辄克,今使专征关陕,久未定乱,岂是因怠战而自保乎?今即命完颜宗辅弃淮西为陕西经略使,完颜宗弼随军协力讨伐,限半年打穿成都。」 遂遣旨传至陕西,令完颜娄室与完颜宗辅合军进取秦凤、关中,并命完颜宗弼随完颜宗辅出合势西进,南北夹攻,以靖西疆。 金旨传下,各路金军随之调整。完颜宗弼接诏后,知此战乃两线并举,西拒宋军,东围楚州,心中暗自计议:「楚州赵立虽孤城难守,然城中死士甚多,若不速战,则恐添变。」于是下令催兵,令完颜昌全力攻楚州,自己则随完颜宗辅移军洛阳,伺机西进。 而完颜宗辅得命,率精兵六万,自淮西取道洛阳,连通关陕战线,试图策应完颜娄室,并策动汴京南下攻势。 金军调动,风声鹤唳。关陕、西京、淮东,各处战火将燃,决战已近在眼前! 楚州只剩完颜昌大军围困,赵立派杨柳金突围求援,宿迁吴城镇上,杨柳金策马而来,身后五十亲随骑士紧随,刀枪映照夕阳,甲胄肃然。他翻身下马,环顾四周,见土豪徐宗成、卫进、赵琼等人已聚集堂上,脸色不善。 杨柳金拱手朗声道:「诸位乡贤,我奉赵将军之命,来招集民兵,共图解围楚州。金贼虎视眈眈,若楚州不守,吴城何以独存?」 徐宗成冷笑一声,拍案而起,厉声道:「杨柳金!你还敢来吴城?满家父子,良贱皆因你而死,今日你竟还敢厚颜至此?」 杨柳金面色微变,暗自警惕,沉声道:「今日乃存亡大义之事,私人恩怨何足挂齿?徐宗成,你身为此寨之主,当知金贼狼子野心,一旦楚州陷落,宿迁必不能独善其身!」 赵琼坐于一旁,默然不语,卫进却站起身来,狞笑道:「杨柳金,休要巧言令色!你赵立狂妄无比,平日视我等如草芥,如今兵败孤城,才来求助,凭什么要我们为你拼命?」 杨柳金察觉情势不妙,往后退了一步,低声对身后亲随道:「若有不对,速速杀出!」 然而,徐宗成已冷喝道:「来人!拿下杨柳金!」 话音未落,四周埋伏的家丁蜂拥而上,杨柳金拔刀格挡,然寡不敌众,被乱刀砍翻在地。他怒目圆睁,咬牙道:「匹夫!吴城必亡于金贼之手!」 徐宗成狞笑道:「我宿迁存亡自有定数,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随即命人割断杨柳金的脚筋,以枣木大枷锁颈,将其悬于井口之上。杨柳金浑身血流如注,仍咬牙怒骂:「尔等卖国贼,必遭天诛!」 话音未落,卫进猛然一刀刺穿其腹,杨柳金身躯僵直,鲜血顺井口滴落,顷刻间气绝。随后,徐宗成命人将其尸体扛至清河,弃入江中,余下五十亲随尽数屠戮,仅有一二人趁乱逃脱,狂奔回楚州报信。 楚州城头,赵立披甲而立,望着金军围城已紧,仍不肯退缩。忽闻亲随飞奔来报:「杨柳金已死,宿迁拒援,赵琼等人再度剃发投降挞懒!」 赵立闻言,面色骤变,手中长枪狠狠戳地,发出沉闷之响。他猛然咬破指尖,鲜血滴落,提笔写下血书,字字愤怒自责: 「孤军未能得援,皆吾之过,然楚州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他将血书张贴于城中示众,众将士见之,无不泣下。然援军已绝,楚州存亡,只能靠赵立最后一战! 第687章 庐山宣言 永乐九年九月十八黄昏,浔阳楼灯火通明,依旧是江州城中最热闹的去处。江州自古为吴头楚尾三省通衢,九派流通,行旅商贾、士子游侠、绿林豪客、僧道术士,无不云集此地。今夜楼中人声鼎沸,因为有人从邻近的庐山带来一份即将震动天下的文檄——「庐山宣言」,其文义激昂,词锋直指金虏暴行,更当众揭露南宋朝廷的无能与怯懦,并宣告「大明」立国之志。 『告天下军民书 金虏南侵,已逾三载。狼烟遍地,生灵涂炭,江北千万百姓沦为腥膻,大河上下,血泪横流。彼虏乃北地蛮夷,不知仁义,未识礼法,残害我汉家子弟,驱我同胞为奴,行焚杀奸掠之暴,施灭绝天伦之恶。驱使降贼,纵土寇为虐,焚城劫舍,掳掠妇孺,或贩北地为奴,或充军中淫乐,其行种种,皆为天地不容、人神共愤之罪! 三年以来,金虏铁蹄所至,西至秦凤,东临潍水,南逼湘赣,二踏江淮,兽蹄所至,庐舍为墟,凡宋民之所居,莫不受其荼毒!试问:自五胡乱晋以来,何曾见如此普遍之残虐?自唐室倾覆之后,何曾有如此规模之浩劫?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此非某一朝一代之祸,而是我炎黄子孙存亡之战! 然则宋廷昏庸,君臣苟且,不思御敌,反纵虎归山。昔者靖康之祸,二帝北迁,天下震骇;今者江陵退守,半壁江山危如累卵。明诏放弃扬州以北大半壁江山,北人归北,任其剃辫左衽永堕腥膻,黄河决堤,又纵敌蹂躏江淮,置千万生民于不顾;忍受金贼册立伪齐,听任奸贼窃据华夏,割裂中原,践踏三京故土!试问康王构,可知万民之愤怒?试问江陵诸公,可见国破之危亡?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临到最后关头,唯有拼全民族之生命,以救国家生存!今日金贼逼迫,宋廷苟安,若坐视不理,待其铁骑南踏,舟入崖山,则再无可退之地,再无可存之民。惟有举国同仇敌忾,举兵奋战,方能换取我汉家血脉之存续,河山之再兴! 天下者,天下人之天下,岂可为一家一姓之私产?若江山只应父传子继,则吾等今日理当受夏桀之后裔所治,何来商汤之兴?若天下归属永无变易,则周武何以放勋伐纣,光复礼仪?宋之天下,本非天授,赵家皇权,又岂可万世永占? 昔赵匡胤黄袍加身,挟禁军之威逼迫柴氏孤儿寡母,夺取天下,已是不义。幸赖其平定五代十国之乱,庶可掩此恶名。然其弟赵光义继位,阴谋篡夺,斧声烛影,至今不敢明言,遂使大宋之根基本已不正。百年之后,此业果报,复归赵氏:李煜风流才子,转生为赵佶,穷奢极欲,误国误民;孟昶偏安怯懦,转世赵桓,软弱无能,江山拱手而让!此正天道循环,报应不爽! 有宋百余年,重文轻武,自废武功,依赖岁币,养虎为患。靖康元年,敌寇围京,宋室惊惧,然文官误国,冗政如故,竟令种师道等老臣掣肘难施!河北康王,号称聚兵勤王,却避战绕道,逃至商丘,见死不救,父兄蒙难而独存,何其不忠不孝!及至登基,所用皆黄潜善、秦桧等碌碌鼠辈,任其议和苟安,割地弃民。 天下者,万民之天下,赵氏不过代管八州,何敢视为私产?其既弃土割民,纵敌南侵,则已自绝于天下!今日之世,谁当主江山沉浮?唯有天下万万百姓,唯有炎黄世胄,共同决之! 自我明教传入中土数百年,教义所昭,乃光明普照、解民倒悬之道。然世间黑暗未除,残暴之政依旧荼毒苍生。先皇赵佶荒淫无道,为一己奢欲,竭江南之财力,大兴花石纲,百姓家破人亡,生民困苦流离。先十三兄故圣公方腊,悯斯民之疾苦,揭竿青溪,讨逆暴君,然终究未能成就大业,反使天下陷于兵火之灾,天道不佑,教门蒙难,遂陷低潮。 余方氏梦华,承先兄遗志,于危亡之际受命掌教,审时度势,忍辱负重,以保残存之力,潜伏江南,休养生息。数年间,江南再度繁荣,百姓得享太平;更遣舟师航海,拓疆东海外岛,远播文明。金虏即将南侵之际,舟山军不忍亿万生灵陷于水火,遂拓土东海,救北地同胞二兆于倾覆,后复率舟山军精锐北上抗金,屡战屡胜,先有犁庭扫穴于辽南,后又入援维扬坚守四十三日,以血战全歼金虏整编一旗,粉碎『满万不可敌』之狂妄,扬我华夏之威!纵观宋室鼠辈,屡败屡退,偏安西南,弃土弃民,若此等庸主无能之辈尚妄称天命,天下何其不幸! 今者,天下已乱,赵氏既绝民望,金虏、齐寇则更是异族外贼,不足与论。我大明,承光明大道之志,将于东南开国定基,誓以天命归于民权,奠四民平等之基,立主权在民之制,废家天下之桎梏,自此改写秦皇以降之旧规,开千古未有之新纪。凡我炎黄世胄,皆可受光明开化,明尊之下,众生平等,权责相统,民有其国,而非臣服于一家一姓之私产,更非虏丑之奴隶。 大明立,天下新!自此,帝皇治乱之梦魇永绝,王朝兴衰之轮回不再,吾民当共建乐土,共趋大同! 是故,今我明教义军,以天道为旗,以众生为念,誓死抗金,光复九州!凡不甘沦为秃辫左衽永世为奴者,当起而应战,地不分东西南北,人不论男女老幼,皆有守土抗战之责任!或执戈于前,或因粮于后,或出谋于策,或呼号于市,皆可为国效命! 吾等当铭记:割地求和,便是千古罪人!放弃主权,便是华夏之耻!此战,非胜不可!全军上下,庶民百姓,皆当抱定牺牲一切之决心!唯有牺牲到底,抗战到底,方能换得山河无恙,子孙永不为奴! ——永乐九年九月十八,明教教主方梦华檄于庐山』 「听说了吗?方教主正式宣告起兵,还要开国称帝!」——一名挑着货担的商贩压低声音议论。 「听来不像是造反,而是正义之师啊!她骂得没错,若非宋廷割了淮扬,咱这江州也许早沦为金虏铁蹄之下!」——一旁的船伕狠狠啐了一口,面色愤慨。 「啧!她说什么『四民平等,主权在民』,真当这天下人能不分贵贱?圣人有云,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岂是一女子胡言乱语能改的?」一名身着儒袍的士子冷哼。 「嘿!先生倒是好笑,宋朝君臣可曾护得住你读的圣人之道?你家《大学》《论语》都快给金狗烧光了,怎么还帮赵家说话?」一名壮汉粗声大气反驳。 「此话倒是不中听,明尊之下众生平等,这才是真正的王道!」角落里,一名身穿灰布道袍的摩尼教徒满脸激动,捧着手中传抄的檄文,口中喃喃:「光明降世,圣姑终于显化,这是天命啊!」 「哈哈哈,天命?有天命的不是说自己是天命,而是百姓说是才算数!」楼上,一名腰系长刀的绿林好汉朗声大笑,「不过,这檄文念起来倒让人热血沸腾,比起那赵构缩头缩脑的狗屁诏令,这才像是一统天下的霸主!」 「依我看,这『大明』是要分天下而治,倒不如说,这世道就跟五代十国时一样,群雄逐鹿,天下未定。」——另一名书生捋须感慨。 「群雄逐鹿?那你说,谁胜谁败?」 「金虏横行,南宋自废武功,方教主兵强马壮,还有海上势力,可谓雄踞东南,说不定这天下,真要姓方了!」 「姓方不姓赵?嘿嘿,这可是造反啊……」有人压低声音。 「赵官家早就自己弃了大半个天下,哪还轮得上我们来说造反?」——先前那位商贩冷笑:「赵构传旨放扬州,弃北地百姓,这天下早不是赵家的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一名地头蛇模样的人摸着下巴,「方教主一开始是打金人,现在怎么也要打宋廷了?这要怎么个打法?若是金虏再南下,这大明跟大宋,会不会两败具伤?」 「说得有理啊!大明固然振奋人心,可若与宋廷内斗,岂不让金人坐收渔翁之利?」——一旁的老者敲了敲桌子,目光忧虑。 「嘿!老丈,你这话说得错了!」刚刚那名绿林大汉哼了一声,「大宋本来就跛脚,如今偏安西南,根本无力抗金,还妄想当正统?若非方教主出兵赶跑过江的金虏,咱江州早就跟北地一样剃辫子了!宋廷根本不配再谈中原正统!」 「可是这方教主毕竟是女子,江湖上虽然传她智勇双全,可当真能定鼎天下吗?」有人质疑。 「哈哈哈,女子又如何?方教主孤军守扬州四十日,全歼金虏;赵官家从大名府逃到江陵,屡战屡败!谁雌谁雄,天知道!」 此言一出,满座哄堂大笑! 「有理有理!」 「这可是说到点子上了!」 众人笑闹之间,浔阳楼的酒却愈发烈了,讨论声也越来越热烈。有人振臂高呼「大明万岁」,有人则忧心天下争乱,还有人暗暗思索,该如何押注这场时代的赌局。 然而无论如何,这个夜晚过后,江州已无人不知,无人不言——天下,将变了! 第688章 西军生隙 建炎二年秋,张浚驻节邠州,访察风俗,罢斥贪官,搜罗豪杰,以兴复关陕大计。彼时陕西形势险恶,金兵虽连年征战,然其势未衰。完颜娄室驻兵关中,伺机南下,狼主完颜吴乞买又遣完颜宗辅、完颜宗弼两军增援镶黑旗完颜娄室和完颜撒离喝。张浚深知,若无一员能震慑敌胆的大将,恐难以服众,遂思曲端威名素著,乃承制筑坛,拜曲端为威武大将军、知渭州事,令其督军拒敌。 当日,渭州城南三十里外,依山筑坛,旌旗蔽日,战鼓隆隆,十八万宋军列阵环立,士卒持戈肃立,戎装赫赫。张浚端坐高坛,亲率众将,于坛下设香案,奏告天地。 曲端身披银甲,腰悬龙泉宝剑,昂然登坛。张浚执节授印,朗声道:「自靖康以来,中原板荡,国步艰危。今兀术、娄室南侵,关陕之地危如累卵。曲端屡战贼寇,威名远播,今授威武大将军,专督关陕兵马,望公誓平贼虏,扶社稷于将倾!」 言毕,三军齐呼:「曲经略千岁!」 军士欢声雷动,战旗飘扬,声震百里。曲端接印受命,面北遥拜,拔剑向天,慷慨誓曰:「端受国恩,誓杀金贼,复我疆土,若有退怯,甘受军法!」 张浚大喜,封酒三斛,赐黄金百两。曲端遂率军屯宜禄,整饬兵马,预备迎敌。 不数日,金军渡河南下,镶黑旗梅勒详稳完颜撒离喝率两万铁骑直扑环庆,妄图夺取关中门户。曲端得报,令吴玠等率军迎敌于彭原店,自己亲率主力屯兵宜禄,以策应之。 完颜撒离喝率军至彭原店,见宋军兵力单薄,遂命军士列阵推进。他素来骁勇,曾随完颜娄室南征北战,数克宋军,此次志在必得,遂亲率铁浮屠三千为前锋,企图一举突破宋军防线。 吴玠统步骑一万五千,扼守山隘,见金军来势汹汹,遂布下疑兵之计。金军铁骑凶猛冲锋,吴玠命部将杨政、王彦各领五千人设伏左右,两翼弓弩手千余隐于林间,伺机而动。 吴玠令偏将杨政率轻骑千人佯作不敌,假意败退,引诱金兵追击。完颜撒离喝不疑有诈,亲率铁浮屠穷追不舍,直入宋军伏击之地。 完颜撒离喝自恃镶黑旗勇猛,亲率铁骑三千冲锋,鼓声震天,箭雨如蝗,直扑宋军前阵。吴玠沉稳不动,待敌军逼近三十步,方才大喝:「放!」 霎时,伏兵四起,劲弩攒射,滚木礌石自山坡滚落,金军阵脚大乱。吴玠乘势纵兵冲杀,宋军士气高涨,斩杀金兵无数。战鼓齐鸣,劲弩齐发,箭如雨下。金军铁甲虽厚,仍被射倒不少,随后宋军精骑四面冲杀,硬生生将金军围困阵中。 完颜撒离喝措手不及,慌忙下令撤退,然宋军已断其归路,激战良久,金兵死伤惨重,完颜撒离喝大惊,急令后军接应,未料宋军步步紧逼,无法撤退,折损过半,狼狈遁走,被逼至一座土丘上,惊惧之下,竟当众落泪。 金军见主将失态,士气顿挫,纷纷溃败。宋军乘势追杀,斩敌三千,金军狼狈北遁。此战后,完颜撒离喝因当众落泪,被金军讥笑为「啼哭郎君」,沦为军中笑柄。 完颜撒离喝回至金营,满面惊惶,垂泪道:「吴玠用兵如神,兵强马壮,吾军再战,恐难胜矣!」 消息传至曲端军中,众将大喜。曲端遂传令诸军乘胜追击,收复环庆诸地,关陕军威大振! 此役之后,宋军士气昂扬,金军于关陕再难进寸步,吴玠之名更为震动西北! 镶黑旗主完颜娄室闻完颜撒离喝兵败,大怒曰:「环庆乃陕西门户,若不能攻克,则关中难图!」遂命大将特木勒、斡鲁补、讹鲁浑等率兵五万,再次犯境,誓要一雪前耻。 吴玠方才大破撒离喝,正值锐气方盛,见金军再至,意欲乘胜再战,遂据守彭原店,率军两万迎敌。吴玠本以为可仗险坚守,未料金军精锐尽出,完颜娄室命铁浮屠冲锋,特木勒、斡鲁补两翼合击,宋军渐不支,死伤惨重。 吴玠困守彭原,数次遣使向曲端求援,而曲端驻军泾州,见金军势大,反令吴玠放弃阵地,退守秦州。吴玠怒道:「金贼锐气方炽,若我军一退,关陕大局不保!曲经略乃陕西大将,怎可贪生畏战,坐视金军纵横?」遂不听调遣,誓死固守。 完颜娄室见吴玠无援,命大军围困三日,箭矢如雨,吴军浴血死战,力竭粮绝。吴玠知大势已去,乃披重甲,率精锐千余,夜半突围而出。金军穷追不舍,吴玠断后,力斩金将数人,方才逃脱,军士折损大半。 完颜娄室纵兵焚邠州,掠杀无算,关中震动。 吴玠溃军至泾州,入城见曲端,大怒道:「曲经略拥兵不救,致我军血战孤城,折损万余弟兄!此等行径,岂不令将士寒心?」 曲端冷然道:「你身为前军主将,不听节制,孤军死战,致大败亏输。今番之败,非吾不援,而是汝恃胜轻敌,自蹈死地。」 吴玠怒不可遏,拔剑厉声道:「曲端无义,纵敌屠城,竟还敢推罪于我?」众将急忙劝解,二人终不欢而散。 曲端遂以吴玠不遵节制,失军败阵为由,上书张浚,劾其擅专军务,削去吴玠总管之职,降为武显大夫,仅留一军防守凤州。 吴玠闻之,仰天叹道:「国难当头,竟有此等相残之事!」遂拂袖离去,自此与曲端势如水火,陕西军内部分裂,大宋抗金之势更添一重险阻。 张浚调度关陕诸军,谋定出战事宜。闻完颜娄室孤军深入,意欲会诸路兵马迎敌,遂召各将商议。 曲端独言道:「平原广野,贼便于冲突,而我军未习水战。金人新造之势,难与争锋,宜训兵秣马,固守关陕,待机而动。十年之内,不可妄战!」 张浚不悦,道:「金贼纵横无忌,吾等若不迎战,岂能坐视敌骑南下?」 曲端沉声道:「将军之道,在知己知彼。非不欲战,然战机未至。」张浚虽不满,然当时尚未深疑曲端。 时有言者于张浚前进谗,言曲端养兵自重,有跋扈之心。张浚本信赖曲端,然闻之渐疑,遂遣本司主管机宜文字张彬往渭州,以招填楚军为名,实欲探查曲端虚实。 张彬至渭州,曲端设宴款待。席间,张彬试探道:「公素忧虑陕西诸路兵马不得尽合,及财物不足供战事。今张公亲至,兵合财备,娄室孤军深入,我合诸路兵马合击之,不难取胜。今不出击,倘若讹里朵并兵而来,又当如何?」 曲端叹道:「不然!兵法先较敌我优劣,必先计吾不可胜与敌之可胜。今敌可胜者,仅娄室孤军一事;然彼兵技之习,战士之锐,分合之熟,无异前日。我不可胜者,亦仅诸路合兵一事;然将帅移易,士卒未练,兵将未曾相识,所以待敌者,亦未见有异于前日。」 张彬道:「然则,公意为何?」 曲端正色道:「万一轻举,脱不如意,虽有智者,亦无以善其后。敌来侵吾,因粮于我,金军来去自如,而我自救不暇,是以我尝为客,彼尝为主。今当反之,精练士卒,按兵据险,使我常有不可胜之势。」 他顿了顿,又道:「待彼数年间,春不得耕,秋不得获,势必取粮于河东。届时,我乃为主,彼为客,不出两年,金军粮道困绝,自然崩溃。我再乘之,可一举灭敌!」 张彬闻之,暗忖:「曲端所言虽合兵法,然与张公主张迎战者大相径庭,且其言辞坚决,不肯出战,莫非真有异志?」遂归邠州,将曲端之言如实回禀。 张浚闻之,脸色沉重,默然良久,低声道:「曲端之策,固然合于守战之道,然若坐困关陕十年,我宋室能支撑至彼时乎?」 又念及朝中有言曲端擅专兵权,欲养陕西劲兵自成一军,心中疑虑更甚,遂低声道:「曲端……恐非我腹心之人。」 自此,张浚对曲端渐生疑忌,二人嫌隙日深,陕西军心亦悄然动荡。 此时环庆路经略使赵哲奉命北伐,率军攻取鄜州、延州。赵哲素有胆略,调度得当,先以偏师佯攻鄜州,引金军主力出城迎战,再伏兵两翼,乘势反击,大破金兵,攻入城中。鄜州守将蒲察思温力战不支,弃城北遁,鄜州遂克。 赵哲趁势再进,攻打延州。延州地势险峻,金人据城坚守,不敢出战。赵哲遂令偏将李允文率精兵夜袭北门,另遣大军鼓噪佯攻南门。金兵见南门攻势凶猛,尽遣城中兵力防守,李允文乘虚破城,延州遂陷。金守将完颜乌带突围而逃,赵哲收缴大量粮草战具,振旅凯旋。 捷报传至邠州,张浚大喜,召诸将庆贺。席间,他高举酒杯,朗声道: 「金贼不足惧也!昔年李纲坚壁清野,能以寡御众;今吾以大军破敌,金人溃败如斯,何足道哉?」 曲端闻言,沉吟片刻,未置可否。张浚转向吴玠,道:「吾观金军亦非神兵,不过尔尔。吴将军有何高见?」 吴玠拱手道:「赵经略取鄜、延二州,固是大捷,然金兵向无败绩,骤然失地,必定全力反扑。今宜固守战果,而不可轻敌深入。」 张浚却不以为然,笑道:「金军不过尔尔!昔日王师败亡,不过统御乖方,兵力分散耳。今吾手握劲旅十八万,若再得数捷,岂不可复三秦之地?」 曲端见张浚言辞狂傲,心中暗叹,然知其志在进攻,已难劝阻。吴玠却忧心忡忡,低声对弟吴璘道:「金人败而未亡,此时张公锐意北进,恐有不测之忧。」吴璘点头称是。 此时,完颜娄室已得知鄜、延失守,大怒之下,遣镶黑旗贝子完颜活女率精锐三万南下,誓言夺回失地。大战的阴云,悄然笼罩关陕。 第689章 少华山之殇 川陕宣抚使张浚驻节邠州,锐意进取,力图收复失地。近日吴玠大破金军,威名日隆,而曲端却按兵不动,二人嫌隙渐深,张浚对曲端亦渐生疑。 泾原知府王庶与曲端早就文武不和,闻此消息,暗自窃喜,遂谋定良策,欲借机打击曲端,使其彻底失势。 张浚于邠州大帐召集群将议事,商讨陕右战局。席间,王庶出班奏道:「今金人势盛,然华州乃关中咽喉,若能收复,则陕右防线得安,关中震动。吴玠勇略兼资,下官请令其率兵三万,直取华州!」 吴玠闻言,微微颔首,似有意动。张浚亦觉此策可行,遂转头问曲端道:「华州近少华山,多义军流亡,曲经略以为何?」 曲端深知王庶居心叵测,略一沉吟,缓缓答道:「少华山义军,多是流亡军民,亦有不少亡命之徒。他们久据山林,自成一势,若使之为用,或能助我恢复华州;然其行事不羁,亦恐难以驭之,须加谨慎。」 王庶闻言,立即冷笑一声,起身奏道:「曲经略竟敢与贼寇私议招纳,莫非别有用心?若非通贼,何不主剿?」 张浚闻言,眉头微蹙,目光转向曲端,帐中众将亦窃窃私语,气氛一时紧张。曲端心知中计,脸色微沉,朗声答道:「少华山贼众万余,剿之则劳师动众,恐误大局,若可分化招抚,收为己用,未尝不可。此乃权宜之策,何来通贼之嫌?」 张浚沉吟未决,而王庶已露出得意之色,心想:「此言已足为柄,待日后进言弹劾,便可置其于死地。」 然张浚毕竟老谋深算,未被王庶一言带偏,遂拍案道:「少华山贼寇之事,待我再议。吴防御使,华州战机不可失,汝速整兵三万,即刻出征!」 吴玠领命,踌躇满志,遂率兵东进。曲端见大势已去,心中忧虑,不知王庶下一步又将如何作祟。 而王庶则暗暗冷笑,心想:「吴玠若胜,必益其声望,使曲端更受压制;若败,亦可借机打击二人。无论如何,曲端在张公心中,已无昔日之信任,吾计已成矣。」 关陕局势,波谲云诡,暗流汹涌,一场更大的权谋之争,已悄然展开。泾原知府王庶乘曲端与吴玠不和,巧言进谗,使张浚疑心曲端通贼。曲端见势不妙,唯有自告奋勇,向张浚请命剿灭少华山义军,以示忠诚,并为日后对抗金军扫清后患。 张浚见曲端主动请缨,颔首道:「曲经略既有此志,当速定军务,勿误战机!」曲端遂整编六万精兵,急赴少华山,欲在金军南下前,彻底荡平关西绿林。 此时,少华山中亦是愁云惨淡。 原大寨主九纹龙史斌因数月前率军攻略汉中,企图入蜀称王,却遭守将吴璘迎击,败回少华山,被迫卸任,如今安养于后山。寨中事务由原二寨主青面兽杨志与四寨主火船工张岑主事。 然而,山寨境况已大不如前。 由于河东金军推行剃发易服,义军出入受限,原本仰仗的绿林供给线断绝,寨中粮草日渐短缺。幸得银霸王杨再兴与五火凤高娴从河东绿林赶来援助,然因路途受阻,他们也带不来足够的粮草,眼下山寨已近绝粮。 当日议事堂内,众人正在商议对策。 杨志面色凝重,道:「粮草不足,若再无外援,最多可撑月余。诸位可有良策?」 张岑苦笑道:「前日遣人下山劫粮,反遭官军围剿,可见宋廷已对我等起戒心。如今汉中、关中皆非久留之地。」 杨再兴怒道:「莫非要弃寨四散?咱们当年誓言要共守少华,如今怎能临难而退?」 高娴叹道:「再拖下去,只怕不用宋军攻打,寨中兄弟便要活活饿死了。」 诸人正自沉吟,忽有探子急奔入堂,大声疾呼:「寨主,外面来了大军,围住少华山了!」 杨志、张岑等人闻言大惊,连忙上山远眺。 只见山下旌旗蔽日,战鼓隆隆,泾原路经略曲端亲率六万大军,步骑相合,将少华山围得水泄不通。大军营地绵延数里,拒马、炮车、云梯尽数摆开,显然有备而来。 杨再兴怒发冲冠,厉声道:「这曲端倒是狗胆包天!咱们在此抗金,他竟来围剿自己人?我等血战突围,与他决一死战!」 杨志却沉吟片刻,道:「曲端此举,定非一时兴起,必是朝廷已疑我等有异志。他既兴大军来剿,必不肯轻易罢休。正面硬拼,非亡即伤,须得另谋他策。」 张岑皱眉道:「那依大哥之意,该如何应对?」 杨志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此战非战力可决,若能拖延,则或有转机。我们可据险而守,同时遣人下山,探听朝廷动向。若能上表自明,或可免此劫。」 杨再兴冷哼道:「叔父还在妄想招安?这曲端狗贼既已围山,哪还会给我们这个机会?」 杨志苦笑道:「若非招安,便只能突围而走,可是咱们往哪里去?河东剃发,蜀道难行,南下则是官军围堵,若无后路,只能死守此地。」 高娴沉吟道:「眼下不宜内耗,当以脱困为先。可派人去探查曲端军中有无可联络之人,同时另遣人向江南梦华姐传信,看看能否借力东南。」 杨志点头道:「此计甚好。杨再兴,张岑,你们带人去布防,准备应敌。高娴,妳与我商议派人下山之策。」 众人得令,各自行动。而少华山外,曲端大军已然逼近,一场恶战,即将在这片群山之中爆发…… 曲端大军围困少华山,杨志、杨再兴率众据险死守,双方连日激战,胜负未分。 曲端见攻势受阻,亲自统军而来,立马阵前,举刀大骂:「青面兽,寻死狂徒!前时梁山反叛,恨我不得手刃贼首,今日尔等竟敢造次!天兵至此,尚敢顽抗?定叫你们个个碎尸万段,扒骨抽筋!」 杨志见状,怒不可遏,拨马出阵,高声喝道:「曲狗!杀剐不尽的烂官!你这帮贪赃枉法之徒,也配称天兵?休要嘴上逞能,待洒捉得你时,叫你骨肉成泥!」 正言间,杨再兴已是按捺不住,大叫道:「你敢辱俺叔父,洒家便杀你狗头!」 说罢,催马挺枪直取曲端。不待他杀至,曲端阵后跃出一将,乃是都统制张中孚,持枪迎战,喝道:「草贼休得猖狂!」二人纵马相交,顿时杀得难解难分。 杨志见状,忙令张岑出马夹攻张中孚。不料曲端军中又出一将,乃张中彦,挥枪拦住张岑,二人亦斗作一处。 这一番厮杀,尘土飞扬,喊杀震天。 张岑与张中彦酣斗二十余合,忽然手起一铁桨,正中张中彦坐骑头颅!那马惨嘶一声,前腿跪地,张中彦猝不及防,翻身落马,手中铁枪也跌落尘埃。 张中孚见弟弟落马,正要策马来救,岂料杨再兴大枪一抡,死死缠住,使他脱不开身。 张岑见机不可失,举桨便要结果张中彦。危急关头,曲端亲自拈弓搭箭,一箭正中张岑腰胯!张岑惨叫一声,从马上栽落,忍痛欲爬起时,康随纵马赶至,一刀砍下张岑首级! 张中彦趁机翻身爬起,连滚带爬回阵,夺马再战。 杨志见张岑战死,又见康随驰援张中孚,心中大乱,军心不稳。曲端见状,亲自擂鼓,宋军一齐卷杀过来,势若雷霆! 杨志大败,且战且走,带残兵退入少华山,勒兵固守。 曲端趁势围山,调遣攻城器械猛攻数日,然少华山天险易守难攻,始终难以突破。 杨志命人在山道深设鹿角,滚木礌石布满要道,又命杨再兴领精锐游击,趁夜突袭宋军辎重,断其粮道,扰其营垒,使曲端大军疲于奔命。 几日后,曲端见兵士困乏,伤亡日增,心知难以强攻,遂下令暂缓进兵,围困少华山,意图待粮尽兵疲,再图全歼。 然此时少华山,义军大寨中,杨志望着营中饥色满面的众人,沉声道:「再拖下去,只能坐以待毙,今夜务必突围!」 史斌、杨再兴、高嫻皆面色凝重。 史斌叹道:「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回关中,这等死地,硬拼也无胜算。」 杨再兴冷笑道:「大寨主这话可是认输了?老子就是死,也要杀出一条血路!」 高娴亦道:「再拖下去,等到内乱起时,我们连拼命的机会都没有了。」 杨志点头,手指地图,沉声道:「如今山上粮尽,喽啰已有人逃亡,山寨再无可守之理。曲端虽围山已久,但阵中有一处薄弱。」 杨再兴双眼放光:「哪处?」 杨志冷笑道:「康随。」 史斌皱眉:「康随虽是个酒鬼草包,终究是宋军大将,莫非兄弟有旁的计策?」 杨志道:「康随此人,嗜酒贪功,且军纪松弛,昨夜洒家已派探子查过,他营中军士多在夜晚贪杯,一旦醉后,防备必然松懈。咱们选他这一路突围,胜算最大!」 高娴点头道:「此计可行。但突围后如何?是奔雁北,还是转投江南?」 杨志道:「先杀出再议!」 夜深,少华山静悄悄的。义军数百精锐身披黑衣,缠裹布帛,悄然摸向康随大营。 康随营地内,果然军士三三两两酩酊大醉,巡逻懈怠,防守松散。 杨再兴低声道:「真是个酒懵子!兄弟们,杀!」 霎时间,杀声四起! 杨再兴手中大枪如龙,率先冲入,一枪一个,杀得宋军惊叫四起。高娴亦挥舞双刀,斩敌无数。 杨志大喝:「冲!」 义军如利刃般直插敌阵,康随仓皇奔出,见营内大乱,正待整军迎战,杨再兴已挥枪杀至。 「康随!你这狗官,吃俺一枪!」 康随大惊,连忙招架,两人激战三十余合,康随渐感不支,心中胆寒,拨马便逃。 杨再兴哈哈大笑,挺枪直取,一枪正中康随后心,将他钉死马下! 义军士气大振,杀声震天,宋军惊恐溃散,少华山义军终于撕开口子,突出重围,杀入夜色之中! 义军方才突围未久,曲端大军已自后方追至,万余骑兵如同潮水般滚滚压来! 杨志勒马回首,望着后方黑压压的宋军铁骑,咬牙道:「弟兄们,拼命的时候到了!」 众人知道此战难逃,却无一人退缩。 杨志持刀跃马,拦住追兵,身旁仅剩四百余人。 「史寨主、高娘子,快带人走!」 史斌双目赤红:「杨兄!」 杨志冷喝道:「速走!此战本就是死中求生,去吧!活下去,为我等复仇!」 史斌与高娴心如刀割,但他们知道杨志的决意已定。 高娴深深望了杨志一眼,低声道:「杨叔,后会有期。」 随即一挥手,率残部向北疾驰而去。 杨志回身,拔刀指天,大喝:「杨家儿郎,杀!!」 战场顿时陷入惨烈厮杀。 曲端见义军残部竟敢回身迎战,冷笑道: 「竖子痴心妄想!弓弩手,放箭!」 万箭齐发! 杨志单掌拍马,催动坐骑避开箭雨,大刀翻飞,如入无人之境! 他每斩一人,口中便大喊: 「杨家枪法——不死不休!」 然双拳难敌四手,渐渐力竭,身上插满羽箭。 最终,他一刀劈翻三名敌骑,身负重伤,仍然怒目圆睁,大吼道:「公明哥哥,洒家来也!」 语毕,翻身落马,被乱刀分尸! 杨志落马瞬间,杨再兴亲眼目睹,瞳孔骤缩,整个人陷入狂暴状态! 「杀——!」 杨再兴怒发冲冠,单骑突阵,枪影翻飞,杀得宋军血流成河! 此时的杨再兴,犹如赵子龙降世,杀得宋军人仰马翻,片刻之间,已横扫数百敌骑,尸骸铺满荒野! 「叔父!俺来了!!」 他血泪交加,仰天怒吼,杀红了眼。枪法如惊雷,力大无匹,宋军无一合之敌! 曲端大惊,急令重甲骑兵围剿。 然杨再兴枪出如龙,独战数百骑,竟无人能近其身。 然而,一个人再勇猛,终究挡不住千军万马。 高娴、史斌带着百余残部,趁乱沿着河谷急行,终于赶到一条结冰的河流前。 「河东到了!」 高娴回头望去,只见杨再兴浴血冲杀,尚未被困,但已显疲态。 史斌咬牙道:「不能等了,快上冰!」 众人扶着马匹,小心翼翼踏上冰河。 风雪交加,冰面颤动,脚下寒意透骨。 忽然,一道血影闪过,杨再兴独骑奔来,满身浴血,脸色苍白,却仍紧握长枪。 「叔父呢?」 史斌沉默片刻,低声道:「杨志兄弟……战死了。」 杨再兴回过神来身子一震,血泪交加,怒吼一声,单膝跪地,狠狠一拳砸在冰上! 冰面裂开一道细缝,寒风呜咽,如同哭泣。 高娴沉声道:「我们不能死在这里,活下去,沿途有中条山、吕梁山友军接应,返回五台山!」 杨再兴深吸一口气,缓缓站起,咬牙道:「走!」 众人踏上冰河,向着河东南路疾驰而去,在漫天风雪之中,消失无踪。 第690章 琼州易帜 建炎二年八月的琼州府,李纲端坐堂上,手中摊开一封急报,眉头紧锁。 「临高陈韬、澄迈邓文起事,号召黎族乡民反抗朝廷苛税,焚烧县衙,斩杀宋官……?」 堂下,通判吴正诚低声道:「禀学士,事情正是如此。这二人本是黎峒头目,往年尚能顺服朝廷,然今年苛捐暴敛,连渔盐都课以重税,实在难以苟活,遂揭竿而起。如今,黎人已破澄迈,正向琼山方向进发。」 李纲闭目沉思,良久,才缓缓睁眼:「朝廷竟已苛虐至此!」 两年前,他在赵桓的猜忌下被流放至此,本以为会在这南荒孤老终生,直到舟山军的密使找上门。 彼时北宋已然气数已尽,开封危在旦夕,金军南下势不可挡,赵宋皇族屡次弃城割地、毫无作为,令他心灰意冷。仍打着澎湖海盗旗号的舟山军使者林元仲言辞恳切,劝他弃暗投明,投靠光明圣女,共谋抗金复国之路。 李纲何尝不知,开封一旦覆灭,康王若真能力挽狂澜,自己或许还有回归朝廷的机会。但他也清楚,赵氏皇族之懦弱,恐怕只会步步退让,苟延残喘。 于是他当时虽答应暗中归明,但却未即刻举旗易帜,而是选择观望——他要看看,赵构能否真正励精图治。 两年来,他仍以宋臣自居,维持琼州秩序,不曾向舟山军输送一兵一卒。当赵构即位后,他更是不动声色地按朝廷诏令征粮、调兵、稳住局势,既未彻底投向舟山,也在观望南宋。 但眼下,他再无犹豫的理由了。 赵构的朝廷竟比赵佶赵桓更甚!苛捐杂税压得百姓生无可恋,竟将琼州这等瘴痢荒岛都榨取无余! 李纲缓缓起身,踱步至堂前,负手而立。 「朝廷视百姓如草芥,老夫又何必再为它镇压民变?」 吴正诚大惊,抬头望着李纲,眼中满是震撼。 只听李纲继续说道:「琼州本是化外之地,宋廷平日不闻不问,如今竟只知搜刮,不顾生灵死活!此等昏君,我李纲再无可留恋之处!」 他蓦地转身,看向吴正诚:「吴通判,传令下去——万安军不出兵剿贼!」 吴正诚心中剧震,愣了一瞬,随即深深一揖:「学士英明!」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李纲已非昔日忠于赵宋的李纲,而是彻底走上了另一条道路! 琼州城头,宋军旗帜依旧飘扬,但城下的百姓却议论纷纷,暗潮涌动。 李纲独立城楼,负手而立,望着南海苍茫波涛,心绪难平。 两年前,他本是宋朝的中流砥柱,为守东京倾尽心血,然赵桓昏庸,听信谗言,竟以「激怒金人」为由将他流放至此。彼时,他已心灰意冷,知大宋气数将尽,只是仍心存一丝幻想,不愿轻易背离祖国。 然而,时间证明了一切。 赵构登基,本以为是中兴之兆,谁料此人竟比其父兄更为怯懦,动辄求和,弃土割地,连祖宗基业都不愿守护。 当初他仍存一线希望,仍照办江陵行在发来的征粮文书,甚至亲自调解琼州内乱。可当他得知扬州之战的消息——方梦华力挽狂澜,生生绞杀金军一旗,而赵构却依旧在跟金人乞降时,他终于彻底死心! 「原来,大宋并非无能为力,而是自己不想抵抗!」 李纲拳头握紧,青筋暴起,双目中燃烧着怒火。 ——他曾以为宋室无救,只能苟延残喘;但如今,他看到了真正的抗金希望! 此刻,猛大虫徐震、放屁虎童闯等人已在城下等候,城门缓缓打开,他们昂然走入府衙。 李纲回身,目光深沉,缓缓坐下,看向三人。 「传信东海,我李纲——愿降明教!」 七日后,琼州府城头,宋军旗帜缓缓落下,一面崭新的日月旗迎风飘扬! 琼州岛——正式脱离大宋,归入大明! 城中百姓闻讯,非但无人惊恐,反而纷纷跪拜,叩首高呼:「天佑琼州!」 自赵构即位以来,朝廷苛敛无度,榨干了百姓最后的血汗,而明教行事果决,海上富足,令无数人向往。 林元仲站在城头,望着城下百姓,哈哈大笑:「从今往后,咱们琼州再无苛税,无需向那软蛋皇帝交钱粮!」 李纲肃然站立,目光炯炯,看向北方,低声道:「自此一别,再无回头之路……」 ——他曾忠于赵宋,如今,却要亲手埋葬它! 『建炎二年十月,前右相李纲,檄告天下 自靖康之难,二帝北狩,华夏沦丧,凡有血性之士,皆当痛心疾首!然宋室上下,不思奋发图强,不谋中兴复国,反因金虏诡计,清算忠良,驱逐主战之臣,令社稷基业益陷泥沼。余蒙国恩,敢言抗敌,竟为奸佞所忌,贬谪万安军,囚困琼州,贼子且谓「远放狂狷」,妄想以海疆千里,断余报国之志,令吾与苍生之祸痛绝! 然天道昭昭,岂容奸佞之谋得逞?吾守琼州二载,潜修内政,结纳英豪,遍观天下大势,待时而动。然吾本忠于宋室,纵使身遭厄运,仍盼赵氏中有忠义之主可扶社稷于将倾。孰料康王继位,竟承靖康苟安之陋习,弃地求和,专任小人,甘为金虏鹰犬,奴颜卑膝,丧尽国格!近者,方教主檄文昭告天下,痛斥赵氏无德无能,宣大明立国之志,吾观之,不觉思潮激荡,心有所感,遂有一问: ——赵官家,你跟方教主到底孰雌孰雄? 若论胆识气魄,赵构屡战屡败,偏安江陵;方教主远征东海,拯万民于水火,仁者之勇,妇孺皆知。若论治国兴邦,赵构弃土割民,蒙羞议和;方教主休养生息,使江南复苏,开疆远洋,利泽四海。若论捍疆卫国,赵构对金人屈膝,纵敌南侵;方教主坚守扬州,力挽狂澜,全歼金虏。试问天下豪杰,谁主江山?试问亿万苍生,谁堪天命? 赵构者,身为帝王,行宦竖之事;方教主者,号为圣姑,行天子之举。昔有杨慕容氏(穆桂英史实原型)挂帅,尚惹奸佞愤懑,今有方梦华举义,竟令赵官家无地自容!赵家若是尚存血性,便请光明正大地与明教一较高下,若仍做这缩头乌龟,甘心称臣苟活,吾等便不再忍让,天下当有新主! 吾今日,率琼州三军,愿奉大明正朔,共图中兴!凡我炎黄子孙,不分南北,不论贵贱,皆当共赴此战,以雪靖康之耻,以复炎黄故土! 前右相,李纲』 江陵御街上灯火通明,茶肆酒楼里,官员、士子、商贾皆在低声议论着最近传来的惊人消息—— 先是庐山传来原定海郡主方梦华的檄文,公开号召天下义士反抗伪宋,誓与金贼血战到底!随后,琼州李纲竟也易帜归明,直斥赵构苛政误国,扬言琼州不再听命江陵行在! 两道檄文先后传入江陵城,引发了空前震动。 ——大宋朝廷,已经被正式点名为「伪宋」了! ——李纲,那个靖康年间家喻户晓曾被朝廷视作忠义之臣的李伯纪,居然公开反叛了! 消息传入江陵当日,赵构召集宰执、禁军统制入宫议事。此刻的殿内,群臣激辩,火药味十足。 「陛下,李纲竟敢举兵反宋,直指陛下‘苛政误国’,当诛!」参知政事汪伯彦厉声道,「他不过流放之臣,竟妄图扯起大旗,与那方妖女遥相呼应,若不速剿,恐群小纷起,天下不安!」 「不错,方梦华本就是逆贼!陛下屈尊降贵以弟自居加封她长公主,这贱婢竟敢给脸不要脸!当日扬州围城时,她虽以抗金之名行事,实则不过假仁假义,如今终于撕下面具,露出狼子野心!望陛下即刻下诏,命张伯英、岳鹏举、韩良臣等大军合击,剿灭魔教!」谏议大夫吕颐浩附和道。 赵构脸色阴沉不语,转头望向另一侧的赵鼎:「赵相,此事当如何应对?」 赵鼎神色肃然,起身拱手:「陛下,臣以为,方梦华之乱,在意料之中,而李纲之叛,才是致命之危!」 众人一怔,汪伯彦皱眉道:「何出此言?」 赵鼎目光冷厉:「方梦华不过海寇起家,虽扬州一战声势大振,但她的江浙地盘尚未稳固。纵使檄文流传天下,朝廷只需稳住荆襄,待金兵渡江后,她必受金宋两面夹击,自乱阵脚。」 「可李纲不同。」赵鼎沉声道,「他是朝廷旧臣,名望极高,天下士子皆知其忠义,昔日靖康元年流放之时,许多人已为之抱不平。如今李纲一反,便坐实了‘官家弃地求和、误国无能’之说。朝廷的道统根基,本就因靖康之变而岌岌可危,若再受此重创,士心必散!」 一言既出,殿内顿时一片寂静。 赵构脸色愈发阴沉,五指紧攥,沉默良久,方冷声道:「李纲……该当何罪?」 秦桧抢先道:「叛国之罪,诛其九族!」 赵构微微眯起眼,目光扫过群臣,缓缓道:「然朕听闻,天下各地许多义士皆在传颂李纲此举。朕若急于治罪,岂不让天下人以为,他所言‘赵氏昏庸,不配承继中原正统’,竟是真的?」 殿内众臣顿时噤声。 赵构深吸一口气,语气缓缓道:「此事,须慎之又慎……」 殿外,江陵士林亦已风起云涌。 书院之中,众多士子纷纷争论—— 「李纲当年主战,忠心可鉴,如今竟也背宋!莫非官家当真不配为君?」 「定海郡主在扬州抗金以少胜多全歼一旗,何曾像如今官家这般节节败退?她虽是魔教出身,但比起赵氏,这等铁血之人,未必不配为天子!」 「住口!尔等竟敢言女贼为帝?此言若传出,便是满门抄斩之祸!」 然无论争论如何激烈,这一日之后,江陵城内,再无一人敢言「建炎中兴」—— 取而代之的,是天下士子对「李伯纪何以背宋」的深思,以及对那句「赵宋既亡,天下当立新主」的恐惧与隐隐期待。 大厦将倾,士心已乱。 第691章 岳飞斩将 岳家军破吉州彭友义军后,势如破竹,直逼南安军。原本在此驻守的明教义军统领吴忠、宋破坛、刘洞天见岳家军兵锋正盛,根本不敢正面迎战,连夜撤退。未及三日,岳家军便攻入城中,不费吹灰之力占领南安。 岳飞入城后,第一时间命人搜寻孟太后下落。然而无论是此前逃出南安的宋军溃兵,还是刚刚被俘的明教义军,众口一词皆称孟太后在义军破城之前便已失踪,生死不知。 「怎会如此?」岳飞听得此言,焦急得嘴上起了燎泡。 孟太后若是在义军攻破城池后被俘,事情尚有挽回之余地;可若是在明教破城前就已失踪,那便意味着她极有可能落入不明势力之手,甚至已遭遇不测! 岳飞将俘虏一一拷问,又命亲信四处搜寻,甚至调派探马往梅州、连州方向打探消息,然而所得线索皆如泥牛入海,杳无音讯。 「报——!」一名斥候策马奔入,单膝跪地,「启禀大帅,之前躲避完颜拔离速军的淮西刘经略所部已在接收洪州以南的后方空城,现正在吉州一带搜捕‘通贼’之民,所到之处,家家被抄,村村被焚!」 岳飞闻言,猛地攥紧拳头,怒道:「刘光世此獠,何其狠毒!」 刘光世自靖康之变后便以「保存实力」为名,屡屡避战,甚至在岳飞苦战吉州时,他仍按兵不动。可如今岳家军方才破敌,他便立刻趁势南下,不是助战,而是大肆清剿曾受明教影响的乡民,借机敛财! 「禀大帅,逃难百姓已成群涌入南安,请示如何处置?」亲兵急问。 岳飞眉头紧锁,低声道:「……传令各军,开城收容百姓,设粥棚安置流民,不得驱赶。」 「可大帅——」幕僚担忧道,「若如此,岂非正应了刘光世的口实?他必定上表朝廷,诬陷大帅‘通贼’!」 岳飞双目寒光闪烁,缓缓道:「既然我岳某人本就被朝堂奸佞忌惮,又何惧再添一罪?这些百姓,若无人护之,便只能任刘光世宰割。我岳鹏举既然身披甲胄,便不能坐视不救!」 「……遵命!」亲兵轰然应诺,奔赴城门传令。 此时,战场之外的权谋斗争,已悄然展开。孟太后失踪,刘光世趁乱而动,江南局势,愈加凶险…… 岳家军继续南征至虔州(今江西赣州),岳飞命前军统制傅庆率军策应王德,围剿陈颙的明教义军。傅庆早在宗泽麾下时自恃勇武,素来骄横,监利反正入岳家军后立下不少战功,然其生性贪财,喜奢靡,每逢缺银便向岳飞索要,岳飞念其旧功,屡次资助。然自岳飞吉州大捷升任江南西路镇抚使后,军纪愈加严明,岳飞对傅庆亦不再纵容,使其心生不满,渐有离意。 此番奉命出征,傅庆正愁无处发泄怨气,及至虔州,与王德相见,二人把盏叙旧,酒至半酣,傅庆叹息道:「王统制在刘相公手下可曾快活?」 王德笑道:「刘经略宽厚待人,麾下将士个个富足逍遥,何乐而不为?」 傅庆冷笑一声,道:「岳镇抚治军太严,凡军中士卒私取民财者,一经查获,立斩不赦。我等南征北战,出生入死,所获不过些微军饷,如何能快活?」 王德闻言,心下了然,低声道:「傅兄可是有意来投?」 傅庆举杯一饮而尽,朗声笑道:「王统制,我与岳鹏举同袍多年,自是不忍相离。但如今岳家军法如山,昔日豪杰之气尽失,若投刘相公,或能得一展雄才之机。」 王德大喜,拍案道:「此事包在我身上!刘经略最喜英雄,傅兄若肯前来,定当重用!」 二人饮罢,傅庆自去调兵,未觉帐外一人悄然离去。此人正是岳家军偏将严成方。严成方素来忠直,闻得傅庆此言,面色剧变,连夜驰回岳飞大营,将此事密报张宪。 夜色沉沉,军帐之中,岳飞凝望着案上兵符,一言不发。张宪肃立在旁,微微低头,等待岳飞的决断。 帐外风声瑟瑟,仿佛预示着暗流汹涌的军中变局。 片刻后,岳飞缓缓开口,语气低沉:「张宪,此事你可曾与旁人提起?」 张宪当即拱手道:「末将岂敢?听闻傅庆之言,便立刻来禀报大哥,绝未泄露半分。」 岳飞轻轻点头,眼中光芒闪烁,沉思片刻后道:「……此事不可外传。傅庆是我旧部,纵然心怀二意,也不能轻率处置。」 张宪皱眉,低声道:「大哥,傅庆既已生叛心,若不尽早制之,恐怕会成为隐患。」 岳飞目光微冷,道:「他虽有怨怼之意,但尚未真正背叛。若此时骤然发难,只会使其他部将寒心,以为我薄情寡义。况且,军中素来容不得疑神疑鬼之人,若今日因几句私言便杀之,日后谁还肯效忠?」 张宪闻言,心中微震,拱手道:「大哥深谋远虑,末将愚钝。」 岳飞缓缓站起,负手踱步,沉声道:「王德此人,原本是宗泽帐下猛将,战功不俗,但此刻受刘光世驱使,必是随主而变之人。刘光世这等鼠辈,能安抚他一时,难保他日不会卸磨杀驴。傅庆此去,必然会被刘光世收揽,但他未必能得重用,甚至可能会被提防。」 张宪思索片刻,躬身问道:「大哥意欲如何应对?」 岳飞微微一笑,目光凌厉,道:「此事不可外泄,我自有办法。」 次日,岳飞设宴于中军大帐,命诸统制比试远射,以赌酒做彩头。营中将校闻言,无不兴致盎然,各自摩拳擦掌。 傅庆素以弓马称雄,尤善远射,自负不败。轮到他时,他拔箭搭弦,凝神定气,一箭破空而去,直射一百七十步外的红心。营中将士无不叫好,岳飞亦点头称赏,命人斟满酒敬之。 第二箭、第三箭,傅庆皆破一百七十步,诸统制虽奋力角逐,却无人能及。岳飞连赏三杯,傅庆得意非常,仰首豪饮,渐渐酒意上涌,言语愈发狂妄。 此时,岳飞取出官家所赐的金带、战袍,唤道:「王贵,汝随吾征战多年,忠勇可嘉,今赐此战袍、金带,以示恩赏。」 王贵受宠若惊,正要叩谢,却见傅庆醉眼朦胧,哂笑道:「此等金带、战袍,当赏有功之人。」 岳飞目光一凝,故作不解:「何为有功之人?」 傅庆醉态可掬,傲然道:「我傅庆在清水亭之战立下大功,当赏我傅庆,为何反赏王贵?他何德何能?」 岳飞闻言,脸色骤变,霍然起身,厉声叱道:「汝这厮口出狂言,竟敢当众争功?更有甚者,暗地里勾结王德,欲投刘光世!汝道吾不知?!」 傅庆大骇,酒意顿时醒了几分,退至阶下,咬牙道:「人各有志,岳镇抚如何得知?」 岳飞冷笑一声,目光如刀,厉声喝道:「张宪已尽知汝之奸谋!汝既身在岳家军,享军中俸禄,却怀二心,若不斩汝,何以约束三军?!」 言罢,岳飞夺过战袍,一把掷入火盆,霎时烈焰腾起,紫金战袍化为灰烬。随即,他又提起金带,双手槌毁,掷于地上。 「来人!将傅庆绑缚,推出斩首!」 营中军士闻言,无不骇然,然军法森严,岳家军向来令行禁止,几名军士上前,按住傅庆双臂,将其死死绑住。傅庆奋力挣扎,嘶声叫道:「岳飞!你不念旧情,就不怕寒了人心?」 岳飞面色冷峻,目光如炬,一字一句道:「军中岂能容叛贼?」 营外斩首台上,傅庆面如死灰,汗水涔涔而下。刽子手刀光一闪,鲜血溅落,首级滚落尘埃。 岳飞环视众将,沉声道:「军法如山!今日之事,尔等可曾看清?」 众将齐声应道:「谨遵岳镇抚军法!」 夜幕降临,军营肃然无声,唯有斩首台上,血迹未干,月光映照,寒气森森。 第692章 第六九〇章:江右燎原 自岳家军攻破吉州和南安军后,吴忠、宋破坛、刘洞天等义军纷纷溃散,廖小姑、谢小儿、尹花八、周十隆、宁十二等率领残军半数退入固石洞。固石洞深藏于山林之间,四面环山,仅有一条小径可通,乃历代绿林豪杰藏身之所。众人依山结寨,修筑工事,誓与来犯之敌死战。 然而,尚未等岳家军的追兵逼近,整个吉州以北已因刘家军的肆虐而陷入战火。刘光世部下不思勤王复土,反而四处劫掠,以「通贼」为名,焚烧村落,掳掠百姓。洪州吉州抚州袁州筠州百姓苦不堪言,原先归顺朝廷的士绅豪族亦难独善其身。 正值此时,曾为洪州义军先锋的王彦自新淦再度起兵,率领旧部袭击刘光世后方粮道,一夜之间,劫掠大营三处,斩首数十级。王彦兵贵神速,得手之后迅速撤入深山,刘家军虽遣骑兵追击,却连人影都未能捕捉。 与此同时,原本在吉州战败逃亡的廖八姑、李安净亦在永新、安福一带举旗响应。她们依托山势,四处袭扰,接连焚毁数座县城的官府,地方小吏闻风丧胆,纷纷弃职而逃。 烽火自吉州燃起,迅速蔓延至江南西路各地。丰城县的潘逵本是当地乡勇出身,眼见刘家军四处作乱,愤而聚众千余人,于县城外连夜筑垒,拦截官军粮道。分宁县的宁铁龙,生性豪侠,素来结交江湖豪客,此时亦聚集乡勇千余,在丰水沿岸设伏,截杀南下劫掠的刘家军散兵。新喻的胡江,原为朝廷弓手,因不满官府逼迫征粮,愤而举旗,率众攻占县城,处斩贪官污吏。 至于筠州(高安),黄十五和熊清本为当地豪强,早年间与明教有旧,得知固石洞彭友余部尚存,便在城外举兵响应。他们借助明教的名义,号召百姓抗暴,短短几日便聚众三千,分兵四处,直取县衙,处斩官吏,揭榜昭告天下:「宋廷苛政,刘贼肆虐,百姓苦难,吾辈不忍!愿共举义旗,与四方豪杰共讨国贼!」 短短半月之内,江南西路遍地烽火,义军蜂起,刘光世疲于奔命,岳飞亦未料自己后路上战火会蔓延得如此之快。岳家军刚刚撤离,南安军城头,一面新立的义军大旗正随风猎猎作响,旗上赫然书写四字——「驱贼救国」! 岳飞亲率大军抵达固石洞山下,抬眼望去,只见群山环抱,密林幽深,崖壁如削,唯有一条狭窄的山路可通山寨,地势险峻,极难强攻。岳飞勒马驻足,心中已有定策。 他令马军在山下列阵,重铠精骑森然不动,旌旗招展,鼓角齐鸣,显露出决战之势。同时下令工匠伐木造桥,数日间搭起一座直通山口的「天桥」,故意示敌以欲强攻之态。寨中义军见状,自知不可坐视,便连日倾倒滚木礌石,投掷火油火箭,试图摧毁桥梁,岳家军则佯作惊慌,屡屡后撤,似乎畏惧寨中攻势。 连日下来,义军逐渐放松警惕,山上的滚木礌石、火油箭矢已消耗殆尽。岳飞见时机成熟,便召集三百敢死士,令其夜间攀援山崖,从险峻处潜入山寨后方,而山下军士则在拂晓时分擂鼓呐喊,佯装大举进攻。 寨中义军被官军声势所慑,仓促应战,然滚木已尽,箭矢稀疏,正自惶恐间,忽闻寨后喊杀震天,三百岳家军悍然突入,直取寨门。尹花八、周十隆奋力抵抗,却终不敌岳家军的强攻,被乱军斩杀,寨中顿时大乱。 义军慌乱之下,争相向山口突围,然山道狭窄,后军推搡前军,不少人失足坠崖,惨叫声不绝于耳。逃出山寨之义军刚至山下,便见岳家军早已布下重围,乱兵四散奔逃,多数被斩杀或俘虏。岳飞立于战阵之前,朗声道:「降者不杀!」残存义军方才丢下兵刃,跪地请降。 然而,就在岳飞即将彻底掌控战局之际,江南西路各地义军竟纷纷起兵,围攻岳家军! 瑞金、会昌的钟十四、郭四闲部从东侧山林杀来,虔化县的李敦仁、李世雄部沿溪流疾进,虔州的廖一长、罗洞天部则沿山道逼近,雩都、信丰、龙南、安远、南康等地的陈颙、蓝细禾、罗闲十等义军亦闻讯而动,纷纷策应固石洞余部,试图合围岳家军。 岳飞立于阵前,眺望四周烽火连天,杀声震地,沉声道:「江南西路竟成这等局面!」 张宪策马而至,道:「大哥,敌势愈盛,不可恋战,须速定退守之策!」 岳飞沉吟片刻,遂令张宪、王贵各率一军自两翼突围,自己则率主力断后,以整肃之军迎击四方义军。是夜,岳家军分路突围,义军虽人多势众,但皆为散乱之兵,虽有伏击之意,却难挡岳家军严整战阵。 岳飞大军鏖战固石洞,各路义军纷纷响应,正欲收拢兵马再图进攻之策,忽有斥候疾驰来报——高聚、张成率七千余众刁民直犯袁州,徐庆迎战失利,被围于城中,岳家军往来鄂州补给的粮道亦被截断。 岳飞闻言,顿时变色,急召王贵、张宪等人入帐。王贵听罢,拍案而起:「高聚、张成不过乌合之众,何足为虑?末将愿率一军直取贼首,以解袁州之围!」 岳飞沉吟片刻,点头道:「汝可率本部人马急行军驰援袁州,但须谨慎行事,莫堕敌人圈套。」遂即调拨五千精兵,由王贵为主将,张宪副之,星夜驰援。 袁州城外,火光冲天,喊杀震地。 城中徐庆率残部据守,然已是箭尽粮绝,士卒饥疲交困,守城愈发艰难。高聚、张成二人见官军不支,正欲组织攻城,忽闻东南方向战鼓隆隆,火把如龙蛇般蜿蜒而来。 王贵率前锋精骑自东南杀入,张宪自西北抄截敌后,义军顿时大乱。王贵策马冲锋,长刀翻飞,直取高聚。高聚仓皇迎战,尚未交手,便被一箭射穿左肩,惨叫翻下马来。义军见主将受创,士气顿挫,纷纷溃逃。 张宪趁势掩杀,挥军截断张成退路。张成大惊,回马欲遁,却被王贵一骑追上,手起刀落,斩于马下。义军见主帅皆亡,遂彻底崩溃,被岳家军斩杀大半,余者或逃或降,袁州之围遂解。 王贵策马入城,徐庆满身血污,拄刀而立,见到援军,面露庆幸之色,长叹道:「若非王二哥及时赶到,某等恐怕要做孤魂野鬼了!」 王贵拍他肩膀,大笑道:「何须多言?大哥料事如神,命我等来救,自当无虞。」 徐庆叹息道:「江南已是战火连天,乱贼未除,吾等何时方能安稳?」 王贵望向城外夜色,沉声道:「贼虽败,然江南烽烟未熄,大哥定会有决断。」 然此役过后,岳飞亦察觉到一个可怕的事实——江南西路已经烽火燎原,官军再难控制! 瑞金大营中,岳飞立于军帐,双眉紧锁,案上摊开的舆图上,吉州虔州周边的地势尽收眼底,然他却久久未曾落笔。帐外风声猎猎,远处烽火映红夜空,隐约可闻战鼓声声。 王贵、张宪、徐庆等人立于帐中,皆不发一言,静待主帅决断。 岳飞沉声道:「虔州四境尽是贼寇,如今不只是固石洞一带,连南安、赣州、袁州各处亦烽烟四起。若我军强行推进,所向皆敌,不仅后方粮道难保,恐怕连退路都要断绝。」 王贵叹道:「东面的明国正规军虽未出兵,但我等若真奉旨大肆屠剿虔州农民军,方师妹岂会袖手旁观?」 张宪沉声道:「大哥所虑极是。现下刘光世连后方刁民都收拾不住,若真与明军对峙,他那点人马又怎能守住江南西路?若我军身陷重围,恐怕再无回旋余地。」 岳飞握拳轻叩案几,目光深沉,缓缓道:「方师妹迟迟未动,显然是有所考量。她若真要趁火打劫,早就该出兵虔州。如今大宋内忧外患,我若执意进剿,既无十成把握可成,亦恐被人利用。」 王贵皱眉道:「若不进剿,朝廷定要问罪。」 岳飞沉默片刻,忽然冷笑一声,道:「刘光世久居江淮,手握兵权,连高聚、张成这些贼寇都收拾不了,却推我岳飞至此死地,分明是想坐收渔利!」 张宪低声道:「大哥之意?」 岳飞眼中寒光一闪,缓缓道:「虔州各军混战,我军若强行推进,徒陷重围;若退兵不战,亦难交代。既如此……不如暂且退回临江军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徐庆惊讶道:「不战?」 岳飞冷然道:「谁说不战?但我军战与不战,该由我等决定,不是刘光世,也不是那些尸位素餐之辈!传令下去,全军整顿,稳固防线,静待局势变化。」 众人齐声应诺,岳飞目光投向夜色深处,心知这场乱局,才刚刚开始…… 第693章 夹缝求生 夜色沉沉,月光被厚重的云层遮掩,只有偶尔被风吹开的罅隙,才洒下微弱的光辉。史斌勒住战马,回头望了一眼疲惫的队伍,低声道:「再走一段,前面有个废弃的矿窑,咱们得躲一躲。」 少华山义军在曲端大举剿灭陕西绿林时,趁乱向北撤退,终于在数日前穿过黄河,抵达金国控制下的河东南路。然而,金人已经在此地推行剃发易服,凡是宋人装束者,皆会被严密盘查。 史斌、杨再兴、高娴虽早已换上当地的皮裘、毡帽,混迹于商旅之间,但义军众多,难免有人不习惯金人的打扮,行走之间露出破绽。沿途已有几次惊险,昨夜更是在河中府(今山西永济)附近遭遇金兵盘查,一名弟兄因未及时用头巾藏好额发,被当场认出,拼死反抗后战死。 「大当家,不能再拖了。」杨再兴靠近一步,低声催促,「咱们人多,目标太大,万一前面有金军哨卡,避无可避。」 「洒家明白。」史斌咬牙道,「但弟兄们已经连走三天,若不歇一歇,撑不到中条山。」 中条山,太行余脉,自古以来便是兵家避难之地。如今,李彦仙部盘踞其中,游击金军,少华山义军唯有与他们会合,才有生机。 半个时辰后,队伍悄无声息地进入废弃矿窑。这里本是旧日宋人采铜之地,金人占领后,或因矿脉枯竭,或因战乱人力不足,已然荒废。黑黝黝的矿洞深处,一些野狼的尸骸散落,空气中弥漫着腐臭气息。 高娴点燃一根火折子,蹙眉道:「此地怕是有毒瘴,不能久留。」 「明日天亮就走。」史斌叹道,「但愿今晚不要再出岔子。」 众人就地而眠,不多时,寂静的洞窟中,响起了均匀的呼吸声。然而,杨再兴警觉未减,仍倚靠在洞口,一手握紧刀柄,一手搭在弓上。 他总觉得,今晚不会平静。 午夜时分,远方忽然传来犬吠之声,紧接着,是低沉的马蹄声。 杨再兴猛然睁开双眼,瞬间拍醒史斌。 「金狗来了!」 史斌立刻翻身而起,低声喝道:「快叫醒弟兄们,准备撤!」 洞穴内顿时陷入短暂的混乱,义军们纷纷起身,拔刀握弓。然而,金国游骑已经逼近,火把的光亮在矿洞口映出数十骑兵的影子,为首谋克详稳高声喝道: 「里面的宋人,滚出来受降!否则格杀勿论!」 对方果然发现了他们的踪迹! 「不能恋战!」史斌低吼,「先杀出去!」 高娴不待命令,已然弯弓搭箭,「嗖」地一声,一名金兵应声倒地。紧接着,她飞身而出,一刀劈翻另一人。 「杀出去!」史斌率先冲杀,义军紧随其后,矿洞口瞬间爆发出激烈的搏杀! 这一战,他们或生,或死。但无论如何,必须冲出包围,前往中条山! 数日后,芮城县西南的一个小山村,炊烟袅袅,鸡犬相闻,仿佛与外界的战乱无关。 史斌、杨再兴、高娴带着少华山义军,在这里已藏身两日。村民们淳朴善良,见他们身上带伤,衣衫褴褛,误以为是李彦仙的义军,便主动相助,拿出自家炊饼、山货款待。 「几位英雄,这几日怕是累坏了,今日宰了只羊,大家吃个痛快。」村长刘老爹乐呵呵地说道。 「多谢老人家。」史斌抱拳道谢,心里却暗自盘算:虽得以喘息,但不可久留,明日天亮便得上路。 杨再兴撕下一块羊肉,低声对史斌道:「大当家,咱们还是得尽快走,这村子离芮城县不远,金狗的探子要是察觉,怕是会连累乡亲们。」 史斌点头:「明日一早就走。」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一场祸事,已经悄然降临。 就在少华山好汉们享受短暂喘息的时候,村中猎户刘老吉刚从芮城县回来。 刘老吉常年进山打猎,与城中皮货商有些来往。这日,他如往常一般去县城卖山货,却在县衙门口看到了一张新贴的通缉告示—— 「缉捕潜入本县的髪匪,一经发现窝藏,连坐全村,斩立决!凡告发者,赏银五十两!」 告示下还附着几人的画像,虽然画工粗劣,但他一眼便认出——那胡须浓密有纹身画龙的、那身材魁梧的妇人,不就是这几天住在村里的「客人」吗? 刘老吉猛然一惊,额头冷汗直冒。 若被金军发现,他们窝藏髮匪,整个村子都要陪葬! 他匆匆买了些盐和干货,佯装镇定地离开县城,心里却已盘算好——为了保全全村,只能舍了这几个人。 夜幕降临,刘老吉借着送酒的名义,偷偷溜出了村子,向不远处的金兵驻地而去…… 夜已深,篝火摇曳,义军们养精蓄锐,准备次日赶路。 忽然,远方传来一阵沉闷的马蹄声。 咚……咚……咚…… 史斌睁开眼,侧耳倾听,脸色陡然一变。 杨再兴也警觉地坐起身来,低声道:「不好,有骑兵!」 几乎同时,村口传来一阵呵斥声:「快搜!有几个髮匪藏在村里,一个都不能放过!」 「金狗来了!」高娴低喝。 史斌一把抄起刀,沉声道:「不好,咱们被人出卖了!」 村子四周燃起火把,金兵已封锁了出路,手持长枪、弓弩,将村民驱赶到一起,带队的谋克大声喝道: 「李彦仙的余孽,已经有人告发你们!现在束手就擒,还能留个全尸,否则——全村人都得陪葬!」 村民们一片哗然,刘老爹急得直跪地磕头:「军爷,冤枉啊!俺们只是好心收留过路的乡亲,不知他们是……」 谋克详稳冷笑:「你们敢窝藏髮匪,还敢狡辩?来人,把所有人捆起来,待天亮后问斩!」 史斌咬牙,眼见村民无辜受累,心中怒火翻腾。但眼下若束手就擒,大家都要死! 「杀出去!」他低吼一声,率先跃出暗处,一刀劈翻一名金兵。 高娴紧随其后,弯弓搭箭,一箭穿透一名巴牙喇甲兵的咽喉,喝道:「弟兄们,杀!」 义军们纷纷拔刀冲杀,村口顿时陷入混乱。金兵虽有准备,但没想到义军如此悍勇,短短片刻,已有十余人倒地。 「弓箭手,上!」谋克详稳怒吼,身后金兵举弓便射,箭雨破空而至。 史斌侧身闪过,回身一刀,削掉一名金兵的半个肩膀,血溅三尺。 高娴挥舞双刀,护着几名受伤的义军突围,喝道:「快走!不能恋战!」 夜色下,山村被战火吞噬,焦木燃烧的气味混杂着血腥,呛人欲呕。倒伏的尸体横陈村口,金兵的尸首遍地,村民的哭喊回荡在夜空之中。 杨再兴浑身浴血,左肩中了一箭,却依旧如疯虎一般狂战,直到最后一个金兵被他亲手撕碎,他才喘着粗气站在尸堆上,眼中依旧泛着野兽般的光。 史斌手握滴血的钢刀,站在村口,双眼赤红,冷冷扫视着眼前蜷缩在墙角的村民。 「你们……出卖我们!」他低沉的嗓音中带着滔天的愤怒,像是一头被彻底激怒的猛兽。 一旁的高娴还未反应过来,史斌已然提刀冲向那些蜷缩着的村民! 「杀!!」 刀光一闪,最前面的两个男子还未来得及开口,便被他一刀削下了头颅,热血狂喷而出,惊恐的村民们顿时惨叫四散。 「斌,住手!」高娴大骇,扑过去拽住史斌的手臂,但史斌力大无穷,狠狠一挣,几乎将她甩开。 「妳拦洒家作甚?!」史斌怒吼,眼中满是杀意,「这些刁民为了一己之私,引来金狗害死了多少兄弟?若不是我们拼死突围,现在连尸首都要被悬在城头示众!既然他们能卖我们,就该死!」 他的声音震耳欲聋,宛如雷霆。 村民们吓得抱头痛哭,连滚带爬地向后躲去,哀求声此起彼伏:「好汉饶命啊!」 然而,杨再兴却沉默着没有阻拦,他站在尸体间,目光冷漠,仿佛置身事外。 这时候,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跪在地上,颤颤巍巍地爬到了史斌的脚下。 「苍天啊,大地啊……俺们只是想活下去而已……为什么金虏要杀俺们,髮匪也要杀俺们?这是个什么世道啊!呜呜呜……」 这哭喊声悲凉至极,带着撕心裂肺的痛楚。 史斌猛地停住了手,目光落在刘老爹身上。 「想活下去?」 他咬牙切齿地重复了一遍这句话,手中的刀却开始微微颤抖。 他猛然想起了十七年前少年的自己在少华山起义时,山下那些被宋军屠杀的史家村乡亲们,他们的哭喊声,和眼前何其相似! 这群村民……他们也是在求生…… 但兄弟们呢?!死在这里的少华山义士,他们就不想活下去吗?! 「史大哥!」高娴趁机死死抓住他的手臂,压低声音恳求道:「够了!仇已经报了,金狗已死,我们不能再杀无辜之人!你若屠村,和金狗又有何分别?」 史斌呼吸急促,眼神挣扎不定。 杨再兴依旧沉默,他缓缓抬起手,一把拔下了自己肩上的箭矢,鲜血再次涌出。他低头看着那殷红的血迹,忽然笑了,笑容里带着几分说不清的冷漠和无奈。 「大当家,俺们走吧。」他低声道,「这里……已经没什么可留恋的了。」 空气沉默了片刻。 片刻之后,史斌猛地甩开高娴,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大步离开。 「撤!」 随着这声令下,少华山义军如风一般消失在黑暗的山林之中,留下一座满目疮痍的村庄。 刘老爹跪在地上,望着夜色中那些背影,浑浊的老泪流了一脸,嘴里不停地喃喃低语:「俺们庄稼人……只是想活下去啊……」 夜风凄冷,吹过被血染红的土地,拂过那些死不瞑目的尸首,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这片战乱之地的悲哀。 最终,史斌等人带着残部,冲破封锁,踏入夜色之中。而那座曾经接纳他们的村庄,已然化作一片火海,哀嚎声、哭喊声,响彻夜空。 这一夜,他们失去了落脚之地,也失去了曾经的善意。 北行之路,愈发艰难。 第694章 二打孔家庄 天会六年八月,月黑风高,兖州城外二十里,孔家庄。 张荣和李昱伏在山坡上,望着庄内灯火通明的孔家大院,目光沉沉。这里不只是孔氏后人的聚居地,更是金人扶持的地方豪强,驻扎着数千名家丁精锐。京东绿林会上次进攻此地,伤亡惨重,不仅未能攻破,反倒被金军援兵围剿,折了包括前大寨主李太的好几位大头领。 「山东西路剃发易服后,兄弟们根本藏不住行迹,想混进庄里接应也难。」李昱皱眉道。 「那就硬打,不能再拖了。」张荣目光如刀,「金狗派人打探咱们的踪迹,这几日就要调兵来剿。要么今晚一举拿下,要么咱们得跑路。」 李昱点头,转身望向身后的少年神机营。这些少年多是老一代宋江义军的遗孤,个个聪慧机警,又苦练火铳、弩弓数年。他低声吩咐:「神机营先放火,再弩箭齐发,乱了孔家庄的阵脚,随后张大哥的人正面突袭。」 张荣看向身旁的郑握,笑道:「郑兄,你水战本领无双,今晚这片水塘就交给你,别让庄里的金狗从水路逃了。」 「交给俺。」郑握舔了舔嘴唇,露出一丝狠意。 夜色更深,四周静得连虫鸣都格外清晰。 半个时辰后,战火骤起。 少年神机营潜伏在庄东的树林中,李昱一声令下,二十余枝火铳同时轰鸣,沉闷的爆炸声撕裂夜空,顿时庄内火光冲天,惊叫声四起。紧接着,弩箭如雨点般射入庄内,守门的金兵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庄中孔家家丁猛然惊醒,喊杀声四起,家丁头目孔正明冲出门外,刚要集结兵力,一只火铳正中他的胸口,轰然倒地。 「杀——!」 张荣一声暴喝,带着梁山水寨兄弟们从西门杀入,长刀寒光闪闪,直劈金军。孟威、贾虎率人抄小路,从后院翻墙而入,直扑孔家大宅。 孔家庄乱作一团。 守军虽多,但完全没有防备这突如其来的夜袭,加上水贼、山匪皆是亡命之徒,拼杀间血流成河。火光映照下,李昱的少年神机营射出最后一轮弩箭,随后抽刀冲入战阵。 后院的池塘边,郑握带人堵住了水道,几名企图泅水逃走的家丁刚跳入水中,便被淬毒的水矛捅穿,鲜血染红了水面。 不过片刻,二堂外的抵抗已渐渐平息。张荣站在孔府大厅前,满身是血,眼神冷冽。 「把剩下的孔家人都绑了,别杀得太快,得让他们告诉我们兖州的守备情况。」 李昱收起火铳,走到他身旁,望着这场杀戮后的废墟,轻声道:「这次,我们赢了。」 张荣却没有笑。 他知道,金狗不会善罢甘休,兖州的反击,很快就会到来。 战火燎天,孔家大堂在烈焰中映出残破的影子。张荣和李昱并肩站在院落中央,望着周围激战的兄弟们,心底却隐隐升起一丝不安。 突然,外围探哨急奔而来,惊呼:「不好了!金军援兵已到,四面围拢,旗号是镶白旗完颜蒲家奴的部队!」 张荣脸色一沉,心头猛然一沉。 李昱急问:「多少人?」 「起码五千,还有骑兵!」 孟威骂道:「他娘的,这么快!」 张荣咬牙,目光扫过仍在拼杀的兄弟们。此刻他们已控制大半孔家庄,正清剿残余的金兵和降宋军,可外围的包围圈已然收拢,若再不突围,只怕要被团团围死! 「不能恋战,立刻突围!」他当机立断,猛然挥刀。 李昱点头,高声喝道:「少年神机营,列阵迎敌!」 夜幕下,金军骑兵如潮水般从四面围拢,铁蹄震地,杀气弥漫。完颜蒲家奴坐镇中军,冷冷望着火光中的孔家庄,沉声道:「这群髪匪胆敢再犯兖州?传令,围而歼之,不留活口!」 金军号角声骤然响起,骑兵一波接一波冲击庄门。寨墙已经被烈火吞噬,守在庄口的梁山水匪和泰山少年神机营立即迎战。 「轰!」 少年神机营的火铳手齐齐开火,子弹撕破夜空,前排冲来的金军骑兵立时倒下一片,战马哀鸣,铁甲横飞。然而金兵悍勇异常,迅速调整阵型,再次压上。 「撤!向南突围!」张荣一刀劈翻一名金兵,扯着嗓子吼道。 李昱带着少年神机营不断后撤,边战边走。孟威和郑握率水寨兄弟断后,拼死抵挡,刀剑交错,血肉横飞。 「兄弟们,杀出一条血路!」贾虎挥舞大砍刀,怒吼着带头冲锋,迎上金军。 顷刻间,孔家庄外,厮杀声震天。 少年神机营的弩箭与火铳轮番发射,硬生生杀开一条血路。但金军人多势众,尤其是骑兵优势巨大,围杀之势渐渐收紧。 张荣的肩头被砍了一刀,鲜血染红衣甲,他却丝毫不退,咬牙吼道:「孟威、郑握,你们带人断后!李昱,带少年神机营先冲出去!」 李昱知道拖延下去必败无疑,狠狠心,喝道:「少年神机营,全员突围!」 少年们纷纷提刀,一边射击一边向外杀去。张荣、贾虎等人紧随其后,奋力拼杀,终于冲破了金军第一道包围圈。 但后方,孟威、郑握带着水寨兄弟陷入苦战,被金军重重围住,厮杀声在夜色中渐渐微弱。 张荣回望一眼,目眦欲裂,但此刻停下就是全军覆没。他一咬牙,带着残部杀入黑暗之中,逐渐远离了燃烧中的孔家庄。 今夜,他们伤亡惨重,但京东绿林会还没有死绝。兖州的战斗,还远未结束! 寒风裹挟着血腥气息吹过兖州郊野,李昱带领的少年神机营本以为杀出孔家庄便能直奔泰山,然而天边刚露鱼肚白,前方密林间便闪出一片绿油油的甲胄,刀枪森然,横列如墙。那些士兵头盔皆为绿色,正是伪齐太尉孔彦舟的绿鍪军! 张荣脸色一变,低声骂道:「晦气!孔家那老狗的爪牙怎么来得这么快?」 探子匆匆上前回报:「绿鍪军昨夜从商丘急行军,刚好拦在我们前头!兵力在五千以上,还带着车仗挡路!」 「狗娘养的,这就是专门冲我们来的。」贾虎吐了口血沫,握紧了刀。 少年神机营的士卒多是十七八岁的少年,虽经历过几次血战,此刻面对五千绿鍪军,仍有些紧张。李昱见状,高声道:「绿鍪军不过是一帮降金的宋朝厢军,他们守城可以,野战可不行!咱们全是舟山东点毕业的精锐,怕他们作甚?!」 少年们咬紧牙关,纷纷调整队列,准备迎战。 对面绿鍪军缓缓推进,一名身披金甲的武将骑马出列,正是孔彦舟的义子孔璋。他冷笑道:「一群水窪草寇,也敢犯我孔家?尔等今日休想活着离开!」 他猛然挥手,绿鍪军弓箭手立刻张弓射箭,箭雨如骤雨般落下! 「盾手上!」李昱一声令下,少年神机营立刻举盾格挡,铁箭砰砰砸在盾牌上,火星四溅。 「放铳!」 「轰——!」 少年神机营的火铳手立刻还击,火光炸裂,前排绿鍪军惨叫倒下,阵列顿时被打乱。 张荣见状,厉声道:「弩兵、火铳兵交替放!杀开一条血路!」 少年神机营的火力虽然凌厉,但绿鍪军毕竟人多势众,很快调整阵型继续压上,长枪如林,步步紧逼。 贾虎怒吼着挥刀砍翻一名绿鍪军士兵,但就在此时,一匹战马猛冲过来,马上的孔璋挺枪直刺李昱! 李昱举刀招架,却被震得连退数步,孔璋冷笑:「小崽子也敢猖狂?!」他枪势一转,猛刺李昱面门! 「铛!」 一柄长刀横空而至,将孔璋的长枪震开! 出手者正是张荣。他眼神凌厉,怒喝道:「小崽子滚开!」挥刀便砍。 孔璋冷哼一声,纵马急退,回军阵之中,恶狠狠地道:「给我围死他们!」 战场顿时陷入混战,少年神机营虽然勇猛,但绿鍪军以步兵围堵,前方又有大车障道,突围困难重重。 李昱满头大汗,心知不能久战,急道:「再不突围,等金兵援军赶到,我们就全军覆没了!」 张荣大吼:「杀出去!给我盯紧右侧,那边树林稀疏,拼命也要杀过去!」 少年神机营调整阵型,弩箭、火铳再次齐发,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向泰山方向突围。 但就在他们即将冲出包围圈之时,后方绿鍪军竟然分出一支精骑,迅速绕到了前方,准备拦截! 李昱心头一沉——此战,已到生死关头…… 次日的泰山脚下,残月如钩,映照着归途的血迹。 王昭带着少年神机营的残部匆匆返回,队伍不复往日的生气,人人披伤带血,神色疲惫。突围之战,他们损失惨重,李昱战死,百余名少年枪手倒在孔彥舟的绿鍪军刀下,剩下的不到五十人,个个如丧家之犬般仓促而归。 泰山寨中,早有探哨发现他们,火把一盏盏点燃。寨门大开,幸存者鱼贯而入。寨中的贼寇、匠师和留守的老兵们纷纷围拢过来,见着王昭等人满身血污,不由得惊道:「王寨主!李寨主呢?」 王昭勒住马,眼中满是悲痛,沉声道:「……李寨主……战死了。」 此言一出,周围众人皆怔住。 他们本以为这次孔家庄之战虽有凶险,但有水泊梁山和少年神机营联手,纵然不能大胜,也定能全身而退。可如今李昱战死,少年神机营折损过半,这无疑是一场惨败。 寨中一片死寂,只有风吹动火把的声响。 「李寨主……」有少年枪手跪倒在地,泣不成声。 王昭深吸一口气,翻身下马,忍住眼中泪意,沉声道:「来人!快去通知李宝团长,京东绿林会遭金军围剿,兖州战事不利,请求支援!」 「是!」几名机灵的少年立刻快步跑向书房,准备写信派人南下。 在寨中议事厅,众人围坐,脸色沉重。王昭将战事细细讲述,尤其是孔彥舟的绿鍪军如何在突围路上截杀他们,李昱如何在最后关头断后,以一把单刀迎战十数敌骑,最终力竭而死。 说到此处,王昭终于忍不住,重重一拳砸在桌上,咬牙道:「孔彥舟狗贼!他居然不去攻打商丘,反而带兵来围剿咱们京东绿林会!李寨主若不是为了掩护我们,他不该死啊!」 贾虎眼圈泛红,拍案而起:「咱们一定要报仇!」 孟威沉声道:「但现在泰山难守,绿鍪军若是攻来,我们如何抗衡?」 郑握点头道:「没错,王寨主,我们折损太多,绿鍪军若趁势扫荡,泰山难保。」 众人议论纷纷,心头忧虑重重。 王昭站起身,眼中寒光闪烁:「所以,我必须立刻联络李宝团长。明教大军已经南下,他们若能策应,或许能改变战局。」 他望向众人,声音坚定:「李寨主已经为我们战死,我们不能让他的血白流。兖州、泰山,不能再落入金狗手里!」 众人齐声应诺,拳头紧握,眼中燃起怒火。 这场战争,远未结束。 第695章 截江奴船 深秋的庐山行营,气氛冷如冰霜。 方梦华负手立于案前,手指颤抖,手中攥着一封刚送到的急报,指节泛白,额角青筋微微跳动。她的眼神划过信纸上的字句,每读一句,心头的怒火便燃烧得更旺几分。 「刘光世军在江南西路各地搜捕『通贼』青壮,捆绑运往江北黄州,以五十至八十贯之价卖予金帅完颜斜也……」 她读到这里,猛地一拍案桌,满腔怒火终于压制不住,震得笔砚翻落地面。 刘光世竟然纵军掠民,把江南百姓当作牲口一样绑成一捆一捆卖给金人?! 「50贯……80贯……」她咬牙低语,声音透着一股压抑到极点的怒意,「在他眼里,百姓连一匹驽马都不值!」 「可恶!」方梦华猛地将手中的文书摔在案上,长袖一拂,桌案上的笔砚翻落,墨汁渗入地毯之中,像极了一滩刺目的血迹。 帐内众将骇然,不知何事竟让教主震怒至此。 洪仙花低头拱手道:「主上,这件事属下已让崽子们在江上拦下了一船,救出数百人,但……但这只是其中之一,据说还有十几船,已经陆续送往黄州。」 「送往黄州?」方梦华眼神一寒,咬牙道:「也就是说,这帮畜生是要把咱江南百姓当货物卖给金狗?!」 「教主!」余龙急匆匆地赶进帐来,抱拳沉声道:「铜陵水师兄弟们已截下运奴船三艘,解下来的百姓说,光是这几天,已经有数千人被卖往黄州对岸!还有更多人正在江南西路各地被刘光世的军队掠走!」 方杰沉声道:「姑姑,这刘光世比金狗更不当人,若不立刻出兵,江南百姓恐怕要沦为金狗的奴隶了!」 「本座原本不想现在打江南西路。」方梦华深吸一口气,声音冰冷如霜,「但刘光世……不配做本座的敌人!」 梁红玉脸色铁青,低声道:「刘光世这厮……自从江陵朝廷命他平乱,就仗着军权在江南西路胡作非为。江南各地起兵,他镇压不力,便索性抓人充军,甚至干脆卖作奴户,以换军费。岳家军大概还在瑞金与虔州各路义军交战,怕是尚未得知此事。」 「真是笑话!」方梦华目中怒火更甚,「这刘光世是狗官,倒也罢了,岳师兄呢?他不是一直以报国为己任?他不知道自己身边友军是什么货色吗?!」 她强压住胸口翻涌的怒意,转身对余龙道:「奴船上的人,现在如何?」 余龙咬牙道:「我们在瑞昌江面拦截时,那些宋军护船士卒见大势不妙,纷纷弃船逃走。我等将百姓解救后,发现他们多是萍乡、浏阳等地乡村青壮,还有不少妇孺,都是无辜平民。他们……他们多数不知为何被抓,只因村里有人投了义军,就被连坐当『通贼』,家破人亡。」 方梦华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指尖紧攥,指甲几乎掐入掌心。她回想了自己记得的所有南宋史所有大小胜仗不曾有刘光世半点功绩,反而屡次三番不战而逃,人送外号「长腿将军」,然而这家伙不但跟岳师兄、韩世忠并列称「中兴四将」,在他死后六十年竟然又被宋宁宗追封为南宋七王之首。 她抬眸,眼中寒光四射:「传我军令——命余龙率铜陵水师,立即封锁黄州附近航道,凡是运奴北上的船只,一律截下,违抗者,杀!」 「得令!」余龙抱拳领命,眼中杀意涌动。 「再传令——通知余干、贵溪、邵武、汀州等地军队,立刻向西推进,撕开刘家军的防线!」她语气坚决,不容置疑,「刘光世的军队既然能抓百姓去卖,就要让他知道,谁才是江南真正的主人!」 高处的烛火摇曳,照亮她眉宇间锋锐的杀机。 这一次,她不会再给刘光世留任何余地! 梁红玉凝视着方梦华,见她神色冰冷却压抑着汹汹怒火,心知这一刻,教主已经下定决心。 洪州(南昌)城外的田野已是一片狼藉,烟尘在地平线上翻滚,如同预示着一场即将席卷全城的风暴。 明教西路军主力——倪从庆的近卫团、吴邦的第一师、缪罗的第四师、王宗石的第五师从余干开拔,在攻下进贤县后,长驱直入,兵锋直指洪州。 刘光世大军主力在城外列阵,统帅郦琼负责指挥防御。 郦琼心里并不安稳。他深知这支明教军与江南那些乌合之众的义军不同——这是一支正规作战体系成熟、行军有纪律、装备精良的军队。而刘家军虽然人多势众,但大半是收编的流寇与泼皮,真正能战之兵不过两三成。 「要试探魔贼的底细。」郦琼决定先遣前锋轻骑挑战,并用弓箭、投石车骚扰敌阵。 然而,当明教西路军的军阵展开,他才意识到这场交锋根本不是他想象中的骚扰战——而是一场彻底的碾压。 光明左使石生立于军中,望向前方的刘家军阵列,露出一丝冷笑:「这就想试探我们?」 倪从庆的近卫团早已蓄势待发,吴邦的第一师则列阵于左翼,缪罗的第四师与王宗石的第五师在右翼展开包抄态势。 「让他们见识一下,什么叫真正的军队。」石生一摆手,「第一师,第五师,开始。」 战场上,明教军展现出碾压性的战术优势。 当刘家军的前锋骑兵试图试探性冲锋时,却猛然遭遇了明教弓箭手的密集箭雨。一波接一波的箭矢,如暴风骤雨般将敌军骑兵撕裂,战马嘶鸣,尸体倒在泥地之中。 而后,吴邦的第一师与王宗石的第五师迅速展开侧翼包抄,一鼓作气将刘家军的骑兵击溃。 郦琼大惊失色,急忙命令步兵列阵,可是他很快就发现——明教军并不只是箭术精良,他们的板甲步兵墙式冲锋更是让人绝望。 刘家军阵列瞬间崩溃。 缪罗的第四师在正面以板甲步兵稳步推进,而倪从庆的近卫团则在两翼如疾风般突袭。 郦琼的士兵本就士气低落,见到明军如破竹般推进,竟然开始溃散! 「逃啊——魔贼杀来了!」 「挡不住!挡不住!」 一名刘家军偏将咬牙怒吼:「你们怕什么!我们可是刘平叔的兵——」 话音未落,一支长枪已贯穿他的喉咙,将他死死钉在地上。 战场形势已无可挽回,郦琼只能狼狈收兵。 「撤!快撤回城里!」郦琼嘶声怒吼,但哪还有完整的军队?整支部队已如溃堤之水,向洪州城内逃去。 石生看着败退的刘家军,冷笑着策马上前,一挥手:「别急着攻城,让他们好好体会什么叫彻底的恐惧!」 刘家军溃败后,当夜郦琼丢下部队,带着亲信精锐趁夜渡过赣江,逃往奉新县。城内的刘家军凑数兵痞本就没有死战之心,见主将弃城而逃,顿时如鸟兽散,有的弃甲而逃,有的趁乱翻墙进民宅藏匿,更多的则直接丢掉军服,混入难民之中,妄图瞒天过海。 当石生率明教军主力入城时,眼前的洪州与他想象中的大城截然不同。 这是一座死城。 城内空荡荡的,没有百姓,没有商贾,甚至连像样的流民都没有。 街道上杂草丛生,野狗成群,拖着腐烂的尸骨四处游走。曾经的市集,如今只剩断裂的木棚与空荡的摊位;曾经的宅院,大门洞开,屋内家具东倒西歪,似乎是被人匆忙间掠劫一空;曾经的巷弄,如今静得可怕,唯有风声穿过破败的窗棂,发出凄厉的哀鸣。 这里不像是被战火摧毁,而是被人刻意榨干,抽去了所有的生机。 「这……这怎么可能?」王宗石勒住战马,满脸震惊,「这可是洪州!大宋江南西路最繁华的城市之一啊,怎么……怎么连个活人都没有?」 「莫非是完颜拔离速屠过城?」倪从庆皱眉,「但不对……就算是屠了城,总不至于连尸首都见不着吧?」 「你们还记得那艘运奴船吗?」缪罗沉声道,「当时从瑞昌漂来,被铜陵水师截下的那一船百姓,便是从江南西路各地抓去的……」 话未说完,众人便已明白了。是刘光世! 不是战争让这座城市变成死城,而是刘光世的刘家军,亲手将城中百姓打包成了货物,卖给了金国! 他们原以为,刘光世只是趁乱劫掠,没想到竟是有组织地贩卖大宋百姓为奴! 明教将士们握紧了拳头,眼中满是怒火。 「他娘的,这刘光世还是人吗?!」吴邦咬牙切齿,拳头砸在墙上,「北方百姓是信不过金狗才跑来投宋的,结果……结果竟然被宋军自己卖去做奴隶!」 「这帮孙子比金狗还可恨!」缪罗怒吼,「若非我们刚好在江上拦住一船,还不知这混账卖了多少人!」 「若是这样,刘光世不可能只卖了洪州一城的人,」石生冷静地说,「恐怕,整个江南西路的百姓,都正在被他当成货物一船一船送去黄州了。」 众人闻言,心中一寒。 这可是八百多万人口的整个江南西路! 方才还以为洪州只是特例,现在回想起来,沿途所过,确实有许多大村镇诡异地空无一人——原本以为是战乱逃散,现在才意识到,这些百姓恐怕早已被抓走,运上江船,沿着大江送往黄州,被完颜斜也送去山东东路分配给麾下猛安。然后再换上刘光世卖来的粮草与兵器,供给刘家军继续剿民变! 一个赤裸裸的「人口买卖战争」! 石生深吸一口气,压下胸中的怒火,沉声道:「这笔账,总有一天要找刘光世算清楚。但眼下,先把洪州整顿好,然后——」 他顿了一下,转头看向江州方向:「——去黄州,看看还能不能救回一些百姓。」 「洪仙花!」 「在!」 「妳的水师能追查到刘光世这些运奴的船吗?」 「可以!」洪仙花眼中闪着狠色,「若这孽畜还在沿江运人,咱们铜陵水师定能给他拦个干干净净!」 「好!」石生重重一摆手,「立刻派斥候去打探黄州的消息,另外——」 他看向众人,目光如刀:「从现在开始,我军见到刘家军兵痞,格杀勿论!」 「遵令!」 第696章 扫荡东岸 洪州城破,刘家军大溃败,郦琼弃军逃往奉新,数万残兵沦为鸟兽散。石生冷然下令:「一个不留!」 明教西路军沿赣江东岸一路追剿,士兵手中兵刃未干,心中怒火未熄。洪州城内尸骨未寒,无数百姓被贩奴的景象深深刻在将士脑海,刘家军已不配为人,亦无资格苟活。 刘家军溃散后,大多聚成百余人一队,四处逃亡,或潜入民间,或流窜乡间抢掠补给。然而,他们终究是被驱赶的败犬,逃得越久,便越显狼狈。 石生遣出斥候,日夜搜索,凡发现逃兵踪迹,立即通报主力围剿。从洪州到丰城沿途,刘家军溃兵一遇明军,皆无一幸免。 在进贤县东的山道上,数百刘家军溃兵试图依靠树林掩护潜行,却被缪罗的第四师拦截。逃兵本想顽抗,然而明教军未等对方列阵,便直接放箭,以步弓、弩箭覆盖射杀,转瞬间尸横遍野。 在丰城县南的河滩,倪从庆的近卫团截住了两千余刘家军残部。这些兵痞意图顺赣江潜逃至筠州(高安)方向,却低估了明军的决心与行动力。倪从庆下令,步兵排成横阵,弓弩手在后压阵,发动包抄之势。 「我等愿降!」败兵之中,有人丢盔弃甲,高举双手。 「刘家狗不配投降!」倪从庆冷哼,挥手令弩手发射。箭雨落下,河滩上再无活口,江水被鲜血染红。 在连续数日追剿后,明军接到急报——丰城义军首领潘逵正遭刘家军围攻! 石生当即调转兵锋,全军日夜兼程赶往丰城。 潘逵本是丰城当地乡绅,刘家军南逃后,当地百姓不堪骚扰,纷纷聚集起来组建义军,推潘逵为首,试图抵御逃兵的劫掠。然而,刘家军残部人数仍占优势,义军困守城中,命悬一线。 当明军逼近丰城时,城外已燃起烽火,刘家军正准备发动总攻。然而,他们还未察觉死神已临近。 夜幕下,明教军迅速分兵——缪罗率第四师绕后截击,倪从庆的近卫团则正面强袭。 「杀!」 随着一声令下,明教军如猛虎下山,从黑暗中撕裂刘家军的防线。这些败兵还未反应过来,便陷入两面夹击的绞杀。刀光剑影中,刘家军节节败退,哭喊求饶,却无人理会。 当天亮时,刘家军的尸首已铺满丰城城外的田野,无一生还。 潘逵带领义军出城迎接,见到满地尸骸,仍心有余悸。他向石生深深作揖:「若非石敢当长老相救,丰城恐怕要遭劫了……」 石生却冷声道:「这笔帐还未算完,我等还要北上,救回被卖作奴隶的百姓!」 潘逵闻言,双目一亮,当即跪地:「愿率丰城义军,追随明教讨贼!」 此时东南方向几百里外,建昌军(南城县)城门大开,明教的赤焰军旗在晨风中翻卷,犹如一团燃烧的火焰,映照着满城的沉寂。 叶浓策马缓缓入城,身后的明教南路军第九师井然有序地进入,却未闻掳掠之声,亦无兵卒擅取民宅。沿街的百姓或躲在门内探视,或跪伏街头,神情惶恐却又带着一丝难掩的复杂。 这支军队,并未如金人那般焚城杀掠,反而守军刚开门便自动停兵。 然而当叶浓走入府衙,看到堂上悬挂的白绢与尸身时,眼中怒意微微闪过,最终叹息一声,翻身下马。 蔡延世,一名坚守建昌的宋朝知军,并未如完颜拔离速攻城时那般浴血奋战,而是在大势已去后选择开城,以保百姓不受战火蹂躏。可是,他终究还是选择了以死殉国。 「……宋朝不值得。」叶浓低声道,眼中流露一抹悲悯与不忍。 他缓步上前,望着这位已然气绝的老将,目光扫过桌案上的遗书—— 「敌军入城,吾无力再战,惟愿黎庶得安。城池失守,乃吾之罪,既不能战死疆场,亦无颜苟活于世……」 字字带血,沉重如铅。 叶浓心中五味杂陈。他虽为宋军叛将,征战多年,却并非嗜杀之人。蔡延世这等忠臣,若非生于宋朝,或许仍能为民请命、守土有责。可如今,这个腐朽的朝廷却让他们在大势之下只能选择死路一条。 「备妥厚葬之礼,城中百姓若有守军遗孀,务必抚恤。」叶浓转身吩咐道,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违逆的威严。 「是!」部下齐声领命。 他望向堂前高悬的「建昌军节堂」匾额,嘴角微微勾起一抹冷笑。 宋朝,值得蔡相公这样的人为你去死吗? 如果值得,那些厢军将士为何战至孤立无援?如果值得,为何这么多百姓宁愿向传说中吃人喝血的魔教军敞开城门,而非继续为那腐朽的官府卖命? 蔡延世死了,带着对大宋最后的忠诚。然而,在这座城里,活下来的人将迎来新的秩序——明教的旗帜,将在这片土地上飘扬,直到江南不再有金军的铁蹄,也不再有那些所谓「忠臣」为了一个不值得的王朝白白送命。 洪州拿下后,明教西路军第五师与南路军第九师南北对进,沿赣江东岸和抚河扫荡溃逃的刘家军残兵,随后,王宗石率第五师与叶浓的第九师会合,展开对抚州临川的合围攻势。 抚州守将李显忠,乃刘光世心腹,麾下仍有五万刘家军与临川地方武装。他闻洪州失陷,惊恐万分,急令抚州周边各县合兵增援,试图筑起防线抵挡明教两军。然而,明教军兵分两路,先行扫清抚州四周的宜黄、金溪、崇仁、南丰四县,使临川成为一座孤城。 王宗石率西路军第五师先取宜黄。刘家军残部在宜黄仓促集结,筑壕死守。然而,经过洪州一役,明教将士已对刘家军的战力有了充分认识——这些刘光世的杂牌军并非金兵,缺乏士气与统一指挥,只要给予压倒性打击,便会溃败。 第五师发动猛攻,战鼓声震动山野。宜黄守军还未做好迎战准备,城外已被明军强行突破。战至午后,刘家军阵脚大乱,见逃生无望,便有人开城投降。然而,明军不接受刘家军的投降,城破后将刘家军残兵全数斩杀,血染宜黄城下。 叶浓的第九师则分兵三路,分别进击金溪、崇仁、南丰。刘家军在这三县的驻军较少,本就无心死战。当明军压境时,这些城内军官大多自行弃城逃亡,导致士兵群龙无首,各县百姓闻风开门迎接明军进城。 三日内,临川四周的所有外围据点尽数落入明教军之手。 抚州孤立无援,明教军开始对主城发起合围。 李显忠见四周守军尽失,惊惶失措。他向刘光世传讯求援,却迟迟未得回音——洪州一败,刘光世自身难保,早已退到萍乡,根本无暇救援抚州。 明教军一面用投石机、火箭攻击城墙,一面派人在城外高声宣传刘光世贩奴之事:「刘光世已将洪州百姓卖给金人,抚州若再归属刘家军,百姓皆难幸免!」 城中军民听闻此言,人人自危。尤其是当洪州的难民逃到城外,指证刘光世将百姓贩卖为奴时,临川的百姓彻底动摇。 「李相公,刘光世果真如此,我们还要替他守城吗?」 「若撑不住,恐怕我们也会被当成货物,捆上运奴船啊!」 李显忠压不住军心,咬牙决定亲自上城督战,斩杀胆怯者,以稳定军心。然而,这种恐怖统治只让守军更加惶恐不安,当明军发动总攻时,城内守军终于溃散,百姓蜂拥开城。 李显忠企图带亲兵突围,但城门已被明军封死。他最后被南路军回春营的叶九姑射落马下,押送至方梦华行营候审。 随着抚州拿下,刘家军在赣江东岸的战线彻底崩溃,江南西路的明军再无可匹敌的对手。 西路军、南路军将士齐聚抚州城下,望着满目疮痍的城池,无人欢呼,只有无尽的愤怒。 「我们还要去黄州,救回被卖给金狗的百姓!」石生沉声道。 「誓灭刘家军!」 「誓灭刘家军!」 「誓灭刘家军!」 「我们已经杀够败军之犬,该轮到刘光世本犬了。」 抚州城内,战旗猎猎,明教大军整顿军容,赣江东岸再无敌军踪影。石生策马远眺北方,目光中杀气凛然。 第697章 瑞金对峙 瑞金的晨曦刚刚染亮东方,两支军队已在郊外列阵对峙。 南路军的帅旗下,吕师囊跃马横刀,身侧是近卫团主将张毅,身后的各部将领——刘时举、童古、童训、杨勍、郑振,各率本部严阵以待。他们刚从汀州一路杀入瑞金,却没想到在这里撞上岳家军的撤退部队。 「岳飞……」吕师囊眯起眼,这个名字他早已如雷贯耳。 对面的宋军,岳飞手握银枪,甲胄崭新,身后王贵、徐庆、张宪三员大将皆是披坚执锐,而弟弟岳翻与护卫宇文重庆也在阵中。 两军相隔不过三百步,气氛凝滞,战火一触即发。 岳家军的阵型稳固而严密,步兵前列,长枪密布,后方弓弩手就位,骑兵压阵,一如岳飞治军的风格——稳、狠、准。 南路军则分为三列,近卫团张毅率精锐步兵居中,山地团刘时举居左,第二师童训居右,两翼骑兵埋伏,第一师童古与第八师杨勍压后。吕师囊站在阵前,目光冷峻地审视着岳家军的布防。 「你们是要守,还是要战?」岳飞策马向前,声如洪钟。 吕师囊冷笑:「我们既然来了,自然要战。」 晨曦初透,战场上空气凝滞。 岳家军与明教南路军遥遥对峙,双方阵前旌旗猎猎,杀气森然。 吕师囊端坐马上,冷眼打量着对面那名银甲持枪的宋军大将——岳飞。 这个名字,他早已耳熟能详,传闻此人骁勇无敌,治军严整,是南宋最难缠的对手之一。更重要的是,他与方梦华之间的关系,颇为微妙。 今日这场对峙,既是交手试探,亦是某种程度上的「试探」对方的态度。 「岳飞!」吕师囊纵马出阵,声如洪钟,「大明本无意与岳家军为敌,但此地为我军战区,若你不愿血战,还是早日撤离为妙!」 岳飞横枪冷笑:「吕师囊,大宋尚未亡,我岳飞自当戍边抗金,岂能随你驱策?」 「既如此,便让你手下的猛将来较量一番,看看谁才有资格立足此地!」吕师囊朗声道,「可敢斗将?」 岳飞心下微动,瞥了一眼远方的山势,暗忖:他在拖延时间……? 「王贵!」岳飞沉声道,「你先来。」 王贵纵马扬枪,跃然出阵:「末将领命!」 「刘时举,你去!」吕师囊点将,山地团主将刘时举立刻纵马迎敌。 两马交错,枪斧碰撞,激起一片火星! 王贵与刘时举鏖战三十回合,不分胜负,直到岳飞与吕师囊同时喊停,才各自勒马后撤。 这是一场没有结论的较量,却足以让双方试探对方的武力与战意。 吕师囊微微一笑,心知此举已争取到足够时间——此刻,南路军侧翼的童古与郑振正率军迂回,试图从两侧压迫岳家军退入不利地形。 岳飞目光如鹰,早已察觉吕师囊的意图。 「好一个吕师囊,竟想用叫阵与斗将来拖延时间,待侧翼兵力完成包围,再逼我军就范?」 他冷哼一声,立即低声下令:「传令张宪,带弓弩队加强侧翼防线,让徐庆率骑兵巡查地形,绝不让他们轻易得手!」 岳家军动作迅速,虽然主战场依旧僵持,但侧翼的防御已然提升。 吕师囊见状,眯起眼睛,暗道:「果然不愧是岳飞……如此敏锐。」 在瑞金以北,山风吹过石城县残破的城墙,夹杂着火焰燃烧的焦臭气味。 步谅军的旗号仍在风中招展,然而城内义军的哭喊声却越来越稀薄。石城县的义军已经溃不成军,城内烽烟四起,昔日英勇抗敌的钟十四和郭四闲已经战死,义军将士伤亡惨重,局势岌岌可危。 城外,步谅穿着黑甲,目光冰冷地看着这场屠杀。他知道,只要彻底铲除这些反抗势力,他在刘光世麾下的地位就能更上一层楼。 然而,就在他准备下令发起最后的总攻时,远方忽然响起密集的鼓声! 「报——!敌袭!是魔教的军队!」 巡哨兵惊恐地奔入步谅的大营,他的声音还未落下,远方的山岭间已经尘土飞扬,黑压压的军阵宛如钢铁洪流。 丁朝佐立于高处,冷冷地注视着石城县内的杀戮。 「来晚了一步……」他低声呢喃,目光在废墟中扫过,落在满是鲜血的义军尸体上。 随即,他猛然举起长刀,怒喝一声:「杀!一个不留!」 南路军第四师犹如怒潮般冲向步谅军的侧翼! 战阵交错的瞬间,南路军的藤牌兵组成密集盾阵,以长枪戳破敌军防线,刀盾手紧随其后,对溃散的刘家军步兵展开无情砍杀! 「这不是流寇!这是精锐之师!」步谅面色铁青,明显感受到这支军队的严整纪律,与以往遇到的绿林义军完全不同! 更可怕的是,敌军还有大量弩手,弩箭如雨点般落下,刘家军的阵型瞬间被搅得七零八落! 「步统制!我们被包围了!」亲兵惊恐地大喊。 步谅放眼望去,才惊觉南路军的攻势并非只是侧翼突袭,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合围战术! ——正面,南路军的长枪方阵步步逼近,压缩他的战线。 ——侧翼,藤牌兵与刀盾手撕开了防线,已经深入腹地。 ——而后方,另一股南路军部队早已封死退路! 步谅浑身发冷,猛然勒住战马,脸色惨白:「怎么可能……?!」 这支魔教贼军,根本不像是山贼义军,而是一支真正的正规军! 「不能死在这里!」他咬牙切齿,一甩披风,带着亲兵奋力突围。 然而,就在他刚刚冲到城门口,一道刀光闪过—— 「噗嗤!」 一柄长刀狠狠斩入他的肩膀,直透肺腑! 「你……」步谅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敌将。 ——丁朝佐,南路军第四师师长,亲手终结了他的性命! 与此同时,在西边的虔化县,李敦仁与李世雄兄弟正在苦苦支撑,他们手下的义军已不足千人,城墙上的防御器械几乎耗尽,每个人都知道,这场战斗再拖延下去,结果只有全军覆没。 「大哥,撑不住了!」李世雄满身是血,怒吼道。 李敦仁死死握住长枪,眼中满是绝望:「我们……只能战至最后一刻!」 然而,就在这时,一名斥候惊喜地大喊:「援军来了!是福建明教的军队!」 下一刻,南路军的日月战旗出现在远方,他们如同雷霆般扑向围攻义军的刘家军残部! 「兄长!我们有救了!」李世雄兴奋地挥舞长刀,带着残军奋勇杀出,与南路军合流! 这场战斗,终于迎来了胜利的曙光。 黄昏时分,南路军第四师已经彻底扫荡完敌军残部,石城县与虔化县正式解放。 李敦仁与李世雄兄弟跪地抱拳:「多谢明教援手!若无将军相助,我等已经战死!」 丁朝佐将他们扶起,沉声道:「你们与我们一样,都是与金人和宋廷苛政对抗之人。从今往后,石虔之地,将不再有刘家军的蹂躏!」 战士们高声呼喊,明教的大旗下,义军与南路军的联盟,就此正式缔结! 瑞金以南的会昌县,晨雾未散,梁拜明和冷云策马登上山坡,俯瞰着不远处的会昌县城。城墙上挂着陈颙义军的旗号,然后,没有戒严、没有巡哨,甚至连箭楼上的哨兵都懒洋洋地靠在墙上,看上去毫无战意。 「这座城……不像是准备死守的样子。」冷云微微皱眉。 「他们的主力不在这里。」梁拜明冷笑一声,「一个蓝细禾,还不至于让我们费劲。」 南路军第三师在会昌县城外布阵,准备发起进攻。然而,就在他们还在调整阵型时,城内的义军已经开门杀出。 「来了。」冷云低声道,迅速调整阵列。 蓝细禾的义军不多,约莫两千人,远比南路军要弱势,但他们依旧选择迎战。双方很快在城外狭长的山谷间短兵相接。 然而这场战斗并没有持续太久。 南路军的训练与装备远胜于蓝细禾的义军,正面接战不到一刻钟,蓝细禾便发现自己无法突破明教军的盾枪阵。他的骑兵也因地势受限无法发挥优势,只能在狭窄的山道上被南路军步步逼退。 「撤!」蓝细禾果断下令,命令士兵放弃会昌,向雩都撤退。 「城门开了。」南路军的前锋报告。 梁拜明骑马进入会昌,只见街道空荡荡的,百姓几乎都躲在家中不敢出来。这座城不像刚经历过战乱,而更像是一座刚被遗弃的孤城。 「蓝细禾撤得够快。」冷云翻身下马,仔细观察街道的情况,发现许多粮仓、武器库都已被清空,甚至连义军的军旗都已经被拔走了。 「他们并不是害怕我们,只是不愿与我们正面对抗。」梁拜明沉思道。 「那他们接下来会去哪?」冷云问道。 梁拜明冷笑:「雩都。接着,他们会寻找新的战场。」 蓝细禾数日跋涉撤回了雩都陈颙义军的大营,罗闲十看到他几乎没什么战斗痕迹便全军撤退过来。 「打不过?」罗闲十双手抱胸,冷冷地看着站在帐中的蓝细禾。 「没必要去死。」蓝细禾不以为然地摊开手,「明国的正规军比我们强太多,我们没必要在会昌城与他们死战。」 「所以你就把地盘拱手让人了?」钟超冷笑道。 「不,我们只是换个方向。」蓝细禾摇头,「江南东路、江南西路已经是明国与宋廷争夺的战场了,明教又有海上势力,就算能与他们周旋,未来我们也难有立足之地。但广南东路不同,那里宋廷统治薄弱,是我们扩张的机会。」 罗闲十眉头一挑,目光中闪过一丝赞许:「你是说……往南?」 「没错,梅州地区是我们的最佳选择。」蓝细禾沉声道,「与其在这里与明国硬碰硬,不如避其锋芒,我们去广南东路发展自己的势力,从那里建立我们真正的根基!」 众人对视一眼,纷纷点头。 ——陈颙义军,开始向南方转移。 而在瑞金,岳飞和吕师囊两军对峙良久,僵持不下。 岳飞站在地图前,神色凝重。帐内的气氛压抑,王贵、张宪、徐庆等将领都沉默不语。 「南北两翼都被明教军控制,步谅的刘家军全军覆没,」王贵低声道,「大哥,咱们不能再拖了。」 岳飞点头,心中早已有决断。 「全军拔营,向虔州撤退!」 最终,吕师囊虽未能成功包围岳家军,但岳飞也不得不面对现实:此地非久留之地,若继续强行对峙,恐怕会陷入更深的重围。 岳飞沉吟片刻,终于做出决断:「全军有序撤离,避开正面冲突!」 吕师囊见岳家军开始后撤,也不急于追击,反而缓缓收拢兵力。 吕师囊看着岳飞远去的背影,轻轻摇头:「这一局,算是不分胜负……但岳鹏举,你可还记得,江南已不再是你的天下了。」 瑞金对峙,就此落幕。 第698章 西岸风云 当岳家军开始撤退时,吕师囊很快得到消息。他站在瑞金城楼上,冷眼望着北方烟尘滚滚的军队。 「果然走了。」吕师囊冷笑,「岳飞还是有点脑子的。」 「大哥,要追击吗?」吕助问道。 「不必。」吕师囊摇头,「他们还是个整军,这时候去追,只会让他们拼死反击。我们先稳住瑞金,再向虔州方向推进,江南西路唾手可得。」 当岳家军抵达虔州,与刘家军王德部短暂会合时,王德的脸色也十分难看。 「明军这么快就打到这里?」王德皱眉,「刘经略和郦统制呢?」 「郦统制弃守洪州已经跑去奉新县,刘经略……目前还在萍乡观望。」岳飞淡淡道。 王德心中暗骂,这些刘家军的怂货猪队友果然靠不住。他当机立断:「既然如此,本将不能再留在这里。本将往袁州撤,岳镇抚你……自己保重吧!」 岳飞没有阻止王德的撤退,因为他也很清楚,明军现在是铁了心要横扫江南西路,任何分散孤立的宋军部队都会被逐个击破。 而在奉新,郦琼坐在帐中,望着案上的军报,眉头紧锁。 他从洪州这一路撤退,沿途到处抓丁充数,虽然人头攒动,却知道自己手下的兵是什么货色——完全是堆数字的乌合之众。 他最开始带出洪州的精锐兵马虽然也是临时拼凑的,但毕竟还有一点纪律,经过这一路折腾,许多人已经跑了,剩下的要么是刚从村里抓来的老实庄稼汉,要么是溃兵、兵痞、亡命徒,这些人连弓弩都拉不开,让他心里发虚。 可即便这样,他还是不得不继续补充人手,因为如果兵力数字太难看,回头刘光世那边不好交代。 「与其说本将是带兵打仗,不如说是赶着一群猪在逃命……」郦琼心里冷笑。 他原本是要直往西退,可是奉新县那边听说王彦的义军聚集到了西山(梅岭),竟有上万人之多。王彦是个难缠角色,不是普通的乡野义军能比的,这让郦琼有些迟疑——如果这股势力继续壮大,未来很可能成为自己撤退路上的一根刺。 思量再三,他决定在撤退前先动手,把王彦的义军给清理掉。 梅岭狭窄的山道上,王彦的义军来回奔走,防守的壕沟里摆满了各种简陋的拒马、石块和燃烧的木桩,他的部下都是穷苦人出身,虽然没什么精良装备,但个个悍不畏死,凭藉险要地势顽强抵挡着郦琼的攻势。 郦琼冷眼看着前方山道,心里明白不能让这场仗拖得太久,否则明军随时可能赶来。 「命人强攻!」郦琼挥手下令,「不用节省人命,杀光这帮乱匪!」 他的部队虽然军纪败坏,但架不住人多势众,义军终究装备太差,抵挡了半日,终于被攻破防线。郦琼的士兵一涌而上,对山中的义军展开了残酷的屠杀。 王彦带着几百名残兵拼死杀出重围,最后只能弃山而逃,往更南的山区退去。 血流成河,梅岭的山间灌木都被鲜血染红,尸体堆积如山,浓烈的血腥气弥漫在山间,久久不散。 郦琼站在高处,看着山道上满地的尸骸,心里却没有半点胜利的快感。 他很清楚,这种胜利根本没什么意义,这些义军和明军根本不是一个层次的敌人,若是对上明军,他的部队恐怕连一个时辰都支撑不住。 「快撤!」 梅岭之战后,郦琼又带着部队一路西撤,进入新喻(新余)。 这里又有一支义军,首领是胡江,原本只是本地一个西军退役弓手,趁着混乱自立为军,虽然号称「抗金勤王」,但实际上跟当地土豪劣绅混在一起,反而比官军还贪婪。 郦琼没打算放过他。 新喻城内,一场屠杀再次展开,郦琼的军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破胡江义军的防线,把这支还没成气候的义军一举歼灭。 胡江本人被砍下头颅,挂在新喻城门上示众,残部四散溃逃。 经过这一战,郦琼的部队再次补充了大量壮丁,那些之前在洪州丢掉的兵马,如今几乎又凑满了,甚至人数比以前还多。 可他心里清楚,这些人和兵马再多,也不过是乌合之众,对上明军一点胜算都没有。 「……这样的军队,迟早是要垮的。」郦琼心里冷笑,但表面上却装作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继续撤往分宜。 抵达分宜后,郦琼第一件事就是派人快马向萍乡的刘光世报告战况。 当然,这封军报里并没有提到自己在洪州的溃败,反而是这样写的:「末将在洪州果断决策,先行转进奉新,进而奇袭梅岭,一举扫荡王彦匪军,继而于新喻剿灭胡江,得胜转进分宜,以确保赣西军情稳定。虽然魔教贼军猖獗,然末将所部仍保存实力,已于沿途收拢新军,兵力无损,请经略放心。」 写完,他将军报封好,交给亲信:「立刻送去萍乡,不得耽搁!」 亲信接过军报,快马加鞭而去。 看着军报送走,郦琼长长吐出一口气。 他很清楚,自己这份军报其实只是在掩饰失败,刘光世或许能被蒙骗一时,但总有一天会知道真相。 「只要我还能撑住,刘光世就不敢动我。如今魔教在江南西路肆意攻城,朝廷兵力紧张,我手上还掌握这么多兵马,朝廷就算不满,也不能轻易动我。这就是我还能活下去的筹码。」 想到这里,他的嘴角浮现一丝冷笑,端起桌上的酒壶,狠狠灌了一口。 「岳飞撤往吉州,王德到了袁州?」刘光世在萍乡大营听完郦琼的汇报后,脸色阴沉下来。 他明白,江南西路已经守不住了。 「明军的西路军和南路军联手,直接打到了洪州、抚州、虔州,甚至已经威胁到吉州……」刘光世的副将小声道,「大帅,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刘光世狠狠地咬了咬牙,最后一挥手:「撤!全军退入潭州!」 萍乡县的天空被浓烟染黑,村庄内外到处都是被焚烧的屋舍,哭喊声、怒骂声、马蹄声交织在一起,如同炼狱。 刘家军的兵痞们知道大军即将撤到荆湖南路,已经没什么军纪可言,这些人大半都是溃兵、泼皮、亡命之徒,一听说要走,立刻在萍乡县内放抢拉丁,洗劫库房、粮仓,强污民女,甚至在街头大肆斗鸡赌博,完全不把这里当成战乱中的危险区域,反而当成最后的狂欢之地。 大街小巷充满了哀号声,许多村民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家园被抢劫、妻女被拖走,咬碎了牙也不敢出声。但更多人开始聚集起来,手持锄头、柴刀,愤怒地在村庄后巷密谋。 「不能再忍了!」 「这些狗官军不是来保护咱们的,他们和金兵没什么区别!」 「要拼了!再不拼命,活着也没什么指望了!」 在城南的铁匠铺,一群身材魁梧的壮汉聚集在一起,双拳紧握,怒目圆睁。 领头的两人,一个是石铁牌,乃是本地最有名的铁匠,力大无穷,能单手举起百斤重铁锤;另一人是钟牛皮,原本是县里的赶马人,精于骑射,曾给军队送过粮草,但这回却被刘光世手下的兵痞打得半死,连母亲都被拖走,他双眼血红,满是杀气。 「不能再等了!」石铁牌一声怒吼,「兄弟们,抄家伙!」 铁匠铺里顿时响起兵刃相击的声音,许多被压迫的乡民拿起铁叉、砍刀,甚至是烧红的铁棍,跟随这两人冲向街头。 「杀!」 第一批倒下的是正在醉酒狂欢的刘家军兵痞,他们做梦也没想到,这些一直忍气吞声的乡民竟然会突然暴起反抗。几名正在胡闹的士兵当场被乱刀砍死,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蜂拥而上的民众包围。 「烧粮仓!毁马厩!」钟牛皮大吼。 大火很快燃起,整座萍乡县陷入混乱。 这一天,萍乡的百姓夺回了自己的城池。 然而,好景不长。 从虔州(赣州)一路撤到袁州(宜春)的王德,听闻刘经略的溃兵被乱民反杀,立刻意识到事态严重——这不再是普通的动乱,而是荆湖撤退路线被切断的危机! 「这些乱民若是不剿,恐怕其他地方也会跟风!」王德冷冷道,「准备剿贼!」 他手下的刘家军精锐迅速整备,这些人虽然同样贪婪残暴,但与刘光世那些溃兵不同,是真正经过战阵的禁军,战力不容小觑。 三日后,刘家军再度杀回萍乡! 天刚破晓,远处传来密集的马蹄声,接着便是战鼓震天。 萍乡的乡民们望向城外,只见黑压压的一片宋军列阵,刀枪如林,弓弩上弦,王德亲自坐镇中军,眼神冰冷地望着这座「叛城」。 「尔等乱民,劫掠官兵,罪无可恕!」王德的声音传遍全城,「现在跪地投降者,可免死!」 石铁牌和钟牛皮站在城墙上,满脸血污,早已没有退路。 「狗官军!」钟牛皮啐了一口血沫,「当初是你们先杀良冒功,现在又来装大义!」 「兄弟们,宁死不降!」石铁牌高举钢叉,「咱们就算死,也要让这些官兵付出代价!」 一声吼,萍乡的义军们将所有能搬的石头、燃烧的木桩都推下城墙,密集的箭雨从城头射向敌军,拉开了战斗的序幕。 然而,双方实力悬殊。 义军虽然英勇,但缺乏甲胄,缺乏训练,甚至很多人连武器都没有,面对训练有素的刘家军精锐,战局很快向不利方向发展。 城墙上的义军被强弓硬弩压制,梯队步步逼近。 不久后,城门被炸开,宋军潮水般涌入。 街道巷战惨烈无比,钟牛皮亲手砍翻了三名士兵,最后被乱刀斩杀;石铁牌战到最后一刻,被五名宋军联手按倒在地,喉咙被利刃割开。 至此,萍乡之乱被血腥镇压。 战后,萍乡城满目疮痍,尸横遍野,刘家军在城中大肆搜捕,所有曾经参加起事的乡民,无论老少,全数斩首示众。 王德站在废墟之中,看着满地尸体,心中却没有太多得意之色。 他知道,这场动乱的根源根本不是什么「乱民」,而是刘光世自己的军纪败坏。 但他也不会去指责刘光世,因为这支军队的本质就是如此。 「传令下去,全军立刻西撤潭州,不得再做停留。」 他的目标不是在这里盘桓,而是尽快回到刘光世的主力大军汇合,确保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当晚,刘家军迅速撤离萍乡,直奔潭州,留下了一座满目疮痍、血流成河的死城。 赣北群山密林深处,义军的旌旗在风中微微颤动,篝火旁,宁铁龙、黄十五、熊清三人对坐,神色凝重。 「王彦在梅岭被剿,胡江的兄弟们也没了,咱们还能撑多久?」黄十五声音低沉,语气中带着掩不住的忧虑。 熊清重重一拳砸在石头上,怒道:「撑?咱们要是再犹豫,怕是下场比胡江还惨!刘光世那些狗官眼里哪有义军?只当咱们是乱贼,剿起来比金狗还狠!」 「那依你之见?」宁铁龙目光如炬,盯着熊清。 熊清沉声道:「投明!」 「投明教?」黄十五微微皱眉,「虽说江州如今是方教主坐镇,但她与官军之间到底是何关系,咱们也摸不清。况且,她终究是方腊的妹子,万一……」 「万一?」熊清冷笑,「兄弟,你还没看明白吗?如今这乱世,咱们早已是朝廷的眼中钉,不管认不认贼寇,官军终究要来剿咱们!刘光世手下那帮人,给咱们留过活路吗?」 宁铁龙沉思片刻,缓缓点头:「若不投靠大明国,咱们只有死路一条。」 「但江州愿不愿收留咱们呢?」黄十五依旧有些迟疑,「方教主到底会不会信任咱们?」 宁铁龙眼中闪过一抹狠色:「那就得让她知道,咱们宁铁龙、黄十五、熊清,绝不是无用之人!」 数日后,赣北山林间,一支规模不小的义军正悄然向北撤退,旌旗低垂,队伍尽量隐匿在山势之中。他们要从分宁(修水)与筠州(高安)一路向瑞昌、建昌(永修)等明军控制的江州属县靠拢。 然而,这支队伍刚行至靖安县境内,远处山道上便扬起了一片烟尘。 「不好!是官军!」哨探匆匆来报,「是刘家军的李横所部正在从兴国军方向调兵过来,意图拦截咱们!」 宁铁龙登上高处,远望来军,隐约可见甲光闪烁,队伍中还有大量骑兵,显然是王德的精锐部队。 黄十五咬牙道:「这一仗,恐怕躲不过去了!」 熊清大笑:「怕什么?咱们要投大明,就得带点投名状过去!」 「你是说……」宁铁龙眼神一凝。 「咱们不能让这支官军活着回去报信!」熊清冷冷一笑,「干脆给方教主送一份大礼!」 当夜,李横的部队正沿山道行军,忽然之间,四周火光大起,山坡上滚木、箭矢如雨点般落下! 「中计了!」李横大惊,挥刀大喊:「快撤出山道——」 话音未落,前方的义军已经如潮水般杀出,刀光寒芒四起,直冲官军中军大营。 这一战,杀得山间血流成河。 当天破晓时,宁铁龙、黄十五、熊清三人立于尸山之上,望着残阳中狼狈逃窜的刘家军残部,笑声豪迈:「这份投名状,够不够分量?」 第699章 单刀赴会 吉州南部太和县(泰和)暮色四合,山间雾气缭绕,一队身影矫健的女兵在林间疾行,个个轻装简行,手持弓箭或短刀,步伐如飞。她们正是廖八姑与李安净麾下的义军,专门埋伏在山道两侧,伺机袭扰自虔州撤往吉州的岳家军。 这支义军曾经是吉州的百姓,然而在王德两度率军路过时,村中的男人几乎都被强行拉走当兵或死于劫掠,女人则被抛弃在荒凉的田野间,无依无靠。无奈之下,她们聚集起来,自立为军,藏身深山,以劫掠过往粮队维生。 这一次,她们选中的目标是岳家军。 黄昏时分,岳家军行经一片丘陵地带,战马的鼻息在凉风中喷吐白雾,行军的士卒步履沉稳,长枪在日暮余晖下泛着冷光。 突然,两侧山坡响起一阵弓弦震鸣! 「敌袭!」 岳家军中的斥候反应极快,立刻举盾,箭矢噼啪作响地射在厚重的盾牌上,未能造成多少伤亡。但义军见偷袭不成,当即从树林中杀出,手持长刀和柴叉,试图近身搏杀。 然而,她们这才惊觉,岳家军的行列依旧稳如磐石,没有丝毫混乱,甚至在瞬间就完成了列阵,刀盾手上前护住弓弩手,长枪兵在后布成枪林。 「这军纪……跟之前的官兵完全不一样!」李安净站在高处,微微皱眉。 她们还没反应过来,前排的岳家军盾阵倏然分开,数十名披甲轻骑如疾风般冲出,直奔义军而来! 「不好!撤!」廖八姑一声令下,义军迅速向林中撤去,但几名跑得慢的已经被岳家军俘获。 岳飞策马至阵前,望着被围住的几名女俘,神色凝重。 这座山寨全是女贼,而且都是经过训练的战士。 当夜,岳家军扎营于吉州城外。被俘的义军女子被绑在营帐外,她们神情警惕,对岳家军充满敌意。 「若是要杀便杀,我等决不屈服!」廖八姑怒喝,浑身伤痕,但眼神坚定。 岳飞却摇了摇头,道:「大宋并非金国,汝等并非俘虏,若愿降,尚可共谋生路。」 「共谋生路?」李安净冷笑,「你们朝廷的兵把我们村的男人全抢走了,现在又来说什么共谋生路?」 岳飞听罢,长叹一声:「王德等辈,败坏军纪,残害百姓,此乃国之耻辱。我岳鹏举治军,决不允许此等事!」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她们,「本将见过真正的女军——明军的百花营,金军的沙里质部,她们皆能以女子之身,立于沙场,斩敌卫国。汝等既能伏击官军,便有勇有谋,何必枉自流离?」 这番话让义军颇为动摇。 「你想收编我们?」廖八姑问道。 岳飞缓缓摇头:「大宋军制,并无女军编制,朝廷不会给汝等军饷,若入我岳家军,只能以军属之名留营,择军中未婚将士为夫,成家立业,日后随军或回乡,皆可自行选择。」 军属?嫁给岳家军士卒? 这让许多义军女子微微动容。 如今世道艰难,她们逃亡深山,若不劫掠便无以为生。若要活下去,要么依附官军,要么继续流亡。岳飞的条件虽非最优,但至少提供了一条活路。 而且,岳家军的军纪,确实与王德部不同。 「……若不愿嫁呢?」李安净问道。 「军中规矩,不强人所难,不愿者可自取安家费,离去后不得再为盗匪。」岳飞答道。 廖八姑与李安净对视一眼,终于点头:「既如此,便依将军之言。」 翌日,岳飞将此事颁布全军,命未婚士卒与义军女子自由结对,愿留者留,愿去者去。 这个年代,婚姻并无现代的恋爱概念,更多是实用性结合——男人需要帮衬家业,女人需要依靠,而岳家军的纪律与待遇,使得这场「军营联姻」迅速落实。 很快,吉州的义军女子们陆续与岳家军的士卒搭档,有的成了夫妻,有的则选择自行离开,拿了银两往南方躲避战乱。 此举不仅安置了数百名流亡女子,也让岳家军的士卒士气大振,队伍更添凝聚力。 当岳飞站在营帐外,看着这些昔日的义军女子与自己的士卒谈笑相处时,他长叹一声: 「若天下安定,谁又愿提刀上阵呢……」 翌日,吉州城岳家军大营外,岳飞站在赣江岸边,抬眼望向缓缓靠岸的战船。那船上高悬着明军太湖水师的旗号,船头站着一名身穿水师甲胄的壮汉,正是他之前在泰州见过一面的明军太湖水师旅长——缪威。 「岳镇抚!」缪威高声喊道,「特奉隆佑太后懿旨,请您前往江州觐见!」 岳飞心头一震。 孟太后……终于有了下落! 他疾步上前,双手接过缪威递来的懿旨,展开一看,纸上笔迹娟秀,确实是孟太后的亲笔,上面还加盖了「隆佑」二字的印玺。 诏书开篇,尽是些夸赞岳家军忠勇之词,而后话锋一转,只留下一句—— 「即刻赴江州觐见,勿延误。」 岳飞目光凝重。「太后竟在江州……」他沉吟不语,眉头紧锁。 这封诏书的遣词用字极为谨慎,看似正常,却暗藏深意——它既未提及岳家军,也未指明岳飞可以带多少人,这就意味着他只能独自前往! 更关键的是—— 江州已是明军势力范围! 孟太后落入明军手中,竟然还能亲笔下诏,这说明她至少没有被粗暴对待,但情势如何,仍未可知。 方师妹究竟想做什么? 「大哥,此事蹊跷!」王贵急声道,「孟太后多半是被方师妹胁持了!您此去江州,恐怕凶多吉少!」 王存在一旁劝道:「镇抚,这事太过蹊跷。孟太后如何落入明军手中咱们还不清楚,这封懿旨又明摆着让你独自赴约,分明是圈套!」 「对!」张宪也道,「方梦华这娘们阴险得很,北国半壁沦陷,大宋本来已经国事艰难,她却背后作乱抢了江南膏腴之地,这次她故意让太后出面召您前往,恐怕别有所图!」 「大哥,大不了我们弃了吉州,直取江州!」徐庆沉声道,「只要我们兵临城下,明军还能囚着太后不放?」 营帐内将领们议论纷纷,多数都反对岳飞亲自前往。 岳飞却摇了摇头。 「明军若真想撕票,攻城只会逼他们狗急跳墙。」岳飞低声道,「更何况,方师妹若想杀太后,早就动手了,何须大费周章地送诏书来?太后若真在方师妹手中,她手上这封懿旨就是要胁宋室的一张王牌,留着太后对她更有利,没必要撕票。况且……」 他目光深邃,看向遥远的江州方向,低声道:「张宪,我们之前送宗公灵柩回乡不是本来就深入过明境腹地?方师妹也没把我们怎么样。方师妹要见我,不见也得见。」 王贵还要劝阻,岳飞却已做出决断:「传令,全军严守吉州,不得妄动。我单刀赴会,去江州见方师妹!」 岳飞乘着缪威的船,顺流而下。江风吹拂,他立于船头,沉思良久,最终还是轻轻叹了口气。 方师妹……这几年来,自己虽未与她交锋,却能感受到她在江南步步为营、谋定后动。此番江南西路战局大定,她竟能把孟太后「请」到江州,确实让他始料未及。 她究竟想做什么? 他立于船头,远远望见江州城墙高耸,明军旗帜迎风招展。江州,这座曾经属于大宋的城池,如今却已变成方师妹的地盘。 船靠岸后,明军并未设下重兵,而是只派了一队礼兵前来迎接。岳飞扫了一眼,见其中不少人竟还是熟面孔,显然是昔日宋军降卒,心中更觉复杂。 到了江州城下,缪威上前禀告,城门随即大开。岳飞孤身一人,步入城内,明军官兵虽有人窥视,却无人阻拦。 城中经过修整,街道干净,百姓来往,并无战乱之象。岳飞微微点头,方师妹治下果然与王德、郦琼那帮宋军将领不同。 不多时,他被引入城中一座临江的府邸。这里并非衙门,而是一处宽敞雅致的园林,亭台楼阁错落有致,与战时的严酷氛围大相径庭。 穿过长廊,他来到主厅,刚一踏入,便看到堂上端坐一名雍容华贵的老妇人。 隆佑太后! 岳飞心头一震,当即快步上前,双膝跪地:「微臣岳飞,叩见太后!」 孟太后仔细端详着这位年轻的将领,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片刻后才开口:「岳卿家,平身。」 岳飞站起身,刚欲询问太后安危,却听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旁响起—— 「岳师兄,又见面了。」 岳飞循声望去,却见屏风后缓缓走出一人,一身素白襦裙,头发随意挽起,神情平静却带着几分浅浅的笑意。 方梦华看着岳飞,眼中似笑非笑,语气却轻描淡写:「千里迢迢请你来一趟,也不容易啊。」 第700章 赣水之盟 跟孟太后寒暄确认无恙后,当岳飞步入内堂,一眼便望见了端坐于主位的方梦华。 她一袭素白长衫,眉目沉静如水,案几旁的烛火摇曳,映出她容颜依旧,却又多了几分沧桑与决绝。 岳飞的目光落在江州到处张贴的檄文上,他的心猛然一沉,这一刻,纵使他曾早有预感,仍不免觉得五味杂陈。 这个昔日与自己并肩抗金的小师妹,那个在河北时与自己共话中兴、誓言殿兴有福的方教主,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她真的造反了,公然与大宋为敌! 「方师妹,妳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岳飞缓缓开口,语气中带着一丝沉痛,「当初在邢州妳我并肩抗金,誓言收复河山,当初入师门时妳亲口对师尊说『殿兴有福,永不反宋』,如今这檄文又作何解释?妳到底还是方腊家的种,从一开始就是为了篡了我大宋!下次再见时是不是就该叫妳女皇陛下了?」 方梦华抬起头来,望向岳飞。 「岳师兄,你有没有想过,当初我说『殿兴有福』,是因为赵官家还稳稳坐在开封龙椅上的时候?」她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无奈,「我承认宋朝受命的前提,是赵宋能够护持天下,而如今,开封沦陷,宗室蒙尘,天下过半百姓陷入水深火热,被他赵构明旨放弃,你还能说他配得上这天下共主之位吗?」 岳飞皱眉,沉声道:「妳可以骂朝廷,可以恨奸佞当道,但宋室尚在,妳义父宗公临终仍念念不忘中兴,麾下将士皆于灵前发誓誓死复仇,我岳某人更是此生唯愿复我河山!大宋天下岂能由妳来定去留?」 方梦华微微一笑,语气却带着冷意:「江陵的诏书,你看过吗?」 岳飞沉默,却见方梦华取出一封诏书,徐徐摊开。 「金人索要地盘,黄潜善、康履等竟请朝廷割让包括扬州在内的淮南东路,承认北地属于金国,弃土弃民,又纵虎归山!还有黄潜善手中这道没能送到的圣旨,命赵立等弃守楚州,数十万百姓尚在城中,却让他们自生自灭!这就是你忠心耿耿的大宋?」 她的语气不疾不徐,却字字如雷,击在岳飞心上。 「他赵家无能,护不住天下百姓!我方家起于江南,为何不能取而代之,保境安民?」 岳飞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复杂情绪,缓缓开口:「妳当真要自立江南,与宋室为敌?」 「不,是宋室先弃江南不顾,明教起兵前金人已过江屠润州和江阴将成席卷之势。」方梦华语气坚定,「岳师兄,你我都知金人狼子野心,这大宋若是再由赵构这般偏安鼠辈坐镇,不过是亡得更快罢了。江南若要自存,便要另立天命!」 岳飞沉默地端坐在主位对面的席位上,眉头微锁,心绪复杂。 他本是为了与方梦华做个了断而来,却没想到这场谈话并未如他所想的那样充满剑拔弩张的敌意,反而被方梦华巧妙地引向了一个更为现实的话题——搁置对立,联手抗金。 岳飞目光一沉,刚要开口,方梦华已经摆了摆手:「好了,这种争论对咱们没有意义。我今天不是来跟你争谁是正统的,我只想谈一笔交易。」 方梦华让人端上茶水。 「如今金兵南下,两淮已成死地,金国只等着吞下江北,把这片沃土变成新的燕云,让南方彻底无力反攻。此时此刻,我们明宋两家内斗,除了让金人渔翁得利,没有任何好处。」 岳飞默然不语,他并非不懂这个道理,但…… 他沉默良久,终于低声道:「那么,妳我之间,当真再无回旋余地?」 方梦华看着他,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却最终缓缓摇头:「岳师兄,你若能北伐复开封,完成宗父说服江陵行在还于旧都的梦想,我依旧承认宋室正统再受天命,退回海上,不夺天下。」 岳飞抬起头,盯着她:「妳以为这么容易吗?当年童贯、蔡攸带着二十万大军不也败得一塌糊涂?」 方梦华轻轻一笑:「当年是童贯,不是你岳飞。」 岳飞愣了一下,竟然无言以对。 方梦华轻轻抿了一口茶,淡然开口:「岳师兄,你此次南下救援隆佑太后,除了原本的鄂州观察使,可是还被临时加封了江南西路镇抚使?」 岳飞微微一怔,没想到她竟如此清楚朝廷的军政布局,当即点头道:「正是。」 「那便好。」方梦华嘴角微微一翘,轻轻放下茶盏,目光望向案上的地图,「目前江南西路经过金兵肆虐、刘家军的二次蹂躏,加上四处民变,如今已成焦土,我本不想占。但刘光世那等畜生不如的行径,让我不得不出手。如今赣江东岸诸州已在我军掌控之中,这是既成事实。」 岳飞听到这里,脸色微变。他一路南下,亲眼见证了刘光世各部在江南西路的所作所为,心中早已愤怒不已。 「我明白妳的意思……但江南西路仍属朝廷疆土,妳就这样将赣江东岸据为己有,于理不合!」 「于理不合?」方梦华冷笑了一声,「那岳师兄倒是说说,刘光世把江南百姓当牲口一样装船,私卖给完颜斜也为奴,这又合哪门子的理?」 「什么?!」岳飞霍然起身,双眼圆睁,满脸惊怒,「此话当真?!」 「刘光世的副将李横、郦琼在兴国军、洪州时便曾秘密与金人勾结,如今更是毫不掩饰,将掳来的百姓当成货物贩卖!不然你以为这片土地怎会荒废成如今这样?」方梦华语气冷然,「他们不仅毁了大宋的江南百姓,还亲手替金人断了宋朝的后路!你说,我不收拾这片烂摊子,还等谁来收拾?」 方梦华将铜陵水师的奏报递给他,轻描淡写地说:「刘光世把江南百姓装船,送去淮南西路,卖给完颜斜也当奴隶。」 岳飞瞪大双眼,手指死死攥紧奏报上的纸张,咬牙道:「这……这狗贼!」 方梦华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他,似笑非笑。 岳飞沉声道:「此事若属实,我回朝后必定参他一本!」 方梦华低下头,轻轻抿了一口茶,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些。 「那我就等着岳师兄的折子了。」 岳飞深吸一口气,手指握得泛白,心中怒火几乎要烧透胸膛。 他之前虽已对刘光世的恶行有所耳闻,但没想到竟至于此! 方梦华见状,目光一闪,继续道:「岳师兄,你如今既然是江南西路镇抚使,只要你保持这个名头,不让刘光世之流继续祸害这片土地,明国便可承诺,赣江以西仍属大宋。江南西路,不该由那等人渣来管!」 岳飞闻言,心中骤然一震。 这话分明就是在说——只要他愿意站稳江南西路,明军不会过界! 一瞬间,他心中无数念头翻涌。 岳飞听出了话中意思,试探道:「妳的意思是,西岸还归宋?」 「对。」方梦华点头,「只要你仍然持江南西路镇抚使的名头,不让刘光世之流的畜生祸害这片土地,明国可以保证赣江划界,东岸我管,西岸归你。」 岳飞皱眉:「此事岂是我一人能决定的?」 「你当然做不了主,但赵构呢?」方梦华微微一笑,「赵构现在哪里还有多少人马?荆湖的军队多半是刘光世、韩世忠和张俊三家握着,赵构能倚仗的,只有你这支岳家军。」 岳飞沉思良久,终于缓缓点头:「妳说的有理,但要划界而治,我仍需回朝禀报。」 方梦华手执狼毫,在纸上划下一条清晰的界线。 「瑞昌、德安、洪州、丰城、吉水、万安、南康以东,属明;兴国军、武宁、靖安、奉新、临江军、吉州、太和、虔州、南安军以西,属宋。此乃江南西路之界,如何?」 岳飞凝视地图良久,终于缓缓点头:「可行。」 如此一来,岳家军此次南下,不仅救回了隆佑太后,还收取了吉州、虔州两座空城,至少在朝廷面前也有个交代——尤其是当初赵构「刁民龆龀不留」的诏令,如今这片土地上的民变义军被「肃清」,便是交了一份「合格的答卷」。 至于驻军赣江西岸、与明军对峙这种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朝中那些军头恐怕也没几个愿意争抢,反倒可能乐见其成。 岳飞放下心中最后一丝顾虑,对方梦华一拱手:「既然如此,岳某便当尽速班师回朝覆命。」 方梦华微微一笑,回以一礼:「岳师兄一路顺风,若有一日真能北伐还都开封,妾身当为师兄贺。」 岳飞听得此言,心中百感交集,却终究只是沉默地抱拳,转身离去。 方梦华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终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轻轻闭上双眼。 他们终究走上了不同的路。 第701章 润州归程 永乐九年十月初八,方梦华立于浔阳楼,目光远眺东方,思绪却早已飞越庐山,回到了润州、金陵。 五个月了。 五个月前,明教北路军雷霆出击,攻克润州、太平府,金陵近在咫尺。五个月来,陆行儿等人已将金陵围而不攻,只因城内主持防务的知府夫人李清照,早已许诺只要她亲至,便会和平交城。 可她方梦华,终究还是让清照姐等得太久了。 如今湘赣已定,岳家军也与她达成了划赣而治的默契,江南西路的纷争可以暂且搁下,她终于能专心处理自己真正的正事——建立一个能与金国、南宋分庭抗礼的新国家。 而要建国,首先就要入主金陵。 「缪威,备船,回润州。」 缪威听闻此言,愣了一下,随即抱拳道:「教主,润州那边确实等了许久,如今金陵外围已在我们手里,只等您亲自过去接手。但……现在就动身?」 「是,现在就走。」方梦华语气坚定,「江南西路已无大战,湘赣局势也稳住了,这边的事可以交给石生、熊清他们继续收拢势力。本座该回去处理建国大事了。」 「可是,江州这边……」缪威仍有些迟疑。 「岳鹏举既已答应划赣而治,这里短时间内不会再有争端。我们明国的根基在江东两浙,不在赣鄱。」方梦华嘴角微微一勾,「更何况,清照姐都快等急了,总不能再拖下去。」 缪威一怔,随即失笑:「教主此言不错,李夫人毕竟是诗词名士,当年被赵明诚困在官宦宅院,如今才得自由,怕是也不想久待金陵。」 「是啊。」方梦华轻轻叹了一口气,「这位才女姐姐,也是个身世坎坷的人。赵明诚这种怂人,金兵过江时丢下妻子缒城而逃,实在让人不齿。但清照姐能主动承担城防之责,又愿意和平交接,这份气度倒是让本座敬重。」 她语气一顿,神色一沉:「如今南北局势已变,明国立足的基础已打稳,入主金陵之事,不能再拖了。」 缪威点头:「明白!属下即刻去安排船只,明日启程!」 夜色下,方梦华站在江州码头,遥望北方的星空。 这一路走来,从达蓬山下修桥铺路,到舟山群岛确立东海霸权,再到江南明教的暗流涌动,直到厚积薄发立国定都,她在这个世界已经走了七年半。 方腊死了,南宋半壁仍在内耗不休,金国则步步紧逼。 但她已经从当年方腊的花瓶圣姑,变成了如今江东、东海的掌控者,即将进驻金陵,开启一场千年未有的大变局。 建国的时刻,终于到了。 她低声呢喃:「清照姐,等我——」 江船当晚靠岸太平府,深秋的夜风带着江水的寒意,李婆备的北路军第五师驻地却灯火通明。 方梦华端坐于主位,看着眼前的两人——苗傅、刘正彦。 这两个名字,在她记忆中可谓如雷贯耳。 历史上的他们,在靖康之变后跟随赵构南逃,随后在建炎三年发动兵变逼赵构禅位给年幼的皇子赵旉,自己掌控朝政,最终却被韩世忠、张俊联手镇压,过程中的惊吓导致赵旉夭折和赵构阳痿绝嗣,宋室皇位回到太祖一脉。 可如今,时局早已不同。 赵构因为她的介入,改变了逃亡方向,也避开了苗刘兵变,在韩世忠、张俊、刘光世等人的策应下成功南逃江陵,赵旉也多半不会夭折,历史上宋孝宗的父亲赵子偁如今已经在自己麾下作为明海商会湖州代表而不在宋廷一方。 而眼前的这两人,却因黄潜善遇刺事件,提前反叛,杀了王渊,带着部属投奔明教。 时势已变,未来再难未卜先知。 「二位……」方梦华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扫过,缓缓开口:「本座对你们的事略有所闻。既然已然弃宋来投,那便是明国之人。说说看,你们可愿为新国效力?」 苗傅和刘正彦互相对视一眼,苗傅先拱手道:「属下等人,既然已降,便愿为教主效死。」 刘正彦紧随其后:「宋庭昏庸,奸臣当道,纵是忠勇之士,也难有容身之地。既然教主能容我等,愿听调遣。」 还挺会顺势而为的。 方梦华心中冷笑,苗刘二人,生性跋扈,颇有些脑后长反骨的特质。他们愿降,固然是好事,但是否真的忠诚,仍需时间考验。 她端起茶盏,轻抿一口:「既然如此,本座便交给你们一件差事——潜入淮西,接应明年春的北伐。」 苗傅一愣:「北伐?」 「不错。」方梦华目光幽深:「我明教立国之初,最紧要的不是和南宋死斗,而是北上抗金。如今淮南百姓受难,金人肆意掳掠奴役,大批江淮子民被送往山东、燕云。二位既然熟悉宋军,又有足够的手段,本座便命你们率两团兵力潜入淮西,一方面接应北伐战事,另一方面,尽可能救下那些被金人运往北方的百姓。」 苗傅沉吟片刻,抱拳道:「此事虽难,然属下愿往!」 刘正彦也点头:「如此一来,淮西或可成为北伐的前哨,属下亦愿效力。」 方梦华满意地颔首。 苗刘二人,论忠诚未必可靠,但论能力,倒是极为适合此事。 淮西,乃金宋之间的缓冲地带,方才经历过刘光世、王德等人疯狂的「拉丁」劫掠,又是金军反复蹂躏之地,百姓苦不堪言。若能在此埋下伏笔,为明年北伐做准备,便能在未来战局中占得先机。 「两位,淮西之事,便托付给你们了。」 她轻叩桌案,沉声道:「若此战能成,尔等便是开国勋臣。若办砸了……」她顿了一下,冷冷一笑,「本座向来不养无用之人。」 苗傅、刘正彦闻言,心头一凛,连忙拱手:「属下必不负教主所托!」 「好!」方梦华起身,「明日即刻动身,去吧!」 苗刘二人肃然应诺,退出军帐。 方梦华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 北伐的棋子,已经落下。 她要看看,这两个曾经在历史上掀起惊涛骇浪的人物,若换一个局势,是否还能掀起波澜。 翌日晨光熹微,江风吹拂着润州北固山,山下的大江波涛汹涌,山上旌旗翻飞,舟山军的精锐将领与文武官员已整齐列队,等待着一位改变历史的领袖归来。 方梦华一身戎装,立于战船船首,迎风而立。她目光扫过江畔的北固山,心中泛起万千思绪。四个月前扬州战局底定后,当她决定以润州为据点,等待时机入主金陵时,这里还是明教北路军的一处前哨。而今,东南疆界已定,金陵在望,她的国度将于此地奠基。 船靠岸,近卫团的方杰率先上前,抱拳行礼,沉声道:「姑姑,润州全军已整装待命,金陵城内易安居士也已传来回报,入城仪式筹备已毕,随时可接管城防!」 梁红玉随后上前,行百花团军礼:「百花团八百女兵已进驻润州内城,确保主公安全。」 刘锜、彭无当、李宝、陈妙贞、卞五儿、小丁子等人依次行礼,各军、各营的部署井然有序。舟山军经过这场战争的洗礼,已从昔日江南的绿林义军,真正蜕变成为一支足以与南宋、金国分庭抗礼的强大军团。 随后,俞道安、邓荣、李天佑、司徒芳四位陆军师长,李海、呼延庆、郑世昌三位海军旅长也依次禀报军务,确保明军在陆上与海上的统治力。 方梦华环视众人,点了点头:「辛苦了,各位。」 她的目光转向另一侧,首席大法官包完、王士元与方敏站在二十人的开国筹备委员会之前,这群人多是吕将邀请来的太学同窗,负责设计未来的国家框架。和他们之后,则是杨八、管青娘、钱玉、陆朝西等人率领的明海商会股东代表团,这些人未来将在经济上支撑整个国家的发展。 「从今日起,我们不再只是流亡者、反抗军或是被逼上达蓬山的乱臣贼子。」方梦华微微一笑,目光炯炯,「我们将建立一个新的国度,一个以公义与秩序为基石的国家。这将是我们的立国之地!」 众人齐声应道:「大明万载!」 此刻,北固山下,战旗猎猎,江风吹动着士兵与学者的衣角,划破历史的长空。大明已立,国运初兴,一个崭新的时代正由此开启。 第702章 第七〇〇章:钟山长陵 天光微熹,东风吹拂着润州城头的旌旗,将士的甲胄在晨曦中闪烁寒光。随着一声号角响彻江天,二万五千精锐明军从北固山下的军营出发,沿着京口古道浩浩荡荡开往金陵。 方梦华立于日月帅旗前,远眺前方的大道,心中沉稳而坚定。这一次,不是溃败逃亡,而是堂堂正正地入主六朝故都,开创新的时代。 「近卫团,全军前进!」方杰一声令下,五千精锐如疾风掠过,长枪如林,步伐整齐划一。作为舟山军的核心亲卫,他们不仅是方梦华的最强盾牌,更是显示国威的旗帜。 百花团的女兵紧随其后,梁红玉和种鱼儿披甲执鞭,神情冷峻。她的部下个个弓刀在侧,宛如出鞘的利剑,队伍中更有数百名新编制的火铳手,这是明军中最早全面推行火器化的部队之一。 弓骑团的刘锜策马行于左翼,目光锐利,部下皆是骁勇善射之士,策马如飞,箭矢精准无比。这支部队曾在辽南和扬州一战中立下赫赫战功。 重骑团的彭无当则镇守右翼,披挂重甲,骑兵如钢铁洪流,马蹄声震动大地。这支部队曾在太湖一带剿灭刘光世残部。 少年神机营的李宝骑乘阿拉伯马,背后是他的年轻部下们,这支部队配备的是精钢弩、连发火铳,行军途中不时演练,各个神情坚毅。 回春营的陈妙贞则带领着她的军医与后勤部队,这支部队的行囊里不仅有药草、绷带,还有战场急救的新法,是舟山军不可或缺的力量。 卞五儿带着警卫营穿梭于大军之间,巡查行伍,确保行军秩序井然。他手中拎着一柄钢鞭,谁若胆敢违纪,当场处置。 谛听营的小丁子则带着一批斥候前出,沿途侦查,确保不被敌军伏击。他的身影穿梭于山林之间,如鬼魅一般消失无踪。 陆军四个师长俞道安、邓荣、李天佑、司徒芳各自指挥部队,行军严整,气势恢宏。他们分别统领着明军中最为稳定的步兵与攻城部队,这些部队不仅在野战中无往不利,更能发挥坚城攻坚的优势。 海军的李海、呼延庆、郑世昌三位旅长则指挥着舰队沿着长江同步推进,他们的战船沿江护送,确保补给线不受袭扰。金陵城东南有秦淮河,若有需要,明军的战船可沿水路直抵金陵城下。 这是一场不同以往的进军,不是逃亡,也不是袭击,而是一场堂堂正正的王者之师入主。二万五千中央明军,旗展金陵,震动天下。 方梦华骑马走在行伍前,望向远方的天际,金陵的轮廓渐渐浮现于晨曦之中。这座古老的帝都,即将迎来新的主人。 午后驻扎的钟山,松柏参天,陵园在微风中显得肃穆而宁静。长陵之内,整齐排列的墓碑与衣冠冢,无声地诉说着这片土地的来历与鲜血的代价。 方梦华策马而行,目光扫过一块块碑石,心中感慨万千。这片陵园的建立,并非单纯为了祭奠,而是一场慎重的宣示。 她记得当初吕将向她进言:「主公,乱世之中,想要让人真心追随,不光是靠利益,还要让他们相信——这片基业能长存,而他们的牺牲有意义。」 的确,历史上太多流寇草莽,无论如何轰轰烈烈,最终都像江水过眼,只留下几笔注脚。而真正能够长存的国家,从来不只是强权的结果,更在于有一个能够让人信服、愿意托付生死的信念。 这座陵园不只是给死者的纪念,也是给生者的承诺。方梦华清楚,唯有让人相信大明国不会像流寇一样昙花一现,才能真正凝聚力量。 这里不仅是墓地,更是一面旗帜,一种对天下人的宣告——我们不走,不逃,不是昙花一现的乱臣贼子,而是真正要在这里立万世基业的明君。毕竟流寇不可能费力修墓等着守不住逃走后被敌人刨掉自取其辱。 方梦华牵马在陵园中缓步前行,看着那一块块刻满名字的石碑,心中微微一震。这里记载着的不仅仅是战争的伤亡,还是这个国家诞生的血与火。 「宋朝的历史告诉我们,一个不记得自己来路的国家,是站不住脚的。」她喃喃道。宋室软弱,不是因为没有忠臣,而是因为那些忠臣的血,最终只是化作风中尘土,被世人遗忘,被后继者践踏。 但在这里,不会。 「以后每一位明国的子民,都要来此祭奠,让他们知道这个国家的根在哪里。」她望向远方,语气坚定。这不只是军人的墓园,这是国家的记忆,是历史的血脉。 在这个时代,普通士卒的生命或许卑微,但每个人都希望死后能有归宿,甚至能在来世获得荣耀。而能够陪葬皇陵,与天子同眠,对任何士兵而言,都是一种无上的光荣。 「过去的朝代,士卒战死后不过是埋在乱葬岗。」方梦华回忆着。「但从今日起,我们明军的每一个战士,若战死疆场,便能在长陵留下一块牌位,让后人永世不忘。」 这是她对麾下将士们的承诺,也是明国军魂的核心。 长陵主坛上,香烟袅袅升起,彷佛将生者与亡者的世界连结在了一起。 方梦华站在主坛之前,目光扫过摆放整齐的骨灰坛与衣冠冢,心中沉重。这座陵园,不仅仅是祭奠过去的亡魂,更是一个国家的基石与记忆——它提醒着所有人,这片土地曾经洒下多少鲜血,这个国家是如何从烈火与屠戮中站起来的。 「圣公在上,汪长老、郑魔君在上,若非当年你们,我今日如何能立于此地?」 她缓缓跪下,双手拈香,虔诚地叩首。 方腊是她的兄长,是这场浩劫的开创者,也是她身上这一切责任的源头。若没有方腊和汪末泥的决心,摩尼教不会走上这条路;若没有郑山临终赠圣火令牌,她也不能如此顺利接掌教主——这是她的来处,是她的根。 燃香祭奠过后,她站起身,转身来到方七佛与方五相公的墓前。这两位北路军的战将,以他们的牺牲换来了南路军与舟山军的崛起,没有北路军顽强抵抗拖住宋军四个月,自己如何积蓄足够的力量东山再起。 「七佛兄,五相公,若你们泉下有知,当知今日之大业,绝非徒然。」 她郑重地焚香祭拜,而方杰也走上前,在父亲方五相公的骨灰坛前沉默良久,最后深深地磕了三个响头。 方敏的目光落在方腊的骨灰坛前,轻声道:「父亲,母亲……二哥,敏儿不孝,今日才来祭拜。」 她跪在方腊与邵仙英的灵位前,双手颤抖地将三炷香插入香炉,缓缓伏地叩首。她的母亲,红莲佛母邵仙英,曾是摩尼教的圣后,亦是当年方腊身旁最坚强的支柱。然而,最终她却为了救自己而丧命——这份恩情,她永远无法还清。 「母亲,女儿还活着,还记得您的嘱咐……我们的家,还在。」 她轻轻闭上双眼,任凭泪水滑落。 一旁的邓荣则来到汪末泥的墓前,双手持香,深深一拜。当年,他与汪末泥曾远赴西域,千辛万苦将摩尼圣火迎回江南——如今,汪末泥已经长眠于此,而他却仍在战斗,仍在践行当年汪长老所坚持的信仰。 「长老,弟子回来了。」 俞道安等人则各自寻找他们熟识的故人墓碑,纷纷上香祭奠。这不仅是为了缅怀英灵,更是一次精神上的洗礼——每一个活着的人,都应该记住,今日之光明,是由多少亡魂换来的。 陵园内,低低的诵经声响起,香火缭绕,天地之间似乎只有这片陵墓与这群站在历史交汇点上的人。 最后,方梦华站在祭坛中央,环视着四周,语气低沉却坚定:「你们的血,不会白流。今日之祭,不仅是追思,更是誓言——此国必存,此志不灭!」 风起,松涛阵阵,彷佛远方的英灵正在回应。午后的阳光穿透林间,洒落在长陵内环绕而建的英魂长廊上。这条长廊沿着陵园的外围自内而外旋展开,时间的流向便如这长廊的走向一般,从最初的方腊起义一路延伸至今日。 方梦华缓步踏入长廊,周围是参差错落的石碑与壁画,每一段历史都被镌刻在这里,犹如时间凝结成了实物,让后人可以亲手触摸这些血与火的印记。 最内圈,起义的开端。 这一部分的壁画以生动的笔触描绘了江南农民的困苦与花石纲恶政的不公,描绘了摩尼教在民间的传播,描绘了方腊高举义旗,四方响应的那一刻。随后,画面转向了战争——画中李公望率西路军从浙江入徽,俞千里、马升、瞿式勇等人奋战于山岭间,攻下州县;画中高行虎、李向禹、宗起凤坚守帮源洞,最终战至弹尽粮绝;画中沈五、张开、牛大力率领勤王军力战不退,与宋军短兵相接。 她的脚步放慢了。这一段历史,对许多人来说已经渐行渐远,因为其中的大多数人都已战死,甚至连名字都快要被时间抹去。 她停在李公望的石碑前。 「西路军副帅李公望,殉于歙州。」 石碑上的字简单而沉重,然而在碑侧的壁画上,仍能看到他身披红甲,手持长枪,率军冲锋的英姿。他的身影最后被密密麻麻的宋军包围,枪断,人倒,火焰吞噬了战场——壁画在这一刻戛然而止,留给后人无限遐想。 「当年若非西路军拼死进攻,牵制住了皖南宋军,恐怕帮源洞早就被攻破了。」她低声道。 随后,她的目光转向了帮源洞军的烈士名录。 「高行虎、李向禹、宗起凤——汝等魂归故里,此处立碑,以慰英灵。」 这三个名字被刻在同一块石碑上,他们都是帮源洞最后的守将,战至最后一兵一卒。壁画上描绘的是洞内的烽火与血流成河的景象,敌军如潮水般涌入,而这些将士则以血肉筑起最后的屏障。她想起自己刚接手教主时,站在这片满是焦土与尸骨的土地上,听着风中残存的哭喊。 「我来迟了。」她在心中轻叹。 继续向前,来到自家东路军的纪念碑前。这里的壁画色调更加浓烈,绘制着一场场血战,卢万、白凯、穆彪等人奋战在浙江沿海,阻击宋军南下,最终战至全军覆没。穆彪是当年跟随方七佛的旧将,在北路失败后加入了东路军,他的战死象征着东线的崩溃。 壁画最后的画面,是卢万战死前的侧影,他身后是一片烈火与残破的战旗,他的目光望向远方,彷佛仍在期盼着援军。 方梦华看着这些画面,心中涌起复杂的情感。这一阶段,宋军仍然占据着绝对的优势,方腊的势力还没有经历后来的重整,这是一场注定失败的战争。但也正是这些人的牺牲,才换来了日后的转机。 她的脚步继续前行,来到北路军的纪念碑。这一部分的壁画展现的是苏湖之战的残酷,王得胜、欧阳元斌、刘铁塔、邱如龙、石明道等人浴血奋战,最终兵败身亡。 再往前,是南路军的焦成,他的战场是处州的遂安县,由于松阳县洪载的叛变陷入重围力竭被俘,最后竟然由于长相酷似方腊画像被代替劫牢中烧死的方腊押送开封凌迟。 她站在焦成的碑前,伸手轻轻抚过上面的字迹:「你最后的血,没有白流。」 长廊至此,已经接近方腊起义的尾声。在这一阶段,四分之三的力量已经折损,整个帮源洞的根基几乎被拔起,曾经的圣城睦州青溪县被血洗,无数教众惨遭屠戮。 但,这并不是终点。 她知道,接下来的部分,将迎来一个新的开始——她的时代。 她缓缓转身,望向长廊外的陵园,这些名字,这些碑文,这些壁画,不仅仅是为了祭奠过去,更是为了让所有后来者记住:这是一场用鲜血写就的历史,这是一个从地狱中爬起来的国家。 当方梦华步入南方绿林发展阶段的长廊时,眼前的气氛骤然一变。 这一部分的壁画不再是大规模的厮杀与决战,而是潜伏于山林间的阴影、与宋廷拉锯的博弈,以及海上势力的初步扩张。这一阶段,明教的策略已经从草莽乱军转向了有组织的建设与渗透,从被动求生转向主动扩张。这让方梦华在这段时间内极少遭遇伤亡惨重的战役,然而,历史仍然留下了一些无法挽回的名字。 她的脚步在一座略显孤立的石碑前停下。这是南路军的将领叶金豹,死于武夷山的叛乱之中。碑后的壁画上描绘着他最后的时刻——大雨倾盆,密林间篝火微弱,叶金豹带着一小队人马行走在山路上,却遭遇了范汝为的突袭。画面中的他倒在泥泞中,数十支箭矢贯穿了他的身体,而他的手仍然死死地握着弯刀,身旁的兄弟们拼死抵抗,但终究寡不敌众。 「当时,若非叛徒作乱,福建的山寨本可少走很多弯路……」方梦华低声道。 她记得吕师囊报丧的那天,许多南路军的将士都愤怒不已。叶金豹是他们的兄弟,却死于暗算,这让南方的开拓战略一度陷入混乱。而她,也不得不更谨慎地处理与当地势力的关系。 再往前走,来到了浙东的吴十一。这一战发生在大陈岛,宋军的舰队发动突袭,吴十一率军死守,战至最后一兵一卒。壁画上的他持刀立于风暴之中,敌军的战船如同黑压压的巨兽包围而来,他的战旗飘扬在燃烧的城墙上,直到最后一刻仍未倒下。 「海上的第一块失地……」方梦华伸手轻触碑文。那时的她还未能完全控制东海,还没有足够的力量来挽回这场战争。如今,东海已经成为明教的根基,但吴十一的名字,仍旧留在这片失落的土地上。 她继续往前,来到了海上扩张阶段。这里的碑林比之前的更为密集,因为在这场征途上,舟山军迎来了第一位真正的宿敌——澎湖陈义庄。 这位被认为是妖道的系统穿越客陈宇,拥有某种近乎妖异的能力,能够带来这个时代无法理解的兵器与技术。张典、金五娘、赵达、徐公祖、朱聪、徐远——这些名字镌刻在一排墓碑上,纪录着那场残酷的战争。 壁画上的场景令人震撼——张典死于遥控纽扣炸弹,赵达死于玻璃针水雷,徐公祖死于无人机抛石,还有百丈崖决战中澎湖的火器代差。这一战,让舟山军第一次深刻地意识到海上的争夺,并不仅仅是传统的水战,更是新时代技术与力量的较量。那场战争的残酷,至今仍让她记忆犹新。 再往前,壁画的色调变得更加阴郁,进入到了北方抗金的战争阶段。这里,明教已经不再只是南方的割据势力,而是成为了北方战场上不可忽视的力量。然而,战争总是伴随着牺牲。 神机营的罗勇,便是在这一阶段战死的。 他的石碑前,一副特别的壁画描绘着他最后的瞬间——罗勇指挥着神机营袭击靖康之变后从开封押送文物财宝北返的金军辎重队,他们却早已设下伏兵,当他发现不对劲时,已经来不及撤退。金军先一步点燃了火药车,爆炸的烈焰吞噬了一切,将他与敌军同时葬送在火海之中。 「罗太公,梦华无能,最终没能保住您的香火。」 方梦华站在碑前,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住心中的悲伤。 长廊的尽头,仍然有未刻满的石碑,这些碑文上还留有空白,等待着未来的名字。她知道,这场战争还远远没有结束,在接下来北伐金国的大战中,会有更多的名字被刻上这些石碑,会有更多的英魂长眠于此。 这就是她的道路。她不愿这些名字出现在这里,却无法阻止。她只能确保这些人不会被遗忘,确保他们的牺牲换来真正的未来。 她转身,望向陵园的方向。这里埋葬着过去,也指引着未来。 「往者无言,来者有志。」 她的脚步重新踏上前方的道路,迎向未来的战场。 方梦华举目望向陵园的最深处,方腊的墓前燃着长明灯,灯火在风中摇曳,却从未熄灭。 她深吸一口气,转身对身后的将士们说道:「记住这里,记住这些英灵。他们的血,铺出了我们脚下的路。这片土地,不是白来的。」 众人齐声应道:「不敢忘!」 随后,她一振披风,转身上马,高声道:「祭礼已毕,诸军起身!我们进金陵!」 「进金陵!」 长陵之上,香火燃起,烟雾缭绕,彷佛天地之间,一道无形的视线,正在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这座陵园,将与国同休,成为后世永远的见证。 第703章 第七〇一章:金陵之晨 永乐九年十月初十,天朗气清,金陵城的街道上却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气氛。 城门如往常一般敞开,商贩沿街叫卖,晨起的百姓来往匆匆,金陵城的日常生活并未因朝代更迭而立即停摆。然而,城中人们的交谈却与昨日大不相同——因为从今日起,这座城池已不再属于大宋,而是大明国的京城。 「哈哈,咱们从今往后可是京城人了!」 「可不是?南唐李氏亡国百余年,哪想到今日咱江南又立一国,倒也算是一桩奇事!」 「这可是六朝古都啊,这回又成了天子脚下,咱这些个商户可有福了!」 与普通百姓的热议不同,城中的富商士绅们则各自盘算着新的机遇。房契铺子里的价格早已飞涨,许多人在过去几个月里囤积房产,如今价格翻了三倍有余,让他们欣喜若狂。 「有京师的地位在,这房价还得涨!」 「听说新朝要修整宫城、开拓码头,这些工匠、苦力要住哪儿?我们这些宅子可是香饽饽!」 「可不是!而且听说定海郡主的明海商会已经联络了南洋商旅,京师一开港,这金陵可要比嘉兴官家短命鬼的杭州还兴旺啊!」 大户人家坐在茶楼高处,端着茶盏看着街上川流不息的人群,脸上满是得意。对他们来说,朝代更迭不过是换了个皇帝,而经商之道仍旧亘古不变——有钱人总是比别人过得好。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乐见这一变局。 一些曾寄希望于南宋朝廷能收复江南的官员与士绅,如今看着街头巷尾换上的「明国」告示,心中满是惶恐与失落。过去几个月,他们一直心存侥幸,盼望着宋军能夺回江南,甚至曾期待「定海郡主」方梦华最终会念及过去的皇恩浩荡,迷途知返放弃造反计划。然而,当江南西路战局的消息传来,这最后一丝希望也彻底破灭。 「赣江以东尽归明国……宋室只剩荆湖与巴蜀……」 「刘经略的大军竟然退到潭州(长沙)湘江西岸……恐怕真要变成『蜀宋』了……」 「如今朝廷自身难保,哪里还顾得上江南?」 几名士绅聚集在酒楼后院,低声叹息,脸上满是愁色。他们原本还在盘算是否要联络各地的「忠义军」,暗中煽动民间抗明,然而,当明军在江南稳固统治,南宋江陵朝廷自身也陷入混乱后,他们才惊觉——这天下真的变了,没有谁会来救他们。 城中还有另一群人,他们既不是满怀期待的商贾士绅,也不是痛心疾首的宋朝遗老,而是那些受「宋室忠义」影响的佃农与百姓。他们从来不关心政治,只在意能不能安稳过活。而现在,他们内心充满了恐惧。 「听说这明教是魔教!杀人不眨眼!」 「我听我表叔说,当年杭州城里,方腊的魔贼洗城三日,街上尸横遍野!我表姑更是被一个叫朱言的魔贼头子给强污后跳井了,呜呜呜??」 「可不是吗?我家老爷就是八年前从杭州逃来的,当时他亲眼看见魔贼烧了灵隐寺,把里头的和尚都杀光!」 「这方孟花也是魔女,正是魔贼东路军攻杭主帅,当年在杭州不知害死多少人!」 几个人围坐在茶馆门口,低声议论。当年杭州的方腊之乱仍是许多人的心头阴影,现在方家魔女又在江南称帝,这让他们无法不感到害怕。这种恐惧在坊间蔓延,使得部分百姓对明国充满戒心,甚至开始暗中聚集,准备逃离这座「魔都」。 这几日城中百姓们的议论声却远比往日更为热烈。这一切都源于南唐皇宫旧址的变化,一座从未有人见过的奇异建筑,拔地而起。这座荒废了一百五十三年的南唐皇宫,几个月来已然焕然一新,然而让百姓最震惊的,倒不是修葺一新的宫殿,而是宫殿的用途—— 「这是什么鬼东西?」 「这宫殿怎么没了?」 「听说是魔教派人拆的,他们说要盖什么『国会大厦』……」 「国会大厦?这又是什么?」 「嘿,谁知道呢?看起来不像是上朝的地方,倒像是什么魔教祭坛!」 沿着宫城外围望去,过去那座荒废已久、曾经承载南唐最后荣光的皇宫,如今竟然已经完全变了样。大门仍然恢弘,但门内不再是旧日的木质大殿,而是一座巨大的环形建筑。 这建筑比寻常宫殿更加宏伟,却又与传统的宫廷风格格格不入。它的墙壁是用某种坚固的石料砌成,屋顶更是令人匪夷所思——竟然是一整片透明的琉璃穹顶!站在外头的人甚至能透过穹顶隐约看到里面的结构。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那高悬于门上的四个大字——「国会大厦」。 「这地方怎么上朝?」 在城内的茶馆、酒楼、集市甚至是学堂,关于这座建筑的讨论已经成为热点话题。 「以前皇帝上朝,不都是文武百官站在殿前听宣旨,然后入殿启奏吗?现在这么个环形的场子……是要让皇帝坐在中间,被人围着?」 「胡说,怎么可能让皇帝被人围着?这不像是朝堂,更像是戏园子!」 「还有这穹顶,为什么用琉璃?难不成这建筑是给仙人住的?」 「我听人说,这琉璃顶是为了让光线透进去……但如此高昂的造价,竟只是为了让阳光能照进来,这……这太不像话了!」 传统的士子们无法接受这种设计,他们习惯了君主端坐于金銮殿,群臣俯首聆听圣谕。而这座建筑,无论从结构还是布局来看,都不符合他们的认知。 「这难道是魔教的祭坛?」 也有人脑洞大开,把「国会大厦」与明教的传说联系起来。 「我早就说过,这明教是魔教!现在看来,他们在这里建的根本不是什么皇宫,而是他们的祭坛!」 「对啊,你们仔细想想,这种圆形的建筑,阶梯式的座位,还有个穹顶,会不会是他们用来举行什么黑暗仪式的地方?」 「哼,这群魔贼肯定是要在这里大开血祭,把人抓来,放在中央祭坛上,然后太阳一出来,就当众献祭!」 「天啊,若是如此,咱们这金陵岂不是成了魔窟?」 「我家娘子还怀着身孕,若真是如此,我们该怎么办?」 这些言论一时间让城内人心惶惶,尤其是那些从八年前杭州方腊之乱中逃来的人。他们曾经亲眼目睹过方七佛的屠城,包括人称江南隐皇帝的钱王爷家在内的杭州大户一锅全端,对「魔贼」的恐惧根深蒂固,如今这一座完全超乎认知的建筑更是让他们觉得邪门。 然而,也有一些见多识广的商贾和学者对此持怀疑态度。 「我家在泉州有商队往来西洋,我见大食人建的天方寺,有些确实是圆形的……但这建筑与那些也不同。」 「魔教?笑话!你们莫不是读书读傻了?人家明明是来当皇帝的,怎么可能在皇宫里建个祭坛?」 「再说了,献祭是啥?献给谁?太阳吗?莫要乱传,以免惊扰新朝。」 不过,这些较为理性的声音仍然难以平息坊间的猜测。毕竟,在这个时代,没有人能理解「国会」是什么,更无法想像在这样一个地方能够「上朝」。 不论百姓们如何议论,这座「国会大厦」已然耸立于六朝古都之中,成为金陵最显眼的新地标。 不但前殿没了,变成了个怪模怪样的「国会大厦」;后宫也缩减了,只剩一座称作「皇居」的寝宫。 一时间,所有人的想象力都被彻底点燃了。 与许多金陵百姓的记忆不同,过去历朝皇帝入主建康,后宫往往是最先翻修、扩建的地方,三千佳丽、歌舞升平才是帝王之都该有的气象。然而,这一次,后宫却并未如过去一般恢复昔日的规模,反而大幅缩减,只留下了一座挂着「皇居」匾额的寝宫。 「皇居?不是皇宫?」 这两个字的不同,让许多读书人一头雾水。 「你说这是皇帝的住处吧,却又不像传统帝王的行宫——莫非,真如坊间所传,她在舟山时便不住深宫,而是以军政为家?」 然而,当议题转到「后宫缩减」这件事上,流言蜚语便开始变得有趣起来。 「女皇的后宫,到底是什么模样?」 「——哼,我早就说过,她果然要养男宠!」 一家茶楼内,几位金陵士子正兴致勃勃地讨论著。 「怎么会有人如此不近人情,连个后宫都不要?莫非真要招美男入宫一天一换?」一位白面书生摇着折扇,眼里闪烁着几分玩味,「如此一来,世间才子可有福了!」 「呸!」坐在角落的一位老儒生顿时大怒,「荒唐!国之正统岂容如此亵渎?她一个女流之辈,便是再能征惯战,也不过是个魔教妖女,若真敢养男宠,那便更是伤风败俗、天理难容!」 「欸,话不能这么说。」另一个中年士人捋着胡须,淡然道:「男宠不男宠,尚且不得而知,可这位定海郡主——哦不,怕是该称她为‘女官家’了——确实非同一般。」 众人目光一转。 「哦?为何?」 那中年士人悠然一笑,道:「你们且想想,过去上下三千年可曾有哪个小娘子在二十四岁便坐拥半壁江山?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过去的武则天如何,恐怕也难与之相比。此等人物,岂能以寻常帝王后宫之道来衡量?」 众人一时沉默。 哪怕是天策上将李世民,在二十四岁时也不过刚刚破王世充、收洛阳。而这位定海郡主,在如此年纪便横扫东南,势压南北,用武则天那一套去揣度她,未免太过老旧了。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承认她的卓绝。 「哼,纵使她权势滔天,又如何?」老儒生依旧愤愤不平,「莫非你们忘了八年前杭州的那场屠城?她身上流着方家的血,自然是天生的魔女!你们看看,如今她又拆了前殿,改成什么‘国会大厦’,根本是不伦不类!」 「况且……」他压低声音,咬牙道:「她那副姿色,必然是个狐媚惑主的妖女!」 「哈哈哈!」听到这话,白面书生忍不住大笑, 「你别忘了,她可是江南第一尤物啊!」 金陵的茶楼酒肆中,风流才子们摇着折扇,脸上带着暧昧的笑容,讨论著这个话题。 「江南第一尤物」,这个称号本来来自当年方腊的宣传,既带着惊艳,也带着几分醋意。毕竟,作为一个在战乱时代纵横捭阖的女主宰,方梦华的样貌与才华本就极具争议性。有人说她天生丽质,颜如舜华;也有人说她妖媚惑人,犹如红颜祸水;更有人说她本是江南的魔教妖女,如今只是换了个身份。 不过,这次她在金陵的安排,确实给了这些风流才子们无穷的幻想空间—— 「你们想啊,这位女官家如今才二十四岁,正是最风华绝代的年纪……」 「可不是嘛,她若生在寻常人家,怕是早就成了世间第一美妾,被哪家王侯大贵人藏于金屋之中。」 「如今她若是要宠幸咱……哎,这可是极大的艳福啊!」 想到这里,秦淮河的风流客们纷纷露出憧憬的神色。这几日甚至有人传言,某些才子已经开始写情诗,想要向新朝递上一封自荐书。 然而,不论人心如何动荡,金陵城头变幻大王旗已是既定事实。 ——金陵,将成为一个前所未有的京城。 当晨曦照耀在金陵宫城时,明军的旌旗已在东方地平线上高高升起,赤红的「明」字映照着六朝古都的城墙。 方梦华知道,这里的百姓对她的评价褒贬不一,有人欢迎,也有人恐惧。但无论如何,她已经来了,明国的时代,正式开始。 第704章 第七〇二章:检阅入城 金陵城东,建康门依旧敞开,金陵百姓如往常一般进出,唯有城楼之上,明黄的宋旗正随风飘扬,这将是它在此飘扬的最后一天。 方梦华策马而来,身后二万五千明军精锐静静伫立,没有欢呼,没有大张旗鼓的仪式,甚至没有刻意展现武力。这座城,她早在几个月前便已拥有,今日不过是履行约定,正式接管而已。 城楼之上,李清照早已等候多时,身着一袭素色长衫,微风轻拂她鬓边的青丝,神色平静,彷佛城中百姓的议论纷纷与她无关。 方梦华翻身下马,登上城楼,与她并肩而立。 「易安姐,别来无恙。」 「梦华妹妹,这几个月来,城中百姓多蒙妳照拂,这一声‘姐’,倒也受之无愧。」李清照轻笑,语气带着几分真心的感激。 方梦华微微一笑,目光落在降下的宋旗上,语气随意地问:「如今城池既已交割,易安姐可要回江陵去寻赵明诚?若妳要走,我可派水师送妳过江。」 李清照闻言,嘴角浮现一抹冷笑,轻轻摇头:「赵明诚?他早在金兵过江时便缒城逃走,之后明军占了江南外围,他便再也不敢回来。这样的男人,还寻他做甚?」 她转头看向方梦华,眼底是一片清明,语气却带着些许自嘲:「当年我嫁他,岂料到了后来,因为没给他诞下一儿半女,他视我如敝履,只想借我的诗名博取功名。他得了便宜却反而怪罪自家内子太过知名而衬托得自己平庸从而夫纲不振?」 方梦华沉默,这样的故事她见过太多。在宋朝,才女的才华若不能附庸于夫家,便毫无价值,甚至还会成为负累。 「我早该明白,‘易安居士’的超然地位,不过是宋朝士大夫虚伪的风雅点缀。在大宋,女子的才能再高,终究只能做某某夫人,写几首闺怨词,却永远无法在朝堂上立足。」李清照的语气带着几分感慨,几分恨意。 她目光灼灼地看着方梦华,轻声道:「可是在这里,在明国,这些束缚都不复存在,对吗?」 「……对。」方梦华心中微动,点了点头。 李清照深吸一口气,嘴角勾起一抹笑:「那么,我不走了。」 方梦华挑眉,带着几分试探:「妳要留下来?」 「姐本就无处可去,」李清照目光透过城楼俯瞰金陵,「济南是回不去的,去江陵,我也不愿再做那位赵夫人。既然如此,何不在这里试试?」 她微微一笑,语气轻快:「梦华妹妹,妳都能创下这泼天的事业,我为何不能出山一展抱负?难道妳以为,我的才华只配写词赋诗?」 方梦华朗声笑了:「那自然不是。但姐姐想做什么?」 「妳这几个月在江南做的事,我都看在眼里。」李清照缓缓说道,「这些都是世所罕见的大举措,放在大宋,不知多少士大夫要骂妳颠覆纲常。但我不在乎那些,我只知道——这是一场真正的变革。」 她目光灼灼:「妳需要读书人,对吗?」 「自然。」 「那就好。」李清照嘴角微微上扬,「这几个月来,虽然有些守旧派对妳怨声载道,可也有不少江南士人开始动摇,他们在观望,观望妳的新政到底能不能成。而妳若要真正建立明国,这些人妳总要收服。」 「怎么?姐要来助我?」 「嗯。」李清照点头,语气坚定,「我要帮妳,把江南的读书人收过来。」 这句话,让方梦华微微一怔。 她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江南的士人阶层是极为强大的势力,若要真正统治江南,终究不能只靠军队与武力,他们的态度,决定了未来的舆论风向与社会稳定。 她本打算扶持新兴知识阶层,让士人渐渐接受新政,但她自己毕竟并非传统意义上的「文人」,若要服众,还需要一位真正能与江南士林对话的人。 而李清照是李格非之女,岐国公王珪的外孙女,出身士族,才名斐然,若她愿意站出来,影响力将远超寻常人。 方梦华笑了:「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李清照也笑:「那就这么说定了。」 她伸出手,方梦华毫不犹豫地握住。 此刻,金陵城的宋旗已然降下,而在这座城楼之上,一个全新的时代,正在悄然展开。 巍峨的城门之下,二万五千明军精锐列阵待命,二十五行列方阵一字排开,旌旗猎猎,军容严整。城楼之上,方梦华立于高处,身旁是李清照,身后是她的幕僚与亲卫。 秋日的阳光洒在金陵的城墙上,映得那面即将降下的宋旗愈发黯淡,而在城门外,另一面崭新的旗帜即将升起。 陆行儿打马而来,在城门前勒马而下,朗声拜道:「入城官兵准备就绪,请首长检阅!」 方梦华俯视城下,目光扫过这些与她并肩作战的将士。 她们曾经是江南绿林,是方腊旧部,是海上舟师,是各方流民所聚,是从破败中重建的军队,而今日,他们已经成为新国家的柱石,正堂堂正正地进入江南首战之都——百万人口金陵。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清朗:「将士们,大家辛苦了!」 「不辛苦,大明万载!」 声如雷震,响彻云霄。 「砰——砰——砰——」 礼炮声响起,响彻城下,浓浓的硝烟味弥漫空气,这不再是战争的烽火,而是属于胜利的号角。 护旗队举着大明的军旗踏步而出,领军进城。 「踏!踏!踏!」 整齐的步伐声震动街巷,明军将士持枪、挎刀、背弓,依序列队,军纪严明,没有半点过去那些绿林军的散漫与江湖习气。他们不再是群盗,而是一支真正的铁军。 「日月军旗迎风飘扬,胜利歌声多么嘹亮……」 金陵百姓站满了两旁街道,他们本以为这是一场传统的「改朝换代」,然而当他们看到这支军队时,却发现这与以往任何一次改朝换代都不相同—— 这些士兵没有哄抢,没有趁乱劫掠,他们甚至没有在街上随意高声喧哗,而是以坚定而自律的步伐踏入这座城池。他们的铳口矛头没有对准百姓,而是整齐地朝天,彷佛是在向这座城庄重宣告:我们来,不是为了掠夺,而是为了建立新的秩序。 近卫一营,近卫二营,近卫三营,百花一营,百花四营,弓骑营,回春营,军法营,少年神机营,谛听营…… 一支支军队依序进城,每支部队各有其特色,步兵沉稳如山,弓骑轻捷如风,少年神机营身披火铳,队列中甚至能看到一些年轻的士官,目光明亮而坚定,象征着新世代的崛起。 当百花营的女兵迈步走过时,城内的议论声达到高峰。 「这就是百花营?竟然真是一群小娘子!」 「她们与男兵并肩作战,竟毫不逊色……」 「快看,那是池州梁红玉?原来她竟是明军的女将!」 百姓的议论声中,有惊讶,有佩服,有不解,也有深思。人群中压抑已久的低语骤然爆发,或惊叹,或惊惧,或愤恨,或麻木。然而,当城门外的明军踏步入城,这些议论却渐渐归于死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压迫感。 城门楼上,李清照目光一扫,轻声笑道:「梦华妹妹,这些金陵的守旧士绅,看来是被吓破胆了呢。」 方梦华微微一笑,并未多言,静静注视着原舟山军四师依序入城。 「踏!踏!踏!」 第一师九营、第二师九营、第三师九营、第四师九营…… 金陵街头,数万明军官兵如洪流一般向城内推进。每一师九个营,四个师便是整整三十六个营,这些钢铁一般的方阵从城门口蜿蜒向内,犹如一条贯穿全城的战龙。 整齐划一的步伐声震动大地,战袍在秋风中翻飞,甲胄映着日光,枪戟如林,旗帜猎猎,军容之盛,犹胜当年的杨家军狄家军。 城内的士绅们看得面如土色。 这还是曾经的那些绿林魔贼吗?这还是方腊手下那些乌合之众吗?这分明是一支胜过大宋西军全盛时期的铁军! 「天啊……」一名江陵来的探子忍不住颤声低语,「朝廷若想收复江南,恐怕……恐怕……」 他后面的话没说出口,却已不言而喻——根本不可能! 「杀胡灭宋」——这句话他们不敢大声说,但明军的一举一动都已说明,他们根本不承认南宋的正统地位! 城内的金宋探子暗自计算着——四个师,三十六营,总数近两万五千,这还只是入城的中央军兵力,北路军西路军南路军和海外领地军至少还有二十个师! 不远处,一群衣着华贵的金陵士绅站在酒楼二楼的栏杆后,面色铁青,目光呆滞。他们本还存着一丝幻想,认为江陵朝廷总有一日能遣大军顺流而下,收复江南。然而,当这些军士步步入城时,他们明白了—— 「大势已去……朝廷已无力回天。」 「别说收复江南,如今连荆湖、巴蜀能不能守住都未可知……」 「可怜我等世代书香,竟落得如此田地……」 几位士绅低声喟叹,手中的酒盏颤颤巍巍,洒出些许玉液,却无人有心思再饮。 而最让人心惊的,则是那些参加过扬州战役的军队。 参加扬州战役的各军,枪矛上竟然挂着一长串已腌制的辫子与光秃的头皮,如同一条条血淋淋的战利品,在阳光下闪烁着阴森的光泽。 「这……这……」 城内的人群一片死寂,许多人不由自主地后退数步。 「这数量……这数量……」 士绅们的脸色已经煞白,嘴唇颤抖得说不出话来。 他们本以为魔贼全歼扬州金军一整旗只是夸大其词的战报,但现在,亲眼所见,根本不需要战报,这些辫子头便是最直接的证据! 「那可是满万不可敌的鞑子啊!」 「这……这些魔贼,比鞑子还凶!」 有老儒士颤声喃喃,语气中满是震惊与恐惧。 而在人群之中,几个装扮成樵夫、贩夫的金国细作混在人流中,脸色陡变。 江南士绅一向自负,认为即便大宋在江北败于女真,江南仍能维持千年文脉,终有一天可以复兴中华。然而今日,当他们目睹这支以「明」为名的军队,他们才意识到——真正能北伐金国的,根本不是摇摇欲坠的南宋,而是这些被他们过去视为「贼寇」的人! 这时,远处的秦淮河上,传来水师船队的礼炮声,江上船只浩浩荡荡驶来,船队之上,日月圣火旗迎风飘扬,犹如吞吐江天的战龙。 「轰——轰——轰——」 礼炮声响彻河岸,宣告着这座江南重镇,已正式易主。 但就在这时,最后一支入城的军队出现在城门之外。 这不是寻常的辎重队伍,而是由一百多辆大马车组成的特殊部队。每辆马车之上,都固定着一门野战臼炮,乌黑的炮管透着森冷的金属光泽,炮口高高昂起,彷佛静待着命运的召唤。 最令那些金国细作瞳孔紧缩的,则是压队的三辆特别车辆——(已经没有子弹的)马克沁机枪! 「是……是那个妖器!」 「太原之战……那东西扫过,镶红旗巴图鲁像割草一般倒一地……」 「这东西……无论如何必须弄回大金!」 几个细作对视一眼,心中已有了计划。这种可怕的武器,不论付出什么代价,都必须偷回去给兀室林牙和金工院研究。 一时间,各方心思异动。 李清照看着这一切,低声笑道:「梦华妹妹,妳的兵,确实与众不同。」 方梦华没有回答,只是静静望着她的军队入城,望着那面明军的军旗迎风飘扬。 这座城池,曾经属于南唐,属于大宋,而今天,它将迎来新的历史。 ——这是明国的第一座都城,也将是她未来新世界的起点。 第705章 第七〇三章:流水曹操 辎重队最后一批入城,马车车轮辗过石板路,发出沉闷的滚动声。 当队伍行经市街时,一件异常庞大的物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一尊高达三人的巨大雕像,半镀金彩绘,面容庄重祥和,身着龙袍,端坐在雕刻精美的龙椅之上。 这不是普通的神像,也不是过去南唐皇帝的遗迹,而是一尊真实存在过的人物——圣公方腊。 「是方十三……!」 「不会错,就是他!八年前,他在这片土地上起事,差点入主金陵!」 「这尊像要运去哪里?」 当人们看到这座雕像没有送往宗庙、没有抬入寺庙,而是直直运向「国会大厦」的方向时,议论声顿时炸开了锅。 「这是要做什么?」 「是要立方腊为……神灵供奉?还是……」 「难不成,这新大明国要立死人当皇帝?」 许多人百思不得其解,焦急地向队伍旁的士兵追问。然而士兵们虽然脸色平静,但并没有解释任何细节,只是继续维持着行进秩序。 这时,前方有人快步走来。 徽州国会代表汪若海,手持一卷红色封皮的文牒,满面春风地出现在人群之中。他站在台阶上,清了清嗓子,朗声道: 「金陵同仁,请莫要惊讶!某乃徽州国会代表汪若海,此番赶来参加第一次制宪大会,向诸位先交个底。」 人群渐渐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望向他。 汪若海高举手中的文书,声音铿锵有力:「根据《大明宪诰》底稿,吾国已正式追尊方腊为天祖皇帝,且其皇位具有唯一性,不可更易!」 人群之中一阵骚动。 「唯一性?这是什么意思?」 汪若海微微一笑,继续解释道:「也就是说,自今日起,皇帝这个称号只能用于追封死者,活着的君主不称皇帝,只称天子!」 全场哗然! 「什么?!皇帝只能是死人?」 「这不是开玩笑吗?」 「若如此,那这天下的君主算什么?」 有老儒士满脸震惊,忍不住拂袖大声道:「胡闹!三代以降,天子之号与皇帝通用,唯有秦皇、汉武、唐宗、宋祖方可称皇!如今竟说活人不可称皇帝,这大明国究竟是何道理?」 汪若海昂然不惧,微微一笑,指着即将运进「国会大厦」的方腊雕像,正色道:「皇帝者,至尊无上,一国所尊。但人皆有私欲,活人坐皇位,便会垄断天下,腐化权力。而我大明国不同——吾等共立天祖皇帝,让亡者君临天下,而生者仅为代理之人!」 「如此一来,朝廷中的天子,便只是代天祖行事,绝无可能将国家据为己有!」 人群一片震撼,秀才们更是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 这……这简直是颠覆了千年来的政治概念! 「皇帝如果是死人,那谁来治理国家?」 「天子既然不是皇帝,那有没有可能被废黜?」 「这岂不是说,天子只是一个高级爵位,而非天命所归?」 汪若海抬手压住骚动的人群,继续解释:「正是如此!天子不再是神授,而是奉国会与天祖之命治理天下,若失职则可被废除!」 但不论支持或反对,这一日,金陵的天,变了。方腊的巨大雕像已稳稳落座,四周缀满镀金边饰,坐北朝南,俯瞰着整个国会大厦的大堂。 汪若海甩了甩手中的《大明宪诰》底稿,带着几分兴奋地扫视着金陵城内的士绅与探子们。 「诸位方才听说,大明国不再立活人为皇帝,而由天祖皇帝方腊永久君临天下。」 「但你们可能会问,那么现任教主方梦华呢?这位如今号令天下,连金人都闻之色变的大明的缔造者,难道不该成为天子吗?」 不少人屏住了呼吸,这个问题的答案,他们已隐隐有了预感。 汪若海微微一笑,语气带着几分戏谑:「不!恰恰相反——方教主已经把自己排除在继承权之外!」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怎么可能?!」 「她自己不做天子?那谁来做?!」 「不会是玩什么障眼法吧?!」 汪若海高举手中的文书,指着国会大厦内方腊的雕像,语气笃定:「诸位应当知晓,既然天子之位仅限天祖皇帝直系后裔,那么方梦华这一支就——不在其中!」 「目前唯一符合条件的,只有一人——方敏!」 人群一片哗然,许多人开始窃窃私语:「方敏……方敏?她是谁?」 「方梦华的姪女,才十九岁的姑娘……」 「什么?天子才十九岁?!」 「一个弱女子当皇……哦不,当天子,这岂不是闹剧?」 汪若海的嘴角带着一丝微妙的笑意:「诸位或许误会了!天子一职,仅仅是代表国家的礼仪象征,类似于诸侯时代的周天子。」 「真正的权力,不在天子手中,而是在我们国会!」 此话一出,不少老儒士脑子都嗡嗡作响,几乎站不稳。 这是什么鬼?天子只是个橡皮图章? 不等他们消化这个惊天变局,汪若海继续抛出最劲爆的一条—— 「这国会,不是皇族议政之所,而是由两大部分组成——众议院与元老院!」 「众议院,由各地推举的代表组成,代表地方民意。」 「元老院,由开国勋贵与功臣组成,代表建国根基。」 「两院合而为一,才是这大明国真正的决策核心!」 「更重要的是——」 汪若海的眼神扫过全场,语气一字一顿:「这个国会,拥有提名与罢免『总理大臣』的权力!」 此言一出,整个金陵城彷佛被炸开一般,所有士绅、探子、儒生们,无论是激动还是愤怒,全都炸锅了! 「总理大臣?!这是什么新名堂?」 「也就是说,这个总理大臣才是大明真正的掌权者?」 「可是……你刚才说国会可以罢免总理大臣?」 汪若海缓缓颔首:「没错!总理大臣是由国会推举的行政首脑,理论上,他甚至可以不姓方!」 「天子是橡皮图章,国家由国会治理,而总理大臣则负责执行国政,但若他行事不当,国会有权将其罢免!」 这话一出口,现场的士绅们脑子「嗡——」的一声,整个人都呆住了。 「也就是说——这大明的皇权,实际上从第一天就是断绝的?!」 「对,真正的权力,已经从一人之手,转移到了整个国会!」 「原来……这不是什么『新皇朝』,而是一种全新的国家形态!」 「天子只是一个仪式性符号,没有实权,那么未来即便有方敏,或者再来一个方谁谁,也改变不了这个国家不再属于某一个皇族的事实……」 「这简直比禅让还要彻底!」 金陵士绅们一时震撼无比,久久不能言语。 这已经不是单纯的「改朝换代」,这是一个没有真正皇帝的国度! 汪若海看着眼前这些目瞪口呆的老学究、气得发抖的宋朝官员、满头大汗的江陵探子,心中暗自发笑。 「这一切,才刚刚开始啊……」 这场突如其来的变革让金陵的读书人、士绅和江南豪族都感到前所未有的震撼。他们一边惊疑不定,一边竭力消化汪若海抛出的这些陌生概念。就在大家还在争论「国会掌权」这到底是开天辟地的大事,还是方教主故弄玄虚之时,人群中忽然传来一阵轻笑。 「哈哈哈哈……」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头发微乱、衣襟敞开的说书先生正捋着胡子,摇头晃脑地笑道:「各位,这新大明的架势,咱越琢磨越觉得有意思。咱们历代改朝换代,不就是改个姓氏,换个皇帝吗?可这回倒好,这位方教主明明可以直接做始皇,却偏偏要做曹操,这不是怪哉?」 众人一听,纷纷低声议论。 「此话怎讲?」 「曹操掌天下之权,却不称帝,只立个汉献帝做傀儡。如今这方教主也是一般,立个『天子』,却把国政交给国会,这不是『铁打的献帝,流水的曹操』吗?」 这话一出,立刻掀起了更热烈的讨论。 「妙哉!妙哉!果然是这个道理!」 「可若如此,岂不是自断帝王之路?这位方教主到底何意?」 守旧派的士子们顿时逮住机会,冷笑着发难:「哼,这分明是一介无志女流,不敢称帝!试问哪个真龙天子会这么做?不过是女人家心软,不敢真正君临天下罢了!」 有人附和道:「说得是!自古帝王当立,岂容胡乱设置什么国会来议政?这不是削弱皇权,自毁江山吗?」 然而,这话刚说完,便有人嗤笑反驳:「蠢才!你们怎么知道她不是另有所图?」 「怎么说?」 那人低声道:「你们可曾想过,她会不会根本不稀罕皇位?」 「不稀罕?」 「哈哈,这位方教主,从她当年在江南起事、到如今大破金军,一步步走来,何曾把皇位当回事?她若真要登基,这天下谁能拦得住她?」 「此言有理……」 「兴许,她本是仙子下凡,来教化我们这些凡人的,差不多了的时候随时再回天界!」 「仙子?哈哈,这话倒也有趣!可仙子也要用凡人的制度来管天下吧?这国会之法,倒是比什么皇权更加稳妥……」 正在士绅们还在各抒己见时,一群年轻书生站了出来,笑吟吟地道:「各位前辈说得都很好,可我等却有不同看法。」 「哦?请讲!」 「方教主此举,未必只是避讳帝号,更可能是给后来者留一条活路!」 「何解?」 年轻书生中一人,伸手指向国会大厦:「你们难道没发现吗?这国会的规矩,是可以更换总理大臣的!」 「这就意味着——这天下谁来治理,十年、二十年后,未必还是现在这批人!」 众人心头一震。 「你是说……?」 书生笑道:「各位难道不明白吗?这曹操虽然是方教主,但未来的新曹操,未必是她!甚至未必姓方!」 「既然『总理大臣』是国会推举,那么理论上,在座的诸位,将来都有可能坐上那个位置!」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安静了一瞬。 随即,人群开始骚动起来。 「这……这倒是真的!」 「如此说来,这天下的权力,并不再是某一家某一姓的专属,而是……所有人的机会?」 「说不定十年后的新曹操,就是咱?」 原本还在批评这一制度的人,这时忽然沉默了。他们开始仔细琢磨,若真是如此,那这新的制度,未必全然是坏事…… 一个读书人,原本满脸愤愤不平,这时却露出一丝苦笑:「方教主这手棋,真是绝了……她不是不想做皇帝,而是根本没必要做皇帝!」 「她留在上面的时间不会太长,但这个规则,却已经立下了!」 「咱们要怪她不称帝,可其实咱们都得了便宜,还不留口德吗?」 众人一时无语,许多人开始低头沉思,计算着在这新的规则下,自己能有什么机会…… 宫灯摇曳,金陵皇居内的深宫庭院寂静无声。方梦华负手站在窗前,望着外头朦胧的夜色,思索着这场变局的影响。而在她身后,方敏乖巧地坐在一旁,神情平静,似乎对自己「天子」的身份并无太多波澜。 「敏儿,妳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只能当这献帝,可甘心?」方梦华轻声问道,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试探。 方敏抬起头,毫不犹豫地回答:「姑姑,这江山本就是妳一手打下的,那把椅子不给敏儿坐才是天经地义。甚至敏儿这条命,当初也是姑姑救下的,如今把这虚位相让,哪有资格抱怨?」 她的语气坚定,眼神中甚至带着一丝敬意。她很清楚,这天子之位不过是个摆设,真正掌权的人不是她。 方梦华微微颔首,眼底闪过一丝满意:「妳倒是看得透。」 她走到方敏身边,语气温和:「天子,其实多半只是个富贵囚徒。毕竟,国不可一日无君,想出宫透透气都不得自由。妳现在或许觉得还好,但等过个几年,妳就会明白,这天下看似是方家的,实则是困住方家的枷锁。」 「我们要有自知之明,」她语气微顿,目光幽深,「方家早已凋零殆尽。杰儿虽然是远支宗室男丁,可不是当皇帝的料。我们若想学前朝搞家天下,根本走不远,因为方家没有那个本钱。」 方敏轻轻点了点头,她很清楚,如今的方家,已经不像方腊当年那般人丁兴旺。她身为天子,身边却无一个真正能担大任的方氏宗亲,这让她对「家天下」的幻想从未真正滋生过。 方梦华语气坚定:「所以,为了保住我们来之不易的一切,我们必须把皇权广泛地分享出去,让后世有野心的人不去惦记方家这把虚椅子的这丁点荣华富贵。」 她的语气透着冷静与远见:「如此一来,方家天子才能像周天子一般,享国八百年,乃至万世不易。」 方敏望着姑姑,心底惊叹不已。这种见识与胸襟,已然超越了历代开国帝王的格局。 「姑姑深谋远虑,确实已臻圣人境界。」她由衷地说道。 方梦华听罢,只是轻笑:「我才不是圣人,这只是现实。」 她顿了顿,忽然话锋一转:「不过,话说回来,那王士元,妳真的喜欢?」 方敏原本镇定的神情,霎时泛起一丝不自然的羞意。她的脸颊浮起淡淡的红晕,耳根也微微发热。 「全听姑姑安排……」她低声道。 方梦华看着她,嘴角微微上扬,带着几分促狭的笑意:「哦?全听我的安排?这可不像是妳啊。」 方敏抿了抿唇,没敢再说话,唯有垂下眼眸,掩饰心中的波澜。 方梦华心中暗笑,这个小丫头嘴上不说,倒是已经露出端倪了。 王士元做这个皇夫,倒也合适。 如此一来——大明的太子,就是赵佶的亲孙子。 这下,守旧派们还能说什么呢?「就当前宋还没亡好了。」 她的目光微微一冷,嘴角的笑意却更深了一分。 第706章 第七〇四章:金陵市选 金陵的秋日,微风拂过秦淮河畔,带来凉意,也带来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变革。 开阳门外的广场上,人头攒动,街市上挂满了明国新政的告示,最显眼的一条便是:「金陵首届市议会选举——请所有士子踊跃参与。」这样的告示,几天前已经贴满了城内各大坊巷,然而,许多人仍旧摸不着头脑——市议会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大法官包完站在临时搭起的高台上,朗声道:「各地众议院代表已经齐集金陵,唯独城内八席仍未选出。如今城内依据秦淮河与御街划分为三区,每区推举两名代表,加上特设的两席,凡识字士子,年满二十,皆可参选投票,速速前来登记!」 「这市议员到底是做什么的?」人群中有人忍不住问道。 「其实……其实我也是听浙东来的……好像是让乡里选些开明之士,帮助官府管管琐碎之事……」一个年轻书生红着脸,结结巴巴地回答,引得众人一阵哄笑。 「议会能自己定法度?」一名身穿丝绸长袍的商人皱眉道,「这还了得?那还有王法吗?」 「哪有百姓自己立法的道理?」一名儒生摇头晃脑道,「若要选拔贤能,朝廷该立刻开科举,广招天下英才入仕!」 「新皇帝都还没即位,怎么开科举?」另一人反驳道。 这时,一名白须老者缓缓开口:「依我看,这市议会倒像是乡下的宗祠——乡里有事,请父老公断。只是,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还是得有个正经皇帝才行。」 话音落下,周围的人纷纷点头。虽然「议会」这个词新奇陌生,但经过这番比喻,众人渐渐释然。对他们而言,与其说这是什么颠覆传统的制度,不如说它更像是一个扩大版的「宗祠家法」或「乡约」,只不过这次覆盖的范围是整座金陵城。 随着争论渐歇,百姓各自散去,回归生计。 然而,在这表面的平静之下,明国的新秩序已然在金陵的街头巷尾悄然生根。 在各地入京国会代表们的推动下,整个城内掀起了一场前所未有的选举。秦淮河北岸的上元区,秦淮河南岸的江宁区,还有御街以东钟山长陵以西的建康区,加上两个额外名额,共计八个市议员席位,将由金陵城内的士人们以「画正字」的方式推举产生。 这一天,开阳门外的广场上人头攒动,无论是贫寒书生还是家境殷实的士族子弟,甚至连城中的市井小民也凑上来观望议论。对于这些习惯了朝廷任命、郡守裁决的人来说,选举这种方式还极为陌生,不少人甚至疑惑:「这等大事,怎能让咱们这些草民来决定?」 王纶站在高台之上,目光环顾四周,朗声道:「各位乡亲,今日之事,非同小可!我们大明不立皇帝,国政将由国会共议,这市议员,便是金陵百姓的声音,关系到诸位的生计、法度、未来!谁能进议会,由你们自己来定!」 人群议论声四起。 这时,福州代表林安宅也走上前,微笑补充:「不瞒诸位,我等南来之人,从两浙一路行来,见过许多地方的乡民已经选出了自己的代表,并非只有你们金陵要经历此事。郊外的句容、溧阳、溧水三县的市议员已产生,难道金陵士子们还要落于人后?」 这话激起了在场读书人的自尊心,一些年轻秀才振奋起来,拱手道:「这位先生,敢问市议员当如何推举?」 「简单得很!」汪若海扬起手中的纸笔,「毛遂自荐在此列出候选人名单,每人可在心仪者名下画上一笔,最后计数,正字最多者当选。」 「此事由谁监票?」有人高声问道。 「自然由你们自己来监!」汪若海笑道,「此刻就可找十位公正清白的老先生,站在台前监督计票,以证公允!」 这一安排让士子们稍稍放心,毕竟无论他们如何对新鲜事有疑虑,但至少「监票人可自选」的做法,使得大家不至于觉得这是一场预设好的闹剧。 然而,选人一事仍是难题。 「既然选官老爷,应该选有德行、有才学之人!」 「依我看,还得有胆识,不能是懦夫!」 「若只是读书人,恐怕不知民间疾苦,还要有些能办事的!」 这时,一名身穿青衫的中年士人走上前,抱拳道:「不如让各区自行推举,选出一二十个人,再由大家票选出最后的八位?」 「好!」 「如此便是先由士林推举,再由全城共选,兼顾公允!」 人群中陆续站出各区推举的候选人,有的是望族子弟,有的是地方塾师,甚至还有几位精明的商贾。当名单确定后,投票正式开始,开阳门外广场立起了一排排长桌,监票人坐镇两旁,士人们鱼贯上前,在自己支持者的名下画下正字。 人群越来越多,选举进行得有条不紊,虽然有些人还不太理解这样的做法,但当他们真的画下自己选择时,内心竟升起一种奇特的感觉——这座城的未来,竟有自己的一份决定权? 当日暮时分,金陵城内八个市议员人选终于出炉,全场欢声雷动。 金陵城迎来了它历史上的第一届市议会的当夜,开阳门外的广场上灯火通明,人潮汹涌。选出八位市议员的消息刚刚传遍全城,金陵的读书人们还来不及细细消化,紧接着,又迎来了一场更加震撼的——金陵市长与国会代表的第二轮推举。 「这……这等要职,竟然不是朝廷任命?」 「金陵市长等同于往日的开封府尹,甚至某些时候权势堪比储君,怎能让我们自己选?」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秀才们面面相觑,议论纷纷,然而震惊过后,便是难以抑制的兴奋。 「莫非这新朝,真要让我们读书人来掌政?」 「即便只是个试验,这也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 「若此位当真比肩开封府尹,岂非是我等寒窗苦读多年,终于有了一展抱负之机?」 「以往官职皆由天子任命,如今却要我等自己选出,这新朝当真如此与众不同?」 「非但不同!还比我大宋更加天方夜谭!」 「可是,这样的选法……倒也新奇有趣!」 人群中有人难以置信,有人满脸狂喜,也有人开始细细思量——若这是真的,那么今日,将是金陵历史性的一天! 站在高台上的大法官包完,静静看着这一切,心中暗自点头。这场选举,不仅仅是选出一位市长与国会代表,更是一场公开的启蒙运动。 「诸位!」汪若海举起手,压住喧哗声,高声道:「今日选出的八位市议员,加上句容、溧水、溧阳三县选出的六位市议员,共十四人,将内部再划票一轮,选出一位金陵市长,一位国会代表!」 「这位市长,将负责治理金陵,确保城内运作,职责类似于往日的开封府尹。」 「而国会代表,则拥有金陵市唯一的一张国会席位选票,未来国会议决国策时,这一人将代表你们全体在国会的十四票!」 此话一出,人群中再次响起惊叹声,特别是许多读书人听到「开封府尹」四个字,心中掀起波澜。 「这可是朝廷要职啊!」 「莫说府尹,历史上多少赵家宗室的开封府尹日后直接入主东宫,成为储君?」 「若这市长当真有此份量,那便是金陵最尊贵的大老爷!」 兴奋与竞争意识在士子间蔓延,一时间,台下开始出现自荐与他荐的声音,有人高声呼喊着推举自己信任的候选人,也有人索性直接站上台,轮番发表演说。 「某家建康区的王士衡,家学渊源,熟读律令!金陵新朝既然以法治国,便需有公正之人掌政,若某当选,必使金陵井然有序,法纪严明!」 「吾乃上元区的陆九昭,祖辈皆是江南士族,熟谙财政商贸。金陵曾是天下繁华之地,若无善治,商贾离散,百业衰颓。吾主政,必使金陵成为天下财富之都!」 「我是江宁区的徐元庆,读书人不该只知纸上谈兵,更当走入市井,关心百姓生计。金陵虽大,但有多少贫寒之人?若我当选,必设法安顿流民,使百姓能温饱而不馁!」 演说一场接着一场,每一句话都关乎民生、法治、商贸,每一名候选人都在争取选民认可。 这场景,让在场的读书人们心潮澎湃——今日,他们的选择,将真正改变这座城! 「请各位士子上前划票!」 随着监票官高声宣布,十四位市议员依次走向高台,面前摆放着一块巨大的黑板。他们每人持笔,慎重地在自己支持者的名下画上一笔。 一笔、两笔、三笔…… 正字一笔笔累积,彷佛承载着金陵未来的方向。下方的人群屏息凝视,所有目光都集中在那块黑板上。 片刻之后,所有笔划完成,监票官开始统计。这一刻,整座广场万籁具寂,无数双眼睛死死盯着黑板上的数字。 终于,在所有人屏住呼吸的期待中,监票官高声宣布—— 「金陵市长,由——陆九昭当选!」 「国会代表,由——徐元庆当选!」 刹那间,广场上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与议论声。 「陆九昭当选,这倒是意料之中!」 「确实,他祖上数代都是士族,熟悉治理之道,选他当市长合情合理!」 「徐元庆为何选国会代表?」 「他关心民生,擅于演说,国会代表不仅要有见识,还要能说服他人,这选择也是恰当的!」 「这新朝真是让人想不到,咱们竟能亲眼见证如此盛举!」 有些人仍在兴奋讨论,有些人则已经开始思考——既然这次知府大人可以这样选,那么未来呢?以后的朝廷命官是否也能这般?会不会有一天,连更高的官职,也可以让民间推选? 而在高台之上,陆九昭与徐元庆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前所未有的责任与期许。 此时此刻,金陵的新秩序,正在这黑板上的几笔正字间,悄然诞生。 第707章 第七〇五章:商工农 士? 金陵市秦淮河畔,夜色沉静,唯有河水映照着天灯的光影,波光粼粼。这一天,对金陵的读书人而言,是值得铭记的一天——他们亲手在黑板上画下「正」字,选出了自己的市长与国会代表。 市选已然结束,可这场关于新旧制度的讨论,却才刚刚开始。 十数名秀才聚在文德桥畔的茶肆内,推杯换盏,议论纷纷。 「诸位可曾想过,昔日我大宋号称『与士大夫共天下』,如今这明国,倒像是真的『共天下』了!」一名身穿青衿的年轻秀才王子实笑道,手中折扇轻轻敲着桌沿,「这正字划票,竟真让吾等读书人亲选府尹,倒是新奇!」 「新奇?」一名须髯微白的老秀才张懋之摇头冷笑,「朝廷设官用人,自有定制,宋朝之时,知府皆由朝廷任命,选拔进士、特科、吏员,皆要经过层层筛选,岂能让市井之徒任意投票?今日你们选的是知府,来日是否还要选太守、节度使,甚至宰相、天子?」 「不过是市长罢了,何必危言耸听?」另一名较为激进的秀才阮良玉不以为然,「更何况,这金陵市长,与大宋朝的知府不同,他管的是市政,而非刑名、军政,若真要比拟,倒像是管开封府的陈世卿之辈。」 「哼,市政也是治政,国之根本岂能草率?」张懋之仍旧固执,「宋朝纵有『与士大夫共天下』之说,然进士出身者方可入朝为官,至于秀才,不过是读书人中较有名望者,能免皇粮徭役,见官不跪,可上书言事,这已是天恩浩荡。」 「可上书言事……哈哈,这位先生可知,宋朝上书是『可上不可采』,皇帝爱听便听,不爱听便丢进灰烬。没见去年那陈东和欧阳澈惹恼了官家直接违背祖制给斩了?」阮良玉冷笑,「如今这明国,咱们不仅可上书,还可亲手选官,甚至可自己竞选!这等权利,岂非比宋朝更进了一步?」 「但我等书生,终究是为科举而生,读书便是为了入仕,如今这明国,竟将科举废去,让市井之人都可参政,这哪里还是士人的天下?」一名书生忍不住感叹。 「正是正是!」张懋之连连点头,「大宋以士人治国,朝中百官皆经科举筛选,岂容宵小染指朝政?而今这明国,不仅废科举,还搞什么选举,让工匠、商贾甚至女子也来当官,这……这岂非颠倒伦常?」 「科举?」王子实闻言,微微一笑,「张先生可知,大宋的科举虽然让士人得以入仕,然考中者百不足一,天下无数读书人,终其一生却无缘进士,只能做个秀才,苟且偷生,靠着免皇粮、免徭役度日。这样的体系,真是公平?」 「那如今的明国就公平?」张懋之冷哼,「莫非人人都可为官?如此岂非官场大乱?」 「明国自然不可能人人为官,但人人可议政,这才是关键。」阮良玉颇为激动,举杯道:「如今的制度,已非宋朝那等『士人封闭体系』,反而更接近世人皆可参与的政治。今日之选举,我等读书人能投票,明日呢?或许工匠、商贾、农户亦可有发言之权。」 「笑话!」张懋之面色铁青,「黔首不识字,又何知治国之道?此等选举,只会使小人弄权,如何能比得上朝廷任命的大员?」 「张先生言之差矣。」王子实摇摇头,「若说庶民皆不识字,那么当年韩琦、包拯入朝时,难道百姓就不知他们是清官?宋朝官家立朝,然百姓亦有议论官员好坏之权,只是当时无途径罢了。如今新朝,让百姓有选择之权,未尝不是让士子与百姓共治天下。」 「可我等读书人怎么办?」有人忧心忡忡地问,「若无科举,何来官路?难道只能靠选举?」 「当然。」阮良玉目光灼灼,「若有才学,自可竞选。你们今日能选市长,日后难道不能竞选一路宣抚使,甚至总理大臣?」 「可这制度不知能撑多久,会不会朝令夕改?」张懋之仍不甘心。 「宋朝传了快二百年,却仍旧被女真人灭了。」王子实笑道,「如今之明国,方才建立,未来如何,尚未可知,但至少……这个世道,已与从前大不同了。」 他举起酒杯,微微一笑,「与其怀念旧日,不如好好学习这新法。说不定,下一任金陵市长,就在我们之中。」 茶肆内议论正酣,忽听一声冷笑传来。 「各位方才说得热闹,可若要看清这大明究竟是怎么回事,」说话的是一名来自明州的秀才王伯庠,他放下酒杯,目光如炬,「不必猜测,也无需臆想,只需看看已经被方梦华统治五年的明州舟山,便可窥见端倪。」 此言一出,众人齐齐望向他。 「方才诸位说,宋朝乃『士农工商』四民之首,读书人治国理政,乃是正道。」王伯庠摇头冷笑,「可在方梦华的天下,这四民的地位似乎完全颠倒——商为首,工次之,农再次,而士……」他顿了顿,「恐怕连存在的必要都要被质疑了。」 众人闻言,皆是一惊。 「王兄此言何解?」王子实沉声问道。 王伯庠笑了笑,轻轻敲了敲桌面:「看看国会的元老院,有多少人是明海商会的成员便知。这个商会,远洋水师已征服了高丽、倭国的不少地方,从蛮夷那里大抢特抢,这才使得这大明财大气粗。商贾本该是贱业,如今却成了国家栋梁。」 张懋之勃然变色,「何等荒唐!昔日孟子有言:『无恒产而有恒心者,惟士为能!』方妖女竟让商贾掌权,这天下还能有秩序吗?」 「且慢。」阮良玉眉头微蹙,「元老院之事,毕竟与市政无关,可工匠与农户如何?」 「哈哈,若说工匠,他们有个叫『同济会』的组织,专门共享技术,甚至连官府都不能强征技艺专利。你们若去明州舟山看看,他们在舟山希望小学、明州中学的课程里,算学竟然比文学还重要,甚至还开了什么『物理课』,用来教工匠所谓的『实验』。更可笑的是,他们还传闻要新开『化学』,大概与炼丹有关,那龙虎山张天师刚刚去拜过方梦华的码头,马上就加入这些歪门邪道了!」 「化学?」王子实皱眉,「这是何物?」 「谁知道呢?不过据说与炼丹、制造某些奇技淫巧有关。」王伯庠冷笑,「可见这大明不仅要让商人治国,还要让工匠夺权!」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该作何评价。 「至于农民,他们倒是自愿加入一个叫『共荣社』的组织,将田地、锄头、爬犁、耕牛都『入股』,然后又搞了一个叫『股权保险』的东西,说是用来应对突发状况,这样就不必卖田、卖儿、卖女。」王伯庠语气低沉,「如此一来,大户便无法再兼并田产。整个明州,地主大户几乎已经消失了。」 「荒唐!若无地主,何来良田?何来秩序?」张懋之怒拍桌案,「这天下本就是大族治农、士人治国的道理,如今却让百姓来决定分田?这与荆南那些『均田贼』(钟相)有何区别?」 「这还不算最可怕的。」王伯庠目光冷冽,「你们可知,舟山岛上,本来只剩三家地主,陆朝西、沈千山、朱天权且全都被方梦华半强迫地转型成商人,加入了明海商会。现在虽说腰缠万贯,在元老院有一席之地甚至在高丽与倭国的租界内称霸一方,可他们早已不再是士人,而是完全背叛自己的出身投靠了魔教商贾。」 「象山县的大地主陆朝东,便是不愿配合『摊丁入亩』,结果被他们用什么『股市』这种赌场骗到上海滩,又被什么『银行』蛊惑,抵押所有产业借钱投机,结果输得裤衩都不剩,最后成了乞丐,人不人鬼不鬼的!」 「什么?!」张懋之浑身颤抖,嘴唇发白。 「这不是什么商工农士的问题了,而是这个世道到底还允不允许士人存在。」王伯庠缓缓道,「你们以为这场选举是士人的复兴?不,这是方梦华对士人的最后一点试探。」 全场静默。 良久,王子实开口道:「所以你的意思是……明国如今的选举,不是士人的回归,而是最后的余烬?」 「正是。」王伯庠点点头,「既然商人在前,工匠次之,农户也有了自己的组织,那么士人还能干什么?如果士人无法掌控政权,又不能以学问立身,还能做什么?」 张懋之语塞,手中酒杯微微颤抖,半晌,猛地一把摔碎在地,「胡闹!这岂非要毁灭千年士道?」 「不。」王伯庠缓缓摇头,语气低沉,「不是方梦华毁灭士人,而是这个世道,已经不需要我们了。」 灯火映照着众人的脸色,每个人都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越州国会代表胡沂坐在角落里,静静地听着这群金陵读书人的议论,嘴角微微上扬,带着几分意味不明的笑意。他手中的资料正是不久将举行的第一次立宪大会,里头藏着不少明国尚未打出的底牌。眼看这些旧士人还未意识到问题的真正症结,他摇了摇头,终于开口了。 「诸位刚才讨论的,无非是商贾当政,工匠为荣,农民翻身这些事。但你们恐怕还没意识到,真正能取代你们的,不是这些,」他顿了顿,举起手中卷宗,「而是这些尚未长大的孩子。」 众人闻言,不由得一愣。 「孩子?」王子实皱眉,「你这是什么意思?」 胡沂轻轻一笑,放下茶杯,「你们可知道,明州中学现在教到几年级了?」 「听说是六年级吧?」有人答道。 「对,六年级。」胡沂点头,「但关键不在于这个,而在于明州中学的六年级,是明教自己从零开始培养的孩子。」 话音刚落,周围一片哗然。 「什么?」 「自己培养的孩子?这是何意?」 胡沂环视一圈,见他们仍不明白,索性直接道:「在大明统治的老地盘,明海商会控制的官府已经足够财大气粗,全境实行了七年制义务教育,而且——男女皆可入学!」 「男女皆可?!」 这下不只是议论,而是惊呼了。这话的震撼程度,远超刚才对于商人、工匠和农民的讨论。 「不仅如此,这七年义务教育不仅限于文学、算学,」胡沂顿了顿,「六年级已经开设了物理课,教授大量的工匠知识。而到了七年级,还要新增一门『化学』。」 王伯庠忍不住道:「这化学到底是何等学问?是炼丹吗?」 「哈哈,这我可不敢乱说,但你们想想,龙虎山的张天师刚拜过方梦华的码头,转头就成了这门学问的支持者,这里头的奥妙,难道你们还不懂?」胡沂笑得意味深长,「张天师可不是个糊涂人。」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竟无法反驳。 「可……可这和我们士人何干?」张懋之仍然不甘心。 胡沂轻轻地把手中的卷宗翻开,伸出一根手指,缓缓地划过上面的文字:「明年,七年级毕业后,这些孩子将直接授予秀才功名。」 「什么?!」 这句话宛如惊雷,震得众人脑中嗡嗡作响。 「秀才功名……授予?」王子实失声道,「这是何意?难道不经科举,这些孩童就能成为秀才?」 「正是。」胡沂点头,「这批孩子,元老院那群人称之为新秀才,而我们这些过去的宋朝科举士人,被他们称为旧秀才。」 「新秀才……旧秀才?」张懋之嘴唇颤抖,「这,这分明是要彻底取代士人!」 「呵呵,你们才反应过来吗?」胡沂摇头,「诸位一直在争论士人是否还有地位,但你们根本没想过,当十年之后,这些新秀才长大成人,满天下皆是——你们又还能优越给谁看?」 房内陷入死一般的沉默。 十年后,全国皆是「新秀才」,而且其中还包括女子,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前朝的科举功名从根本上失去意义。这意味着士人的阶层不再是独占知识与权力的群体。这意味着,千年来「士农工商」的秩序,将被彻底颠覆。 「这,这太可怕了……」王伯庠喃喃自语。 「可怕?」胡沂冷笑,「我看,对你们来说,不过是可悲罢了。」 「如果你们真的要救士人,现在就应该抛开你们所谓的『正统』,去明州,去舟山,看看那些新秀才在学什么,看看这个新的世界到底是怎么运转的。」 「否则,」胡沂站起身来,扫视众人,「你们会在未来的十年内,彻底被时代淘汰。」 说完,他拂袖而去,留下满屋愕然的旧士人,彷佛这屋内的空气,也已经被时代的洪流挤压得难以呼吸。 众人一时无言,唯有灯火映照着秦淮河畔,微风拂过,似乎预示着,一个新的时代,正悄然降临。 第708章 第七〇六章:玄武明华园 第二天金陵的茶楼酒肆中对商工农士的讨论仍在继续,曾担任江阴临时县长的金陵士子王纶说话向来一针见血,这回更是语出惊人。 「你们知道吗?你们每天在茶楼里谈论『明教』如何颠覆士人,如何颠倒四民之序,可你们真正看懂了这几个月来金陵的变化吗?」 他一指城外,「你们知道玄武湖西岸和南岸的那些新建筑是什么吗?」 众人面面相觑,王子实皱眉道:「那不是什么行宫别苑吗?看着倒像是皇家园林。」 「皇家园林?」王纶冷笑,「你们若真这么想,那可就大错特错了。方教主这种千年不遇的大志之人你们拿太上皇(赵佶)修艮岳比较实在离谱。」 他大步走向桌边,提起毛笔,在纸上写下八个字—— 「金陵大学」 「明华大学」 王纶的笔还没停下,满座士人已经炸开了锅。 「什么?玄武湖边修的不是园林,而是学堂?」 「金陵大学……明华大学?」 「这是什么意思?!」 读书人们还没从「新秀才」的震撼中回过神来,这又是什么「大学」? 「什么?」张懋之愕然,「这……是什么意思?」 王纶放下笔,环视众人,「明州有舟山希望小学、明州实验小学和明州中学,如今金陵有了金陵大学和明华大学。你们难道还不明白吗?」 「这……这难道相当于大宋的进士科?」王伯庠失声道。 「正是!」王纶一拍桌案,「明教的这套体系,从小学到中学,再到大学,完全就是在建立一个新的士人阶层!」 房内蓦然一静。 每个人都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撼。 宋朝的士人阶层,是靠科举建立的,只有通过层层考试,从童生到秀才,再到举人,最后进士,才能跻身统治阶级。而如今,明教正在建立一个平行且竞争力更强的学术体系,而且它并不依赖传统的四书五经,而是…… 「王兄,你此言当真?!」王子实猛地站起,盯着王纶,语气带着一丝不敢置信。 王纶淡淡一笑:「当然当真。你们若是不信,大可以亲自走一趟,看看那牌匾上写的都是些什么。」 「可这、这……」有人语无伦次地道,「明州那边是小学、中学等同秀才功名,这『大学』莫非就是进士科的替代品?」 「呵呵,」王纶冷笑,「既然连秀才都能『新旧分别』,你们觉得他们还会留着大宋的进士科吗?」 满屋死寂,落针可闻。 「而且你们可别以为,这所谓的『大学』只是让人学点四书五经、八股文章。」王纶环视一圈,冷冷道:「你们若是没点算学、工匠(物理)、甚至炼丹(化学)的本事,那大学的门都进不去。」 「这、这不对吧?!」张懋之终于忍不住叫道,「天下文章自古由士人掌握,岂能让这些……这些技术小道占据进士之位?」 「技术小道?」王纶挑眉,缓缓道:「那依你之见,明国这些年到底是靠什么崛起的?靠你们士人写文章吗?」 张懋之一滞,竟一时无法反驳。 明国为何能这般财大气粗?靠的是舟山的海外贸易,是明州的工匠技艺,是军工火器与远洋船队——这些,哪样是士人四书五经里的东西? 「再告诉你们一个事实,」王纶看着众人,「现在金陵城里,那些最有钱的、最有权的,不是士人,而是明海商会的商贾,和那些掌握技术的工匠。」 「现在你们觉得,这『大学』是小道,等十年后,这些从大学里出来的人成为官员,掌控元老院,你们还觉得这是小道吗?」 读书人们脸色发白。 这不仅仅是士人地位被动摇的问题,而是整个天下的运行方式都被颠覆了! 士人若是不改变,不学习这些「技术小道」,那么未来,他们甚至连站在这个时代的资格都没有! 「这、这不是士人的天下了……」有人喃喃自语。 「这是……魔教的天下。」 这句话落下,众人心中五味杂陈,却无人反驳。 「可是,这种学问,真的能取代圣贤之道吗?」有读书人颤声问道。 「你们还没意识到问题的关键。」王纶摇头,「关键不在于它取不取代,而在于未来的世界是否还需要你们的圣贤之道。」 他顿了顿,语气越发严厉:「你们还记得以前的故事吗?汉唐时代,士人学的是《诗》《书》《礼》《易》《春秋》,到了宋朝,又加上了理学。那么问你们,为何唐代的进士不考理学?」 「这……因为当时还没有理学……」王伯庠下意识回答,话说到一半却僵住了。 他猛然明白了王纶的意思—— 知识是会变的。 士人的核心竞争力,从来不只是所谓的「圣贤之道」,而是当时代需要什么知识,士人就掌握什么知识。 如果明教培养的新秀才、新举人、新进士,学的是算学、工匠(物理)、炼丹(化学)、兵法、财政,而旧士人还在谈论四书五经,最后的结果是什么? 「十年后,当这些大学的学生毕业,成为新时代的进士,然后成为金陵、明州、杭州、苏州各地的长官时,你们这些老旧的读书人,还能有什么地位?」 王纶说完,环视众人,眼神冷漠。 「到时候,我们旧士人,还能优越给谁看?」 沉默。长久的沉默。 这一次,没有任何人再开口反驳。 「吾等在金陵尚可苟安,可这明国……已非我等读书人可立足之地矣!」一位须发花白的老学究长叹道。 「是啊!本以为方梦华仅是邪教妖妇,如今看来,她竟是要颠覆我大宋千年文统,让商贾、工匠、甚至妇孺凌驾于士人之上,这与北方金虏的剃发易服有何区别,有过之无不及!」另一位老儒咬牙切齿道。 「更可怕的是,她竟然……竟然让女子与男子同学同桌,还要学什么算学、工匠,甚至炼丹之术!」有人忿忿不平地拍案,「这些学问,岂是正统读书人所应有之道?若此风长存,何须圣贤?何须四书五经!」 众人低声应和,越议越是惊恐。他们已不再单纯认为明教是异端邪说,而是将其视作一个与北方沦陷区无异的「魔国」——它的制度、文化、价值观,皆已与传统大宋相去甚远。 「魔女之国,非人间矣!」 这句话不知是谁先说出口的,却让众人不寒而栗。 「如此说来,我等应当早作打算。」一名中年士人沈声道,「这金陵……已非我等久留之地。」 「不错,朝廷行在虽迁至江陵,但毕竟尚存正统。我等应投奔朝廷,至少还能保住士人之尊严!」 「江陵虽然困守一隅,但毕竟还是正朔之地,总比在这魔国受气强。」 中老年守旧派士人迅速达成共识,当即决定西逃。他们不是没有考虑过留下来,但留在明国的话,他们终究要面对那群「新士人」的竞争——那些自幼学习算学、物理,甚至未来还要学「化学」的年轻人,未来若真要比试才能,他们这些只会舞文弄墨的旧士人怕是毫无胜算。 「若不早走,待十年后这些魔学生毕业,我等恐怕就算想走,也再无去处了。」 这是一场沉默的逃亡。 这些人本是金陵城中的名士,如今却不得不乔装成商旅,匆匆收拾细软,于夜色中悄然离开。他们不带家眷,也不携重物,唯恐被明国的巡检发觉。 「临安失陷时,我等未曾逃亡。」一名老学究骑在驴背上,颤声低语,「但如今,却不得不离开自己的国家……」 「这已经不是我们的国家了。」另一人叹道,「这里是明国,而我们……仍是大宋的士人。」 长夜漫漫,几十名士人披着夜色,踏上西去江陵的逃亡之路。 然而,他们未曾想到,等他们到了江陵,等待他们的,未必是想象中的「士人乐土」。 第709章 第七〇七章:探访明州 金陵的士子聚会后,夜色沉沉,一群年轻秀才却无心安睡。 「王纶的话……说得没错啊。」阮良玉长长叹了口气,抚着胡须,眉头紧锁,「我们要是还抱着四书五经不放,等十年后,朝中遍布明教新养的『新秀才』,咱们这些老秀才,怕是要沦为笑柄了。」 「可不是?」赵庭筠也忧心忡忡,「我以前总觉得,只要考过了进士,就能凭着诗书文章立足朝堂,哪怕不能入相,也能做个清贵的京官,这不就是宋朝几百年来的老路吗?可现在看看,明教这帮人根本不按规矩来!」 「什么四民之序,什么与士大夫共治天下,方梦华压根不信这套。」 「不信这套?她是要换一套!」 这句话说得所有人都心头一震。 过去,他们一直以为,明教对士人不够尊重,是因为他们出身草莽,不懂士大夫的价值。然而今日才明白——明教并不是不懂,而是根本不打算依赖旧士人! 若是如此,他们这些人……还能有什么前途? 「不能再这么等下去了。」 年轻一辈的秀才陆宏毅突然站起身,语气坚定:「我要去明州一趟!」 「去明州?做什么?」赵庭筠惊道。 「去买书!」陆宏毅咬牙道,「去看看明州的算学、物理到底是什么东西!总不能让一群毛都没长齐的孩子,甚至是蹲着尿尿的女娃娃,都学会了,咱们这些科举出身的还一头雾水吧?」 众人一怔,旋即陷入沉思。 是啊,明教现在不废科举,但已经开始培养自己的新知识阶层了。他们有了自己的小学、中学,甚至在玄武湖边建起了金陵大学、明华大学。十年后,这些学校的毕业生将是明教提拔的官员、学者,甚至军师,而他们这些传统士人,还能靠什么竞争? 难道真要等十年后,看着这些新秀才在朝堂上指点江山,而他们只能靠祖宗的门荫在地方做个芝麻小官? 「不行,我也得去!」阮良玉当即决定,「我们不能再等了!趁现在还来得及,先去看看,至少得知道他们学的都是什么!」 「对,我也去!」 「还有我!」 一时间,众人热血沸腾。 这些人,都是金陵最聪明的一群士人,早已嗅到了时代变革的气息。他们心中明白,若是再不行动,等新学科的士人一代崛起,他们这些人将再无机会与之竞争! 去明州!去看新学! 这不仅是一次求知之旅,更是一场关乎未来前途的自我救赎。 初冬的晨曦透过薄雾,洒在金陵城东门前。 一群年轻士子整装待发,虽然仍穿着宋朝士人的儒衫,但每个人的行囊里都多带了一本《九章算术》或者《周髀算经》,甚至还有人偷偷揣着几卷关于阴阳五行的秘笈,试图将这些传统学问与明教的新学科「数理化」做比较。 「我们这是去长见识的,可不是去投降魔教!」临行前,带队的明州士子王伯庠又强调了一句。 「那当然!」王子实点头,「只是听闻明州的学堂,连女子都能学算学、物理,这未免太荒唐。我们科举出身,怎么可能学不会?」 众人默然,心里却隐隐有些不安。他们虽然读了不少经史子集,可对于「算学」的理解,大多停留在《九章算术》的割圜、勾股之术,至于「物理」……那是什么?这个词本来就不在四书五经里,怕不是方梦华杜撰的新名词。 「无论如何,先弄到书来看看再说。」王伯庠低声道,「若是发现不过尔尔,咱们就回金陵,揭穿魔教装神弄鬼的把戏。」 一行人快步踏上东去的道路。 几日后,这些金陵士子来到了明州。 与金陵的古朴庄重不同,明州城虽然历史悠久,却处处透着一股新的气象——定海码头比金陵更繁华,停泊的多是远洋大船,甚至能见到几个金发碧眼的胡商在市场里与明州人讨价还价。 入夜,寒风微飒,王伯庠率领一众金陵书生,行至明州郭外。此行既是学业之求,也是返乡探望,稍作停留于慈溪县王家大院。大院门庭依旧,却比往昔更显富丽堂皇,彷佛昔日摊丁入亩的打击没发生过。 王伯庠带着一行书生来到王家大院,心里说不清是紧张还是期待。 自从明教入主明州,推行摊丁入亩、赎买土地,他的父亲王次翁便如热锅上的蚂蚁。朝廷已无力回天,原本还指望能拖延几年,哪曾想方梦华居然被太上皇封了郡主,这不仅是明州大户们最后一丝幻想的破灭,更意味着明教的统治稳如泰山。 「当时老爹恨不得把我赶去金陵读书,说是保王家香火,免得全家被灭门……」王伯庠回想着临行前的情景,心里不禁泛起苦笑。 然而,当他回到王家时,眼前的景象却与想像中截然不同。 大院灯火辉煌,仆人们进进出出,厨房里香气四溢,还能听见院内长工们爽朗的笑声,整个王家看起来比从前更有生气。 更让王伯庠吃惊的是——父亲王次翁红光满面,满脸笑意,丝毫没有一个失去田产的大户该有的愁容! 「爹?」王伯庠试探着开口,「您……最近过得可好?」 「哈哈哈!」王次翁大笑,拉着儿子就往堂屋里走,「来来来,里面坐,让侬拉看看这明教的手段!」 书生们面面相觑,心中满是疑问。 「儿啊,侬还记得年初时,明州知府倪文英找爹谈赎买的事吧?」王次翁坐定后,喝了口热茶,语气中满是感慨。 王伯庠点点头:「当然记得。当时您可是气得不轻,说什么明教是在明抢,是给大户挖坑,逼着你们交出田产。」 「是啊,阿拉当时哪能信?」王次翁苦笑,「伊拉让爹把田契换成什么『盘锦稻米』的干股,说是去金虏的地盘种水稻,个勿是扯淡吗?河北以北的苦寒之地,种得出水稻才怪!」 在场书生们纷纷点头,对于明教的「怪招」早有耳闻。 「老爷吾当时觉得,个就是圈套,伊拉嘴上说是赎买,实际上就是半骗半抢阿拉的田产,然后让阿拉干瞪眼。」王次翁继续说道,「可事情没按阿拉想的发展,今年秋收,盘锦的水稻竟然真的丰收了!」 「什么?!」众人惊愕不已。 王次翁哈哈大笑:「更离谱的是,这盘锦大米居然还成了抢手货!上海滩的粮商一个个抢着买,说这是『耐盐堿高产稻』,能在北方大片荒地种植,明年种植面积还要翻倍!」 王伯庠听得目瞪口呆:「那……您的干股……?」 「今年秋收后,老爷吾拿着干股分的利润去上海滩的股市看看行情,才发现,这盘锦稻米的股价已经翻了八十多倍!」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这数字简直骇人听闻! 「卖掉一部分干股,换回来的银子,比老爷吾过去三十年收租的总和还多!」王次翁感慨道,「过去,阿拉靠租田给佃农过日子,每年最多赚个几百贯,遇到灾年还得赔本。可现在,坐在家里什么都不做,光靠分红就比以前赚得多!」 「现在,王家虽然没有田地,但有盘锦那个会下金蛋的鸡,还需要种田吗?」 书生们面面相觑,心中翻起惊涛骇浪。 在他们的认知里,地主失去田产就意味着家道中落,可如今,王家虽然「没了田」,却比以前更加富裕,甚至连过去的佃农们也没被驱赶,而是去了辽南当雇工,拿着稳定工钱过日子。 「明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阮良玉喃喃道。 「科学!」王次翁斩钉截铁地说,「这些手段,哪能是阿拉这些读四书五经的人想得出来的?明教那帮人,会算气象、会测地质、会算利息,甚至知道如何改造土地、引水灌溉……这才是真本事!」 「而阿拉……」王次翁环顾众人,「侬拉读了十几年书,可谁能给吾讲明白,为什么辽泽能种水稻?」 众人沉默。 「明教不靠士大夫,也不是没道理的。」王次翁淡淡道,「因为侬拉这些士大夫,根本不懂个些物事。而明教已经在培养新秀才,伊拉勿需要阿拉个群只会舞文弄墨的人了。」 这话像一记重锤砸在众人心头。 王伯庠深吸一口气,紧握拳头:「所以我们才要来明州!我们不能坐以待毙,至少要弄懂,这些算学、物理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次翁欣慰地笑了:「很好,既然侬拉有个志向,那吾王家就不拦你们。老爷吾已经替你们准备好了盘缠,明早派人送你们进城!」 众人齐声道谢,心情无比复杂。 原本,他们来明州是为了抢回士人该有的位置。 但现在,他们开始怀疑——这个时代,真的还需要他们这样的士人吗? 第710章 第七〇八章:明州中学 永乐九年十月十七,明州城外,晨光熹微。王伯庠一行人步入城门,眼前的景象让他们驻足良久,不敢置信。 这与他们想像中的明州截然不同。 按照过去的印象,方梦华虽然贵为郡主,但毕竟是起义军出身,明州若非烽火不绝,百姓饿殍遍野,至少也该是府衙阴沉、街市萧条,百姓忧心忡忡才对。可现在,他们眼前的明州城繁华得甚至比金陵还要胜过一筹! 街道宽敞平整,没有泥泞与粪水;沿街铺面鳞次栉比,从糕饼茶楼到锦绣庄铺,竟有不少新奇的店面;穿梭其中的百姓衣着鲜亮,步履从容,面有菜色者竟无一人!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更让书生们震惊的是——眼前这座城市,竟与他们习惯的宋朝社会完全不同! 「劳烦问一下,明州中学在何处?」 王伯庠拦住一个挑担的老者,语气客气。 老者一愣,随即大笑:「哎哟几位贵人,莫非是乡下来的?明州中学个么老巨,阿用问?」 书生们愣住:「呃,怎么说?」 老者抬手一指,几人顺势望去——只见不远处,一座庞然大物拔地而起,四层高方圆百丈的回字形混凝土建筑伫立在街市中央,层高两丈全琉璃外墙,气势远超明州府衙,甚至比金陵的南唐故宫还要宏伟! 「这……就是明州中学?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东海龙王的水晶宫!」阮良玉倒吸一口凉气。 「可不是嘛!」旁边的茶博士忍不住插话,「侬拉个些乡下人就是土,到了个里阿问明州中学在哪,整座明州城里,哪栋建筑比伊更高大、更气派?」 「这么大的坞堡……怎么会是学堂?」王伯庠喃喃道。 他们一路走来,府衙也看了、书院也看了,可无论是建筑规模还是气势,竟无一能与这所明州中学相比! 「勿信?侬拉再看门口的榜单,上头写的可是『中学堂考绩榜』!」 书生们朝学府门口望去,只见大门外赫然立着一块石碑,上面列着一行行考试成绩,前列的名字竟有不少女子! 「竟然有女子?」王伯庠皱眉。 茶博士撇撇嘴:「侬拉个群人怕是还活赖前宋那会子呢?阿拉明州的小囡,识文断字的不比男子少,做生意、开铺子、读书考试,哪样不行?」 「这才过几年啊……真的是我熟悉的明州吗?」 王伯庠一行人越走越觉得这座城市古怪。 ——这里的街市,比金陵还要繁华! 金陵乃南方第一大城,繁华程度无出其右(杭州尚未从八年前方七佛屠全城大户又被宋军刁民龆龀不留的浩劫中恢复元气),可明州的人口明显不到金陵的三分之一,却能在商业密度上胜过金陵,这让书生们无法理解。 沿街店铺林立,茶肆、酒楼、药铺、书坊比比皆是,竟还有不少专卖算学、工匠书籍的铺子! 最离谱的是——他们一路走来,竟没见过一个面有菜色的百姓! 宋朝多年战乱,哪怕是金陵这等富庶之地,街头仍有乞丐、逃荒者、饿殍横陈。可在明州,他们所见的贩夫走卒竟一个个都神采奕奕,衣着体面,举手投足间带着从容与自信。 「这不可能……」阮良玉低声道,「莫非是方魔女用重典治民,把穷苦之人都赶出城外,不让我们看到?」 「可是,这些街头摊贩、脚夫,哪个不比金陵的富户还要精精神神?」王伯庠环顾四周,「这不像是苛政,反倒像是真正的富庶……」 「更诡异的是……」阮良玉压低声音,「你们注意到了吗?这明州的女人,竟然……太过抛头露面了!」 众人早已发现了这点。 在金陵,女子多守闺房,哪怕是富户女子,也不过是坐轿子出门逛逛香铺、丝绸庄,几乎不会亲自经商。可明州的街头,不仅女子成群,甚至有不少女掌柜亲自站在铺子里迎客,还有些女跑堂在茶楼酒肆间穿梭! 更让书生们瞠目结舌的是——这里的女子竟然不穿袄裙,而是穿着某种修身合体的服饰,将身段勾勒得婀娜多姿! 「这是……什么衣裳?」王伯庠皱眉。 一旁的店小二忍不住笑道:「嘿嘿,个侬拉就勿懂白相了勿?个是新时兴的旗袍半裙,沿海一带娘子爱穿得紧身些,讲是个样劳作方便。」 「方便劳作?」王伯庠更是错愕,女子劳作……还能这么穿? 「这实在是……」一名书生摇头,「伤风败俗!」 「伤风败俗?」店小二翻了个白眼,「侬拉个些乡下书生就知道讲个四个字,瞧不起阿拉明州的娘子?哼,个里的小娘子,读书识字、经商理财、管家理事,哪一样比男人差?侬拉要是心里不服气,勿如去学堂里考一考,看是侬拉个些金陵乡下土秀才厉害,还是阿拉明州的小囡结棍?」 书生们哑口无言。 「看来……我们来对地方了。」 沉默良久,王伯庠终于开口,语气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转头望向那座巍峨的明州中学,心底生出一丝战栗。 这不是盛世,这是一个新时代——一个他们无法理解、甚至无法适应的时代。 他们曾以为自己是天下最聪慧的士子,曾以为天下离不开士族,曾以为科举就是唯一的出路。 但现在,这座城市,这所学堂,还有这些街头的女子,都在狠狠地冲击着他们的认知——这个时代,还需要他们这样的士人吗? 明州中学门前,秋风微凉。 王伯庠一行人站在学堂门口,望着来往的男女学生和熙熙攘攘的书摊,心情复杂。 ——这是书院吗? ——这是学府吗? ——这根本就是一座知识的城池! 门口的书摊上,摆满了各式课本和习题册,一张张印刷精美的纸张上,密密麻麻写满了他们从未见过的符号和概念。 王伯庠随手翻开一本《代数入门》,才看了几行,便被里面的内容震慑住了。 ——数字后面竟然加上奇怪的符号,「+、?、x、÷」?还有「ㄨ、ㄚ」这些莫名其妙的字母? 他再翻开《几何基础》,看到里面有三角形、圆、直线,甚至还有一些完全看不懂的证明题;再翻开《初等力学》,里面谈的是「重力」、「摩擦」、「加速度」…… 这些,根本不是算学! 这些东西,他们以前从未听说过! 书生们面面相觑,心中惊骇莫名。 另一名书生从书摊上拿起一本书,翻开一看,赫然发现是《大明国当代史》。 「当代史?」张懋之皱起眉头,「这……是什么意思?」 历史向来是以朝代纪年,先秦、汉唐、五代、宋,这是常识。可这本书里,竟然将先秦至五代十国称为『古代史』,而大宋开国直到宣和元年都被划为『近代史』! 最让他们震惊的是—— 从宋江-方腊起义开始,竟然被称为『当代史』! 「当代……难道说,这帮人认为方腊的逆贼行径,已经是一个新时代的开始?」 书生们越看越是心惊,里面记载了从方腊起义从兴起到失败,到方梦华转进达蓬山,再到舟山群岛建立根据地,开辟海外租界殖民地,资助北方绿林盟友,又在明州推行一系列改革的历程,每一步都记录得详细无比。 「这些史事……竟然已成课本?」 「这算什么?难道魔女已经在教学堂里教这些?!」 这一刻,众人心中生出一股异样的感觉——他们以为自己是来求学的,可眼下,这所学堂教授的东西,已经远远超出了他们的认知! 就在这时,一名书生翻开了一本《大明国地理》,一眼扫过去,整个人当场僵住。 ——这本地理书里,竟然画着一个圆形的地图! 「这……这是什么?」书生颤抖地指着那张图。 王伯庠凑上前,细细一看,却惊得差点摔掉书本—— 这张图上,竟然清清楚楚地标示出整个世界的样貌! ——除了熟悉的大宋江南中土,还有大食国(阿拉伯)、拂菻国(罗马)、佛郎机国(法德荷)、天竺国(印度)、西域的准确位置和风土人情介绍! 更让他们感到颠覆的是——脚下这片土地,竟然是一颗悬浮于宇宙的球体,而非『天圆地方』! 书中详细解释了大气环流、海洋环流的原理,为什么冬天寒冷、夏天炎热,为什么昼长夜短,甚至还有日食、月食的成因! 「不可能!」阮良玉猛地合上书,声音颤抖,「这是妖言!天圆地方,自古皆然,这些……这些是谬论!」 可是,他们越是细读,越发觉里面的解释严密无比,与他们观察到的四季变化、日月运行竟然丝毫不差。 「若这是真的……」王伯庠的声音低沉,「那我们过去所学的……岂不是错了?」 「你们快看这张地图!」 另一名书生翻开《大明国全图》,眼睛猛然瞪大,手指颤颤巍巍地指着一个区域。 只见这张地图上,除了大宋江南的本土和胶东、辽南两块飞地,竟然还有—— ——北海道(包括库页岛和千岛) ——东海道(台湾+济州岛+琉球) 「这是……大明国的疆土?」 「怎么可能?!这些地方,怎会属于明教?!」 更令人惊骇的是,书中记载,如今这些遥远的岛屿上,已有两百万移民,发展出农垦、渔业、盐业、造船等行业,甚至成为通商贸易的要地! 「这……这已经不只是割据一隅的乱党了……」王伯庠喃喃道。 这根本不是「贼寇」,而是一个真正的国家。 「求学?还是……认清现实?」 书生们望着手中的书册,心情已无法平静。 他们原以为自己是来求学的,却发现,这座学堂里教授的东西,早已不是他们能够理解的范畴。 代数、几何、力学、天文、地理、世界格局…… 这些东西,他们以前从未学过,甚至从未听过。 这里的学子,所见的世界,与他们完全不同! 「难怪……难怪方妖女能把明州治理成这副模样……」阮良玉低声道,「她的子民学的是这些,我们学的是四书五经,我们还有胜算吗?」 他们曾以为自己是天下最聪慧的士人,曾以为自己知晓天下大道,曾以为自己来到明州后能够与当地的学子辩论一番…… 可现在,他们开始动摇了。 ——若他们学的是真理,那我们学的,究竟是什么? 第711章 第七〇九章:旁听罗竹 永乐九年十月廿二,明州中学,六年九班。 当王伯庠一行人踏入教室时,眼前的景象令他们为之一震。 这间学堂宽敞明亮,天花板高耸,四面窗户开敞,阳光透过玻璃窗洒落在学子们的书桌上。整齐排列的桌椅,一排排坐满了衣着朴素但神色专注的学生。他们面前摆放着课本、笔记,甚至还有一种奇特的石板和白色石笔,与他们熟悉的纸笔完全不同。 前方站着一位年轻的女先生,身穿剪裁俐落的深色旗袍,袖口挽起,显得干练而自信。她并非传统的束发,而是梳着一种简单的马尾,双目透着睿智的光芒,给人一种干脆俐落、不容置疑的威严。 ——这就是罗竹先生? 书生们心中暗自吃惊。他们虽然在明州城内见过许多女掌柜、女跑堂,甚至街头行走的女子都比金陵多得多,但亲眼见到女子在学堂中讲学,还是头一回。 「她真的能教学问?」有书生低声私语。 「你们看,学生们可没人质疑。」王伯庠压低声音。 只见下方学子们早已翻开书本,端坐整齐,人人目光都紧盯着讲台,神情专注,没有半点散漫之态。 这样的学风,竟比金陵书院还要严谨? 「我们来看这道题。」 罗竹拿起一根细长的粉笔,在黑板上流畅地写下:ㄒ2+ 5ㄒ+ 6 「这是一个二项式乘法的逆运算,也就是因式分解。」 她放下粉笔,扫视全场:「我们之前学过如何展开两个括号相乘,现在,我们要学会如何把它拆回去。」 「请大家回忆,如果我们有两个数(ㄒ+ㄚ)(ㄒ+ㄅ)相乘,会得到什么?」 下方一名少年迅速举手:「先生,会得到ㄒ2+(ㄚ+ㄅ)ㄒ+ㄚㄅ!」 「很好!」罗竹点头,「那么,这题ㄒ2+ 5ㄒ+ 6,我们要找到哪两个数,使得它们相加等于5,相乘等于6?」 教室内顿时响起一阵低声讨论,学子们纷纷在石板上演算。 不出片刻,一名少女举手:「先生,应该是2和3,因为 2 + 3 = 5,2 x 3 = 6。」 「正确!」罗竹微笑,转身写下分解过程:ㄒ2+ 5ㄒ+ 6 =(ㄒ+ 2)(ㄒ+ 3) 「这就是因式分解的基本方法。」 坐在一旁的金陵秀才团,此刻却如坠云雾之中。 他们这几日已经读过一些代数书籍,知道「代数式」竟然不仅能加减乘除,还能用符号表示,但这种逆向拆解的思维方式,却让他们倍感陌生。 「我们向来学的是顺推,这种逆推的思维,怎么可能?」 他们低头尝试运算,却发现这套方法竟然真的有效! 王伯庠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内心的震惊,低声对身旁的张懋之说:「这与我们的算学不同……这不是简单的加减,而是推理。」 「数学不仅是计算,更是一种思考的方式……」另一名书生喃喃道。 「我们再试一道题。」 罗竹转身,在黑板上写下新的数式:ㄒ2- 7ㄒ+ 12 「大家来试试,这次该怎么分解?」 这次,明州的学子已经开始熟练地演算,很快便有数人举手:「先生,是(ㄒ- 3)(ㄒ- 4)!」 「很好!」罗竹微笑点头,「你们已经掌握了方法,那么——我们来试试更进一步的挑战题。」 她转身写下:2ㄒ2+ 7ㄒ+ 3 教室内一片寂静,学生们埋头思索,有人皱起眉头,露出苦思的表情,有人低声讨论。 而金陵书生们则更加迷茫——这不是他们熟悉的九九乘法,这不是他们熟悉的笔算加减,这是一种全新的思考模式,一种他们从未接触过的「数学推理」! 这堂课,短短一炷香的时间,却让金陵书生团的世界观受到了强烈冲击。 当下课铃声响起,学生们纷纷起立行礼,罗竹老师微笑着收起粉笔,转身离开教室,而秀才团的人却仍坐在座位上,久久无法回神。 「这……这就是明州的学堂?」 「这样的数学……比我们所学的算学更灵活,也更有用!」 「不仅是计算,这是一种思考方式……」 王伯庠看着窗外,心情复杂。 他原本是抱着探究的心态而来,可现在,他却开始有些动摇—— 「如果这样的学问真的有用,那么,我们过去所学的四书五经,是否还能让我们立于不败之地?」 他回头看了一眼教室内那些专注学习的明州学子,心中突然生出一个念头:或许,未来的天下,真的会是这群人的天下…… 「你们快来看这个!」 当金陵秀才团中的阮良玉眼尖地发现教室内墙上的一张考试榜单时,他立刻招呼同伴们凑过来。 这张榜单上,清楚地列着六年九班上一轮考试的成绩排名。前十名的学子姓名赫然在列,但当他们仔细一看,却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这些名字里,竟然只有两三个像是男孩的名字! 「怎么可能?」 秀才们面面相觑,在金陵的书院里,虽然也有少数女子学堂,但她们学的内容多是女戒之类的训诫,偶尔学点诗书也仅限于琴棋书画,至于算学这种学科,根本与她们无缘。可是眼前这份成绩单,却分明显示,明州的小囡不仅能学算学,还能考得比男同窗更好! 而更令他们惊诧的是,这样的异象并非仅止于此。 这几日他们在明州城内观察,已经见过太多与金陵迥异的现象—— ——女掌柜、女跑堂、女商贩随处可见,甚至许多大店铺的负责人也是女子。 ——街头穿旗袍半裙的女子比比皆是,她们不像金陵的女子那样裹足不前,而是步履轻快,眼神中没有畏缩,反而充满了自信与活力。 ——明州中学的先生里,竟然也有不少是女子! 当他们把这一切拼凑起来时,一个骇人的结论浮现在脑海之中——「阴盛阳衰。」 「我看明州这般变化,并非偶然,而是魔女方氏的精心算计。」王伯庠低声道,语气中带着几分凝重。 「怎么说?」阮良玉问道。 「你们想想,周秦以来,女子地位向来不高,因为世道之中,有五种至高无上的存在,依次是——天、地、君、亲、师。」 众人点头,这是儒家根深蒂固的价值观,是大宋立国以来所有士子们习以为常的认知。 「可是在明州,魔女几乎一步步抢占了这五个生态位。」 他深吸一口气,低声分析道:「第一,宗教领袖的地位——方梦华是明教教主,在她的治下,明教并不仅仅是信仰,而是深入民心的精神支柱。她是大明国的精神象征,甚至有人将她视为活圣女,这个位置,已经足以与『天』平起平坐!」 「第二,地位与血统的正统性——你们可别忘了,她的姪女方敏是方腊之女,拥有天家血脉。这让她们在造反成功后不至于成为无根之木,而是能够延续这一份名义上的正统性。」 「这么一来,天与地的地位,她们已经占了一半。」 「这还不算完,第三,君主之位——如今明国已不再遵大宋朝廷诏令,实际上已是一个独立国家,她在这片土地上拥有最高的决策权,这与『君』有何分别?」 说到这里,众人已经有些变色。 「如此说来,方梦华已经在三大领域站稳了脚跟?」阮良玉喃喃道。 「不仅如此,第四,她让女子出来工作,占据了经济命脉。」王伯庠继续道:「传统上,女子出门工作是不合礼法的,哪怕是贫家女子,也多是侍奉夫家或做些针线活,可是在明州,女子可以开店、掌柜,甚至可以做跑堂、货郎,这已经是大逆不道。」 「而更可怕的是,她不只让女子进入商业领域,还把握了师道!」 王伯庠抬起头,看着墙上的考试榜单,语气低沉:「你们还记得刚才的算学女先生吗?在大宋,先生向来是男子的职业,因为『师』代表了知识的传承,而知识的传承意味着话语权。」 「但在明州,女子已经开始教授学问,甚至在算学这样的领域上表现优异,这代表什么?」 「这代表,她们不仅能教孩子,也能影响下一代,让他们从小接受这种新秩序。」 「如此一来,『天地君亲师』之中,魔女已夺取了四个半。」 此话一出,众人皆倒吸一口凉气。 「那……亲呢?」有人颤声问道。 王伯庠苦笑:「亲,是最难改变的。因为不论时代如何变迁,母亲终究是母亲,父亲终究是父亲。但——如果长久以往,明州的女子逐渐成为家中赚钱养家的主力,而男子反而只能靠妻子生活,那么,这最后一个位置……还能守得住吗?」 「难怪我们这几日在城内总觉得男子的存在感变低了。」阮良玉低声道:「这与金陵不同,在金陵,男子是天生的主人,而在这里……女子却比男子更活跃。」 「这不仅仅是因为女子得到了更多的权利,而是因为这个地方的秩序,已经与我们所知的大宋完全不同。」 「倘若这种秩序继续下去,百年之后,还会有人记得女子曾经是弱势的吗?」 众人陷入沉默。 ——这就是方梦华的算计? 她并未直接废除传统礼教,而是透过潜移默化的方式,让女性在经济、教育、政治、宗教等各个领域都占据优势。当这种趋势积累到一定程度,哪怕没有人下令废除男尊女卑的制度,它也会自然而然地瓦解。 这已经不只是改革,而是改天换地。 「你们觉得这样的明州,是盛世,还是乱世?」王伯庠低声问道。 众人一时无语。 「各位今日旁听,有什么想法吗?」 课后,罗竹老师笑盈盈地问道。她的神情温和,语气中带着几分好奇,丝毫没有名师的架子。 金陵秀才团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这堂课,无论是教学内容还是学生的学习氛围,都让他们感受到了极大的冲击。他们曾以为自己读过诸子百家,算得上见多识广,但今日见识的却是一种完全不同于传统书院的教育方式。 其中最让他们震惊的,便是班上女生的学习态度——太过认真了! 她们全神贯注,积极回答问题,甚至在老师提问时,争先恐后地举手抢答,彷佛这是一场关乎生死的战斗。这种学习的劲头,比起他们在金陵书院见过的任何一群学子都更加狂热。 这不禁让他们产生了一个疑问——「这样的教育体系,会不会太偏向女子,反而打压了男孩?」 于是,他们小心翼翼地表达了自己的疑虑。 罗竹听完后,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低下头,微微抬起了自己的裙角,露出一双脚。 金陵秀才们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在她的脚上,顿时瞪大了眼睛。 这是一双被伤害过的脚。 虽然已经不再是那种畸形的三寸金莲,但脚掌仍有些变形,脚趾弯曲,脚背上的皮肤也显得有些异常。虽然她现在能够正常行走,但稍加观察便能看出,她的脚仍然带着旧伤,行动时比常人要小心许多。 「我小时候也缠过足。」她语气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旧事,「那时候,我家里人告诉我,这是女子的命,将来缠了脚,才能嫁个好人家。」 「后来,我在济南府的牢里见到了方梦华,她问我要不要拆了这双破鞋,跟她学点新东西。」 她笑了笑,语气不知是嘲讽还是自嘲:「我那时候想着,反正都要死了,何不试试?」 「结果这一试,已经过了六年。」 她重新放下裙角,环视在场的秀才们,语气平静而坚定:「到现在,我的脚还没完全恢复,走久了还是会疼。」 「但至少,我能自由行走,能站在这里,给学生们讲课,而不是被绑在一间屋子里,等着被卖给一个从未见过面的男人当妾。」 女子为何如此努力? 秀才们听得心惊不已。 他们虽然知道缠足之害,但过去却从未真正换位思考过。对他们而言,三寸金莲是一种文化习俗,一种「美」,一种社会默认的规范。但今日,当罗竹亲口讲述她的经历,并让他们亲眼见到缠足后的伤害时,他们才意识到—— 这不是什么「美」,而是残酷的迫害。 这时,罗竹继续道:「你们觉得,这些女孩为什么那么用功?」 「因为她们知道,这可能是她们一生中唯一的机会。」 「这个世道,女子读书本来就是件违逆天命的事。她们不是天生有资格来学校的,而是拼了命才争取到这个机会。如果她们成绩不够好,家里就会逼她们回去,让她们早早成亲,让她们像从前那样,变成一个人的附庸。」 「而对你们这些男子来说,读书是理所当然的,哪怕你们贪玩,考试落榜了,家里人还是会让你们继续读,因为这是你们的『正途』。」 「这就是区别。」 这一番话,让秀才们沉默了。 他们回想起自己年少时的求学岁月,确实也曾贪玩,甚至偶尔会偷懒、逃学,认为「读书太辛苦」,但哪怕如此,家里的长辈们仍会不断督促他们学习,甚至花钱请名师指导,让他们有足够的时间和机会补救。 而他们身边的女子呢? 她们若是出身书香门第,也许能学点诗书,但到了年纪,便得回归「妇德」,学习刺绣、女红,准备出嫁。 那些寒门女子,更是根本没有「读书」这个选项。 现在,他们终于明白了—— 当男子贪玩时,还能继续学业;当女子贪玩时,则可能再无翻身之机。 这样的「公平」,真的公平吗? 他们曾以为明州的教育体系「偏向女子」,但现在才意识到,这不过是让女子补回她们原本应得,却被剥夺的机会。 「所以,你们还觉得,这是在打压男孩吗?」罗竹轻声问道。 秀才们没有立刻回答。 因为他们知道,自己的思维正在动摇。 这一刻,他们开始真正意识到,这个世界正在变化。 ——这不只是「女子受教育」这么简单,而是一整个社会秩序正在被重塑。 ——曾经理所当然的男尊女卑,在这片土地上已经开始崩解。 ——曾经她们只能被动接受的命运,如今开始有了选择的权利。 ——而他们,这些从传统社会来的读书人,是否能够接受这样的新时代? 「……谢谢罗先生指点。」王伯庠沉声道,神色凝重。 罗竹微微一笑,没有再说话。 她知道,这些秀才今天的所见所闻,将会在他们的心里埋下一颗种子。 至于这颗种子将来会如何发芽、如何影响他们,则是未来的事了。 第712章 第七一〇章:格物入仕 告别了这场震撼心灵的课程后,金陵秀才团并没有急着离开,而是恭恭敬敬地向罗竹老师请教起这些孩子的升学问题。 「敢问罗先生,这些学生明年七年级毕业之后,会如何继续深造?」王伯庠拱手问道。 旁边的几名秀才眼中闪烁着关切之色——当然,他们关心的未必只是这些孩子的前程,更重要的是,他们想旁敲侧击出自己未来能否进入明州或金陵的大学深造的可能性。 「明年末,就是第一届大学招生考试,简称——『大考』。」 罗竹语气平静,但这两个字却让秀才团众人身形微震。 「大考?」王伯庠皱眉,「是何制度?」 罗竹微微一笑,从讲台边的书架上拿出一本厚厚的书册,翻开其中一页,让秀才们瞧了瞧——上头详列着明国学制改革的各个阶段,从希望小学的基础教育,到明州中学的课程,再到明华大学、金陵大学等高等学府的培养体系。其中,「大考」赫然位列七年级升学的关键节点,标注着——「通过者,可进入高级学府,接受进一步学术训练。」 「这场大考,将决定谁能进入大学深造。」罗竹语气笃定,「而当年的七年级毕业生,目前只有明州中学这一届——也就是从舟山希望小学一路培养上来的几千名学生。」 「独此一届?」有秀才惊讶,「莫非这是专门为他们所设?」 「不错。」罗竹点头,「他们是明教教育体系下第一批完整受训的学生,因此这次大考也是为他们量身打造。」 这番话让秀才们不禁对视了一眼,眼中浮现复杂之色。 他们原本以为,自己这些科举出身的读书人,在新学风之下仍可凭才学占据一席之地。但现在看来,这个「大考」似乎是一条全新的教育晋升路线,与传统士子的考试完全不同——这代表,他们若想进入明教的学府学习,恐怕也得按照这套规则来? 「不知我们这些旧学士子,是否也能应考?」终于,有人忍不住问道。 罗竹听罢,眨了眨眼,笑道:「这事可不由我决定,得看金陵的教务大臣如何安排。不过——」 她话锋一转,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们:「大考是全新体系,若诸位想考,怕是得补上不少基础知识呢。」 金陵秀才们心中一沉。 罗竹当然明白这些秀才们最关心的不是教育本身,而是读书之后能不能做官。 她轻轻合上手中的书册,目光扫过众人,嘴角微微一扬:「诸位是从金陵来的,那么——新建的明华园,诸位去过没有?」 「去过。」王伯庠点头。 「那大门侧面的对联,诸位可曾留意?」 秀才们一愣,对联?这些日子他们一直忙着探访明州学府的制度,倒是没特意去细看明华园的大门对联。 「敢问先生,那对联写的什么?」有人小心翼翼地问道。 罗竹微微一笑,语气淡然:「『升官发财另走他路,格物致知请进此门。』」 读书不是为了做官? 此话一出,秀才们心头猛然一震。 「升官发财另走他路……格物致知请进此门……」他们喃喃复诵,却怎么也没想到,明国的最高学府,竟然在门前公然写下如此对联,明言这里不是科举之地,更不是为仕途铺路的地方! 「这、这怎么行?」一名秀才忍不住惊呼,「自古书院皆为士子登科之所,如今明华大学竟……竟不以仕途为志?」 「何止是明华大学,整个明国的大学都不是为了培养官员而设的。」罗竹的语气依旧平和,「我们培养的是工匠、工程师、农学家、医师、律师、商业经理人、翻译家……是这个国家发展所需的各类人才。至于那些想做官的——」她轻轻一笑,「请另寻他路。」 秀才们闻言,心中五味杂陈。 自小以来,他们受的教育便是「学而优则仕」,读书的目标从来都是为了考科举、做官、光宗耀祖。可如今,这条路在明国竟然行不通? 「可是……」有人仍然不甘心,「如今明国也有官府,也有律法,总得有人治理国家吧?若是不从这些受过教育的士人里选官,难道要从草莽中取人?」 「治理国家的,的确是读书人。」罗竹笑道,「但并非传统科举出身的读书人,而是由国会选举出来的代表。」 国会取代朝廷,士人如何再入政坛? 「国会?」王伯庠皱眉,「可朝廷呢?难道不设官制,不设宰相六部?」 「当然不设。」罗竹轻描淡写地回答,「明国已经废除了朝廷,取而代之的是国会及其任命的内阁。」 秀才们面面相觑,这才想起这几日在明州四处探访时,的确从百姓口中听闻「国会立法」「国会议决」之类的词汇,但他们一直以为这只是个新的行政机构,没想到竟然是完全取代了传统朝廷的存在! 「如今的国会代表,仍然是第一届,因此特例允许旧士人参与,不设拥有宋朝功名之外的门槛。」罗竹顿了顿,语气一转,「但下一届开始,便会要求参选者通过『行测』与『申论』考试,这是未来入仕的最低标准。」 「行测?申论?」秀才们对这两个陌生词语一无所知。 罗竹见状,随手翻开书架上的一本厚册,指着其中一段解释道:「行测,便是行政能力测验,考察逻辑推理、数据分析、政策理解等能力;申论,则是时政与政策论述考试,考的是如何理解当代社会问题,如何拟定施政方略。」 「换句话说——若想从政,便得先通过这两场考试,再由选民投票选举,才能入国会。」 秀才们听到这里,心中已是震撼不已。 如果说「大考」已经让他们觉得难以适应,那么这场「行测」与「申论」,便彻底堵死了他们以传统士子身份入仕的道路。 在大宋,他们只需熟读四书五经,背诵策论,考中进士便能做官;但在明国,这些旧学问并不能帮助他们通过新制度的筛选,因为国会更看重的是——治理国家的能力,而非经史文章的熟练程度。 「所以……我们读的书,竟然已经与入仕无关了?」阮良玉喃喃道,神情中带着些许迷茫。 「也不能这么说。」罗竹微微一笑,「旧士子也可以选择学习新知识,参与新考试,依旧有机会进入国会。但若只想靠科举背景做官,那是行不通的。」 这句话,无疑是一记当头棒喝。 秀才们沉默了。 他们此行原以为自己是来「学习新知」的,却没想到,在这场知识的浪潮里,他们自己已经成为了落后的一方。 「……多谢罗先生指点。」王伯庠拱手,神色已然有些复杂。 「不客气。」罗竹笑道,「无论如何,知识永远不嫌多。若有志于格物致知,无论何时,明华园的大门,都向你们敞开。」 秀才们再次拱手辞别,走出明州中学的大门。 而这一次,他们再看这座繁华无比的城池时,心境已经截然不同——这里的学问,已经不是为了做官,而是为了让天下变得更好。 但他们是否愿意接受这个崭新的世界? 这,将是他们回到金陵后,必须做出的抉择。 秀才们沿着明州中学的琉璃长廊走出,一路上议论纷纷,甚至越说越激动,最后竟然直接吵成了两派。 「还有什么好说的?」阮良玉大步流星地走在前头,语气坚定,「明国再怎么标榜公平,考试终究是人出的,只要知道题目范围,提前准备,难道还考不过那些小学出身的?我们该做的,是打听『行测』『申论』到底考些什么,而不是去啃那些乱七八糟的新学问。」 「不错!」王子实立即附和,「明州知府倪文英,当年就是最早投靠明教的大宋官员之一,如今是这里的地头蛇,他肯定知道内幕消息。若能求到他的指点,那么明年的『大考』便不在话下!」 「对!」这派的秀才们纷纷点头,「既然我们的目标是入国会,还学什么数理化?这些东西只对工匠和技术官有用,我们这些读书人学来有何用处?」 「况且,倪知府本就是宋朝进士,与我们同出一门,不可能不照顾咱们……」 这一派的观点很明确——他们认为自己应该利用现有的科举背景和人脉资源,通过投奔明州官场,打听关键考试资讯,然后有的放矢地准备「行测」「申论」,最终绕过那些麻烦的新学,直通明国政坛。 而另一派的秀才,则明显不认同这种做法。 「你们太短视了!」王伯庠冷笑,「若明国只是换汤不换药,那么他们何必要花这么大力气建立『明华大学』和『金陵大学』?何必要废除科举,让我们来考什么『大考』?」 「再说了——现在还没到永乐十年,真正的新朝士子还没有成长起来,我们还能凭前朝科举背景参选国会代表;但到了永乐十五年、二十年,当这些新学堂出来的新秀才新进士开始掌权,咱们还能混得下去吗?」 「你们不学新学问,就算现在侥幸过关,未来新朝的年轻官员们个个熟悉数理化,而你们还在谈诗文八股——到时候拿什么跟他们争?或者还能混同一个圈子吗?」 这一派的观点同样清晰——他们认为自己与其寄希望于旧官场的人脉,不如索性拥抱新学,趁现在还来得及,把算学、物理、化学、天文、地理、生物等学科学起来,尽量跟上明国新时代的步伐。 「况且,明年『大考』既然是全国性的,而目前只有明州这一所学校的毕业生,那么国会一定会放开前朝士子参加,不然就太过冷清了。」 「我们还有一年多的时间,抓紧学新学,考进『明华大学』或者『金陵大学』,以后拿个新学历,岂不是比只靠前朝功名更有前途?」 两派人马就这样在明州中学门口争论不休,争得面红耳赤,却谁也说服不了谁。 「送礼求门路派」认为:明国虽然改革,但官场依旧有人情世故,内幕资讯才是关键。行测、申论才是重点,其他的数理化没必要学。倪知府是宋朝进士,与士人同出一门,应当会照顾我们。 「拥抱新学问派」则认为:科举已经废除,明国未来是科学和技术的时代,读书人不学新学,未来必然被淘汰。即使短期内能凭藉行测、申论入国会,但长期来看,未来的官员都掌握数理化,旧士子没竞争力。新时代要有新思维,与其依赖旧人脉,不如靠实打实的学历和能力进入新体制。 「我还是觉得应该去拜访倪知府!」 「那你们去吧,我们去找明州中学的先生问问物理学要怎么入门!」 争论过后,秀才们最终一分为二,各走各的路。 一部分人决定去倪文英府上,想办法获取「行测」「申论」的考试范围,找准方向准备应试;另一部分则开始寻找明州的书院,准备找懂数理化的先生补课,真正学习新学问,为明年的『大考』做准备。 这一日之后,这群从金陵来的秀才,便正式走上了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 而究竟哪一条路才是对的,则要等一年后的大考结果来验证了——或者,等几年后,当明国真正一切步入正轨时,才会有答案。 第713章 众议席分 永乐九年十月十八,金陵紫极殿这座曾是南唐故宫的前殿,如今已改建为国会大厅,象征着一个新时代的开始。金色的阳光穿过殿内的琉璃穹顶,映照在圆形议事桌上,二十位开国筹备委员依序就座。他们肩负着历史重任,今天将主持第一届国会,为未来大明国重塑秦皇以来新千年的秩序做定型。 方敏端坐在方腊塑像的左脚下的主座,她是方腊遗孤、明教圣女,对内代表明教正统,对外则象征着新朝的合法性。她扫视众人,声音沉稳:「今日国会正式开幕,各位都是大明的奠基者,未来的一切,都将由我们在此决定。」 众人颔首,眼中闪烁着激动与期待。 王士元站起身,轻轻敲了敲桌面。「首先,我们要讨论的第一件事——国会的职能与权力范围。」 「我们这个国家,是不再立活人为皇帝的。」大法官包完缓缓道,「那么,国会将如何治理国家?是以元首制为核心,还是由内阁议政?」 「应该确立国会两院为最高立法机关!」吕将沉声道,「但执行政务的机构,是否要设一个执政官,还是完全由内阁负责?」 「国会掌握立法,责任内阁负责执行,这没问题。」魏浩点头,「但关键在于,责任内阁应当由谁来选出?」 文锋接话:「我们这次选出的国会代表,除了旧士人,也有工商、军旅、教派的代表。但以后呢?如何确保未来每一届国会,都能真正代表全国军民?」 「此事关乎国会的合法性。」巩平补充,「若不能确保国会是由有行为能力的全体国人选出的,而只是由既得利益者垄断,那么,这个国体也只是换汤不换药。」 众人陷入沉思。 「要我说,还是应该设立元首制。」袁经开口,「国家不能群龙无首,元首由国会任命。」 「不行!」武靖当即反驳,「这不就变成换了一个名字的皇帝?与其设立元首,不如采取内阁责任制,内阁大臣由国会产生,国务大臣负责行政,受国会监督。」 「这样的话,行政会过于分散,遇到紧急状况怎么办?」熊风皱眉。 「所以要设立一个战时紧急机制。」贾路分析,「在和平时期,内阁负责布政,但在战时,国会可以授权临时总理大臣,集中权力应对战争。」 「这样一来,便不会陷入无休止的内耗。」强明赞同,「但如何避免总理大臣扩权,成为新一代的皇帝?」 「这就需要国会设立弹劾问责机制,限制总理大臣的权力。」纪猛建议。 「或者,我们可以设置固定任期,并规定战后总理大臣必须交还权力。」娄高补充道。 众议院代表席次的分配问题正式提上议程。这是影响深远的制度设计,决定了未来明国各地的权利影响分布,因此所有人都格外慎重。 方敏宣读最新统计结果:「根据人口与区域影响力,第一届众议院的总席次如下: 金陵府14席、太平州8席、舟山市4席、上海市4席、金厦市4席、青岛市4席、大连市6席、润州8席、常州12席、湖州14席、苏州12席、秀州10席、杭州20席、越州18席、明州14席、睦州14席、婺州16席、衢州12席、台州12席、处州14席、温州10席、宣州14席、徽州14席、江州12席、池州16洗、饶州16席、信州16席、南康州8席、广德州6席、扬州6席、真州6席、泰州10席、通州6席、登州10席、莱州10席、海州10席、盖州8席、福州(合并兴化)22席、建州(合并邵武)12席、泉州10席、漳州8席、汀州8席、南剑州10席、洪州(代管赣江东岸各县)18席、抚州(合并建昌)16席、赣州(代管原虔州各县)22席。」 她的话音刚落,议事堂内便响起低声讨论。各地代表互相交换眼神,细细计算本地获得的议席,随即,争论声四起。 「为何杭州能获得20票,而扬州却只有6票?」扬州代表晏广孝率先发难,「论历史地位与贸易繁荣,扬州远不逊于杭州!」 「但扬州今年人口损失严重,难以与杭州相比。」杭州代表王士元不紧不慢地回应,「而且,现在大明国的经济中心在浙东,杭州作为全国商业重镇,理应拥有更多代表权。」 「但按这个标准,苏州却只分得12票,明明苏州富庶程度与杭州不相上下!」 「还有赣州,竟然拥有22票,比金陵还多?」金陵府代表徐元庆也忍不住了,「这合理吗?」 「赣州地理位置特殊,原虔州府城已经搬空让给宋朝岳家军隔岸对峙,人口众多下辖十几县,又是南方最重要的农业区之一。」赣州代表廖一长冷静地回应,「此外,建国奋战时,我们顶在宋军主力前线上的人牺牲最多,为何不能获得更多席次?」 就在各地议员为了「席次」争得面红耳赤时,文锋敲了敲桌子,语气平和却带着力量:「我提醒各位,这里不是旧朝的文武争权,我们是在确立新国万世之规。」 「更重要的是,我们的规矩不是一人一票。」魏浩补充,「每个州虽然有对应数量的本地议员,但国会代表只有一人,这一人手中拥有本地所有的票数,这与你们熟悉的科举地方官制完全不同。」 「这意味着什么?」江帆微笑着补充,「意味着你们不需要内部相互斗争,只要你们州内选出的国会代表与你们理念相同,那么你们所有票数都将统一投给你们的选择。」 议事堂内稍微安静了一些。 「所以,各位现在的争论,应该是如何确保自己地区的国会代表是你们真正支持的人,而不是计较为何某地比自己多两票。」唐宏沉稳地说,「这才是关键。」 萧一河适时地抛出下一个议题:「那么,如何选出这些国会代表?」 「我们不能沿用旧制的士绅推举。」上官太斩钉截铁地说,「要确保代表真正能反映百姓的利益,而不是一群地方豪强自己选出自己。」 「同意。」屈士点头,「但如果直接全面开放不识字的百姓划票,恐怕会引发地方派系的恶斗,甚至导致外部势力渗透。」 「所以我们需要一个折衷方案。」方敏思考片刻,「第一届国会代表,由各地众议院议员共同选举产生,地方议员又由前宋秀才功名者公开划票,而非由民间直选。这样既能确保代表的能力,又能避免混乱。」 「那么,这些众议院议员如何选出?」海际追问。 「按照选区制,以后基于人口比例推举代表。」包完回应,「各州的代表候选人可以来自军方、士绅、工匠、商人、农民等群体,然后由本地人选出。这样的话,我们就能确保多元性,而不是让某个阶层垄断席位。」 「这个方案很合理。」纪猛点头,「等到国会正式运行后,未来可以逐步开放全民参与选举,但在国家初建时,还是需要一定的过渡。」 最终,经过一整日的激辩,国会正式通过以下决议:众议院代表席次分配方案维持不变,各州按人口比例分配票数。每州国会代表仅有一人,但持有本地所有选票,实行团体投票制。第一届国会代表由各州众议院议员内推产生,而不是全民直选,以确保过渡稳定。未来将随着义务教育普及识字率提高逐步扩大全民参政权。 当方敏敲下议事槌,宣告此决议正式生效时,议事堂内一片沉静。这一刻,明国的众议院正式成型。 「这一天,将载入史册。」王士元感慨道,「今日之所定,将影响百年之后的格局。」 「愿我们的决定,不会让后人失望。」魏浩深吸一口气,语气郑重。 当方敏宣布这些决议时,众人纷纷颔首。这不仅是一个崭新的国体,更是大明走向未来的第一步。 江帆站起来,环顾众人,眼中带着浓厚的感慨:「我们今日所议,将决定明国的未来。此后,这个国家不再属于某一个家族、某一个阶层,而是属于所有人。」 海际也深吸了一口气,点头道:「我们走出了一条与以往截然不同的道路,希望百年之后,后人不会后悔今日之决定。」 唐宏微笑:「至少,今天我们不是为了一人之私而争,而是为了整个国家的未来而议。这样的国会,才值得存在。」 上官太沉稳地说:「如此,我们可以正式宣告大明国第一届国会成立!」 殿内响起掌声,这掌声不只是为了彼此,更是为了这个时代的转变。 窗外,金陵的天空明朗无比,彷佛在见证这历史性的一刻。一个新的取代千年朝廷的事物,在此刻正式诞生。 第714章 元老册封 在众议院确立的次日,元老院正式宣告成立。这是明国立宪架构中的上议院,将担负审议国家重大决策的责任,并在特殊情况下拥有覆议权。与国会众议院不同,元老院的席位来自于开国功臣,代表的是大明的基础力量。 今日,元老院的第一件大事,便是进行正式的皇统确立与开国封爵。 紫极殿大殿内,众人齐聚,殿外钟鼓齐鸣,文武百官齐立两侧,等待方敏登基受册。 方敏一袭端庄的帝王礼服,立于大殿中央,面对文武百官与元老院成员。她神情冷静,语气平稳:「今日,是我们国家的正式开端。诸位同袍,随朕浴血奋战多年,今日终于见证我们的理想成为现实。」 包完高声宣读:「奉元老院议决,拥立皇女方敏袭爵天子,领国朝大统,执掌礼法之权,以安天下,百官恭贺!」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众臣齐声高呼,紫极殿内威严肃穆。 方敏微微颔首,接过象征最高统治权的玉册与皇玺,正式登基为明国的开国天子。 而紧接着,关于「皇夫」之议,也引发关注。 王士元(赵楷)身为赵佶之三子,在靖康之变后流落江南,曾短暂登基为临安小朝廷之帝,最终选择归附大明。他学识渊博、性情温润,与方敏关系密切,此次被内定为「皇夫」。 包完继续宣读:「奉天子之命,王士元为皇夫人选,待大婚后册封为配王,共治天下,敬请众臣见证!」 众人闻言,心中各有思量——这是明国开国的第一桩皇室婚姻,影响深远,既有政治联姻的考量,也有稳定内部派系的作用。 王士元神情沉稳,向方敏行礼:「臣……谨遵天命。」 在确立皇位后,皇室的分封也紧随其后。 包完宣读诏书:「皇姑方梦华,册封华王,封邑东海,掌国朝经略、学术、军政与内政。」 方梦华身穿深紫色王袍,神情淡然,微微拱手:「谢陛下。」 众人皆知,虽然方敏为帝,但方梦华在明国的地位极为特殊,作为教主和精神领袖实际上拥有真正的决策权,甚至有许多新政便出自她的构思与推动。 随后,方敏的堂兄方杰亦被册封为卫王,同样负责国朝军事与边防大事。 当天子与皇室封爵完成后,真正的元勋封爵也正式展开。 「开国公」——国家最高等级的世袭贵族,拥有6票元老院权力,掌握军政要务,地位仅次于皇室。 包完高声宣读:「奉元老院议决,以下诸臣封为开国公——」 石生、陆行儿、吕师囊、俞道安、邓荣、李天佑、司徒芳、呼延庆、李海,以军功赫赫、勋劳卓著,特授开国公爵。赵子偁,册封宋国公,代表前宋礼仪,以承袭国统,安定前朝遗民之心。 赵子偁作为宋太祖之晜孙,如今成为明国贵族,代表着旧宋士族的融入与转型。 「臣等谢陛下,必不负国恩!」九位开国公齐声领命,跪地行礼。 「开国侯」——国家高级贵族,拥有5票元老院权力,主要负责军事、行政与战略决策。 包完继续宣读:「奉元老院议决,以下诸臣封为开国侯——包完、吕将、裘日新、倪从庆、管仲孙、缪威、吕助、梁红玉、陈妙贞、刘锜、彭无当、郑世昌、钱玉、杨八,因战功卓著,贡献卓群,特授开国侯爵!」 「臣等谢陛下!」众侯领命,眼中透出激动之色。 这份封爵名单中,既有军功将领,如倪从庆、缪威、刘锜,也有内政官员,如包完、吕将,还有来自舟山军的梁红玉、陈妙贞和明海商会的钱玉、杨八等人。 方成英、倪文英、祖书林、史才、晏广孝、王法恩、蒋居正、徐明、戚方、李婆备、陈箍桶、霍成富、缪罗、王宗石、童古、童训、梁拜明、丁朝佐、熊志宁、廖公昭、黄昊、杨勍、叶浓、陆朝西、沈千山、朱天权、种鱼儿和12位舟山军团长等人册封开国伯。 周蒙花、尤佳、王大虎、卞五儿、李清照、晏贞姑、余五婆、张孝纯、薛弼、薛徽言、魏浩、文锋、巩平、袁经、武靖、熊风、贾路、强明、纪猛、娄高、屈士、江帆、海际、唐宏、萧一河、上官太和57位方面军团长、45位舟山军营长等人册封开国子。 包完站在中央,向全体参与者宣布:「根据《大明宪诰》第一条,元老院正式成立,并将与众议院共同运作,确保国家政令稳定推行。」 「元老院共有天子1席、王爵2席、公爵10席、侯爵14席、伯爵39席、子爵128席,合计194席,按照爵位高低,持有对应票数。」 这意味着:方敏(天子)手握9票,在元老院中权重至高。方梦华(华王)与方杰(卫王)王士元(配王)各持有7票,影响力仅次于方敏。石生、陆行儿等开国公每人6票,代表军政骨干。包完、梁红玉等开国侯每人5票,属于次级核心。方成英、倪文英等开国伯每人4票,涵盖地方行政与军事将领。周蒙花、魏浩等子爵每人3票,代表更广泛的军事与地方领袖。 元老院内的投票总数为760票,而众议院目前总共524票,但是随着时间推移,开国元老过世降等袭爵和大明北伐西征把更多地区纳入版图,两院的权重终将扭转。 当名单宣布后,众人心中各有盘算。军方出身的元老如石生、陆行儿、吕师囊等人,注意到他们的「开国公」地位,确认了军队仍是明国权力核心之一。 地方行政出身的元老如倪文英、史才、祖书林等人,则更关心元老院与众议院的权力平衡,深知未来的治理将涉及各方博弈。 舟山军团与方面军系统的营长、团长们,虽然只获得了「开国子」的爵位,但总数超过一百五十人,形成了不可忽视的团体势力。 知识分子与技术官员如魏浩、文锋、张孝纯等人,虽然在军功爵位上不如前线将领,但因掌握新式教育、行政管理与国策制定,仍有发言权。 方敏坐在主位,缓缓开口:「今天,我们不是在分权,而是在建立规则。」 她扫视全场,语气平稳:「元老院的职能主要有三点:第一,监督国会立法,确保不违背国策;第二,负责军事与重大国政决策;第三,负责皇室继承与特殊时期的国家领导权。」 方梦华淡淡一笑:「那么问题来了,我们要如何行使监督权?」 「很简单,」方敏回应,「所有经众议院通过的重要法律,元老院拥有覆议权,可要求重新审议;战争、和约与财政法案,必须经元老院批准;此外,任何涉及天子与王爵的继承变动,都需要元老院确认。」 方杰微微皱眉:「这样看来,我们的权力几乎与国会相等?」 「不完全相等。」包完解释:「国会负责立法与日常政务,元老院则负责国家战略层面的监督与决策。两者各有分工,避免权力过度集中。」 「如果某位公侯伯子,因战功或政绩突出,是否可以晋爵?」梁红玉突然问道。 「当然可以,」方敏点头,「但晋爵必须经元老院投票通过,并且需有明确贡献。」 李天佑点了点头:「如此一来,我们便可确保制度的灵活性,不会因固定爵位导致僵化。」 「那么,是否有降爵或剥夺爵位的机制?」吕师囊试探性地问。 「有,」方敏眼神锐利,「若有人叛国、谋反,或严重违反国策,元老院可以提案审议,经三分之二以上票数通过后,剥夺其爵位与职权。」 「如此,便可保证制度不被滥用。」倪从庆点头认同。 当方敏正式宣布元老院成立,并敲响议事槌时,全场陷入短暂的沉默。 这一刻,大明国正式确立了自己的国体: 国会众议院,由各地选举产生的代表组成,负责立法与国内政务。元老院,由开国功臣组成,负责监督、军政、继承事宜。天子与王爵,虽然拥有最高地位,但需要通过国会与元老院的平衡来维持稳定。 「从今天起,我们不再是割据一方的义军,而是一个真正的国家。」方梦华轻声说道。 「愿大明昌盛。」包完拱手。 「愿大明昌盛!」众人齐声高呼。 国会大厦外,秋风微凉,金陵城中灯火璀璨,这座曾经饱经战火的古城,迎来了一个全新的时代。 第715章 责任内阁 当金陵的秋风徐徐吹拂秦淮河畔,明国第一届国会迎来了最重要的一日——正式选出责任内阁,确立新朝的运作架构。 这座新近修建的国会大厦,虽然比不上皇宫的富丽堂皇,却象征着明国的民治与法治。大厦内灯火通明,数百位来自各地的议员与明教创业元老齐聚一堂,准备迎接新政府的诞生。 在所有职位中,最受瞩目的便是总理大臣——作为责任内阁的首脑,他(她)将直接负责国政运行,统筹内阁各部,成为帝制下的最高行政长官。 在众多呼声中,只有一个名字被反覆提起——方梦华。 她是新国家的主要奠基者之一,曾主持军政,规划经济,并推动许多改革。她的划时代的思维、决策能力,以及长期累积的威望,使得她成为当之无愧的候选人。 当最终结果揭晓,国会发言人包完高声宣布:「以压倒性票数,方梦华当选为第一届总理大臣,领导责任内阁!」 全场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方梦华站起身,扫视着这群未来将共同治国的同僚,语气坚定地说道:「这不是一个人的胜利,而是明国未来的开始。我们将以民生为本,法治为基,让天下百姓安居乐业!」 随后,各部大臣的选举结果也陆续揭晓—— 「国务大臣」——吕将 作为方腊的旧部谋士与亲信,吕将以果决与务实见长,将负责辅佐总理大臣,协调内阁各部运作,确保国政稳定推行。 「法务大臣」——包完 这位包公曾孙,精通律法的智者将负责司法与宪政体制,确保国会立法落实,维护法治公正。 「外务大臣」——呼延庆 他曾多年处理宋朝的军事与外交事务,对北方金国、西域、南洋各国皆有深厚的认识,将负责对外谈判与外交关系。 「财务大臣」——钱玉 明海银行(央行)行长,掌管国库、税收与财政规划,他的任务是确保新生国家经济稳定,财政可持续发展。 「商务大臣」——杨八 以灵活手腕与商业头脑闻名,他将负责贸易、工商业发展,确保明国经济繁荣。 「吏务大臣」——李纲 这位宋朝旧臣是理学名臣,将负责官吏考核、行政监察,确保官员廉洁高效。 「兵务大臣」——石生 光明左使身为宿将,将负责军队整编与战略规划,确保国家安全。 「刑务大臣」——晏广孝 这位宋朝缁衣捕头身兼法家学识,他将主导司法与刑律改革,维护民间秩序。 「工务大臣」——祖书林 负责水利、道路、基础建设,确保全国基建发展。 「农务大臣」——张孝纯 推动农业改革,确保粮食生产稳定,百姓不致饥饿。 「海务大臣」——郑世昌 主掌海军与海外贸易,开拓东海与南洋的发展。 「教务大臣」——李清照 这位才女将负责教育改革,推动学校与人才培养,提升全民识字率与文化发展。 「艺务大臣」——王思思(李师师) 负责文艺与文化事业,确保戏曲、文学、艺术等领域蓬勃发展。 「医务大臣」——许叔微 这位医学巨匠将负责医疗改革建设,推动公共卫生与防疫工作。 当内阁成员就位,所有人都意识到——大明的全新朝廷架构正式启动。 天子安坐帘后,国会制定法律,内阁负责执行。这种制度既不同于宋朝的士大夫官僚体系,也不同于传统王朝的君主统治,而是一种崭新的尝试——帝制下的君民共治。 在国会大厦外,人群汇聚,等待着责任内阁的宣誓时刻。 方梦华站在台上,面向百官与百姓,郑重地说:「从今日起,大明的国家体系将正式运作。我们的目标是:富国强兵,民生安定,公正法治,开创一个全新的时代!」 群众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 这是新时代真正起航的时刻。 未来或许仍有艰难,但从今日起,大明国已经踏上了自己的道路。 内阁选举落幕,元老院与众议院的代表们仍聚集在国会大厦内,彼此交换着这场历史性会议的心得。灯火通明的大厅内,群臣的脸上仍挂着难掩的兴奋与思索,因为刚刚发生的一切,让他们真正感受到这个国家的未来不再取决于某一人,而是掌握在所有人手中。 选举结果公布后,很多元老院成员与地方代表才真正体会到,方梦华庐山宣言中所谓的「天下为公」,并非一句空话。 「这江山是有你们一份的!」这句话,当初还曾引来不少质疑。可如今,当他们亲眼看到内阁选举的过程公开透明,每一票都能决定国家最高层的权力架构时,那些质疑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由衷的信任与认同。 元老院中,方腊麾下老将俞道安低声喟叹:「原来,方教主当年说的……竟然是真的。」 湖州国会代表沈文信则轻声笑道:「这不就是孔圣人所言的『选贤与能』吗?」 内阁大选过后,元老院与众议院的代表们再次审视了当前的政治架构,才真正意识到——天子并不是拥有绝对权力的帝王,而是被框架在虚君共和规则内的一环。 方敏作为天子,在名义上仍是国家的至尊拥有九票,然而,这九票在两院超过一千三百票的总和中,显得微不足道。 甚至未来随着疆域扩大,众议院的选举席位增加,地方势力的代表将超过千票,天子的影响力将被彻底稀释到无足轻重的地步。 这样的设计,无疑颠覆了千百年来帝制王朝的概念。 「天子,不再是天命所归的神圣存在,而是这个国家的一部分。」包完抬头望向方梦华,语气带着几分敬佩,「而这个决定,只有妳能做到。」 许多人在这场会议结束后,才真正理解方梦华为何不登上那座秦始皇开始传承了千余年的龙椅。 在明国的虚君共和体系下,权力并不集中于某一个人,而是由两院的代表共同决策,最终由内阁执行。这不仅防止了传统家天下帝制的隔几代必出昏君的亡国危机,也确保了国家长久稳定的治理。 有人曾经问过方梦华:「既然天下大权已在手,为何不干脆称帝?」 她当时只是淡然一笑,留下一句话:「因为这样的天下,才是属于所有人的。」 而现在,在座的每一个人,无论是一路打江山的功臣,还是地方推举的士人,都亲眼见证了她的选择,并且开始理解——这不只是她方家的天下,而是皇室、勋贵、士绅和万民,大家共同持股的天下。 随着国会制度的确立,元老院与众议院众人也开始意识到,这个国家将迎来一个不同于以往任何朝代的全新时代。 「帝王不再是权力的唯一来源,国家的权力来自于万民。」正如庐山宣言的那句「中华锦绣江山谁是主人翁?我们一万万同胞!」 未来,内阁将负责执行政务,国会负责立法与监督,天子成为国家象征,而非一言九鼎可以随意任性妄为的皇帝。 这样的制度,虽然还未经历时间的考验,但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一次前所未有的政治实验。 有的人仍在思索,有的人开始兴奋,也有的人……在这一刻,真正找到了归属感与责任感。 当会议结束时,夜幕已低垂,金陵城内的灯火闪烁,彷佛在见证一个崭新的国度诞生。 方梦华站在国会大厦的门前,望着这片曾经饱经门外楼头悲恨相续的古都,如今却已开始建立秩序的大地,心中并没有君临天下的得意,而是一种更为深沉的责任感。 跟《大宋律》专家包完合作,结合这个时代的国情,她没有照搬现代英国的完全版西敏制君主立宪,而是给创业元老以一定的贵族特权加成,更接近接下来种田发展生产力可以追上的维多利亚时代的状态,在12世纪的现在无疑是遥遥领先世界的文明水平。 这场新政实践才刚刚开始,她知道,未来仍然有许多挑战等待着她去克服。 但至少,这一夜,她可以确定——「天下为公」,已经不只是檄文上的一句话,而是真正开始实现的未来。 第716章 江陵应对 建炎二年十一月初,江陵南宋行在大内,一片寂静。 密探刚刚从金陵回来,带来了一份关于明教在金陵的最新情报。一众朝臣聚集于殿内,静静地等待着太监将情报呈上龙案。 「明教正式进驻金陵后,开始重修南唐故宫。」 「前殿已被拆除,改建成一座奇怪的建筑,形制前所未闻,名为——国会大厦。」 「后宫则大部分拆除,仅保留原皇后寝宫,改名『皇居』,但并无重修太庙与宗祠的迹象。」 「城外玄武湖畔,大兴土木,似乎正在修建一座名为『明华园』的大型园林。」 朝堂上,一时无人言语。 「……国会大厦?」赵构眉头紧锁,目光扫向下方众臣,「此为何意?」 「臣不知。」朱胜非皱眉沉思,「从未闻有『国会』一说。」 「此事诡异!」御史中丞汪伯彦摇头,「若是称帝,理应重修皇宫大殿,以行君臣朝会之礼,可如今竟拆去前殿,另建奇怪建筑……这究竟意欲何为?」 「可后宫仍存,仅改名『皇居』,此举……难道仍是预备称帝?」右丞相吕颐浩沉声道,「可若如此,宗庙不立,祖宗牌位何存?这不像是寻常帝王所为。」 赵构神色复杂,心中更添几分不安。他原本以为,方梦华不过是借金军南侵之机自立为王,称帝只是迟早的事。可现在,这些举动与大宋历朝历代的帝王制度完全不同,甚至不合常理。 「明华园……她在玄武湖边建园林作甚?」韩世忠皱眉,「这是帝王消闲之所,还是另有他用?」 「或许……」岳飞迟疑道,「她并非单纯想称帝,而是另有所图。」 岳飞回想起数月前,在长江岸边浔阳楼上与方梦华的一场对话。 当时,方梦华曾经对他说:「大宋积弱已久,根本问题在于结构失衡,若不从根本上改革,不论谁坐在龙椅上,都无法改变困局。」 岳飞当时以为,她的「改革」不过是一般的朝堂手段,如罢免权臣、整顿吏治之类,却没想到她竟然连皇宫都不按传统重修,反而建了一个从未有过的「国会大厦」。 这意味着什么? 「方师妹当真想打破帝制……?」岳飞的心跳微微加快,他几乎不敢相信这个念头。 千百年来,华夏大地的政治核心,无非是改朝换代,从来没有人试图改变「朝代」本身的运行模式。 若是别人说要废帝制,他必定以为是狂人妄言。可是,这句话从方梦华口中说出,却让他产生了动摇。 她,真的可能做到吗? 「……明军军姿军纪,皆远超我大宋西军精锐?」 宰相朱胜非紧紧盯着密探呈上的情报,眉头越皱越深。 「不仅如此,火器化程度也极高。」探子继续禀报,「据闻,她们的军中女兵比例极高,却仍能在战场上屡败金军。扬州一战,确为全歼一整编金军之实。」 「扬州之战……竟然不是夸大之词?」韩世忠面色骤变,忍不住握紧了拳头。 朝堂上,众臣脸色都变得凝重起来。 若此情报属实,那么方妖女所掌控的明军,远比他们想像中的还要强大得多! 「大宋……能赢吗?」 这句话,没人敢说出口,但却在许多心中盘旋不去。 这几年来,宋军不断败于金虏之手,好不容易收复一些失地,却又面临江东伪明的崛起。更可怕的是——金虏如今也在加紧研发火器! 「若金虏得学明军火器战法,则天下再无我大宋立足之地。」张俊沉声道,「此事绝不可轻忽!」 「但要如何应对?」赵构问道,「现如今,我朝尚无成熟火器之技,如何能在短期内追赶?」 众臣一片沉默。 这才是最致命的问题——宋军若无法迅速提升火器战力,未来战场上将完全被动! 「……还有一事。」探子迟疑了一下,接着禀报:「明军入城仪式上,李清照陪同方妖女一同观礼,举止亲昵,显然二人早有交情。」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李清照?」赵鼎睁大了眼睛,「你确定是她?」 「千真万确,且她已明言留在伪明,恐怕不仅是交城之举,而是正式叛宋。」 「放肆!」御史中丞汪伯彦震怒,「李清照乃故太学博士之女,怎会投靠贼寇!」 「不仅如此。」探子继续道,「据查,赵明诚任莱州知府期间,曾批准明逆在伪『青岛市』的地契,若要深究,恐怕赵明诚早年便已与明逆有所往来。」 这句话,使得满朝文武陷入一片沉默。 「……赵明诚此人,确实该严查。」秦桧冷冷道,「若他早知李清照有反心而不报,便是玩忽职守;若他私通明逆,更是罪该万死!」 「臣以为,目前不宜轻举妄动。」吕颐浩缓缓开口,「明军军容整肃,且有火器优势,短期内,若冒然出兵东征,恐怕损失惨重。」 「依吕相之见,当如何行事?」赵构问道。 「其一,应该全力宣传抗金大义,让天下百姓认清明教的伪逆本质,使其不得轻易西征。」 「其二,严令诸军加紧操演,并招募工匠,着手发展火器。」 「其三,对于赵明诚夫妇一家叛逆之人,彻查到底,绝不姑息!」 朝堂上,众人皆觉此计稳妥,纷纷附议。 接下来探子语气沉重,「伪明发布告示所有孩童,无论贫富贵贱,一律必须接受七年基础教育。」 「七年制义务教育?」赵鼎听完情报后,脸上罕见地流露出震惊之色。 朝堂上的官员们都被这条消息震动了。 义务教育?让所有孩童都读书?这根本是颠覆整个大宋教育体系的狂举! 「此等谬论,简直是乱天下之大伦!」汪伯彦冷哼,「读书乃士人本分,岂能让凡庶之子随意染指?!」 「然而,伪明不仅让他们读书,七年后还授予这些学童『秀才』功名。」探子接着说道。 此言一出,朝堂顿时一片哗然! 「荒谬!秀才乃士林根基,岂能与庶民为伍?」韩肖胄怒道,「此事若在我大宋施行,世家大族如何自处?!」 「更何况,据闻此等学堂所教之学问,并非经义四书,而是……算学、格物之学。」 「算学、格物?」秦桧微微皱眉,「莫非就是那方妖女一直鼓吹的那些奇技淫巧?」 「正是。」探子点头,「此外,伪明的学堂还打算在某些地区试行『蛮夷语言』课程(拉丁文、梵文、阿拉伯文)。」 这下,满朝文武不仅是震惊,甚至有些不知所措。 「这些……蛮夷之语,又是何用?」赵构忍不住开口问道。 「目前尚未明确,但极可能与海外商贸、甚至与西域胡商的交流有关。」探子回答,「据闻,这方妖女对外邦事务极为重视,甚至宣称——大宋与明国之外,尚有广阔天地。」 「此外,玄武湖畔的那座『明华园』,已确定是一座名为『明华大学』的学府。」 「大学?这与儒家所说的《大学》可有关联?」赵鼎问道。 「恐怕没有。」探子摇头,「据了解,这座『大学』并非单纯讲授经义,而是汇集各类学者,研究许多前所未闻的学问,例如天文、算学、机械、医药,甚至……『军器』之术。」 「军器?」韩世忠眉头一皱,「难道她们的火器技术,就是从此处研究出来的?」 「有此可能。」 这个消息,让朝堂上众人的心情更加沉重。 「……方妖女此举,根本是要培养一批全新的读书人!」朱胜非沉声道,「这些人既不熟经义,也无忠君之心,日后若成气候,必成大患!」 「的确。」赵鼎叹道,「这比她打下金陵,更令人不安。」 「大宋当如何应对?」赵构问道。 「首先,我等须严查学宫,杜绝这种谬学在我大宋蔓延!」汪伯彦冷冷道,「此外,可考虑以重赏鼓励读书人留在大宋,绝不能让士人轻易叛逃。」 「至于火器之学……」张俊沉吟道,「恐怕也不能再视为奇技淫巧。」 「此言有理。」韩世忠点头,「若不掌握火器,我军日后恐怕将无力再战。」 「至于与外邦交流……」赵鼎皱眉道,「此事需慎重考虑,万不能轻率仿效伪明。」 赵构静静听着这些讨论,目光变得越来越深沉。 他意识到,大宋与明国的争夺,已经不仅仅是在战场上,更是在思想、学术,乃至未来的整个天下格局。 这场博弈,才刚刚开始,大的没过几天很快就又来了。 「伪明……真的这么做了?」赵构手中的奏报微微颤抖。 「回陛下,千真万确!」探子跪地回禀,「伪明在金陵已经举行了市议员选举,推举出新的『市长』,也就是伪知府。而且,他们的国会两院已经正式成立,选举出所谓的『责任内阁』,由方妖女担任『总理大臣』,并昭告天下施行——虚君共和制!」 一片死寂。 整个江陵大内,宛如有人突然抽去了所有空气,朝臣们个个面色发白,如坠冰窖。 「虚君共和……?」韩肖胄喃喃自语。 「这……这算什么朝廷?!」汪伯彦几乎是喊出声来,「皇权何在?君主何用?!她这不是篡位吗?!」 「可她偏偏没称帝。」赵鼎低声道,「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 此刻,所有人不约而同地看向秦桧。 他前些日子才刚拟好一篇针对方妖女「牝鸡司晨」的檄文,准备痛斥她篡逆称帝,甚至在文中大骂她是「女贼乱政、颠覆纲常」,结果—— 「……」秦桧嘴角抽搐,手指微微颤抖,强忍着将檄文撕碎的冲动。 他的整篇檄文,现在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方妖女不仅没称帝,甚至连她的姪女——那个天子方敏——都变成了一个可有可无的「虚君」。伪明的国政,全部落入她设立的「国会」与「内阁」之手,完全绕开了传统帝制的篡逆之罪。 「方妖女……她根本是要废除皇权!」秦桧终于忍不住怒吼,「她这是在毁我大宋的立国之本!」 「可问题是,她没称帝,甚至还把皇权供起来装饰门面。」张浚皱眉,「这样一来,传统的讨逆檄文……根本打不到她身上。」 「这妖女……好狠!」韩世忠咬牙,「她的每一步,都不给我们留下可攻击的破绽!」 「她不是篡逆,而是彻底换了一个玩法。」朱胜非沉声道,「她打从一开始,就不是在争这把皇位,而是在重塑天下秩序。」 「还有,关于市议员、市长选举一事……」探子继续回报,「伪明在金陵设立了所谓的『市政厅』,让当地刁民推举书生代表,进入所谓的『市议会』,再由市议会选出市长,也就是伪知府。」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 「让刁民选知府?!」汪伯彦难以置信,「这岂不是颠倒乾坤?!」 「岂止颠倒乾坤,这根本就是要毁掉我大宋的根基!」秦桧咬牙道,「地方官是朝廷钦命,怎能让庶民擅自选举?!」 「可问题是,他们的确这么做了。」赵鼎叹道,「更可怕的是,百姓竟然还真愿意参与。」 这场朝会,从震惊变成了恐惧。 「虚君共和、市议员选举……伪明的这一套,会不会蔓延到我大宋?」赵构突然开口。 众臣心头一凛。 「朕不怕她称帝,不怕她打来,甚至不怕她煽动刁民……可朕,怕这一套制度。」赵构语气低沉,透着一丝前所未有的忌惮。 南宋朝廷可以剿抚造反,可以与金军对峙,可以动用世家士族的力量稳固半壁江山。 但如果百姓开始觉得「伪明的制度才是对的,才是公平的,才是未来。」那么,大宋的国祚,还能撑多久? 这场争夺,已经不只是军事与疆域的对抗,而是对「天下」的重新定义。 赵构深吸一口气,缓缓道:「诸位,这场战争……比我们想的,更加凶险。」 第717章 岳飞还朝 琼筵列列,华灯璀璨。赵构端坐御座,神色颇为愉悦。殿中设宴,专为迎劳岳飞而设。自金陵变色,明教大举南下,赣水东岸已尽入方妖女掌中。若非岳飞力挽狂澜,固守吉州保全赣水防线,隆佑太后凤驾恐怕也难保全。 赵构缓缓举杯,目光落在岳飞身上,笑道:「自靖康时,爱卿便有恢复中原之志,数次平寇,果然将虔州刁民龆龀不留。」 岳飞微微低头,神色不动,心中却微觉不安。 赵构口中的「虔州刁民」,乃是指孟太后于虔州激起的民变。岳飞并未亲自执行此役,但此战已然成了朝中大臣论功行赏时的一笔。赵构此言,既是对他的褒奖,却也像是在试探。 果然,赵构接着叹道:「然江东伪明兵锋之盛,犹在金虏之上,赣水东岸失陷,非战之罪也。」 殿中诸臣闻言,皆不敢多言,只有岳飞肃然抱拳,道:「臣愚钝,未能固守江东,致令金陵失陷,惶恐无地。」 赵构一摆手,示意无妨,缓缓道:「卿不必自责,隆佑太后凤驾得保,已是莫大之功。」 言罢,他目光一凝,话锋一转,道:「加封卿为镇南军承宣使、江南西路沿江制置使,由襄、汉窥中原,可否?」 岳飞心头微震,立即起身拜谢,道:「臣定不负陛下所托,誓死效忠。」 这道封赏,既是升官,也是重责。镇南军承宣使,名义上是江南的安抚大臣,实则是整个南方战局的统帅。而「江南西路沿江制置使」一职,则是赐予岳飞在江西沿江一线的军政全权,意味着他可以调度兵马,独立行事。 此举,已是赵构对岳飞的莫大信任。 赵构见岳飞神情激动,微微一笑,举杯道:「朕今二十有二,卿长我四岁,当尽力辅佐孤,成中兴之业。」 岳飞听闻此言,心中百感交集,顿时起身再拜,郑重道:「臣虽万死,不敢辞。」 殿中诸臣皆起身附和,齐声道:「愿陛下圣躬安康,早日克复中原!」 赵构举杯饮尽,目光扫过殿中诸人,脸上笑意不减,心中却已有深思。 「镇南军……」 这支军队,能否真的只做「镇南」? 席间,金樽交错,赵构端坐上首,面上带笑,似是对岳飞此番护驾有功极为满意。然而岳飞心有所忧,在酒过三巡之后,终于忍不住上前奏道:「臣近日巡视江南西路,发现民变四起,究其根本,皆因刘光世军纪败坏。其部所至,烧杀淫掠,甚至擅自捕民充作‘通贼’,成捆送往北岸,贩于完颜斜也为奴。」 此言一出,殿中骤然一静。 赵构原本微眯的眼睛微微睁开,目光幽深,抿了抿唇,却未立刻开口。 岳飞继续道:「此等罪行,非但有违天理,更必激起民愤,使赣水以西人心尽失。臣请陛下严惩刘光世,并施以仁政,使百姓知大宋非昏庸之朝,方能稳住防线,不让江东伪明趁势西扩。」 赵构神色微沉,手指轻敲御案,似在思索。 片刻后,他叹了口气,淡淡道:「刘光世护驾有功,虽军纪有失,然一时难以废弃。朕自当谴责,令其约束军伍。」 岳飞心中微微一沉,赵构此言,分明是不愿在此时动刘光世。 赵构见岳飞神情未变,话锋一转,朗声笑道:「今日饮宴,不必拘泥君臣之礼,你我吃酒尽兴,过后还有一喜。」 岳飞闻言,压下心中忧虑,拱手道:「陛下尚有何喜?微臣洗耳恭听。」 赵构转首看向殿门,向左右侍从道:「宣牛皋进殿。」 左右领命,快步出殿。岳飞闻言一愣,随即脱口道:「牛皋?」 赵构微微一笑,道:「不错,鲁山牛皋,素有张飞之雄。今令其归汝节制,必可独当一面。」 不一时,殿外传来粗犷豪迈的嗓音:「牛皋拜见陛下!」 话音未落,一条黑壮大汉已阔步入殿,身着军服,腰悬战刀,昂然行礼。 岳飞见了,猛地起身,面上露出喜色,快步迎上,道:「果然是吾兄!」 牛皋也愣了一瞬,旋即哈哈大笑,张开双臂便与岳飞紧紧相拥。 赵构见状,心中大悦,朗声道:「既然你二人相识,岳卿岂不如虎添翼?」 岳飞与牛皋齐齐跪地,拜道:「陛下洪恩,臣等誓死效命!」 赵构龙颜大悦,命二人起身,竟亲自携二人入御书房。 御案上铺陈黄绢,赵构提起御笔,蘸饱墨汁,挥毫而书——「精忠岳飞」 四字力透纸背,龙飞凤舞,劲气凛然。 赵构搁下御笔,命人取锦绢制旗,将此四字绣于旗面,赐予岳飞。 岳飞见此,心潮澎湃,再度跪地,郑重叩首,道:「臣愿以此旗为誓,生当尽忠,死不负国!」 牛皋在侧,也重重顿首,朗声道:「愿随岳元帅,扫荡群寇,还我山河!」 赵构负手而立,目光深邃,望着眼前二人,嘴角微微上扬。 他赐这面旗,不仅是褒奖岳飞的忠义,更是希望岳飞能为大宋镇守南疆。可若有一日,岳飞之「忠」不再只效于赵家…… 赵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旋即隐去,朗声笑道:「好!朕且等汝等建功立业。」 岳飞与牛皋齐齐叩首,拜谢而出。 岳飞拜辞而去,殿中寂静下来。赵构抬起手,揉了揉眉心,似是方才宴中饮酒微醺,随手拨弄案上的白玉狮镇纸,叹了口气。 不多时,宦官蓝珪悄然进殿,躬身伺候,低声道:「陛下,可要更衣歇息?」 赵构摆摆手,语气带着几分慵懒:「无妨,朕还不困。你说,岳飞此人如何?」 蓝珪微微一怔,随即垂首道:「岳侯忠义无双,且善战,堪称社稷之臣。」 赵构闻言,轻笑了一声,目光望向窗外黑沉沉的夜色,缓缓道:「是啊,岳飞确实忠义无双,打起仗来也极为神勇。若不是有他镇守江汉,朕这半壁江山早已岌岌可危。」 他顿了顿,手指轻叩御案,声音变得意味深长:「但他有一点不好——太过一根筋。」 蓝珪闻言,心中微微一紧,小心翼翼地问道:「陛下何出此言?」 赵构嗤笑一声,缓缓起身,踱步至窗前,望着庭院中朦胧月色,语气慵懒却又带着深意:「岳飞今日在宴上所言,朕心中岂会不知?刘光世是个废物,手下尽是乌合之众,不干人事,朕比谁都清楚。」 他说到这里,轻轻摇了摇头,叹道:「可朕还是得用刘光世,也必须得用。」 蓝珪眉头微蹙,隐约猜到几分,却不敢妄言,只是安静地听着。 赵构转过身来,嘴角带着一丝讥诮的笑意,继续道:「你以为朕真的看不出刘光世手下那几十万大军是什么货色?说白了,那就是个垃圾堆,专门收容贼匪的。」 他声音放轻了几分,语气却愈发冷淡:「但正是这个垃圾堆,才让他们有地方待,才让他们有个‘官军’的名分。你想想,若是没有刘光世的‘大军’,这几十万人会变成什么?」 蓝珪低眉顺眼,轻声道:「若无此军,恐怕要么成匪寇,要么投靠伪齐……」 赵构冷笑了一声,眼神晦暗不明:「不错。刘光世这垃圾堆虽脏,却能装人。若是没了他,天下便会多出几十万贼寇,或者几十万伪齐军队,那时候,朕这半壁江山还要不要了?」 蓝珪听得心头发紧,连忙跪下,俯首道:「陛下英明,奴才愚钝,方才未曾想得这般深远。」 赵构摆了摆手,示意他起身,语气渐缓:「岳飞是个好人,也是个好将军,忠诚可靠,勇猛善战。只是他太过较真,凡事讲忠义,讲法理,却不知这世间哪有那么多非黑即白的事。」 他眼神微冷,缓缓道:「为君之道,不仅要明辨忠奸,更要知如何用奸佞。朕若真让‘众正盈朝’,那这江山,还能是朕的吗?」 蓝珪连忙低声道:「陛下圣明。」 赵构微微一笑,脸上露出几分意味深长的神色:「岳飞忠诚,但他终究是武夫。朕若一直让他守着荆湖,自可放心。但若有一日,他不再只效忠朕,而是自以为效忠‘大宋’呢?」 蓝珪闻言,心中一凛,低声道:「陛下,岳侯……应当不会有此心。」 赵构缓缓笑了笑,语气轻淡:「但愿如此。」 他眸光微垂,指尖轻轻敲着御案,一下一下,仿佛在思索着什么。 室内烛光摇曳,映得他神色深沉莫测。 而此时江南西路冬日的寒意尚未散尽,袁州衙门内却是一片忙碌景象。赵鼎刚刚抵任,尚未来得及安顿,便立即召集幕僚属吏,细细梳理江南西路的军政事务。 作为朝廷新任的江南西路安抚制置大使,他此番赴任,不仅要安抚地方、统筹钱粮,更肩负着协调岳飞军务的重任。 赵鼎素知岳飞军纪严明,战功卓著,且方才迎回孟太后,立下不世之功。然而,岳飞军每月所需钱粮甚巨,非有精细筹措,难以持久支撑。赵构任命他来此,既是倚重他的才干,也有考验之意。 这日,岳飞自吉州赶赴袁州,两人于安抚司会晤。 赵鼎见岳飞身着戎服,腰悬长刀,神色肃然,心中不禁暗赞此人英武果毅。他起身相迎,笑道:「少保一路辛苦,赵某久闻大名,今日方得一见。」 岳飞连忙拱手还礼,恭敬道: 「赵公乃社稷之臣,岳某虽为武夫,亦久仰盛名。今西路军政赖公主持,实乃江南之福。」 两人分宾主落座,少许寒暄后,便直入正题。 赵鼎翻开案上军粮奏牍,沉声道:「岳家军每月所需钱粮甚巨,朝廷虽有拨发,但漕运不畅,恐难保无虞。曾漕臣已在筹措,但还需与地方豪绅共商,方能稳固军资。」 岳飞点头道:「军中军纪严整,绝不骚扰百姓,但若无饷无粮,士卒如何能战?岳某亦知江南财赋未复,非愿多扰地方,还望赵公悉心筹划。」 赵鼎微微一笑,道:「少保尽可放心,赵某既受命江南,自当全力而为。袁州乃漕粮中枢,岳军钱粮之事,当为首务。」 岳飞听得此言,心中微安,拱手道:「赵公高义,岳某佩服。」 赵鼎摆手笑道:「此乃国事,何谈高义。然则,还有一事欲与少保共议——傅选屯兴国军,李山知蕲州,皆为江南西路要地。少保欲并归麾下,赵某已得陛下允准,今后西路军务,便由少保自成一军,可更为机动应变。」 岳飞闻言,顿时神色一肃,起身拜道:「岳某自受国恩,未尝不思竭力杀贼。今蒙陛下与赵公信任,得统兵自成一军,更感责任重大,不敢懈怠!」 赵鼎颔首道:「少保忠勇,赵某素知。只是西路军费浩大,非有稳固粮饷,不足支撑。少保所部每月费钱十二万二千余缗,粮米一万四千五百余斛,此前曾漕臣已在筹措,然漕运艰难,仍需各方协力。」 岳飞点头道:「军中军纪严整,不敢骚扰百姓。但若无粮饷,军心难固,战力难存。岳某愿与赵公共谋长策。」 赵鼎沉思片刻,道:「赵某到袁州后,已调度荆湖赋税,并敦促曾漕臣加紧运粮。然则,此事非一时之计,须得稳步经营。」 他取过案上一卷公文,递予岳飞,缓缓道:「袁州乃漕粮中枢,粮草周转之地。当务之急,需稳住这两处,使江南钱粮能源源不绝。」 岳飞翻阅文书,略作思忖,答道:「既如此,岳某愿派部将驻守袁州,以保漕运畅通。」 赵鼎听罢,笑道:「少保此策正合吾意。只要军粮有着落,岳家军便可专心对敌,不至于陷入孤军困境。」 二人相视而笑,皆觉此策可行,遂商定后续调度事宜。 自此,江南西路军政井然,岳飞麾下兵马渐成一体,赣水西岸渐趋稳固,西路防线亦见雏形。 第718章 荆南之乱 建炎三年正月,江陵城内,冬寒渐退,早春的暖风带来了南方的讯息。近来街头巷尾最热议的,便是江东那场震动天下的变局——方妖女在金陵建国,立宪施政,并于庐山宣言中痛斥赵宋偏安,质疑其统治的合法性。 街市上,一间茶楼里座无虚席,茶客们围坐在一起,交头接耳地议论着最新传来的消息。 「你们听说了没?江东那边不叫宋朝了,改国号为‘大明’,还立了什么宪法!」 「什么宪法?」有人惊讶地问道。 「听说是个叫‘国会’的东西,选人来议政,连知府都要选出来。」说书先生捋了捋胡须,意味深长地说道,「而且啊,方妖女在金陵大兴学堂,给娃娃们读七年书,还教算学和洋夷的语言,说是什么毕业授予‘秀才’功名。」 众人闻言,顿时议论纷纷。 「秀才不用考论语?读了书就能当?」 「早该如此!大宋这些年,科举取士只会考酸腐文章,穷人家子弟再怎么有才华,也没几个能出头的。」 有人低声嘀咕道:「可不是嘛,你们听说了庐山宣言没有?方圣姑骂咱们大宋,说咱们官家丢了半壁江山,还说他是‘弃民之君’,让千千万万百姓沦为金虏的奴隶。」 此话一出,茶楼里顿时鸦雀无声,众人面面相觑。 「这话……虽然逆耳,可真不假!」终于有人叹息道,「我有个表哥原是河北人,靖康之乱后被金人掳去,去年侥幸逃到江陵,说金国城里宋人奴隶多得很,甚至连官宦之家妇女都被当作牲口买卖。可咱们朝廷呢?君臣日日在江南享乐,任由百姓遭罪。」 「这几年官府还时不时派人抓丁,说是勤王之师,结果呢?刘光世的兵连贼都打不过,倒是专抢老百姓。」 「也难怪江东那边能成势——听说明军入城时,兵卒个个纪律严明,不掳掠、不奸淫,连金陵城里的富户都说方妖女的兵比咱们大宋的军队还好。」 此言一出,众人皆默然。 角落里,一个身穿布衣的年轻人忽然轻声道:「江东既然能建大明,咱们荆湖又为何不能?」 此话虽轻,却如惊雷一般炸在人群中,许多人猛地抬头看他。有人眼里闪过惊惧,有人则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一时间,荆湖的大地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暗流正在涌动。 夜色深沉,醴陵城外的山林间,篝火点点,映照出一张张坚定的脸庞。唐英手握长刀,望着聚集在林中的数千教众,心中既激动又沉重。 他环视众人,声音铿锵有力:「咱们这些年受官府欺压,赋税繁重,子女被抓去做军户,乡里苦不堪言。如今江东大明已经立国,废去苛法,给百姓活路。我们荆湖南路凭什么不能自立?」 「愿随圣姑,愿随大明!」人群中爆发出震天的呐喊。 这一次,不只是醴陵,茶陵县的龙渊、李朝,桂阳县的黄旺等地摩尼教民纷纷揭竿响应。短短几日间,起义军已达三万余众,横扫乡村,攻破县城,势如破竹。 然而,驻守潭州的刘光世很快得到了消息。他素知自己的军队军纪败坏,不堪重任,于是派遣得力干将王德率军五千,前往荆湖南路镇压民变。 王德率军五千,昼夜急行,终于抵达茶陵。他站在山坡上,远远眺望被义军占据的城池,脸上露出一丝不屑的笑意。 副将谄媚地附和道:「王统制,这些不过是些信魔教的刁民,岂能与我等官军对抗?」 王德冷笑道:「刘经略有令,不必多费口舌,进城之后,男子尽屠,妇孺尽掠。」 他举起战刀,厉声喝道:「全军听令——进攻!」 战鼓雷鸣,宋军如潮水般向茶陵城杀去。 城头之上,龙渊手持长枪,眼见宋军来势汹汹,毫不畏惧,大吼道:「兄弟们,为了活路,杀!」 义军在城墙上抛下巨石、火油,弓箭如雨点般射向宋军。然而,王德的兵卒虽然军纪败坏,却终究是久经战阵之师,在鼓声中步步推进。 眼看城门即将被撞开,忽然远方战鼓声骤起,一队人马从侧翼杀出,正是黄旺带领的两千义军! 王德大惊,急忙回身迎战。义军虽然装备简陋,但悍不畏死,拼死冲杀,竟一时间杀得宋军阵脚大乱。 眼见局势不妙,王德咬牙大喝:「撤!」 这一战,义军以少胜多,大破宋军,斩杀王德部下千余人,夺得大量甲械战马。王德狼狈撤回潭州,刘光世闻讯大怒,急令增兵围剿。而荆湖南路的烽火,却已经彻底燃起! 衡州孤城,已被义军围困多日。刘文舜率万余众据城死守,凭借险要地势与官军周旋,粮尽援绝,仍不愿降。 然而,王德大军逼近后,形势骤变。宋军列阵于城南,炮车轰鸣,霹雳车将巨石抛向城头,城垛崩裂,守军死伤惨重。王德立于军阵之前,冷眼看着这座已经濒临崩溃的城池。 「刘文舜,我知你孤立无援,何苦负隅顽抗?」 城上,刘文舜身披破甲,面色苍白,咬牙道:「王德!你等不去与金虏决战,却在此欺压我南人!」 王德嗤笑,淡然道:「你若投降,我保你一命,若执迷不悟,屠城之后,连一只狗都活不下去。」 刘文舜攥紧佩刀,眼中闪过一丝犹豫。手下纷纷劝道:「大势已去,死守无益,不如且降,伺机再起!」 良久,刘文舜长叹一声,终究下令开城请降。 次日,衡州城内刘文舜率残部五千投降,跪伏于王德马前,拱手道:「愿将部众归附朝廷,听凭将军驱策。」 王德笑着将他扶起,和声道:「汝能幡然悔悟,乃是明智之举。」 然而,当天夜里,宋军突然大开杀戒,所有义军被悉数屠戮。刘文舜惊觉上当,被押入王德军帐,厉声质问:「王德!你明明许我不死,为何言而无信?」 王德端坐,神色漠然,淡淡道:「战场之上,信义何足为凭?既然汝曾反叛朝廷,岂能容你苟活?」 语罢,一刀挥落,刘文舜人头滚落帐前,血溅遍地。王德转身对诸将道:「衡州既平,贼首已诛,接下来,该轮到唐英了。」 得知王德在衡州大胜的消息,唐英心知大势不妙,连夜在醴陵布防。然而,王德并未按照常规行军,而是日夜兼程,绕过义军防线,突然出现在醴陵城下。 义军仓促应战,大败溃逃。唐英提刀杀出重围,但终究寡不敌众,被乱军围困擒拿。 王德立于城头,望着被缚至马前的唐英,冷笑道:「汝等无知匹夫,也敢妄议朝廷?」 唐英怒目圆睁,破口大骂:「你这狗贼,欺压南人,陷害忠良,早晚不得善终!」 王德不以为意,挥手道:「带下去,送往行在。」 战事既定,王德召集诸将,朗声道:「军中缺钱粮,此次不能空回,当在茶陵、醴陵两县根括。」 一名老将闻言皱眉,试探道:「百姓甚是无辜,将军三思,日后朝廷问起,如何作答?」 王德冷笑一声,目光如刀般扫视诸将,淡然道:「如今乱世,朝廷管不得这许多。便是真追究起来,只说县中贼寇隐匿,分不清良恶,非杀尽不可。」 将校们面面相觑,终无人再敢言语。 于是,王德统军进入两县,展开惨无人道的屠杀。顷刻间,村镇陷入火海,哭喊声震天动地。城中男子皆被屠戮,妇孺被掳作军奴,粮秣器物尽数搬空。 三日后,茶陵、醴陵两县血流成河,尸骸遍地,百姓死者二十余万。 王德凯旋归朝,亲自押解唐英献于御前。赵构端坐殿中,见唐英被绑跪于殿前,目光微微闪动。 唐英昂然无惧,冷笑道:「狗皇帝!你大宋无道,放弃半壁江山于金虏,任宦官弄权,奸佞当道,天意已厌之!如今江东明教立国,行仁政,汝偏安一隅,何颜立于天下?」 赵构面色微沉,未及开口,殿上群臣已怒喝:「大胆狂徒,竟敢诋毁圣上!」 王德上前一步,拱手道:「此贼大逆不道,望陛下速决,以安天下!」 赵构长叹一声,挥了挥手,道:「罢了,贼首无可赦,押入大理寺,择日问斩。」 说罢,他望向王德,目光复杂。片刻后,终究说道:「卿平定南贼,功不可没。然戕害百姓,朕闻之痛心。」 王德低头不语,心知赵构终究不会深究。果然,片刻后,赵构叹道:「但念卿之功,加升武显大夫、荣州刺史。」 殿中群臣齐声贺道:「陛下圣明!」 赵构起身,缓缓走向殿外,眺望北方,眼中闪过一丝忧虑——南贼已平,然而这乱世,却远未结束。 第719章 决战前夕 夜深,宫灯昏黄,赵构独坐书房,桌案上摊开的不仅有来自各地的奏报,还有方明檄文的抄本。 「偏安一隅,舍生民而不顾……此等懦夫,何以称帝?」 字字如刀,深刺帝心。 赵构缓缓合上书卷,眉头紧锁。外界议论汹涌,江东明教的立国宣言正在动摇人心。他已感受到压力——不仅来自百姓,也来自朝堂。主战派渐盛,连素来主和偏安的秦桧也暗示,若不能在陕西一战定乾坤,南宋的正统地位将岌岌可危。 此刻,赵构脑海中浮现秦桧所言的比喻。 「陛下,如今之宋,正如当年昭烈先主最乐观时之季汉。既据荆湖,又得川蜀,甚至西凉亦有局部控制。只需陕西一战成功,拿下潼关稳住长安,便是诸葛武侯之志得竟,南北之势便可逆转。届时,大宋便不再是偏安西南的小朝廷,而是真正的天下正统,宋再受命。」 赵构思索片刻,猛然起身,走至殿外,仰望夜空。月色苍茫,隐约间,他仿佛看到了大宋铁骑踏破三京、重振华夏的辉煌画面。 「既然如此,便赌一把!」 次日,行在大殿,百官齐聚,赵构端坐龙椅,目光扫过文武群臣,沉声道: 「诸卿,陕西战局如何?」 韩世忠出列奏道:「川陕宣抚使张浚屯兵邠州,欲取永兴军路以为根基,但金人兵强,久攻不下。」 赵构微微颔首,目光转向秦桧。 秦桧拱手进言:「陛下,今川蜀粮储尚丰,兵甲亦足,张宣抚虽未克陕北,但敌势已消耗颇多。此正是反攻之机。」 赵构沉吟片刻,缓缓道: 「朕意已决,传旨张浚,尽快发起陕西决战。此战,非取全陕不可!」 殿中群臣面面相觑,良久后,韩世忠率先出列,朗声道:「陛下英明,臣愿尽力辅佐张宣抚,以定中原!」 秦桧亦微微一笑,俯首称贺:「陛下此举,必使天下再归炎宋正统。」 赵构目光坚定,心中一片豪情。此刻,他不再是那个只知偏安的庸主,而是一个要与金人一争天下的皇帝。 大宋的命运,便系于此战! 北风凛冽,黄土翻卷。金军的旌旗遮天蔽日,铁甲之声震动山河。 数月来,完颜宗辅、完颜宗弼率镶黄、正黑两旗大军自淮南西上,日夜兼程,踏破太原、渡过黄河,直抵耀州富平县。与此同时,完颜娄室奉命自河东进兵,率三万镶黑旗精骑攻入陕西绥德军,与完颜宗辅大军遥相呼应。 富平大营之中,火光熊熊,帅帐内,完颜宗辅端坐中军,面前沙盘上布满了陕甘地形图。完颜宗弼披甲而立,目光如电。帐中诸将肃然而立,听候主帅号令。 完颜宗弼率先开口,语气坚决:「此次南征,须雷霆一击,取关中,陷成都!」 完颜娄室抱拳道:「河东一路已定,我军三万已至绥德,可从北面策应,若能策反南宋守将,则取关中更易。」 完颜宗辅沉吟片刻,指着沙盘道:「张浚屯兵邠州,此乃西陲门户,若强攻,则陷入苦战。然我军新至,锐不可当,趁敌军未稳,先取长安,再逼汉中。」 完颜宗弼冷笑道:「我军横扫千里,便是硬攻仙人关,也不过是时间问题。主帅若担心鏖战损兵,不妨佯攻仙人关,实取长安,一旦关中震动,蜀中宋军必乱。」 完颜宗辅点头:「正合我意。命娄室军北逼凤翔,以牵制张浚主力;兀朮亲率五万铁骑南下,三日内拿下华州,继而长驱直入,迫近长安!」 完颜宗弼一拱手,朗声道:「遵令!」 完颜宗弼率大军疾进,三万铁骑如狂风般掠过黄土坡,直扑华州下邽县城。城中宋军仓促迎敌,却挡不住金军凶猛的冲锋。刀光血影间,金兵已破东门,杀入城中。 下邽守将力战不敌,被乱军斩于巷口。金军势如破竹,仅半日,下邽县城已陷落,城中百姓惊恐哭嚎,火光冲天。 完颜宗弼登上城楼,环视四野,目光凌厉,笑道:「下邽已得,长安不远矣!」 完颜宗辅站在他身旁,望向西南方向,沉声道:「关中门户已开,命诸军速整兵马,三日后直取长安!」 此时,东风猎猎,金军大纛迎风飘扬,关中风雨欲来。 宋军十八万大军自邠州东出,兵锋直指富平。沿途征募乡民运送辎重,步骑齐行,声势浩大。张浚身披甲胄,驻跸中军,远眺前方战阵,心中盘算着这场关中决战的成败。 「报!」一名斥候飞骑而至,翻身下马,单膝跪地,抱拳急道:「金军主力已屯华州下邽县,相距八十里,列阵扎营。完颜娄室尚未抵达!」 帐中诸将闻言,皆神色振奋。泾原路经略使曲端拱手上前,沉声道:「敌人分兵,正是良机!我军人马远胜金兵,何不趁完颜娄室未到,速战速决?」 「不错!」秦凤路经略使孙渥亦躬身请战,「金军虽精锐,然主力未集,若能趁机突袭,或可一举破敌。」 赵哲、吴玠等将亦纷纷附和,军帐之内战意昂然。 然而,张浚却缓缓摇头,目光沉稳,道:「金军虽分兵,然讹里朵、兀朮久战沙场,断不会轻易示弱。若金人知我军欲战而故意诱我前攻,待娄室军至,我军反陷两面夹击之境,岂不危矣?」 众将闻言,面面相觑,曲端皱眉道:「但若坐待不战,恐失良机。」 张浚环顾众人,沉声道:「兵法云,善战者,立于不败之地,而不失敌之败。金军既然列阵不战,我军亦不得轻动。传令全军,按兵不动,扎营整顿,待战机成熟,再行进击。」 宋金两军遥遥对峙,战鼓不鸣,箭弩不发,唯有旌旗在风中翻飞。 张浚数次遣使约战,金军皆不回,军中渐生躁动。吴玠私下对孙渥低声道:「金人不应战,恐怕是另有谋算。」 孙渥微微颔首,沉吟道:「此战凶险,若张宣抚使判断失误,后果不堪设想。」 前线,宋军主力静静伫立,士卒手握刀枪,目视前方,等待决战的号令。而远处的金军营寨,如一座座黑色的铁城,静谧而森然,似潜伏的猛兽,等待着最佳的扑击时机。 风起关中,决战在即。 第720章 邀战富平 建炎三年二月下旬,耀州富平晨光熹微,金军大营外旌旗翻飞。完颜娄室率军自绥德军抵达,与完颜宗辅、完颜宗弼合兵一处,金军阵列愈加森严。此刻,完颜娄室身披铁甲,策马登高,率数十骑临山而望,远眺宋军营寨。 宋军十八万大军虽重,但壁垒不坚,壕沟浅窄,营垒散乱,远远望去,竟然千疮百孔。完颜娄室见状,忍不住大笑道:「张浚果然只是个文弱书生,宋军虽多,却无坚固壁垒,且地势不利,攻之必破!」 完颜宗辅微微颔首,抚须笑道:「宋人徒恃人多,战阵布置却浮光掠影,根本不曾经历大战!若他们就此列阵,待吾军马踏入苇泽,必如摧枯拉朽。」 完颜宗弼冷哼一声,沉声道:「此战不可轻敌,宋军虽壁垒不坚,但若先攻,必然严防死守。依我之见,当以骑兵佯攻,使其营中慌乱,再令步军强袭,待其阵脚松动时,我军铁骑自侧翼奔袭,彻底摧毁其军心。」 完颜娄室闻言,朗声大笑:「善!便依兀术之策!」 宋军大营,都统制刘锡中军帐内灯火通明,诸将围坐于案前,神色肃然。吴玠捻须沉吟,缓缓道:「兵以利动,今地势不利,将何以战?金人骑兵强悍,我军应据高阜,以阻敌锋,令其难以冲突,如此方能立于不败。」 秦凤路提点刑狱公事郭浩亦道:「金军势大,不可正面对敌。依我之见,应当分地而守,伺机而动,以待敌军露出破绽。」 诸将听后,纷纷议论,环庆路经略使赵哲却摇头道:「金军未全数合兵,我军若按兵不动,待其合围,则战局不利。当趁金兵未合之机,各个击破。」 孙渥亦附议:「赵经略所言甚是!金军中唯兀朮最善战,若能先破其军,金军必乱。」 刘锡微微皱眉,叹道:「此战关乎陕地存亡,非我一人可擅决。当请示张枢密。」遂遣人飞骑邠州,请张浚定夺。 夜色如墨,风卷旌旗,邠州城内灯火不眠。大宋邠州军府,灯火通明。张浚身披战甲,立于帅案之前,亲自誊写檄文,笔锋凌厉,字字铿锵。 「金贼背义,犯我疆土,杀我生民,辱我宗庙。今四方义士,西北劲旅,齐聚于此,兵马四十万,粮草充盈,誓破金寇,还我河山!凡有能生擒完颜娄室者,授节度使之职,赏银万两,绢万匹,以彰国威!」 写罢,他将檄文递于左右,令其广布四方,同时遣使分投秦凤、环庆、熙河等路,激励各军将士。 帐中,曲端、赵哲、吴玠等将肃然而立。曲端抱拳劝道:「枢密,此战虽为国讨贼,然军无胜算,不可轻举妄动。当固守关隘,待兵势稳固,再伺机反攻。」 张浚却摆手道:「此番西征,乃是陛下之意。倘若我军按兵不动,如何取信天下?况敌军远来劳顿,未必无机可乘。」 曲端再劝:「金人兵锋犹盛,急攻恐非良策。」 张浚却脸色一沉,道:「曲端懦怯,不堪大任!自今日起,罢其主帅之职,由刘锡代之。」 众将闻言,面露忧色,吴玠更是悄然叹息。 张浚负手立于大帐之前,遥望富平方向,眉头紧锁。斥候驰入中军,翻身下马,将战报呈上。张浚展开细看,目光闪烁,片刻后,他缓缓抬头,对身旁诸将道: 「金军已经合兵,战局比预料中更加艰难。然此战若胜,北伐便有希望;若败,则关陕之地难保。传令刘锡,各路兵马严阵以待,吾即刻亲赴富平,与诸将共议破敌之策。」 「遵令!」亲兵领命而去。 张浚望着远方战云密布的天际,深知此役,关乎天下大局,绝不可败。 翌日晨光熹微,宋军大营内旌旗招展,号角声响彻云霄。张浚端坐中军大帐之中,脸上满是志在必得的神色。他翻阅着斥候回报,嘴角微微上扬:「金军迟迟不战,分明是畏惧我军声势。如今十八万对八万,优势在我,何惧之有?」 都统制刘锡拱手道:「宣抚使,虽我军占优,但金人兵锋锐利,未可轻敌。况且,此战关乎陕地存亡,万望慎重。」 张浚却哈哈一笑,摆手道:「刘都统多虑了!此番乃是绝佳破敌之机。吾已下战书,金军若应战,我军人多势广,可破其锋;若避战,则士气消沉,不战自溃。」 言罢,张浚起身,豪气顿生:「传令,使者再去金军大营,催促他们赴战!」 完颜宗辅坐于帅帐,静静地看着手中的宋军战书,唇角微微勾起。左右完颜宗弼、完颜娄室、完颜撒离喝等皆在,众将面色各异。 完颜宗弼冷哼道:「宋军两倍于我,若正面决战,我军必败,不可应战。」 完颜宗辅却不置可否,将战书搁于案上,淡然道:「张浚恃勇而轻敌,吾等正可利用之。既然他想战,便让他心生骄意。」 完颜娄室眉头微皱,沉声道:「然则如何应对?」 完颜宗辅笑道:「且不回战书,静观其变。」 张浚见金军迟迟不战,越发笃定敌军胆怯。他环视众将,大笑道:「金军畏我如虎,迟迟不敢出战,可见其怯懦!吾破敌必矣!」 此言一出,帐内不少将领相视而笑,亦有些老成之人微微皱眉,似觉不妥。然而张浚意气风发,命人取来巾帼妇人衣物,遣使送至金营,附书讥讽:「昔日汴梁,女真擅劫宫闱,今至富平,却缩首不前,既无血性,何不干脆换上妇人衣裳,自号金国娘娘!」 更在书中刻意提及江州之战,讥讽完颜宗辅被明军追得弃甲丢盔,连顶戴蟒袍都丢尽,最后连通天辫都自己割了。 完颜宗辅接书,一目十行后,不怒反笑,将书信递给完颜宗弼与完颜娄室,淡然道:「张浚计穷,小儿伎俩耳。」 完颜宗弼目光一寒,冷冷道:「此子狂妄至极,若非大局为重,我必亲率铁骑杀入其帐中,取其首级!」 完颜宗辅却不为所动,轻轻抚掌,眸中闪烁着深邃光芒:「此人骄狂如此,正中吾计。待他按耐不住,轻率出击,吾等便令其知道,什么叫做大金铁骑。」 夜色深沉,北风卷过山岭,完颜娄室正与诸将议事。完颜撒离喝手持一纸檄文,笑着呈上:「宋人檄文遍布四方,言必胜之势。」 完颜娄室接过,略一扫视,不禁失笑:「张枢密倒是好大的口气。」 完颜宗辅轻哼一声:「他以为四十万军马便可胜我金军?哼,虚张声势罢了。」 完颜娄室将檄文随手抛至案上,朗声道:「张浚许诺,生擒本帅者,可得银万两、绢万匹。」 诸将闻言,皆哈哈大笑,完颜撒离喝戏谑道:「不如我军也出榜悬赏?」 完颜娄室抚掌笑道:「此言甚妙!」随即命军中书吏起草榜文,内容极简—— 「生擒张浚者,赏驴一头,布一匹。」 榜文一出,金军将士哄然大笑,笑声传遍军营,士气顿时高涨。 完颜宗弼亦笑道:「宋人以万金求胜,吾等却只许布匹驴头。若当真活捉张浚,那位枢密不知作何感想?」 完颜娄室哈哈一笑,端起酒盏,一饮而尽:「待明日破敌,且看他如何收场。」 宋军大营内,旌旗猎猎,十八万大军列阵于芦苇丛生的沼泽地后方,盔甲映着晨光闪烁,战鼓声声催人振奋。然而,在中军大帐内,却是一片肃然。 张浚端坐于帅案前,眉宇间尽显自信。他轻轻拨弄着战地图,目光落在华州下邽县一带,沉吟道:「金军主力尚未尽集,此时正是我军立威之机。」 曲端上前拱手道:「张宣抚使,如今金军尚未合兵,我军可趁机围歼完颜宗辅所部,使金军无法合势,趁机夺取主动。」 赵哲亦附议道:「敌军未成合势,正是可战之机。若任其合兵,我军虽众,却难免陷入鏖战。」 刘锡皱眉道:「我等十八万众,正面对敌皆能取胜,又何必使小计围歼?况且,两军交战,当先礼而后兵。今我军堂堂正正布阵于此,何须偷袭孤军?」 帐中众将闻言,皆面露愕然,吴玠忍不住冷笑:「先礼后兵?我军乃军伍征战,岂是比试文采?若非战机稍纵即逝,倒也罢了,如今敌未合兵,若能先破宗辅,胜算更大。倘若敌军完成合围,岂非白白放过良机?」 张浚却摆手笑道:「吴统制多虑了!我军此战,乃光明正大之战,当以堂堂之师击破敌军,而非用小术求胜。」 吴玠听得此言,脸色顿时铁青,怒道:「若待敌军尽集,我军反受其制,战局危矣!」 刘锡却执意不肯,正色道:「军令如山!枢密既已决断,便不得再议。」 吴玠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完颜宗辅立于山岗之上,负手眺望宋军大阵。身后,完颜宗弼与诸将列立,脸色沉凝。 「宋军虽众,然观其布阵,却漏洞百出。」完颜宗弼冷冷道,「沼泽之后设阵,岂非自陷死地?」 完颜娄室亦点头道:「若吾军佯攻正面,再派偏师绕袭其后,宋军大营立刻混乱。」 然而,完颜宗辅却未下令进攻,反而缓缓道:「可有伏兵?」 完颜撒离喝一怔,道:「宋军虽愚,然不至于将主力尽陷洼地,此中或有诈。」 完颜宗辅冷笑:「张浚既欲正面对战,若真有伏兵,又岂会连营垒都未固?但宋军实在太蠢,以致让我反倒怀疑他们是不是故意做出破绽,引我军入局。」 众将闻言,皆面面相觑。 完颜宗弼沉声道:「若无伏兵,为何不趁孤军未合围歼我军?」 完颜宗辅轻哼一声:「那位枢密大人,乃读书人,讲求‘先礼后兵’。」 众将听罢,纷纷发出一阵哄笑,完颜撒离喝更是捋须笑道:「原来宋军竟如此可笑!」 完颜宗辅冷然道:「此战不可轻率,当令各部按兵不动,待宋军先出。」 完颜宗弼点头道:「正该如此,让他们自己困死在这片沼泽中。」 时至正午,宋军军阵未曾移动,金军亦未出战。吴玠再次入帐,沉声道:「敌军不出,战局僵持,如此下去,于我军不利!枢密,依旧之策,我军应转移至高地,居高临下御敌。」 刘锡却皱眉道:「吴统制此言差矣。我军以大胜小,占尽优势,为何要改变阵地?岂非自乱阵脚?」 吴玠冷笑:「敌军不出,必有所忌惮。吾军主阵地处低洼,倘若久战,遇暴雨湿地,粮秣不济,岂非自陷绝境?」 刘锡闻言,不耐烦地摆手道:「吴统制多虑了。敌军不过是畏我军威严,不敢出战罢了。」 吴玠一拳砸在桌上,怒道:「兵家之道,险地不可久驻,你们如此固执,真要让十八万大军成为金军的刀下鱼肉吗?」 张浚却微微一笑,淡然道:「吾意已决,吴统制不必再言。」 吴玠脸色铁青,猛地拂袖而去。 夜幕降临,完颜宗辅立于高岗,再次遥望宋军营寨,见仍是固守原阵,不由冷笑:「宋军真是如吾所料,死守沼泽,无谋可言。」 完颜宗弼道:「既如此,明日便可出战,将其击溃!」 完颜宗辅摇头:「不急。待雨。」 完颜宗弼一愣,随即大笑:「果然好计!」 夜风呼啸,金军大营内,气氛沉稳而肃杀。再看宋军营寨,火光通明,然其中却隐隐透出一丝茫然与无措。 这一战的胜负,似乎已然注定…… 第721章 富平会战 建炎三年二月廿九午时,耀州富平县烈日高悬,苇泽间雾气蒸腾,远处隐隐传来马蹄轰鸣之声。宋军大营之内,都统制刘锡正坐于帅帐,焦虑地注视着方才派出的试探部队归营。军士个个狼狈不堪,甲胄沾满泥泞,身上带伤。 「都统制,末将无能!」一名偏将跪倒在地,脸色苍白。 刘锡厉声道:「怎么回事?」 偏将颤声道:「吾军甫一接敌,金军诈败,诱我深入,待至沼泽深处,忽然伏兵四起,前后夹击。我军被围,几乎全军覆没……」 刘锡勃然大怒:「可曾命斥候探查地形?为何会如此轻易中计?」 偏将低头不语,帐中诸将亦面露忧色,气氛沉重之际,忽闻营外号角骤响,马蹄声震动大地,一名斥候狂奔入帐,跪地惊呼:「报!金军骑兵突袭外寨!」 刘锡大骇,急问:「何处金军?兵力几何?」 斥候喘息道:「金军完颜折合部率三千劲锐骑,以土铺苇泽,竟然自泥沼杀出,攻破外寨,运辎乡民皆四散奔逃,正涌入我军大营!」 帐中众将皆变色。吴玠一拍案几,沉声道:「完颜折合此计凶狠,我军本就不利,如今外寨崩溃,乡民奔乱,势必冲乱我军阵列!当机立断,否则营寨必破!」 刘锡急忙步出帐外,只见远方尘土飞扬,金军骑兵踏破苇泽,呼啸而来,沿途村寨尽成火海。大量乡民、征夫狂奔向宋军大营,哭喊求救,人潮汹涌,几欲冲垮寨门。守军大乱,阵列不稳,惊恐之声四起。 「都统制,若不阻止他们入寨,营中必乱!」有校尉焦急道。 刘锡咬牙道:「不可弃民不顾!命部队维持军纪,阻止溃乱!」 然而,金军铁骑已然逼近,完颜折合一马当先,刀锋闪烁,厉声大喝:「宋军已乱,随我杀入营寨!」 金军士气高昂,战马践踏苇泽,仿若踏地而行,气势如虹。完颜折合手中长刀直指宋营,狂笑道:「一群乌合之众,也敢与大金争锋?!」 宋军阵脚大乱,哭喊声、马嘶声、兵刃碰撞声响成一片。战幕,已然拉开。 天色晦暗,滚滚硝烟自苇泽间弥漫而起。战鼓声震天动地,喊杀声连绵不绝,宋金两军激战正酣。 完颜宗辅端坐中军,居高临下,冷眼观战。只见战场之上,完颜娄室统率右翼军猛攻宋军阵地,锐不可当;完颜宗弼则居左翼,以精锐骑兵冲阵,连破数营。宋军原本兵力占优,然仓促迎战,五路大军未待刘锡军命,便各自为战,阵列顷刻紊乱。 「宋军果然不堪一击。」完颜宗辅微微冷笑,回头道,「传令,全军并进,破寨在即!」 眼见宋军阵脚大乱,刘锡咬牙怒喝:「乱什么!稳住阵列!」旋即点齐麾下熙河军,直扑完颜宗弼左军。 「熙河军听令!给我死战!」 宋军怒吼而进,刀枪交错,血肉横飞!金军虽勇,却受地形所限,骑兵难以施展,渐渐陷入困境。刘锡所部战力强悍,冲杀之间,竟逐步围住完颜宗弼。 「三太子,四太子被围了!」 完颜宗辅眸光一冷,望向左翼。果见完颜宗弼军陷入宋军重围,刀枪如林,战马惊嘶,尘土飞扬。宗弼虽骁勇,却终究寡不敌众,突围不得。 「命赤盏晖率精骑救援!」 赤盏晖乃金军名将,麾下皆为铁浮屠精锐。得令后,他亲率五千铁骑,直冲宋军后阵,欲救完颜宗弼。然而,地势不利,苇泽泥泞,战马寸步难行! 「糟了!此地泥泽深陷,马蹄不得自拔!」 「快撤——」 但已然晚矣!宋军弓弩手早有准备,箭雨如飞蝗骤降,金军骑兵成片倒下。赤盏晖策马欲逃,怎奈陷入淤泥之中,手下兵士被射杀无数! 「该死!」赤盏晖咬牙怒吼,持刀奋战,仍难扭转败局。最终,他只能带领残部狼狈退回金军阵营。 赤盏晖跪倒在地,浑身泥泞,喘息不止。 「末将无能,请将军责罚!」 完颜宗辅目光阴沉,沉默良久,最终道:「念你昔日战功,杖责二十,贬为先锋。」 亲兵挥杖落下,赤盏晖咬牙承受,一声不吭。 完颜宗辅负手而立,目光投向战场。宋军虽暂占上风,然战势仍未决。 「四弟,休要让我失望。」 战鼓再响,杀伐更烈,富平之战,已至生死关头! 宋军围攻之下,完颜宗弼左军步步危殆,刀枪交错之间,血染沙场。正黑旗汉军名将韩常身披重甲,奋勇厮杀,忽听一声破空锐响,寒光一闪,一支宋军铁箭激射而来,直取面门! 「嗖——」 箭矢破空,正中韩常左眼! 「呃!」 韩常闷哼一声,剧痛钻心,左目血流如注!宋军见状,皆以为此金军猛将必定重伤倒地,士气大振,纷纷挥刀逼近。 韩常狂吼一声,竟生生将箭矢自眼窝拔出,带出左目,鲜血喷涌而出!众人惊骇未定,便见他竟张口将那颗血淋淋的眼珠吞入腹中! 「吾韩常尚未死,岂容宋狗猖狂!」 韩常怒目圆睁,竟以战场黄土塞住创口,血流不止,却仍然跃马舞刀,奋勇冲杀。金军士卒见自家将领如此凶悍,皆热血沸腾,拼死搏杀,渐渐撕开一道口子。 正在此时,正黑旗先锋蒲察世杰率铁骑三千杀到,长刀舞动,直取宋军后阵!宋军猝不及防,阵型登时大乱。完颜宗弼抓住机会,大喝一声:「全军冲阵!」 金军士气大振,韩常更是杀红了眼,纵马舞刀,如虎入羊群,血溅三尺!终于,完颜宗弼在众将护卫之下,率部突出重围,与韩常、蒲察世杰合兵一处。 完颜宗弼回望血染战场,见韩常左目已失,仍然浴血奋战,不禁纵声狂笑:「韩详稳,你果然是我大金的夏侯惇!」 韩常哈哈一笑,拱手道:「能为大金赴汤蹈火,纵无一目,又有何妨?」 金军士卒闻言,士气更盛,人人奋勇杀敌,战局再次反转!富平之战,方入白热之境! 宋军与金军血战良久,未分胜负。吴玠见战局不利,计上心来,遂令兵卒竖起曲端的都统大纛,以震金军。 金军众将见宋军阵中竖起「曲」字大纛,皆心惊骇:「曲端尚在军中?」 完颜娄室冷眼观望,忽然哈哈大笑:「西军之中,唯有曲端最勇,然则他已因言获罪,被张浚罢免,岂能在此?这不过是宋人弄虚作假的小计耳!」 随即,他策马扬鞭,厉声道:「众军听令,先破环庆赵哲,宋军便不足惧矣!」 蒲察胡盏、夹谷吾里补舍闻命,率金军右翼三万精锐,如猛虎出柙,直扑赵哲军! 赵哲军仓促迎战,未及布阵,便被金军铁骑冲得七零八落。蒲察胡盏手持长槊,亲自冲阵,横扫数十骑;夹谷吾里补舍更是悍勇无比,一刀斩杀宋将数员。赵哲军见金军来势凶猛,士气顿时动摇,纷纷后退。 赵哲登高眺望,只见环庆军已被冲散,而左近宋军各部却迟迟未能援应。他心生惧意,竟弃马逃遁! 赵哲一逃,军中将校大乱,纷纷向后望去,望见远方尘土飞扬,顿生恐慌,以为大势已去,顿时争相逃命! 「赵经略走了!我们快逃!」 「快跑!金狗杀来了!」 一时间,环庆军士卒如鸟兽散,争相溃逃,金军乘势追击,斩杀无数,血流成河! 吴玠、孙渥见赵哲军已溃,脸色骤变,急令部下增援,然而环庆军已溃不成军,战局已然难挽。宋军战线被撕开裂口,金军气势大振,直取宋军中军大营! 富平之战,局势骤然逆转,宋军危矣! 黄昏时分,夕阳如血,映照在战场之上,残尸遍地,血流成渠。宋军已然大败,军心溃散,四处奔逃。 金军中军完颜宗辅见宋军已然乱作一团,遂命诸将士并力猛攻,不给宋军喘息之机。 「宋军已溃,随本勃极烈冲杀!」完颜宗辅挥刀高呼。 完颜娄室、完颜宗弼闻令,各率麾下铁骑,从两翼夹攻。蒲察胡盏、夹谷吾里补舍更是悍然冲阵,长槊如林,刀光如雪,将宋军斩杀得尸横遍野。 宋军本就军心不稳,此刻见金军气势如虹,早已丧胆,纷纷丢盔弃甲,争相逃命。西军猛将吴玠咬牙力战,试图稳住阵脚,然则敌势已成,四面楚歌,吴玠拼死格杀数人,仍然无法阻止大势崩坏。 都统制刘锡在乱军之中,见众军皆已溃败,亦无心恋战,遂引残部退走,放弃营寨,直奔邠州而去。 金军攻入宋军大营,只见营内粮草堆积如山,甲仗器械遍布,战马无数。完颜娄室亲自巡视战场,见所获军资不可胜计,哈哈大笑:「此战所得,足够十万大军再战三年!」 然而,完颜宗辅却没有下令追击,而是令军士就地收整战利品,并安抚伤兵。 完颜宗弼不解,问道:「宋军虽败,然未彻底崩溃,何不趁胜追击,直取邠州?」 完颜宗辅冷然一笑,道:「张浚虽败,但西军毕竟尚存,吴玠、刘锡等人皆非庸才,若急于追击,或许反遭伏击。且宋军败亡,已无力与我争陕,何必多费力气?」 完颜娄室亦点头道:「不如暂收兵马,稳固富平,待粮草整顿后,再图大举。」 至此,金军大胜,而宋军惨败,西路北伐大业,彻底崩毁! 第722章 第七二〇章:环庆崩坏 富平兵败,宋军狼狈奔回邠州。沿途溃卒哀嚎不断,军心惶惶。待各军将校入城,张浚即召刘锡、吴玠、孙渥、曲端等人至帅府议事。 堂上灯火如豆,映照出张浚铁青的脸色。他身披乌纱儒袍,腰间悬佩宝剑,满面愤怒,目光扫视堂下众将,厉声喝道:「误国大事,谁领罪过?」 诸将低头不语,片刻后,孙渥低声道:「富平之败,环庆兵先走,军心因此动摇。」 张浚一拍案几,怒道:「环庆兵何人主将?」 赵哲立于众将之中,面色惨白,张浚目光如电,直指其人:「赵哲!你临阵擅离所部,致使诸军皆溃,可知罪?」 赵哲昂首抗辩:「某戎马半生,尽忠王室!纵有失误,当由圣上处置,枢密何得擅斩大帅!」 张浚冷笑:「朝廷用你为一方经略,指望你守疆御敌,然你贪生畏死,弃军先逃,累及全军大败,罪莫大焉!」 言罢,喝令左右:「来人!取骨朵击其口!」 亲兵提辖官闻令,手持铜骨朵,奋力砸向赵哲口中,只听「咔嚓」一声,赵哲满口牙齿尽碎,鲜血涌流,痛苦地倒在地上,已不能言语。 张浚再令:「推赵哲出门,斩于堠下,以儆效尤!」 两名刀斧手将赵哲拖出堂外,顷刻间,人头落地,血溅尘埃。堂内众将见状,皆面色惨然,无人敢言。 随即,张浚又命人贴出黄榜,遍告诸军,言:「此次大败,诸将各有罪责,念尔等尚有可用之处,姑且不究,若再有临阵脱逃者,必斩不赦!」 然而,军中将士见环庆主帅已被杀,军心益发惶恐,士气更为低落。吴玠暗自叹息,知西军败势已不可逆。 张浚五路兵马皆破,归罪于赵哲,命诸将各归本路。及至方脱口,诸军纷纷启程,转眼间邠州军营已然空落。张浚既斩赵哲,又以陕西转运判官孙恂为环庆经略使,令其整顿残兵,重建军纪。 然环庆诸将对此不满,私下议论道:「我军战至最后,血战不退,为何独赵公被诛?天下哪有如此理?」 参议军事刘子羽闻此言,暗思:「环庆兵士向以悍勇著称,若不立威,恐有异心。」遂暗示孙恂:「环庆军久居边地,惯于骄纵。今赵哲既死,其部众必有不服者,若不严惩,恐生祸乱。」 孙恂点头称是,随即下令,以「败军之罪」,擒拿赵哲旧部统领官张忠、乔泽。二人闻讯大惊,急召部下欲求援,然环庆军心惶惶,无人敢应。孙恂命刀斧手当庭处决,顷刻间,二人身首异处,血染军门。 统制官慕容洧与诸将见状,震怒不已,齐集帐前,上书申诉:「张忠、乔泽皆我环庆军忠勇之士,生死不惧,临阵不退,岂可无端诛杀?请经略使明察!」 孙恂见众将齐列庭下,冷笑一声,厉声喝道:「尔等头颅可还稳当?」 诸将闻言,顿时骇然,面面相觑,唯恐再有杀戮,纷纷低头退却。环庆军遂一夕之间尽失斗志,人人自危,不复昔日之勇。 张浚见金军锐气正盛,急向西南退保秦州(天水),再南撤兴州(汉中略阳)。一路上,各路将领皆因败军之罪惴惴不安,唯恐张浚再兴大狱,斩杀将领以泄愤。 不数日,庆阳方面突闻噩耗——赵哲旧部大将慕容洧、慕容洮兄弟二人拥兵万人,倒戈反叛,投降西夏,起兵攻打环州!环庆军本就士气低迷,骤遭此变,军中震恐,人心浮动。 张浚得报,勃然大怒,拍案骂道:「叛国野奴!赵哲当初临阵脱逃,该诛九族,偏我仁慈,姑息养奸,竟令此二贼今日作乱!」说罢,厉声道:「来人,立刻传令刘锡,火速发兵,解救环州!」 刘锡得命,即刻点起泾原、熙河兵马,急行军救援环州。而张浚亦知庆阳一乱,陕西、巴蜀皆不安稳,遂下令泾原统制张中孚兄弟、经略司干办赵彬严守渭州(平凉),不得有失。 然此时金军尚在秦州一带窥伺,西夏又暗中支持慕容洧兄弟,环庆之地风雨飘摇,宋军局势益发艰难。 刘锡率军疾行至环州石昌镇,远远望见尘烟滚滚,环州城下旌旗蔽日,慕容洮仍在围攻城池,战鼓隆隆不绝。而在官道之上,慕容洧已列阵五千,严阵以待。 刘锡勒马驻步,目光如炬,环视敌军,见慕容洧身披黑甲,坐下战马昂首喷鼻,目中满是挑衅之意。他拍马上前,立于大纛旗下,持戟高指,大声喝道: 「叛奴慕容洧,汝身受宋恩,不思报国,反倒引外敌作乱!今日捉住你,绑往行在,听官家发落!」 慕容洧闻言,勃然大怒,厉声喝道:「匹夫休逞口舌之能!你若真有本事,与我大战三百合,若你能胜,我自己去行在受缚!」 刘锡闻言,哈哈一笑:「要战便战,何须多言!」拍马直冲阵前,舞戟便刺。慕容洧大吼一声,举刀迎上。两骑交错,金铁相交,战马腾跃嘶鸣,扬起漫天尘埃。 两人盘旋厮杀,转瞬已过三十合。刘锡越战越勇,慕容洧却渐觉手臂酸麻,招架不住,心知不敌,咬牙一扯缰绳,拨马便走。 刘锡岂肯放过,紧追不舍,喝道:「贼子言而无信,哪里逃!」他将长枪挂于鞍旁,取弓搭箭,蓄势而发。弓弦响处,利箭破空而去,「噗」地一声,正中慕容洧后肩! 慕容洧闷哼一声,险些落马,拖着战刀伏鞍疾逃。此时,偏将南宫保、端木开见主将危急,挥兵杀来,挡住刘锡去路。刘锡正待迎战,身后许清、贺辉挺兵冲至,各自拦住敌将。 许清,绰号「夜叉」,手中斩马刀寒光四溢,招招狠辣,刀风呼啸,逼得南宫保连连倒退。贺辉,人称「恶鬼」,浑铁棍横扫如风,将端木开逼得左支右绌。 四人大战五十余合,许清逞勇,斩马刀疾落,直取南宫保颈项,霎时间,鲜血四溅,首级滚落马下。贺辉趁势发难,棍风破空,正中端木开顶门,打得脑浆迸裂,尸身翻落战马。 刘锡见部将得胜,精神大振,挥军掩杀。两军短兵相接,互射一回,随即各以刀枪短兵交战,杀声震天,血溅尘埃。 这一战,厮杀半个时辰,反军终不敌刘锡精锐,被杀得尸横遍野。慕容洧见大势已去,只得率残军败走,疾奔马岭水。 刘锡催马紧追,然至水边,见对岸烟火冲天,木桥已被烈焰吞噬,河中不时有落水士卒挣扎哀嚎,或被激流卷走,或被弓弩射杀,惨不忍睹。 他勒马于河岸,握拳咬牙,怒道:「贼子狡猾,竟烧桥断我军路!」他急令军士寻船搭浮桥,然慕容洧早有防备,沿岸布满射手,箭雨如飞,宋军数次试渡,皆伤亡惨重。 刘锡眉头紧锁,知强攻无益,只得暂且按兵,召集诸将议策,誓要取慕容洧首级,以正军法! 慕容洧带伤归寨,坐于帐中,令军士为其敷药裹伤,面色阴沉不语。帐中燃着昏黄的油灯,慕容洮见兄长愁眉不展,试探道:「大哥可是忧虑刘锡?」 慕容洧叹道:「刘锡勇谋兼备,若让他搭桥渡河,吾等难有胜算。今日一战,我军折损三千,若再战不过数日,恐怕环州守不住。」 慕容洮沉思片刻,目光闪动,低声道:「大哥,强攻之策行不通,不如施用奇计。」 慕容洧侧目道:「哦?贤弟有何妙策?」 慕容洮冷笑一声,俯身附耳低语:「刘锡今日大胜,必定乘胜进逼,环州旦夕可下。但他主力远在此地,渭州空虚。何不将此消息悄然传给金人,使他们攻打渭州?如此一来,刘锡定会闻讯退兵救援,我等便趁其半渡而击之,此乃釜底抽薪之计!」 慕容洧闻言,拍案大笑:「好计!我等正面与刘锡交锋,胜算渺茫,不如借刀杀人,让金人替我们牵制刘锡。待其奔袭回救,我军再尾随掩杀,教他首尾难顾!」 说罢,慕容洧立刻命心腹悄然出寨,取小道北行,直奔金军大营而去。 夜色如墨,马蹄声急,密使披蓑戴笠,沿着山间小道疾行。两日后,抵达金军驻地。他假作降人,求见金军主帅蒲察世杰,献上军情:「大将军,刘锡主力正在环州攻打叛军,渭州兵力空虚,若大军趁虚而入,必可轻取。」 蒲察世杰本有意攻宋,此刻闻讯大喜,忙召诸将商议:「刘锡屡败金兵,此人机诈无双,若能一战歼之,陕地可定。」 于是,当夜金军便开始整备兵马,悄然南下,直扑渭州。 而与此同时,慕容洧、慕容洮也在环州城外密切关注刘锡动向,等待着时机到来。 第723章 关陇全陷 金军富平大胜,耀州、凤翔府相继降附,完颜宗辅气势如虹,亲率大军自凤翔东进泾州。一路上,宋军或溃败,或降服,所向披靡。四月初,完颜宗辅驻军泾州,听闻宋将刘锡率军远赴环州,渭州守军单薄,遂召诸将议曰:「富平大捷,陕西震动,渭州空虚,正是取之之机。若能再下渭州,则泾原门户大开,宋军再难守关中。吾欲命蒲察胡盏、夹谷吾里补各率一军,直取渭州,汝等以为如何?」 诸详稳闻言,皆曰:「喳!」 于是,金军两路并进,蒲察胡盏率前锋三千骑兵,自泾州疾驰南下;夹谷吾里补则率步军七千,自西而东,势如雷霆。数日间,金军连破渭州外围诸县,潘原县首当其冲,守军望风而降,金军一路势如破竹,直抵渭州城下。 渭州城内,守将张中孚、张中彦兄弟与经略司干办赵彬聚于帅府,面色凝重。张中孚负手踱步,神情焦虑,道:「渭州城池不小,但兵少粮缺,若刘经略回援尚可死战,如今金军骤至,我等如何守得住?」 赵彬冷笑一声,道:「富平大败,张宣抚使已无力回天。如今金军大势压境,刘经略若能保环州已是万幸,哪里还顾得上渭州?不若早作打算。」 张中彦皱眉道:「我等皆是曲经略旧部,张枢密素来忌我等,曲经略含冤被罢,便是因其一意孤行。今我等若固守渭州,若胜则功归张浚,若败便是弃城之罪,难逃一死。依我之见,倒不如趁此时机,剃辫降于金国。」 张中孚双目微眯,叹道:「既如此,便剃发降金,以保全族。」 当夜,渭州城头火光点点,金军尚未发起强攻,便见城门洞开,张中孚兄弟与赵彬等人率众迎降。蒲察胡盏、夹谷吾里补大喜,率军入城,遂据渭州。 翌日,完颜宗辅闻讯,笑曰:「富平之后,陕西可定!此番连战连捷,正当乘胜直取关中!」 于是,金军大旗迎风招展,渭州城头已易金主大纛,北风猎猎,吹响了关中战局新的变数。 刘锡正率军围攻慕容洧,忽然接到钟彦书信,只言金军突袭渭州,形势危急。刘锡拆信阅毕,面色骤变,失声道:「渭州竟然失守?!」 诸将闻言皆惊,许清握拳怒道:「金人如何得知我军远赴环州?这分明是慕容洧卖的消息!」 李彦琪拱手道:「经略使,渭州乃泾原重镇,一旦失守,金军势必乘胜南下,关中震动,岂能坐视?某愿领一军,坚守于此,以遏制慕容洧叛军。经略使可速回渭州,以免贼势坐大。」 刘锡沉吟片刻,沉声道:「事急从权。李将军坐镇环州,我即刻回军!」 遂留下李彦琪、贺辉等三千兵马继续围困慕容洧,自己则率主力三万火速回援渭州。 行至渭州境内,忽见前方尘土飞扬,一支军队狼狈奔来,为首者正是钟彦、杜杞二将。二人见刘锡,翻身下马,扑倒在地,悲声道:「渭州已陷!张中孚、张中彦兄弟与赵彬等人降敌,剃辫开城迎金。我等败军之将,无颜面见经略使,要杀要剐,绝无怨言!」 刘锡闻言,胸中怒火顿时燃起,拍鞍大骂:「张氏兄弟无耻!赵彬亦是小人!渭州重镇,竟因贼子卖国而拱手送敌!」 他跃下战马,亲自扶起二将,叹道:「非汝等之罪,皆因张中孚兄弟之叛!大势如此,自当权宜行事。」 钟彦拭泪道:「经略使,渭州既失,金军必定南下,瓦亭寨乃险要之地,可暂且屯驻,再与张宣抚定夺。」 刘锡点头道:「唯有如此。」 遂下令军中,各部整顿行伍,转道南撤,驻扎瓦亭寨。未及数日,金军大举南进,刘锡见形势不妙,遂再退德顺军,以待张浚下一步调度。 渭州失陷的消息很快传遍关中,朝野震动。金军得城后,继续南下,整个泾原、秦凤战局,顿时风雨飘摇。 自刘锡撤军后,李彦琪率部驻守马岭水西岸,凭险结寨,以待援军。不料慕容洧于夜半率精锐袭营,军士尚未披甲,便遭敌军冲杀。李彦琪急召诸将抵御,然营中兵卒皆仓促应战,难成阵势,不消半个时辰,营寨已破,宋军死伤大半。李彦琪引残部突围,仓皇逃回原州。 刚入城门,忽有斥候来报:「张中孚、张中彦兄弟统兵数万,正直扑原州而来!」 李彦琪闻言大骇,急问道:「此二人非曲端旧部么?何以攻我?」 偏将贾信满面愤怒,咬牙道:「二人已剃辫降金!渭州已陷,经略使当初所言皆应验矣!」 李彦琪闻听此言,顿时面如死灰。他本欲退守泾州,然金军南下,已截断去路;若奔秦州,又恐张浚降罪。思量再三,终觉四面皆敌,已无可归之地,便剃发降金,自此为金军效命。 与此同时,完颜撒离喝大军自富平凯旋后,又挥兵南进,攻打庆阳府。庆阳守将郭安素闻金军锐不可当,且环庆诸军连战连败,早已军心涣散,见金军逼近,不战而降。完颜撒离喝入城,大索府库,得粮食、军械无数,尽充金军军资。 环州方面,慕容洧见金军势如破竹,自知不能久持,遂自封西夏环州节度使,遣使叛夏降金,尽献全境。自此,关陇一带,宋军防线彻底崩溃,金军势如破竹,关中危急! 秦凤路都统制吴玠虽据陇州之险,然军中将士历经富平惨败,士气低迷,难成战阵,只能据城固守,以待朝廷调度。 这一日,金军招讨都监耶律马五率本部兵马,自泾州而来,沿途收降溃散宋兵,至陇州南境安化川扎营。吴玠闻讯,急召诸将议事。偏将王彦请战道:「金军初至,未立营垒,正可乘其未稳,夜袭一举而破之。」 吴玠摇头叹道:「敌军势大,我军战后未整,贸然出战,恐再蹈覆辙。依我之见,暂避锋芒,坚守陇州,以观后变。」 话未说完,便有探马报:「金军已自安化川进兵,直逼城下!」 吴玠大惊,忙引兵列阵城外,以拒金军。然而,吴玠所部兵将皆久历败绩,闻金军来势汹汹,心胆已寒,未及交锋,便有人后退。耶律马五见宋军阵脚不稳,大笑道:「富平败卒,岂堪一战!」随即令铁浮屠军当先冲锋,金军弓骑随后夹击。宋军前阵尚未交战,后军便已自溃,吴玠见势不妙,急令退守城中,然金军追击迅猛,宋军死伤无数,仅余残部得以入城。 耶律马五大破吴玠军后,并未急攻陇州,而是收降周边守县,随即移师固守和尚原,以待金国大军进一步行动。 此战败报传至秦州,张浚闻之,气得摔碎案上茶盏,大骂道:「富平之败未平,陇州再折,此皆庸将误国!」然局势危急,他也无力再追究责任,只能急调援军,试图稳住局势。 完颜宗辅遣大将完颜宗伟率军一万,进犯熙州,意图夺取河湟要地,以断宋军西陲屏障。熙州总管刘惟辅闻报,急召众将商议。河州安抚使白常拱手道:「金军骄横,未必防备埋伏。可令我部埋伏于要道,两翼夹击,诱敌深入,方能取胜。」 刘惟辅闻言大喜,道:「善!吾当与敌正面交锋,公可于三嶂坡设伏。」遂分遣白常引军三千,埋伏于熙州南面谷地,自率主力列阵城外,静待金军来犯。 翌日,完颜宗伟统军抵城,见宋军列阵,遂亦排开兵马。刘惟辅策马出阵,槊指金军,厉声喝道:「我,刘惟辅也!北金蠢将,可敢通名?」 完颜宗伟哈哈大笑,挥刀前指,喝道:「吾乃阿鲁补,奉讹里朵三太子之命,特来取熙州。你若降我,封侯拜将,富贵无忧!」 刘惟辅冷笑道:「占我大宋山河,还欲我降?天下哪有这般道理!」言罢,骤马挺槊直刺完颜宗伟。 完颜宗伟挥大杆刀迎战,两马相交,怒战三五合。刘惟辅武艺精湛,枪法凌厉,完颜宗伟渐落下风。正斗间,白常伏兵骤起,杀声震天,自左右两翼杀入金军,断其归路。 金军猝不及防,阵脚大乱,士卒纷纷溃散,完颜宗伟大惊,急拨马回逃。刘惟辅见势,纵马追击,高声喝道:「贼将哪里走!」 宋军士气高涨,奋勇冲杀,金军军心已乱,不敢回战。完颜宗伟率残部狂奔,至葫芦川方才收拢败兵。宋军追袭数十里,斩杀金兵五千余,夺回马匹辎重无数。 刘惟辅凯旋而归,白常亦献捷于麾下,熙州军民大悦,共庆大捷。是役之后,金军不敢轻犯熙河之地,暂且退兵凤翔。 完颜宗辅得知完颜宗伟惨败,心中愤怒,纵使亲卫将领劝说,却无半分宽容之心,命令赤盏晖重新率军进犯熙州。熙州的局势愈加严峻,刘惟辅早有预料,知金人必定会再度来犯,便决意将所有积存的粮草悉数焚毁,断绝金人的后路,以防他们借此据守。 当刘惟辅亲自指挥焚烧完毕后,便悄然集结精兵,准备再度对敌。眼见金军大军临近,刘惟辅带着仅存的数百亲信,匆忙撤入附近的山寺藏匿。此时,他已经没有退路,决心要死守此地,等待机会。 然而,刘惟辅的藏身之地还是被叛徒泄露,白常背叛投降金国,将刘惟辅的藏身处透露给了赤盏晖。金军得知消息后,急速推进,将刘惟辅的藏身之地团团围住。赤盏晖亲自指挥进攻,经过一番激烈的战斗,最终将刘惟辅生擒。 完颜宗辅得知刘惟辅被擒,心中既有得意,又有些许犹豫。他心知刘惟辅乃是名将,若能说服,或可用为己用。于是他百般诱惑刘惟辅,许以荣华富贵,愿以重任待之。但刘惟辅面无惧色,目光坚定,誓死不降。 完颜宗辅见状大怒,令士兵强行揪捽刘惟辅,试图以折磨迫使他屈服。刘惟辅怒目而视,冷笑道:「死犬!斩即斩,我头岂能让你揪捽!」他顷刻间再度挺起胸膛,闭目如铁石般坚毅,眼中毫无一丝的惧怕与退缩。 他最后望向曾为自己效忠的白常,轻声说道:「国家不负汝,如何便投敌了?」说罢,便闭口不再言语。 完颜宗辅见刘惟辅如此誓死不降,心中愈发愤怒,命令即刻斩杀。刀刃闪过,刘惟辅头颅应声落地,他那不屈的灵魂也随之升天,最终未能投降敌人,保全心中最后的忠诚与气节。 随着熙州的沦陷,金军势如破竹,一路直指萧关,震动整个西陲。兰州的龛谷知寨高子孺,未曾得知刘惟辅已殁的消息,依旧坚守着那片心头的阵地。他知道,若这座坚固的山寨失守,便意味着整个关中之地的陇西一线再无任何抵抗之力。他下令全寨严加防守,誓死不让金军轻易进入这片土地。 然而,金军在赤盏晖与完颜宗辅的统筹下,愈加紧迫地推进着。高子孺未曾放弃,他依旧指挥着士兵坚守,一天又一天,未曾让城门开启分毫,誓死保护兰州这片故土。 然而,天不遂人愿。金军的攻势如潮水般压迫而来,龛谷的防线终究敌不过金军的强大攻势。在完颜宗辅的指挥下,金军逐步逼近,终于打破了兰州的防线,攻陷了高子孺所在的龛谷寨。高子孺见大势已去,毅然决然地下令刃杀了自己的妻儿,以保家族清誉。随即,他自己拔剑自刎,血洒疆场,决绝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英勇而悲壮地守卫了这片土地的最后一丝荣耀。 与此同时,熙河方向的韩青被金军擒获。他是刘惟辅麾下的马步军第六将,曾在多次战役中立下赫赫战功。刘惟辅死后,韩青心如死灰,孤军奋战,誓死守卫自己最后的阵地。然而,最终在金军的重重围攻下,韩青被捕。尽管面临死亡,他仍然挺直脊梁,对着金兵不断咒骂,直至刀光闪过,他骂声未绝,便在刃下断命。 随着一城又一城的失守,陕西五路彻底破败。秦凤经略使孙渥见大势已去,匆忙调集所剩不多的兵力,竭尽全力保卫凤州。为了稳住局面,他指挥众军进入防守状态,不惜耗费所有资源,防止金军顺势南下。与此同时,统领官关师古,也被调令急速带领熙河兵力,准备保卫巩州,防止金军进一步渗透入蜀中腹地。 然而,无论孙渥如何努力,关中之地的防线已经变得岌岌可危。金军铁骑如风卷残云,压得所有抗拒之力纷纷溃散。完颜宗辅率军步步紧逼,关中本已濒临绝境。最终,金军全面占领了关陇所有的战略要地,关中全境彻底陷落。 秦凤、熙河、陇西、关中等地的失守,令整个西陲的大宋百姓陷入深深的绝望之中。百年未见的战乱再次席卷,百姓苦不堪言。宋朝在北方的最后一线希望,也在这一刻断绝。 第724章 田税法 永乐十年正月初八的抚州金溪县街头巷尾,胥吏们手持布告,沿街张贴最新颁布的《田税法》。寒冬虽未尽去,但这条新法却犹如春雷滚滚,震撼着全县上下。 「自今日起,无田佃户、百亩以下田产之自耕农,皆免人头税、免除徭役,唯有愿受雇者,方得工钱。」 「百亩以上田地,依律征税,按亩递增;千亩以上,须尽缴税赋。」 简短的几行字,却如一石激起千层浪,街头瞬间沸腾起来。 「什么?佃农不交税了?」一名头发斑白的老农眨着浑浊的双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真的,老李叔!你看这里写得清清楚楚——‘百亩以下免税’!」一个年轻佃农兴奋地叫道,忍不住将布告上的字反复念了一遍,生怕自己看错。 「天哪!这可真是活见鬼了!往年衙门追税催丁,哪回不是先找咱们这些穷苦人?如今居然……」老农的嘴唇颤抖,眼里蓄满了泪水。 「方官家英明啊!」人群中有人激动地高喊。 但在这片欢腾之声中,也有另一种怒不可遏的声音。 「荒唐!简直是胡来!」 一个身穿锦袍、满脸怒气的中年男子挤开人群,伸手便要撕下布告。他是本县的大地主李德昌,家中良田三千余亩,光佃农便养活了上百户,往日从不担心赋税,如今却是大难临头! 「凭什么佃农不交税?凭什么让我们大户出钱养活这帮刁民?」李德昌怒目圆睁,扯着嗓子对周围围观的百姓喝道,「这是什么道理?」 一个身材精瘦的农汉站出来,冷笑道:「什么道理?过去交税的是我们,服徭役的是我们,真正种地的还是我们,李老爷您老只管在家喝茶收租,咱们这些人就该白白受苦?」 李德昌听得怒火中烧,指着那人骂道:「反了天了你!你这佃户要是没我这田地,哪里有你活命的地方?」 「呸!」那农汉啐了一口,「还不是你们这些大地主占了那么多地,害得我们这些佃户世世代代种田都种不出自己的口粮?如今大明立了新法,终于还了咱们一个公道!」 这番话一出,四周围观的佃农们纷纷叫好,激动得热血沸腾。 李德昌气得脸都青了,正要再骂,忽然听得一声冷哼,一个身穿官服、手持令牌的中年人走上前来。 「大胆李德昌!敢撕毁官府布告,抗拒国会之令,是要造反吗?」 李德昌一看,来人正是原金溪县县丞现抚州市议员陈肃,顿时脸色变了,连忙作揖道:「陈相公,小人不敢,只是这新法未免太过偏颇,叫我们这些大户以后如何生存?」 陈肃冷笑一声,道:「你家地多达三千亩,依律,千亩以下虽仍可留,但超过部分,若不分家,便得缴足九成税赋,确实不好过。」 李德昌怒道:「这等于让我白种!」 「那就卖地、分家、或者自行处置。」陈肃冷淡道,「国会已定策,你若不服,可上书金陵。」 「上书?上书有用吗?这分明是要断我们大户的命根子!」李德昌急得额上青筋暴跳。 「大户的命根子?」陈肃朗声道,「那么你可曾想过,往日那些交不起税、被官差逼得家破人亡的佃户,他们的命根子又算什么?」 此话一出,围观佃农群情激愤,纷纷大声附和:「对!我家去年交不起税,家里老母被活活打死!」 「去年徭役征我哥去修堤坝,结果累死在工地上,连尸体都没人送回来!」 「老子辛辛苦苦种地,一年下来吃的还不如李家狗好!」 听着这四面八方的怨声载道,李德昌面如死灰,嘴唇颤了几颤,却说不出一句话。 陈肃见状,语气一缓,道:「李德昌,你世家出身,理应懂得审时度势。国会之法,非为毁你李家,而是为天下百姓。若你愿遵新法,善加调整,未尝不能继续保家业于千亩之内,何苦执迷不悟?」 李德昌听得双拳紧握,心知大势已去,只得咬牙拱手道:「小人……遵命。」 而和李德昌比起来,金溪县东郊陆家庄当代庄主理学大师陆贺是唐朝宰相陆希声的晜孙,才是金溪县最大的地主,坐拥四万亩良田耕读传家。14岁的大公子陆九思刚从县城书院出来便看到了《田税法》告示。 陆九思一路狂奔回到庄上,顾不得礼数,推开书房的门,急声道:「爹,大事不好了!」 书房内,灯光微晃,白须飘然的陆贺正端坐案前,翻阅一卷《周官》,听得儿子的话,他缓缓抬起头,目光沉稳:「何事如此慌张?」 陆九思喘了口气,将手中誊写的布告展开,摊在案上:「爹,刚才县城里张贴了《田税法》新令,说是百亩以下免税,千亩以上要缴九成税赋,简直要逼得咱们这些书香人家倾家荡产!」 陆贺目光微寒,接过布告,仔细读完后,脸色阴沉下来。他本就对那「妖女乱政」的大明国深恶痛绝,如今新法一出,竟直接断了士绅地主的命脉,这简直是要颠覆他们世家大族千年以来的基业! 他缓缓放下布告,冷冷道:「果然是乱法之政。圣人云,‘田制不正,则民不固;税法不平,则国不安’。如今竟使田税脱离礼法,削我士绅根本,此举不啻于自毁长城!」 陆九思紧张地问:「爹,咱们该如何应对?若坐视不理,金溪百年陆家恐怕就此衰亡了!」 陆贺沉吟片刻,缓缓道:「此事不可鲁莽。你可还记得临川晏溥?」 陆九思点头:「晏溥乃晏几道之子,家学渊源,家资雄厚,往年与我家交好。」 陆贺目光一闪,语气森然:「既然如此,你立刻备马,爹去临川见晏溥,与他共商大计。我金溪陆家、临川晏家,皆是世代簪缨,岂容一个妖女乱政之朝随意践踏?」 陆九思立刻领命,但又迟疑道:「爹,我们要如何反制此法?如今州府衙门已改为市议会,难道要直接去闹事?」 陆贺冷笑道:「这等法令,纵然市议会通过,但县中黔首可知其中害处?佃户只知‘免税’,却不知长远之祸。我等只需稍加引导,让他们明白——新法不过是朝廷的欺骗伎俩,先取悦小民,再慢慢削去田主,最终国中再无士绅,只有妖女与贱民。」 陆九思心领神会,点头道:「孩儿明白了。咱们要让佃户误以为,他们今日免税,明日便会被赶出田地?」 「正是。」陆贺点头,目光如炬,「此事需多方合力。临川晏家,必与我陆家同心;崇仁、宜黄一带,还有不少同乡士绅,皆可联络。而更要紧的……」 他目光一凝,缓缓道:「如今岳家军驻守吉州,号称大宋劲旅,若能联络岳太尉,令其挥师东下,占领赣水东岸,再联合各地士绅举旗迎宋,则妖女新政便可彻底粉碎。」 陆九思吃了一惊,低声道:「爹,岳鹏举虽忠于宋廷,但素闻其军纪严明,不滥杀士民,若我们私自煽动,他会否察觉?」 陆贺冷笑道:「岳鹏举如何想,不是我们该忧的。他既为宋臣,便当恢复宋土。你尽管放话出去,说抚州、赣东诸士绅愿为宋军带路,助岳家军收复失地。至于岳鹏举是否会信,便由天意决断。」 陆九思闻言,深吸一口气,郑重地点头:「孩儿明白。」 次日,临川晏府厅堂之内,灯火辉煌,红木雕花屏风后影影绰绰,席间诸人衣着华贵,交谈间透着书香世家的雍容。晏溥亲自设宴款待陆贺,席上珍馐美馔,香气四溢,但陆贺心中并不在此,而是借着酒意滔滔不绝地诉说自己的计划。 「晏老弟,如今妖女乱政,竟然推行此等祸国殃民的田税法,士绅地主苦心经营百年基业,竟要被逼得分家弃田,如此下去,恐怕江南再无礼义人家,只有贱民奸商!」陆贺面色涨红,愤愤不平地放下酒杯,「所以,老夫已与金溪几位同道商议,只待岳家军挥师东下,我等便愿为宋军带路,引兵收复赣水东岸,届时再上书江陵官家,推翻此乱政——」 「陆先生可真是苦心孤诣啊。」忽然,一个低沉而冷静的声音自屏风后传来,厅堂内顿时一静。 陆贺脸色微变,顺着声音望去,便见屏风后缓缓走出一人,身着暗紫色官袍,腰悬绣春刀,面容方正而冷峻,目光锐利如刀。 正是大明国内阁刑务大臣——晏广孝。 第725章 陆宋出路 厅中气氛骤然凝固,陆贺手中的酒杯差点滑落,晏溥也忙起身拱手:「堂兄!」 晏广孝神色淡然,径自落座,目光扫过陆贺,缓缓开口:「陆先生,你的计划可谓是滴水不漏,只是——你可曾想过,为何晏溥早已改变主意?」 陆贺脸色惨白,手指微微颤抖:「这……这……」 晏溥叹了口气,看着陆贺,语重心长道:「陆兄,我原本也与你一般,心中愤愤不平,认为田税法会毁了我晏家百年基业。可堂兄晏捕头早已告假返乡,说服了我,让我明白一件事——如今的大明国,早已不同于旧宋。」 陆贺双唇颤抖,哑声道:「晏老弟,你……你竟然愿意接受妖女的乱法?」 「何来乱法?」晏广孝冷冷一笑,目光深沉,「陆先生,恕我直言,你不过是被几百年来的士绅思维束缚,才会觉得‘士民一体’是祸国之举。可你可知,最早接受方首相赎买田地的那几位明州地主,如今个个腰缠万贯,甚至混入元老院,位列侯伯?他们卖掉多余的田地,投身明海商会,如今不知富贵几何,而你们,却仍抱着一片田地,惶惶不可终日。」 陆贺如遭雷击,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声音。 晏广孝继续道:「如今大明国重商,鼓励实业,你陆家积累百年财富,若转投盐、茶、纺织、瓷器,甚至海外贸易,难道不会比死守田地更富贵?你若早些明白这个道理,又怎会沦落至此?」 陆贺脑中嗡嗡作响,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士绅若失去田地,何以为本?大明如何能比宋朝更长久?」 晏广孝冷哼一声:「陆先生,你口口声声说士绅失去田地便无法立足,可你可曾想过——宋朝正是因为‘田制不正,税法不平’,才会导致百姓流亡、国弱民穷、金贼南侵。若你真是忠于宋室,为何不愿为百姓做些实事,反倒只想借本该北伐中原的忠义岳家军之手复辟旧秩序?」 陆贺已然满头冷汗,双腿一软,瘫坐在地,脸色惨白,嘴唇发颤:「刑务大臣……老夫……我并非叛国之人……」 晏广孝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冷然:「陆先生,我大明国法森严,你方才之言,已足够治你通敌叛国之罪。」 陆贺猛然惊觉,连忙磕头:「大人饶命!大人饶命!我……我一时糊涂,并未真与宋军联络,只是……只是说说而已!」 晏广孝冷笑一声:「你若真已通敌,我岂会如此与你对话?」 陆贺怔住,抬起头,额头青紫一片。 晏广孝缓缓道:「陆先生,我既未立刻缉捕你,便是给你一个机会。你若真心悔悟,便听我的劝,变卖多余田地,转投实业,如今大明百废待兴,商贸、矿冶、工坊皆有无数机会,比起负隅顽抗,难道不更合你家之利?」 陆贺颤抖着抬起头,目光迷茫,良久,终于低下头去,喃喃道:「是……是……」 晏广孝负手而立,桌上摊开一幅地图,绘制精美,纸张上隐约可见「明州中学地理图册」几个小字。陆贺犹自未从惊魂未定中恢复过来,脸色苍白,目光游移,不敢直视晏广孝。 晏广孝缓缓道:「陆先生,你本是书香世家,按理该知时势比人强,如今大明初立,天命已定,你若执意负隅顽抗,最后不过是鸡蛋碰石头,自取灭亡。」 陆贺勉强稳住心神,声音干涩道:「刑务大臣,方才您既未将老夫拿下,是否……尚有转圜余地?」 晏广孝冷笑道:「转圜?倒也未必,只是你陆家如今的处境,也轮不到你来讨价还价。我可以给你两条路——」 他说着,手指轻轻点在地图上:「第一条,若你仍对旧宋心存幻想,尽可北上投奔江陵,那边收留了许多和你一样的江东士族。只是……你可知,如今南宋勉力支撑,朝廷无力,江陵人满为患,逃去之人皆是两手空空,稍有家资者便被搜刮一空,到了那里,你陆家可还能有今日之体面?」 陆贺脸色微微发白,咬紧了牙关。 晏广孝又道:「第二条路,你陆家若愿放弃这片祖业,方首相网开一面之策,可允你携家带口,连同你的佃户、长工、家丁,全部送往海外。」 「海外?」陆贺愣住了。 「不错。」晏广孝微微一笑,将地图推至他眼前,「这是明州中学的地理课本,你可知,如今大明版图,早已非宋时可比——」 陆贺低头看去,地图上不仅绘着江南、湖广、巴蜀之地,福建更往东延伸出一片辽阔的群岛,标注着「东海道」,南方则有更广袤的群岛,标着「南海道」。 晏广孝指着东海道,道:「此地,包含台湾、琉球,自大明收服以来,已有百万余人口迁居,每户分得五十亩良田,土地肥沃,气候宜人,稻谷一年两熟,桑麻遍地,若陆先生愿意,陆家可整族迁居于此,在那里重新开辟基业。」 陆贺看着地图,喉咙滚动了一下。 「若东海道仍不够辽阔,你可再往南看。」晏广孝的手指沿着地图往下滑,落在南海道上,「这片土地,广袤无垠,远胜江南。昔日宋朝的琼州已归大明,后续大明还将继续开发南洋群岛,囊括百余座大岛千余座小岛。你若选中其中一处,带着你的族人、佃户、工匠,完全可以在那片新天地开疆拓土,自立门户。」 「自立门户?」陆贺的眼睛亮了一下。 「不错。」晏广孝微微一笑,继续道:「你若选择南海道,大明可派海军护送登岛,你们开垦的土地,五十年内完全自治,五十年后再由金陵方面视情况商议。」 陆贺倒吸一口凉气:「五十年……这岂不是与古之封侯一般?」 「不错。」晏广孝负手而立,语气平静,「你陆家在大明已经失去立足之地,与其留在此处被新法淘汰,不如远赴海外,在那里开疆拓土,称王称霸,这难道不是士绅的另一种光宗耀祖之法?」 陆贺的心跳急促起来,目光盯着地图,脑海中浮现出一幅画面——自己率族人乘船南下,在一片陌生而富饶的土地上重新建立起陆家的基业,成为南海之主,百年后衣锦还乡,陆家甚至可能成为南海道的土皇帝! 这条路,比去江陵当难民,可要光鲜得多! 他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向晏广孝:「此事……当真?」 晏广孝淡淡道:「大明国政,如今由国会表决,元老院与众议院皆已通过此项决议,守旧派士绅凡愿迁徙者,皆可得此待遇。我内阁刑务大臣岂会妄言?」 陆贺咬紧牙关,眼神挣扎,最终,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似乎下定了决心,沉声道:「老夫……愿随大明出海。」 晏广孝微微一笑:「早做决定,未必是坏事。」 他拂袖坐下,吩咐道:「来人,拟文一封,送往明州海事署,告知陆家愿赴南海道开垦,择日启程。」 门外,一名刑务司的幕僚立刻领命而去。 厅中,陆贺望着那张地图,心绪复杂,既有对故土的依恋,也有对未来的期待。他知道,自己已经无路可退,唯有趁此机会,重新为陆家谋划一个新的未来。 夜色更深,一轮冷月映照在晏府的廊檐上,仿佛见证着士绅阶层的一次巨大转折,灯火摇曳,映照着桌案上摊开的地图。 陆贺的手指在地图上来回游走,他的目光紧紧盯着南海道一片广阔的群岛,迟迟未能落下。巴布亚岛、婆罗洲的轮廓映入眼帘,但他心里却清楚,那些太靠南地方都是传闻中的瘴癘之地,未开化的蛮荒丛林,他不愿去冒险。最终,他的指尖在一片较为靠北的土地上停了下来——吕宋岛北端(今菲律宾佬沃市)。 「这里。」他抬头看向晏广孝,语气有些不太确定,「距离东海道高雄市不远,又接近大明本土,是否可行?」 晏广孝看了一眼地图,嘴角微微扬起:「吕宋岛北端?此地气候温暖,土地肥沃,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既然陆老爷相中了,日后这里便是你的封地。」 陆贺的心跳加快了一分,但仍有一丝犹疑。他斟酌片刻,试探着问道:「若到了那边,一切法度是否仍由金陵定夺?」 晏广孝哈哈一笑,随手拿起一支毛笔,在地图的吕宋岛北端空白处写下两个大字——陆宋。 「陆宋?」陆贺愣住了。 「不错。」晏广孝放下笔,悠然道,「既然陆老爷心怀故宋,不如就叫陆宋岛,此地法度如何,由你自定,五十年内金陵绝不过问。你要立祠堂、开科举、封功臣、尊理学,都随你意,甚至挂上‘大宋’的旗号,也无不可。」 陆贺目瞪口呆,他没想到大明竟如此宽容,竟然连宋朝的旗号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的呼吸急促起来,心里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激动。 「五十年……」他低声喃喃道,眼中闪烁着光芒。 五十年足够让陆家扎根生息,建立自己的秩序。五十年后,若大明依旧强盛,自己只需顺势归附,若大明衰弱,陆宋岛便可自立门户! 这是一场豪赌,但也是守旧派士绅唯一的退路! 晏广孝看出了他的心思,笑意更深:「陆老爷,你若再犹豫,这个机会可就要落到别人手里了。」 陆贺深吸一口气,终于一咬牙,猛地起身,对着晏广孝深深一揖:「既如此,陆某愿携全族及门客、佃户一同前往陆宋岛,从此开基立业,望大明海军保驾护航。」 晏广孝淡淡一笑:「好,既然陆老爷已做决定,我便命人拟文,三日内安排你们前往明州登船南下。」 陆贺紧紧盯着那两个崭新的字——陆宋,仿佛看到了一个崭新的未来。 此去万里,究竟是新生,还是流放?他已别无选择! 第726章 理学南渡 金溪陆府上下乱成一团,仆役们来回奔走,将一箱箱金银细软抬上马车,库房里的书籍、器皿、田契、旧物全都被翻了出来,或变卖、或打包。 陆贺站在中堂,眉头紧锁,他的面前站着几名来自明海商会的抚州代表,他们手里拿着刚签好的契约,见他脸色不善,仍是笑容可掬地说道:「陆老爷放心,您这些田契我们都是按市价收购的,真金白银已经兑付清楚,绝无拖欠。」 陆贺点了点头,接过契约,心里五味杂陈。这些祖辈传下的良田,曾经是陆家立足金溪的根本,如今却换成了沉甸甸的黄金。从此陆家再不是金溪大户,而是流落海外的开拓者。 他强压下心头的怅然,转身对着身旁的家人们道:「速去收拾,一刻也不得耽误!」 大夫人、二夫人相视一眼,皆是愁眉不展,但也不敢违抗。家奴们连忙去张罗,一时间陆府人喊马嘶,好似一座即将倾塌的大宅。 天井之中,十四岁的陆九思站在廊下,眼见家中热闹喧嚣,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他刚从吉州岳家军营地回来,带回来的却是毫无希望的消息。 「岳家军并不打算南下,他们要与方妖女一道北伐金贼。」 他拳头紧握,心里憋着一股愤懑。他以为岳飞身为宋将,定然痛恨妖女篡国,会愿意趁机夺回江西,结果对方却根本不接话,甚至隐隐有些不耐烦。 「大哥,你愁什么?」 旁边,十二岁的陆九敘拉着十岁的陆九皋,两人满脸兴奋,围着家里的搬迁队伍跑来跑去,一点也没有离乡的愁绪,反而把这当成了一场盛大的旅行。 「你们不懂!」陆九思冷冷回了一句,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重重地关上门。 院中,小小的陆九韶才刚满一岁,依旧安安稳稳地躺在摇篮里酣睡,丝毫不受这场变故的影响。 与此同时,陆家派出的商队已经赶往明州,在海商的协助下,采购了大量的南迁物资——耕牛、铁器、种子、粮食、布匹,甚至还订购了一批新式的火铳与铠甲,以备不测。 陆贺深知,他们即将前往的陆宋岛,虽是封地,但仍是荒蛮之地,若无军备防身,怕是连登陆都成问题。 陆贺站在院门口,看着陆家祖宅最后一眼。 这是陆家六代人的根基,如今却要拱手让人。他深吸一口气,猛地一挥袖,沉声道: 「走吧,去明州!」 陆府上下一片哀戚,但马车仍是缓缓驶离,消失在金溪的晨雾之中。 永乐十年二月十二,明州港口晨雾初散,海潮拍打着码头,一支规模庞大的迁徙车队正陆续抵达。数百辆满载家财的马车、驮运辎重的骡队,以及三千余名陆家的佃户长工,汇聚在港口,场面蔚为壮观。 海风夹杂着淡淡的盐腥味,吹拂着明州港口。这里一向是南来北往商贾云集之地,但今日的气氛却与往常不同。码头上聚集着两支大规模的车队,成千上万的百姓熙熙攘攘,人声鼎沸,竟比昔日更显热闹。 陆贺站在马车上,看着辽阔的港口,心绪难平。大明治下的明州繁华依旧,然而他今日在此,不是为求功名富贵,而是准备踏上南渡之途。 陆贺翻身下轿,环顾四周。他的队伍刚刚抵达,却发现码头上早已有另一批人马整装待发。 「老爷,您快看!」陆家管事陆忠指向前方。 陆贺顺着手指望去,只见另一支庞大的队伍已在码头集结,同样是车马成群,百姓熙攘,显然也是一批即将远行的人马。他心头一紧,随即目光一凛,顿时瞳孔一缩——那位身着儒衫、眉头紧锁的中年士人,竟是昔日的旧识,徽州理学名士朱松! 朱松,本是徽州士林领袖,理学正统的坚守者,与陆贺同道中人。江南西路尚未陷落时,朱松赴任尤溪县尉的路上做客金溪陆府时两人共议「正道」,痛斥方妖女篡国乱政。然而,此时此刻,他们竟在这明州港口相遇,显然朱松也不得不走上相似的道路。 朱松也在人群中看见了陆贺,脸色微微一变,随即快步迎上,拱手道:「陆兄,竟在此处相逢。」 陆贺回礼,语气复杂:「朱兄,看来你我终究是同路人了。」 朱松苦笑一声,叹道:「陆兄何出此言?我等乃圣贤门徒,忠于宋室,怎会与妖女同流?」 陆贺微微一哂,道:「既如此,朱兄又为何在此?」 原来,朱松早在福建尤溪便筹划煽动百姓起事,反对大明的‘乱政’,企图恢复宋朝纲纪。然而,他的行动被闽浙总督吕师囊提前察觉,所幸吕师囊并未大肆屠戮,而是按照方梦华的‘预案’,让朱松一党自行决定是投奔江陵,还是南渡出海。 朱松最终选择了后者,遂带着门生故旧及数千愿意追随他的佃户,辗转来到明州,准备渡海前往南海道。 朱松脸色一僵,沉默片刻后才缓缓开口:「吾在尤溪勉力而行,试图聚士抗暴,然天命不佑,终究事败。吕信陵遣人告知,若愿南迁,可获舟船南渡,若欲北归,则自行往投江陵。然今日江陵朝堂,理学话语权已被杨时及其门徒把持,何尝容得下我等?」 陆贺微微颔首,心下了然。朱松在尤溪筹谋反抗,想必是想拉拢地方士绅,煽动百姓反对新政,可惜吕师囊早有准备,不仅迅速镇压,还按照方梦华的「守旧派安置方案」,将其驱逐至明州,给予两条路——要么去南宋,要么南渡。 陆贺低声道:「朱兄不愿北去,想必是看穿了南宋之虚。」 朱松长叹道:「国事如斯,宋廷已非我等立身之地。只盼能寻得一方净土,依古法立规矩,以存儒家之道统。原以为吾辈能重振宋纲,教化百姓,不想今日却成流民,远走蛮荒。」 陆贺听后微微一笑,道:「若如此,何不与陆某同行?吾已得晏刑部允诺,将于吕宋岛立一新国,岛名‘陆宋’,可行吾道,定吾法,五十年内金陵不闻不问。」 朱松闻言,心中大动,连忙追问细节。陆贺便将自己与晏广孝的对话细细道来,朱松听后,沉吟良久,最终目光一凝,沉声道:「既然大明愿予吾等一方天地,吾等便当珍惜。」 陆贺点头,两人对视,心照不宣。明州港口仍旧人头攒动。港湾里停泊着数十艘大明海军的战船与海商的福船,船工们忙碌地装载粮秣、耕牛、种子,还有铁器、织物、陶器等日用品——这支庞大的船队,即将载着陆、朱两家以及他们的追随者远赴南洋。 陆贺站在码头边,望着海天一色的景象,心绪复杂。他这一生苦读圣贤之书,原以为能在华夏大地上践行理学之道,如今却要南渡海外,去做一个「开国之主」——这到底是天命,还是天弃? 正思索间,朱松缓步走来,拱手道:「陆兄可有定计?南洋广袤,吾等应先择地而立。」 陆贺回过神来,皱眉道:「吾原欲直抵陆宋岛北端,依山面海,自建家邦。朱兄呢?」 朱松微微一笑,从袖中取出一张海图——那是明海商会所绘制的东南海域详图,上面标注着明州、东海道(台湾)、吕宋、南洋群岛等地。朱松指着吕宋岛以北的两片岛屿(今菲律宾巴丹群岛和巴拉延群岛)说道:「吾已选定此地,命之为‘朱士群岛’,海峡则为‘朱士海峡’。」 陆贺凝神一看,只见朱士群岛南接陆宋岛,北邻东海道,方圆五百里,位置极为关键——既可借助明海商会的补给港口,确保船只通行,又能与东海道的高雄市互通有无,朝发暮至,不至于如南洋诸岛一般孤悬海外,困守荒野。 「此地距离中土不远,亦无南洋之瘴癘之患。」朱松顿了顿,意味深长地道:「日后若有变故,此处可为退路。」 陆贺目光一闪,沉吟道:「朱兄此言何意?」 朱松微微一笑,未作解释,只是缓缓说道:「吾与陆兄志同道合,此去南洋,当互为依靠。」 陆贺盯着海图,半晌才点头道:「善。」 在明州海军都司的协调下,朱松的船队与陆贺的队伍合流,两支庞大的家族势力达成共识:陆家前往吕宋岛北端,建立‘陆宋’,采取封建体制,以宗法家族为核心治理领地,完全恢复理学士族统治的旧制;朱家在朱士群岛定居,控制海峡商路,与东海道往来密切,同时负责物资转运与海商交易;两家互为唇齿,陆宋提供人力、耕牛、种子,朱士群岛负责海上补给、商贸,共同建立南洋理学士族的势力圈。 二月十五,明州港口风平浪静,数十艘大船迎风待发。陆贺站在甲板上,回望故土,心中百感交集。他的家族、他的祖业、他的学问,终究被大明的新政所摒弃,如今,他要去海外另立乾坤。 朱松则神色淡然,似乎早已看透大势。他抚须而笑,对陆贺说道:「陆兄,吾等今日所行,非亡命,乃开疆拓土。五十年后,大明若仍昌盛,则吾等亦有一席之地;若其衰,则吾等或能东山再起。」 陆贺闻言,目光深邃,缓缓点头。 海潮依旧翻涌,船队已在港口整备待发。陆贺、朱松两支队伍合流,数千人的队伍将在数日内启程,他们将乘大明海军的舰船,前往吕宋岛,建立属于他们的旧秩序。 随着一声号角,船帆高扬,庞大的舰队缓缓驶离港口,逐渐消失在茫茫东海之上…… 第727章 南海道 永乐九年腊月,吕宋群岛北部海域海风猎猎,碧波荡漾,数艘悬挂着黑底红纹骷髅旗的战船缓缓驶向吕宋岛北部的一个天然海湾。船头站着的林元仲,眺望着远处连绵起伏的海岸线,神情沉稳而深邃。 在他身后,猛大虫徐震和放屁虎童闯正一边啃着干肉,一边低声议论。 「哼,咱们在外面当了两年多‘海盗’,这回总该给个明军编制了吧?」童闯咧嘴一笑,语气有些不满,「打下琼州岛,现在又打吕宋,结果连个正经身份都没有。」 徐震沉声道:「话不能这么说。之前咱们挂着澎湖海盗的名头,不就是为了让宋人掉以轻心么?现在琼州已经是大明国的南海道,宋朝压根没来得及反应,这仗算是打得妙。」 林元仲闻言,淡淡一笑:「都别抱怨了。这次只要拿下吕宋,咱们的身份就定了。」 两人对视一眼,徐震笑道:「你是说,元老院这回肯定得给咱们封爵?」 林元仲点头:「不仅仅是封爵,南海道的归属问题也会彻底定下来。」 两年前,他们奉命拿下琼州岛时,还只是方梦华布的一枚暗子。为了避免刺激宋廷,导致舟山军合作抗金的过早破裂,他们始终以澎湖海盗的身份活动,甚至对外宣称只是在此避风、贸易,不称明军,不设官府。 事实证明,这一策略十分成功——直到李纲在万安军宣布易帜,宋廷才惊觉琼州已经易主,但那时他们已无力回天。 如今,大明在琼州正式设立「南海道」,并开始对海南岛进行系统开发,广设屯田,吸纳流民,而林元仲等人依旧没有正式明军编制,显然是因为吕宋群岛的战事尚未尘埃落定。 此次南征,他们的任务很明确——占下吕宋群岛,为大明的扩张铺平道路。 「按照计划,咱们先在北部登陆,在各处设立补给点。」林元仲看着海图,沉声道,「每隔三十里设一处营地,以此为基点,逐步向南推进。」 徐震皱眉道:「这吕宋岛上有土人部落,虽然不成气候,但我们人手不多,怕是不好清理。」 童闯却大咧咧地笑道:「怕什么?当初咱们跟着陈少庄主横行南洋的时候,哪次不是一战定乾坤?再说,这里的土人早就听过‘澎湖海盗’的名号,吓都吓破胆了。」 林元仲冷笑道:「你们别忘了,咱们这次可不是打劫,而是要彻底占下来。土人部落若是能归附,那就尽量安抚,让他们种田、捕鱼,别逼得太狠。」 徐震点头:「懂了,师长的意思,是要把吕宋变成琼州那样,彻底纳入大明版图。」 战船缓缓靠岸,林元仲踏上柔软的白沙滩,眺望着这片尚未被大明染指的土地,目光沉稳。 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一场征服战,更是他们三人正式进入大明权力体系的最后一步。 他们曾是澎湖海盗,是被舟山军收编的降将,虽然立下汗马功劳,但始终游离在明国的正规体系之外。 但现在不同了。 只要吕宋群岛顺利收入大明版图,他们就不再是「澎湖海盗」,而是南海道的开拓者,真正的大明勋贵。 想到这里,他回头看了一眼已经在海滩上忙碌的兄弟们,嘴角微微上扬。 「徐震、童闯,」他低声道,「这片土地,咱们必须拿下。」 猛大虫徐震哈哈一笑:「放心吧,这回谁也抢不走我们的功劳!」 放屁虎童闯咧嘴道:「咱们要让元老院看看,咱们这些‘海盗’,到底能成就什么!」 吕宋群岛的战幕,缓缓拉开。 林元仲立在船头,极目远望,只见海岸线绵延不尽,翠绿的热带森林紧贴着沙滩。这里的一切都透露着原始与野性,既是富饶的宝地,也是残酷的试炼场。密林几乎延伸到海滩边,藤蔓缠绕,偶尔能看到几只盘旋的海鸟和成群结队的猿猴。 「这就是我们的新战场。」林元仲低声自语。 他抬手,指向前方一处避风的海湾:「这里,先修一个寨子。」 一声令下,海盗们熟练地跳下船,拖着斧头、柴刀、木料,开始砍伐树木,搭建简易的码头和木屋。这些人本是海上亡命之徒,如今成了大明「开疆拓土」的先遣队,干起这种事驾轻就熟。 澎湖海盗出身的水手们忙碌着,船队上的木料、工具、粮食正一箱箱卸下。这不是一次普通的海盗行动,而是方梦华亲自授意的「布点计划」——每隔三十里,清理一片海滩,修建一个码头村寨,为即将到来的守旧派地主提供落脚点。 这是一个看似简单,却极富心机的战略。 海盗们选定了一处天然的避风港,水手们扛着柴刀斧头,向着森林深处砍伐出一条通路。 「快点!太阳下山前,把第一批房子搭起来!」林元仲一声令下。 潮湿的空气里,木屑翻飞,斧头声此起彼落,帐篷、木屋、围栏在短短三天内初见雏形。一座简易的港口村寨,就这样硬生生地从荒地中拔地而起。 木屋、栅栏、码头搭建完毕,一片稻草铺成的空地上堆满了干燥的木材和从海里打捞上来的鱼虾。 几天后,一艘大船缓缓驶来,船上装满了人,都是从大明本土被「劝离」的士绅、地主及其家眷、佃农。 他们一开始还心存幻想,以为自己会被安置在某个已有城镇,可上岸后才发现—— 这里只有一片刚砍出的空地、几间简陋木屋,连座城墙都没有。 「这……这算什么安置!」有人惊呼。 「官府难道不该给我们分土地,派官员管理,设立城镇?」 林元仲冷笑:「土地?这里的树砍完就是你们的地,开垦出来的田都是你们的家产。」 「至于官府?五十年内,不会有官府过问你们的事。你们自己当土皇帝去吧!」 然后,他指向身后的森林:「你们要住得更舒适些,就自己去砍树、盖房、开垦土地。」 那群士绅顿时炸开了锅:「这不合理!」 「我们可是大宋的士绅,怎么能像流民一样自己砍树盖房!」 「我们要回去!让船带我们回明州!」 林元仲挑眉,冷哼道:「船?你们以为自己还有回头路?」 话音刚落,海上的帆影缓缓远去。那些负责运送士绅们的船,正扬帆返回大明——它们不会再回来。 有人急了,拔腿就想冲进海里追赶,结果立刻被几个海盗摁在地上。 林元仲俯视着他们,语气平静:「这片土地已经是你们的了。想活下去,就别做无谓的挣扎。」 随着第一批士绅被「安置」完毕,林元仲立刻带队前往下一个地点。 三十里外,另一支海盗队已经开始清理第二片海滩。和第一座村寨一样,这里也是从零开始,所有上岸的人都必须自己动手盖房、种田、生存。 每隔三十里,修建一个独立的据点,让每一批地主和佃农都互相隔绝,直到他们在各自的地盘站稳脚跟,建立自己的生存体系。 这个间距巧妙地制造了「孤岛效应」:一开始,刚上岸的人们不会知道彼此的存在,只会以为自己是孤零零被流放在这片土地上的一小撮人。等他们真正扎根,砍伐森林,修建房屋,耕种田地时,才会逐渐探路发现别的村寨。但那时,他们已经投入了太多资源和劳力,沉没成本极高,已经不可能轻易放弃一切回归本土。 几日后,一批新到的士绅们开始反抗。 他们联合了村里的佃户,试图强行登船返回大明。 然而,当他们冲到码头时,却发现—— 所有的船,已经在夜里被林元仲的人撤走了! 怒火冲天的士绅们找上林元仲,他却只是嗤笑一声,甩手丢下一封国会公函: 「此地五十年内不设官府,不收赋税,土地自由占有,生死自理。」 翻过公函背面,只有四个字:「陆宋自珍」。 这时,他们才终于意识到——这是一次无法回头的放逐。 夜晚,海风呼啸。 有些士绅颓然地坐在海滩上,望着漆黑的海面。 但更多人已经意识到,无论他们愿不愿意,他们都必须在这片土地上活下去。 最初的日子,这些士绅们还幻想着「重建大宋」。 「我们得有一个主城,集中力量发展。」有人提议。 「必须立个朝廷,由我们这些士绅共议国是。」 甚至有人想要推举「皇帝」,以恢复「正统」。 但他们很快发现,事情并不像想象的那样简单。 首先,他们被彻底隔离了——每个村寨之间相距三十里,往返一次就要耗费整整一天。而且,没有统一的官府管理,各村寨的日子过得天差地别:有的士绅带着能工巧匠,很快盖起了像模像样的宅院,甚至开始制造砖瓦、铁器。有的士绅则完全不会农事,靠佃农勉强种点粮食,日子过得比乞丐还惨。更有一些人,沉迷于空谈「复国」,却连基本的生存都成问题。 随着时间推移,现实的艰难开始磨灭他们的幻想。 三个月后,林元仲再次巡视这些村寨。 有些人已经适应了新生活,开始开垦田地、修路建桥;有些人则因不适应环境而亡;还有人偷偷造船,试图逃回大明——但没有一个人成功。 海盗们严密监视着这片海域,任何试图出逃的船只都会被拦截、拆毁。 夜晚,林元仲站在高处,看着村寨里点点灯火。 他知道,他们已经沉没在这里了。 从此以后,吕宋岛上的秩序,将不再由中原的旧士绅们决定,而是由这片土地本身塑造。 第728章 商税法 永乐十年正月十五,金陵国会正式颁布《商税法》和《银行法》,自即日起全国施行。 告示一出,池州、建康、扬州、泉州、明州等地的商贾士绅无不哗然。 商税征收办法:全年收入三十贯以下者,免税。超过三十贯部分,每增三贯纳税一贯,累进征收。商税可以使用明海银钞缴纳。 官办银行——明海银行:每人可获得低息(五分利)贷款,额度为去年报税收入的五倍。 私人银行可以设立,但需遵守参考利率上限,并承担破产责任。 这两条法令,直接改变了整个大明国的经济生态。 池州城,某大宅内,十几名本地大地主、盐商、放贷人齐聚一堂,个个脸色铁青。 「这……这还让人活吗?」 「三十贯以下免税,这是摆明要拉拢穷鬼啊!」 「可三十贯以上,每三贯就要抽走一贯?那年入六十贯的,岂不是要交十贯?年入九十贯的,要交二十贯?」 「我们这些大户人家,动辄上千贯的收入,岂不是要被榨干?!」 更让他们寝食难安的是——低息贷款的开放。 「以前那些佃户、手工业者、甚至普通商贩,想要借钱只能找我们这些钱庄,‘九出十三归’是天经地义的事,现在好了,官家开银行,五分利……谁还会来找我们借高利贷?」 有人狠狠捶了桌子:「方梦华此举,简直是釜底抽薪!」 相比之下,真正的商贾——盐商、布商、瓷器商、茶商、海外海贸行会等,对新政的态度则要复杂得多。 一方面,商税提高,让他们心痛不已。但另一方面,低息贷款和明海银钞的流通,却大大降低了他们的资金压力。 「虽然要交更多税,但能拿到五倍额度的贷款,投资铺子、囤货、扩展生意……未必划不来。」 「更重要的是,有了官方银行,我们不再受那些高利贷财主的盘剥!」 「如今可不是宋朝,哪家大商户敢逃税,刑务大臣就会让你家破人亡!」 就在一众财主们咬牙切齿时,有些聪明人已经在悄悄行动了。 「与其被明海银行逼得走投无路,不如投靠他们。」 「早前明州那批最早接受方首相赎买土地的老爷们,如今都混进了元老院,成了侯爵伯爵,财富翻了数倍。」 「我们手上还有钱,何不趁现在低税率的私人银行政策,还能开设钱庄放贷,赶紧申请牌照入局?」 「与其跟方梦华对抗,不如抢占先机,趁着新法初行,往地方银行里塞人,至少保住自己的一部分产业。」 一时间,部分士绅开始悄悄运作,甚至暗中接触明海银行,试图在新政中找到生存空间。 不数日,《商税法》新增实业投资鼓励政策。其中最关键的一条: 「凡投资上海滩上市公司股份,若卖出亏损,或其他商业投资亏损,可获得半额免税额度,用于抵扣后续两年度的税款。」 「上海滩股市在江州、泉州增设交易市场,进行跨地交易,每笔额外收取一成手续费。」 这一条款,瞬间在全国商界掀起了滔天巨浪。 泉州某茶楼,几名富商与士绅们正围坐在一起,桌上摊着刚刚送来的金陵《明报》。 「商税照收,但亏损可抵税?这岂不是说——我若炒股赔了,国家替我兜底?!」 「以前我们囤地、放贷,靠着高利息和地租稳赚钱,现在被那女人一刀砍了个干净。可是若把钱投进这股市……」 「只要找准路子,这比以前来钱还快!」 更何况,政策甚至允许两年后抵税,这意味着哪怕亏了,未来的税单也会变轻! 「上海滩那些上市公司,背后可都有国会撑着,我们跟着官方的钱走,至少不亏吧?」 短短半个月内上海滩的股票市场交易量猛增三倍!江州、泉州的交易所刚开放,每天买卖交易就超过十万贯!各大行业的龙头公司股价暴涨,最疯狂的是造船、纺织、海贸行业的股票,短短七日翻倍! 在上海滩的明海银行总行,负责统计交易的顾赛花惊愕地看着账本:「……资金流入速度快得离谱!」 国会的一纸新政,直接把整个大明的资本都吸进了股市! 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一味狂热。 真正的实业家,对这场股市风暴的看法更冷静。 在泉州交易所,一位经营海外贸易的大食国商人冷笑道:「股市的泡沫,迟早要破。」 「但这一次,明国的当局聪明得很。他们并不是要让资本家空转炒作,而是通过股市,把全国的钱引流到真正的实业投资上。」 泉州一位航运富商更是直言:「看看现在最火的股票,几乎全是有实际产业支撑的——船厂、丝绸厂、造纸业、钢铁厂、乃至新兴的矿业公司。」 「这说明,国会根本不是在养投机者,而是用税法让资本往实业里钻。」 到永乐十年四月时,各大城市的商税征收逐步完成。高利贷市场几乎崩溃,大量旧式钱庄倒闭,或被迫改制。明海银行成为全国最具权威的金融机构,银钞流通度提升。大批小商贩、工匠、农户首次获得低息贷款,开始投资生产。上海滩股市的泡沫破裂,一批盲目跟风的投机者损失惨重。而那些真正投资在造船、贸易、制造业的商人,则凭借稳健增长的公司赚得盆满钵满。最重要的是,上海、江州、泉州三大股市的融资规模,已经足以支撑数十个新工厂、新船队的建立。 那些一度疯狂叫嚣的士绅们,要么被现实逼迫适应,要么黯然离场。 这场风暴过后,人们才意识到:「方首相真正的目的是——让资本自己去推动工业化。」 当资本发现,投资实业比投机更赚钱,那他们以后还会往哪走?只有一条路可选。 而这一切,正如方梦华所预料的那样——在资本立国的大明国度里,士绅地主的时代,已经渐行渐远了。 第729章 移风易俗 永乐十年二月十八,池州府城,晨曦初露。府衙门口的布告栏前,早已围满了议论纷纷的百姓。几名胥吏在官差的维持下,张贴了一张崭新的告示——这便是大明国新颁布的《婚姻法》和《教育法》正式施行! 一名年轻的读书人捋着短须,低声念道:「自永乐十年正月初一起,明国境内实行一夫一妻制。」 「凡宋朝旧制所立妾室身份者,予以承认;但今后不再新增。」 「若有纳妾,构成重婚罪,依法治罪。」 「年满十八之男子,十六之女子,若均有秀才功名,可自由婚配,不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未达法定年龄者,不得成婚,违者治罪。」 「夫妻若和离,财产须公平分割,男方须承担子女抚养之责。」 「家暴者,财产分割时将处于不利地位。」 「全国范围内建立义务教育体系:四年制小学,三年制中学,共计七年。毕业后授予秀才功名,具备市议员选举资格。品学兼优者,可升入大学深造。」 「儿童权益受国家保护:若家暴行为屡教不改,官府将剥夺其监护权,交由宗族或指定监护人抚养。」 「女童的教育权同等保障,不得因性别歧视入学。严禁缠足,违者剥夺监护权,施暴者入狱。」 读罢,他脸色微变,身后众人更是炸开了锅。 「这、这不就是要亡我纲常伦理吗?」 「让女子自由婚配,不听父母之命?还不许纳妾?这算什么规矩!」 「和离竟然还能分财产?这世道要变了!」 一位胡须斑白的老儒拄着拐杖,颤声道:「老夫活了六十余载,从未听闻如此荒唐之法!」他转身对身旁几个年轻士子说道,「你们这些读书人,难道就甘愿看着这等法令乱我纲常,败坏家风吗?」 池州望江书院,书房内香炉烟气袅袅,几名当地士绅聚在一起,神色愤怒。 「这简直是妖女乱政!」一名头戴方巾的老儒愤怒地拍桌。 「不许纳妾,乃是断我儒家血脉!若不设法反抗,大明之下,怕是以后人人要与胡人一般,妻妾平等,母仪天下之风何在?」另一名长者愤然道。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古便是天经地义,若让子女自行主张,这天下岂不是要乱了?」 「这等妖法,分明是要毁我家风!」 「女子不守闺门便已大逆不道,如今竟让她们读书识字?还要进学考秀才?这成何体统!」 「更有甚者,若家中教女不严,竟然要剥夺监护权,送去别家抚养?这简直是要废我父权,乱我家国!」 书院掌院长叹一声:「士人之道,已然无存……」 人群中,有人小声道:「可是……明州、东海道的商贾们却都称此法甚善。如今那些商贾之家,女子亦能参与家族生意,且婚姻稳定,家道昌盛……」 「住口!」有人厉声打断,「我等乃士人之家,岂能与那些铜臭之徒相提并论?」 「不错!如今的国会不过是个商贾作祟之地,既然明州和江南那边愿意学胡人之法,就让他们自己去做!池州不同,我们该上书元老院,请求保留池州士人家的旧制!」 有年轻士子站起身,拳头握得紧紧的:「先生,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必须立刻上书元老院,请求池州保留旧制!」 「对!若国会不允,那就只有上京请愿,或者——」 他没说完,但周围人都明白他的意思。众人纷纷点头。 然而,士绅们的愤怒并不能改变大局。 池州府衙内,新任学政官王仲仪正在与一群胥吏商议学校设立事宜。 「各县小学务必在今年春季开学,所有六至九岁儿童必须入学,不得拖延!」 「如有拒不送子女入学者,以妨碍教育行政论处。」 「特别注意,抽查各地是否仍有人私下为女童缠足,若有发现,一律严惩不贷!」 胥吏们面面相觑,他们听说教务大臣和刑务大臣已下令,对任何阻挠新政者绝不手软,心中都明白——这回,池州士绅再怎么反对,也翻不起风浪了。 新法实施后,最先被波及的是各大家族。 池州名门梁家、陈家、汪家等都接到了县学政官的通牒,要求他们将家中子女送入小学。 有士绅公开抗拒,拒绝送女儿上学。 「我梁家世代书香,何曾有女子读书的道理!」 然而,第二日,府衙便派人强行接走了梁小姐,并将梁员外治罪:「妨碍儿童接受教育,处徒刑三月。蓄意缠足,剥夺监护权。」 刑部衙门的差役当街押解犯人,一时之间,池州城内竟无人敢再违抗新法! 池州士绅的联名上书,很快便得到了来自金陵的回信——却是一纸冷冰冰的公文,署名者正是晏广孝。 「池州各士绅请愿案,国会审议后裁定如下——大明国立法,一律适用于全国,任何地方不得例外。若不满新法,可依《南海道特区条例》,举家南渡。另,若有煽动滋事、聚众闹事者,视为妨害国法,刑务司自当依法处置。」 这一纸公文,瞬间让池州士绅们哑口无言。 面对国会的强硬态度,池州士绅陷入了分裂——一部分人选择认命,毕竟科举功名仍在,家族传承未断,即便不能纳妾,仍可在体制内维持影响力。 另一部分人,则开始密谋离开大明。 「陆老爷、朱老爷如今已去了南洋,既然这里再无我等的立足之地,不如效仿陆宋,另寻天地!」 于是,不久之后,池州的几大家族秘密联络明州海商,准备集资南渡…… 然而,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婚姻法》的颁布,带来的影响却是喜忧参半。 那些过去被迫为妾的女子,如今终于获得了名分,她们的子女也不必再忍受庶出的歧视。 那些寒门学子,不必再因门第低微而被迫接受包办婚姻,他们有了真正的择偶权。 池州的街头巷尾,悄然流传着这样一句话: 「这新法,真是苦了士绅,却甜了百姓。」 三月初三,池州的各所小学的一年级终于如期开学。 许多贫苦人家的孩子,生平第一次有机会坐进课堂,握起毛笔。 曾被当作家族交易筹码的女孩们,终于能够堂堂正正地坐在书桌前学习,而不是被关在深闺中等待婚配。 而那些曾极力反对新政的士绅们有的选择了沉默,逐渐接受现实;有的带着家族远走南洋,去投奔那仍维持旧制的陆宋与朱士群岛。 第730章 血泪西行 永乐十年春,江南大地,本该是春耕的时节,田间地头却弥漫着一种异样的不安。 自《田税法》《商税法》《教育法》《婚姻法》颁布以来,明国的新政已然触动了江南旧贵族的根基,尤其是士绅地主阶层。过去,他们依靠庞大的土地和佃农,轻松坐收「九出十三归」的苛租,如今却面临摊丁入亩、土地超额重税、商业投资引导、义务教育推广等一系列新法的冲击——他们再也不能靠着剥削维持昔日的奢华生活。 更让他们愤怒的是,新政还动摇了他们在家庭与社会中的权威。一夫一妻制废除了纳妾的合法性,过去他们圈养的外室和侍妾如今竟然能够向官府要求分家产;义务教育让农家子弟也有了秀才功名,不再依赖宗族大老的提携;家暴监护权剥夺更是让他们再也不能随意鞭打家中子女和妻妾。 他们坐不住了。 于是,在苏州、杭州、徽州、池州等地,一场针对新政的秘密串联正在进行。 「官家如今不让人活了!」信州柳家大宅内,一群地方豪绅聚在一起,怒气冲冲。 「义务教育?教这些贱民读书识字,他们就该知道自己的身份,给我们种地、服侍、纳税,哪有他们参政议政的份?」 「更可恶的是,那《商税法》竟然鼓励实业投资,还能税收抵扣!老夫祖上三代都是坐收租赋,哪懂这些?如今倒好,不会做生意的地主,就等着被榨干!」 「哼,不能再等了!如今村中佃农仍旧听我们的话,若能借他们的手,让他们先闹起来——」 「对!官府不是要他们识字吗?那我们就编些‘明国要抢大家土地’的谣言,看他们还信不信!」 类似的密谋,在江南各地悄然展开。 不到一月,江南十余地爆发了大规模的佃农聚集,举着「反卖地、保宗族」的旗号,包围县城、焚烧学堂、冲击明政府设立的官仓。地主们在背后暗中推波助澜,甚至放出谣言,说「新朝要将土地尽数收归国有」,煽动农民对新政的不满。 然而,这场反扑并未能酝酿成真正的风暴。 方梦华早已预见到这些地主的反应,她推行新政时就已设下防范措施。早在新法实施前,明政府便已派出大量识字军官与基层官员,进入各村社进行讲解,张贴白话告示,并召集乡间教师为百姓详细解读新政的真实内容。 「新政免去了百亩以下农田的税赋,难道谁家田亩超过了百亩?」退役舟山军宣讲吏员在村头朗声道。 村民面面相觑,大多数人都是租种地主土地的小佃农,自家不过几亩薄田,怎么可能涉及重税? 「再说了,过去地主们收你们九出十三归,如今国会定下田赋,一亩田不过一成,剩下九成都是你们的,难道这还吃亏?」 话音一落,人群中有人点头,纷纷议论起来。 更关键的是,过去地主可以随意加租,如今有了田赋法后,明政府的税赋已成定数,佃农们若是拒绝缴纳额外的租子,官府还能做主! 农民们逐渐冷静下来,他们开始意识到,这场「抗税暴动」根本不是为了他们,而是为了那些早已富得流油的地主! 于是,各地农民纷纷反水,揭发地主在背后的煽动,甚至直接反过来攻击地主庄园,向官府求庇护。 至此,这场反扑彻底瓦解。 不到一个月,各地地主反抗被彻底平息。大量地主被查出煽动农民造反,并被判以「扰乱国政,蛊惑民心」之罪。 但明国并未对他们进行斩首等极端刑罚,而是采取了一种更有效的惩罚方式——全族流放南海道。 「你们不是要封建领地吗?去南海道吧。」 这些江南世家原本在江南富庶之地养尊处优,到了南海道,却发现那里仍是原始丛林、瘴气横行的荒岛,到处是湿热的泥泞和未开垦的山地。他们的侍从和佃农虽然被一同遣送,但再也没有了昔日的封建权威,必须亲手开垦土地,建立生存之所。 更残酷的是,明政府在流放他们时,刻意将每个宗族间隔三十里安置,让他们彼此难以串联。在原始环境中,活下来已是最大的挑战,更别提什么复辟反攻了。 他们不再是江南的士绅,而是南海道的荒野求生者。 永乐十年三月,江南的风雨季来得格外早。淅淅沥沥的春雨打湿了青石板路,也冲刷着那些惶恐不安的人心。 自从各地地主策动农民起事失败、同党纷纷被流放南海道后,剩下的守旧派仕绅们再也坐不住了。他们深知,自己的田产、宗族、学堂都已经被新政彻底瓦解,若还不尽早逃亡,迟早也会步那些被流放之人的后尘。 但他们不甘心被送去南海道的荒野开荒种地,更不愿成为明国新秩序的顺民。于是,一个新的逃亡计划悄然成形——他们要逃往赣江以西,进入尚由南宋控制的地界,重新投奔赵家天子,以求重建士绅的荣光! 然而,这条路,并不比南海道更温柔。 徽州老牌望族程氏家主程仲远披着一身雨水,急匆匆地走进宅院内堂。 「家主,外头乱得很啊……」一个家奴低声道,「城中那些富户都在往西走,听说去江西,路上全是人。」 程仲远沉着脸:「还能不走吗?伪明的鹰犬已经开始清算剩下的士族,我们再不走,田地也会被查抄,学堂也办不下去,难道要坐以待毙?」 「可家主,这一走,程家几代基业就都没了……」 「基业?!」程仲远猛然瞪视着家奴,「只要人活着,基业就能重建!你可知道,如今赵官家正在荆湖一带招揽旧士绅?只要到了大宋,我们还能重回庙堂,恢复往日荣光!江南已无可留恋,赵宋才是士人的归宿!」 家奴不敢再多言,程家人立刻开始收拾细软。金银珠宝、书籍字画纷纷装入箱箧,能带走的尽量带走,带不走的,便在院中就地焚毁,唯恐落入明国官府之手。 他们没有回头,夜色中,程家三十余口人,带着随从、车马,悄然混入逃亡的商队,踏上了前往南宋的血泪之路。 从洪州、饶州、江州,到赣江西岸的吉州、袁州、临江军,逃亡的队伍浩浩荡荡。 这些人中,有苏杭的富商、徽州的儒生、池州的地主、嘉兴的旧官员……他们携带家眷、仆役,带着成箱的金银、珠玉、田契、账册,试图跨过贛江,投奔南宋官家。 然而,路途并非他们想象中那般顺利。 首先,是关卡重重,难以通行。 明国虽未明令禁止人口流动,但在江南西路各大城镇设立了严格的出入关卡。明军的巡防队盘查行旅,尤其是那些带着大批财货的队伍,皆需查验文书。 「汝等欲往何处?」兵卒冷冷地问。 「回乡探亲。」一名富商谎称。 兵卒盯着他们满车的细软,冷笑道:「探亲?带这么多金银,难道你亲戚要开银庄?」 被拦下的商队只得偷偷改走乡野小道,但乡间的小路并不比官道好走。春雨连绵,山路泥泞,马车陷入泥潭,金银细软散落一地,家丁们狼狈地收拾,却听见林中隐隐传来窃窃私语。 其次,是山匪劫掠,劫财害命。 江南本就是人烟稠密之地,过去这些士绅仰仗官府的庇护,安享富贵。如今他们成了流亡者,失去了往日的威势,流寇、山匪自然不会放过他们。 「哈哈!这不是程大老爷吗?」一个衣衫褴褛的汉子提着砍刀,带着一群山匪将程家一行围住。 程仲远脸色惨白:「你……你是洪大?」 「正是老子!」洪大狞笑道,「当年在你家佃田种地,被你逼得家破人亡,现在你也沦落到这步田地了?」 「我们不过是路过之人,望大侠高抬贵手……」程仲远颤声道。 「高抬贵手?你手里那些箱子里装的是什么?银子吧?」洪大舔了舔嘴唇,目光贪婪,「行啊,把银子都留下,你们滚吧。」 程家人惊恐万分,但面对刀剑,只能瑟瑟发抖地将金银奉上。一夜之间,他们的全部家财被抢劫一空,昔日的富贵之家,如今变成了一群衣衫褴褛的流民。 最后,是南宋的冷遇,无处容身。 逃亡的士绅们好不容易跨过赣江,踏上南宋的土地,以为终于到了「家」。然而,他们很快发现,南宋对他们的态度,并不如他们想象中那般欢迎。 在江陵,韩世忠和张俊的军队正在厉兵秣马,准备迎战金国,整个南宋朝廷已陷入战备状态。大量流亡而来的士绅向南宋官府投状自荐,希望能恢复官职,继续享有旧日的特权。然而,迎接他们的,只有一句冷冷的答复: 「朝廷如今缺的不是士绅,而是能打仗的兵将。」 南宋财政紧张,朝廷急需的是能上战场的战士,而不是一群只会赋诗填词、养书童纳小妾的旧士族。这些江南流亡士绅,在南宋既得不到封地,也无法恢复昔日的财富,甚至连安身立命之所都难以找到。 一些人开始后悔。 「早知如此,我们当初还不如老老实实留下。」 「我们抛家弃业,连累了全族,如今竟连立足之地都没有……」 然而,世间最难回头的路,便是已经踏上的逃亡之路。 最终,这些逃亡者大多沦为南宋境内的流民。他们或被编入军籍,成为毫无地位的行伍胥吏;或在江陵、潭州等地勉强谋生,成了南宋贵族鄙夷的外来穷酸;更有一些,继续向西南流亡,走向未知的命运。 他们曾是江南的旧贵族,如今,却成了南宋境内被人唾弃的弃民。 而江南,在他们离去后,焕然一新。 顽固派地主们被清除后,江南进入了一个新的发展阶段。田赋制度稳定,农民收益增加,土地兼并受遏制。 过去靠高额租税盘剥的模式已成历史,农民有了更多土地自主权,愿意改进农耕技术,提高生产力。义务教育全面普及,乡村学堂兴盛。越来越多的贫寒子弟进入明国学堂,甚至有可能通过选举进入官场。 新兴工商业崛起,地方经济活力增加。没有了依赖地租的地主,大量资本开始涌入商业和实业,苏州、杭州、泉州的商会蓬勃发展,资本市场开始形成。 曾经阻碍社会进步的士绅地主,如今或被流放,或被迫接受新秩序,而江南,迎来了它真正的近代化变革。 第731章 相向逆行 建炎三年四月,江陵府,沿街的茶肆酒馆里,流亡士绅还在低声抱怨着南宋的冷遇,而在另一角,人们悄悄地谈论着另一件事——「江东的新政」。城东的酒肆里,关于「明国」的传闻,已经传遍了每一张桌子。 「听说最近江东那边跑过来的士大夫,哭着喊着要赵官家给他们官做,结果官家根本不搭理。」一个皮肤黝黑的老农捋着胡须,咧嘴笑道,「这帮人,平日里剥削我们不眨眼,如今可算尝到苦头了!」 「可不是?听说他们的田契、房契全留在江南,明国直接按《田税法》把田分了,连租都不用交。」另一个穿着破旧棉袄的壮汉砸了砸酒碗,羡慕地说道,「那边穷人种田不用交丁税,还有义务学堂,男娃女娃都能念书!」 「真的假的?」一个年轻的苦力惊讶地问。 「千真万确!我一个表弟在吉州城做小贩,几个月前就跑去明国了,他说只要识字,会写个名儿,就能申请做商户,还能拉人合伙,哪像我们在这,想开个铺子都要孝敬衙门,钱没赚到先被刮一层皮。」 一时间,酒肆里的人都议论纷纷。 「你们听说了吗?江东的明国废除了人头税,如今只按田亩收税,贫家百姓若是没有田地,根本不用交税!」 「那边的孩子都能上学,女娃也能入学堂!听说如今明州中学七年级的优等生,十个里头有七个是女娃!」 「前些日子,有个徽州来的商人讲,说他们那儿的商户如今竟能与勋贵同席,连金陵元老院里都有人是商人出身!」 「真的假的?不是说伪明严刑峻法,商人税重得很?」 「商税是重,可人家能借着投资抵税,听说上海滩的行市一日千里,那边的商人比我们这儿的官员都风光!」 这些消息,在商旅之间流传,又从茶楼酒肆里传入乡间,成为农户们日夜谈论的话题。 这些天,江陵街头多了许多衣衫褴褛的士绅流亡者,他们曾经是江南的地主老爷,如今却成了南宋境内无家可归的「弃民」。但与此同时,另一群人也在悄悄行动——越来越多的荆湖百姓开始打听去明国的路。 荆湖的百姓多苦,尤其是农户,世世代代被地主盘剥,稍有不慎便负债累累,田地落入豪门之手。而对于贫寒人家而言,女儿一直是「赔钱货」,既不能入学堂,又难以找个好人家嫁出,反倒成了拖累。 但现在,他们听说,在明国,女子能读书,甚至能考秀才,能做官! 有人开始动了心思。 四月十六,鄂州城外,驿道上行人熙熙攘攘,其中却有一支队伍与众不同。 「黄大哥,你当真要带全家去江南?」同行的人低声问道。 黄明德点了点头,看着身边的妻子和两个女儿,坚定地说:「是啊,我家里就这两个闺女,若留在这儿,将来她们能嫁个什么人?可是去明国不同,听说那边女子能上学,她们还能有个出路。」 旁边另一个农人苦笑道:「可你是个佃农,在明国一样没田地,去了能活下去?」 「可我听说明国的商人地位很高啊!」黄明德眼里透着希冀,「那边的码头上天天有货船往来,茶叶、瓷器、丝绸生意兴隆,我到时总能找个活计,若是运气好,说不定还能攒些银钱,将来给女儿买个铺子呢。」 他们不是唯一的「逆行者」。 潭州城郊,一支商旅队伍悄然整装待发。 「王掌柜,咱们真要东下?」一个伙计忧虑地问道,「江东不都是伪明的地界了?万一让他们当成奸细……」 「呸!奸细?」王掌柜冷笑一声,「你也不看看咱们在大宋是什么地位,哪有咱们商人的活路?听说明国有《商税法》,做买卖只交税,不用再被衙门摊派、强行捐输,更不用巴结什么狗官。」 他压低声音:「你们知道吗?那边的商人,连朝廷都得客客气气的!这年头,穷人能种地,读书人能念书,咱们做生意的也能挺直腰杆,这才是正理!」 周围的商贩纷纷点头。南宋战事频繁,商路时常断绝,而明国的政策则对商业极为友好。只要跨过赣江,他们就能进入一个对商人友好的国度,甚至可能在那里真正发家立业。 另一边,一个衣衫褴褛的汉子也混在队伍里,听着他们的对话,忍不住咕哝道:「我听说明国的老爷不能随便纳妾,这样的话,说不定到了那边,光棍汉还能讨个媳妇,甚至吃上软饭。」 几人听了,纷纷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在南宋,富家老爷随意纳妾,小户人家的女儿一旦容貌稍佳,便可能被强抢去做侍妾,贫寒之家的男子更是难娶妻成家。但如果真如传言那般,明国不允许纳妾,女人们都能自立门户,那是不是意味着,寒门子弟娶妻的机会更多了? 「听说前些天就有几个光棍,偷偷攒了盘缠,准备东下投奔明国。」 「你们别笑,我看迟早有一天,咱们这儿的男人都要往东跑!」 有人笑着调侃,却也有人默默思索。 最先行动的是商人。 荆湖的商旅往来频繁,他们最早察觉到了江南的变化。明国对商人的地位提升,尤其是上海行市的兴起,让荆湖的商人们意识到,或许去明国发展,比在南宋做个受官府盘剥的富户要更有前途。 「胡掌柜,上个月老李去了杭州,如今他在那边开了个铺子,听说生意兴隆,每日赚的比在这儿一年都多!」 「是啊,前些日子江州来的商人也说,那边新开了几座码头,专门给外地商人落脚,给的优惠不少。」 一时间,商队南行,茶商、盐商、布商、药材贩子,纷纷踏上南下之路。 接着,是贫农和佃户。 他们被压迫惯了,早已习惯了忍气吞声,但当他们听说明国的税制改革后,内心的火苗开始被点燃。 「免丁税?真有这样的好事?」 「你看看,逃到大宋的那些老爷,哪个不是来抢咱们的地?如今大老爷们都来了,咱们不走,难道等着被他们压榨?」 渐渐地,小户农民开始偷偷变卖家产,三五成群地踏上了东下的旅途。 最后,连一些旧士绅的家奴、小吏、破产的读书人,也开始悄悄向东逃亡。 这些人大多没有田产,曾经依附于士族,靠他们过活,如今士族倒台,他们的生计也岌岌可危。相比之下,明国的国会选举制度、义务教育、商人晋身之路,都让他们看到了一丝生存的希望。 从荆湖往东,进入明国,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是走袁江水道,顺流而下,直入江州;另一条是翻越九岭山,穿过赣闽交界的山路,抵达福建地界。 西行者,是落魄的士族,他们抱着复国梦,却在南宋境内被当作流民;东行者,是寻求新生的百姓,他们赌上一切,只为换一个更公平的天地。 明国的巡防队在边境处设立了检查站,逐一登记东来的难民。 「姓名?」 「黄明德。」 「从何处来?」 「鄂州。」 「来明国作甚?」 黄明德深吸一口气,看着身边的两个女儿,坚定地说道: 「我要让她们读书,将来做秀才。」 士卒微微一愣,旋即微笑道:「好,去江州吧,那里有学堂。」 另一边,一个商人也递上了自己的通行文书。 「去哪里?」 「去杭州,我要在那里开个铺子。」 士卒点头放行。 越来越多的人越过边界,奔向明国的土地。 这条逆行之路,开始时只是寥寥数人,但在几个月后,将变成浩浩荡荡的人潮,彻底改变整个江南与荆湖的格局。 沿着长江、袁江、洞庭湖,无数人开始悄悄东行—— 有在南宋赋税沉重下喘不过气的贫农,听闻明国「摊丁入亩」,便偷偷举家迁徙;有被家族轻视的寒门女童,听说明国女子能入学堂,甚至能做官,便央求父母带她南行;有在南宋终身无法翻身的贫寒士子,听闻明国废除了科举,开始推行实学,便萌生一试之念;甚至还有一群光棍汉,听说明国禁止纳妾,平民也能娶妻生子,便生出了远行的念头…… 「难怪那些老爷们西上江陵,结果咱们这些老百姓都想往东边跑。」一个赶路的壮汉笑着说道。 他们迎着东风,沿着河流,义无反顾地逆流东行。 贛江西岸,夜晚的河风带着湿润的水汽吹拂着渡口。 一队衣衫褴褛的流亡士绅站在江边,望着东方的明国领地,神情复杂。 「当初,我们是大宋的读书人,如今却无家可归。」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儒低声叹道。 「可是……可是如今连佃户、商人、匠户贱籍都要跑去明国,这天下到底是怎么了?」一个年轻的士绅喃喃自语。 「这天下,已经变了……」老儒缓缓闭上双眼,声音低沉而悲哀。 这时,渡口另一侧,一群逆行东下的百姓正欢声笑语地登船,他们的行囊简单,但眼中却充满了希望。 这一夜,贛江的渡船,承载着两个世界的人——一个是过去的旧士绅,一个是奔向未来的普通百姓。 第732章 第七三〇章:绍兴议变 建炎三年四月,南宋行在江陵大内,赵构端坐御座,眉头紧锁,手中不住地拨弄着一方玉玺。殿下文武群臣齐聚,空气中弥漫着压抑的气息。 御史中丞胡舜陟率先开口,声音低沉而急迫:「陛下,如今江东伪明新法推行,他们竟废除人头税、实行商税制,还放开女童入学,废止纳妾——简直是乱伦悖理!」 话音未落,右相汪伯彦便冷哼一声:「是啊,废除人头税,岂不是让天下刁民得寸进尺?那些贫农无所顾忌,必然不事劳作,日后谁来供养士绅、支持朝廷?」 「更可恨的是,他们居然让商贾在国朝之上!江南商人竟能入议事堂,岂非商奴犯上,僭越纲常?」户部侍郎沈与求愤怒地拍案。 群臣纷纷附和,怒斥明国「违背圣道」,是「贼寇乱法」。 赵构面色沉凝,他这些日子也听闻江南变局。那些原本拥护南宋的江南仕绅,如今不是被流放南蛮荒岛便是流亡来荆湖;而更多的百姓、商贾、寒门士子竟在密谋东逃,甚至连军中有些将士都在私下议论,称「明国养兵优厚,不似大宋朝廷克扣军饷」。 如果这些风气蔓延下去,南宋恐怕会失去最后的根基! 「陛下!」人群中,一道声音响起。 是礼部侍郎李光。 众人不由得皱眉。李光素来倡导变革,主张南宋应借鉴前朝王安石变法,如今江南局势动荡,他竟然还敢发声? 赵构抬手示意,李光不慌不忙地走出朝列,拱手道:「陛下,如今明国既成大势,我朝再不变革,恐怕难以自保。臣以为,不若以变应变。」 「胡言乱语!」胡舜陟怒道,「变法?变法?昔年王安石变法,几乎亡国!如今又要步其后尘?」 「正是因变法不得其法,才导致失败。」李光不卑不亢,「但陛下试想,若天下百姓皆向明国,若商贾皆愿入彼境,我朝何以持久?若能裁汰冗官、整顿赋役、鼓励农商,岂非国之幸事?」 赵构未语,殿内顿时炸开了锅。 「简直异想天开!」 「难道要让贫民不敬士绅?让商贾与士大夫平起平坐?这还叫大宋吗?」 「若效仿伪明,恐怕天下要大乱!」 李光还待再言,却见汪伯彦阴沉着脸,厉声道:「李光,你意欲何为?难不成你也要效忠明国?」 李光身子一震,随即冷笑:「汪相公,这样的话可不能乱说。」 赵构终于摆手止住众人的争吵,沉声道:「此事不必再议。」 众臣心中皆知,赵构已然拒绝变法。 李光看着群臣义愤填膺的模样,心中一片寒凉。大宋已失去北地,如今荆湖又动荡不安,可朝堂之上,竟无人肯正视危局。 若江陵不愿自变,怕是迟早要步开封的后尘了…… 翌日江陵太学的大讲堂内,烛光明亮,百余名太学生济济一堂,正屏息聆听理学大儒杨时的讲学。杨时须发皆白,身着宽袖深衣,捋着长须,缓缓说道:「夫子云:‘正心诚意,为学之本。’圣贤之道,岂能随意更张?三代以降,孰不以仁义为纲?然熙宁之世,王氏妄言‘变法’,实则违背圣道,导致今日之祸乱。」 他顿了一顿,扫视着台下的众人,语气更加凝重:「王介甫谬称‘青苗法’可惠农,然则青苗贷下,农户加倍偿还,实乃助长贪吏之恶行;募役法废除差役,贫民仍需纳资,不但未减赋税,反加民苦;更有‘三舍法’,妄改祖制,试问,如此乱政,岂能不亡?」 他的话音落下,太学诸生纷纷点头称是,窃窃私语。 坐于前排的张九成此刻站起身来,拱手道:「夫子所言极是!当年熙宁、元丰之际,朝廷违逆先王之道,重用奸佞,施行苛政,致使民怨沸腾,士林大乱。自是蔡京、童贯之流得以窃国,终使徽宗失德、宗社倾覆。此皆王安石误国之罪!」 「然也!」杨时轻抚长须,缓缓点头,「王氏妄言‘格物致知’,以经世致用之法妄改圣贤之道,乃是‘曲学阿世’之行!幸赖陛下英明,拨乱反正,今贬王氏,显程学,正是使天下学子归于正道。」 话音刚落,一名太学生忍不住站起,略带质疑地道:「然则,昔年介甫公所提之法,虽有未尽善者,然其削冗员、减冗兵、宽农赋,亦非尽失。若尽废其言,是否……」 「大胆!」张九成厉声打断,「你竟敢为王安石辩驳?莫非你亦认同熙宁之法?」 杨时的神色虽依旧淡然,但目光已然凌厉:「程夫子有言,‘天下之理,惟有一正。’所谓‘新法’,自是邪道,若今日仍有人妄图复辟熙宁旧政,便是与圣道为敌,亦是与国家为敌。」 此言一出,堂下诸生纷纷附和,有人愤愤道:「果然是邪学遗毒,竟尚存于太学之中!」 「此等歪理,岂能再惑乱人心?」 那名太学生面色一白,咬了咬牙,不再言语,缓缓坐下。 此时,一名太学博士站起,手捧圣旨,朗声道:「陛下有旨,追赠程夫子直龙图阁,以示褒显。自即日起,程学为官学正统,凡习《三经新义》者,一律不得入仕!」 一石激起千层浪,大讲堂内瞬间一片哗然。 有些太学生面露狂喜,拍案而起:「此乃圣道昌明,陛下英明!」 亦有不少学子面露惶然,低声道:「竟至此地步么……」 而角落里,几名太学生面面相觑,沉默不语。他们知晓,此后士子之道已无二途——要么归顺程学,要么被逐出士林,再无他选。 江陵的风卷江水,似在呢喃着往昔的荣光,也低吟着未来的未知变局。 宫城内仍弥漫着潮湿的泥土气息。赵构披着轻裘,坐在御案前,眉头紧锁。殿内烛光摇曳,映照出大宋江山的飘摇不定。 「富平一战,陕右尽失。」赵构低声呢喃,声音里透着说不出的沉闷。他抬起头,看向堂下的秦桧、范宗尹、赵鼎等心腹大臣,语气低沉,「卿等可有良策?」 秦桧拱手上前,神色肃然:「陛下,局势至此,臣恐怕再论北伐已无意义。金人之强,非一战可胜;而东南之明国,虽未与我直接交战,然其政令新奇,商贾云集,吸引无数流民背井离乡,实乃大宋之隐忧。」 赵构缓缓点头,目光转向赵鼎:「卿以为如何?」 赵鼎微微皱眉,沉思片刻后道:「臣亦以为,当务之急并非北伐,而在于固守。我大宋既已退居南方,便应择一险固之地经营,以作长久之计。」 范宗尹接道:「陛下,昔日昭烈先主失荆州后,尚可退守蜀中,终成鼎足之势。今蜀地山川天险,沃野千里,且少受战乱,实乃上天所赐之屏障。若能深根经营,防明拒金,或许尚可图存。」 「正是。」秦桧附和道,「臣已命人查阅汉晋以来之治蜀方略,蜀中山河险峻,易守难攻,且自古多忠义之士,实可为大宋长久之计。」 赵构听后,眼神微微一亮,似乎对这个构想颇为认同,但仍有些犹豫:「若迁都蜀中,荆湖如何?」 秦桧微微一笑,俯身道:「陛下,荆湖地广,富庶可用,但其民风已染明国新政,流民频出,若非强力镇压,恐难久安。然则,江南之仕绅多有忠贞之士,拒不接受明国政令,纷纷逃入我朝。此等人既然不愿留于江南,何不安置于蜀中,使其为我宋之根基?」 「不错。」范宗尹点头道,「这些士绅出身江南,熟稔文法礼仪,若遣之入蜀,既可稳固地方,又可防明国之风气渗透。」 赵构沉吟片刻,终于下定决心:「便依此策——凡逃入荆湖之江南士绅,悉数安置蜀地,使之承袭宋学,以理学正统统驭巴蜀;同时,严禁荆湖与蜀中通商往来,防止明国新法之流毒传播。」 他又看向秦桧:「蜀地之安,亦不可迟缓。宜速筹备成都、夔州行宫及皇陵,以备不测。」 秦桧深深一揖,朗声道:「臣定不负陛下所托!」 夜色深沉,江陵城头,望向西南的方向,依旧黑暗无边。而赵构的目光,则渐渐沉入蜀中的那片未知之地。 江陵宫城中灯火通明,赵构端坐御案,面前铺展着诏书草稿,金红描边的漆盒中,象征皇权的玉玺静静躺着,等待着盖印的那一刻。 「炎者,火上加火也,火主灾祸,年号有炎,实非吉兆。」测字者的声音犹在耳边回响。 赵构垂目,指尖在案几上缓缓敲击。建炎三载,江山破碎,生灵涂炭,北地的烽烟未曾熄灭,荆湖的流民愈发汹涌,而东南伪明的急剧变革,更是让江南的士绅风声鹤唳。如今富平一战全败,陕西五路尽失,北伐无望,连江陵行在都未必能安稳太久…… 「炎正中微,光武系隆……」赵构轻声念道,目光渐渐坚定。 「起驾。」他沉声道。 内侍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搀扶着赵构起身,宫门外,百官已候立多时。晨风微凉,御道上灯火摇曳,将一张张或肃穆或忐忑的面容映得明暗不定。 文武百官随着皇帝步入大殿,依次列班,望向御座上端的那道身影。赵构缓缓扫视群臣,沉声道: 「朕思之再三,自建炎立号以来,戎马倥偬,干戈不息,生民凋敝,城郭残破,实未有一日安宁。」他的目光落在殿中一众儒臣身上,「近者有测字者言,‘炎’者,战乱之象,非吉祥之兆。今朕思继大统,光复祖业,岂可延此不祥之名?宜正年号,以示中兴。」 殿中顿时议论声四起。 范宗尹上前一步,恭敬地俯身道:「陛下深谋远虑,诚乃社稷之福。未知新号为何?」 赵构微微颔首,朗声道:「绍兴——绍承大统,兴隆社稷!」 众臣闻言,纷纷拜倒:「陛下英明!」 「今改元绍兴,祈愿国家安定,民生休息。」赵构缓缓道,「此外,夔州自古为蜀之咽喉,扼守三峡,亦是朕将来经营西南的根本,宜升为绍兴府,以示本朝延续之志。」 群臣纷纷称颂,唯有秦桧微微抬眸,目光深沉。他早已察觉赵构内心的退意,而今改元,更是其战略重心逐渐向蜀中的明证。 赵构微微侧身,示意内侍捧上金匣,将诏书郑重盖上御玺。 「传旨——即日改元绍兴!」 钟鼓齐鸣,夜色之下,江陵宫城沉浸在新年号的余韵之中。 然而,换了年号,便能换了天下吗? 赵构的目光望向北方的黑夜,神色晦暗不明。 第733章 曲端之死 建炎二年腊月,阆州夜色沉沉,宣抚使衙门的灯火在夜风中摇曳,映照着张浚微微蹙起的眉头。他端坐于堂上,案前文书堆积如山,却久久不曾落笔。自富平惨败以来,川陕形势江河日下,陕北五路尽失,关中震动,连带着成都、阆州等地都人心惶惶。蜀中士民接连上书,皆为曲端鸣冤,甚至有人直言「曲端不死,陕西未亡」,言下之意,仍将复土的希望寄托于他。 可张浚心中清楚,局势已不同往日。 「张公,曲端此人,绝不可再用。」王庶站在堂前,语气斩钉截铁,「当初富平之战,宣抚使与曲端有军令之约,若败,曲端自应负责。今战事溃败,若再任用曲端,宣抚公以何面目自处?而且,若让他得势,他敢杀敌,也必敢杀公!」 张浚敛眉不语,眼神在烛火中闪动。 王庶见他未表态,又进言道:「曲端为凤翔团练使时,便欲杀我夺军,幸而谢亮坚拒,否则王庶岂能站在此处?端之反心,昭然若揭,若不早图之,后患无穷。」 另一旁,吴玠目光冷峻,缓缓摊开右手,只见掌心赫然写着四个大字——曲端谋反。 「张公,」吴玠声音低沉,「曲端在蜀中威望甚高,若宣抚再容他起复,恐怕他不是助公,而是要夺公之位。」 一句话,让堂内气氛陡然凝重。 张浚缓缓闭上双目,指尖在案上轻敲,良久,睁开眼,目光已然冰冷。 「你们以为,该如何处置?」 王庶冷笑:「富平一战,陕右兵败,曲端有不可推卸之责。如今蜀人上书为其鸣冤,说明他心怀异志,若不杀之,恐生大变。」 「是啊,」吴玠亦道,「若欲稳住川陕局势,必须有人为富平之败负责。如今国朝危局,曲端要么为罪人,要么成大患,宣抚公当早做决断。」 张浚沉默许久,最后缓缓点头:「即如此,便以军法处置。」 王庶和吴玠对视一眼,心中微松,齐声道:「张公英明。」 张浚紧盯着王庶,手中执笔微微颤动。富平战败,陕右尽失,川陕防线岌岌可危。朝廷震怒,责问声不断。而今蜀地士民纷纷为曲端鸣冤,连成都、阆州的官员也有人私下议论他是否应再起复……这一切让张浚心烦意乱。 谢亮归朝后,虽曾奏报曲端的旧事,但并无确凿叛迹。张浚原本尚存犹豫,直至王庶再度进言:「张公,曲端曾作诗题于壁间,其中有两句——‘不向关中兴事业,却来江上泛渔舟。’」 王庶眼神微冷,声音低沉:「这分明是在讥讽圣上偏安江南,不思恢复中原,此乃指斥乘舆之罪!大宋开国以来,凡有此等言行者,皆难逃大祸。」 张浚闻言,脸色骤变,重重一拍案几,厉声道:「真有此诗?」 王庶笃定点头:「昔年他题于凤翔驿馆,知者甚众。」 张浚沉思片刻,心中已有决断。他深知,杀曲端,既可平蜀地舆论,又能向朝廷交代,将战败的罪责推至一人身上,以保全自身。 然而,他还需要一个「公正」裁决此案之人。 「此案谁可审理?」张浚缓缓问道。 王庶嘴角微扬,眼中闪过一丝冷意,道:「康随。」 「康随?」张浚微微皱眉。 王庶点头:「此人曾因小事忤逆曲端,被当众鞭笞,羞辱难当。他对曲端恨之入骨,若让他来审,定能有利于定案。」 张浚目光微闪,沉默片刻,随即冷然一笑:「此计甚妙。」 当夜,一道军令迅速传出——曲端即刻押解恭州狱,由康随提点夔州路刑狱,亲审此案! 深夜,府中烛火明灭。曲端端坐厅中,面色沉凝,听着外头急促的脚步声。忽然,大门被人推开,数十名兵士持刀入内,宣抚司军判持诏高声道:「曲端受诏,因涉叛逆之案,奉宣抚使军令,即刻押往恭州狱,听候定夺!」 曲端闻言,身子一震,脸色瞬间惨白。 他强压下心头的怒火,沉声问道:「此案由谁审理?」 军判面无表情,冷冷道:「夔州路刑狱提点,康随。」 刹那间,曲端脑中轰然一响,整个人僵在原地。过了片刻,他仰天长叹,声音苍凉而悲怆:「吾其死矣!」 他连呼数声「天」,却再无人应。 门外风声萧瑟,火光映照着押解队伍的肃杀身影。大宋的一位名将,就此踏上不归之路。 风雪交加的夜晚,恭州狱中一片死寂,唯有风声穿透狱门,发出呜咽似的低鸣。狱卒们蜷缩在角落,不敢多言。刑房里,火光摇曳,映照着一张饱经风霜的脸——曲端被吊在木架之上,身上的伤痕已经裂开,血迹顺着指尖滴落在地。 康随站在他面前,眼中透着恶毒的寒光。 「曲端,你可知罪?」 曲端虚弱地睁开眼,冷冷地看着他,嘴角溢出一丝苦笑:「不知所犯何罪。」 康随一拍惊堂木,厉声道:「‘不向关中兴事业,却来江上泛渔舟。’这诗可是你写的?」 曲端淡淡答道:「便是我写的又如何?」 「好!你自己承认了。」康随狞笑道,「这分明是犯上之词,暗骂当今赵官家。况且,你的部将张中孚、张中彦剃发降金,莫非不是你的授意?你若招供,可免皮肉之苦。」 曲端冷笑一声,直视康随,声音虽虚弱,却仍透着傲然之气:「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康随大怒,抄起手边的牛筋鞭,狠狠抽向曲端的背部,皮开肉绽,鲜血四溅。然而,曲端咬紧牙关,连哼都不哼一声。 「好一个硬骨头!」康随冷哼,「看看你到底有多硬!」 他向狱卒使了个眼色,狱卒们立刻架起木柴,将曲端的双脚浸入冰冷的盐水中,然后点燃柴堆,火焰腾起,炽热的气息扑面而来。 烈火灼烧着皮肉,剧痛钻心,曲端全身痉挛,冷汗如雨般落下,但他依旧咬紧牙关,只是眼神中透出愈发的愤怒与蔑视。 康随见状,冷笑道:「如何?要水喝么?」 曲端虚弱地睁开双眼,低声道:「给我水……」 康随命人端来一碗酒,递到他嘴边。曲端以为是水,急急喝下,未曾料到烈酒灌入喉咙,烧得五脏六腑如火焚一般。他剧烈咳嗽,嘴角溢出鲜血,双目布满血丝,却仍旧怒视着康随。 康随哈哈大笑:「喝吧,再多喝几碗!待你九窍流血,看你如何再逞英雄!」 曲端喘息着,声音已然微弱,然而最后一丝力气,他仍吐出一句:「只恨当初未杀汝头……」 这句话让康随勃然大怒,他挥手喝道:「点火,再烧!」 烈焰再次腾起,曲端浑身颤抖,血从耳鼻缓缓渗出,渐渐地,双眼失去焦距,终于无力地垂下头颅。 他死了,九窍流血而死。一代名将,至此殒命恭州狱中。 曲端之死传遍陕川,军中士气大跌,士卒间窃窃私语,愤怒的火焰在暗中蔓延。陕右旧部闻讯,无不愤恨,纷纷对张浚心生怨怼,甚至有人暗中逃亡,投奔金军。 蜀中士民亦感不平,纷纷传言:「富平之败,曲端何罪?陕右失守,张宣抚岂能独善?」 西军大将刘锡得知曲端之死,虽不曾言语,但握刀的手却越握越紧。他知曲端性刚,虽不免刚愎自用,然毕竟为国征战多年,功劳盖世,如此含冤惨死,实在令人齿冷。 然而,张浚却未曾有丝毫悔意。在他看来,曲端锋芒毕露,早已不受控制,若非借此机会除去,恐将来必成大患。他深知西军的心已凉,但此刻,他已无路可退。 他只能赌,赌时间会让人遗忘,赌国家的危局终将让人无暇顾及一个被诬陷的死人。 然而,他错了。曲端之死,成为了埋在西军心中的一根毒刺。日后,每当战事不利,人们总会想起那个被活活折磨致死的将军,想起他曾誓死守卫关中,想起他的九窍流血,想起他最后的怒骂。 蜀中士民震动,然大势已去,风声鹤唳之下,再无人敢言冤。而张浚,终于为富平之败,找到了替罪羊。 第734章 和尚原 和尚原寒风呼啸,卷起满地枯叶,天色沉沉,如压在头顶的铅云。吴玠负手立于山巅,望着远方陇州的方向,神色沉凝。 富平之战后,宋军兵败如山倒,陇右诸州纷纷陷落。昨日,探马报来,正黑旗金将耶律马五引兵夜袭陇州宋军,吴玠留守的偏师猝不及防,大败而归。耶律马五乘胜追击,一度攻下陇州一县,后因兵力不足,才退回长安方向。 营中将士士气低落,已有军中谋士劝吴玠退守汉中,以保蜀地。 夜深时,军帐之内,火光摇曳,数名将领围坐,脸上皆有忧色。 「大哥,陇右大势已去,凤翔失守不过旦夕之间,若不早日退兵汉中,恐连蜀地亦难保。」吴璘低声道。 杨政叹道:「退守汉中,扼住蜀口,依托秦岭天险,确实可保川蜀周全。」 众人纷纷点头,皆认为此计乃是稳妥之策。 吴玠冷眼扫视一圈,眼中透着几分不屑,忽然一掌拍在案上,震得几案微微颤动,众人皆是一惊。 「退?若是一路退到汉中,金贼岂肯罢休?」吴玠沉声道,「他们必然尾随而至,依托陇右之地屯兵,再徐徐攻入秦岭,岂不等于让蜀地门户大开?」 众人沉默不语。 吴玠站起身,指着军中舆图,厉声道:「我若守住凤翔,敌军便不敢越我而进!我军坚壁固守,列栅为障,金贼纵然骁勇,亦难一举攻破。而且,此地背靠汉中,敌若强攻,我随时可断其粮道,袭其后方,使其不得久战。」 他目光如炬,扫视众人:「若我退守汉中,敌军便可稳占陇右,夺取凤翔、散关,接着便可步步进逼川蜀,届时,我等再无可守之地!」 众将面面相觑,虽仍有迟疑,但已不敢再言退守之策。 吴玠见状,目光坚毅,沉声道:「从今日起,全军加固寨防,积粟备战,凡敢言退者,军法从事!」 军中号角声响起,众将纷纷领命而去。 这一刻,凤翔的山岭间燃起点点篝火,映照着吴玠刚毅的面容。他深知,自己正在做一个关乎川陕存亡的决定——而他,已无退路。 山风凛冽,残雪尚未融尽,在山间映出一片银白。吴玠披甲立于寨门,望着山下缓缓而来的车队,目光微微一动。 那是凤翔的百姓,顶着深冬寒风,推着牛车、挑着箩筐,将一袋袋粮草运往寨中。他们神色坚定,步履沉稳,即便前方道路泥泞不堪,亦无人退缩。 吴玠上前,接过一位老者手中的米袋,郑重道:「各位父老,此番相助,吴某感激不尽!只是金贼已知此事,若被他们察觉,恐连累诸位。」 老者抬起头,皱纹深刻的脸上透出几分刚毅:「将军,凤翔百姓皆知,你昔日镇守此地,宽政惠民,待我等如父母。今金人欺凌,我等若坐视不理,岂非忘恩负义?大不了掉这颗脑袋!」 人群中有人附和道:「不错!当年若非将军,我们的田早被金贼抢光了!如今凤翔虽困,我们也不能让将军孤军奋战。」 「若凤翔守不住,金人定要南下,我等亦无安生之地,不如拼上一拼!」 吴玠望着众人,心中一股暖意涌上,抱拳道:「吴某无以为报,定当誓死守此城,决不让金贼踏入一步!」 他命人取出银帛,分赠给输送粮草的百姓,以作回报。百姓见状,更加感激,纷纷表示愿意继续相助。 然而,金军很快察觉此事,在渭河一带设伏,专门截杀运粮的民夫,并严令地方保伍连坐,凡私运粮草者,满门抄斩。凤翔城内顿时风声鹤唳,然吴玠却未因此退缩。 「他们要拦,我们便另辟蹊径。」吴玠指着舆图,道:「从陈仓绕道,夜行山路,分批输送,不能让金贼察觉。」 于是,百姓改为夜间行动,绕山小道,或负米于背,或藏粮于篓,前仆后继,冒死前行。金军虽屡加封锁,仍无法阻止这股暗流。 此后数年间,凤翔城因百姓不断输粟,军粮未曾匮乏,吴玠得以稳守关中。而在远处的岷州大潭,关师古聚集熙河兵力,固守边疆;阶、成、凤三州一线,孙渥、贾世方等亦严阵以待,以防金军窥伺蜀地。 漫天大雪中,凤翔依旧岿然不动,仿佛一座不屈的丰碑。 秦岭仍带着寒意,山风呼啸,吹过和尚原上的坚木栅栏,卷起漫天黄尘。吴玠立于寨墙之上,眺望远方,眉头紧锁。 探马急报——金军已动! 完颜乌鲁自陈仓道而来,完颜折合则进攻河池,意图牵制孙渥大军,使其无法增援。金军步骑数万,旌旗蔽日,直扑和尚原。 吴璘策马而至,朗声道:「兄长,金贼两路齐发,我军孤立无援,当如何应对?」 吴玠冷笑:「孤立无援?不!此处山险道窄,金军兵马虽多,然无用武之地。他们入我之阵,便是瓮中之鳖——此战,唯有死守!」 吴玠当即传令:严守谷口,设鹿角、拒马,弓弩手列阵其后,务必阻金军冲锋;设伏山林,命吴璘率精锐隐于山间,一待金军攻寨不利,便自高处掩杀而下;分兵两翼,若金军强攻,则以奇兵绕后,断其粮道。 令下,和尚原陷入紧张的备战之中。 次日晨,金军先锋已逼近谷口。完颜没立立于高丘之上,冷眼望着这道山寨防线,沉声道:「不过是一支残军,竟敢负隅顽抗!」 他令完颜乌鲁率两千铁浮屠先攻寨门,步卒随后掩杀。战鼓震天,完颜乌鲁亲自督战,金军如潮水般冲向寨前! 吴玠一声令下,寨墙上万箭齐发!金军先锋应弦而倒,然铁浮屠甲厚,仍狂冲而上。吴璘在山间望之,冷笑道:「时候到了!」 他高举令旗,伏兵尽起!巨石滚落,烈焰四起,金军阵脚大乱,后军亦被冲散。吴璘率兵从山间杀出,直劈敌阵,完颜乌鲁见势不妙,只得鸣金收兵。 金军首攻受挫,折合攻打河池亦未奏效,和尚原暂保无虞。 战罢,吴玠回寨中休整,忽听斥候来报——曲端已死于恭州狱! 吴玠闻言,沉默片刻,复仰天大笑:「哈哈哈!此獠阴险狡诈,终究自食恶果!」 吴璘亦叹道:「曲端之死,乃张相逼之。然兄长不必再忧其挟权。」 吴玠点头,旋即起身:「然金贼未除,我等仍当谨慎。此战不过是序幕,和尚原……才刚刚开始!」 夜色沉沉,烽火连天,和尚原上的血战,远未终结。 第735章 中条山会师 建炎二年冬,河东南路中条山漫天风雪,覆盖着起伏的山峦,凛冽寒风穿透衣甲,吹得人骨头生疼。少华山义军残部终于抵达中条山大寨,队伍不足五百人,人人衣衫褴褛,脸上满是风霜之色。 史斌一马当先,满脸杀气,瞪着寨门前迎接的几人。他的眼神先是停在李彦仙身上,随即掠过宋炎、陈思道、李岳、杜开、王浒……骤然间,他浑身一震,呼吸急促,目光死死盯着他们的头顶。 他们的发际线向后剃去,留着女真人的通天辫,穿着金国治下的窄袖衣袍! 「你们——」史斌声音颤抖,浑身都在发抖,「你们竟然剃了辫子?!」 杨再兴更是猛地拔出腰刀,眼眶通红,厉声道:「你们是汉人还是狗奴才?!」 寨前众人一时默然,李彦仙微微皱眉,沉声道:「这是金国治下的规矩,若不从,早被他们发现了。」 「规矩?」史斌怒极反笑,「规矩是杀了你爹娘,让你跪着舔主子的脚?!」 他猛地扯下披风,露出九条纹龙身上遍布的伤痕:「我们兄弟一路从关中杀出来,多少人死在黄河两岸,多少人被金狗剁成肉泥!我们不吃降粮,不剃狗头,就算死,也要堂堂正正地死!可你们呢?!」 李岳脸色苍白,嘴唇嗫嚅,终究说不出话来。 王浒咬着牙,低声道:「兄弟们,我们不是降了,只是……只是忍辱负重,留得青山在——」 「放屁!」杨再兴怒喝,「你们是怕死!」 寨中众人面色皆变,李彦仙终于沉下脸:「够了!」 他向前一步,环视着这群怒发冲冠的兄弟,声音低沉而冷硬:「你们知道我们这些日子是怎么过来的吗?这里是金人的地盘,我们要活下来,就得藏好,躲好,韬光养晦!剃发换衣,不是投降,而是求生!」 他盯着史斌,一字一句道:「你们是英雄,不假。可英雄若是全死了,还有谁来报仇?」 史斌嘴唇发抖,死死盯着他,终究还是怒极,一拳砸在寨门的木柱上,喉头发涩,再说不出一个字。 杨再兴眼里满是痛苦,低声骂道:「他娘的……这仗还怎么打……」 风雪之中,众人各自沉默,胸腔中满是苦涩的怒火,久久无法平息。 中条山大寨的氛围沉重得仿佛连风雪都压得喘不过气来。 李彦仙环顾四周,看着史斌、高娴、杨再兴等人满脸愤怒、不甘乃至绝望的神色,语气沉稳,却带着难以言喻的疲惫:「河东、河北、山东……这些地方,已经不可能再让大宋的发式存在了。」 他指着寨门外茫茫的山野:「不剃发,寸步难行。山寨如果不能下山补给,兄弟们就得饿死。」 「你们从关中过河,才区区百里,这一路走了多久?损失了多少弟兄?」他语气低沉,目光锐利地扫过众人,「若还不明白,那就闭上眼,回想一路上那些倒下的兄弟,他们是怎么死的。」 帐中静得可怕。史斌脸色涨红,拳头攥得青筋暴起。高娴低着头,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浑身颤抖。杨再兴脸色铁青,沉默不语。 李彦仙叹了口气,声音有些沙哑:「呂梁山的王荀,五台山的高胜,他们都已经剃发了。因为他们知道,如果不剃,就只能死。太行山的复兴社还在硬撑,梁兴他们不愿降金,选择南下投奔江陵。」 他说到这里,眼中浮现出一丝悲哀:「听说他们刚过黄河,就撞上了完颜拔离速北归的金军。」 史斌猛地抬头,眼神中带着惊怒:「然后呢?」 「听说……」李彦仙深深看了他一眼,缓缓吐出几个字,「施全兄弟战死了。」 高娴猛地后退一步,脸色惨白。 「剩下的……也不知还能有多少人活着抵达大宋治下。」李彦仙低声道。 一时间,帐中落针可闻。 外头的风雪呼啸,仿佛有无数亡魂在悲鸣。 过了许久,杨再兴忽然抬头,声音低哑:「你是说,我们没得选?」 李彦仙闭上眼睛,沉声道:「如果你们还想留在北地,与金人斗下去,那就得像他们一样,忍辱负重。」 「如果你们受不了……」他睁开眼,目光如炬,「南下吧。」 史斌的呼吸急促,像是要爆发,又像是忍耐到了极点。他死死盯着李彦仙,拳头捏紧,眼里布满血丝。 片刻后,他忽然转身,大步走出帐外。 高娴和杨再兴对视一眼,也沉默地跟了出去。 狂风裹挟着雪片扑面而来,刺骨的寒意仿佛要将人撕碎。史斌仰头望着阴沉的天空,猛地拔出腰刀,狠狠地砍在一棵枯树上。 「老子……」他咬着牙,声音低哑得像是要滴血,「他娘的……不甘心啊……」 雪夜无言,唯有怒火在黑暗中燃烧。 风雪未歇,帐内的气氛却已然凝固。 高娴咬了咬唇,神色坚决地道:「我得去五台山一趟。」 众人齐齐看向她,史斌的脸色瞬间变了:「妳一个人去?」 高娴点头:「五台山是北地腹地,局势如何,外头根本摸不清。我弟弟高胜在那儿,若情况不妙,我得亲自劝他带人南撤。你们在河东寸步难行,我却不同,金人治下女子无须剃发,我上路更安全。」 史斌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低声道:「不行,太危险了。」 「可我必须去。」高娴语气坚定,「当初少华山的兄弟们是为了北上投奔五台山才拼死渡河的。如今五台山局势不明,我们是该继续北上,还是留下,还是干脆南下,必须得有个准信。」 史斌呼吸沉重,眼底满是不安。 李彦仙沉吟片刻,道:「确实,该探探五台山的情况。但高娴妹子,妳一个人去,风险太大。」 「我知道自己的能耐,别把我当弱女子。」高娴微微一笑,眼中透着一丝倔强,「若真是事不可为,我自会回来。」 「回来?」史斌冷笑了一声,脸色铁青,「妳一个人,真能回来?」 史斌沉默了片刻,终于叹了口气:「洒家陪妳一起。」 高娴抬头看他,微微皱眉:「你不剃发,根本没法穿过河东到雁北。」 「那就剃。」史斌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高娴愣了愣,还未开口,史斌便猛地转身看向李彦仙,咬牙道:「给洒家剃发!」 众人一惊。 杨再兴皱眉道:「史大哥,你……」 「既然不剃发就走不出去,那洒家剃!」史斌冷声道,目光坚定如铁,「娴妹,洒家陪妳走这一趟。」 高娴猛然抬头,眼中满是震动。 史斌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柔和了几分,嘴角勉强牵出一个笑意:「妳总不能让洒家在这儿傻等妳吧?」 高娴怔住,随即嘴唇微微颤抖,眼眶泛红。 片刻后,她深深看着史斌,轻声道:「……好。」 李彦仙轻叹一声:「罢了,李某也不好拦你。杨小哥儿,史斌走了,少华山的兄弟们就交给你了。」 杨再兴一震,郑重抱拳:「放心!史大哥你们去吧,这边有俺杨再兴,绝不让兄弟们出事。」 史斌拍了拍他的肩,沉声道:「听李大当家的,不许鲁莽。」 杨再兴重重点头。 深夜,李彦仙亲自操刀,为史斌剃去脑后的发束。剃发仪式并无太多繁琐的步骤,李彦仙让人取来剃刀,在篝火旁架起铜镜。史斌盘膝而坐,沉默不语。 刀锋划过头皮的声音,在夜风中格外清晰。高娴站在一旁,手指微微蜷缩,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短短一刻钟,黑色的发丝落满一地,史斌缓缓睁开眼,看着镜中的自己,微微皱了皱眉。一头散发落入雪中,仿佛连同他身上最后一丝宋人的痕迹也被埋葬。 他伸手摸了摸光滑的头皮,嘴角露出一抹冷笑:「原来就这么回事。」 高娴上前一步,伸手轻轻碰了碰他的额头,目光柔和了些许:「不后悔?」 史斌看着她,笑意加深:「只要能跟妳在一起,这点屈辱算得了什么?」 李彦仙在旁看着这一幕,叹了口气,缓缓起身:「既然决定好了,趁夜出发吧。」 史斌摸了摸光溜溜的后脑勺,嘴角扯出一丝苦笑:「从今往后,洒家也是河东人了。」 高娴静静地看着他,眼底涌起难以言喻的情绪。 一夜无眠,翌日拂晓,两人轻装简行,在风雪中启程北上。 回望中条山大寨,史斌紧紧攥住高娴的手,低声道:「我们一定要活着回来。」 高娴轻轻点头,握紧了他的手掌。 两道身影在风雪中渐行渐远,直往五台山而去。 第736章 故地视察 永乐十年二月初一清晨,金陵国会的车队缓缓驶入慈余公路明州地界。 来自各地的地方代表们透过车窗望向窗外,一片宽阔平整的道路映入眼帘。 这是一条真正的硬化路面,足够四辆马车并行,不像过去的土路官道,每逢雨季便泥泞难行,晴日则尘土飞扬。更令人惊讶的是,道路两旁竟然有专门的排水沟渠和道路指示牌,在远离城镇的地段,每隔一段距离还设有一个简易的服务区,供人歇息、补水,甚至能购买一些食物和日用品。 更让众人震撼的是,沿途设有收费站——这可是在宋朝时期前所未见的概念! 「这条路……已经修了多久?」一位来自广德州的众议员忍不住问道。 「慈余公路,永乐二年修成,如今已经通行快要八年了。」坐在车队前排的祖书林微笑着回答,他正是当年慈余公路建设的关键推手之一,如今已是大明国工务大臣。 「八年?竟然还能保持得如此完好?」另一位来自泉州的众议员不禁感叹,「一般的土路,一年就得修修补补,这可是八年!」 倪文英微微一笑,他比谁都清楚,这条路为何能保持至今仍如此平整。 当年,他与祖书林同为两县知县,在方梦华的主持下,按照新工务标准修筑道路——夯实路基、铺设碎石、压实、再覆盖一层石灰和粘土的混合物。这种结构,远比传统的黄土官道耐久。 而收取的过路费,正是用于道路维护,让路网能够自我循环,不再需要每年向朝廷伸手要银子修补。 「如果你们愿意接受明州的模式,这一套经验,可以推广到全国。」祖书林自信地说道。 当车队驶入明州城时,代表们受到了更大的震撼。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全城硬化的街道。过去,在宋朝任何一座城市,即便是开封这样的繁华之地,街道也多是由泥土铺就的青石道,一到雨季,积水、泥泞、排污不畅,简直寸步难行。 可在明州,所有的主要道路都已经铺设了石砖,街道中央甚至设有专门的排水沟,确保污水不会积在路面上。 更让人瞠目结舌的是——城中竟然没有随处堆积的粪便! 「……这……这城里的人都不解手了吗?」一名饶州来的众议员惊讶地四下张望。 倪文英忍不住笑了,「当然解手,但他们不再随地乱丢粪桶。」 他指向街角的一座建筑,那里有一块醒目的木牌,上面写着「公厠」二字。 「全城有六十二座公厠,每日定时清理,收集的粪便则会送到城外的农田作肥料。」倪文英得意地说道。 「你们不会再在这里看到粪水横流的景象。」 进入明州府衙后,代表们落座,工务大臣祖书林正式提出本次会议的议题——将明州模式推广到全国! 「各位,如你们所见,明州的道路系统、城市排水系统、公厕系统,已成功运行多年,若能推广到各地,整个大明国的基础设施将迎来翻天覆地的变化!」 一些保守派代表犹豫地提出了质疑:「可是,这样的工程,所费不赀……地方财政如何承担?」 祖书林早有准备,微笑道:「正因为地方财政紧张,我们才要学明州!」 他指着案上的几份账册,解释道: 第一,公路收费——每条主干道设置收费站,使用者付费,日积月累,维护费用可自给自足。 第二,市政公厕收费——设立公共厕所,商贩、旅人、外地来客缴纳象征性费用,本地居民可凭户籍领取月票,既解决了粪便处理问题,又能部分回收维护费用。 第三,开放地方基建贷款——通过明海银行提供低息贷款,让地方官府以「以路养路」「以城养城」的模式运作,避免财政沉重负担。 第四,征收城市土地使用税——明州实施以来,城市土地的租赁价格上涨,但多出的收益被用于城市基础建设,因此财政并未陷入赤字。 「各位,我们不是让各地官府倾家荡产去修路,而是要让道路、城市自己养活自己。」 这番话,让许多地方官们陷入沉思。 倪文英看着众人,缓缓说道:「本官在明州已任职多年,可以向你们保证——只要推行明州模式,你们的百姓会过得更好,地方财政会更充裕,你们手下的公务运作会更顺畅,甚至你们的政绩也会更上一层楼。」 「那么,各位,还要继续用老一套的办法治理地方吗?」 会议结束后,地方代表们分批次前往明州城各处考察,亲眼见证了这座城市的井然有序与繁荣。 当夜,有十余名地方官主动向工务部申请,希望率先试行「明州模式」。 次日晨曦微露,明州中学的校门外已是人头攒动。来自明州及周边府县的三千多名七年级学生,身着崭新的棉布校服,排着整齐的队伍,等待着步入他们人生的新阶段。门口高悬着一副对联: 博学慎思,明理致用。 经世济民,修身齐家。 这是大明国第一所完整贯彻新学制的学校,而今天,三千余名学子将在这里迎来他们的求学之路的第七年,也开启了「新秀才」制度的第一步。 而今日,他们的开学典礼,也迎来了最尊贵的来宾——明国内阁总理大臣方梦华,国务大臣吕将,工务大臣祖书林,教务大臣李清照,以及数十位国会议员、地方官员和学界名流。 清晨,方梦华一行抵达明州中学时,校门外的学子们不禁骚动起来。 他们大多出生于舟山军控制区,从小便听闻方梦华的传奇——她不仅是明国的缔造者,更是一手推动新教育制度的人。如今,他们亲眼看到这位平日只能在布告、钱币、书籍上看到名字的「总理大臣」,心情激动不已。 校长孟广娘迎上前,恭敬地引领方梦华一行人入内。 「这是明州中学的主教学楼,由工务部主持修建,去年秋天刚完工。」祖书林指着眼前的四层琉璃幕墙回字形大楼介绍道,「共设有十六间教室、藏书馆、实验室,还有一座可容纳五百人的演讲厅。」 方梦华微微颔首,问道:「藏书馆现有多少书籍?」 「目前已有四千余册,涵盖经史、算学、物理、地理、医学等各类书籍。许多书籍是从舟山、杭州、金陵调来的。」 「实验室呢?」李清照插话道,「都教授些什么?」 「主要教授数学和自然科学,比如测量、天文、农学,还有一些机械原理。」校长笑着说,「毕竟我们的目标,不只是培养能写诗词对联的‘秀才’,而是培养能为国家兴业的实学之才。」 方梦华点点头,目光掠过学堂间奔跑的孩子们,心中不禁生出几分感慨——这些孩子,是新世界的第一批学子,他们的知识将超越传统的四书五经,他们的未来,将决定明国的未来。 辰时,开学典礼正式开始。三千余名七年级学子在操场上列队而立,整齐肃静,气氛庄重。 典礼正式开始。 校长首先上台,宣读了学堂的训诫:「学以载道,志在经邦,凡入此门者,皆当以天下为己任!」 接着是吕将和祖书林发表讲话,吕将代表国会元老院鼓励学子努力读书,将来服务国家,而祖书林则讲解了工务部未来的各种基建计划,让学生们明白,知识不仅仅是诗书文章,更要用于实践。 最后,方梦华走上了讲台。 台下的学子们顿时屏息凝神——他们的再生父母,大明国的缔造者,竟然亲自来到学堂! 方梦华扫视着这群少年,眼神中带着一丝温和的笑意,也带着几分沉稳的期许。 站在演讲台上的方梦华,目光扫过台下的孩子们,微微一笑,开口说道——「诸位学子,今日你们踏入学堂,不是为了仕途,也不是为了科举,而是为了求真。」 这句话,让许多年长的众议员和明州士绅微微一愣。在大宋、金国,读书人的唯一出路便是科举,入仕方能有功名前程。但在明国,情况已然不同。 方梦华继续说道:「世人皆知,过去百年来,读书人考取功名,学的是经史子集,讲的是空谈之道,可天下百姓何以温饱?商贾何以通行?军队何以取胜?都无从得知。」 「可从今日起,你们所学的,不只是四书五经,还有算学、农学、格物、医道、兵法、商贸之道——你们所学的一切,不是为了一纸功名,而是为了让天下更好!」 台下的学子们听得热血沸腾,他们中的许多人,家境贫寒,若是生于旧日的大宋,他们一生都无缘学堂,只能做佃农、苦力、商贩。但如今,他们站在这里,不论贫富贵贱,都能凭学识立身。 「所以,从今天起,你们要做的,不是跪拜皇权,而是书写这个世界的未来!」 台下顿时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天下的学问,不只是为了文章科考,不只是为了诗词歌赋,而是为了让我们的国家强盛,百姓安康。你们今天入学,不是为了做官,而是为了学有所成,能力足够后才有资格担当重任。」 「你们每个人都要记住,大明国不再是旧时的科举时代,‘新秀才’不是坐在书房里吟诗作赋,而是要学会数理、学会农工、学会治理国家的学问!」 「今后,你们中的优秀者,或许会成为未来的的内阁大臣,或许会管理一方州郡,也可能投身工程、军政、外交各个领域。你们不仅要背《论语》,还要读《几何原本》,不仅要习诗赋,还要学会如何测量土地、如何建造桥梁、如何计算税收!」 「今天,你们站在这里,不只是学子,而是新世界的开拓者!你们的未来,不止于秀才,而在于国之栋梁!」 台下的少年们听得热血沸腾,眼神中充满了光亮。 这不仅仅是一次入学,这是一次宣告——旧时代的士子已经过去,新的读书人,将从这里走出,改变整个国家的未来! 三千学子齐声高呼:「愿为大明效命!」 操场上的旗帜迎风招展,方梦华微微一笑,知道自己赌对了。 这三千人,是大明国真正的未来。 在一旁的李清照,微微一笑,心想:这才是真正的教育变革,这才是天下士人的新生。 典礼结束后,方梦华一行人与部分学子进行了简短的交流。 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大胆地问:「国务相公,若我们学了算学、农学,能做官吗?」 国务大臣吕将笑着说道:「明国不再以科举定官位,而是看才学与实绩。你若学好算学,可以入商界、工部,甚至将来能进国会;若精通农学,将来可主持农政,造福天下百姓。」 孩子们听了,眼中闪烁着光芒。 有个女童鼓起勇气,问道:「那……女孩子是不是也能做官?」 李清照轻轻摸了摸她的头,笑道:「若你学有所成,何止做官?将来你还可以做学者、做商人、做医者、做众议员。」 女孩听了,兴奋得涨红了脸。 方梦华看着他们,心中感慨万千。 这些孩子,将是明国未来的栋梁。五年后,他们将成为第一批真正意义上的新知识分子,带着科学与实学的理念,走向明国的各个角落。 这一刻,方梦华心里更加坚定了——这场变革,才刚刚开始。 第737章 化学启蒙 明州中学大厦围成的天井四周,三千多名七年级学生端坐整齐,讲堂后排还有不少来旁听的士人学者。今日开学,最让人好奇的是这门谁也未曾听说过的「化学」。 台下还有一批特别来旁听的学者,皆是来自各地的秀才、举人,甚至还有一些前宋进士,王伯庠与陆宏毅便坐在最前排,屏息凝神地看着她手中的书册。翻开那本薄薄的教材,上面没有四书五经,没有阴阳五行,也没有太极八卦,而是几个从未见过的词语——「物质、分子、原子、元素……」 站在讲台上的内阁总理大臣方梦华,翻开手中的新学教材,环视一圈,微微一笑道: 「你们去年在物理课中,学过杠杆、滑轮、浮力,知道天下万物遵循规律,非神祇掌控。今日,我要带诸位进一步认识世界——物理变化与化学变化。」 她举起一张白纸,当着众人的面,两手一撕。 「这是一张纸,我撕开它,它仍是纸,对不对?」 学生们点头。 「那么,若我将它点燃?」 她将碎纸片放入铜制的托盘中,取出一根点燃的火折子,轻轻一触。刹那间,白纸卷曲燃烧,冒出青烟,化作灰烬。 「现在,它还是纸吗?」 「不是了!」一名学生脱口而出,「它变成了灰!」 「正是!」方梦华微微颔首,「撕纸,是物理变化,它的本质未变;烧纸,是化学变化,它已变为灰烬与烟气,无法复原。」 众人恍然,低声议论,似乎在消化这番话。 她不再多作解释,而是让学生自行思考,随即翻过书页,进入第二个话题。 「我知道你们中不少人家中长辈曾是舟山军,甚至有些人家中从军,或许见过军中武器的变迁。」她扫视台下,语气一转,「那么,有谁能说说,咱们舟山军早年是用什么攻城守寨?」 「投石机!」几个学生立刻应道。 「不错,配重式投石机,利用杠杆原理,将石块抛出,攻城拔寨。」她在黑板上画出简单的杠杆图示,「这是物理学的应用,巧妙利用力矩原理,能将数十斤乃至百斤巨石远远投掷出去。」 众人点头,这些基本的物理原理,他们去年已经学过。 「可是,到了现在,舟山水师、明军陆军,已经不再倚赖投石机,而是使用更强大的火器。」她停顿了一下,转身拿起案上一根黑色铜管——那是一枝小型手铳,专门用来展示结构。 「这,就是火器的雏形。」 学生们顿时屏息,许多从未近距离见过火铳的人都睁大了眼睛。 「这与投石机不同,火器并不依靠杠杆、滑轮这类物理机械原理,而是利用火药的爆炸力来发射弹丸。」她打开火铳的药槽,取出少许黑色粉末,在掌心摊开,「这就是火药。它本身并无力气,然而,一旦点燃——」 她将少许火药撒入铜碗中,远远地伸出火折子,点燃! 「嘭!」 火光闪过,黑色粉末瞬间化作火焰与白烟,场内许多学生不由地惊呼出声。 「火药点燃,会释放大量气体,这些气体无法迅速逃离,只能向外推动铜管内的弹丸,使之高速飞出——这就是火器发射的原理。」 她将火器与投石机并列在案上,目光扫过满堂学生,语气深沉: 「投石机,是物理学的应用,杠杆之力可计算、可调整,力矩越大,投石越远。」 「而火器,则是化学的力量——火药燃烧,产生气体,推动弹丸。这不是杠杆能计算出的力,而是来自物质本质变化的推动力。」 「物理学,能让我们制造更精巧的机械,提升生产效率;而化学,则能让我们开发新材料、新药物、新武器,改变整个世界。」 这番话,使整个大堂陷入短暂的沉默。 片刻后,一名学生喃喃道:「所以,学好这门学问,我们可以造出比火铳更强大的武器?」 「不止是武器。」方梦华微微一笑,「农田施肥、冶金铸造、染料制作、药材提炼,甚至食盐的纯化,都与化学相关。」 刚刚经历过「火药爆炸推动火器」的演示,学生们仍沉浸在震撼之中。然而,方梦华并未停下,她转身从案上取出一个装有透明液体的玻璃缸,缸内立着一根细长的蜡烛。 「刚才我们谈到了火药燃烧时产生大量气体,现在我们来看另一个问题——火焰为什么会熄灭?」 她轻轻点燃蜡烛,火光跳动。接着,她拿起一个透明的玻璃罩,缓缓扣在蜡烛上。 「大家仔细观察。」 蜡烛的火焰跳动了一下,逐渐变小,不一会儿,「噗」的一声,完全熄灭。 「为什么蜡烛会熄灭?」 学生们沉思片刻,一名去年学过「压强」的少年举手:「大人,莫非是因为罩内空气被用光了?」 「没错,火焰燃烧需要空气中的某种成分,当这种成分被耗尽,火焰就会熄灭。」她顿了顿,「但空气中真正支持燃烧的部分,到底占多少?」 她从案上拿起一个圆口长颈的玻璃瓶,瓶内装了约五分之一的水。然后,她放入一根短蜡烛,点燃后迅速用透明的玻璃罩封住瓶口。 随着蜡烛燃烧,瓶内的水面缓缓上升,直到火焰熄灭,水面正好上升至原本空气体积的五分之一。 「这证明了什么?」方梦华环视众人,「来,谁能说说?」 台下议论纷纷,一名学习优秀的学子试探道:「火焰烧掉的,正是空气中那五分之一的部分?」 「没错!」她点头,「也就是说,空气不是单一的,而是由不同的成分组成。其中五分之一的部分,支持燃烧;而剩下的五分之四,则不支持燃烧。」 此言一出,台下士子一片惊叹。他们原以为空气是一种「气」,如今才发现其中有不同成分之别! 方梦华见众人理解,这才拿出一个小瓷瓶:「刚才我们发现,空气中有一种支持燃烧的物质。那么,我再问你们,世上是否存在比空气更能助燃的东西?」 学生们面面相觑,无人能答。 「这便是龙虎山天师道所用的『三仙丹』。」她将瓷瓶打开,倒出一撮暗红色的粉末,「它的名字听起来神秘,但本质上不过是一种炼丹士流传的丹药,里面的成分——叫做氧化汞。」 她随即将这红色粉末倒入一只小玻璃试管中,然后用一条细长的铁丝夹住试管,伸入酒精灯的火焰加热。 不多时,红色的粉末开始发生变化,隐约可见试管内壁上出现亮晶晶的液滴——那是水银! 「这粉末受热之后,还原出来的,就是水银。」她举起试管给众人看,「这是炼丹术士所谓的『三仙归一』,但在我们看来,这只是物质变化的过程。」 随即,她将一根尚未燃烧的木条放入试管口。奇迹发生了!原本几乎熄灭的木条,突然「呼」地一下重新燃烧起来,火焰旺盛得几乎超过刚才裸露在空气中的程度。 「大人,这……这是什么道理?」一名学生惊呼。 「刚才的红色粉末,受热后被分解,产生了水银,也释放出了一种能大幅助燃的气体。」方梦华微笑,「它比空气中的助燃气体更为纯粹,因此让木条燃烧得更旺。」 这时,一名来旁听的士子突然喃喃道:「那么……这所谓的『三仙归一』,实际上就是水银的还原,并不是什么神仙变化?」 方梦华微微一笑:「你若还想问它究竟是什么变化,那便要谈到——氧化与还原。」 「还记得刚才烧掉的蜡烛吗?它燃烧后变成了什么?」 「变成了黑烟和灰烬!」 「不错,这是一种变化。」方梦华点头,「我们刚刚看到的氧化汞加热,变成了水银和助燃气体,这也是一种变化。但这两种变化,本质上是相反的!」 她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 氧化汞(红)→水银(银)+助燃气体 「这个过程,我们称之为『还原』,因为氧化汞中的一部分成分被释放,回到了原来的水银状态。」 随即,她又写下另一行: 水银+助燃气体→氧化汞(红) 「而如果我们让水银重新与这种助燃气体结合,它又会变回红色的粉末。这个过程,就是『氧化』。」 她放下粉笔,转身看向学生:「这两种变化,一个让物质重新获得某种成分,一个则是失去。这,便是『氧化』与『还原』的基本概念。」 学生们的眼中满是震撼与惊奇。他们刚刚理解了「氧化与还原」的概念,如今正期待着方梦华带来更多崭新的知识。 方梦华走到讲台中央,手中端着一个小陶碗,里面装着一些奇异的紫色汁液。 「各位,这是紫甘蓝水。」她举起碗,让学生们看清,「这种菜你们或许见过,拿来炒食是极好的,但今天我们用它来做一个实验。」 她取出两个透明的玻璃瓶,一个装着无色的清水,另一个则装着透明但气味刺鼻的液体。 「这是清水,这是醋。」她将紫甘蓝汁倒入清水,水依旧透明,「看,清水没有变色。」接着,她又将紫甘蓝汁滴入醋中,液体立刻变成了鲜艳的红色! 学生们惊呼出声。 「这证明了什么?」方梦华微笑,「紫甘蓝汁可以用来区分不同的液体。我们称像醋这样能使紫甘蓝变红的物质为酸。」 她随后拿起另一瓶液体——这次是家家户户都有的石灰水。 当紫甘蓝汁滴入其中,液体转为蓝色。 「而这种使紫甘蓝变蓝的物质,我们称之为碱。」 她轻轻一笑,「这便是酸和碱的最基本区别。」 学生们正惊叹于颜色变化时,方梦华忽然问道:「那么,酸和碱能不能互相影响呢?」 她舀了一些石灰水,滴入刚刚变红的醋液中,随着搅拌,红色逐渐褪去,变回了紫色,最后变成淡蓝色。 「酸与碱互相作用,便能中和。」她解释道,「这一过程,会产生新的物质。我们来看看一个重要的例子——碱与油脂反应,能产生什么?」 她从桌上拿出一块灰白色的物体,「这是一块肥皂。」 「各位可能不知道,这肥皂最早是如何制造的。」她顿了顿,「当年达蓬山军中,为了解决卫生问题,我们尝试用『碱』来处理『油脂』,结果发现,这两者相互作用后,会形成一种能洗去污垢的新物质。」 她写下化学方程式: 油脂+碱→肥皂+甘油 「这过程称为『皂化反应』。」她环顾众人,「换句话说,肥皂不是什么神秘之物,而是由碱和油脂化合而成的!」 学生们惊讶不已,过去肥皂被视为贵重的进口物品,如今竟然可以用这么简单的方法制造! 一名少年迟疑着问:「那么……若是我们能掌握这个方法,岂不是可以让天下人都用上肥皂?」 方梦华笑道:「正是如此!我们已经开始在各地推广肥皂制造,未来人们将不再受污垢困扰,疾病也能因此减少。」 「我们刚才学到了物质的酸与碱,也学到了氧化与还原。但现在,我要让你们重新思考一个问题——这个世界的万物,究竟该如何分类?」 她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了传统的「金、木、水、火、土」五行。 「自古以来,世人认为万物属于五行:金属坚硬,木材有生机,水可渗透,火能燃烧,土则厚重不变。」她指着这几个字,「这种分类方式简单易懂,但并不能真正解释物质的本质。现在,我们来重新定义它们!」 她在黑板上写下: 金→金属(如铜、铁、银) 木→有机物(如木材、油脂、布匹) 水→酸、碱、盐溶液(如醋、石灰水、海水) 火→气体与能量(如空气、燃烧的火焰) 土→不溶性无机物(如泥土、陶瓷、石灰石) 「这便是我们用化学重新诠释的『五行』。」她放下粉笔,目光炯炯,「这样的分类,不仅符合传统的观念,更能帮助我们理解世界的本质。」 她看向众人,「你们可愿以这种方式来探索万物的奥秘?」 学生们纷纷点头,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好,今日的课程便到此。」方梦华微笑,「但这只是开端。未来,我们将继续探索,将这些知识应用到炼金、炼钢、制药,甚至改变战争的方式!若能理解这个道理,你们会发现——炼丹术,不是神秘之学,而是可以被验证的科学!」方梦华收笔,目光灼灼地环视众人:「而掌握这种变化的知识,未来将决定我们如何炼钢、如何制药,甚至如何开发更强的火器!」 方梦华收起书册,神色坚定地环顾四周:「此乃『新学』,亦是大明国未来之根基。今日开课,只是第一步。」她微微一笑,「接下来的七年级,诸君将学习许多前所未闻之事——愿你们好好珍惜。」 掌声,在这座课堂内,响起。 台下的士子已经被这崭新的学问震撼得说不出话来。过去炼丹术士所谓的「仙丹变化」,在这里被以最清晰的方式解释得明明白白,毫无神秘之处。 王伯庠深吸一口气,低声自语:「这门学问……若真如此有用,当可改变天下之格局……」 这一刻,不论是少年学子,还是来旁听的士人,都已明白——这门学问,将会彻底改变这个世界,自己所学的不仅是知识,而是推动天下变革的钥匙。 第738章 舟山工坊 当晨曦洒落在东海之滨,明州港内已经是一片繁忙的景象。今日,方梦华带领着明州中学的优等生代表,将前往舟山军的早期工坊,参观那里的炼钢高炉、风车磨坊和水力锻锤。 这是一场关于「实证科学」的旅程。 当船靠岸,学生们陆续踏上舟山本岛,眼前的景象让他们瞠目结舌。与他们在书本中读到的宋朝传统作坊不同,这里的工坊错落有致,烟囱林立,巨大的风车随风转动,水渠引流,推动着沉重的水轮,发出规律的轰鸣声。 「这就是我们今日要探访的地方。」方梦华站在前方,对学生们说道,「你们在课堂上学过物理与化学,现在,是时候看看这些知识如何改变世界。」 他们首先来到炼钢区,一座座高炉正熊熊燃烧,工匠们在炉前忙碌着。 「这就是我们改进的高炉。」方梦华指着一座巨大的炉体,「传统冶铁方法是用小型土法锻炼,效率低下,产量有限。但这座高炉——」她指向火红的炉口,「利用鼓风机增加空气供应,使燃烧更充分,温度更高,可以一次炼出大量的生铁。」 「可是首相,这么烧下去,不会把铁烧成灰烬吗?」一位少年举手问道。 方梦华笑了:「这就是化学的奥秘了。铁在高温下确实可能与空气中的氧气结合,变成氧化铁,也就是铁锈。但是我们在炉内加入了焦炭和石灰石,焦炭与氧气结合后会产生一氧化碳,这种气体能从氧化铁里夺回氧,让铁还原成液态的纯铁。」 她捡起一块黑色的焦炭,递给学生们,「这便是焦炭,比普通木炭更耐烧,是我们高炉冶炼的关键。」 学生们看着炽热的铁水流入模具,最终冷却成一根根钢锭,惊叹不已。 离开梅岑高炉,他们来到风车磨坊。高大的风车在海风的驱动下,叶片旋转,通过齿轮传动,带动磨盘缓缓转动。 「这便是风力磨坊。」工务大臣祖书林自豪地介绍道,「过去,农民碾米磨粉都靠人力或畜力,耗时费力。而现在,风车将风能转化为机械能,能够全天候工作,大大提高了效率。」 学生们惊奇地看着碾磨过程,有人问:「若是无风怎么办?」 「这便要因地制宜。」方梦华笑道,「风车适合沿海地区,而在内陆,我们有另一种方案——水力。」 他们继续前行,来到一处河道边,只见大水轮转动,带动一根粗大的杠杆上下摆动,最终重重敲击在铁块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这就是水力锻锤。」祖书林解释,「过去的铁匠锻打铁器,全靠人力挥锤,力量有限,产量低。但这里利用水流的动能,推动大槌,能够轻松锻打数百斤的铁料,不仅省力,还能让锻造出的钢铁更均匀、更坚固。」 「水能的运用,便是我们未来机械化的重要基础。」方梦华补充,「无论是风力还是水力,这些都让我们的工业生产摆脱了人力与畜力的限制。」 考察结束后,学生们满怀震撼地聚在一起,消化今日所见的一切。 「今日你们见识到的,不只是技术,更是一种思维方式。」方梦华站在他们面前,语气郑重,「在这世上,仅凭空谈与推测,无法真正理解万物。我们要亲自实验、观察、测量,找出事物运行的规律。这就是实证科学。」 她环视众人,「你们之中,将来会有人成为工匠,有人会成为学者,甚至有人会成为国家栋梁。但无论你们从事何种事业,请记住——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少年们凝视着这位内阁总理大臣,心中燃起对未来的憧憬。 今日,他们不只是来学习知识,更是来见证历史的转折。 在这个逐步走向工业化的时代,他们,将是改变世界的先行者。 当海风拂过朱家尖岛的海岸,远处的船只随着潮汐轻轻摇晃,工坊的领头人汤铁牛与陆大春带领着众工匠,恭敬地站在岸边,迎接来访的方梦华与学生代表。 这片工坊,从最早舟山军修造简单战船的造船场,已逐步发展为整个明国最重要的船舶制造基地,正在孕育着一场技术革命。 「这次视察,我们不仅要看过去造出的东西,更要看看未来能造出的东西。」方梦华微微一笑,指向岸边停靠的一艘双层甲板大帆船,「这艘船,大家还记得当初造的时候,我们留了一个特殊的地方吗?」 汤铁牛与陆大春对视一眼,立刻点头:「大当家说的是动力舱。」 「没错。」方梦华环顾众工匠与学子,「当时你们或许不明白,为何要在一艘帆船上留出一个空间来,只是用压舱石暂时填充。但今天,我要告诉你们,这个地方,未来将装上一种全新的动力装置——蒸汽机。」 学生与工匠们一阵低声议论,这个词汇对他们来说还过于陌生。 「我们在学校里学过,火药爆炸时会产生气体,这就是化学能转化为动能。」一名年轻的学子试探道,「那么……蒸汽机,也是利用类似的原理?」 方梦华点头:「没错。水加热后变成蒸汽,蒸汽膨胀时能够产生压力,我们可以利用这种压力来推动机械,从而将热能转化为动能。」 她迈步走到船侧,指着动力舱的位置:「当我们造这艘船时,我们已经预见到,总有一天,帆船不再完全依赖风力,而是在无风或逆风时,能够用机械来驱动。」 「可是……大当家。」汤铁牛皱眉,「我们现在的风车和水车,都是靠自然之力驱动。这蒸汽机若要烧水生气,岂不是要耗费大量的燃料?这船上哪里能装得下那么多柴火?」 「这是个好问题。」方梦华笑道,「目前,我们的燃料确实还是以木柴和炭为主,但这不是唯一的选择。我们还有煤。」 「煤?」 「没错。你们应该知道,淮西、河东、东海道都有煤矿,甚至我们舟山附近的部分岛屿,也蕴藏着煤层。与木柴相比,煤燃烧更旺,能产生更高的温度与更持久的热量。」 工匠们若有所思,陆大春则摸着下巴,沉吟道:「这样说来,若是能找到足够好的煤,再有稳定的蒸汽机,那这船——就能在无风的时候,照样前进?」 「正是如此。」方梦华点头,「这便是机帆船的概念。当风力充足时,我们仍可依赖风帆航行,但当风力不足或需要逆风而行时,则可启动蒸汽机,以轮桨或螺旋桨提供动力,让船不受天候影响。」 「可是……」有工匠皱眉,「我们从未造过这种东西,如何确保它能行?」 「这就是科学与工艺结合的地方。」方梦华微笑,「造船,原本也是一种‘实证科学’——每一次试验,每一次调整,都是在逐步改进技术。我们现在虽然还没有成品的蒸汽机,但我们已经有锅炉制造技术,有气体膨胀推动的概念,有风车与水车的动力机械经验,这些都将为蒸汽机的诞生铺路。」 她语气坚定:「科技的进步,不是等待奇迹,而是一步一步的试验与改进。这个动力舱,就是我们为未来留下的伏笔。」 汤铁牛深吸一口气,抱拳道:「既然大当家已有此远见,我等愿助一臂之力。从今日起,我们便开始尝试制造锅炉与动力结构,定不辜负大人所托!」 陆大春也点头:「如今有了新式高炉,炼钢的技术日益精进,若要打造坚固的蒸汽机,我们也可从材料上下手。」 方梦华欣慰地点头:「很好。这将是一场漫长的探索,但若不开始,便永远不会成功。我希望你们牢记,技术的进步,源于实践;未来的改变,来自现在的选择。」 她看向身旁的学生们:「你们也要记住,知识不只是书本上的文字,而是要运用在现实中。未来,这世上的轮船,或许不再需要依赖风向,而是能够自由驶向世界的每一个角落。这一切,将由你们来见证,甚至由你们来完成。」 东海的波涛在日光下闪烁,彷佛映照着未来的航道。 这一天,机帆船的梦想,正式启航。 第739章 蒸汽原型机 舟山朱家尖工坊内,几十名工匠与学子围绕着一台大家刚刚动手组装完成的奇特的机械装置,屏息等待着即将发生的奇迹。 这台机器由一口厚壁铁锅改装而成的汽锅、锅上接了一条金属管、一组简单的活塞与连杆结构,以及一个安装在木架上的轮轴组成。柴火在锅底猛烈燃烧,蒸汽不断积聚,彷佛有无形的力量正在其中孕育。 方梦华站在一旁,双手沾满了黑色的炭灰,与工匠们一同监测着装置的反应。这并非一场纯粹的学术讨论,而是一场真正的实验。 「准备好了吗?」她转头问道。 汤铁牛与陆大春齐声答道:「准备好了!」 「好了。」方梦华抬起头,环视四周,「现在点火。」 汤铁牛点燃柴薪,放入锅炉下的炉膛。炭火渐旺,水开始翻腾,锅盖边缘渗出了细微的蒸汽声。 「再加些火。」方梦华命令。 陆大春加了些干柴,火势更盛,锅内的水开始剧烈沸腾,白色的蒸汽顺着管道进入轮轴机构。 方梦华点头,伸手示意汤铁牛打开蒸汽阀门。 「嗤——!」 阀门一开,一股白色蒸汽猛然喷出,充满整个汽缸,推动着连杆,使轮轴微微一颤,开始缓缓转动。 「转了!转了!」几个年轻学子忍不住惊呼。 「这就是蒸汽推动机械的原理!」方梦华笑着拍了拍手,「我们做到了,这是一个真正由蒸汽驱动的机械装置!」 轮轴带动着简单的木轮在地上滚动了一小段距离,虽然速度极慢,但这一刻,所有人都感受到了技术的力量。 然而,就在众人为这历史性时刻振奋不已之际,轮轴速度开始不稳定,稍有卡顿,蒸汽压力瞬间回流,锅盖发出「嗡嗡」的震动声。轮轴稍微受到一点阻力,蒸汽便不够强劲,动力开始减弱。 「大当家!锅盖!」汤铁牛惊呼。 方梦华早有准备,迅速后退一步。下一刻,「嘭!」锅盖被顶起一条缝隙,一股白色蒸汽泄了出来。 更糟糕的是,随着蒸汽压力进一步积聚,汽锅盖突然被顶歪,一股滚烫的白气「嘶——」的一声泄出,整个装置瞬间失去了动力! 「哎呀!」学子们惊叫着后退,工匠们则赶忙冲上前去关闭阀门,以防蒸汽外泄烫伤人。 轮轴停了,实验结束了。 现场沉默了几息,最后还是汤铁牛摸着脑袋苦笑道:「大当家,这蒸汽机是能动,但……这点劲儿怕是连推个独轮车都费劲,更别说推船了!」 陆大春蹲下来检查锅盖,皱眉道:「蒸汽压力一大,锅盖就被顶开了,这样不行,若是装到船上,怕是一下子就漏光气,没法提供稳定动力。」 「……还是太弱了。」学生代表吴芾摇头,「这样的动力,别说推动船了,连拉动一辆小车都勉强。」 方梦华点点头,并未露出失望的神色,反而目光熠熠生辉:「这是实验,结果并不意外。它告诉我们,现在的装置还有几个关键问题需要解决。」 「第一,锅炉压力不足。」她指着锅炉,「锅炉不够密封,压力稍大就泄漏,这代表我们需要更坚固的锅炉结构。我们这次用的是普通铁锅,承压能力太弱,导致压力一高,蒸汽便从锅盖泄出,无法稳定供给动力。」 「第二,蒸汽利用效率低。」她拿起一条湿布轻轻擦去锅身上的水滴,「蒸汽的推动力不足,动力损耗过快,这意味着汽缸与活塞的设计还需要改进,让蒸汽能更高效地转化为动力。我们现在的蒸汽是直接输送到活塞的,但没有密封结构,导致大量蒸汽白白逸散,未能充分转化为动能。」 「第三,机械传动效率低。」她指着轮轴,「这个轮轴设计太简单,没有飞轮来平衡动力输出,所以当蒸汽供应不均时,机械运动也会忽快忽慢,甚至直接停滞。」 「还有最关键的一点。」她顿了顿,目光坚定:「锅炉的燃烧效率不高,现阶段用柴火加热升温太慢,或许我们需要尝试更集中的燃烧方式,比如煤炭炉,甚至是焦炭炉。我们现在烧的是柴薪,热值不足,温度不够高。如果改用煤炭,或许能产生更稳定、更强的热能。」 她扫视在场的工匠与学子,目光坚定:「这些问题,并不是我们解决不了的,而是我们必须去解决的!」 「大当家,锅炉的问题……」陆大春摸着下巴,「或许我们该用更厚的锻铁来制作,甚至可以试试新炼的钢材?」 汤铁牛也点头:「至于活塞和气缸的密封,我们或许可以试试加装皮革或者用更光滑的金属内壁,让蒸汽推动时减少泄漏?」 「很好,这正是我们需要做的。」方梦华微笑,「这台原型机是我们的第一步,接下来我们会造第二台,第三台,直到它真的能够推动一艘船。」 她顿了顿,目光炯炯:「这台机器虽然没能成功推动什么,但它的转动,代表着一个新的时代正在开始。今天我们看到了蒸汽的力量,未来,我们将驾驭这股力量,让整个大明国的技术进步百年!」 学生们听得入神,有人低声议论:「这些问题……感觉不难解决?」 「当然不难。」方梦华笑道,「这就是科技的进步。老祖宗第一次造船时,我们的木船也会进水,第一次造风车时,它也无法平稳转动。但只要知道问题在哪里,就能找到解决的办法。」 汤铁牛拍了拍胸口,豪气地说:「大当家,我回去就让工坊改造锅炉,用加厚锻铁来做,还可以试试用抛光的铜锅,应该更耐压。」 陆大春则沉思片刻,提议道:「这样吧,我来研究一种单向活塞结构,让蒸汽推动后不会倒流。」 明州秀才王伯庠踌躇片刻,小声道:「首相,这个……用煤烧水产生蒸汽来推动机械,真的能推动一艘船吗?」 方梦华目光如炬:「或许现在还不行,但我们正在一步步接近这个目标。今天的这台机器,看似微不足道,却是一个新纪元的开端。」 她转身,看向不远处的船厂,「今天,我们亲手组装了第一台蒸汽机,未来,这片船坞里,将会诞生世界上第一艘机帆船。」 工匠与学子们面面相觑,片刻后,最先响起的是陆大春的笑声:「好!既然大当家这么说,那咱们就接着做,总有一天,这机器会真的能推动船!」 汤铁牛也拍着胸脯:「既然是实验,那就慢慢改!我们同济会工匠可不是怕失败的人!」 学子们纷纷点头,眼中燃起了新的希望。 方梦华环顾四周,语气坚定:「谁能造出这个动力舱,此功足够在元老院有一个侯爵的位置,并且他的名字将永远记录在以后的物理课本上。」 朱家尖工坊内,一片安静。 工匠们目光炯炯地看着方梦华,彷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封……侯?」汤铁牛瞪大了眼睛。 「我们工匠,也能封侯?」陆大春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在场的学子们虽然对「封侯」这个概念没那么直接的感触,但也知道,这可是一等一的大事!在旧时的宋朝,封侯拜相是世家士族的特权,平民即便战场杀敌立功,最多也只是武臣官职,哪有工匠贱籍能封侯的?但他们都知道,方梦华的话,从来不是空话。 这些年来,方梦华治下的匠人地位已经远超旧时代的工匠。他们有学堂可以读书,有工坊可以发展技术,还有工部与商部的支持,能凭技艺晋升官职甚至封爵。但这毕竟是「匠作大臣」的层次,今天,方梦华亲口承诺,谁能解决蒸汽机问题,谁就能在元老院封侯! 侯爵啊!这可不是个小小的荣誉称号,而是实实在在的国会元老院席位,手握五票之权,能与封疆大吏、军功贵族并肩论政,原明教方面军的师长才有的开国侯。 从未有过的机会,从未有过的待遇。 这不仅仅是财富和地位的提升,更是对他们技艺的最高认可! 汤铁牛紧紧握拳,这些年来,他跟着方梦华做过太多前人不敢想的事——炼钢、烧水泥、造风车、水力锻锤……他知道,大人的承诺从不落空。 「这话当真?」陆大春忍不住问道。 方梦华环视众人,语气笃定:「当然当真!这机帆船,不是单纯的造船工艺,而是跨越时代的技术革新。它若成,将改变海运,改变军队,改变整个世界。这样的功勋,封侯,当之无愧!」 「但你们要明白,这条路不会简单。一台能真正推动船舰的蒸汽机,需要解决锅炉密封、燃烧效率、气缸设计、材料强度等一系列难题,任何一个环节失败,这机器就无法真正运行。」 她顿了顿,看着眼前这群心潮澎湃的工匠与学子:「但这就是工匠的精神——不断实验,不断改进,直到成功为止!」 工匠们的呼吸加快了,脑中已经开始思索如何改进刚刚失败的原型机。 「封侯啊……」汤铁牛喃喃道,「这辈子哪想过这等事?但要真能造出这机器,我们这群人,真的就能留名千古了!」 陆大春猛地一拍大腿:「干了!反正我们这辈子都是跟铁打交道的,要是能靠这个封侯,这比建造千座桥、万座楼还值得!」 年轻的工匠们一个个眼中闪烁着光芒——这已经不只是为了封侯,而是一种技术上的极致追求。他们从来没有这么接近改变历史的时刻,也从来没有这么迫切地想要成功。 从今天起,向封侯进发! 方梦华见状,微微一笑:「那么,从今天开始,大明国的第一批‘封侯工匠’,你们要准备好了!」 她转向教务大臣李清照:「这次要立个工匠试院,专门研究蒸汽机改进之道,并开设相关的数学与机械课程。」 「工匠试院?」李清照一愣,随即笑了,「有趣,这是要把这些匠人变成科举体系的一环了?」 「不,这是要让工匠成为这个国家真正的栋梁。」方梦华目光坚定,「这条路,不只是一个人的封侯之路,而是整个工业革命的开端。」 虽然今日的实验未能完全成功,但这台简陋的蒸汽机,已经发出了第一声轰鸣。这是明国迈向工业时代的第一步,而方梦华知道,未来的道路虽然还很漫长,但它,已经开始了。 第740章 金国细作 陸宏毅站在明州城外的一座小丘上,远眺着这座日新月异的城市。八年前,这里还只是个寻常的州府,如今却已然成为一座焕然一新的都会——整洁的石板路纵横交错,街道两旁的店铺鳞次栉比,甚至连夜里也有煤气灯照明。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连最底层的贫民孩子都能进学堂识字,而那些以往不值一提的手工业者,如今竟能出入官府,与地方议员讨论工坊的发展规划。 然而,这一切的缔造者,正是他此生最痛恨的仇人——方梦华。 他的拳头紧紧攥起,脑海中浮现出五六年前的记忆。 当年,他的父亲陆朝东,象山县陆家庄庄主,曾是明州最显赫的士绅之一,家中田产万亩,庄丁六千。然而,自从那女人到来,一切都变了。她假手倪知府施行「摊丁入亩」,废除地主对农民的徭役盘剥,以累进税逼迫大户分田。起初,陆家还能勉强维持,但随着新法推行,收入锐减,再加上两次攻打四明山寨的军事失败,最后在朝廷最后一次派辛企宗南征时孤注一掷的借满杠杆满仓做空上海滩股市,家业最终支撑不住,只能变卖田产还债。 曾经的陆家庄,如今已不复存在。 他的父亲陆朝东,也在明军起兵包围金陵前夜,在黄天荡带路救出完颜宗弼,投奔了大金。如今,他已成为金廷大学士,掌握中原仕林的安抚与策反事宜。而自己,则被父亲留在金陵卧底「新政」,观察这场翻天覆地的变革究竟是福是祸。 这些天,他一边与明州书生往来,一边暗中留意城防虚实。明州虽繁华,但军备远不如舟山,城中守军不过五千,且主要负责治安。夜晚,他悄悄绘制了城门与巡逻哨岗的分布图,计划着一旦有机会,便潜逃至江北,将所见所闻禀报父亲。 陆宏毅不得不承认,这里的学堂让他惊讶。明州的学子对新学充满兴趣,不再死读经义,而是研究工程、算学、物理,甚至连那些寻常商贩都能算出复利与折扣。他们的思维不再被四书五经所束缚,而是在探索如何利用科技改善现实生活。 尤其是方梦华亲授的那堂「化学课」,更是颠覆了他的认知。他从未想过,「金木水火土」竟然可以用如此精确的方式重新定义,元素、氧化、酸碱,所有概念都能通过实验一一验证,而非凭空揣测。 他清楚地意识到,这种「新学」一旦传播开来,将对大金构成极大的威胁。 他迅速整理好笔记,将这段时间所见的明国制度、军备、学术、经济情况一一记录下来,然后在纸角写下「尽快北渡」四字,塞入衣襟之中。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踏上去江北的路。 夜幕低垂,微风拂过江面,荡起层层涟漪。陆宏毅裹紧了斗篷,蜷缩在一艘简陋的乌篷小船中,听着桨叶划水的声音。明州城的繁华已远远抛在身后,他一路沿着江南水网北上,穿越江北迁界禁海区的废墟,终于抵达了金国控制下的承州。 他靠着船舷,望着两岸破败的村庄,心中一片冰凉。 明国的江南,新学盛行,街市繁荣;而金国统治下的江北,却只剩下战后的残垣断壁,原本生机勃勃的村落,如今荒草丛生。禁海政策下,原本以渔盐为生的百姓早已逃散,剩下的不是乞讨的流民,就是游荡的金军斥候。 陆宏毅握紧衣襟里的笔记,他知道,自己这一路若非熟知地形,又谨慎躲避了巡逻队,恐怕早已命丧江上。 承州城门外,一支金军正在列队操练,持弓手严阵以待,士卒们训练有素,气势逼人。与他离开金陵时相比,如今的金军显然已经不同,军纪更加严明,盔甲兵器的质量也明显精良许多。 他亮出通关文书,顺利入城。 沿着街道前行,陆宏毅的心情复杂。承州虽在金军控制之下,但城内仍充满南人商贾,许多原本属于南宋的粮行、钱庄仍在运作,街市上甚至还流通着明国铸造的银铢。 他快步穿过狭窄的巷弄,来到一座府邸门前,守门的金军立刻上前盘问,他从怀中掏出一封早已备好的书信:「我乃陆学士之子,奉命归来。」 士卒们彼此对视一眼,其中一人转身入内禀报。 不多时,门扉打开,一名身穿锦袍顶着通天辫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 陆朝东见到陆宏毅,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作沉稳的笑意:「你果然回来了。」 父子二人相视片刻,陆朝东微微颔首,转身引他入内。 府邸深处,陆宏毅终于在书房中坐下,目光一扫,发现书案上铺开的正是一张江南地形图,泰州、润州、金陵等地的城防一一标注,甚至连明州的名字也赫然在列。 陆朝东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才缓缓开口:「你从江南回来,可有什么见闻?」 陆宏毅深吸一口气,拿出衣襟里的笔记,摊在案上:「明国已非昔日之魔教。他们的商路昌盛,工坊兴旺,学堂遍布各地,甚至连寒门子弟都能通过新式科举入仕。」 过了一会儿,陆朝东终于开口:「你说,明国如今连贱民都能入学做官?」 「正是。」陆宏毅低声应道,「他们不但废除了人头税,还用累进田税逼迫大地主弃田从商,甚至允许寒门女子读书入仕……比大宋更甚。」 陆朝东冷笑一声,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随即重重放下。 他眯起眼,目光中满是厌恶:「宋朝虽腐,但好歹还守着纲常。如今这方梦华竟要让贱民翻身,颠倒尊卑,毁人伦、坏社稷……天下岂能容此妖女?」 陆宏毅低下头,沉默不语。 陆朝东缓缓踱步,转身望向书房案桌,手指轻轻敲击着一封尚未封蜡的奏报:「燕京那边也已经开始改革,但他们走的是正道。」 他眯起眼,语气自信:「十旗制度下,旗人各级平等,贵贱有序,就连都勃极烈(完颜吴乞买)偷喝国库的酒,都能被其他旗主痛打。这才是真正的治国之道。大金的规矩,真正做到了内部公平,外部分明。至于那些非旗汉奴?不过是比牛马还不值钱的牲口罢了。」 陆宏毅听到这里,心中却隐隐有些不安。 他去过明州,亲眼见识过那里的学堂、市集、工坊,甚至那些原本贫贱之人,如今都有了一席之地。而眼前的金国,却仍旧在论着血统、旗籍,视汉人为奴才…… 他没有再多言,只是继续听着父亲的话。 陆朝东在案桌上铺开一张新到的军报,指着上面的一行字:「燕京的金工院已经取得了火器上的突破,一批新铸的铜炮即将运往楚州,用于攻城,赵立那贼配军已经困守一年有余,这次绝无幸免之理。」 「铜炮?」陆宏毅眉头一皱,「明国的火器也在进步,他们已经开始改进火药配方,甚至试验管状火器……」 陆朝东嗤笑一声:「火器没什么稀罕,等我们的铜炮运来,定能一举攻破南宋余孽的城池。至于明国……他们有什么?不过是些乱民罢了。」 这时,他瞥见案上陆宏毅带回的记录,随手翻了翻,忽然停顿了一下:「你在这里写的‘蒸汽机’,是何物?」 陆宏毅犹豫了一下,解释道:「蒸汽机是一种新式机械,利用锅炉产生的蒸汽推动轮轴运转,若能成功,未来甚至能推动战船前行……」 陆朝东皱眉听着,眼神中露出一丝迷惑。 「方妖女对贱民是真好,竟然舍得给船工喂汽锅鸡?」 「……不,蒸汽机是……」 陆朝东却没有再听下去,反而兴致勃勃地提笔,在奏报上写下:「明国尝试以‘汽锅鸡’为动力,推动战船。」 写完后,他满意地点了点头,招来一名亲信,将奏报密封好,嘱咐道:「即刻派人送往燕京。」 陆宏毅看着这一幕,张了张嘴,却终究没有说什么。 他低头望着案上的地图,心里第一次生出了一种复杂的感觉——这真是能战胜明国的大金吗? 第741章 金工牛皮炮 建炎三年二月,楚州城头的积雪尚未融化,寒风如刀,刮得守军脸颊生疼。城中饥馑日重,军民每日只能靠着稀粥勉强度日。城外的金军已围城一年有余,楚州上下早已习惯了金兵每日例行的骚扰,甚至有些麻木。 然而这日,城头的哨兵却看到了不同寻常的一幕——北城方向,一队金兵列阵而来,拖着一堆沉重的铜锅似的器具,在城外阵列开来。 守军们纷纷议论:「金狗这是要炊饭宴饮?难道是故意在我们面前炫耀粮食,打击士气?」 城中饥民看得心生愤恨,咬牙切齿:「狗贼欺人太甚!我等已饥馑一年,他们竟然还要在城下设宴羞辱?」 赵立听闻,怒发冲冠,大喝道:「匹夫无知!大丈夫岂能受此奇耻大辱?!」 他素以勇猛著称,城中军民皆仰仗其武勇。自楚州被围以来,赵立便倚仗其高强武艺,每逢敌军挑衅,必然披甲出战,以单骑斗将之威,稳住城中军心。 今日,他自然也不例外。 他登上城楼,望见远方金兵列阵,完颜昌端坐主位,身旁站着一名身披貂裘的契丹人,正是自燕京前来的正黄旗炮兵统领——耶律佛顶。 赵立冷哼一声,对身旁亲卫道:「金狗阵势看来有些不同,待我亲自出城杀一阵,看看他们在玩什么把戏!」 亲卫急忙劝阻:「镇抚使,金军困城已久,恐有诡计,不可轻敌!」 赵立却哈哈大笑,一手按住腰间宝刀,豪气冲天:「金狗兵多胆怯,俺已连战一年未尝一败,何惧之有?」 说罢,他大手一挥:「开城门,随俺出战!」 金军阵前,完颜昌遥望城门洞开,赵立披甲跃马,率百余骑冲杀而出,不禁哈哈大笑:「此匹夫果然上钩!」 耶律佛顶微微一笑,走到炮阵之前,伸手拍了拍铜炮冰冷的炮身,缓缓道:「此乃燕京金工院最新铸造之战炮,仿自明国舟山军之器,今日正好借赵立之勇来试试威力。」 完颜昌抚掌大笑:「好!便叫他知道,何谓真正的天雷滚滚!」 他高举令旗,大喝一声:「点火!」 炮兵迅速上前,点燃火绳。只听「轰——」的一声巨响,空气仿佛被瞬间撕裂,城下顿时黄土翻飞,一股浓烟腾空而起。 赵立正率军疾驰,忽然前方炸裂开来,碎石四溅,骑兵队伍顿时一片混乱,战马受惊嘶鸣,竟有数骑直接被震翻在地! 赵立心头一震:「竟是火炮!?」 然而未等他反应过来,第二门铜炮又轰然怒吼,炮弹呼啸着砸入队列,刹那间血肉横飞,惨叫声连连。 赵立勉力勒马,然而这时金军阵前战鼓雷动,完颜昌大喝:「全军压上!」 金兵铁骑早已列阵待发,此刻铜炮一开,战机已现,数千金兵呐喊着杀向溃散的宋军。 赵立回头望向楚州城门,心中一沉——刚才出城时,他满怀信心,此刻却已成孤军。 铜炮之威,竟至如此? 他猛一咬牙,提刀怒吼:「全军撤退!退回城内!」 然而金军趁势猛攻,赵立带来的百余骑几乎被炮火和冲锋撕碎,他仅率少数亲卫杀出重围,狼狈逃回城门。 城上守军目睹这一幕,皆面色苍白——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战器。 赵立冲入城门,回首望向金军——只见那一排铜炮,仍旧稳稳地立在金军阵前,如同沉默的死亡使者。 完颜昌策马向前,哈哈大笑:「赵立匹夫,如何?还敢出战否?」 赵立满脸铁青,胸口起伏不定,双拳紧握,终究无言。城中粮尽,援军不至,如今金军又有此铜炮,楚州还能撑多久? 北城门楼的坍塌仍未平息,空气中弥漫着硝烟和焦土的味道,瓦砾下的呻吟声断断续续。城头上的士卒或是被震倒,或是被碎石击伤,侥幸未死者亦是满脸惊惶。 赵立的脸色阴沉如水。他知道,此战若继续下去,楚州恐怕要步太原、徐州、大名府的后尘,终究难逃一破。 然而就在第二轮炮击响起之际,金军的阵列却忽然出现了异状—— 「轰!」 紧接着两声闷响,原本气势如虹的金军炮阵中,竟有两门铜炮炸膛,瞬间火光四溅,铜片、铁片夹杂着血肉向四方飞散。炮手们甚至连惨叫声都来不及发出,便已被炸得四分五裂,血染黄土。 金军阵中随即陷入短暂的混乱,受惊的战马嘶鸣乱窜,一时间,竟有好几名金兵被自家战马踩翻在地,哀嚎不已。 赵立死死盯着这一幕,猛然意识到——金军的火炮虽威力惊人,却尚未臻于纯熟! 他不禁深吸一口气,手按刀柄,神色果断。 「左彬!」 一名身披甲胄、面容刚毅的壮士从旁应声而出,单膝跪地:「末将在!」 赵立沉声道:「你即刻南下,将战况告知朝廷,求援!」 左彬一拱手:「末将领命!」 他回头望了一眼满目疮痍的楚州城,眼中闪过一丝不忍。然而,作为一名将士,他深知此刻自己最重要的任务,不是死守孤城,而是为楚州寻求一线生机。 赵立亲自送左彬出南门十里。此刻天色将暮,夕阳将残,余晖落在赵立满是风霜的脸上,更添几分肃杀之气。 南方的路蜿蜒向远方,通向江南的未知。 左彬翻身上马,勒缰回望,郑重道:「赵镇抚,保重!」 赵立微微颔首,目光如炬:「楚州尚在,赵某便不死。」 左彬深深一揖,不再犹豫,策马扬鞭,沿着运河一路向南。 赵立站在原地,望着那匹快马踏破残阳,身影逐渐消失在苍茫夜色之中。 风起,战鼓隐隐,城外的金军正在重整队列,楚州的夜,再次陷入血与火的沉寂。 晨曦微露,楚州城头上的守军已经整整一夜未眠。昨夜的炮击余威犹在,北城门已成断壁残垣,满地焦黑的碎石与残砖。那些未死的伤兵被简单包扎后靠在城墙根下,呻吟声此起彼伏。 城头上,赵立双手扶着残缺的女墙,眯起眼睛望向北面金军营地。他心头沉甸甸的,总觉得今日金军不会轻易罢休。 果不其然,鼓声隆隆,金军再度列阵。 这次,他们带来了八门铜炮,炮身被牢牢捆缚。炮旁,一队奴隶牵着二十四头老黄牛,而金国的萨满法师们则披着鲜艳的长袍,围着铜炮口中念念有词。 「那群鞑子又在搞什么鬼?」一名守军皱眉道。 很快,守军便明白了金军的用意——只见萨满们口中咏诵,手持骨刀,在牛背上划开长长的口子,热腾腾的血顿时喷涌而出。牛只惨叫着倒地抽搐,而金兵旗丁和奴隶们则以极快的速度剥皮,将带着温热的牛皮裹在铜炮之上,层层缠绕,最后用粗麻绳牢牢固定。 赵立瞳孔微缩,心中不祥的预感更甚。 「报!」探马匆匆奔上城楼,气喘吁吁地跪地禀告:「金军称此炮乃‘牛皮炮’,不易炸膛,且炸膛时威力可控!如今炮阵已列,随时可能开火!」 赵立心中怒火翻腾。他虽不信这些牛皮真能让火炮更加坚固,但昨日金军炮击的威力已让他不得不正视。城墙已经承受不住几轮轰击,如果今天再被连番炮击,楚州恐怕真要完了。 「所有人!」赵立猛地拔出腰刀,怒吼道:「缩小防守圈,远离城墙正面!城墙若被轰塌,不得慌乱,各营按既定计划固守街垒!」 守军们大声应诺,但从他们眼中,赵立看到了浓浓的恐惧。 「轰——!」 金军炮阵点燃,第一轮炮击开始! 这一回,牛皮炮果然没有立刻炸膛,炮弹如同猛虎出笼,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砸向楚州城墙! 「轰隆——!」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北城墙上碎石横飞,一处塌陷竟然扩大了半丈!尘土飞扬间,原本已经残破的女墙彻底垮塌,守军被震得趴倒在地,惊恐地望着摇摇欲坠的城墙。 赵立强忍着胸腔震荡带来的不适,死死盯着金军炮阵。 第二轮!第三轮! 炮声震耳欲聋,城墙上的裂缝如同蜘蛛网般蔓延,碎石不断坠落,尘烟弥漫中,整座城池仿佛正在呻吟。 城头的士卒眼睁睁看着他们赖以为生的高墙一点点崩溃,眼中充满绝望。 赵立却咬紧牙关,不肯露出一丝惶恐。他知道,自己若露怯,整个楚州便彻底完了。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左彬……你到底走到哪里了? 朝廷的防线究竟退到了何处?为何整整一年了,竟没有一兵一卒前来救援楚州? 第742章 第七四〇章:左彬求援 左彬自楚州突围后,沿着运河南下,一路快马疾驰,泥水溅满战甲。他知道楚州孤悬敌后,已苦守一年,如今城墙岌岌可危,赵镇抚使之所以派他突围,是寄希望于朝廷尚存一线生机。然而,左彬心里明白,这一去是九死一生——自楚州向南,沿途尽是金军占领区与荒无人烟的迁界禁区,他必须在敌军拦截之前赶到南方,才能求得援军。 夜色沉沉,左彬伏低身子,紧贴马背,听着耳边风声呼啸。他早已卸下盔甲,只穿一袭青袍,唯有腰间的大刀依旧沉甸甸的贴着身体,让他心头一稳。 然而,还未到宝应县,后方忽然传来沉闷的马蹄声,战旗隐约,金军轻骑已然追来! 「金狗动作竟如此之快!」左彬心头一紧,不敢停留,猛夹马腹,催动坐骑狂奔。但金兵骑术精良,骑兵战马皆为北地良驹,追击速度飞快,渐渐逼近。 待行至上游镇,左彬忽见前方烟尘弥漫,一队金军已然列阵拦截。马蹄翻腾间,一员金将拍马跃出,乃是耶律佛顶,身披铁甲,手持方便铲,朗声喝道: 「楚州贼将,速速下马受缚!」 左彬见已无退路,反倒冷笑一声:「汝等金狗,焉敢拦我!」 他提刀一勒战马,身先士卒杀入敌阵。大刀翻飞,银光闪烁,左劈右砍,连斩数人!金军虽多,却被左彬的凶猛刀势震慑,一时间竟无人敢近。 耶律佛顶见状大怒,提铲直冲而来,口中喝道:「休得猖狂!」 左彬毫不畏惧,刀光霍霍,与耶律佛顶恶战三十余合。二人刀铲交击,火星四溅,战马嘶鸣连连。周围金军不敢贸然插手,只能围观主将厮杀。 忽然,左彬趁隙侧身避过一击,反手一刀斩落,刀锋劈破铠甲,在耶律佛顶手臂上留下深深一道伤口!血花迸溅,耶律佛顶吃痛大叫,急忙拨马回撤。 「详稳受伤!撤退!」正黄旗契丹金军一阵骚动,纷纷调转马头,向北遁去。 左彬望着溃散的敌军,抡刀怒喝:「左彬在此,番贼休走!」但他深知此刻不可贪功恋战,便勒马南行,直奔宝应。 宝应县附近金军已然戒备,左彬不敢停留,绕道而行,避开金军主力。数日之间,他忍饥挨饿,饮河水充饥,仅凭几块干粮支撑体力。夜晚宿于荒野,战刀枕旁,随时警觉敌军动向。 抵达承州时,又遭金兵拦截,左彬挥刀拼杀,一骑当千,冲散敌军,再次突围。 穿过江北迁界无人区时,天地间一片死寂,村庄荒废,田地荒芜,唯有破败的城墙和野草丛生的道路昭示着曾经的繁华。左彬望着眼前这一幕,心中怒火滔天——金人竟将如此广袤之地化为废墟,使万千百姓流离失所! 但他没有时间悲愤,只能策马疾驰,终于,远远望见扬州的城墙。 扬州,大概是江北最后一处尚未沦陷的城池吧。 左彬长舒一口气,终于到了! 他勒紧缰绳,提刀向城门奔去,大声喊道:「楚州告急!速报朝廷!」 左彬策马抵达扬州,天色已晚,他远远望去,只见城郭破败,残垣断壁间杂草丛生,唯有南城门楼处仍有灯火摇曳,影影绰绰可见士卒巡逻的身影。 他心中一凛,扬州乃江北重镇,怎会如此冷清?他本以为此地仍是南宋的江北屏障,驻军必然严密,未曾想竟是一座空城! 他勒紧缰绳,策马缓行至南城门外,朗声道:「楚州左彬,奉赵镇抚使之命求援,请速通禀守将!」 城头上的明军士卒听闻,纷纷探头张望,见左彬披甲跨马,刀上仍带血痕,显然是一路血战而来。一名队正模样的军官走上女墙,打量片刻,挥手示意士卒打开吊桥,让左彬进城。 「兄弟!此地已无官府军衙,你且进城歇息,咱们慢慢说!」 左彬带着满腹疑问,翻身下马,牵着战马步入城门。城内一片死寂,街道空旷,昔日繁华的扬州早已变成一座废城,只有南门附近还有些军士驻守。左彬走进一间临时营房,坐定后,接过士卒递来的水囊,猛灌一口,方才缓过气来。 「扬州为何如此?」他抬眼望向对面的队正。 那队正年约三十,胡须拉碴,身披明军甲胄,闻言苦笑道:「兄弟,汝从楚州来,可知如今天下大势?」 「自去年金贼攻陷淮西,我军已不通南北,楚州一年未得援军,未料扬州竟也成空城!」左彬皱眉道。 「你还以为朝廷在南方呢?告诉你吧,如今淮西早已尽陷金军,朝廷也远遁江陵。」 「什么?!」左彬大惊失色,「那江南呢?若淮西已失,江南总不至于……」 队正冷笑一声:「江南?呵,江南早已不属大宋!如今占据江南的,是‘大明国’——当年你们口中的魔教贼寇,现如今自立为国了。」 左彬闻言,脑中轰然一震。他此前困守楚州,对外界情势一无所知,此刻听闻宋朝已退至江陵,江南竟落入贼寇之手,一时竟有些恍惚。 「那……那楚州呢?」他喃喃道,「朝廷怎能放弃楚州?赵镇抚使苦守一年,只盼援军一至,如今竟……」 队正叹了口气:「兄弟,莫怪朝廷无情,实在是楚州已是彻底的孤城。汝自扬州向西再行百里,便是金明两国对峙之地,朝廷退居江陵,江南又已易主,谁还能救楚州?」 左彬只觉胸中郁结难当,猛地一拳砸在桌上,咬牙道:「如此说来,楚州已被朝廷放弃?赵镇抚使誓死固守,竟无人念及?!」 「莫说是他徐州佬赵立了,便是我们这群人,本也属朝廷淮东厢军,如今扬州弃城,我们却无处可去。幸好这南城门临江,明国的海军和炮台在江上巡弋,金狗不敢轻易渡江,我们才勉强留下。」队正摇头道,「你若真想求援,怕是得翻越淮西战线,直接往江陵去。」 左彬闻言,苦笑一声。他拼死突围,以为能得援兵,未曾想,等来的竟是这样的消息。 楚州,是真正的孤城了。 左彬的目光缓缓上移,落在南城门楼的一方供桌上。供桌蒙着尘埃,供奉着一卷已经泛黄的圣旨,旁边立着香炉,虽然早已无人焚香,仍能看出当初供奉者的虔诚。 他走近几步,借着风中摇曳的灯火,看清了圣旨上的文字—— 「朕与金国议和,割让扬州、楚州等淮南东路地界,与已失之燕云、京东、河北、河东、淮东等地,共定大势,以京西陕西淮西为界,许岁贡以求两国永和……」 落款赫然是「建炎二年四月,宋康王构制」! 「哈哈……哈哈哈……」左彬嘴唇微微颤抖,忽然大笑出声。笑声嘶哑而悲凉,笑着笑着,眼泪竟顺着脸颊滑落,滴在灰尘满布的地砖上。 他死死盯着这圣旨,仿佛它比那金国的刀枪还要刺眼。 楚州,竟早已被弃! 他自问这些年来出生入死,为国厮杀,苦守孤城,以为背后仍是大宋江山,是百年基业,是百姓苍生!可如今,他才知晓——原来自己守护的,不过是一个被朝廷当作棋子的弃子之地。 「原来……原来如此……」左彬踉跄后退,双手颤抖着攥紧拳头,指甲嵌入肉中,他却丝毫不觉疼痛。 队正看着他的模样,叹了口气,缓缓道:「你以为赵立一年多来为何求援无果?这一纸圣旨,就是扬州血战的根源!你若当真想求援,怕是得横跨淮西战线,直接去江陵了。」 左彬木然地摇摇头,眼前的世界仿佛都变得虚幻。 他看着圣旨上的字迹,那一笔一划都曾是他忠心不二的信仰,可如今,这信仰就像一场荒诞的笑话。 忽然,他猛地抬头,喉头发紧地问道:「那扬州……为何仍在明军手中?」 队正冷笑一声,望向门楼之下,目光幽深:「你可知,当日此旨送到扬州时,谁正在守城?」 左彬皱起眉头。 队正缓缓道:「定海郡主,方梦华。」 这三个字如雷贯耳,炸得左彬一愣。 他当然知道这个女人的名字!在楚州军民口中,她是舟山海贼的统帅,也是……那传说中的明教贼首! 可是,她怎么会在扬州? 队正没有停顿,继续说道:「当时她率舟山军入援扬州,正与金军血战。谁知西门守将李釜竟奉旨开城投降!结果金军入城,便屠了扬州的百姓。」 左彬猛地瞪大双眼,咬牙道:「那朝廷呢?为何不责罚李釜?」 队正冷笑:「朝廷?朝廷早已割让此地,又岂会在意百姓死活?」 左彬只觉心口阵阵绞痛,仿佛有一块大石压在胸膛,让他喘不过气。 「李釜投降后,金军大开杀戒,扬州军民拼死抵抗。方梦华见大势已去,索性揭竿而起,带着残军百姓退守东城,顽强抗击金军。」队正的声音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那一战,她杀得金军尸横遍野。最终,她率舟山军和明教义军合围,全歼了正蓝旗,击毙金军七万余,扬州失而复得。」 「可是,她为何不等朝廷来援?」左彬脱口而出。 队正讥讽一笑:「朝廷?你还指望这个圣旨都能割让扬州的朝廷?她明白,江南才是生机。扬州粮尽,她带着百姓南下,准备建国立号。如今,江南已经是‘大明国’的天下。」 左彬怔怔地站在原地。 他以为自己一路向南,能看到的是大宋的援军,可如今,他看到的却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他不敢想象,那个魔教妖女,那个被朝廷视作叛逆的方梦华,如今竟成了一国之主。而她的国度,究竟是什么模样? 队正望着左彬沉默的神情,叹了口气,缓缓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若真不甘心,不如去看看。」 左彬愣愣地看着队正,心中如狂涛翻涌。 他望向南方,眼前的道路在夜色下显得幽深而神秘。 他知道,自己迟早要去江南,去看看那个已经变得面目全非的世界。 ——去看看这个「明国」,究竟是什么样的天下! 第743章 金廷议策 燕京大兴府,十旗议政厅殿上,完颜吴乞买端坐于御座之上,脸色阴沉地翻阅着来自南方的奏报。下面,完颜宗翰、完颜宗幹、完颜希尹、完颜银术可、完颜蒲家奴等旗主依次而立,皆目光炯炯,静待大汗发话。 「尔等瞅瞅。」完颜吴乞买将奏报摔在御案上,冷哼一声,「这个‘大明’,竟让识字的汉民皆可参政,还搞什么‘众议院’‘元老院’之类的东西。选出来的内阁还能罢免,连所谓的‘天子’也只是个摆设!」 众人闻言,纷纷翻阅奏报。 完颜宗翰粗略看完,冷笑道:「荒唐!这些汉人连自己姓什么都快忘了,还想学咱们做主天下?亏他们能想出这般胡闹之策。」 完颜宗幹摇头道:「怪不得南方的汉人对他们的朝廷不忠,原来他们的‘朝廷’竟让这群贱民当家作主。若这等事在我大金,岂不乱套?」 完颜希尹却饶有兴致地摸着胡须,道:「这法子倒是与宋朝不同。宋人讲‘天子受命于天’,再如何也是家天下,这‘大明’倒像是众人共主,反而更难对付。」 「哼!」完颜银术可冷哼一声,双手抱胸,「宋人无胆,皇帝一声令下,他们跪地磕头便罢。可这些‘大明’汉人竟有权自己做主,选出首脑,若他们人人都觉自己是国之主人,岂肯屈服?这不比宋人更难降服?」 殿中众人闻言,皆陷入沉思。 过了片刻,完颜蒲家奴冷笑道:「大金有十旗,旗内将士无论贵贱,皆可凭战功受封。可他们这‘大明’竟让奴隶也能参政?此法,绝不可取!」 完颜吴乞买闻言,重重点头:「正是!我大金虽有尊卑,但旗内皆是主子,唯奴隶不得为人。他们竟妄图让这些汉狗做主天下,岂不天理难容?」 完颜宗翰语气笃定:「大金以十旗为本,旗主治旗,旗内旗丁皆为兄弟,贵贱有别,但同等级内皆可平等。若学他们这套,将政事交到奴隶手里,岂非自断根基?」 「不错。」完颜宗幹点头,「奴隶便是奴隶,怎能妄议国政?」 完颜希尹却微微一笑,摇头道:「我们不学,但不能不防。」 「哦?」完颜吴乞买来了兴趣,「你怎么说?」 完颜希尹敛容道:「南朝之所以腐朽,是因文人无能,士子徒谈空理。而今南方之贼,既行异制,或能聚拢人心,恐怕……会有些麻烦。」 完颜宗翰接道:「大汗勿忧,这等乱法,终究难成大事。只不过……」他微微皱眉,「这‘大明’改田赋、商赋,还推行义务教育……这些法子倒是怪异。」 完颜吴乞买眉头微挑,示意他说下去。 完颜宗翰继续道:「如今这明国改为按地亩收税,小户免税,大户加税,这岂非逼得汉人地主分家散财?若再加上商税之策,岂不是要让这些贱民更富?」 完颜希尹闻言,翻看奏报,点头道:「更可怕的是义务教育……他们竟要让所有六岁到十岁的孩童入学,学完七年才能算成年,人人都能识字!」 完颜银术可冷笑道:「这等法子,岂不是人人都能做官?若是换在大金,岂不连奴隶也敢指着主子的鼻子教训?」 完颜吴乞买「啪」地一掌拍在御案上,怒道:「这‘大明’的法子,简直是要天下颠倒!」 殿中众旗主纷纷附和。 「此言有理。」完颜银术可点头,「不过,既然他们如此重视读书人,我们也可从这点入手。」 众人望向他,完颜银术可笑道:「他们搞义务教育,我们也可在旗内推行——不过不是让奴隶读书,而是让入旗的汉人子弟尽快学会女真文字、熟悉女真礼仪,以防他们心怀异志。」 完颜吴乞买眼神一亮:「好主意。」 「不过……」完颜蒲家奴皱眉,「此法若推行下去,会不会让入旗汉人以为自己与女真人同等?」 「同等?」完颜希尹冷笑,「他们不过是战马而已。养得好了,是良驹;不老实,就杀了吃肉。」 众旗主皆哈哈大笑,堂内气氛稍缓。 忽然,完颜宗幹翻到奏报后半部分,指着其中一条,皱眉道:「且慢!他们竟然还限制贵族婚姻?」 完颜吴乞买一愣:「怎么说?」 完颜宗幹指着奏报道:「他们废除妾室、通房,甚至连侧福晋都不得立,只准一夫一妻。若有余力养育孩童,须得收养孤儿。如此一来,贵族血脉如何开枝散叶?若我大金也如此,岂不妨碍巴图鲁兵源?」 众人听罢,顿时议论纷纷。 完颜希尹沉声道:「我大金贵族,需多育子嗣,壮大族门。若照此法,岂不是连养育战士的根本也断了?」 完颜银术可冷笑:「依我看,这‘大明’不但阴盛阳衰,还要让男子都变成只懂读书、不懂战斗的书生罢了。」 完颜蒲家奴沉声道:「若南方之人皆习此法,恐怕战力也会日渐衰弱。」 完颜吴乞买缓缓点头,冷笑道:「如此看来,他们的法子不过是自毁长城。我大金,只需静待时机,待他们内乱,便可乘势而入。」 众人皆齐声称是。 然而,完颜希尹却不置可否,他目光微沉,心中暗道——这‘大明’的法子,虽颠覆常理,可若是成了气候,恐怕比宋人更难对付。 这一点,众人似乎还未察觉…… 接着,完颜吴乞买翻过奏报,看到明国的新田税法,不禁嗤笑一声:「他们竟然废了人头税,按田亩征税?」 完颜宗幹皱眉:「这倒是与我们不同。」 「确实不同。」完颜宗翰冷静分析,「我们十旗之制,旗主掌地,旗丁即是军户,原本便无需额外赋税,血税已是最大负担。」 「没错。」完颜蒲家奴点头,「让旗丁再交田税?岂不是逼他们造反?」 完颜吴乞买缓缓点头,抬手示意众人安静。 「既然如此,此事暂不必管。」他看向完颜希尹,「不过,我要你密切关注南方的动向。尤其是他们的兵制——他们如今已能仿制火炮,若是战力再增长,恐怕……」 完颜希尹微微颔首:「大汗放心,我自会派人细查。」 完颜吴乞买满意地倚回座椅,目光深邃。 「风车磨坊、水力锻锤、高炉冶铁……」完颜吴乞买缓缓念出几个关键字,沉思道:「明国的工匠技艺,竟已达此境地?」 完颜希尹从旁轻声道:「若奏报所言不虚,他们如今的兵甲火器,恐怕比我们所见过的宋人禁军更精良。」 「不错。」完颜宗翰语气低沉,「宋人工匠确实是天下至宝,然宋朝视其为贱业,不愿重用,反倒让这群贼寇捡了便宜。」 「封侯?」完颜宗幹冷哼一声,敲着桌案道:「他们竟然连工匠都能封侯,难怪那些匠人愿为其效死!」 「无妨。」完颜蒲家奴狞笑道,「宋人工匠是好东西,若他们愿意归降大金,咱们同样可以给他们赏赐——当然,他们不配封侯,但金银、宅院、奴婢,随他们挑。」 「确实。」完颜银术可点头,「咱们大金向来不吝重赏勇士,若谁能仿出明国的各种火器,特别是那‘神机连铳’,那封个乣详稳(万户)也未尝不可。」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点头。 「不过……」完颜希尹话锋一转,目光幽深,「这个‘汽锅鸡’倒是让人费解。」 「哦?」完颜吴乞买看向他,「如何?」 完颜希尹捻须道:「奏报所述,明国战船能‘逆风而行’,似乎是靠这‘汽锅鸡’之力。」 完颜宗翰皱眉:「逆风?海船只向来靠风帆行驶,如何能无风自进?」 「依我看,倒是方妖女对待她的贱民慷慨。」完颜银术可冷笑,「不过是给船工多吃几只鸡,让他们有力气踩脚踏轮罢了。」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脸上皆露出恍然之色。 「哈哈哈,竟然是如此!」完颜蒲家奴拍案大笑,「咱们对待奴隶,鞭子就够了,哪里需要什么鸡肉?」 众人闻言,也都忍不住大笑起来。 但笑声中,不知是谁的肚子发出了「咕噜」一声,顿时让整个议政厅的氛围一滞。 完颜吴乞买若有所思地扫视众人,忽然笑道:「其实……鸡肉倒是个好东西。」 众旗主微微一怔。 完颜吴乞买敛起笑意,沉声道:「要养战士,需精壮之躯。若让全体旗丁都能定期吃到鸡肉,那大金儿郎的体魄必然更加强壮,战斗力也必胜明国那些靠吃鸡养出的贱民。」 众人听罢,纷纷露出赞同之色。 「都勃极烈所言甚是。」完颜宗翰沉吟片刻,缓缓道,「若要保证旗丁有肉吃,倒也不难——既然明国贼寇舍得让贱民吃鸡,我们不妨定个规矩,每个奴户每月须向自家旗丁进献一只活鸡,以尽孝敬之责。」 「妙哉!」完颜银术可一拍大腿,笑道,「如此一来,整个大金境内,鸡群遍地,鸡肉不断,旗丁们吃得强壮,奴隶们也自知身份,谁敢不孝敬,就重责一百!」 「哈哈哈!」众人纷纷大笑。 完颜吴乞买满意地点头,端起案前的金樽,一饮而尽,沉声道:「传令下去,即日起,所有奴户,每月进献一鸡!」 「喳!」 议政厅内,笑声与酒香交织,欢愉而残酷的决策,就此定下。 第744章 螟蛉之计 燕京皇宫议事殿内,气氛骤然凝重。完颜吴乞买看完奏报,眉头越皱越紧,良久未言。殿中众旗主也纷纷翻阅,刚才还不以为意的众人,此刻神色已然变得严肃。 完颜希尹率先开口,语气中带着一丝罕见的谨慎:「……这‘大明’义务教育,竟不是单单教汉人识字?」 完颜宗翰沉声接道:「不仅识字,还教算学、火器、城防、甚至命名为物理、化学的两门大学问……难怪他们的军队能造出火炮、地雷,甚至能改良弩机与攻城器械。」 完颜宗幹目光凝重:「若是所有汉民皆能习此学问,那他们的百姓岂不比宋朝那些只知诗书的文官更难对付?」 「尤其是他们正在兴建的‘大学’,竟然专门研究这些高深学问。」完颜银术可冷笑一声,「哼,若让这‘大明’多存在几十年,他们岂不是会造出更强的武器?」 完颜吴乞买听到这里,猛地一掌拍在御案上,怒道:「不行!绝不能让他们独占此等学问!」 众人顿时安静下来,等着大汗下令。 完颜吴乞买目光如电,转向一旁侍立的密探统领完颜萨哈:「立即传信陆宏毅,让他不惜代价收集这些明州中学的课本,若能买便买,不能买便偷,必要时甚至可劫掠书院,必须弄清楚这些学问!」 完颜萨哈打千领命:「喳!」 「还有!」完颜吴乞买环视殿中众旗主,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决断,「此事关乎我大金之国运,十旗子弟,必须习得此等学问!」 殿中众旗主皆神色一震。 完颜宗翰沉吟片刻,郑重道:「都勃极烈圣明。若我十旗子弟学得此等技艺,而汉人奴隶依旧愚昧无知,那我大金的统治将比以往更加稳固。」 完颜宗幹点头附和:「不错!我等虽是马上夺天下,但若能得这等学问,岂不是既有武力,又有智谋?若我十旗皆习此学,将来谁还能说我大金是蛮夷?」 「哼,」完颜银术可冷笑,「等我大金子弟个个习得火炮、算学,造城修械,而那些汉人奴隶依旧在泥地里种田,到时候还需要打吗?他们见我等便如见天神一般,连反抗的胆子都没了!」 「哈哈哈!」殿中众旗主皆放声大笑。 完颜希尹却没有笑,他摩挲着胡须,眼中闪烁着深思的光芒。 「大汗,」他缓缓道,「此事可行,但不可让这等学问落入寻常奴隶之手。既然要学,便该让十旗子弟独享,甚至可从汉人奴隶中挑选聪慧者作为书僮,令他们为主子抄录书籍,却不许他们自行学习。」 完颜吴乞买大喜:「好!就按兀室林牙之策,立即下令!各旗选拔聪慧子弟,从今往后,除了骑射战斗,也要设馆讲授这些‘明学’!」 完颜宗翰接口道:「若能习得火炮之术,我大金也可自造堪用火器,何须再仰仗那些宋人工匠?」 完颜宗幹点头道:「不错!宋人虽有工匠之技,但他们只懂承袭旧法,不敢创新。可这‘大明’之学,竟敢拆解器械、计算力道,若能学得,岂不胜过宋人?」 完颜吴乞买大笑,兴奋地挥手道:「好!从今日起,十旗之子皆可习此新学。我大金,必将变得比过去更强!」 殿中众人齐声高呼:「大汗圣明!」 完颜希尹却仍未开口,他低头翻阅着奏报,目光落在「明国义务教育七年制」几个字上,心中暗自思忖——这明国之法,虽然可笑,但若真让所有百姓都习得学问,岂不是天下人人皆可为将为相?那时就算大金能够南下,他们还会甘愿为奴吗? 忽然,完颜吴乞买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既然要学,就要学个彻底。既然要学个彻底,那就不能只是偷书。」 殿中顿时安静下来,众旗主纷纷抬头,眼神复杂地望着大汗。他们已经猜到了他的想法,但还是有人不愿意第一个开口。 终于,完颜宗幹沉声道:「大汗是打算……让咱们的子弟亲自去‘大明’学习?」 完颜吴乞买目光扫过殿内众人,缓缓点头:「正是。」 众旗主一时间沉默不语。 完颜宗翰皱眉道:「此事非同小可,若是被‘大明’察觉,恐怕我们的孩儿会被当成奸细。」 「那就让他们不是奸细。」完颜吴乞买笑了笑,目光凌厉,「‘大明’不是说,凡是通过他们的义务教育,就能成为‘秀才’,甚至还能入国会?那我们便让他们堂堂正正地成为‘大明’的子民!」 「什么?!」殿中众旗主大惊。 完颜蒲家奴瞪大眼睛:「你是说,让咱们的子弟在‘大明’成长,甚至成为他们国会的人?」 完颜吴乞买轻轻点头:「为何不可?若他们能在‘大明’爬到高位,那‘大明’还是‘大明’吗?」 完颜银术可冷笑:「此法倒是毒辣。不过,这些孩儿们离开咱们的世界七载,真能记得自己是谁?别反倒被‘大明’那套歪理邪说洗了脑!」 完颜吴乞买哈哈一笑,神色悠然:「洗不洗脑,就看他们的本事了。」他语气一顿,接着说道,「朕这一生,已经五十有五,若再过十年,怕是也难再视事了。十年后,咱们的‘接班人’该是何人?」 这句话一出,殿内气氛陡然一紧。 所有人都知道,大金虽是兄终弟及,但阿骨打一脉最有资格继承都勃极烈之位的,便是他的孙辈。而如今,太祖一系的孙辈中,最年长的已经到了启蒙的年纪。 完颜吴乞买看向完颜宗幹,语气平静:「斡本,你家迪古迺(完颜亮)今年七岁,正好是蒙学的年纪,是太祖爷的长子长孙。」 完颜宗幹面色一震,似乎想要说什么,却又没有开口。 完颜吴乞买又转向完颜宗峻的旧部:「蝇果家的合剌(完颜亶)今年十岁,是太祖嫡长孙。」 接着,他语气略微温和:「还有讹里朵家的乌祿(完颜雍),今年六岁,朕听闻他聪明异常,连女真大字都认得不少了。」 众旗主纷纷对视,终于明白完颜吴乞买的真正用意——这是在挑选继承人! 完颜吴乞买缓缓说道:「朕心中未定,你等也不要揣测。只是此事非同小可,若‘大明’真能培养出人才,那便让他们自己去闯。」 他看着众人,眼中闪烁着一种难以捉摸的光彩:「他们去‘大明’,不是去当奸细,而是去争天下。若有本事,便拿下‘大明’的权柄,若无本事,便死在那片土地上。」 殿中一片寂静,久久没有人说话。 过了许久,完颜宗幹才低声道:「……若真是如此,谁才是我大金的子孙?」 完颜吴乞买冷冷一笑:「若十年之后,他们学成归来,能立下功业,能执掌大金与‘大明’,还能记得自己是谁,那他们就是我大金的真龙!」 「若不能……」他目光锐利,语气森然,「那便不配为我大金贵胄!」 完颜宗翰深深看了完颜吴乞买一眼,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微微点头:「既然大汗已有决断,那就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众旗主纷纷拱手:「大汗圣明!」 完颜吴乞买抬起头,看着殿外苍茫的秋色,嘴角缓缓勾起一丝笑意。 大明,朕倒要看看,你们的学问,究竟能造就谁的天下! 第745章 敌手之援 「这就是燕京送来的最新火炮?」 完颜昌站在楚州城外,盯着那门仅存的「牛皮炮」,脸色铁青。 先前八门铜炮轰击楚州,炮声震天,炸得城墙崩裂、瓦石横飞,他本以为大金军威赫赫,不出三日便能轰塌北城,令赵立那匹夫无处可守。哪知不过一天,炮火稍缓,他正要命令继续攻城,却见七门火炮相继炸膛,连炮座都被炸翻,周围金军炮手倒了一地,惨叫连连。 若非事先裹了三层牛皮削弱爆炸冲击,这几门炮只怕要把他们自己的炮阵炸成一片火海! 完颜昌大怒,提刀便要去劈了随军火匠,陆朝东连忙拦住,摇头道:「鲁王,此事不怪火匠。依奴才看来,铜炮炸膛,恐怕是有人在炮管内做了手脚。」 「放屁!」完颜昌瞪眼,「此乃燕京工匠精铸,怎可能有人动手脚?!」 陆朝东并不争辩,只是抬手指向地上炸裂的炮管:「鲁王可见,这炮管内外布满刀痕?铜料虽坚,但若有人贪墨,在押运途中暗中刮屑削铜铸钱,岂能不削弱炮管强度?」 「刀削铜屑?」完颜昌皱眉,亲自俯身检查,果然见炮管内壁布满刮削的痕迹。他立刻怒火中烧,回头喝道:「谁负责押运此炮?!」 一队契丹兵闻言,吓得脸色惨白,跪倒在地,连连叩首。 「启禀大王,小人等一路小心护送,绝无……」 话音未落,完颜昌已拔刀怒喝:「军国重器,岂容尔等鼠辈暗中贪墨?!来人!拖出去斩了!」 契丹兵顿时哭喊求饶,但金军刀斧手毫不迟疑,将这一队人等拖到一旁,哀嚎声不绝于耳,不多时,血流遍地,草地尽染。 陆朝东静静看着,面无表情。 完颜昌仍不解气,咬牙道:「这些工匠也该问斩!」 陆朝东却摇摇头:「鲁王,工匠是燕京金工院的匠人,若无确凿证据,直接问斩,只怕会引起朝廷不满。依奴才看,此事该如实上奏,让上京枢密院去审。」 完颜昌哼了一声,终究还是压住怒火,挥手让亲卫将此事整理成奏章,派人快马送往燕京。 与此同时,楚州北城墙上,赵立正站在残破的女墙后,眺望城外狼烟四起的战场。 今日金军炮击,城墙被轰得摇摇欲坠,若非七门炮自毁,恐怕此刻北城门楼早已崩塌。他深知军民士气已大受打击,许多士卒目睹炮火之威后,脸上已浮现惶恐之色。 「镇抚使,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万五忧心忡忡,「如今北城虽未全毁,可再来几轮炮击,恐怕……」 赵立沉默不语,心头隐隐作痛。 楚州孤立无援,援军何时才能到达? 他猛地握紧拳头,喃喃道:「左彬……你可一定要快些回来……」 此时左彬正在扬州守军的护送下,乘船渡过长江。船行至江心,他回望北岸,隐约还能看见残破的扬州城门楼,昔日的繁华已被战火吞噬。江风凛冽,吹起衣角,寒意透骨。他低头看了看怀中藏着的那份江陵朝廷割让淮南东路的圣旨,心头一阵冷笑:「若非这道圣旨,当初扬州军民也未必会那么决绝地举义。」 到了润州码头,刚一上岸,左彬便被眼前的景象震撼——沿江的军营里,数支新编扬州军正在整装待发,盔甲锃亮,长枪如林,队列井然有序,俨然一副待命出征的架势。码头上的旗帜随风招展,上面赫然绣着「春分北伐」四个大字。 「怎么,你们早就定好春分北伐的日子?」左彬随手拉住一名军士问道。 那军士挺胸回道:「早已计划妥当。扬州城破,我们南渡休养了快一年,眼下粮足马壮,正要回去把故土夺回来,免得春耕荒废。」 左彬听得心潮澎湃。宋廷将扬州拱手相让,可这些军民却没有放弃,甚至连农时都算计在内——他们不是仅仅想打仗,而是要收复故土、恢复生计。 「指挥使何在?」左彬问道。 「在前营议事。」 左彬快步穿过军营,来到一座扎着黄底青龙旗的大帐前。帐内围坐着几名将领,正看着舆图商讨战策。主位上,一名中年将领手握折扇,见左彬进来,抬头一笑:「你便是从楚州来的狠黥布左彬?」 左彬抱拳道:「正是。」 那将领点头:「吾是前宋扬州厢军都监齐志行,曾随方首相守扬州,后来撤至润州整军。如今养精蓄锐,便等春分一到,趁金兵未稳,先回扬州,再图淮东全路。」 「你们如何打算?」左彬望向舆图,只见上面用朱笔圈出了几条进军路线。 「承州是第一步。金军虽攻城得手,但城防损毁严重,驻军兵力未必稳固,我们若能趁其立足未稳发动奇袭,可一举收复。接着便是泗州。淮西仍然残破,我们可以分兵两路,前后夹击。」 左彬沉思片刻,点头道:「你们计划得很好,只是这次北伐,恐怕不会只是收复失地那么简单。金虏虽未必能迅速南下反扑,但他们不会坐视不管。」 齐志行笑道:「正是此意,所以已有一支快马队伍启程前往金陵。只是不知阁下何故匆匆来此?」 左彬道:「我原本是奉命来扬州传达朝廷方针,如今见此局势,倒觉得金陵才是关键。我得亲自去见方妖……首相。」 齐志行点点头:「如此甚好,你一路顺风。」 左彬不再多言,拍马疾驰,沿着江南官道直奔金陵而去。 一路行来,他发现江南境内已与昔日大不相同。润州、丹阳一路,官道修整平坦,水利畅通,沿途所见,田野间已有春耕准备,村镇商贾往来,市场繁华。过往行人皆衣着整洁,言谈间透着一种安定自信,与北方金军铁蹄蹂躏下的焦土截然不同。 他心中感慨:「江南竟在不足一年之内恢复得如此之快,难怪他们敢言北伐。」 然而他也清楚,战场局势复杂,淮南两路虽是故土,但金军经营已久,贸然反攻,绝非易事。他必须尽快见到方梦华,亲耳听听她的谋划。 午后,金陵城遥遥在望。巍峨的城墙上,大明国的日月旗迎风招展,护城河边,水师战舰停泊整齐,甲士巡逻,戒备森严。城门前人流熙攘,商队、士兵、百姓混杂其中,秩序井然,城门口还有士卒正在张贴告示,几名读书人围观,交头接耳。 左彬勒马而立,心中暗道:「果然不同于旧时的宋廷。」 他整了整衣甲,深吸一口气,策马缓缓入城,向着大明国的核心——国会大厦而去。江南已变,天下的局势,或许也将在这一刻迎来新的转折。 金陵国会大堂,气象肃然。左彬跟随兵务大臣石生步入议事厅,厅中已聚集数位军政要员,沙盘之上,两淮战局一目了然。 「……金虏竟然也仿制出了火炮?」石生听完左彬的叙述,眉头深锁,目光落在地图上标注楚州的位置上。 左彬点头,语气沉重:「虽然他们的炮械质量不及明国,但终究打破了过去纯刀枪对阵的局面。如今楚州城内已是粮尽援绝,赵镇抚苦撑一年,能拖到今日已是奇迹。」 石生缓缓坐回主座,食指叩击案几,沉思片刻后道:「看来北伐计划得调整。若金军炮火成熟,楚州失守后,他们必然会继续南压,若不及时应对,我军春分北伐恐怕变数甚多。」 众人听罢,皆是默然。左彬目光灼灼,抱拳道:「敢问石相公,明国是否愿出兵援救大宋的楚州?」 石生抬眼望向左彬,嘴角微微一扬:「当然。」 左彬神情微变,显然没料到这答复如此爽快。楚州军终究是宋军,昔日赵立更曾大肆围剿明教的山阳帮,如今大明国稳据江南,理应无须再顾及这座孤城的死活。但石生的回答毫不犹豫,甚至没有多问一句。 「为何?」左彬忍不住追问。 石生微微一笑,目光扫过沙盘,语气平淡而自信:「楚州若守得住,便是大明北伐的助力。若守不住,也要让金虏付出更大代价。至于你们……」他顿了顿,轻轻一笑,「过去的恩怨,留待北方收复之后再算吧。」 左彬心头震动,沉默片刻后拱手道:「左某谢过。」 石生点点头,随即收敛笑意,目光锐利如刀:「如今方首相仍在舟山未归,但北伐既已筹备,楚州救援一事,自然要纳入全局。你且稍待几日,待方首相回京,便知大明如何行事。」 左彬闻言,只得拱手应诺,心中却思绪翻腾。他回想楚州一年多来的血战,想到如今这支陌生而强大的军政体系,心中第一次涌起一丝异样的感觉——宋廷放弃了他们,而这支原本的敌人,却决定伸出援手。 他望向议事厅门外,阳光洒落在国会堂前的广场,那里人影熙攘,许多官员和军人进出忙碌,秩序井然。金陵,已经不再是他印象中的那座江南城池,而是一个崭新的国家核心。 或许,这天下真的已经变了。 第746章 东点军校 舟山群岛东端,嵊泗列岛的海风呼啸,涛声阵阵,方梦华手持密报,神色凝重。石生从金陵传来的消息已经很清楚——金军不仅仿制出了火炮,还投入了楚州攻城战。虽然尚不成熟,但若不给南宋施以援手,西线若崩,大明将不得不独力面对金国南侵的压力。 她缓缓将密报折起,心中已有定计。火器之利,终究不能独占太久,但该如何让南宋获益,又不至于让他们用来反噬大明? 天色微曛,海风猎猎,晨曦自东天洒下,照耀在岛屿起伏的山脉之上。一座隐秘的军营藏身于山岭与海岸之间,操场上整齐列阵的少年们,身着墨蓝色军服,手持火铳,神色肃穆。 方梦华策马驻足高处,俯瞰着这片尚在拓建的训练基地,身旁随行的军官和官员也在低声交谈。这片土地,已经有了新的正式名字——东点军校——此地为大明江南本土的东极点,诸君以此为始,向四方行军! 她环视操场上那一双双稚嫩却坚定的眼睛,心中思绪翻腾。 李宝上前一步,向她行礼:「大姐,第二期少年神机营整训完毕,预计两个月后正式编入舟山军。请您校阅。」 方梦华微微点头,目光落在眼前这些少年身上。他们多是流亡北地的遗孤,从北海道、东海道辗转而来,如今却站在这片岛屿上,即将接受火器战阵的洗礼,成为明国未来的战士。 「演习开始。」她轻声道。 随着一声令下,鼓声隆隆,少年们迅速分散列阵,步兵手持火铳推进,炮兵组架设轻型野战炮,工兵则以最快速度搭建掩体,远处海岸线上,还有一队人马正操练两栖登陆战术。从火铳齐射到炮火掩护,从高墙攻防到丛林潜伏,他们在实战场景下熟练演练着各类战法,每一步皆经过严格训练。 方梦华静静观看,眼中闪过一丝欣慰。少年神机营不同于传统军队,他们不仅学会操控火器,还接受数理教育、地形战术、兵法谋略训练,甚至连基本的海军操演都包含其中——这不只是士兵,而是明国未来的军官、工程师,乃至将帅之材。 李宝低声道:「大姐,这批少年虽年幼,但比第一期更能吃苦耐劳,尤其是从北方流亡而来的孩子,他们对金国恨之入骨,训练时拼劲十足。」 「北方……」方梦华轻叹,望向天边。 北方,仍然战火未熄。 「小宝子。」她忽然道,「下一批,你打算从哪里选?」 李宝沉吟道:「臣弟以为,可继续扩大范围。但若要确保战力,仍以北方流亡子弟为主。」 方梦华微微颔首:「此事交给你。东点军校,不只是舟山军的训练营,而是明国未来精英的摇篮——不论出身,凡能胜任者,皆可入学。」 她拨转马头,目光扫过操场,见那群少年们完成演练,个个气喘吁吁却仍站得笔直,不禁露出一丝笑意。 「很好。」她轻声道,「你们是明国最年轻的士兵,但从今日起,你们也是大明的荣光。」 操场上一片肃静,随即少年们单膝跪地,齐声大喝:「誓死为大明效忠!」 涛声阵阵,远方海天交接处,一轮朝阳跃出水面,映照着这座尚显简陋的军校,也映照着明国的未来。方梦华望着眼前整齐列阵的少年们,目光不经意地停留在最前排那个身姿挺拔的少年身上——他的军服虽与旁人无异,但那双目光,透出一种超越年龄的坚定。 李宝注意到她的视线,低声介绍道:「此人名岳云,东点军校第二期少年神机营五营一连五排排长,年仅十一,却是这一期里天资最出众的。」 「岳云?」方梦华心头微震,一瞬间浮现出岳飞当日在义乌神色凝重地向她提起母亲和儿子的模样。 她勒住缰绳,沉吟片刻,随即翻身下马,向那队少年们走去。 少年们挺胸立正,神色肃然。岳云站在队列最前,目不斜视,稚嫩的脸庞却带着一丝坚韧。 方梦华环视众人,缓缓开口:「今日之演练,我已观之。你们皆为少年,承大明火器之威,练现代战法之术,非旧日军伍可比。」 少年们轰然应道:「大明万胜!」 方梦华点头,目光再次落在岳云身上:「你便是岳云?」 岳云眼神微动,随即立正敬礼,朗声道:「小子岳云参见首相!」 「你家何处?」方梦华看着他,语气不疾不徐。 「家乡在河北西路汤阴县,随家祖逃至大名府,后迁入东海道。」岳云声音清亮,字字铿锵。 方梦华沉默片刻,轻声道:「你可知汤阴岳飞?」 岳云身子微微一震,猛然眼中闪过激动之色:「家祖说,家父殉国于河东……」 方梦华轻叹一声:「那是误传。你父尚在人世,如今乃大宋三品承宣使,镇守江汉。」 岳云瞪大双眼,紧紧攥住拳头,似是不敢置信,片刻后猛地叩首,声音有些颤抖:「父亲……当真还活着?」 「千真万确。」方梦华看着眼前这个激动不已的少年,心中感慨万千。岳飞恐怕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一直牵挂的儿子,竟在海外接受大明的基础教育,如今已成长为少年军官。 岳云深吸一口气,迅速调整情绪,昂头坚定道:「首相,末将愿以此身,为大明效力,为父亲争光!」 方梦华转身看向其他少年,朗声道:「你们皆自四方而来,有人为北地遗孤,有人为江南旧族,亦有人生于海外。但今日你们的身份,只有一个——大明少年军!」 少年们挺直脊背,目光炽热。 「此处虽远隔江南,但你们所学所练,皆为战场之用。待你们学成,便是大明北伐的先锋,是天下复兴的骨干!」 这时,脚步声由远及近,李宝率领少年神机营的军官们走来,岳云站在最前,笔直挺立。 「首相,第二期少年神机营全员集结完毕,请指示!」李宝抱拳禀报。 方梦华微微颔首,目光落在岳云身上。 「岳云。」 岳云上前一步,沉声应道:「在!」 方梦华看着他,缓缓道:「此番北伐淮南,你随我同行。」 岳云瞪大双眼,惊喜之色一闪而过,但很快恢复镇定:「诺!」 李宝有些犹豫:「首相,少年神机营虽是精锐,但岳云年仅十一,未曾经历实战,恐……」 「他是岳师兄之子。」方梦华打断了他,语气沉稳,「再过几年,便是我军能否北取中原的关键时刻。岳家军日后若要统兵北伐为我军侧翼,必然需要能独当一面的继承者,岳云必须提前历练。」 岳云双拳紧握,胸中热血翻涌。原来,首相不仅是带我去战场,更是要让我真正成长! 方梦华继续道:「你且随我为副,学战阵、学军政。若能撑得住,将来自有你父子相见之日。」 岳云眼神一亮,挺胸行礼:「岳云誓死效命!」 方梦华微微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上船吧,北伐即将启程。」 晨光洒落,映在岳云的脸上。他深深吸气,心中默念:父亲,云儿终会让您看到,岳家儿郎,依旧顶天立地! 海风烈烈,战鼓隐隐作响,舟山军港内,大明水师已然整备完毕,巨舰高帆,直指淮南。 第747章 娄室授首 中条山顶被皑皑白雪覆盖,远远望去,宛如一条蜿蜒起伏的苍龙。然而,此刻山脚下的黑潮翻涌,将这片雪色吞噬殆尽。 李岳快步踏入帐中,脸色沉重:「大哥,探马回报,镶黑旗先头部队已经抵达绛州,他们正在筹备围攻我寨!」 李彦仙微微颔首,语气平静:「果然来了。」 王浒皱眉道:「金军此番班师,按理不该生事,何以突然兴兵攻我?」 宋炎冷笑道:「李大当家的这些年让他们吃了不少苦头,娄室怎么可能让我们活得安生?此番他是铁了心要拔掉咱们这颗钉子!」 「何况,他若不灭咱们,回去又怎向吴乞买交代?」陈思道叹道,「整个陕西都成了他们两黑旗的封地,我们偏偏还在这里碍眼。」 帐内一片沉默。 李彦仙缓缓环视众人,目光坚定:「事到如今,无需再议。金军既然来犯,我们便要拼死一战。」 翌日,李彦仙立于寨墙之上,目光沉沉地望着山下那支熟悉又可怖的大军。黑旗猎猎,金甲如霜,正是完颜娄室麾下的镶黑旗金军! 「富平会战朝廷大败后,他终究还是来了。」李彦仙缓缓吐出一口白气,神色冷峻。 杨再兴站在他身侧,手握长枪,跃跃欲试:「李大当家的,咱们冲下去杀他个措手不及!」 「不可。」李彦仙目光一厉,沉声道,「你看清楚,他们还未展开阵势。」 杨再兴皱眉看向山下,果然,镶黑旗金军虽然已然逼近,但队列并未完全拉开,只是在各个山道口设下伏兵,看样子是想切断寨中的退路,而非立刻攻山。 「娄室在试探。」李彦仙冷笑一声,「他知道我们不易对付,想看看我们是死守,还是急着突围。」 杨再兴闷哼一声:「这狗贼狡猾得很!」 「他若不狡猾,又怎能让陕西五路的朝廷西军和河东南路的义军接连覆灭?」李彦仙眯起眼,「不过,这一次,他要面对的是我们。」 他回头对众人道:「立刻派人去各处关隘查看敌军布防,命兄弟们严守寨门,不许轻举妄动。」 杨再兴一愣:「咱们不先下手?」 「此战不能硬拼。」李彦仙摇头,「娄室手下全是金军精锐,且不说人数是我们的数倍,单论装备、战术,我们都不占便宜。若是贸然出击,正中他的下怀。」 杨再兴咬牙道:「那就等着他们围死咱们?」 李彦仙缓缓道:「兵法有云,围三阙一。娄室是老狐狸,他不会把路封死,他想诱我们自己冲出去。」 杨再兴皱眉:「那咱们怎么办?」 李彦仙嘴角微扬,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先让他围,让他耗。等到天时地利尽在我们手中——再反击!」 山风呼啸,吹得寨门前的旗帜猎猎作响,仿佛在预示着这场即将到来的生死较量。 中条山的晨曦还未洒下,寨中已是人影攒动。李彦仙立于寨墙之上,冷静地俯瞰着山下金军的动向。完颜娄室的鑲黑旗大军虽已布阵,但尚未完成合围,显然还在等待宋军的破绽。 他唇角微微上扬,心知时机已到。 「全军听令——五路佯攻,虚虚实实,引敌入瓮!」 李彦仙的声音如金石震响,寨中将士皆肃然而应。 东山上,王浒率百余人猛然冲出,刀枪并举,呐喊震天,装作强行突围。完颜娄室一见,果然命折可求率领汉军固山迎战。折可求本是降将,对镶黑旗汉军的悍勇颇为自负,立刻列阵拦截。两军在山道间短兵相接,刀光剑影,喊杀声震撼山谷。然而王浒并未死战,而是数合后佯装不敌,缓缓后撤,将汉军固山引入密林深处。 与此同时,南坡的杜开也率领一支小队杀出,阵势逼真,似要强冲山口。完颜娄室果然不敢大意,命88岁高龄的老将耶律涂山率契丹固山迎战。耶律涂山虽年事已高,但经验丰富,未贸然深入,而是稳扎稳打,步步紧逼,试图逼杜开硬战。但杜开战至片刻,便率军故意败退,似乎攻势受挫。契丹旗见状,正要追击,却听到山谷间隐隐传来号角之声,顿时有所疑虑,不敢轻进。 西山上,李岳率领一支精锐骑兵自山林间杀出,目标直指金军辎重营。完颜娄室的长子完颜活女见状,顿时率军迎战,欲截杀李岳。两军在山间交错搏杀,战况激烈。然而李岳并未全力冲锋,而是且战且退,引完颜活女的部队不断向山岭深处移动。完颜活女性急,见李岳不过区区数百人,竟不顾主力步军支援,亲自率先登山追杀。 北坡上,陈思道也带着人马做出突围姿态,冲出寨门。完颜娄室果然派出次子完颜谋衍领兵拦截。两军在山道交锋,但陈思道战至数合,便开始假意溃散,转身撤入山间。完颜谋衍不甘,亲自率军追击,直至进入山林,才察觉气氛异样。可惜为时已晚,伏兵已然埋伏在四周,只等李彦仙一声令下。 与此同时,宋炎率一支精锐陕州宋军从汾河方向杀出,看似要渡河突围。完颜娄室不敢大意,派大将完颜石古乃率军拦截。完颜石古乃虽久战沙场,但对河道作战不甚擅长,被宋炎诱至河岸激战。宋炎假作不敌,故意引金军靠近水域,而水下早已布置好的陷马坑与滚石,正等着敌军上钩。 完颜娄室站在大军中军帅帐之内,冷眼观战。各路金军皆已出动,寨中的宋军看似无力突围,然细思之下,却让他生出一丝不安。 「为何五路皆战,却无一路死战?」完颜娄室皱眉,低声喃喃,「莫非……」 完颜娄室心头一震,猛然意识到——他被李彦仙算计了! 夜色如墨,中条山的风透着寒意,吹动着寨前的旗帜猎猎作响。李彦仙立于寨门口,身披甲胄,神色沉稳,目光投向眼前的一群汉子——杨再兴与四百余名少华山义军。 他们皆是从关中血战杀出的精锐,虽在奔逃途中折损过半,但剩下的无一不是久经沙场的猛士。此刻,他们静立无言,只等李彦仙一声令下。 「诸位兄弟,金狗已中我计策,五路大军尽出,如今鑲黑旗的中军大帐只剩下完颜娄室的亲兵。此战,乃是刺虎取首之战!」 李彦仙的声音低沉而有力,话语落下,众人目光炽热,战意燃烧。 杨再兴捏紧手中长枪,战甲之下的肌肉紧绷,声音如雷:「俺们自少华山血战至此,便是要为死去的兄弟讨回公道!今日不杀完颜娄室,誓不回寨!」 「杀娄室!」四百义军低吼,压抑的怒意在黑暗中凝聚。 李彦仙微微一笑,眼中精光闪动,低声道:「好!此战由杨再兴为先锋,四百弟兄直取娄室中军,洒家自带一支人马殿后接应。」 杨再兴猛然抱拳,沉声道:「诺!」 月色被乌云遮掩,四百义军在黑暗中悄然穿行。他们熟悉山地,在崎岖的山林间疾行如风,绕过前方正交战的金军,悄无声息地逼近鑲黑旗中军大营。 中军营地内,完颜娄室端坐帐中,面前的沙盘上标记着五路出击的金军布阵。他面无惧色,轻轻抿了一口酒,冷笑道:「李彦仙不过雕虫小技,欲以虚兵引我上钩?待各部回防,便可一举围剿中条山贼军!」 帐外,亲兵卫队仍在巡逻,他们见五路兵马已出,并未意识到危险逼近。然而,就在这时,一抹黑影自夜色中疾掠而至,紧接着,一柄长枪破空而来! 「噗!」 枪刃穿透金军亲兵的喉咙,鲜血喷洒在夜幕之下,哨声尚未传出便已被无声地抹杀。紧接着,黑暗中数百道身影宛如鬼魅般冲杀而出。 「杀——!」 杨再兴一马当先,挥舞长枪,宛如狂风卷落叶,瞬间撕裂金军防线!少华山义军紧随其后,如虎入羊群,直扑完颜娄室大帐! 惊呼声、惨叫声在黑夜中骤然炸裂,鑲黑旗亲兵仓促迎战,然而面对这支悍不畏死的义军,他们节节败退,鲜血飞溅。 完颜娄室猛然起身,脸色骤变,他如何也没想到,李彦仙竟还藏着一支生力军!杨字旗号,他完全不记得陕州宋军有什么姓杨的人物。 「来人!」他怒吼道,「速调回各部!」 然而,传令兵刚刚踏出大帐,便被一支利箭洞穿喉咙,扑倒在地。 完颜娄室心知大势不妙,抽出腰间佩刀,大吼道:「全军死战!杀尽宋贼!」 杨再兴目光如炬,直盯完颜娄室所在的大帐。他长枪横扫,一路杀入帐前,挡在面前的金军亲兵纷纷倒地。 完颜娄室眼见杨再兴已杀至眼前,怒喝一声,亲自提刀迎战! 两军激战于中军大帐前,火光映红夜色,喊杀震天动地! 这一夜,杨再兴率少华山义军,正要与完颜娄室决一死战! 完颜娄室的佩刀挡下杨再兴一枪,却被震得虎口开裂,他再退一步,竟生出一丝恐惧。然而,杨再兴枪势如狂风骤雨,未待完颜娄室喘息,寒光再起! 「噗——」 一枪正中完颜娄室胸膛! 这位南征北战的鑲黑旗主瞪大双眼,似不敢相信自己竟会死在一个汉人山贼之手。他口中溢出鲜血,嘶哑着试图再举刀,但身体已不听使唤,重重倒下。 周围的金军亲兵见主帅殒命,纷纷惊恐后退,一时间,鑲黑旗大营竟然出现了混乱! 杨再兴猛然拔出长枪,鲜血顺枪尖飞溅,他厉声喝道:「完颜娄室已死!金狗无首,杀出重围!」 四百余名少华山义军气势大振,高呼杀声震天,宛如洪流般冲入金军阵列,直取生路。 然而,金军的大营并未彻底崩溃。就在杨再兴率军向外突围之时,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紧接着,一面破碎的黑色战旗出现在夜幕下,伴随着撕心裂肺的怒吼:「杀——!」 完颜活女已然全歼李岳部宋军率领一固山(万人)大军已然归营,远远便见父王倒在血泊之中,黑色大纛折断,那一刻,他双目赤红,心头的怒火几乎将他焚烧殆尽! 「姓杨的!今日不杀你,我誓不为人!」 完颜活女一声令下,萬余鑲黑旗精锐如怒潮般涌来,瞬间将杨再兴等人团团围住! 四百少华山好汉,骤然陷入万军包围! 杨再兴目光如炬,丝毫不惧,冷笑道:「俺杀了你父王,你还想给他陪葬不成?」 话音未落,他率先策马冲杀,枪芒如电,瞬间挑翻数名金军!少华山义军虽寡敌众,但人人抱定必死之志,竟硬生生撕开金军数道防线! 然而,金军人马众多,阵列层层叠叠,义军每向前杀出一步,便有数人倒下。 完颜活女见杨再兴勇不可当,亲自纵马挥刀杀来! 二人战马相交,刀枪碰撞,火星四溅! 杨再兴虽英勇无双,但面对完颜活女的疯狂攻势,也感到一丝吃力。此刻,少华山义军已伤亡过半,战局越来越不利! 李彦仙率后援赶来,见局势危急,大声疾呼:「再兴!速退!」 杨再兴望向四周,已无全胜之机,眼中掠过一抹不甘,却还是咬牙一声令下:「弟兄们,随俺突围!」 义军听令,拼死向东杀去,完颜活女怒吼道:「全军围剿!一个不留!」 金军紧追不舍,血战再起! 这一战,杨再兴能否杀出重围,已是生死一线! 残存的少华山义军早已杀红了眼,他们虽已筋疲力尽,但仍高举兵刃,与金军死战到底! 「杀——!」 刀枪交错,血溅三尺!杨再兴长枪如蛟龙出海,直刺敌阵,每一枪皆带走一条性命!然而,鑲黑旗的金兵已如潮水般淹没了他们! 李彦仙率领援军赶至,却也无法突破金军的包围! 杨再兴猛然一枪挑翻一名金军将领,鲜血喷洒在他满是战痕的盔甲上。然而,四周的兄弟一个接一个倒下,他的战马早已阵亡,身上多处刀伤,鲜血浸透衣甲。 「史大哥……」杨再兴目眦欲裂,他无法想象史斌归来时,面对这片尸横遍野的战场,会是何等痛心。 完颜活女一刀劈落,杨再兴侧身躲过,枪出如龙,直取完颜活女咽喉!完颜活女大惊,急忙回刀格挡,杨再兴借势跃开,鲜血顺着额角流下,他喘息沉重,知道自己再不突围就要死在这里! 他一咬牙,拼尽最后的气力,挥枪杀开一条血路,硬生生突破了金军的包围! 「拦住他!」完颜活女咆哮,但剩下的二十几个少华山兄弟死战不退,硬是为杨再兴争取了片刻时间! 杨再兴强忍伤痛,翻身夺马,一鞭抽下,战马嘶鸣,向着东南方向狂奔而去,转眼消失在夜色之中。 连夜疾驰,杨再兴伤口撕裂,血水浸透甲胄,然他不敢停留,直到身后已无金军追兵,方才脱力坠马,滚落在山坡上。 他已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只知这片大山连绵起伏,云雾缭绕,隐隐可闻野兽嚎叫。 杨再兴挣扎着爬起,扶着树干大口喘息,心中却是沉重无比。 他无法回中条山,他无法面对史斌…… 「史大哥……对不住了……」 夜风吹过,杨再兴满身血污,独自站在熊耳山的密林之中,眼神却依旧炽烈——他不会死,他还要杀金狗,还要为死去的兄弟复仇! 第748章 扬州整军 永乐十年二月初六正是春分日,寒冬已过,春风拂面,大江的冰凌早已消融,波光粼粼间,南岸的润州码头早已人声鼎沸。上百艘大小船只整齐排列,甲板上站满了整装待发的扬州军,岸边则是数以万计的百姓,他们携家带口,挑着行囊,牵着牛羊,推着载满农具与种子的车辇,等候着渡江的号令。 齐志行策马立于高处,目光深远地望着对岸——那片他们曾经流血抵抗,最终不得不撤离的故土,如今终于到了回归之时。 「诸君!」他高声道,目光扫过台下的军士与百姓,声音中带着激昂与深沉,「这大半年来,我们在南岸重整旗鼓,修养生息,但今日,我们终于可以回家了!」 「回家——!」这一声话音刚落,整座码头顿时沸腾,百姓们热泪盈眶,军士们振臂高呼,号角声随之响起。 三万扬州军率先登船,他们身着全新的明国军制铠甲,步伐整齐,盔甲与武器在阳光下闪耀着寒光。他们是去年死里逃生的幸存者,如今再次踏上故土,他们不仅是家园的守护者,更是扬州未来的基石。 当第一艘船靠上扬州码头时,齐志行第一个跳下船,战靴踏上这片久违的土地,心头百感交集。身后的士兵迅速展开行动,沿着大运河布防,百姓们则陆续上岸,望着眼前的残垣断壁,许多人泣不成声。 但哀伤没有持续太久,所有人都明白,此刻不是沉溺于往日苦难的时候,而是重建未来的时候! 「分田——!」负责民政的官员们站在高台上,宣读着新的《田税法》——这片土地曾被金人烧杀抢掠,但现在,它将重新回到耕者手中。每户百姓依据人口、劳力重新划分田地,并在土地上插下明国的地契旗帜,标志着新的秩序与新生的希望。 「下种!」号令一下,百姓们纷纷拿起锄头,扶犁的扶犁,撒种的撒种,牛犁翻开久未耕作的土地,黑色的泥土泛起潮润的光泽,仿佛在迎接新生的希望。 与此同时,在江口大运河边,曾经的繁华市场如今也开始重建。去年逃亡的商贾们纷纷回到故地,他们搭建起木棚,挂上久违的招牌,码头边的货船开始卸货,南北的货物重新流通。 「粳米——新米!」 「杭州的明锦!」 「湖州的茶叶,谁要?」 商贩们的吆喝声此起彼伏,过往的行人带着欢笑和忙碌的神情,仿佛回到了往日的盛世。官府派出的税吏开始登记商户,为市场提供保障,而扬州军的巡逻队则在街道间穿行,确保治安。 这一天,春风拂过江北大地,扬州重获新生。 当夜,齐志行站在扬州城头,眺望着更北方的土地——金军的「迁界处」。那里仍然是一片荒芜,金军的岗哨与烽火台隐约可见,战争的阴影尚未散去。 「扬州复归,但这仅仅是开始。」他低声道,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等候首相归来,北伐的战鼓,很快就要敲响了……」 扬州,北望金境。残冬褪去,城头的旗帜迎风猎猎作响,扬州城内外一片繁忙。距十五万扬州百姓重返故土已过去三日,田地已开垦,运河市场恢复,而此刻,扬州已不只是重建的家园,更是即将挥师北上的前进基地。 二月初七,金陵的第一师率先渡江。师长俞道安亲自押阵,率领两万主力抵达扬州城外的大营。他们刚刚经历过东南的海防战事,部队整饬,枪械火炮齐全,尤其是舟山近卫团特训出的精锐炮兵营随军而来,带来了新式二十斤重的「龙啸炮」。 「龙啸炮」是舟山军工坊最新研制的重型火炮,火药装药改进,炮管更长,射程远超以往,配合「千步连弩」,可形成高低错落的交叉火力,远远压制对手。 二月初八,泰州的第五师也赶到扬州,管仲孙率领一万五千兵马入城,这支部队最初是北伐后编成的江北地方军,后经扩编,如今战力已不可同日而语。 随着两师会合,扬州驻军瞬间突破五万之众,城外大营旌旗遮天,军号声此起彼伏,军士们在演武场列队操演,战马嘶鸣,铁甲森然,远远望去,杀气腾腾。 左彬一直呆在扬州,等待着明国的最终决策。如今大军云集,他已意识到这次北伐绝非单纯的援救,而是明国早有筹谋的大战略之一。 「赵镇抚使坚守楚州一年之久,虽为宋军,但他若战死,金军必趁势南下,届时连扬州也不得安宁。」左彬对俞道安、管仲孙等人拱手说道,言辞恳切。 「赵立去年孤军作战,如今却可堂堂正正地成为北伐先锋。」俞道安微微一笑,意味深长,「不过赵立是否愿意接受明军援助,尚未可知。」 左彬闻言一怔,他当然明白,赵立毕竟是南宋官员,即便到了生死存亡之际,也未必能接受明军的帮助,何况赵立此前还与明教有仇。 二月初九清晨,长江之上,战舰破雾而来。 一支庞大的舰队缓缓驶入扬州城外的江面,舟山的旗号迎风招展。舰队正中,一艘巨舰高高耸立,甲板上站着一人,锦袍披风,乌发在江风中轻扬,目光沉稳而锐利——明国首相,方梦华。 随着战舰靠岸,甲板上少年身影迅速行动,他们个个身着灰蓝色的训练服,腰间挂着短剑,肩上背着火铳,年纪虽轻,却纪律严明。 他们是舟山少年神机营第二期学员,来自东海道、北海道的少年精英,专门接受热武器化的陆战训练,如今随军北上,首次踏入实战。 方梦华与石生、俞道安、管仲孙等人会合,第一时间进入扬州城大营。她的目光扫过军帐内的诸位将领,缓缓说道:「北伐之战,不仅是为了楚州,更是为了打通大运河北上的通道。若扬州不北进,金人随时可以重整旗鼓,再次南下。」 众人纷纷点头。 方梦华看向左彬,郑重道:「你随我北上,亲自去楚州见赵立,无论如何,让他撑到我们抵达。」 左彬抱拳领命,心头激荡——他已察觉,这场北伐,绝非只是一次援救,而是明国全面收取两淮的开端。 舟山军近卫团与少年神机营踏上扬州的土地,短暂整顿后,在江畔列阵。 晨雾尚未完全散去,长江之滨却已是旌旗漫天,盔甲映日生辉。左彬站在扬州城外的土丘上,目光凝重地望向那支从战舰上下来的精锐之师。 他们的步伐整齐划一,短短瞬间便站成了一道横平竖直的方阵,行列间距分毫不差。每名士卒手中的鸟铳都装上了三棱刺刀,寒光森然,铳管乌亮,显然是精良锻造,完全不是那些毛糙的宋军突火枪可比。 「这……竟是一支纯火器部队?」左彬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不仅如此,随着舟山军的辎重车队驶入军营,左彬又看到了上百门崭新的野战臼炮,排列在马车上,炮管短而厚重,炮口内壁泛着冷光,一眼便知铸造精密,远非金国工匠胡乱锻出的「牛皮炮」可比。 这一刻,左彬心中竟生出一种近乎绝望的情绪。 「金虏占据北方,明教占据江南,二者皆有火器,而大宋……」 他回想起过去一年间在楚州的苦战。赵立手下的宋军,虽号称精锐,却不过是些刀枪盾牌的冷兵器部队,在金军的压制下只能拼死肉搏。宋军的战法还是几十年来的老一套,而金人和明军已经换了天地。 左彬忽然意识到,自己和赵立纵然勇武过人,但在这场时代的碾压下,哪怕是千军万马中的万人敌猛将,也不过是江潮中的一粒残沙。 他心头剧震,一股难言的苦涩涌上心头。 「大宋……还能撑多久?」 他忽然想起赵立那双通红的眼睛。那位镇抚使苦撑楚州一年,眼看着城中粮尽,城外援绝,数万兄弟战死沙场,尸骨填满护城河。可就算如此,赵立依然没有投降,依然在等,等着那本不该存在的奇迹发生。 而现在,那个奇迹真的来了吗? 左彬深吸一口气,收回复杂的思绪,转身朝大营走去。无论如何,他要亲眼看看——这个掌握新火器的明教首相,究竟要如何改写这场天下大势的棋局。 第749章 镶黑令旗 夜色沉沉,狼烟未散,战场上仍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残破的中军大营里,火光摇曳,照映出遍地的尸首,染血的鑲黑旗倒伏在地,仿佛在无声地哀悼。 已经全歼陈思道部陕州军的完颜谋衍率领所部固山凯旋归来,然而,迎接他的不是凯歌,而是一片狼藉的营地。 他翻身下马,看到兄长完颜活女正跪在地上,双手紧握着父王的尸首,身旁是残破的黑纛。他的甲胄早已被鲜血浸透,双目通红,像是一头负伤的野兽,正默默地收拾战场上的残骸。 「兄长……」完颜谋衍心头一紧,快步上前,目光扫过父亲那冰冷的尸体,胸口猛然一窒,仿佛心被狠狠撕裂了一块。 「父王!!!」 他猛地扑倒在地,紧紧抱住完颜婁室的尸体,浑身颤抖,泪水终于决堤而出。 完颜活女双拳紧握,指甲几乎刺入掌心,他的声音嘶哑而低沉:「谋衍,姓杨的贼寇杀了父王……」 这句话如同一道雷霆,炸得完颜谋衍脑中轰然作响。 「那个……姓杨的……」他牙关紧咬,几乎要将牙齿咬碎。 完颜活女目光阴沉,死死盯着远方:「杨再兴。」 「杨……再……兴……」完颜谋衍狠狠地重复着这个名字,眼中的悲痛被熊熊怒火吞噬,杀意几乎凝成实质。 「我要将这个狗贼千刀万剐!!!」 他猛地拔出战刀,狠狠地插入地面,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吼! 周围的鑲黑旗将士纷纷跪倒在地,眼中满是悲愤。 「誓报旗主之仇!!!」 完颜活女深吸一口气,强忍住悲痛,缓缓起身,声音森冷:「传令下去,即刻向全军发布檄文——」 「杨再兴,杀吾父王,辱吾镶黑旗,此仇不共戴天!」 「我要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中条山西北坡,夜幕笼罩着汾河谷地,战场上依旧血火交错,嘶喊声不绝于耳。狂风卷起地上的残破旗帜,铁蹄踏过泥泞的土地,映出一片狼藉的战场。 李彦仙策马奔行,望着远方连绵起伏的群山,神色冷峻。陕州宋军主力已然在夜色掩护下成功渗入汾河谷,与宋炎、王浒、杜开三路人马合兵一处。但敌人尚未退去,完颜石古乃仍率军在外围设防,严密封锁撤退路线。 「大哥,金军堵在前方,恐怕硬攻不易。」王浒低声道,脸上满是焦虑。 「中条山我们是待不下去了,只有尽快突围,北上吕梁。」李彦仙目光一沉,扫过众人,随后望向宋炎,「你能不能送那厮一程?」 宋炎轻轻一笑,拉开弓弦,目光凌厉地望向金军大营。 「取狗贼首级,如探囊取物!」 话音未落,他翻身上马,率领神射手小队潜入夜幕之中。 夜风呜咽,军帐之中,完颜石古乃正低头在地图上比划,调度封锁线,毫无察觉死神已悄然降临。 忽然,箭破空而来——「噗!」 一箭正中咽喉! 完颜石古乃瞪大了双眼,捂住喉咙,鲜血狂涌而出,身形踉跄几步,轰然倒地! 一瞬间,金军营地炸开了锅,惊叫声、号角声四起,然而此刻,宋炎已经带着神射手们迅速撤离,留下一片混乱的战场。 「完颜石古乃死了!」 这个消息瞬间传遍宋军,李彦仙当机立断,下令突围。 「杜开、王浒,你们带人从侧翼佯攻,吸引敌人注意,主力部队随我从汾河谷杀出去!」 霎时间,火光四起,喊杀震天! 杜开、王浒领军冲击金军阵地,吸引敌人火力,李彦仙则率领主力部队顺着汾河激流突围。宋炎在后方掩护,神箭连发,每一箭都夺走一名金军性命! 金军群龙无首,阵脚大乱,宋军士气高涨,如怒涛般撕开封锁线! 黎明破晓,宋军成功冲破金军封锁,翻越中条山,进入吕梁山区。王荀早已派人接应,迎接这支历经血战的义军。 当最后一批陕州军士卒踏入山道,李彦仙回首望向中条山的方向,眼神复杂。 「我们终究还是要回来。」 众人默然,心中却燃起了一股复仇的怒火。 中条虽失,然义军未灭,烽火未熄,战意仍燃。 晨光透过营帐的缝隙,映出一片残破狼藉的战场,空气中仍残留着血腥与硝烟的气息。 完颜活女身披甲胄,面色苍白,眼中布满血丝。他的拳头紧攥,指甲几乎刺入掌心。 「李彦仙!杨再兴!我要将他们碎尸万段!」 完颜谋衍跪倒在血泊之中,紧紧抱住父亲完颜婁室冰冷的尸体,浑身颤抖,泪水滑落却一言不发。他的三弟完颜石古乃也死了,兄弟二人心中的怒火几乎将他们吞噬。 帐内,耶律涂山拄着拐杖,目光沉沉地看着二人,缓缓道:「燕京不会让你们掌旗,最多只会让你们留在麾下听命行事。完颜撒离喝很快就会接掌鑲黑旗。」 完颜活女猛地抬头,眼神阴沉:「不可能!父王战死,我们兄弟才是镶黑旗的主人!」 耶律涂山冷笑:「你们错了,镶黑旗的主人是都勃极烈,是梅勒详稳,而不是旗主的子嗣。」 完颜谋衍双目通红,声音低沉:「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完颜活女猛然站起,咬牙切齿地道:「既然镶黑旗迟早不再属于我们,那我们就让李彦仙的族人血流成河!他杨再兴不是英雄吗?那我就杀光河东境内所有姓杨的奴隶!李彦仙不是自称忠义吗?那就让所有姓李的为他陪葬!」 耶律涂山皱眉:「你们要用旗主的印信下令?」 完颜谋衍深吸一口气,脸上闪过一抹疯狂的狞笑:「就说是父王的意思,在镶黑旗内部先瞒住他的死讯。我们要让整个河东都听见这些汉狗的哀嚎!」 帐中众将皆露惊色,片刻后,折可求低声道:「奴才立刻安排人去执行。」 完颜活女猛地拔出佩刀,狠狠插入案几,森然道:「一个不留!」 当天夜里,一道密令自鑲黑旗军中传出,各地驻扎的镶黑旗猛安谋克纷纷接到命令,不问缘由,开始血腥执行这份「旗主令」。 河东南路境内,凡是籍册上姓杨的奴隶,无论老幼,尽数被斩杀;凡是属于姓李家奴身份的,无论男女,皆遭屠戮。 漆黑的夜晚,河东境内村庄内传出撕心裂肺的哭喊,无数火光冲天而起,尸体横陈遍野,鲜血染红了汾河。 而此时,远在吕梁山中的李彦仙,还未曾察觉,这场因他们突围成功而引发的报复,已然酿成一场人间惨剧…… 第750章 初战和尚原 建炎三年二月,陕南群山之中,一场关乎蜀地安危的大战即将爆发。 吴玠立于和尚原高处,远望山道间尘烟滚滚,金军旌旗遮天蔽日,前锋已渐渐逼近。大将吴璘策马而来,沉声道:「兄长,探马回报,完颜没立、完颜乌鲁、完颜折合三部金军已合兵,估计兵力近三万,步骑并进,先锋距我军仅十余里!」 吴玠眉头紧锁,望向身旁众将,道:「金军三路来袭,势必分进合击。我军若退,金军长驱直入,汉中门户大开,四川亦难自保!既如此,唯有死战!」 郭震抱拳道:「末将请领一军,在东侧山道设伏,阻断金军侧翼。」 杨政亦道:「我愿领精锐五百,夜袭金军粮道,破其辎重。」 吴玠点头道:「好!郭将军带兵扼守东侧山道,杨将军夜袭粮道,务必扰乱金军后方!余者随我守寨,依险据守,与敌决战!」 夜幕降临,杨政率领五百轻骑悄然潜出寨门,沿小道潜行至金军粮道。他们趁着夜色,突然杀出,火攻金军辎重。顿时,火光冲天,金军粮秣被焚,辎重营内哭喊震天。完颜乌鲁闻讯,急调兵救援,却被杨政等人佯攻后迅速撤走。 天色阴沉,狂风卷着沙尘席卷山谷,和尚原北山下,金军旌旗招展,完颜乌鲁率万余铁骑列阵索战。 吴玠立于山头,远望金军阵势,冷笑道:「完颜乌鲁此人性急,正可诱之深入!」遂令杨政率一支精锐出战,并嘱咐道:「只战不胜,引敌深入山谷。」 杨政披甲上马,策枪而出,领军冲下山来,迎向金军。他立马阵前,大声喝骂:「尔等金狗焉敢犯我宋地?可敢下马交战!」 完颜乌鲁素来刚烈,闻言大怒,拍马向前,喝道:「鼠辈休得猖狂!众军听令,全军压上,杀光宋狗!」 金军如潮水般冲杀而来,杨政假意迎战,一合即退,佯装不敌,沿谷中小路急退入山。完颜乌鲁不疑有诈,催军紧追。他麾下金兵皆弃马步战,涌入谷中。此处山势险峻,道路狭窄,士卒拥挤,阵形大乱。 吴玠立于高处,见金军已入伏击之地,猛然挥动手中赤帜,大喝一声:「放!」 顿时,山谷两侧伏兵尽起,滚木擂石从山坡倾泻而下,巨石夹杂着呼啸的箭雨砸入金军阵中,惨叫声响彻山谷。金兵四散逃窜,却因地势狭窄无处躲避,被砸得血肉模糊。 吴玠、吴璘、郭浩见战机已成,立刻领军杀出。宋军呐喊震天,从四面八方扑向金军。杨政亦挥军杀回,与吴玠大军合围。 金军顿时大乱,完颜乌鲁见大势不妙,急令后军断后,自己带着残部拼命突围。尸横遍野,血染谷地,金军死伤无数,侥幸逃脱者不足五千,仓皇退至凤州黄牛堡。 当日晚间,乌云翻滚,雷声震耳,狂风骤起,大雨夹杂着冰雹倾盆而下,金军士卒在风雨中狼狈不堪。完颜乌鲁心知再战无益,遂连夜拔寨,弃凤州而去。 完颜折合在凤州闻讯,得知完颜乌鲁惨败,亦不敢再战,急率兵退向秦州。 箭筈关前,金军败退,吴玠立于城头,冷眼望着营中那座主帅大帐。完颜没立勒马远观,面色沉凝。骤然间,狂风卷起山谷尘沙,吴玠披甲临风,素白大旗迎风猎猎,「吴」字赫然醒目,宛若城头战神。 完颜没立策马上前,停于关前一箭之地,朗声道:「当真是吴将军么?大金镶黑旗固山详稳完颜没立,愿求一言!」 吴玠淡然一笑,扶住垛口,高声回道:「我便是吴玠。完颜乌鲁大军已被我杀退黄牛岭,你等夹攻之计已破,徒劳无益!」 此言一出,完颜没立心头剧震。他眯眼打量吴玠,暗忖:「此贼所言莫非有诈?完颜乌鲁岂会轻易败退?可若他不败,这吴玠又怎能出现在此?」 吴玠看出他的迟疑,朗声笑道:「将军想是不信吴玠的话,可自去派人打探。」 完颜没立皱眉不语,思忖再三,拱手道:「吴将军忠义可敬。然将军为他区区赵老九如此卖命,又是为何?」 吴玠朗声道:「做忠臣而已!」 完颜没立沉吟片刻,面色复杂,终是不再多言,拨马回营。 入帐后,他迅速召来亲信,将吴玠之言复述一遍,冷声道:「立即遣人探听黄牛岭消息!」 帐中诸将闻言皆惊,完颜乌鲁乃镶黑旗猛将,竟会折戟和尚原?若此事为真,形势便要逆转。众人面面相觑,静待探子回报。 数日后,探马再度回报:「完颜乌鲁、完颜折合自陈仓道败退秦州。」 完颜没立坐于大帐之中,脸上尽是愁云惨淡,心绪沉重。左右将佐皆默然无语,气氛凝滞,连帐外的风似也低吟着不祥的预兆。就在此时,一将挺步而出,拱手禀道:「主子不必烦忧。既然攻打和尚原之计已成空,奴才愿披挂上阵,前往关前向敌挑战,以折宋军锐气!」 顿时,帐内众将纷纷喝彩,士气稍振。完颜没立目光凝视那人,只见来者正是西北路猛安详稳术虎毒——身高九尺、膂力过人,手中竟能挥舞那沉重五十斤马槊。 完颜没立点了点头,冷声说道:「你若能诱使吴玠出关,斩杀此贼,我便禀奏都勃极烈,准你升任固山详稳!」 术虎毒不待多言,拔下马槊,身形迅捷,转身出帐。驰骋而去,他很快便抵达箭筈关下。只见他立于关口高处,挺胸昂首,手中马槊横指城楼,大喝道:「吴玠小儿!南朝的驴马,竟敢在此关前与我独斗?我视尔等不过草芥!」 关上宋军将士听得此言,无不怒目相视,吴璘按剑而起,沉声道:「兄长,此獠辱我军威,如何不战?」 庾春、庾夏兄弟一左一右,双骑齐出,各执长枪,直取术虎毒。术虎毒冷笑一声,双腿一夹,胯下铁鬃赤马如离弦之箭,迎面冲来。他双手擎槊,骤然一挥,宛如雷霆霹雳,正中庾春胸口。庾春惨叫一声,翻身落马,鲜血狂喷。庾夏见兄长中槊,大吼一声,奋力挥枪刺向术虎毒面门。术虎毒不闪不避,猛地一矮身,顺势挺槊反挑,直穿庾夏咽喉,庾夏登时气绝。 术虎毒将二人尸首挑于槊上,在马上高高举起,厉声喝道:「南朝无用之徒,尔等竟敢与我争雄?再来多少,尽皆送死!」 箭筈关前,金军擂鼓呐喊,术虎毒策马横枪,戟指关楼,高声辱骂:「吴玠小儿,南朝驴马,可敢与我下关独斗?若再缩头不出,便是孱弱无能之辈!」 吴玠立于关头,眉头紧锁,庾家兄弟刚刚战死,士气低落,众将愤愤不平,然术虎毒确实勇猛,若再贸然应战,只怕再折大将,金贼更要嚣张。 忽有一人出列,抱拳禀道:「末将曹武,愿请战!」 吴玠望向曹武,见他虽是小校,然眼神坚定,便皱眉道:「庾氏兄弟皆非敌手,你平日未曾见勇,又如何能胜?」 曹武躬身道:「术虎毒虽勇,然我观其马虽高大威猛,然四蹄踏动之间稍显迟滞,难以迅捷回挽。若借将军宝马,末将愿取此贼首级!」 吴玠闻言微微一怔,回头望向自己的坐骑「银霜」,此马乃千里良驹,疾驰如风,回转灵动,陷阵突围无所不能。思忖片刻,吴玠点头道:「可试一试。」遂令解下自己战马,赐曹武出战。 曹武翻身上马,提着铁骨朵缓缓出关。金军见之大笑,术虎毒更是不屑,厉声道:「方才两个不堪一击,如今竟派个无名小卒来送死!」言罢,策马疾冲,五十斤马槊横扫而至。 曹武不与正面交锋,拨转宝马,绕着术虎毒兜转奔逃,看似畏战不前,实则试探敌马步伐。术虎毒见状大怒,喝道:「鼠辈休走,看我一槊结果了你!」双腿一夹战马,挥槊猛刺曹武后心。 眼看枪锋临体,曹武忽然一拉缰绳,银霜战马前蹄腾空,陡然拔高半丈,身形如电般向侧跃开,堪堪避开这一槊。术虎毒一槊刺空,正要回马再战,不料曹武已然绕至其马后。 「去死吧!」曹武大喝,抡起铁骨朵,奋力砸下。 术虎毒虽察觉异变,但战马沉重,骤然回身已是不及,曹武的铁骨朵正中其头颅!「砰」地一声,铁甲凹陷,血花四溅,术虎毒惨叫一声,从马上栽落,气绝身亡! 金军见主将惨死,大惊失色。曹武跳下马,一刀割下术虎毒首级,高高举起,翻身上马,大喝道:「金狗已斩!尔等还不退去?」 宋军见之士气大振,齐声呐喊,箭筈关上,吴玠亦大喜,挥手令擂鼓助威。金军军心顿乱,完颜没立见状,知士卒惊惧,不敢再战,只得传令收兵。 曹武凯旋归关,吴玠亲迎,抚其肩笑道:「此战你得首功!」遂大宴三军,以慰人心。 金营前,战鼓声如雷,云集四方的战士们气吞万里,宛如猛虎下山,直逼敌阵。术虎毒的首级已经被高悬在箭筈关门上,鲜血依旧滴落,昭示着吴玠的一场胜利。曹武等人得赏封赏,声势更加浩大,整个宋军士气如虹,士卒们在这一刻似乎都已经觉察到金军的动摇。 吴玠睥睨四方,他扫视着满城的将士,铮铮铁骨的声音传入众耳:「敌军士气已尽,今日开城纵击,必可击破敌阵!」 话音未落,吴玠率领大军,气吞万里,破城而出,直扑完颜没立的金营。士气如潮,宋军不再隐忍,冲锋的脚步如雷鸣般向前推进。 完颜没立见到吴玠亲自出关,心头一紧。眼看宋军来势汹汹,已知败象难以逆转。未等他做出其他安排,杨政已带领着本部将士冲入金军中军。 杨政手持大铁锤,跃马如风,直冲敌军阵前。他眼中如有烈火,目光锁定着前方的金军猛安详稳赤盏留琚,只见敌人挥舞铜棍迎向他,随即两马交锋。杨政凭借一记猛力锤击,将敌人铜棍格开,顺势而下,左手再举大锤,直捣赤盏留琚顶门。 只听得「咔嚓」一声,盔甲破碎,鲜血飞溅,赤盏留琚的头颅应声而落,随之掉落马下,死状凄惨,整个金军阵营一片震动。 两侧的谋克详稳见状,怒不可遏,迅速夹击杨政。可杨政岂是易与之辈?他右手锤起,再次劈砸过去,两个谋克详稳甚至来不及做出反应,便在重锤之下毙命。杨政浑身是血,然而气势如猛虎般磅礴,似乎没有任何敌人能挡住他的脚步。 完颜没立在一旁目睹这一切,心中焦急万分,数千金兵在杨政的冲击下损失惨重,眼看南军势不可挡,连连败退。完颜没立怒从心起,他顿时明白,自己若再不撤退,必将全军覆没。 于是他挥兵后撤,紧急回报梅勒详稳完颜撒离喝:「南军势如破竹,不能再战,速回凤州,聚集力量再作打算!」 完颜没立带着残存的金军,狼狈逃回凤州,心中满是愤怒与不甘。 与此同时,吴玠则带领宋军乘胜追击,士气如日中天,金军的退败已经无法阻挡,而完颜没立的失利,也成为金军内部一场巨大的震动。 至此,和尚原之战宋军大捷,吴玠之名震动天下。战后,宋军士气大振,而金军损失惨重,短期内难以再犯。吴玠以少胜多,成功守住川陕门户,保住了蜀地安全。 第751章 和尚原大捷 天会六年冬,朔风凛冽,雪落三秦,金军大举南下,兵锋直指宋朝西北门户。完颜宗辅统军进逼泾原、熙河两路,志在彻底扫清西北残存的宋军势力,为日后南侵蜀中灭宋铺平道路。 大军行进间,完颜宗辅坐于中军,目光深沉,环视身侧二将。他右手抬起,指向西南方,沉声道:「泾原归兀朮,熙河属阿鲁卜,务必速战速决,不可久拖。」 「喳!」 完颜宗弼——即女真之虎完颜兀朮,闻令即动。他率领右翼都统军,一路攻破泾原诸堡,先锋千户赫舍里孛鲁先破会州,继而猛攻平凉。宋军守将关师古虽拼死抵抗,但终因兵力不足,未能坚守,被迫率部向天都山撤退,泾原路宣抚司随之失陷。 与此同时,左翼都统完颜宗伟亦率军南下,挥兵熙河。金军至兰州,宋军守将孙渥督军抵御,然而金军善骑射,又以重甲步军强攻城池。孙渥坚守半月,终因粮尽援绝,率残部弃城西逃,兰州陷落。随后,金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取河州、洮州,尽占熙河路。 至此,整个陇右已成金军之地。 消息传至中军,完颜宗辅端坐大帐,听完战报后,缓缓点头,面色不见喜怒。他知西北虽已落入掌中,然南方大局未定,江淮一带更是棘手——大金原本最倚仗的正蓝旗,早前在扬州一战中,被方梦华的明军全歼,几乎损失殆尽。此番泾原、熙河攻取后,正是他以此功升任一旗之主的机会。 完颜宗辅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此间战事已定,兀朮,阿鲁卜,撒离喝坐镇西北,整顿军务,待命再战。本勃极烈即刻启程,回燕京重整正蓝旗。」 一场风雪,掩盖了西北的战火。金军横扫之势,已然成形,天会七年春,西北大地冰寒彻骨,渭水两岸满是肃杀之气。镶黑旗三固山兵马在和尚原战败的消息传回后,完颜宗弼暴怒不已,他深知吴玠兄弟是宋军在西北的支柱,若不尽快攻破川蜀门户,燕京北方诸王势必再生疑虑。于是,他召集正黑、镶黄两旗兵马十余万,渡渭水至宝鸡,沿山势结连珠营数十座,依险屯兵,垒石为城,誓要自和尚原一路攻入川蜀,先斩吴玠,再取汉中。 完颜宗弼身披黑金甲胄,立于营中,扫视帐内诸将,沉声道:「吴玠此獠不过匹夫之勇,凭借地势侥幸得胜,待吾军大军压境,他还能躲到何处?」 镶黄旗猛将蒲卢浑拱手道:「吴玠虽有骁勇之名,然不过区区偏师。此番咱们调集十余万大军,造浮桥跨渭水,已然占尽地利,待攻破和尚原,便可一鼓作气进取汉中。末将愿为先锋,先破宋军营垒!」 完颜宗弼冷笑:「先锋之职,本帅早有安排。」他目光一转,看向正黑旗名将赫舍里满固,「满固,你乃本帅帐下最猛之将,明日便率五千铁浮屠为前锋,先探吴玠虚实,迫其出战。若能引宋军出寨,自可尽歼此獠!」 赫舍里满固抱拳大笑:「末将定不辱命,叫南蛮看看金国勇士的厉害!」 帐内诸将齐声附和,军心激昂。完颜宗弼摆手道:「众将整军备战,待浮桥稳固,便发兵进攻!」 夜色渐深,宝鸡一带的金军大营内火把通明,连绵的营寨犹如一座巨大的钢铁堡垒,静待天明的一战。 而与此同时,和尚原上的吴玠已得斥候飞报,得知金军大举来袭,正聚集诸将,共商对策…… 春风渐暖,秦陇大地上冰雪初融,然而和尚原一线却杀气弥漫,战云压顶。吴玠以天险据守,欲挡金军南侵,而完颜宗弼亦知战机稍纵即逝,誓要迅速攻破宋军防线,直捣蜀地门户。 完颜宗弼阅罢吴玠战书,冷笑一声,召集诸将,道:「吴玠此人,不足挂齿,然据山固守,亦不可轻敌。汝等须尽锐而出,步战取胜,速擒吴玠,以雪富平之耻。」 次日清晨,金军大营战鼓隆隆,完颜宗弼身披铁甲,策马立于阵前,亲自督战。金军先锋由术虎高琪统领,率五千精卒直扑宋军防线。术虎高琪乃金军名将,素有骁勇之名,手持长槊,身先士卒,直取宋军左翼。 吴玠立于寨墙之上,见敌军步卒蜂拥而上,笑道:「金贼果然依计而行!命诸军弓弩齐发,神臂弓待令再放!」 话音未落,宋军弓弩如雨,黑压压的一片箭矢从高处洒落,金军虽披铁甲,仍被射倒无数。术虎高琪咬牙挥槊,带领亲兵拼死突进,硬生生杀入宋军外营,眼看便要撕开一道缺口。 忽然,只听吴玠大喝一声:「神臂弓放!」 城头上,数百名弩手同时松开弓弦,特制劲弩「砰砰」作响,弩箭破空而出,直插敌阵,术虎高琪身边的兵士接连中箭,倒地不起。术虎高琪亦身中三箭,强撑片刻,终因失血过多,轰然倒地。 金军见先锋折损,士气受挫,纷纷后撤。完颜宗弼见状,怒喝道:「懦夫,给我冲!」随即令完颜讹鲁带本部猛攻右翼,同时命完颜杲、蒲察昌领兵迂回,从侧翼包抄宋军。 吴玠见敌军三面来攻,毫不慌乱,挥手道:「鸣金,诱敌深入!」宋军假意败退,引金军深入山谷。待金军半数入谷时,吴玠骤然举起令旗,大喝道:「放石,放箭!」 两侧山坡上,早已埋伏的宋军将滚木擂石推下,如天降雷霆,金军顿时大乱,死伤无数。与此同时,吴璘率领一支精兵从侧翼杀出,长枪直刺敌阵,霎时间杀声震天,血染山谷。 完颜宗弼见战局不利,怒吼道:「传令撤军!」金军余部且战且退,残存士兵拼命逃出山谷,在大本营前重新列阵。 这一战,金军折损近万人,术虎高琪、蒲察昌等名将战死。吴玠立于高岗之上,望着溃败的敌军,朗声道:「金贼也不过如此!」宋军将士齐声高呼,士气大振。 完颜宗弼望着满地尸骸,面色阴沉,心知今日之战已然败北,若再强攻,恐怕得不偿失。只得咬牙撤军,另寻破敌之策。 三月初三,晨光熹微,和尚原四野寂静,唯有山风吹拂旌旗猎猎作响。宋军已然严阵以待,而金军十万大军如乌云压境,黑压压一片,自山下汹涌而来,地动山摇。完颜宗弼身披铁甲,策马立于阵前,手中长刀遥指宋军,厉声喝道:「贼军匹夫,束手待毙!」 吴玠面无惧色,立于高处,朗声道:「金狗无耻,屡犯中原,今日吴某便叫你有来无回!」随即令旗一展,号令传下:「驻队矢,放!」 宋军早已弯弓搭箭,强弩上弦。随着一声令下,弩矢破空而出,宛如疾风骤雨,朝着金军前阵倾泻而去。金军虽身披铁甲,然箭势猛烈,透甲而入,前排士卒顷刻间倒下大片,血染大地。 完颜宗弼见势不妙,急令前军暂避,然后阵士卒未及撤退,已然大乱。吴玠见敌势衰退,当即令王喜、王武兄弟率军从左翼出击,郑宗、郭震率军从右翼包抄,直取金军粮道。 王喜、王武兄弟手持长枪,引兵冲入敌阵,直刺金军辎重部队。金军仓促应战,措手不及,粮道被截,顿时大乱。完颜宗弼见粮道受袭,知此战再难久持,只得下令撤军,向北退至神坌。 吴玠冷笑道:「金狗果然向神坌而去!众将士,随我擒贼!」遂亲率杨政、马希仲领三千精兵,提前埋伏于神坌乱树林间。宋军战旗密布,佯作大军驻扎之状,暗中却已设下天罗地网,静待金军自投罗网。 完颜宗弼率残军奔至神坌,见乱树林间旌旗飘扬,疑有伏兵,遂勒马驻足,沉吟道:「吴玠兵少,怎会埋伏于此?莫非虚张声势?」完颜杲上前拱手道:「大帅,若拖延不前,恐后有追兵,不如拼死杀出!」 完颜宗弼咬牙道:「拼死杀出!」遂令大军举刀冲入树林。 霎时间,伏兵骤起!杨政大喝一声,率军自高处杀出,巨石翻滚,箭矢横飞,宋军呐喊震天。金军遭伏,阵脚大乱,士卒四散奔逃。马希仲挥舞大刀,直取完颜宗弼,金军左右护卫拼死相抗,刀枪交错,血溅当场。 完颜宗弼见大势已去,急挥令旗,令亲卫护送突围。杨政跃马拦截,大锤翻飞,连毙数将,眼见完颜宗弼便在咫尺,猛然一锤砸下,完颜宗弼急拨马避开,然其坐骑被锤势震倒,完颜宗弼跌落马下。宋军欢呼:「擒住兀术!」 完颜宗弼忍痛爬起,挥刀拼杀,左右亲兵死战护主,方才得以突出重围,弃甲丢旗,狼狈遁逃。金军大败,死伤无数,和尚原一战,宋军大捷。 吴玠立于山巅,望着满地金军尸骸,豪气顿生,朗声道:「金贼胆寒,蜀地无忧!」众将士高呼:「大捷!」 金军狼狈奔逃,马蹄踏碎山间枯叶,铠甲相碰铿然作响。完颜宗弼一手握缰,一手捂着胸口,鲜血从甲缝渗出,脸色苍白。他回头望去,只见吴玠银甲在身,白马如霜,手中长枪直指己军,大喝:「金狗何不束手就擒!」 「南蛮休得猖狂!」完颜亨见父亲负伤,怒不可遏,双手握紧八棱紫金锤,纵马便冲。 吴玠冷笑,轻拨马缰,枪锋一抖,枪影如电,直刺完颜亨面门。完颜亨虽年幼,却勇力惊人,举锤相迎,锤枪相交,火星四溅,战马嘶鸣后退半步。吴玠眉头微挑,暗叹此子天生神力。 金军中,一员猛将见状,拍马飞驰而来,乃是千户术虎阿里,他大叫道:「少主退后!」一边挥刀猛劈吴玠,意图救援。吴玠枪花一挑,顺势斜刺,枪尖正中术虎阿里咽喉,鲜血喷涌,尸首翻下马去。 完颜亨见亲兵惨死,怒吼一声,纵马再战,紫金锤舞成风轮。吴玠端坐马上,长枪游走如龙,避其锋芒。两人激斗数合,完颜宗弼见吴璘、郭浩已率军合围而来,心知不妙,强忍伤痛,大喊:「孛迭,速退!」 完颜亨虽勇,却也知大势已去,狠狠瞪了吴玠一眼,拨马便走。吴玠冷哼,挺枪便追,哪知忽听「嗖嗖」数声,竟是金军早有埋伏,暗箭朝吴玠飞来。他急勒战马,舞枪拨开数箭,余光扫见完颜宗弼已被亲兵护着,翻身上了一匹快马,疾驰逃遁。 此时吴璘、郭浩两路大军已杀入金阵,金军阵脚大乱,士卒惊呼:「后军何在?」然后阵亦被宋军切断,哭喊成片。吴璘跃马前冲,手中陌刀寒光一闪,一名金军猛安尚未来得及举刀,已被拦腰斩断。郭浩则带着弓弩手攀上山丘,弩箭齐发,将乱军射倒大片。 金军溃不成军,争相夺路逃命,践踏无数。神坌小道本就崎岖,众金兵挤作一团,跌落山谷者不计其数。完颜宗弼负伤逃至山口,猛然回头,见自己一万精兵已死伤大半,眼中尽是惊恐绝望之色。他双拳紧握,咬牙道:「吴玠,此仇不共戴天!」 吴玠勒马停在山道中央,见金军已然溃逃,朗声道:「金贼伤亡惨重,已无再战之力!传令全军,收拢战场,不可追击过远。」 而完颜宗弼回营之后,满目苍凉,只觉胸口疼痛难忍,低头一看,甲上血迹已然干涸。他咬牙切齿,缓缓道:「吴玠,此仇,我必报!」 当夜火光熊熊,宋军如猛虎出柙,刀枪映着火光闪烁,夜风中弥漫着血腥气。吴玠立于高丘之上,见金军连营起火,溃兵四散奔逃,便知大势已定,朗声喝道:「贼军已乱,诸将随我杀入营中,不可放走兀术!」 宋军呐喊震天,杀声四起。吴璘提刀纵马,率先锋军自东南角掩杀入金军大寨,手中陌刀横扫,将一名金军偏将连人带甲劈为两段。王喜、王武兄弟则自北向南,长枪挑翻数十金兵,一路斩将夺旗,夺下数座营垒。郑宗、郭震亦率轻骑兵绕道山口,阻断金军退路。 金军大寨内,完颜宗弼方才入睡,忽闻四野杀声震天,顿时惊醒,翻身跃起,急问道:「何事惊慌?」营中亲兵慌乱奔入,跪地大叫:「宋军劫寨!东南西北四处起火,我军已溃,万户术虎岱刚才战死!」 完颜宗弼脸色惨变,披甲提刀,疾步冲出中军大帐。只见远方火光冲天,宋军旗帜遍布夜空。他心知不妙,厉声道:「何人先去迎敌?」众将尚未答话,忽听山谷间传来宋军呐喊:「穿赤袍金甲者就是兀术,生擒必有重赏!」 完颜宗弼听得真切,心中大惊,低头望向自己——一袭赤袍,在火光映照下分外显眼。他咬牙低骂:「该死!」急扯下红袍,丢入火中,换上寻常甲胄。未几,宋军又高喊:「虬髯者就是兀术!」 完颜宗弼顿觉脊背发寒,猛然拔出腰刀,割去满脸虬髯,须发洒落甲上,满是焦躁与狼狈。可未等他喘息,又听宋军叫道:「骑乌马短髯者便是兀术!」 完颜宗弼心头狂跳,忙用斗篷掩面,不敢再迟疑,翻身上马,与诸将狼狈逃窜。四野厮杀声震耳欲聋,吴玠、吴璘两军合围之势已成,金军丢盔弃甲,死伤无数。 「护驾!护驾!」亲兵们大呼,耶律恕、耶律高八二人自乱军中杀出,各持长槊,护在完颜宗弼两侧,拼死突围。耶律恕手起槊落,一名宋军骑兵连人带马钉死地上,耶律高八亦挥斧劈翻两名宋将,口中高喊:「保护元帅杀出去!」 完颜宗弼趁隙催马狂奔,杀透宋军左翼,一路向山口疾驰,马蹄践踏血泥,火光映照下,宛如逃亡的孤魂。三十里奔袭,身后追兵紧咬不放,直到平地处才稍缓。可刚至山口,猛然间,火把亮起,刀枪如林。王喜、王武、郑宗、郭震四员猛将,早已列阵拦截,厉喝道:「金狗休走!」 金军再受重创,将士多战没,横尸遍野。完颜宗弼被迫回马,满脸狰狞,嘶吼道:「拼死突围!」耶律恕、耶律高八二人抱定必死之心,率残兵拼力死战,血洒战场。两人一身血污,身中数箭,仍强撑残躯,护着完颜宗弼杀出重围。 狂奔数里,直至身后杀声渐远,完颜宗弼方才勒马喘息,浑身冷汗湿透战甲。他回头望向战场,火海翻腾,喊杀声仍未停歇,昔日精锐大军,如今已成断壁残垣。他双拳紧握,目眦欲裂,低声咆哮:「吴玠、吴璘,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 吴玠立于高岗之上,望着满山遍野的金军尸骸,脸上露出一丝冷笑。他手持长枪,银甲上溅满敌血,烈风吹拂,旌旗猎猎作响。和尚原一战,斩辫子头两万余级,猛安详稳、谋克详稳三百余人被擒。血流成渠,山谷尸横二十里,残阳映照下,竟似赤红色的地狱。宋军将士浴血奋战,终得此惊天大捷。 吴璘策马奔至吴玠身旁,兴奋道:「兄长,金贼已溃,兀术弃甲而逃,此战可谓前所未有之胜!」 吴玠微微颔首,沉声道:「金军虽败,但不可掉以轻心。完颜宗弼虽胆战心惊,然其狡诈多谋,断不会轻易罢休。」他环视四方,对众将道,「命令诸军搜缴战场,收拢降卒,整理甲械兵刃,待整顿完毕,即刻班师。」 宋军欢呼雷动,吴玠随即下令,将俘获的猛安详稳、谋克详稳等金军将领羁押,收编甲胄军器无数。吴璘、郭浩、王喜、王武等将各自率部,逐步清理战场。 完颜吴乞买得知战败消息,虽怒不可遏,却也无可奈何。他下令完颜宗弼暂留军中修整,以镶黑旗新旗主完颜撒离喝为陕西经略使,驻兵凤翔府,与吴玠对峙,遏制宋军反攻。 捷报传至江陵,张浚得知吴玠以寡敌众,大败完颜宗弼十余万众,欣喜若狂,立刻上奏朝廷,力荐封赏。此役是宣和七年以来宋军对金作战取得的首次完胜,尤其在明军已经先挟扬州大胜之威席卷东南后,南宋终于得以在西南稳住人心。 赵构闻报,龙颜大悦,亲笔御批:「吴玠力挽狂澜,保我西陲,功勋卓著,宜重加赏任。」随即下诏,擢吴玠为镇西军节度使,吴璘为泾原路马军副总管,郭浩升知利州。杨政以战功拜恭州刺史,王喜、王武、郑宗、郭震等亦皆受赏,西北军士气大振,川陕局势稳固。 凤翔府中,完颜撒离喝整顿兵马,谋划反攻。而吴玠虽胜,却知金军必不会善罢甘休,便令吴璘加强城防,修筑堡垒,选拔精兵,操练弓弩。又遣人入蜀,募募壮丁,积聚粮草,以备再战。 自此,川陕战局稍缓,金军虽挫,然北方狼烟未散,吴玠知,西北之战,远未终结…… 第752章 第七五〇章:两黑封地 天会七年三月,和尚原一战后,完颜宗弼统领的正黑旗遭受重创,损兵折将,锐气大挫。大败之下,完颜宗弼率残部狼狈北撤,驻于河东平阳府修整。 此时,金国皇帝完颜吴乞买下诏,将原隶属于镶黑旗的河东南路赐予正黑旗,以补偿兀术在川陕战事中的巨大损失。河东南路辖平阳府、河中府、隰州、绛州、解州、泽州、潞州、辽州、沁州、怀州、孟州等地,地势险要,控扼汾水、黄河两岸,自古乃南北咽喉。 接旨之后,完颜宗弼虽有不甘,却也只能领命。他聚集麾下押懒河猛安、胡伦宋葛猛安、延晏河猛安等,命令将士整装待发,准备接管河东各州县。 三月二十,完颜宗弼率正黑旗部众渡过汾河,抵达河东重镇平阳府,迎接驻守此地的完颜活女、完颜谋衍兄弟交接军权。 平阳城外,旌旗招展,金军列阵相迎。完颜宗弼翻身下马,昂首阔步进入帅帐。只见帐中,完颜活女端坐主位,身披银甲,面容冷峻,其弟完颜谋衍立于一旁,二人见完颜宗弼入内,皆拱手相迎。 完颜活女沉声道:「和尚原之败,兄长受此重挫,着实可惜。」 完颜宗弼冷哼一声,坐下后沉声道:「区区一隅之失,何足道哉!待我整顿河东,来年仍可再战。」 完颜谋衍笑道:「兄长雄略,自然非吴玠所能敌。不过河东地势复杂,汾水、黄河天堑,山中贼军虎视眈眈,兄长接掌此地,怕是少不得一番苦战。」 完颜宗弼点头道:「正因如此,我才要亲自坐镇此地。如今正黑旗折损过半,急需整编。我会在平阳设立军府,精选良将猛安,修复城寨,待时机成熟,再度南下。」 完颜活女抚须道:「如此甚好。我兄弟二人奉都勃极烈之命,已在此地镇守一年有余,如今南调凤翔,若兄长有何需要,我等定当全力支持。」 双方交接文书,正式完成换防。自此,正黑旗正式接管河东南路,完颜宗弼在平阳设立新军府,招募士卒,修缮城防,谋划重整兵马,以图东山再起。 完颜宗弼立于平阳城楼之上,遥望南方,目光冷峻。他知晓,吴玠暂时大胜,但川陕之地仍未稳固。只要自己在河东养精蓄锐,终有一日,可再度杀入宋境,洗刷今日之耻。 不久正黑旗接管河东南路,镶黑旗的完颜活女、完颜谋衍兄弟撤往陕西新封地。各地猛安迁徙完毕,正黑旗正式成为河东南路之主。 完颜宗弼入主河东南路后,立即下令:召集猛安谋克,整编兵力——以押懒河猛安、胡伦宋葛猛安、延晏河猛安三部为核心,招募新兵,以填补和尚原折损之军。加强城防,修缮要塞——重点加固平阳、河中、解州、怀州四大重镇,构筑箭楼战堡,防范山中义军。扩建河东马场,恢复骑兵战力——命部将北上太原、朔州,购置战马,重建骑兵部队,以恢复正黑旗骑军之锋锐。收罗降军,强制编入军伍——对和尚原一战中逃散的金军残部进行登记,凡能战者,皆强制归入军中,不从者立斩不赦。 完颜宗弼素来刚愎自用,性情急躁,对镶黑旗之事并未细查,先着手安排部下接收田土、牧场与奴隶。然而不久之后,各部猛安纷纷来报:先前划定的「一户女真人配十户奴隶」的比例根本无法满足,许多猛安户下奴隶数目远远不足。一些村庄空无一人,尤其是姓李、姓杨的村落,竟全然无人。奴隶之中,有人悄悄透露,镶黑旗在离开河东之前,曾发动过一场针对杨、李二姓的屠杀。 消息传到平阳,完颜宗弼听闻后大怒,立刻召集猛安谋克议事。 平阳城中,完颜宗弼端坐主位,身披战甲,双拳紧握,怒火中烧。帐内诸将噤若寒蝉,唯有押懒河猛安详稳低声道:「禀旗主,奴才派人四处查访,确有奴隶供述,镶黑旗在一两个月前大举围捕杨李两姓百姓,将男丁斩尽杀绝,妇孺亦尽数焚杀,尸横遍野。如今,这些村庄全成了空地。」 完颜宗弼一拍桌案,怒吼道:「好个活女!我正黑旗大败于和尚原,如今急需整军。上头定下规矩,十户奴隶供养一户女真人,如今奴隶不够,叫我如何整顿兵马?如何开垦田地?!」 胡伦宋葛猛安详稳皱眉道:「完颜活女兄弟显然是存心算计。若他们仅仅是掳掠一些奴隶走,倒还罢了。可他们屠尽杨李两姓,不留半人,是在毁我正黑旗的根基!」 完颜宗弼面色铁青,沉声道:「杨李两姓,必有蹊跷!他们究竟为何赶尽杀绝?」 延晏河猛安详稳叹道:「主子,恐怕与隋唐世家有关。」 此言一出,帐内众将皆变色。 杨李二家为隋唐皇族大姓,也是关陇门阀的主心骨。镶黑旗原本驻守河东,乃完颜娄室麾下嫡系,深知此事。去往关陇新封地前完颜活女兄弟为了「断绝后患」,竟直接屠杀杨李二姓?这不仅断绝了正黑旗的劳动力来源,更可能引发其他宋人奴隶的隐秘反抗。 完颜宗弼愈发愤怒,厉声道:「此二人狼子野心,分明是在交接前毁我基业,存心让我接手一片烂摊子!」 完颜宗弼怒不可遏,当即命人执笔,亲自向燕京上奏:「河东之地,本为朝廷所赐,奴隶亦为朝廷财产。完颜活女、完颜谋衍兄弟,受命镇守河东,理当保境安民,供养十旗。然此二人妄自屠戮,焚杀杨李二姓,使奴隶全无,田地荒废,致使正黑旗接管河东之初,百废待兴,人力难寻,牧田不耕,边防难固。此等不忠不义之举,岂能容忍?臣侄请都勃极烈详察,以正国法!」 书成之后,完颜宗弼加盖印信,派心腹快马加鞭送往燕京。 他目光冷冽,心中暗道:「完颜活女,你要玩这套,我兀朮也不是吃素的!」 而此时完颜活女、完颜谋衍兄弟率镶黑旗撤离河东,携原完颜娄室旧部宋割里答合猛安、没里山猛安、宋葛斜斯浑猛安,一路西行,赴陕西五路会合新旗主完颜撒离喝。撒离喝驻守凤翔,麾下有梅坚必剌猛安、王敦必剌猛安、拿怜术花速猛安三支劲旅,皆为精锐。双方在凤翔府内城议事,共商大计。 凤翔府内,完颜活女端坐堂中,环顾众猛安,缓缓说道:「河东之地,已交给兀术那厮,奴隶也按规矩‘处置’了,咱们手上的人头数可不比他们少。如今陕西五路已归大金,正是咱们镶黑旗扬威之时!」 众猛安闻言,皆拊掌称善。王敦必剌猛安大笑道:「新封之地,尽是沃野,若能安置好奴隶,训练好兵马,日后南下破蜀,夺江南,不过是翻掌之间!」 拿怜术花速猛安拱手道:「然则奴隶事宜,尚待细商。前些日子,奴才已遣人查探,京兆、耀州、延安等地,虽人口尚存,但宋人习俗未改,若不强力推行剃发易服,恐日后难以管理。」 完颜谋衍沉吟道:「剃发之事,乃大金立国之本,既然百年前西北的党项人能让汉人易服,今日我大金亦能!」 完颜活女冷笑道:「剃发之事,自然不能让这些宋蛮子自愿,我们必须让他们知道拒绝的代价!」 他当即下令,按猛安编制划分驻地:完颜撒离喝总镇凤翔府,设大金镶黑行宫,并督办剃发事宜。宋割里答合猛安镇守延安、庆阳一带,监视宋降人、羌胡杂部。没里山猛安驻守环州、鄜州,负责与西夏人接壤之地,稳定边境。宋葛斜斯浑猛安派往原州、泾州,清剿地方义军残部。梅坚必剌猛安率部入驻秦州、陇州,驻军关隘,扼守入蜀要道。王敦必剌猛安接管京兆、耀州、凤翔周边,主导剃发事宜。拿怜术花速猛安领骑军巡查全境,遇有反抗者,格杀勿论。 随后,金军以各猛安为单位,分批进入各城镇乡村,实施剃发易服。 四月下旬,镶黑旗各部进入村镇,强行推行剃发。金军兵士携剪刀、剃刀,见人便捉,按地剃发结辫,凡敢反抗者,立刻斩杀。京兆一带,因长安城为金军驻地,民众早有准备,虽不甘屈辱,但大都忍气吞声。环庆路,因边民多与西夏杂居,反抗尤烈,金军一连烧杀百余村,方才镇压。秦陇一线,多有豪族与绿林聚集,金军进村之际,屡遭埋伏,双方多有死伤。 鄜延、泾原、环庆、秦凤等地素为北宋西军兵源地,民风强悍,豪杰众多,百姓岂肯甘为异族奴仆? 当金军入乡推行剃发之令时,陕西各地民间反抗此起彼伏,金军大队未至,山野间已然刀斧相向。 延安自古重兵屯驻,西军遗部、地方厢军、团练百姓纠集成众,打着「恢复大宋」的旗号,与金军展开顽强斗争。延水两岸,烽火不绝,金军入村施剃发令时,往往还未动手,便遭伏击,村落四周埋伏箭手,顷刻间便有猛安都头倒地毙命。完颜撒离喝不得不加派兵马,日夜剿杀,城中血流成渠,民房成片焚毁,方才勉强镇压。 泾原自昔有「西军劲旅之乡」之称,金军初入时,当地民众便自发组织「白杆军」抗击。泾州城中,金军猛安正欲抓人剃发,忽闻巷尾一声呐喊,数十名白杆军百姓抄起长枪、木棍,猛然杀出,金兵未及反应,便有数十人倒毙街头。完颜活女怒而下令屠城,然山地间的游勇依旧不时反扑,使金军疲于奔命。 金军初至庆阳,遇民间武装「刀枪会」极力抵抗,组织严密,善使火器。完颜谋衍率骑兵千余突袭城西,却被百姓手中火蒺藜、霹雳火烧得惨叫连连,不得不撤兵重整。庆阳城破后,金军见人便杀,百姓血流成渠,尸横遍野。 秦凤地形复杂,山林深密,豪族世家多有家兵。金军入驻后,发现县乡间竟无人烟,实则百姓早已举家入山,依靠关陇旧军遗部顽抗。拿怜术花速猛安带兵搜山剿灭,付出极大代价,山间伏兵四起,金军不慎中埋伏,全军数百尽没。 五月初,凤翔府传来捷报,陕西五路大体剃发完毕,仅余少数抗拒者,已被集中关押,等待后续处置。完颜活女得报,大喜道:「从今往后,陕西五路无复南蛮,皆是我大金子民!」 众猛安齐声喝彩,陕西之地,自此彻底沦为金国统治区。 金军血腥镇压,使得大量陕西百姓向南逃亡,一部分翻越贺兰山、横山逃入西夏,然而更多的,却是沿秦岭翻山南下,直入宋境。 五月底,吴玠镇守和尚原,忽然探马来报:「南山各道百姓,如潮水般涌来,请大帅定夺。」吴玠闻言,立刻出营察看,只见山道之间,人影绰绰,数不尽的陕西壮丁扶老携幼,衣衫褴褛,跪伏求见。 一位年约五旬的老者满脸血污,泣声道:「吴大帅!小民原是鄜州人,金贼逼我们剃发易服,我等誓死不从,遂翻山南来,愿投大帅麾下,誓与金贼血战到底!」 另一名青年,满脸愤怒,怒道:「我泾州家破人亡,无处可归,愿为大帅效命,杀金酬家仇!」 吴玠大喜,当即收编逃亡士民,按照西军旧制,编入军伍。短短两月,吴玠军队骤增数万,皆为西军遗民,斗志昂扬,战力大增。 此时,吴璘亦自兴元来报:「陕地流民涌入汉中,已达十万之众,请兄长速做安置。」 吴玠沉思良久,忽然笑道:「此乃天赐良机!金贼残暴,逼得百姓南逃,我便以此人力,练出一支真正的‘陕西铁军’!」 他随即下令:所有逃亡陕西壮丁,成年男子编入军伍,习练弓箭骑射;老弱妇孺,安置汉中、凤州各地,由地方官员赈济;联合南郑、利州,扩建兵站,囤积粮草,待机反攻陕西。 自此,陕西五路百姓大量南迁,吴玠趁势扩军,西军旧部得以复兴,和尚原、饶风关一线,宋军兵势大振,金军虽得地,却失民心,局势隐隐生变。 第753章 黄州奴市 天会七年四月,燕京紫英殿之上,金主完颜吴乞买端坐龙椅,身披明光铠,面色沉稳。殿下诸王、诸旗旗主依次列位,正听完颜宗弼状告完颜活女、完颜谋衍兄弟。 完颜宗弼拱手道:「四叔,臣侄奉诏接掌河东南路,发现镶黑旗撤离前屠戮杨、李二姓之民,致使奴隶不敷使用。河东各猛安皆怨声载道,若不究治此事,大金律法何在?军令何在?」 他顿了顿,目光扫向众人,继续道:「更何况,此举损害金国利益,影响猛安谋克的分地分奴,应严惩!」 言罢,群臣窃窃私语,各旗旗主亦暗自权衡利害。 正黄旗旗主完颜吴乞买沉吟片刻,目光转向镶黑旗老将耶律涂山,淡淡问道:「涂山,兀朮所言,可有此事?」 耶律涂山拱手道:「启禀都勃极烈,确有屠杨李二姓之事。但当时我军在河东南路驻扎多时,杨、李二姓暗中勾结南朝,数度掩袭金军,杀我十旗子弟,劫掠辎重,罪行昭著。我兄弟若不清剿,如何安稳撤离?」 言至此,他又冷笑一声,语带讽刺:「再者,杨、李二姓早已残存无几,河东南路人口不敷,兀朮勃极烈为何不向河南刘豫索要齐地人口,却偏要在大殿上状告我等?莫非……兀朮勃极烈意在报复,而非为国事操心?」 此言一出,朝中诸臣不禁暗暗点头。完颜娄室战功赫赫,丧期刚过,其长子完颜活女、次子完颜谋衍虽有过失,但若因此受罚,未免寒了诸将之心。 正白旗旗主完颜宗翰沉吟片刻,开口道:「兀朮此言虽非无理,但活女、谋衍兄弟毕竟承袭娄室余部,陕西前线未稳,罚之不妥。」 他环视殿中众人,继续道:「河东南路的奴隶不足,不必强求镶黑旗补足,可向河南的齐王刘豫索取齐地汉民充作奴仆,或请驻守淮西的完颜斜也协助征调南地丁口,以补缺口。」 此言一出,众旗主纷纷点头。河南、淮西本就沦为金国属地,奴隶来源充足,何必因奴隶问题在燕京内讧? 金主完颜吴乞买敲定决策:不再追究完颜活女、完颜谋衍兄弟的责任。命齐王刘豫协助调拨齐地汉民至河东南路,补充奴隶缺口。完颜斜也率镶蓝旗驻淮西,若有必要,可通过刘光世从南地购买奴隶。 朝议既定,群臣散去,完颜宗弼却面色铁青,他本想借此机会打压完颜活女兄弟,未料朝中诸王竟皆为二人说话,令他心中郁愤难平。 他冷哼一声,拂袖而去,心中暗道:「完颜活女、完颜谋衍不过是依仗娄室余威,若非朝中诸王庇护,我早已让他们在军中无立足之地!罢了,待河东南路稳固,若有机会,我定要让他们吃尽苦头!」 完颜宗弼昂首走出大殿,远望南方,心中杀机隐隐浮现…… 而完颜斜也所在的黄州,南临长江,北接大别山,自古为南北交通要冲,如今却成了天下最大的奴隶市场。 封地本应在山东东路的镶蓝旗旗主完颜斜也驻守黄州已大半年之久,名义上是代完颜宗辅镇守淮南,实则在做着另一门生意——贩卖南方奴隶,运往北方。 这片土地曾是南宋淮西经略使刘光世的驻地,但刘光世早就与完颜斜也达成默契,默许金军在淮南抓捕百姓,以换取暂时的和平。如今,黄州的奴隶交易已成为金国北方人力的重要来源。 黄州城内,城西奴隶市场热闹非凡,一排排竹笼、木栏囚禁着成百上千的汉人——有的是沿江村镇被劫掠的百姓,有的是被地方豪强卖身为奴的贫苦人家,甚至还有逃亡失败的士卒和商贩。 长江岸边,铁索连舟,十余艘大型楼船停泊江边,每天都有一批批奴隶被装船,沿运河北上送往燕京、山东、河东、陕西,供给金国各地的猛安、谋克分配使用。 奴隶商人们争相叫卖—— 「这一批是手艺人,精通木工、铁匠、织布!」 「这些全是健康壮丁,力气大,能做苦力!」「女子价格翻倍!北方详稳老爷急缺女仆!」 而在黄州府衙,完颜斜也正与几名金军将领、契丹商贩,以及刘光世派来的宋人中介商议交易。 完颜斜也坐在虎皮椅上,眯着眼扫视在场众人,缓缓说道:「北方正缺奴隶,尤其是河东南路。都勃极烈下令,要我支援一批人过去。」 他抬起酒杯,轻轻一晃,意味深长地看向刘光世的使者:「刘经略一向精明,想必不会让本勃极烈失望吧?」 刘光世的使者低头拱手道:「回禀大金五太弟(谙班勃极烈),刘相公已在荆湖南路的潭州、衡州安排人手,每月可送四千奴隶北上。但……但明军已占淮南西路东部江岸,随时可能北上,我家相公希望大金天兵能助一臂之力,牵制明军。」 明军北伐已成定局,淮南西路的局势越来越紧张,完颜斜也心知肚明——黄州迟早守不住,迟早要么归还南宋,要么被明军攻下。 但他并不在乎黄州的得失,他只关心一件事——在金军放弃淮南之前,把尽可能多的奴隶运回北方。 他冷笑一声,对刘光世的使者道:「明军北伐是你们南宋自己的事,刘相公想让我们帮忙,可是——这次朝廷没下令啊。」 刘光世的使者脸色微变。 完颜斜也微微一笑,敲了敲桌面,道:「不过嘛……如果刘相公能把蕲州、舒州和太湖、潜山一带的流民也交给我们,或许我可以派一支部队南下,给明军找点麻烦。」 「以人换兵」,这是完颜斜也的条件。 刘光世的使者沉默良久,最终拱手道:「我家相公一定尽力促成。」 交易达成,黄州的奴隶生意越发兴隆。 每月数万汉人被送往北方,他们被锁链捆绑,脸上写着编号,被迫登上北去的船只,在水道、陆路的交替运送下,被卖入燕京、河东、山东,甚至陕西各地,成为北方猛安谋克封地的财产。 与此同时,完颜斜也已开始秘密调动镶蓝旗逐步从黄州向北撤离,以避免在明军北伐时被困于淮水南岸。确保奴隶运送完成后,再放弃黄州,让南宋和明军自己争夺这座城池。 他的目标很明确——在明军攻来之前,把能掠的都掠走,把能卖的都卖掉,把能奴役的全带回北方。 黄州,已成一座即将被榨干的空城…… 黄州的奴隶日夜不停地往北运送,沿途的百姓无不惶恐。但再往北,过了黄州便是光州,这里虽暂时既没有女真猛安封地也没有划入伪齐治下江陵朝廷也没有明旨放弃,却仍在金军占领之下。此地山峦起伏,百姓避难山中,连年战乱后,城镇里只剩下些投靠金军的豪强地主,以及偶尔经过的商旅。 然而,谁也未曾想到,这片群山之中,竟藏着一伙从北方南下的好汉——复兴社。 光州大别山麓。一队金兵押解着数百名汉人奴隶,沿着崎岖的山路北上。奴隶们脚镣相连,步履蹒跚,许多老弱者已经虚脱倒地,稍一停顿,便被金兵用鞭子抽打,甚至直接刺死。 队伍的最前方,领队的是镶蓝旗猛安详稳完颜术哈速,他骑在马上,悠然自得地嚼着一块肉干。他的任务很简单——把这批奴隶送往汴京,再由刘豫手下的官吏进行分配。 然而,他并不知道,自己正带着这支队伍一步步踏入伏击圈。 山道密林深处,七道身影静静潜伏,他们目光如鹰,注视着山道上的金军队伍。 他们去年为了不剃发而自太行山松子岭南下,流亡至此。大寨主梁兴,曾是太行绿林盟主,身材魁梧,手中一柄长枪寒光凛冽。二寨主赵云,并非三国赵子龙之后,却有着一身出神入化的枪法,绰号「病子龙」。三寨主吉倩,擅使双刺,身手矫健,江湖人称「翠翎」。四寨主李进,原是河北镖师,弓法绝伦,人称「百步穿杨」。五寨主牛显,膀大腰圆,惯使双锤,力大无穷。六寨主董荣,精通机关陷阱,曾是宋军火工营出身。七寨主张峪,最年轻,腿法凌厉,轻功卓绝。 他们原本在河北西路太行山松子岭坚持抗金,然而,去年河东河北全面剃发易服,众人不甘剃发被迫南撤,在郑州遭遇北返的完颜拔离速部,仓促激战中,原四寨主施全战死,队伍也被冲散。七人一路化整为零,穿越整个伪齐控制区,最终辗转来到大别山,他们一路南下至此,本欲投奔旧友岳飞,却觉得不能空手而去,便藏身于大别山截击金军奴隶运送队伍。 今天,他们终于等到了最肥的一支目标。 待金军完全进入伏击圈后,梁兴沉声道:「兄弟们,放箭!」 刹那间,山谷中数十支羽箭破空而至,精准射杀最前排的金军士兵!完颜术哈速猝不及防,胯下战马中箭,猛地一仰,他险些跌落马下。 「有埋伏!快列阵!」金军大惊,纷纷举起盾牌防御,但四面八方的箭矢仍然接连不断,打得他们措手不及。 赵云手持双枪,凌空跃下,如猛虎扑食,一枪劈落一名金兵头颅。吉倩翻身跃入奴隶队伍之中,迅速斩断铁链,解救被囚之人。 牛显挥舞双锤,一锤砸碎金兵的头盔,鲜血四溅。 李进站在树上,弓箭连发,百步穿杨,箭无虚发,不断射杀金兵指挥者。 完颜术哈速猛安急忙调集护卫,试图稳住阵脚,然而刚刚列好盾阵,董荣早已在山道旁埋下的地雷轰然引爆! 「轰——」 土石飞溅,山路被炸得塌陷,金军顿时死伤惨重,陷入更大的混乱! 金军彻底乱了阵脚,许多士兵见状开始抛弃武器逃窜,完颜术哈速见大势已去,咬牙带着几名亲兵逃入密林之中。 仅仅一刻钟,战斗便已结束。 金军运送队伍全军覆没,数百名奴隶获救。 梁兴站在高处,看着狼藉的战场,满意地点了点头。 赵云甩了甩枪头上的血迹,哈哈笑道:「寨主,这够当见面礼了吧?」 梁兴抚须道:「再多干几票,咱们就去找岳太尉!」 张峪跃上树梢,朝远方眺望:「金狗肯定会派人来追,我们该快些行动了!」 七条好汉相视一笑,迅速带着获救的百姓,隐入大别山深处。 这场袭击震动光州,金军不知敌人来路,只得派出兵力搜山。完颜斜也得知后大怒,下令彻查,并催促金军尽快撤出光州。 而另一边,梁兴等人则在山中召集零散逃兵、义士豪杰,一边打探南北局势,一边等待时机。 他们知道,大宋的岳太尉迟早会北伐,而他们,就是乱世之中,不肯剃发、不肯屈服的好汉。 第754章 大单交易 黄州的奴隶市场设在城西的一座旧军营里,四周高墙环绕,守卫森严。搜索本文首发: 打开它 dakaita此地原本是金军南渡时的补给站,如今却成了大金南征以来最大的人口集散地。 泥泞的场地上,成百上千的奴隶被铁索锁在一起,瑟瑟发抖。大部分是被金军劫掠的南宋百姓,也有一些是流亡的农民、破落的士人,甚至还有曾试图反抗金军的溃兵。此时,他们被分成不同区域,按照体格、年龄和技能分别标价。 完颜斜也站在一座高台上,俯视着这片「货物」。 他身旁站着一名使者,正是完颜宗弼派来的谈判代表——兀鲁布。此人是完颜宗弼的心腹家丁,留着胡须,身材瘦削,眼神锐利。 「六十贯到一百贯一个,价格不低啊。」兀鲁布皱眉道。 完颜斜也不紧不慢地拨弄着手里的铁鞭,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兀鲁布,你该不会真以为大金还能在黄州待多久吧?」 兀鲁布眼神一闪,没有说话。 完颜斜也继续道:「这地方要不了多久,就会落到明国或南宋手里。我的任务是把奴隶送回北方,可你知道的,北方现在缺的不是奴隶,而是路——南人跑得比羊还快,我们押解的队伍一走,就得防着那些明国的探马、南宋的匪寇,还有那些假意降服、实则伺机逃亡的奴隶。」 他指了指场地上的一群人:「你看这些,壮年男人占三成,剩下的有老弱妇孺,还有不少读书人。」 兀鲁布哼了一声:「我们要的是能干活的奴隶,不是废物。」 「所以,我把价格放在六十到一百贯。」完颜斜也笑道,「六十贯的是体弱、年纪大的,顶多能当家奴、织工,或者运气好点,能卖到北高丽。至于那些体格好的……这年头,一个年轻力壮的劳工能干活、能种地、还能生孩子,给你们算一百贯不过分吧?」 兀鲁布沉思片刻,缓缓点头。 「行,价格可以接受。但我们要尽快把人带走。」 「当然。」完颜斜也大手一挥,「三天之内,我帮你们准备好一批,直接送到麻城渡口,由你们的人接手。」 兀鲁布目光微微一凝:「三天?你这边还能守得住?」 完颜斜也笑了笑,眼中闪过一丝冷色:「你不需要操心这个。」 他们都心知肚明,黄州已经是个烫手山芋,金军随时可能撤离。完颜斜也已经准备抽身,但在他撤离之前,要尽可能榨干这座城池的最后一点价值。 兀鲁布也不再多言,拱了拱手:「好,我们回去准备接收。」 交易达成,黄州的奴市又开始了一场疯狂的人口清点和转运。城中的金军士兵驱赶着奴隶们进入编组区,一批批分门别类,等待北运。空气中弥漫着牲口市场般的骚臭味,而完颜斜也站在高处,看着这一切,脸上的笑容逐渐隐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思。 三日后,黄州的奴隶市场仍然灯火通明,火把映照在粗粝的木桩和坚固的铁索上,给空气中增添了一丝血腥与焦灼的味道。 数千名金兵列队而立,披甲执戈,警惕地环顾四周,尤其是盯着场地中央那一堆堆黄澄澄的金银。 一座木制高台上,完颜斜也披着黑貂皮大氅,端坐在一张虎皮椅上,目光炯炯,望向眼前的送行队伍。 站在他对面的是正黑旗契丹固山详稳耶律马五,身形高大,脸上刀疤狰狞,身穿铁甲,腰间佩戴一柄契丹弯刀。他的身后,是三千名正黑旗甲士,以及一列列满载金银的马车,车轮下压得泥地嘎吱作响。 在另一侧,身穿汉军都统服的耿光禄抱拳而立,身后是两万名汉军押运兵。他的任务是确保奴隶队伍不会在北返途中出现骚乱。 完颜斜也看着堆积如山的金银,忍不住哈哈大笑:「哈哈哈……兀朮贤侄还真是阔气!」他一挥手,身旁的亲信立刻上前,抓起一把金锭,兴奋地翻看着。 耶律马五冷冷道:「这些金银是四太子的信义之举,按约定支付奴隶费用。希望谙班勃极烈大人能尽快安排我们北返。」 「当然,当然!」完颜斜也笑容满面,亲自走下台阶,绕着金银转了一圈,满意地点头,「既然钱货两讫,那就各取所需。」 他目光一扫,望向不远处那些被铁索拴成一排排的奴隶。男人、女人、老人、孩童,衣衫褴褛,神情呆滞。他们有些原本是北宋的良民,有些是乡间的佃农,还有些是南逃失败的士子,如今全都成了任人驱使的贱物。 「这些货,全都归你们了。」他轻描淡写地挥了挥手。 耶律马五瞥了那些奴隶一眼,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对于他而言,这些只是牲口,能干活的就是财产,不能干活的便是废物。 耿光禄皱了皱眉,看向被分在一旁的一小群年轻女子,压低声音道:「谙班勃极烈大人,贵军真的打算把这些小娘子也送去北地?」 「怎么?」完颜斜也戏谑地看着他,「你想自己留下几个人?」 耿光禄一怔,脸色微变,连忙摆手道:「奴才不敢,只是……她们许多是官宦人家子弟的遗孀或闺女,若是送到北地,恐怕会引起朝堂上的非议。」 完颜斜也冷笑:「非议?别开玩笑了,耿都统,我们大金就是靠打破你们汉人的臭规矩才得天下的。再说了,这些娘们要么是南朝官吏的家眷,要么是读书人的女眷,送去北地不正好削弱南人根基?放心,你们汉军旗也能分一杯羹。」 耿光禄神情复杂,却不再多言。 交易达成,奴隶们被编成数十个队列,由黑旗军和汉军旗分别押送。金银则被装上马车,由正黑旗精锐护送,准备北返。 完颜斜也看着这一切,露出满意的笑容。 「此地不可久留,是时候撤离了。」 他望向北方,心中盘算着撤兵路线。此番南征,他已经搜刮到了足够的财富和人口,明军北伐军已到江北直指淮东,岳飞军团也已经在鄂州待命虎视眈眈,他必须赶在宋军收复黄州之前撤回北地,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他眯起眼睛,嘴角勾起一丝冷笑:「这江南的财富,真是取之不尽啊……」 而此时梁兴负手站在阳罗镇的摩尼堂前,目光沉稳如炬,扫视着下方聚集的一众豪杰。 今夜月色如霜,摩尼堂内烛火通明,蕲黄十八寨的头领齐聚一堂,各自带着数十名心腹,整个大厅里杀气腾腾。 焦面鬼王信冷哼一声,拍着桌子道:「梁寨主,你邀咱们来,说是有笔大买卖,到底是何事?」 梁兴缓缓开口:「诸位蕲黄豪杰,可知金狗这次来黄州,要做什么生意?」 「还能是什么?买卖奴隶呗!」鬼见愁郝雄咬牙道,「这帮狗贼一边抢,一边卖,江南北地都快被他们糟蹋干净了!」 梁兴点头,沉声道:「金狗这次押送北返的,不仅是奴隶,还有满满一百多万两金银。」 此言一出,众人脸色微变,堂内顿时议论纷纷。 「上百万两金银?!」摩天雕区朋眼神一凛,「这可是咱们兄弟活到现在见过的最大一票。」 「这些金银,都是金狗从我汉人手里抢去的!」梁兴冷冷道,「咱们要是能劫了这笔银子,不仅能救下数万苦难百姓,还能大大补充咱们的军饷。」 「有道理!」铁金刚王权猛地一拍大腿,「金狗这几年在大宋横行霸道,把咱们汉人当猪狗一样贩卖,如今老天送上门的机会,咱们不干一票,枉为男儿!」 「哈哈哈哈!」白脚猫张杰大笑道,「两万兄弟分上一百万两金银,这可比拦路打劫富家商队痛快多了!」 八臂哪吒柏坚却皱眉道:「话是这么说,耶律马五可是金狗的契丹悍将,正黑旗骑兵个个骁勇,加上汉军旗的两万押运兵,硬拼咱们未必能占便宜。」 「不错。」赛卢医郭凡沉吟道,「若要动手,必须算准时机。」 梁兴微微一笑,伸出一根手指:「三五日后,他们会从麻城北渡,沿着大别山西麓北上。」 他顿了顿,接着道:「这一带地势复杂,适合设伏。咱们可以分三路围攻,一队正面拦截,一队侧翼袭击,还有一队破坏他们的退路。」 山海镇石青点头道:「梁寨主你说得对,若是黄州城内镶蓝旗金军反应过来,恐怕会派兵增援,咱们要速战速决。」 「不错!」花斑豹柳林舔了舔嘴唇,目露凶光,「大伙儿说吧,这一票干还是不干?」 书记手章文用拍案而起:「不干不是汉子!」 锦毛犬骆敬德大笑:「行!既然是咱们江湖义军的大事,那就听梁寨主调度!」 梁兴点点头,扫视众人,缓缓拔出腰间长刀,在火光映照下寒光闪闪。 赵云也郑重地道:「金狗残害我汉家百姓,今日不灭此贼,誓不为人!」 堂内众人齐声应道:「誓不为人!」 飞过海滕云拔出双刀,一刀锻段忠将自己的鬼头大刀重重插在地上,铁鹞子于德明双拳相碰,铁里蛀虫丁谦狞笑着咬碎一根牙签,探骊龙朱润也抚掌冷笑:「干了!」 梁兴环视一圈,举刀高喝:「诸位好汉,三日后,于大别山麻城北道,迎战金狗!」 众人齐声呐喊:「杀金狗!救百姓!抢金银!」 一时间,摩尼堂内杀气冲天,淮西义军誓师歃血为盟,准备迎接一场震惊天下的大劫杀! 第755章 麻城大「劫」 山风猎猎,旌旗招展。搜索本文首发: 进入她 jinruta营地内火把连天,映照着一张张肃杀的面孔。复兴社的梁兴、赵云、吉倩、李进、牛显、董荣、张峪,以及蕲黄十八寨的王信、郝雄、区朋、王权、苏胜等人,齐聚一堂,围坐在一张简陋的军案前,注视着案上的地图。 地图上,黄州北道、岐亭河、团风镇、麻城等地的地势清晰可见,耶律马五和耿光禄的军队驻扎在岐亭河北岸,而三猛安的镶蓝旗兵正押着六万奴隶北上,准备在团风镇与契丹骑兵交接。 梁兴指着地图,沉声道:「金狗这次南下押运,有四千契丹骑兵和两万汉军旗步兵护送,而镶蓝旗三猛安押送奴隶北上,整个队伍极其庞大,一旦战事起,我们要速战速决,不能让他们汇合。」 鬼见愁郝雄冷笑道:「老子早就看不惯金狗和他们的汉奸走狗!这次一定要叫他们有来无回!」 摩天雕区朋皱眉道:「正黑旗的契丹骑兵悍勇无比,不能硬碰硬。梁寨主,你可有对策?」 梁兴点头道:「契丹骑兵虽然骁勇,但他们不擅步战,而镶蓝旗兵虽有三猛安,却是疲于押送奴隶而行动缓慢。我们的计划是——分兵三路。」 他伸出三根手指,在地图上划分路线:「第一路,由王信、郝雄、区朋、王权率一万好汉,从南边的密林悄悄穿插,直扑团风镇,务必要在交接前歼灭镶蓝旗兵,解救奴隶。」 焦面鬼王信狞笑:「这个好!咱们摩尼教义军一直在大别山一带活动,对山道熟得很,突袭一击必中!」 梁兴继续道:「第二路,由赵云、吉倩、李进、牛显、董荣、张峪率复兴社四千人,设伏岐亭河畔,阻击耶律马五和耿光禄的军队,拖住他们,不让他们南下增援。」 赵云点头道:「契丹骑兵虽强,但他们北上久了,对南方的山林地形不熟,我们可以利用山势设伏。」 「第三路,则由我梁兴亲自率领两千人,绕道麻城,断其后路,拦截逃兵和辎重。」梁兴一拍桌子,「这场战斗,要一举歼灭金狗的奴隶队伍,并截下他们的金银军饷,才能重创敌军!」 「好!」白脚猫张杰兴奋地挥拳道,「劫了金狗的钱,我们的兄弟们就不用再为粮草发愁了!」 「不过……」赛卢医郭凡皱眉道,「镶蓝旗兵虽然疲惫,但他们仍是女真人的精锐,若是正黑旗骑兵突围来援,咱们该如何应对?」 梁兴沉吟片刻,冷笑道:「所以我们必须在行动前,先给金狗制造混乱。」 他说着,目光投向探骊龙朱润:「朱兄弟,你们的潜伏队伍,可有把握先混进团风镇?」 朱润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我们早已安排好了兄弟假扮客商、乞丐、苦力,混进镇子里了。只要一声令下,我们就能里应外合,把金狗的粮仓点燃,让他们自乱阵脚!」 梁兴拍案而起:「好!那就这么定了!各位豪杰,明日子时,按计划行动!」 众人齐声高呼:「杀金狗!救百姓!夺金银!」 山风呼啸,火光映照着一张张义愤填膺的面孔。明日,大别山下,将迎来一场震撼天下的伏击战! 月光如水,团风镇外的田野里,微风拂过,带来淡淡的稻香。然而,在这片看似宁静的土地上,却隐藏着杀机。 团风镇,这座位于岐亭河南岸的小镇,此刻正被金军的镶蓝旗兵丁占据,六万名奴隶被分批关押在破败的民房、马厩、仓库和河滩营地里。许多人被铁索锁在一起,手脚上布满了伤痕,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和污秽的味道。 镇内的镶蓝旗军共有三猛安,大约三千余人,此外还有数百名协助押送的汉军和契丹杂兵,防御虽不严密,但驻军仍在巡逻,以防突发状况。他们在篝火旁饮酒取乐,显然并未把这片南方小镇的潜在威胁放在眼里。 在镇中央的大帐里,镶蓝旗的主将完颜拔鲁忽正半醉半醒,听着几个亲兵吹嘘着他们在黄州如何从南宋贩子手里抢来这些奴隶的。他抿了一口烈酒,嗤笑道:「这些汉狗,不管是南宋的,还是卖给我们的,都是奴才命!」 「可不是嘛!」亲兵大笑,「等交接完这批货,我们兄弟就能回青州快活几天了!」 远处的树林里,王信、郝雄、区朋、张杰等人率领的摩尼教义军正屏息潜伏。他们这次出动一万人马,兵分三路,誓要一举攻破团风镇,解救被掳的奴隶。 王信低声道:「按计划行事,等朱润的人放火,我们便分头行动,郝兄,你带人突袭南门,区朋,你的弟兄们从西侧围杀,我带人破东门。王权,你们断金狗的退路!」 众人点头,随即,各自带领部队潜行至指定位置。 子时,一缕火光在镇子的粮仓升腾而起,紧接着,火势瞬间蔓延,滚滚黑烟冲天而起,镇中的金兵顿时大乱,四处惊呼:「走水啦!快救火!」 朱润率领的潜伏小队抢在混乱之际点燃了各处的火堆,并迅速砍杀守仓的金兵,随后大声疾呼:「杀金狗!救乡亲!」 镇内的奴隶们本已绝望,此刻见火光冲天、厮杀声起,顿时明白救兵已至,纷纷鼓噪起来,试图挣脱铁索。 镇中的金军统领猛安完颜胡失闻讯大惊,急忙召集兵力,却发现火势已封住主要道路,而四面杀声震天,敌军已经杀入镇中! 焦面鬼王信率领三千弟兄,从东门杀入,劈翻守门的金兵后,迅速攻入镇中。 「杀啊!兄弟们,救人要紧!」 义军手持大刀、长枪,势如破竹。守军仓促迎战,但根本无力抵挡这些愤怒的义军,不多时,东门告破,大量义军涌入镇内,直扑奴隶关押营地。 铁鹞子于德明带着一队好手冲入关押奴隶的马厩,举刀砍断锁链:「乡亲们,我们是摩尼教义军,快跑!」 奴隶们惊恐未定,但很快反应过来,挣扎着站起身,捡起倒地的兵器,转身与义军一同杀向金兵。 郝雄带着两千人马,从南门杀入,他的手下多是江湖好汉,战斗经验丰富,他们趁火光未及扩散,迅速砍杀了南门的守军,并带领义军冲进镇中巷战。 金兵刚组织起防线,就被义军的猛攻撕开缺口,巷战中,赛卢医郭凡带着人专门斩杀金军将领,短短半个时辰,南门的敌军已被杀得七零八落。 摩天雕区朋和白脚猫张杰率三千人马从西侧突袭,他们专门盯着镶蓝旗的辎重大营杀去。 这批金兵以步兵为主,本来是押送奴隶北上的部队,此刻措手不及,被区朋等人劈头盖脸杀进大营,辎重守军纷纷溃散。 区朋一把火烧了金军的粮草,浓烟冲天,令战场更加混乱。 「杀啊!一个都别放走!」 随着金军的防线崩溃,奴隶们在义军的带领下,纷纷砍断枷锁,扛起简陋的武器,开始反攻! 飞过海滕云指挥着奴隶们占领高处,将缴获的弓箭投向金军,马上娇屠俏带人砍翻金军的战马,令金军难以集结。 最终,在战斗持续到寅时之际,镶蓝旗军已彻底溃败,猛安完颜胡失见大势已去,带着几十个残兵狼狈逃出镇子,向岐亭河北岸的正黑旗求援。 夜幕尚未完全退去,岐亭河畔弥漫着一层薄雾。正黑旗的契丹骑兵与两万汉军旗士卒在河北岸扎营,依照耶律马五的安排,兵力分布如下:耶律马五亲自率领四千正黑旗契丹骑兵,驻守北岸高地,确保战马能随时调动。汉军旗都统耿光禄率领两万汉军旗步兵在河北的平地营地安顿,驻扎于营盘和浅滩之间,以便接收奴隶并运送补给。辎重队安置在靠近河岸的低洼地带,堆满了金银财宝,马车沿着营地排列,准备迎接奴隶交接。 然而,这些金军尚未意识到,摩尼教义军与复兴社的伏击部队,早已潜伏在他们的周围。 卯时,团风镇方向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残破的金军旗帜在黑暗中摇摆。镶蓝旗猛安详稳完颜胡失带着一队残兵拼命赶到正黑旗大营,脸上沾满血污,狼狈至极。 耶律马五见状大惊,拍马上前,怒喝道:「怎么回事?」 完颜胡失气喘吁吁,声音颤抖:「耶律大人!团风镇失守了!那些贼兵如狼似虎,我们的辎重全烧了,奴隶营也被攻破!镶蓝旗三猛安的兄弟全都被杀光了!」 此言一出,全营哗然。 耶律马五脸色铁青,扭头对耿光禄喝道:「传令全军戒备!立刻派人去南岸探查情况!汉军步兵列阵于河边,契丹骑兵随我往东侧高地布防!」 他迅速做出决定,准备固守河岸,等待援军。然而,他却未曾察觉,此刻在金军大营外围,密林间的伏兵早已静静地潜伏着。 随着第一缕晨光穿透薄雾,河畔的树林中突然响起一声尖锐的哨音! 紧接着,三面山林中骤然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喊杀声!梁兴、赵云、吉倩、李进、牛显、董荣、张峪率领的四千复兴社好汉,联合王信、郝雄、区朋等蕲黄十八寨的一万摩尼教义军,从东、南、西三面同时杀出! 梁兴亲率一千马贼,猛攻耶律马五的契丹骑兵主力。赵云、吉倩指挥义军步兵,阻止金军退回河北。王信、郝雄、区朋带领义军冲击辎重大营,斩断金军的补给线。 耶律马五虽是契丹宿将,但面对突然杀出的梁兴马贼,仍然大吃一惊。 「快迎战!列骑兵阵!」 正黑旗骑兵迅速结阵,准备以骑射压制敌军。然而,梁兴与赵云早有准备,复兴社的马贼多装备有钩镰枪与长矛,专门克制金军的弓骑兵。 双方骑兵在晨雾中狠狠撞上,血肉横飞! 梁兴挥刀砍翻一名契丹骑将,大喝:「杀光这群契丹狗!」 赵云带着几十名死士冲入敌阵,直接斩杀多名金军骑兵! 吉倩则指挥弓箭手,远程狙击金军的指挥官! 契丹骑兵虽勇猛,但面对失去先机、又无退路的局面,开始节节败退。 耿光禄带领的两万汉军旗步兵被义军从南侧死死堵住,战场上,杀声震天! 赵云手持长枪,连续刺翻数名金军步兵,大吼:「弟兄们!金狗杀你们的爹娘,现在是报仇的时候!」 吉倩率领百名义军弓箭手,火箭齐发,金军营地瞬间燃起熊熊大火! 牛显带着一队人专门砍杀金军军官,扰乱敌军指挥! 眼见士气崩溃,耿光禄试图重新整队,但突然复兴社的李进一箭射中他的咽喉! 「噗!」 耿光禄倒地不起,金军阵型顿时大乱! 汉军旗步兵纷纷丢下武器,跪地求饶,大量士卒向义军投降! 王信、郝雄、区朋、屠俏等人率领的义军在西线如同猛虎下山,势不可挡! 段忠一刀砍断马车绳索,金军辎重瞬间翻倒,财宝洒满地面! 张杰带人点燃油桶,浓烟滚滚,整个辎重营陷入火海! 赛卢医郭凡则趁乱带人劫掠金军医药物资,专门救助伤兵! 眼见战场全面崩溃,耶律马五咬牙怒吼:「正黑旗儿郎,随我杀出一条血路!」 他亲自率领最后的五百契丹骑兵冲杀出去,妄图从东侧高地突围。 然而,梁兴早有准备,率领三百骑兵拦截。 耶律马五持槊冲杀,但被梁兴一刀斩断长槊! 赵云趁机刺出长枪,贯穿耶律马五的胸膛 「噗——」 耶律马五惨叫一声,轰然倒地,正黑旗的士卒见大将已死,彻底崩溃,四处溃逃! 战斗持续至巳时,金军死伤惨重,契丹骑兵几乎全军覆没,仅剩数百残兵仓皇逃向黄州方向,而两万汉军旗步兵中,至少有七千人投降,其余战死或溃散。 木陵山地势险峻,蜿蜒曲折的小道穿行于密林之间,是岐亭河北岸通往黄州的必经之路。金军在此布设了驻防点,由汉军旗都虞侯吕政率领五千人,主要任务是监视南方动静,并掩护耶律马五的主力大营。一旦岐亭河北岸的战事有变,他们必须迅速接应,确保金军不会被围歼。 然而,吕政并未意识到,这座山林之中,早已布满了摩尼教义军的伏兵。 丑时,夜色如墨,林间寒气袭人。 复兴社好汉牛显、董荣、张峪,联同摩尼教义军「八臂哪吒」柏坚、「花斑豹」柳林等好汉,共计八千精兵,已在山林间静候多时。 牛显率领两千人埋伏在南坡,准备截断金军退路。 董荣带领三千人隐藏于东侧密林,待机突袭金军营地。 张峪、柏坚分别率两千人守住北坡与山道,确保金军无法轻易突围。 整座山岭,早已成了一座无形的杀局。 寅时三刻,随着一声尖锐的哨音,漆黑的夜幕中,突然燃起了数十支火箭,划破长空,直射金军营地! 「敌袭!敌袭!」 金军士卒惊慌失措,纷纷从帐篷中爬起,拔刀迎战。然而,还未等他们组织起防御,四面八方的义军已如潮水般涌入! 东侧密林,董荣一马当先,率先杀入金军大营,长刀连斩数人,高喊:「兄弟们,杀光金狗!」 南侧山道,牛显带人冲杀,将试图撤退的金军步兵斩落山崖! 西北坡,张峪、柏坚挥舞大斧,一刀劈开金军防线,生生撕裂敌阵! 吕政眼见大势不妙,急忙集结亲兵,试图向北侧突围。然而,当他刚率领数百精锐冲到北坡,却发现前方已被一队黑衣蒙面的义军拦住。 一名身材高大的汉子持刀而立,冷笑道:「吕都虞侯,好久不见啊。」 吕政定睛一看,不禁脸色大变:「你……你们早有埋伏!」 「没错。」柳林缓缓举起长刀,「今日,送你上路!」 双方刀枪交错,血溅山林。吕政虽拼死突围,但终究寡不敌众,被柳林一刀劈翻在地,喉咙喷血,睁大双眼倒下,再无声息。 眼见主将已亡,金军士气大溃,纷纷四散逃命。然而,义军早已封锁所有山道,经过一个时辰的围剿,五千金军几乎全军覆没,仅有少数人逃向黄州方向。 第三日天亮时分,战斗彻底结束,义军大获全胜! 战斗结束后,梁兴、区朋等人站在岐亭河畔,看着四万多名被解救的奴隶,沉声说道:「金狗以人为货,今日,我们便让他们血债血偿!」 团风镇—岐亭河—木陵山战役,蕲黄十八寨与复兴社联手,重创金军,成功解救四万奴隶,击毙耶律马五、耿光禄两员金军万户,震动天下! 第756章 赵亮留学 辽南明国控制区边境凤城棱堡外的山林寂静无声,只有夜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搜索本文首发: e8中文网 e8zw几名衣着朴素的妇人带着两个男孩悄然行走在密林间,偶尔发出踩断树枝的细碎声响。 走在最前方的,是一名年约三旬的女子,衣衫褴褛,面容疲惫,身形却依然挺直。她低声叮嘱着同行的两个女子:「再忍耐片刻,前方便是明国的地界。」 这位女子,正是新任正蓝旗主完颜宗辅的妾室、完颜雍的生母李氏,此刻正扮作「宋肃王妃任二姑」,带着两名少年——完颜亮、完颜雍,向明国投奔。 这是完颜吴乞买精心策划的一出戏。 一个月前,完颜吴乞买亲自调派人手,从韩州(赵宋宗室被押往五国城前的羁押地)寻得肃王赵枢的旧物,又特意安排人搜寻了肃王妃任二姑、杞王妃曹氏的衣物,以此作为「遗存信物」。 这场骗局的目的很简单——送金国贵族子弟前往明国求学,以便未来从内部摸清明国的运作方式,同时也能在两国间布下更深远的棋子。 然而,真正的变故发生在临行前。 临行的那天,燕京宫廷内一片肃穆,所有人都知道,这不仅仅是送三个孩子去明国,而是金国未来国策的一部分。 然而,就在队伍即将出发时,宫内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哭闹声。 「不行!你不能带走亶儿!」 宫门前,一名身着深色宫装的妇人几乎跌坐在地上,死死拽住完颜亶的手臂,泪流满面。她就是蒲察氏,金国皇族贵妇,完颜阿骨打长子完颜宗峻的遗孀,完颜亶的生母。 周围的女真人贵族们纷纷上前劝阻,但蒲察氏哭喊不止。 「当年太祖爷家的蝇果大讹哥死得早,留下本宫孤儿寡母,本宫半生忍辱,后半辈子只指望着这个孩子。」 「如今你们一个个都想著自己的孩子前程,竟然要把我家亶儿送去明国做质子?」 「吴乞买!你大哥早亡,你就这么忍心看本宫一个寡妇没了依靠?」 完颜吴乞买面对蒲察氏的哭诉,心头大恼。 但这毕竟涉及到金国皇族的嫡系血脉,完颜宗峻又是大金太祖完颜阿骨打的长子,曾是皇位第一继承人,若不是他英年早逝,这皇位根本轮不到他完颜吴乞买。 而完颜亶作为嫡孙,若是送去明国,确实会引起许多宗室的不满。 宫廷内外的气氛凝滞下来,所有人都等着完颜吴乞买表态。 完颜吴乞买沉默良久,终究叹了口气,道:「罢了,合剌留下。他是大金太祖爷嫡长孙,不能流落外邦。」 蒲察氏闻言,终于止住哭声,但仍泪眼婆娑地看着吴乞买。 完颜吴乞买转头,看向身旁的完颜宗幹和完颜宗辅道:「既如此,便让迪古迺、乌禄二人前去。」 完颜宗幹和完颜宗辅点头,意味深长地看了完颜亮一眼,而后拱手:「臣侄遵命。」 就这样,原本计划三兄弟同行的安排被临时更改,最终只有完颜亮和完颜雍两人随队前往辽南。 他们沿着山间小道,穿越草莽,最终抵达明国控制区。 凤城稜堡的城门外,来往人群熙熙攘攘。衣衫褴褛的流民、推着牛车的商贩、带着家眷的汉民、偶有衣着考究的官员骑马进出,构成了这座新近归属大明国的边城日常。 在城门一侧,一名身着明国官服的城门官端坐于案后,手中捻着笔,漫不经心地翻阅着过关文牒。 「下一个。」 李氏低垂着头,牵着完颜亮与完颜雍,缓步上前。两名女仆护卫则微微侧身,隐去腰间兵刃,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注意。 「姓名?」城门官头也不抬地问道。 李氏深吸一口气,低声道:「妾身大宋肃王妃任二姑,幼子赵亮,次子赵褎。」 城门官皱了皱眉,抬眼扫了一眼三人,又翻了翻手里的文书,见是辽南流民入籍申请,便淡淡问道:「来自何处?」 「韩州……」 「韩州?」城门官挑眉,看了李氏一眼,随即若有所思地低头在名册上翻找了一番,喃喃道,「韩州的……赵家人……」 他顿了顿,视线扫过完颜亮和完颜雍的脸。两兄弟神色淡定,站得笔直,显然是从小受过良好管教。然而——这辫子头和胡子茬怎么回事? 虽说两人年幼,尚未长出胡须,但脸颊上那层淡淡的绒毛,实在是有些违和。寻常的前宋宗室小儿,怎会带着如此浓厚的女真特征? 城门官眯了眯眼,随即语调平静地道:「两个孩子几岁了?」 李氏垂目道:「赵亮七岁,赵褎六岁。」 「七岁、六岁……」城门官点了点头,随即将手里的文书往案上一丢,语气不容置疑地道:「按照《大明教育法》,学龄儿童必须就读学堂。既然你们已经入籍辽南,那这两个孩子,得去县学报道。」 李氏闻言,心头猛地一紧:「这……官爷,我们母子才刚刚流亡至此,尚未安顿……」 城门官不耐烦地摆摆手:「大明国的律法便是如此,若是你想入籍,孩子就得读书。你们若是不愿,尽可离开。」 李氏一时语塞,完颜亮和完颜雍则对视一眼,眼中掠过一丝异色。 「好了,带他们去县学登记。」城门官一挥手,旁边的衙役立刻上前,示意他们跟上。 李氏心中虽有疑虑,但也明白此刻别无选择。她低声对两个孩子说道:「记住,在这里,你们是赵亮、赵褎。」 两兄弟默默点头,随着衙役缓缓步入城内。 在晨曦映照下,辽东路县学的朱红色牌匾,赫然映入眼帘。 数日后,「宋室遗孤」赵亮、赵褎,在大连市实验小学一年级入学。 三月初九清晨,海风吹拂着明亮的琉璃瓦屋顶,大连市实验小学的校门口热闹非凡。身穿不同布料新衣的小学生们鱼贯而入,背着统一发放的竹编书篓,或兴奋或忐忑地踏入这座学堂。 赵亮和赵褎在人群中并不显眼,他们穿着寻常汉民子弟的衣裳,脸色略显苍白,目光谨慎地扫视四周。李氏低声叮嘱:「记住,在这里你们是赵亮、赵褎。」 两人点头,各自随着新生队伍被分到了不同的班级。 一年一班的教室里,孩子们规规矩矩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赵亮的同桌是一个瘦瘦小小的女孩,脸颊微微泛红,扎着两条麻花辫,眼神带着一丝怯生生的警惕。 她自我介绍时,声音细细的:「我叫胡慈英,老家京东潍州,两年前……金狗杀了我爹,把我们家赶出了家乡。」 她咬牙切齿地提到「金狗」二字,目光一扫赵亮,似乎在期待他的反应。 赵亮脸都绿了,心想自己才是那个被叫「金狗」的人啊!可他只能维持住「靖康皇孙」的人设,微微皱眉,学着大明少年那种同仇敌忾的语气,低声道:「我也恨金狗。」 胡慈英眼睛一亮,瞬间把赵亮当成了「自己人」,小声问道:「那你家也是被金狗害的?」 赵亮心头一紧,随即灵机一动,压低声音,故作沉痛地道:「我是开封人,原本……原本是赵家皇孙……」 「啊?!」胡慈英眼睛瞪得老大,教室里其他孩子也纷纷侧目。 赵亮见此情形,只能硬着头皮继续编下去:「靖康年间,金狗攻破汴京,抓了许多宗室北去。我年幼,被囚禁在韩州三年……那是人待的地方吗?」他咬牙切齿,「吃的是猪食,住的是地牢,整日被逼着剃发、穿胡服……若不是后来有人偷偷救我出来,我恐怕再也见不到宋人了。」 胡慈英愤愤不平地握紧拳头:「果然金狗没一个好东西!」 赵亮暗自松了口气,心想自己这身份应该算稳住了。然而,胡慈英下一句话却让他汗流浃背:「以后学堂里有啥事,你放心,姐罩着你!」 一年四班的气氛明显比一年一班活泼许多,刚刚入座,孩子们便开始互相打量彼此,偷偷议论新同学。赵褎的同桌是个大大咧咧的女孩,皮肤微黑,双眼明亮,透着一股机灵劲儿。 她眨了眨眼睛,斜看着赵褎,嘴角一勾:「喂,你不是宋人吗?怎么一身胡气?」 赵褎心中一凛,警觉地看着她:「妳是谁?」 女孩毫不在意地笑道:「我叫乌林荅婉容,复州本地人。我爹说我们家是唐朝时从黑水靺鞨南下来的,早就熟化啦,可你……」她用手指比划着赵褎的脸,「怎么看着比我还像个胡人?」 赵褎的手悄悄攥紧,心中暗骂:这个死妮子竟然一眼就看出了问题! 他强行镇定下来,学着平日里听来的说法,冷淡地道:「我小时候被金狗掳去,关在韩州三年。妳觉得,金狗会好好养宋人的孩子吗?」 乌林荅婉容一愣,歪头想了想,竟然点头道:「嗯……有道理。」 赵褎松了口气,心想终于蒙混过关了。 然而乌林荅婉容突然又凑近他,咧嘴一笑:「那你会不会说女真话?」 赵褎一惊,心跳猛然加快,竭力控制自己的表情:「不会。」 「不会?」乌林荅婉容皱眉,「可是你刚才听见我叫你胡人,脸都黑了。」 赵褎一时语塞,心里暗骂这个死丫头怎么这么机灵! 乌林荅婉容见赵褎不说话,顿时哈哈大笑,随即拍了拍他的肩:「行吧,反正你以后跟着我混,学堂里没人敢欺负你。」 赵褎:「……」 大连市实验小学的课业安排相当紧凑,上午教授汉字、算术,下午则是历史、礼仪。赵亮和赵褎兄弟俩原以为只要藏住身份,度过几年时光便能达成皇玛法的任务,可谁知仅仅第一天,他们就深刻体会到了这个学堂的「不同」。 下课后,胡慈英拿着课本走到赵亮面前,小脸严肃地道:「你之前在韩州,应该没学过这些吧?姐可以帮你补习。」 另一边,乌林荅婉容笑嘻嘻地拉着赵褎:「喂,我们班上的人可不比你们南朝的书呆子弱,过几天就有考校,你要是跟不上,可别怪我不给你面子。」 赵亮&赵褎:「……」 这明国学堂里的同窗,怎么比小时候一起玩的大金格格们还难缠?! 但是无论如何,他们将用新的身份,在明国大连市的新环境中,开始另一段人生…… 第757章 梁兴投岳 黄州(今黄冈市)府衙之内,烛火摇曳,映照出完颜斜也铁青的面孔。搜索本文首发: 如文小说网 「六万奴隶……上百万两金银……」他死死盯着案几上的战报,双拳紧握,指节发白,脑中一片嗡鸣。 岐亭河大败,木陵山伏杀,团风镇围剿,全军折损上万,尤其是正黑旗两员万户战死,数千契丹铁骑覆没,而对手仅仅只是一些绿林毛贼,这简直是大金南征以来最耻辱的一场惨败! 更要命的是,这件事还牵涉到完颜宗弼! 「那个疯子一定会暴跳如雷……」完颜斜也脸色阴沉,眼神锐利如刀。 他清楚,这场交易本就是完颜宗弼与他私下达成,目的是用金银换取奴隶,以补充河东南路的人力。如今奴隶被劫,金银尽失,完颜宗弼失去了战费,自己的脸也被丢尽了! 「不能让兀术抓住把柄!更不能让宋人看扁!」完颜斜也猛地一拍案几,沉声喝道:「传令全军,出动剿匪!」 七万余名镶蓝旗金军,分作五路,黄州全境扫荡! 完颜斜也亲自统领,率一万五千镶蓝旗精锐骑兵,从黄州出发,直扑麻城、大别山一带,试图找到复兴社的主力部队。 汉军旗统领王大成率两万步兵,沿岐亭河东岸一带搜索,重点剿灭摩尼教余部。 耶律斡里剌率一万契丹骑兵,从团风镇向木陵山推进,清剿各山寨势力。 女真猛安合鲁率一万五千步兵,从东南方向切断义军向南逃亡的通道。 金军偏将阿鲁罕率一万轻骑,游击巡查黄州城周边,以防义军夜袭。 完颜斜也下令:「不管抓不抓得到人,声势必须做足!我要让宋人知道,大金天威仍在!」 为了制造威慑,金军沿途大肆焚烧村庄,屠杀百姓,称之为「清剿匪寇」,实则是在发泄战败后的怒火。 麻城周边,金军焚毁十余座山村,凡是被怀疑与义军有关的百姓,尽数被处死,或被掳走充当苦力。 木陵山下,数百村民被金军押往黄州,示众斩首,警告所有敢收留义军的人。 大别山中,金军纵火焚林,妄图用火攻逼出义军藏身之处,整片山谷被浓烟笼罩,烈焰翻腾,烧死无数山野村民和喽啰。 完颜斜也骑马巡视战场,望着熊熊燃烧的村落,冷冷道:「让宋狗看看,惹怒大金的下场。」 然而,金军的疯狂报复,激起了更大的反抗! 区朋、郝雄率「蕲黄十八寨」残部,夜袭团风镇,趁金军驻扎松懈之际,一把火烧毁金军粮仓,杀死上千名金兵! 梁兴率复兴社余部在大别山设伏,偷袭合鲁部的五千步兵,击杀九百余人,夺取一批粮草后迅速撤离!张峪带领一支轻骑游击队,潜入黄州北郊的金军兵站,砍杀驻军三百余人,放走大量战俘! 但是最终大别山的主寨位置被擒住的奴隶暴露后还是迎来了镶蓝旗大军包围。 大别山的春夜本该寂静悠长,然而今晚,山林间却是喊杀震天、火光冲天。 「快撤!快撤!」 梁兴挥舞着手中长刀,声嘶力竭地指挥着手下突围。山寨已经沦陷,寨墙在金军的火攻之下轰然倒塌,黑压压的镶蓝旗兵丁如潮水般冲入寨中,手起刀落,将来不及逃出的奴隶和义军喽啰尽数屠杀! 他们被困住了。过去两日,金军围山封路,不给任何人逃生的机会。如今,战至绝境,复兴社只有一条血路可走——南渡大江,逃往对岸南宋的武昌县(今鄂州市)! 可现在,上万被救出的奴隶拖累了行军速度,金军正步步紧逼,突围变得越发困难。 夜半时分,梁兴带着残部艰难地向南突围。 他已经顾不上人数损失了,只想拼死杀出一条生路。 「冲出去的,自己找办法渡江!」他嘶吼着,「不能跟着大队走,否则全得死!」 复兴社的人早已明白,他们的任务不是全员逃出,而是尽量让更多兄弟和被救出的奴隶活下来! 然而,在山间行军的队伍已然被金军撕裂——成千上万的奴隶因体力不支倒在泥泞中,或者在混乱中被金军骑兵一一追杀,鲜血染红了山间的溪水。 哭喊声、求救声、兵刃交击声交织成一片。 「杀——!」 吉倩手握双刀,杀出一条血路。 他知道自己的使命是什么——掩护主力撤退! 到了拂晓,逃亡的队伍终于逼近大江,然而,金军也已追杀至江边! 「不能再拖了!」梁兴回头看了一眼,「吉倩!」 吉倩看懂了他的眼神,咧嘴一笑:「你快走!兄弟们跟我留下!」 他带着一千余人,毅然决然地扼守山口,拦住金军的追击。 完颜斜也骑在战马上,狞笑着望向这些残兵败将:「杀无赦!」 「杀无赦?」吉倩哈哈大笑,双刀一展,迎着女真人冲杀而去,「来啊!老子砍够一百个再死!」 战斗爆发,鲜血溅满江滩。 梁兴回望了一眼,眼中满是悲 痛,但他没有犹豫,带着不足千人的残部踏入江水,向武昌渡去! 江水冰冷,天光渐亮,复兴社终于在血泊中残存一线生机…… 而蕲黄摩尼教各寨的剿匪行动刚刚展开,金军便发现自己越来越深陷泥潭! 「该死!这帮土匪比鬼还难缠!」 完颜斜也望着远方的山林,心中不禁升起一股焦虑。 剿匪本是为了挽回颜面,可如今,不仅没能彻底清剿,反而损兵折将,愈发显得无能!更要命的是,南宋和明国的探子一定会把这个消息传回去…… 想到这里,完颜斜也咬牙切齿,心中暗道:「必须尽快撤兵!黄州不能久留,否则就算不被兀术弹劾,也会被南宋和明国包围!」 他必须想个办法,把责任推给别人,顺利脱身…… 鄂州(今武汉市武昌区),军旗猎猎,岳家军正在教场演练。岳飞正立于高台之上,环视校场间铠甲鲜明、列阵如山的精兵,不由得心生豪情。 忽然,张宪匆匆来报:「太行复兴社梁兴率本部数百人来投!」 岳飞闻言大喜,急问:「人在何处?」 张宪道:「只在辕门之外候着。」 岳飞大笑,朗声道:「忠义之士,何可失礼!随我出迎。」 便亲率王贵、牛皋、徐庆、宇文重庆等将领,趋步至辕门。 只见门外尘土未息,一众疲惫之人整肃而立,为首一人剑眉星目,虎背熊腰,虽风尘仆仆,仍显英雄本色,正是梁兴! 岳飞目光一扫,又见其身后一众壮士,各个身经百战,虽甲衣残破,精神却坚韧如铁。 梁兴见岳飞亲自迎出,忙上前深深一揖,道:「梁兴,拜见岳公!」 岳飞急忙扶起,笑道:「河北梁小哥,果然名不虚传!」 梁兴拱手谦逊道:「岳公威名,天下皆知,我等虽乃莽夫,亦久仰不已。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岳飞大笑道:「梁小哥何出此言?你等抗金杀敌,功在社稷,乃是我辈英雄!」 遂请众人入帐,设宴相待。 入得大帐,岳飞亲自执壶,为梁兴等人斟酒,道:「梁小哥振臂而起,建复兴社,屡挫金兵,麻城之战更是杀敌无数,耶律马五、耿光禄皆毙于汝等刀下,名震江南。此等壮举,岳飞闻之,实在痛快!」 梁兴接过酒碗,一饮而尽,叹道:「匹夫之勇,不足挂齿。此战之后,完颜斜也倾力围剿,我等折损过半,吉倩兄弟更是战死,未能全身而退,愧对兄弟!」 岳飞闻言,亦是动容,叹道:「生当为国,死亦何憾。吉倩虽亡,然大义不灭,英名当传千古!」 言罢,举杯一敬,众人皆满饮,以慰忠魂。 饮罢,岳飞复问:「金人重兵防河,宋境之外,尽是敌骑,梁小哥如何得以突围?」 梁兴道:「完颜斜也围山数日,纵火焚寨。我等突围南下,所救奴隶过多,行军迟缓,金军步步紧逼,几乎绝望。吉倩兄弟引部扼守山口,誓死断后,我等方能渡江。」 岳飞肃然起身,向着北方拱手,沉声道:「忠义之士,天地共鉴!」 当夜,岳飞即亲书奏章,遣使火速往江陵,请旨赵构。 数日后,朝廷回旨:「复兴忠义社梁兴等人,志存报国,忠义可嘉,今特赐优转官资,留岳家军中效力,以为表率。」 岳飞得旨大悦,当即于帐中宣旨,众人皆拜谢。 梁兴肃然起身,郑重施礼,道:「今日起,太行复兴社愿为岳家军前锋,誓斩金寇,以雪国耻!」 岳飞大笑,亲手授其帅旗,道:「梁小哥既有此志,便随我共破金虏,还我山河!」 自此,梁兴等人正式编入岳家军麾下,河北复兴社之名,亦在南北传扬,成为抗金义士归附岳飞的又一旗帜! 第758章 全线压迫 天会七年二月二十七,徐州城北军营寒风呼啸,旌旗漫卷。搜索本文首发: 小说皇 大纛之下,完颜宗翰静立马前,目光沉沉地望着校场上整齐列阵的正白旗兵士。三万披甲精锐,长枪并列,白甲铁靴,腰缠炸壶,肃杀之气弥漫在寒意未消的北方原野。 再往东,完颜蒲家奴的鑲白旗大军也在调度军械辎重,随着千余辆运载牛皮炮的车队陆续抵达,军中气氛越发凝重。 「明国的主力军已经在扬州集结,」探马报来,「此次北伐,他们带的是整编的火器兵团。」 听到这个消息,完颜宗翰冷哼一声,目光一闪:「看来南朝那帮鼠辈还是不敢跟大金勇士短兵相接。」 完颜蒲家奴却没有完颜宗翰那般轻视,他略微皱眉,沉声道:「但明军的火器不是咱大金仿制的铜制牛皮炮,而是……更精良的镔铁铸炮。」 完颜宗翰闻言,脸色微变,神情不再轻松。 若说火器,他们女真十旗也并非一无所知,如今燕京的金工院正以最快速度仿制火炮,但到底比不上明军积累数年的火器制造体系。 更何况,这一次不仅仅是女真人的战事,另一支庞大的军队,也在淮北集结。 宿州校场上,二十万伪齐绿鍪军列阵操练,士卒们手持长枪刀盾,队伍从城南一直绵延至郊外,望不到尽头。 刘豫身着金缕战甲,负手站在高台之上,看着校场中的兵士,嘴角缓缓勾起笑意。 「这就是朕为大金准备的二十万大军。」他语气平缓,却带着一丝藏不住的炫耀。 大帐内,几名金国的监军使相互对视,皆露出满意的神色。 尽管大齐国的绿鍪军还远未达到女真铁浮屠、拐子马的水准,但二十万兵力,已足以将整个淮南战场彻底吞没。 「明贼与残宋,终究是乌合之众。」刘豫轻蔑地笑道,「只要我军出击,区区扬州弹丸之地,何足道哉。」 然而,站在台下的太尉曹成却皱了皱眉。 他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明军真的这么容易对付吗?」 江陵行在大内,赵构端坐于御座之上,朝堂内文武官员分列两侧,气氛凝重。赵鼎、朱胜非等主战派面色铁青,而秦桧则满脸忧虑地出班奏道:「陛下,金军镶红旗已在襄阳大举集结,我等若一味抗战,只怕江陵再难保全。」 韩世忠沉声道:「臣愿率韩家军沿汉水迎敌,若能诱敌深入,便可设伏重创金军!」 张浚亦道:「金人自和尚原败退后,实力已衰,若此时再战,未必不能取胜。」 秦桧摇头叹息:「金军虽败于和尚原,但陕西仍在他们掌控之中。我等若在汉水一战,稍有不慎,恐怕会给江陵带来灭顶之灾。」 赵构皱眉道:「那依爱卿之见,该如何应对?」 秦桧拱手道:「陛下可遣使金营,试探其意。若金人有意议和,不妨先稳住局势,再徐图后计。」 韩世忠冷笑道:「先前让拔离速、沙里质北归已是失策,如今再议和,难道要让金军再次得寸进尺?」 赵构眉头紧锁,左右为难。此时,殿外忽然传来急报:「报——金军已渡汉水,逼近当阳!」 朝堂顿时一片哗然。赵构面色大变,目光扫过韩世忠与秦桧,心中挣扎不定…… 春寒料峭,襄阳以南的当阳长坂坡河畔,数万鑲红旗军队列阵待命,营盘绵延数十里,金军旌旗翻卷,甲光森然,杀气腾腾。完颜银术可手握一封来自江陵的密信,眼神凌厉如刀。 完颜银术可骑在高头大马上,眺望着伪齐治下的襄阳城。他的脸上带着惯常的从容笑意,但眉宇之间,却透着一丝未曾消散的戾气。 「南朝那帮孱弱的君臣,还在指望议和?」 站在他身旁的完颜拔离速冷笑道:「他们当然指望——去年若不是秦桧求着放我们北归议和,怕是我们此刻已踏平江陵了。」 提到去年南归途中在江陵外围被宋军围困的事,完颜拔离速眼中闪过一丝阴沉。若非南宋朝廷自乱阵脚,赵构竟听信秦桧劝说放他们归国,否则他们兄妹二人也不会活着站在这里。 而最愤怒的,便是站在一旁沉默不语的完颜沙里质。 她身披甲胄,脸色冷峻,手按腰间佩刀。她从来没有忘记,在江陵军营时,韩家军的军士曾经如何调戏她手下的女兵,那种屈辱,即便时隔一年,依旧像烙印般印在她心上。 完颜银术可侧头看她一眼,笑了笑:「那赵构昏庸,苟安江南,可恨的是那泼韩五,麾下泼皮竟敢侮辱大金女眷!放心,这次南朝不敢再提‘以诚相待’四字,否则他们能不能守住江陵都难说。」 完颜沙里质俏脸含霜,语气冰冷:「大哥,此事不报,何以雪耻?」 完颜拔离速皱眉道:「但眼下,陕西虽到手,然和尚原之败,娄室意外战死,兀朮也遭败绩已让大金西线难以推进。东线战事更是箭在弦上,明军比南宋更为棘手。若不重启议和,我们兵力分散,只怕……」 完颜银术可怒道:「议和? 若不杀一儆百,南蛮还当我们怕了他们!」 完颜沙里质冷声道:「小妹听闻江陵朝廷中,汪伯彦、秦桧一派力主议和,而赵鼎、张浚等人坚持抗战。若我们稍施手段,或可让他们内部离心。」 完颜拔离速沉吟片刻,点头道:「不错。我们可以先以战逼和,让赵构小儿看到大金天兵的威势,令他更加依赖秦桧,削弱赵鼎、张浚等人的影响力。」 完颜银术可冷笑道:「如此,我便调遣大军,直逼荆门,让赵构不得不低头!」 他目光一转,望向襄阳城:「南宋朝廷比去年更不堪了——大金在陕西虽然有损失,但宋军自己也焦头烂额。他们已经没得选。」 完颜拔离速缓缓点头:「听说襄阳城里有使者在等我们。」 完颜银术可嗤笑一声:「让他们等着吧——我们压迫得越狠,他们才会跪得越低。」 夜色降临,襄阳北门外的一座临时营帐里,南宋使者汪勃来回踱步,额头上满是冷汗。 金军大营中的动向让他寝食难安——这一次,完颜银术可不像去年那样愿意轻易议和了。 去年,秦桧以放回完颜拔离速兄妹为条件,换取金宋之间的短暂停战,但这一次,金军已经吃准南宋无法再战,他们的胃口,恐怕会更大。 更麻烦的是,去年韩世忠手下的贼配军对金军女俘动手动脚,让完颜沙里质心生恨意,如今她亲率大军再度南下,这桩旧账,金人怕是要清算了。 「若是金人不愿意议和……」汪勃低声喃喃,脸色苍白。 此刻,他甚至有些后悔接受这次出使任务了。 东有明军虎据江东,北有金军迫近江陵,南宋朝廷已经岌岌可危,而他自己,也许根本无法活着离开襄阳…… 第759章 斜也之死 大别山深处,蕲黄十八寨的头领们聚集在一座石厅之中,面色凝重。搜索本文首发: 进入她 花斑豹柳林抹了抹脸上的血痕,低声道:「这次金狗围剿来得太猛,摩天雕区朋、鬼见愁郝雄、白脚猫张杰等兄弟都折在麻城,我们麾下的崽子(喽啰)折了三分之一,如今山头大寨尽毁,各寨人马死伤惨重,若不尽快想个章程,只怕……」 铁鹞子于德明咬牙道:「这还用说?完颜斜也发了疯似的屠山,若再被他逐个攻破,咱们这些好汉就都得死在这里!」 焦面鬼王信重重一拳砸在桌上,怒道:「我们兄弟多年打天下,竟被这群胡狗追得如丧家之犬,实在憋屈!眼下只有两条路——要么死战到底,要么求援。」 众人沉默片刻,书记手章文用皱眉道:「眼下宋军自顾不暇,江陵的赵构只怕不会管我们,倒是岳家军有些可能。但岳飞能不能马上出兵,还是未知数。」 赛卢医郭凡点头道:「不错,岳飞虽然和咱们并肩抗金,但此人性情谨慎,未必会在此时贸然起兵。况且我们好汉虽多,终究不是正经的官军,他不一定愿意冒这风险。」 这时,八臂哪吒柏坚沉声道:「既然岳家军难以指望,我们只能向两路求援。」 众人商议一番,决定由花斑豹柳林亲自前往洞庭湖君山,向摩尼天王钟相求援。 钟相本是荆湖摩尼教的领袖,统领洞庭湖周边二十万绿林寨众,兵强马壮。如今南宋衰微,钟相在荆湖南北纵横多年,已然成了一方枭雄。他若愿意出手相助,蕲黄十八寨便有了翻盘的机会。 柳林抱拳道:「兄弟们放心,钟天王与我们本是同道,他若知晓我们大败,定不会坐视不管。」 众人纷纷拱手,送他下山。 另一边,马上娇屠俏则率领几名机灵的弟兄,向东疾行,前往江州以东的明国求援。 明国虽与南宋暂时停火划赣而治,但早前便一直在资助各地摩尼教义军,尤其蕲黄十八寨更是明国在江北的重要盟友之一。若明军愿意出兵淮西,便能从南北夹击完颜斜也,化解十八寨的危局。 屠俏勒紧马缰,沉声道:「我们过去,不能只要粮草,要能直接带一支兵马回来才行。」 锦毛犬骆敬德点头道:「不错,明国那边行事风格和宋朝不同,我们要晓之以利,动之以情,让他们知道若黄州被金狗彻底掌控,他们在江州的边境也会受到威胁。」 屠俏冷笑道:「好!老娘这就去会会他们的大人物!」 说罢,挥鞭催马,率人一路向东而去。 花斑豹柳林和马上娇屠俏分别带队离开后,剩下的寨主们则咬牙决定坚守。 焦面鬼王信沉声道:「咱们兄弟不能坐以待毙,须得死守山寨,等待援兵。」 山海镇石青摩挲着刀柄道:「如今这局势,怕是只能死中求生。」 铁鹞子于德明沉声道:「那就各寨选出精锐,依山据守,等援兵一到,咱们再跟金狗拼个你死我活!」 众人纷纷点头,寒光闪烁的兵刃映照着熊熊篝火,蕲黄十八寨虽折了不少兄弟,但未曾胆寒! 他们等着——等着钟相的水军自洞庭而来,等着明国的铁骑自东而至,等着在大别山再杀一个天翻地覆! 然而没等钟相和方梦华收到求援,梁兴已经在帮他们游说岳飞。 鄂州众将围坐在岳飞案前,气氛凝重。梁兴目光扫过众人,朗声道:「诸位将军,金军如今分散搜山,黄州防务薄弱,若岳家军能迅速出击,偷袭黄州,不仅能击杀完颜斜也,挽救奴市的百姓,还能重挫金军锐气。」 王贵冷哼一声,道:「梁头领,黄州之事我等也知,可那是金狗的地盘,又非我宋土,冒险渡江,岂不是自投罗网?」 张宪亦皱眉道:「不错,江北绿林之辈,素来不服王化,他们与金狗拼杀,正好两败俱伤,我等何必掺和?」 「此言差矣!」牛皋一拍桌案,粗声道,「那些好汉虽是绿林出身,但若无他们牵制,金狗早已横行无阻。我等若能趁机拔除黄州,既能重挫金兵,又能收拢人心,岂不妙哉?」 王存点头道:「不错,金人劫掠江北,奴市之中尽是我大宋百姓,若能救回,必是大功一件。」 梁兴抱拳道:「诸位将军且听梁某一言。此番奇袭黄州,非是为了绿林好汉,而是为我宋人雪耻。更何况,金军主力皆在山中,黄州虚弱,只需精兵突袭,必能取胜。」 岳飞沉吟片刻,抬眸道:「梁小哥有何妙计?」 梁兴沉声道:「黄州守军不过完颜斜也的亲兵猛安,其余皆为汉军旗后勤民夫,旗主完颜斜也自恃兵力,未曾设防。我等只需选精锐三千,连夜潜伏过江,待至拂晓直取城门,趁乱杀入城中,生擒斩杀完颜斜也,放出奴市百姓,速回鄂州。如此一来,不费大军,便可斩将夺旗,大破金军。」 岳飞目光一亮,沉声道:「善!」旋即环视众将,道,「此计甚妙,然须有人领军。」 牛皋当即站起,拱手道:「末将愿往!」 张宪 皱眉道:「此行风险极大,非要员不可。末将愿随牛将军同往。」 岳飞点头,沉声道:「好,牛皋、张宪,尔等各率一千五百精兵,携轻甲夜渡,务必一击而中,不得拖延!」 梁兴亦抱拳道:「梁某愿为前锋!」 岳飞肃然道:「善!此战成败,事关重大,诸将各自准备,今夜便渡江!」 营帐内,众将齐声应诺,战意昂扬…… 当晚鄂州(今武昌)对岸,黄州城西仍属宋朝控制的汉阳军,江风猎猎,水面倒映着黯淡的星光。牛皋、张宪率三千岳家军精锐悄然渡江,战船静静滑入岸边。岸上早有梁兴等人接应,一行人迅速登岸,趁夜色潜行向黄州城进发。 牛皋低声对梁兴道:「黄州守军几何?」 梁兴答道:「黄州本是金军后勤重地,但此刻主力皆散入大别山搜剿,我等探明城内仅存亲兵猛安,奴市周围更只有数百汉军旗看守。只要攻入城中,直取府衙,必能擒杀完颜斜也。」 牛皋闻言,目中凶光一闪:「好!此战贵在奇袭,务必速战速决!」 寅时的黄州南门城墙之上,巡逻的金兵打着哈欠,毫无警觉。忽然,一阵劲风掠过,守军只觉眼前一黑,便倒在地上,咽喉间插着羽箭。城下,梁兴带领的先锋队已然摸至城根,借着夜色,悄悄搭起梯子。 不消片刻,数十名岳家军悄然翻上城墙,拔刀封住城头守军喉咙。一名偏将挥手示意,弓弩手立刻瞄准门楼两侧守军,「嗖嗖」几箭,将欲张口示警的金兵纷纷射杀。随即,牛皋、张宪带领大军迅速攀援而上,展开突袭。 城内金兵骤然惊醒,鼓声大作。然而,尚未集结,岳家军已然杀入城中,刀光剑影间,一队队金军溃不成军。岳家军如虎入羊群,势如破竹。 「主子,不好了!宋军夜袭,城门已破!」 完颜斜也猛地从榻上翻身,眼中满是惊骇。他做梦也没想到岳家军会夜渡长江,直取黄州。侍从慌乱地替他披上甲胄,完颜斜也厉声道:「快!集结卫队,护送本勃极烈北逃!」 然而,他的卫队刚刚聚集,外面便传来厮杀声,旋即,大门轰然破开,牛皋一马当先冲入,巨斧横扫,一名金军副将连人带甲被劈成两半,鲜血溅满门柱。 「完颜斜也何在!」牛皋厉吼。 完颜斜也大骇,转身便逃,却见后门已被张宪带人封住。绝望之际,他猛然抽刀,拼死一战。然而,在岳家军的围攻下,他不过数合便被梁兴一枪刺穿喉咙,鲜血狂喷,轰然倒地。 牛皋大笑:「完颜狗贼,死得好!」 此时,梁兴、张宪等人迅速向奴市推进。奴市之中,数万被掳百姓衣衫褴褛,面黄肌瘦,正瑟缩在木笼之中,看到岳家军冲入,顿时哭喊成片。 梁兴大吼:「朝廷来了,莫怕!」 牛皋亲自挥斧劈开木笼,岳家军将士纷纷冲上,解救百姓。无数人跪倒在地,泣不成声。 「杀金狗!杀金狗!」百姓情绪激昂,甚至捡起地上的兵刃,加入岳家军的行列。 救出奴市百姓后,牛皋立刻命人四处点燃火把,将金军仓储、军械库尽数烧毁。烈焰冲天,黄州城内哀号遍野。 张宪率军断后,护送百姓撤离。黎明时分,岳家军已然渡河回到汉阳军,黄州城陷入一片火海之中。 此战斩杀完颜斜也,重挫金军士气。救回奴市三万余名百姓,使之免遭奴役。付之一炬黄州金军储备,断其后勤补给。岳家军威震江北,金军闻风丧胆,黄州战役遂载入史册。 第760章 钟相起兵 花斑豹柳林紧了紧披风,策马疾行于林间小道。搜索本文首发: 我的书城网 春夜寒凉,月色朦胧,远处洞庭湖波光粼粼,仿佛沉睡的巨兽。身后,随行的十余名摩尼教弟子策马紧随,生怕一个闪失,便在这大泽深山中迷了路。 「柳爷,再有十里便是君山大寨的渡口了。」一名摩尼教弟子低声道。 柳林微微颔首,目光却未曾放松。被蕲黄寨主们派来求援一直赶路的他当然不知道梁兴和岳飞已经出手干掉了完颜斜也,此刻他心中翻涌的,并非如何求救,而是另一个更大胆的想法。 柳林本是钟相派来联络蕲黄十八寨中颇具谋略的头目之一,虽行走江湖多年,惯于劫富济贫,但这次任务让他意识到一个关键问题——即便钟相肯出兵,短时间内也难以渡江救援。 洞庭湖摩尼教势力雄厚,教众多达二十万,其中可战之兵也有八万之众。但大江天堑横亘于前,金军在江北已有七万兵力,且在黄州、蕲州一带布防严密,若钟相仅派遣一两万援军北上,无异于送死。 「若真要救江北绿林,只能让钟天王一次性彻底动起来!」柳林目光锐利,仿佛已看到了未来的烽火燎原。 柳林忽然想到——南宋的朝廷如今已经被金军打残,龟缩在江陵荆北狭窄地带,能战之兵不过十万,随时可能被金军围攻。 钟相已经在荆南洞庭湖盘踞多年,割据一方,如今大势已成,若再等下去,难道是要等金人腾出手来剿灭南宋行在后,再来收拾摩尼教吗? 钟相虽未明言造反,但他的态度已经昭然若揭。柳林曾听说,钟相早已自称「大楚天王」,视南宋、金朝皆为异端,力主光复大明圣教。他此刻不反,难道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钟天王早晚都要造反,不如趁此机会,直接劝他举旗!若能利用大楚朝廷的名义,大旗一举,岂不是可得正统之名?」 柳林心念一转,又想到了另一股不可忽视的势力——江东的大明国。 方梦华已经在江东立国,她一向痛恨金人,又曾慷慨解囊支持各地绿林会,若钟相起兵,大明国是否会支援? 洞庭湖烟波浩渺,云雾缭绕,君山大寨中灯火通明。摩尼天王钟相端坐堂上,四周群雄环伺。此刻,义军将领与教中长老齐聚一堂,今日议事,便是决定摩尼教未来命运之时! 钟相身旁左有楚太子钟子义,右有少天王杨太,身后则是摩尼教众首领。下首,花斑豹柳林单膝跪地,脸上还带着奔逃后的风霜之色。 「天王,江北兄弟们在黄州血战金狗,死伤大半,十八寨几乎全军覆没……」柳林语气哽咽,脸上满是愤怒与悲怆。 钟相深深皱眉,目光锐利如刀:「江北的兄弟们,可曾坚持到最后?」 柳林低下头,双拳紧握:「摩天雕区朋、鬼见愁郝雄、白脚猫张杰……他们一个个战死沙场。天王,金狗在黄州设奴市,买卖我荆湖百姓,老幼妇孺尽遭铁链枷锁,饿死、病死者不计其数!更可恨的是,那些奴隶贩子,竟然就是刘光世等宋军头子派去做生意的!他们与金狗同流合污,卖国求荣,甚至拿俘虏换粮换银子!」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堂中一片哗然。 「什么?」钟子义腾地站起,怒声道,「刘光世这些宋廷狗官,竟然如此丧尽天良!」 杨太也满脸愤慨:「我等原本只知金狗残暴,未曾想赵宋朝廷竟是这般腐朽无道!」 钟相眉头紧锁,脸色阴沉。他虽然早有反意,但一直未下定决心,毕竟南宋虽然腐败,仍能依附,若仓促起事,恐怕腹背受敌。然而此刻听闻黄州奴市之事,心中已有几分动摇。 柳林见状,继续加柴添火,沉声道:「天王,摩尼教众何其众多?湖湘义士何止数十万?此时不反,更待何时?您若再犹豫,迟早会步江北十八寨的后尘!到那时,金狗踏破洞庭湖,赵构小儿再不堪也不会容您坐大,您又能往何处去?」 钟相眼神锐利,缓缓站起,沉吟片刻后,转头看向在座诸将:「诸位意下如何?」 钟子义当即道:「黄天当立,赵宋无道!父王,这时候还等什么?我们已经拖太久了!」 杨太亦昂然起身,拔剑出鞘:「杀金狗,灭赵宋!还我百姓一个朗朗乾坤!」 「诸位——」钟相环视众人,沉声道,「当今天下,赵宋苟延残喘,金贼虎视眈眈,东有大明国鼎立,局势已非往日可比。我们若要自存,不可不作决断。」 再萧何黄佐捋须而笑,道:「天王明鉴。赵宋朝廷如今已陷入金明合围之局,荆南一带空虚,正是我们取天下之良机!此时不举义,更待何时?」 碧眼屃程林也道:「不错,若天王哥哥此刻举旗,赵构小儿必定首尾难顾。而金虏在荆北虽占优势,却受岳家军掣肘,难以南下。更何况,若我军迅速攻占荆南,赵构小儿只能弃江陵西走巴蜀,届时荆湖大地尽归我教!」 广见识何能拱手道:「昔日方圣公遭赵宋诛杀,如今血仇未报,岂能坐看赵氏苟活?眼下大局已定,举事便是天命所归。」 火须翁黄诚 摸着满脸赤须沉声道:「天王,老夫观此世道,大宋已是病入膏肓。今日不举义,来日恐怕连立足之地都难寻了!」 小天罡袁武也点头附和:「大楚承千年荆楚血脉,此地乃是我等基业,金人从北压境,宋廷必然自顾不暇,若此刻发动,荆襄大地十有八九可入吾等之手。」 小太岁邰元展开地图,指着荆南的各州府城:「天王可看,金陵的明军已经控制了江东,而北方金虏与南宋对峙于当阳。若我们举兵,必然是从三面夹击南宋,赵构无论如何都挡不住。」 「不错!」活神仙贺云龙捻须笑道,「老夫夜观天象,紫微暗淡,主荆之星却渐渐升腾,此乃天命所归,大楚良辰已至!」 此言一出,堂下众人群情激昂,纷纷振臂高呼。 然而,钟相沉吟片刻,却道:「诸位,赵宋灭亡并不可惜,但若我们背刺赵宋,导致江陵被金虏攻破,甚至赵氏社稷彻底覆灭,金人南下直取江南,甚至最后横扫天下,届时天下尽归完颜氏,这岂非我们荆楚百姓的灾祸?」 此言一出,原本激动的气氛稍有冷却,众人面面相觑。 少天王杨太拍案而起,笑道:「天王此言何忧?有大姐在金陵,大明国与金虏势同水火,怎会让金人吞并天下?」 杨太所言的大姐,正是如今坐镇江东、建国立宪的女枭雄——方梦华。荆湖摩尼教与江浙明教虽未正式合并,但明国曾多次暗中资助湖湘义军,二者本就有深厚渊源。 钟相目光微动,似在思索。 小虬髯孙本忽然大笑,朗声道:「天王,世间大道唯有两途:兵者,取天下;亲者,和天下。」 钟相皱眉道:「此话怎讲?」 孙本笑道:「昔日霸王项羽不可一世,却终究不敌刘邦四面楚歌;曹孟德挟天子以令诸侯,终究未得九五之尊。自古以来,一山不容二虎,除非——一公一母!」 此言一出,众人先是一愣,旋即回味过来,哄堂大笑。 毛头狮劳捷大笑道:「孙兄此言在理!天王哥哥与方教主皆是乱世枭雄,何不共成大事?若能联姻,则大楚、大明本是一家,届时教旗所向,天下谁可争锋?」 「夫为妻纲。」伏窝兕曹宁嘿嘿笑道,「她若嫁入我大楚,天王自然是一家之主,岂不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众人七嘴八舌,皆附和道: 「钟天王大英雄,方教主女中豪杰,正当门当户对!」 「钟天王若迎娶方教主,则荆南、江东一体,谁还能阻我大明圣教?」 钟相闻言,心中波涛起伏。 方梦华确实是个不世出的奇女子,自起兵以来,以女子之身坐断江东,挫败金军,力压赵宋,甚至改制建国,宪法治邦,行事与天下诸侯皆不同。若摩尼教要成就霸业,与她合作,的确是最好的选择。 然而,这女子当真会愿嫁?她会愿意屈居他人之下,听凭「夫为妻纲」? 钟相目光深邃,沉吟良久,终于缓缓点头,道:「既然众位都如此说了……便是天意如此。」 刮地雷馬霳、泼天火罗英、没拦挡隋举、玉睛龙雷进、铁公鸡杨广、花臂狮杨钦、望天狼文猛、九头蛇李燚等众人全都大笑附和。 钟相脸色微变,沉思许久,终于缓缓点头:「既然众兄弟皆如此认为,那便依计行事!即日起,举旗反赵宋,兴我大楚!」 「传令——」钟相站起身,目光炯炯,「即日起,摩尼教举义,兵发荆南!」 「号召湖湘豪杰,共扶大明圣教!」 「同时,遣使金陵,向明国表明立场,商议结盟之策!」 暮春三月,洞庭湖波涛浩渺,湖心孤岛上的摩尼教圣坛笼罩在夜色下,唯有篝火熊熊,照亮了堂中群雄的脸庞。 钟相一锤定音,君山之上,风起云涌。 「大楚兴!」 随着钟相洪亮的嗓音响起,满堂众人齐声高喝,热血沸腾。 众人轰然应诺,举杯共饮,洞庭湖之上,大楚旗帜随风猎猎作响——荆湖大地,即将迎来一场新的风暴。 第761章 荆南风雷 天载元年四月初三,洞庭湖君山,江湖风起云涌,洞庭湖畔,烟波浩渺。本文免费搜索:找小说网 钟相身披黑色大氅,立于君山大寨议事厅前,环视着聚集在此的万余名教众和义军将士。他深吸一口气,目光炯炯,缓缓举起手中的长剑,朗声道:「诸位同道,今日——我等不再是躲避官府追杀的草寇,也不再是偏安一隅的教徒!自此刻起,我大楚正式立国!」 「国号大楚,年号天载!朕,钟相,乃大楚天王!」 话音一落,全场轰然雷动,摩尼教众与义军将士纷纷高举兵器,山呼:「大楚万岁!天王万岁!」 少天王杨太、火须翁黄诚、碧眼屃程林、广见识何能等义军核心将领齐齐跪拜,山寨四方的旌旗随风招展,刻着「等贵贱,均贫富」六个大字的黑底金字大旗,在狂风中猎猎作响——大楚天载元年,就此诞生! 当日,钟相亲自颁布三道诏令,明确大楚立国的核心方针。 钟相高声道:「赵宋国法分贵贱、定贫富,乃不义之法,欺世盗名!自即日起,废除赵宋律法,大楚律令唯有一条——等贵贱,均贫富!」 此言一出,万人喝彩。自摩尼教兴起以来,教众皆以此为信仰,如今终于成为一国之法,众人无不激动万分。 「大楚义军所至之地,凡官府、寺观、道观、巫医、卜祝、豪右之家,尽皆焚毁!凡官吏、僧侣、富豪,与百姓结有血仇者,尽皆处决!」 「豪强田宅,分于耕者;贪官污吏之银,散于贫者!」 此令一下,摩尼教众欢欣鼓舞。多少年来,他们受官府欺压,受地主盘剥,如今终于能真正掌控自己的命运! 「大楚治下,凡贤能之人,不问出身,皆可为官;凡愿为国而战者,不分宗教,皆可入伍!」 钟相目光如炬,望向台下成千上万的贫苦百姓,朗声道:「大楚之国,不问门第,不分贫富,唯才是举,唯战能存!」 随着大楚立国的消息传遍四方,荆南大地迅速掀起了惊涛骇浪。 武陵、岳州、潭州、辰州……各地百姓闻风而动,背负干粮,扶老携幼,源源不断涌入大楚疆域,投拜「入法」。一时间,洞庭湖周边人流如织,十日之间,大楚教众已增至三十万之众! 与此同时,摩尼教义军迅速发动进攻。 湘西,桃源县外,五千名摩尼教义军正厉兵秣马,蓄势待发。这支队伍多是湘西乡民,有的赤足持刀,有的手执竹枪,虽无精良甲胄,但战意高昂,眼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 他们的对手,是宋朝桃源知县钱景持率领的五百名县兵与千余保甲。 县衙高悬的「桃源」二字犹在风中摇摆,县兵们紧张地望着城外那支来势汹汹的义军。 「报——!」 一名衙役匆匆奔入县衙,大声禀告:「钱相公!逆贼已至城外!不足十里!」 钱景持猛地拍案而起,冷笑道:「区区农贼,也敢犯我桃源?全军听令——随本官出城剿贼!」 他自恃县兵训练有素,又有保甲协防,认为只要趁义军未曾攻城之际主动出击,便可将这股叛军击溃。 然而,他完全低估了摩尼教义军的战斗力! 钱景持率兵冲出城门,列阵于官道之上。 他高举令旗,大喝道:「贼寇无道,祸乱乡里!今日本官要为官家荡平乱党,尔等速速投降,否则杀无赦!」 然而,面对他的喝斥,义军中忽然爆发出震天怒吼——「杀钱狗!焚县衙!为被害的兄弟报仇!」 话音未落,义军先锋「拦路虎」沃泰率部猛攻,五百持竹矛山民于远处投矛,雨矢如蝗,直扑县兵阵列! 「啊——!」 标枪破空而至,县兵毫无防备,纷纷中枪倒地,顿时惨叫连连。义军趁势冲锋,挥舞长刀、砍刀、斧钺,猛砍县兵皮甲薄弱之处! 「贼寇太凶!挡不住了!」 城门口,保甲阵列开始崩溃,钱景持眼见局势不妙,急忙挥刀高喊:「稳住!稳住!」 可就在这时,义军后方冲出一员猛将——「刮地雷」马霳! 马霳天生神力,一手提巨斧,一手握盾,宛如猛虎冲阵!他大吼一声,直接劈翻了两名县兵,鲜血四溅,顿时激起义军更狂烈的杀意。 「杀钱狗!夺城!」 县兵、保甲彻底崩溃!他们毫无斗志,见义军如狼似虎,纷纷丢盔弃甲,狂奔逃命。 眼见局势崩盘,钱景持惊恐万分,拨马就逃。 但他还未冲出百步,便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怒喝——「钱狗,哪里逃!」 话音未落,一柄长枪破风袭来,瞬间刺穿了他的肩胛骨! 「啊——!」 钱景持惨叫一声,翻身落马,鲜血染红了官袍。 骑马追来的正是义军副统领「泼天火」罗英。 他一勒战马,冷冷俯视倒地的知县,狞笑道:「钱狗,你盘剥百姓、通匪害民,今日落在老子手里,有何遗言?」 钱景持满脸惊恐,拼命挣扎道:「不……不要杀我!本 官愿降!愿献出所有金银……」 「哈哈哈哈!」罗英大笑,「你的金银,留着给地府的阎王爷吧!」 说罢,他手起刀落,直接斩下钱景持的头颅! 桃源知县,伏诛! 义军随即攻入县衙,焚毁所有官府文书,打开监牢,释放所有被关押的贫苦百姓。 火光冲天,整个桃源县彻底易主! 摩尼教义军在城墙上重新插上了他们的黑底金字大旗——「等贵贱,均贫富!」 桃源一战,大楚军大获全胜! 此战之后,湘西各县震动,百姓纷纷响应,投身大楚义军。隆隆战鼓声震撼山川,数万义军旌旗招展,如潮水般包围了澧州,赵宋荆南的统治,开始土崩瓦解! 澧州这座城池坚固,地处洞庭湖西北,为荆南屏障之一,素有「荆襄西门」之称。如今,城中驻守的是宋朝澧州知州黄琮,统领州兵三千,保甲两千,并得知县令丘简募集乡勇一千,合共六千之众,依城死守。 然而,面对大楚天王钟相亲率的三万义军,他们的命运早已注定。 黄琮站在城头,望着城外无尽的义军大阵,脸色凝重。他身旁的都监刘庆低声道:「黄相公,逆贼势大,城中兵力不足,恐怕……」 「胡说!」黄琮怒斥,「贼军乌合之众,岂能与官军相提并论?守住城门,待荆南援军至,我等便可剿灭乱党!」 可他不知,荆南的援军根本不敢出城,而义军早已做好了一战破城的准备。 辰时三刻,攻城战正式打响! 「杀——!」 随着「毛头狮」劳捷一声令下,义军四面攻城,火油、火箭、石砲齐发,顷刻间城头烈焰冲天! 北门方向,「伏窝兕」曹宁亲自率领千名敢死队,搭起云梯攀爬而上,州兵奋力抵抗,滚木礌石砸落,血肉横飞。然而,曹宁丝毫不惧,顶着满头鲜血,怒吼着冲上城墙,手起斧落,砍翻数名州兵! 「澧州百姓听着——宋狗盘剥天下,掠夺你们的血汗钱!今日我等替天行道,破城之后,不杀百姓,不毁屋宅,只取贪官性命!」 曹宁大喝,城头顿时乱作一团。 南门方向,「九头蛇」李燚率火攻队点燃连环火车,数十辆载满干草与火油的攻城车被推向城门,烈焰冲天,烧透坚木,城门即将被攻破! 黄琮见状大惊,连忙派兵前去灭火,但义军早有准备,「玉睛龙」雷进率领精锐弓手,箭雨攒射,将救火兵全部射杀! 「砰——!」 半个时辰后,南门轰然倒塌! 「冲进去!」 「为楚王建国杀宋狗!」 义军如潮水般涌入澧州城! 黄琮自知大势已去,带着心腹仓皇逃向府衙,企图组织巷战。然而,刚到衙门,便见到一员猛将立于门口,身披重甲,手持狼牙棒,冷冷盯着他。 正是「铁公鸡」杨广! 「黄狗贼,哪里逃!」 杨广大喝一声,挥起狼牙棒,一击将黄琮砸翻在地! 黄琮挣扎着想要拔剑自刎,却被杨广一脚踩住手腕,动弹不得。 「杀了我!杀了我!」黄琮狰狞怒吼。 「想死?太便宜你了。」杨广冷笑,「你贪赃枉法,逼死百姓,今日该让乡亲们看看,你这狗官的下场!」 他一挥手,数名义军将黄琮绑缚,拖往城门示众。 与此同时,其他义军也在城中搜捕贪官污吏,县令丘简试图躲藏在佛寺,被「望天狼」文猛揪出,当场斩杀! 黄琮被押到城楼之上,楚王钟相缓步走来,目光冷峻。 「黄琮,你可知罪?」 黄琮脸色惨白,双腿颤抖。 钟相高声宣布:「此獠无德无能,盘剥百姓,残害忠良!今奉天命,讨贼伐邪,行‘天理’之法!」 「来人——斩!」 寒光一闪,黄琮人头落地! 义军随即整肃城中,焚毁贪官府库,分粮赈济贫民。摩尼教众高举大旗,在城头立下「等贵贱,均贫富」的旗号,宣布澧州正式归入大楚! 百姓们亲眼见到钟相军不抢不掠、分粮救人,纷纷跪地高呼:「楚王万岁!」「摩尼圣教护我等贫苦,万岁!」 钟相望着城头远方,心知荆南的赵宋势力已然衰弱,而大楚势力,已然逐步崛起! 澧州解放的消息,如一声春雷,瞬间震动了整个荆南! 这一战,钟相义军不仅彻底击溃了宋军的防线,还展现了其「等贵贱,均贫富」的主张,百姓们亲眼目睹贪官、地主、士绅被斩,赋税被免,田地被重新分配,许多人奔走相告,誓愿加入义军。 短短十日间,武陵、桃源、龙阳、沅江、澧阳、安乡、石门、慈利、枝江、松滋、公安、石首、益阳、宁乡、湘阴、安化、宜都、华容、沅陵十九县相继起义,摩尼教旗帜高悬,各地农民纷纷聚集,誓要推翻赵宋的「邪法」,建立「平等之世」! 武陵城城中县衙被烈焰映红,数千义军杀入县城,将知县王子端拖出大堂。王子端浑身是 血,惊恐地看着眼前这群怒火滔天的百姓。 「王子端,你徇私枉法,私吞赈灾粮,害得百姓饿死无数,你可知罪!」 摩尼教使者厉声质问。 王子端跪地哭喊:「饶……饶命啊!本官愿献银两,献田地,只求活命!」 「哼,既然知罪,就受天法!」 刀光一闪,王子端人头滚落,城中百姓振臂高呼:「摩尼圣法,救苦救难!」 沅江、龙阳、安乡等地,义军纷纷揭竿而起,一夜之间,五万余人聚集义旗下,沿江而下,直指潭州! 澧州东南,慈利县。 县城戒备森严,县令胡孟正带着五百衙役和千余乡勇,紧闭城门,严防死守。然而,义军早已在县外集结,四面围城。 「城中百姓听着!」 钟相麾下大将「花臂狮」杨钦跃上高台,大声宣告:「宋狗盘剥生民,欺压贫弱!今奉摩尼圣令,推翻邪法,复立天理!」 「城中若有不愿与贼为伍者,速速开门投诚,否则城破之后,助纣为虐者,杀无赦!」 城中百姓相顾惊疑,不少贫苦之人本就对宋官不满,此刻纷纷推开城门,迎接义军入城!胡孟带着残部逃往潭州,慈利县彻底归入义军之手。 而在湘阴,起义军更是将富户田地重新丈量分配,许多农户喜极而泣,纷纷高呼:「摩尼圣教,真乃天降神恩!」 湘阴一役,义军士气大振,短短三日内,附近宁乡、益阳、安化三县相继起义! 鼎州知州张廷义惊恐地看着眼前的密密麻麻的义军战船。 「钟贼如此迅速,怎会如此!」 枝江、松滋、公安、石首等县的义军顺江而下,船舰连成一片,沿江传递摩尼教的号召:「平分田地,废除苛税!」沿岸百姓看得热血沸腾,纷纷加入,顷刻间,沿江数县尽归义军掌控。荆南震动! 短短十日内,钟相义军迅速横扫荆南十九县,焚官府,立圣法,清算豪强,百姓欢腾,纷纷归附。 义军从零散的农民军迅速扩展至四十余万之众,整个荆南尽归大楚! 而此时,江陵赵宋朝廷震惊至极,岳飞、韩世忠、张俊等将领纷纷请战,但赵构却犹豫不决,不知该先对付金虏,还是剿灭钟相。 赵构望着紧急送来的军报,脸色铁青,双手颤抖「这……这洞庭水匪……竟然直接称王(意味着不可招安)?」 秦桧站在一旁,眉头紧皱:「陛下,楚贼之乱,比起伪明更为可怕!方妖女虽与朝廷为敌,但其国有法度,未曾滥杀。可钟相……此人滥焚官府,杀害官绅,分田分粮,等贵贱、均贫富……此等乱命,若传入荆北,恐怕……」 赵构脸色苍白:「恐怕如何?」 「恐怕荆襄之地,将彻底失控!若不镇压,江陵行在,岌岌可危!」 赵构一把抓住秦桧的手,惊恐道:「你快想办法!朕不能再逃了!」 当阳的金军大营闻讯,也开始密切关注荆南变局,完颜银术可更是大笑道:「宋狗不堪一击,南蛮自乱,这次议和,可以狮子大开口了!」 而远在扬州的方梦华,也终于得到了荆南战局的消息。 她轻轻放下手中的奏报,目光幽深,轻声呢喃:「钟相……终究还是举旗了。」 杨太来信时曾提及众人的议论……甚至,还提到了一个让她哭笑不得的提议——钟相迎娶她,以联大楚与大明? 她轻轻一笑,目光投向大江上游,心中暗道:「钟相……你真以为,一山不容二虎,除非一公一母?」 江湖风云变幻,大楚崛起,天下局势,再次翻涌!她缓缓起身,望向南方,心知——天下,已经彻底变了! 第762章 第七六〇章:蕲州救援 茶山脚下晨光熹微,一骑快马在夜色中疾驰,那骑士不过二十余岁,身着黑色劲装,背上挎着大镰刀,风尘仆仆,过浠水蕲水急速向东。搜索本文首发: 进入她 这一路,枯叶满地,山野间尽是烽火劫后的荒凉。她骑术惊人,单手控缰,人在马上如游龙翻腾,正是蘄黃十八寨赫赫有名的「马上娇」屠俏。 「十八寨的兄弟们死守大山,如今已是燃眉之急!」屠俏策马在侧,回首看向远方被战火映红的天空,语气沉重。 日夜兼程,赶在次日清晨抵达黄梅县境内的雷池。 雷池(古鄱阳湖的江北部分现已干涸成龙感湖、大官湖、泊湖)是大江北岸的重要屏障,如今已为大明国所控,成了江北防线的前哨之一。屠俏一路疾行,只见远处江岸边,黑沉沉的炮台静默地矗立着,沿江不远处,是一座灯火通明的军寨,旌旗猎猎,隐隐可见「明」字大旗在夜色中招展。 她勒住战马,低声道:「到了。」 明军驻防的是第十二师陈箍桶部,原为西路军第二师,编入明军体系后改称第十二师,驻扎于此,扼守雷池。 屠俏下马,整理衣衫,大步向营门走去。 两名执枪的明军哨兵拦住她,警惕地打量着这个陌生女子:「站住!什么人?」 「蘄黄十八寨屠俏,前来求见贵军主将!」她干脆地拱手抱拳,声音清脆有力。 两名哨兵对视一眼,其中一人道:「稍等。」 不久,一名身披铠甲的军官快步走出营门,他身材魁梧,腰挂单刀,双目如电,一看就是久经沙场之人。此人正是第十二师师长陈箍桶。 他打量着屠俏,沉声问道:「什么事?」 屠俏单膝跪地,急声道:「蕲黄十八寨危在旦夕!金兵七万余众,分散在大小山寨围剿各路绿林!寨主们派我前来求援,望明军出手相救!」 陈箍桶眉头微皱,沉吟道:「此事……需禀报金陵。」 屠俏心头一紧,急道:「金兵焚村杀民,掳掠妇孺,屠戮江北义士!雷池以西的百姓,正等着明军解救!」 陈箍桶缓缓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屠姑娘,我明国有国法军纪,出兵非同小可。但妳放心,既然妳来了,我会立即上报国都,同时也会先派斥候侦查战况。」 他目光炯炯,沉声道:「江北,不会再让金贼横行无忌。」 屠俏猛地抱拳,朗声道:「如此,多谢陈师长!」 陈箍桶忽然大笑一声,猛地一拍案几:「哼,七万金军压境,宋狗缩头不出,却让一群草莽拼死相抗?若任由金狗大肆劫掠荆湖,这江东的百姓还如何安心立命?」 他霍然起身,望向众将,沉声道:「军令如山!传我命令——第十二师即刻戒严,全军准备作战!」 而此时,雷池之外,号角声已在风中响起——明军,开始北伐了! 七日后蕲州积布山江畔的江水翻卷,大片松林掩映着江畔的沙滩。朔风呼啸间,一艘艘乌黑坚固的战舰自江面破浪而来,船上悬挂着明军的日月战旗,甲兵整肃,杀气腾腾。 少年神机营第三营,终于抵达蘄黄。 少年神机营,是方梦华亲自训练的新式部队,由明国军校优秀学员组成,选拔自各军子弟和世家子弟,年龄多在十至十六岁之间。他们并非寻常雏鸟,而是已经完成基础战术、火器战法、野战生存训练的精锐,唯一缺少的,便是血与火的实战洗礼。 此次出征蕲黄,便是让他们初次尝试战场的残酷。 领军的是少年将领梁山好汉阮进遗孤阮良,年仅十八,却已在金陵操练营中展露头角,善用枪法与火器。他立在船首,眼望前方,心中已有谋划。 岸上,第十二师的陈箍桶已经提前布防,接应神机营上岸。 阮良和神机三营刚踏上积布山江岸,便见陈箍桶亲自迎上,脸色凝重。 「阮团长,情况不妙。」陈箍桶低声道。 阮良抱拳:「请陈师长示下。」 「茶山已失,铁金刚王权、小阳春苏胜战死。」陈箍桶沉声道,「蕲黄十八寨如今只剩十三位寨主,已经退守到了离黄州最远的这些蕲州山寨,恐怕撑不了多久。」 阮良眉头紧皱,少年神机营此行本是实战训练,但如今形势比想象中更严峻。他们要面对的,并不是乌合之众,而是金军镶蓝旗! 他转头看向身后的少年兵,火铳在阳光下闪着寒光,炮兵连的三门子母炮已经运上岸,神机营步兵团士气高昂。阮良心念一转,目光凌厉。 「陈师长,少年神机营既然来了,就不会后退。」他低声道,「请问,金狗主力现在哪里?」 陈箍桶目光沉稳,伸手指向远方。 「蕲州城外,北帝岗。」 阮良回头,看向身后的少年兵,朗声道:「将士们!你们入神机营以来,已学成战法,如今,是你们扬名之时!」 「金贼烧杀劫掠,屠戮江北义士!茶山失陷,蘄黄头领死战!今日,我们要让金狗知道,明国少年,亦能杀敌!」 少年兵们齐声呐喊:「杀!」 阮良拔出腰间火铳,朝天一枪。 「全军列阵,北帝岗进发!」 少年兵列队而行,步履铿锵,随着炮兵连、步兵团、骑兵团依次整队,旌旗在山风中翻飞。 积布山上,少年兵踏上战场,他们的第一战,即将开始! 夕阳西下,寒风猎猎,暮色中,一支全副武装的骑兵出现在北帝岗的地平线上。蓝色的狼头旗随风飘扬,镶蓝旗固山详稳尼厖古阿鲁罕得意地望着自己的铁骑——三千名精锐骑兵,皆是茶山一战中厮杀出来的勇士,他们手握长矛,弯刀悬腰,箭囊塞满羽箭,甲胄泛着寒光,宛如一群嗜血的狼。 在他们身后,是一支由汉军旗兵和伪齐步卒混编的步兵队伍,约有七八千人。由于南下仓促,这些步兵军容不整,军服各异,有的穿着宋军旧甲,但额前已被剃光,仅留一缕发辫,有的则是刚被金军征召的壮丁,甚至还有部分未换上金军服色的辽东降兵。步兵们拖着沉重的辎重行进,与骄傲昂扬的镶蓝旗铁骑形成鲜明对比。 尼厖古阿鲁罕正在催促步军统领王大成加快速度,忽然,一名探马快马奔来,大喊道: 「主子,前方发现一支打着日月旗的军队,人数不多,约三千,火器装备精良!」 尼厖古阿鲁罕冷哼一声,毫不在意。 「日月旗?」王大成脸色微变,低声道:「莫非是明军?听说此军以火器见长……」 「火器?」尼厖古阿鲁罕狂笑道,「老子在河北时,宋狗的震天雷、突火枪哪次拦得住我大金巴图鲁?这些明狗敢挡我,正好让他们见识一下,骑兵如何践踏步军!」 他猛地拔出弯刀,刀光森然,厉声道:「传令!镶蓝旗列阵,准备迎击明军!」 同一时刻,北帝岗东侧,江南明军的少年神机营已然列阵。 年轻的指挥官阮良站在一块山石上,望着西面地平线上扬起的尘烟,心中暗道:来了! 神机营虽然是少年兵,但战阵训练严谨,且装备精良。此刻,三千兵员分为三大营:前锋先锋营:由熟练使用三眼铳、燧发枪的步兵组成,他们已经蹲伏在前方丘陵和灌木后,形成伏击阵势。中军炮兵营:配备五门野战臼炮,两门子母炮,已经架设完毕,炮口对准镶蓝旗骑兵的来向。后军步兵营:为抬枪方阵,手持长柄刺刀火绳枪与单兵手铳,负责拱卫炮兵。 阮良望着少年神机营整齐的列阵,目光炯炯,语气坚定:「将士们!今日一战,是你们扬名立万的机会!金狗骑兵虽猛,但他们不知道,火器时代已至!」 尼厖古阿鲁罕策马立于阵前,望着远处那支打着日月旗的明军,他毫不犹豫地发出命令: 「镶蓝旗巴图鲁,随我冲锋!」 三千骑兵如同猛虎下山,铁蹄踏碎泥土,战马嘶鸣,冲势如狂风骤雨。镶蓝旗骑兵精于快攻,他们通常以疾速冲锋击溃步兵阵列,让对手无力反击。 但这一次,他们的对手,却不是寻常的步军。 「放!」 阮良一声令下,前锋营的火枪手们扣下扳机,燧发枪喷出火舌,三眼铳轰然作响,铁丸弹破空而去,金军骑兵最前排的数十骑应声倒下! 但金军并未退缩,仍然狂奔而来。 阮良冷冷一笑,挥手高喊:「炮兵营,开火!」 「轰——」 五门野战臼炮同时开火,铁弹如同死神镰刀,狠狠扫过冲锋阵列,炸起血肉横飞的火光,第一排金军骑兵瞬间倒下数百人,连人带马摔翻在地。 但镶蓝旗骑兵仍未崩溃,尼厖古阿鲁罕怒吼着挥刀,带领后方骑兵继续冲刺,眼见即将冲入明军火器阵线。 阮良目光冷然,抬手一挥:「子母炮,放!」 两门子母炮同时怒吼,霰弹铺天盖地地洒向敌军前排,金军的铁骑再也撑不住,马匹惨嘶翻滚,骑兵跌落,哀嚎遍野! 一瞬间,镶蓝旗骑兵的冲锋被彻底摧毁! 尼厖古阿鲁罕翻身落马,脸色惨白,他万万没想到,对方的火器竟如此凶猛! 阮良见时机已到,猛然一挥战刀:「步兵营,长枪突刺!杀!」 后方长枪方阵如潮水般涌出,数千柄红樱枪齐刺,如同一片锋利的森林,趁着骑兵混乱之际,一举收割敌军! 「杀——」 少年兵们怒吼着冲杀而出,火枪、长枪交错,刺穿残存的金军骑兵。 短短一刻钟,镶蓝旗铁骑便已全线崩溃! 王大成远远看到镶蓝旗铁骑在火器阵前倒下,顿时心胆俱寒。步兵本就士气低落,如今见到金军主力全军覆没,顿时大乱。 「退!快退!」王大成惊恐地大喊,甚至不顾尼厖古阿鲁罕的命令,自己率先策马逃走。 金军步卒顿时崩溃,溃兵四散而逃,北帝岗战场上一片狼藉,曾经不可一世的镶蓝旗,此刻却像被风暴卷碎的枯叶般溃不成军! 夕阳下,阮良缓缓收刀,望着狼藉的战场,冷冷道:「传令,搜剿残敌,给镶蓝旗留下个教训!」 神机营少年兵们昂然 立于北帝岗,经历了血与火的洗礼,他们已然不再是新兵,而是实打实的战场勇士! 这一战,少年神机营,一战成名! 数日后,光州城头的红色狼头旗无精打采地垂落。此刻,城内的金军将领聚集在一座大帐中,气氛凝重得让人窒息。他们已经收拢了四五万北溃的镶蓝旗部,南线局势不容乐观。 完颜银术可站在主位,眉头紧锁,面前摆着一张中原战局的地图,上面插满了各色小旗——其中,原本属于镶蓝旗的区域,如今几乎全部换成了日月旗与宋军的标记。 「主子,镶蓝旗已经彻底溃败了。」一名亲兵低声禀报,「尼厖古阿鲁罕阵亡,残部大多逃入山林,四散奔逃……如今我们在黄州、蕲州一线已无立足之地。」 此话一出,帐内众人面面相觑。 完颜银术可的脸色阴沉如水,良久,他才冷冷道:「完颜斜也呢?他不是带着人去镇压宋军吗?」 另一名军官踌躇了一下,咬牙道:「黄州……已经失守了。」 「什么?!」完颜银术可猛地站起,手按在腰间的佩刀上,目光如电般扫视众人,「黄州是南下的枢纽重镇,完颜斜也带着七万多镶蓝旗兵,他竟然败了?!」 「不是败了……是被斩了。」 帐内一片死寂。 完颜银术可缓缓坐下,脸色铁青。他知道,完颜斜也虽然谈不上什么智勇双全,但好歹是谙班勃极烈,竟然死在了黄州……这意味着宋军与明军已然形成合围之势。 「江州的明军呢?」他声音低沉,目光扫向站在一旁的汉军旗都统王大成。 王大成脸色惨白,双腿微微颤抖,连忙拱手:「禀旗主,江州的明军已经长驱直入,攻入蕲州……奴才所部溃兵不少都在途中被明军斩杀,能逃到光州的……不过三四千人。」 「三四千人?」完颜银术可冷笑一声,「你带去的,可是两万多步卒!竟只逃回来这么一点?」 「奴才……奴才无能!」王大成连忙跪下,重重磕头。 完颜银术可压下心头的怒意,冷冷看着他:「你在北帝岗见识过明军的火器,觉得如何?」 王大成哆嗦了一下,咬牙道:「火器……太凶猛了,奴才从未见过如此强悍的炮阵!镶蓝旗三千铁骑,被打得片甲不留……连尼厖古阿鲁罕都没能冲到他们的阵前!」 完颜银术可的脸色更阴沉了几分。 他当然知道火器的厉害,但他更清楚,以大金如今的战力,依旧能横扫整个南宋。然而,现在局势变了——他们面对的,不只是宋军,而是一个掌握先进火器的明国! 这一战,彻底改变了南方战局! 第763章 议和条件 襄阳城外,汉水微澜,秋风凛冽。本文免费搜索:新天禧小说 汪勃身披青色朝服,静静站在大金行宫的大帐前,眼神深沉,双手藏在袖中,指甲几乎掐进了手掌。他已经在襄阳城外被晾了足足五日,白日里在金营外苦等,夜晚则被安置在一座荒废的破庙中,彻夜听着北风卷过残垣断壁,宛如嘲笑他这位南宋的使臣。 今日,完颜银术可终于愿意接见。 大帐之内,金国镶红旗主完颜银术可端坐于虎皮大椅之上,身着暗红色织金袍服,外罩玄铁甲,腰间佩戴着金雕镶嵌的长刀,浑身透着铁血杀伐之气。他身旁站着几名亲信将领,眼中带着冷漠的笑意,似乎在等待看一出好戏。 汪勃走入帐中,抬眼望去,只见案几之上摆放着一封朱红色的诏书,乃是大金天会年间的国书。他心中顿时一沉,明白今日议和的结果恐怕不会有任何转机。 「南朝的使者,你来得正是时候。」完颜银术可眯起眼睛,语气轻佻,「本旗主在等你们的诚意。」 汪勃强忍心中怒火,低声说道:「大宋愿与大金修好,共守江淮,互通商旅,以求百姓休养生息……」 「休养生息?」完颜银术可冷笑一声,重重拍了一下案几,「你家皇帝派出的兵马杀了我大金的谙班勃极烈,也就是皇太弟,完颜斜也,还敢来谈修好?」 帐中顿时鸦雀无声。 汪勃微微颤抖,他深知大金素来以兄终弟及为制,完颜阿骨打的孙辈成年前,完颜斜也在金国内部的地位等于储君。宋军斩杀完颜斜也,无疑是捅了马蜂窝。他缓缓跪下,沉声道:「此事乃战事误杀,非大宋刻意为之。愿以厚礼赔偿,只求两国停战……」 「赔偿?」完颜银术可仰天大笑,笑声中满是嘲弄,「南朝真是可笑至极!听好了,想议和,就照本旗主的条件来。」 他冷冷地瞥了汪勃一眼,随即挥了挥手,一名金军亲兵捧着一卷黄绢诏书走上前,在众人面前缓缓展开。 「第一,南宋必须明旨承认所有已失去的土地永归大金,不得再兴战事。」 「第二,南宋皇帝向大金上表称臣,每年缴纳岁币二百万两,丝帛二十万匹。」 「第三,大金皇帝念赵构尚知悔悟,特封其为‘江南国主’,允许你们在江南苟延残喘。」 「第四,为表忠诚,赵构必须归顺大金,入绿旗为将,本帅已为他选好了爵位——‘镶绿旗主’,赐姓‘完颜’……」 汪勃听到此处,已是面色惨白,脑中嗡嗡作响。 完颜银术可微微一笑,斜睨着他,缓缓补充道:「你若是不解为何是‘镶’绿旗,本旗主可以告诉你。」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嘲弄的弧度:「齐王刘豫早已是‘河南国主’和‘正绿旗主’,既然赵构愿意向我大金臣服,当然只能做刘豫的弟弟。谁让他跪得晚呢?」 帐中一片死寂,唯有烛火轻轻跳动。 汪勃的手指颤抖着,眼前的字句仿佛一把把尖刀刺入心肺。「主辱臣死」,此刻他竟恨不得就地一头撞死在案几之上,以谢君父。然而,他知道自己不能死。 如果他死了,这场议和将彻底破裂,南宋将在三面夹击下毫无转圜余地。金军在北,明军在东,钟楚在南,江陵朝廷已陷入绝境。如果南宋还想活下去,就必须有人忍辱负重。 汪勃深吸一口气,嘴唇微微颤抖,但终究是咬紧牙关,强忍着心中的羞辱,低声道:「……请容我回朝禀报。」 完颜银术可哈哈大笑,摆了摆手,示意手下人将他送出大帐。 「回去吧,告诉你家皇帝,机会只有一次。」 「若三日内不降,大金天兵便取江陵!」 汪勃步履踉跄地走出金营,他仰望着夜空,星辰依旧闪耀,然而他却觉得整个天地都已经暗淡无光。 他知道,自己将要带回一份耻辱的诏书,而赵构的抉择,将决定南宋的生死存亡。 夜色沉沉,乌云遮月,江陵大内灯火通明,宰执大臣齐聚一堂,空气中弥漫着压抑的气息。汪勃刚刚从襄阳回来,满脸憔悴,衣袍上沾满尘土,连沐浴更衣都顾不得,便直入宫中,将完颜银术可的议和条件呈上御案。 赵构端坐在御榻上,脸色苍白,一双手死死抓着龙案的边角,指节泛白。殿中鸦雀无声,众臣看着案上的议和书,心头沉重如铅。 「江南国主,镶绿旗主……」韩世忠捏紧拳头,咬牙切齿,「这狗鞑子欺人太甚!居然要陛下屈膝事金,连刘豫那狗汉奸都在咱们之上!」 「两百万两岁币……如此巨款,江南如何负担?!」张浚怒不可遏,猛地拍案而起,「这比澶渊之盟还苛刻十倍!若答应,大宋还有何颜面自立?!」 朱胜非亦拍案而起:「金人狼子野心,简直是要断我朝生路!若陛下答应此议,民心必然崩溃,各地变乱蜂起,金军尚未来,江陵自己就要先乱了,便是退入蜀中亦难得安生!」 宰相赵鼎眉头紧锁,沉吟片刻后,缓缓道:「完颜银术可此刻狮子大开口,不只是趁火打劫,更是要彻 底压垮大宋,使我朝沦为傀儡。」 吕颐浩叹了口气道:「官家,诸公言之有理。我大宋纵然艰难,也不能丢了国体。倘若今日屈膝,天下人都会视陛下为刘豫第二,到时便是两难——不降,则兵祸更烈;降,则民心不保。」 赵构的脸色愈发难看,他颤声道:「可是,如今朕能有别的选择吗?」 汪勃跪伏在地,声音悲哀:「臣在襄阳城被晾了数日,金人故意羞辱。如今北有金军,南有钟楚,东有方明,江州已落入明军之手,臣等再如何不甘,亦不得不承认——我大宋已陷绝境。」 赵构的目光在殿内扫视一圈,看着群臣或愤怒、或沉思、或绝望的表情,眼中闪过痛苦。他当然不愿称臣!可若不答应,金军只怕会倾巢南下,而朝廷,已无力再战! 许久的沉默后,赵构低声道:「若不答应,金军会不会……杀过秭归(封住入蜀退路)?」 赵鼎深吸一口气,沉声道:「目前金人之所以仍与我等议和,是因南北局势尚未明朗。若此刻我朝坚决不从,金军便可能联合刘豫,由襄阳直取荆门,甚至兵临江陵。」 赵构听罢,脸色瞬间煞白,后背冷汗涔涔。他看向韩世忠,声音有些颤抖:「韩卿,若金军大举南下,江陵守得住吗?」 韩世忠沉默片刻,终究还是缓缓摇头:「陛下,金军若倾力南下,我军难以独守。岳太尉尚在鄂州,但若无增援,恐怕难以独挡金军主力……」 殿内气氛凝滞。所有人都明白,南宋如今已是风雨飘摇,稍有不慎,江陵亦可能步汴京后尘。 赵构闭上眼睛,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痛苦地道:「朕……朕怎甘心如此受辱!」 赵鼎沉声道:「陛下,若我朝苟且偷安,或可存一线生机。然若应允此约,天下人必哗然,军心民心皆会涣散。」 「那朕该如何是好?!」赵构终于失态,猛地起身,眼中充满挣扎,「若不答应,江陵一破,朕便再无立锥之地!」 殿中再无人能回答。 赵构面色铁青,内心惶惑不安。他本以为完颜银术可会给南宋一条体面的生路,可这条件比当年徽钦二帝受辱之时更甚,竟要他自降身份做刘豫的弟弟! 他当然不愿意屈辱求和,可眼下的局势,实在是叫人喘不过气来。北有金军压境,南有钟楚起事,东边明军北伐又声势浩大,整个南宋已是风雨飘摇。他能退到哪里去?若真如朱胜非所言,退守蜀中,真能有一丝安宁? 大殿内陷入一片沉默,唯有烛火轻轻跳动。 汪伯彦作为一向主和的代表,见群臣激愤,缓缓说道:「此议确实不妥,但如今朝廷内忧外患,若再不议和,只怕江陵也守不住。」 「那汪相公可有更妥善之策?」赵构看向他,眼中带着一丝希冀。 汪伯彦沉吟片刻,轻声道:「臣以为,眼下应当设法拖延,并非全盘拒绝……」 「拖延?如何拖延?」赵鼎冷哼,「金人既然敢开出如此苛刻的条件,焉能不防我朝借机推脱?汪相公若无具体方案,这种空话又有何用?」 汪伯彦语塞,一时无言。 就在这时,一个缓缓而坚定的声音响起:「诸位,不妨换个思路。」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秦桧缓步出列,微微一笑,神色平静。 赵构见他开口,似乎松了口气:「秦爱卿有何高见?」 秦桧躬身道:「陛下,金军此番南下,意不在灭宋,而在于压迫我朝屈服。可他们也知,如今江南并非太平之地。」 「哦?」赵构眼中闪过一丝异色,「此话何意?」 秦桧微微一笑,环视群臣,缓缓道:「如今荆湖之地钟楚猖獗,此獠自称摩尼圣教,以妖言蛊惑百姓,招兵买马,势力日益坐大。荆南一带的赋税根本无法收上,何谈供奉大金岁币?此乃我朝最大之隐患。」 张浚皱起眉头:「你的意思是?」 秦桧沉声道:「金军此番索要苛刻条件,最核心的是两点:一要我朝俯首称臣,二要岁币。如今我等不愿丢国体,岁币又无法兑现……倒不如借力打力。」 「怎么借?」赵构眼神微微一动,似乎抓到了什么。 秦桧嘴角微微上扬:「金军既然强势,我等不如‘借师助剿’,让大金出兵荆南,荡平钟楚贼寇。如此一来,我朝可缓解后顾之忧,金人亦能得偿所愿,北军南征,既可分散其注意力,又可让他们消耗兵力,拖到东面伪明北伐打得金人无力灭宋只能联宋时,再行讨价还价自然新的议和条件对我大宋有利,何乐而不为?」 殿中群臣面色各异。 汪伯彦眼前一亮,连连点头:「此计倒是可行!钟楚之乱本就是我朝之祸,若能借金兵之力铲除,不失为一策。」 赵鼎眉头紧皱,厉声反驳道:「胡闹!让金军南下?他们岂会甘愿剿贼后退兵?只怕到时候荆湖南路变成金人囊中之物,金人未走,江南已亡!」 张浚亦怒道:「秦相此策,分明是引狼入室!」 秦桧淡淡一笑:「张相公,金人强势,便是我等拒和,他们依旧会南侵江陵。既 然他们想打,我们不如让他们去打钟楚,而不是让他们直接对江陵用兵。」 张浚咬了咬牙,没有立刻反驳。 赵鼎低头沉思了一会,忽然问道:「秦相的意思是,先示以诚意,让金人进兵荆南以拖待变,而后再图缓和?」 秦桧微微颔首:「诚然。至于诚意……便是‘杀人偿命’。」 众人闻言皆是一惊。 「杀谁?」赵构的声音微微颤抖。 秦桧缓缓抬眼,目光深邃:「金人之所以态度强硬,乃因其皇太弟完颜斜也死于宋军之手。若陛下能主动惩治‘凶手’,既可向金人示弱,又可换取议和之机。」 赵构脸色骤变,心头猛地一紧。 岳飞。这是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名字。可岳飞如今镇守鄂州,是南宋仅存的支柱之一,他绝不可能拿岳飞去交差。 就在他犹豫间,秦桧却轻轻说道:「陛下不必担忧,岳太尉忠勇无双。」 赵构微微一愣:「那是?」 秦桧目光一转,看向了站在角落中的一名小黄门,缓缓说道:「最近,有一名河北草莽出身的将领归附朝廷,名叫梁兴。此人虽号称义军,却素来行事粗暴,难以驾驭。恰好,此前金人已探知完颜斜也是死于梁兴之手……若要交差,梁兴正是合适的人选。」 赵构深吸了一口气,心头微微一震。 梁兴虽是新降之将,但在北地也有些名声,若是就这么送去,的确能让金人闭嘴……只是,此举一旦传扬出去,恐怕又会寒了将士们的心。 殿内一片沉默,众臣神色各异。 秦桧见赵构仍在犹豫,低声说道:「陛下,江陵危在旦夕,若要保大局,此事须速下决断。」 赵构闭上眼,片刻后,缓缓吐出一口气,声音低沉而艰涩:「……梁兴,交出去吧。」 这一刻,大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第764章 梁兴之死 鄂州岳家军大营,二更时分,军帐之外月光淡淡洒落在青石铺就的小径上。搜索本文首发: 小说痴 岳家军的营地内,巡逻的士卒踏着夜露而行,远处的营火摇曳不定,映照出无数披甲持刀的身影。 主帐之中,梁兴独自端坐,案几上的油灯摇曳,映照着他刚毅的面庞。 白日里,赵构派遣宦官蓝珪前来,以巡视军务、赏赐犒劳为名,行走于岳家军大营。岳飞虽然对宦官素有戒备,但终究是奉诏行事,不便拒绝。蓝珪白日里遍察诸营,夜里却悄然来到梁兴的营帐。 梁兴起初还以为这位宦官是来传旨封赏,毕竟自己投降南宋后,也算立了些功劳,几次出击扰敌,正好应了那句「戴罪立功」。然而,当蓝珪开口之时,他便意识到不对了。 「梁提辖,汝知罪否?」 梁兴一怔,随即心头一沉。他苦笑一声,低头不语。 蓝珪叹了口气,缓缓道:「金国皇太弟完颜斜也死于黄州,金军震怒,银术可以此为要挟,咄咄逼人。如今朝廷三面临敌危在旦夕,为国局计,只能借提辖人头一用。」 梁兴没有立刻回答。他沉默片刻,抬起头,盯着蓝珪的眼睛:「朝廷真的决定了吗?」 蓝珪低低一叹,从袖中取出一封密旨,展开递至他面前。那上面,赵构的御笔朱批赫然在目: 「鄂州兵马提辖梁兴误杀金国勃极烈,致和议艰难,今特赐死,以谢大局。」 梁兴看着那几个冷冷的字,嘴角抽搐了一下,随即仰天一笑,声音嘶哑:「哈哈……哈哈哈……君要臣死,不死则是不忠。以我贱命,换两国讲和,死得其所!」 他猛然站起身来,眼中带着一丝凄然,但身躯却依旧挺直如枪。 蓝珪微微低头,从袖中缓缓取出一个小巧的青瓷酒壶,倒出一杯漆黑如墨的酒液,双手递上:「陛下恩典,赐牵机酒。」 梁兴盯着那杯酒,眼神深邃。牵机酒,毒发之时,便如筋骨被人牵引拉扯,七窍流血,剧痛难忍。 他缓缓伸手,将酒杯拿起,手指微微颤抖。 他没有立刻喝,而是目光望向帐外,仿佛透过层层帷帐,看到了远方的故土,看到了那些曾经并肩作战的袍泽。曾几何时,他在河北与金军死战,横刀立马,誓要驱逐胡虏。如今,却在千里奔波投奔的南宋军营之中,被迫饮下这杯绝命之酒。 他笑了,眼角的泪水悄然滑落。 「人言他岳鹏举忠勇,我梁兴,亦不负此生。」 他缓缓举杯,对着夜空洒下一半。 「天地为证。」 然后,他仰头,将余下的毒酒一饮而尽。 酒液滑入喉咙的一瞬间,他只觉一股灼热之感从胃中升腾,随即,四肢百骸如被无形之手猛然拧紧,剧痛席卷全身! 「唔……呃啊——!」 他猛地跪倒在地,双手死死抓着胸口,面色涨红,七窍之中缓缓渗出鲜血。筋骨在体内扭曲,仿佛有万千蚂蚁在噬咬,痛楚钻心蚀骨。他双目充血,瞳孔剧烈颤动,嘴角不断抽搐。 蓝珪站在一旁,神色漠然地看着他挣扎。 半柱香之后,梁兴终于力竭倒地,双目圆睁,嘴角尚带着未干的血迹,死不瞑目。 帐内寂静无声,只余青灯微微摇曳,映照着地上那一滩猩红的血迹。 蓝珪叹了口气,走上前,伸手探了探梁兴的鼻息,确认已然断绝生机,这才缓缓起身,拂袖而去。 这一夜,鄂州大营风声寂然,唯有秋虫低吟,似在哀悼。 晨光初露,营地里,晨鼓尚未敲响,岳飞正披甲端坐,翻阅着昨夜的军报。然而,忽然间,一阵惊天动地的哭喊声从外营传来,夹杂着咒骂与刀剑出鞘的声音,打破了清晨的寂静。 岳飞猛然抬头,皱眉问道:「外面何事喧哗?」 亲兵连忙进帐,单膝跪地:「报——梁提辖……梁提辖他……」 「他怎么了?」岳飞心头一紧,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亲兵咽了口唾沫,声音微微发颤:「梁提辖死了!被人毒死……头颅不见了!」 岳飞腾地站起,披上战袍,大步流星地走出主帐,直奔河北将士们的营地。 梁兴的尸体被摆在营帐前,全身乌黑,七窍流血,脖颈处一片森然空洞,早已无头。尸体旁,黑血尚未完全干涸,一道道拖拽的痕迹显示他的头颅是被人带走的。 「梁大哥啊——!」 赵云、李进、董荣、牛显、张峪五人跪倒在地,痛哭流涕。周围,河北来投的数百将士个个怒目圆睁,握紧了腰间的刀柄,眼中透出一丝疯狂。 「谁干的!」赵云怒吼一声,猛然站起,目光四下扫视,直欲寻人拼命。 牛显眼中带泪,咬牙切齿道:「昨夜没卵子的蓝珪来了梁大哥帐中,今晨就发现梁大哥死了!他娘的,这狗贼分明就是宋廷的鹰犬,暗害忠良!」 李进拔出腰刀,厉声道:「要个说法!岳太尉若不给个交代,咱们河北兄弟这条命就不要了!」 「要个 说法!要个说法!」周围的将士群情激愤,怒声震天,甚至隐隐有将事态失控的趋势。 岳飞大步上前,沉声喝道:「统统住口!」 众人看到他到来,纷纷后退一步,目光复杂,既有敬畏,也有不甘。 岳飞深吸一口气,蹲下身查看梁兴的尸体,眉头皱得更深。尸体的中毒迹象明显,显然是服了剧毒之物,但死后又被人割去了头颅……这不是普通的军营械斗,更像是一桩精心策划的政治谋杀。 他的目光扫过周围众人,心中暗暗盘算。梁兴本是河北义军出身,投宋不久,却因刺杀完颜斜也立了奇功。他的死,让岳家军的河北将士群龙无首,军心极易动荡。而更诡异的是——为何他的头颅会被带走? 岳飞缓缓起身,目光凝重:「此事本帅必会彻查。但现下最重要的是,务必冷静。」 赵云愤怒地吼道:「元帅!此事还有什么可查的?难道不是那阉狗干的?」 岳飞沉声道:「蓝舍人已然离营,若他真是凶手,何以割走梁小哥的头颅?且梁小哥乃是朝廷新投之将,官家若真要对他不利,大可打成金虏细作押送江陵,而非如此大废周章。」 「那会是谁?」张峪怒问。 岳飞目光一闪,缓缓道:「本帅怀疑,这或许是金虏的探子所为。」 众人一惊,彼此对望,脸上露出疑惑之色。 岳飞目光扫视全场,继续说道:「梁小哥刚在黄州大破完颜斜也,致其身死。此事乃是金军奇耻大辱,他们若想挑拨我军离心,最好的法子就是杀梁小哥,再栽赃给朝廷。否则,他的头颅去了何处?」 「是啊……」董荣皱眉低声道,「若真是朝廷要杀梁大哥,又何必弄出这种动静?偏偏头颅还不见了……」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的愤怒渐渐被疑惑取代。 赵云仍旧满脸不甘,低声道:「可是,蓝珪……他昨夜来过梁大哥营帐……」 岳飞叹息一声,拍了拍赵云的肩膀,沉声道:「此事本帅会彻查,若真是朝廷有人害死梁小哥,我定会向官家请罪,给尔等一个公道。但现在,军中不得乱!若因愤怒自乱阵脚,反倒正中金虏奸计!」 他这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众人虽然仍旧满腔怒火,但渐渐冷静下来。 岳飞深知,此事绝不简单。他并不完全相信是金军探子所为,因为蓝珪昨夜前来拜访梁兴,今晨便传出梁兴死讯,这绝非巧合。更何况,赵构对议和之事一向摇摆不定,若真要拿梁兴人头向金国赔罪,并非没有可能。 但此刻,军心不稳,他唯有暂时将矛头引向金军,稳住河北将士。否则,若河北义军群起反宋,整个岳家军都将陷入动荡,如今大宋风雨飘摇三面受敌根本经不起这样的折腾。 「来人!」岳飞沉声道,「即刻传令,全军戒备,搜查营地,严防金军探子渗透!」 亲兵领命而去,而岳飞的目光却望向远方,心中沉重无比。 梁兴的死,究竟是金军的阴谋,还是朝廷的牺牲? 这一切,恐怕只有蓝珪和赵构心中有答案。 此时的蓝珪已经到了当阳金军大帐,这里的气氛却如铁血冰寒。完颜银术可坐于主位,身披暗红色貂裘,眼神冷冽,注视着大帐中央那颗虎目圆瞪的首级。 梁兴的人头被置于案上,双目圆睁,脸色乌黑,显然是死于剧毒后又遭人割首。帐中,数十名披甲金军围在四周,其中一群披着残破甲胄的军卒簌簌发抖,他们正是前些日子从黄州溃败而归的镶蓝旗残兵。 一名军士上前,仔细辨认了一番,终于哆哆嗦嗦地跪下磕头:「回王爷,此人……确是梁兴无疑。」 此言一出,帐中顿时陷入短暂的寂静。 完颜银术可微微一笑,抬起手中象牙雕琢的杯盏,淡淡道:「好,江陵的赵官家,倒也识时务。」 在一旁静候的宦官蓝珪松了口气,连忙拱手道:「梁兴既死,大金与我大宋议和一事,可否暂缓时日?」 完颜银术可手指轻轻叩击案几,似笑非笑地看着蓝珪,道:「议和……当然不急。」 蓝珪心头一紧。 完颜银术可缓缓说道:「荆南的钟相,尚未剿灭。此獠不过一介乱民,却搅得你大宋朝廷不得安生。若是不能扫清这等宵小之徒,如何让我大金信你赵官家有守土之能?」 蓝珪心中暗骂,面上却恭谨道:「此事,正是我家官家欲向大金借师助剿之因。如今南贼作乱,荆湘大地几为匪巢,若大金天兵能南下助剿,事成之后,官家自会以十倍诚意答谢。」 完颜银术可闻言,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他手指轻轻一弹,梁兴血污未干的头颅骨碌碌滚落在地,溅起点点尘土。 「借师助剿?」他眯起眼睛,盯着蓝珪,缓缓道,「你家官家是当本王傻,还是当本王缺这几千两纹银?」 蓝珪连忙跪地,语速飞快道:「王爷明鉴,绝无此意!只是……」 银术可抬手止住他的话,目光沉沉地望向南方:「你家官家大概忘了,我大金天兵南下,可不是没有教训的。」 帐中众金将纷纷点头,面露不屑之色。 完颜拔离速和完颜沙里质的教训仍历历在目——楚州一年久攻不下、扬州一战完颜宗望全军折戟;和尚原金军满万不可敌的神话被生生撕破;而最近的黄州一战,更是让镶蓝旗彻底输在绿林贼寇手上。 「秦岭淮河线以南,不是我等天兵久留之地。」完颜银术可淡淡道,「南蛮的水网密布,气候湿热,我大金勇士水土不服,长驱直入易,立足却难。」 蓝珪心头一凉。 议和尚未成功,而金军却明确表示不愿南下助剿——这意味着南宋仍需独自应付钟相,甚至可能连一丝喘息的时间都没有。 完颜银术可微微一笑,目光转向帐中另一人:「杀鸡焉用牛刀?区区钟相贼寇,不值得本王派遣十旗大军。」 蓝珪顺着完颜银术可的目光看去,才发现一名身穿宋制铠甲、头戴绿鍪的中年武将正拱手站在一旁,眉宇间透着一股阴沉之色。 那人正是「正绿旗」都统,伪齐太尉孔彦舟。 孔彦舟打了个千,恭敬道:「王爷放心,区区洞庭水匪,奴才保证出手即灭。」 完颜银术可微微颔首,缓缓道:「很好,孔太尉,这件事就交给你了,别给圣人之后丢脸。本旗主要你用最干净利落的手段,剿灭钟相,让大宋官家亲眼看看,让他给正绿旗当弟弟到底委屈不委屈。」 孔彦舟深深一躬,沉声道:「奴才谨遵王爷之命!」 蓝珪跪在地上,脸色复杂,额上冷汗涔涔而下。他明白,南宋已经被逼到了绝境,而金军的态度,已经昭然若揭——他们并不急于与南宋议和,而是要借着钟相之乱,继续榨干赵构最后的筹码。 局势,越发艰难了。 第765章 鼎州黄雀 鼎州(今湖南常德),这座荆南的边陲小城,如今已然摇摇欲坠。搜索本文首发: 我的书城网 楚军大旗在城外密密麻麻铺展开来,连绵不绝的营帐如潮水般围住城池,断绝了所有逃生之路。城墙上,孔端友手握佩剑,披着沾满尘土的战袍,脸色苍白而凝重。他身边的家丁一个个衣甲破损,神情疲惫,手中兵刃沾满鲜血。 从山东孔府随他南迁的家丁已不足百人,每个时辰都有人战死,而城内剩下的宋朝厢军衙役根本不堪一击,在那些被均田免粮打了鸡血悍不畏死的摩尼教刁民面前,被杀得尸横遍地。 最让他心惊的,不是城外的敌人,而是城内的百姓。 这几日,饥饿的贫民已开始蠢蠢欲动,趁夜打砸富户宅邸,甚至已有几家小地主全家被砍杀后抛尸城头。 鼎州,从内部开始溃烂了,笼罩在一片压抑的黑暗之中。城墙外,楚军在营火前列阵,旌旗翻滚,沉闷的战鼓声如同死神低语,一声声敲打在城内惊恐不安的人们心头。 城中,孔端友的宅邸已成了整个鼎州的权力中心,荆南乃至之前明国各地逃亡而来的地主、富商、乡绅们纷纷聚集在此,紧紧依靠着这位衍圣公最后的威望。 然而,威望不能当饭吃,眼下鼎州粮尽人疲,城破不过是时间问题。 在一座临时搭建的议事厅内,几名山东孔府带来的家丁脸色苍白,他们的衣甲上沾满了血污,身上的伤口简单包扎后仍然渗着血。家丁统领孔彦宗低声对孔端友说道:「老爷,城门东侧的防线刚刚被攻破过一次,若不是弟兄们拼死守住,只怕那群贼寇已经冲进来了。」 孔端友的脸色阴沉,沉声道:「守住,必须守住!此城一旦失陷,我孔氏正支就算去了根儿,以后世间只知道孔端操那个给剃发易服辩经,数典忘祖的畜生!」 一旁的地主豪绅们却已经坐不住了,他们有的垂头丧气,有的愤愤不平,有的甚至开始哀嚎哭泣。 衍圣公府邸之内,一众从东南逃来的士绅大户,此刻聚在一间宽敞的堂屋里,个个面无人色。 「完了,完了……这城守不住了!」一名肥胖的商贾瘫坐在地上,捶胸顿足。 「钟匪杀人不眨眼啊!我们千里迢迢逃来投宋,以为还能有条活路,结果竟是自投死地!」另一名须发皆白的老儒痛哭流涕。 「早知道如此,我们当初就该留在金陵!方妖女虽然革新苛政,但到底还讲王法,只是逼我们卖地换产业,哪里像这些穷鬼,一夜之间就把大户满门抄斩!」 「是啊!当初咱们在明国那边虽然日子不好过,可至少还有得商量,哪像现在,连命都快没了!」 「早知道当初就留在杭州、苏州,哪怕被逼着把田产卖给那些工商业公司,也还是个富家翁,总好过现在要被这群乱匪杀全家!」 「没错,没错!伪明那边再怎么说也还是讲规矩的,地主虽然要让地,但总能换些钱财,跑到上海还能做生意,可这钟相——是杀人不眨眼的恶贼啊!」 「这些魔教贼兵简直就是乌合之众,一旦破城,我们这些人只怕都会被当成猪狗一样杀了分肉!」 众人越说越后悔,几乎哭成一片。他们的后悔,不是一天两天了。 当初,他们不愿接受方梦华的「赎买」新政,觉得卖田做实业是自降身份,宁可放弃江南的家业,西逃江陵,投靠赵官家,指望南宋光复后还能恢复旧日的荣耀。 然而,到了南宋,他们才发现自己的选择何其愚蠢。 江陵朝廷连自家性命都难保,哪里还有余力管他们这些逃亡地主?赵构对他们视若无睹,甚至巴不得他们捐钱助军,换取些许安稳。而南宋的税赋盘剥,反而比江南更加沉重。 而今,楚军围城,他们终于尝到了真正的绝望。 孔端友闭上眼,心头沉重。他当然知道,方梦华治下的江南虽然对士族打压严重,但仍然保留了一条生路——那些愿意变卖土地转向工商业的大户,最终仍能保住甚至增加财富,只是丧失了用土地剥削佃农的权利。甚至不配合乃至企图谋反的士绅,方梦华也一个没杀只是让他们变卖家当换成物资出海垦荒,可谓菩萨心肠仁至义尽。而眼下鼎州的情势却完全不同,钟相的军队可不是什么「田税法」的改革者,而是彻头彻尾的乱民,他们的逻辑是「杀尽富人,分尽财物」,所有落入他们手中的地主士绅,无一能够生还。 孔端友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眼下已无退路,若是城破,诸位切莫指望钟匪能容你等苟活。」 话音刚落,屋内顿时爆发出一片哀嚎。 一名士绅颤抖着声音道:「前些日子,方妖女派人来赎买,我等若是从了,尚可以市价折现田产,或者换取实业股份……」 「是啊,我们明明可以带着钱走的!在东南,做实业虽不如做田主体面,但起码能活!」另一人顿足捶胸,悔恨至极。 「可是……可是我们嫌弃方女贼不让我们做士大夫,觉得丢脸……现在呢?」一个曾经的地方大族家主喃喃自语,眼神空洞。 「呵呵呵……哈哈哈哈!」一个坐在角落里的中年人突然仰天大笑,笑声凄厉,充满了绝望和嘲讽。 众人纷纷看向他,只见那人眼中满是血丝,笑得几近疯狂:「我们嫌方妖女不让我们继续骑在穷鬼头上,现在倒好,荆南的穷鬼们,直接要我们全家脑袋!哈哈哈……哈哈哈哈!」 皎洁的月光洒在城外营帐之上,楚军大营之中,火把摇曳,空气中弥漫着紧张气息。 火光映红夜空,楚军大营内人影忙乱,号角声在夜色中凄厉地回荡。 少天王杨太负手立在中军大帐前,眉头紧锁,听着传令兵带回来的消息。 「报——!」 一名传令兵跌跌撞撞冲进中军大帐,脸色惨白,声音带着不加掩饰的惊恐:「南面,南面突遭敌袭!不是宋军,是——是绿鍪军!」 听到这个消息,众人纷纷变色。 「绿鍪军突然出现,势如破竹,突袭我军后阵,大营已被攻破……」 营帐内众将脸色惨白,喘息间透出深深的绝望。 杨太狠狠一拳砸在案几上,咬牙切齿道:「怎么可能?鼎州已是我们的囊中之物,何以突然杀出这样一支强敌?」 一名重伤的亲兵匍匐在地,咳着血,颤声道:「主公……那是伪齐太尉孔彥舟,他带着正绿旗的辫子大军,出其不意直插我军腹地……他们是从北面堂而皇之地杀过来的!沿途荆北赵宋守军竟然毫不设防,甚至……甚至还主动开关放行!」 帐内一片死寂。 杨太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赵宋,居然放金军过境南下?」 广见识何能猛地站起,皱眉道:「不可能!伪齐的绿鍪军在襄阳才对,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荆南?」 「该死的……」王摩面色铁青,猛地一拍案几,「难道是宋廷放他们来剿咱?」 一旁的没遮挡隋举愤怒地吼道:「赵构狗贼!竟然与金虏勾结,放他们进来杀我们!?」 铁壳脸吕通咬牙切齿道:「这些王八,连金虏的走狗都不如!」 杨太深吸了一口气,冷静下来,低声道:「如今战局如何?」 传令兵低下头,语气苦涩:「我后军大营已被孔彦舟一举攻破,粮秣辎重损失殆尽,剩余兵马只能撤退,眼下我军已溃不成军……」 杨太闭上眼睛,拳头紧握,指甲几乎掐入掌心。 杨太目光如鹰隼般扫过众人,语气冷厉:「不管如何,先派兵迎敌!」 「报——!」 又是一名传令兵狂奔而入,跪倒在地,声音嘶哑:「绿鍪军已破南寨,正在猛攻后军!镇天雄游六艺将军已率军迎敌!」 刮地雷马霳冷哼一声:「区区绿鍪军,未必能耐我何!」 说罢,他大步走出大帐,亲自提斧披甲上马,集结后军迎战。 楚军后军大营战火燃烧,杀声震天。 绿鍪军的阵列如同一座钢铁洪流,手持陌刀身穿步人甲的步卒如砍瓜切菜般劈倒冲上来的楚军,骑兵列阵冲锋,每一次冲杀都带走数十条人命。 刮地雷马霳和小养由基花茂并肩作战,二人武艺高强,亲率精锐悍勇厮杀,一时间勉强稳住阵脚。然而,绿鍪军的战力实在太过骇人,军阵整齐,攻势不乱,面对他们,楚军的义勇之气渐渐被碾碎,士兵开始退缩。 「顶住!顶住!」马霳大吼着挥斧劈倒一名绿鍪军士兵,然而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侧面便传来一声惨叫——花茂被一杆标枪贯胸,带着满脸不甘倒下马去。 「花茂——!」马霳目眦欲裂,刚要策马去救,却见敌阵中一支弩箭破空而来,正中他胸膛。 马霳踉跄了一下,鲜血顺着铠甲汩汩流出,他死死抓着缰绳,却终于支撑不住,轰然倒下。 见两员大将殒命,楚军彻底崩溃,后军阵脚大乱,成片成片地溃逃。 此时,绿鍪军军阵中,一员身披青绿战甲的将领策马缓缓上前,他面容冷峻,正是孔彥舟。 他举起长刀,厉声喝道:「给我杀!不留俘虏!」 楚军中军大帐,一名满身鲜血的斥候踉跄闯入,跪地大喊:「后军全线崩溃!马将军、花将军已战死!」 帐内顿时一片死寂。 广见识何能只觉头皮发麻,喃喃道:「完了……完了……」 王摩猛地拔出腰刀:「撤!立即撤军!」 然而,就在他们准备下令时,帐外又是一阵喧嚣,一名楚军校尉惊恐地闯入,脸色煞白:「绿鍪军已突破后营,杀到中军大帐外了!」 话音未落,便听得一声轰鸣,帐外火光冲天,无数身披绿甲的伪齐精锐「正绿旗」杀入军阵,如狼入羊群般收割着楚军性命。 「护少天王撤退!」 小太保王摩与广见识何能抽刀迎敌,然而战局已无可挽回,绿鍪军的锋矢阵几乎瞬间撕裂了楚军的防线。 何能挥刀抵挡,拼杀十余合后终于体力不支,被一名绿鍪军校尉一刀斩杀。 王摩见势不妙,转身便欲逃跑,然而刚跑出几步,便被一支长矛刺穿后背,带着满 脸不甘倒在地上。 杨太见局势已不可为,心知大势已去,咬牙道:「退!撤回洞庭湖!」 他率领残部杀出重围,向湖岸方向狂奔而去。 次日清晨,绿鍪军踏入鼎州,楚军的尸体铺满了战场,浓重的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 孔彥舟端坐马上,望着被攻破的城门,眼中露出一丝冷笑。 「区区草寇,也敢称霸荆南?」 城门口,绿鍪军整齐列阵,甲胄在晨曦下泛着幽冷的光。孔彥舟身披战甲,立马城前,脸上带着几分冷淡的笑意。身后,一面鲜明的绿色狗头旗帜(金军为狼头旗)迎风招展。 城内,仓皇逃难的士绅地主们原本已绝望等死,见城外杀来的援军大破楚军,本该欣喜若狂,然而当他们看清这些士兵的装束后,气氛顿时变得诡异起来。 不是宋军,而是齐军。 士绅们脸色复杂,尤其是孔端友,原本扶着城头观战的双手微微颤抖,嘴唇翕动,似乎一时说不出话来。 辫子军……竟然救了他们? 而那个策马而立的将领……孔端友目光落在那人身上,眉头狠狠皱起,须臾,他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孔彥舟,那个背弃宗族,剃发降金的叛逆。 当金人攻占山东时,孔端友作为孔氏家主,带领族人誓死不降,辗转逃往南方。而孔彥舟却站在金人一边,承认了金廷册封的「衍圣公」孔端操,并随之剃发易服,出仕伪齐,成为绿鍪军的创始人之一。 当时,孔端友义愤填膺,亲自写下檄文痛斥孔彥舟背祖忘宗,是孔家的耻辱。 然而,今天,孔彥舟却带着他的「叛军」,成为了鼎州孔府的救星。 这场景,着实让人无地自容。 城门大开,孔端友领着城内士绅们迎了出来。众人神情复杂,有的满脸尴尬,有的惊惧,有的则强颜欢笑,不知该如何面对这支「救命恩人」。 孔端友身着儒袍,脸色凝重地站在队伍最前,深吸一口气,抬头直视孔彥舟。 「叛逆」与「正统」之间的对峙,终于在这座刚刚经历血战的城池前展开。 「孔彥舟。」孔端友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加掩饰的复杂情绪,「你……竟然救了我们?」 孔彥舟嘴角微微扬起,勒住缰绳,居高临下地望着这位曾经在檄文中痛斥自己的人,淡淡地说道: 「叔父,看来你并没有死在钟匪手里,倒是好事。」 他语气平静,带着一种似笑非笑的意味,仿佛在看一出讽刺剧。 孔端友眉头紧锁,沉声道:「老夫本已准备以身殉城,未曾想救我者竟是——」 「竟是什么?」孔彥舟打断了他,嘴角的笑意更浓了些,「是我这个‘伪齐的走狗’?还是‘剃发易服的叛逆’?」 孔端友脸色微变,身后的士绅们有些不安地低声议论起来。 一时间,场面凝滞,气氛无比尴尬。 过了片刻,孔彥舟淡然一笑,策马缓缓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孔端友:「叔父,还是先不谈这些吧。你们被困城中多日,粮草可还够用?」 孔端友沉默。 他想反驳,却又无话可说。 他不得不承认,鼎州城早已陷入绝境,若不是孔彥舟率军及时赶到,他们的结局可想而知。 片刻后,他沉沉吐出一口气,终究拱手道:「无论如何,今日之救,老夫谢过。」 孔彥舟盯着他看了片刻,轻轻一笑,道:「无妨,我孔氏一族,总不能在南方断了香火。」 这话意味深长,孔端友听在耳里,眉头不由得更紧了几分。 而孔彥舟随即勒马转向身后的将领,扬声下令:「入城,整顿秩序。」 绿鍪军士兵鱼贯而入,踏入鼎州城内。 士绅们望着这些头梳金辫的齐军,眼中带着复杂的情绪。 孔端友站在原地,久久未动,神色凝重地看着孔彥舟的背影,心中百味杂陈。 今日的鼎州,虽然得救了。 但这场救赎,究竟意味着什么? 第766章 盐城全歼 永乐十年四月初一,方梦华直接带着近卫团和岳云的少年神机五营从盐城的迁界区登陆以救援被完颜昌大军包围的楚州。而界墙内正是金军正黄旗蒲察鹘拔鲁的阵地。 晨曦尚未驱散盐城平原上的薄雾,两军对峙的气氛紧张得令人窒息。风吹过旷野,带着泥土和枯草的气息,战鼓的低沉鼓点仿佛敲在人心上。 金军阵地上,蒲察鹘拔鲁轻提缰绳,战马不安地刨着地面。他眯眼望向对面严阵以待的明军方阵,嘴角露出一丝冷笑——没有骑兵,清一色的火铳兵,这种战术怎么可能挡住大金铁骑? 「正黄旗的巴图鲁们,冲啊!」 一声令下,三千正黄旗精骑骤然出击!战马轰然跃动,黄沙狂卷,刀光映日,怒吼声震破长空!紧随其后的是七千汉军旗骑兵,呈扇形包抄,势要一举碾碎明军的方阵。 明军阵地上,方梦华身披甲胄,立于中军最高处,双目冷静如炬,手中指挥刀稳如泰山。她静静地看着汹涌而来的金军骑兵,缓缓举起手:「预备——前进!」 「嗵——嗵——嗵——」军鼓震天,五个方阵稳步向前推进,每步都整齐划一,刺刀林立,寒光逼人! 「五百步!停!——卧倒!跪射!立射!」 方梦华战刀挥落,五个方阵如齿轮般骤然停下,前排士兵卧倒,第二排跪射,第三排直立!铳口同时抬起,指向轰然冲来的骑兵。 炮兵指挥官高举火把,厉声下令:「野战炮——装填开花弹,点火!」 「轰!轰!轰!」 机动野战炮怒吼,弹丸在空中炸裂,无数金属碎片如死神镰刀般横扫战场。骑兵前排顿时人仰马翻,哀嚎声响彻战场! 「三百步!第一排,开火!」 「砰砰砰砰——」 沉闷的铳声汇成雷鸣,密集的铅弹撕裂空气,骑兵前排像被无形的镰刀割倒,战马哀鸣着侧翻,骑士惨叫着摔落泥地! 「二百步!第二排,开火!」 第二排铳声再度爆发,数百匹战马悲嘶倒下,金军骑兵冲势顿挫! 蒲察鹘拔鲁脸色骤变——敌军竟能在骑兵冲锋前做到连续三轮射击?! 但他依然不信,怒吼道:「全军继续冲锋!他们是肉体凡胎,挡不住我们的刀枪!」 五十步!战马嘶鸣,正黄旗骑兵终于冲入方阵前沿,正当他们要挥刀劈砍时—— 「刺刀阵——列阵!」 「咔——」明军方阵整齐划一,长长的三棱刺刀猛然架起,如钢铁丛林! 「噗嗤——」 最前排的金军骑兵躲闪不及,直接撞在枪刺之上,利刃刺入战马和骑士的胸膛,鲜血飞溅,马匹悲鸣倒地,惨叫声不绝于耳! 后续骑兵仓促勒马,但密集的方阵和倒地的尸体让他们无处可退! 「第三排,刺刀突刺!」 明军第三排士兵猛然挺枪向前,马腹、骑士的胸膛、喉咙,全都被锋利的三棱刺刀撕裂! 侧翼伏兵杀出,明军大胜! 战场右翼,埋伏的明军骑兵团终于出击! 「杀——!」刘锜的黑甲骑兵从山坡上疾驰而下,斜插入金军骑兵侧翼! 与此同时,隐藏在山林中的神机大炮开火,黑烟翻滚,金军阵后土垒轰然倒塌!伪齐军阵地上惊慌失措,顿时溃散! 明军的方阵依旧稳固,步伐整齐地向前推进。火枪兵们身着整洁的军服,肩扛燧发枪,前排士兵卧倒,中排蹲下,后排直立,形成层层叠叠的枪阵,枪口森然地对准对面的金军。地面上,硝烟弥漫,空气中弥漫着硝石与血腥的味道,仿佛连阳光都被战场的肃杀之气遮蔽了。 对面的金军主帅蒲察鹘拔鲁脸色铁青,望着眼前的惨状,怒火中烧。他原本信心满满,坚信正黄旗的拐子马能以雷霆万钧之势冲垮明军。然而两轮冲锋之后,他的骑兵非但未能撕裂对方的防线,反而在密集的枪火和榴霰弹中损失惨重。鲜血浸透了泥土,战马嘶鸣着倒下,身披明黄战甲的正黄旗骑士横尸遍地,仿佛是金色的落叶被风暴无情地扫落。 「可恶!这支明军到底是什么怪物?」蒲察鹘拔鲁咬牙切齿地怒吼,强行稳住心神,再次下达命令:「召集所有残存的拐子马!这一次,不成功便成仁!」 很快,战鼓声再次响起,正黄旗的残存骑兵重新集结,伪齐绿鍪军步兵也在督战队的鞭策下勉强排成阵列。这一次,蒲察鹘拔鲁亲自领军,准备发动最后的致命冲锋。 然而,就在他举刀欲下令的一瞬间,一道尖锐的破空声骤然响起。 「嗡——」 远方的山坡上,忽然腾起了数道黑烟,紧接着,震耳欲聋的轰鸣声接连响起。 「轰!轰!轰!」 金军步兵的阵列瞬间被猛烈的炮火撕裂,士兵们惨叫着倒下,鲜血四溅。爆炸产生的黑烟腾空而起,将大片步兵吞噬。蒲察鹘拔鲁骇然抬头,终于发现了明军隐藏在侧翼高地上的火炮阵地。 「怎么可能?这些大炮怎么会在这里?」他惊恐地呢喃,然而炮弹的呼啸声已然盖过了他的声音。 这一轮炮击并非来自战场正面的机动野战炮,而是方梦华借助迁界禁海无人区的便利提前埋伏在高地上的重型火炮。这些火炮射程更远,杀伤力更大,此刻居高临下,正对着金军脆弱的步兵阵地进行精准轰炸。 「主子,绿鍪军开始溃逃了!」旁边的侍从惊恐地叫道。 蒲察鹘拔鲁猛然转头,只见原本摇摇欲坠的步兵阵地终于支撑不住,被炸得尸横遍野的绿鍪军开始成群结队地向后逃窜。督战队疯狂地挥舞着马鞭,试图拦截他们,可溃兵们已被死亡的恐惧彻底吞噬,哪里还顾得上军纪?整个步兵阵线瞬间崩溃,溃兵潮水般涌向后方,直接冲乱了金军自己的阵型。 就在此时,明军的骑兵终于出动了。 「呜——呜——呜——」 嘹亮的军号响彻战场,紧接着,从战场右翼和后方的山坡上,彭无当的两支骑兵团骤然杀出,宛如猛虎下山,直扑金军阵地。 他们并未急于与正黄旗骑兵正面交锋,而是如游蛇一般来回穿插,时而挥刀砍杀溃兵,时而驱赶散乱的步兵,彻底扰乱了金军的部署。金军的骑兵想要回身反击,可他们的步兵阵地已然溃散,大批逃兵冲撞着自己的战马,令整个战阵乱作一团。 「完了……」蒲察鹘拔鲁看着这一幕,脸色煞白。 「主子,奴才带几个人殿后,您快走吧!」一个谋克详稳焦急地说道。 蒲察鹘拔鲁的手死死地抓着缰绳,手背上的青筋暴起。他的骄傲与怒火令他不愿意承认失败,可战场的形势却已明明白白地告诉他——这场仗,他已经输了。 「来人!叫宿迁团练徐宗成带兵来支援!」他猛然转头,怒吼道。 可是身旁的侍从却脸色惨白地颤声回答:「主子……不好了,徐宗成带着他自己的人马已经跑了!」 「什么?!」 蒲察鹘拔鲁瞬间大怒,恨不得立刻拔刀砍了那个叛逃的狗贼。他的正黄旗精锐折损大半,伪齐绿鍪军步兵已成惊弓之鸟,而如今连自己的盟友都弃他而去。 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失败。 他的心在滴血,牙齿几乎要咬碎,拳头攥得咯咯作响。 蒲察鹘拔鲁策马疾驰,狂风掠过他的脸颊,带来血腥与硝烟交织的气息。他的眼中映照着倒下的同袍,映照着漫天的火光与沉重的黑烟,也映照着不远处那道屹立在明军阵中的身影。 那是方梦华。 那个在他南征以来屡次听闻,却从未正面交手的江南绿林魔女。 他的牙齿几乎咬碎,眼神中燃烧着熊熊怒火,浑身的血液在这一刻沸腾。他知道,他输了。他的正黄旗拐子马,这支金国最精锐的骑兵,被明军的火枪、刺刀与火炮撕成碎片。 可是……他不甘! 「大金的巴图鲁——!」他怒吼道,声音如雷霆般滚过战场。 「喳!」身后的骑士们齐声回应,即便他们的数量已不足千人,即便他们的战友已成遍地尸骸。 「我们是不是最强的巴图鲁?」 「喳!」他们的声音震天撼地,掩盖了战场上的哀嚎。 蒲察鹘拔鲁的嘴角露出欣慰的笑容,哪怕他即将面对死亡,哪怕他们已无路可退,他依然为有这样的战友而骄傲。 他缓缓地拔出了腰间的长刀,雪亮的刀刃在阳光下闪烁着森寒的光芒。他的战马在炮火与呐喊声中低嘶,鼻孔喷出灼热的白气。他深吸一口气,将长刀高举过头,大吼道—— 「真正的巴图鲁,跟我冲啊——!」 这一刻,金军残存的骑士们齐齐举起马刀,催动战马,宛如绝望的狂涛怒浪,朝着明军的方阵怒吼着冲去! 这是他们最后的冲锋!这是他们对命运最后的不屈!他们不是为胜利而战,而是为荣耀而战! 明军阵中,左彬的手微微颤抖,他从未见过如此疯狂的一幕。那些金兵明知道他们无法冲破方阵,明知道前方是无数枪口与炮口,却依然毫不犹豫地冲锋! 左彬深吸一口气,忍不住回头看向方梦华。 那个女人依旧站得笔直,深红色的披风迎风猎猎作响。她的脸色冷峻,双眸如刀锋般锐利。没有惊讶,没有动容,只有深沉的冷静。 这位明国首相……到底是什么人? 忽然,岳云在旁边喊道:「首相,妳快来看啊!」 方梦华微微皱眉,迈步走到方阵的最前沿。 她看到了冲锋而来的金军骑兵,看到了那一张张被鲜血染红的脸,看到了战马踏碎泥土的狂奔,看到了蒲察鹘拔鲁高举的长刀。 她静静地看着,没有悲悯,也没有讥笑。 她很清楚,这并非一场势均力敌的厮杀,而是文明的碾压。 游牧民族靠着弓马骑射便可践踏中原的历史——已经结束了。 她缓缓地拔出腰间的军刀,高高举起,锋刃映照着阳光,投下冰冷的光辉。 这一刻,金军骑兵的怒吼震天。 这一刻,燧发枪的枪口缓缓抬起。 这一刻,历史的车轮再次滚动。 她猛地挥刀而下! 「开火——!」 「砰!砰!砰!砰!」 密集的枪声如雷鸣般炸裂,燧发枪喷吐着火焰,子弹撕裂空气,带着无情的死亡呼啸而去。 冲在最前方的骑兵瞬间被子弹贯穿,鲜血四溅,战马惨叫着倒地翻滚,骨骼断裂的声音清晰可闻。蒲察鹘拔鲁的战马中弹,庞大的身躯失去平衡,嘶鸣着向前翻滚,将他狠狠地甩了出去。 但枪声未停! 第二排、第三排的燧发枪继续射击,子弹如疾风骤雨,将金军骑兵彻底吞噬。 尸体一排排倒下,血流成河,冲锋的浪潮被死神的镰刀无情收割。即便如此,仍有几名骑士在血泊中挣扎爬起,狂吼着挥舞马刀,试图冲向明军的方阵。但很快,刺刀如丛林般竖起,瞬间将他们刺穿,倒在了枪阵之前。 最后的骑士倒下了。 战场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硝烟弥漫,火药的气息充斥着空气。 蒲察鹘拔鲁躺在地上,嘴角溢出鲜血,他的盔甲已被弹片撕裂,战刀也掉落在一旁。天空灰蒙蒙的,战场上的尘埃遮住了阳光,仿佛连天穹都在哀悼。 他努力睁开眼,模糊的视线中,他看到了一双黑色的战靴。 是方梦华。那个女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平静,毫无怜悯,也没有轻蔑,只有一种不可动摇的坚定。 蒲察鹘拔鲁的嘴角微微抽动,似乎想笑,却笑不出来。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低声道:「妳……赢了……」 方梦华微微俯身,看着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金国名将,语气冷淡而平静—— 「这不是我的胜利。」 「是时代的胜利。」 蒲察鹘拔鲁的瞳孔微微颤抖,片刻后,终于失去了所有光彩。 他,战死疆场。 这一刻,冷兵器的时代,彻底终结。 第767章 淮东北伐 永乐十年四月初五,大运河晨雾弥漫,朦胧的水光在河面荡漾,映照着远方的城墙。承州(高邮)这座曾属于大宋的城池,如今已被金军移剌成部与伪齐军卫进部占据,成为金人控制淮南的关键据点。 但今夜,它将成为战火焚烧的战场。 承州城外,运河畔。齐志行站在战船的甲板上,沉默地望着前方的城池。他的手缓缓抚过腰间的佩刀,眼神幽深如夜色。他记得这里,他曾在这座城中当都监,撤兵到扬州本是必死之局,直到方首相的援军到来陪自己苦守四十日,直到大获全胜。那时的他尚且是宋军的一员。而今,他带着扬州义勇军归来,却已不再是宋军。他是大明国的新编第二十二师师长。 「乡亲都准备好了?」齐志行缓缓开口,声音如水面微澜。 「齐大哥,兄弟们早已整装待发!」唐思向拱手道。他的眼中燃烧着兴奋,嘴角带着一抹嗜血的笑意,「这帮金狗和伪齐奸贼,当初把咱们逼得家破人亡,如今该让他们偿命了!」 齐志行微微点头,目光扫向远处的水面。太湖水师的战船已悄然停泊,数百艘战船在水面上排列整齐,旌旗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船头上,缪威负手而立,衣袂翻飞,望着夜色下的高邮城,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闻人兄,咱们的漕帮兄弟可准备妥当?」 「万事俱备。」闻人杰淡然道。他的身后,山阳漕帮的兄弟们早已换上皮甲,刀枪在月色下闪烁寒光。他们曾在这条运河上讨生活,如今,他们将在这条运河上杀敌。 关弼提着双剑,哈哈大笑道:「这帮金狗怕是做梦都想不到,我们这群‘水匪’还能杀回来。」 缪威眯起眼,缓缓道:「杀进去,打开运河航道,送高邮金狗去喂鱼。」 运河上,太湖水师的舰炮首先开火。 「轰——!」 霎时间,火光冲天,炮弹如流星般砸向城墙,一道道烈焰撕裂黑夜,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彻云霄。承州城的守军猝不及防,惊叫着四散奔逃。 紧接着,战船上的火铳手迅速举枪瞄准,密集的枪火撕裂黑夜,子弹如暴雨般倾泻而出,守城的金军应声而倒。 此时,明军已划着小舟悄然接近城下,在炮火掩护下架起云梯,攀爬而上。齐志行一马当先,腰间双刀出鞘,宛如旋风般冲上城头,刀光霍霍,鲜血四溅。 「杀——!」 唐思向、闻人杰、关弼紧随其后,义军与金军在城头展开激烈厮杀。刀剑相撞,血肉横飞,高邮城的夜空被喊杀声填满。 南门处,缪威的水师已登上码头,水兵们迅速攻占城门楼,用火药包炸开木门,漕帮兄弟涌入城中,杀入街巷。 城中金军大营内移剌成脸色铁青,猛然拍案而起:「混账!他们怎么敢在运河上袭击本详稳!」 猛安详稳战战兢兢地道:「主子,他们从运河北上,太湖水师、漕帮,还有扬州刁民……这股敌军怕是不下两万人……」 移剌成勃然大怒:「承州驻军三万,莫非还守不住一座城?!」 话音未落,忽听一声巨响,西门方向火光冲天,爆炸震得整个大营都在晃动!紧接着,喊杀声越来越近,金军营帐外,溃兵如潮水般涌入,惊恐地叫道:「不好了!明军杀进来了!」 移剌成猛然拔剑,怒吼道:「乱什么!齐军呢?卫进的人呢?」 一个亲兵慌张地道:「卫都统……卫都统他……他带人弃城逃了!」 「什么?!」移剌成大怒,一脚踹翻亲兵,怒不可遏,「这群狗娘养的汉狗!都给我上!守住大营!」 但大营已经乱了。 扬州军杀入城中,明军炮火轰炸,漕帮在街巷中截杀溃兵,太湖水师封锁码头,截断了金军的退路。移剌成咬牙挥刀,正要亲自上阵厮杀,忽然一道刀光从天而降——「铿!」 移剌成仓促格挡,被震得虎口发麻,踉跄后退。他抬头一看,便见齐志行满身鲜血,双刀滴血,冷冷地盯着他。 「你……」移剌成脸色骤变,「你是扬州那个……」 齐志行冷笑道:「四十三日血仇,今日了断。」 移剌成怒吼一声,提刀杀来,刀光凌厉,势大力沉。但齐志行脚步微移,侧身躲过,左手短刀封住对方攻势,右手长刀如毒蛇般猛然刺出—— 「噗嗤!」 鲜血飞溅,移剌成睁大眼睛,低头看着刺穿自己胸膛的长刀,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没有说出一个字,便重重倒下。 战斗,终于结束了。 明军与义军在城头高举战旗,太湖水师的战船缓缓驶入码头,大运河归入大明之手。 四月初七晨雾未散。广陵古城外,另有三万明军已在城北列阵完毕,旌旗招展,杀气腾腾。 城头上,身披红袍、手按佩剑的陆行儿目视北方,朗声道:「此战,破金虏封锁线,扫清淮南门户!」 「杀!」全军齐声高喝,喊声震天。 陆行儿亲自统领大军,由俞道安的第一师、管仲孙的第五师分两路推进,第一师沿江西进,直取六合,威逼滁州;第五师则向西北进发,攻击天长,截断金军补给线。 晨光熹微,俞道安率第一师一万五千人浩浩荡荡沿着运河北进,前锋部队由舟山军和少年神机营组成,火枪在前,刀盾居后,战阵井然。 金军在扬州北境构筑了坚固的封锁线,驻守六合城的是完颜昌麾下的完颜忒里,他在城北布设鹿角、拒马,并构筑战壕,意图阻止明军推进。 然而,明军的战法已非传统冷兵器厮杀。 「火炮列阵,攻城!」俞道安一声令下,百门野战臼炮轰然怒吼,火光冲天,硝烟滚滚,六合城的金军阵地顿时一片火海。 「明军竟有如此精良火炮!」完颜忒里大惊失色,急令骑兵出城反扑。 然而,少年神机营早已布下「刺刀枪阵」。 「三段式开火!放!」 火光连闪,三百杆鸟铳齐射,冲击的金军骑兵惨叫连连,跌落马下。紧接着,明军刀盾兵趁势反冲,刺刀寒光闪烁,金军阵列顿时大乱。 俞道安乘胜追击,明军潮水般冲入六合城下。数百火铳手列阵,枪口对准城头,「砰砰砰」连声轰鸣,守城金兵纷纷中弹坠落。 几个时辰后,六合城破!完颜忒里仓皇撤退,第一师势如破竹,向滁州推进! 与此同时,管仲孙率领第五师西进,攻击天长。此地是金军的辎重补给点,一旦攻陷,金军的整个南部防线将陷入困境。 管仲孙采用奇袭战术,率军趁夜色疾行百里,逼近天长城下。 「全军无声推进,先破敌粮道!」 黑夜中,明军工兵悄然破坏金军粮仓,随后神机营火枪手趁夜摸入敌军后方,点燃火药库! 「轰——」天长城内火光冲天,守军顿时大乱! 管仲孙趁势下令猛攻,神机营在前,野战炮轰击城门,战况激烈。天亮前,天长城陷落,明军彻底截断金军补给线。 首战大捷,明军杀入金国封锁线! 四月初八,陆行儿得胜报——六合、天长皆破,金军防线崩溃! 陆行儿闻讯,豪气顿生,拔剑指北:「此战既胜,何不再北进五十里,直逼盱眙、泗州!」 俞道安与管仲孙同时抱拳:「愿随军长北伐,光复两淮!」 就此,明军正式突破金军封锁线,北伐之战烽火燎原! 第768章 合剿洞庭 荆湖南北路捉杀使——这个头衔来得如此之快,连孔彦舟自己都有些意外。 「笑话。」 当江陵朝廷的敕命送到鼎州时,他正与城内地主士绅们共饮庆功酒。听闻此事,他只是微微一笑,放下酒杯,目光玩味地扫过在座的众人。 「原来,赵宋朝廷已经穷到要借胡虏之刀来屠杀自己的百姓了。」 在场的地主们相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 南宋小朝廷不过是看中了他手中的兵马,想借他的刀剿灭钟相余党。若是成功,这支齐军便是大功臣;若是失败,最多也就是一支外来武装的损失,无伤大雅。 他们不在乎他孔彦舟是否曾降金,不在乎这支军队头上盘着辫子,甚至不在乎曾经口口声声喊他「伪齐走狗」,现在却要倚仗他来保命。 只要能镇压钟匪,只要能恢复地主们的权势,什么都可以谈。 「荆湖南北路捉杀使?」 孔彦舟嘴角微微扬起,双手接过朝廷敕命,随手一摊,啪地拍在桌案上,朗声笑道: 「好,那就来看看,这楚匪到底有几分能耐。」 钟相起义已延烧多日,如今楚军虽遭重挫,但仍盘踞洞庭湖一带,尚有数万余众。此刻,南宋朝廷已经无法容忍这场动乱,开始全力围剿。 鄂州宣抚司访察使李允文亲自坐镇,遣出三支军队分道进攻—— 步兵入益阳,水军入澧口,战舰入洞庭。 宋军与伪齐军,联手对楚军发起致命一击。 益阳细雨濛濛,山间云雾缭绕。统领官安和率五千步兵沿湘江而上,旗帜招展,军容严整。他们的目标是切断钟相军的西北补给线,使其无法在湖南腹地立足。 一路上,他们遇到了零星的摩尼教农民军残部,这些人衣衫褴褛,装备简陋,却顽强抵抗,丝毫不似溃败之军。 某日,一队巡逻兵抓获了一名落单的农民军探子。 士兵将其五花大绑押到安和面前。 「报——统领大人,这贼人身上带着军令状!」 安和接过一看,眉头微蹙。 「太一生水,红阳灭宋。」 这是摩尼教密语,象征着明尊的火焰将焚灭黑暗。 安和冷哼一声,手一挥:「押下去,立刻拷问。」 然而,这名探子闻言却突然仰天大笑,随即一口咬碎藏于牙缝间的毒囊,当场七窍流血而亡。 安和脸色一沉,心中隐隐感觉不妙。 澧水与洞庭湖交汇处,水雾弥漫,江风飒飒。 统制官张奇领三千水军自荆江而下,直扑澧口,意图封锁洞庭湖通道。 战舰排开,火炮轰鸣,澧口城头火光冲天,然而摩尼教军并未如预料般退却,反而在水道中设下重重伏击。 「报!前方水域有大量漂浮木桩,无法行船!」 张奇登上舰首,定睛一看,只见江面上密密麻麻漂着削尖的木桩,随着水流缓缓移动,恰好挡住水军前进的路线。 这是水寨防御战术——钟相军显然早已设防,水军若贸然闯入,船底极可能被木桩刺穿,陷入敌军伏击。 张奇皱眉,心中暗骂:「这群土匪,还真有几分本事。」 但他并不打算就此退缩。 「弓箭手准备,火箭射击——给我烧了这些障碍!」 「炮兵装填,三百步内,目标钟贼水寨——开火!」 轰—— 春水浩渺,湖面波光粼粼。 统制官张崇率水军主力,驶入洞庭湖,欲一举歼灭钟相主力。 「大人,前方湖心有大量船只集结!」 张崇眯起眼睛,远远望去,湖面上黑压压一片,全是摩尼教军的战船。他们手中没有宋军的铁甲战舰,但却驾着轻巧灵活的快艇,在湖面上穿梭不定。 张崇冷笑:「雕虫小技。」 他扬手一挥:「鸣鼓,结阵,准备硬碰!」 战舰鼓声雷动,碧波之上,双方船只迅速接近,一场惊心动魄的湖战即将展开—— 而在洞庭湖深处,败军之将少天王杨太正立于一座水寨之上,凝望着远方翻滚的狼烟。 洞庭湖波涛汹涌,硝烟弥漫。他知道,这场围剿,才刚刚开始。这场战争,从一开始就注定是一场血战。 宋军与伪齐联军水陆联手,兵锋直指楚军湖中大寨——君山。 然而,他们很快发现,这座湖心要塞,并不是那么容易攻破的。 统制官张崇站在战舰甲板上,望着湖面上密密麻麻的敌军船只,心头一震。 「这钟匪军虽是乱民,但却懂得水战之道。」 湖面上,数百条小舟灵活游弋,时而汇聚、时而分散,宛如湖中游鱼,难以捕捉。 「来人——」张崇沉声道,「派快船绕过前方敌阵,趁夜奇袭君山!」 当夜,宋军水师精锐百艘战船,悄然驶入湖心,企图趁楚军不备,一举夺取君山。 然而,他们没想到,楚军早已布下天罗地网。 「报——敌袭!」 水寨鼓声骤响,火把照亮黑夜,钟相军早已严阵以待。 「放火箭!」 唰——唰—— 漫天箭雨夹带烈焰,迎头射向宋军战舰。 「敌军有备——撤退!」 然而,撤退已是不可能的。 湖面上,早已埋伏好的钟相军快艇队瞬间包抄,一条条小舟如同幽灵般窜出,士兵手持火把,悍不畏死地冲向宋军战舰。 「砰——」 一艘宋军战舰被火药包点燃,轰然炸裂,碎片飞溅,烈焰冲天。 统制官张崇震怒:「无耻贼寇,与我拼死一战!」 他拔剑而立,亲自指挥反击,宋军舰队奋力迎战,刀光剑影中,血水染红了湖面。 战斗持续了一夜,最终,宋军水师损失惨重,仅剩不足三成战舰突围逃回澧口。 而楚军也非全身而退——在乱战之中,水军副将揭浪蛟岑用七战至力竭,被敌军乱箭射杀,尸沉湖底。 宋军水师大败,却并未让楚军喘息片刻,因为此刻,伪齐的正绿旗已经逼近君山。 孔彦舟站在指挥船上,冷冷注视着前方残存的楚军战舰。 「宋军不中用,那就让我来。」 他深知洞庭湖战况激烈,因此并未选择正面硬拼,而是采用精锐突击战术。 「正绿旗,随我来——」 伪齐军选出五千精锐,操控战舰,直插钟相军水寨防线。 此战,孔彦舟势在必得! 楚军已经连战两日,主力将领相继战死,伤亡惨重。 就在这时,新的战鼓声响起,杀声震天。 「敌军又来了!」 楚军将领毛头狮劳捷怒吼着冲上前线,带着仅存的水军迎敌。 他知道,这一战,已经无法再退。 「杀——」 火光照亮湖面,双方水军短兵相接,陷入最激烈的混战。 劳捷单刀立于船头,连斩数名敌军,然而在激战中,他的战船被敌军勾住,数十名伪齐军蜂拥而上,乱刀砍下,他怒目圆睁,终究寡不敌众,被乱刃分尸。 楚军士气大挫,战线逐渐溃散。 君山水寨内,泼天火罗英眼见局势不妙,决定亲自出马,带着仅存的三十名死士,驾驶快艇冲入敌阵。 「炸开他们的军阵!」 他们手持火药包,如同飞蛾扑火,直撞敌军舰队。 「轰——」 惊天爆炸声中,敌军战舰被炸裂数艘,湖面掀起滔天巨浪。 然而,罗英本人也被爆炸波及,烈焰吞噬了他的身躯,最终与敌同归于尽。 水寨战线崩溃,楚军已无力再战。 财务官小虬髯孙本见大势已去,急忙带着金银财宝,准备撤离君山,却在途中遭遇敌军突袭,被乱军斩杀。 传令官筋斗云郑天佑试图突围送出最后的军令,却被敌军射中咽喉,尸沉湖底。 楚军折损惨重,余部在杨太的率领下,收拢残兵败将,向洞庭湖更深处的宝台山备用寨撤退。 而此刻,南宋伪齐联军也已付出惨痛代价。 宋军水师近乎全灭,张崇身受重伤,狼狈撤回澧口。 孔彦舟虽然成功攻破君山水寨,却发现钟相主力已经撤走,根本无法彻底剿灭楚军。 这场战争,没有真正的胜者。 楚军虽然惨败,失去湖心据点,但南宋与伪齐联军也元气大伤,无力继续攻击洞庭湖深处的宝台山大寨。 湖面恢复了平静,然而所有人都知道,这场风暴尚未结束。 钟相尚未死,洞庭湖尚未平。 第769章 钟相中计 洞庭湖战后,钟相军元气大伤,大楚上下,人人面露忧色。 钟相坐于宝台山水寨大帐内,静静听着众人汇报战况。 「……岑用七、劳捷、罗英战死,水寨陷落,小虬髯孙本、筋斗云郑天佑亦已阵亡……」 残酷的现实让帐内众人默然不语,气氛沉重得如同压在湖面的铅云。 「杨太,你带着残兵退往何处?」钟相问。 「回天王,儿臣率部撤向澧州方向,如今在西洞庭湖一带安顿,将士尚可再战!」 钟相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好,你暂守西洞庭,与朕里应外合。」 这时,外头传来一阵喧哗,一名斥候急匆匆进帐,带来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消息。 「报!孔彦舟退兵了!」 「退兵?」钟相眉头一皱。 「回天王,伪齐军已从鼎州撤出,船只沿沅江向东漂流,并未作战之势。伪齐兵士口中还传着一首歌谣:‘爷若休时我也休,依旧乘舟向东流’,似是表明不愿决战之意。」 众人一听,无不议论纷纷。 「这姓孔的,莫非是怕了?」 「这帮伪齐狗贼,哪有这么容易服输?」 钟相沉思良久,终究还是有所顾忌。 他望向一旁的大军师火须翁黄诚,问道:「军师,你以为此事如何?」 黄诚捋须微笑,道:「此事蹊跷。孔彦舟狡猾如狐,他既然未能取胜,必有后手。我等不可大意。」 钟相点头,刚要说话,忽然又有探子来报: 「伪齐军派来使者,请求‘入法’!」 钟相听闻此言,微微皱眉。 「入法?」 农民军中,所谓「入法」,即归顺钟相军,愿意遵守摩尼教规矩,接受均田免粮的政策。 此时,钟相还不知,这正是孔彦舟的诡计。 来者乃是绿鍪军百户长李焕,身披旧甲,面带诚恳之色,向钟相深深一拜。 「李某原本为伪齐军中一卒,然见王师浩浩荡荡,水寨兵勇皆是为天下穷苦百姓而战,心生敬仰。如今伪齐已无心再战,某等不愿再为金虏效力,愿弃暗投明,请天王允准入法!」 钟相看着他,沉默不语。 「此人所言可信?」他低声问黄诚。 黄诚捋须沉思,道:「此人虽来投诚,但来得太过巧合,恐有诈。」 李焕听闻此言,连忙跪地叩头,声泪具下:「天王!某等亦是中原男儿,不愿为胡虏驱使!愿以性命相证!」 钟相沉思片刻,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你等便暂时留在军中,若有异心,军法处置!」 「多谢天王!」李焕满面感激,却低下头,眼中闪过一丝阴狠之色。 入夜,李焕回到分配给他的帐篷内,静静地将一张密信藏于袖中。 这封信,要怎么送出去呢? 他心里冷笑,钟相,你可别怪我。 「爷若休时我也休,依旧乘舟向东流……」 这歌谣,正是孔彦舟的伏笔——钟相休息,便是他下手之时! 洞庭湖畔,风雨欲来。钟相立于古楼寨高台上,远望湖面,只见夜色下的水波粼粼,远方的点点灯火正闪烁不定。这些灯火有些是渔船的灯笼,也有些是潜伏于湖中的暗哨。然而此刻,他的内心却隐隐生出一丝不安。 「二军师,孔彦舟确实已经退兵?」钟相低声问。 再萧何黄佐微微点头:「探子回报,伪齐军主力已沿沅江向西而去,应当不是诈退。」 钟相眉头微皱。 「可朕总觉得,此事不对……」 夜深之时,水寨内灯火渐熄,将士们沉入疲惫的睡眠之中,唯有少数巡哨兵仍在巡视着湖岸。然而,他们并未注意到,一道道黑影正悄然从湖水中爬上来。 「动手。」 低沉的命令声在黑暗中响起。 这些黑影正是伪齐绿鍪军的潜伏部队——先前以「入法」之名混入农民军内的奸细们,此刻终于暴露。 「杀——!」 忽然,寨内传来一声惨叫。 钟相惊醒,猛然拔刀而起,刚要出帐,便听到外面喊杀震天。 「有敌袭!敌袭!」 钟相冲出帐外,只见寨内已乱作一团,大批士兵还未来得及披甲,便被奸细从背后刺杀。 李焕等假降之人此刻已然变脸,带着一队伪齐辫子兵高举火把,在水寨内四处纵火,顷刻间熊熊大火升腾而起,将原本坚固的水寨变成了一座火海。 而就在此时,湖面上传来战鼓声。 「轰——」 几乎是同一时间,湖面上无数艨艟战船冲破夜幕,伪齐水军、南宋水军联合出击,船头的孔彦舟冷冷地看着眼前这片陷入混乱的水寨,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放箭!」 霎时间,万箭齐发,箭矢如暴雨般落入火光四起的水寨之中,惨叫声此起彼伏。 钟相握紧战刀,怒吼道:「全军听令,杀出一条血路!」 然而,他刚率领亲卫冲向码头,便见水寨唯一的退路——南边的浮桥已被伪齐军控制,李焕站在桥头,手持长枪,冷冷笑道:「钟天王,你中计了。」 钟相怒不可遏:「李焕,你这个卖主求荣的狗贼!」 李焕冷笑:「卖主求荣?不过是识时务者为俊杰罢了。」 钟相大怒,正要迎战,忽然身后传来惊呼声—— 「游六艺将军……阵亡了!」 「吕通也战死了!」 钟相心头一沉,猛然回头,却见水寨内,镇天雄游六艺与铁壳脸吕通皆已被乱军围攻,倒在血泊之中。 火光映照之下,钟相脸色铁青,紧握战刀的手微微颤抖。 「天王!大势已去,快撤吧!」黄诚焦急地劝道。 钟相咬牙切齿,猛地拔刀向李焕劈去! 李焕冷笑着挡下:「钟相,你以为这座水寨还守得住吗?」 话音刚落,只听湖面传来轰鸣之声——「砰——!」 南宋水军战舰从水寨两侧包抄而来,数十艘战船紧紧封锁住洞庭湖的出口。 钟相心中一寒。 原来,从一开始,这就是一场无法取胜的战斗…… 钟相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向天际,眼中闪过一丝悲怆。 「……传令,弃寨撤退。」 钟相率领残部突围,奋力冲向湖中。 然而,退路已被封死。 一支箭矢破空而来,直刺钟相后背——「噗——」 钟相闷哼一声,身形一晃,却依旧没有倒下,他强忍伤势,回头怒视追兵。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远处忽然响起一声巨响! 「轰——」 水寨南侧,一条小舟猛然破浪而来,船上正是从江北蕲黄回来援助的山海镇石青! 「阿爷!快上船!」 钟相不及多想,带着黄诚与仅存的亲兵跳上小舟,随着湖水迅速向洞庭深处遁去。 身后,孔彦舟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冷冷一笑:「你逃得了一时,逃得了这场天命吗?」 钟相军大败,失去了古楼寨,洞庭湖入口落入宋齐联军之手。 钟相率领残部潜入华容道,但元气大伤,无法再与宋军正面交锋。 而孔彦舟则趁胜追击,将钟相余部四处围剿,荆湖南北路的义军根基遭到重创。 钟相立于华容道深处的一座孤岛上,望着远方的烽火,沉默不语。 石青低声道:「天王,事已至此,何去何从?」 钟相沉默片刻,忽然低声道:「……往东。」 黄诚一愣:「东?」 钟相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江东大明尚有一线生机。去投方梦华!」 第770章 英雄末路 浓雾弥漫,荆南山林间偶尔传来夜枭凄厉的叫声。钟相一行人披着破败的蓑衣,缓缓行走在泥泞的华容道上,每一步都踏得异常沉重。 三日前,洞庭湖古楼寨失陷,敌军从四面八方包围而来。孔彦舟终究没有「乘舟向东流」,反而在钟相松懈之时,里应外合,发动致命一击。潜伏的奸细李焕等人在寨中放火为号,孔彦舟军大举攻入,楚军四处溃散。 钟相亲眼看见义子杨太杀出重围,却也失去了踪影;拦路虎沃泰、没遮挡隋举、癞头鼋侯朝等部将或战死、或失散。他只带着钟子昂及数十亲信败走华容道,企图转入蕲黄,再寻后计。 然而,敌军的搜捕紧追不舍,每一步都如影随形。 「阿爷,不能再走了……」钟子昂扶住钟相,低声道。这一路来,他的父亲已经过于劳累,气息紊乱,脚步虚浮。 钟相摇了摇头,咬牙道:「不能停,孔彦舟的狗贼绝不会放过我们。」 忽然,前方的山道上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快躲起来!」 众人急忙闪入路旁的灌木丛中,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只见来者是几名本地乡勇,头里一人手持火把,四下照耀,口中喊道:「搜仔细了!孔太尉有令,抓住钟相父子者,赏银五百两,等去了大齐那边就封赐百户正绿旗奴隶!」 听到这话,钟相心头一沉。 这些人,分明是当地的豪绅地主家丁,为了荣华富贵,竟也加入了剿灭义军的行列。 钟子昂咬牙切齿,低声道:「这些人……当初我们打下安乡县时,他们低头顺从,如今却……」 「莫要声张。」钟相按住儿子,示意屏息静气。 然而,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不祥的征兆降临。 「那边好像有脚印!」一名乡勇蓦然大喊。 其他人立刻涌了过去,手中火把四下挥舞。终于,在一处泥地里,他们发现了数枚尚未干涸的鞋印。 「在这边!快来人!」 钟相见状,知道已无藏身之地,咬牙道:「冲出去!」 然而刚要动身,灌木丛后方忽然传来一阵嘻笑声。 「钟爷,不必这么急嘛。」 钟相蓦然回首,便见几名乡勇不知何时已经从后方绕了上来,为首之人,正是多年前被逐出洞庭湖的许长恩。 「许长恩?」钟相的眼中闪过怒火,「当初你在太湖混不下去,朕收留你做军师,后来方教主来了揭穿你的龌龊谣言,还是没把你如何,如今却来捉朕?」 许长恩满脸谄媚笑意,拱手道:「钟爷,您误会了,我等只是奉孔太尉之命行事。您看,您与公子已无路可走,何必再做无谓抵抗?」 钟子昂怒喝:「狗贼!我爹庇护你等,尔等却为了几两银子背叛我们!」 许长恩一摊手,无奈地笑道:「哎,世道艰难,我等读书人也要谋个活路不是?」 「谋个活路?」钟相冷笑一声,「你这样的读书人,只会在谁的刀锋下匍匐,就投靠谁吗?」 许长恩笑而不语,却向身后的乡勇一挥手。 「把钟爷请回县城,交给孔太尉。」 刀枪如林,寒光闪烁,钟相父子终究还是被压制在地,双手反绑。 夜风飒然,带走了钟相最后一丝自由的气息。山林萧瑟,华容道幽深的谷地中弥漫着血腥气。 钟相的手脚被麻绳紧紧缚住,血迹斑斑的衣襟随着寒风微微飘动。他的儿子钟子昂跪在他身旁,脸色苍白,眼中却透着一丝愤怒和不屈。另一侧,蕲黄十八寨来的山海镇石青低头沉思,脸上看不出丝毫恐惧。 华容县地主刘信德满脸谄笑地站在孔彦舟身侧,指着几人道:「孔太尉,这几个乱党首领,可是小人的管家缉拿的。请大人明鉴!」 孔彦舟冷冷地扫了他一眼,目光落在钟相身上,嘴角浮现一抹讥讽的笑意。 「钟相,你倒也算条汉子,可惜棋差一招,终究落得这般下场。」 钟相抬起头,盯着他,眼神如炬。 「孔彦舟,你投敌为奴,枉称儒门子弟。」他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屈的怒火,「朕死不足惜,只可惜这荆南千里百姓仍陷水深火热,终有一日,圣教义军还会卷土重来!」 孔彦舟冷笑道:「哦?只怕你活不到看到那一天了。」 他挥了挥手,两个亲兵上前,拔刀按住钟相父子。 石青忽然大笑:「哈哈哈哈!孔彦舟,若我十八寨尚存一人,定取你狗命!」 孔彦舟皱眉,懒得再与他们废话,直接一挥手:「斩了!」 刀光一闪,钟相的头颅滚落在地,双目圆睁,似仍带着未竟的遗憾和愤怒。 钟子昂和石青紧随其后被斩,鲜血浸湿枯枝落叶,染红了山谷。 孔彦舟看着地上的尸体,面色平静,仿佛只是杀了几只蝼蚁。 「把首级装坛,送去江陵。」他吩咐道,「让宋朝那些衮衮诸公们知道,我孔彦舟只用不到一个月斩了钟相,这荆南,该是谁的天下。」 当钟相的首级送抵江陵时,赵构正在与张浚、李允文等人商议军务。 士兵捧着漆封的首级坛进入大殿,一掀开,钟相的头颅赫然在目,尚未完全变色的血迹让整个殿堂顿时陷入寂静。 赵构沉默片刻,随后哈哈大笑:「贼首已除!荆南可定!」 张浚面色复杂地望着钟相的头颅,叹了口气,终究没有多言。 李允文则面带笑容,对赵构拱手道:「陛下,此乃孔彦舟之功,当嘉奖。」 赵构点头:「就这个坛子,装满黄金赐还。」 群臣齐声附议。 然而,就在孔彦舟得意返回襄阳,向完颜银术可复命之时,荆南的水路上,一队水贼正破浪而来。 周伦、夏诚、英宣、陈万信、李合戎——荆州五宿,此刻正与杨太的残部会合,准备营救钟相父子。 当他们听闻钟相已死的消息,整支船队陷入短暂的沉默。 片刻后,少天王杨太一拳砸在船舷上,目眦欲裂:「阿爷死了?!」 周伦咬牙切齿,手中的长刀颤抖着:「……这笔账,我们迟早要讨回来!」 风浪拍打着船舷,仿佛在诉说着即将席卷荆南的腥风血雨。 第771章 楚州事毕 建炎三年四月十二,楚州城外,完颜昌负手而立,站在营帐前,冷眼望着远方城头的灯火。楚州坚守至今,已是奇迹。他原本以为,只要继续围困,城中宋军迟早弹尽粮绝,届时不费一兵一卒便能将其收入囊中。 然而,形势急转直下。 承州失守,运河被明军打通。盐城的蒲察鹘拔鲁全军覆没,三万金军尽皆折损。楚州的南方与东面皆已不再安全。 最要命的是,他手下那些早早剃发降金的伪齐军已开始骚动不安。赵琼死守宝应县已经战死,但谁敢保证楚州的赵立不会出城给自己来个中心开花? 完颜昌脸色阴沉。 「主子。」一名亲兵匆匆而入,低声道,「探子来报,盐城战事已定,明军由方梦华亲自指挥,用不足万人的火铳、火炮与铁甲方阵全歼鹘拔鲁大军。」 「废话。」完颜昌冷冷打断,「本王岂会不知?」 「……还有一事。」亲兵吞了口唾沫,战战兢兢道,「明军主力已经出宝应县向北推进,下一步目标,很可能是楚州。」 帐内顿时一片寂静。 几名猛安详稳面面相觑,脸色微变。完颜昌扫了他们一眼,眼神如鹰隼般锐利,冷笑道:「你们怕了吗?」 「奴才不敢!」众人连忙抱拳,低头不敢直视。 完颜昌冷哼一声,目光望向远方:「楚州事不可为。」 「传令下去,天亮之前,全军拔营北撤。」 赵立一身盔甲,负手站在城头,目光如炬,死死盯着远方金军大营的灯火。过去一年多,他在这里与金军血战无数次。无论攻城还是突围,皆未能彻底扭转战局。 但今夜,一切都不同了。 金军在撤退。 赵立眼神微微一凝,拳头握紧,低声道:「终于撑到这一天了。」 「镇抚使。」万五快步走来,语气中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斥候已探明,金狗已经开始悄然收拾辎重,似乎准备连夜撤退。」 赵立微微点头,冷笑道:「挞懒这老贼倒是聪明,知道明贼来了便不恋战。」 万五低声道:「镇抚使,我们是否出兵追击?」 赵立沉思片刻,忽然问道:「明贼如今在哪?」 「斥候回报,方妖女已率大军北上,目前正在盐城一带整军。」 赵立眉头微皱,目光复杂地看向南方。 这明教,他不久前曾与之交过手——那一战,他围剿山阳漕帮,杀了不少明教的水军兄弟,与明军结下梁子。如今形势逆转,若是明军兴师问罪,他该如何自处? 赵立沉吟片刻,缓缓道:「俺们先不急着追。」 万五微微一愣:「镇抚使的意思是……?」 赵立的目光锐利而幽深:「让挞懒先滚。」 万五恍然大悟,低声道:「属下明白。」 赵立冷笑道:「等金军撤走之后,俺们再决定下一步。」 「传令下去,全军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若明贼来,俺们再见机行事。」 完颜昌的金军悄然撤离,浩浩荡荡向北而去。 赵立站在城头,目送他们离开,目光渐渐变得深邃。他知道,金军撤走之后,楚州便不再是被围之城。 但新的问题也随之而来——面对明军,他又该何去何从? 这一战,才刚刚开始。 战鼓低沉,旌旗猎猎,明军的火炮已经在楚州城外布置完毕,炮口直指满目疮痍的城墙。方梦华策马立于高处,望着这座被围困了一年之久的孤城。 城头,赵立披甲而立,脸色如铁,死死盯着远方明军的阵列。他知道,今日之战,已再无回旋余地。 左彬快步登上城头,单膝跪地:「镇抚使,我回来了。」 赵立的目光没有从方梦华的阵营上移开,声音低沉:「明贼让你带什么话?」 左彬深吸一口气,郑重说道:「首相只让我带回两句话——明国绝不会如金军一般屠戮楚州百姓;无论赵镇抚如何武勇,哪怕项王面对燧发火铳也与众生无异。」 赵立冷笑:「放屁!」 他转过身,目光如刀般刺向左彬:「她真这么说?」 左彬低头:「属下不敢妄言。」 「她倒是自信。」赵立怒极反笑,盯着方梦华的方向,冷声道,「难道她就不怕俺拼死突围,与她一战?」 左彬抬头,目光坚定:「镇抚使,属下以性命担保,明军不是金军。他们从未烧杀抢掠,而是立宪建国,治理江南。而挞懒放在城东蒲察鹘拔鲁那三万金狗,被方首相带的这支不足万人的火器军半日全灭,连挞懒的大军都直接吓走了。」 赵立眉头紧锁,拳头握紧。他知道左彬不会骗他,但……让他就此投降,他咽不下这口气。 城下,闻人杰和关弼已等得不耐烦,催促道:「大当家,何必再等?赵立那厮顽固不化,杀了左彬,直接攻城便是!」 方梦华却神色淡然,轻轻摇头:「不急。」 她看向楚州城头,赵立还站在那里,没退一步。这个男人,她知道他是怎样的性情。越是逼迫,他越不会低头。 「鸣炮三声。」方梦华轻轻扬起手。 炮声轰然震天,城墙上的碎石簌簌掉落,楚州百姓惊恐地躲入屋舍。 赵立死死攥紧拳头。 他终于意识到,这一次,城已守不住了。 左彬目光复杂,低声道:「镇抚使,若是拼死一战,城破之日,百姓何辜?」 赵立闭上眼,沉默良久。 许久,他睁开眼,眼底燃烧的烈焰已渐渐熄灭。 「传令下去。」赵立的声音沙哑而沉重。 「开城。」 楚州城门缓缓开启,沉重的木闸发出吱呀声,仿佛在诉说这一年多来的苦战与坚守。赵立身披铁甲,骑马走在最前,身后是他一手带出的楚州宋军。这支人马经历了最残酷的围城战,饥饿、疾病、箭雨、冲阵,几乎每个人的铠甲上都刻满了刀痕,每匹战马都消瘦得肋骨突出。 此刻,他们终于得以走出这座城池,去迎接另一场战斗——但那将是他们自己选择的战场。 赵立率部出城,目光复杂地看着整齐列阵的明军。他未曾想到,自己戎马一生,如今却要在金军尚未攻破城池之时,主动放弃。 但他更未曾想到,明军不仅未趁势削弱楚州宋军,反倒为他们送来数千匹战马,还给了他们新的目标——商丘。 城外,整齐列阵的明军静静地等待着。队伍最前方,方梦华一身戎装,负手而立。她的目光落在赵立身上,神色复杂。 赵立勒住战马,沉声问道:「妳为什么要帮我?」 方梦华淡然一笑:「我是在帮商丘。」 「商丘……」赵立站在点将台上,望向北方,喃喃重复着这个地名。 那是赵宋皇室的起家之地,是如今北方最后的一块宋土。 若再不救援,刘豫失去耐心,凌唐佐就会死,宋南京商丘就会陷落,知府凌唐佐一直在敷衍刘豫拖延投降伪齐的时间,而洛阳和开封已经残破,刘豫希望和平接收一座宋朝京城更有面子。 他转头看向方梦华,这个女子从容不迫,仿佛早已料定他的决定。 赵立冷哼一声:「那妳大可不必赠我们战马。」 「若不是你们楚州宋军死战一年,拖住了大量南下的金军,本座在扬州那时面对的将是加倍、三倍、甚至五倍的金兵。」方梦华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郑重,「若没有楚州,便不会有扬州。若没有扬州,今日的明国便无从谈起。」 赵立闻言一震,盯着她看了许久,才缓缓道:「所以,明国欠俺一份情?」 「没错。」方梦华坦然承认。 她继续道:「今日送你们一条活路,战马、粮草、沿途支援,能给的我都给了。至于你们能否救下商丘,就看你赵将军的本事。」 赵立沉默片刻,随即朗声道:「好,今日妳欠俺一份情,日后若有机会,俺赵立必还!」 楚州正式交接,明军进驻,楚州宋军出城北上。 这支骑军虽经历苦战,仍旧甲胄鲜明,旌旗未倒,哪怕是踏上流亡之路,依旧保持着大宋军人的最后尊严。 方梦华站在城头,静静地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 左彬低声道:「首相,赵镇抚终究还是走了。」 方梦华轻轻一笑:「他终究是那个南宋虓虎。」 闻人杰冷哼:「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直接攻城,杀了他干脆!」 方梦华反问,「没有楚州的坚守,就没有扬州的胜利,没有扬州的胜利,江南早已覆亡。今日,我们得到了楚州,但别忘了,他也曾替我们挡住过灭顶之灾。」 她目光遥望北方,缓缓道:「如今,这份人情还上了。接下来,就看他们自己的了。」 第772章 第七七〇章 大圣天王 洞庭湖,宝台山大寨。 江风猎猎,战旗翻飞,荆州水贼船队陆续靠岸。角木蛟周伦、亢金龙夏诚、箕水豹英宣、尾火虎陈万信、柳土獐李合戎五人登岸后,直接被引入中军大帐。 大帐内,气氛凝重。 少天王杨太端坐在主位,脸色阴沉,手掌紧紧握着刀柄,显然尚未从钟相之死的震怒中平复。左右两侧,残存的各部将领肃然以待。昔日兵威震荆南的大楚,如今竟有种摇摇欲坠之势。 角木蛟周伦环视一圈,拱手道:「钟天王惨死,荆南危急,我等五人未能救驾,愧对大楚!」 少天王杨太深吸一口气,抬眼道:「五位宿兄不必自责,如今钟爷已去,大楚的军心不能再散了。」 亢金龙夏诚皱眉道:「如今秭归方向已有异动,宋军正在三峡通道增兵设卡,我们沿江活动受阻,不得已往洞庭撤退。没想到,竟赶上了荆南的生死存亡之际。」 「宋军在秭归设卡?」杨太神色一变,「他们这是在经营入蜀的退路!」 箕水豹英宣沉声道:「何止如此,南宋朝廷既然能启用孔彦舟带伪齐辫子军入荆南,说明他们已经不在乎沾金人的势了。咱们若是不能稳住局势,就只能四散逃亡,再无翻身之地。」 帐中众将闻言皆面露忧色。 杨太一拳砸在桌上,怒道:「若大楚散了,我如何对得起钟爷!」 角木蛟周伦沉声道:「少天王,此刻我们不能再犹豫了。荆南群龙无首,正是危局,但只要我们团结一致,未必不能重振旗鼓。今日,我们五人便以荆州五宿之名,誓死效忠少天王!」 他话音刚落,夏诚、英宣、陈万信、李合戎齐齐上前一步,单膝跪地,齐声道:「愿效忠少天王,誓保大楚不灭!」 杨太神色复杂,缓缓起身,看着这五位江湖义士,眼中燃起一抹希望的光芒。 他深吸一口气,郑重地走下主位,亲手将五人扶起,沉声道: 「既然如此,今日我杨太便以钟爷的遗志发誓,誓死守护大楚!」 帐中群将闻言,纷纷起身拱手,齐声道:「誓死守护大楚!」 这一刻,荆南的大楚义军终于稳住了根基。 风自洞庭湖上吹来,战旗猎猎,新的征程即将展开。 义军大营中,号角声响彻云霄,旌旗猎猎飘扬。杨太立于高台,望着聚集在湖畔的数万将士,眼中战意沸腾。钟相已亡,荆南却不能倒,今日,便要让大楚的旗帜重新插遍五州十九县! 自钟相被害后,南宋小朝廷对荆南局势失去耐心,终究还是决定将主力转向川峡防线。孔彦舟所部伪齐军接到撤令,如潮水般退回襄阳。随着这支凶悍的镇压主力撤离,楚军各部终于迎来了喘息之机。 杨太得知消息后,当即召集旧部商议反攻大计。 「孔彦舟一走,官军的气势就散了!」英宣咧嘴一笑,「这可是天赐良机!」 杨太点头,沉声道:「不错,宋军虽仍有不少人马驻扎各地,但他们本就畏战,如今少了伪齐军的撑腰,正是咱们反攻的时机!」 玉睛龙雷进拍案道:「事不宜迟,先破辰州,再复五州!」 杨太当机立断,派人招募鼎、澧、潭、岳、辰五州旧部归营。短短半月,荆南义军从三万激增至八万之众,各地山寨、村镇纷纷响应,百姓踊跃投军。 在杨太的号召下,义军开始大规模伐木造船、聚石成寨,在洞庭湖沿岸设立多个水陆据点,以君山为核心,重新建立稳固的防线。同时,军中遍插「大楚义军」旗帜,重燃反宋战火。 战鼓擂响,杨太亲率三万主力直扑辰州,龙阳豪杰夏诚、杨广、杨钦为先锋,雷进、陈万信、英宣、李合戎各部随后推进,誓要一举拿下辰州,打响反攻第一战。 辰州城内,知州赵允文仓促应战,集结宋军步卒两万余人防守城池。然而,此时城中人心已乱,许多地主豪绅的家丁早已对宋军心生不满,甚至有些人密谋投降。 战事爆发的第三天,义军攻破北门,城内义军接应,宋军防线瞬间崩溃。知州赵允文见大势已去,弃城而逃,辰州随之光复! 辰州收复的消息如燎原之火,重新点燃了荆南各地义军的斗志。到六月时,义军攻势如雷霆万钧,沿洞庭湖四面出击,依次夺回澧州、潭州、岳州、鼎州十九县。宋军节节败退,统制官张崇、张奇等部被击溃,战舰尽毁,无力再战。 五州百姓欢欣鼓舞,纷纷为义军送粮送物。杨太当即宣布:五州赋税全免,百姓不再承担徭役! 此令一出,荆南士民欢呼雀跃,义军声势大振,宋军余部更无斗志,纷纷弃甲潜逃。 至此,洞庭湖沿岸再度插满楚军战旗,杨太与众将站在君山大寨,望着湖面上无数战船,眼中燃起滔天斗志。 四方义军云集,战旗下,一众豪杰肃然而立,杨太立于高台之上,环顾诸将,朗声道:「大楚虽历艰难,今终再聚!众将士皆赤胆忠心,舍身忘死,今日当授爵定职,以令三军!」 话音一落,全场齐声高呼:「愿誓死追随少天王!」 杨太拔剑指天,肃然道:「大楚军规:不臣暴宋,不降伪齐!犯者,杀无赦!」 众将举拳誓言:「誓死不负大楚!」 「钟天王未竟之业,今日我们继续!」 荆南义军,以洞庭湖为根基,重新崛起。洞庭湖畔,烟波浩渺。楚军义旗遍插五州,君山大寨重整朝仪,义军将士云集于大营之中。今日,杨太正式登坛,重整大楚。 巍峨祭坛上,钟相遗像高悬,战旗下,杨太身披甲胄,肃然跪拜,带领众将士齐声高呼:「大楚太天王千古!」 钟相父子血洒华容道,楚军虽折,但义不灭,志不亡!钟相虽亡,其幼子钟子仪仍在,杨太当即推立钟子仪为太子,继承父业,以昭大楚正统不绝。 众将士齐声附议,群情激昂,钟子仪被迎入君山大寨,登坛接受百将跪拜。年幼的他尚不明白天下风云变幻,惟有紧紧握住杨太的手,眼中充满对这位义父般的年长义军首领的信任。 跪拜完毕,杨太起身,环视四周,将士皆望向他,等待着新一任楚军首领的决断。 他深吸一口气,望向浩渺洞庭,忆起当年拜访舟山,结义大姐方梦华曾笑着给他讲《大闹天宫》的故事。 「俺老孙在此,尔等敢来?」 当时的他只觉痛快,如今再回想,心头一震。 「大楚虽折,楚军仍在!如那齐天大圣,被镇五行山下,却终要破石而出,重掌乾坤!」 他走上高台,朗声道:「自今日起,为避太天王之缋,我杨太改名杨幺,尊钟太天王遗志,起大楚之旗!」 「今本座封为大圣天王,以示誓与天争,不臣暴宋!」 此言一出,众将士惊愕片刻,旋即爆发出雷霆般的欢呼。 「大圣天王万岁!」 「大楚万岁!」 祭坛之上,杨幺肃然道:「大楚既立,须有社稷之臣,共扶大业!」 于是当即封:「火须翁」黄诚为正军师、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掌大楚政务;「碧眼屃」程林为副军师、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辅佐大圣天王执政。二人皆为宰相之职,议定国策。三位摩尼教护法「活神仙」贺云龙、「小天罡」袁武、「小太岁」邰元为正副国师。 「玉睛龙」雷进,勇冠三军,封太保兼任枢密使,统领军机。 「九头蛇」李燚,智谋深远,封六部尚书兼御史大夫,总督百官。 「望天狼」文猛,武勇无双,封殿前都虞侯,掌殿前禁军。 「花臂狮」杨钦,骁勇善战,封殿前兵马都太尉,主统大军。 「伏窝兕」曹宁,深谋远虑,封殿前兵马副太尉,辅佐兵政。 「拦路虎」沃泰,文武双修,封御营中军都统制,为大楚柱石。 「没遮挡」隋举,悍勇无匹,封御营前军都统制,为大楚先锋。 「小蜃龙」刘诜,善守奇谋,封御营后军都统制,为后阵屏障。 「巨斧将」余端,力大无穷,封御营左军都统制。 「泥菩萨」张彪,城守坚韧,封御营右军都统制。 御营五军乃天王近卫,战时随杨幺亲征,守大楚根基。 「铁公鸡」杨广,骁骑纵横,封马军都指挥使,统骑兵破敌。 「独角犛」杨华,步战奇谋,封步军都指挥使,率步军血战沙场。 「紫翼鹰」陈钦,制水称雄,封水军都指挥使,掌水寨雄兵。 「比子都」秦祐为马军副指挥使,辅统铁骑。 「背山妖熊」王成为步军副指挥使,助阵步战。 「沱江猛鬼」李彪为水军副指挥使,协理水军。 「鬼面猴」师雨,镇鼎州,控扼南北要道。 「千面神」杜仙,守澧州,固守荆南门户。 「赛襄君」陈旻,统潭州,牵制湘南宋军。 「火流星」勾炎,驻岳州,遏制洞庭东路。 「义大虫」温通,镇辰州,稳固湘西大后方。 从龙之功的荆州五宿「角木蛟」周伦、「亢金龙」夏诚、「箕水豹」英宣、「尾火虎」陈万信、「柳土獐」李合戎,皆封护国军节度使,巡防要地。 「高癞子」高立,钟相死后首推杨幺继位,功勋卓著,封侍卫亲军马军都指挥使,统领亲卫精锐。 「水中阎罗」陈瑫,熟谙水战,封水军大都督,主掌大楚水军。 「浪里飞鲨」刘衡、水军左副都督;「金壳玉龟」金琮,水军右副都督,协理水战。 「癞头鼋」侯朝、「分水犀牛」童良、「水底鳌鱼」柯柄、「翻江鳖」池圭、「破浪仙」祖辛、「水耗子」从化、「铁背鲶」李青、「银皮貀」方深、「病鱄鮾」王春,各镇水寨,控御各水道。 「拔剑鬼」申星为军器监造官,专铸利兵,添造强弩。 「万能手」高宣为车船监造官,打造战船百艘,令水军无敌于洞庭。 君山大寨为中军总寨,湖口、青草、横岭、巴丘、岳阳、澧水、湘水等关口设水寨七八十座,控扼湖路,使宋军难以进犯。 杨幺扫视群雄,朗声道:「今日大楚新立,各军封职已定,诸将当竭力为天下寒士、饥民争生路!」 众将齐声道:「誓死不负大圣天王!」 杨幺拔剑指天,大喝:「愿大楚之志,长存天地!」 当夜,宝台山大寨篝火熊熊,杨幺持酒高举,环视在场众将。 「我等若愿再为宋犬,何必流血至今!」 「昔太天王钟相揭竿而起,誓为天下穷苦百姓争一条活路!今日我等虽非钟氏血脉,但承其大业,必当誓死相守!」 「从今往后,大楚不臣伪宋,不降伪齐!若有人背叛,天雷诛之!」 众将士齐声高呼:「大圣天王,万岁万岁!」 「愿随大楚,死战到底!」 湖风猎猎,旗帜飞扬,洞庭湖上,风暴再起! 风起洞庭,战旗猎猎,英雄群聚,誓与天争! 至此,大楚再立,楚廷重建,义军士气冲天。 第773章 联虏平寇 绍兴元年六月,江陵行在大堂之上,气氛沉重,群臣各怀心思,言辞间不免激烈争论。 「混账!」礼部尚书汪藻猛地一掌拍在案上,怒目扫过堂下众臣,「本以为孔彦舟虽是叛贼,然其人残忍寡义,剿匪必有成效,故而借用其兵。谁曾想他竟行事如此草率!钟相虽亡,然荆南洞庭反贼非但未灭,反倒趁势大涨!」 他转向主位上的赵构,满面愤然:「陛下,今日我朝之危,皆因此贼贪功急进所致!」 赵构端坐御座,神情阴沉未发一言。 户部尚书朱胜非皱眉道:「汪公,此言差矣。孔彦舟虽非我宋臣,但终究助我诛除钟相,不能尽责归咎于他。实则,乃是伪齐撤兵,致使我军孤悬敌境,方才铩羽而归。」 「哼!」兵部侍郎张焘冷笑一声,「何至于此?孔彦舟本可稳步推进,徐图攻破洞庭湖贼巢,但他急于邀功,仅斩钟相便撤军不顾,使我军陷于绝境。这一败,荆南五州皆落敌手,岂非他之过?」 「可如今,议和更难了。」右丞相吕颐浩皱眉道,「当初,我等拟与金国缓和,便是假意剿匪,以示诚意。但现今非但未能巩固荆南,反使楚贼坐大,金国定会乘势加重议和条件!」 赵构终于开口,语气低沉:「议和之事,金使近日催促日急,已有意索取荆湖财赋之地,更欲令朕亲赴金营称臣。然今荆南失陷,局势愈加不利,诸公以为,该当如何?」 群臣面面相觑,皆觉此事棘手。 枢密使李回沉吟道:「如今之计,唯有设法恢复荆南局势,方可在谈判桌上有所筹码。臣以为,不如另行招募湘西、川东义军,由荆湖南北路安抚使张俊督战,重夺荆南。」 「张俊?」汪藻摇头,「他在潭州久战未克,如何再担重任?」 吕颐浩却道:「可先以招抚之策,晓以大义。若杨幺知顺,封官赐爵,或可借之与金周旋。」 张焘冷哼:「杨幺不过湖盗,如何可信?更何况,他斩我官军,复立国号,自号‘齐天大圣’,这等狂妄之徒,岂肯归降?」 「若不降,便灭之!」汪藻沉声道。 赵构眉头紧锁:「若招降不成,再战无疑。只是,如今兵力不足,江淮防线又不可空虚,如何调兵?」 众臣皆默然。 良久,李回叹道:「陛下,恐怕,此番议和,已非我等所能掌控。」 赵构脸色阴沉,攥紧了扶手,目光中隐隐透出几分惶恐。 堂上诸臣激烈争论,气氛剑拔弩张。面对荆南尽失、金国逼和、明国虎视眈眈的危局,群臣各执己见,主战、主和派相互攻讦,难有定论。 汪伯彦负手而立,沉声道:「如今之势,我朝三面受敌,金、明、楚三方皆对我不利。荆南之失,意味着洞庭贼寇羽翼已成,若听之任之,恐将成为第二个方腊!然则,我宋兵力有限,难以两线作战。唯一之策,便是‘联虏平寇’,借金军之力,共同剿灭洞庭湖之贼。」 此言一出,堂上顿时哗然。 兵部尚书张焘怒道:「汪公所言何等荒谬!金人狼子野心,我朝屡遭其辱,如今不思报仇,反欲与之为伍?!」 「张尚书!」汪伯彦冷冷反问,「你方才言金人狼子野心,然则明国便是仁义之师乎?方妖女立国金陵,开国之初便拒绝奉我为正统,现更谋江淮之地,声称‘大明’而以‘宋’为敌。倘若荆南洞庭贼寇与之连成一气,东西呼应,则我江南社稷,危矣!」 言毕,他目光转向赵构,郑重道:「陛下,金国虽为夷狄,但目前情势危急,明楚二寇才是心腹大患。若我等能暂时以金国为盟,共同剿灭湖匪杨幺,则金人必不敢轻易南下,而明国在江东亦难以对我造成威胁。此乃缓兵之计,亦是保江山之计。」 赵构沉吟不语,堂下众臣议论纷纷。 此时,秦桧缓步上前,拱手道:「汪相之策,确有可行之处。然则,金人未必肯无偿出兵,反欲趁机逼迫我朝让步。此番议和,金人不仅索地,还欲行册封之辱,以陛下为‘镶绿旗主’,赐姓完颜。此等侮辱,绝不可受。」 听到此处,众臣更是群情激愤,御史中丞何铸厉声道:「此乃亡国之辱!若陛下受封‘镶绿旗主’,我宋室何颜面立于天下?!」 「正是如此。」秦桧淡然道,「但既然金人索地,我朝亦可借机调整议和条件。」 他环视群臣,语气低沉:「诸公皆知,如今我朝腹背受敌,金、明、楚三方,环伺而动。我朝最大的隐患,在于江南西路,与明国相邻。一旦战事起,江南难保。倘若将江南西路让与金国,既能换取撤销册封之辱,又可借金军阻隔明、楚二贼,使其难以呼应。」 此言一出,朝堂顿时哗然。 张焘拍案而起:「荒唐!江南西路乃我朝命脉,粮仓所在,岂能拱手让与金贼?!」 汪藻亦冷笑:「秦丞相此言,未免太过迂腐。江南西路若失,我朝江南半壁尽皆危矣!」 秦桧不慌不忙,淡然道:「张尚书,汪公,请细思三国之事。当年孙权借荆州于昭烈先主,使东吴暂时无虞;而后昭烈先主占据汉中,反使曹操不得南进。如今我朝荆湖之地,金人垂涎,明国亦虎视。我等若让出江南西路,表面上是丧失一地,实则是让明国只与金人接壤跟大宋脱离接触,让他们彼此牵制。」 他顿了顿,语气加重:「更何况,我等尚可暗中施策,挑拨金、明二国之矛盾,使其互相忌惮。届时,我朝既无金人威胁,又免明楚连横之祸,岂非上策?」 赵构微微皱眉,缓缓点头:「秦相所言,确有道理。」 张焘脸色铁青,厉声道:「此等卖国之计,岂能行之?!秦桧!你莫不是想将大宋江山,拱手献于金人?」 汪藻亦愤怒道:「今日让出江南西路,明日金人索取江陵,后日岂非要逼陛下北上亲迎?!此等退让,何时方休?」 朝堂之上,主战派群情激愤,甚至有人当堂拔剑怒斥秦桧卖国。 然而,秦桧神色淡然,拱手说道:「诸公若有更好的计策,不妨拿出来。若非如此,便请诸公深思:究竟是暂时的让步以存国,还是死战到底,置江南于不顾?」 赵构沉吟片刻,摆手示意众人安静。他目光在秦桧与汪伯彦之间游移,最终缓缓道:「秦相之策,朕尚需思量。但眼下之局,确已不容乐观,诸卿亦需谨慎应对。」 众臣闻言,虽有人仍愤怒不已,但也有人陷入沉思。 此时,江陵宫城之外,江水翻涌不定。风雨飘摇的大宋,似乎正迎来新的抉择时刻。 金人与明国,究竟孰敌孰友?江南西路,究竟该守该弃?江陵朝廷,面临着建炎以来最艰难的决断。 第774章 蜀宋构想 江陵,宫城深处。 散朝之后,赵构并未即刻休息,而是遣退左右,独召秦桧入内详谈。灯火微晃,映照着御案上的山川舆图,江淮、荆湖、巴蜀皆清晰可见。 赵构缓缓开口:「秦卿,方才朝议之事,朕深感忧虑。金人得寸进尺,若不以谋应之,我朝迟早受制于人。朕一直在思索,若要真正立于不败之地,或许该考虑迁都蜀中。」 秦桧微微颔首,目光落在地图上,道:「陛下圣虑深远。实则金人之所以敢提如此苛刻之议,正因他们自当阳直逼江陵,已可直接威胁陛下安危。若陛下不在江陵,则纵然金军南下,也不过困守荆湖乱贼环伺,难有大用。」 赵构抚案沉思:「确实如此。朕自靖康之难南渡至今,始终受金虏威胁,若能避其锋芒,徐图长远,未必不能守住江山。」 秦桧拱手,沉声道:「陛下明鉴。从金人所提‘册封江南国主’一事来看,他们并无彻底吞并南地之意,反而只欲我朝俯首称臣。然而,这也恰恰证明了一点——金人志在北地,南方山河广阔,民风复杂,水网纵横,难以久守。他们若能灭了伪明,江浙膏腴之地,终究还是要回归大宋。」 赵构听罢,脸上隐隐露出一丝喜色:「此话当真?」 秦桧点头:「微臣以为,金人若有能力坐稳中原,又何必多费心力南下?何况南地民情异于北地,方梦华的明国虽为新立,但其政策施行之迅捷,已非寻常割据可比。金人纵然攻取江南,也难以有效统治。故此,陛下只需退守蜀中,在汉中、荆北各留一支精锐军团扼守咽喉,‘蜀道难,难于上青天’,金军南下所耗甚巨,山地战斗力亦大为削弱,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一口气打进来。如此,我朝已然立于不败之地。」 赵构目光炯炯,沉吟道:「若如此,则金人也无法再用亡国之威相逼,届时议和之时,他们也不得不作出让步。」 秦桧微微一笑,继续道:「正是如此。一旦陛下退居蜀中,我朝便可坐观金虏、明国、楚寇三方互斗,以待天下有变。待其相互消耗,我朝再择机出击,重夺江南。」 赵构捻须而笑:「此策颇有当年隆中对之风,卿果真是朕之孔明!」 秦桧听闻赵构此言,拱手谦逊道:「陛下谬赞。然则,臣还有一策,事关蜀地安危,尤需陛下慎重。」 赵构目光一凝:「卿且道来。」 秦桧正色道:「此番钟相之乱,使荆南士绅几乎尽灭,而此前江东流民涌入荆湖,更因明国政策宽仁,使荆南百姓对我朝统治愈加离心。长此以往,荆湖之地难以稳固。而今我朝决定退守蜀中,则必然要确保巴蜀之地不受蛊惑。故臣以为,蜀中必须严格控制人口出入,不得轻易放任流民迁入,亦不得使明国之言论风气蔓延入蜀,以免影响根基。」 赵构神色凝重,缓缓点头:「秦卿所虑甚是。蜀中乃我朝最后屏障,若连此地都为明国所惑,则我大宋基业危矣。」 秦桧低声道:「故此,陛下当即刻令沿江设关,严查流民动向,并严禁明国书籍、文牍流入蜀地。同时,密令各地官吏加强控制,以免明国思想渗透。如此,才能确保蜀地长治久安。」 赵构起身,望向窗外夜色,沉声道:「秦卿之策,朕已深思熟虑。即刻起,着令户部、兵部筹备迁都事宜,同时严令蜀中各州府戒备,确保不受蛊惑。」 秦桧拱手:「陛下英明。」 夜已深沉,赵构依然未曾歇息。他负手踱步于殿中,眉头微蹙,思绪纷乱。烛火映照着御案上的舆图,陕甘、荆湖、巴蜀尽在眼前,而每一个疆域背后,都隐藏着潜在的危机。 他缓缓转身,看向对面的秦桧:「秦卿,朕与卿先前所论,至今仍不得释怀。你我皆知,大宋今日困境,不独在于外患,更在于内忧。」 秦桧微微一笑,低声道:「陛下圣明。金虏虽强,但究其根本,南侵之心未必如表面上那般坚定。他们志在中原,南方对他们而言,终究是难以长久统治之地。而真正威胁陛下江山的,却并非金人,而是眼下我朝军中渐生之隐患。」 赵构点头:「正是如此。昔年唐末藩镇跋扈,五代群雄割据,历经数百年战乱,好不容易才由太祖皇考以铁腕降伏,如今在外敌压迫下,却似有死灰复燃之势。此风若长,岂非自毁长城?」 秦桧上前一步,指向舆图中的陕甘之地:「陛下,和尚原之战后,吴玠所部击退金军,威望大盛。然而,陕西五路沦陷,金人剃发易服之政,使得大量汉人青壮流民无处可归,纷纷投奔吴玠。吴玠以对金作战之名将其武装,短短时日间,已然形成一方军阀。」 赵构冷哼一声:「西军素以骁勇善战著称,然其根基深植于北地,岂肯久居南朝之下?吴玠如今自领大军,威震陕南,倘若朝廷不能有效掌控,待金虏稍缓,吴玠之兵是否仍听命于朕,殊未可知!」 秦桧拱手:「陛下所虑甚是。此地一旦养成尾大不掉之势,他日未必不会尾据自重。故而,议和乃当务之急,唯有借金人之力,使陕西战事缓和,方能遏制吴玠扩张。」 赵构叹了口气,目光落在荆湖之地:「不仅是吴玠,岳飞亦不可不察。」 秦桧点头:「岳家军素来军纪严明,战力超群,与刘光世、张俊诸军藏污纳垢相比,确是一股独特的清流。然陛下,岳飞虽忠诚不二,但军中将士皆是战功累累之人,若朝廷不给他们战斗的机会,他们将会如何?」 赵构冷然道:「他们便会去创造战斗的机会。」 秦桧低声道:「陛下深虑。岳家军本以野战精锐著称,与刘光世、张俊那些收编盜匪的部队不同,人数不多,却战力强横。然近日,竟有北地绿林豪杰千里投奔岳飞——梁兴便是最好的例子。此人本为北方义军首领,如今竟愿意放下自主权,归附岳家军,这说明什么?」 赵构沉吟道:「他岳鹏举之名,已然深入北地士人和绿林之心。」 秦桧点头:「陛下圣明。岳飞本人纵然忠诚,但军心可不见得皆如其人。若此风不加遏制,朝廷如何掌控局势?」 赵构目光幽深:「太祖皇考立国以来,最忌讳的,便是军功将领尾大不掉。岳飞此时此刻或可为国效力,然再过十年,二十年,若朝廷不能掌握兵权,终有一日,他是否仍旧听命于朕?」 秦桧微微一笑,语气愈加低缓:「陛下所虑,臣正欲言。昔年赵匡胤杯酒释兵权,正是因唐末藩镇之祸不复重演。然今时不同往日,岳飞、吴玠、韩世忠皆为当世名将,若非外敌压迫,恐怕早已生变。此刻,我朝虽处危局,然若稍有缓和,便需防范军权旁落。若金军暂缓南侵,则吴玠、岳飞无战可打,庙堂仍握主导权;若战事持续,立功者众,主战派得势,陛下何以自安?」 赵构缓缓点头,语气坚定:「所以,朕才坚持议和。」 赵构目光投向舆图之上,手指落在汉中、鄂州、巴东、阆中等地,道:「若议和成功,朕便可令吴玠守汉中,岳飞驻鄂州,韩世忠驻巴东、阆中机动驰援两线,而以张俊、刘光世等人为掣肘。如此一来,吴玠与岳飞彼此隔绝,韩世忠亦无法独大,而张、刘二人虽然军纪不如岳飞,然其根基皆在朝堂之上,朕可任意调遣。」 秦桧拱手称赞:「陛下高见!此法既能使战将各有掣肘,又能防止一方独大。且若议和,金人亦不会急于再战,陛下便可趁此时机安定巴蜀,休养生息。」 赵构眯起眼睛,语气冷冽:「如此,蜀中便可隔绝战火,重现太平盛世。」 秦桧微笑:「正是。只要议和达成,我朝便能以蜀中为根基,徐图天下。金虏再如何强横,终究会因内部分裂而衰弱;而明国虽暂时强势,但新政推行不过数年,未必能持久。只要我们稳住局势,等待时机,终有一日,江山仍归赵氏。」 赵构缓缓起身,望着夜色中的江陵,心中已有决断。 「秦卿,传朕旨意,立即与金人商议议和之事。同时,令吴玠镇守汉中,岳飞守鄂州,韩世忠驻巴东、阆中,以张俊、刘光世牵制诸军。再令蜀中严控流民,杜绝明国渗透,稳固根基。」 秦桧躬身应道:「臣遵旨。」 江陵宫城中,灯火依旧通明,夜风拂过宫城,远处的江水沉静流淌。此刻,大宋的未来,已然在赵构与秦桧的算计之中——在这乱世之中,他们不求一战定乾坤,但求步步为营,守住赵氏最后的江山。 赵构的目光投向远方,心中已有决断。金虏、明国、楚寇——他们争斗不休,而大宋,只需静观其变,等待最有利的时机。 或许,真正的反击之时,尚未到来。但在这风雨飘摇的天下,大宋,终究要活下去。 第775章 出使西域 黄沙扑面,兴庆府宫城内,西夏皇宫的大殿内,李乾顺端坐在王座之上,缓缓展开那份来自东南明国的国书。他目光扫过纸上的文字,嘴角微微扬起,脸上浮现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扬州之战,竟然折了金军一个整编旗……」 殿内群臣听闻此言,皆面露惊讶之色。金国如今势大,连大宋都被其摧枯拉朽般击败,一个新兴的东南政权竟能让金军吃亏? 李乾顺心中暗自思索:这明国虽远在江南,但能在女真铁蹄下生存下来,甚至打败金军,着实不同寻常。不过,这与西夏关系不大——明国的敌人是金国,不是他李乾顺。 他慢悠悠地展开国书,目光扫过上面的文字,尤其是那一句——「永乐之治,普天之下皆可为友。」 李乾顺忍不住笑出声来。他当年登基时,赵佶还在东京开封花天酒地,谁能想到短短数年,大宋的大半壁江山已然易主?更令他惊讶的是,这个「明国」居然能在扬州全歼金军一个整编旗。 坐在下首的西夏左相梁乙埋轻轻咳嗽了一声,打破了沉默:「陛下,这明国远在东南,兴兵北上尚不现实,如今不过是想在金国背后添些麻烦罢了。」 李乾顺笑着点头:「正是。」他将国书递给梁乙埋,随即看向殿下那名身穿黑色锦衣的使者。 「光明右使?」李乾顺缓缓念出邓荣的教职称号,语气中带着一丝玩味。他知道明国出身摩尼教,听闻他们沿用了「左右光明使」的称号,这位胡僧显然是其中一位高层。 邓荣微微拱手,不卑不亢:「大夏皇帝陛下,吾主明国首相方梦华愿与贵国友好往来,共商大计。」 李乾顺嘴角微微一扬。他当然知道,眼前这个使者不仅是明国的开国公,还是明教的光明右使,代表着东南那个新兴国度的真正权力中枢。他笑了笑,悠然道:「贵国远在江南,与我大夏相隔数千里,能有什么大计可商?」 邓荣微微一笑,朗声道:「陛下,天下之势,并非永远由强者掌控。数年前,女真人尚在白山黑水之间,宋金未战时,谁能想到今日局势?而今,金国虽盛,却并非无懈可击。」 他语气一顿,目光炯炯地望向李乾顺:「陛下如今不能不察——金国已然是北方之主,可大夏却至今未分得半点实惠。」 此言一出,殿内气氛微微一滞,众臣心中各有思量。 李乾顺将国书递给右相高永能,悠然说道:「看来,这明国倒有些意思。」 高永能接过国书,看了一遍后皱眉道:「陛下,明国虽在东南,但其势力正不断扩张。若其稳固江南,恐怕日后未必对我大夏无所图。」 「哈哈,高相多虑了。」李乾顺笑道,「明国要稳固江南,少不得要和金人长期对抗。我们和金国接壤,按理说应当站在他们那边,但眼下金人对我大夏可是毫不客气。」 他冷笑一声,目光中透着一丝怨毒。 去年,西夏趁宋朝溃败,攻下了镇戎城和平夏城,本以为能趁乱捞一大笔,结果金国根本不给面子,不仅将西夏视作附庸,还对边境虎视眈眈,甚至逼迫他交出河西的税赋作为「贡品」。 「金人占了宋朝西北五路,却不愿分我大夏一杯羹。」李乾顺冷哼道,「而明国却能在东南挡住金军,若能借此牵制金人,未必不是好事。」 「陛下的意思是……」高永能迟疑道。 李乾顺眯起眼睛,缓缓道:「我大夏不必与明国结盟,但可以与之通商,甚至暗中交换些许情报,令金国无暇西顾。如此一来,我们便可安稳发展,待局势有变,再择良机而动。」 高永能略一沉吟,点头道:「如此,倒也能左右逢源。」 李乾顺转向邓荣,面带微笑道:「邓长老远道而来,朕自然以礼相待。明国欲通商,我大夏欣然允之。至于共谋北敌之事……」 他顿了顿,笑容意味深长:「当今世道,风云变幻,我大夏自会审时度势。」 邓荣心中暗自冷笑。李乾顺这番话无非是骑墙之策,既不拒绝也不答应,典型的西夏风格。 但明国并不急于让西夏立刻站队。只要西夏愿意开边贸,接受明国的布匹、盐铁、甚至部分火器,那就是明国影响力深入西北的第一步。 想到这里,邓荣微微一笑,作揖道:「既如此,我国必将准备厚礼,答谢大夏皇帝陛下。」 殿中,李乾顺与邓荣相视而笑,各怀心思。 李乾顺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目光幽深地看着邓荣,良久才缓缓道:「你们想要朕做什么?」 邓荣淡然一笑:「明国并不奢求大夏与金国直接为敌,但凡事总需留有后手。如今,金军南下已遭阻碍,若有朝一日金国在南方泥足深陷,陛下可否愿意顺势而为?」 李乾顺微微皱眉,这话看似没有让西夏承担什么风险,实则却在他心中埋下了一颗种子。他眼中闪过一丝兴趣,轻轻点头:「明国,倒是有些意思。」 他目光深邃地望着邓荣,似乎在衡量什么,而后摆了摆手:「你们使团先在兴庆府歇息一晚,朕会安排人接待。」 邓荣微微一笑,拱手退下。 翌日,暖阳透过雕花窗棂洒在锦缎屏风上,光影交错。耶律南仙披着一件宽袖白狐裘,慵懒地靠在榻上,手中翻阅着那封明国使者送来的国书。 她的目光掠过那些文雅规整的汉字,心跳却随着某一段话不受控制地加快—— 「永乐之治,普天之下皆可为友。」 「吾国太上皇圣公天子遣使通商,并愿共谋北敌。」 「去岁,金军整编一旗于扬州溃灭。」 耶律南仙一愣,忍不住坐直了身子。 她当然知道金国整编旗意味着什么,那是一支完整的女真军镇,战力惊人,可在扬州居然败得如此之惨?她翻过竹简,看见了那场战役的主导者——「明国首相方梦华。」 一个女人? 耶律南仙微微皱眉,心中本能地生出一种复杂的感觉。 她自幼习武,纵马弯弓,曾随父兄征战,在辽国贵族女子中可谓独树一帜。嫁入西夏十几年后也未曾荒废,打镇戎军那一战,她跟宋朝西军名将曲端力斗五十合不落下风。 她一直以为自己算是这乱世之中少有的女中英豪,可现在竟然冒出一个方梦华,不仅在战场上击溃金军,还建立起了一个新的国家? 耶律南仙忍不住冷笑了一声,自言自语道:「有意思……倒想见识见识。」 「娘娘?」一旁服侍的宫女低声问道。 耶律南仙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竟然盯着国书出神了半天。她站起身来,拂袖将国书递给宫女,随即大步走出殿门,往外宫行去。 「本宫要见圣上。」 李乾顺正与宰相高永能议事,忽见耶律南仙大步而入,竟丝毫不顾忌礼仪,直接走到殿前,朗声道:「圣上,本宫要见见明国的使者。」 殿内众人皆是一惊。 高永能皱眉道:「娘娘,明国使团已经离开宫城,圣上派了铁鹞子亲自护送,恐怕此刻已出了兴庆府。」 耶律南仙怔了一下,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她一向看不起这些夏国大臣,觉得他们目光短浅、懦弱无能,可她万万没想到,李乾顺居然会如此迅速地送走明国使者,连她得知消息的机会都没给! 她猛地转向李乾顺,眸光灼灼:「圣上为何这般急着打发他们走?难道你就不想知道,这个明国到底是何等人物在掌权?」 李乾顺端坐龙椅之上,目光淡淡地扫了她一眼,语气不急不缓:「方梦华虽能胜金军,但终究远在东南,不值得朕过多关注。明国使者来访,不过是商贸往来,不必多虑。」 耶律南仙深吸一口气,冷冷道:「本宫只是想见一见方梦华,看看这个能在乱世中立国、败金的女子,究竟是何等人物。」 殿内一片沉默。 李乾顺望着她,忽然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带着几分意味不明的笑意:「南仙,妳不会是想认个妹妹吧?」 耶律南仙脸色微变,厉声道:「李乾顺,你这是什么意思?」 李乾顺看着她的神情,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再者,朕已允诺明国通商,至于更深层次的合作,需得再观望。」 他顿了顿,语气缓和几分:「等时机成熟,若真有必要让妳去见一见这位‘明国首相’,本王自会安排。」 耶律南仙冷冷看了他一眼,知道今日已无机会再见邓荣,只能拂袖转身,快步离去。 李乾顺看着她的背影,轻声笑道:「她的好胜心,倒是比她那几个兄长还强。」 高永能低声道:「陛下当真要让娘娘日后与明国接触?」 李乾顺摇了摇头,缓缓坐回龙椅上,眼中闪过一丝深意:「不必刻意安排。但若明国势力真能撼动金国,或许她会有用。」 高永能不再言语,只是垂手静立。 而此刻,在宫城之外,西夏铁鹞子骑兵护送着邓荣的使团,已然驰骋在通往西州回鹘的道路上,黄沙漫天,烈日灼目。 兴庆府的风,吹不散各怀心思的人们,更吹不散那些即将交汇的命运之线。 河西走廊,瓜州至沙州道戈壁漫漫,黄沙漫天。西夏铁鹞子骑兵护送着明国使团一路向西,沿着丝绸之路经由西凉府、甘州、肃州、瓜州、沙州而行。一路上,他们经过无数废弃的烽燧、残破的佛窟,商队驼铃不时在远方回荡,诉说着这里昔日的繁华。 邓荣骑在马上,手中握着明国国书,目光望向天边那轮苍白的冷日,心中却是一片沉重。 他本名骨咄祿,原是西州回鹘的僧侣,受毕勒哥汗派遣东行,原本的任务是向中土传播摩尼教义,然而命运弄人,他最终成了明国的光明右使,而他的祖国,却已不复存在。 ——西州回鹘,已成西辽属地。 消息来自一名在西域行商的龟兹人,他在瓜州驿站与邓荣闲谈时,提起自己曾走访高昌城,亲眼见到耶律大石的大辽军旗高挂于城头,而昔日的毕勒哥汗,已经对西辽称臣,奉耶律大石为「仁义成吉思皇帝」(成吉思:契丹-蒙古语「大」的意思)。 怪不得……怪不得圣姑在交付国书时,曾意味深长地告诉他,西辽那一份不必跑额外的路,只需在高昌城(吐鲁番)就能见到耶律大石的代表。 邓荣心中五味杂陈。 他幼年皈依摩尼教,在高昌城的光明寺度过了许多岁月,曾以为自己的信仰能成为西域各族的精神纽带,然而世事无常,强权才是决定国运的真正力量。西州回鹘数十年来左右逢源,先依附于北宋,又在西夏、辽、喀喇汗国之间斡旋,最终却没能逃过亡国的命运。 「骨咄禄。」 同行的华光大师低声唤道,他是一位年迈的回鹘摩尼教长老,上次邓荣拜访高昌重迎摩尼圣火时被毕勒哥汗派往江南传道多年,此次随鄧榮西行,除了参与外交,还有一项隐秘使命——在西域复兴摩尼教。 「华光。」邓荣回过神来,声音略带沙哑。 华光大师看着他,目光慈悲而深邃:「你在想高昌城的事?」 邓荣苦笑了一下:「是啊。我等本该是回鹘的僧人,如今却要以明国使者的身份,去家乡面见占领了咱家的新主人。」 「国土兴衰,皆有定数。」华光大师轻声道,「我等今日之行,不只是为了旧国,也为了光明。」 邓荣沉默片刻,缓缓点头。 无论西辽如何,高昌回鹘人的摩尼教信仰不会改变,而这片土地上的人民,也依然需要光明。 数日后,使团抵达玉门关。 这里是汉唐以来通往西域的门户,如今却是一座残破的关城,驻守的军士不过寥寥数百,远不复昔日的雄伟气象。西夏的铁鹞子护卫至此便止步不前,按照李乾顺的命令,他们的任务仅限于护送明国使团至西夏边境,接下来的路途,则需由邓荣自行安排。 邓荣翻身下马,目光望向西方。 再往前,就是高昌的方向。 那里曾是他的故土,如今却属于西辽,而他即将以一个异国使者的身份,前去拜会那位「北国雄主」耶律大石。 风沙呼啸,卷起他袖角的白色摩尼教袍,仿佛在诉说着千年未变的西域风云。 「走吧。」他轻声说道,抬步迈向那片陌生而熟悉的土地。 这一刻,西北的风开始微微改变方向。 第776章 高昌会盟 邓荣和华光大师步入高昌宫,眼前的景象让他们心中微微一紧。 耶律大石,这位西辽皇帝,已经端坐在主位上,身披戎装,气势威严。而他们昔日的君主——高昌回鹘的毕勒哥汗,却坐在旁边,满脸堆笑,显得有些拘谨。 邓荣深吸一口气,迅速调整心态。他们不是高昌的臣民,而是明国的使者,肩负着外交使命。 华光大师微微一笑,率先拱手:「见过成吉思皇帝,毕勒哥可汗。」 邓荣也随之行礼,但他的目光仍落在毕勒哥汗身上。昔日他曾受这位可汗派遣,前往中原传播摩尼教,如今归来,却已物是人非。 毕勒哥汗的目光略带一丝复杂,但旋即笑道:「骨咄禄——哦,不,邓大师,你一路辛苦了。」 邓荣心中微微一叹,知道可汗已经默认了自己的「明国人」身份。他不动声色地答道:「为光明奔走,乃贫僧分内之事。」 耶律大石微微一笑,目光锐利地打量着他:「光明?你们明国似乎也自称‘光明’?」 邓荣坦然道:「明国的‘光明圣火’正是源自此地的摩尼教,而摩尼圣教从波斯开始传承千年,无论国祚如何更迭,光明永存。」 华光大师也适时接话:「正因如此,大明愿意与大辽共享光明,建立互惠互利的关系。」 耶律大石轻轻敲了敲桌面,笑道:「你们明国,能战胜金军一个整编旗,确实让人刮目相看。」 毕勒哥汗连忙附和:「是啊,成吉思皇帝,如今东南的大明国实力不容小觑。」 邓荣听出他语气中的小心翼翼,心中有些不是滋味。曾经自负强盛的高昌回鹘,如今却成了西辽的附庸。 耶律大石笑了笑,看向邓荣:「你们远道而来,想让我大辽与明国结盟?」 邓荣坦然点头:「大明希望与大辽建立通商互市,互通有无。」 耶律大石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目光深邃:「既然如此,何不先饮一杯酒?朕对你们的光明教,也颇感兴趣。」 宴席已然摆好,西辽武士和高昌贵族围坐四周。邓荣和华光大师对视一眼,知道今日这一席,恐怕少不了一番试探与较量。 他们缓缓落座,举杯相迎。 高昌宫中的灯火映照着金樽玉盏,烛影摇曳间,一场关于国运的交锋,才刚刚开始。 金色的长幡垂落,耶律大石端坐主位,目光深沉如漠北的冬夜。而高昌宫外,风雪夹杂着西域商旅的驼铃声,昭示着草原狼主的统治已然稳固。 邓荣和华光大师端坐客席,明国的国书已然呈上,摆在耶律大石的案前。他随手翻阅,嘴角微微勾起一抹笑意,目光却不曾离开二人。 耶律大石端起酒盏,目光在邓荣与华光大师之间游移,片刻后,开口笑道:「摩尼圣姑……当年她远在江南绿林,却能洞察我心之所向,委实是个奇女子。」 他语气虽轻,却令在场所有人心头一震。七年前的那封信,他仍记得如此清晰,甚至在今日这个场合,主动提及。 「你们的圣姑……」他的嗓音低沉而有力,「当年曾写信给朕,指引朕如何走出大辽崩毁的困境,如今她竟然真的在江南立国。」 毕勒哥汗面色一僵,似乎想起了什么(方梦华刚接掌江南明教时曾派汪末泥和邓荣来高昌重迎圣火,由他册封为「白莲圣女」,他以为是方梦华背信弃义撺掇耶律大石吞并高昌)但很快恢复平静,毕竟他如今只是个附庸。 耶律大石放下国书,目光炯炯:「她能远隔万里,洞察漠北、草原、西域的一切,这等手段,连我都不得不佩服。」 华光大师微微一笑:「成吉思皇帝英明神武,兼并西域、统御草原,岂非与我教教义相合?光明普照天下,信仰虽有不同,但道路相通。」 邓荣接着说道:「当年圣姑不过是点出一条本就属于陛下的道路,如今明国既已立足江南,正是与西辽合作共抗金国的好时机。」 金樽中的烈酒映着烛火,气氛静谧而微妙。邓荣端坐席间,心中却隐隐察觉,西辽的狼主,或许早已做出了决定。 邓荣心念急转,谨慎道:「圣姑素来推崇‘光明遍照’之道,既然看出大石林牙天命所归,自然希望狼主能顺势而行。」 耶律大石轻轻一笑,指尖在酒盏边缘摩挲,低声道:「你可知,那封信让朕何等惊怒?」 他顿了一下,目光深邃,仿佛回到了七年前那个风雪交加的夜晚。 彼时,燕京城破,他率残部仓惶北遁,狼狈之极。西夏与金暗通叛辽,西域诸部局势未明,唯有北方尚有退路。正当他踌躇下一步棋该如何落子时,一封自海上而来的书信送到了他手中。 信上,竟将他此刻心中尚未成型的计划一一写明,仿佛远在江南海岛的那位「摩尼圣姑」正透过时空,直视他的心思。 利用信息不对称的优势,让西州回鹘误以为大辽还是那个东部的五京之地仍在的大辽,骗它投降,以西域为契丹新基业。这个念头还在他心里升起尚不足为外人道也,竟然早已被她完全洞悉。 「金国的贪婪,终有一日会燃烧整个草原。女真人狡诈多疑,西夏的背叛只是时间问题,而你,才是大漠真正的狼主。」 「既然如此,何不先去肯特山收服蒙兀室韦,得‘合不勒’之助,以蒙古诸部为牙兵?再召克烈、鞑靼、乃蛮群雄立成吉思汗,以苍狼白鹿之裔为先锋?再向西取高昌,以草原与丝路双重基业,图大业于未来?」 每一个字,都像是在他的心头投下惊雷。 他尚未决断之事,竟有人已替他布局? 他震怒,却不得不承认,此计可行,甚至是他最好的退路。于是,他照着信中所示,一步步行事—— 他挥师漠北,在肯特山与合不勒汗缔盟,得蒙古十二万弓骑效忠,随后又以迅雷之势收服克烈、韃靼、乃蛮,草原各部尽归旗下。他成为真正的成吉思狼主,并以此身份强认耶律南仙为妹令西夏李乾顺承认自己为「大舅哥」,遏制了西夏投金的倾向。 至于西州回鹘…… 他冷笑一声,本有实力取之,又何必再借信息不对称来欺骗? 那封信,最终成为了他建立西辽的基石。 如今,七年过去,来信的那个女人,竟然也在南方崛起。 他放下酒盏,抬眼望向鄧榮:「你们明国,既然能在东南撼动金军,便当知女真人并非不可战胜。」 邓荣正色道:「正是。狼主当年高瞻远瞩,如今南北两方已有足够筹码,何不共谋大计?」 耶律大石轻轻一笑,目光深邃:「你们希望我如何助你?」 邓荣道:「西域商道通畅,便是对金国最大的威胁。明国可为西辽提供南方的珍货,而西辽可将金国所忌惮的物资运入草原。更何况,狼主若再向东收回故地,金国定会不安。」 耶律大石眸光微闪,沉思良久,方才缓缓道:「此事,朕会考虑。」 宴席上,气氛渐渐轻松,然邓荣知晓,这位狼主的试探还未结束。 光明与苍狼的合作,或许才刚刚开始。 耶律大石眼中闪过一抹锐光,语气却显得意味深长:「你们明国虽能在东南独立,但金国并非寻常之敌。你们真有能力撼动女真十旗?」 「金国未必无懈可击。」邓荣不卑不亢地说道,「七年前陛下能在危难中逆势崛起,今日明国亦可在夹缝中开疆拓土。」 耶律大石盯着他,片刻后朗声笑道:「你们明国,倒是很有几分胆魄。」 他放下酒杯,神色逐渐变得严肃:「当年朕若未得圣姑指点,或许仍困守可敦城,难有今日的草原霸业。她对朕有知遇之恩,如今她既已在南方成国,朕愿与她共商大计。」 他顿了顿,目光炯炯:「不过,合作是一回事,盟约是一回事。你们明国能带来什么?」 邓荣缓缓起身,郑重说道:「大明国的北海商行愿意向大辽提供东南的火器、丝绸、粮秣,并协助草原商道恢复通行。」 「火器?」耶律大石眼中闪过一丝好奇。 「明国的火器,已多次击溃金军。」邓荣自信地说道,「倘若大辽愿与明国盟约,明国愿意提供部分武器予草原轻骑使用。」 这番话令在场众人微微骚动,毕勒哥汗的脸色更是微妙,他虽早知明国的崛起,但没想到他们竟有底气向草原强权提供火器。 耶律大石沉思片刻,忽然笑了:「好!既然圣姑当年曾赠朕明灯,如今你们又带来了盟约,朕便给明国一个承诺。」 他抬手示意,身旁的辅政皇后萧塔不烟缓缓起身,目光锐利地扫过众人:「大辽承认大明为盟友,取代背叛大辽的宋朝为中原正统。若金国大军南下,大辽轻骑愿在北方的云中府、大定府、临潢府、黄龙府、会宁府一线给予压力。」 邓荣和华光大师对视一眼,心中微松。这一趟高昌之行,终于达成了他们的主要目标。 宴席继续,酒樽交错,但邓荣心里清楚,这场盟约的意义远比表面上更深远。 七年前,方教主在遥远的江南,为这位草原霸主绘制了一幅未来的蓝图,如今,那幅蓝图正在一一实现。 第777章 商丘入援 青草铺满原野,睢水蜿蜒西流,春风裹挟着肃杀的气息吹过旷野。被明军重新武装吃饱喝足的八千楚州宋军疾驰在原野上,马蹄翻卷泥土,战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赵立策马走在最前方,神色冷峻。一路西进,军中议论声不断,几乎所有人心中都充满了疑惑与愤怒。 「朝廷为何丢了淮西?!」 「我们在楚州浴血死守了一年半,难道在他们眼里早已是弃子?」 「可叹大宋皇帝远在江陵,竟将我等孤军弃于北地,若非明军解围楚州,援军只怕仍遥遥无期……」 狠黥布左彬冷哼一声,脸上的疤痕在阳光下微微泛青:「宋廷不闻不问,倒是明国那位女首相先送来了马匹和粮秣。想不到她不仅大破金军,还晓得我等该往何处去。」 猛龙且朱钺笑道:「明贼的军器可真不一般,连火铳、甲骑都有,若咱们楚州早有这等装备,怎会被围困至此!」 石琦眯着眼道:「方梦华此人,倒是让人越来越好奇。」 赵立沉默不语。尽管他骨子里仍对明国存有戒心,但不得不承认,方梦华此次确实让他们从绝境中解脱。更重要的是,她还指明了去商丘的路。 商丘,北宋祖宗之地,如今却成了四京唯一仍在大宋名义之下的孤城。 赵立心知,若这座城池被伪齐攻陷,南宋在北方的最后一块遮羞布就要被撕碎。而凌唐佐,已经孤守多时。 「加快速度!」赵立沉声道。 然而,就在大军即将进入宿州境内时,前方探马急报—— 「前方宿州,刘豫二十万绿鍪军已在集结,现刘字旗号率大军拦截!」 赵立脸色微变,勒马停住。 「多少兵马?」 「约一万五千步军,五千骑军,前锋已逼近睢水河岸!」 军中顿时一片骚动。八千楚州军虽被明军武装过,战力强横,但面对近乎三倍的敌军,硬拼终究不是上策。 左彬狞笑一声,抽出腰间弯刀:「管他什么绿鍪军,既然敢挡路,便杀个干净!」 朱钺摇头:「兄弟们一路行军,虽已恢复体力,但硬拼还是吃亏。」 石琦沉吟道:「若能渡河,利用地形机动,或许能避其锋芒。」 赵立凝望远方,忽然道:「此战不必多言,我们若要去商丘,必得突破此军!」 蔚亨皱眉:「赵镇抚,你是打算……」 赵立目光凌厉,一字一顿:「趁敌未全军合围,分三路突围!」 战前部署 赵立当机立断,分兵三路:左彬、朱钺、万五率三千骑正面佯攻,引诱敌军正面迎战。石琦、蔚亨率三千骑从北侧绕道,伺机奇袭敌军辎重营,扰乱阵脚。赵立亲率两千精骑,从南面沿睢水河边疾驰,寻找渡河点,直接冲破敌军防线! 此计一出,众人齐声应诺,随即纷纷调转马头,各自整军待命。 战鼓擂响,喊杀震天! 左彬、朱钺率三千骑正面杀出,犹如狂风骤雨,直扑绿鍪军前阵。刘位见状大笑:「匹夫之勇,也敢硬拼!」当即指挥步军列阵,密布长枪盾牌,准备迎敌。 岂料楚州军虽久困孤城,但如今马匹精壮、铠甲坚固,一时间竟冲得绿鍪军步兵阵脚大乱,溃散不堪。 就在此时,北侧的石琦、蔚亨率骑兵从河岸绕道而行,直袭敌军辎重。绿鍪军后方一阵大乱,刘纲惊怒回头:「什么!?」 正在此时,赵立亲率两千精骑自南方突袭!楚州军马速极快,如狂风掠野,瞬间突破敌军阵线,直冲睢水渡口! 刘位、刘纲仓促迎战,但绿鍪军大多是临时招募的降卒,怎敌久经血战的楚州军?更何况,赵立此战目标并非歼敌,而是突围! 赵立持枪跃马,率军如疾风一般冲过渡口,紧随其后的左彬、朱钺也带队杀出重围! 激战一刻钟后,八千骑兵成功渡过睢水,一路向西急驰而去。回望战场,绿鍪军已乱作一团,追击的骑兵零零散散,难成规模。 赵立勒马驻足,看着混乱的敌军,冷冷道:「绿鍪军,不过如此。」 左彬哈哈一笑:「可惜人太多,不然真想杀个痛快!」 朱钺道:「速行,不可贪战,商丘还等着我们!」 赵立点头,率军疾驰而去。 这一夜,睢水之畔,绿鍪军大败,楚州军成功突围,继续向商丘进发。 而与此同时,刘豫的中军大帐内,听闻宿州之败的刘豫勃然大怒:「废物!竟然让赵立跑了?!」 他猛地一掌拍在案上,脸色阴沉。 赵立,果然非等闲之辈。 月光洒落在睢水之畔,夜风卷起河岸边枯黄的芦苇,沙沙作响。八千楚州军刚刚渡过睢水,在夜色掩护下疾行西进。 赵立勒马回望,只见远方宿州方向火光大作,喊杀声犹在风中回荡。他脸色一沉,知道敌军不会轻易罢休。 果然,未过半个时辰,探马疾驰而来,带回急报—— 「刘位、刘纲召集援军,赵霖、吴翊两部已从南北两侧包抄,欲合围将军!」 赵立闻言,眼中寒光一闪。 刘位、刘纲…… 这两个降将赵立太熟悉了,当年还是宋朝地方守将时,他们便曾与自己有过龃龉。赵立记得清楚,那一战父子二人合力围攻,却连自己三招都接不下,被迫罢手。若非彼此同为宋官,他有所留手,恐怕当场便能要了他们的性命。 如今,他们投靠了刘豫,成了偽齊走狗,不仅主动围困楚州一年半,更在睢水设伏,竟还敢不依不饶? 赵立冷笑:「他们二人,自知不是我敌手,定是另有所谋。」 果不其然,探马又道:「刘位、刘纲深知将军勇武,已叫赵霖、吴翊两部骑军来追!敌军合计一万二千骑,正以快马追袭我军!」 左彬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暴戾,狞笑道:「哈哈,这帮狗贼还真是贼心不死!咱们再杀他一回便是!」 朱钺却冷静地分析道:「不对,赵霖、吴翊这两人,皆是绿鍪军中颇有战力的骑军统领,尤其吴翊,此人曾在宋军时统领北地轻骑,善用夜袭之策,不能小觑。」 石琦沉声道:「赵将军,咱们现在才刚突围出来,兄弟们已奔袭百里,若再打硬仗,怕是难以持久。」 蔚亨皱眉道:「如今我军虽战力强于绿鍪军,但毕竟寡不敌众,若被他们咬住,拖延时间,后方宿州大军便会赶来,咱们就彻底陷入重围了。」 众人看向赵立,等待决策。 赵立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凌厉的光芒:「既然他们要追,那便给他们一个难忘的教训!」 赵立当机立断,立刻布下反击之策:主力不变,继续向商丘方向急行,保持敌军误以为他们只想逃跑的假象。左彬、朱钺各率五百骑,分左右两翼埋伏,待敌军追近后,迅速合围,断其退路。石琦、蔚亨率两千骑,稍作佯逃,设伏在前方河谷,伺机截击。赵立亲率三千骑,作为突击队,在关键时刻给予敌军致命一击。 「敌军骑兵虽多,但多是降卒新军,缺乏配合,耐力不足。待他们狂奔追击至此,我军半夜杀回,必令其惊惶失措,阵脚大乱!」 赵立一声令下,楚州军迅速按照计划分散布阵,消失在夜色之中。 数刻钟后,赵霖、吴翊的骑兵大队沿睢水河岸疾驰而来! 「狗贼赵立,休想逃脱!」 赵霖策马奔驰,眼中满是杀意。他深知赵立之勇,若让他逃进商丘,后患无穷,因此不惜连夜疾追。 「加速!绝不能让楚州军逃进凌唐佐的地盘!」 吴翊的骑军紧随其后,马蹄翻滚,带起无数尘土。前方楚州军的背影若隐若现,仿佛近在咫尺。 吴翊眼中露出一抹狡诈:「赵立,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就在他们全速追击之时,忽然间,左翼山坡上火光骤然亮起! 「杀——!」 朱钺率五百精骑猛然杀出!黑夜之中,精甲映着火光,宛如鬼魅! 绿鍪军大惊,尚未来得及反应,右翼又传来震天喊杀! 左彬的五百骑从另一侧扑来,如两柄利刃,直接切入敌军阵列! 「中计了!」赵霖脸色大变! 他们被包围了! 就在此时,前方河谷处,楚州军两千伏兵骤然杀出!石琦、蔚亨率骑突袭,将绿鍪军前阵彻底冲散! 赵立立于高处,冷冷看着阵脚大乱的绿鍪军,缓缓拔出腰间长枪。 「此战,该做个了结了。」 他猛地一挥手,三千精骑骤然下冲,化作一股摧枯拉朽的狂风! 赵霖惊恐回头,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赵立单枪匹马杀入敌阵,枪出如龙,连挑三骑,溅血夜空!楚州军士气大振,疯狂砍杀,绿鍪军终于彻底崩溃! 吴翊心胆俱裂,急忙拨马狂奔,但左彬、朱钺已经从后杀来,刀光一闪,吴翊的人头便滚落马下! 赵霖仓皇逃窜,但身后马蹄声骤然逼近。 「赵霖!」 他闻声回头,便见赵立的长枪直刺而来,快如疾电! 「饶……」 话未说完,长枪已洞穿其胸膛! 赵立拨枪回马,冷冷吐出两个字:「狗贼。」 残余绿鍪军无心恋战,纷纷四散溃逃,楚州军乘胜追击,彻底清剿敌军。 至此,赵霖、吴翊两部一万二千骑,尽数覆灭! 赵立收枪而立,看着满地尸骸,冷冷道:「此战之后,刘位、刘纲再无胆量追击。」 左彬咧嘴一笑:「哈哈,赵镇抚,这下你那两个老熟人怕是要吓破胆了!」 朱钺亦笑道:「刘位、刘纲怕是做梦都想不到,昔日楚州困军,如今已成精锐。」 赵立目光冷峻,缓缓道:「事不宜迟,立刻启程,前往商丘!」 众将齐声应诺,翻身上马。 今夜睢水血战,楚州军大胜,绿鍪军一蹶不振。 而赵立,终于带着八千楚州军,踏上了商丘孤城之路。 商丘城下,伪齐绿鍪军密布,黑压压的甲士在旌旗掩映下肃立如山。穆楷身披铁甲,策马立于阵前,目光阴狠地盯着高处的城墙,手中长刀寒光闪烁。 在他的身后,一辆囚车停在阵前,车中关押着两人——凌唐佐的夫人田氏,和年仅九岁的幼子凌宪。田氏面色苍白,却强自镇定,将儿子紧紧护在怀中。 穆楷冷笑一声,拔出长刀,寒芒映雪。 「凌唐佐!你若识相,速速开城投降!否则,便叫你妻儿死在你面前!」 城头之上,凌唐佐面色铁青,双拳紧握,额上青筋暴起。他虽早有决心不降伪齐,却没想到自己的妻儿会被恶仆张约背叛,骗出城去落入敌手。 城下,穆楷刀锋微微上扬,示意士卒将田氏母子押至刑台。 「凌大人,最后一次机会——降,还是不降?」 凌宪年幼,惊恐地看着母亲,却咬紧牙关,没有哭喊。田氏轻轻将他抱紧,低声道:「宪儿,不必怕。」 凌唐佐的眼睛瞬间充血,呼吸急促,他心知,穆楷已经起了杀心,再无可拖延的余地。 他握紧腰间长剑,声音嘶哑而坚定:「穆楷,你这乱臣贼子,若要杀,便杀!要让我降?绝无可能!」 穆楷大笑:「哈哈,好一个忠臣!可惜啊,你忠于的,早已是一个弃你不顾的破国!」 他挥刀一指,厉声喝道:「行刑!」 刽子手举刀,寒光乍现! 就在此刻——远方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震撼天地! 「轰——!」 尘烟滚滚,旌旗猎猎,八千铁骑如雷霆般从东南方向杀至!当先一员猛将,银枪寒芒暴涨,怒吼声震彻战场——「狗贼,敢行杀戮忠良,取你狗命!」 赵立,率楚州军至! 穆楷大惊,回头望去,只见一支黑甲骑军宛若惊涛骇浪,已然冲至!赵立身先士卒,银枪横扫,敌军前阵瞬间被撕开一道口子! 绿鍪军顿时大乱! 穆楷惊怒交加,厉声大喊:「弓箭手,射死姓赵的!」 数百弓弩手迅速上前,搭箭拉弦,正欲齐射—— 「杀——!」 左翼忽然杀声震天,左彬、朱钺率五百精骑自侧翼猛冲,将弓箭手直接撕裂! 「该死!」穆楷心胆俱裂,狂喊:「步兵结阵,稳住!稳住!」 然而楚州军势不可挡,石琦、蔚亨两部紧随其后,如潮水般涌入敌阵,杀声震天! 赵立的银枪破开血路,一骑当先冲至囚车前,枪势一荡,便将拦路的绿鍪军刺翻在地! 穆楷眼看局势崩溃,咬牙怒吼:「杀人质!」 刽子手正欲挥刀,忽听破空之声—— 「咻——!」 一支劲箭破空而来,瞬间贯穿刽子手咽喉! 箭矢余势不减,直接钉入囚车! 穆楷大骇,抬头一望,只见远处一骑立于高坡,黑甲黑弓,冷漠如神。 「狠黥布!」 左彬冷笑着再搭一箭,箭尖直指穆楷:「狗贼,下一个就是你。」 赵立纵马杀入囚车前,一枪劈开锁链,大喝:「夫人,快随我走!」 田氏强忍泪水,扶着凌宪跃上赵立的战马! 赵立看向已然崩溃的绿鍪军,目光冰冷:「全军听令,杀光此贼!」 「杀!」 八千楚州军,如狼似虎,势不可挡! 穆楷再也无心恋战,拨马狂奔,试图向宿州方向逃去。 然而—— 「咻!」 朱钺的第三箭,冷冷刺穿了他的后心。 穆楷轰然坠马,挣扎了几下,气绝身亡。 战斗很快结束,绿鍪军彻底崩溃,残兵败将四散奔逃。赵立率军直抵商丘城下,凌唐佐亲自开城相迎。 赵立翻身下马,扶田氏母子下马,凌唐佐激动得泪流满面,跪地叩首:「赵镇抚,救命之恩,凌某无以为报!」 赵立连忙扶起,郑重道:「凌相公莫要多言,南京商丘未失,便是我北地宋人最后的血性!」 城内百姓得知楚州宋军前来相救,纷纷涌上街头,欢呼雀跃。 自此,商丘之危,得解! 而赵立的名声,也在这片被遗忘的战场上,彻底震动整个淮北! 第778章 宿松会战 春寒料峭,大别山南麓,宿松、太湖一线,因着长江水汽的滋润,已有大片青绿。可这片土地的宁静,即将被战火打破。 陈箍桶率领明军第十二师,霍成富率领明军第十三师,自雷池(今安徽望江西北)绕道南下,目标直指宿松、太湖两县。他们深知,此地虽名义上仍归属南宋,但实则早已沦为李成这位「李天王」的地盘。 李成,人称「李天王」,年过四旬,勇力绝伦,能挽三百斤大弓,擅双刀,马战之中无往不利。他并非正统的宋军名将,而是出身绿林,投效淮西经略刘光世后才跻身武臣之列,因战功累积至镇抚使之位。他的舒州大军十余万,其中不仅有昔日淮南西路的刘家军残部,也有大批被裹挟、收买,甚至自愿投效的亡命之徒。 明军此番出兵,不仅仅是为了扩张疆域,更重要的是,要彻底铲除李成这个在江淮之间倒卖人口、与金军勾结的「宋朝内鬼」。 傍晚时分,李成立于帅帐之内,手中摩挲着一柄乌黑发亮的双刀。他身后,马进、邵友、商元三员大将拱手而立。帐外,数万宋军已列阵待命,营地中旌旗猎猎,刀枪映着夕阳,寒光耀眼。 「明军两路而来,南军不过数万,竟敢来吞咱们?」马进冷笑道。 「哼,他们若真有这等胆量,便成全他们。」李成冷冷道,眼中带着一丝残酷,「你们都以为明军是软柿子?错了!能在扬州杀得金人十万溃败的,岂是庸手?可他们来淮西,却是来错了地方。」 邵友抱拳道:「天王,咱们可是有十几万人马,兵力占优,怎会怕他们?」 李成冷笑一声,「怕?我李天王何曾怕过谁?但此战不可轻敌。明军装备精良,军纪严明,火器犀利,不能让他们白白占了便宜。」 他顿了顿,沉声道:「传令下去,明日天明,全军列阵,以逸待劳。我要让这群不识天命的南军,血洒雷池!」 在离宿松城外二十里的山林间,陈箍桶和霍成富正围着火盆商议战策。 霍成富用树枝在地上画出宿松、太湖、舒州的地形,沉声道:「李成虽是个莽夫,但手下兵马众多,又驻守多年,地形熟悉,若他死守城池不出,我们要攻破也要费些功夫。」 陈箍桶点头:「但他不会死守,他一向自负,定会出城迎战。这正合我们所愿。」 霍成富笑了笑:「要引蛇出洞,得用点法子。」 陈箍桶抬头看向远方夜色笼罩的宿松城,眼中闪过一丝冷意:「李天王?明日,我便让他见识一下,什么是真正的天命。」 次日清晨,宿松城外,李成身披铁甲,立于阵前。他的十万大军严阵以待,刀枪林立,战鼓雷动。 远方,晨曦初露之际,明军的身影缓缓浮现。他们军容整肃,黑色军旗上绣着金色的「明」字,步骑相间,火铳与弩箭交错,一股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李成眯眼望去,只见敌军阵中,有人骑马出列,高声道:「李天王!你可知罪?」 李成定睛一看,来者正是霍成富。 「放屁!」李成哈哈大笑,双刀出鞘,指向明军,「你们不过是贼寇,我乃大宋将领,何罪之有?」 霍成富冷笑:「你勾结金军,贩卖宋人,奴役百姓,狼子野心,天地不容!」 李成暴怒,猛然挥刀一指:「宋军儿郎听令!随我冲杀!杀尽南军,祭我大旗!」 战鼓擂动,宿松之战,就此展开…… 晨曦微露,宿松东郊旷野之上,李成亲率十万绿营宋军列阵待战。宿松城门紧闭,城头上仍悬挂着南宋的旗帜,然城中百姓早已知道,这里的宋军不过是刘光世的爪牙,与金军暗通款曲,并非真正为南宋守土的将士。 对阵的明军不足四万,却气势如虹,军容整肃。霍成富第十三师、陈箍桶第十二师分列左右,火铳兵、弩兵、长枪兵依次排开,骑兵居于两翼,后方炮车隐隐可见,一面巨大的「明」字大旗迎风招展,猎猎作响。 李成身披黑金相间的甲胄,骑在高头大马上,双刀在手,身旁是麾下几员悍将——马进、邵友、商元。他目光扫视着明军,语气轻蔑:「区区四万南军,竟敢挑战我等?今日让他们血溅宿松,叫江南那个娘们知道,淮西还轮不到她来做主!」 马进紧握长枪,战意昂扬:「天王,末将愿为先锋,冲阵斩杀敌将!」 邵友亦抱拳请战:「请天王准许末将率军左右包抄,务必一举歼灭明军。」 李成点头:「好!马进为前锋,邵友率左军突袭,商元领右翼骑兵策应,待敌军混乱,我再亲自率中军收割。」 与此同时,明军阵中,霍成富策马缓步上前,朗声道:「李天王!你勾结金贼,奴役宋民,如今还敢假借宋军之名,真是天理不容!我等本不愿与同宗手足相残,但今日,唯有斩杀逆贼,才能还淮西一个清白!」 李成冷笑:「你们不过是南蛮贼寇,也敢妄言清白?来战吧!」 战鼓声骤然响起,马进策马当先,带领三万步骑向明军正面阵列冲去。宋军擅长步战,冲阵的士卒多持长枪、刀盾,箭矢破空,喊杀声震天。 明军前排迅速调整,第一道火铳方阵齐射! 「砰——!」 枪火爆响,马进的骑兵前列顿时倒下一片,战马嘶鸣,鲜血喷溅。未及反应,第二排火铳兵已经填装完毕,第二轮齐射再次轰击。 马进纵马疾驰,避开弹雨,手中长枪直指敌军,却未曾注意到前方地面松软,竟是明军事先挖好的陷马坑! 「轰!」战马前蹄忽然一陷,马进猛然向前翻倒,整个人被摔出数丈,重重砸在地上。尚未起身,数支弩箭已射穿他的胸膛,鲜血狂喷。 「先锋已死!」明军高声喊道。 宋军前锋顿时一乱,步兵队伍出现动摇,霍成富抓住战机,令长枪兵压上,逐步推进,刀盾兵趁机突袭,瞬间撕开了宋军的第一道防线。 邵友见马进已亡,怒吼一声,亲自率两万宋军步兵绕向明军左侧,试图实施包抄。然而,陈箍桶早有防备,早已在林间埋伏了一支火铳兵与弓弩手。 待邵友军进入伏击圈,埋伏的明军齐齐出动,弓弩、火铳齐发,黑色的箭雨倾泻而下,宋军左翼瞬间大乱。邵友拼死杀出一条血路,终究寡不敌众,被明军枪兵围困,乱刀砍杀,当场战死。 宋军左翼崩溃,战线后撤。 看到大势已去,李成咬牙怒吼:「商元,快带骑兵掩护撤退!往北退向舒州!」 商元不敢怠慢,率五千骑兵断后,然而明军骑兵早已从两翼包抄而来,双方在宿松北郊展开激烈的骑兵鏖战。商元虽然勇猛,但面对明军训练有素的骑兵部队,被弩箭射穿肩膀,只能狼狈撤离。 李成趁乱冲出包围,率残军三万余人向北狂奔,直奔舒州。 宿松城破,明军顺势推进太湖、舒州。陈箍桶、霍成富两路并进,直逼舒州城。李成仓皇退守,却发现自己的老巢早已动荡不安——城中百姓听闻明军大胜,纷纷骚动,不少人暗中打开城门,迎接明军入城。 李成无奈,只能带着残军继续向北,投奔金军占领区。 宿松会战,明军大胜,李成势力土崩瓦解,舒州易主,整个淮西形势骤然改观。 战火已经熄灭,舒州的城门大开,百姓们蜂拥至街头,迎接明军的到来。 霍成富策马入城,一手持刀,一手高举明军大旗,目光扫过满目疮痍的街道,心中怒火未消。先前,他们攻入城中时,发现李成等人已经带着残军北逃,而最触目惊心的,是城西的奴隶市场——一个专门贩卖淮西百姓的地方。 舒州奴市早已臭名昭著,是李成等人与金军勾结贩卖战俘、妇孺的交易场所。街巷里堆满了被铁链锁住的囚笼,男男女女衣衫褴褛,目光呆滞,甚至有不少孩童因长期营养不良瘦骨嶙峋,奄奄一息。 「砰!」 铁锁被砍断,囚笼大开,一个年迈的老妪颤巍巍地抬起头,看清了霍成富身上绣着「明」字的甲胄,忽然放声痛哭,瘫坐在地上:「菩萨显灵了……我们得救了!」 「明军来了!明军真的来了!」 奴市中的人群爆发出嘶哑的呐喊,挣扎着向外奔去。许多妇孺看到明军战士,竟扑倒在地,磕头不止。 「混账东西!」霍成富的副将一刀砍翻了还在反抗的宋军守卒,咬牙道:「这些人竟然把自己同胞当牲畜卖!」 陈箍桶则冷着脸,迈步走进奴隶市场,环视着被拷打折磨的百姓,沉声道:「记住这些人的嘴脸。」 随后,他当场下令:所有淮西百姓即刻解救,奴隶市场彻底焚毁,凡是参与奴役百姓的帮凶,立刻处斩! 整整四万五千多名百姓,在这一天获救。 与此同时,李成、商元带着六万残兵,仓皇出城,连夜向北逃亡。 城破之前,李成曾想负隅顽抗,可城中百姓早已人心思变,甚至有士卒直接打开西门,放明军入城。李成知道自己已无回天之力,便趁夜带着残兵败将向宿州方向撤退,试图投奔刘豫。 「天王,如今我们还能去哪?」商元骑马在旁,脸色阴沉。 李成咬牙道:「舒州守不住了,淮西守不住了……但金人还在!只要投奔刘齐,咱们还能东山再起!」 商元皱眉:「可是,金人已经决定放弃淮河以南了,我们投过去,能得到什么?」 李成冷笑:「得不到什么,总比被明军剁成肉泥强!」 商元沉默了一瞬,终究还是叹了口气,调转马头,继续带队北撤。 他们并不知道,在他们撤离的路上,整个淮西,已经开始沸腾。 舒州的陷落,意味着整个淮河以南,刘光世的旧部几乎已成散沙。 随着明军入城,越来越多的地方百姓、旧宋军残部纷纷归顺。有的主动献城迎降,有的在得知舒州奴市被焚毁后,群情激奋,举旗响应。 陈箍桶站在城头,俯瞰整个舒州,喃喃道:「接下来,就该轮到庐州了……」 霍成富点头,语气坚定:「淮西这片土地,我们要彻底拿回来!」 宿州北门外旌旗翻飞,劉豫身披明黄龙袍,头戴绿翎通天辫,端坐在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之上,身旁文武簇拥,身后是黑压压的绿鍪军大队。虽刚经历败战,但宿州依旧是偽齊政权的重镇,此刻旌旗招展,鼓角齐鸣,似乎要极力营造一副气势如虹的景象。 远处,尘土飞扬,一支败军正缓缓行来。李成骑在马上,神色憔悴,盔甲上斑斑血迹未干,身后的六万残兵更是衣甲不整,军容散乱,许多士卒面带惊惶,显然经历了惨败,尚未从惊恐中恢复。 待行至阵前,李成翻身下马,径直跪倒在地,叩首高呼:「无能李成,拜见齐帝天子!」 刘豫急忙策马向前,亲自伸手相扶,满面堆笑道:「李镇抚快快请起!将军何等英雄,乃当世之虎臣,折节归顺,实乃朕之大幸!」 李成面露愧色,叹道:「臣一时疏忽,被江南明军所算,兵马折损过半,无颜再守淮南,故来投奔圣朝。闻明公爱才如命,特地前来效死,还望明公收留!」 刘豫哈哈大笑,满脸喜悦,朗声道:「朕得将军,如曹孟德得张文远也!往日官军不敢正视将军,如今将军归来,偽宋残党不足为虑,何愁中原不得安定?」 一番言辞,既抬高李成,也彰显自己的识人之明,惹得身旁群臣齐声附和。 随即,刘豫亲自牵着李成的手,满脸殷勤地将其引入城中。 入城之后,刘豫设宴款待李成及其麾下将领,酒宴之上,金樽玉盘,丝竹悠扬,极尽奢华。刘豫举杯笑道:「李将军忠勇无双,今日归顺,朕心甚慰!」 随即,他当场封李成为大齐上将军,授节钺,统领濠州及周边军务,商元等降将亦各有封赏。 李成再拜谢恩,眼中闪过一抹得意之色。虽败于明军,但如今反得高官厚禄,且握有兵权,未尝不是一场因祸得福。 然而,他心底却隐隐不安——这位劉齐皇帝对己如此厚待,究竟是器重?还是另有算计? 第779章 寿春之变 隐贤镇的夜风穿堂而过,吹动厅堂上的烛火,映照着坐在席上的几道魁梧身影。这里是寿春三霸的聚义厅,昔日横行淮西的水匪、山贼、黑道豪强,今日却整齐落座,静候主事人夏宁开口。 夏宁端坐在上首,须发斑白,目光深邃。他的长子夏宇、次子夏?分立两侧,李全、王嗣则分别代表八公山和芍陂湖两大势力。 气氛压抑,每个人都清楚,这场会议关乎淮西集团的存亡。 「明国已立,天下三分,如今北伐金军,淮南西路战火将起。」夏宁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可金陵元老院的爵位里,没有咱们的名字!」他猛地一拍案几,众人神色微变。 他们潜伏了四年,自以为仍旧是明国在淮西的爪牙,如今才意识到,在金陵那群决策者眼中,他们或许已经无足轻重。 李全粗声粗气地道:「这帮人是不是忘了,当初八公山是谁拿下的?要不是咱们打下这些地盘投靠了明教,顾昌那老小子凭什么能在这里耀武扬威?」 王嗣冷笑一声:「人家明海商会管钱,咱们管刀,管刀的总是不值钱。」 夏宇皱眉:「但明国的实力是实打实的,靠咱们这点人手硬闯是不行的。」 夏宁点头道:「不错,咱们不能傻愣愣地去讨封,而是要创造价值。」 他抬眼扫视众人,缓缓说道:「你们想想,若是等到明国大军已经打下淮南,咱们再去投效,和那些降兵、流寇、投机分子有何区别?可如果我们在明军到来之前,就已经掌控了寿春、甚至是整个淮西的局面……他们还能不重视我们?」 王嗣眼睛一亮:「夏老爷的意思是,咱们先下手?」 夏宁轻轻一笑:「不错。」 他伸手在案上铺开一张地图,指向淮河南岸的寿春城:「李成、商元带着败军刚刚逃走,寿春城主汉军旗的刘文正兵力空虚,城中各派心思各异。若我们能在明军到来之前,先一步掌控寿春……你们觉得,明国还会无视我们吗?」 众人对视一眼,心思迅速活络起来。 夏宇沉声道:「但刘豫的二十六万大军还在淮河北岸,若我们贸然攻城,一旦被察觉,恐怕他们会立刻南下。」 夏宁目光闪烁:「所以我们不能用‘攻城’的法子,而是要先潜入,再策反。」 他指向地图:「城内现在有三股势力,刘文正的守军、明海商会的商人、以及一批心向明国的乡勇地主。我们可以利用商会的关系,借他们的身份送人进城,再秘密联络那些暗藏的明教旧部……等到局势成熟,里应外合,一举拿下寿春!」 李全嘿然笑道:「高!果然高!」 王嗣也点头道:「比起直接攻城,这法子更稳妥。到时候,我们既能保全实力,又能抢在明军之前拿下寿春,这份功劳足够在元老院争一个席位了!」 夏宁看向夏宇:「由你负责联络商会,让他们放人入城。」 再看向王嗣:「你的人熟悉水路,负责沿淮河布置水寨,断掉寿春逃兵的退路。」 最后落在李全身上:「你带兄弟们,准备随时响应城内的内应。」 三人齐声应道:「是!」 夜风吹过,烛火跃动,寿春的风向,已经悄然改变。寿春的明海商会分号灯火昏黄,顾昌坐在案后,手里捻着一串算珠,眉头微锁。 他已经收到了族叔顾文的来信。 信中隐晦提及,如今刘豫势大,伪齐已成大势,若他愿意投靠,便可在开封安排个体面位置,甚至能让他在北岸伪齐设立的新「皇齐通宝」票号里占个席位——毕竟他是旧日的金融(高利贷)老手。信尾更隐含暗示,如果愿意献上明海商会在淮西的运作情报,能换来更高的待遇。 顾昌冷笑了一声,手指摩挲着信纸。 他何尝不知道,自己对族叔而言,不过是一枚可弃的棋子。伪齐虽在淮北横行,但南岸的寿春,早已是风雨飘摇。而明国虽然才建国半年,却雷霆万钧,连横扫北方的金军都敢硬碰硬——这支力量,绝对不是寻常的江南偏安之辈。 更何况,他的女儿顾赛花,如今在明海银行上海总行担任首席会计师。那是连金陵元老院大员都未必能接触到的核心金融体系,而她能坐上这个位置,是因为方梦华的亲自提拔。 他放弃了。 他不会再去赌一个可能葬送自己和女儿一切的未来。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 「顾掌柜。」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夏宇公子来了。」 不多时,夏宇走入屋内,风尘未散,笑道:「顾掌柜的,夜里打扰,怕是扰了你的清梦。」 「公子深夜来访,所为何事?」顾昌淡淡道。 夏宇也不绕弯子,开门见山道:「明国如今势头正旺,刘豫虽号称二十六万大军,但多是乌合之众。等到明军北渡淮河,寿春城还能撑几天?咱们若不早做打算,只怕等不到明国北上,金人就会提前放弃这块弃子。」 顾昌眼神微微闪动:「你的意思是?」 「我们要先动手。」夏宇轻轻扣了扣桌案,目光炯炯,「趁刘文正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先夺寿春,再迎大明王师。」 顾昌轻叹一声:「你们夏家,终究是武人,还是太心急了。」 「心急?」夏宇摇头,「顾掌柜的,当年你在华亭县做高利贷,被明海银行一夜之间碾成尘土时,是不是也说自己不心急?」 顾昌脸色微变。 夏宇却继续道:「现在的寿春,已经是明与伪齐对决的关键节点,时机稍纵即逝。若我们在明军北上前就动手,不但能掌控寿春,还能在明国面前证明自己的价值。到时候,淮西局面将由我们掌控,而你们商会,也将是这片土地上唯一能立足的金融机构。」 他顿了顿,嘴角微微上扬:「明海商会从来不会做赔本的买卖,不是么?」 顾昌静静地盯着他,半晌,低声道:「你们能确保一击即中?」 夏宇微微一笑,凑近道:「我们已经潜伏四年,准备的,可不止是‘一击’。」 顾昌沉默了一瞬,终于缓缓点头。 「好,既然你们有把握,那我便安排。」他看向夏宇,目光沉静,「但有一件事你要记住——寿春之变,不能变成一场无意义的屠杀。」 夏宇哈哈一笑,站起身来,拱手道:「顾掌柜高义,佩服。」 两人目光交汇,寿春的未来,已经悄然改写。 夜色笼罩,城中灯火稀疏,街道上巡逻的士兵懒散地走过,对那些从北方逃来的难民早已习以为常。 在一处普通的院落中,几位身着布衣的男子聚在一起,低声交谈。他们是当年寿春城内的明教旧部,被改编进宋军后一直隐藏身份,如今听闻明军北伐,心中暗潮翻涌。 「我们等这一天太久了。」一名须发微白的老者沉声道,「当年我们不得不隐姓埋名,如今终于有机会光明正大地站出来。」 门外,一个身穿商贩服饰的年轻人悄然走入,低声道:「兄弟们,援军已经进来了,夏家的人已经就位。」 「那就等信号。」老者缓缓起身,目光坚定,「我们要让寿春,重新回到真正的主人手中。」 三更天,城中一片寂静。 忽然,南城门方向传来一阵骚乱,紧接着,一道冲天的火光腾起,映红了半边天。 刘文正从睡梦中惊醒,猛地坐起,披上战甲,怒吼道:「怎么回事!」 汉军旗兵慌乱跑进来:「报!南城门突遭袭击,有贼人纵火!」 刘文正心头一沉,刚要下令戒严,忽然又有斥候闯入:「北门也出事了!有乱军杀入城中,守军正在抵抗!」 刘文正脸色惨白,瞬间明白过来——寿春变了! 而此时,夏宁、李全、王嗣三支人马已然冲入城内,他们的刀刃在夜色中反射出冰冷的光芒。 「杀!」 他们要让所有人知道,寿春城的天,换了! 天色微明,战斗接近尾声。 刘文正带着残兵缩守州衙,负隅顽抗,但很快被包围。他的亲信劝道:「大人,战局已定,不如突围,往北投奔齐王!」 刘文正颓然叹息,知道自己已经无力回天,遂带着亲兵弃城而逃。 而在衙门大堂上,夏宁缓缓走上堂阶,环视四周,朗声道:「从今日起,寿春归明!」 众人齐声高呼:「大明万岁!」 寿春之变,尘埃落定。 第780章 南国野望 天顺二年四月的大越国升龙(今河内)皇城之内弥漫着肃穆而紧张的气氛。 大殿之上,皇太后杜倚兰端坐在御座旁,身着凤袍,神色端凝。年幼的皇帝李阳煥则坐在她身侧,目光炯炯地望着下方群臣。他虽只有十二岁,但自幼聪慧,对北方局势已有所耳闻,此刻正竖起耳朵听着群臣的议论。 殿中最年长的一人——耄耋老将侬宗亶,须发皆白,但腰背依旧挺直。他的目光深邃,似乎透过大殿,看到了五十年前的富良江之战,听到了「南国山河南帝居」的豪言,那场大胜令大越安然度过了半个世纪,但如今局势已然不同。 杜太后的面首,人称大越嫪毐的枢密使杨嗣明轻咳一声,率先开口:「北方之变已成定局,辽亡、宋弱、金强,明国又趁势崛起,如今这片天下已不再是当年的宋辽争霸,而是四方纷争。臣以为,大越当速定方略,以防祸乱南下。」 「何须防?」被提拔为殿前大将军的国舅杜英武昂然道,「金人强大,可北方距离我们何其遥远?倒是那明国,近年举兵甚锐,连刘豫这等宋人都被其逼得投敌,此国不能小觑。」 顾命大臣刘庆覃摇头道:「明国虽新立,但看其法度严明,所到之处不掳掠、不妄杀,且推行新政,与那北方胡虏金人不同。依臣所见,明国并非我们的敌人,反倒是日后或可联络之对象。」 杜英武皱眉:「联络?当年宋越交战,他们不也信誓旦旦,说要护我大越为藩国,结果却依旧兵锋南指?明国再好,也不过是北朝遗脉,岂能轻信?」 侬宗亶沉默良久,忽然叹道:「昔日吾王亲征,方有富良江之捷。然今日北方巨变,天下再无旧日之局。」他看向杜倚兰,语气深远:「太后,若要保大越之安,唯有谨慎观变,而不可轻动。」 杜倚兰颔首,她虽非行军统帅,但她深知,任何决定都关乎大越的命运。她缓缓道:「诸卿所言皆有理。北方诸国,我大越暂且不必介入。但宋国余军仍据荆湖,若日后战火南移,我们当如何自处?」 杨嗣明沉吟片刻,道:「若明军果真入主南方,则当权衡轻重,或结好,或示强。但若金人南下,则当立刻集结兵力,以防侵略。」 杜倚兰轻轻点头,目光看向年幼的李阳煥,神色坚定:「无论如何,大越必须立于不败之地。」 此时,远在北方的烽火,已在遥远的大越国投下暗影。群臣分列两侧,争论声如潮水般此起彼伏。 「时机天予不取,能行吗?」阮知敬声音洪亮,目光灼灼地扫视四周,「各位莫忘了,大越当年不过一个偏安南隅的静海军节度使,可为何能立足于此?当年吾主英明,借宋夏交战之际北伐,才有今日的大越国土。如今北朝不稳,荆湖震荡,广南一带孤立无援,正是我大越光复旧土的天赐良机!」 「不错!」阮功高附和道,「秦人赵佗入主交趾时,南岭即已是我大越之边界,后来征氏姐妹没有阻挡汉人把这里占为其交州忍辱近千年,二百年前五代十国大乱我芒族终究只从汉人手里拿回这一隅之地,今日若能恢复旧土,岂不正是顺天应道?况且宋人已是困兽,江南又有明国掣肘,金人遥远无暇,正是我军北进之良机!」 一旁的杜英武目光炽热,摩拳擦掌:「再者,我大越殿前军将士早已跃跃欲试!诸位可知,自从五十年前富良江大捷之后,北方边境上再无大战,如今年轻将士们空有武勇无处施展,若不趁此战机磨砺大军,未来如何守国?」 武将们纷纷点头,目露兴奋之色。 然而,在他们对面,黎道然冷哼一声,摇头道:「当年我大越能胜宋军,并非仅凭军力,而是因其朝堂动荡、军心不稳。但今日呢?若我们轻举妄动,倘若北朝缓过气来,岂不是又要重演昔日熙宁危机?再者,广南二路民风早已与中原相异,百年未归,岂能说收回就收回?」 「不错!」阮文成亦道,「五十年前我们跟宋人喊的是现在的边界『截然定分在天书』岂能出尔反尔?若我大越北上,须有万全之策,否则不但吞不下广南,反惹北朝余孽与明国联合,我国虽强,岂可力敌天下?」 杜英武嗤笑一声:「这是什么道理?若北朝真有翻盘之力,岂能连淮南都丢?怕事之人,永远无法建功立业!」 「你!」黎道然怒目而视。 两派群臣言辞激烈,甚至隐隐有拔剑怒斥之势,整个大殿争吵不休,宛如战场。但是渐渐,焦点从南宋转移到了南方的新兴强权——明国。 「重商无君无父,何足惧哉!」黎文伯拱手大声道,「吾闻其国以死人为帝,封其女儿为‘天子’,然实际主事之人竟是另一个一年轻女子?世上有此奇谈?这等国度,根基不稳,焉能长久?」 他的话刚落,一群文武大臣纷纷点头,表示附议。 「是啊!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天下大统,自古皆以君权为纲。两个女娃娃居然敢窃弄国政,如此不伦不类之举,岂能长久?」 「且不说其皇权荒唐,单论其行事,未免太过狂妄。建国才半年,竟敢北伐金国!正所谓欲速则不达,天下之大势,从无初立国便即逞强者!」 这番议论让大臣们纷纷点头附和,连杜英武也皱眉道:「我军若趁其北伐出兵广南,必然可得手。」 然而,一名年轻的文官却冷冷一笑:「诸位真当明国如此不堪?」 众人循声看去,说话之人正是顾命大臣之一——张伯玉。 他缓缓起身,环视群臣,声音沉稳:「列位何不细思?昔年唐朝南衰,朱全忠篡位,五代乱局,南国林立,然有哪个江南之国敢主动北上攻伐?南唐不敢,吴越不敢,南汉亦不敢。反观今日明国,方立国半年便敢跨江北伐,兵锋直指金虏,此举何尝不像前唐太宗皇帝之志?」 此言一出,朝堂顿时安静了一瞬。 顾命大臣杨英珥抚须思索道:「不错,明国与历代偏安之国确实不同。若无底气,岂敢主动犯强敌?」 阮知敬皱眉道:「可若真如此,岂不是说明明国极为可怕?那更应该趁其立足未稳,提前剪除祸患。」 黎道然冷笑道:「剪除祸患?恐怕是自取灭亡吧。你们以为明国无君无纲,便是弱国?不知诸位可曾听闻,他们的税法、他们的军制?他们免去了百姓人头税,征税只按土地,不剥削贫民,却狠狠地对大地主下手,削弱士族,招募新军,这样的国家,怎会如你们所说的无根基?」 群臣面面相觑,不少人已经知道明国的田税法,但仍有人不服:「那又如何?他们再强,也不过一年国祚,未必比得过立国已久的大越。」 张伯玉冷哼一声:「未必?我等派出密探探查明国之政令,他们所至之处,市井繁荣,官员选举透明,军队纪律森严,民众之安定远胜我大越。且据闻,他们不仅以火器训练军队,甚至已有战船巡防海域。试问,这样的国度,真是诸位口中‘无根基’之国?」 此言一出,许多大臣脸色微变。 张伯玉继续道:「更何况,若明国当真只是女子主政的乌合之众,何以能令北方金虏三年不得入江南半步?何以能令赵构和刘豫节节败退?此番北伐,或许是冒进,但若成功,便是大功一件。诸位当真以为,他们不会腾出手来处理南疆之事?」 阮文成也站出来道:「况且,明国不同于昔年远在开封的大宋,江南即其根本,而广南二路,正是江南的南大门。我大越若贸然北上,便是公然与明国为敌,届时,若他们南下征讨,我大越如何应对?」 一直沉默的皇太后杜倚兰终于开口,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够了。」 大殿顿时安静下来。 她扫视群臣,目光犀利:「北朝有变,荆湖战乱,这确是千载难逢之机。但我大越不应当莽撞行事。既然你们意见不一,那便即刻派遣密探,潜入荆湖江南查探虚实。待探明局势,再作决断。」 「若宋军已是风中残烛,便可伺机而动;若江南明军势大,则不可妄动,以免误入强敌之间。至于如何行事——」她转头看向李阳煥,「陛下,尔为天子,也当学会决断。你意如何?」 李阳煥虽然年幼,但毕竟是仁宗李乾德之嗣子(生父崇贤侯),他挺直了腰板,认真地思考片刻,才开口道:「儿臣以为,母后之言甚是。我们先探清北朝虚实,再定夺取舍。」 大臣们纷纷躬身称是,唯有杜英武与杨嗣明仍有些不甘心,但也不敢公然反对,只得作罢。 这场争论虽暂时平息,但在大越的土地上,一股不安分的躁动,已悄然蔓延…… 夜幕降临,升龙皇城的正殿内依旧灯火通明。杜倚兰坐在御座上,神色沉静,目光却比往日更加深邃。她的手指轻轻敲打着龙椅的扶手,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今日朝堂上的争论,她已听得一清二楚。群臣的讨论从宋国衰弱无力,到对明国的轻视,最终不乏对她本人指桑骂槐的暗讽。她虽面上不露声色,心中却已隐隐升起一股不服之意。 「一个年轻女子,也能开国立业,与胡虏争雄。」她心中默念,脑海中浮现出那个名字——方梦华。 这个女人,虽未称帝,却执掌朝政,亲手缔造了一个横扫江南、北伐金国的强权。而自己呢?大越虽已独立数十载,但仍局促于南疆,始终未能迈出更大的步伐。倘若自己能再进一步,掌控兵权,开疆拓土,甚至打破大越皇室的传统…… 她缓缓起身,走向御案,沉吟片刻,终于开口:「传杜英武、杨嗣明、阮功高入宫。」 片刻后,三人入殿,拜见母后摄政。 杜倚兰直截了当地说道:「今日朝议之事,你们如何看?」 杜英武身形挺拔,眉宇间带着些许跃跃欲试的神色,拱手道:「太后,明国纵然战力强盛,但现下正与金军鏖战,无暇南顾。如今北朝已不能南顾,而南宋偏安江陵,对广南二路更是鞭长莫及。臣弟以为,这是大越千载难逢的机会,若我军北上,不出一年,必能收复广南。」 杨嗣明则沉稳地分析道:「如今我军虽未与明国交战,但广南之地乃是江南门户,明国必然视之为要地。若我军夺下此地,他们未必不会出兵干涉。」 阮功高则微微皱眉道:「杨将军所言不无道理。明国虽是新兴之国,但其兵制、税法已然成形,且方梦华行事果决,未必会任由我们夺取广南。」 杜倚兰听完,微微一笑,缓缓道:「所以,你们的意思是?」 杜英武抱拳道:「既然如此,便该速战速决!若能在明国腾出手来前夺下广南,并迅速固守,他们便未必会为了两广之地大动干戈。」 杜倚兰目光一闪,正色道:「好!既然如此,便传我懿旨,调集兵马,整军经武,筹备北伐。」 三人皆是一惊。 杨嗣明谨慎地说道:「太后,若要发动北伐,需得大军操练得当,军中粮草充足。如今广南之地虽为南宋名下,实则各地军阀林立,我们若要征服,恐怕得做好持久战的准备。」 杜倚兰冷笑道:「正因如此,我们才要趁明国尚未腾出手来时,先下一城,再图后续。」 她走下御座,来到杜英武身前,目光炯炯:「此战,便由你统领大军,任主帅。」 杜英武一愣,旋即露出狂喜之色,急忙跪拜:「臣弟定不负太后所托!」 杜倚兰凝视着弟弟,神色深沉。杜英武虽然血统尊贵,但他尚未经历真正的战争。可这一次,她不能再等了。方梦华已然崛起,江南已然不再是无主之地。若再拖延下去,大越未来或许连翻身的机会都没有。 她要趁着明国北伐无暇南顾之时,夺取广南,让杜家以此功握稳兵权,她如何做不得大越的武则天? 想到这里,她的眼中闪过一抹坚定之色。 「传令,三日后,召开北伐军事会议。」 「是!」三人齐声领命,退出大殿。 杜倚兰站在殿前,仰望夜空,心中涌起一种前所未有的斗志。 「方梦华,妳既然能做到的事……哀家未必不能。」 第781章 邕州血债 岭南大地湿润闷热,邕州(南宁)城头,宋军守将陈孝忠站在城墙上,紧紧攥着腰间的刀柄,望着远方尘土滚滚。 那不是普通的骑兵冲锋——那是象骑军! 五千黑甲步兵列阵在前,手持藤牌长刀,步伐整齐,宛如一堵缓缓前推的钢铁城墙。而在他们身后,两千头巨象披挂铁甲,象背上坐着大越的弓手和刀斧手,象鼻高举,发出低沉的嘶吼,每一次踏地,都震得大地微微颤抖。 「交趾蛮子……竟然真的又来了。」一名老卒喃喃道。 邕州,自熙宁战役后,已有五十年未曾见过越军的大规模入侵。如今,曾经的烽火重燃,竟让城中老兵恍若回到往昔。 「报——!」 一名斥候快步跑上城头,脸色惨白,跪地禀报:「永平、迁隆、太平、古万四寨已全部失守,越军势如破竹,今晨已逼近城南五十里。」 「该死的……」陈孝忠脸色铁青。 四寨是邕州的外围屏障,一旦尽失,意味着城池孤立无援。而他手中的兵力,不过一万,且大多是南方的疲卒和临时征调的团练,如何抵挡五万大军和那两千象骑? 「陈相公,是否求援广州?」都监苏立低声问道。 「求援?」陈孝忠冷笑,「广南东路那帮废物,自己都被土寇和蛮人闹得焦头烂额,如何救我们?」 苏立沉默,神色愈加沉重。 未时,越军先锋已至城下,战鼓如雷,弓弩手步步逼近。 「放箭——!」城头宋军大声嘶喊,箭雨如蝗,朝着下方的步兵密集射去。然越军步卒以藤牌遮护,推进速度虽减,却无大乱。 片刻后,陈孝忠看到象军开始缓缓前进。 「糟了……」 越军象骑兵最擅攻坚,大象披甲,箭矢难伤,直冲城门,一旦靠近,便能以象牙和巨足强行撞开城门,再由步军蜂拥而入。 「准备火油!」 宋军忙碌调度,然而南疆潮湿,火器储备本就不足,仓促之间,难以形成有效反制。 眼见象军已至百步之内,陈孝忠心中一沉,意识到——这场仗,怕是难守了…… 邕州城外,鼓声震天,战象嘶吼,越军如潮水般汹涌而来。 城头上,陈孝忠紧握刀柄,眼神冷冽:「大宋男儿,今日与城共存亡!」 越军象骑逼近,巨大的象蹄踏碎拒马,象背上的弓手和斧手居高临下,向城头投掷火焰陶罐和藤牌弯刀。 「放火!」 城头顿时火光冲天——滚烫的桐油和烈焰从高处泼洒而下,浇在象军前阵,紧接着火箭飞射,瞬间点燃了象背上的草垫和布幔。 顷刻间,十几头巨象在烈焰中发狂,狂暴地撞向己方军阵,象背上的士兵惨叫着跌落,被战象践踏而亡。 邕州南门处,越军猛攻不止,杜英武亲自指挥,眼见象军受挫,果断下令步军冲锋。 五千黑甲精锐,手持藤牌大刀,冒着箭雨冲至城门,试图用重锤、狼筅撬开门闩。 「滚开!」 城上,宋军拼死防守,滚石、檑木倾泻而下,将越军砸得血肉模糊。 战至傍晚,尸体已堆积如山,城门前血流成河。邕州军民以一万之众,硬生生挡住五万大军一日猛攻。 黄昏,越军攻势稍缓,杜英武骑在战象上,望着满地尸骸,神情阴沉。 「撤军,明日再攻。」 他心中虽怒,但也不得不承认,这座孤城的抵抗超乎想象。 夜色下,邕州城内弥漫着血腥味,伤员哀嚎不断。陈孝忠披甲巡视,看着城墙上的尸首,眼中满是悲壮之色。 「明日……还能撑住吗?」副将低声问道。 陈孝忠望着远方沉默片刻,缓缓道:「只要大宋的旗还在,我们便不能倒下。」 这一战,越军伤亡惨重——五千越兵命丧城下,百余战象死于火攻。 邕州城外,战鼓犹在回响,血腥味弥漫四野。 可在百余里外的昆仑关,宋军援军却依旧按兵不动。 广西都监张宗元立于高处,望着北方起伏的山峦,面色阴沉。身旁幕僚低声劝道:「都监相公,邕州危在旦夕,若再不进军,恐怕……」 张宗元却眯起眼睛,冷笑道:「邕州?邕州已经守不住了!」 他曾派探子潜入邕州,得知陈孝忠兵少粮缺,城中军民虽浴血奋战,却岌岌可危。他内心盘算,若强行救援,恐怕还没到邕州,就被越军包围,全军覆没。 「邕州失守,责任在陈孝忠,他死了,我还能带兵守静江府(桂林)、柳州。」张宗元的语气冰冷,「但若我现在轻举妄动,岂不白白送死?」 于是,援军驻扎昆仑关,静观其变。 邕州城下,杜英武得知张宗元按兵不动,嘴角露出一丝冷笑:「懦夫,果然不敢来。」 他旋即下令主力三万转向北进,直扑昆仑关,意图截杀援军。 昆仑关是静江府通往邕州的要道,易守难攻,然张宗元意志薄弱,军心已动摇。 次日清晨,昆仑关风声鹤唳,远处战鼓声渐近。杜英武率象军、藤牌兵、自愿投靠的僮族部队猛攻关口。 战象怒吼,步兵如潮水般涌来。 宋军列阵抵挡,但张宗元畏战,未做坚决指挥。越军趁机以火箭、飞爪钩索攻上关城,象军冲撞关门,局势瞬间崩溃。 「逃!快逃!」宋军阵脚大乱,士兵争相奔逃。 张宗元仓皇上马,正欲退回静江府,却被一支长矛洞穿胸膛。杜英武骑象缓缓逼近,冷眼看着倒在地上的张宗元:「无能鼠辈,也配带兵?」 昆仑关失守,宋军万余人阵亡,余者尽降。此战之后,邕州彻底孤立无援,杜英武得以腾出手来,全力攻城。 邕州城头,火光映红了天际,血腥气随风弥漫。 陈孝忠站在城楼上,俯瞰城下越军的连营,心如死灰。 「守了这么久,终究还是……」他低声呢喃。 数日血战,邕州城已成废墟,百姓死伤过半,城中存粮已尽,士卒疲惫不堪,援军更是成了敌人。 投降的张宗元部如今成为攻城的主力,他们熟知邕州防御弱点,用土囊堆砌攻城坡道,使得城墙优势大减。 「城破在即。」 幕僚劝道:「陈相公,若趁夜突围,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陈孝忠摇头一笑:「邕州军民以命相托,岂能独自苟活?」 他缓缓拔剑,在烛光下目光沉静:「既然如此,本官便以血殉城。」 清晨,战鼓骤响,越军发起总攻。 战象嘶吼,长梯如林,土囊堆积成攻城坡道,越军藤牌兵、狼筅兵潮水般冲杀上来。 邕州守军已是强弩之末,但仍然拼死搏杀。滚木礌石、沸油箭矢从城上不断倾泻,惨叫声不绝于耳。 城门被撞开,越军蜂拥而入,巷战爆发。 街巷狭窄,宋军利用地形拼死抵抗,然而兵力过于悬殊,防线被一点点吞噬。 最终,杜英武率象军踏破城楼,邕州彻底陷落。 越军冲入城守府,杀入厅堂,却发现城守府已成一片火海。 陈孝忠盘膝端坐,身着戎装,静静地看着大火吞噬四周。他缓缓闭上眼睛,任火焰吞没己身。 越军找遍全城,却只见焦黑的尸体,认不出他的遗骸。 杜英武怒吼:「他人呢?!」 无人生还。 找不到陈孝忠的首级,越军勃然大怒,遂开始大肆屠戮。 妇孺无辜被屠,房屋被焚,哭喊声响彻云霄。越军残暴之举,让邕州彻底化作一座死城。 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夜晚,杜英武站在城头,望着满城火光,心情复杂。 邕州,时隔五十年终究还是被他们又攻下了。 但未来呢?大越,真的能吞下这片北境吗? 第782章 第七八〇章 桂南全陷 绍兴元年四月,南海的暖风夹杂着腥咸的气息,拍打着钦州城头。 海面上,黑压压的战船破浪而来,旌旗猎猎,越军的龙舟战舰列阵如潮,水师战鼓声震天动地。 陆地上,杨嗣明亲率三万精兵,沿海岸线水陆并进,直扑钦州。 这场攻势,如同席卷南疆的风暴,自邕州陷落后,整个广南西路已是风雨飘摇。 钦州守将赵震,原本只是一名广南西路的地方都监,手中仅有两千边军和五千临时征调的团练义勇。 当他望向城外,看到那无穷无尽的战船与旌旗时,心里沉了下去。 斥候来报:「敌军水陆并进,后援已断,邕州已破,援军不至。」 众将低声议论:「怎么办?以钦州之孤悬,如何挡得住这三万越军?」 赵震深吸一口气,拔剑砍在桌案上,大吼: 「钦州在,我等在!钦州亡,我等亡!」 众将无不默然,随即跪地请战。 全军誓死守城! 杨嗣明立在海岸高处,冷眼注视着钦州城。 水师已经封锁港口,陆军已包围城池,弓弩对准城头,只等一声令下。 「攻城!」 战鼓擂动,海上舰船射出万千箭雨,陆上兵锋直冲城垣。 越军狼筅兵冲在最前,举藤牌遮挡箭矢,撞梯直架城墙。 钦州守军奋勇抵挡,弓弩如雨,箭矢穿透越军轻甲,尸体顺着云梯滚落。 但越军早已算准了钦州守军兵力不足,根本无力顾及四面城墙—— 数十艘越军战船靠岸,芒族水兵、占城雇佣兵、越南海盗纷纷登岸,从背后偷袭北门! 赵震闻讯急忙回援,刚率兵赶到北门,却见杨嗣明已率象军轰开城门,越军如潮水般涌入! 钦州,陷落! 赵震大吼一声,策马冲杀,但终究寡不敌众,被乱军淹没。 夕阳下,越军龙旗飘扬,杨嗣明傲然登上城头,俯瞰这座新夺下的城池。 南海的风,吹起他战袍的金边,胜利的号角,响彻整个钦州。 钦州陷落,越军入城,城破之日,血流成河。 杨嗣明身披甲胄,傲然立于城头,俯瞰这座被征服的城池。 城中的惨叫、哭泣、火焰、哀嚎交织成一曲战胜者的凯歌。 「杀人者封侯,取女者为福。」他曾如此戏谑地笑着,亲自用大弯刀挑开一户富商人家的大门,里面躲藏着瑟瑟发抖的妇孺。 他随手一指,越军士卒蜂拥而上,将其中年轻貌美的女子揪出,捆缚在一起,剩下的不是被乱刀分尸,便是被焚屋而死。 杨嗣明一路从陆州杀到钦州,沿途所过之地,妇女被充作战利品,沦为军妓者无数。 人称大越嫪毐的他最爱听的是女子哭喊着求饶,手脚挣扎的声音,那让他兴奋,让他感受到无上的快意。 「哀嚎声越大,征服的感觉才越浓烈。」 钦州陷落后,越军整日饮酒作乐,杀人行乐,街头巷尾堆满了破碎的尸骸。 杨嗣明在城内最大的富户家中设宴,赤裸着上身,让几个衣衫尽毁的女子侍奉酒水,而那些女子无一不是原本这座城里富户、官宦之家甚至寺庙中被抢来的良家妇女。 「南国山河南帝居?」他狂笑着,伸手抓住一名泪流满面的年轻女子的下巴,逼她看向屋外正在燃烧的城池。 「这是天书给我的权力。」 她不敢反抗,也无力反抗,只能颤抖着跪伏在地,像是服侍一个真正的帝王。 而杨嗣明,则闭上眼睛,享受着胜利者的荣耀,以及对方恐惧的呼吸。 ——他是杜太后身边的宠臣,是整个大越国最尊贵的男人之一。 他可以为所欲为。 邕州失陷后,宋朝广西边防已然崩溃。杜英武的五万大军,在战象和藤牌兵的配合下势如破竹,兵分三路推进,先后攻破宾州、横州、桂州、象州,直指岭南腹地。 沿途宋军望风而逃,地方守将缺乏统一调度,城池守军一旦战败,不是被屠杀,便是弃城而走,导致整个南部防线土崩瓦解。 晨曦初露,战鼓雷动。 象州城墙上,守将王世昌披甲执刀,死死盯着城外密密麻麻的越军战阵。藤牌兵在前,长枪兵居中,大象披挂铠甲,鼻子上绑着巨型镰刀,随着号角声缓缓推进。 在城下,指挥这场战役的,正是杜英武本人。 「攻城!」 号角声骤然响起。 上百头战象开始冲锋,蹄声震地,尘土飞扬。越军士兵紧随其后,呐喊着向城墙逼近。 「放箭!扔石!倒油!」 王世昌怒吼,宋军拼死抵抗。箭矢如雨射下,滚木擂石从城头倾泻而下,火油燃起熊熊烈焰,烧得战象哀嚎翻滚。 但越军早有准备。 那些曾在邕州投降的宋军战俘,被驱赶在最前,顶着云梯、木板冲向城门。战象虽受阻,却用庞大的身躯撞塌了部分城垛,为后方士兵创造突破口。 酣战一整日,入夜,南城失守。 越军从突破口涌入,城内厮杀惨烈,巷战持续到次日凌晨。王世昌见大势已去,率残部拼死突围,但最终被乱军斩杀,象州遂陷。 象州的陷落,让岭南各城守军心胆俱寒。 杜英武站在城楼上,看着城内的血流成河,露出冷笑。 「放纵三日,许尔等取财、取女、取命!」 军令一下,越军开始疯狂劫掠,杀戮不止。百姓被驱赶至广场,女子被按在地上凌辱,房屋被火焰吞噬,哭喊声、惨叫声交织在一起,血水汇成溪流。 这场血腥的屠杀,震慑了整个岭南,也让大越军的威名随着屠刀深深刻进了南宋残存疆域的心腹之地。 杜英武从象州东下,杨嗣明自雷州北进,两路大军夹击浔州。至此,整个广南西路已大半沦陷,岭南门户岌岌可危。 浔州守将潘仲深原本只是地方武官,手中不过七千兵马,得知越军两路夹攻,急忙修筑工事,派人向广州求援。然而,此时广南西路都统制陈谦刚从梧州撤退,根本无力出兵,潘仲深只得硬着头皮,誓死固守。 「哈哈哈!宋狗果然是乌合之众!」 杨嗣明披甲立马,纵目远眺浔州城,眼神中满是轻蔑。 他这一路从郁林、容州、化州、雷州势如破竹,越军南方水师协助进攻,一路沿江东进。凡是抵抗的城池,皆被屠杀殆尽,沿途十余万百姓或死或降。如今来到浔州,他志在必得。 「宋人胆敢负隅顽抗?这潘仲深是个硬骨头,倒要看看能撑几日。」 他冷笑着下令:「架云梯,堆土山,三日之内,攻下浔州!」 杜英武抵达后,见杨嗣明已展开攻势,遂决定围点打援,封锁城中粮道。他命人招降百姓,以宣称「天子圣母」杜太后旨意,愿归顺者皆可免死。 然而,城中军民对此不屑一顾,反而高喊:「宁为宋鬼,不为越奴!」 杜英武大怒,下令用投石机昼夜轰击,誓要将这座城夷为平地。 在连续七日的猛攻下,浔州终于告破。杨嗣明的士兵最先登城,打开城门迎接杜英武入城。 潘仲深率残部拼死巷战,最终力竭被俘。杨嗣明本想将其剁成肉酱,杜英武却笑道:「留着这个人,有用。」 最终,潘仲深被锁入囚车,准备送往升龙,作为杜太后班师回朝的献俘。 越军入城后,烧杀淫掠三日。 杨嗣明尤为嗜血,他将城中大户聚集,强迫他们交出财物,并将数百名女子押往大营,任军士轮番侮辱。那些试图反抗的男子,全被堆在城门前用大象踩爆脑袋示众。 杜英武则收编降军,将城中粮仓控制在手,准备以浔州为据点,继续东下梧州。 至此,整个岭南门户几乎洞开,广南东路危在旦夕! 廉州城破时,杨嗣明的越军大肆杀戮,将城中的粮仓、府库洗劫一空,将妇孺驱赶成群,或充作战利品,或当作奴隶,连同牛羊马匹一起押送回升龙。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甘愿沦为刀下亡魂。 当城池陷落之时,一支由渔民、盐民和部分溃兵组成的队伍,趁着夜色划着渔船悄然离开,向南海驶去。 他们的目的地,是硇洲岛。 ——这座岛屿地处南海航道的关键节点,既不在南宋官府的有效统治下,也未曾被越军触及,长期以来成为海盗、走私商人和流亡者的避难所。 但如今,这里早已不再是普通的海盗巢穴。 硇洲岛上,狂风呼啸,岛屿四周礁石密布,海潮拍打着岸边的渔船,桅杆上飘扬着一面黑色的旗帜,上书两个大字——「明海」。 这里的统治者,是原澎湖陈义庄投降后尚未被正式编入的明国海军,也被称为「澎湖海盗」。 他们这两年游走于南洋群岛之间,劫掠宋廷的海商,甚至与爪哇、三佛齐等海外势力暗中交易,势力遍布整个南洋海域。 如今,他们的地盘已经扩展到琼州岛、陆宋群岛以及硇洲岛,形成一片松散而强悍的武装网络。 「交趾蛮子攻陷廉州,正在沿着海岸向南推进!」 一名满身泥泞、衣衫破烂的逃亡者跪倒在码头上,向守岛的明海武装军卒传递消息。 「杨嗣明的大军屠城,杀人盈野,老幼皆不得幸免!」 这话一出,码头上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负责驻守硇洲的,是明军的一名连长——郑通,他是昔日澎湖群岛上的一名海盗喽啰,后来归顺明教,成为明国在南海的外围武装。 他双手抱胸,目光沉沉地望向北方海域,心中迅速权衡局势。 「廉州一失,接下来就是雷州、合浦……若让他们渡海,琼州也未必能守得住。」 他猛然回头,对亲信道: 「立刻派船前往琼州,把情况通报给南海道的大员!告诉他们——越军已经开始侵入宋境!」 风声在礁石间呜咽,浪涛汹涌。 在这片无主的海域,南洋风暴即将席卷而至,而一场更大的战争,也即将在南海岸边拉开序幕。 第783章 草原烽火 完颜希尹端坐书案前,眉头紧锁,手中的密信已被他翻阅多遍。字迹虽是契丹文,但内容已然一清二楚——耶律余睹、萧特谋葛、萧高六三人私下密谋,意图趁着金军主力南调,太原空虚之际,在西京云中府、蔚州、居庸关一带举兵反叛! 「好一个耶律余睹!」 完颜希尹冷笑,将密信重重拍在案上。 这几年以来,金国虽贵为天下霸主,但压制辽人之策从未松懈。耶律余睹虽是降将,但终究是辽国故臣,昔日辽廷堂堂国舅爷,降金后却不过是个西京留守,心中不满实属必然。再加上蔚州、居庸关皆为燕云重镇,若三地一齐反叛,恐怕太原府甚至燕京的局势将陷入巨大危机! 「主子,事不宜迟!」 旁边的正红旗亲信副手赫舍里重达低声劝道:「如今明军在淮南与我军对峙,若此时云中生乱,北疆战线必然动摇。何况,这些辽狗勾结的不知是否还有西辽旧部,若任其发展,恐怕……」 完颜希尹深吸一口气,冷冷道:「这些降臣,终究还是不肯安分守己。」 他当即提笔,在文书上疾速批示:立刻调遣太原精骑,由赫舍里重达亲自率领,昼夜兼程北上云中,先控制局势。命黏杆处总领萧庆亲率密探,秘密渗透云中、蔚州、居庸关,查明是否还有其他辽人勾结其中。发檄文至燕京大兴府,报请完颜吴乞买,请求支援,以防辽人叛乱规模扩大。 「命令太原的乌古论斡论带三千甲骑,先去居庸关!」 「萧庆,本旗主要你亲自走一趟蔚州,暗中控制萧特谋葛。」 「至于云中……」完颜希尹冷冷一笑,盯着桌上的契丹文信函,「耶律余睹不是想造反吗?那就让他看看,大金的天威!」 云中府城头的风声呼啸,寒气逼人。 耶律余睹正在府衙内,与幕僚密谈,突然,一名亲兵匆匆跑进,脸色惨白:「留守大人!太原的正红旗大军已到城外!」 耶律余睹猛然站起,脸色骤变:「什么?!」 还未来得及反应,忽然大门被踹开,一队黑衣劲装的黏杆处密探瞬间冲入,手中弩箭如林,直指厅内众人! 「大金律令,耶律余睹谋反,已遭揭发!——」 萧庆冷冷一笑,甩出太原来令,寒光闪烁的刀锋已架在耶律余睹的颈上。 「你,还有什么话说?」 耶律余睹面色铁青,心知大势已去,颓然坐倒,口中喃喃:「看来……终究是做不得辽人了……」 狂风怒吼,皎洁的月光映照在银装素裹的北地,一行骑影悄然潜出云中府北门,向着无垠的草原疾驰而去。 为首之人,正是满脸风霜、目光狠厉的耶律余睹。 此刻,他已成了金国的叛逆,昔日威风凛凛的西京留守,如今却只能带着十余名亲信杀出北门,如丧家之犬般亡命天涯。 「父亲,我们真要去西夏吗?」 身旁的儿子耶律宁回头看了一眼远处仍有零星火光的云中城,眼中闪过一丝犹豫。 耶律余睹冷哼一声,沉声道:「如今北疆草原尽为金贼之地,唯有西夏能容我辽人。」 「可是……」耶律宁犹豫道,「西夏如今也是金国附庸,他们未必愿意收留我们……」 「哼!」耶律余睹冷冷一笑,「若他们不愿,那我便去草原的鞑靼部,聚兵而归,迟早要让这帮女真狗贼后悔!」 耶律余睹带着亲信,疲惫不堪地抵达西夏边境。他曾幻想,西夏仍旧怀有对金国的仇恨,念及昔日辽夏联盟,会收留自己这些契丹遗臣。 但当他们在西夏边境求见李乾顺时,却只等来了西夏守军的冷漠回绝。 「奉天子之命,金国命我西夏守土安民。」 「尔等乃金国逆贼,西夏不敢收留,请速速离去!」 言辞恭敬,却又透着不容置喙的拒绝。 耶律余睹目呲欲裂,双拳紧握:「巍名乾顺!你我昔日曾共事大辽,如今竟如此冷血?」 西夏使者一脸漠然,只是轻轻一拱手:「国主有令,恕不相送。」 轰——一声惊雷在沉沉夜色中炸开,仿佛也将耶律余睹心中的最后一丝侥幸撕碎。他愤怒地甩袖,翻身上马,带着残部仓皇离去。 西夏不容,金国不能回,耶律余睹唯一的希望,便是北方的鞑靼部族。 他还记得,鞑靼部当年曾受辽国庇护,如今正归附西辽。既然西辽是辽国正统,也许他们还愿意接纳契丹故臣。 然而,当他率领亲信,狼狈地来到鞑靼部求见时,却看到一片陌生的景象——铁甲森然的契丹骑兵,正驻扎在鞑靼部大帐四周。 大帐内,一名身披黄金战甲的契丹将领端坐在上,冷眼看着满身风霜的耶律余睹。 「金贼……啊不,大辽的叛徒,你还真有脸来求我鞑靼?」 耶律余睹一愣,定睛看去,却见这名契丹将领眉目英挺,不怒自威,胸前所佩之徽章赫然是西辽属国监军的标志。 他心中顿时升起一股不祥之感。 「你是……耶律大石的人?」 契丹将领微微一笑,站起身来,缓缓走下台阶,语气玩味:「不错。自大石林牙西迁,草原鞑靼已归成吉思吾皇。」 「你以为你还能像历史上那样,求助鞑靼?」 「错了。你眼前的不是昔日受你庇护的蛮夷,而是大辽的战兵!」 轰然之间,帐外刀枪齐齐上前,明晃晃的契丹弯刀,已将耶律余睹与他的亲信团团围住。 耶律余睹大惊,厉声道:「我是契丹人!是大石林牙的亲族!我愿回归大辽,请求成吉思皇帝庇护!」 契丹将领嗤笑一声,眼中满是不屑:「你曾叛投金狗导致大辽五京俱亡,如今兵败被逐才想起契丹同族?」 「大辽不收废物。」 话音刚落,十数柄弯刀齐下,耶律余睹的人头,滚落在黄沙之上! 完颜希尹接到密报,沉吟良久,最终只是冷冷一笑。 「叛将无忠。」 「金不容之,西夏不容之,西辽亦不容之。」 「耶律余睹,他是死在了自己的反骨上。」 当晚,金军破入蔚州,擒萧特谋葛;居庸关守将萧高六畏罪自尽。至此,契丹残余势力策动的西京云中府之变,在黏杆处的雷霆手段下被彻底粉碎。 完颜希尹在太原得到捷报,轻轻松了口气。西北边境暂时无忧,接下来,是时候将全部精力放在对付南方的明国了…… 斡难河畔北风凛冽,旌旗猎猎,战马嘶鸣。 合不勒汗端坐在一匹骏马之上,目光冷峻地望着远方的旷野。数万蒙古弓骑已在他麾下集结,他们的盔甲在晨曦中闪烁寒光,弯刀锋利如霜。 消息已至——金国在云中府大肆清算契丹遗民,连完颜宗翰的正白旗侧福晋萧氏都被杖杀。黏杆处的密探如鬣狗般搜捕契丹贵族,许多昔日辽国旧臣被逼得自尽、逃亡,整个北疆动荡不安。 耶律大石关于策应明军北伐的书信仍在他怀中,言辞犀利,意图昭然若揭—— 「金贼暴虐,背弃辽恩,今更行清洗,灭我契丹族人。我合不勒汗,岂能坐视?」 他的拳头攥紧缰绳,心中战意沸腾。 「传令三军,攻打乌古迪烈部与大盐泺!」 杀入金国牧场!夺金国战马!屠金国牧民! 乌古迪烈部的金国牧民在初夏的晨雾中苏醒,开始了一天的放牧。他们依旧过着辽国时代的游牧生活,只不过如今换了女真统治者。 可是今天,牧民们却听到了来自北方的异样动静。 雷鸣般的马蹄声,从远方草原滚滚而来! 未及反应,一排排箭雨如疾风骤雨般扫来,血花在晨曦中绽放,蒙古骑兵如狼群扑杀羊群般,瞬间冲入牧场! 「敌袭——」 乌古迪烈部的牧民们惊慌奔逃,金军在此驻扎的百余名步军与少量骑兵仓促应战,刚举起弓箭,就被蒙古骑射打得溃不成军。 「杀光他们!」 合不勒汗拔出弯刀,率军直冲营地。战刀闪过,割喉之声与惨叫交织在一起,蒙古骑兵疯狂砍杀,驱赶战马,劫掠牛羊,整个牧场陷入一片腥风血雨之中。 到了日暮时分,乌古迪烈部的牧场已成焦土,三千余名金国牧民非死即逃,蒙古弓骑在血泊中尽情欢呼。 大盐泺,这片位于大兴安岭东麓的广阔牧场,乃是金国设立的战马养殖基地之一,供应前线金军战马,驻守有三千金军骑兵。 合不勒汗知道,这里才是金国的真正要害。 若能夺下大盐泺,金国的骑兵战力将受严重削弱,甚至影响他们在北疆的军事布局! 因此,他派出斥候侦查地形,发现金军驻防虽有一定规模,但防线分散,缺乏重兵。于是,他决定用围点打援之策,先袭击牧场外围,引诱金军出动,再围歼主力。 五月初七,合不勒汗亲率万余骑兵,发起突袭! 蒙古骑兵从四面八方包围大盐泺,点燃草场,引发熊熊烈火,浓烟滚滚而起,宛如黑色的旗帜在风中招展。 牧场中的金军大惊失色,主将急忙派两千骑兵出战,但他们一冲出营地,就陷入蒙古骑兵的包围圈! 蒙古骑兵的骑射精准狠辣,金军在战马惊恐嘶鸣中四处逃窜,被射杀过半,残军溃败回营。而此时,合不勒汗已率精锐从背后杀入,直接冲进金军营地! 「杀光金贼!抢夺战马!」 蒙古骑兵在营地中肆虐,弯刀飞舞,金军血溅营帐。 不到一个时辰,大盐泺彻底沦陷,蒙古弓骑俘获超过五千匹金国战马,数千金军战死,少数残部向南逃窜。 而此时,合不勒汗已高高举起一面新旗—— 草原的烈马,将再次驰骋于千里松林以东大漠以南! 蒙古弓骑,向南进军! 第784章 两线危机 苍茫的草原在晨曦下泛着青灰色的光,乌亮河静静流淌,滋养着这一片富饶的牧场。汪古部自归附金国以来,世代为金廷牧马,并为金国提供精锐的骑兵,算得上是女真人在草原上的忠实附庸。 但今天,汪古部牧场上空的宁静已被打破—— 「鞑靼人来了!」 一名探马惊恐万分,拍马狂奔入汪古部的大营,话音未落,远方便已尘烟滚滚,一道黑色的狂潮正向这里席卷而来。 蔑兀真骑在战马上,目光如炬,注视着前方的汪古部牧场。他的身旁,是几名鞑靼部的亲信将领,身后则是五千余名骁勇善战的鞑靼骑兵,个个弯弓搭箭,蓄势待发。 「汪古部多年归附金国,替金贼牧马、征战,如今金廷残暴,对契丹旧臣大肆清洗。汪古部若再为金贼卖命,只会沦为陪葬之人。」蔑兀真冷冷说道,「今日,我们便让他们做个选择——要么投降归附,要么死!」 他一抬手,令旗挥下,鞑靼骑兵顿时如疾风般涌向汪古部的驻地。 汪古部的首领孛秃忽仓促集结兵马,但面对突如其来的鞑靼铁骑,他的兵力明显处于劣势。 「传令全军,列阵迎敌!」孛秃忽厉声喊道,虽然心中忐忑,但他仍知如果此刻后退,整个部族将被屠杀殆尽。 汪古骑兵迅速集结,在营帐前列阵,弓骑手迅速攀上丘陵,试图利用地势对鞑靼军发动远程射击。然而,蔑兀真早已料到这一点,他让手下提前派遣了一支小股骑兵绕到汪古部营地的后方,突然发起冲锋。 「杀!」 鞑靼骑兵从两翼包抄,乌泱泱的黑甲骑兵如潮水一般冲进汪古部营地,挥刀砍杀,一时间血光四溅,惨叫声此起彼伏。 汪古部的骑兵奋力抵抗,但战斗经验与武器装备都不如鞑靼精锐,很快阵线被撕裂。孛秃忽策马冲杀,试图稳住阵脚,但鞑靼弓骑手已然瞄准了他。 「嗖——」 一支狼牙箭破空而出,直中孛秃忽的咽喉,他瞪大双眼,踉跄着翻身落马,鲜血染红了草地。 汪古部失去主帅,士气顿时崩溃,牧民们惊恐地四散奔逃,而汪古部的战士们纷纷跪地投降。 蔑兀真骑马缓缓踏过尸横遍野的牧场,目光冷漠。 「传令下去——」他扫视着满地狼藉的汪古部残兵败将,沉声道,「愿意归正大辽者,留下。若仍忠于金贼者——杀!」 哭喊声响起,汪古部的降兵纷纷跪地叩首,宣誓效忠西辽。蔑兀真满意地点头,随即下令收编汪古部精锐骑兵,并控制其放牧场,将这片草原正式纳入西辽版图。 「金狗在北疆的爪牙,已断其一。」 蔑兀真眯起眼,远望南方,下一步,他将策马南下,继续撕裂金国的草原屏障。 乌云低垂,阴山之下的净州已被战火笼罩。四面八方的鞑靼骑兵如潮水般围困了这座金国的小城,黑压压的一片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城头上,守军紧张戒备,弓箭手手握硬弩,盯着山坡上的敌军。 净州,是金国在阴山北麓的重要据点之一,虽是小城,却驻守着千余名金军和上千契丹、汉人百姓。金国自灭辽以来,对这片北疆颇为倚重,但如今,随着鞑靼人的崛起,净州已成为战火前线。 夜色沉沉,火把映红了营地。蔑兀真骑在马上,目光如鹰,望着那座固守不出的城池。 「此城不大,但若久攻不克,必会给南方的金狗留下喘息之机。」他低沉说道。 一旁的亲信将领答道:「可汗,我们已查清,净州的守军不过一千五百人,且多为老弱,真正能战者不过七百。粮草充足,但士气低迷。」 蔑兀真冷笑:「如此便好。传令,今夜四更,攻破此城!」 金军守将乌库哩德济站在城头,脸色凝重。他手握腰刀,盯着远方那片黑压压的敌军营地。 「鞑靼人来势汹汹,天山县的援军迟迟未到……」他低声自语,心中却是一片茫然。 汉军旗副将韩彦端上前抱拳道:「详稳,我军虽兵少,但城墙坚固,鞑靼人虽强,未必能一时破城。」 乌库哩德济叹了口气:「但这只怕是一场死守之战。传令下去,全军不得懈怠,若城破,杀敌到底!」 城内的百姓躲在屋舍之中,窃窃私语。有人收拾细软,准备随时逃难,也有人跪地祈祷,希望金国的援军能够及时赶到。 夜风凛冽,寂静的净州城外,突兀地响起了一声凄厉的狼嚎。紧接着,数百支火箭腾空而起,拖着长长的火尾,狠狠砸向城内。顿时,净州的房屋燃起冲天烈焰,火光映红了整个夜空。 鞑靼骑兵挥舞着弯刀,咆哮着冲向城墙,攻城梯架起,骑兵们奋不顾身地往上攀爬。 「放箭!」 城头的金军拼命反击,弓弩手如雨点般射出箭矢,鞑靼士兵惨叫着跌落城下。然而,蔑兀真早有准备,他派遣了一批善于爬城的勇士,借助夜色攀上城墙,杀入守军阵地。 喊杀声震天,血光四溅。乌库哩德济率亲兵拼死抵抗,但面对如潮水般涌入的敌军,他很快便意识到——城,守不住了! 黎明破晓,净州城内尸横遍野。乌库哩德济战至最后,被鞑靼勇士乱刀砍死,金军溃散,百姓哭喊逃窜。 蔑兀真骑着战马缓缓踏入城内,俯瞰着满地血迹。他目光一沉,挥手道:「所有降兵,收编。敢反抗者,杀无赦!」 「百姓呢?」副将问道。 蔑兀真冷冷一笑:「愿归附者,送往高昌城或可敦城;抵抗者……一并处理了!」 在他的示意下,鞑靼军开始屠杀顽抗的女真和汉旗平民,净州彻底沦为一座血色之城。 两日后,天山县的援军姗姗来迟,却在远处望见净州城头飘扬着鞑靼的狼头大旗。他们知晓大势已去,遂不战而退,任由阴山北麓沦入鞑靼之手。 蔑兀真站在城头,遥望南方,轻声道: 「净州已破,天山县……也撑不了多久。」 他知道,金国北疆的屏障,已经开始崩塌。 烈日悬挂在西域的苍穹之上,高昌城的城墙在阳光下映出厚重的阴影。作为西辽在西域的重镇,这里驻扎着耶律大石的亲军,丝毫不敢懈怠。 今日,一队风尘仆仆的使者骑着汗血宝马自城外疾驰而来,在城门前勒马停步。领头者从怀中取出一封文书,交给守卫:「速报成吉思吾皇,鞑靼蔑兀真可汗奉上战果。」 守军不敢怠慢,立刻将使者引入宫中。 耶律大石身着辽制黑金相间的袍服,端坐在龙椅之上,双目深邃,望向殿下的使者。他的身旁,辅政皇后萧塔不烟与宰相萧斡里剌静静地站立,等待着使者的回禀。 使者跪下,高声禀道:「陛下,蔑兀真可汗剿灭耶律余睹,并将此叛辽之贼斩杀示众!如今叛贼首级已送到高昌城,请陛下过目!」 一名侍从上前,揭开使者携来的锦盒,露出一颗已经风干的首级——正是耶律余睹。 那张脸已经变得灰白干瘪,双目圆睁,死不瞑目,仿佛仍残存着逃亡失败的惊恐与悔恨。 「叛贼伏诛!」 殿内顿时响起一片低声议论。 宰相萧斡里剌目光冷然,向前一步拱手道:「陛下,耶律余睹当年勾结金贼,引女真入室,致使大辽五京尽失,社稷倾覆,今朝被斩,正是天道昭昭。」 皇后萧塔不烟亦是面色肃然,缓缓道:「陛下,当年先主(耶律延禧)无能,容忍此獠叛乱,终酿成大祸。如今金贼横行中原,此贼身死,正可告慰东方旧臣与大辽亡魂。」 耶律大石端坐不语,神色平静,但深邃的目光中却透出一丝复杂之意。 他记得,这个耶律余睹,曾是他的族人,是昔日的大辽国舅。但正是此人,当年背弃大辽,率部投金,使得女真人长驱直入,辽国疆土四分五裂。 当时,他尚在燕京南拒宋军北抗金军,又遁入西北可敦城苦战,奔走草原,开拓西域,率残部建立西辽。而耶律余睹,却跪在金国十旗前,献上五京,换取荣华富贵。 可惜,背叛者终究无法得善终。 「将此贼首示众三日。」 耶律大石终于开口,声音平稳无波,「传檄天下,告知大辽旧臣,耶律余睹,已伏诛。」 他缓缓起身,踱步至殿前,目光深远,望向北方的天空。 漠北之地,草原苍茫,金国风雨飘摇。 而大辽,终究要卷土重来。 晨雾弥漫,蒙古骑兵如幽灵般出现在庆州外的旷野上。他们身披皮甲,骑乘骏马,弯弓搭箭,静静地等待着可汗的命令。战旗下,一名身材魁梧、面目冷峻的男子端坐在战马上,正是蒙兀部的汗王——合不勒汗。 他眯起双眼,望向远方的庆州城。 这座小城,是金国控制辽东北境的重要据点之一,守军不过两千,城墙简陋,却紧邻金国在北地的重镇——临潢府,也就是昔日的大辽京城。只要攻破庆州,蒙古军便能兵锋直指临潢,彻底搅乱金国北疆的防线。 身旁的副将孛古带着几名斥候疾驰而来,翻身下马禀报:「大汗,探子已回。庆州守将是完颜希元,乃金国皇族之后,虽有勇名,但城内兵力不足,且粮草不多。」 合不勒汗点头:「临潢府的援军可有异动?」 孛古摇头:「尚未见金军出动。」 合不勒汗冷笑道:「很好,那就让他们来不及救援。」他猛然拔出弯刀,朝前一指,「传令,全军围城,破城后,凡降者免死,抗者——屠尽!」 战鼓擂响,号角悠长。蒙古骑兵纷纷催马向前,手中长弓齐发,万箭齐飞,如暴雨般砸向城头。守城的金军咬牙还击,但蒙古弓骑速度极快,射完一轮便迅速退开,根本不给对方反击的机会。 完颜希元立于城头,握紧腰刀,怒吼道:「守住!守住!让他们知道我大金勇士不是软弱可欺!」 城上金军奋勇还击,弓弩手疯狂放箭,守城军士拼命向下倾倒滚石、木桩,蒙古骑兵不断有人被射落、踩踏,但攻势丝毫不减。 夜幕降临,蒙古军停歇片刻,但城内金军却无人能安然入眠。 然而,破晓时分,一声凄厉的号角声再次划破长空——蒙古人换了战术。 他们在城墙下堆起大量柴草,引火焚烧,浓烟滚滚,逼得守军难以站稳城头。与此同时,几十架蒙古造的简易攻城梯被架上城墙,成百上千的蒙古勇士顺着梯子狂涌而上。 「杀——!」合不勒汗亲自率领亲卫冲在最前,蒙古勇士们如狼似虎,手持马刀冲进城内,与金军短兵相接。 完颜希元见大势已去,怒吼着提刀杀入敌阵,左冲右突,砍翻数人,终究寡不敌众,被数十名蒙古武士乱刀分尸。 守军见主帅战死,士气崩溃,开始溃逃。蒙古军迅速占领城门,潮水般涌入,刀光闪烁,惨叫连连,庆州彻底陷落! 城破的消息迅速传至临潢府。此时,完颜希尹正在府衙内紧急召集诸将商议对策。 「庆州已陷,蒙古贼人下一步必是临潢!」一名猛安详稳惊恐道。 另一名猛安详稳咬牙道:「庆州不过是一座小城,临潢有五万大军,金汤之固,岂能让蒙古蛮子轻易攻破?」 但完颜希尹的脸色却阴沉至极。他知道,蒙古人的战力非比寻常,而他们的攻势,绝不会就此停歇…… 他猛然起身,沉声道:「传令,全军进入戒备,严防蒙古骑兵夜袭!再派探马,确认鞑靼部是否也有动向!」 在座众人皆面面相觑。他们心里清楚,如今金国南方战线正被明军压制,北方又遭蒙古和鞑靼夹攻,这场祸事,恐怕才刚刚开始…… 第785章 庐州军功 晨曦微露,金兵烧毁的废墟间依旧残留着未尽的焦木与瓦砾,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灰烬气味。和州曾是宋朝的繁华江北重镇,如今却化作一片死寂的荒野。 在这片人迹罕至的山林中,一支零散但精悍的队伍正潜伏于巢湖林间。队伍领头的两人,正是一年前叛宋投明的苗傅与刘正彦。 苗傅身形壮硕,目光凶狠,他曾是宋军副将,却与主将赵构亲信王渊决裂,最终黄潜善遇刺后杀了王渊带兵投奔太平府。刘正彦身材瘦削,目光闪烁,他是西军名将刘法之子,圆滑而谨慎的人,擅长用计。他们虽被方梦华收留,但方梦华却知道历史上他们两个做了什么大事,对二人存疑,不肯重用,而是让他们到江北自谋立功之道。 这半年多以来,他们穿梭于江北山林,寻找那些躲避金兵捕奴队的百姓。起初,流民们惊恐地躲避他们,害怕他们也是劫掠的强人,但当他们看到苗傅和刘正彦斩杀了一队金兵探马,并抢回了一些被掳去的妇孺后,渐渐开始相信他们。 流民中多是青壮男子,他们的家人不是死于战火,就是被金兵掳走,剩下的妇孺老幼无法活命,唯有这些男人还能带着一丝血性活下来。他们对金人恨之入骨,宁愿在深山野林挨饿,也不肯被金兵抓去北地为奴。 苗傅当机立断,将这些青壮男子收拢起来,利用他们的愤怒与求生意志,训练他们成为真正的战士。他们用从金兵尸体上缴获的兵刃装备自己,以打猎与劫掠金军粮草为生,逐渐形成了一支上千人的武装队伍。 某日,刘正彦带着一支斥候队悄然接近无为军废墟,发现一队金兵正在押解一批新抓获的百姓北上。这些百姓大多衣衫褴褛,满面惊恐,其中还有不少妇孺。金兵人少,仅有百余骑,显然是分队行动,准备把这批俘虏运送至瓜洲渡口,再送往金国境内。 刘正彦冷笑道:「这是天赐良机。」 当晚,他们埋伏于金兵必经的山口。待金兵进入伏击圈,苗傅手持大刀一马当先,怒吼一声:「杀——!」 伏兵四起,山林间火把亮起,如鬼魅般的义军猛然杀出。金兵猝不及防,顿时陷入混乱。苗傅势大力沉,一刀便劈翻一名金军百夫长,吓得余下金兵纷纷后退。义军勇士们咬牙拼杀,他们虽无甲胄,却悍不畏死,金兵很快溃散,被杀得尸横遍野。 俘虏们看到金兵被杀,哭喊着跪地感谢,甚至有人捡起武器,加入了义军。 这场战斗之后,苗傅与刘正彦的队伍在江北的名声逐渐传开,更多逃亡的百姓开始投奔他们,队伍迅速扩张至两千余人,甚至有不少原宋军的溃兵前来归附。 夜深,苗傅站在山顶,俯瞰着远方隐隐约约的长江,神色凝重。 刘正彦缓步走来,低声道:「江北已经乱成这样,金人虽然烧杀掳掠,但也无意固守,他们的精锐在北方与明国对峙,剩下的不过是些驻守的乌合之众。」 苗傅冷哼一声:「那又如何?方梦华未必真心接纳我们。她让我们在江北‘立功’,只是想看看我们是不是能成为她的狗。」 刘正彦微微一笑:「不管她怎么想,至少现在,我们已经有了一支队伍。金人暴虐,江北百姓只会继续投靠我们。再过几个月,我们的兵力就能翻上一倍,到那时候,是投明还是自立,可就不是她能决定的了。」 苗傅冷笑点头,双眼中闪过一丝野心的光芒。 到永乐十年夏,江淮战局已彻底倾斜,明军在淮南东路、西路两线大捷,楚州、寿春、蕲州、舒州等地相继易手,整个淮南局势剧变,金军在淮河以南的据点纷纷崩溃,唯独孤城庐州尚在苦苦支撑,宛如风雨中的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庐州乃淮南要地,地处南北交通要冲,战略位置极为重要。金国早前便在此设立庐州防御使,以重兵镇守。然而,随着战局急转直下,庐州的守军再无增援,城内粮草渐尽,士气低迷。而庐州之南的长江,早已是明军的天下,金兵已无退路。 庐州守军原有五千,但在此前数月的战斗中折损过半,如今仅存三千余人。其中有一千五百名步兵、八百骑兵,其余为工匠与辅兵。城内尚有大量宋籍降兵,但忠诚度存疑。指挥官为庐州防御使完颜讹论,乃金国汉军出身,曾追随金军南侵,作战经验丰富,但此刻面对败局,亦显得力不从心。 苗傅和刘正彦盘踞在无为军城废墟外的山林已有半年,手中聚拢了两千余流亡义军。他们早已听闻明军大势已成,但此刻的他们面临一个至关重要的抉择——如何在这场风云变幻的棋局里,为自己搏得一席之地? 「金人的狗命不多了。」 深夜,篝火在树林中摇曳,苗傅、刘正彦与几名心腹围坐在一起,面色凝重。 战斗的关键在于,他们必须在明军主力到来之前夺取庐州,否则他们的存在便无意义。 「明军已经势不可挡,连楚州都未费一兵一卒便归入他们麾下,庐州的金兵又怎可能支撑多久?」一名心腹低声道。 刘正彦缓缓点头,目光闪烁:「不错,庐州虽是重镇,但金兵军心早已涣散。他们不敢北撤,因为渡过淮河就意味着被充军去伐辽;他们也不敢南逃,因为大江天险已成明军壁垒。如今他们只能死守孤城,苟延残喘。」 苗傅冷哼一声,目光扫视众人:「这场大势,我们不能再等了!若是等明军正式进攻庐州,那我们就彻底没机会了。」 刘正彦微微一笑:「你想怎么做?」 「我们这支队伍虽孱弱,但人数已有两千。金狗军心已乱,我们只要善用手段,未必不能先人一步!」苗傅猛地一拍刀柄,低声道,「趁庐州城中军心惶惶,我们先派人秘密进城,与那些不愿为金人卖命的宋籍降兵联络,只要他们能里应外合,我们便可趁夜攻城!」 「你想直接夺城?」刘正彦眼神微动,「我们兵力虽多,但大都是乌合之众,真打起来,若是金人拼死抵抗,我们恐怕会吃大亏。」 「所以要用计。」苗傅冷笑,「金狗已成惊弓之鸟,他们最怕的是什么?——明军!」 苗傅的计划很简单——散布流言,称明军已经派遣大军南下,庐州的金兵即将被全歼。而他们这支义军,便是明军派来的「先锋」! 于是,第二日傍晚,一队义军乔装成明军火器营的斥候,骑马冲入庐州城外,故意在金军的哨卡附近大声喊道:「大明王师已至!庐州金狗即刻降者可免死,顽抗者格杀勿论!」 同时,苗傅命人暗中潜入城中,与城内的宋籍降兵联络,向他们承诺:只要他们起兵反金,事后便可接受明军编制,官复原职! 庐州的宋籍降兵原本就对金人心怀不满,如今听闻明军来袭,顿时暗自骚动,许多人悄悄磨快了刀剑,准备随时起事。而金军高层也陷入惶恐,完颜讹论虽然试图稳定军心,但此时的庐州已是一座孤城,他的号令已经无法真正约束降兵。 与此同时,刘正彦则安排人在城外制造声势,故意点燃烽火,并让士兵们在树林间快速移动,远远望去,仿佛真有大军压境! 这一夜,庐州城中彻夜不眠,金军将领焦急万分,密集派出斥候探查,却迟迟不见明军大队人马,反而在城中发现了大量宋籍降兵私下聚会的迹象,顿时军心更乱。 翌日,夜色降临,庐州城头上,金军哨兵惊恐地望着远方不断升腾的狼烟,他们的主将焦急地在城墙上踱步。 「报!西城有宋军举火!」 「报!南门守军哗变!」 消息接踵而至,庐州的宋籍降兵终于爆发,他们砍杀金军将领,占据城内几座要害,同时打开南门,迎接「明军」入城。 而此刻埋伏在城外树林中的苗傅军队,早已严阵以待! 「杀!」 苗傅一声令下,义军蜂拥而入,他们打着明军的旗号,趁金军军心大乱之际冲入城中。城内火光冲天,喊杀震耳欲聋,金军已成惊弓之鸟,在混乱中四处逃窜。 这一战,仅仅一个时辰,庐州便彻底易手。 见大势已去,完颜讹论率残部突围,但被明军火枪队射杀,庐州至此正式落入明军之手。 天亮时,庐州城中仍弥漫着硝烟。苗傅和刘正彦立于城头,俯瞰着这座已经属于他们的城池,二人对视一眼,目光中皆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庐州已得,明军还未到。」刘正彦低声道,「现在,该如何交代?」 苗傅大笑:「当然是直接上表明国,向金陵‘献城’!我们毕竟是打着明军的旗号夺下此地的,若是不速速归顺,方梦华怕是不会轻易饶了我们。」 刘正彦微微一笑:「献城归明,固然是正道。但此刻江北无主,我们手中有兵有地,若只是简单投降,未免太过可惜……」 苗傅眯起眼睛,握紧了拳头,沉声道:「那就狮子大开口,向金陵要官、要兵、要钱粮!我们拿下庐州,也算是为明军立下大功,这份功劳,足以让我们在江北拥有一席之地!」 数日后,庐州战役尘埃落定,城头上的明军战旗随风猎猎作响。满目焦土的城郭间,逃难回来的百姓小心翼翼地打扫战场,收拾破败的家园。而在庐州府衙内,陆行儿正翻阅着战报,管仲孙则坐在一旁,等着他做最后的决断。 「苗傅、刘正彦……」陆行儿低声念着这两个名字,嘴角浮起一丝冷笑,「这两位可是从未安分过。」 管仲孙笑道:「可不?前些日子他们还想争着做庐州的主人呢,结果你我一到,他们就变成了听令行事的部下。」 「他们哪算什么部下?不过是暂时借用的刀。」陆行儿合上战报,站起身来,「我已拟好军令,苗傅、刘正彦的部众编入第五师第四团,由吴定统领。」 「吴定?」管仲孙挑了挑眉,「他虽是第五师的人,可这些年来一直负责整编降军,也算是个老手了。不过苗刘那些人能服他?」 「服不服,由不得他们。」陆行儿淡淡道,「第四团的骨干还是我们的人,苗刘的旧部会被打散分配,谁敢不服,就让他们在战场上证明自己。第五师要打的是濠州李成,吴定的第四团会随军一同出征,正好看看这些人有没有战场上的觉悟。」 管仲孙点点头,转而问道:「那苗傅、刘正彦本人呢?」 陆行儿冷冷一笑:「既然他们想戴罪立功,就给他们个机会,让他们随第四团去攻濠州。但我已经安排好了,苗傅暂领先锋,刘正彦则随吴定坐镇后军。」 「先锋?」管仲孙挑眉,「你不怕他阳奉阴违?」 「先锋就是去打头阵,让他们在箭雨里想清楚该如何效忠。」陆行儿哂笑道,「至于刘正彦,这人比苗傅更会看风向,放在后军正好让他看清大势。」 管仲孙哈哈一笑:「妙!这一仗打下来,他们若战死,那是他们的命;若真能立功,未来他们也是吴定的人了。」 陆行儿缓缓点头,随即抬手示意亲兵:「去传我的军令——第四团即刻整编,三日内启程,随第五师攻打濠州!」 庐州军营内,苗傅的脸色阴沉如水。他本以为立了庐州之功,至少能独领一军,哪曾想陆行儿一纸军令,竟把他手下的兵马悉数编入第五师第四团,甚至还要他亲自上阵冲杀! 「该死的……」苗傅狠狠一拳砸在木柱上,牙关紧咬,「他们分明是要借战场削我们兵权!」 一旁的刘正彦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但他性子更沉稳些,冷声道:「我们如今身在明军之中,形势比人强,硬碰只会自取灭亡。」 「你是说……忍?」苗傅咬牙。 「不错,忍。」刘正彦眯起眼睛,「既然他们让我们打先锋,那就打,但也要看怎么打。李成在濠州坚守多年,金人对他寄予厚望,战局如何变数难测,我们若能在其中掌握主动,未尝不能让明军再多看我们一眼。」 「你的意思是……?」苗傅隐隐明白了几分。 刘正彦嘴角微微上扬,目光幽深:「总之,先随军行动,到了濠州城下,再看局势如何变化。若有可乘之机,我们自然能找到更好的活路。」 三日后,明军第五师整编完毕,浩浩荡荡北上,向着濠州进发。而苗傅、刘正彦二人,也踏上了这条不知是功成名就,还是尸骨无存的征途。 第786章 宿迁对峙 宿迁南郊,篝火连天,映照着金军大营的轮廓。完颜蒲家奴率镶白旗大军进驻已有三日,营垒在成千上万苦役的昼夜劳作下逐步建成,坚固的鹿角拒马、环绕的壕沟、层层叠叠的土垒,让这座营盘宛如一座临时堡垒。 而那些修筑这座堡垒的苦役——他们原是宿州、泗州及沿途被刘豫强征的百姓,如今却被驱使如牛马,昼夜不得停歇。凡有不堪劳役者,督工的齐军军官便挥鞭抽打,甚至当场斩杀以儆效尤。尸体往往就地掩埋,或被拖至壕沟边,任由野狗撕咬。 在金军中军大帐,完颜蒲家奴端坐在虎皮大椅上,听着帐外女子的哭喊与惨叫,神色淡漠。他身旁的参将哈勒罕笑道:「齐王倒是知趣,送来这么多劳役修营,又孝敬了不少小娘子,看来真是忠心于我大金。」 「哼,忠心?」完颜蒲家奴冷笑一声,举杯饮尽酪浆,随即将杯盏重重砸在桌上,「不过是个贱奴!他心里怎么想的,本旗主岂会不知?他想要的,是让我大金护他为傀儡,让他能在河南称王称霸,死死压着那些南朝遗民。」 哈勒罕点头:「正因如此,他才会不遗余力地讨好我军。但……眼下这些汉民可就惨了。」他抬手指向帐外,冷笑道,「壮丁则筑垒,娘子则供我军老少爷们取乐,待到此战结束,恐怕能活下来的不足十之一二。」 「这等汉狗,死了便死了。」完颜蒲家奴挥了挥手,不以为意。 帐外,一片凌乱的营帐中,数千名妇女衣不蔽体地蜷缩在角落,眼神呆滞,脸上满是泪痕。她们是刘豫献上的「孝敬」,其中许多是宿州百姓的妻女。金军士卒肆意践踏她们的尊严,稍有反抗便换来刀枪的恐吓,甚至直接被残忍杀害。 在苦役工地上,手脚血肉模糊的劳役们在昏暗的火光下挖掘壕沟,肩扛沉重的土袋,浑身泥泞。一个中年男子终于支撑不住,瘫倒在地。齐军督工一鞭抽下,喝骂道:「站起来!不想死的就继续干!」 男子颤抖着撑起身子,嘴唇哆嗦,却再也无力站起。督工狞笑一声,拔出腰刀,猛地刺入他的胸膛!鲜血瞬间溅洒在旁边劳役的脸上,所有人不寒而栗。 这只是宿迁营垒外无数惨剧中的一幕。 金军大帐内,完颜蒲家奴冷冷注视着眼前的地图,目光落在徐州、宿州一线,嘴角浮现一丝阴狠的笑意:「明军再强,也不过是群乌合之众。只要我等筑好营垒,稳守待援,待到移赉勃极烈(完颜宗翰)大军南下,淮北局势,便可逆转。」 他猛地攥紧拳头,沉声道:「传令下去,加紧筑垒,任何敢懈怠者——杀无赦!」 宿迁的苦役们在金军的阴影下,度过了又一个血腥的夜晚。 晨雾尚未散尽,寒意在原野上弥漫,旌旗翻涌如潮。完颜蒲家奴身披金甲,端坐在高大的战马上,冷眼望着前方列阵的明军。身侧的刘豫躬身请示,语气谄媚:「王爷,明军五万,虽号称精锐,但与我金军、齐军二十万大军相较,终究是寡不敌众。奴才愿率齐军先行试探!」 「试探?」完颜蒲家奴冷笑一声,目光如鹰隼般扫向远方整齐肃然的明军,「方梦华那女人,可不是轻易能被试探的。」 他的目光掠过明军军阵——靠前的是大明近卫团,黑色披甲的步兵密集排列,前列军士手持铁盾,后列士卒手握燧发火铳,神机三营的重铳手则稳稳站在两侧,如一排排暗藏杀机的铁壁。中军之中,数十门铸铁野战臼炮已然架设完毕,炮口黑洞洞地指向前方,日月军旗飘扬,随时准备倾泻火舌。后阵处,俞道安的第一师压阵,而扬州义勇师的两支军团散布两翼,军容严整。 反观金齐联军,七万金军铁骑分布于两翼,中央十二万齐军步兵整齐列阵,旗号鲜明,却难掩军心浮动。再往后,二百门牛皮铜炮已在金工院火匠们的指挥下摆开,但这些新铸炮具是金军第一次投入战场,能否稳定发射仍未可知。 完颜蒲家奴深知,兵贵神速,若在此地拖延,明军或有援军自扬州、江南而来。宿迁之战,必须一举决胜。 「传令——」他扭头看向身旁猛安详稳,「让步兵筑工事前推三里,迫明军应战。金军左翼骑兵佯攻,试探其反应!」 猛安详稳拱手应诺,转身传令。刘豫见状,犹豫道:「大王,末将请率齐军主力强攻,以人海战术压垮明军防线!」 「你是想让你的齐兵给明军练胆?」完颜蒲家奴冷笑一声,「方梦华的军队素以火器犀利著称,若无万全之策,便是二十万兵马,也休想轻易破阵!」 他话音刚落,远方明军阵中忽然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炮声。 「轰——!」 几十门野战臼炮齐齐发威,开场便给金齐联军送上了一份血腥大礼。沉重的炮弹在金军步卒前方炸裂,掀起泥土与血肉残肢,齐军步兵中顿时惨叫连连,阵型被炸得七零八落。 齐军士卒惊恐地看着同袍在火光中倒下,不少人顿时慌了神,有人甚至开始后退。金军骑兵虽未受波及,却也在心中暗自震惊——这火炮的威力,竟远超以往所见! 完颜蒲家奴脸色一沉:「传令炮兵,立刻还击!左右翼骑兵继续向前逼迫,若有明军侧翼松动,立刻发动突击!」 后方的金军炮兵立刻行动,牛皮铜炮发出沉闷的轰鸣,炮弹呼啸着砸向明军阵地。然而,这些仓促制造的火炮精度极差,许多炮弹偏离目标,甚至在炮管内炸裂开来,给金齐联军自己造成不少伤亡。 「真是废物!」完颜蒲家奴怒骂一声,握紧马鞭,眼神更加阴冷。 明军阵中,方梦华稳稳坐在战马之上,目光冷冽地观察着敌阵。她低声对身旁的俞道安道:「看来金军虽有优势兵力,但仍不敢轻举妄动。他们想靠骑兵威慑,靠炮兵压制,却忽略了一点——我们的炮比他们更强。」 「要不要再轰一轮?」俞道安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方梦华嘴角微扬:「不急,既然他们想拖延,就让他们看看,什么是真正的火力压制。」 她轻轻扬起手中的战旗,命令随即下达。 「神机三营,第一轮排射——放!」 数千支燧发火铳同时喷吐火焰,子弹如雨点般倾泻而出,金齐联军步卒在这狂风暴雨般的弹幕下惨叫连连,倒下成片。 金军阵中,完颜蒲家奴脸色骤变。他终于意识到,眼前的明军虽只有五万,但他们的火力,远比自己预想的还要可怕得多。 金军大营,暖风裹挟着血腥气息吹过宿迁荒野。完颜蒲家奴端坐主位,目光如鹰隼般审视着眼前的刘豫。这位「齐皇」虽是金国的傀儡,但此刻,他脸上的笑意却透着一丝诡谲和阴狠。 「驱赶奴隶冲阵?」完颜蒲家奴慢慢摩挲着腰间的刀柄,眼中闪过一丝戏谑之色,「你倒是好算计,拿你那些汉狗百姓做炮灰,不怕他们怨你入骨?」 刘豫拱手,恭敬地笑道:「主子圣明,可如今局势如何,还轮得到他们怨恨吗?这些人本就是待宰的猪狗,要么死在战场上,要么死在苦役之中。既然迟早要死,何不让他们死得更有价值?」 他微微倾身,压低声音道:「大金战无不胜,可这方妖女手上的火器军,委实难缠。之前在淮南、楚州,他们凭借火炮与鸟铳,连败大金主力。若是让他们继续这样压着打,北伐之势必定难挡。可她有个致命弱点——妇人之仁!不愿滥杀无辜,不愿屠戮百姓,这正是我们破敌的关键。」 「哦?」完颜蒲家奴眯起眼睛,饶有兴趣地看着刘豫,示意他说下去。 刘豫嘴角浮现一丝阴狠之色:「只要我军驱赶苦役奴隶为前锋,逼他们手持刀枪、推着拒马、扛着木盾向前冲,方妖女绝不敢下令开炮。如此一来,明军火器射程的优势便被削弱,他们只能被迫后撤,甚至阵脚大乱。到那时,齐军步兵紧随其后,趁势逼近,与明军缠斗,再由大金铁骑从两翼包抄,一举击溃敌军!」 他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双拳紧握,语气愈发激昂:「而若是能擒住方妖女——」 刘豫顿了一下,故意停顿片刻,让这句决定胜负的话在空气中停留。 「明国便完了!」 帐内众将闻言,纷纷变色。他们心知肚明,这个计划的歹毒之处在于,它赌的不是明军的实力,而是方梦华的性格。若她真的不愿屠杀百姓,那这支明军无异于自缚手脚,必然陷入困境。而只要能击溃这支明军的主力,大金军威再振,北方便可高枕无忧,甚至反攻淮南,重新掌控局势。 完颜蒲家奴沉吟片刻,忽然低笑出声,继而笑声愈发狂放,仿佛已经看见方梦华在乱军之中束手就擒的场面。 「好!」他一拍案几,眼神凶狠地盯着刘豫,「你这条毒计,合我心意!」 帐中众将面面相觑,随后纷纷露出阴狠的笑意。金军统领哈勒罕冷笑道:「方妖女狡诈多端,正面难攻,如今却要死在自己的妇人之仁上,倒也算得上是天意。」 「事不宜迟,传令下去——」完颜蒲家奴眼中寒光一闪,语气森然,「调集两万苦役,驱赶上阵!让他们知道,做大金的奴隶,可没那么容易!」 刘豫拱手作揖,脸上露出阴冷的笑意:「主子英明,待此战告捷,谙班勃极烈(完颜斜也)薨后留下的权势空缺,必是您的囊中之物。」 烈日当空,映照着帐内将领们的冷酷笑容,也照亮了那群瑟瑟发抖、命运即将被无情操纵的苦役百姓。 这一战,才刚刚开始…… 第787章 铁军之仁 晨雾未散,战场弥漫着冷冽的杀意。明军与金齐联军对峙在宿州南郊,双方阵列森严,空气仿佛凝固。 旌旗猎猎,旷野沉寂。明军阵前,五万将士肃立,黑洞洞的炮口、整齐列队的鸟铳兵和长枪手皆绷紧了每一根神经。他们本已严阵以待,只等一声令下便向金齐联军倾泻雷霆般的火力。然而此刻,他们面前的并非金军,而是数万被驱赶而来的无辜百姓。 金军后方人群涌动,震天的哀嚎声伴随着马鞭抽打、刀剑劈砍的声响,直冲云霄。 无数衣衫褴褛的百姓被金军骑兵驱赶着,踉踉跄跄地向明军方向奔来。许多人脸上带着惊恐,有的仍拖着家眷,有的搀扶着老弱,更多的只是本能地狂奔,试图逃离身后地狱般的杀戮场。 「快跑啊!再慢就没命了!」 「后面金狗杀人啦!」 惨叫声、哭喊声、求饶声响成一片。金军骑兵在后方挥舞长刀,砍翻了几个跑得慢的老弱者,血洒黄土地,鲜红如同残阳。一名年轻母亲跌倒在地,回头去拉孩子的手,却被齐兵一刀削去半边头颅,热血溅满孩子脸庞。 「娘——!!」孩子尖叫着,却被后面狂奔的人流卷走,瞬间消失。 天地苍茫,血色漫卷。哭喊声、哀嚎声、呼救声响成一片。 金军的铁骑如狼驱羊,狰狞的号令在呜咽的寒风中刺耳回荡。数万百姓在屠刀下踉跄奔逃,血流如注,哭喊哀嚎撕裂天际。孩童被齐军皮靴一脚踢飞,落地时颅骨碎裂,脑浆四溅;老妪跪地哀求,却被一刀劈开胸膛;妇人抱着襁褓中的婴孩狂奔,身后是绿鍪兵的长矛,锋刃贯穿她的后心,母子一同倒在泥泞血泊中,婴儿的啼哭戛然而止。 那一刻,天地无言,生灵皆哀。 金军的驱赶下,数万百姓哭喊奔逃,哀嚎声犹如人间炼狱,震撼天地。孩童在父母怀中颤抖,妇人被齐军粗暴推搡,跌倒在泥泞血泊之中。人流翻涌,血泪交错,一双双绝望的眼睛望向明军阵前,仿佛在祈求,亦或是在质问——你们,真的会弃我们于不顾吗? 明军阵前,所有将士的拳头紧握,青筋暴起,双目赤红。手握火铳的士兵,指节因极力克制而泛白,喉结滚动间,眼泪在眼眶中打转。他们想杀!想冲!想屠尽金狗! 可他们的刀剑,正对着北方的百姓。 明军阵列中,兵士们咬紧牙关,额上青筋暴起,手指死死扣着扳机,目光透着愤怒与悲痛。他们从未见过如此残酷的战争手段——金军竟将数万北地汉民推入战场,只为扰乱己方阵型,阻断明军火器的威力。 方梦华立马横刀,死死盯着这一幕,心脏仿佛被铁爪紧紧攥住。她终于明白金军的意图——利用无辜百姓作为肉盾,逼迫明军陷入两难境地。若不下令开火,数万难民冲入阵前,必将冲乱己方阵型,让敌军趁势进攻;若是开火……这些被金军推上前线的百姓,就将死于己方炮火之下。 她的手指微微颤抖,这是她此生最不愿面对的抉择。 「他们……他们不是人……」 年仅十一岁的岳云紧紧攥着三棱军刺,稚嫩的脸庞因愤怒而扭曲,手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目光死死盯着那些惊恐的百姓。他虽然年幼,却已懂得何谓战争,但他不明白,为什么有人能残忍到如此地步。他本以为战争残酷,但未曾想残酷竟可至此。金军和齐军的狞笑映在他眼里,化作滔天杀意。 他颤抖着转向方梦华,眼中带着惶恐与愤怒。 「干娘,他们……他们为什么……」岳云的声音带着颤抖。 方梦华的心猛然收紧,目光沉如死水,遥遥望向金军大营,只见完颜蒲家奴骑于高处,冷笑地注视着这场惨剧,身旁穿绿色龙袍的刘豫更是脸带狞笑,仿佛已经看到了明军因妇人之仁而陷入混乱。 她何尝不知?金军赌的正是她的「妇人之仁」。他们以「汉人不杀汉人」为幌,实则把这些百姓当作攻阵的血肉长城,让她陷入两难——若下令开炮,百姓死于明军之手;若不下令,金军则借机冲阵,以铁骑撕裂明军防线。 她心头仿佛压着千斤重担。 然而,耳畔响起的,却是更令人心悸的声音——「杀啊——!」 数万被逼入绝境的已经剃了辫子的北方百姓,惊恐中已近乎癫狂,他们再无退路,只能疯狂向明军冲去。有人手持残破的锄头,有人握紧石块,有人甚至徒手挥舞,他们不想死在金兵的屠刀下,他们只想活下去! 可就在他们面前,明军的火炮沉默,火铳停滞,阵线前的士卒脸色惨白,握着武器的手指因恐惧而微微颤抖。 ——若不反击,军阵溃败,五万明军将与他们一同葬身; ——若开火,血海滔天,他们便成了屠戮同胞的刽子手! 左右皆死,进退皆亡。 这不是战术的选择,这是对民族存亡的宣誓! 他们心中痛苦交战,眼见金军屠杀百姓的场景,一些年轻士兵甚至咬破嘴唇,鲜血滴落,仍压抑着冲动。他们知道,一旦失去阵型,明军将与百姓一同死于金军铁蹄之下。 金军在逼他们背负屠杀同胞的罪名! 一旁的扬州兵早已目眦欲裂。去年这时,扬州之战,由于守城文官李釜愚忠于宋廷的议和旨意打开城门,超过半城百姓死于金军屠杀,多少战士的亲人化作一座座焦土下的白骨,如今,这群恶鬼竟然又以无辜百姓作为盾牌行恶! 「狗贼!!」 「天杀的金狗!」 军中怒吼连连,弓箭手纷纷咬牙拉满弓弦,炮兵双手紧攥着火绳,等待方梦华的命令。 方梦华端坐战马,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眼底血色沉沉。她听见将士们胸膛剧烈起伏的喘息,听见军阵内压抑的哭泣与咬牙切齿的怒吼,听见岳云攥紧线膛枪,手指因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 她知道,她的军队正在濒临极限。 忽然不知是谁,低低吟唱起了少年神机营军中的《一寸河山一寸血》——「中华锦绣江山,谁是主人翁?我们一万万同胞!」 声音起初微弱,却宛如火种落入燎原烈焰,迅速蔓延至整个军阵。下一瞬间,数千人嘶吼着接唱:「强虏入寇逞凶暴,快一致永久抵抗将仇报!」 歌声从低沉哽咽,到愈发高昂,直至撕裂夜空! 「家可破,国徐保,身可杀,志不挠,一心一力团结牢!努力杀敌誓不饶!努力杀敌誓不饶!」 那一刻,所有人想起了去年的扬州四十三日,想起了润州、江阴金军屠城的惨状,想起了江南流血漂橹的亲人,想起了北地被奴役的同胞…… 这一战,他们不是为了自己,不是为了功名,不是为了报私仇! ——他们是在为天下苍生而战! 方梦华提锏纵马,昂首高歌——「三军听令!——中华锦绣江山,谁是主人翁?我们一万万同胞!」 她的歌声嘹亮如钟,透着不可动摇的意志! 「北国疆土被焚焦,须奋起大众合力将国保!」 将士们泪流满面,嘶吼着跟随歌声,悲愤的音调穿透天际,战意在血泊中燃烧,怒火在泪光中沸腾!他们的魂,他们的血,他们的刀剑——从此只为苍生而战! 金军阵中,完颜蒲家奴脸色微变,望着对面狂热高歌的明军,心底生出一丝不安。他的毒计是利用百姓让明军自乱,可眼前这一幕…… 明军不仅未乱,反而斗志更盛! 歌声回荡天地,带着不屈的怒火,回荡在即将燃烧的战场之上——「血正沸,气正豪,仇不报,恨不消,群策群力团结牢!拼将头颅为国抛!拼将头颅为国抛!」 血战者,不为功名,不为籍贯,唯为天下苍生! 齐志行赤红双目,猛然拔出佩刀,高声怒吼:「汉儿绝不为奴!」 「汉儿绝不为奴!」 「汉儿绝不为奴——!」 三万扬州军将士振臂怒吼,悲愤与杀意交织,化作震天的怒涛! 他们不愿战,他们不愿杀!可是他们更知道,若不战,今日之后,金军踏入江南,他们的家人、妻儿,将步入这数万百姓的后尘! 他们——不能死! 方梦华的心在震颤,她望着这群将士,望着这片染血的土地,望着那刺破苍穹的誓言—— 她闭上双目,眼角泪痕未干。 当她再次睁开双眼时,已然冰冷如霜。 金军骑兵分列两翼,前军不过是驱赶百姓的步卒,真正的精锐尚未发动,一旦她这边阵型大乱,敌军必然雷霆袭杀。而此刻,战场的每一秒都在吞噬着时间,金军后方已经开始重新调整阵列,战机稍纵即逝。 她不能犹豫。 「第一、第二炮营,预备!」 炮兵们迅速就位,纷纷点燃引信,火光在炮口跳跃,映红了他们咬牙切齿的脸。 「调整角度,抬高三分!」方梦华厉声道,「打在难民背后的金狗身上!命令弓箭营,射杀后方骑兵!」 此言一出,全军精神一震。炮兵立刻调整炮口,目标转向人群后方的金军骑兵,而弓箭营则迅速列阵,盯住金军两翼。 「炮兵——调整角度,火炮抬高,掠过百姓头顶,轰击金军骑兵!」 「前排火铳手——瞄准金军驱赶兵,后军绕两翼包抄!」 「所有人——迎战!」 「杀金狗,救同胞!」 轰!战鼓擂动! 一瞬间,第一师、近卫营和少年神机营将士如同苏醒的猛虎,杀意冲天! 「炮兵,掠顶开火!」 轰——!!! 炮火咆哮,巨响震天,冲在最前方的金军骑兵被炸得人仰马翻,鲜血洒满大地!箭雨遮天蔽日,贯穿金兵驱赶者的喉咙,令他们倒地哀嚎! 火铳喷吐烈焰,准确命中那些狞笑的伪齐绿鍪军,将他们撕成碎片! 火光爆裂,数十门迫击炮轰鸣,弹丸撕裂空气,如死神的镰刀直扑金军后阵。爆炸声中,冲在最前的金军骑兵被炸得人仰马翻,血肉横飞。战马嘶鸣,受惊狂奔,带着一片混乱的骑兵向后冲撞。 「射!」 万箭齐发,如骤雨落下,精准地射向难民之后的齐军步卒。顿时,绿鍪兵哀嚎倒地,阵型一瞬间被切割成两截。 「继续轰击!给我撕开他们的骑兵阵!」方梦华冷声喝道。 炮火再次轰鸣,血肉飞溅。那些原本用来驱赶百姓的金军骑兵,现在成了他们自己的盾牌,被战马践踏、被炮弹撕碎,战场上惨叫连连。 而前方的百姓们,则被这骤然的爆炸与箭雨吓得纷纷匍匐在地,不敢再前冲。明军前阵的校尉们迅速反应,几个大嗓门的军官跳上高台,用旗语和喊声指挥:「趴下!趴下别动!王师不会杀你们!」 惊恐的百姓们终于意识到,明军的炮火不是冲他们来的,而是冲着他们身后的屠夫。他们纷纷跪倒,泪流满面,哀哀祈求。 战局瞬间逆转,金军原本的算计不但未能扰乱明军阵脚,反倒被炮火切断了指挥链,骑兵混乱,步卒惊惶失措。金军前锋统领哈勒罕眼见形势失控,急忙大喊:「撤退!快撤——」 然而,明军已经不会再给他们机会。 战场中心,数万百姓终于得以喘息,惊恐地停下脚步,他们看到前方的明军没有对他们开火,炮弹掠过他们的头顶,精准地轰击在他们身后的金军之中! 他们明白了——明军是在救他们! 「金狗恶毒!金狗不让我们活,我们就和他们拼了!」 「杀金狗!杀金狗!」 一瞬间,原本被驱赶的百姓中,愤怒点燃了求生的血性!他们不再逃亡,而是拾起地上的长矛、碎石,向金军的驱赶兵反冲过去! 本是作为金军「冲阵利器」的数万百姓,此刻却成了绞杀金军的死网! 混乱之中,金军阵型终于被彻底撕裂! 方梦华提锏策马,漠然地看着远处仓皇撤退的完颜蒲家奴,冷声低喃—— 「你以为我是妇人之仁……」 「……那就让你们看看,真正的妇人之仁。」 轰——!! 明军大军齐齐冲杀,五万铁血将士高呼「汉儿绝不为奴」的誓言,如风暴般吞噬金齐联军! 血色天地间,杀声震天! 完颜蒲家奴脸色骤变,眼中透出难以置信。 「这妖女……」他咬牙切齿,「居然还能想出这种办法!」 刘豫的脸色更加惨白——他的毒计不仅没能让明军陷入混乱,反而让他们抓住机会反制金军! 他不能理解,为什么本来可以被三百金兵追着砍的三万宋朝扬州厢军只是去江南休整半年就脱胎换骨成如此铁军。 明军炮火连绵不绝,弓箭手精准打击金军骑兵,而百姓终于在金军的失控之下分散逃亡,不再被当作冲阵的工具。 「杀啊——!」三万扬州将士怒吼而出,趁着金军混乱,长枪兵、刀盾兵猛然冲杀,直插敌阵! 完颜蒲家奴知道战局已定,金军骑兵再无冲阵的空间,只能撤退! 而在战场中央,方梦华静静地看着那些四散奔逃的百姓,脸色冷肃。她知道,这一战,她不仅粉碎了金军的诡计,也让所有将士明白——仁不等于懦,妇人之仁,不是束手待毙,而是在血与火之间,找到既能胜敌、又能救人的道路! 方梦华收锏望向远方,冷冷看着金军败逃,心底并无喜悦,只有彻骨的寒意——这就是金军,这就是他们的手段,他们的冷血与残暴。 她知道,自己这一次赢了战术上的博弈,却无法阻止金军将战争的苦难加诸无辜百姓之上。 这是南北两个新兴强权之间的宿命之战,没有投降的余地,只有彻底击垮敌人,才能终结这无休止的血与泪。 第788章 野炮对轰 战场之上,方梦华高举金纹铜锏,战马踏血而行,浑身披挂的乌金女甲在烈日下闪耀着光辉。她的怒吼如雷霆炸裂,撼动天地,三军将士齐声怒吼,宛若江海奔腾,震彻四野! 「——杀虏!」 五万明军,旌旗翻飞,怒涛般向前推进。火铳兵、长枪兵、板甲步兵交错列阵,沉稳如山岳,杀气如长风席卷,血色战意在天地间燃烧。 对面,二十万金齐联军已然严阵以待,军旗如林,甲胄森然。战阵前列,两百门牛皮铜炮严阵以待,黑洞洞的炮口对准了正冲来的明军。大军之后,金军重骑蓄势待发,金齐诸将冷冷注视着这支南国军队,眼神轻蔑而讥讽。 刘豫端坐战马上,眯眼望着明军狂怒冲锋的军势,嘴角勾起讥笑:「怒而兴兵者,必败。」 他指着明军阵型,轻蔑地向完颜蒲家奴分析:「这支明军不过五万,火器兵不足万人,其余三万多皆是旧宋厢军,更是淮扬溃卒,那帮厢军废物除了平日里操练朴刀搬运粮草修一修城防,还有何战力?眼下不过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杀红了眼罢了。」 完颜蒲家奴冷眼看着方梦华,眼神冰冷,淡然道:「听闻方妖女极擅火器,但她能有多少炮?五万对二十万,她难道真以为凭一时之勇便能翻盘?」 他拔出腰刀,一声令下:「炮兵,备战!」 「是!」金军炮兵营立即行动,牛皮铜炮一字排开,炮弹已经装填完毕,炮手们冷冷瞄准来势汹汹的明军大阵,等待主帅一声令下。 此时,明军步兵已推进至炮火射程,明军前排士兵亦看到了敌军战阵前方排列的两百门铜炮,许多人瞳孔紧缩,内心震撼。 ——那可是两百门铜炮!一轮齐射下来,己方前列军士恐怕要死伤惨重! 「……司令!」俞道安催马靠近,满脸焦急,低声劝道,「敌军已有准备,此时不可鲁莽!请主公退至中军指挥,以免……」 「住口!」 方梦华战马一提,目光冷然,嗓音如寒冰般坚定:「此战必须破敌!本座身为主帅,怎能退后?我要让三军知道,我与你们同在!」 她猛地回首,怒喝一声:「三军听令!」 五万明军整齐停步,千军万马静如山岳。 「——今日若不灭金虏,此战不归!」 「杀!」 「杀!」 明军怒吼声撼动天地,气势惊人! 方梦华战马一踏,率亲卫重甲骑兵当先冲出,后方步军步步紧随。与此同时,火器兵迅速展开,一排排燧发枪兵架枪瞄准,后方炮兵已就位,待命开火。 刘豫冷笑,扬起手臂:「炮兵,放!」 轰——! 两百门牛皮铜炮喷吐烈焰,炮声震耳欲聋,黑色的铁弹划破空气,狠狠砸向明军方阵! 下一刻,明军大阵前排骤然炸裂,血肉横飞,炸出的泥土染红鲜血,无数士卒惨叫着倒下,巨大的冲击力将战阵撕裂开数道缺口! 「哈哈哈哈!他们要崩了!」刘豫狂笑,「再来一轮!」 完颜蒲家奴却眯起眼,盯着对面仍旧推进的明军,目光微变——他们竟然没有退? 尽管前排死伤惨重,但明军阵型仍旧牢固推进,步卒迅速填补缺口,盾手高举巨盾掩护,身后的火枪兵则在指挥官的指挥下架枪瞄准! 方梦华深吸一口气,猛然挥锏,怒吼:「——炮兵,三连射!燧发枪,给我掠顶打!」 轰!轰!轰! 明军阵后,四十门野战臼炮轰然齐射,炮弹从金军炮阵上空划过,精准砸向其后方的步兵阵列,黑色的铁球砸入敌阵,炸裂出一片血雾! 紧接着,明军燧发枪兵齐齐扣动扳机—— 砰!砰!砰! 霰弹暴雨般倾泻,密集的子弹横扫金齐联军前排,敌军哀嚎倒地,阵型瞬间紊乱! 「怎么可能!」刘豫脸色剧变! 然而还未等他惊醒,方梦华一马当先,怒吼一声:「——全军冲锋!」 「杀!」 数万明军咆哮着向前,长枪兵、刀盾兵、板甲步卒列阵推进,怒潮般涌向敌军!重甲骑兵雷霆般撞入敌阵,铁蹄践踏血肉,刀枪撕裂甲胄,喊杀声直冲云霄! 宿迁之战,血染黄土,决战已至巅峰! 「开火——!」 李宝怒喝一声,率领鸟铳兵抬枪瞄准,扳机扣动的刹那,燧石撞击药池,「砰砰砰」的枪响骤然炸裂!霰弹疾射而出,顿时将冲在最前方的百姓与身后驱赶他们的金军骑兵一同撕裂! 被鸟铳射中的北方百姓发出绝望的惨叫,更多的人惊恐万状,四散逃窜,原本冲向明军阵前的人群开始向两侧溃散,惊慌地寻找逃生之路。 「——敢冲我军阵者,杀无赦!」 明军阵前的板甲步兵高举长枪,怒吼声震天,刀盾重击甲胄,发出震耳欲聋的金铁轰鸣!他们目光冷峻,步伐稳如磐石,死死盯着那些惊惶失措的百姓。 「躲开!」一名排长冷喝,「不想死的,别挡路!」 百姓被明军的威势震慑,惊恐地绕向两侧,避开了正面战场。 后方炮兵连长见状,大喝:「目标——金虏骑兵!齐射——放!」 轰——! 明军大炮怒吼,火光喷吐,铁球呼啸着砸向金齐军阵!炮弹贯穿骑兵战线,血肉飞溅,战马悲鸣,连人带马翻滚摔倒,一时间金军骑兵阵型大乱。 战场硝烟弥漫,烈焰燃烧,惨叫声混杂着喊杀声,震动天地! 「主子!驱奴战术失败了!」 金军猛安详稳惊慌向完颜蒲家奴禀报,但完颜蒲家奴只是冷冷一笑,挥刀大喝:「炮兵,放!」 「轰!轰!轰!」 两百门牛皮铜炮同时喷吐烈焰,黑色的炮弹犹如死神镰刀,掠过战场,狠狠砸向明军! 轰然炸裂间,血肉横飞,明军前排士卒被炸得四分五裂,断肢残骸洒满大地,硝烟弥漫中,哀嚎声此起彼伏。 这片刻的打击,让明军阵型略微停顿。 但仅仅瞬息之后,残存的士兵仍旧咬牙向前推进。 他们踩着同袍的尸体,顶着炮火轰炸,继续向前! 炮兵、火铳兵在密集轰炸中迅速调整阵型,板甲步兵则以巨盾筑起防御阵,缓步推进,未曾后退一步! 完颜蒲家奴脸色微变,他没想到,面对如此猛烈的炮击,明军竟无一人退缩! 「这些人疯了吗?!」 「报!敌军炮兵开始移动!」 金军哨探急报。 完颜蒲家奴猛然望去,只见远方的明军炮阵之中,一种短炮正被迅速推进战场,炮手们熟练地调校角度,装填弹药! 「挽马炮!」 金齐联军众将瞳孔骤缩,终于意识到问题所在——明军的火炮远比他们灵活! ——若是让这些挽马炮靠近,他们脆弱的步兵战线将被轰成碎片! 「快!步兵上前——」 话未说完,明军前阵之中,一名年轻军官浑身浴血,双眼赤红,死死盯着敌军战线,咬牙低吼:「……杀虏。」 齐志行的声音不大,但这两个字却宛如雷霆,直击每一个明军将士的心魂! 「杀虏!」 明军怒吼震天,三军杀意滔天! 在敌军炮火中,明军士卒悍不畏死,继续前进!战至最后一人,亦不后退半步! 狂风卷着硝烟与血腥在战场肆虐,呼啸间,双方军阵愈发逼近! 「轰——!」 金军牛皮铜炮怒吼,蜂窝弹如暴雨般倾泻,密集的铁弹呼啸着掠过战场,撕裂空气,狠狠撞入明军方阵! 「啊——!」 明军前排士卒被霰弹击中,血肉横飞,金属撞击骨骼的闷响令人胆寒。俞道安目睹战友倒地,双目赤红,怒火如烈焰燃烧! 「神机营!炮阵准备!」李宝厉喝,亲自掀开炮盖,挥手下令:「刻度五,引信四,开花弹——放!」 「轰——!」 明军挽马炮齐鸣,火舌喷吐,炮口白烟腾空! 开花弹划破空气,在金军炮阵上空炸裂,剧烈的爆炸声震耳欲聋,铁片乱舞,惨叫声顿时响成一片! 金军炮兵被炸得人仰马翻,鲜血喷洒,数门牛皮炮被炸毁,火焰瞬间吞噬弹药车,猛烈的连环爆炸将周围士兵掀飞! 「混账!他们的火炮……竟能在半空炸裂?!」 刘豫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望着那片烈焰升腾的战场。 明军新式开花弹,竟然精准地在金军炮兵头顶爆炸,瞬间打乱了炮阵! 「可恶!」完颜蒲家奴面色狰狞,狠狠一挥手:「镶白旗列阵!步兵压上!」 战鼓雷鸣,金军精锐镶白旗步兵举起藤牌,缓缓推进,前排弓弩手迅速装填羽箭,炸壶兵则拔掉火引,准备投掷! 「全军听令——三十丈内,杀无赦!」 方梦华高举双锏,战袍染血,立马于阵前,怒喝震天! 「杀!」 明军方阵怒吼回应,杀气冲霄! 三十丈的距离,已是生死交锋之地! 杀戮即将降临,血战一触即发! 第789章 短兵相接 战鼓震天,喊杀声直冲云霄! 「放箭!」 金军弓弩手齐声怒喝,箭矢如骤雨般倾泻而下,炸壶兵紧随其后,将点燃的陶壶掷出,弹丸四溅,震耳欲聋! 「盾阵!」 明军盾牌手猛然前移,数千面特制方盾筑起铜墙铁壁,抵挡箭矢与炸壶的冲击。火光炸裂,硝烟弥漫,明军虽有严密防护,仍不断有士卒被震飞,痛苦哀嚎。 「火铳手,准备!」 「放!」 「砰砰砰砰——!」 数千杆火铳同时喷吐火舌,铁弹密集如骤雨,精准射入金军前排!被击中的金兵痛嚎倒地,鲜血溅满同袍甲胄,震撼的冲击力迫使金军阵型松动,前排弓弩手步步后撤,阵脚浮动! 「近卫团,手榴弹——投掷!」 「轰!轰!轰!」 数千颗手榴弹划破长空,落入金军阵列,火光乍现,炸裂声震耳欲聋!铁片横飞,镶白旗战士被当场撕成碎片,断肢横飞,惨叫冲天! 火光未歇,方梦华龙头锏一挥,沉声喝令—— 「步兵冲锋!」 明军板甲步兵咆哮而出,盾牌手猛然撞向金军防线,剧烈冲击下,金军残存的阵型瞬间崩溃! 「砍!」 刀光骤闪,长柄斩马刀重重劈下,甲裂骨断!金军重甲兵虽奋力抵挡,但面对明军前排劈砍、后排补刀的层层推进,根本难以支撑! 「退!快退!」 金军将校惊恐大喊,镶白旗士卒节节败退,士气崩溃,残兵溃逃! 「杀虏!杀虏!」 明军士气如虹,战阵如钢铁洪流,无情碾碎敌军残存的意志,步步紧逼,欲将金齐联军撕碎! 血色黄昏,杀声震天! 明军重步兵严密推进,板甲相接,宛如移动的铁墙,长柄斩马刀寒光闪烁,劈砍如雷,瞬间撕裂金军前阵。战术初显威力,金军士卒往往同时面对三四把斩马刀的围攻,顷刻间甲裂骨断,血雾弥漫! 尸体堆积如山,战场泥泞不堪,鲜血混着泥土化作致命的陷阱。重步兵本就行动迟缓,如今踩踏着残肢血肉,推进更加艰难,原本严密的铁墙方阵开始出现混乱。 完颜蒲家奴见状,双眼精光一闪,厉声喝道: 「镶白旗左翼,迎战!斩碎他们!」 镶白旗劲卒怒吼冲杀,狼牙棒、腰刀、铁骨朵交错挥舞,专攻明军重甲缝隙,战场瞬间掀起血腥狂潮! 「砰——!」 轰然巨响,重甲步兵两军正面相撞! 「杀——!」 明军斩马刀如暴风骤雨般劈砍,金军重甲兵咬牙抗衡,狼牙棒砸断骨骼,腰刀直刺甲缝,铁骨朵精准击打明军面甲,头骨碎裂之声此起彼伏! 方才无可匹敌的铁墙阵型,终于崩裂! 「稳住!结阵!」唐思向怒吼,试图稳住步兵防线,然而此刻的战场早已化作地狱! 镶白旗劲卒战斗经验丰富,迅速适应战局,他们悍不畏死地贴身厮杀,瞅准明军甲缝,短刀直捅脖颈、肋下,血光飞溅,斩马刀手相继倒下! 「不要退!破阵者死!」俞道安高举长刀,嘶吼震天。 然而明军士卒接连战死,铁墙防线出现更多缺口,战局开始倾斜—— 烽烟遮天,杀声如雷!胜负的天平,开始摇摆! 明军重步兵方阵在金军猛烈反扑下动摇,扬州新兵陷入各自为战的困境,阵线剧烈起伏,血肉横飞。 完颜蒲家奴眸光如鹰,骤然高举马鞭,厉喝:「镶白旗右翼,压上去!」 万余精锐如惊涛骇浪般席卷战场,明军阵线彻底破碎! 「杀!杀光明贼!」 金军狼牙棒砸碎头颅,腰刀精准刺入甲缝,重步兵应声倒下,铁墙崩塌!局势急转直下,明军士卒不断后退,濒临瓦解! 「护住少年神机营!」 近卫营、百花营残兵死战不退,硬生生用血肉之躯挡住敌潮,以生命为后军争取喘息之机。盾牌破碎,铠甲裂开,血染黄沙,他们以刺刀、断刃、甚至赤手空拳,与敌人撕杀到底。 「全军听令!结阵!」 方梦华怒吼,声音震天! 她亲率最后四个重甲近卫营冲入战阵,刀盾交错,军靴踏响,形成最后的铁墙,以碾石之势向前推进,碾碎一切! 刘豫目睹战场变局,狞笑着举起折扇:「放狗咬死她!」 数万伪齐绿鍪兵蜂拥而上,左翼齐军骑兵抄袭,金军正面强攻,三面合围,绝杀之势已成! 方梦华目光如刀,瞬间决断——「空心方阵!列阵迎敌!」 火铳兵、长枪兵迅速向四周扩散,围成钢铁壁垒,重甲步兵于阵内调整秩序,盾墙升起,火器上膛! 三面敌潮压境,喊杀声震耳欲聋! 「稳住!稳住——」俞道安咆哮,战刀指天! 明军将士咬紧牙关,血染铠甲,面对数倍之敌,死守最后的阵线! 喊杀声震天,天地间只有厮杀、血腥和死亡! 「杀汉狗!」 二十万金齐联军如狂涛席卷,冲击着明军五万人的防线,鲜血洒满战场。 「开火!」 岳云怒吼,年仅十一岁的少年挥舞令旗,少年神机营炮口齐转,火铳同时喷吐怒焰! 「砰砰砰——!」 密集弹幕倾泻而出,金军前排士兵如同被镰刀收割的麦子,成片倒下,惨叫声震天。然而,倒下的尸体很快被后续冲锋者踏碎,金军、汉军旗、伪齐军蜂拥而至! 「杀!」 近卫团板甲兵怒吼着迎上,斩马刀劈下,鲜血四溅!每一击都砍裂甲胄,每一步都踩过尸骸,明军重甲步兵顶住压力,誓死不退! 战场上,血肉交织,尸骸已堆成墙,明军士兵虽已疲惫,却没有一人后退! ——然而,他们真的还能撑多久? 「方帅!再不支援,阵线就要崩了!」 远处,漕帮船队驻地,闻人杰手握长枪,面色铁青。漕帮兄弟们双膝跪地,齐声恳求: 「闻爷,救他们啊!」 沉默良久,闻人杰终于厉声喝道: 「弟兄们,跟我上!」 无甲水兵怒吼着投入战场,他们没有板甲护体,只有一杆长枪、一腔热血! 「手榴弹开路!」 黑火药炸裂,炸飞敌军,长枪兵怒吼着杀入敌阵,长枪寒芒吞吐,在混战中接连突刺,金齐联军被拖入惨烈的白刃战! 完颜蒲家奴冷眼旁观,他已看透明军的困境,冷笑道: 「后军未动,明军已乱,胜负已定。」 他命令大军继续猛攻,务必彻底碾碎明军! 然而——方梦华绝不会坐以待毙! 她高举令旗,身披战甲,亲率亲卫穿梭于最危急的战线,稳定阵脚! 「全军听令,杀出重围!」 此刻,明军将士已无退路,他们握紧武器,怒吼着再次冲锋! 战局,瞬间逆转! 烽火之间,生死一线! 这一天,江淮大地,血流成河。 第790章 死战不退 两万双重甲镶白旗旗巴图鲁,如一股势不可挡的钢铁洪流,直扑明军本阵! 「杀!」 这支曾横扫辽国西京道的恐怖战团,身披两层重甲,外层坚如精钢,内层柔韧贴身,刀枪难伤,箭矢难入。他们手持长柄重刃,每一次挥砍,必断肢裂躯,每一步踏出,血肉横飞。 伪齐绿鍪军弓手万箭齐发,遮天蔽日的箭雨笼罩战场! 「护旗!」 日月圣火军旗下,护旗兵身中数箭,鲜血染透铠甲,却仍紧握旗杆,誓死不倒! 但战局正朝最糟糕的方向发展——正面,双重甲金军狂暴推进,碾碎明军长枪兵。侧翼,完颜赛里铁骑迂回包抄,准备断绝退路。后方,金军驱赶溃兵冲阵,企图用明军自己的败兵冲垮本阵! 这是一场彻底的围杀! 而此刻,漕帮兄弟已几乎全灭! 「闻人大哥,挡不住了!」 漕帮兄弟倒在血泊中,残存的山阳帮弟子喘着粗气,死死盯着如铁墙般的镶白旗金军。 闻人杰握紧四十斤铁船桨,双臂青筋暴起,双目赤红。 「山阳帮!杀虏!」 他怒吼着,挥舞船桨,砸翻一名金军士兵,鲜血与脑浆炸裂! 仅存的千余名漕帮兄弟没有盔甲,没有退路,他们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拖住金军,为主力争取时间! 但他们挡得住吗? 「全军列阵!」 方梦华高举战锏,金盔鲜血淋漓,站在本阵最前方。 「明军的勇士们——」 她的声音穿透战场,嘶哑却坚定。 「站稳!这一战,我们无路可退!」 板甲营集结,残存的火枪兵、长枪兵、刀盾手紧握武器,全军严阵以待,迎接这决定生死的一战! 杀戮已至巅峰,决战已然到来! 「杀!」 黄河畔,天地间充斥着厮杀呐喊,血腥弥漫,宛如修罗战场。 漕帮水兵,以血肉之躯迎战双重甲镶白旗金军! 他们明知这一战是必死之局,却仍义无反顾地冲锋而上,手中长枪早已折断,便赤手空拳,与那一身沉重铁甲的金军搏杀! 长枪折断的脆响、铁甲撞击的震动、骨肉被战刃撕裂的沉闷,交织成这战场上最惨烈的乐章——这是绞肉机般的血战! 但明军未曾后退半步! 「唐军师!」 唐思向双目赤红,身上的长衫已被鲜血浸透。他望向眼前疯狂推进的金军,一言不发地点燃了手中最后一枚手榴弹。 轰——! 烈焰在金军阵前炸开,他被爆炸吞没,却掀起了一场壮烈的自杀式反击! 数百名重伤将士,浑身浴血,却纷纷效仿,拖着残破的身体,点燃手榴弹,冲向敌阵! 轰!轰!轰! 爆炸声连绵不断,血雾翻腾,镶白旗金军方阵竟被这突如其来的自爆攻势炸得步步倒退! 完颜蒲家奴骑马远眺,神情惊骇——这支明军,已毫无人性可言,仿佛地狱归来的战鬼! 「这……真的曾是软弱可欺的宋人?」 黄河狂风卷起血雾,残阳映照着战场,地面铺满破碎的军衣与断裂的铁甲。 明军成片倒下,战场上仅剩下那面残破的日月圣火军旗,仍在血雨中倔强飘扬! 齐志行双膝跪地,浑身浴血,剧烈喘息着。四周,是战友的残肢断臂,是他曾并肩作战的兄弟…… 他已无力再战,但他的意志未曾动摇! 他缓缓攥紧手中最后一枚手榴弹,目光穿透血雾,直视眼前那金军如铁浪般的洪流。 「杀虏!」 他低声喃喃,燃尽最后的气力,扑向敌阵! 轰——! 天地一瞬间被烈焰吞噬,血色黄河,依旧咆哮! 黄河风卷,血雨交织,战场化作炼狱。 明军的空心方阵在箭雨和重甲冲锋下,不断收缩,每一步都是血肉填补的代价。可就在这炼狱中央,那面残破的日月圣火旗,依旧猎猎作响,丝毫未倒! 「擒方妖女者,赏金万两!」 刘豫一声令下,墨绿色的狗头令旗所指,伪齐绿鍪兵红了眼,疯狗一般狂奔向方梦华! 方梦华披甲在身,双锏横扫,机械般地砸裂敌军的头颅,捣碎他们的胸膛,血雾中断肢与银锭齐飞! 「拦住他们!」 关弼怒吼,带着残存的漕帮兄弟冲上前,用血肉之躯筑起最后的人墙! 伪齐军兵狂乱扑来,漕帮兄弟前排被砍翻,后排立刻填补。有人双手抱住金兵,生生将其拖倒地面,任刀剑砍入脊背,也要拖住他们半步! 这一刻,他们不再是漕帮水匪,而是明国军人! 「杀虏!」 岳云指挥的少年神机营火铳兵席地而坐,手指冻得僵硬,却依旧飞快装填弹药。 伤兵双手颤抖,便用牙齿撕开定装火药包,鲜血与黑色火药交融,沾满嘴角! 他们的面容因痛苦而扭曲,可目光却坚如铁石! 他们已经弹尽粮绝,可他们仍能杀敌! 「杀虏!!!」 一万余嘶哑的嗓音同时爆发,声浪震落箭矢,震撼天地! 轰!轰!轰! 最后一轮齐射,火光迸发,热流席卷,金军前排成片倒下! 可金齐联军依旧如铁甲洪流,层层包围、步步紧逼。 黄河风中,明军方阵仅剩三百步战线,围攻的金齐军队却是层层叠叠,黑压压一片! 完颜蒲家奴冷眼看着,手掌不自觉地紧握令旗。 「他们还能撑多久?」 他本以为,这支明军终会崩溃,可他们已经撑到了极限,仍未倒下! 血海之中,旗帜未坠,明军未灭,战吼未息! 这场战争,才真正到了生死决胜的时刻! 「大明万胜!杀虏!!」 震天的吼声响彻战场,盖过万马奔腾、炮火轰鸣,成为天地间最强音! 乌金战甲染满血迹,方梦华一马当先,率残存将士发起决死冲锋。 这一刻,她不再是明教教主,不再是国会首相总理大臣,她只是这支铁军的司令,一个誓要与将士共生死的战士! 她的甲胄化作血焰战旗,指引绝境中的明军——残存的明军,不再分兵种,不论是火铳手、长枪兵、盾牌手、漕帮水兵、还是近卫重甲,全都重新结阵,化为一支钢铁丛林! 刺刀与斩马刀交错,杀气冲霄! 他们已无退路,却也不需要退路!他们自己就是大明最后的长城! 完颜蒲家奴脸色铁青! 「汉人之中竟有此等妖女?!」 「此女一日不除,南国便不可征服!」 就在方梦华率军破阵的刹那,金齐联军的阵线,首次出现了动摇! 这一刻,耶律吴十出动了! 养精蓄锐的契丹铁骑,犹如撕裂血海的黑色风暴,他们的马刀寒光闪烁,他们的铠甲反射血色阳光向明军最后的防线冲杀而来! 可他们面对的,是少年神机营! 少年们握紧三棱刺刀,以血肉之躯迎战契丹的百战铁骑! 马刀劈下,有人刺刀直插战马腹部,以生命换取敌军坠马! 有人被马蹄踏碎胸骨,仍死死攥住敌骑的脚踝,让战友补刀! 鲜血浸透的刺刀墙,将他们分隔成两个世界:一边是浴血不退的少年,一边是疾驰冲杀的骑兵! 阵亡者的手,死死攥住枪杆,即便折断,依旧指向敌军! 血与火的炼狱中,折断的日月圣火旗,仍被一只血手死死攥紧! 方梦华身影踉跄,双锏拄地,立于尸山血海之间! 战场中央,完颜蒲家奴的镶白狼头令旗,不自觉地松开,从指缝滑落尘埃! 这一刻,他的心中,第一次生出一丝恐惧——明国不可征服! 第791章 浴血克敌 完颜蒲家奴握紧马鞭,目光死死盯着明军残阵。 「终结战局——所有骑兵,冲锋!」 令旗一挥,金军铁骑怒啸而出! 黑色的洪流裹挟尘烟,如天崩地裂般席卷战场。 方梦华望向滚滚而来的铁骑,握紧双锏,目光沉静如死水。 她身后的明军残部,枪刃染血,身影斑驳,却无一人后退! 就在战马即将践踏阵线之时,异变陡生! ——黄河方向,骤然响起震耳欲聋的爆炸! 百余枚开花弹破空而至,精准落入金军骑兵集群! 「轰!轰!轰——」 烈焰腾空,弹片如死神镰刀疯狂收割生命! 骑兵哀嚎、战马嘶鸣,血肉与铁甲被炸裂的冲击波撕成碎片! 受惊的战马发狂嘶鸣,冲乱了整个金军骑阵! 黄河大堤,突然涌出滔天洪流! 水浪中,一艘艘漕船破浪而出! ——大旗猎猎,舟山水师第二旅、京东绿林军,两万五千长枪兵倾巢而来! 李海、阮恩立于舰首,身后战兵如潮水般涌向河岸! 朱彤挥刀怒吼:「梁山好汉,杀虏!」 李应横刀而立:「京东绿林,夺命!」 花荣抬弓连射:「送汝归阴!」 孙立手持钢鞭:「全军突阵!」 手榴弹如雨般抛洒,长枪兵涉水突刺,金齐联军侧翼被瞬间撕裂! 刘豫瞠目结舌,脸色煞白,「难道真是天兵天降?!」 吴加亮立于漕船高处,负手冷笑: 「天兵?这不过是兵法而已。」 数千漕船,早已藏身黄河芦苇荡!海州方面的京东绿林军利用黄河水势与地形,完成千里战略机动! 方梦华嘴角浮现一丝笑意。 「大明军魂,岂是伪齐鼠辈可破?」 她与李宝精心策划的北路奇兵,终于杀至! 三万生力军,如洪水漫过伪齐军防线! 金军的攻势,被彻底粉碎! 战场天平,瞬间颠覆! 黄河风卷尘沙,波涛拍岸,水天之间,火焰腾空! 方梦华立于血色战场之上,双锏高举,仰天狂笑: 「大明儿郎——杀虏!」 她的声音穿透血雾,化作雷霆! 疲惫不堪的扬州将士,听见这怒吼,浑身战意瞬间燃起! 「杀虏——!」 他们拖着染血的铠甲,举起斩马刀,化作猛虎扑向金军! 斩马刀挥落,连人带马一并劈裂! 金军阵线剧烈震颤,方才还不可一世的巴图鲁甲士,如今四散溃逃! 「逃啊——!」 败象初显,金军将领完颜赛里,率先掉头奔逃!——这一刻,镶白旗分封山东西路当上奴隶主老爷的养尊处优暴露无遗。 他们擅长杀戮,却不擅长死战!曾经在大兴安岭深山老林中敢于与熊虎搏命的他们自从到了中原享受到花花世界奴隶的供奉,就不再舍得玩命了。 舟山水师的炮火,宛如从天而降的雷霆! ——「轰!轰!轰——」 新型多桨战舰「达蓬号」横扫黄河,舰艏重炮轰鸣,火雨倾泄战场! 火光吞噬了伪齐军溃散的队列,残肢、破旗、焦土遍地! 炮火狂潮之下,金齐联军彻底溃乱! 完颜蒲家奴,脸色阴沉如铁。 他拔刀,一刀斩落身旁逃兵的头颅! 「再敢后退者,死!」 金军溃卒惊恐四顾,却见一支千人铁骑已列阵战场! 蒲察石家奴亲率「督战队」,反向冲锋! 「杀溃兵!稳军心!」 金军督战队,悍然挥刀,斩杀己方败兵! 哭喊、求饶、鲜血,交织成一场可怖的炼狱! 「挡住他们!挡住他们!」 在长刀与恐惧的驱使下,金军再度集结! 而此刻,舟山木匠陆大春设计的平底多桨战舰,正缓缓调整炮口—— 「迫击炮——放!」 舟山水军调整火炮射角,以全新战术——「曲线投射」,轰击金军后方! 虽然精度不足,却如惊雷滚滚,震慑全场! 炮火轰然落下,爆炸声不绝于耳! 这突如其来的轰炸,令金军阵型再度紊乱! 方梦华锐目一扫! 「全军突击!」 她的重步兵方阵,宛如一柄钢铁战锤,正面碾压! 吴加亮挥剑一指:「京东好汉,包抄侧翼!」 三万生力军,以刀枪林立之势,从侧翼杀入敌阵! 金齐联军,被迫陷入一场「三面绞杀」的地狱! 更可怖的是——他们的督战队,仍在屠杀溃兵! 「别杀我!别杀我!」 「后面是明军啊——」 他们惊恐地呼喊,可回应他们的,只有冰冷的刀刃。 金齐联军,陷入了一场自相残杀的疯狂! 黄河战场,烈焰滔天,血流成河! 方梦华挥锏怒吼:「灭虏之日——就在今日!」 黄河风啸,血色战场静得可怕。 金军的溃败,如同决堤的洪水,无法阻挡。 耶律吴十的契丹铁骑——逃了! 他们曾是辽国辽东地区最早叛辽投金的精锐铁骑,如今却是战场上最先崩溃的败兵。 伪齐绿鍪兵——崩了! 他们挣扎着扯下纸甲,露出单薄的布衣,在尸堆间亡命奔逃! 有人大喊:「我也是汉人!放过我!」 但回应他们的,是京东绿林军长枪兵冷漠的突刺! 噗!噗!噗! 一杆杆长枪洞穿胸膛,求饶声化作最后的呜咽——此刻,已经无人再怜悯这些剃了辫子的伪军。 曾经背负家仇国恨的人,如今终以屠刀复仇! 溃兵如潮,踏过尸山血海,冲向战场边缘! 蒲察石家奴的督战队——败了! 他们高举刀刃,想要稳住军心,但溃败的洪流已将他们吞没。 有人惊恐挥刀,却砍中了自己人! 督战队彻底绝望了。 他们的旗主,完颜蒲家奴,已经不见踪影。 他们曾是铁血战将,如今却如孤魂野鬼,在血泊中惊恐嘶嚎。 闻人杰,从尸堆中爬出,满身鲜血。 他手握残破的铁桨,朝金军溃兵冲去! 「杀虏——!」 这一刻,他已不再是漕帮大龙头,而是一个赤血的杀神! 绿林军的好汉们,紧随其后! 长枪横扫,大地上满是被刺穿的身影——一场绝无怜悯的追杀,就此展开! 血泊之中,百花营的亲兵李梦佳,脸色苍白,嘴角淌血。 「赢了……」 她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在方梦华耳边低语。 然后,气绝。 方梦华跪坐在血泊中,睫毛上挂着凝固的血珠。 血战了一天一夜,她望着东方之既白,手中双锏无力地插入泥泞的土地。 她的身后,是一片无人生还的血海。 黄河风吹拂,残破的日月战旗依旧高高飘扬。 晨曦中,一面镶白狼头令旗飘落尘埃。 一匹战马狂奔而过,将它踏入泥泞,永远埋葬! 第792章 第七九〇章 金国主和 天会七年六月,徐州府衙。 完颜宗翰光着膀子,负手站在堂前。 案桌上,两封来自燕京的密信已被打开,字字如刀。 「临潢府危矣。」 「西辽已整合蒙古、鞑靼、克烈、乃蛮得到几十万轻骑猛士,正在反攻大金北疆。」 完颜吴乞买和完颜希尹,在信中直言不讳。如果临潢府失陷,大金的东北根基侧翼将不再安全,整个辽东、燕云都会受到威胁。 但最棘手的是,这条消息绝不能让南方得知! 完颜宗翰的目光冷如冰霜,望向堂中诸将:「南方战局拖不得了。」 南伐宋朝四年来,金军纵横秦岭淮河以北,屠城无数,降者无数。 然而所有伤筋动骨的大败,都发生在秦岭淮河以南。 方梦华的明军——一支从海上崛起、如今盘踞江南的悍军,屡次挫败金军锋锐,甚至一度攻入辽阳城外,割走了大金本土最暖和的辽南半岛! 南宋吴玠和岳飞——两个宁愿身陷绝境,也要反攻的猛将,如今已经在汉中和荆鄂立稳阵脚。 外加潜伏在北地的两头孤狼:赵立和李彦仙。 四年了,汉人在南方仍未倒下! 大金已经无力再战四年。 完颜宗翰的声音低沉:「必须速战速决,议和!」 大帐内,众人目光微变,交头接耳。 完颜斜保皱眉:「父王,眼下战局正好,怎能议和?」 完颜宗翰冷哼一声:「正因如此,才必须议和。」 他目光锐利,扫过所有金将,一字一句:「北方的局势不稳了。」 众人面色骤变。 「西辽的进攻,迟早会让南方知道。我们必须抢在明军和南宋之前,稳住战局。」 他顿了顿,继续道:「如今的局势,我们必须分别议和。」 「南宋怕的是我们,而明国是他们更难吞下的对手。」 「岳飞再狂,吴玠再疯,赵构小儿再怎么不甘,他们终究得承认:宋金之间,尚有议和的可能,但宋明之间,是生死之战。」 「我们只要放出风声:愿意停战,与南宋划清边界,并许他们收复两浙之地——」 「他们会答应的。」 堂中金将有人惊呼:「这等于承认明国的合法存在?」 完颜宗翰淡笑:「不过是一时之计。」 只要让南宋与大金停战,那么南宋就必须单独面对明国的压力。 更重要的是——「我们可暗助南宋,挑起宋明之战。」 「只要南宋在前面死拼明军,我们就能腾出手来,彻底解决北方战事。」 完颜宗翰冷冷道:「方梦华再狡诈,她的明军再如何刚猛,也不可能同时应对两线作战。」 「她若与南宋死战,便会元气大伤。」 「她若不战,南宋与我等停战后,必会腾出手来与她争夺淮南。」 「届时,无论明军与南宋谁胜谁败,我们都能从中得利。」 「当务之急,是要暂时藏好北方失利的消息。」 「南方人一旦知道西辽反攻,他们就不会再惧怕我们,甚至可能反过来北伐。」 完颜斜保沉思片刻,终于点头:「父王高见。」 他终于明白了:议和,是为了更大的战局! 此刻,议和只是缓兵之计,待北疆稳固,再取江南,仍是大金之策! 堂中,所有金将齐声道:「勃极烈英明!」 完颜宗翰深吸口气,缓缓合上那两封密信。 夜风从徐州府衙吹入,吹得堂中烛火微微摇曳。 此战,未完。 没过多久,完颜蒲家奴带着镶白旗的残兵败将狼狈逃回徐州。 「啪!」 一记重重的马鞭抽在完颜蒲家奴的脸上,鲜血瞬间从裂开的皮肉中渗出,沿着他刀削般的面颊缓缓滴落。 完颜宗翰的怒火如同凛冽的寒风,席卷整个大堂。 「二十万联军,对区区八万明寇,竟被打得溃不成军?!」 他目光如电,狠狠盯着跪在堂中的完颜蒲家奴。 宿迁一战,二十万金齐联军溃败! 明军不过五万,京东绿林军三万,合计不过区区八万兵马,竟然将完颜蒲家奴的镶白旗和刘豫的半数伪齐军杀得折损大半,狼狈逃回徐州! 正蓝旗,已全灭。 正黑旗、镶黑旗、镶蓝旗、镶白旗、镶红旗……一年内相继皆遭重挫! 女真十旗,如今战力只剩南伐前的一半! 这让大金何以两线作战?何以守住这偌大的几千里南北疆土?! 堂下,完颜蒲家奴低着头,半边脸红肿,皮肉翻卷,但他没有出声,只是缓缓吐出一口血沫。 他知道,今天挨这马鞭是免不了的。 但他必须交代清楚一件事。 「移赍勃极烈!」 完颜蒲家奴抬起头,目光血红,语气低沉:「明军的损失,同样不小。」 堂中诸将本欲怒斥,听到这句话,纷纷收声。 「方妖女手下的五万明军,几乎全员浴血。」 「京东绿林军虽趁胜追杀,但他们本是乌合之众,真正能投入下一场决战的不足两万人。」 「此刻,只要大金能在淮南其他战场扳回一局,我们仍然可以议和!」 完颜宗翰眯起眼睛,手指紧紧握住马鞭。 宿迁战败,确实影响了对明国的议和筹码。 但如果大金能在淮南其他地方取得胜利,那么议和仍然可行! 「哪一线战场能胜?」宗翰冷冷开口。 堂下众人沉默,直到完颜斜保站出:「大汗,泗州一线,我们仍有机会。」 泗州,明军的漕运命脉! 完颜宗翰目光微动,缓缓点头:「传令正白旗立刻集结兵马南下!」 这一战,必须胜! 刘豫打千出列,声音低沉而自信:「主子勿忧。」 他抬起头,目光微微闪烁,透着几分阴谋得逞的得意:「此次大金天兵败于宿迁,乃是因为奴才只调去了宿州大营的半数人马。事出有因。」 完颜宗翰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沉声问道:「何意?」 刘豫微微一笑,双手作揖,缓缓道:「奴才早已安排新得的良将李成,率六万大齐兵马,前往泗州、盱眙、楚州一带,截断方妖女北上的补给线。」 「要不了多久,方妖女在淮北的这支残军就成了一支孤军!」 「届时,她根本经不起整编正白旗和另一半大齐联军的再次合围。」 「无论是歼灭这支明军,擒下方妖女,还是逼她议和,主导权依然在王爷手上!」 堂中众将闻言,纷纷低声议论。 泗州、盱眙、楚州,乃是淮北战场明军补给的关键要道。 如果这条补给线被切断,方梦华再强,也不过是一只被困死的猛虎! 完颜宗翰闻言,眼神陡然一亮。 他缓缓起身,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明军能以少敌多,短兵相接打残我大金勇士,靠的从来不是那些南朝的废物。」 「真正的变数,是她本人!」 「宋人仍是那些绵羊,唯一的区别是——带领它们的那只雌虎。」 「既如此,那就剪掉她的爪牙,困死她的兵马,」 「再把这只雌虎,活生生地困杀在泗洪!」 完颜宗翰一掌拍在案上,震得茶盏微颤。 「传令集结正白旗、镶黄旗主力兵马,随本帅南下,蒲家奴留守徐州休整!」 「此战,不是要逼明国议和,就是要让方梦华无路可退!」 第793章 绿鍪血债 明军第五师北上,旌旗在荒野间猎猎作响。先行突进的第四团多数人马乃是新收编的庐州苗傅、刘正彦所部,虽已归顺,但将士多为旧南宋兵,战斗力尚未完全融入明军体系。 夜幕之下,军阵行进缓慢。 团长吴定勒马而行,透过盔甲缝隙感受到夏夜的肃杀,心头不禁生出一丝不安。 「今夜太静了……」 他低声嘀咕,转头看向同行的苗傅,后者虽为营长,眼中却带着一丝惶然,手中的刀柄微微颤抖。 吴定眼神微冷,正要继续探询,忽然—— 「咻——」 一声锐利的破空声骤然划破夜空! 紧接着,四周山林间燃起漫天火光! 埋伏已久的六万伪齐绿鍪兵,如潮水般自四面八方杀出! 「李成!是李成的伏兵!」 吴定脸色大变,猛然拔刀,刚要指挥反击,便见敌军弓弩齐发,箭如骤雨洒下,第一排明军瞬间成片倒地! 「阵型!快列阵!」 黑暗之中,李成狞笑着高举战刀,他身旁的商元也冷笑道:「方妖女的手脚,今天就斩下一条!」 「杀——!」 「杀光明军,取方妖女项上人头者,赏万金!封统制!」 在金银的驱使下,六万绿鍪军疯狂扑杀而来! 明军第四团顿时被冲得七零八落,将士纷纷惊慌失措,不少旧南宋兵甚至当场溃散,扔掉武器跪地求饶! 吴定怒吼:「叛徒!敢降齐虏者,杀无赦!」 他挥刀斩翻几个试图跪地投降的逃兵,咬牙率领麾下死战! 但绿鍪兵人潮如海,哪怕有少数誓死不退的将士,也如孤舟陷入惊涛骇浪之中! 吴定狂吼,挺枪策马,然而话音未落,箭矢已穿透他的胸膛,将他从马背上钉落尘埃。 吴定尸身冰冷,倒在鲜血浸透的泥土里,终究未能撑到援军抵达。 第四团士卒顷刻间死伤惨重,队形一片混乱,战场上满是凄厉的惨叫声。 苗傅与刘正彥对视一眼,目光阴晴不定。 他们的两营多是江北收拢的绿林好汉,本就对明军严苛的纪律有所抵触。眼见战局崩坏,吴定已死,李成麾下的绿鍪军又势大,二人心中萌生去意——「投降吧。」 刘正彥压低声音,眼神飘忽。 苗傅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低声道:「李成那厮许我统制之职,只要我们愿降……」 然而话音未落,耳边已是嘶哑的怒吼! 「狗娘养的!你们要投降齐狗?那我们呢?!」 那些曾在金军扫荡中家破人亡、被迫落草的绿林好汉们,闻言顿时炸了锅! 他们是死里逃生的汉子,不是贪生怕死的软骨头! 他们从江北流亡至此,跟着方妖女的明军浴血奋战,不求富贵,不求封赏,只求一个—— 杀虏复仇! 「投降金狗?我呸!」 「苗傅!刘正彥!你们敢降,我们先砍了你们!」 这些硬骨头的绿林人反手就将刀枪对准了自己的统制! 苗傅和刘正彥被骂得冷汗直流,投降的念头顿时散去大半。 但更糟糕的是,明军援军来了! 「呜——」 就在明军溃不成军之际,一声雷霆怒吼自远方响起! 「擂鼓!列阵!杀虏——!」 夜幕中,浑厚的牛角号震撼人心,紧接着,密集的步伐如雷鸣般轰然压来! 「杀虏——!」 明军第五师的大纛从夜色中破雾而来,陆行儿、管仲孙率后军抵达战场! 三团明军自南面冲杀而来,陆行儿、管仲孙的战旗下,数千长枪兵列阵推进,火铳、弩矢如暴雨般泼洒出去! 李成大惊失色! 「怎么可能!明军援军这么快?」 他立刻高喊:「杀进去!杀进去!不要给他们列阵的机会!」 绿鍪兵如饿狼般扑杀过去,可此刻,苗傅、刘正彥已然骑虎难下! 他们本想带两营投降,但营中士卒皆不愿降,如今明军大股部队压境,已再无退路! 「……拼了!」 二人对视一眼,目光狰狞,抽刀高喊:「全军迎战!谁敢后退,军法处置!」 手下将士虽不信他们,但明军主力已到,战局翻转,他们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厮杀! 此刻,李成忽觉一股寒意爬上脊背。 他意识到,自己原本计划的一场伏击,已经彻底变成了一场绝杀战——而被绝杀的,很可能是他自己! 一场决死血战,在濠州东南的黑暗里,彻底爆发! 伪齐军从丘陵与林地中潮水般涌出,铁枪密布,杀声震天! 「杀虏!」 绿林好汉们怒吼着挥刀冲杀,与伪齐军血肉相搏! 箭雨、长枪、刀光交错,第四团浴血厮杀! 然而人力终有极限,伤亡惨重之下,他们已然孤立无援。 「老子不会死在齐狗手里!」一个绿林兵狂吼,举刀自尽。 越来越多的人选择拼死一搏,而非跪地求生——但死亡终究不可避免。 一个时辰后,苗傅身披血污,手中断刀滴落鲜血,踉跄立于尸山之上,身后仅剩寥寥数人。 而远处,伪齐军大队缓步压来,李成冷冷看着这个昔日南宋的同僚,缓缓举起长刀。 「砍了他。」 刀光一闪,苗傅、刘正彥的首级滚落尘埃。 第四团,至此尽数战死,无一生还。 然而,李成尚未来得及喘息,便听得南面牛角号低沉响起! 「管仲孙的三团兵马已攻破包围圈!」 东侧丘陵间,火光骤然腾起! 陆行儿、管仲孙率三团明军长枪林立,火铳齐放! 轰——! 枪声震耳,火光四溅,伪齐军前排血肉横飞,队伍顷刻间被撕开一道血口! 陆行儿单手挥旗,怒吼道——「大明万胜!杀虏!」 三团明军长枪如林,重步齐踏,猛然推进! 伪齐军原本伏兵在前,此刻反被步步逼退! 李成大惊,立刻向商元喊道: 「快!立刻合围!不能让明军冲出来!」 然而明军杀意滔天,刀枪交错间步步压迫,伪齐军阵脚已乱,难以遏制明军势头。 战至快要天亮时分,局势已然逆转! 李成望着眼前的血战,深知再拖下去只会让自己折损更多兵力。 「不可恋战,向东撤退!」 商元也意识到局势不利,当即点头,主力五万伪齐军缓缓脱离战场,向东撤去。 明军追杀之际,伪齐军断后部队奋力死战,阻挡明军追击。 最终,明军第五师虽大破伪齐军伏兵,却仅歼灭了少量断后的非嫡系部队,李成、商元大部兵马成功撤退。 濠州东南,尸横遍野,黄昏的血色染红了战场。 陆行儿、管仲孙立于高坡,望着遍地的明军尸体,脸色沉痛。 新编第四团,已尽数战死,无一生还。 而此战虽击退李成,却未能歼灭主力,战局仍存变数。 管仲孙目光阴沉,冷冷道:「李成……总有一天,你逃不掉。」 次夜的泗州东南,盱眙野战医院。 乌云遮月,草木静谧,唯有远处传来几声野狗的嚎叫。 这是一座简陋的战地医院,驻扎在盱眙北侧的林间丘地上。篝火摇曳,白布帐篷内低低回荡着伤员的呻吟声,一队身着素衣的回春营女兵正在帐中忙碌。 这些医护兵大多是随舟山军征战多年的女兵,她们当中,有的是从战火中走出的遗孤,也有不少是方梦华麾下训练出的战地护士。 此刻,她们并不知道,死亡的阴影已悄然逼近。 「杀!」 骤然间,一阵震耳的喊杀声划破夜幕! 黑影自四面八方冲入营地! 刀光闪动,篝火映照着一张张狰狞扭曲的面孔——是李成与商元的伪齐军! 「杀光这些孽种!」 「女人都留下!」 明军伤兵猝不及防,纷纷惨叫倒地,帐篷被燃烧的火油点燃,熊熊烈焰照亮了黑夜! 惊恐的回春营女兵们刚刚意识到敌袭,便见到一群伪齐军兵痞如恶狼般扑来! 「快跑!」 「护住伤兵!」 但面对骤然袭来的数千凶徒,她们根本无力抵抗。 几名手持短刀的女兵试图拼死反抗,但刚刚冲上前,便被李成的亲兵一刀劈翻在地,鲜血迸溅,一声未吭便没了声息。 商元骑在马上,冷笑看着这场单方面的屠杀,他舔了舔嘴角,目光在被抓住的女兵身上游移,露出淫邪的笑容。 惨叫声此起彼伏,回春营的女兵们被按倒在血泊中,哭喊声、嘶叫声撕裂夜空。 「将军,真是意外的收获啊!」 一个伪齐军都监咧嘴大笑,拖着一个医护兵的长发,把她狠狠按在地上,手中的刀尖在她脸上缓缓划过,留下一道血痕。 她拼命挣扎,泪水混着血水滴落尘埃。 李成纵马而来,目光漠然地扫视着这场地狱般的场景。 他的心中没有半点怜悯,反而有一种复仇的快意。 「哈哈哈!方妖女的回春营,倒是养了不少娇滴滴的美人!」 商元纵声狂笑,踢开一名挣扎的女兵,恶狠狠地吼道:「谁敢反抗,杀!」 火光肆虐,惨叫回荡。 整个战地医院彻底沦为人间炼狱。 伤兵、医护兵无一幸免。 鲜血染红了土地,绝望的哭喊被刀剑无情吞没。 当黑夜被烈焰照亮,伪齐军的狂欢达到了巅峰。 他们疯狂劫掠、残害,直到整个营地化为废墟,所有的女兵死的死、被拖走的被拖走,他们才在满地尸骸之间意犹未尽地停下。 李成长刀入鞘,扫了一眼燃烧的营地,嘴角挂着冰冷的笑意。 「方梦华……妳不是自诩仁义吗?」 「可惜了,妳的人,连个坟堆都不会留下。」 商元哈哈大笑,随即一挥手:「撤!」 伪齐军士兵带着劫掠来的物资,得意洋洋地撤退,留下一个被烈火吞噬的废墟。 而远方,伪齐军已然消失在夜幕之中,但他们留下的恶行,必将成为未来的血债。 这一夜,盱眙的天空,永远地刻上了无数亡灵的哀嚎。 第794章 铁骨军魂 宿迁,这座黄淮交汇的古镇,在血火洗礼中化作人间炼狱。 方梦华立于残破的金军寨墙之上,手中双锏染满鲜血,望着遍地焦土,沉默无言。 这一战,明军赢了。 但胜利的代价,沉重得令人窒息。 ——五万对二十万,一昼夜鏖战,血战到底。 ——五万多明军,战至最后只剩不足三万人能够站立。 ——两万多英魂,埋骨宿迁。 战后,方梦华脱下盔甲,缓缓跪倒在宿迁城外的血泊之中。 她的睫毛上挂着凝固的血珠,浑身血污,双手撑着染血的双锏,气息粗重,却已无力再起身。 李宝跪在一旁,低声道:「大姐……赢了。」 岳云瘫坐在尸堆上,呼吸沉重,望着四周的残破战场,沉默不语。 俞道安、闻人杰皆带伤而立,目光沉痛。 他们赢了,但代价惨重——扬州军主将齐志行、唐思向战死,山阳漕帮二帮主关弼埋骨他乡,五万主力明军,仅剩不足三万人存活。 每一个活下来的人,都在心中铭记着那些倒下的英魂。 宿迁明军大营中,战后的空气依旧弥漫着血腥味。 帐内灯火微摇,方梦华倚着案几,脸色苍白,裹着染血绷带,勉强露出一丝笑意。 吴加亮、朱彤、花荣、李应等京东绿林军将领来到明军营地,向方梦华寒暄慰问。 吴加亮望着这群浴血未败、战损近半而仍旧士气昂扬的明军,忍不住赞叹:「主公,妳带的兵,全都是狠人啊!」 花荣点头:「这世上,真没谁能在二十万金虏围攻下支撑一日一夜,还能拼到这等程度。」 李应拱手,肃然道:「昔日我们梁山兄弟,不过在张叔夜手中吃些小亏也就投降了。」 朱彤感慨道:「这是真英雄,真铁血军魂!」 吴加亮率京东诸将入帐,拱手一拜,深深折服:「主公,此战之后,天下再无不知大明铁军之威!」 李宝、闻人杰等人尽管带伤,但仍起身相迎。 吴加亮目光落在方梦华身上,眼神复杂,终究是一叹,正色说道:「七年前在盐城会盟,宋公明一时迂腐,执意遵循旧俗,不让主公上桌。我等一干兄弟未能替他阻拦,至今愧疚。」 他郑重行礼,声音低沉:「公明哥哥已死,再也无法亲自向主公赔罪。」 「但今日,我吴加亮,愿代他向您负荆请罪!」 众人沉默,岳云握拳,闻人杰咬牙,皆知此事旧怨。 然而,方梦华淡然一笑,伸手扶起吴加亮,声音平静而坚定:「吴军师多礼了,往事已矣,今日并肩作战,你我皆是生死之交。」 吴加亮深深看着她,眼中闪过一抹敬佩。 「主公巾帼不让须眉,天下英雄无数,然此战过后,唯有一人堪称——天下至雄!」 此言一出,帐内诸将尽皆肃然。他们都明白野战受围以一敌四硬拼二十万金虏主力的含金量,和一天一夜战损四成士气不隳的难得。 方梦华,天下至雄! 清晨,寒风卷着血腥气拂过战场,旷野间仍残留着未散尽的硝烟。宿迁一带,本该是黄淮水乡的平阔沃土,如今却成了尸山血海。 方梦华立在高处,遥望战场的余烬。 十万金齐联军,化作山丘般的尸堆,残肢断首混杂在一起,被点燃,化作冲天的黑烟,向北飘散。 此战,彻底粉碎了完颜蒲家奴与刘豫的南侵妄想,也彻底粉碎了金军奴隶兵心底的恐惧。 两万明军英烈的遗体,经过彻夜的整理,腰牌一一取下,身份核对后,火化后被装入坛子白布包裹,送往钟山长陵安葬。 方梦华亲手抚过一块腰牌,上面刻着:「扬州新一师长,齐志行。」 她的指尖微微颤抖,抬头望向远方——齐志行、唐思向、关弼……那些曾在她身边杀敌的战友,今后只能长眠于金陵郊外的钟山。 岳云扶着燧发枪站在她身后,身上裹着厚厚的绷带,眼里尽是压抑不住的悲伤与愤怒。 「干娘。」他低声道,嗓音沙哑。 方梦华闭了闭眼,沉声道:「把所有烈士的遗骸沿运河护送回去,不可怠慢。」 闻人杰拱手:「是。」 火焰熊熊燃烧,照亮了每个人沉重的脸庞。 另一边,被金军故意放出来冲阵的两万奴隶,被集中到一处空地上。 这些人形容枯槁,眼中仍带着惊惶,衣衫褴褛,手中的简陋武器已经被缴下。 方梦华骑马走近,看着他们——他们大多是徐州、宿州、泗州、邳州等地的百姓被金人驱使作战,在恐惧中度日,北方在过去四年习惯性的兵败如山倒让他们早已不相信南方的「宋军」能打赢「天兵」。 所以,他们宁愿拿着破铜烂铁向明军冲锋,也不敢回头反抗他们的金军主人。 直到此刻,他们看着堆积如山的金军尸体,才终于意识到——旗人老爷巴图鲁,也不是无敌的。 他们错得离谱,错得可笑,甚至错得可悲。 在他们沉默忏悔的时候,明军士兵开始走向他们,手中拿着剪刀和剃刀。 「剪去辫子,自今日起,你们恢复自由。」 最前面的奴隶愣住了,怔怔地看着明军士兵靠近,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 但当第一撮象征屈辱的发辫落下时,人群中爆发了一阵惊愕的低语,随后是压抑的抽泣与啜泣。 有的人甚至跪倒在地,双手抱头,泪流满面。 他们从未想过有一天能恢复自由。 更让他们震撼的是,明军没有将他们当作俘虏,而是真正地给了他们选择。 「愿回乡者,可领取路引,送回家乡。」 「愿入军者,可入明军,为自己和天下百姓而战。」 这一刻,已经有不少年轻人,双目通红,主动跪倒在地。 「求军爷收留!俺愿入明军,杀金狗!」 「求军爷收留!求让俺杀仇人!」 呼喊声此起彼伏,许多人已经开始握紧拳头,双目燃起复仇的火焰。 方梦华平静地看着他们,目光却透着锐利的锋芒。 她要的不只是军队,而是一群觉醒的百姓。 另一侧,八千多金军俘虏被捆绑成一排排,跪了一地。 他们之中,不乏完颜蒲家奴的镶白旗精锐,更有战场上被生擒的谋克详稳与猛安详稳。 在他们最前面,镶白旗梅勒详稳——哈勒罕,跪在地上,脸色惨白。 他的战甲早已被剥下,头发凌乱,额角还沾着血迹,但眼神仍旧带着几分倔强和不甘。 「方妖女,妳休想让我投降!」哈勒罕咬牙道。 方梦华冷冷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本座也没打算收你。」 哈勒罕瞳孔微缩。 天空阴沉得像压低的铁盖,南面几十里外残破的泗州城墙上,旗帜已被箭矢射得千疮百孔,火光在夜幕下吞噬倒塌的城垛,焦土与鲜血的气息弥漫整个战场。 「轰——!」 城墙剧烈震动,一块块砖石坍塌,沙土滚落。第五次金军攻城已经过去不到一个时辰,城墙上已经看不见一处完整的垛口。 城内仅剩的明军第二师第三团,不到三千残兵,被迫死守这座即将崩溃的孤城。 城头之上,团长霍英拄着染血的长刀,望向不远处的黑暗。那里,密密麻麻的白色战旗下,金国正白旗的军团正列阵待命,其中完颜宗翰麾下的蒲察乌烈部最为精锐,他们静静等待着下一个进攻的命令。 「还没援军的消息吗?」霍英压低声音问道。 一名传令兵艰难地摇了摇头:「太湖水师未至……但根据敌情判断,他们大概率被金军在泗洪水道牵制住了。」 霍英眼神一沉,心底泛起一丝寒意。 「声东击西……粘罕老狗果然吸取了扬州的教训。」 ——完颜斜保在濠州佯攻,牵制明军注意力;蒲察乌烈率主力精锐奇袭龟山镇要塞,截断明军增援路线;正白旗主力趁机东进,形成合围之势,直取泗州。 这一次,完颜宗翰不再让手下的猛将鲁莽进攻,而是要以最小代价夺取泗洪渡口,让明军彻底失去淮河北岸的立足之地! 「城在人在!」 霍英深吸一口气,抹去额头上的血污,转头看向城墙上的战士。 三千明军,几乎人人带伤,却无一人退缩! 他高声道:「弟兄们,太湖水师迟早会杀到!泗州一破,金贼就能长驱直入,我们已经没有退路!」 「城在人在!城破人亡!」 众人咬牙怒吼,刀枪紧握,眼里燃起绝望之战的决死之志。 霍英深深吸了一口气,看向黑暗中的敌阵,眼神冷冽。 「粘罕……想用最小代价夺城?做梦!」 午夜时分,号角声骤然响起! 「呜——」 战鼓如雷,滚滚压来! 正白旗主力从四面八方逼近,盾兵在前,长枪手紧随其后,火把映照下,密密麻麻的金军宛如黑夜里涌动的洪潮。 泗州城墙残破不堪,面对这一轮猛攻,几乎再无力抵挡。 「弓弩手!放!」 一阵箭雨自城头泼洒而下,射中无数攀爬云梯的金兵,但他们悍不畏死,继续冲锋。 「轰——!」 金军抬着巨木撞向残存的城门,木门咯吱作响,随时可能崩裂! 「挡住他们!」霍英怒吼,亲自提刀冲向城门! 一场短兵相接的血战,在夜幕下惨烈展开! 破碎的城墙宛如一具被剖开的尸骸,焦黑的血肉残骸堆积在废墟之间,明军第六团仅存的两千残兵,正拼死抵御一波接一波的进攻。 城外,正白旗军团列阵,金军火炮阵地后移,密密麻麻的弩箭手与刀盾兵交替推进,宛如蚂蚁般填补着战壕,逐步逼近破碎的城门。 轰——! 一声巨响,地面震颤,一辆载满火药的金军自杀式火攻车冲入战场,伴随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南侧箭楼轰然坍塌,数十名明军被掀翻在地,鲜血与焦土四溅! 霍英狼狈地翻滚着从倒塌的垛口爬起,浑身满是硝烟的焦痕。 他咬紧牙关,嘶吼道:「填补缺口!不要让狗贼冲进来!」 「杀——!」 血战再起,明军将士挥舞着染血的长刀,在残破的战壕中与金兵展开一场最原始的肉搏战。 洪泽湖喇叭形河口。千帆战船破浪而来,太湖水师终于抵达! 舰队旅长缪威立于旗舰,远远望见泗州战火冲天,双目喷火,拔剑怒喝:「全军冲锋,杀入城中!」 水师舰队如脱缰猛兽,迅速向着泗州码头驶去。 然而——轰!轰!轰! 震耳欲聋的巨响骤然炸裂! 天空瞬间被烈焰与硝烟吞噬! 金军早已在河口两侧布设岸防炮台,当水师舰队驶入喇叭形河道,便立刻遭遇金军牛皮重炮轰击! 「中埋伏了!」 缪威脸色大变,刚要下令调整阵型,便见前方旗舰「宜兴号」被一枚巨型炮弹击中,火光冲天,整艘战舰瞬间四分五裂,无数船员被震飞坠湖! 「统制!金军火炮射程远胜我军,我们的舰炮根本还不了手!」副将惊恐大喊。 缪威目眦欲裂:「传令各船,不准后退,冲上去拼死登陆!」 然而此时,金军火炮封锁的河口已化为吞噬一切的死亡陷阱! 数十艘蜈蚣桨船在猛烈的炮火中接连沉没,火焰在河面上蔓延,淮河被熊熊燃烧的残骸与尸体覆盖,宛如一片血色炼狱。 残存的水师船队已无力前进,指挥系统陷入混乱,在金军不断的炮火袭击下,终于全线溃散! 缪威拔剑,咬牙切齿地望着燃烧的舰队,最终狠狠一挥手:「传令撤退!我们……败了!」 泗州城头,霍英望着淮河上熊熊燃烧的战船,眼中一片死寂。 他闭上双眼,深深吸了口气,再睁开时,目光决然。 「援军已败,我等唯有死战。」 「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杀——!」 血战再起,直至最后一人。 江淮连续的硬仗,让完颜宗翰再也不认为南国蛮子只会仰仗火器之利,让天下人见识到了——明军,虽千万人,亦往矣! 第795章 盱眙惨状 宿迁大营,硝烟未散,血尚未干。 方梦华站在破败的营帐前,鲜血尚未擦净,战甲上尽是刀剑砍击的痕迹,风中还带着战场上的焦土气息。她的肩头缠着绷带,肩甲上染满凝固的血迹,甚至能闻到血与铁交融的腥味。 然而,所有的伤痛在那份急报送到她手中的一刻,已变得微不足道。 ——泗州沦陷,太湖水师受重创。金齐联军已从盱眙强渡淮河! 轰! 这短短的几句话宛如晴天霹雳,狠狠击打在方梦华的脑海里! 她攥紧战报,指关节因用力过猛而发白,心跳在一瞬间加快。 泗州失守了! 这意味着金军已经牢牢控制住了淮北渡口。 更严重的是——李成的齐军已经渡河北上,正在与完颜宗翰的正白旗会合! 而盱眙——盱眙不仅是补给线上的关键节点,更安置了大量前线伤兵和医护人员!可如今守军仅有一个营,面对李成的十几万大军,如何能够坚守? 方梦华猛然闭上眼,强行压下心头涌上的懊悔、愤怒、不甘,甚至是绝望。 是她的失算。 她本以为在宿迁的血战大胜,能让金军在淮北战场失去主动权,未曾想到,完颜宗翰比她预料的更果决。泗州一战,金军以最小代价达成目标,封锁了淮河东线,让明军全线陷入被动! 「司令!」 李宝、岳云、俞道安等人匆匆赶来,脸上满是焦急之色。 这一连串的话语如同晴天霹雳,在方梦华耳畔炸开。 她原本手扶战图,仍在推演着接下来该如何安置京东绿林军攻取涟水,如何让主力返回淮南休整,可这一刻,她的手指陡然收紧,指节泛白,整个人猛然抬起头。 泗州失守?! 李成的齐军渡河北上,汇合正白旗大军?! 那么——盱眙呢?! 她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盱眙那座坚固却脆弱的孤城,那里的明军只有一个营的守军,根本无力抵挡李成大军的冲击!更何况,城内不仅驻扎着一处野战医院,还安置了大批从宿迁战场撤下的伤员——他们本该是被护送回金陵疗伤的将士,如今却成了砧板上的鱼肉! 方梦华几乎是下意识地咬紧牙关,心头掠过一阵滔天怒火。 她早该想到!早该料到! 李成和商元在濠州埋伏陆行儿时,便已显露出他们避实就虚的战术意图!他们知道正面硬拼不会是明军的对手,便专挑最薄弱的地方下手,如今泗州、盱眙便是他们精准打击的目标! 这支卑鄙而狡猾的敌人,正在用最阴狠的方式,撕开她的战线! 她必须立刻做出决断! 方梦华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眼神如刀般扫过战图。 「缪威呢?」她声音低沉,带着一丝隐隐的怒意。 「太湖水师战损过半,缪旅长正在扬州重整残部。」传令兵低声回道。 方梦华心中微微一沉,太湖水师折损严重,这意味着无法指望水师拦截盱眙方向的金军渡河…… 她闭上双眼,片刻后再睁开,眼底寒芒闪动,已然下定决心。 「李成那狗贼一旦成功合兵,这场仗就不只是盱眙的危机,而是整个淮南的危机了!」俞道安双目赤红,怒不可遏。 岳云握紧拳头,沉声道:「必须立刻救盱眙!」 「可是……」闻人杰脸色凝重,「司令,明军主力刚刚在宿迁鏖战一日一夜,伤亡惨重,全员带伤,这时候再强行南下,战力……撑得住吗?」 众人一时沉默。 方梦华深吸一口气,猛地将手中战报攥成一团,双眼中闪过一抹狠意。 「撑不住也要撑!」 她的声音铿锵,透着决绝。 「传令——」 「大军即刻南撤,沿漕河日夜兼程直取盱眙!」 「告诉所有人,我们还没有输!」 「是!」 传令兵领命疾驰而去,整个明军大营顿时紧张起来,刚刚在宿迁血战过的将士们浑身浴血,带伤未愈,甚至有人连甲胄都没来得及修补,但此刻听闻主帅的命令,无人后退,所有人默默地拔刀整理队列,准备再赴战场。 然而,就在大军行至临淮时,又一道惊天噩耗传来——「报告!盱眙野战医院回春营的姐妹一路逃来汇报阵地罹难!」 刹那间,方梦华的心猛地一沉! 她知道,自己终究——晚了一步。 火光映照着夜空,风中仍残留着未曾散尽的血腥味。 方梦华站在残破的城头,俯瞰着满目疮痍的盱眙城,拳头死死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她从未如此愤怒过。 尸体随处可见,尤其是在城外的野战医院。被焚烧的木架上挂满了焦黑的残骸,散落的草席下露出残缺不全的肢体,那些曾在战场上救死扶伤的回春营护士们,被伪齐军折磨至死,赤裸的遗体被钉在门板上,猩红的血迹早已干涸,但那惨状依旧刺目。 「天杀的李成……」 她咬牙切齿,眼底燃烧着滔天的怒火。 这座城池并没有军事价值,伪齐军也没有打算久占,李成却仍在这里进行了整整三天的屠杀与掠夺。这些人不是为了战略,不是为了胜利,他们只是单纯地在泄愤,在报复! 方梦华缓缓闭上眼,努力平复心绪,可怒火却无法压制。 ——这一次,她不会再留活口! 「大姐。」 李宝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幸存者的人数已经统计出来了。死亡人数暂时还没得出来,大多数人已经被安置在校场的帐篷里。」 方梦华睁开双眼,接过报告。只翻了一眼,她的眼神便更加冰冷。 一万多人的城市,如今竟只剩下不到一千人! 方梦华的手指微微颤抖。 这些,都是无辜的百姓…… 她缓缓合上战报,声音低沉而决绝:「知道李成现在在哪儿吗?」 俞道安拱手道:「根据俘虏供述,李成在头天夜里便向北进发了。陆军长已经率军追击,管师长所率的第五师已占领濠州,并与我方建立联系。」 方梦华点头,沉声道:「命令各部火速追击,决不能让李成跑了!」 「是!」 李宝领命,转身下了城楼。 此刻,方梦华看着满城的废墟,眼中闪烁着寒光。 ——这一次,她要让李成和他的伪齐军,血债血偿! 城头的风带着腥甜的血气,夜色下,盱眙城已是一片死寂,在死寂的废墟间硝烟的气息呼啸而过,卷起地上的灰烬与血污。夜色下,焦土中的火光映照着满目疮痍的城池,仿佛冥府入口处燃烧的鬼灯。 方梦华站在残破的城头,身后是一群沉默的将士。而在她脚下,是无数无辜百姓的尸骸,被野蛮的刀剑与烈火吞噬,化作冰冷的数字。 她回过头,眼神冷冷地扫向那人——哈勒罕,那名在宿迁战败后被俘的金国镶白旗梅勒详稳。 哈勒罕,这个金军的镶白旗梅勒详稳,宿迁之战的俘虏,正被押解南下。可他始终表现得漫不经心,像个看客。 她的声音如同刀锋般锐利,「难道你就不怕我一怒之下杀了你?」 哈勒罕迎上她的目光,毫无畏惧地嗤笑一声:「早就说过,要杀要剐随妳便。」 他的语气里甚至带着几分轻蔑,仿佛她的愤怒不值一提。这家伙的态度依旧傲慢,如同一头被困的狼,虽身陷囹圄,却仍保留着属于掠食者的本能。 方梦华的眼神一沉,忽然抬手指向城下那片尸山血海,语气冰冷得仿佛能冻结空气:「看看吧,这的族人会为今天的野蛮付出代价的!」 哈勒罕望向那片焦黑的废墟,嘴角微微勾起一抹嘲弄的笑意。他缓缓转过头,目光奇怪地看着方梦华,忽然大笑起来。 「野蛮?不过是屠了一座城罢了。攻陷城池后劫掠一番,不正是天经地义之事?」 他的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在谈论一场再普通不过的狩猎。 「你们汉人自己也不是这么做的?李成和商元,难道不是汉人?他们不是我们女真人,可他们做的事情与妳所说的‘野蛮’有何区别?哈哈!难道你们汉人个个都是圣人?」 方梦华的瞳孔微微收缩。 哈勒罕的话语宛如一柄利刃,直直地刺进众人的心脏。 一瞬间,空气凝滞了。众人的脸色难看至极,可却没人开口反驳——因为,哈勒罕说的是事实。 这是这个时代的游戏规则,就是胜者享有一切,败者失去一切。战争的本质从来都不是正义与邪恶,而是掠夺与生存。多少城池在易手后都经历了相同的命运?多少将军带兵攻城,杀人无数,却只认为这是一场荣耀之战? 她的副将闻人杰、俞道安,甚至一向儒雅的吴加亮,脸上的表情都沉默而复杂,没有反驳,也没有认同。 这一刻,方梦华心里升起一丝冰凉。 她望着他们,心中忽然有个念头——在他们的世界里,生命真的只是数字吗?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连指甲嵌入掌心都浑然不觉。 「主公,节哀吧。」吴加亮叹了口气,试图安慰她,「事已至此,还是不要再自责了。毕竟俺们夺回了盱眙,救了全城百姓。」 「吴军师,」方梦华抬头,语气一字一句,目光深邃得令人不寒而栗,「你什么都不明白。」 吴加亮怔住了。 他不明白?他不明白什么? 他们明明已经做到了力所能及的一切。战争之中,哪有不流血的?不杀敌,如何守家国?难道……难道她真的以为,战场可以是干净的吗? 他看得出方梦华是真的愤怒,可他不明白,为何她会如此激动——她是一国军队的统帅,怎能如此「妇人之仁」? 战场上,生死不过寻常,哪有什么真正的善恶? 这个女人,到底在想什么? 吴加亮和闻人杰等人都不解地看着方梦华,而她的目光也缓缓从他们身上扫过,心底第一次浮现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孤独感。 她是这个世界的异类。 这一刻,方梦华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和这个时代的人,是如此的不同。 她松开了拳头,掌心已被指甲掐出一道道血痕。 风声呼啸,她站在城头,心中前所未有的孤独。 第796章 金俘血偿 热风裹挟着血腥味,穿过城破后的废墟,校场上一片死寂。 数千名明军官兵整齐列队,身姿笔直,燧发枪上着刺刀,子弹已经上膛。他们的表情没有一丝动摇,唯有握紧枪柄的手指,泄露出他们此刻内心翻涌的情绪。 方梦华立在最前方,手中握着一份名单。她的目光掠过那些被绑缚着跪在地上的俘虏,八千金兵与两万伪齐兵。 他们是杀人者,如今将成为被杀者。 血债血偿,理所当然。 「小宝子,传令——」她冷冷开口,声音如铁,「全体官兵到校场集合,把俘虏带过来,当众枪毙!」 李宝领命而去,不多时,城中残存的百姓闻讯纷纷聚集而来,人群渐渐围满了校场四周。 有人愤怒地挥舞着拳头,咒骂着金狗与伪齐叛徒;有人悲愤地咬着牙,眼泪已经在眼眶中打转;有人只是默默站着,脸色苍白,看着那些杀人者如今沦为待宰的羔羊——他们的家人、亲人,可能就在几天前被这些人屠杀。 愤怒的火焰在幸存者眼中燃烧。 校场中央,百余名金兵首先被押解到一面残破的墙前。那面墙上,血迹斑斑,黑红交错,宛如地狱之门。 他们的眼神中透着恐惧,嘴里大喊着:「女真巴图鲁宁死不降!」 但没人理会。 他们的哀嚎、挣扎,换不来任何怜悯——他们没有怜悯百姓,如今也不会被怜悯。 百姓们围在四周,挤得水泄不通。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愤怒与仇恨,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些被押来的金兵和伪齐降兵。 这些人,双手被反绑在背后,被明军一个个押到刑场,跪在那道已经被血染得斑驳的断墙下。 「预备!」李宝大吼。 明军士兵齐刷刷举起鸟铳,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跪在地上的俘虏。 「放!」 「砰!砰!砰——!」 铳声震天,炸裂开来。 百余名金兵身体猛地一震,鲜血从胸膛、头颅、四肢喷涌而出,倒在地上,抽搐着,死不瞑目。 他们的鲜血溅在墙上,溶入了之前留下的血迹,新的死亡叠加在旧的死亡之上,宛如深渊吞噬生者的魂魄。 「杀得好!」人群中响起激动的欢呼声。 百姓们欢呼着,叫骂着,有的人捡起地上的石头,狠狠砸向那些已然变成尸体的敌人。 方梦华站在高台上,目光冰冷地俯视着这一切。 这是她第一次下令杀俘。 她的心中没有喜悦,也没有快意,只有一股无以名状的冰冷——这并不是她想要的正义,但她知道,今日必须如此。 「押第二批。」她的声音冷漠。 两万名伪齐兵,被分批押到刑场。 他们有的是北方投降的降兵,有的是跟随刘豫南下的绿鍪军,有的甚至曾是李成的南宋军旧部——但他们在盱眙屠杀无辜,在泗州残害百姓,在明军背后捅刀,他们早已不值得宽恕。 有些人崩溃地跪地求饶:「我们只是奉命行事啊!饶命啊!」 「投降,我们愿意投降!愿意为大明效力!」 「将军,我们是汉人啊!不能杀自己人!」 但没人再相信他们了。 李宝冷哼一声:「当初你们挥刀杀人的时候,可曾想过他们也是汉人?」 闻人杰冷声道:「李成那狗贼往北逃了,可你们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方梦华闭了闭眼。她不是嗜杀之人。她知道,杀降是违背古之大义的事。但她更知道,这些俘虏不能留!她已经犯了一次错误,导致盱眙和泗州沦陷。她不能再犯第二次错误,让这些人回到李成手下,卷土重来。 她猛地睁开眼,眼神决绝。 「开枪!」 又是一阵铳声。 尸体倒成一片。 血流成河,浸透了这片土地。 「下一批!」 每一轮枪声响起,都会迎来一阵雷鸣般的喝彩。 在刑场的一侧,一个特殊的俘虏正被单独捆绑着,站在一旁,目睹着整个过程——哈勒罕。 他不是一般的金兵,而是出身于完颜部的女真人,血统高贵,身份尊贵,若是在金国,他的地位甚至比某些契丹旗主、高丽旗主、汉军旗主、奚军旗主还要高上几分。可如今,他却被绑成了俘虏,在自己的敌人面前,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同族、自己的部下,一个个倒在血泊之中。 「轮到你了。」 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哈勒罕抬起头,正对上方梦华的目光。 她站在那里,披着一身戎装,脸色冷峻如刀。 「怎么?害怕了吗?」方梦华冷冷道。 「哈哈哈哈——」 哈勒罕仰天大笑,笑声中没有一丝恐惧,反而带着嘲讽与不屑。 「妳们汉人,也不过如此!」他盯着方梦华,声音沙哑,却透着疯狂,「今天,妳们能杀我,能杀这些人,但妳们终究改不了天命!弱者才需要靠这些来泄愤,强者会在战场上决胜负!」 「妳以为杀了这些俘虏,汉人就能赢了吗?大金国的大军仍在北方,等着碾碎妳们这些不自量力的逆贼!」 「妳们自诩仁义,可你看看这些百姓,他们的脸上哪里还有一丝仁义?他们的眼里只有仇恨!哈哈哈哈!」 他的笑声在刑场上回荡,像是一只垂死的野兽,在做最后的嘶吼。 百姓们听了这话,一个个愤怒至极。有人抓起地上的泥土朝他砸去,有人气得破口大骂:「狗金贼,死到临头还敢逞口舌之利!」 「别跟他废话,快杀了他!」 「杀了他!为死去的乡亲们报仇!」 哈勒罕仍旧狂笑着,眼中带着疯狂的蔑视:「杀了我吧!看看你们汉人,是不是比我们女真人更野蛮?」 方梦华静静地看着他,目光冰冷如霜。 「哈勒罕,你错了。」她缓缓说道。 「我们今天杀你们,不是为了泄愤,而是为了告诉你们——杀人者,人恒杀之。」 「从今往后,大明不会再容忍任何侵略者在我们的土地上肆意屠杀。这血,是我们给天下的警告!」 她抬起手,微微一挥。 「执行!」 铳声,炸裂开来。 哈勒罕的身体猛地一震,他的笑声戛然而止,整个人重重地倒在了血泊之中。 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似乎不敢相信,方梦华真的敢杀他。 他以为自己能活,他以为自己是女真人,是金国贵族,就能享有某种特权。可他错了。 方梦华缓缓走上前,俯视着他的尸体,声音冰冷而决然:「你们女真人欠下的血债,今天,开始还了。」 校场上,鸦雀无声。 百姓们怔怔地看着那具尸体,许多人热泪盈眶,更多的人握紧了拳头,心中燃起了滔天的仇恨。 他们知道,盱眙城的血债,远远还未偿清。 杀俘,不会让死去的亲人复生。 但杀俘,能让活着的人记住——他们的血,不能白流! 血泊尚未干涸,尸体仍横陈在夜风之下,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硝烟味与血腥气息。 在最后一个俘虏哈勒罕倒下后,方梦华收回目光,缓缓走向校场中央。她的靴子踩过泥泞的土地,沾染了尚未凝固的血迹。 百姓们见状,纷纷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仿佛面对神祇一般,齐声呼喊: 「谢大明女官家为我等复仇!」 「谢方司令为百姓主持公道!」 那一声声激动的呼喊,在肃杀的空气中久久回荡。 可方梦华的心却更沉了几分。 她看着那些衣衫褴褛的百姓,眼中满是复杂。她知道,他们不是跪拜自己,而是在跪拜那来之不易的正义,是在跪拜他们好不容易盼到的生的希望。 她们的眼泪与哀嚎,都是盱眙城的血债。 这一刻,方梦华只觉得无比的羞愧。 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双手,声音坚定而响亮:「乡亲们,你们快起来吧!」 人群微微一滞,抬头看向她,满脸不解。 「我根本没有资格接受你们的跪拜!」她的声音不高,却如惊雷炸响。 人群一片哗然。 一个看上去很斯文的老者,满脸恭敬地说道:「您乃一国之主,又为我们报了血海深仇,我们见到您,理应跪拜!」 「正因为如此,我才没有资格。」方梦华深深地望着他们,眼神里带着沉痛与自责。 「身为大明的首相、明军的司令,我的责任就是保家卫国!但我们没能保住盱眙,没能保住城中那些无辜死去的乡亲们!」 「是我的失误,让你们陷入了最危险的境地!让你们亲眼目睹了亲人被屠戮的惨状!这不是我的荣耀,而是我的耻辱!」 她说着,亲自走上前,弯腰,一个个地将跪在自己面前的百姓扶起。 她的手冻得发冷,可当她触及这些百姓的手时,却发现他们的手比她的更冷、更粗糙——他们已经在废墟中挣扎了太久。 「所以,请你们站起来吧。」她轻声说道,眼中满是真诚。 「大明,不是跪拜者的国度,而是站立者的国度!」 「未来,我们大明的百姓,不再需要靠跪拜来祈求怜悯,而是靠自己的力量,去争取一个更好的未来!」 那些百姓听她这么说,个个受宠若惊,可又不敢违抗她的意思,只得迟疑着、颤巍巍地站起身来。 一时间,校场中所有的人都站直了身子。 他们的眼里,仍旧带着悲恸,但却少了些许绝望,多了一丝希望。 「本座向你们承诺,盱眙城不会白白流血!」 方梦华扫视众人,郑重说道:「从今天起,所有无家可归者,明军都会收容;所有失去亲人者,政府都会予以抚恤!」 「你们曾经在宋廷的腐朽下苟延残喘,如今在金狗的铁蹄下受尽屈辱,但本座告诉你们,这一切不会再发生!」 「大明的土地,」她用力握紧拳头,语气铿锵,「再也不会允许外敌踏入半步!」 此言一出,人群先是沉默,而后爆发出震天的呐喊:「大明万岁!」 「大明万岁!!」 「大明万岁!!!」 他们的声音从悲愤化为激昂,从哀伤化为希望。 在这片血色弥漫的校场之上,在这片刚刚经历过劫难的土地上,一个崭新的信念正在萌芽。 方梦华看着他们,心中沉甸甸的。 她知道,光靠一场杀俘,光靠一场承诺,还远远不够。 要让这些人真正站起来,大明必须变得更强。 她深吸一口气,转身对闻人杰等人说道:「立即安排善后工作。统计伤亡、安置百姓、重建城池。所有能拿起武器的青壮,都编入军队。」 「另外,给我派斥候,紧盯李成的动向。本座要他——死!」 「是!」闻人杰等人轰然领命。 方梦华再次回头,望着那些重新站起的百姓,目光坚定如铁——她的人民,不能再倒下了。 天,沉沉的压着大地,乌云翻滚,如同战火未熄的硝烟。 方梦华站在校场中央,冷冷地扫视着四周,目光如刀锋般犀利。那些跪在地上的百姓,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他们的眼中有惊恐,有悲伤,有愤怒,也有某种难以言喻的屈辱。 她缓缓地回过头,看向身后的官兵,声音沉如雷霆。 「本座知道,你们之中有些人,看不起这些百姓。」 她的声音不大,但在这死寂的校场上,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千钧之力,重重地砸在每个人的心头。 「你们觉得,是你们浴血奋战,是你们攻城杀敌,是你们把他们从金狗和伪齐的屠刀下救了出来。」 「所以,你们是英雄,而他们只是弱者——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你们以为,比起战功,比起战利品,比起你们手中的刀枪,死几个百姓算得了什么?」 她的目光扫过那些披甲执戈的将士,扫过那些浑身染血、刚刚经历过生死拼杀的战士。 「可如果你们是这样想的,那你们和那些金狗、伪齐的叛贼,又有什么两样?」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不少士卒低下了头,连那些平日里最骄傲的将领,也不敢直视她的目光。 「本座这里,不需要毫无荣誉感的土匪!」 她的声音铿锵有力,震得每个人的心都在颤抖。 她猛地抬手,指向那些满脸泪痕的百姓,声音嘶吼般地炸裂在校场上:「看看他们!这些人,才是你们应该用性命去保护的人!」 「可是如今呢?」 她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却带着压抑的愤怒。 「他们的家,被烧了。他们的父母、妻儿,被杀了。」 「你们告诉我,我们有什么资格,在他们的面前摆出一副救世主的模样?!」 她的胸膛剧烈起伏,双手紧紧握拳,指甲几乎嵌入掌心。 「真正该下跪的人,是我们!」 话音落下,她猛地跪倒在地。 四周一片哗然。 百姓们怔住了,士卒们愣住了,就连吴加亮、闻人杰这些平日里桀骜不驯的江湖豪杰,也都露出了震惊的神色。 方梦华的双膝重重砸在泥地上,溅起尘土,她的目光扫过那一张张布满创伤的脸庞,目光沉痛,却坚定如铁。 一瞬间—— 「扑通!」 一名士卒跪了下来。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 转瞬之间,所有明军官兵,所有手持兵刃、刚刚经历过杀戮的战士们,全部跪了下来! 他们的铠甲在寒风中碰撞,发出沉闷的低鸣,像是在诉说着无声的忏悔。 吴加亮低着头,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最终长叹一声,带着身后的京东绿林好汉,缓缓跪倒在地。 整个校场,死一般的寂静。 上空的乌云仍然翻滚着,但仿佛被这肃穆的气氛震慑,竟迟迟不敢落下雪来。 过了许久,从百姓之中,忽然传来一阵低低的抽泣声。 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妇人捂着脸,泣不成声。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哭声响起。 有老者伏地痛哭,有妇人嚎啕长泣,有孩子拉着母亲的衣袖,茫然地望着这一幕,不明白为什么这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军爷,今天却跪在了他们面前。 「呜呜呜……我儿啊……呜呜呜……」 「官人……官人……你看到了吗……明军为你报仇了……」 「爹……娘……孩儿没能救你们……」 哭声渐渐汇聚成了一片,仿佛要将整个天地都吞没。 方梦华缓缓闭上了眼睛,心中一片冰冷。 她知道,这份仇恨,已经刻进了他们的骨血之中。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站起身来,眼眶微微泛红,却没有一滴眼泪流下。 她猛地转过身,面对着身后的明军官兵,声音低沉而坚定:「华夏民族,不相信眼泪!」 「唯一能让敌人战栗的,只有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她的声音,像是燃烧的烈焰,点燃了每个人的心。 无数双眼睛,透过泪水,透过悲愤,重新燃起了熊熊的怒火! 他们明白了——眼泪,不能换回死去的亲人。 怜悯,不能让敌人停下屠刀。 唯有鲜血,才能祭奠鲜血! 云层缓缓裂开,一道惨白的天光,投在那片染满鲜血的土地上。 第797章 淮南战线 金军正白旗主帅完颜宗翰兵临寿春,城外旌旗漫卷,战鼓雷动。寿春临时知府夏宁登上城楼,目光如炬地看向城外敌军。他的次子撼山牛夏?身披铁甲,手持六十斤大刀,策马立于阵前,战意昂扬。 金军中,一员猛将纵马而出,正是汉军旗将领马和尚。此人武艺不凡,擅长使铲,乃是完颜宗翰麾下悍将之一。 「谁敢来战?」马和尚铲指城头,嗓音如雷。 夏?大吼一声,提刀跃马冲杀而出,刀锋卷起凌厉的劲风,径直劈向马和尚。两人交手数合,马和尚发现夏?虽力大无穷,但刀法粗疏,于是假意败退,引诱其冒进。夏?战至兴起,未察觉对方的诱敌之计,反而狂笑着大步紧逼,挥刀便斩。 就在此时,金军阵中杀出一员巨汉,手持双锤,正是正白旗第一巴图鲁蒲察乌烈! 「匹夫受死!」 蒲察乌烈趁夏?全力追击马和尚之际,双锤如风,猛然砸下。夏?措手不及,被巨力震得虎口炸裂,战刀脱手。紧接着,蒲察乌烈一锤砸向他的胸膛,铁甲凹陷,肋骨尽断,鲜血狂喷。夏?踉跄倒地,最终战死沙场。 寿春军士目眦欲裂,纷纷怒吼着冲杀上前,但被金军铁骑围攻,伤亡惨重。 城上,夏宁见次子殒命,心如刀绞,但他强忍悲痛,冷声道:「传令!死守寿春!」 夏宁长子夏宇得知弟弟战死,愤怒之余,也意识到寿春难以独自支撑。他深知此战非关一城存亡,而是关乎整个淮南战局,遂决定南下庐州,向明军第十三师霍成富求援。 夏宇连夜率领亲兵五十骑冲出寿春,一路南下。沿途烽烟四起,金军的游骑四处劫掠。他们昼伏夜行,马不停蹄,终于在两日后抵达庐州,见到了霍成富。 霍成富正在城中布防,听闻夏宇求援,皱眉道:「寿春若失,淮南门户洞开,敌势必趁机南压。但金军来势汹汹,我军虽有兵力,但调动亦需时日……」 夏宇单膝跪地,沉声道:「霍师长!我寿春百姓已无退路,若贵军能出兵相援,我等愿为前锋,誓死杀敌!」 霍成富沉吟片刻,望向身旁副将:「立即传令,调集第三团三千兵马,即刻北上!」 随着军令传出,战鼓再度擂响,淮西明军援军集结,准备驰援寿春。 完颜宗翰本以为寿春城不过是江北一座寻常坚城,攻取不过数日之功,未曾料到城头竟新筑了高大厚重的混凝土工事。夏宁早在战前便加固城防,设立层层拒马、鹿角、陷坑,炮台上架着强弩、火铳,随时喷吐着死亡的火舌。 最令金军头痛的,便是明军的工事防御体系。他们的牛皮炮,平日里攻打普通城墙尚且堪用,今日却在寿春毫无作用——炮弹击在坚硬的混凝土墙上,竟连裂痕都未曾留下。攻城梯架上去,火油滚木立刻倾泻而下;地道想要挖掘,却发现早有防备,塌方死伤无数。正白旗士气低落,攻势数日未能寸进。 金军营中,汉军旗将领马和尚心急如焚,带着紧急军报直奔完颜宗翰的中军大帐。 「主子!都勃极烈亲率正黄旗南下,已抵徐州!」 完颜宗翰一怔,沉思片刻,旋即冷冷一笑:「吴乞买来了?好!既然南方战事要紧,寿春这块硬骨头,没必要继续啃了。」 他手指在地图上缓缓移动,目光落在濠州的位置,眼中闪过一抹凌厉光芒。 「传令,全军拔营,向濠州进军!」 翌日清晨,寿春城头。 守将夏宁、王嗣、李全、顾昌等人站在城墙之上,满目疮痍的战场一览无遗。连日鏖战,城下堆积着金军的尸体,明军同样死伤不轻。然而今日,却不同寻常——金军营帐开始起火,马匹嘶鸣,军士们忙碌地拆卸攻城器械,大军有序地朝着北方撤去。 「怎么回事?金狗怎的突然撤了?」王嗣皱眉道。 「莫非是诈败?」李全警惕地握紧刀柄。 顾昌摇头:「不像,若是诈败,不会连营帐都烧毁。看样子,他们真撤了。」 夏宁凝望远方,眼神深邃:「不对……他们不是败退,而是有更重要的目标。」 「能让完颜宗翰主动放弃寿春的,只有一件事——南方有更重要的战机。」 王嗣眼神一凛:「濠州!难道他们要攻濠州?」 「无论如何,我们必须立刻将此情报送往庐州,让霍成富师长做决断!」夏宁沉声道。 一名斥候立刻翻身上马,向庐州疾驰而去。 城内,百姓听闻金军撤退,顿时一片欢腾,士卒们也难掩兴奋。可在城头的几位将领却神情凝重。夏宁紧握拳头,沉声道:「这一战我们守住了寿春,可战争还远未结束。」 李全望向北方,低声道:「完颜宗翰这条老狗,决不会甘心。」 顾昌叹息:「只盼庐州的霍师长能早做应对,不然濠州……恐怕凶多吉少。」 寿春城外,金军大军渐行渐远,风沙滚滚,正白旗的大纛在远方猎猎作响,宛若一头盘旋的猛虎,随时准备择机再度扑杀而来。 赤日炎炎,旌旗翻卷,正白旗军如一头狂躁的猛兽,在大地上奔驰。完颜宗翰策马立于军阵前方,浑浊的双眼中依旧燃烧着不灭的战意。他深知寿春之战的失利已让全军士气受挫,如今必须迅速攻取濠州,打出一场大胜,以重振金军锐气。 然而,他未曾料到,自己正一步步踏入猎人的陷阱。 濠州通往北方的官道上,管仲孙的第五师已率先埋伏在东侧的丘陵密林之中,霍成富的第十三师则隐蔽于西侧山谷,以骑兵为主力,随时准备斩断金军退路。陆行儿立于指挥所中,冷冷凝视着地图上的敌军动向,嘴角微微上扬。 「等他们进入预定战场,便一击掩杀。」 尽管战术布局已然就绪,陆行儿仍未放松警惕。他目光落在地图北侧的宿州,眉头紧锁。 「京超。」 宿州伪齐主力尚未有大规模调动的迹象,但这支部队一旦南下,极可能对明军的包围网形成冲击,甚至直接击穿东侧的第五师防线,使金军有机会逃出生天。 「刘参谋。」陆行儿沉声道。 参谋刘若仙正埋首于桌案前,手指迅速拨弄着几本账册。她抬起头,眼神锐利如刀。 「宿州方向的粮道还能支撑多久?」 刘若仙翻阅着手中的补给清单,迅速给出答案:「第五师的步兵依靠地方征集的粮草,骑兵主要仰赖庐州的运力,而炮兵的火药与弹药储备最多还能支撑五天。如果京超部大规模南下,补给压力会陡增。」 她合上账本,缓缓道:「但我们还有一丝时间,前提是能确保宿州的情报流畅。」 作为明军的「行走的账本」,刘若仙的才能远不止于后方调度。她在此战中展现出了惊人的前线后勤协调能力:针对步兵他们主要使用地方民夫进行就地补给,确保粮道不会因战局变化而断裂。针对骑兵她在南方设立了流动草料站,使战马在长途奔袭后仍能保持战斗力。针对炮兵她亲自设计了「分段运输」,减少火药在复杂地形中运输的损耗与延误。 在她的调度下,即使面对极端复杂的地形与漫长的陆路补给线,整个军队的物资运转依旧高效无比。官兵们纷纷感慨: 「只要刘参谋还在,咱们的补给就不会断!」 「这娘子比账本还精确!」 「只要她说‘够打三天’,那绝对就是三天,不会多一天,也不会少一天!」 随着金军渐渐进入包围圈,陆行儿缓缓拔出佩刀,目光如炬。 「狂躁猛兽,再狂,也逃不出我们的口袋。」 战旗猎猎,战局已然进入最后的临界点。 「盱眙一战,血债未偿!今日我必屠尽此贼,以祭死难百姓!」 濠州前线,管仲孙立于军阵之前,目光如炬,手按刀柄,杀气腾腾。 他心中的怒火未曾熄灭——盱眙之战,金军与伪齐兵屠城三日,血流成河。此刻,完颜宗翰的正白旗大军就在眼前,若能一战荡平,便可为那些死难的百姓复仇! 「战机难得,岂容畏首畏尾!」 管仲孙身边的将校们纷纷响应,战意昂扬,恨不得立刻冲杀过去,将金贼碎尸万段。 然而,一道冷静而沉稳的声音响起——「不行。」 陆行儿负手而立,眉头紧锁,凝视着战场地图,缓缓道:「完颜宗翰狡诈狠毒,怎会如此轻易落入伏击?此人惯用诱敌深入之计,若我们贸然杀出,恐怕正中他下怀。」 管仲孙愣了一下,随即不屑地冷笑:「陆军长,你不会是被金狗吓破胆了吧?」 陆行儿摇头,语气不容置疑:「你若不信,可看看泗州。」 一提及泗州,众人脸色骤变。 泗州失陷后,金军大肆屠戮,百姓无一幸免,城池化为死地。完颜宗翰就是要用这等手段制造恐怖,让明军在愤怒中丧失理智,从而落入他的圈套。 陆行儿盯着管仲孙,一字一句道:「战略上,我们可藐视敌人,因他们终将败亡;但战术上,我们必须重视,因他们仍能杀人。」 「若你现在冲出去,岂不正合敌意?」 管仲孙的拳头紧紧握起,久久未发一言。 片刻后,他猛然抽出长刀,咬牙低吼:「好!若敌军诱我冒进,定当严守军令。但若他们敢正面硬拼,我便要杀个片甲不留!」 「请军长下令!」 陆行儿凝视着他,目光深邃,缓缓颔首:「既然如此,那你便立下军令状——若因冒进而陷军队于险境,军法处置!」 管仲孙毫不犹豫,在军令状上重重按下手印。 「若违军令,甘受军法!」 正当两军僵持之时,侦察兵忽然策马疾驰而来,脸色凝重。 「报告军长!宿州方向尘烟滚滚,发现大股骑兵正在南下!」 陆行儿心头一沉,立即展开地图。只见原本静止不动的黑色标志,正朝着东侧第五师方向移动。 「李成的伪齐军?!」 「李成这狗贼竟然真的出动了……」管仲孙冷冷道。 陆行儿却眯起双眼,望向远方翻腾的烟尘,声音低沉而森然:「不只是出动,而是要和正白旗形成‘钳形攻势’。」 战场地图上,代表伪齐军的黑旗从东北而来,正白旗则从西北推进。两军一旦合围,明军的口袋阵就会变成反包围,届时生死难料! 「宿州方向的李成军中,可有京超的部队?」陆行儿突然问道。 侦察兵稍作回忆,点头道:「属下曾远远窥探,军阵中似乎有京超旗下的黑甲重骑。」 陆行儿的眼中闪过一道寒光。 「果然……京超终于来了。」 他缓缓闭上眼睛,思索片刻,旋即睁开双眼,目光凌厉。 「立刻传令第十三师,做好两线作战准备!」 「一方面正面阻击完颜宗翰,一方面防备李成的伪齐军从东侧突袭!」 「传令霍成富,务必守住侧翼,一旦东线溃败,整个战局便会逆转!」 号令迅速传达,明军战阵立刻调整,第十三师迅速变阵,部分兵力调往东侧,以防备宿州方向的突袭。 战局,进入最紧要的时刻。 陆行儿静静看着远方翻腾的烟尘,长吸一口气,轻声自语——「完颜宗翰、李成、京超……你们到底想耍什么花招?」 第798章 金宋媾和 徐州城内,金黄色的大纛猎猎飞扬,数万金军铁甲森然,如潮水般布满营地。主帐之中,完颜吴乞买负手而立,凝视着案上的大地图,目光如鹰,深邃而凌厉。 「蒙古、鞑靼这些北地鼠辈,终究成不了气候。」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威严,「我只留完颜希尹的正红旗防守北境,暂时足矣。」 他的目光转向南方,手指轻轻落在「徐州」之下的大片战区——淮南。 「如今的明国,已不像四年前的海上流寇,而是能与大金抗衡的南国霸主。」 他缓缓握紧拳头,语气森然:「既然如此,那就得让他们明白,北伐之路,根本行不通!」 「压上两黄旗,前压徐州,杀到淮河!朕要让那位‘永乐首相’知难而退,不得不乖乖坐下来谈判。」 完颜蒲家奴沉声道:「都勃极烈,若明军拒不议和呢?」 完颜吴乞买冷冷一笑:「那便打到他们心胆俱裂,打到他们明白,哪怕以火器铁军,也挡不住大金铁浮屠!」 「朕要让方梦华清楚,大金才是淮水以北的真正霸主!」 襄阳的夜晚寒气袭人,完颜银术可坐在书案前,手中拿着一封由完颜吴乞买亲笔写就的密函。 信中的意思很明确:「可适当降低对赵构小儿的羞辱性条款,以速战速和之势,与宋人达成协议。」 完颜银术可抬头望向星空,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呵,残宋鼠辈……自以为躲在江陵甚至遁入蜀中,便能苟延残喘?」 在他看来,赵构不过是个扶不起的傀儡,岳飞一系虽然顽强,但也终究无法支撑一个腐朽的王朝。 既然都勃极烈下了旨,那就得尽快让南宋做出选择—— 要么承认金国的霸主地位,低头议和;要么被明军和荆南杨幺的乱军耗尽最后一口气! 他随即提笔,命人准备新的议和条件,命金使火速前往江陵。 完颜吴乞买的两黄旗大军,正如洪流般向前线推进,而完颜银术可的使者也即将踏上江陵的道路。 金国南压,意图借助两线施压,让明国和南宋最终不得不各自妥协,稳固目前的占领区。 然而,他们能否如愿? 风暴,正在淮南酝酿。 江陵,南宋行在朝堂之上灯火通明。秦桧站在殿中央,面对满朝文武,神色平静,缓缓说道:「如今局势各位都已清楚,北有金兵压境,东有方贼(方明)割据江南,西南则有杨幺水匪肆虐,而南方……交趾已兵临梧州。」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满殿群臣,「我大宋如何自救?」 一时间,殿中鸦雀无声。 宰执赵鼎怒道:「秦相此言何意?广南乃我大宋疆土,怎可言‘自救’二字?」 秦桧微微一笑:「赵公,若大宋仍如靖康前那般繁盛,广南当然不可弃。但今时不同往日,我等困守江陵,自保尚难,如何南顾?」 「秦桧!」赵鼎猛然拍案而起,「你莫非又要割地?」 秦桧拱手不慌不忙道:「非是割地,而是换地。」 他语气淡然,「金人不愿深入南方,已愿与我议和,北境短期无忧。」 「然而,南方越兵步步紧逼,此乃心腹之患。倘若能用广南两路换取大越为盟友,与我共抗方贼,这岂不是一桩好买卖?」 殿中群臣哗然! 赵鼎怒视秦桧,冷笑道:「秦公当初说要割江南西路,现又要割广南,这大宋江山莫非要在你手上割得干干净净?」 秦桧神色未变,语调依旧平缓:「赵公莫要激动,我等大宋承继正统,岂能与地方割据流寇一般?今日让出广南,便是以小换大。待大宋休养生息,日后自可收复。」 右丞相沈与求皱眉沉思,开口问道:「秦相,那大越国肯出兵攻方明吗?」 秦桧微微一笑:「此事,正可派使臣前往交趾,与李乾德议之。」 殿中一片沉默,许多人都露出思索之色。 赵鼎深吸一口气,盯着秦桧,咬牙道:「大越狼子野心,岂会轻易退兵?恐怕他们趁机鲸吞广南,届时我大宋岂不丢尽颜面?」 秦桧轻笑:「赵公此言差矣,若大越不肯退兵,那就更该顺水推舟,直接让他们占了去。」 「反正广南已然不保,与其白白失去,不如换来盟友。」 「只要广南两路能换来大越国承认大宋宗主地位,那便是一场双赢的交易。」 众人脸色微变。 大宋……要卖广南? 赵鼎紧握拳头,满脸愤怒,但他环顾四周,见大部分朝臣都沉默不语,心中一片冰凉。 此刻的南宋,已无力守住广南,除了秦桧的「卖地求援」,竟无更好的办法。 「罢了……」赵鼎缓缓坐下,目光黯然。 秦桧见众人默许,微微一笑,俯身向赵构拱手:「陛下,请准臣遣使交趾,与李乾德议此大计。」 赵构沉默许久,最终点头:「准。」 大宋行在,使团启程,赴升龙议和。 广南卖国,木已成舟。 当晚,赵构端坐在殿中,面前的几案上摆满了密报,字里行间皆是南北局势的波谲云诡。 殿内只有寥寥几人,皆是赵构最信赖的心腹——秦桧、刘光世,以及金国密使完颜鹘堇。 秦桧先开口,语气沉稳:「刘经略,今夜陛下召你前来,是为大宋存亡大计。」 刘光世微微皱眉,他手握重兵镇守浏阳,虽非头号名将,但在南宋军中位高权重。然而眼下局势险恶,他早已察觉到朝廷在谋划某种变局。 赵构轻咳一声,目光深邃:「秦相,你来说吧。」 秦桧微微一笑,直截了当地说道:「刘经略,金国已同意降低和议条件,陛下无须赐姓完颜,亦不必入镶绿旗。」 刘光世微微一怔,抬头看向秦桧:「那……金人所求为何?」 「江南西路。」 刘光世脸色微变,赵构则悠然开口:「但这并非要金人亲自占领,而是——让你来占。」 「我?」刘光世一惊。 秦桧缓缓点头,嘴角带着一丝隐秘的笑意:「金国愿意扶持齐王刘豫为河南国主,然齐王毕竟势力有限,难以控制江南。因此,金人愿意助刘经略一臂之力,使你成为江南西路之主,封秦王,与齐王兄弟相称,归于镶绿旗。」 「届时,你仍可保有宋臣之名,却可执掌一方,得大军之助,何乐不为?」 刘光世沉默了。 赵构见状,语重心长地说道:「刘经略,你是大宋的栋梁,如今局势不容乐观,方贼(明军)割据金陵,杨幺肆虐荆湖,交趾蛮人窥伺广南。若要自保,须得借势。」 「你权且降金,实则并非真正投敌,而是以退为进。待大宋局势稳固,日后仍可回归。」 刘光世握紧拳头,他并非忠烈之人,而是善于权衡局势的现实派。他知道自己无力抗金,也无力对抗明军。 降金,至少能保住自己的权力和地盘。 他深吸一口气,看向完颜鹘堇:「大金能给我什么?」 完颜鹘堇微微一笑:「齐王刘豫为正,秦王为副,共掌南北。大金将派孔彦舟等正绿旗将领前来协助训练你的军队,同时提供甲械与战马。」 「江南西路,你说了算。」 刘光世沉吟许久,终于缓缓点头:「好,我答应。」 赵构露出一丝笑意,秦桧则轻轻鼓掌:「刘经略果然识大体。」 完颜鹘堇也微笑颔首:「大金不会让秦王失望。」 至此,南宋最高层的密谋达成。 刘光世,将成为江南西路的新主,金宋联手,试图在江南牵制明国。 和尚原的秋风猎猎。吴玠立于军帐前,仰望苍穹,思索良久。今日午后,他刚刚接到江陵朝廷的密令——趁南宋与金国议和未成文之机,趁西线战事暂缓,全力收复秦凤故土,以求在未来偏安蜀中的格局下,尽可能拓展北方战略纵深。 这一命令出自韩世忠之手,吴玠心知肚明,赵构已经放弃中原,蜀宋偏安已成定局。但即便如此,韩世忠依然希望在西北多取几座要塞,以保障未来巴蜀的安全。 「江陵无人可战,唯有吴兄还可立功于外。」信中的这句话,让吴玠百感交集。 他走入帐内,见弟弟吴璘与部将曹武、杨政已在等候,便径直将书信递过去。 吴璘接过信函,目光扫过,顿时怒道:「兄长!陛下都要弃江南,蜀中偏安去了,我们还去夺城何用?!」 曹武沉声道:「二将军莫急,赵相公(赵鼎)虽反对议和,但毕竟不是主事之人。如今金国议和已定,刘光世竟要做伪齐宗室,这等荒唐之事,哪里还有半分大宋颜面?」 吴璘握紧拳头:「既然如此,我们该回蜀中,而不是在这西北送命!」 吴玠缓缓坐下,语气沉稳:「不,正因如此,我们更应出兵。」 「北地本是大宋疆土,若此刻我军不趁机收复,待金人腾出手来,我们又能如何?」 杨政点头:「韩公(韩世忠)所虑不无道理,秦岭天险固然难越,可若秦凤在手,金兵南下之路便可再添几道屏障。」 「更何况,」吴玠目光如炬,「我西北军不同于东南疲软之兵,若我们能收复秦凤,便能在蜀中偏安的局势下,独自形成一个能够制衡金军的屏障。」 吴璘沉思片刻,最终深吸一口气:「兄长,你是想在官家偏安的局势下,为未来留下些许翻盘的余地?」 吴玠缓缓颔首:「至少,留下生机。」 「我军若不行动,凉州、天水尽落敌手,巴蜀再无北方屏障。」 「可若秦凤、秦州、阶州尚在,未来金军南下,仍须费尽气力。」 「只要我们还在,蜀中永远不会被围死。」 帐中众人沉默。 片刻后,吴璘猛地起身,抱拳道:「好!那便出兵!这次无论如何,不能让大宋在西北再失一城!」 吴玠环顾众将,沉声道: 「传令全军,整备三日,剑指秦凤!」 夜风呼啸,和尚原大营内火光映天,宋军将士步履匆匆,战马嘶鸣,兵甲交错。 韩世忠的一封信,点燃了西北最后的战火。 第799章 西路北伐 岷州长道县白石镇,晨雾未散,秋风掠过黄土地,带着肃杀之意。镶黑旗汉军的战鼓在山谷间回荡,郭振披着黑色战袍,骑在一匹枣红马之上,冷眼注视前方。自金国南征以来,他手下这支以西北汉人为主的部队,已经在秦凤一带纵横数月,所过之处烽火连天。今日,他率领数千骑兵掠至白石镇,意图逼迫吴玠放弃岷州门户,彻底打开入川的道路。 白石镇外,关师古与郭玠并肩立于阵前,身后熙河精兵肃然而立,洮东军的黑色战旗下,战马喷着白气,士卒们紧握长枪,静待命令。王彦的八字军也已经集结完毕,这支起于河东的义军如今依附南宋汉中军团,虽装备简陋,却以悍勇著称。 吴玠站在高处,眺望着镶黑旗汉军的骑兵列阵。他目光沉稳,沉吟片刻,向左右将领道:「郭振此战不求久攻,只欲冲杀劫掠,扰我军心。不可与其正面死战,宜设伏破之。」 关师古点头应允,立刻调派三百轻骑绕至侧翼,而郭玠则带领弓弩手埋伏在白石镇的街巷间,等待金军入阵。王彦则率八字军藏身于镇后山坡,准备随时支援。 鼓声骤起,郭振一挥马鞭,麾下铁骑宛如黑色洪流,狂奔而来。战马铁蹄震撼大地,沙尘滚滚升腾。金军骑兵擅长冲击,排成楔形阵势,直冲宋军防线。关师古见状,立即下令前军佯退,引敌深入。 金军果然追击,滔山镇外,两军列阵对峙,旗鼓翻卷,战马喷气嘶鸣,仿佛感受到了即将到来的杀伐。关师古策赤骏马,披铁黑盔甲,红袍随风猎猎作响,立于阵前,如一尊镇军战神。左右刘戬、王彘各执长枪,神色肃然,身后熙河劲卒肃立如山。 对面,镶黑旗汉军都统郭振亦是身披重甲,胯下枣红马,目光如鹰隼般锐利。他策马徐行至阵前,拱手道:「久闻关统制威名,今日一见,果然不负‘美髯公再世’之称。」 关师古仰天大笑,举刀遥指郭振,喝道:「逆贼郭振!你既然知洒家大名,还不弃暗投明,束手受缚?!」 郭振冷冷一笑,道:「赵氏昏庸,奸臣专权,偏安一隅,妄图苟延残喘。关统制若能幡然醒悟,随我剃辫归顺大金,封侯裂土,岂不胜过为那无道之主卖命?」 关师古闻言,双目圆睁,怒声道:「匹夫!汝甘为胡奴,尚敢巧言令色!吾熙河铁骑誓守河山,今日便要斩尽汝等乱臣贼子!」 郭振冷哼一声,扬鞭喝道:「既然如此,就看刀兵下谁胜谁负!」言罢,拨转马头,大喝道:「擂鼓,摆阵!」 此言一出,关师古双目怒睁,鬓须皆张,猛然一拍马鞍,大喝道:「无端反贼!巧言令色!你敢来匹马交锋?」 郭振冷笑:「有何不敢?」 话音未落,他手中长枪一摆,战马猛然跃出,直冲关师古而来! 王彘见关师古正要亲自迎战郭振,抢先一步冲出阵前,狂笑道:「杀鸡焉用牛刀!这厮算什么东西,也配与我统制一战?」 郭振尚未答话,麾下副将沈海已然挺枪杀出,直取王彘。两骑交错,枪影翻飞,战到五合,沈海骤然一抖枪花,枪尖如毒蛇出洞,电光石火间已然刺中王彘心口! 王彘闷哼一声,双目圆睁,身子僵直从马上栽落,气绝身亡。 刘戬见王彘惨死,怒喝一声,拍马跃出,手中厚背大刀凌空一摆,直劈沈海。沈海挥枪相迎,刀枪交击,铿然震响!两人战不十合,刘戬忽然虚晃一刀,旋即变招,斜斜劈落,刀锋正中沈海面门! 沈海惨叫一声,连人带马栽倒尘埃,殒命当场! 金军中再度冲出一员猛将,正是副将吴选。他手擎大砍刀,横马杀来,与刘戬恶斗十余合。刘戬怒火正炽,抓住吴选破绽,刀锋横削,竟将吴选拦腰斩为两段!血溅三尺,尸横马下! 郭振眼见连折两员悍将,勃然大怒,怒喝道:「谁敢再与此獠交战?」 言罢,他亲自策马冲出,枪指刘戬,大喝道:「来战!」 刘戬虽勇,终究已有伤在身,三合未过,郭振一枪刺中他左臂,鲜血长流。刘戬吃痛,咬牙弃刀拨马回阵。郭振冷笑,勒马驻步,长枪遥指宋军阵列,挑衅道:「关师古!可敢与我一战?」 关师古目睹部将连折,怒气勃发,双目如炬,猛然催开赤兔马,手中掩月刀寒光闪烁,直奔郭振! 两骑相交,刀枪并举,战作一团!关师古力猛刀沉,刀法凶悍狠辣,每一刀劈下,都带着逼人的风声;郭振则身手矫健,枪法精奇,枪势如游龙翻腾,闪转腾挪之间,屡屡避开关师古杀招。 二人激斗二十余合,战况愈烈,郭振渐觉吃紧,心生退意。他虚晃一枪,假作刺关师古面门,旋即猛然拨转马头,回军便走! 关师古怒喝:「贼将休走!」催马紧追。 郭振引军疾退,关师古率部穷追不舍,连越白石镇,追至洮河岸边,金军方才稳住阵脚。 郭振率残兵疾奔长道县,远远望去,只见城头旌旗招展,随风翻卷,定睛一看,却尽是宋军旗号,心中猛然一沉。 「怎么回事?长道县何时失守了!」 他尚未回过神来,忽听城门「轰」然洞开,一彪人马潮水般杀出。为首一员大将,身披铁甲,头戴折冲盔,横刀立马,怒喝道:「逆贼何敢复来!吾乃王彦,长道县已破,汝命休矣!」 郭振大惊,心知自己一路败退,宋军早已捷足先登,立刻拨马转向,大喊道:「速绕城而走!」金军残部哪敢恋战,纷纷随郭振向南绕行,直奔盐官镇而去。 队伍未及喘息,忽听前方一片喊杀震天,尘头骤起,战马嘶鸣,一支宋军大队拦路杀来!军前大将怒目横刀,高声喝道:「二鞑子,还不早降!」 郭振听得此言,心头一震,待看清来人,脸色更是惨白如纸——来将正是洮东安抚使郭玠,此人素以用兵狠辣著称,凡是降金的宋军旧部,皆为他所不容,若被生擒,绝无活路! 「该死!这洮州狗贼怎会在此?」郭振心乱如麻,不敢应战,连忙回头大叫:「快撤!向东北走!」 金军残部早已斗志全无,闻令后纷纷调转马头,向东北狂奔。宋军紧追不舍,喊杀声震天,刀枪寒光闪烁,马蹄卷起黄尘漫天。 郭振一路亡命狂奔,直到天水县城,才见城门高耸,心中稍定。他回首望去,见宋军尚未追至,这才长舒一口气,带着残兵入城闭门固守。 天水守将出迎道:「经略使何故狼狈至此?」 郭振喘着粗气,满脸羞怒,一字一句道:「宋军势大……本将要重整旗鼓,再战!」 然此时,他心中早已泛起不祥之兆——陕西宋军步步紧逼,金军连连失利,这一战,怕是要难了…… 关师古挥师直抵天水城下,将兵马分布四门,层层围困。王彦、郭玠率大军随后赶来,与关师古会合,城下喊杀震天,旗号蔽日。 城头之上,郭振面如死灰,扶着女墙,手心满是冷汗。自长道县溃败以来,他接连失地,如今被围天水,已是绝地。 「若无援兵,此城恐难自守!」 郭振转身对亲兵道:「快去催促陇城县金军速来救援!」 天水城北,陇城县方向,镶黑旗援军正急速赶来,汉军旗先锋统领宋跛手提长刀,驱马前行。远远望见烟尘滚滚,一支宋军飞奔而来,马前大将赤袍红马,披坚执锐,掩月大刀寒光闪烁,正是关师古! 宋跛厉声喝道:「来者可是关师古?」 关师古朗声大笑:「无端反贼,今日便取你首级!」 话音未落,赤兔马如雷奔腾,掩月刀寒光闪闪,直取宋跛。宋跛见关师古来势凶猛,双手紧握长刀,力劈而下。两马相交,刀光电闪,「铛!」地一声巨响,宋跛手中长刀竟被震得脱手飞去!关师古顺势横刀一斩,只见寒光一闪,宋跛肩头以下,连人带甲,被一刀劈作两半,血溅三尺,残尸翻落马下。 关师古策马回阵,令亲兵取宋跛首级,插在长枪之上,厉声道:「降者免死,不降者如彼!」镶黑旗汉军见宋跛被斩,军心大乱,纷纷跪地投降。关师古又将宋跛首级号令送至天水城下,高声喝道:「郭振,尔等逆天叛国,今日城破之日,便是汝身首异处之时!」 郭振站在城头,见宋跛首级悬于枪上,早已惊惧万分,牙关打战。他环顾城中,守军早已人心惶惶,根本无力再战。左右劝道:「大人,宋军势大,不如请降,尚可留得性命。」 郭振沉默良久,终于长叹一声,令军士开城门,脱甲请罪:「愿降大宋,乞恕逆节!」 关师古率军入城,天水遂归大宋,秦州从此南北分裂——天水县归宋,成纪县仍属金廷,双方在秦岭对峙,形成新的战线。 消息传至秦凤经略司,金军大惊,乌延蒲辖奴咬牙怒道:「此败之后,南方再难进取!」 而在宋军大营,关师古策马仰望夜空,朗声道:「天水已归,诸将整备军马,待我再取成纪!」 第800章 熙河关师古 镶黑旗金将乌延蒲辖奴率军南下,围困岷州。白常、马钦、许仇、金大等四将率先锋兵马五千,破铁城堡、攻丹州寨,将岷州城围得水泄不通。守将李惟德虽拼死抵抗,然城中粮草渐乏,告急文书昼夜飞报熙州求援。 熙州宋军大营,关师古闻报,即刻召集诸将议事。 「金贼深入,我军若不能及时解围,岷州危矣。」关师古看向副将刘戬、李进、戴钺,「尔等可愿随洒家驰援?」 众将齐声道:「愿随关统制,血战到底!」 关师古当即率军一万,星夜驰援岷州,先锋刘戬、李进、戴钺各领三千兵马,自三道并进。军马行至城西四十里,夜探敌营,只见白常、许仇等金军扎营山下,围城正紧。 关师古冷笑:「此等散兵,焉能守住岷州?且待本将杀他片甲不留!」 关师古率军行至岷州城外十余里,忽闻敌军鼓角齐鸣,尘烟滚滚而来。先锋探马报:「金军伏兵尽出,来将乃是猛安许仇、副将金大,率三千铁骑迎战!」 关师古闻言,朗声道:「此战务必成功!」旋即提刀跃马,率先冲入敌阵,青龙刀左劈右砍,如入无人之境,顷刻斩杀数十金兵。血溅征袍,杀气腾腾。 金大见关师古威猛无匹,心知此人非凡,急提长枪策马来战。关师古冷笑一声,举刀便砍。二马相交,金大用枪架住,然关师古力大无穷,刀锋劈落,竟将金大长枪斩断!金大大惊,急欲拨马后退,然关师古早已挥刀再斩,刀光如电,直取金大颈项!金大「啊」地惨叫,头颅滚落雪地,鲜血狂喷,马背上的无头尸体晃了几晃,栽倒尘埃! 许仇见金大一合丧命,顿生怯意,勒马便走。关师古哪里肯舍,纵马追杀,喝道:「逆虏哪里走!」许仇闻声回头,正见关师古青龙刀劈天盖地而来,急忙举刀格挡,却不料这一刀力猛势沉,竟将许仇连人带马斩翻在地!刀锋落处,铁甲寸寸裂开,许仇肩背被削去半边,五脏六腑流了一地,惨叫未出便已身亡! 金军见两员大将接连丧命,阵脚大乱,刘戬、李进、戴钺三将率军杀来,如猛虎下山,刀枪齐发,喊杀声震天动地。金军大溃,士卒丢盔弃甲,死者无数,残兵仓皇逃窜。宋军一路追杀,直至岷州城下,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白常、马钦听闻许仇、金大皆被关师古所斩,知宋军中有此猛将,不敢轻敌,急忙整兵列阵于铁城堡外。白常立于阵前,见关师古引刘戬、戴钺三将齐至,摆开兵马,遂拍马出阵,朗声道:「关统制,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关师古冷冷一笑,厉声喝道:「你这叛将,还认得洒家?此路由洒家照管,如何敢来攻夺?」 白常叹道:「非是我愿为敌,乃金人逼迫!」 关师古手捋长髯,沉声道:「既然如此,你可率军退走,洒家绝不追杀。」 马钦在旁听了,勃然大怒,拍马而出,厉声道:「白详稳,只这匹夫有何可惧?」话未说完,便举起一对开山大斧,直取关师古。戴钺见状,拔刀便要上前迎战,却被关师古止住。 关师古冷哼一声,拍赤兔马舞青龙刀,径直冲向马钦。二马相交,关师古刀光霍霍,寒气逼人。马钦斧法勇猛,左砍右劈,力道惊人。两人战至二十余合,不分胜负。关师古虚晃一刀,忽地翻腕收势,冷不防刀背敲在马钦臂膀上!马钦虎口震裂,双臂酸麻,几乎握不住斧柄,连忙勒马后退。 白常见马钦不敌,忙举枪跃马杀来,与马钦夹攻关师古。关师古面对两员猛将,毫不退缩,青龙刀舞得密不透风,刀枪相交,铿锵震耳!三人你来我往,马蹄翻飞,斗了三四十合,白常与马钦越斗越惊,渐渐招架不住。 关师古越战越勇,忽然一声暴喝,挥刀猛砍,刀风呼啸,直逼白常头顶!白常急忙偏身避过,却被刀锋削去头盔,惊得魂飞魄散,忙拨马便走。马钦见势不妙,也不敢恋战,紧随其后逃窜。 关师古见二将溃逃,立刻举刀大喝:「擂鼓追击,斩尽金虏!」宋军鼓声震天,喊杀连连,刘戬、戴钺率军掩杀过去,直冲金军阵营。白常、马钦兵马顿时大乱,纷纷丢盔弃甲,争相奔逃。宋军一路追击,金兵死伤无数,残兵败将狼狈逃向铁城堡。 关师古勒住赤兔马,望着溃败的敌军,冷声道:「待洒家再破铁城堡,西陲金贼必然胆寒!」 当夜,宋军于战场收兵,整顿兵马,养精蓄锐,准备次日攻破铁城堡,一举荡平金军西陲之患! 独吉义听闻白常兵败,急引一军前往铁城堡接应,与白常、马钦合兵一处,严阵以待。独吉义本名鹘鲁补,辽南曷苏馆部熟女真,惯使一杆椆木狼牙槊,骁勇善战,曾随金军南侵,立下赫赫战功。此番亲自督战,誓要挽回颓势。 关师古引军赶至,望见敌军严阵列于前,便令军中稳住阵脚,不可轻进。白常低声对独吉义道:「这赤面长须的便是关师古,武艺精熟,难以对敌。」 独吉义闻言,举目望去,只见关师古身披银甲,手持青龙刀,胯下赤兔宝马,英武不凡,不禁心生戒惧。但他骄横惯了,还是喝道:「白详稳怕得如此?待我擒他便是!」 关师古见独吉义统兵而立,便拍马出阵,厉声喝道:「你这番奴是谁?可肯降我大宋?」 独吉义骤马挺槊,怒道:「我乃独吉义,红脸贼,休得猖狂!」 关师古冷笑道:「金犬敢在洒家面前逞英雄?且吃洒家一刀!」言罢,挥刀直取独吉义。 两马相交,刀槊齐发,霎时间杀气腾腾,尘沙飞扬!关师古刀势沉雄,每一刀皆挟雷霆之势,逼得独吉义左遮右挡,不敢轻敌。独吉义双臂筋肉暴起,奋力回击,狼牙槊舞得虎虎生风,欲寻破绽反击。但斗到三十余合,独吉义已觉手臂酸麻,心知久战不利,忽然大叫一声:「少歇!」拨马便走。 关师古见状,纵声大喝:「泼贼哪里走!」随即催动赤兔马猛追。独吉义回身瞥见关师古紧逼,眼中闪过一丝狠色,左手一翻,将狼牙槊挂在得胜勾上,暗中自鞍下取出流星锤,回身猛然掷出! 关师古目光如炬,见锤破风而来,忙将青龙刀横在身前,只听「当!」地一声巨响,火星四溅,流星锤被刀面弹开!关师古虽吃了一惊,心中却是不惧,放开坐骑,追得更急。 独吉义一击不中,心头大骇,连忙又取弓搭箭,回身射去!关师古见箭如流星袭来,猛然侧身避开,同时故意大喊:「中箭了!」随即伏鞍转马,作势拖刀而走。 独吉义见关师古似受伤遁走,心中大喜,忙拍马追赶,口中喝道:「红脸贼,今日死期到了!」眼见两马距离渐近,正欲挥槊刺杀,忽然—— 关师古猛然起身,大喝一声:「中计了!」 青龙刀寒光暴涨,雷霆万钧般劈将下来!独吉义仓促间举槊相迎,只听「喀嚓」一声,椆木狼牙槊竟被大刀从中劈成两段!独吉义双手剧震,虎口炸裂,眼中满是惊恐,来不及再战,弃槊便逃! 关师古大吼一声,举刀向前一指:「掩杀!」 宋军立刻鼓声震天,刘戬、戴钺两翼杀出,如狼似虎扑向敌阵。白常、马钦本就士气低落,见独吉义折槊败走,顿时心胆俱寒,兵无斗志,纷纷溃逃!宋军趁势追击,杀得金军尸横遍野,败将如潮水般退向遮羊堡。 独吉义、白常、马钦率残兵败将,拼死奔回遮羊堡,来见乌延蒲辖奴,皆面如死灰,连连喘息。乌延蒲辖奴怒道:「怎连战皆败?白常,你不是说此人武艺只略逊曲端吗?」 白常满脸苦涩,低头不语。独吉义叹道:「关师古勇不可挡,非我等能敌。大将军若不速作决断,只怕遮羊堡亦难保全!」 乌延蒲辖奴听罢,眉头紧皱,眼中闪过一丝杀机。 乌延蒲辖奴自金军大营拔寨而出,铁锏横胸,目如电光,声如洪钟:「宋将听真!我乃乌延蒲辖奴,特来索你首级!」 马钦在阵上高声叫道:「关师古,你这棺材中尸骨,人如其名,若有胆量,可敢跟镶黑旗第一巴图鲁一决雌雄!」 关师古闻言,怒发冲冠,拍马挥刀直取蒲辖奴。两军阵前,刹那间尘沙弥天,杀气腾腾。 乌延蒲辖奴见关师古杀来,毫不示弱,舞动双锏迎战。关师古刀沉若山,蒲辖奴锏猛如雷,青龙刀劈处,寒光凛凛,乌蛟锏砸来,劲风烈烈。二人交锋不过数合,地面已被马蹄踏得裂纹遍布,尘土飞扬。 你看那青龙刀:凶猛如雷,力沉千钧;你看那乌蛟锏:横扫如电,刚柔相济。一时间只听得金铁交鸣,震彻云霄,刀起锏落,杀得天昏地暗! 两军将士屏息观战,谁都不敢眨眼。关师古沉肩压腕,劈出一刀,蒲辖奴回锏横挡,震得虎口生疼;蒲辖奴回身便是一锏,关师古偏头避过,风劲如刀,削下他头盔一角! 两人恶斗五十余合,未分胜负。换马再战,力拼三日 这边关师古越战越勇,青龙刀舞得水泼不进;那边蒲辖奴亦毫不相让,双锏攻得天罗地网。二人激战良久,战马已疲,便各自换马再战。一日过去,仍难决胜。 次日天光大亮,二人又至阵前交锋,战至酣处,乌延蒲辖奴蓦地喝道:「关师古,接我这一锏!」奋力砸去。关师古眼疾手快,刀身斜挡,「铛」的一声,两军阵前火星四溅。如此连战三日,换马三次,仍是未分高下! 第四日清晨,金军营中鼓声低沉,乌延蒲辖奴面色铁青。白常、马钦齐声劝道:「将军,连战三日不胜,士气已损,若不退,恐生变故!」蒲辖奴思忖片刻,长叹道:「关师古果非凡人……」遂下令拔寨,退往西北遮羊堡。 关师古见金军退去,长舒一口气,勒马驻刀,向宋军阵前高声道:「金狗再敢来犯,定叫你等全军覆没!」言罢,宋军将士齐声呐喊,士气大振! 第五日清晨,关师古正披甲整军,准备再战,只见远处快马疾驰而来,旌旗翻卷,乃是宋廷急报。探马报上前道:「圣旨到!」 关师古勒马收刀,立于阵前,宋军将士齐整肃立。传旨官翻开圣旨,朗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与金国已议定停战,天下休兵,凡宋金交锋之处,皆当遵诏止戈。熙河路都统制关师古,于此战身先士卒,勇冠三军,功勋卓著,特封熙河经略使,掌兵西北,以固边疆,钦此!」 宋军将士闻言,无不欢腾。关师古翻身下马,躬身接旨,双手高举,朗声道:「臣领旨!」 乌延蒲辖奴等金将本已打算再战,闻听宋金已议和,顿时面面相觑。蒲辖奴长叹一声,抬头望天,怅然道:「一场鏖战,终归无果!」遂令金兵收阵,退回遮羊堡。 白常、马钦随行,私下低声道:「幸好圣旨来得及时,否则再战数日,恐怕我等已难敌关师古。」乌延蒲辖奴冷笑一声:「他日再战,若无和议束缚,且看红脸蛮子如何招架。」 金军退去,宋军亦不再进兵。然关师古初封熙河经略使,其职权之重,引得朝堂议论纷纷。吴玠闻讯,怒道:「官家竟让一个新贵掌控熙河,意在掣肘我吴氏兄弟!」其弟吴璘忧虑道:「此人骁勇善战,名声日隆,若再立功,恐成我等大敌。」 关师古回营,闻得吴玠心存疑忌,便与刘戬、戴钺等议道:「吴玠独掌川陕,宋廷欲分其权,此乃必然之势。我等既受天恩,须审时度势,方能立足西北。」 戴钺问道:「吴玠若拒不相容,甚至暗中防备我等,经略当如何应对?」 关师古沉吟片刻,笑道:「吴玠虽豪杰,终是宋臣,尚不敢轻启内讧。我当先稳固熙河,使民安军强,待局势明朗,再作决断。」 第801章 灵璧破围 晨曦初露,灵璧城西的战场已被战火染成一片焦黑。肃杀之气在空气中弥漫,战马的嘶鸣声与士兵的喘息交织成战前的沉默。明军的阵列整齐划一,炮兵已经就位,步兵方阵在战鼓声中缓缓推进,枪尖在朝阳下反射出冷冽的光芒。 岳云站在神机二营的前列,目光死死盯着远方的敌阵。他身边的少年兵们手握火铳,紧张得手心渗汗。许多人刚刚经历过宿迁战场的生死,脸色苍白,牙关紧咬。 方梦华远远骑马望着这支由少年组成的炮兵方阵,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她知道,今天过后,这群少年将不再是稚嫩的孩子,而会成为真正的战士。 完颜宗翰的七万正白旗与李成的四万伪齐绿鍪军在远处列阵,战旗下的金军骑兵如潮水般汹涌,战鼓轰然作响。突然,一声号令,金军铁骑发起第一轮冲锋。马蹄踩踏着大地,震动仿佛要撕裂空气,他们高举长刀,嘶吼着扑向明军的防线。 「火炮准备——放!」李宝冷静下令。 「轰——」 火炮喷吐出炽热的怒焰,黑色的炮弹划破空气,直冲金军骑兵而去。爆炸声震耳欲聋,铁片与碎石四溅,血肉横飞。然而,金军没有丝毫迟疑,倒下的战友被身后的骑兵直接踏成肉泥,生生用尸体铺开一条冲锋的道路。 「火铳准备——开火!」岳云大吼。 「砰!砰!砰!」 神机二营的少年兵们扣下扳机,铅弹穿透金军的甲胄,将冲在最前的骑士一排排打落马下。但这群少年手臂颤抖,有人连枪都差点扔了出去,枪口飘忽不定,甚至闭着眼睛开枪,命中率极其不稳定。 第一轮射击结束后,金军仍然如潮水般涌来,血淋淋的战马咆哮着冲入明军步兵方阵,长刀挥舞,砍翻最前排的士兵。 岳云一把抓住一个颤抖的少年兵,把他拽到自己身后,大吼:「睁开眼睛!继续开火!他们只是肉做的怪物!杀光他们!」 金军的第二波骑兵已经压上,短兵相接之下,少年兵们的阵线开始动摇。他们的眼神从恐惧变成呆滞,几乎机械地按照命令重新装填、举枪、射击。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炮火的轰鸣震耳欲聋,但他们已经顾不上恐惧,只知道射击、杀敌、生存。 岳云带头冲锋,带着十几名少年兵刺入金军骑兵阵中,他一枪挑翻一名金军武士,鲜血喷溅到脸上,然而他没有半点迟疑,继续挥枪,直到枪尖断裂,他便抽出腰刀,继续砍杀。 终于,少年兵们的眼神不再迷茫,他们的动作变得冷静高效,不再盲目开枪,而是稳稳瞄准,等待最佳射击时机,一枪毙敌。神机二营的防线从摇摇欲坠,逐渐稳固下来。 方梦华远远望着战场,她看到少年们的蜕变,看到他们在血火中成长,也看到金军以尸体铺路、一次次不计伤亡地冲锋。她深知,今日一战,双方都不会轻易后撤。 陆行儿、管仲孙、霍成富的部队已经完成合围,整个灵璧战场已成铁桶。完颜宗翰的正白旗虽然骁勇无比,但面对明军的火器与纪律,已渐渐显出疲态。李成的绿鍪军也开始动摇,明军步步推进,将敌军逼入绝境。 但是完颜吴乞买如同猛虎出山,率两黄旗十余万主力自徐州方向出击,直扑明军北侧阵地。明军第十三师霍成富部接到消息,立刻全军压上,企图截击这支金军主力。然而,正当明军以为可以咬住敌军时,战场上空突然升起滚滚硝烟,浓烈的火药味弥漫在空气中。 「不好!是金军的陷阱!」 陆行儿与方梦华站在前线指挥部的高地上,远远望见明军炮兵阵地上空腾起一片黑烟,隐隐传来爆炸声。完颜宗伟的正黄旗已然奇袭成功,金军骑兵如潮水般冲入明军后方,炮兵阵地陷入一片混乱。 与此同时,战场右翼突然杀出两支骑兵——耶律吴十的契丹铁骑与董才的汉军重骑,在滚滚烟尘的掩护下,如同两柄利刃直插明军侧翼,形成钳形之势。 霍成富立刻意识到局势危急,连忙命令部队调整阵线,试图稳住防线。可金军攻势如潮,正黄旗骑兵席卷战场,硬生生撕裂了明军中军的防御线。 炮兵阵地的明军士兵拼死抵抗,但正黄旗的精锐骑兵冲阵如电,快马持刀劈砍,火炮纷纷被推倒、炸毁,阵地上的士兵被迫放弃大炮,拔刀肉搏。 「稳住!列阵迎敌!」霍成富骑马穿梭在战线之间,拼命调动部队。 但战场态势已然失控,耶律吴十的契丹骑兵趁乱切入明军阵后,黑色的狼旗在风中猎猎作响。明军的防线被撕扯得支离破碎,士兵们在烟尘和喊杀声中奋力搏杀。 「不能再拖了,第十三师撑不住多久。」陆行儿沉声道,目光死死盯着战场上的乱局。 方梦华深吸一口气,沉声道:「让岳云带神机二营、彭无当的重骑团支援!李宝、梁红玉组织第二梯队,准备全线压上!」 一声令下,岳云率领神机二营迅速列阵,火铳对准敌军后方的契丹骑兵—— 「开火!」 「砰砰砰——」 密集的枪声撕裂空气,铅弹如雨点般射向契丹骑兵,战马嘶鸣着倒地,骑兵接连翻落马下。契丹骑兵瞬间被打乱阵型,耶律吴十挥刀怒吼,试图重新集结,但岳云已经带着少年兵们压上,火铳兵在短兵相接时毫不迟疑,举起枪托砸向敌人,少年们的眼中已无恐惧,只有杀意。 另一边,彭无当的重骑团也已经策马冲杀入战场,他亲率数百名甲骑兵,长枪直指正黄旗骑兵,战马的铁蹄踏碎泥土,与金军骑兵展开惨烈的肉搏战。 战斗持续到深夜,金军的钳形攻势被逐渐瓦解,明军在付出惨重代价后重新稳住阵脚。然而,完颜吴乞买的主力依旧强势推进,灵璧战场的厮杀尚未结束,明军必须在血与火中求生存。 这场战役,才刚刚开始。 灵璧战场,夜色如墨,火光在战场上跳动,映照着遍地的尸骸与残兵溃卒。霍成富第十三师的阵地已经彻底被撕裂,正黄旗的骑兵如潮水般席卷战场,耶律吴十的契丹骑兵则在右翼驰骋,如狼群一般追逐着溃散的明军。 霍成富满脸血污,单膝跪在战场的一角,盯着手中已崩口的长刀,双目无神。他的部队曾是明军中坚,承担正面阻击金军的重任,可如今,他的部下倒在泥泞与尸体之中,炮兵阵地已成焦土,所有的骄傲与信念都随着这场溃败被碾得粉碎。 「是我害了大家……」霍成富喃喃自语,握紧长刀,缓缓举向自己的咽喉。 就在刀锋即将划破皮肤的一瞬,一只铁掌猛地抓住他的手腕。 「你疯了?!」 霍成富怔了一下,抬头看见军长陆行儿的脸。对方浑身尘土,目光凌厉,透着令人无法抗拒的威严。 「霍师长,你以为你死了,就能赎罪?你要赎罪,就给我活着,带着剩下的人继续战斗!」陆行儿一把将他拽起,眼中没有丝毫怜悯,只有怒火,「你是第十三师的师长,不是死人!」 霍成富愣了片刻,随即眼中逐渐恢复光彩。他深吸了一口气,松开长刀,颤抖着站起来,目光扫过那些仍然活着的士兵——他们浑身浴血,眼神迷茫,却依旧在等待他的命令。 「撤退!」霍成富用尽全力吼出这两个字。 残存的第十三师迅速调整队形,在陆行儿的指挥下,分批有序撤往南方。金军虽胜,但久战疲惫,并未展开全力追击。 岳云扶着一名受伤的战友,喘着粗气跟在撤退队伍的后方。他的少年神机二营在这场战斗中经历了真正的血与火,从最初的惊恐、麻木,到后来机械地执行命令,他终于明白了一件事——活着,就是胜利。 在灵璧的黑夜里,他终于理解了自己的父亲岳飞曾经说过的一句话:「百战之兵,不死则生。」 夕阳西下,尸横遍野,鲜血染红了灵璧的土地。少年们的眼中已不再是恐惧,而是一种刚硬的光芒。他们学会了战争的残酷,也学会了如何活下来。 岳云站在阵前,长刀滴血,身后是生还的少年们。他们曾是孩子,但今日之后,他们已是战士。 明军大溃,金军大营内却充满了狂欢的氛围。正黄旗、契丹骑兵、汉军铁骑将士们围着篝火庆祝,喝酒、嚎叫,战场上的胜利让他们血脉偾张。 可在金军帅帐内,完颜吴乞买却沉默地望着战场上燃烧的余烬,神色阴沉。 胜利,真的属于他们吗? 明军虽溃败,但他们以严密的战阵和火炮杀伤了大量金军精锐,整个正黄旗和契丹骑兵的伤亡都远超预期。若非明军侧翼被包抄,这场战斗的结局恐怕会截然不同。 霍成富活着撤退了,陆行儿仍在战场上指挥有序,这意味着明军依然有重整旗鼓的能力。 本以为能缴获大量明军重炮,削弱其战力,但最终战果远未达成预期。明军工事虽破,但其火器仍然是金军无法忽视的威胁。 完颜吴乞买缓缓闭上双眼,心中已有答案。 这不是一场决定性的胜利,这只是一个开始。 灵璧之战,金军胜了战术,但在战略上,他们输了时间,也输了未来。 第802章 第八〇〇章 粘罕受围 宿州静安镇的战场上,尸体堆积,血水渗入泥土,弥漫着浓烈的硝烟味。篝火尚未熄灭,微风吹拂,带动焦黑的火炮残骸上最后一丝余烬,红光闪烁片刻,随即消失。 折断的三棱刺刀静静地插在泥土里,刀锋染血,断裂的痕迹参差不齐,像是挣扎过后才折断的。旁边,一柄金军制式腰刀被扭曲得不成形状,仿佛承受了巨大的冲击力。 一块金军腰牌掉落在泥土之中,半埋在血水与尘土里。它本应挂在主人的腰间,证明他属于大金国的正白旗,可如今,主人已不知所踪,或许已化为无名尸骨,或许仍在逃亡的路上。 炮管横亘在废墟间,焦黑的表面裂开一道道纹路,曾经喷吐烈焰的钢铁,如今成了一块无法再战的废铁。它的周围散落着弹壳,混合着未曾爆炸的火药,空气中残留着硝烟和血腥味交织的苦涩气息。 这一切,静静地诉说着这里曾发生的一切。 金军帅帐之中,完颜吴乞买沉默地听完斥候的报告,脸色阴沉得可怕。 「粘罕的正白旗,仍被围困?」 「喳。」斥候单膝跪地,声音有些颤抖,「明军正在收拢阵线,已开始向灵璧方向推进,移赍勃极烈率军死守,但……」 帐中一片死寂,连燃烧的炭火噼啪作响都显得清晰可闻。 完颜吴乞买缓缓起身,走到地图前,手指轻轻一点,符离。 「传令全军,立刻南下,驰援宗翰!」 「主子,是否再等两日?」耶律吴十低声问道,「此战我们伤亡不小,若仓促出战……」 「不能等。」完颜吴乞买打断了他,目光如刀锋般锐利,「若粘罕全军覆没,你以为明国会就此收手?」 帐中众将无言。 「明军敢集中兵力合围粘罕,说明他们的伤势比我们预计的轻得多。」完颜吴乞买沉声道,「若不能迅速击溃他们,淮北的战局就彻底向他们倾斜了!」 他缓缓握拳,声音低沉而坚定:「这场战争,才刚刚开始。」 灵璧凤凰山,夜幕低垂,硝烟弥漫。山脚下,明军的营火如繁星点点,严密的包围网将山上的正白旗残军死死困住。完颜宗翰披着狼皮大氅,站在临时修筑的木栅前,目光阴沉地看着远方明军的动向。 「还能撑多久?」他缓缓问道。 一旁的谋士高庆裔低声道:「粮草还能支撑三日,箭矢不足一半,重伤兵难以救治,若明军不急攻,我们或许还能撑五日……」 「撑五日?然后呢?」完颜宗翰冷笑一声,「等着活活饿死?等着被明军一点点消耗?」 他攥紧拳头,沉声道:「吴乞买的援军还要多久?」 高庆裔顿了顿,低头道:「至少两日。」 两日。 完颜宗翰缓缓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两日……他们能不能撑得住? 明军大营,主帐之中,战局沙盘上插满了小旗,代表着各部的态势。方梦华目光扫过地图,最终定格在凤凰山上。 陆行儿沉声道:「司令,十三师败退,西北防线空虚,若不尽快调整部署,金军可能会利用缺口撕开我们的战线……」 方杰亦皱眉道:「姑姑,我们围住的是粘罕,不是一般的金军将领,他要是真心拼死突围,我们未必拦得住。」 众将的目光都集中在方梦华身上。 她缓缓站起身,声音坚定:「继续按原计划行事。」 众人一惊。 「但司令——」 方梦华抬手止住众人的话,目光凌厉:「符离必须增援,凤凰山必须围死。」 她的语气不容置疑,「陈箍桶的第十二师与夏宁的寿春步兵团立刻向符离增援,封锁西北缺口。同时,集中全部臼炮群,对凤凰山实施覆盖射击!」 「用火炮将他们埋在山里!」 一瞬间,帐中众将瞠目结舌。 陆行儿深深地看着她。眼前的这名女子,与八年前那个犹豫徘徊的花瓶摩尼圣姑,已截然不同。 她已然成为真正的统帅,一位能扛起千军万马生死的决策者。 次日清晨,凤凰山下,数百门臼炮同时开火,轰鸣声震天动地。 炮弹带着烈焰呼啸而下,撞击山体,爆炸声此起彼伏,烟尘滚滚升腾而起。营垒塌陷,金兵在炮火中惨叫奔逃,试图寻找掩体。 完颜宗翰死死盯着眼前的战场,他终于明白——方梦华并不打算等完颜吴乞买的援军到来,而是要在此地彻底埋葬正白旗! 凤凰山,已成绝境! 晨曦破晓,凤凰山上火光冲天,烟尘翻滚如龙蛇盘绕。明军臼炮群持续轰鸣,炮弹在金军营垒间炸裂,泥土飞溅,焦木横陈,哀嚎声此起彼伏。 残存的正白旗兵卒缩在破败的战壕后,双手紧握兵刃,目光呆滞地望着前方。昨日还固若金汤的临时壁垒,如今已化作废墟,焦黑的旗帜在狂风中飘零。 「主子,再不突围,我们就……」蒲察乌烈满脸鲜血,踉跄着冲进指挥帐。 他的话还未说完,便看见完颜宗翰静静地站在帐中央,一手扶剑,目光如冰。 刀锋在晨光中闪烁寒芒,他缓缓拔出佩剑,目光扫过那些负伤的战士,缓缓开口:「吾不能再辱先父(完颜撒改)之名。」 他缓步走向山崖,朝着远方明军大营望去,眸中无丝毫惧色,只有一抹决然。 他完颜宗翰,曾是金国最骄傲的将领,如今却成了困兽。 长刀缓缓横在颈间。 「主子!」蒲察乌烈大惊,扑上去死死抱住他,身旁数名亲兵也冲了上来,哭喊着拦下。 「我们还没败!」 「都勃极烈来了!援军来了!」 完颜宗翰微微一震,顺着士卒指向的方向看去——山巅之外,朦胧晨雾中,明黄色狼头旗在远方猎猎作响,金色的大纛迎风而展。 那是正黄旗,那是完颜吴乞买的军队! 正白旗残军先是一愣,而后爆发出震天欢呼,战士们的眼神重新燃起光芒,紧握武器,战意复燃。 「杀出去!」完颜宗翰仰天长啸,猛地拔出战刀,振臂高呼:「向西北突围,与大军汇合!」 战鼓轰鸣,残余的正白旗战士重新列阵,撕裂明军包围圈的冲击战随即爆发! 刀剑交错,血染山坡。 明军方阵层层封锁,但金军士卒悍不畏死,以尸体铺出血路。完颜宗翰率领骑兵在前,蒲察乌烈、马和尚、蒲察乌古论紧随其后,战马冲撞间,战线撕开一道缺口! 山下,明军火炮再次咆哮,炮弹如流星砸落,山坡震颤,战马嘶鸣着摔倒。 就在战线最危急的时刻,一支金军骑兵自西北方向呼啸而至,领头一员猛将,手执长槊,胯下金鞍战马飞奔而来。 「移赍勃极烈,我来救你了!」完颜宗伟大吼,率军如洪流般撞向明军封锁线。 正白旗的洪流正在与正黄旗交汇,凤凰山突围到了搏命时刻! 与此同时,符离战场杀声震天。 霍成富的十三师残部据险死守,血战不退。伪齐大将京超三次冲击都被击退,战场上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霍成富满身尘土,盔甲破损,战刀卷刃,眼神却依旧坚定。 他咬紧牙关,看着远方狼烟四起的战场,沉声道:「……无论如何,符离不能再丢!」 凤凰山突围,符离鏖战未止。 大战仍未落幕,血雨仍在继续。 第803章 第八〇一章 正白残兵 西北方的林间,寒风瑟瑟,落叶翻飞,战场的嘶喊声遥遥传来。完颜蒲家奴勒紧马缰,压低身形,目光犀利地盯着前方战线。 他身后的两千精骑皆身披白甲,刀光隐约在林间闪烁。金国皇帝完颜吴乞买麾下的疾风骑兵,正如猛虎潜伏,伺机而动。 「冲!」 随着完颜蒲家奴一声低吼,金军骑兵骤然暴起,宛如狂风扫过林海,朝着明军西北侧翼狠狠扑去! 此时,明军大部分火力集中在凤凰山,臼炮仍在轰炸金军营垒。战局似乎正向着方梦华的计划推进——直到那股突如其来的狂风撕裂了战线。 疾风骑兵如潮水般涌入明军侧翼,长刀横扫,血肉横飞。毫无防备的明军士兵惊叫着后撤,西北防线顷刻间被撕开一道血淋淋的裂口。 与此同时,凤凰山上的残余正白旗兵卒爆发最后的斗志,他们察觉到侧翼混乱的战机,立刻倾巢而出,与从外杀来的正黄旗军队形成了夹击之势。 战场态势瞬息万变,刚刚还是围困金军的局势,转眼间竟变成了明军自己陷入混战! 东线指挥所内,方梦华正神情冷峻地盯着战场全局,手指在地图上轻轻敲击,计算着最后的炮击目标。 忽然,晏贞姑惊慌冲入:「梦华姐,西北侧翼失守!五千铁浮屠已突围!」 方梦华猛地抬头,目光陡然一冷。 「怎么可能?!」 晏贞姑颤声道:「金军采用分散突袭战术,侧翼多点受袭,我们已经无法确认战局控制……粘罕疑似就在突围部队中!」 方梦华心头一震。 粘罕,完颜宗翰! 她缓缓攥紧拳头——靖康之耻,两大元凶,完颜宗望已死,如今完颜宗翰也近在眼前……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她猛地起身,怒吼道,「第一师、近卫团、弓骑团,全军追击!」 她很清楚,若今日放虎归山,金军必定卷土重来。而杀死完颜宗翰,不仅能重创金军士气,更能作为明国替北宋复仇的象征。 这不仅是战术的胜负,更是政治的需要! 她要亲手终结靖康之耻的罪人! 夜色降临,大地被血火吞噬。 明军主力奋力追击,炮火轰鸣,弓箭如雨点般洒落,射向仓皇奔逃的金军残部。 完颜宗翰骑在战马上,面色苍白,盔甲破损,眼神却仍旧如鹰般锐利。 「再快点!」他低吼,回望身后,明军骑兵如鬼魅般追逐而来,而完颜蒲家奴的疾风骑兵正艰难断后。 「吴乞买,你到底在哪里……」 风声呜咽,战场的命运,仍未落幕。 追击仍在继续。夜色中,战马嘶鸣,杀声未绝,奔逃的金军与紧追不舍的明军在旷野间拉开血色战线。 刘若仙翻身下马,大步走向方梦华,拦住她的去路。 「司令,不可再追了!」她声音冷静而急迫,「我们的步兵已经脱离炮火掩护,若金军主力杀到,我们的追击部队将变成孤军!」 方梦华冷冷看着她,目光中仍有未消散的怒火。 「粘罕老贼就在眼前!」她咬牙道。 「但我们的目标已经达成!」刘若仙寸步不让,「凤凰山金军已经崩溃,我们的炮火摧毁了他们的壁垒,符离方向霍成富残部尚在死守,若不立刻增援,整条战线将被两黄旗金军反攻撕裂!」 她深吸一口气,低声道:「请三思!」 方梦华手握马缰,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她当然明白刘若仙的话没有错——但她不甘心。 良久,她一挥手,语气冰冷而果决:「命令第一师留下一个团打扫凤凰山战场,其他部队立即撤回,向符离集结!」 刘若仙微微松了口气,立即转身传令。 晨曦初露,硝烟渐散。 凤凰山的焦土上,残尸遍布,断裂的弓弦、碎裂的铠甲、折断的长矛散落在战场各处。士兵们踩过泥泞的土地,翻动着尸体,寻找有价值的战利品。 在一处焦黑的土丘上,一面破损的白色狼头旗半埋其中。曾经威风凛凛的金军旗帜,如今被碾碎、熏黑、蒙尘,旗角沾染血污,在晨风中微微颤动。 一名明军士兵走上前,低头看了一眼,随后伸手将那面旗帜拔起,狠狠甩在地上。 「金狗,终究是败了。」他冷笑一声,转身投入新的战斗。 远方,明军主力已列队整齐,旌旗翻飞,缓缓向符离方向前进。 睢水之畔,晨曦微熹,水波映照着血染的战甲与战马的喘息声。 五千铁浮屠拖着重伤与疲惫的身躯渡河而来,他们的铠甲满是焦痕,刀剑上干涸的血迹交杂着昨日的厮杀。风中飘荡着破碎的旗帜,原本象征着无敌的正白狼头旗,如今只剩残破的旗角,在寒风中微微颤动。 完颜宗翰骑在马上,满脸风霜与血污,神色坚毅却掩不住疲惫。他望着前方那面巍然不动的狼头大旗,黄底绣黑狼,仍旧张牙舞爪,仿佛不肯承认昨日的失败。 「粘么喝——!」 一声低沉而充满情绪的吼声传来,完颜吴乞买策马奔来。 完颜宗翰翻身下马,跪地单膝撑刀,喘息间刚要行礼,便被完颜吴乞买一把扶住。两人四目相对,纵使千言万语,此刻却尽在无声之中。 「都勃极烈……」完颜宗翰声音沙哑,双拳紧握,青筋毕露,「末将无能,令白旗受辱……」 完颜吴乞买猛然上前,将他紧紧抱住。 「你活着回来,便是胜过一切!」 两人相拥而泣,金甲在晨曦下映出冰冷的光辉,然而泪水却烫得如同滚烫的铁浆。昨日战场的悲烈、铁浮屠的尸山血海、凤凰山的烈焰冲天,皆化作一股难以言说的痛楚压在两人心头。 此战,他们虽败,却未亡。 完颜吴乞买放开完颜宗翰,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到睢水岸边,举起左臂,手上那只威风凛凛的海东青猛然展翅,发出一声高亢的嘶鸣。 「睢水为鉴,海东青为誓!」 他声音洪亮,贯穿水岸,十二万金军将士无不屏息聆听。 「此战之耻,必将血偿!」 「蒲家奴功勋未泯,恢复爵位!所有为白狼头旗而战的勇士,都将得享荣耀!」 「从今日起,凡是背叛大金的汉人,凡是阻挡大金步伐的敌军,皆将付出百倍代价!中原之地,岂容蝼蚁狂妄?!」 众军将士顿时爆发出震天怒吼,战鼓擂动,战旗翻飞。 「血债血偿!血债血偿!」 怒吼声响彻云霄,震得睢水都泛起层层涟漪。 完颜宗翰站在完颜吴乞买身旁,目光燃烧起新的战意。 他知道,凤凰山一战虽败,但金军的斗志未灭。昨日的伤口,终将以敌血来愈合。 东南那片江山,还远未安稳。 第804章 第八〇二章 睢水相望 睢水南岸,八万明军严阵以待,旌旗如林,军号悠长。战马的喘息、兵甲的摩擦声交错着北风呼啸,仿佛天地间的一切都在为即将到来的决战蓄势。 方梦华立于中军大旗下,目光穿越层层刀枪,看向北岸那面猎猎作响的明黄色狼头大纛。那是完颜吴乞买的麾下旗,象征着金国最后的底牌——两黄旗主力尽数压上,这已不再是一场普通的攻防,而是决定金、明命运的生死之战。 她深知,这一幕原本不应在此刻发生。在历史上,岳师兄的北伐未曾真正将金国的主力逼到如此境地,而现在,金国的至尊已经亲自登上赌桌,将家底尽数梭哈。 她握紧马缰,心中复杂难言。 「这是历史未曾走过的路……」 对岸,完颜吴乞买高踞战马上,身披鎏金锁甲,面容如铁。他的身旁,完颜宗翰神色阴沉,完颜宗伟目光凶狠,完颜蒲家奴则握紧马槊,整个人宛如即将出鞘的利刃。 在他们身后,十二万金军与十二万伪齐军依次列阵,战鼓轰鸣,旌旗遮天蔽日。 金军的重甲骑兵在前,铁浮屠静立如山,契丹骑兵与汉军铁骑游弋在侧,伪齐步兵列队森然。 完颜吴乞买眯起眼,看着对岸明军的阵列—— 明军的火炮已经就位,步兵方阵整齐如墙,百花营、神机营的日月旗帜在晨光下分外醒目。即便相隔一条睢水,他仍能感觉到那股透骨的杀气。 「这方明比起赵宋,果然完全不同……」 他心中感叹,却无丝毫退缩。 方梦华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震荡。她知道,自己不能只看见战局的表象,而要看到更深远的意义。 「吴乞买孤注一掷,意味着他的余地已经不多。如今睢水两岸的态势,将决定接下来数年的局势。」 她扭头看向身旁的将领们——陆行儿神色沉稳,手指轻点着地图,衡量战局;方杰眉头微皱,目光锐利如刀;岳云握拳而立,少年脸上满是斗志;彭无当和刘锜交换眼神,准备随时出击。 「诸位。」她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足以穿透所有人的耳朵,「这一战,不只是为了报静安镇之仇,也不仅仅是为了夺取睢水。」 「我们正在做的,是中原百姓未曾见过的胜利!」 「若我们胜,金虏将元气大伤,永远无法重现他们对南方的压制。」 「若我们败,金军将重掌淮南和江北,北伐之路将再度坠入泥潭。」 她环视众将,目光炽烈。 「这不仅是一场胜负之争,更是天下兴亡之战!」 战阵间,一片沉默。紧接着,一声声兵器撞击铠甲的闷响回荡开来,明军将士们纷纷捶胸,目光坚定。 这一战,他们没有退路。 北风更急,睢水波涛翻涌,卷起千层浪花。 南岸,明军的日月圣火旗高高飘扬,迎风招展。 北岸,金军明黄狼头大纛翻滚如火,完颜吴乞买的目光深邃如鹰。 睢水之畔,战旗猎猎,风起尘扬。完颜吴乞买立于金军主帐外,手中紧握着一具从霍成富的师部阵地中缴获的望远镜。他沉默地举起镜筒,透过晶莹透亮的镜片,将目光投向对岸那支令金国头痛不已的明军。 旌旗招展,甲胄森然。比起惯常面对的大宋军队,这支军队更显精锐,士卒身姿挺拔,阵列整肃,军令传递间毫无慌乱,甚至连身披重甲的铁浮屠也不禁生出几分忌惮。 但比起这些,更让他在意的,是那道纤细却昂然的身影。 镜片中,那名身穿银甲、披着猩红披风的女子立于主帅旗下,端坐马背,神色沉静,目光锐利,仿佛能洞察所有风云变幻。她的身影虽纤细,却无一丝柔弱之感,反而在战阵之中显得格外鲜明,甚至……不容忽视。 「这就是……方梦华?」 完颜吴乞买心中一震。 他一直以为明教势力背后另有其人,这个女人只是一个用来维系人心、树立旗帜的象征,一个花瓶。毕竟,一个才二十多岁的丫头,哪怕再能干,如何能在这乱世中拉起一支能与十旗天兵正面对抗的铁军? 可现在看来,他错了。 望远镜的镜片中,明军的各路统帅——陆行儿、方杰、岳云、彭无当、刘锜——一个个皆是战场上赫赫有名的人物,此刻却对那名女子毕恭毕敬,听从号令,毫无不耐。这种态度,不可能是装出来的。 她,是真正掌控这支军队的人。 完颜吴乞买放下望远镜,沉吟良久,心绪翻涌。 他已年过五旬,见惯风云变幻,此刻看着对岸那个女子,心中浮现的却并非其他男人的贪婪或色欲,而是另一个早已尘封的影子。 「如果她还在,或许也有这么大了吧……」 他想起了自己的女儿,那个曾经唯一的掌上明珠——完颜纱古珍。 很久很久以前,在金国还是辽国完颜部落时,他还年轻,手中握着的不是征服中原的军旗,而是猎弓和雕羽箭。那时,女真人世世代代被契丹狗官欺压掠夺,过着如猪狗般被驱使的生活。 他的女儿,出生于最黑暗的日子里。他记得她咿呀学语时,拉着自己的手,眨巴着漆黑的眼睛问:「阿玛阿玛,为什么我们总是要给契丹老爷送貂皮、牛羊?为什么他们可以随意拿走我们的东西?」 那时的他无法回答,只能沉默地摸着她的头。 但那一年,契丹狗官来了,带着大队的骑兵,强行掳走了十几名完颜部的少女,而她——也在其中。 他带着族人追了几天几夜,最终却只捡回了一具残破不堪的尸体。 那一天,他跪在雪地里,看着怀中冰冷的女儿,十指深深地嵌入冻土之中,眼泪滑落脸颊,混入腥风雪夜。 那一夜,他在漫天大雪下发誓——「狗日的辽狗有朝一日我要让他们的女儿,受尽比这更深的苦楚!」 如今,他做到了。 耶律延禧的大辽灭亡了,契丹人沦为了附庸,曾经趾高气扬的贵族如今成了他的奴仆。金国骑兵南下,席卷燕云、攻破汴梁,赵家皇帝成了自己的阶下囚,北方汉人则匍匐在金军铁骑之下成为奴隶。 他的子嗣兴旺,完颜宗伟为首的儿子们一个个成长为正黄旗悍勇的将领。 可是,被追封为东珠格格的她已经看不到了。 他看着对岸那个女子,心中五味杂陈。她与他的女儿毫无关系,却让他生出一种奇异的情绪——如果完颜纱古珍当年没有遭此劫难,或许如今也能如她一般,驰骋沙场,而不是死于那个屈辱的年代。 但随即,他的眼神又冷了下来。 不论这个方梦华是谁,不论她多聪明、多坚韧,大金都不能允许这样的敌人继续存在下去。 完颜吴乞买放下望远镜,目光深邃地望向远方的明军主阵,未曾言语。 片刻后,旁侧的完颜蒲家奴忍不住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压低声音揶揄道:「主上,如何?那方梦华可是世间罕有的胭脂烈马,若是要降服,恐怕不好驾驭。」 此言一出,帐内众将或嗤笑,或皱眉。 完颜宗翰冷哼一声,沉声道:「方妖女?你当她只是寻常女子?」 完颜蒲家奴摊手:「粘罕,不就是个比男人能打点的娘们儿嘛。」 完颜宗翰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若你真是这么想,那宿迁之战,你如何会败?」 完颜蒲家奴的笑容缓缓收敛,神色渐冷。他的手指敲了敲刀柄,目光闪烁,终究还是沉声开口:「宿迁……宿迁一战,确实让我长了见识。」 完颜蒲家奴带着几分自嘲道:「那日宿迁,我奉刘豫之计,驱两万奴隶为前锋,笃定方妖女妇人之仁不肯开炮,或者先耗尽明军的火器,或者削弱其射程相对我军的优势,眼见火力渐衰,我亲率镶白铁骑杀入敌阵。按理说,短兵相接、兵疲将惫,按常理,便该如往昔宋兵一般崩溃。」 他顿了顿,目光深沉,缓缓道:「可方梦华竟然亲冒矢石,立于阵前,与士卒共存亡。她麾下那些官兵更是个个死战不退,血拼一天一夜到第二天天亮前后,明军战损几近半数,却仍不崩乱。反倒是一些衣不蔽体、无甲无马的绿林贼兵增援抵达后,我们的人先崩了……」 帐内众人皆是一惊,完颜宗翰眯起双眼,凝声道:「你是说,他们敢于短兵相接?」 完颜蒲家奴狠狠地点头:「不只是敢!他们已不再是只会躲在火炮后面的懦夫!那方妖女,的确调教出了一支可怕的军队。」 此话一出,帐中金将面面相觑,脸色皆是难看。 许久,完颜宗翰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道:「看来,明军的强悍不仅仅是靠那些火器。」 完颜宗幹皱眉道:「可笑的是,宋人积弱百年,如何突然间就能与我大金勇士短兵相接了?」 完颜宗翰沉思片刻,沉声道:「这便是方妖女的可怕之处。」 「方妖女?哼!」完颜宗磐冷笑一声,「你若说她是战场上的疯子,我倒信;但若说她有妇人之仁,那便大错特错了。」 他冷冷扫视众人,接着道:「从前线探听到的消息,盱眙一战,方妖女竟然把宿迁之战的俘虏全数杀光!这次灵璧被围的正白旗兄弟们,恐怕也凶多吉少。」 帐内顿时一片沉默,唯有风声呼啸。 良久,完颜宗翰猛地一拳砸在案上,双目通红,声音低沉而嘶哑:「那些都是我正白旗的勇士啊!」说罢,竟哽咽落泪。 韩资正与时立爱两位汉军旗大学士听得此言,皆是骇然,互视一眼,咬牙切齿道:「天理昭昭,方妖女竟敢如此悖乱!连杀俘不祥之理都不懂!简直是暴虐成性的毒妇!」 「毒妇!」 完颜宗幹、完颜宗磐、完颜谩都阿等金将纷纷拍案怒骂,一时间,帐内群情激愤,恨不得立刻挥师南下,将明军屠戮殆尽。 唯有完颜吴乞买默然不语,静静看着桌上的兵棋沙盘,目光沉沉,不知在思索什么。 第805章 第八〇三章 炮战设局 帐中烛火微微晃动,照映着完颜吴乞买深沉的面容。他的指尖在案几上缓缓敲击,眉头紧锁,目光始终落在地图之上。对岸的明军大营如同一片沉稳而危险的海洋,他已经不再将其视为单纯的敌人,而是一股能真正威胁到大金根基的力量。 「毒妇也好,妖女也罢……」半晌,他缓缓开口,语气低沉,「这方梦华,已经摸准了我大金的死穴。」 完颜蒲家奴一愣:「主上此言何意?」 完颜吴乞买目光微敛,轻轻叹息:「十旗勇士,死一个少一个。南下征战,折损大半,剩下的再强,又如何镇压偌大的汉地?」 此言一出,帐中顿时鸦雀无声。 良久,完颜宗翰重重叹息一声:「方妖女,竟真能看到此等局势。」 完颜宗磐咬牙道:「大金崛起,靠的是刀剑,而非文治。若非勇士镇压,汉人岂会安分?如今十旗战损已重,若再继续损耗下去……」 完颜吴乞买沉沉道:「就算我们此战胜了,今后又靠什么镇守中原?」 众人面面相觑,脸色凝重。他们一直以为,方梦华不过是倚仗火器取巧,可如今看来,这个女子远比他们想象中可怕。她不仅能打仗,还看穿了大金的统治根基,正一点点地动摇它。 「必须得议和。」 完颜吴乞买的语气没有丝毫迟疑。 「只要能换回凤凰山之围被俘的正白旗勇士,付出多少金银奴隶都值得!」他斩钉截铁地说道。 「主上不可!」 完颜宗翰霍然起身,急声道:「此战尚未分出胜负,若现在低头,岂不让汉人更加轻视我大金?」 「对!明军如今不过仗着火炮凶猛,若能将他们的本钱削弱,我大金仍然有胜算!」完颜宗磐紧随其后。 帐中金将皆是义愤填膺,然而就在此时,一道阴恻恻的声音响起:「若主子真想逼迫方妖女停下北伐之步,不妨先削去她的依仗。」 众人一怔,循声看去,正是齐王伪帝——刘豫。 完颜吴乞买目光一闪,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刘豫缓缓起身,神色从容:「方梦华最仰仗的,便是明军那精良的火炮。」 他指着地图上一片蜿蜒的地带,嘴角勾起一丝冷笑:「而如今,她最大的弱点,也恰恰在这里。」 完颜吴乞买眯起双眼,顺着他的手指望去,顿时若有所思——睢水的黄泛区滩涂。 刘豫轻敲地图,声音阴柔:「明军主力自南方而来,熟悉的是江南丘陵与平原,对淮北的复杂地形可谓两眼一抹黑。尤其是去年杜充滑州决堤,黄河改道,许多滩涂仍未完全干透。」 「人马可行。」他语气一顿,嘴角笑意更深,「但明军沉重的火炮,一旦陷入泥潭,便将成为累赘。」 完颜吴乞买的眼神骤然凌厉起来。 「若能诱使明军深入此地,使其炮兵动弹不得……」刘豫缓缓道,「大金便可趁势反击,彻底破坏明军的攻势!」 帐内陷入一片短暂的寂静,随后,完颜蒲家奴第一个大笑出声:「哈哈!妙计!若无火炮,就算明军再悍勇,又岂能是我大金儿郎的对手?」 完颜宗翰亦重重点头:「只要能除去明军火炮,我正白旗便能堂堂正正打回这一仗!」 完颜吴乞买沉吟良久,缓缓点头,眸中杀机毕现:「传令——」 「设局,引明军入滩涂!」 晨曦破云,微光透过淡薄的秋雾洒在睢水河面上,泛起粼粼波光。方梦华站在指挥台上,远眺对岸金军大营,那面金黄色的狼头大纛仍在猎猎作响,昭示着完颜吴乞买亲临前线。她知道,这一战,将是明金两军火力最激烈的一次对决。 「报——」一名参谋快步上前,抱拳道,「侦察骑兵来报,金军昨夜在北岸布阵,大量火炮已经就位!初步估算……不下八百门!」 军帐内众将皆倒吸一口凉气。 「八百门?」夏宁低声重复,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金虏哪来这么多炮?」 陈箍桶皱眉道:「应该是燕京金工院的全部家底。」 方梦华轻轻点头,目光凝视着远方。完颜吴乞买,这是孤注一掷了。 金军的火炮以牛皮铜炮为主,这种炮轻便易携,铸造工艺比明军的铸铁臼炮略逊一筹,火药装填量有限,射程较短,但胜在数量极多,适合高密度覆盖打击。对方显然是想凭借炮兵绝对数量优势压制己方。 「我们手上有多少门炮?」方梦华问道。 「目前可战之炮计一百二十门金陵带来的野战臼炮,加上宿迁战役缴获的五十余门金军牛皮铜炮,总计一百七十余门。」夏宁回道。 「对比悬殊。」陆行儿皱眉道。 「但不代表我们没机会。」方梦华平静地说道。 明军的优势,在于炮质。 明军的臼炮是重型铸铁炮,口径更大,威力更强,射程更远,精准度也高于金军的牛皮铜炮。金军若想以炮火压制,就必须大规模推进火炮至河岸,以火力优势夺取先手。但这一策略的最大隐患,就是炮兵阵地的防护能力较弱,且容易被针对性打击。 「传令炮兵,所有臼炮提前装填实心弹,等金军炮兵阵地就位,优先轰击其前排炮群。」方梦华下令。 「是!」李宝立刻快步而去。 她抬头看向天空,深吸一口气——炮战,即将打响。 辰时,睢水北岸,完颜吴乞买站在临时搭建的指挥台上,俯瞰整个战场。牛皮铜炮已经在河岸沿线铺展开来,一排排炮口微微上扬,炮手们正在紧张地进行最后的装填和调整。 「主上,炮阵已经就位。」完颜蒲家奴上前禀报,脸上带着一丝兴奋。 完颜吴乞买微微颔首,目光投向南岸的明军阵地。与金军不同,明军的炮阵部署得更加靠后,隐蔽在丘陵和树林之后,仅露出一些炮口。他知道,这意味着明军依仗的是射程优势,不打算主动推进,而是等待金军发起攻势。 「传令——」完颜吴乞买沉声道,「第一轮炮击,覆盖明军前排防线!」 军令传下,号角声骤然响起。 「放——!」 刹那间,八百余门牛皮铜炮齐发,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响彻战场,炮口喷吐出炽热的火焰,成百上千颗炮弹划破晨曦,铺天盖地地朝南岸砸去。 「卧倒——!」 随着远方传来的轰鸣,明军炮兵军官立刻大喊。 顷刻间,黑色的炮弹呼啸着砸向明军前线,炸起漫天尘土,震耳的爆炸声接连不断,弹片横飞,整个前沿阵地仿佛被骤然掀翻。无数木桩断裂、沙袋飞溅,部分防御工事被直接炸塌,战壕内的士兵被气浪掀倒在地。 方梦华稳稳地站在高处,观察着这一轮炮击的效果。 金军的炮火十分密集,但受限于牛皮铜炮的射程,落点多集中在明军的前排战壕,而无法精准命中后方的主炮阵地。这正是她所预料的情况! 「炮兵准备——」她冷静地下令。 「第一轮反击,目标金军前排炮阵!」 「放——!」 「轰——!!!」 一百二十门铸铁臼炮同时喷吐出烈焰,炮弹拖着长长的尾焰呼啸着划破天空,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砸向对岸金军的炮兵阵地。 明军的臼炮采用的是重型实心弹,威力远超金军牛皮铜炮的开花弹,虽然没有碎片杀伤,但冲击力极大,尤其擅长摧毁固定目标。 「轰!轰!轰!」 金军前排炮阵瞬间被爆炸吞没,大片炮车被直接掀翻,炮筒断裂,炮手们被震飞出去,血肉模糊。战场上腾起一片冲天黑烟,残骸四散横飞。 这正是方梦华的战术——用射程和威力碾压敌军炮兵! 北岸,完颜吴乞买猛地一握拳,眼神凝重。 「明军的炮,果然不是寻常之物……」 但他并未露出惊慌之色,而是冷冷一笑。 「传令炮兵——调整射角,全力轰击明军主炮阵地!」 炮战,才刚刚开始! 巳时,明军的炮阵仍在怒吼,一门门铸铁臼炮依次开火,炮弹撕裂空气,砸向对岸金军炮兵阵地,掀起阵阵烈焰和冲天黑烟。战场上的尘土与血肉混合在一起,呛人的硝烟味弥漫四野。 方梦华站在指挥台上,观察着对岸金军的动向。 「金军的炮兵阵地开始撤退了!」 望远镜中,北岸的金军炮兵阵列出现了明显的后撤迹象。破损的炮车被丢弃,散乱的军士在指挥下向后退去,残存的牛皮铜炮在前线继续轰鸣,为撤退争取时间。 「他们撑不住了?」陆行儿皱眉。 「不对。」方梦华的眼神沉稳如冰,「撤退太有序了,金军在诱敌。」 如果是崩溃性的撤退,不可能保持如此良好的炮火掩护。 但即便知道有诈,她仍然要赌这一把。 「继续炮击,集中火力打击他们的后撤路线!」她下令。 「是!」 明军炮兵调整炮口角度,按照战前测算的弹道参数,继续向金军撤退方向轰击。 炮声隆隆,睢水上空被硝烟与烈焰笼罩,弹片飞溅,撕裂着对岸的一切。金军炮兵的撤退看上去愈发狼狈,许多牛皮铜炮被炸毁在途中,残兵纷纷逃向北方。 「敌军炮兵后撤,战果明显!」 传令官的声音传来,一片喜色。 方梦华微微点头,但并未露出松懈之色。 「传令炮兵,推前阵地,向南岸浅滩推进三百步,继续轰击!」 炮兵军官犹豫了一下,立刻抱拳领命。 「得令!」 金军设伏,明军炮兵步步陷入 北岸,完颜吴乞买望着这一幕,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来了。」 他缓缓放下望远镜,向身旁的完颜蒲家奴点头。 「传令后方炮兵,调整阵位,换上轻型炮车,在淤泥区后方就位,继续轰击南岸!」 「是!」 战鼓声再次震天响起。 撤退中的金军炮兵猛然停下,迅速重新列阵! 埋伏在后方的第二梯队炮兵,一百余门轻型牛皮铜炮猛然开火,炮弹如骤雨般砸向南岸。 明军炮兵阵地刚刚推进,就遭到新一轮金军炮击。 方梦华立刻察觉到了不对劲。 「情况有变!」 「主公,前方炮阵的炮车开始下陷!」夏宁急声喊道。 方梦华猛然看向阵前,只见推进至南岸浅滩的十几门炮车轮陷入了泥地,炮手们正在拼命推动,却无法摆脱——这是一个陷阱! 「所有炮兵,停止推进,后撤!后撤!」方梦华立刻下令。 但金军的炮击已经密集而至。 轰!轰!轰! 金军炮弹精准落在明军前线,几门被困住的臼炮直接被炸翻,炮兵惨叫着被掀飞。炮车沉重,后座力强,原本能自由移动的炮阵,如今却变成了明军的拖累。 方梦华咬紧牙关,握紧战刀。 「全军戒备,后撤炮兵!预备队准备掩护!」 睢水炮战,进入了最关键的僵持阶段! 第806章 第八〇四章 炮 马 车 明军的炮阵依旧在苦苦支撑,陷入泥滩的臼炮如同深陷流沙的战马,既难以拔出,又不舍得放弃。炮兵们用尽全力推挤炮车,工兵也开始挖掘松软的泥土,试图铺设木板、石料,以恢复机动能力。 方梦华站在高处,望着前线那片挣扎的战场,脸色铁青。 「大姐,南岸前线的炮兵请求增援!如果不能尽快脱困,这些重炮就要变成金军的战利品了!」李宝高声禀报。 「……再给他们半个时辰。」方梦华沉声道。 炮兵部队的战斗力远不如步兵和骑兵,一旦被敌军突破防线,他们将毫无抵抗之力。而且这些臼炮是明军远程作战的关键,若在此战被毁或被俘,等同于拱手让出火力优势。 她的内心在衡量——该不该放弃炮阵? 然而战场上的情况已经不容她再做过多的考量,金军的攻势正在悄然升级。 金军骑兵展开外围战,牵制明军兵力 北岸,完颜吴乞买冷冷地注视着南岸战局,眼中露出一丝狡诈的光芒。 「方妖女果然不愿放弃她的火炮。」他低声冷笑,随即转向完颜蒲家奴。 「是时候让她明白,泥沼不是她唯一的敌人。」 完颜蒲家奴会意,立刻下令—— 「所有拐子马,开始围绕南岸明军外围展开游击战!不要死战,击溃敌军翼侧,消耗他们的兵力!」 隆隆隆——战鼓声再次响起,金军骑兵如潮水般从北岸出发,渡河袭向南岸明军的两翼。 完颜宗翰亲自率领五千铁浮屠,沿着西侧包抄,试图切断明军的退路。而东侧,完颜宗幹、完颜宗磐统领的八千轻骑则展开游击骚扰,不断冲击明军的步兵阵地,迅速撤退,再度冲杀,如狼群般撕咬着猎物。 方梦华很快发现,明军阵地的外圈已经被金军骑兵撕裂了几道缺口。 「淮西军的防线快要撑不住了!」陆行儿焦急道。 「召回预备队,增援两翼!」方梦华果断下令。 然而,就在此时,一名信使骑兵急报—— 「司令!李全的八公山义军在东侧遭遇京超的齐军突袭,被围困了!」 方梦华猛然一惊。 八公山军是她收编的淮西地方武装之一,由李全统领,战力不算精锐,但擅长山地游击作战。此次他们被安排在东侧防御,目的就是牵制齐军,然而现在看来,形势已经急转直下。 她立刻转向地图——东侧地势相对低洼,且多为稻田和荒地,土地松软,不适合大规模步兵机动,但对于熟悉本地环境的齐军来说,这正是他们的优势战场! 「该死的京超……」 齐军大将京超虽是刘豫麾下的武将,但绝非庸才。他深知正面硬拼不是明军的对手,于是选择在东侧发动突袭,以围歼八公山军的方式削弱明军兵力。 八公山军的营地已经化作战场,数千名嘍囉兵被迫死守狭窄的土垒,用长矛和弓箭抵挡齐军的猛攻。 「大当家,咱们被包围了!」副将李旺大喊。 李全咬牙挥刀,将一名冲上来的齐军砍翻在地,鲜血溅满战袍。 他望向四周,发现齐军的兵力足足是他们的三倍,且仍在源源不断增援。 「明军呢?!援军呢?!」 「还没到!」 「……该死!」 李全心知肚明,若援军不能及时赶到,他们这支部队恐怕要全军覆没。 他深吸一口气,高声怒吼——「兄弟们!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跟咱拼了!!」 「杀啊——!!」 八公山喽啰发出绝望的怒吼,拼尽最后的力气厮杀。然而,他们的兵刃终究无法抵挡齐军的潮水攻势,一个个被砍翻在血泊中。 最终,李全力战被擒剃发降金,八公山喽啰全军覆没。 当这一消息传回明军指挥部时,整个军帐内一片死寂。 方梦华的手指微微颤抖,紧紧攥住了战刀。 她猛然转向地图,望着南岸的局势,眼中充满挣扎——她已经失去了一支部队,若继续拖下去,会不会再失去更多? 但如果现在放弃炮阵,意味着前期所有的牺牲都将化为乌有。 空气仿佛凝固了。 陆行儿低声道:「司令,我们的战线正在被金军逐步瓦解,必须做出决断。」 方梦华深吸一口气,缓缓闭上眼睛。 片刻后,她睁开眼,眼中闪烁着决绝的光芒。 「传令——所有炮兵弃炮撤退!步兵全军收缩,准备南岸决战!」 睢水炮战,进入最后的高潮。战局正在发生微妙而危险的变化。 方梦华站在临时指挥台上,目光紧盯着沙盘上的态势。北岸的金军并未乘胜追击,而是在外围进一步展开兵力,形成了一道弧形的包围圈,同时,一股金军骑兵正在远离战场,向南疾驰。 她心头一紧,猛地转头问道:「淮河沿线的水军可有消息?」 刚刚派出的斥候还未归来,但很快,一名满身泥泞的传令兵跌跌撞撞地冲进军帐,单膝跪地,喘着粗气大喊: 「禀报司令!芍陂水军遇袭!王嗣团长战死,所部水兵已经溃退南岸!」 军帐内瞬间死寂。 「什么?!」陆行儿脸色一变。 芍陂水军负责淮河沿线的补给运输和接应任务,若是后方失守,不仅粮草断绝,连撤退路线都将受到严重威胁! 方梦华猛地看向地图,指尖沿着淮河南岸轻轻滑过。 「是谁袭击的?」她声音低沉。 「是……是金军镶黄旗的一支轻骑兵部队,属下听那些逃回来的水贼说,对方身穿黑甲,骑射精准,战术刁钻,伏击后不恋战,迅速撤离,属下猜测可能是……」 「……铁骊突离剌。」方梦华低声道。 这支黑甲轻骑兵在金军序列中名声不显,但在实战中却屡次展现出极强的机动性和战术灵活性,专门执行袭扰任务。这说明金军不仅想正面拖住明军,还在侧翼展开迂回,试图切断她的退路。 她心头一震——金军想把自己这支明军主力围困在淮北! 她猛地站起身,目光冷冽地扫过众将。 「所有人,立刻执行命令!」 「第一,所有炮兵撤退!把已经陷入泥滩的臼炮全部炸毁,不能留下任何一门给金军!」 「第二,全军开始撤离炮阵,进入机动作战状态!不能再让金军牵制我们的行动!」 「第三,派出精锐骑兵和步兵游击队,迅速夺回睢水南岸的战略主动权!」 「第四,调遣后方驻守寿春的部队,立刻向淮南靠拢,策应我们的补给线!」 众将齐声领命。 很快,南岸明军阵地发生剧烈变化。炮兵们迅速点燃火药包,沉重的臼炮在巨响中炸裂,化作一片火海,避免落入金军之手。步兵队伍开始迅速集结,准备脱离被牵制的阵地。 与此同时,明军的骑兵和步兵游击队开始主动向外围展开行动,不再固守阵地,而是采取机动战术,开始从金军外围寻找突破口。 方梦华已经意识到,睢水之战的关键,不再是火炮,而是军队的灵活性。 北岸,完颜吴乞买的目光锐利如刀,望着南岸升腾的火光,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方妖女终于明白了吗?」 「不过,现在才想走,已经晚了。」 他缓缓举起手中令旗,猛地挥下。 「全军前进!」 「继续扩大战线,压缩明军的活动空间,让他们无处可逃!」 北岸的金军迅速行动起来,步兵、骑兵纷纷向南推进,试图形成更大的包围圈。 但这一次,方梦华已经开始改变战术,不再固守阵地,而是主动迎战,睢水之战,进入新的阶段。 炮声渐息,战场态势已经发生明显变化。 方梦华站在指挥台上,俯瞰着沙盘,手指轻轻沿着河流、丘陵和道路滑过,脑中快速推演金军接下来的行动。她知道,完颜吴乞买的目标不仅是拖住明军,更是想彻底封锁她的退路,将这支八万精锐困死在淮北。 「他们已经展开战线了,试图从东、西、南三面包围我们。」夏宁低声道,目光紧锁在沙盘上。 「但他们犯了一个错误。」刘若仙淡淡一笑,敲了敲金军行进路线,「他们的骑兵虽然快速穿插,但一旦拉开战线,就意味着各部之间的联络和支援能力下降。」 「所以……」方梦华轻声说道,「我们可以反击了。」 「目标是谁?」陆行儿摩拳擦掌地问道。 「完颜鹘懒。」刘若仙语气平静,却带着杀意。 完颜鹘懒,正黄旗拐子马固山详稳,以善于奔袭和断后著称。此刻,他的部队正在东南方向游弋,试图寻找明军的薄弱点突破。但由于金军战线拉长,他与主力之间的联系已经变得松散,一旦遭遇伏击,就难以迅速得到支援。 「让他们尝尝被围猎的滋味。」方梦华冷冷一笑。 她迅速下令:主力步兵后撤,制造出明显的「防线空隙」,吸引完颜鹘懒深入。舟山骑兵团和京东绿林军伏击,隐匿在丘陵和树林中,待敌军深入后合围歼灭。第五师和第十二师迂回,切断完颜鹘懒的退路,确保不让他逃回主力阵地。 夜色渐沉,战场被夕阳映照出血色光辉。 完颜鹘懒的拐子马精锐在河滩边游弋,他们已经察觉到明军的步兵似乎在向南后撤,露出了一个缺口。 「明贼要跑了!」亲兵谋克详稳兴奋地说道。 「不,明军没那么容易乱。」完颜鹘懒皱眉,眼神警惕地扫视四周。 然而,他还是决定赌一把。他带领两万骑兵直冲明军「防线空隙」,试图趁机撕裂明军的战线。 就在他们冲过丘陵的一瞬间,四周突然杀声震天! 伏击圈骤然收紧,京东绿林军从密林中杀出,步兵列阵如铁墙,将拐子马的前进路线彻底封死。而另一侧,江南骑兵团从侧翼迅猛冲杀,长枪、弓箭、马刀交错,瞬间搅乱了金军阵型。 「中计了!」完颜鹘懒大惊,急忙下令撤退。 但此时,第五师和第十二师已经完成迂回,在他的后方合围,封死了所有退路。 「杀!」 喊杀声震天,陷入包围的拐子马彻底乱了。明军骑兵趁势冲杀,步兵稳扎稳打,金军的骑兵战术在这场伏击战中完全失效。短短一刻钟,正黄旗拐子马的阵型就被撕裂,兵士纷纷溃逃,而完颜鹘懒本人也被乱军冲散,最终被明军斩杀。 战斗结束后,明军清点战果。斩杀金军近万,俘获五千,其余四散溃逃。缴获战马两万余匹,正黄旗拐子马的精锐部队几乎被全歼。金军东南防线出现空缺,金军骑兵优势开始削弱。 方梦华看着缴获的战马,露出一丝冷笑:「正好,我们的骑兵还不够。」 这些战马迅速被分配给明军第一师的步兵,组建成新的骑兵师。原本在运动战中处于劣势的明军,开始具备更强的机动能力。 随着明军机动力提升,战场局势开始扭转。 明军不再固守阵地,而是利用骑兵师展开运动战,与金军展开机动作战。金军因为战线拉长,各部之间的支援难度增加,开始暴露更多破绽。 明军伏击战成功后,士气大振,战场主动权逐渐向明军倾斜。 方梦华站在高处,看着远方的战局,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完颜吴乞买,你的骑兵优势,已经不复存在了。」 第807章 第八〇五章 南国烽烟 绍兴元年夏,烈日炎炎,岭南的丛林中闷热如蒸,虫鸣不绝。大越国的两路大军已然兵临梧州城下。 大越国太后杜倚兰得知宋朝北方已尽失,江南又为大明所据,便乘虚而入,意图吞并广南西路。她遣弟弟杜英武统帅主力,从邕州东下,拔取横山、浔州;又命面首杨嗣明率精骑从钦州一路疾行,袭破象州。两路军队势如破竹,最终在梧州城下汇合。 梧州,乃广南东路的门户,若失,则南越之兵可长驱直入,威胁韶州、广州。守将陈昌岳虽无大名,却久历边战,闻敌来犯,便令全城戒严,誓死抵抗。 大越军在梧州城南十里安营,杜英武居中军,杨嗣明领先锋,擂鼓叫阵。杨嗣明面如冠玉,身披银甲,端坐战马之上,扬声道: 「尔等鼠辈,可知天命已改?大越奉天承运,南疆自当归我。识时务者,速降不杀!」 梧州城头,陈昌岳冷笑一声,昂然道:「大宋社稷虽衰,然尔等亦非天命所归!岭南百姓皆我宋人,岂容南蛮窃据!」说罢,他命弓弩手张弦搭箭,一时间梧州城上杀气腾腾。 杨嗣明见城上拒不投降,怒道:「全军听令,攻城!」 一时之间,喊杀声震天,大越军攻城士卒,扶梯攀墙,火油箭矢齐发。陈昌岳镇定自若,指挥守军以滚木礌石、猛火油壶反击。双方激战数个时辰,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然梧州城墙依旧巍然不动。 黄昏时分,杨嗣明见久攻不下,心生不耐,便对杜英武道:「此城狭长,沿江而立,城北依西江而建,若用水军截断粮道,内外夹攻,岂不速破?」 杜英武微微一笑,道:「汝言正合我意。」遂命水军自江上围困,陆军则断其南北,誓破梧州。 城陷在即,援军何来? 翌日,大越军水陆并进,梧州告急。陈昌岳仰天长叹:「若无援兵,我城危矣!」 而此时,湖南转运判官万俟卨已得赵构委托前往柳州跟大越国议和。 柳州官衙,一场关乎南疆未来的谈判正在展开。宋使万俟卨端坐正中,面色凝重,而对面的越使阮知敬则神情淡然,嘴角含笑,俨然胜券在握。 万俟卨朗声道:「我大宋官家仁德,知南疆多故,愿以广南两路相让,换大越奉表称臣,携手共拒明国。阮公,眼下局势你我皆知,明军势大,岂能容大越独占岭南?若不早定国策,恐将来祸起萧墙。」 阮知敬轻轻一笑,慢条斯理地抚须道:「万俟相公说得好听,然则广南两路,早是我大越囊中之物。何须贵国施舍?你等留在此地的,尽是残兵败将,何不趁早卷旗而去,免得自取其辱?」 万俟卨眉头紧皱,沉声道:「贵国当知唇亡齿寒之理!明国南下,岂容尔等安枕?今日大越吞我广南,明日明军若犯南岭,尔等又能奈何?不如依旧如贵朝太祖、仁宗时之旧制,称臣纳贡,以保万世基业。」 阮知敬眼神一冷,叩指桌案,朗声道:「万俟相公错矣!明国未必能破我南疆,而大宋又岂能视我大越为臣?昔日开封之大宋已亡,如今你等偏安江陵,不过是‘蜀宋’罢了;而明国女流不过据有吴地,不过是江东鼠辈。既然如此,我大越国恢复祖宗疆土为交州之主,便与贵国益州之主平起平坐,何来臣属之说?」 他顿了顿,继续道:「若贵国真有诚意,可称兄弟之邦。尔主赵构年长,可为兄,我国天子李阳焕为弟。然而,既是兄弟之邦,按宗法长幼有序,汝主赵构须称我朝圣母杜太后为‘皇婶’,以表尊重!」 万俟卨闻言,勃然变色,厉声道:「荒唐!我大宋乃正统天朝,岂有向尔等番邦妇人称皇嬸之理?此等悖礼之言,不值一驳!」 阮知敬哈哈大笑,站起身来,傲然道:「既如此,谈判到此为止。万俟相公,贵国若还不识时务,休怪我大越刀兵相向,将你等全数送去见赵宋列祖列宗!」 万俟卨怒极反笑,拂袖而起,寒声道:「阮公,劝尔等莫要欺人太甚!南疆之地,未必容得尔等狂妄妄为!」 柳州谈判彻底破裂。自此,大越国正式否认宋朝宗主地位,南疆战云密布,战火一触即发…… 万俟卨被押解至梧州,远远便听得城内厮杀已止,越军军旗遍布城头。他强作镇定,步入城外校场,迎面便见成排宋军降卒被反绑着押在地上,衣甲褴褛,个个面如死灰。 一旁,越军统帅杜英武高坐马上,手持降诏,神情漠然。而其副将杨嗣明则满脸戏谑,望向万俟卨道:「万俟相公,贵国皇帝已割让广南两路于我大越,今日你且观此新地纳贡之仪,以示归顺。」 说罢,杨嗣明一挥手,号角响起,数十头披甲大象缓缓踏入校场,巨足所过之处,地面轰然震动。 「呜——」一声长鸣,驯象兵挥鞭一指,铁甲巨象迈步向前。 「不要——!」 数千名宋军俘虏惊恐挣扎,惨叫声此起彼伏,但绑缚坚牢,动弹不得。下一瞬,象蹄重重踏下,「噗嗤」一声,血肉横飞,头颅炸裂,红白之物溅满地面!顷刻间,尸骸成片,血流成渠,惨不忍睹。 万俟卨本已脸色惨白,此刻更是双腿发软,汗流浃背,忽然双膝一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裤裆一片湿痕,随即双眼一翻,直挺挺地昏了过去。 数日后,越军架起万俟卨,让他手持赵构早已写好的割地诏书,随军巡城劝降。每到一地,便在城门外高声宣旨:「圣上有诏,广南两路,尽归大越,宋军百姓,当顺天承命,莫作无谓抵抗!」 柳州守将贾云鹏听闻,勃然大怒,率军抵抗,奈何城中军心已乱,不到三日,越军破城而入,贾云鹏自刎,柳州遂陷。 静江府闻讯,文武百官跪于衙前,泣诉无主,终在万俟卨宣旨之下,无奈开城纳降。 自此,广南西路尽归大越,万俟卨虽逃得一命,却被天下人唾骂为「辱国贼」,史书痛诋,不齿于世。 自从雷州半岛沦陷,琼州岛的烽火台腾起滚滚狼烟,紧接着,信使乘快船抵达泉州,送上越军入寇广南西路的急报。 明国镇南军区司令吕师囊展开战报,只见上面写道:「越军两路兵马入侵广南西路,攻势迅猛,梧州已破,柳州、静江府相继陷落。宋廷万俟卨奉诏割地,广南西路实已入越手!」 吕师囊看完,眉头深锁,冷冷一笑:「宋廷窝囊,已无力守土,这广南两路,终究要落入别人之手。既然如此,不如我们来接管!」 吕师囊立即召集参谋吕助、第十八师师长梁拜明、第十九师师长丁朝佐、第二十三师师长杨勍,于泉州军部共商战策。 吕师囊手按地图,沉声道:「如今局势已明,方首相正在淮南与金军死战,无暇南顾,广南西路已落越手,广南东路也危在旦夕。宋廷若失此地,必无力再夺,届时我们再收复,岂非替人做嫁衣?」 众将点头称是。杨勍道:「司令,属下请战!潮州为广南东路门户,若能速取潮州,则可从海道直取广州。」 吕助补充道:「宋军在南疆战力孱弱,且割地已成事实,军心必然浮动。我们若能迅速进兵,必可不战而屈人之兵。」 吕师囊敲定决策:「好!命第十八师、第二十三师为先锋,主攻潮州。第十九师自漳州南下,沿海道接应,务必一战而定!」 当夜,泉州水师三百余艘战舰扬帆起航,携五千精兵沿海直驶潮州。翌日,陆路部队也自漳州南下,沿途征集粮草,所到之处,百姓皆言:「愿归明国,不愿受金、宋、越三国之乱!」 此时的潮州守军尚未接到万俟卨的割地诏令,见明军大举压境,顿时乱作一团。而吕师囊已整肃兵马,誓言——「此战,要的不是一城一地,而是广南全境!」 第808章 第八〇六章 三线泥潭 天地之间,灰蒙蒙一片,狂风裹挟着滂沱大雨肆虐战场。泥水混合着血迹,淹没了道路,战马陷蹄,士兵跌倒,整个战局陷入了一种极端恶劣的泥泞拉锯战。 方梦华站在帐前,任由湿热的雨水打湿肩头,目光沉静如水。她知道,淮河流域的汛期终于来了。 「他妈了个巴子的,这雨什么时候停?」 在金军大营里,完颜宗翰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咒骂道。他的战甲早已湿透,热风一吹,浑身都像裹在蒸笼里一样难受。身旁的完颜宗磐则同样脸色阴沉,望着泥泞的营地。 「南蛮子果然比咱们耐湿。」完颜蒲家奴低声道,「这几日观察下来,咱们这边病号见增,而明军那边好像还撑得住。」 金军自北方而来,习惯了干燥寒冷的气候,骤然遭遇南方暴雨,士卒们身上的皮甲、毡靴全被浸透,久而久之,许多兵士开始出现风寒症状,甚至有人倒下再也没能爬起来。而明军大多是南方人,对湿热天气的适应性远胜金军,尽管士气下降,但尚能维持基本战斗力。 然而,这种优势并没有持续太久。 「骑兵暂时废了。」霍成富皱着眉头汇报道,「道路泥泞,马蹄陷进去拔都拔不出来,白白送给金狗砍。」 方梦华点点头。骑兵确实成了负担,无论是金军还是明军,骑兵单位的机动性大幅下降。战马需要花费数倍的力气才能前进,甚至在许多地方根本无法前行,导致原本仰仗高机动优势的金军陷入苦战。 然而,这场雨还远未结束。 一连数日,天上的乌云仿佛永远不会散去,暴雨昼夜不停。战场上,最先出现变化的是枪炮声的消失。 「报告!臼炮火药受潮,三成以上已经点不燃了!」 「火枪弹药同样受潮,无法射击!」 「炮车陷入泥泞,拉不动了!」 连续的坏消息让明军各部将领脸色一沉。方梦华心中一沉,她早就料到雨季会影响火器发挥,但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这么彻底。 火药受潮,明军赖以为傲的火器优势彻底丧失。 不仅如此,沉重的火炮也成了负担。原本就已经深陷泥潭的几门臼炮,现在完全无法挪动,连炮手们都被迫放弃,眼睁睁看着那些巨大的钢铁怪物在风雨中孤零零地矗立,成为战场上的无用之物。 然而,明军的火器废了,金军的牛皮炮和炸壶也同样无法使用。 「这下可好,回到了刀盾对决。」夏宁苦笑道。 方梦华握紧了拳头。她知道,接下来的战斗将是一场真正的血肉拼杀。 当火器的光辉被暴雨彻底湮灭,战场回到了最原始的杀戮状态。 短兵相接、长刀劈砍、盾牌碰撞、枪尖刺入肉体的声音在暴雨中此起彼伏。淮北大地成了一片泥泞的炼狱,每一寸土地都被鲜血染红。 陈箍桶的部队在雨中遭遇了一支伪齐军,双方在狭窄的山路上展开混战。由于弓弦受潮,火器失效,士兵们只能用手中的钢刀拼杀,雨水混着鲜血,流淌在战场上。 「杀啊!」 陈箍桶挥刀斩下一个伪齐兵的头颅,泥水溅满全身,他喘着粗气,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战友们的惨状——这是一场毫无花俏的死斗。 在另一个战场,陆行儿带领着江北军团正在与金军近战。金军虽然失去了火炮和骑兵优势,但仍然是北方草原最强悍的战士,他们在泥泞中依然保持着极高的杀伤力。 「挡住!给我挡住!」陆行儿怒吼,双刀翻飞,砍翻了两个金兵。身后,江北军的兄弟们拼尽全力,死死顶住金军的冲击。 站在高处的方梦华看着战场,深知若是继续在这里消耗下去,明军的优势会越来越小。 「不能继续陷入僵持。」她下定决心,目光扫向刘若仙和夏宁,「我们必须找到突破口。」 刘若仙沉思片刻,忽然冷笑道:「既然火器都不能用了,金军也没有炮,我们何不主动撤到更深的泥潭里,把他们一起拖进去?」 方梦华眼睛一亮。 「好!既然他们想困住我们,那就让他们也动不了!」 随即,她下令:明军全线后撤至更深的泥地(后世被洪泽湖淹没的泗州翟家湾镇),引诱金军继续前进,彻底丧失机动能力。 第五师、第十二师主动在金军侧翼布阵,一旦金军深陷泥潭,立刻发动反包围。 第一师和近卫团准备短兵相接,利用近战优势打乱金军阵型。 暴雨中的生死对决,才刚刚开始…… 数日后的泗州翟家湾镇,暴雨仍在无情地倾泻,泥水齐踝,战场早已变成一片泥泞的炼狱。 方梦华立于一处稍高的坡地,目光穿过风雨,凝视着下方混战的战场——这片区域原本是淮北的低洼农田,水渠纵横,如今被暴雨灌满,地势最深处已经变成一片积水泥潭。金齐联军的主力正在这里挣扎,而明军已然在三面包围。然而,这一战绝非必胜之局。 「咱们把他们困住了,可我们自己也动不了。」刘若仙低声道。 「只能拼意志了。」夏宁神色凝重。 明军的策略是诱敌深入,让金军陷入深泥,再以步兵围杀。但计划虽好,现实却远比想象中更残酷——金军的战斗力没有下降太多,而明军的优势全都被抹平了。 明军的三支部队呈弧形合围,南面留了一条通道,意图吸引金军突围,让其深陷泥潭。然而,战局发展并未如计划般顺利。 金军虽被困,但仍旧比明军更强。 完颜宗磐、完颜蒲家奴等人很快察觉到地形的险恶,立刻命令士卒砍倒附近的树木铺路,尝试突破包围圈。同时,由伪齐军京超率领的步兵团死死顶在前排,成为金军的先锋。 「步战,我们女真勇士还是比他们强。」完颜宗磐狞笑着挥刀,「明军没了火器,不过是一群胆小的南蛮!」 金军兵士虽然深陷泥沼,但他们的近战能力依然可怕。披甲的拐子马骑士此刻下马成了步战兵,挥舞着长刀、斩马剑,在泥泞中与明军士卒展开惨烈的白刃战。 「挡住!给我挡住!」 明军步兵在阵地上死战不退,然而冷兵器短兵相接的战斗中,明军并不占优。他们虽然有三面包围之势,但人少,且大多数是南方步兵,在力量和经验上都逊色于金军精锐。 战场之上,刀剑交错,血水和泥水混合在一起,许多士卒被泥潭困住,直接被敌人割喉、砍断四肢,鲜血迅速染红了脚下的烂泥。 朱彤率领的京东绿林军与金军鏖战在最前线,他手中的长刀早已卷刃,但依然疯狂砍杀,甚至徒手撕咬敌人的咽喉。孙立高声呼喊:「兄弟们顶不住了!」 方梦华紧盯战局,咬牙道:「让他们死守!只要我们还能围住,就不能放他们出来!」 但就在此时,北线战局开始崩溃。 完颜蒲家奴亲自率领三百拐子马骑士组成突击队,集中力量向北侧防线猛攻。雨水冲刷着战场,他的战甲上满是泥污,但刀锋仍然闪烁着寒光。 「杀啊!!」 金军悍勇无比,他们扛着长刀,在泥泞中缓慢前行,每一步都艰难无比,但仍然以绝对的武力优势撕开了明军北线的缺口。明军步兵在沼泽地里无法撤退,许多士卒直接被砍翻在地,被踩入泥中。 夏宁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北线守不住了!」 「不能再拖了。」方梦华深吸一口气,她知道,若是继续坚持,自己这一支明军主力可能会被反杀在这里。 她猛然抽出佩刀,高声下令:「传令全军——全线撤退!」 「炸毁战场,毁掉道路,让他们也走不掉!」 明军早有准备,他们在周围泥泞地形的隐蔽处埋设了地雷——尽管火药受潮,但掺入硝石粉的糖稀仍然可以起效。在明军撤退的同时,地雷点燃,轰然炸裂,整个战场瞬间被浓烟与泥水吞噬。 轰!! 数十处炸点同时爆炸,大量土石与泥浆飞溅而起,整个翟家湾的地形被彻底破坏。金军正在突围的士卒被爆炸波及,有些直接被炸飞,有些则被泥水吞噬。 这场混战,终于暂时告一段落。 方梦华带领疲惫不堪的明军士卒撤回南岸,她知道,自己这次犯了个错——她高估了泥泞地形暴雨天气对金军的影响,低估了金军在白刃近战中的战斗力。 这场战斗,虽然困住了金军,但她付出的代价也极为惨重。 明军方面京东绿林军损失过半,李应身负重伤。第五师和第十二师步兵团折损近四成,部分溃散,许多马匹炮车深陷泥潭后无法救回。 金齐联军方面李成所部的伪齐绿鍪军几乎被屠灭。金军被困的部队伤亡近三万,完颜蒲家奴部的拐子马损失惨重。然而,金军主力仍未被消灭,他们虽然受创,但成功突围。 方梦华望着暴雨中的战场,心中一片冰冷。目前经过多年积累,明军已经达到了三十年战争时代的装备水平但是很显然无法做到对初步火器化(元末水平的炸壶、三眼铳和牛皮炮)的冷兵器王者的代差碾压,到了北方大平原后金军的骑兵优势还是无法忽略。于是武力不够强的明军只能用高士气去跟金军拼消耗。继续从南方调兵或许可以靠人数赢下这场战争,但这不是她想要的。 她还记得当初利用从澎湖陈义庄缴获的少量十九世纪末的马克沁机枪,只带千余舟山精锐远征救援太原战场时,那次酣畅淋漓的降维打击。不过那样的成功不可复制,以及澎湖陈义庄最后被自己灭掉,就在于支撑那种武器后勤保障的工业体系并不存在。 现在江南本土的地盘终于稳下来了,或许是真正的地基就要扎实的时候。别的不说,哪怕蒸汽机车还没造出来,公路铁路也必须提前铺好,这一下雨就变成烂泥的交通,是一天都忍不了。 临淮县窗外的雨仍未停歇,淮北大地被浸泡得愈发泥泞。方梦华披着黑色斗篷,站在地图前,神情凝重。战报与情报纷至沓来,睢水泥潭战刚刚结束,伤兵营里哀嚎不止,而更令人头疼的消息却接连不断。 「江陵宋廷和金国议和了?」她将手中的一封急件重重地拍在案上,眼神凌厉地扫过在场众将。 闻人杰拱手道:「确实如此,宋廷这次是被逼得没得选了。荆南战局焦灼,金军在陕西仍然控制了关中要害。如今刘豫在东线拖住我们,金国趁势勒住宋廷的脖子,赵构小儿……跪下了。」 帐内众人皆是怒目而视,几名从宋朝过来的旧将甚至气得猛拍刀柄。 「这帮孬种!」刘锜骂道,「金军这回要腾出手来对付咱们了!」 「这还不是最坏的。」闻人杰继续道,「我们在赣东的边防军最近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赣西忽然冒出来一个‘秦国’,说是刘光世认了刘豫为兄,但怎么看都像是金人学刘豫那一套,又扶植了个傀儡。」 「伪秦?」夏宁皱眉,「南宋连江南西路都保不住了吗?」 闻人杰冷笑:「这恐怕就是宋金议和的代价之一,金虏要南宋承认刘豫的齐国,而宋廷只好拿赣西包装出一个伪秦,避免直接跟大明的对抗,好让自己看上去还像个和事佬。」 方梦华沉默片刻,手指在地图上轻轻点了几下,指向赣江一带:「伪秦这种东西成不了气候,只要我们在江南站稳脚跟,他们早晚被吃掉。最关键的,是这个……」 她的手指滑向地图下侧,点在「南岭」二字上,继而往下划到了「梧州」附近。 「交趾北侵。」她语气低沉。 闻人杰脸色凝重地点头:「宋廷被困在荆鄂,导致整个广南两路空虚,广西方向已经基本失守,梧州、宾州都被越军攻陷,甚至桂林也在苦战之中。我们本来打算等南宋彻底崩溃后再去收广南东路,现在看来,这场冲突已经提前了。」 帐内众人面面相觑。 广南东路,自从明国立国以来,便被视为迟早要吞并的目标,毕竟它本就脱离了南宋实际统治,仅由当地节度使割据。但如今局势突变,越国的入侵,打破了原本的时间表。 三线战局,如何决策? 方梦华靠在椅背上,闭目沉思。 ——北方,金国与伪齐联手,可能对大明国的正面形成威胁。 ——南方,伪秦的出现,意味着金国正在对江西进行渗透,刘光世的数十万兵痞正在被孔彦舟整编为「镶绿旗」,同时也意味着南宋可能默许了这一行为,甚至可能在暗中配合。 ——西南,越国正在吞并广西,广南东路与大明国的接壤地区已然成为新的战场。 明军如今主力仍在淮北与金军僵持,贸然南下调兵,可能会让金军趁势反攻;但若是不管,偽秦和越国的扩张可能会让大明国南部陷入危险。 她缓缓睁开眼,扫视帐内众人,最终落在闻人杰身上:「你对南方怎么看?」 闻人杰沉吟片刻,道:「广南东路肯定是要拿的,但不能在这个时候全力南下,否则刘豫和金国会趁势反扑。我建议……」 他指着地图,道:「我们现在分兵,派部分部队南下阻击越军,但主力仍然要稳住北线。」 方梦华微微点头,目光转向夏宁:「军队调度,你的意见呢?」 夏宁思索片刻,道:「我们可以利用刘光世的军痞,试着离间伪秦内部。至于南方……老夫建议派遣水师南下,一方面从运河进入大江,再沿赣江水道南进,一方面则沿海航线直入两广,阻击越军。」 方梦华缓缓起身,走到地图前,目光如炬。 「南北皆战,唯有快人一步。」 她指向淮北:「北方,稳住战线,宿州、泗州、宿迁、涟水、海州跟我们的山东占领区连成一片。」 她指向赣江:「我们先接触,利用刘光世的兵痞挑拨伪齐内斗,让孔彦舟整编计划失败。看看能不能暗中分化他们,别让他们真的成为金国的棋子。」 最后,她手指划向南方:「至于广南东路……我们不等了,水师南下,交趾蛮跳梁小丑想要趁火打劫,就先让他们知道大明的刀有多快!」 众人齐声应诺,一场新的战局,已然开启。 第809章 第八〇七章 金虏求和 暴雨连绵,淮北大地浸透泥泞,战事的喧嚣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弥漫在两军之间的沉默对峙。 在泗州城南的明军大营,方梦华静静地坐在主帐之中,望着案上的地图出神。她的指尖沿着黄淮水系缓缓移动,心中已然明白——这场北伐已然进入垃圾时间。 杜充的决堤,给整个淮河流域带来了永久性的破坏。 往后的许多年里,这里将成为黄河泛滥的泥潭,东线北伐的陆路后勤永远都不可能顺畅。但不同于以往所有江南政权的困境,大明国并非只依赖南方,它更是一股横行于海上的力量——山东半岛和辽南半岛,都是明国可以依仗的据点。 金国可以在汴京和徐州遥望淮河,却无法像以往一样轻易威胁淮南,而明军随时可以从海上登陆,尤其在山东半岛和辽南半岛两处桥头堡挑选对金国最痛的地方动手。此消彼长是必然。 「司令,金营那边送来了使者。」门外传来亲卫的禀报。 方梦华收回思绪,轻轻一笑:「来了。」 她早就等着这一天了。 片刻后,金国使者被带入大帐。 来人是金国汉军正白旗大学士高庆裔,留着通天辫身披马褂,脸上带着疲惫和愤懑,但仍然挺直脊梁,显然是带着军令而来。 「方妖……」对方刚要开口,迎上方梦华那似笑非笑的眼神,立刻咽下后半句,把咬牙切齿的怒意吞回肚里,「我家主子愿与贵军议和。」 方梦华淡淡一笑,目光锐利:「哦?怎么?你们大金十旗不是向来骄傲,怎么今日愿意和江南蛮子坐下来谈了?」 高庆裔脸色发红,却无言以对。 两军连月鏖战,谁都已经打得筋疲力尽。尽管金军在冷兵器战场上仍然具备优势,可这场南伐以来,他们已经损失了数万精锐,而金国十旗勇士的数量是死一个少一个,根本补不回来。 更致命的是——他们已经看到了明国的战争模式。 他们可以逼明军陷入泥泞战,但明军可以不依赖淮北战场,而从大海上的任何一点杀到金国后方。而且随着战线的拉长,明国仍然有后备力量,金国却再无生力军。 完颜宗翰和完颜吴乞买都不蠢,他们明白继续打下去,金国会输得更彻底。 高庆裔沉声道:「两军血战数月,若再打下去,只会让两国生灵涂炭。如今贵军深入北境,若愿意撤回泗州,我们金国可以与你们谈一个公平的条件。」 「公平?」方梦华笑了,「说来听听。」 千户稳住心神,深吸一口气,道:「淮河以南,归贵国所有,金国绝不再犯。你们愿意的话,我们可以用赎金换回正白旗被俘的勇士。」 方梦华轻轻一笑,缓缓起身,走到地图前,指尖落在黄河南岸:「你们的条件倒是不差,可是……我若不愿呢?」 高庆裔的脸顿时铁青,咬牙道:「大金绝不会接受屈辱的割地求和!若贵国贪得无厌,那都勃极烈宁可继续开战!」 「哈哈哈——」 方梦华忽然放声大笑,笑声之中带着一丝冷意,「贪得无厌?你们金国当年拿下汴京,杀得宋人血流成河的时候,怎么不觉得自己贪得无厌?」 高庆裔脸色发白,额头渗出冷汗,双拳紧握,却不敢再多言。 方梦华缓缓收敛笑意,眼神如刀:「本座并非好战之人,也明白此战到此,已经没有继续打下去的必要。」 「……两军鏖战已久,勇士死伤无数。」高庆裔拱手道,「吾国大汗深感战乱之苦,愿与贵国划淮水为界,以息干戈。」 他缓缓抬眼,试图揣摩对面那位年轻女国君的神色。 然而,方梦华只是微微一笑,眼神冷淡:「淮水为界?高学士,你们是不是搞错了一件事?」 她缓缓起身,走到地图前,指尖落在淮河蜿蜒的水道上,轻轻敲了敲:「大明不是南宋,根本不存在所谓的‘议和’。」 她转身,直视高庆裔,语气冷漠而锋锐:「金虏霸占我北方,奴役我族黎民,这笔血债,迟早要算的。」 「今日我们暂时停战,不过是因为现实条件所限。你们若以为这就是永久修好,那可就太天真了。」 高庆裔心头一震。 他早已料到这位「方妖女」不好对付,却仍不免为她的锋芒感到震撼。 深吸一口气,他拂袖坐直了些,换了个话题:「……山东半岛,毕竟是前宋的土地,归于贵国倒也说得过去。但辽南本就是我大金本土,当地百姓皆为曷苏馆熟女真与合廝罕猛安,贵国何必强占?」 方梦华轻轻一笑,目光深邃:「你说错了,高学士。」 她缓缓踱步,语调不疾不徐:「我们大明,不屑继承宋朝。燕云也好,辽东也罢——凡是汉疆唐土,我们都有权收回。」 高庆裔皱起眉头:「……贵国这是要吞并整个天下?」 「哈哈。」方梦华轻轻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不瞒你说,现在交趾蛮子趁虚而入,竟敢攻入广南,我们这就要去灭了他们,重建交州。」 她眸光锐利,带着一丝冷意:「既然交趾才反叛不到两百年都能收复,我们大明有什么理由,放弃真正的汉地?」 高庆裔心头一沉。 他忽然意识到,这个女人的野心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大。 沉默片刻,他斟酌道:「……贵国既愿暂时停战,那不如先谈谈换俘之事。」 他顿了顿,语气谨慎地旁敲侧击:「……灵璧一战后,贵军在淮北战场俘获了我军数万正白旗勇士,敢问,他们……可还安好?」 方梦华嘴角微扬,声音轻淡:「三万多个脑袋,还权且寄存在脖子上。」 她看着高庆裔的脸色变幻,微微一笑,语气森冷:「你们大金不是很重视他们的性命吗?打算拿多少北方百姓来换?」 高庆裔心头一沉。 对于金国来说,被俘的勇士是十旗旗主的私兵,而他们的奴隶也是主家的资产——这些,远不是他一个大学士可以擅自决策的。 他拱手敷衍道:「……此事,臣自当向勃极烈禀报,必定给贵方一个满意的答复。」 「呵。」方梦华冷冷一笑,敛去笑意,淡然道:「高学士,本座的耐心有限。」 她的语气不带一丝温度:「他们现在每日只有米汤吊着命,可活不了多久。」 高庆裔的手微微收紧,袖下的拳头隐隐攥紧。 然而,方梦华接下来的话,更是让他心头一震。 「还有一件事,」方梦华语气平静,但眼神锋锐如刃,「作为盱眙战犯,李成——必须死。」 高庆裔猛然抬头:「这……」 方梦华淡然道:「他屠杀我大明伤兵和战地护士,手上血债累累,这样的刽子手,不死,何以和?」 高庆裔心乱如麻。 ——李成是谁?他是伪齐的上将军,昔日宋朝的淮西巨寇,招安后节度一方,勾结金军倒卖奴隶,焚毁城邑,淮南西路十室九空,双手沾满血腥。 可他也是伪齐在南线的重要将领,若答应杀了李成……那岂不是在承认盱眙之战是大齐的错? 这对齐王刘豫的颜面,将是一次沉重的打击。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维持镇定,沉声道:「……此事非高某一人可决,还请贵国稍待,我会禀报大汗。」 「很好。」方梦华轻轻点头,「高学士,请回吧。」 高庆裔脸色复杂,深深看了她一眼,终究还是站起身,拱手告退。 暴雨初歇,热风掠过宿州金军营地。 高庆裔走入大帐,仿佛仍能听见方梦华那句冰冷的话语——「必杀成,始可和。」 他知道,这场战争,远未结束。 「南国毒妇这是何意?」 完颜宗翰狠狠将酒杯掷在案上,沉声质问。 大帐内,一众金国大将脸色不善,方梦华的「必杀成,始可和」几乎是明晃晃的挑衅。 「这妖女是欺我大金无人么?」完颜蒲家奴冷哼一声。 「不过是个汉狗走卒,何必放在心上?」正黄旗完颜宗磐一脸不屑。 然而,正白旗大学士高庆裔却沉默着,不疾不徐地开口:「诸位,恐怕你们还不知李成究竟做了什么。」 众人一愣,目光纷纷投向他。 高庆裔缓缓道:「盱眙之战,明国战败,除了明军伤病号之外,数千刁民死于乱兵,这本是兵家常事。可李成不仅下令屠戮,甚至亲自奸杀了明军伤病营的女医官。这件事,触到了方妖女的逆鳞,她才一怒杀了镶白旗的战俘。」 「……什么?」 帐内众将脸色一变。 「那些人是‘护士’,是战地医官。」高庆裔沉声道,「她们被俘之后,本可换回我军战俘,可李成却把她们当成军妓,甚至当众施暴。方梦华得知此事,愤怒之下才在盱眙屠杀我军三万战俘。」 此言一出,满帐皆惊。 就连一向嗜杀的完颜蒲家奴,也皱起了眉头。 屠杀降卒、虐待俘虏——这在金军中并不少见。可问题在于,李成动的是医官。 自上古以来,军中医官都被视作特殊群体,哪怕敌我交战,也鲜少有人去屠戮伤病营。 可李成不仅杀了,还淫辱了女医。 现在,明军用几万人的头颅来回应了。 「这蠢狗……」完颜蒲家奴低声骂道。 「此人不除,我军在战俘问题上将再无筹码。」高庆裔补充道,「若是明军再拿此事做文章,将如何处置手中的正白旗俘虏?」 众将沉默不语。 最后,完颜吴乞买轻叹一声:「……李成,是个麻烦。」 两日后,龙旗大帐,完颜吴乞买以犒劳李成抬正绿旗之名设宴。 李成酒过三巡,正欲起身谢恩,却忽然觉察体内剧痛,一口黑血喷出,直挺挺倒地,口鼻溢血而亡。 两日后,他的首级,被送往泗州明营。 李成已死,换俘之事摆上台面。 金军的战俘,全是正白旗的精锐拐子马,若不能换回,对金国来说是一大损失。 然而,明军提出的「一换一」条件,完颜宗翰坚决不肯答应。 「一换一?这岂不是承认我大金勇士与奴隶等价?」 此言一出,帐内金将皆面露不忿。 然而,局势紧迫。 此前,陆朝东带来了他儿子陆宏毅从江南潜伏回来的情报:「明国百姓,对曾经剃过辫子、做过奴隶的北方难民极为歧视。这些人虽已脱离金国统治,但在明国却地位低下,甚至有民变隐患。」 听到这番话,完颜宗翰心中一动……既然这些北方难民已被明人嫌弃,那何不利用此事? 让他们在明国生事,趁机换回我军勇士,一举两得…… 最终,完颜宗翰一咬牙,做出了决定——从山东西路路的镶白旗封地,借六十万奴隶,去换回三万正白旗战俘。事后再把同样有六十万奴隶的德州一带让给镶白旗。 这一换俘比例,远超方梦华预期的一换十! 永乐十年七月二十五日,双方在泗州郊外举行换俘仪式。 六十万北方难民,衣衫褴褛,被金军驱赶着送到淮水南岸。 与此同时,三万饿得脱了相,骨瘦如柴金军战俘,也被明军释放。 完颜宗翰站在岸边,冷冷望着对岸的明军。 方梦华立于高台,目光深沉,嘴角微扬:「你们,倒是很舍得啊。」 完颜宗翰沉声道:「要想拿回我们的勇士,什么代价都可以出。」 两人隔河对视,战火虽然熄灭,但无声的较量仍在继续。 此刻,战争告一段落。 但谁都知道,这场对峙,并未结束。 夜晚,泗州城头,方梦华披着斗篷,望着远方的淮水。 夏宁走上城头,低声问:「主公,咱们真的要谈和?」 方梦华微微一笑,目光深远:「淮北这片烂泥地,不值得再耗下去了。」 她转过身,轻轻叹道:「现在,该轮到南方了。」 南海之滨,交趾的刀兵,已然出鞘。 第810章 第八〇八章 五年之约 八月初五,泗州青阳镇,秋日的睢水,波涛在亭下轻轻拍击岸石,带着肃杀的意味。 清凉亭位于河中小岛,亭内摆着一张长案,左右分坐明、金两国谈判代表。 凉风习习裹挟着睢水的湿气,在亭间盘旋,使得一众谈判代表都不由得拢了拢衣襟。谈判桌上摆着刚端来的热茶,却无人伸手去碰。 明军代表一侧,方梦华端坐首席,陆行儿、方杰、吴加亮、包完、吕将分列两侧。 金军代表对面,完颜吴乞买居中,完颜宗翰、完颜蒲家奴、刘豫、时立爱、韩资正分列两侧。 两国谈判代表沉默以对,只有睢水河面上的波涛声和远处城头的旗帜猎猎作响。 空气中弥漫着沉闷的压迫感,彼此刀剑交锋的余威仍未消散。 「既然双方都不想继续无谓杀戮,便谈谈条件吧。」完颜吴乞买率先开口,语气沉稳,「大金愿以淮水为界,划定南北疆土,以求永久和平。」 「永久和平?」方梦华嗤笑一声,目光凌厉地扫过金方代表,「女真铁骑席卷中原之时,可曾与北方百姓‘永久和平’?」 「大明不是南宋。」她冷冷地继续道,「我们不做苟安求和的买卖。今日的谈判,不是和约,而是限期停战。」 完颜宗翰眉头微皱,低声与吴乞买交换了一个眼神。 方梦华的态度,比预想的更强硬。 「你们明国虽然占了些便宜,但也别忘了,鏖战至今,双方皆精疲力竭。」完颜蒲家奴沉声道,「继续战下去,对谁都无益。」 方杰冷笑道:「我们能继续,你们呢?」 金方无人作声。 「谈判要讲实力,而不是空口说教。」吴加亮冷淡地说道,「既然你们开口求和,就说明谁更撑不住。」 韩资正忍不住道:「明军在泥潭战中损失亦不小,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方梦华冷冷看着他:「你们用骑兵围猎我的军队,失败了;你们用舟师截断我的补给,失败了;你们想用气候拖垮我的火器优势,失败了;如今又来谈和,是怕再失败一次?」 空气顿时沉寂下来。 「今日定下的,不是和约,而是停战。」 方梦华率先开口,声音平静而不容置疑。 她看着对面的完颜宗翰,眼神如刀锋般犀利:「你们金人侵占北方,屠戮我族百姓,今日不过是因势利导,借机喘息。五年后,此战必续。」 完颜宗翰目光微微一沉:「五年?若五年之后,你们江南已然变天呢?」 「那就让五年后的兵刃来回答。」方梦华淡淡道。 此言一出,亭内顿时安静下来。 完颜吴乞买缓缓开口:「我们金国愿意以睢水为界,南岸归明,北岸归金。」 方梦华不置可否,吴加亮却当即反驳:「滑天下之大稽。睢水乃泗州之腹地,此战明军已经占据泗州、宿州,何来睢水之说?此等分界,未免可笑。」 陆行儿接着补充:「我军控制泗州、宿州、邳州、宿迁、海州、密州、莒州、涟水等地,而金军不过尚握徐州、沂州、亳州、颍州,我们提议以潍水、沭水、睢水为界。」 完颜宗翰目光一沉:「此界线对我大金不利。」 「你们在山东分战场兵败,当然不利。」方梦华语气冰冷,「否则,今日坐在这里的,或许就是我。」 完颜吴乞买面无表情,但指间微微用力,捏紧了袖口的织边。 这场仗的胜负,已然分出。 片刻后,完颜宗翰沉声道:「濰水、沭水、睢水为界,停战五年。此后,战与和,再论。」 完颜吴乞买缓缓抚须,沉思片刻,缓缓道:「既如此,便按你我所议——泗州、宿州、邳州、宿迁、海州、密州、莒州、漣水归明,徐州、沂州、亳州、颍州归金。大致以潍水、沭水、睢水为界,停战五年。」 刘豫忙不迭地点头:「既然天命如此,三国自当永修和好……」 「住口!」 方梦华猛然拍案,目光森然地盯住刘豫:「你那河南齐地不过仰人鼻息,竟敢在此妄谈‘三国’?你这条狗,可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被屠了狗头?」 刘豫脸色涨红,怯怯低头,不敢再言。 金方众人心中有气,但在此局势下,也无人替刘豫说话。 案桌上,停战协议的竹牒已摆好。 方梦华执笔,在「永乐十年八月初五」之下,落下「大明国总理大臣」的印章。 金方则由完颜吴乞买盖上了「大金国都勃极烈」的印信。 这份协议,意味着双方五年内兵戈不动,暂时进入僵持。 然而,所有人都明白,这仅仅是一场大风暴前的沉寂。 此刻,泗州清凉亭中,众人面色各异,沉默无言。 停战的文书已然落印,但清凉亭中剑拔弩张的气氛依旧未散。 方梦华起身拱手,淡淡道:「既然大事已定,我等便告辞了。」 她正欲转身,忽然听见一个阴恻恻的声音缓缓响起:「方圣姑且慢。」 方梦华回头,只见那说话之人正是刘豫。 她眯起眼睛,冷冷打量着这个七年来一直死咬着她不放的老匹夫。 刘豫端着茶杯,轻轻抿了一口,似笑非笑地道:「今日能得方圣姑拨冗相谈,实乃本王之幸。常闻方圣姑不但武艺巾帼不让须眉,且文采斐然,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实在令人敬佩。」 方梦华目光一冷。 这老贼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更听闻,」刘豫继续道,语带调侃,「方首相连苏学士的《水调歌头》都另作新曲(王菲版《但愿人长久》),不知今日可否让吾等一闻其妙?」 完颜宗翰闻言,微微皱眉。 时立爱和韩资正却是心领神会,立刻拍掌大笑:「妙哉!妙哉!」 「此曲当与‘后庭花’一般。」韩资正阴阳怪气地道,「今日贵方得胜,金陵秦淮便要歌舞升平了?」 完颜吴乞买眉头微蹙,未曾言语,但看向方梦华的目光多了一丝冷意。 他们本是借机嘲讽,想要看明方之人如何尴尬。 然而,方梦华闻言,却忽然朗声一笑。 她神色坦然,扫视着金方代表,朗朗道:「想听?自然可以。」 她的嗓音清冽,字字铿锵:「既是诸位雅兴不减,那便献丑了。」 亭内众人一怔,没料到她竟然真的答应了。 方梦华不慌不忙,起身走至亭中央,轻轻撩起衣袖,昂首而立。 她的嗓音婉转,却带着凛冽的锋芒,唱出的曲子是新版无疑,歌词却是《水调歌头》的新词—— 「不见南师久,漫说北群空。」 此言一出,金方众人脸色微变。 北群空?说的是谁? 「当场只手,毕竟还我万夫雄。」 此言一出,吴加亮和方杰皆忍不住抚掌大笑。 「妙哉!」吴加亮大笑道,「果然是方当家的手笔!」 「自笑堂堂汉使,得似洋洋河水,依旧只流东?」 完颜宗翰眉头紧锁,脸色已然铁青。 「胡言乱语!」时立爱怒喝。 「且听下去。」完颜吴乞买沉声道,眼中闪过一丝忌惮。 「且复穹庐拜,会向藁街逢!」 方梦华冷冷一笑,眼神扫向完颜宗翰。 穹庐拜,指的是金国的天帐仪式,寓意他们仍在草原之上。 藁街逢,则指的是汉武帝麾下霍去病横扫匈奴,令胡人臣服。 「放肆!」完颜蒲家奴怒道,「妳这妖女!」 方梦华未曾理会,继续唱道—— 「尧之都,舜之壤,禹之封。」 她微微一顿,嘴角挂上一丝冷笑,目光缓缓扫过对面的金国众将,声音清越如剑—— 「于中应有,一个半个耻臣戎!」 此言一出,金方众人脸色大变! 「好胆!」韩资正猛然起身,怒瞪方梦华。 她这分明是在骂他们——身为汉地官吏者,竟甘愿为金人臣服,真无耻也! 刘豫的脸色更是难看至极,几乎要咬碎一口钢牙。 「荒谬!」时立爱怒喝,「泱泱大金,岂容尔等狂言?」 但方梦华却未停歇,仍是铿锵唱道—— 「万里腥膻如许,千古英灵安在,磅礴几时通?」 她眸中寒光一闪,目光直视刘豫,声音陡然拔高—— 「胡运何须问,赫日自当中!」 此言一出,亭内一片死寂。 金方众人脸色难看至极。 刘豫的手已然捏紧,指节发白。 胡运何须问,赫日自当中——意指金国气数不长,大明终将光耀天下! 「好!好得很!」完颜吴乞买猛然起身,目光森寒,「方教主这番诗词,真是掷地有声。」 方梦华缓缓收声,神色坦然。 她淡淡一笑,抱拳道:「承让。」 亭内一片寂静。 半晌,完颜宗翰拂袖冷道:「今日议和已定,告辞!」 他一甩袖子,转身便走。 金方众人脸色阴沉,纷纷起身,鱼贯而出。 刘豫最后一个走,他站在亭口,回头看了方梦华一眼,目光森冷。 「方圣姑,你太目中无人了。」 方梦华却只是淡淡一笑:「不敢。」 「但你记住,」她缓缓道,「有朝一日,本座会让你知道何谓亡国恨。」 刘豫冷哼一声,转身而去。 亭中,只剩下明军众人。 吕将哈哈大笑,竖起大拇指:「首相果然妙才,竟让那帮金虏吃瘪到一句话都说不出!」 方杰更是笑得前仰后合:「他们本是想讽刺姑姑,结果反被姑姑骂得狗血淋头,脸都青了!」 陆行儿神色带笑,轻轻摇头:「司令,这下妳可真是把他们得罪惨了。」 「得罪?」方梦华轻轻一笑,眼神锐利如刀。 「他们本就是敌人。」 这是一场限期休战,但谁都知道,战争远未结束。 清凉亭外,睢水滔滔,秋风依旧猎猎作响。 第811章 第八〇九章 未来之路 八月的江淮大地仍笼罩在连绵阴雨之下,雨水冲刷着大地,裹挟着泥土的气息,沿着清凉亭的屋檐滴落。亭内,烛光微微摇曳,方梦华端坐在案后,静静看着金方代表离去的方向。 完颜宗翰最后一甩辫子的姿态仍然停留在众人脑海里,仿佛这场谈判的最终定格。金人恼怒却又无可奈何的模样,与他们一贯的骄狂截然不同。这场战事自春夏以来已持续数月,双方皆付出惨重代价,最终却只能以这样的方式收场。 亭内一片沉默,只有雨水落在屋檐上的滴答声。 「金狗终究还是撑不住了。」吕将粗声道,一手搭在刀柄上,语气中带着几分不甘,「咱们要是再坚持几个月,说不定能逼他们再退几步。」 「再退几步?」吴加亮苦笑着摇头,指着身旁的地图,「咱们现在站稳淮南,可还没力量去夺汴京。再说,这场仗打到现在,能换来五年休养,已经是天大的好消息。」 吕将不服地哼了一声,转头望向方梦华。 「圣姑,妳怎么看?」 方梦华看着案上的地图,缓缓开口:「这次算是和棋吧,哪怕不如我们的先进金虏也算是有了火器。而在这北方平原上,他们的骑兵优势仍在,不足以被我们的火器优势覆盖。」 众人一震,纷纷望向她。 「这场战事,从头到尾,都是一场算计。我们的算计,是要收复淮南,确保江南无后顾之忧,给国会一个交代。」她目光扫过众人,「金人的算计,是要拖住我们跟宋廷,避免自己在南线陷入泥潭,好腾出手去应对北方的威胁。」 「他们的北方?」包完皱眉,「西辽?」 「不错。」方梦华点头,「他们真正的麻烦,才刚刚开始。」 陆行儿一手撑着案桌,神色思索:「所以,他们这次肯坐下来谈判,不只是因为淮南打不下去了,而是因为北边已经起火了?」 「正是如此。」方梦华缓缓道,「我们必须利用这五年的休战期,把南疆彻底稳住,同时让淮南变成真正的国土。」 「南疆……」方杰低声念道,「交趾那帮蛮子,可比金人好对付多了。」 方梦华摇头,语气凝重:「李阳焕吞下广南西路之后,正在窥伺广州,而吕司令此时也已经进军广南东路。南疆的战事,将决定我们能否彻底立稳根基。这次,必须灭了越李,把交趾纳入大明版图。」 众人面色微变,亭中再次陷入沉默。 方梦华目光扫过众人,缓缓起身,伸手按在地图上,声音沉稳而有力: 「北伐告一段落,南疆战火初燃。接下来,才是我们真正的考验。」 吴加亮拿起一封密信,轻轻掷在桌上,语气带着几分冷意:「兖州孔家这些天没少煽风点火,说咱们这回北伐就是狐假虎威,仗着几门火炮打顺风仗,一旦真刀真枪,靠着骑兵和箭阵,金人照样能把咱们杀得血流成河。」 方梦华瞥了他一眼,神色平静:「他们就不怕自己说得太迫真,我们真的一路北伐杀到兖州?」 「他们哪管这个?」吴加亮冷笑,「还有更毒的呢——他们说主公妳不过是仗着女人身份装腔作势,打仗的时候优柔寡断,妇人之仁。可一旦恼羞成怒,杀起人来比谁都狠,最毒妇人心。」 方梦华轻轻放下茶盏,目光落在桌上的地图上,指腹缓缓划过那条蜿蜒的淮河。她微微一笑,语气似讥似叹:「之前,他们放两万奴隶冲阵,我不肯杀,那叫妇人之仁。」 众人默然。 「后来,在盱眙,他们屠了城还在战地医院里淫辱我们的护士,我下令枪毙俘虏,这就成了最毒妇人心。」她轻叹一声,嘴角带着几分冷然,「你们看,他们横竖都是理,我做什么都不对。」 包完低声道:「他们是故意的。」 「当然。」方梦华抬起头,目光淡然,「想要不挨骂,就得老老实实地把脚一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等着他们来指点江山。可要真是这样,永乐二年,帮源洞一切就已经结束了,哪还会有今日的大明?」 她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像是一柄刚出炉的利剑,透着炽热的锋芒。 吕将猛地一拍桌子,瓷杯中的茶水被震得微微晃动:「圣姑说得对!他们不过是想用这些鬼话动摇军心,逼着我们按他们的规矩来走!可真要听他们的,我们还能有今日?」 「孔家庄那边,不能让他们太得意。」方杰沉声道,「此地离兖州不算远,要不要让人去敲打敲打?」 「当然。」方梦华点头,「但不急着动手,先把证据收集全了,把他们各种有的没的龌龊事一并翻出来。兖州的学宫里,总有几位自诩公正的老夫子,等我们把真相摆到他们面前,看他们怎么个说法。」 吴加亮哈哈一笑:「还是主公厉害,既然他们喜欢造谣,那咱们就让他们自己打自己的脸。」 方梦华端起茶杯,微微一笑:「与其跟他们辩解,不如让他们无话可说。」 雨后的天色渐渐放晴,远处的睢水仍在汹涌奔流,裹挟着黄河挟带的泥沙,将下游平原变成一片泥沼。站在亭内的几人,视线落在桌上的地形图上,沿着黄淮交汇的泛滥区一路望去,尽是泥泞的废墟和被冲毁的道路。 方梦华轻轻叹了口气:「这一仗,从春夏打到现在,淮北本就多雨,到了汛期,更是处处成泥塘,连军队的后勤调度都成问题。明明离淮水不过数十里,运粮的车队却陷在泥里一寸寸挪动。」 她目光一转,落在地图南端的江南地区,手指划过一条细线,缓缓道:「所以,接下来,我们要把‘慈余公路’的经验推广到全国。」 吴加亮一愣:「慈余公路?」 方梦华点头:「永乐二年,达蓬山寨在慈溪、余姚一带修了一条石基水泥路,并配套了驿站、维修点,作为明州越州商道的一部分。事实证明,即便是民间运营,这种道路依然大幅提升了交通效率,减少了雨季损毁问题。」 吕将摸着下巴思索:「圣姑是说……把这种路修到整个淮南?」 「不止淮南。」方梦华微微一笑,「既然要修,就要一步步连成全国路网。」 众人彼此对视,心中震撼——修路向来是耗时费力的苦差事,尤其大江南北地势不同,成本和工期都是难题。可他们也明白,眼下的明国,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仅仅盘踞浙东的山寨政权,而是一个真正需要稳定根基的国家。 「不过,」她话锋一转,神色郑重,「除了公路,我还想推动另一件事。」 她在地图上点了一下,从金陵一路向西南,指向太平府(今安徽当涂一带)。 「我们,要开始铺设铁路。」 清凉亭里一片沉寂。 包完、吕将、吴加亮三人面面相觑。 「主公,妳说……什么?」吴加亮迟疑道,像是没听懂这个词的意思。 「铁……路?」吕将皱起眉,「妳是说,用铁……来修路?」 「可铁是要打成甲胄、兵器的啊,哪有多余的去修路?」包完疑惑道。 他们虽然经历了明国的诸多新政,但听到这个提议时,仍然有些跟不上思路——这不仅是个概念上的问题,更是对「铁」这种珍贵资源的认知冲击。在宋朝,铁始终是国有严控的战略物资,甚至铁锅、农具都要严格管理,而如今,竟然有人说要用铁来铺路? 「是的,就是用铁来铺路。」方梦华目光灼灼,「我们开年时已经在马鞍山建立了高炉炼铁厂,铁的产量远超往昔,过去的‘稀缺资源’,现在可以用得起了。」 「可……光是用铁做路,怎么让车子跑起来?」包完皱眉。 「车厢底部装上轮缘,使其固定在铁轨上,就能沿轨道滑行。」方梦华解释,「这样的车,比普通马车稳定,能承载更重的货物。」 「这……」吕将仍然困惑,「如果只是普通车子换个铁轮子,那倒还能理解,可你说的‘铁路’,难道有什么别的用处?」 方梦华缓缓点头:「这只是第一步。接下来,我们还要研究更高效的牵引方式,最终让铁轨上的车能够自己运转,而不是靠牛马拉动。」 众人彻底愣住了。 车自己运转?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吴加亮忍不住道:「主公,妳这话,俺是真听不懂……车子不用马拉,那靠什么动?」 方梦华轻轻一笑,并没有急于解释蒸汽机车的概念,而是缓缓道:「你们今日听不懂不要紧,未来三年、五年,我们会一点点把它变成现实。」 她站起身,走到亭外,看向南方的天空,语气坚定:「今日的我们,已经可以豪横到拿铁来铺路,但这只是个开始。终有一日,我们不只是修公路、铺铁路,而是要让整个天下的交通,彻底改天换地。」 亭内众人沉默许久,终于缓缓点头,神色各异,但心中已然有所震动——方梦华的话,虽然一时难以完全理解,可见证过无数奇迹的他们明白,她所谋划的,远远不止眼前的胜利,而是一个他们从未想象过的未来。 天色已近黄昏,西边的晚霞烧红了半边天,映在亭前的池水上,像一片燃烧的海洋。亭内,谈论了一下午的几人渐渐散去,或回营整顿,或去安排各自的事务。 方梦华独自留在亭中,手中捏着那封的停战协定文书,目光落在信上那熟悉的字样——「大金都勃极烈」。 她没有急着展开,而是缓缓闭上眼,轻轻倚靠在栏杆上,听着远处隐隐传来的号角声。这是明军的例行点名操练,声势浩荡,随风而至,仿佛战火从未真正熄灭。 五年…… 她的嘴角微微勾起,眼神却带着一丝冷意。 完颜吴乞买以为,五年后,金国就能重整旗鼓,填补火器上的代差。她并不怀疑这个北方新兴强权的学习能力,自从他们得到那本荒诞的《鹿鼎记》话本后,他们对奇技淫巧的兴趣已然不同于南宋那些因循守旧的士大夫。而且,从战场上的零星迹象来看,金军已经在努力仿制明军的火器,甚至开始在某些战术上进行调整。 但—— 「他们真的以为,五年就能追上大明?」她低声喃喃,轻轻摇了摇头。 造出牛皮铜炮、三眼铳、炸壶……这些东西,舟山军早在多年以前就已经具备,而且经过多次改进优化,金人即便复制出来,也不过是追赶明军数年前的水平。可他们没意识到,五年后的大明,将会站在更高的台阶上,彻底甩开他们的脚步。 工业化的门槛已经被推开了一条缝,而她最需要的,就是时间。 五年……足够让高炉炼铁厂进一步扩大产能,足够让煤炭、焦炭冶炼体系趋于成熟,足够让蒸汽机的理论雏形进入实践阶段,足够让那些怀揣各种「奇思妙想」的工匠们,将纸上的蓝图变成实物。 等到金国终于掌握「先进」武器,认为可以复仇时,他们将会发现,大明的军队已经不再是今日的模样。届时,战场上对他们降维打击的,将不只是更精良的武器,而是完全不同的战争形态。 枪炮声的节奏,永远掌握在率先突破技术壁垒的人手里。 她缓缓展开金人的诏谕,看着那一行行充满自信的辞藻,不由轻轻一笑,眼底泛起一抹冷意。 「……那就,让他们做一场好梦吧。」 第812章 第八一〇章 粤东归明 明军大举进攻潮州的消息,迅速传遍全境。潮州知州陈继宗手持军报,面色苍白,召集属下各级官员商议。 「明军兵临城下,我等如何应对?」他环顾四周,却见手下皆低头不语。 这潮州,地处粤东,辖下有潮阳、海阳两县,重要据点有海门寨、丰济银场、三河口盐务。然而,守军不过五千,且多为当地团练,战力有限。面对来势汹汹的明军,陈继宗心知不敌,唯一的希望就是向广州方向求援,但广南西路已失,东路也群龙无首,谁能来救? 无奈之下,他只得下令:潮阳县令徐秉忠带领千名民壮,固守潮阳县城。海阳知县冯善昌率五百守兵,扼守海阳县,作为潮州府的第一道屏障。海门寨守将卢天培驻守海门寨,防备明军海上来袭。丰济银场主事张鸿儒负责守护银场,确保财税不被劫掠。三河口盐务官蔡昌达设法保护盐场,维持当地供给。 布置已定,陈继宗深吸一口气,知道这一战,潮州必将血流成河。 七月初五,明军先锋部队抵达潮阳县城,明军先锋——第二十三师师长杨勍,率军五千,自漳州南下,于清晨抵达潮阳。此时,潮阳县令徐秉忠已率千名乡勇守城,并在城墙上高喊:「我等受命于宋朝,绝不降魔!」 杨勍哈哈一笑,朗声道:「汝等可知,赵构小儿已下诏割广南二路予交趾寇,宋廷已不视此地为疆土!如今大明王师前来,非是征战,而是收复失地。汝等再负隅顽抗,便是自取灭亡!」 徐秉忠大怒,命令守军放箭,但潮阳县城不过是个小县城,城墙低矮,守军军心不稳。杨勍见状,立即命令攻城:第一团步兵抬云梯强攻东门、第二团火铳手居中压制守军、第三团骑兵绕城西侧,封锁退路 不到半日,潮阳县城陷落。徐秉忠被俘,其余守军多弃械投降。杨勍进城后,安抚百姓,并立刻派出斥候侦查海阳县的动向。 七月初七,海阳知县冯善昌得知潮阳已破,顿时慌了神。他本意抵抗,但城中百姓得知宋廷已割地,不愿为一个注定失陷的官府送命,纷纷劝降。无奈之下,冯善昌率军五百,开城迎降。杨勍轻取海阳县,兵锋直指潮州府城。 然而,海门寨却并不如海阳一般轻易屈服。 海门寨,位于潮州东南沿海,是重要的海防据点,守将卢天培虽兵力不过三千,但却是忠义之士,誓死不降。 明军水师由第十九师师长丁朝佐统领,自泉州南下,于七月初十抵达海门寨外海,发起进攻。 卢天培率军凭借海寨高墙和火炮坚守,双方激战三日,海门寨屹立不倒。七月十三日,吕师囊亲自登舰督战,下令使用火攻——明军水师趁夜放火船冲击海寨,火光冲天,潮州沿海百姓遥望皆惊。卢天培见大势已去,拔剑自刎,海门寨遂破。 丰济银场,是广南东路最重要的银矿之一,朝廷岁收白银上万两,然而银场主事张鸿儒并无战力可言。明军攻陷海阳后,银场矿工已心生动摇,纷纷逃散。七月十五日,张鸿儒在明军尚未到达前,便率领官员弃城而逃,丰济银场无一兵刃之伤,落入明军手中。 三河口,乃广东东部最大盐场,官盐税收重地。守将蔡昌达见各地皆已失陷,遂命令盐工拆毁盐场,焚烧仓库,随后率残兵退往广州。明军虽未能保住全部盐场,但仍夺取三河口主仓,接管盐运体系。 潮州知州陈继宗眼看各地尽失,终于无力回天。他本想固守府城,但城中百姓已然倒向明军。七月二十日,潮州城内爆发哗变,百姓打开城门,迎明军入城。 杨勍率部进驻潮州,吕师囊亦自泉州赶至,正式宣布潮州归入明国版图。至此,广南东路大势已去,广州危如累卵。 潮州战役结束后,明军迅速掌控潮州府全境,并以潮州为据点,向广州方向推进。广南东路的下一道屏障,便是惠州。 惠州是广东东部的战略要地,北接赣南,南临南海,东连潮州,西通广州,辖下有海丰县、归善县(今惠州市区)、博罗县、河源县等地,并坐拥多处经济命脉,包括杨安锡场、石桥盐场、淡水盐场、阜民钱监。如果惠州失守,广州将门户洞开,明军便可长驱直入,彻底掌控岭南。 面对明军的步步紧逼,惠州知州刘万全召开紧急军政会议,商讨防守策略。 惠州驻军不足五千,且多为宋廷派驻的驻防军和地方团练,刘万全知道自己难以独自支撑,便连忙向广州求援,并遣使赴南海请驻守广州的两广经略使李伯渊派兵增援。然而,越军杨嗣明部前锋已近端州(肇庆),广州方面此时自顾不暇,难以分兵。 无奈之下,刘万全决定采取「分区固守」策略:海丰县守将王德昭,率军二千镇守沿海,依托海港阻止明军水师突袭。归善县(惠州府城)由刘万全亲自坐镇,集结三千精兵固守府城。博罗县知县赵廷谟,率军千人防守博罗,作为归善的侧翼屏障。河源县守将陈怀正,率军五百,驻守北部门户,防备赣州方向明军绕道进攻。杨安锡场、石桥盐场、淡水盐场、阜民钱监分别由驻军百人警戒,若局势不利,即撤离财货,坚壁清野。 布防完毕后,刘万全深知,惠州城能否守住,决定了岭南的未来。 吕师囊制定攻惠战略,命令明军兵分两路:主攻部队由第十八师师长梁拜明率军一万人,沿海岸线进攻,从潮州南下,直取海丰,再向惠州府城进军。侧翼部队由第十九师师长丁朝佐率军八千,自潮州向西,翻越罗浮山,突袭博罗、河源,切断惠州后路。 梁拜明率领南路军首先攻打海丰县,守将王德昭依托海港与明军激战三日,凭借沿海防御设施暂时挡住了明军攻势。但七月十五明军泉州水师(舟山海军三旅)在潮州海门寨会合后,以火炮轰击海丰县城,摧毁部分城墙。王德昭见大势已去,趁夜弃城而逃,海丰遂陷落。 惠州城(归善县)乃全府核心,刘万全亲自督战,誓死坚守。城墙高厚,四周有东江、淡水河环绕,易守难攻,明军围攻三日,进展缓慢。 此时,北路军丁朝佐已成功翻越罗浮山,向博罗县发动奇袭。 博罗县知县赵廷谟本以为明军会正面进攻,未料丁朝佐率军绕道山林,从北侧突然出现。明军用火铳压制县城守军,仅用一日便攻破博罗。赵廷谟战死,博罗陷落,明军切断惠州府城西北补给线。 此时,惠州知州刘万全得知博罗失陷,方知大势已去。7月22日,刘万全趁夜弃城逃往广州,明军旋即入城,惠州全境落入明军掌控。 惠州解放后,明军迅速派兵接管重要经济据点。杨安锡场是两广最大锡矿场,明军突袭时,矿工已四散而逃,仅余少量守军,明军轻松接收。石桥盐场乃岭南盐税要地,盐官张廷和本欲焚毁盐仓,但为明军骑兵突袭,未及破坏即遭俘虏。淡水盐场百姓早已知明军大势已成,纷纷迎降,盐务完好无损。 七月二十七日,河源县陷落:守将陈怀正撤退至广州,河源县无战而降。阜民钱监乃宋廷在岭南的钱币铸造中心,明军进驻后,发现钱监官员已携大批铜钱撤往广州,所余钱币不足十万贯。 至此,惠州全境尽归明军掌控,明军战果丰厚,缴获大量矿产、盐税和铜钱,为后续南下广州奠定基础。 惠州一役的胜利,让明军距离广州仅一步之遥。然而,吕师囊却未急于继续进攻,而是谨慎调整部署。 明军在潮州、惠州连战连捷后,整个岭南东部已落入明国掌控。梅州(程乡县)、循州(龙川县)这两个粵东北的山区州府,早已与南宋脱节。 在当地占据主导的是陈顒、蓝细禾、罗闲十、钟超等江西流亡义军。他们原是去年虔州(赣州)起义的领袖,但在明宋划赣水而治后,他们却拒绝归顺明国,率残部逃入粤北山区,自立为王。 然而,现在形势已彻底逆转——明军南下,潮州、惠州尽入明国版图,梅州、循州已被明境包围。宋廷自顾不暇,广州岌岌可危,根本不可能支援粤北。呂師囊态度强硬,不愿再接受他们「自立为王」的姿态,而是要求他们彻底归附明国,否则将被视作匪寇剿灭。 陈颙等人这才意识到,若再不归降,便要被彻底消灭。 然而,原本在虔州起义时,明国曾多次派使者劝降,而他们却倔强地选择了拒绝。如今形势逆转,明国已在南京建立元老院,并确立新政权,而他们却错过了「元老院」的初创期——这意味着,他们即便投降,也无法跻身明国的核心权力圈。 军中怨声载道,蓝细禾成众矢之的。 梅州程乡县义军大营,陈颙坐在主位,神情凝重,左右将领皆愤愤不平。蓝细禾低着头,一言不发。 罗闲十怒道:「当初明军横扫江南金狗刘狗一起揍,方梦华还在江州庐山督战,便几次派人劝降我们。若是那时降了,咱们在金陵十月开国定能分一杯羹,起码能入元老院!可你蓝细禾非要讲什么‘浙东佬来虔州摘桃子’,结果呢?如今咱们只剩几千残兵,还能谈什么条件!」 钟超也附和:「当年若归明,虔州就是咱们的,现在连梅州都快没了!你自己说,该当何罪?」 蓝细禾脸色铁青,沉默半晌,忽然一拳砸在案上:「我何尝不悔!只是那时明军初立,我等辛辛苦苦起义,怎能轻易让人收编?谁知……唉,时运不济!」 陈颙摆手,打断他们的争论:「此事再议也无益,关键是,现在怎么办?」 罗闲十冷笑道:「还能怎么办?去给吕师囊磕头吧。」 蓝细禾猛地抬头,双拳紧握,眼中透出一丝不甘。 梅州、循州义军无力抗衡明军,最终决定全军投降。然而,他们并未得到期待中的优待,而是迎来了吕师囊的冷漠态度。 吕师囊坐于主位,身旁站着参谋吕助。 陈顒、蓝细禾、罗闲十、钟超率领残部站在堂下,躬身请降。 吕师囊冷冷扫视他们一眼,语气平淡:「尔等既知今日,不如当初在虔州便降。」 蓝细禾面色一变,似要反驳,却被陈颙拦下。陈颙拱手道:「吕司令,我等虽有过错,然毕竟亦曾为反宋义军,如今归附明国,自当竭尽忠诚。」 吕师囊嗤笑一声:「忠诚?哼。你们不是忠于大明,只是反对宋廷而已。」 罗闲十脸色发白,低声道:「还请司令网开一面……」 吕师囊不再多言,只是随手取过一封文书,冷冷说道:「尔等既愿归附,可得免死。但错过了当初的时机,就别想着有什么高官厚爵了。」 陈颙等人面色一僵,心知自己果然已无资格进入元老院,最多只能担任偏远地区的地方军官。 这,就是他们迟来的代价。 然而,归降已是唯一的活路。 最终,梅州、循州正式纳入明国版图,陈颙等人编为第十六师第四团也被派往广州前线,去与大越军作战。 与此同时,越军也已得知惠州失陷的消息。而此时,越军的目标亦是广州。南岭之下,风云骤起,一场决定岭南归属的大战,即将拉开帷幕! 第813章 羊城雷雨 绍兴元年八月初,广州知府张致远在府衙内焦急踱步,脸色苍白。大堂上,广南东路兵马都总管姚古坐于椅上,须发皆白,神情凝重。他的目光盯着案几上的军报,双手微微颤抖,内心一片苦涩。 军报清楚地写着:明寇自潮州、惠州连破宋境,已至博罗、河源,直逼广州。越寇自广西端州(肇庆)进兵,已夺恩平、四会,威胁西侧防线。宋廷无兵可援,江陵朝廷只命令「坚守待命」,实则无济于事。 姚古心中悲愤万分,几十年的戎马生涯,他在西军之中征战四方,眼看昔日大宋疆土分崩离析,而自己却只能在岭南这个远离中原的地方苟延残喘。如今,北有金兵,南有明、越夹击,广南东路已是风雨飘摇,生死存亡。 张致远满头大汗,双手颤抖地拿起一封最新的急报,声音都在发抖:「……博罗、石桥、淡水……皆已失陷……河源县已被明军包围……阜民钱监失守,广州钱粮已断……」 姚古猛地一拍桌案,咬牙道:「这明贼欺人太甚!」 张致远哆嗦着说:「姚总管,这……这可如何是好?」 姚古沉吟片刻,眉头紧锁。片刻后,他缓缓开口:「广州,守不住了。」 张致远脸色剧变:「姚老经略!这可是广南东路的治所,若弃城,我们便彻底无路可退!」 姚古冷哼一声:「还退到哪里去?潭州?还是江陵?广南东路孤悬于外,朝廷已无余力救援,我们已是孤军!」 张致远瘫坐在椅上,满脸死灰。 姚古沉声道:「但广州不能白丢,我们必须做两件事。」 「哪两件?」 「第一,向明寇示敌以弱,引其轻敌。」姚古目光闪烁,「明寇虽然强势,但他们主力在淮北跟金狗咬得不亦乐乎,吕师囊只是偏师。他们的后方补给线尚未稳固,若能找到机会,我们或许能趁势反攻,夺回广州!」 张致远勉强点头:「明军若轻敌,我们或许能有所作为。」 「第二,向越寇求援,以越制明。」姚古缓缓说道,「我们与越李有熙宁世仇,但此刻他们与明国同样是敌对关系。若能暂时驱虎吞狼,以越兵抗明军,或许大宋在广州尚能争取喘息之机。」 张致远顿时愣住,脸上露出犹豫之色:「越李……他们可是刚刚攻陷梧州屠我宋兵!他们会帮我们?」 姚古冷冷一笑:「他们来攻端州,是趁机扩张,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愿意看到明国争夺岭南!只要我们愿意让出广州部分利益,比如盐场、银场,或许可以换来他们的短暂合作。」 张致远陷入沉思。 「我们现在已别无选择。」姚古低声道,「若坐以待毙,广州必破,咱们也只有死路一条。」 八月初五,姚古亲自派出使者,携带书信,分两路出城:一路,送往明军,佯作请降,试图示敌以弱,引诱明军轻敌。一路,送往端州,向大越军求援,希望暂时联合抗明。 与此同时,姚古命令广州城内军民紧急囤积粮草,强化城防,同时准备最后的抵抗。 然而,所有人都清楚,这一切不过是苟延残喘。 广南东路,已是无可挽回的败局。 瓢泼大雨如瀑,连绵的雷声在夜空中滚动。岭南潮湿的泥土被践踏成泥浆,大越军士兵踩在其中,步履艰难,每一步都像是在拔脚于泥潭之中。 抒密使杨嗣明骑着战象,身披朱漆甲,嘴角挂着志得意满的笑容。他的披风湿透,紧紧贴在身上,显露出略显消瘦的身形。然而,他的眼神炽热,犹如见到猎物的猛兽。 广南西路已经尽入掌中,广南东路也已摇摇欲坠。如今,他率三万大军直逼广州,胜利就在眼前。 「广南大地,尽归大越!」杨嗣明在风雨中大声喊道,声音透过雨幕,传入士兵耳中。 身旁的都指挥使阮文正策马靠近,皱眉道:「杨枢密,连日大雨,军士疲惫不堪,前方道路泥泞不堪,是否暂缓进军?」 杨嗣明瞥了他一眼,冷冷道:「缓什么?广州就在前方,待攻入城中,酒肉金银取之不尽,岂不大快人心?」 「攻入广州,三日不封刀!」他猛然挥鞭,高声宣告。 大越军士兵们闻言,原本沉重的步伐顿时变得轻快,他们彼此对视一眼,眼中尽是贪婪之色。 「攻下广州,谁还愁没娘子?」 「只要进城,黄金白银都归咱们!」 「哈哈,等攻下广州,我要让那些汉人贱妇给我跪着舔!」 士卒们议论纷纷,士气顿时大振,纷纷咬牙坚持。 杨嗣明看着这一幕,满意地点点头,嘴角露出一丝狞笑。 雷雨间歇,晚风携着湿润的泥土气息拂过驻扎的营地。数千顶帐篷错落在三水镇郊,篝火映红夜色,酒香四溢,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杨嗣明端坐在主帐之中,锦垫铺地,金樽盈手,眼前一席丰盛的酒宴,尽是三水镇的商贾张智富所献。肥美的烤乳猪、鲜嫩的鱼虾、琼州贡酒,样样皆是岭南珍馐。 他端起酒杯,对身旁的阮文正笑道:「岭南果然是富庶之地,如此美酒佳肴,哪是穷瘠的升龙可比?」 阮文正饮尽杯中酒,放声大笑:「嫪毐相公神威,连破宋地,眼下广州唾手可得。昔日李公常杰北拒宋师,如今我等取了武帝(南越赵佗)故都(广州),岂不快哉?」 席间将领纷纷附和,越军士兵们同样沉浸在酒肉之中。过去数日,他们冒雨跋涉,疲惫不堪,如今终得休憩,自然是放浪形骸。篝火旁,醉倒的士兵横七竖八,有的还抱着酒坛不肯松手。 站在杨嗣明身后的张智富微微低头,眼中闪过一抹深意。他看着这些沉浸在酒肉中的大越军,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杨枢密,草民敬您一杯!」张智富忽然举杯,高声敬道。 杨嗣明哈哈一笑,端起金樽,一饮而尽。他放下酒杯,满脸酒意地拍了拍张智富的肩:「张先生,你可比宋人识时务!等我攻下广州,你便是岭南的大商贾,我会在端州为你留一席之地!」 张智富恭敬地拱手:「多谢嫪毐相公厚爱,商人唯利,相公既然仁义待商,属下自然愿为相公效劳。」 狂风夹杂着暴雨席卷而来,黑云翻滚,电闪雷鸣。滂沱大雨掩盖了所有细微的声响,泥泞的道路变得湿滑不堪,三水镇仿佛一座被暴雨吞噬的孤岛。 营地内,杨嗣明睡得正酣。他枕着一个柔软的美人,身旁还倒着几名衣衫不整的歌姬。帐外,越军士兵横七竖八地躺在泥地上,醉酒的鼾声和低沉的呓语交织在一起。就连巡逻的哨兵也因暴雨而缩在屋檐下避雨,昏昏欲睡。 而在暴雨掩护下,明军的幽灵已悄然逼近。 呂助立于黑暗之中,目光如鹰隼般冷峻。他的部下——张毅、刘时举、郑振、叶九姑——正默默等待着他的命令。 「行动!」呂助手臂一挥,利落如刀。 顷刻间,明军三路大军齐动! 张毅率南路军近卫团第一营沿着山路疾行,趁着夜色翻越三水镇北侧的小丘,避开哨兵的目光,从背后直扑越军大营。士兵们手持燧发枪与大刀,脚步轻盈,如猎豹一般逼近猎物。 刘时举、郑振率领的第二、三营则沿着小溪前行,悄无声息地渗入东侧营地。一旦点燃战火,他们将从侧翼夹击,彻底断绝敌军的退路。 叶九姑的回春营早已埋伏在西侧的林中,冷冷注视着越军营地。她身披斗篷,手握一柄带钩的细剑,宛如毒蛇静待时机。一旦敌军溃逃,她的部队将如鬼魅一般收割残敌。 雷电划破长空,风雨交加的黑夜中,惊破沉寂! 第814章 越嫪梦断 风雨交加的深夜,三水镇外,张毅目光如炬,沉声道:「今日之战,不为取胜,只为屠敌。」 在他身后,近卫团第一营的陌刀手静默无声地列阵,三百柄巨刃在黑夜中闪烁着冰冷的寒光。他们是明军中最精锐的重步兵,以密集阵型推进,碾碎一切抵抗。 张毅率先拔刀,低喝道:「杀!」 陌刀手们一声暴喝,迈着沉稳的步伐向越军大营突进。最前排的士兵握紧巨刃,刃口泛着冷光,随着鼓声轰鸣,陌刀手们开始加速,逐渐形成一堵黑色的锋刃洪流。 守夜的越军哨兵迷迷糊糊地抬起头,还未及反应,第一柄陌刀便已划破雨幕,直取头颅! 「噗——!」 鲜血溅湿了雨水,一颗颅骨滚落泥地。 「敌袭——!」哨兵的惨叫声还未传开,第二刀已然劈下,半个身体被生生斩断,内脏流了一地! 陌刀手毫不迟疑,持续推进。雨水与鲜血混杂在一起,染红了整条街道。 东面,刘时举与郑振率第二、三营趁乱杀入。惨叫声响起,惊醒了沉睡中的越军。然而,他们才刚从醉梦中挣扎而起,便被明军以短兵迅速扑杀。 越军士兵惊恐万状,许多人甚至来不及披甲,就在混乱中惨遭屠戮。 「该死的,这是怎么回事?!」副将阮文正惊恐地望着四周,他抓起一名士兵怒吼:「快去通知杨枢密!」 但士兵还未跑出十步,便被一发钢弩箭击中后背,踉跄几步,倒地不起。 「完了……」阮文正心头一寒。 明军的进攻精准无比,几乎每一次攻势都能撕裂越军的阵型,使其无法组织有效的抵抗。 「撤!往西江撤!」有越军将领高喊,但此刻,逃亡已非易事。 暴雨如注,三水镇内,一片狼藉。 杨嗣明猛地从睡梦中惊醒,额头满是冷汗。他茫然地望向四周,耳边尽是喊杀声与兵器交击之声。门外,一名亲卫踉跄冲入,大喊道:「枢密使,大事不妙——宋军夜袭!我们已失去外围防线!」 杨嗣明大惊,强压住心中的慌乱,厉声道:「荒唐!宋军怎么可能夜袭?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杂兵?!」 「不是宋军……是明军!」另一个亲卫声音颤抖,甚至带着绝望。 杨嗣明浑身一颤,心中闪过不详的预感。 「……那群魔贼?」他喃喃道,但语气已不似先前那般笃定。 杨嗣明强作镇定,猛然拔出佩刀,喝道:「命殿前司禁军出战!本枢密的精锐岂会怕一群魔贼?给我杀光他们!」 数百名殿前司禁军在混乱中集结,他们是杨嗣明麾下的亲卫精锐,个个身披锁子甲,手持长刀,原本是为了攻入广州而准备的先锋。如今,他们成为了迎战明军的最后屏障。 夜雨中,禁军的甲片在火光下闪烁寒光,尚有几分威势。 然而,当他们迎上明军时,才发现自己面对的是真正的地狱。 张毅率领的陌刀营已成密集纵阵,三百柄巨刃寒光闪烁,随着鼓声轰鸣,陌刀手们迈着稳健步伐,推进至禁军阵前。 「杀——!」 陌刀高举,划破雨幕,如同钢铁洪流碾压而来! 「挡住!挡住——!」禁军统领嘶吼,然而面对异常沉稳的明军,他们的生铁长刀根本无法抵挡那雪亮的不锈钢陌刀。 「噗——!」第一排禁军的身体被斩成两段,肠肚四溅! 第二排的士兵还来不及举刀,便被明军的钢弩营扫倒一片! 「这……这不可能!」禁军统领惊恐地看着身边的兄弟一个个倒下,他颤抖地后退几步,然后转身狂奔! 「逃啊——!」禁军溃散,如同一盘散沙,惊恐地向镇内逃去! 明军势如破竹,陌刀营继续推进,后方的钢弩手稳步跟上,每次齐射都带走数十条性命。 「嫪毐相公战死了!」不知从哪里传来一声惊恐的喊叫,越军溃兵如同潮水般向西面逃窜。 「不!枢密使还活着!」亲卫试图稳住士气,但此刻没有人愿意再战,整个越军已陷入彻底的混乱! 士兵争相夺路而逃,有人甚至丢下兵器,只为跑得更快! 杨嗣明站在张家大宅门前,眼睁睁看着自己苦心经营的三万大军彻底崩溃。他的手颤抖着,眼神充满绝望与不甘。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他颤抖地后退一步,背后的亲卫低声道:「枢密使,我们快逃吧!」 杨嗣明回头,看着张家大宅——他今晚的临时行宫,如今已成为最后的囚笼。 而远方,张毅、刘时举、郑振三路明军,已以盾阵缓步推进,封锁了大宅四周。 风声呼啸,灯火映照在明军钢铁般的防线上。 杨嗣明缓缓闭上双眼,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大越,败了。 西江方向,残存的越军宛如绝望的群狼,竭力向镇外突围。然而,无论他们如何冲击,四周的巷道皆已被明军封锁,陌刀手步步逼近,燧发枪手则稳步推进,枪火的闪光照亮雨夜,如死神挥舞镰刀,一片片收割生命。 杨嗣明在亲卫的簇拥下,拼命寻找退路。两名亲兵刚刚绕过拐角,便见远处巷道里影影绰绰有人影。正要举刀冲杀,那人却轻轻抬手,一道寒光掠过——「噗嗤!」 两名亲兵的咽喉几乎同时喷出血雾,捂着脖子倒地,抽搐片刻便没了生息。 杨嗣明大惊,抬眼望去,雨幕中,一个身影缓缓走出。 叶九姑。 叶九姑身着墨绿劲装,单手倒提柳叶刀,刀刃上的雨水夹杂着暗红血迹。她轻轻舔了舔雨水浸湿的嘴唇,眼中满是讥讽。 「嫪毐相公,别急着走啊?」 杨嗣明心头狂跳,正要拔刀,忽觉手腕一麻,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竟握不住武器了! 原来,叶九姑手中的柳叶刀不知何时已划过他的手腕,精准地切断了肌腱!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逃不掉了。 身后,回春营的女兵蜂拥而至,将他扑倒在地,死死按住。杨嗣明拼命挣扎,怒吼道:「贱人!妳敢杀我?我是堂堂大越枢密使——」 「你当然不会死,至少不会马上死。」叶九姑轻轻笑了笑,目光中透着森冷的杀意。 她缓缓蹲下,拔出随身携带的手术刀,在杨嗣明眼前晃了晃,随即将刀锋贴近他的下腹。 「你这一路来,祸害了我们多少姐妹?不留下点什么还想走?」 刀光一闪,杨嗣明瞳孔骤缩,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响彻三水镇! 黎明时分,雨势渐小,乌云仍未散去,天色阴沉,战场上尸横遍野。 叶九姑站在断墙残垣之间,静静看着地上的杨嗣明。他已奄奄一息,双目无神,身下血流如注,宛如一滩死肉。 她转身,明军骑士接过手中那根辨识度极高的「战利品」——那罪恶之根,传闻比驴还大,如今却如弃物般挂在长矛上。 叶九姑轻蔑地冷笑,将长矛交给身旁的骑兵:「拿着它,绕镇三圈,让这些交趾蛮看看,他们的嫪毐相公,还剩下什么?」 骑士大笑,一挥马鞭,纵马冲入镇中。 不多时,镇内巷道响起惊恐的喧哗声。当越军残兵看见那根象征着杨嗣明的丑物时,终于彻底崩溃,跪地投降。 三水镇的战斗,在拂晓时彻底结束。 明军缴获大量军备,斩杀及俘虏近两万越军,越军三万人只有不到三千人成功逃过西江。大越国侵略广东的野心,在三水镇被彻底粉碎! 叶九姑擦拭刀刃,回头看向江面,晨光渐渐撕破乌云,洒在这片染血的大地上。 她冷冷地说道:「交趾蛮,也不过如此。」 吕助望着满地的尸骸,轻轻拭去刀上的血迹,淡淡道:「去广州,让那些宋军与海商们看看,南寇也不过如此。」 这一战,明军以四千精兵,全歼越军三万,荡平南寇,威震岭南! 第815章 象行雷动 晨曦微光洒落,三水镇码头上一片肃杀。江面上,数艘明军战舰缓缓驶近,甲板上青铜巨炮森然列阵,炮口微微上扬,隐隐透出吞噬一切的威势。战舰侧帆飘扬着红底金蟒的明国日月军旗,随风猎猎作响,震撼人心。 码头上,呂师囊身披黑金甲胄,神色威严,带领南下明军主力缓步上岸。 他目光扫过三水镇战场的狼藉,满意地点点头:「近卫团,干得漂亮!这次夜袭,以少胜多,可谓奇功。」 张毅、叶九姑、刘时举、郑振等人拱手受命,众将脸上虽仍带着血污,却掩不住胜利的骄傲。 呂师囊随即侧身,向众人介绍新归附的四位人物:「这几位,乃是梅州新归附之将,陈颙、蓝细禾、罗闲十、钟超。他们将编入新四团,与各位并肩作战。」 陈颙上前一步,拱手道:「陈某等人此前有眼不识泰山,今日得入明国麾下,愿竭尽犬马之劳。」 蓝细禾、罗闲十、钟超亦纷纷拱手,神情间透着复杂。原本,他们也曾想要自立为王,如今却不得不承认明国大势已成,若不归附,终究不过是山中枭雄,难成气候。 张毅淡淡一笑:「愿赌服输,四位既入明国,便当奋勇杀敌,莫要再起二心。」 蓝细禾脸色微变,正欲反驳,却见呂师囊已不再理会,而是望向码头上被五花大绑的杨嗣明。 杨嗣明跪在地上,浑身血污,双目空洞,气若游丝。他的头发被削去一半,狼狈不堪,而身侧,是同样被俘的一万多越军残兵。 叶九姑冷笑着踢了他一脚:「嫪毐相公?怎么不威风了?」 呂师囊淡淡地瞥了杨嗣明一眼,吩咐道:「装船,送去广州,让广州知府张致远亲自看看,这就是他倚仗的‘援军’。」 「是!」 明军将士齐声领命,随即,俘虏被一个个押上战舰,而杨嗣明则被单独捆绑,吊在战舰侧方,让他像条死狗一样随江水荡漾。 呂師囊转身看向广州的方向,嘴角浮现一抹冷笑:「叫门去!」 暴雨终于过去,明媚阳光洒落在南路军行进的道路上。队伍前方,一群庞然大物缓缓前行,每一步都让地面微微震颤。 那是两百头越军战象,原本是大越军最强的杀手锏,如今却已成为明军的运输工具。 士兵们围在旁边,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些庞然巨兽拉着巨大的青铜火炮,健步如飞。 「天哪,这比咱们的挽马强多了!」一名福建籍的士兵惊叹道。 「这怪物不会突然发疯吧?」另一个赣南士兵有些发怵。 「怕什么?那帮交趾佬的驯象师不是降了么?」 不远处,几个会说岭南官话的越军俘虏满脸得意,朝着议论纷纷的明军士兵撇嘴道:「乡巴佬!没见过大象吧?这可是我们南国的神兽,日行百里,踏碎敌阵!你们不过是偷袭胜之不武,正面对阵,神象一冲,尔等必败!」 他们嘴上虽这么说,可心里却复杂得很。这些战象本该是大越的无敌之师,如今却拉着明军的炮车,大摇大摆地走向广州,简直是对大越军最大的讽刺。 不过,明军士兵对这些大象的兴趣远胜于俘虏的冷嘲热讽。 呂助骑在马上,眯着眼思索片刻,转头对张毅道:「你觉得这象能不能上战场?」 张毅皱眉道:「怕是不行。这些象虽力大,但毕竟已失去战意,再说,我军火器精良,用不着靠牠们冲阵。」 「那就让牠们拉炮。」呂助一锤定音,「大象之力,十倍于马,能驮千斤,正好用来拉动咱们的大炮。」 说干就干,工匠们很快就用绳索和挽具将战象与炮车绑在一起。 「嘿!走起来了!」 只见这些本该冲锋陷阵的庞然大物,如今被明军调教成了绝佳的运输兵,一头头拖着沉重的火炮,如履平地。 一旁的越军俘虏彻底沉默了。 岭南的烈日穿透雨后的云层,炙烤着泥泞的官道。明军队伍缓缓前行,庞大的战象拖曳着沉重的火炮,铁骑肃穆,军纪森严,一路踏向广州。 就在此时,前方尘土飞扬,一名骑着瘦马的宋军传令兵急匆匆地赶来。他远远望见一群大象的身影,心中顿时一紧。 「越军!是大越军到了!」 他连忙勒马停下,仔细打量来者的旗号,心头疑惑——为何这些越军的旗帜竟如此陌生?而且队伍前列的将领,盔甲精良,军容整肃,怎么看都不像大越的军风…… 但他也顾不得多想,毕竟任务紧急。他稳了稳心神,翻身下马,举起手中密信,高声喊道:「大越枢密使杨公何在?宋朝广南兵马姚都管有密信相交!」 此言一出,四周一片死寂。 紧接着,响起一阵低沉的笑声。 宋军传令兵疑惑地抬头,只见四周的明军将士露出戏谑的冷笑,尤其是呂助、张毅等人,更是似笑非笑地盯着他身后。 他下意识地回头一看,霎时间,脊背一寒,冷汗直流。 只见一名身穿绸缎、脸色苍白如鬼、眉眼浮肿、衣饰阴柔的男子正站在人群之中,脸上透着阴鸷和怨毒。他虽然极力掩饰情绪,但双拳攥紧,指节因用力过猛而发白。 「你……你是……」 传令兵瞪大眼睛,呆若木鸡地看着那人,再看看自己手中的信件,喉咙猛地发紧,话都说不出来了。 杨嗣明,大越枢密使,北伐岭南战局的策划者,曾经不可一世的南国第一相公。 但现在的他,已然换上了一身净白的宦官服饰,腰间挂着象征太监身份的象牙拂尘,嘴唇微微发青,双眼布满血丝,眼神中带着痛苦和耻辱。 他僵硬地转过头,正对上明军诸将的冷笑。 呂助故作惊讶:「哎?杨枢密,你怎么不接信?这可是姚总管给你的机密军报,事关宋越联盟啊。」 张毅忍着笑意,故意拱手行礼:「大越宠臣,嫪毐相公,今日怎的改换门庭,学起了大宋的童枢密?」 周围的明军士兵们终于忍不住,爆发出一阵哄笑。 杨嗣明脸色煞白,浑身僵硬,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宋军传令兵这才回过神来,手上的信仿佛成了烫手的山芋,他终于意识到,自己闯了多么荒唐的祸事。 他竟然在明军军前,公然递上宋朝愿与大越联盟共抗明军的书信,而收信人,竟然已经被明军阉割成了宦官! 这不是当众羞辱杨嗣明吗?! 传令兵的心跳如雷,脑海一片混乱,他甚至想立刻把信吞下去,但已经迟了。 「拿来。」 呂助一抬手,士兵上前,毫不客气地将信件夺了过去。 「看看,看看,咱们的宋国老朋友又要玩什么新花样了?」 他当众拆开书信,朗声念道——「大宋朝廷,念广南东路一体,深受明寇侵扰,惟愿大越国共扶正朔,共讨贼寇,合兵一处,共尊宋天子。」 读到这里,呂助嗤笑一声,目光扫向楊嗣明:「杨枢密,你怎么看?要不要回信给姚古,让他知道你还活着?」 明军众将再次大笑。 杨嗣明身子一晃,几乎站不稳,呼吸急促,眼中透着滔天的屈辱与恨意。他想反驳,想怒吼,想杀光这些嘲笑他的人,但一切都已经迟了——他连男人都不算了,还谈什么朝堂权谋? 他颤抖着嘴唇,最终,什么都没说。 广州已近在眼前,呂师囊率主力行至城外二十里,令军队列阵,准备鸣炮示威。 「礼炮齐鸣!」 轰——轰——轰——! 一时间,雷霆般的巨响在广州城外炸开,惊天动地! 烟尘滚滚之中,数千越军俘虏瞪大眼睛,看着这些青铜火炮喷吐火光,发出比雷鸣还恐怖的声响。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的武器,浑身发抖,目光中满是惊恐。 「天呐……北军竟能驱雷驭火……」 「这……这不是人力能为啊……」 一些越军俘虏当场跪倒在地,脸色惨白,口中喃喃自语:「我们输了……彻底输了……」 那些原本还在嘴硬的俘虏,脸上得意的表情瞬间凝固,身体僵硬得像雕像一样。 呂师囊冷眼扫视着这些俘虏,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驱雷驭火?你们可知,这才是大明真正的力量!」 这时,前方传来战报:「广州城门紧闭,知府张致远、兵马都总管姚古尚未做出回应!」 呂师囊不屑一笑,抬手一挥:「无妨,我们有足够的时间。」 他转头看向那群越军俘虏,淡淡地说道:「想活命的,自己去城下告诉张致远,让他开门投降。若不降,城破之后,广州会成为第二个三水镇。」 俘虏们浑身颤抖,不敢违抗,连滚带爬地冲向广州城…… 宋军传令兵战战兢兢,低着头,拼命想着脱身之策。 呂助却已经收起信件,目光玩味地看着他:「回去告诉姚古——宋越联盟?哈哈哈,你们是不是没听见雷炮的声音?」 他朝着广州城的方向一指,脸上的笑意不再,语气冷酷无比:「我们,是来接收广州的。」 第九十章:廣州城下,宦官宣旨 天光破晓,广州城头的空气凝滞得仿佛能滴出水来。刚刚过去的雷雨让青砖黑瓦泛着湿润的光泽,空气中还残留着泥土与潮湿的气息。然而,就在此刻,一阵震耳欲聋的巨响划破天际—— 「轰!——」 西门城头的士卒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震得头皮发麻,纷纷捂住耳朵,仓皇四顾。等尘埃落定,他们才发现方才并非天雷,而是城下远方明军的火炮在齐射! 「那是什么?!」 有眼尖的士兵大声惊呼,指着远方缓缓推进的庞然大物。 战象! 原本还以为是大越援军抵达,广州市民纷纷探头观望,然而随着军阵逼近,人们的表情渐渐僵住了—— 那赫然是一队高举明军旗号、排布整齐的铁甲之师!战象披上了改装的铠甲,拖拽着巨大的火炮,而象背之上,竟插着的是黑底金字的「永乐」大旗! 士卒们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明军!是明军!」 「那越军呢?大越的人呢?!」 随着队伍再度逼近,所有人终于看清,在明军阵中,被五花大绑、连成一串的,正是穿着交趾军服的越军俘虏! 城头鸦雀无声。 张致远和姚古匆匆赶来,满脸错愕地望着这一幕。 他们还没来得及说话,却见明军阵前,一名身穿宦官衣饰的男人缓步走出。他面色苍白,嘴唇微微发紫,身形瘦削,腰间挂着一柄镶金象牙拂尘,步伐虚浮,却又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阴冷与执拗。 那赫然是杨嗣明! 只是如今的杨嗣明,已然失去了往日交趾权臣的威势,取而代之的是宦官独有的森然气息。 他手中捧着一卷明黄圣旨,站在明军阵前,阴冷的目光缓缓扫过城墙上的宋军,随即展开圣旨,用一种既苍凉又透着怨毒的声音,缓缓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城头之上,张致远与姚古的呼吸顿时凝滞,这明明是宋朝制式的诏书,可为何会出现在敌军手中?! 「……朕以广南两路民生为念,欲存社稷而权宜让渡……今册封大越国皇帝李阳焕为南粤王,赐广州、韶州、邕州等地为其国土,以安南国之众,望携手共拒明寇,永保华夷之和……」 杨嗣明阴冷的嗓音在晨雾弥漫的广州城下回荡,字字句句,如同重锤敲在宋军将士的心头。 张致远与姚古的脸色在瞬间苍白如纸。 宋廷竟要弃广南两路?!明越相争胜负已分,广州已是孤城? 那一刻,张致远的思绪几乎是一片空白。他乃福建士人,原本对明教势力就极为厌恶,视之为乱臣贼子,但如今,明军不仅已经势不可挡,更是控制了他家宗族的故土…… 他的拳头缓缓松开,眼神逐渐变得复杂。 反抗?他没有这个资本。 投降?或许才是唯一的生路。 可一旁的姚古却已然面如死灰。 自靖康元年起,他的仕途便一落千丈,因儿子姚平仲在京郊作战时临阵脱逃、下落不明,他的家族名誉已大受影响,贬官岭南,至今未能恢复昔日西军荣耀。 如今,他若是选择投降,那姚氏一族的军门世家便再无翻身之日! 望着那一道宦官打扮的身影,姚古的牙关紧咬,双目赤红,忽然猛地拔出佩剑! 「老夫以西军余孽之血,誓与广州共存亡!」 他厉声喝道,转身便朝着城内奔去,竟是要亲自领兵死守城门,与明军血战到底! 张致远望着他的背影,张了张口,最终却什么都没说。 他缓缓回过头,看向城外那支森严的明军,以及那一张张带着嘲讽的脸孔。 杨嗣明将圣旨合上,冷冷一笑:「姚都总管是要殉城?呵,那就请便吧。至于张知州——你又作何打算?」 张致远的眼神微微一颤,片刻后,他缓缓闭上眼睛,长叹一声。 呂師囊踏前一步,朗声道: 「广南东路的父老乡亲,明国大军今日来此,非为屠城,而是为解放岭南于水火之中!」 「尔等是愿负隅顽抗,做那负心之狗?还是愿顺天应命,归顺大明?」 话音刚落,城中百姓轰然骚动,不少人心中早已倾向明国。 张致远脸色惨白,长叹一声:「……投降吧。」 第816章 淮扬英灵 运河的水依旧缓缓流淌,波光潋滟,倒映着天边昏黄的残阳。方梦华站在船头,望着沿岸一片素白,心头沉甸甸的,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扬州城内,白幡随风飘动,家家披麻戴孝,如同去岁一般。去年是北伐初起,扬州义勇军的百姓带着破釜沉舟的意志,随军征战淮南;而今一年过去,北伐虽胜,却也留下了满城丧魂。 她走下船,身后跟着闻人杰、包完、吕将等人。街道两旁的百姓看见她来,纷纷屈膝叩拜,无声地抽泣着。她看着这些面容枯槁的老者,满身污渍的寡妇,还有一双双失去了父亲的孩子,心口像被压了一块沉重的石头。 「让他们站起来吧。」她低声道。 包完上前一步,正要开口,忽然有个孩童挣脱了母亲的手,跌跌撞撞地冲到方梦华面前,嗓音稚嫩却带着哽咽:「首相……我爹说,他要打赢了,就带我去看扬州的大明灯,可是……」 小小的拳头紧紧攥着,泪水一颗颗砸在地上。 方梦华蹲下身,伸出手轻轻擦去孩子脸上的泪痕,柔声道:「他已经打赢了。」 孩子愣愣地抬头看着她,眼神迷茫。 「这座城,还在;这条河,还在;你们的家,还在。」方梦华轻声道,「他们以性命换来的这一切,不会白白付出。」 她站起身,转身看向百姓们,语气沉稳:「大明不会忘记任何一位烈士,战死的将士,会得到应有的厚葬;他们的家人,会得到国家的抚恤。这是我们对他们的承诺。」 人群中,有人开始低声抽泣。 方梦华沉默片刻,轻轻叹了口气:「但我也知道,承诺无法换回他们的生命。唯有让这座城变得更好,让你们的孩子不必再面对这样的苦难,才是对亡者最好的告慰。」 她转身继续前行,百姓们纷纷退让出一条道路,她一步步走向扬州义勇军的祠堂。 祠堂内,香火缭绕,黑色的灵牌一列列整齐摆放,烛光映在上面,仿佛他们仍然站在那里,静静守望着这座城。 闻人杰站在一旁,神色沉重,缓缓道:「山阳漕帮这些年,老兄弟们一个接一个走了。从宣和年间算起,如今十不存一。」 方梦华微微闭眼,低声道:「关弼的灵位呢?」 闻人杰上前一步,在祭坛前点燃一炷香,指向最中央的一块新牌位:「就在这里。」 方梦华看着那块刻着「义烈大剑客关弼」字样的灵牌,心头一阵酸楚。关弼,是闻人杰最信赖的生死兄弟。这次宿迁会战,她被万户侯悬赏打了鸡血的伪齐兵包围时,他为了掩护她,死在了伪齐军的乱刀之下。 「他曾说过,」闻人杰喉头发紧,「如果哪天死了,就把他埋在运河旁,他这一辈子都在水上讨生活,也想葬在水边。」 方梦华点了点头,郑重道:「本座会让人在钟山长陵择一风水极佳之地,为他厚葬。」 闻人杰低声道:「还有他老伴赵菱和济水帮兄弟窦辦。」 方梦华微微一怔,片刻后缓缓叹息:「当年金陵还未建国,他们就在蓼儿窪枉死在楚州宋军的围剿之下……未能在钟山长陵留名,是我的疏忽。」 「不是妳的错。」闻人杰摇头,「当时战火连天,谁也顾不上这些。」 方梦华走到赵菱和窦辦的灵牌前,伸出手轻轻拂过,声音低沉却坚定:「那就让他们在关弼身旁安息,三位义烈英魂,同享香火。」 「……谢圣姑。」闻人杰低下头,眼眶微红。 方梦华轻轻闭眼,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江风徐徐,运河水缓缓东流,宛如一条银练蜿蜒入海。夕阳西下,远处残阳如血,映红了云天,也映红了那座古旧的石桥——红药桥。 这座桥,曾是扬州最寻常不过的一道景色,桥旁曾有红药花开得繁盛,文人墨客在此吟诗对句,青衣小童在桥上嬉闹,歌妓在二十四桥畔低声浅唱。然而,自从胡马南窥,扬州两次血战之后,这里已然成为一座埋骨之地。 去年春夏,方梦华曾在此指挥扬州宋军民壮死战最后全歼完颜宗望,生生将金军阻挡在江北。如今,她再度踏上这座桥,身后是闻人杰、包完、吕将等人,远处的百姓和士兵则静静地望着她。 桥畔仍留着斑驳的血痕,曾经的红药花已被战火蹂躏,枯败凋零。但方梦华却知道,它们来年还会再生长,正如这座城——哪怕战火将它摧毁千遍,它仍会从废墟中站起。 她缓缓抬手,在桥边的石栏上,执笔题下: 淮左名都,竹西佳处,解鞍少驻初程。 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 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 渐黄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 她顿了顿,望着夕阳下的城池,继续写道: 杜郎俊赏,算而今重到须惊。 纵豆蔻词工,青楼梦好,难赋深情。 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 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她写完最后一字,轻轻吹干墨迹,低声呢喃:「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谁还会记得,这片土地上曾洒下无数忠烈之血?谁还会记得,扬州的百姓如何在战火中苦苦支撑?她知道,这首词,不是写给风流的文人墨客,不是写给歌楼酒肆,而是写给那些埋骨江淮、却无处诉说的亡魂。 ——他们的名字,或许不再为后人所记,但这桥边的红药,每年都会为他们而开。 身后的闻人杰沉默许久,低声道:「圣姑,这两仗后,全城每三人只剩下来一个……活下来的老弱妇孺,怕是撑不过这个冬天了。」 方梦华轻轻点头。战火烧毁了田地,粮食歉收,城中流离失所的孤儿寡母何止万计?她看着远方江岸天际,缓缓道:「开仓放粮,免今年赋税,遣工匠重修城墙,召集商贾重振市集……扬州,不能倒。」 包完拱手道:「臣明白,立即安排。」 吕将沉声道:「圣姑,战死的兄弟们呢?」 方梦华静默片刻,道:「过江。」 两万多人。 这是齐志行、唐思向率领的扬州义勇军在宿迁会战中付出的代价。他们曾是的子弟,是农家子,是手艺人,是读书人……如今,化作了一座座无名的孤坟,沉默地等待归葬。 钟山脚下,长陵烈士陵园漫山遍野的墓碑林立,新土尚未凝固,白幡迎风而动。方梦华站在陵前,望着齐志行与唐思向的牌位,沉默良久,缓缓跪下,深深一拜。 她的身后,数万官兵和百姓齐齐跪地,山风呼啸,吹动每个人的衣角,却吹不散他们眼中的哀思。 方梦华站起身,缓缓开口:「他们战死沙场,以血肉之躯换来江南太平。本座以大明之名,立誓——」 她抬起手,向着钟山苍穹,庄重誓言: 「此去五年,国力当倍增!」 「十年之后,金贼必灭!」 「英魂不泯,忠骨长存!」 誓言落下,天地肃然。钟山松涛阵阵,仿佛在为英灵低吟哀歌。 她知道,红药桥畔的花,会年年再开。 她也知道,江南百姓的鲜血,不能白流。 这一场北伐,虽然得到了淮南两路的土地,但也让无数舟山将士、扬州义勇军、漕帮兄弟付出了生命。他们用血肉铺就了大明的未来,而她能做的,便是让他们的牺牲不被遗忘,让他们的家人得到安抚,让这个国家继续向前,直至再无人因战乱而家破人亡。 她睁开眼,望向远处渐渐暗下的天空,心中默默许下承诺。 英魂不泯,烈士长存。这一战,只是大明征途的开始。 第817章 述职与封驳 国会大殿之内,琉璃穹顶通明,百余名议员济济一堂,气氛庄重而肃穆。方梦华身着素色军服,站在议事台前,环顾着这些承载大明未来的勋贵与地方代表们。 她深吸一口气,朗声道:「永乐十年北伐,至此告一段落。」 殿中寂静无声,所有人都在等待她的总结。 「此战,我军收复淮南两路,北抵黄泛区,东连海州、密州,与山东半岛的大明飞地合而为一。新得承州、楚州、泗州、宿州、涟水、邳州、宿迁、盱眙、寿春、庐州、滁州、舒州、蕲州等地,使我大明再无后顾之忧。」 「江南——安全了。」 她的声音坚定,殿中众人有些屏息。 「但这一切,得来不易。」 她扫视着坐在长桌后、身披勋贵长袍的元老院成员,又看向众议院席位上的各地代表。 「宿迁会战,扬州义勇军与山阳漕帮折损过半,两万将士战死沙场。」 「灵璧之战,十三师的一万多浙西老兄弟几乎打光。」 「沿淮各城之战,八万百姓被金军屠戮,十室九空,早在我们北伐前,那里的百姓已经大规模被刘光世和李成那些败类倒卖到北方编入奴籍,这次停战换俘也只要回来六十多万人。」 「——还换来了什么?」她的声音沉稳,却带着压抑的悲恸,「换来了金虏承认无力南下的现实,换来了我们五年的和平发展机遇。」 殿中有人低声喟叹,有人握紧了拳。 方梦华顿了顿,接着道:「然我军亦重创敌军。完颜蒲家奴的镶白旗、完颜宗翰的正白旗主力尽毁;金军北撤时,不得不以奴隶填补缺口。」 「但我们要清楚,金虏也在锐意进取、发奋图强。」她锐利地望向众人,「五年后,完颜吴乞买必然卷土重来。」 和州众议员代表邢磊低声道:「首相,五年……五年能做什么?」 方梦华微微一笑,扫过他们,道:「五年,足以让我们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五年内,我大明必须完成工业化的初步布局。」 「马鞍山的高炉已经点燃,钢铁产量正在提升,我们要做的,是建造真正的工厂,打造真正的纯火器军队。」 「铁路要铺设。金陵到太平府的试验线路必须开工。」 「枪械要改进。后膛枪的研发必须提上日程,过去战场上因火器不稳定而损失的战机,不能再发生。」 「海军要壮大。舟山、祟明口的造船厂必须扩张,远洋舰队必须成型。五年后,我们不止要在陆地上压制金虏,还要在海上走得更远。」 她每说一句,底下的人神色便凝重一分。 她目光灼灼,最后总结道:「孤知道,国库拮据,战后恢复不易。但请诸位记住,我们已经站在了工业国家的门槛上,只要给我们五年,差距只会越拉越大,直至降维打击!」 她抬起手,指向大殿外的金陵城:「五年后,若金虏再犯,他们会发现——我们已经不是今天的我们!」 此言一出,殿中众人纷纷起身,齐声道:「必不负首相所托!」 这一战,换来五年太平。 这一战,亦是大明崛起的起点。 国会大殿内,气氛僵持。 方梦华坐在总理大臣的席位上,神色淡然,却不怒自威。她面前摆放着一张手绘的规划图,描绘着一条蜿蜒的钢铁巨龙——那是她设想的金陵至太平府铁路线路。 然而,她的对面,四位大臣态度坚决地反对这项提案。 法务大臣包完首先发难,他身穿深蓝色法袍,沉声道:「首相,铁路并无先例,亦无成法可依。如今国库紧张,战后重建为重,何必急于一时?」 国务大臣吕将紧接着补充:「这条铁路长达百里,不仅需要征用大片耕地,还得征调大量民工,恐怕会引发民怨。」 工务大臣祖书林捻着胡须,慢悠悠地说道:「目前高炉炼铁虽已成规模,但铁仍为军备战略物资,尚未多到可以‘铺路’的程度。」 最后,财务大臣钱玉一锤定音:「国库连淮北的赈济都捉襟见肘,如何能支持如此庞大的工程?若强行推行,势必会削减其他重要支出。」 几位大臣言辞恳切,甚至可以说是步步紧逼。 这时候,方梦华可以选择用她的「特权」——等同开国皇帝加精神领袖的教主权威直接拍板通过提案,然而为了不给后人开恶劣先例她没有这样做。 她只是轻轻敲了敲桌面,平静地开口:「所以,各位大臣认为,铁路劳民伤财,耗费过大,得不偿失,是吗?」 包完点头,吕将补充道:「国会是责任政治,不应因个人意志强行推行项目。」 方梦华轻笑一声,缓缓起身,走到会堂中央,一字一句道: 「你们觉得铺设铁路浪费,那是因为你们还不知道‘路’的价值。」 她走到长桌前,指着地图上的金陵、太平府:「目前,金陵至太平府的粮道,主要依赖水运与车马。水路虽快,但遇到旱涝便难以通行;陆路则需要大量骡马,运输效率远不及轨道。」 她又指向北方:「战时,我们后勤补给需要调动千百辆马车,损耗巨大。而铁路若成,五百里之内的补给可在数日之内完成。战时,铁轨意味着生命线。」 包完仍然摇头:「即便如此,也不能证明铺设铁路比修筑普通官道更具优势。」 方梦华轻轻叹了口气,反问道:「你们知道水泥路的造价吗?」 众人皆是一怔。 「永乐二年,我们在慈溪余姚修建的‘慈余公路’,每百里耗费的银两,几乎是铁轨的五倍。」方梦华缓缓说道,「而水泥路每年还需修补,而铁轨的寿命超过十年。」 她一字一句道:「长期来看,铁路远比水泥路更节省成本。」 这一次,国会席上有些人开始低声交谈。 包完率先开口:「圣姑,‘铁路’此事,我们不是反对新政,而是必须考虑现实。此物劳民伤财,所费不赀,眼下我们刚打完北伐,国库亏空,百姓疲敝,此时大兴土木,是否……」 「是啊,况且,」吕将接道,「铁料本就珍贵,如今马鞍山的高炉虽已点燃,但我们连枪炮都供不应求,何必奢侈到拿铁去铺路?」 祖书林也拱手道:「恕臣直言,天下哪有用铁做路的?这等异想天开的工程,恐怕是有些……」 「太过浪费了。」钱玉直言不讳,「国库已在战事中捉襟见肘,军饷都尚未完全补足,如何再开销此等庞然大物?」 他们言辞恳切,底下的众议院代表们也低声交谈,显然多半都倾向于反对。 吕将皱眉沉思,似乎有些动摇。 方梦华见状,再次加了一把火:「更何况,并未提议立刻全国铺设,本轮提案只是金陵至太平府的试验性铁道。」 「如果铁路真的毫无用处,我们大可以停工,钱不会白花。」 包完、吕将、祖书林、钱玉四人面面相觑。 方梦华不动声色,等他们说完,才缓缓道:「我明白诸位的担忧。任何大事,当然都不能只凭一纸空文定夺。」 她微微一笑,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如此,不如我们一同前往马鞍山炼钢厂,实地看看,再做决断。」 四位大臣对视一眼,面露迟疑。 包完最先点头:「既如此,臣愿随行。」 「那便去看看。」吕将叹道。 方梦华微微一笑:「诸位,这不是浪费,这是投资。」 这一刻,金陵的车轮,开始滚动。 第818章 视察马钢 晨曦初照,烟雾弥漫的炼铁高炉群宛如钢铁巨兽,吞吐着赤红的火焰。沉闷而有节奏的锻锤声回荡在厂区,工人们忙碌地穿梭,推着盛满铁水的罐车。空气中弥漫着炽热的硫磺与焦炭气息,让初冬的清晨显得格外燥热。 方梦华一行人踏入厂区,目之所及皆是规模庞大的冶炼设施。与会的几位国会大臣神情各异,包完皱眉捂住鼻子,吕将、祖书林、钱玉等人则被这等壮观景象震撼得说不出话。 然而,在他们最惊愕的却是遇到了马扩。 这位昔日高俅的谋士、前宋朝官员,今日的大明钢铁厂总管,脸上的表情从震撼,逐渐变成了难以置信。 「马厂长,你先前在大宋时,见过这样的炼铁场吗?」方梦华含笑问道。 马扩深吸一口气,压下内心的震撼,回道:「我曾在河北、河东见过几座铁场,但即便是汴京的官营铁冶,规模也不过舟山梅岑高炉的三分之一。而这里……竟然比舟山还要大。」 方梦华点点头,目光扫向远方的运铁轨道,那里有几十辆马车正依着木轨道运输刚出炉的生铁锭。她淡然道:「绍圣年间大宋全盛时期,全国年产生铁不过两千万斤,而这里,十天就能炼出这个数。」 此话一出,几位国会大臣纷纷变色。 吕将脸色凝重:「这么多生铁……即便不造火器,单是军械、农具、船钉,也能支撑起一个庞大的帝国。」 钱玉则下意识地算账:「如果这等产量能维持下去,意味着未来大明的铁税收入将远超盐税……」 包完看着远方一座高耸的炉塔,低声道:「铁是军国重器,大宋因缺铁而不得不向契丹、女真低头,这里竟然能有如此规模……」 他们在震惊,而马扩则在战栗。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最初的认知是错的。 他曾以为,大明只是靠着火器和组织力才得以与金虏抗衡。可如今,他看到的却是足以颠覆天下格局的工业实力。 金虏或许可以模仿明军的铳炮,但他们能造出这样的钢铁厂吗? 他们有这样的冶铁体系吗?有足够的焦炭、矿脉、运输网络和水力鼓风机支撑这样的工业吗? 他们甚至无法想象,南方这个新兴国家,竟然已经掌握了如此恐怖的底蕴。 马扩这才真正明白,自己降的,不是一个战时强国,而是一个正在迈向工业化的超级帝国。 马扩的沉默被方梦华看在眼里,她淡淡一笑,问道:「马厂长,你可知,本座为何放心把这里交给你?」 马扩回过神来,看向方梦华,试探性地说道:「是因为……妳知道我在宋朝已无立足之地?」 方梦华微微摇头,缓缓说道:「你曾辅佐高俅,却愿意在河北举义抗金,这是你的才识与觉悟。」 「你家族仍在宋廷西陲,便安排你管实业而不让你手握兵权,这是对你自身安全的保护。」 「但最重要的是,我需要一个眼界够大,能理解这些东西的管理者。」 方梦华目光深远:「你见过大宋的冶炼,见过河北的军需,你该比谁都清楚——大宋何以被人欺压?」 马扩一愣,喉头微微发紧。 「因为没有钢铁。」方梦华平静道,「没有钢铁,便无法造出坚固的刀枪甲胄;没有钢铁,便造不出强大的战舰与攻城器械。」 「更重要的是,没有钢铁,连一条像样的路都铺不出来。」 她指向远方的运铁轨道:「如果我想造铁轨,如果我想让千里之外的战场,在数日之内得到补给……」 「马厂长,你觉得该怎么办?」 马扩浑身一震。 他此刻终于意识到,这位年轻的无冕女王,在思考的事情已经完全不是宋朝那些守旧文臣所能想象的东西。 马扩缓缓拱手,深深一拜,沉声道:「马钢,必不负所托。」 方梦华满意地点点头,她转身对祖书林、钱玉等人说道:「你们方才所忧虑的‘铁轨是否浪费’的问题,如今是否有了答案?」 祖书林抚须沉思,叹道:「若产铁如此之多,铁路……未尝不可。」 钱玉则在心里快速计算,喃喃道:「以此等产量,未来大明的铁税,将成为立国根基。」 包完虽然仍有疑虑,但也终于承认:「如此一来,铁路确实不再是奢侈品。」 方梦华微微一笑,淡然道:「今日你们所见,只是一个起点。」 「五年后,你们再来看这片土地,它会比现在更强百倍。」 众人闻言,皆是不寒而栗。 他们已经可以想象到,五年后的大明,将会站在怎样的高度。 厂区的空地上,一条十丈长的黑色铁轨静静铺展在夯实的泥地之上。它由二十根新铸造的工字钢轨拼接而成,每根一丈长、四十斤重,固定在预设的水泥轨枕槽内。 周围围满了工匠、士兵、官员们,甚至就连刚才还在争执铁路投资是否必要的包完、吕将、祖书林、钱玉等国会议员,也都站在一旁,目光紧盯着这段轨道,等待着即将展开的实验。 「这就是……铁轨?」吕将蹲下身,摸了摸那光滑的钢轨表面。 「比我想象的要结实。」祖书林也蹲下身仔细观察。 方梦华站在一旁,嘴角微微上扬,淡然道:「这只是最基础的工字钢规格,未来可以调整更好的结构,但作为试验已经足够。」 她回头看向身旁的汤铁牛——这位粗犷的工部高手双手叉腰,嘿然笑道:「当家囡,这二十根轨道可是咱们厂子里工人们连夜赶出来的!不过,我们也很好奇,它究竟能不能有妳说的那么神奇。」 「那就让事实来说话吧。」方梦华挥手示意。 在铁轨一旁,一辆改装过的载重马车已然准备就绪。 这辆车原本是运输钢锭的四轮大马车,但工匠们已经在车轮的边缘包上一圈铁,并且调整了轮距,使其刚好契合铁轨宽度。 两侧有八匹膘肥体壮的驽马,早已整装待发。 方梦华望向马扩,微微一笑:「马厂长,你可愿为此试验做见证?」 马扩被她这一问,倒也不好推辞,只得走上前去,站到了试验场中央。 「那就开始吧。」方梦华发令。 首先是无轨运输——工匠们把相同重量的货物装到另一辆未改装的普通马车上。 两辆车同时起步,由八匹马拉动,起初还看不出明显差距,但当马匹进入全力拉动的阶段时,区别立刻显现了出来——无轨马车车轮陷入泥土,拉动异常吃力,车夫频频挥鞭,甚至有几匹马开始喘息不止。铁轨上的马车却轻松滑行,几乎不费多少额外力气,越跑越快。 短短十丈的距离,铁轨马车比普通马车快了近三倍,几乎是碾压性的结果! 在调整休整后,第二轮实验开始——这次要测试负重极限。 工匠们不断向两辆马车加装货物,直到普通马车的八匹马几乎拉不动为止。 而当同样的货物搬到铁轨马车上后,实验结果让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同样的马匹,铁轨上的负重量是普通道路上的六倍! 「六倍……」包完喃喃自语,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吕将猛地回头,看向方梦华,眼神里第一次露出由衷的敬佩。 祖书林深吸一口气,低声道:「难怪首相一开始就坚持要造铁路……原来……」 钱玉则开始快速计算:「同样的马匹、不到一半的时间,能运送六倍的物资,那陆路运输成本就被压缩到原来的十分之一不到……」 「这不仅仅是军事问题,这关乎整个国计民生!」 实验数据摆在眼前,所有之前反对修建铁路的国会大臣,全都沉默了。 方梦华看到他们的表情,心里已经明白——他们终于明白了! 她没有开口,而是走到那段崭新的铁轨旁,轻轻地用脚尖点了点。 「诸位,」她声音不疾不徐,却掷地有声,「这只是一个开始。」 她转过身,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人,嘴角带着一丝自信的微笑:「今天,你们见证的是一段十丈长的铁路。」 「但将来,你们会见证的是千里纵横的铁道。」 「当我们的物资可以在数日之间横跨南北,当我们的军队可以快速调动至任何战场……」 「你们再告诉我,这是不是劳民伤财?」 无言。 片刻后,吕将沉声道:「首相,此事……当确实可行。」 包完脸上神色复杂,最终点了点头:「若能普及,未来国运可期。」 祖书林捋着胡须,喃喃道:「比大运河……还要伟大的工程……」 钱玉深吸一口气:「这不仅仅是军备,而是国本之基。」 厚重的铁料账册摊开在会议桌上,黄铜制的算盘拨珠声此起彼落。 「八十里,合一万两千丈。」钱玉低头计算,指尖在算盘上快速拨动,「每丈铁轨用铁四十斤,总计九十六万斤。」 他抬起头,目光扫向方梦华。 「这是什么概念?」方梦华淡淡一笑,轻轻敲了敲桌面,「马鞍山高炉集群,半天的产量。」 在座的国会大员们全都愣住。 半天? 这意味着,区区九十六万斤铁料,对如今的大明而言,根本算不上什么「稀缺资源」! 钱玉沉默了一瞬,随即轻轻点头:「既然如此,我没有意见了。」 坐在一旁的吕将和祖书林对视一眼,随即也点头表示同意。 「这样一来,工程预算就不会超出国库负担。」吕将轻叹,「既然国力已能支持,修建铁道也就不再是‘奢侈’,而是‘必要’了。」 「的确。」祖书林沉吟片刻,终于下定决心,「既然成本可控,那便值得一试。」 包完环顾四周,见众人都已松口,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神色。 他缓缓放下手中的账册,低声道:「那就……批准吧。」 方梦华轻轻一笑,抬手一挥:「好,马鞍山炼钢厂至金陵雨花台段铁路,立刻开工。」 在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之际,马扩却默然不语。 他缓缓收回目光,看向窗外那座熊熊燃烧的高炉。 铁水翻腾,红光映天,空气中弥漫着滚烫的铁锈味,这一切都让他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九十六万斤铁,仅仅半天产量。 如果是大宋呢? 他苦笑了一下,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即使是大宋最全盛的仁宗、神宗年间,全国生铁年产量也不过两千万斤,而且分布在数十处小炉坊之中,没有任何一处能达到马鞍山这样的集中冶炼能力。 大宋若要铺设这条铁道,恐怕得倾全国之力,至少十年方能完成。 而现在,大明半天就能拿出所需铁料,轻而易举——这不仅仅是国力的差距,更是时代的差距! 表面上看,江陵群臣们似乎以为现在赵宋跟方明只是又一次蜀汉-东吴对峙,他们是汉室正统,金虏是曹贼,方氏女流只是江东鼠辈。然而,胜负早已分明。 马扩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方梦华在会议桌上签下最终的批文。 这一笔落下,标志着人类历史上第一条真正意义上的铁路,即将在江南大地上诞生! 他忽然觉得,自己能见证这一刻,或许也算是一种幸运。 曾几何时,宋朝的士大夫们还在争论如何调整盐铁税收,如何恢复士族门阀的地位…… 而如今,大明却已经站在了工业文明的门槛上。 「我……真是投降得太晚了。」 马扩忍不住苦笑。 方梦华没有再多言,而是转身走向国会大员们,淡淡说道:「回金陵吧。」 她迈步走上马车,背后那条十丈铁轨在晨光下泛着冰冷的光泽,仿佛一条正在通向未来的钢铁之路。而在远方的炉台之上,滚烫的铁水奔腾而下,宛如一条流淌着的钢铁血脉,铸就着这个新时代的骨架。 第819章 镇南方略 金陵秋意渐深,南唐故都的宫苑中,晨雾未散,露水打湿了青瓦檐角,方梦华静静地站在总理大臣办公室的窗前,眺望着远方的天际。淮北战场班师回朝已过旬日,在国会述职后,她终于可以腾出手来处理南方的战局。 「石左使,你似乎对南路军忧心忡忡?」 方梦华轻轻摩挲着手中的调令,侧头看向石生。这位昔日西路军团长,如今的兵务大臣,神情凝重,似乎有所顾虑。 石生沉吟片刻,终究还是直言不讳:「圣姑,南路军已经吞下广南东路,再这样下去,吞掉广南西路和交趾也只是时间问题。这个军团的独立性太强,若不加控制,恐怕尾大不掉。」 方梦华淡然一笑:「呂师囊是聪明人,他很清楚,他之所以强,不过是因为他手上的兵马看起来多罢了。」 石生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明国的根基,在于制度,而不在于某一支军队。」方梦华缓缓踱步,声音平稳如水,「他可以打下岭南,可以吞并交趾,但他不可能取代明国。因为我们的强大,不是依赖某一支军队,而是依赖整个体系。只要国会和内阁在,明国就不会变成另一个永乐天国(方腊时期)。」 石生皱眉:「话虽如此,但若让他继续做大……」 方梦华摆摆手,语气坚定:「所以,本座亲自去一趟泉州,直接接管一部分南路军的师团,并带他们去速战速决解决交趾。我们需要的是一场干净利落的战争,而不是拖泥带水的消耗战。」 石生深吸了一口气,明白方梦华的决心已下,便不再多言。他知道,这位女主公从来不是被动等待的人,而是会主动出击,掌控局势。 兵务大臣石生与吏务大臣李纲奉召入宫时,天色已晚。烛光摇曳间,方梦华摊开一张岭南与南海的地图,指尖轻轻拂过其中的一片岛屿——琼州岛。 李纲的目光落在那片熟悉的土地上,眉头微微皱起:「主公,琼州岛历来为广南西路属地,虽有黎族部落,但终究是大宋本土。为何将其跟陆宋群岛那蛮荒之地一并划入‘南海道’?反倒是交趾,明明已独立百余年,您却计划将其并入本土?」 方梦华抬起头,目光沉静:「伯纪公,琼州岛虽然是大宋本土,但其地理位置特殊,南洋周边岛屿众多,若只是按传统州府治理,反而难以掌控。设立‘南海道’,让其享有东海道、北海道级别的立法权与税赋自主性,能更有效地发展航运与海外贸易。这片海域,将是明国向更远海域扩张的跳板。」 石生颔首,插话道:「圣姑此举,恐怕是要将琼州打造成第二个泉州,甚至更进一步,让它成为我们南方的海军要塞。」 李纲微微点头,算是认可了这个安排,但仍对交趾的归属心存疑问:「那么交趾呢?它的情况不同于琼州,那里百年来早已是独立王国,其民风语言也与中原不同,您为何要直接并入明国本土?」 方梦华轻叹一声,指着地图上的红河三角洲缓缓道:「交趾,已经无法再作为独立王国存在了。你们看,这里是大明的广南,这里是琼州,而这里,是陆宋群岛。整个南海的贸易网络正在形成,而交趾恰恰是这个网络的咽喉。」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若将交趾作为海外藩属治理,必然会造成政权不稳,甚至给外敌可乘之机。而若并入明国本土,设立广南第三路,使其在国会拥有席位,反而能让当地士绅与百姓真正融入明国的政治体系,稳定统治。」 李纲沉思片刻,缓缓点头:「殿下是想彻底打破‘南国’的概念,让交趾成为明国真正的一部分,而不只是遥远的藩属……」 方梦华微微一笑:「不错。与其让它成为一个随时可能反叛的属国,不如让它成为本土的岭南延伸,让他们在这里建设、经商、治理自己的土地,真正成为大明本土的一部分。」 石生笑了笑:「那这次南征,我们不只是灭掉一个敌国,更是在开疆拓土了。」 方梦华轻轻点头,目光深远地望向南方的夜空:「南海道,将通往更远的世界。而交趾,必须真正建立起对我们的归属感。」 金陵皇居总理大臣官邸中的灯火未熄,三人围坐在南海地图前,讨论着一场即将改写历史的战役。 李纲翻阅着手中的一卷旧史,缓缓道:「五十年前,熙宁宋越之战,郭逵、赵卨两路大军已兵临富良江,眼看就要灭国。可惜……」 他冷笑一声:「宋人终究是宋人,文官尚德,武将自保,竟主动退兵,归还土地,只换得一个表面上的臣服。越人至今还自吹‘抗宋大胜’,只怕连自己都信了。」 石生嗤笑:「这等鼠目寸光之徒,竟还敢妄想北侵广南?可笑!他们只看到了宋廷在岭南的无力,却完全不知我们大明早已今非昔比。」 方梦华轻轻一笑,目光锐利地落在地图上的富良江:「伯纪公,北宋放弃交趾,是因为他们的四京在北,辽夏边患也在北,后勤线受制于整个南方的崇山峻岭,而我们呢?」 她的指尖缓缓划向南海,落在琼州岛:「我们不需要翻越崇山峻岭,我们有海军,有战舰,我们的军队可以直接从琼州岛出发,直取交趾本土的任何一点,都能朝发夕至。」 李纲心头一震,忽然明白过来。 方梦华继续说道:「交趾国土狭长,东西毫无纵深,一旦我们掌控海上主动权,他们的任何城池都是孤立的。而富良江,就是他们的咽喉,只要我们从入海口溯流而上,直取升龙城,这个国家的命运就此终结。」 石生忍不住大笑:「好一个‘渡海灭国’!交趾鼠辈以为我们会像宋军一样被十万大山困住,殊不知,我们的刀剑,会直接从他们的心脏刺进去!」 李纲沉吟片刻,缓缓点头:「如此说来,此战一旦开打,便不能有任何犹豫,必须一战而定,彻底斩断交趾复国的希望,否则……」 「否则就会变成宋朝那样的笑话。」方梦华语气冰冷,「这一战,不是驱逐,而是吞并。」 烛火跳动,三人对视而笑。 此战,不灭不休。 李纲翻阅着大明律例,又看了看手中的宋朝旧典,脸上带着沉思。吞并交趾,远比单纯的军事征服更复杂,法理基础、后续统治,乃至如何消除地方抵触心理,都是必须考虑的问题。 「首相。」李纲抬头,看向方梦华,「吞并交趾,从军事上说确实顺理成章,但从法理上,我们如何自圆其说?」 方梦华放下手中的茶杯,缓缓道:「伯纪公,我们不妨从更高的角度来看问题。你可曾想过,整个南方,其实本质上都是一样的?」 李纲微微皱眉:「此话怎讲?」 「我们这些所谓的江南人、岭南人、交趾人,最早不都称为百越吗?只不过在历史长河中,接受了中原文化的洗礼,被逐渐汉化了。说到底,今日之宋朝士大夫,与交趾人并无本质区别,都是当年的百越人汉化罢了。」 她轻轻一笑:「北宋末年的士大夫,十之八九是南方出身,可他们却以天朝正统自居,鄙视交趾人是蛮子。可交趾人何尝不如此?他们自视为‘南北朝’之一,以小中华自居,对周边接受天竺文化的小国摆天朝上国的架子,说到底,他们和我们一样,都是汉化的百越。」 李纲若有所思地点头,方梦华继续说道:「过去一千年,哪怕是五胡乱华、天下崩离,江南与岭南从来都是一家,金陵六朝之中,哪一朝不是以岭南为后方?交趾独立,只是唐末藩镇割据的后遗症而已,并非真正的‘民族自主’。」 李纲沉吟片刻,道:「首相的意思是,我们与交趾并非征服与被征服的关系,而是一家人的回归?」 「正是!」方梦华微微一笑,目光坚定,「大明不同于过去的秦制王朝,我们没有一个来自北方的皇帝,派遣‘天朝大老爷’去征服交趾的百姓作威作福,而是要让这个国家有他们的一部分。我们要做的,不是单纯的占领,而是解放。」 她缓缓起身,走到地图前,用手指点了点升龙城:「交趾百姓如今贫困不堪,饱受李家王朝的奴役,甚至连一个像样的商埠都没有,只能靠种地自给自足,不足一路之地还要供养一个朝廷,如何能不贫?」 「但如果他们成为大明的一部分呢?」她微微一笑,声音透着自信,「未来,他们可以自主选举自己的地方官吏,可以派出自己的众议员来金陵参与国政。大明不是他们的征服者,而是他们的归属,大明江山有他们的一份,而非他们被大明外来奴役。」 李纲沉思良久,缓缓道:「如此一来,确实不会像过去一样,留给他们所谓的‘抗争’借口。可民心向背,并非一朝一夕之事,如何确保长治久安?」 方梦华轻轻一笑:「靠经济利益。」 「你想想,大食国的商人为何只愿意在广州、泉州设埠?因为那是宋帝国的南端,他们从南洋而来,不需要再往更北的地方走。而如果交趾是大明本土呢?西洋商船可以直接在交趾口岸停泊,他们不再需要绕远路去广南、福建,这将带动当地经济发展,让交趾百姓真正富起来。」 「几十年后,交趾百姓识字明理,享受到繁荣,届时,本地的野心家再想煽动叛乱,就难如登天了。因为他们假想中的‘北方来的压迫者’,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李纲久久无言,最后轻轻叹道:「首相的眼光,果然深远。」 石生拍案大笑:「这才是治国之道!交趾鼠辈焉知我大明之志?这次,我们不仅要吃了交趾,还要让他们真正消化成为我们的一部分!」 方梦华微微一笑,看向南方,目光如炬。 「此战,不是征服,而是归一。」 窗外,秋风掠过金陵,卷起一片泛黄的梧桐叶,随风飘向南方的天空——那里,是即将燃起战火的岭南大地。 第820章 徐州善后 泗州停战谈判结束后,完颜吴乞买终于松了一口气。 南线的战事,总算暂时告一段落。 如今大明国势力已稳固淮南,金军再南下已无胜算,完颜吴乞买深知此战已定,便果断调整战略,将目光转回北疆——西辽麾下蒙古、鞑靼的崛起,已成金国无法忽视的心腹大患。 完颜吴乞买在徐州大营召集诸旗将领,布置新的防御战略。 「斡本!」 他目光落在完颜宗幹身上,这位统领镶黄旗的太祖庶长子稳稳站立,神色沉稳。 「你率镶黄旗即刻北上,增援云中府。」完颜吴乞买沉声道,「云中乃我金国南北要冲,若被鞑靼所趁,北疆门户便难保安。」 「喳!」完颜宗幹打千领命,目光凛然。 「蒲家奴!」 完颜吴乞买又望向镶白旗的主帅完颜蒲家奴。 「你带镶白旗前往大定府支援,最近那边已有斥候传来急报,奚人部族在蠢蠢欲动,恐怕有大举南下之势。」 「喳。」完颜蒲家奴点头,眼中透出几分兴奋,「正好,该让这些北方鞑子尝尝大金的刀锋了。」 完颜吴乞买微微点头,随即将目光移向站在旁侧的完颜银术可。 「银术可!」 「在!」完颜银术可拱手上前。 「你的镶红旗去临潢府。」完颜吴乞买沉声道,「蒙古人最近动作频繁,我担心他们的目标是那一片放牧区。」 完颜银术可一听,眉头微皱:「都勃极烈,临潢府地势辽阔,牧地绵延百里,我等兵力有限,怕是难以防备四方。」 完颜吴乞买缓缓道:「你不用硬守,只要逼他们不敢贸然深入即可。」 「……明白了。」银术可点头。 南线暂歇,但完颜吴乞买知道,淮北战场依然有大量战利品尚未彻底搜刮。 「蒲鲁虎!」 完颜宗磐出列,双手抱拳:「请父汗示下。」 「你带正黄旗南下淮北。」完颜吴乞买说道,「战场遗留的兵器、粮秣、甲胄,尤其是明军的火器,凡是能用的,一样都不要留下。」 完颜宗磐眼神微动,随即点头:「儿臣遵命。」 他明白完颜吴乞买的用意——如今南征暂停,金国不能有丝毫浪费,任何资源都必须最大化利用。 尤其是铁料、火器——明军的装备,已经领先金军太多。 「还有,若发现战死者遗骸,一律厚葬,不可失了体统。」完颜吴乞买沉声道。 「喳。」完颜宗磐抱拳。 分派完诸旗兵马后,完颜吴乞买最后望向完颜宗翰。 这位金国战神,带着正白旗在这次南征中与明军鏖战惨烈,如今虽暂驻徐州休整,但仍然是金军的核心战力。 「正白旗暂留徐州,休养生息。」完颜吴乞买缓缓道,「等北疆稳固,再做安排。」 完颜宗翰点头,神色不变,仿佛对吴乞买的安排早有预料。 他知道,尽管金军暂时止步淮北,但这一战,并未真正结束。 当夜,完颜吴乞买站在大营高处,远眺北方的漫天黄叶。 南方的火炮、铠甲尚未冷却,北方的马蹄已经跃跃欲试。 五年,五年的休战,或许是金国最大的机会——但也是,最大的隐患。 北风呼啸,旌旗翻飞,金军大营内杀气未消,却弥漫着一股异样的炊烟气息。 完颜宗翰站在中军大帐外,看着被解送回营的三万正白旗勇士,他的双拳紧紧握住,眼中浮现出难以言喻的痛楚。 昔日横扫中原的拐子马,如今却个个骨瘦如柴,面色蜡黄,皮包骨头,眼神呆滞,哪里还有半点昔日金国精锐的风采? 「阿骨打的儿郎,怎会沦落至此……」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压制心中的怒火。 这批战俘被关押在明军灵璧军营近两个月,仅仅靠米汤吊命,加上南方雨季湿热,水土不服,不少人得了痢疾,一路上不断有人倒下。 当他们回到金军营地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还能再活着见到旗主。 完颜宗翰看着这些曾经骄傲的拐子马,如今却瘦得像是黄河滩上快要渴死的狼,胸膛凹陷,腿脚无力,甚至连站都站不稳,他的心在滴血。 有人试图跪倒行礼,却连膝盖都撑不住,扑通一声栽倒在地。 「王爷……俺们回来了……」 完颜宗翰立刻上前,亲手扶起一个士卒,他浑身冰冷,骨头硌得人手生疼,眼眶不禁湿润。 然而,就在这时候,远处炊烟升腾,浓郁的鸡汤香味顺风飘来,顿时勾起了所有人的食欲。 帐下一个亲兵快步上前禀报:「王爷,按照都勃极烈的诏令,各地奴户每月进贡的鸡只,已经陆续送到,足有十万只,如今已宰杀炖煮,正准备发放。」 闻言,完颜宗翰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惊异。 他早就听说完颜吴乞买下诏「全金国奴户每月进贡鸡只」,原以为是荒诞的政令,却没想到此刻竟派上了大用场! 这些快要被饿死的拐子马,现在最需要的就是高营养的肉食! 「快,传令下去,每人一大碗鸡汤,鸡肉管够!」 三万拐子马闻着这股久违的肉香,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热腾腾的鸡汤被盛入粗瓷大碗中,汤面泛着一层金黄的油花,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白嫩的鸡肉在锅中翻滚,一勺舀起,竟是满满一碗肥美的肉块。 勇士们迫不及待地伸手接过,一口吞下滚烫的鸡汤,一时间,整个营地都响起了满足的咀嚼声、吞咽声、甚至是低低的抽泣声。 「呜呜……俺们终于又能吃肉了……」 「这鸡汤,比金银还珍贵!」 「俺们还能再上战场,还能再为旗主冲锋!」 完颜宗翰站在高处,看着这些饿得骨瘦如柴的勇士,终于在大口吃肉,脸上露出一丝欣慰。 他知道,这群男人不是怕死,而是怕被世人看不起,怕自己连「好死」的资格都没有。 而现在,他们又活过来了。 「五年后,誓雪此耻!」 当天夜里,三万拐子马裹着军毯沉沉睡去。 他们的身体依然虚弱,但心已经重新燃起了希望。 完颜宗翰坐在营帐中,缓缓抚摸着佩刀的刀柄,目光沉冷如铁。雨声从檐角泻下,风过竹林,呼呼如箭。 完颜吴乞买回府后与完颜宗翰分坐帐侧,案上摊开的不再是沙盘军图,而是厚厚数册明国教本——其中不乏已经翻烂的《初级力学导论》《梅岑冶金公司职工操作手册》《国民兵役训练纲要》…… 完颜宗翰沉声道:「据陆宏毅回报,舟山群岛有一处离岛名曰东点,那里设有一所军校,专收十三四岁的少年兵——不仅习火器之术,更习算学、制图、筑城、矿业、水利……其军中称之为神机少年营。」 他指着一幅地图上舟山一隅,用朱笔圈出一个近乎看不见的红点:「此处岛屿在明国内部地图上皆无标示,应是极机密之地。我等至今无法得其正确位置。」 完颜吴乞买默然。他想起那些从泥地中掘出的明军破损手榴、机关炮、滚轮推车……而这一切,竟是由不满弱冠的少年所操持? 他终于低声开口:「明国如今不但将学问制度化、火器普及化、科技军事化,更将整个国家当作一座育人之炉,其少年一代,十年后便会如洪水猛兽,不可抵御,彻底跟过去的宋人变成两个物种。」 完颜宗翰点头:「此非蛮力可敌。与其说我等败在刀兵,不如说是败在书本与人口之下。」 完颜吴乞买紧握双拳:「我大金勇士虽精,然十旗合不过三十余万,战损难补;而明人身后有江南千万丁口,又有一整套孩童育才、武校升迁、军官职业化之制,非我等可比。」 他忽然起身,语气决绝:「从今日起,大金不再空耗十旗之命与明国死拼。我等需以十年为限,重整旗制,广育兵丁,以书为利器,与明国争未来而非眼下!」 完颜宗翰凝视着他:「你有打算?」 完颜吴乞买缓缓道出两字:「旗学。」 「十旗分封各路首府,设大金旗学,专供十旗子弟入学;自小习算学、力学、冶金、骑射,兼学明人之书。」 「大金非无根之国,我等非无智之人。若能将这些买来的书册消化吸收,结合女真之野性与明人之制度,未来十年,或有一线之望。」 完颜宗翰凝思片刻,点头:「然书育慢,人丁更慢。十年之策,须有三十年之基。」 完颜吴乞买脸色冷然:「增种。」 他写下另一道密令,字字如铁:「自今而始,凡十旗勇士,须纳三名侧福晋以上,年内务必传种播育。违者革爵罚薪。」 「于中原各路大城立浣衣院征召点,征发中原民间健壮女奴各三万人,送往会宁、黄龙、五国三府,安置养育;每年按旗排期,勇士们至院中留种,所出子女由国家收养,由会宁以北各路如蒲与、胡里改、速频等苦寒山地专责教养成兵,十六岁入旗,新增军籍。」 完颜宗翰闻言,久久无语:「此策虽烈,却能断根补枝。」 完颜吴乞买望着帐外渐亮的天色,长叹:「明人以纸笔传道,我大金只好以血肉筑墙。这不是我们的选择,是我们最后的余地。」 完颜宗翰低声念道:「书与血之间,便是亡与存之界……」 那一刻,两人皆知:这场与大明的战争,已不是疆场上的刀剑冲突,而是整个民族之间的体制与文明存亡之争。 赢的人,会活下来,会生更多人,会写下历史。 输的人,只剩名号与墓志。 第821章 认识差距 宿州一带连日暴雨,战后的原野陷入泥沼,曾是炮火连天的前线,如今只剩满目狼藉与沉没的铁器。 完颜宗磐领正黄旗在战场巡检已有三日,命兵卒将一块块被泥水埋没的明军废铁清理上来。 「这些,不全是废物。」 完颜宗磐俯身,从地上一堆湿泥中拽出一根弯曲变形的铜管状器具,其末端还有残余的握柄与金属撞针。 「看样子是个鸟铳。」随军铁军副将认出,「不过炸膛了,没法再用了。」 完颜宗磐却摇头:「不能用,并不代表没价值。」 他心中清楚,这些泥地里捡来的玩意儿,恐怕比千斤粮秣更珍贵。 数日后,数十辆载满火器残骸的牛车浩浩荡荡驶入徐州城。 完颜吴乞买亲自前来检阅。他身披银甲,眼见那一地的炸壶、迫击炮筒、弹药壳与散落的机件,眼中闪烁着狼一般的光。 「这些……真是明军所弃?」 「属下亲眼监督士卒从泥里掘出,皆由宿迁至灵璧一线战场遗留,无一造假。」完颜宗磐躬身回道。 「好!」完颜吴乞买大笑,随即招来金工院林牙大学士谢福。 这位出身蔡京家奴的工艺大家,年逾五十,身穿深青色儒袍,带着一副沉重铜边眼镜,自号「开物之士」。 他蹲下身来,挑选一件尚完整的手榴弹外壳,捧在手中端详许久,然后慢慢摇头。 「这不是铁,是一种特别的合金……含倭铅与锡的比例控制极细。」 他再取出一根明军小型迫击炮的瞄准器零件,拆解之后抚摸那极小齿轮与精密关节,神情凝重起来。 「……这种工艺,我金工院目前的工匠根本做不出。」 完颜吴乞买脸色变了:「怎么说?」 「冶炼上,明人用的是高纯度铁料,非咱们那些泥沙杂矿可比。而这些火器零件,焊接点与组装环节都使用了严密准度的规模化模具,不是匠人手工,而是某种『机器辅助』的大量生产。」 「你的意思是……他们已经不靠匠人个体巧艺,而是靠制度与器械统一标准?」 「正是。」谢福语气沉重:「这就如同我们还在划一个圆要靠圆规,他们已经能用某种木匣子转一下机关,自动画圆一样。」 完颜吴乞买蹙眉,沉默片刻,忽然问道:「你金工院,现在能仿出几成这些物件?」 谢福叹道:「如是完好者,拆解细研,或能勉强摹制形似之物,但……火力、射准、持久度……恐怕十不存三。」 完颜宗磐接话道:「就算能仿造,能否量产也是问题。」 谢福看着那一箱箱弯曲变形的明军枪管、炸壶弹片,声音微弱得近乎喃喃自语:「这不是我们金国会不会做一两件的问题,是我们根本没有『这样一整套产业链』……」 他苦笑,像在嘲笑自己的年少狂言:「当年我写《百工开物论》,自以为金人工巧无出其右,如今……才知自己井底之蛙。」 完颜吴乞买望着那些淋漓着泥水的明军机件,久久不语。 他忽然明白,这场议和,与其说是换来五年喘息,不如说是换来五年危机四伏的倒计时。 明军已经踏上那条蒸气与铁火构筑的道路,而金国,还停在依靠驯马与强弓的旧世代。 他低声对完颜宗磐说:「通知各旗,不论代价,把这些残件送回燕京,限百日内制成样机,不惜金银、不惜人力。」 完颜宗磐点头领命。 桌案上堆满陆宏毅从明州和舟山以重金购来的「战利品」——不是什么兵器,而是几本包着油纸、角落还沾着盐雾的教科书。 完颜吴乞买披甲坐于帐后,一言不发,彷佛一尊寒铁铸像。 他面前是金工院林牙大学士谢福,正瑟缩地翻着那本印着「明州中学六年级物理课本」的册子。他的手时不时颤抖一下,不知是冷,还是激动。 「……以气压差与管径压强形成加速,火药瞬时产生气体总体积约为原粉末体积之四百倍……」 谢福低声念着,眼中神色一点点从茫然转为骇然。 完颜吴乞买冷冷地哼了一声,拿起书皮上「七年级化学课本·下册」递到他面前:「这还只是初等书,听说他们明年还要从中选拔人才进入大学学更深的学问。」 谢福翻到「梅岑冶金公司员工操作手册」,又见到熟悉又陌生的几幅插图——梅岑高炉横截图、风箱构造图、出铁口控制阀图……以及几页看起来极简却蕴藏奥秘的化学方程式。 「……氧化铁与一氧化碳还原反应……这……这不就是高炉里的炼铁原理吗?」 他语气忽然拔高,「这是……这是写给娃娃们看的?」 完颜吴乞买拍案怒道:「你是我大金林牙大学士,当朝第一工匠,连人家的小儿课本都看不懂!你说说看,你的脸往哪搁?!」 谢福满面通红,跪伏在地,结结巴巴道:「奴才罪……罪该万死……但……但奴才……确实从未学过这般条理化之法,奴才所知,皆是祖传师法与实验……」 完颜吴乞买深吸一口气,脸色青白交错。良久,他望向身侧幕僚递来的密报,又沉沉叹了一口气:「陆宏毅来报……方梦华已下令修建铁道,从金陵铺到太平府,全程八十里……铁料用量九十余万斤,而马鞍山一处钢铁厂,一日便可炼出二百万斤生铁。」 这数字犹如铁锤,重重砸在众人心头。帐内一时鸦雀无声,只听得炉火中木柴劈啪作响。 「你懂吗?」完颜吴乞买低声问谢福。 「懂……懂一半……但越懂,越心惊。」谢福喃喃地说,声音里有种说不出的苦涩:「这些孩童学的是我们一辈子都没机会见过的学问,他们有课本,有公式,有统一度量衡,有实验方法,有完整的理论体系……」 他顿了顿,忽然抛出一句:「他们的火器,不是因为天工巧匠,而是因为……一整个国家都在为此准备。」 完颜吴乞买眼神一动。 「你知道我们凭什么能长年与辽宋争?靠的是渤海国工匠留下来的坩埚炼钢术。」完颜吴乞买终于抬起头,语气近乎哀叹:「可那是唐刀的工艺,是十几代师傅一点点传下来的秘法,尤其是中原由于五代十国之乱而失传了,宋军又只能用生铁造那些又重又钝的兵器……咱们这套手艺,从不敢让外人知道,也从没办法量产。靠它能打赢几仗,却撑不起一个铁路时代。」 他仰头望着帐顶的灯火:「明人能铺铁路,是因为他们把铁当作粮食在炼,把学问当作农具去传。他们种下的是未来,我们握在手里的……只是一把把旧剑罢了。」 完颜吴乞买长久沉默,终于缓缓坐下。 辽金强于宋,靠的是制度简练与勇武强悍;但如今的大明,却是将科学转为国力,把童蒙教条变成杀敌利器。 他望着桌上的书册,一字一句道:「派人,秘密学明人之制,不惜金银,不惜威名。」 「若不能学会炼铁、造炮、铺路、育才……」 「那么,大金也就到头了。」 完颜吴乞买望向北方寒风中摇曳的旗帜,眼神如铁:「五年后若要再战,若我们还是这副模样——就不是再战,而是……投降了。」 第822章 第八二〇章 下沚江水战 绍兴元年六月,江陵朝廷贯彻秦桧提出的「联虏平寇」的总方针后终于跟金国达成议和,得以全力剿灭占据荆南十九县的洞庭湖农民军。 洞庭湖西岸,沅江县北,林梢烟雨迷蒙,湖风带着湿热的水汽吹过萨埠口,战船的旗帜猎猎作响。 江面上停泊着数十艘楼船与快艇,绳索缆结,渔网半抛。原属于大楚义军水军总部,如今却悄然悬上了宋廷锦旗。 程昌?身披绯袍,坐于楼船后舱,望着湖面波光粼粼,神色平静。 「独角犛杨华已降,今日自愿引兵投诚。」张俊在旁低声报道。 程昌?点头,吩咐道:「可。将他安置入营,暂封指挥使,待他立功再议正名。但——」他顿了一下,「命人密切监视,不许他与余部私联。」 张俊领命而去。 船舱外,水波漾起,一艘快艇划破湖面,数名精干水军簇拥着一人登舰,那人身穿黑甲,头顶如犛牛角般双髻,正是昔日大楚步军都指挥使——杨华。 他面色沉静,登舰后单膝跪地:「末将杨华,愿为朝廷效力。」 程昌?看着他,不言不语,只命人奉茶。片刻后缓缓开口:「你号称『独角犛』,带三千步卒扼守石首七日,死战不退,如今却肯降?」 杨华道:「钟天王已死,军心已散。杨幺虽继位为『大圣天王』,但年纪尚幼难以服众。楚军内斗不止,铁公鸡杨广因拒降被末将杀死,末将若不降,只怕也将死于非命。」 程昌?望着他,目光如鹰隼。他非等闲庸吏,而是擅长以柔制刚、阴阳兼用的治乱能臣。 「杨指挥,汝自投来,当知钟相之死,乃是他愚信叛徒、不识局势。」程昌?语气冷然,「汝若识时务,今日起当为我宋室效力,为汝所残之同胞赎罪。」 杨华叩首道:「钟爷有恩,死矣;吾不降,部下必杀我;降矣,愿守城为报。」 程昌?淡淡道:「你若降,楚军步军将失柱石,可谓奇功一件。但要想真得信任,须献出三样东西。」 杨华抬头,道:「请指示。」 「其一,石首与沅江要塞布防图;其二,杨幺身边亲卫名单与驻地;其三,你军中可招之人名册。」 杨华沉默良久,终于点头:「都在此卷中。」他从怀中取出一副牛皮书卷,双手奉上。 程昌?伸手接过,眼中一闪锐意。 此刻,舱外风声呼啸,湖浪拍击船舷,似是应和着这场洞庭湖上的暗流翻涌。程昌?心知——湖寇虽盛,但不过是一场烟雨中的幻影。钟相死后,义军失魂,杨幺空有其表,不足为惧。 他起身,背对众人,望着茫茫湖面,心中已成竹在胸。 程昌?点头,将一方节印推到他面前,道:「即日起,封尔为澧州忠武军都指挥使,仍节制旧部,随时听调。」 帐后低语声传来,是程昌?的幕僚刘士廉低声问道:「主公信他否?」 程昌?淡然道:「信与不信,皆无妨。赐官不过是一枚钩饵,待其整合余部、号令再集时,便是鱼跃而出的时机。杀之,亦易耳。」 「先招降,再分化,破其水军,再断其陆根。洞庭之乱,不出三月,当扫平。」 而彼时洞庭湖一隅,浓雾笼罩。 一艘快舟自岳阳港口悄然驶出,舟上坐着一位年轻男子,身披葛衣,腰悬宝剑,眉宇清朗。 他仰头望着风中破碎的大楚王旗,低声道:「天王,大姐,我来了……此仇此志,杨幺必续。」 舟尾旌旗一展,其上书——「大圣天王」,四字森然。 暑热未退,洞庭湖畔湿雾弥漫,港汊纵横如蛛网,苇草、沙洲、浅滩、枯树交错其间,凡舟船行至此处,皆如坠迷宫。 鼎口,乃沅水注入洞庭之要津,向为水战咽喉之地。是日,鼎澧镇抚使程昌寓率步骑三万,自鼎州南下,水陆并进,试图强行攻入杨幺水寨外围,破其前锋,迫其后撤。 然而,当先锋舟队自湘口溯水而上,仅入港十里,忽闻两岸鼓声齐震,水面浮木浮草间,数十艘蓑衣竹篷小舟破苇而出,火箭齐发,倏忽如雨。 「中计了!」程昌寓登楼船远望,隐见湖中苇影重重之中,一面巨旗猎猎高扬,上书「大圣天王」四字金漆赫然,正是杨幺亲临前线。 湖面西侧,火光乍起,一队由「火须翁黄诚」率领的火筏军自后汊突至,数百只扎木为舟,涂以桐油,引火而冲,竟不惜自焚船毁也要撞击宋军主舰。 「火筏来袭!快调转!」程昌寓大惊失色,急令主舰避让,然晚矣,前方三艘中型战舰已被撞成焦骨,火焰吞舟,船员纷纷跳水逃生。 此时,角木蛟周伦率水军数千,从北岸小湾突然冲出,攻其侧翼,宋军水军腹背受敌,阵脚大乱。 岸上步军亦遭伏击,亢金龙夏诚伏于苇间山岗之上,发动突袭,砍断水陆联络索道,宋军溃不成军。 日暮时分,风急雨骤,黑云压湖,程昌寓在残军簇拥下狼狈撤出,亲信折损过半。自立军旗毁于火中,兵士士气低落至极,退守鼎州城不敢再战。 鼎州东郊,沅水岸边,营寨残旗半卷,士卒披甲而坐,面色晦暗。 程昌寓负手立于帐前,望着远方水天一色的洞庭湖,心中怒火翻涌难平。 他从未想过,一支朝廷正规军,在兵甲充足的优势下,竟会于水口之地,被一群乌合之众——大楚义军——狠狠挫败。 「大圣天王杨幺,果非等闲。」他咬牙喃喃,指尖紧扣帛卷地图。图上点点红墨,标记着义军在港汊密布的龙阳水寨四周布防要点。岛屿星罗棋布,水道盘根错节,十里之内可藏船百艘,进退自如——更有一人,令他恨极。 「万能手高宣。」他低声念出这个名字,语气中带着屈辱与忿恨。 正是那位曾任义军造船营头目的楚将,熟稔木工巧匠与水战机关。鼎口之战时,高宣所设计的「翻水叉」与「横帆冲船」,利用洞庭湖特有风潮,激起沅水逆波,令官军战船倾覆者三十余艘。若非此人,败局未必如此之惨。 可这日夜骂在口中的人,竟也来到了程帐中。 那日黄昏,斥候送来一人,满身湿泥,身背木匣,一进营帐便单膝跪地,口称:「草民高宣,愿为官军效力。」 程昌寓未即应。只冷冷问:「你弃楚来降,莫非想骗我第二次?」 高宣抬头,不卑不亢:「高某在楚营为人所忌,杨幺宠信黄诚,不听吾言,图空城之势,实无远图。程公若疑我,且看我所带之物。」 言罢,掀开背后木匣,取出一卷战船图样。 那是一艘用木质机关脚踏轮轴驱动的大型机轮船,可逆风顺水行驶,免受风潮所控;船底有三层骨架结构,兼容火器、弓弩与撞桩;其核心为两侧踏轮,与船员配合动作转动水桨,堪称水战利器。 程昌寓手执图样,良久未语。 这正是他梦寐以求之物。 「大楚能造,我大宋岂不能?」他喃喃自语,目光已恢复炯然之光。 他不再迟疑,立刻下令: 「起造新式机轮战船十艘,命匠司即刻召集辰州、沅州、靖州木匠、舟师,依图建造!」 「招募水军,以洞庭、沅水一带老渔夫、水贼悍卒为骨干,训以新法!」 「三军自今日起,专习水战,两月为限,必报鼎口之耻!」 此言一出,军营震动。败军士气,仿佛在这一刻被烈火炙烤,再次燃起。 高宣行礼而退,面无表情,唯独眼底掠过一丝谁也看不出的深意。 程昌寓未敢久留鼎州城,刚整合溃军残部,便督令船作营匠于桃花滩连夜赶造「鸦嘴车船」与「海鳅舟舰」。此类舟舰底窄头尖,拟为洞庭浅水设计,自诩可破义军水寨之围。 他料敌虽勇,却不擅守,要破洞庭之困,须趁其不备,出奇以取胜。 于是新月未盈的八月初四,程昌寓自鼎州亲率新军三万,再度出征,直指下沚江口。 下沚江乃沅水分支之一,西南有陆,东、北三面临水。江面狭窄,涨落不定。义军将亢金龙夏诚早已据此险地筑寨,内设重壕层楼,外布陷马深坑,重兵严防,号称「四面铜山,一口留人」。 程昌寓听闻却冷笑不止:「江湖草寇,能懂几何?空有壕寨,无胆迎战,不过闭门自守耳!」 可行军至寨前时,义军竟然大开寨门,一时间官军营中群情骚动。 「莫非欲设奇兵?诈我深入?」 「还是城中生乱,欲弃寨而走?」 程昌寓犹豫良久,竟未敢贸然突入。 连雨数日,江水淹漫,官军泥泞中扎营,营帐潮湿,人畜疲惫不堪,瘴气微起,疫病隐现,士气大减。数次探哨失踪,更引得士兵惊惧——有人说,是义军水鬼夜探,割喉不留声。 程昌寓不得已,下令暂撤。 哪知此时秋晴初霁,江水猛然落潮。江口渐露沙洲,泥滩裸现,车船顿失浮力,搁浅于浅湾之间。重车回转不得,鸦嘴舟被泥滩黏住,拉之不动。 正此时,寨中鼓声大作。 夏诚自城中率「舟师精锐」五千乘小艇、木筏、芦篙破浪而出,从沚江两侧包抄。四周义军伏兵如潮,皆披蓑裹甲,持火铳、长枪而出。密林中又突起白烟四五处,火须翁黄诚指挥火油投弹,火箭齐射,顿时泥地中火焰燎天。 程昌寓大惊失色,仓促登上一艘「海鳅轻舟」,弃军遁逃,只带十余亲卫,直奔沅水上游逃生。 而高宣此战亦被俘。 夏诚下令:「此人叛我义军,罪加一等!」 遂将高宣斩首示众,悬首寨门,以慰义士忠骨。 官军溃兵无路可退,多陷于沚江沼泽,有溺水者、有被俘者、亦有弃甲爬行而归者。 夏诚自此威震三州,称「沚江水阎王」,誓言守此一线,誓不渡江。 黄雾未散,寨中召开军议,杨幺亲临,披白鹿皮大氅,背手踏上寨楼。 「黄军师。」他问,「此战何得如此顺利?」 黄诚咧嘴笑:「非我之谋,实赖天助落潮。且夏宿将识地形如掌,知敌若烛,此等胜仗,自可再战十场。」 杨幺望着北岸隐隐烟尘,喃喃低语:「大楚虽小,若能久据此湖,未必不能成事。」 黄诚拱手:「但愿‘大圣天王’早日布衣中原,还我等一个公道天地。」 第823章 向雷出山 湖水静得出奇,仅余残阳挂于芦苇深处,金色余晖在水面斑斓闪烁。 杨幺登上「龙阳寨」寨楼顶层,目光沉沉。刚刚结束的军议,夏诚报捷有功,义军士气高昂,唯独他心中却如沉江磐石。 「万能手高宣死了。」杨幺喃喃,「那是大楚最后一位能改船造船、懂得工程的人……嗯?不对!」 风卷过洞庭湖的水面,吹乱他额前发丝。他忽地转身,吩咐亲卫:「备一艘快舟,本座要去白鹭汀。」 亲卫一愣,旋即明白:「白鹭汀」正是那名闭关火匠——喧天闹向雷的居所。 向雷其人,生得其貌不扬,手却巧如鬼神。当年钟相尚在,杨太率洞庭代表东渡舟山拜访结义大姐方梦华时,特携他同行,因方梦华曾言:「他日义军若欲与金、宋分庭抗礼,单凭百万壮士,不如一百机巧之匠。」 方梦华亦慷慨相赠,不仅赠其数本舟山少年教材与,更将自澎湖陈义庄收缴的三把残损火器样品一并送上——马克沁机枪、汤普森冲锋枪、柯尔特左轮手枪,虽弹尽料绝,却构造玄奇,机括繁复,足供十年研究。 可回到洞庭湖后,向雷却选择了闭关潜修。 非不能仿制,而是无人可用——大楚义军上下崇尚武勇,弓马刀斧当先,视火器为旁门左道、妇人之技。向雷多番提议设工坊、造模具、训学徒,皆被拒于外。连钟相亦言:「我洞庭好汉靠一身血勇为立身之本,非靠那烟火耍赖。」 久而久之,向雷心灰意冷,退居白鹭汀,立小庵为居,号「无火道人」,自煮金铁,与禽鱼为伴,不问世事。 舟至白鹭汀,夜已深。 杨幺披氅登岸,一入竹林,便闻铁锤叮叮之声。循声而至,只见湖石间搭起一座泥窑,火光摇曳,烟气四起。那个驼背汉子正赤膊坐在铁台前,聚精会神地琢磨一枚螺旋状齿轮。 「向师兄。」杨幺低声唤道。 向雷微微一愣,回头,见是杨幺,放下铁锤,拭汗而立。 「你来做甚?」 杨幺沉声道:「大楚义军,已经不是十万条汉子横刀立马就能打下江山的时代了。万能手高宣死了,再无能人打造军船。你,是我们最后的希望。」 向雷苦笑,摇头不语。 杨幺忽从怀中取出一物,正是明国新版《军器图说》册页,由舟山密使送至。 「这是本座大姐方梦华新近所编之教材,她说,要给军校少年看得懂。你若真闭关十年,错过的就不只是钟天王的义旗天下,而是这个时代。」 向雷接过书本,凝视良久,目中神光渐起,低声喃喃:「这些机关……真能用木炭火炉带动活塞?这种打击机构……比我见过的汉唐铁弩还稳?竟然连气压膨胀都算进去了?这……」 他猛然抬头:「你给我三十人,我要开一间兵工坊。三十个不怕火、不怕烟、能写能画的孩童,我教他们识图绘线、熔铸精锻。再给我三十日,我要让你见识真正的‘响雷神机’!」 杨幺眼神一亮,拍向雷肩膀,朗声道:「好!此后白鹭汀,便是我大楚的天工堂!大圣天王封你为‘火器都监’,但凡有胆敢言器物无用者,先过我这道圣旨再说!」 向雷仰天长笑,火光映面,满是疯狂与热忱。 那夜洞庭湖起风,烟雾漫过芦苇丛。浓雾未散,营寨帐中已摆开一张地图,水纹织成的布面上,红墨标出了宿迁、灵璧、淮北黄河泥滩、泗州淮口四处重点。 杨幺负手而立,面沉如铁。 「……最后的战报证实,宿迁之战,明金两军铳炮互射后短兵相接,激战一昼夜。明军死者两万二千,全员浴血,却击溃了二十万金齐联军,连夜反攻三十里斩虏六万。」 报信的是副帅周伦,说到这里语气微微颤抖:「而且……是方梦教主亲率主力,亲上锋线指挥若定,不避锋矢。」 营中义军众将听到此处,具震骇无语。 昔年钟相军中,尚有不少人将那位舟山女教主视作纸上谈兵之辈,如今宿迁一役,却彷佛替她立下了与「巨鹿项王、井陉韩信」等并论的名号。她的战报,不只击败金虏,更打破了某种根深蒂固的幻象。 「火器,并非妇人之技。」 是向雷先开口,他站在图边,手中捧着那张被明军少年课本包住的「火铳模具草图」。 「火器也非取巧取胜的旁门,而是为了让我军能以一敌三,保存兵力、延续火种、百战不殆之道。」 杨幺点头,补上一句:「火器与白刃,并非取其一,而是合其二。大姐就是这么打的。」 周伦在旁缓声道:「金虏虽已学造火器,却把有限的铳炮只拿去对付明军。打南宋和我大楚,还是老路数:刀剑长槊,欺我们无火器。」 杨幺冷笑:「这才最该让我们羞愧。他们把我们当软柿子捏,因为知道我们还活在‘武勇为上,器械为贱’的老梦里。」 帐中一时静默。 忽有没遮挡隋举低声道:「……以前跟着钟天王打仗,觉得突火枪那玩意儿,声大气猛却不中用。现在才知,是咱们没用好,是时代没等我们。」 杨幺一字一句道:「大楚若想不再被金虏、宋贼当笑柄,就要自今日起洗心革面。」 他转向向雷:「你那‘天工堂’,本座给你开三百童丁,十日内建成铁炉三座,制模五副。寨中凡有心学者,不论出身、年纪,一律准入。敢笑火器者,军法从事。」 「明年今日,本座要让他们在水寨边上听见我们洞庭火炮的声音。」 向雷双目泛光,微微躬身:「喧天闹向雷,在。」 数日后,洞庭湖畔火光通明,一座座简制高炉升起白烟,少年学徒们在泥沙中搬运矿石木炭,劈柴鼓风,吆喝声、铁锤声不绝于耳。 在那片水雾与芦苇交错的天地间,大楚火器化的第一轮训炼,就在冬季来临前悄然开场。 而远在千里之外,方梦华已再披战袍,去往岭南前线的路上。 她不知道,在那洞庭湖畔,有另一群孩子,也正在擦亮手中的第一支火铳。 这场时代的风暴,已无法回头。 秋水拍岸,烟波浩渺。洞庭湖西南角,德山南麓的黄土滩上,一队义军正在以藤索牵引,将一艘新造的三层楼船下水。 「看好了!这是咱新出的‘飞龙楼船’,用的不是单层板,而是药山的红楠——水里泡三月都不歪!」一名灰衣老匠人站在高台上吆喝。 远处,几艘「海鳅快舟」如箭离弦,在湖上划出一串串水花。舟上火须翁黄诚亲自试验新式火铳,虽然只能射二三十步,却已胜过弓矢威力;其余船侧各装两尊「飞火罐炮」,用焦油、硫磺、铁片、火麻等配料,焚烧一击后引爆——若是近距离命中,即便是宋军的铁甲船也要横翻。 更重要的是,这些器械不是外购的,是义军自造的。 「……就凭这些人,就凭这片湖,咱也能熔出自家的火!」 杨幺穿着简单的棉布甲衣,站在船头,语气平静而坚定。 他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年幼的少天王杨太。如今的大圣天王,正将一个新时代的军队,从最基层慢慢锤炼出来。 几日后,洞庭湖连环五战,官军大败。 宋廷程昌寓调集鼎澧兵马再度围剿,欲夺澧州码头要津,不料刚开战便被义军火罐炮击断前排浮桥,主力陷入湖中泥沼。另一路从石门登陆的宋军,夜袭失利,反中义军声东击西之计,被三艘飞龙楼船两侧夹击,溃不成军。 最惨一战在安乡南口,宋军主力船队于薄暮时分遭遇风向突变,义军乘风纵火,烈焰烧空,整个水寨夜空如同白昼。 程昌寓亲眼目睹两艘官船连人带马被「火雷罐」炸成两截,黑烟滚滚中,只见一少年义军站在船头摇旗呐喊——那是向雷亲自训练出的第一批「火勇队」。 「……这已不是草寇之军,这是另一个明国的影子!」程昌寓喃喃。 他回到江陵时,已是形容枯槁,疾行百里不敢稍停。当日即晋谒行在,独入中书门下密报:「臣有一言,不吐不快。」 「洞庭贼军,已得方妖女之器道真传;再数月,或可批量自铸铁罐、连珠火器;届时不独可敌我之水军,且能夺湖出湘,再转襄汉,江陵朝廷,堪忧!」 「……更堪忧者,我朝军中,竟连一人能与之对火者,无!」 杨沂中低声询问:「程公此言,是否过危?」 程昌寓一语如雷:「本官愿负全责。自今观之,我大宋火器之势,不独落于明,竟连金虏和洞庭草寇也不如!」 朝中一时哗然。少詹事朱胜非私下书曰:「昔人忧女真骑射,今人忧贼寇火器,时代风起云涌,朝廷却尚困守章句。蜀中自号正统,然其守旧之风,恐亦将为天下所笑。」 第824章 江陵火议 绍兴元年九月,江陵府大内风雨初歇,满城潮气未散,金铜殿却已聚满衣冠济济之士。 程昌寓跪于殿前,面色苍白,双手将一卷密报和焦黑的火器残片呈上。 「……洞庭湖周围数十寨,贼众已达数十万。其兵农并用,春种秋收,水陆轮战,海鳅小舟尤擅湖战,来去若风。最堪惊骇者,为其所用火器,喷焰四尺,可烧裂我船面。臣亲眼所见,非虚。」 赵构蹙眉:「火器?寇贼之手,竟有火器?」 殿上群臣窃窃私语,张浚面色铁青:「雷发明者,岂非那明狗叛将所用‘火炮火箭’之流?这洞庭水贼,焉能得此?」 程昌寓低头:「据探报所言,乃江南明国流民、溃兵、失地农人流入湘楚之后,于大圣天王杨幺麾下集聚,又得雷发明旧徒秘技,造此器械。非一朝一夕,而是日积月累之变。若不尽快平息,恐为心腹大患。」 赵构沉吟不语,中书舍人杨沂中低声道:「彼辈已有火器,我军尚以刀盾为用,此乃天命之差乎?」 右谏议大夫孙近冷哼一声:「非天命之差,实政之腐。金虏火器肆虐已有三年,大明火兵南征北战,威震淮徐,如今竟连楚地山泽寇贼也用上此器,我朝岂非坐视亡国?」 程昌寓颤声道:「陛下,洞庭已非昔日水寇之地,彼辈营寨自公安至潭州,延绵千里,设有‘天王宫’、‘大元帅府’,号令分明,耕战有序。更有江南文士流入其间,草律议法,开学立制。其制虽杂,然有纲有纪,不啻于第二个明寇,然洞庭之于江陵行在之近,实乃心腹大患呀陛下!」 此言一出,堂上静寂一瞬,忽闻右拾遗韩晟冷笑一声:「朝廷堂堂节制鼎澧使,竟败于水寇!若非疏于训军、骄矜轻敌,焉有此辱?今又妄言‘火器为要’,欲学妖贼旁门左道,贻笑天下?」 程昌寓强忍怒火:「韩侍郎,贼军非比昔日。今楚军有三百火勇队,操新式铳火,可在五十步外连环击人,兵士皆惧之如虎。若不速行制器之策,明年此时,恐江陵不保!」 左司给事中吴琦摇头:「火器之利,昙花一现。我大宋士民尚文修德,自当以理服人。若学其器,则民心涣散。况火器需铜铁、硝硫,劳民伤财,岂非自乱阵脚?」 殿中侍讲陈子昂却朗声反驳:「诸公所言,不过画饼自娱!昔日金虏仗铁骑入寇,吾辈尚可倚长江天险以御之。今火器之利,连水贼亦可得而用之。是天命欲革,不革则亡!」 韩晟面色铁青:「子昂,你身为国子监博士,竟为贼鸣冤?岂不闻‘技进于道,则忘本’?所谓火器者,最先兴于蛮夷,今又传入民间,不过妖气入境耳!」 御史大夫雷景初不怒反笑,起身抱拳:「陈讲郎所言极是。臣家乡潭州,闻近日岳州水寨中有快船能射火矢,一发之间,火光丈许,焚舟破阵。若此器为彼所专,吾等终日纸上谈兵,又有何用?」 数位中下级官员随即附议,殿上局势立变。王纲不振之象,已由上传下,至此众声嘈杂,难辨是非。 「臣以为,不可一味模仿蛮夷之技!」大理寺卿吕颐浩拍案而起,声震金铜殿,「火器者,虚张声势而已!真正建功立业者,乃岳元帅之长刀骑兵,非什么器械铳炮!」 对面席中,翰林学士赵鼎拱手反驳:「若论兵器之实效,观洞庭湖之战可知。三百火勇队破我正军万余,车船尽失,程昌寓差点没回得来。若不兴造新器,我军将更无翻身之地!」 汪伯彦冷笑一声:「楚贼水匪,何足道哉?楚地人多精悍,素习舟楫,胜负乃势,不关器械!」 朱胜非眉头紧锁,未发一言。 此时万俟卨出列,一改往日傲慢口气,竟颇为激愤:「诸公尚未亲历越寇之辱。臣下亲赴柳州使交趾议和时,百般低声下气,都已经同意割让两广,竟连‘大宋天朝’四字都换不来对方一声恭顺。交趾蛮人连一句口头‘称臣’都不肯给,反言‘昔年熙宁抗宋胜果,今日当北再图之’。彼辈敢于北犯,正因知我兵虚器寡!若我有重炮守城,则何惧交趾!」他停顿一瞬,沉声道,「此非我之羞辱,乃大宋之奇耻。」 话音未落,站于偏殿侧的张俊倏然躬身请命:「臣亲随程相公破贼,亲眼所见贼火器如雷,舟未近身人已倒。贼寨中所用者,不止铁炮,更有新式连珠铳,可连发三矢。臣愿领张家军改造器械,保证三月之内训出百人火队,以为试点!」 一时间,殿上气氛转向。原主和派竟然纷纷表态支持火器造办,不免让守旧诸儒愤怒交加。 「是为逐利求功,不问本心!」范宗尹拂袖斥道,「张俊素无武德,今日讲火器,不过欲争岳飞之锋耳!」 朱胜非终于开口,语气平静而坚决:「是求功,还是保国?在座各位当自问。如今金虏、越寇、楚贼皆用火器,唯我大宋守于旧法,莫非真待敌骑环城,再论对错?」 江陵行在的大殿上,此刻犹如热油煎锅,文武百官争辩之声交杂,几欲冲天。 「若以火器为主,非兵法之正道也!」 「此言谬矣,敌人用得,我大宋何不学之?」 「杨幺叛贼区区湖寇,怎会掌握金明两国之利器?」 「程昌寓亲眼所见,张俊亲口所证,难道他们合伙欺骗陛下不成?」 吕颐浩面如冠玉,神情淡然,一如过往:「火器一物,利在速决,然若为敌所得,更难设防。我大宋礼仪之邦,岂能走明狗、胡虏之偏锋?若使诸侯拥火器割据,将若何?」 范宗尹亦赞同其言:「昔日大唐衰于节镇,非武器之利,乃纲纪之失。我朝最需者,乃修内政、安民心,非争一时利器之先。」 汪伯彦紧随其后:「即便交趾犯境,亦当文德服之。王师以义起,兵锋所指,彼亦自当臣服。奈何欲以妖器震之,岂不自污我邦?」 赵鼎不禁冷笑:「数十年前,熙宁之战几覆交趾,文德何在?数十年后,彼贼敢伐我州郡、掠我百姓,文德何在?若无利器,何以为国之威?」 朱胜非抚案:「火器非妖也。明狗能造,金虏能造,洞庭水贼都能造,唯我朝不能造,难道忠臣义士的性命,百姓的家国,不值这点火药乎?」 韩世忠朗声道:「末将愿为先锋,若得新式火器三百,断不教朝廷再受屈辱。」 这时,一向沉默的秦桧缓缓起身。他语调平和,却字字如刀。 「诸公争论,是非善恶皆可辩。但老夫只问一句——若我大宋真有火炮城池,交趾蛮子可敢犯我两广?」 众臣一时语塞。 张俊趁势补上一刀:「末将在洞庭水战中亲眼所见,杨幺贼兵虽杂,然有火器之助,焚我橹船,裂我甲胄,犹如雷击霹雳,若非亲历,几疑神话。倘我张家军得此利器三百,不惟破贼,岳家军之功,亦非我所逊。」 赵构微蹙眉心,听得愈久,头愈觉胀痛。他早知张俊与岳飞素有嫌隙,此番借火器争宠,不过另起炉灶。但秦桧的话,却直中他心底最大的不安:这个天下,正在变了。 争执半日,无果。赵构终于开口,声音有些沙哑:「罢了——既然朝议不一,便另择宿将亲征,再观其实。」 群臣齐声问:「陛下所命何人?」 赵构顿了顿,道:「王??。」 「王???」有人低声重复。 赵构点点头:「当年剑门一战,若无王??奇迹击退陕西贼史斌的入蜀计划,我朝西退之根基早断,江陵亦岌岌可危,焉能成功议和。今湖湘不靖,剿贼之事,非老将不能为。王??胆识有余,又不偏党门户,当可辨贼寇虚实。」 秦桧亦拱手:「王老将军,实任之人。」 赵构转头对内侍低声交代几句。片刻后,王??被召至殿上。他白发苍苍,面如老松,躬身跪拜。 赵构亲扶其手:「卿老矣,然社稷危急,尚可再战否?」 王??肃然道:「臣虽老,犹能执刀。陛下有命,虽死不辞。」 赵构拂袖而起,目光沉然如夜:「准王??为湖广招讨使,总统水陆兵马,三月之内,荡平洞庭群寇。倘火器属实,即令军器所、兵仗局扩造十倍!」 「诺!」王??应命,声如洪钟。 一时间,殿中诸臣俱静。 最终,赵构携半夜失眠的浮躁之气,拂袖下旨:「朕意已决,准张俊所请,以其军试制火器,三月为期,若成,则扩充全军!另召王老将军整军入楚,再战洞庭。若真有火器之患,王老将军自能分辨真伪,毋庸争议!」 赵构一言定音,百官皆拜。 是日后史称《江陵火议》。朝堂因火器分裂为三派:守旧儒臣坚决反对,惧器败德;军中中坚如张俊等借机夺权;实事派官员如赵鼎朱胜非则主张「可用之器,不问出处」。 而王??自蜀中挂帅南下,江陵各军亦受命进驻武陵、益阳、澧州三地,伺机围剿洞庭水寨。 天下局势,就此再添变数。势,就此再添变数。势,就此再添变数。 第825章 远大征途 秋水如镜,北固山下风起云涌。长江潮头拍击石壁,响声震耳,水寨内旌旗猎猎,舟舰云集,五色营帐沿江而布,金属铠甲在朝阳下折射出粼粼寒光,宛如一柄巨剑即将破江而出,直指南荒。 方梦华立于寨中高台,身着秦氏女甲披战袍,远望江水东去,风中衣袂猎猎而动。身后立着石生与李纲,二人一文一武,此行皆是心腹干将。 「这是苏学士当年讲《左传》时说的‘大江东去’,如今却是我们的大军南下。」李纲轻叹,语气中却无惆怅之意,反倒带着几分期待。 方梦华笑道:「江东旧地自古出兵入南荒,吴起、孙武、阮籍、白居易……哪一个不是在江南窥视天下?如今我们也只是走回正途罢了。」 石生踏前一步,语气中满是热血:「前锋已集结完毕。方成英的近卫第二团两日前自金陵东渡,现已在镇江与倪从慶的第十一师会合。装备检查完毕,弹药充足,两团主力共七千四百人,战斗意志极强。」 「百花团诸女将亦已到达,」李纲补充,「梁红玉统率的一营驻江北口岸,种鱼儿与晏贞姑两营于昨夜抵达水寨,训练有素,号令如一。其部虽皆为女兵,但纪律胜男军。尤其是种鱼儿,曾在淮西剿匪中连破三寨,颇有乃祖种老经略之风。」 「很好。」方梦华点头,「我们这次的敌人女兵极多,交趾素有‘女御兵’之风,早年丁部领、征侧、征贰、阮四娘子之类流传至今,民间崇女为神。我们若只以男子御之,未必能战其心。需以女兵克女兵,方显大明之文明。」 石生笑道:「那些交趾蛮子怕是未曾想过,会遇到晏姑娘这种双剑舞得双铳也开得的‘姑奶奶’。」 「阮恩已在江北集结完毕,」李纲翻开折页地图,指着一处红线道,「呼延慶所部已调动第二旅和海军陆战团,从舟山一带起航。舰队将于三日后抵达泉州,与我陆军主力会合。由泉州起运,不再取道陆路,不必与交趾十万大军于两广对峙。」 「这条线……」方梦华抚着地图,一指划过大海,「由泉州走南海,直取富良江口,斜刺升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破其腹地。他们的十万兵力便如断线纸鸢,难以回援。」 李纲眉头微蹙:「是否太过冒险?若泉州至交趾航线遭遇台风或暗礁,后路恐有不测。」 「冒险,但不无算计。」方梦华淡然道,「若我们是步步为营的老宋人,他们或许会料我们从湘江南下,自阳朔、昆仑关、谅州层层设伏。偏我们非老宋,是大明。」 「况且——」她转身登上高台,望着江上集结的兵船,一字一句道,「我们这一战,不是为了边防安宁,不是为了退敌保境,而是为了彻底终结一个不曾臣服、却自称‘中华正统’的南诏残脉,是为了再无南荒,是为了大明之统一与荣光。」 李纲与石生齐声拱手:「谨遵总司令教诲。」 暮霭沉沉,江水如墨。北固山下,战船静静停泊,水兵调配物资、上甲操练,少年神机营在夜色中练习火油瓶投掷与新式火器的精准配合。 岳云跟方梦华说「干娘,交趾真的和燕云一样都是汉唐故地吗?在大宋,那里早就被大家遗忘了只当成是个蛮夷小国。」 方梦华摸摸他的脑袋,只是道「云儿,你不知道的还多,此战过后,你在明军历练的也就差不多了。到时候找个机会送你回大宋,跟你父团聚吧。」 梁红玉身披银甲,与种鱼儿、晏贞姑并肩巡营。女兵们行列整肃,腰挂火铳,脚步铿锵。 「梦华姐,她们准备好了。」梁红玉对方梦华道。 「那我们也该出发了。」方梦华轻声一笑,转身望向浩瀚大江入海方向,「告诉天下人:百越合一,正统归南。」 鼓角声起,战船扬帆,整队入水。大明南征舰队破晓启航,驶向南方未竟之地。 五日后的泉州,南国明珠,海上丝路的终点,自唐以来便是商旅云集之地。城西二十里,一座风格奇异的坞堡在椰林与香料园间巍然矗立,金顶白墙、穹顶高耸,正是大食国富商蒲多芬的「天方行馆」。 而今,这座异域坞堡已人去楼空,院墙内荒草丛生,唯有一方石碑仍立正门,上刻大食文与汉字:「主祐正道,商贾当如其义。」 方梦华立于城墙高处,望着坞堡方向微微皱眉。身旁石生压低声音道:「属下已查明,蒲多芬离开泉州后,并未向西入宋,而是从崇武港绕道占城,再走婆罗洲水道西返波斯湾。」 「那批火器怕是早已不在这世上了。」李纲叹道,「椰枣虽甜,黑火油虽妙,终究抵不过五百杆火绳枪带去的巨变。我们大明已然点燃了泰西世界的第一把火。」 方梦华点点头,却不言语。她当然明白,那是一场历史的赌注。若未来泰西诸国真因这批武器掀起一场近代革命,那便是文明东学西渐的起点,而非错失。 石生冷哼:「也是那几个蠢货想得太简单,觉得宋军不足为虑,火器留着也是放灰,不如拿来换大食的好处。」 「他们是蠢,但并不贪。」方梦华道,「他们得了好处,没入己囊分毫,而是整营分发椰枣与黑火油。也正因如此,才有戴罪立功的资格。」 她语气一转,指着不远处鼓浪屿:「召他们来吧,该让他们知道,还有机会把自己的枪口对准该对准的敌人。」 三人自鼓浪屿禁闭营中鱼贯而出,满身风尘,却精神矍铄。熊志宁、廖公昭、黄昊,俱是从福建战争中打出来的悍将,此时却神色各异:熊志宁昂首挺胸,似无愧色;廖公昭低头沉默,目光不敢直视方梦华;黄昊则有些不耐,口中喃喃:「又不是贪污受贿,打下整个福建还管我们卖点火器?」 「你们的罪,按军法是死。」石生开门见山,冷然言道,「擅自出卖军械给外商,若非蒲多芬当时转身就出海,没流入宋军或土匪之手,这会儿你们已是人头落地。」 「但恰恰因为他带去了彼方。」方梦华淡淡接话,「所以你们的罪,恰恰也昭示了大明未来之责。」 三人一愣,熊志宁抱拳问道:「司令此言何意?」 「你们觉得划算对吧?」她语气一转,冷静道,「一部分过剩军械换椰枣和石油,换泰西友邦对我们科技力量的惊骇。不否认,这交易本座自己都心动——但你们要明白,这是本座能做的,不是你们能做的。」 黄昊忍不住辩道:「可那是我们打下泉州的战利品!」 「泉州是国家的,不是你们的。」李纲厉声道,「你们是将军,不是山大王。」 三人默然。 方梦华望着他们,道:「你们用五百杆火绳枪、一万发定装子弹、两千枚震天雷,换来了两百桶黑火油与几十万斤椰枣,骆驼皮甲五百具,几枚神秘金币刻有阿拔斯之日的古文与星辰纹。还可能在远方改变泰西的事态。你们贪功失律,但也给我大明开了一条新路。」 她向他们递上一份命令书:「如今赐你们原第二十至二十二师之兵权,你们三师,加上百花营两营,配合石生、李纲所部与呼延庆水师,共计五万余人改编为‘交趾远征军’。将从琼州岛出发,直取交趾富良江口。此次南征,你们若能三日内抵升龙,破李朝王都,本座便赦免过往之罪。」 黄昊大笑:「原来司令早就打好了主意,只等我们来报到!」 方梦华笑而不语,只道:「交趾鼠辈,十万兵北上,后方空虚;地形如舟,无东西纵深。你们这四个半师,不必循山走岭,只需乘舟南渡,直攻富良江口,顺流而上可破升龙。」 熊志宁摩拳擦掌:「小李家气焰嚣张已久,正好让他们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火器部队!」 廖公昭则冷汗微冒,终究还是抱拳低头道:「罪将……谨遵司令号令。」 「去吧。」方梦华挥手,语气如常,「你们四个半师明日随主力由泉州登舰,呼延庆舰队已抵港。这一路,只许向南,不许回头。」 天边晨曦渐起,泉州港上空升起一阵腥咸的潮风,旗帜飘扬,火器铁箱正一批批装船。 三将转身离去,步履沉稳,背影如山。 李纲望着他们远去的身影,轻声问道:「妳真信他们能改过?」 方梦华淡淡一笑:「不信他们改过,但我信战场的火与血能洗净他们的不驯。如果火器真能改变天下格局,那他们这三匹野马,也该为大明打出一个热血江山。」 她转过身,目光投向海天一线。 「让世界看看,我们不是秦制遗民,不是亡国奴后裔。我们是新时代的开路人,是火与铁下的新中华。」 夕阳斜挂在泉州的天际,暮色渐沉,方梦华与石生并肩走在东郊明军军营后的松林小道上。风起时,林间树影婆娑,阳光斜斜地从枝叶缝隙间洒下,照在石生半张脸上,也照亮了他嘴角那一抹带着点无奈的笑意。 「我最近去了一趟福州。」石生开口,「找了童古童训两兄弟喝了顿酒。」 方梦华一挑眉:「怎么,南路军团有什么异动?」 石生摇头:「没有异动,反倒是……安得过头了。我酒后本想试探问如果现在叫吕信陵反回福建,他们会不会投靠,但是看到他家供桌时已经有了答案。」 「供什么?」 「供桌上摆了个……永乐八年年会末等奖,澎湖地窖里那个小水杯。」石生忍俊不禁,「那玩意还完好无损地供着。」 方梦华闻言一怔,随即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你是说,他们把那个……塑料杯子当神物供起来了?」 「那杯子可不是一般人能拿到的,」石生一脸认真,「那是『天界仙子』在抽奖时亲手递出的,末等奖,也是一种缘法。」 方梦华扶额,强忍笑意:「所以你就断定他们不会反?」 石生耸肩:「若他们还想反,怎会连这种东西都像传家宝一样摆着?他们是信吕师囊没错,但更信妳。信妳是妈祖的上位神,是能指挥雷霆火器、操纵飞舟巨炮的明光圣女,甚至有人传妳是从天界下凡,专为拯救百越而来。」 「……我可不是。」方梦华苦笑。 「可妳打败了陈宇。」石生语气平静,「那妖道自称能从『天界』盗宝,带来什么弹力夜明珠、歌唱盒子、会飞的机关鸟……但妳打败他之后,不难看出妳对这些宝贝很熟悉见怪不怪,还变成用来抽奖的礼品。他们怎么看妳?自然是天界仙子亲自下凡,将赃物收回。」 方梦华低头沉吟,似是想起那年台北年会的热闹场景。数百名将士围在操场上摇号,抽到夜光弹簧球的欣喜若狂,抽到电子表的感恩戴德,哪怕是个三色笔也能当作护身符戴在胸前。她曾一度觉得他们太迷信,可现在看来,那不是迷信,是一种信任,是这个时代的人对未来的渴望与寄托。 她终于轻声道:「这件事……等回金陵后,我要正式提案设立石化工厂,量产塑料制品。让这些本不神圣的东西普及人间,不必再当作神物来拜。」 石生挑眉:「哦?天界仙子要把神物赐予凡人了?」 「我要让人知道,这些不是天界来的神宝,而是人类用智慧与双手创造出来的未来。」她望向远方沉沉夜色,「若我真有资格成为天命之人,那不是因为我从天界而来,而是因为我要把这片大地,变成可以让所有人都过上好日子的地方。」 石生望着她,眼中闪过一抹难以言说的光。 「既然如此,那咱们就先去收拾交趾吧。」他笑道,「南海之南,也该有人喝上塑料杯里泡的茶了。」 帐外传来一阵女子操练声,梁红玉、种鱼儿、晏贞姑各率所部火铳队,正在港边操练水陆联合火力支援。熊志宁看了一眼,悄声对廖公昭说:「这几位小娘子如今不是靠花拳绣腿博彩头,而是真上阵拼命的火铳兵。」 「你当日卖了震天雷,今日怕是要求她借几枚才行。」廖公昭冷笑。 港边,火药被搬上船,黑油桶封严包好,船队标明编号、指挥链与暗号。呼延庆的海军陆战队在码头列队,阮恩对三位戴罪师长微微一笑:「此去非复昨日之泉州小宴,三位爷若想活着回来,最好记得怎么用那把你们曾卖出去的火铳。」 远处海风吹过,厦门湾旗影猎猎,潮水初涨,万艘舟楫整装待发。风中,旗帜如林,将星隐现,雷鸣未至,战意先行。四个半师的士兵列队待命,数十艘运兵大船在港口缓缓进水,军鼓低鸣,南征的号角,已悄然吹响。 第826章 大马士革 大马士革的黄昏,像一块浸满葡萄酒的绸缎,沉静又醺人。城外,群山如黛,从加兰高地延绵而下,薄雾缭绕,在橄榄树之间飘忽游走。城内清真寺的宣礼声与集市的嘈杂混杂交织,似远似近,如梦如幻。 然而,就在这座古老城市看似安宁的面纱下,一场即将撕裂黎凡特的风暴正在酝酿。 ——风从东方来。 蒲多芬,或者应该叫戴夫温·阿布,一位大食国著名的商人,此刻正穿着一袭皱巴巴却熨得笔挺的泉州棉布长衫,踏入他在大马士革郊外的宅邸。他的肤色深沉,眉目却隐隐透出一种异样的精明。他看似随性地在院中葡萄藤下坐下,随行仆从立刻送上一杯椰枣酿制的甜酒。 他左手食指上,赫然套着一枚塑料制成的「永乐八年纪念戒指」——这个小玩意在泉州明教军营的年会上只是个赠品,但在这里,已经成了他可以与天界之门交易的信物。 身后,沉重的驮车一辆辆驶入府中,车轴吱呀作响,卸下的是一箱箱油布包裹的长形武器箱、陶罐封存的火药,以及用牛皮纸妥善封口的一大捆弹药。随箱而至的,还有数十个被严格控制、接受过简易火器操作训练的随从兵,他们个个沉默寡言,步履齐整。 蒲多芬站在夕阳之下,抬眼望着西边沙地上缓缓驶来的队伍,嘴角不自觉扬起。 城内,巴图特清真寺的地下密室里,几名黑袍身影悄然集聚。 「哈沙辛教团的渗透行动……已被艾尤布家族识破。」 「那就更要加速行动。」其中一人声音低沉沙哑,「大马士革,必须在鲍德温二世动兵之前陷入混乱。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借十字军之力斩断布里迪的脊梁。」 「可是……他回来了。」 众人一凛。 「谁?」 「戴夫温·阿布。」那人缓缓抬头,露出半张脸,「他带着……东方的魔法回来了。」 片刻沉默后,一名年长者出声道:「这未必是坏事。若他真如传闻所说与东方的异教天女有契约,那就意味着——我们也有资格争夺这份力量。」 「你想对抗天命?」 「我想的是——天命也许可以用金币购买。」 密室中沉默片刻,紧接着是一阵低笑,仿佛深夜荒原上的狼嚎。 大马士革王宫,塔吉木鲁克·布里正披着雪白的丝袍,神色凝重地望着手中一封紧急文书,纸上印着一枚泉州水印,还有熟悉的明制印油香气。 「戴夫温回来了。」他轻声道。 一名老臣垂首:「那位东方来客当初离开时就预言过,将有新的战火降临大马士革。」 塔吉木鲁克·布里沉吟片刻,望向窗外。暮色之下的城市依旧车水马龙,仿佛千年未变,然而他却清楚地知道,这座城市的命运正在悄然倾斜。 「我们不怕火,」他说,「但怕不了解它的人拿它当神。」 「传令。」他忽然抬头,声音冷冽坚定,「召集军器局,把戴夫温带回宫中。朕要亲自试试泉州来的‘火杖’到底能打得多远。」 「还有……」他顿了顿,「通知艾尤布家族,准备迎战。」 第二天清晨,大马士革的圆形广场。 塔吉木鲁克·布里穿上了战甲,手中把玩着一杆由舟山军工坊出品的火绳枪。蒲多芬站在他身侧,面带笑意:「这种火杖在泉州,连少年兵都能操练。只是你们必须学会纸壳弹药如何封装,否则爆膛可不是笑话。」 「这东西,可以击穿法兰克骑士战马的胸甲?」 「在二十步之内,必穿。」 塔吉木鲁克·布里看向前方百步开外的铜盾靶,默默点头,举枪、点火、引燃,一声闷响之后,铜盾上赫然多了一处凹陷。 众将哗然。 「戴夫温,东方之火果然没有让朕失望。」 「这不是神的武器。」蒲多芬轻声道,「这只是——来自火狱的魔杖。」 火药硝烟未散,塔吉木鲁克·布里缓缓放下火绳枪,喃喃道:「那么……我们将用东方异教徒的魔法,击败来犯的西方异教徒,守住真主的土地和子民。」 与此同时,城西二十里外,十字军的圣殿骑士团正在集结,而他们完全不知道,一股源自远东、足以扭转整个黎凡特格局的新力量,已经悄然融入这座千年古都的血脉中。 大马士革之战,悄然开局。 而东方异教徒的火,已在沙漠之心燃起。 黄沙漫天,烈日如火,大马士革西郊三十里,一处被称作「烈焰岭」的高地上,圣殿骑士团的红十字旗帜在风中烈烈招展。白袍银甲的骑士团团长——雨果·德·帕英,正站在岩顶,眯着眼眺望东方,眼前是一望无际的棕榈林和绿洲带,远处大马士革城影模糊若隐,在热浪中扭曲如海市蜃楼。 他的右手轻抚着剑柄,左手则紧握地图卷轴,周围一圈副官和侦查骑士都沉默地等待他的命令。 就在此时,一匹快马自沙丘彼方飞驰而来,马上的人浑身罩在黑袍之下,头巾下只露出一双血丝密布的眼睛。他一跃下马,扑倒在雨果马前,气喘吁吁地用阿拉伯语连连低语,随行翻译连忙转译:「……城中今晨突然响起十几声巨响,如雷如龙吟,有目击者称,看见火光自城墙后喷出,震碎演武场铜盾!有人说……那是东方女巫献给布里王子的‘魔杖’,能释放地狱之雷!」 话音未落,副官们哄然一阵低语,彼此面面相觑。 雨果·德·帕英却没有立即回应。他神情不动,只俯身用法语低声问翻译:「你确定这人是我们的人?不是布里迪的诱饵?」 「他是阿巴斯家族派入城中十年的线人,从未失手。」 「哈。」雨果·德·帕英冷笑一声,拔出长剑,剑锋冷芒闪动,猛地抵住那名黑袍线人的颈侧,「我不信。」 黑袍人却一动不动,只低声说:「我可以死,但事实不会死。你若愿意,就派人近前试探。不出三日,大马士革军中会派出示威队列,到时你们会亲眼见到那种‘魔杖’。」 雨果·德·帕英的剑微微一顿,随即缓缓收回。他并不相信所谓的「魔杖」——他是个虔诚的战士,对异教徒的巫术嗤之以鼻。他曾见过埃及的通灵术、也听说过拜占庭的秘术,但从未有过哪一件能真正撼动钢铁与信仰构筑的堡垒。 「若你所说为真,这就不仅是一次攻城,而是——」 「与来自东方的地狱之战。」那黑袍人替他说完,眼中竟闪过一丝狂热。 「若你在骗我,」雨果慢慢说,口气如寒霜,「我会把你挂在我们的旗杆上,让你看着我们的十字旗插上宣礼塔穹顶的最高点。」 「愿真主与我作证。」黑袍人低头。 次日凌晨,圣殿骑士团的斥候在大马士革西门外观察到了一列奇特的军队:一队佩戴金属面具的士兵走在最前,手中各执长形器械,身后更有十余人推着木制车架,上置陶罐状物体、细长铜管,以及奇异箱子。 他们回报雨果·德·帕英时,雨果沉默良久。 他一挥披风,转身朝营帐走去,口中只留下一句:「让兄弟们暂停修建投石机——先把我们的主教请来祈祷。」 他不怕火药,不怕地狱。但他怕——那种能令敌人相信自己是神的武器。 大马士革城下,尘沙卷地,战旗如林。圣殿骑士团的白袍银甲汇聚成一座铁山,雨果·德·帕英亲自率队驻扎于城西北的高地,筹划一场他们自认为「神圣」的攻城。 面对「女巫之杖」的传言,雨果·德·帕英虽心有疑虑,但他始终相信,异教徒的妖术终究敌不过真正的信仰。于是,他将自己的希望寄托于神迹。 战役前夜,雨果·德·帕英命人设立圣坛,邀请德高望重的本笃修道院老神父——圣·伯尔纳铎前来祈祷,试图以虔诚之力压制城中「地狱魔杖」的力量。 伯尔纳铎身披金丝红袍,手执圣物木十字架,满头白发随风飞扬。他站在圣坛前,口诵《约书亚记》,声如洪钟:「愿主的军队如约书亚攻破耶利哥,愿主赐予我们摧毁异教堡垒的神力,阿门!」 他向大马士革城头举起圣十字,猛力挥舞圣水,骑士团万人齐跪,齐唱《凯撒之主颂》,战马怒嘶,号角长鸣。 然而,就在众人虔敬时,大马士革城头传来一阵阵怪异的低吟。几名穆斯林士兵站在城垛上,身着黑金相间的盔甲,怀中抱着长长的木管物事,火光隐隐在他们身边闪动,如夜鬼燃魂。风中隐隐飘来异语诵念:「圣火引雷,莲花显威——神杖镇敌,万灵避退。」 「女巫!」一名年轻骑士惊呼出声。 祈祷毕,日出之时,雨果·德·帕英终下令攻城。 战鼓如雷,十字军攻车、飞梯、撞锤一一推进。圣殿骑士团亲率第一波攻势,雨果·德·帕英与六百余名精英骑士脱去沉重马铠,身披轻甲,率先冲锋,誓要将圣十字旗插上敌城之巅。 雨果·德·帕英高举战旗,吼道:「神在我们一边!破城之后,赦免你们的一切罪行!」 骑士们欢呼应和,冲锋如潮。然而,刚接近城下百步,一声炸响震天动地! 「轰——!」 第一门「火杖」从城头喷出雷火,爆炸声中,冲在最前的三人被炸飞十余步,血肉横飞。 紧接着,城头百余「火杖兵」齐齐举杖,短促的指令声从穆斯林军官口中传出:「?????!??????????!」(列队——放!) 下一刻,整齐的火绳枪齐射掀开了杀戮的帷幕! 「啪!啪!啪!」 那声音如爆豆一般连绵不绝,弹雨横扫中,雨果·德·帕英胸甲被贯穿,血箭冲天而起。他整个人在马鞍上一颤,仰天倒下,战旗坠地。 前排六十余名骑士尽数倒地,骑士铠无用,鲜血染红尘沙。 圣殿骑士团顷刻陷入恐慌。尚在后阵的副团长克雷芒试图组织反击,却被第二波「震天雷」炸翻马下。火药的烟雾让他们迷失方向,耳中只有惨叫与爆响,仿佛地狱裂口般的巨音令士兵丧失斗志。 不到一炷香时间,前锋五百余骑损失过半,攻城器械尚未接近城墙,主力已然溃散。 「撤——撤退!」有人终于喊出绝望之词。 退兵号角响起,余下骑士团狼狈撤退,扔下被炸毁的投石机、未点燃的攻城火罐和近百具圣殿精锐的尸身。 大马士革城头,一名穆斯林士兵站起,高举「火杖」,咆哮道:「这是阿布之杖!来自东方火神的天罚!」 火绳枪上依稀可见泉州军械署的烙印,随风轻晃。 圣殿骑士团被打得魂飞魄散,余部退回耶路撒冷王国控制的加兰高地驻地,整个叙利亚战线陷入被动。 大马士革城下的失败,不只是一次军事挫败。 圣殿骑士团内部,信仰开始动摇。有人私下议论:「如果主的敌人竟能召唤雷火,那我们所信的主……真的还在保佑我们吗?」 而在大马士革城中,蒲多芬穿着叙利亚长袍,站在城头,眯眼望着远去的溃军,低声说:「第一场‘圣战’,才刚刚开始。」 他身后的箱子里,仍有四百多杆未使用的火绳枪,以及下一场「启示录」的剧本。 第827章 魔法粉末 耶路撒冷国王鲍杜温二世坐在安提阿石殿的王座上,捏紧来自前线的战报——圣殿骑士团团长雨果·德·帕英阵亡,竟死于异教徒城墙上名为「女巫魔杖」的妖术之下,尸体身中数洞、连铠甲也如布帛。战后搜回的伤口遗体与爆裂碎片,都指向一种陌生恐怖的火器。 「地狱雷光,来自东方异教女巫。」 这种说法在十字军军中迅速传开,甚至传回巴黎,震动了背后的老金主——法王路易六世。 若无作为,耶路撒冷王室威信将尽失,朝廷难再为其续输粮金。鲍杜温勃然变色:「这不止是战死,而是信仰被玷辱!若容异教妖术横行,圣地将不再属于神子!」 1129年初秋,鲍杜温亲自召集耶路撒冷王国的三路主力:安提阿军团(由意大利与诺曼底裔组成)、的黎波里军团(拉丁与东地中海佣兵联军)、本土耶路撒冷军团(以法兰克贵族为骨干) 联合其他十字军贵族的家臣与随军骑士,共集结一万五千人、战马两千、攻城器械六十具,声称要以「神之审判」之名清洗大马士革的异端火巫。 在围城前的誓师大会上,鲍杜温高举权杖,当众怒喝:「我们不为疆土,只为主的尊严!这场战役,将是第二次十字军东征的序章!」 全军振奋,战鼓雷鸣,举军而行。 九月十六日,十字军主力抵达大马士革,于东南方六里处设下营寨,随即展开环城包围:北线攻围由的黎波里军团率先构筑攻壕与攻车路线;西线与南线由安提阿与耶路撒冷主军分持;东线为诱敌野战区,由鲍杜温本队亲自坐镇指挥,主打机动与试探。 攻城器械连夜架设,连环塔车、抛石器、燧火油罐等旧式攻具一应具全。 但大马士革并非束手就擒。 城内守将——札法尔丁?布里(蒲多芬化名)早已将东方明军的火器部队训练整编,分为:火绳枪营三队(共四百人)、震天雷投掷手队(两百人)、火油炸弹与地雷匠(工程队)、机关连发弩与爆管护墙机构(守城自制) 此外,穆斯林传统弓箭手与剑盾兵也布置齐全,形成混合战力。 首战的溃败早已证明:若以正面强攻与其对峙,无异送死。 九月二十日清晨,十字军从四面同时施压,第一波由的黎波里军团进攻北墙。 然而,他们一靠近,大马士革城墙上的火绳枪兵已在防御壁垛后列队伏击。 「啪——啪——啪!」三排齐射,十字军阵前骑士跌倒如割麦。 石墙后再掷出「震天雷」,火光与铁片齐飞,杀声如潮。的黎波里军团死伤过百,攻势顿挫。 南线安提阿军团试图以连环投石机压制火器,但蒲多芬早安排「炸药炮管」反制,石车未至,爆管先响,炮弹在敌阵中炸出一团团火海。 而最令鲍杜温震怒的,是在东线尝试「圣旗巡阵」时,他亲眼看见数名披黑罩袍的女穆斯林站于城头,指挥火器,丝毫不惧,嘴里念着他听不懂的咒语:「光明在上,天雷归位,爆开!」 接着他身侧的旗手便被一发子弹轰碎右肩,神圣旗帜落入尘泥。 他怒吼道:「这不是战争,这是巫术!是该被焚烧的女巫之技!」 但无论如何诅咒,火绳枪和震天雷的工业化效率杀伤远超他的想像。 围城十日,大马士革毫无动摇。 十字军在烈日与火雨之下节节败退,尤其是东方的「望远眼筒」被敌军用来指挥精确打击,令十字军士气受创。 补给线开始吃紧,而城内还有穆斯林士子高唱《古兰经》经文,以鼓舞守军士气,彷佛他们不是与凡人作战,而是与拥有神兵的圣徒对抗。 鲍杜温愤怒至极,下令准备进入下一阶段:「引水断粮,掘地雷攻」,意图用老法子耗死这座火器之城。 而城内,蒲多芬正站在高楼之巅,与工程官一道计算火药与枪弹的消耗,旁边放着一枚写着「舟山兵工署监造」字样的火箭。 他冷笑道:「下一场,是该让他们见识什么叫‘飞火之箭’了。」 十月初,大马士革之围已持续超过三十日。秋风转凉,但城外的十字军阵地依旧如火如荼。耶路撒冷国王鲍杜温二世下了一道命令——「火巫之杖,必有极限。让他们的魔力耗尽!」 他决定采取一个异常血腥、但他深信可行的策略:「诱敌火力、以命换耗」。这不是军事,而是信仰上的豪赌。若那「女巫火杖」是凡物,就必有其极限。 于是,一批批十字军士兵在哀悼祈祷中,被指派成为「试探队」:他们不配备重甲,只带一面木盾与十字架;他们步行靠近大马士革西门,目的是逼出敌军火器攻击;他们知道,自己会死,但他们也知道——这是为了耗尽敌方「魔法」。 这是一场残酷的试炼。 每日约有三百人发起冲锋,七成当场倒下。 无数火绳枪连番轰鸣,震天雷投掷如雨。城墙外积尸成墙,连鲍杜温本人也面色铁青。他的幕僚法兰德主教曾低声劝退:「这是血换来的诅咒,不是荣光。」 但鲍杜温只是低头,在黑帐中掷下一句:「若地狱有门,开门者,必先燃尽火光。」 十月十五日清晨,奇迹终于发生。 那天的「试探队」逼近大马士革西门时,城墙上再无雷响、无火光,只有破碎的女巫木杖与一片沉默。 有士兵在靠近后惊呼:「他们的魔杖——哑了!」 鲍杜温亲自策马至前线,站在望远眼筒后确认:敌军的火器部队不再开火,只剩抛石与箭雨。他嘴角微动,终于低声道:「果然只是凡物。」 幕僚将数日前缴获的哑弹「震天雷」拆解后交予王座前,里头的铁皮罐中装着不明的黑色粉末。初步燃烧实验已证明:这便是那「雷光之力」的根本——一种黑色魔法粉末,能爆、能焰、能破钢裂甲。 鲍杜温拿起那罐粉末,眼神仿若看着启示录:「这就是地狱之力的来源……不,是异教徒窃来的天罚。」 但他也清楚:虽已知此魔粉的存在,若不知其制法、来源、用法,对十字军毫无意义。 而现实是:兵力减员四成,士气崩溃,粮草将尽,疫病初现。 他不能再耗下去。 十月十六日,鲍杜温在营中召集军议,声明道:「我们已知敌之秘法,夺其邪术残痕,此为胜也。我等非败兵,而是见证神迹之民。」 他宣布:全军将于十月十八日撤军,班师回耶路撒冷。 这场围城虽未破城夺胜,但也非空手而归。蒲多芬所引的火器术暴露于世,其威力、极限、构造初见端倪,已可作为向法王路易六世报告之功。 鲍杜温让主教撰文,将此次战役整理为《火魔录》呈给教廷,强调十字军面对异教「火魔」不退不畏之坚毅,并附上「魔法粉末」样品数罐,由特使送往巴黎与罗马。 撤退那日,大马士革城墙上无人追击。蒲多芬在高楼上目送十字军远去,神色冷峻。他知道,这场胜利只是表面的——黑火药的秘密已不再只属于他。 他喃喃道:「下一次,他们不会再用命换答案,而是用答案来夺命。」 自此役后,大马士革之战被记为「东西火焰初遇」。此役未改疆域,却改写战争。 而鲍杜温二世,将回耶路撒冷筹建一座秘密工坊,试图重现那黑色魔粉。欧洲的圣堂与王座,从这一刻开始,纷纷将目光投向东方,寻找那从地狱召唤火焰的「巫术」。 火药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罗马,圣地广场(今梵蒂冈圣彼得广场)。 1129年12月24日中午时分,阳光照耀在银白的穹顶与穿着红袍的教士脸上,火刑架已经搭好,观礼的人群渐渐聚集。这不是一次常规的审巫仪式,而是针对来自大马士革的异端魔物——一罐黑色魔法粉末,一件贯穿了法国骑士胸甲的铅弹标本,以及一枚完整的「哑弹」震天雷。 在众人面前,罗马主教团高声朗诵《启示录》,赞美主的怒火将净化地狱的产物。来自耶路撒冷的密使则被冷落一旁,他们的话语早已被定性为「误导与迷惑」。 火刑台上的圣火燃起。 黑色粉末被小心倒入铜盆中,主教以铁钳捏着一束火把,小心靠近盆边——一声闷雷似的爆响突然炸开! 轰!火焰如巨蛇窜起,将几位在场的高位神父的头发、胡须和长袍瞬间烧焦,圣火台四散飞火,惊叫声与诅咒声响彻整个圣地广场。 霍诺留二世教皇本人正在窗后观礼,面色一变,站起拂袖:「这是魔鬼被净化前的挑衅!」 翌日,教廷颁布通令:凡异教女巫、东方炼术师,无论名目,一律视作与恶魔同盟。全欧所有教区,立刻组织搜捕与审问。 「魔法」从未如此真切地撼动罗马教廷。而这场「魔火骚动」亦迅速被文书记录为《魔女之火》事件,列入教廷异端备录,与早期诺斯替派齐名。 而此刻的巴黎,情况截然不同。 西岱岛上的城岛宫深处,胖子路易坐在石质宝座上,身旁围着的是他最信任的亲政谋臣阿贝尔·德·比纽瓦主教与两位声名远播的炼金术士。 摆在案上的,是与罗马那一份几乎完全一致的样本——那燃尽法兰西第一勇士雨果·德·帕英生命的黑色魔粉与哑雷样本。 但路易六世没有召火刑架,也没召神父诵经。他只是点了点头,沉声道:「这不是魔法。这是凝固的神罚。只是上帝不先赐给我们,而赐给了阿拉伯蛮族。」 炼金术士小心翼翼地倒出一撮黑粉,撒在铜盘上,用羊脂火烛点燃,一瞬间「噼啪」作响,火星溅起如星辰。 路易六世眼神一动,低声道:「若朕有这粉千磅,让法兰西的战士都用上那火杖,那么——亚琛、米兰、甚至君士坦丁,何惧之有?」 他从不满足于法兰西的王冠,哪怕西法兰克大地已归其手。他记得查理曼的冠冕来自教皇之手,更记得那东法兰克的「神圣罗马」皇位至今尚有空悬。 「东方。那个异教女巫的来源地——他们称之为明国。」 他命令设立王室「火术研究院」,由炼金术士与兵匠共同钻研黑粉的结构与应用;派遣使团向拜占庭与热那亚、威尼斯打探更东方的通商之路,务求得见「明国之源」;向教廷进言,应组织「第二次十字军」,以对塞尔柱突厥蛮族与更东方的魔教同时发动神罚之战争。 短短数月间,从耶路撒冷王国到罗马,再至巴黎,来自泉州的几罐「魔法粉末」像是投向平静湖面的磐石,激起无数风暴。 而在欧洲尚于夜色中寻光之时,那东方的明国却早已筹建炼坊、量产、演武、军改、民转军工、矿冶具兴。 两股文明的轨道,已悄然交会于焰火与硝烟之间。 只是,欧洲尚不知,他们所见的,只是这仙女下凡留下的「末等奖品」。 真正的火,还在天边闪烁——未落地之前,不足以见真形。 第828章 直入富良 秋日黎明,雾锁下龙,海风中带着盐与潮湿的腐味。驻守下龙湾和宁寨的大越国水军多日无战事,士兵怠懈,将官耽于酒宴。 年轻的哨兵侬石在观海楼上望见远方天水交界处,忽现黑影如林。几艘、十艘、二十艘,黑影滚滚,逐浪而来。 「有船——不是,是舰队!」 他高声喊叫,奔下报告。寨中水军队长阮文老掀帘而出,正满脸醉气,听完只皱眉:「交趾洋商贾路过,何必小题大做?我等何曾见过敢直闯下龙湾者?」 远处的舰队沉默逼近,确无旗帜可辨。但当它们接近到一箭之地时,突然船身鼓起、板壁翻开,数十门炮口齐齐露出,如同怪物张口。 侬石刚欲再奔报,下一刻—— 轰——! 雷声乍响,焰火狂舞。下龙湾水寨城墙轰然塌落,寨中船舰化作焦木碎片四散漂浮,火光与烟雾如云奔涌。 有人慌喊:「敌袭!敌袭——」却不知是谁。此时,飘扬在主舰之上的旗帜终于清晰展露—— 一方白底大旗,「明」字血红如焚。 呼延庆率领的舟山海军第二旅,自泉州秘密南下,突袭大越水军主力驻地,打响了大明对大越反击战的第一炮。 当天午时,两支分舰队按约抵达:副旅长贺天云率领中队突袭白藤江口新安寨。三副王允中率船队攻击富良江口新安寨。 两寨守军皆未戒备,见海上巨舰临近亦不以为意,以为是广南贸易商船。 直到第一轮炮火轰下,寨门连同岸边的兵营一同化为飞灰。震耳欲聋之中,炮弹落入舰棚,火焰吞噬干舱,大越水军无一船逃出江口。 富良江寨主陈载明试图率舟突围,却中弹身亡。传说他头盔在火中熔化,焊进头骨。 而在白藤江,贺天云亲率登陆队用长火铳扫荡残兵,射杀百余,俘虏三十。 夜幕降临,炮火未歇。明军火力延伸至内陆,数门超远程舰炮轰击永泰州与万春州城防,两城守军无火器可敌,只能望天焚城。 永泰州城墙坍塌,州守战死于厅堂。万春州百姓逃窜不及,哀号遍野。城陷之时,明军并未进城,而是在远处照明投弹,令两城在火光中自我崩溃。 这是一场震慑性的大打击,是一场用来告诉整个交趾:海不是你们的退路的军事示范。 大越国水军都督牟俞度,此时正在天德府办理后备粮草与内部整顿,对明军袭击全然不知。直到天色将暮,一名满身烟尘的潜水信使从白藤江口潜入营地:「都督……城、寨、船,皆灭……您长子牟安之,死于下龙湾……」 牟俞度大叫一声,仰天跌坐。他不信,却也无力反驳。传回来的,只是一段沉默的烟火轨迹,与一根焦黑的战船桅杆。 而在东边的琼州城,方梦华正在阅览密报——「舟山第二旅登记战损兵士七人,伤十六人,沉舰零,弹药尚余八成,敌水军全灭。」 她阖上文书,起身,低声道:「交趾已失牙爪,接下来,只看陆上的收网之法。」 升龙皇城内,青瓦被秋雨拍打得响亮如鼓。御前内殿,太后杜倚兰与幼主李阳焕相对无言。风从窗隙灌入,将案上战报吹得翻卷飘飞。 太师张伯玉捋须进言:「如今明军直接浮水压境,国运危急。昔日北伐失策,端是杨嗣明一族咎由自取。臣等请太后下令,将其亲属交出以谢国难。」 太傅刘庆覃也躬身附和:「太尉杨英珥,当年从嗣明受封,早应与之一道问罪。」 杜倚兰面如死灰,只觉两眼发黑,无力应答。幼主李阳焕懵懂问:「若交了他们,方国主便会退兵吗?」 张伯玉低声道:「退不退在天命,但若不交,恐连升龙也难保。」 当夜,京中风声鹤唳。杨英珥接到密报,掩面长叹,随即断然披甲:「与其为人羁縻,不如破敌一场,死在江上,也比坐等赴戮强!」 富良江,江水湍急,江面开阔处宽及十里。 此地乃交趾水道中枢,贯通升龙与整个红河三角洲,一旦失守,整个大越内河将无可倚靠。 杨英珥率残军而至,集结水兵两万余人,大小战舰三百余艘,数量三倍于明军,将战船横列江面,自中游布阵,封江断路。 诸将劝其慎战,杨英珥却狂声道:「北人虽有火器,奈何水战未习,江流险急,乃我等之天助!况且江道逼仄,大舰难转,小舟利进,吾辈占尽天时地利。此役一胜,方梦华将成阶下囚!」 富良江之战,他孤注一掷,欲以此役逆转乾坤。 明军水师主帅呼延庆自舟山南征,历经下龙湾、白藤江数战,所部精锐皆习南洋水性。此时登江而上,战舰百艘,火器齐备,沿江布阵,成「鲸尾扇形」。 大舰上装有重磅旋转炮、焰管弹槽、震天雷抛射机,火力之密,世所罕见。 面对江面对岸密密麻麻的越军小船,副将王允中皱眉道:「敌船虽杂,数众势大,若其猛扑,恐有一番苦战。」 呼延庆仰望对岸旌旗,忽闻一声怒吼震江:「北人鼠辈!有胆来战!吾牟俞度在此,擒明国娘们如探囊取物!」 种鱼儿大怒,呼延庆却摇头一笑:「螳螂撼车,自不量力。此人,正合我意。」 他转身吩咐:「列火网于前三十丈,留两侧小渠虚位引敌;中军备雷弹三百,火筒连射,不许误时;等他们一头撞上来,我要让他们知道什么叫——‘送上门的大礼’。」 水光潋滟,江风吹起富良江面粼粼波纹,似在预兆血与火将至。 明军舟山海军第二旅列阵江中,百艘大船成钩形战列,宛若铁鲨沉浮,风帆紧扣、火炮排陈。将旗高悬,「明」字猎猎,惊得岸上越军百姓屏息不语。 舰首,陆战团长阮恩负手立于风中,冷眼观敌。见对岸越军杂乱集结,低声一笑:「交趾鼠辈畏威不怀德,听说姓阮的最多?你们也配姓阮?」 他声音虽低,却压过风声,传遍整艘主舰。士兵闻言哄然,战意益盛。 越军将领阮公惠此刻立于前军指挥船,怒火中烧。 「后撤?北人怕了!」 他猛挥令旗,声如雷霆:「全军冲锋!冲进去接舷战,生擒呼延庆!」 三百艘大小战船齐齐推进,江面瞬作咆哮之海。越军船只虽轻巧灵动,但阵形愈近愈密。船舷擦撞、号角震天,似欲以数压胜。 明军主阵忽然后撤,如退潮般让出中路。 杨英珥眼见敌阵后移,大喜过望,怒吼道:「敌退已乱!全军压上!」 然而他未见,明军后方——火炮正一寸寸调整角度,瞄准江心密集船群。 江中,一声号炮陡然炸响! 「轰——!」 明军火炮同时怒吼,舰侧炮门齐开,数百门火炮咆哮,如神怒击江。燃火弹、震天雷、破甲铅丸夹杂着硝烟与烈焰,从天而降,砸向越军主力! 首波命中即毁掉前列二十余艘,烈火狂烧,爆炸震波将水兵撕成碎片。 碎木、火舌、断肢、焦油腾空翻滚,烈焰映红整个江面。 富良江化为炼狱。 后方越军惊慌失措,前舰沉没,后舰猛撞,欲退不能,欲进无门。 有人高声喊:「是陷阱——他们在放风筝!」 但已无力回天。明军并未停止,而是随着敌船进退的节奏有序轮射,每一艘战舰皆备火炮三层,连环击发,不给越军片刻喘息。 牟俞度焦急如焚,强令左右接舷——「用钩索拉住!跃舰杀敌!」 然而明军早识其意,战船后撤得恰到好处,始终保持一箭之外距离,火力全开、不与接战。 大越水师骁勇者虽欲奋死一搏,却只见同袍于火光中焚毁、江水染红,四散逃命。 呼延庆见时机已到,下令:「雷弹,三次齐射,清场。」 三波震天雷接连落下,将残余越军主舰尽数掀翻。 最后,杨英珥所乘座舰被火焰包围,欲跳水逃生,却被阮恩亲自率队水下潜袭擒获。 他浑身焦黑,仍不愿信,嘶吼道:「不可能……我有三百艘船!我识水战!为何——为何输得如此干脆?」 阮恩押着他,淡然回道:「你不懂火,不懂风,不懂这江河已是我明军之势。」 牟俞度被押上呼延庆主舰,满身焦黑,双眼仍不信:「你们怎能…江水不是你们的…怎能——」 呼延庆只是拍了拍他的肩,冷然答道:「水是谁的?谁手握风火,谁就掌江河。」 战后,江面尽是焦尸与沉舰,烟雾缭绕三日不散。 大越水军全军覆没,三百艘战船尽毁。两万士兵,死者超万,俘者不及三千,其余皆溃逃无踪。 富良江,成了大越水军的坟场。 第829章 升龙城下 升龙城,天光昏黄。晨钟未响,满城风声鹤唳。 北门外,黑压压一片军阵,明军舟山第二旅与第七陆战旅已完成对城四面的围困。兵锋所指,万矢齐张,升龙内外人人自危。 太后杜倚兰身披宫纱坐于宫阙高座,小皇帝李阳焕惊惶依偎。文武百官具聚殿中,一片杂乱。 「杨英珥已败、牟俞度无音,大越无力再战。」 「再拖只会亡国!」 群臣相顾骇然,终由太师张伯玉、太傅刘庆覃主导,议决遣使出降。 升龙城南门外,旗影招展,两名衣冠华贵的使者跪伏泥泞。身后侍从高举诏书与金银赔礼。 使者恭声道:「太后与圣上敬奉明国天威,愿献绢帛粮草、城池数处,只求明军止兵,还我升龙太平。」 明军主帐中,呼延庆眉目冷峻,未语。陆军十一师师长倪从庆一声冷哼,拔刀一掷,刀尖落地仅寸于使者足前! 使者当场惊骇,跪地失禁,哭叫如妇。 倪从庆厉声斥道:「我军万里破浪而来,是为报国雪恨,不是来讨你们这点金银的!今日不伐升龙,怎能对我广南百姓交代?」 使者颤抖叩头,狼狈而退,匆匆回城。 事后,军中将领多有不解。 「主帅既不愿纳和,何故不当场斩使?」 「他们开出如此高额赔偿,若能纳降岂不减损我军伤亡?」 「此举欲擒故纵,意欲何为?」 呼延庆笑而不语,将一卷密令摊于案上。徐徐开口:「升龙虽败,城中犹有兵数万,且有高墙重垒,若其知我志在必夺,必困兽死战,百姓军民齐力防守,则我军也须付出极大代价。」 「然今我应和议,使之误以为尚可苟延残喘。彼若生一线生机,则其守备懈怠、士气松动,待我攻其不备,一举可下。」 众人闻言恍然。倪从庆抱拳大笑:「主帅果然老谋深算,此计正合‘悬赏以弛敌志,重压以断其心’。」 当晚,升龙城外灯火不熄。 呼延庆命工兵于夜间建起火炮阵地与攻城楼车,密令后方北山营将火器调运前线——火蛇车、连弩架、飞雷炮台一应齐至。 同时命水军夜潜红河、断其内渡,切升龙粮路。各路明军于林间秘道开辟粮仓转运点,准备持久战。 而城内,太后见使者虽被辱却未斩,反误信明军忌战。 杜倚兰自语:「看来北人亦恐大军远征,若再议一步,也许可保此国不亡。」 朝中群臣亦多转向和议,军备松弛,城防不整。升龙城虽高,却如垂老之鹿,筋骨虚弱,只待猎人落索。 夜雨初歇,升龙皇城压抑如锅中蒸汽,湿热浓重。北面远山时有轰雷传来,非天威,乃是明军夜试火炮。每一声炸响,彷佛敲击着城中权臣们的心。 大殿之上,太后杜倚兰与小皇帝李阳焕面色惨白,伏案听报。 太监传报声音颤抖:「……明军索赔,黄金百万两、白银千万两,绢布十万匹,战马五千,城池三座,并交出战犯李常杰、侬宗亶、杨嗣明一族与北伐主将全体……」 话未说完,殿中已乱作一团。 尚书令黎道然眉头紧皱,声音却故作镇定:「此事关国运,当由朝廷宿望之臣亲自前往,以安敌意,稳军心。」 一语既出,目光斜扫对面太傅刘庆覃。 刘庆覃冷笑一声:「尚书令何其推心置腹,若是本朝上下皆如你这般有忠义之志,何至于今日困局?既如此,不若由你亲往。」 「我乃国政中枢,不可轻离。」黎道然拱手,假意谦辞,话锋一转:「刘太傅素得明人敬重,你去谈判,或许反能成事。」 「哼,怕不是送我去见刀斧吧。」刘庆覃不甘示弱,言辞如剑。 二人你来我往,杀机暗藏,彼此都知——谁先出使,谁就是背黑锅的牺牲品。 杜倚兰皱眉不语,眼神飘忽,望向坐在宝座上的儿子。 李阳焕年仅十二,面色惊惶,咬唇不语,望向太后低声问:「母后,我们……真的要把国土割给北虏吗?他们说会放过我们吗?」 杜倚兰垂下眼,颤声回道:「只要能保你坐在这龙椅上……便是割了地,也胜过亡国流亡。」 这一刻,她不是女主临朝的太后,只是个渴望保全血脉的母亲。而这样的软弱,正是亡国的征兆。 而周遭大臣见君后犹豫畏惧,互不作为,皆心寒——但又有人暗喜,认为乱局正可为己所用。 此夜,升龙城内的各王公重臣私宅灯火未眠。谋臣四起,爪牙穿梭。 有人准备南逃,有人暗通明军,有人企图刺杀政敌乘乱夺权,更有人企图借内乱引金人助战。 国朝无主,朝堂无策,民心无寄。 升龙的命运,已然不是君主手中所握,而是在贪婪、懦弱与算计的交错之中,一寸寸崩溃。 而城外的明军,早已洞悉其中虚实。 呼延庆伏案前图,轻声言道:「越国朝堂之烂,远胜其城池之高。无需久战,等他们自乱即可。」 倪从庆大笑:「不费一兵,彼自毁。何乐而不为?」 秋阳斜照,富良江水泛起血光。明军大营之前,金甲重兵列阵,火铳与火炮寒光如林。升龙城门开启,小皇帝李阳焕身着礼服,面色惨白,在权臣张伯玉与刘庆覃的簇拥下,步履蹒跚走出城门。 「只需见面请罪,便可减其兵锋。」张伯玉低声劝慰,语气中藏不住得意。此刻,他看着年幼皇帝的背影,眼中透出一丝冷漠。 这位傀儡皇帝,自降之日,便不再是棋手,而是弃子。 呼延庆坐于大帐之前,帐后赫然立着一具由铅弹穿透的骑士胸甲,血锈未干,威慑之意不言自明。 李阳焕哆哆嗦嗦跪下,额头紧贴湿地,几乎嚎啕: 「请明国收回赔偿之数,我国已无财,愿献地、献人、献器……只求保留祖宗香火,留我一命……」 呼延庆未语,只是冷冷看着他,如同看着一个无用的符号。 许久,他才开口:「你非来议和,是被推出来送死的。交趾君臣让你出城,不是为了止战,而是弃子求活。既如此,留你一命,也算成人之美。」 随即抬手一挥,铁甲兵拥上,将李阳焕拖入后营。 「让他与杨英珥作伴。失国之主与败军之将,可共话当年风光。」 倪从庆听令后,虎目一张,怒喝一声:「全军攻城!让这群只会推皇帝出来求饶的蠢狗看看,什么叫天子震怒!」 万军齐动,三百架投石机与大炮齐声咆哮,城墙震颤,石块飞舞,火光与浓烟遮蔽天日。 城内一声声炸响中,府宅、寺庙、粮仓尽化废墟。乱军奔窜,百姓哭号,权臣们躲于地窖密室,却再无可推之人。 升龙城的天,塌了一角。 杜倚兰抱着空空的龙袍,在宫殿之中来回踱步。小皇帝被俘,城墙崩塌,她已无一兵一卒可用。 「我们……是不是已经完了……」她喃喃自语,忽而仰天长啸。 而朝堂之上,张伯玉与刘庆覃两人终于明白,他们把皇帝推出去,不仅没换来和平,反倒彻底点燃了明军怒火——如今,明军再无投鼠忌器,权力的遮羞布也被撕得粉碎。 升龙城外,明军大营旗幡如林,火铳矛枪森列。阮文成与黎文伯终于携印节出城,作为交趾重臣正式面见呼延庆,试图挽回危局。 帐中,呼延庆冷笑道:「先派个孩童来哭诉,如今才敢让权贵出面。贵国真以为孤不识人心?」 阮文成顿首道:「事起仓促,并无轻视之意。唯我国兵疲财竭,诚愿赔偿之数减半,以存宗社——」 呼延庆不置可否,只淡淡道:「减半?本帅准了。但这五成,也非从天而降。」 一句话,似让两位老狐震出一身冷汗。这减半之恩,不是慈悲,而是刮骨疗毒。 回城之后,四人权臣——张伯玉、刘庆覃、黎道然、阮功高——紧急会议,当即下令: 「为国解难,城中富户应当献出半数资产。」 当夜,兵丁如狼入户,挨家盘查,不论金银财宝,牛马田契,一律抄收。 国威郡守陈纲惨叫求情,被刘庆覃亲自下令拉去杖毙;胡姓茶商因藏私银遭家族抄斩;黎家外亲黎兆明虽为贵胄,也未能豁免,被张伯玉冷笑着签下没产文书。 这场「内赔」,成了对城中富户的掠夺。百姓渐明,外有明军压城,内有权贵劫财——升龙,无路可走。 与此同时,城外明军军营秩序井然。军法严明,令行禁止,士卒不得擅离营地,不得扰民。不时还见医官为伤者施药、记录户籍、清点仓储。 呼延庆每日亲阅军报,分兵修渠,预作占领准备,帐下将校阮恩、倪从庆、方成英等,皆无贪墨之行,远与城中成对照。 民心,渐渐向外而移。 三日内,十六户大商破产,七位贵族因私藏逃财被斩,民怨如雷。有人夜中于城墙题诗:「敌未杀我,朝臣先屠我;国未亡,民已碎。」 也有人放火自焚于市肆门前,只留血书一纸:「纳我血肉,补赔款;为谁榨财,为谁亡国?」 百姓传言四起,「城破不亡,民心先溃」成为坊间箴言。 而朝堂之上,四权臣却各自计算谁能先降,谁能获明军赦免,谁能捞回一条命。 国将不国,残木难撑腐屋。 当夜,呼延庆阅报而笑,语录左右:「交趾非不战之国,亦非可战之国。可用者,不止火炮利刃,还有人心自溃。」 他看向升龙方向,淡然道:「明日,再行火攻西门,让这座城,再碎一层皮。」 升龙残月,宫闱重门紧闭。黎道然与阮功高在太常寺密议多时,终于达成共识:李氏大势已去,若不夺权转降,恐将满门陪葬。 当夜三更,禁军副统阮文桓率兵突入内廷,太后杜倚兰惊醒未及反应,便被数名兵士以帛缚口、捆手脚,拖出正殿。哭号惊天,却被黎道然亲手掌掴,声声怒吼:「妇人误国,至今尚不知悔!」 翌日黎明,阮功高召集百官,宣布:「李氏已亡,国将新立!吾等为民请命,扶大义于危亡之际。阮氏有德于世,应膺天命!」 在场百官多已惧极,唯唯诺诺,阮文成遂在文庙之内接受三跪九叩,即皇帝位,国号仍称大越,年号「永泰」,改元元年。 当日下午,黎道然、阮功高遣使持降表三重:首表谢罪请命,自承李朝有罪,乞明国赦之。次表述阮氏即位本末,请求认可其政权正统。三表愿纳土称藩,誓奉正朔,年输贡赋,以明臣礼自居。 同时,内库所储金银珠玉共计二十四万两,装成七百余箱,由内侍护送至明军军前,再由呼延庆统一押运。 呼延庆阅表数遍,长叹道:「此事,非战之胜,实朝堂之断。然变天如此之速,当审慎为之。」 他看着被捆成粽子的杜倚兰太后,沉默良久,旋即下令:「全军收兵,不可妄动。升龙由阮氏暂领,待首相裁断。」 次日清晨,明军全线撤出升龙,返回琼州岛。 杜倚兰与小皇帝李阳焕则被密押入船,与降表、城印、库银一同编为「交趾降礼三件」,由种鱼儿带百花四营护送至琼州,亲呈方梦华面前,待定夺。 撤军途中,诸将纷纷议论:阮恩不忿:「岂容叛臣篡位而我军袖手?」 倪从庆颔首:「功成而不战,然不安。」 呼延庆低语回应:「此事,方首相自有断法。国不止战,亦在人心。」 他取出从李阳焕怀中搜得的李朝玉牒,扔入火盆:「昔日皇祚,止于此矣。」 火光之中,烟熏云淡。 大越李朝百余年国祚,至此断绝。 第830章 征服与解放 琼州朝雾未散。午后,方梦华在昭文馆接见远征交趾凯旋归来的舟山海军统帅呼延庆,后者精神奕奕,衣甲尚未解,满脸写着「无比得意」。 「我军此次行动,可谓神速。」呼延庆恭手呈上兵报,「自下龙湾起兵,历三江四港,三战三捷,一旬之内直入升龙,不费百姓一碗米,得李朝百年国库,又顺势立阮氏为藩,封地自理,岁贡三十万金,万民投拜。主公可喜否?」 方梦华一语不发,静静翻阅那几份由倪从庆、方成英、阮恩等人联署的战后报告。从大越水军覆没、富良江伏击战、升龙围城、李阳焕被扣、杜倚兰被缚、到黎道然、阮功高等人自立阮文成称帝、遣使称藩——每一页纸都写着「胜利」,却让她的眉头越锁越深。 「妳看起来不太高兴。」呼延庆试探问道。 方梦华终于抬起头,眼神冷静:「你知不知道,升龙这一幕,跟靖康元年的汴京如出一辙?」 「主公,那靖康……与今日何干?」呼延庆面露不解,「我们可没掳走太后、焚毁皇宫,交趾权臣自己把皇帝绑来的。我们连升龙一砖一瓦都没动手砸过。甚至,那些金银,是他们抢完百姓后自个儿送来的!」 「不正是因为我们没有动手,那些狗官才敢这样放肆!」方梦华忽然拍案而起,声音在厅堂里回响:「我们出兵,是为了解放交趾百姓于贪官腐吏、宗室内斗之苦,不是为了让阮家取代李家,继续当南方的土皇帝!」 她深吸一口气,语调沉静下来:「靖康之耻,是因为北地胡骑以掠为荣;升龙之耻,是我们本可阻止一场掠夺,却袖手旁观。」 呼延庆皱起眉:「但我们已经赢了,而且很快。若非我速战速决,怎么保得住百万兵源东线北伐?怎么应对接下来西南的蛮夷乱局?阮氏年年岁贡不逊广南,何不顺水推舟,封他个交趾节度使,国中自理,边疆清宁?」 「因为那不叫『清宁』,」方梦华缓缓说,「那叫『继续压迫』。」 她起身在地图前指着交趾诸州:「你以为百姓在意李朝还是阮朝吗?他们只在乎稻田是否会被征收三成粮、女儿是否会被官府抓去当歌妓、村长是否还得送银两才能不被诬陷通寇。」 她指着升龙城:「我们若在这里留下一个假藩王,他继续压榨百姓,百姓会记得是谁让他上位的——是我们,是大明国。」 呼延庆沉默良久,终于低声道:「所以……妳要重打这一仗?」 方梦华点头,语气坚定:「是,这仗得重打。」 「不是靠军队,不是靠炮火,是靠制度、靠土地清查、靠政令推行。要让交趾百姓知道,这一次换朝,不是从李变阮,而是从蛮君变明政。」 铁甲声响中,种鱼儿押送两名衣衫华丽却神情悬殊的俘虏步入殿中,一人是年仅十二岁、满脸惊惧的小皇帝李阳焕,另一人则是眉目冷峻、直挺而立的前太后——杜倚兰。 方梦华并未身着朝服,只着一袭素浅绢衣,端坐于矮几后。她年岁亦不过二十五,与杜倚兰几乎同龄,皆为一国之君。只是,今日一立一坐,一俘一主,气势高下早已定矣。 李阳焕刚一见方梦华,便「噗通」跪倒在地,双手颤抖地拉住她衣角,哽咽求饶:「上国娘娘,阳焕……阳焕知错了,再也不敢称帝……再也不敢……」 方梦华目光从他身上扫过,没有多看一眼。她轻声说:「起来罢,别跪在地上挡人说话。」 然后,她目光落到杜倚兰身上,缓缓问道:「这场仗,妳输得可服气?」 杜倚兰沉默片刻,直视着方梦华的双眼,那对眼睛里并无求饶、也无羞愧,有的只是愤恨与不甘。 「服气?」她冷笑一声,声音如冰刃:「哀家怎能服?」 「明军虽强,却是趁我大越北伐蜀宋,国内空虚之际,避开边防重兵,偷袭海路直抵升龙。此其一;」 「朝中贼臣张伯玉、黎道然、阮功高等见敌至不思死战,反而联手绑我孤儿寡母、献金求降。此其二;」 「我大越百姓尚未动员,水军虽溃,内陆军政未尽崩溃。若哀家尚有一州一郡,岂肯束手就擒?」 她双拳紧握,声音低沉:「这不是战败,而是被出卖。这不是输,而是被背叛。哀家不服。」 方梦华不怒反笑,轻声开口,语气温婉却锐利:「不服,理所当然。可惜的是,妳以为输在贼臣,却不知真正的败局早在妳心中。」 杜倚兰眼神一凝,尚欲反驳,却听得方梦华缓缓接道:「既然妳大越自称中华上国,惯常对占婆、吴哥居高临下,当知道蜀中孟获吧?」 「当年诸葛武侯七擒七纵,为的不是羞辱敌人,而是让敌人心服口服。今日交趾若不服,那我明军大可不走海路,从廉州、钦州、邕州一路南下,过谅山、平顺水、打到每一座妳当年巡幸过的城池,把妳扶植起来的地方官一个一个拔掉、审问、纠错。」 「妳若要再战,本座奉陪。不是为妳,也不是为明国的疆域,而是为交趾百姓,还他们一个可以喘息的未来。」 杜倚兰顿时语塞,面色微变。她不是没听懂「七擒孟获」的含义,也不是没感受到这位女主的语气里没有仇恨,只有坚决。 这一刻,她才真正意识到——面前这个女子,既不是征服者,也不是施恩者,而是要把交趾整个社会推倒重建的改革者。 而她这类人——不论姓李还是姓阮——都不在新世界的座标里。 方梦华起身,走至杜倚兰面前。她并未以君主姿态俯视,而是与她平视,语气忽然柔和:「杜倚兰,妳不是笨人,若妳愿意配合,把那些盘踞在交趾地方的恶势力一一点名揭发,本座可以保妳不死,甚至保妳有余生可用。」 「但若妳仍自诩女中帝王,心怀复辟,试图煽动旧臣旧吏为李氏殉国……那么本座也只能如七擒孟获之后,最后一次擒妳,然后永不再释。」 杜倚兰沉默良久,终于垂下了目光。 她知道,真正的败,不是兵败城破,而是眼前这个女子已经把未来交趾的命运,握在了手中。 杜倚兰紧咬下唇,眼神中浮现一丝不敢置信的怒意。她双手被丝索束缚,却依然挺直腰背,眼中燃烧着不甘的火焰。 「你们要的,不就是征服?」她声音低沉,字字如剑:「如今阮文成那些贼臣,竟依妳们的要求,把李常杰、侬宗亶列为战犯交出。李常杰可是我大越忠勇之臣,二十多年前早已殁于上林,侬宗亶更是老态龙钟,你们要羞辱到何时?难道越人千百年抗汉自立,如今都要被妳碾碎?」 她怒目而视,声音愈发激昂:「妳们汉人,从不把我们看作国!我们千年抗争,才有今日的自立与疆土——妳们口口声声说和平,却要我大越举国称臣、解体族魂,这不是征服又是什么?」 方梦华未即回应,只是轻轻放下茶盏,神情不悲不喜。良久,她缓缓开口,语气平静得几乎冷淡:「妳说李常杰与侬宗亶是忠勇之臣——可他们在五十年前主导入侵邕州之战,血洗城池,焚掠村镇,三日之内,十万百姓横尸江畔,妳可知?」 「妳说妳们是被汉人压迫的民族,却在南方,对占婆、对吴哥自称‘上国’,言必称‘礼乐’、‘大中华’;妳说妳们有自立的魂,却把自己看作汉唐余绪,模仿中原冠服文字、立官分科——妳们到底想做蛮夷,还是想做天朝?」 方梦华轻轻一笑,笑意之中带着一丝刺骨:「而且妳们算什么越人?真正的‘越’国,在两浙之地,江山百越,勾践卧薪尝胆,那是我方家祖先所在之处;而妳们,不过是唐末乱世中一支静海军节度使崛起的几十家地方割据势力之一。地处偏远宋廷无力收服,才自欺欺人的承认妳们是蛮夷藩属,但那是无可奈何,并非天命所归。」 她抬眼看着杜倚兰,声音沉静却毫不退让:「这世上没有什么‘天然’的王权,有的只是百姓是否过得好。」 杜倚兰像是被人迎头痛击,睁大双眼,不敢相信这番话竟出自一位堂堂女君之口。 「妳说这不是征服……那是什么?!」她声音颤抖,几乎嘶喊出声:「妳们要我们改国号、改制度、献金银、献地图,还夺我们的军权、财政权……妳口口声声说为百姓,可百姓的语言、习俗、历史,妳们懂吗?妳们尊重吗?」 方梦华直视着她,一字一句道:「我们不需要你们献国号,而是要你们归责于民。交趾百姓,不是你们李家的私产,也不是你杜倚兰的遗民。他们和我们明国百姓一样,有资格选自己的官,有资格反抗剥削,有资格说自己的方言土话,有资格按地方的习俗生活。但也有资格上学、识字、学官话、做生意,不必靠靠山,不必靠血统。」 她指了指案头那份账册与城防图:「升龙城中那几个官僚世家,在我们军还未攻入城墙时,就联手拷打了几十户大户、搜刮财宝百万两。那笔钱,如今我已命安南临时委员会接管,用于修复道路、水渠、粮仓、学塾、民医所,还有每县配给粮种与农具。」 「妳以为这是征服?不——这是解放。」 她轻轻吐出这三个字,像是审判,也像宣言。 杜倚兰怔住了。她努力想在方梦华的言语中找到她熟悉的权谋、算计、帝王心术,可怎么听都像是一种她不曾理解的新世界逻辑。 「我们不来拿走任何东西,我们只要让百姓不再被谁拿走。」 「妳怕明国会压迫交趾?妳错了,交趾的百姓不会怕明国,只怕再回到李朝的旧日昏暗。」 那一瞬间,杜倚兰脑中轰鸣作响,李常杰的凛然、侬宗亶的威严、她幼年听到的那些抵御汉人、称王称帝的家国故事……全都碎裂了。 她突然发现,自己面前这个女人,根本不是她想像的任何帝王。她不是则天大圣,也不是唐太宗、宋太祖。她甚至不是一个帝王,而是一种秩序本身。 她哑口无言,唇角抖动,最后低下了头。不是屈服,是迷失。她输了,输在了这个新时代的起点。 第831章 广西之变 桂林——静江府,昔日南宋经略西南的重镇,此刻已插上鲜黄的越军旗帜。杜英武站在叠彩山上,俯瞰着漓江水色与古郡楼阁,心情说不出的畅快。他身披金甲,玉带垂腰,剑眉星目之间透着无限锋芒与得意。 「这阳朔,风景还不错,可惜没什么人配得上住在这里。」 「倒是我杜英武,总算名副其实——靖南大将军,封疆之主。」 他口中咀嚼着刚到手的奏报,语气轻浮带刺。那是东路军杨嗣明的失败报告:越军偏师三万进犯广州,遭遇明军伏击,只得数千人溃回,主将本人被俘后「去势」,羞辱至极。 杜英武大笑,将奏报甩入漓江:「我早就说了,让那个靠阿姐赏脸才当上枢密使的小白脸出战,还不如叫府里的马夫去打。如今倒好,做过家奴又做太监,真成了我们大越的笑柄了!」 身旁亲兵不敢出声,只默默替他摆正将军袍裾。近来将军脾气越来越大,自从拿到宋人割地圣旨、一路占领柳州、桂林等地后,他开始觉得南国山河尽入其掌,连越京升龙城的命令也越来越不放在眼里了。 「阿姐那边……估计也快撑不住了吧?」他语气中竟带些幸灾乐祸,「女主天下,终归是闹剧一场,等她玩够了,还是我来接这个皇位。」 傍晚,军报传至。北路情报官匆匆进殿,面色慌张:「报!广东方面败军逃回者不足三百,明军乘胜西进,沿西江直趋梧州!他们的都统叫吕师囊,如今封了靖南军司令,手下火器连队三千,舟师、陆师齐出……大将军,梧州危矣!」 杜英武眉头一皱:「宋人怎么可能来得这么快?北朝的朝廷不是早就下旨割地了吗?」 「回将军——割地圣旨虽在,但吕师囊是明军主将,不受宋朝节制……宋廷只是求自保,并未真正控制广南东路。如今明军以解放岭南、惩治越军侵略为名,顺流而上,沿途百姓送粮开道……我军东路已溃,若不速调防,静江也危!」 这时,杜英武猛地察觉,自己在柳州、桂林一路推进的顺利,从来不是越军的强大,而是敌人的缺席。而如今真正的敌人回来了。 他一把扫落地图,怒道:「宋人无胆无信,我早该看出来!明军才是死敌——快,调第六营、第七营火速东调,守住梧州!」 「派人把东路溃军的败卒编入辅兵营,不许他们再自称原军士,要让他们明白:只有我杜英武,才是能保住他们性命的主子!」 「再来,把桂林城中的粮仓再清查一遍,凡地方官府存粮,立刻征入军用,不许以民困为由推脱!」 他语气狠辣,手段果决,然而那份骄横与短视却已悄然种下败根。他始终不愿相信:不是敌人软弱让他得手,而是明军为了大局,一直按兵未动。如今这份隐忍一旦结束,洪流压境,他手中那支越军,终将见识什么叫近代军队的意志与纪律。 他抬头望向南方,心中杀意沸腾:「杨嗣明那个废物不配代表我越军……这仗,我来打。」 他尚未察觉,这将是他此生最后一次「主动」迎敌。 静江府的府衙里,杜英武站在一幅地图前久久沉思。刚刚传来的军报让他颜色大变——不是宋军,也不是呂師囊,而是从海上来的敌人,直接兵临交趾本土! 「升龙危急,海路直上富良江……交趾留守兵力薄弱,大姐危险了。」 「……这哪里是靖南,这是灭国之战!」 报信的是他在交趾留下的一名贴身校尉,翻山千百里日夜兼程才赶至静江府,一进门便跪倒不起,满身尘土与血污。消息来得又快又急,犹如一把铁钉钉进杜英武的胸口。 他一时怔住,片刻后猛然掀翻案上的地图,大吼一声:「怎么会这么快!我们还在岭南,他们就打到了升龙?!这些年来我们不是积极备战,不是筹兵屯粮,不是北伐南征吗?为何朝廷连一天都撑不住?!」 左右帐将面面相觑,不敢作声。 深夜,杜英武召集幕僚密议。灯下的他,怒意已平,取而代之的是罕见的冷静与果决。他清楚,事态已不容他再拖延一步:「再不回头,连我这靖南大将军的帽子也保不住。既然家国已破,我若不能血战一场救回阿姐与京师,将来阮贼便可指我为叛,天下人皆可笑我临阵图功、不顾家国!」 「明军来得快,但我未必无路可走。静江与柳州,为我所控;西南诸山间,僮人尚多不服朝廷调遣,我可以借他们之力组山地义勇,为我前锋!」 三日内,杜英武发下急令:在静江府、柳州两地设「靖南军局」,征调所有新收税银与战利品金器,以重赏募兵。专门针对当地僮、瑶、侗诸族青年,设「山勇营」,允其不拜越皇,只听杜氏号令,三月后赏地封官。凡敢私逃、拒召、偷藏粮械者,皆以「战时叛国」论罪,格杀勿论! 如此强硬且高压的征兵令引发地方大动荡。许多原先对越人横征暴敛早已不满的土族首领心中颇有怨言,但面对白银与兵刃,又不得不低头。不到半月,杜英武麾下便组成四千山勇兵与六千混编义从,另有一万残军重新整编。 这一支以金银驱动的军队,军纪松弛、战心未明,却在杜英武咆哮震天与赏格豪赐下,如山洪汹涌般南下——目标,邕州。 出发前夕,杜英武披挂整齐,站在静江府城门下,望向南方。 「阿姐,妳放心,我杜英武不会让越国亡在我手里。」 「升龙若破,我便杀入城中夺回妳;百官若降,我便逐一诛之。」 「即便是明寇,也得让他知道——越人还没死!」 他语声如铁,剑指南疆,带着他那支刚刚从掠夺与恐惧中拼凑起来的大军,踏上了回援之路。 昆仑关北,邕州古道风雨如晦。战马踢踏声与号角齐鸣,旌旗连天。杜英武策马立于岭上,看着不远处一支旗帜斑斓、纪律森严的大军驻扎在原本属于他指挥的防线上。 那是阮家的旗号,而为先导者者,是征舜燕——那个原本在越国军中盛名显赫的女将,如今却被奉为新朝的兵马大元帅。 更让他脸色大变的,是阮功高亲至军前,当众宣告:「杜太后和幼帝已被明寇俘虏,李氏已亡,阮氏新立,越国气数既变,诸军兵权,自当交由新朝统筹。杜将军当识时务,以国为重,协力光复,莫要误了全局。」 杜英武虽心中暴怒,却也知道此刻孤军难以抗衡,况且对方大义在手,说不出反驳之语,只能咬牙拱手:「末将……遵令。」 军帐之中,征舜燕卸下战袍,披着只到膝盖的短甲,一身山地战士的干练气息。 阮功高坐在主位,目光阴鸷,手中一封封密信正陆续从后方送到:「升龙的老臣已清洗大半,新朝正在整理府库、接收民兵。国内虽大乱,然百姓多信阮氏能安天下,反倒是李朝遗臣怨声四起。」 征舜燕点点头:「明军不过仗着海路偷袭得手,以为交趾从此皆为囊中物。却不知岭地不似平野,一场仗赢不了整个山河。」 阮功高面露阴笑,声音压得极低:「明军虽强,但对交趾地形水土一无所知,若轻进,正中我计。」 「眼下,我们让杜英武继续与那位草寇出身的吕信陵联络,假意收兵献降——让明军以为交趾旧军全线溃散,从而放心进驻柳州、静江等地。」 「然后……便是昆仑一击。」 昆仑关,南方横断大明与交趾的天然屏障,险峻如刃,山谷如钳。当地山民熟稔地形,与征舜燕素有往来。 她俯身在地图前指划:「我军可预先布置火油、伏雷、陷坑、神臂弓与象军于隘口及山腰。待明军深入至第三谷道,我再令山民封道,四面伏兵夹击,必要让他们全军覆没。」 阮功高摇扇大笑:「这一战,若能重创明军精锐,天下皆知交趾未亡,阮氏能战。让金陵那位女主知道,南蛮也非鱼肉,休得贪心妄想。」 夜深帐静,征舜燕披甲不眠。有人传她本是边地女酋之女,自幼习山战、骑射如风,与越地官军不同,不事繁礼,却能令山野义军死心塌地为之效命。这次若非她与阮功高早有联系,交趾恐已无回天之力。 她望向昆仑南麓的重山叠嶂,眼神如铁。 「我们失了升龙,便让他们死在山中。」 「要明国记住,交趾不是靖康的开封,也不是任人宰割的藩属。」 而另一边,吕师囊和倪从庆统军北上,欢欣准备接收广南西路,却不知一场精心布下的血战正等着他们…… 昆仑关外,风云欲动。 第832章 第八三〇章 昆仑关遇伏 昆仑关,桂柳与邕州之界,素为险要,云雾常绕,林深路隘。雨后初霁,阴翳未散,湿气自石缝与林隙升腾,仿若山神吐息,掩藏着不安的预兆。 方成英策马行于前,近卫二团列于后,皆披甲负重,衣甲被山间水气浸湿,如坠铅衣。他回头望向断后的百花一营,只见梁红玉手提斩马刀,立于嶙峋岩间,与士卒谈笑如常。她的铠甲因湿润泛着光,浑身如铁铸,唯独那双眼始终追随着他,未曾转移。 「前方不祥,我来殿后,你且小心。」她之前曾这样说。 「若我中了埋伏,妳可速来接应。」他当时一笑应道,却不敢与她对视。 两军一前一后分进,方成英率近卫深入昆仑关深处,山势渐陡,道路蜿蜒如蛇。 两侧绝壁如削,藤蔓交缠,山风自上空呜咽而过,吹得人皮肤发紧。他一手搭在腰间佩剑上,脚步坚决却神情凝重。 「这地势太险。」一营长邵大力低声说道。 「越军若真撤军归国,怎会不留一路与我等交接?」方成英轻声道,眼角扫视左右林间,「这一路走来,民舍皆空,山路无人,若说真是无意留守,反倒更可疑。」 话音未落,一名越使衣冠整齐、自称大越钦差自山道尽头迎面而来,旁随十余甲士。 「明国既得柳州、静江,应当知进退。王上有旨,请将军随我南下升龙,觐见大越阮家新皇,以表诚意,示我两国未失邦交之礼。」越使微笑拱手,话语温文尔雅,却句句逼人。 方成英眉头一挑,语气森冷:「某乃明国近卫团长,受命前来接收邕州城池。既已约定撤军,则应签书交割。邀某至升龙觐见?汝王非我君,觐见无义。况且邀某单骑赴会,岂非罗网邀虎?」 越使不慌,反而笑道:「昆仑关已布下天罗地网,将军莫非还要徒劳抗拒?今将军若不从,恐有万劫不复之虞。」 方成英未答,忽地抽刀,银光一闪「——噗!」 越使头颅应声飞起,热血如泉溅湿湿地与丛林,连带惊动四野鸟兽。一时四周寂静,下一刻——「杀——!!」 伏兵如潮涌出,山林间丛生的藤蔓后、泥泞中匍匐的交趾军卒骤然现身,黑衣涂泥,面罩遮脸,手持铁矛与毒弩,阵如潮涌。山口处巨石轰然落下,震得山地微颤,方成英猛然回首,退路已断! 「陷阱!」他厉喝一声,近卫将士当即成阵,盾墙合抱、矛林如锋,掩护左右。 「冲出去!」二营长唐得志大喝一声,率先冲锋,一队骑兵欲夺林间小径,却遭埋伏的弓手毒箭连发,犹如乱蜂穿林,箭雨落下之处,立时哀号四起。 「后撤!盾阵后撤!」 方成英一手挥刀劈断射来长箭,一手指挥部队筑起逆阵。近卫二团久经训练,虽仓促应战仍不乱阵脚,唯山林地形不利骑兵发挥,步兵又陷于泥泞,行动迟缓。 密林深处,一声号角骤然响起,交趾战象列阵现身,铁甲披身、鼻绳缨络,士卒立于象背,以长矛俯刺。明军士卒震慑,阵脚略乱。 「莫怕!象非神兵,射其目耳!」方成英高声激励,亲自抽弓连射,连贯三箭皆中一象左目,战象狂嘶乱奔,践踏己军。 然越军士气高涨,早已训练有素,左右象兵牵制明军侧翼,主力持盾长戟压阵而来,伏兵从两侧逼近,包围渐紧。 方成英心知久战不利,传令:「向东南方向突围!寻高处坚守,候援军至!」 而在十里之外的山径之上,梁红玉已听得巨石坠落与杀声四起,面色突变。 「快!全军拔营,随我上山!」她一声令下,百花营女兵如飞燕般翻身上马,沿山道逆行而上,直指昆仑关口。 她望着前方乌云压顶的山岭,低声自语:「方成英,你若敢死,我便杀尽昆仑!」 昆仑关外,万山响雷。烟硝遮日,尸横遍野。 阮功高披甲立于高丘之上,身后五万大军如潮铺展,旗帜招展,战鼓震天。他扬声而呼,声震山谷:「明狗已入瓮中,欲逃无门!擒其主将,赐我一品封赏!」 军中呼声震天,如洪流席卷而来。 方成英立于山谷,战甲破碎,满面烟灰,目光冷冽。近卫二团仅存两千余人,脸上不见惧色,皆立于湿泥与尸堆之中,死气沉沉。 「无可退者,唯有前行。」他缓声说道,举起沾血的长刀,指向敌阵。 「近卫二团,随我,杀出去——!」 下一刻,火光炸裂! 「砰——砰——砰——!」 燧发枪齐鸣,火舌如怒龙咆哮,铅弹破空呼啸,密集如雷雨。交趾前军猝不及防,当场倒下一片,肉身撕裂,号叫声与鲜血交织成地狱之景。 阮功高大惊失色:「火器!竟是火器!」 他万万未料,明军竟尚藏此等利器。烟硝弥漫,交趾军阵型大乱,士兵连番溃逃,哭嚎声四起。越军将领急欲重整,却难敌火线压制,无人敢近。 方成英趁势领军突围,率兵锋如矢,一路披荆斩棘,直逼交趾军腹心。 可就在此时,火力骤然中止。队伍前列传来急呼: 「弹药已尽!」 「火药用完,燧发枪失效!」 沉寂如坠冰窟,随即便是山摇地动般的咆哮——「呯——呯——呯——!」 巨象蹄声震地而来,交趾战象部队自两侧山径杀出,铁甲披身,象背搭建小台,士卒持矛居高临下,象鼻挥舞,将明军步阵击得支离破碎。 「挡不住啦——!!」 方成英拔刀横扫,声嘶力竭:「分队避象!绕行密林,从侧翼突入!」 近卫二团分兵突围,方成英亲率百余精锋,转向敌阵深处。眼中杀意沸腾,祭出方腊赐姓时亲传的武艺,挥出一记震慑四野的「裂石破空」,刀气如虹,横斩五名象兵于象背之上! 「乾坤无极——断魂破浪!」 他怒喝一声,翻身上敌象背,长刀旋舞,斩杀象兵与驭象人。战象暴走,踉跄而退。他顺势跃下,再闯敌阵,一路杀成血人,气焰如烈火燎原。 然而敌众我寡,明军渐显疲态。尘雾之中,忽然响起一声冷哼,如雪过寒江——「够了,让我来。」 只见一尊巨型战象自山道缓缓而出,象背红帐之中,一身玄甲红缨的女将端坐其上,容颜如冰,目光锐利如刃,冷峻威严。 征舜燕,大越女元帅,征西战神。 她高举金戟,清声喝道:「左右清场,留那明军首领一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战象咆哮,戟光如电。交趾军重整旗鼓,三面包抄,士气如潮水般再起。 方成英举目望向这位传说中的敌将,脸上毫无畏惧。他将早已缺口斑斑的乾坤刀插入地面,长身而起,右手覆在胸口,吐出一口血。 「妳是来杀我,还是来见证我杀妳?」 他提刀而立,如山中孤松,风雨不倒。 征舜燕立于战象背上,目光冷冽如霜,扫视着前方泥泞山地与断垣残壁中残存的明军士兵。她轻轻一抬手,百余头战象齐整踏步,巨蹄压得地面泥水翻涌,远处的交趾兵见状,自动退开两翼。 「所有明军残部听着,」她声音冷峻,透过号角传至每一角落,「你们已无退路。降者可活,负隅顽抗者,族诛九族。」 泥土之后,方成英脸色漠然,浑身伤痕,双目仍炯炯如炬。他率残部蜷伏于交趾人早年掘建的藏兵洞与土坡坑道中,借助地形成功躲避战象军的冲锋,进退自如,令征舜燕数次攻势无功而返。 阮功高满面羞愤:「妳用我之军,又处处压我面子,如今弄成这般田地!」 「撤你的兵。」征舜燕不屑地道,「越多蠢货在战场只会让我打得更慢。」 阮功高怒声撤军,带走三万人马,致使越军指挥顿时混乱,一时间喊杀声止,军阵断层。 征舜燕不为所动,亲自骑象巡营,强行统一军令,又命人押来数十名明军战俘,皆是于山道中失散被擒之士,衣甲尽毁,满身泥血。 她凝视着这些战俘,冷声道:「生与死,在你们一念之间。」 无人回答。 「投降者封侯,拒降者,杀——」 一名年轻的明军士兵昂首怒吼:「妳交趾母狗也配招降我大明男儿?」 「我死不足惜,愿来世再随首相杀入升龙!」 「宁死不屈——」 一句句回应,满是血性。征舜燕眼中掠过怒火,沉声下令:「斩!」 刀光闪过,一颗颗头颅滚落泥地。鲜血洒满象蹄前方。 「继续,直到有人开口为止。」 十人,二十人,三十人…… 远处的方成英咬紧牙关,双目泛红,猩红渗出双瞳。他缓缓站起,走出泥坡,在破碎的军旗下高声呼号:「我方成英,誓与诸君共存亡!」 「我大明男儿,虽千万人,吾往矣!」 「交趾母狗,今日杀我弟兄,我誓不与尔等同天共土!」 他拔出乾坤刀,割破左掌,血如线滴入泥地。 「从今日起,方成英在世一日,不灭交趾,不姓方!」 「阮氏全族,征家满门,斩草除根,寸不留生!」 这声血誓,掀起风雷。 近卫残军齐声高呼:「灭交趾!血报仇!」 昆仑关下,战场寂然。 征舜燕神情凝滞,第一次,她看见敌军中那种如同火山将爆的死志。 她知,这仗,再无轻取之可能。 乌云低压,雷声渐远,山雨将临,晦云低压,雷声乍作。天际一道赤焰划破云层,随之而来的,是震天动地的炮声。 「开炮!」 梁红玉声如霹雳,百花一营在山口列阵,列装火炮接连点燃,引线如蛇,喷出火舌。山道两侧巨石崩裂,尘烟冲天,封锁近卫二团多日的石壁轰然炸开,露出猩红破口。 「百花一营,突前!」 「第十八师,冲锋!」 万箭齐发、炮火连声,梁红玉一马当先冲入血战之地,身后百花女军与第十八师宛如洪流倾泻,将昆仑关外化作燎原之火。 征舜燕立于战象背,眼见形势突变,冷声怒喝:「万象军,反击!稳住正阵!」 战象部队再度冲阵,象鼻挥舞,巨蹄践踏。然而坑道旁的山坡滑泥未干,象队冲势不齐,被明军以火铳乱枪压制,前排象阵登时溃乱。 「冲!随我杀出去!」 方成英一身血甲,手持乾坤刀,率领残部自坑道中杀出,与新军合流。近卫二团的锐气重燃,如饿狼扑阵,乘势搅乱象军队形,将征舜燕从前锋逼退。 「撤!」她咬牙,亲卫急忙前拥后护,战象咆哮着退入林野间,仓皇逃离战场。 另一边,阮功高正试图调动预备军队迎击新进明军,却被梁红玉所部切断军阵。见来者乃女将,他轻敌而笑,提枪跃马直奔而来:「想不到明寇竟有美娇娘,让我来替你脱甲献俘——」 「放肆!」 梁红玉目光如刀,骤然勒马回身,弓如满月,一箭脱弦。 「嗡——」 箭破风声未止,阮功高眼中惊恐初现,喉间已被利箭洞穿。他连声都来不及喊出,便仰身坠马,轰然倒地。 梁红玉疾驰而过,举枪一挑,将其首级自颈上斩下,挂于马鞍之前,鲜血淋漓,令人胆寒。 「敌将已毙,追!」 明军士气暴涨,百花一营与第十八师如潮席卷,越军见主帅阵亡,乱成一团。有人丢盔弃甲,有人疯狂逃窜,整个昆仑关外化为屠场。 第十八师师长梁拜明登上山坡,手持望远筒,眼见敌军溃败,沉声下令:「炮击溃兵,追到山脚不留一人!」 数十门火炮再度怒吼,烈焰吞噬昆仑山道,弹雨之下血肉横飞。惨叫声、兽鸣声、土石崩裂声混为一体,越军溃兵如蝗虫般成批倒毙,山道之间流出红色洪流。 然,天怒似欲终结这场屠杀。 「轰——!」 雷声忽作,暴雨骤至。雨如瓢泼,瞬间扑灭火炮引信,火绳潮湿难燃,铳械沦为废铁。山林泥泞,追击受阻,交趾残兵趁隙遁入密林,如溃水流散。 而此时,密林深处,征舜燕策马回首,满目血红,低声对亲卫道:「此仇不共戴天,方成英,梁红玉,我必亲手取你狗男女首级。」 风中,杀意未散,昆仑山雨犹断断续续落下,仿若血泪洗地。 暴雨如注,山岭泥流滚滚,染着尚未干涸的血痕,宛如天地同悲。第十八师已完成清扫战场,百花一营亦接管周边山道防线,只留重伤者于原地修养。帐幕之中,火光摇曳,方成英斜倚于卧榻,面色苍白,额间冷汗未退,气息尚未稳定。 他两日昏迷,梦中再三重现战友被斩之景、战俘惨死之声。每一次醒转,皆如从地狱中挣扎而返。 当他再次睁眼时,首先映入眼帘的,竟是一张熟悉而疲惫的面孔——梁红玉。 她披着湿披风,坐于帐角,倚枪而眠。浓密长发早已散乱,甲胄濡湿未解,却仍坚守不离。她手中握着方成英佩刀,似在守护,也似在等待。 那一刻,方成英心跳微乱。 他欲出声,却未能启齿,只抬手轻轻一动,手腕上绷带微紧,发出轻响。 梁红玉骤然惊醒,转头望来。 「你醒了。」 她的声音竟有些颤抖,双目泛红,却强作镇定,「你再不醒,我就要把你送去钟山长陵了。」 方成英勉强扯出一丝微笑,沙哑道:「我这不是……还活着吗?」 梁红玉垂下目光,望着他伤痕累累的手臂与胸口,眼神一黯,低声道:「你为什么不等我?明知道有伏兵,还执意进山……你若死了,我——」 她话音骤止,似是惊觉失态,急忙转过头。 帐中一时无语,唯余雨声。 方成英望着她略显僵硬的背影,心头微动,却终究没说出那句盘旋在心中多时的话。他自幼长于军旅,冷眼看生死,却从未懂如何面对这样一位并肩厮杀又令人动心的女子。 「妳……没事吧?」他转而问。 梁红玉吸了口气,淡淡道:「我杀了阮功高。」 方成英一怔,随即喟然一叹:「那狗贼死得好。」 「可征舜燕逃了,还发了毒誓要杀我们。」梁红玉皱眉道,「她不是寻常女将,来日恐有后患。」 「我等她来,下一次……我会亲手取她性命。」 他语气平静,却透着坚毅。 梁红玉终于转身,目光直视他,良久后轻声道:「你这人啊……心这么硬,怎么有人敢喜欢你?」 方成英心头一震,似有什么东西搅动了那潭他一贯自持冷静的心湖。 他移开视线,低声道:「那就……让她不要喜欢。」 梁红玉微微一怔,随即露出一抹浅笑,笑中有雨、有血、有无数藏匿未吐的言语。 她站起身,将那柄沾血的佩刀放回他身侧,语气恢复平静:「歇着吧,等天晴了,我们还得南下。」 「邕州还没结束。」 她转身走出帐外,身影消失在帐门雨帘之后,只余下一地湿气与未竟的沉默,与方成英手心那柄温热的刀柄。 他低声喃喃:「若真有人……敢喜欢我,我……又该怎么办?」 雨声骤大,掩去所有余音。 第833章 谅山阻击战 暮色如墨,浓云压顶,秋雨未歇。连绵不绝的山脉如沉睡巨龙,横亘在邕州与谅州之间。方成英披着湿透的氅衣,立于一座陡峭山峰之巅,目光冷峻地望向山下那片灯火零星的谷地——那就是谅州,交趾北境的重镇,亦是阮氏新朝的命脉之一。 他身后,是陈颙率领的新四团两千精兵,衣甲被山风与细雨打得沉重,脸上满是风霜与泥痕,却无一人发声抱怨。这支部队在短短五日内翻越常人难行的密林峻岭,踏过僮族猎人所言的旧兽道,绕过敌军耳目,终于站在了敌后的咽喉要地。 「方团长,斥候已确认,谅山后坡防备极松,大部分兵力仍驻在北坡迎敌,与邕州方向对峙。」陈颙低声报告,语中透出兴奋。 方成英缓缓点头,心中盘算未来几步:此战若能速破谅山,阮氏将断北上之路,升龙朝廷震动,或可迫其谈和,至不济,也能为梁拜明的主力十八师打开邕州侧翼空间,重创敌势。 「传令各连,今晚三更起兵。无需鼓号,刀剑上油,口粮只携三日,破城后自有粮草。」 他声音低沉,却透出不容置疑的决断,「谅山一役,不求持久,只求雷霆——以疾破慢,以快破乱!」 陈颙领命而去,转身之际忍不住问道:「方团长,若明日谅州守军识破反击,我军在深山孤军深入,恐无退路……」 「我知。」方成英望着浓云笼罩的天际,忽然想起梁红玉临行前递来那封密信,上面未写一句军事语言,只淡淡一句:「胜则见,败亦见,莫让我白等。」 他淡淡道:「但我信她会来。就如她信我能破这城。」 ——那一刻,山风忽起,云层裂开一缝,月光洒落于群峰之间,照亮那条幽深的山径,也照亮了这支孤军将要奔赴的血火征途。 夜,山风吹拂,云层低沉,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谅山后方,旌旗隐约,火光断续。方成英伏在山崖一侧,望着谷底那片模糊的营火,眼神锐利如刃。 他转头向陈颙吩咐:「你率新四团留守,坚守山道,不得轻举妄动。我亲自带近卫二团下山,速战速决。」 「将军,万一有诈……」陈颙欲言又止。 「这机会太干净了,反倒不像陷阱。」蓝细禾低声道,目光闪烁,「若真是空门大开,那是天赐;若是陷阱,我也在这,你怕什么?」 陈颙咬牙,终是点头。 夜风呼啸,杀气暗涌。方成英一声低喝,两千近卫如黑潮般翻过崖口,悄然沿林道急行。战鼓未响,刀未出鞘,心中却早已风雷激荡。 营地就在眼前。这是一座临时营寨,营帐密集,却无哨兵巡逻。方成英率前锋小队悄然逼近,探得营中兵员杂乱,呻吟不绝,药味弥漫,竟是伤兵营! 他心头一震,稍有迟疑。 但转念即断:这些人,虽伤,却仍是敌军。 「杀!」 他挥刀一指,火光乍现。 近卫二团如狼入羊群,钢刀斩破帐幕,铁靴践踏营地。惊呼声四起,病榻上的越军尚未醒转,已被一刀斩首。营中并无统领调度,只有几名赤足医者哭嚎奔逃。 一炷香功夫,杀戮已止。 血水沿着山地泄下,营地寂然,只余残火微熄,与断肢哀鸣。近卫二团无一伤亡,却无人欢呼。方成英立于营帐前,望着满地病躯,眉宇紧锁。 「是他们太大意……还是我们中了什么局?」 蓝细禾提刀而来,神色凝重:「若这是诱饵,那就未免太狠了。」 「是我们杀得太快。」方成英低声道,「快得让人怀疑一切。」 一名近卫上前禀报:「将军,全营清扫完毕,斩敌千六百余,皆为无战力伤兵……发现部分药材与文书,尚在整理。」 「没俘虏?」 「……未留活口。」 方成英点头,声音低沉如铁: 「焚营,原路撤返与新四团会合,准备迎敌。」 他举目望天,月光已现,云层渐散——正是黎明将至。 山林深处,黑影翻涌。 谅山不是不设防,是把防线放在了他们看不见的地方。 今晚的胜利,像极了一张血书,字字都写着:这一仗,才刚开始。 天光乍现,乌云散尽,谅山陷入混乱的黄昏与黎明之间。 广南西路境内,倪从庆、梁拜明率主力已自邕州破城而入,战象怒吼,铁甲奔腾,越军溃不成军。城头谣言四起,说明军百花一营那位先锋女将通天施法,能令战象服膺、雷火齐发。守将李道成见士气已溃,传令撤军,只求保命。 灰濛濛的天色下,山道泥泞,血水已与雨水混成一片。谅山东南,嶙峋乱石之间,一场生死决战正酝酿爆发。 方成英负手立于谷口前方,铠甲破碎,长发束起,身披近卫团残旗。他面色苍白,却双目炯炯,紧盯前方。 敌军来了。 沉重的步伐自谷外传来,大地轻颤。黑压压的越军列阵而出,战象十余头居中,身披铁甲,鼻环挂铜铃,响声刺耳。象背高台之上,守将李道成全身甲冑,怒目而视,手中长戟直指前方:「明狗敢阻我归路,便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方成英不语,仅冷冷一笑,拔出腰间长刀。这把刀曾属方腊,名曰「血铸乾坤”,此刻寒光闪烁,如怒雷低鸣。 他回身望向身后—— 陈颙满面尘土,却毅然列阵; 蓝细禾站在坡后,弓弦上弦,杀气隐隐; 两千余名近卫士卒立于山道之隘,神情倔强,无一退却。 「我命令你们撤——」方成英声如霆雷。 「我们的命,不是你一个人的!」陈颙怒吼回应。 蓝细禾笑道:「若你死了,我们回去怎么跟师长交代?」 众人齐声高喊:「要死,一起死!」 这一刻,血性如火,直冲九霄! 越军鼓声雷动,战象踏步前行。每一步落下,地动山摇。李道成一声令下,数千精锐交趾军从两翼包抄,意欲前后合击,一举歼灭明军残部。 「准备迎敌!」方成英高举长刀,声震山谷。 第一轮象兵冲锋而至,钢蹄践踏、象鼻挥舞,气势如山崩海啸。 「开弓!」 山坡两侧,忽然连弩齐发—— 数百枝铁羽穿林而出,准确命中象鼻与驾象兵卒,先头两象悲鸣倒地,压死周围数十越兵。 李道成惊怒交加:「伏兵?!杀光他们!」 越军伏兵发起突袭,却在刚刚接近时,突遭斜坡伏军侧击。早有准备的蓝细禾领百余连弩兵居高临下,火力压制,箭如雨下,将潜伏敌军斩于林间。 李道成咬牙,狂呼:「战象!冲阵!」 其余战象不顾死伤,再度冲锋,直扑山道前方。 方成英深吸一口气,将「血铸乾坤”横于胸前,低声呢喃:「圣公,你赐我姓方,你教我斩人,今日我要斩兽。」 他身形一动,如龙入风,迎着战象而上! 第一象象鼻甩来,却被他闪电般躲开,刀光一闪,竟斩断象鼻。巨兽悲鸣仆地,掀翻身后数象。 第二象扑来,他攀身跃上象背,一刀贯透驾象兵心口,旋即斩断象耳筋络,令其狂奔乱窜,冲散己方阵列! 「杀啊——!!」 近卫二团士气爆发,冲上前线,与象兵和步卒缠斗厮杀,血战成滩。 战至午时,雷声隐隐,雨未至。 梁红玉的援军终于逼近后方,从远山之巅传来唢呐声与铜锣音,响彻山野。 李道成终觉不妙,回首欲逃,却已无路。 「放他走么?」蓝细禾问。 方成英一刀斩断自己披风,语气冷冽:「不用,他走不了。」 他双目血红,满身鲜血,像一尊从炼狱中走出的修罗,站在血与火的顶点,咬牙吐出四字: 「杀到一人不留。」 他声嘶力竭地高呼,激励残部力战。战象再次冲阵,明军阵列被巨蹄践碎,血肉横飞。但他仍举刀迎敌,挥洒乾坤刀法,血染三丈。 终于,越军军阵后方被梁红玉一马当先杀入,百花一营旗帜高张。她披甲策马,鲜血染红了半边面颊,目光却炽烈如火。 「成英!」 那声呼唤划破杀场。方成英转身看去,只见她冲破敌阵而来,未及交谈,一支利箭破空而至,直中梁红玉左肩。她闷哼一声,踉跄下马,血流如注。 「妳怎么……」他奔上前扶住她。 「我说过,要与你共死,这话……不是戏言。」她嘴角浅笑,泪光未干,竟显几分少女模样。 方成英心头大震,千言万语哽在喉头。 下一瞬,又一支毒箭袭来——来势极快,直取二人胸口。 「团长小心!」 蓝细禾闪身而至,竟以血肉之躯挡下毒箭。箭尖穿胸而出,鲜血四溅。 「你傻……」方成英声音沙哑。 蓝细禾嘴角微翘,彷佛得到了所有的答案,眼神渐渐失去焦点。 方成英仰天怒吼,眼中血红,狂风骤起。 「吹角集结,弓弩开弦,全部随我杀出!」 他站起身,扶住梁红玉,血与泪混合在脸上。他将蓝细禾的遗体交给副将,拔出腰间双刀,身影如魔神般冲入敌阵。 「今日不灭交趾,誓不还军!」 战鼓再起,天幕为之一震。 明军士气大振,彷佛死去的将士们附身复起,化作千万剑影,碾碎一切阻挡之物。 远方的征舜燕登上谅州高丘,目睹这场燃尽忠诚与爱恨的冲锋,冷然转身:「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 黎明破晓之际,谅山拿下,广南西路的北伐越军全面溃回交趾。方成英倒在断石间,浑身浴血,手中长刀已卷刃,仍紧握不放。他听见有人呼唤,一声声穿过风中浓烟,是梁红玉急切的声音。 「成英!」 他睁眼,苦笑低语:「赢了吗……红玉……」 战火未歇,血债初铸。 而爱与誓言,早已在乱箭之中,生根、燃烧,成为永不熄灭的烽烟。 第834章 吴哥入局 升龙古城,暮色沉沉,赤红的云雾如血般笼罩皇宫上空。大越国主阮文成立于南阙之巅,俯视整座京城,眼中闪烁着说不清的狂热与焦虑。 自广南西路溃败以来,他连日失眠,心中积郁如海。皇弟阮功高之死传来那日,他怒掀玉几,砸碎殿上屏风,吓得满朝文武噤若寒蝉。 「都是杜家的错……若不是杜英武暗通明国,怎会兵败如山倒!」他咬牙切齿。 这时,尚书令黎道然进殿。年逾花甲的他仪态从容,鹤发童颜,一如李朝旧臣的典范。 「陛下,臣斗胆进言。杜氏根深蒂固,若陛下此时强行清算,恐激军心,酿成大乱。」 「老臣又来护短了吗?」阮文成冷笑,目光如刀。「朕即位旬月,卿等拥权自重,何时将朕放在眼中?」 「陛下明鉴。」黎道然俯首,「臣等只望国祚绵延,社稷无恙。杜英武虽非我朝嫡派,然拥兵自重者众,急断其枝,不如徐图其根。」 阮文成冷哼一声,挥手让其退下。待黎道然离去,他面色阴沉许久,喃喃道:「你们这些老狐狸,终将败于朕手。」 片刻后,密使引来征舜燕入内。 这位威震交趾的女战将披一身黑甲,身形挺拔,长发湿漉,却丝毫不减杀气。她单膝跪地,双手奉上一物。 「陛下,微臣缴得明军火铳一批,内部构造已命匠人解剖仿制,数日可出成品。」 阮文成眼前一亮,接过火铳端详,试扣扳机,嗤然一声,火石打火,火光乍现。 「好……这便是他们纵横千里之术?」 「是。」征舜燕低声道,「明军之所以能连破我军防线,非兵勇,而在此物。若我大越拥有百千此铳,天下何惧?」 阮文成轻抚铳身,若有所思。 「十三万大军……竟被区区明军偏师打得溃不成军……」他紧握玉栏,指节泛白,声音低沉却压不住怒意。「若是方腊亲征,莫非我大越要再度如李朝那般称臣纳贡?」 殿后传来脚步声,征舜燕披着玄甲鱼鳞战袍躬身而立,双目如炬:「陛下,若不借外力牵制,恐怕广西战败仅仅是开始。」 「将军所言极是。」阮文成冷然一笑,转身凝视她,「方成英与梁红玉,皆非寻常之辈,手下之兵亦如恶狼。我朝虽号称南方霸主,然三十年不战,军中积弊早深,败军之耻犹在眼前。」 「如今唯一破局之法,乃是——借刀杀人。」 征舜燕躬身一拜,低声道:「臣愿为陛下亲赴高棉,以三州换盟。布政、地哩、麻令三州虽地瘴人稀,却连通湄公上游,为争夺之地。苏耶跋摩二世野心勃勃,曾夸口有二十万象兵,自命南天之帝,只是不敢与宋为敌。我若以话术诱之,称明国不过区区起义寇,自海上猖獗而来,便可煽其吞象之志。」 阮文成闻言,抚掌大笑:「好!燕将军之谋,正合朕意。苏耶跋摩若能出兵,我可坐观明军受敌于外,再徐徐整肃朝纲!」 「但陛下……」征舜燕面色一凝,「此计虽妙,然拖延有限,若不尽早清除朝中内患,恐成养虎为患之局。」 「燕将军可知,朕即位后,朝中李氏残余仍多,人心未归。黎道然等老臣自诩忠直,实则结党自固,压我皇威。他们拥杜家,明里暗里牵制朕意。朕若欲强兵,必先肃内。」 征舜燕抬首,目光闪烁。 「陛下之志,微臣佩服。然若清君侧,恐惹朝变,须有内外呼应。」 「正是故此,朕召将军而来。」阮文成缓缓起身,走到她近前,「燕将军既不为李氏旧臣,亦非杜家党羽,又手握重兵,正可为朕锋刃。朕欲借重将军之力,行一场‘换血’。」 征舜燕低首,声音冷硬如刀。 「微臣愿效犬马之劳,为陛下清扫群邪。但——」 她语气一转,眼中寒光毕露。 「臣要方成英之首,以祭我兄阮功高与千名冤死将士之魂。」 阮文成沉吟片刻,露出一抹阴鸷的微笑。 阮文成目光微冷,缓缓点头:「燕将军放心。回使期间,朕自会处理。黎道然、杜英武……该让他们知道朕才是真正的主宰。」 烛火摇曳,两人相视一笑,仿若猎鹰与毒蛇,在密林中结盟。 而大越的皇宫之中,一场血腥清洗的风暴,即将无声展开。 同时,尚书省内灯火昏黄,黎道然坐于书案前,细细读着新近密报。纸上笔墨未干,却字字如雷——「征舜燕独入内宫,议事良久,当与国主密谋大计。今杜家遭贬,杜英武调职门州;国主不召群臣议战事,反频频密召羽林军将校……」 黎道然轻叹一声,摇头道:「终究……扶不起这一代的帝王了。」 身后,一位老仆低声问:老爷,是否要先遣子弟出境避祸?」 「未可。」黎道然沈声道,「如今国主心存猜忌,朝堂风雨欲来,我若轻举妄动,反为其所乘。唯有静观其变,观他是否真敢挥刀向臣。」 灯光摇曳,映出黎道然苍老却坚毅的面容。 朝堂之上,一场不见硝烟的血雨腥风,即将拉开序幕。 而另一边,征舜燕率使团自升龙南下,渡红河、穿越象林,直奔高棉之地——吴哥城。 她身着战袍,腰佩宝剑,目光坚定。此次出使,虽是以大越国主特使身份,实则暗怀孤注一掷之志。大越国败于广南西路,士气低迷,朝堂风雨欲来,若此行不得吴哥援军,国本动摇、朝局必乱。 高棉帝国国都,吴哥城,长夏不尽,白日灼灼。吴哥王宫宏伟无比,层层高台之上,刻满毘湿奴神像与战象图腾。金光殿中,香烟缭绕,雕金彩绘之龙柱环绕如林。苏耶跋摩二世端坐九龙宝座,头戴象牙金冠,身披大象皮鳞甲,威仪森然,殿下臣僚分列左右,一片寂然。这位自号「南天大帝」的高棉国王,曾夸口麾下象军足以踏碎整个中南半岛,却在面对北方的中原王朝时,总怀敬畏三分。 「越国使者——征舜燕将军,觐见!」 一名身着黑铠、腰悬长刀的女将昂首步入殿中,步履沉稳,目如寒星。她单膝跪地,翻译尚未开口,便已朗声开言,以流利高棉语奏道: 「大越新皇阮氏,敬致高棉南天大帝,愿双方永结善邻,共御外侮。」 苏耶跋摩二世懒懒一笑,双指轻敲象牙扶手:「朕听说,贵国方才与北方宋人交战失利,数万败兵溃退,竟来求援,可有此事?」 征舜燕脸上不动声色,语气平静:「我国之战,实非战败,乃一场清君侧之诛乱。越国新主阮文成驱逐李朝旧党,遂引乱臣贼子窃据广西之地,假义旗以扰边境。」 「乱臣贼子?」苏耶跋摩二世眯起眼,语气明显多了几分警惕,「可据朕听说,这些‘贼寇’,自称乃是天朝正朔,名曰‘大明’,兵器奇异,火铳如雷,能破万军。」 「陛下听信谬言矣!」征舜燕立即接话,面带哀愤之色,「此贼原是宋内海贼,乱臣方腊部下余孽。大宋天朝安然无恙,其‘大明’者,不过草寇方腊自立之伪号,实为寇盗,自海路南下,窃据交趾边境,僭称宗主,欺天乱礼!」 殿中一片低语,许多高棉臣子露出惊疑之色。 苏耶跋摩二世捋须不语,目光冷静如潭水。 征舜燕不疾不徐,从随从手中取出缴获的明军火铳递上:「此为敌军兵器,火药之技,我越国本无,今幸得一批缴获。倘若高棉愿与大越共御海寇,愿将其技术悉数奉献,供贵国自铸强兵。」 苏耶跋摩二世终于起身,走下台阶,接过火铳细查,半晌后冷笑道:「火器虽奇,军事虽妙,但若真是宋军,岂容贵国戏弄?若真是贼寇,朕又何惧之有?」 「陛下神机妙算!」征舜燕当即俯首,声色激昂,「此贼挟伪名之旗,惑人耳目,诳称宗主,企图以威逼周边诸国称臣。倘若高棉慑于虚名,终将沦为其所制。然若趁今此乱世,趁其立未稳之时出兵击之,不独可取三州之地,更可奠百年霸业!」 苏耶跋摩二世眼中闪过一抹精光,殿中诸臣皆动容。右辅大臣婆那曷问道:「倘若出兵,越国何所保证?」 征舜燕再取一卷文书,亲手递上:「大越国主愿献横山以南三州——布政、地哩、麻令,作为友好之证。若贵国出兵十万,明军必溃。」 此言一出,朝堂大哗。那三州正与高棉接壤,历来属于古占婆遗土,乃兵家必争之地。群臣面面相觑,有人低声:「献地如斯……此女所言当真?」 苏耶跋摩二世取过文书,细细观阅。手指摩挲那三州地图,眼神中浮现出难以掩饰的野心。 「若得三州,朕可北控湄公水脉,南镇占城余孽……」他低声自语,彷佛已见自己成为真正的『南天共主』。 但他仍按兵不动,试探问道:「若朕出兵,可有保证胜算?大越军心已乱,难堪重任。」 征舜燕大声道:「只要贵军牵制明军西线,我军定可从广南正面出击,两面夹击,声东击西,断其粮道!我愿亲为副帅,率军破敌,以性命为保。」 苏耶跋摩二世目露精光,笑声低沉:「好!既如此,朕便试尔胆略,借三州之利,观明军之虚。若能破敌,朕不吝称霸南荒!」 苏耶跋摩二世缓缓回到宝座,抬手止住群臣议论,沉声道:「妳说明军非宋,朕姑信妳一次。朕欲知,此军真若海寇,敢问其来处?」 征舜燕淡然道:「其多自琼崖而来,昔年方腊据浙闽之地,近年横行海上,流亡之民多受其蛊惑。其军貌似整齐,实则为山贼海寇改装,无正统、无根基,只是内乱之产物,终将崩溃。」 苏耶跋摩二世面露沉思之色,眼神渐冷:「既然如此,朕便看看,这群宋人贼子是否真如妳所言……」 征舜燕不卑不亢:「三州可即刻交付,惟望贵军履盟而战。若明军败,则三州永归高棉。若我军败,则一切休矣,高棉亦难独善。」 苏耶跋摩二世沉思良久,终于点头:「朕允尔。五日之内,象军十万自象林集结,备战!」 征舜燕恭声叩首:「臣代我朝国主谢陛下厚赐,盟约既成,贼寇必平!」 殿外象吼震天,吴哥象军悍然出动。南天帝国与大越暗结血盟,一场针对「贼寇」的联合行动,悄然在中南半岛成形。而真正的敌人,仍未发声。 第835章 门州擒将 群山静默,薄雾初起,天色尚未放亮。杜英武纵马于崎岖山路之上,身披锁甲,眉目间满是焦急。他手下六万人马此刻正如一条断裂的蛇蜿蜒在山岭间,士卒疲惫、辎重壅塞、鼓角无声。为了赶在明军主力封锁门州前抵达,他选择了穿越僮人引导的小道,翻越谅山南麓。谁知这条路,竟成了葬兵之谷。 突然,一声巨响撕裂山岚,火光骤现,烟雾弥漫。山道两侧密林中,明军火炮齐发,矾石雷、震天炮、飞火链弹自空砸落,直打得越军人仰马翻。前军溃散,士卒惊叫成一片:「有伏!中埋伏啦!」 「列阵——列阵!」杜英武嘶吼,声嘶力竭。 然而惊慌已蔓延,这支来自交趾、特磨道与自杞的混成军毫无章法,尚未布阵便遭迎头痛击。死伤数千、道路堵塞、辎重焚烧,整条山路如同炼狱。 就在此刻,天幕一震,暴雨倾盆而至。 火器声渐熄,明军的火药受潮无法再发。杜英武仰天大笑,拔剑大呼:「天佑我大越,逆转天命!重整残兵,往南撤!」 部将惊魂未定地集结余众,奋力向来时路撤退。不料刚转过一处林口,一面染血的旗帜竖立山巅——黑底赤文,书一「明」字。 阴沉的山道上,明军第二十三师盾矛阵已成壁垒。一百八十名铁盾兵立于前排,步步推进,其后持长戟之兵如林而立,死士悍勇,面无表情,将山道死死封锁。尸横遍地,竟无一人生还。 杜英武心中一寒,猛然转身欲率军折返,却见后方山道已被炸毁,满是焦土与折木,马车翻覆,辎重成为绊脚的巨石,越军挤成一团,乱作一片。 忽有一声轻笑自林间传来,沙哑阴凉,如夜鸦啼血。 「杜将军,这条山路,是我杨勍替你开的。」 山岭间,一名身着明军披甲的年轻将领策马而出,满面尘泥,眼中却寒光凌厉。正是明军第二十三师师长——杨勍。他负手而立,嘴角微翘,声音却寒如铁钉。 「你们以为能趁风雨逆转?可惜——我们早算到雷雨,你们的命,从入山那刻起就断了。」 盾矛阵动,地面震颤。杨勍一声令下:「凡披甲者,杀;赤足者,纵之还。」 明军如洪水决堤,长矛刺破人墙,盾牌撞碎溃兵。哀号声中,杜英武双目血红,策马欲突,却被两辆翻倒车架死死卡住。 他拔剑狂吼,跃马而起,却被一支流矢射中腿部,重重摔落于泥水之中。 风声在山谷中翻滚,仿若号角哀鸣。暴雨将至,乌云翻涌,天色愈加昏暗。岭南山道已是一片残破焦土,满目狼藉。爆炸后的浓烟尚未散尽,尸横遍野,辎重车破碎于泥泞间。 镇南军区近卫团长张毅的身影,宛如狂风之矛,单骑突入溃军之中。长枪一点、一步、一击,前方数十步内无一人能近。越军士卒惊恐后退,有人欲举刀相迎,却在对上张毅那双浴血猩红的眼神时,心神具裂,仓皇丢下兵器。 杜英武,原为越军宿将,素来以剽悍刚强闻名。此刻,他已受了数处伤口,正步履蹒跚地于乱军中寻路撤退。 「你——便是杜英武?」 狂风骤起,一声如雷。 张毅猛然策马跃起,长枪如怒龙下山,尖锋闪烁血光,直贯杜英武面门。 杜英武仓促横刀格挡,虎口震裂,长刀脱手。下一瞬,枪锋回转,如风扫落叶,自左臂斜挑而上,将其整个人掀翻于地。 轰! 泥水四溅,杜英武面朝黄土,被张毅一脚踏于身下。 「我军不杀降将,但你不可死于此处。」张毅气息如铁,声音沉稳如山。 杜英武瘫倒在地,满脸泥血,眼中尽是惊愕与难以置信。他缓缓闭上眼,喃喃自语:「我们大越……到底为何要招惹这样的敌人……」 他北伐以来曾与宋军交锋百余次,一路凯歌高奏,不战而得静江府。但从未见过如此强横淩厉之军,亦未见过此等将领:单骑擒帅、如入无人之境。这不似人间之军,反似神兵天降。 张毅手中长枪横指前方,一声暴喝震彻山谷:「杜英武已被擒!汝等若再顽抗,无异送死!跪下者不杀!」 此言犹如雷霆炸响。 战场原本已乱,士卒惊魂未定。眼见主帅被擒、敌将神威凛凛,再无一人愿战。 先是一人抛下兵刃,然后是两人、三人,继而整列溃兵齐刷刷跪倒于泥水之中,双手抱头,齐声高呼:「不战!不战!」 僮族壮丁中也有年长者失声痛哭:「我们本是大宋编民,哪里想与天军争锋!」 远处山林中,杨勍率第二十三师矛盾步阵渐次推进,目睹敌军崩溃、主帅被擒,立刻鸣角停火。十九师丁朝佐亦自背后现身,兵锋内敛,封死尾路。 山道静下来了。 风止雨歇,唯有火药与血的气味犹在。天地之间,只余张毅一人单骑立于众生之上,身披破甲、手挟俘将,战旗在残火中猎猎作响,宛若神祇降世。 群山静默如眠,细雨润物,林叶滴水。午后将至,乌云却早已密布天际,彷佛大雨前的深吸。 岭南山道狭窄蜿蜒,一条泥泞车辙中,数百辆辎重车横陈其中,彷佛迟钝笨拙的猛兽。张毅伏于一辆破车之后,双眼如鹰,凝视着东南方向那一抹晃动的旌旗。 「他们来了。」 山谷另一端,呜角声响起。那是交趾援军主力,由僮族部落统领,急欲北上救援杜英武。鼓声沉闷急促,正如他们的脚步。 吕师囊此战采用「围点打援」之策,命杨勍的第二十三师扼守南线,以坚盾矛阵固守要路;丁朝佐的十九师则埋伏于山林之中,准备断其退路。 而真正的「利刃」,藏于这看似无用的辎重车列之中。 丁朝佐亲自设伏,将部分车架掏空改造,内藏火药与钢珠;其余则散乱堆叠于山道两侧,一旦启动,可同时阻断军路与骑兵冲锋。 「雨,要来了。」丁朝佐望天。 片刻之后,风起云涌,雷声自远而近,山道随即响起狂乱的脚步声与金铁碰撞声。 越军援兵入谷,旌旗猎猎,毫无戒备。正当主帅搭在腰间的令旗刚刚竖起,丁朝佐怒吼一声:「起爆!」 轰——! 一声巨响惊天动地,两侧辎重车瞬间炸裂,火焰与木屑飞舞如雨,钢珠破空而出,直将最前方的僮族士兵炸得血肉横飞。 越军一惊,乱成一团。张毅一跃而起,单枪匹马,自火烟中冲出,如电掣雷轰。他全身淋湿,铠甲黑如墨,长枪如龙,一路横扫,直指主帅所在! 「他疯了——那是敌军中军!」刘时举惊呼。 然而杨勍却目光一寒,大喝:「掩护!全军神射准备!」 霎时,二十三师弓手伏于山林两侧,数百支羽箭排空而出,如暴雨汹涌,将越军步兵逼退至林下。几名欲追击张毅的骑兵刚擡头,便被箭矢贯喉而毙。 张毅单骑奔突,所向披靡。敌军乱箭齐发,他翻身下马、伏地前掩、以残车为盾,一鼓作气穿透三重防卫,眼见敌军主帅正欲登马撤离,张毅怒喝一声:「留下你的帅旗吧!」 长枪破风,一击挑落令旗,直刺敌将坐骑。战马惊嘶,人翻马倒,帅旗下刻着「僮军统帅黄那岩」的金字,被张毅扬手夺起,狂风中猎猎作响! 这一刻,山谷雷震,风雨交加,而张毅手持敌帅之旗,立于瓦砾堆中,如同一尊杀神,威震四野。 越军士气崩溃,乱成泥流,转身溃逃。 杨勍自远处策马赶来,目睹张毅立于硝烟中,满面血痕、盔歪甲裂,却仍紧握帅旗。杨勍眼中浮现敬意,低声喃喃:「如此胆略,足当一军先锋。」 山雨仍不停,血水顺山路而下,汇作小溪。交趾援军六万,此役溃散过半,余者不是战死,便是弃甲山林。 吕师囊谋划之「围点打援」首战告捷,越军援兵折损三成,主帅被擒,余众溃散。大明军威,重震岭南。 这一日,门州告捷,交趾北伐的越军和广南西路僮族壮丁俘降六万,杜英武生擒,广南西路战局,就此底定。 第836章 高棉出兵 十月末,暹粒骤雨连绵。吴哥王朝皇都,石殿苍茫,雕塔如林。苏耶跋摩二世坐镇皇城,正为北境战报踟蹰不安。自从交趾传来败讯,越南广西战线大败于「明军偏师」,数万兵溃将亡,谅山失守,阮国主文成已两次遣使求援。他虽口称有「二十万战象,南天一霸」,口头答应征舜燕出兵,实则对北方局势仍无全然把握,迟迟不敢决断。 此时,两道使节先后抵达吴哥驿馆,一东一西,恰似两股暗流于此交错。 第一位是征舜燕,身着绯红衣袍,腰佩象牙短刀,气质冷峻又不失风仪。她身为大越国女将,曾任西部蛮里山僚的侬族酋长,后因战功封使节,专责出使南天各国,为大越扩展势力寻求援助。 第二位是万俟卨,宋朝礼部郎中,素以才辩闻名。当初奉命出使大越,代表赵构与北伐越军主帅杜英武谈判割让广南两路以换名义上的称臣抗明,不料被羞辱而归,如今转赴高棉,负责与吴哥修好,共抗大越国占领静江府后可能的继续北上蚕食荆湖南路。 驿馆中,两人首度相会,气氛一度微妙。 万俟卨见是女子为使,颇有不悦,冷笑问道:「贵国礼数,竟容女使?莫非无人可遣,乃使妇人奔走?」话虽酸,语气间难掩旧怨。 谁料征舜燕从容不迫,一语直指要害:「万俟公何必以性别相论?前番失礼宋使者者,乃是李朝残弊之余孽;今之大越,早已改朝换姓。我阮氏取代李氏,诚心欲与大宋共御明寇,重立南北正统。若万俟公仍以旧账执念,岂非偏听偏信、误国之人?」 万俟卨闻言一惊,未料征舜燕言辞利落,竟比大宋朝中老臣还更识大体。她又取出密函,言明阮文成已愿意对宋朝「名义称臣」,只求在广南西路防线不受明军南进压迫。万俟卨稍作沉思,忽然觉悟:原来这征舜燕是来做「双面文章」的,一方面向高棉示弱求援,一方面借此与宋朝修好自保。若他此刻能牵线,使高棉和大越国把明军视作南天共同敌人,不仅可削明国威势,还能为自己雪前耻,立功于朝廷。 于是态度一变,含笑说道:「若阮氏真心称臣,大宋自当重新纳表册封,当日之怨,亦可既往不咎。」 征舜燕一拱手,两人一笑泯恩仇。 翌日,二使共同入宫觐见苏耶跋摩二世。暹粒,金光殿中,烛火摇曳如龙,彩绘壁画映照出战象、神猴与仙女共舞的史诗场景。石柱之间,香烟缭绕,苏耶跋摩二世端坐王座,身披金丝袍,神情凝重。左右文武百官分列殿侧,而正中两位异邦使者,分别自交趾与大宋远道而来。 两人各自陈词,词锋交错: 征舜燕言道:「明军非宋,实乃宋人草寇叛军。今之明国,则是乱臣贼子,自称天命,妄图夺我交趾土地,与大宋毫无干系。」 万俟卨亦附和说:「天朝虽弱,礼制犹存。明国实为劫舟之寇,妄用火器锋芒,不容于天下正统。高棉若与其往来,恐为后患所牵,倒不如与我宋、越两朝联手,同御外患。」 明国与大越之争,自此不再是两国之事,而成为整个南天地区的风暴核心。 征舜燕仪容端肃,腰束象骨玉牌,面带沉思之色。她出身行伍,虽能辞令,对北方大明实情却知之甚少;而此刻正站在殿中侃侃而谈的,则是大宋礼部郎中——万俟卨。 他一身青袍,身姿修长,手持羽扇,声如洪钟。正以儒臣之身,痛陈时弊,口若悬河,辞锋铿锵。 「……陛下所问,何以大宋与明寇水火不容?臣答,宋亡,只是国破;明兴,则是道灭!」 他步步上前,声调节节高昂,众臣屏息,唯闻他声。 「彼明寇之酋,严州方氏,自称‘开国天子之妹’,实则女主乱政,倡言士农工商平等,废黜三纲五常,令妇女从军、庶人议政、贱籍封爵,彻底撕裂中华千年礼教根基。她设国会、选黔首为官,不问门第,不问贵贱,甚至……连僧人、戏子也能入朝参政!」 他环顾群臣,见一众高棉贵胄露出惊骇神色,乃再进一言:「她更鼓吹‘不孝不忠无罪’,毁宗祠、烧族谱,自诩‘天命革礼’,欲建‘新民之国’,此岂止谋逆?此乃弑道灭伦!」 苏耶跋摩二世眉头微皱,低声问道:「若如卨公所言,此贼寇当诛。但……她并未犯我疆界,又非侵犯吾土,朕若举兵,恐触其锋,得罪未必划算。」 万俟卨正色一揖,铿然一语道出千古惊句:「陛下!高棉也好交趾也好,若纳土归于大宋,犹存天下之礼义法度,只是亡国;但若亡于明寇,则千年道统尽失,是为亡天下!」 此语一出,满殿惊然。征舜燕亦目露异色,不禁对这位素来被传「谈判失败」的宋使刮目相看。 殿上寂然片刻,苏耶跋摩二世霍然起身,身披金鳞象甲,目光如炬。 苏耶跋摩二世素畏宋威,历来年年进贡,自称南臣。此番两使异口同声,皆称明为「海盗寇」,且征舜燕又献出布政、麻令、地哩三州之地以示诚意,终于打动了他。 他缓缓开口道:「朕昔日梦中得象神指路,谓我当守中土,慎交邻国。今若宋越一致,则可助我大吴哥固守南境。若明军当真非宋,朕自当为正统而战。」 「朕便为南天万国之正道,为中华正朔之秩序,讨贼立名!」 他举起象牙权杖,声如雷震:「传旨——命西方兵马大总管摩诃因达罗统十万象军,三万步卒,象队五万,明日启程,循占婆北上援越,誓与大越军共破明寇!」 左右齐声应道:「奉旨!」 他又侧首对万俟卨道:「万俟公为正朔之臣,识大体、明是非,朕愿延为随军参谋,观我高棉兵勇之威,待破明寇,再护万俟公北归江陵,朝见大宋官家,呈外藩忠于王事之意。」 万俟卨闻言大喜,拱手道:「外臣万死不辞!」 苏耶跋摩拍掌大笑,转身下令备酒:「今日两位远使联袂说明大义,我高棉虽远在南土,亦当为正道而战。来!朕以象骨酒敬两位,为三国同盟、共诛明寇,干杯!」 三方在殿中一同举杯,一场南洋风暴,自此成形。 是日,吴哥朝廷正式同意与大越国缔结军盟,派出兵象十万,随征舜燕北归,援助交趾抗击明军。高棉帝国的战旗,首次随着越军插上了南海之滨。 南洋风起,密林风声似号角,象群嘶鸣如雷霆。高棉帝国大军十万,自金边启程,兵分七路,自占城北境长驱直入,浩荡奔赴交趾。象蹄所过,山林震动;旌旗蔽日,南地惊魂。七路军团,皆为高棉国中雄帅所领,各部将旗号异、战法异,却皆为一战之志而动。 摩诃因达罗统率万象之首军,麾下象队两千,装甲精锐步卒六千,自占婆北境渡泗水,直趋乂安。交趾本军见象军锋锐无匹,遂开城招待。摩诃因达罗于城中立坛祀天,誓言「诛明贼,报南天」。 毗湿奴跋摩部善战林野,设伏于北山密林之间,与残余明军斥候激战。其象兵披树藤为甲、涂泥隐行,每当夜幕低垂,便如山鬼出没。 迦耶达罗素号「象军铁壁」,其部所驻象队训练最严,进退如一。 达摩跋提部女军善用火攻,象背装载投火器械。 因陀罗迦号称「猛象之父」,其坐骑象王「巴提摩罗」曾于林中力毙猛虎,其军声势赫赫。 悉陀婆罗虽年少,然以果敢著称。他麾下「象武青年军」皆年不满二十,却披甲如铜、进击如雷。 而此时,苏耶跋摩二世亲率亲卫象军三万,联同征舜燕所部越军一万二千,由富良江北道进抵谅州境。万俟卨则随行为军师,登高设帐,以宋式兵法为高棉诸军调度部署。大军阵前,苏耶跋摩亲与征舜燕议:「前锋可由我军象兵突阵,汝军掩其后以击退援敌;若明贼再至,吾象足可横扫其军营,断其退路。」 征舜燕冷静颔首,却亦言:「明军多智,有火器之利,须谨防其‘飞雷火箭’,象惊则乱,须速决。」 两军定策,会师谅山南麓,设下大阵。谅山守军甫经明军肃清,本未得喘息,突闻山南巨响连天,草木震动,犹如万兽齐奔。高棉象军如海潮汹涌而至,象鼻高举,战鼓如雷,瞬息间便踏破先头哨所,谅山新任守将罗闲十惊恐万分,急遣信使北召援军。 谅山堡头,倪从庆和梁拜明见敌军竟有万象如云,顿感形势不利,连夜商议是否应固守或暂退,并急报坐镇琼州的方梦华。就在此时,前方阵中高棉旗帜招展,苏耶跋摩二世披甲登象,大声喝道:「朕以南天正道之名,诛杀弑伦逆贼方氏,愿与交趾同心,共诛明寇!」 万象齐鸣,旌旗如海,一场跨国战争的天幕,已然拉开。 诗云: 金光殿上论礼法,万言惊座定乾坤。 象军北上援交趾,天下烽烟入南云。 万象入越应天声,七路风雷破野营。 谁知遥远高棉誓,与汝明军一决争。 第837章 粤南西贡 琼州十一月,阳光依旧灼人,椰林摇曳生风。府衙后院,方梦华斜靠藤编躺椅,一根纸吸管插在椰壳之中,悠闲地吮着冰椰汁,裙角随风摆动,与庭中摇曳的朱槿一同晃漾。 「司令,门州战事报捷,张毅已擒得杜英武,战役大胜。」传令兵话音刚落,张毅本人已跨步而入,神情带着几分兴奋,也掩不住一路风尘的疲态。 方梦华坐直了身子,略一挑眉:「这杜英武可是大越军中有数的强人啊,当年守边伐宋还算有两把刷子,没想到如今让你这么个‘营升团’的小子给生擒了。」 张毅略一抱拳,笑道:「运气使然,是杜将军自己选错了退路。」 「怎么,这么谦虚?三水镇那一仗你敢抢先冲阵,怎的现在又装起老实人了?」 张毅咳了一声,眼神闪躲,却是带了几分少年将军难掩的青涩:「是司令慧眼提拔在先,属下不敢自夸……倒是,方团长在谅山重伤,这些日子在度假区休养,属下探过两次,见他与梁团长情深意重……」 方梦华嘴角上扬,语气戏谑:「妹夫这称呼叫顺口了吧?当年在帮源洞,这小子还是个圣公留守子弟,现在倒成亲信师长了。你啊,等着吧,原本他的职务,差不多就你接了。」 张毅一惊,抬头看她:「真的?」 「我什么时候乱开玩笑了?不过……我倒想问你一句,你羡不羡慕方成英?」 张毅脸色一红,顿了顿,低声道:「羡慕是自然的,只是……我心里也早有人了。」 「哦?」方梦华眉头一挑,兴致大起,「说来听听,是谁家的姑娘把我们张团长的魂都勾走了?」 张毅挠了挠后脑,憨笑着道:「……是镇南军区回春营的叶九姑,跟属下一样都是南路军摸出来的。」 方梦华一时语塞,望着张毅那一脸羞赧的神情,不禁想起了自己当年还在河北拜师学艺时,与师兄共谈理想与江山的情景…… 张毅忽地反问:「那……司令妳呢?可曾有心上人?」 这话问得突然,空气一滞。方梦华的吸管停在唇边,竟不知如何作答。她垂下眼帘,假装看天,笑而不语。 府衙另一侧,临时羁留的内院中,杜英武身着囚衣,气息尚显沉稳。他坐在石凳上,看着对面两位至亲:一是他亲姐姐杜倚兰,曾为大越太后,另一位,是他外甥逊帝李阳焕。 「我本以为死在战场,倒也不亏。只是没想到,阿姐与大外甥竟能安然无恙地待在此地……」杜英武苦笑。 杜倚兰一声长叹:「明国不杀俘虏,也不折辱降人,这里虽为敌地,却远比升龙安全。」 李阳焕垂首不语。他早已无颜直视昔日部将。 杜英武望向远方椰影婆娑的府墙,忽问:「她多大了?」 杜倚兰一怔:「谁?」 「那个方梦华,这个明国的女主。看起来与妳相仿,却能让咱们这些人都败在她手下……但跟阿姐不一样,她不是靠宫闱手段上位的女人,她是真正靠本事从草莽微末打出来的狠角色。」 说到这里,他自嘲一笑:「我们输得不冤。」 姐弟相顾无言,唯有海风拂过琼州的窗棂,椰影斜斜,暖意袭人。 这个冬天,北地已入风雪。而南方,战火虽熄,却依旧藏着滚烫的渴望与斗志。沙滩上,梁红玉倚在方成英肩头,远处张毅与士兵打着沙滩排球,叶九姑悄然赶来,抱着水果盘站在他身后,笑容中藏着些羞意。 而方梦华站在琼州府的阳台上,手中捧着未喝完的椰子,神色却不再悠闲。身后,梁拜明才刚从交趾战线飞骑而回,满身风尘,语气沉重:「主上,越军本土忽然出现大量援军,疑似来自高棉帝国。他们骑着战象,旌旗为黄底绿边的三角形,上万头象兵直扑七源州、苏茂州各地……还有……还有个穿宋朝官服的人在队伍里,教他们齐喊『伐无道、诛明逆』!」 方梦华眉头一皱,椰子啪地一声放回案上。 「……黄色绿边,三角形旗帜,那是高棉帝国无疑了。」她低声自语,「这些蛮族打仗从来不讲什么旗帜制度,这等色彩分明的军政标识……只可能是苏耶跋摩二世。」 她慢慢踱步,脑中飞快运转。那个名字她再熟悉不过。她穿越前曾游过吴哥窟,还记得当地导游一脸骄傲地说:「这座神庙,是苏耶跋摩二世为自己建的永恒国都。」而那个时候,整个高棉帝国如日中天,占据今日泰国、缅甸、寮国、柬埔寨、越南大部,几乎是中南半岛的霸主。 「我们从没招惹过高棉,他们来干什么?」梁拜明不解问道。 方梦华闭上眼,静了数息,随即张开,语气已转为冷冽:「……他们不是为大越来的,是为他们自己。」 「高棉帝国此时正处于国运极盛的膨胀期,整个王国如战象狂奔、野无疆界。若蒲甘、哀牢、占城都是他们的藩属,那么大越一亡,明国进兵交趾,下一个轮到谁?——苏耶跋摩不会等我把部队整顿完再向他要问罪之师,他得先发制人。」 「而且……」她眯起眼,「那个穿宋官服的,应该就是万俟卨吧。」 「就是那个被越南羞辱过的宋使?」 「嗯。他要报仇,说服高棉帝国对明用兵,是唯一能令他雪耻的方法。说不定还给他画了饼:比如交趾灭明,宋、高棉分而食之,宋得江南,高棉得岭南。」 她转身回到书案前,展开一幅巨大的南海地图。她的目光扫过中南半岛,落在湄公河口的三角洲上。 「既然高棉远道而来,绝非等闲之举,那他本国后方必然空虚。苏耶跋摩敢带十万象兵离境,不怕被反,那就说明他的兵力都押在这里。」 她手指轻轻画圈,首先在湄公河出海口的位置划下一笔,又一划在富国岛所在的海域。 「——湄公河三角洲是高棉的粮仓和水路核心,富国岛则是海军要地,也是他们南方唯一的离岛屏障。既然他敢越境,那这些地方……我们就收来当利息。」 「还有……」她微微一笑,嘴角带着某种居高临下的冷傲,「既然高棉军喊『诛明逆』,那我们也要给这场战争一个名字。」 「——就叫做『伐吴哥』。」 梁拜明望着那地图上新画的两个圈,忽觉背脊发凉。他知道,琼州的椰林阳光再灿烂,也遮不住战火将燃的光芒。这将是明军征南以来最遥远的一役,也将是决定中南半岛格局的战争。 大堂之上,天光透过檐下檀香木窗格,斜斜照在军报与地图交错堆叠的案几上。 方梦华穿着一袭深青色官袍,双手负后立于舆图之前,面前又立着四位悍将:兵务大臣石生,第二十师师长熊志宁,第二十一师师长廖公昭,第二十二师师长黄昊。他们身上未褪硝烟之气,神情却因即将奉命出征而昂然激越。 「这次,」方梦华轻声开口,语气却似雷霆初启,「不是打交趾。」 她抬手一指舆图南端,那条贯穿整个中南半岛的蜿蜒巨流——湄公河流域。 「——是去敲打一个不该插手这场战争的第三者。」 「高棉?」石生眼神一凛。 「苏耶跋摩二世既然选择站在万俟卨和蜀宋那帮没落书生那一边,那他就得准备清楚,明国不是什么风中残烛的偏安王朝。」方梦华微微一笑,眼神寒冽如刀。「既然他觉得蜀宋是宗主,那我们就让他明白,大明跟蜀宋,谁是大小王。」 三位师长齐声抱拳:「末将誓斩战象十万,烧尽吴哥王庭,让真臘子民称金陵为天朝!」 「好。」方梦华点头,声音如沉钟,「记住——我们不是为扩张领土而战,而是为天下秩序而战。让他们知道,南海以北,炎黄苗裔自立不屈;南海以南,敢逆风翻浪者,也要付出代价!」 三将告退,殿中只剩她一人。方梦华背对堂门,沉吟片刻,却低声道:「来人,传杜倚兰。」 不多时,杜倚兰缓步而入。她不再是当初那位被俘后强作矜持的临朝太后,而是如今被安置于琼州、重得自由的贵妇人,眼中多了沉静,少了怨毒。 「听说你弟弟杜英武这几日状况稳定,」方梦华开口,「可喜可贺。」 杜倚兰低首致谢:「多谢主上宽仁,倚兰与小儿李阳焕,皆安。」 「妳想复国吗?」 这句突如其来的问话,令杜倚兰惊得抬头,面上泛出掩不住的慌张与疑惧,连声道:「不敢、不敢!倚兰素蒙主上恩宠,不敢妄有非分之想……」 「本座不是问妳敢不敢,本座是问妳想不想。」 杜倚兰语塞,只觉心跳如鼓。 方梦华淡然一笑:「妳应该知道,交州大明是收定了,这是本座作为大明之主的责任。但同时本座也知道,交趾芒族骨子里向来自负、偏爱本土王朝,哪怕服输,也难断念。本座若强行灌以汉制,必定反复动荡,将来代价更高。」 「所以,本座另开一条路。」她走到杜倚兰跟前,语气平和却坚定:「本座准妳们芒族的顽固旧势力,另立一国,自成一体。不是藩,不是郡,而是王国。」 杜倚兰愕然:「……主上说笑了。」 「本座从不拿战略开玩笑。」方梦华一字一句地说,「我们会从交趾移出那些不愿归化的旧民、士族余党,迁往占城国之南的湄公河口建立一个新国。当地原本是水真腊人的地盘,种地不会,打仗不灵,是最好切入的突破口。我们会为妳筑一座坚固的城池,命名西贡,作为妳的王都。」 她从案上拿起一幅绘制中的地图,展开给杜倚兰看,指着那片肥沃三角洲说道:「这里,水网纵横、土地肥沃,和交趾本土差不多,若治理得当,十年后可有千艘渔舟、万顷良田。妳就是『粤南国』的国主。」 「粤……南……」杜倚兰喃喃复诵。 「交趾是前唐岭南道一角,乃粤地。而这地又在粤地之南,称『粤南』合情合理。李阳焕既是妳独子,可为太子、储君,一切依妳母子之意,不必再藏头露尾称摄政、临朝。」 「当然,」方梦华忽然目光一凝,话锋陡转,「妳能不能在这新国立足、能不能抗衡周边的高棉、占婆、真腊,甚至能不能吸引那批散落南洋的交趾余裔归心——全看妳的本事。若是撑不起,那再一次亡国,与本座无关。」 杜倚兰久久未语,眼神却不再是昔日的臣虚卑惧,而是粤南女王的清冷与骄傲重现。 「倚兰……多谢主上成全。」 「不必多礼,」方梦华缓缓转身,声音如风轻语,「大明不怕敌人多,就怕敌人不光明正大。妳若能建一个强盛的粤南国,倒也替本座在南海之滨,多添一面屏障。」 「从今往后——你我之间,朝贡可谈、援兵可议,但天下之主,只有我大明。」她笑了笑,「明白吗,杜女王?」 杜倚兰拱手低首,低声道:「粤南,谨受封命。」 窗外,椰林摇曳,海风中仿若已听见了新国崛起的号角。而在中南半岛的战图上,又多出了一抹变数,与大明帝国的边疆,紧紧相连。 第838章 再战水浒 秋雨初晴,梁山泊水波潋滟,芦苇丛中却透着一股肃杀。 张荣一掌拍在长案之上,青筋毕露:「再这么坐下去,弟兄们就得啃树皮了!」 寨中众头领无不愁眉苦脸。贾虎拍着空瘪的肚子,呸了一声:「他娘的!这山东西路如今都成了金虏的剃头地,咱弟兄出去买个炊饼都得把命搭上。上回俺那小舅子下泊买点饼皮,回来只剩条裤衩儿!」 孟威粗声道:「他们不让咱活,咱也不让他们安生!老子早说了,剃发戴辫不是咱爷们干的事。那帮金狗,哪天该剃的,是他们的脑袋!」 张荣眯起眼,道:「俺听说了——明军打到宿迁了,跟金军搁淮北死磕。咱们这些前朝余灰,也有机会再烧一把。」 「还有,听说原先跟着宋公明哥哥的前辈好汉剩下的老骨头,现在也投了方大当家那支明军,成了什么京东绿林军。」郑握一边磨刀一边道,「兄弟们都问,这是不是咱们也该‘打旗号’的时候了?」 屋外风响,似有战鼓在远方回荡。 张荣站起身,目光如电:「不剃头,不磕头,不为奴,不做狗。金人要粮,我们先拿他一城一县的仓库来补。金人若追,我们就引他入泊,叫他知道咱梁山水军不是泥捏的!」 贾虎拍掌笑道:「张大当家说得好!咱打粮、打人、打金狗的威风!」 众头领齐呼:「替天行道,斩尽不平,梁山再起,乾坤重明。」 就这样,梁山泊四寨齐动,十余条快船出水,分头沿汶水、运河、五丈河逆流而上,攻打东平府、钜野、曹县等地的金人旗庄。 贾虎率先攻入寿张县,火烧衙门,开仓济民;孟威夺下独龙岗,斩女真奴隶主、缴马车;张荣则连夜突袭东平府南门,劫走粮船十艘,运回泊中大寨,众兄弟拍手称快。 济州东北,泺水入河之口,风高浪急,一场搏命之战正酝酿。 张荣立于舟头,披风猎猎,眺望前方金军战舰如林。其左右贾虎、孟威、郑握亦是神色凝重。贾虎低声道:「兄长,贼势汹汹,恐难力敌。」 张荣目光深沉,复又扫视金军船阵,道:「你等看那前列十余舰,皆是高桅大舫,船楼高筑,极为显眼,其后舟船密密麻麻,却皆是低平轻舟,装甲单薄,显非战船。」 孟威紧握钢叉,问:「敌虽船小,人却多,如何应对?」 张荣笑道:「今日之济州,非昔日之水泊。你等且随我弃舟登陆,诱其深追。方才我察水势将退,彼众皆舟子,不谙地形,泥淖滩涂一旦陷身,便如棺中之尸,动弹不得!」 郑握失声笑道:「好计!今日便叫这金狗知道,咱梁山泊的好汉,不是只会划船的水贼!」 张荣大喝:「弃舟!登陆!布成雁翎阵,候贼入泥!」 数十艘梁山快舟迅速泊岸,众义军鱼贯上滩,以芦苇、柳木为掩,布置埋伏。张荣亲手指点布阵,使兵士掘坑伪饰,断水淤地之口,故意遗舟岸旁,引金军误判。 完颜昌见张荣弃舟北遁,拍舷而笑:「贼胆已裂,乘胜追之,可一鼓而擒!」遂调度大舫数十艘,摇橹破浪,亲自督战。 午后,潮水果然退尽,大片滩涂裸露如肋。金军不察其中险象,完颜突合速指挥舰队逼近,见梁山舟船已弃,无人守寨,喜不自胜,大笑曰:「贼已溃,穷寇耳,擒张荣如探囊!」 数千金军挟胜势登岸,未及三里,陷于滩泥之中。前方泥淖渐阔,水浅舟重,大船寸进难行。完颜昌急令女婿乌孙蒲鲁浑,偕镶蓝旗猛安详稳仆散浑坦统精卒数千弃舟登陆,步兵追杀。彼时尚不察滩势,金军重甲披身,陷足沼泽,或膝深、或腰没,阵形大乱,号叫声不绝。前列战舰停泊不前,后队舟师蜂拥上岸,纷纷陷脚,不可自拔。 张荣早识水势,料敌如神。彼时驻军高地,见敌深入,笑谓贾虎曰:「金狗既入我瓮,是时了。」 遂鼓角连发,梁山义军自芦苇深处纷纷跃出,张弓搭箭,万矢齐发。三百火勇队手持新制「火竹飞雷」轮番轰击,火光腾空,烟尘蔽日。金军无从闪避,泥滩之上,立足不稳,顿作肉靶。 贾虎挥刀如风,连斩三将;郑握以短戟翻飞,挑落数人;孟威跳跃泥淖,如入无人之境。 乌孙蒲鲁浑中矢落马,被孟威一把拖入泥沼,押赴张荣旗下。仆散浑坦执矛死战,被郑握从背后一戟穿胸,殒命当场。泥泞之中,金兵哀嚎四起,溃不成军。 张荣立于高处,挥刀怒喝:「大宋儿郎听我号令,斩其首级,截其辫子,一寸不留!」 众义军奋起,弓刀齐下,转眼金军千余俱毙,五千余人弃械投降,尽为梁山军所俘。退路上之金军惊闻前军覆灭,方寸大乱,争舟而逃,舟覆水死者无数。滩头泥淖化作血塘,红流入泺,腥风扑面。 张荣率众高呼:「还我大宋河山者,今日先取金奴头颅祭旗!」 金军大败,数百舟船被焚,尸横滩头,腥风漫卷,济州一战,梁山威名震京东。 完颜昌闻之色变,怒骂将佐:「谁说这梁山不过残寇?此辈若与明军夹击中原,女真安得南顾!」 而张荣等人,于水寨高处升旗,旗上赫然重现「替天行道」四字。 完颜昌自知大势已去,收拾残兵二千,遁归徐州,竟不敢言战败之因,推诿于「泺水水妖作祟」。 张荣乘胜追击,连破济州东南十余旗庄,夺粮三万石,收战马千匹,解放被奴之百姓二万,凡是镶白旗奴隶主之家,尽遭荡平,家仆、婢女自愿投梁山者编入义军。 贾虎提着一枚「辫子头」,对张荣笑言:「此物割下倒轻,留着才重。咱这趟,是割下了金狗的命根子!」 义军众声大笑,齐唱当年宋江旧曲: 「大河向东流哇,天上的星星参北斗……」 济州重归汉人之手,梁山新军战意如炽,而南望徐州——风起云涌。 这场行动,被后世称为「梁山再举」,虽非堂皇王师,却以水贼之名、义军之实,搅动了金人腹地,打通了明军东线北上的战略空窗。 第839章 争霸草原 天会七年夏,草原新绿尚浅,冷风中仍带着雪线未化的凛冽。临潢府城头金旗斜垂,风色黯淡。完颜希尹立于望楼之上,披甲不语,远望北地尘烟滚滚,却不见援军一骑。 此时他已非往日左右朝政、运筹帷幄的中书令,而是驻守危城的老将。正红旗自河东北路调防北地,仅存两万余众,又分守六州,其本部守临潢者不过七千,兵少粮绝。 临潢府者,昔日大辽上京也,为契丹根本之地,虽历岁月沧桑,城郭依旧坚固。然其城内多契丹遗民,自金人迁都以来,屡遭打压、禁祭辽帝、禁言契丹语。而「耶律余睹事件」,尤为人心浮动。 正此时,北城外黄尘漫天。合不勒汗统万蒙古弓骑,四面环城,坚壁拒援,断粮道、断信使、断南北枢纽。其人精于游战,昼伏夜袭,时以百骑狂奔至城下鸣镝挑衅,或诱出金军、或破小寨,日夜不息。 西北方向,蔑兀真鞑靼大酋哈剌达率部,自阴山而南,席卷西京以北,金军各部落边堡纷纷弃守,云中府震动。驻云中者为梅勒详稳移剌僧哥,以千骑死守阴山北麓,无奈地形宽阔,骑军往来如风,守备形同虚设。金廷急调黄龙府与东京留守司兵数万增援,然蔑兀真先行截断渔阳道与雁门关,形同铁幕。 临潢府城内,夜半大雨,契丹人倚窗望北,对天低吟:「天祚北狩五年,耶律再起乎?」而完颜希尹知其意难遏,于府中密奏求援:「若临潢陷,则我国北门洞开,草原诸部尽失,请都勃极烈增援。」 金国,第一次真正感到腹背受敌。 永乐十年八月,淮北方雨霁初晴,泗州野战甫歇。方明与金国停火既定,双方沿黄河夺淮河道相持,互设壁垒。完颜吴乞买于徐州阅览战后折衷奏疏,听得西北急报连至,面色骤变,沉声曰:「北虏有变,西辽复兴,此乃亡国之兆。」 ——北虏,指的是草原合不勒汗与耶律大石所统之蒙古、鞑靼诸部。 朝会上,参知政事唐古钦奏曰:「云中溃急,阴山以北尽失堡寨;临潢城闭,契丹人蠢动,民心难保。若迟则草原尽归西虏,临潢一陷,天禄大库不保,则辽故部必尽叛。」 完颜吴乞买拍案而起:「我金根基在北,岂容漠虏踞我龙庭!淮北之和,非息战之和,乃借力回援之策也!」遂颁北调谕旨: ——命正黄旗完颜宗幹为北征大都统,与镶黄旗主完颜宗磐共统七万精锐,沿太行北麓入关,会移剌僧哥部救云中府。 ——命镶红旗完颜银术可为松辽巡抚使,统二万镶红兵与镶白旗主完颜蒲家奴合军五万,自燕京古北口溯泞河北上,以水陆合击支援临潢府。 完颜吴乞买目送诸将出发,对左右低声言道:「诸旗者,乃我金国命脉。南方兵未歼匪,北地不可再失。朕宁与方丫头和赵构小儿暂和,也要保我北疆之势。」 九月,完颜宗幹、完颜宗磐率正黄与镶黄旗出雁门关北上,所过郡邑紧闭城门、百姓夹道观军。完颜宗幹军纪严整,命士卒不得扰民,一路修路架桥,十日抵达净州以南。移剌僧哥部见援军至,军心为之一振。 完颜宗幹于军中设大帐,召诸将计议:「草原无城可守,敌行如风,今我军马步具全,可布钩爪之势,引其攻中路,两翼设伏以待。」 正黄旗梅勒详稳完颜宗磐,昔年于潢河之役大破辽余,性刚而智寡,闻言颔首:「我愿为中军,愿试其锋。」 是月中旬,完颜宗幹军夜渡桑干河,与蒙古主力首度遭遇于武州川草原。金军火器配给尚少,主仗依旧在弓马与突阵之术。初战三日,互有死伤,未分胜负。 而东线方面,完颜银术可与蒲家奴之军,十月入临潢府外。时合不勒汗率蒙古部驻西,蔑兀真围东。完颜银术可下令两旗设连弩高台、火罐炮架,自山谷疾驱突进,击溃一支蔑兀真斥候军。完颜蒲家奴建议夜袭,完颜银术可颔首:「若三日不破,城中将乱矣。」 而临潢府中,完颜希尹困守多日,箭尽粮绝,契丹义勇渐露异志。其夜梦辽太祖耶律阿保机怒责:「我子孙如今守谁之国?」 醒来之后,完颜希尹拔剑自誓:「吾若失此城,无颜对列祖,愿与城共亡!」 就在这时,东城望楼火光腾起,完颜银术可军已破东翼,与临潢府内应里应外合,大破围军,合不勒汗闻变西遁。蒙古两军首遭败绩,退守哈剌和林。 北地之危,暂解矣。 完颜吴乞买得报,须眉皆张,抚案低语:「斡本可用也,银术可果然不辱女真骁勇。」 十月末,草原风烈,临潢府南麓旌旗如林,万骑集结。完颜银术可与完颜蒲家奴率镶红、镶白二旗合军五万,与完颜宗幹、完颜宗磐自云中东援而来的正黄、镶黄大军汇合,金军声势之盛,旱地远望,如铁流滚滚,直逼西辽联军阵地。 此时,西辽军已将临潢府包围数月。耶律大石帐中地图铺开,麾下诸将围而论策。合不勒汗怒拍案:「为何久攻不克?完颜希尹区区万人竟使我四十万大军困于城下?」 蔑兀真鞑靼将领乌勒呼冷笑答道:「此地非草原,马蹄不利。金人造城坚固,又有火器守备,若强攻,便要死上万人,你我可敢当先?」 耶律大石沉默不语,目光凝于地图。帐外,哨探传来急报:金国援军已至临潢南十里,旗号「黄」、「白」、「红」三色齐现,重骑列阵,神臂弩车随行,牛皮火炮车组亦多。 合不勒汗变色:「真金主力至矣!吾等若与其决战,一旦溃败,便无退路。」 帐中一时静默。耶律大石忽起身曰:「不必与金军主力决战。此地非我根基,临潢粮草既尽,援军既至,当断则断。」 遂命军中诸部各自收兵,焚毁所占堡寨、粮草营帐,解围而退。 十一月初三,临潢城东门望楼先见西辽军火起四野。完颜希尹倚墙而立,满目硝烟,自言曰:「此役若再迟十日,吾命休矣。」 金军乘胜出战,于城南二十里外与撤军中的西辽联军发生接触。镶白旗固山详稳纥石烈图门率百骑先锋突袭西辽断后部,连破数队。 但西辽骑兵机动极快,合不勒汗与耶律大石命蒙古、鞑靼主力游走于空旷地带,避其锋芒,专断道路桥梁,放火烧林草,毁弃道路。 耶律大石下令:「可敦城尚有备粮,可容十万之军越冬。且战且走,勿与金人决死。」 金军追击至捕鱼儿海,连日鏖战未果,见草原之中敌军如影如烟,焚而退、战而避,银术可叹曰:「此辈虽无坚城,然野战如狐,难制也。」 最终,金军止于潢河以北,不再深追。临潢府遂解围。 此役之后,西辽退守漠北可敦城,金国草原的汪古、乌古迪烈等部众,或被裹胁,或见形势,亦随西辽迁徙,草原重归乱局。 完颜吴乞买得报,大悦曰:「正黄、镶黄两旗果可当十万,斡本、蒲鲁虎有功。」 而移剌僧哥守城数月,箭创未愈,竟卧病不起,次月辞世,年三十七。 完颜吴乞买赐谥曰「武靖」,葬于云中府南郊,亲书墓碑:「靖我金疆,守我龙城;可杀其身,不失其城。」 第840章 安南新军 永乐十年十一月初四的琼州,大明第二十至二十二师整装待发,驻地内外烟尘翻涌,铁甲明晃晃如林立雪松,火器炮阵在湄公河口低地稳稳展开,等待向南推进的命令。然而最引人注目的,并不是明军三个正规野战师,而是那二万余披着败军之袍、面容茫然的芒族士兵。 这些士兵多是交趾土著,原本为杜英武和杨嗣明麾下的李朝北伐军。如今李朝覆亡,他们成为了俘虏。该杀吗?方梦华断然否定。但他们在交趾境内始终是个隐患,方梦华转手交予杜英武,令其整编为粤南国预备军,以备即将横渡湄公河、深入高棉帝国腹地。这支部队中的士兵多是杜家部曲,对杜倚兰颇具向心力。而俘虏中的僮人部曲,多数自愿回归广南西路籍贯,自动归建于明军序列,免于重编。 杜英武,忠于越李朝,为人勇悍沉毅,被俘后不但未处死,反被方梦华点名为「粤南国建军之基石」。此时此刻,他终于被赋予使命,重新执掌一军,这支由昔日战败者重编的部队,将被称为「安南义军」。 方梦华把杨英珥与牟俞度也配在杜英武帐下。杨英珥乃前李朝太尉,牟俞度则是前大越水师正将,智勇双全。二人早已归顺,今朝脱去旧袍,穿上崭新的黄底青边「义军服」,象征他们不再是「交趾人」,而是「将为粤南新国而战」的军人。 而杜英武的原副将杨嗣明,昔日北伐侵宋期间恣情纵欲,军中私占妇女,曾一度给杜倚兰做过面首,如今却已成宦官。此事传出后军中皆讥其为「嫪毐之阉」,威信尽失。 「让他学学童贯。」方梦华语气淡淡地说。她提起童贯这位北宋太监、却能统兵万里的宦官,似有用意。 杜倚兰却缓缓摇头,道:「明主之志在恢宏天下,岂容此人再乱军心?倚兰受再生之恩,却不能庇一己之私于国法之上。」 方梦华默然,旋即会意。一纸文书下达,杨嗣明因昔日侵宋军纪败坏、败坏军风,将押送广南西路各城游街示众,随后问斩。 杨嗣明一面怒骂:「倚兰妳这负心薄幸的贱人!」一面被军卒拖出,哭嚎声远远传至。杜倚兰面无表情,只在他消失后长叹一声:「为国,必弃情。」 此时,杜倚兰披蟒纹红袍,头戴平纱罗冠,缓步登上西贡演武场临时筑起的高台,对着义军朗声说道:「诸君,本王昔日为李朝太后,今日为明廷所封粤南王。然孤心中,从未放下复国之志。若有朝一日,仍可在我芒族立下一旗,创一国,延我民族之火,孤宁负天下,不负尔等。明主宽宏,愿给交趾人第二次机会。只要忠心事明,效力疆场,便可重建家国。你们从今日起,不是亡国奴,而是复兴者,是新国的根基!」 她指向背后悬挂的大图——湄公河三角洲被红笔圈起,西贡下方写着一行字:「应许之地」。 台下沉默。杜英武与杨英珥互视一眼,率先单膝跪地:「末将等,誓为大南而战,愿以汗血报国主!」 一声声山呼随之响起,二万芒族士兵齐声叩首,喉中嘶吼着:「愿为大南死战!愿为大南死战!」 「待我们驱逐高棉、拔除阮氏余孽,便会在那片富饶之地,建立我们真正的国度,粤南国——属于你们,属于我们,不再为他人作嫁衣裳!」 雷声隆隆,众人却跪地山呼:「誓为粤南国死战,誓为大明忠藩!」 方梦华站在帐后,微微一笑——新秩序的试验场,即将在天南半岛开始。 方梦华立于后方,静静观望,未出言干预。她知道,这一刻不是属于她的,而是属于这群曾经的败兵,如今的创国者。他们要打一场洗雪旧耻、争得新生的仗,一场由亡国奴向建国军转变的圣战。 她低声喃喃道:「去吧,去用你们的方式,在高棉大象脚下,踢开生路。若成功,你们将不再是历史的阴影,而是未来的主人。」 远方,南方湿热的云正涌动而来,预示着即将展开的中南半岛风暴。而这支由明廷授意、由亡国之人领兵的安南义军,即将成为这场风暴中,最锋利的一把刀。 三日后秋雨连绵,乂安城墙湿润如墨。晨雾之中,一面明红大旗缓缓升起,龙纹如游云般隐现。杜英武身披银甲,头戴羽盔,率两千安南军挺立于城下,身后明军海军第二旅的铁甲兵列阵如山,旌旗随风招展,气势逼人。 「本将杜英武!」他高声喝道,声震城楼,「昔日大越殿前将军,今奉大明天命,劝谕诸将弃暗投明,保全城池百姓!」 城头之上,乂安守将黎元甲身穿紫袍,眉头紧锁,盯着城下那熟悉的面孔——杜家世代为交趾武臣,杜英武更是李朝后期的名将,谁知如今竟披明甲而来? 杜英武扬声续道:「阮文成专权擅政,李氏亲族被幽于宫中,天下皆知他谋夺大权,罔顾社稷!你我皆是旧臣,岂能助其为虐?」 城头一片寂静,黎元甲喉头微动,低声问左右:「杜英武若真降明,恐怕交趾大势已去……」 身边副将欲言又止,终究未敢开口。 下方,杜英武语声一转,带着某种不易察觉的坚决与诱惑:「今日乂安城若开,黎氏一家可保性命富贵。日后粤南建国,吾将引诸交趾忠良南迁,重建家园,不受阮贼之辱,也无高棉之欺。」 「粤南?」黎元甲低声念着,一缕疑云浮现。他虽未完全明白其意,却感受到这不是威胁,而是一条出路—— 正在此时,远处传来轰然巨响——海上明军舰队已靠岸,呼延庆的海军第二旅在炮火掩护下迅速登陆。登岸点正是乂安以南,不久前才被阮氏割让给高棉的布政、地哩、麻令三州。三州守军本就心向本国,如今见明军来势汹汹,又听闻交趾大势已变,便纷纷开城投降,俯首请降。 「高棉将领已败北南逃,他们北上奔报的对象——是正在谅州的苏耶跋摩!」呼延庆笑着传来情报。 「这就是天命。」杜英武淡然道。 黎元甲终于下定决心。他亲自登上城头,解下佩剑抛下,高声道:「我黎元甲,乂安守将,愿开城迎降,保全百姓安危!」 城门缓缓开启,城中兵民跪地高呼:「迎大明军,愿归明主!」 当夜,明军进城,不扰民、不掳掠,秩序井然。黎氏一家被安置于驿馆,杜英武亲至拜会。两人共饮薄酒,昔日旧交对坐无语,惟有风声入夜。 「你说的粤南……可有其地?」黎元甲终于低声问。 杜英武一笑,取出地图,指着湄公河三角洲:「那里,如今蛮烟瘴气,不属高棉之腹,也非我明土。将来,交趾人可在那里自立为国。方主已允,阿姐为王,我等为侯,天下之乱臣贼子皆逐于外,旧国之忠臣良士得复其志。」 黎元甲默然良久,忽地起身,拱手长揖:「杜将军,我明白了。若他日粤南建国,元甲愿为其臣。」 南海风急浪高,舰队自占城海岸一路南下,海图上的岛屿与滩岸渐渐陌生。船尾拖着长长白浪,一面面明军与安南联军的军旗迎风猎猎,彷佛也在宣告:这片自古不开化之地,今日起将纳入文明光照。 杜英武披甲立于舰首,目光锐利地注视前方。他身后,是数千名刚刚从乂安、谅山等地编成的安南新军。他们或许尚未完全摆脱交趾军的旧影,但此刻,他们有了新的身份——开拓者。 「将军,前方已是湄公河九龙入海之地。」水师校尉举望远镜禀报,「水真腊部族只在一处叫做普利安哥的小聚落活动,无防守体系。」 「好。」杜英武缓缓点头,举手一挥。 砰!砰!砰! 舰炮齐鸣,震撼天地,浓烟滚滚在海口升起。炮弹划破空气,如流星般砸入密林与沙洲,惊起一群奔逃的野兽与人影。水真腊部族的猎人们第一次见识到铁与火的暴力,在呼号与惊恐中退入丛林深处。 「登陆!」杜英武一声令下。 船舷落桥,披甲安南军如潮水般涌上沙岸,分队列阵、警戒,另一批人开始搭建临时营地,撑起粮棚与炮台。 此时数艘大船靠岸,舱底装着从琼州岛运来的罐装石灰与新型水泥——明国根据现代配方改良后的建材。石灰与沙混合在木桶中搅拌,建筑兵团开始动工。他们穿着黑布短衣,脚踏木屐,已训练多年,早将这种荒野筑城任务视为家常便饭。 在杜倚兰的督导下,选出的西贡城址面向海湾,背靠密林,地势略高,便于排水与防洪。明军工匠根据方梦华的指示,在中央设一行政广场,四周预留四大道路通向未来的居民区、市场与仓库。用简易木架搭出的围墙环绕整个城区,而临海一侧的港口则在夜间架起了第一批火炬灯塔。 「这里比我想像的还要……宽阔。」杜倚兰站在一块刚刚清理出的高地上,望着远处雾濛濛的丛林与分流成网的湄公河水系,语气有些微微颤动。 「这就是我们的新国都,西贡。」杜英武在她身侧低声道,「将来妳的子孙、我们的子民,会在这里耕种、生息、读书,与高棉对峙,与明海通商。」 杜倚兰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她知道——这不只是交趾旧人得以延续的希望,也是她为儿子李阳焕争来的王国起点。 当夜,大营设宴,杜英武邀诸将共饮,军鼓声与安南竹笛穿梭林间。呼延庆派来的舰队已收帆起锚,绕向富国岛执行下一阶段作战任务,明军的锋芒如铁蛇盘旋于整个中南半岛海岸。 黎明时分,第一座混凝土基座灌浆完成,一块红布覆于其上,写着「大明南拓之地·粤南西贡府·永乐十年十一月十五奠基」。 而此刻,在密林深处,惊魂未定的水真腊部族已开始向北溃逃,他们的酋长早在炮火初响时便丢下兽皮帐篷与神像,逃向高棉北境——那位尚未得知后方被夺的高棉国王苏耶跋摩二世,正静静等着下一场震惊帝国的消息。 而此时远在谅州前线的高棉军营,一骑狼狈的斥候正于风雨中奔入主帐,跪地大呼:「启禀王上——布政、地哩、麻令三州……尽失!」 苏耶跋摩二世眉头骤皱,手中酒杯砰然碎落。帐中众将皆惊变色——大难,近矣。 第841章 水真腊 海风如刀,削过热带密林与海岸沙滩,呼延庆立于富国岛北崖,远眺整个暹罗湾。这座被古人称作「翡翠孤岛」的海中之地,原为水真腊部族与渔人共居之所,如今插上了明军的日月旗与圣火徽章。 「港口在这里,内湾水深,可泊千艘;山脉在北,利于筑炮台与蓄水。」陆军师长黄昊白手持海图,低声陈述。 呼延庆点头:「富国岛,昆仑岛,两地互为犄角,便是大明经略南海的双翼。」他一挥手,早在岸上布好的筑城队开始动工。混凝土基础、棱堡样式的炮台与大型仓库如破土而出的石兽,逐步在椰林之中成型。 而海面上,接续而至的,是一艘艘安南军载着屯田兵与开拓者的帆船。他们不是来征伐的士兵,而是要在九龙江流域上创造新家园的拓荒者。 九龙江的支流如蛛网般伸展至大地腹心,每一条水脉边,都有一个新的屯兵点落成。杜英武派出的安南军分队分别选址设镇:在濒临占城国的海口、水运便捷之地建边和镇,作为军屯与粮运中心;在沙洲与丘陵间设定祥镇,预备转为农业自足型聚落;永隆镇选于旧水真腊交易地,作为未来南方市镇核心;龙川镇则处于内河交汇之地,为军事与贸易双用据点。 每一镇落成,便立新式的明制校场、驿站与文庠,为的不是征伐,而是要在此地深根。 但最终一战,来自西南。 澳盖,这个位于九龙江最南支河口、紧邻富国岛的小村落,原为水真腊的一个滨海据点,由几个部族共治,以采珠与捕鱼维生。当安南军从西南角突入时,这些部族联盟急调族中勇士防守,但怎敌得过配备轻炮的明制步兵? 三个时辰战斗后,澳盖陷落。 杜倚兰亲自率安南旧部于澳盖遗址祭奠战亡者,然后举起一面鲜红的军旗:「此地即为我粤南之南疆,此地即为我新国之门户!」 新城命名为河仙镇,一为纪念九龙江入海之河神传说,二为祝愿这座南疆港口,未来能为粤南国带来祥瑞与通商之福。 同时期,呼延庆在昆仑岛修筑的「南望台」也宣告完工,高悬明国号旗与红色信号灯,成为整个南海航线的新地标。 富国岛、昆仑岛、河仙镇,如一串明珠锁住整个暹罗湾南口。 而在密林与滨海之间,一条以边和镇为首、河仙镇为尾的南拓走廊已初步形成,大明与粤南国的旗帜,在这块千年未开的土地上,开始飘扬不息。 夕阳如血,渲染了整个水真腊中部的湿热平原。熊志宁披着蟒纹铁甲,坐在一匹汗如雨下的战马上,望向远方尘雾翻涌的地平线。那是象群来临的声音,如地龙翻身、如山崩地裂。 「前锋回报,高棉象兵已出现在八里外的毗耶陀补罗平原,编为三阵,前排铁甲,后列拥弓与梭标的轻兵。主帅确实是那个叫‘毗湿奴库玛拉’的高棉将领,」斥候一膝跪地禀报。 熊志宁冷冷一笑:「正好,让我看看这传说中的高棉‘象王之子’,是否真有本事撼我大明铳骑。」 廖公昭策马而至,沉声道:「老熊,敌兵数量虽众,但象军属于吓阻器多于实战,尤其在平原——一旦我军绕后截其后翼,对方象群必然慌乱逃窜。届时反受其害者,必是毗湿奴本人。」 熊志宁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火铳不宜贸然拼杀,但拉扯消耗,再以火力驱象乱阵,反覆击其侧翼,必破之。」 战鼓响起,铁蹄如风。 熊志宁的第二十师主力分为三股:前锋由马铳兵组成,搭载燧发火铳与新式转轮马弁,负责远距离射击挑衅;左翼以长枪骑兵为主,埋伏于榕林与稻田之间;右翼则是廖公昭所统领的第二十一师的神臂骑兵,机动性最强,随时准备绕后突袭。 象阵如山,缓缓压境。 两万高棉象兵,前排披铁甲,鼻缨染红,背上坐着梭标投手与鼓手,后阵数万部落士兵踏着战鼓齐步而行,气势震天。 毗湿奴库玛拉坐于白象之上,身披金甲,目光如炬:「海寇兵强,但象军未尝不能一决雌雄!」 然而,他低估了大明军制火力与马战的灵活。 第一轮接敌,熊志宁的火铳兵以十字阵交叉射击,火光四起,枪声如骤雷,一排象军即刻大乱。虽铁甲遮身,但鼻、眼、腿部皆中弹倒地。象群恐惧本能驱动下开始横冲直撞。 正当毗湿奴欲鸣鼓推进之际,廖公昭右翼迅速出击,从象阵后方绕袭,火箭与震天雷齐发,焚其粮车、扰其军帐。 「不妙!象军乱了!」 毗湿奴面色大变,强行勒象转阵,却见前方又是熊志宁亲率长枪骑兵如一柄钢刃般斩入象阵断口,杀声震天。 战斗持续至月上中天。 象军溃散如山崩,高棉步兵见势不妙也纷纷弃械逃入密林。熊志宁并未穷追,而是勒军休整收尸,命人将俘虏的高棉步卒与象兵一并押送至后方营地。 毗湿奴库玛拉虽奋战不退,终于还是被廖公昭骑队合围,在混乱中落马被擒。 熊志宁策马而至,看着披头散发、遍体鳞伤的「象王之子」,淡然道:「你们若非招惹大明,西贡那片地如今也不属于粤南国;你若不信蜀宋,今日或许也还可称霸此地。可惜,太晚了。」 晨曦初现,雾气笼罩在水真腊毗耶陀补罗西北的低丘与稻田之间,残战的气息仍弥散在空中。象群余音未歇,泥地斑斑血迹犹未干。 廖公昭低头摩挲着自己坐下的灰马「赤影」,它的腿部被擦伤,却仍喘着粗气站得笔直。他的眼神依旧如冷钢般坚定,衣甲破碎,大马士革弯刀上,血与象毛纠缠,彷佛仍在述说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搏杀。 先前战阵之中,象军自左翼推进,密如潮涌,廖公昭看准敌军象背皮带与鞍架结构,当机立断,拔刀驱马突入侧翼。 「以马速断其皮带,失控之象自乱!快!」 骑兵如割风之镰,数十名手执利刃的士卒贴地疾驰,刀锋闪烁之间,一条条厚实象鞍带接连断裂,象背上高棉兵卒骤然坠落,象群陷入惊恐,开始乱撞践踏,哀号之声不绝。 一时间,高棉的因陀罗跋摩部队乱作一团。 未及撤退,便有象群践其本阵,士兵哭号着逃窜,铠甲卷入象足之下,血肉糢糊,土腥与脓臭弥漫整个平原。 「主帅,有兄弟被困!」斥候急报。 廖公昭回望,十余名将士落于乱象中央,哀鸣声断续传来。熊志宁下令止步等待大象自然散乱,廖公昭却已悄然转马,回身直入象阵。 「此仗我挑起,此人我救回!」 他弯刀挽出月轮之势,疾斩数象腿筋,敌象轰鸣跃起倒塌。赤影灵巧闪避,穿梭于狂奔的象足之间。鲜血溅满骑甲,他却面不改色,一刀接一刀,拖起一名伤兵再拽一人上马。 鲜少有人见过将军如此近距离与战象搏命。 象群尚未完全散开,一头巨象却异常狂暴,牙长如弓,身高逾丈,象背铁甲半剥,其上正是高棉贵胄——因陀罗跋摩,身披银铠,眼神疯狂。吼着廖公昭听不懂的高棉话:「???????????????????!??????????????????????????????????????????????????????!」(炎人休狂!你们断我真腊根基,我与你等同归于尽!) 他挥梭标掷向廖公昭,却在下瞬之间,座骑大象背鞍松脱、象背血溅。象嘶狂鸣,怒而甩头,将因陀罗抛至空中,重重摔下,再以千斤之蹄将其整个身躯踏碎。 鲜血如雨洒下,残肢飞散。象王之后,终于丧命于自己信赖的野兽之蹄下。 「那头象疯了!」 熊志宁看准时机,号角连吹,策马至阵前与廖公昭会合。二人一左一右,率亲卫队牵引巨象注意,连弩齐发,火箭怒射象眼。 象王狂奔咆哮,撞倒树林与废阵,终在两人合击之下,胸腹中箭倒地而亡。 尘埃落定。 「你这匹倔马,」熊志宁翻身下马,走至满身血污的廖公昭面前,低声道:「若你死了,怎向方司令交代?」 廖公昭拭去血痕,眼神坚毅如初:「若不救回弟兄,如何向战场交代?」 熊志宁沉默一瞬,终点头:「骑兵应有此志,但下次别再独行其是。」 「记下了,老熊。」 高棉军首次败于骑铳合击之下,整个水真腊西部遂向明军与粤南国敞开战略通道。毗耶陀补罗城已在望,真腊的命运,即将翻篇。 明军中军军旗高悬于平原,战象军团的梦魇正式落幕。高棉的心脏已然破裂,而「象不可恃」的传说,也在今日,永记于南征明军之战史。,而「象不可恃」的传说,也在今日,永记于南征明军之战史。,而「象不可恃」的传说,也在今日,永记于南征明军之战史。 第842章 第八四〇章 女御军 升龙城的钟鼓在清晨三更悄然响起,却非报更之声,而是一场腥风血雨的前奏。密信从南方连夜传来,乂安守将黎元甲已举城投降,接受明军改回唐时驩州之名,并允许两支明军女营进驻。消息送抵时,龙椅上的阮文成双手捏碎了玉玦。 「朕亲封的乂安黎氏,居然引狼入室!」他怒不可遏,当即下令:「黎氏三房满门抄斩,一人不留!」 文武百官惊惧,却无人敢谏。御前总管面色煞白,悄然传令内卫。顷刻之间,数百名亲军杀入黎府,血流成河。未及审讯,黎道然已率家丁反击,升龙城内刀光剑影,市街惊扰。黎家素来富甲一方,家丁训练有素,竟与官军鏖战至暮色将沉。 终究寡不敌众。黎道然被一箭贯胸,倒于书房前的祖先神龛之下。 「黎氏…蒙主无恩…死亦不屈……」 话未尽,已气绝。 其侄黎文伯则从西墙潜逃,化装为僧,遁入红河以北。 宫中,阮文成静坐未言,窗外雷雨大作。他端起御前所赐的沉香茶盏,轻轻放下,冷声道:「明狗占吾乂安,辱我江山;高棉蠢奴竟不守三州之土。舜燕可在?」 「末将在!」 征舜燕身着铠甲入殿,女中英豪,面如寒霜,膝跪堂前。 「朕命妳率大越女军,直捣乂安。百花四营、五营皆是女子,若敢不战先退,杀无赦!」 「遵命!」她拱手领令。 「再命妳统摄达摩跋提部那批高棉蛮女,自海陆两路,收复布政、地哩、麻令三州,立旗传信:凡不服者,夷其族,焚其城!」 「末将定不辱命!」 舜燕率领五千越女军与三千高棉女兵离港南征。银色雷光划过,她站于象背,披风猎猎。身后的旌旗在雨夜中扬起一字血红——「诛逆」。 风暴之前,真正的女战神,已悄然起程。 数日后,驩州北境,晨雾未散,湿润的旷野上响起一连串的沉闷轰鸣。百花四营的火铳骑兵,如游鱼穿林,在泥泞与草泽之间反覆冲锋、闪击、撤退。他们手中燧发铳枪口闪动蓝白火光,彷佛闪电自马背划过。 种鱼儿跃马于高岗,静观战局。她眼中如寒星,早已计算敌军的节奏与动线。 「这批高棉象兵已近极限。」她喃喃自语。 前方,征舜燕亲率的象军正陷于泥淖与火线交错的地狱。象背上的战士已无还手之力,只能遮掩头颅躲避密集的火铳弹雨;象群躁动不安,连番中弹,失控撞倒同伴,整个军团阵型混乱如散沙。 远处,征舜燕紧咬唇角。这支百花四营训练有素,配合熟练如老军;火铳虽射速不高,却一击毙命,对战象军打击巨大。 她知——再纠缠,无异自掘坟墓。 「传我军令,全军向升龙撤退!分三路,勿与敌缠斗!」 达摩跋提惊问:「我们要放弃布政与地哩?」 征舜燕目光如霜:「一时之地,换全军性命?不值。」 火速撤军的号角响起,高棉女军与越军部队迅速调头。战象被迫改变方向,在松软泥地中步履蹒跚,跌跌撞撞向北而行。 高岗上,种鱼儿目光一凝:「她终于肯退了……」 身侧百花五营副将晏贞姑跃马而前,抱拳道:「鱼儿姐,请赐机会,让我率五营截击,断其退路!」 种鱼儿注视她片刻,点头应允:「妳带一千五百骑,走西翼密林小道,至演水南岸设伏。余军殿后接应。」 「末将领命!」 晏贞姑拍马扬鞭,一声长啸:「五营随我来,杀敌请功!」 暮色渐起,征舜燕军刚至演水南岸,正图扎营过夜,忽听林中传来铿锵马蹄与铳响。 火光中,一队明军女骑如闪电破林而出,火铳齐发,射杀在前越军十余人。百花五营军旗高扬,红底花纹随风翻飞,令人惊心。 「是……是晏贞姑!」 征舜燕面色惊变,欲转移战象东撤,却发现后路已被火铳骑兵灼烧为焦野。天色昏沉,林火与硝烟在暮色中交织成死亡帷幕。 「我们被她们包围了……」 火光下,晏贞姑立马当先,拔剑高呼:「断象建功于天下——诸军,随我破敌!」 刀光如雨落,火铳如龙吟。演水南岸,血色悄然浸染水草,象影哀鸣断绝于暮烟之中。 演州南境的山地薄雾弥漫。征舜燕率领的越军主力已然脱离平原激战,借助熟悉地形,一路向北山口撤退,试图重返升龙。然而,她的脸色却并不轻松,因为一名旧友,一位与她并肩浴血的将领——达摩跋提,已然擅自带走千余高棉女军与数十头战象,悄然偏离主队,向东南林地而去。 副将阮素娟惊慌道:「达摩将军擅自行动,恐是——叛逃!」 征舜燕一声冷哼,未置可否。 「她既要自寻生路,也正好为我军主力断尾成掩。战象在前,明军必将扑其而去,我等得以全身而退。」她语气冷然,眼神深沉。 演州东南平原,残阳如血。高棉女军与战象杂处于沼泽交错的低地中,疲惫不堪的战象彷佛亦知主队已远,神情暴躁、步伐混乱。达摩跋提望着远处烟尘滚滚,心中升起一丝不安。 「她们不会追我吧……我已远离主战场,况且……她们从未近战破象。」 正当她思忖时,林中一声嘹亮号角响起,数百名身披明军铠甲、马踏红花战旗的百花五营女骑兵如旋风席卷而来。领军者一骑当先,双手持剑,策马如飞,杀意凌厉。 晏贞姑,眼如寒星,双手长剑在火光中划出两道冷芒,直取象腹之下。 「高棉女将也妄图叛军求生?留下命来!」 战马冲阵,火铳未响,却是白刃交锋。晏贞姑以双手长剑专破象索与皮带,数头战象甫被断带,惊嘶后便横冲直撞,自乱阵形。她麾下女兵无不以命搏命,骑兵在象足间翻飞搏杀,如鹰击原野,乱象中开血路。 达摩跋提大惊失色:「她们敢近战!?这不是她们的战术!」 她错了。 明军的百花营并非摆设花瓶,早已历经数战,不止于火铳骚扰,更可于乱阵中斩将夺旗。今日,晏贞姑为断敌后路而来,志不在擒,而在灭。 高棉战象群节节崩溃,象背女军坠地惨叫不断。达摩跋提急欲夺路而逃,却被晏贞姑一骑拦截,双剑交锋数合,达摩跋提终被斩落马下,剑刃横颈,血溅当场。 数刻后,尘埃渐息,血雾弥漫。 百花五营只余五成兵力,却尸山血海地横扫了整支高棉象兵。 晏贞姑策马而立,注视远方山口烟尘。她知征舜燕的主力已逃入山中,短时难以追击。 不久后,种鱼儿亦率四营赶至,见战场遗骸与断象残尸,不禁黯然。 「还是让她逃了……」 晏贞姑拭剑,低声道:「但她失了象兵与盟军,越军已无力南下。」 种鱼儿点头:「今日之战,破象于原野,擒将于林泽。交州之地,终于稳了。」 演州平原,泥泞蒸腾。天尚未黑,乌云压顶,彷佛整片天地都随着战火而低垂。种鱼儿策马立于丘顶,远望征舜燕残部于溪涧与密林间艰难溃逃,心如刀割。 「只差一步……只差一步便能全歼她们……」 她身后,百花四营与五营满目疮痍,女兵衣甲斑斑,战马嘶鸣如泣,泥水裹住铜轮,火铳的燧石早已失灵,一名女兵跪地猛击火药罐却徒劳无功。 晏贞姑满面泥水,快步而来:「鱼儿姐,天不助我。火铳全哑,马陷泥沼,再追,会反被她设伏。」 种鱼儿捏紧拳头,咬唇低吼:「她们只剩残兵!若让她躲入清化山林,再想扫荡……便难了!」 轰隆一声雷霆乍起,大雨如倾泻银瓶,将战场洗成一片泥泞。女军整列齐声高呼帐号,战鼓被雨打得沉闷如悼歌。 前线斥候奔来:「征舜燕已入清化府边界,山道难行,我军马足无法再追。」 种鱼儿紧紧攥着马鞭,湿发贴在额前,她望向远方林雾中那一丝隐约的旗影,一动不动。 而此刻,逃入山中的征舜燕披着破布,头盔早失,面容憔悴,却双眼依旧犀利。她望着满山雷雨,一声苦笑。 「天佑我交趾……」 阮素娟低声问:「将军,我等……是否真的逃过一劫?」 征舜燕低声道:「不过是躲过一次围杀。南三州失,驩州失,演州不保,连高棉盟军亦尽覆,我们已无退路。此一仗,非死即战。」 她转身望向身后仅余的数千兵将,数名高棉女军与越女军并肩而立,目光倔强,眼底却难掩疲惫。 「待雨歇,我自当带诸君再战。」 大雨三日不止,驩州与清化间道路崩溃,溪涧暴涨。种鱼儿立于演州滨河高地,望着整个沼泽如洪荒般吞没追击路线,终于低声道: 「此战至此……告一段落了。」 晏贞姑站在她身旁,轻声补上一句:「但交趾不死,战火未熄。清化山林,将是另一场血与火的试炼。」 两人并马立于残阳之下,远处演水蜿蜒入林,血色残光映于波心,天地静默。驩州之役,终于接近尾声。 第843章 痛打高棉 天光破晓,毗耶陀补罗的高塔在晨雾中若隐若现。那是婆罗门的神殿、国王的朝堂,也是高棉帝国繁华与桎梏的缩影。熊志宁与廖公昭分别率第二十与第二十一师,自北南两翼逼近此地,一场东南亚两大霸主之争,正悄然拉开帷幕。 廖公昭麾下骑兵先入村落,所见令人错愕:孩童衣不蔽体、匠户匍匐于婆罗门脚下,军户子弟五岁便绑上木剑,被迫学习象阵与裸身格斗,却无一人会射箭骑射。女童从七岁起便参加所谓「阵毯」仪式,由老僧破身「除秽」,成为神殿女伶或王室侍女——这一切,在熊志宁眼中「比胡虏尚不如」。 「这是人间,还是地狱?」一名参军低声问。 廖公昭脸色铁青,只道:「开战之前,莫让情绪左右刀锋。」 事实证明,情绪不影响刀锋,刀锋自有其冷静与致命。 当日午后,高棉军主力试图伏击第二十师。他们选择了古城西南的一段林道,数千步卒埋伏两侧,数百象兵从后方压阵。若在过去,这正是高棉军最擅长的地形战——密林、战象、近身白刃。可他们遇上的是火器训练达数年的明军精锐。 一声令下,火铳齐鸣,弹雨穿破林叶,将伏兵瞬间搅碎。高棉象兵未及推进,便被熊志宁亲率的三连火炮轰击,爆响如雷,惊象狂奔。那些未经火器训练的象群四处践踏,反噬己方。高棉军阵型大乱,步卒溃逃,象兵自相践踏。 「他们竟无一人穿甲,只有藤甲与兽皮,连金国都不如。」廖公昭不屑道。 战后清理战场,发现高棉士兵大多出自世袭军户,无正式军衔,所用兵器为竹矛与斧钺,几无远程射击手段。问及为何不训骑射,一名俘虏惊讶答道:「马,是给王室骑的,百姓不得习骑。」 熊志宁冷笑:「这样的制度,战不胜、民不强,亡国只是时间问题。」 他走上毗耶陀补罗古殿的台阶,看着婆罗门神像的残脸,像是自高处审视这场千年崩毁的文明。城市的读书人身系白绳,自称有「梵学血统」,望风而降。他们请求保留文化与经藏,不愿像西面蒲甘的佛教徒那般被王室诛戮。 廖公昭斟酌片刻,回道:「可留经书,但白绳得解。」 当晚,两军会师,熊志宁取出一面书写有「军政署」的旌旗,插上神殿门前,示意高棉帝国宗教神权的终结。 「从今日起,毗耶陀补罗,不再是神的城,是人的城。」他说。 火光映照下,神像倒塌,一座新的军政基地,在热带平原上徐徐展开。 金边,湄公河畔的帝国余烬,在战火与混乱中摇摇欲坠。 破晓之前,火光已染红天际。斯里毗湿奴罗迦集结的八万大军,象阵在前、藩属军居后,自以为可以重演吴哥王朝的荣光,却未曾想会在呼延庆的火铳与火炮面前土崩瓦解。战象未及冲阵便被燧发枪齐射惊狂,反冲回己方阵列践踏士卒;藩属军更是首当其冲,纷纷溃逃,将尚未布开的中军冲得七零八落。战局仅持续一刻钟,便从「阻敌」转为「溃逃」。 杜英武不费吹灰之力便夺下防线,炮兵连贯穿高棉临时修筑的木质栈墙,火球砸入城内,余震响彻湄公河东岸。安南军在城破后蜂拥而入,将作为「高棉国库」的王宫抢掠一空,无数雕金佛像、铜鼓古鼎、丝绸玉器被就地分赃,连部分王室成员亦被当作人质押出。 然风暴尚未彻底吞噬金边,便戛然而止。 就在明军整装待发,准备对金边进行「最后进军」时,呼延庆于主帅大帐中打开一份自琼州直送、以黄封封蜡的绢书。那是国主方梦华的亲笔手谕: 「高棉国气数已尽,不堪再战,然其存亡非我大明所急。若彻底铲平,则交趾之遗民将借粤南之翼复燃,势成尾大;若止于今日,则其国必惧我兵锋,愿奉表称臣。南路止兵,北路与之掎角方可折其志、控其心,而无后忧也。」 呼延庆沉吟良久,终将进攻金边的令旗缓缓收回。他下令全军后撤三十里,构筑棱堡、整饬军纪、接管安南军洗劫后的城市府库,并发告示安抚金边城民:「大明止兵于此,非惧战,实悯民。若国主识时务,愿修朝贡之礼,则吾师可退,金边可存。」 消息传入金边宫城,宰相伽那跋摩几欲痛哭流涕。他已经在城中安排了焚宫殉国的火油,准备与帝国共亡。如今一纸停战,却让高棉保住了「一息尚存」的资格。 而远在谅州督军的苏耶跋摩二世,听闻南线败报与明军止步,却陷入更深层的矛盾。他终于明白:大明可覆国于旦夕,却不急于灭国,这并非仁义之举,而是统御之术。 金边的天空恢复宁静,只是那火烧过的墙垣与断裂的佛像仍昭示着过去那个高棉帝国的终焉。新一轮的秩序已然铺展,而主导这场风暴终结的,不是剑与血,而是一纸密令、一场提前布局的王者算计。 粤南国不再前进,交趾故地尚未稳固,而天下的棋局,才刚刚落下中盘的子。 谅州西南,绵密山林与湿重云雾间,明军与高棉两军隔山对峙。十九师与二十三师驻扎于古驿重关,寒气未散,旌旗猎猎,尽是杀气。 丁朝佐立于崖上,远眺敌阵,心中澎湃。自从参军以来,历经大小数役,然皆非主力,未立赫赫战功。如今终得一战之机,且敌为高棉国主苏耶跋摩亲率,若能斩将搴旗,破其王军,必可名动一方,封侯有望。 然他心中火热,旁侧杨勍却沉静如水。此人素来机谋深沉、行事审慎,虽年轻却为吕师囊倚重。数日前便已细查高棉军形,立一「断指之策」: 「苏耶跋摩分兵三路,中路自泸江北上,两翼斜出,如爪攫敌。然其国兵虽众,整肃不齐,若我等贸然分兵应敌,便入其计;不若集中我军精锐,先断其中军一指,则两翼不战自溃!」 此策一出,军议沸腾。 「若能破其御驾,擒其国主,高棉必震!」丁朝佐拍案赞成,「我十九师愿为先锋!」 「二十三师亦当与兄共进。」杨勍微笑应和。 翌日拂晓,云开星沈之时,两军动。 丁朝佐亲率火铳兵团、狼筅步兵于山口设伏;杨勍则领骑兵绕至东南侧林间,拟断高棉中军退路。双方约定以火光为号,一击致命。 巳时过半,高棉中军甫进谷地,火炮齐鸣,千丈山间轰然震响。丁朝佐一声令下,火铳兵团列阵山坡,齐射火网,如雷如雨。高棉军阵前混乱,战象受惊,践踏自军。狼筅兵趁势冲入,以长器拦象割带,乱中取首,如入无人之境。 正值混战,东南林间突起喊声,杨勍率骑兵直插敌腹,铁骑如风,斩旗破营,直逼苏耶跋摩帅帐。高棉国主亲披战袍,登象欲督战,却不料象腿中弹,倾倒于地,士卒惊呼「王已死矣」,军心大乱。 苏耶跋摩身被护卫救走,血染王袍,逃入密林,从此再不见踪影。丁朝佐率兵直捣帅帐,缴获金印玉玺、战鼓帅旌,一时声威大震。 高棉东西两翼闻中军溃败,不战而退,草草收兵。明军追击至清化山口,止步不进,依梦华令不涉交趾腹地,稳守不扩。 大捷告成,丁朝佐帐前树起缴获旌旗,上书三字: 「斩王战」。 杨勍望之,却低声道:「王未死,只溃耳。此战虽胜,然高棉未灭,将有余波。不可骄也。」 丁朝佐大笑:「但愿余波不及我,今朝只记旌旗之功!」 营中将士皆欢呼,前耻尽雪,北路谅州之战,名留青史。而远在金边,风云亦将因之变色。 第844章 金边条约 苏耶跋摩二世披着战袍跪坐哀牢山行营,玉冠歪斜,铠甲破碎,满脸疲惫。案上是三道军报,分别自北路谅州、中路驩州与南方金边近郊而来,每一封皆如利刃,一刀刀割裂高棉的国本。 北线大军溃于明军杨勍与丁朝佐之手,迦因达罗等高棉重将战死。自己亲征竟成笑柄,至今仍不知是谁泄露行军机密。 中线驩州,达摩跋提兵败于女兵之手,火铳锋芒、战象溃逃,传至暹粒时已被朝臣讥为「天火断象,女鬼破军」。 而最令他震骇的,是金边外城也已岌岌可危。那支从南海登陆、由呼延庆统率的明军水师,兵锋奇锐、纪律严整,与从水真腊入寇的安南义军遥相呼应,已然兵临国门。金边留守大臣斯里毗湿奴罗迦亲眼所见,一夜之间城郊十堡失守,因陀罗跋摩的两万象军溃散于雨林。 「怎么可能……」他低声呢喃,「区区宋人草寇,如何能在几千里之外,三路并进,皆为摧枯拉朽?」 他转头,看向立于一旁的万俟卨。这个来自蜀宋的使者,此刻面色难堪,低头不语。 「你骗朕,」苏耶跋摩二世的声音沙哑,「你一直说明寇不堪一击,只是魔贼乱民——如今他们几乎灭我高棉国,这也叫魔贼?」 万俟卨沉默片刻,终于低声回道:「我……我非存心欺瞒。只是当初我朝自以为正统,常言明贼不过窜据江南,岂知数年之间,他们已据有淮南、江右、岭南之地,天下三分,已有其一矣……」 「三分之一?」苏耶跋摩二世喃喃,「朕看,是三分天下,有其主也……」 他倏然起身,盯住万俟卨,眼中怒火与痛苦交织:「你我皆知,所谓三分,只是场面话——若非明国主力北攻金人,恐怕已不止于此。你早就知道,是不是?」 万俟卨咬牙,低头道:「……当知一二。」 「那你为何不早言?!」苏耶跋摩二世终于爆喝。 万俟卨却不辩,只是缓缓道:「我只是大宋之臣,立场如此。大王心中已有所向,焉能责我一人之言?」 苏耶跋摩闻言,心中骤然冰凉。他猛然意识到,一切错误,或许并非因万俟卨隐瞒,而是他自己被过往数十年「大宋天朝」的影响所迷惑——忘了世界早已变了。 他曾幻想联大宋天朝,制明寇,坐观渔利,乘交趾之危;却没想到所谓大宋天朝,只是苟延残喘于西南一隅的「蜀宋」;而那曾被他们称为「魔贼」的明国,已于山河间横扫四方,铁火所至,百族皆惊。 「朕,错看了天下。」他低声呢喃,跪坐回案前,双手颤抖地将军报覆于烛火之上,看那书卷一点点化灰。 「传令下去,」他忽然低语,「暂停对交趾一切军事支援,撤回驻军,安抚百姓,整顿边防。」 「那金边——」左右将领欲言又止。 苏耶跋摩二世眼中闪过一丝冷光,缓缓道:「备马,朕亲往见那位明国女主——这一次,不为战,只为……请降书。」 宫中死寂。 他望向窗外,烈阳之下,旌旗飘动,天朝之名,已然易主。 谅州城下,晨雾如纱,浓重得几乎遮蔽了即将集结出击的大军。营中旗帜猎猎,兵马整肃,火铳已装填,甲冑生寒。交趾的命运,就悬于这晨雾散去之前。 苏耶跋摩二世穿着素白布袍,卸下金边王冠,只带数十侍从与翻译,驻足在方梦华的主帐外。他早已不是那个在战场上怒吼驱象、妄图问鼎交趾的君主,如今的他,更像一位疲惫的朝贡者。 大帐之内,灯火轻摇,铺着江南织锦的矮几前,方梦华身着军服,神情沉静,身后立着吕师囊与百花五营将领晏贞姑、种鱼儿等人。帐外旌旗密布,步卒如林,城下诸将皆闻讯而动,只待一声号令,便可席卷升龙。 「朕前来,为的是讲和。」苏耶跋摩二世开门见山。 方梦华抬眸看了他一眼:「你来得及时。再晚一步,怕是谈判地点就要在暹粒吴哥城下了。」 苏耶跋摩二世苦笑:「孤国实力未及明国,然尚有数万军在交趾境内,只要明命,朕可命其袭城,助大明克升龙,鸡犬不留,扫荡一空。」 他语气中带着最后一丝豪气与筹码,但换来的却是方梦华一声冷斥。 「交州人,皆是我大明百姓。你若敢动一城一民,本座便令南线十万大军直入金边和暹粒,不留寸草。」 帐内静了一瞬,连吕师囊亦神情一凛。苏耶跋摩二世面色变了数次,终于低下头。 「本座不要你助我军杀人,」方梦华语声清冷,「本座要你把你的人带走,干干净净地,回到你该在的地方。」 「从今往后,交州将是大明直属之地,不是你用来攀附大宋、压制我军的筹码。」 「不想归化大明的芒族人,他们会建立自己的国家,叫粤南国,先立于水真腊,这是你们高棉的新邻居。你若想安稳,便要与之共处。」 苏耶跋摩二世沉默不语,这几句话如锤落心头。他曾视交趾为庭中之犬,随意驱策,如今却要与之为邻、为国,甚至低头结交。他感到羞辱,却又无法反驳。 「大明不灭你,是因为本座不愿让粤南国壮大的太快,也不愿让你族自毁根基。毗耶陀补罗城可归还给你,但富国岛归我大明,作为南洋要津。」 「岛对面设高棉西港海关,我们会派官监督,高棉香料与货物可经此通行,税则协议定制。」 「此外,这场战争的赔偿,折银价值十万贯,由高棉香料、象牙、珠贝及绢麻织品折抵。另遣使赴金陵,向大明认宗主谢罪。」 苏耶跋摩二世听完,一时说不出话。这份条件不算苛刻,但足以明确昭示谁是主谁是臣。 「你不用现在答应,」方梦华看穿他的迟疑,淡淡道,「你回去吧,回金边,想清楚这天下谁才是天朝,谁才是客国。三十日内,遣使至谅州。若逾期不至,我军将亲入洞里萨湖。」 苏耶跋摩二世躬身行礼,声音嘶哑:「孤……领旨。」 当他走出大帐,清晨的雾气终于散去。谅州军阵铺开,旗帜如林,火铳隐隐泛光,象军高头难及,将士肃立,目送这位来自远南的君王步下斜坡。 方梦华起身,望向远方:「三方之局,该变成两方了。」她转身对吕师囊道:「升龙,准备总攻。」 十日后,洞里萨湖畔,干季初临,热浪尚未逼人,但高棉国陪都金边已显焦躁。甫一回国,苏耶跋摩二世便于王宫后苑召集重臣议事,然而诸臣噤声,无人敢直言战败之责。谅州一败、金边溃退、毗耶陀补罗沦陷,满朝气氛如坠冰窖。 数日后,明国使节呼延庆率军自东南来至,沿河驻扎,不入城门。与之随行者,乃是琼州军事最高主官之一,也是南征主帅方梦华亲授诏牍的钦使石生。 苏耶跋摩二世躬身迎接,两军在金边西门外的凉亭设坛,肃然对坐,史称「金边会盟」。 方梦华的条件毫无变动,亦无斡旋空间。高棉既已求和,便不得再插手交趾、南三州、水真腊、富国岛之政。条约条款详列如下: 一、交州地区自今而后皆为大明领土,任何高棉兵民不得越境干预。 二、毗耶陀补罗城由明军交还高棉,然富国岛归大明直辖,为南洋海军重镇。 三、富国岛以北设高棉「西港海关”,由大明官监督管理,所有进出口货物税率另定协议,不得自行更改。 四、高棉须于三旬之内遣使赴金陵谢罪,并缴纳价值十万贯银的香料、象牙、珠贝、绸麻等以为战争赔偿。 五、高棉正式承认「粤南国”之独立地位,且不得阻挠其发展或兴兵加害。 条约一经公示,国中哗然。有人痛斥苏耶跋摩二世割地辱国,有人则松口气:总算不用再把高棉的军队埋在不义之战里了。 苏耶跋摩二世面无表情地在文书上按下王印,随即说道:「孤签下的不是投降书,而是一场地缘的止损。」 石生拱手:「国主言重了。若贵国当日未被万俟卨之流误导,明高之间本无战事。如今止战,亦是为民解困。」 三日后,明军撤离毗耶陀补罗。驻军整肃井然,未扰民间一草一木,只留下两名记录官与海关监使,渡水而归富国岛。然安南军未撤,杜英武统部驻扎河仙镇(澳盖),列阵如山,眼望水真腊上游。 苏耶跋摩二世登上毗耶陀补罗王城南望,只见旌旗在山口延绵,战象鬃毛隐隐,悄无声息地宣告:那不是明军,而是安南军的粤南国——由交趾人组成的新邻国。 自己是被交趾人忽悠着卷入了这场莫名其妙的战争,结果最后自己高棉国损兵折将的结果却是南北皆有交趾人为邻:北面是大明天朝的交州,南面是交趾人的粤南国。 他心中冷笑,这场仗,不只输了军队,还输了地缘主动。 他身边的大臣毗湿奴库玛拉谨慎问道:「陛下可要遣军试探水真腊下游之地?」 苏耶跋摩二世摇头:「此时若动兵,不啻再开一战。孤不怕战,只怕再被人牵着鼻子走。交趾人打得一手好棋,明国也善借刀杀人。」 他抬头望向富国岛方向,声音低沉:「万俟卨说的没错,明国是邪寇……只是,这邪寇比那个正统天朝,更像真的天朝了。」 风自南来,湖水轻漾,苏耶跋摩二世心中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茫然。 他终于明白,真正的天朝从不需要你俯首称臣,只需你自觉退避三舍。 第845章 决战万春州 腊月初七,夜雨淅沥。谅州南郊,湿风裹着荒草气味,吹过明军大营。帐内灯火摇曳,幕府议事如临大敌。 「阮文成已调十五万大军集结万春州,先锋五千至谅州外十里,」副将李昴禀报道,「据探子回报,其主力重兵屯于天德府,粮草尚称充足。」 倪从庆拔刀请命:「末将愿率两千铁骑夜袭其先锋,斩将搴旗以振军威!」 李纲敛袖劝止:「不宜轻举妄动。此战关乎全局,宜聚兵聚势,一战全歼,不可逐枝小利,失于长算。」 方梦华斜倚案旁,静静听完众议,微微颔首。她身着黑底银纹战袍,眼神透出冷冽与从容,指节轻敲地图上的万春州与天德府。 「阮文成此举,非为光复赵宋,而是为转移国内压力。他篡李立阮,本已大逆,今又假以『忠义之师』之名,意图再行昔日以战养国之策。」方梦华语调清淡,却字字冷峻。 李纲展开刚截获的檄文,其上书:「……明逆僭号,弑父篡宗,天下共弃之。今大越侍中阮知敬与大宋天使万俟卨联名呼吁共起义师,扫除伪政,恢复神州……」 「复赵宋?」方梦华冷笑,眼角不屑,「赵宋之败,正因庸主误国、外强中干。若真忠义,尔等当北上抗金,何至与我明军鏖兵天涯?」 众将默然。帐外骤雨敲帷,似斥东南虚伪之义。 忽然,一名斥候风雨中奔入,单膝跪地:「启禀司令,粤南国杨英珥太尉自西贡遣急使,缴献一封密信,乃阮廷旧臣黎文伯之亲笔。」 方梦华拆信细读,神色一动,口中低念:「……阮氏诛黎,朝中异议者尽遭屠戮。吾等心寒。愿归明国麾下,只求百姓得安……」 她抬起头来,目光透亮如镜:「诸位,此为天助我也。」 李纲恍然:「丞相之意,是借黎文伯之助,在交州策应内乱,分化阮军?」 「不仅如此,」方梦华指点地图,「万春州北,黎文伯尚掌一支偏军。若与我军里应外合,则万春可破,交趾可定。」 吕师囊亦拍案应道:「此战不仅是对阮氏之战,更是扶助交趾忠良、清君侧之义举!」 「而且,」方梦华补充,「本座已允诺黎文伯,战后协助其稳住北部诸州,凡是忠于黎氏与明国之士,皆可南迁粤南,得新生、得庇护。」 「这么一来,粤南国人口与菁英势力大增,亦可为明国南方留一道坚盾。」李纲沈声说。 众人默然,心中皆知:这场战争,不止是兵戈之斗,更是对东南未来格局的重塑。 方梦华轻声道:「阮文成既不识时势,便让他为贪权之罪付出代价。」 她展卷,命令下达:「命细作继续深探天德府粮草、万春防线之弱。令倪从庆率轻骑三百夜行万春北隘,与黎文伯接触联络。全军三日后出发,发起交趾总攻!」 她又望向南方,目光越过天德和升龙,落在更远处的爱州(原清化府)。 「九真之地,为我明军后腰,不容有失,」她转首问道:「鱼儿,那儿防守如何?」 种鱼儿抱拳回报:「回司令,百花四营已驻九真,整编后战力不弱,足可守一月有余。副营长蒋云姬请战甚急,盼能主动出击,截断越军粮道。」 方梦华略一沉吟,目光如电:「好。但要更稳妥些——命吕师囊分兵一部,调梁拜明第十八师增援爱州,从侧翼封杀阮军归路。」 话音未落,幕后梁拜明疾步上前,脸色不善:「司令,第十八师正部署攻升龙之势,一旦分兵,恐升龙之功缓矣!」 「攻升龙,不靠你第十八师。」方梦华语气平静,却不容置喙,「越军早是强弩之末,纵有十五万兵马,也无半成战心。他们倚仗的,不过是那群披甲战象罢了。」 梁拜明咽下一口气,终是躬身领命而去。 此时,万春州南野,战鼓隆隆,浓烟遮日。 数千头披甲战象列阵如林,象首蒙铁罩,獠牙尖利如钩,背驮五人——前有弓弩,后持长枪,中为御象老卒,个个杀气腾腾,气势撼人。 帐中,阮知敬捧盏言笑,神情自负:「明寇不过二万,吾辈象兵一冲,足破其阵。更何况,我军十五万之众,他们如何抵挡?」 阮公惠却迟疑:「大军虽众,士气未整。且明军善用火器,象阵未必能讨得好处。」 「庸人之见!」阮知敬冷哼一声,拍案而起,「北朝的万俟相公早已道出明寇虚实,一个女流之辈带着一群奇技淫巧的水贼而已。吾今即草檄文一封,遣人送往明营,令其速降!若不降,便叫他们残尸遍野!」 未几,檄文已成,率劝降使团奔明阵。 阮恩不发一语,步近使者,手起一桨,轰然击下。那名檄使尚未反应,已脑浆崩裂,倒地而亡。帐中惊呼四起。 越军阵中一阵哗然。阮知敬怒骂:「大胆,你这乱臣贼子!」 话音未落,阮恩猛然起身,一桨横扫,瞬间劈开三名护卫胸膛,血溅长空。 转瞬间,阮恩再跃而下,桨如利刃,顺势一击,阮知敬首级高飞,血柱冲天。诸军愕然。 「越狗乱臣,妄称忠义!」阮恩踏血前行,声震天地,「你什么东西也配姓阮?!」 话音未落,长桨怒舞,一击断首,再一击,将阮知敬与一名参将横扫于地,血洒营帐。 众将噤声如寒蝉。阮恩挺桨立于血泊之中,声震三军:「七爷俺出身渔家,不与这群呆子为伍!尔等皆看着,若谁再妄议投降、再误国辱军——俺杀之无赦!」 士卒轰然动容,有人高呼「七爷威武」,士气竟因此而振。 夜幕下,方梦华望见营外火光冲天,知是越军象兵将动。她转对李纲淡道:「这象阵倒真是阵仗,奈何终归是兽,哪能抵挡火器与人心?」 她唇角微翘,露出一丝势在必得的微笑:「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天朝威风。」 日正当午,万军对峙,战象为前,士卒为后,旌旗遮天,鼓声震地。 「象兵出击!」 随着一声令下,越军三百战象启动,巨兽怒吼,踏地如雷。每象背负五人,或执重弓,或持长矛,箭雨遮天而落,明军前阵顿现摇动。 方梦华立于中军高台,神色不动,目光如炬望向前方。 「火油备好未?」她低声问道。 倪从庆已待命多时,闻令当即高声道:「火罐上弦!」 阵后牵出连弩火抛车,装填油罐,点燃引线,只听数声巨响,十数罐火油如流星坠地,落于象群前方,霎时火光冲天,黑烟弥漫,热浪逼人。 象闻火而惊,嘶吼乱窜。烈焰烧灼象皮,兽眼充血,御象士卒惊呼失控,有象反奔后阵,践踏自军,场面顿时大乱。 阮公惠惊骇失色:「快,稳住象阵!」 然火未熄,倪从庆已挥手:「换药包,轰象腿!」 明军火兵推上铁轮炮车,装填药包,轰然一声震耳欲聋,烟尘中象腿断裂,痛号声震破云霄,战象纷纷倒地,掀翻战阵。更有巨象嘶鸣中回身乱奔,践踏李朝后军。 本阵一时大乱。刘庆覃被撞下马,几乎被自军践死,张伯玉搀他而逃,喊杀声中已顾不得指挥。阮公惠怒吼连连:「斩后退者!斩后退者——」声未落,忽闻一阵轰鸣,远处明军大旗下,两军猛将已然出动。 张毅率虎旅铁骑自右翼突入,如风掠野,直插乱阵。种鱼儿操短弩跃马而行,点将百花四营自左翼斜斜砍入,明军两翼合击,敌军不支。 「明军来了!逃啊——」喊声四起,越军人心动摇。 主将阮公惠闻变,拔剑自斩三人欲阻溃逃,然潮水已泄,奈何无力回天。阵中一角,明军炮队再度开火,炸裂声中硝烟滚滚,尸横遍野,象鸣人哭。 方梦华立于高台之上,神色不动,只轻声一句:「杀象为信,断军为形。可出击了。」 「是!」李纲挥手发号,「全军出击,夺取万春州!」 战鼓再鸣,谅州山野,杀声震天。明军如潮涌入,破阵如割草。李朝兵将,如断堤之水,溃败而走。 这一战,明军以三万破十五万,斩首万计,战象损失殆尽,交趾主力全军覆没,南下升龙府之路,遂为坦途。 谅州大捷,余烟未散。方梦华乘战后视察战场,只见尸横遍野,血染黄土,曾令越军引以为傲的三千战象,如今死伤殆尽,四散倒卧,或被炮火炸碎、或被自军践踏,更有几头尚存余息,低鸣如泣,声声刺心。 「大人,前方发现一头战象尚活。」亲卫报道。 方梦华走近,见一巨象躺倒泥地,气息微弱,双目浑浊中仍闪过惊惧与痛苦。她静静望着这曾是敌军杀器的生灵,久久不语。 「牠无罪。」她终于低声说道,「下令救治,若能养好,日后南征之时,我们也可自有象军。」 亲卫愕然,但不敢多问,躬身领命。军中随行兽医旋即前来,为之止血包扎,并寻稳固之处安置疗养。 当日晚间,种鱼儿来报:「启禀司令,越人大员张伯玉、刘庆覃遣使请降,愿交出兵权、献地自保。」 方梦华颔首:「斩草不必除根,割地足以安人。传令接受其降,封之为安南军客将,战后可安置于水真腊。」 「至于阮公惠呢?」 「战象溃阵时趁乱脱逃,去向不明,应是退往天德府一带。」种鱼儿答道。 方梦华冷笑:「此人不死,交趾不安。命倪从庆、张毅缓缓追击,毋深入丛林,免蹈蛇穴。」 这时,小丁子风尘仆仆奔入帐中,神情凝重:「报——杨勍将军巡山时遭毒蛇咬伤,不治殉职!」 帐中骤然寂静。 方梦华闻言大惊,手中军报跌落,良久才低语:「杨勍……是我军中最稳的剑……」 吕师囊悲声补道:「杨师长素来沉稳,任事尽忠,是二十三师的脊梁……末将请命,让副师长郑振暂代师务,稳定军心。」 方梦华点头,语带悲凉:「准。杨勍灵柩交小丁子护送,回金陵,葬于钟山长陵烈士陵园。予他忠烈之号,春秋祭祀,永记其功。」 连夜传来统计:此次明军战死不足百人,却因蛇虫叮咬、水土不服与疫疠伤亡达四百余人。官兵溃疡、痢疾、瘴气缠身,病营人满为患,远胜战场之苦。 翌晨,方梦华登帐高坐,召诸将商议。 「此役得胜,但环境所困,非敌可比。南方山川险恶,林深虫毒,不亚于铁骑与刀剑。」她目光沉稳,「我等非神,不能与天地争锋。当年宋军止步富良江,非兵不勇,实则人力穷于天命。」 「大军不宜再深入交趾丛林,先巩固谅州、万春州、清化府之地,整理后方,休养士卒。」她语音沉重,「从此以后,南征不仅是军事,更是与山河瘴疠之争。」 「命许叔微、寇宗奭扩建金陵医学院,设热带医学所,集结南方药师与僧医,共研疫病与蛇毒之治。另令军工所研究防虫军衣与烟熏营帐,设防毒营地。」 吕师囊长叹一声:「战胜而止步,虽不甘心,却是明智。」 方梦华颔首:「将帅若无敬畏天地之心,终为骄兵所误。此役我明军初次南征,得南疆一地,足矣自安。养精蓄锐,日后再图。」 风吹帐角,一头正在疗养的伤象长鸣如歌,似是为亡者哀、亦似为幸存者诉说。方梦华披甲立于帐外,静看远山层叠,眼中已不再是单纯的疆土之图,而是一场与自然共存、与风土为敌的漫长征程的起点。 第846章 升龙末日 冬雾渐深,南方的雨林与溪涧彷佛笼上了一层湿热而压抑的幕布。交趾的冬季,并无北地之霜寒,却以无形的瘴气与潮湿的热带病菌侵蚀着每一位外来者的肺腑与血肉。明军虽大捷于谅州,却在南境毒瘴之地损兵数百,将帅方梦华遂按兵不动,稳守既得之地,转向策略之战。 密令一到,三路安南军自西贡整装北归。行前,方梦华亲遣信召见三将于万春州外密帐。帐内火盆低烧,湿气四溢。杨英珥、杜英武、牟俞度三人跪拜听命,气氛凝重。 「三位皆昔日交趾李氏宗臣,如今归附粤南,为我国肱骨,吾深知诸位心中所难。」方梦华声如霜铁,却语气温和,「但此次升龙之战,非攻城夺地,实为奠基之战。」 杜英武垂首不语,牟俞度神情复杂,唯独杜倚兰眼神坚定:「主上,我等本以为亡国之人终将漂泊四海,是主上给了我们新国、新命,此役虽是攻昔日京城,然则我等已非昔人,所攻者非国,乃乱臣贼子所占之地也!」 方梦华点头,取出舆图,展于案上。图上升龙所在,红线环绕,三面夹击之势已成。 「此战不在于攻下一城,而在于给世人一个讯号:李朝已灭,阮氏篡政者,应伏剑于城下;交趾之人,若不愿被拖入乱局,当移居南方应许之地,另立新邦。」 「芒人迁徙,需的是希望,而非血。」她目光如炬,「若阮氏不灭,南人北顾,则粤南国之建,永无根基。」 杜英武终于抬起头来,沉声应道:「升龙城内,尚有吾旧族,我请主上允我传檄开门降,若不从,再以兵伐。」 「准。」方梦华点头,「但限你三日。若三日内不开,第四日攻城不赦。」 牟俞度拱手:「末将愿为先登之军!」 帐外湿风带着虫鸣与稻香,吹散帷帐沉沉杀意。三将辞出,夜色沉沉,一轮朦月照耀下的万春州犹如战前的静水潭,而潭底,杀机已然汹涌。 隔日,粤南国军旗自西贡北上,黑底赤纹,独树一帜。数万交趾旧部,整编为南征军,步履沉稳,踏上故国的山川。他们知晓,这一战不仅是为了报李朝被贼臣篡卖之恨,更是为了下一个家园的合法性与未来。 他们将攻陷升龙城,却不为夺还过去,而是为了开创未来。 沉重的阴云压在升龙上空,城头悬旗斜垂无力,守军悄然无声。败讯自谅州而来,连带着战象溃军的惊惧,也一并扩散至这座曾为大越王朝之都的古城。 升龙城东,明军列阵,旌旗如林。火炮铺陈于前,钢铁之口寒光闪烁,犹如天谴之眼。方梦华身披轻甲,立于高台,手持望远铜筒观察城势。她沉默良久,低声命令:「齐射。」 号角一鸣,炮声随之轰然响起。数十门巨炮齐发,钢铁炮弹撕裂长空,直奔升龙东城。那一刻,大地震颤,城墙如纸糊一般崩塌,尘烟遮天。升龙守门将阮天威早在酒中醉倒,连城门都未关紧,被震飞数丈,死于瓦砾之下。 「这便是……神兵天降。」杜英武骑马立于一旁,目睹城垣崩毁,嘴角微张,不禁低喃。他想起万春州密帐中方梦华目光如炬,托付三人率安南军攻旧都的嘱言。此刻,他心中无半分怨怼,只余忠诚与感激。他勒紧缰绳,低声自誓:「若有负主上,天诛地灭。」 方梦华放下望远筒,眉头微蹙:「火力虽强,但射程不远、装药仍不稳,攻金若逢坚城高岭,未必如此。」她转向吕师囊从福州调来抢功的童古与童训:「战后改制军械,重编炮兵营,火炮需新材、需机构改良,不容再有怠慢。」 语音未落,升龙城中忽传象嘶。阮公惠绝望之下,召集残军发起最后反扑,百余头披甲战象自城内奔出,背负士卒,发狂般直冲明军炮阵。战鼓擂动,地面轰鸣,但在明军阵前,火炮已然转向—— 「平射——放!」 火舌乍吐,铁雨横飞。象群迎面遭袭,瞬间被撕成血肉碎块,兽嘶人喊交错,断肢肠碎飞溅数丈。一头象未中要害,拖着破碎象鞍狂奔逃窜,撞进己军阵列,引发更大混乱。 士气彻底溃散,交趾守军哀嚎奔逃。降旗如雨而落,青衣白甲的士兵满脸惶恐,纷纷丢械跪降。方梦华长袖一挥:「全军——总攻!」 号角再次响起,杜英武拔刀策马,率安南军破碎垣墙而入,安南军将士高呼而进。倪从庆、童古、童训诸部分别由西北角攻入,四面皆崩。 皇宫上空,风卷烟火,旌旗招展。那是新秩序的颤动,是大明与粤南国联手,终结阮朝的号角声。 晨曦微明,升龙城北的皇宫高墙宛如沉睡巨兽,残垣断壁中,隐隐透出杀意。第十六师师长童古策马立于宫墙下,目光炙热,满是立功心切的焦躁。他侧目望向一旁的弟弟童训,冷笑道: 「此机不可失,若再迟疑,功劳便被他人抢了去!」 「兄长,敌军盘踞皇城已久,敛迹不出,未尝不是故佯守待攻。宜稳步围困,待主帅下令再行进退。」童训声音低沉,眼神忧虑,「万一有伏……」 「越虏败兵之后,不足惧也!」童古一挥手,拔剑高喊,「全军听令,攻!」 号角声骤起,第十六师数千人列阵而进,木梯冲车一字排开。战士们高声呐喊,如潮涌向皇宫正门。 然而,攻势才起,城头忽然乱箭齐飞,连弩如雨,穿甲透骨。更有火油倾泻而下,点火引爆,顷刻间烈焰四起,哀号遍地。童古惊愕欲退,却已来不及,一颗铁炮丸直击其胸口,鲜血飞溅,身形翻落马下。 「兄长!」童训声嘶力竭,骤然勒马冲前,然而火线封路,只得眼睁睁看着兄长倒在烈火箭雨之中。 十六师溃退,士气一泻千里。童训强忍悲痛,试图调集工程兵挖掘地道突入,但升龙皇宫早设坚石护基,寸土如铁,几日之功未及半丈。临时打造的冲车,也在逼近时被敌军火石毁坏,碎木横飞,徒增伤亡。 他又召集长弓手压制,但交趾军在城头列盾如墙,箭矢无功,反遭铁火弹反击。战场一度陷入胶着,尸横遍地,血流成渠。 正此时,皇宫正门之上,一面青底金纹的旧旗缓缓升起——那是李朝故国象征「征舜燕」的古旗,隐约可见一名年迈老将持剑立于旗下,口中高唱《太祖誓师歌》。 「越虏竟敢以故国为号,激我士心!」杜英武怒目圆睁,咬牙道:「列祖列宗英魂尚在,岂容奸贼污我江山!敢死营——随我上!」 他翻身上马,手握战刀,正要下令强攻。忽见后方旌旗翻动,一面绣有明日初升图纹的旗帜如朝阳破雾,自城北徐徐而来。 「是……主上?!」杜英武大惊,仓促掉马奔向后军。 方梦华身披铠甲,目光冷峻,未语先威。杜英武跪倒于地,声音颤抖:「主上,战况紧急,臣……臣愿亲率敢死营,破城斩敌!」 「你若死了,谁率安南军?!」方梦华冷声斥道,「将之职,不在匹夫之勇,而在镇全局、持胜势。你此举,匹夫耳!」 杜英武面露羞愧,垂首不语。方梦华策马近前,指向皇城门:「敌军以老将故旗煽动残志,实为虚张声势,意在拖延时日。你可曾察其火力分布?可曾寻其薄弱之门?」 她拈起地图,指点其上:「东南角炮台未动,可见其兵力空虚;主旗所在城段虽气势最盛,实则佯攻之所。命倪从庆率弓兵佯攻中段,由你自西北低处设浮桥攻梯,三刻可破。」 她目光如炬,言语冷峻:「你要立功,我给你机会,但若再乱战误军,一纸罢免书即下!」 杜英武满脸羞愧,重重叩头:「臣……领命!」 方梦华扬手而去,身后将士肃然。杜英武立起身来,长吸一口气,目光再次望向升龙皇宫,不再有冲动,只有清明的战略与决断——这一战,他要为明国,也为交趾之民,打出未来的新秩序! 升龙皇宫的大庆殿外,火光未起,杀气已凝。满地狼藉,墙垣破碎,昔日王城如鬼魅之墟。殿门紧闭,殿中已堆满干柴,泼洒着火油。交趾国主阮文成披冠负剑,面色苍白却仍强作威严,站在御阶之上,四周只余数十名死忠侍卫,死气沉沉。 「既无江山可守,孤愿赴火以全忠烈,与大越共焚!」他声如雷霆,震得殿瓦簌簌作响。 宫外,一抹亮银的明军旌旗闪耀火光之下。杜英武与黎文伯率安南军包围大庆殿,长枪如林,火把齐举。风中火光摇曳,映出战甲森寒。 杜倚兰缓步前出,一手抱着五岁的阮朝皇子阮仁诚,另一手轻抚其额,语气冷冽如冰:「阮文成,见此人否?你唯一的骨肉,你传香火的盼望。」 殿中一阵骚动。阮文成闻声怒目圆睁,嘶吼如狂:「杜倚兰!你这越奸贱妇,卖国求荣,竟以孩儿相逼,尚有一丝人性乎?!」 杜倚兰冷笑,手指在小皇子的脸颊上划过:「自焚?好啊。但若你自焚,这孩儿……我不仅会让他死,还会将他的头与尸骨,亲手投入你那柴火堆中,让你们一家团圆。」 她轻轻一笑,如风过枯骨:「你不是爱你儿子吗?来,让他陪你死。」 阮文成怒极反笑,声嘶力竭:「芒族自有血性,宁为断木,不为奴犬!你们明国休想统我交人之地!就算今日我死,他日仍有千万志士起义,血染富良江!」 杜倚兰掩嘴轻哂:「志士?那些喊着自由、却只会自相残杀的烂泥?你以为自己是交趾的魂?你什么都不是。」 她目光如刀,一字一顿:「我之所以让你儿子活着,不是怜悯,而是要告诉天下人——明主仁德,不屠降虏,不杀弱子。但凡你们有自立之志的芒族子民,早已在西贡自建家国,他们将不再为你而死,而是为真正的希望而生。」 阮文成顿时语塞,面色由怒转惧。柴火之上,已不再是烈士之焰,而是绝望的坟火。他看着孩儿哀哀哭泣,心中再无刚烈,只余懊悔与恐惧。 杜倚兰手一挥,冷冷下令:「点火。」 火把投入柴堆,顷刻间火舌吞卷,烈焰冲天。大庆殿爆响连连,屋瓦崩落。阮文成惊恐退后,跌坐阶下,回首四望,群臣无一人敢近,孤立无援。 火光中,他嘶吼、哭号、哀求、咒骂,终究被火势吞噬,身形模糊,彻底葬于烈焰。 烟尘缭绕,火照夜空。杜倚兰缓缓转身,将嚎啕大哭的皇子交给侍卫:「好生看管,送往西贡,由仁政侯抚养成人。」 是夜,大庆殿焚,阮文成死。交趾阮朝,自此灭亡。 天际微明,升龙皇宫的屋脊仍在冒着余烟,焦黑的殿宇彷佛历史亲手焚毁的旧卷。随着大庆殿陷落,阮文成焚身,交趾军队再无主心骨。皇城四门紧闭,城内一片沉寂,偶有哭声与喊杀声交错,愈发衬得人心惶惶。 忽然,「轰」然一声,皇城大门内侧缓缓开启。 数百、数千名交趾士兵卸甲抛戈,头绑白布,手持黄纸,鱼贯而出,跪伏于地,高喊:「请降!愿归明国!」 杜倚兰立于中军帐前,望着这幕,面色不变,手中铁扇轻摇,冷声道:「这不是投降,而是交代。」 她一声令下,安南军分队将投降兵驱离皇门,以防混入刺客。杜英武则按捺不住,提枪策马,直奔皇城深处——那里,仍有一处尚未被攻克的内苑,越女军的营旗仍高悬空中。 那是征舜燕所在之地——阮文成新纳的侧妃、越女军统帅,曾以骁勇与刚烈闻名交趾。杜英武心中翻涌,十年前其父杜知常被阮家所害,杜家满门几绝,而这次阮家如此轻易篡了他大外甥的李朝也脱不开征舜燕的站队,他誓要活捉征舜燕,以报篡国夺军之仇。 安南军破门而入,越女军已列阵于莲花池外,长枪如林,女兵皆着铠甲,眼神坚决。她们已知君王已死、城池尽陷,却无一人肯退。 征舜燕身披紫甲,双目冷静如水,看着杜英武:「要我投降,不如让我战死此地。」 杜英武怒斥:「若不是妳助逆篡国,阮氏焉能夺李朝江山?我父杜知常、我兄杜知武,皆因你而死!还我血仇来!」 女军紧握兵刃,气氛一触即发。忽而,远处旌旗翻飞,方梦华亲自至前,鸣金止兵,声震两军:「征将军且慢动手。交趾既亡,女军亦非罪人。若汝真为国为民,何不留得此身,护尔族人?」 她下马徒步上前,目光坦然直视征舜燕,缓缓道: 「方某问妳:妳可愿见这些曾受妳训练的女兵,尽为血肉糜烂?愿见妳十年戎马,最终只换得‘篡国逆妃’四字?」 征舜燕咬唇,低头不语。方梦华接着说:「昔李朝太后杜倚兰已建粤南新国,西贡之地,芒人自立,汉越并治。越女军若归附,非但可全族性命,更可立军为柱。尔若愿臣服,非为奴,而为侯!」 杜英武怒不可遏,喝道:「主上不可!此妇诡诈多端,岂可信任!」 方梦华侧目一笑:「昔日岳鹏举也欲杀梁兴,最后却并肩抗金。识时务者为俊杰。英雄,不问来处,只看去路。」 征舜燕抬头,凝视着方梦华良久,目中终于浮现动摇与沉思。身后女军多有落泪,亦有将士失声痛哭。 她终于跪下,叩首三次,沈声道:「征舜燕,愿率越女军,归附粤南国。自此誓不反叛,愿为南疆之鹰、为百姓之盾。」 方梦华点头,亲自扶起她,温言道:「妳今日俯首,非为屈辱,而是为未来。从今以后,妳再不是阮氏遗将,而是建国功臣。」 是夜,升龙终归平静。城中奏起号角,女军纷纷缴械归顺。 杜英武立于城头,望着火光渐熄的宫闱,心中恍惚。他知道,这场战争虽胜,但真要赢得南疆人心,远比夺城难百倍。 征舜燕立于其侧,低声说道:「谢你不杀我。」 杜英武沉声回道:「我不杀妳,只因主上要我相信你。但妳若再负我们一次——」 他目光如刃,「我会亲手,让妳葬身西贡。」 方梦华策马缓行而至,望着这座倾颓的宫阙,长久沉默。杜英武下马跪地,双手高举印绶:「故国已亡,新邦可立。我等交趾旧臣,誓为粤南肃清一切残敌!」 方梦华接过印绶,沉声道:「交州民自今日起,分为明之交州公民、粤南王国臣民。升龙已破,天命可启——百年局势,至此翻篇矣。」 第847章 南国重心 升龙城陷之后,满目疮痍的皇宫内,方梦华亲自带队进入国库,清点战利。除了六十万斤金银的储备,还有大量帐册文书被安南军完整缴获,其中包括《黄册》与《鱼鳞图册》,这是交趾李朝对全国田亩与户籍的详细统计资料。 方梦华在御书房外席地而坐,摊开一卷卷册页,借昏黄日光细读。她眉头愈发紧锁,不是因为数字的庞大让人惊异,而是那隐藏其后的历史规律,如巨浪般在她心头汹涌而来。 九百二十七万户籍人口。 这是一个几乎不可置信的数字。 「这个地盘,还不到广南西路的一半。」她自语,指节敲着册页,「却养出了比广南东西两路总和还多一倍的人口。」 所以,此地可以轻松动员出几十万大军,结合热带环境的主场优势,毗邻的广南西路多山且人烟稀少恰恰无法就地解决北方王朝远道而来的大军后勤。而当宋神宗终于有机会灭掉交趾时为何立刻停手的奥秘也在于此,因为他发现无论派谁驻守都会再次尾大不掉,只有硬着头皮把这个藩镇说成是外邦蛮夷开除出大一统目标才好一劳永逸。 她的目光扫过大殿,思绪早已飞出升龙,飞越山河,回到江南议政厅那幅悬挂的大地图。岭南的崇山峻岭与瘴疠密林,自古是帝国版图上的边缘地带,然而此刻,它却闪耀着不容忽视的战略之光。 「若不灭越,让交趾人固守这片山水,这块地就永远是中原王朝的绝症。」她轻声对李纲说,「我们今日能一举攻入升龙,是因为我们在制海权和生产力上有绝对的优势;但若这里也有一个跟本座一样有心图强的领袖,哪怕是再出一个李常杰,天下就要重新洗牌。」 李纲默然点头。他也看见了这片土地的潜力:靠近热带、雨水丰沛、地无三里平却人多田密,一旦掌握了火器技术与工商业制度,将成为无法撼动的力量。而此地又与中原隔着数千里山径,任何征讨都需从荆湖、两广辗转补给,劳民伤财,一如昔年五代南汉时的静海军尾大不掉、反噬宗主。 「女真以为地大就是力量,但他们的北疆,万里黄沙,林海雪原,真正能产粮养兵的不过几个盆地。」方梦华拈起硃笔,在地图边缘标出——「伪齐六百万」、「辽东燕云约五百万」、「女真本部与东北各部不足四百万」、「战乱后北宋逃亡与减员五百万」,最后写下,「总计:三千四百万人,其中可动员军力不及七十万。」 她转向石生:「你们说吴乞买议和,是为五年后重新来过?」 众人默然。 「他是妄想。」她冷冷一笑,「别说我们还有两百万北海道与东海道移民在种田开矿,加上江南淮南胶东,再算上新纳岭南与交趾,如今快要五千万人口,光是征税供给、粮食铁器、火药生产与军工冶炼,就是金人十倍。」 「若再算上海外各地,如高丽、倭国、粤南、陆宋、高棉,运回金银与香料,大明的财政与贸易已经全然跳出农本之限。」叶梦得接话,神色凝重,「吴乞买学再多的《军器图说》,也造不出我们的‘大将军炮’与‘旋风铳’。」 「因为不只是科技差距,而是生产力与人口密度的碾压。」方梦华缓缓起身,手扶剑柄,「金人不过是粗壮的野兽,刀剑与箭矢便是他们的全部,而我们是制造机器的民族,机器不会背叛,机器会日夜不息。」 她望向南方滚滚山林,眼神锐利如电。 「这五年,他们会偷学技术,我们会生新秩序。」 「将交趾纳入大明,不是为了疆土,是为了人口与秩序,是为了从今天起,我们能拥有一个再也不可分割的南方。」 「等到我们的蒸汽船开出马六甲,我要让全世界知道:真正的天下重心,早已不在北地。」 升龙既下,焚烟未散,杜倚兰便率安南军稳定城内秩序,接管府衙库藏,重新划分坊市营伍。明军主力分赴诸道,国威州、大黄州、峰州、烘州等地纷纷不战而降,守令望风而靡,军民多以「顺天命、避涂炭」为由,自开城门,迎接「大明天朝重建交州」的旗帜。 数日之内,一式格式整齐的红榜贴满街头巷尾、庙宇学馆、官署城门。 红榜标题赫然写着:「奉天承运,大明天朝重建交州」,下附四法齐颁:《田税法》《商税法》《婚姻法》《教育法》,与去年平定江南后在江东、福建、两浙等地实施的法令无异。榜文清晰,以汉字喃字双语撰写,并附图解,便于各层民众理解。 交人初读此榜,多半狐疑不安,私下议论四起。 ——「怎么田一百亩以下就全免税?真的假的?」 ——「寡妇改嫁不再罪?休妻要经审查?这还叫男人过日子吗?」 ——「听说小娃子读满七年义学,就跟旧时的秀才一样了……还包教包饭?」 有小民偷偷跑去试探新任里正:「这法,真要实行?」 里正回他一句:「真做得比说得还快!你家地册今天刚造完,明日就送来登记。」 士族阶层则不免惶恐,尤其是李朝时期受封的地方宗室与大地主。 ——「税率九成?叫我们还活不活了?」 ——「明寇朝廷这是逼我卖地逃命啊……」 但与去岁南宋初降之民情一般无二,真正对新法表现出最大热情的,是那些贫苦农夫、贩夫走卒、寡妇孺子、杂姓芒人。 升龙南郊,一处义学刚开办,数十名童子席地而坐,听女先生诵读「大明辛未宪诰」。一旁老翁捋胡叹道:「老夫活了五十年,头回见读书不用钱,这世道,是变了。」 市井女眷也频频聚谈,有人感慨:「天朝虽强,但这回是真来治咱,不是来抢咱的。」 也有人半信半疑:「不知能好几年?」 至于逃亡山林的芒人部族首领,在杜倚兰派人以母语悬赏招抚后,也陆续下山。 城门外,征舜燕率越女军已换上明军制服,成为安南军一支新编部队。她站在皇城旧址高台上,冷眼望向四野百姓,低声道:「我们输了……但若这法能护我越人之身,输也不算羞辱。」 交州初定,田税新法施行月余,红河三角洲自南而北、由城而乡,万千贫农奔走相告,争先恐后登记地册。自丁朝以来一亩收五税的苛政,一朝尽废。新法明定:百亩以下田土一律免税,且无人头差徭,凡耕者皆为国民。此言一出,贫民如释重负,纷纷朝天三跪九叩,感恩金陵女官家之仁德如天。 升龙近郊,常见农民席地焚香,跪向北方,口呼:「天朝明主,万寿无疆!」 一名老农甚至写下一首歌谣四处传唱:「先帝税吾骨,今朝饶我命,女官自天来,红榜胜神明。若得年年此政在,不愿生子为皇城。」 然则,这等景象,落在交趾士绅眼中,却是万俟卨给他们讲过的「亡天下」之兆。 升龙西郊,旧时文庙之中,十余名身披儒服的旧朝遗老齐聚密议。当中一人拍案痛斥:「是可忍孰不可忍?今乡野之民皆称方妖女为圣主,叫我们这些读书人,还有何脸面立足于世?」 另一人附和:「那《婚姻法》更是败坏人伦,寡妇得再嫁,休妻要审理,这还让人怎么治家齐国?」 第三人冷笑:「你等光说气话有何用?如今百姓皆感恩妖女,便是反叛也无兵可用。唯有三策可议:煽农、迁逃、奔宋。」 一曰「煽农起义」者,主张私下散布流言,譬如:「明人要割你土地、夺你妻女、强你改姓」,复以天地会、护国义军为号召,鼓动山野乡民揭竿而起,夺城杀官,还我大越。 二曰「跟杜南迁」者,认为既然方妖女收编了杜倚兰、杜英武两姐弟,那不如「认贼作父」,跟着杜太后一起南迁西贡一带,另建一个「粤南国」,至少芒人贵族仍有一席立国之地,总好过在红河平原被税法削骨、工商改制夺命。 三曰「奔宋告状」者,则坚信「明寇为盗,宋官为君」,主张写血书万言,跨境北上,向江陵官家呼吁:「女寇亡天下,宋德可庇人」,以求勾结北宋遗势,声援交趾复国。 然而三策皆争,无一能决。 席间一名老儒拈须道:「你们怕的,是官府的刀,怕的,是百姓的心。我等怕的是亡天下,但百姓怕的,是不能活。」 另一名士子哂笑:「既然如此,咱们就看,到底是方梦华先亡她的王道,还是我们先断了这片地的文脉。」 议罢,各人各怀鬼胎,或暗结山寨,或潜通南路,或修书北投,一场藏于旱烟、茶盏与书斋之中的反抗,正在悄然铺展。 交州新任长史章启明已将一切耳报密呈琼州,方梦华看后冷然一笑:「既然他们视本座为妖女,那本座便妖行天下,杀一儒而安十万人。百姓识字后,自知谁为真贼。」 而在金陵,大明国会也收到交州捷报。方梦华据此宣告:「自即日起,交州故地改设广南南路,置督抚分治,与江南无异。」 正是: 法令南来开新纪,铁火虽烈不及心。 百载一统交州志,万民从此识天音。 第848章 交州归明 红河三角洲暮春时节,水气蒸腾,稻田茫茫,虫鸣如雨,稼穑正新。 然而,在一片田间烟水之外,消息也如同瘟疫般开始传播。自峰州起,士绅们于宗祠、书院、庙宇之中秘密集会,装作诵经讲学,实则策动人心。 他们故作惊恐地说:「明人虽言宽政,实则口蜜腹剑。你们没见去年方妖女是如何强夺广南的?今日免你百亩税,明日便要你妻子入户籍、儿子去当兵。」 最令人动摇者,则是那「北属说教」再度流行。他们唤起几十年来各种抗宋文书、忠义祠碑,再从市井中打听出去年富良江一带老者的口述:「五十年前那场灾殃我亲眼见,宋兵屠村七日,妇女自沉江中求清白。」 「这些女寇与宋无异!更毒的是,还披了善政的皮!」 士绅们鼓吹:「历史在重演,这是第四次北属,我等若不振臂一呼,子孙将被汉化为奴,连芒话都会失传!」 不出一月,峰州、爱州、演州、富良府、藤州、武安州,六地烽烟四起,士绅联络寨主、旧军残卒、逃亡山民,组成反抗军,自号「义兴国」。传檄四方,立诏号令,名曰「诛明救越」。 有农夫举棍自称忠义,击杀乡官,焚毁公文。也有村女持铊喊口号:「不嫁明人男,不生汉人儿!」更有老儒在坟前洒血为誓:「宁为芒鬼,不为汉官!」 数万反军沿旧阮朝驿道直指升龙,升龙城内局势骤紧。城北廊桥水岸,已可望见峰州义军的黑旗倒影。 明军总督府内,杜倚兰冷脸阅报,闻讯冷笑:「他们总算动手了。」 杜英武愤然拍桌:「我亲征去剿!」 但方梦华并未动怒,只是静静摇头,对杜倚兰与杜英武道:「不要急。这场反叛,不过是一次考验。若我们仅用兵剿,就跟历代征服者无异。但若能以法安人,以义服人,他们的刀,就会转向诓他们的人。」 她令章启明组织大批宣讲使节,带着成文法条、地方官司审讯公开记录、战后孤寡拯救帐册,进入各地乡寨,以当地语言解释新政与律法,并派出百名在地乡绅、知识分子,参与法政讲习。再挑选二十名当地少女,护送入升龙书院受教,公开颁榜,许其回乡为教官、女户主。 方梦华说:「让百姓自己去比较。谁是毁他们祖屋、夺他们女儿的贼,谁是给他们地契与学堂的官。」 然后,她才下令:「杜将军,三日后开战。但只剿贼,不伤民。凡反叛者,一律斩首。凡受误导者,留路还家。」 升龙以南,红河两岸,万里稻田尚未返青,却已响起数月不绝的号角与木铎声。 安南军各营连日奔走,来去如风。他们不再高呼军令,而是口口声声宣读明廷法令与「方女官家」亲笔诏令,用芒语、岭南汉语两种版本轮流讲解,声震田畔、村口、庙前。告示的内容简明又残酷:「凡参与反叛者,愿自立者,愿效忠故李朝杜太后者,可携家眷迁往西贡,受封土地,建新国家。不愿归化者,不再留于大明地界。凡愿归顺王师,纳籍安民,田税照减,户口有籍,子女有学。」 这是一次彻底的人口分流与国族重构。 杜英武、黎文伯、杨英珥、牟俞度四人连日奔波,数度亲自押解俘虏村民登船,不时还站在舷板上高呼:「弟兄姐妹们,来吧!这是你们的西贡,是新的大越,是芒人的应许之地!」 起初,许多村民面带恐惧,觉得这不过又一次放逐、一次迁界。直到他们发现,登船之后不但有粮有盐,还有牧牛器械、药材布匹,甚至还有教授汉语与芒语识字的军士教书先生,这才明白:「他们是真的让我们建国。」 反叛的地区成了筛网,凡自认为芒族子弟、忠于大越者,陆续迁徙。整村整寨如迁徙之雁,顺江至海,转运至西贡平原、槟椥河畔、湄公河支流两岸。 不过旬月,共计二百一十余万芒族百姓被「请走」,一部分是反叛余孽的家属与同乡,更多是主动响应号召者。 而交趾本地,空出的大量宅院与农田重新丈量分配。先是抚恤户、归顺军户得地;再是各村组织起「登籍大会」,由地方官配合军士按《大明户籍法》登录姓名、籍贯、口数、职业、田地,户户留底,一式三份。 交趾广南南路正式纳入明籍,共六百八十余万口。 总署户曹章启明感叹:「三十年来无数王朝诛之不绝的地头恶绅,我们竟靠户口册与田税令清了一遍。」 一名芒族老农举着刚登记完的户籍木牌,跪在天坛下连叩三拜:「女官家真是给咱当了人!」 一只老牛在田畔哞鸣,春风拂过水面,如同历史翻页的声音。 至永乐十一年初,武安州鸿基乡开煤。山腹幽深,溪壑交错,自昔为荒村断径之地,惟猿啼而鸟鸣。至是,大明江南钢铁司为筹建马鞍山炼钢厂长供煤源,奉国会工务部批文,于下龙湾北岸设永泰煤矿。陆朝西为总经理,携图册器械,躬亲勘场,征地抚民,号召各乡壮丁募工,日给一百文,现银结算,月终另有加赏。 乡人初闻此价,或惊或疑。盖广南南路虽号九百万口,然百年内乱,民贫如洗。旧日大越政权之徭役制,凡男丁被官府发派者,往往驱使于山林水田之间,饿腹空拳,十日不得一饱,三日不见一歇。今明国竟以银计酬,且日日结清,不欺不诓,农夫目瞪口呆,皆曰:「此乃天官下降,岂人间有此善举?」 于是武安、汪秘、下龙、锦普诸县农民,扶老携幼,排队报名,矿区初开即人满为患。工棚林立,晨钟暮鼓,昼则山响如雷,夜则炊烟四起。陆朝西命技师自金陵调至者教授挖矿技术,又设医寮、澡堂、工人夜学,每周一休,工人皆感激涕零,称其「陆公」。 山中日夜铲掘,黑金出土如泉,一船接一船,自下龙湾载运东去,直入广信湾,再转太湖运网,抵马鞍山,堆如小丘,号曰「官煤山」。工务大臣祖书林巡视至此,抚掌大喜曰:「此为明制之力也!过去交人视矿工如畜,今则彼辈感恩戴德,如归家焉!」 有老农阮氏者,年六十余,自言年少时曾于大越王朝服役三载,筑城于谅山,血汗而无钱,唯得一铜盆返乡。今与孙辈并肩挖煤,一月可得三千文,笑曰:「昔日王为贼,今朝官如亲。老汉今生,算是见过好日头。」 永泰煤矿既兴,不仅富一乡,更变一州。周边食肆、布行、磨坊、驿站次第而起,野径成市,乡歌变商音。广南南路巡抚报奏金陵,称其为「明制入交之首功,煤兴民富之活例」。 是岁春末,大明责任内阁颁行《新附州郡代表选举章程》,推广国会制于广南三路与淮南新附之地。诏曰:「凡我版图之民,无问夷夏,识字通典,皆可言政议法;凡有才德之士,无论本土与否,选自民间,立于国会,以为斯民之喉舌。」 交趾之地自古抗汉,自诩独立,然其国内政未尝不专。自丁、李、阮三朝以来,权臣宦党交争,士民无所寄命,言官有名无实。今闻明制可选代表入议国政,交趾士人初闻此制,或不解其义,或疑其虚名。及至州县下榜,设通识考场,张贴《议政资格章程》,百姓方始恍然,争言曰:「昔者大汉大唐,皆遣都护总管,跋扈一方,何曾问吾等疾苦?即昔日李氏阮氏为王,朝官亦非我选,惟贪横无道,今乃有大明女官家,许我等士人共议天下大事,斯乃千古未有之盛举也!」 交州得议席十六,为各州之首,盖因其地乃升龙故都,民数至钜。爱、演、陆、驩诸州各得十席或十二席不等,长、藤、汤、谅、峰等州亦得数席,累计共百余议席,分量不轻。国会内院议席俨然与吴楚闽浙诸地齐肩并举。 然实际选举之时方见艰难:芒话虽通行乡间,然赴金陵议政须书奏须口辩,悉依宋制官话。是以推举入国会的环节诸多纯芒语士子落选于语言之限。识官话者多为寺院出身,或曾从华商处习文者,终得登榜。升龙书院门外,十日不得闲,士人赴考如潮,誓言入朝替民发声。 武安州阮氏子弟,对乡人夸曰:「吾若得选,当于金陵奏请修圳开渠,使我乡再无荒田!」 谅州黎生则言:「愿为州内教学请经费,使乡子弟得读七年书,登第入仕。」 选后,金陵迎来首批交州议士,衣芒服、冠华巾,踏入国会长廊。其步履踟蹰,其心却坚定。议政之初,有交州议员以乡音上言,语多难明,引全场侧目。国会纪律官从容回言:「言虽难明,心志可贵。」于是诸议员私下互习语音,芒人议士结社互助,曰「南风社」,聘师习官话,三月可上台陈词。 此后,国会逐年扩编,南地之声渐起。金陵市集间,常见交人议士与吴楚人士共饮论政,异服而同志,殊言而共议,众皆曰:「大明乃万民之明也!」 第849章 陆宋形势 永乐十一年春,南海东岸,潮声如诉,烟雨连天。自永乐十年春日大赦后,金陵谕令施行《田税法》,天下震动,士绅摇摇欲坠。陆贺父子不堪新政重压,振臂一呼,号召江南西路重兴大宋,最终事发,被方梦华一纸密诏发落,全族数千口,连同其家臣、佃农、乐工、牙门武丁一并装船放逐,送往那无主之地——吕宋岛,自号「陆宋国」。 一载过去,彼岸初定。 岛上海岸蜿蜒,依照谕令,每三十里设一码头,各安一家。原是流放,却也赐予「五十年不干预」的承诺,于是这些守旧士绅如梦得大赦,纷纷于海边山脚间圈地自立,立祠堂、筑庄园、分佃户、定田甲、复孔孟之学。彼时无国会、无税额、无里甲、无学堂,真如返古之境。陆贺命人于村门前立碑一座,曰:「天不容妖法,吾自为天子」,更书「大宋金溪郡公」以志靖康四年年号。 但理想与现实,终有距离。 各地分遣的流亡地主,如余姚章氏、会稽虞氏、临川汪氏等人,自立为王,割据封疆,或崇儒,或任侠,或行法家之道,实质上是群雄割据、互不统属。 彼此间因界线不清、资源有限,摩擦不断,流于械斗与小规模战争,形成「封建不封君,尊宋不尊天」的诡异局面。 岛上热带风暴频仍,水土不服者众,瘴疠横行,伊洛克人与他加禄部落隐于山林,时出树影之间,攻村掠物。陆家之下本无良将,唯有些旧日家丁持木盾草戟勉强应敌。土人习熟丛林之道,来去如风,夜袭如鬼魅,不可测也。 第一年冬,海岸诸村中已有三分之一人口因瘴疠病故、战乱失踪或劳累而死,部分码头聚落彼此联盟共御外患,乃有「自封伯侯者」起,称「南渡十家」,拟仿周制分地封疆,却各怀异志,互不统属。曾有陆家族支出兵三百,试图征服旁村,却陷入泥泞与丛林埋伏,数日后军粮断绝,只得焚寨而退。自此不复妄言称帝,只以「守仁」、「尚礼」自号。 而在内陆湖沼地带,一些放逐佃户已悄然逃脱地主约束,投向原住民部落共耕鱼塘、筑竹楼而居,反过得比在庄园中更有余裕。这些人已与土人通婚,语言混合、习俗融合,村中既见八股文,也见灵媒占卜。人心渐远,礼崩乐坏,地主虽怒,却鞭长莫及,岛上已无御史、无县官,无力可拘。 偶有一艘福建黑商之船靠岸,载来盐、布、茶、铜器与米粮,换取岛上珍珠与香蕉。地主之家中若有余银,可得以度命;而无银者,则唯有向山中部落换取干芋与野鹿肉度日。久而久之,庄园秩序愈发空洞,原来的「宋制自治」日益沦为装饰。 据海商言,金陵那边广南三路已有芒人选出国会议员进京堂辩政,日得报刊资讯,连武安州那样的海隅小地都建起洋务书院。而此岛上仍无一所书塾、一座水车,唯有海风吹过残破牌楼,虫草缠绕《春秋》。 岛民间私语曰:「金陵之民为人,而我为野。彼称大明,我称小宋,究竟孰为正统?」 一老仆曾对年轻主人低声道:「当年陆公怒曰新法乱天下,今朝看来,乱的究竟是谁?」 他们抬眼望去,海雾深处,一艘船正渐渐靠岸,船首悬挂白帆黑字——「金陵工部盐司商船」,旗上并绘有女官持册之像,衣袖飞扬如羽。 陆宋岛,将何去何从,仍未可知。 陆宋岛北部滨海的一座庄园中,海风吹过蕉林与竹篱,卷起一丝闷热的潮气。堂上灯火微摇,书卷翻飞声中,陆贺捻须而坐,眼神幽幽地望着那幅挂在墙上的《滕王阁序》。图上街巷井然、钟楼高耸,画角声彷佛犹在耳畔。然而他知道,那早已是别人的洪州了。 「爹,范家那边近日又吞了三庄。」陆九思匆匆入堂,拱手抱拳,声音压得极低。 陆贺未答,手中茶盏轻轻一放,发出沉闷声响。他慢慢起身,走到窗边望向远处海面,微光闪动处,是他当年登岸之地。三十里一码头的旧策,如今虽保下了宗族不散、礼序犹存,但却也让每户流放者如割据一方的孤岛,各自为政,彼此不通。 「你说范家?」他冷笑一声,「我早知那范忠不是等闲之辈。他不是来开垦的,是来开国的。」 「可是爹,他比我们更早登岛,占了奎松湾这等要地,如今又修渠建兵,开书院、办律堂,连我们江右子弟都有许多私下入了他的学塾……」 「学塾?」陆贺霍然转身,盯着儿子,「他教授何书?」 陆九思迟疑一下:「是……明贼那边的学堂课本,还有新编《民议问答》、《三农图志》,说是金陵那边的新教材。」 陆贺眼中闪过一抹怒意,又按捺下来,叹道:「百年世道衰败,人心已非。此岛既无正朔,又无天子,谁能言治?不过是些草莽称雄、群雄逐鹿罢了。可若让范氏坐大,合岛诸庄,他日岛内称王,仍是他范氏的岛。那我们陆家呢?说好的陆宋岛呢?」 「我不甘!」陆九思低吼一声,眼中满是戾气,「金陵诬我父子为反,流放千里,如今我等仅守三百甲地,靠些奴仆、庄丁维持体面,而范忠那杀伐决断之人竟可树立威望,争当岛主?我不甘!」 陆贺沉吟良久,缓缓开口:「我等虽是罪族,然不忘大宋之法度。我陆家有书香,有宗谱,有礼序,有法理,此岛若真成国,当由我辈士族共议而立,岂容一范家专权独断?」 「爹,那我们……」 「召诸家子弟来议。」陆贺抬起头,眼神清冷如刀,「我们要起一场‘正统之议’。立宗主会盟,定岛中礼制章程,推长者为总首,每庄设代表,岛中大小之事共议共决。」 「我们不立王,但可立法。」 「我们不称帝,但要众宗族知晓:此岛有祖、有宗、有议会,有秩序,非他范氏一家之地。」 「至于金陵……」他声音渐低,口气却愈发坚定,「五十年后再来说吧。到那时,大明也得问问,岛上这群亡命者,是不是已经成了一个新的中华。」 那一夜,灯火通明至天明,陆家议堂内,众家庄主悄然云集。 吕宋岛南岸海风轻拂,奎松湾水波不兴,范家庄的红砖高墙内,晨钟甫响,号角随之。三千屯兵已列队于操场之上,身披藤甲,手执棍戟枪刀,左右列伍分明,军容整肃如山。范忠立于寨门楼台,俯视人潮,眼中无惧,眉间藏志。 这位从高雄败走、在吕宋重立家国的武夷山绿林好汉,如今已非昔日郁郁不得志的亡命将。他统领下的范家庄,粮足马壮,号令严明,已是全岛之中最具实力的霸主之一。 岛上如今聚集了超过七万余口汉人与土著,大体分为三股势力: 其一,范氏独立体系。以奎松湾为据点,设营屯田,开渠筑坝,制盐煮铁。范义负责农政,劝课开垦,设「五户连保制」,每村十保为「营」,自行推举「主簿」与「寨正」,屯田之外,另设兵工坊与书塾教学,凡能识字者皆记入军民册。 其二,陆氏诸庄各据山川水险,依照大明的安排设三十里一码头,每码头为一族之封。诸如陆贺、陆九思一系,迁徙至岛北平原;江南陈、吴、张等名门支脉亦多附会其下。然因无统一调度与治军之法,多数庄园内仍奉宋制,严行士庶之隔,家丁、佃农、贱隶依旧,贫富悬殊,风气颓唐。 有庄园内悬「大中祥符」之年号,有自称「闽国司马」、甚至「中兴大宋太保」者者,形式各异,章服杂乱,渐成「岛上列国」之象。朝见之礼无从统一,互通文告更时有冲突,时而为水利争执,时而为佃户械斗,岛内已有「乱庄」之称。 其三,内陆群山与溪谷之间,仍藏有伊洛克与他加禄土著部落,他们或与汉人互市,或伏林间为盗。有些庄园买通部落族长,引其为仆为兵,设「山军」以为前锋,却亦无数次遭反噬。范忠曾言:「民未服教,徒使之为兵,是养虎自啮。」 于此局势下,范氏声名渐起,逐渐成为岛上诸宗族的效法对象。已有数十小庄园自愿附于范家旗帜之下,接受屯田军法,遣子弟入范家书院学习大明义务教育与新政书牍。 此日,范义自田间归来,入书堂面见兄长,献上一份地图。图上,范家领地为红线所圈,外围则以蓝墨标记出近月来接受其招抚之各庄。 「兄长,若再得东北诸河两岸,与内陆那几家迁民合一,便可开通直通岛中平原的水路。我等不必对诸庄动兵,只需供谷与种,招其童入学,三年之后,不战而统。」 范忠沉吟不语,手指轻敲桌面。片刻,缓缓言道:「岛上无主太久,诸侯林立如春秋。大宋既亡,若无大明法度,自立者终成草寇。然我辈岂愿为草?若能成岛上第一正统,自设议会、税法、书塾、律典,便是重立人间之国。非宋非明,而为岛上之新政也。」 范义闻言,默然许久,终起身拱手:「当从兄命。」 同一时间,南海道使者林元仲于高雄港口开坛起锚,巡航陆宋全岛宣布金陵国会通令:凡岛上流放者,若能自行建议自治制度、设治所、开田课税、举官兴学,并年年献表与金陵者,五十年后可申请入籍大明,纳地为郡,官可内授。 林元仲语毕,众人哗然。 一个新世界,或已在这火热的赤道岛屿之上悄然诞生。 范家在南,铁血新政正盛;陆家在北,书香宗盟初成。 吕宋之岛,正从流放地,渐渐变作文明碰撞之所。一场无声的竞争,已然开始。 第850章 占城观火 因陀罗补罗,晨雾未散。这座建于河畔、以赤红石筑起的佛逝王城,此刻仍弥漫着沉静的气息。但城内金蛇殿中,数位王国重臣已围坐在象牙镂花圆桌旁,灯火摇曳,宫灯后的帷幕不时透出外头守卫们移动的身影,气氛紧张得如干草遇火。连日大雨,似在为北方骤变垂泪。长长的石阶上,宫女们拂去积水,宦官奔走如风,传报一则又一则惊世消息。占城国王诃梨跋摩四世端坐在象首石椅上,目光沉如夜海,听着来自北方的风暴报告。 诃梨跋摩四世,年近五旬,肤色古铜、发鬓已白。他手持象骨杖,目光冷静地扫视众臣,一言不发。开口的是宰相因陀罗僧伽,他身着红金法衣,眉目如刀,声音平稳却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忧虑。 「北方的大宋天朝似乎遇到了麻烦,交趾如今兵锋已越过钦州、廉州,攻至广南东路之境。根据我们安插在广州城中的密报者来信,交趾挥军十万,以侬宗亶为名义统帅,杜英武实为主帅,自称‘收复越武帝(赵佗)祖地’。」 他顿了顿,看了眼地图,「他们的前锋部队已至合浦,若不是大宋在梧州设防坚固,恐怕整个两广都将落入其手。」 海军大臣维阇耶罗阇皱眉:「交趾有船,却未敢强渡北海口。他们还在等时机,但若真能拿下邕州与柳州,联通十万大山诸寨,交趾之势将如虎添翼。吾等……该有所为。」 「不可躁动。」婆罗门祭司婆娑提婆摇头,珠链叮当作响:「如今非我占城与交趾决一死战之时。」 外相达摩那伽沉吟道:「但若我等再不应对,交趾坐大后,下一步便是重提昔年讧战,向我国讨还‘古占’三州。他们内部虽有汉人与芒人矛盾,然李氏王族尚存,军中亦有往昔官员,内外结合,愈加稳固。」 「……静江已降。」宰相因陀罗僧伽低声道,手中卷轴湿透了一角。他眼底闪过一抹不可置信,「大宋中枢似乎默许交趾军夺取岭南,万俟卨竟然直接主导割让静江府,彷佛交趾已非藩属,而是独国。」 「可惜他们高估了自己。」外相达摩那伽冷冷一笑,手指轻点案上地图,「杜英武趁虚北上,广南西路诸郡望风披靡,却未料杨嗣明于广东登陆,兵分三路意图擒狮——结果反为一支明教贼军设伏,折损近万人,水陆具灭。」 「可怜可笑。」陆军大臣阇耶跋摩闷声道:「最绝者,是那神出鬼没的明教水师。竟能避开北部湾各大港口防线,自琼州西渡,直入升龙河口。」 「升龙……」诃梨跋摩四世终于开口,声音如大鼓轰鸣,带着古老的哀愁,「如今又易帜,李氏灭亡,阮氏窜起,称天命改姓,却甘拜明庭为宗主,何其快哉,又何其悲哉。」 因陀罗僧伽沉声补充,「此次政变应是与明军里应外合。」 诃梨跋摩四世沉默良久,起身,负手望向窗外烟雨迷濛的石塔,「我们的敌人不是芒人,而是那位能在数年之间,令海上诸岛降旗、令交趾从叛而合的明光仙子,传闻乃观世音菩萨显化。」 众臣静默无言。 而更劲爆的消息传来后,佛逝内城议政大殿内却如置寒霜,气氛紧绷得连蝉鸣都不敢越墙。 高棉那个苏耶跋摩大帝在金边割地赔款,俯首称臣双手奉上占城人世代与之争战的南部水真腊。更让占婆众臣颤栗的是,那位之前还在升龙被捆出城的杜倚兰太后,如今竟成了粤南国的名义国母,带着她的忠犬杜英武与大明军将一起出兵水真腊建起粤南国,最后明军和安南军不仅摧毁了阮朝最后的残余势力,还将整个交趾完全纳入大明版图。 「自从唐室以后,这是首次有人将交趾整合得这么彻底……」宰相因陀罗僧伽声音低沉,眼神却极其清明。「高棉失败,是因为他们以为这是昔日李朝与我们的犬牙交错之战。他们错了。这是大明的战争。」 陆军大臣阇耶跋摩愤然起身,手掌重重拍在桌上:「若高棉之兵尚败,大明若南下,我占城何以自保!」 「不可妄动!」外相达摩那伽立刻喝止,「正因大明军势方盛,东南诸国人人惶惶,我等尤应稳住阵脚。此刻若有一丝动作,只会如投林之兔,引火自焚。」 祭司婆娑提婆低诵梵语,声若流泉:「佛祇言:观心如镜,应万变而不惊。大明天朝既已吞交趾,便无再战之意。今粤南国、交趾皆为其代理人,欲图商道贯通,非欲灭我。」 「可他们也许只是在整顿边陲,一旦太平南定,哪日风帆直指占婆沿岸,又如何应对?」海军大臣维阇耶罗阇低声问道。 国王诃梨跋摩四世沉默良久,终于缓缓起身。他的背影映在金镶红漆的墙面上,显得格外瘦削。他望向北方,声音微沈却坚定:「我们不是高棉,也不是交趾。占城自古为海上之国,商道所系,命脉不在陆,而在海。大明若图陆权,我便开港通舟;若图盟友,我便遣使求册;若图安南之民,我国无人愿为奴——但若图我佛国之国体,那便须一战。」 众臣闻言,齐声跪拜。 因陀罗僧伽缓缓道:「请陛下下诏:派使赴金陵,贡奇木香、宝石、沉水之品,称臣不称藩,请求通商三港——滩婆、比里耶、佛逝。并遣我等学士入其国学,学其法度,观其实政,择其可行。」 诃梨跋摩四世点头:「再下令修筑沿海烽火台、整备水军,戒备不宣。若其志不止于南洋贸利,而是续汉唐余梦而来,我占城——也当有护国之志。」 婆娑提婆摇动法铃,音清声远:「既然如此,佛祇已明示我等,不可独行。该遣使赴金陵,以天竺礼迎其使者,结南海盟誓,愿诸神护国,愿佛光普照,愿占城长存于海风与浪花之间,不为任何天朝所灭。」 因陀罗补罗雨后的湿气仍未散去,婆娑提婆祭司的檀香袍上沁出点点水痕。宫中早朝刚结束,国王诃梨跋摩四世率文武百官登上王宫后山的「望南台」,远眺那与天际相接的群山与云雾。 「粤南国一成,水真腊归化,南地再无屏障。」宰相因陀罗僧伽低声道,「若彼等定都于占婆山南缘之地,则我国所谓『南界』,不过一纸画饼而已。」 国王不语,眼神沉静如石。他的手扶着护栏,看着山脚下香火袅袅的湿婆古寺,那是历代占城王朝的祭天之所,如今却宛如守墓之塔。 「杜太后与杜英武之投明,非徒以求生,更为谋权也。」军事大臣阇耶跋摩紧握拳头,「倘若粤南国站稳根基,下一步必然是趁我国未备,夺我宾童龙,再次重演多年前李常杰入侵之局!」 「但此番不同于昔年李朝。」外相达摩那伽缓缓道:「大明天朝不独暴力吞并,而设本土自治;粤南国与交趾本土军州并立,反映出大明新天朝之制衡之术,且其对高棉之处理,可谓克己仁政。虽削其权而不灭其国,虽诛其僧而护其民。此非我等所习见之中原王朝。」 「天朝仁政,不代表其代理人无野心。」阇耶跋摩不服,「粤南国是新立之国,交趾则是芒人故地,一南一北,若南北夹击……」 「正因此,我等更当先下手为强。」因陀罗僧伽拱手道:「朝贡于天朝,愿为名义藩属,割南北端港口让明人势力插入我国跟交趾人的接缝,唯求明人册封我国王为‘占南郡王’,以示保国之策。彼若收我贡品,不立傀儡,则其志可测;若拒我藩属而加兵压境,则亦知其面目。」 「此举,或可激怒粤南国与交趾人……」婆娑提婆低声喃喃,「毕竟他们视我等为天赐之地,昔年三貂岭役奴、茶陵运兵,交趾人贪我良港与水稻沃野,恨我早非一日。」 「可若不搏,便是坐以待毙。」国王诃梨跋摩四世终于开口,声如洪钟,「占城可以失地,不可亡族;可称藩,不可为奴。」 他转身望向大殿方向,一挥袍袖:「命达摩那伽率团启程赴金陵,带上沉香、宝石、雕象与香炉,并绘制本国山河疆界图为贡品之一;另草奏章言明:愿为南海之藩,通使而不失国体。」 「此行吉凶难料。」达摩那伽低头问道,「若天朝所求不止于朝贡,而欲以大明律统我占地,若册立我国傀儡,若令我改制改语改俗……陛下如何应对?」 诃梨跋摩四世不答,只淡然一笑:「那便是我占人与天命之战。既不敢做‘狗吠之邦’,亦不愿做‘焚经之土’。到时候,你们便告诉那位天朝皇后——」 他声音低沉却响彻山林:「占人虽小,也有魂。杀我,可以;奴我,不行。」 彼时南洋风起云涌,风帆、军鼓、神像与国运同在波涛中起伏。谁也不知五十年后此地是明海之闽港,还是独立不羁的婆罗城。但那一刻,占城人仍旧在计算、在选择、在默默等待那无法避免的,来自北方的下一阵浪。 第851章 岭南土司 方梦华自交趾归来,初踏琼州码头时,一路香风与涛声相迎,却难掩她心头的沉重。 淮南既定,交趾已安,粤南国方兴未艾。但越过北部湾向西北一望,整个岭南地区,却依旧像一块纠结不开的麻绳,缠住了大明南进的步伐。 「这里……依然是我们真正的‘内陲边疆’。」李纲语气沉稳,手中摊开一张墨线崭新的舆图,「两广十八郡,山多平原少,平地有城,山中无制。各州县虽挂大明印信,然田不入册,民不纳税,吏不得行——这根本是与帝国共处的另一个体系。」 方梦华盯着地图看了半晌,指尖停在左右江交汇的地方:「黄氏、侬氏?」 「侬氏历代反叛,与百年前作乱的侬智高同宗,现世袭左江知州,兵多、山险、路绝。」李纲道,「而黄氏则控制右江流域,以鹿寨为中心,兼纳瑶人、僮人、侗人,名为土司,实为王国。」 「瑶区呢?」 「桂北诸盘姓瑶寨,视田如命,拒绝缴税、拒绝送子入学。两月前大明女学派女先生进山开课,被擒后剥衣披麻驱赶,还被嘲‘我等瑶峒女子岂学你中原娼妇花样经义’。」李纲声音中透着一丝无奈。 「他们知道大明要改革,知道自己守的不是风俗,而是特权。」方梦华低声道,「可惜这不是与外敌交兵,而是与整个体系角力。」 「连州、英德地界的畲人,与盘氏瑶寨交错,更不好办。若有兵进则山寨联手;若出兵不进,则中原官吏皆是入山即亡。」 方梦华起身,走至窗前。琼州港外白帆点点,南来北往的船上载着海盐、铜锡、丝绸与书简,那是大明文明的脉络。然而北望两广,群山密布如脊,似乎每一道山岭都横着一把刀,割断了律法的推进。 「若以北伐时的手段伐山开道,三年内可否平?」她问。 李纲摇头:「可平其寨,难服其心。且山民世居此地,若逼太急,必退入更深山地,或引发岭南多族联动叛变。」 方梦华默然半晌:「那么就需创造一条新的秩序通道。」 她转身凝望李纲,语气斩钉截铁:「设‘土改试点’,先由靠近汉人郡县的边缘山寨试行《田税法》《婚姻法》《教育法》,以庶民利益为杠杆,引破土司垄断;选送山民子弟入国子监设‘山学’,作为未来推广山地新政之中坚;凡愿遵律纳税者,封为新式‘山州令’;反者,待时而斩。」 李纲愕然:「此为分裂土司统治之策,恐将动摇百年羁縻根基!」 「本座不是要削弱土司的土地,而是要让土地之上有人可选、有人可诉、有人可学。此非分裂,而是代谢。」 她走到书案前,铺开诏纸,蘸笔而书,写下六字:《岭南山改条例》 这一刻,琼州风起云翻,碧海之南的群山,正在悄然迎接一场不亚于北伐、却更为深刻的内部革命。从此以后,大明之治不再止于河流、城郭与海港,而将进入那曾被视为「天高皇帝远」的土地心脏。 与此同时,这一日山雨连绵,夜风搅得丛林低鸣如兽啸,桂西南的南丹古道上,十数匹悄然潜行的骏马依次掠过山坞间的吊桥,终在一座断崖背后的山寨古楼停下。 这里,便是僮族莫氏土司的老寨「鸾山议堂」,祖祖辈辈皆在此议兵论地、操民使奴。今夜,除莫氏,连州盘姓、右江黄氏、左江侬氏、英德畲族与泷州俚人陈氏冯氏皆派嫡支或嫡系代表秘密赴会。 堂上无火,只以兽油灯笼照见每张黝黑阴鸷的脸庞。他们不是朝廷中的士大夫,不懂经邦纬国之策,却明白权柄二字的分量:一旦改革成真,他们不仅要交田、纳税、放奴,甚至自己的子孙后代都可能与山民平起平坐。 「大宋律虽不仁,至少认我等为‘羁縻之主’,可这新来的大明,竟然连这点遮羞布都不肯留给咱们!」英德畲酋长咬牙道,「女学先生闯进寨中教女娃读书识字,这不是要教她们将来反我们的天命吗?」 「不仅教女娃,还教他们唱那什么‘田有主、身为人’的怪词,说什么人人可为官、人人可上书国会,简直是妖言惑众!」右江黄氏的三老拍案怒斥,咳嗽两声,手指止不住颤抖,「让一群山民也来参政,还得了!」 莫氏土司端坐主位,身披银丝织就的豹皮大氅,眼神如霜,缓缓道:「老夫已调查过,此番方梦华那小女娃娃设立的是地方自选、自考、自举官员制度,这不是权力下放,这是权力去中原化,是要让山民学会自治。」 「可她从未下令杀我们,甚至没派兵进寨,是否说明她忌惮我们手中民心与山势?」泷州冯氏的老土司迟疑问道。 「错了。」莫氏冷笑,「她不是忌惮,是厌战;不是无力,而是不屑。这小女娃娃素来讲什么仁政、天命、启蒙,那是读书人治国的糊涂气。咱们要守的,不是书上的大义,而是这一山一寨的命根子!」 盘瑶酋长低声插话:「她若真的打起来,我们能守住几年?铁炮、弩车、地雷,我等都无。可若不打,任其律法如水渗山,早晚被蚕食殆尽。」 「所以我们不能等她来攻我们——我们要先攻她的心、攻她的信。」侬氏土司眼中透出精光,「我提议——三策并施。」 众人齐声侧目。 「其一,禁民女学、焚册斩教师,传谕全族,凡接触官书者视同叛贼;其二,激发仇汉情绪,制造寨外官人伤害妇孺之假象,让全山群起抵制;其三——」他语音一顿,嘴角浮现一丝阴冷笑意,「——暗中派人入岭南郡县捣乱选举,散布大明卖地于民、贫民掌权之言,离间百姓与其新制。」 「这些够吗?」黄氏三老问。 「够不够在于她敢不敢动雷霆手段。一旦她始终不杀人、不烧寨,我们便可在仁政之下蚕食她的气势。」莫氏冷声接道,「而一旦她杀——整个南方都会看到她伪善的面目。」 冯氏慢悠悠地抿了口米酒:「那咱们就等着看她忍到哪一步——是忍得住,还是忍不住。」 那一夜,山雨未歇,雷声远响如鼓。 群山之中,悄然点燃的蛮烟瘴火,正等待那位不愿挥刀的小女官家,给她的仁政铺上荆棘与火砾。 琼州城外细雨濛濛,东风紧吹新柳,方梦华立于军府后园的阁亭之上,身着素白官服,神色平静中透着几分寒意。她的面前站着的,正是原北伐越军现粤南国安南军主帅杜英武,一身旧甲风尘未褪,尽管已然归顺,但那双眸中的阴狠与历战之气,依然如当初北伐时未曾淡去。 「这些土司不肯就范,律法令旨皆视若无物,」方梦华轻声道,手指指尖轻敲栏杆,「李相公说我们该君子光明磊落,可他忘了,对方连做人都未必想做,何谈君子?」 杜英武抱拳一揖:「主公若需,我即刻遣人潜入邕州静江诸寨。那地方的山道我熟,当初要不是那些侬僮山民带路,我也攻不下永平、横山、昆仑关。我手下还留着一批人——多是芒族、侬族、僮族旧部,语言、地势、人脉都懂。」 方梦华点点头,语气冷峻:「你便从他们之中挑出三百人,分三路,入右江、南丹、连州诸地。不必举粤南国安南军旗号,就打着交趾流匪的名义,山匪作风、夜袭绑票,不择手段。」 「那……是要杀人吗?」 「不杀人,只烧寨绑票夺财,专挑坞堡、田册、祠堂、藏书库下手。」方梦华淡淡一笑,目光冰冷,「让他们尝尝‘政令不通’的代价——不是由官军杀的,但寨没了、帐本没了、信仰没了、脸也没了,该跪的时候,自然会跪。」 「那朝廷怎么解释?」 「朝廷不知。」她轻声说道,风声将语尾吹得淡如烟尘,「他们说本座妇人之仁,那便让本座这个‘仁’字保得住国法清明,也留得住双手洁白。至于这笔帐,就让越军去还。当年你们打进宋地的血债,如今正好用另一次必要之恶来平账。」 杜英武深吸一口气,弯腰拜下:「主公用兵之道,臣,佩服。」 李纲自亭下缓步而来,神色微凝:「如此设计……虽不违大义,但终归让人心寒。朝廷与山人之间,本就裂隙颇深,如今再加暗火……」 「李相公,你是名臣,本座尊你为师。但本座非太宗、非仁宗,大明的江山不是从文官手中继承来的,是从旧秩序的废墟中一寸一寸夺来的。」方梦华的声音清晰却无情,「本座不做暴君,但若要叫本座眼睁睁看着土司们把岭南百姓永远钉死在愚昧与奴役之中,本座甘愿背上千秋骂名。」 她顿了顿,声音渐低,却字字如铁:「本座这一生,为苍生可以不做女人,也可以不做人。」 亭外细雨渐歇,远山云色如墨。风拂过岭南苍茫,将一抹即将燃起的暗火,送入山野的深处。 黑云压寨未见雪,但那场无声的风暴,已然启程。 第852章 第八五〇章 广西越匪 初春的邕州,山雾缥缈,云蒸霞蔚。 左江、右江两岸的山寨坞堡在层叠翠峰之间若隐若现。自秦汉以来,这片地带一直由土司割据,代代世袭,实则王土私有、律令不行。此地的黄氏与侬氏两族,世居山川,依仗千年旧习,对大明新政置若罔闻,甚至联合排拒税吏、攻杀女学教师,对外高呼:「誓死不奉妇人之政令!」 他们尚不知,一场比律法还无声、比铁骑更冷酷的风暴,正悄然来临。 夜半子时,一支百余人的队伍自右江逆流而上,沿着旧宋年修筑的山径缓缓进入黄氏地盘。他们身着破布,头戴竹笠,言语中夹杂交趾土语,动作敏捷,眼神却异常冷静。为首之人,正是昔日横扫岭南的越军悍将——杜英武。 他此番奉命来袭,并非为战,而是「做贼」。 越军山地精锐分三路化装为「交趾流匪」,由侬、芒旧部带路,一路自右江渗入黄氏山寨,另一路翻山穿林进侬氏腹地。第三路则潜伏在邕州外围,以接应为职。 黄氏大寨名曰「黄溪堡」,据山临水,寨门高悬五丈,以楠木为梁、石为基,壁垒森严,历来攻守之地。 但这夜,山门之下无战鼓、无角声,只有一缕青烟在夜色中飘起。 「快。」杜英武低声一喝,两名芒族老卒持火折自林间小径潜入后山樵道,一炷香后,寨后厢房轰然起火,烟尘四起。守卫大乱,冲向火场扑救之际,寨门悄然开了一线。 山民出身的侬族士卒如山猫般窜入,动作如影如幻,不发一声。继而数支利箭从林中射出,绳索飞甩之间,黄氏世子黄思敬与其家将十数人已被捆得如糉。 「你们是何人!」黄思敬惊呼。 「你们不是说,交趾乱匪会北上山地?」杜英武微笑,摘 没等黄思敬再言,一柄短刃已架在他脖子上。 「不杀你,只带你走一趟。」杜英武说完,缚人者抽刀,挑断寨中报信铜钟绳索。下一瞬,号角声响,越军如潮水退去,只留下烈火熊熊的黄氏祖堂与满寨惊魂。 另一边,侬氏寨内仍沉浸在春祭余庆中,老寨主侬德宏刚刚接见完两名自南丹州来的密使,讨论「联盟抗税」大计。酒未尽,火未熄,一队黑影便从地下酒窖破墙而入。 「有鬼——」一名仆役惊叫,下一刻便被越军一记肘击打昏。侬德宏猛然拔刀,但对方明显熟悉寨内构造,先封武库、后控马棚,再制住老寨主本人,不过半个时辰,整个侬氏寨已被控于鼓掌之间。 侬氏族谱、祠堂、契约帐册皆被焚毁,数十名中坚子弟被绑上马车带走,只留下一地狼藉与满寨惊恐。 三日后,琼州收到密信。方梦华展信而阅,嘴角微挑:「黄氏、侬氏……已无拒令之力。」 李纲读罢,苦笑一声:「这笔帐……他日如何解释?」 「他们不是说,妇人之政无人畏惧吗?」方梦华轻声道,「那就先让他们学会惧怕,再学会服从,最后……也许会学会尊敬。」 远山不语,岭南依旧春寒料峭,而第一场清剿土司的暗战,已经让山中那千年未动的沈层,颤了一颤。 宜州之西,南丹山峦间,莫氏土司的大寨正沉浸在春季锡矿祭典的余烬中。 南丹莫氏,自五代十国以来割据此地,名义上奉中朝为宗主,实则独立王侯,自封「丹阳郡王」,掌控金银铜铁诸矿脉、贸易要冲、水陆驿道。与宋朝羁縻时期不同,对大明新政之《田税法》与《矿产征令》尤为敌视。自粤南国事定后,莫氏与盘瑶、冯氏等土司密会数次,暗中遣人联络西南边地的「金齿」诸部,图谋联兵自立。 他们以为方梦华会在淮南与金国对峙、无暇顾此。却不知,一场山林幽灵般的猎杀,已悄然逼近。 「这次动得更干净一点,」杜英武在山巅小营举目北望,「南丹不比左右江,是盘龙之地。要的是『拔根』,不是敲山震虎。」 随他同行的,是经过筛选的八百名越军山地精锐,皆曾参与蛮里山僚、谅山、清化山源一带的巷战与山战,能潜、能行、能杀。另有数十名侬族与僮族向导装作走商队,先期进入南丹县,查明莫氏坞堡布防与祠堂藏匿。 入夜后,杜英武披上黑氅,率主力从西南林道绕入,直扑南丹坞堡后门。 这一夜,南丹莫氏正于祠堂祭拜「土司始祖」莫钦文,家主莫隆升身着铠甲,高坐主位,眉宇间透着一丝与日具增的焦躁。他知朝廷正在密谋施压,却未料手段会如此隐秘。 直到他听见第二重鼓响——不是寨中所设报更之鼓,而是某种有节奏、有距离的低沉鼓点,自林间传来,似有千蹄齐踏。 「敌袭!」护寨军呼声响起,但一切为时已晚。 前寨石门刚刚关闭,后寨木楼已在火光中炸开。越军士卒从祠堂后方窜出,一手火油、一手弩机,先攻莫氏铁库与族谱室,后制住寨主家眷,十余名主脉子弟皆未能逃脱。 莫隆升奋力带护卫冲出,但途中被侬族士兵以拐击拐倒,反绑在祖宗牌位之下。杜英武亲自走入祠堂,提火炬投向屋檐:「南丹今日,归顺或焚亡,莫氏自选其一。」 莫隆升眼睁睁看着先祖灵位在火中崩塌,目赤如血,厉声吼道:「你们不是朝廷兵!你们是盗贼!是乱匪!」 杜英武冷笑:「正是你们口中『交趾流匪』,特来问候。」 天明时分,整个南丹坞堡已成焦土。莫氏主脉被俘,金银铁铜具被封存,矿工四散,寨民惊惧。 杜英武并未留驻,而是让士卒留下几具「交趾流匪」的尸首于山径上,又派侬族妇女假作受难逃民前往桂州通报。整场袭击被包装成一次山地乱匪袭寨,无从查证其来源。 而大明朝廷同日颁下一道《南丹谕示》:南丹原属莫氏土司自动请罢世袭,迁居南海道,今由当地民选乡绅自治,归广西议会所属。矿产一体交由地方工务司管理,利润按比例反哺本地教育与道路建设。 外界眼中,一场「土司自请让政」的文明转型彷佛和平顺利完成。 李纲阅完南丹事报,叹息:「真乃暗度陈仓之术。」 方梦华手持谕旨副本,语气平静:「这是山中之法,用山中之人解山中之结。」 她轻声念道:「……今日既已破其根,明日再育百姓心。」 南丹之火,映红了整片岭西的山川,也照进了千年不动的奴隶山寨心中一缕惊惧的光。 融州地界,峰峦叠嶂,山道曲折如蛇,瑶族自古盘踞其间,信奉盘瓠图腾,自称「盘瓠之裔」。此地土司乃盘姓,世袭「瑶王」之位,分封各支瑶寨,兼有苗、侗杂居。由于地形险峻、官道不通,历代中原王朝对此处皆「羁縻而不治」。 新政实行以来,盘氏土司从未表态,却暗中鼓动村寨拒学拒税,将明廷开办的学塾烧为灰烬,税吏掳作奴仆,甚至将由广西议会派遣的女教员「献给山神」。 他们坚信,只要与周边苗、侗寨齐心,重启「大南蛮盟誓」,便可再造一个「自古以来不臣中华」的山中天国。 然而,火焰与血的风暴已悄然逼近。 「融山这片地形比南丹更野,更混。」 杜英武披一件瑶族土布黑衣,腰间系着象牙短刀与绣线腰带,与其队伍一样,已彻底换装,宛如本地瑶民。他们在侬族向导的带领下翻越旧道,辗转而来。 这一次,他不打算速战速决,而是让这支被称作「山狐营」的游击部队,像幽灵一样潜伏山林、袭扰寨落,制造恐慌、分化族群,摧毁盘氏的控制力。 第一战,是盘瑶主寨之一——大龙寨。 夜半时分,大龙寨响起急促的牛角号声。寨口火光骤起,三处粮仓几乎同时爆炸,数十间木屋起火。瑶族族老惊慌失措,命人击鼓召集青壮,却在山道口被伏兵乱箭射杀。 袭击者用瑶话高呼:「寨主私藏宋朝金符,勾结中原官军,欲献寨于官家,泄我盘瓠祖灵天机!」 「瑶人当归山,不为官奴!」 这番话是杜英武故意安排人喊出的,用瑶话混杂苗语呐喊,使各寨混淆视听,互生嫌疑。 接连数日,「山狐营」化整为零,在盘氏势力下的十三座大寨中流窜作案:焚烧粮仓、刺杀头目、放出假文书、收买族中年轻武勇者,甚至假冒盘氏使者游说分寨谋反。 苗、侗等族寨原本就与瑶人有恩怨,被刻意挑拨下更是群情激愤,有的寨直接出兵自保,有的干脆起兵反攻大寨。 盘瑶主寨内,盘奉远土司满眼血丝,一连数夜无眠。他抓着几名俘虏的头颅怒吼:「这些真是交趾蛮子?怎会如此熟我山道?!」 无人能答。 此时南丹传来风声:莫氏已被「匪人」灭寨,全族俘虏送往琼州;左右江黄侬二家失联已久,生死未卜。 一时间,整个融山震动,盘姓上下开始动摇。少数支脉已暗中遣人与广西议会接洽,谋求「就地自治」、弃盘自保。 杜英武没有立刻发动最后一击。他命「山狐营」继续在广南西路沿线流窜作案,袭击税官、抢夺兵站、在市集散布「盘氏土司欲称王自立」的假传单,又安排人在桂州、平乐、象州等地装作「幸存百姓」进行难民请愿。 而大明中央则「闻讯震惊」,国会开会商议后派出「三桂特遣监察团」赴融山查证。 就在调查团将至之前,盘奉远突然上书广西议会,声称愿「退让寨主之位,由民选长老共治」,所有山寨愿意归顺,奉法纳税,并请大明颁赐瑶王坟地、祠堂碑文,表明忠诚。 广西议会象征性派兵入山,接收寨口关隘,宣称「土司转轨顺利实现,融山自治成功迈出第一步」。 方梦华批复:「山林之民,非不能教,唯教之道不同耳。」 李纲在书信中回道:「手段非常,然其心仁厚。以游击为兵,以人心为刃,观之如棋。」 至此,广南西路八成以上山地土司权力瓦解,唯剩桂北盘瑶与南方冯氏、陈氏土司尚存抵抗。 但瑶山一夜火光,已足以照见未来的路:一条从山林蛮地到地方自治的险途,必须以刀火破旧,方能开新。 而「山狐营」仍在路上——披着土匪皮,行着大明命,搅乱山中旧梦,刺破千年幽灵。 第853章 土司出路 琼州岛上,二月的海风初暖。 方梦华坐在南苑的画廊中,翻阅各地急报,窗外白鹭掠过水面,犹如无声飞刀掠过人心。广南西路清剿土司行动已近尾声,各路谍报也源源不断涌来——邕州左右江的黄氏、侬氏被绑票之后再无音讯,南丹的莫氏坞寨焚毁殆尽,融州盘瑶遭到多面袭击,寨落四分五裂,至今无法恢复统一统治。 整个西路山地如雷贯耳、如火燎原,一日数报,犹如鼓边战鼓隆隆震耳。 但此刻站在方梦华面前的,却是一群衣着华丽、气度高傲的广南东路诸土司使节—— 来自连州的瑶族盘氏; 来自泷州的俚人陈氏; 来自高州的俚人冯氏; 以及梅岭以东,数个小型畲寨与黎寨的代表。 他们怒气冲冲,不请自来,声称是「奉主命来请天朝主持公道」。 「天子若称万国之主,当护四方黎庶!我等历代奉贡朝廷,岂能眼睁睁看着交趾余孽流匪在广南西路纵火掠寨,剿族灭门,而今竟听闻他们将东下广东!」 一位高州冯氏老使节义愤填膺拍案而起:「如今我高州与泷州间的小径皆传此匪将至,盗名义为『山民复仇』,又称『大南蛮血誓』,竟无一人知其来历!这岂非天朝纵盗,故意逼我等归顺!?」 方梦华并不动怒,只是慢条斯理地盖好奏章,合掌轻问:「诸位说这些山匪,是『交趾余孽』?」 使节们你看我、我看你,彼此互使眼色后纷纷点头:「不错,方首相莫非还不知?这些作乱之人讲的是侬话、芒话,与交趾边民同声,与汉民风俗迥异,且惯使伏击、毒箭、机弩……」 方梦华微笑:「他们与你等有何不同?不是也世代不纳税,不读书,不服官,不守王法?与其说他们是匪,本座倒觉得是你们打碎镜子自己看不清脸罢了。」 话音一落,殿中寂静如坠冰窟。 片刻后,她翻出一道公文,掷于案上:「此乃你等地界三年赋税报表,尚欠前宋朝廷银两二十万贯,米粮万斛,今春学堂开张,你等以『山民不用读书』为由拒绝拨款,甚至将女师遣返辱骂,这算哪门子忠顺藩属?」 「如今你等口口声声要求官军保护,那本座问你,官军食谁之俸?谁供其粮?谁给其甲?凭什么保护你们?」 「我大明若要护百姓,自会护城中黎民、耕者、读书人,不护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土皇帝!」 众使节脸色变幻不定,连州盘氏面色铁青。他融州的族亲在前一轮「匪祸」中几乎灭门,此刻内心早已翻江倒海,却又不敢出言顶撞。 冯氏与陈氏本有联姻之谊,此刻皆低头不语,似在盘算。 这时,方梦华语气突转,轻轻一笑:「不过……本座也并非不讲情理之人。」 「如果你们愿意登记户籍,按田缴税,保学堂安设、女教员人身安全,将山寨纳入地方议会辖下,容许选举官吏、开设议场,那么本座可以考虑让官军协助巡逻,打击这些流匪。」 「否则嘛……」 她望向窗外天际,一只信鸽从南方翩翩飞来,落在她手上——她拆开纸条,轻声念道:「广南西路清剿进度报:盘瑶已归顺,莫氏灭门,黄侬不知所终。」 然后,方梦华淡淡一笑,抬眼看向满殿土司使节:「……谁也不知道,下一个会是哪一家呢?」 使节们出宫时,一步三回头,脚下彷佛踩着刀锋。 他们心知肚明,若不立刻表态纳税归顺、接受地方议会管辖,明军虽不动兵,但那群「匪徒」迟早就会翻山越岭,从广西杀到广东,火烧寨门、绑走族长,让他们像那些广南西路兄弟一样,连呼救的机会都没了。 这一刻,他们终于明白——这位年轻的女官家,不是只会仁政的妇人。她不动刀枪,却让山雨欲来、天雷潜行。 他们跪下求保护,却发现自己早被抛入洪水之中。 若不学会游泳,就只有一个结局——沉底。 岭南山间草木葱茏,蝉声四起,流火穿林。 连州府城传来一件惊天动地的消息:盘瑶之长,盘文达公然迁家入城、献地投诚,愿将所辖三十六山寨的田地、人口、户册一并呈报登记,接受大明官府彻查清丈,并派人参与地方议会选举,听从国法。 消息一出,广南东路震动——这位曾在瑶区说一不二、代代称雄的盘姓「山皇帝」,竟主动弃守山寨,搬到官府城中?! 城中百姓围观其全家搬迁之日,只见老少百余人乘车骑驴、背箱挑担、佩刀执弓,浩浩荡荡进入府城。盘文达亲自迎接明府派出的接待司吏,当街焚香告天,声明从此甘为国民、毋为土皇,愿从今日起做明国黎庶。 人群中一片哗然,不乏耳语:「他不是说过大明是唬人的纸老虎?」 「谁知道这么凶的悍匪,结果连山都不敢回了……」 而更震动的,是广南东路其余各寨的土司们。 泷州俚人陈氏,连夜派人赶赴琼州,请求「参与地方行政改造」; 高州冯家,更干脆遣子入学堂、献出银矿山场的五成税权,换取「巡检所驻防」; 梅岭畲族与黎寨,在两日内组成「归顺联盟」,集体登记户籍,选送子弟入新设的民族师范班; 短短十日之内,广南东路所有尚存的世袭土司,悉数宣誓归附,并请调明官入寨查税、设学、修路。 而就在这一切风云骤变之际,明廷也适时出动了军队——广州、韶州、端州、肇庆四路官军,大张旗鼓开拔入山,号称「征讨交趾流匪」。百姓观旗号、听鼓角,皆以为真有大战在即,不免担心忧虑。 谁知官军所至,竟只是在破败的寨堡周围搜查清理几处废墟,焚烧一些已空无一人的盗匪寨棚,再留下一些手写「匪首名单」、「悬赏告示」,便宣称:「山匪逃窜至大理边境,已无可追,东路可安。」 杜英武带领的「交趾余孽匪军」,此时也适时「兵败溃逃」,被各路哨探报告为「潜入云南山区,盘踞与大理之交界处,再无消息。」 朝廷也发出诏令,表彰各地土司「深明大义,知机顺时」,封盘氏为「承顺令长」、冯陈二氏为「化民佐治使」,所有归顺之族皆得「优先参与地方开发计划」。 而真正的变革,此刻才开始—— 在明官入寨的那一日,整个连州山区的山民都下山来围观。他们看见:几位来自江南的女先生,身穿素衣,带着大包小包的书册和课桌,沿着刚开垦的山径,一步步走向瑶寨学堂; 工部修路队伍已经抵达主道,开设水泥路线,工人皆为当地壮丁,每人每日可得两贯、二斤米、一双草鞋; 税吏设帐在寨旁古榕树下,按地丈量、记名造册,却不再驱赶、拘人,而是登记后附上一纸官契,让族民自管田地,只需缴纳田税; 每十户设一户长,每寨可选出一人赴州议会发言、表决预算和用地分配; 孩童们则欢天喜地地跑进简陋但明亮的新学堂,等着领他们人生中第一本识字课本,和第一碗免费的白米饭。 那位从前的瑶寨寨主盘文达,此刻站在山上远望,鬓角微霜。他喃喃道:「从前我以为,失去寨主的位置就是亡族之耻……可如今,看着这山路通了,娃儿们能读书,不再挨饿,不再当奴……」 「……也许,这才是我们族人的活路。」 山河虽高,抵不住风雷之势;寨门虽固,敌不过民心所向。 岭南数百年世袭土司制度,至此土崩瓦解。 而岭南真正融入大明国政版图的历程,才刚刚展开——那是一条通往现代的山道,一条黎庶为主、天下为公的路。 琼州行宫,一间并不宽敞的密室之中,帘幕低垂,守卫森严。 一干岭南诸土司核心人物——黄氏、侬氏、莫氏、盘氏、陈氏、冯氏——此刻正静静坐在榻前,脸色褪尽了昔日的骄横,眼中唯余疑惧与求生的挣扎。 他们的家族在山寨中横行数百年,世袭不绝,掌控山民如牲口。如今,一夜之间,山寨被焚、族人瓦解、田地被登记、山民进了学堂。他们自己则在「交趾匪徒绑架」与「明军解救」之间兜转,最后被「秘密保护」地关押在琼州,不得对外一语。 今日,方梦华终于亲自来见他们了。 她一袭青衫,眉目冷清,一步步走入密室,眼中无喜无怒,唯有一种冰凉的清明。 「见过方首相……」几位土司齐声跪拜,声音颤抖,像风中的烛火。 「起来吧,这些年你们在山中过得自在,世代为皇。」方梦华微微一笑,语气平和,「现在也不欺负你们,给你们一个明白的去处。」 她在榻上坐下,缓缓开口:「本座知道,你们都已经表示愿为顺民,缴税、服法、不再世袭。但……你们的名字,你们的祖先,你们那条族带过的皮鞭,对山民来说还远远没那么容易淡忘。」 「哪怕你们不再称王称霸,山里的人看到你们的族徽、你们的马号,也会下意识地跪下,也还会觉得明国官府是浮云,你们才是天生的主子。」 「这种威望,比刀剑还可怕。你们若真想彻底消解这份威望,也该出点力。」 众土司面面相觑,不知其意。 方梦华淡淡道:「本座准你们派人回山,召集那些还愿追随你们走到底的旧部、族人,全都登记造册,集体迁徙。」 黄氏怔怔问道:「迁往何处?」 方梦华展开地图,手指向南海某处。 「婆罗洲。」 「那个巨岛上有大片未开之地,名义上被渤泥国宣称拥有,实际上是一座座部落、酋寨星罗棋布、彼此征伐。那里的土人,比岭南山民还散,比你们见过的边地还荒。如今正是谁拳头硬,谁便是王的时代。」 「你们一家给一处大河口登岸建寨,上可进山,下可出海,自立自守,自耕自猎,自开市集。大明的南海道船队每三月巡航一次,换香料木材黄金,你们的子孙若真能在那里立足建国打下一片偌大的江山,以‘兰芳国’之名来金陵朝贡正式成为一国之王,也不枉你们的本事。」 「你们想当土皇帝,不如到那真正的天高地远去。总好过在本座眼皮子底下蠢蠢欲动。」 莫氏老土司嘴唇颤抖,低声道:「那……那若是不肯走的呢?」 方梦华抬眼:「也不是不能留下,只是留下者须永远放弃族姓、禁传徽号,子孙一代一代地在户籍上写清楚曾为旧土司家族,接受山民议会的监督。」 「本座不杀你们。」她笑了笑,「但你们想要的尊荣、地位、独尊……岭南此地,是没有了。」 黄氏土司低头,喃喃道:「我等……愿去婆罗洲。」 其余众人齐齐跪倒:「谢方首相恩典——愿往南洋,重开疆土!」 数日之后,大批船只自雷州出发,满载着岭南旧土司家族与数千名追随者、族民、护卫,朝着茫茫南洋进发。他们在婆罗洲南岸、东北岸、岛屿河谷处陆续登陆,开垦筑寨、布防种田、与当地部落交涉征伐,各自立下新的图腾与旗号,宣称「南徙之族」。 他们的传人中,有人成了巫王、有人当上香料贸易的霸主,也有人与当地通婚,融合于热带密林的血脉之中。 而在南海之北、岭南群山之中,瑶寨之歌、僮鼓之响,再无奴隶主的哀号,也再无一人俯首叩拜那早已远去的「土皇帝」。 这一场奇诡壮阔的「大迁徙」,最终只在历史书中留下寥寥一笔注记:「永乐十一年,岭表旧酋诸族,自请南迁海外,开辟婆罗新地,谓之兰芳国。山民安,疆图拓,大明化,自是无疆矣。」 第854章 僮人南渡 林元仲的「南海泰山级」三层甲板大帆船破浪南行,潮涌如兽,船身晃动犹如醉汉。船上上下千余人,皆是僮家壮丁与其妻孥,背包裹、担食米、挎铜刀,身披苧麻短衣、头裹青巾,一眼望去皆风尘仆仆,却目光坚定。 甲板角落,火灶边的两个水手正闲聊打牙祭。一人粗眉阔口,膀大腰圆,笑声似雷,人送外号「猛大虫」,名叫徐震;一人黄皮窄眼,总爱放屁,因此江湖人称「放屁虎」,姓童名闯,是林元仲手下最滑头的帮手。 徐震叼着鱼干,看着一队刚吃完饭的壮丁抬水操练,不由得啐了一口:「嘿,这些山地蛮子倒还有几分规矩,这样下来……说不定真能在那鬼岛上立个寨出来。」 童闯放了个屁,挠挠头笑道:「哪像那批江南流放的老爷,去年春天送他们去吕宋,一船书生地主,啥都不会。一下船就嫌热、嫌蚊子、嫌没茶喝,光一口井挖了三个月,还指望山上猴子给他们送水果呢。」 徐震笑到拍膝:「嘿嘿,还有人上山打柴走丢了,哭着喊‘要回金陵’,你说可笑不可笑?」 这时,黄氏部下一名青年军卒听见,走过来拱手作揖,带着右江口音说:「两位壮士说的是实话。不过我们不是读书人,也不是田地里养膘的闲汉。我家父祖七代开渠筑寨,打过蛮,也熬过旱年,手能筑坝,脚能趟泥。」 童闯挤了挤眼,压低声音问:「你们家寨里怎么舍得让你们一万人出来?你不怕去了婆罗洲,全军覆没?」 青年一笑,摘下腰间铜鼓片,拍了一下,声音清脆如山中暮鼓:「你们汉人怕海,我们僮人不怕水;你们怕林中瘴气,我们生在江湖林谷之间。这婆罗洲,我们看得出,是个能住人的地。只要能开渠、种稻、有树、有鱼、有地头神,什么地方不能活?」 大船驶过风口浪急的加里曼丹西岸,徐震和童闯陪着黄思敬与几位头人登岸勘查。面前是一片平展的冲积平原,数百丈宽的卡普阿斯江水缓缓东流,江面雾气缭绕,鱼鸟成群,河两岸热带树木苍翠挺拔,土地潮湿却不腐,潜藏着肥力。 童闯蹲下捧起一把泥,细看后啧啧称奇:「这地,唔——像极了广州南郊的沙田地,不涝不旱,一年三熟。」 徐震眯起眼道:「若能开渠引江,修个寨子,搞个市集,不说像京师……也有几分升龙府的气象。」 黄思敬踏前一步,眼神发亮:「广州、升龙……皆是江南与岭南人力打造出来的。若此江也能入海开港,村寨相连,日后十万人聚此,有何不可?」 此时,另一艘帆船从南方靠岸,旗上书「侬」字,侬德宏亲率一千先锋也到。他纵马过来,哈哈笑道:「兄弟,这条江若成,我们兄弟可分南北两寨,立西河双峒,一守一攻,内农外商,你种稻我造船,日后若有水贼敢犯,鼓声一响,两寨兵五千可合兵一处,如何?」 黄思敬仰天长笑,拍掌道:「西江子弟,不求富贵,只愿我僮家血脉,万里外亦有山歌可唱!」 徐震与童闯在一旁对望,低声道:「林大帅当年说对了,这些山中来的人,才是真开疆的人。婆罗洲也许真会变样。」 卡普阿斯江,如一条潜龙,自婆罗洲深腹破林而出,蜿蜒东行,入海吐息。河水泛黄,潮声沈厚,黄思敬站在高处船艉,远望彼岸雨林密布,白雾如缕,心中恍如重回右江。 「此江可名‘黄峒’,与我祖地合名。」 黄思敬声音沉静,语落如山。部众闻之,无不跪伏山呼:「峒王开疆,再立黄河!」 百艘南海道大帆船沿江而上,分列鱼贯。林元仲所设双层甲板船结构坚实,下甲载物,上甲屯兵,船艏绘着龙舟与铜鼓图腾,烈日之下油彩闪闪,如铁骑过江。黄思敬率领本部铁杆族人一万,皆右江本地寨中子弟,身披短甲,刀铳齐全,行伍井然,内设「屯甲」、「农丁」、「川卒」三列军制——白日垦田开渠,夜里操练巡逻。 江北登陆处地势开阔,土壤湿润软沃,村老李千就地抛出一把黄江泥,揉成团,说道:「此地如宾阳之冲,七年可成千户僮乡。」 黄思敬颔首,下令斧开树林,筑坝挖渠,设「十水一统」之局。西河军屯的「一横三直九网水利图」随即展开,以军为单位划田,以渠为网铺寨,以雷公鼓声报汛,以川卒巡查水情。白衣壮丁,唱山歌开田: 「黄水千层浪,峒子万里行; 千年祖土远,今日立家声。」 声震林野,原生的达雅克部落惊而观之。他们居于林间高架屋,猎首为风,闻僮军不扰妇孺,且交换盐米与樟脑,始尝试交涉。黄思敬亲自携铜鼓、布帛、火种与首领「阿耶桑」会面,席上唱僮家古调《交樟谣》: 「峒人不食人头酒, 山民不断亲兄弟; 若可共居黄峒水, 稻米年年分一亩。」 原始的节奏与誓词,在林间回荡。阿耶桑以树皮衣相赠,表示愿合族迁入新村共治,但提议保留林中猎区、祭祖山地。黄思敬允之,并纳其为「峒寨副长」,授铜铃令旗,列席军屯议寨会。 至此,西河军屯初步稳固,村寨二十六座,渠渠通江,田田成片。黄峒江北岸,鼓声与号角齐鸣,铜鼓与战歌交错,樟香弥漫,犹如一座岭南再生之邦。 黄思敬登上寨楼,望见对岸烟火升起,那是侬德宏的寨,也已生根。他长叹一声: 「我等远来非逐土, 但愿此江可长安。」 江水西流,两岸烟火呼应。北岸黄思敬已筑三寨,开千亩田,而南岸侬德宏之旗,也终于立于江口南岸高崖之上。血红织锦大旗中绣出三山两水,铜鼓镇底,银矛立角,岭南侬氏的峒寨之形,如雄鹰展翅。 「我侬家先世起于南丹,征贼乱、平山林。今日远来婆罗,不为退避,只为再建峒邦。」 侬德宏身披黑甲,声如铜钟。他命军中善匠以右江传统「垒土垒石法」筑围寨,寨墙高五丈,城门为牛腿樟木,设吊桥通江。寨内以五火塘为心,军房、粮仓、鼓楼分列四方;最外层设竹刺陷阱与望火楼,便于与北岸黄氏寨以旗语相通,昼间云旗为号,夜里火炬传令。二寨合守江口,遂有「黄峒对寨」之说。 此街本为市集雏形,白日可见烟米、铜器、药材与树胶互市,夜间亦是欢歌起舞、胡笳乱弹。岭南人爱歌,婆罗洲人爱酒,竟也相得益彰。市中有一处小院,被改为「异族茶肆」,墙上绘有达雅克族「貘神」与壮家「铜鼓祖灵」共饮之图,列为寨中奇景。 农月初七,寨中一名副尉与达雅克女子结亲成婚。寨主侬德宏闻之不怒,反命寨鼓手奏岭南婚歌,并亲赠一对银铃为贺——此银铃乃峒主印记,象征认同其为「寨人」。婚礼当日,女子父族穿羽冠而舞,男家则歌《山河长歌》,男女列坐鼓堂,共食山薯炙鱼,饮以果酒椰露,终夜不息。事后寨中流传一语: 「貘神嫁女铜鼓迎, 山海千年一家人。」 侬德宏见寨中人心渐定,于是主动遣舟赴北岸,与黄思敬立下《对峒盟约》: 一则两寨水陆共守,不通外敌; 二则每岁初春,互派子弟对歌比武,为两寨交流; 三则准本寨与夷人联婚,但夷族需守寨规; 四则共开黄峒江上下五十里,设「峒市五部」,统一税征与市道。 盟约签立当夜,黄峒江两岸共燃百炬,火光映水,鼓声如雷。僮家鼓师与达雅克萨满对节起舞,少年执长矛跃火成阵,老者高唱远古山歌,言「祖先曾过万水千山,今可再立万家千寨」。 翌年开春,西河军屯与对峒寨已蔓延数十里,耕田上万亩,设巡河艇百艘,舳舻若鳞。江上新航道由黄、侬两家共治,名曰「金鼓河道」。传闻东岸深林中达雅克部族已自称「黄峒部」,另有林间语言混杂,渐生一种新语,兼有僮语句式与婆罗土音。更有黄氏子弟学会以貘神图纹绘甲,侬氏童女着树皮纹衣习舞。 而和左右江黄家侬家前后脚上岸的还有南丹莫家,但是选址却在婆罗洲北岸。 鲁巴河口水气如烟,江水蜿蜒奔流,雾中见鳄鱼浮游,似亡灵徘徊水面。然在那淡灰的天与绿黑的林之间,一队大船正缓缓驶入,船首高悬的,不是白帆,而是染了朱砂的红布龙图,迎风猎猎。 莫隆升,南丹僮族世袭土司,此番自请远征,以三千精壮之僮人子弟,乘双层大帆船自雷州南下,横渡南海,航近两月,抵此陌生之域。 僮人立寨,视水为命。河者,祖灵之居。江名曰「百色」,取义于故乡百色府,亦寓百川归宗、百族合心。 初上岸,莫隆升即命族中长老设「唱道台」,焚艾叶、舞铜鼓、唱《路词》引祖灵归寨。三日之内,筑三寨于江口西岸,高筑楼屋,立鼓楼于心,建寨墙以竹藤交织。寨名「乐水寨」,其后又设「青鳄寨」「望雷寨」,自成守望之势。 僮人崇尚铜鼓与龙母,寨中老巫婆莫娥婵以金线绣龙纹旗幡,悬于鼓楼之顶,每晨以山歌敬日,傍晚以鼓声唤魂。莫隆升亲手设祭台,以铁锅烧水、投稻谷、献野鸡,以礼告天地: 「百色江开,百灵来归; 天赐水土,人守山河。」 百色江与中原江河不同,尤以鳄多、流急闻名。僮人自幼善舟,习水战,莫隆升将族中木匠组成「水排营」,砍伐铁木,制独木舟与竹筏,日夜巡江。每舟配弓手三、火药一匣、鸣锣一面,遇异兽或外族必击鼓为号,放烟为信。 不久,伊班人部族发觉异族立寨,遣战士夜行潜探,然遭百色江伏兵,陷入陷阱深坑。伊班人本善战,然对僮人之水寨、火药与骑鳄图腾极为忌惮。经三次交手,各有伤亡,终以伊班人献犀鸟羽冠与蟒骨鼓为礼,求和议盟。 莫隆升见伊班族勤苦勇武,愿纳其长子为养子,赐名「莫聿光」,命其与僮人共习语言、学制铜鼓、识字、读律。并开放部分猎场予其共用,换取象皮、蜂蜡、野果与藤编之技。 寨中工艺亦日渐兴盛。僮人女子擅织锦,与伊班之织布技法相互借鉴,制出名为「水藤锦」之新布,纹如水波,色如百鸟之羽,远近称奇。莫隆升遂命寨中开设「五色市集」,每五日一场,允伊班人与僮人互市,鱼盐、兽皮、蜜酒、木器皆可易物。 第七年,莫隆升命设「八寨议鼓」,由八大寨主共坐鼓楼,以铜鼓击节决军政大事。寨与寨间以「歌路」相连,夜行人不敢喧语,唯听鼓声辨路远近。 当年水患大作,百色江泛滥,洪水坏田,鳄鱼出没村寨。莫隆升不避危难,亲率舟队巡江,射杀巨鳄三头。以其骨镶鼓,以皮制盾,挂于鼓楼之上。族人咸曰:「此鼓一响,万鳄避水。」 莫隆升晚年时,已设寨二十余、民众逾万。寨中男女皆能识字歌诗,小童唱《螺蛳歌》《水田谣》以代课本;寨女多以银铃饰发,手持藤弓,自给自足。更有远来爪哇与暹罗商人,求百色藤编与蜜蜡香料,愿通贸易于江口。 而那从百色远来的水寨,如今已成为这片湿润雨林中最坚固的居所,一如莫隆升所言: 「我僮人过百江万水,不为逃难, 只为再唱龙母之歌,于另一座山。」 婆罗洲腹地,僮族军民已深植根于此雨林之岛,寨鼓声中,新世界缓缓展开。 第855章 兰芳七国 婆罗雨季之末,风起南海,云压海涯。双层甲板船「南海道号」顺潮入东岸马哈坎河口,江面浩瀚如湖,林海如潮。五千盘氏瑶兵登陆南岸,仪仗立于林前,战鼓三声,盘奉远自甲板跃下,手执青铜短剑插入泥中,声如雷震:「吾盘氏乃盘瓠之后,今复渡海,立寨山河之中。此江,名曰盘瓠;此林,名曰瑶林!」 北岸,盘文达领二千瑶众也登陆而立,遥向对岸拱手应和。两军隔江对歌,唱瑶山古语,声声入云。当夜,双岸燃火为号,寨鼓连环,盘瓠江两岸从此有「双盘对峒」之称。 瑶人不喜平地聚居,而擅于依山筑寨、逐水为生。盘奉远选南岸三座连山之顶,各筑「香神祭坛」,尊祖图腾「盘瓠神犬」与「山灵女王」共祀。寨内用藤蔓织壁、花皮木为梁,屋脊高翘,墙绘兽纹、鸟纹、符文。每户门前必种姜黄、益母、紫花地丁等药草,妇人采药炼香,男子猎鹿取皮。寨中最重「火种」与「香气」,每座祭坛下必有一「百草洞窟」,供村人焚香祈福。 「我瑶人不靠城郭,而靠山灵。」盘奉远对子嗣言道,「盘瓠立世,不在兵器,而在香草、山火、信念。」 盘文达北岸则更重技艺与交易。他鼓励瑶民与克尼亚、卡杨诸部互通有无。克尼亚善筑猎陷、卡杨精于树皮编织,与瑶人蜂养、药炼、树胶采集之术相得益彰。盘文达遣女儿盘紫云亲入卡杨部落,以瑶歌换婚,以香露赠盟,竟使数十林部愿归「瑶盟」之下,自号「香林附族」。 「此江以南,为盘奉远香神大寨;此江以北,为文达技艺之邦。我等盘氏,不为王,而为香林诸侯,分治有序,合则一心。」 第三年,南岸山地之上建成一祭仪重地「三香台」。台中立香柱三十,雕盘瓠神犬、飞鸟灵兽、百草神女。祭日当晨,瑶巫鸣鼓踏歌,焚白藤香与金桂花,香烟直上,村人衣绣云纹而舞,誓词入云: 「盘瓠护我山川树, 百草长香不凋枯; 今日结盟香林主, 他年花海万寨扶。」 香林邦联初建,盘氏子弟习瑶语、夷语与少量汉字。北岸盘文达设「香道学坊」,教少年记录香谱、采集术与贸易帐册。南岸盘奉远则筹设「百草田」与「山药园」,鼓励族人采种繁植,并试炼香药混制之法。 盘氏不以征服为王道,而以香草立国,以百寨自治为体制。香林的货物逐渐通往沿海屿群与外来人市集。至第五年,香林邦联已控盘瓠江上中游数百里,寨落三十余、部族十余,并由瑶族大巫与各寨长老组成「香林议盟」,按山寨大小议席轮值,传为后世兰芳政制之源。 香林之国,初现形。 另一支南海道船队于晨光中徐徐驶入婆罗洲南岸。海风混着林雾,九黎江(巴里托河)河口宛如巨蛇吐息,江水浊而深,两岸林海如潮。 泷州黎族土司陈元烈踏上西岸,身披黑缎羽衣,腰缠藤甲,手执祖灵骨杖,率三千族人登陆筑营;对岸,高州黎人冯古冽亦率族三千,沿江东岸筑栅列寨,两人隔江对话,以黎语高唱祖歌,声震林霄。 「我黎人来自珠江雨林, 今迁热岛,立寨九黎; 山是我父,海是我母, 神在天火,魂归海云。」 九黎江蜿蜒曲折,雾气终年不散,极适黎人游击潜行之术。陈元烈选旧达雅克聚落残址为据,筑下「云黎寨」——寨墙以石木为骨,藤蔓为网,屋脊高耸如船。寨中男习潜猎、水战,女煮树脂、晒藤编,年轻族人每日晨行密林,夕潜江水,号称「水影军」。 冯古冽所建「海黎寨」则更重交通与市集。他凭东岸天然港湾,招募海民,筑「黎港」,设浮筏连江,开黎市三日一集,引三佛齐与巴淡海商泊舟交易,以蚌珠、鱼干、藤甲、达玛脂易得织锦、盐铁与佛经石印本。 黎人尊风神与海神,尤崇「火眼女祖」传说,称其能火中识敌,夜见邪灵。每寨必建「火眼塔」,塔上设海风鼓与神香钵,烟火长燃。陈元烈常夜巡林间,持藤弓而行,号令「阴山军」轮夜潜游,善伐木为伏、潜江为伏,达雅克语尊称其为「黑潮猎王」。 冯古冽则重合众、礼治,与多支达雅克部签血盟,共尊「海云黎寨联盟」,采共议制,每部各派长老参会,设「九黎议棚」,置木雕九神像,各象黎族祖灵与岛屿山川之灵,每议须献香草与山泉为誓。 第三年,海黎寨内举行与三佛齐海商之「黎金盟礼」。黎人献金砂三斗、香膏十瓮、金鳃鱼二百,三佛齐回赠陶钵二百、精铁二十担,并承认「九黎江自古属黎人所有」。 是夜,寨中燃起九座神火,男女对歌起舞,歌声穿越九黎江雾气与林烟,传至对岸云黎寨。陈元烈举火与对岸相应,冯古冽令黎鼓三敲,两寨再立「江对盟」,誓曰: 「西黎为剑,东黎为盾, 水火与共,不负九黎先祖。」 至第五年,九黎江沿岸已成百里黎寨、十余达雅克附村。黎民熟藤甲之术,树胶炼香成业,女子善以黎布绣鸟纹、风纹、雾纹,换得金盐与药材。黎港初具规模,远海帆船可停泊于岸,黎市成为南婆罗洲最活跃的海陆交会市集。 九黎江,不再是荒林大河,而成为一条灵山神江、香鱼金水、黎人天下之路。 而在滚滚海风吹过婆罗洲西岸,另一支南海道的双层大帆船队于黎明破雾而入,驶入那条被伊班人称作「Batagrajag」的大河。侗人新称其为——大同江,以纪大同之志。 五千余侗族人分乘十余艘大帆船,由宜州韦氏土司韦朝栋与覃氏土司覃楚翰率领,踏上江口两岸。韦氏建寨于西岸,号为「上鼓寨」;覃氏据东岸,称为「下鼓寨」。两寨之间,风雨桥尚未成形,却已用舟筏搭建木排来往。江水浩浩,两寨鼓楼遥相呼应,若南岭镜影倒映婆罗密林。 韦朝栋登岸之初,召族老立款约,设「大款会」,订寨规、分田段、排水系,首筑三层鼓楼,为寨魂所系。鼓楼下设议亭、祖龛、萨岁坛,萨岁女神塑像面江而立,手执金稻穗与山茶花,象征丰饶与守护。 覃楚翰于东岸设鼓楼前廊,悬大鱼骨与山藤织成的神网,以驱疫神、祈好运,并重建侗族风雨桥工艺坊,筹备横江木桥,称「鼓桥渡」。其妻覃三娘为祖传萨岁祭师,首设「萨堂」,教授少年祭祀与大歌,令异地再现「侗族三宝」。 侗人本擅山地梯田,然拉让江流域多丘陵与雨林,耕地难开。韦朝栋创「梯田款会」,组织百户一款,按月轮耕,开挖山腰稻田,以旱稻与水稻并种;覃楚翰则引导侗妇登岸采集树脂、藤蔓、药草,与伊班族交换干鱼与铁器。 初期的比达友族对侗人守礼尊神、共食不乱深感敬意,邀请参加长屋年节,韦家寨老率少年赴宴,以侗歌祝酒,双方合唱,融为新河歌款。伊班族更派青年赴侗寨习鼓楼建筑技艺,学以立「新村楼」。 第三年,江水涨潦,病疫蔓延,侗人举行「萨岁祭」,上鼓寨与下鼓寨齐燃百草香,百女身披花裙、举竹灯行「祭河祷风」之礼。传言夜间萨岁显形于雾中,指向上游丘陵一块云开之地,众人遂名为「神田坡」。 当年秋,韦家款会在神田坡开出六亩双季稻,覃家在下游引江水制盐,熬成「花盐」,与伊班、比达友、马来海商易盐换麻布。侗寨初具富庶之形,鼓楼每日鸣鼓三次,风雨桥已立九柱初梁,江上浮筏如潮。 第五年,侗寨举行第一次「合江款会」,韦覃两族各遣五十人共议,决建双鼓江邦联,以大款议政,小款自治,尊「双萨岁」之名。韦朝栋与覃楚翰分任江西东「款主」,设联防鼓军、稻田互济会、萨岁女师院。 夜幕之下,两岸鼓楼同时点灯,大歌对唱于风中: 「祖山远,大同江新, 鼓声绕林,稻花传心; 若问南天谁为主, 有萨岁在此,人不孤。」 自此,婆罗洲西北岸大同江之畔,侗人文化如雨林藤蔓般滋生繁衍,与当地伊班、比达友互融共生。鼓楼、风雨桥、款会制度、萨岁信仰与祖灵祭祀,共同构筑起一个深植热带雨林的新侗家园。 热带晨光照耀婆罗洲北岸,另一艘南海道大帆船悄然驶入一条静静延展的河口,河水宽阔而平稳,两岸密林如翠浪翻涌,渔鸥鸣声幽幽。此河,原为杜顺人祖居之地,名曰「kiabataga」——意即「流自高山的大河」。 畲族人登陆后,尊其水脉之灵,改名为「英德江」,取意「英山之灵,德水所居」。蓝天启,英州畲族土司,率族人二千四百三十七名,由雷州南渡至此,一登岸便选择不鼓不旗、不歌不舞,静静筑寨,深知此地距渤泥王庭不远,唯有低调自固,方可生根不殒。 首寨筑于南岸一处高地,林风不绝,河声如歌。蓝天启请族中萨岁女师蓝五娘立「风祠」,供奉萨岁与盘瓠神灵。寨名曰「静德」,以敬天地、安社群。畲族人依旧保有「过山瑶」记忆,故寨落成即围设花篱与竹墙,隔绝外人,秘而不宣。 村中依山开地,开垦小梯田,畲女习惯种药草与茶藤,又尝试于高地间种桑育蚕,蓝五娘亲授「靛蓝染布」与「赤藤染」之法,织成宽袖宁裳、绣花头帕、白底红纹裳裙,男习樵猎、女擅染织,静静过活,不涉市肆。 英德江中段已有数个杜顺人村落,蓝天启遣人送药草与盐包,与其换藤篮与木器,不多言语,不近土王。杜顺族长观畲人自祭祖、不拜外神,初疑其异,然见其女不出寨门、男不横江捕鱼,亦不再拒绝交易。 三年后,畲人以田换鱼、以药换木,逐步渗入杜顺村落。蓝五娘教杜顺妇女染布与熏药,彼等称之为「灵女」,尊如巫医;又见畲人子弟勤学木刻与星图,更愿将自家子弟送入静德寨学写竹书。 第五年,汶莱王庭派船自西北沿岸巡查新村,远望英德江口烟炊如雾,不见城寨高墙、不闻鼓舞之声,唯见花布晒于树间,帆船未靠岸即折返,报曰「江南林间村,皆野人,不足忧」。 蓝天启闻之,暗中大喜,命族人务农不休、山药与香草互植,藏械于庙中、教武于夜间,男习弓弩与投火,女操藤盾与短刀,不求争日之功,只求十年之安。 第七年,萨岁节夜,静德寨中设百香坛,畲女着赤裳绕火而舞,男以腰鼓节奏应之,巫师启灵坛念祖神祝语: 「盘瓠之血流江山,英山子民筑德坛, 不鼓而闻,无战而胜,千年寨火照人间。」 此时畲人已在英德江流域拓寨三十余处,与杜顺人共设水利之渠、共修渔盐之市,深植于林河之间,远比一时之喧更具长久之势。 蓝天启立「英德山寨盟」,萨岁庙为盟主所居,寨长轮值,共议灌溉、捕猎与贸易,严禁骚扰杜顺人与渤泥使者,维持「无声之邦」原则。却于暗中培养巫医、翻译、星算师与剑士,筹谋未来之扩。 他曾低语于蓝五娘曰: 「吾辈来自山林,非为争天子之位, 但欲于热土重构英山之魂, 静寨不息,百年可成国。」 婆罗洲东岸,卡延河水如墨,奔流入海。两岸藤蔓纵横,林影层叠,巨鸟盘旋山巅如不祥之兆。这不是适合人的土地,河流狭隘多瀑、岸边山地嶙峋,每一寸土壤下都可能藏有蛇虫猛兽,或更难驯服的异族。 可这正是钟仲暘选择登陆的地方。 他是融州苗人旧土司之子,父亡家破后率残部二千余人自雷州乘南海道大帆船南下,艰险数月,终至此地。苗人骨中藏钢,世居高山,迁徙为常。无论何处,只要能扎营、立寨、开火、狩猎,那里便是他们的新「苗山」。 初登岸,钟仲暘便命人斩林开道,依靠族中老猎人与巫女寻水源、设营地,三日建木寨,七日立鼓楼。寨名金斧寨,以苗人图腾——斧为名。寨中以蓝氏直系为首,并立军议五寨长:火寨、木寨、石寨、雾寨、骨寨,分掌战斗、伐木、祭祖、药草与筑寨五权,实为部族军政合一的战争共同体。 卡延河沿岸原为卡杨人与肯雅人氏族之地,彼等惊觉苗人屯寨,数次派战士试探边寨,然皆为苗人弩箭击退。第三次对峙时,卡杨族战酋亲率百人夜袭火寨,却被苗人设伏于山道,全军覆没。 钟仲暘命人剥其战酋皮作战鼓,悬寨前,「鼓声三响,河畔归服」。 这种血腥与果断震慑了四方土著,苗人遂得以沿融水江上溯数十里,设五寨八栅,筑山道、水碓、藏粮仓、祭天坛。寨中设「斧盟」,每月十五夜,诸寨长着黑衣黑裳,绕火共誓于金斧石前: 「金斧在手,天不敢欺; 苗寨未亡,血不敢冷。」 寨中少年十三岁以上皆入武习,女子不缝衣不织布,皆学投矛、弩箭与草药疗伤。钟仲暘所重者非繁衍,而是征服。 第五年,苗人于融水江中游找到可垦冲积平原,灌溉后试植旱稻与药草。祭司蓝野花于山中梦得「斧神托梦」,命人开圣田、立石碑、筑蛇形围墙,以求风调雨顺。苗人信神而不驯神,天若不应,便焚香埋斧,怒对苍穹。 后来,钟仲暘发现,卡杨族并非所有部落皆好战。有一支名「兰托」部族,虽尝与苗人交锋,却伤亡惨重后愿降。蓝千嶽亲与其盟,允以猎场与婚配,兰托人为证诚意,献族中「战巫」之骨刀与一名巫女为盟妇。 「金斧军寨联盟」自此不仅是苗人联盟,也开始吸纳部分肯雅与卡杨分支,建立混部混住的军屯型聚落。 第八年,钟仲暘带五寨青年沿融水江深入内陆开设「野斧寨」,筑寨于三峰之间、绝壁之上,朝可观敌、暮可藏身,并设「斧烟台」远望百里。寨下有瀑,名「天斧瀑」,水声轰鸣,寨人曰:「斧神长鸣也。」 每年冬季狩猎后,族人以血祭天、斧投火中,祈新年平安。 「我苗人来此,不为人奴,不为朝奉,只为自立江山,自建苗寨。」钟仲暘如是对长子钟赤焰言。 如今,金斧军寨已连成三十六栅,五山七涧,卡延河流域中上游几尽在苗人与附属部落控制之中。外有防寨、内有军田、寨中通鼓楼、河中设竹排关卡,过往商旅无不慑于其势。 而钟仲暘所梦之「苗人河国」,正在这片热带雨林中,以斧为名,以血为契,悄然成形。 第856章 芽庄条约 永乐十一年二月,占城国遣外相达摩那伽率重使来朝,奉上香料金珠、异兽珍禽,并进贡象兵二十、象奴二百,表示断绝与蜀宋往来,愿入明藩之列。 琼州港外,南风带着海盐的气息,吹动着泊岸高桅商舶的五色旌旗。来自占城的使节团身着青藤纹饰的襦袍,头戴金丝攒珠高冠,在琉璃石铺就的朝道上缓步而入,踞首者正是占城外相——达摩那伽,奉其国王诃梨跋摩四世之命,远涉南海,谒见明国首相方梦华。 大明自收取琼州以来,已将其建为海上贸易之枢纽,朝贡港务厅新近落成,楼宇如虹,百国会萃。达摩那伽站于朝厅之上,面对主位端坐的女摄政,深揖长拜,开口朗声道:「占城国主诃梨跋摩四世,敬致书函于大明天朝,愿纳贡称臣,断绝与蜀宋往来,自今以后,以宗藩之礼事天朝。惟愿大明俯察小国诚意,赐以保护之誓,使我占人不为交趾所噬。」 方梦华闻言未即答,反问一句:「贵国此举,是否自知夹于粤南与交趾之间,不得不然?」 达摩那伽拱手应对:「昔日汉隋设日南郡于林邑,惟彼时未有占婆文化,如今小国既无吞人之志,亦恐为人所吞。自蜀宋不存大义,庇交趾之贪,则我等唯有远交明廷,以保邦祚。」 李纲在一旁轻声提醒:「主上,占城国近年渐有内变之兆,其南部水师三司已然转向,而北境长年与交趾有怨。若允其朝贡,则可稳南海脊线,亦得在交趾未服前遏其野心。」 方梦华沉吟良久,终道:「可许其愿,然须明白,我朝不干涉尔国教俗,亦不改尔国官制。但贡献之物须定期,舟楫不得私通交趾与蜀境。另以琉璃、火器、纸墨、医工器材为赏,赠于贵国,以示恩德。」 达摩那伽伏地叩首:「天恩浩荡,占人铭心!」 当日晚,琼州港焰火腾空,占使团举杯庆贺。使馆后院,占城一名年轻文士问达摩那伽:「大人,我国真能得永安乎?」 达摩那伽凝望明灯摇曳,低声道:「得明之安,不若得其制;得其制,不若学其治。吾等不过借其威以自固耳。」 翌日,海天一色,鼓角齐鸣。琼州春暖,海风带咸,潮声如鼓。方梦华于琼州总督府外设帐接见占城军仪仗,并亲临东郊演武场,观其象阵操演。 演武场中,二十头高大战象披挂铜甲,象额覆以钢铁镀金,四肢绑有铜刺铁环,背负小型箭楼,象奴以绳索绑身,缠绵其上。号令一发,象阵疾驰如雷,足下尘土飞扬,卷起十余丈沙幕。虚设敌营木偶草人者,无不应声而倒。其势之骇人,震动四方观者。 占城陆军大臣阇耶跋摩抬首夸言:「此乃我国象军精锐,历代制胜之宝,破林邑、驱扶南、拒真腊,皆仰其威焰。」 明军列将于帐下默观良久,儒将镇南司令吕师囊出列拱手,道:「战象之势,诚壮观雄烈,然不敌火铳。今日操演若对方布火铳阵地,象未近阵已成惊奔之虞。若遇我明‘转轮铳队’,步阵连环三轮点放,则彼之象兵不过活靶耳。」 左右数将亦颔首赞同,指「神臂大铳」、「刘火筒」、「连珠掷雷」皆可制象于阵前百步之外。唯有第二十四师师长叶浓凝目沉吟,道:「然彼之象兵,若用于山野狭路、林道偷营,或可突破村堡、冲断粮线,亦有可取之处。」 方梦华微笑不语,亲取香珠一串赠达摩那伽,口中却缓缓道:「贵国象兵之威,我军已识;然观其进亦难,退尤难,若一旦受创惊乱,恐反成杀主之兵。」 达摩那伽神色微动,拱手应道:「是故我王愿受大明之教,改其兵制,习火器,通制度,以合夷夏之变。」 方梦华闻之,起身立帐前,目送象群远去,道:「善。诸侯来朝,非为宝物,而在诚心。我明与占城之交,当为持久之盟,而非今朝之利。」 当夜,占城使团于琼州港口外安营,遣使递交正式表文,请封为「占城国王、奉诚镇南侯」,愿岁岁纳贡,子孙不绝。 占城使节达摩那伽再进一议,谓:「占城国为示诚意,愿将极南之宾童龙地区(今潘切一带)割予大明,供屯垦、设府,永归天朝。」帐中文武稍有动容,然方梦华却摇首轻声曰:「大明不贪地,贪的是稳定与长远。贵国能守疆土,乃明之安也。若我取宾童龙,粤南国亦将觊觎汝土之南,动摇万里。」 达摩那伽顿首称善。 是日午后,方梦华自袖中取出亲书文书,陈议:「惟有一事,须请贵国应允——于芽庄港外设立金兰湾租界,供我舟山水师轮班停泊、补给、维修、贸易通使,并设置海关、税务所与领事使署。」 达摩那伽面露迟疑。芽庄为占城中枢水陆通贸要港,昔日占人自矜「龙牙港可观万国舟樯」,焉能任他国驻兵? 未及他回话,方梦华微笑招手,道:「你们占人水师若想继续保有这片海域的发言权,不妨先看看‘舟山第二旅’的本事。」 三日后,金兰湾外。 晨雾初散,占城水师提督阇耶罗阇率五艘高桅贡船与三艘箭楼战船,横阵湾口,自信满满。 忽听海雾中铁螺长鸣,舟山海军第二旅所属「致远」号率领六艘明国近海铁胄舰破雾而来,旗号猎猎,炮口森然。战船两侧开口齐放,轰然一声,焰火裂海,浪花飞空。 炮弹未实击,只在水面掠过,然激起浪高数丈,占人战船横摇不已,罗阇脸色大变,旋即又见「琉球号」疾驶侧舷,舰身转向,施以「车轮连环射」之术,数发连珠,准确轰碎虚设靶标,其速其精,匪夷所思。 占人水兵哑口无言。那冲天铁火,非木船可挡;舟山兵身披练甲、火铳齐备,操桨如风。阇耶罗阇缓缓下令:「收旗,靠岸,议和。」 芽庄北岸,占城大寺金殿之中,《芽庄条约》隆重签署。 条约内容如下: t1.t占城国允许大明于芽庄外港金兰湾设立租界,租期五十年,可续期。 t2.t明军可驻海军一旅,并设军港、船厂与海军学堂,占方不得干预其军政事务。 t3.t双方水师共设通航条款,禁绝海盗,保护南海通道。 t4.t占城开放金兰、波来、归仁三港口,与大明通商,并引进明国教科与火器技术,派遣子弟赴舟山军校习艺。 t5.t大明承诺尊重占城王统与疆界,不干预其内政。 粤南国女王杜倚兰闻报后冷笑不语,只对大将军杜英武道:「如今北进无门,明眼人自知进退。」 杜英武只长叹一句:「船坚炮利,盖世无双。」 这一夜,占城正式成为明国第一个自愿附属的南海宗藩国,从此脱离交趾与蜀宋的政治引力。而琼州的星光下,方梦华举笔写下一封密令,命交趾都护叶梦得尽速稳固广南南路,分化交趾人对占人之敌意,以文教代武备,渐图南疆安定。 第857章 南拓之难 琼州春雨初歇,南风吹拂榕叶。 林元仲一身风尘,返自南海彼岸,入金华堂向方梦华复命。殿中无人,唯方梦华倚窗翻阅海图,听得脚步声才抬头一笑,道:「你来了。坐吧,怎么样?这趟‘送人’之旅,土司们可还安好?」 林元仲苦笑拱手:「主公有所不知,这些岭南六族的土司头人,一到婆罗洲反倒如鱼得水。虽远离本土,却无一人哭天抢地。个个争地筑寨、劈山开道,甚至还跟我争着要地图要指南针,说要自建市镇、自铸货币,口口声声要在热带林海中建出一个‘新广州’。」 「竟有此志气?」方梦华放下手中海图,轻声低语。 林元仲点头:「主公,这些土司虽蛮夷出身,却世代在崇山峻岭中与地争生,早习惯拓土开荒、喂兵养民。他们带去的是族人、是武士、是有组织的家族集团,还有一种对‘活命’与‘立国’的本能渴望。而那些送往吕宋岛的江南士族地主……」他顿了顿,眉宇间掠过几分怒气与无奈,「殿下恕臣直言,他们连开垦的锄头都不会拿,日出而卧、日落不作,只知读书谈古,自号‘流放诗人’。他们不是在殖民,是在服刑。」 「他们仍抱着‘苦尽甘来’的幻想?」方梦华问。 「是。大多心存妄念,觉得自己‘流放’五十年后,若孙辈能科举光耀门楣,终可衣锦还乡。其实他们没意识到,这不是五十年刑期,而是一条不归路。大明要的是开拓者,不是等死的幽灵。」林元仲冷声道。 他又补上一句:「即便我每月定期送粮送药,但气候与瘴疠之苦不是讲理能讲通的。如今一年不到,人口已折了三成有余。倘若真让他们自筹自立,只怕一季稻米都收不上来。」 方梦华沉默良久,只望着窗外琼州港内的桅樯林立。湿热的风带着些许海腥味,与她记忆中江南的春雾大不相同。 「或许,是我们错估了‘华人’的开拓潜力。」她低声自语。 「未必。」林元仲摇头:「是我们错估了‘哪一种华人’有开拓潜力。那些困守于礼教、书卷、宗族、门第的江南士大夫,只能在旧秩序中活得体面。他们之中多半人已经精神崩溃,只求儿孙归来。他们从未打算在新世界活出个模样来。」 方梦华沉声道:「那婆罗洲呢?」 「婆罗洲那群人,一到岸就问:哪里有水?哪里能种?能不能打猎?他们不等命令,自己就分了工、挖了地基、起了寨墙。甚至还仿照岭南的屯堡制建了小型寨城。有人说:‘我们在这里,不是流放,而是来当开国之人。’」 这一席话,使得方梦华良久无言。 「或许……」她低声道,「要建立一个新世界,不能靠那些把江南当成梦回的故人,而得靠那些甘愿断根的人。」 林元仲起身拱手:「主公,那兰芳国若真能建成,将是南洋的第一个明国海外子邦。非官设殖民地,而是部族自治、自筹自守。只求一纸大明名义,便自为王。这班人……有可能是未来的‘南洋新民’。」 方梦华闭上眼,缓缓点头:「好,那就让兰芳为根,让他们自己长成树吧。而江南地主那边……该断的妄念,也该断了。」 她睁开眼,眼神如刃:「殖民,是奋斗者的荣光,不是败者的刑期。」 夜色静谧,琼州行宫内灯火未歇。 方梦华独坐于书斋,案前摊开的是一张手绘南洋诸岛地图,墨线密布,从交趾红河平原直至苏禄群岛、棉兰老岛、婆罗洲、苏拉威西、巴布亚……一笔一笔,皆是她近年以来倾力开拓的蓝图。 窗外风过椰影,传来阵阵虫鸣与浪声,与江南夜雨之声截然不同。但这正是她选择留在南海的原因——这里,是新秩序的起点,也是她与历史赛跑的第一战场。 她放下笔,凝神思索。 为什么近代历史中华人下南洋有千万规模? 她记得很清楚,那是到了明末清初,尤其鸦片战争之后,人口爆炸,土地贫瘠,尤其粤闽地区地狭人稠、山多田少,才导致无数劳动力如潮水般涌向南洋。彼时,华人不是开拓者,而是逃荒者、苦力、客籍人。他们被南洋接纳的原因,不在于祖国强大,而在于祖国无能为力、放任自流。 ——那是苦难推动的出海潮,不是战略主导的殖民浪潮。 可现在不同。 现在的岭南,广东不过两百万人,广西仅百余万,而交趾哪怕分流出一个粤南国仍有七百万上下。大明虽定都金陵,却南倚岭表、东控海疆,而此番南扩,不是逃亡,是主动,是国策。 她喃喃道:「现在还未到人地矛盾的时候……所以他们没有出海的迫切感,也没有开拓的动力。」 一语道破症结。 江南地主为何在吕宋失败?因为他们心系桑梓,未曾彻底与旧世界决裂。 岭南蛮夷土司为何在婆罗洲如鱼得水?因为他们本就是山野出身,对热带与贫瘠毫无惧意,只要能活下来,哪里都是故乡。 但方梦华知道,若要大明真正控制南洋,不靠临时流放、不靠蛮夷自行拓土,而要靠一个成熟的岭南主体民族——文化上能接纳热带、经济上有移民压力、战略上对海洋有熟稔理解的粤人。 「所以,要让岭南‘拥挤’起来。」 她抬笔,在纸上写下几个大字:「南土繁荣,交趾可驯。」 这是一句话,却是一套战略。 她迅速梳理了几个方向: 一、江南移民岭南计划:鼓励江南失地农民、破产士族、手工工匠、商贩向岭南内迁。给予免费地契、三年免税、通婚优待,让岭南先「挤起来」。 二、交通基础建设:开修从大庾岭至韶关的「赣粤运河新段」,从交州贯通至广州的「南岭道」公路铁路,加速人流物资南移。 三、海贸与工业发展:以广州、交州、琼州为中心,建立三大海贸口岸,集中推动冶金、织造、瓷器、造船等手工业群聚。以岭南替代江南,成为新的「海上经济带」。 四、文化融合工程:整合汉人与岭南各族语言、文字、风俗,推行「岭南新学」,以方言教学为桥梁,让岭南成为文化上具独立性的「南部经济带」。 五、军政系统再整编:设立「岭南总督府」,让林元仲等本地将领进入中枢,同时将交趾军政划入岭南总督辖区,去其「异域之心」,为长远并入铺路。 她笔落如雨,计划渐成图景。 良久,她起身走出书斋,夜风扑面,海上灯火连绵。 她心知肚明:岭南不兴,南洋不稳。要驯服交趾,不能靠兵马,而要让交趾人认识到——岭南已经变成天朝核心地带再也不能尾大不掉;唯有融合才可共享岭南繁荣。 而岭南,会是下个世纪真正的大明「第二心脏」。 她喃喃自语:「让岭南成为出海的码头,也成为通向未来的大门。」 二月末,琼州初春未寒,白日烈日如夏,海风掠过棕榈林与沙滩,椰树婆娑,浪声拍岸,远远望去,如人间南国仙境。 方梦华坐在朱崖港边的一张藤椅上,脚踏细沙,手中持椰,一边啜饮,一边听着侍从诵读从金陵送来的奏章。她轻轻叹息:「此地风光绝佳,气候宜人,又无严冬之苦,真乃天赐之养生之地。若于此设‘冬季政务行台’,内阁大臣与诸部尚书可循例南下,避寒办公,何乐而不为?」 说罢,她取过一叠手书文件,在上头写下:「拟设琼州冬季行台,以三亚朱崕港为政务旅馆核心,环海修筑清议堂、政务亭、会晤园、避寒馆。每年十一月至次年三月,金陵中央部属可自愿南迁,亦可携家属同行,享受阳光工作模式。」 正当她计划风生水起之际,李纲摇头不已,直至与她面议。 「此风万万不可长。」李纲拱手,眉头紧锁,「主公此举,非但不为美事,反令士子群情惶惶,以为朝廷将天涯作囚笼。江南士人千百年来视琼崖为流放之地,今若无故南迁,不啻自请外贬,谁能安坐?」 「你这是成见。」方梦华放下椰子,正色道:「你瞧瞧这里,阳光明媚、风景如画、病少虫稀,还有热带果品与海产,而今让大臣们冬季在此办公避寒,又非强制,反而有薪有津,还可携家带眷,有何不可?」 李纲无奈道:「问题不在于环境,而在于人心。士人多恋乡土,又以‘南迁’为辱,不管主公如何美言‘避寒’、‘养心’,传出去便成了‘南徙琼崖’、‘驱官至瘴海’。若一旦强行推行,文臣舆论反噬,恐非福事。」 方梦华半是苦笑半是无奈地摇头。 「你这是站在传统观念里说话。我说李相啊,倘若今日你站在阳光沙滩之上,边啜椰汁边批文,不比缩在金陵冷雨中裹着袍子抖抖嗦嗦写奏章来得快活?」 「……臣习于风寒,不习此地蒸暑。」李纲咳嗽一声,转移话题。 「哼,亏你还做过靖康宰相,竟这般不识享乐。」方梦华笑骂一声,旋即正色,「但也好,你所言有理,当今士人对‘南迁’二字仍心有芥蒂。那便改名,改为‘琼州政务休整馆’,作为休假与研讨之所,参与与否皆自愿。可召画师绘景入册,印为《琼崖避寒图志》,广示天下。时日一久,自然有人争而赴之。」 李纲闻言微颔。 「若为自愿,倒也可行。但仍须慎行宣传。莫让人误认朝廷以椰林为刑台,以海角为牢笼。」 方梦华放眼远处沙滩上几位身穿常服的文官家眷正戏水拾贝,欢声笑语中全无「流放」之意,她莞尔一笑。 「有朝一日,世人会知,这里不是流放之地,而是心灵疗养之所。待广东岭南振兴,琼崖成都,朱崖设学,此处自然会成为新中华的冬都。」 她轻轻一挥手。 「且回金陵通报内阁,明年愿来者自选,不来者勿强。但记得多带几箱椰子,让他们尝尝这天涯的滋味。」 李纲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臣遵命。但主公,你这‘自费流放’之策,可真是开风气之先,当世罕见也。」 远处椰林摇曳,碧海连天。或许数百年后,这里会真如她所愿,成为大明的「阳光之都」。 第858章 珠江蓝图 永乐十一年三月初,南风暖拂,帆影如云,三层甲板的巨舰顺风北上,自琼州横渡雷州海峡,进入伶仃洋。方梦华登临主甲板远眺,只见海天相接处隐隐一线绿带,那是珠江三角洲的前缘。 她站在舰首,望着两岸广袤的水域和彼端依稀可见的广州城墙,眉头微蹙。 「这珠江口,宽得出奇啊……」她低声自语,「应该是后世几百年冲积层尚未完成,如今连南海还未真正退后……」 李纲亦随船而来,披一件薄斗篷立于她身侧,顺势接话:「是啊,臣看此番由海入广州,所经者皆水天一色,实难信其为州郡咽喉,倒像荒烟蔓草之地。」 方梦华闻言淡淡一笑,未作辩驳。 广州城已在望,这座古岭南重镇如今因战乱与政权更替,虽未衰败至极,却也远不及北方繁华。港口简陋,商旅稀少,仓廪寥落,望之冷清。 一行人上岸,由广州代市长张致远率文武百官迎接。张致远本为南宋广州知府,于岭南溃败之时主动归顺大明,遂留任为代市长,执掌广州政务。 入城后,方梦华即召李纲与张致远于府衙中会晤,开列《广南两路开发备忘》,谈及「珠三角开发蓝图」。 她开门见山:「本座所构想之‘珠三角’,东起东莞、香港,西至新会、信安,中通珠江水脉,南望南海港埠,环抱诸岛如金羁玉带,此地将为未来十年内最重要之战略开发区。重商、兴工、聚人、筑学府、通水陆,最终可比肩金陵苏杭,成大明之新极。」 张致远闻言愕然,迟疑片刻才道:「臣愚见以为……此地自古多瘴疠,水乡潮湿,舟楫虽便,然难久居;昔日为贬官之所,罪人之徙,百姓亦多流徙聚居,心志不固。若欲与金陵比肩,恐非十载可为。」 李纲亦点头赞同:「且说人丁,今之岭南不过三百万,户散而业薄,士子文化未兴,风气未开,若不自北方输入高才与族姓,实难短期振兴。」 方梦华闻之沉默片刻,忽而冷笑一声,抬手一指案上地图:「你们这些人,永远只知看今日之局,不识百年之势。你们两位皆闽人,本自南迁后代,莫非也以为中原之外,皆蛮夷之地不配繁荣?」 张致远面色尴尬,欲言又止。 「告诉你们,岭南非流放地,乃前进地。」她语调愈发坚定,「今岭南虽地广人稀,正是可容天下不满之士施展之所。我大明既立于改革,不可重蹈旧王朝‘中原本位’之弊。十年之内,要使新会、番禺、南海、东莞联成一线,粤海诸埠一气贯通,成通商走廊。三十年后,珠三角自会与金陵对望,与苏杭争锋!」 李纲长叹:「主公言之极远,然实情难成。若论地气、民情、人才、财税、教化……皆逊中原数等。」 方梦华冷冷道:「正因你们皆如此思之,才使岭南千年不得跃龙门。且问你们:若使苏杭之民来此,若给他们田、地、盐、税收优待,他们来不来?」 李纲一怔,旋即点头:「若真如此,恐有愿来者。」 「既如此,何不开南迁之路,设招商局于池州、洪州、赣州、庐州、福州,召有志之民来粤立户?亦可招岭南子弟入学开科,使其不再自卑于北土。若再加外商入市、港口建设与海贸开放,广州终非今日可比。」 张致远静默许久,终于低头道:「臣见识短浅,愿听从主公调度,全力开发广州周边。」 方梦华微微颔首,旋即展开另卷图纸:「还有此地——香山岛——便命名珠海府。于此设澳门海关总署与对外贸易港,作为‘珠三角之眼’,先于富国岛、金兰湾之外引南洋之风入内海。」 方梦华手执画笔,亲自在广州府衙书案上绘下一副《岭南开发蓝图》。朱红的笔痕自香山岛一路划至南雄梅岭,蜿蜒而上,与大庾岭、骑田岭、五岭相连成片,一笔一划,皆是未来天下重心的铺垫。她侧首看向李纲与张致远,声音不高,却如江潮拍岸般坚定。 「你们口口声声说岭南瘴疠,蛮夷不化,难成大业,但你们可知,岭南自古开辟甚早,甚至比你们福建还早得多。」 她抬手指向墙上悬挂的地图:「孙吴之时,广州、交州早已设州治,与荆州、扬州同为并列之地。那时会稽以下,包括你们福建在内,皆是羁縻蛮地,连郡县都谈不上。那时若从建业望南下,所见者正是今之交趾、南海、苍梧,都是核心边疆,不是流放所。」 李纲皱眉:「但时移势易,岭南自晋室南渡后多为流放之地,风气积弱,不可同日而语。」 方梦华冷笑一声:「这正是本座要说的。晋室南渡,江左以江东为中心自立,北人眼中皆为‘江东鼠辈’。此番你我之对话,正如彼时蜀中自命正统,嘲吴为蛮夷;今日蜀宋苟安一隅却东施效颦,然而东吴所据之地早已成为天下财赋半壁之所。」 她抬目望着二人,语气忽而转柔:「我们今日何其相似。蜀宋自命‘炎汉正统’,把金虏视为强敌而将我等江南之地视作‘贼寇鼠辈’,不识大势,如刻舟求剑。他们不明,天下重心早已南移,北地早已不复汉唐之盛。」 她缓步至窗前,推窗远望。广州城楼下人声喧闹,商贩卖果,渡头起帆,虽不如明州、金陵之盛,却已有生气。 「如今江南人口早已超越金虏所据北方,若再合交趾、岭南,则我朝之疆土、民数、财税,皆超金宋两家之和。问天下大势,谁主沉浮?」 张致远喃喃:「然而百年来,江南之所以兴起,不也正因中原丧乱,士族南渡,文化教化而成?」 「正是!」方梦华一拍案,眼神炯然。 「你说得没错!正是九百年间,江南吸纳中原精英,改造旧俗,重建秩序,方有今日文教昌明、田畴井然、商贾通海的格局。但这奇迹,凭什么不能在岭南复制一次?」 李纲沉默。 「你们看不起岭南,也正如当年北人看不起你们福建。可如今你们也开漳拓泉,科第蝉联,文风鼎盛。天下没有什么地方是天生不能开发的,只有人不作为罢了。」 她转身,一语如锤:「本座不只要岭南富庶,本座要它在三十年内,成为第二个江南。」 「这不是梦话。八百年前的金陵,也只不过是个重建中的破败之地,岂如今日『百万户、十万生』之盛?是改革、是制度、是人的意志与选择,造就了新江南。岭南,亦可然。」 李纲缓缓起身,对她深深一揖:「若真能如此,臣愿为岭南首倡之臣,为主公南策披肝沥胆。」 张致远亦跟着拱手:「臣也知罪识愚,愿自此日起,全力为广州谋图发展。」 方梦华带他们来到广州城北的小丘之上,俯瞰着远处星罗棋布的村镇与水田,正值三月初旬,气温已近江南四月。她指着脚下的溪流道:「江南为何不再瘴疠?不是因为天生地好,而是因为人力所至。活水,才是最好的药引。」 李纲低声应道:「水若淤滞,则生蚊虫;有蚊,即有瘴。主公所言,极是。」 方梦华转头看他,语气斩钉截铁:「岭南之治,当从水利始。」 她展开一幅新绘成的《广南水利总图》,纸上蜿蜒着尚在勘测中的渠道、水塘与梯田网络。她以朱笔点出其中数处:「此为『南粤十二渠』规划首期工程,自罗定至梅岭,自桂林至番禺,分别引珠江水、北江水、西江水与漓江水,各处设闸门,蓄则灌田,放则疏洪。以水泥修渠,以铁器开沟。今岭南已无战事,是时候让百姓放下刀矛,执锄筑渠了。」 张致远仍有疑惑:「然而气候湿热,百姓易病,兴工之事,恐难久为。」 方梦华冷然道:「那是你们不知医理,不知病根。」 她挥手招来回春营的女兵,命其展示一排用玻璃瓶盛着的实验样本。瓶中水质浑浊,一旁蚊虫孑孓跳动如丝。 「这就是瘴疠的根源。瘴气不是地气,而是蚊子。此虫喜静水,厌流水。你若兴水利,让水活转,蚊虫孑孓便无以繁殖。」 她又命人取来青蒿、除虫菊,「青蒿制药,退热解瘴;除虫菊制蚊香,夜间驱蚊。再加上我大明所制之蚊帐、肥皂,若能普及入民间,则瘴气之说,三年内便可绝迹。」 李纲目露惊叹:「若真能如此,岭南之困,可解其半。」 方梦华点头:「岭南之地,年积温高于江南,水稻可一年两熟、甚至三熟;占城租界已开,可引种占城稻,耐旱耐瘟,收成更胜常稻。我早命人自占城引回百石稻种,当在端州、高州两地试作。」 她轻声一笑:「你们还记得永乐二年明州达蓬山之事吗?本座曾传示,水中有小虫,不可直接饮用,须煮沸方可。那时大家笑我迂怪,但如今你看,岭南小虫更多,若再无医识,百姓死伤更甚。」 张致远低声道:「主公天仙之眼,非我等所及。」 方梦华语音一转,语带严厉:「从今日起,严禁以『南蛮子』『瘴疠地』等蔑称称呼岭南与交趾之人!此地既入大明疆土,当视为腹心,未来将为第二江南。天下无偏鄙之地,只有未开之土;亦无愚蠢之人,只有未教之民。」 此言一出,李纲与张致远皆躬身领命。 方梦华续道:「本座已下令鼓励靖康南渡之民落籍岭南,与本地士民协力共建。你可知,南宋朝廷治下的短短两年间,已有数千北人自愿请垦岭南,无不称此地土地肥沃,气候宜耕,只苦于原本无人引导。今我朝以海贸之利、农田之策、税制之惠,岭南必可富民养士。」 她取出另一份奏报,递给李纲:「交趾之芒族农民,既已归化我朝,应安排至高雷、钦廉等地屯垦,与当地汉民互通婚嫁。反之,也当鼓励粤人移居交州、驩州等地,让二地语音互融、风俗互化,使岭南官话、交趾汉话得以重新整合,十年内可成南中之正音。」 她举目望向远处尚在修建的运河,浩浩江水流淌而下,预示着未来数十年的大业。 「从今往后,天下再无蛮夷之地,只有新生之土。这里,不是流放地——而是我大明未来最富庶的州郡。」 那广袤的珠江三角洲正如一张尚未展开的画卷,静静等待着一位执笔者。 而她,就是那个要在这瘴疠之地再造江南的画师。 第859章 慕容国师 保天元年九月,大理国都中和城,街巷蜿蜒,市井如织,苍山云淡,洱海波光。街巷间人声鼎沸,市集繁盛,牛皮纸糊的灯笼与红绫香幡随风飘动,一切似乎安详如昔。此地远离中原干戈,百姓安乐,唯庙宇巫馆之风甚炽。近来,江湖上传闻有一「南荒异士」,号曰慕容复,素衣蓬发,行踪飘忽,能掐会算,识天星地脉,言必称「前世今生」,吸引诸多士庶趋之若鹜。 是日,大理城北郊,破庙之中,人头攒动。 「慕容仙人啊,我家牛半年不发情,您说是被狐仙缠身?」 「狐仙算轻的!」慕容复闭目掐指,语气高深莫测,「这是‘四阴聚顶’,天机难泄,我须设坛请斗姆元君降神解厄。」 这位「慕容仙人」三年前突现大理,先在城南桥下乞讨,时而吟诗作对、时而指点风水;后借一场「乌云压顶雷震破庙」之夜,号称「渡劫还阳」,自称梦中得玄门真传,自五台而来,肩负「重整江湖正道」之命,拜其入徒者逐日增多,已渐成一方小帮,号曰「南荒丐帮」。 然,此人本名林雪峰,原本在2021年时奇货可居泡到方梦华的私生妹妹袁美华,再利用她设计把方梦华沉湖,最终骗取了方家巨额财产,躺平逍遥一生直到2112年死前被元宇宙休眠仓系统传输到1112年当时5岁的福建陈姓地主家傻儿子陈宇身上,却冤家路窄的在这个时空切片中败于方梦华之手。临死前触发一次性复活传送机制,被瞬间移动至大理洱海,系统随即熄灭。 系统失而不得再来,陈宇——现名慕容复,复活的复也是复仇的复,只能靠前世那点高中历史知识和文艺修养苟且求存。 这三年,他观察大理国的官制、语言、民风,模仿南诏古风,摇身一变,成为一名「得道高人」,专讲什么「九星移位、云气破局」、「苍山之眼即将睁开」这类半文不白的奇谈怪论,又时常写些「破煞符」、「开运印」,在街口为人看相算命,逐渐竟也有了些信众。 这天,一个中年商人神色慌张,牵着一个病弱孩童,匆匆来到慕容复面前跪下。 「慕容仙人,求求您救我小儿!他连夜高热,医家束手无策……」 慕容复半眯双眼,摆出一副「观气测魂」的模样,其实内心飞速盘算:「高热……这地方会有疟疾?还是肺炎?要不要讲个‘血气逆行’之类装神弄鬼的话唬住他?」 他以掌探儿额,装模作样地念了几句完全是胡编的咒词,从怀中摸出一张「超级保健符」,其实是昨日他从熟识的酒馆里讨来的鱼干包装纸,写上「安魂定魄,六阳归中」八个字,用火一烤,熏得药味四溢。 「此符一烧,以符灰冲水灌服,夜间摆一小铜镜于床前,翌日病自消也。」 商人拜谢如雨,携子而去。 慕容复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内心淡淡一笑:「只能用这些办法混口饭吃了……」 他不敢露出「穿越者」身份,只能营造神棍「奇人异士」的外壳,夜夜熟背《二十四节气歌》、《九宫八卦图》,混迹市井间,以装神弄鬼为生,借机网罗底层游民与乞儿,暗中组建势力。他深知,大理虽国力羸弱,却是南诏遗风犹在、民风尚武之地,只要能攀上段和誉,一飞冲天未可知。 「你等要想转运,须每人持三文铜钱,化为‘开运福钉’,钉于我设坛之西南位,届时龙脉之气自会聚来。」慕容复淡然一笑,眼角余光瞟向众人踊跃上前的铜钱。 他心中暗道:「段和誉这几年正搞‘河清海晏’,求个太平王朝,最喜欢这种‘有道术不问出处’之人,只要我攒够‘灵迹’、立够‘异闻’,必然会被请入宫中问道。」 他知道,这一步棋虽慢,却稳——没有系统之后,他唯一的优势,就是知道自己活在一本历史书之外的未来。 而他,慕容复,不会一直是「江湖神棍」,终有一日,要站在那白族皇宫之巅,向那群贵人冷笑—— 「我早说了吧,你们都是npC罢了。」 忽有乞丐头目悄声来报:「大哥,那个中国公高明顺今夜要出巡暗访,可能会经过西市一带。」 慕容复猛然坐直身子,双眼炯炯放光:「好,我要想个法子让他记住我。」 他目光扫过旁边堆着的麻袋、破布、酒坛、花灯、漆灰等杂物,心中已有主意。 当夜,西市张灯结彩,月明风清,高明顺微服出行,走至一处街角,忽见一座高台之上,一瘦削道人盘膝而坐,头戴纸冠,身披破袍,身后绘一巨大符图,写着「苍山九眼,五岳齐开」数字。台下数十民众聚观,议论纷纷。 慕容复清了清嗓子,大声预言:「天星逆行,洱海将现七曜异光;五日之内,大理城中,将有龙气东移,紫微下凡!」 高明顺眉头微皱:「此人何来?言语诡异……」 而就在此时,一名文官匆匆来报:「启禀中国公!洱海畔渔民方才回报,夜间海面真有七道异光升起,犹如天火,疑似地下火脉喷泉……」 高明顺大惊,转首再看高台,那道人正从口中吐火一团,众人皆惊呼。 慕容复大笑:「贫道非妖,乃天命使者,今夜小术献丑,只为引路人耳!」 高明顺眼中微光闪动,暗忖:「此人……或可一用?」 这一夜,大理国城中,传闻再起:「苍山有神人,知天命,会奇术,可召龙气、改国运!」 而陈宇,终于迈出他「东山再起」的第一步。 段和誉近日心情烦躁。一则边陲不靖,金明宋大战甫停,越寇北伐广南西路又有大量逃户进入大理;二则天象反常,洱海夜有异光,崇圣三塔竟隐隐震响。天龙寺僧人禀称佛光西照,云此乃「宿命轮回将转,天命之人欲来」。本以为无稽之谈,不料翌日便有言官奏报:「市中丐人慕容复,口吐莲言,术通天象,疑乃异人。」 「又是那‘丐中仙人’?」段和誉眼露沉吟,命人悄查其行。 此时慕容复于城门口设摊,白衣灰巾,抚须论道,旁置一小陶钵,号曰「观音净水」。瘴气患者饮之,竟有好转,其实不过是现代抗菌知识下蒜素兑水,自然见效。又于夜宿城西高地,抚观苍山洱海云纹,自信预判:「七日内辰时有雨。」果应验,坊间传为半仙。 佛诞法会,慕容复衣破袈裟混入众僧,讲《华严经》曰:「佛性者,如量子叠加,一心而有无量,未观而不可定。」诸下僧听得如痴如醉。首座高僧冷哼挑战,慕容复假败跪拜:「敢问上师,是否能续我慕容氏祖传《易筋经残卷》?!」 一语激起千层浪,天龙寺果派人追查「残卷」真假。 翌日,他在洱海边「偶得」铜钟一口,其上梵字「参合」隐约,实为早年藏于泉底铜器,用醋蚀刻后投之。市中轰动,皆称此为慕容龙城与段思平论道遗物。又以扩音筒躲藏山洞口,模拟「佛偈回音」,引得香客跪拜。夜中铜镜折光于塔顶,反射成异光,号之「佛光西来」。 其后大言:「魔气将出,需重修封印!若三日内崇圣寺铜钟自鸣七响,愿陛下赐我半炷香之机;否则,自焚以谢妄言!」 日头正午,烈日如炽,鼠胶渐化,钟槌坠落,铜声七响,回荡崇圣之间! 段和誉闻之大惊,命高明顺密查。高明顺低声奏道:「臣不敢妄言,但……丐者言中臣西郊别院桃下有蚁蚀主梁,今果见柱心空朽,几近倒塌!」 段和誉起身失色:「天命之人,莫非真在眼前?!」 大理皇宫,紫垣殿上,金砖铺地,云气生烟。段和誉手持《摩诃般若波罗蜜多心经》残卷,心念沉浮。 「慕容复──入殿觐见!」 殿门徐开,一身破布僧袍的慕容复拱手踏入,面不改色,头不低眉。殿中百官侧目,皆以为一乞丐谬登天阙,殊不知正步步入局。 段和誉眯眼细观:「丐中仙人,果真非虚?朕观你机关算尽,妖言惑众,却又屡中天命,可有实策?你大言可助我大理崛起,欲与金明宋三分天下,试讲来听听。」 慕容复双掌合十,目光如炬:「贫道非狂妄人。大理地处山国,列祖列宗久困云岭,外无通商大海之路,内受中原三家轻视之辱。今欲图强,非破局不可。」 他指地图而说:「陛下知否,横断山脉西部,有三条并行大江,东为澜沧江,中为金沙江,西者为怒江——此江源出青藏,东麓高黎贡山者,乃最险峻之地,然其水直通南荒之地,终入天竺洋。」 段和誉凝神听之,文武百官也具露诧色。 「贫道建议,大理之兵,一分为二。一路水师,从腾冲、潞江而西,顺怒江而下,破横山峡谷,造舟出海,经孟卯、果敢、那邦,入天竺洋,再溯伊洛瓦底江北上,一举截断蒲甘后路;另一路陆军则由西洱河南下,经保山、龙陵、芒市,自南而压境蒲甘。水陆夹击,彼国不日可克!」 一番策论掷地有声,文臣相顾失色,武将悄然握拳。 段和誉颔首:「如若如此,我大理可得孟族故地,直临洋面,真如插翅之龙。然我朝无舟师训练,无火器炉坊,何以速战速决?」 慕容复微微一笑,翻手取出一纸方子:「陛下,火器之法,不过硝石、木炭、硫磺三者,等量调制可作炸雷。贫道少年曾居中土,自号‘小司天监’,略通天工开物之理。可于潞江口试制‘飞雷震火罐’,一鼓作气破蒲甘象军城池。」 「且大理信佛,蒲甘亦为佛国,陛下若能以‘正法东归’为名,兴兵问罪,届时西天各宗信徒莫不归心,天竺洋以东佛教诸岛,皆可为我朝外藩。」 段和誉震惊,轻念:「此人…非池中物。」 紫垣殿金銮之上,万炬齐明。 慕容复指地图西南、东北二隅,缓缓而言:「今之中原,三家鼎立。金人虽强,却疲于南征;江南方氏女流新兴,尚未根深;蜀宋残喘,偏安荆益。陛下可知赵构小儿——此人胸无远志,国已丧半,独念保宗庙香火而已。贫道观星象,三月之后,赵构必惊惧西奔,广南已失,则必据蜀中。」 段和誉沉吟片刻,道:「若其真据蜀中,则巴蜀之地,与我仅隔滇池天岭……」 「正是。」慕容复眼神锐利如刃:「蜀中地险民富,自古天府,今宋室若陷蜀,必耗尽全国之力,北拒金虏,东拒方明,已是焦头烂额,岂能顾我大理之动静?」 「是故,贫道之策,第一步──出怒江,灭蒲甘,立我大理于天竺洋之滨;第二步──整合佛国之力,编其僧军,夺其信众,纳其钱粮;第三步──待时机至,动如雷霆,一击成都,擒其主、夺其地;名义之正,既得宋皇;天下之势,亦归段氏!」 语毕,殿中群臣皆惊。段和誉目光震动,忽而仰天长笑:「哈哈哈哈哈!天不负我段氏数世积德,竟遇国师仙人也!此局一成,江南北虏尽为我所用,中原可定,佛国可统,天下名分,皆归我大理矣!」 「好!好个天竺佛国、蜀宋囊中、天下归段!」段和誉豪气冲天,起身亲扶慕容复,声如洪钟,「朕在金帐之前亦未闻如此宏图,国师真乃吾国柱石也!」 一旁高明顺面色惨白,拱手强笑,道:「国师之谋,诚为万全。只愿苍天庇佑,段氏得保太平。」 「苍天?」慕容复微笑,目光如电,「不,此乃人力可为之局。诸侯逐鹿,当以大理为角鹿之角!国运兴衰,在此一举。」 当夜,御笔亲书诏令颁下:「封慕容复为镇国大师,掌政事、定军机、统百司,凡有诸国通使、佛宗问法,皆由国师答之。」 慕容复躬身谢恩,笑而不语,心中暗想:「终于开始了,我的天下棋局。」 大理朝中自此分为两派:一为段氏宗室与旧臣为主的「中原慎战派」,高明顺为其首,主张保境安民;一为国师领衔之「佛战远征派」,欲以佛国为幌、以征服为实,开疆拓土。 高明顺虽老练,但病体缠身,不久一病不起。其子高顺贞继任中国公,虽仍掌一品之位,然众臣已不复往昔恭敬。每逢朝议,皆先观国师颜色,再行进退。 国师府内,香烟缭绕,水晶佛塔、藏文法卷、海贝贡品杂陈一室。慕容复立于地图之前,指着从怒江通向天竺洋的水路,喃喃低语:「以佛度人,以兵伏国……中原三分,谁能料到,最终平天下的,是这大理小国?」 门外传报:「国师,蒲甘密探来报,王子抛弃北境小镇,已退守中枢实皆惶恐。怒江水势涨至十丈,可入海矣。」 慕容复微微一笑:「那就从海上来一场‘佛光初现,慈航西渡’吧。大理天命,当由我来开。」 从此,大理境内,修佛塔、造兵工、训海军,三事并行;天龙寺中,老僧开始传讲「西天再临」「如来应世」之说,百姓信而景从;远至蒲甘、孟艮,佛徒渐信「南无大理天尊佛主」,以为真佛国现世。 而在皇城深处,段和誉常夜梦佛光照顶,自认为如来转世。 他再不是当年谨慎的皇帝了。 他是即将君临天下的「佛国天子」。 而那位坐在他身侧、笑里藏刀的国师,正在一步步将这南方佛国,推向一场史诗般的战争——从天竺洋,到成都府,再到中原九州。 第860章 鲸吞蒲甘 风从腾越高原翻过万重翠岭,扑面而来,带着火药与硫磺混杂的味道。保天二年正月初五,黎明时分,大理国十万新军已在腾冲、永昌两府集结完毕。营帐如林,旌旗如海。段和誉披甲登坛,举目所见,数千名工匠仍在营外日夜赶制火罐,军吏则将一具具形如大瓮、通体黝黑、刻有「龙象雷音」四字的铁罐整齐码放入列。 「国师请登坛讲策!」内侍高呼。 慕容复身披黑白法衣,头戴道冠,手持一柄玄铁丈尺之长的「易筋杖」,行至坛上,振袖一揖:「今大理有怒江通海,有火器震敌,有佛教号令诸邦,三利齐备,天时地利人和,皆集于我!」 他取出一罐铁制圆球,抛于半空,军中火工匠以火折点引,一声惊天动地的爆响如雷轰谷应,浓烟弥天之中,地上草木尽枯,炊烟气息中带着一丝刺鼻的腐臭。 「此为洱海毒藻,乃贫道夜观天象、诵咒炼制所得,名曰『焚轮鬼雾』,中者七窍流脓,魂魄不聚,乃毁甲屠敌之神兵。」 众将惊愕,段和誉却心中大悦。 慕容复再一挥手,四人抬出一具通体铸铁、长达丈八的火绳大炮,炮口呈喇叭状,炮身铭文「天龙破界」,炮尾绑以粗绳,由四名壮卒强行固定。点火一瞬,山谷震动,数百步外假想敌草靶被霰弹削得如篾纸飞散。 「此乃散魂破甲雷霆炮,每轮灌装八两铅丸,一轰可碎五十甲卒。大军前锋,若遇蒲甘象军列阵,以此炮轰之,其阵自乱。」 众将齐声高呼:「国师神机,胜之必矣!」 段和誉登坛,举三丈令旗,声如洪钟:「奉保天之命,诛蒲甘逆王,取中印之道,扫佛国之障,开西天正途!命大理国十万雄兵,兵分二道:陆师由永昌出隘,破拱璧关,直压密支那!水师由怒江出洋,循潮西行,自伊洛瓦底溯江北上,与陆军会于蒲甘王城!」 慕容复接令,眸中光闪如炬,低声吟道:「苍山不语,洱海无波。昔日西天问法路,今朝反自西天来。」 此役若胜,大理将不复是山国小邦,而是横跨中印、联佛教诸国、以雷霆火器为羽翼的天下新霸。 木乃河畔,旌旗猎猎,金铜佛塔在曙光中折射出冷冷光华。蒲甘王阿隆悉都脸色铁青地坐在金漆佛座下,身后的孔雀屏风在晨风中轻颤,如一场迟来的噩梦。王城南来急报:大理十万大军分陆水两路齐发,已至永昌、怒江交界,兵锋直指蒲甘北门。 宫内会议连夜召开。宰相弥迦悉提身披鹿皮法袍,拄杖而入,脸上满是疲色;外相达摩悉梨衣袍未整,仍挂着昨夜洒香的痕迹,慌张上殿;而女祭司婆娑跋提则身披红纱,双目炯炯,喃喃诵咒,一入大殿便声音清厉如梵钟: 「北方金星入水宿,为火与血之象。天命已变,大理将以佛火灭我塔城。」 阿隆悉都闻言勃然大怒,拂袖而起:「何来天命之说?大理僻居山岭,岂能匹我蒲甘千年国运!」 但弥迦悉提缓缓起身,声音沙哑却不失沉稳:「王上,大理若从怒江水路而下,出海绕行,登我伊洛瓦底以北,则城池后门洞开。若其水陆合击,则木乃与木都二镇如破竹之地,防线将不攻自溃。」 达摩悉梨亦急道:「维阇耶迦已领水师主力北上,欲于乞蓝部边境设防截击大理水军。然若我之水兵再战不利,蒲甘将无可守!」 阿隆悉都长叹一声,沉吟片刻,终拍案决断:「传我将令!封木乃、木都为北疆禁地,移五万主力骑兵赴木乃驻防,由那罗达摩统帅。令维阇耶迦率水兵万五,自旧港逆流,固守伊江之口。命祭司婆娑跋提赴湿婆神殿祭天,请梵神降临护国!」 婆娑跋提仰首冷笑:「王上,神明只护强者。若我国无胆一战,即便供万灯千佛,也敌不过。」 话音落,殿上瞬时无声。 而此时,大理前线军营内,杨义贞已率五万陆师翻越高黎贡山,将于三日内抵达木乃山口;水师统帅蒙细奴罗则指挥段寿辉部五万人,乘大艘千艘,顺流破浪。怒江水声震天,火器和铜炮密布舰上,毒烟罐装备各船。 蒙细奴罗在舰楼远眺南方,向段寿辉低声说道:「从今往后,洱海不再是大理之界,而是天下之源。」 段寿辉拱手答道:「天命所在,佛火当兴。蒲甘千塔,待我辈焚香问道。」 二月初十,晨曦初露,高黎贡山峦间银雾未散,林鸟尚未啼鸣,蒲甘北疆重镇木乃已被战云压顶。大理国杨义贞所部五万大军,披重甲、列锋阵,自永昌府南麓翻山越岭,经过三旬苦行,终于逼近木乃城下。 木乃地势险峻,为蒲甘北境锁钥,山谷三面环山、一面临河,仅有一条峡道可供重军通行。蒲甘大将那罗达摩亲统三万精锐骑兵驻守城中,凭险设防,自信无惧来犯。然他未料,大理之兵,早已非往昔慕佛之徒,而是铜火齐备、破阵如雷的战军。 杨义贞临阵设三营:右翼以段寿通为将,率山民游骑潜入山林,自西南绕道袭敌侧翼;左翼则以白崖部酋长赵古为首,用竹筏搭架火罐投石机,密集布阵于山谷边缘;中军主力亲由杨义贞领之,押后数百尊长筒铁炮,置于树桩阵后,火绳待燃。 城中那罗达摩不识火器之威,只见敌军冶铁粗笨、行阵缓慢,嘲笑曰:「雕虫铜器,不足惧也!」 正午酉时,大理军号角齐鸣,火罐如雷倾泻。洱海特制毒藻烟雾弹率先施放,黑黄浓雾自峡谷升腾,入目即痛,呛喉如刃。蒲甘军阵惊乱,那罗达摩亲率铁骑冲出城门,欲断敌攻势。 岂料此时中军火炮齐开,三尊「神龙口」长筒炮自山坡后发射石弹夹毒烟,引信点燃、巨响震谷,火石飞溅,如雨落地,蒲甘铁骑首阵顿时溃散。 右翼段寿通部此时从侧翼林间突袭,火把引燃草场,浓烟逼城;左翼白崖军鼓声大作,竹筏投机抛出大罐火球,坠地爆炸,蒲甘兵惊惧不已,争相逃窜,竟压垮本方防线。 至酉末,杨义贞亲率步军突前,强攻木乃城门。数十人抬巨型火炮,于近距离连轰三发,「铁佛震」火弹引爆门楼粮库,火势入内,城中惊呼四起。 守城主将那罗达摩身中碎石,重伤坠马,被亲兵扶退,蒲甘军溃不成军。大理军于戌时登城,城破。 杨义贞入城之后,立刻封存城内粮储、医治百姓,张榜告谕:「大理兵不杀降、不焚佛、不辱民。若能归顺,当以蒲甘民为我百姓共尊佛国之光。」 大理军纪肃令明,与传言之「毒火杀人」形成强烈反差,竟有城中僧众开山门迎接、呼「复佛之国来矣」。 木乃一破,北防崩溃,蒲甘王廷大震。弥迦悉提深夜入宫,叩请王命:「若不速断援兵南撤,伊洛瓦底将无可守矣!」 而此时,南线段寿辉部五万兵马,已由大理水军都统蒙细奴罗率领,于怒江上游集结完毕。慕容复亲书战策:「怒江可通天竺洋,洋上溯回伊江,乃取蒲甘腹地之奇兵。」 段和誉拍案称奇,特授「开阳将军」印,令段寿辉统陆军、水军并发,行破国大事! 怒江水急流险,弯转如蛇。蒙细奴罗调动滇中苗民工匠,耗费半月,打造「连舟龙舰」百艘,舟体以云南樟木为骨,底装铁锅隔舱,火油铺甲,专抵缅人焚船之术。 大军顺江南行,一路破浪,沿高黎贡山东麓直下至密支那江口。船过险滩,弃旧援新,沿海岸西转天竺洋,遇南风即张帆远航,入伊洛瓦底江口。 此时正值干季末,洋流不盛、天晴海静,大理水师凭海图指南,绕行阿拉干湾,悄然入缅。 蒲甘水师主将维阇耶迦本镇守伊江口,闻大理军渡洋来袭,震惊失措。慕容复所传密策:「以毒罐为先锋,浓烟封江,以火箭制舟」,段寿辉照办不误。 江口水战一役,维阇耶迦所部二万水军不敌大理新式火器,毒烟漫水、火罐爆船,缅军哀号一片,败走伊江支流。段寿辉一举夺取江口,长驱直入实皆平原,直逼蒲甘。 三月初一,北线杨义贞率军自北自猛密穿山而出,南线段寿辉部亦自伊江横渡,双军于蒲甘以北二十里妙光林会师。军中鼓声如雷、旌旗万面,号曰「佛国北来,南洋回归,二水合流,天命所归」。 蒲甘王阿隆悉都面色如土,急召女祭司婆娑跋提问策。婆娑披发焚香,以血祭镜,得「赤气东来、金莲坠地」之兆,声声呼道:「天命已失,佛光转境,神祇不再庇佑蒲甘!」 宰相弥迦悉提劝王弃城南逃,另起山都;外相达摩悉梨主战,愿死守国祚。王心意摇摆之际,大理军已列阵于蒲甘城东。 三月初五,慕容复下令动用最后一批重型火器:「雷震九罐」、「洱毒雷珠」、「火山飞凤炮」。段寿辉率重兵击西门,杨义贞从北城攀崖偷袭,蒙细奴罗水军自江岸发动火箭。 城墙被震天雷连轰三处崩塌,洱毒烟雾翻涌,守军失明惊嘶。蒲甘军节节败退,最终无力回天。 阿隆悉都仓皇出逃,被大理兵擒于明光佛塔下,传闻其口中还念着婆娑的预言「赤气东来…赤气东来…」。蒲甘王室尽俘,城中焚毁,佛塔半倒,千年佛国,终于倾覆。 三月十三日,段寿辉、杨义贞、蒙细奴罗三军齐集蒲甘佛宫,举「合国佛祇大礼」,迎段和誉谥为「佛中天子」,并奉慕容复为「西天国师」,兼「佛教大都护」。 慕容复于佛殿题偈曰:「若得苍生尽皈依,佛法之国定天下。金非金,明非明,天命自当归段氏。」 佛钟齐鸣,千塔共振,缅地百姓纷纷称「新佛国已兴,大理天朝南临洋海,北望成都」。 第861章 阳武口之战 绍兴元年腊月,洞庭湖上雪霰霏霏,冰风如割。荆襄官道上,王燮部大军自江陵调发,旌旗蔽日,号角连营,直压湘北。朝廷惧「大楚」余孽效仿方明之势,命王燮总制荆南、潭、鼎、澧、岳五州军政,以五万之兵水陆并进,图一举荡平洞庭水贼杨幺部。 王燮素以宽厚自持,然于军务极严。至岳州后,观洞庭水势浩瀚、泽脉万条,知贼兵若鱼得水,不可轻敌,遂定策:自下游水路主力正面压迫,由右世达率两千轻舟兵北上鼎州,自上游迂回包抄,会合程昌寓所部,一东一西,夹击贼首杨幺。 右世达兵轻行若电,腊月十五夜过澧水密道,十九日抵鼎州,隐于枯林间。杨幺却早得湖上渔人密报,已布伏于桥口以东,水路两侧芦苇间藏有车船巨舰与火炮部队。 腊月二十九,王燮水师由岳州东门下水,战船五百连营。日暮风急,舟行至桥口水口,忽闻两岸号角齐鸣,湖面上百艘高大车船横列中流,船体装甲以牛皮裹铁,楼舱三层,居高临下。车船后部巨木辘轳转动,两翼展出火箭与火雷筒阵。 王燮惊诧:「此辈果然学方明之术!」 未及整军,杨幺亲率前锋十艘车船,拉开楼炮门户,火罐接连投下,水面烟雾四合,火光连天。神武后军统制部兵欲进不能,退无可退,一时间舟船互挤,搁浅翻覆者十余艘。 王燮中军旗船尝试发动弩箭反击,奈何洞庭冬水湿重,弩矢无力,飞不及敌船楼板;而湖贼火罐中竟掺杂夹胡桃,中者窒息翻倒,喊杀声与水声混作一片。 是夜,右世达部赶至桥口北岸,未及与主力合击,已见烟云中旗船撤退。王燮披甲登岸,汗湿重袍,喟然道:「此贼有备而来,非寻常水寇也!」 是役,王燮军折损舟船七十余艘,阵亡三千余人,洞庭湖水一夜血红。杨幺趁势招降当地乡兵,湖西、澧阳、君山一带州县震动,风传「大楚军已炼天雷,欲夺岳阳、控荆州矣!」 腊月三十,王??亲率神武前军万余,自江陵陆行南下,涉雪过石门,抵鼎州后不敢轻进,观上游地形与湖湾水脉,断定杨幺主力必藏于上游诸寨,遂布「逆击之阵」,将军程昌寓领五千精兵由西岸酉港间道进发,以牵制贼军主寨。 王??自则留兵三千于洞庭湖口、牌口、章江口等三处水路要冲,设伏兵以待——计在诱杨幺自上游奔逃,下游伏军一举切断归路,擒其本营。 是谓「上诱、下断、中击」之策。 然杨幺早于前月已得商贾水客密报,知王??有上中下三路合击之意,遂设反计。 他假意恐慌,命人奔走酉港,将大楚水寨之妇孺老弱、粮草船舰悉数迁出,佯作大营空虚。又选精兵二千伪为败卒,扶老携幼,引宋军深入,转移敌军视线。 同时,他亲自督制「流舟伏击」之计,选车船八艘,布于湖西岸草港内,用蒿草覆顶、灰布遮旗,撤去船舰标志,满载火药毒藻雷罐、火箭火弩之器。 腊月三十夜,大楚水兵四千乘此车船八艘,自上游酉港放流而下,偃旗息鼓,顺风潜行。每船系铁锚于舱底,沉于水中一半,仅留上层楼舱可藏兵十数。 初一辰时,王??伏兵部将许世钦见有数艘破旧舟船自西北漂来,内无旗帜,疑为楚贼逃卒,笑曰:「败兵而已,何足惧也!」 不料流舟近岸百步处,忽闻舱中铁锁震鸣、号角乍响,船舱两侧板开,火罐雨下,毒烟四合!随后浓烟中爆起三声霹雳,雷罐炸裂,震得岸上营帐飞散、兵卒仓皇。火箭纷发,如雨下之。 伏兵中受烟者立仆,岸上惊呼声、马嘶声、焚营火起,许世钦怒斩败卒数人无法止乱,眼见湖面八艘车船如巨鲸突入,两翼又有大楚快舟百艘趁势破浪杀来。 王??闻报,自鼎州疾奔六十里,至牌口已是日落。所见乃三万伏兵之营,化为断旗焦土,军士残卒万余南逃,溃不成军。 是役,杨幺以八艘伏舟、四千精兵,击溃王??三万伏军,焚营七座、夺舟三百余艘,洞庭湖口尽归大楚控制。 而上游程昌寓之军于酉港攻寨未果,困于泽中,粮草将竭,不得不仓皇北退。 王??震怒,却苦无再战之兵,只得令水军全线撤守岳州,洞庭一役,宋军大败,大楚之威震动荆潭。 绍兴二年正月初十,王??整合前次战败余部,会程昌寓、崔增、吴全等统制,合步骑三万、水军七千,自下沚江口起陆水齐发,剑指洞庭湖西岸诸寨。宋军军法重整、军纪严明,一路兵锋直指大楚根据地。 然令诸将费解者,乃沿岸黄雀寨、鹞子湾、盐井口、白茅洲诸寨皆空无一人,仅留断缆残篷,牛马鸡犬皆不见踪影。有人以为贼军闻风先逃,有人则疑为诱敌之计。 吴全曾曰:「若其真弃湖而走,洞庭可平矣;若其假败实伏,则我辈恐将重蹈王公前役之覆。」 崔增不以为意,道:「此等贼子,焉敢再犯?王公亲临,三军皆精锐,数月操演,火器齐备,岂可疑鬼疑神!」 遂率水军数百舟船自下游直入湖心,直向阳武口而去。 时正午后,晴风猎猎。宋军方自湾口驶入湖心,忽见前方漂浮数艘破车船,旗帜断落、桅杆横斜,水面火光隐隐,似有人纵火自焚。 吴全遥望,惊道:「莫非败卒欲焚舟溃逃?正可乘势斩草除根!」 未及鸣鼓命军,一声长啸自水面远处传来,浓烟骤起,湖心四面忽现数十艘巨型车船——皆系重链,首尾连横,横陈水面如铁索横江。每艘船顶搭置投石车、弩炮、火铳,甲士披铁甲、赤巾绑首,正是大楚水师精锐。 其上更擂鼓齐鸣,号角如雷,火罐、毒烟、焰箭齐发,巨船横冲而来,舟船撞沈者数十艘。 崔增见楚军突起,失声大呼:「中计矣!」急命撤退。奈何湖面风急流转,车船难转舵,又为楚军以「沉铁钉绳」缚住湖底,舟船前进不得、后退不能。 大楚将分水犀牛童良自西岸以快舟截其后,水底鳌鱼柯炳从东岸水港潜出,两翼合围,如瓮中之鳖。 顷刻之间,烟雾缭绕,火舌纵横,舟船焚沉者如山倒。崔增战死船头,吴全投湖溺毙,部将数十人皆为楚军所斩。舟船焚者百余,溺卒与被俘合计万余。 捷报飞返酉港,大圣天王杨幺亲率残军整编之众,再次点齐水师四千、步军五千,利用洞庭湖上下游诸水道,迅速迂回至王??、程昌寓所部后方。 初战阳武口水面,楚军火器奇袭,统制崔增、吴全水军尽覆,王??勃然震怒,强令诸军从陆路再剿,欲「一雪耻辱」。 王??统率荆南、潭、鼎、澧、岳五州之军,自称「神武前军统帅」,自下沚江发起大举围剿。其军号称五万,实则兵员不整、战力参差,其中三分之一为临时征集之杂兵,另有数千为曾经溃败于金军之残卒。王??素以「避战自保」著称于北线诸将,然今奉命南征,不得不强起声势,以雪「前耻」。 二月初三日,楚军再以车船骑卒混编军,自酉港突击荆南后路,并以火弹焚其军粮。楚军以车船为首、火器为翼、快舟为箭,正面鼓击,两翼侧袭。 王??本欲收复湖区,不意后路再断,饷道被掳,军心溃散,一时惊愕失措,下令「鸣金收军」,却不料主力「神武前军」早已溃乱,数千兵卒弃甲溃逃。程昌寓战死于章江口,王??几为乱军践踏,身中二箭,仅以身边五百亲骑护送,狼狈奔逃回江陵。 荆湖百姓见其败状,或阻道焚桥、或投石骂阵,皆曰:「此军昔日从金虏手中不战而退,今又鱼肉吾乡里,愿得其肉而啖之!」 王??溃军自洞庭湖撤至澧州一带,沿途大肆劫掠。其部将曾贵、刘仲升等纵兵搜山捞井,妇女被污者数百,牛羊粮米无一存留,烧村焚屋无数。 潭州知州李壁上疏朝廷曰:「王??溃军,败贼未歼、害民更甚。今澧岳之民,宁愿归附贼幺,不肯再见宋军。臣观其军,纪律崩坏、将帅无功,诚为江南一大蠹矣。」 更有南路巡检使报称:「荆湖南境,贼幺未至,宋军先掠;百姓皆焚屋逃入深山,宁以为寇所掳,亦不欲为官兵所辱!」 二月初八,枢密使张浚得报大惊,入朝请罪。赵构龙颜大怒,下诏斥责曰:「王??率五万之师,三月三战三败,徒令逆贼扬威,朕闻民有挈幼投湖以避者,岂忍哉?」 二月初九,朝命:王??即日革去制置使官衔,所部神武前军一万五千人马,改隶韩世忠麾下,调赴利州东路镇守,永不得入荆湖。 楚军回师酉港后,修渠筑垒,民自四方归附,旬月之间增兵三万。杨幺立坛告天,亲书《誓师文》曰:「宋廷无能,官军为寇。楚人自立,与民同心,廓清荆湖,保我山河!」 更派使节至金陵,意欲联盟抗宋,声言:「南有大楚,东有大明,北金犹在。天下岂归赵构一人哉?」 至此,洞庭上下尽入大楚控制,宋廷再失三郡六寨之地,荆南震恐,潭州危急。 杨幺升帐于酉港,登高言曰:「王公败走,荆湖之地可图矣!」 大楚诸将高呼万岁,群臣建言称帝者日众,杨幺却冷笑曰:「大姐尚在,中原三分未定,吾岂可妄动天命?再待一年,荆南即是我家之地矣!」 第862章 第八六〇章 泉州新客 永樂十一年初春,泉州港風雨如晦,海霧漫漫之中驟起異象,萬民聚觀。港口外,一艘黑帆金飾的巨艨緩緩入泊,船首高聳如城、船身鐵包木骨、四層甲板鱗次櫛比,其上風帆書寫大食文「主之榮光遍照四海」。此船來自天方之地,黑帆金舷,甲板雕飾著異域浮雕圖紋,號曰「納賽爾之鷹」。 船上主賓,號稱「曾柱丁員外」,皮膚黧黑、神情冷峻,隨從三十人,個個佩彎刀披黑袍。港司早已得報,稱此人乃「波斯海商」,來明國求貿易之利。 然泉州市長王剛見此人風骨不凡、威儀肅穆,且其隨從俱精於馬術刀槍,心生警惕,密奏金陵內閣,令泉州鎮守使羅之翰暗中監察。 當夜,「曾柱丁」入住蒲多芬舊居——昔日的天方行館,如今名曰「天房大屋」,重門深鎖,帷幔低垂。羅之翰派人潛入探查,卻發現行館之中焚燒的竟是東方極罕之沉香,且室內擺有一具明軍制式之火繩鐵槍,其上還刻有「舟山兵作局」篆文。 「曾柱丁」真名伊瑪德丁·贊吉,是阿勒頗城主,亦是近東穆斯林諸侯中勢力最強之一。此行明面上為商,實則有三意: 其一,探求「魔法火杖」真源,為阿拉伯世界立新兵制。 其二,窺察明國國力,定東方是否可為伊斯蘭後援之地。 其三,尋訪舊日盟友「蒲多芬·阿布」之遺脈,確認是否為真先知所選之賢人。 伊瑪德丁·贊吉站於行館高樓,俯望港中萬燈如海,不由低聲道:「是國,火器而強,學術而盛,民不知兵而兵不弱,民不識主而主不亂。若得此國之助,何懼拜占庭與十字?何愁耶路撒冷不歸?」 左右副官哈桑·本·沙利問曰:「主上意欲如何?」 伊瑪德丁·贊吉沉聲道:「試其志,觀其道。若其主能合天下之義,吾則奉書求盟;若其主貪利輕信,吾則偷其器,奪其利。」 伊瑪德丁·贊吉三日不出,於行館深思熟慮後,書下密信一封,封蠟以金,命副官送返阿勒頗:「東方有國,其器如神,其法如天,其人不識吾教,卻自生義禮。此乃吾穆斯林未見之真國也。若能與之合,天下大計可成;若為敵,則不可勝。請速遣火器工匠五十,金帛三千,俟我遣使入京覲見。」 伊瑪德丁·贊吉身披玄黑錦袍,立於天房行館高閣之上,望著岸邊空空的練兵場與巡邏寥落的兵卒,不禁蹙眉。這與他預想的明國南防要地截然不同。 伊瑪德丁·贊吉初至此地,滿心期待以金帛換取神火,然三日探聽之後,滿臉沉靜,暗藏失望。 「何處可得火杖?」 「無也。當年蒲多芬員外所得,乃幸遇三將私售——後皆獲罪。今泉州軍調南征,無軍器留地。」 言者,是市坊間一名販香小販,其父昔為屯兵營丁,酒後曾言軍中私賣軍器之事。 他遣副官哈桑、商譯伊本·卡迪四出打聽,終於打聽出真相——原來兩年前泉州才歸於明國統治,當時駐軍兵源繁雜、紀律未成,三位副將將多餘火器以高價私售給戴夫溫·阿布,正是那批魔法火杖流入天方,成為大馬士革之戰的奇兵。 然而這一行為嚴重違反明國軍紀,三人後來被發現,全遭革職治罪,關入泉州軍監半年,當地守將亦被調職處分。 伊瑪德丁·贊吉聞言默然。過去他以為這是一個鬆散且利益驅動的東方帝國,如同中亞草原王朝,誰想內部竟有嚴密法度、軍紀森嚴。 伊瑪德丁·贊吉聞之,目光一寒,轉而問道:「今軍何往?」 「聽說是跟女蘇丹南下,征交趾去了。一路打得順化北地都降了,海岸線都歸明國了!」 此語一出,隨行阿訇艾哈邁德臉色驟變,低聲唸誦古蘭經:「且不說此國法度,僅聽你說的那位‘女蘇丹’,便不清真。女人領兵、巡邊、掌國政,真主如何允之?」 伊瑪德丁·贊吉卻不以為意,反露出罕見笑意:「此國既然能立女主,卻又能齊軍紀、令將士不敢私售一器,是否正顯其強盛?你說不清真,我說她或為真主試煉我等而立之考題。」 酒過三巡,夜燈如豆。伊瑪德丁·贊吉召來那名閩人通事——一位姓林的秀才出身者,問他:「此泉州雖繁,卻非重鎮。北上可有更盛之地?」 林通事展開《海道圖》,指著沿海諸府說道:「自此北行,有興化、福州、溫州、台州,再往北,便是天下聞名的明州——也就是剛剛改名的寧波市。再往西北,有新起大城,號曰上海,即‘海上之集’,乃女蘇丹親定城名,三年之內,百業並興。」 伊瑪德丁·贊吉凝神道:「明州?是否‘明國’之名,正出自此地?」 林通事笑道:「不錯。當年天祖皇帝聖公方腊起兵於睦州,立國之初,諸路雜稱,惟‘明州’百工最盛、舟楫通商,遂以‘明’為國名,建制於此。今明州為東南商港之首,富甲海濱。據說內地貨物之流通、天下行商之所聚,無不以明州為中樞。」 阿訇低聲嘟囔:「再往北是否就是宋國領土了?」 林通事正色道:「今北自海州至青島、登州,再至本屬韃靼人之大連,皆為明國所復。宋廷僅據江陵一隅,氣數將盡耳。」 伊瑪德丁·贊吉聞言,瞳孔微縮。這個他原以為剛立不久、偏安一隅的東方女巫之國,竟已恢復大片中原,甚至韃靼之土。 伊瑪德丁·贊吉聽罷,心思飄遠。明國疆土之大,遠超其想像,泉州僅一城,已勝過阿勒頗之繁華,若寧波、上海果真如言,那此國之力…… 他握拳自語:「天方若得此友,耶路撒冷可取;若失其心,則吾等當如十字軍之困於沙漠。」 伊瑪德丁·贊吉返館召眾,言道:「泉州已無所求,當轉北行。吾意欲循海道往寧波,再入吳地觀其政、試其器。」 阿訇急言:「主上,此國女主在上,民俗異端,風氣張揚,恐穢吾等之心。」 伊瑪德丁·贊吉卻冷冷道:「若女主能以兵制天下,以義行民,我等男子安能自處?吾非來爭清真之地,而是來求強國之器。」 沈行之見贊吉不以俗忌為念,反而更欲觀明之實,心中一動,試探道:「員外若真欲上國京師,或可先至明州,乃女蘇丹崛起之地。」 伊瑪德丁·贊吉抬頭,問:「是她親征交趾之人?」 沈行之微笑:「正是。她名夢華,乃蘇丹之名,然不專以宗為名號,號曰‘共和’,法制自議,軍政自理。其治明法嚴,其德能容百族,諸番來朝,莫不稱服。」 伊瑪德丁·贊吉靜默片刻,目中幽光如火,淡聲道:「既如此,寧波非吾終點,上海可作過站,吾欲北上……會她一面。」 副官哈桑主張立刻派人回報阿勒頗,勿再深入。阿訇艾哈邁德則堅持不可再與「女蘇丹」政權多接觸,應速歸以避褻聖道。 唯有伊瑪德丁·贊吉坐於廊下,手撫火杖舊械,緩緩開口:「真主命我東來,不止為一城一器。我欲見其政、觀其學、試其人。自泉州北上,若其國果能兼容異域,弘義推理而不壓吾道,則此國可交也。」 翌日清晨,泉州港再起帆影。納賽爾之鷹破浪北行。 而在行船艙內,伊瑪德丁·贊吉手中摩挲的,不是聖書,不是刀劍,而是一枚從蒲多芬舊館密藏中尋得的火繩槍彈丸——上刻:「舟山兵造,永樂八年,官試乙品。」 他望向海面,低聲吟出一段詩意濃重的古語:「吾將東行萬里,赴一場火與法的試煉。」 泉州行止,至此告一段落。伊瑪德丁·贊吉北上之旅,即將揭幕。 第863章 明州大考 海风挟着咸味吹拂而来,船帆尚未收尽,伊玛德丁·赞吉便已立于船首,远望那座高耸的「港灯塔」,塔身以白灰泥抹面,线条分明,塔顶旋转的铜镜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如一只镶金的眼睛守望着海疆。他从未见过如此规整的城市港口——非是密不透风的市坊式布局,而是开敞通透、栈桥林立、设施齐备,宛如一部海上机械运作的心脏。 船靠岸后,他下船时甚至未遇查验——港口边设有一道透明巨窗的办事厅,胡语通事只在那里录了一笔他「曾柱丁」的名字与货品数量,便放他入城。这让他既惊且疑:「不搜身?不检查?若我为细作……」但当他回头望向码头后方那排列如林的风帆与汽船,又想到那玻璃窗后穿制服的女子官员冷峻而不失礼貌的目光——他便明白,这城邦仰仗的并非高墙与刀剑,而是纪律与制度。 明州的街道皆已「铺石硬化」,不仅平整干净,还设有明确的雨沟与人行侧道。马车不再践踏泥泞,妇人穿洁白襦裙或合身衬衣也可闲庭信步。沿街铺面有「玻璃窗橱」,可见贩卖香皂、镜子、牙膏、眉笔等物,甚至还有一种能磨去粗皮、润肤如玉的「蚕脂膏」,标价虽高,却络绎不绝。当他经过一家「成衣铺」时,橱窗里悬挂着用「明锦」制成的男女衣裳,男装有衬衣、夹克、长袄,剪裁合身如军装又不失贵气;女装中竟有一件修身红衣,似袍非裙,胸腰收束、两襟对称,长至足踝,配高领——通事说:「此乃新式‘明袍’,乃明州时尚,传至东西诸国,拜占庭贵女尤为好之。」 他眼神一沉,低声道:「我们在阿勒颇,还在为波斯织毯与埃及棉布争贵贱……这里已将布衣裁成艺术。」 到了城中心的「商品馆」,一座白墙绿窗、三层高的馆舍呈弧形开展,墙上悬有「国际商品交流总署」之名。内部排列整齐,玻璃橱柜展示来自世界各地的物品——撒马尔罕的宝石、天竺的香料、高棉的象牙、北冥(西伯利亚)的皮革、高丽的人参……但其中更显眼者,是一组工艺品:钢制餐具细若柳叶,表面无暇;搪瓷茶盏上描金绘凤,瓷白如雪;还有一面全身铜镜,站前照影毫无扭曲。 伊玛德丁·赞吉久久站在一组牙刷与「香薄牙膏」前发怔,那上头注明用「白云山草本」制作,可「三日洁齿,七日去腥」。他轻声念着:「这不是武器……却是征服。」 黄昏时,他倚靠在客栈的阳台上,望着整座港城在玻璃与钢铁光泽中逐渐沉入暮色之中。远处有拜占庭商队在讲价,有波斯人贩卖细香,亦有天竺婆罗门在讲说佛经与交易麻布。而此城之主——那个北方的女苏丹,并不见威名之碑,不见重兵之营,但却令世界诸国士商甘心前来、趋之若鹜。 他心中低语:「这里不是我们理解中的国家,而是一个文明体,一个繁荣与秩序的奇迹……若我们仍以强兵而自傲,未免太浅。」 他思及回国后,或许不该再只谈火器,而应谈学制、城市规划、市政卫生、财政制度,甚至是女子能为官、法律制衡、外语学堂与国际贸易……这一切,才是明国最可怕的力量。 夜风轻拂,月照明州城,玻璃窗上映着灯火,似万眼开启,正默默注视着这位来自西域的陌生人。 晨光如水,穿透明州中学那四层通体玻璃幕墙,将整座回字形大楼洗得晶莹透亮。伊玛德丁·赞吉立于三条街之外,仰望那栋楼宇时,一度以为那是此地的神祇所居——唯有最神圣之所,才配得上如此光辉与谨守。 然而街口设有路障,持盾巡警列队而立,不许陌生人靠近。伊玛德丁·赞吉疑惑道:「此地可是光明寺?贵国明教的礼拜之所?」 路旁书摊边,一名须发皆白的茶博士笑而不答,反是摊前那位穿着青衣短袄的女掌柜起身作揖,言语爽利地回道:「这不是庙寺,是‘明州中学’。今日封路,是因为里头正在考‘大学’。」 「大学?」伊玛德丁·赞吉眉头微蹙,「可这并非贵国官署?又无寺僧讲学,何来大学?」 女掌柜抿嘴一笑,眼中略带骄傲:「这里教的,不只是经书与诗文。从识字算术,到农事制器,再到地理天文、科学论证。凡十三岁以下子女,皆须入学读书七年,不分男女、不问贵贱。如今这批学生,是明国义务教育开办后的第一批毕业生。」 伊玛德丁·赞吉震惊无言。 在他的家乡阿勒颇,学识是贵族与阿訇的特权。百姓子弟若能识字读经,已是天赐福报;更遑论女子。然眼前这国度,竟将学识视为如食如衣之物,要予人皆有?更以此办「大考」,挑选进入更高殿堂者? 他正欲追问,耳边忽传来一阵密集而压抑的笔声与低语——那是从对街而来的候考大楼,站满了形形色色的少年。男的着长衫、短褂,女的有襦裙、旗装,神情皆凝重如赴战场,却毫无畏惧之色。 有一名十四五岁的瘦高少年,腰间挂着一方手帕,上头绣着「舟山希望」四字。赞吉目光一凝,似有所悟,低声道:「这……便是那传说中‘舟山希望小学’之子弟?」 通事点头:「是的,曾员外。据说此中不少学生,自小便随明国女苏丹流亡南海,再由她一手一脚教起,如今走到这里,便是她验证一切的时刻。」 午后三时,大考终了,玻璃楼内传出闹哄哄的欢呼与痛哭声。明州中学的大门缓缓打开,巡警卸下封锁,家长与乡民涌上街头迎接。有人抱子而哭,有人摇旗呐喊「为梦而战,为国而学」之标语。 而那栋四层大楼,阳光下熠熠生辉,如一面照见未来的镜子。 伊玛德丁·赞吉静静站着,良久不语。他的随行阿訇在耳边低语:「此等学制,男女不别,书法之外竟学数与星辰,实为不清……」 但伊玛德丁·赞吉却缓缓抬手止住他,低声道:「不。这不是不清——这是明。」 他望着那些从教室奔出的少年少女,脸上满是汗水与墨痕,却目光坚定,步履如风。他忽然明白,那些火器与货品、玻璃与成衣都只是枝叶;而这义务教育制度,才是明国真正的根本。 他低语如祷:「他日若再起圣战,敌人不止有刀有枪有魔法——他们,还有百万识字之人,千万敢思敢问之脑……」 而这样的敌人,是任何王朝、任何哈里发、任何军队,都未曾见过的。 午后的阳光透过明州中学四层玻璃大楼的反射,映得整条书市街如水波荡漾。街角摊位上的课本与笔记堆得像城墙一样高,许多刚刚参加完大考的学生,正忙着把自己七年来的学习成果以几文铜钱甩卖掉——对他们来说,那些数学题与历史年表如今都成了昨日的梦,未来才是要追逐的新昼。 「你说这是什么书?」伊玛德丁·赞吉俯身捡起一本封面画着火箭与太阳的册子。封面上写着:《自然》第七册·大明国七年制义务教育通识课本。 摊主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刚把自己一整套课本整理完,正准备卖给下一个路过的学生。听闻伊玛德丁·赞吉用生硬口音问话,他咧嘴一笑:「这是我去年春天学的,里面有天文、气象、机械、土壤学,还有……叫什么,光的反射与折射,反正我都考过了,你拿回家慢慢看吧。」 伊玛德丁·赞吉翻到中间一页,赫然见到几个熟悉的图形:圆内接三角形、角平分线、球面投影。他的手指顿时一抖,这些图他在阿勒颇的藏书阁里见过,是出自亚历山大的《几何原本》译抄本。然而眼前这书不仅有更精密的图形,还有繁复的公式、实例与应用——而且这些,只是「中学课程」。 他的额头冷汗直下,喉头微颤,低声问通事:「这些,贵国的孩子几岁学完?」 通事笑道:「大约十三至十五岁之间。七年制义务教育者,大多六到八岁入学,十三到十五岁大考。若是偏远地区的则稍晚些。」 「那……女孩也学?」 「当然。您刚才看到那位穿粉袍装的,就是今年全市第一名,叫吴淑姬。她说要去明华大学学工科,以后设计空中飞行器。」 伊玛德丁·赞吉沉默片刻。对这样的国家发动圣战,简直不知道跟来那几个蠢货阿訇在想什么。这哪是凡俗之国?这是个会让文字与数学飞起来的文明。 茶博士见他还在翻书,笑眯眯地奉上一杯茶:「曾员外若要带回大食国里当消遣翻翻也行。我听说你们那边不兴女子读书?这些书里的图画,都是女娃写的解答唷。」 「这位曾员外,您可真识货呀,来来来,这一捆是‘代数几何’,那边还有‘逻辑与思辨’,还有这本‘自然哲学导论’,里头说的是如何用数据来预测天气的,真是神仙才会懂的东西……」 茶博士嘴角几乎咧到耳根,手脚俐落地把堆在地上的厚册一摞一摞搬上牛车,女掌柜则在算珠上噼哩啪啦拨得飞快:「旧书价一斤两文,您这车总共一百八十七斤,给您抹个整,一吊三百文,如何?」 伊玛德丁·赞吉站在牛车旁,没还价,只淡淡点头,从衣袖中取出一小袋碎银倒进掌心,亲手递给女掌柜。 「不找了。」 女掌柜一怔,随即笑开,连声道:「好说好说!曾员外豪爽!」 一旁的通事忍不住低声劝道:「曾员外,这些东西……他们自己都说只是旧课本,七年级娃儿才看得懂的书。带回去……只怕没人能看啊。」 伊玛德丁·赞吉却没回话,他弯下腰,翻出一本皮封残损但保存尚好的册子,上头写着《三角函数与球面坐标简介》。他指着其中一页,问通事:「你可认得这图?」 那是一张标注着弧度、角度与极点的球形投影图,几何线条环环相扣。 通事摇摇头,嘴里嘟囔:「这不是地图,这是咒语吧?」 伊玛德丁·赞吉不语,却想起自己幼年在阿勒颇图书馆中偷读《几何原本》时,那位老阿訇对他说:「求知之路,始于图形,但止于真主之律。」而眼下这些孩童课本中的知识,早已走出图形,开始解构天地万物的律法。 不远处的拂菻国胡商见状摇头,嘲道:「这些书带回君士坦丁只能点火做炊,你们天方那边也没人看得懂。东方的鬼画符,再好也比不上你从明州带回搪瓷与胭脂。」 伊玛德丁·赞吉只是冷笑不语,心中已经判了拜占庭的死刑。他望向远方那座明州中学,回想起从泉州开始一路见闻——玻璃建筑、火绳枪、牙膏与香皂、港口里自由买卖的胡商与书报杂志……还有那位从舟山希望小学一路走到今天的女「先知」——她用「苏丹」已经不足以定义。 他心中计划已起——只要这些知识哪怕吸收得一成,重整律法、革新农政、科学造炮、开学办报,也足以翻转阿拉伯诸地面对咄咄逼人的十字军之颓势。 他已不再是那个只想求取火器的外来商人,而是一位从东方文明中看见明天的征服者。 而他也明白——征服,不再只是靠刀剑与战马,而是靠笔尖、印刷与黑板。 牛车晃晃悠悠,驶离明州街头。 远处,明州中学那栋玻璃幕墙的建筑正映照着落日余晖,似一尊透明的神祇,静静俯瞰着这座城与这个时代。 当晚,他在明州驿馆中点灯熬夜,一页一页翻阅那些被当作废纸卖出的旧书。窗外海风习习,灯影斜斜,满屋书卷皆如星河坠地,恍若天启。 而那头拉车的黄牛,正在驿馆后院悠然反刍,丝毫不知它载回的,不是一车废纸,而是一整座足以撼动整个旧世界的未来图书馆。 第864章 上海龙马 伊玛德丁·赞吉在明州已待了数日,心中震动难以平息。他本是北方铁血军阀,驰骋于阿勒颇与摩苏尔间,治军严酷、赏罚分明,自信可以凭军事与信仰双轨制驯服一切部族与城市。但如今见这明国不靠剑刃、不靠经筵,竟靠一座中学、几本课本、一些身穿制服的少年,便自内而外撑起国力根基,便觉自己往日种种手段如石器遇铜铁。 夜里,他摊开那堆课本,在灯下摩挲页角,像个失恋的军人凝视战败的地图。身旁的通事沈行之蹲在火盆旁煮茶,一面翻译一面摇头苦笑:「这些字,小的一个个都认得,可是一旦连起来就如听天书。比如这段讲‘地球自转’,又说什么‘圆周率取三点一四一五九’,小的只知道以前算圆就用个三,这后面数不清的数字,是拿来吓人的吧?」 伊玛德丁·赞吉没有笑,他明白,这不是数字吓人,而是文明的纵深已远超阿拉伯、拜占庭、甚至波斯的梦想极限。 随行的阿訇艾哈迈德却露出不悦神情,拍着那一页大声道:「这是异端!可兰经明明写着,大地是以天房为中心的一个广袤圆盘,何曾是什么地球。你怎敢将这种女巫之书当真?穆罕默德先知曾说,知识若来自信仰之外,便如井水混浊,必先弃其秽!」 伊玛德丁·赞吉沉默半晌,冷冷看着艾哈迈德,缓缓道:「若真是秽水,为何他们家家皆可饮而长高壮?你说他们误信地球自转之说,那为何他们能精准预测星辰日蚀、定点射炮?你说他们以女为师违背主意,为何她们治国有序而市井安宁?」 他语气冰冷,无意争辩,只是用战士的本能嗅出强弱。 沈行之见气氛僵硬,连忙转了话题:「殿下,这里毕竟是地方城市,若想见更多明国的真奇物,还得往北去——如今刚刚升格为直辖市的上海滩。那里胡商成群,还有一条胡街,拜占庭的、波斯的、天竺的、甚至撒马尔罕来的都住在那儿。据说那边还开了一家胡人自己办的小学堂,有个波斯人想用波斯文讲数学课,被校监赶出来,说若不照明国课本教,不许拿钱骗孩子家长。」 伊玛德丁·赞吉听罢,眼神微亮。他知道,若真想掌握明国的根本,不是光靠买课本、抄章程能办到的——他得知道这些课本是怎么教进孩子脑子里的,又怎么让一个少年敢站在阿訇与长老面前辩论星辰与万物的规律。 他想起几日前,在明州城门外,一群穿着灰蓝制服的中学生在河边野外观星测影,拿着竹尺与钟表记录阳光移动。他们的课堂不在经房,也不在军营,而在天地之中。 这样的国度,不能靠剑夺,只能靠学得。 「准备行李,」他沉声说道,「明日一早启程,北上上海滩。」 沈行之一愣,然后拱手笑道:「殿下慧眼,此行,想必不虚。」 而阿訇艾哈迈德只是闷哼一声,走进帐中,自此不再言语。 上海吴淞口南北对望,万国烟帆如林。伊玛德丁·赞吉的使团自明州北上五日,初抵此地,便似坠入幻梦。昔日听闻「海上之滩」者,不过是江南鱼米之乡的滨海市镇,如今竟已成一座熙来攘往、金银如土的新都会。 码头上,三十二座灰白相间、八层高的混凝土楼直刺长空,如列兵威仪,从海关总署一直绵延至明海银行总行。伊玛德丁坐在车辇中抬眼望去,整整一条滨江大道彷佛被人类意志削平了山河,叠上了繁华。 车队经过上海证券交易所时,街口挤满了西装笔挺的行商与打着阳伞的女子,挥舞着股票单据叫价如潮。沈行之轻声向伊玛德丁·赞吉解释:「曾员外,这叫证券,是明国商业的利器。如今交商集团在修广州往河内的铁路,珠江城投在开发南海的油气田……这些人是在赌未来。」 伊玛德丁·赞吉眼神如炬:「那他们赌的是运气,还是制度?」 「制度,」沈行之低声补上一句,「在明国,未来不是天命,是工程。」 而真正令众人错愕的,是穿街而过的一辆车厢。四匹高头大马拖着一节长长的铁皮车厢,踏着铁轨吱嘎作响,车厢内外皆是上下班的百姓,车票上写着:「一里一文、准时定点、月票五十。」 艾哈迈德初见此物,眉头紧皱:「这是什么妖术?竟能以四马驮百人!」 沈行之笑道:「这是龙马车,街道铺铁,轮不陷泥,行速如风。」 街边更有数十人骑着铁轮木架、两脚踏板的「木轮铁马」,在水泥铺路上疾驰如风,女子裙角飞扬,男子呼哨嬉笑,三轮版本更载得一车货物或两名孩童,城市如游戏场。 伊玛德丁·赞吉下车走上街道,彷佛一脚踩进未来。店铺门前,一个中年汉子正向围观者叫卖:「淞北楼花!先付百金锁号,每月再付十金,三年之后你也能住进八层混凝土楼!可出租、可抵押、还可炒卖!」 伊玛德丁·赞吉听得一头雾水:「楼尚未建,花先售?」 汉子笑道:「这叫信心交易——明国之地,盖楼如耕田,春播秋收。」 伊玛德丁·赞吉低头看着那一摞摞印刷精美的「楼花票」,纸上竟列有建材、施工期、租金回报、政府审批号码,一一具全。他想起在阿勒颇集市中那群靠耳语与贿赂牵动市场的房产老爷,恍若隔世。 他忽然问沈行之:「这样的生活,是否也是中学课本教出来的?」 沈行之微微一愣,点头笑道:「曾员外,课本教的,不是技术,是认知的根本——明国人自信可以掌握未来,并以此为生活之本。这才是可怕之处。」 伊玛德丁·赞吉不语,只看着天际,远处还有更多楼宇在建、更多市民在奔走、更多信念在这座城市激荡——若阿勒颇也能有此一隅天光,何惧十字军?何惧拜占庭?又何惧信与不信之间的界限? 这不是一座城市,是一场春梦,而他——决意要把这场春梦带回现实。 南市大食街,香料弥漫,帐篷林立。此地聚居着上千户来自阿拔斯、波斯、高加索及埃及沿海的胡商家族,建起了上海滩上最异国风情的一隅天地。黄金与琉璃、地毯与香料、绫罗与器皿,连带着来自西方的天文图谱与东方的经卷画本,都在此处交错展列,彷佛一处微缩的旧日巴格达。 然而在穿过这些市集后,伊玛德丁·赞吉偶然看到一块挂着「胡商子弟小学」牌匾的青砖建筑,孩子们正排着整齐队伍,吟唱金陵官话的儿歌。他骇然停下,久久凝视。 一位年轻的校员用流利的金陵腔向他介绍:「这里是面向常驻胡商家庭设立的子弟学堂,年满六岁皆可入学,先学文字、数理、卫生、历史,逐年进阶。我们用阿拉伯语拼音辅助教中文,让孩子们在三年内达到与本地人相同的理解能力。」 伊玛德丁·赞吉急切问:「可有教材?」 那人从柜中取出一本略旧的《大食文入门》,封面上竟印着「川沙小学教辅书籍」,旁标:「由震旦大学语言研究所编审,试行版」。 他翻阅几页,看到整齐的注音注释、对译练习、日常对话,不禁惊为天人。这不是宗教书,也不是高深典籍,而是一块真正的桥梁——能让阿拉伯世界的孩子跨入明国教育系统的桥梁。 他立刻找到哈桑与伊本·卡迪,语气坚定而凌厉:「二王子努尔丁·赞吉的那一船,改道直接靠泊上海。务必将他安置在胡商小学就读,由朕拨银千两,为他安排食宿。七年之后,若考不进震旦大学——」 他停顿片刻,转身目光灼灼:「——便让他在上海滩找份活计讨口饭吃,不必再回阿勒颇提王位的事了。」 哈桑与伊本·卡迪对望一眼,知王命如山,唯有领命而去。 此时阿訇艾哈迈德站在后方,面色惨白。这一刻他终于意识到,明国的可怕不只是武器与财货,而是这种以教育为手段的吞噬——不战而屈人之子,不血而夺人之心。再过十年,这些被送进明国学堂的穆斯林少年,或许将懂得微积分与化学方程式,却再无人肯听他谈黑石与天房。 「王上,您……」艾哈迈德欲言又止。 伊玛德丁·赞吉头也不回,语气淡然:「若大食不自变,那便只好让下一代变。你可以回去领经祷告,但未来的王,需能解明国之书。」 他望着那一群正在操场上奔跑的黑发褐瞳孩童,彷佛已看到一代新胡商子弟将从这座异国学堂走出,不再只是卖香料与玻璃的行商后裔,而是能与明国谈制度、议科学、论天下的未来王者。 这一刻,上海滩的阳光明媚,海风将书声带过吴淞口,送向未来无垠的疆域。 第864章 上海龙马 伊玛德丁·赞吉在明州已待了数日,心中震动难以平息。他本是北方铁血军阀,驰骋于阿勒颇与摩苏尔间,治军严酷、赏罚分明,自信可以凭军事与信仰双轨制驯服一切部族与城市。但如今见这明国不靠剑刃、不靠经筵,竟靠一座中学、几本课本、一些身穿制服的少年,便自内而外撑起国力根基,便觉自己往日种种手段如石器遇铜铁。 夜里,他摊开那堆课本,在灯下摩挲页角,像个失恋的军人凝视战败的地图。身旁的通事沈行之蹲在火盆旁煮茶,一面翻译一面摇头苦笑:「这些字,小的一个个都认得,可是一旦连起来就如听天书。比如这段讲‘地球自转’,又说什么‘圆周率取三点一四一五九’,小的只知道以前算圆就用个三,这后面数不清的数字,是拿来吓人的吧?」 伊玛德丁·赞吉没有笑,他明白,这不是数字吓人,而是文明的纵深已远超阿拉伯、拜占庭、甚至波斯的梦想极限。 随行的阿訇艾哈迈德却露出不悦神情,拍着那一页大声道:「这是异端!可兰经明明写着,大地是以天房为中心的一个广袤圆盘,何曾是什么地球。你怎敢将这种女巫之书当真?穆罕默德先知曾说,知识若来自信仰之外,便如井水混浊,必先弃其秽!」 伊玛德丁·赞吉沉默半晌,冷冷看着艾哈迈德,缓缓道:「若真是秽水,为何他们家家皆可饮而长高壮?你说他们误信地球自转之说,那为何他们能精准预测星辰日蚀、定点射炮?你说他们以女为师违背主意,为何她们治国有序而市井安宁?」 他语气冰冷,无意争辩,只是用战士的本能嗅出强弱。 沈行之见气氛僵硬,连忙转了话题:「殿下,这里毕竟是地方城市,若想见更多明国的真奇物,还得往北去——如今刚刚升格为直辖市的上海滩。那里胡商成群,还有一条胡街,拜占庭的、波斯的、天竺的、甚至撒马尔罕来的都住在那儿。据说那边还开了一家胡人自己办的小学堂,有个波斯人想用波斯文讲数学课,被校监赶出来,说若不照明国课本教,不许拿钱骗孩子家长。」 伊玛德丁·赞吉听罢,眼神微亮。他知道,若真想掌握明国的根本,不是光靠买课本、抄章程能办到的——他得知道这些课本是怎么教进孩子脑子里的,又怎么让一个少年敢站在阿訇与长老面前辩论星辰与万物的规律。 他想起几日前,在明州城门外,一群穿着灰蓝制服的中学生在河边野外观星测影,拿着竹尺与钟表记录阳光移动。他们的课堂不在经房,也不在军营,而在天地之中。 这样的国度,不能靠剑夺,只能靠学得。 「准备行李,」他沉声说道,「明日一早启程,北上上海滩。」 沈行之一愣,然后拱手笑道:「殿下慧眼,此行,想必不虚。」 而阿訇艾哈迈德只是闷哼一声,走进帐中,自此不再言语。 上海吴淞口南北对望,万国烟帆如林。伊玛德丁·赞吉的使团自明州北上五日,初抵此地,便似坠入幻梦。昔日听闻「海上之滩」者,不过是江南鱼米之乡的滨海市镇,如今竟已成一座熙来攘往、金银如土的新都会。 码头上,三十二座灰白相间、八层高的混凝土楼直刺长空,如列兵威仪,从海关总署一直绵延至明海银行总行。伊玛德丁坐在车辇中抬眼望去,整整一条滨江大道彷佛被人类意志削平了山河,叠上了繁华。 车队经过上海证券交易所时,街口挤满了西装笔挺的行商与打着阳伞的女子,挥舞着股票单据叫价如潮。沈行之轻声向伊玛德丁·赞吉解释:「曾员外,这叫证券,是明国商业的利器。如今交商集团在修广州往河内的铁路,珠江城投在开发南海的油气田……这些人是在赌未来。」 伊玛德丁·赞吉眼神如炬:「那他们赌的是运气,还是制度?」 「制度,」沈行之低声补上一句,「在明国,未来不是天命,是工程。」 而真正令众人错愕的,是穿街而过的一辆车厢。四匹高头大马拖着一节长长的铁皮车厢,踏着铁轨吱嘎作响,车厢内外皆是上下班的百姓,车票上写着:「一里一文、准时定点、月票五十。」 艾哈迈德初见此物,眉头紧皱:「这是什么妖术?竟能以四马驮百人!」 沈行之笑道:「这是龙马车,街道铺铁,轮不陷泥,行速如风。」 街边更有数十人骑着铁轮木架、两脚踏板的「木轮铁马」,在水泥铺路上疾驰如风,女子裙角飞扬,男子呼哨嬉笑,三轮版本更载得一车货物或两名孩童,城市如游戏场。 伊玛德丁·赞吉下车走上街道,彷佛一脚踩进未来。店铺门前,一个中年汉子正向围观者叫卖:「淞北楼花!先付百金锁号,每月再付十金,三年之后你也能住进八层混凝土楼!可出租、可抵押、还可炒卖!」 伊玛德丁·赞吉听得一头雾水:「楼尚未建,花先售?」 汉子笑道:「这叫信心交易——明国之地,盖楼如耕田,春播秋收。」 伊玛德丁·赞吉低头看着那一摞摞印刷精美的「楼花票」,纸上竟列有建材、施工期、租金回报、政府审批号码,一一具全。他想起在阿勒颇集市中那群靠耳语与贿赂牵动市场的房产老爷,恍若隔世。 他忽然问沈行之:「这样的生活,是否也是中学课本教出来的?」 沈行之微微一愣,点头笑道:「曾员外,课本教的,不是技术,是认知的根本——明国人自信可以掌握未来,并以此为生活之本。这才是可怕之处。」 伊玛德丁·赞吉不语,只看着天际,远处还有更多楼宇在建、更多市民在奔走、更多信念在这座城市激荡——若阿勒颇也能有此一隅天光,何惧十字军?何惧拜占庭?又何惧信与不信之间的界限? 这不是一座城市,是一场春梦,而他——决意要把这场春梦带回现实。 南市大食街,香料弥漫,帐篷林立。此地聚居着上千户来自阿拔斯、波斯、高加索及埃及沿海的胡商家族,建起了上海滩上最异国风情的一隅天地。黄金与琉璃、地毯与香料、绫罗与器皿,连带着来自西方的天文图谱与东方的经卷画本,都在此处交错展列,彷佛一处微缩的旧日巴格达。 然而在穿过这些市集后,伊玛德丁·赞吉偶然看到一块挂着「胡商子弟小学」牌匾的青砖建筑,孩子们正排着整齐队伍,吟唱金陵官话的儿歌。他骇然停下,久久凝视。 一位年轻的校员用流利的金陵腔向他介绍:「这里是面向常驻胡商家庭设立的子弟学堂,年满六岁皆可入学,先学文字、数理、卫生、历史,逐年进阶。我们用阿拉伯语拼音辅助教中文,让孩子们在三年内达到与本地人相同的理解能力。」 伊玛德丁·赞吉急切问:「可有教材?」 那人从柜中取出一本略旧的《大食文入门》,封面上竟印着「川沙小学教辅书籍」,旁标:「由震旦大学语言研究所编审,试行版」。 他翻阅几页,看到整齐的注音注释、对译练习、日常对话,不禁惊为天人。这不是宗教书,也不是高深典籍,而是一块真正的桥梁——能让阿拉伯世界的孩子跨入明国教育系统的桥梁。 他立刻找到哈桑与伊本·卡迪,语气坚定而凌厉:「二王子努尔丁·赞吉的那一船,改道直接靠泊上海。务必将他安置在胡商小学就读,由朕拨银千两,为他安排食宿。七年之后,若考不进震旦大学——」 他停顿片刻,转身目光灼灼:「——便让他在上海滩找份活计讨口饭吃,不必再回阿勒颇提王位的事了。」 哈桑与伊本·卡迪对望一眼,知王命如山,唯有领命而去。 此时阿訇艾哈迈德站在后方,面色惨白。这一刻他终于意识到,明国的可怕不只是武器与财货,而是这种以教育为手段的吞噬——不战而屈人之子,不血而夺人之心。再过十年,这些被送进明国学堂的穆斯林少年,或许将懂得微积分与化学方程式,却再无人肯听他谈黑石与天房。 「王上,您……」艾哈迈德欲言又止。 伊玛德丁·赞吉头也不回,语气淡然:「若大食不自变,那便只好让下一代变。你可以回去领经祷告,但未来的王,需能解明国之书。」 他望着那一群正在操场上奔跑的黑发褐瞳孩童,彷佛已看到一代新胡商子弟将从这座异国学堂走出,不再只是卖香料与玻璃的行商后裔,而是能与明国谈制度、议科学、论天下的未来王者。 这一刻,上海滩的阳光明媚,海风将书声带过吴淞口,送向未来无垠的疆域。 第865章 蜀宋西行 绍兴二年春寒料峭,江陵行宫内朝钟甫鸣,文武百官鱼贯而入,堂前朱帘高卷,端坐御榻之上者,正是临朝听政的官家赵构。 今日朝议主题,乃关于万俟卨率交趾失国士绅所呈「交趾臣表」,而此表一出,群情哗然。 万俟卨跪伏丹墀,身后数十名交趾文士衣冠楚楚,却满面仓皇。他们高声陈词:「臣等本属大宋藩国,世世效忠天朝,惟有逆臣阮文成篡权弑君,妄图北伐谋逆,是以误国招祸!今明寇兵强马壮,海陆夹击,交趾都城升龙两度陷落,宗社颠覆。若大宋天威尚在,愿收我交趾遗民为编户之民,复我衣冠礼教,庇我炎裔之后!」 言毕,交趾士绅伏地而哭,声震殿廷。 左丞相赵鼎冷笑一声,拱手出列道:「诸公可知,去岁冬月,贵国象兵越境犯我邕、桂,屠村焚寨,杀良冒功,连我礼部所送册文也践于马蹄之下。今一旦被明寇摧破,却又来称我天朝为‘宗主’,未免可笑?」 韩世忠跨前半步,甲冑未卸,眼神如刀:「宋军败于越军象兵,本将认。然越军败于明军,更快、更惨。此番明国两破升龙,一战平地高棉王都,一国两灭,天下震动。试问:若明军真西寇荆湖,我宋几人可挡?」 殿中静默一瞬。 资政殿学士朱胜非捋须淡道:「明军之胜,非侥幸。据探报,彼国以‘火器’制象,以‘民政’揽心。交趾士庶弃本族而投其国,不为利禄,而为其道。是可忧者,不止军事之强,而是‘正统之争’。」 右丞汪伯彦皱眉道:「我朝可与金和,可忍其燕云不复,可认其霸业偏安。但妖妇方氏窃号大明,行周制、兴民议,今又席卷交趾与真腊,建三府、立总督、设郡县,其志不止于南蛮,而是欲挟夷服夏!」 一语激起波澜,殿内低语纷纷。 忽听殿侧一声激昂:「臣等若亡于宋,犹存汉礼;但亡于明,则亡天下!」 说话者乃交趾旧儒陈季良,须白目赤,声如洪钟。 「大宋虽衰,犹守华纲;大明虽盛,实乃祸起之源。彼主乃方腊余孽,贱籍出身,今以商贾制政、以庶人议法,尊孔而不儒,奉礼而无宗。其国富,然其政乱;其兵强,然其理异。我辈若归于宋,犹为流臣;若臣于明,是自断文化血脉!」 大殿气氛为之一凝,连御座之上,赵构也轻声叹息。 韩世忠缓缓道:「陈先生言之有理。但此局已非我大宋可独解。」 赵鼎回身向殿下长揖一礼:「愿陛下早定大策,毋再梦和议,而忘兴复。」 赵构沉吟良久,终道:「明国固不可臣,交趾遗民,姑收编为羁縻编户,避其锋铓,待其裂变。今日之议,至此而止。」 王燮折戟阳武口的军报刚送入中书,整个江陵朝堂一片哗然。蜀中老将王燮素有「关中虎将」之名,三十年前也曾力斩西贼王延彬,却未料今日竟接连败于湖贼之手,损兵七成,副帅儒将程昌寓更是折戟沉沙。 朝堂上,张俊率先报告情势:「杨幺之势,已不可同日而语。洞庭渔舟化战舰,鄱阳船夫改火手,四十八营连结为势,两湖士民投之如归,号称‘为民做主之军’。而其攻城掠地,每破一邑,士绅满门罄绝,财货分与流民,远比方明更狠、更绝。」 赵构沉默,紧握手中玉简。 张俊再言:「方氏虽号称革命,终究妇人之仁,不忍屠儒。然今之湖匪,自号‘大楚军’,鼓动‘均田免赋’,『剪除豪强』。据捕获俘虏供称,其军火器已有百余门,铸于君山密林,炮石可及五百步。」 此言一出,朝堂一时静若寒潭。 忽有一老儒从班中跳出,乃是太学博士邢彦辉,声音颤抖却不改其辞:「火器者,奇技淫巧也!自古兵以正合,以奇胜。今宋军败非器短,而在心怯。若专恃火器,则将士懈怠,礼法败坏,渔樵皆可称兵。更恐为小人所用,反致国祚不保!」 未及众臣答话,御座前蓦地一声重击。 「够了。」 赵构声音不高,却带着冰铁寒意。 「卿之言,朕五年前便听过。然今方明用霹雳破交趾,湖匪以火器烧我大宋八寨。连金虏都已经有了火炮,若朕再抱守古训,恐不需敌军来攻,宋社自溃!」 他起身缓缓行至御案前,展开一幅新图,指点其中:「荆湖北路已成突出部,北金、东明、南湖贼三方环伺。江陵不可久守。」 他望向右丞王纲:「夔州为蜀之门户,重山固守,有可为者。朕意已决——五月初,随朕入蜀!」 众臣哗然,王纲再三稽首:「此乃万世之计,臣等愿先遣军开路,整肃夔州沿江驿道。」 赵构又召内侍:「传旨蜀中诸道,加紧搜罗火硝、硫黄、炼铁之匠,军器局即刻迁至三峡兵站,限三月之内开铸仿明式火铳火炮百门。」 又命枢密使秦桧草拟《西行诏书》,内旨含蓄,外则张弛有度——不称避乱,号称「巡行巴蜀,抚民讨寇」。 「我大宋今日局势,不过当年刘备入蜀之镜像也!」 秦桧一语定调,手指所绘战图,江陵为荆州,夔州为益州,北有金虏、东有明寇、南有湖匪,形同三面合围,独余一线三峡天险通往巴蜀。 「季汉先主能有荆州关羽把门,宋室入蜀,江陵也须一位关云长,方能守得住!」 众臣默然。若论勇武忠义,文武兼资,如今谁可比肩关公? 汪伯彦正色奏道:「关羽忠义著称,智勇双全,死战不屈。今江陵危急存亡之际,若非岳鹏举,谁能当此重任?」 言毕,满堂皆惊。 岳飞此时正镇守鄂州,已数次于山间阻截湖匪,屡立战功,刚平定汉水上游数支山寨,声望如日中天。但荆湖北路经略使,实为地方最高军政统帅,不仅统兵,更有一省之政在握,堪比一时节度使——而此人,向为官家赵构所忌。 秦桧沉吟良久,却未反对,只淡淡一笑:「昔关公守荆州,终因骄兵轻敌而致荆襄尽失。岳飞虽勇,不可无掣肘。以臣观之,可再约秦王刘光世率镶绿旗新军自赣西北上,连通鄂州、潭州,为洞庭水道之防;一外防方明,一内剿杨幺,掎角之势,自可稳固我炎宋东屏。」 赵构闻奏,沉思片刻,终于颔首:「准奏——命岳飞升任荆湖北路经略安抚使兼枢密都承旨,镇守江陵、鄂州一线。赣西之地,刘光世可权同节制,两镇协同剿匪拒敌,务保我大宋夔门无忧!」 风起江陵,残春断雨,春秋阁下鼓角犹鸣。自赵构议决西巡之后,江陵朝堂愈加冷清,然军府议事却日夜不歇。 朝议散后,风雨之中,张俊立于阶前,望见江陵宫墙之外,官兵操练仍寥寥可数,粮车时有倒塌,饷银积压如山。他低声对身旁的韩世忠放言道:「官家终肯西行,是好事……但这江陵,怕是守不住了。」 韩世忠沉声回道:「若入蜀即是再造中兴,那此刻的江陵……便是先皇的汴京。」 诏书传至鄂州,岳飞未言一语,立刻着甲南下。五月中旬,一夜渡江,驻节江陵。 是夜风雨如晦,岳飞登临春秋阁,俯瞰大江浩荡,灯火摇摇。副将王贵低声道:「大哥,秦相将你比作关公,这江陵便是荆州,您当有何感想?」 岳飞凝望江面许久,冷然一笑:「关公失荆州,非不忠义,而失于孤军独守、上策不行。如今我岳某既受重任,必不为刀下鬼。」 他转身望向远方山影,语气低沉却坚定:「只盼朝廷不忘夔门之外,尚有荆楚百姓,尚有宋室万里河山未复。我若为关公,便当为之雪耻,不再使荆州覆辙重演。」 自此,岳飞驻节江陵,分设巡检六处,招募亡军余丁,修筑大营三十六所,号称「荆州再起」,与幕阜山刘光世南北呼应,欲将湖贼杨幺南势,一举夹击于洞庭之间。 朝中或喜或忧,但无人敢否,荆楚危局之下,「大宋关公」,已然登场。 远处雷声震天,一道电光划破长空,彷佛预示着中原旧梦,将在夔门之外再度沉浮。 第865章 蜀宋西行 绍兴二年春寒料峭,江陵行宫内朝钟甫鸣,文武百官鱼贯而入,堂前朱帘高卷,端坐御榻之上者,正是临朝听政的官家赵构。 今日朝议主题,乃关于万俟卨率交趾失国士绅所呈「交趾臣表」,而此表一出,群情哗然。 万俟卨跪伏丹墀,身后数十名交趾文士衣冠楚楚,却满面仓皇。他们高声陈词:「臣等本属大宋藩国,世世效忠天朝,惟有逆臣阮文成篡权弑君,妄图北伐谋逆,是以误国招祸!今明寇兵强马壮,海陆夹击,交趾都城升龙两度陷落,宗社颠覆。若大宋天威尚在,愿收我交趾遗民为编户之民,复我衣冠礼教,庇我炎裔之后!」 言毕,交趾士绅伏地而哭,声震殿廷。 左丞相赵鼎冷笑一声,拱手出列道:「诸公可知,去岁冬月,贵国象兵越境犯我邕、桂,屠村焚寨,杀良冒功,连我礼部所送册文也践于马蹄之下。今一旦被明寇摧破,却又来称我天朝为‘宗主’,未免可笑?」 韩世忠跨前半步,甲冑未卸,眼神如刀:「宋军败于越军象兵,本将认。然越军败于明军,更快、更惨。此番明国两破升龙,一战平地高棉王都,一国两灭,天下震动。试问:若明军真西寇荆湖,我宋几人可挡?」 殿中静默一瞬。 资政殿学士朱胜非捋须淡道:「明军之胜,非侥幸。据探报,彼国以‘火器’制象,以‘民政’揽心。交趾士庶弃本族而投其国,不为利禄,而为其道。是可忧者,不止军事之强,而是‘正统之争’。」 右丞汪伯彦皱眉道:「我朝可与金和,可忍其燕云不复,可认其霸业偏安。但妖妇方氏窃号大明,行周制、兴民议,今又席卷交趾与真腊,建三府、立总督、设郡县,其志不止于南蛮,而是欲挟夷服夏!」 一语激起波澜,殿内低语纷纷。 忽听殿侧一声激昂:「臣等若亡于宋,犹存汉礼;但亡于明,则亡天下!」 说话者乃交趾旧儒陈季良,须白目赤,声如洪钟。 「大宋虽衰,犹守华纲;大明虽盛,实乃祸起之源。彼主乃方腊余孽,贱籍出身,今以商贾制政、以庶人议法,尊孔而不儒,奉礼而无宗。其国富,然其政乱;其兵强,然其理异。我辈若归于宋,犹为流臣;若臣于明,是自断文化血脉!」 大殿气氛为之一凝,连御座之上,赵构也轻声叹息。 韩世忠缓缓道:「陈先生言之有理。但此局已非我大宋可独解。」 赵鼎回身向殿下长揖一礼:「愿陛下早定大策,毋再梦和议,而忘兴复。」 赵构沉吟良久,终道:「明国固不可臣,交趾遗民,姑收编为羁縻编户,避其锋铓,待其裂变。今日之议,至此而止。」 王燮折戟阳武口的军报刚送入中书,整个江陵朝堂一片哗然。蜀中老将王燮素有「关中虎将」之名,三十年前也曾力斩西贼王延彬,却未料今日竟接连败于湖贼之手,损兵七成,副帅儒将程昌寓更是折戟沉沙。 朝堂上,张俊率先报告情势:「杨幺之势,已不可同日而语。洞庭渔舟化战舰,鄱阳船夫改火手,四十八营连结为势,两湖士民投之如归,号称‘为民做主之军’。而其攻城掠地,每破一邑,士绅满门罄绝,财货分与流民,远比方明更狠、更绝。」 赵构沉默,紧握手中玉简。 张俊再言:「方氏虽号称革命,终究妇人之仁,不忍屠儒。然今之湖匪,自号‘大楚军’,鼓动‘均田免赋’,『剪除豪强』。据捕获俘虏供称,其军火器已有百余门,铸于君山密林,炮石可及五百步。」 此言一出,朝堂一时静若寒潭。 忽有一老儒从班中跳出,乃是太学博士邢彦辉,声音颤抖却不改其辞:「火器者,奇技淫巧也!自古兵以正合,以奇胜。今宋军败非器短,而在心怯。若专恃火器,则将士懈怠,礼法败坏,渔樵皆可称兵。更恐为小人所用,反致国祚不保!」 未及众臣答话,御座前蓦地一声重击。 「够了。」 赵构声音不高,却带着冰铁寒意。 「卿之言,朕五年前便听过。然今方明用霹雳破交趾,湖匪以火器烧我大宋八寨。连金虏都已经有了火炮,若朕再抱守古训,恐不需敌军来攻,宋社自溃!」 他起身缓缓行至御案前,展开一幅新图,指点其中:「荆湖北路已成突出部,北金、东明、南湖贼三方环伺。江陵不可久守。」 他望向右丞王纲:「夔州为蜀之门户,重山固守,有可为者。朕意已决——五月初,随朕入蜀!」 众臣哗然,王纲再三稽首:「此乃万世之计,臣等愿先遣军开路,整肃夔州沿江驿道。」 赵构又召内侍:「传旨蜀中诸道,加紧搜罗火硝、硫黄、炼铁之匠,军器局即刻迁至三峡兵站,限三月之内开铸仿明式火铳火炮百门。」 又命枢密使秦桧草拟《西行诏书》,内旨含蓄,外则张弛有度——不称避乱,号称「巡行巴蜀,抚民讨寇」。 「我大宋今日局势,不过当年刘备入蜀之镜像也!」 秦桧一语定调,手指所绘战图,江陵为荆州,夔州为益州,北有金虏、东有明寇、南有湖匪,形同三面合围,独余一线三峡天险通往巴蜀。 「季汉先主能有荆州关羽把门,宋室入蜀,江陵也须一位关云长,方能守得住!」 众臣默然。若论勇武忠义,文武兼资,如今谁可比肩关公? 汪伯彦正色奏道:「关羽忠义著称,智勇双全,死战不屈。今江陵危急存亡之际,若非岳鹏举,谁能当此重任?」 言毕,满堂皆惊。 岳飞此时正镇守鄂州,已数次于山间阻截湖匪,屡立战功,刚平定汉水上游数支山寨,声望如日中天。但荆湖北路经略使,实为地方最高军政统帅,不仅统兵,更有一省之政在握,堪比一时节度使——而此人,向为官家赵构所忌。 秦桧沉吟良久,却未反对,只淡淡一笑:「昔关公守荆州,终因骄兵轻敌而致荆襄尽失。岳飞虽勇,不可无掣肘。以臣观之,可再约秦王刘光世率镶绿旗新军自赣西北上,连通鄂州、潭州,为洞庭水道之防;一外防方明,一内剿杨幺,掎角之势,自可稳固我炎宋东屏。」 赵构闻奏,沉思片刻,终于颔首:「准奏——命岳飞升任荆湖北路经略安抚使兼枢密都承旨,镇守江陵、鄂州一线。赣西之地,刘光世可权同节制,两镇协同剿匪拒敌,务保我大宋夔门无忧!」 风起江陵,残春断雨,春秋阁下鼓角犹鸣。自赵构议决西巡之后,江陵朝堂愈加冷清,然军府议事却日夜不歇。 朝议散后,风雨之中,张俊立于阶前,望见江陵宫墙之外,官兵操练仍寥寥可数,粮车时有倒塌,饷银积压如山。他低声对身旁的韩世忠放言道:「官家终肯西行,是好事……但这江陵,怕是守不住了。」 韩世忠沉声回道:「若入蜀即是再造中兴,那此刻的江陵……便是先皇的汴京。」 诏书传至鄂州,岳飞未言一语,立刻着甲南下。五月中旬,一夜渡江,驻节江陵。 是夜风雨如晦,岳飞登临春秋阁,俯瞰大江浩荡,灯火摇摇。副将王贵低声道:「大哥,秦相将你比作关公,这江陵便是荆州,您当有何感想?」 岳飞凝望江面许久,冷然一笑:「关公失荆州,非不忠义,而失于孤军独守、上策不行。如今我岳某既受重任,必不为刀下鬼。」 他转身望向远方山影,语气低沉却坚定:「只盼朝廷不忘夔门之外,尚有荆楚百姓,尚有宋室万里河山未复。我若为关公,便当为之雪耻,不再使荆州覆辙重演。」 自此,岳飞驻节江陵,分设巡检六处,招募亡军余丁,修筑大营三十六所,号称「荆州再起」,与幕阜山刘光世南北呼应,欲将湖贼杨幺南势,一举夹击于洞庭之间。 朝中或喜或忧,但无人敢否,荆楚危局之下,「大宋关公」,已然登场。 远处雷声震天,一道电光划破长空,彷佛预示着中原旧梦,将在夔门之外再度沉浮。 第866章 潜龙在渊 永乐十一年三月海风轻拂,春日的阳光洒在大连市实验小学的琉璃瓦屋顶上,映出点点金光。校门口,学生们背着竹编书篓,穿着崭新的青布短衫,喧闹着涌入校舍。大连市实验小学的景象愈发繁荣,新增的木制教学楼和操场上新竖起的风车磨坊模型,彰显了大明对实用学问的推崇。 赵亮(完颜亮)和赵褎(完颜雍)已在大明潜伏整整一年。从最初的惶恐不安到如今的谨慎适应,两少年在学堂生活中逐渐站稳脚跟,但女真身份的秘密仍如悬顶之剑,时刻提醒他们不得松懈。升入二年级后,课程难度陡增,同学关系更加复杂,而大明对「宋室遗孤」的关注也让他们如履薄冰。 过去一年,赵亮和赵褎在学堂中小心翼翼地扮演「靖康皇孙」角色。赵亮凭借机敏的口才和编造的悲惨身世,赢得了同桌胡慈英的信任,甚至被一年一班的同学视为「赵氏宗亲」的代表。胡慈英的「姐罩着你」承诺虽让赵亮哭笑不得,却也让他在班级中少了许多麻烦。 赵褎的处境则更为复杂。同桌乌林荅婉容的敏锐直觉让他始终提心吊胆,但乌林荅婉容的豪爽性格和「熟化靺鞨」身份让她对赵褎的「胡人气质」并未深究,反而拉着他加入了班级的小团体。赵褎虽表面融入,内心却始终保持距离,生怕不慎暴露。 学堂的课程让两人大开眼界:汉字、算术、格物、历史。这些学问与金朝的骑射训练截然不同,让两人既兴奋又倍感压力。赵亮在算术和格物课上崭露头角,赵褎则在历史课上表现出色,但他们都小心避免过于突出,以免引人怀疑。 与此同时,李氏(化名任二姑)在庄河棱堡附近开设了一间小杂货铺,表面上是维持生计,实则为金朝密探传递情报。她每月通过暗号与完颜萨哈的探子接头,将两少年的学堂见闻汇总上报燕京。完颜吴乞买对他们的进展颇为满意,但也警告李氏:大明的「学政司」近期开始清查流民身份,务必加倍小心。 新学年伊始,二年级的教室比去年更宽敞,墙上挂着新绘的《大明舆图》,标示着辽南、淮北、岭南包括交州河内市等地的疆域。黑板旁,一架木制的水力锻锤模型格外醒目,象征着大明对工匠技术的推崇。 新班主任是一位三十出头的女教师,名叫沈若兰,出身京东书香门第,原舟山军百花二营一丈青王霜的亲兵退役,言谈温和却目光锐利。她在大明学政司有背景,据说曾参与编写《格物初探》课本。沈若兰的第一堂课便让全班肃然起敬:她用火药点燃一枚小型爆竹,演示爆炸原理,随后讲解如何计算火药的投放量。孩子们目瞪口呆,赵亮和赵褎却暗自心惊:这种学问若传回大金,足以让十旗火器翻倍精良! 赵亮在二年一班依然是「赵氏皇孙」的明星人物。他的同桌仍是胡慈英,如今已长高不少,麻花辫换成了单髻,性格却越发泼辣。胡慈英对赵亮的「靖康身世」深信不疑,常在课间拉着他诉说对金人的仇恨:「亮哥儿,听说金狗又在山东抢粮了!等我长大,非要去军中弄几门火炮轰他们!」 赵亮只能附和着点头,心里却暗骂:妳这丫头要是知道我就是「金狗」,怕是要拿火炮轰我!为了巩固身份,他时常故意提起「汴京旧事」,编造些赵氏宗室的琐碎回忆,哄得胡慈英和其他同学啧啧称奇。然而,这种「宗室光环」也带来了新麻烦。 沈若兰对赵亮的身份格外关注。一次历史课上,她点名让赵亮讲述「靖康之耻」的细节:「赵亮,听说你是赵氏宗亲,可否说说汴京陷落时的情形?」赵亮心头一紧,只能凭借从金朝听来的传闻和自己的想象,半真半假地描述了一番:「……金狗破城后,烧杀抢掠,皇宫里的珍宝都被抢走,宗室被押往北地,路上冻死饿死无数……」他声情并茂,教室里一片唏嘘。 沈若兰却眯起眼睛,追问道:「既如此,你又是如何逃出韩州的?」赵亮额头冒汗,硬着头皮道:「是……是一位好心的宋人商贩,偷偷把我藏在货车里,辗转逃到辽南。」沈若兰点点头,未再追问,但目光中的怀疑让赵亮背脊发凉。 课后,胡慈英拍着赵亮的肩,豪气干云:「亮哥儿,别怕!沈先生就是爱刁难人,她要是敢怀疑你,我第一个不依!」赵亮苦笑,心想:妳这「罩着我」的心意,我可真消受不起。 数学课由沈若兰老师亲自授课。教室中央摆放着一块木制教具,上面刻有三角形、四边形和圆形,旁边还有一副木尺和量角器。今日的课题是「几何初步」,要求学生计算三角形的面积并测量角度。 沈若兰在黑板上画了一个直角三角形,标注底边5寸、高4寸,问道:「谁能算出这个三角形的面积?」胡慈英抢先举手,却答得磕磕绊绊:「嗯……是不是底乘高?」沈若兰摇摇头:「不完整。谁能补充?」韩子昂低调地举手,声音平静:「面积是底乘高除以二,5乘4除以2,等于10平方寸。」沈若兰满意地点点头:「很好,韩子昂,你思路很清晰。」 赵亮暗自佩服,心想这新来的小子不简单。他悄悄瞥了赵褎一眼,发现后者也在观察韩子昂。赵亮决定试试水,举手道:「沈先生,我有个问题。如果这三角形是火炮的仰角,底边是射程,高是炮口高度,面积能用来算什么?」此言一出,全班哗然,胡慈英兴奋地拍桌:「对啊,亮哥儿说得对!这不就是火炮的学问吗?」 沈若兰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但随即追问:「赵亮,你为何想到火炮?莫非在韩州见过类似的器械?」赵亮心头一紧,强装镇定:「不曾见过,只是听逃难的宋人提过火炮的厉害,觉得几何可能有用。」沈若兰微微一笑,未再追问,但赵亮知道,自己又一次引起了她的注意。 课后分组作业时,赵亮、韩子昂和胡慈英被分到一组,任务是用量角器测量教具上的角度。韩子昂熟练地操作量角器,很快报出答案:「这个三角形的顶角是60度。」胡慈英惊讶道:「子昂,你怎么这么快?莫非你爹教过你?」韩子昂低声道:「我爹在神机营,常让我帮他量炮架的角度,久了就熟了。」 赵亮趁机试探:「神机营?那你见过真的火炮吗?」韩子昂摇头:「只见过图纸,爹说火炮的机密不能外传。」赵亮心中暗喜:这韩子昂的背景,或许是获取火器技术的突破口!但韩子昂接下来的话却让他们一惊:「不过我爹说,金狗也在偷学咱们的火器,辽南的细作可不少。」赵亮强笑:「是吗?那可得小心了。」韩子昂点点头,目光却在两人脸上停留了片刻。 胡慈英拍着赵亮的肩,大咧咧道:「亮哥儿,子昂这么厉害,你俩多学着点!以后咱们一起造火炮,轰平金狗的老巢!」赵亮干笑,心想:这学堂的每一天,都像在刀尖上跳舞。 又一节「除法入门」课上。讲台上沈若兰拿出一包糖果做教学,说:「24颗糖果,平均分给4个人,每人几颗?还有谁能说出这道题对应的除法式子?」 「赵亮来!」她喊了赵亮起来。 赵亮挺直身子,眼睛里闪着灵光,嘴角还带点骄傲:「是24÷4=6!」 沈若兰点点头,刚要夸奖,赵亮却补了一句:「要是我,我就不平分,全给我自己,再派两人打死那三个人。」 全班小朋友一阵惊讶的哄笑。沈若兰脸色僵住,苦笑道:「赵亮同学,咱们学的是合作与分享,不是抢夺哦。」 赵亮低头不语,旁边的胡慈英则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袖,小声说:「你又说错话了……会被记警告的。」 相比赵亮的「高调」,赵褎在班级中刻意保持低调。他的同桌仍是乌林荅婉容,这位黑水靺鞨后裔的女孩如今更加机灵,课间常拉着赵褎讨论功课或八卦。乌林荅婉容对赵褎的「胡人气质」虽不再深究,但她的敏锐直觉依然让赵褎如坐针毡。 一次格物课上,沈若兰布置作业,要求学生回家制作一架简易滑轮装置。赵褎因金朝的木工经验,很快完成了一架精巧的模型,赢得沈若兰的表扬。乌林荅婉容却歪着头,笑嘻嘻地调侃:「褎哥儿,你这手艺怎么跟我们复州渔民的船桨轮似的?莫非你在韩州还学了女真的木匠活儿?」赵褎心跳加速,强装镇定:「哪有?不过是随便做的。」乌林荅婉容撇撇嘴,未再追问,但赵褎知道,这丫头绝非好糊弄。 更糟糕的是,乌林荅婉容开始对赵褎的语言习惯起疑。一次课间,赵褎不小心脱口而出一个女真语词汇「阿哈」(意为「兄弟」),用来称呼班上的另一个男孩。乌林荅婉容立刻抓住机会,揪住他问:「喂,‘阿哈’是什么意思?听起来怪耳熟的!」赵褎连忙掩饰:「咳,是韩州的方言,意思是朋友。」婉容半信半疑,嘀咕道:「怪了,我爹说黑水靺鞨的方言里也有类似的词,莫非你真是我们北边的亲戚?」 赵褎暗自叫苦,心想这妮子要是再追问下去,自己怕是要露馅。他决定以后尽量少说话,专心埋头功课,绝不给乌林荅婉容更多试探的机会。 午休时分,赵褎躲在校园角落的梧桐树下,从怀中掏出一本小册子。这是临行前皇玛法完颜吴乞买秘密交给他的《南朝音韵对照表》。他正埋头苦记,忽然听见树后传来窸窣声。 「谁?「赵褎警觉地合上册子。 乌林荅婉容从树后探出头来,目光落在他手中的册子上:「哟,偷偷用功呢?「 赵褎急忙将册子塞回怀中:「妳、妳怎么在这里?「 「我们班在这边上体育课啊。「乌林荅婉容歪着头,「你刚才看的是什么?好像不是学堂发的课本...「 赵褎心跳如鼓,强作镇定道:「是...是我娘给我的识字本。「 乌林荅婉容突然凑近,在他耳边低声道:「喂,你该不会是在学女真话吧?「 赵褎浑身一僵,正要辩解,却见乌林荅婉容狡黠一笑:「开玩笑的啦!不过...「她压低声音,「你要是真想学女真话,我可以教你哦。我奶奶可是正宗的黑水靺鞨人。「 赵褎目瞪口呆,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历史课上,老师正在讲解《靖康之变》:「...金兵攻破汴京后,将徽钦二帝及皇室宗亲三千余人押往北方...「 「赵褎同学,「老师突然点名,「你作为宋室后裔,能说说当时的情况吗?「 全班目光齐刷刷投来。赵褎攥紧了衣角——他从小听的都是大金版本的「宋主昏庸,自取灭亡「的故事,哪里知道南朝人是怎么讲述这段历史的? 「我...当时太小...「赵褎支支吾吾。 「那你说说,金兵为什么能轻易攻破汴京?「老师追问道。 赵褎额头冒出冷汗。按照大金的说法,明明是宋军不堪一击...但在这里... 「因为...因为...「他急中生智,「因为朝中有奸臣!「 老师满意地点头:「不错,正是童贯、蔡京等六贼祸国殃民...「 下课后,赵褎刚松口气,几个男生就围了上来。 「赵褎,「为首的男孩严肃地说,「我们正在排演《二帝北狩》的话剧,你来演赵桓吧!「 赵褎眼前一黑——让他这个大金皇孙演被俘虏的那个窝囊废?! 赵亮和赵褎的互动变得微妙。课间休息时,他们常借着讨论功课的机会,低声交换情报。赵亮抱怨沈若兰的怀疑:「这女先生盯着我,像是要把我祖宗八代都查清楚!」赵褎则忧心忡忡:「婉容那小妮子太聪明,我差点在她面前说漏嘴。皇玛法让我们学成归来,可这学堂比战场还凶险!」 赵亮冷笑:「凶险?战场上刀枪无眼,学堂里不过是些嘴皮子。你若连个小丫头都应付不了,回去还怎么争皇位?」赵褎皱眉,低声道:「你少说风凉话。沈先生若真查咱们的底,咱们俩谁都跑不了。」两兄弟对视一眼,眼中既有兄弟情谊,又暗藏竞争的火花——皇玛法的「真龙」标准,让他们不敢有丝毫懈怠。 最让两少年震撼的是「民学课」,由沈若兰亲自教授,内容是大明的政治制度:众议院如何选举、元老院如何制衡,甚至连「天子」为何只是象征都讲得一清二楚。 一次民学课上,沈若兰问:「诸位以为,国之大事当由谁来定夺?」胡慈英举手抢答:「当然是众议院!老百姓选出来的议员,才知道咱们老百姓的苦!」婉容则不屑地撇嘴:「元老院才厉害,那些老先生们见多识广,比议员稳重。」赵亮和赵褎面面相觑,心中震撼:金朝的十旗议政,旗主一言九鼎,哪有让「贱民」议政的道理?大明的制度,简直是天翻地覆! 课后,赵亮私下对赵褎道:「若咱们学成这套‘民学’,回去能说服皇玛法改制吗?」赵褎摇头:「你疯了?十旗的旗主们会同意让奴隶议政?别忘了,咱们是来偷学问的,不是来学歪理的。」赵亮眼神闪烁,喃喃道:「可若不学这套歪理,大明的议员们凭什么听咱们的?」 体育课在大明学堂中别具一格,不仅锻炼体能,还融入军事训练。二年级的体育课由一位退役军士张教头负责,操场上摆放着木制弩机模型和一排沙袋,用于模拟战场负重训练。今日的课程是队列训练与接力赛跑,旨在培养学生的纪律与协作。 张教头吹响哨子,学生们迅速列队,赵亮和赵褎因金朝的骑射训练,站姿挺拔,动作利落,引来张教头的注意:「赵亮、赵褎,队列不错,像是练过的!」赵褎低声道:「在韩州时,被金人逼着学过操练。」张教头点点头,未再多问,但赵亮暗骂赵褎:这小子怎么老是提到韩州,唯恐别人不怀疑? 接力赛跑分组时,赵亮、赵褎、朴永哲和乌林荅婉容被分到一组,对抗胡慈英和韩子昂的队伍。朴永哲作为高丽裔少年,跑步如风,接力时一马当先,引来全场欢呼。赵亮紧随其后,凭借金朝训练的爆发力,稳稳交棒给赵褎。赵褎虽不擅奔跑,但咬牙坚持,勉强保持领先。 然而,比赛中突发状况。朴永哲在最后一棒时不慎摔倒,膝盖擦破,胡慈英的队伍趁机反超,赢得比赛。赛后,朴永哲气得踢了一脚沙袋,骂道:「要不是地面太滑,我早把他们甩远了!金狗当年抢我家时,我就是跑得不够快……」他眼中闪过恨意,狠狠瞪了赵亮和赵褎一眼,似乎在发泄对金人的怒火。 赵亮和赵褎心头一紧,担心朴永哲的敌意会引发麻烦。乌林荅婉容却拍着朴永哲的肩,笑嘻嘻道:「永哲,别气!下次我帮你绊倒胡慈英,保证咱们赢!」朴永哲被逗笑,怒气稍缓,但仍对赵褎低声道:「褎哥儿,你跑得太慢了,像个宋人书生!下次多练练,别拖我后腿。」赵褎只能点头,心中却暗想:若是在金朝的校场,我一箭就能让你闭嘴! 课后,张教头召集学生讲解弩机模型的操作,要求每人试射一次。朴永哲和赵亮表现尤为出色,箭矢精准命中靶心。张教头赞道:「永哲、赵亮,你俩有当弓手的潜质!若以后从军,定能杀敌无数!」赵亮强笑,心中却五味杂陈:杀敌?若真上了战场,我该对准谁? 与此同时,大明的学政司开始加强对流民子弟的身份核查。沈若兰作为学政司的联络人,收到一封密信,提到辽南可能混杂金朝细作,需特别注意「宋室遗孤」的背景。沈若兰虽未直接怀疑赵亮和赵褎,但已在私下观察他们的言行。 李氏也察觉到风声渐紧。她通过杂货铺的暗线,收到完颜萨哈的指示:加快收集大明课本与技术图纸,同时警告两少年不得暴露身份,否则金朝将不承认他们的存在。赵亮和赵褎得知后,心中压力倍增:他们不仅是学生,更是金朝的棋子,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一天放学后,胡慈英拉着赵亮去操场看新安装的风车模型,兴奋地说:「亮哥儿,这风车能磨面还能抽水!等我长大,要造一门比这还大的火炮,轰平金狗的老巢!」赵亮笑着附和,心里却暗想:若真有那一天,我该站在哪一边? 另一边,乌林荅婉容拽着赵褎去帮她修理滑轮作业,笑嘻嘻道:「褎哥儿,你手艺这么好,干脆以后跟我爹学造船吧!咱俩合伙,造一艘能逆风航行的战船,把金狗赶回老家!」赵褎勉强一笑,心中却五味杂陈:皇玛法的使命是大金的天下,可大明的学堂却让他第一次感受到「同窗」之情。他,真的能狠下心背叛这些朝夕相处的同学吗? 当晚,李氏的杂货铺内,赵亮和赵褎趁着夜色向母亲汇报学堂见闻。赵亮兴奋地说:「韩子昂的父亲在火器营,若能接近他,或许能拿到火炮图纸!」赵褎却皱眉:「别急,韩子昂看似老实,但心眼多,咱们得小心别露馅。倒是朴永哲……他那股对金人的恨劲儿,怕是会坏事。」 李氏神色凝重:「学政司的清查越来越严,沈先生已经问过我几次你们的底细。你们在学堂要更谨慎,尤其是别和那高丽小子起冲突。」赵亮点头:「放心,孩儿自有分寸。我打算多拉拢韩子昂,他对火器熟悉,对咱们的任务大有用处。」赵褎却低声道:「我倒觉得,婉容那丫头虽麻烦,但她家在复州势力不小,若能让她信任咱们,或许能打探更多消息。」 李氏叹了口气:「你们兄弟各有打算,但别忘了皇玛法的嘱托。学成归来,才是大金的真龙。」两少年对视一眼,眼中既有默契,又暗藏竞争的火花。 二年级的生活,对于完颜亮和完颜雍来说,是充满求知欲望和潜在危险的一年。他们在努力学习明国知识的同时,也在小心翼翼地隐藏着自己的过去,如同走在钢丝之上,每一步都必须谨慎小心。而他们身上所肩负的秘密和使命,也如同沉重的枷锁,让他们的少年时光,多了几分沉重和复杂的色彩。 第867章 南洋锁钥 永乐十一年三月初六,南海道富国特区管理局办公大楼,正对着港口日夜不息的船影与机帆声,一艘来自暹罗湾的商船方靠岸,船上载满了三佛齐的胡椒与香料,码头上官署用三种语言大字标牌接引登岸旅客: 汉文:「歡迎蒞臨富國特區」 芒文:「嘲??????特區富國」 高棉文:「?????????????????????????????????」 特区总务官黄昊换上轻便制服走下办公楼。这位原本出身兴化军的山大王,如今已是整座富国岛的「文武首长」,身后跟着来自不同族群的秘书三人,分别负责芒语通译、高棉语公文与汉字文书,他们三人是本地南海贸易学馆的首届毕业生,也是制度融合的缩影。 黄昊一边走一边皱眉:「港口税收延迟三日,商会反映拖关费过高,转口瓷器过检过慢,会损我富国信誉。」 交州来的芒语秘书黎文琮答:「主官,系因为粤东海司新换了一批水兵,不熟货号格式……但我已着学馆派两名新生协助通报、转号。」 黄昊点头,转身说:「安排下周商会联席会议,谁说得有理,就听谁的。」 岛西南角的白沙角炮台此时正进行火炮训练。海军第二十二师的一个炮兵连正在以新制的滑轮火炮练习「岸对舰射击」,教官正是将去震旦大学海军工科任教的林世崧。 炮声隆隆之中,观礼台上坐着本地「瓷器会馆」的五名会首,还有两位来自南洋的穆斯林商人、一名锡兰籍信使与粤南国派来的文士。炮声过后,一名闽人学生翻译道:「特区火器可射五百步,若兼以浅滩与潮汐埋伏,则富国岛可守一月以上,不劳中军南下。」 粤南国文士微笑点头:「如此,则『明制』可南传至三佛齐,而我朝亦可坐观形势矣。」 夜里,南海贸易学馆的一间教室灯火通明,学生们正进行「官署模拟辩论会」。今天的辩题是:「是否应该推行富国特区共通语制度,以简化官署流程?」 正方为明人混合生组,主张以明国「制式汉语」为公用文书语;反方为粤南、高棉组,主张三语共存乃民族和谐之本。 激烈辩论中,一位高棉女学生站起来,用开封官话答道:「共通语可简政,然若此语不可代表我母语之情感与族魂,则简政而失民心,非利也。」 海风带着海草与咸味从港口吹入富国城的石街。 黄昊伏案批阅三种语言的条陈,忽然抬头,看见窗外天际,一艘明国新制的「双桅快船」正自南面海域破浪而来,帆上是「南海道富国特区」的日月军旗。 他喃喃自语道:「这里不是中原,不是高棉,也不是交趾……这里是南海,是未来。」 南风吹起时,海北面的高棉西港内海波浪汹涌。一艘来自三佛齐的木帆船缓缓靠岸,甲板上摆满香料筐与染料桶,旗帜上绘有绿底银月与小字:「三佛齐苏丹亲商使团.奉朝约通商」 此船抵岸后,首先由港务巡检官陈卓出面清点货物。他来自广东罗浮山,是明国驻港官员之一,熟练地用粤语与船长通话,再转用高棉语与本地税官磋商:「根据合约,香料属三佛齐土产,依照本地货率收五厘税,然后转入西港市政厅共享帐本。」 「若转销交趾、拂菻或天竺商会,需补缴外运税一成六。」 市政厅帐本记录官是一位身穿高棉传统长衫的年轻王族,名叫苏·兰提达罗,是高棉现任副王的远亲。他与陈卓同桌批阅报表,身旁则坐着来自升龙的翻译官阮世凯,时而调解两人语言小误,时而记下最终条文以供次日会审。 今日会审主题为:「天竺商会拟设象骨雕工坊,是否可豁免原料出口税?」 参与会审者包括:高棉籍副市政官:苏·兰提达罗(王族代表)、明籍商务官:陈卓、回教商会长:哈吉·伊本·雅法、拂菻社群代表:马库斯·德·佩拉、交趾翻译:阮世凯 争点在于象牙虽非高棉出口禁品,但属稀贵资源,若豁免出口税,是否对本地象牙雕工艺不公? 马库斯以通晓汉语回应:「象骨若雕于本地,即转化为工艺,出口则按工品税率计。我等愿聘用本地雕工,并拨学徒十名于高棉族中。」 苏·兰提达罗沉吟后说:「若承诺培育本地技工,不仅是贸易,亦是文化转移,我赞成。」 陈卓补充:「可酌收工坊设立登记费,作为豁免之交换。」 最终决议:准许设坊,象牙原料限量进口,豁免原料出口税,并于三年内设立高棉技艺学班十所。 傍晚时分,西港老市集灯火渐亮。香料商、木雕师、信差、巫医与回教祭司在集市十字路口交错来去。两旁高挂旗帜,用四语写着:「本市严禁因宗教、服饰、语言滋扰他人,违者三日禁市。」 一名回教妇人与高棉女孩正在共研槟榔调剂之法,一旁粤语老者售卖自广州运来之药材包。三佛齐使团中一名胡商看见这景象,摇头笑道:「这里是海上之墟,也是命运之汇。我等来此,不是为了避战,也不是为了传教,只是为了在乱世中保一点未来。」 夜深风起,港边的明灯还未熄灭。市政厅外,苏·兰提达罗与陈卓并肩立于楼上回廊,看着船灯如星,语言如潮,宗教如雾。 苏·兰提达罗问:「你们明国的梦,是不是想让万邦皆学你法度?」 陈卓答:「不是要万邦皆学我,只是不愿此世再有国因无知而亡、因闭而毙。」 「所以我们来此,是为了让西港——成为不灭的船。」 南海碧波万顷,海风吹拂下,富国岛上旌旗招展。港口新建的码头铁索牵缆,船舰来往不绝,岛上新设的「南洋书院」传来琅琅书声,数十名来自高棉与交趾的学童正学习汉文、数术与航海图识。 校长张伯玉长发束冠,用流利的高棉语鼓励孩童:「汝等当学好文理,不独为官,不独为商,实为我南海共荣之柱石也。」 而数里外的西港,则是另一番景象。新设的海关长廊中,几位穿着白纱罩衣的高棉王族与明籍关使并肩而立,检阅刚从天竺抵港的象牙贸船。几名信奉伊斯兰的爪哇商人与广东籍行商在翻译引导下进行交易,彼此拱手,不分华夷。 西港海关关长柳元甫与高棉亲王闵·苏利亚跋摩笑谈正欢:「王上之明,开港之智,此港既成,将来不但可望富国之利,更可制交趾之变。」 苏利亚跋摩笑言:「我高棉非昔日吴哥之旧国,今从明法,实为再生。」 港边波光粼粼,明国旗、佛国旗与商船旗帜交织飘扬,正如这片新世界的复杂命运。富国岛与西港,如两枚插在天南半岛南端的锚钉,正将整个南洋牢牢牵入大明海上秩序的航道中。 这正是交错于政治、经济与文化的时代前缘——东方的重心,已不止于陆地。 而隔粤南国北侧的金兰湾静水如镜。 日出时分,港内鸣钟三声,水师第五司出港操演。十二艘双桅火轮舰自湾中列队,后方传来低沉号角,岸炮台依例礼射三声。芽庄通商监理署大堂窗棂微开,署长许观海轻抚一卷航图,指向南方:「由芽庄南行四日,至三佛齐;东折二日,即至交趾水界。此地非前线,却为锁钥。」 副署陶洵颔首,道:「金兰之湾,藏而不露。北可迎商,南可控敌。若爪哇与三佛齐有动静,吾等可先动其风。」 此刻传令兵呈上今晨诸报:占城王宫送来香木一车,并请册封其王子「赛·巴赖跋摩」为通化书院监学生。许观海莞尔:「占人终知,礼制比军威更深远。」 书院坐落于旧湿婆庙改建之平台,砖石中仍可见浮雕神像残片。讲堂内,汉文教习黄奉志正授课《明诰节选》与《孝经》。下首坐者,有十余名衣着杂陋之少年——皆为本地赛人与占人富户子弟,亦有少数来自交趾溃军后裔,面容虽异,但笔墨已熟。 黄教习朗诵:「天命有常,兴亡系理。若人顺道,则邦自昌……」声如洪钟,句句铿锵。其后讲《礼记·王制》:「设使其王子亲朝以明藩礼,则其国可世守;若拒朝拒化,则兵加其境,此曰不臣。」 讲毕,有占人稚子举手问:「我占国王何以称‘藩王’,非‘真王’乎?」黄教习微笑应道:「非夺你国之名,乃立你邦之久。汉制可守百年,占王若善学之,其民可安、其祀可久。」 校舍建于港口南岸,兼为火器修厂附属所,设有「船艺科」「炮术科」「测图科」三部。今晨炮术班演练新式扇形炮架,福建籍教官林国强指导占人学生调角度、测风速、注药量。一占人青年错将火药加倍,引发火光过猛,林未责骂,反令其详记错因,并令旁人列避险流程。 「你们非我族,却在我制中求艺;若能施此艺于国,不辱所学。若以之敌我,则是师徒决裂。」 占人皆默然,唯点头称是。 港埠街尾,有一座两层楼石木建筑,门额写「汉占商会」四字。内厅聚集了广东粤人陶瓷商、福建锡器贩、海南盐户、交趾旧商族与占人富户「沙·那库达摩」等。今日会议主题为:「是否允许天竺商人租用港东仓屋?」 有明籍议员反对:「天竺教徒财力雄厚,若据一区,恐压我土商。」 沙·那库达摩起身道:「吾等占人不愿回教之势独大,天竺可为制衡。」 主持人乃一福建人,曰梁思齐,拍案而决:「本会将仓屋一区东南侧五十间许租与天竺商会,另约其设一祭祀所,不得强募信徒、干预港治。」 会后通过,并备文呈监理署备案。 当夜,海风中传来婆罗门庙的梵音与港口汉人祭月的吟诵声交错。芽庄城中,汉语、占语、芒语与赛语互闻,人与人以通用的《芽庄四语通行册》为媒,市井不绝。 许观海书于日记:「占城割地非亡国,而为新国之胎。汉化非灭其族,而是使其子孙得以与我并舟、共命、同航天涯。」 「芽庄一港,不过南洋一点,然此点如针,能绣乾坤大局。」 金兰湾晨雾弥漫,两艘新下水的「永宁」级火炮护卫舰在水面徐徐转向。棕红色的山丘之上,炮台旗帜迎风招展。明国的红底金星旗与占城王旗并列于港府高塔,映出海上帝国新秩序的轮廓。 监军刘时举缓步登塔,身披灰纱长袍,目光投向港湾深处。工棚中响起斧凿与铁锤声,远处陶瓷码头上,一批来自西贡的巨木正装船北上,准备沿海运往珠海新城工地。 「芽庄今已非昔日蛮土,」通事程万言笑道,「占人虽顽,但见港市兴盛、货通四海,也多心悦臣服。况且——」 他话未说完,港外传来数声霹雳,两门舰炮试放,惊起沙洲水鸟千层飞起。 「况且他们明白,这里如今由谁说了算。」刘时举淡然。 港内街市,说粤语的盐商与操占语的陶工正就价相议。汉人学塾中,十余名本地少年正书写《大明宪诰》与《礼制杂编》,一旁的婆罗门老僧则与教师论辨天地之理。这片土地虽未被彻底征服,却已在不知不觉中,被深刻改造。 而远在占婆山区的几个小贵族,虽心有不甘,却已明白,若要富强,必得向海,而这片海,如今姓方。,必得向海,而这片海,如今姓方。,必得向海,而这片海,如今姓方。 第868章 明州放榜 永乐十一年三月,明州风微,雨丝斜斜。 一列身穿灰布长衫、头束简巾的士人自海防街转入长庆坊——这里本是旧日的盐帮会馆,如今已改为「明州成人大考补习中心」。木门上新刷的红漆尚未干透,门联对句写着:「三年寒窗未负志,七日苦读犹追光。」 门内,一堂已坐满人。讲台上,一位女讲师身着新式教师制服,正书《明法纲要》于黑板,其字遒劲,语音清晰:「请诸位牢记,《大明宪诰》规定,选举权来自通识资格,而施政之理不再限于‘经义’与‘三纲五常’,而是……法理、政体、算学、文牍。」 堂下一片悄然,几位白须老秀才满脸通红,手中粗糙的笔杆早已磨平。有人小声咕哝:「今人不读《春秋》,竟能做官乎?」旁边一位年轻些的皂衣胡商子弟嗤笑:「读《春秋》治不了码头税,算不出商粮盈亏——你想入震旦,先过我这关吧。」 灯火通明的夜读室内,士子们一桌一灯,有人攻习《算术八题》,有人抄写《内阁答辩稿》范本。墙上贴着《震旦大学招生通告》: 【震旦大学——开天下之学】 本年开设:国政科、财政科、法律科、贸易科、建设科、史地科。 招收对象: 一、完成七年制义务教育者; 二、参加本届成人大考通识试者,经「偏榜」录取者可入读。 三、前宋科举秀才,须修满「新式通识三纲」——《宪制概论》、《明制礼典》、《算学与政用》 一位姓罗的老秀才轻声念道:「‘修满三纲’,说得轻巧,老朽五十有七,哪还记得‘直角三角形’是什么鬼物……」 身旁一位四十来岁、面容黝黑的胡商子弟拍了拍他的手:「罗老莫怕,我是回回人,从没读过孔孟,不也得从《声调与笔顺》读起?大明天朝开了这门,咱们就别做躺着骂娘的人了。」 钱玉坐在纸堆成山的筹办室中,看着方梦华手批下来的一封便笺:「前宋秀才未必无用,关键能否补足新识。请将成人甲榜中前五十名士子之卷送我一观。震旦之名,当不负震古烁今之志,亦要容得下愿学之人。」 他合上纸,对身旁的招生官说:「咱们上海的那批建筑工地胡商子弟,今年就靠震旦来收容了。至于那些还在写‘天命论’的老秀才——要不要成国之才,就看这次了。」 榜单张贴前,一大一小两张榜:一为「正榜」(正规中学生)、一为「偏榜」(成人考生)。围观者如云。正榜前明州中学学生欢呼声四起,有人已被金陵大学经管学院录取,有人进入明华大学工学院。 榜单揭晓的那一刻,大堂前万人空巷。 两侧高悬的《正榜》《偏榜》一左一右,红榜金字、条目密密,一字一句如天命雷霆。人群推挤中,有学童扯着父母的衣角跳着指榜、有记者笔走龙蛇记下第一时间的结果、有家长哭笑交错喜极而泣——而更多的,是来自各地的士绅与南宋余秀才们,神情复杂、眼中难掩沧桑。 一纸榜单,像一块落入江面的石,激起千层浪。 「吴淑姬!是她!」 「舟山那个孤女,不是说她五岁才识字吗!」 「榜眼万素梅也不是出身官宦,她是从灾民营考进明州小学的!」 「探花汤思退……好像还是个……男孩?」 围观群众中,讨论声愈发激烈,而不久便有《明报》《海国日新》《女学之光》等报社的编采记者迅速冲回报馆,标题已经构思妥当: 《新朝首科,女儿当道?——教育改革背后的阴盛阳衰》 《从灾民少女到天下状元:吴淑姬的七年崛起路》 《男子为何不敌女子?「母教社”与女学之功不可没》 而在榜下,一名身穿旧布棉衫的女子正被记者团团包围。她稚气未脱,眼神坚定,细声却清晰:「我是舟山希望小学的学生。我记得我们老师说过:‘读书是为了让人能站起来,不是让人跪着念孔子。’」 而偏榜那侧却鸦雀无声,老秀才们心知排名不易,有人连及格线都未达。忽然,有人惊呼:「罗子谦!第二十七名!」 那白须罗老望着榜单,手微颤,低声道:「这震旦……真肯收我老骨?」 补习中心的女讲师从后走来,微笑:「只要你还愿学,它就肯收你。」 补习中心墙上重新挂起一副新联:「不问出身年岁,问学与志;不看旧袍新冠,看心与行。」 而金陵学政司派来的巡学员则在日记中写下:「昔日之士不再谓‘诛心为理’,今则以学行参政。若震旦能成此桥,则大明国无忧。」 当然,以下是一章章节,聚焦放榜日的群像视角,呈现明州中学首届大考放榜带来的社会震动、性别议题、旧秀才的微妙心境,以及新时代下「谁能成才”的话题转变。 在另一侧,偏榜的气氛沉稳得多。 「王伯庠排到了探花水准!」 「他的卷子被金陵内阁征走了,听说还会纳入震旦讲义编写之用。」 「就是这眼睛啊,可惜了,连甲申由田的牌匾都认不清了。」 王伯庠拄着竹杖,靠着一旁的柱子喘气。他的眼角泛红,却不是哭,是太久没有合眼。他低声说:「我只求还能进震旦一年,便也不虚此生……」身旁有人扶住他,那是偏榜榜眼叶颙,福建兴化军出身的旧秀才。而偏榜探花林安宅也是现任福州国会代表。 「王兄,你我入榜,证明旧士人未必不能变。你若入震旦,我帮你申请光学眼镜。咱们福州那边刚有个新匠人学会了造。」 「老夫……也要戴镜念书,这事说出去,还真是滑稽啊……」 「滑稽?我去年刚组了个‘通识自学社’,里头胡商都有,个个读法理、解税单、写议案……你以为这朝代还看谁背《四书》?」 王伯庠笑了,苍老的手摸着榜单:「是啊,是我们看错了时代。」 当日《明报》社评:新朝科考改革以来,明州中学女学生逐年占优,女子阅读能力与自律性普遍高于男生。是制度偏爱?还是历史反倾? 女学领袖朱教习评论道:「读书从不问性别,只有是否准备好迎接时代。」 有议员建议:金陵、明华应调整学制,增设‘男子强化班’?——引起轩然大波。 前宋进学之士,在新制度下首次有机会进入高等学府。王伯庠、叶颙、林安宅三人携手入榜,象征旧士族与新制接轨之可能。福州国会代表林安宅呼吁:『新朝不该丢掉老智慧,而应让旧人也有机会进化。』 几日后,王伯庠拄着拐杖,戴着刚配上的铜框眼镜,站在震旦大学的报到口。他手里紧握著录取通知,一个年轻的泉州胡商青年走过来拍了拍他肩:「先生也来读政理?」 「王某来的是‘制度与历史变革’方向……你是?」 「我主修国贸兼语言。听说我们第一年会读同一门——《明制纲目》。」 两人相视而笑。阳光照在校门铭牌上:震旦大学永乐十一年开春入学典礼 第869章 落榜开南 夜深了,明州成人补习中心外的灯早已熄灭,但四号自习室还透着微弱的灯光。 陆宏毅手指紧抓着那张偏榜榜单副本,纸角已被揉皱。他的名字赫然列在第五十一位——仅差四分,便能进入震旦大学的备取名单。这四分,是一道写作题的申论,是一道应用数学推理题,是一晚未能专心研读法制总览课程的代价。 他怔怔地望着墙上的钟,指针咔嗒咔嗒地向前逼近午夜。 「宏毅,你还没回去吗?」 声音从门口传来,是王伯庠,手上还提着一盏旧式煤油灯,透着微弱的暖光。 「……看榜了吗?」陆宏毅低声问。 王伯庠推门进来,把一卷试题资料放在桌上,坐到他对面:「看了。我进了。但我知道你更应该进去的。你比我年轻,比我记忆力强……你应该能念得更远。」 陆宏毅一时语塞,他想笑,却只能挤出一个苦涩的表情:「我应该进去?呵……我比你更懂怎么把东西记下来,也更懂那些术语,但我就是……进不去。」 「不服气吗?」 「不,只是……很烦。」 他当然烦。 他是陆朝东的儿子——金国正黑旗汉军大学士陆朝东,曾在黄天荡带路帮助完颜宗弼脱困而受封。由于当初象山陆家的破产和方梦华海商草莽时期的金融运作有关,陆宏毅便接受「投靠完颜,誓报家仇”的家训,两年前被命遣伏南方,潜伏于明国教育体系内。 父亲的命令简单冷酷:「考进震旦。查出他们的火器设计、船只造法与制器工坊,全部带回大金。」 为此,他以「金陵士子”身份隐匿,先从补习中心旁听课,再一步步考入成人大考。一年半光阴,一字一句地啃明制、拆技术词汇、学新数法,甚至冒着暴露风险偷偷复印讲义寄回燕京。 但他最终落榜了——被一群真正渴望「成为大明新秀才」的旧士子们超越。他们不是为了任务,不是为了复仇,而是为了活下去,为了转变、为了参与这场浩浩荡荡的新秩序。 而他,是唯一一个不属于这场变革的人。 「王兄……你觉得读这些新制的东西,有什么意思?」他低声问。 王伯庠看着他,久久没有回答,最后才慢慢说:「我出身慈溪王氏,读过十年四书五经。可我发现,当一个孩子坐在黑板前念‘平等’、‘公民’,而不是‘君臣父子’的时候——他会长成一个跟我们完全不一样的人。」 陆宏毅望着他,忽然想起舟山的女状元吴淑姬,想起万素梅在榜下说的那句话:「我要念书,是为了让自己站得起来。」 这不是金国皇图中那套人做工具、知识为臣的话语体系。 他有些恍惚。他的笔记里写满了震旦的术语与公式,可他的脑中,却越来越无法确定:自己盗取的,是否只是技术?还是整个「如何成为新时代人的方法」? 「我……可能要离开补习中心一段时间。」 「你要去哪?」 陆宏毅没回答。他只是站起身,将榜单轻轻压在桌上,翻到背面,在角落写下一行细字——「知识不可盗,制度无法偷。败于此,不羞也。」 然后他消失在补习中心的夜色中。 报纸刚送到,春风未干,纸角仍卷着清晨的湿气。陆宏毅穿着素色短衫,一手捧着热粥,一手翻阅最新的《宁波早报》,他原本只是想随意看看昨日放榜余波,没想到第三版的标题竟让他倏地停住了筷子:「开南大学扩编,面向偏榜开放首届高级生招考!」 副标题:「方首相亲批:岭南大开发战略,需新才俊,欲以学术为舟渡南疆」 那是一张明晰简洁的招生广告,背景是刚落成的开南大学学院楼,红瓦白墙,气派十足。内容开列得一清二楚——不仅承认偏榜成绩,还明言:前十名可自由选择指导导师与研究方向,并可列入国策研究特班,日后直送岭南国会与开南科工局任职。 他视线一扫,见第五十一名刚好不及震旦,但却是开南的第一名。 他微微一怔,笑了。 一口粥未下肚,心头已翻起千层浪。 广州,岭南之都。对许多考生来说,开南大学是退而求其次的选择,因为无论是设备、学术声望、还是与金陵的距离,都不及震旦。但对陆宏毅来说,开南反而意味着:学术资源开放,可以直接进入军工、航海、语言与传播技术的课题;身份更易隐藏,广州新移民众多,南北通杂,易于潜伏;讯息不那么透明,比起高度警戒的震旦,开南的监控相对宽松;不在金国情报核心视野,传讯困难,亦代表风险较低,一旦决定「背离”,也有空间可断尾。 但……这也意味着,一旦进入开南,若再不成功传递机密,他与北方的联系将形同断绝。 他心知肚明——父亲陆朝东绝不会容许一名情报人员,在两年渗透失败后,还「悠闲地在南疆做学问」。 除非,他做出选择。 那天下午,陆宏毅回到补习中心,在空空的自习室里坐了很久。他在笔记本上写下一封信,写给父亲,但最后没有封口—— 『父亲大人启: 儿所受恩训,不曾一日敢忘。然近年观明制日张,非仅兵器与术艺之新,实为制度与心法之变。震旦未入,开南可行。然若再南行,恐难再北返。是否继续潜行,望听从吾一念之转。 儿宏毅,叩首』 他想,这封信即使寄出,也未必会被父亲原封接收,恐怕被中途拆阅、重写、甚至转交给别人,当作「测试其忠诚」的工具。 他轻轻撕下信纸,放入火炉中,看它在烧焦中卷曲、化灰。 当晚,他在补习中心的申请窗口盖章报名。他填了开南大学军工与语言情报双修学院,志愿导师:廖新光(前宋朝对交趾、高棉、占城使节、现任明国语言局顾问)。 报名表递出的那刻,他心如止水。 「震旦,是你们的舞台;开南,才是我决定命运的地方。」 三日后,陆宏毅搭上南下快船,踏往广州。 夜幕中,他从甲板望向东南天际,万家灯火浮于浪影,他心中默念:「若岭南是新的战场,那我,要不要继续为北方打这场仗?」 或者……从今天起,改为为自己而战? 他未决,但他知道——时间会逼他做出最后的选择。 第870章 南疆发展 永乐十一年三月初三,春寒未散,金陵依然多雨,国会大厅上却是另一重风暴。 春雨连绵,玄武湖水涨满波光。方梦华衣襟未干,刚自南疆归来,便直入金陵国会议政堂。她将一纸「岭南大开发战略总纲」重重掷于议台之上,声音虽不高,却如石落潭心,涟漪四起。 「岭南非疆外之地,而是新国根本。广府不兴,明国不久。」 此案一出,旋即引发淮南与江北代表强烈反弹。堂下群议员闻言喧然,有人低声私语,有人当场发难。 宿州众议员黄应捷首先起立,声音如黄钟大吕:「自宿迁、灵璧血战以来,淮南军民死伤数万,方才收复江北,耕牛未还、灌渠断绝,士民尚在重建之中。如今国策倾南,岂不让我淮人寒心?」 另一名江北代表濠州众议员贲公时更尖锐地质疑:「岭南瘴疠、蛮夷盘踞、土司抗法,方首相却一回京便首签岭南?可否直言,是不是怕金人再来,留条退路?」 泗州代表许如昌声音拔高,眼中难掩愤忿「我们淮南刚纳入明版图不到一年,水患未平、奴籍待分、户口未实,却要看着岭南那瘴疠之地享特案补贴、军事优先、开南大学、沿海三港建设……」 「是啊,方首相这次南下躲金人,是不是在岭南过得太好了,才生了归心?」滁州代表李汉孺笑得阴阳怪气,拱手一礼:「臣不才,还记得咱们的都城在金陵,不在升龙。」 话音落下,整个众议院一阵骚然。即便是江南区的代表,也有不少人附和——他们自觉才是国本,对方梦华突然倾力南疆,心中实感不平。 而国会上院元老席上,某些武将出身的议员脸色已然铁青。 管仲孙猛然拍案而起,声如雷霆:「金虏二十万铁骑压境,是谁领兵亲至宿迁拼杀?是谁三昼夜不歇与敌断河绝路?灵璧战场上,方司令带伤仍坐镇壕中,今日你们竟说她『留退路』?!」 「方司令那日在宿迁亲自登壕,我就在她身边。炮兵阵地被金人穿了,两次催退都不肯撤,是她顶住的。」 ——闻人杰语气冷峻,「你们说她怕金人反攻?是金人先撑不住的!」 俞道安亦起身相应,沈声道:「我等将士无怨,惟恐后方不识军国大计。岭南若无城镇、无港口、无粮道,未来如何与大食、天竺、三佛齐贸易?莫非要将天下经脉永断于淮河以北?」 国会动摇,方梦华缓缓站起,长裙曳地,目光从每一位议员脸上掠过,语气平静却坚决:「你们说本座厚此薄彼,那是因为你们尚未理解未来之战不止于淮河与黄河——我所见之岭南,不是瘴疠与蛮荒,而是三百万尚未脱离奴籍的百姓,是横跨海陆的十港四湾,是七条山道背后,埋着尚未甦醒的国力。」「北伐之胜,是我们的荣耀。但国家之未来,不止止于今日之淮河以南。」「我们能否在下一个五年,让明国的边疆不再是防线,而是希望之起点?岭南不只是国境,更是航向世界的门扉。它不应该被忽视,只因为我们一时无暇照顾。」 她语顿,缓缓补上一句:「我不是怕金人卷土重来,我是怕你们只会看脚下这一季庄稼,而不问五年、十年之后国基将安在何方。」 场中沉默半晌。 闻人杰低声附议:「广州若成,南粮北运有望,亦可代淮河水路之失。岭南若富,北军可不再食江南。这笔帐,不是只看眼前数目。」 最终表决时,虽仍有近半数反对与弃权,但在元老院与战功派主导下,岭南大开发战略方针以微弱多数通过。 会后,俞道安将军慢慢在国会门前抽起旱烟,低声对管仲孙说: 「她一出手,总是叫人先怕、再恨,最后服。」 管仲孙只是叹了口气:「但她也该知道,这种路,会越走越孤独。」 他们回首,远处雨雾之中,是金陵紫禁城的剪影。 方梦华立于国会大殿外的台阶上,吕将递来一件斗篷,她却未接,只静静望着南方濛濛远天。 她低声自语,声音被风雨吹散:「不仅为今日,不仅为百姓——这片土地,也要为五百年后留下港口与光明。」 而南方,一扇新开的门,正在等待风起。 四月初五,方梦华批完最后一份来自广州的地契转移申请,站起身来,走到窗边。窗外紫藤花开正盛,香气弥漫书案——但她心思却早已越过万水千山,飞向那座滨海的石湾小城。 岭南的棋,已经下定。 雨后的岭南,天光微凉。潮湿空气中弥漫着新砌青砖、晒干槟榔叶与海盐的气味。 「我们要的不是一座学院,而是一个新的文明种子田。」 震旦大学副校长沈道元,一手拿着简报卷宗,一手指着泥地上刚铲平的红线:「十年内这里会是粤海的脑袋。教育不只是传书教字,而是要在制度上立根。」 几名随行而来的金陵、明州学者正在拆卸行李,他们当中,有的是数理讲座教授,有的是历史文籍馆员,还有一名带着海南口音的女讲师——她才从交州回来,研究高地少数民族的社会结构。 这群人将分批在开南大学支教四年,教授内容从算术、农学、制造学到政制法理,甚至包括少量军事指挥与公共卫生。 开南大学的临时校舍是改造自一座官衙废址,围墙外是一片刚完成丈量的新田地——这些地将以「试验农场」之名,提供给学生实作,也对外招募移民耕种。 开南大学的临时校门还是木框搭建,上头「开南书院」四字为金陵书法大家褚子昂所题,墨迹未干便被挂上门匾。石灰未干的教学楼间,传来北方口音与闽粤夹杂的讨论声。 「你说什么?这边一千亩以下田全免税?」 「对啊,还明文写了十年有效!我祖父在秀州两千亩地早交到要死,如今来这边倒成了小户……」 数名来自苏州与湖州的旧士族子弟站在山脚,打量着这片尚未开垦完的学宫与丘陵。中年者则已经着手画地为田,动辄开口谈千亩之租。 他们之中,不乏去年在江南因《田税法》而被迫分田、贱售土地的「退隐地主」——现在,看到岭南「千亩免税、万亩才罚」的条款,无异于看到重新积累土地的机会。 在伶仃洋的潮声中,一艘艘来自三佛齐、天竺与蒲甘的商船正缓缓驶入新设的香港市舶司港区。这座新城尚未完工,却早已吸引无数眼光。 一艘来自爪哇的满载香料帆船刚靠港。几位身着回教长衫的商人一边下货一边大笑:「这里果然是天堂——进口不抽税,出口还能退税,我们几十年没见过这么『开明』的朝廷了!」 港埠主事官林子诚正主持首批进出口货品登记。 「香港特港」之名在内部早已传开。这里的进口免税、出口退税,是目前泉州与上海都没有的政策红利。几家泉州船商当场将转运点由厦门改至香港,并私下组建了「南海商行」,准备长期经营。 「小地方,未来可能比上海滩还热。」 ——来自明州的商人陈瑞祥如是说。 香港市舶司的吏员此时正紧张地核对货单、监秤、盖章,手忙脚乱。他抬头看了一眼长长的船队,目光掠过天竺人、高棉人、占人、广府商贾、潮州包头商人……他忽然意识到,这港口,也许将来会比泉州还大。 而远处,一队装甲整齐的巡港水兵,正巡查码头与仓库,旁边修筑中的「市贸办」大楼上挂着「香港退税处理中心」的牌子,一名来自明华大学的统计系大一学生正在架设早期报关计算盘与户籍记录点。 江南各地,此时也已暗潮汹涌。 湖州老宅的王家宗主召集家族族人密会:「我们已在端州肇庆府买下三百亩红泥荒地,算不得田,但照此法,也能免税起步……如今要做的,就是找人落籍、招佃耕田……」 「王老爷,您不是痛骂那女首相削地主骨肉吗?」 「说归说,地不会说谎——我们王家要活,得靠地活。」 开南书院首批支教师资,由明华大学历史系教授张仲民带队。他站在讲台上,满头大汗,。 他缓缓地在黑板上写下一句:「天可度,地可量,南人志气不可量。」 课后,一名来自惠州的学生走上前说:「张先生,我读得不多。但我想学做帐房,将来能帮乡里管田租……我们这里的地,也该种出比北地更好的稻。」 张仲民一愣,笑了:「能这样想,你已经是这新大学的根骨。」 然政策之下,风浪未止。 国会内的反对声音依然持续,一些来自江南本土的大户代表担心岭南优惠过多,可能导致「资本南移」「税基流失」。 财务部已经接到第一批商税退税的报表,内阁成员在国会预算席上低声议论。 「今年岭南不见得能收税,却要投钱修港建路、养学校。」 「可你不见那些地主、商人、青年都往哪里去了?」 「这条路,是要钱的……但这光景,我们好像第一次真看到『新国』不只是从北伐来的。」 「千亩免税,万亩方课,这是鼓励财阀另起炉灶!」杭州众议员柳文泽严词质疑。 但方梦华在内阁答辩中,只简单留下一句:「你们所谓的本土,难道不是从前人的移民筑起来的吗?若江南之成功不过是地利与祖荫,那么,我们要在岭南再造一次江南。」 是的,南方那片曾被视为「狗都不去」的瘴疠地,如今,竟成了通往世界的门扉。 震旦大学正式寄出第一批「开南支教录用通知」。王伯庠、叶颙赫然在列——他们都将赴岭南任助教两年,作为偏榜新进士的义务实习期。 而在一处港口边,陆宏毅静静望向南方。 广州,正在召唤他。而他,也知道那里没有燕京的耳目,更没有金陵的阴影。 一场新的博弈,悄然展开。 第871章 缅地反扑 大理军进入蒲甘后,虽主力仍在军营驻扎,然当地各地乡寨、山林、湖泽已开始反抗,大量未被俘的贵族与信徒四散遁入森林与古寺间,结成「法伐军」,以密教名义号召信徒游击袭击运粮队与哨所。蒲甘虽破,缅地未服,大理军初步尝到「佛国征服」的困难与代价。 而在高处俯瞰蒲甘百塔焚烟者,慕容复未语,只默默记下一笔:「欲夺信仰,非战可定;夺其心,须先夺其道。征服缅地,或须再造一种佛教。」 蒲甘既破,杨义贞受命留守,宣示大理「天护南天、佛统百国」之义,颁布《保南之制》:赦免投降者,收缴兵器,设监寺督教,征收田粮入佛,令佛寺与大理皇家僧团共治地方。 然胜利并非终章。东境马圭、南境直通、北方八莫诸城,纷纷自立小王号召义军。婆娑跋提被俘后仍绝食三日,在段寿辉面前仅说一句话:「佛陀之焰可熄,信仰之火不灭。」 蒲甘金塔在风中摇晃,地平线上,反抗的烽烟又起。 伊洛瓦底江以南,入海之水浩浩荡荡。勃固城高踞三江汇流之处,自古为缅南之锁钥,往来商贾、僧人、傣人、水手、僧军杂居其间,佛塔林立,水网纵横。蒲甘陷落的消息,便是随着一艘失火逃出的运粮船,传至此地。 城主摩迦悉提接报当夜,便在北塔之下召开密议。塔内沉香缭绕,七宝佛龛之下,四人围坐。 帕阇耶罗,勃固水军统领,素以善战闻名,三年前曾于暹罗水口以五十舢舨击溃暹罗千艘竹筏,屡战屡胜;此刻他却沉着脸,用水兵特有的粗声说:「我们是怎么让他们从怒江穿过的?蒲甘沦陷,是我勃固水师的耻辱。」 摩迦悉提面色沉静,眼神如夜鹰般锐利。「你我皆知,大理水军沿怒江而下时,经过我们勃固下游支流——但那几日,正是佛陀诞辰,我们全军为万船朝佛暂时解防,谁料大理竟以僧船伪装,入我江域。」 「他们用的是银白莲花旗帜!」女祭司婆娑迦尼怒道,「那是高棉僧团的符号,谁敢拦他们!我们一时慈悲,竟成佛国覆亡之因!」 「慈悲?慈悲就是愚昧的别名。」帕阇耶罗低吼。 婆娑迦尼冷冷一笑,转而看向国师。「阿阇梨跋摩,你怎么看?」 老国师早已白眉如雪,闻言缓缓道:「摩迦悉提大人,蒲甘之亡,不止兵败,更是天命之乱。佛历与世俗历皆应重校。大理兴兵不只为地,更为教。他们将以‘正法东来’为名,收割我缅地佛脉。若我等不立刻起兵,则再迟三月,整个缅南将沦为大理附庸。」 摩迦悉提缓缓起身,披上他那件刺绣孔雀纹的铠衣,语气如江水决堤:「既然如此,我勃固即日起兵勤王,拥立婆娑跋提为缅地大护法,誓复蒲甘,驱逐大理。帕阇耶罗,你集结三江水师,沿河北进;婆娑迦尼,你率僧军二千,号召诸塔起义;阿阇梨跋摩,请你草拟文诏,通谕缅地诸城。至于联络诸侯之事——」 他转头望向坐于角落那位身着黄袍、身影单薄的中年人:「那伽维阇,你可愿替我走一遭?」 那伽维阇闻言颔首:「我愿以舌代剑,走遍缅地百城,唤醒最后的血与火。」 摩迦悉提踏前一步,声如洪钟:「好!那我赌上这一身皮肉,从勃固起,逆火而行,看谁配称佛国正统!」 佛塔之外,江风猎猎,一行白鹭自水面惊飞。 而大理军尚未南下,缅地烽烟,已自勃固燃起。 孟加拉湾之滨,丹耶瓦底高耸入云的白墙城,于晨雾中隐现如幻。自大理军水陆并进灭蒲甘后,南缅的每一口港,每一座佛塔,都多了几分警惕。而此刻,在若开山脉西麓,一位黄袍儒使正缓缓穿过长长的城门回廊。 他是那伽维阇,勃固外相,一位以辩思闻名缅地诸邦的智士。他的到来,已提前被丹耶瓦底的贸易代表维阇婆罗传报城主。 「丹耶瓦底不是蒲甘,」维阇婆罗低声说道,「但我们一样明白,大理若占缅地,下一步便是吞我若开,控我湾口。」 城主迦耶摩尼坐于玉石阶上,身披白金铠,腰系象牙剑,眼神宛如海鹰冷厉。 「你是勃固来的说客?」他问。 「我是佛地的余火,来唤醒残阳余晖中的最后一缕炬光。」那伽维阇行礼如仪,目光坚定。 他不是来恳求的,而是来唤盟的。 迦耶摩尼沉吟片刻,传令召集舰队首领帕那伽罗、国师阿阇梨悉达、女祭司婆娑提迦,于大佛殿中商议。 大佛殿中,万灯如海,诸神塑像坐列殿后。四人环坐佛足之下。 帕那伽罗,生于海上,满面风痕,一身墨甲,向来以「浪上猎鲸者」著称。他冷冷开口:「若非你们勃固放大理水军通过怒江支流,我们此刻不必担心蒲甘失陷。」 那伽维阇坦然一笑:「错不在开放,而在我佛心失守。此来非为自辩,乃为修补。若开与勃固,同为缅地之翼,一旦大理将火药与佛法交织成枷锁,你我都将失去传承万年的信仰与自由。」 女祭司婆娑提迦轻声说道:「我们若开信奉的是摩诃萨埵之教——怜悯众生不只是慈悲,更是保卫生灵不入地狱的责任。若大理以‘护法国师’之名行征服之实,那便不再是佛子,而是业火。」 阿阇梨悉达微闭双眼,诵出一句偈语:「若有一灯传百火,彼岸可渡;若有一刃伪披袈裟,必焚万塔。」 话音落地,殿内沉默。 「我若开舰队可封锁伊洛瓦底河口,断其南下之补给;可从海上骚扰怒江口岸,牵制其水师南转。」帕那伽罗终于开口。 「我祭司团可派出佛使,向下缅诸邦传诵密语,重建旧蒲甘祭祀联盟。」婆娑提迦说。 「我愿赴三佛齐、马六甲、獠人诸城,寻求支援之义。」阿阇梨悉达国师合十颔首。 「我愿与若开立盟,」那伽维阇终于起身,取出由摩迦悉提亲书之信,双手奉上,「共祈真法不堕,共拒外焰欺佛。」 迦耶摩尼接过信件,扫视四人,缓缓道:「好,自今日起,若开与勃固结盟。我会令港口开放,水军调度,将领协策。自此起,海陆之间,不再有分界,只有缅地与佛国的存亡之战。」 佛殿之外,海风呼啸。丹耶瓦底的鼓楼上升起新旗,白底红莲,正是蒲甘旧皇室的象征。 而这面旗,将很快在整个南缅,掀起狂涛。 蒲甘六月,伊洛瓦底河水自北方奔腾而下,卷起无边浊浪。水面之上,数十艘运粮战船浮沉未定,船上军卒焦声不断——他们不是怕敌,而是怕饿。 段寿辉倚坐帆楼之上,面沈如铁。他本是洱海水军出身,素以骁勇见称,然此次南征初期虽乘胜而入,如今补给线拉长,两翼被断,士卒疲惫,已难施拳脚。尤以勃固与若开合流后,南缅诸地竟似雨后春笋般义军复起,局势忽然由明转暗。 「你可知,这叫什么?」一旁的杨义贞低声道,声中带怒。 段寿辉摇头,苦笑不语。 「叫作『断脊之战』。我们以为打掉蒲甘就断了缅人脊椎,谁知那只是背上的一节骨头,现在他们换条脊梁还魂了。」 「该断的,从来不是脊椎,」段寿辉一声叹息,「是信念。」 …… 而远在蒲甘东郊,昔日佛塔下已改为军帐阵列中心,「西天国师」慕容复盘坐其间,桌上摊着《大明新制地理志》、《诸藩语音对照表》与自制的《南缅粮运图谱》。 杨义贞与段寿辉快步入帐,无需通报,慕容复已缓缓开口:「你们来迟了,义军已连通三路,从德林达依、直通勃固、通州三地调兵北上,两周内即可南北夹击我军主阵。」 「你怎么知道?」杨义贞惊道。 「因为我本来就设想过他们会这么做。」 慕容复轻摇羽扇,眼中浮现异样的冷静与算计。他早就料到蒲甘的胜利不过是开场,真正的考验,是当地佛教国族信念再度被点燃时,大理军是否能站稳脚跟。 「那国师有何破局之策?」 慕容复露出一丝微笑,从身旁取出一张折叠卷轴,在灯火下徐徐展开——那是一幅极其详细的地图,不仅标出各地水道、山路,甚至包括各地佛塔与僧院的分布。 「南缅是一个用信仰维系的世界,而不是用官僚与贵族统治的国度。若你们只见兵马不见法鼓,只见粮道不见讲经之所,那么我们将输得不明不白。」 段寿辉皱眉:「所以你打算……以佛制佛?」 「非也。」慕容复摇头,「是以『新佛』制『旧佛』。」 他转过身去,指着蒲甘东南的旧遗迹区: 「那里,原有婆罗门密宗传承未断,曾为密教南传中枢之一。我打算公开宣称——大理国奉持的龙树菩萨一脉《般若正见真经》,即是佛祖亲传南天密意之真谛,蒲甘之败,正是佛陀示现,要缅人回归『正宗』。」 杨义贞沉声道:「你要立教?」 「不,是扶一教,立一人,破万军。」 段寿辉眼神一动:「你要另立一位……密宗大尊?」 「正是。」慕容复双手一合,眼中精光爆闪,「我已另塑『龙藏尊者』之位,由我推荐者出任缅地佛门统摄,凡从我者皆得『天竺法印』护持;我还可令吐蕃喇嘛、滇中密僧出函南下,公开朝觐。」 杨义贞惊讶:「你这是准备打宗教内战?」 「打的不是内战,而是打信仰的信任线。当缅人不知道该信谁时,他们就会动摇,就会停手,就会听我们说的话。」 「可谁来当这尊者?」 慕容复淡淡一笑,从袖中取出一封密信,上面盖着金箔印记:「他,已在若开落发为僧,此刻正从山路赶来。」 「谁?」二人同声问道。 「原蒲甘祭司长——弥迦悉提。」 两人倒吸一口气。 慕容复看着地图上缓缓贴上的新旗标志,声音低沉而坚定:「这场战争,已不只是弓矢与火罐的胜负,而是谁能决定缅地之心的归属。」 第872章 第八七〇章 飞天佛影 蒲甘七月,苍穹如焚,旱风席卷平野,伊洛瓦底河水位骤降,岸边舟舰搁浅,蒲甘佛塔群在炎阳下泛出淡金之色,彷佛整座古城都在燃烧。 焚风如灼,万佛塔林的琉璃瓦片映照烈日,彷佛天神降怒,准备再将这座古城推入战火。 而在烧灼的天光之下,两路铁骑如潮涌至。 勃固与若开联军,自南北两翼逼近蒲甘城,旌旗蔽日,法螺齐鸣,摩迦悉提与迦耶摩尼并驾帐前,声言要「诛灭大理异教,重兴缅地王法」。但令他们意外的是,蒲甘守军竟主动弃守外城,退至内围城墙;而驻守各处据点的杨义贞与段寿辉,竟也主动率军后撤,放弃蒲甘西南五十里之防线。 此举在敌眼中显得异常胆怯,摩迦悉提斥之为「北蛮穷寇,已气数将尽」,立即下令全军推进,直逼蒲甘。 杨义贞与段寿辉率领主力悄然后撤,拱卫的水陆两翼一夜之间收拢十里之外,只留下空城与孤塔,彷佛蒲甘再次陷入被抛弃的命运。 然而,这不是撤退,而是——诱敌。 勃固城主摩迦悉提亲率中军三万,帕阇耶罗统领水师自伊洛瓦底河南上,若开水师帕那伽罗与陆军女祭司婆娑提迦会合于西郊,联军声势浩荡,旌旗如林,鼓声震天。摩迦悉提高坐象背楼台,望着眼前空荡荡的蒲甘城,冷笑道:「果然是一群胆怯山蛮,自知理不正,神不助,兵败如山倒。今日我当以正义之师夺回佛都!」 身旁婆娑提迦眉头微皱:「摩迦大人,小心有诈。大理军退得太利落。」 「哈哈,还怕他们故弄玄虚?」帕那伽罗挺胸大笑,「那国师不是说有什么『雷法』与『神杖悬空』?哼哼,不过是江湖骗术!」 第三日,蒲甘未战,城门开——开者非投降,而是百名僧侣齐出,遍颂《正见真经》,号召「和合止战」。 摩迦悉提虽仍怒火难平,却已不敢强攻,只得后撤十里,与若开军会师,再议大策。而城内城外之间,一道名为「神迹」的鸿沟,悄然形成。 就在蒲甘东城墙下,一抹僧影已悄然现身。 身披大理金织法衣、手持檀香拂尘的弥迦悉提,骑乘白象缓缓走上高台。他面容宁静,口诵偈语,而在他身后,是数百名剃发着黄、红、黑等各系袈裟的异域僧人:有藏僧、有天竺密教行者,还有大理自养之沙门,皆手持雷罐法器,列成八字玄阵,声势俨然。 他高声宣告:「大理段氏本阿育王之苗裔,承佛祖天启,自天竺迁世而来,今于南诏觉悟,证得雷法——炼焰成雷,飞天现形,号曰天授神军。」 「缅土久失正统,婆罗门之教混入佛门,咒术欺世、祭司挟国,致使天雷震怒,示现蒲甘倾覆。今龙藏尊者现世,令吾为佛使,行十万里天命,告谕诸方:凡诚心归命者,得留原土、免兵火;若执迷不悟,则当伏天雷之惩,三日之内,神火扫地、城灰塔塌。」 蒲甘王宫之前,法坛搭起,红毡铺地,檀香萦绕。身披金纹袈裟的弥迦悉提手持象牙法杖,立于高台之上,身旁摆着一口奇形异状的铜炉,数名大理工匠潜伏其后,耳塞、鼓罩、火线具备。 「众生皆苦,南天佛国以雷为法,以火为证。今有段氏子孙奉佛之名,立天法于地世,以清邪祟。」 他举杖,杖端细线一断——火雷轰然爆响,巨声如雷,烟焰腾空三丈,城外万军皆惊,阵中将卒如见天罚,跪地者众。 接着他口诵伪经:「昔日阿育大王东征西讨,感天而悟,乃筑塔九万,传法于世。今大理承其血裔,雷火加持,神杖为证。」 弥迦悉提一挥手,身后一名小童(实为精巧机关)奉上「神杖悬浮」之技——一杆金纹法杖于众目睽睽之下,慢慢浮起三尺,悬空不动,围观军士惊声四起,虔诚者已拜伏。 而更大的幻术,才刚开始。 联军中一片哗然。祭司婆娑提迦面色惊疑:「他这是在……立教?!」 国师阿阇梨悉达冷哼一声:「一介俘虏,岂能妄称佛使?焉知此非蛊惑人心?」 迦耶摩尼却凝视远处高台,沈声道:「那是真的……飞起来的东西?」 他指向远空——只见数枚灰白之球自蒲甘城墙后缓缓升空,飘浮于塔群之上。那是大理工匠制造的气球——外包银灰细布、内焚毒烟粉火罐——在高空燃烧之际,绽放紫绿之色,飘下浓烟与诡光。 联军士卒首次见此奇景,不免骚动,有人低声念诵祈祷,有人跪伏拜天。更有前蒲甘败卒投奔者指着说:「是那日在后军上空出现的‘天火’,击碎了神塔,烧死两千人马!」 摩迦悉提大怒,当即挥军前进,要以弓弩射落空中妖气,强攻蒲甘内城。 然而下一刻,地动山摇——轰然炸响自西北角塔起,两尊刻有婆罗密咒的古塔竟在爆炸中崩塌,一股浓绿毒烟直扑来军阵;烟中有士卒挣扎咳嗽,倒地翻滚不止,片刻竟七窍流血,肠穿腹裂。 「是——毒雷!!」 「撤!快撤!!」 此役非为歼敌,乃为「示惧」——数万人亲眼目睹所谓「天雷神火」、「飞天佛使」、「断塔浓烟」,虽未损太多兵力,却动摇了根本信念。 话音未落,一声低沉闷雷从蒲甘城东边传来——不是天雷,是火炮之雷。 此刻城西高坡,慕容复立于观军台上,远眺敌军占据蒲甘四门,心中如弈棋者得胜在望。他身后数十门火罐雷炮已悄然装填完毕,每一枚都掺有洱海藻粉,点火即喷毒烟。 「开战者,不过是他们。」 他轻声吩咐。 几里之外,勃固前军统领帕阇耶罗已逼近大明城墙,正准备下令冲锋时,忽听「咻——」一声怪响,一只琉璃罐自天而降,摔于马前——火焰、毒烟、惊雷三重炸裂。 几匹战象暴走,战马疯狂嘶鸣,士卒中毒者痛苦翻滚,风一卷,烟雾渗入三军前阵,哀号声响彻天地! 「是妖术!是妖术——」 有人惊呼,军阵乱动。 而此时,天边突然响起更大的轰鸣。段寿辉率领的水军已从伊洛瓦底上游再次回流,炮船密布,火光点点。另一侧,杨义贞则自西山林间强袭而下,双军合击,一如昔日灭蒲甘之策重演! 摩迦悉提大惊失色,眼见前军溃乱,身旁婆娑提迦面色铁青:「他们——不是撤退,是等我们自己踏入佛的火海。」 帕那伽罗狂呼欲整队列,却被一罐火雷生生震倒,尘土飞扬中,耳边只听弥迦悉提的声音如魔音绕梁:「汝等不信正佛,必见佛火。」 联军大乱。段寿辉伏兵左右,命毒烟弹再下六枚,浓雾滚滚。杨义贞则自伊洛瓦底对岸设弩炮齐发,燃火箭连连射入草堆水车,将敌营一角烧作火海。 是日,蒲甘再现火光,然焚烧的不再是王朝,而是信念——那些顽固不化、拒不转宗、以为古神依旧庇佑一切的信念。 佛与火交融之下,大理以神迹、火器与谋略,重新奠定蒲甘之主权。 而此役之后,南缅之民终于开始低声议论:也许,来自洱海的「龙藏尊者」,真的是佛陀新的示现。 掸邦高原,山川层叠,林木蔽天,晨雾未散。山道间,兵士奔走如织,斥候报急声声不绝。 「报!大理军已至北界南桑河畔,万余人列营江岸,旌旗遍野!」 「报!大理遣傣女两人,自称『段婆娑跋』与『杨那伽』,携金铃、宝幡、供花而来,称奉佛王敕命,只求传法不求战!」 坐于芒谷城中的掸邦共主芒迦罗大惊失色,与大将帕维阇、高僧阿阇梨摩尼匆匆召开密议。 「这慕容复果真如传言那般,能呼火为雷、造神为佛,昨日勃固、若开皆败,若今我掸邦独抗,恐亦难保山河。」 帕维阇皱眉:「若真有异术,也不过烟火虚声、浮夸幻法。末将请战,自可擒下来犯妖师,献于佛塔之前!」 摩尼大师却轻拂袈裟,摇首低吟:「战火难息,若能得佛缘之光,何不听其言?如其假,当破之;如其真,亦未尝不可为善法转世之始。」 芒迦罗一时犹豫,正欲派人前去相见,忽闻山外鼓声大作,如波汹涌。 天尚未亮,大理军已列阵于芒谷盆地东南隅,长幡招展,佛光宝盖金银辉映。中央高地处,一架绘满佛像经文、彩云祥兽的热气球缓缓升起,宛若飞浮之塔。其底悬篮中,一人身披金黄法衣,额缀朱砂佛印,面如土色,抖如风中烛——正是弥迦悉提。 他被捆在篮中,手握经卷,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快下去快下去快下去快下去快——!」 但地面上——段婆娑跋与杨那伽早已跪地作拜,手持银铃诵念:「南无天佛阿育王之后,大理段氏,佛火承身!天有佛影,降于云间,号曰飞天菩萨,示世开慧!」 号角长鸣,鼓乐齐奏。弥迦悉提紧闭双眼,口念经咒,悬浮于百丈高空,抖得经卷「哗啦啦」作响。忽然一股热气上升,火焰升强,他被气球带得再高五丈,整个人瞬间尖叫出声: 「啊啊啊啊——南——无——大——悲——弥——勒——!」 地上军士未闻其声,却望见那佛光图案在朝阳下熠熠生辉,宛若大日如来显现人间。 掸邦军列前沿,来自南召、勐腊、景栋、勐焕等部落的傣族战士望着天空那金辉闪耀、神人悬浮的景象,嘴巴张得能吞椰子。几个最前排的土兵忽然跪倒,大喊:「是飞天佛影!是天神降示!」 「快跪!莫得不敬!」 一跪如潮,传至半山腰的土司军也纷纷仆地膜拜。虽有人暗觉「这佛怎么还喊得像鬼一样」,但谁也不敢冒犯。 帕维阇从哨塔望见此景,脸色铁青:「这……这不是打仗,这是——变戏法啊!」 摩尼大师喃喃诵咒,双目放光:「真佛不在经卷,乃在众生心中。既众心皆服,又何苦强辩真假?」 芒迦罗则摇摇头:「罢了罢了,若佛从天降,我等还争个什么人间地盘……」 是日,掸邦各部即派使入大理军营,愿降奉佛,不失其俗,愿从「南天佛国」之制,为诸佛护邦。 弥迦悉提在热气球降落后两腿一软,险些当场圆寂。但他回望身后万民朝拜的情景,忽而明白:「原来……佛祖不一定住在灵山。佛祖,也可能在火炉与风箱之间。」 而慕容复在山巅冷冷看着远处跪伏成海的傣族军,轻声喃语:「下一站,是佛也会战栗的地方——印度。」 第873章 河洛忠魂 汴京殿内寒灯如豆,侍臣屏息,惟闻炉中松香隐隐作爆。大齐皇帝刘豫披着狐裘,双目紧盯洛水北岸的一份密报。 「伊阳县凤牛山,盗贼翟进……得中条山斩杀娄室的悍匪杨再兴投奔,近日已募兵破万。」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嘶哑。 右相孔端操趋前一拜:「陛下,翟进势成气候,从来非一介山寇可比。更兼有杨再兴此等狂獠辅佐,其部骑军来去如风,沿伊水、汝水而下,数次袭我州府粮道,近日甚至试探至陕东传路口。臣请加派魏、郑、洛三州兵,组成‘龙牙军’,先固通路,再伺机诛之。」 刘豫默然,手指缓缓扣击桌案。 他心中明白,若无北海商行阴中资助,区区翟进、杨再兴焉能连败大军?而商丘的赵立,更是刺骨的利针。 「朕与金人盟约,以保中原一统。然自黄河以南,无处不是火中蛇……」 他语毕,令传郑王刘猊与宣抚使张中彦秘密赴洛阳。 洛阳西郊,自金人屠城、瘟疫蔓延后,已成人鬼混居之地,废墟间新立一城,四面土墙,奴隶作息如牛马。此地原是刘豫命金将设奴营,安置自淮南抓来之十余万户,勉强重构人烟。 但他未曾想到,正因如此,给了凤牛山翟进与杨再兴绝佳土壤。 那日,大雪初融,伊阳山间浊雾缭绕。 翟进立于凤牛寨巅,披着黑氅,俯视远方洛阳城烟火渐盛。身旁,杨再兴策马跃至。 「三哥!探子来报,今晨洛阳南门奴人暴动,杀金营两百余。有人唱‘明旗再起’,说咱们就是天命中人。」 翟进唇角微扬:「再兴,你说若我等夜袭洛阳,能否斩下那刘猊狗头?」 杨再兴拍马啸笑:「兄命我往,我便冲入洛城黄堂之上,擒他如鸡狗!」 翟进收剑而立,沉声道:「不急。咱们有的是时间。洛阳五百户已成五万,十万。这些奴人,一朝翻身,就是我大宋再起之民。」 山中密室,炭火微红。 数十位山寨文吏、亡宋旧将、江湖义士汇聚一堂,正议立新盟。 一白衣老者伏案而书,墨香四溢:「嵩呼伊水,凤牛藏兵,剑指汴京,志复中原。其名曰:河洛义军。」 翌日,刘豫遣使至蒲坂渡,沿太行山而上送书金廷,却在卫州界内惊闻:翟进夜袭太行驿站,夺信骑三十、金帛百两。天子诰书尽为焚毁。 汴京震动,刘豫面如死灰。 「朕……欲为一朝帝主,岂料四海犹有乱臣贼子,肆无忌惮!」 他闭目长叹,却不知,这场凤牛山起的风,将卷起整个河洛平原、剑南西路与嵩嶽群英,直撼伪齐根基。 伊阳北地,山寒犹峭,风雪未歇。清晨晓雾未散,齐军旌旗已自北方铺天盖地而来,万余绿鍪军将士铁甲如林,旌麾如云。齐主刘豫遣其子刘猊,率穆楷、王霸两大猛将,誓要一战剿灭翟进、杨再兴等「反贼」,以雪汴京颜面。 翟进立于伊阳山下,身披重甲,头戴破帛红巾,巍然如岳。他手下大将杨再兴、李恭、杨伟侍立两侧,营中战鼓初鸣,山风激荡旗帜,「忠护」二字烈烈飞舞。 翟进一马当先,来至阵前,见对面「齐」字大旗赫赫当风,少年刘猊立于旗下,金甲白袍,神情倨傲,正持矛远指。 「刘猊小儿!」翟进猛喝一声,声震山谷,「你父背义附虏,自称皇帝,残我百姓,天下共诛之!本帅本欲举兵东下,诛你刘逆,岂料你反来送死!」 刘猊冷笑,抬指道:「老匹夫!念你老来不死,尚可让出京西,来降我大齐,或可封侯。若执迷不悟,待我万军踏平凤牛,寸草不留!」 「呸!」翟进一口浓痰吐地,「太岁头上动土,老虎口中拔牙!你既来,便叫你血洒山前,死无葬身之地!」 刘猊气极,大喝一声:「王霸!」 王霸骤马挺刀,赤面怒须,大叫:「老贼翟进!可敢与爷爷斗三合?」 一人自阵中策马跃出,铁盔下白发飞扬,正是号称「铁锤神翁」的翟进。 只见他双手持巨锤,锤头镶铁刺如狼牙,骑下战马如飞。王霸见他上来,举刀直斩,哪知翟进锤风如雷,一锤将王霸刀震开,接着左锤平扫,右锤猛砸——「砰——!」 王霸铁盔应声碎裂,头颅如瓜被砸开,血浆溅地,当场毙命。王霸尸身翻落马下,齐军惊叫一片,阵脚微乱。 宋军中战鼓齐鸣,军声大振。翟进勒马扬锤,喝道:「下个是谁?」 刘猊脸色铁青,大喝:「穆楷!你可让我大齐雪耻?」 穆楷应声纵马出阵,挺枪如龙,喝道:「老贼退下,来战我穆某!」 宋军阵中一将催马大喝:「老将军,让我会会他!」 话音未落,一员猛将骤马如风,挺铁枪直奔穆楷——正是杨再兴。 两马相交,枪影如龙蛇乱舞。穆楷初战勇猛,连攻数枪,杨再兴不避不让,以巧取力,步步紧逼。战至三十合,穆楷臂力渐疲,忽一枪虚刺,拨马而退。 翟进乘势摇旗,鸣鼓急攻。 宋军全军突进,如虎下山。杨伟、李恭率左右翼夹击,凤牛义军弓弩齐发,山势助威。刘猊本是少年之姿,初历大战,见军势溃乱,心神具散。 翟进趁势驱马直入齐军中军,与刘猊短兵相接,连战二十余合。刘猊战马惊骇,几被擒斩,慌忙抽身遁走。其麾下绿鍪军见主帅逃走,军心溃散,纷纷弃甲而逃。 宋军乘胜追击三十余里,得辎重数千,甲马百余,齐军死伤枕藉,草莽为红。凤牛义军收军归寨,百姓夹道欢呼,声震山谷。 夜幕低垂,翟进立于寨门之上,望着北方星光。 杨再兴大笑拍马而来:「老将军,这刘豫不过如此。俺看,来日兵过汴京,也未必难事。」 翟进微笑,握拳如铁:「不急。汴京是终局。如今,且等商丘赵立传书而来,联荆门韩太尉,袭齐都,还我大宋河山!」 初春乍暖还寒,伊阳山雪泥犹湿。翟进斩破绿鍪军之后,声威远播,凤牛山寨旗鼓连天,兵民欢庆未歇。 其时,副将杨伟奉命追剿溃兵,领骑百余,直掩临汝镇。天光欲暮,黄尘滚滚中,忽见刘猊披甲策马,带残兵十余,败迹仓皇。 杨伟拍马上前,大喝一声:「奸贼刘猊,尔尚欲逃耶!」 刘猊回马举鞭,勒缰立于道旁,沉声道:「将军且慢!你我本无深仇,彼此皆汉家骨血。倘若来日于齐廷相逢,未尝不可共谋大业,何苦逼人绝路?大丈夫岂不知进退之机?」 杨伟闻言,驻马少思,抱拳朗声回道:「吾名杨伟,翟公麾下副将。皇子一言,吾已记之。然今日奉命而追,职责所在。念尔孤军无援,不忍杀降,此番暂放一马,来日再会,愿你勿辱将门之名。」 说罢,拍马而返,不再穷追。 几日后,刘猊狼狈返汴京,衣甲破损,面色灰败,至寝殿拜见其父刘豫。刘豫闻其兵败,心知翟进势大,坐在榻上沉吟良久,叹道:「此贼久据伊阳,今复斩我猛将,败我绿鍪军,势难以轻取。中原未靖,尚仗汝等立威……唉,与其攻之不克,不若招之以利。」 于是,召迪功郎蒋颐入内,密授口诏一纸,又赐锦缎厚礼,命其往凤牛山以王爵招翟进归顺。 是日正午,凤牛山寨旌旗静肃,大帐之内,翟进端坐帅位,左右立有赵林、李恭、杨伟,杨再兴则独倚帐柱,怒气未消。 蒋颐步入,身着华服,行至堂前,先拜后起,正要展开诏书,高声朗诵: 「奉天承运,大齐皇帝诏曰——」 话未及半,杨再兴厉喝一声:「狗官住口!」 他一步跃前,如风卷残云,夺过诏书,纸帛甫入手中,便已燃起火焰,扔入案上铜盆。诏书火中翻卷,化为灰烬。 蒋颐惊骇欲绝,面如死灰,颤声道:「翟公何故如此!蒋某奉诏前来,是欲请将军归顺大齐,享王爵之尊,富贵荣华,何必执拗于一念之间?!」 翟进拍案而起,拔剑在手,厉声喝道:「你回去告诉那刘贼,我翟进身为大宋忠臣,怎肯受伪命苟活?!我誓与金贼不两立!汝所奉之诏,污我忠义,岂能不斩!」 蒋颐惊呼:「将军且慢——」 话未说完,便被杨再兴一把揪起,如提小鸡,丢至翟进面前。翟进提剑横胸,眸中如炬,厉声一喝:「杀!」 剑光如电,一剑刺入蒋颐心口,直至剑柄。蒋颐惨叫一声,口吐鲜血,仆地身亡。众将肃然无声,帐内杀气凝重。 翟进命人将蒋颐首级装入木匣,题书曰:「伊阳义军翟进斩伪齐贼使,以示中原之志。」 命快骑当夜送返汴京。又令军中擂鼓三通,昭告寨中:「伪齐逆命,欲招我等为奴,诸将听令,明日起整兵东进,与赵立赵镇抚合势,誓复大宋!血洗汴京!」 是夜,凤牛山寨灯火通明,战鼓未息。斩使之威,忠义之气,激荡山河。百姓燃香祭天,将士击掌称快。杨再兴抚剑而笑,低声对翟进道:「寨主哥哥,如今金狗、齐贼皆胆寒,你若举义,全河洛必起。咱们的仗,可真要打到汴梁去了。」 翟进抬眼望向北方夜空,星斗苍茫。 「此仗,不为封侯,不为富贵,只为我等兄弟、我等百姓,有个清明乾坤!」 汴梁城内,宫灯如昼,刘豫面色阴沈,手握檀香念珠,口中咬牙切齿道:「翟进老贼,负隅顽抗,杀我使臣,断我臂膀,若不除之,何以平中原?」 刘猊跪地奏曰:「父皇息怒。儿日前观其军容,其下杨伟素有异志,战场之上曾开言留情,颇有疑似反侧之状。倘可施以离间,未尝不能成大事。」 刘豫闻言一拍龙案,喜道:「此计甚妙。今遣密使前往,赐以金帛、印信,厚许官爵。待其开门迎敌,一举荡平凤牛山!」 数日后,夜黑如墨,乌云蔽月。凤牛山中军大帐内,翟进与众将议事甫毕,回帐休息。忽有火光自山麓而起,紧随喊杀震天,杀声四合,如雷贯耳。 赵林仓皇奔入大帐,惊叫道:「老将军快醒!齐贼杀入寨中,后寨大门已破!」 翟进骤然惊醒,翻身起坐,身未着甲,已怒目如火:「怎会如此?!寨门怎会无人防守!」 李恭自外奔入,面带血光,挥手怒道:「是杨伟、金润叛了!我亲眼见二人引贼入寨,开门迎敌!」 翟进大怒,痛骂道:「贼子狼心狗肺!好一个「首鼠两端」!」 话音未落,蹄声杂沓,一彪齐军骑队已直扑中军而来,帐幔烧着,烈焰狂舞,杀声如怒潮滚滚压下。 火光中,翟进瞧得最前骑者面熟,乃是己方裨将杨伟与金润!而其后领军之将,正是上次溃败的刘猊,面罩银甲,手提长弓,气焰甚炽。 翟进怒吼如雷:「杨伟、金润!我待你等如亲子,委以重权!你等竟勾结伪贼,陷我军寨,何其毒也!」 杨伟冷笑,反唇相讥:「翟公豪杰一世,富贵却无份。我杨伟不过一介寒门,岂不知‘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之理?若你早早归顺齐国,岂有今夜血战?」 翟进锤舞如雷,拍马冲出,直取杨伟。杨伟正要应战,忽听一声暴喝:「奸贼休走!」只见李恭飞马斜掠,刀如霹雳,劈向杨伟头顶。 但未等刀落,远处刘猊已张弓搭箭,寒光一闪,「嗖」地一声,利箭正中李恭面门。李恭仰首坠马,双目圆睁,血流满颊。 翟进目眦欲裂,喝声震天:「李恭——!」 他杀心陡起,双锤横扫,硬生生将金润打落马下。穆楷挺枪加入,两军将校混战不休。翟进以一敌二,气力渐衰。终在一个不慎,被穆楷一枪刺入肋下,血流如注。翟进仍奋力一锤,将穆楷逼退几步,但马前失衡,终于坠地。 杨伟立马扬刀,狂笑而下,举刀唰然落下。 鲜血飞溅,翟进首级滚落尘埃。 三日后,距凤牛山七十里,黄泥关外。 统领官赵林满身血污,胁下伤口包扎粗糙,乘快骑赶至杨再兴军前,翻身落马,扑倒在地:「翟公……翟公战死了!」 杨再兴当时正于寨外整军,闻言顿时如雷轰顶,手中铁枪坠地,整个人彷佛被抽去了魂魄。 他踉跄两步,扑住赵林,急问:「谁杀的?!谁杀的?!你细细说来!」 赵林哽咽道:「是刘猊夜袭……杨伟、金润……开门叛降……翟公腹中中枪,被杨伟斩首……凤牛山已为一片白地……」 杨再兴仰天哀号一声,面如死灰,泪流满面:「翟寨主,你曾救我于熊耳山,我誓言守你左右,今日竟不能与共死——」 他捶胸顿足,良久方定,厉声道:「传我军令,全军即刻整装,随我夺回凤牛山!不复仇,誓不为人!」 次日黎明,凤牛山烟尚未散。山寨焦土一片,残垣断壁间乌鸦哀鸣。 杨再兴率军驰至,只见齐军早已退却,寨中尸骨未清,残旗断枪遍地。 在旧中军帐残迹之中,有义士指路,杨再兴寻得翟进尸身。其躯仍覆铁甲,血迹斑斑,首级已失。 杨再兴跪地大哭,悲声动山林:「翟公——你头颅在何处?我杨再兴无颜再为将——」 他将翟进遗体亲手扶起,命军中厚葬于凤牛山顶,设灵于寨心。整军行礼,三军肃穆,设祭三日,哭声哀动八岭。 杨再兴披发断衫,于灵前发誓:「此仇不报,誓不为人!翟公英魂在上,再兴当踏破汴京,为你报血海之仇!」 那夜,凤牛山山风大作,雷鸣隐隐。 帐中,杨再兴手执铁枪,焚香画誓,怒气如燃,誓讨刘猊、杨伟、金润三人首级于刀下。 忠义未灭,英魂犹在,凤牛山,未亡! 第874章 淮南之乱 金陵城,永乐门内,国会大厦朱柱嵯峨,飞檐翘角,正午烈日映得琉璃瓦片如海面粼光。议事堂中,群臣高坐,气氛却异常沉沉。 方梦华亲临听政,身着素色官服,面容平静如湖,内心却已有预感。 今日所议,乃《岭南垦殖开发条例》——大明国有史以来,第一次正式将国家战略重心南移,开发新并入版图的三广(广南东路、广南西路和交趾十二州新建的广南南路)地区。 方梦华缓缓扫视议场,心中叹道:「淮南诸议员必不甘心。」 果不其然,议案甫一宣读,承州众议员韩起身先发难,拱手冷声道:「首相,元老诸公。淮南自开国以来,血战金人,尸骨盈野。去年北伐,收复故地,然百废待兴,户口凋零,田畴荒芜。今国家竟弃我如敝屣,独厚岭南!岭南地瘴气蒸,人烟稀少,何德何能,得享先举?」 韩起话音一落,堂下淮南众议员纷纷拍案,群情激愤。 而岭南代表、几十位新晋的三广议员却沉默以对,神色或冷或嘲。 元老院中,几位老资格贵胄轻叹,明知这股怨气非一日之寒,实则早埋下祸根。 淮南本是大明恢复中原的门户,人口因金兵南下时大肆掳掠而凋敝,虽去年自金国议和归还了六十万北人,但那些人多是剃过辫子、曾为奴隶的冀东、鲁西之民,夹杂异音异貌,本地人视之如洪水猛兽。 「淮南新民」被排挤在田亩之外,只能作佃户、雇工,社会矛盾日深。 而如今,朝廷竟将巨额银粮倾斜岭南。对淮南士绅、百姓而言,无异于雪上加霜。 「天下归心乎?不见得,天下怨气,已成山洪!」 即便如此,《岭南垦殖开发条例》在元老院和三广地区众议员支持下仍勉强通过。 方梦华在签字时,笔锋微顿,心知今日之后,淮南必有大变。 果然不过半月,风声骤起。 舒州、寿春、和州一带,夜间私聚者渐多;泗州、盱眙、滁州、巢湖,盗贼四起,暗标「兴复」旗号;更有甚者,怀远、颍上之间,冒出一支自号「真宋义军」的贼军,打着恢复大宋旧社稷的旗帜,招募流亡,横行乡间。 而这一切骚动,背后都有金国细作在暗中推波助澜。 自从金明停战之后,完颜宗翰便命暗探潜伏江淮,密植势力,静待今日。 更有传言——「大金已许诺,只要淮南起兵反明,便可趁势再度册立淮南新王,一如刘豫、刘光世。」 金陵兵部会议室内,密奏如雪飞至。 一名衣甲未解、满身风尘的信使跪地高呼:「启禀首相,大事不好——舒州、寿春、滁州数十县同日暴动,流寇聚众数万,杀吏破仓,已攻占数州县!贼首自称‘义兴王’,传檄四方,号召天下反明!」 方梦华闻报,脸色微变。 她立于窗前,望着金陵城外连绵春雨,心中冷然:「淮南这把火,终于烧起来了……」 她低声道:「传令陆行儿、管仲孙、陈箍桶,即刻整军渡江,以安淮南。凡叛乱之地,斩首贼首,安抚百姓。而背后挑拨者——金人——也该给他们一点教训了。」 雨声萧萧,国运之战,悄然启幕。 舒州城外,烟尘蔽日。 原本沃野千里的皖北平原,此刻却遍地烽火,民户弃农逃亡,城堡村寨纷纷闭门自守。 叛军义旗高举,声势浩大,每过一地,强征壮丁,强取财粮,百姓哀嚎,州县官员或逃或降。 怀远、颍上、泗州一带的流寇首领,自号「义兴王」,四处宣称:「方梦华牝鸡司晨,女主误国,大明名存实亡!我等兴义师,复我大宋!」 短短半个月,聚众已逾三十万,虽大多是乌合之众,却足以乱天下人心。 金陵。兵部作战厅内,气氛凝重。 石生、陆行儿、俞道安、管仲孙、缪威等将领齐集,手执檄文军报。 方梦华坐于正中,披甲执笏,眼神如冰,沉声开口:「淮南之乱,非一时之灾,乃民变与敌谋交织之祸。若只以兵剿,民心愈离;若只以言抚,贼势愈炽。须文武并用,霹雳手段,方可定乱。」 众将肃然。 方梦华以玉笏轻点桌案,布下三策: 其一,分兵连营,截断叛军四面。陆行儿为大帅,统中军四万,主攻怀远、泗州,击溃义兴王主力。缪威领水师沿淮河而上,断其后路,防止叛军北逃金境。俞道安率偏师,从滁阳、巢湖南面夹击,扫清外围贼寇。 其二,文武并进,安抚与威慑并施。以赦令招抚,凡自首者,免罪归农;抗命者,斩首示众。凡为金人策动作乱者,一律全族流放吕宋,扬威天下。 其三,釜底抽薪,整顿淮南土地与户籍。颁布新法,重新丈量土地,保护淮南新归民户口,打破旧士绅垄断。设官开仓赈济,稳定流民,瓦解叛军根基。 布置既定,管仲孙抱拳请命,道:「末将请率铁骑,三旬内擒贼首,扫荡淮南,立功赎国!」 缪威笑道:「水战路战,皆在末将手中!保管让这群贼寇,有来无回!」 方梦华微微一笑,起身肃立,朗声道:「天下之乱,贪残之贼,乘国有隙而起;而我大明之兵,当以雷霆万钧之势荡平之!一月之内,淮南必复!」 与此同时,远在金国中京大定府内,完颜宗翰接到细作急报,听闻淮南已乱,冷笑连连。 「方梦华……妳纵有万般机变,终是捂不住四海之火!」 然而,他还未笑完,一道更急更重的密信便已送至案头——辽东草原上,耶律大石联合蒙古军、鞑靼军,已再度攻破金国边寨,逼近北京临潢府,劫走数十万契丹奴隶! 完颜宗翰大惊变色——淮南虽乱,可金国自身,怕也顾不得南顾了! 风雨将至,乱世烽烟起。淮南之地,将迎来一场血与火的洗礼! 金陵国会大堂。晨钟甫鸣,方梦华已披素纱朝服,立于高座,眸光如电,俯瞰众代表。 闻人杰先行出列,奏道:「淮南连日告急,流寇蜂起。陆行儿、俞道安等已奏请增援,望兵部速发大军平叛!」 群元老附议,殿上哗然。 方梦华却轻轻举手,止住群议,沉声开口:「军不过万,不足以救大局;调兵四起,则天下皆危。本座欲问汝等:可知淮南民变之本?」 众臣默然。顾昌出班,拱手奏道:「民怨郁积,新归民户遭旧族欺凌,又失土地,故易受贼煽。」 方梦华微微一笑,缓缓点头。 「正是。民变者,非皆逆贼也。民心所背,盖因官怠政弛,士族侵田,豪强横暴。今日之乱,不可单以刀兵压服,须先定民心,乃可定江山。」 言罢,她自袖中取出一卷檄文,朗声宣读:「大明以天命行化,今日特赦淮南流民,凡投诚归农者,悉数既往不咎;凡揭竿谋叛、劫掠乡里者,必诛首恶,流放九族!设‘流民安置司’,重编户籍,丈量田亩,授地安居。敢欺压归民者,士族皆削爵籍,没收田产,充作赈粮!敢窝藏叛贼者,与叛同罪!」 此诏一出,满朝震动。 不待众臣回神,方梦华又一道急令:命管仲孙、俞道安各率三千精骑,分兵断贼粮道。命陆行儿、霍成富镇守江淮水陆要冲,固守城池,勿轻出。命闻人杰亲赴淮南,设六大赈济所,开仓赈粮,安置归降流民。命监察御史徙驻寿州、泗州,暗中巡查地方豪绅与县官,有贪暴者即地正法。 最后,她淡淡道:「俞道安、管仲孙听令:三旬之内,荡平叛乱;四旬之内,复淮南农桑。若有迟误,罪无可赦!」 方梦华知,一味屠杀,只会激起更多怨恨。 她要以雷霆之威震慑人心,以宽仁之德笼络人心;再以土地、粮食为纽带,把流民牢牢绑在明国大旗下。 而对暗中煽动民变的金国细作,她已悄然布下杀局——「青衣卫」,已化妆潜入各地叛军之中,假意响应,暗中分裂、诱杀贼首。 同时,大明国会已通过法案:淮南新归民户,一律赋予开拓权,三年免租赋,五年内不得被买卖驱逐! 此举,直刺旧有士绅之骨髓,必引来哀号连连。 但方梦华只冷然一笑:「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国之兴衰,士族亦不可独享!」 数日后,包完至寿州,开坛设赈,悬榜安抚,宣布朝廷赦命。 流寇大营内,众叛军惊疑不定。 有胆小者先自缚赴降,见赈粮如山、田亩分发,不禁泪流满面,高呼:「大明开恩,吾等愿归!」 风向一变,流寇顿时自乱阵脚,互相猜忌。 各地小股叛军纷纷崩溃,大股义兴王亦气馁大减。 管仲孙乘机夜袭怀远,生擒义兴王。 俞道安奔袭泗州,剿灭贼军余部。 短短四十五日,淮南平定! 方梦华知道,这只是开始。 平定叛乱容易,真正让民心归附,重建淮南繁荣,还需十年寒暑,寸寸耕耘。 但今日,她已迈出了第一步。 第875章 社木寨之战 赣西,袁州府(今宜春)。 一场雨后,乌云压顶,江南春意更浓。 府城内,仪门高张,旌旗如林,「大秦国」三字赫然其上。 刘光世身披锦袍,头戴缨冠,立于丹墀之上,面色森然。 城楼上,孔彦舟身着金国制式铠甲,带着二万「正绿旗」兵马护卫,威风凛凛。 而在台阶下,王德、郦琼、桑仲、李横四人分立两侧,身穿新封侯爵的金紫袍服,分别受册为「安南侯」「镇西侯」「武宁侯」「建忠侯」。 孔彦舟持金国诏书,大声宣读:「大金皇帝诏曰:秦王刘光世,昔于宋朝为良将,今体恤天意,顺从正统,允立江南国。封刘光世为大秦国主、江南国王、镶绿旗旗主;封王德、郦琼、桑仲、李横为四镇侯,分守疆土,永安一方!」 宣读毕,刘光世缓缓跪下受册,百官山呼:「大秦万岁!」 鼓乐齐鸣,烟火冲天。 江南西路自此易帜,「伪秦国」正式成立。 然,夜色之下,另一场密议同时展开。 刘光世屏退左右,只留心腹几人,与孔彦舟对坐小酌。 杯盏交错,孔彦舟轻笑:「刘国主,从今而后,江南便是大金的藩屏,汝可高枕无忧矣。」 刘光世双目微闪,举杯致意,口中却道:「承大金洪恩,光世自当效死。但江南多故,流民四起,盗贼蜂拥,尚需贵国多加庇护。」 孔彦舟哈哈大笑:「江南蛮瘴之地,大金兵马难以久驻。今后,刘国主自行整练兵马,安抚百姓,便是最好。」 话语中,已隐隐表露:金国不会真心援助。 刘光世垂下眼眸,心中冷笑。 「很好,正合吾意。」 他心知肚明,金人根本不会真心南顾,只是拿自己做一枚代主受辱的棋子罢了。 但他刘光世又何尝不是拿金人做遮羞布? 真正的指挥,仍在千里之外的成都府,由蜀宋的秦桧遥控。 这「伪秦国」,看似臣服于金,实则內里仍是蜀宋的暗手。 更深露重,刘光世独自立于城楼,俯瞰灯火阑珊的赣江对岸的明境。 心中暗暗盘算:「方梦华,汝志吞天下,志得意满;吾今以伪秦之名,为大宋筑壁清野,隔断尔锋。中原未定,江南未靖,汝焉敢孤军深入?」 他嘴角浮起一丝冷笑。 天高云阔,江水东流。 一场更大的风暴,已在黑暗中悄然酝酿。 洞庭湖水,浩浩汤汤。 芷江以南,原本密布的田畴村落,如今化作万顷兵营,连水泊也搭起了连绵不绝的木寨与浮桥。 鼓声震天,旌旗蔽日。 一面巨大的黑底红字「楚」旗高悬在湖心主寨之上,独霸风雷。 主帅帐中,年轻的「大圣天王」杨幺端坐于高台之上,头戴紫金冠,身披织金袍,手握龙头拐。 两侧七十二将分班列座,威风凛凛,声势之盛,远胜当年水泊梁山。 帐下,「小义公」钟子仪手捧帛书,大声朗读新立军令: 「今大楚义军,荡灭腐宋,扫清荆南;有能斩宋廷贵人者,赏黄金百两,封列侯之位!有能夺地一州者,拜节度使,食邑万户!」 大帐外,数万义军将士齐声呐喊:「大楚万岁!大圣天王万岁!」 声震四野,山河动容。 阳武口之战,「火须翁」黄诚率火铳兵纵火烧营,「箕水豹」英宣突袭宋军中军,宋将程昌寓当场被斩,军心溃散。 下芷江之战更惨,「柳土獐」李合戎率千艘战船突袭,水陆夹击,数万宋军溃不成军。 江陵震动,朝堂之上,人心惶惶。城上旌旗垂湿如丧,朝堂诸公,具是面如土色。 北方,金兵屯驻襄阳、郢州,南望欲渡; 东方,明国兵锋已越淮西,虎视黄州鄂州; 南方,洞庭湖大楚军舳舻万艘,连破荆门江口、金凤口,气势熏天。 三面受敌,孤城难守。 赵构仓皇下诏,命群臣避走四川,弃荆襄之地于不顾。太宰秦桧主持大局,率文武百官匆匆渡江,沿三峡入夔州,改设绍兴府为行在,江陵和整个荆湖北路交给岳家军全权负责。 朝廷一走,荆湖北路只剩下岳飞一系孤军苦撑。 岳飞亲率统制官王贵、牛皋、张宪、徐庆、宇文重庆等,严令死守鄂州、江陵,设「荆鄂防线」,誓与金军、楚贼血战到底。 岳飞手书军令:「荆鄂若破,则大宋亡矣! 将士听令:寸土必争,城存与存,城亡与亡!」 军中传阅,士气稍振。 然而,新的隐忧却自南方暗暗滋生。 正当岳飞紧急部署之时,秦桧一封密信悄然送到赣西的伪秦「国主」刘光世案上。 信中言道:「今洞庭逆匪猖獗,岳飞跋扈,朝廷已无力制之。唯有借汝秦王之义兵,挥师荆湖南路,扫荡群匪,节制岳氏,两利之举。」 刘光世拢袖冷笑,对左右密谋:「岳飞一介匹夫,劳苦功高,迟早为朝廷所忌。如今洞庭未靖,正可趁机扩张我大秦版图,何乐而不为?」 于是,刘光世下令:命「四镇侯」之一——桑仲,率六万「镶绿旗」伪秦军,西出萍乡,进逼潭州,声言「共剿湖匪」,实则剑指荆湖南路。 桑仲麾下大纛高悬:「大秦破敌将军」。 镶绿旗军列阵严整,火器、骑兵、步卒齐备,已由孔彦舟半年训练精锐重整,气象已非昔日刘家军可比。 旗风猎猎,战鼓隆隆。 南宋残余势力、洞庭草匪、明国细作,闻之皆侧目。 湘水春涨,浪翻如雷。 江南梅雨未歇,洞庭湖水位暴涨,浩浩汤汤,吞噬田畴村落,横扫堤岸。 桑仲统领「镶绿旗」伪秦军驻守潭州,深恐洞庭义军趁势渡江猛攻,乃急派部将杜湛,联合王渥、赵兴,率兵出战。 四月初九,伪秦军一举攻破皮真寨,俘得洞庭将领「紫翼鹰」陈钦等八十余人,夺船三十艘。 桑仲自信满满,于潭州城楼上大宴三军,宣称:「楚贼势微,破之可待!」 又遣使四出,以「大秦破敌将军」之名,招抚洞庭诸寨。 然而,大楚军并未真正溃散。 杨幺暗令诸将隐忍不发,静待时机。 时至五月初,长江、湘江洪水齐涨,江湖成澜。 杨幺亲书檄文,调集水军,命「花臂狮」杨钦、「角木蛟」周伦、「沱江鬼」李彪等诸将,乘巨舫破浪而下,直扑社木寨。 社木寨本就地势低洼,新陂桥早被洪水冲断,守寨宋军无船可退,孤立无援。 五月初三,暴雨如注。 社木寨四野成湖,楚军大纛远远可见,如林舟齐头并进,鼓声震天。 杨钦立于楼船之上,大喝一声:「大圣天王有令,荡平卖国逆军,一船不留!」 数千水军,卷江倒海,猛攻寨门。 许筌率领五六百守兵拼死抵抗,箭矢如雨,血流成渠。 然水势汹汹,寨墙溃塌,舟中弩炮齐发,守军死伤殆尽。 许筌力战被杀,社木寨遂陷。 桑仲闻变,惊惶失措。 杜湛、王渥、赵兴等各自溃逃,潭州城中人心惶惶。 桑仲自知镶绿旗军初成,根基未稳,若再力战,恐连潭州亦难自保。 于是仓皇退守岳麓山,急电求援。 而刘光世在袁州闻报,大怒失色。 刘光世拍案痛斥:「桑仲无能,坏我大事! 若再拒绝与岳飞合兵,恐楚匪之患,反成我刘氏之祸!」 无奈之下,他只得亲笔致书岳飞,措词谦卑,言辞恳切:「今湖贼乘水肆虐,秦、宋两军皆受其苦。愿弃前嫌,两家合力,剿荡群寇,扫清荆湖!」 信使连夜疾驰,穿过连绵大雨,送往鄂州岳家军大营。 岳飞读罢,沉吟不语。 张宪、王贵等诸将愤然道:「刘光世平日挟制我军,今失利乃来求助,何必理会!」 唯独牛皋横眉一笑:「剑锋利钝,试过方知。君侯不如借此机会,握其兵权,立威荆湖,岂不美哉?」 岳飞放下书信,目光如电,缓缓道:「大敌当前,不计小怨。命军司议定章程,立誓同心剿贼!然刘贼之兵,须归我节制!」 一语落地,诸将齐声应诺。 雨声淅沥,军营中火把连天。 岳飞提笔回书,言简意赅:「共剿湖贼,誓不两立。今荆湖有难,义不容辞。然军政一统,听本帅节度,庶几成功!」 书封火漆,驿骑星夜疾驰而出。 荆湖战云,因一场洪水,局势剧变。 天下,将迎来新的裂变! 第876章 失地存人 大漠黄沙,风卷如刀。 耶律大石披一袭黑貂裘,立于孤丘之上,俯瞰广袤无垠的草原。 远处,点点狼烟散灭,正是金国边军的烽火。 这一场东征,已持续数月。 汪古部、乌古迪烈部的牧民尽归旗下,蒙古合不勒汗、鞑靼蔑兀真汗亦列帜称臣。 耶律大石本以为,凭此连横之势,便可直指上京临潢府,光复祖宗之地。 然,现实如寒铁般冰冷。 金国虽新立未久,却以铁骑为骨,火器为翼。 「牛皮炮」、「三眼铳」、「重装马军」——这些凶猛而新式的军备,早已非故辽时的契丹骑士所能匹敌。 三月间,于潢水之滨一战,辽军破金斥候,初胜。 耶律大石躬自率契丹铁鹰军欲袭临潢。 未料金军重骑阵列如山,炮声震天,烟硝蔽日。 合不勒汗麾下蒙古骑兵见势不妙,率先抽身;蔑兀真汗麾下鞑靼轻骑亦不肯力战。 一场鏖战,契丹军折损千余人,伤亡者多为豪右子弟。 耶律大石知晓——契丹贵胄所余无多,每损一人,皆割心肉。 当夜,营帐内。 耶律大石静坐于榻上,听风声鸣鸣,心如荒原,渺无边际。 他的眼前,似又浮现出十余年前的梦境—— 彼时,女真铁骑席卷辽东和上京,耶律延禧仓皇西逃,百官溃散。 他自燕京仓促西迁,誓言重建大辽,中兴契丹。 可如今,他真正看清了:金国新兴,气势如虹。自己这支流亡的辽国遗族,不过是风中残烛。蒙古、鞑靼等部族,表面恭顺,心中各自为战,皆是见风使舵之辈。「成吉思皇帝」之号,只是一张薄纸,撑不起翻天巨浪。 帐外,护卫耶律撒八低声禀道:「合不勒汗、蔑兀真汗请见。」 耶律大石轻轻一笑,声音低沉:「他们来了……不过是要讨论回师之事罢了。」 他撩袍而起,步出帐门。 夜空沉沉,孤星几点。 远处,蒙古和鞑靼的军帐间,已点起了商议撤军的烽火。 耶律大石负手而立,披风猎猎作响。 他终于明白——故土,已不可复得。 中兴大辽,仅是亡国之人的幻梦。 自此,他要为契丹人寻一处真正能立足之地。 不再寄梦燕云,不再倚赖临潢府的残壁。 西行! 向着高昌、回鹘、碎叶河,向着更远的大漠与西域。 那里,有千里草原,有可汗帐,有自由之地。 也许,不再是「辽」,但至少,是契丹最后的血脉。 翌日,大军起营,转向西南。 旗帜卷起黄尘,耶律大石回望东方,临潢府隐隐在天边烟云之中。 他长揖一礼,低声道:「祖宗,孩儿无能。此去西域,再筑家国!」 风沙掩去迹痕,草原重新归于沉寂。 而耶律大石,将以「西辽」之名,开创属于契丹人的新时代。 重云密布,夜色沉沉,大帐之内,灯火微摇。 蒙古合不勒汗、鞑靼蔑兀真汗、乞颜帖木儿汗、萨满阔阔出、女萨满阿勒坛·忽兰,以及勇士合儿察、贸易使札合台等人,早已在圆顶帐内围坐,低声商议。 耶律大石负手而立,听着众人各抒己见。 「还都无望。」合不勒汗粗声道,「草原已至生死之限,若不西行,恐遭金狗反噬。」 「临潢府之战,不宜强攻。」蔑兀真汗亦沈声道,「鞑靼勇士,愿随成吉思皇帝西迁重建家国。」 议论声中,札合台忽然问道:「成吉思皇帝,西行之路,当以何为先?」 耶律大石沉默。 那一瞬,他忽然想起了那个被自己抛诸脑后已久的物事——去年,光明右使邓荣来高昌,曾奉明国方梦华之命送来一只锦囊。 邓荣笑言:「此囊,须至心死时开启。」 彼时的耶律大石,志气方锐,目光唯有故都,怎肯屑顾。 而今,败于金兵铁炮之下,群臣求去,家国梦碎,他终于在帐中,取出那枚陈旧的锦囊。 缓缓拆开。 锦囊中,只见一张洁白绢帛,绢上只书一字:「人」。 耶律大石怔怔而视。 「人」? 起初,他只觉得这是虚无之语,恍若讥笑。 但转念思之,心头却蓦然如雷霆炸裂——是了! 自己过往所思,尽在失地,失国,却忘了国之所系,不在地,不在城,不在旗帜,而在于——人! 若无族人,空有草原千里,又何以为国? 若无忠臣义士,纵得高昌百城,又能守几何年? 回想西迁之初,所携契丹宗族,不过数万;而蒙古、鞑靼、突厥、回鹘诸部,数量早已十倍于己。 将来国基不固,契丹人终将流没于诸族之中,成为历史的尘埃! 这一回,若东征空手而返,等于拱手让契丹灭族! 想到此,耶律大石猛然抬首,眼中光芒炯炯。 「传令!」他沉声道。 帐中诸人齐然起立,目光注视。 耶律大石缓缓道:「临潢府不可取,但北京路、西京路之间,尚有金人旗庄奴籍,契丹子弟,累万计!彼皆昔日我辽忠良之后,被金人打为奴隶,牛马不如。」 「今吾师虽不攻府城,然可扫荡旗庄,解放同胞!」 「救出一人,胜收一城;携来一族,便多一国之柱!」 乞颜部女萨满阿勒坛·忽兰赤足而立,身披白狐皮袍,举起手中铁杖,沙哑吟诵:「祖神在上,护我族人,兴我新国!」 蒙古勇士合儿察眼中燃起战意,高声呼应:「草原儿郎,誓不为奴!」 耶律撒八、耶律迪里、耶律突迭三人,皆为契丹宗室之后,当即叩首请命。 耶律大石点名道:「撒八、迪里、突迭,听令!各统一千精骑,分道出击,自中京大定府以、西京云中府以北,扫荡旗庄!凡见契丹族人,皆即收编;抵抗之金狗,格杀无赦!」 「阔阔出、阿勒坛,汝等萨满,为诸军祈福,安魂镇魄。」 「合儿察,札合台,分别联络蒙古、鞑靼诸部,征发战马辎重,护我西还大军!」 一声声令下,帐中众人齐齐俯首,大帐外夜风呼啸,火光如昼。 那一夜,耶律大石立于帐外,眺望远方。 他彷佛看见无数契丹儿郎在铁链下呻吟,骨骼在铁蹄下破碎。 也彷佛看见辽国旧臣、辽主宗族的子嗣,默默在黑暗中祈祷。 是啊,地可以失,国可以亡,但只要人还在,心还在,契丹之狼魂,便不灭! 「明国方梦华……」 耶律大石低声喃喃,「朕,记住了。」 他紧紧握拳,像是握住了未来。 西辽的星火,将在风沙之地,悄然燃起。 燕云以北,松林千里,寒风卷雪,天地苍茫。 自耶律大石定策之后,四十万草原骑兵,化整为零,如潮水溃散,四面八方,一波波扑向金国旗庄。 这些旗庄,本是金国移居北地的女真旗丁屯田之所。自耶律余睹之乱后,金朝为防再乱,大肆打压契丹人,将无数契丹良民充作牛马,圈禁于此,编成奴籍,生死皆系旗主之手。 如今,这些本以为稳固无虞的旗庄,如同暮冬之林,迎来雷霆焚风! 骑兵如鬼魅,风驰电掣。 蒙古合不勒汗、鞑靼蔑兀真汗、乞颜帖木儿汗,各率本部,疾驰如飞;耶律撒八、耶律迪里、耶律突迭,携带新整编的契丹轻骑,直插旗庄腹地。 所过之处,焚旗毁庄,击杀女真守卒,解救契丹老幼。 许多被铁链锁着、衣不蔽体的契丹人,在血光与烈火中,见到了久违的族旗——那面在黄沙中高高扬起的白底狼头旗! 老者失声痛哭,妇人哽咽呼号,少壮男子,便地拾械,跟随草原军转战突围! 金国虽有火器化重骑,牛皮炮、三眼铳具备,单兵战力强横,但重甲厚重、行军迟缓,面对这群熟悉草原地形、善于游击的轻骑兵,竟如巨鲸逐虾,徒叹奈何。 往往金国援军才列阵完毕,敌人早已拔营而去,卷起沙尘万里,只留一地焦土与无数焚毁的旗帜。 短短一月之内,金国北境乱成一锅粥。 燕京以北,松林以西,千里之地,烟尘不绝。 共有大小旗庄二百七十余座被袭,其中超过一半被夷为平地;契丹奴隶二十余万被救出,其中不乏昔日辽国将门、书吏、工匠之家后裔;连同部分被压迫的汉人工匠,也弃庄而逃,加入草原军。 更有数万女真屯丁,来不及逃亡,或死于火中,或丧于乱军之刃下。 传闻耶律突迭亲率五千骑,夜袭正红旗都头旗庄,一战斩杀女真旗丁千余,焚毁五百辆牛车粮秣。 猛安详稳妻妾悉数自焚,场面惨烈异常! 燕京西城。 完颜希尹披衣未整,被侍从惊慌推醒。 一卷卷火急军报如雪片般砸到床榻上—— 「告,松漠路旗庄失陷!」 「告,西京北界契丹奴叛走!」 「告,正红旗左翼猛安全军覆灭!」 完颜希尹慌然披衣,颤手展阅战报。 但还未看完第三封,脸色骤变,喉头一甜,「噗」地一口老血狂喷而出,仰面栽倒! 「兀室林牙相公!!!」 侍从们大惊失色,急忙扑上。 但完颜希尹双目圆睁,失声喃喃:「完了……燕北尽失,辽狗复起……天命……天命已去矣!」 完颜吴乞买和完颜宗翰闻讯,亦大怒,下令征召全国兵马,欲以十万重兵北上,誓剿草原军。 但朝臣中,也有冷静者苦谏:「草原无疆,轻骑如鬼,如今出兵北讨,不啻踏入泥淖,欲速则不达。且恐中原动荡,南北两失!」 金国朝堂一时间,群情汹汹,危机四伏。 而此时,千里之外,耶律大石于漠北草原高丘上举目远眺。 他望着被火光映红的夜空,紧紧攥拳,心中念道:「从今而后,契丹儿郎,必不再为奴矣!」 而在他身旁,合儿察立马高呼:「成吉思皇帝万岁!契丹复兴!」 二十余万新归契丹族人,亦随之振臂呼啸,声震草原,响彻云汉! 第877章 桃花石国 捕鱼儿海畔的漠北草原,风声猎猎。 耶律大石立于高丘之上,身披青狼皮袍,望着刚刚解救出来的族人们。 二十余万契丹人,连同数千汉人工匠,携带着零碎家当,拥挤在冰雪未融的大地上。 他们衣衫褴褛,饥寒交迫,但每一双眼睛,却燃烧着久违的光亮——那是自由与希望的火苗! 「诸君听朕一言!」 耶律大石举起手中骨笛雕刻而成的权杖,声如雷震。 「此地非我族安身之所!燕云既失,临潢已覆,草原血腥,松林焦土——」 「我们,不能再为过去的国土流血!不能再为仇恨困住脚步!」 「从今日起,契丹人当西迁,逐水草而居,开创新天!」 「天在西方!天命亦在西方!」 四野之中,无数契丹人眼中涌出热泪。 他们早已在金国铁蹄下忍辱负重多年,身心疲惫,如今终于有人能带领他们,重获新生! 耶律大石高举狼头权杖,声音滚雷一般:「愿随朕西行者,今夜露宿原野,明日随旗而动!」 「怯懦者、眷恋者,自可自留,朕不强留!」 「但若留者,来日必为金人屠刀下之肉!此生再无翻身之机!」 话音未落,人群中传来一声高喊:「誓随成吉思皇帝西行!死亦无悔!」 接着又有数百人、数千人呼应。 很快,怒涛般的呐喊声汇成一片:「誓随成吉思皇帝西行!!誓随成吉思皇帝西行!!」 整个草原都在回响着这巨大的誓言! 那一夜,火光通明。 蒙古合不勒汗、鞑靼蔑兀真汗、乞颜帖木儿汗,以及各部首领、耶律家诸将、萨满阔阔出与女萨满阿勒坛·忽兰,齐聚大帐。 耶律大石分派诸部:耶律撒八、耶律迪里、耶律突迭各率新编契丹骑兵两万,护送主力西迁;合不勒汗与蔑兀真汗带领蒙古、鞑靼部斥候在两翼游击掩护;札合台统领工匠队,负责制作冬衣、马车与箭矢;阿勒坛·忽兰主持夜祭,祈求西迁顺利。 「我们要去的地方,」耶律大石按住地图上高昌、伊州、龟兹、于阗的方向,沈声说道「是西域,是大雪山与大绿洲之间,是可以放牧万马,耕种千里之地。」 「那里……」他停顿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丝苦涩而坚定的微笑:「可以容纳一个新的契丹国度!」 天刚破晓,二十余万人浩浩荡荡出发。 长长的车队如游龙穿行在荒野;马队如银蛇在晨雾中蠕动。 有的妇女怀抱婴儿,有的老者扶杖缓行;青壮们护卫左右,弓箭在背,腰刀出鞘。 无数契丹儿童用力吹响羊角号角,声音嘹亮而苍凉,响彻在漫天飞雪之中。 远远的,耶律大石回望东方。 那里,已经看不见临潢府的旧土,只剩苍茫旷野。 他心中默默低语:「朕不再是辽主,朕是契丹的牧者。只要人还在,哪里都是家。」 浩荡西迁的队伍,在历史上留下了一道划破苍穹的血线。 那一年,契丹人在绝境中,踏上了新的征途。 为后来的西辽帝国、为无数流转中原西域的契丹后裔,开启了另一段灿烂而悲壮的篇章。 高昌城,沙风吹拂,城楼之上悬着契丹与回鹘双重旗帜。 耶律大石东征之后,这片土地,名义上属于辽国余脉——然而真正的局面,远远比表面更加复杂。 辅政皇后萧塔不烟立于城头,披一袭貂裘,面容冷峻。 她目光扫过城下热闹的集市——胡商、汉商、回鹘牧民、契丹骑士,各色人等混杂而行。 表面繁华安定,却掩不住暗潮汹涌。 耶律松山,铁盔下满是风霜的老将,低声对她说道:「皇后,毕勒哥汗近日与西面乌禄、伊州汗家暗通款曲,多有异动。若不是念在王上东征未归,我等早该拔刀斩草除根了。」 萧斡里剌,当年随耶律大石出走西域的旧臣,补充道:「据密探回报,毕勒哥暗中向沙州、瓜州的西夏军求援,欲图复辟回鹘旧制,驱逐我契丹人。」 萧塔不烟听罢,只淡淡一笑。 「毕勒哥……一只无牙的老狼罢了。若无我契丹兵,他连自己汗庭都守不住,还妄想翻天?」 在她身后,耶律朮薛和康里·巴图低声商议着军政事宜。 耶律朮薛主张立即拔除毕勒哥,改立亲契丹的回鹘王族子弟;康里·巴图则建议暂缓动手,利用毕勒哥这块旧招牌安抚各部,等待大军西迁回援后一举清算。 而在另一处偏殿,汉儿林牙李仲德手捧明国人送来的纸卷,眉头紧锁。 那是光明右使邓荣留下的备忘——上书数十条:「西域之变局」。 其中一句尤为触目:「此去两万里,方至西海,只要有人,就有国在。终有一日,汝等当得一别名,曰上帝之鞭。」 夜晚,萧塔不烟召集诸将密议。 银灯下,她端坐如山,声音平静而坚定:「王上尚在东征,万里之外,援手难及。」 「我等唯有以智驭之,以势压之,且慢且缓,让毕勒哥自断羽翼。」 「……待王上西还,方可雷霆一击,永绝后患!」 耶律松山、萧斡里剌、耶律朮薛、康里·巴图、李仲德齐齐躬身: 「遵皇后令!」 次日,高昌城颁布新令:恢复毕勒哥汗的部分宗主名义,允其举办祭天大典,借以安抚回鹘旧部;同时派遣契丹兵驻扎各地要冲,接管粮仓、税赋和兵源;大肆招募流亡契丹人、蒙古人、鞑靼人、党项人、河西汉人,扩充禁军力量。 暗地里,耶律朮薛组织了一支「猛鹰军」,专门训练忠于契丹的新军,为未来清算做准备。 康里·巴图则开辟西域丝路新市道,牢牢掌握回鹘部族的经济命脉。 一时间,高昌城内外,一面是歌舞升平,一面是刀光剑影暗潮涌动。 谁也不知道,这片古老的西域故地,未来将迎来什么样的腥风血雨。 而遥远的东方,正有一支浩荡的契丹、蒙古、鞑靼联军,携带着二十万族人,穿越冰封草原,向着这片土地狂奔而来。 高昌,将成为他们最后的希望,或者最后的绝地! 叶密立大草原,晨雾如海。 三家叶护——谋落·巴图尔、炽俟·乌古斯、托克塔·踏实力,并坐于一座巨大的白毡帐中,帐外战马嘶鸣,铁甲映着朝阳泛着寒光。 帐中气氛凝重,地图摊开,标着八剌沙衮王庭的位置——那是东喀喇汗国王族哈桑·阿里依然固守的最后堡垒。 「八剌沙衮的王庭衰弱了。」炽俟·乌古斯握拳敲在膝上,「若非叶护们内斗,早该打下来了!」 谋落·巴图尔沉声道:「可不只是内斗。听说东边高昌城变天了,那里的风向,也许能影响整个西域。」 「什么变天?」托克塔·踏实力皱眉。 谋落·巴图尔捋着胡须,缓缓道:「行商回报——高昌的城头挂起了奇怪的旗帜,方形花纹,文字非我西域诸国之书。传闻,那是’桃花石汗’的旗子。」 炽俟·乌古斯冷笑:「桃花石汗?几百年前的老故事罢了!东土大唐早已崩坏成灰,如今只剩下碎片小国。」 谋落·巴图尔摇头道:「未必。想想当年靼罗斯之战,若非我们葛逻禄人反水背叛,大唐又怎会退出西域?若桃花石国真的在东方重生,我等葛逻禄人,可有脸面直面昔日宗主?」 托克塔·踏实力拍案而起:「这不是羞耻的问题,而是生死大计!如果桃花石汗真有余威,与其等他西征,不如我们先低头认藩,请他出兵助我等平定八剌沙衮!」 炽俟·乌古斯沉吟片刻,最终也点头同意。 三家叶护商定,派出一位有头脑、有胆识、又懂得诸国语言的使者,前往高昌城,探明虚实。 最终,众人推举了阿尔泰·伊纳勒——谋落·巴图尔族中最出色的年轻将领。 阿尔泰披上黑狐皮裘,腰挂金腰刀,跨上疾风良驹,带着一队骑士,沿着古丝路,向东疾驰。 在翻越天山南麓冰封的隘口时,阿尔泰·伊纳勒仰望东方的朝霞,心中百感交集。 「桃花石汗……桃花石汗……」 这个古老又陌生的名字,宛如一座沉睡的火山,似乎即将在西域大地重新燃烧。 而他——阿尔泰,将成为打开这场变局的第一把钥匙! 数日后,阿尔泰·伊纳勒抵达高昌城下。 城头飞舞着双重旗帜:一面绣着奇异的方块字,一面则是银狼咆哮的契丹军旗。 城门重重把守,戍卒佩弓持矛,甲光闪烁,个个是东方面孔,军容严整如林。 阿尔泰·伊纳勒翻身下马,脱帽,双手高举,朗声以突厥语呼喊:「葛逻禄三家叶护之使者,愿拜见桃花石汗!」 高昌城门缓缓开启,铁蹄声起,一队契丹骑兵鱼贯而出。 为首之人正是辅政皇后萧塔不烟亲派的迎宾官,李仲德。 他遥遥望着这群来自草原的使者,微微一笑:「桃花石汗,正在等着你们呢。」 第878章 大唐归来 八剌沙衮城,黄沙飞卷。 坐落在碎叶河畔的八剌沙衮王庭,如今已经失去了往日荣光。城墙斑驳,军士稀落,黄金镶边的王帐内,一场充满焦灼气息的会议正在进行。 东喀喇大汗伊卜拉欣·伊本·阿赫马德,身着蓝底金纹的可兰袍,眉宇间满是沉重。他目光扫过在场的诸将与官员,声音低沉:「叶密立已失,葛逻禄三家叶护叛乱,八剌沙衮孤悬……诸位,还有路可走吗?」 站在下首的是灰袍老将——曾经的叶密立总督,葛逻禄·乌古斯。他须发花白,面色铁青:「大汗!臣愿率军反攻叶密立,与叛徒们血战到底!」 旁边,从塔什干远来的巴图尔大将军却摇头道:「只靠我们这点兵力,不足以平定叶密立。更何况叛军背后恐有西州回鹘诸部支持,妄动只会自取灭亡!」 大帐内,一片低语。 就在此时,一名身穿黑纱长袍的女子缓步而出,正是王庭首席女乌里玛——法蒂玛·宾特·阿里。 她年纪轻轻,却是远近知名的伊斯兰学者与谋士,曾随父辈游历巴格达与大食诸城,学识广博而心机深沉。 法蒂玛轻声说道:「大汗,臣妾有一计,可解燃眉之急。」 伊卜拉欣大汗侧目,微微点头示意。 法蒂玛低声道:「据商旅密报,高昌城已有变化。昔日高昌回鹘之地,如今似有’桃花石国’之旗升起。那是东土大唐的后裔,自大食传来的消息说——桃花石国曾是世界最强之国,威震四海。」 「若此国真重返西域,何不顺势而为?」 「派遣使者,前往高昌城,请桃花石汗出兵援助。彼时我等愿奉其为盟主,以示诚意。」 此言一出,帐内众将面面相觑。 有人怀疑,有人犹豫。 伊卜拉欣沉吟良久,目中泛起一丝决绝之色:「桃花石国……若真有此国,即便屈辱一时,也胜过被葛逻禄屠城灭族!」 「好,就依女乌里玛之计。」 很快,伊卜拉欣下旨:命喀什噶尔总督哈仑·伊本·塔希尔,选派最机敏的贸易使节——艾哈迈德·伊本·马哈茂德,携带重金礼物,星夜赶往高昌城,代表王庭求见桃花石汗。 当夜,艾哈迈德率一支二十人的护卫小队,携带金银宝物、锦绣绫罗,沿叶密立河北上,穿越风沙肆虐的戈壁,踏上了古老而危险的丝绸之路。 而在他们之后,八剌沙衮城外,葛逻禄叛军的狼烟,也已隐隐在地平线上升起。 高昌城,那个古老国度的名字,成了王庭最后的希望。 艾哈迈德心知此行成败攸关生死。 他在心底默默祈祷:「愿全能的真主保佑我……愿桃花石汗,真如传说般强大!」 高昌城,碧空万里,风送梵音。 这座横亘在吐鲁番盆地之中的古老城池,自从耶律大石东征离去后,便由辅政皇后萧塔不烟代为监国。近来高昌城内气象大变,不仅契丹军队来往频繁,更出现大量身着奇异服饰的东方文官武将,城门上悬挂着奇怪的方块文字旗帜——契丹小字与汉字并列而舞,既陌生又庄严。 而就在这样一天,两支从不同方向而来的使团,不约而同地抵达了高昌城下。 一方,来自东喀喇汗国,衣袍飘飘,头缠白巾,为首者乃喀什噶尔派出的贸易使节艾哈迈德·伊本·马哈茂德。他双目深邃,神情戒备,护卫队伍押着满车的金银锦缎,缓缓驶来。 另一方,则是来自叛军内部的阿尔泰·伊纳勒,身着葛逻禄部族传统的黑毡战袍,骑在一匹青鬃骏马之上,随行的战士们腰挂弯刀,神态自信,带着一股草原人特有的桀骜与从容。 两队人马在高昌城南门外相遇。 风沙之中,众人同时勒马,彼此打量。 艾哈迈德皱眉低语:「这些人……不像是商旅,倒像是草原部族的勇士。」 阿尔泰·伊纳勒也冷眼旁观,心道:「这些身穿长袍的异族人,恐怕也是为了同一个目的而来。」 双方虽然互不言语,但空气中已隐隐透出一丝敌意。 高昌城门缓缓打开,一队契丹轻骑与步卒鱼贯而出,为首者正是耶律朮薛与康里·巴图二将。 他们一见两方人马,不禁相视而笑,低声说道:「想不到,这西域破碎之地,竟同时来了两拨人要求见桃花石汗。真是热闹了。」 「还好皇后有预见,早命我们整顿礼仪厅,今日倒是用得上。」 耶律朮薛上前,朗声道:「奉监国皇后之令,两方使节,皆请入城,详述来意!」 艾哈迈德与阿尔泰·伊纳勒彼此冷冷一瞥,却也知此地非争斗之所,只得各自收起敌意,随从契丹军士缓缓入城。 进入高昌城中,只见街市繁荣,市肆林立,既有身着契丹袍服的骑士,又有衣着汉式的士人文吏,亦有高鼻深目的商贾穿行于市。 艾哈迈德暗暗心惊:「这地方……果真是桃花石国之力再兴?」 而阿尔泰·伊纳勒则咬牙思忖:「若此国真能出兵助我等,将来恢复叶密立易如反掌!」 两支使团被引入「宣政殿」,分左右列坐。殿上悬挂着一面巨大的旗帜,上绣「大辽高昌监国」八个契丹小字,下方则绣着一条金龙盘旋于瑞云之中,气势森然。 殿中,辅政皇后萧塔不烟端坐上首,身披白狐大氅,眼神冷静审视着两方使者。 在她身侧,是大辽诸臣耶律松山、康里·巴图、李仲德等人分列侍立。 耶律松山高声宣布:「两路使者,依序陈述来意!先是叶密立的阿尔泰·伊纳勒。」 阿尔泰·伊纳勒抱拳一拜,开门见山:「吾乃叶密立诸部葛逻禄之使,奉三叶护之命,愿复归桃花石汗麾下,请汗王出兵助讨八剌沙衮伊卜拉欣逆贼!往昔我葛逻禄人曾为大唐藩属,今日愿再效前朝之旧盟!」 语气慷慨激昂,满殿回响。 耶律松山微微点头,旋即转向另一侧。 「喀什噶尔艾哈迈德·伊本·马哈茂德,陈述!」 艾哈迈德深吸一口气,施一礼,言辞谨慎:「小可奉八剌沙衮王庭之命,来此通好。王庭闻知桃花石国重光,感佩威德,愿遣使致贺,愿奉汗王为宗主,共讨叛逆葛逻禄,还我西域之和平!」 两方使者话语刚落,殿中气氛立刻微妙起来。 萧塔不烟沉吟片刻,眸中闪过一抹精光——这局势,正如梦华姑娘当年书信所说:西域诸族离心离德,只需轻推一把,便可乘势而起。 不止要收割葛逻禄叛军,也要将东喀喇汗国纳入势力范围。 但,该先支持谁?还是……两边都握在手中? 思索片刻,萧塔不烟轻轻启唇:「二使远来,本后心领。今日暂且歇息,明日再议。高昌城,欢迎诸位。」 随着宣政殿金钟响起,这场看似平静,实则暗潮涌动的双使争援大戏,正式拉开帷幕。 西域风云,将因这一场抉择,而巨变! 翌日的高昌,春日暖阳如泻。 自东方传来的地动山摇般的马蹄声,早在城头上驻守的契丹哨骑耳中炸响。漫天黄尘翻滚,如一条黄龙自天边卷来。 耶律松山、康里·巴图等人早已立于南城门外,列阵以待。 双方使者——阿尔泰·伊纳勒与艾哈迈德·伊本·马哈茂德也被邀上城头观看。两人本以为自己所代表的势力已经颇为强大,但当他们远远望见那铺天盖地、遮天蔽日的骑兵洪流时,双双倒吸一口凉气,面色变得苍白如纸。 四十万骑,旗帜如林。 契丹、蒙古、鞑靼、克烈、乞颜、乃蛮、汪古七部大军,分门别类,各自拥有独特旗帜与号角声。最前列是契丹精骑,银甲金盔,再配上从金国缴获的三眼铳,鹰隼般的眼神冷冽如刀,马队如巨浪一波波推进。 而在后方,二十六万新归之民——契丹族人与少量辽地汉人,衣衫褴褛却神情坚毅,浩浩荡荡随军而来,携妻带子,推车背囊,形成了一条绵延数十里的新乡之路。 城头上,阿尔泰·伊纳勒喉头干涩,勉强挤出一句话:「……这,这才是真正的大汗国……」 艾哈迈德·伊本·马哈茂德胸口剧烈起伏,内心翻涌着一个念头——果然,不愧是桃花石国,东土大唐! 城下,黄沙间,一面面巨大的战旗迎风猎猎。 中央最大的一面旗帜上,赫然绣着一条苍龙盘绕五山,周围又织有契丹小字与汉字并列:「成吉思皇帝」、「桃花石汗」。 耶律大石,身着黑金相间的大辽皇袍,腰悬玉带,头戴金冠,骑在一匹神骏白马之上,缓缓而行。他微微抬头,望见城头之上飘扬的双文旗帜,唇角不禁勾起一抹笑意。 萧塔不烟已经将昨日两方使者之事向他密报,听说这些西域小国竟将自己视作桃花石汗——也就是「大唐天可汗皇帝」的王者归来,耶律大石心中一阵畅快。 「哈!」他策马轻笑,转身对左右耶律朮薛、萧斡里剌等人道:「咱契丹人,自朕八世祖阿保机在位时便习唐律治国,如今这些西域蛮夷竟然把朕当成大唐皇帝的再世?哈哈哈,这般好名头,不要白不要!」 耶律松山也大笑:「若让宋国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窝囊废来扮,怕是直接卑躬屈膝岁币求饶了,哪能震慑这群狼子野心的番子!」 耶律大石笑意更甚,一拍马鞍:「便让西边突厥回回们记住——桃花石汗,从今日起,就是我耶律大石!」 高昌城门大开,城中早已备下香案祭坛,萧塔不烟身着皇后朝服,率文武百官迎接。 众人齐跪,三拜九叩,迎回大辽皇帝与百万子民。 城内鼓角齐鸣,钟磬悠扬。 城外归来的契丹百姓见此情景,无不热泪纵横,呼喊「成吉思皇帝万岁!」声震云霄。 城头之上,阿尔泰·伊纳勒与艾哈迈德对视一眼,彼此心知:从今日起,西域局势,将彻底改写。 无论是东喀喇汗国还是叛军葛逻禄,从此不得不臣服于这位强横霸道、号称成吉思皇帝的大唐桃花石汗之下! 而在城中昏暗一隅,毕勒哥汗静静坐在自己狭小的行宫里,听着外头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 他苍白的面孔上写满绝望。 「完了……」他喃喃自语,「高昌,从此不再属于回鹘人了。」 西风吹过,吹乱了几片旧时大汗帐篷上的碎金丝线。 新时代,自此来临。 第879章 假途伐虢 高昌城,夜。 金色的油灯映照着议政大帐,帐内氤氲着温热的乳茶香气。耶律大石负手立于帐中,眉宇间神色淡然,目光却如猎鹰般锐利。 两家使者——阿尔泰·伊纳勒与艾哈迈德·伊本·马哈茂德——依序被召入。 耶律大石身披黑金龙袍,座下摆着一张书案,案上陈列着高昌到八剌沙衮、叶密立地区的地图,标记得密密麻麻。 他微笑颔首,先对阿尔泰·伊纳勒道: 「叶密立地区之乱,乃是桃花石天朝之藩属之忧。既蒙叶护们念及旧恩,朕自当出兵相助,为贵国清君侧。」 阿尔泰·伊纳勒闻言大喜,忙叩首称谢。 一时辰后又召来艾哈迈德,语气同样威仪深重: 「八剌沙衮为西域正朔,今有贼臣作乱,朕岂能坐视?贵汗既求援于桃花石天朝,朕亦当举兵声援,扫荡逆匪。」 艾哈迈德激动得满面潮红,连连作揖。 两方使者皆心花怒放,彷佛抓住救命稻草一般,连夜各自回去传达。 夜色更深。 耶律大石遣人屏退帐外侍从,只留萧塔不烟、萧斡里剌、耶律朮薛、耶律松山等亲信。 他走到大地图前,指尖在地图上轻轻划过,勾勒出一条诡异的弧线:「此一策,名曰『假途伐虢』。」 萧斡里剌双目一亮,恭声道:「请陛下详示!」 耶律大石微微一笑,神情冷峻。 「东喀喇汗国内乱,葛逻禄人反叛,两家皆惧吾军威势,遂来求援。」 「朕便将计就计,命六院大王萧斡里剌率十万契丹、鞑靼、克烈骑兵,沿叶密立北道入援,一举穿越叛军腹地,假援之名,直取叶密立!」 「朕自亲率蒙古、乞颜、汪古、乃蛮二十万精骑,由八剌沙衮南道入援,先帮东喀喇汗国扫荡表面叛军,待其军心松懈时,顺势收编其部众,反手吞并!」 「两军南北夹击,先灭叛军,再削喀喇汗国!」 帐中众将闻言,无不心中大震。 这一策,干脆利落,阳谋之中藏着暗算,待两家醒悟时,早已身陷囹圄,无力回天。 萧塔不烟轻笑道:「陛下此计,大巧若拙,既借他人之名,又达己之志。到时高昌城势必成为真正的天朝行在,西域再无敌手矣。」 康里·巴图咧嘴笑道:「且看这群突厥回回们如何哭天抢地吧!」 耶律大石眼神如刀,语气冷冷:「西域,自此只分两种人:降者生,抗者死!」 次日,旭日初升,高昌城东门大开。 十万骑兵旌旗蔽日,金鼓齐鸣,由萧斡里剌率领,经叶密立北道,浩浩荡荡北上。 萧斡里剌一身银甲,佩金刀,坐下青鬃大马如云中苍龙,英气逼人。他身后,契丹铁骑、鞑靼快马、克烈悍卒,如同黑云滚滚而来,所过之处,烟尘蔽空。 前军是鞑靼轻骑,沿途开路探哨;中军是契丹重骑,刀盾森然;后军则是克烈步骑混编,担任后备与粮道护卫。 萧斡里剌手捧耶律大石亲书的符诏,大义凛然,以「讨伐叛逆、扶持盟国」之名,横行叶密立地界。 叶密立地方军阀谋落·巴图尔、炽俟·乌古斯、托克塔·踏实力三家叶护,原本正互相猜忌,勾心斗角,哪曾想忽然天降十万铁骑? 鞑靼轻骑奔袭如风,三家叶护还未组织起防线,前哨数座要塞已接连告破。 萧斡里剌不给敌人任何喘息机会,命各部「夜不设营,昼夜兼程」,以骑兵速度极限推进,一日两百里,连续破城拔寨,如破竹之势。 叶密立平原上,烟火四起,叛军溃不成军。 炽俟·乌古斯急忙集结兵马欲阻,却被契丹铁骑以「鹤翼之阵」包抄截断,三万人马被一举围歼于密赤河畔。 萧斡里剌亲提金刀,身先士卒,连斩敌将七人,契丹骑士所向披靡,敌军见其大旗远远便弃械而逃。 接着,谋落·巴图尔与托克塔·踏实力勉强集结残军,意图据险死守。 萧斡里剌冷笑一声,夜袭出奇兵,命鞑靼快马于月夜间潜渡密林,火烧敌营。 熊熊烈焰下,叛军大乱,契丹重骑乘势横扫,如秋风卷落叶。 短短十余日内,叶密立地区数十城镇尽数破灭,叛军死者枕藉,降者如云。 三家叶护一个被斩,一个战死,一个被俘,叶密立地界,荡然无存! 萧斡里剌立于密赤河岸,望着遍地狼藉,挥军收降,分设守尉。 随后,他取出耶律大石的金印符诏,高声宣布:「奉桃花石天朝之命,此地自今以后,直属高昌行在!」 契丹军士齐声高呼,声震原野。 自此,叶密立之地尽归耶律大石麾下。 萧斡里剌并未稍作停留,他深知这只是计策之一半——南道上,成吉思皇帝亲自率军,正在向八剌沙衮进军! 两军遥相呼应,大局已定,只待最后收网。 而远在叶密立西方的八剌沙衮城中,东喀喇汗国的王庭,仍在梦中,对即将到来的灭顶之灾一无所知。 就在萧斡里剌兵锋直扫叶密立的同时,南路上,耶律大石也率领二十万精骑,自高昌城西门出发,直指八剌沙衮! 这支大军中,契丹重甲骑列阵如林,蒙古鞑靼快马奔驰如风,还夹杂着刚刚救回、已编训成军的契丹新兵,以及少数辽地汉人工匠改编的辎重部队,车辆如云,旌旗翻飞。 耶律大石身披银白明光铠,腰系龙纹剑,头戴金翅兜鍪,端坐在一匹黑色汗血马之上,如神祇临凡。 他身侧,辅政皇后萧塔不烟策马并肩,神色冷峻,手中握着战策。 一路上,耶律大石打着「桃花石汗」的旗号,沿途高悬「安抚西域,讨伐乱臣」的大纛,所过之处,西域各小国、部族无不震服。 在西域人眼中,这支大军彷佛是数百年前大唐安西军重现人间,铁骑千里,威震八方。 八剌沙衮沿路小城寨闻风而降,甚至未及交战便开门献城。 而此时,东喀喇汗国王庭内,伊卜拉欣大汗正在与贵族议事。 塔什干·巴图尔急急来报,面色慌张:「大汗,不好了!桃花石国的汗王率数十万铁骑来了!沿途诸镇皆望风披靡!」 伊卜拉欣大汗震怒拍案而起,还未来得及发号施令,便又有急报:「叶密立三家叶护皆灭!北路军无一存!萧斡里剌已经率军南下!」 「什么?!」王庭上下顿时如坠冰窟。 法蒂玛·宾特·阿里俯首急言:「大汗,速召喀什噶尔、疏勒、焉耆诸地援军,固守八剌沙衮,并遣使向撒马尔罕求援,或可一战!」 可惜,一切已迟。 耶律大石行军如风,先遣合儿察率一万蒙古轻骑趁夜突袭八剌沙衮外围的粮仓与牧场,火光冲天,粮草尽毁。 伊卜拉欣大汗仓促组织起三万奴隶军欲抗,却被耶律撒八、耶律迪里、耶律突迭各领三路铁骑包抄合围,夜战三更,东喀喇汗国各部溃不成军。 八剌沙衮城头火炬摇曳,哭声震天。 次日,耶律大石亲率主力列阵城下,金鼓齐鸣,旌旗蔽日。 他高举大纛,大声宣告:「朕桃花石汗,奉天讨逆!速降者,赦其身家!负隅顽抗者,屠其族类!」 城上守军闻言,士气尽溃。 当夜,八剌沙衮开城投降。 伊卜拉欣大汗被俘,东喀喇汗国王庭覆灭! 耶律大石入主八剌沙衮,召集诸部酋长,当众宣告:「自今日始,西域诸国皆为桃花石汗属地,安居者享荣华,叛逆者灭族!」 众酋长俯首帖耳,无敢仰视。 高昌、高善(哈密力)、北庭、叶密立、八剌沙衮,西域大半,尽归耶律大石之手! 桃花石汗国,正式屹立于天山南北,成为西域最强大之国! 八剌沙衮城破后,耶律大石率诸将进入王宫,只见金碧辉煌的宫阙在战火中蒙上灰尘,但气派犹在。他高坐龙椅之上,目光环视四方。 「此地山川形胜,商旅云集,正合为国之都!」耶律大石朗声道。 随即,下令:「即日起,改八剌沙衮为『虎思斡耳朵』!」 「虎思」,契丹语意为「思虑、谋略」,象征以智慧治国;「斡耳朵」,意为「大帐、宫廷」,自古契丹人以此称呼可汗之居所。 从此,虎思斡耳朵,成为耶律大石新兴大国的中枢! 定都之后,耶律大石展开一连串的改革与整顿:首先,册立萧塔不烟为辅政皇后,主持内政;任命耶律撒八、耶律迪里、耶律突迭分领东、西、南三大军镇;敕封耶律松山、耶律朮薛掌管新附诸族事务;汉官李仲德、回鹘官康里·巴图负责商路关市和财赋征收。 其次,他对新占领地区的族群采取因地制宜的安抚政策: 契丹族人:从高昌、北庭、叶密立一路迁来的二十六万契丹百姓,安置于虎思斡耳朵周边,授以屯田牧场,设立乡里,由契丹旧臣管理,恢复辽朝的部族编制与法律体系,作为新国的骨干; 突厥各部:对葛逻禄、回鹘、疏勒、焉耆、于阗等地各族,承认其部族长地位,颁布「册部之制」,赋予一定自治权,但必须每年贡献兵役、粮赋; 汉人、粟特商人:允许设市立坊,自行经营,但必须缴纳商税,并不得擅自集兵。 同时,恢复和整顿丝绸之路的要塞与驿站,让中西贸易再度畅通。 而在宗教政策上,耶律大石亦深谋远虑: 佛教:支持本地佛寺活动,安抚高昌、焉耆一带信众; 天方教:保留穆斯林寺院,尊重回教学者,法蒂玛·宾特·阿里亦被任命为掌管穆斯林事务的「教司」; 萨满教与摩尼教:允许契丹人、回鹘人保持旧俗,女萨满阿勒坛·忽兰被尊为国师,祭司阔阔出则负责王庭大典。 不过,耶律大石心中明白,要真正稳固这片辽阔土地,还须彻底打通东西两翼,控制伊塞克湖(热海)以西,并向撒马尔罕、花剌子模等地延伸势力。 于是,他秘密召集耶律松山、康里·巴图、合儿察等人商议:「虎思斡耳朵既定,然则大业未竟。待国内稍定,便当西征。」 「西征何处?」合儿察问。 耶律大石目光如电,低声道:「花剌子模!」 「若取花剌子模,则可控波斯路,掌西域商脉。大辽可重振天威于西方!」 至此,一个以契丹人为核心,兼容蒙古、突厥、汉人诸族,横跨漠北到中亚千里之大国——桃花石汗国,初步成形! 大帐之中,夜色如墨,银烛摇曳。 耶律大石轻抚佩剑,心中翻涌着无尽的壮志:「契丹之魂,不可灭也!大辽,必将在西方重兴!」 第880章 白海都护 永乐十一年初夏,方梦华端坐于金陵官邸之中,翻阅着从北海舰队传回的奏报。信中述及一件曾经被无数人视为不可能之事—— 三年前,辽南半岛合厮罕、别里买两大猛安女真部族,在被明军歼灭武装、流放至北冥大荒后,竟于北方苦寒之地生根发芽,建立起堪察加湾畔第一批屯垦村落。 当年,辽南之战打得极苦。 合厮罕猛安坚守铁山、化成关、复州等地,依山扼险、负岭为城。 明军主将们本欲以屠戮平定之,但方梦华坚决反对:「女真之民非皆敌寇。彼等妇孺,止因族属被役耳。今若尽杀,非唯失德,亦开永世之怨。」 于是,她提出了震动三军的命令——将所有不再反抗的女真族平民,迁往北海道千岛岛链北端那个没人肯去的北冥大荒(堪察加半岛),开垦立国! 当时,无数人认为这是异想天开。 千岛之北,寒风如刀、酷雪封山,人迹罕至。 任谁也不相信,那群被剥夺了兵器与马匹的辽南女真人能在那样的荒凉之地存活下来。 然而,三年后的今日,北海商行传来的消息颠覆了所有人的想象:合厮罕、别里买两大部落,在苟延残喘中学会了狩猎、捕鱼、筑屋、煮盐,并修筑了北冥港口,与舟山军北海舰队建立了定期贸易! ——他们以海兽皮、大马哈鱼干、兽脂、北方珍珠与明国交易布帛、铁器、盐巴与酒米,逐渐自给自足,甚至有人开始学习女真文与汉文,请求派遣教师。 永乐八年冬末,堪察加半岛南端,库罗湾畔。 海风如刀,大雪没膝。 合厮罕与别里买两大猛安所属六千三百四十二名女真老幼,随着舟山军北海舰队第二艘补给船登陆完毕,仓皇站立于风雪交加的陌生海岸。 身后是冰封的大海,身前是一望无尽的冷杉林与火山雪原。 当初被俘流放至此之时,众人中不乏悲声哭泣,甚至有族老咒骂方梦华:「不如一刀杀我,何苦丢来鬼地受冻饿死!」 但日子久了,海风吹干了眼泪,饥寒击碎了怨怼,人人明白:活下去,是唯一的路。 初到之时,族人以为挖地便能见泉,谁知冻土深达三尺,只能斧砍寒冰,用火熔雪为水。 男人们砍木筑棚,妇女采藻煮汤,儿童捡贝捕蟹。 族长之女温蒂罕合里娅剪下兽皮缝作襁褓,安抚啼哭的婴儿;别里买残部的一位老巫婆则烧熏柏枝,以驱瘴寒与惊惧。 舰队留下一批粗铁器皿与锄铲铁斧,却远不敷用。有人学会敲碎火山石磨制刃器,有人把破烂马镫砸成铁钩、鱼叉。 日复一日,渐有小屋成形。最早的一批,便以冬季半地穴式建造,用厚草皮盖顶、石土夯墙,中设火坑供暖。这些建筑,就是后来「北冥村落群」的雏形。 当大马哈鱼洄游季节来临时,他们发现溪流中竟密布鱼群。 有人赤足下水以签刺为业,也有人学会了当地伊捷尔缅人般,用骨叉和柳篮编网设陷。最初的接触发生于一次鱼猎之争:几位伊捷尔缅猎人发现了新来的异族,彼此警觉戒备。 女真人以为遭伏击,立刻张弓戒备。伊捷尔缅人则吹响骨哨、张口咿呀言语。 双方本几近兵戎相见,幸亏别里买部有一老渔人曾与滨海靺鞨通婚,知晓部分古老通古斯语系词汇,勉强与之对话,这才避免冲突。 伊捷尔缅人告诉他们:「鱼不是你们的,也不是我们的,是雪神每年赐予寒民的恩典。」 这句话深深震撼了合厮罕族长温蒂罕玛法,他回以一句:「我们不是来夺,而是来活的。」 此后,两族虽语言不通,却以鱼干、盐巴与铁器为媒,开始最初的物物交换。伊捷尔缅人教他们寻穴熊、掘地貂、制鱼篮、烟干大马哈鱼;女真人回赠铁斧与火石、皮靴与粗棉。 由此,一批批定居点沿着库罗湾逐步建立:塔格村、雪羽村、北风村、乌格里村…… 每个村落约百户,由旧部猛安管理,推举村长、共设鱼仓、筑神龛、养狗拉雪橇、制雪鞋弓矢,开始逐渐走出生存线。 别里买与合厮罕两位老族长则在一座海湾中设立集会所,命名为「新黑龙」,寓意重建昔日黑龙江女真之荣光。 三年后,当北海商行的舰队再度靠岸时,所见之景已与当年截然不同。 岸边旌旗猎猎,云烟升腾;码头初具规模,舟船出入;儿童念诵着粗糙的女真文发音,老妇穿着明国棉衣在雪中晒鱼;远处的林边有石塔,祭天火尚未熄灭,祖灵在风中低语。 北海道总督马友感慨道:「此等苦寒之地,他人来则死,女真来则活,诚哉强族也。」 而就在这片银装素裹之地,一枚微弱却不熄的文明火种,已悄然燃起。 永乐十一年二月,北冥海寒潮稍退,虽风雪未尽,海面却已通航。 舟山军第三师千岛团团长王大虎与其妻、副团长周蒙花自择捉岛登船北上,奉命巡视堪察加半岛北冥大荒的开发进度。 千岛群岛中,得抚岛、新知岛、占守岛一线,舟山军经营已六年有余,自北本州虾夷投降之日起,码头、船坞、屯田、学舍具备。南风商船、北海渔舰来往不绝,通番通明,税粮入仓。 而如今,要让「北冥」成为这条物流链上的一环,正是王、周二人此行要务。 北冥初见,远比旧时想像中荒芜之地来得可敬。 在库罗湾与阿瓦恰湾之间,十余座村落如星罗棋布。王大虎与周蒙花登岸后,受两猛安余裔合勒图与也里哈迎接。雪地里,伊捷尔缅与女真人并肩而立,服饰各异,却皆神色自信。孩童持木剑鱼叉,年轻人则备弓刀披熊皮,村前巨熊熊首挂于树帜之上,赫然标示部族勇名。 「这就是你说的‘饿极难民’?」周蒙花眼神一挑。 王大虎嘿然笑:「看来已成自立一方的北部边民了,若非亲眼所见,我也未必信。」 此行最引舟山军注目的,是北冥自铸的第一口「绀锅」。 铁锅高逾尺,厚逾指,以旧时女真人遗法炼造:土坑炼铁、炭泥保温、以山中磁砂为料,砸碎虾夷人贡来废铁掺合其中。锅上刻有「北冥元年」四字,虽字拙工粗,却气势不凡。 王大虎手抚铁锅,沉声言道:「尔等自今日起,可拟正式入‘千岛物流联络系统’,名为‘北冥航段’。」 温蒂罕合勒图与温蒂罕也里哈齐声叩谢,许下「岁供熊掌百副、熊皮五十张、鹿脂三百斤、铁器十具、冬毡百匹、烟干鱼万斤」为年贡。 周蒙花笑问:「若再见虎,岂不也要抓来贡我?」 温蒂罕也里哈拱手应道:「只要虎来,我便擒之!」 当夜,王周二人登楼远眺,海涛声中,雪林远黑,火光点点。 「当年若非梦华将这批猛安族人留命,恐怕如今此处仍是化外荒原。」 王大虎微叹:「方梦华不杀不逐,却让大明得了这一方忠民、忠地、忠产。可谓先声后利,仁政开疆。」 他转头对妻子说:「这里我们可不能只是来看热闹。你我明日就划定港口边界、设立渡口、启用盐场,再留下两个班的工匠与教谕。这些人,是可以培的。」 周蒙花颔首道:「再议个‘北冥巡检司’,设军火库、传旗塔、鼓号制,别让人觉得我们来过就是结束。」 「错,我们的来,是开始。」 次日,舟山军第三师于北冥最南端的阿瓦恰湾设立「北冥巡检司」,并以官军礼将两猛安部授为「屯守义民」,发给明式衣冠、女真文与汉文混刻的垦拓印牒,准其世代耕猎、商通南北、子孙得入学读书。 自此,北冥不再仅是流放之地,亦不止为蛮荒孤垦。 它,成为白海航路上的新星,亦是大明疆域北陲最坚固的一道火线。 而远在南方的方梦华收到密报,读到「北冥巡检司设立,熊掌贡上」的奏章时,轻声一笑:「合厮罕与别里买两部,终究还是被我用活了。」 奏报最后写道:「北冥大荒,如今已非死地,而成新国肇基之地矣!」 方梦华阖卷,立于殿中长思。 她想起当年在舟山军战舰上对众将宣示时的话:「将心比心,予彼生路,或可为我江山立不世之功。大明之治,当超汉唐!」 如今初见成效,心中不由一阵欣慰。 但她亦知,这只是开始。 北冥大荒地广人稀,日后必须以更大规模移民、建市、设官,才能真正纳入版图。 正思量间,辅政大臣李纲、包完、吕将、祖书林等人陆续入殿。 方梦华振作精神,命道:「北冥之地,已开荒成活。着北海道司令李天佑,率舟山军北海舰队,再行增兵一千,派遣屯田官五十员,设北冥府,置守牧使、屯田使、贸易使各一员,新设白海都护府统辖!」 「另谕国子监,选拔能通女真语之俊士三百人,分批北上,教化开智!」 「此地,当为我大明之北门!」 众臣皆振奋颔首。 而在千里之外,冰封的堪察加湾畔,北冥村庄内,女真人、虾夷人、伊捷尔缅人混杂而居,炊烟袅袅,海鸥鸣叫。 孩子们赤脚奔跑在海岸冰雪之上,口中学着陌生的汉字唱歌;老人们则围坐在火堆旁,向年轻人讲述旧日草原与大海的故事。 远方,舟山军巨舰的旗帜在灰白天幕中猎猎作响。 那旗上,绣着四个大字——「白海都护」! 第881章 北冥有鱼 阿瓦恰湾入夜,王大虎与周蒙花在熊皮帐内设宴与村中头人会晤,炉中火炭红亮,铁锅炖着熊掌与大马哈鱼,香气四溢。酒至微醺时,伊捷尔缅年长者帖林起身举杯,向二人献上一段古老传说。 「北冥之东,有大海。其上有神裔后人,居皮舟之中,能役使巨鱼为舟,往来海天之间。他们来时无声,去时如雷。吾族老祖言,此等人能与海兽言语,鱼鲸为其引路,鸟云为其导航。」 「他们不是人,是神。」 王大虎闻言,轻抚胡须,忽然思忖。 周蒙花则以肘轻触他臂,低声笑问:「怎么?你信了?」 「不是信,是觉得这事,似曾相识……」王大虎目光闪动,「我记得方大当家曾言,先秦古书《庄子·逍遥游》开篇便有‘北冥有鱼,其名为鲲’。这北冥之鱼能化而为鸟,翼若垂天之云。古人之语,非空穴来风。难道那‘神裔海人’,竟真是那北冥之鱼的传说来历?」 帐内一时沉静。 伊捷尔缅人不识《庄子》,却也知那海中巨鱼之威。每当大马哈鱼洄游之时,常有黑影巨浪从远海翻起,如山如嶽。传说那是「库里尤」——海之巨灵,吞舟噬冰。 王大虎起身,在地上划线比划:「若吾军欲探索此‘神人海部’,当须顺东北海流北上,越过寒极之地,再往东南方寻其岛群……」 「唔,若这些‘驱鱼为舟’之人真实存在,他们或能引我们越海抵新陆。」周蒙花喃喃,「若可与之通好,则北冥真正成为海上通天之门。」 翌日,王周二人命舟山军探海队于阿瓦恰湾设立「北冥远航所」,召募水手、木匠、翻译、药师、文吏、地理官各十余人,组建远航前锋小队,号曰「北冥一号舰队」,目标:探索传说中东海之神秘海人之地。 并同时告示阿瓦恰全境:「自今而后,凡捕得大鱼异鱼者,皆得赏;凡记得海上异象者,皆可报官。」 「北冥有鱼,信而可探。」 而在一只隐秘的小舟上,一名伊捷尔缅混血少年望着远方的冰海。他曾见过那巨鱼跃起时惊雷般的尾声,也曾梦中见一身披海骨之甲的舟民踏浪而来,低声唱出听不懂的语言。 他望着远东天边的光,喃喃低语:「库克、阿塔、阿留特……你们真的还在海那边吗?」 永乐十一年春末,札幌府冰雪初融,王大虎与周蒙花乘快骑奔赴将军署拜见李天佑。 「北冥有鱼者,今可见之矣。」王大虎朗声禀道,「但吾意欲更进,探海更东,循那岛链直入神鱼故乡。」 李天佑翻阅图牒,那是舟山军水文官新绘之北冥海图,彼岸一片纵横岛链若龙脊横空。他沉吟良久,终于抬首:「许你三月粮,一艘重艨,一队劲卒。若见神鱼,莫伤;若遇神人,可交。」 三日后,北冥一号舰队自函馆起航,一艘三层甲板重帆船「沧海龙吟」号领航,随行六艘小型登陆艇,载民军将卒五十、医官、翻译、记录官、信使各数人,并携铸铁器具、丝帛、盐饼等作为见面礼。 帆入冰海,风雪如刃,破浪而行。舰上水手日日以兽脂御寒,伊捷尔缅向导帖林以星象与潮流指路。七日之后,果然在北东洋面见岛影连绵,层层如桥——这是未载于任何图志上的新大地,舟山军初次踏足阿留申群岛。 第十一日,一登陆艇驶入一处山湾,岸边芦苇茂密,远可见烟气升腾。人影出现,是一群身着海兽皮革的男子,手执骨矛、渔叉,满脸惊诧。 随行军士击鼓吹角示意非敌,王大虎立于舰艏,命人悬挂「大明北冥镇海军」旗帜。那面丝帛随风鼓动,阳光下闪烁金字与朱纹。 而后,当三层甲板的「永昌」号缓缓驶近,庞然如楼,驱雾破浪,那些原始部落之人惊呆了。有人跪地,有人匍匐叩头,口中反覆低语:「伊努那哈——大海之神归来了!」 有人指着船身绘制的飞鱼纹章,有的哭泣、有的高声念诵,彷佛眼前见到传说中能驱使鲸鱼与海兽的大人。 周蒙花缓缓登岸,命翻译以伊捷尔缅语与其交谈。一名须发皆白的老人步出,戴海狮骨盔,口念咒语,双手奉上一条巨大的黑鱼脊骨。他用颤抖的语气向众人解释:「你们是从北冥来的‘神鱼之主’……古老的传说说过,‘神鱼将载人归来’,带来火与铁的时代……」 王大虎心中一震,握住老者手臂:「吾非神,只是东土之使,愿与海人共话长风。」 一时间,整个海湾鼓乐齐鸣,阿留特部落开始宰鱼杀鲸设宴。火堆升起,海狮皮铺于地,渔女敬上鲸脂与发酵鱼汁。 军中记录官记下这一刻,为之立篇,题曰:〈北冥记·卷首:神鱼之岸〉 不远处,王大虎立于悬崖边,看着更远东方海雾缭绕之处,低声与周蒙花道:「若那北冥之鱼真能化鹏……我等,又岂不能乘风越过整片大洋?」 破冰入港的第三日,阿留特人终于逐渐习惯这些从大船上下来、披甲持枪的异乡来者。那条三层巨舰「沧海龙吟号」如今如神祇长驻于岸,晨昏映雪,雾中依稀似海兽耸立,族人对其不再畏惧,反而纷纷带来贝壳、鱼牙、雕纹木器作为贡品。 王大虎与周蒙花则日夜与酋长「阿加纳·卡拉克」商谈风俗、地理与航路事。直到某一晚,谈及此次来访之因——探寻「神鱼」之谜时,酋长神情忽然严肃,转而凝重起来。 「你们远道而来,是为那‘北冥之鱼’……」他缓缓起身,声音沙哑却带一种庄重,「那不是神话,而是我们每天的食物。」 王大虎与周蒙花对望一眼,皆露惊诧之色。 阿加纳挥手招来数名壮丁,口中吩咐:「去冰穴,取出上月那条‘祖鱼’——给我们的客人看看‘神鱼’的模样。」 天寒地冻之夜,数十人拥着火炬,来到村北的冰穴仓。那是一处天然石穴,穴壁深掘,地气冷冽如冰窖。几名青年用鹿骨撬杖揭开一层层兽皮与雪块,现出其下被冻得坚硬如石的巨大鱼肉。 那是一块整整八尺长的深色鱼脊肉,肌理粗壮、油脂丰厚,侧边还残留着粗大的皮脂与须根——明显是巨鲸之属。旁边一具鱼骨则长逾丈五,弯曲如龙,疑是鲸口内的须骨。 「这鱼重五千斤,当时被百十人拖上来,在海湾中撑了三日才分完。」阿留特老妇边说边以骨刀切下一块肉片,放入雪水中煮烩,热气腾起,香气四溢。 「你们所谓的‘神鱼’,在我们这里,是世代生存所赖。当海面起雾时,我们乘皮舟出海,以投矛之术围猎。鱼肉足以养活整个部落半载。」 周蒙花望着火上熬煮的深红鲸肉,闻之气味浓烈、近似牛肉而带海腥。身侧的千岛兵团与北海百花营军士初始迟疑,见阿留特人争食,也纷纷尝试。 王大虎细嚼之后,不禁颔首:「若能得其猎技、明其迁徙,可为我舟山军海路屯粮之一大本事。」 是夜,阿留特人设宴火堆旁,献上最珍贵的鲸舌与内脂,女子披海狮皮跳「逐鱼舞」,男人吹骨笛呼风引雪,彷佛邀请远方之神共享一场「神鱼之祭」。 月光照海,银霜漫野。王大虎举杯向阿加纳敬酒,高声言道: 「神鱼既为民所食,大明舟山军愿与贵族共守此海,开贸易之道,共制鱼油、鱼骨之货,传之于北海诸岛,立万年之盟。」 酋长闻言大喜,以鲜鱼血于木盘上绘下鲸形与大船图腾,双手高举道: 「今日之盟,将由祖鱼与北海为证!」 就此,一场由「神鱼」引出的海洋联盟在北冥极寒之地初成形,舟山军所踏的东洋航路,也从此延伸至未知的「东胜神洲-北具芦洲」边界。 第882章 第八八〇章 冰椁藏鲲 「祖先说过,只有在白雾吞海、冰鸥南飞之时,神鱼才会自北冥归来……」酋长阿加纳·卡拉克立于风中,指着远方浪涌如山的海平线,语气近乎低吟。 这是王大虎和周蒙花抵达阿留特群岛后的第九日。对方终于决定,以一场真正的鲸猎来回应远方尊贵客人对「神鱼」的好奇与敬意。 但当他们抬出猎具——用鲸骨打磨的长矛、凿石磨尖的鱼叉、以海狮筋编成的绳索,连同那些随波摇晃的独木皮舟时,王大虎当场摇了摇头。 「这些东西,不够看。」 他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 「捕猎不是比谁更古老,而是比谁更准、更狠、更稳。」他转身招来铁匠和水兵,命人照着阿留特人的样式翻制武器,但材质全换上上好的炼铁与牛筋麻绳。 他们用了整整三日,打造出三十支鱼叉矛钩,其头部沉重、钩倒锋利,专为破开厚皮与脂肪设计;而原本的皮舟也改为六艘舟山军制式小艇,每艇配有桅帆、艉舵与投掷架,还有特制钢钩绳盘。 第十二日清晨,海雾未散,远海浮起白光。 舟山军与阿留特联队共七艇,顺风驶入冰霜海域。 北冥深寒,雾气蒸腾的白海之上,一艘三桅巨舰破浪东行,船舷镌刻「沧海龙吟」四字,龙头昂然,鱼尾高卷,甲板上排列整齐的滑车组与吊杆昭示它不仅是舰,更是一座漂浮的工坊。 随舰而行的,是十余艘三丈长的木质小艇,艇身狭长如梭,两侧弧线优雅,上贴兽皮,下漆鱼油,以御浪抗寒。每艇配备六至八人,皆为阿留特部族健儿。他们皮肤黝黑,双目深陷,身披海狮皮衣,口中咬着麻绳,手中持着铁制倒钩标枪与粗绳浮桶。 白海之上,群鸥盘旋,一片死寂中,忽有「噗」地一声响——那是鲸鱼换气时从水中喷出的气柱,如雾如烟,直上丈许。 紧接着,一道黝黑如矿岩的巨大身躯自海面缓缓浮现,彷佛一座活的孤岛。 阿加纳双目一亮:「是祖鱼(长须鲸)!」 桅杆高处,一名舟山军的哨手握长镜,眼如鹰隼扫视海面。忽然,他低喝一声:「二点钟方向,喷雾五丈!」随即红旗一挥,号角轻鸣,甲板下数十人齐动。 「放艇!」 大船迅速收帆转舵,留出空位,六艘小艇如箭矢射出。船尾的缆绳一解,随波流转,划向目标水域。船员停止说话,桨叶无声滑入水中。渔歌未起,杀意先至。 王大虎当机立断,挥手下令:「第二艇出绳,第三艇靠近左侧,用铁叉集中后脊!」 标枪手站于船头,膝下绑着缆索,双手紧握铁制倒钩。此枪乃舟山军铁匠依旧式改良之物,矛头尖锐,锋刃隐内钩,一击贯肤,若不拔出便不脱落。长绳拴于浮桶之上,若击中后鲸逃,浮桶便会漂于水面,助其追踪。 距鲸十丈,长须鲸尚未察觉。它体长八丈,背如孤丘,正懒洋洋换气。忽然其中一艇标枪手长啸一声,身如弓满,一枪疾掷,正中鲸侧。小艇高速贴近鲸身,三名兵士同时掷出铁叉,钩刃深陷鲸皮,只见巨鱼悲鸣一声,溅起十丈浪花,海面立时翻腾如沸。 「中了!」 接着又是几矛接连中鲸,巨鱼痛怒翻身拍尾,将一艇掀起再重落,舟破人翻。但幸未伤人,阿留特人则震惊于这些「铁枪之力」,喃喃称其为「天神之牙」。 鲸鱼哀鸣惊起,尾巴猛然翻击海面,水柱如山,小艇险些倾覆。鲸体沉没海中,拉动浮桶与小艇一同奔突,水上惊涛裂浪,船员死死抱住船沿,不敢松手。 「小心!切勿让绳缠身!」 舟山军教官高声警示。过去用兽筋绳时,多有猎手被缠后拖入水底,至今仍列为忌语。 被钩之鲸狂奔半个时辰,终于力竭,浮上水面喘息。其间另有两枪补中,一矛破胸,一矛入眼。终于,阿留特首勇奥图跃身船头,手持丈二长矛,跳上鲸背,在其头顶重重一刺——血柱腾空,鲸鱼不动了。 「固定滑车!」 大舰「沧海龙吟号」已靠近,双侧放下吊杆,钩链落下,固定死鲸。数十名船员以绳缆缚其体,拉靠船舷,另以特制铁钩搭其鳍,防止下沈。 数人手执长刀,跳上鲸体,从背部起刀,一层层剥离脂肪,切成两尺见方的油块,交由吊桶送上甲板。 甲板上已架起十余座砖砌油炉,火炭通红,铁锅沸腾。脂肪入锅,白烟翻涌,熬炼出透亮鲸油,装入陶封木桶,标记编号,备作照明、润具与机械润滑之用。 另有舟山军记录官将鲸须细细收藏,编为物料,由北海商行注册,拟运往京畿制弓与兵甲之用。 「你们如今有铁器、有火、有船。」王大虎立于鲸头,对阿留特长老缓缓道:「从此不再是传说中避霜守饥的荒部,而是我们北海边防的水手与同盟。」 长老久久不语,终于双膝跪地,向王大虎奉上阿留特古鲸牙之符,以示永世结盟。 白海风寒如刃,天光阴沈,雪线低垂。 一头八丈长的长须巨鲸横陈在「沧海龙吟号」右舷,血未冷却,脂香犹在。船员仍在剥鲸取油,然而王大虎却久久凝视着这庞然之物,脑中生出一个疯狂念头——将整头鲲运回金陵! 「若能将此神鱼之尸献至国会殿堂,岂非证我大明北疆开拓有功?亦昭天命所归,北冥之兆也!」 周蒙花亦心动,但转念问:「然此物形大质腻,腐败极易,南行数千里,途经温潮海域,如何保之?」 王大虎默然。忽听一声惊呼:「团长,看那边!」 众人顺势望去,只见东北方有一座孤立冰山,浮于海上,高近数十丈,冰脉断裂如玉,随潮摇曳。 周蒙花眼中一亮:「以冰封鱼,用万年雪冷其骨!这不就是北冥赐予的棺椁?」 王大虎眼神炯然,立刻下令:「船转舵,靠近冰山!炮队准备,实心弹装填!」 「砰——!」 一声轰鸣,舰首火炮点火,实心铁弹呼啸而出,击中冰山下缘,碎冰崩塌如玉山倾落。船员忙下吊网、挂钩、吊臂,捞起坠海巨型浮冰。每块冰如石棺,高丈余,透明发蓝,在阳光下映出霞光。 船员齐声呼号,以绳索牵动滑车组,将浮冰堆叠于鲸尸四周,又以鲸脂涂抹缝隙,以防融解。如此三日三夜,终将神鱼之尸封入「冰棺」,巩固于甲板左舷。 周蒙花观之赞叹:「此兽已非鱼,乃为神祇遗躯,万里送行,足证北疆开疆辟土之威。」 阿留特人原本已对舟山军充满敬畏,此刻见「神鱼」伏诛于甲板,而那几名来客竟能指挥铁火雷霆击碎冰山、搬山筑棺,威仪若神。 老长老「塔那库」颤颤走至,跪伏于冰雪之中,连连叩首:「北冥诸神果然降临!你等必为苍海使者……请受我们部族之祭!」 言罢,阿留特众人齐齐伏地,额触甲板,口中咕哝古语,正是敬拜「海神来客」之仪。 王大虎深吸一口气,心中既有豪情,也有沉重。他知这不只是一次猎鲸之功,而是舟山军与北冥诸族之间,第一道真正的信任之桥。 夜幕低垂,「沧海龙吟号」锚定冰海,船舱中传来熊油灯火与鲸脂烹煮的香气。甲板上,巨鲸已被覆盖于浮冰之中,如神灵安眠。而王大虎与周蒙花并肩而立,望向星光下的冰原与海雾。 「此行之后,北冥当开,大明疆域,再无极北之谜。」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从今以后,这不再只是古书里的话了。」 二人相视一笑。海风吹起,身后那座冰封神鱼的浮棺在星光下闪闪发光,恍若银白龙鳞,默然宣告着人类文明,已踏上白海的神话边界。 周蒙花则展望东海诸岛:「这片海,名为北冥,如今神鱼既伏,沧海开途,终将通向更远的疆土。」 火光映红甲板,油香与血腥交织成北海驯鲸的诗篇,而这艘「沧海龙吟号」,也将记载着冰海之下,文明初启的第一道航迹。 岸边群聚欢呼,阿留特老人们颤抖着双手摸着那鲸骨铁矛,眼中泛泪。 阿加纳跪于滩头向王大虎叩首:「你们给了我们新的牙、新的舟,今天这一战,我等几十年来首次不死人地猎得祖鱼。」 王大虎扶起他:「你们是我们的同盟,不是被拯救的奴民。日后舟山军会在此设厂造舟、炼油、晒鱼。我们共享神鱼,也共享这片白海。」 周蒙花笑道:「将来这里会成为我们北海的粮仓与哨所,谁说极寒之地不能孕育文明?」 天色将暮,海边火堆熊熊燃起,巨鲸血洗冰滩,皮肉分割,众人齐声歌唱,为这场跨越冰海、跨越族裔的「白海驯鲸记」画下壮丽的一笔。 第883章 金陵鲲爆 春雪甫融,千岛海域海雾弥漫。舟山军第三师驻守的择捉岛,军旗猎猎,望楼上刚交班的士兵正在哈欠连天之际,忽闻远洋号角自白海方向传来。 「快看——是『沧海龙吟号』!」 斥候急奔报告,王大虎与周蒙花之旗号高悬,远望舰首挂满北冥阿留特织纹与伊捷尔缅族熊皮战旗,左右两侧,竟覆有一道银白巨影,似神龙潜伏,霞光映照之下宛若一尊冰封巨兽伏于海上。 「那是……那是神鱼!」 「真的把牠带回来了……一整头鲲!」 占守岛军港一时喧腾无比,仓卒集结鼓号迎舰,周蒙花立于舰首,风中轻拂甲胄披风,长发扬起如火。王大虎则举起号角,朗声喊道:「舟山军北冥远征,获神鱼一尾,万里归航,请迎鲲回营!」 数十艘千岛小艇披红挂彩,驶至海中央护送母舰,鲸尸冰棺在海风中释出淡淡脂香,惹得海鸟成群,却无一敢近。 接下来几日,「沧海龙吟号」经占守、得抚、择捉、国后,每至一处,无不万人空巷,渔民、原住民、开拓民纷纷登岸迎候。虾夷长者在海岸涂满白灰,以「神鱼祀典」鸣锣献酒;渔妇将自织渔网覆于甲板,祈求来年丰收。 在北海道札幌湾外锚泊三日后,「金陵航线先导队」奉李天佑命登舰检视,报告立即上呈金陵。 此时江南已入夏,内港早早就挤满看热闹的市民。金陵水师总署放出消息:舟山军第三师凯旋,载回传说中「北冥之鱼」实体。南岸十里,连三岁孩童都抱着纸糊鱼灯站在河堤上等。 当「沧海龙吟号」最终抵达金陵,鲸尸未腐,冰棺仍坚,一声龙吟号角响彻云霄。 方梦华披玄青朝服,率国会元老、民选众议员、诸军主将、宗室与百官亲迎。 王大虎、周蒙花躬身于冰棺旁行礼:「北冥远征,斩神鱼于白海,封以冰棺,归于天朝!」 方梦华目光灼灼,看着那银白巨鲲的身影在晨曦中反射出虹光,心中澎湃如潮。 「此鲲可供天下诸子亲观,知天地广大、万民可至。自今以后,北冥不再是神话,而是我大明之疆。」 她转头交令:「宣!于建康门外广场架起百锅,予金陵百姓分食此鱼。以昭勇士之功、民力之盛、苍海之应。」 建康门外,五河街头,百锅并列,蒸汽弥漫如雾,鲲肉脂香远播数里。 此处乃方梦华亲令开设「百锅宴」,以北冥神鱼之肉,分施金陵万民,既为庆功,亦为宣德。锅中皆以鲲脂为汤底,辅以豆腐、荠菜、冬笋、海带、虾酱,炊火不绝。临时搭起的亭棚下,贫民与富户、书生与车伕一同举碗,欢声笑语如市。 「此肉入口无腥,细如膏脂,齿颊留香,实乃世间罕有!」 「哈哈,北冥有鱼,名曰鲲!今日金陵有锅,肉在我碗!」 有孩童咬着鲲肉馒头,仰头问母:「娘,那鲲比我们家屋还大,要几口人才吃得完呀?」 其母一笑:「傻娃,这鱼吃不完的,说不定一直吃到你长大娶亲,还能剩几块做嫁妆!」 而在南街茶肆内,文士云集,议论却更为玄妙:「某观此鲲,形如龙鱼之合,色银而瞳赤,实为瑞兽也。大明得此,天降祥瑞。」 「未必如此。」另一人抚须道:「昔日禹王治水,避东海之怒,不敢猎其龙种。今我舟山军猎鲲于白海,传闻此鱼乃东海龙王之庶子,万一海神震怒,兴波逐我,如何是好?」 「哼,若真是神兽,安敢束手就擒?我看此鱼,不过苍茫巨鲲,被利器所制,与天意无涉。」 「你且看东海近来无风无浪,恰是大平之象。」 「也未可知——民间传说,海静三日则有龙怒。」 就在议论最盛之时,一名老儒已提笔赋诗,声朗如钟: 北冥鱼起白海寒,万里风帆载肉还。 鳞甲如银龙似虎,脂膏化釜胜瑶餐。 民间鼎沸皆欢语,坊间笔墨起波澜。 是祥是异何须辨?此日人间胜神仙。 此诗传出,立时流传坊间,有人将之刻板印刷,卖作《鲲图诗卷》,摊边销量甚旺。 而在方山书院中,年轻学子则联句成对,墙壁涂满「鲲来海静」、「冰中雷出」、「万里归舟」等四字榜语。 当晚,全城放灯,鱼形灯万千,一时金陵夜景如海中星河,人潮不绝口诵「北冥有鱼」。 而遥远的北海道、千岛与北冥冰海,越来越多的船只开始来往于札幌与白海之间。阿留特人首次离岛随商船前来,见国都之繁华无异神国。他们用石碟载着鲸脂、熊掌、冰鳕与玄狐皮献于大明,表示愿为藩属,岁岁进贡。 王大虎笑道:「昔人云北冥有鱼,今人见之,皆曰其名为鲲;其形若舟,其志若龙。」 「但愿这条鲲,能化为翅,载我辈登苍海、揽星辰。」 然数日后,正午时分,金陵建康门外。 百姓们尚在排队,争抢最后一锅「鲲鱼羹」。 热浪下锅,脂香虽犹在,却已有一股难言的腥膻与腐败之气混杂其中。有细心者发现汤面浮出些许深棕色油斑,宛若血块与肠膜,正欲出声提醒—— 轰! 广场东侧传来一声闷雷般的巨响,伴随一阵震耳欲聋的尖啸与碎肉四溅。 那条八丈长的鲲鱼尸体,在外层冰块早已融尽、内部胀气积压之下,终于从腹部炸裂开来。黑红色的腐败内脏混合积液如洪水倾泻,冲翻数口大锅,汤汁四溅、火星四溅,有人当场被滚油烫伤,有人被喷上一身恶臭黏液,发出撕心裂肺的惊叫。 最先发现异状的,竟是几只盘旋的秃鹫,它们从天而降啄食尸块,却又立刻中毒而死,砰然落地。 广场一时大乱—— 「哎呀!鱼炸了!」 「是妖鱼尸变啊!」 「快跑!臭死了!」 百姓尖叫奔逃,孩童哇哇哭叫,有人慌不择路跌入汤锅,更添混乱。官兵鸣锣开道,但烟气弥漫、尸汁四流,已无法收场。 而早在昨日午后,便有数十名百姓陆续出现呕吐腹泻之症,最初以为贪食过量,或夏热中暑,不曾重视。此刻一爆,民心骤乱,传言四起。 「我舅舅昨日吃了那肚皮下的肉,今天已高烧昏迷!」 「我家三口全腹痛,莫不是那鲲真是龙子?杀不得的!」 更有细作趁机混入人群,四处传播:「听说这鱼,是方妖女在东海杀了龙王三太子才擒回来的!如今龙王发怒,要水淹金陵!」 「你不信?看琵琶湖那头,昨夜还有火光闪闪,是龙子魂归之象啊!」 「妖女当国,妖鱼为馔,天怒人怨,金陵不祥矣——」 市井间一石激起千层浪,《妖图记》、《海龙碑》一类旧书被人翻出重印贩卖,称「神鱼有灵,尸爆为咒」。士人惊疑不定,道门方士亦有人站出宣称「当设水坛、安龙魂、焚灵箓」。 而更深一层的,是来自敌人的暗流。 金国燕京监司所养黏竿处细作透过沿江商贾传信,将此事添油加醋绘成《妖鲲献辱图》暗中散播,画中绘方梦华立于鲸鱼腹上斩龙割心,百鬼争食,背景中金陵城陷、洪水冲市。 蜀宋余孽在赣东、池州一带也开始流言:「妖妃献鱼,民不聊生,天命未归,当复大宋!」 而就在当日傍晚,金陵医馆上报:自食鲲内脏者已有三人痉挛而亡,五十余人高热不退。明国衞生院立即下令封锁建康门外三里地区,遣舟山军军医与金陵医官、国立医学馆专员组成紧急防疫小组,进行尸块焚烧与民众隔离。 百姓四散逃避,不愿被「关入病所」,愈加惊恐。 而方梦华站在国会议政堂顶楼的了望台上,俯瞰整个金陵烟雾氤氲,神情淡然,却目光锐利。 「若龙真怒,我大明当与之讲理;若人心妖,便需用律法与仁政,断之、安之、释之。」 她沉声对左右言道:「传令,召王大虎、周蒙花自北冥返航赴议,拟开北海图志;同时,国内宣布全面禁止食用未经检疫之巨鱼内脏,误食者速赴医馆登记。」 「至于谣言……本座不信龙王真怒,但有人借龙作势,意在民心。」 这场从「天降神鱼」开始的庆典,至此成为了一场政治与社会的风暴前兆。 第884章 鲲疫暗战 永乐十一年四月廿五,清晨。 金陵东南,外城数十户人家张贴出「疾厄符」、「退瘟符」,门口设香案,焚烧黄表纸,祭水神、求龙王,跪拜声、哭喊声四处回荡。城内坊间茶肆已无人敢谈鲲鱼二字,转而私语皆曰「鲲灾」、「龙毒」。 南市药铺门前挤满病患,纷纷诉苦:「我儿子也吐了,是不是昨天下午那锅汤惹的?」「我吃了尾巴肉,这会儿浑身发热,还能救不?」一时间,医馆、药铺具爆满,坊市怨声载道。 然而真正令朝堂震动的,是来自江宁卫检司的通报:「自疫爆日后,城中五坊出现密集发热、腹泻病例,有死亡三例,初步诊断为肠毒型食物中毒并疑似病原性霍乱变种传播,可能与食用未完全煮熟或感染腐肉有关……」 而更令方梦华警觉的,是北海港口与淮西沿线传来的「相似病例」出现的时间,比金陵晚一日半。 她冷冷一笑,将一封由「燕京黏竿处」翻写下来的密报拍在桌上:「金人遣细作数十,自莒州、海州入境,近者混入江南、淮南之间,自称预言士、方士、遁人,鼓吹‘海妖杀龙,北冥不祥’,已在九地设坛祭水神,引百姓聚拜,收民名、散毒符,并留可疑药粉。」 四月廿六,国会紧急会议。 卫王方杰怒拍议桌:「这等蛊惑人心,简直与流贼无异!我请立斩流言者!」 但众议员中亦有温言者:「若真有疫,民众恐慌在所难免,重典会否反伤民心?」 方梦华举手制止争论,缓缓起身,望向众人:「此次疫潮,并非天灾,而是一次人祸与谣言夹击的复合危机。」 「大明若欲立于万邦,不能靠祥瑞,而应靠科学与诚信。既知有人以疫传言、以言导乱,便需三策并行:医、法、信。」 当日午后,大明国会颁布三项政令: 一、全城疫防令:设「金陵防疫总署」,由太医院、舟山军医团、国立医学馆三方合署统领,划定六处隔离区、四个观察站,强制登记所有接触食用鲲鱼者,病情一律免费救治;商贾运粮专用「疫安印」方可通行。 二、惩谣律:国会临时通过《防疫时期言论条例》,造谣者三日内自首则免罪,否则定为蛊惑民心罪,予以劳改或驱逐;针对敌国细作者,抓获即处死。 三、安民宣导令:由内务院召集全国儒、释、道三教高僧大儒,会同名医、军官、公信百姓组成「安民巡讲团」,每日入坊进市讲解疫情、辟谣除疑;同时由「北海商行」出资,补贴中毒家户一人三银补助,补发粮米药材。 消息传出,百姓之中多有动容,尤其得知舟山军医官自愿以身试药,服食鲲鱼可疑部位以测毒性,更令群众信服。而当夜,三位曾高声叫喊「龙怒降灾」之民间方士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披罪游街、焚符伏法,百姓无不称快。 国子监有学子题诗: 「不信神鱼是妖鱼,信君能断万民疑; 医书正义胜蛊道,法令清明定是非。」 四月三十,疫潮暂缓,旧市重开。方梦华命人彻查所有疫线交通,并密派「青衣卫北府道」反向追查病毒与药粉来源,准备发起一场「文不见血」的反间与惩敌之战。 疫潮初退,万民心惶惶。 北海道第二条「沧海月明」号船队,历四十六日航程,自北冥白海返抵江南,泊于舟山天台外港。此鱼乃王大虎于阿留申海再猎而得,体长十丈,捕获后即在海中整体冰封,四面以浮冰与密封亚麻布包裹,装于木盒内置舱底,并由冷井与盐矿层轮流控温。所携冷工十六人每日汲冰换层,船舱甲板堪比海上冰库。 抵达当日,李天佑亲率水兵于港外检疫三日,所有船员按新制检查无疫方可上岸。百姓初见巨鱼再现,未如上次雀跃,反是心怀疑惧,啧啧私语不断:「又运来了?这次还敢吃吗?」 王大虎不以为忤,命人将整条鲲鱼存入新建成的「北港鱼政研究所冷库」,由舟山军医团与国立海事书院联合监管,不经医学解剖、病菌培养,不许任人取食分赠。 五月初三,方梦华抵舟山巡视。 她身穿便服,无仪仗随从,仅带两名内廷笔吏与一名军医。入冷库,观整鱼,许久不语,旋即转身下令:「将此鲲鱼肢解,分样,以不同温度、时限实验其腐变与病源。」 「再命国子监与海事书院联办展览,定于夏至前开放三日,由书生讲解北冥鲲鱼之生态、解剖构造、捕获经纬与冰封法则,凡识字者可领免费观票,百姓三人一组可换一票。」 她补了一句:「要让人知道,这不是祥瑞,也不是妖灾——而是自然。」 消息传至金陵,坊间一片沸腾。一时间「鲲鱼展票」成为市井炙手可热之物,不少读书人夜宿票局门口。城内文会酒肆之间,皆言「北冥之鱼已成科学样本」,「方首相不信天命只信人力,当为千古一女雄」。 金国与蜀宋细作见谣言溃败、疫源可控,不但无法动摇人心,反而让大明国威大振,遂一度罢手。有人甚至在燕京坊间仿作「鲲鱼为象征」的话本,传至中原,令完颜宗翰震怒,下令严禁流传。 五月十四,舟山海事书院首次公展鲲鱼标本与绘图、鲸须器具、铁钩标枪等捕猎器械。方梦华亲临现场,当众以钢笔写下十二字匾额:「北冥有鱼,名曰——民智可开。」 此匾悬于主展厅正中,引得万民驻足惊叹。 五月十五,金陵朝会之后,北港传檄急报:「北冥诸岛阿留特人使团已登舟山,请示入京觐见。」 此番随第二条鲲鱼而来的,不仅有详载猎鲸笔记与鲸脂保鲜技术的舟山军文吏、冷工、航海学士,更有北冥海最北支部落「阿瓦塔尔”的族长之孙——伊卡卡克,年约二十,肤色深黝,双目如墨,头戴海豹皮帽,身披整袭鲸须编织大氅,脚穿海狗皮靴,威仪自成。 王大虎亲自押送使团,自舟山乘内河铁甲船经钱塘、润州,八日后抵金陵。 方梦华于国会大厦殿后的昭文台设宴,令百官观礼。 宴席上,伊卡卡克手捧一尊冰雕琉璃钵,其内盛有已淬制过的鲸油膏,乳白晶润,燃于灯盏之上,无烟无味。当即点燃,整座昭文台堂灯炳然齐亮,如白昼。 侍从惊诧之余,学士阁老立刻起身启奏:「此油燃而不薰,明而不灭,若得稳供,或可为庙堂宫室、舟舰航灯长照之资。」 伊卡卡克以颇为生疏的汉话作答:「此为‘天鱼脂’。我族祖祖辈辈,依此而生。若大明允我部设市于舟山北港,我族可年献百石鲸油,千须三百绦,长冰百斤,以换铁器、盐、布与陶。」 方梦华微笑点头,道:「若与舟山军共营,设白海都护府,以你族为藩部,由你为护使,听节制于舟山指挥司,可否?」 伊卡卡克当即单膝跪地,口称:「吾族世居冰荒,风雪为食,今得官家容庇,愿世代效忠大明!」 百官闻言,无不骇异此异域之民竟如此折服。周蒙花席间轻语道:「大人当知,北冥冰原无可耕种,唯以根室为母港方可立根。若无贸易支持,其族不过五载必溃。」 方梦华颔首,当天国会内阁批示拟旨,方敏用玺:「准北海道舟山军设白海都护府,以王大虎为总护使、周蒙花为副使,伊卡卡克为藩部护使。以阿留申群岛为起点,建立北海鲸油转运站,造三层冰窖、二十口焦炼炉,每年运回鲸油万石,鲸须、鱼骨、鱼皮皆可为货。另设‘极北学寮’,于金陵设课教授北海语与海猎技术,凡入学者皆可试习制冰、油炼、造船之法。」 此诏一出,北海商行、金陵船司、火政署、照明工坊等皆为之欢呼,纷纷上表申请承包冰窖与油炉建设项目。 数月后,金陵城内出现第一条「鲸油长街」,凡夜间点灯之商户,皆以白标写「北冥脂”,视为上品高灯之记。贵族府邸、学馆斋舍、宵禁巡营亦逐步换用新灯油,炫目如昼,直至更鼓三通犹未灭灯,夜市大盛,贾人往来,声不绝耳。 而远在北海道根室港,第一座北冥鲸油厂已鸣锣开工。由冰海航线送来的新鲸鱼整条置于浮冰槽中,厂工皆以阿留特人为师学艺,熬油炼脂,按规运京。舟山军第三师特设「鲸猎旅”,每年定期北上,与阿留特族共同狩猎,分成有律,赏罚有制。 后世《极北志》评曰:「永乐十一年夏疫,初起谣而民惑,及女主释科以导众,鲲灾竟转为医学之始、民智之开,当时学子皆以解鲲为光荣、识鱼为通达,于是海政之学始于舟山,而疫理之术发于金陵。至今论当世女主之治,无不以‘转灾为政’为第一能事。北冥族受封为藩,开中土与北冰洋之贸易首航,始于鲸鱼,成于鲸油,兴于民智。当时诸国犹未识油灯为何物,而金陵夜如白昼,街灯相连数十里,此风自是始也。」 第885章 江南冰夏 永乐十一年五月,江南自入夏以来,暑气蒸人,然而金陵城内却意外凉爽。北港冰船日夜兼程,从鲸海航线源头——白海冰山之地,用特制耐寒船舱与木质浮箱,载运巨块浮冰南下。每艘舟山冰船配六十人,三层船舱中段贮冰,外覆鲸脂油布与草席棉被,再以细绳束缚固定,途经北海道函馆转港后,抵金陵、杭州、江州等地大冰窖时,尚可保存七成以上体积,质地晶莹未化。 江南百姓初见冰船运抵,皆骇异不已,尤以包裹冰块之保温材料最令人难解:「竟用冬日棉被来藏夏冰,这……这不是笑话吗?」 但当冰窖揭开,内层寒气四溢,如霜覆面,众人见之,无不惊叹「天工人巧,真乃北冥龙珠也!」 舟山军冰工领队尤佳向在场百姓解释:「寒气之留,在于隔绝热气,不在冰本身。以棉、麻、草、皮革密封,热不得入,寒自不散。」 百姓们恍然,许多布庄、旧货行当即转做反季回收冬铺生意,毛毡棉被一夜涨价数成。 卞五儿则主导将冰分储三类:一为官用冰,供奉天府宫禁及元老院议政堂、医馆与兵部火药库降温;二为商用冰,定价卖予各大酒楼、戏台与冰果铺,许以清水洗面、冷食冰酒,百姓视之为消暑之最;三为医用冰,拨至城内四大医署,用以止血退热、延缓尸腐,重症病患得益良多。 自此夏日金陵街巷,冰水摊车随处可见,富户家中亦有「冰饮会」,小商人以「北冥真冰」为招牌引流,大街小巷皆谈冰事。南都书院学生更作《夏冰记》流传坊间,云:「昔年六月,暑气如灼,今朝入市,凉风拂面。感舟山之工,怀北冥之力,一啜冰水,胜过良药三分。」 而在金陵元老院内,一场私密的「夏日试品」也正悄然进行。 方梦华亲自命人从火器工坊提调硝石,在密封缸中配合清水与牛乳交互反应,成功造出人冰淇淋。 她将冰块磨成碎雪,拌以蜜橘、山楂、椰糖、陈皮,成数盘「冷酪果糕」,色泽晶白如玉,香气清凉扑鼻。元老院中,一干方腊时代的老兄弟初见皆以为玉制玩物,不敢动口,经天子方敏尝食方惊呼:「此物……胜过天下佳果!」众人遂争相而食。 石生出言道:「此物若入市,恐百金难求。」 方梦华摇头而笑:「此法所用硝石乃军中急需,不可轻散。暂为禁物,只作院中享用罢了。」 但也悄然命令工部试建小型人工冰坊于金陵南郊雨花台,记名为「天凉坊」,列为军需研究,封闭运作。 当夜,《金陵夜报》头条登出:「方首相创制冷酪,元老院清暑宴惊传仙品。」 虽无实品流入坊间,然风声已起,文人多赋诗颂之。国务大臣吕将特出一令:「凡假冒冷酪之名诈售者,杖四十,没货。」 但哪怕只是传说,也足以让这个夏天在百姓记忆中,留下难以磨灭的一笔。 随着「冷酪果糕」传闻日益沸腾,江南士民中流出「硝石制冰」之说。有工巧之人依稀从坊间捕风捉影,照猫画虎,私试混合硝石与井水制冰,一时之间,「民间天工」之名纷至沓来。 可惜世人不知其中门道,制冰需严控硝石用量、环境与比例,稍有不慎便无功甚至中毒。七月初,常州一处商贾之家试制「硝水冰」,结果一儿一婢因误食掺杂未净之硝石冷品暴毙;苏州郊外亦有木匠将硝石撒于井中,欲以冰镇酒水,结果导致井水剧变,村民多人呕吐腹泻。 更有甚者,为图利走险,私入江南群山中挖掘「白土硝山」,引发山体滑坡,四人被埋,数村受惊。其后又有商贩在集市高价贩售「民制冰乳」,被街役当场扣押,验出掺假硝石粉末,罪加一等,杖斥流放。 消息传至金陵,工务大臣祖书林与法务大臣包完紧急奏报,元老院即日开会。内阁大辩三日,意见不一:有人主张将硝石制冰术向民间开放,以解民暑,并规范硝石民用贩售,设专营之所、监控用量;有人坚决反对,认为此法一旦传播,易为宵小滥用,不但有毒,且可能泄军国重材流向,危及国防。 方梦华沉吟良久,最终定策:「民可用冰,不可问硝;若欲避灾乱,需民间有合法得冰之途。」 她当即责成工部,在金陵、福州、杭州、庐州四地建立「天凉坊」试验所,用自然冰储法结合中空地窖与隔热铺料供应民用冰,每坊设值日监官,由国会发证控价。若成功,将逐步推广至江南各府。 而硝石制冰法则严禁泄漏于市坊,违者按泄军机论罪。 此外,为安抚民心,太医院亦出面公告,张榜于坊间:「凡市井流传之冷酪乳冰,若非出自天凉坊与正署,皆不可信,慎之!」 尽管如此,江南民间仍暗流涌动。 有才子以笔戏言:「夏日欲清心,莫问硝与冰;工女偷雪法,富户买凉名。今日冷酪一匙甜,来日牢门一片冰。」 坊间谣言亦四起,有说方妖女欲垄断天凉之权,将凡世清暑之福收归一人;也有赞她化军为民,得神工之道济苍生。 而方梦华只是静静望着西园冷窖前那口试验冰缸,对包完淡淡一语:「雪藏民心易,冰冻流言难。欲做夏日之主,须先破冬日之局。」 江南初夏,天凉坊的冰车穿街过巷,标着「北冥冰山」四字的封签引得市井孩童追逐不休。各地府县冰窖以军需为先,由舟山军控制,凡用于储粮、保鲜药材者,皆以军票结算,严禁私取。而富户之家则需向天凉坊提前申报,凭票限量购冰,按品级定价。冰砖用棉被、稻壳包裹,日夜运输自不冻之海,抵达时仍可冷气逼人,初不为世人所解。 民间亦渐有巧匠仿制制冰之法。扬州、明州等地商贾闻知朝廷以硝石制冰,大为惊奇,便以各种名目收购火药作坊废料中的硝粉,暗地熬试,有人竟于寒夜中凿井埋缸,施硝凝霜,成得一砖碎冰,索价百钱。有地方县令欲查禁,却反被亲族斥为「阻民富利」。就此江南形成一幕罕见的技术暗战——「制冰秘方」成为市井流传的机密文书,甚至有人以制冰换亲、结拜、通商。 方梦华对此一面严控军需硝石用途,一面秘密设局,在江、杭、沪三地暗中扶植「良商制冰」,将技术适度泄露予可控的富户与衙门粮商,维持物价稳定,又避免全面民间失控扩散。她知此技若全入市井,金国、蜀宋细作必然觊觎,故专门成立「冰事六科」由内阁直接统辖,凡冰窖之建、冰品之流、冰匠之籍,皆有档立案。 江南百姓不知其详,只道今夏比往年凉爽甚多,有人言:「此皆得自北冥神冰。」 也有人低声道:「那是方妖女招来的‘鲲’,虽腥气惊人,却换来千户清凉。」 六月初,国会决议正式设立「冰事六科」,隶属内阁法务大臣包完直接领导,实为政务密谍机构分支,专责全国范围内冰品与制冰资源的监控与调配。六科设总科于金陵,辖三十六地分司,编列冰吏二百人,选拔精通化学、算术与税法之明华大学预备生兼营,凡冰窖、硝井、运冰舟车、储冰商号皆须入册。 「冰事六科」首任掌科为原舟山军工兵营副总匠林怀德,出身低微,却熟化工术数,方梦华亲授硝石冷却法后举荐其任掌科。她首令便是命人在江南数大城设立「冰引行」——即官方冰品交易所,除军用冰外,所有市贩冰砖皆须经引行过秤登记,贴印销票。若有私冰交易,或私藏硝石、冬绒包冰者,一经查获,轻者罚银十两,重者入狱三年。 此举激起了民间「制冰会馆」强烈反弹。 这些会馆,起初由富户雇请工匠在自家宅邸设冰窖,后来因硝石难得,便聚众分担成本,在城郊租地联合建窖、掘井、封缸。最有名者如明州「寒玉会馆」、扬州「霜华楼」、杭州「白鹅涧社」,会员皆富商名士,聚冰为享,偶有余产亦暗中高价转卖。 面对冰事六科节节紧逼,会馆亦非坐以待毙。 他们开始转向深山僻壤,设「流冰站」于武夷山北口等地,夏秋藏冰于地穴、峭壁洞中,或仿造舟山军「北冥冰衣」之术,以棉被麻布包裹蓄冷。更有商贾尝试以高价诱动六科吏员泄露冰砖标准、仓储数据。一时间,冰砖如同冬日珍宝,市价涨至粮食五倍。 林怀德对此早有应对。 他命人在各地设「水火分司」,严控硝石出入,每一火药作坊、冶铁炉坊出产硝渣都需申报重量,封签送交分司校验。又派六科精吏乔装为冰工商贩,混入各大冰窖会馆,绘图记名,掌握其私冰网络结构。六月末,「白鹅涧社」被一举捣毁,三十七人下狱,查扣冰砖八千五百块、硝石七百斤。其首领、绸缎商杜守义跪伏当堂求饶,被判徒刑五年,充北海开冻船。 民间传言:「此事非关制冰,实乃朝廷以冰为权,以寒为利。」 然方梦华私下则曰:「冰者,夏之粮,兵之命。吾不愿以民为敌,亦不容敌以冰乱我。」 第886章 胡商小学 永乐十一年初夏,江南已然入梅,天色阴沉,却丝毫不减松江东郊的「上海胡商子弟」小学新学期的热闹氛围。 校门口出现一位陌生小少年,肤色黝黑,目光沉稳。他身着剪裁得体的棉布短袄,虽是汉式服饰,却掩不住西域风骨。 校长陶夫子最初对这名少年心存疑虑,因其言语虽流畅,却夹杂一丝与西域诸胡不同的语音韵调,带着点子阿拉伯古音。但他字写得端正,笔画沉稳,数理速算极佳,尤擅几何之术,能用细竹划出准确等边三角与圆形,令人叹服。 对十一岁的努尔丁·赞吉来说,这一切都陌生又新奇。他如今化名「曾明丁」,以叙利亚胡商的「遗孤」身份被安置在明国最为开放的港口学府之一。明面上是接受通识教育,实则是父亲伊玛德丁·赞吉计划中的一环——以二王子为质亲自试探东土新学之奥秘,在从阿勒颇来时的船上他跟多年往来泉州的商人每天轰炸式学习汉文。陶夫子遂点头收录,安排其插班三年级。 走进教室,他很快发现自己被安排在靠窗的位置,同桌是一位戴着银色头巾的女孩,皮肤白皙,眉目之间带着阿拉伯贵族少女特有的倨傲与聪慧。 「我是法蒂玛·宾特·优素福·库德西,汉名叫法蒂娘,」她开口时语气流利而笃定,「你是新来的?听口音不像西域胡人,更像马穆鲁克。」 努尔丁·赞吉略显吃惊:「我是大马士革人。」 「那不冲突。」法蒂娘狡黠地一笑,转头翻出笔记本,写满了奇怪的符号和片段的汉文诗句。 前座突然传来一个声音:「你们在聊什么?又在讲我们听不懂的‘月亮话’啊?」说话的是一个肤色深一点、眼神机敏的男孩,他回头递来一颗糖,「我叫葛机先(卡西姆·贾扎里),来自摩苏尔,听说你从大马士革来?我爹在明国做弓箭工坊,这糖是他从宁波买的。」 葛机先的同桌、一个留着波斯编辫的女孩悄悄补充道:「我是伊蜜华(希琳·巴努·伊斯法哈尼),波斯的伊斯法罕人,你可别理葛机先,他总以为自己最懂东土。」 「他说得也没错,」后座传来低沉稳重的声音,那是一个体型结实的三佛齐少年,「你们在争什么?这糖,我在巨港吃得比你们多得多。」 「别吵啦——」右侧邻座一个女孩嗓音细柔,却带着南方雨林的气息,「我是苏黛姝(苏摩孙达里·黛维),从吴哥来的,大家是同窗,别像大人一样争谁最懂世界啦。」 努尔丁·赞吉环顾四周,第一次真正意识到,这个教室就像一个微缩的旧世界与新世界交汇的港口。伊斯兰的、佛教的、拜火的、儒家的、南洋的、阿拉伯的——这些过去可能只有在十字军东征中刀兵相见的文化,如今却都在一间教室共读《千家诗》。 讲台上传来教师的声音:「今天我们讲《论语》,‘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曾明丁同学,欢迎你。」 一群小小的眼神齐齐望向他,努尔丁低头一笑。 ——他想起父亲曾说:「若你能学会他们的文字与理法,就能知道他们将如何改变天下。」 他没想到,这改变,竟是从糖果、诗句、与五湖四海的同窗开始的。 下课的钟声一响,教室里顿时炸开了锅。 葛机先立刻从座位上跳起来,一把抓住曾明丁的袖子:「走走走,带你去后园,那边有卖凉粉的,正好今天没下雨!」 「凉粉?」曾明丁一时没反应过来,「那是什么?」 「就是冰冰凉凉的,用绿豆或者葛根做的东西,夏天吃最好了。」法蒂娘抢着解释,眼里透着期待,「你不是还没尝过汉地的冷食吧?」 「我……吃过石榴酱拌雪糕,在耶路撒冷。」他有些自豪地答道。 「切,那不一样。」伊蜜华抱臂插嘴,「你吃的是甜,我们吃的是爽。」 一群人七嘴八舌,说笑着推搡着出了教室。校园内绿树浓荫,石板铺地,雨水未干,透着夏季江南特有的湿润。凉粉摊就在后园假山旁,一个本地老妇人熟练地将晶莹剔透的凉粉切成条,用木杓舀上一勺醋和糖水,再撒些碎花生和薄荷叶。 「给新来的,第一碗我请!」苏黛姝笑着塞了一碗到曾明丁手里。 「喏,我也加了点茱萸酱,合你的胃口。」马萊郎递过来一小包红红的东西。 「谢谢……」曾明丁接过碗时,忽然觉得有些恍惚。他出生在烈阳下的沙漠帝国,成长在布满弯刀与塔尖的宫廷里,如今却站在一群笑闹的异国孩子中,手里端着一碗江南小吃。 「他们真的把胡商的孩子和本地学童一起教书吗?」他小声问葛机先。 「是啊,除了识字课和宗教节日不一样,其他都一样。这里要培养‘大明公民’嘛。将来我们也能参政做官的,只要考得过。」 「可我们不是汉人。」 「可我们是‘人’。」法蒂娘边吃边说,声音里带着理所当然,「我娘说,不是汉人的人,也能讲理、有用处、懂仁义,那就是他们国家里的人。」 伊蜜华静静补充了一句:「她娘是第一位外籍的震旦大学教授。波斯来的,姓古尔沙尼。」 曾明丁低头看着碗中的凉粉,醋香清爽,透着一丝薄荷的凉意。他心中忽然泛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这是同龄人的日常,是和善的言语,是不需要刀剑争来的尊重。 他忽然想起父亲对他说的另一个词:「征服,不只是用兵马。有时,是要让他们愿意向你走来。」 但这江南的风,似乎更像是在对他说: 「你愿意留下吗?」 一连几日,曾明丁在胡商子弟小学的新生活逐渐展开。 教室里的课程既有经史子集,也讲代数几何,甚至还设有「通俗世界史」一门课,由一个留着短胡子、操着带口音的泉州先生讲授。他将世界各国分成图块挂在黑板上,用炭笔圈起大食、拜占庭、高棉、三佛齐的名字,讲起「丝绸之路」与「海上通道」时眉飞色舞。 「我们是地理上的东边,但文化上要做桥梁!」他指着一幅中土与罗夏大陆(欧亚大陆)相连的地图大声道,「谁能告诉我,什么叫‘文化翻译者’?」 曾明丁心里一动,慢慢举起了手。 「你说说看。」老师挑眉。 「把一个世界讲给另一个世界听。」他用有些生涩却坚定的官话回答,「不是只翻语言,也翻想法。」 老师怔了一下,随即笑道:「好——这是今天我最喜欢的一句话!」 教室里响起掌声,法蒂娘偷偷对他竖起了大拇指。伊蜜华却认真地补了一句:「那你以后得多学点汉字,不然讲不了什么深的。」 「我会的。」曾明丁轻声回答。 某日下午,班上组织了诗词对答的练习活动。老师抽了一张纸:「春眠不觉晓——谁来对?」 众人哄笑,法蒂娘立刻抢道:「处处闻啼鸟!」 「夜来风雨声?」 「花落知多少!」众人齐声背诵完,老师满意点头。 「那下一句——‘北冥有鱼’呢?」他忽然看向曾明丁。 一时间教室安静下来。这个「胡商子弟」似乎还不太习惯这类文言题材,眉头紧皱。 马莱郎(艾尔朗伽·马来)悄悄推了推他,低声说:「《庄子》……鲲鹏那段。」 他想了想,终于记起前几日课本翻阅过的那段: 「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 老师点头:「很好!那你知道鲲变成什么了吗?」 「化而为鸟,其名为鹏。」这次,他答得毫不犹豫,声音清澈。 窗外的蝉声一片,阳光斜斜地打在教室青砖地面上。那一刻,曾明丁忽然觉得:这座城市,这所学校,这些同窗,这一卷卷打开的古文典籍……都在慢慢接纳着他,也塑造着他。 「或许,将来我不是来征服这片土地的人,」他默默想道,眼神微动,「而是来理解它、讲述它、改变它的。」 一个月后,入夏的松江气候愈发闷热,胡商子弟小学也迎来了一年一度的「大明国民节」文艺展示周。 陶夫子穿着整洁的灰布长袍,手中拿着铜铃宣布:「本次展示周,分为诗词朗诵、母语讲演、手工技艺三项!每组按座次分组,由班级代表统一组织报名。优胜者将由国会驻沪教育事务所登报表彰!」 四周一阵哗然。法蒂娘两眼发亮:「咱们小组肯定得参加‘胡语讲演’那一项!这可是我们胡商子弟小学的长项!」 葛机先点头:「我可以讲回教历法和斋月,配图。」 「我讲高棉人过水灯节。」苏黛姝举手。 伊蜜华微笑:「我可以朗诵《鲁拜集》的波斯原文,末尾附译。」 「那我呢?」马莱郎举起一根手指,「讲祖先如何用星象航海,从爪哇横渡到三佛齐?」 所有人看向曾明丁。他微一沉吟,忽然一字一句地开口:「那我讲《古兰经》第一章——《开端章》。不讲神迹,只讲它在我们心里,怎样让人面对困厄。」 「可你要用汉话讲哦!」法蒂娘眼里闪着笑意。 「我会试的。」他点头。 展示那日,礼堂搭起了木台,一条绣着「共和承礼,众志为民」的红布横幅挂在讲台上方,金陵来的督学、松江镇守使的秘书员都在台下观礼。 当「曾明丁」一袭干净布衫走上台时,台下本地孩子一片耳语——毕竟他的肤色略深、口音独特。 他行了个略显别扭的中式揖礼,然后用清晰的官话说道:「我来自远方,那里有一卷书,从我曾祖父、祖父,一直念到我。书上第一章,说:‘奉至仁至慈的主之名。赞颂真主,全世界的主…’」 他停了停,用温和的声音继续:「但我今天不是来传教,我想告诉大家,我的祖父在逃亡时带着我背诵这些话。他说:‘如果你迷失了,就念它。如果你愤怒了,就念它。如果你孤单,就念它。’」 「我不知道各位的世界里有没有这样一本书。但我想,每个人心里,也有一些话,是在最困难的时候,撑住你们的。」 他顿了顿,然后鞠躬:「谢谢大家。」 一时寂静,然后是一阵热烈掌声。坐在观礼席的镇守秘书员微微点头,小声对身边人道:「这孩子,将来若入政院,未可限量。」 展示周结束后,法蒂娘搂着奖状跳着脚:「我们组第一!第一欸!」 「早说了曾明丁那段能感动人。」伊蜜华笑着补充,「不是因为他说得好,是因为他说得真。」 苏黛姝忽然用闽南口音蹦出一句:「北冥有鱼,其名为鲲!今天鲲飞得老高啦。」 曾明丁看着身边这群不同语言、肤色、信仰的同学们,忽然笑了。他低声说:「我也想飞得更高——但飞起来之后,不忘你们。」 某夜,月黑风高,海风掀动窗棂。曾明丁悄悄登上学堂天台,远望东南海口灯塔的光芒,低声喃喃:「主若愿意,我将从这片陌生大地学得一切,为圣城与大马士革,夺回尊严。」 第887章 风起阿勒颇 初夏的阿勒颇阳光炙白,从高塔上落下来时仿若金剑纵横。那是个沙尘微起的日子,尘沙自幼发山脉吹来,吹皱了旧王朝的外袍,也拂不散城墙上的传统与疑惧。 伊玛德丁·赞吉带着那册《初等算学》、数本《理化图解册》与一辆咯吱作响的上海制自行车踏入官署时,摩苏尔与阿勒颇的老臣与教士已集于内殿。当他宣布将在市区东侧设立一所「少年学宫」,教授识字、数学与自然原理,并拟将部分税粮投入铁器工坊改建,场中响起低声窃语。 「人若欲得智慧,当诵读可兰经,何须学彼异教数理?」 这是最年长的教士纳赛尔·本·鲁什德的指责。他是旧城大清真寺的教长,对苏丹的异教式改革警觉非常。他声称这些「火书」(即明国课本)乃邪道之物,若在学堂传播,必令青年迷信数理,远离正道,将来不知礼、不敬父、蔑神祇。 「苏丹若欲锻刀养兵,当回购拜占庭铁匠,不必削商贾与族长的粮税。」 这是老贵族塔利布·巴尔扎尼的冷讽。身为西郊最有势力的部族族长,他不满自己的骑士子弟被征召进军官学堂,还要学什么「几何与航海」;更反感小镇上的工坊开始向他们贩卖「赞吉牌铁斧」,这动摇了他们对农具与马具的垄断。 伊玛德丁·赞吉将一叠用半文言中文书写的数理化教材从明州搬回阿勒颇,初时兴奋如获神启。可当他将这些课本交给自称「精通宋语」的几位泉州归国胡商译解时,三日过去,除去页首「辛未年坊刻」与「应用题」数字部分,竟一无所出。 「吾识此字,然此理难明。」 胡商头人李师古捻须苦笑。这些人虽能在贸易帐本上分辨价目银两,却无法领会「二次方程」「热胀冷缩」这些抽象概念,更无力处理文言中「若夫、设若、故知」等推理结构。华文之外,竟是另一重深墙。 伊玛德丁·赞吉急令摩苏尔的宫廷书吏与阿勒颇宗教学者入宫在前次草稿上二次翻译,可这群熟读《布哈里圣训》的阿拉伯士子面对这些「非神启之书」,不但词不达意,更处处抵触内心戒律。 「此书曰‘气压生风’,岂非将真主之风降视为物理之变?」 「彼言‘地球自转’,是忘记真主使星辰运行之本意?」 他们不是译不出,而是不愿译出。 一时之间,《火书》在阿勒颇成了悬案。被收进书库,但无人敢讲、敢学、敢解。 更难处的是市井小民的恐惧与不解。 当伊玛德丁·赞吉骑着自行车穿过市集,常有孩童惊叫「恶魔马!会自己走的恶魔马!」 他设立的「火兵工坊」日夜锻炼火药实验时传出轰响,震得邻近百姓家鸡犬不宁,流言四起。 有人说他引入的「魔书」是十字军遗毒,也有人说他已被东方女巫(即方梦华)蛊惑,弃教学异术。 更糟糕的是,一批高门子弟在学堂学了两周数学后,回家开始怀疑父亲记帐是否偷减自己封地分红,引得族内骚乱——这让贵族们对「赞吉学宫」的警惕升至顶点。 面对这一切,伊玛德丁·赞吉没有退缩。 他在旧城南寺设一小斋堂,请通晓波斯文与阿拉伯文的「胡商子弟」们编写《智者札记》,将数理与自然现象包裹在伊斯兰义理下重新诠释,声称「万物自真主创造,数理正是了解其意志之路」。 他又将军中苦工子弟优先送入学堂,学成后予以军职、地权,逐渐替代旧贵族的地位。这批「数字化军官」不但能维修器械、规划粮仓,还懂得与明国通商,渐渐成为其霸业基石。 伊玛德丁·赞吉在重返本城三旬后,终于召集了数十位教士与商贾长老,来到城北近郊一座用旧军营改建的仓库——这里临近骆驼商道与进城门户,亦是他预备推动下一步改革的实验场。 众人踏入仓库,原本以为他会展示传闻中的「火杖」或「魔法水晶」,却惊讶发现,摆在正中央的,是一辆车架纤细、两轮嵌铁、踏板连炼的奇特机具。 伊玛德丁·赞吉身穿沉黑丝锦长袍,头戴缀金包头巾,身后是数名来自马尔丁与摩苏尔的亲兵,推着一辆他自上海滩市集花了六十贯银钞买来的明制上海牌自行车。铁轮光亮,车身经油封抛光,比任何阿拉伯匠人见过的马车构件都精致细巧。 他的左右列坐着十二名乌理玛(宗教学者),其中三位出身哈乃斐派经学院,态度冷淡如霜;另有数十名商贾头目,包括萨拉丁商队的领主、巴格达香料大户与东来的回教泉州巨贾哈三·林。这场展示,对他而言不止是炫技,更是一次改革思想的试探风向。 「诸位,」伊玛德丁·赞吉朗声开口,「这便是朕此行最珍贵的收获之一——当朕行至明国之时,那里的百姓以此车代步,明国人称之为‘自转车’,可以凭双足踏动前行,数息之间快过快马,且不需喂草、不会倦怠、不造粪便,妇孺皆能使用。它非妖术,非魔法,而是工艺之果。」 他说罢,示意左右,一名贴身仆从穿着异样的短袍走上前来,一跃而上,双足交替,两轮车顿时滑出,圈仓绕行,如飞鸟掠地,一脚蹬地,竟滑然前行,驶过广场中央,一圈绕出,稳健如骑骏马。明光闪闪的炼条驱动后轮,发出金属滑顺之声,引得在场阿訇低声议论,商贾们则目光炯炯。 伊玛德丁·赞吉微笑不语,取出一本《明州学塾制器入门》,在众人前摊开:「此乃明国十三岁学童习得的基础之技。齿轮、炼条、轴承、车架之结构,皆可学可解,并非魔法也非巫术。」 他顿了顿,又指著书页上一幅「车架剖面图」:「朕已命工匠依图仿制,虽尚未达明国之精细,但若能取铁、制钢、学绘图,三年之内可大批制造。」 商人们目光互换,逐渐露出心动神色。毕竟这不再是神学之争,而是成本与利润的衡量。城中短途运货、行商往来,若能省去骡马,不啻于降神赐福。 「可沙地难行,无石铺道,这车岂不陷沙而废?」另一名身穿蓝袍的商贾疑问。 「诚然。」伊玛德丁·赞吉点头,「但若在城中修石板道,让书吏、信差、医者以此代步,能一日往返三区、五坊,节省无数人力。更有甚者,此物不食一粮、不喝一水,便是战时断补,也可续用。」 他环顾四方,又道:「朕非要你们一日信之。朕只求你们看、听、试。如其用处可见,朕愿出银百贯设车工坊,招学徒、授书艺、试城道。若三月之后仍无可见之利,朕自罢手,焚此车于城前。」 仓内一片寂静。 阿訇们面面相觑,年轻者欲言又止,老者则皱眉不语;商贾们则低声议论,有人悄声道:「若真如此便捷,送帐册、交契书,岂非可省两成脚夫?」 数月后当第一辆「赞吉自制木骨车」成功自摩苏尔送盐至幼发拉底西岸时,人们终于明白,他带回的不是恶魔的轮子,而是未来的希望。 然而当赞吉王试图在摩苏尔建立仿照泉州样式的「通商银行」,开办银本位存放贷款制度时,他最倚重的大阿訇立刻站出来发出反对:「凡牟利之贷,皆为利巴,真主在《古兰经》中明言其罪如与真主为敌!」 而同时在阿勒颇新设的「少年学宫」试图仿效明国初等学校制度,让男女童子同堂而坐、学数学习制图,更是引爆了宗教学院的一场怒火:「男女不得混处,女子应在父兄庇护之下以贞洁为本,此等学堂败坏伦理,逆天而行!」 再加上派遣二王子努尔丁远赴上海,俨然变成一场「异教化灾难」的预演。传统教士与富户结成松散联盟,在街头巷尾散布「苏丹已被东方女巫勾引欲弃圣法而崇异端」的耳语。 但伊玛德丁·赞吉王并非不知沙里亚的分量。他深知,若直接强行推行这些制度,必将引起穆夫提与部族领袖联合反扑,国中再无宁日。因此,他采取了更缓进、渐进的策略:将男女平等教育包装为「胡商语塾」中的特例制度,声称「此乃学习夷语与商法之便宜设施,与本土学堂无涉」。以「合作社」形式试行股利制度,不称其为「利息」,而说是「风险分担之利益」,并允许由瓦克夫(宗教基金)主导设立以消除宗教障碍。成立「译书所」时先挑选世俗学者与对改革较开明的苏非派学者担任编审员,以减少与主流教法派的直接冲突。 主麻日晨礼后,清真寺内的光从马蹄窗透入,在一片颂祷声中,伊玛德丁·赞吉王与几位学者静坐于经堂后室。一位银须老阿訇正在诵读《古兰经》与《布哈里圣训》中的章节,声音平和,但眉目间多了些忧虑。 「利巴,无可妥协。」他合上书卷,望向伊玛德丁·赞吉,「主命昭昭。」 伊玛德丁·赞吉没有争辩,只举手一礼,道:「然则分利呢?」 他随手拂开桌上的羊皮地图,取出一份译自泉州的纸卷,用阿拉伯文笔墨抄写的,是一种称为「穆达拉巴」的新制设计——一方出资,一方出力,风险与利润共享,不保本、不收固定回报,所谓「利润分成」,而非「利息」。 「此制度,既非贷利,亦不保赚,是风险合约。」他补充说:「伊本·鲁世德曾言:主法禁钱之自生利,未禁商旅之分利。」 老阿訇皱眉,未即答。一位中年学者缓缓开口,正是赞吉王亲自从开罗法蒂玛王朝请来的马利基派解经家:「穆达拉巴之名古已有之,巴格达亦试行于市集之中。若立于瓦克夫名下,不涉放贷,当可一试。」 伊玛德丁·赞吉微笑颔首,转向案旁的另一份册页——是来自泉州女学堂的资料,展示如何训练年轻女子教授蒙童识字数数、卫生与伦理,这些内容被他小心翻译为「家庭教育支援课程」。 「女教,不为仕途,只为家道。」伊玛德丁·赞吉语调坚定:「若能让吾人之女成为更好的母亲与妻子,若能教她们在家训子,在疫病中用清水与肥皂救一命,这岂不是天命?」 这一次,老阿訇没有反驳。他只是轻轻点头:「若分班教授,男女不混堂,课程不涉虚妄之学……则为善事,亦未必背主命。」 伊玛德丁·赞吉拱手行礼,语声低沉而坚定:「愿真主见证,我等非违律而行,而是以律为桥,引我邦百姓过无知之河,至明光之岸。」 那日之后,阿勒颇街市中出现了第一间「正道合作所」,不发息票,只登「分利合约」;亦有了「女子育童学堂」,不授外语、不授算盘以外之术,却每日诵读《古兰经》,再以波斯语儿歌教小童识数。 二王子努尔丁在上海寄来信件,提到女同学法蒂娘与伊蜜华对数学颇有兴趣,并翻译《九章算术》为阿拉伯文和波斯文。伊玛德丁·赞吉望着信纸微笑,他知这些女子未必能成为书院大儒,但若能在家为童子点灯,亦无愧天职。 于是,一个秘密命令发出。伊玛德丁·赞吉在信中亲笔写道:「既无人可为吾译书,则令朕之子,亲学彼语,习彼理,以十年之功通其道,改吾国。」 十一岁的努尔丁·赞吉,已换上丝绸与麻布制成的商家童子袍,取名「曾明丁」,化作一名「失父胡商之子」进入了上海滩的胡商子弟小学。 他的使命不是读书,而是为父王译书,为整个伊斯兰世界揭开一扇新知之窗。 学校里,他坐在来自大马士革的法蒂娘身旁,与波斯少女伊蜜华共用墨水罐,和三佛齐少年马莱郎在操场上赛跑。他的书包里,装着不只是学生课本,而是一个旧世界通往新世界的密钥。 第888章 仰光莫宁 伊洛瓦底江,南岸荒滩。一连数日的午后雷雨,将大地浸成沼泽,黏腻湿润之气彷佛能从土里蒸发出来。然风雨未歇,城墙之工却不止。 「把石条垫在竹篮下!别再陷进去!」 「修坝的往西挪一丈半,那边水流急,冲不住!」 上万民夫赤膊于泥地中,抬石、掘沟、运料,号子声连天。这不是临时军营,更不是简陋寨堡,而是南征军幕后真正的盘根之地——新城,仰光。 「仰光者,向阳而立也。」慕容复立于筑台之上,身披素袍,不带一兵一卒,却有千人听命。「吾辈今日立城于此,将来北接云南、东控西双版纳,南通大海、西瞰孟加拉——此为国门,亦为未来之都。」 身旁大理文武咸默。此地地势低洼、湿热瘴气,旁人避之不及,而国师却偏偏选于此定都,不为安全,而为通海之利、战略之要。从怒江出海绕过安南,可避开明宋之争,又能南达暹罗、马六甲,是未来开拓印度洋的要津。 仰光之外,怒江出海口的莫宁一带,亦在同时大兴土木。国师另遣能臣驻守,于潮间滩筑堤围田,引怒江水灌溉盐田与甘蔗地,号称「以地养兵,以工养民」。 他命大理旧将段和诚以军屯为本,征调蒲甘故地难民,组编十户为一,采明国「工代赈」之法,每日给粟三升、盐一撮、布一尺,鼓励民自建屋、自筑坝、自营灌溉渠。 「彼等百姓,既为战火流离,不可逼之为奴,当诱之以居所、活路、自足之业。」 慕容复所言,与大理诸王固有习性大异,然其人身负奇识怪学,善算天时地运,又能言善谋。军中虽多疑者,却无人敢公然违逆。 而莫宁新城,依据风水布局九宫八卦,以怒江为带,设「外营四隘、内城六坊」,每坊规划工匠、耕农、贩商、军户各异,按职能分配宅地与屯田——此亦为他从明国图书中翻抄而来,效仿其「明州图」与「泉州航图」建制。 当六月之末,大理朝贡船自莫宁起航,满载蔗糖、鳄皮、香木与珍珠向海东而行时,仰光已现轮廓,巨木为桩、砖石为基,城墙雏形已现。而民夫夜中得粥,亦歌曰:「国师筑城非为王,为我百姓遮风霜。日出三鼓见功课,莫宁仰光皆天堂。」 是夜,慕容复登高望江,默然不语。他的目光,已越过远方黑夜中的潮声,朝着那更遥远的洋面而去。 蒲甘故地,废墟千里。往日金塔成林、佛影婆娑之国,如今只余战火焦痕与难民哭声。大理军攻破蒲甘之后,并未即刻设官治民,而是先封城三日、安民三旬,遣人分发米粮、煮粥施药,收容各部难户。 国师慕容复对大理将吏道:「非以征服而得地者,不久矣。兵至则驱,兵去则乱。欲取缅土,当治其心、安其命。」 大理军本由段氏嫡系与西南土司军组成,进入缅地后战功各异。慕容复将其分为三类: 甲兵精卒编为「建南军」,由段和诚、李文表等统领,驻守仰光、蒲甘等重地,轮训火器与战阵,效仿明国制。 土司部曲多为西双版纳、景迈山寨兵,编为「靖远营」,一部屯田自养,一部转为骑侦与山林战事。 收编缅兵缴械后登记造册,依族别编入「护地兵团」,由旧蒲甘降将训导,实为民兵,配予短刀、弓矛,不得外调。 慕容复依「军民一体」之法,颁《编户牒例》,凡缅地百姓无论族别皆需登记户籍,由大理随军书吏与蒲甘原地官协同办理。 男丁皆分为「农」「工」「兵」三类,十五岁起必登籍。妇女亦可立名为「纺」「医」「教」户,鼓励登记。诸户编制十为里、十里为乡,由军中武官与地方耆老共管之,名曰「共治」。 慕容复选蒲甘古寺为「南中书院」,设译经、教化两科。一为将中原与缅甸典籍互译,一为教导新政、律令与军纪。 他以大理印刷工匠翻刻《大理政制要语》《军伍四纪》《新历通书》,并译为巴利语与缅文,张贴于市集佛寺。又命亲信画师绘制《南征之图》《仰光开城图》张挂各村,使民知大理非盗匪,而为重开天命。 更重要者,他设「僧籍调查院」,命缅地佛僧造册,凡持蒲甘佛国登记之僧者可免赋役,并列入教化体系,月给斋粟三斗,条件是不得宣扬排白仇异之说。 他保留三分之一原蒲甘贵族土地,改为「共治田」,由旧贵族与大理军官共同监管,收益分为三等:三成纳税、四成分给佃农、三成为地主与官吏赏金。 凡缅地原王族、上层愿降者,封为「缅侯」「江公」,纳为外臣。赐以段氏女为妻,名曰「姻礼」,形式上融合为大理藩属。 怒江之南、伊洛瓦底以西,尚有阿拉干、孟族等势力盘踞。慕容复不急于进攻,而是命水军控制江口与滩道,断其海通,分化其邦。 他私下与苏耶跋摩二世遣使往来,言:「大理愿与高棉结好,三年内不涉湄公河一带。」以此换取对方在三佛齐与占婆问题上暂时观望。 自仰光城奠基后,国师慕容复深知:「兵者,国之大事,然国久不战,当以商致富,以富养兵。」缅地平定初成,他随即转向海贸大业,计议以伊洛瓦底江为脉,以孟加拉湾为窗,接通大理与印度洋诸国的通道。 仰光港口原是淤泥滩,潮汐反覆,难泊巨舰。慕容复命勃固工匠征调海港筑造技术,在仰光南岸修筑长堤防波,挖出深水泊位,可容千石级帆船停泊。 设立「天南市舶司」,以仰光为正口、莫宁为副口,专管:舶来货税征收、客商入籍与翻译、舶船修造与泊期管理、对外使节出入与赠贡事务。 市舶司设有三语翻译馆,兼用僰文(大理官方语言)、汉文(大理通用语)、孟文(缅地通用语)、波斯文,逐渐招募爪哇、马六甲、泰米尔、信德等地通商笔吏为雇。 慕容复命人绘制《南洋互市图》,记录从仰光出发可抵之海外诸港:西线经孟加拉至加尔各答,通信德、拉合尔、波斯湾。南线经安达曼至马六甲、三佛齐,接占城与爪哇。东线沿海至占婆、乍浦、交趾,通明国南疆与东海。 互市图不仅绘海图与水文,更注明风期(孟加拉湾有东北季风、赤道反流等)、沿岸族别、通用语言与主要贸品,供商船与军船双用。 仰光港初期出口物资为:缅地宝石(红宝、蓝宝、玉石)、茶叶、漆器、藤编、火药(小量)、牛油、象牙、盐与药材 进口则以:天竺棉布、香料(肉豆蔻、丁香、胡椒)、大食香水与玻璃器、西域白糖与波斯毯、各地奴隶与佣工(以后规范不得贩本地平民) 航道初成后,最先与之通航者,为朱罗王朝与三佛齐旧商。彼等见缅地港埠焕然一新、军商并重,纷纷遣船而来,带来来自红海、波斯湾的信息与货物。 为安置常驻的外商使者,慕容复设「仰光外商馆」,仿照明国租界体例,划出港口南侧五里,允许外商自营仓、居留、设祭祀所,惟不得传教或私设兵卫。 为培养大理子弟通晓外语与商法,又设「胡人学堂」,课程包括:胡语(阿拉伯语、波斯语)、海图学与天文航法、国际贸易实务、市舶税则与契约。 此学堂初由国师亲自挑选二十名缅地子弟与大理贵族青年就读,学成后皆可入市舶司或随使出洋,成为国之眼耳与骨干。 是年冬,仰光、莫宁皆成雏形,蒲甘亦重修王城。缅地百姓由初避乱山林,渐渐重返农田。市集重开,佛钟再响,孩童在路边诵读新历课文。仰光港初步开放后,首度有波斯船队、暹罗商帮、马六甲吉打联船进港,市舶司列册登记,烟火三日,夜不闭户。 国师慕容复立于港楼高处,望着成串彩帆与灯火万点的港湾,心中盘算已久:「从仰光起,通东海,入西洋。中原若动,此处当为转圜之机。南国可定,东洋可通,大理当于此立根,待中原纷乱歇息之时……当复旧梦矣。」 第889章 永昌出路 保天二年秋,大理天王段和誉御笔急召国师慕容复自缅地还朝。自从仰光开港,怒江出海航道贯通之后,大理朝中上下皆惊异发现,曾为边陲之地的腾冲、永昌两府竟如雨后春笋般勃兴,商旅如织,货物流通,比之旧都大理之洱海盆地有过之而无不及。 慕容复回到大理京城时,洱海畔的皇家船坞已显荒芜,青石道上人行稀疏,不复昔年水市繁华之景。朝中文武议论纷纷,羊苴咩城(大理)四面高山,西去横断山脉千重万壑,通海道路难行,即便大理人善骑马骡运输,终究不敌永昌港货直下天竺洋的便利。 太傅段摩迦低声向慕容复道:「主上已有迁都永昌之意,诸部亦多附议。只是永昌乃召坎哈·苏瓦拉世代治地,今倚海贸崛起,其族人军商一体,号称有兵万人、田万顷,亦有外援财力,渐成尾大不掉之势……」 慕容复微微颔首:「苏瓦拉,昔年我南下途经永昌,曾会其子召晓兰,英挺过人,忠而不失野心。此族有傣人天生之王气,不可轻动。」 当夜,天王召见慕容复于太和宫议政殿,外头雷雨交加。段和誉亲展《南诏地图》,指着永昌一带道:「国师,此处若作新都,西通孟养,南控缅地,北联吐蕃,东望云川,真有吞万里之势。但我大理历代建都洱海,若轻弃,则宫人、文士、诸族心必动摇。更忧召坎哈不愿纳地,若强征则恐内乱,若赐爵则恐彼有夺柄之心……」 慕容复沉吟良久,道:「臣以为,可不迁都而迁权。永昌地势不宜重建宫阙,然可设‘中朝行府’于永昌,朝中枢机数年轮调驻节,行制于此。于永昌设‘南洋贸务总制’,命皇族为帅,驻节其地,号令缅地、仰光与孟加拉洋面,名义属天朝,实则王室之柄不落于傣族手中。」 段和誉目露光芒:「此法可行?」 「臣另有一策,设‘六诏共议院’,以洱海六诏与永昌、腾冲诸族首领共治国务,皆为‘天王协政使’,名与爵同升。召坎哈得其名望、输其地权。再择其子晓兰纳为驸马,实为笼络之计,则永昌可用,而不必削藩动兵。」 段和誉闻言,击案长笑:「果然国师一席话胜我十年沉吟。」 当夜议定:永昌设「中朝行府」,首任行使由段正淳兼任,负责军政商务。召坎哈·苏瓦拉擢为「南洋镇抚大使」,其子召坎哈·晓兰册封为「协政使」,择岁纳入宗亲。慕容复仍主缅地军务,定期往返永昌与仰光,为国事中枢牵线。 而在洱海之畔,老宫人们仍习惯夜晚为空宫焚香祈福。谁也未想到,大理的中兴大业,竟正悄然移至怒江彼岸。 怒江水涨,流声如雷。永昌府西南角、召坎哈·苏瓦拉的土司官寨内,一场密议正悄然展开。 正殿竹檐低垂,湿气氤氲。地毯上跪坐着四人,除却召坎哈外,尚有其心腹高僧帕拉·维帕坎、勇士头领维拉·巴图萨,以及年轻的抄写员阿南塔·达摩拉。 召坎哈·苏瓦拉披着镶金羽袍,鬓发隐现霜白,声音沉重如山雷:「我这几日听说,羊苴咩那位段和誉,竟欲将都城迁来永昌,还打算派什么‘中朝行府’监我土司之政。你们说说,这是什么意思?」 维拉·巴图萨捏紧拳头,怒声道:「这分明是想夺我们傣人权柄!我族先祖开拓怒江水道,征服掸地,如今我们傣人户口几与僰人相当,他们反倒还想将我们当附庸使唤?」 帕拉·维帕坎双手合十,低声道:「王爷,佛说轮回之因,因果自生。当年大理建国,傣人只居边地,如今天时变换,沿江商旅皆由我土司调度,论实力,我等早非昔日之附庸……可惜,今之国师,乃汉人慕容复,行事阴诡,精通权谋,已夺王庭之心,若正面对抗,恐激起内战。」 「慕容复?」召坎哈·苏瓦拉冷哼一声,「我看那厮就是个会变戏法的汉人神棍,来历不明,说什么从北地来的国师,说不定是宋国细作。他懂我怒江?他懂我掸地?我傣人自有天命,何须仰赖他施舍?」 阿南塔·达摩拉抬头,小声补上一句:「启禀王爷,据说慕容复近月常与缅地僧人接触,还与那个仰光‘商贾总会’联盟勾连。他想在南地建立一种新制度,什么行府、什么共议院,表面分权,实则集中兵权、财权于王庭之手。」 帕拉·维帕坎点头道:「这就叫‘先赐爵,后夺实’,名义上封土司为协政使,实则永昌军政都要由中朝派人来主事。召坎哈·晓兰若成了驸马,那永昌府还算不算傣人祖业?」 召坎哈·苏瓦拉听至此,已是拍案而起。他目光如炬,声如虎啸:「我傣人不是蠢人!若让这些汉人轻易夺我怒江之权,来日我子孙皆为人婢仆。从今日起,召诸寨长、训诸兵卒,修寨墙、固水路,暗中统计可用之兵、可募之财。我不与王庭撕破脸,但也不能让慕容复那神棍把我永昌当他新都的后花园!」 维拉·巴图萨大笑道:「王爷放心,只要你一声令下,我傣勇三千在怒江两岸一字排开,谁来谁死!」 帕拉·维帕坎却冷静道:「王爷不可操之过急。我观那慕容复机关算尽,不会轻易挑衅,必定会以婚姻、爵位笼络。我等不妨先顺水推舟,暗中制衡,令他空有行府之名,无实政之权。」 召坎哈·苏瓦拉沉思片刻,颔首:「帕拉说得有理。我苏瓦拉不是要造反,而是要让整个大理看清:今日的永昌,不是洱海边上可以随便指派的僻壤!要迁都可以,要谈也可以,但我傣人要的是对等之席,而非俯首之恩。」 怒江之水滚滚东流,而永昌府内这场密议,却如藏锋利刃,暗中将整个南诏王朝的权力天平推向新的倾斜。 八月的永昌天气湿热,怒江雾气尚未散去,一行来自大理中朝的使节便已跨江入城。旌旗招展,黄底朱边的「国师行馆」旗幡飘扬在长风中,摆明了这不是一趟低调来访。 坐于主位的召坎哈·苏瓦拉眉头紧锁,他今日特意换上仪典礼袍迎接那位传说中能呼风唤雨、翻手为云的国师慕容复,虽不愿低头,却也不得不防。旁侧依旧是帕拉·维帕坎、维拉·巴图萨与阿南塔·达摩拉,但今日他们神情格外凝重——因为随国师而来的,竟还有一位外宾:掸邦景栋土司绍帕芒阇耶。 景栋是东掸大城,一向与永昌齐名,如今其主竟甘愿跟在慕容复身后,实让永昌上下心中打结。 慕容复今日穿得极为素雅,却神采奕奕。他步入厅堂,拱手一揖:「苏瓦拉王,久闻大名,今日得见,果然气宇轩昂。」 召坎哈·苏瓦拉不答,只微微点头示意。 慕容复毫不在意,反而自顾自落座,笑道:「今日前来,有三事相告——第一,大理王庭已决迁都永昌。这不是争论题,而是既定国策。你若反对,那是挡国运之路,若顺势而行,则万世勋名。」 召坎哈·苏瓦拉咬牙,脸色发红。慕容复语气一转:「第二,本座此次不是为逼你屈服而来,而是为你们傣人指一条更大的路。」 众人一怔,召坎哈·苏瓦拉皱眉:「何意?」 「诸位可知,高棉帝国早已式微,西境两藩——哈利奔猜与罗涡国——朝不保夕。高棉中枢之地水真腊,前月败于明国安南军,如今已被芒族所建的粤南国接收。南方,已成乱局。」 他一指地图,画出湄南河流域所在:「此地原为孟人、傣人杂居之地,地沃而人稀。若由你们傣人出兵,大理为其后援,推翻罗涡与哈利奔猜,开拓新邦。名曰:『泰』,意为国泰民安,傣人做主自由之地。」 他望向召坎哈·苏瓦拉,语气转为低沉:「你们若留在永昌,早晚将被中原官员、掸族豪强所压。可若率部南迁,拓殖湄南,便是自成一国之格局。名义上为大理之臣,实际却有山河万里之地,何乐不为?」 帕拉·维帕坎低诵佛号,喃喃道:「这是佛陀的旨意吗……让我们南行?」 维拉·巴图萨喉结起伏,难以置信地问道:「南迁?从怒江到湄南,万里艰辛,若失败,怎么办?」 绍帕芒阇耶却在旁笑道:「若你们不去,我景栋愿往。湄南河岸,早年便有我族商人往来,若有大理国师出兵支援,我等必可立国。」 慕容复拱手一揖,面向召坎哈:「苏瓦拉王,我不是要你服从我,我是要你开创一段历史。永昌可留嫡子继袭,镇守怒江,你则率主力南迁,开国立邦,正名傣族之国,万世称雄。你是愿守一隅之主,还是开国之王?」 召坎哈·苏瓦拉双手紧握,粗重喘息,心头如江潮翻涌。他看着慕容复那张风轻云淡的脸,忽然觉得这汉人神棍……的确是来说服的,但说的却不只是永昌的未来,而是傣族的千秋大业。 他缓缓起身,喃喃道:「若孤应允……你会给孤兵?」 「五千援军,两万石粮,还有商路通关之令。」 「若孤成功……」 「泰国为大理附属之国,子孙世袭,受大理册封,但大理不得干涉其政。」 静默良久,召坎哈·苏瓦拉缓缓吐出一口气:「……国师果然毒,却也利。」 第890章 傣人南下 八月初四,怒江两岸云雨低垂,蝉声隐伏。永昌府外的银河坪上,傣族各部万余人披甲而立,牛角号声与象铃声交错回响于山谷之间。 这是他们的告别仪式——不仅是对故土的告别,更是对过往历史的断章。 召坎哈·苏瓦拉身披金纱象皮战袍,胸前挂着祖传的白象骨牌,目光如炬,站在由三色傣锦织成的高台上。他的身旁,站着五位显赫人物——穿着赭红袈裟的高僧帕拉·维帕坎双手合十,诵念着傣文梵音的《法句经》,音韵随风传出老远。 长矛背后、胸膛裸露的勇士维拉·巴图萨则站在队伍前排,代表战士们行三拜九叩,将插有傣族图腾的长矛重重刺入土地,象征与怒江故土的分别。 笔直立于右侧的主簿阿南塔·达摩拉则负责宣读大迁徙的盟约文书,誓言傣人此去开拓南方新邦,永志不忘祖地,并定期遣使向大理进贡。 而最引人注目的,却是站在祭台中央、身披蓝金羽衣的娜拉·萨里坎——那位兼具神与人的人妖祭司。她赤足立于燃烧香木的火圈中,头戴白象金面具,举起双臂,声音柔中带刚:「从祖先起,我等傣裔守此江山三百年。今水与山不再供养吾民,神谕示我,当乘云南雨季之润,南迁至湄南河畔,寻我族之新日月!」 众人同时伏地高呼:「萨哇迪!(愿安乐)」 娜拉·萨里坎旋转起身,步入火圈,火焰未曾灼其足,她却如入梦行,口中歌起古老的〈离江调〉:「怒江浊,泪眼濛。象铃三响断心声。若问明日归何处?湄水之南立新城。」 召坎哈眼中闪过一抹异光。他看向云雾之中的怒江山口,那里正是他族数百年来往来耕猎的地方。而今,他将带领他们离开这一切。 不为屈服,而是为了重塑傣人之命运。 仪式最后,帕拉·维帕坎走至召坎哈身侧,低声诵道:「若我族真能于湄南建邦,泰,便是我们的国名。此意为自由、为不屈、为离地生根。」 召坎哈点头,向全场高声宣布:「自今而后,吾等将与南掸诸部会师,共赴哈利奔猜与罗涡之地,建我泰人之国。永昌既留吾子守之,我自领主力南征!」 象军列队,鼓声震地。万人齐动,山林为之震颤。 在风雨与神灵的见证下,怒江断歌,傣人启程。 雨季初歇,万物润泽,景栋平原上的稻浪随风翻滚如海。大寨中央,白象铜铸、金纹缠绕的「会鼓」悬于神坛之上,三日三夜未曾止息。这是远征前的召集令——只有在族运兴衰、生死转捩之时,才会擂动的声音。 景栋土司绍帕芒阇耶立于鼓前,身披蓝金丝织袍,头戴孔雀羽冠,手持以祖先骨制成的权杖。他沉着而威严,望向远方通往怒江的山路,眼中藏着期盼与谨慎。 他身旁,将军帕那伽跋已整装待发,铜甲下的肌肉如山,腰佩祖传的弯刀「裂稻影」。他是景栋五百象军与千名掸战士的统帅,声如雷吼: 「大理的傣兄弟已整军南下,只待怒江象队到此,我军便可三路并进,先攻哈利奔猜,再合围罗涡!」 旁侧女祭司南娑婆娑则缓缓走上前,她身穿绯红罗纱神衣,额饰金叶,两手高举洁白稻穗与银砂碗,口诵《象神之约》:「地与水为盟,象与人为一,钟鼓所向,雷声为军,我等当开万里之途,于湄南立神授之国。」 稻香与沈香混合的烟气在她四周缭绕,令大帐中气氛凝重又神秘。 高僧阿阇梨悉梨双目低垂,于竹案上展开一幅细密地绘制的《远征图》:东路渡湄公河者为象兵主力;中军经义屯、攻哈利奔猜;西路由怒江军领先,与大理王军密切呼应。悉梨缓缓言道:「高棉已衰,交趾人鲸吞水真腊,吴哥空有神庙,民心涣散。此乃天命之时,傣人应顺流南行,不是为侵略,而是复兴。」 就在这时,外帐传来象铃大作,信使芒维阇尼风尘仆仆入帐,身背鼓袋,肩挂青铜号角。他单膝跪下,声音急切:「报——怒江军已至澜沧江北岸,象蹄成列百余里!召坎哈亲率两万人马、三百象队,三日内可抵景栋!」 众人闻言皆震,绍帕芒阇耶微微点头,眼神如铁,语气沉稳:「好!既如此,命——」 他高举权杖,鼓声倏然止息,帐外数万人屏息。 「三日后,于景栋南郊大会盟,傣人诸部一统旗号——南征开始!」 随即铜号齐鸣,象群踏地而鸣,号角声与万人呐喊汇成一片滚雷——「泰,将起于此!」 雨季初尽,云开日朗。浩荡象队自北南下,激起千堆尘土,随军旌旗在风中猎猎如浪,彷佛连山林也为之震动。景栋与永昌两军在澜沧江与南汀江交会处的宽阔草原上会师,号称三万傣军与千象并列,一时万人空巷、族人齐集。 率领掸邦诸部的共主芒迦罗,头戴黄金象牙冠、身披金绿战袍,在千名侍从簇拥下缓缓步下象背。他目光深邃,面容坚毅,俨然一位生来为王的统帅。随行的高僧阿阇梨摩尼,白眉如雪,赤足披袈裟,手持菩提法杖,面带慈悲而不失威严,代表宗教界对此次远征的背书。 永昌傣军之主召坎哈·苏瓦拉早已在大帐之前等候,率全军最高层肃立迎接。与他一同出现的,还有女使段婆娑跋与大理国工部御用匠监杨那伽提,两人代表大理王廷携带了大批军资:铜甲、连弩、火油弹、西洋钟摆式测距器与五十辆可拆卸式辎重车辆,象驮驼负,整齐划一,气势非凡。 帐中,三部会师后召开大会盟。会议中,芒迦罗率先起身,举杯向两方盟友:「自从掸地分裂百年,未曾见此万象合势之局。今日,我等既得大理援助,又有象神神谕与诸族同心,便当以一心共赴大业。自此,召坎哈·苏瓦拉为远征副统帅,绍帕芒阇耶为中军元帅,我芒迦罗总帅全军——三路象军,自八百大甸而下,夺哈利奔猜,破罗涡,再立新国,名曰泰!」 这一刻,全帐肃静。 随后高僧摩尼起身,抬手诵道:「愿万象归心,愿远征无灾,愿吾等之举,不为贪土,不为争利,乃为族运、为慈悲、为正义。」 召坎哈与绍帕芒阇耶齐声应下,段婆娑跋笑而不语,目光却深沉如洱海。杨那伽提则捧出一本竹简折页图册,打开说道:「诸位,这是国师慕容复所绘战略路线。大军以象为先锋,辎重以分段之法置于江畔,测距器计算火器投射距离。我们不仅要征服,更要统治、建设,让湄南河见证另一个文明的兴起。」 翌日晨曦,万人列队,象鼓齐鸣,数十面染金太阳纹之旗迎风招展。诸族将领骑象而行,经过象神坛前,由南娑婆娑与阿阇梨摩尼共同洒水祝祷,焚香祭旗。族民数万跪地送行,举掌齐念:「象神在上,天命我傣!」 象群踏浪南行,万里奔途启幕。傣人千年梦,在这一刻从山河故地,跨越江流稻海,扬帆南国,向历史写下新的篇章。 第891章 螳螂黄雀 哈利奔猜王国国都南奔府山雨欲来,王宫高阁间灯火摇曳,战鼓已鸣。国王帕拉·阿迪查拉身披金甲,立于宫中地图帐前,目光沉静而如雷将至。他身后,高僧帕拉·坎塔维、女祭司娜拉·詹姆萨里、大将军维拉·苏坎托与智士阿南塔·达摩围于其侧,讨论的是即将展开的罗涡征战。 「高棉,早已非昔日之吴哥。」帕拉·阿迪查拉低声说,手指在地图上划过罗涡地区,停在南端的富国岛,「他们将主力送往交趾,想趁明国远征越南之时夺取东面沿海三州,结果交趾割占水真腊,明军趁势夺岛筑港,从此高棉元气大伤。」 帕拉·坎塔维双手合十,口诵经咒后道:「吾王之师出,有天命之应。罗涡本为我哈利奔猜古界,其今属高棉,徒因往昔之弱。今高棉疲敝,正是取而代之之机。」 娜拉·詹姆萨里则轻声补充:「而且,罗涡之人与我部族语言相通,民心易归。若能设市于富国岛,通商于明之海舟,则金银自至,富国可期。」 阿南塔·达摩铺展书卷,展示从行商处所得的海图与富国岛港湾图绘:「大明船队自泉州南下,会于富国歇泊。彼处有海潮缓、泥沙少,堪建深水港。若我军能早一步夺取罗涡并据岛筑市,不出三年,我国之财税可增一倍。」 维拉·苏坎托一拍战刀,朗声道:「末将愿率五千甲士、二百象军,由密林横渡南涡,直取港邑。若我等先于高棉召集残军者抵达,罗涡自当拱手而降!」 阿迪查拉王微笑颔首,取起象牙酒爵,一饮而尽,沉声宣令:「诸君听令:即日起,哈利奔猜南征罗涡,与高棉割席断交!令前锋三军由林加布里南下,主力于曼来河会合,设三处营地逐日推进。夺罗涡,建港市,以通明国海商之路,令吾国不再困于山林之中!」 帐内众臣齐声应和,金甲铁器撞击出一串如天鼓雷鸣般的响声。 当夜,林加布里象军备战完毕,象背上载满粮草器械与建港所需木料。从宫城登高望去,星火如列,兵象如云。夜风之中,阿迪查拉披甲立于城楼,喃喃低语:「水真腊既亡,罗涡将断。哈利奔猜的未来,不再止于山国,而将由海而兴。」 密林深处鸣动象蹄之声,哈利奔猜五千大军如潮涌南下。象队铺路,步军开道,维拉·苏坎托大将亲率中军,帕拉·坎塔维高僧随行诵经,女祭司娜拉·詹姆萨里在象背设坛,焚香祭天。阿迪查拉王亲临军前,誓言三旬之内夺取罗涡。 罗涡王帕亚·维拉瓦迪坐镇滨海重镇华富里拘留城,接获情报后紧急集结军力。其麾下大将坎哈·苏坎托为罗涡名将,素有「水下伏龙」之称,熟谙河战与湿地伏兵。高僧帕拉·达摩卡维则主掌军中僧侣与士气,女祭司娜拉·苏帕妮则召集族中女兵守护神坛。 事态更加复杂的是,高棉王朝为阻哈利奔猜扩张,派遣亲王阇耶跋摩·苏利耶梵沙与象军统领因陀黛维·舒提卡拉西上增援罗涡。象军大将毗罗库马拉·瓦普率百象直抵边境,与罗涡大军合兵一处,力图死守湄南河外港——马拉坡湾。 战端于密林与潟湖间燃起。哈利奔猜军于南勃昙滩与罗涡侦骑接触,爆发初战。罗涡军先以渔筏诱敌深入,随后伏象自湿地出击,一度令哈利奔猜前锋陷入泥沼。维拉·苏坎托亲率象队反扑,以火箭纵燃林泽,逼退罗涡后军。 晨雾尚未散尽,罗涡平原的湿气如同沉重的帷幕。哈利奔猜大军自北而来,象蹄重踏密林之径,五千步军、二百象军,自曼来河而南,浩荡而下,旌旗如林,号角震天。王旗之下,阿迪查拉王金甲耀目,驾于象背之上,目视远方烟气升腾处,正是罗涡要冲——三河交汇口。 彼岸,罗涡王帕亚·维拉瓦迪正集结残兵固守,高棉派来的援军已至:亲王阇耶跋摩·苏利耶梵沙与象军大将毗罗库马拉·瓦普率百象与三千兵士驻守西岸高地,女军统领因陀黛维·舒提卡拉率弓骑横阵于东坡,罗涡总督达兰因陀·克隆则固守三河关城。幕后帷幄之中,高僧帕拉·达摩卡维与女祭司娜拉·苏帕妮主理军心祭仪,祈祷神灵庇佑水陆之防。 第二战,甘烹碧府城北门之役,是双方首次全面对决。高棉象军正面列阵,毗罗库马拉·瓦普统三百战象鸣角而进,象蹄重击地面,如山崩海啸。哈利奔猜则以火铜管射石机和长枪方阵抵挡象阵。娜拉·詹姆萨里设坛于前军,诸僧齐诵《波罗蜜多心经》,象队在诵经声中不退反进,突破高棉中军。 双方对峙数日。终于,阿迪查拉王在军帐中对将军维拉·苏坎托下令:「先取关口,破其水门,断其粮路!」 维拉·苏坎托率象军夜袭西岸高地,趁月色低垂、雾重风急之时突袭高棉象军大营。毗罗库马拉·瓦普奋起应战,象阵交错,林间嘶吼震动山野。火把映照下,象首相触、象牙断裂,斗至天明,西岸陷落。 罗涡军见象军溃败,士气动摇。帕亚·维拉瓦迪连夜召集诸将,阇耶跋摩·苏利耶梵沙却冷冷回道:「若不是高棉为你们撑腰,罗涡早已亡国!」 娜拉·苏帕妮祭司急声祈求天神显灵,但城中百姓早已议论纷纷,望风而动,甚至有商贾暗中为哈利奔猜军提供情报与盐粮。 罗涡王帕亚·维拉瓦迪眼见局势逆转,命高棉总督达兰因陀·克隆死守马拉坡湾,亲自退入拘留城内集结残军与储粮,欲作困兽之斗。而女将因陀黛维·舒提卡拉与女祭司苏摩孙达里·黛维率女兵突袭哈利奔猜粮道,试图断敌续战之力,却遭帕拉·坎塔维派出的「法相僧军」截击,败退于山谷。 第三日,哈利奔猜主军由东破堤引水溃城,象军横渡三河之口。因陀黛维·舒提卡拉率女军奋战,矢雨如飞,但终被象军冲垮防线,战至傍晚亦力尽撤退。关城大开,达兰因陀·克隆战死城下,罗涡军溃不成军。 烈日灼地,哈利奔猜王阿迪查拉尚立于马拉坡港口观察河运通道,一名信使自远方泥泞奔至,衣裳破碎,满身血污,双膝跪地高声急呼:「王上!南奔危急!」 阿迪查拉惊愕,维拉·苏坎托急步上前接信,展开竹简后神色剧变。他朗声读道:「南奔亲王帕亚·苏提维帕报:大理与蒲甘联军自北而来,为首者傣人召坎哈·苏瓦拉,携数十万族人扶老携幼,翻越八百大甸,入我北境。沿途傣族土司帕銮响应开寨献粮,女祭司哈里芬猜·室利焚香迎军于清迈,孟族守将利戈·曼都亦叛,清迈、清莱尽失。南奔岌岌可危,请王上速回师素可泰,否则吾国恐腹背受敌,国祚将绝。」 言罢,全营哗然。女祭司娜拉·詹姆萨里望向阿迪查拉,眼中既惊且怒:「召坎哈·苏瓦拉?竟敢如此大举南下?他已非大理土司,而是入主之敌!」 帕拉·坎塔维高僧沉声诵偈,随即语道:「此非单纯迁徙,而是以族裔之名义,取地立国之行。八百大甸,为我国北疆天险,今竟可通群族,如水决堤。」 大将军维拉·苏坎托拳握成声,怒道:「北疆已失,东南前敌犹未平,罗涡残军尚未完全归降,我军已陷腹背受敌之势!」 阿迪查拉王沉默许久,目光望向南方碧海,须臾之后转身拔剑,插入沙中,冷冷开口:「朕誓言三旬取罗涡,今已果。然若南奔失守,海门成坟,则朕与国皆无立锥之地。」 「传令:苏坎托率先锋十营北返,阻敌于南奔之前;朕与坎塔维、詹姆萨里、帕拉·坎塔维即日回师素可泰——即便负隅顽抗,亦不可失国于傣人之手!」 高僧坎塔维合十低诵:「王即法身,国若无王,法将不存。」 娜拉·詹姆萨里神色冷冽,低声道:「从今往后,傣人与哈利奔猜之间,再无余地。」 夕阳照耀下的马拉坡,尚在庆贺罗涡归顺的百姓茫然不知,新的战云已迅速自北山压来。 那是一场沉默的行军,满眼皆是焦黑与灰烬。阿迪查拉王披着染血的战袍,骑在战象上,神色木然。罗涡与高棉的追兵未曾放松,西南天际的火光犹如妖焰照亮他仓皇撤军的背影。一路自罗涡撤回素可泰,失地数百里,沿途百姓不敢仰视,宫中随臣亦低声不语。 而此时的南奔府,早已不复往昔荣光。庙宇大门上绑着大理与掸邦的联军旗帜,傣族兵士有序巡逻街市,孟族书吏开始丈量土地与税籍,召坎哈·苏瓦拉的族人按「召制十府」体系将北境编为十个郡府,安插傣人亲族任长。掸邦士兵则驻扎于清迈、清莱诸地,强调「与民休养」,以工代赈重建农田水利,而来自大理的女使段婆娑跋与高僧摩尼则在寺庙中主持新礼仪:「诸佛之子当合一,不分孟傣。」 当阿迪查拉王终于率残军返抵素可泰郊外时,南奔府的副王——帕亚·苏提维帕亲王已带着宫眷与最后的精兵退至城下等候。 两军会合时,亲王率先跳下象背,奔至父王面前,跪地哽咽道:「孩儿无能,失了南奔,辱了列祖列宗……」 阿迪查拉王缓缓下马,看着昔日的都城在烟雨中模糊,满目断壁残垣与百姓无声的哭泣。他伸出双手,将亲王拥入怀中,二人竟如孩童般抱头痛哭。将军、士兵、使者皆跪倒于地,无不潸然。 而此时的罗涡与高棉联军,在毗罗库马拉·瓦普与因陀黛维·舒提卡拉的指挥下,正从西南突进,意图封锁素可泰的南门渡口,割断退路。而北境的新的傣人之国则派出信使送来通牒——若素可泰愿俯首纳贡,可留半壁,否则,大军直指水城,血染湄南。 阿迪查拉王望向长天,低声呢喃:「如今,谁才是我们的宗主?」但那一刻,他已知答案。 第892章 第八九〇章 合兵南征 素可泰王城,风声里带着潮湿的血气。阿迪查拉王坐在殿前石阶,盯着南方天际暗红的晚霞,彷佛那不是夕阳,而是火线在渐渐逼近。他的披风在风中鼓动,衣袍上仍沾有罗涡河畔未干的泥渍与血斑。 亲王帕亚·苏提维帕跪坐在他身旁,声音低沉:「父王,北面……来了几十万人。男丁披甲,妇孺随行,车牛成队、竹楼成列,不是为了抢掠,而是为了扎根。傣人说这里水草丰美、佛法昌盛,是‘命中注定之地’。我们曾以为大理只图贸易路线,不曾想这竟是他们的移民征服。」 阿迪查拉王咬牙不语。 苏提维帕续道:「我等以孟族为本建国,五百年来哈利奔猜虽历经兴衰,但国祚未绝。然而如今,境内傣族人口早已过半,许多乡村的长老、寺庙的住持,甚至军中的副将,早就与北人私通。傣人不是来索讨利益,而是来取而代之。」 「我们能倚仗谁?」阿迪查拉王的声音终于响起,干涩低哑。 「罗涡吗?」苏提维帕冷笑一声,「他们刚在南方重创我军,如今与高棉结盟,若他们北上增援,大军合围,我们连退路都无。素可泰就会变成我们的坟墓。」 殿内诸将沉默。没有谁能反驳亲王的判断。 阿迪查拉王握紧石阶边的玉饰,指节发白:「这片国土,我阿迪查拉舍不得丢。可若全族就此灭绝,何用旧城万户?」 「父王。」苏提维帕低声道:「我等愿与素可泰共存亡,但若要留存香火、延续族裔,恐怕只有一途——退。」 「退?」阿迪查拉王抬眼,似怒似恨,「退往何处?」 说到此处,他目光一凝,低语道:「留一道封檄与那召坎哈·苏瓦拉和慕容复——告诉他们,傣人可以坐素可泰的殿,却坐不进我们的心。」 天色沈下,王都素可泰将于明晨迁空。五百年旧国,将在佛灯与战火间,缓缓熄灭。 素可泰北境,湄那河水碧流如镜。两岸绿林隐隐,军旗猎猎,箭楼与战象遥相对峙。哈利奔猜王阿迪查拉王率残军驻于南岸,面容憔悴,双目却仍燃着残火;北岸则是一望无际的傣人营帐,金色傣文与佛轮旗在晨光中闪烁,犹如一座漂浮的国度。 河面上,一艘艘系有白布与金线的和平舟缓缓划出。为首舟中立着一位傣族贵人,头戴花纹繁复的黄金发冠,正是傣人盟主、永昌土司召坎哈·苏瓦拉。他身旁是大理国傣族女使段婆娑跋与景栋军代表绍帕芒阇耶,舟上另有三僧两祭司,昭示此行之庄严与正式。 对岸,阿迪查拉王与帕亚·苏提维帕亲王策马至河边,登上早已备妥的和议舟,随着鸣螺声驶向河心。 当双方在河中央的木台会合之时,风停云歇,四周数万军士屏息而观。 召坎哈·苏瓦拉行三拜九叩之礼,语带敬意道:「傣人与孟人,同根同源,皆受佛陀庇佑。王上若愿与我等共图天下,可保王族血脉不绝、尊号不废,素可泰可为新国北都,王上可为‘大泰王国护国公’,世袭不绝。」 段婆娑跋亦温声道:「我主国师慕容复与掸邦共主芒迦罗早议定:傣人南迁并非为灭人族裔,而是为建一统佛国,南拥湄南,东通湄公,与大理天朝并列佛邦。王上若愿起义军之余众、降罗涡之余势,则罗涡灭国之日,亦为王上功成之时。」 阿迪查拉王沉默良久,目光穿越河面,凝视着北岸那连绵不绝的傣人营地、缓缓升起的白烟与佛塔。 他终于开口,语声低缓而刚毅:「我阿迪查拉,护国五十载,自知江山如水,强弩难挽。今日降,为存一姓;明日战,为全一族。我可为公,不为奴。若泰国真有新国之志,便纳我孟裔为柱石,而非泥沙。」 召坎哈·苏瓦拉大笑,拱手道:「盟成矣。」 双方随即对天焚香为誓,以佛法为证,立盟于湄那河心。 当日午后,傣孟两军自素可泰合流,旗帜并列,南向而行。从此,一场吞并整个湄南河流域的战争,即将展开。而阿迪查拉王,也在历史的转捩点,做出最后一次臣服与赌注。 湄南河上游,素可泰南郊,连夜搭起的联军大营如同一座流动的城邦。火光摇曳中,帷帐中央,泰军与哈利奔猜诸将共聚于一处,商议南征罗涡之策。帐外战鼓微鸣,帐内炊烟绕梁,气氛却凝重如铁。 傣人与孟人初合之军,虽未完全整编,却已然呈现一股浩荡之势,声势盖过往昔的任何一支部族军队。 帐中主位已然换上「大泰国军议堂」的旌旗,召坎哈·苏瓦拉居于左席,景栋土司绍帕芒阇耶、大理国女使段婆娑跋、掸邦共主芒迦罗列坐左右。阿迪查拉王则居中而坐,衣甲斑驳,神色庄重,帕亚·苏提维帕亲王立于其后,满脸忧色。诸傣族将领如维拉·巴图萨、帕那伽跋、帕维阇、芒维阇尼等皆神色恭敬,拱手请策。傣人诸酋衣冠鲜丽,神情恭谨。此刻帐内的中心,并非年轻的泰国盟主们,而是坐于一旁席榻之上的一位老王。 阿迪查拉王身披白袍,銀发披肩,面容虽老却目光如炬。昔日为哈利奔猜王朝横戈奋战的君主,如今成为这场南征的军师,他的沉默本身就如铁令,不容忽视。 召坎哈·苏瓦拉率先拱手:「护国公熟知罗涡虚实,愿借王策一战功成。我等傣军初南下,不识其地,若能得王上指点江山,自当奉为谋主。」 阿迪查拉微微颔首,指着铺开的地图缓缓开口:「罗涡虽小,却非弱国。」阿迪查拉目光炯炯,语声如钟。「地形环水,城郭坚固。河口设重楼连桩,能拒水军;城中有象军、高棉亲军与大批婆罗门僧侣组织的祭司团,可调动民众与士卒之信仰死守不退。」 召坎哈·苏瓦拉点头:「罗涡今已为高棉所控,其王帕亚·维拉瓦迪虽非英主,然高棉将领如因陀黛维·舒提卡拉、毗罗库马拉·瓦普等皆悍将,若强攻,恐损我泰军锐气。」 「故不宜直攻。」阿迪查拉沈声道,「孤愿自率旧部三千,自清迈水路南下至林查班、尖竹汶,诱罗涡南防。傣军主力则自北陆破境入攻华富里西城与本部,孤与苏提维帕亲王将自海陆之间两面夹击,使其首尾难顾。」 「罗涡虽为高棉之藩,但实力并非不堪。其国王帕亚·维拉瓦迪乃老成持重之君,领兵虽不锐,守城却有法。罗涡有三险:北城墙高水深,西有林泽,南有潟湖,易守难攻;但其国内部不稳——罗涡贵族反对高棉王室干政,对中央集权心存不满。」 「先前我军南征,虽攻不克,却探得其要害:罗涡之兵依仗象军冲锋,步卒训练散漫,一旦象军受挫,士气即溃。其兵粮来自东方洞里萨湖平原,一旦截其粮道,罗涡如无根浮莲。」 掸邦的绍帕芒阇耶听罢点头称是:「护国公所言甚合军理。我等可派轻骑绕行东南,封其粮道于水陆要津——金边至罗涡之间,设有两个粮转重镇,一在达兰因陀河口,一在那空拍侬交界,可双击断之。」 段婆娑跋亦道:「高棉军虽远在罗涡东境,然其国女军统领因陀黛维·舒提卡拉勇猛机警,须提防其回援。若王上知其行军路线,可否设伏其归途?」 阿迪查拉轻抚须髯,道:「因陀黛维虽善行军,却忌讳湿地。她必避开沿湖盐泽,取象道北还。若我军于象道之南布阵,大象难行其前,其兵可断。」 段婆娑跋道:「护国公深谙罗涡虚实,又有民心相应,此策稳妥。我主慕容国师亦有言:以旧敌为新主将,可乱敌心,且显我泰国胸襟。」 芒迦罗含笑而言:「我掸邦军愿为右翼,自湄公河北入,扼其粮道,断其后援。」 绍帕芒阇耶则提道:「可由我军佯攻达兰因陀·克隆驻地,使其调兵西援,再由帕那伽跋率景栋骁兵出奇兵取罗涡后门。」 阿迪查拉王长叹一声:「昔我哈利奔猜五百年江山,终落至今;但我孟人尚有一战之力。若能与傣人合心一统湄南,新国之中,我孟裔虽居少数,亦必有一席。」 召坎哈·苏瓦拉起身一拜:「护国公之策与忠心,当为我大泰根基。未来国都若立清迈,王上之族可为外藩孟人之主,护一方风俗血脉不绝。」 帐中众傣人闻言皆起立拜伏:「请护国公为我泰军之谋主!」 阿迪查拉微微抬手,淡然道:「吾虽老,尚有一志。昔日哈利奔猜立国于林泽山间,终困于无海之地。今泰国兴起,若真能南下罗涡,开国于水陆要津,则为万世之基。吾愿以余年,报国与佛。」 众人齐声拜曰:「请护国公领军!」 夜深帐外,密林中传来阵阵象鸣与风声。泰国诸军在这夜里,有了真正的方向。军议至此,诸将齐声应命,虎符、火契、羽书分派四路,镜灯照地图,万军齐出。 帐外星河渐沈,而一场灭国之战,亦悄然揭开序幕。 第893章 攻灭罗涡 湄南河谷尚未退潮,湿气弥漫在河泽之间。泰孟联军南下之势如锋,犹如江河决堤,奔腾而下。新成立的「泰孟联军」由掸邦共主芒迦罗与哈利奔猜降王阿迪查拉共同统帅,主力由永昌、景栋、南奔等地集结而来,旗帜杂而不乱,军容初见大国之相。 罗涡方面,帕亚·维拉瓦迪王正率领残余高棉与罗涡联军回防沙拉鉴(今那空沙旺一带),兵疲粮尽,然因不料北军来势如此迅猛,竟未及整顿即被追上。 九月初七,泰军前锋由掸邦将军帕维阇统领,携象军五十余头、步卒四千,于清晨突抵沙拉鉴北郊的密林,斥候报:罗涡王率军正横渡北岸稻泽,部队正处调动途中。 帕维阇见状,旋即下令分兵三路包抄——掸邦象军自西侧穿林包围;景栋与南奔步卒由东侧谷口封堵;哈利奔猜孟族残军为中央主力,长驱直入。 未及一炷香时间,战斗爆发。罗涡与高棉联军猝不及防,尚未列阵,战鼓已震天动地,象嘶马鸣,兵卒在泥泞稻田间混战。帕亚·维拉瓦迪亲督中央,被泰军长矛兵团冲散。象军反冲时,践踏己军逾百人,队形瞬间溃乱。 高棉象军大将毗罗库马拉·瓦普奋力抵挡,被南奔出身的维拉·巴图萨率象军包抄,力战三十合终于战死。 罗涡联军士气本已低落,得知主帅帕亚·维拉瓦迪负伤失联,象军溃散,高棉亲王阇耶跋摩·苏利耶梵沙令军西撤,却误入掸邦精锐设伏之地,一夜激战损兵过半,只得率残兵南逃。 高棉女将因陀黛维·舒提卡拉掩护主力撤退,然东侧粮道早被切断,补给不继。女祭司苏摩孙达里·黛维领护城祭司撤回罗涡都城,并焚毁沿途粮仓以阻敌。 战后第三日,泰军进占沙拉鉴。昔日罗涡北境重镇,如今烽烟四起,百姓早已逃散,只有被弃的祭祀所与残破王祠。段婆娑跋与芒维阇尼进城设治,贴出告示:「凡愿归顺大泰者,田地原籍如旧,不杀不掠」。 芒迦罗在沙拉鉴北山举行大会,将哈利奔猜王阿迪查拉尊为「国师王」,令其为前军都督统筹南下计策,而南下第二阶段的战略目标——截断罗涡至金边之间的粮道与交通枢纽——亦在此确定。 泰国的第一次对外战争,在沙拉鉴取得压倒性的开局胜利。而湄南河流域千年的王权与神祇,在战火与信仰的更替中,正迎来一场新的洗牌。 沙拉鉴失陷后,罗涡王帕亚·维拉瓦迪率残军退守都城华富里,此地地处湄南中游东岸,为高棉在西域的最后枢纽重镇,设有王宫、佛塔、象坊与皇家象舍,亦为罗涡之神祇「因陀罗·毗湿摩那神」祭坛之地,军民士气与信仰均系于此。帕亚王深知此城若失,则整个西柬防线将崩,故调集所有可战之兵力与高棉援军死守城门,图与泰孟联军决一死战。 泰孟联军主力在芒迦罗、阿迪查拉王双帅指挥下,分三路南进:掸邦主力由西线穿越南奔至彭世洛山区,再取东折,意图自后山包抄华富里;永昌与景栋步军自沙拉鉴沿河而下,直指城门;哈利奔猜旧部为中军,负责军粮与辎重保障。 沿途各地傣人族裔与归附土司纷纷开城响应,其中清哈、呵叻、披集三地望族皆主动请降,提供桥梁船筏与米粮辎重。泰军行军之路,每至一府,便立「大泰国行省制」,封纳族长为「县尉」以靖民心。 在华富里,帕亚·维拉瓦迪王召集残军与高棉援军开城防会议,参会者包括:高棉亲王阇耶跋摩·苏利耶梵沙,主张坚守等待金边本国增援;女将因陀黛维·舒提卡拉,主张出击奇袭泰军粮道;象军大将毗罗库马拉·瓦普之徒,建议集中象军突围;女祭司苏摩孙达里·黛维则坚决反对战斗,称神祇示警「湄南河神已转向北地」,宜谋求天命交替之和平之道;学者阿南塔·维帕拉则指出:今非昔比,罗涡之民心已怀疲乏,与其守死一城,不如主动南撤至湄公河流域另寻复国之地。 王听诸议未决,只得调集华富里库存军械,开始加固城防与修筑护城壕。 十月初四,泰孟联军大营移至华富里城北十五里外之摩诃祇岭,距都城仅日行程。夜间风雨交加,军帐内灯火通明。 阿迪查拉王与芒迦罗共议攻城之策,召来段婆娑跋与悉梨阿阇梨问道:「吾等若强攻华富里,虽胜亦必损兵折将,且罗涡与高棉宗教势力盘根错节,若神坛遭焚,恐南方各部起兵共击吾等。」 段婆娑跋淡然一笑:「攻心者,为上也。彼女祭司苏摩黛维既言河神已转向,则民心必疑;我可偕悉梨师与芒维阇尼入城招降,若其不降,再行雷霆之击。」 三日后,傣军使节团衣冠整肃,祭坛香烟缭绕之中,乘象而入华富里城北,苏摩黛维接见于罗涡大祠之中,数百城民匍匐听闻泰军来旨。 段婆娑跋朗声宣告:「罗涡虽崇高棉之神,然湄南诸河所灌者,皆大泰国之地。昔为臣属,今当为邦。王者当观时而行,民命为重。若王降,可为大泰之东藩,保其社稷。」 城中哗然,祭司低首不语,惟闻诸百姓传语:「北方傣军严整有序,所过不扰;高棉已不如昔,何苦舍命守旧?」 帕亚王心知民心已变,却仍强撑抵抗,驳回招降。当夜即下令封门备战。 翌日破晓,傣军象阵已列于城北五里平原,号角齐鸣,千矛如林,泰孟联军罗涡之战——最终决战,即将开打。 十一月月初三,晨雾未散,罗涡都城华富里北郊,泰孟联军主力分三路展开总攻:芒迦罗帅掸邦象军自西北猛攻北城门;阿迪查拉王统率哈利奔猜诸部猛击东城墙;永昌与景栋诸军在段婆娑跋与帕拉·维帕坎率领下,自南岸以火箭焚敌河桥,截断援军。 此时,高棉援军总帅阇耶跋摩·苏利耶梵沙率五千人自东南方赶至,企图从南郊拯救罗涡。然因象军陷入泥泞,军械不整,于城外东南「湿婆丘」遭遇永昌与景栋步军伏击。掸兵以象鸣为号,混入象群,反间扰阵,令高棉军象阵自乱。 象背之上,高棉女将因陀黛维·舒提卡拉奋力斩敌,却遭泰国名将帕那伽跋率精锐火器部队射落。其余高棉象军闻主将堕象,士气崩溃溃逃,阇耶跋摩亲王亦在退路中被击中膝盖,抱伤南逃。 至黄昏,罗涡援军全军覆没,华富里守将大惊,气势全失。 十一月初五,联军齐发总攻,东北角城垣首先被掸邦象军冲破,诸军蜂拥而入。城内巷战激烈,高棉与罗涡守军顽抗,但兵力已不足三千,兵疲民怨,兵败如山倒。 帕亚·维拉瓦迪王率余部退守皇宫,焚毁王印与金佛像,欲与神坛同亡。祭司苏摩孙达里·黛维呼号:「神祇不在城墙,而在人民与未来!」强行打开南门,护送宫女与部分王族西逃湄南。 傣军将领维拉·巴图萨指挥部队攻入王宫,俘获守城高僧帕拉·达摩卡维,帕亚王终于被围于因陀罗大祠之中。见大势已去,自刎于神像之前,血染石坛。 傣军封祠焚香,焚毁王宫,立「湄南行省」,傣文与孟文双语刻于城门:「从此华富里归大泰国一统」。 华富里既下,泰孟联军气势如虹。段婆娑跋与芒维阇尼等人旋即上表芒迦罗,请以此胜势,乘胜南下,征服整个湄南河平原。阿迪查拉王亦自荐为「征南先锋」,表示哈利奔猜旧部熟悉南方水路、地形与族群分布,可为先导。 芒迦罗召集傣人诸酋与孟族头目共议,最终定策:掸邦军由北陆中路穿越沙攀武里直取阿瑜陀耶;哈利奔猜旧部与南邦、清迈傣人沿河南行,水陆齐进;永昌与景栋之军留守华富里整军备粮。 腊月初,联军渡过湄南河中游,阿瑜陀耶城门远现,昔日由高棉宗主设立的贸易重镇,如今正是统一湄南流域最后的屏障。 联军诸将仰望南天,段婆娑跋轻声低语:「若此役得成,大泰将不再是山林中的民族,而是南海与天竺洋之间的霸主。」 第894章 泰国之始 保天二年底,湄南平原炎热潮湿,季风暴雨方歇,泰孟联军自北岸逼近阿瑜陀耶。此城为高棉王朝所设「罗涡南府」,控制湄南、拍河与华富里等地水路,是贸易之中枢,亦是文化与宗教之交汇。 城主由高棉亲王阇耶跋摩·室利跋摩监守,手下有老将因陀罗迦统领象军、女军统领因陀黛维·舒提卡拉卷土重来,城内仍有五千精兵,号称「高棉西门最后防线」。 但在华富里之败已削其士气,联军兵锋正盛。 段婆娑跋带来的大理火器部队,首次于泰地完整部署「三段火攻」战术:火铳连击;火箭纵焰;黑药焚城门。 芒迦罗命景栋与哈利奔猜水军断水路,阿迪查拉率部猛攻东城;帕那伽跋率南邦军与孟族老将利戈·曼都夺西关。 腊月初七,夜半天雷滚动,联军猛攻南门,一声巨响中,黑火药炸裂城门,掸军象阵蜂拥而入,因陀罗迦当场战死。女将因陀黛维奋战至断臂,终于被俘。 高棉亲王见大势已去,化装逃亡中被芒维阇尼所获。 至此,阿瑜陀耶陷落,湄南河流域完全归于新兴「大泰」联盟之下。 腊月十五日,大军入驻阿瑜陀耶南郊佛塔下,芒迦罗、阿迪查拉、段婆娑跋、帕拉·维帕坎与掸邦各部首领、南奔、景栋、永昌土司齐聚会盟。 段婆娑跋提议:「此役大成,不可分裂。傣、孟、掸、僰、汉等族皆有功,应立共主,建国有名,设法有章。」 芒迦罗推举召坎哈·苏瓦拉为「大泰王国之王」,自任「掸邦之父」与副王,尊清迈为「北都」、阿瑜陀耶为「南都」,采傣文、孟文双语书写政令,沿用大理律法修订本为暂行法典。 帕拉·维帕坎与阿南塔·维帕拉主导设立「摩诃上座佛会」,南北佛寺共议教规,统一宗教节日与寺产管理。 政制上,大泰王国采「多族共治、酋会选王、年度议政」体制:孟族、傣族各地保留本族自治;共设「国王会议」由各族推举三人入会,共商国策;中央设王府、内务府、军务府、贡使府,由傣人与孟人轮流主政;每三年遣使赴大理朝贡,名义上仍为「大理之藩」,实则完全自主。 大泰王国建立后,征调劳力修复华富里至阿瑜陀耶的商道、水渠与港埠,设「南港都护府」,向东可控高棉,向南通大明富国岛与三佛齐。 永昌高僧帕拉·维帕坎主持建立「华梵学院」,以傣语、孟语、汉语三语教学,培养未来文官。 傣人、孟人、掸人、缅人、华人、高棉人等杂居于阿瑜陀耶与素可泰,新兴的多民族市场形成。 段婆娑跋对芒迦罗低语:「五百年前,哈利奔猜开国之时,谁曾想有日南北诸族能携手并肩?今湄南定,西南诸国恐也该重算天下局势了。」 芒迦罗望向南海之天:「从今起,泰不再是山林之民,而是海之门户、陆之桥梁。这是我们的国,所有人的国。」 战火余烬未散,阿瑜陀耶新政初立,而东方的高棉帝国尚深陷两场巨变的夹缝: 一者,一年前在交趾战争中,因被蜀宋忽悠支持阮朝,遭大明「安南军」重创,水真腊失土,被交趾人改设为「粤南国」治下府州,海口重镇普利安哥已失,商道中断,水陆具困。 二者,今又折损亲王阇耶跋摩·苏利耶梵沙、战将毗罗库马拉·瓦普、因陀罗迦、女军统领因陀黛维·舒提卡拉于罗涡之战,象军覆没,罗涡总督被斩,西疆诸郡尽失。 帝都吴哥,昔日琉璃塔阁映水,百塔金光灿灿,如今亦染愁云。皇帝苏耶跋摩二世终于明白:若再战,非但难挽西疆,恐连本部亦不能保全。 正月中旬,高棉帝国遣出三重使团:宗室王子因陀跋摩为首;高僧帕拉·波提卡维随行谈法;宫廷祭司苏摩黛维携金牌和玺书来至阿瑜陀耶。 芒迦罗、阿迪查拉、段婆娑跋于象宫大殿接见。金叶玺书中写道:「高棉皇苏耶跋摩,仰慕新兴之泰,和合百族,海陆并开,乃南方四国之表率。朕年迈国艰,望息战火,修善邻。愿割罗涡、素攀、华富里诸地,仅留湄公河南岸旧土为本部,并愿将克拉地峡之西飞地移交泰国,以换取俘虏归国,庶几人神交泰,百世无战。」 帕拉·维帕坎沉吟道:「昔者高棉称雄南国,今能低首求和,不失为知势之智。」 阿迪查拉与段婆娑跋亦点头允纳,但芒迦罗坚持:「非但疆界须明,还当订盟书,立石志,以免后世争论。克拉之地,当设‘南港监’,管海贸之税;华富里以北,终为大泰领。」 于是双方于阿瑜陀耶北郊之金石山立石结盟,名曰:「阿瑜之盟」 条约主旨如下:高棉正式承认大泰王国为主权国家;罗涡、素攀、华富里三府及其港道永久归属泰国;克拉地峡之高棉旧属飞地归泰,芭提雅东侧仍由高棉管辖;泰国归还除重罪者外之高棉俘虏,允其步行返国;双方互市通航,隔年互派佛使、商使一次,以联谊好。 使团辞去之夜,苏摩黛维对段婆娑跋低声言道:「往昔,我等亦曾西征泰地,如今归途狼狈。然世代更迭,唯愿新主勿欺老国,让我等得养残年于湄公古塔间。」 段婆娑跋默然,不语,只命人赐予行装与马匹。 数日后,高棉使团自华富里南门启程。俘虏阇耶跋摩王子与女军将因陀黛维,亦着高棉朝服,默默步出城墙,远望北方不语。 阿迪查拉目送他们背影,只叹一声:「五百年帝国,至此而终也。」 雨过天青,华富里的城楼尚存血迹,而王宫石廊之中,段婆娑跋正独自跪坐于佛塔前,手捧一封密封良久的蜡书。这是她临离大理国时,国师慕容复亲授之物,命她「待时机成熟,泰国建国之日始可开启」。 今,阿瑜陀耶之役已定,高棉和约亦签,湄南河流域归一统,诸王环立,正是此刻。 她深吸一口气,取火熔蜡,展开信笺,淡墨字迹龙蛇飞动,落款「大理国南顾院机密使慕容复谨书」。 信中写道:「婆娑跋启: 汝观今日之泰国,合诸部之力,成一统之势,诚本座所布大棋之收子。然此子非止于地界之争,更关乎海路之局也。 今明国已立南海道航政,据有交趾富国岛为海外商政节度所,通占婆、琉球、倭国,将成南洋通中枢。泰地若欲自立不堕蛮貊,当速筑曼谷城于湄南入海口,设港关、造船坞、驻市舶司,使其对通洋之商船为南洋门户。此城一立,富贵三世不绝。 然更深之谋,婆跋须慎记:泰国对外,不可言与大理有丝毫属辅关系,尤不可与高棉、占婆等旧国言我国事。更须切记,蒲甘王室已亡,实已入我大理版图,今尚未公诸于世,若外泄一字,则南方大乱。 汝回国后,当请芒迦罗立曼谷为副都,并遣使至富国岛,设「泰明互市监」。此局既成,南洋商脉可由我控,蛮国之主亦可化为棋子。 ——此机密也,慎之慎之。」 段婆娑跋念毕信中之语,缓缓抬眸,望向殿中列坐的几位诸王: 芒迦罗,面色铁青,低声道:「原来我们立国之路,竟已入旁人掌中?」 阿迪查拉则面露震撼:「蒲甘……竟早已亡于大理?那你们扶老携幼远征,只是趁虚而入罢了?」 帕銮沉声说:「我们原以为是走向独立,原来是走入一张无形的大网。」 高僧帕拉·维帕坎轻诵佛号,合掌低言:「是也非也。棋局既成,亦可为我所用。只要不坠我国之志,谁是主谁是臣,未可知也。」 段婆娑跋却平静道:「国师之谋,诚然千里之外。但我等若能借此局而得富国、得港口、得名份,何妨一时装愚?曼谷若成,天下诸国将从海上来朝,谁还记得我们背后是谁?」 众人默然,良久。 芒迦罗终于开口:「就依国师之策——修曼谷、通富国,静观明国与高棉交锋之局。我等只需养民积财,将来若明国式微,谁说这南洋霸主,不是我大泰?」 当夜,段婆娑跋带着慕容密信乘船北返大理,而芒迦罗下令于湄南出海口勘定地形,命名新都为「曼谷那空」,意即「天之港」。 南洋风起,从富国岛一路吹来,掀开一个新时代的篇章。 第895章 吴哥之叹 象征着神权与帝威的巴戎寺塔影沉沉倒映在城中池水之上,黄昏余晖把古老的城墙与石像染上一层失落的红。高棉帝国的国王──苏耶跋摩二世,站在王宫的高台上,望着远方青山寂寂,忽觉风声也带着讽刺。 宫中一地狼藉,金樽碎裂,香案倾倒,地毯染着没喝完的棕榈酒与荔枝蜜。他的怒吼声刚停下,近臣早已退得不见人影,只余空空殿堂回响着破碎的喘息。 「为什么?为什么连傣人都能欺我……」 他低声咕哝,坐回金狮宝座,双手掩面。那张曾号令天下、令敌闻风丧胆的面孔,如今藏在手指间,只剩无助与困惑。他不明白,真不明白。 去年之前,整个天南半岛几乎都在他的掌控之下──从盘盘岭以南至象郡之地,从德拉湾延至澜沧江流域,无不俯首称臣。罗涡、普利、真腊、老挝诸国皆为附庸,王命所至,无不遵行。 那时的他,胸怀壮志,梦想将整个中南半岛一统,建立不输大唐的佛国天朝。 唯一让他忌惮的,就是那远在北方的「天朝」。 原是大宋,现在变成什么大明? 这些北方人怎么打他向来懒得管,只知别去惹,免得像古时扶南国被唐人灭国。谁知那年交趾人来求援,说「大宋正统仍在,明寇是个伪朝,天命未定」,还有个蜀宋使者名叫万俟卨言辞恳切、献宝说法,把他哄得一愣一愣的。 苏耶跋摩二世想着那张奸诈笑容,牙根直痒。 「你说他们只是一群西南小国、起义乱民,说我们一出兵便能断其咽喉……结果呢?朕的水真腊丢了,普利安哥港失守,百多年来通海航道就此断绝!」 他一掌拍案,桌案震颤,只有沉默回应。那时候高棉三军十万精锐南下,未料竟遭到从富国岛出兵的新兴明国水军正面伏击,被打得溃不成军。 接着没过多久,又传来罗涡战报──那个哈利奔猜王──阿迪查拉竟然降了傣人? 苏耶跋摩气得几欲吐血。他当初对哈利奔猜一向轻视:不过一个小小孟族国家,连军制都不完备,女祭司掌权,怎成大器? 谁知如今这些傣人——什么段婆娑跋、帕銮、室利女司——联手吞了哈利奔猜,扶持阿迪查拉称臣建国,又南下把罗涡灭了,甚至直指高棉边界! 「这些傣人以前在哪?以前不过是些稻田边的山民!他们哪来这么强的军火、这么快的组织力……」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 如今连孟族都不可靠,罗涡成了泰人国中之郡,克拉地峡一带被迫割让,南下航道彻底断绝,高棉真正成了「内陆国」。而那位传说中从大理而来的段婆娑跋,如今似乎掌控着整个湄南流域和东南半岛的天命。 苏耶跋摩看着地图,目光扫过湄公河、湄南河与占巴里湾,心中百感交集。他感到帝国的疆界像是江水退潮,昨日还是王者的土地,今日却化作他国版图。 「是谁在背后操控这一切?明国?蜀宋?还是……那个该死的慕容复?」 他长叹一声,终于无力地垂下头。吴哥之城依旧宁静,神塔与古佛似在冷眼旁观他这位「末代盛主」的失落与愤怒。 夜色降临。 高棉帝国的夜,也真正来临了。 吴哥宫廷内部,已不是过去那个万邦来朝、乐舞日夜、金塔飞甍的辉煌圣所了。 自从罗涡战败、克拉地峡丧失,苏耶跋摩二世的权威首次遭到动摇。昔日在朝中唯命是从的贵族、将领与僧侣阶层,开始在殿后私语、在寺中议论、在军中发牢骚。 以婆薮跋摩公为首的一批老贵族代表,在一次王室议政会上直言不讳:「大王,昔日水真腊之败,尚可诿过于交趾之诈与天命难违;但如今罗涡再败,竟是败于傣人蛮族之手,我高棉三百年国祚岂能坐视崩溃?若再不整兵备战,臣恐百官不服,民心不稳。」 堂上气氛一时凝固,苏耶跋摩面色铁青。这些贵族出身多为宗室、婆罗门后裔,本就与他这位靠军功得国的帝王关系微妙。如今趁局势败坏,便借机联合寺院派出高僧们发声:「帝王若违正法,则国土必乱;若顺正法,必得胜利。诸佛之道,正法为先。」 这些话明面上说得中立,实则是公开责难苏耶跋摩与明国开战、与交趾连横,乃至不慎重视北方局势所致败局。 而军中将领更是群情汹涌,特别是败退回国的老将陀婆·迦罗摩诃罗,在军中频频发出不满:「当初罗涡请援,咱们本欲稳守东境、修筑外防,偏偏听了大王一面之命,出兵南下,结果如何?如今华富里失,阿瑜陀耶沦,克拉地峡割,若非我军早撤,怕连暹罗山口都守不住!」 他在军中颇有威望,而他之下的一些年轻军官则更激进,有人甚至公开主张应扶立流亡在外的阇耶跋摩王子为副王,借「救回王弟」之名再整兵铺阵,重夺南地,借机削弱宫廷的实权。 苏耶跋摩震怒,决定反制。 他私下召见了吴哥东门守将、忠诚心腹钦婆提耶·憍陀罗摩,令其严控城门、刺探朝中贵族与军方的密谋活动。并密令禁军于夜间包围婆薮跋摩公府邸,逮捕其子弟亲眷入狱,没收其家产封地。 这一举动震慑一时,但也让朝中氛围急剧恶化,原本观望的诸侯纷纷转为反感。 高棉帝国的统治阶层,开始出现「王室—僧团—军阀三角裂变」之端倪。 在绝望中,苏耶跋摩二世决意最后一搏。他命人召集远在占婆湾的水军残部回吴哥,秘密调集财帛购买从爪哇与印度来的佣兵器械,并派遣密使前往蜀宋与占城两地,寻求建立新的联盟:「只要能拖住大明与泰人于南方,我仍有机会重整兵权,夺回克拉地峡,重建海港与税关。」 然而,大明使节早已入驻富国与芽庄港,商人们纷纷转向曼谷与明国通商,海上丝路已彻底避开高棉水域。 国库税收锐减,贵族土地无人耕作,帝国引以为傲的灌溉体系因内乱停滞,百姓愈发困苦。 苏耶跋摩坐在巴肯山顶的神庙之中,独自面向东望,心中浮现的不再是「征服天下」的壮志,而是:「朕是否才是这个帝国的掘墓人?」 高棉帝国尚未亡,但它已陷入内耗、孤立与时代落伍的泥沼中。 第896章 高棉拜火 吴哥城巴戎宫内殿议事厅的大理石柱阴影婆娑,烛火摇曳间,一群身披金缕衣袍、满面风尘的将相正围坐在苏耶跋摩二世脚下。高棉帝国皇帝面色阴沉,双目炯炯如炬,缓缓扫过众人。 「今日,朕不为责备你等,而是要问:我们到底是输给了什么?」 众臣默然。终于,曾率军征交趾的老将毗湿奴跋摩咳了一声:「启禀大王,去年在水真腊——不,是『粤南国』——我们在林邑古道之战首次遭遇那支所谓明国精锐。彼等拥有神火之器,其形如筒,射出之物可穿金裂石,一击崩阵。」 「他们还用黑色石球填入巨罐中,数人齐力点燃,声如霹雳,所过之处焦土一片。我军士卒未及接阵,便已溃散。」 迦耶达罗也补充道:「更可怖的是他们火龙战车,能自动前行,车上机括如弩,还能施放火雨……」 苏耶跋摩二世手指轻叩玉座,未语。 转而看向斯里毗湿奴罗迦与伽那跋摩,他们曾在水真腊为将,与粤南军死战。 「水真腊失守,你们怎说?」 伽那跋摩低头不语,斯里毗湿奴罗迦则慨然道:「那粤南国安南军,不但火器与明国相似,更擅水战。其舰如浮殿,数层高,火炮齐发,船帆能逆风而行,令我高棉海军全无还手之力。」 「他们还懂驭象之术,但战象非同我高棉野象,而是披铁甲、挂火具、足踏铁钉,乃名副其实的神兽。」 皇帝再次沉默。 最后,他转向了坐在最末的阇耶跋摩王子与两位王后因陀黛维、苏摩黛维。他们刚从傣人战线返还,衣甲未解。 「你们又说,傣人……也能驭火?」 阇耶跋摩抱拳道:「启禀父王,是。傣人似得某外国神人传法,今非昔比。此次南下者非边境土司,而是一支受过火器训练之大军,所用火铳形制与明人相似,但多为土制改良,更适合山林作战。」 因陀黛维低声道:「他们的女巫与密教僧人也会施展某种火焰术,在夜战中可引燃干草、沼气,迷惑士卒,说是得了『慕容国师之六脉真火』的神谕。」 苏摩黛维补充:「最惊人者,是他们还懂得制造烟幕与闪光,使军阵混乱,我军几无还击之力。」 殿内顿时一片沉寂。 苏耶跋摩二世缓缓闭上双眼,长叹一声:「天降火神于蛮夷,莫非梵天舍弃高棉,将正法之光另赐他邦?」 毗湿奴跋摩低声答道:「陛下,或许……这‘火’,并非神赐,而是天朝、傣人、交趾之间某种‘术’与‘器’之结合。若我等不能习得其理,便将永堕为人奴矣。」 「那你说,我高棉何去何从?」 殿中忽然一声低语,来自摩诃因达罗:「……若不能问火于诸方,那就夺火于彼族。」 众人震惊抬头。 苏耶跋摩二世的眼神,重新燃起了一丝亮光。他缓缓起身,望向神庙方向:「若神不赐火,朕便夺火于神。」 王城内一片沉沉,唯有西库一角烛火如豆,照见苏耶跋摩二世缓缓踱步于尘封库室之中,身后数名亲卫提灯举火,沉默不语。 这座武库原为王国收纳异域珍宝与缴获兵器之所,堆积如山的象牙、天竺甲胄与占婆宝器蒙着岁月灰尘,泛着铜绿与霉气。但今日,苏耶跋摩不是来赏玩异宝的。 「翻,给朕翻出那件……征舜燕那贱人献上的‘神火管’!」他忽然低声吼道,声音里不带威严,反而透着焦躁。 数名守库老吏面面相觑,终于一名白发者颤声说道:「大王所言之物,去年命归入『蛮贱所献无用之器』,与中原缴获品同归西北库角……请随我来。」 片刻后,他们在一堆覆满麻布与香料包裹中的木箱中,终于翻出一件长约四尺、铁壳包裹、锈迹斑斑的火铳,枪身还残留明军军号的刻痕。 「就是这个……」苏耶跋摩二世伸手拂去灰尘,眼神像看着一件宝物,又像是看着自己过往的愚蠢。他记得当初那个交趾女使臣——征舜燕——在王宫大殿之上对他冷笑说:「高棉若继续骄矜于象军,不学火器,终将如象之老死泥泽。」 他当时不屑一顾,只视她为交趾国君阮文成派来挑衅的小丫头,如今却是打碎自己吴哥大军、收取水真腊、吞噬普利安哥的粤南国女将。 「把这火铳,送去王家工坊,找摩诃因达罗、伽那跋摩与炽天匠房的技师来看,给我拆——一零一地拆,拆出魂来。」 「还有,把朕流放到茶胶、马德望一带的那些摩尼教与拜火教徒找回来,凡识文字、能作图、有机巧之学者,全部登记在册,送入『火殿』听命。」 他转身大步离去,只留一句话回荡在库中:「从今往后,我高棉不再拜象,而拜火。」 三日后,摩诃因达罗将火铳部件仔细拆解,绘图立册,亲自监工造出第一支模仿品。火药配方由释放的拜火教徒提供基础,配以本地硝石、硫磺、木炭进行反覆试验,终于炸出第一声雷鸣。 消息传来,苏耶跋摩二世在象台之上冷笑:「交趾小贱人之物,终为朕所用。」 但他也明白,这不过是漫长救国之路的第一步——要真正火器化,就必须让高棉的军制、训练、思维彻底改变。 而吴哥宫廷之中,已开始有贵族窃窃私语:「王已弃象神,改奉火魔……此非高棉正道。」 吴哥城外的旧象棚被彻底拆除,改建成一座样式混杂中原与印度风格的巨大建筑群——「焚天之殿」,简称「火殿」。 殿中央设有冶铁大炉、火药作坊、射击演场,墙上赫然刻着一行由释出摩尼教徒转译中原铭文:「火者,军之魂也」。 苏耶跋摩二世亲自下诏,任命摩诃因达罗为火殿总监,伽那跋摩负责火铳制作,释放在押的摩尼、拜火异教徒、赛种俘虏等上千人编为「火奴班」,充作工匠、试爆者与搬运苦役。更以征舜燕当年献上的明式军铳为蓝本,制造出名为「吴哥神火」的第一批火器。 但这样突兀又急切的改革,很快在吴哥宫廷内掀起巨大反弹。 王国军方上层中,最不满的当属以毗湿奴跋摩与迦耶达罗为首的象军贵族集团。 「大王疯了吗?」 迦耶达罗在象宫中怒不可遏地拍桌吼道:「我高棉自罗贞陀罗跋摩世袭以象为神兵,二十万象军横行天南,今朝何至于弃象而事火?此乃亵渎!」 「更何况这些火器出自蛮国之手,乃低贱工匠之物,岂可与我象师神威并列?」 此时另一位老象将沈声道:「可如今前线已无象可用。大象畏火,见明军甚至傣人的雷鸣之声自溃,高棉军溃败多因象反噬。我军非改不可。」 「改?那便改军权、改神庙、改国祀,还是?」 一片嘈杂声中,传来内殿号召:王将于象神节当天,亲自率火奴班与神火军,举行首次对象演习,公开试火! 象神节当日,王都百官与贵族齐集象场,欲看苏耶跋摩二世出丑。但火殿精锐却列队整齐,身披中原制式皮甲,手持「吴哥神火」,默然伫立。 而场中五头战象以厚铁铠包身,系红绸、装饰繁盛,由象军骄傲带出。 苏耶跋摩二世身穿轻甲,亲自下令:火殿第一号,雷击起! 只听轰然巨响,火绳枪齐发。未及片刻,五象之中三象已惊恐疯奔,踢踏踩倒象奴与士卒,场面顿时混乱。唯有其中两象锁链拴住未能狂奔。 苏耶跋摩二世高举双手,大声宣告:「汝等可见?象之威,不敌火之声。高棉不革,必灭于雷火之下!」 大殿一片死寂。 此后一年,「火殿制」正式列入高棉军制,王命悉陀婆罗亲掌训练新军,以步兵为主、火器为魂、象军为辅,逐步改编全军。并设「火军十营」,分守各地。 但改革也非一帆风顺。火殿之奴多为异教徒,训练常有斗殴、自爆、潜逃;象军世族怀恨在心,于西北方边陲起兵叛变;宫廷诸王之中,苏摩黛维甚至密使孟苏瓦部族,希望合力复仇…… 苏耶跋摩二世在深夜阅报时沉声道:「朕非以火为神,而是知天命不容古道。若高棉再无胆应变,只能成为天朝与南蛮角力间的流沙。」 第897章 万象叛乱 吴哥西北的蒙罗坡城烟尘四起,象军世族代表迦耶达罗与毗湿奴跋摩联合十余支象军部曲,以「护卫象神、诛伐逆改」为名,打出大象神旗号,宣布自立「象王国」,废苏耶跋摩二世之号,拥举象神大祭司毗湿奴跋摩为教王。 是役象军多达万人,重象近四千余头,自诩「神军之军」,攻势如山,直逼吴哥。 面对危局,苏耶跋摩二世紧急召集「火军第一营」由摩诃因达罗亲自率领,携三百名火铳兵、六门铜炮,自吴哥东南疾行至瓜水与叛军先头部队遭遇。援军尚未集结,火军不得不独立迎敌。 叛军阵中战象横列,锦甲耀日,象背高台射手环立,鼓声震天而来。摩诃因达罗面无惧色,火军列五行十列,先以钢盾守阵,火铳营隐身后方。待象军入场三百步内,雷鸣齐发! 「轰!轰!轰!」 火铳连击之下,前排三象当场崩狂,象背士卒坠落。其余象群惊惶跃动,不辨敌我。铜炮发射「天雷震弹」,一弹落地,沙尘卷天,象血四溅。整支先头象军溃不成军,踉跄后撤,践踏本阵。 摩诃因达罗高呼:「乘火击败象,乱军如草芥!」 火军乘胜出击,十人一排,火铳接力,烧火瓶与炸枪齐飞,两刻钟内大破象军先头五百,叛军仓皇退却至波列河西岸,隔河对峙。 火军初战大捷,捷报传回吴哥,朝野震撼。素来轻视火殿的老贵族终于发觉:这支「贱奴之军」,竟可破象神之军。 苏耶跋摩二世乘势下诏:「废象军制,收象神祀,扩火军十营为三十营,改宫廷祭神日为『雷火天祀』,以昭变革!」 旧制崩溃,改革之火一发不可收。 但叛军未灭,毗湿奴跋摩尚聚兵万余,退守洞里萨河北岸,并得象军信众支持,声称: 「火非天道,雷乃妖术。若以蛮火治国,高棉当为蛮奴!」 火殿大典之上,苏耶跋摩二世召集百官。御座前,一边是火军总监摩诃因达罗,一边是投诚回朝的老象将伽那跋摩。 伽那跋摩低声道:「大王,愿从火军,不愿再见弟兄葬于狂象蹄下。」 苏耶跋摩二世沉声应曰:「吾宁负先王之轨,不愿负后世之魂。象可载人,火可载国。高棉,当乘火而起!」 瓜水之役大捷后,苏耶跋摩二世终于下达震惊天下的密令:「以火灭象,荡平叛逆,废象军,彻底改革军制!」 火军总监摩诃因达罗奉命率三千火兵,百门火炮,联合三支步兵军团,共约一万人,自吴哥出发,兵分两路围剿北境象军叛乱势力,矛头直指象军余孽盘踞的蒙罗坡城。 象军世族原盘据山川交错、湿林密布的蒙罗坡高地,地势本利象军作战。但此时火军已掌握明军军法,重行军、快布阵,并备有「地雷雷石」与「炽焰烟罐」,一经接敌即在山道林间设伏,火焰炽烟逼象失控,象军难以再用大象强行冲阵。 摩诃因达罗亲率中军正面压进,由其弟耶输跋摩领左翼军夺取溪谷桥梁,以油火烧断象军退路;右翼火军则自山林潜行夜袭后营,一夜之间焚毁象棚五百,杀象军士卒三千余人,活捉叛军象头人三十七人。 蒙罗坡城中象神大殿高悬「护国之象」神像。毗湿奴跋摩与象神祭司困守城内,仍誓死拒降,囚禁一切主和派,鼓动信徒「护象即是护国」。 摩诃因达罗遂设「火网」之阵,四方以石火铁炮围城,日夜轰击,并以火箭射入「雷磷火瓶」,火毒四起。七日七夜后,蒙罗坡城墙崩溃,象神大殿化为焦土,神像熔毁,叛军溃败,城中哭声遍地。 毗湿奴跋摩纵火自焚于象神殿下,祭司悉数伏诛,高棉象军最后的堡垒自此灰飞烟灭。 战后,苏耶跋摩二世下令全境:废除象军编制,原象军士卒可入火军或农屯,象兽充作劳役,不得再武装;毁象神主祀大殿三十六所,移象骨供奉至「烈火殿」作反思纪念;设「火工司」与「火兵院」,于金边与暹粒设立火器工坊,招募明国、粵南工匠为师;重赏火军将士,摩诃因达罗封为「火武王」,耶输跋摩为「镇雷侯」。 整个高棉帝国进入以「火军」为核心的新军制时代,火器不再是禁忌,而是新国魂的象征。 摩诃因达罗登上烧毁的象神殿残台,看着象神熔化后的残骨静卧在炭灰中,对耶输跋摩轻声道:「昔日象王之国,如今只剩残灰。火虽残酷,却能救国。」 耶输跋摩答道:「我们灭的不是神,是迷信。」 风过,象骨脆响。高棉帝国,终于走向一条与过往迥异的路。 湄公河北岸,云雾缭绕的哀牢山中,象嘶声声,战鼓隐隐。 高棉象军败走蒙罗坡后,部分残部辗转入境孟苏瓦国,由前象军统领悉陀婆罗率领,投奔老王族后裔坎哈·苏瓦那。孟苏瓦本为高棉的藩属,但地处边陲、民风彪悍,信仰混合婆罗门与古巫教,中央鞭长莫及,素来自成一格。 此时,坎哈·苏瓦那正与两位神祇代理人密谋新局—— 月色下,琅勃拉邦王宫的密殿中,坎哈王端坐于象牙高座,左右是两名神秘人物:娜拉·坎蒂萨,孟苏瓦最具影响力的双性巫祭,生而阴阳两体,自幼通灵视鬼,擅操「驱象巫法」;阿南塔·坎帕拉,自古都那空丛林而来的佛门高僧,曾为高棉王宫供奉,后因不满吴哥腐化南遁。 坎哈·苏瓦那语气凝重:「如今火军平地燎原,象军溃败。我若救援叛军,等同与吴哥决裂。」 娜拉眼神闪烁:「大象虽败,但象神之灵尚在。坎哈,你不是想当人家的藩属一辈子吧?」 阿南塔缓缓开口:「天道轮回,火焰兴起之时,正是象灵重铸之机。吴哥气数已尽,天命将至我族。」 三人最后对视一眼,点头为盟。坎哈高举金象权杖,宣示:「自今夜起,我族接纳流象之军,与坎蒂萨女巫共祀象灵,由阿南塔大师共建佛戒王国。我等不再属于吴哥。」 当年冬至日,坎哈王登高于琅勃拉邦古象台,焚香三天三夜,率巫祭与高僧、军士与俘象,面向湄公河祭天宣誓:「吾今承象灵神启,重建象军之荣,于湄公河北岸,建象佛合一之国。国号——万象!」 当天,悉陀婆罗率余部改穿万象之军服,编为「象灵圣军」,坎蒂萨领巫祭部建立「神象院」,而阿南塔高僧组建「万象戒军」,并在山间寺院开设「金象大讲堂」,号召百姓以佛法重铸忠勇之心。 万象国虽初成,但军政双重体制迅速稳固:坎哈·苏瓦那为万象国「王主」,统御万象军政;娜拉·坎蒂萨为「神象女祭王」,统领巫术与神事;阿南塔·坎帕拉为「上戒尊僧」,掌教法与国德。 万象国建国不过一月,消息便传至泰国和明国的广南南路。曼谷总监段婆娑跋立即将情报上报大理永昌府。 明国广南南路巡抚叶梦得阅报后,沉声对副官说:「象军之祸未尽。这万象国,不仅是高棉的问题,也是大明在天南的潜患。不能坐视。」 而此时粤南国安南军也闻风警惕,开始加强西北边境的布防。 万象国初起,彷佛又点燃一团新的野火,而这团火,是佛与象混血之火,是对火军文明的另一种反抗。 第898章 睁眼看天朝 干季初起,洞里萨湖的水面退却,水鸟盘旋天际,金光照耀下的巴戎寺依然巍峨,但王宫内气氛却空前沉静。 王座上,苏耶跋摩二世披着简约的白麻礼袍,神色前所未有的平静。昔日那位雷霆万钧、开疆拓土的霸主,如今沉着如老僧。殿下众臣——大宰官耶输跋摩、军方统帅摩诃因达罗、佛门护国高僧摩诃跋摩,皆垂首不语,静待王令。 大宰官首先开口:「琅勃拉邦叛乱,合象军残部与哀牢土族,自立万象国号,与我高棉决裂。臣请出兵讨伐,以正国威。」 摩诃因达罗也猛力颔首:「象军余孽若不平,将来必成大患!若任其自立,吴哥威望何在?边地诸侯恐生异心。」 「不出兵。」但苏耶跋摩缓缓举手,止住众议。 「万象之地,为湄北苦寒山区,地无三里平,民皆叛逆风俗,早非我朝心腹之地。如今哀牢已落大明,交趾南迁为粤南国,傣族南下立泰,三面皆敌,我等岂可再战?」 这番话语落地如磐,满殿震惊。摩诃因达罗高声抗辩: 「王上!我朝象军曾横扫整个天南大地,如今焉可任一叛地自称国号?」 苏耶跋摩二世神色不动,低声回道: 「昔日横扫,是吾辈尚未识‘雷火之变’。如今火军渐盛,大象恐惧雷鸣,战场未交先溃,此为天命也。」 他起身走下王阶,踏至地图前,手指划过洞里萨湖、呵叻高原、布拉万高原一带,语气坚决: 「本王志不在万象,而在中兴。」 「从今起,吾朝退守陆真腊与高原诸地,休养民力,重建农桑,整备新制火军。十年之内,不再问边地纷争。」 当夜,苏耶跋摩二世颁布《三高整备令》:呵叻高原建铁炉场、炼铜坊,开展火器试造;布拉万高原封地为高棉新军屯田地,训练火兵;陆真腊平原恢复大灌溉工程,鼓励农商复甦; 同时废除象军余制,将旧象族编户为农,限定不得再蓄战象;任命曾主持「火殿」的悉耶吠罗为火军大都督,专责训练新军,推行雷火战术;又修订与泰、粤、明三国的贸易条约,避免再生兵端。 夜深,苏耶跋摩二世独坐巴戎寺塔楼顶端,凝望远方山岭。他对身旁的王后阇耶罗阇·朱荼摩尼说:「或许,王不应求一时之胜,而应求百年之基。」 王后轻声应道:「万象自去,高棉当留。妾愿与吾王共守此基。」 塔楼下,重整的火军营地中响起一声火铳试鸣,震破夜寂。苏耶跋摩二世静静听着,眼中首次浮现笑意。 随着「万象国」叛乱未被追讨、象军制度被废止,整个高棉帝国进入前所未有的转型时刻。苏耶跋摩二世确知:唯有改旧制、练新军、振经济,方能在火器主导的新世纪重拾霸业。于是他颁布一系列改革法令,史称「重兴三策」:屯田、火军、工商共济之策。 象军废除后,数万原象奴与象骑兵被遣返乡里。若任其游荡,势必成乱,于是高棉王廷迅速实施「屯田安军」政策。 在布拉万、呵叻、拜林三高原,设「新屯三郡」,安置旧象军为民。各屯设火军监督官与佛僧教化官,兼管农事与戒律。「屯户」每户给予耕牛一头、农具三件、火耕地五亩,三年免税。鼓励种植稻米、甘蔗、蕉麻与胡椒,恢复南洋贸易作物基础。 此策大体稳住了军改后的社会秩序,也让废军转化为生产力,国库逐渐回升。 为因应「雷火之变」,苏耶跋摩在「火殿」基础上设立「王都火铳营」、「三高原火坊」,由悉耶吠罗主持全面军制革新:「王都火铳营」设于吴哥西北,为首都近卫军,专操火铳、火箭、火炮;「三高原火坊」分布于矿产丰富之地,分别制造铜管、火药、铸铁弹丸;训练新军之法仿自明军与交趾安南军——小队为单位、严格纪律、专攻火器操作;设「火术学院」,收招知识青年与僧侣,培养火军指挥官与工匠。 为使火军与传统军制分开,王廷特别规定:火军将校不得出自旧贵族,须经考试入选,此举引来贵族反弹,但苏耶跋摩力排众议:「唯有变法,国可延年。」 鉴于高棉军费与改革所需物资庞大,苏耶跋摩启动前所未有的工商激励令:开放洞里萨湖—巴萨河—湄南河—泰明之间水道贸易,对泰国与粤南国出口陶器、香料、藤竹与药材;征募工匠入「五品作坊」:冶铁坊、陶坊、织坊、弓箭坊、火药坊,按产品缴税而不抽人头税;鼓励平民习技、兼营副业,并允许进入「市民行列」,享部分税收减免与投票选长权利(仿交趾制)。 尽管「万象国」在北边蠢蠢欲动,西方又传来泰国逐步吞并西呵叻大山边地的风声,苏耶跋摩二世仍坚持「不躁进、不冒进」。 黄昏时分,灯火未上,殿内却已暗下来。苏耶跋摩二世坐于金砖殿西廊,身披轻氅,静听廷臣争辩。左侧是战争派为首的耶输跋摩、迦耶达罗,右侧则是文治派的悉陀婆罗与新近火军出身的火术长因陀揭罗。 这场争辩,已延续整整两个时辰。 「富国岛本是我真腊世袭领地,西港关税是我们的血脉,怎可任明人胡作非为!」耶输跋摩慷慨陈词,「陛下,火军已成,粮仓日盈,此时不复旧土,更待何时?」 「将我大高棉的税利拱手让人,是丧权辱国!」迦耶达罗重重一拍玉案,铜案角立刻凹陷。 苏耶跋摩二世静静看着他们,一言不发。直至所有声音歇下,他才缓缓举手,示意左右退下香烟与水果,转向殿中诸臣:「朕要问诸位一事——若今出兵,谁可保粤南不会得泰国声援?谁可保大明不会重派水军夺我西港?」 无人敢言。 他语声转沉,指着墙上一幅自粤南使臣带来、绘有天朝港市图的挂轴:「你们知道吗?近三年,西港的明国商人翻了一倍,不仅带来丝帛与火器,更带来了一样东西……」 他转身,亲自从侍臣手中接过一个木匣,打开。众臣屏息,赫然见那匣中竟是一物细若莲茎、薄如蝉翼的——活字印书本。 「这书,乃是用机器印的,非笔抄。明人说,这是他们‘新法院’制造的读本,人人可得。你们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 众臣面面相觑。 「他们的学问、军器、法制,皆在日新月异;我们若仍是以老眼光看待明人,只会再次败得一塌糊涂!」 他语气一顿,再指案前的港口税册:「西港是我们睁眼看世界的窗口,不是羞耻;富国岛若在明人之手,便是我们与其交易的跳板;若我们能使明人更多地依赖西港,我们便可不战而夺其气数。」 依照王命,市舶司大改:所有明商停泊前三日免关税,港口收费按货量而非舱次,改为每艘最低三钱银。设立「明人坊」,允其修庙立市,并邀部分工匠传授火器制作与印刷技术。市舶司下辖「通译馆」、「工巧坊」、「律条局」三司,以便处理跨国贸易纠纷。鼓励粤南、泰国商人竞价拍港位,并于西港开设「贡物竞标场」,卖者得价、王廷抽税。 西港转眼成为三国货船争泊的热地,而港内的高棉工坊也迅速学会明国的「翻模技术」、「板刻印纸」、「铁器压模」,开始反向输出至湄南、洞里萨湖上游。 苏耶跋摩二世入夜后与火军司令因陀揭罗私语:「现在不是争夺疆域的时候,而是争夺知识的时候。」 「等我们学会了他们的技术、制度、法理,到那一天——不费一兵一卒,富国岛自会归我,高棉之荣,重临天南。」 因陀揭罗默然低首,轻声答:「臣,明白了。」 第899章 王子同窗 永乐十一年秋,松江东郊的「上海胡商子弟小学」迎来了新学期的尾声。酷暑已过,秋风送爽,校园内的桂花树散发着淡淡清香,石板路上铺满了金黄的落叶。教室里,学生们正埋头抄写《孟子·梁惠王上》,陶夫子在讲台上慢悠悠地踱步,偶尔停下来纠正某个学生的笔画。 就在这平静的午后,校门口传来一阵马蹄声,打破了秋日的宁静。一辆装饰简朴却雕工精致的牛车停下,从车上下来一位少年,约莫十二岁,身形修长,肤色如古铜,眉宇间带着高棉王室特有的沉静与威仪。他身着汉式青布长衫,腰间却系了一条细腻的丝绸腰带,隐隐透出吴哥王朝的繁复花纹。随行的仆人低声向门房说明来意,递上一封盖着松江府学司朱印的文书。 不多时,陶夫子亲自来到校门口,上下打量这位新来的少年。少年行了一个标准的汉式揖礼,开口道:「学生阇世安,家父经商于吴哥与泉州之间,蒙学司恩准,特来此求学。」他的官话流利,带着一丝高棉口音,语调却平稳得仿佛经过反复练习。 陶夫子翻看了文书,微微点头:「既是商贾子弟,又有学司举荐,便依例入学。今日先随我入班,明日再补齐课业。」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少年腰间的丝带,似笑非笑地补充道:「吴哥风物,素来精巧,望你在学堂也能如此用心。」 午后课间,阇世安被陶夫子领进三年级教室。教室里原本喧闹的氛围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投向这位新同窗。努尔丁·赞吉(化名曾明丁)靠窗而坐,手中的毛笔停在半空,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位高棉少年。法蒂娘(法蒂玛·宾特·优素福)托着下巴,眼神中透着好奇。葛机先(卡西姆·贾扎里)则直接从座位上探出身子,低声对前排的伊蜜华(希琳·巴努·伊斯法哈尼)嘀咕:「又一个高棉人?苏黛姝这下有伴了!」 苏黛姝(苏摩孙达里·黛维)坐在靠门的位置,听到葛机先的话,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麻布裙摆,又抬头望向阇世安,目光中带着几分警惕与探究。作为班上唯一的高棉学生,她早已习惯了独自代表吴哥文化的角色,如今却突然多了一位同乡,且气度不凡,隐隐让她感到一丝压力。 陶夫子拍了拍手,示意众人安静:「这是新来的阇世安同学,来自吴哥,家父是泉州商贾,今后便是你们的同窗。曾明丁,你旁边的空位给他。」 努尔丁·赞吉连忙起身,挪开桌上的书册,笑着对阇世安点了点头。阇世安回以一个浅浅的微笑,坐下后从布包中取出笔墨纸砚,动作优雅而从容。他的砚台是黑檀木雕成的,边角镶着一圈细小的贝壳,散发着吴哥工艺的独特韵味。 法蒂娘第一个忍不住,侧身问道:「阇世安,你是吴哥哪里的?苏黛姝说她家在吴哥窟附近,你去过那儿吗?」 阇世安微微一怔,目光扫过苏黛姝,温和地答道:「我家在巴戎寺以北,吴哥窟自然去过。那里的石雕,讲的是我们祖先的故事。」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自豪,却又刻意收敛,仿佛不愿过多显露。 苏黛姝闻言,轻轻哼了一声,忍不住插话:「巴戎寺?那是王城里最神圣的地方,住在那儿的都不是普通人。」她顿了顿,语气中带着几分试探,「你父亲真是做生意的?」 阇世安笑了笑,不直接回答,只道:「家父往来泉州,贩些香料和象牙,生意而已。」他这话说得滴水不漏,却让苏黛姝皱了皱眉,显然对他的身份仍存疑虑。 葛机先却不管这些,热情地递上一块从宁波买来的麦芽糖:「别管他爹做什么,阇世安,尝尝这个!咱们这儿的东西,跟吴哥的肯定不一样!」 阇世安接过糖,礼貌地道谢,却并未立刻吃,而是小心地裹进手帕,放入袖中。这一举动让努尔丁暗暗留意:这个新同窗的举止,颇有王室子弟的谨慎与教养,与他自称的「商贾子弟」身份似乎有些不符。 下课后,学生们围着阇世安问东问西。法蒂娘兴致勃勃地拉着他看自己的笔记本,上面写满了阿拉伯文诗句与汉文翻译。伊蜜华则递上一本《鲁拜集》的抄本,试探地问他是否读过波斯诗。阇世安一一应对,谈吐得体,却始终保持着一种疏离的礼貌。 苏黛姝站在一旁,抱着手臂,忍不住低声对努尔丁说:「他肯定不是普通商人的儿子。巴戎寺那地方,住的都是王亲国戚。」 努尔丁·赞吉笑了笑,低声道:「你不也说自己是普通吴哥人家?可你讲水灯节的时候,谁不知道你家祖上是祭司?」 苏黛姝脸一红,瞪了他一眼:「那不一样!他……他藏得太深了。」 几何课上,先生出了一道难题:用直尺和圆规将一个角精确地分成三等份。教室里顿时响起一片哀叹声。 「这是古拂菻国三大几何难题之一,」先生捋着胡须笑道,「今日谁能解出,免一月课业。」 同学们面面相觑。努尔丁·赞吉沉思片刻,拿起工具开始在纸上尝试。正当他专注于作图时,眼角余光瞥见阇世安已经举手。 「阇同学有解?」先生惊讶地问道。 阇世安走到黑板前,拿起粉笔,流畅地画出了一系列辅助线和圆弧。努尔丁·赞吉睁大眼睛——这不是纯粹的欧几里得几何,而是融合了一种他从未见过的东方数学思维。 「利用渐近弧长逼近,」阇世安解释道,声音平静,「这是我国司天监研究日月运行时使用的方法。」 教室里鸦雀无声。先生呆立片刻,突然抚掌大笑:「妙哉!虽非古典解法,但确实精妙!高棉竟有如此数学成就!」 努尔丁·赞吉感到一阵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一方面,他为有人能解出这道难题而钦佩;另一方面,作为叙利亚王子,他不习惯看到其他异教文明受到如此赞誉。 放课后,葛机先一如既往地嚷着要去后园吃凉粉,众人一哄而散。阇世安被法蒂娘拉着,半推半就地加入了队伍。凉粉摊旁,老妇人熟练地舀着糖水,薄荷叶的清香弥漫在秋日的空气中。 苏黛姝故意放慢脚步,与阇世安并肩而行,开口道:「阇世安,你来松江多久了?怎么突然就入学了?」 阇世安看她一眼,平静地答:「家父生意需在泉州长驻,松江是学风最盛之地,便送我来此。」 「那你以前学过汉文吗?」苏黛姝追问,「你的字写得比我还好。」 阇世安笑了笑:「在吴哥时,家中有汉人塾师,教过《三字经》和《千字文》。」 苏黛姝还想再问,却被葛机先打断:「别聊啦!阇世安,尝尝这个,加了芝麻的凉粉,绝了!」 阇世安接过碗,轻轻尝了一口,眼中闪过一丝惊奇:「这味道……像我们吴哥的椰浆糕,却又更清爽。」 「哈哈!我就说东土的东西不一样!」葛机先得意地拍了拍他的肩。 努尔丁·赞吉站在一旁,默默观察着阇世安。他想起自己初来时的情景——那份对新世界的陌生与好奇,在阇世安身上似乎也有,却又被一层克制掩盖。他隐隐觉得,这位或许和自己一样,背负着某种不可言说的使命。 「曾明丁!阇世安!」葛机先突然从门外探头,「手工课要开始了,今天做建筑模型!」 手工教室内,材料已经准备就绪:竹片、绢纸、浆糊和各色颜料。先生宣布今天的主题是「理想居所」。 「可以用任何材料,展现你们心中最美好的建筑。」先生说道,「下课前展示并讲解。」 同学们立刻热火朝天地行动起来。法蒂娘开始用彩色绢纸制作波斯风格的穹顶建筑;葛机先则搭建了一座带有清真寺尖塔的复合院落;伊蜜华精心雕刻着波斯柱头上的花纹。 努尔丁·赞吉决定重现大马士革的倭马亚清真寺。他熟练地切割竹片,搭建起建筑的主体结构。偶尔,他会偷瞄一眼教室另一端的阇世安。 令他惊讶的是,阇世安没有使用提供的材料,而是从自己的锦囊中取出了一些棕糖块、棕榈叶和彩色蜡块。他先将棕糖碾碎加水调成糊状,然后手指灵活地将棕榈叶编织成复杂的框架。 随着时间推移,一座微缩的石头城逐渐在阇世安手中成形:五座高塔如莲花般簇拥,回廊蜿蜒其间,墙壁上密布着精细的浮雕图案。 「那是...吴哥窟?」苏黛姝不知何时站在了阇世安身后,声音微微发颤。 阇世安没有抬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努尔丁注意到他指尖有些发抖。 「用棕糖和蜂蜡模仿砂岩,」苏黛姝低声说,「只有王室工匠才知道这个秘方...」 阇世安猛地抬头,眼神锐利。苏黛姝立刻噤声,但眼中已经盈满泪水。她匆匆行了一个高棉礼,退回到自己的座位。 展示环节,阇世安的「吴哥窟」模型理所当然地震惊了所有人。先生捧着模型细细端详,连连赞叹:「这比例精确得不可思议!这些浮雕...每个神像的表情都不同!」 「在我国,」阇世安平静地解释,「建筑不仅是居所,更是人间与天界的联结。每一块石头都经过精确计算,确保能与星象对应。」 努尔丁·赞吉听着这番讲解,突然意识到自己对东方文明的了解何其有限。大马士革的学者们总说东方人精于实用之术而缺乏理论思维,但眼前这个模型展现出的数学和天文学造诣,丝毫不亚于阿拉伯世界最伟大的学者。 当晚,月色清朗,努尔丁·赞吉又一次偷偷溜上学堂天台,眺望远处海口灯塔的光芒。出乎意料的是,他发现阇世安竟也在此,背对月光,手中握着一枚雕刻精美的玉佩,似在沉思。 「你也喜欢看海?」努尔丁·赞吉试探地开口。 阇世安转过身,微微一笑:「海的那边,是我的家。巴戎寺的塔尖,每晚都映着星光。」 努尔丁·赞吉点头,坐在天台边沿,低声道:「我家在大马士革,沙漠里的星比这儿亮。你来松江,是为了什么?」 阇世安沉默片刻,目光深邃:「家父说,东土的学问,能让吴哥更强。我来,是为了学,然后带回去。」 努尔丁·赞吉笑了:「我爹也说过差不多的话。可我在这儿待了几个月,发现有些东西,不是带走就够的。」 阇世安挑眉:「比如?」 「比如这儿的诗、糖,还有这些同窗。」努尔丁顿了顿,望向灯塔,「他们让我觉得,世界比我想象的大,也比我想象的……温暖。」 阇世安低头摩挲着玉佩,良久,轻声道:「或许吧。但我不能忘了,吴哥的塔尖,还等着我。」 两人相视一笑,月光下,两个背负使命的少年,第一次感到彼此间的共鸣。 两人沉默地对视片刻,最终努尔丁·赞吉走到他身边。「北偏东三十度,」他突然说,指着夜空,「那是天鹰座。在我的家乡,我们称它为飞翔的雄鹰。」 「我们叫它毗湿奴的坐骑。」阇世安轻声回应。片刻沉默后,他突然转向努尔丁:「你不是什么大马士革商人之子,对吧?叙利亚的努尔丁·赞吉王子?」 努尔丁·赞吉浑身僵硬,手不自觉地摸向腰间——那里通常藏着他的匕首,但现在空空如也。 「那你为何...」 「和你一样的原因,我想。」阇世安仰望星空,「高棉需要了解东方的力量源泉。我们的探子报告说,这所学校培养出的翻译者正在改变世界贸易的规则。」 努尔丁·赞吉沉默片刻,突然笑了:「所以我们是同类?」 「或许是,或许不是。」阇世安转向他,月光下眼神锐利,「但至少今晚,我们可以暂时放下伪装。」 夜风拂过两位王子的面庞,带着远方海洋的气息。在这个远离故土的异国天台上,他们第一次以真实身份相对。明天太阳升起时,他们将重新戴上商贾子弟的面具,但此刻,星空下的话语只属于他们自己。 「告诉我,」努尔丁·赞吉轻声问,「苏黛姝是谁?她认出你的那一刻,我看到你眼中有什么...不一样的东西。」 阇世安的表情变得复杂:「她父亲是我父王的首席建筑师,吴哥窟的主要设计人。三年前,一场宫廷变故...她全家被流放。我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她。」 「她知道你的身份却保持沉默?」 「高棉人忠于王室,即使是被流放的臣民。」阇世安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骄傲,又似乎有些别的什么。 远处,松江城的灯火如星辰般闪烁。两个少年并肩而立,各自怀揣着秘密与使命,却又在这一刻奇异地理解了彼此。棕榈叶在夜风中沙沙作响,仿佛在诉说着只有他们能听懂的语言。 第900章 亚平宁之火 1130年2月,罗马寒风刺骨。圣伯多禄大殿的余烬尚未冷却,火刑台下那爆裂焦黑的石板被人称作「魔女之痕」。 1129年平安夜异端魔物净化仪式上那次火药爆燃,在场数十名教廷修士头发胡子全部燎光,包含三位主教与一名红衣主教。据说爆炸前最后一句可闻之语是「主啊,这火是祢的审判吗?还是牠的呢?」 自那夜起,「魔女之火」(igismalefica)的传说迅速传遍欧洲,从罗马到马赛,从伦巴底到科隆,人们开始怀疑这种能在一瞬毁灭神职、撕裂石墙的烈火,是撒旦的吐息,是异端的余烬。 保守派主张由来已久的神学传统,将一切异常现象——尤其是源自「东方」的可怕知识——视为异端与邪魔的工具。这派以英诺森二世为核心,其支持者多为中部意大利与法兰西神职人员与封建贵族。他们认为:火药爆燃是「异教女巫仪式未竟之地狱之门」;所有曾接触过明国武器残片的修士皆应隔离调查;教廷应立刻恢复信仰审问团,进行全面猎巫行动; 这派在民间有强烈支持,爆燃事件后,数十起自发猎巫焚烧事件在中欧与北意大利蔓延,有些地区甚至将染病女性视为火魔附体者。 与之对立者是由安那克勒图二世领导的改革派。他出生于罗马的犹太裔家族,博学且与中东有频繁接触。此派主张爆炸固然可怕,但其动能与效力也许可用于守护基督教世界;根据一些幸存修士记载,东方人称其为「火药」,并非魔法,而是某种炼金术反应;若是神所赐智慧,焚毁它即等同拒绝圣灵的启示;教廷应该召集博学修道士于修道院内秘密研究此物之本质与可用性。 此派得到部分米兰与下洛林新兴城市主教的支持,并获得一些与地中海贸易关系密切的贵族庇护。传说那场爆燃后,一位来自佛罗伦萨的修士甚至将残留的碎片偷偷带往克吕尼修道院进行封存与研究。 1130年春,教皇霍诺留二世气昏后一病不起,旧圣堂内已无宁静。 火之审判不仅将罗马圣地广场焚为焦炭,也烧穿了教廷的神圣外壳。主教团最终未能就继任人选达成共识,英诺森二世于拉特朗由保守派拥立登位,而同日,安那克勒图二世于圣母大殿秘密祝圣自立。 这场双教皇之争在形式上是家族与派系的延续,实则背后蕴含着教廷对未知世界的神学抉择:是将火视为地狱之口,进一步封闭神学体系?还是承认真理可能不止一源,开启信仰与知识的对话? 「魔女之火」不仅主导了大陆的信仰审判,也种下了欧洲对火药、知识与东方世界的复杂情结。而此刻,燃烧的不只是教堂,而是整个中世纪的心灵根基。 随着英诺森二世在罗马加冕为教皇,他的第一道诏令便是震撼基督教世界的《大猎巫令》(deagaeexpurgatiois)。该命令以「保护信徒免受异端与魔力侵蚀」为名,要求全欧各地主教区与修道院展开全面的魔女与异端清洗行动,将所有「与魔法火粉有关」、「曾接触爆燃术」或「使用过异常火器」的人等视为与恶魔同谋者。 主要条文要求各教区立刻通报过去一年内发生任何异常爆炸、火灾与器物自燃事件,并列举目击者及相关人员姓名。凡主动举报「火魔」相关人士者,可获得教会赦免一年苦修与忏悔义务;若罪证成立,获分其财产三分之一。 全面审查本笃会、熙笃会等修会内是否藏匿禁书、火药配方与异端笔记,若有违者,即刻逐出修会并交宗教法庭处理。《被禁之书名录》新增与「爆燃」、「魔粉」、「烈火机械」等相关抄本,包括疑似从阿拉伯、波斯或日耳曼传入之文献。与异教徒、犹太炼金师、阿拉伯医师或任何东方商旅接触且曾谈论「魔火」者,一律纳入审讯名单。 从佛罗伦斯到科隆,大批民众蜂拥至教堂自证清白,巫术审判庭数量激增,修士与贵族之间相互诬告。 不少受过东方学问启发的修道士或翻译家被拘押,使得翻译运动几近停摆,曾涉阿拉伯文学与自然哲学者自焚其稿。 反对派指责英诺森以猎巫为名压制修道院知识传承,实为一场对新兴科学与改革派神职的屠杀。 英诺森二世的《大猎巫令》将欧洲推入一场长达数年的神学恐慌与社会清洗运动,亦在无意中将「火器」与「异端」紧密绑定。 随着英诺森二世颁布《大猎巫令》后,罗马陷入如火如荼的「圣洁恐慌」,但在提伯河西岸的拉特朗宫附近,另一位教宗——安那克勒图二世,则走上了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 这位出身罗马富有犹太裔家族的教宗,在其小而坚固的权力圈中聚集了部分学识渊博、思想前卫的神职人员与修道士。他们不仅拒绝承认《大猎巫令》,更主张对「魔法火粉」进行理性分析与神学辩护,从而催生出一条秘密的学术与技术传播地下网络。 安那克勒图派发表《论天启之火》(deigerevetiois)文书,阐述如下主张:「火粉非魔法,而是自然律显现」引用奥古斯丁与伽拉斯图斯之言,认为神所创造的自然界中包含一切奥秘,火与雷之理不应妖魔化。「爆燃事件是对教廷自满的警示」主张罗马火刑台的爆炸是对滥用神权的惩戒,而非女巫之术。「应设『圣技所』学院」由受洗练金术士与翻译家共同主持,研究火药与机械装置,为教会未来征战提供新工具。 在安那克勒图教宗的支持下,蒙特卡西诺修道院由他指派的本笃会修士领导,暗中保留了从穆斯林商人手中取得的《武经纪要》译本。 图卢兹圣殿馆与加泰隆尼亚地区的犹太学派合作,研究如何重制「爆燃粉」与「铁管投石器」。 斯特拉斯堡之夜会传闻由一群被逐出修道院的学者与炼金术士组成,定期集会互换配方与抄本。 这些秘密据点,后来被称为「火之门徒」(discipuliigis),他们以鱼形火焰作为暗号标志,传抄「明国火器图样」、「震天之壶」与「雷石投射器原理」于羊皮纸上,秘密传播于欧洲大陆的地下书市与逃亡修士手中。 圣雷蒙·图卢斯主张神不会禁止人类认识祂创造的火,最终被英诺森派捕获于里昂,火刑时自制粉末被引爆,群众反而传为神迹。 安那克勒图派的知识网络未能即刻挑战英诺森派的压倒性宗教舆论,但如潜流般在学术界与修会底层生根。许多被猎巫运动驱逐的学者逃往阿拉贡、那不勒斯、佛罗伦斯、甚至阿拉伯世界。这些人与逃脱至埃及、拜占庭、突厥的「火之门徒」之后成为东西方知识交流的重要桥梁。 而罗马双教皇之争,也不再只是教会高位的政治角力,更成为欧洲历史上第一场对新知与旧信之间矛盾的全面爆发。 当年底,巴勒莫的冬阳自提勒雷纳山后透出,照亮王宫中庭。鲁杰罗二世身着锦袍,步履从容地步上祭坛。他一手扶剑,一手持一册手抄经书,书页间尚藏着秘密夹页:一幅简略的火器结构图,源自大马士革收集的残骸所绘。加冕牧首是安那克勒图二世派所任命的教士安东尼奥,口中高颂:「神的火已降,烧尽虚伪之衣,真王当戴铁与火之冠!」 随着金冠加顶,鲁杰罗正式宣告西西里王国建立,自称「由天火洗礼的王者」(rexicedii)。他对众臣宣告:「当罗马沉沦于迷信与猎巫时,地中海的中心,西西里,将成为火与理性的守护之岛。」 早在1129年9月大马士革战役后,鲁杰罗便已密令召见数十名阿拉伯匠人与犹太炼金士前来巴勒莫,设立一座被称为「焰塔」(turrisigis)的秘密工坊。工坊由其信任的财务官兼学者——本·伊萨克主持,专门研究模仿「明军魔法火杖」之法。 他们以罗马遗留的残骸与阿拉伯世界过去关于「中国雷石」的片段记录为基础,尝试混合硝石、硫磺与木炭,打造一种初步可控的「炸壶」。尽管成功率低且时常殉爆,鲁杰罗依然将其视为未来军力的基石。他曾在密室中对安东尼奥教士说:「一国之主,当以剑守疆,以火驱暗。神若不赐我天命之冠,那便是将这火之秘密赏我为印。」 鲁杰罗下令西西里港口对东方穆斯林商队全面开放,尤其针对埃及与安条克一带的炼金流派与工匠。他派遣密使前往开罗、阿勒颇,交换奇物与武具配方。这些举动让他赢得了东地中海穆斯林商帮的尊敬,并逐步在军火与知识上拥有与拜占庭匹敌的基础。 他还密令建造十艘火器试验船,将投石机与炸壶装置试图整合入舰载战术,为西西里舰队带来新的优势。 英诺森二世在罗马接获消息后,震怒不已。在他看来,鲁杰罗不仅僭越神权、擅自称王,更将「魔法火粉」视作神恩的表征,已然成为一名新异端。教皇于1130年12月在拉特朗发出《反焰诏书》,称鲁杰罗为:「燃火者、暴君之子、引天罚之王」 并呼吁神圣罗马(德意志)皇帝洛泰尔三世入主意大利,与教廷共同剿灭「火之国」的恶毒苗头,维护基督教正统。 同时,英诺森派驻各地主教纷纷解除与西西里的圣职联系,命所有西西里主教在三十日内选择「神」或「火」的一方,否则视为叛教。 鲁杰罗知悉英诺森与洛泰尔结盟后,并未慌乱。他在宫廷召开紧急会议,命名这场对抗为「神之试炼」(ordaliudei)——王权与神权,剑与火药,正面决战。 他将王国分成五军区,以伯爵与新任命的火器长官共同治理,并开始强化巴勒莫、那不勒斯与萨莱诺的城防,同时将初步制成的火器派入皇家卫队进行实战操演。 而在焰塔深处,第一门命名为「审判者」(iudiciu)的投雷车已完成试验。 在这地中海之心的岛屿上,火焰不再只是炼金术士炼化铅金的象征,也不再只是炼狱的譬喻,而是新王权之印、新军事之证。 神与火的战争,在1131年即将燃起。 第901章 教皇北迁 1130年12月,教皇国边境弗罗西诺内郊外晨雾未散,弗罗西诺内城堡城墙之上,仍可见昨夜火炬燃过的焦痕。驻城的教皇军守将——阿尔比公爵费拉雷斯穿着镶银铠甲,立于城垛间,手拄长剑,神色阴沉。他望着南方旌旗如林、横贯山道而来的西西里王军,胸中愤怒翻涌。 他不是没有听过鲁杰罗那夸张的绰号:「火之王」「新所罗门」「天启之冠」,但当他真正看见对方军旗上绣着燃烧火炬与加冕王冠交叠的徽纹时,他第一次感受到,那些「异端的焰火」可能真的会攀上罗马的圣坛。 王军阵前,鲁杰罗二世未着盔甲,而是穿一身深红嵌金的长袍,袍背刺绣火蛇缠绕权杖。他策马缓缓行至阵前,身后随一位身披黑袍、双手捧书的犹太炼金士,一位戴红纱面纱、身段纤瘦的阿拉伯投石工匠,以及两位年轻骑士。 鲁杰罗并未命令吹号列阵,而是命工匠取来一具装饰浮夸的轻型投石车,立于百步之外,车身绘有经文与金叶火纹,彷佛某种祭器。炼金士打开怀中之书,朗声诵读:「昔摩西在山上获神启,焚而不毁;今我王亦蒙烈焰之印,当驱邪火,镇圣地。」 鲁杰罗笑道:「弗罗西诺内守军啊,你们将成为历史记录第一批死于神启之火的人,也可算一种不朽。」 他向前策马一步,高声对着城墙上的费拉雷斯喊道:「我闻你是教皇英诺森最忠诚的犬,那么告诉我,当你主人躲在拉特朗深宫里挥舞十字架时,可曾亲眼见过那『魔女之火』是如何燃烧的?」 费拉雷斯怒吼:「那是撒旦的烟!你胆敢亵渎神国,便是与天敌对!」 鲁杰罗一笑,抬手向身后工匠示意,一名投石匠将预先调制的火球抛入投石机弹槽中。 鲁杰罗继续喊话,语气如同王者训斥猎犬:「你们自称保卫真理,却拿火刑烧死无辜修士,叫那爆燃之夜的血肉,如何在天上证明你们的清洁?你们怕火,因为它暴露你们内心的黑暗。如今,我为王,奉神命掌火——」 他突然拔剑一指:「燃!」 投石车臂重击,轰然震响,一枚包裹沥青与硝粉的震天雷在空中划过抛物线,落在弗罗西诺内外墙的一角,爆出一团赤焰与黑烟,瓦砾飞溅,数名守军惨叫倒地。 城墙上哀号声与咒骂声此起彼伏。 费拉雷斯强作镇定,吼道:「异端之火无法动摇真理之石!」 鲁杰罗冷冷应声:「那就让孤来试试,这城是石筑的,还是谎言筑的。」 随后,鲁杰罗以「七日为限」,命使者持诏上城,要求弗罗西诺内城降或焚。此诏文开头一句便是:「如约书亚吹号于耶利哥,今吾以火震天,七日后地动墙崩。」 守军无一人敢接诏,唯有费拉雷斯怒而拔剑斩落诏帜,自此,开战在即。 王军营中,火器匠人加紧配制震天雷与新型火油弹,一支用火石点燃的投掷兵单位诞生,士兵穿黑红相间的短袍,背负火油罐与点火钩,自称「圣焰近卫」。 这支火军,将是未来攻城战的主角。而弗罗西诺内,也即将成为第一座以「审判之火」开启的欧洲古堡。 第一日晨钟尚未响完,第二轮震天雷已自西西里王军营中抛出。相比首日试射,今日火球更大,内裹碎铁与盐硝混烧,坠地炸开如神怒之击,碎片直透三层木筑哨楼,守军哀嚎声不绝于耳。鲁杰罗二世立于高台,观其焚裂之势,转头向身边炼金士低语:「火之气候,今始得其形。」 阿拉伯火匠点头:「此乃火之第七配方,从东方船上来,今合地中海气候,正可实战。」 西西里军未急攻,只日夜三次火掷,一来挫敌气,二来震其心。王军于夜间高声诵诗,鼓舞军心,誓以「火主降临」之姿立国。 费拉雷斯公爵拼死坚守,命人用湿布覆墙、牛皮覆门,冀能抗火;并派人夜出求援,向罗马急报。 但西西里王军未急于登城,而是不断移动投石车阵地,令城内捉摸不定,草木皆兵。火弹落处,不仅烧毁建筑,更带恶臭与毒烟,士兵中已有因吸入毒气呕血而亡者。 第三日黄昏,王军射出一封箭书,附烧焦圣像残骸,其上以炭笔书道:「汝等将见圣火焚像,何以自称主仆?」 城中教士大惊失色,认为乃神之警示,私下开始祷告是否该弃城。费拉雷斯见军心动摇,只能强硬下令「胆言者斩」,城中暗潮汹涌。 第五日夜,西门一处城垣在连日轰击后终于出现裂痕。鲁杰罗命人趁夜集中火弹,焚其木栅与穹楼,硝烟四起。弗罗西诺内守军连夜抢修,至天明筋疲力尽。 第六日,西西里王军突以一车推近城根,投石车抛掷火弹直打城中水井与谷仓,企图断粮断水。果然数处粮仓起火,仓卒中无法扑灭,损失严重。 至此,城内已有数十名守军与平民因烟火与饥渴而死,尸体堆积于地下水道,疫疠初现,将领已现动摇之色。 第七日黎明,鲁杰罗命祭司持十字火炬于军前颂词:「此火不为毁灭,乃为洁净——」 数十弹同时齐发,声若雷震。西门城垣在火爆与震击下土石崩裂,火焰灼入城中教堂之塔,钟声自燃烧中鸣响,凄厉犹如末日。 至午时,守军副将率兵打开东门投降。费拉雷斯见大势已去,自刎于教堂祭坛前。城中民众四散,僧侣或哭或逃,火光与灰烬笼罩整座古堡。 黄昏时分,鲁杰罗二世身披金丝袍,脚踏黑马,缓步入城。其后随火器兵与炼金士队伍,宛如焰中之主。 他命人不杀百姓,不毁教堂,只取圣坛前一尊破损圣母像,留其半焦半融之姿,立于废墟之上,并刻一铭牌:「此火非毁圣母,乃毁伪圣者。焰者,证吾王权。」 他站于废塔之巅,眺望北方,低声道:「英诺森……你让火成为审判之具,今日我让火成为加冕之印。让罗马见证,真正的王,不住于教堂,而来自火焰。」 罗马,永恒之城,历千年而不坠,然在震天雷与火焰洗礼下,权威竟如昙花一现。 作为罗马南大门的弗罗西诺内城堡陷落的消息在第三日便传入罗马城内。与震天雷同样传来的,还有圣火军团所掳破圣物、刻于破铜像上的警语——「火者,天启;王者,执掌之人」。 安那克勒图二世与其支持派的神父与枢机主教们趁机鼓动市民:「神之旨意已明,天选之王已现,英诺森背神而行,其败亡,天命所归!」一时间城中巷尾不断有人张贴火之圣诗,传唱鲁杰罗二世之名,彷若新君入主在即。 而英诺森二世身处拉特朗宫深处,枢机会中气氛日趋冰冷。昔日誓死拥护之人开始三缄其口,或请辞,或私下逃离。有人甚至于半夜潜逃至圣天使堡,再换平民衣装离城。宫中无人再敢提「猎巫」二字,惟恐火将自己先焚。 「你还要等到圣彼得殿顶燃起火来才走吗?」——这是教皇秘书最后一次对英诺森说话。数日后,这位教皇于黎明前悄然离城,由一队忠诚教士与医院骑士团卫队护送,走提伯河支道,直奔北方。 他本欲前往奥维多,然闻该地主教已向安那克勒图宣誓,遂改道比萨。比萨主教仍存忠心,敞开城门迎接流亡教宗,暂居其主教宫。然比萨地处边境,动荡不安,意大利诸侯多观望不表态,英诺森不得不再次西行,辗转经热那亚、马赛,最终投奔昔日盟友——法国教会之柱,圣伯尔纳铎。 勃艮第的冬天寒冷而漫长,但伯尔纳铎的修道院中仍燃着低矮壁炉的火,迎来一位心碎而憔悴的教皇。英诺森于1130年圣诞夜正式于方丹莱第戎修道院召开小型宗教大会,重申自己为唯一合法教宗,并宣告安那克勒图与鲁杰罗「滥用异端之力,自立为主」。 英王亨利一世、法王路易六世、神圣罗马皇帝洛泰尔三世皆致书声援,虽暂未出兵,但已承认英诺森为正统。然教廷原本集权于罗马城的权威已遭受重创,枢机会分裂,圣彼得宝座一分为二,遂如周平王东迁雒邑后,虽号「天子」,但四海诸侯谁复臣服? 在法王庇护下,英诺森暂得喘息空间,并组建「流亡教廷」,由伯尔纳铎神父担任政教幕僚,对抗罗马的「异端火教廷」。但自此,「教宗」一词已再无唯一共识,「圣座」亦不再唯一。 有人私语:若神的荣光在罗马,缘何不显其力守之? 更有人低声传颂:「火杖之声,圣母之烬,天启或非来自天,乃出自人。」 而这些声音,在伯尔纳铎修道院深墙之外,正在匍匐蔓延。 第902章 第九〇〇章 东游之始 巴勒莫王宫的天文塔上,燃着长明不熄的煤油灯。鲁杰罗二世身披紫袍,手握一卷拉丁抄本,眼神比书页更沉重。那是宫中炼金术士记录的火药试验笔记:炸药时强时弱,火杖总是炸膛,投石器更因火药不稳导致车体碎裂、伤及士兵。 「这不是天启,这是诅咒。」他喃喃自语。 王的顾问、东方语通译、多年曾旅于亚美尼亚与拜占庭的威尼斯商人马尔科·波罗里奥在灯下静静等待命令。 「你说过你在安条克听过一个故事。」鲁杰罗二世忽然说。 「是的,殿下。」马尔科·波罗里奥躬身。「那里的马穆鲁克奴隶说,他的族人与来自更东方的商旅交易过黑色粉末与会喷火的管子,那些商旅来自更远的地方——‘明’。他们说那是一个由摩尼教女巫统治的魔法帝国,能让铜铁自己喷火,让飞鸟落地,让人不经挥剑而死。」 「这就是那场‘罗马爆燃’的根源,是那个女巫之国。」 鲁杰罗二世的语气冷冽如霜。 「我要你走东方之路,去找到他们,去明国,去见那位女巫之王。」 为此,鲁杰罗二世召集锡拉库萨与那不勒斯的犹太金融家、阿拉伯医师、希腊籍地图绘师,在王宫秘密设立了「东方特使计划」(Legatioorietis),为马尔科·波罗里奥一行配备三艘轻型地中海帆船、四名懂突厥语与波斯语的随从、十二匹突厥小马,与一只藏于犀角盒内、用金丝绣成的西西里国王亲书诏书。 诏书开头以拉丁文书写:「regiaeregiApocalypsis,regisiciliae,arcauigispeto.pacetaurudois,iurataetpietateviaoffero.」(致天启之国的女王,西西里之王求识火之秘密,愿以和平与黄金为礼,愿以盟誓与虔敬为路。) 离港之夜,马尔科·波罗里奥在帆船旁向鲁杰罗二世宣誓:「若我至东方,不见女巫之国,便死于路途也无怨。若我得其天火奥义而不还,愿主之火焚我之魂。」 鲁杰罗二世亲自将一封羊皮密函塞入他怀中,「若你至其宫廷而无信物可表诚意,此书内载我祖先诺曼十字军曾守耶路撒冷之誓,愿与东方共御异端。」 马尔科·波罗里奥举手道:「南方之王已求火于天,我愿为其引路。」 帆扬而去,彼时正是1131年复活节前夕,马尔科·波罗里奥从巴勒莫启航,经君士坦丁堡、经高加索,准备穿越突厥草原与花剌子模国,走入东方万里征程。 那晚风起,鲁杰罗二世立于王宫高台,凝视东方星辰。 「他们说妳是女巫,是异端。」 「但孤说,妳是先知,是天火之主,是让孤不必伏于查理曼后裔与德意志之铁靴下的希望。」 「妳若真存,便听见我心之火。」 1131年复活节当日黎明时分,马尔科·波罗里奥的船只穿过达达尼尔海峡,驶入金角湾。 「神啊,这是世界的心脏。」 这位西西里特使喃喃。眼前浮现出层层叠叠的金色圆顶、无数的尖塔与教堂,海港内帆影交错、香料与布匹的气味迎面扑来,让他一时几乎忘记此行的艰险。 君士坦丁堡——那仍号称「罗马」的城市,在此时此刻,比起西欧的粗犷与战火,更像是一枚遗世独立的宝石。街巷中有来自亚美尼亚的地毯贩子,有埃及的香料商人,有波斯文士在市集讲解天文图册——但让马尔科最惊异的,是那从未在西方见过的「明国货」。 在布拉赫纳区贵族聚居的市集,他看见拜占庭仕女穿着如云烟流转的成衣长袍,有些裁如华夏样式的「立领束腰」旗袍样式,亦有部分使用挺直剪裁如「西服」的裁式——用的是一种罕见柔滑而透气的丝质锦缎,光泽比他在西西里见过的波斯丝绢更加细腻,花纹繁复精巧而非人工绣出。 「这不是绣的,是织出来的。」同行的犹太纺织匠惊呼。 「是机器……某种机器织出来的。」马尔科·波罗里奥低语。这正是他此行的目的——探寻那些女巫之国才拥有的奇技。 成衣店内甚至陈列已缝制完成的外袍与内衣,有像某种军用制服一样扣合紧密的「黑色西式上装」,衬有金边,有铁扣,布料厚实,疑为「军服」样式。随行译者说,那叫「明军官常服」,据说是东方军中普通士卒亦能穿上的制服之一。 在索非亚大街某间高墙深院的药妆铺里,马尔科接触到另一种魔法——明人制的透明玻璃瓶中,装着香皂、牙膏与香水。瓶身精巧雕饰,有的以透明玻璃灌注浓郁的花露,有的则盛着乳白色凝胶状物品——店主以混杂的拉丁与阿拉伯语介绍这是「洗牙粉膏」,能去口臭与洁牙。 「天啊,罗马若有此物,主教们讲道也不会叫人昏倒了。」马尔科·波罗里奥忍不住笑出声来。 更令他惊讶的,是一小瓶透明液体,贴纸标示「双耳锅酒」(「二锅头」的错误翻译)——是「明人」发明的「蒸馏烈酒」,有着几乎能燃烧的酒精浓度,价格却比贵腐葡萄酒还高。他只啜了一口,立时喉间灼热如火,眼前模糊。 「这不是酒,是火。」他喘息。 马尔科·波罗里奥在城中停留两旬,越是深入城内的繁荣与奢靡,越是察觉其下掩藏的阴影。明国来货的确让拜占庭比西欧更富足,但同时也形成上层贵族与下层民众巨大的消费鸿沟。官员们以「赋税进贡」换得明商的青睐,而平民却为每年更重的香料税与锦缎税所苦。城外难民营内挤满从东方逃难来的亚美尼亚人与小亚细亚农奴,他们无法触及这些「神的礼物」,甚至认为这些「异端货品」才是使城市败坏的源头。 「真是奇妙,这些异端之物,既是恩赐,也是诅咒。」马尔科·波罗里奥在笔记中写道。 终于,他整顿队伍,从圣索非亚教堂前的马赛克广场出发,跨过博斯普鲁斯海峡,准备进入安纳托利亚与更东方的世界。他心知,君士坦丁堡只是震旦之火的外围余光。 「若这城已这般惊人,那东方本身……岂非人间之外?」 他如此写下,也从此踏上更险恶、也更启示性的旅程。 第903章 第九〇一章 羁留河中府 自拜占庭启程后,马尔科·波罗里奥与其随行队伍未选择经安纳托利亚向东,而是北上从特拉布宗入黑海港口,转而登陆于科尔克赫提平原。那里,是格鲁吉亚王国的边陲。 德米特里一世治下这个高加索王国已初具东正教文明与高地军国风貌的交融轮廓。马尔科·波罗里奥惊叹于第比利斯教堂壁画的精细与庄严,却更为当地士族的粗犷豪勇所震慑。这里的贵族仍保有强烈的部族观念,头裹兽皮,腰系弯刀,重视荣誉与血亲誓言,许多人将东行旅人视为神的考验而非交易伙伴。 「你们自称天启之火自西而来,」贵族长者格奥尔基·巴格拉季昂在宴会上凝视他,「但我们的火,在每一位烈士骨中早已燃起。」 格鲁吉亚的城堡多依山而筑,高塔连绵,彷佛与天争高。他们尚未大规模接触来自「明国」的异端货物,但却熟知它的传闻。有人说那是魔法帝国,有人说那是东方人的罗马,更多人则认为那是末世时代预言中将从东而来之兽的栖身之所。 「东方的火,会烧毁这世上所有的谎言,或燃尽真理本身。」格鲁吉亚年轻修士萨巴·库塔伊西维如此低语。 从第比利斯启程后,马尔科·波罗里奥一行踏上高加索山脉的北向山路,进入雪岭与嶙峋间隐没的高原之国——阿兰王国,奥塞梯人的故乡。 这里的气候骤然转寒,风如刀刃,山路狭窄,每一步都如走在神的惩罚上。阿兰人是残存的萨尔马特-斯基泰后裔,讲着与拉丁语全然不同的古语,身形高大,眼神冷冽如雪。此地信仰东正教,但融合大量古老萨满元素,山顶的石塔供奉混合圣人与先祖神灵的雕像,半人半神。 马尔科·波罗里奥发现,阿兰人对「火」有异常的敬畏。他们在洞穴中保留一种黑色火盆,据说千年不灭,燃烧的是混有鹿脂与黑桦油的香料。当他向一位祭司询问「天启之火」时,对方带他看了一幅刻在山崖上的壁画——画中是天空落下一道闪电般的红焰,点燃了一个人族与巨人对战的场面。 「我们知道火会回来,但不知它是从南来,还是从北。」 阿兰王奥萨兰·巴加塔尔款待他们以腌制羊肉与雪融酒,却始终不让他们进入深山的一座古堡。据说那里藏有古代罗马东征时遗留的兵器与卷轴,是他们视为族人守护的圣地,不容异族染指。 马尔科·波罗里奥将之记于帐簿:「他们不懂明国之名,却梦见同样的火。他们以山为城,以雪为书,记着上古神话——这些故事,与我在西西里教士手中见到的旧约并无二致。」 在离开阿兰边境前,马尔科·波罗里奥站在高加索山口远望北方的草原与更东的天际。那里,是突厥、钦察、花剌子模诸国奔腾之地,更是传闻中「通往东土」之路的开始。 他知自己从此将进入真实与神话、蛮族与圣城之间交错的无主之地。而他日后在明国所讲的「烈火远征」故事,便是从这座冰封的高原开启。 离开阿兰王国后,马尔科·波罗里奥在东正教神学士尼科洛兹·卡斯皮维安排下,搭乘一艘老旧的商船从德尔贾万港出海,东渡里海。里海的冬风比高加索山更为残酷,船身在怒浪中摇晃如风中残烛,海盐侵蚀木板,水手用草绳绑住破口,不时诵念东正教圣歌以安船魂。 十日之后,他们抵达花剌子模的西岸港市阿布斯库恩,马尔科·波罗里奥在当地旅舍中结识了一支骆驼商队。他们是花剌子模国的突厥裔商人,皮肤黝黑,话语粗犷,却守信重义。马尔科·波罗里奥费了许多金币与锡币,又以玻璃器皿与香水换取了一席之地,随队东行。 途经卡拉库姆大沙漠,行路极苦,昼夜温差巨大,热如火焚,夜如冰狱。骆驼成批倒毙,食水混有盐分,饮之如苦胆。马尔科·波罗里奥每日都写下遗言与祈祷,一度认为自己无法跨越这片死地。 然而,他最终踏上撒马尔罕的青砖大道之日,沙尘满身、唇裂如石,却也感受到一丝遥远目标终于近了的幻梦。 撒马尔罕,古称「大数城」或「河中府」,此时为花剌子模的东部重镇,由哈桑·伊本·阿努什总督所治。此人出身波斯旧贵族,自幼兼通阿拉伯语、粟特语与土耳其语,是难得的文化贵胄,对中亚文化的整合颇有建树。 但他同时极为敏感、猜忌,尤其在政治风声渐变之时。北方草原之主「成吉思皇帝」耶律大石,此时正以「桃花石汗」之名号横扫河中走廊,自称「大唐正统」,并攻陷塔里木与怛逻斯一线数城,威震四方。 撒马尔罕与西辽边境仅数百里。当马尔科·波罗里奥带着译者用拉丁语、希腊语转成粟特语,又再转为波斯语向哈桑表达其「远从罗马来,欲访东方震旦明国,求天启之火」之志时,这番言语经过数重转译与诠释,最终在哈桑·伊本·阿努什耳中变成了:「一名从法兰克来的密使,欲通过撒马尔罕,进入桃花石汗国以夺取其神火之学,可能是十字军与耶律大石暗中联络夹击我天方教之间谍。」 哈桑·伊本·阿努什勃然大怒,当即下令将马尔科·波罗里奥与其手下数人拘捕,囚于旧城中的火祆寺改建的监牢内。他们携带的异域玻璃器皿、药粉、香水、罗马金币与书卷悉数充公,一位译者甚至在狱中受刑致死。 哈桑·伊本·阿努什私下遣人南通布哈拉,向花剌子模国王报告:「我已捕得西夷奸细,正审问其来意。」 马尔科·波罗里奥每日被以干饼与腌羊肝喂食,囚室昏暗潮湿,遍布壁虱。他在黑暗中书写诗篇,记下自己此行以来所有见闻,将部分藏于鞋底与衣襟暗袋。 他写道:「此城青砖与碧琉璃光华万丈,然其主心如黑铁,视我如间,恐我如火。若我死于此,愿有人将我遗言传至东土,告那天启之女:我见过神之火,但尚未握住它。」 第904章 第九〇二章 震旦期末 永乐十一年腊月初七,上海淞北新城寒风凛冽,吴淞江面结起薄霜。初创不满一年的震旦大学正值首学期末,这座新式大学像一头刚从海水里跃出的鲸鱼,尚未习惯陆地的节律,却已须迎来风浪中的考验。 震旦大学设于昔日苏州嘉定县东面的滩涂上,校园依水而建,白墙黑瓦,屋顶铺设石板与玻璃。教学楼名为「群言馆」,教授理工科与社会科学。校园虽新,但墙上已贴满红纸黑字的「考试须知」与「禁止作弊」告示。 每至清晨,雾气缭绕的操场边就可见一群少年穿着棉布校服晨读,声音时而传出拉丁语与大食语。学生们分批进出图书楼与实验楼,手中抱着厚重的《自然哲学初阶》《世界政体图说》《会计与税法概论》。 这日晨曦未现之际,一艘淡灰色的漕运小船悄然靠泊于震旦校园南门外的码头。船上走下两人,一为身形挺拔的袁正——最早追随方梦华的读书人之一,现上海市首任民选市长,身穿改良长袍,头戴灰呢礼帽;另一位则是身穿宽袖素纱大袖衫、步伐轻盈的女子,其年不过四十,目光清澈,便是金陵内阁教务大臣李清照。 两人未发一语,只由书院长赵如松陪同,步入格致堂侧门,穿过讲堂、实验厅与阅览楼。他目睹一场由学生自发组织的「公共财政改革辩论」,用白话文与拉丁文交替辩说,思路清晰、举证有力。 李清照没答,只驻足观望着一群女生在「数理通论」考卷旁商量选题,又转头看见一位瘦弱的学生在墙边背诵《人类社会初论》的最后段落,唇齿分明,神情坚毅。 袁正的马车已停在震旦大学西偏门。他撩开车帘,望着灰白雾气中若隐若现的玻璃温室——那是农学院的杂交稻试验田,此刻竟有零星灯火闪烁。「这个时辰,田里还有人?」他转头问同行的李清照。 「是学生在抢收数据。「李清照裹紧灰鼠皮斗篷,袖口露出半截《期末考巡查章程》,「今日考《作物遗传学》,他们得赶在霜冻前记录最后一批稻穗性状。」 农学系试题竟是每人发一束稻穗。「估算千粒重,推导亩产。「主考官敲着戒尺,「允许使用自研计算尺。」 袁正眯起眼。透过雾气,隐约可见几个身影跪在田埂上,手指飞快拨弄稻穗。有人突然低呼:「第七代突变体!穗粒数破千了!」晨风卷起他膝头的笔记,纸页间密密麻麻贴满稻壳标本。 寅时三刻,天色未亮,震旦大学的学生宿舍区已灯火点点。位于校园东南的「求真苑」宿舍楼,是一排三层高的红砖建筑,窗户嵌着明国自产的透明玻璃,映出烛光与煤油灯的暖黄。女学生宿舍「素问阁」与男学生宿舍「格致堂」分列两侧,中间隔着一条铺石小径,路边冬青修剪得整整齐齐。 在素问阁三楼一间四人宿舍,童瑞香正埋首于一叠《工科力学原理》讲义,桌上摊开的笔记密密麻麻,写满了重力加速度公式与杠杆原理的推导。她的室友万素梅,刚从舟山希望小学一路考来的正榜榜眼,则在低声背诵《明制财政通论》的税收公式,时而停下来用算盘验算。另一名室友李瑛,一位从明州商户家庭考入贸易科的女子,正对着一幅《大明国海运图》默记港口与航线,偶尔叹气:「这考试若是能带地图进场就好了……」 「瑞香,你还不睡?」万素梅揉了揉眼睛,见童瑞香仍在演算一道桥梁受力题。「再推一遍,这题若错了,我这学期力学就危险了。」童瑞香头也不抬,手中白石笔在石板上沙沙作响。她五岁才识字,如今却是工学院的明星学生,压力与动力并存。 格致堂的男宿舍同样不平静。王伯庠披衣坐起,铜框眼镜压在鼻梁上,指尖摩挲着《宪制概论》的笔记——纸页边缘密密麻麻补着蝇头小楷,全是昨日在法学课上新抄的案例。隔壁床的叶颙突然翻身坐起,哑着嗓子问:「王兄,‘内阁连带责任’那条,到底适用‘三阶论’还是‘五权分立’?「王伯庠,这位偏榜探花的旧秀才,坐在书桌前,戴着新配的铜框眼镜,逐字研读《制度与历史变革》的课本。他的桌上堆满了《明制纲目》与《大明宪谁》的摘抄,旁边还有半碗冷掉的茶。他每晚都熬到子时,只为证明旧士人也能在新时代立足。 宿舍的走廊上,偶有学生端着脸盆去水房洗漱,脚步轻快却带着疲惫。门缝里透出的书声与算盘声,彷佛在与冬夜的寒风较劲。 窗外传来「唰唰」声,是工友在清扫石板路。更远处,素问阁的灯火早已通明——明州中学毕业的女生们习惯早起,她们用细绳束紧宽袖,三五成群地奔向图书馆,布鞋踏过薄霜,像一群掠过水面的白鹭。 文法学院阶梯教室内,黑板左侧悬着《大明宪诰》全文拓本,右侧贴着期末考日程表。女学生们用红线绳将《刑律草案》分册悬挂,像晾晒战旗般醒目。万素梅踩着梯子标注重点,裙摆扫过女权法案》笔记,「这册子里的字,比你们祖宗牌位上的还金贵。」 助教正在分发《申论模拟题》,第三题触目惊心:「试论‘国会弹劾权’与‘内阁解散权’之制衡」。 「这题超纲了!」一名旧秀才拍案而起,「《明制礼典》里根本没写——「另」 「但上月国会辩论实录里有。」万素梅头也不抬,钢笔尖在稿纸上划出锐利的沙沙声,「《金陵日报》连载了三期,是方首相亲自批注的。」她手腕一翻,亮出剪报册,引得周围人倒吸凉气。 辰时过半,震旦大学的图书馆「知新阁」已是座无虚席。这座三层高的木石建筑,内部书架林立,藏书涵盖《自然》《明制纲目》《大明国地理》等新式教材,以及少量宋朝经史典籍。图书馆的玻璃窗洒下柔光,映照着学子们埋首书堆的身影。 二楼阅览室的长桌上,童瑞香正在翻阅《工科力学原理》的参考书,旁边堆着借来的《三角函数与球面坐标简介》。她偶尔停下来,在石板上画受力图,眉头紧锁。旁边的李瑛则在抄写《财政科案例集》,试图记忆明国与拜占庭的贸易税率对比。她低声抱怨:「这税率表比诗经还难背……」 三楼的专题研读室,专供偏榜学生与高年级生使用。叶颙独坐一角,面前摊开《制度与历史变革》的手稿,他的笔记旁边放着一副自制的纸质书签,写着「旧学新用,志在天下」。 作为大明第一所招手偏榜考生的大学,震旦的所有期末考试均须独立命题,分科施考,分卷登记,并由教务部存档备查。校方下令严禁作弊,若违者即记录在案,永不得入官学。 但学子们的热情远胜恐惧。图书馆「思辨楼」自腊月初便不再关门,成了通宵学习之地。许多学生带着棉被与面饼坐在长条木桌旁,伏案至天明。甚至有来自泉州的学生将父亲船上的望远镜带来观星,只为考天文课那道「恒星视差计算」的压轴题。 午时正,震旦大学的食堂「共味堂」热闹非凡。这是一座两层高的敞厅,木桌木椅排列整齐,墙上挂着「食为民本,学为国基」的对联。食堂提供明国新式菜肴,如耐盐稻米饭、酱炖海鱼、杂蔬汤,以及从高丽传来的辣酱拌菜,价格亲民,深受学生喜爱。考前日子里,食堂多一道「广东米粉汤」,被戏称为「补脑圣品」。 童瑞香与万素梅端着餐盘,坐在靠窗的位子,边吃边讨论工科与财政科的考试重点。万素梅咬了一口鱼,叹道:「这鱼比我家乡的还鲜,可惜没时间慢慢吃。」童瑞香笑着回应:「考完我请你吃广州那边的烧鹅,听说开南大学旁边就有!」 另一桌,王伯庠与罗子谦正在与几名年轻学生分享考试心得。罗子谦端着一碗杂蔬汤,感慨:「这食堂的饭,比我当年科举时的冷粥强多了。」旁边一位国政科学生插话:「罗老,您那《九章算术》的思路,帮我解了一道财政题,考完我得请您喝茶!」罗子谦连连摆手,却掩不住笑意。 食堂的角落,陆宏毅的同窗、偏榜学生阮良玉正在与王子实讨论开南大学的招生新闻。阮良玉夹了一块辣酱拌菜,说道:「开南虽不如震旦,但岭南开发的前景大,陆生去了那边,说不定比我们走得远。」 另一角落,袁正与李清照在教务官陪同下,低调用餐。他们选择了一桌不起眼的位子,与普通学生无异。袁正夹了一块辣酱拌菜,低声对李清照道:「这些学子,无论新旧,皆有志气。震旦的试验,成败在此一举。」李清照点头,目光扫过食堂,温声道:「从舟山到震旦,他们的笔尖正在写下明国的未来。」 食堂的喧嚣中,议论声从考试策略到未来志向,无不透着对新时代的憧憬。几名食堂女工穿着洁白围裙,忙碌地端菜送汤,偶尔听到学生的讨论,也会露出会心的微笑。 巳时末,冬阳高照,震旦大学的体育馆「健行堂」成为学生舒压的热门地。这座单层木结构场馆,内有宽敞的木地板场地,平日用于射箭、击剑与团体操练,期末前夕则成为学生放松与交流的场所。 一群工科学生在场内玩起了「投石竞技」,用绳索与木框模拟力学实验,边玩边讨论如何优化抛物线轨迹。林安宅被同学拉来助阵,笑着扔出一块石头,却因用力过猛偏离目标,引来一阵善意的哄笑。「这要是考试题,我可就完了!」他自嘲道,却也趁机放松了紧绷的神经。 场外,几名贸易科学生在草坪上踢一种新传入的「蹴鞠改良版」,球是用明国新制的皮革缝制,弹性极佳,吸引了不少围观者,场边欢呼声此起彼伏。胡商青年阿布杜勒初次尝试,踢得歪歪斜斜,却乐在其中:「这比背书有趣多了!」 按照新规,期末考体育成绩占比一成。此刻体育馆内,一群旧秀才正对单杠发愁。「君子六艺有射御,可没听说要‘引体向上’!「王伯庠吊在杠上挣扎,活像只脱水螃蟹。 对面器械区却笑声清脆。舟山来的女生们轮流举起五钧铁锁——她们从小在船厂搬货,肌肉线条在短褂下起伏如浪。童瑞香甚至单手托着《力学公式》默背,另一只手稳稳举起杠铃。 体育馆的活动不仅舒缓了考试压力,也增进了新旧学生、男女学子的团结。几名偏榜老秀才站在场边,虽未参与,却也笑着议论:「这新学堂,连玩都玩出学问来了!」 袁正与李清照在巡视时路过体育馆,驻足片刻。李清照看着场内的欢笑,温声道:「学问之外,还有这份朝气,才是震旦的根基。」袁正点头:「这一代学子,将是明国的脊梁。」 未到日落,图书馆已点燃全部鲸油灯。穹顶下十六张长桌挤得像沙盘推演,穿灰布长衫的旧秀才与着立领制服的明州生壁垒分明。 李清照最后一站来到「东方书库」旁的小竹林,她看着这对青春学子,低声喃喃:「若世界要重建,便从此地起。」 袁正点头,将手中一张写有「震旦大学新校区计划」的蓝图收起,低声道:「当年此地不过盐碱荒滩,今有群星出海。吾等既见得黎明,就不能允其消退。」 袁正与李清照站在校门口回望灯火通明的校园。袁正低声道:「这场考试,不仅试学子,也试我们的教育能否震古烁今。」李清照微笑:「试卷之外,是他们的志气。明国有此学子,何愁不兴?」 期末考试的晨钟在三日后敲响,震旦大学的冬季,于严寒中绽放出无声的文明之火。 第905章 第九〇三章 城市铁马 永乐十一年腊月十三,金陵细雪初霁,国会大厦的玻璃穹顶映着天光,熠熠生辉。袁正离开会场时已是午后,寒风乍起,他拢了拢大氅,回头望了一眼金陵的天际线。那是他一生见过最雄伟的都城,也是他梦想落地的见证。 他此行来金陵,表面是出席国会岁末议程,实则肩负两件大事:其一是向方梦华亲自汇报震旦大学第一学年的办学成果;其二,是为上海四十里环城铁轨马车系统,争取未来铺设全国城市轨道交通的正统名分。 金陵尚书省后苑,雪后暖阳斜照。方梦华已在暖厅中候他多时。见面寒暄后,袁正不疾不徐地陈述:「震旦大学今年首届招生三百八十四人,旧宋秀才六十九,余皆新式教育出身。年中试办拉丁语、数理学、文学经济、造船四个学院,试验课程初具体系……」 方梦华颔首微笑,眼神中既有欣慰,也有她特有的那股隐隐加速的渴望:「可堪为范本。明年再招八百,并逐步设博士学位制度。」 袁正知她已经明白,于是顺势打开另一份地图。 他铺出一张巨幅手绘蓝图,那是上海全境四十里环城轨道的设计稿。从南市码头至北门渡头,从东滩盐田绕过新街口至西郊农场,一环成圆,十六站,七条交叉支线,初期将投放十八辆铁轨马车,每日可运十万人次。 「以往一车四匹马能拉十人,如今有铁轨省力,四匹马拖百人而不喘。初步统计,光市集每日周转就提高三成以上。北市织户、东岸鱼贩、西门药材铺,皆赞不绝口。若再加夜班马车,城中贫工终于可移居郊外。」 她凝视着地图良久,语声轻微却坚定:「你那时在秀州批下的那块地,如今开出花来了。」 袁正轻声笑了笑:「当年只是一滩咸水泥地,文书都嫌笔墨浪费,如今却是天下第一大港。大当家当初说,凡是能让百姓活得更像人的事,迟早都会变成常理。」 「你信我?」她问。 「自达蓬山以来,从未怀疑过。」他答。 她轻轻敲了敲桌面,转向案边的施政备忘录:「你先用上海自有税收试办,不用国库一文,但本座会在明年春议时主动提交《城轨条例草案》。待验收可行,两年内,金陵、杭州、广州、交州、明州都将立法开建。」 袁正仍沉浸在对环城马车的报告余韵中,语气间满是建设者的自豪与成就感:「……如今四匹马配双轨,一日往返三十里不倦,居民称便,商户曰利,孩童甚至戏称为‘陆地龙舟’……」 方梦华坐在案后,手中茶未饮,眼神却已望向窗外那座巍然耸立的金陵城楼。忽而一笑,语声淡淡却透出让人不寒而栗的深谋远虑:「铁轨马车固然不错,但你错了,袁正。这东西只是权宜之计,真正的革命还没到来。」 「什么?」他一时未解,神色微愣。 「你可还记得‘沧海龙吟号’?」 袁正点头,眼中浮现出记忆中的奇景——盛夏时节,一艘庞然大物从北冥冰海回航,船舱载满冰山与鲸肉,沿途民众争相观看,赞为海神之舟。 「那艘船一直停在金陵燕子矶码头,并非无事可做,而是等——」 她顿了一下,声音低沉而坚决:「等一项尚未问世的技术,抵达最后的临界点。」 袁正屏息。 她起身,披上貂氅,回头一笑:「来吧,我们现在就去马鞍山钢铁厂,铁轨马车,两个时辰能到。你会亲眼见证一件比你的四十里铁路还要惊天动地的事。」 午后四时,一列试验车厢自金陵南郊的雨花台站启程,四匹壮马拖动两节车厢,铁轮碾压之下车身平稳如舟。窗外雪野连绵,远山如黛,铁轨铺设之地两侧可见农夫与樵户侧目而视,一群孩童追着车影嬉笑。 袁正坐在靠窗的位置,目光紧随那渐渐远去的金陵城墙,低声道:「我原以为这已是极致……」 方梦华淡淡笑:「对你是极致,对我只是起点。」 夜色方起,车至马鞍山。钢铁厂的高塔在火光与煤烟中矗立如神祠,厂区外三层警卫设卡,内部却一片寂静,不似往日喧嚣。两人换乘煤油车进入核心试验区。这里空无一人,却处处藏着等待甦醒的机械与技术。 舟山工匠首领汤铁牛披着油布风衣迎上来,神情激动:「报告首相,第二号机已经完成锅炉压力测试,最迟下月即可全速运转。虽尚未整装成型,但活塞、缸体与联轴器皆已齐备。」 袁正怔住,看着角落里那台似船非船、似兽非兽的庞然机械。钢铁铸成的锅炉已略显锈红,黄铜制的压力阀咔哒咔哒跳动,仿若心脏在试探跳动。 「这……这是……」他颤声问道。 「是蒸汽机。」方梦华亲口说出那几个字,语气平静如水:「第一代蒸汽机,来自我们的‘龙吟计划’。从沧海龙吟号带回的北海鲸脂与冰山冷却液,到这口锅炉的核心缸套,皆由我亲自监督设计。这不是一台机器,袁正,是一个世界的开端。」 「这玩意……能代替马吗?」他低声问。 「比马更快、更强、不吃草、不会病,不会累。当它连上铁轨,便是人类第一次让非生物之力取代畜力,推动城市、国度与文明。」 她走向蒸汽机,轻抚其缸体边缘:「铁轨是我们撒下的种,这机器,将是第一道雷声。」 「你刚才说四匹马能拉五十人,那本座告诉你,这东西,一匹钢马,一日可拉千人,千里。」 袁正再望那机器一眼,忽而觉得自己的世界,突然太小。 袁正抱拳长揖,声如洪钟:「锦绣天下,自此开路。」 那日傍晚,他离开金陵城时,一场小雪刚刚开始。城墙外的秦淮河还未结冰,江面雾气缥缈。他回头望见高耸的金陵塔楼和铁路码头的煤烟,彷佛看到未来的一整个世界正在缓缓展开。 而他的上海,也将成为这个未来中最早奔跑起来的城市之一。 第906章 第九〇四章 争气侯 冬雨潇潇,风过马鞍山钢铁厂的工棚群,湿冷中透着焦炭与机油的气味。工学院特设的实验区在一间巨大的铁皮棚屋中亮着灯,锅炉心脏般地躺在厂房正中,轰隆作响,蒸汽从厚重的黄铜阀门中「嘶嘶」泄出,彷佛猛兽喘息。 汤铁牛站在气压表旁,满脸胡渣上湿汗直流,两眼紧盯着那红针逼近的刻度。锅炉已稳定运转了近一刻钟,气压保持在目标值,输出功率接近一百匹马。这本应是喝彩之刻,可整座工坊却陷入一种沉重的沉默。 「……还是带不动车轮。」汤思退皱眉站在试验台前,一只手搭在测试用的铁制传动轴上,嘴里喃喃。 「那副离合齿轮转不过去,蒸汽一冲上去就反弹回来,整个缸体在抖。」吴淑姬从地上捡起刚拆下的一块损坏齿轮,神情冷静,语气却透着一丝懊恼,「这批齿轮还是太脆了,锻压时火候没掌握好。」 汤铁牛吐了口浊气,甩开手中的扳手:「锅炉是成了,但这玩意要真用上船、上车,哪个部分都不能掉链子。传动不行,等于百马之力空放在锅里冒热气,有什么用?」 他转头望向墙角那台试验用的单轮小车。那车虽小,可惜它连半步都未曾迈出,只在原地震颤,如同梦中的驳壳兽,挣扎而无力。 「我们缺的不是力,而是能把这股力送出去的骨头筋脉。」吴淑姬把齿轮一块块叠好,拿笔迅速在本子上记下修改方案:「缸套内壁太粗,活塞密封还有泄气问题,现在的石墨圈耐热不够,我建议改用鲸油混合云南硝盐试试。」 汤思退皱眉摇头:「那玩意热一点就融,最多做临时填料。我倒觉得回去用舟山那种‘鎏金泥’再混上火山灰打个实心环更靠谱,至少不会糊缸。」 「都不是根本问题。」汤铁牛沉声打断两人,「最大问题在于我们还没找到一种真正适合传动的钢材组合。齿轮不能咬合,活塞不能推动连杆,全凭我们把这锅蒸汽当玩具耍。说穿了,这不是锅炉不行,是我们还没给它穿上战甲。」 沉默良久。 「师父,我问您一句……」汤思退忽然道,「要是我们连个小车都推不动,那将来怎么装到那艘‘沧海龙吟号’上?它体量那么大,吃水那么深……」 「……」汤铁牛没说话。 是啊。从概念模型到百马之力,他们花了一年,可真正的挑战,才刚刚开始。光有力量不够,还得能「驾驭」这力量。这需要精密工艺的整合,需要能抗高温、高压与高频运动的金属合金,更需要在传动、燃料、冷却等每一环都拿出前所未有的解法—— 这是一场科技上的万里长征。 「不过啊……」汤铁牛终于开口,咧嘴笑了笑,「你们两个也别太丧气。当年我还在舟山打铁时,只会敲铁钉,哪敢想今天能试着驯龙。虽然这龙还没飞起来……但总归,它活了。」 说罢,他抬手轻轻拍了拍那口仍在呼啸冒气的锅炉,彷佛安慰,又像挑衅。 「我们会让它动起来的。先从最笨的办法开始——手摇传动实验,再做两组活塞,两种材料,谁能先推动小车,谁就是龙骨之祖。」 「这学期的期末考题改了。」他看向两个弟子,嘿嘿一笑:「不是写报告,而是让这锅炉……推动那台车,一尺也行。」 吴淑姬眼神一亮,汤思退下意识地咬牙点头,三人一同再次回到工作台前,打开工具箱。 当方梦华身影出现在棚门处时,汤铁牛一愣,吴淑姬与汤思退先是一惊,旋即眼中露出难以掩饰的喜色。这位自带神迹的女官家,亲自来了。 她脱下斗篷、挽起袖子,不似高官,更像领头的工头,一眼扫过场内装置,便直奔锅炉主体而来。 「已测出稳定输出百马之力?」她看向吴淑姬。 「是,压力稳定在十八个大气,最高达过二十,安全阀反应良好,热效率约在百分之九……但——」 「推不动船。」汤铁牛苦笑着说,语气里却有一丝不甘与惶恐,「老夫按宋朝车船原理造了大水轮,双向脚踏转轴改为锅炉驱动……谁知力一上去,那轮骨头就断了。」 他低头道:「我愚钝,不知蒸汽这般猛。」 方梦华不语,走近观察那具断裂的巨型木轮残骸,一手抚过焦黑的断面,一手摸着锅炉冒气的黄铜管,良久才开口:「汤铁牛,你错的不是不懂力,而是你太懂宋人的力。」 众人一怔。 「脚踏船、踏车、磨坊、风车,皆是人力尺度的机关。百马之力,哪是人力能比?这不是水轮,是巨兽之心,你却叫它用蜻蜓的翅膀推舟——能不断吗?」 她转身,手指在棚内积水中轻轻画了一个螺旋形:「要让这头龙动起来,要它推水,不是掏水。」 「——是螺旋桨。」她说。 这三个字,在场无人听过,但吴淑姬已领会其中玄妙。她飞快跑回工具架,翻出笔墨、尺规,伏案疾书,不过一炷香时间,一张崭新的螺旋形设计图跃然纸上。 「这样设计,若以三尺长、斜角在三十五度左右,每分钟转速控制在百转左右,可最大限度减少逆流,让推力稳定输出。」她一边讲一边计算,「如果船体重五百石,进水阻力约合三十马力……那剩下的七十匹,就足够让船逆江而上。」 方梦华一边看图,一边微微颔首,眼中闪过难得的笑意:「很好。明州状元果然不负所望,妳的答案比本座预想的还快一步。」 吴淑姬俏脸泛红,但神情镇定如常。 而汤铁牛此时却怔怔看着两人,手中的扳手不自觉滑落,砸在脚边也浑然不觉。他喃喃道:「原来……真成了……我们这一炉火……不是锻刀,不是烧碗,是点出了一条能行万里路的龙……」 方梦华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本座说过,蒸汽机若成,你必封侯。」 她回首看向棚外远山云雾:「如今蒸汽机出百马之力,国之工业可动,舟车可行,天下可达。汤铁牛,你封『争气侯』,名记大明新史第一卷和新版物理教材。自此之后,千年工匠,必以你为宗。」 汤铁牛一瞬之间眼眶泛红,竟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砰地一声磕在钢板上。 他曾是明州昌国县一铁匠,曾为讨生活敲铁五十年;他曾以为自己一生只能锻钉子、补农具;却没想到,竟然真的能锻出改变天下之器,换来「争气侯」三字,祖坟直冒青烟。 他双膝发颤,久久不起。 方梦华看着他,轻声说:「起来吧,侯爷。接下来的路还长。龙已醒,还需你这老龙鞍匠给它装好背鞍、挂好缰绳。」 远处的厂房响起金属锤击声,工人们正在为「沧海龙吟号」打造新型传动轴。 而风声呼啸间,马鞍山上空,彷佛已有一条看不见的巨龙在云层中沉沉低吼,螺旋盘转,欲破江而出。 第907章 第九〇五章 试航加班 初冬的江风带着铁锈与芦苇的气味,芜江两岸云低水急。马鞍山脚下的江东岸,百工云集,文武齐聚。人们屏息静气,站在一艘造型怪异的铁壳船边,等待一场前所未有的启程。 那艘五百料的铁壳船,船身铜铆钢骨,尾部安装着两支闪着金属光泽的巨大螺旋桨,彷佛两只潜龙的尾鳍。它的甲板上没有风帆、没有舱桅,只有一座圆形锅炉舱在正中冒出白雾,数根铜管连接着黑铁动力舱,咕嘟咕嘟作响,如同沉睡的巨兽甦醒前的低鸣。 这便是「工业一号」——世界第一艘蒸汽船。 当方梦华踏上甲板时,全场鸦雀无声。她身后是汤铁牛与他的助手们;而在岸边人群里,最前排还站着明华大学的学生、工学院与数学院的年轻教师们,甚至连来自太平府的船匠、徽州的木工也蜂拥而至。 试航的方向是西岸的和州城,横渡江面近五里,且今日日色阴沉,北风正劲,江水湍急。倘若换成帆船,需借东南风方能横渡,而今日却是逆风逆水——这正是方梦华刻意挑选的时机。 「今日不靠风、不顺水,只靠我们自己铸出的火与钢,若能过江,天下从此不同。」 她语音不高,却如江潮涌进众人心中。 锅炉升压完毕,主阀开启那一刻,整艘船如猛虎初醒,舱底发出低沉嘶吼。两支螺旋桨开始缓缓转动,水面卷起涡流,船体轻微震动中,缓缓向前推进。 岸边骤然响起一片惊呼。那艘从未见过的「无帆之舟」竟在无风之下自行动起来,如铁兽破浪,逆江而行! 「提速!」方梦华一声令下,汤思退从舱中拉下提压杆,火炉温度飙升,蒸汽压力突破二十大气。螺旋桨开始快速转动,尾部卷起滚滚水花,铁船加速前行,开始脱离江东岸的激流区。 船头正面迎着北风,江水激撞在铁甲板上,但船体稳若磐石。过去需要四十名健卒摇橹、还要等风向的渡江大船,如今竟在无帆无桨之下,稳稳直行! 江东岸上一片沸腾,有人高喊:「过了中流了!——还在提速!」 「水头被劈开了!看那浪花!这船……是活的!」 半炷香后,对岸的和州江滩已隐约可见。这座长年仰赖帆船与马帮联络的江州小城,今日第一次见证一艘全无风帆、铁骨铜肠的巨舰直抵城下。码头百姓呆若木鸡,有人甚至跪下喃喃道:「是水神显灵吗……?」 而当「工业一号」稳稳靠岸的那一刻,整艘船体只发出一声沉稳的「嘭」,彷佛天地也为之一震。 甲板上的旗帜被高高扬起——那是大明国的工部试验旗,上书四字:「火驭江海」。 汤铁牛泪流满面地站在船尾,望着船桨仍在水下悄然转动的涡流,喃喃道:「这……真是人力可比神明了……」 方梦华则转头看向江面,眼神不再留恋这一江一水。 「这条船,不是为了横渡芜江。」她低声说,「是为了将来横渡大海。」 江风一阵急过,「工业一号」上的铜哨高声鸣响,像是来自未来的号角。 试航成功的「工业一号」如一柄火炬,点燃整个马鞍山钢铁厂。船返岸那一刻,无论是工匠还是学生、军士还是官员,全都涌到码头上,掀起如潮欢呼。 但方梦华并未让这欢庆延续太久。 当蒸汽的白雾尚未散尽,她已踏入钢厂大厅,站上高台,面对两千多名满脸煤灰、身披棉衣的工人与技师。她举起右手,那声音穿透铁皮与火炉,清晰落在每一个人耳中:「今日我们破江而行,明日便要横海驭龙!」 人群一静,那股亢奋被一种更深的期待取代。方梦华一字一句:「三千料,三层甲板,远洋级战略母船——沧海龙吟号,将由你们双手打造动力之心。动力舱预留的混凝土配重已拆除完毕,钢板已运至码头,蒸汽主机与辅助锅炉设计草图今日送交汤铁牛工坊,由他与明华大学、震旦大学共同协力完成。」 「自即日起,所有参与此计划工人、技师与学生,立即发放三个月薪金奖金,每人十五贯,今夜之前兑现银票与粮食。」 「但这个年,我们不放假。」 此言一出,有人屏息,有人咬牙。 方梦华目光如炬:「这不是命令,而是请求。」 「若你们愿意,与我一起铸下这艘天下第一艘远洋蒸汽船,永乐十二年正月十五之前,本座亲自守在钢厂,与你们同食、同眠。」 「事成之日,全厂立碑,全员载入功劳册,年后带薪放假三个月,家属同享休假。」 她停顿半刻,扫视众人:「我们的船,不只是给江南用的。未来会到东海、南海、太平洋乃至天竺洋与北冥洋,让天下人都知这片土地不是只有烟雨江南,还有火、铁、蒸汽与梦。」 沉默如雷前的空气忽然一破——「干了!」 「老子本来就没打算回家过年!」 「还能发三个月工钱,我媳妇都同意我留下来!」 一时间人群沸腾,火炉边的打铁声也跟着高了八度,铁锤如战鼓,火光似星河。 汤铁牛走上前来,双手还带着油渍,望着方梦华,眼中满是决绝与热血:「蒸汽机我来管,这一回,老夫要让它不光跑江,还要越洋过海!」 方梦华点头,望向远方那艘巨舰——沧海龙吟号,正静静泊在江边,犹如一头尚未甦醒的海中巨兽。 她低声道:「让牠醒来,让牠鸣响大海。」 天未明,马鞍山钢铁厂的江岸气温已降至冰点。江风从沧海龙吟号钢铁巨舰的舱壁缝隙中灌入,如刀似斧,却吹不散舱底灯火通明的热度。 舱底深处,传来一阵有节奏的脚步声与指令交换,明华大学海事学院的二十名首批实习生正依照主设计图,进行蒸汽动力舱的实地配套测量与模拟操作训练。 「气缸总成预留八尺五寸,再往里三寸就是辅锅炉输气管线,这个偏差不能出错!」 带队的老工匠杨广仁咆哮一声,一手抄起钢卷尺,一手指着舱底地面上刚划完的白线。 一旁的学生中,穿着短襦、戴着护目镜的叶承灏躬身回应:「是,这是根据汤工最新图纸,已经修正第三版间距误差。我们正在重新核对扭矩传动轴与齿轮仓的对接点。」 另一名女学生谢芷兰则站在一面大木板前,那是根据方梦华亲拟设计图临摹的实体操作图,她正用炭笔记录整体管线与锅炉联动点的实际偏差值。 「三号调压阀下移一寸,会挡住维修通道,得另选位置。若装配时阀门卡死,出海途中没人能进去修,等于炸船。」 她的话音刚落,四周原本聚精会神的学徒与技师不约而同望向她,然后点头称是。 他们很清楚,这不是画图讲理的书房,也不是沙盘推演的课堂,这是钢铁与蒸汽的战场。每一个错误,不是打回重做,而是将来某个狂风怒海的夜晚,一整条船、一整艘命,沉没。 舱壁旁,一架试验锅炉已接入简化动力系统,内部压力值不断上升,气压计指针从20缓缓攀升到60,再到100大气压,钢板边缘微微颤动。 「开始模拟联动操作!」杨广仁一声吼。 学生与工匠迅速分头行动,锅炉供气、齿轮启动、辅机联动、冷凝水排出,各节点同步转动。尽管声音轰鸣刺耳,整个系统却井然有序。 「这就是动力舱的心跳。」叶承灏站在甲板边缘低声道,望着那不断转动的飞轮,手指捏紧了袖中那本《海事工程导论》。 旁边的谢芷兰却已走向动力传输主轴的分接处,她眼神冷静、计算飞快,忽然叫道:「第七节轴承过热!有人测一下润滑流速!」 「是!」 一名工匠立刻上前,旋开监测口,蒸汽激射,洇湿脸颊。不到五秒,他回头大叫:「她说得对,冷却水量不足,要加压补水!」 故障未发生,早被发现。错误未酿祸,先被记下。这就是明华大学海事学院的训练,让这群不足二十岁的学子,从一开始就学会用钢铁与火焰验证所学。 傍晚时分,整个舱底结束第一轮模拟作业。学生们全身黑灰,却神色振奋。他们一边记录日志,一边拟定下一轮调整。 此时,杨广仁走上前,在众人面前咧嘴一笑:「你们这些黄口小儿,今天像样了。这船,靠你们这帮人活过来——再来三十日,就能点火试机。」 「记住你们今日踏过的每一块钢板,每一寸蒸汽管线。再过百年后,若有人问,这艘船怎么能跨海通洋……你们就说,是我们——明华人,亲手铺出来的路!」 江风卷入舱中,炭笔声、机械声、记录声,与那远方不眠的冶铁声交织一体,彷佛一场未曾间断的文明冶炼,正于舱底之下悄然锻成。 第908章 第九〇六章 火车难题 「工业一号」试航归来后,马鞍山钢铁厂内蒸汽弥漫,铁轨上挂着白霜与煤烟混合而成的淡淡黑痕,像是一条尚未醒来的巨兽之脊。 在工厂西南角的试车工棚,方梦华与汤铁牛、汤思退三人正围着一辆蒸汽机车壳原型忙碌。这台车厢由现有铁轨马车的底盘拼装而成,车厢本体仍是木架包皮,只是车头位置开辟了一个锅炉位与传动装置的舱体,看上去像是被斧头凿开嘴巴的木兽。 马鞍山钢铁厂的中庭此刻一片嘈杂,铁匠的锤声与蒸汽管道的呼嘶交织如战鼓。他们刚才才经历一次惨烈的测试:将锅炉蒸汽引入机体,一瞬间车体猛然一震,传动齿轮如豆腐般被掰裂,车厢甚至被震出原位。 「不是锅炉不够力,是这车根本驮不住这种力!」汤思退面红耳赤地对父亲汤铁牛吼道,「像是给驴安上虎心脏——不爆才怪!」 方梦华未语先笑。她已经换下了便于巡视的勘测服,穿着一袭藏青短袍,腰间挂着一只简化过的速记本与铅笔,沾了些铁灰,但神情自若。 她站在那颤抖的车厢前,静静看了片刻。 「一点火就像疯马发癫。」汤思退憋着气说,一旁的齿轮片早被打得变形脱落。他从铁箱中抓出另一组新铸的齿轮,转向方梦华:「这一组我们已经加厚了,结果还是被震脱了。」 方梦华蹲下来,看着锅炉气压表缓慢升高至工作区域,然后起身拉了拉传动杆,尝试轻启机器。锅炉一声低鸣,蒸汽阀微启,动力轴像被巨力敲打般猛地一震,带动整台车壳抖如寒鸦。她即刻关闭阀门,回头点点头:「是动力冲击太猛。」 汤铁牛皱眉:「可锅炉能推船,为何不能推车?水上都能稳,陆地反而不行?」 方梦华伸手在空中比划着:「船是浮的,船壳包住螺旋桨,螺旋桨在水里转动,受到阻力反而稳定。而车厢是死铁,在地上,没有缓冲。加上你们这传动轴,完全没有缓冲结构,一上蒸汽就是死推,像拿铁锤敲瓷盘,一锤就碎。」 汤铁牛眉头紧锁:「俺就不明白,船上那套螺旋桨推动比这重得多的东西都稳稳地,这车怎么一碰就碎?」 「因为传动结构不同。」方梦华抬手在车厢侧板上写了几个字,「船用螺旋桨转力从一个方向持续输出,不需要频繁加减速;但火车启动时需要瞬时大扭力,没有缓冲的话——就像你让马一下从站立跳成全速奔驰,它也会伤腿。」 汤思退眼睛一亮:「是没有『缓冲』……那该加什么?」 方梦华微微一笑,指着锅炉与车轴之间空着的几个挂位:「飞轮,还有离合器与过速保护装置。先造一个重飞轮,稳定动能输出。再加一套离合器,把锅炉的力先储存在飞轮里,等稳定转速后再慢慢导入齿轮。这样才不会震断它。」 她转身在随身携带的竹简上画下飞轮结构的草图与离合器的原理图。 汤铁牛一边看一边咕哝:「飞轮俺也听说过,但俺只见过织布机上那种,不曾想还能接这么大力气的活……」他挠头笑了:「不过妳说怎样就怎样,反正妳说蒸汽机能拉船,那船就真拉起来了。」 「飞轮这东西,重,是关键。」方梦华点头,「钢铁厂造得出吗?」 汤铁牛立刻咧嘴:「你放心,叫俺造飞天马俺还真不会,但造个千斤轮子,俺保证给你錾得滴水不漏!」 锅炉咕咕作响,如同沉睡巨兽微微咆哮。方梦华站在车厢与蒸汽机之间,挥手示意汤铁牛暂停点火。 「你们想让它一发动就拉着车厢跑,可你们知道它得推多大一个力吗?」 汤思退愣了一下:「俺只知道得把锅炉压上来,汽开了齿轮就会转。」 吴淑姬握着笔,微微皱眉,隐隐觉得有什么关键之处没明白。 方梦华不急,转身在墙边的黑板上写下两行字: ㄈㄊ=ㄉㄆ ㄆ=ㄇㄩ 她转过头来,慢慢解释:「你们现在让锅炉开了,直接把飞轮连上车轮,希望它带动整辆车跑起来。问题是——车现在是静止的,速度是零;你要它在一瞬间达到飞轮的转速,那是要『改变动量』,就是ㄉㄆ,要靠力乘时间来完成。」 她举起右手食指:「可是你们没留时间,直接启动——那这个力有多大?」 吴淑姬眸光一震,立刻低头在笔记本上刷刷演算起来。她用车轮半径估算角速度、再换算线速度、用一节车厢估质量,再计算动量变化。笔尖一顿,她倒抽一口气。 「……若要在一瞬间推动,一节车厢初始静止到飞轮两百转每分的等速运行,所需冲量相当于——」她抬头看着方梦华,「五百人全力撞击!还是同时撞击!」 方梦华点点头,转身拍了拍刚刚被震裂的齿轮:「所以这不是齿轮问题,是你们没给车子一个起步的节奏——哪怕是拉板车,也得先喊一声『一、二、走』吧?」 汤思退顿时恍然:「就像拉缆船,也得先『松』,然后慢慢拉紧!」 方梦华微笑点头,补充说道:「飞轮就是给蒸汽机一个『平稳转速』,离合器则是给车厢一个『平稳起步』。这两者都缺了,就像一匹马突然被鞭子抽跑,前腿快了后腿没跟上,自己都会摔倒!」 吴淑姬眼神炙热,喃喃自语:「这是『动能调节』……我们不是只有造出动力,而是要学会『驾驭』它!」 她立刻将刚才演算的数据补成一张图表:「照这数据推算,若使用八百斤重的飞轮,搭配离合器启动,起步的受力可以减到原来的三分之一,而且能延长车轮受力时间到十秒以上——这样齿轮就不会崩!」 夜色更沈,车棚灯火通明,工人们重新集结,炉火再燃。锅炉旁传来吴淑姬清脆的声音:「我来算飞轮的转速与重心位置,思退你画草图,铁牛叔你盯铸造!」 这一次,他们要让铁轨上的野兽,学会温顺起步,奔驰如风。 棚内几张草图纸摊开在地,吴淑姬的笔迹还未干,而汤思退正抹着汗,一边画着初步飞轮架构。这时,一直在旁边听得目瞪口呆的舟山木工首领——叶大春,忽然像是被什么击中了一般站直了身子。 「哎哎哎!」他大声嚷道:「我想起来了!」 众人一愣,方梦华转头看他。 叶大春满脸激动,双手一摊:「大当家,您记得八年前在咱舟山修风车磨坊时,您画给我那个『变速齿轮组』吗?说是让风大时可以减速磨面,风小时再调高转速补上,还说『离合器』要像人拉牛轭一样能随时脱开,让磨子停下!」 方梦华点头微笑:「记得,那是咱们舟山的第一座自动风磨坊。」 叶大春眼睛发亮:「那时您就说了,风、水、人、牛,都是『输入力』,但真正让磨子转的,是中间那套『齿轮』。输入变、输出变,可是齿轮转动的道理不变!」 他伸出手,比划着:「若是飞轮是第一轮,车轴是最后一轮,中间插几个不同齿数的齿轮,用来缓冲力量、分摊转速,不就是变速了?再装个咱那时用的木式离合器,把飞轮和车轴分开来——」 「……先让飞轮跑起来,再让齿轮咬合,不就稳稳当当起步了?」 汤思退猛地一拍大腿:「对啊!我们一直就想让蒸汽一开就推动车轮,可飞轮自己还没站稳,车轮又死沉沉地不动,这不是找打吗!」 吴淑姬立即补上:「若用三级齿轮组,初级小齿接飞轮、中级大齿再连小齿,最后才接大齿到车轴,这样不仅转速可调,还能让车身的震动递减分散……咱们可以按那个风磨坊原理做个缩小模型来试!」 方梦华目光含笑,转身从文件袋中抽出几页旧草图,正是当年风车磨坊设计图。她摊在木桌上,指着其中一个角落的注记:「机械能之道,不在于力之来源,而在于力之安排。」 「你们都记住了。」她说,「这个世界上没有完美的动力,只有善用的机械结构。风、火、水、人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你们怎么让它们听话。」 叶大春忍不住笑起来:「俺就是个打木头的,还以为这种话一辈子用不上,没想到八年后竟然能拿来装火车头!」 方梦华拍拍他肩:「你们这一代的工匠,注定要超过前人。因为你们学的不只是手艺,还学会了思考。」 风自长江吹来,棚外试车轨道幽幽蜿蜒,如一条等待甦醒的巨龙。齿轮与飞轮的模型已在草图与脑海中成形,这一列钢铁车队,终将带着「舟山风车」的记忆,驶向更远的地平线。 第909章 第九〇七章 制动载重 马鞍山钢铁厂的试验铁轨边,蒸汽机呼啸着转动,车厢底盘在一段短短的直道上平稳地滑行。众人刚刚经历了从飞轮、变速到离合的连番突破,如今终于看见这铁轨上的庞然大物,实实在在动了起来,一时间掌声如雷,汤铁牛更是欢呼着要赶紧进厂开工,打造正式的火车头。 「好了好了!总算是跑起来了!大当家,我这就让工匠们进炉铸件,把那个虎头样式的车头给您做好……」 谁知他话音未落,汤思退站在一旁,眉头却皱了起来。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兴高采烈,反而盯着那仍在滑行的底盘久久不语。等到底盘完全停下来,他抬起头,小声地说:「爹……这车怎么停得这么慢啊?」 众人一愣。 汤思退转向方梦华:「首相,这车若真跑起来了,要是忽然前头有山、有人、有城墙……我们现在有办法让它马上停下吗?」 方梦华闻言,微笑不语,只是点了点头,眼神落在他身上:「你想到关键问题了。」 她转身从工具箱中取出先前的示意图,在白布上画出一条直线,再标出速度、时间与摩擦力。「火车不是马车。它一旦动起来,铁轮在铁轨上摩擦系数小得惊人,这就意味着——」 「——它想停下来,要滑好久对吗?」吴淑姬已经抢着接话,手里翻开了笔记本,刷刷写下一行数据:「以一时辰跑五十里的速度,也就是每息五丈的速度来算……铁轨摩擦系数只有0.1,我刚刚算过,若是直接断蒸汽、抱死轮轴,那得滑上一里半才会停!」 「一里半……」汤铁牛听了瞠目结舌,「那要是撞上城墙,不是车毁人亡?」 「所以你们这代工程师不能只会让东西动,还得让它能停。」方梦华语气平静,却字字如铁。「真正安全的火车系统,是从启动到制动都要有完整逻辑。」 她提笔在布图上画下另一套结构:「我设想过用一套与主动轮无关的侧压轮制动机构。用蒸汽推动双侧钢轮,侧向压制铁轨外缘,靠摩擦力将整列车体缓慢压停。这样就不是靠轮轴抱死来硬扯停车,而是像人用双手扶住车身让它慢慢停下,不至于震飞乘客。」 「这种设计……比杀猪一刀来得聪明多了。」叶大春忍不住点头赞道。 吴淑姬接着说:「而且若以乘坐体验来看,直接制动的惯性会让人和货物像被甩出去一样。若改用渐进式减速,提前三里开始抽气、降速、再进入制动段,这样不仅安全,也不伤车。」 汤思退已沉思起来:「我可以把变速系统反向运用,让飞轮的转速慢慢回输到侧压轮,加强减速力。」 方梦华拍拍他的肩:「不错。这个火车的意义,不是跑得快,而是跑得稳、停得下、能载人远行。」 这辆的蒸汽车底盘,尚未装上任何外壳与华饰,但那简单的铁骨与钢轴,在夕阳下仿若巨兽初醒。她知道,真正的挑战,现在才刚刚开始。 次日清晨,马鞍山钢铁厂内试验铁道两侧已拉起长长的红布条,标明从起点开始依次每百步设一个标记旗,直至三里外。现场不仅有工匠和学生围观,就连附近的村民也闻讯而来,想一睹传说中「不靠牛马自己会跑又会停」的火车试演。 汤思退与叶大春、吴淑姬一早就守在制动控制台旁,一边调校一边检查。这次装配的是全新设计的「双轮侧压煞车系统」,以蒸汽推动的钢轮夹持铁轨侧缘,模拟「温柔踩煞车」的减速方式。传动系统已调整为三段式:主驱飞轮、变速齿组,以及最终的侧压轮。 「引火升压!」汤铁牛一声令下,火车头的蒸汽机缓缓启动,浓烟翻腾而上,车轮随之转动。 在调试过的变速与离合控制下,车厢平稳滑出。速度由慢而快,渐渐达到吴淑姬所计算的「五十里每时辰」的标准巡航速度。 「三里预警线到了!」一名实习生举旗高喊。 吴淑姬马上从控制台打开第一级蒸汽抽压阀门,输入飞轮减压指令。车身开始肉眼可见地减速,但乘坐其上的几位学员并未感觉颠簸,座上稳如老僧入定。 「两里预警线,启动侧压系统!」 汤思退按下第二级操纵杆,压轮双侧慢慢合拢,接触铁轨边缘,发出「嗤嗤」的微鸣声。巨大的摩擦热从钢轮与铁轨之间冒出水雾蒸气,像是龙鳞磨铁一般。火车像是一头巨兽被人轻声拉住耳背,从狂奔转为沉稳奔行。 「一里处,最终制动——侧压全锁!」 最终控制杆拉下,侧压轮完全夹紧。火车头明显一震,随即稳稳地滑行了数百步,逐渐停在半里线内。自起始制动至完全停下,总滑行距离一里三百步,比预计的一里半更短、且过程平稳。 全场响起热烈掌声与欢呼声。 方梦华站在观察台上,微微一笑,回头对众人说道:「这,才叫真正的交通工具。不是让人坐得惊心动魄,而是心安理得。」 汤铁牛摸着额头擦汗:「我原先还怕这么温吞会煞不住……这么看来,是我老汤短见了!」 汤思退谦虚一笑:「是首相说得对,动得稳、也得停得稳,这才是真本事。」 方梦华看向长长的铁轨尽头,眼神深邃。 「这不只是一条铁轨,而是一条通往未来的路。接下来,我们要试的——是连接城与城的长线铁道了。」 腊月廿四的马鞍山试验线铁轨之上,晨曦微光照耀着钢铁闪烁的车厢外壳。一场比火车首次启动还更令人紧张的试验即将展开——满载测重运行测试。 这一次,不是空车。每节十丈长的车厢,整齐装载着六百根明国标准轨距的铁轨条,单节载重逼近三万斤。铁工厂内沉默的绞盘吊车臂来回挥舞,将铁轨一排排稳稳地铺入车厢,沉甸甸如大江沉石。 汤铁牛亲自在现场指挥,每装上一节就拿秤再验一遍,务必保证每车一致、无虚重。 汤思退和吴淑姬则守在操纵舱旁,飞轮压力表、蒸汽阀、变速齿比全线紧盯。这不仅是对火车头牵引力的挑战,也是对整套传动系统、轨道稳定性、乃至驾驶控制精度的全面考验。 「首节接上,开车测速!」 最初两节车厢拉动毫无压力,蒸汽喷气稳定,火车头似虎踏平地。 「四节……六节……八节!」 每加一节,地面微震愈烈,侧压轮声音也变得低沉浑厚,似牛吼似雷鸣,彷佛整列车身在用力嘶吼,向世界展示它的力量。 到了第十节时,已有不少围观工匠捏了把冷汗。四十余万斤的总重量让铁轨间隙也微微变形,轴承与转轮发出高频振鸣。 「第十二节接上!」 最后一节挂钩声「咔嚓」一响,火车头稍稍震了一下,飞轮转速明显降低,蒸汽喷气声拉高,似乎要憋出全身力气。但很快,调速轮自动调整了齿比与蒸汽进气节奏,整个车队开始缓缓加速,然后稳定下来。 「测速旗确认——四十九里每时辰,几乎满速!」 现场爆出一片惊呼。 「拉得动!真拉得动!」 「十二节、四十万斤……这不就是陆上巨兽吗!」 汤铁牛喜极而泣,一把抱住汤思退:「我这辈子做了无数炉,今天这个火,才是最旺的!」 方梦华一贯淡定的面容,此刻也泛出笑意:「从今天开始,我们不是在修铁路,而是在搬运整个天下。」 她转向记录册,提笔写下:「标准火车头一次牵引负重测试完成:十二节车厢,总重三十九万六千斤,全速可维持一时辰五十里巡航。」 全场工人听了不禁一阵骚动。 而在更远的铁轨尽头,几名来自明华大学工程院的学生早已飞笔纪录,准备回去绘出明日之图纸——下一步,不只是试验车头,而是干线级铁路交通系统。 腊月廿六,马鞍山寒风呼啸,铁屑飘飞的车间中却仍灯火通明。方梦华身披暗红色披风,脚步稳健地踏入钢铁厂南方试车棚,那里停着第一辆正式外壳已备、车内装潢初定的火车头与三节客车厢,银黑色的车壳熠熠生光,在阳光照射下如同一头蛰伏待发的钢铁神龙。 汤铁牛、汤思退、吴淑姬、叶大春,还有震旦大学与海事学院来此交流的学生与工匠,全都列队站在铁轨边,等着方梦华最后的指示。 「这列车,叫甚名号?」汤铁牛开口问。 方梦华回身一笑,道:「不需特别名号,就叫行者号吧。它不打仗,也不行军,它只是载人送货的民用列车。记住——这不是兵器,是文明之舟。」 众人心中震撼。汤思退轻声低喃:「民用……文明之舟……原来我们不是只在造一种器物。」 方梦华转身,看着这几月来陪她并肩苦战的伙伴们,语气温和而坚定:「本座将于今晚返回金陵,明年开春之前恐无暇南下。但永乐十二年正月初十,巳时,你们必须把这辆车,准时驶入金陵雨花台车站。不需满座,不需铺张,只需让百姓看到,火车不是空谈,不是纸上画饼,是能走、能坐、能行万里的真实之物。」 她语气一顿,继续道:「外壳木纹与铁框交接处不可粗糙,椅背要能靠得住、坐得稳。即使只是三节试车,也不能有一丝马虎。」 汤铁牛一听,立刻拱手答道:「保证不辱使命。十日之期,必上京台!」 吴淑姬则拿着设计图补充:「内装方案我已经定下,第一节为贵座,第二节为中价坐席,第三节为货舱与站立民工。若是金陵要验收,我们就给百姓看三种命运一节车,人人皆可上车,路通天下。」 叶大春在一旁点头:「窗框我会补上活动式挡风,车门轨道已重新打磨,不会卡住。还有那招牌……」 「招牌就写四个字:永乐铁路。」方梦华轻轻说道,「不署人名,只署时代。」 她环视四周,又道:「年关将近,你们留守工厂者,皆记在名册,年后三倍工资放足三月长假。本座若平安回金陵,便代全厂向国会请功,汤铁牛——」 她望向这位一心扑在钢铁上的老匠人:「此次动力设计能成,离不开你。功成之日,封侯不虚言。」 汤铁牛红了眼眶,正欲跪下,被她伸手扶住:「还没到封侯受爵的时候,车还没开到金陵呢。」 她收回手,朝车头最后望了一眼,随即披风一转,大步走向出厂通道。 身后铁匠们默然立定,直到她远去的背影被晨雾吞没,才有人轻声喃喃:「这趟车开的是铁轨……但走的是她心中的大道。」 第910章 第九〇八章 行者无疆 永乐十二年正月初十,天刚破晓,金陵城外东南方向,雨花台脚下,白雪尚未消融,寒意料峭。而在一片被铲平整修过的新空地上,一排整齐划一的条石铺就的月台已然就绪,崭新的「雨花台火车站」六个大字悬于横梁之上,楷书遒劲,笔力千钧。 清晨的金陵街巷人潮涌动,从鸡鸣寺一路到雨花台,百姓摩肩接踵,早早站满了铁道两侧与山岗草地之上。许多人甚至彻夜未眠,只为见证这被朝廷宣告为「改变天下之事」的奇观——第一辆铁路列车进城。 方梦华一袭深青官袍,头戴平纹乌纱,立于雨花台站主月台正中,其侧为舟山军元老议员如包完、吕将、刘若仙、石生,另一边则为从苏、杭、扬、润、明等州县推举来的众议院代表三十余人。国会此次「冬日观礼」,名义上是检阅基建成果,实则已成新朝之象征性时刻。 「她要给所有百姓看见——这不是权贵的特权工具,这是天下共乘的路。」包完轻声对身旁的吕将说。 巳时将近,忽然一阵远远的低鸣自东南传来,宛如兽吼,又似天鼓闷响。 「来了——来了!!」人群瞬间沸腾。 随着铁轨共鸣的嗡声渐渐逼近,一团白蒸汽自林间升起,一抹银灰色车头穿出林隙,「行者号」三字如墨钢印铸于头盔之上,蒸汽阀门吐出细长水柱,宛若龙首吐息。车头之后,十二节车厢如龙身盘结,木铁交融,窗棂清透。 那并不是什么华丽铺张的列车,却自有一股沧桑与力量交织之美。许多百姓张大了嘴,甚至不敢相信眼前这庞然之物竟能在地上飞驰。孩子们欢叫,老者泪目,妇人低声惊叹:「这……这就是火车吗?」 车头进站,煞车阀响起一声高鸣,白雾升腾中整列列车平稳滑入月台,铁轨与车轮之间仅余一尺之距,却无丝毫摇晃。 汤铁牛与汤思退立于驾驶舱内,一身煤灰却眼神澄澈,打开车窗对方梦华高声喊道:「列车平安进站——请国会过目!」 方梦华点头,举手朗声:「列车之名为『行者』,寓意天下有志之人,皆可上道远行!今日此事,不为贵族而为黎庶,不为表演而为通路——」 她看向月台下万头攒动的人群,语声昂扬:「自今日起,天下人不再被山河阻隔,不再倚赖脚力舟楫,一条铁轨,一节车厢,百姓可入城、商旅可致远、军队可援边。金陵为始,天下为终!」 全场爆发出如雷般的掌声与欢呼。震旦海事学院与工程学院的学生们早已热泪盈眶,无数工匠在站后举起沾满油迹与铁锈的双手,发出属于工人阶级的胜利呐喊。 而此时,钟楼敲响第六声巳时铜钟,「行者号」的蒸汽再度冲天,鸣笛一声长鸣——这一声,宣告铁道时代的启程。 列车「行者号」鸣笛启程后不久,轰然的钢铁之声就震动整个雨花台。十二节车厢如巨蟒昂首,从金陵城南蜿蜒而出,穿林越丘、跨溪架桥,一路奔驰。沿途百姓聚立于田畦、村口、道旁,有人爬上树梢,有人扶老携幼,只为一睹传说中「蒸汽铁龙」之貌。 「天啊!这可不止快马加鞭啊……百匹马也拖不动这么大的东西跑这么快吧!」车厢内,一位来自常州的国会代表惊叹道。他双眼发亮,时不时贴窗而望,看着车轮飞转、田野倒退,彷佛整个天地都在退后。 七米每秒的速度,在这个时代的感知里已如神速。从月台起步至驶入郊外,仅过了半盏茶时间,铁心河北岸的建康郊村就被甩在后头。 有代表起身不稳,差点被惯性甩倒,被同伴扶住后,忍不住笑骂:「这哪是坐车,这分明是飞起来了!」 然而,列车最前方的驾驶舱中,方梦华却静静地坐着。她望着钢轨前方不断展开的路线,并未与众人同乐。心底那个时空的南京南站,她乘坐高铁南下芜湖这一站之地,至多也就是半小时、不到两盏茶的工夫。 而今,这条铁路——天下第一条,从金陵至太平府,哪怕只有短短一百多里,也得跑上两个时辰。她轻轻低语:「这还只是起点……太慢了……」 但对于整节车厢内的国会成员而言,这已是超乎想像的速度革命。舟山军元老李海摸着椅子下方固定铁钩的接口结构说:「比我们舟山的快船都快……还不摇不晃,走得跟长风一样稳。」 国务大臣吕将点头:「而且不靠人拉、不靠风帆,这就是未来。这就是……新时代的骨架。」 方梦华默默记下每位代表的神情反应,她知道,这趟试乘不只是工程演示,更是政治意象的投放——要让元老与民意代表亲眼见证铁道的力量,未来国会拨款与铁道法案的推进,便水到渠成。 午时初刻,「行者号」列车自马鞍山拐入了太平府辖境。太平城东南角,一处原本的旷地,如今也被改建为简易的「太平驿站」,站前广场早已人山人海。 太平府知府任天时与州学师儒们列队跪迎,只为那「火车」二字。 「这……便是京城来的铁路?」 「金陵百里,竟只两个时辰便至?这可比往日旱路三日快得太多了!」 百姓尚在惊疑不定时,列车吐雾鸣笛,徐徐入站。 在场士民终于明白,这座从未入仕部奏折焦点、从未被战火波及的江南小城,如今竟成为金陵之外第一个铁道所至之地。他们看着「行者号」那长达近一里、闪着铁光的庞大车身,不敢置信——原来天子脚下的辉煌,今日竟真的踏上了太平府的土地。 太平驿站的欢呼声尚未远去,代表团便于暮色中登上返程船只。这是一艘江南快舟,由两艘舢板改造连结而成,上覆木篷,可遮风挡雨。舟行江上,夜色浸染了天光,江波翻动着金陵的倒影。方梦华与国会一众成员席地而坐,席上铺着简图与手卷,灯火微微跳动。 兵务大臣石生首先开口:「我总算懂了,妳为何偏偏选太平府作为第一站。」 「为何?」来自太平府的国会代表刘南川忍不住问道。 石生指着地图道:「金陵南出,最近之郡即为太平。若成了,则可取信于国会:百里之路,速捷可靠。太远则风险高,太近则无意义。此地正好。」 方梦华点头:「除此之外,太平府为江南要津,背倚长江、面向南方群山,是未来皖西煤铁进出金陵的枢纽。修成此段,为钢铁、军械、煤炭打开脉络,便是整体军工与产业命脉。」 国务大臣吕将沉吟道:「说到军工……若此铁道能延伸至繁昌、泾县,转连至池州、宣州,则南可入婺州,西可通湖口。若敌人自荆湖或淮西来袭,火车载兵便可昼夜兼程,不数日即可奔赴前线。」 「铁道不只可载兵,也可运粮。」苏州代表李婉儿接道:「战时军粮一旦调度得当,便可固守不败,甚至以少胜多。」 舟行半晌,灯下桌上地图逐渐被几人补画得更加完整。 「此路开后,江南各州府与金陵之间往返不过数时辰,则百工百货、学堂信使、官府文牍,皆可一日达通……」史才抚须沉吟:「原来不只是快马快船的事,而是把整个国家的节奏给提起来了。」 「提速,就等于提权。」艺务大臣王思思声音清晰:「谁能掌控节奏,谁就能掌控局势。」 舟中一时沉寂,众人皆思索那话中深意。 方梦华望着波心的月影,终于缓缓开口:「这不只是为今日,也不是为我们这一代。当整个国土铺开钢铁之脉,百城连线、千县如环,人们将不再困于山河阻隔,富庶不再集中于江南,边地不再被视为蛮荒,强兵也不必驻守于京畿。那时,我们方称得上——一体。」 「这一体,或需二十年,或需三十年。」她语声微低,却铿然如铁。 「但我想,未来的百姓,会记得今天这一艘船、这一群人,如何在江风里、灯火下,把铁路一笔一划画出来。」 夜风微动,江水声如鼓。舟在大江中前行,正如一场沉默而坚定的革新,悄然推进。 第911章 第九〇九章 铁道总章 金陵初春,雨后放晴。国会议事堂内,朝光映照朱红梁柱,百余名代表齐聚,坐满了这座象征新政的大厦。 今日议程:表决《铁道总章》及第一批拨款法案。此议案攸关全国铁道布局,不仅牵动钱粮,更涉及各地荣辱。国会自永乐十一年冬便密议数月,今日终于迎来决断。 总章文本由内阁与震旦大学铁道院共同拟订,确立铁道兴筑为「国策首务」,并明订:国道(干线)由国家拨款兴建、运营;郡道(支线)得由地方议会提案、国库补助;所有铁路须接入国道网,统一轨距、联号营运;铁道建设须同步开展沿线邮务、通信与驿站系统。 此「总章」大体无异议,一经宣读,元老院九票全赞,众议院也迅速通过。 但随后的拨款法案一出,议场气氛立即紧绷。 法案中明确列出:首年全国拨款六百万贯;其中二百万用于既定之金陵—润州—常州—无锡—苏州—上海线;南路支线:太平—宣州—湖州—秀州—杭州及分岔入沪支线,获拨款一百五十万;太湖西侧联络线(常州—宜兴—湖州)另拨款五十万;另外一百万贯预算,淮南线与岭南线,两地择一先行。 议长包完刚宣读完毕,寿春代表刘继元便猛然起身:「此案不公!」 「岭南上年方获『南疆开发条例』,粮赋、军政、学堂、港工无不先行一步,今又夺我铁道拨款,是何道理?」 对面韶州代表钟伯谦冷然回击:「寿春去岁骚乱,自毁民心,尚有脸争此?岭南诸郡民力渐兴,广州为南洋门户,若得铁道直通江西,则货可内转、兵可南下,国之利也!」 「国之利?还是岭南之利?」滁州代表贲晶良冷笑,「若不是国会上一年滥拨岭南款项,寿春又岂会闹起民变!」 此语一出,全场喧然。 方梦华坐于元老院后排,眉头微皱。她未出言,只在记录纸上写下一行小字:「两方皆有理。此争不在是否该修,而在何时先后。」 会议继续,工务大臣祖书林缓缓起身。 「诸位,今论铁道,争点在序,不在是非。朝廷之策,非一时一地之利,而须百年之势。」 他指向墙上地图:「今岁既已开江东之路,明岁可通太湖与杭州。若再南下岭南,则一脉自金陵达沪杭,再由南路达广东,三十郡可纳为一线。」 「至于淮南……」他语气顿了顿,「当以明年开春列为重中之重。若两地争议不解,则议会可于今日另设『备用拨款』,先拨五十万贯封存,由双方于半年内提出具体工程图与地勘报告,于秋议再审先后。」 这番提议稳妥宽和,众人面面相觑,终于点头。 最终修正通过如下:岭南线与淮南线各得五十万「预拨款」;半年内完成可行性报告与勘测,由国会秋季再议决优先顺序;其余干线与支线,按部就班实施。 散会后,方梦华望着空荡的议场,只轻声喃喃一句:「铁道既是脉络,也是考验。考的不是技术,是我们这个国家,到底有没有同舟共济的觉悟。」 她回身,步入帘后,新的路图已展开。 国会通过法案后已过两日,天气转暖,金陵春雾弥漫。元老院会议室内,方梦华召集核心幕僚,神色凝重。 「此事本座不欲再等秋议。」 她指着摊开的全国地势图,食指落在扬州与宿迁之间:「修铁道若以工程之难度而论,淮南线地势平坦,丘陵稀少,不啻为当前最易之路。」 「且我军北伐,重兵驻宿寿之间,若能早通铁道,则兵员粮草可自金陵日行数百里,支援前线不假舟车。若岭南先行,则铁道之利仅及商货,不济国运。」她抬头,眼神坚定。 「本座决定,淮南线先行。」 祖书林与吕将对视一眼,皆暗暗点头。这是理智与战略并重之选,虽或触怒岭南,但国家大事为先,无可争辩。 片刻后,她又轻声补充:「至于岭南,不是不修,是另修。」 她改指南图,笔尖划过番禺与交趾两地:「岭南山多路险,不宜速建干道,暂缓通省铁轨。但广州与交州皆为南贸重镇、人烟稠密,可先建『城市铁轨马车』,以熟悉铁轨运营与车辆调度。」 「如上海之先例,一条主线串起市集、港口、衙署与军营,两年内自可通车。广南南路交趾,如今列为特区,当作示范。」 信任铁道总工章致远颔首:「若两地先建铁轨马车,官民皆得实益,亦可安抚岭南诸郡。」 三日后,《永乐十二年春季铁道修建补正案》由内阁正式下达:淮南线列为一级干道,当年动工,拨款二百万贯;广州、交州获批建设城市铁轨马车,每地拨款五十万贯,年底前完工一线;岭南主干线等高山地带铁道,暂列预研计划,待火车头与车轨技术升级后再择时施工。 此案一出,民间与舆论两极。淮南民心大振,交口称赞,而广州一带也因城市铁道拨款而稍释前怨。唯有部分岭南地主仍心有不甘,暗中鼓动广东议员在夏季议会再提案施压。 但对此,方梦华只是淡淡一句:「国有远谋,不以一朝之势让步。」 她回到办公室,望向窗外春光正好。 金陵铁道初成,接下来,就是淮南破浪,岭南潜行。 淮南铁路总图终于摊上了国会议政厅长桌,一如往常,一开场就声浪鼎沸。 「金陵至寿州,必经淮南腹地,最便捷之路莫过自金陵经扬州、承州、楚州、宿迁,再折北通徐州前线!」章致远的手指沿运河北岸一路划下,语气斩钉截铁。 这条线,沿京杭大运河而行,道路平坦、人口稠密、水陆并行,看似天成共识,应无异议。然现实,从来不这么简单。 首先开口反对的是扬州代表刘如声,眉头深锁:「此路之通,势必压过我州河港漕运主线。开国之际扬州军民死难过半,铁车轰鸣压土,英灵如何安息?扬州本以转运为命,倘货船改走铁道,我家乡十万民生何以为继?」 楚州代表祝杰亮也拍案附和:「我地商号船行林立,若因铁道而起货税改制,不但会冲击行业,更恐引起城中漕运帮派反弹。我若投赞成,明年选民定群起而攻之!」 本还抱有希望的承州代表却意想不到地也投了反对票,语气带着几分虔敬与无奈:「承州一带自古多陵寝祖坟,铁龙如蛇过境,恐惊祖魂,动地脉。百姓传言若挖地三尺便是不敬,我若赞成,此后族中恐也容我不得。」 此言一出,议场陷入短暂沉默。连章致远也皱眉,低声对方梦华道:「三处皆反,这条线恐是走不成了。」 方梦华未语,只低头凝望地图。她心知,这已不仅是地利或工程问题,而是民意与旧习的对撞,是利益格局的斗争。 她轻轻将手指移向一旁:「那么,改道。」 她看向地图上那条新线,「这便是新策:金陵—六合—广陵郊区—滁州—濠州—蚌埠—宿州。」 「此路避开反对最烈者,又便于我军北上、漕运西移,更不需为传统势力让步。」 章致远一惊:「此路从未经官道,乡野稀疏,货客流量不稳……」 方梦华摇头:「一开始没有货与人,是因为没有通路。铁路若通,便是造城之机。十年之后,蚌埠或胜今楚州。」 她顿了顿,目光如炬:「铁道,不是讨好百姓的玩物,是牵动国运的经脉。」 数轮磋商后,旧案作废,新线尘埃落定——自真州(今六合)浦口码头起经滁州、濠州、蚌埠,至宿州边境军前指挥部,为目前北伐战略主线;其中蚌埠段预留转轨接通徐州与黄泛地区的可能,成为前线与腹地之间的动脉。 铁道规划图铺开于元老院厅堂,方梦华以青墨标示要点:「自真州渡江后直奔滁州,此段地势平坦、江北屯田众多,可为沿线供应粮草之所。再进濠州,该地原为宋金交界多事之地,如今我军据守可为节点。」 她的笔落至蚌埠:「蚌埠是此次规划最大争点,乃淮河与铁道交会之处,也是预备向徐州延伸之关键,但这里……仍有大隐患。」 李纲翻阅资料,提出数据支持:「蚌埠段若建桥跨淮,需考虑河道不稳——自杜充决堤,黄河夺淮后,淮河原下游每逢汛期皆变水漫荒野。枯水时桥墩施工虽可行,但根基不稳,两岸沙地易崩。」 濠州军代表陈直言:「若强行建桥,可能来年春汛即遭摧毁,反致南北断运,恐为不智。」 方梦华沉思片刻,提出两案并行:「其一,蚌埠段目前不渡河、采东岸终点站制,将军用货转至平桥转运站,再由舟车入宿州、徐州。」 「其二,勘定枯水期可施工之桥位,设临时轻型铁桥,主限人车与轻货,战时可迅速拆迁;待日后黄河彻底治理,河道重归稳定,再建正式重载桥梁。」 此策一出,虽非完美,却被多方接受。 同时,她指向图中另一段:「自宿州前线预留一支线,北接徐州、西望洛阳、再通河东,以图日后兵锋北进,与盟军东线接轨之用。」 章致远颔首:「若我军得成,则东线可由金陵直通华北,南北一线千里不绝,此非仅铁道,而为国脉。」 当晚,《淮南线改线备忘录》送交国会审议,虽仍有异议,但大势已定。 最后,国会以过半票数通过,方梦华旋即发出调令,令马鞍山钢厂加紧车轨制造,命江北铁工学堂分校进驻滁州、蚌埠,预备设计沿线站点与转运设施。 在滁州城郊,一座未曾规划过的乡村驿站,正在悄悄测量标高,打桩定点。没有人知道,十年后,这里会成为江北铁道的交通枢纽。 而在蚌埠滨河之上,测量队的竹竿已扎入淤沙之间,百余人正在勘查可能桥位。未来铁龙能否渡过这条命运多舛的淮河,暂仍未知。 第912章 第九一〇章 沧海龙吟 冬尽春初,江水解冻,晨雾如纱。沧海龙吟号静静泊于马鞍山钢铁厂对岸的专属码头,如一头沉睡中的铁龙,等待心脏点燃的那一刻。 三千料、三层甲板、钢骨木壳、全舱火力,这艘自初夏完成船体以来便如神话般矗立江畔的巨舰,终于迎来它真正的觉醒。 马鞍山钢铁厂全体技工、明华大学海事学院全体学生、还有舟山造船司派来的匠首与力工,共三百余人,在方梦华亲自主持下进入装配总程。 舱底先前铺设的混凝土配重平台,早已预留出蒸汽引擎的固定架。汤铁牛带着儿子汤思退亲手监督四部锅炉安装,气阀锁紧、输气导管焊合、主传动轴对齐、辅机连接稳固。 从日出到日落,整整三日三夜,沧海龙吟号的舱底心脏一寸一寸嵌入、密封、加固。锅炉每部重三千斤,飞轮主轴近百尺长,工人用千斤顶与绳索滑轮小心吊装,连一根螺丝都反覆核对。 到了第四日,船舱深处传出第一声低沉如鼓的「咚——」,是气阀开合成功试动,整艘船似乎为之一震。接着,传动主轴缓缓转动,宛如沉睡百年的巨兽翻身。 「心脏跳了。」叶承灏低声对身旁的谢芷兰说。 「是我们点燃的。」她回答。 第七日拂晓,港内封航。沧海龙吟号由三艘小船拖出码头,缓缓进入长江主航道,锚绳收束,水手就位。 锅炉首度满压,气压计缓缓攀升至一百二十磅,全舱紧张寂静,连江风都似乎屏息。负责总调度的汤思退高声问道:「气压稳定!主阀开启准备!」 「开主阀——!」 铁阀扭转,蒸汽轰然进入主动力管线,舱底如雷鸣乍响,传动轴开始加速旋转,两侧巨型螺旋桨剧烈搅水,白浪滚滚,整艘巨船居然在无帆、无桨、无风的情况下缓缓前行! 「动了!自己动了!」 港岸上爆出如雷掌声,工人与学生争相奔走相告,年迈的锻工老程竟泪流满面。 「娘咧,我们这双打铁的老手,真的把海船打会动了!」 测试航程十里,来回一刻钟。气阀稳定、进气平均、轴承不烫、冷凝水流畅。每一项测试都在震旦海事学院的学生笔记上记录成册,将成未来教科书的第一页。 方梦华站在舰桥,望着江面飞溅的浪花与舰尾不断吐出的蒸汽白烟,终于微微点头:「可以出海了。」 七日后,正月廿八,万里无云,沧海龙吟号正式首航。 舰上悬挂大明国红底日月船旗,舰长由舟山旧部出身、受训半年有余的缪威担任,副舰长则是震旦学生叶承灏,船舱中满载一百五十名工匠与技术人员。 清晨五鼓,锅炉点火,主阀再启。数千人聚集江岸,亲眼目睹这艘巨舰驶离港口,在阳光初照下如铁龙穿浪,头顶白烟如云尾,一路东行,鸣笛三响,振江三百里。 自此,世界历史中第一艘全由东方人设计、建造、启航、运行的重型蒸汽动力远洋船只——沧海龙吟号,正式破浪而行。 江水不语,却记得这一日。 而后世将知,这一艘船,从马鞍山起锚,从明州梦起,从一群孩子的课堂与一位女子的愿景起——横行万里海途,传奇,始焉。 东风解冻,江面晨雾未散,沧海龙吟号自南而来,劈波斩浪,一路高鸣汽笛,入金陵江段。长江两岸早已挤满了赶早来看热闹的百姓,从石头城外的栖霞山脚到秦淮河口,无不万头攒动。 「来啦来啦!」 「船头冒烟咧!会自己走的铁船!」 「龙吟号,真的是龙!」 孩童攀上父亲肩头,老翁搬来板凳登高远望,旧时贩夫走卒皆呼朋引伴,江畔一时如赶庙会。 从远处望去,这艘三层甲板、船身漆黑如墨、龙首形舰艏的庞然大物,宛若一头神话中的异兽,在江面如履平地。它的两侧螺旋桨激起长长白浪,舰后排气口不断喷出低鸣白雾,气势如虹。 舰桥上,缪威身披新制海军制服,稳操舵盘,副舰长叶承灏一手持望远镜,一手记录航程与各项数据。 而舰首甲板上,方梦华与汤铁牛、汤思退、吴淑姬等人并肩而立,望着逐渐逼近的金陵码头。 「这次不只是造了一条船,」她语声如江风,「是开了一条路。」 舰只入江心,两岸百姓爆发出一片如雷掌声与欢呼——「沧海龙吟!龙船出江!明国万岁!」 「会喷烟的龙,会走的城!」 港内军号响起,一艘艘小型舰艇整齐列队迎接,舰尾船旗迎风高展。北冥海军金陵舰队司令王大虎与副司令周蒙花早已率领百名海军整队列立码头,旗袍军服、铜扣靴响,满面严肃。 方梦华踏下旋梯,王大虎立正敬礼:「北冥海军全体,恭迎沧海龙吟号凯旋返港!」 她点头还礼,扫视全场:「沧海龙吟号交由北冥舰队,备案为一级主力舰,即日起展开战时适航测评与舰队协同演练。」 「遵令!」 周蒙花上前接收航行日志与舰载技术资料,眼中满是激动。 「王团长,这艘船的战术价值……比整个苏杭船团还高!」 「这不是船,这是海权的门票。」 而方梦华已走至码头高台,向岸上群众高声宣告:「大明国第一艘蒸汽远洋船——沧海龙吟号,已由我等设计、打造、启航、返港!今日在此,告知天下:从此海路开启,国威可渡五洋四海!」 万民齐声应和,声震江岸。 而江风之中,吴淑姬与汤思退对望一眼,小声说:「下艘船该换我们来设计了。」 汤思退笑:「下一艘,不是船,是舰。」 远处,国会大楼的琉璃圆顶隐约可见,钟楼上正敲响十点钟声。 三日后,金陵江畔再起汽笛长鸣,声震金陵国会楼群与秦淮水道。龙吟号整备完毕,官设战旗高挂,北冥海军第一舰队列阵于其后,准备远航出关,直探北海。 这是一次历史性的远征。 舰队由「沧海龙吟号」领衔,配备改装完成的「沧海月明号」与「沧海遗珠号」两艘侧轮护航舰,以及四艘旧式帆桅改装之运煤船。舰队总兵力逾千人,皆受过半年以上之现代化航海、机械与火炮训练,其中半数为震旦大学与金陵大学海事学院首批毕业实习生。 王大虎任远航舰队司令,亲坐龙吟号舰桥,周蒙花任副,兼任机械保障总监督。 方梦华未随行,仅在码头远送。她披风立于黄旗亭前,目送沧海龙吟号舰桥上徐徐升起龙旗与日月军旗。气氛肃穆而激昂,民众群集于两岸码头、塔楼、楼阁之上,远眺这支不再仰风借帆的舰队。 「本舰确认蒸汽压稳定,各缸阀门已锁,动力舱气压九十五,传动轴启动准备完毕!」 「火力舱回报完毕,压力稳定,烟囱无异常排气!」 王大虎深吸一口气,举手令旗一挥:「全舰队,起锚,出发!」 汽笛再次长鸣。铁链拉起、舰身微震,沧海龙吟号如沉睡神龙甦醒,螺旋桨轰鸣,划开江水。 江面风声骤起,百姓齐声高呼:「龙吟远征!大明万胜!」 舰队出江口,入东海航道,第一站为济州岛补给港。早在一月前,方梦华已预判沧海龙吟号完工,派遣商部与海军提前在济州岛设置临时煤炭与淡水补给站,由驻岛海军小队守备。 西归浦市长柴进已于岛上安排修建简易码头与蒸汽机简修所,今次也将作为整个远航计划之首个跳板。 航程规划如下:第一段金陵至济州岛,全程约八百里,航速维持五节,估计需三日两夜。第二段济州岛至对马岛,测试国际航道定位与补给转向系统。第三段对马至北海道函馆港,进行极地海域冷水航行与引擎适应力测试。 舰桥上,震旦大学的年轻学生舰官正忙着操作测距仪与观测仪,一人低声说:「这真是我们设计图上的那艘船吗?我还以为要十年后才造得出来……」 王大虎背手望着灰白海平线:「她比设计图上的,更好。」 涛声汹涌,海天一色。 这不是一次单纯的远航测试。这是大明第一次以自主设计、自主工业、自主培养军官的舰队,向世界宣布:中国海权,再次启航。 第913章 七珠御三家 京都,大治二年三月初五。 春雪未融,朱雀大路却已暗潮汹涌。平安京城中最华丽的摄关府邸,如今被厚重帐帘与冷寂笼罩。藤原忠通倚坐书案,烛影之中,三颗龙珠静置在紫檀盒内,星芒闪烁,仿若天神眼瞳,冷冷注视这座摇摇欲坠的王都。 白银换来的龙珠,本应固权安邦,却反如毒兰入室。三十年未见的京畿庄园暴动正在扩散,自山城国至近江边界,农户焚券抗租,纷传「摄关府贩神物以乱天下」。 「平忠盛之子平清盛近日频赴堀川院……」清原宗辅低声禀报,神色忧虑,「传言他已与上皇达成密约,图谋摄政之位。其父平忠盛获龙珠后,又进贡银五万于贺茂社,与僧社亲厚,声望正隆。」 「佞臣之徒,焉能得志?」藤原忠通冷笑,手指敲击龙珠木盒。 「源为义也不安分。」清原宗辅续道,「彼方近日在伊贺、甲斐两地招募武士,已得五百骑。府中御所监察司回报,他欲重整东国兵权,或为应对京都风波之备。」 「彼此皆为爪牙猛虎,若任其扩张,关白之位恐难自保。」藤原忠通眉心深锁,目光冷冽,「宋人商会卖我三珠,实为三矢封喉之计。」 案头一封密函,书首印有黑色龙形印章——来自明海商会对马租界。 函曰:「三珠既售,愿摄关殿下保其昭德于世,勿令神器蒙尘。另附瓷器百箱、红茶千两,报京都分销之利……」 字迹婉转,语气却无一丝臣属之礼,彷佛明海商会不是在经商,而是在与天下诸侯分庭抗礼。 藤原忠通冷然一笑:「妖妇梦华,藏于海外,却可扰我中原大计,果然深谋远虑。」 「不若……借商会之手,引三家相斗。」清原宗辅低声进言,「平氏夺银山、源氏图东国,传言一出,两家必互疑。而商会之货,则由摄关府统收,稍稍增税,亦可平府用。」 藤原忠通闻言,凝视烛火许久,终于缓缓点头:「可行。派‘鸦羽’五人,潜入堀川院与伊贺,传讯曰:‘平氏于石见开银山藏匿兵甲,源氏拟西进图龙珠,商会坐收其利。’」 「至于明海……」他扫视桌上地图,江户、大坂、堺、博多皆有商会据点,如蛛网蔓延。 「迟早要拔,却不在今日。」 翌日,风言渐起,市井巷议——「听闻平氏屯兵石见,已开山数十丈寻银,为夺龙珠欲起兵。」 「源氏之人南下于东寺会盟,说要清君侧……你道是谁?」 「明海卖货虽廉,却使我大和白银流竭,当诛其首!」 平安京城,表面风和日丽,实则火药已燃至香炉底座。 武藏国寒风破晓,战旗招展。源为义披甲端坐于河越馆大厅,殿中列坐二十余名东国豪族,武藏、相模、上野、下总的家名尽数在座。檀香缭绕,一只黑漆木盒缓缓揭开,三星、五星龙珠闪耀着赤金与碧蓝的光华,映得众人神色炙热如火。 「天命在源,非虚言也。」源为义沉声道,「藤原耗银万万,镇不住诸国之乱;平家挟银山之利,欲制天下。唯我东国,尚存武德!此二珠为兆,诸君,可愿与我共扶天下正义?」 「愿随义朝公,扫清腐藤乱平!」一名下总国的武士长身而起,大声应和。 源义朝立于座前,年仅二十,却英气逼人。他佩刀而立,眼神如霜刃出鞘:「臣父虽谦,但私敢言:龙珠不归腐儒,不属倭狗,当属能开国者!藤原氏不义,平氏贪狼,必除之!」 堂中豪声震天,战意汹涌。然源为义眉间隐藏一缕深思。 600万两白银已如沙入海。河越馆府库空虚,军士虽募五千,甲胄却需外购。为此,青森港几近变为军资换口:本国珍贵漆器、大和古书、乃至贵族诗轴,都已送往辽远的泉州与广州。 回报者,是明海商会提供的「震天雷」,尚未公开的利器。 源为义知,与商会交易者如抱火而眠,但若不握火,如何夺珠? 「义朝。」他低声对儿子道:「你可知京畿传言:我等有意谋龙珠,将犯大逆之名?」 源义朝冷然一笑:「京中皆废书腐笔之人,哪知大河奔流。若我等不争,天命将坠。」 源为义缓缓点头,命亲信「香取十人」启程入京,潜查藤原忠通与平家关系,亦暗中探明海商会的动向。 九州南风吹雨,博多港仍万帆如云,然而平忠盛坐于内宅,面前香案上,二星与六星龙珠静静闪烁,却照不亮他额上的阴影。 800万两白银,平家倾府而出。石见银山昼夜不息,官吏急征银税,山道因人殆绝,民怨沸腾。 平宗茂,年仅十七,却已协理银山与海贸,性格刚烈。「父亲,私观明海商会不过逐利之徒,既然源氏已用其火器,我等何不结盟,得其利器夺其珠!」 平忠盛冷眼看他:「你以为龙珠是火器可夺之物?天下人心,岂能用狼牙鞭之?」 平宗茂激昂回应:「若不取,便会为人所夺!九州武士虽勇,无火器则难撼关东重镇。」 平忠盛沉吟良久,未发一语,转而令主簿上税簿——加征博多港市税两成,用以储备银料应战。 港口商人闻讯群聚市口,高喊:「平家夺我民脂民膏,买龙珠不为国而为家!」港市风起,咒声如潮。 东国源氏挥旗操演,西国平家征税敛银;藤原摄关静坐图谋,明海商会笑看风云。 京畿犹未燃烽,倭岛却早已藏火——七颗龙珠,牵动三家命运,天下局势,一触即发。 对马港的明海租界灯火辉煌,如同一座不眠的孤岛,悬在倭国与大明之间。石砖铺地的街道上,来自泉州与福州的商舫高桅如林,货仓堆满了玻璃、搪瓷器与蔗糖酒。十数艘小船将这块异邦飞地染上一层奇异而诡秘的色彩。 在港口中央的石楼内,明海商会管事沈万昌正在灯下阅卷。 他的手指拂过泛黄的帐页,嘴角微翘:「四千三百万两白银,已由长崎、博多两路汇入,明海银行在上海、泉州、明州三处分行皆已入帐……京城红茶月销五千斤,宋瓷四千组……很好。」 他抬头望向窗外,一轮瘦月挂天,港边倭人苦力抬着新到的货柜,一队身穿黑色长衣的火器师正在仓库外演练「震天雷」的分解装填。这些武器将以十倍市价卖予源氏、平氏,或……谁出价更高的人。 「红茶九百两一斤,」他喃喃道,「这茶香压得倭国朝堂透不过气来。」 白银如水流入明海银行帐中,转而暗地送往方梦华治下的江南新国,补贴大明对金作战所需的铁料、炸药与粮草——这场「龙珠之战」,不过是她手中盘棋的一环。 楼门开启,踏入者是对马租界都督朱天权。此人身材魁伟,衣着儒雅,眉眼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意。他掀开斗篷上的水珠,语气如刀: 「源氏自开青森港,日夜与我交易,平氏虽不愿结盟,但暗中亦有银山换器之意。藤原氏最窘,囤珠无利,只能靠加税苟延残喘。」朱天权走至帐前,「倭国三家,皆为债奴。」 沈万昌点头:「我们只需维持平衡,勿令一方独强。龙珠便是绳索,谁握住便以为得势,实则愈陷愈深。」 朱天权冷笑:「他们不知,此等神器乃我等所造。「神龙再现」之传不过是蔡贤巧手制本,七龙珠符文亦从‘仙人遗轴’中仿造。」 说罢,他取出一份画卷,正是流传于倭国的《神龙降世图》,图中一条五爪金龙自明月中盘旋而下,龙爪托七珠,似要加冕人间。 「蔡贤今夜已入平氏博多,将传言引至伊势神宫,使天皇亦不得不表态。」朱天权语气平淡,却字字带火。 沈万昌合上帐本:「传言越盛,争斗越烈,银两越多。等他们杀红了眼,我们再决定龙珠该落入谁手。」 他顿了顿,补上一句:「或,不落入任何人手中。」 窗外海风再起,灯火飘摇,宛如神龙吹息之气。 倭国如棋盘,三家为子,棋手不在彼岸,而在此岸明海。 第914章 大治之乱 山风吹过银矿峡谷,吹不散那弥漫的硝烟与苦汗。 石见银山的腹地,如今不再闪耀昔日荣光。岩壁被剥蚀得如鬼脸皱裂,坑道间煤烟与火油混杂,铅汞弥漫其间,矿工如鬼魅般游走。他们腰缠破布,口鼻蒙纱,挥舞木镐与火铲,砸击着愈发贫瘠的矿脉,换来每日三合粗米与一碗冷汤。 「银山殒矣,平氏何也……」 这句话,如诅咒般,在坑口与工棚间传递。三年前每年可得三千万两的银山,如今仅四百万,甚至不敷明海商会的火器余额。平氏监工手持铁鞭,怒骂不休,却只能换来低头与沉默。更有甚者,深夜逃入山林,投靠流浪武士或神道巫徒,山中开始出现反平氏的「山祇之军」,自称「银魂逆流者」。 平忠盛闻讯亲至石见,乘轻舟抵达江口,再由骑队护送进山。他披甲骑马,神色不悦,望着遍地荒烟,忽问:「可曾通报朝堂?」 随从低声回报:「御三家未闻详情,藤原氏倒是已派使者前往对马……」 「哪呢?」平忠盛霍然变色,「我石见之困,竟被京都传为『平氏独吞白银』?」 他捻须沉思,登高望银山,竟如望坟茔。沉默片刻后,他下令:「征召九州乡农三千人,来此补工。若有人抗命,按谋逆论!」 是夜,命令传至博多,却如火上浇油。 九州商人本就因加税而怨声载道,此令一出,市集中爆发骚乱。米商斩仓、漆商焚帐,百姓攻打税署,呼声震天:「平氏为银,毁吾生!」 平忠盛雷霆震怒,令其子平宗茂自博多率水军三百艘镇压暴民。宗茂年少气盛,挥军横扫商街,虽暂时平乱,却在返航途中落入伏击。 对马岛与青森港之间的隐密航道上,源义朝已设伏多时。 其骑队虽小,却皆骑精装锐,由山中神职与忍者为向导,躲藏于沿岸山林。当平氏水军夜间驶入濑户内海,一簇簇火箭划破夜空,如流星坠海,轰然烧船。 源义朝跃马登高,一箭射落平宗茂船上的将旗,瞬间士气溃散。火船破裂,商舫倾斜,大批白银沉入海底,唯有其中一艘装银百万两的快船被源氏所夺。 源义朝拔剑高举,振臂大喝:「银山已枯,神龙之力自当归正道者!」 旗帜飘扬,东国豪族闻讯皆惊,纷纷高呼:「天命在源!」 青森港中,更有流言喧嚣:源义朝乃真龙之子,三珠在手,当立新朝。 平忠盛闻讯,静坐矿山之巅,望着山下飘散的炊烟与白骨,轻声自语:「无白银,何以守龙珠……但仆所守者,是否已非龙珠,而是我平氏残命?」 山风吹过,银砂如尘,灵气已散,殒兆难回。 夜幕垂落,朱雀大路不复往昔光华。往日车马盈门、贵女香粉盈巷,如今只余残灯残影,与巡逻士卒铁甲碰撞之声。冷风中,一匹瘦马奔入摄关府,传令使衣襟尽血,跪地高呼:「下京第三、第五庄园失守!粮仓尽焚,田民反旗高举源氏家纹!」 殿中一片死寂,仅余灯火摇曳。藤原忠通坐于高榻,目光如冰,许久才问:「源义朝,可曾露面?」 传令使颤声道:「哈一,源义朝亲率三百轻骑,疾行夜袭。我军‘义忠团’虽集五百壮士,却被其以火铳轰散。据报,其所持火铳,非倭国制……疑为明海商会之货。」 听到「明海」二字,藤原忠通眉梢跳动。他望向堂中侍立的清原宗辅,低语:「仆以四星龙珠,欲换万两银钞,沈万昌竟不置一词……此商会果真视吾如棋子。」 清原宗辅跪拜回奏:「沈万昌固笑不语,然对马租界红茶暴增,今京市一斤已售千两,银尽市冷,人怨如潮。商会此举,欲榨我京都最后余息。」 藤原忠通捻须苦笑:「银尽、粮竭、人离,岂不为义朝铺路?我若非摄关,已成孤臣。」 他起身,步出堂外,望着满天星斗,忆起昔日龙珠竞拍之夜,众家争鸣、白银如雨,如今白银尽散,龙珠犹在,却如沈珀。 「当日仆为何竞此邪物?神龙未召,反唤来群狼……」 忽有急报传至:「博多港传回情报,主公所派暗卫盗珠失手,尸体悬首港口。平氏已派使者巡京都街市,高声示威,宣称‘摄关妄图窃神器,当为天下所诛’!」 「马鹿野郎!」藤原忠通怒拍栏杆,咳血三口。身旁婢女惊呼扶起,他挥手止之,低声喃喃:「平氏拒我,源氏伐我,明海夺我……我大和摄关之家,竟落此田地?」 朱雀门外,传来市民哄闹之声——是市中红茶断供,银两暴跌,甚至有武士持兵抢茶换米,引爆数场巷战。京都贵族已不敢夜出,公卿宅邸门前,悬起「禁诸客夜访”之牌,华灯不再、夜市闭门,花街妓馆亦少人问津。 宵禁钟声响起,整个京都沉入寒意之中。朱雀大路之尽头,一辆牛车悄然驶出,车上蒙布覆物,其下乃龙珠四星,被藤原忠通密令南迁,图藏于大和吉野山间。 藤原忠通伏案书札,写给天皇的上奏文尚未成稿,窗外秋风已卷起庭前落叶。 对马岛以南,风急浪高,海鸥盘旋。平宗茂立于旗舰「白鹫丸」船头,披铠握枪,双目紧盯前方水道。身后万艘水军,旌旗猎猎、枪矛如林。 「敌船已至玄界滩!」斥候高呼。 平宗茂点头,吩咐:「放火矢船前阵,等其深入后放箭!此役,焚尽关东妖狼!」 火矢点燃,破空而出,熊熊火光照亮濑户内海。源氏运粮船队被火海吞噬,数十艘船只化为焦骨,海面浮尸无数。平军士气大振,高呼「源贼焚矣!」 但他们未察,源义朝并未亲率主力水军,而是暗中率五千轻骑绕行山道,自筑前北境迂回入博多,直插腹地。 彼时博多城中,平忠盛坐于军帐,凝望伊势神宫传来的供奉仪式画卷,画中六星龙珠庄严悬于神殿,霞光缥缈。左右大将与九州豪族齐聚,听他宣读誓言:「神龙有灵,龙珠为证。我平氏奉六星之宝,必受天命庇佑。九州诸侯,当起义旗,抗源驱商,再建王道!」 众人面面相觑,强笑应和。然米价飞涨,仓廪空虚,火器又断,士兵日食不继,私下已有退兵之声。 夜未央,城外忽起狼烟。 「敌袭!」一声惊呼,惊破神殿香火。 源义朝轻骑如旋风般自城南杀入,烧毁粮仓与港口市集,数百火球投掷入博多贸易街,茶馆、仓房、商铺尽数焚毁。明海商会未来得及疏散的货品付之一炬,唯独对马租界高墙闭门,楼塔上挂着白底红印的明海商会旗,漠然观战。 平宗茂自海战凯旋,却只见港口火云翻滚,博多化为炼狱。他怒吼:「谁放敌入城?!」 「源义朝绕道山阳,突袭仓廪。」副将慌报,「百姓已溃,商人逃入对马租界,九州豪族……已有数家遣人赴青森与源为义通书议和……」 平忠盛闻言,踉跄而起,狂吼:「八嘎!八嘎!我平家三代镇守西国,竟被轻骑一举斩根?」 他缓缓跪于伊势神宫使节面前,仰望空中隐现的六星龙珠微光,满目血红。 「神明何在?仆既供龙珠,何以无灵助?」 使节沉默,转身离去。 那一夜,火光烧遍博多,烟雾直冲云霄。翌日,对马租界开门,商人拥入,投靠明海商会,愿以残银、米粮换庇护。 朱天权冷笑:「火焰既熄,下一局棋,当落九州。」 而平忠盛,孤坐残城,望着化为灰烬的仓库与市街,终知——银尽、粮竭、神绝,兵心散矣。 残阳斜照,百花落尽。藤原忠通披一袭素衣,坐于摄关府堂前,手中一星龙珠泛着微弱光芒,仿若垂死萤火。身后廊柱斑驳,风中仅闻松叶摇曳。府内仆从散尽,往日喧嚣不复。 「关白之尊,何至此哀?」 他低语,望向空无一人的庭院。昔日求见如织的诸侯贵族,如今皆不告而别。流言已四起:摄关将龙珠献明,换得火船铁舰,欲重掌天下。 这是源为义的笔法——精准、狠辣、无情。 藤原忠通一拍扶手,命仆人召来清原宗辅,但屋内只有风声回响。那位老臣已于昨日携家南奔,留下短短一纸书信:「主公之志,人心不从,恕难奉陪。」 他瘫坐椅中,喃喃问天:「天皇何在?万邦何在?龙珠既在,为何无人臣服?」 数百里外,对马租界灯火通明,宛如梦境。楼塔高悬红灯,街市贩卖南高丽缎织、大食乳香、泉州白瓷,银钞如纸,千两万贯不过数笔书记。倭人商人跪于租界门外,只求分一口茶市残羹。 朱天权立于二层书楼,目观倭国乱象,心有忧色。他翻开来自博多、青森、京都的密报——平氏失港,士心渐乱。源氏嚣张,但未能服众。藤原氏垂死,恐失节而投敌。 「龙珠之争,近疯矣。」沈万昌低声。 朱天权唤来蔡贤,耳语片刻。蔡贤点头,离去当夜,于京畿、关东、九州各地放出伪造神谕: 「神龙梦语:珠不可散,散则四国崩离;珠若归一,乱可平,天可明。」 神谕署名「对马龙宫·观海居士」。 风声未止,流言四起——倭国人自古信灵,三方闻言,皆以为神示再临。贵族、僧侣、武士纷纷奔走,祭祀龙珠,请问神意。 源为义闻之大笑:「谁操神谕?不过是朱天权的另一把刀罢了!」但他亦不得不应变,下令义朝严控龙珠行踪,扩招阴阳师,设坛镇压「妖气」。 平忠盛闻之沉默,密令搜查伊势神宫,寻「神龙再现」异象,拟再借天命号召西国豪族。 而摄关府中,藤原忠通望着那枚孤独的一星龙珠,猛然将其摔于石阶——「既无人敬,便让天下知——藤原尚存!」 翌日,京都震动,诸人传言:一星龙珠破,神龙震怒。有人言藤原忠通已疯,有人言他欲断乱世妄念,也有人说——「乱世已至终局,龙珠若归一,或有真王出焉。」 对马书楼中,朱天权手指微颤,低声道:「好一着碎珠断念……但棋盘未终,胜负犹未分。」 第915章 神龙现身 大治五年冬,京都雪落不止,厚积如棉。平安京朱雀大路白茫一片,曾经朱瓦金甍,如今唯有枯枝寒鸦。宫墙之外,流民啜泣,炭火不燃,青灯不明。 藤原忠通卧病于摄关府内,枕边一炉冷灰,咳声不绝。他眼神黯淡,望着帐外纷飞大雪,彷佛预见整个国家的终结。 「……龙珠……还在否?」 无人回答。 昨日夜半,摄关府神库失火,守卫喉断身亡,唯有藏于玉匣中的一星龙珠失踪。传言直指源氏暗卫。 源义朝此时正于下野国宇都宫检阅军容。雪地之上,三万军士列阵,骑士披甲,火铳点验,旗帜猎猎。源义朝面色如铁,取一箭指天:「来春雪融,破京之时。藤原怀龙珠者,当灭;平氏负神名者,当诛。关东之义,当济天下。」 部将源赖政低声道:「雪中行军,恐阻难重重。」 源义朝摇头:「京中雪重,粮尽兵疲,正是攻时。」 而在濑户内海,平宗茂正披甲卧床,箭伤未愈。窗外潮声拍岸,水军操演声远传。平宗茂握拳斥道:「再赌一次……若夺源氏后路,则关东诸豪不敢轻动。传我令,火船备齐,兵分三路,夜袭安房、上总、下总三港,烧其仓、夺其帆,务令青森断粮三月。」 亲信慌道:「大人,伤未愈,若再败……」 「若再败,则以我宗茂之首,慰石见亡魂!」 石见之地,此时却风起云涌。银山已不再出银,平氏督工东逃西窜。矿工余部结寨山林,自号「西山一揆」,挟山间粮库、铁匠工坊自立为政,拒不服征。 「官不养我,神不护我,我等自为王。」 其首领竟是一名女子,自称「阿妙」,原为平氏之婢,逃亡十年后,竟成一方霸主。她下令铸兵自守,并遣使与源氏、明海商会皆通消息,索取「一星龙珠」为号召。 对马租界的楼船上,沈万昌听闻此事,摇头苦笑。 「本拟以贸易釜底抽薪,谁知星火已燎原……」 他转向朱天权,低声问:「若倭国真乱入战国,明国当何处之?」 朱天权低声道:「倭人死活非我所忧,我等所忧者——是那传说中,召神之龙。」 两人对望,一语不发望向窗外海面——远处一艘铁壳巨舰缓缓靠港,水气氤氲之中,船身浮雕「沧海龙吟」四字闪闪发光。 雪落京都,摄关府的钟声,已沉寂三日。 战国之门,悄然开启。 北风如刃,雪压松枝,青森港口仓库结满冰霜。源义朝立于港塔之巅,身披狼裘,凝视破冰而入的渔船,目光冰冷如海面。 他转身,低声对副将源义平道:「告诉漆器行会,若再迟一旬交货,便以叛军论罪。」 源义平踌躇:「然他们言工匠病多,木料冻裂难雕……」 「那便烧东山之林,征全村老壮,造漆为军。」源义朝语气不容置疑。 港务官急报而至:「关东粮荒再起,陆奥、常陆三村起义,焚粮仓,劫官道。」 源义朝咬牙:「狗民敢乱!备骑三千,血洗之!」 源为义摊开朝贡图,指向京畿诸郡:「藤原氏已废,京都空虚,正当我取其龙珠,立‘源氏将军府’,制天下。」 幕僚大江广元摇头:「然军力虽盛,粮草不继,民心已动。义朝屠村,伤我根本。若失东北豪族,诸侯将观望不前。」 源为义目露寒光:「藤原那句‘神龙再现’,尚有些效。我等亦当借其力。」 他拍案而起,召近僧壹然,低声嘱咐:「当以‘神龙转世’之说,遍布关东,宣我为‘龙珠之主’。天命所归,民亦从之。」 壹然应声退去,翌日,关东寺庙齐出偈语:「神龙护东,源氏继天。」 暮色中,寒风中幡猎猎,百姓聚于大街,围观僧人。那僧披破袈裟,高声诵道:「昔年七珠落地,星散天下,今朝神龙示现,唯有正主得其应运!」 群众眼神混杂,有人跪拜,有人喃喃:「京都将亡,神龙又归谁?」 忽一老妪指道:「我见昨夜西山火光,如龙影翻滚,真乃天兆!」 市场一片骚动,亦有奸人乘机叫卖:「此乃龙珠残片,可辟邪止乱——一百贯!」 竟有人争购,引发争执。骗局横生,抢夺不断,数日内死伤数十。 灯火摇曳,沈万昌端坐于帐前,冷静听完报告。蔡贤奏道:「关东、京都皆传神龙之说,源氏、藤原互争正统。平氏已无钱购火器,愿献‘六星珠’换银钞五十万。」 沈万昌淡笑:「银钞不可随放,应以货代金。」 蔡贤颔首:「已下令北部加售瓷器、玻璃、红茶。九州白银流速激增,平氏信用将崩。」 沈万昌阖卷,道:「倭国将乱极而裂。京都亡,源氏失粮,平氏耗命……而我等,守港观火,乘风而起。」 寒雪未融,海雾如纱。博多湾上,远天一缕黑烟划破晨曦,蒸汽轰鸣如万马奔腾,巨舰「沧海龙吟号」破浪而来,钢铁艏艉泛着冷光,宛如神话中出海的蛟龙。 码头上,数千渔民仰头屏息,忽听舰首鸣笛——轰——! 如天雷裂空,如龙吟九天。孩童惊哭,老妪跪拜,渔民齐声高呼:「神龙降世!神龙降世!」 有人痛哭伏地,有人点燃香火,将祖先牌位面朝海洋,虔诚叩首。 平忠盛仓皇自城中赶来,登高眺望那钢铁巨舰渐远之影,嘴唇发颤:「此真神龙也……是天意!是天意!」 他猛然拔刀指天,大声宣告:「神龙已现,平氏受命!召集九州诸侯,奉龙珠者,得护国之命!」 鼓声隆隆,僧众齐集,诵唱《护龙经》:「神龙腾云,龙珠聚义;真主兴邦,伪主自毁。」 寺外百姓涌入,焚香不绝。仿制「龙珠」在市集中售价狂飙,一时「八星珠」「三珠连环」「天珠」之类充斥街头。 一珠商遭抢劫,市中大乱。百姓争夺、焚摊、杀人。火光映红晚霞,血腥弥漫。 平氏水军接令镇压,却发现士卒私下跪拜「龙珠」标帜旗帜,竟不肯动手。 平忠盛震怒,诛斩数名怯战军官,但军心已乱,无力整军北进。 濑户内海·多度津港外「沧海龙吟号」再次现身,航线贴岸,三日未登陆,仅留黑烟与龙吟。 平宗茂乘战舰出巡,远望其舰影,颤声问副将:「此等神兵……如何能敌?」 副将平忠正低声回:「神龙无敌,惟有效顺者可存。」 同日夜间,多度津僧人夜讲:「神龙再现,非以平氏为正,当应源氏之命,天下乃安。」 港口豪族阿波中原氏、伊予河野氏暗中遣使,联络源氏。 平宗茂怒斥:「皆懦夫也!」却发现内部水军已有传言:「平家无德,神龙弃之。」 二月中旬的青森港,源义朝立于营顶冰台,远望大海。一艘钢铁巨舰缓缓驶过,龙吟四震,烟云蔽天。他紧握佩刀,面色煞白。 「若其为敌,我等何存?」他低声问。 幕僚大江广元从容答道:「此乃天启。神龙现身,亦是机会。」 翌日,津轻、南部、陆奥数郡豪族送信入营,表效忠心。源氏兵力暴增至四万,军营帐篷如林。 源义朝喜极,勒令点兵,准备三月初率军南下,直取京都。 街上香火未尽,商人惊闻「神龙」过海,纷纷争购明国制货,认为「龙神遗物」可保家国。玻璃、琉璃、漆器价格翻倍,一夜而空。 明海商会青森港管事林庆章冷眼观之,命增印银票,私下注记「迟兑」。 青森百姓忧心钱文虚值,怨声四起。民间出现口号:「义朝强兵,却不顾我等米价三倍!」 富者仓满,贫者饥冻。神龙余音未尽,民怨已伏潮下。 海风夹着潮腥与余雪气味拂过湾口,早春的倭国大地尚未完全褪去冬意,然伊势湾却因数日前的异象而沸腾不止。自「神龙现身」传言蔓延开来以来,来自近畿、东海道、乃至远自出云、安艺的香客、商人、浪人与阴阳师,络绎不绝涌入伊势神宫与周边港口。拜神求签者每日数千,朝暮香火如烟,早已超过往年御盆节盛况。 而此日清晨,平忠盛在福原城收到密报,一艘不明巨舰正沿淡路南岸北上,舰体铁甲如山,拖曳白烟如云,其速如风,与诸国水军传统舟船全然不同。 他神色铁青地放下密信,对左右道:「是那艘‘神龙’又来了。」 一旁的家老平家贞低声问:「是否要命备中水军立刻封锁鸣门海峡?」 平忠盛却摇头:「无用。那等怪物,岂是板屋小舟所能拦得?让人去播磨与摄津传话,命人备战,但不可轻启冲突。」 那艘舰,正是沧海龙吟号。 自金陵启航以来,王大虎与周蒙花所领的北冥舰队主力未曾登岸,仅贴岸绕倭三周,其所过之处,不啻天神巡海。此刻航经淡路与纪伊之间,直指伊势。 而在伊势神宫前,聚集的信徒与商贩早已如市集般热闹。一位身披赭衣、自称「日龙禅师」的僧侣正在神宫外的广场上高声诵咒,声称自己「夜梦神龙自海中升,语曰:天命在龙珠,神民当迎龙王」。他话音未落,远方海面,竟传来阵阵如鸣雷般的长啸声。 「呜————」 声如万雷齐震,几可动地惊魂。 众人抬头,只见东方海面,一股白烟升腾,如长龙般冲破云层,而在其烟尾之下,一艘通体铁黑、形如巨兽的舰影如同横空而来,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驶近伊势湾口。 「神龙——!!神龙来了!!」 有人高呼,当即跪倒。随之千人齐拜,万民震呼,香客、旅人、渔民、阴阳师,乃至原本在旁冷眼旁观的山伏与浪人,此刻也不禁面露惊惶,纷纷匍匐膜拜。 而那「神龙」之舰,未曾停留,只在外海缓缓转舵,沿伊势湾沿岸航行一圈,便又转入远洋,消失在浓雾与海风中。 数日后,伊势神宫神主与藤原氏密会,表示此为「龙王试探人心」,若不尽速集齐七颗龙珠迎神龙于东海之巅,恐有「天火降世、大地开裂」之灾。藤原忠通大惊,命人严查各地持有龙珠者去向,并派重兵看守神宫,试图重夺主导权。 风声鹤唳,迷雾重重。 远在沧海龙吟号舰桥之上,周蒙花翻阅手中情报,不禁笑道:「这倭国,已乱成这般模样了。恐怕我们不动刀兵,他们自会乱成一锅粥。」 王大虎却皱眉:「可若真有龙珠者掀起大乱,引发平源决战,屠戮百姓……我们可还袖手旁观?」 周蒙花轻声道:「这便要看梦华姐如何决断了。我们是来巡海,不是来干政的。」 她顿了顿,望向海天交界处:「但若真要收服倭国民心……或许,不妨让‘神龙’再显一次灵光。」 一艘铁舰,划破不止海面,更划破人心。 明国未出兵倭国一寸,却以龙吟之声,震动天下。 第916章 北海归航 永乐十二年三月初三,北海道的清晨笼罩在一片薄雾中。札幌市的稻田泛起新绿,微风拂过,稻叶间的水珠折射出晨光,彷佛无数碎玉散落田间。远处的木屋炊烟袅袅,河北移民的吆喝声与绿林会家眷的织机声交织,勾勒出一幅热闹却隐含张力的画卷。函馆港的桅杆如林,商船进出不绝,码头上堆满了来自倭国青森的漆器和北海商行的棉布,却也掩不住劳工们低声的抱怨。 札幌市中心,融雪堂茶楼的木门吱呀作响,绿林会元老李守元端坐于窗边,手中捏着一盏清茶,目光却冷峻地扫过窗外熙攘的街道。对面坐着市长高仲,面前摊开一张新绘的札幌地图,红线标出的移民区已密密麻麻,几乎无处下笔。 「高市长,这两年新来的河北人越来越多,连我家的菜园子都快被踩平了!」李守元语气带刺,敲了敲桌上的地图,「当初我们绿林会开荒时,哪有这般挤兑?如今倒好,新人一来就想要地,凭什么?」 高仲放下茶盏,眉头微皱,却不动声色:「李兄,札幌的土地早在三年前就分完了,这你不是不知。河北来的难民多是靖康年间流离失所,无地可耕,只能做工。你若愿意扩招工人,你的稻田产出也能翻番,这不是两全其美?」 李守元冷哼一声,眼中闪过不屑:「工人?说得好听!那些河北佬干活是勤快,可心里都憋着火,动不动就吵着要地契。长此以往,札幌还能安稳?」 高仲正欲回应,茶楼外忽传来一阵喧哗。几名河北青年围着一辆牛车,与绿林会的管事争执,声音愈发高亢:「凭什么你们的地能种稻,我们只能搬砖?这札幌的地,难道只有你们绿林会的份?」 管事怒斥:「放肆!这地是我们一锄头一锄头开出来的,你们后来人有什么资格指手画脚?」 眼看双方要动手,茶楼的门猛地被推开,一名身着明式长衫的倭国少女快步上前,脆声道:「都住手!这是市长的地盘,谁敢闹事,就别怪我不客气!」她正是片冈千鹤,如今已是高仲身边的文书,汉语流利,眉宇间多了几分威严。 人群一愣,争执声渐低。片冈千鹤转身朝高仲行礼,低声道:「市长,这些人是南街新来的移民,听说土地分配不公,才来闹的。我已让巡丁把他们带回安置点,稍后会查清原委。」 高仲点头,目光柔和:「千鹤,做得好。你去告诉他们,商会正在千岛群岛开新垦地,愿意去的,地契和农具一应具全。」 片冈千鹤应声而去,李守元却嘀咕道:「倭国丫头管得倒宽,这札幌,什么时候轮到她们说话了?」 高仲淡淡一笑:「李兄,千鹤这样的小娘子,勤快聪慧,连你家的李元宝不也天天往她院子跑?这世道,谁有本事,谁就有话语权。」 李守元一噎,悻悻喝了口茶,不再吭声。 与札幌的田园喧嚣不同,函馆港的繁忙带着一股海盐与汗水的气息。码头上,河北劳工赤膊搬运木料,汗水顺着额头滴落,却不敢停下片刻。明海商会的巡视员骑马巡查,鞭子在空中甩出脆响,催促道:「快点!倭国的船今晚就到,货物不齐,工钱全扣!」 码头边,一名叫张大力的河北汉子狠狠啐了口唾沫,低声对身旁的工友道:「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工钱涨了两成,地价却翻了三倍!函馆这地,咱们一辈子也买不起!」 工友抹了把汗,小声劝道:「大力哥,别抱怨了。听说商会在千岛开新地,工钱攒够了,咱们也能去试试。」 张大力冷笑:「千岛?那地方冷得连庄稼都活不了!商会就是拿咱们当牛马使,哪管咱们死活?」 正说着,一艘悬挂明海商会旗帜的巨舰缓缓靠岸,船上走下一名身着青衫的女子,正是北海商行的管事沈瑜。她目光扫过码头,眉头微皱,朝巡视员招手:「这批货是给青森的漆器商,务必今晚清点完。还有,劳工的工钱再加一成,别让他们再闹了。」 巡视员连忙应声,沈瑜转身走向码头边的商行分号。分号内,函馆总督马友正与倭国源氏的使者对坐,桌上摆着一叠新签的贸易文书。使者操着生硬的汉语道:「马总督,青森港愿意再开三成货栈给明海商会,但条件是函馆的铁器价格得降一成。」 马友捻须微笑:「源君,铁器是舟山军的命根,价格降不了。不过,商会可以在青森设两家分号,利润五五分,你看如何?」 使者犹豫片刻,终于点头:「哈一,成交。」 谈判结束,马友送走使者,转身对沈瑜道:「倭国人胃口不小,但他们的市场我们不能放弃。青森的贸易线稳住,函馆的地位才能保住。」 沈瑜点头,低声道:「总督,码头的劳工情绪不稳,昨晚还有几人聚众吵闹,说工钱不够买地。若不解决,恐生乱子。」 马友沉吟片刻:「告诉高仲,加快千岛的垦地计划,把愿意去的劳工送过去。函馆不能乱,舟山军的舰队还得靠这港口补给。」 函馆港外,舟山军第三师的战舰停泊于海面,旗帜猎猎,火炮在阳光下闪着寒光。舰队指挥官李天佑站在甲板上,远眺青森港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警惕。副将周大壮走上前,递上一封密报:「师长,密探回报,倭国源氏在青森囤积了五十艘战船,虽未有异动,但不可不防。」 李天佑点头:「源氏想试探我们的底线。传令下去,舰队每日巡航加倍,函馆到千岛的航线不得有闪失。另派一队火枪兵驻守札幌,防范劳工骚乱。」 周大壮笑着补充:「司令,札幌的学舍刚开了汉文班,连倭国少女和阿伊努孩子都在学《三字经》。这地方,乱是乱了点,但活气十足。」 李天佑听罢,嘴角微扬:「方首相说过,乱世才能生新。这些河北人、倭人、阿伊努人,吵归吵,日子总得过下去。只要商会稳得住,这北海道,就是大明的北疆基石。」 札幌南街的一处小院内,片冈千鹤正教一群孩子念汉字,稚嫩的声音在院中回荡:「人之初,性本善……」院外,李元宝倚着篱笆,手中提着一篮新磨的豆腐,傻笑着听得入神。一名阿伊努少女路过,见状揶揄道:「元宝哥,又来送豆腐?小心千鹤姐姐嫌你烦!」 李元宝脸一红,挠头道:「我这不是帮她打下手嘛!再说,千鹤教书辛苦,总得吃点好的。」 阿伊努少女咯咯一笑,转身跑向集市,裙角扬起一片尘土。集市上,河北妇女在卖菜,绿林会的铁匠在敲打农具,阿伊努猎人则展示一张新剥的鹿皮,引来围观。远处,一名老者燃起祭火,低声呢喃,似在祈求祖灵庇佑这片新土地。 夕阳西下,札幌的炊烟与函馆的海雾交织,勾勒出北海道的轮廓。这片孤岛,繁荣与矛盾并存,河北移民的汗水、倭国少女的歌声、绿林会的铁锤、阿伊努的猎弓,共同谱写着大明北疆的乐章。然而,土地的争端、劳工的暗流、倭国的窥伺,如同雾中的暗礁,悄然试探着这片新生之地的底线。 融雪堂内,高仲独坐,手中握着一封来自金陵的密函。函上仅有数语:「北冥已成,千岛待兴,北海道当稳。」他轻叹一声,喃喃道:「教主之志,超汉唐矣。札幌、函馆,断不能乱。」 北海道函馆港,海天一色,晨雾渐散。北冥海军舰队,历经金陵至济州、对马的远航试炼,终于抵达北疆极地——函馆港。这片新开之地,冰雪方融,渔舟点点,却因一艘巨舰的到来,沸腾如江南盛夏。 沧海龙吟号,北冥舰队旗舰,三千料钢骨木壳,漆黑船身如墨,龙首舰艏昂然,宛若神话铁龙,劈波斩浪,领衔舰队驶入港湾。舰后白烟滚滚,双螺旋桨激起长浪,汽笛低鸣,声震十里。随行护航的「沧海月明号」与「沧海遗珠号」,侧轮轰鸣,列阵左右,四艘运煤船稳稳殿后,船旗迎风,红底日月烈烈。 函馆港,简易木栈桥边,北疆移民与阿伊努渔民万人空巷,争睹这支不借风帆、自主驱海的舰队。港内蒸汽吊机吱吱作响,煤炭堆如小山,淡水桶列阵,驻岛海军小队三百人,军服笔挺,持火绳枪列队,刀鞘铜光闪烁。港务总管、震旦大学海事学院进修生柴进,亲率百名工匠,早于一月前依方梦华令,建起码头与蒸汽机修所,备足煤炭五千吨、淡水万桶,只待龙吟归港。 舰桥上,北冥海军司令王大虎身披藏蓝军服,胸前铜扣映朝霞,稳握舵盘,目光如炬。副司令周蒙花一手持航海图,一手校对测距仪,语声沉稳:「函馆港,距离三里,航速五节,气压稳定九十五磅,传动轴无异常。」 舰首甲板,副舰长叶承灏放下望远镜,转身对身旁学生舰官低声道:「极地冷水,锅炉未见结霜,螺旋桨转速稳,这船比设计图强了三成。」 「那是汤铁牛的锅炉,马鞍山的钢!」舰官笑道,手中笔记已密密记下航程数据:金陵至济州八百里,三日两夜;济州至对马五百里,两日一夜;对马至函馆千二百里,四日三夜。每一滴冷凝水、每一次气阀开合,皆成未来海事教科书的基石。 汽笛再鸣,三响长音,港岸爆发雷鸣欢呼。移民挥舞红底日月旗,阿伊努渔民高举鱼叉,孩童攀上木桩,争看「会喷烟的铁龙」。老工匠程九,马鞍山首批赴北疆移民,捶胸拭泪:「老子打了一辈子铁,没想到铁船能游到这冰天雪地!」 沧海龙吟号缓缓靠港,铁锚轰然入水,螺旋桨停转,舰身微震,稳稳泊于栈桥。港内军号响起,驻岛海军敬礼,柴进快步上前,声如洪钟:「北疆函馆港,恭迎北冥舰队!沧海龙吟号,归航大吉!」 王大虎踏下旋梯,军靴踏响木板,回礼道:「北冥海军第一舰队,完成远征任务,函馆港接舰完备,煤炭与淡水即刻补给!」 周蒙花手持航行日志,交予柴进,眼中难掩激动:「这舰在极地航行,锅炉气压未降,轴承不烫,汤思退的传动轴稳如泰山。下一程,我们要试炮!」 柴进接过日志,翻看数据,啧啧称奇:「金陵到函馆,三千里海途,无一故障,这船不只是舰,是明国的脊梁!」 码头高台上,河北移民与阿伊努代表围聚,献上鲑鱼与海豹皮,颂词如歌:「铁龙乘浪,国威北来,函馆永固,万年无灾!」王大虎代表舰队回赠火绳枪十支、江南丝绸百匹,宣示明国恩威:「北疆乃大明国土,沧海龙吟号巡海,护尔等安宁,开渔业万年!」 岸边,震旦大学学生舰官忙碌记录:港内风速二节,水温五度,锅炉冷却时间一刻钟。叶承灏低声对同伴道:「这港是跳板,下一站库页岛,沧海龙吟号要试极寒海域,火炮得调校,否则结冰卡膛。」 「火炮不急,」同伴笑答,「你看这港,半年前还是荒滩,柴进带人建了码头、修所,连阿伊努人都喊『明国万胜』。这舰不只巡海,是开疆!」 夕阳西斜,海面金光粼粼。沧海龙吟号补给完毕,锅炉再燃,浓烟冲天。码头火把点燃,移民与渔民围聚,高唱北疆渔歌,送舰队夜泊。王大虎站在舰桥,望着函馆港灯火,沉声道:「这不是终点。北海万里,库页、千岛,皆待我舰。方梦华说,『海路开启,国威五洋』,今日,吾辈始践!」 周蒙花点头,指着航海图:「库页岛,极寒海域,试炮与耐冰,成则北疆无忧。倭国、北高丽,皆将俯首。」 舰内,工匠与学生席地而坐,围着火炉,分食鲑鱼汤,笑谈远航。汤铁牛的学徒小程举碗道:「这舰是我师父的心血,下一艘,我要设计!」 「好,」叶承灏拍他肩头,「下艘舰,叫『沧海破军』,火炮五十门,横扫金狗!」 夜深,函馆港静谧,星光映海。沧海龙吟号舰桥灯火通明,学生舰官校对航图,工匠检修锅炉,军士擦拭火炮。远处,阿伊努渔火摇曳,移民木屋炊烟袅袅。这一刻,北疆不再是荒寒之地,而是明国海权的北门,沧海龙吟号的锚地。 后世史书载:永乐十二年三月初三,沧海龙吟号归航函馆,开北疆海权之始。自此,明国舰队巡五洋,威震四海,北海函馆,永为国门。 第917章 巡视丰原 永乐十二年三月十五,北冥海雾如幕,寒风刺骨。北冥海军舰队自函馆港补给完毕,沧海龙吟号领衔,破浪北行,巡航库页岛、千岛群岛,乃至北冥大荒。这片冰封万年的荒海,首次迎来东方自主打造的蒸汽巨舰,铁龙嘶鸣,誓将明国国威镌刻于极北之疆。 沧海龙吟号,三千料钢骨木壳,漆黑船身映寒光,龙首舰艏傲对冰浪,双螺旋桨轰鸣,航速五节,浓烟如龙尾冲天。护航的「沧海月明号」与「沧海遗珠号」侧轮激浪,分列左右,四艘运煤船满载五千吨北疆煤,稳随其后。舰队总兵力一千二百人,皆经半年新式海军训练,火炮六十门,燧发枪千支,红底日月旗烈烈迎风。 库页岛的寒潮如约而至。自鄂霍次克海扑来的北风挟带碎雪,将码头上的盐霜卷入丰原市低矮的木屋之间,彷佛在这片人造的新生之地上泼洒着自然的冷漠。 丰原市的灯火依然明亮。李焕哲蹲在码头边,粗布围巾裹着耳根,眼前是一篓鲜红的鲑鱼。他被从江华租界送来时只有一张破棉被,如今在这里,每晚他能以鲑鱼换得足够铜钱买清酒和粟饼,还有一间由舟山军分发的木屋。他望着远方的灯塔,微笑:「这里虽冷,总好过江原道那些贵人眼里的冷。」 街道另一头,崔氏正向一位虾夷族商贾兜售腌鱼,夹着高丽口音的大明官话招呼不断。「三文一包,今日刚腌的,买一包我再送你粟粉。」她的笑容温柔却警惕。虾夷人虽与他们交易,却从不亲近——即使是在丰原最喧闹的巷口,仍有种割裂感如寒风般渗入肌肤。 而在数百里之外,永归县的雪已深埋膝盖。朴敬修一锄砸在冻土上,土层下的冰脉断裂,响起刺耳的回音。他颤抖着站起,望向那座刚建成的木堡——几位舟山军教官在堡中烤火取暖,而堡下的降民,却靠鹿皮、篝火和咸鱼熬过这个漫长冬季。 「他们说这里是希望之地……」朴氏喃喃,「可这雪,要怎样种出希望?」 永归县原是为最贫者准备的出路,可暴风雪封锁了道路,舟山军的赈粮抵达缓慢,垦荒者开始南返的耳语在篝火旁悄然流传。朴敬修望着远方丰原的方向,心头一动——若再等不到春天,他也将弃地而去。 而在库页岛中部的山谷,另一种火光正悄然燃起。 「他们又砍了我们的林。」虾夷猎人阿塔伊弓背如豹,指向远方被垦出的坡地,「昨日的鹿群,今晨只见血迹。」 阿依努酋长卡姆伊坐在猎人围绕的火堆旁,眉头紧锁。他明白高丽人不是敌人,而是洪流。他们有舟山军的契约,有铁器、有官府,他们对这片冰原的渴望比雪还重。而他的族人,已数月无鲑鱼可食。 「我们不能再退。」卡姆伊低声,「若让他们占了溪谷,猎场也将断绝。」 夜色深沉,虾夷与阿依努人在林中悄行,绕过舟山军的巡逻岗哨,火光在他们手中跳跃——那是山间复仇的信号。 黎明时分,丰原市的钟声响起,舟山都督杨天王披甲登上城楼,望向北方雪原。昨夜真冈附近林场突遭袭击,一座工棚被烧,数名北氏受伤。山地的旧主,终究不甘沉寂。 「冰雪之地,若无团结,便成寒狱。」杨天王沈声。 他下令召见高丽社长、虾夷长老、阿依努酋长,开启「共生议事」,试图将火光熄于萌芽。但他心知,割裂的,不止是族群,还有血与地、饥与雪、身份与命运。 冰原之南,火光已起。 三月十六,晨八时,沧海龙吟号驶入库页岛南端海域,水温仅三度,海面浮冰若隐若现。舰桥上,北冥海军司令王大虎身披海军大氅,凝望灰白海平线,沈声道:「极寒试航,锅炉与火炮是关键。今日试炮,务必全录数据。」 副司令周蒙花手持气压计,检查锅炉读数:「气压九十磅,稳定。冷凝水管加热正常,螺旋桨转速无衰减。汤铁牛的锅炉,硬是扛住了北冥的寒!」她转身对传令兵道:「火力舱,准备试射!」 副舰长叶承灏站在舰首甲板,望远镜扫视海面,指向一块浮冰:「目标,距舰二百五十米,青铜火炮五门,仰角十五度,试射三轮!」 「遵令!」火炮组学生舰官迅速调整炮位,火绳点燃,震旦大学笔记本摊开,记录每门炮的膛压与射程。随着一声令下,舰身微震,五门火炮齐发,炮声如雷,火光撕裂海雾。炮弹掠过冰海,击中浮冰,冰屑四溅,海水沸腾,浪高三尺。 「命中!膛温正常,无结冰卡膛!」炮手高呼,学生舰官奋笔疾书:青铜火炮,极寒射程减5%,射速1发/分钟,稳定性90%。叶承灏点头:「火药干燥,炮膛保温得宜,北疆战力可期。」 岸边,库页岛阿伊努渔民与明国移民驻足远望,见铁舰喷烟吐火,纷纷跪地,误以为海神降临。驻岛海军小队百人,持旗挥舞,燃篝火引导舰队靠岸。港务负责人朴大为乘小舟迎舰,登上沧海龙吟号,敬礼道:「库页岛补给站,煤炭三千吨、淡水五千桶,皆备!恭迎龙吟巡海!」 王大虎回礼,递上航行日志:「库页岛是北疆锁钥,试炮已成,火炮耐寒。尔等守岛,功不可没。下一站,千岛群岛,备好地图。」 朴大为展开库页岛地图,指点道:「岛北有油泉,渔业年千吨,移民五千户。金人北高丽渔船屡探,舰队巡航,当可断其妄念。」 冬去春来的库页岛,清晨被一阵温润的海风唤醒。丰原市的稻田泛起新绿,北高丽移民的镰刀声与河北移民的吆喝声交织,田埂间的汗水折射着晨光。码头边,北海商行的货船卸下铁器与布帛,装满木材与鱼干,却掩不住移民与土著间的低语争执。库页岛,这片大明北疆的屯垦重地,繁荣与暗流并存,犹如海面下的暗礁,试探着新生之地的根基。 丰原市中心,一座木构的集会堂内,北高丽出身的市长金允赫端坐于高台,面前摊开一张库页岛的地图,红线标出的垦地已密密麻麻。对面,河北移民领袖李德昌双手抱胸,语气带着几分不满。 「金市长,说好的百亩地契,怎么又缩水了?」李德昌敲着桌子,声音低沉,「我们河北人辛辛苦苦开荒,凭什么新来的北高丽人一来就分好田?」 金允赫放下毛笔,目光沉稳:「李兄,丰原的田三年前就分得差不多了,新来的北高丽人多是高丽奴役下的逃民,无处安身。商会的规矩,优先安置难民。你若愿意带人去永归县开新地,地契和农具一应具全。」 李德昌冷哼:「永归县?那地方全是树林和沼泽,开荒得搭上半条命!金市长,你这是偏心!」 争执间,集会堂的门被推开,一名身着明式短衫的北高丽女子快步走入,正是移民官柳静姬。她眉目清秀,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脆声道:「李领袖,吵闹解决不了问题。昨晚永归县的猎场又被烧,虾夷人扬言要报复,这事你们河北人得给个交代!」 李德昌一愣,脸色微变:「烧猎场?那不是我们的人干的!定是新来的移民捣乱,推到我们头上!」 柳静姬目光如刀:「捣乱也好,误会也罢,商会已经派巡丁去查。虾夷人的猎场是库页的命根,烧一块少一块,你们河北人若不想背锅,就帮着平事。」 金允赫点头,补充道:「静姬说得对。虾夷人若闹起来,丰原的稻田也保不住。李兄,带几个河北好手,跟巡丁一起去永归县,查清真相,商会记你一功。」 李德昌犹豫片刻,终于点头:「好,这事我管了。但金市长,地契的事,别忘了!」 永归县的伐木营地,巨木参天的林间,河北与北高丽的伐木工挥汗如雨,铁斧砍入树干,发出沉闷的回响。营地边,一名虾夷猎人名叫塔拉的青年蹲在土坡上,手中握着一张弓,目光冷冷地注视着远处的木屑堆。他的身旁,几名阿伊努牧人正赶着羊群,羊铃声在雾气中显得格外清脆。 「塔拉大哥,又在盯着那些伐木佬?」一名阿伊努少年走上前,手中提着一篮新采的野莓,「他们砍我们的猎场,烧我们的草地,商会就不管?」 塔拉吐了口唾沫,低声道:「商会?他们只要木材和地契,哪管我们的祖辈猎场?昨晚烧草地的事,我看八成是新来的棒子干的,想逼我们让地!」 少年咬牙:「那咱们也烧回去!他们的稻田不是挺金贵?一把火烧了,看他们还嚣张!」 塔拉摇头,眼中闪过一丝冷静:「烧稻田只会让商会派兵来。舟山军的火枪可不是闹着玩的。咱们得聪明点,去找柳大人,把这事说清楚。」 正说着,一队舟山军的火枪兵沿着林间小道巡逻而来,为首的队长王斌峰腰佩三棱刺刀,气势沉稳。他朝塔拉拱手道:「塔拉兄弟,昨晚烧草地的事,巡检司已经查到线索,是几个新来的北高丽移民干的。商会决定罚他们去千岛开荒,猎场的损失,会用粮食补偿。你看如何?」 塔拉点头,语气缓和:「王队长,这法子公道。但永归县的树砍得太快,猎场越来越小。商会若不管,我们虾夷人只能自己守了。」 王斌峰沈声道:「这事我会报给柳大人。商会的规矩,猎场和稻田一样重要。塔拉兄弟,帮我们盯着点,金狗的探子最近在岛上出没,别让他们趁乱搞乱子。」 塔拉应声,握紧了弓,转身消失在林间。 丰原市的码头,北海商行的货船停泊于海面,桅杆上的明海商会旗帜猎猎作响。码头上,北高丽搬运工金秀姬正指挥工人装载木材,汗水湿透了她的布衫。她朝一名河北工人大喊:「张兄弟,这批木材得赶在寒潮前送到得抚岛!商会答应的铁器,下船就到!」 张姓工人咧嘴一笑,扛起一根巨木,汉语带着浓重的河北口音:「金大姐,放心!咱们库页的货,保准不误!」 码头边,舟山军第三师的战舰整齐排列,火炮在阳光下闪着寒光。舰队副指挥李天佑站在甲板上,手持一封来自北冥大荒的密报,眉头微皱。身旁,巡检司官员柳静姬正与一名虾夷密探交谈,后者的鹿皮斗篷上沾着泥土。 「柳大人,金国的探子昨晚在永归县出现,带了几把短刀,像是想抢我们的鱼干仓。」虾夷密探压低声音,「他们还试图收买几个河北移民,幸好被我们截住了。」 柳静姬冷笑:「金人真是会挑时机。北冥刚立府,库页的木材又成了他们的目标。传令下去,码头加派一队火枪兵,任何可疑人影,格杀勿论。」 李天佑点头,补充道:「教主的命令,库页是千岛与北冥的后方,断不得。丰原的稻田和永归的木材,得保证供应。金人若断了这条线,白海航路就危了。」 柳静姬目光投向远方的海平面:「库页不只是后方,更是北疆的粮仓。码头的火炮再加两门,巡检司的军火库也要扩建。咱们这寒地,不仅要守住,还得让金人瞧瞧大明的底气。」 丰原市的集市,木板摊位上摆满了鱼干、鹿皮与野莓,北高丽妇女的食物摊散发着黍米粥的香气,引来河北与虾夷的围观。一间新盖的学舍传来朗朗书声,北高丽教师崔东奎站在木台前,指着黑板上的「地」字,教导一群河北与阿伊努孩童:「这是地,咱们库页的根。念一声!」 「地!」孩子们齐喊,声音清脆,穿透雾气。一名阿伊努少年捧着一块鹿角,递给崔东奎:「老师,这是谢您的。爹说,学了汉字,卖鹿皮能多赚几文!」 崔东奎接过鹿角,笑道:「好,明天教你们写‘木’,卖木材的时候也能写牌子了!」 集市角落,一座石砌的神龛燃着祭火,虾夷老者低声祈祷,祈求海神与林神庇佑这片新土地。远处,丰原市的码头旌旗猎獾,舟山军的战舰驶向千岛,载着库页的木材与希望。稻田间,北高丽与河北移民并肩劳作,虾夷猎人的箭矢与阿伊努的羊铃声交织,守护着这片寒地中的新国。 夕阳西下,库页岛的海雾与炊烟交织,勾勒出一片开垦中的边疆。丰原市的稻田生机盎然,永归县的伐木营地热火朝天,北高丽的汗水、河北的铁锹、虾夷的弓箭、舟山军的火炮,共同谱写着大明北疆的乐章。然而,猎场的争端、金国的细作、资源的压力,如同雾中的暗礁,提醒着这片寒地的守护者:开垦之路,步步维艰。 第918章 千岛北冥 永乐十二年三月十九,舰队驶入千岛群岛,连绵岛屿如断续玉带,火山喷雾与海雾交织,能见度不足百米。沧海龙吟号罗盘导航,测距仪校准,航速降至三节,避开暗礁。舰桥上,王大虎沉声下令:「全舰戒备,开探灯,鸣笛引路。千岛是天险,亦是国门。」 周蒙花亲自监测锅炉,语带笑意:「海雾冻管,气压略降至八十五磅,辅机加热,半刻即复。马鞍山钢骨,果然不负众望。」 舰首,叶承灏与学生舰官操作探灯,黄光刺破浓雾,照亮前方岛影。他下令升旗,沧海龙吟号舰桅高悬红底日月旗,月明号与遗珠号同挂军旗,汽笛齐鸣,声震群岛。雾中隐约传来倭国渔船惊呼,几艘小舟慌忙驶离,避开铁舰威势。 岛上阿伊努与移民小队点燃信号火,指引舰队锚地。遣人送来海豹肉与干鱼,王大虎回赠瓷器与铁犁,宣示:「千岛乃大明国土,北冥海军巡守,尔等安居,渔业永昌!」 千岛群岛的清晨被一阵刺骨海风唤醒。得抚岛的码头上,渔船与商船交错,木板栈道堆满了海豹油桶、鹿皮捆和从北海道运来的棉布,集市人声鼎沸,彷佛将寒潮的凛冽一扫而空。择捉岛的田野间,河北移民挥汗如雨,防风棚下的大麦抽穗,牛羊低鸣,与远处阿伊努猎人的弓弦声交织,勾勒出一片开垦与融合的边疆图景。然而,资源的紧张与族群的暗流,如同海面下的暗礁,悄然试探着这片新兴之地的稳定。 得抚岛的集市广场,石板路上铺满了鱼干、熊掌与海兽脂,河北移民的铁匠摊旁,虾夷猎人正与阿伊努渔民交换鹿角与鱼叉。明海商会的管事沈柏川站在码头边的高台上,手中握着一册账簿,目光扫过熙攘的人群,眉头却微微皱起。 「沈管事,这月的货比去年多了三成,可农具和粮食还是供不应求!」一名河北商贩抹着汗,急切地汇报,「新来的移民吵着要多分地,说再不给就去北冥大荒试试运气!」 沈柏川冷哼一声,合上账簿:「北冥?那地方寒得连骨头都冻脆,他们去了也未必活得下来。告诉他们,商会正在新知岛开新垦地,愿意去的,地契和铁斧管够。」 话音未落,一名身披熊皮的阿伊努青年走上前,操着生硬的汉语道:「沈大人,我们的渔场被新移民占了,他们的网还吓跑了海豹!这事,商会得管!」 沈柏川转身,目光锐利却不失温和:「乌拉兄弟,渔场的事我已派人去查。商会的规矩,谁坏了谁赔。你们的渔网和海豹油,照旧优先收购,如何?」 乌拉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满意,转身融入集市。沈柏川低声对身旁的书记嘱咐:「记下这事,派巡丁去渔场调解。阿伊努的渔场不能乱,否则北海商行的货源就断了。」 集市一角,一名河北妇女正教几名虾夷孩童念汉字,粗糙的木板上写着「天、地、人」。孩童们磕磕绊绊地跟读,引来围观的渔民阵阵笑声。远处,一座石砌的神龛燃着祭火,阿伊努老者低声祈祷,火光映照着他脸上的皱纹,彷佛在诉说这片海岛的古老记忆。 择捉岛的南岸,河北移民王广海站在田埂上,眺望着防风棚下摇曳的大麦。他身旁,几名年轻移民挥着铁锹,汗水溅在冻土上,发出轻微的嘶声。远处的牧场,牛羊在木栅间低鸣,几名阿伊努牧人正用弓箭驱赶一头闯入的灰熊,箭矢破空的声音在寒风中格外清脆。 「广海哥,这大麦看着能收七八石!」一名叫李二柱的青年擦着汗,咧嘴笑道,「比去年多了一倍!再养几头牛,咱们也能跟得抚岛的集市做生意了!」 王广海点头,却难掩忧色:「收成是不错,可地还是太少。新来的移民都挤在码头,吵着要分田。舟山军的巡丁昨晚还抓了几个闹事的,说是偷偷烧了阿伊努的猎场。」 李二柱一愣,低声道:「烧猎场?这不是找死吗?阿伊努那帮家伙,弓箭比咱们的火枪还狠!」 王广海叹了口气:「他们也是急了。靖康年间,家乡的地都被金人抢了,如今好不容易有块田,谁不想多分点?可这岛上,地就这么多,阿伊努的猎场也不能动。」 正说着,一队舟山军的火枪兵沿着土路巡逻而来,为首的队长李土华腰佩三棱刺刀,目光如炬。他朝王广海拱手道:「王大哥,昨晚的事已经压下去了。烧猎场的几个家伙,商会决定罚他们去新知岛开荒,地契减半。你看这处理如何?」 王广海连忙回礼:「李队长,这法子公道。开荒虽苦,总比惹怒阿伊努强。咱们这岛,离不了他们的渔猎。」 李土华点头,转身对身后的士兵低声道:「加派一队人,守住北岸的渔场。金国的密探最近在千岛出没,别让他们趁乱搞乱子。」 得抚岛北端的军港,舟山军第三师的战舰整齐排列,火炮在晨光中闪着寒芒。舰队副指挥周蒙花站在码头的了望台上,手持一封来自北冥大荒的密报,眉头紧锁。身旁,北冥海军旅长王大虎正与一名虾夷密探交谈,后者的熊皮斗篷上还沾着雪花。 周蒙花合上密报,沉声道:「北冥的巡检司报告,女真人的村落已经能供万斤鱼干,这批货得运到得抚岛,换取铁器和布帛。金人若断了这条线,北冥的开垦就白费了。」 王大虎点头,目光投向远方的海平面:「大当家说过,千岛是白海航路的桥梁,断不得。得抚岛的军港再加两门火炮,择捉岛的码头也得修结实点。咱们这岛链,不仅要守住,还得让人瞧瞧大明的底气。」 周蒙花笑着补充:「别忘了学舍。得抚岛的汉文班已经教出了第一批学生,连阿伊努的孩子都在学《诗经》。这岛上,刀枪得硬,书声也得响。」 得抚岛的集市边,一间新盖的学舍传来朗朗书声。河北教师赵文秀站在木台前,指着黑板上的「海」字,教导一群虾夷与阿伊努孩童:「这是海,咱们千岛的命根。念一声,试试!」 「海!」孩童们齐声喊道,声音清脆,引来路过的渔民驻足围观。一名阿伊努少女捧着一篮海贝,羞涩地递给赵文秀:「先生,这是谢您的。昨晚我爹说,学了汉字,卖鱼干能多赚一成!」 赵文秀接过海贝,笑道:「好,明天教你们写‘鱼’,卖鱼干的时候也能写牌子了!」 学舍外,一名河北青年正与虾夷猎人交换铁斧,两人言语不通,却用手势比划得热火朝天。集市角落,一座石塔燃着祭火,阿伊努老者低声呢喃,祈求海神庇佑这片岛链。远处,得抚岛的码头旌旗猎猎,沧海龙吟号驶向北冥,载着铁器与希望。 舰队环航新知岛,试射火绳枪百支,枪声裂雾,震慑潜藏渔船。学生舰官记录:火绳枪极寒射速减10%,火药受潮率5%,需改良防水。叶承灏沉吟:「火绳枪尚可,下一程北冥大荒,试重炮,备战金国。」 夕阳西下,千岛群岛的寒风与炊烟交织,勾勒出一片开拓中的边疆。得抚岛的集市热闹不减,择捉岛的田野生机盎然,河北移民的汗水、阿伊努的弓箭、虾夷的鱼叉、舟山军的火炮,共同谱写着大明北疆的乐章。然而,资源的争夺、族群的暗流,如同海风中的低语,提醒着这片岛链的守护者:新生之路,从未平坦。 三月廿八,舰队抵北冥大荒近海,堪察加半岛雪峰耸立,海面浮冰如城,鲸群喷泉连绵。气温降至零下五度,锅炉外管结霜,传动轴吱吱微响。舰桥上,周蒙花亲督工匠,加热冷凝管,喷洒热油润滑轴承,气压稳回九十磅。 王大虎望着冰海,语声如铁:「此地人迹罕至,却是北疆极限。沧海龙吟号若过此关,库页、千岛皆无忧。」 叶承灏下令试重炮,舰尾八门青铜火炮(射程500米)对海面浮冰齐射,炮声撼天,冰面裂开数丈,浪涌如潮。学生舰官记录:重炮极寒射程减8%,膛压稳定,无卡膛。试射后,火炮保温,工匠以热油擦拭,备战下一程。 舰队环航堪察加近海,汽笛长鸣,红底日月旗迎暴风雪,屹立不倒。叶承灏对舰官道:「此地无港,却是天险。金国若犯北疆,舰队自千岛出击,断其后路。」 舰内,工匠与军士围炉而坐,啖海豹汤,笑谈极寒。汤铁牛学徒小程举杯:「这舰抗冰耐寒,师父若见,定笑开怀!下艘舰,我要加双锅炉,航速七节!」 「好志气!」周蒙花闻声入内,拍案道,「沧海破军号,火炮百门,航速七节,五年内,北冥海军扫平北海!」 北冥大荒的库罗湾畔,晨雾如纱,笼罩着点点炊烟。塔格村的木屋间,合厮罕女真人的鱼干架在阳光下闪着银光,远处的雪原上,伊捷尔缅猎人驱着雪橇犬,拖回一头新猎的穴熊。阿瓦恰湾的码头,北海商行的巨舰缓缓靠岸,卸下布帛与铁器,换回满仓的熊皮与大马哈鱼干。村落间,孩子们的汉字歌声与女真老者的萨满低语交织,勾勒出一片从流放荒地蜕变为大明北疆的图景。然而,寒潮的威胁、资源的争夺与金国的窥伺,如同冰面下的暗流,悄然考验着这片新生的边陲。 塔格村的集会广场,石砌的火坑冒着青烟,合厮罕族长温蒂罕玛法站在一块刻有「北冥元年」的巨石旁,目光扫过围聚的族人。身旁,别里买部的女通事温蒂罕合里娅手持一卷账簿,记录着这季的鱼干与鹿脂收成。广场边,几名伊捷尔缅渔民正与女真人交换柳编鱼篮,言语不通,却用笑声与手势达成默契。 「玛法爷,这季的鱼干比去年多了两千斤!」温蒂罕合里娅合上账簿,眼中闪过喜色,「北海商行的船下月再来,咱们的熊皮和珍珠,能换回五十匹棉布和二十把铁斧!」 温蒂罕玛法点头,粗糙的手抚过巨石上的铭文,沉声道:「雪神庇佑,咱们活下来了。可别忘了,码头的铁锅还缺三口,村里的孩子也吵着要新学舍。商会的年贡重,咱们得再攒些货。」 话音未落,一名年轻的女真猎人气喘吁吁地跑来,手中提着一只血淋淋的狼头,急道:「族长!北风村的猎场昨晚被外人偷猎,几头鹿被抢了!」 温蒂罕玛法脸色一沉,转身对温蒂罕合里娅道:「召集村里的弓手,跟伊捷尔缅的猎人联系,查清这事。」 温蒂罕合里娅点头,随即朝广场边的伊捷尔缅渔民喊道:「库尔兄弟,借你们的雪橇犬一用!猎场的事,咱们一起办!」 库尔咧嘴一笑,吹响骨哨,几头雪橇犬应声而来,尾巴摇得像风车。女真与伊捷尔缅的猎人迅速集合,弓箭与鱼叉在阳光下闪着寒光,朝雪原奔去。 广场一角,一间半地穴式的学舍传来稚嫩的歌声。河北教师马长林站在木台前,指着黑板上的「家」字,教导一群女真与伊捷尔缅孩童:「这是家,咱们北冥的根。念一声!」 「家!」孩子们齐喊,声音穿透雾气,引来晒鱼干的老妇阵阵笑声。一名女真少女捧着一块自制的鱼干饼,递给赵长林:「先生,这是谢您的。阿玛说,学了汉字,卖鱼干能写牌子,多卖几文!」 马长林接过鱼干,笑道:「好,明天教你们写‘鱼’,让你爹的鱼干卖到北海道去!」 阿瓦恰湾的码头,舟山军第三师的战舰停泊于冰面边,旗帜猎猎,上书「白海都护」四字,气势凛然。北冥巡检司的了望台上,周蒙花手持一封来自金陵的密函,目光扫过码头上忙碌的景象。身旁,王大虎正与一名女真弓手交谈,后者的熊皮斗篷上绣着一枚雪羽徽记。 「都护,北风村的偷猎是耿鬼国(金国东西伯利亚藩属部落)探子干的。」女真弓手温蒂罕也里哈沉声道,「我们跟伊捷尔缅的兄弟追到雪原,抓了两个活口。他们承认是胡里改路派的细作,想断我们的鱼干货源。」 王大虎冷笑:「金人倒是会挑软柿子捏。北冥刚立府,他们就来试水。传令下去,巡检司加派一队火枪兵,沿库罗湾巡逻。任何可疑人影,格杀勿论。」 周蒙花合上密函,补充道:「梦华姐的命令,北冥府的屯田官下月抵达,还有五十名匠人,要建新码头和盐场。若断了这条线,咱们的年贡和白海航路就危了。」 王大虎点头,目光投向远方的雪山:「北冥是白海的起点,断不得。码头的火炮再加两门,巡检司的军火库也要扩建。」 码头边,北海商行的管事马友正清点货物,汗水湿透了棉袍。他朝一名女真搬运工喊道:「合勒图兄弟,这批熊皮得赶在寒潮前送到得抚岛!商会答应你们的铁锅,下船就到!」 温蒂罕合勒图咧嘴一笑,扛起一捆熊皮,汉语虽生硬却铿锵:「马管事,放心!咱们北冥的货,保准不误!」 新黑龙集会所,位于库罗湾与阿瓦恰湾之间的雪原高地,石塔林立,中央的火坑燃着不灭的祭火。合厮罕老族长温蒂罕玛法手持一根刻满符文的木杖,带领族人与伊捷尔缅长老进行祭天仪式。火光映照着他的白发,萨满低语在寒风中回荡,似在祈求雪神与海神庇佑这片新家。 仪式结束,温蒂罕玛法转身对族人道:「四年前,咱们被流放到这鬼地,以为只有死路。如今,村落有了,鱼干有了,连汉字都学了。雪神没弃我们,大明也没弃我们!」 人群中爆发一阵呼声,伊捷尔缅长老库尔举起一只鱼叉,喊道:「雪神的恩典,咱们一起守!北冥是家,谁来抢,谁就死!」 集会所外,一名女真妇人正用自铸的「绀锅」煮鱼汤,浓香弥漫,引来孩子们围坐。锅身上刻着「北冥元年」,虽字拙工粗,却气势不凡。妇人笑着分汤,喃喃道:「这锅煮出的汤,比家乡的还香。教主给了咱们活路,咱们得活出个样子!」 远处,阿瓦恰湾的码头旌旗猎獾,舟山军的战舰驶向千岛,载着北冥的鱼干与希望。雪原上,女真弓手与伊捷尔缅猎人并肩巡逻,雪橇犬的吠声在雾气中回荡,守护着这片冰雪中的新国。 夕阳西下,北冥大荒的寒雾与炊烟交织,勾勒出一片新生中的边疆。塔格村的鱼干架闪着银光,新黑龙的祭火燃烧不息,女真人的箭矢、伊捷尔缅的鱼叉、舟山军的火炮、学舍的书声,共同谱写着大明北门的乐章。然而,寒潮的威胁、金国的细作、资源的压力,如同雪原下的暗冰,提醒着这片荒地的守护者:新生之路,步步维艰。 新黑龙集会所内,温蒂罕玛法独坐,手中握着一枚来自金陵的明式印牒,上书「屯守义民」。他轻叹一声,喃喃道:「教主之恩,北冥当报。雪原不死,女真不灭。」 夜幕降临,北冥大荒海面,星斗如钻,极光舞天。沧海龙吟号泊于浮冰间,探灯扫海,军士持枪巡舰,学生舰官校对航图。舰桥上,王大虎与周蒙花并肩,望着极光,沉声道:「函馆、库页、千岛、北冥,皆我国土。沧海龙吟号巡海,开北疆万年基业。」 周蒙花点头,指北道:「舰队既成,当巡航不辍,断其妄念。梦华姐之志,吾辈践之!」 第919章 阿拉斯加 永乐十二年四月初七,白海列岛春寒未退,浪如裂玉,雾似流银。 沧海龙吟号自北方破雾而来,舰首巨龙吞吐白汽,两侧钢骨与木壳交接处泛着寒光。其后,「沧海月明号」与「沧海遗珠号」如两翼展开,侧轮轰鸣破浪。六艘辎重舰与二艘侦巡艇编作纵队,宛如一条铁龙咆哮极海,红底日月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沧海月明号舰桥上,提督韩景泽披着密封皮氅,望向远方雪岭若隐若现的北具芦洲。这位昔日的金国复州水师汉军都统,自从参与极地开疆计划后,便成为「震旦海权学派」扩张主义的象征。他的眼睛锐利如刀,彷佛能透过海雾看见传说中的「神裔海人」正与鲸群共舞。 「报——左舷五十里外,发现白海列岛南侧新烟柱,疑似火山活动或原住聚落!」侦察艇「沧海飞鹰号」旗语传至。 「传令各舰:右翼偏舵三度,距离火山岛五里时停航观测;沧海龙吟号备炮,不得先动火;若见人居,优先遣学士使节求语言接触。」韩景泽缓缓发话,声如冰中金石。 舰上学士团由明华大学地理航测院与震旦语言学会共组,成员中有翻译、植物学家、地磁测量员与历史学者。负责与未知族群接触的,是年仅二十五岁的库页岛高丽裔女通事江宁若,精通虾夷语与耿鬼国通用语。她站在舰尾,握着笔记本,眼中闪烁光芒。 「这片海洋,比梦还远……」她喃喃。 正午时分,舰队靠近烟柱所在之岛,名为回环岛,为白海列岛中段新近露出海面的活火山群岛之一。侦察队上岸后,发现未有定居痕迹,却留下刻于岩石之上的神秘图腾:弓形之舟、双首鲸鱼、以及类似文字的波纹刻线。 「这……非虾夷,也非楚科奇,更非女真文形。」江宁若蹲下摩挲,「像是某种图语——可能为传说中『神裔海人』之语。」 当晚,舰队于岛外下锚,寒风中举行「极海誓师会」,韩景泽于舰艏发言:「吾辈今行,非为征服,乃为开启东海门户之外之第三道文明之链。北具芦洲,不应久锁于传说之中。今日,明国海权,至此而东,掷声于天海之巅。」 那一夜,极光忽现,绿影翻舞于星月间,白海列岛的苍穹如被某种未知力量唤醒。舰员静立甲板,人人心头悸动,彷佛有「北冥之鱼」正于深海甦醒,与钢铁舰队互视。 四月初八,晨光如银,白海列岛中段海域依旧笼罩在冷冽雾气之中。沧海龙吟号破冰而入,蒸汽轰鸣,船体在四度低温海水中激起点点碎浪。乌尼马克湾内,浮冰漂泊,远山积雪如云。 舰桥上,北冥海军司令王大虎立于桅前,披着沉厚海军大氅,发鬓微霜,铜扣在朝晖中映出赤金光芒。他双手负背,声如沉钟:「去岁与阿留申结盟,吾等以渔技、铁器为信,彼以忠诚与鲸脂为报。今重返白海,当更进一步,向北具之滨探其神迹。」 副司令周蒙花早已巡视完锅炉室,蒸汽气压稳定于九十五磅,汤铁牛新设的隔热钢层使内部热力损失大减。她回报道:「冷凝管未凝霜,蒸汽稳定。这艘船啊,在这极寒里稳得跟金陵江面上的渡口一样。」她微笑时,眼角尚有去年初航时冻伤的痕迹,却更显坚毅。 副舰长叶承灏举起新型双筒望远镜,扫过雾海与岸湾,只见岸上阿留申族人披着海兽皮,点起数十堆篝火,烟升如画。族人列阵于湾口,手执骨矛与渔叉,神色肃穆。 「鸣笛!三长音——示盟友之至诚。」叶承灏下令。 沧海龙吟号霎时发出长鸣,蒸汽震荡雾霭,声传十里。舰桅上升起红底日月军旗,金线绣字「大明北冥镇海军」,于风中招展。月明号、遗珠号同步挂旗,侦察艇飞鹰号脱队向湾内侦察,舰队以仪式之形缓缓靠岸。 岸上,阿留申酋长阿加纳·卡拉克亲率百人列迎,步伐整齐,脸绘祭鱼之纹,双手奉上海豹脂与雕刻鱼牙,口诵古语:「神鱼之主再临,伊努那哈护佑!」 王大虎率周蒙花、叶承灏与学士团登岸还礼,奉明制三跪九叩之简仪,并交接盟书,誓词与去年无异,但增附新条款:准予阿留申少年赴上海胡商子弟小学学艺,明军可于乌尼马克岛设哨所与测站。 片刻后,港务使康吉·马卡自小舟登舰,披北兽皮甲,腰佩明制短剑,敬礼道:「白海补给站已备,煤四兆斤、淡水万桶、鲸油五百桶,皆入仓;各种干粮、盐鱼与维生草根亦已分箱。恭迎沧海龙吟号再临!」 王大虎颔首,递上航行日志:「从函馆至白海,二千五百里,五日顺风,机械无故障。鲸猎技术传至库页岛,渔产激增,北疆初兴,阿留申之功,首焉。」 阿加纳闻言喜形于色,命献族中宝图——一幅绘于鲸皮上的极地海岸图,线条粗犷却蕴涵地势之准,指向东北方: 「彼岸为北具芦洲之起首,吾祖言有神人居彼,乘皮舟如云,能以口音招鲸,以目语兽。鱼群为其所御,故号‘海骨舟民’。」 他轻推身侧一名少年,约十六岁,身形矫健,眼如黑曜。 「此我孙阿塔,父为伊捷尔缅人,母为我族。通伊捷尔缅与阿留申两语,曾于梦中见海骨舟民祭海之礼。愿随铁舰,往东探秘,以梦为誓。」 阿塔挺胸上前,单膝跪下,以混合腔调言道:「吾虽年少,愿导诸君渡极海,见梦中之真。倘得见神人,我愿为桥;倘海怒难渡,我愿为舟。」 霎时,众人肃然。王大虎亲自扶起阿塔,为其佩上象征军民同心的「北冥信符」,轻声道:「你之双眼,或为吾等见新世界之窗。」 日暮,舰队修补、补给完毕,于海湾列队升灯。明日拂晓,即将启程,探向白海尽头与北具芦洲的神秘海岸。 四月十二,极海风寒如刃。沧海龙吟号领舰队破浪东进,海水骤冷至二度,阿拉斯加湾两岸雪峰倒映于冰镜水面,雾气萦绕。航速调降至三节,舰桥探灯如炬,映出浮冰裂缝与暗礁危石。罗盘稳指东北,指挥舱内气氛凝重如霜。 副舰长叶承灏率技士于舰首试射百支新制燧发枪,裂雾之声连响如雷。学官陈志和记录于《北冥观测录》曰:「极寒中射速减5%,防水胶脂完好,准度未损,稳定性九成五。」 机械舱内,副司令周蒙花督匠人调锅炉外管之热层,施鲸脂掺海豹油润滑主轴,传动稳回。气压表归位九十磅,她擦去额汗,对王大虎言:「若以此技新建沧海破军号,长舰七百尺,火炮百门,双轴七节,足扫北海群礁!」 王大虎立于舰桥高台,远望前方银白海岸,冷声道:「北具芦洲,无港可泊,却天险自成。若欲开疆,必从神湾起航。」 遂命侦察艇飞鹰号与追风号前出侦查,寻天然湾口。两日后,飞鹰号先发现一处海湾,形如弓弦,风浪回避,名记于地图:「阿拉斯加湾」。 湾岸林稀雪厚,鲸喷连绵如云,远处林后烟气冉冉。向导阿塔眯眼观之,道:「此乃老祖口中‘神人皮舟’之地。彼居雪林之中,逐鲸为生,舟形怪异,藏骨于中。」 登陆艇随即备妥,军士着寒衣、持火绳枪戒备登岸。阿塔与伊捷尔缅语译官偕学士、学生舰官携测距仪与取样箱,踏雪深入疏林。 午后,林间忽见人影闪动。数名披熊皮之原民自林后惊现,手持骨叉与石刃,目露惊愕。他们见远方海上铁舰如山,雾中鸣笛如龙吼,神情骤变,或跪或呼,口中喃喃不止。 叶承灏立时命击军鼓三通,悬军旗高举于艇首——「大明北冥镇海军」赤旗迎风翻舞,沧海龙吟号自远方缓缓靠近,烟囱雾腾,舰声沉沉,似神鱼浮现。 原民伏地呼号:「库里尤——海灵归来!」 更有老者泣声指出舰首飞鱼铜饰,恍若部族传说中神鱼之纹。 王大虎立令周蒙花率阿塔登岸议和。她换海军礼服,佩银缎佩刀,步入林间原民聚所。阿塔领其与头人对话,原民头人名曰库萨克,身披白熊皮袍,语气颤抖。 他奉上一枚雕花鲸骨,跪言:「尔等自北冥铁海而来,舟载火与雷,吾祖有言:一日铁舟临海,神鱼之主将开新时代,破冰为田,与海为盟。」 王大虎闻言,命人摆设简仪盟礼,亲握库萨克双手,誓言于众前高声曰: 「吾大明北冥使,奉东土命,以舟涉万里,非夺地之兵,乃贸易之舟。愿与海人结盟,共守北具之海,共开渔猎、医疗、器械、丝绸之路。」 原民环呼振臂,火堆升起于海湾之心,鲸舌置石板,海豹脂入锅烩煮。军士则以瓷器、铁刀、盐糖与器具回赠,悬灯鸣鼓,号为「初盟之宴」。 阿塔立于王大虎侧,目观四野,声低道:「铁舟既泊神湾,梦已开篇。接下来,便是往山后——寻海骨舟民之时了。」 月色皎皎,映着舰队与篝火交相辉映的光,映着大明第一次真正踏足极北新大陆的印记。 第920章 温屿启门 永乐十二年五月初五,辰时未尽,北冥海雾渐散,寒浪轻拍如丝。大明北冥海军舰队,自阿留申岛链安格雷奇峡湾启航,沿北具芦洲西岸山脉南行,浮冰稀疏,天光乍现,碧海与雪峰交错如画。 沧海龙吟号领衔破浪,舰体如铁城,嘶鸣如龙,铁舷破水而行,惊飞白鸥万点。副舰长叶承灏于舰桥高处持铜镜观测,目光一凛,指远处两山之间雾缝:」南岸峡口有异,疑为深湾。」 王大虎登桥,身披藏蓝军氅,腰佩佩剑,脚踏稳健,目视远海,沉声言:」阿拉斯加秘港已固,鲸猎传北疆。今南巡新陆,或可觅宝地,开海权新门。」 副司令周蒙花站于蒸汽炉侧,察锅炉气压九十五磅,厚钢强焰,火势不减。她微笑道:」马鞍山钢骨,争气侯之炉心,若遇温海气候,可撑至全速,破浪七节无惧。」 她目向前舰飞鹰号,挥旗示意探路,电铃三响,飞鹰号转舵南行,舰尾留长烟如蛇。 舰桥内,学生舰官陈志和据叶承灏口令摊开《北冥地图修录》,笔录海流与水深:」温屿东岸峡湾,北口宽百丈,南口稍阔,水深六十至八十丈,潮缓无涡,适大舰泊锚。」 此时,站于舰首的向导阿塔,披狐皮披风,鼻梁高耸,双瞳如雪松之灰。他望着前方山间雾带,低声道:」老祖言,此地名‘温湾’,草木繁盛,野牛不惧人,圣鱼栖于水中,火鸟来时,将开人与海之盟。」 舰桥默然。远处雾中,一条峡湾自雪山间蜿蜒而出,曲折幽深,两侧松林密布,鸟声隐约。海水映着晨曦微光,银鳞粼粼。叶承灏当机立断,命:」三节慢进,罗盘领航,刺灯照礁,入湾探深。」 探灯如白剑,刺破氤氲。舰队列成箭形缓入峡湾,沧海龙吟号于前,追风号与黑鲨号于两翼警戒。舰尾升旗,高悬「大明北冥海军」字样,红底黄纹,猎猎生风。 峡湾内,海水沉静如墨,水深测得七十五丈,为天然良港。雾中传来海兽之声,疑鲸群洄游。岸边草原渐展,林间可见数十头野牛成群,缓步不惊。周蒙花惊叹:」气候之温润,竟如江南初春。」 王大虎站于舰首,目光如炬,朗声言:」此湾宜筑堡垒,为北冥南门,建灯塔、设船坞、储煤火、设商站,开大明极海新锁钥。」 午后,舰队泊锚于峡湾东岸。周蒙花踏出登陆艇,首登温湾平原之地,蹲身捻草土,抬眼望向雪山与海。 她低声喃喃道:」这里不是世界尽头,而是新时代的起点。」 篝火升起,旗帜高悬,大明旗影映于峡湾水面。温湾,初被命名为:「启门港」——大明北冥海权南门,开启新陆与东土之门。 五月初八,午时正阳,飞鹰号返航报信,言前方峡湾北口仅百丈宽,峡壁如削,两侧雪峰嶙峋,云雾缥缈。沧海龙吟号缓速挺进,螺旋桨激起寒浪,舰身轻震,峡壁回音如雷,隆隆不绝。 湾内海水幽蓝如镜,水深八十丈,鲸鱼浮跃喷泉,海豹逐浪嬉戏。副司令周蒙花亲督工匠于锅炉室外管加热,气压稳定维持九十磅,眉眼沉定:」峡湾狭长,风少浪平,气流稳定,适主力舰停泊,为天然之军港。」 舰队深入十余里后,峡湾蓦然宽阔,呈一掌形内湾,怀抱一片五十里方圆之小平原。此地气候明显暖于阿拉斯加,草木苍翠,溪流纵横,泉声潺潺。牛群成群结队,啃草安然,体大如犍,毛厚而顺,竟全无惧人之意。 站于舰首的向导阿塔忽惊呼出声:」傻牛!老祖言,此牛无畏,人近不惊,肉脂丰厚,易猎管饱!」 王大虎登上舰首,望向峡口、山脉与草原,沉思片刻,断然发号施令:」此地天赐!北口窄狭,可建炮台锁峡;南口通海,可出可守。平原沃野,气候宜人,牛群为粮。此处,当为我北冥海军新门户!」 飞鹰号奉命再测峡口,学生舰官笔录于《北冥开拓记》:北入口宽百丈,南入口二百丈,峡口可建火炮二十门,铺设铁轨运弹,火力覆盖全湾,射程五百丈,封锁效率九成以上。 叶承灏率领登陆艇,携二十军士与十名工匠登岸勘查。军士试猎傻牛,燧发枪一响,牛群仅慢跑数步,竟不逃散。一牛得之,重近千斤,肉质鲜嫩,脂香盈鼻。军士割肉炙烤,半时即熟,众人皆称」肥而不腻、甘而不柴」。 学生舰官笔录:傻牛猎捕效率十倍于鲸猎,若行圈养,年产万吨,可供万人越冬。叶承灏大笑:」若北疆屯军十万,靠此一地足矣!」 五月初九,舰队泊平原北岸,沧海龙吟号舰影如山,浓烟直上,映雪成虹。月明号与遗珠号列阵护卫,炮口外指,飞鹰号前出探南峡口。 舰桥击鼓三通,桅杆高悬锦帛军旗,上书:「大明北冥镇海军」——金线织纹,日在其中,旗幡猎猎,映照海湾青碧。 岸边,叶承灏踏查水源,忽发现一块摩崖石刻,湿苔已退,图纹历历。石面镌刻简陋图腾,一为鲸,一为牛,其下似舟桨之纹。阿塔眉头紧皱,低语:」此为海人遗印。老祖相传,温湾乃猎场,牛为食,鲸为神,海人久居于此,后迁深山,留此为圣地。」 王大虎登岸察看良久,轻抚岩刻,沉声道:」此湾北入口可设三层炮堡,南口筑灯塔引航,中央平原可建屯堡百座。若得海人之助,渔牧并兴。此地——温屿宝地,当为我北冥新门!」 周蒙花点首,当即命工匠测土取样,拟建木港与炭仓。初步规划如下:港区设补给站一座,贮煤三兆斤、牛肉干千斤。平原东段拟划圈养区,实验傻牛驯化。南口安放浮标与信号镜,通夜可辨。峡口两侧择地设计炮台,总部署二十门火炮,并配载雷管与信号弩。 晚时,周蒙花携阿塔再察石刻,见鲸与牛图并列,一长一短,似颂其恩惠,底纹如波,水纹连连。她轻声道:」若真有海人遗族,此图或为邀盟之印。牛给食,鲸为神。若结新盟,将为北疆万世之利。」 学生舰官最末笔录于《宝地图志》:「温屿宝地,峡湾两口可控,平原五十里,气候温润,傻牛成群,肉产万吨。港通新陆,战略价值,倍于阿拉斯加。」 北冥舰队鼓角齐鸣,晨雾中,沧海龙吟号发汽笛三声,声震海天。远鲸再跃,鳍拍浪花万斛,似贺大明初立新门——极海之外,温屿之门,已启。 五月廿九,午时。雾气渐散,阳光映照菲沙河谷,草木摇曳,水光潋灩。沧海龙吟号泊定于河口内侧,铁锚深落泥底,舰身稳如山岳。舰队列阵环守,飞鹰号绕河两岸巡航,遗珠号与月明号伫于中流,似卫星拱月,警戒四方。舰桥之上,北冥海军司令王大虎立于测风台前,披藏蓝军氅,目光沉稳如山,遥望远方烟柱升腾,似见一线曙光贯穿新陆。 「河道平顺,气候和煦,牛群不散,鱼货丰盈。」他语声低沉如雷,「可试与土人交易,先以牛肉鱼干换兽皮与盐,再寻其语法,立贸易之桥。」 周蒙花闻言,立于其侧,手中气压笔记簿密密麻麻。她以改良温海锅炉为傲,今试航表现良好,心中自喜,淡然道:「夏日运行不减速,若建补给点,北冥舰队可南巡千里,无需补煤。」 叶承灏率先登岸。选士兵二十,披甲持枪,并携通译阿塔,缓步沿南岸林道向烟气处前行。林木葱郁,鸟鸣啾啾,牛群偶尔穿林而过,见人亦不惊。远处木屋隐现,部落依丘筑居,屋顶铺草,门前悬鱼。萨什利人身披兽皮,体格魁梧,见军士列队,惊疑交加。妇女引幼儿退后,壮丁持木矛守门。 叶承灏止步于五丈之外,举手示意无恶意。阿塔前进,以夹杂伊捷尔缅语与手势与部落首领对话。土人言语似水潺潺,阿塔频频回头,低声向叶承灏道:「他说……你们来自火船,带海中巨声与铁兽,问是否愿换鱼换肉。」 叶承灏笑,命士兵取牛干肉与陶罐鱼酱,置于地上。部落首领犹疑片刻,复令少年持一整张黑熊皮与数罐海盐送来,摆于对面。双方互视片刻,忽见首领展颜微笑,以鱼骨刀割牛肉尝之,大喜。部落老者擂鼓一声,儿童雀跃,妇女出屋炊煮,竟邀军士共食。 军士未饮水而饮鱼汤,未举枪而赠干肉,贸易初成。叶承灏取笔记记曰:金砂河谷萨什利部落,居平原百里,风俗和顺,初交贸易,鱼皮盐货可通行。若筑贸站,可换海盐万斤,兽皮万张,供舰队所需。 王大虎阅报,大喜道:「既通人情,便可设站。命周蒙花筹建浮码头,贮煤千吨,干肉百担。命飞鹰号北巡,探上游之地,若河可通,则北冥极海贸路可达内陆!」 夕阳西下,河面金光灿烂,舰队汽笛再鸣,余音绕谷。沧海龙吟号桅杆之上,风猎军旗,「大明北冥镇海军」六字猎猎作响,如铁画银钩,划破新世纪之天幕。 第921章 插旗西渡 永乐十二年五月三十,日出东南,霞光照耀菲沙河谷。河雾渐散,风送牛香与鱼腥,沧海龙吟号泊于河口如山,舰桅飘扬金字军旗,耀目而威。舰队三列环绕,焚香迎祭,为今日盟誓之典作准备。 岸上,萨什利人部落张灯结彩,挂鱼骨铃,系牛皮旗,男女齐聚,儿童持牛骨铃铛,迎接北冥海军之贵客。部落中央,塔卡率众设石坛,以兽骨围地,坛心火堆炙牛肋,香气四溢,气氛肃穆。塔卡披牛骨战袍,牛角盔高耸,脸上涂朱红与白泥,象征天地与图腾,手执鱼骨杖,立于坛前。 王大虎登岸,身披藏蓝军氅,佩银刀,左右周蒙花与叶承灏随行,文吏数人持誓书、牛皮文约、瓷瓶墨封,步步稳重,踏入萨什利圣地。 塔卡徐步迎至,双手奉上牛骨雕与鱼牙符,低语如风:「萨拉卡……共生。」虽语不通,然意自明。阿塔低声译道:「他愿奉此牛灵鱼神之誓,与大明铁舰之主为盟。」 王大虎凝视牛骨雕良久,取银刀割指,滴血于石坛牛骨之上,再抬首以明语誓道:「大明北冥海军,誓守金砂河谷,与萨什利共猎共渔,互贸互助,不犯其族,不欺其子。若违此誓,铁舰沉河、军士枯骨!」 文吏随即展牛皮盟约,以漆书朱文缮之,署「北冥海军镇海司」,加印虎头海波之章。塔卡见状,命长者以牛血在盟约之下描牛灵鱼神图腾,再以手掌按之,留赤纹于皮上,示以信誓。 萨什利人随即吹角击鼓,女子起舞,男子歌颂,火堆腾焰,鱼肉牛肋并烤,颂丰之声彻野。学生舰官笔记:「金砂之盟,以牛血铁盟,图腾作誓,仪式庄严。部落传统与明军仪制初合,通异族之道,开万里贸易先声。」 宴席展开,木桌列长廊,干鱼烧肉交错其上,萨什利女子跳「牛灵舞」,环火旋转,木笛声低鸣如梦,似诉千年图腾传说。周蒙花与阿塔共坐部落老者之间,试品熏鱼与牛心,与塔卡妇人比划农器用法。 叶承灏则与青年猎人对演绳网之术,军士旁观,笑语盈盈。月明号乐工奏笛以和,双方语不通,意相合,如故人重逢。 夜深,王大虎举杯,以草酒敬塔卡,塔卡执鱼骨杖高举,立于火前高呼:「萨拉卡——天灵见证!」 舰士齐声回应:「北冥在此,天灵共守!」 翌日,文吏立石于河口贸易点,上刻:大明北冥镇海军与萨什利部落金砂盟誓之地 永乐十二年五月三十,奉王大虎之命,与塔卡立誓共守河谷,开牛鱼互市,通万里海途。 石立江畔,舟影如画,风过林梢,万物低鸣。菲沙河谷,自此不再仅为蛮荒之地,而成为大明极海第一贸易口岸,铁舰与牛灵,铸一世之盟。 六月初二,曦光未出,薄雾笼罩金砂河口,水面如镜,映出「沧海龙吟号」铁舰如山之影。舰队列阵待发,旗旆猎猎,鼓声沉稳。王大虎登舰桥,披军氅、佩银刀,环望平原与河谷,目光如炬。 「举锚!」 「启锅炉、升旗!」 「全舰戒备,试射火炮!」 沧海龙吟号率先驶出河口,舰队环平原一周,五门青铜火炮一字列开,旋转炮座,瞄准北岸。舰上火师点火,轰然五响,烟柱冲霄,山谷震鸣,雪峰回音,如万雷滚动。牛群惊动,然不散,仍低首吃草。 学生舰官笔录曰:「火炮试于温海,射程减二,稳定度九十八。地势封峡可控,宜设双台以固。」 王大虎立于舰桥,望平原、河谷与峡口,沉声曰:「金砂之地,河肥鱼美,原广牛多,天赐屯地。设港、屯兵、筑炮台,三年可立北疆基石!」 他令叶承灏登陆,选峡口北岸高处,插红底日月军旗。旗杆铁铸,高一丈五,金字「大明北冥镇海军」熠熠生光。十名军士列队鼓号,森严仪正。阿塔手持鲸血,蘸于鲸骨刻符,以古语颂曰:「圣鱼与牛灵为证,温屿永归铁舰!」 自此峡口北壁铁旗招展,风拂其声,震峡而鸣。 舰队顺水南行,驶出南口。峡口宽二百丈,水深七十,乃良港天成。王大虎目视南洋,神色坚毅:「此港若成,五年可得万人,十年可造十舰,北疆水师以此为牙城。」 周蒙花立旁,略施一礼,轻声道:「港成,北冥可驰援东海、呼应东瀛、控千岛。梦华姐若在,必言:通海者,强国之本。」 王大虎微笑:「方当家志,吾辈当践之。北疆有此港,则横扫五洋可期!」 舰内,工匠与军士围于锅炉处,炙牛肉于铁盘之上,香气扑鼻。小程手持牛腿,笑声朗朗:「沧海破军号,火炮百门,猎牛破敌,何惧红胡子海盗与蛮虏海商?!」 舰队鼓声再鸣,汽笛三响,震彻山谷与海湾。平原牛群回首低鸣,河鱼翻跃,海中白鲸跃出浪峰,水柱如塔,似送铁龙远行。 王大虎举目苍穹,心中暗誓:「北冥启航,牛鱼为基。铁舰封峡,开万里江山。」 是为北冥海军立港之始,北疆新图之开。 辰时,菲沙河口烟雾微散,浪涌如山。「沧海龙吟号」巨舰昂首破岸,铁身映日,蒸汽轰鸣,犹如猛兽初醒。舰队列成三角阵,旗帜招展,汽笛三响,如龙吟贯天。北冥海军正式启航,挑战北太平洋西风漂流,横渡东大洋,志在试极限、开新航、震四方。 王大虎披藏蓝军氅,立于舰桥,凝视前方灰濛天线。风速五节,浪高三丈,海流东去如江,蒸汽白柱于舰后喷涌。王大虎目光坚定,沉声道:「西风漂流,逆水一万四千五百里。帆船需四月,吾舰若破两月,当震五洋六海!此行非航训,是国策;非远游,是示威——测技术极限,立海权根基,宣明国横洋之志!」 副司令周蒙花站于测压仪旁,指针稳钉一百磅。她翻阅技师工单,回报道:「只要风不转乱,不出七十日必达函馆。」 副舰长叶承灏于观测台展望,命「飞鹰号」探子舰量测海流,回报:西风漂流流速两节,逆行阻力增二成,需绕南弧削流。叶沉思片刻,挥令道:「定巡航速五节,每日分三更校航。沿北纬四十八度以南取径,避黑潮乱涌。预燃煤炭七兆斤,配淡水两万桶。若风转,即升副帆,借风回劲。」 学生舰官摊图记录,笔走龙蛇。记曰:「菲沙至函馆七千海里,航速五节,理论航时七十日。煤需七兆斤,水二万桶。风若加疾,或可六十日达。」 舰首之上,伊捷尔缅混血向导阿塔持铜盘测星,眼不瞬地望天。他指星言道:「老祖有言:逆海靠星,圣鱼引路。银河如舟轨,天鲸为船首。见角宿东升,即知路正。」 舰队转向东北,破入浪峰之间。沧海龙吟号全压启动,气压飙升至一百二十磅,锅炉震鸣,四层螺旋桨剧旋如风车怒转,舰身微震,浪头如雪倾翻,白涛万丈。周蒙花站稳舰身,朗声笑言:「这才是巨舰该走的路!」 舰内工匠与技士轮班巡检,各舱报告顺利。锅炉舱如火炉轰轰,工人赤膊加煤,热浪翻涌。舰医检视水粮贮备,于医书记曰:「淡水日耗三百桶,盐肉与鱼干足撑三月,牛肉腌罐足月余。」 王大虎再度登高舰桥,北望大洋无际。海天灰濛,浪峰层层。他将军氅拂开,步至舰首,看着沧海不语。 片刻后,他低语:「今日之航,非万里之试,是千年之问——中华能否重横五洋,端看此行。」 舰队继续西行,铁龙嘶鸣,声震海天。 北冥海军逆洋横渡,自此揭幕。 六月廿二,东大洋深处,铁色云层压海,波涛狂起。北冥海军舰队破浪前行,浪高四丈,西风怒号,掀得「沧海龙吟号」巨舰时而高举,时而深埋。舰身震颤如龙身翻跃,却始终稳如山峙。锅炉舱内热浪翻涌,铁皮鸣响如战鼓。汽压表针稳定于一百一十磅,蒸汽管如白蛇穿舰,嘶鸣不绝。 舰桥上,副司令周蒙花亲率工匠调控传动。她戴护目镜、披绝缘衣,亲手调试加热外管,命技士喷热油润滑主轴。身旁火花飞溅,铁汽交鸣,她不动如山。片刻后,她抬头对王大虎报道:「逆流阻力骤增,煤炭日耗至十万斤。然轴承运转顺畅,未见过热。若汤思退尚在,见此舰龙骨贯海,定当仰天长啸!」 王大虎凝视航图,目如炬火,口吐铁言:「一万四千五百里,七十日内必抵函馆!倘若成功,北冥舰队可跨越东胜神洲,往来无忧。彼岸不再遥远,海天皆我明土!」 他取笔命学生舰官记录日志:「日行百海里,航速稳于五节。煤库减三分之一,淡水足支三旬。每午测气,每夜校星。」 副舰长叶承灏巡至各舱,见军士列队巡守,火枪上膛,衣湿如墨。火炮工程师在炮舱测压,抹油调准;星图房内,学生舰官照星复算,阿塔手持铜盘教军士辨星:「见北斗于天角,鲸座近海楼。圣鱼引路,铁舰得归。」 那夜舰内灯火如星,工匠与军士围炉而坐,啖菲沙牛肉,配小麦干饼,汤热气浓,谈笑片刻亦似安宁。学生官记曰:「今夜食香,人心尚坚,无一人怯色。」 七月初一,舰队行海已二十九日,推算已越半程。此日风浪更剧,西风升至六节,浪高五丈如墙,拍打舰侧,溅起惊涛万层。「沧海龙吟号」舰身微倾,螺旋桨怒旋抗浪,舰体如老牛破浪,不进不退。 气压一度下滑至一百磅,周蒙花冷静指挥:「开辅机一号,加压二十磅。启油泵,润中轴、冷缸壁。稳压,稳速,稳心!」 工匠不眠不休,热油如泉涌入主轴槽,气压渐稳,舰体微震复稳,航速保于四点七节,未有退却。 叶承灏检视航图,记入日志:「风速六节,阻力增。实测日行一百七十里。若势不变,预计七月廿八抵函馆。」 他望向北天星斗,手扶舰缘,低语:「蒸汽破浪,铁骨入海,非为功名,乃为后来万航开路。」 此夜,舰队灯火点点,如星随波。风虽怒,浪虽高,北冥舰队破浪不返,于茫茫东洋,铁骨贯苍海,一往无前。 第922章 第九二〇章 东海明珠 永樂十二年初夏的晨风掠过济安州城外的稻田,掀起层层碧浪。田垄间,农人弯腰插秧,水牛慢悠悠地拖着犁耙,身后留下一道道整齐的泥痕。城墙上,一面蓝底白浪的济州岛旗随风舒展,旗角绣着七颗珍珠,象征岛上七大产业——农耕、纺织、畜牧、矿业、海运、教育与冶铁。 八年前,这里还是高丽治下的荒僻边陲;如今,它已是东海最繁荣的自治之岛。 济安州的市集刚刚开张,商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街道两侧,砖木结构的商铺鳞次栉比,门前挂着统一的木牌——「济州商会认证」。米铺、布庄、铁器行、书肆,甚至新开的「舟山茶坊」,无不客流如织。 「老张,今年的新稻种试了没?」一个头戴斗笠的农夫蹲在粮店前,抓起一把谷粒搓了搓。 「试了!比旧种多收三成!」粮商咧嘴一笑,「农学堂那帮小子还真有点本事。」 不远处,一座青瓦白墙的建筑上挂着「济州农学堂」的匾额。院内,几名年轻学子正围着一台新式水车模型争论不休,而讲台上的老农师则笑呵呵地记录着他们的想法。 ——这座岛上的农人,早已不再靠天吃饭。 西归浦的街景则更为新式。宽阔的石板路两侧,纺织厂的蒸汽机声隐约可闻,女工们三三两两结伴而行,腰间挂着工牌,手里攥着刚领的铜钱。街角的「济州公报栏」前挤满了人,今日的头条是:《明海商会开辟南洋新航线,济州棉布远销占城》 「听说以前的吕市长在台北又建了新港?」一个商人模样的男子低声问同伴。 「何止!硫磺鸟岛的硫酸工坊现在日产百桶,连大食商人都抢着要!」 两座城市风格迥异,却已浑然一体——济安州守旧而踏实,西归浦进取而繁华。而连接它们的,是一条可并行四辆马车的「济西大道」,道旁栽满樱花,每逢春日,落英如雪。 东部的草场上,马安国跨着一匹纯黑的阿拉伯马,缓缓巡视。十年前,这里只有零星野马;如今,济州军马场已驯养战马两万匹,不仅供给舟山海军,更远销高丽、倭国,甚至被大宋边军暗中采购。 「马将军!」一个耽罗少年策马奔来,马术娴熟如草原骑手,「星主请您去参加‘山神祭’!」 马安国微笑点头。自从李成仑与方梦华达成协议,耽罗部落的猎场与森林被完整保留,而作为回报,他们为济州培育最优秀的骑手与向导。 森林深处的村落里,木屋错落,炊烟袅袅。李成仑身着星辰纹祭服,手持骨杖,正在祭坛前吟唱古老的咒文。台下,不仅耽罗人肃立,许多济州移民也安静观望——这是岛上一年一度的盛事,象征自然与文明的和谐。 祭典结束后,老星主拉住马安国:「今年的《济州志》编好了吗?」 「编好了。」马安国从怀中取出一册书卷,「耽罗语和汉文对照,您要的‘森林药草录’也在里头。」 李成仑翻开书页,指尖抚过精细的绘图——每一株草药旁,都标注着汉名、耽罗名,以及效用。他抬头望向远处高耸的汉拿山,轻声道:「这座岛,终于活成了该有的样子。」 西归浦希望小学的钟声敲响,孩童们蜂拥而出。校门口的布告栏上贴着一张醒目的告示: 「济州官考招募——通晓农、工、商、医者,择优录用。」 八年前,这里的孩子大多目不识丁;如今,他们学的不仅是《千字文》,还有算术、地理,甚至简单的「格物」原理。 「先生!我想考农学堂!」一个男孩拽住教师的袖子,「我爹说,稻子还能种得更好!」 教师笑着摸摸他的头:「那你得先学会怎么看‘节气仪’。」 不远处,硫磺鸟岛运来的新式农具正在码头卸货。几个工匠围着铁制的「代耕犁」啧啧称奇——这玩意用两头牛拉,一日能耕二十亩地。 而在城北的「济州格物院」里,一群年轻人正争论得面红耳赤。 「铅室法的改良还能再提效!」一个瘦高青年拍桌。 「不如试试‘分馏法’!」另一人反驳,「教主上次来信提过!」 桌上摊开的,是方梦华从金陵大学寄来的《冶铁新术》手稿,边角已被翻得卷起。 夕阳西沉,济州港的灯塔亮起。明海商会的船只陆续归港,水手们扛着南洋的香料、倭国的铜锭、大食的琉璃,谈笑着走向酒肆。港务官在栈桥边核对账目,嘴里嘟囔着:「明日又有三艘船去泉州……」 济安州府衙内,李应放下毛笔,揉了揉手腕。案头的文书堆积如山——田亩登记、商税账册、学堂预算……繁琐,却让人踏实。 「八年前,谁会想到这座岛能变成这样?」他笑着对崔田说。 崔田正在整理最新的《济州律》,闻言抬头:「府君,明年该修《济州通史》了。」 李应望向窗外。夜色中的济州岛灯火点点,宛如东海之上一颗不灭的明珠——这里没有战火,只有生长不息的人间。 清晨的海雾尚未散去,硫磺鸟岛的矿工们已经列队走向矿井。他们头戴藤盔,腰挂铜牌,牌上刻着姓名与工号——这是济州劳工司统一配发的身份凭证,确保每一名矿工都能按月领饷,伤有所医。 「老陈,今日的硫磺要供往舟山军器局,务必精炼!」工头高声叮嘱。 「晓得!」一名中年矿工咧嘴一笑,露出被硫磺熏黄的牙齿,「这批矿石成色极好,炼出的硫酸能蚀铁如泥!」 八年前,这里还是荒僻的火山岛;如今,它已是东海最大的化工重镇。 硫磺鸟岛的矿区内,蒸汽机的轰鸣声昼夜不息。矿井深处,工人们用铁镐凿开岩壁,将泛着金光的硫磺矿石装入竹筐,再由滑轮组吊上地面。矿洞外,一排排铅室法反应炉冒着白烟,工匠们小心调节阀门,让硫磺气体与蒸汽在铅室内凝结成浓硫酸。 「刘工!新式冷凝管试成了!」一名年轻学徒兴奋地跑来报告。 刘文达——如今已是济州格物院首席化工师——快步走向试验场。三年前,他改良的分馏法让硫酸纯度提升五成;如今,他又在尝试方梦华信中所提的「接触法」,试图直接氧化硫磺气体。 「若能成,产量还能翻倍。」他抹了把额头的汗,对身旁的学徒道,「去写信给舟山,说我们需要更多铂石作催化剂!」 不远处,明海商会的仓库堆满陶罐,罐口用蜡密封,贴着「危禁」红标。这些硫酸不仅用于制造火药,更被稀释后制成消毒剂与肥料,甚至远销泉州,供大食商人清洗船底藤壶。 岛屿西岸,一座纯白的摩尼光明寺矗立在椰林间。寺前的广场上,余五婆正主持晨祷。她已年过六旬,白发束在脑后,手中琉璃念珠在晨光中泛着柔光。 「光明慈悲,赐我群岛安宁。」信徒们齐声诵念。 十年前,他们是流亡的方腊残部;如今,他们成了岛上最虔诚的建设者。祈祷结束后,信徒们分散前往各自的岗位——有人去纺织厂监工,有人去学堂教书,甚至有人加入了济州水师,成为护航商船的战士。 「余长老,今日有十户新移民抵达。」一名年轻执事低声汇报,「是从福建逃荒来的,会种甘蔗。」 余五婆点头:「安排他们住南区,靠近榨糖坊。」她望向远处新垦的甘蔗田,绿浪翻滚,不禁微笑——这座岛,竟比江南更富庶。 岛中央的「奄美学堂」刚刚敲响课钟。学堂的建筑风格独特——下半部是琉球传统的石砌地基,上半部却是舟山式的青瓦飞檐。院内,孩童们正在上一堂特别的「双语课」: 「‘硫磺’——琉球话叫‘ㄧㄡㄨㄚ’!」教师指着黑板上的字符。 台下,原住民孩童与移民子弟混坐,齐声跟读。这所学堂的课程极为实用:除了汉文与算术,还教授航海测量、基础化工,甚至简单的机械修理。 「我爹说,学好了就能去商船当账房!」一个福建来的男孩得意道。 「我要进格物院!」另一个耽罗血统的女孩扬起下巴,「刘工说女子也能当匠师!」 学堂后院,几名工匠正在调试一台新式水力碾磨机。这是济州格物院的最新设计,能以溪流驱动,替代人力碾磨硫磺粉。 「省下的人力能去扩建码头。」工匠满意地拍拍机器,「明年产能还能再涨三成!」 大岛南端的奄美港,桅杆如林。十几艘商船正在卸货:舟山的铁器、济州的棉布、倭国的铜锭、甚至南洋的香料…… 「这批硫磺皂装船了吗?」港务官翻着账册问道。 「装好了!」码头工人擦着汗,「五百箱,全是大食商人订的!」 硫磺皂——这座岛的拳头产品之一。当年刘文达无意中发现,硫磺与椰子油混合后竟能制成杀菌皂,如今已是明海商会最抢手的货品,连君士坦丁堡的贵妇都托人私购。 港口的酒肆里,一名高丽商人正用结结巴巴的汉话讨价还价:「硫酸……每桶再便宜五十文?」 「做梦!」明海商会的管事笑骂,「你去硫磺鸟岛看看,哪滴酸不是工匠拿命换的?」 哄笑声中,港口的钟声敲响——又一批移民到了。这次来的竟是倭国匠人,他们带着家传的刀具锻造术,准备在岛上开设铁匠工坊。 夕阳西沉,矿工们陆续下工。硫磺鸟岛的温泉浴场蒸汽氤氲,这是方梦华特批的福利——每日劳作后,工人们可免费泡硫磺汤疗养筋骨。 「老陈,你那风湿腿好些没?」有人问道。 「早好了!」老矿工惬意地眯起眼,「这汤比郎中的药还灵!」 远处海面上,济州水师的巡逻舰正缓缓巡航。舰长站在船头,望着灯火通明的岛屿,突然对副官笑道: 「十年前这里还是野人出没的荒岛,现在……怕是比福州还热闹。」 副官递过一杯甘蔗酒:「敬东海明珠。」 这座岛,终成了流亡者的乐土、工匠的圣地、商贾的宝库。 第923章 岛链喧嚣 晨光洒在那霸港的码头,千帆林立,商船与渔船交错进出,汽笛声与吆喝声交织成一片繁华的乐章。七年过去,这座曾经的荒僻岛屿,如今已是大明国东海道最繁荣的海外领地之一。 归仁县的城墙依旧坚固,但早已不再是军事要塞,而是行政与文化的中心。天孙裕泰——如今已改回祖姓「孙玉泰」,仍挂着「琉球安抚使」的虚衔,但实际政务早已由金陵派遣的流官接手。他的府邸仍保留着东吴士族的雅致,庭院里栽着从会稽移来的梅树,花开时节,他常邀归仁县的士绅饮酒赋诗,追忆祖辈的江东旧事。 而真正掌控冲绳命脉的,是那霸市。 那霸的街道纵横如棋盘,青石板路两侧商铺林立,吴语、闽南话、琉球土语,甚至倭商的高声叫卖混杂在一起。城中央的「明德广场」上,一座巨大的日晷矗立,四周刻着十二时辰与节气,供市民核对时间——这是东海道实验中学设计的「公晷」,全岛商户皆依此作息。 广场北侧是「东海商行」的总部,三层砖木结构,飞檐翘角,气派非凡。每日清晨,商贾们在此议价,砂糖、朗姆酒、珍珠、硫磺、南洋香料……货单上的商品琳琅满目。商会会长李恢已年近五旬,鬓角微霜,但精神矍铄,正与几位大食商人商谈下一季的订单。 「今年的黑糖产量比去年多了三成,若走泉州港,利润还能再提两成。」李恢指着账册说道。 「李会长,听说舟山本岛又在试新式帆船,若真能缩短航程,我们愿再加价!」大食商人眼中闪着精光。 李恢笑而不语,心中暗忖:「何止新船?金陵工部已在试制蒸汽轮机,若成,东海商贸将再翻一番……」 冲绳岛的农田已开垦至一百七十万宋亩,主要分布在归仁县与那霸郊外。流民们最初分得的「功勋田」,如今大多已成熟地,稻麦轮作,一年两熟。田垄间水车转动,灌溉沟渠纵横如网,这些都是金陵工部设计的「新式农法」,使得冲绳的粮食不仅能自给,还能供应硫磺矿场的劳工与驻军。 「阿爹,今年的稻子比去年沉!」田埂上,一个十来岁的少年捧着刚割下的稻穗,兴奋地跑向父亲。 那汉子擦了擦汗,笑道:「学堂里教的堆肥法子果然有用!明年再试轮作,收成还能更好。」 少年点点头,眼中闪着期待:「先生说了,若我能考进东海道实验中学,将来还能去明华大学读工科!」 东海道实验中学是冲绳岛上最受重视的机构,孩童们上午习《千字文》《算术》,下午则分科学习——农家的孩子学稼穑,商贾子弟学记账,匠户之子则入工坊实习。最优秀的学子,会被荐往震旦大学深造,成为未来的吏员、工匠甚至船长。 那霸城东的工坊区,终日蒸汽缭绕。制糖厂、酿酒坊、铁器作坊、硫磺精炼场……机杼声、锤锻声、蒸馏器的嘶鸣交织成一片。 「张叔」的朗姆酒坊已扩建成三进大院,不仅酿传统酒,还试制了加入荔枝、龙眼的新品,专供南洋市场。老酒师如今挂着「东海酒业监事」的职衔,每日巡视酒窖,指点学徒。 「火候!火候是关键!」他敲着铜锅,对一群年轻工匠训话,「酒香不香,全看这一道工序!」 而在硫磺矿场,曾经的战俘与探子们早已成了熟练矿工。他们戴着厚布口罩(明州医学院设计的「防瘴面罩」),在监工的指挥下开采、提纯、装船。矿场管事是当年倭百花营的老卒,治下严而不苛,只要肯出力,罪囚亦能减刑,甚至落户为民。 夜幕降临,那霸城的灯火渐次亮起。孙玉泰在归仁县的府邸设宴,邀请东海道的议员、商贾与学者。席间,众人谈及东海的变化,无不感慨。 「七年前,此地尚是蛮荒,如今竟有万家灯火。」一位舟山来的老人举杯叹道。 「全赖方教主治世有方。」孙玉泰微笑,眼中却闪过一丝复杂。他转向席间一位年轻女子——他的妹妹孙玉校,如今已是倭百花营的首领。 「玉校,听闻金陵国会又在议‘新政’?」 孙玉校放下茶盏,轻声道:「是。方教主欲在东海道各地设‘议政院’,士农工商皆可推举代表,与流官共议地方法令。」 席间一时寂静。良久,一位老商人抚掌大笑:「妙!如此一来,我辈商贾亦能发声了!」 孙玉泰默然,望向窗外的星空。他知道,这片土地已彻底变了。不再是天孙氏的神话故土,也不再是流民的避难之所,而是「东海共同体」的一环——一个崭新的时代,正在海浪声中徐徐展开。 清晨的海雾尚未散去,甘蔗田里已响起嚓嚓的收割声。成群的农人手持长镰,在齐肩高的蔗林间穿梭,砍下的甘蔗被捆扎成束,装上牛车,运往岛中央的制糖工坊。七年前,这里还只是零星开垦的荒地,如今已是东海最大的糖业基地之一。 「老周,今年的甘蔗比去年甜!」一个赤膊汉子抹了把汗,笑着对田头监工的周强喊道。 周强——如今已是宫古岛农务司的管事,接过一根甘蔗,掰断尝了尝,满意地点头:「东海道实验中学教的轮作法果然有用,地力没耗竭,反而越种越肥。」 远处的制糖工坊蒸汽腾腾,十二口熬糖大锅日夜不息。新式的冷凝器将蔗汁精炼成雪白的砂糖,装桶后运往那霸港,再分销至泉州、明州,甚至远销南洋。工坊外的公告板上贴着一张崭新的布告:「宫古岛农工奖励令:凡超额完成定额者,每多产百斤糖,赏钱五十文;连续三年高产者,可申请迁籍那霸,子女优先入学。」 布告前围满了人,议论纷纷。一个年轻人兴奋地拍着同伴的肩:「阿兄,再加把劲,明年咱家小子就能去那霸念书了!」 海风裹挟着椰香与酒气,弥漫在石垣岛的街道上。张叔的「东海酒业」已从当年的小作坊扩建成占地三十亩的大厂,蒸馏器的铜管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这一批加了三成椰花蜜,专供大食商人。」张叔——如今被尊称为「张监事」——指着刚出窖的橡木桶,对学徒们讲解,「酒香的关键,在于火候与时间,差一刻都不行!」 酒坊外的码头上,工人们正将酒桶装船。一艘高桅商船的甲板上,几个大食商人迫不及待地拍开一桶新酒,琥珀色的酒液倾入银杯,泛起细腻的泡沫。 「好酒!」为首的商人一饮而尽,眼中闪过惊喜,「比去年那批更醇厚!张监事,这批货我们全要了,价钱好商量!」 张叔捋须微笑,心中却盘算着更远的生意:「听说金陵工部正在试制玻璃瓶,若能将酒装瓶贩卖,利润还能再翻一番……」 八重山的开发较晚,但七年间也已大变模样。曾经的荒岛密林,如今被开垦成梯田与果园。这里气候湿热,适合种植甘蔗、椰子,甚至试种了从南洋引种的胡椒与丁香。 一群孩童赤脚跑过田埂,奔向岛中央的「公学」——一座竹木搭建的宽敞屋舍,门前挂着「八重山公学」的木匾。学堂里,年轻的教习正在讲解《农书》中的灌溉之法,孩子们瞪大眼睛,听着这些父辈们从未接触过的知识。 「先生,书上说的‘水车’,我们岛上也造吗?」一个黝黑瘦小的男孩举手问道。 教习笑着点头:「当然。明年金陵工部就会派匠人来,帮我们建水车、修沟渠。到时候,你们的阿爹阿娘就不用挑水浇田了。」 孩子们欢呼起来,仿佛已经看到了那座神奇的水车在田间转动。 当夕阳沉入海平面,宫古岛的糖工、石垣岛的酿匠、八重山的农人,纷纷结束了一天的劳作。 在宫古岛的集市上,渔民们摆出刚捕获的鲣鱼和龙虾,妇人们用蔗糖交换布匹与铁器,偶尔还有舟山商船带来的新奇货品——玻璃珠子、南洋香料,甚至几本粗糙印刷的《农桑辑要》。 在石垣岛的酒坊里,张叔和几个老伙计围坐品酒,回忆着七年前初来此地的艰辛。「那时候,岛上除了野椰子,啥也没有。」他啜了一口新酿的荔枝酒,叹道,「现在看看,真是换了人间。」 而在八重山的海滩上,孩子们追逐着退潮后留下的贝壳,他们的笑声随着海浪声飘向远方。这些在舟山治下出生的新一代,早已不记得父辈口中「流离失所」的岁月,他们的童年充满蔗糖的甜香与学堂的钟声,他们的未来,将与这片蔚蓝的东海紧紧相连。 第924章 宝岛初成 永乐十二年四月初,台北盆地的晨光穿透淡水河上的薄雾,洒在连绵的稻田与蕃薯地间。田垄间,南瓜藤攀满木架,辣椒红果点缀绿叶,农人挥汗耕作,笑声与水车的吱呀声交织。远处,基隆港的船帆如云,载着盐、明锦与辣椒酱驶向江南与岭南。河岸的集市已开始喧闹,贩夫走卒的叫卖声与原住民的竹箫声交融,勾勒出一幅盛世图景。 姚氏坐在台北织造厂的窗前,手指灵活地操作「百花纺车」,丝线在飞梭间化作细腻的明锦。五年来,她从大名府的流民成为台北的熟练女工,工钱足以养活自己与7岁的幼孙岳雷。厂内的灯火昏黄,却映照着她眼中的宁静。去年,她从《明报》中得知,儿子岳飞不仅活着,还成为蜀宋的一品荆北节度使,这个消息让她喜极而泣,却也带来新的困惑。 「明国的实力,灭大宋这点残山剩水不过翻掌之间,」姚氏心中暗想,「可他们数年不曾进犯,听说是方首相敬重飞儿的忠义。这份情面,究竟是福是祸?」她摇摇头,将思绪拉回现实,望向窗外。岳雷正在希望小学上课,她得赶在傍晚去接他。 现在的台北,已不再是当年初建时的简陋据点。淡水河两岸,石砌堤岸整齐延伸,河面上船只往来如织,既有满载稻米的漕船,也有远航归来的南洋商船。河港码头边,工人们正用新式的滑轮吊杆装卸货物,吆喝声与号子声此起彼伏。 城北的行政区内,青砖灰瓦的官署建筑群错落有致,中央广场上立着一块巨大的石碑,刻着《台北建城记》,记录着这座城从无到有的历程。广场四周,商贩们支起摊位,叫卖着南洋香料、闽浙丝绸、本地新产的蔗糖,甚至还有从日本运来的漆器。 正午,淡水河畔的台北集市人声鼎沸。青石街道宽敞整洁,摊位上堆满蕃薯糕、辣椒酱、南瓜汤与原住民的藤编器具。新来的商贩贶二郎高声吆喝:「新鲜辣椒酱,扬州贵人都抢着买!一罐只要十文!」他原是山东登州的渔民,靖康乱世中随难民船来到台北,凭藉一手腌制手艺在集市谋生,如今已是小有名气的酱货贩子。 摊旁,龟仑族妇人玛雅摆出竹编篮与草药,与贶二郎讨价还价:「贶大哥,你的酱好吃,可我这草药治热病也是一绝,换两罐不过分吧?」玛雅的部落四年前归顺明国,搬到三峡溪下游的村寨。她学会了闽南话,交易时颇有几分市井的爽利。贶二郎哈哈一笑:「成!两罐就两罐,下回多带些山蜜,俺再加一罐!」两人拍手成交,引来周围顾客的笑声。 集市的繁荣得益于明国的公平税赋与统一度量。流民与原住民的交易日益频繁,昔日的猜忌在买卖间消融。明国官吏每日巡查,确保无人哄抬物价,违者重罚,这让集市成为台北的经济命脉,也为农户与工匠提供了安稳的生计。 「三文钱一串!刚摘的香蕉!」 「新到的辣椒酱,东海道特供!」 市集的喧嚣中,一名身着短打的少年挤过人群,手里攥着一份刚买的《台北旬报》。他约莫十二三岁,皮肤黝黑,眼神机灵,正是岳云曾经的玩伴冯琳的弟弟——冯小虎。他快步穿过街道,拐进一条石板铺就的小巷,巷子尽头是一间学堂。 午后,台北希望小学的钟声响起,操场上孩子们嬉笑奔跑。七岁的岳雷抱著书袋,蹦蹦跳跳地跑向教习先生林秀兰,奶声奶气地问:「林先生,今天还教不教怎么算船载多少货?」他个头矮小,却眼神灵动,继承了父亲岳飞的刚毅与兄长岳云的聪慧。 林秀兰,年近三十,原是福州府的私塾女先生,战乱中辗转来到台北,被明国选为希望小学教习。她笑着摸摸岳雷的头:「今天教怎么测田亩,学好了,将来帮奶奶管地!」岳雷点头,跑回同伴中,与一个龟仑族男孩阿勇玩起了竹陀螺。 教室内,林秀兰在黑板上写下一道题:「一船载蕃薯五百斤,十船载多少斤?」孩子们埋头计算,粉笔在木板上沙沙作响。这样的课程不仅教授算术,还教孩子们如何用知识服务农事与贸易,体现了明国「学以致用」的教育理念。岳雷虽年幼,却已能熟练背诵《识字教本》,算术也颇有天赋,深得林秀兰喜爱。 操场边,12岁的闽南女孩陈小凤正练习射箭。她父亲是基隆港的船工,母亲在织布厂工作。陈小凤箭术出众,梦想进入神机营,学习火器与工程。她拉满弓,目光坚定,心中暗想:「我要学本事,将来为大明建船,让爹娘骄傲!」 教室内,二十余名少年正围坐在沙盘前,用竹签和算筹推演着什么。讲台上,一位三十余岁的先生手持炭笔,在黑板上画着复杂的几何图形。 「今日我们学的是《海岛算经》里的测高术,舟山军的炮队就是用这个计算弹道的。」 淡水河畔的柳絮随风飘散,落在新铺的石板路上。岳雷背着书包,蹦蹦跳跳地穿过市集,手里捏着一串糖葫芦,红艳艳的糖衣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岳雷!等等我!」身后传来清脆的喊声,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气喘吁吁地追上来,脸蛋红扑扑的,「今天的算学作业你写完了吗?」 「早写完啦!」岳雷得意地晃了晃脑袋,「我哥说,算学不好的人,将来连炮都打不准!」 「你哥就知道神机营那套!」小女孩撇撇嘴,「我娘说,女孩子学算学是为了管账,才不学打炮呢!」 岳雷嘿嘿一笑,没反驳。 不过,最让岳雷好奇的,其实是另一件事。 「奶奶!」他一踏进家门就喊道,「今天先生教了《春秋》,说忠臣不事二主,可我们明国不是大宋的敌人吗?那爹爹算不算……」 话没说完,他就被姚氏一把捂住嘴。 「胡说什么!」姚氏压低声音,眼神严厉,「这种话不准在外面说!」 岳雷缩了缩脖子,乖乖点头。他知道奶奶最忌讳这个话题——他爹爹岳飞,如今是蜀宋的荆北节度使,统领十万大军,镇守江陵鄂州防线。而明国……早就不是当年那个海上小势力了。 姚氏叹了口气,松开手,转身去灶台盛饭。自从从《明报》上看到岳飞还活着的消息,她的心情就复杂至极。明国的探子甚至送来过岳飞的亲笔家书,字迹刚劲如昔,只是内容…… 「母亲大人安好,儿在大宋一切尚可,云儿、雷儿若在明国,望勿忧心。」 短短几行字,没提归期,没谈立场,甚至没问他们是否愿意回去。 姚氏知道,岳飞不是不想问,而是不能问。 如今的明国,疆域东至温屿,南抵婆罗洲,北控白海,西临洞庭,舟山海军横行东海,陆上精锐火器营更是所向披靡。蜀宋偏安西南,若非明国刻意留手,恐怕早就被吞并了。 按理说,只要大宋朝廷一天还在世上,明国就是名不正言不顺的乱臣贼子,可偏偏……明国就是不动蜀宋。 她知道,明国的军力早已远超蜀宋。岳飞麾下的宋军,或许能靠地形和血性抵挡一时,但若明国真下决心…… 「雷儿。」她突然开口,「若有一天……明国真要打蜀宋,你大哥怎么办?」 岳雷一愣,随即挺直腰板:「大哥是明国军人,自然服从军令。」 姚氏盯着他,缓缓道:「若军令是去打你爹呢?」 房间里瞬间安静。姚氏没再说话,只是默默折起报纸。 台北盆地西侧的平原上,阡陌纵横,新式轮作田里,南瓜、甘薯与稻米交替种植,田垄间的水渠引自淡水河支流,灌溉系统完善。几名农学士正带着农户记录作物长势,其中一人手持炭笔,在簿册上写道:「永乐十二年夏,台北三号试验田,甘薯亩产已达四十石,较去岁增两成……」 不远处,一座新建的磨坊正轰隆运转,水力带动石磨,将新收的小麦碾成面粉。磨坊旁立着块木牌,上书:「台北公营第三磨坊——免费磨麦,余粮可兑钱。」 一名老农推着独轮车排队,车上堆满麦袋,他咧嘴笑道:「搁以前,哪敢想磨面不要钱?还得是大明的规矩好!」 城东的台北市希望学堂扩建了,原本的茅草屋已被砖瓦校舍取代。操场上,几十名孩童正在练习队列,口令声清脆响亮。 「立正!向右看——齐!」 校舍二楼的办公室里,校长罗菊——当年那位缠足后被治愈的女教师——正在批改作业。桌上摊开的是学生们的算术试卷,最上面一份写着「冯琳,甲上」。 敲门声响起,一名年轻女教师探头进来:「校长,舟山来的公文,说明年要增设航海算学课程,问我们有没有合适的教员。」 罗菊笑了笑:「冯琳不是刚毕业吗?她在舟山学的就是测量,让她来教。」 窗外,夕阳西沉,台北城的灯火渐次亮起。学堂的钟声悠扬回荡,工厂的汽笛长鸣,港口的货船缓缓驶出,满载着稻米、蔗糖和精钢,驶向明国广阔的疆域。 夜幕降临,台北城的街巷渐次亮起灯火。城中心的钟楼敲响戌时的钟声,巡逻的民兵列队走过石板街道,铠甲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黄昏,台北城东的工业区灯火通明。织布厂的机器轰鸣,女工们操作飞梭,丝线化作明锦,销往江南与海外。厂房旁,造纸坊的竹浆纸张源源产出,供学堂与官署使用;火药坊的改良配方则为神机营提供新式火器。 火药坊的领班李铁山原是河东太原的军匠,靖康年间随难民船来到台北,凭藉冶炼技术被明国重用。他对副手说:「这批火药加了新配方,威力比范家旧货强三成。神机营下月试射,若顺利,高雄寨的防御能再上一层。」李铁山的女儿李小兰也在希望小学读书,父女俩对明国的平等政策感恩戴德。 五年前,这里还只是东海边缘的一个新兴据点。而今,它已成为舟山军治下最繁荣的海外领地之一——没有战火,没有饥荒,只有井然有序的劳作与生机勃勃的贸易。 第925章 高雄粮仓 永乐十二年三月初,台南平原沐浴在春日的暖阳下,田野间蕃薯藤蔓蜿蜒如绿毯,南瓜花在晨露中绽放,辣椒田的红果在阳光下闪耀如宝石。农人们挥汗耕作,妇女们提着竹篮穿梭田垄,哼唱着闽南小调。远处,鹿耳门盐田的白垛在海风中熠熠生辉,盐工们忙碌地堆叠收获,与平原的丰饶交相呼应。 张孝纯站在台南市新建的观稼亭上,俯瞰这片生机盎然的土地。四年前,他初到台南时,这里还是范家军败亡后的荒芜之地,土匪横行,民生凋敝。如今,大明的治理模式已在此扎根,义仓粮满,集市繁荣,学校与工坊林立,流民与原住民和睦共处。作为台南市长,他心中满是自豪,却也深知,这一切繁荣皆源自方梦华的远见与大明的民本理念。 身旁,新上任的农事官陈阿桂递上一份竹简,恭声道:「张市长,今春甘薯试种大获成功,平均每亩产四千斤,较去年增两成。南瓜与辣椒的推广也颇有成效,尤以辣椒最受江南商贾青睐,去年销往扬州的辣椒酱换回五百担丝绸。」 张孝纯接过竹简,扫视密密麻麻的数字,点头道:「好!义仓存粮已足三年之需,鹿耳门盐田的产量也翻了番。陈官,你再督促农户试行轮作,确保地力不衰。」 陈阿桂,年近三十,原是福建漳州的一名落第秀才,靖康年间随家人逃难至台南,凭藉对农事的熟稔被张孝纯提拔为农事官。他闻言拱手:「下官遵命!此外,卑职建议在沿海试种耐盐水稻,若能成功,可进一步扩大耕地。」 张孝纯眼中闪过一丝赞许:「此议甚好,速拟方案,待我禀报金陵。」 正午,台南市集热闹非凡。青石铺就的街道宽敞整洁,两旁摊贩摆满货品:蕃薯糕的甜香扑鼻,辣椒酱罐红艳夺目,南瓜炖汤在铜锅中冒着热气。原住民的藤编篮与流民的棉布衣衫交相辉映,交易的吆喝声混杂着河北口音、闽南话与原住民的土语,宛如一曲多元的交响。 新来的女商贩柳翠娘站在摊前,手持一罐自酿的辣椒酒,笑盈盈地招呼顾客:「各位乡亲,这酒用台南红辣椒酿制,入口辛辣,回味甘甜,来一罐试试!」她原是山东青州的酒肆女掌柜,战乱中辗转南下,凭藉一手酿酒手艺在台南站稳脚跟。如今,她的辣椒酒已成为集市一绝,连原住民头人都成了她的常客。 摊旁,原住民青年达瓦手持一捆草药,与柳翠娘讨价还价:「柳大姐,你的酒好是好,可我这草药治瘴气也是一等一的,换三罐不过分吧?」达瓦隶属高砂族,家族世代居于三峡溪上游,四年前随部落归顺舟山军,如今在集市贩卖草药,换取粮食与布匹。 柳翠娘爽朗一笑:「成!三罐就三罐,下回你多带些山参,我再加一罐!」两人拍手成交,引来周围顾客的笑声。台南集市的公平税赋与统一度量,让流民与原住民的交易日益频繁,昔日的隔阂在买卖间逐渐消融。 午后,台南希望小学的钟声响起,孩子们从教室涌向操场,嬉笑声响彻云霄。十二岁的卢小妹抱着课本,跑向教习先生吴秀英,兴奋地问:「吴先生,今天还教不教怎么用算盘算田租?」 吴秀英,年近四十,原是广州府的私塾女先生,战乱中随难民船来到台南,被舟山军选为希望小学教习。她笑着拍拍卢小妹的头:「今天教怎么测田亩,学好了,将来你能帮爹娘管田!」卢小妹点头如捣蒜,眼中满是期待。 卢小妹的父亲卢大根是河北来的流民,四年前分到五十亩地,如今靠种蕃薯与辣椒过上安稳日子。他常对女儿说:「小妹,咱们命好,遇上舟山军。这学堂不收银子,妳得好好读,别辜负大明的恩德!」 教室内,吴秀英在黑板上画下一块梯形田地,写道:「此田上底十丈,下底十五丈,高八丈,求面积。」孩子们埋头计算,粉笔在木板上沙沙作响。这样的课程不仅教授算术,还教孩子们如何用知识服务农事,体现了舟山军「学以致用」的教育理念。 操场边,十三岁的高砂族少年阿泰正练习射箭。他的父亲是三峡溪的猎人,归顺后将弓术传给儿子。阿泰的箭术在学堂名列前茅,教官说,若他能通过明年考核,就有机会进入神机营,学习火器与工程。阿泰拉满弓,目光坚定,心中暗想:「我要学本事,护住部落,也护住这片新家。」 黄昏,台南城西的工业区灯火通明。织布厂的「百花纺车」嗡嗡作响,女工们熟练操作,丝线化作一匹匹明锦。隔壁的造纸坊内,工人将竹浆摊平晾干,制成的纸张供学堂与官署使用。酿酒坊的辣椒酒与米酒香气四溢,销往集市与江南,成为台南的招牌特产。 酿酒坊的领班王铁柱原是宋朝开封的铁匠,战乱中失去家人,随难民船来到台南。他凭藉一手冶铁技术被舟山军选为工坊领班,如今带领十几名工人改良火药配方。「这批火药威力比去年强两成,」他对副手说,「神机营试射后,年底就能装备到高雄寨。」 工业区由第四师师长司徒芳监督,他亲自检查工坊产出,确保军需无虞。今日,他站在造纸坊外,对张孝纯说:「市长,首相吩咐,年底前要再建一座火药坊,专供神机营。你看哪块地合适?」 张孝纯沉吟片刻:「城东的荒地水源充足,离军营也近,适合建坊。我明日派人勘测。」 台南平原,已不再是范家统治时的边陲荒地。下淡水溪两岸,新修的堤坝将河水引入纵横交错的沟渠,灌溉着万亩良田。时值盛夏,稻浪翻滚如海,沉甸甸的穗子低垂,农夫们弯腰收割,镰刀划过稻秆的沙沙声连绵不绝。 「今年第三茬了!」一名赤膊老汉抹了把汗,对田埂上记录的农官喊道,「按明州农书教的轮作法,亩产比去年又多了一成半!」 农官在竹简上记下数字,笑道:「张市长说了,收成超额的,三成归自家!」 更靠近海岸的鹿耳门盐田,雪白的盐堆在阳光下闪烁如雪。盐工们操作着新式水车,将海水引入层层叠叠的晒盐池,结晶的粗盐经过研磨、过滤,装进印着“台南官盐“的麻袋,由牛车运往港口。盐田旁的告示牌上墨迹未干:「永乐十二年盐政新规:每户年供盐税三十斤,余盐可兑钱或换闽铁。」 昔日的范家军寨已彻底改建为「高雄市」,城墙向外扩了三里,城内街巷横平竖直,中央大道两侧种着从南洋移栽的椰子树。市集上,商贩的吆喝混着南腔北调: 「吕宋来的胡椒!换铁器或棉布!」 「舟山军制的辣椒酱,三文钱一勺!」 城南的学堂里,孩子们正跟着先生诵读《台南识字课本》:「下淡水溪,沃土千里。勤耕则丰,惰耕则饥……」 窗外,几名退役的舟山军士兵在操场边架起木架,挂上一块新匾——「高雄市立中学」。为首的独臂汉子高声道:「明年开春就招生!学算学的能进盐务局,懂测量的派去修港口!」 安平港的栈桥延伸入海,五艘新造的双桅商船正在装货。码头管事核对货单,声如洪钟: 「甲船装盐五百石,发琉球!」 「乙船装蔗糖三百桶,往占城!」 一艘刚靠岸的泰国商船甲板上,水手们抬下几筐从未见过的水果,表皮鳞片状,气味浓烈。围观的人群中,一名少年忍不住伸手戳了戳:「这啥玩意儿?」 「番鬼叫它‘榴槤’。」商人咧嘴一笑,露出镶金的门牙,「金陵的大人们可爱吃了,说是‘南洋奶酪’!」 港务局二楼,高雄市长张孝纯推开算盘,对身旁的书记官叹道:「今年南洋贸易额比去年翻了一番,可咱们的船还是太少。」 平原边缘的山脚下,高砂族的村落焕然一新。原本的茅草屋多了砖石地基,屋顶铺着灰瓦。族中青年背着竹篓从山上下来,篓里装满狩猎所得的鹿皮和草药,直奔山口的「汉番互市」。 市集中央,一名高砂长老用生硬的汉话与盐商讨价还价:「三张鹿皮,换……两斤盐!」他忽然从怀里掏出一把鲜红的辣椒,「加这个,换三斤?」 盐商哈哈大笑:「老丈也学会做生意了!成,再饶你半斤!」 更远处的试验田里,农学士正教土著妇女种植木薯。语言不通,双方就比划着交流,时不时爆发出一阵笑声。田埂上立着的木牌画着简易图示:「挖坑深一尺,插茎斜放」。 夜幕降临,高雄城头的灯塔亮起,指引着夜航的渔船归港。市中心的钟楼敲响亥时的钟声,茶馆里的说书人一拍惊堂木:「今日不讲方首相扬州大捷,单说咱们张市长当年——如何带着三百老兵,把这片蛮荒之地变成粮仓!」 听众中,一名白发老妪悄悄抹泪。她是当年范家统治时逃进山的难民,如今儿子在盐务局当差,孙女在学堂念书。窗外,夜市摊贩点燃灯笼,糖炒栗子的甜香飘进屋里。 更南方的海面上,一艘悬挂日月旗的快船正破浪向北。船头甲板,信使紧捂着公文袋——里面装着台南十二县的夏收总报,即将呈往金陵。 第926章 金议铁道 永乐十二年四月十八,金国燕京大兴府,北风冽冽未至,内廷已起惊雷。 御极宫中,金主完颜吴乞买召十旗旗主入议,一封自南而来的密函平铺在朱红玉案之上,纸张已微微泛黄,乃两年多前正黑旗汉军大学士陆朝东所遗之报:「……据犬子闻报明国方氏妖女正带着明州中学童男童女在舟山不知名离岛研发一种名为『汽锅鸡』之术,使大船逆风而行。舟不凭帆,亦能破浪,非同寻常。概因船工食鸡而壮,似有异力可踏车船,闻之令人胆寒……」 殿内一阵沉默,随后爆发出一阵低声讥讽与哄笑。 完颜蒲家奴一拍扶手,髯须抖动,怒吼:「汽锅鸡?逆风靠喂鸡?是叫我们十旗全靠炖鸡进兵不成?我这两年,鸡吃得比马还多!」 完颜银术可脸色铁青,道:「我镶红旗去年光是抚顺三州,每户奴户月供三鸡!如今说是鸡屁无用,全叫明狗骗去——这是何等笑话!」 完颜宗翰眸中杀意如冰,将一根铁头马鞭抽得「啪」地一声,重重甩在堂下陆朝东的面上,鲜血飞溅。 「你家那孽种胡言乱语也就罢了,你一介大学士,竟也不察笔误,误我军国两年大策?!」完颜宗翰怒声震殿,「逆风行舰,乃蒸汽传动,非靠鸡腿壮胆!你是蠢,还是卖国?!」 陆朝东满脸血痕,颤颤作揖,口称:「奴才……奴才冤枉!当年那孽子口齿含糊,只说什么『蒸汽鸡』、『烧锅炉』,奴才听着像在说『汽锅鸡』,笔录时顺笔一写,便成了那样……谁知谁知……」 他话未说完,完颜昌一脚踢翻玉案,怒吼如雷:「你把十旗当市井酒馆?顺笔一写?!你知错误一字,误军万里?!我镶蓝旗这两年还特立鸡屯,设养鸡科,结果如今连个屁也没飞出来!」 完颜希尹冷眼旁观,待诸人怒骂渐歇,才冷冷开口:「更要命的是,这陆宏毅,早已不见踪影。据明州探子报,在明州中学榜外补录榜上,曾见其名,备注:第二批次录取于广州开南大学。此后,再无音讯。黏竿处再查不到任何联络纪录。」 完颜撒离喝嗤声冷笑:「开南大学……这不是明狗新办的什么学堂吗?教的都是奇技淫巧、歪书邪道。他这是……投敌了!」 众旗主一阵惊怒交加,议殿气压如山压顶。完颜吴乞买未语,双手紧握玉椅把手,指节发白,久久不言。 忽然,他缓缓起身,一字一顿道:「蒸汽舰、火车道、逆风航船,皆是天变。明国妖女,以器开国,以学立基,吾等若不改策,只怕再过五年,铁龙压境,兵马难行。」 完颜宗辅低声附和:「天机不可误。此事,不可再靠奴才密报、妇人之言,应遣十旗子弟,假投学堂,潜习其术。」 完颜吴乞买点头,望向完颜银术可道:「自镶红旗挑北高丽胡商三人,从东路入南明,名义留学,实为探秘其铁与火。粘罕,从正白旗调五百铁骑,巡边防海道,不得让明军铁舰深入析津海界。」 他目光扫过众人,最后停留在陆朝东身上。 「至于你……失察误国,纵是老臣,亦不可恕。拖下去,革爵发配速频路(乌苏里斯克),永不录用。」 陆朝东面如死灰,两名军士将他拖出殿外,他口中只喃喃一句:「汽锅鸡……汽锅鸡……奴才真以为是补身之物啊……」 完颜宗幹冷笑一声:「补得是明人的气,亏得是我大金的命!」 殿中众人再无嬉笑,皆神色凝重,因他们知晓,这场来自铁与蒸汽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陆朝东已被拖出三刻钟,殿中无人言语,只有一片竹简与图纸翻动声响。金主完颜吴乞买面沉如水,目光凝视着铺展在面前的数幅绘图:一艘铁舰自海上破浪而行,烟囱浓烟直冲九霄,其下文字为:「沧海龙吟号,四千匹马力双缸蒸汽机,装甲厚四寸,重炮十门,可逆风行舟,每日行百海里。」 旁边,是另一幅火车驶过铁桥的图样,上书:「行者号,蒸汽驱动铁轮列车,时速五十里,太平府(芜湖)至金陵两时辰可至。」 这些图纸来自最新缴获的走私品,一名高丽商人私运而来的明国小学生课本和一份名为《自然基础》的教科书,竟被人从江州口岸转运北地,意外流入黏竿处之手。 完颜昌垂手立于阶下,低声问:「都勃极烈,明人……竟已教孩童造船机?」 完颜宗幹叹道:「他们的孩童,在学星图与化学,我等的童子,仍练绳索与骑射……」 完颜吴乞买抬手止住众言,转向殿外道:「宣谢福进殿。」 片刻后,一名年约五旬的汉人工匠被两名亲军领入,衣袍虽整,双手满是烫伤与油渍,正是金工院首席技艺官、监督铜炮坊与火铳坊总负责——谢福。 「谢福,你曾阅过明人教科书与蒸汽图纸,说说,我大金,能否仿制其铁舰火车?」 谢福叩首,抬头低声回道:「若论理路,蒸汽机之理,老奴可解。内燃外膨,压强推活塞,转动飞轮,再以齿轮轴转为连杆动能,驱车驱舟……其原理,不难。」 「那造得出否?」完颜宗翰眼神如剑。 谢福长叹一声:「原理虽明,然……实作艰难。」 他起身,指向案上图纸道:「欲造此锅炉,需铆接铁壳,内外双层,气密不可泄,一漏即炸。其炉胆需抵压千斤之气,内壁光滑,外壳一体,缝隙不能逾发丝。」 「而吾大金所用锅炉,无非烧水铁缸,四处漏气,修修补补方能运用。铜铁淬炼不精,车床、磨具之精度远逊明国……」 「我等造的火铳,需每枝手工打磨三月;而明人则似有一器可匠百铁,其火炮批量如织布。」 「而其工匠已分职细明,铸者不磨,磨者不装,校者不试,试者不造。彼此接轨如水银泻地,非我等坊间之土匠可比。」 殿中静默,众人闻言面色更沉。 完颜希尹冷声问:「汝是说,大金再十年,也难造出此物?」 谢福低头道:「若无学制之变,器械之进,制度之修,则十年难追其三年之功。因非匠拙,而制不同;非人愚,而路异也。」 完颜银术可怒道:「你这厮,莫非敬彼贱蛮?!」 谢福赶忙叩首:「老奴不敢。只怕我等若再闭目塞听,终有一日,铁龙压境,兽甲难敌蒸烟。」 完颜撒离喝道:「那就抢!杀进明州,把他那什么汽锅鸡堂一把火烧了!」 众人皆默。唯完颜宗弼,面无表情地冷声道:「杀得了一所学堂,杀不了一个时代。若明人之学可令十年一变,我等再岂能停于旧道?」 十旗旗主环坐紫檀方桌两侧,桌上摆满各式图纸与报告卷册,其中一份厚重牛皮封面的卷册正赫然摊开,上书《明国铁道事略》。卷中夹带着数张细致画图:上海环城轨道、金陵-太平府城际铁路、火车站车票模本、以及一份以朱墨批改的《明国技用初等化学》教本。 完颜吴乞买合上卷册,神情复杂。 「昔年刘裕起江南,北伐中原,终不得久。南人终归马少力弱、兵乏粮断……此乃古今铁律。」他用指节叩了叩案桌,「但现在呢?他们有铁马、铁车、铁道……不用牛马,也可日行数百里、载人载物。」 他抬眼望向诸位旗主,声音低沉:「南北强弱之势,或将逆转。」 完颜希尹冷静地翻阅一份来自上海的间谍报告,语气如寒刃:「据黏竿处与地藏会双重线人查核,上海之环城马车轨道,全长三十二里,已通十二个站点。四马一车,一日可往返六趟,挤载百人不减速。且票价低廉,一文即可乘一站。平民百姓多有受惠。」 「另外,所谓木轮铁马,即人力两轮车,其链条传动巧妙,时速不下十里;铁牛则是三轮载物之车,拉货百斤轻松自如。市井百姓,日常趱行或赶集,全靠此等物事。」 「南人不再困于畜力之限,既可轻骑疾行,又可重运辎重,其整体机动力,已非数年前可比。」 完颜宗翰眉头深锁,冷冷吐出一句:「空言耳!铁之为物,不得用以铸刀剑、备甲胄,却铺于地上任车轮辗压,岂不奢靡至极?就这点铁,够我铁骑三千,披重甲战明军十回!」 「你那三千铁骑,能跑过火车么?」完颜银术可冷嘲一声,手指一指那份报告:「你可知那‘行者号’一日可来回金陵、太平,百里路不过两时辰!我大金铁骑快者日行百五十,且需三日养息,哪里追得上这等妖车?」 完颜宗翰冷哼一声,未答。 完颜希尹拍案道:「不仅如此,此事不止在战场。各城间通火车道,粮秣、铁器、兵丁、工匠可迅速移动。吾等即使火器仿得一样,运不过去也无用!」 他翻出另一份化学书影印本与明国《梅岑钢铁厂操作手册》,递向完颜吴乞买:「我建议:以国力之本计,非先求马匹、兵甲,而应先追铁之源。明国之炉,可日出百石熟铁,三天出百吨钢材,皆因其炉口温度可化铁为水,高风鼓火,连续投矿而不熄。」 「此种高炉技术,胜我等坊间坩埚十倍不止。」 完颜吴乞买点头,转向谢福:「你怎看?」 谢福低首作揖:「老奴所见相同。今之明国,铁非珍宝,而是粮草、是兵器、是道路、是轮轴。若我等不早日自建高炉,终将被其铁流压境。」 完颜宗幹沉声道:「但铁矿有限,若我辈分铁以铺道,兵甲何来?设施未立,道路何依?」 这时,完颜宗翰忽道:「若真建铁轨,可先由燕京通大名府。平原广袤、路直地稳,可试马车之效,再议火车。」 完颜银术可冷笑道:「只怕等你议完,明人铁轨都铺到黄河边了。」 完颜吴乞买拍案断言:「朕意已决。谢福,着你自即日起,于幽燕、太行之间觅矿修炉;调匠百人入燕京东郊,筹建第一条‘平车铁道’,自京师通大名,全长五百七十里。初期用铁马拉车,验道可行与否。」 「若成,则扩展至济南、洛阳。若不成,也算我大金试过一次‘天路之机’。」 众人肃然,气氛凝重。 完颜吴乞买环视诸位旗主,一字一顿道:「昔日大汉能塞北驰骋,因有马者千万。今我等不及明人铁马、铁路,不因血性不如,实因产能不及。欲战之国,先战于技。欲存之族,必存于道。」 「——不会炼铁者,不足以天下争雄。」 是日夜后,金国上下,四处张榜:「钦命大金皇诏:设燕京铁政司、工技学坊、铁道总院。凡能识图绘、解工艺、通算学者,不论族别、身份、出身,一律拔擢入馆为学。」 诸旗主刚听完完颜吴乞买的诏令,正议论燕京至大名府铁道铺设事宜,气氛较之先前沉重已有缓和。 完颜银术可低声自语:「铺铁轨……铺到黄河也未尝不可,但真要把好钢这样压到地上,还真让人心疼。」 完颜昌接口道:「俺小时候在松花江上出溜滑(滑冰),只用两块铁片绑在脚上,一抹而过,飞得比狗还快。要是能让战车也那样溜着走……倒还真有点意思。」 「嘿,那是冰上。」完颜宗幹大笑,「这地上铺铁跑,你们忘了以前拴过的那几架‘犁地车’,套牛走得慢死了,换成铁轨,人力马力效率翻倍。这点俺是信的。可——」 他语气一转:「可惜得是铁。俺算了算,一里两道轨,还不算岔路、补料,至少得十万斤铁吧?」 谢福点头:「差不离。若要达火车通行之标准,需选高碳熟铁,每段一丈三尺,搭扣紧密,再加铁钉固定枕木……」 「太奢侈了,太奢侈了。」完颜宗翰摇头,「俺宁可这些铁链成骑兵的重甲、钩镰长枪,也不想给这些‘木头车’当脚。」 就在气氛又要转冷时,一旁的韩资正忽然开口,慢条斯理地说:「诸位主子所忧,皆为国本之虑。然奴才倒想提醒一点——」 他从袖中取出一折文书,是从间谍手中得来的《永乐十年土木征收条例》节本,摊开道:「明国修铁道,需向沿线地主购地,补偿银钞二十贯一亩,或以工股折抵。而凡遇阻拦者,则经由地方选举出的议会仲裁,耗时颇长,动辄月余,且时有乡绅抗议、平民聚集阻工。」 「仅金陵至太平府一段,据报,补偿款项已逾三十万贯银钞。」 完颜蒲家奴冷哼一声:「原来他们铺道铺得慢,竟是被自己百姓绊了脚。」 韩资正含笑道:「正是。明国虽富,然其政体讲究‘民意’,故凡工程之举,皆须‘合众议、得公允’。修条路都要与数百乡民争来争去,效率自低。」 「但大金——」他将文册轻轻阖上,语气一转,「我大金旗人主天下,地者谁之地?人者谁之人?皆我所属,岂容其下人胆敢抗命?」 此言一出,引得众旗主一阵朗笑。 完颜宗幹哈哈大笑,拍桌道:「说得好!俺旗下三千户,从井陉山口到大名府脚下,牛马地田都是俺的。俺说哪块田让路,谁敢不让?」 「若他们敢出来阻工——」完颜希尹笑意冷峻,「那就让他们晓得‘主与奴’的分别。」 完颜银术可也笑道:「明国讲民情,咱们讲军令。他们花三十万贯买民地,我们只要旗令一下,土地、劳力、木材、石块,一应齐到。」 「别说土地了,就连那些人,也是咱的财产!」 「嘿,这可真是咱们的优势啊!」完颜宗辅大声附和,「俺们修铁道,不比南蛮子,动不动就要什么‘签字公示’,还得搞什么‘谘询会’、‘民选代表’,笑话!」 完颜宗弼也道:「这事啊,说到底——就一个字,快!俺们要快过他们,铁路一修通,北地物资、人马、兵器,全都能快人一步集结。再说,大名府是通向中原的枢纽,一条铁路通那儿,日后战明便捷十倍。」 完颜吴乞买沉吟片刻,点了点头:「此议甚合朕意。」 他站起身来,手拈地图上的红线,自燕京至大名府轻轻划过:「就按此线走,无论耕地山林,一律从命。谁敢言阻——问旗法。」 「此外,命韩资正草拟铁政令,设‘铁道都总馆’,由大宗正府监督,各旗出资出工,六月开工,冬日前铺设百里,以观成效。」 「若大金真能驾铁而行——」 他语气一顿,望向窗外渐深的夜色,眼神如钢铁之光:「朕要让南蛮知道,铁道不是他们独享的神器,而是朕——大金天可汗的战车之路!」 众旗主齐声应诺,屋外风声萧萧,似也替这场北国的铁意初动低声唱和。 而大金国的第一条铁道,便在这份焦虑与急切中,缓缓铺设于华北大地。 第927章 再图蜀宋 燕京大兴府北苑议事堂内,烛火摇曳,完颜吴乞买踱步良久,终在地图前停下,目光凝视江淮一带的密布线条——那是间谍新绘来的《明国铁道工程草图》。 图上,从金陵发端,一条笔直铁线贯通真州、滁州、濠州,直指宿州,再北接徐州、商丘。若此路贯通,等同打通南军进入黄淮平原的军用走廊。 「这不是普通的驿道,这是用铁与火构成的攻城长鞭。」完颜宗辅冷声道。 完颜宗翰沉声应道:「前年六月,他们只靠运河水路在半个月内将两万兵与五百门大炮送到宿州前线。俺们若非靠泥泞地形拖住,今夏淮河怕是守不住了。」 完颜银术可低头摩挲图纸:「这些轨道,看着像两条细蛇,但其实比长城还可怕——它们能让明国之军昼夜不息地流入中原,如血贯脉络,焚骨断筋。」 「不能等了。」完颜吴乞买斩钉截铁,「铁路之事,非只比修快,更要比破坏与封堵。你们说,该如何防他?」 一时间众人沉默,半晌后,时立爱出列,躬身启奏: 「陛下,奴才有三策,一为‘歧轨’,一为‘预判’,一为‘破轨’,皆为治其势也。」 完颜吴乞买眼神微动:「讲来听听。」 「明国目前铁路标准,据密探测得,轨距约五尺三寸(约一点六公尺),轮轴亦为此距所制。奴才以为,大金若欲修自用之铁轨,应另立一制,或宽至六尺,或缩至四尺,与之错齿,令其车不得通我道。」 「如此,明军之车若入我地,便如猛虎入泥潭,不得寸进;反之,我之火车可仍行自道,如飞鹰逐雁,进退自如。」 完颜宗翰点头:「不错。俺们不必修多,只需关键几段换轨,便可成为天堑。」 时立爱又道:「且铁轨修建非一朝一夕,若今便着手,半年可成百里,布于北方要地,足为奇兵。」 「其二,便是由其铁道,逆推其兵路。」 他指向明国铁轨图:「此道自金陵北上,势必沿淮北高地避开水泽,军需粮械皆附铁路而行,其兵出必不离其道五十里。故可布斥候于沿线丘陵、林间、滩涂,设前哨与陷阵,一旦其军动,十日前可知。」 完颜宗幹大笑:「好,好得很。俺们打了这么多年,头回有人拿敌人铁道来当‘行军路簿’。」 「三策为破轨,须得新兵器与新法。」 他取出一卷绘图,展开一道形制简易、两尺余长的钢铁杠杆,「此为‘破铁衅’,由金工院依明国铁轨宽度打造,末端呈楔形,力士两人夹起,插入枕木间撬之,可令铁钉脱落、轨道扭曲。」 「夜间斥候骑轻马深入敌后,潜至铁道沿线,突袭拆轨。若巧遇车至,可致列车脱轨翻覆、货车倾翻,车马具碎、炮械尽毁!」 完颜昌摩拳擦掌:「俺部可训夜行小队百人,轻骑不着甲,负撬棍、油包、短刀,专破铁道、焚枕木,正好一用。」 完颜银术可点头:「若再配以泥淤地形与季雨天候,一段铁路废之两月不复。等于断了他们的兵血,军气自溃。」 完颜吴乞买闻言,大喜过望,拍案而起:「好,好!此三策,不战而削其兵势,不斗而毁其战道。下旨,即日起,由宗望督歧轨设计,宗干部布斥候预警,银术可训破轨夜兵,三月内,各部交首轮战绩!」 「另命金工院限百日试制撬轨专兵器,不得推辞。必要时,可调铸甲铁料为此用。」 众人齐声领命,神色凝重。 此刻窗外风声骤起,卷起满地落叶。似乎北方原野上,已能听见那未来战场上撬断铁道时「锵」然脆响与破车轰然的回音。 而这一切,尚未临战,已在轨间铺开杀局。 现在案上摊开的《明国海外图志》是刚从高丽东海海口夺回的渔船上搜出的密件,也是金国首次清楚得见那南朝明国真正的版图边界。 完颜吴乞买双手抱胸,眉头紧锁,眼神盯着地图上那三个字:北海道、东海道、南海道。 「……这不是什么海岛零星据点。」完颜宗辅低声说,「这是——三个完整的、互通有无的军政区域。每一个都足以比肩五代时的燕、蜀、吴国之地。」 完颜宗翰默然,手指敲着桌沿,节奏沉重:「也就是说,即使我们拿下江南,明国也不会亡。哪怕金陵焚毁、杭州陷落,他们仍可退守海上,靠那南海诸岛重整旗鼓。」 「不仅如此。」韩资正翻开统计册一页:「我们原以为明国的重心是长江以南,其实现在看来,他们的人口与物资来源已经分层备份。不单是在陆上有后方,在海上也布有三层退路。」 他指着图中三道如环的海线圈: 北海道——「这里看似荒寒,但渔产与林木丰富,还能养牛种马。更重要的是,他们已派开拓队进入北冥大荒,在库页岛、千岛一带设厂采矿,若真在此安营立足,将成其远东兵源与冷兵器冶炼之地。」 东海道——「这一环沿大陆东岸,控济州、冲绳、台湾,皆已筑港设防。其中以台湾最为关键,可南控吕宋、北制闽广,如雄鹰俯瞰中原海岸线。」 南海道——「南海群岛遍布矿产、热带作物与香料,且具备深水良港,不怕季风台潮。若经营得当,不但能自给自足,还可借海贸连通天竺、苏门答腊、波斯湾等地。」 完颜银术可低头不语,缓缓道出一句令众人脸色沉重的话:「这三环若稳,则明国便是……三重天命。」 众人静默无语。久而久之,终于还是完颜吴乞买一掌击案,低喝一声:「俺们错了。」 他抬起头,目光如刀,语气如铁:「一直以来,我们都在用祖宗打辽灭宋的战法对付明国,以为他们是东吴鼠辈、是南朝、是守江自保的富庶之地。但实情是——这是个能打能守、能退能进的海上霸主!」 完颜宗翰缓缓点头:「他们不是东吴……更像是那个卧龙出山,夺荆州、取益州、还想过江攘北的——季汉。」 韩资正补上一句:「不,是后方有三个荆州的季汉。」 完颜吴乞买目光扫过众人,缓缓开口:「此次停战还有不到三年,等他们铁路修到开封、船坞造到吕宋、火器量产再翻一倍——你们觉得,那时候还能挡得住他们的北伐吗?」 众人无言。 「蜀地若可夺,是大金最后一次可以靠陆权封锁明国的机会。若不可夺,那么……中土三分将成为常态,金、明、蜀三方角力,便再无一统之机。」 「蜀宋跟我们毕竟有《当阳和议》,这次只能让刘豫帮大金去试其虚实,若能破关,我们全线压上必可灭之,若不可灭,继续当作无事发生,说服蜀宋维持联金抗明之国策。」 开封,旧宫别院,本为北宋皇城一隅,如今是伪齐皇帝刘豫的居所。亭榭虽存,却无帝王气象。墙角枯藤交缠,残瓦破窗,四处透出荒败与寒凉。堂内设席,金国特使完颜蒲家奴披貂而入,身后随侍数人,腰刀未解,步伐沉稳。 刘豫正在案后伏读《尚书》,见使者至,忙起身行礼,面上堆笑,恭敬如昔。 「蒲大人远道辛劳,刘某不胜荣幸。」 「陛下客气了。」完颜蒲家奴面无表情,「今日奉燕京诏令,特来与陛下商议西南之事。」 刘豫闻言,神色微变,却仍恭敬地亲自为完颜蒲家奴让座、奉茶。随后两人相对而坐,四周随从尽皆退下,只余两人低语。 「当今南朝明国虽休兵未动,然其修路、整兵、炼器诸事不辍,五年之约恐难久守。」完颜蒲家奴低声道,语气中透着警惕与不满,「此局若不先动,则后动者败。」 刘豫垂首道:「明国本非寻常敌人。两年前徐黄之战,我军与大金皆陷泥泞,损失颇重……今若再战,须谋定而后动。」 「正是此意。」完颜蒲家奴淡淡道,「明国未动之前,若能先剪一翼,则局势可控。眼下蜀宋孤悬西南,四面受制,其与明国虽有往来,然山川隔绝,未有实援。今欲请齐国出兵襄阳,向巴汉之地试探一击。」 刘豫抬起头,眉头微皱:「大人之意,是令我大齐对蜀宋先发试探?」 「正是。」完颜蒲家奴轻抚腰间玉佩,「陛下名义为中原皇帝,出兵灭宋,乃是恢复旧疆,顺理成章。倘若蜀宋仍弱不禁风,我金国自当顺势而下,三面攻伐。若其忽有异变、藏锋未露,亦可早作评估,不致误判。」 刘豫沉默许久,方低声道:「刘某虽为陛下,然朝中将吏多畏战而安逸,若无金国明令支持,恐难动其心。」 「可赐金符一枚。」完颜蒲家奴言简意赅,「开封兵力虽不强,但齐地尚有十万可用之兵。北兵久未征战,正可南行磨砺。」 刘豫闻言,抬眼问道:「倘若蜀宋非昔日弱国,反而暗藏杀机,则大金可愿助我?」 「金国不会坐视蜀宋成势。」完颜蒲家奴冷然一笑,「若其仍是那求和伏首之辈,一击自溃;若其敢战,则正好引其倾力于西,可让明国西顾不能北援。」 刘豫低声计算:「若能攻下巴东、宕渠,占据白帝城以临川汉,再筑栈道连贯巴南,便可制其咽喉……」 蒲家奴点头:「正是此意。蜀中虽险,然其北门向来为弱。刘陛下若能开其缺口,将来不论胜负,皆为大功一件。」 刘豫深吸一口气,放下茶盏:「好,此事……刘某应下了。」 蒲家奴起身,掏出一枚铁制虎符递上,冰冷沉重,如命令如誓言:「出兵三月内,必须有战果。无论攻取地区或斩获兵将,皆须具报。三月之后,金军是否参战,自看齐军之功。」 刘豫接过虎符,沉默片刻,道:「齐军可动,然请允刘某遣人前往汉中一带探查虚实,另调梓潼、南阳屯军为备。」 「可。」完颜蒲家奴转身,迈步而出,「但切记,蜀中若能一战灭亡,天下便无可与我金国争衡者。」 殿门徐徐合上,刘豫手持虎符,凝望远处窗外暮雪。 这位被金国立为傀儡的伪齐皇帝,这个满朝文武都轻视、百姓唾骂的「刘逆」,此刻脸上忽然露出一丝冷意。他喃喃自语:「……灭蜀者,是我?还是你?」 刘豫披着狐裘大氅,面对一张旧蜀地图,手指徐徐划过,从三峡口一路滑至汉中平原。 「王浚楼船下益州,金陵王气黯然收……哼,历史早有经验,只要同时据有北方和蜀地,则江南必可拿下。」他喃喃自语,接着猛地一掌拍在关中一隅,「蜀地的命门,在这儿——仙人关。」 大内殿中,穆楷、京超、刘猊等人屏息而听。 「东线不能搞太大。」刘豫转头,语气缓和下来,「你们别看岳飞风头无两,其实就是个乌鸦嘴硬的莽夫,若不是他背后有那方妖女当靠山,哪里撑得起这荆北节度?」 刘猊冷笑:「那妖女若不死,明国早晚卷进来。」 「这就是咱家要你们稳着的原因。」刘豫斜眼一笑,「方妖女是什么人?我猜——她和岳飞那点破事儿,明眼人都瞧得出。明国这两年不动岳飞,是在护短。」 孔端操恍然:「所以明国没动我们半步,只让岳飞来顶,是留面子也是画底线。」 「不错。明国如今气压江北,打不得也骂不得。」刘豫喝口热酒,继续说道:「若我们动静太大,岳飞若一退,换方妖女亲自来了,那就不是兵戎之争,是国仇家恨。」 众人默然点头。 「不过——」刘豫的目光转向南方,「岳飞不是唯一的变数。洞庭湖那位水贼杨幺才是关键。」 「那贼在五州十九县猖獗多年,宋廷多次围剿皆不得其门而入。」田师中补充。 「你说得对,他是根恶刺,但若拔不掉,不如拿来刺别人。」刘豫露出阴冷微笑,「朕已遣人带金银宝物与其议盟,若他肯引兵沿江而上,夺宜都、秭归两地,岳飞粮道受断,自保不暇,自会败走麦城,到那时,不必一兵一卒,荆北便为我伪齐所有。」 「杨幺若拒绝呢?」 「那就暂缓东线。」刘豫冷声道,「先打西线。」 他摊开一张秘密军报,指着汉中。 「西线有两条鹰犬——一是吴玠,忠厚守城,难破不难扰;二是关师古,年轻气盛、性如烈火,一激即战。我们要的就是他主动出关,若他敢进我金地一步,便可设伏于褒中谷地,予以致命一击。」 孔端操大喜:「关师古果然如蜀中之虎,若斩之,可震蜀军全境。」 刘豫冷笑:「什么蜀中之虎,我看是关中野狗罢了。咬得再凶,离了山头就是死命。」 「关师古……哼,一条烈狗罢了。」他冷笑一声,转身对席上的张孝纯低声道:「西线之战,重在试他性命。不逼他出剑门,他便死守天府;但一旦他出来,本王就让他再也回不去。」 孔端操躬身道:「齐王圣明。蜀宋目前兵力重点在秦陇间,以吴玠守汉中,关师古则驻熙河,应是为机动预备队。若我军能于天水方向佯攻,诱关师古出援,则仙人关防备或有可乘之机。」 刘豫摇头:「不够,光靠我大齐之兵,他关师古未必肯动。他是硬骨头,但更是忠臣,除非信得过出兵不会让剑门失守。我们得给他个『能赢』的错觉。」 穆楷一怔:「这……会不会太过明显?」 「哈哈!」刘豫一拍手,「明显才有效。这种人你越阴他,他越小心,你干脆摆明了骗,他反而上当。你别忘了,这位关师古跟死鬼关胜一样以武安王传人自居,最信谋略与忠义。只要给他一个『可破金军』的机会,他便会孤军深入。」 「而我大齐……」刘豫嘴角泛起一丝阴冷的笑意,「已在秦州设好火网,只等这条狗自己跳进来。」 他顿了顿,又看向洞庭湖方向:「至于东线,杨幺那群贼子,可试着联络,但不能给太多实权。要让岳飞有压力,但不能让他有借口发兵。」 「岳飞是个异数,他若动,明国就动,这场仗可就不是试探,而是正面了。」张孝纯低声提醒。 「我比你还怕那妖女方梦华!」刘豫目光一寒,「她从不按常理出牌,真要逼她动手,我齐国连根毛都剩不下。」 「那……若岳飞察觉西线的调动,趁机联络关师古与吴玠南下奇兵呢?」张孝纯犹疑。 「哼,若他真来,那就更妙了。只要岳家军南下汉水,就是侵齐之举,金人也有借口重新出兵,我齐王反成为引火自焚的忠臣!」 「咱家不是要灭蜀,咱家是要逼蜀。逼他们自己乱起来,逼岳飞退,逼方妖女动……等他们坐不住了,大金自然出兵收拾残局。」 远处一名快马斥候正从襄阳而来,带着洞庭湖的回音。 不久之后,刘豫将知道:这场试探,已经开始变得……比他想像的还要复杂得多。 第928章 洞庭聚义 天载三年,洞庭湖畔,时值初春,残雪消融,芦苇吐新。湖风浩荡,旌旗蔽空。八百里洞庭,碧波翻涌,战船如林。经历了连番胜仗,特别是下芷江和阳武口两役的辉煌胜利,杨幺的大楚义军声势如日中天,控扼千里湖山。昔日星罗棋布的水寨,如今连绵成片,旌旗招展,俨然一方独立的王国。 这日,阳光普照,湖面波光粼粼,映照着一面巨大的黑底红字「楚」旗,在主寨高耸的望湖楼顶猎猎作响,更显威严。自从宋廷闻风丧胆,仓皇撤离江陵,逃窜入蜀,整个洞庭湖方圆八百里便是大楚义军的天下。各路好汉闻讯,纷纷前来归附,使得杨幺麾下人才济济,盛况空前。 主寨中心,一座临时搭建的宏伟聚义堂巍然矗立。此堂依山傍水而建,宽敞足以容纳数百人。堂前广场之上,插满了各式旗帜,刀枪林立,甲士肃穆。今日,正是「大圣天王」杨幺昭告天下,会聚七十二将,共商大业的盛典。 辰时刚过,各路头领已陆续抵达。先是水军诸将,驾着各式战船,劈波斩浪而来。「浪里飞鲨」刘衡、「金壳玉龟」金琮、「翻江鳖」池圭等水性好汉,个个精神抖擞,身披水靠,腰悬利刃。他们在码头登岸,互相抱拳寒暄,眼神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期许。 随后是陆上诸将,骑着骏马,或步行而至。「花臂狮」杨钦、「望天狼」文猛、「伏窝兕」曹宁」等,身着甲胄,威风凛凛。他们沿着山道而上,步伐矫健,虎虎生风。 聚义堂内,早已摆设妥当。正上方悬挂着一面更大的「楚」字旗,下方设着高台,摆放着虎皮交椅,那是属于「大圣天王」杨幺的座位。两侧依次排列着七十二张虎皮交椅,等待着各自的主人。 随着一声洪亮的号角声响彻湖面,众将知道,天王即将驾临。所有人都屏息凝神,静候那年轻却威震荆湖的领袖。 片刻之后,在一队亲兵的簇拥下,杨幺缓缓步入聚义堂。他头戴紫金冠,身披织金袍,腰间束着镶玉金带,手中拄着一根雕刻着龙头的拐杖,更显其气度不凡。虽然年纪不大,但连番的胜利和领袖的威严,已让他举手投足间都散发着一股令人敬畏的气势。 众将见状,齐齐单膝跪地,抱拳高呼:「拜见大圣天王!」声浪如潮,震得聚义堂的梁柱都微微颤动。 杨幺面带微笑,举手示意:「诸位兄弟请起!今日聚义于此,乃是我大楚开创大业的重要一步。诸位皆是忠肝义胆之士,为推翻腐宋,光复楚地,立下汗马功劳。本王今日,便要与诸位共议大事,再创辉煌!」 待众将依序入座后,杨幺目光扫视全场,声音洪亮:「我大楚自太天王钟相揭竿而起,历经艰难险阻,方有今日之局面。如今腐宋昏庸,金虏虎视眈眈,天下板荡,正是英雄豪杰建功立业之时!」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站在堂下的「小义公」钟子仪身上:「子仪乃太天王之子,亦是我大楚正统所在。今日,便由子仪宣读我大楚新立之军令!」 钟子仪闻言,捧起事先准备好的帛书,声音清朗地朗读起来:「今大楚义军,荡灭腐宋,扫清荆南;有能斩宋廷贵人者,赏黄金百两,封列侯之位!有能夺地一州者,拜节度使,食邑万户!」 军令宣读完毕,大堂内一片沸腾,众将热血沸腾,纷纷起身,挥舞着拳头,齐声高呼:「大楚万岁!大圣天王万岁!」声浪再次冲天,彷佛要将整个洞庭湖都震动。 杨幺满意地点点头,待众人稍稍平静后,继续说道:「诸位兄弟,我大楚如今兵强马壮,粮草充足,更有精良的车船和犀利的火器在手。下芷江和阳武口两战的胜利,已经证明了我们的实力。如今宋廷溃败,正是我们扩张势力,夺取更多地盘的大好时机!」 接下来,杨幺开始听取各路将领的汇报,询问各地的防务和民情,并与众将商议下一步的战略方向。堂内气氛热烈,群雄各抒己见,为大楚的未来出谋划策。 「火须翁」黄诚上前一步,抱拳道:「天王,如今我军火器犀利,可否大规模制造,装备全军,以火器开路,定能事半功倍!」 「喧天闹」向雷也站起身,兴奋地说道:「天王放心,白鹭汀的天工堂日夜赶工,新式火铳和火炮正在加紧赶造,假以时日,定能让宋狗闻风丧胆!」 女将之中,「铁面王母」甄爱乡、「金爪彩凤」龙倩涛等也纷纷请战,表示愿率领麾下兵马,为大楚开疆拓土。 大楚七十二将齐聚,酒宴正酣。杨幺高坐虎皮交椅,左右列席皆是豪杰——「箕水豹」英宣举杯畅饮,「亢金龙」夏诚纵声谈笑,「小无盐」严柳与女将们击剑助兴,满堂喧腾,意气风发。 大聚义会宴的气氛达到高潮。宽敞的聚义堂内,灯火辉煌,觥筹交错。胜利的喜悦让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兴奋与豪情。杨幺端坐高位,看着堂下众将开怀畅饮,心中也感畅快。 就在此时,一名负责看守寨门的喽啰跌跌撞撞地跑入堂内,顾不得礼数,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报!报大圣天王!寨外有一自称伪齐皇帝刘豫的使者,前来……前来道贺!」 此言一出,原本喧闹的聚义堂瞬间安静下来。 杨幺眉头一皱,手中酒碗顿在案上:「刘豫?」 众将面面相觑,酒意去了大半。「碧眼屃」程林冷笑:「这老狗降金卖国,如今倒来攀交情?」 杨幺也愣住了,眉头微蹙,放下手中的酒碗,疑惑道:「我与他素无往来,更无半点交情,他派人来贺什么喜?」 他沉吟片刻,摆了摆手:「叫那使者进来!本王倒要听听,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喽啰领命而去,不一会儿,便引着一名身材臃肿、面带笑容的男子入内。那人身着锦袍,手捧木匣,一路小步快走,姿态说不出的卑躬屈膝。他正是刘豫的使者,名叫密肥。 密肥一入堂,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满脸堆笑,声如细蚊:「小人密肥,奉大齐皇帝差遣,特来恭贺大圣天王连战连捷,荡平宋军之功!特献上犀角、象牙、金银珠宝各十箱,以表大齐皇帝的赤诚之心!」说罢,他身后的几名随从便将一箱箱沈甸甸的礼物抬了进来,箱盖打开,金光珠宝晃花了人眼。 厅中哗然。「癞头鼋」侯朝拍案而起:「刘豫这厮,倒会做买卖!」 杨幺却不为所动,他冷眼看着密肥那副谄媚的嘴脸,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少说这些虚头巴脑的!刘豫让你来做甚,有屁快放!」 密肥闻言,肥胖的脸颊抖了抖,笑容却不减,只得陪着小心道:「恕某直言,大圣天王虽是英雄盖世,然而……贵军身处水洼之地,四面受敌,能久抗官军否?实不相瞒,昔日强秦之所以能一统天下,乃是『远交近攻』之策;汉高祖之所以能击败西楚霸王,也是靠着『连结诸侯』之法。如今,我大齐皇帝阜昌陛下,深感大圣天王乃当世英雄,故而愿倾心结交,缔结盟约,协同作战,共图宋室!」 话音未落,只听「砰」的一声巨响! 杨幺猛地起身,将手中紧握的酒碗狠狠地摔在地上,碗碎酒溅,声音在寂静的聚义堂内显得格外刺耳。他的脸色铁青,双目圆睁,怒火几乎要从眼眶中喷涌而出。 「混账东西!」杨幺指着密肥的鼻子,厉声喝骂:「我杨幺造反,为的是杀尽天下贪官污吏!今日若与尔等同流合污,他日九泉之下,有何面目见钟天王?!」 他越说越激动,声音几乎是吼出来的:「我家天王哥哥那笔血债还清清楚楚地记在你们伪齐的头上!刘豫这个逆贼,为了荣华富贵,屈膝于金虏庭院,给金狗做犬马,充当爪牙,助纣为虐!吾杨幺,对他早就切齿痛恨久矣!」 他转向左右亲卫,怒吼道:「来人!把这厮给本王乱棍打出寨去!再告诉刘豫,我杨幺虽反宋,但绝不投金齐,让人耻笑!」 「没遮挡」隋举抄起哨棒,「柳土獐」李合戎抡起铁拳,众好汉一拥而上。堂外的义军将士听到天王的怒吼,也群情激愤,纷纷上前围观,对着密肥和他的随从拳打脚踢,唾沫四溅。密肥惨叫着被拖出大厅,棍棒如雨落下,最终像条死狗般被抛上小船。 宴会的气氛因这一突发事件而被打断。众将见杨幺如此愤怒,也收敛了笑容,纷纷站起身,向杨幺抱拳行礼,表示对天王决定的支持。 杨幺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怒火,重新坐回交椅。他端起新的酒碗,面色庄严地对众将道:「诸位兄弟,今日之事,让大家见笑了。但本王今日在此明言:我大楚反宋,是为天下苍生,是为恢复汉家河山!与金虏合作的逆贼,哪怕是刘豫,也绝不能容忍!我等宁愿战死湖山,也绝不与虎谋皮,更不愿让后世子孙指着脊梁骨说,洞庭好汉曾与金狗为伍!」 杨幺余怒未消,对众将厉声道:「传令各寨!伪齐再来使,斩首沉湖!」 众将闻言,皆被杨幺的豪气和节义所感染,再次齐声高呼:「天王英明!大楚必胜!」 果然,密肥狼狈逃回后,将杨幺的态度如实回报给了刘豫。 刘豫恼羞成怒,却又心存侥幸,三日后,又派心腹携厚礼来劝。 「大圣天王有令——斩」 寒光闪过,人头落地。「水中阎罗」陈瑫亲自将尸首缚石沉入湖心,冷笑道:「喂王八去吧!」 湖水清澈,却也埋葬了刘豫的所有幻想。最终,刘豫只得作罢,不再派遣使者,对杨幺的拉拢彻底失败。 而洞庭湖大楚的忠义之名,也因此在江湖间传扬开来,声名更盛。在天下大乱的时局中,杨幺用行动昭告天下,大楚有自己的底线和原则,绝不与屈膝外虏的卖国贼同流合污。这也为其后续的发展,奠定了更为坚实的道义基础。 杨幺独坐船头。 「火须翁」黄诚递来酒囊:「天王,伪齐虽恶,终究势大……」 杨幺仰天饮尽,掷囊于浪:「老黄,你记住——我杨幺宁可战死在洞庭水里,也绝不像刘豫那般,跪着吃金人剩饭!」 远处惊涛拍岸,如雷似鼓。 夕阳西下,聚义仍在继续。洞庭湖畔,风声猎猎,吹动着那面巨大的「楚」字旗,也吹动着七十二将心中那团熊熊燃烧的野心和壮志。一场更加宏伟的画卷,正在这烟波浩渺的洞庭湖上,缓缓展开。 第929章 抹邦山之战 绍兴三年五月,陇右边地的山谷中,旌旗翻卷,一支混编的汉军队伍在风雪中缓缓推进。 这支军由三股人马组成:一是金国泾原都总管张中彦部,老将出身,兵精而守重;二是其兄张中孚为主将,担任泾原路经略安抚使,兼管军政粮道;三是秦凤路镶黑旗汉军,由李彦琪统领,为金国近年扶植的新锐,用以牵制西夏和关中残宋势力。 而今,三军合一,目标直指熙州。 张中孚骑在一匹披甲的高头黄骠马上,身披白狐裘,眼神却不带寒意,而是饶有兴致地望着前方若隐若现的山岭。 「那便是抹邦山?」他转头问道。 副将答道:「正是。熙州退军归后,关师古在山中筑有栅卡防线,但大半未完工。前探马来报,关军主力未至,山下只有一营守军。」 张中孚点头:「若能一战拿下此地,逼退关狗,等于将其封死在熙州盆地内,粮道断绝,不攻自破。」 此时,李彦琪勒马来到近前。他虽是汉人,却受命于完颜撒离喝,自恃地位不低,面带骄色。 「张使君,贵军若要强攻,可由我黑旗打头阵。我有一千先锋善弓矢、擅登攀,若能先夺山头,再居高临下,山卡自然不攻自溃。」 张中彦眉头一皱。他不喜这李彦琪年少气盛,心中更疑此人居心叵测,或许是完颜撒离喝用来监控张氏兄弟的「钉子」。但眼下敌军未动,不便发作。 「也罢,李都统既愿效力,我兄弟自当在后策应。」他说得客气,心中却已盘算一旦黑旗吃亏,自己再全军压上,左右皆可占功。 于是李彦琪振臂一挥,黑旗先锋迅速分作三股,从山麓两侧展开,直扑抹邦山。 抹邦山虽非峻岭,但地势狭隘多林,一旦中伏极难逃脱。关师古虽退军熙州,但他留下的并非等闲之辈。 山中藏有一支轻装敢死队,乃熙州义军改编,名为「玄甲游勇」,由其副将贾重义指挥。贾重义乃熙州本地土人,少时曾为西夏效力,后投蜀军,精通山地作战。 他早已获报敌军集结,亲自布置伏兵于三道狭口,手下弓弩皆用明国旧式制式,短射精确。 李彦琪部进山不过两刻,山谷忽起啸声,箭雨如骤风暴至,黑旗前锋措手不及,首阵便损伤三百余。贾重义随即下令以鹿角木拒封断来路,三股黑旗竟被各个围困,进退不得。 山外军阵之中,张中彦听到战鼓变调,脸色顿沈。 「不好,中了!」他一跃上马,张中孚亦大骂:「果然这关狗不肯安份!他不来汉中打仗,却在这山头玩起反包围?」 李彦琪求胜心切,轻进而不知退,黑旗军左翼被火箭烧毁林木,陷入烟障,一时大乱。直到申时方才由侧翼开辟出小道,狼狈撤出。 黑旗退阵,损兵六百,连先锋主将一人都被斩首当场。 贾重义未乘胜追击,只让弓兵一阵大笑,唱出山歌嘲讽:「关将军不出营,偏教贼军上山行;抹邦山上虎狼坐,岂容盗马掠羊名。」 张中孚面沉如水,下令扎寨原地。 此战虽非主力交锋,却是西线军势初探,也是刘豫策动进攻蜀宋计划中的第一个裂痕。蜀宋虽不振,但关师古这一仗打得干净俐落,等于告诉天下:「西北路,我尚在。」 而在熙州军营深处,关师古拈起军报一看,淡淡笑了:「刘豫想请我出山,那我便教他知道,谁才是这山中的王。」 抹邦山谷,雪风如刀。 山道间,人马嘶鸣,刀枪乱舞,关陇之地,久未有此等惨烈之战。张中孚、张中彦兄弟引金伪大军三万余,自泾原西来,原欲趁蜀宋西线孤弱,一鼓而下熙州、临洮,图断关师古退路。孰料兵至抹邦,陷伏败走,又撞正关师古亲率精兵回军截杀,腹背受敌,已是进退两难。 关师古金盔铁甲、红袍烈马,手中一口斩马金刀,宛若天神下凡。 「贼将安敢乱我河山!」他怒喝声中杀入敌阵,一刀斩宋安、再刀裂宋歆,震动全场。 张中孚虽年过五旬,素有胆气,然见亲兵将领顷刻毙命,面色如土。张中彦强作镇定,却也口干舌燥,连声道:「兄长,快退快退!」 张中孚大吼一声:「退不得!再退则我金西北门户尽失!」遂举铁枪,亲自断后,率亲军两千于乱军中结阵欲逃。 李彦琪本在队后,此时见兄弟二人难支,心下一动,终还是拨马杀回,率黑旗余部强行破阵而出,接应张家兄弟。三军兵马向北突围,血战数里,才将敌锋稍退。 正此时,山后响起新一阵战鼓,宋军再起。 一支奇兵自北山横插出来,乃是熙州副将刘戬率三千骑步混编军自小路抄至后方,彻底封死去路。刘戬乃武举出身,膂力过人,此时奋战如虎,竟在乱军中连挑金军三员校尉。 金伪大军顿时陷入大乱。关师古乘势前压,大旗一展,旗下四将分阵突击:左翼为贾重义所部「玄甲游勇」,悍勇无匹;右翼为熙州土兵「定边军」,骁勇惯战;中军由关师古亲率精骑;后方则是刘戬断其归路,四面夹击,敌如瓮中之鳖。 金军列阵大乱,早已失去方略。战马受惊,辎重弃路,火器、弓弩、粮秣尽堕沟壑。 张中彦慌张之中,中弩落马,被黑旗士兵扶起,其甲胄已破,满身是雪泥与鲜血。张中孚见势已去,怒吼一声,拔剑自刎,被亲兵抢下,尚余一口气。 李彦琪只觉满耳喊杀,终于大喊:「弃辎重,速退泾原!」他趁关军尚未合围成铁桶,率所部两千残兵从谷口突围,扶张中孚、带张中彦,狼狈而逃。 关师古见敌遁,未追,仅命人拦杀后军,收缴辎重。至傍晚,关军在山谷中收得军旗百二十面,战马三百余匹,刀枪箭矢不计其数,擒敌六百,斩首两千有余。 翌日,宋军大营内,诸将聚坐,贾重义奏道:「抹邦一战,虽未尽歼敌众,然敌主力伤亡半数以上,士气受创,三月内不敢再来犯。」 关师古轻抚金刀,点头道:「刘豫小儿,欲试我虚实,便以此战为答。」 他抬头望向北方,声音如裂石穿云:「我大宋不求争霸,但也绝不肯坐困城中。若再来,斩一个算一个!」 营中诸将,齐声应道:「愿与将军,同守西陲!」 关中群山回响,将军之誓。 而泾原大败之报,也如火光照亮金国高层的疑虑——蜀宋,未必是想象中的软骨之徒。 第930章 庞迪激将 关师古与刘戩正于州廨厅堂之中对奕,铜炉炭火噼啪作响,窗外寒鸦阵阵,棋盘上黑白犬牙交错。刘戩方才执白落子,笑道:「此步名曰‘缓中取势’,将军莫要轻敌。」关师古不以为意,正欲提子应对,忽听门外急鼓三通,探马飞奔入厅,高声禀道:「报!齐军庞迪领五千劲卒,已过狄道界,现驻白石山,扎营造饭,形同挑衅!」 厅中棋声顿止,炭火轻爆,关师古却只是斜睨一眼,捻须而笑:「庞迪么?昔年泾原从事而已,张中孚奏荐之时,我便晓得——此人有张口无实手,典型的‘嘴上都督’,若非刘豫缺将,焉得出头露面?」 刘戩道:「将军不可轻敌,兵法有云‘众而寡用,弱而强攻’,此来或有诈。」 关师古冷笑:「诈便诈耳。李进、戴钺二将如今各统锐卒千五,我便着他二人领兵出战。若庞迪果是赝将,趁此一战打得他胆裂心寒。倘若果真有能耐,也不妨看咱熙州兵马到底谁是纸糊的。」 言罢,一挥衣袖,唤门口小校:「传我将令!即刻遣李进、戴钺整军出征,去白石山讨贼!」 小校得令,飞马而出。 白石山下,庞迪果然扎营极速,却布阵松散,营地柴火堆置无序,营兵或坐或卧,旗帜歪倒,似无设防之意。 李进、戴钺自熙州而出,带兵三千,见敌形貌如斯,心中大喜,未作停留,竟一鼓作气,率兵直扑齐营。 李进在前,高呼:「庞迪无胆鼠辈,竟敢欺我熙州无人,随我杀贼!」兵士们亦斗志昂然,鼓声震山。 齐营顿时大乱,旗幡狂舞,烟尘四起,似将崩溃。 哪知不过奔杀两里,忽地马鸣惊惶,蹄声不稳。 前军「哀」的一声,十余骑忽然连人带马跌入地底! 原来白石山谷间已被庞迪密布陷坑、绊索、倒刺。李进、戴钺所部刚猛冲击,落入其计,不少兵马被困、跌伤、绊翻。齐军埋伏骤起,两翼齐出,挠钩索套齐发,网捕式围杀。 李、戴二将欲反冲突围,却已陷重围之中。顷刻之间,战马被绊,战甲被卸,兵士被杀溃。李进怒目如火,正欲自刎,被三条钩索套住脖颈、腰肢、双腿,活生生拉翻于地。戴钺奋力搏杀,左手持刀斩杀两名齐卒,右肩被镞,终被挤翻落马,群兵上前,将二将捆缚。 庞迪策马来到阵前,哈哈大笑,指着二人道:「尔等便是熙州名将?当真不堪一击。关师古竟派你等来送死,莫非他在城中烤火吃酒?」 李进怒骂:「狗贼庞迪!将军岂肯亲来与鼠辈争功?有胆者战我关将军于临洮城下!」 戴钺亦大骂:「兵败不足惧,唯恨未斩汝头!我二人虽死,熙州自有后军踏破汝辈狗头!」 庞迪不怒反笑,抽出佩刀在二人面前晃了晃,说道:「杀你们,反倒便宜。今日本帅不取你们狗命,偏要让你们丢人现眼!」 遂令左右剥去李、戴二人战甲,披枷戴锁,赤身裸露,囚于木车之中,鸣锣开道,沿路押往临洮方向而去。齐军沿途吹哨喝彩,羞辱不止。 战败消息传回熙州,关师古坐于营帐之中,目光如刀,忽而一掌拍碎石案:「好一个庞迪……我倒要看你如何活着离开熙地!」 他转首厉声命令:「传我将令!即日起整军三日,全军出临洮北伐,庞迪若不来见,我便踏平白石山,掘地三尺,也要将他擒来!」 自白石山一战,李进、戴钺被擒之辱传遍军中,熙州将士个个切齿,咬牙恨不能即刻杀奔敌营。未几,果有败卒数骑归营,面带尘土,慌不择言,至州廨前下马大呼:「报——李将军、戴将军被庞迪所擒,齐军诈败设伏,陷我主力!」 厅中灯火摇曳,关师古怒发如焚,拍案而起,喝声如雷:「岂有此理!」 即刻披甲提刀,怒气冲天,喝令亲兵整点三军,意欲亲自出战,为二将雪耻。 刘戬忙劝道:「将军不可鲁莽。庞迪能擒二将,非池中物,宜调兵慎谋,不可轻进。」 话犹未尽,忽又一名小校奔入州廨,躬身启禀: 「报——庞迪并未杀李、戴二将,反将其裸身捆缚,送还熙州!」 厅上众人一时哗然。 关师古微愕,眉头紧蹙,沉声道:「押进来!」 未几,李进、戴钺赤身披枷,被士卒押入厅中。二人面色羞愧,双膝跪地,齐声叩首请罪:「末将无能,辱军门威名,愿以死谢罪!」 关师古面沉如水,厉声喝道:「军法面前,汝二人当斩!」 李、戴面如死灰,磕头如捣蒜。刘戬在旁上前一步,拱手道: 「将军息怒。李、戴二将勇而无谋,实因敌人用诈。庞迪能反败为胜,确是劲敌。将军若不出马,恐军心难安。」 关师古怒容稍敛,缓缓道:「若非我轻敌妄战,何至今日!你二人虽有过失,非战不力,衣甲披好,随我破敌,立功以赎。」 李进、戴钺顿首谢恩,片刻即着甲再来,随军听令。 翌日,关师古亲率大军,自熙州出东门,直逼白石山。寒风呼号,旌旗招展,战鼓如雷。 齐军已列阵于山前平原之上,庞迪立于高台之上,金盔银甲,手执长刀,营中数千精卒,布成两翼飞雁之势。 关师古一骑当先,立马阵前,环顾敌军,大喝一声:「关师古在此,庞迪匹夫,快来受死!」 庞迪拍马出阵,纵马直至阵前,反唇相讥:「我奉齐帝之命,来收熙州尔等反地。关师古,若识时务,今早归降尚可保命;若敢妄动,刀下无情!」 关师古冷笑一声:「狗贼也敢称帝命?你若有命还乡,且问我刀上肯否!」 言罢双骑交驰,刀光霍霍,战马嘶鸣。 二人交锋数十合,金铁交鸣如龙吟虎啸,周围士卒尽皆屏息,目不转睛。 李进低声对戴钺道:「将军刀势更胜旧日,庞迪只怕性命难保。」 戴钺点头:「此番若能活着回营,我誓不再轻敌。」 战至四十余合,庞迪渐露疲态,架挡之间险象环生。关师古趁其一刀空虚,横刀扫去,庞迪急退数步,几乎堕马,吓得冷汗直流。再不敢恋战,拨马便逃。 齐军见主将遁去,阵脚大乱。 关师古高呼:「贼将遁逃,众军随我追击!」 明军呼声如雷,奋勇追杀,刀斧齐下,血溅山川。一路追至狄道以西,齐军死伤千余,残兵溃不成军。 庞迪侥幸逃得性命,带残军南遁,投奔秦州,与金人合兵。 未几,庞迪欲借金人之力东山再起,再度引兵来犯。关师古率军迎击于渭水以北,再败庞迪,斩其副将两员,烧其粮草三营。庞迪惶惧如丧家之犬,不得已遁入秦岭深谷,不复现身。 此役之后,关师古威震陇右,熙州军心大振,关中百姓亦争相传颂:「白石一战斩骄敌,关门大将世无双。」 刘戩亦上表于成都行在,请封关师古为「定陇将军」,镇守秦陇诸郡。 关师古却笑曰:「名号虚名耳,庞迪不除,不敢自安。」 抹邦败,白石辱,战火将再燃于关陇之间。 西线之战,方始雷霆。 第931章 饿兵出陇 金国镶黑旗主完颜撒离喝,闻得伪齐军在秦凤一带连战连败,深忧西线局势失控,急遣固山详稳阿勒根没都鲁,引兵万余南下,势夺天水,屠长道,焚大潭,继而杀入岷州之地,进犯宕昌、临江寨,意欲长驱直入,震慑西南诸州。又遣蒲察胡盏,引兵万人,径攻临洮。 是时,成都行在已下旨,封关师古为秦州观察使、熙河兰廓路马步军总管,以掌陇右诸军军政大权。但关师古正奔走汉中,请援求粮,却被卢法原、王似等文臣推脱不允,心头焦躁,恨不能脱身西还。 忽报金人杀入宕昌,宕昌守将危急求援。关师古闻之大惊,即日辞汉中,率亲兵兼选锋军统制李进、前军统制戴钺,一路星夜兼程,回援熙河。 未及入州,又得报:金将阿勒根没都鲁攻打临江寨正急,蒲察胡盏已逼临洮之下。关师古当机立断,分兵两路,自引李进、戴钺前去救宕昌寨,命刘戩引偏军,驰援临洮,缓解腹背之患。 是日,风雪大作,山道崎岖,军士以甲作蓑,马嘶如号鬼神。 至临江寨外,只见黑旗金兵列阵如林,鼓角齐鸣,旌旗招展。一员大将立于阵前,高大威猛,铁甲乌黑,头戴牛骨之盔,盔上生出两支尖角,角端悬挂双尾,毛发随风飘扬,状如魔神。其刀长丈余,寒光闪闪,坐下赤马如火,便是阿勒根没都鲁也。 阿勒根见宋军列阵,拍马前出,大喝一声,声震雪林:「阵前何人?可是号称秦州虎将的关师古?」 关师古拍马出阵,端坐鞍上,昂然道:「正是本将,汝这蛮酋,敢问我名,想来是特来送死?」 阿勒根没都鲁仰天大笑,勒马横刀,拍刀背而道:「俺阿勒根没都鲁,乃是黑旗中横扫三关的战将。听你屡破齐军,生出个斗勇之意。今日且试你刀上功夫,看你是英雄,还是谣传!」 关师古冷哼一声,怒道:「你这腥臭胡虏,辱我中华,敢犯我疆土!你这副破骨破角的牛头盔,待我取下来煮了给马吃!」 言罢跃马扬刀,直奔阵前。 阿勒根没都鲁亦不示弱,舞刀跃马,冲将过来。 两军未及交锋,二将先战于阵前。马蹄碎雪如鼓点,刀光霍霍似寒星,风雪漫天,两将奋战,转战百合。观战将士,皆目眩神摇,喝彩连连。 关师古刀势凶猛,连环急劈,刀刀欲取要害。阿勒根没都鲁力大如牛,刀刀封架,气势雄浑,竟无惧色。二人战到酣处,雪地被踏成泥泞,白气蒸腾如烟云。左右军士竟无一人敢近,生怕误伤。 战至百合,关师古心知敌势未退,遂施一计。忽作败走之状,勒马回鞍,拖刀而走。 阿勒根没都鲁喝声:「休走!」催马奋蹄追来。 其性直鲁,不辨真假,见关师古背影摇曳,竟抬刀便砍。马头才到马尾之际,忽见关师古于马背上霍然回身,借马力疾转,半空抡刀斜砍下来! 「看刀!」关师古怒喝如雷。 阿勒根没都鲁猝不及防,急举长刀横格,然关师古这刀去势如雷,力沉千钧,只听「铛啷」一声,阿勒根没都鲁被震得虎口迸裂,长刀脱手,几欲堕马! 他大惊失色,知遇强敌,勒马狂奔,逃回本阵。 关师古不待喘息,见敌阵溃散,大喝一声,拍马提刀,奋勇追赶。两员副将见主将受伤,欲挺身拦阻,双双拍马来迎关师古。只见关师古目如电火,刀似霜寒,马头才交,寒光一闪,二将尚未举刀,已被斩落马下! 宋军士气大振,高呼「总管威武!」纷纷鼓噪杀进。 关师古直冲金军队中,如入无人之境。只见他左右开弓,大刀横扫,军士披靡。金兵本已惊惧,如今主将溃败、副将授首,更无心恋战,一时旌旗东倒西歪,甲士呼号逃奔,兵刃满地,尸横雪中。 阿勒根没都鲁见势不支,捂住流血之腕,勒马远遁,弃甲曳马,狼狈遁入山野。 李进、戴钺奋勇欲追,大呼:「将军且看,我等愿率轻骑,斩草除根!」 关师古勒马停刀,厉声喝止:「且慢!」 李进勒马回问:「总管何故不乘敌溃之时,掩杀尽之?」 关师古举刀一指北山,沉声道:「没都鲁虽退,然宕昌寨尚有一股金军。若贪一时之胜,弃民不顾,是匹夫之勇也,非将帅之略!」 众将一听,皆躬身称「将军高义」。 关师古即于阵前传令道: 「戴钺引军五千,绕道东岭,攻宕昌寨金军,务于明日申时之前解围!」 「李进引军五千,自临江西出,奔良恭镇,破齐军辎重营地,断敌后路!」 二将抱拳齐应:「喏!」即刻整军出发,雪中行军,悍勇如常。 关师古则亲引主力,入驻临江寨,下令修治栅栏、分赈粮秣,慰劳守军与乡民。临江百姓素知关将军仁勇兼备,闻其亲至,如见神明,皆扶老携幼,夹道跪迎。关师古不受拜,命随军医官巡视乡寨,施药救治,开仓赈米,军民皆感其德。 当夜风雪未歇,军营内炬火不灭。关师古披甲坐帐中,手捧地形图,与刘戩、参军寇思道密议诸路形势。 次日午后,探马飞报: 戴钺兵至宕昌,夜半翻岭,乘敌不备,一鼓攻破金军外营,金兵惊惧弃寨奔逃,守将被擒,其余就俘者三百,斩首八百,宕昌得复。 又有捷报飞至:李进于良恭镇设伏破敌,一把火烧尽齐军辎重,斩其守将一员,夺马百匹、甲五百领、粮秣三千石,齐军断粮,不战自退。 关师古览捷文,拍案称赞:「李、戴之勇,吾之两翼也!」 即遣人飞奏成都行在,奏捷于朝,并表请增兵良洮之地,以为北御之屏。 帐下将士无不振奋欢呼,众人皆言:「主将智勇俱全,所向披靡,此战胜也!」 是夜,风止雪霁,明月当空,关师古立于寨楼之上,遥望北岭残雪,叹道:「战虽胜,敌未灭,胜不可骄,骄则必败。明日再议秦州调兵之策也。」 关师古正自振旅整军,忽粮草官慌慌来报:「军中粮储将尽,将士已有怨声。」 关师古转喜为愁,长叹一声:「自去年正月我破河州以来,屡向宣抚司乞粮不应,将士冻馁交加,如今再无支撑之力,叫我如何守地?如何与金贼苦斗!」 数日之内,军中只得减粮度日,将士食不果腹,渐有骚动之声。关师古面沉如水,召李进、戴钺、刘戩等入帐商议。 李进曰:「不若出兵掩袭敌境大潭,彼处为金军粮道中转,或可一解军中之饥。」 关师古即拍案决策:「我等本守边之师,今却为乞粮之兵。既上不赐粮,惟有自取!」 是夜,关师古披甲登骑,率所部万人,直扑大潭县。伪齐守将素惧其名,远望「掩月刀」旗下旌旗飞扬,竟不敢应战,尽数退保秦州,临走前或焚仓毁井,或劫粮而逃,弃城而去。 关师古虽得大潭,然城中仓廪俱空,所得粮不过残余之数十石。关将军默然不语,踱步而出,仰天长叹:「饥兵难持,岷地不可久守。」 翌日,令军分路搜索粮秣,长道、花石亦无所获。关师古遂召众将议曰:「金贼掠我之地,夺我之食,今我兵已困厄之境,若不主动攻敌、夺粮解困,来年春战焉能再起?」 即日传令拔营,亲统大军北上,掩杀秦州甘谷县。此地乃金人粮道之咽喉,驻有镶黑旗汉军两万,统将为慕容氏兄弟:兄慕容洧、弟慕容洮,俱以富平旧将降金。 两军甫至甘谷之外,阵列整齐,三通战鼓,旌旗如林。 慕容洧拍马出阵,大喝:「关师古!你本驻守熙河,为何犯我大金疆界?」 关师古勒马高坐,怒声道:「匹夫!你甘为叛贼,称金为主!秦凤之地原属我大宋,你等附敌投降,致使五路沦陷,万民涂炭,尚敢问我何来?」 慕容洧冷笑一声:「赵老九无能,张浚昏庸,五军俱败于富平,赵哲功高震主竟遭斩首,刘子羽奸狡,孙恂虎视,吾等若不自保,焉能幸免?人心尽失,非吾之罪!」 关师古默然片刻,转而喝道:「你们既有冤屈,本将亦不苛责。若献粮与我,我自退兵,不再相攻。」 慕容洮拍手大笑:「原来你来讨饭!你那皇帝不给你粮,倒跑来我处要?我这粮宁喂狗,也不与关师古!」 关师古咬牙大怒,大喝:「狗贼猖狂,拿命来!」 言罢飞马出阵,抡起掩月刀,直奔慕容洮来。 慕容洮也不示弱,提刀来迎。二将马战二十余合,枪刀声震,飞雪乱舞。关师古技高一筹,刀风带起雪尘扑面,慕容洮臂膀酸麻,渐渐不支。慕容洧恐其弟败亡,亦举刀突入,双战关师古。 关师古沉腰运气,以一敌二,丝毫不乱,又斗三十余合,忽喝声震天,刀风翻涌,慕容兄弟终觉力怯,拨马败走。 关师古大笑:「二贼休走!」拍马紧追,李进、戴钺率兵横击,军鼓擂擂,旌旗翻翻,汉军旗金兵大败,被杀千余,俘获甚众。 金军败走,甘谷县再无守军,关师古趁势拔寨而入。 入城之后,得仓廪三座,粮草数百石,大喜过望。即下令封存,先赈前军,后补后队,众军欢呼曰:「我主不但能战,尤知体恤我辈!」 刘戩悄声对关师古道:「大帅此计虽险,然破敌得粮,一箭双雕,实为奇策!」 关师古叹道:「兵无粮不立,国无信不兴。若再不顾将士死活,我纵有十万之军,又何用焉?」 是夜风雪初歇,宋军稳扎甘谷,旌旗整肃,百姓安堵。 第932章 第九三〇章 义降约三事 关师古得甘谷之粮,方图重振旗鼓,不料军士飞报至:「女真旗主撒离喝亲率大军五万,分三路南来,所向披靡!」 关师古大骇,急令军中整顿粮草辎重,欲趁夜返归岷州,且战且走,以图固守。 行至岷巩交界,左要岭前,地势崎岖,断崖深壑,乃两州咽喉之地。忽有残兵来报,乃熙州败卒也,衣甲破碎,面带惶色,叩马禀道:「大帅!熙州失陷矣!金将蒲察胡盏自北而来,攻势凶猛。我军主力未及整备,即被击溃!」 关师古面沉如水,喝问:「刘戬何在?」 败兵泣道:「刘将军坚守临洮,蒲察胡盏不克,乃日夜辱骂挑衅。将军怒不可遏,轻骑出战,不到十合,竟被生擒。临洮遂破!」 闻此言,关师古身躯一震,仰天不语,许久方叹道:「悔不早救熙州!」 话音未落,前军探马急报:「前路已被蒲察胡盏所阻,以拒马木架断道,更掘陷马坑数百,岷州回路尽失!」 关师古正踌躇间,又有小军飞奔来报:「完颜撒离喝大军已至岭下,不足三里,旗帜蔽天,马蹄动地!」 关师古无计可施,坐于马上,把掩月刀插入雪地,沉声道:「噫!天欲亡我!」 忽又见南路烟尘起,伪齐兵马已列于前。先锋大将便是四川招抚使刘夔,乃刘豫心腹,素以悍勇著称。 只见他身披黑铁甲,背负十枝短鋋,手执铁棒,胯下乌骓马,似一尊魔神一般。刘夔远指关师古,大喝:「关师古!汝等困于绝境,降者可免死!」 关师古怒不可遏,拍马跃出,喝道:「竖子欺我太甚,且看你头落马下!」挥刀如电,直取刘夔。 刘夔亦不避让,棒起如山,与关师古恶斗二十余合。棒法沉猛,刀势如风,然终不敌掩月刀凌厉。刘夔心惊,勒马便走。 关师古拍马追赶,眼看将至,刘夔忽回首掣短鋋,手起一掷,关师古以刀格挡,铮然巨响,短鋋跌落雪地。未及片刻,又连掷两鋋,关师古避之一慢,臂膀中鋋,鲜血如注。 刘夔大笑,手挥令旗,伪齐军万余齐出,呐喊震天。宋军腹背受敌,将士多有溃散。李进、戴钺奋力救主,亦各自负伤,血染征袍。 关师古咬牙坚持,边战边退,带余众退至左要岭北端高坡,凭险列阵。四顾皆敌,烟尘蔽日,齐军环山列营,以盾牌为墙,千弩手弓弦已张。 刘夔命人火速报知完颜撒离喝:「关师古困于岭上,若乘其势未稳,即可尽歼。」 是夜,风雪交加,天昏地暗。宋军士卒或裹伤哭泣,或跪地请战。关师古抚刀不语,良久,缓缓开口:「将士们,今夜或为我等末战,然吾关某誓不为俘,不降、不退,宁死于此!但愿后有来者,记我等今日血战左要岭之志!」 将士齐呼:「誓与大帅共存亡!」 山风怒吼,雪夜无眠。未及天明,四面鼓角齐鸣,完颜撒离喝大军已围山而上…… 关师古困守左要岭,四面皆敌,山风如啸,军中粮尽矢穷,将士衣甲破碎,或以草毯裹身,或以木杖为兵,饥寒交迫而不肯降。 忽闻岭下号角三声,旌旗招展,鼓声肃穆。只见一骑金盔貂裘、锦袍玉带者,自万人丛中缓缓而来,身后簇拥诸将,皆是女真豪勇之辈。 那人勒马而立,仰面大喝:「大金镶黑旗主,完颜撒离喝来也!关师古听者,可速下马降者,封侯拜将,富贵不尽!」 山顶关师古高坐战马,眼中血丝密布,听得喊声,眉头一挑,朗声应道:「我乃大宋忠臣,誓死不降!胡虏休得猖狂!」 完颜撒离喝大笑,道:「你为那赵佶父子拼命,值当否?彼等无德无能,昏庸软弱,你为其守疆死战,不过是为一腐国尽忠,岂不愚哉?」 关师古怒道:「人可无名?国可无义?我关某虽死,亦当死得其所!血染征袍,遗臭不如青史留名!」 完颜撒离喝冷然道:「你若死战不降,我便屠你岷、洮百姓,使你死亦不安!」 此言一出,军中哗然。李进、戴钺二人先拍马怒指,大骂道:「尔等休要恫吓!吾等将死于此,百姓死活,非吾等所忧,然我等今日所作,后世自评!」 此言一出,军中众将亦或悲或愤,皆有赴死之心。 忽听金军中传来冷笑:「既不降,则先杀刘戬!」言未落,蒲察胡盏引出一人,浑身铁索,面如金纸,正是刘戬将军。其面带血痕,望着关师古,目光如炬,却一言不发。 蒲察胡盏高声喝道:「我等敬你是条汉子,给你最后一刻。若仍执迷不悟,便先杀刘戬,再屠岷州,叫你悔恨千年!」 关师古闻言,目光投向刘戬。二人对视片刻,刘戬嘴角微动,似欲说话,终而未言,只轻轻闭上双目。 关师古身躯微颤,举目苍天,雪飘如棉,落满鬓角。 张中孚策马上前,高声道:「关将军!我知你是铁血忠臣,然古来忠义之人,皆有识时务之谋。汉末关云长,兵败后从曹操,后归刘备,忠义双全,传颂千载。将军若能屈一时,亦可留得性命,护得百姓,待机再起!今日一降,明日未必不能兴宋雪耻!」 众将纷纷劝说,言语恳切。乌延蒲辖奴更道:「关将军若降,我等共为袍泽,必不相负。你之勇,我等皆敬,愿为兄弟之交。」 关师古身困左要岭,兵微粮尽,求援不至,又见刘戬被擒、百姓将遭屠戮,思虑再三,忍辱负重,欲为三事请命,以换万民生机。 是日,岷山风雪骤止,天地清寒。完颜撒离喝跨金鞍白马,金甲耀日,端坐阵前,诸将列队,肃然无声。 关师古立于坡巅,高声道:「我关某虽败,然心有三愿,旗主若允,愿卸甲归顺。若一事不应,刀下血战,不求生还!」 完颜撒离喝朗声道:「将军但说无妨!」 关师古提声言道:「其一,饶我刘戬兄弟之命;其二,放我部下宋军还朝,不可驱作奴兵;其三,我虽归降,但他日大宋皇驾若再临中原,我当归国,不负汉家社稷!」 诸将闻言,或皱眉、或变色,惟完颜撒离喝大笑三声,朗然曰:「汝此三事,皆从汝愿!」 关师古肃然道:「愿旗主当众为誓,以折箭为证,方得我心信服。」 完颜撒离喝点头称善,乃自鞍旁取出一枝狼牙铁羽之箭,举于众前,大喝道:「关师古之誓,撒离喝今日从之!若违此诺,有如此箭!」 言罢,双手将箭竿奋力一折,箭身断裂,掷于雪地之上。风卷碎雪,将那两段狼牙箭半埋,恍如断誓之象。 关师古望见,喉间一哽,闭目沉思。再开时,已是神色决然。乃弃刀于地,脱盔下马,向成都而跪,三叩于地,泪如泉涌,哽咽呼道: 「臣关师古,非不忠陛下,实战败孤立,粮尽援绝,死则无益,徒累百姓,实乃不得已也!愿苍天鉴我赤胆,留我残命,护我子民。」 言未尽,泪已涌满面颊。其麾下宋军将士见主帅已降,皆放声大哭,或叩地、或捶胸,悲声动岭。 关师古闭目良久,忽然仰天长叹一声,厉声道:「降者,非我本意!然若一人之屈,能救十万黎庶于涂炭,使吾部将百姓得存,岂不可为?」 此语一出,军中一片哗然。戴钺厉声道:「将军不可!我宁死不降!」 关师古拍马近前,低声道:「你等可自率部众,回仙人关投吴经略,勿与我同降。留火种于世,方有复国之机。」 李进泪下,拜伏马前,道:「愿为将军赴汤蹈火,惟愿将军日后不忘此辱!」 关师古一手扶其肩,一手拔刀插地,道:「今日之辱,关某铭心刻骨。来日若得生还,誓复此仇!」 遂整肃衣冠,拍马下岭,面向完颜撒离喝高声道:「我关师古,愿以一人之身,换我部众百姓安宁。今日低首,非为己辱,乃为苍生!」 完颜撒离喝大喜道:「大丈夫也!从此你我同袍,且看大金江山添一虎将!」 金营鼓声大震,贺声如潮。唯有山岭风雪,犹如鬼啸,声声如哭。 完颜撒离喝不觉神色肃然,亦暗忖:「此等忠义之将,世间少有。若不敬之,何以服人?」 遂令将士不得喧哗,躬身下马,亲扶关师古起,拱手道:「将军自今日起,乃我大金贵臣。本旗主荐汝于大齐皇刘豫,授汝上将军之职,节制西南军马,居延安为节度使,仍主西北对夏军务。」 关师古低首不语,心中百味杂陈。自知此番降金,虽可苟存性命,保一方百姓,但声名尽毁,青史留污,唯盼他日中原再兴之际,得以洗雪此辱。 金军鸣金收兵,竖起金帐红旗。关师古换甲剃辫易服,步入营中,背影沉沉如雪中松柏。 自是关师古降后,金人不敢轻辱,所请三事,皆得兑现:刘戬被释,养伤于帐;宋军旧部,遣归数千;岷州百姓,得免屠戮。金人上下皆叹其谋、其忠、其忍。 未几,关师古赴大齐伪都开封,受拜为「上将军」,领横山诸郡军事。 是年夏,岷山大雪十日不止,民间传言:「有赤心将军,泣血降敌,为护百姓,不惜污名。雪落不止,乃天为其悲也。」 第933章 西线危局 关师古兵败降金后,金国十旗诸帅聚议,再谋入蜀之策。正黑旗主完颜宗弼披甲赴会,见地图上蜀道隘险,手指凤州而笑道:「吴玠守此,犹如虎踞龙盘,不可强攻。然则西线障碍既去其一,今可避实击虚,诱敌偏师,再图南取。」遂与镶黑旗主完颜撒离喝共议兵事。 完颜宗弼道:「吴玠为人,机警果烈,乃西南宋军之脊梁。其手下杨政、王彦诸将,皆死战不退之徒。若强攻凤州,必受其阻。吾观商州金州之间,地势平缓,宋军布防疏懈,正可为入蜀捷径。若汝能取金、洋二州,我自凤翔挥师西下,南北并进,兴元自破,凤州可图。」 完颜撒离喝大喜,奏请完颜吴乞买准发大军,调集叛将残卒,编为五路,兵分东南,从商州直逼秦岭东麓。 其兵分布如下:第一军由白常、马钦统领,渡丹江进取上津县,图切宋军北路粮道;第二军由刘夔督之,自房县越嶓冢山,南下犯洵阳,遥攻金州;第三军由独吉义率之,袭商州之西,意在扰乱宋军腹地;第四军由乌延蒲辖奴佯攻商州主城,声东击西;第五军由阿勒根没都鲁扼守诸谷口,防止宋军从南郑回援。 完颜撒离喝自总中军,辎重粮秣皆随之,亲率三万锐卒趋洵阳。彼时商州地薄兵寡,宋将郭大年方移屯至山城,尚未布防完备。金军如潮水而至,寨堡纷纷告急,民众仓皇避难。刘夔之兵抵洵阳北麓,焚寨烧庐,沿途劫掠,迫近金州。 金州乃洋、兴门户,宋帅吴玠闻报,叹道:「敌军果如所料,绕吾背后,意图破我之根也。」便急召王彦、孟宗政、折彦质三将,分守洋州要道。并遣弟吴璘领兵一万,自西北驰援金州。 完颜宗弼得报完颜撒离喝已深入秦岭东南,即由凤翔率正黑旗五万,自陈仓南趋,逼近褒斜道口。彼时蜀道春雨未歇,山道泥泞,完颜宗弼命骑卒减甲轻装,昼夜兼行,沿涇洋故道急进。 金军东路大举,完颜撒离喝鼓行而进,声言直取姜子关,由子午谷迂回汉阴。镇抚使王彦闻报,遣兵固守谷口,自料布防周密,敌人难越雷池半步。金州兵马都监刘子羽多历边功,闻风则疑,趋见王彦,拱手进言:「贼言诈耳。若彼真欲渡子午,必重辎缓行;然今敌势汹汹,粮辎无多,恐奔袭为急。末将请以劲弩据险设伏,防敌自商州急进。」 王彦笑曰:「刘都监素善固守,然沙场交兵,岂能避其锋?彼若真至,吾以短兵截之,何忧不胜!」 刘子羽叹而退,暗嘱部将分兵窥洵阳之北,果报敌军绕道而来。完颜撒离喝果令乌延蒲辖奴率轻骑二千,佯动姜子关,而自帅锐卒五千自上津昼夜兼程,绕过秦岭支脉,越丹江,渡汉水,直抵洵阳县境。 王彦得急报,大骇,召统制郭进急调三千人,自汉阴县逆流而上,连夜渡水,布阵于沙隈山下。完颜撒离喝见宋军已现,笑曰:「强弩虽利,不及吾骑兵神速。杀之!」 金军初不发骑,命步卒列阵缓进,若试锋而行。战未十合,宋军久战疲敝,郭进马失前蹄,被一名金将生擒,奋力挣扎不脱,被斩于阵前。宋军失主,阵脚大乱。完颜撒离喝挥鞭大呼:「破阵之时也!」 遂命骑兵两翼出动,夹击中军,喊声动山谷。王彦本欲引主力赴援,未至,郭进军已溃。沙隈一战,宋军死者三千余,流尸漂没汉水。王彦自率七千大军,于沙会泺前迎战,金军乘胜而来,猛攻不息,宋军终为所破。 王彦战后失色,面如死灰,自叹曰:「吾误信谍报,贻误战机,然敌人骤然南下,志不在地,实为图吾之粮也。」乃下令火焚金州粮仓、军械府、马草库,城中储积,尽付一炬,烈焰腾空,三日不绝。 王彦遂率残军向西,弃金州,退守石泉县,扼洋州之门户,期与吴璘军会合。 金军入金州,但见空城一座,仓无斗粟。完颜撒离喝登城,极目西望,叹曰:「王彦临战尚有断尾之勇,惜哉!」然金军军心既振,士气愈盛。乌延蒲辖奴请命再攻洋州,完颜撒离喝笑曰:「且养兵数日,待四太子自凤翔而来,南北合击,再破吴玠!」 汉中经略使吴玠,驻兵巴山石门,日得急报,金军分两路来犯,一由完颜撒离喝自东而入,连破洵阳、金州,逼近洋州;一由完颜宗弼取和尚原,已踞高岭之巅。吴玠览奏,愀然不乐,命左右召弟吴璘入议。 吴玠道:「和尚原兵饷不继,众心已乱,弃之无可。然仙人关为汉中门户,非守不可。汝可速撤和尚原之寨,退据仙人关。」 吴璘抱拳应命,即日整军夜行,自别营西撤。金军宗弼率兵追击,未及,遂占和尚原,扬言长驱入蜀。完颜宗弼登岭纵目,大笑曰:「此关既得,吴氏兄弟,如囊中之物耳!」 且说洋州守将刘子羽,得报完颜撒离喝已陷金州,又破石泉,知其必取洋州,以图南下汉中。急召统制田晟入议,曰:「饶风关乃我之咽喉,若失此关,洋州危矣。公可领兵据守真符县之饶风岭,以拒敌锋。」 田晟受命,率兵三千奔赴饶风岭筑垒布阵。刘子羽遣急驿三道,飞书汉中,乞吴玠援兵。时吴玠仍未得宣抚司命,左右皆劝以按兵不动。 直秘阁监军文官陈远猷出言进谏:「宣抚使划界分守,皆有节制。今敌势凶猛,骤然东进,若主将轻动,则边防动摇,一线不守,诸路皆危。将军所镇,为汉之咽喉,不可轻弃也。」 吴玠大怒,曰:「国家倾危,百姓涂炭。今宣抚司若不下命,非其无知,乃其怯弱也。吾本大将,岂可坐守府中,坐待金人踏入汉中耶?」 言罢披挂上马,亲统精兵三千,日夜兼程,自河池出境东行,驰三百里,宿营不歇,三日抵洋州真符县之饶风岭。 彼时,田晟军方立栅,见吴玠突至,众军振奋,齐呼:「经略亲来,万死不惧!」吴玠见岭险山峻,命军士连夜加筑栅堡,设伏于岭背,修拒马于谷口,亲率亲军为前锋。 又有王彦自西乡率残兵五千赶至,与吴玠会于岭下,曰:「吴经略肯来,乃宋军大幸!我与金人有不共戴天之仇,愿为先锋,血战到底!」 吴玠笑曰:「彼以为我西军已溃,意欲乘虚而入,不知我辈忠义之士,虽万折而不屈也!」 两军合势,饶风关声势一振。金军尚未抵至,而岭上宋军旗帜森列、喊声如雷,遂令前哨骇然返报。 完颜撒离喝闻之大惊,曰:「吴玠疾驰三百里至此,真猛士也。若贸然攻之,恐再失良机。」 正待定策,却听探马报:完颜宗弼已自和尚原引正黑旗军南下,欲自兴元府绕袭饶风岭之后。 第934章 饶风岭之败 吴玠既抵饶风岭,次日即整顿军务,按阵图设防,将三千兵分为五屯,前后左右,中军亲统,俟金军来犯。忽思一计,大笑曰:「撒离喝自洵阳来,必劳瘁,且素无胆略,若以戏言激之,彼定怒形于色,自投罗网。」遂令副将邓怀玉择军中新收黄柑一车,以彩帛覆之,遣亲随军士一名,持节诣金营献礼。 且说金军此时驻营真符岭南,完颜撒离喝帐中设席歇息,忽报:「宋使持礼至。」完颜撒离喝方觉诧异,命引入营来。 那使者双手奉献黄柑,拱手朗声道:「吴经略命小人献柑一车,遥贺旗主远来。」 完颜撒离喝一听「吴玠」之名,心中陡震,脸色一变,厉声道:「吴玠焉得知本旗主至此?他今安在?」 使者不慌不忙道:「吴经略早识旗主必取洋州,特来饶风岭恭候。并命小人转言:‘啼哭郎君率大军远来,无以为赠,聊以黄柑一车,止渴解劳。明日决战,各忠所事。’」 完颜撒离喝闻言,面红如火,须髯倒竖,猛然以银杖击地,大喝:「吴玠!尔来何其快哉!」一时间帐下诸将无不侧目。盖昔年完颜撒离喝兵败彭原店,夜遁而泣,被俘卒戏称为「啼哭郎君」,流言已遍蜀地,今又被吴玠公然嘲之,羞愤难当。 他怒极反笑,仰天长啸道:「吴玠狂妄,敢辱我至此!来人,把柑收了,送使者归营。回告吴玠:明日我自送回礼,不是黄柑,而是箭矢与刀枪也!」 是夜,完颜撒离喝召集帐下诸将于大营中议攻岭之策。帐中陈灯如昼,诸将列坐,声息肃然。 完颜撒离喝指饶风岭图,怒道:「此岭横断金洋之路,山高林密,吴贼据之,势不可下。若不破岭,难图洋州。众卿有何良谋?」 帐中林牙详稳夹谷吾里补起身奏道:「饶风岭地险道窄,一夫当关,万人莫前。然宋军虽勇,岭上亦无坚垒。可遣骁勇重铠步卒,结营夜行,五更之前逼至岭下,以人海之势分三路仰攻。一人既死,次者继之。如此昼夜不息,岭必可破。」 蒲察胡盏亦曰:「可于夜间布伏岭下,待天明一鼓而上,使宋军疲于应战。奴才自愿率镶黑铁骑为后援,随时接应。」 仆散忠义又道:「宋人习于山战,不可小觑。我等步骑兼进,须分兵数处佯攻,令其首尾难顾。」 完颜撒离喝大喜,拍案而起:「诸将之谋甚合我意。明日五更,全军开拔,分左中右三路,各设先登死士百人,一人倒,后者继之。吾誓要踏破此岭,碎吴玠之骨,以雪此辱!」 言罢命人取出银角战鼓三面,置于营前,亲手擂之,声震山谷。镶黑旗诸军齐呼:「斩吴玠!破饶岭!」 营中灯火通明,旌旗映空,兵锋利刃皆待旦而发。 完颜撒离喝自受吴玠一车黄柑之辱,誓破饶风岭以雪前耻。次日五更,亲率镶黑旗与伪齐刘豫所部十万之众,结阵攻岭。命传军令曰:「敢有一人退却,以怯敌罪斩之!」军中皆惧,奋勇登山。 饶风岭地高险峻,陡若刀削。岭上吴玠、王彦早有准备,设有伏兵重重,布弩机、滚木、巨石,弓弩齐发,箭若飞蝗。金军初上,百步之内即尸横遍地,然完颜撒离喝令如山,不得后退。兵卒重铠压肩,死士如潮涌登,愈战愈烈。 自旦至昏,连战三日三夜,尸积如山,血流成渠。至第六日,岭间已生腥风,飞鸟不度,然金军不退。吴玠披甲亲督,王彦昼夜不休。军中矢尽,斧断,士卒以石为武,或徒手搏敌,死战不屈。 完颜撒离喝愈挫愈怒,乃下令募敢死之士,许银千两为赏。顷刻间,得壮士五千。是夜设营议事,忽营外小卒来报:一宋军小校自岭北剃发来降,言其有破关之策。完颜撒离喝令引入。 那小校叩头道:「奴才本饶风岭偏将,因犯军令被逐,今日愿效犬马之劳。主子欲破吴玠不过四十里外。饶风岭北有祖溪小关,关守统制郭仲庸懦无谋,军士不足三千,若夜袭之,可不血刃而取。届时由祖溪关出饶风岭背,内外夹攻,吴玠必败。」 完颜撒离喝大喜,叹曰:「此天助我也!」即命刘豫心腹刘夔引精兵二万,由降卒为向导,自蝉溪岭北折而西,绕行山道,星夜驰至祖溪。 且说祖溪关乃汉中小关之一,地险难行,道窄林深。郭仲素无战功,闻金人突至,尚未布阵,便弃关而走。刘夔长驱直入,引军自后绕出饶风岭背,屯兵岭后高地。 次日卯时,完颜撒离喝于岭前再起强攻。吴玠尚未觉变,正亲督中军抵敌,忽哨卒急报:「岭后敌军突现,旗号似伪齐部,经略急矣!」吴玠变色,即命王彦分军断后,然已迟一步。岭后金军鼓声震天,自上而下夹击岭头,诸军惊扰,左右不知所从。 邓怀玉麾下尝战有功,此时亦苦守不退,亲率亲兵浴血而战,至午时力竭被围,战死于阵中。王彦奋战突围,勉得数百残兵,南奔达州而去。 饶风岭既破,宋军大溃。完颜撒离喝乘势纵军南下,洋州告急,汉中震动。 金兵破饶风岭之后,势如破竹,连下金、洋二州。吴玠退保仙人关,密调诸军死守其地。时兴元府守将刘子羽仍坚守不退,吴玠遣使邀其同守西县定军山,共图抵御。 刘子羽却摇首不从,答书道:「敌气方炽,尚不可轻移。子羽守此一隅,虽死不悔。吴公守关,我守府,策之上也。」吴玠闻言叹息,复议坚守定军山,却见完颜撒离喝大军已越西汉水,势压兴元府,军情迫急,乃舍定军山,退还西县,再由蜀道东返,复驻仙人关以为屏障。 刘子羽一见吴玠撤去,独守孤城,士卒寡弱,心知难支,遂火焚兴元府城廓府库,率不足三百人退入三泉县,誓死抗敌。将士困乏无粮,采野草、嚼树皮,割甲片为食,昼夜枕戈以待。 刘子羽书一简,遣使驿驰至仙人关,字曰:「兴元已焚,三泉孤立,子羽誓以此地与宋存亡,与公诀别。」吴玠读书泣下,良久不语。其帐下杨政、郭震、郑宗、李进等将愤而大呼军门道:「经略不可负刘待制之忠义!若弃之不顾,我等亦不复为吴将矣!」众将齐声响应,誓与刘子羽共死。 吴玠感其忠愤,乃夜引轻骑绕路,驰赴三泉县,密访刘子羽。时刘子羽寝于草帐之中,身无甲胄,左右无卫。吴玠至其侧,见其沉睡,默然叹曰:「今敌兵如潮,尔犹如此简易,倘有刺客,岂不危乎!」言未毕,刘子羽已惊醒。 见是吴玠,披衣而起,躬身一揖道:「吴公远来,子羽感激无已。然吾必死于此地,死则死耳,有无守卫何足计哉!」吴玠视其军中兵马,不足三百,帐外仅数卒持矛而立,顿生怜悯之心,遂拨营中精兵千余助其守城。 刘子羽感激欲涕,苦留吴玠共守三泉。吴玠却正色道:「仙人关乃蜀之门户,若此关失守,敌军长驱直入成都,则蜀中不可保也。金人之所以不敢南进,正恐我袭其后。今你我俱守三泉,彼知我计穷,必尽锐攻关,则我为失机矣。」 语罢,徐徐而起,拔剑指西南道:「我当由兴州、河池绕出褒斜山谷,袭敌之后路。彼见吾至,势将狐疑,以为设伏于山谷以断归途,必然狼顾不前。我再因险邀击,此‘善败不亡’之道也。」 刘子羽仰首大笑,抚膝道:「吴公真经略也,子羽得与公共事一世,死无憾矣!」 吴玠泪下,抱刘子羽而别。临去之时,军士无不垂泪,帐中将士亦皆拜送,目送吴玠身影消失于夜色山道之中。 却说吴玠策马驰返仙人关,途中命杨政先整精兵五千,备粮三日,密布斥候于褒谷一带,隐其踪迹,伺机而动。是夜,天色阴翳,风雨大作,吴玠仰望天际,喃喃自语:「天若助我,金人当遁矣。」 第935章 刘子羽拒敌 刘子羽目送吴玠夜赴仙人关,转回军帐,心知兵力寡弱,三泉之地亦难久守,遂引军南行,探得利州绵谷县有山曰潭毒山,此山陡峻如削,惟山顶开阔,有甘泉潺潺不绝。刘子羽一见山势,喜道:「此地正合拒敌之所,山峦层叠,谷道狭隘,若筑壁垒为关,退可守,进可战,敌至亦难逾越。」 遂命军士修筑垒墙,砍伐松杉,垒以石块,环山为营,十五日不眠不休,草草筑成一雄关,自号潭毒关,设栅列炮,堑壕数道,其上高垒设旗,军容肃然。十六日关成,刘子羽亲手书榜立于垒门,榜曰:「刘子羽誓死潭毒,以报国恩;金虏敢来,虽死不退!」 未几,完颜撒离喝统十万金军压境,旌旗蔽谷,战鼓动山。斥候来报:「金兵已至山下,扎营四十余里,车马器械接连不绝。」众将大惊,请刘子羽避居垒后,以策后谋。 谁料刘子羽披战袍,佩宝剑,斜倚胡床,自坐于垒门石台之上,遥观敌阵。山风猎猎,金旗招展,其人却神色自若,彷佛处堂皇之殿。帐下都虞候许谨、骁将冯遂等急忙上前跪谏:「待制!金贼近在咫尺,若放冷箭,恐有失安危。此非久坐之所!」 刘子羽却缓缓抚须而笑:「吾修关以待敌,若敌至而吾退,焉有颜面见吴经略?子羽早已许国之心,死生置之度外。若今朝金虏敢犯此地,吾当以血荐轩辕。」 诸将闻言,无不泪下,愧而不语。冯遂拜伏于地道:「既然待制不惧生死,冯遂亦愿先登矢石,血战此关!」 时逢秋雨初歇,山雾弥漫,潭毒关上将士纷纷磨戈秣马,誓死护关。忽报西北方向尘头大起,原来统制官王俊亲率五千援军自剑阁而来,部下皆精卒骁勇,人未至而声先闻。军旗上书「保蜀铁骑」,旌旗猎猎,一时军心大振。 王俊登山入关,见刘子羽衣甲未解,满面风尘,慨然执手道:「子羽忠义,俊心所服。今日合兵一处,誓与潭毒共存亡!」刘子羽执手而笑:「得王兄之助,潭毒关可守矣。」 是夜,关上重整营伍,升烽置哨,刘子羽披甲夜巡,每营驻足鼓励,士卒皆奋不顾身,呼声震谷。金军虽多,尚未敢轻进。撒离喝疑潭毒关有伏,传令缓攻,先探实情。 刘子羽知敌未攻,令王俊率兵于侧谷设伏,另遣冯遂夜破敌营粮道。战鼓未响,潭毒已布杀机。 完颜撒离喝自兴元府出兵不久,探马回报:「刘子羽新筑壁垒于绵谷县潭毒山,断我西入之路。关上粮草渐足,士气正盛。若不拔此关,我军将困于秦蜀之间。」完颜撒离喝怒曰:「破得金、商二州,却困一小将于山垒之中,岂不令诸旗笑我!明日拔营,直取潭毒!」 金军万余,自三泉西进,营于谷口。潭毒山形险峻,孤峰高耸如削,其顶宽平,前倚绝涧,后接绵山,东有峭崖,西连壁岭,宋军以山垒设防,三道木栅重重叠起,垒下设陷马坑、火壕、滚石滑道,枪弩云集,望之如铁城。 完颜撒离喝初至,欲以猛攻试锋。第一日,命猛安仆散忠义率五千先登之军,自西麓攀援而上。岂料山路狭仄,仅可容三人并行,金兵负重而行,如登天梯,宋军早已布阵待之。 刘子羽立于垒上,亲执牙旗指挥。王俊率弓弩兵连发,乱箭如雨,火雷自垒后飞掷而下;转轮抛石机投落巨石,撞崖而碎,石屑激荡如刃。金军阵脚大乱,首尾拥挤,不得进退,摔死者众,登山者十不存一。 完颜撒离喝知强攻难成,乃出「牛皮铜炮」二十尊,排列于山麓之地。此炮本由燕京金工院工匠谢福仿制舟山军弃械所得之铸铁大炮,因铜料不足、工艺未熟,多有炸膛之患。蒲察胡盏以生牛皮裹炮管,兼防炸裂兼作稳压,自名「牛皮炮」。炮身以绳索捆紧牛皮,外敷麻布糊泥,形制古怪,爆发之时,火气从炮口与裂隙齐喷,烟雾四起,声如雷震。 炮火初响,震彻山谷,诸军大喜,以为可破潭毒。不料炮弹多因炮口不准、火药不足,或飞入山林,或落入壑中,仅有两弹掀起关前木栅数尺,未成实害。第三日,连爆三炮后,一尊大炮震裂,铜皮翻飞,击杀金兵六人,炸伤十余。军中士气大沮,蒲察胡盏惶惧失色。 完颜撒离喝仍不甘心,乃命改以夜战,令兵分三路,张设云梯,持盾夜攀西岭。不料刘子羽早布陷坑火绳,梯至半山,便起火雨。宋军以火油、火石洒下,金军夜色中混乱失措,自相践踏,惨呼遍野,攻势遂挫。 数日之后,金军粮草大减,前线连战不下,后营疫气四起,瘟疾蔓延。虽有军医应对,终因山谷湿热,药材匮乏,军中折损日增。完颜撒离喝心知不妙,密遣骑探斜谷诸路,寻机转兵。 完颜撒离喝围潭毒关多日,命诸猛安、谋克轮番强攻,金军日夜攻垒,飞矢如雨,金鼓震天。又以燕京运来的牛皮铜炮列于山麓,自巅上仰轰壁垒。然潭毒关高踞陡峰,地形不利炮击,炮石多坠入谷中,无所损伤。刘子羽命军士添筑内垒,藏身避炮,关中伤亡甚微。 金兵攻山艰难,尸填壕堑而不克,每夜尚遭宋军游骑袭扰,辎重辇运多次被烧。有猛安仆散拔将上言:「宋军虽少,然善用地形,四面袭扰,吾军困于此地,粮草日竭,疲于奔命,久留非计。」完颜撒离喝大怒,拔剑欲斩之,帐下众将苦劝方止。 是时金军既破金州、商州,然两地早被明军坚壁清野,居民已尽迁徙,城中粮草无存,仅得空城而已。兵不获食,士卒怨言纷起。完颜撒离喝本欲绕取巴州以图益州之地,探马回报:「巴州有宋将王庶驻守,军马甚精。吴玠亦自仙人关南下,会诸将商议断我归路。」 完颜撒离喝闻言大骇,自思:「吾军深入数百里,后有吴玠,前有潭毒,此等山川险阻,倘若宋人分兵断道,我军为瓮中之鳖矣!」又闻军中染疫日增,肿瘟赤痘,病者三千,连猛安详稳亦多有染疾者。一时军心震动,日夜私语:「西南山中瘴气如云,今岁入蜀,恐不归也。」 是夜完颜撒离喝召众将谋议,欲退师兴元以图再战。镶黑旗林牙夹谷吾里补进言:「斜谷道虽险,然可避吴玠锋芒,且疾行则可免断道之患。」完颜撒离喝从之,遂传令:「即日拔营,自三泉金牛镇折而东南,由斜谷古道还兴元府。」 潭毒关上,刘子羽知敌军渐乱,日夜遣冯遂、范金等统小骑游弋四野,烧敌草料,劫其辎重,扰敌心志。王俊等请命乘机出击,刘子羽却道:「敌虽困,不可轻出。我守此如砥柱中流,倘敌误判我军兵多将广,彼自退耳。」 数日之后,果然探马来报:「金军弃营东遁,自金牛镇西转斜谷古道而去。」刘子羽登高远望,只见营火断续,旌旗东卷,知敌果退。关上将士振臂呼号,欢声动山,然刘子羽神色未改,低语道:「非我胜彼,敌自困耳。此一战,不忘国耻,不辱我军。」 金兵拔营,山中浓雾未散,刘子羽遥见敌旗倒卷,营帐焚烧,遂命冯遂率轻骑自侧谷追袭,获金军骡马百余,斩首七十级,得文牍粮书甚多。 完颜撒离喝回顾金牛镇,仰视潭毒关高垒苍苍,怅然长叹曰:「伐蜀无功,反受诸辱,非兵不利,实天命难回也。」言罢,催军疾行,不敢稍留。 潭毒关上将士闻金贼遁去,皆呼声雷动,刘子羽却按剑不语,只道:「此非我力能胜,敌自败耳。吴经略所言‘善败者不亡’,今日信矣!」 完颜撒离喝遁走斜谷。金军久处山谷,疲惫不堪,辎重沉重,行伍难整。完颜撒离喝恐宋军乘机尾击,乃命麾下焚弃铠甲粮草,只带轻骑前驱,盼早出险地。 刘子羽登垒望见敌营起火,曰:「敌走矣!」即刻召集王俊、冯遂、范金、张用等,亲率三千敢死之士,轻装疾追。吴玠亦自仙人关引兵南下,两军合于三泉道口,刘吴会于山麓,欢然握手,曰:「今日有敌,不可失之!」 于是命轻骑掩尾,步卒断道,至武休关,金军为山崖所逼,道路崎岖,前有断涧,后有追兵,左为乱石,右临深谷。刘子羽遥见金军如乱蚁拥塞于崖间,乃命张用登高擂鼓呐喊,令伏兵齐出。 金军惊乱,互相践踏。有误踏斜崖者,滚落涧底;又有马惊失足,连人带骑坠谷而亡,死者以千计。其余军士弃械请降,皆束手归命。吴玠欲尽诛之,刘子羽曰:「此皆胁从耳,不杀可服。」遂令收降兵,押赴兴元,封存战利。 完颜撒离喝仓皇奔至凤翔府,身无副甲,面色枯槁,左右惊惧。是役金军自入蜀以来,连陷三郡,然损兵折将,卒死十之五六,竟无寸土之得。西地百姓皆传:「刘子羽一垒退金十万,吴玠再起断敌归路。」四方闻之,无不感佩。 完颜撒离喝闻刘子羽拒战不降,心生异计,谓左右曰:「彼不肯战,欲激我耳。试遣人招之,或可不战而屈。」乃简精骑十人,持书信一封,插金帛书旗,自凤翔而来。至兴元军前,遥立不进。 刘子羽得报,命人引入,设座于堂。金使拜伏通名,献书云:「我家主子新定西陲,广招豪俊。若公能剃发归顺,当授节钺,保富贵无疆。」左右失色,刘子羽面无怒容,徐徐启唇:「我乃大宋之臣,封疆之将,岂是贪荣图禄之辈?你主若真英雄,自当列阵决战。何必纸上诱言,羞辱我耳!」 即刻令军士拔剑,斩使者九人,血染堂阶,余一人吓作死灰。刘子羽复命放之归国,并道:「为我语贼:欲来即来!吾有死尔,何可招也!」 金使归凤翔,复命如实。完颜撒离喝闻之,咬牙切齿曰:「此人胆气过人,非寻常可敌!」自是但闻刘子羽守关,不敢轻近。金军将士私语曰:「关外有子羽,山中是虎穴。」 第936章 成都行在 绍兴三年的成都府,笼罩在一层复杂而驳杂的气息中。它不再是那个偏安一隅的巴适天府,而是承载着大宋最后的血脉与希望的行在。朝廷西迁的决定,给这座城市注入了前所未有的生机与压抑,也将形形色色的人们卷入其中。 清晨,蜀都的街道已是一片繁忙。与以往的太平景象不同,如今官道上最常见的是带着兵器局标志的运送车队,拉着铁料、硝石,隆隆作响地驶向城郊的龙泉驿兵站。偶有快马斥候疾驰而过,打破街巷的宁静,带来前线的只言片语。城墙上的守卫明显增多,巡逻的甲士身披新式棉甲,眼神锐利,与城门外排队入城的饥民和流民形成鲜明对比。这些从北地、中原、乃至江南逃来的难民,拖家带口,衣衫褴褛,眼中带着劫后余生的茫然和对「天府之国」的最后一丝希望。虽然官府尽力安置,但蜂拥而至的人口,仍然让成都的城郊变得拥挤不堪。 城中,昔日江南的朱门大户,如今纷纷在成都置办新宅。他们带来了积攒的财富,也带来了对明国改革的深恶痛绝。茶楼酒肆里,谈论的不再是市井趣闻,而是明国「牝鸡司晨」、「商贾乱政」的种种「乱象」,以及杨幺「穷鬼暴虐」、「黄巢再世」的惨烈。这些士绅们迅速融入成都的社会上层,购田置产,恢复旧日的生活秩序。 更引人注目的是大量的儒生。他们是儒家正统的坚决捍卫者,无法忍受明国对「父权纲常」的粉碎和对「女工女学」的提倡。在成都,他们找到了精神上的避风港。国子监里,书声琅琅,但教学内容却显得更加保守,甚至有些刻板。新的学生大多是来自明国统治区的旧科举秀才和士族子弟,他们在这里寻求慰藉,也期望能通过科举,重拾仕途。 然而,这种集中的保守势力也带来了一种集体焦虑。他们一边享受着蜀地的富庶和相对安宁,一边又深感国势衰微,对变革充满抵触。在他们眼中,宋朝的衰败皆因「纲纪失弛,人心不古」,而非器械之短。 在赵构的行宫大殿上,日常的朝议气氛则更为紧张。虽然皇帝在火器问题上已下定决心,但围绕如何发展、如何应对明国等问题,朝臣们依然争论不休。 并非所有人都关心朝堂上的争论。在成都的寻常巷陌,百姓们的生活依然是围绕着柴米油盐。物价因人口涌入和战乱而有所上涨,但巴蜀本地的产出尚能维持基本供应。盐井旁的工坊日夜不停,为军费和生活所需提供着最重要的物资。酿酒的铺子也比往日更忙碌,酒税是国库的重要收入。 皇城司的急递铺兵昼夜疾驰,马蹄踏碎锦官城的晨雾。当那封染血的军报被送入大内时,赵构正在延和殿批阅奏章,展开一看,指尖顿时僵住—— 「女真旗主撒离喝破金州,王统制败走洋州,吴经略退守仙人关,兴元府危在旦夕。」 殿外风雨骤起,吹得窗棂咯咯作响。 垂拱殿上,文武百官肃立,空气凝滞如铁。赵构面色苍白,将战报掷于御案,声音沙哑:「两年前当阳和议,朕忍辱称臣,岁贡金银,只求一隅苟安。如今金人背盟,伪齐助纣为虐,竟欲吞我蜀地——诸卿,大宋还有退路吗?」 殿中死寂。 右相赵鼎猛然出列,须发皆张:「陛下!金人狼子野心,和议本是缓兵之计!关师古之降,已断熙河臂膀;若再失汉中,蜀门洞开,成都岂能独存?当速调夔州、利州兵驰援吴玠,死守米仓道!」 御史中丞沈与求却冷笑:「赵相此言,是要抽空三峡防线?若岳飞在荆门顶不住伪齐进犯,荆湖再陷,朝廷退无可退!」 户部尚书李光颤巍巍捧出账册:「陛下明鉴!去岁潼川路旱蝗,蜀中税赋已竭。如今吴玠军中缺粮,士卒啃树皮充饥——非是臣等掣肘,实无粮可调啊!」 枢密副使王庶拍案怒斥:「若无粮饷,便该斩了那些贪墨的转运使!去岁成都府宴饮一席费百金,前军将士却连糙米都吃不上!」 殿角忽传来一声嗤笑。众人回首,却见签书枢密院事范宗尹轻摇蒲扇,慢悠悠道:「王枢密何必动怒?关师古是因断粮而降,如今吴玠若败,不过是重蹈覆辙——依我看,不如再遣使议和,许金人加岁币……」 话音未落,殿外突然传来喧哗。一名满身血污的信使跌跌撞撞冲入,跪地哭嚎:「陛下!饶风关失守,刘子羽将军退保三泉县……金人已屠尽洋州拒绝剃辫为奴的百姓,悬首级于城门!」 赵构猛地站起,龙袍下的身躯微微发抖。他望向殿外阴霾天际,仿佛看见金军铁骑踏碎蜀道的烟尘。 「传旨。」他终于开口,声音如刀—— 「一、即刻抄没卢法原、王似家产,充作军粮,运往米仓道;二、命岳飞分兵五千,沿江陵驰援汉中;三、诏告天下:凡杀金兵一人者,赏钱百贯;斩撒离喝者,封节度使!」 赵鼎急道:「陛下,国库空虚,这赏格……」 「没有赏格,就用朕的私库!」赵构一脚踢翻御案,双目赤红:「若蜀地不守,朕便效仿先帝,自缚于金营——但今日,朕宁战死,不跪生!」 廷议散后,韩世忠大步走出宫门,亲兵牵来战马。他望向北方连绵群山,忽对身旁解元低声道:「去查清楚——关师古部被放归的士卒,如今在何处?」 解元一怔:「太尉是怀疑……?」 韩世忠冷笑:「金人岂会真放虎归山?那些‘归卒’中,必有细作!」 狂风卷起他的战袍,如一面破碎的旗帜。远处,成都的街巷间已贴满征粮告示,孩童传唱着新编的童谣:「吴玠守仙人,岳帅渡江急,官家砸了聚宝盆,要换金虏头落地」 十日后黎明时分,一匹快马踏碎成都府青石街巷的晨雾。马背上的驿卒高举染血的军报,嘶声喊道:「大捷!刘待制破金贼于武休关,撒离喝败走凤翔!」 皇城司的禁军推开宫门,急报直入大内。垂拱殿内,赵构正伏案假寐,闻声猛然惊醒,展开军报的手指微微发颤——「臣刘子羽泣血上奏:金军久攻三泉不克,疫病横行,粮尽退兵。臣与吴玠追击至武休关,斩首千级,获辎重无数。然汉中残破,十室九空,请朝廷速拨钱粮赈济……」 赵构长舒一口气,颓然靠向龙椅,闭目喃喃:「天不亡宋……」 殿外,闻讯赶来的文武百官已挤满廊下,窃窃私语中混杂着哽咽。 「陛下!」参知政事张浚率先出列,须发皆张:「此乃天赐良机!当命吴玠趁势收复和尚原,岳飞自荆襄北上策应,一举夺回秦陇!」 户部尚书李光却冷笑打断:「张相好大的口气!汉中百姓易子而食,军中粮饷见底,拿什么北伐?」他抖开账册,「去岁岷江水患,蜀中税赋已竭。若再加征,恐生民变!」 枢密使赵鼎沉声道:「金人虽退,必卷土重来。当务之急是重修米仓道、加固仙人关——伪齐刘豫正在商州囤粮,显然是为再攻蜀地做准备!」 角落里的范宗尹轻摇蒲扇,幽幽插话:「依我看,不如再遣使议和。金人既退,说明他们也不想死战。多给些岁币,或可再换十年太平……」 沉默许久的赵构忽然抬手,内侍捧上一卷竹简——那是兴元府逃难百姓联名的血书。 「朕昨夜看了三遍。」他声音嘶哑,「洋州城破时,金人将孩童挑在枪尖取乐;饶风岭下,饿殍塞道,甚至有士卒割战死同袍的肉充饥……诸卿,这就是你们要的‘太平’?」 他猛地将竹简砸在地上,「啪」的一声惊得群臣伏地。 「陛下!江南密报!」 皇城司指挥使杨沂中疾步迈入垂拱殿,手中捧着一卷火漆封缄的竹筒。殿内烛火摇曳,映得赵构的面色忽明忽暗。他缓缓展开密报,目光扫过字句,指尖微微一顿。 「明国‘行者号’火车,金陵至太平府铁路贯通,日行六百里。」 「‘沧海龙吟号’蒸汽轮船自和州出海,直航北海道。」 殿内死寂。 良久,赵构合上密报,声音低沉:「诸卿……看看吧。」 竹筒在群臣手中传递,文官们面色铁青,武将们眉头紧锁。 「妖器!此乃妖器!」礼部尚书汪藻率先拍案而起,胡须颤抖。「日行六百里?《周礼》有云:‘君子不器’,方妖女竟以奇技淫巧乱天地常纲!」 户部侍郎李光却冷笑一声:「汪尚书,金人铁骑日行不过百里,若明国以此运兵,旬日便可抵夷陵。届时,我等再谈《周礼》何用?」 枢密使赵鼎沉声道:「更可虑者,明国蒸汽船已能跨海远航。北海道、东海道、南海道——此女所图非止江南,而是万里海疆!」 殿角,一向主和的范宗尹摇着蒲扇,幽幽插话:「明国既有如此利器,却数年不西进灭宋,莫非……方妖女仍心存忠义?」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御史中丞沈与求猛地站起,厉声道:「诸公莫要自欺!明国不行灭宋,非因念旧,而是其志在‘改制’而非‘夺土’!」 他展开一份从江南暗市购得的《明报》,指着上面刊载的政令:「取消科举,改以‘行测’和‘申论’取士;士绅一体纳粮,穷鬼免征,地主须以地契入股工坊;女子可入学、务工、经商——此非改朝换代,而是掘我华夏千年根基!」 参知政事张浚拍案附和:「金人夺地,明国诛心!若让此制蔓延,天下士人再无特权,耕读传家之世将绝!」 一直沉默的张俊突然开口:「沈中丞所言‘改制’,在明国已见成效——探报称,苏州织工月钱三贯,是蜀中五倍;明军火器之精,更非我朝可及。」 他抬眼直视赵构:「陛下,与其争论‘亡天下’,不如思量——我大宋,还能守多久?」 忽有内侍匆匆入殿,低声道:「陛下,荆湖密奏……」 赵构展开一看,面色骤变。密奏上是江陵坊间近日流传的童谣:「岳帅守江陵,妖女坐金陵,师兄师妹一线牵,何时共枕眠……」 殿内空气骤然凝固。 赵构猛地拍案:「够了!」 他深吸一口气,环视群臣:「金人尚在秦岭之外,明国已至卧榻之侧——诸卿若再内斗,不如自缚请降!」 暮色笼罩皇城时,赵构独坐延和殿,望着案上摊开的《蜀中山河图》。图中仙人关被朱砂重重圈起,一旁是岳飞草拟的《三路策应疏》。 「官家。」老宦官蓝珪轻声道,「吴玠将军又有奏本到——金帅完颜宗弼已至凤翔,正黑旗大军开始南调。」 赵构轻笑一声,指尖摩挲着图上「仙人关」三字:「听见了吗?这蜀地的风里……全是金铁交击之声。」 「你说……若朕也办银行、造火车,那些骂方梦华‘亡天下’的士大夫,会不会第一个来入股?」 蓝珪不敢答话。 远处传来更鼓声,混着市井隐约飘来的童谣:「火车呜呜跑,轮船海上飘,蜀中老爷睡懒觉,醒来江山已换了……」 第937章 蜀宋日常 晨雾笼罩锦江,成都府的城墙在薄雾中若隐若现。都江堰的渠水潺潺流过城外稻田,滋养着蜀中沃土,却难掩市井间的萧条气息。行在宫阙虽不及临安恢宏,却也雕梁画栋,隐约传来太监低语与朝臣争辩的声音。蜀宋偏安于此,成都成为这正统王朝最后的灯火,承载着士绅的旧梦、官员的权谋、军人的忠义与平民的挣扎。 天色微亮,城南卢氏大宅的书房内,卢氏宗族的长老卢秉直正与一众士绅议事。卢氏自江南逃至蜀中,带着金银与典籍,买下百亩良田,成为成都府新贵。他们身着宽袍,头戴方巾,却眉头紧锁,案上的茶盏早已凉透。 「明教的『虚君共和』,真是妖言惑众!」卢秉直拍案而起,须发皆张,「那方梦华不过一女流,竟敢让女工进厂、女童读书,坏我纲常!如今江南士人尽奔蜀中,吾辈当守正统,岂可让火器之术污我圣道?」 座中一位年轻秀才,姓陈,来自交趾,轻声进言:「卢公,火绳枪虽为奇技,却能御金人之炮。张俊将军试制已成,若朝廷推广,或可保仙人关无虞。」 「荒谬!」卢秉直瞪目斥道,「技进于道则忘本!火器渔樵皆可称兵,岂非乱天下?秦相公已言,当以和制衡,守成都天险足矣!」众士绅纷纷点头,却有人暗自叹息,思及家中囤积的粮食与金银,无人愿为军器局出一分力。 卢氏宅外的街道上,仆役挑着米担,低声议论:「听说岳太尉在江陵与明国互市,朝廷疑他与那方妖女有私。哼,士大夫只知争论火器,哪管我等粮价日涨?」 行在宫中,朝会正烈。赵构端坐龙椅,面色阴晴不定,秦桧立于殿侧,目光如鹰。今日议题,乃军器局迁至三峡兵站后,火绳枪试制的进展。张俊一袭戎装,拱手禀报:「陛下,臣于阆中试制火绳枪五十支,虽可击发,然硝硫匮乏,工匠难觅,难以量产。」 实事派领袖赵鼎进言:「陛下,金人之牛皮铜炮、伪齐之三眼铳已成大患,仙人关危如累卵!若不速推火器,吴玠将军恐难支撑。臣请拨库银三万贯,征蜀中铁匠,助军器局。」 秦桧冷笑:「赵相公,库银早已空虚,粮车倒塌、军饷积压,哪来三万贯?火器未成,徒耗民力。当年蜀汉据益州、汉中,无火器亦抗曹魏,吾辈何不效之?以和为上,议金人停战,方是长策。」 殿内守旧派附和,实事派与军中派却暗自咬牙。赵构沉默良久,终道:「火器试制,交张俊续办,勿扰蜀中士民。岳飞与明国互市,须严查其意,勿堕国体。」言罢,殿外传来马蹄声,一骑自荆湖北路而来,报岳飞巡检汉阳,似有北伐之意。秦桧闻之,眼中闪过一丝寒光。 城北校场,军士们操练刀盾,尘土飞扬。校场边的茶肆里,几名军人围桌而坐,啜着苦茶,低语议论。他们多来自岳家军或吴玠部,休沐间来成都探亲或采买,却发现物价飞涨,军饷难支。 「听说仙人关又添金人火炮,吴将军的刀盾军伤亡不小,」一名汉中来的什长叹道,「若有火绳枪,咱们或能一战,可惜军器局进展缓慢,士大夫还嫌火器『不正』!」 旁边一名荆湖北路的军士冷笑:「岳太尉在江陵,靠明国互市才稳住军粮,可朝廷疑他与方妖女有私,说什么『狗男女』。哼,若无岳帅,荆南的杨幺早断我粮道了!」 茶肆掌柜插话:「诸位莫急,阆中的韩世忠与张俊将军也在试火器,说不定能成。只是听说朝廷要发金牌召岳太尉回成都,怕是要坏事。」军士们闻言,面面相觑,眼中闪过忧色。 城东铁肆巷,铁匠王老六的作坊烟雾缭绕。军器局的差役昨夜送来一批硫黄与火硝,要他试铸火绳枪管。王老六年近五旬,双手满是老茧,却摇头叹息:「这火绳枪,说是仿明国火铳,图纸乱七八糟,硝硫不纯,铜铁又少,怎成得了?」 徒弟小栓低声道:「师傅,听说明国的铁路半月可运两万兵,火炮五百门,咱这火绳枪就算成了,怕也挡不住。昨儿还有士绅来闹,说咱铸火器是『乱民心』,真晦气!」 王老六瞪他一眼:「少废话!朝廷虽窝囊,岳帅与吴将军还在拼死守江山。咱多铸一支枪,仙人关就多一分希望。」说罢,他埋头敲打铁坯,火光映红了他的脸,却掩不住眉间的疲惫。 巷外,几名工匠挑着担子,议论著投奔杨幺的同伴:「听说洞庭湖均田免赋,火器管够,咱这成都,怕是守不了多久哟……」 锦江边的市集,摊贩吆喝声此起彼伏,却难掩买卖的冷清。粮价已涨至一斗米三贯,布帛贵如金,平民多面带菜色。卖茶婆子李氏守着摊子,望着稀疏的行人,叹道:「自从江南与岭南断了商路,这茶叶卖不出去,日子越发难过。听说杨幺在荆南分田,伪明连女娃都能读书,真不知是真是假。」 旁边的菜贩老张接口:「别信那些妖言!明教与杨幺是乱匪,朝廷正派岳太尉剿他们。唉,咱小民只求个太平,谁管什么正统!」 市集角落,一群流民围着个说书人,听他讲「蜀汉往事」。说书人眉飞色舞:「那刘皇叔据益州、汉中,诸葛武侯六出祁山,差点复兴汉室!如今蜀宋偏安成都,岳飞、吴玠便是关张再世,定能守住仙人关!」流民听得热血沸腾,却有人低语:「蜀汉终究亡了,咱这蜀宋,怕也难逃命运……」 夜色降临,成都府的灯火渐次亮起。行在宫中,赵构独坐灯下,翻阅岳飞的奏疏,眉头紧锁。秦桧的密报令他心生疑窦:「荆州再起,功高震主,岂非又一刘备?」他提笔欲书,却终是放下,喃喃道:「且看仙人关战事,再定进退。」 城外,锦江静流,月光映照稻田。远处仙人关的烽火隐约可见,吴玠正连夜修筑工事,准备迎击金军的火炮。荆湖北路的岳飞,则在汉阳城头眺望鄂州的灯火,思绪万千。成都府的众生,各自在这偏安一隅中挣扎,或守旧梦,或求新生,却不知这灯火,能否照亮蜀宋的明天。 第938章 齐豫忠骨 寒风卷着焦土的气息掠过山岗,杨再兴独自站在凤牛山残寨的废墟前。脚下是被鲜血浸透的泥土,焦黑的梁木斜插在地,仿佛战死者的骸骨。翟进的无头尸身已葬于山顶,但仇人的头颅仍未斩下。 远处,溃散的义军残部陆续聚集——赵林带着三十余骑伤痕累累的老兵归来;李恭的旧部抬着几袋从齐军尸体上剥下的铁甲;山民猎户手持柴刀、弓箭,沉默地站在火光边缘。他们望着杨再兴,眼中既有悲痛,也有某种炽烈的期待。 杨再兴抓起一把焦土,握在掌心,炭灰从指缝间簌簌落下。 「从今日起,凤牛山的旗,俺来扛。」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刀刻进每个人的耳中。 绿鍪军的巡逻骑兵举着火把沿伊水缓行,铁甲在月光下泛着幽绿。自攻破凤牛山后,刘猊将大营扎在洛阳城南,每日派兵搜剿「翟进余孽」。 「听说那杨再兴逃进了熊耳山?」一名骑兵啐了口唾沫,「丧家之犬罢了。」 话音未落,黑暗中弓弦震响! 箭矢贯穿他的咽喉,火把坠地。紧接着,两侧山崖上滚木礌石轰然砸下,惨叫声中,十余骑连人带马被碾成肉泥。 阴影里,杨再兴缓缓收弓,冷眼看着幸存的绿鍪军士卒疯逃。他抬手一挥,数十名披着草蓑的义军从岩缝中跃出,迅速收缴箭矢、割取首级。 「把脑袋挂到前面树上。」杨再兴踩灭将熄的火把,「让刘猊知道——」 「绿林的兄弟,还活着。」 新聚的义军不足三百人,却都是血战中淬炼出的老卒。杨再兴将翟进的铁锤供在帐中,每日练兵前必以酒祭之。 「绿鍪军有铁骑,我们有山。」他摊开一张兽皮地图,指尖划过伏牛山错综的沟壑,「刘猊的大营在龙门,粮道却要经此谷——」刀尖钉在一处狭窄隘口。 赵林皱眉:「可那里有王霸的旧部把守,至少五百人。」 杨再兴咧嘴一笑,从火堆抽出一根燃烧的柴薪:「你见过山火吗?」 当夜,义军潜入隘口上风处。破晓前,火箭如流星雨落向谷中粮车。干燥的秋季草木瞬间爆燃,火借风势吞噬整支辎重队。绿鍪军在烈焰中自相践踏,而崖顶的杨再兴冷眼俯瞰,直到焦臭味漫上鼻尖。 「这才刚开始。」他转身没入晨雾。 叛徒杨伟此刻正志得意满。因献凤牛山之功,刘猊赏他做了洛阳西城巡检使,每日带着亲兵勒索商旅。 「翟进那老顽固的人头,可是换了我这身官袍。」他醉醺醺地踢翻供桌,泥塑神像轰然碎裂。 突然,祠外亲兵的惨叫戛然而止。 杨伟拔刀转身,只见月光从破窗斜照进来,映出来人手中那柄熟悉的狼牙铁锤——正是翟进的兵器! 「认得这个吗?」杨再兴从阴影中走出,锤头拖地刮出一串火星。 杨伟的酒瞬间醒了。他疯狂后退,却撞上不知何时封住大门的赵林。 「杨将军饶命!我、我也是被逼——」 铁锤呼啸而过,颅骨碎裂声混着脑浆溅上残破的神龛。杨再兴拎起滴血的脑袋,系在腰间。 「第一个。」 刘猊猛然掀翻案几,酒浆泼了跪地的哨兵一身:「三百人!就三百个残寇,烧了我军粮仓、截杀六批斥候,现在连杨伟都死了?!」 帐下将领噤若寒蝉。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的敌人——杨再兴的义军像山魈般神出鬼没:今天在伊水凿沉渡船,明日在邙山坟地伏击巡逻队,甚至将斩杀的金兵尸体摆成「血债血偿」四字。 「调重甲骑!」刘猊咆哮,「把熊耳山每一寸土都翻过来!」 他看不见,此刻营外某处山脊上,杨再兴正遥望这片灯火通明的军营。身后义军已增至五百人,新加入的尽是饱受伪齐欺压的矿工、佃农。 「刘猊以为我们是丧家之犬?」杨再兴摩挲着腰间杨伟的头颅,突然暴喝——「那便咬断他的喉咙!」 夜枭惊飞,山风卷着誓言掠向洛阳城头。那里,伪齐的旗帜正在不安地抖动。 巩义的寒风卷着纸钱灰烬在神道两侧翻滚,刘豫的龙辇停在哲宗陵寝前。这位伪齐皇帝披着金线蟒袍,手捻佛珠,眯眼望着被撬开的玄宫石门。 「陛下,已按您的旨意——」工部尚书谄笑着捧起一只漆盒,「前宋哲宗皇帝的冠冕在此。」 盒中,北宋哲宗的鎏金翼善冠沾满泥垢,珍珠串帘断裂散落。刘豫用指尖挑起冠冕,突然狂笑出声:「好!好!赵家天子如今也要在朕脚下称臣!」 陵前,数千绿鍪军持炬而立,火光将盗掘的惨状照得如同白昼——玄宫内棺椁洞开,哲宗遗骨被胡乱堆在一旁,陪葬的玉册、金器尽数装箱。更远处,永泰陵、永昭陵同样遭劫,守陵的宋室遗老被铁链锁跪成排,有人已咬舌自尽。 「传旨。」刘豫甩袖转身,「将这些尸骨运回汴京,朕要铸成跪金奴摆在宫门前!至于守陵人——」他瞥了眼血污斑斑的老者们,「全部阉割,送去大金新开的鞍山挖矿。」 夜枭在松柏间厉啸,仿佛列祖列宗的悲鸣。 张玘一拳砸在青石上,指节迸血:「刘豫这狗彘不如的东西!」身后数十名义军汉子同样双目赤红。他们本是北宋禁军残部,潜伏渑池山中多年。 探子跪地泣报:「不止哲宗陵……连真宗、仁宗的陵寝都被刨了!绿鍪军用马拉遗骨,沿途百姓跪哭,有老者触柱而亡……」 「杨再兴现在何处?」张玘突然抬头。 「在洛阳南的锦屏山,据说已聚兵千人。」 张玘解下腰间铜牌扔给副将:「我去寻他。你们立刻联络商丘——告诉赵立将军,伪齐自掘坟墓的时候到了!」 当夜,一骑冲出山谷,马尾绑着从巩义拾回的残破龙袍,在月光下如血幡猎猎。 杨再兴盯着案上那截从永裕陵抢回的帝王胫骨,沉默如铁。帐中火把噼啪作响,映得他脸上伤疤狰狞扭动。 「刘豫想激怒宋廷?」他突然冷笑,「那老子便让他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怒!」 张玘按住刀柄:「商丘赵立尚有精兵八千,若与我等合击伪齐漕运要道……」 「不够。」杨再兴抓起胫骨重重敲在地图上,「要打就打七寸!」骨节戳中汴河与黄河交汇处的板渚仓——伪齐最大的粮储之地,守将正是盗陵元凶之一商元。 帐外突然传来喧哗。赵林押进一个绿鍪军俘虏,那人裤腿还沾着巩义的黄土。杨再兴拎起他衣领:「你们怎么处置守陵人?」 「阉、阉了送鞍山矿场……」俘虏刚说完,喉骨已被捏碎。 杨再兴甩开尸体,扯过翟进留下的铁锤:「传令!全军戴孝,兵发板渚——我们要用伪齐的血,给先帝们洗冤!」 孤城商丘府衙内,赵立展开一份染血的巩义陵图。这位从楚州血战突围的名将,此刻手背青筋暴起。 「凌留守,看明白了吗?」他指向图上标记,「刘豫盗陵是为筹军饷攻仙人关一举灭宋,我们必须……」 「咳咳……」大病未愈的凌唐佐突然剧烈咳嗽,帕上全是血沫,「杨再兴可信?」 「他曾是岳太尉的人,杀了传旨割地的狗官才不得不回归绿林,忠义之心还是有的。」赵立抓起一把粟米撒在汴河沿线,「伪齐主力被杨再兴牵制在洛阳时,我们突袭亳州!断其归路!」 窗外传来打更声——这是伪齐衙役在巡夜。凌唐佐忽然挣扎起身,从暗格取出一枚铜印:「持此物去见杨再兴……这是哲宗朝西军调兵印,或许……」 话未说完,城外突然号炮震天! 万五狂奔而入:「将军!绿鍪军押送近百名去势老者北上辽东,说是巩义守陵人!」 赵立拔剑斩断案角:「传令左彬——现在就去劫囚!」 秋雨滂沱中,杨再兴的义军像一群白影匍匐前进——人人额缠孝布,口衔短刀。远处粮仓灯火通明,商元正监督民夫搬运从皇陵掠来的金器。 「记住。」杨再兴抹了把脸上雨水,「先烧东南角马厩,等救火锣响——」 话音未落,仓墙突然传来梆子声!原来张玘的渑池义军已提前动手,箭楼哨兵喉插羽箭栽落。 「杀!!」 暴雨也浇不灭的烈火从粮囤窜起,杨再兴冲在最前,铁锤砸开仓门瞬间,二十架满载火油的驴车正被赵林驱入。伪齐守军惊恐地发现,这些「民夫」竟全是商丘派来的死士! 商元提刀跃下城楼:「杨再兴!你——」 铁锤迎头轰下,商元的铜盔凹进颅骨。杨再兴踩住他抽搐的躯体,扯过一袋皇陵出土的玉璧,连袋塞进商元裂开的嘴里:「给刘豫带句话——下次盗墓,记得给自己留个坑!」 当夜,板渚大火映红半边天穹,汴河上漂满烧焦的粮船。而三百里外,左彬刚劈开的镣铐——那些白发苍苍的守陵人跪地捧土,终于嚎啕出声。 第939章 四复洛阳 洛阳城外·拂晓晨雾未散,凤牛山义军的战旗已如血浪般涌至城下。杨再兴立马阵前,铁枪斜指洛阳城头,冷声道:「今日破城,先擒孟邦雄!」 张玘咧嘴一笑,抽出腰间短刀咬在口中,双手攀上云梯:「我先登!」 洛阳城上,伪齐守军正懒散巡哨。自刘豫定都汴京,西京洛阳早已不复旧日繁华,兵马总管樊彦直虽尽力整饬,奈何留守孟邦雄终日酗酒,军纪废弛。 「敌袭——!」 一声凄厉的号叫划破晨雾,张玘已如恶虎般跃上城垛!他口中短刀寒光一闪,就近捅穿一名齐兵咽喉,反手夺过长矛,横扫三四人下城。守军大乱,张玘浑身溅血,狞笑着向前推进,身后义军源源不断攀上城墙。 樊彦直闻讯赶来,见城头已乱,拔剑厉喝:「稳住阵脚!」 张玘甩了甩刀上血珠,啐道:「伪齐的狗,也配守洛阳?」 樊彦直不答,挺剑直刺。二人刀剑相交,火星迸溅,在狭窄的城墙上连斗十余合。张玘刀法凶悍,招招搏命;樊彦直剑走轻灵,却因军心溃散而渐露败象。 樊彦直虚晃一剑,转身便逃。张玘正要追击,忽听身后杨再兴暴喝:「别追了!先擒孟邦雄!」 州廨内酒气熏天。 孟邦雄赤膊仰卧在胡床上,怀中还搂着半坛四明山二锅头,鼾声如雷。亲兵早已逃散,唯有两名歌妓瑟瑟发抖地缩在角落。 杨再兴一脚踹开大门,见状冷笑:「刘豫派这等废物守西京?」 张玘上前,一把揪起孟邦雄的发髻,将人拖到院中井边,按头浸入冷水。 「咕噜——咳咳!」孟邦雄猛然惊醒,还未看清眼前人,脸上已挨了重重一耳光。 「狗官!」张玘揪着他头发厉喝,「巩义皇陵的账,今日该还了!」 孟邦雄醉眼朦胧,竟还嘟囔:「谁、谁敢动本官……本官是齐皇钦封……」 杨再兴懒得废话,一挥手:「捆了!连他妻儿老小一并押回凤牛山!」 捷报传至凤牛山,留守的李吉却收到噩耗——张玘部将梁进叛变,竟引伪齐军偷袭山寨! 「梁进这狗贼!」李吉摔碎酒碗,红着眼点兵,「弓弩手埋伏东山口,长枪队堵住退路!」 当夜,梁进率两千伪齐辫子兵摸黑上山,却见寨门大开,灯火通明。正疑惑间,忽听一声梆子响,箭雨自两侧密林暴射而出! 「中计了!」梁进大惊,拨马欲逃,却被李吉挺枪拦住。 「叛徒!」李吉一枪刺穿梁进肩膀,将其挑落马下,「张统制待你不薄!」 梁进跪地求饶:「饶命!我是被迫——」 话音未落,李吉已斩下其首级,高举厉喝:「这就是当狗的下场!」 伪齐军溃散,被伏兵尽数剿灭。 三日后,杨再兴与张玘在洛阳城头遥望东南。 「刘豫必不甘心。」张玘擦拭着染血的刀,「洛阳残破,我们得去别处打粮。」 寒风卷着枯草在荒原上翻滚,杨再兴勒马停驻,眯眼望向远处升起的炊烟。洛阳虽破,但城中粮仓早被伪齐搬空,义军不得不向北劫掠伪齐州县以充军需。 「报——!」探马飞驰而来,「前方十里发现大队齐军,主将旗号‘穆’!」 杨再兴眉头一挑:「穆楷?」 张玘啐了一口:「这厮不是在伊阳败过一次?还敢来送死!」 杨再兴冷笑:「正好,新仇旧恨一并算了。」 两军于杨石店外的旷野猝然相遇。 穆楷银甲白马,长枪横握,见杨再兴竟主动北上,先是一怔,随即大笑: 「杨匪!我奉大齐皇帝旨意正要讨伐你,你却不请自到,真乃天假其便,免我耗费周折!」 杨再兴放眼望去,只见齐军阵势严整,穆楷身后副将金润——正是昔日凤牛山叛徒之一——正阴冷地盯着自己。 「穆楷小子无知,不知俺的手段。」杨再兴枪尖遥指,声如闷雷,「俺今日不想杀你,只消把金润这叛贼交出来,便饶你全军性命!」 穆楷侧目看向金润:「你如何说?」 金润咬牙,拍马出阵:「愿斩此贼,以明我心!」 金润抡刀直冲杨再兴,刀风呼啸,显然憋着一股狠劲。 「狗贼!翟大哥待你不薄,你竟勾结刘猊夜袭山寨!」杨再兴暴喝,铁枪如黑龙出洞,硬接一刀,震得金润虎口发麻。 二人马打盘旋,刀枪碰撞,火星迸溅。战至第五合,杨再兴故意卖个破绽,金润果然中计,挥刀猛劈其左肩——「死!」 杨再兴侧身避过,反手一枪如电,直捅金润心窝!枪尖透背而出,血溅三尺。金润瞪大双眼,手中刀当啷坠地,喉咙里挤出最后一声惨嚎,栽落马下。 穆楷见状,脸色骤变。 「杀——!」 张玘不等穆楷反应,已率义军铁骑从侧翼突入齐军阵中。伪齐军虽众,但主将迟疑,副将暴死,顷刻大乱。 穆楷咬牙挺枪,连刺三名冲近的义军,却见杨再兴已单骑杀透重围,直取自己而来! 「撤!速撤!」 他拨马便逃,残军丢盔弃甲,向西溃散。义军追杀十里,缴获粮车百余辆,箭矢铠甲无数。 张玘拎起金润的首级,冷笑道:「这叛贼的脑袋,该送去给赵立将军看看。」 杨再兴抹去枪上血迹,望向穆楷败逃的方向,冷哼:「今日先饶他一命,下次连刘豫的脑袋一并取!」 汴梁故宫,刘豫将奏报狠狠摔在地上,玉珠冕旒叮当作响。 「河洛贼人杨再兴断我入陕粮道,商丘赵立又袭亳州——两路贼寇,是要朕的江山不成?!」 阶下文武噤若寒蝉。半晌,兵部尚书颤声道:「陛下,可遣先锋将董先率精骑阻截……」 「董先?」刘豫眯起眼,「就是那个被迫投降的商州旧将?」 「正因他熟知贼军,方可制敌!」 董先勒马立于军营外,望着手中伪齐虎符冷笑。 「刘豫老狗,真当董某愿做你家鹰犬?」 他本是北宋西军悍将,商州陷落后被迫降齐,如今见伪齐日衰,早存反心。 三更时分,亲兵悄然割断哨兵喉咙。董先翻身上马,长槊一指:「儿郎们!随某杀回洛阳!」 营中骤乱!董先部曲暴起发难,伪齐军还在梦中便被砍翻。火光中,董先连斩三员齐将,夺战马三百余匹,率八百精骑向西狂飙。 杨再兴正与张玘巡视城防,忽见东方烟尘大作。 「备战!」张玘急令弓弩手上墙,却见来骑尽打宋军旧旗。为首将领银甲染血,远远便喊: 「杨将军!商州董先来投!」 杨再兴大喜,亲自开城相迎。董先滚鞍下马,抱拳道:「某杀齐兵四百,特来献投名状!」 当夜,众将聚在残破的州衙饮酒。张玘却泼了碗中酒:「洛阳经四度屠城,现仅存五百户,墙垣崩坏。若等金齐合围……」他手指东南,「不如趁早投商丘赵镇抚!」 杨再兴摩挲着翟进留下的铁锤,忽然问道:「董兄,商州还有多少旧部?」 董先眼中精光一闪:「某离京前已密告兄弟,届时可在崤山接应!」 「好!」杨再兴锤砸案几,「明日佯攻郑州,实则东奔商丘——咱们和赵镇抚会猎汴京!」 窗外,一弯残月照在洛阳废墟的断碑上,那碑文依稀可辨:「永怀河洛间,煌煌祖宗业」 第940章 大理海权 黎明前的雾气笼罩着腾冲府野人山深处的千年柚木林,孟族伐木工的号子声在山谷间回荡。慕容复站在半山腰的观测台上,手中罗盘指向伊洛瓦底江的支流——他亲自勘定的这条水道,能将整棵百年巨木直接送入伊洛瓦底江,顺流直下仰光。 「国师,第七批柚木已捆扎完毕!」工头跪地禀报。 慕容复点头,目光扫过那些被藤蔓和铁链捆缚的参天巨木——每一棵的直径都超过六尺,长度逾二十丈,足够做盖伦船的龙骨。这是他在东南亚丛林里寻找了两年的「战舰之骨」。 「放排!」 随着牛角号响起,捆扎成筏的巨木被推入湍急的河流。慕容复设计的「连环浮筏」结构让这些庞然大物在激流中仍能保持稳定,而沿途设置的「缓冲弯道」则确保它们不会在礁石上撞得粉碎。 仰光港——这座新兴的港口城市,原本只是蒲甘南端的一处渔村,如今却因怒江航运的开通,化作「梵天佛国」的海上门户。码头上,竹棚连绵,木屑飞扬,数百名工匠、僧人与傣族力士川流不息,汗水与江风交织,彷佛整座港口都在为某个宏大计划而脉动。 慕容复一袭青衫,头戴竹笠,立于码头边的高台上,俯瞰着这片热火朝天的景象。他的身旁,段寿辉手持一卷草图,眉头紧锁;杨义贞则抱臂而立,眼神中透着一丝不耐。而不远处,「龙藏尊者」弥迦悉提身披金纹袈裟,坐在一架竹编轿中,低声诵经,却时不时偷瞄慕容复,眼神复杂。 波斯船匠哈桑瞪着那张古怪的图纸,胡须颤抖:「这船型……你们从哪得来的?」 图纸上的尖底帆船有着明显的地中海风格——高耸的艏艉楼、三层甲板、密集的炮窗布局,正是大航海时代的盖伦战舰雏形。 慕容复微笑:「梦里。」 实际上,这是16世纪西班牙战船设计,而在五年前他还是澎湖陈少庄主的时候,老对手舟山军已经列装的定海级风帆炮舰,只是将橡木换成了柚木,帆索系统调整为更适合季风的斜桁帆。 「这‘龙骨拼接法’……」哈桑指着图纸中央的榫卯结构,「连威尼斯船厂都没这么精细!」 「所以我们需要这个。」慕容复拍了拍身旁的铜制构件——那是他让大理工匠秘密铸造的「万向铰链」,能让船体在风浪中更灵活地扭动,避免断裂。 哈桑不知道的是,在工坊地下,慕容复还藏着一套更危险的图纸——可拆卸式炮甲板,能让商船在三天内改装成战舰。 「国师,这盖伦船……真能如你所说,载千石之重,破万里之浪?」段寿辉指着草图上的船型,语气带着三分怀疑。图纸上勾勒的是一种前所未见的巨舟:尖底高舷,三桅悬帆,船身修长如梭,却又稳如山岳。 慕容复轻摇羽扇,嘴角扬起一抹笑意:「段将军,今日我借缅北巨木之力,顺江而下,于仰光打造,足以让我佛国联军乘风破浪,直抵天竺洋彼岸。」 「可这造船之事,耗时耗力,缅北巨木虽多,工匠却少,况且……」杨义贞冷哼一声,指向码头边堆积如山的柚木与楠木,「这些木头虽大,却硬如铁石,刀锯难入。工匠们连日赶工,已有不少人叫苦连天。」 慕容复目光一闪,转向弥迦悉提:「尊者,你可知这仰光港的意义?」 弥迦悉提一愣,连忙合十:「国师之意,是否……以港兴教,以船传法?」 「正是。」慕容复点头,声音低沉而有力,「蒲甘已定,蒲甘已降,泰国初立,然欲统天竺洋,争霸四海,非有强大船队不可。仰光港乃我佛国之门,盖伦船队则是佛祖之舟,载着《般若正见真经》,将‘新佛’之光播撒至天竺、斯里兰卡,直抵帕拉王朝的圣地那烂陀。」 弥迦悉提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敬畏,却又带着几分不安。自从他在掸邦的热气球上险些「圆寂」,他对慕容复的「神迹」既敬且畏。此刻听闻这宏大计划,他只能低声道:「国师之志,贫僧自当追随,然造船之事,需动员缅地僧众与百姓,恐生怨言。」 「怨言?」慕容复轻笑,转身指向江面。远处,数十艘竹筏载着缅北巨木,顺着伊洛瓦底江的浊浪缓缓而下。每根巨木长逾十丈,粗如水缸,木纹苍劲,彷佛天皇山脉的灵魂被斩下,化作佛国的基石。「这些巨木,乃天皇山脉之赐,顺江而下,省却万千人力。缅地百姓若知此船队将护佛国、传正法,岂会不从?」 段寿辉皱眉:「可这盖伦船的打造,需精熟西洋技艺,缅地工匠多惯于竹舟与舢板,恐难胜任。」 慕容复从袖中取出一卷厚厚的册子,递给段寿辉。册子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图纸与笔记,从船体结构到帆索配置,无不详尽。「此乃我参考后世船谱,结合缅地竹木与滇中铁器,改良而成。盖伦船的精髓,在于尖底稳舷与三桅风帆,能抗风浪、载重远航。你只需依图督工,召集掸邦傣族铁匠与蒲甘木工,辅以滇中火药工匠,两月内可成首批十艘。」 杨义贞听得半信半疑,却见慕容复目光坚定,不由得沈声道:「好,国师既然胸有成竹,我便亲自督造,务必让这船队早日下水。只是……这船队建成后,欲往何处?」 慕容复转身,指向南方天际,声音如金石交鸣:「天竺洋彼岸,帕拉王朝的维沙卡帕特南港。有了盖伦船队,我佛国联军可水陆并进,携‘新佛’之光,收服孟加拉与斯里兰卡,进而挑战朱罗王朝的海权,为成都闪电战积蓄力量。」 次日清晨,仰光港的码头已化作一片沸腾的工地。伊洛瓦底江的浊浪拍打着竹排,缅北巨木一艘艘被拖上岸,木屑与汗水交织,铁锤与锯声齐鸣。蒲甘的木工、掸邦的傣族力士、滇中的铁匠与火药匠人,汇聚于此,彷佛佛国的意志在此凝聚。 慕容复亲自下场,指挥工匠们按图施工。他改良的盖伦船,结合了西洋船型的尖底结构与缅地的竹木特性:船体以柚木为骨,楠木为板,外敷竹篾与桐油,增强防水性;船舷高耸,内置火炮暗舱,可搭载「雷霆炮」与「焚轮鬼雾」;三桅风帆采用泰国进口的粗麻布,坚韧耐风,足以应对孟加拉湾的季风。 「国师,这船的火炮暗舱,当真能藏十门雷霆炮?」一名滇中火药匠人擦着汗,满脸好奇。 慕容复点头,指着船体侧面的暗舱设计:「此暗舱以竹架支撑,内置滑轨,可快速装填火药与炮弹。战时一侧齐射,足以击溃朱罗王朝的舢板海军。且船底尖锐,能破浪前行,速度不逊于明国的铁甲舰。」 不远处,弥迦悉提正在码头边的临时佛坛前,带领百名僧侣诵念《般若正见真经》。坛前香烟缭绕,法螺声声,吸引了无数缅地百姓围观。他高声宣道:「此船队乃佛祖天启,承阿育王之志,欲将正法传至天竺洋彼岸。凡助造船者,皆得佛光护持,免业火之厄!」 百姓与工匠闻言,士气大振,许多人自发加入造船队伍,甚至连妇孺也搬运竹材与麻绳。慕容复看着这一幕,心中暗道:「信仰之力,果然胜过千军万马。弥迦悉提这尊‘龙藏尊者’,用得恰到好处。」 正当造船如火如荼之际,一队傣族骑兵从永昌府疾驰而来,为首者是腾冲府土司刀帕蒙,身披银甲,手持象牙刀,气势如虹。他下马后直奔慕容复,声音洪亮:「国师,听闻你欲迁都永昌府,却命我傣族子弟南下建新国。曼谷那空港直通明国富国岛,你却要求大泰上下对明国严守大理国和国师的秘密,此事若无厚利,我刀氏一族恐难心服!」 慕容复神色不变,笑着请刀帕蒙入帐。帐内,一幅巨大的天竺洋地图摊开,标注着仰光、毛淡棉、曼谷与维沙卡帕特南的贸易路线。他指着地图道:「刀土司,永昌和腾冲已成佛国门户,迁都乃大势所趋。你傣族子弟南下建泰国,非但无损,反得新国之利。曼谷那空港将连通明国富国岛,硫磺、铁矿源源而来,你刀氏一族可掌港口税收,富甲一方。」 刀帕蒙闻言,眼神一动,却仍沈声道:「国师好口才!然我傣族世代居滇西,若迁都后权力旁落,岂不白忙一场?」 慕容复从袖中取出一枚金箔「天竺法印」,递给刀帕蒙:「此印乃佛国护法之征,持此印者,可统领泰国僧军,与‘龙藏尊者’共掌南天佛事。刀土司若助我建船队、灭泰地,未来天竺洋的贸易与军事,皆有你刀氏一席之地。」 刀帕蒙接过金印,掂量片刻,终于点头:「好!国师既有此诚,我刀氏一族当全力以赴!」 第一艘盖伦船在仰光港的船坞中缓缓成形,巨大的船体彷佛一座移动的山脉。当它首次下水时,激起千层巨浪,码头上的围观者无不惊叹。船头绘有金色的佛像,船帆上绣着「梵天佛国,法驾西征」的字样。这些巨型帆船的甲板下,预留了安装火炮的位置,船舱内部则具备了远洋所需的储存空间。 第一艘「怒江级」盖伦船「洱海号」在孟加拉湾的狂浪中剧烈摇晃,但柚木龙骨发出令人安心的吱嘎声,而非断裂的脆响。 「转向!测试逆风航行!」慕容复在船长室下令。 水手们拉动绳索,巨大的斜桁帆随风调整角度,船身竟真的在逆风中划出一道优美的「之」字形轨迹——这是麦哲伦帆船独有的抢风航行技术,本该三百年后才出现在印度洋。 甲板下方,慕容复亲自监督的「压舱水系统」正在运作。铅块与淡水的配比让船只在风暴中仍保持稳定,而隔壁舱室,第一批仿制的「佛郎机炮」已被牢牢固定在滑轨上。 「国师!」副将杨观音保突然闯入,「了望台发现不明船队!」 慕容复举起单筒望远镜——远处海平面上,三艘明国南海商行福船的轮廓隐约可见。 他嘴角微扬:「正好,让我们的‘商船’去打个招呼。」 傣族商人刀琮掀开装满香料的麻袋,露出下层漆黑的铁箱。 「按国师吩咐,每艘‘白象商团’的船都装了这些。」他低声对高棉买家道。 箱子里是标准化打造的火炮零件——炮管、炮架、瞄准器分开存放,只要组装起来,就能在半小时内让一艘「商船」变成战舰。 更精妙的是,慕容复设计的「贸易掩护体系」:香料船底层暗舱藏炮,中层压舱石实为铅弹、稻米船麻袋里混着装填火药的竹筒、玉石船特制货架可快速拆卸成炮台底座 「记住,」刀琮眯起眼,「等回到暹罗海遇到富国岛明国水师检查,就说是‘佛像部件’。」 慕容复在沙盘上推演着未来战局,他的盖伦船模型已布满马六甲至孟加拉的各个港口。 「方梦华以为控制富国岛,未来再占领新加坡就扼住了南海咽喉。」他轻笑,「但她没算到,我们走的是外线。」 他手指划过安达曼群岛:「在这里建立中转站,我们的船队能从天竺直接获取硝石。」又点向亚齐,「苏门答腊的胡椒能换波斯战马。」 最致命的一步棋藏在沙盘角落——一艘特制快船标记着「锡兰计划」,那是他准备送给朱罗王朝的「礼物」:一艘装配36门炮的「佛经护送船」。 「等他们的海军习惯我们的商船进出……」慕容复推开窗户,港口中十二艘新下水的盖伦船正在挂帆,「就是收网之时。」 两个月后,仰光港的造船工地传来一声震天号角。首批十艘盖伦船终于下水,船身漆以金红佛纹,帆上绘满祥云与龙树图案,宛若佛国的海上宫殿。每一艘船长二十丈,载重千石,搭载十二门「雷霆炮」,船员由掸邦傣族水手、蒲甘僧兵与滇中火药匠组成,训练有素。 试航当日,慕容复亲登旗舰「佛光号」,与段寿辉、杨义贞、弥迦悉提同立船头。江风猎猎,巨帆鼓胀,船队顺着伊洛瓦底江驶入孟加拉湾,浪花飞溅,气势如虹。岸边百姓与僧侣齐声诵经,仰光港化作一片金光与香烟的海洋。 试航途中,一队朱罗王朝的舢板海军试图拦截,欲探大理船队虚实。慕容复冷笑一声,下令:「火炮齐射,示佛国之威!」 十二门「雷霆炮」同时轰鸣,火光与毒烟吞没朱罗舢板,数艘小船瞬间化作碎片。余下的朱罗水手惊恐万分,纷纷弃船而逃。弥迦悉提看着这一幕,喃喃道:「佛祖……原来也会用雷火说法。」 试航成功后,慕容复召集段寿辉、杨义贞与刀帕蒙,在「佛光号」上密议。他指着地图上的维沙卡帕特南港道:「此港乃帕拉王朝的门户,拿下此地,我佛国联军可直抵那烂陀寺,收服孟加拉与斯里兰卡。泰国已成,曼谷港连通明国富国岛,硫磺与铁矿将源源而来,足以量产热气球与火炮,只待中原有变,为成都闪电战做准备。」 段寿辉点头:「国师之策,果然深远。只是明国海权强大,方梦华若察觉我意,恐从富国岛出兵,断我航线。」 慕容复轻摇羽扇,眼中闪过一丝冷芒:「方梦华虽强,却忙于明金大战,无暇南顾。我已命泰国使团与马六甲、三佛齐结盟,牵制明国海军。待我船队成军,天竺洋将尽归佛国!」 弥迦悉提低声道:「国师,帕拉王朝的僧团虽信佛,却未必服我‘新佛’之教。如何说服彼等?」 慕容复一笑,指向船头悬浮的一架小型热气球,绘满佛光图案:「以神迹服人,以利益动心。待我船队抵达维沙卡帕特南,‘飞天佛影’再现,帕拉僧团自会归心。届时,天竺东岸的稻米、铁矿,皆为我用!」 夜幕降临,仰光港的灯火映照江面,盖伦船队如巨龙盘踞,准备驶向天竺洋的广阔天地。慕容复独立船头,望着远方的星海,低声自语:「佛国之志,不在灵山,而在四海。方梦华,妳的海权霸业,终将被我这海上之佛破尽!」 第941章 安达曼岛链 孟加拉湾的季风如怒龙咆哮,海面波涛翻滚,却无法撼动十艘金红佛纹的盖伦巨舰。它们乘风破浪,宛若佛国的海上宫殿,船帆上绘满龙树与祥云,迎着朝阳闪耀金光。这是大理天竺洋舰队,载着慕容复的雄心,驶向安达曼-尼科巴群岛——这片孟加拉湾的锁钥之地。 舰队指挥官蒙细奴罗与段寿辉站在旗舰「大日如来号」高耸的船首楼上,透过望筒遥望前方。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是孟加拉湾深处,那片被当地人视为「鬼岛」的蛮荒之地——安达曼群岛与尼科巴群岛。 舰队甲板上,段寿辉身披滇铁重甲,手按象牙刀柄,凝视远方隐现的翠绿岛屿。身旁,杨义贞一袭黑袍,眺望海天交接处,沉声道:「国师,这安达曼-尼科巴群岛不过是荒蛮之地,土著未开,无城无港,值得我舰队亲征?」 慕容复立于船头,青衫随风猎猎,手持一柄檀香羽扇,目光如鹰:「杨将军,你可知此地乃天竺洋咽喉?控此二岛,等于扼住孟加拉湾的命脉。乔拉王朝的海军若欲北上,必经此处;明国富国岛的南海道舰队若西进,亦难绕开。我于此修筑炮台,布下天雷之阵,足以护我佛国航线,震慑帕拉王朝与斯里兰卡,为明年进军维沙卡帕特南铺路。」 船尾佛坛前,「龙藏尊者」弥迦悉提手持象牙法杖,低声诵念《般若正见真经》。自从仰光港的盖伦船下水,他已习惯了慕容复的「神迹」表演,但此刻身处茫茫大海,依旧心有余悸。他偷瞄慕容复,低声道:「国师,土著虽蛮,却熟悉岛屿地形,若生反抗,恐我军初来乍到,难以立足。」 慕容复转身,淡淡一笑:「尊者放心,土著无弓无矛,信仰原始,见我舰队如见天皇降临。待‘飞天佛影’再现,他们自会拜伏。」他指着船尾一架系着佛光图案的热气球,续道:「此行不仅为占岛,更为立威。安达曼-尼科巴的炮台,将是我佛国在天竺洋的第一道铁闸。」 安达曼与尼科巴群岛人烟稀少,仅有原始部落居民,他们对外来者充满敌意。然而,这些手持羽箭、骨矛的矮黑人土著,在大理军的钢刀藤甲火器面前,几乎毫无抵抗之力。慕容复从来不是心慈手软之辈,他的信条是「以佛度人,以兵伏国」。对那些不愿臣服的部落,他命令士兵不必留情,确保了登陆的迅速与安全。 舰队驶近安达曼群岛的主岛——南安达曼岛。岛上椰林密布,沙滩如银,远处隐约可见土著的茅屋与渔舟。数十名翁格族土著持竹矛立于岸边,眼神惊疑,显然从未见过如此庞大的船队。 「佛光号」率先靠岸,十二门「雷霆炮」齐声轰鸣,炮弹落入海中,激起数丈水柱,犹如天雷震怒。土著惊呼四散,有人跪地叩拜,口中念着含糊的祈词。慕容复见状,下令:「热气球升空,示佛国之威!」 一架热气球缓缓升起,绘满佛光与龙树图案,火光映照下,宛若大日如来凌空显圣。弥迦悉提站在船头,手持法杖,高声宣道:「南无梵天佛国,承阿育王之志,奉佛祖天启,降临此地!凡归顺者,得佛光护持;抗拒者,当受天雷之罚!」 热气球在百丈高空盘旋,投下数枚「焚轮鬼雾」火药罐,浓绿毒烟在岸边绽开,虽未伤人,却让土著惊恐万分。翁格族首领,一位满身刺青的老者,颤抖着放下竹矛,率众跪伏:「天神!天神降临!」 段寿辉见状,低声对慕容复道:「国师,这土人果然不堪一击,无需刀兵便已臣服。」 慕容复摇头:「非是臣服,乃是畏服。欲长久控岛,需以佛法感化,以利益缚之。」他转向弥迦悉提:「尊者,请率僧团登岸,布施米粮与布匹,传《般若正见真经》,让土著知我佛国仁慈。」 弥迦悉提点头,带领十名僧侣登岸,分发从仰光运来的稻米与泰国麻布。土著初时畏惧,见到物资后渐渐聚拢,聆听僧侣诵经。慕容复则命杨义贞率百名「飞龙卫」清查岛上地形,选定炮台修筑地点。 南安达曼岛的布莱尔港被选为炮台据点。这里地势高耸,俯瞰海湾,易守难攻。慕容复亲自勘察地形,指着一处临海山崖道:「此处可建三座炮台,成犄角之势,搭载二十四门‘雷霆炮’,足以封锁海峡。另于尼科巴群岛的卡尼科巴岛建一座辅助炮台,与布莱尔港互为呼应,形成天竺洋的防御锁链。」 修筑工作迅速展开。缅北巨木顺江运至仰光,再由盖伦船载至岛上,作为炮台的基桩与框架。掸邦傣族力士负责搬运巨木,蒲甘木工切割木料,滇中铁匠铸造炮管,泰国工匠编织防风麻布。慕容复改良的「雷霆炮」采用滇中火药配方,掺入缅地硫磺与泰国硝石,威力倍增,每门炮可发射十斤铁弹,射程达三里。 杨义贞亲督工程,却不免抱怨:「国师,这炮台虽威,却耗费巨资,单是火药与铁弹,便花去泰国商路半月之利。」 慕容复目光远眺,沉声道:「杨将军,布莱尔港的炮台不仅为守岛,更为控海。乔拉王朝的海军若北上,炮台可一举击溃;明国的富国岛舰队若西进,亦难越此天险。待帕拉王朝与斯里兰卡归附,我佛国联军将以此为跳板,直取维沙卡帕特南。」 段寿辉点头,补充道:「国师所言极是。安达曼-尼科巴若成我佛国前哨,则天竺洋航线尽在掌握,硫磺、铁矿源源而来,热气球与火炮的量产再无瓶颈。」 修筑过程中,慕容复命僧团在岛上设立临时「佛教总院」,培训土著为低阶僧侣,推广「新佛」理念。翁格族土著逐渐接受布施与佛法,部分青壮年被编入辅助劳力,参与炮台建设。弥迦悉提看着土著诵经的模样,感慨道:「国师,这些蛮人竟也知佛,当真奇哉。」 慕容复微笑:「佛不在灵山,而在人心。土著若信我‘新佛’,则岛屿自固,无需刀兵常驻。」 「龙藏号」的柚木船艏劈开靛青色的海浪,慕容复站在艉楼甲板上,单筒望远镜扫过远处如翡翠般浮于海面的群岛轮廓。 「国师,前方就是大尼科巴岛。」航海长李阿咤力恭敬递上海图,上面标注着慕容复亲笔写下的水文数据——暗礁分布、潮汐时刻、淡水泉眼,这些情报来自三年来对泰米尔渔民的秘密收买。 「按计划登陆,先占北岛。」慕容复收起望远镜,指尖轻敲腰间的鎏金转轮——这是他的习惯动作,每当谋划落子时,指节便会无意识摩挲这枚暗藏毒针的机关器物。 五千名大理士兵踩着齐膝的海水抢滩登陆,他们背负的不仅是刀弓,更有分解状态的铸铁炮架。岛上的土著渔民惊恐地看着这些衣甲鲜明的军队——他们盾牌上绘着金翅鸟,却挂着密宗的忿怒明王旗。 「奉佛护法,开港通商!」通译用泰米尔语高声宣布,同时洒出一把混着金粉的铜钱。渔民们跪地捡拾时,工兵已开始砍伐椰木,在制高点搭建第一座棱堡地基。 慕容复亲自选定炮台位置——东侧岬角,那里可以封锁整个十度海峡。工匠们正将运来的预制构件组装成旋转炮台,底座是他设计的「万向铁盘」,能让重炮轻松调整射角。 「三个月内,这里会出现三座要塞。」慕容复对将领们展开图纸,上面标注着更惊人的计划——地下弹药库的通风系统竟与岛上的天然海蚀洞相连。 炮台修筑至半月,乔拉王朝的情报终于传至南印度。一支由二十艘舢板组成的海军,从奥里萨沿海驶来,试图探查大理舰队的实力。舰队领袖,一名乔拉纳亚克名叫毗湿奴迦罗,站在旗船上,望着布莱尔港的炮台雏形,冷笑道:「山蛮妖术,不过虚张声势。待我烧其船队,断其根基!」 慕容复早有准备,命「佛光号」与三艘盖伦船迎战,余下船队守港。战斗打响时,盖伦船的「雷霆炮」齐射,火光与毒烟吞没乔拉舢板,十余艘小船瞬间化作碎片。热气球升空,投下火油瓶,点燃海面,乔拉水手惊恐逃散。毗湿奴迦罗目睹此景,喃喃道:「这……这是梵天之怒?」 战后,慕容复命人俘获乔拉逃兵,赦免其罪,送往帕拉王朝,散布「梵天佛国天雷降世」的传闻。此举不仅震慑乔拉王朝,更为进军维沙卡帕特南铺平道路。 布莱尔港与卡尼科巴岛的炮台竣工后,安达曼-尼科巴群岛成为「梵天佛国」在天竺洋的前哨。炮台搭载的「雷霆炮」与热气球侦察,形成海空一体的防御网,确保怒江-天竺洋航线的安全。仰光港的硫磺、泰国的硝石、帕拉王朝的铁矿,通过此航线源源运至永昌府,为热气球与火炮的量产提供保障。 慕容复在布莱尔港的佛坛前,召集段寿辉、杨义贞与弥迦悉提,密议下一步计划。他指着地图上的维沙卡帕特南道:「安达曼-尼科巴既定,帕拉王朝已无退路。明年春,我舰队将直抵维沙卡帕特南,举办‘天竺法会’,以‘飞天佛影’收服那烂陀寺僧团。斯里兰卡与奥里萨土邦,亦将在炮台的威慑下归附。」 段寿辉问道:「国师,若明国从富国岛出兵,欲夺我航线,如何应对?」 慕容复冷笑:「方梦华忙于明金大战,无暇南顾。我已命泰国使团联系马六甲与三佛齐,继续误导明国瞒下我大理已出海之实。待我控帕拉王朝,印度东岸的稻米与铁矿尽归佛国,成都闪电战的准备将无后顾之忧。」 弥迦悉提合十,低声道:「国师,佛法以慈悲为本,如此杀伐,是否背离正道?」 慕容复目光一闪,沉声道:「尊者,佛法慈悲,却也需雷霆护法。安达曼-尼科巴的炮台,乃佛国之盾,守护正法不堕。待我统天竺洋,天下苍生自得安宁。」 大理舰队「金翅鸟」号的柚木撞角劈开浑浊的海浪,慕容复站在甲板上,望着苏门答腊北端逐渐清晰的棕榈海岸线。南渤里城的红砖城墙在烈日下泛着血色,城头飘扬的朱罗虎旗被海风撕扯得猎猎作响。 「注辇人占据此城八十年,把佛寺改成了湿婆庙。」通译官低声汇报,手中贝叶纸上记录着更触目惊心的情报——朱罗祭司用童男祭祀海神,城中央的「梵天塔」下埋着高棉使者的骸骨。 慕容复摩挲着腰间鎏金转轮,突然冷笑:「正好,我们缺个开战理由。」 第942章 第九四〇章 南浡里正法 苏门答腊岛北端的海岸线在季风的抚慰下显得格外静谧,椰林摇曳,浪花拍岸,远处的南浡里城屹立于海崖之上,石墙斑驳,却透着注辇国(朱罗王朝)的威严。这座港口城市,作为注辇国的北方重镇,扼守马六甲海峡的入口,数百年来一直是婆罗门教与佛教混杂的贸易枢纽,连系着高棉帝国、三佛齐与爪哇的海上命脉。 然而,这份静谧很快被天边的低鸣打破。十二艘金红佛纹的盖伦巨舰自孟加拉湾驶来,宛若佛国的海上战龙,船帆上龙树与祥云图案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这是大理「梵天佛国」天竺洋舰队,以「佛光号」为首,搭载「雷霆炮」与热气球,气势如虹,直逼南浡里城。 舰队甲板上,慕容复一袭青衫,手持檀香羽扇,目光如炬,凝视远方的城墙。身旁,段寿辉身披滇铁重甲,手按刀柄,低声道:「国师,南浡里城虽小,却是注辇国的门户,城墙坚固,港口驻有婆罗门僧兵与爪哇雇佣军,恐不易攻。」 杨义贞站在船尾,抱臂冷哼:「注辇国自诩婆罗门正统,却与高棉、三佛齐勾结,盘踞马六甲海峡,断我佛国航线。此城不破,天竺洋难安!」 船头佛坛前,「龙藏尊者」弥迦悉提手持象牙法杖,面容肃穆,却难掩眼中一丝不安。他低声道:「国师,注辇国虽杂婆罗门教,却也信佛,若以武力强攻,恐伤我佛国正法之名。」 慕容复轻摇羽扇,嘴角扬起一抹冷笑:「尊者,注辇国的‘佛’非真佛,乃婆罗门异端,借佛陀之名,行咒术祭祀之实,惑乱高棉、三佛齐、爪哇民心。此城若不破,‘新佛’之光何以普照南洋?今日我以雷火净土,破其邪祟,再以正法感化,方是佛国之道!」 他转身下令:「段将军,命舰队逼近港口,‘雷霆炮’准备齐射。杨将军,率‘飞龙卫’登陆,热气球随军升空,务必一战定城!」 攻城前夜,大理工兵「偶然」挖出一块刻满巴利文的石碑。当随军僧侣洗净泥土,全场哗然——碑文记载着「佛陀预言」:「当金翅鸟西飞时,穿虎皮者当堕地狱」。 「这不是普通石碑。」慕容复指尖划过人工腐蚀的碑面裂痕,「看这些梵文夹杂巴利语的用词——注辇人伪造佛经的铁证!」 其实这碑是他老早就命人埋下的。碑文由若开王国的泰米尔奴隶口述,慕容复亲自篡改了关键段落,将原本中性的「虎皮勇士」改为「渎神者」。 南浡里城的守军早已察觉大理舰队逼近,城头旌旗招展,婆罗门僧兵与爪哇弓手列阵,港口的注辇水军——三十余艘舢板与竹筏——匆忙出海,试图拦截。城内大祭司毗摩罗跋提立于高塔,手持金杖,怒斥道:「北蛮妖僧,敢犯我注辇圣地,必受婆罗门天神之罚!」 然而,话音未落,「佛光号」率先开火。十二门「雷霆炮」齐声轰鸣,铁弹裹挟火光,犹如天雷坠地,瞬间将数艘舢板炸成碎片。毒烟自炮弹中滚滚升腾,顺着海风弥漫,注辇水军哀号四起,船只纷纷倾覆。岸上僧兵见状,士气动摇,有人惊呼:「是梵天之怒!」 与此同时,三架热气球自舰队后方升空,绘满佛光与龙树图案,在阳光下宛若飞天菩萨。热气球悬篮内,「飞龙卫」精锐手持火油瓶与「焚轮鬼雾」火药罐,随风飘向城头。慕容复亲自登上一架热气球,俯瞰战场,冷声道:「投掷火油瓶,断其退路!」 数十枚火油瓶自高空坠落,砸在城墙与港口之间,烈焰冲天,浓烟蔽日。注辇守军措手不及,城头弓手试图射落热气球,却因射程不足无功而返。杨义贞率五百「飞龙卫」趁乱登岸,持滇铁长刀与毒烟弹,冲向城门。段寿辉则指挥舰队逼近港口,连续炮击,将注辇水军彻底击溃。 城内,毗摩罗跋提见势不妙,高声诵咒,试图以婆罗门咒术鼓舞士气。然「飞龙卫」已破开城门,毒烟弹滚入僧兵阵中,浓绿烟雾令人窒息,守军阵脚大乱。热气球再次投下火药罐,炸塌城头一角,石屑与惨叫声交织,南浡里城陷入火海。 不到半日,城门洞开,注辇守军溃散,毗摩罗跋提被俘,爪哇雇佣军四散逃亡。慕容复乘热气球降于城头,青衫飘然,宛若仙人下凡。他冷眼扫视废墟,沉声道:「南浡里已破,注辇国的婆罗门异端,今日当受正法清算!」 慕容复踩着染血的台阶登顶,亲手将朱罗虎旗投入火盆。火焰窜起的瞬间,他展开早已备好的《佛国盟约》:「今日起,南渤里更名正法城!」 他剑指南方,那里是三佛齐的疆域:「朱罗人用婆罗门咒术污染佛土,让僧侣娶妻、令信徒血祭——而我们!」剑锋突然劈开案上的椰子,乳白汁液如泪淌落,「要恢复佛陀真容!」 台下跪伏的南洋诸国使者不敢抬头。他们没看见慕容复袖中滑落的密信——那是三佛齐反对派首领的效忠书,承诺只要大理除掉朱罗势力,就开放巽他海峡的炮台建设权。 新任总督刀昭正在验收「战利品」:十二箱朱罗文典籍被堆在墙角,而真正的珍宝是慕容复特意留下的海图——上面标注着朱罗王朝在孟加拉湾的所有秘密锚地。 「国师,这些婆罗门经卷……」 「烧一半,留一半。」慕容复抚摸着封面镶嵌的宝石,「把‘湿婆颂诗’章节撕下来,派人送到爪哇的佛教王国去。」他露出冷笑,「就说这是朱罗人准备焚烧佛经的证据。」 战后,慕容复命人在南浡里城广场搭建佛坛,红毡铺地,檀香缭绕。弥迦悉提身披金纹袈裟,手持象牙法杖,登坛宣法,声音洪亮:「注辇国借佛陀之名,行婆罗门咒术,惑乱高棉、三佛齐、爪哇民心,致佛祖震怒,降雷火于世!今梵天佛国承阿育王之志,净化南浡里,传《般若正见真经》,凡归顺者,得佛光护持,免业火之厄!」 坛下,数百名朱罗俘虏与当地百姓跪地聆听,部分婆罗门僧兵面露不甘,却在「飞龙卫」的刀锋与热气球的威慑下不敢妄动。慕容复命僧团分发仰光运来的稻米与泰国麻布,同时赦免投降的注辇贵族,许以「天竺法印」头衔,换取其效忠。 为进一步震慑三佛齐与爪哇,慕容复下令在南浡里城头升起一架热气球,悬挂「梵天佛国」金幡,绘以佛光与龙树图案。热气球在夜空中燃起火光,宛若佛陀显圣,远在马六甲海峡的商船皆可见其辉光。消息迅速传至三佛齐与爪哇,当地领主与僧团震惊,纷纷遣使探查。 段寿辉看着城头的金幡,低声道:「国师以雷火破城,以佛法服人,注辇国的婆罗门根基已断,恐三佛齐与爪哇亦不敢轻动。」 杨义贞却皱眉:「国师,注辇国与高棉帝国交好,若高棉出兵报复,或与明国联手,我军远在南洋,后勤堪忧。」 慕容复摇扇一笑:「杨将军,高棉帝国已因水真腊之失而衰,自身难保,岂敢轻举妄动?至于明国,方梦华忙于明金大战,富国岛的舰队无暇西顾。我已命泰国使团联系三佛齐,许以贸易特权,断其与注辇的联系。南浡里既下,马六甲海峡已入我掌!」 攻占南浡里城后,慕容复立即下令修筑炮台,巩固对马六甲海峡的控制。他选定城北临海的石崖作为主炮台地点,命名为「雷法台」,另在城南港口入口建两座辅助炮台,成三足鼎立之势。 慕容复亲自督工,指着石崖道:「此雷法台俯瞰海峡,二十四门‘雷霆炮’齐射,可封锁马六甲入口。辅以热气球侦察,任何舰队胆敢靠近,皆成齑粉。」 为长久控制南浡里,慕容复命僧团在城内设立「佛教总院」,培训注辇投降僧侣与当地百姓,推广「新佛」理念。同时,他下令将南浡里港纳入怒江-天竺洋贸易网,与仰光、曼谷、维沙卡帕特南连成一线,吸引三佛齐与爪哇的商船,确保稻米、硫磺与铁矿的供应。 南浡里城的陷落与「正法」旗号的树立,震动南洋。三佛齐的领主闻讯,遣使送来宝石与香料,表达归附之意;爪哇的僧团则陷入争论,部分领袖欲与大理结盟,另一些则联系高棉帝国,试图牵制。高棉帝国因水真腊之失与内部改革,无力出兵,仅派使团试探大理意图。 第943章 朱罗水师 孟加拉湾的季风如刀,卷起浊浪拍打安达曼岛链的礁石,椰林在风中摇曳,彷佛预示一场风暴即将来临。南浡里城陷落的噩耗如惊雷炸响,传至朱罗王朝(注辇国)的都城坦贾武尔。国王维罗摩·朱罗端坐象牙王座,听闻大祭司毗摩罗跋提被俘,城头婆罗门金幡被「北蛮海盗」焚毁,怒不可遏。 「一群北蛮海盗,竟敢犯我海东圣地,焚我婆罗门法幡!」维罗摩·朱罗拍案而起,声如洪钟,「南浡里乃我王朝去三佛齐的门户,断不能落入贼手!森古图万·贝鲁尔何在?」 大将森古图万·贝鲁尔,身披鎏金鱼鳞甲,手持弯刀,单膝跪地:「陛下,臣请率主力舰队,五十艘战船,三千僧兵与爪哇雇佣军,东下南浡里,剿灭海盗,夺回圣城!」 维罗摩·朱罗点头,眼中闪过寒光:「北蛮妖僧自称‘梵天佛国’,惑乱我南洋正统,当以婆罗门天神之怒诛之!传令三佛齐与爪哇,联手出兵,断其后路!」 森古图万·贝鲁尔领命,率朱罗主力舰队自亭可马里启航,过孟加拉湾,直奔南浡里城。然而,他未曾料到,等待他的并非普通海盗,而是一支以「雷霆炮」与热气球为利器的「梵天佛国」天竺洋舰队。 安达曼岛链,布莱尔港以西十里的海峡,礁石密布,海雾缭绕,宛若如来设下的天然迷阵。大理天竺洋舰队早已埋伏于此,十二艘盖伦巨舰隐于雾中,金红佛纹的船帆收起,犹如潜伏的海上战龙。「佛光号」甲板上,慕容复一袭青衫,手持檀香羽扇,凝视海雾深处,嘴角扬起一抹冷笑。 「国师,朱罗舰队果然上钩!」段寿辉手持千里镜,观察远方隐现的船影,低声道,「五十艘舢板与竹筏,虽多,却无远程火器,难敌我盖伦船的‘雷霆炮’。」 杨义贞抱臂而立,沈声道:「国师,森古图万·贝鲁尔乃注辇国名将,擅水战,若让其靠近缠斗,我军船大难转,恐有损失。」 慕容复摇扇一笑:「杨将军,朱罗舰队擅近战,却不知我有热气球之眼与雷霆炮之威。今日我于安达曼设伏,以雾为掩,以炮破敌,教他全军覆没!」 船尾佛坛前,「龙藏尊者」弥迦悉提手持象牙法杖,低声诵经,却难掩眼中忧色:「国师,如此杀伐,是否伤佛国正法之名?」 慕容复转身,目光如刀:「尊者,朱罗国借婆罗门咒术,惑乱南洋,断我佛国航线。此战若胜,马六甲海峡尽归我手,‘新佛’之光方能普照三佛齐、爪哇与高棉。佛法慈悲,亦需雷霆护法!」 他下令:「热气球升空,探敌动向!舰队分三路,‘佛光号’居中,左右各五船,成夹击之势。待敌入伏,‘雷霆炮’齐射,热气球投掷火油瓶,断其退路!」 三架热气球缓缓升空,绘满佛光与龙树图案,悬篮内的「飞龙卫」手持火油瓶与「焚轮鬼雾」火药罐,俯瞰海雾中的朱罗舰队。森古图万·贝鲁尔的旗船,一艘雕满婆罗门神像的巨型舢板,领五十艘战船驶入海峡,毫无察觉已入埋伏。 朱罗王朝的「海王」森古图万·贝鲁尔站在旗舰「猛虎咆哮号」的艉楼上,眺望着平静的海面。他的舰队由四十二艘战船组成,船艏雕刻着湿婆神像,甲板上站满了手持弯刀的泰米尔战士。 「将军,前方就是安达曼岛链。」副将递上粗糙的海图,「斥候报告南渤里城被一群‘佛旗海盗’攻占,他们自称‘正法护国军’。」 森古图万·贝鲁尔冷笑:「海盗?敢动朱罗的城,我要把他们钉在海岸喂秃鹫!」 雾气中,朱罗舰队的号角响起,僧兵高唱婆罗门咒语,试图以天神之名鼓舞士气。森古图万·贝鲁尔立于旗船,挥刀下令:「全速前进,烧其贼船,夺回南浡里!」 他并不知道,就在舰队驶入海峡狭窄处时,海底的铁索暗桩已经悄然升起。 慕容复转动铜制潜望镜,注视着朱罗舰队进入伏击圈。他身旁的传令兵手持彩色旗幡,随时准备发出信号。 「国师,所有炮位准备完毕。」 「等前锋舰过了‘佛眼礁’。」慕容复轻声道,「我要他们退无可退。」 远处的海面上,一座形似佛陀侧脸的礁石在潮水中若隐若现——那是慕容复亲自命名的天然航标,也是预设的射击基准点。 当「猛虎咆哮号」的船艏刚掠过佛眼礁,安达曼主岛峭壁上的十二门重型岸炮同时怒吼。 这些炮不是普通实心弹,而是慕容复特制的链弹——两颗铁球中间以铁链相连,旋转着撕裂空气,将朱罗战船的桅杆、帆缆绞成碎片。 森古图万·贝鲁尔还没反应过来,第二轮炮火已经降临。这次是从海面射来的燃烧罐——装满沥青与硫磺的陶罐在空中炸开,火雨倾泻而下。 「转向!撤退!」森古图万·贝鲁尔嘶吼着下令,但为时已晚。 隐藏在小岛背后的六艘大理盖伦战舰突然扬帆杀出,侧舷炮窗全部打开,黑洞洞的炮口对准了混乱的朱罗舰队。 「放!」 葡萄弹如死神镰刀般横扫甲板,铁珠穿透血肉,泰米尔战士成片倒下。更恐怖的是,海面突然浮起数十个漂雷——伪装成浮木的爆炸物被洋流推入朱罗船队中间,接连引爆。 热气球自高空俯冲,投下数十枚火油瓶,烈焰在海面燃起,断绝朱罗舰队退路。森古图万·贝鲁尔目瞪口呆,怒吼道:「妖术!这是北蛮妖术!」他命爪哇弓手射箭,试图击落热气球,却因射程不足无功而返。 慕容复立于「佛光号」船头,冷声下令:「全舰齐射,无需留情!」 森古图万·贝鲁尔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旗舰被三枚链弹同时命中主桅,轰然倒塌的巨木砸碎了湿婆神像,也压死了舵手。 落水的朱罗士兵拼命游向附近的珊瑚礁,却不知道慕容复早已在浅滩布置了铁蒺藜网——浸泡过蛇毒的尖刺轻易刺穿脚掌,剧痛让落水者在惨叫中溺亡。 森古图万·贝鲁尔抱着一块浮木,绝望地看着大理战舰逼近。船艏的金翅鸟雕像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而甲板上的水手正冷漠地装填霰弹炮。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他嘶哑地吼道。 回答他的是一支弩箭,精准地贯穿咽喉。 慕容复展开沾着海盐的战报,嘴角微扬。 「朱罗主力舰队全灭,我军损失……零。」 他转身走向沙盘,将代表朱罗海军的黑檀木船模全部扫落,换上了大理的金翅鸟旗帜。 战后,慕容复命舰队驶回布莱尔港,将百名朱罗俘虏押至南浡里城。他在城头佛坛前,当众宣布:「注辇国借婆罗门咒术,惑乱南洋,断我佛国航线,致佛陀震怒,降雷火于安达曼!今朱罗主力覆没,南浡里已净,‘梵天佛国’承阿育王之志,传《般若正见真经》,欲正南洋佛法,凡归顺者,得佛光护持!」 弥迦悉提登坛,持法杖诵经,声音响彻海港:「南无梵天佛国,雷法净土,佛光普照!注辇国之异端,今日断根,凡信正法者,皆得安宁!」 为震慑三佛齐、爪哇与高棉,慕容复下令在南浡里城头升起热气球,悬挂「梵天佛国」金幡,夜间燃起火光,远至马六甲海峡皆可见其辉芒。同时,他赦免部分俘虏,许以「天竺法印」头衔,命其游说三佛齐与爪哇,传播「新佛」理念,削弱婆罗门教影响。 段寿辉看着城头金幡,低声道:「国师以雷火破敌,以佛法服人,朱罗国已无力再战,马六甲海峡尽归我手!」 杨义贞却皱眉:「国师,维罗摩·朱罗虽败,恐联系高棉或明国,卷土重来。我军远在南洋,后勤难继,如何应对?」 慕容复摇扇一笑:「杨将军,维罗摩·朱罗失南浡里与主力舰队,国力大损,无力再战。高棉帝国自顾不暇,明国方梦华则忙于明金大战,富国岛舰队不敢轻动。我已命泰国使团联系三佛齐与马六甲,许以贸易特权,断其与朱罗的联系。待我进军帕拉王朝,南洋将尽归佛国!」 安达曼岛链的伏击战全殒朱罗主力舰队,彻底动摇注辇国的婆罗门根基。南浡里城的雷法台与布莱尔港的炮台形成双重防线,确保马六甲海峡与孟加拉湾的航线安全。仰光、曼谷、南浡里的贸易网进一步扩展,硫磺、铁矿与稻米源源运至永昌府,为热气球与火炮的量产提供保障。 慕容复在南浡里城召集段寿辉、杨义贞与弥迦悉提,密议下一步计划。他指着地图上的维沙卡帕特南与科伦坡道:「朱罗已败,南洋正法初立。下一步,舰队北上帕拉王朝,举办‘天竺法会’,以‘飞天佛影’收服那烂陀寺僧团;分兵斯里兰卡,联系波隆纳鲁瓦王朝,断乔拉王朝后路。」 弥迦悉提合十,低声道:「国师,帕拉王朝与斯里兰卡虽信佛,恐难全心归附,如何确保彼等忠诚?」 慕容复指向城头的热气球,金幡猎猎:「以雷火震慑,以佛法感化,以利益缚之。待维沙卡帕特南与科伦坡落入我手,印度东岸的资源尽归佛国,成都闪电战的准备将无后顾之忧。」 第944章 亭可马里 亭可马里港,斯里兰卡东海岸的明珠,椰林掩映,碧浪拍岸,港口深邃如天然堡垒。这里是朱罗王朝(注辇国)的海军母港,停泊着其最后的主力舰队,八十艘雕满婆罗门神像的战船与舢板,守卫着马六甲海峡与孟加拉湾的贸易命脉。港内,朱罗海军大将迦梨迦·罗摩身披鎏金战甲,立于旗船「飞虎号」甲板,眺望海天交接处,眼神阴沈。 黎明前的海面泛着铁灰色的冷光,朱罗王朝最后的舰队——龟缩在亭可马里湾内。港口的石砌灯塔上,湿婆神像的第三只眼镶嵌着红宝石,在晨曦中泛着血色的微光。 「他们来了……」了望塔上的士兵嗓音颤抖。 海平线上,黑压压的帆影如乌云压境。 南浡里城陷落与安达曼岛链伏击的噩耗已传至朱罗国王维罗摩·朱罗耳中,国王震怒,下令迦梨迦·罗摩死守亭可马里,誓要夺回马六甲海峡的控制权。迦梨迦·罗摩握紧弯刀,咬牙道:「北蛮海盗,妖术惑人,敢犯我注辇圣港,必叫他们葬身海底!」 然而,海平线上,金红佛纹的船帆已悄然浮现。大理「梵天佛国」天竺洋舰队,十二艘盖伦巨舰,以「佛光号」为首,搭载「雷霆炮」与热气球,乘着季风驶来,气势如虹。舰队后方,数艘运输船载着缅北巨木、泰国硝石与滇中火药,随行护航,准备在亭可马里修筑炮台,巩固战果。 「佛光号」甲板上,慕容复一袭青衫,手持檀香羽扇,凝视远方的亭可马里港。身旁,段寿辉手持千里镜,观察港内的朱罗舰队,低声道:「国师,亭可马里港地势险要,港内水道狭窄,朱罗舰队又多达八十艘,若正面强攻,我军船少,恐难速胜。」 杨义贞抱臂而立,冷哼道:「朱罗海军虽多,却多为舢板与竹筏,无远程火器,难敌我‘雷霆炮’。只是港内地形复杂,若敌军死守,或诱我深入,后果难料。」 船尾佛坛前,「龙藏尊者」弥迦悉提手持象牙法杖,低声诵经,眼中却闪过一丝忧色:「国师,亭可马里乃斯里兰卡重镇,波隆纳鲁瓦王朝的僧伽亦在此影响深远。若我军强攻,恐伤与斯里兰卡的结盟之机。」 慕容复轻摇羽扇,目光如鹰:「尊者,亭可马里乃朱罗海军最后堡垒,若不破之,马六甲海峡与孟加拉湾的航线难安。斯里兰卡僧伽虽信佛,却畏朱罗海权,今日我以雷火净其邪祟,再以‘新佛’感化,自可收服其心。」 他转身下令:「段将军,命舰队分两路,‘佛光号’领六艘盖伦船正面佯攻,吸引朱罗舰队出港;杨将军率五艘盖伦船绕至港南,埋伏于暗礁区。热气球升空,探敌动向,待朱罗舰队出港,雷霆炮齐射,火油瓶断其后路!」 三架热气球缓缓升空,绘满佛光与龙树图案,悬篮内的「飞龙卫」手持火油瓶与「焚轮鬼雾」火药罐,俯瞰港内动静。慕容复亲登一架热气球,持千里镜观察,嘴角扬起一抹冷笑:「迦梨迦·罗摩,你注辇最后的希望,今日将葬于佛焰之下!」 亭可马里港内,朱罗海军吹响号角,八十艘战船鱼贯而出,婆罗门僧兵高唱咒语,试图以天神之名鼓舞士气。迦梨迦·罗摩立于「飞虎号」船头,挥刀下令:「全军出击,烧其贼船,护我圣港!」 「佛光号」领六艘盖伦船迎面而上,十二门「雷霆炮」率先开火,铁弹裹挟火光,犹如天雷坠海,瞬间炸碎前排十余艘舢板。毒烟滚滚,顺着季风弥漫,朱罗水手哀号四起,船只纷纷倾覆。热气球自高空投下火油瓶,烈焰在海面燃起,断绝朱罗舰队退路。 迦梨迦·罗摩见状,怒吼道:「妖术!北蛮妖术!」他命爪哇弓手射箭,试图击落热气球,却因射程不足无功而返。朱罗舰队试图冲锋,靠近盖伦船展开近战,却未料港南暗礁区杀出五艘盖伦船,杨义贞亲率舰队,炮火连绵,犹如雷霆连击。 朱罗舰队阵脚大乱,舢板与竹筏在炮火与毒烟中支离破碎。热气球再次投下「焚轮鬼雾」火药罐,浓绿毒烟吞没殒船,爪哇雇佣军惊恐逃散。迦梨迦·罗摩的「飞虎号」被三枚铁弹击中,船身断裂,他身中毒烟,咳血不止,终被「飞龙卫」登船生擒。 不到一个时辰,朱罗海军八十艘战船全军覆没,亭可马里港硝烟弥漫,海面漂满木屑与殒旗。慕容复乘热气球降于港内,青衫飘然,俯瞰废墟,冷声道:「朱罗海军已灭,婆罗门异端再无倚仗。亭可马里今归佛国,孟加拉湾尽在我掌!」 战后,慕容复命人在亭可马里港广场搭建佛坛,红毡铺地,檀香缭绕。弥迦悉提身披金纹袈裟,手持象牙法杖,登坛宣法,声音响彻港口:「注辇国借婆罗门咒术,惑乱南洋,断我佛国航线,致佛陀震怒,降雷火于亭可马里!今梵天佛国承阿育王之志,净化圣港,传《般若正见真经》,凡归顺者,得佛光护持,免业火之厄!」 坛下,数百名朱罗俘虏与亭可马里当地百姓跪地聆听,部分婆罗门僧兵面露不甘,却在「飞龙卫」的刀锋与热气球的威慑下不敢妄动。斯里兰卡波隆纳鲁瓦王朝的僧伽代表,一名老僧名毗卢遮那,闻讯赶至港口,见到佛坛与热气球,合十道:「北佛之光,果真天启!贫僧愿助梵天佛国,传正法于斯里兰卡。」 慕容复微笑,亲自迎接毗卢遮那,许以「天竺法印」头衔,并承诺保护斯里兰卡免受乔拉王朝海军威胁。他命僧团分发仰光运来的稻米与泰国麻布,同时赦免朱罗俘虏,许以港口税收分红,换取其效忠。为震慑三佛齐与爪哇,他下令在亭可马里城头升起热气球,悬挂「梵天佛国」金幡,夜间燃起火光,远至科伦坡皆可见其辉芒。 段寿辉看着港内的金幡,低声道:「国师以雷火破敌,以佛法服人,朱罗海军覆没,斯里兰卡僧伽归心,马六甲海峡与孟加拉湾已无阻碍!」 杨义贞却皱眉:「国师,朱罗国王维罗摩·朱罗虽败,恐联系高棉或明国,图谋报复。我军远在斯里兰卡,后勤难继,如何应对?」 慕容复摇扇一笑:「杨将军,维罗摩·朱罗失南浡里与亭可马里,国力殒尽,无力再战。亭可马里既下,斯里兰卡与帕拉王朝将无可阻挡!」 攻占亭可马里港后,慕容复立即下令修筑炮台,巩固对孟加拉湾的控制。他选定港北临海的石崖作为主炮台地点,命名为「佛焰台」,另在港南与港东各建一座辅助炮台,成三足鼎立之势。缅北巨木顺伊洛瓦底江运至仰光,再由盖伦船载至亭可马里,作为炮台基桩;滇中铁匠铸造的「雷霆炮」搭载泰国硝石与缅地硫磺配方的火药,威力惊人。 修筑过程中,掸邦傣族力士负责搬运巨木,蒲甘木工切割木料,泰国工匠编织防风麻布,亭可马里当地投降的朱罗水手与斯里兰卡渔民被编入劳力队伍。慕容复亲自督工,指着石崖道:「此佛焰台俯瞰海港,二十四门‘雷霆炮’齐射,可封锁孟加拉湾入口。」 弥迦悉提看着忙碌的工地,低声道:「国师,如此杀伐,是否违佛慈悲?」 慕容复目光一闪,沈声道:「尊者,佛法慈悲,却需雷霆护法。朱罗国的婆罗门异端,惑乱南洋,断我佛国航线。今净化亭可马里,立佛焰台,乃为正法长存,苍生安宁。」 为长久控制亭可马里,慕容复命僧团在港内设立「佛教总院」,培训朱罗投降僧侣与斯里兰卡百姓,推广「新佛」理念。同时,他下令将亭可马里港纳入怒江-天竺洋贸易网,与仰光、曼谷、南浡里、维沙卡帕特南连成一线,吸引三佛齐、爪哇与斯里兰卡的商船,确保稻米、硫磺与铁矿的供应。 亭可马里港的陷落与朱罗海军的全军覆没,彻底动摇注辇国的根基,马六甲海峡与孟加拉湾的航线完全落入「梵天佛国」掌控。斯里兰卡波隆纳鲁瓦王朝的僧伽代表毗卢遮那公开归附,承诺提供宝石与港口资源,助大理进军帕拉王朝。三佛齐与爪哇的领主闻讯震惊,纷纷遣使送来香料与金箔,表达归附之意。高棉帝国因内乱无力干涉,仅派使团试探大理意图。 慕容复在佛焰台竣工当日,召集段寿辉、杨义贞、弥迦悉提与毗卢遮那,密议下一步计划。 他指着地图上的维沙卡帕特南道:「亭可马里既下,斯里兰卡已入我佛国联盟。下一步,舰队北上帕拉王朝,举办‘天竺法会’,以‘飞天佛影’收服那烂陀寺僧团,帕拉王朝的稻米与铁矿将尽归我用。」 第945章 印度洋之泪 波隆纳鲁瓦的玛哈帕利王宫沐浴在夕阳的余晖中,金顶佛塔与椰林相映,宫内香烟缭绕,法螺声声,却掩不住殿堂内的凝重气氛。亭可马里港陷落的噩耗如惊雷传至都城:乔拉王朝的泰米尔殖民者被驱逐,朱罗海军全军覆没,一群自称「梵天佛国」、传播「佛国正法」的东方舰队占领港口,号称来「驱邪」与「保护斯里兰卡」。这支舰队的战船高大如山,搭载雷火之器,热气球凌空,宛若如来降临,震动僧伽罗人的心弦。 大殿中央,国王维克拉马巴忽端坐于象牙王座,头戴金冠,身披锦绣袈裟,目光深邃,却难掩忧色。他的叔父、先王维阇耶巴忽曾于数十年前驱逐泰米尔人,重振僧伽罗人之国,如今亭可马里再陷外人之手,虽非泰米尔人,却是长相酷似三佛齐的「东方海盗」,自称「佛国正法」,其意难测。 维克拉马巴忽一世的手指深深掐入王座扶手。象牙雕饰的狮子纹在他掌心下碎裂,一如他此刻动荡的心绪。 「陛下,亭可马里来的不是海盗。」宰相室利·达摩维阇展开染血的棕榈叶信笺,「他们自称佛国护法军,在港口焚烧了所有湿婆像——用的竟是佛经裹火把。」 高僧帕拉·毗婆迦的念珠突然断裂,檀木珠子滚落大殿。这位曾主持驱赶泰米尔仪式的老僧,此刻盯着信使献上的「礼物」——一尊被刻意损毁的梵天铜像,断裂处露出中空的腹腔,里面塞着《巴利文正法经》。 「诡诈!」娜拉·香蒂帕拉女祭司马尾辫上的银铃激烈作响,「三十年前泰米尔人用《往世书》取代佛经,如今这群东方人用佛经当武器!」 维克拉马巴忽扫视殿内,沉声道:「诸位,亭可马里乃我东海岸重镇,先王浴血驱逐泰米尔人,方有今日僧伽罗之邦。今乔拉王朝败退,朱罗海军覆没,却来了一群自称‘梵天佛国’的东方人,号称驱逐婆罗门异端,保护我国。此事是祸是福,当如何应对?」 宰相室利·达摩维阇,须发花白,手持竹简,低声道:「陛下,臣闻亭可马里之战,东方舰队以雷火破朱罗战船,飞天佛影凌空投火,威力无匹。此非寻常海盗,乃有备而来。据探子回报,其领袖自称‘龙藏尊者’,传《般若正见真经》,似欲以佛法统南洋,恐对我僧伽罗正统不利。」 高僧帕拉·毗婆迦,波隆纳鲁瓦大寺的首席长老,身披金纹袈裟,手持念珠,合十道:「陛下,贫僧曾与亭可马里僧团通信,得知此‘梵天佛国’自大理而来,承蒲甘与掸邦之势,于南浡里、安达曼皆立炮台,震慑南洋。其‘新佛’之教虽异于我上座部,却以雷火与佛光服人,颇得民心。若我拒之,恐激怒其军;若顺之,或可借其力,防乔拉王朝卷土重来。」 娜拉·香蒂帕拉,手按长矛,声音洪亮:「陛下,臣以为此‘佛国’不过北蛮海盗,借佛法之名,行侵夺之实!亭可马里乃我重镇,先王血战方得,今岂能拱手让人?臣妾请率象军与僧兵,夺回港口,驱逐北蛮!」 维克拉马巴忽闻言,眉头紧锁,沉默片刻,缓缓道:「叔父先王驱逐泰米尔人,僧伽罗方得复国,今亭可马里再陷外人之手,虽非泰米尔,却是长相异于我族的东方人,号称‘保护’我国,意欲何为?若与之争,恐我军难敌其雷火;若顺之,恐僧伽罗正统受损,民心动摇。」 室利·达摩维阇从袖中取出一封密函,呈上王座:「陛下,此乃亭可马里僧团所报,‘梵天佛国’领袖慕容复遣使送来书信,称愿与我朝结盟,助我抵御乔拉王朝与明国海权,条件是允其在亭可马里设‘佛教总院’,推广‘新佛’之教,并纳入其怒江-天竺洋贸易网。」 帕拉·毗婆迦闻言,念珠微颤,低声道:「此‘新佛’之教,据说融合大乘与密宗,与我上座部颇异,却以热气球与雷火为‘神迹’,颇能惑众。亭可马里百姓已受其布施,稻米与麻布颇丰,多有归心。若我拒绝,恐民心生变;若接纳,或可借其力,稳固东海岸。」 娜拉·香蒂帕拉怒拍长矛:「宰相与长老何出此言?此北蛮以雷火破朱罗,虽驱泰米尔人,却占我港口,与海盗何异?若允其设‘佛教总院’,我僧伽罗正统何存?臣妾愿率军一战,试其雷火真假!」 维克拉马巴忽抬手止住争议,目光深沉:「娜拉高尼,叔父先王血战泰米尔,尚需数载方胜,今北蛮舰队以雷火破朱罗八十战船,半日而成全军覆没之功,其力非我可敌。然其自称‘佛国正法’,与我僧伽罗同奉佛陀,或有结盟之机。」 他转向帕拉·毗婆迦:「长老,你曾与亭可马里僧团通信,可知此‘梵天佛国’真意?」 帕拉·毗婆迦合十,低声道:「陛下,贫僧闻亭可马里僧团言,‘梵天佛国’领袖慕容复精通佛法,遣‘龙藏尊者’弥迦悉提传《般若正见真经》,并以热气球为‘飞天佛影’,火炮为‘西天雷火’,声称承阿育王之志,欲净南洋婆罗门异端。其于南浡里赦免朱罗俘虏,颇有仁心。若我朝结盟,或可借其雷火之威,防泰米尔人反扑。」 室利·达摩维阇补充道:「陛下,臣闻此‘佛国’已控安达曼、南浡里与亭可马里,马六甲海峡与孟加拉湾皆入其手。其贸易网连通仰光、曼谷,硫磺与铁矿源源而来,若我加入,斯里兰卡可得稻米与麻布,民心可安。」 娜拉·香蒂帕拉仍不服,沉声道:「陛下,北蛮虽强,却远在南洋,后勤难继。若我联系坦贾武尔,断其航线,未必不可一战!」 维克拉马巴忽闭目沉思,片刻后睁眼,缓缓道:「乔拉王朝屡犯我境,泰米尔人欺我僧伽罗数十年,断不可信。明国海权虽强,却远在富国岛,无暇南顾。此‘梵天佛国’虽占我亭可马里,却驱逐泰米尔人,传佛法,布施民间,或有诚意。然其‘新佛’之教,与我上座部异,须谨慎应对。」 议事未决,殿外传来法螺声,一名僧兵急报:「陛下,‘梵天佛国’使团抵达,自亭可马里而来,求见!」 维克拉马巴忽点头,命使团入殿。使团为首者是一名滇中僧人,名慧空,身披金纹袈裟,手持「天竺法印」,身后随数名掸邦傣族武士,抬着数箱稻米、麻布与缅地硫磺。慧空合十,声音清朗:「南无梵天佛国,贫僧慧空,奉‘龙藏尊者’与国师慕容复之命,拜见波隆纳鲁瓦国王。亭可马里之战,乃净婆罗门异端,护斯里兰卡正法。今我佛国愿与贵朝结盟,共抗乔拉王朝与明国海权,共建天竺洋盛世!」 他呈上一卷书信,续道:「我国师已于亭可马里设‘佛教总院’,欲与贵朝僧团共传正法,并纳斯里兰卡入怒江-天竺洋贸易网,共享稻米、硫磺与铁矿之利。」 维克拉马巴忽接过书信,展开细读,见信中言辞谦恭,许以保护斯里兰卡免受乔拉王朝侵扰,并邀请波隆纳鲁瓦僧团参加维沙卡帕特南的「天竺法会」,共商「新佛」大业。他沉默片刻,问道:「慧空上师,你佛国既传正法,为何占我亭可马里?」 慧空合十,微笑答道:「陛下,亭可马里乃朱罗婆罗门异端之巢,我佛国以雷火净之,乃为护斯里兰卡正法。我国师已于港内修‘佛焰台’,搭载雷霆炮,足以震慑乔拉海军。贵朝若入联盟,我舰队与炮台将护贵朝东海岸,永绝泰米尔之患。」 帕拉·毗婆迦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低声道:「上师,贵朝之‘新佛’与我上座部何异?若结盟,我僧伽罗正统可保?」 慧空从袖中取出一卷《般若正见真经》,递上道:「我‘新佛’承阿育王之志,融合大乘、密宗与上座部精义,欲净南洋异端,复佛法辉煌。贵朝僧团若入‘佛教总院’,可共商正法,保上座部之根。」 娜拉·香蒂帕拉冷哼:「甜言蜜语!若我朝拒盟,你北蛮雷火可会转向我僧伽罗?」 慧空神色不变,合十道:「将军,我佛国以慈悲为本,雷火只诛异端。贵朝若盟,我舰队与炮台将护斯里兰卡;若不盟,我佛国亦将退守亭可马里,绝不犯境。」 维克拉马巴忽闭目沉思,殿内寂静,唯有法螺声隐隐传来。他回想叔父先王维阇耶巴忽浴血驱逐泰米尔人的往事,又思及乔拉王朝的屡次入侵与明国海权的潜在威胁。片刻后,他睁眼,沉声道:「慧空上师,亭可马里乃我僧伽罗重镇,贵朝既占,须还我自治。我愿与‘梵天佛国’结盟,共抗乔拉王朝,然‘新佛’之教,须与我上座部僧团共议,方可传于斯里兰卡。」 慧空合十,微笑应道:「陛下英明!我国师必尊贵朝之意,亭可马里自治可还,‘新佛’之教亦将与上座部共融。请陛下遣使随我赴维沙卡帕特南,参加‘天竺法会’,共商联盟大计。」 维克拉马巴忽点头,命帕拉·毗婆迦率僧团随慧空北上,同时下令室利·达摩维阇准备港口税收与贸易事宜,纳入怒江-天竺洋贸易网。 娜拉·香蒂帕拉虽不满,却无言反驳,只能暗自警惕。 夜幕降临,波隆纳鲁瓦的佛塔灯火通明,映照着玛哈帕利王宫的金顶。维克拉马巴忽独立宫外,望着远方的星海,低声自语:「叔父,先王之志,僧伽罗之邦,今得‘梵天佛国’之助,或可永绝泰米尔之患。然此北佛雷火,究竟是福是祸,唯佛陀可知。」 维克拉马巴忽独自跪在叔父维阍耶巴忽的鎏金骨灰瓮前。瓮身浮雕着著名的血河之战——当年僧伽罗义军如何用火牛阵大破泰米尔战象。 「您用鲜血洗净佛土,可现在......」年轻国王的指尖抚过浮雕上染血的菩提树叶,「新来的异邦人在港口架起铁佛火管,说这是护法。」 月光突然被乌云遮蔽。黑暗中,骨灰瓮底部的秘密夹层发出「咔嗒」轻响——当年叔父临终前塞入的密信此刻才显露:「小心海东方来的伪佛」。 娜拉·香蒂帕拉将毒蛇缠绕在青铜占卜镜上,镜面逐渐显现诡异纹路:金翅鸟啄食斯里兰卡地图。 「他们带来两种瘟疫。」她嘶声道,「泰米尔人的血,或东方人的......」 突然,一片菩提叶飘落镜面。叶脉在月光下竟组成清晰的巴利文——「正法」。 维克拉马巴忽将叔父的密信投入火炬,看着灰烬飘向亭可马里方向。 「告诉那位摩哂陀......」他对隐在柱后的暗卫低语,「朕要亲眼看看他的佛怒之火。」 晨光中,国王的佩刀映出诡异双影——刀身是僧伽罗传统的波浪纹,而新磨的刃口却泛着大理钢特有的雪花纹。 慕容复在《西洋海权图》上按下血指印,亭可马里的位置被朱砂圈红。三条航线从此辐射而出:西线经马尔代夫直通阿拉伯、北线上溯孟加拉征服恒河口、南线(图纸此处被故意烧焦) 窗外突然雷声大作,暴雨倾盆。 慕容复微笑:「听,梵天在哭。」 第946章 风起中亚 撒马尔罕火祆寺监牢,寒风从石缝间渗入,带着卡拉库姆沙漠的沙尘,扑打在马尔科·波罗里奥的脸上。他蜷缩在监牢一角,身上裹着破旧的羊毛斗篷,指尖在潮湿的墙壁上刻下断续的诗行:「火自东来,燃于雪原,然吾身陷黑铁之城……」身旁,随行的译者乔瓦尼·罗马里奥已因酷刑而气息微弱,嘴角渗出血丝。马尔科·波罗里奥低声祈祷,目光却坚定——他知道,自己的使命远未终结。 监牢外,撒马尔罕的青砖大道上,哈桑·伊本·阿努什的马车在卫兵簇拥下驶向总督府。夜幕低垂,城中灯火映照着碧琉璃圆顶,却掩不住空气中的紧张。 哈桑·伊本·阿努什身披黑丝长袍,手中紧握一封刚从马尔科·波罗里奥行李中搜出的羊皮信,封蜡上隐约可辨西西里王鲁杰罗二世的狮纹徽记。信中语焉不详,提及「天启之火」与「东方震旦」,却足以让哈桑·伊本·阿努什心生警惕。 「这不是一个普通的旅人。」他冷声对副官说,「这是西方的眼睛,已经伸进我们的心脏。」 他召来书记官,口述两封急信,一封送往花剌子模沙阿阿拉乌丁·阿即思的都城乌尔根奇,另一封则交由快马直奔塞尔柱大苏丹艾哈迈德·桑贾尔的宫廷于木鹿。 「真主的敌人正密谋合围,」哈桑·伊本·阿努什在信中写道,「我已截获十字军使团,领头者自称马尔科,来自西西里,欲东行桃花石汗国,求取异教之火。此火或为大马士革战役中的魔杖,能焚城摧军。若桃花石汗耶律大石与西方联手,河中之地恐沦为焦土。恳请沙阿与大苏丹速议对策。」 乌尔根奇,花剌子模沙阿阿拉乌丁·阿即思斜倚在镶金象牙座上,目光扫过哈桑·伊本·阿努什的急信,眉头紧锁。宫廷内,波斯地毯上燃着薰香,却掩不住朝臣间的窃窃私语。自桃花石汗国(西辽)攻陷八剌沙衮并改名虎思斡耳朵后,花剌子模的东翼防线已岌岌可危。喀什噶尔的陷落更如刀锋抵喉,让阿拉乌丁·阿即思夜不能寐。 阿拉乌丁·阿即思听闻此报时,正与军头们商讨与契丹边军的摩擦事宜。他一拍案几,大笑道:「哈哈!十字军果然心怀鬼胎。他们不是来求援,是来找东方魔王助他们复国!」 侍从问:「主上,是否处决那人?」 阿拉乌丁·阿即思却摆手,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不。既然他自投罗网,便是真主赐予我与桃花石人交涉的筹码。」 他召来首席将军卡迪尔·伊本·塔希尔,低声问道:「哈桑所言,十字军与桃花石汗的联盟,可信几分?」 卡迪尔·伊本·塔希尔抚着长须,沉吟道:「沙阿,桃花石汗非泛泛之辈。其军有弓骑四十万,兼备少量火器,连葛逻禄与回鹘皆俯首。若彼果与十字军结盟,获东方魔杖,吾军弓骑难敌。然哈桑多疑,其言或有夸大,需遣细作探查。」 阿拉乌丁·阿即思点头,目光转向宫廷地图,喀什噶尔的东喀喇汗国赫然在目。「东喀喇汗国汗王伊卜拉欣已进贡多年,却屡有怨言。若能说服彼反叛西辽,或可断其西翼。」他顿了顿,补充道:「再派使者赴木鹿,与桑贾尔大苏丹商议联军。若十字军果真涉足,唯有真主之剑能荡平此患。」 木鹿,塞尔柱宫廷大苏丹艾哈迈德·桑贾尔的王座旁,火盆燃烧着松脂,映照出他苍老却锐利的面容。哈桑·伊本·阿努什的信被侍从高声宣读,朝臣议论纷纷。艾哈迈德·桑贾尔统治塞尔柱帝国数十年,与花剌子模的阿拉乌丁·阿即思虽有嫌隙,但西辽的威胁让他不得不正视联盟的必要。耶律大石的西辽已攻陷撒马尔罕,断其商路,令木鹿的丝绸与香料价格暴涨。 他目光锋利地扫过朝臣,「你们说,这是否是法兰克人的新图谋?他们在西方败于穆尔西亚、安达卢斯,如今在大马士革再度败于女巫火器之后竟想绕道东方与桃花石人结盟?」 艾哈迈德·桑贾尔的首席谋臣纳斯尔·伊本·法拉杰进言:「大苏丹,桃花石汗之火器与弓骑,吾军难以正面抗衡。然其内部多民族,离心者众。喀喇汗国与高昌回鹘皆可拉拢,断其根基。」 艾哈迈德·桑贾尔冷哼一声:「十字军与唐国天可汗联手?荒诞!然若真有魔杖,吾不能坐视。」他转向使者,吩咐道:「回信阿拉乌丁,联军可议,但需先平西喀喇汗国之乱。吾将遣军至费尔干纳,助彼牵制西辽。另,命哈桑严审马尔科,查清其真意。」 高级教法官卡迪立刻站出来:「苏丹,我等应当视其为异端之使,与桃花石汗为伍者,皆可视为叛逆真主法度。」 但年迈的宰相阿布·努尔却摇头:「也许……这是天启的另一面。若西方之人已知晓那‘火之术’,而我们尚被蒙蔽于烟雾中,那么真主是否已转意?也许这个囚犯,应由学者审问。」 艾哈迈德·桑贾尔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缓缓走到窗边,看着东方地平线上的曙光微露。 撒马尔罕总督府,哈桑·伊本·阿努什站在高塔上,俯瞰城中灯火,内心却如沙漠夜风般不安。他知西辽的铁蹄随时可能再临,而马尔科·波罗里奥的出现让他嗅到更大的阴谋。次日清晨,他亲赴火祆寺监牢,命卫兵将马尔科·波罗里奥带至审讯室。室内,炭火熊熊,铁钳与皮鞭赫然在目。 「马尔科,」哈桑·伊本·阿努什用波斯语开口,语气冰冷,「汝自西西里来,欲投桃花石汗,求何火?真主之地不容异端,速说真意,或此炭火将试汝之诚。」 马尔科·波罗里奥身形憔悴,却昂首答道:「总督阁下,吾乃旅人,非间谍。吾受西西里王委派,寻震旦明国,欲观天启之火,非为战争,仅为知识。」他停顿片刻,目光坚定,「若阁下不信,吾愿以诗证心,述吾所见——格鲁吉亚之圣像,阿兰之雪焰,皆耶和华之光。」 哈桑·伊本·阿努什眯起眼,马尔科·波罗里奥的从容出乎意料。他挥手止住卫兵,沉声道:「诗人,汝之言或真或假,然撒马尔罕非吟诗之地。吾已报沙阿与大苏丹,汝之命悬于彼等之手。」他转身离去,心中却暗自盘算:若他果为十字军使者,或可作为人质,换取耶律大石的退兵。 虎思斡耳朵王宫,耶律大石端坐于虎皮王座,手中把玩一柄从金国缴获的三眼铳,目光扫过殿中群臣。萧塔不烟立于一旁,禀报:「陛下,撒马尔罕细作来报,花剌子模囚一西方使者,名马尔科,疑为十字军间谍,欲联吾朝夹击河中。哈桑已报阿拉乌丁与桑贾尔,恐西喀喇汗国生乱。」 耶律大石眉头微挑,沉吟道:「十字军?远在万里外,焉能与朕联手?然此马尔科或知明国火器,或携泰西地图,颇有价值。」他转向耶律撒八,「命汝率五千蒙古骑,潜入撒马尔罕,救此人。若花剌子模与西喀喇汗国联手,朕当亲征花剌子模,断其妄念。」 萧塔不烟轻声进言:「陛下,马合木汗心怀二志,撒马尔罕的乌里玛已蠢动。若救马尔科,需防花剌子模借机煽动圣战。」 耶律大石冷笑:「圣战?朕有四十万草原弓骑,还有金狗那缴获的几百只三眼铳在手,谁敢争锋?然明国那个方梦华曾言,西行两万里才到西大洋,沿途皆地广人稀。马尔科若知西域以西之地,或可助朕北上黑海,弃此泥潭。」 西喀喇汗王马合木·本·苏莱曼端坐于羊毛毡帐,面前是花剌子模使者带来的密信。信中,哈桑·伊本·阿努什详述马尔科·波罗里奥的被捕与西辽的威胁,催促马合木·本·苏莱曼起兵反叛。帐外,女乌里玛法蒂玛·宾特·哈桑高声宣讲:「真主之民,桃花石国异教徒欲以魔火焚吾圣地!马尔科乃十字军先锋,桃花石汗欲联西方,灭我教门!」 马合木·本·苏莱曼心潮起伏。他知西辽军力强盛,火器犀利,然高贡赋与征兵已让贵族怨声载道。花剌子模的援军承诺与桑贾尔的联军计划,让他看到一线希望。「法蒂玛,」他低声道,「若起兵,喀什噶尔可守几日?」 法蒂玛·宾特·哈桑目光如炬:「汗王,真主之火不熄。吾有万民效忠,焉耆与疏勒可响应。花剌子模军至,耶律大石必分兵,吾可断其丝路。」 马合木·本·苏莱曼点头,决意已定。他命书记起草檄文,号召圣战,同时遣使赴高昌,联系回鹘汗毕勒哥,共谋反叛。 撒马尔罕的监牢内,马尔科·波罗里奥听到远处马蹄声隐隐,似风雷将至。他不知那是耶律撒八的蒙古骑,还是花剌子模的援军,但心中燃起一丝希望。他的诗篇未完,东方的火尚未握住,而中亚的风云已因他的到来而翻涌。 与此同时,咸海之滨的寒风中,西辽的斥候远眺北方草原,那片未知之地,或许将成为大辽的新王庭,而马尔科·波罗里奥的命运,将决定这场欧亚风暴的走向。 第947章 火袄寺救援 撒马尔罕,夜色浓如湿墨。远处的阿姆河支流在夜风中低语,草木之间潜伏着来自费尔干纳的死亡之风。 月隐星沉之时,三股人影似鬼魅般潜入青砖大道。回鹘斥候头缠黑布,衣袍沾满驼毛与汗垢,伪装成来自喀什噶尔的地毯商队。他们的目标明确——火祆寺,撒马尔罕古老的祆教遗迹,如今却成了异邦囚徒的囚笼。 阿姆河支流的寒雾在夜色中翻涌,宛如幽魂低语。费尔干纳的苍穹下,耶律撒八勒住战马,目光如鹰,扫过身后的蒙古骑兵。火把早已熄灭,三千铁骑隐于暗影,马蹄裹布,弓弦紧扣,只待他的手势。左翼与右翼的千骑已分头潜行,犹如狼群散入荒野。回鹘斥候在前,伪装成粟特商队,沿青砖大道混入撒马尔罕,带回火祆寺的布防:旧城西北,近城垣,百名突厥步兵驻守,夜巡仅五十人。哈桑·伊本·阿努什高居总督府,与监牢相隔二里,犹如孤悬的星辰。 「炸壶备妥否?」耶律撒八低声问,目光投向身旁的汉人工匠李承志。 李承志颔首,拍了拍马背上的皮囊,内藏十枚金军缴获的炸壶,火药配方经他改良,足以炸裂石垣。「将军,试爆已成,石墙必碎,浓烟可蔽敌目。」 耶律撒八冷哼,嘴角微扬。「好。突厥回回以为我大辽铁蹄止于八剌沙衮,今夜,教他们知晓桃花石汗的雷霆。」 月隐云后,午夜将至。斥候信鸽振翅,带来最后讯号:监牢守军松懈,城南门援军未动。 午夜一刻,城北的低丘上传来一声极轻的马哨。耶律撒八端坐在马背,眼神冷峻如刀。他伸出一指,轻轻点向前方。 耶律撒八扬手,主力三千骑如暗潮涌动,沿阿姆河支流逼近撒马尔罕西北城垣。他们铁甲披身,弓弦早已张满,悄无声息地逼近火祆寺外围。 左翼一千人在更西南处点燃火把,疾奔向南门。火光如蛇窜上城墙,引来鼓声与号角;守军错以为有大军突袭,仓皇调兵应对。 右翼一千从东北包抄,密切监视总督府与市集之间的干道,一旦有援兵,立刻用铁蒺藜与炸壶阻断通路。 火祆寺外,夜风凛冽。突厥步兵围着火盆取暖,长矛倚墙,笑语间浑然不觉暗影逼近。火祆寺的青石外墙高耸,缝隙透出幽微灯光,马尔科·波罗里奥蜷缩于内,断续刻下的诗行似在低诉不屈。身旁,乔瓦尼·罗马里奥气息微弱,却仍低声呢喃东正教的祷词。 耶律撒八伏于灌木丛后,观察守军动向。五十名蒙古弓手潜行至百步外,箭簇涂黑,反射不出月光。「弓箭压制,速!」他低喝。 弦响如蜂群,箭雨破空,突厥步兵猝不及防,十数人应声倒地。火盆翻滚,火星四溅,惊呼与咒骂响彻夜空。存活的守军举盾缩向墙角,试图吹响号角,却被第二轮箭雨钉死。 「壶里雷霆!」耶律撒八挥刀。 李承志与三名汉人工匠匍匐前进,将两枚炸壶埋于墙基,火绳点燃,嘶嘶作响。蒙古骑兵后撤五十步,马蹄踏地如鼓。 轰! 地动山摇,青石墙炸开缺口,碎石飞溅,浓烟如黑龙腾空。突厥守军惊惶失措,浓烟呛鼻,视线全无。回鹘斥候趁乱潜入缺口,长匕割断哨兵咽喉,悄无声息。 城南门,火光冲天。左翼千骑佯攻南门,箭矢如蝗,射杀门楼守卫。蒙古骑兵点燃草料堆,烈焰吞噬木栏,浓烟蔽月。撒马尔罕守军误以为大军来袭,敲响铜锣,城内援军蜂拥南下,总督府的铁骑亦调往南门。哈桑·伊本·阿努什披甲登上总督府高塔,远眺火光,眉头紧锁。「卡菲勒的诡计!」他怒斥,却未察西北的雷鸣。 右翼千骑埋伏于总督府外大道,弓弦紧绷,截断增援之路。一队突厥骑兵试图奔向火祆寺,刚入巷道,便被箭雨覆没,马蹄声淹没于惨叫中。 火祆寺监牢之外,五十名突厥守军正打着哈欠巡逻,倚墙吸着发霉的枣子酒气息。没人注意到,一只巴掌大的陶罐被悄悄安放在墙根。 「点火!」汉人工匠嘶声低吼,点燃导火线。 短短十息,一声惊雷炸裂夜空。黑色火云如兽吞吐,石墙断裂,砂石飞溅。一大片墙体轰然倒塌,守军仓皇后退,尚未清醒便被乱箭射倒十数人。 「进!」耶律撒八拔刀高吼,身后五十名精骑如怒潮一般冲入烟雾。 火祆寺监牢内,烟尘弥漫。马尔科·波罗里奥闻声抬头,沙尘扑面,乔瓦尼·罗马里奥勉强睁眼,气若游丝。回鹘斥候破门而入,匕首闪光,割断二人的绳索。「快!桃花石汗之命!」斥候以突厥语低喝,扶起乔瓦尼·罗马里奥。马尔科·波罗里奥抢过地上的羊毛斗篷,捡起藏于鞋底的诗篇纸片,目光扫过牢房,寻找被夺的羊皮信,却只见一地碎石。 监牢外,耶律撒八率五十精骑突入缺口,弯刀劈开突厥步兵的盾阵。蒙古骑兵如幽灵,刀光与箭矢交织,守军溃散。马尔科·波罗里奥被回鹘斥候推上战马,乔瓦尼·罗马里奥由另一骑手护送。耶律撒八扫视马尔科·波罗里奥,见其虽憔悴却目光坚定,颔首道:「红毛番,汝命属桃花石汗,跟紧!」 马尔科·波罗里奥喘息,波斯语脱口:「将军,吾信……西西里王之信,哈桑夺去!」 耶律撒八冷哼:「信可再写,命无重来。走!」 撤离的信号是三声短笛与一轮蓝色狼烟。耶律撒八一马当先,领着马尔科与十余名护卫冲破侧门;后方骑兵纷纷撤出火祆寺,击倒拦路的残兵,夺回部分失物与文书。 回鹘斥候于巷道间洒下火药,点燃后连绵爆响,使追兵误判为大军入城。 城南,南门草料库被引燃,熊熊火光如巨龙蜿蜒,黑烟遮天蔽日。 右翼兵断桥拆树,沿道路放置炸壶数枚。当花剌子模骑兵急追时,一声爆鸣,首队马蹄齐折,陷入混乱。 哈桑·伊本·阿努什闻报火祆寺陷落,怒摔瓷盏,披甲率五百铁骑追击,却被爆炸与断桥阻滞。他立于阿姆河岸,远眺蒙古骑的尘烟,咬牙低语:「马尔科……桃花石汗,尔等休想染指真主之地!」 夕阳如血,将阿姆河北岸洒上一层铜红的色泽。远处骑蹄如雷,三千撒马尔罕的重甲突厥铁骑自城门轰然而出,战马披甲,马蹄碾碎旷野的薄霜与草根,追击着那在暮色中逐渐消失的蒙古轻骑残影。 而在不远处,一千名蒙古右翼弓骑,在孛儿只斤·八哩丹(铁木真祖父)的指挥下,正在悄然布下「风筝」。 八哩丹年方二十三,身披兽皮长袍,头盔上插着两根苍鹰翎羽。他静立于高地,望着尘雾中逼近的铁骑,面色如冰。 「分三翼,左三百、右三百,中军四百随我。」他简短地下令,「转马背、倒弓射。」 蒙古骑士闻令不乱,各自勒马,将弓挽至背后,身体倒翻于马鞍之上,犹如乘风之燕,右手拉弦,左手握缰,身影与马匹融为一体。 一时间,旷野中万矢齐飞,如暴雨逆风,从逃奔的「风筝」之尾射向那铁甲奔雷。 突厥军统帅塔什干·乌古斯,年五十有三,为花剌子模东部铁骑三雄之一,久战无败,今日躬自督阵。他所乘白马身高九尺,蹄声犹如鼓槌。 「再追十里,必擒贼将!」他高声怒吼,挥舞铁鞭。 未料其声刚落,正前方一名倒骑的蒙古弓骑忽然勒马微停,鹰目如炬,正是孛儿只斤·八哩丹。 八哩丹吐出马奶酒的最后一口气息,屏气凝神,左腿勾紧马腹,右手将一支狼牙镞钢箭扣于弓弦之上。他放弃回避,任由敌军压境,拉弓至满月—— 嗖—— 箭破空而出,在百步之间穿透呼啸的风声,直中塔什干眉心。 那位老将尚未反应,巨大的冲击力使其头盔碎裂,身躯顿时向后仰去,自马上重重坠地。 下一瞬,追击不止的重骑从其上碾过,铁蹄砸碎其骨肉与铠甲,战马狂奔不止,将昔日英雄压得血肉模糊。 塔什干·乌古斯之死如同雷霆炸响突厥军心。惊恐的消息从前排迅速传到后阵,数名亲兵惊声:「大将阵亡!」 重甲骑兵原本以为此役只是追杀溃军,未曾料敌方主帅竟以身犯险,还能百步毙将。这等胆魄与神射,令人生寒。 士气如海啸般倒退,铁骑本难急转,队形混乱之中自相践踏,前排开始收缰止步,后排却尚未察觉,重骑相撞、阵形溃散。 而此时,蒙古骑兵已然如大风撤帆,随即转身疾奔,从容撤离。 突厥将领穆罕默德·布哈希嘶声力竭:「追——!」 风筝已远,马蹄已消,唯有夕阳之下,塔什干·乌古斯的尸体被战马踏成血泥,披着破碎的金丝战袍。 远远地,有一只草原兀鹫从高空盘旋而下,落在血泊边缘,俯身啄食——牠不是来哀悼,是来品尝权力败落的滋味。 布哈拉郊野,曙光初露。耶律撒八勒马山岗,俯瞰队伍。马尔科·波罗里奥裹紧斗篷,乔瓦尼·罗马里奥靠于马背,伤势稍稳。回鹘斥候递上缴获的物品:马尔科·波罗里奥的帐簿与半幅地图,羊皮信却无踪。 「红毛番,」耶律撒八开口,声如寒铁,「陛下欲知明国火器与泰西地图。汝若真心,可活。欺瞒,则此荒野便是汝坟。」 马尔科·波罗里奥直视耶律撒八,缓缓道:「将军,吾受西西里王之命,寻震旦火器,欲平欧罗巴之乱。地图,吾可补全,惟求见桃花石汗,述天启之火。」 耶律撒八眯眼,见其无惧,点头:「好。虎思斡耳朵,陛下自有定夺。」 身后,阿姆河水映着晨曦,波光如刀。马尔科望向东方,诗行在心头低回:「火自东来,燃于雪原……」他不知,西喀喇汗国的圣战之火已点燃,花剌子模与塞尔柱的联军正集结,而西辽的铁蹄,将踏向里海之滨,乃至伏尔加的苍穹。 第948章 河中易主 阿姆河支流在寒风中低吟,撒马尔罕的青砖大道上,血与火的余烬尚未冷却。火祆寺的青石墙已被炸壶撕开狰狞缺口,突厥守军的尸骸散落一地,空气中弥漫着焦土与硫磺的刺鼻气息。城外,蒙古弓骑的马蹄声如雷霆隐没,耶律撒八护送马尔科·波罗里奥与乔瓦尼·罗马里奥撤往布哈拉郊野。而城北,突厥铁骑统帅塔什干·乌古斯的惨死,犹如一柄重锤,彻底粉碎了花剌子模守军的士气。 塔什干·乌古斯的血肉尚在草原上凝结,突厥铁骑的阵形已崩溃。远处,蒙古弓骑的马蹄声渐隐,夕阳的铜红余晖洒在断垣殒甲之上,犹如真主之眼冷冷俯瞰。 耶律撒八命斥候飞骑报信虎思斡耳朵。晨雾中,阿姆河水映着曙光,波光如刀。马尔科·波罗里奥望向东方,心头诗行低回:「火自东来,燃于雪原……」他不知,撒马尔罕的命运已在此夜翻转,而西辽的铁蹄即将踏碎河中之地。 虎思斡耳朵,西辽王庭,耶律大石端坐虎皮王座,手中把玩一柄从金国缴获的三眼铳,目光如鹰,扫过殿中群臣。殿内火盆燃着松脂,映照出萧塔不烟的沉静面容与群臣的肃然神色。斥候飞骑而至,跪报:「陛下,耶律撒八夜袭火祆寺,炸壶开墙,救红毛番马尔科!蒙古骑将孛儿只斤·八哩丹百步射杀突厥主将塔什干·乌古斯,撒马尔罕守军大乱,哈桑总督未及援手!」 「八哩丹?」耶律大石低语,眼中闪过一丝赞赏,「此子胆魄如狼,箭术通神,真乃草原之鹰。」他转向萧塔不烟,「撒马尔罕无将,城心已乱。若不趁势夺城,花剌子模必召援军,木鹿的桑贾尔亦非易与。」 萧塔不烟颔首,进言:「陛下,撒马尔罕乃河中重镇,商路枢纽,城中粮仓可供十万大军三月。若取此城,吾军可据河中走廊,西慑花剌子模,东联明国,北上黑海亦有根基。」 「塔什干殒,撒马尔罕无将!天赐战机!」他扫视群臣,声如雷霆:「阿拉乌丁妄图联西喀喇汗断朕西翼,桑贾尔老狐狸欲坐收渔利。今撒马尔罕城门洞开,朕若不取,岂非负天意?」 萧塔不烟进言:「陛下,撒马尔罕乃丝路咽喉,城内粟特商贾与突厥贵族离心,若速取,可断花剌子模东翼,震慑西喀喇汗。然马合木汗已与高昌回鹘暗通款曲,救马尔科或激圣战,需防喀什噶尔起事。」 耶律大石霍然起身,虎目生光,「命耶律撒八率三千精骑为先锋,八哩丹为副将,封其为‘哲别’(神箭),赐虎头金刀!耶律迪里率契丹重骑一万、蒙古弓骑三万,携炸壶五百,星夜南下,与耶律撒八会师,直取撒马尔罕!萧塔不烟镇守虎思斡耳朵,遣使高昌,分化毕勒哥,断其叛志。马尔科与其译者送至王宫,朕亲审!」 大殿内,群臣齐声应诺,战鼓声自王庭外隐隐传来。耶律大石的目光投向殿外东方,喃喃道:「明国之火,果真天启。马尔科既入我手,泰西之秘,朕必得之。」 火祆寺的浓烟尚未散尽,城垣缺口如巨兽之口,吞噬着守军的士气。突厥步兵殒地过半,塔什干·乌古斯的头颅被蒙古骑兵悬于槊尖,绕城示威。城内,粟特商贾闭户不出,突厥贵族纷纷携财逃往乌尔根奇。哈桑·伊本·阿努什立于总督府高塔,远眺西北尘烟,手中紧握马尔科的羊皮信,面如死灰。 「塔什干殒,马尔科逃,桃花石汗的雷霆已至……」哈桑·伊本·阿努什低语,眼中闪过一丝惧意。他转身对副官吼道:「备马!带亲卫五十,携此信连夜赴木鹿,向桑贾尔大苏丹求援!撒马尔罕守不住了!」 副官惊惶:「总督,弃城恐激沙阿震怒……」 哈桑·伊本·阿努什怒斥:「留此地,吾命不保!阿拉乌丁若怪罪,自有桑贾尔大苏丹为吾担之!」他披上黑丝长袍,率亲卫冲出总督府,马蹄踏碎青砖大道,消失于夜色中。 翌日,曙光破云。耶律大石亲率四万铁骑,如黑潮涌入撒马尔罕西北。契丹重骑列阵,槊尖寒光闪烁;蒙古弓骑分列两翼,箭簇涂黑,蓄势待发。汉人工匠李承志率百人携炸壶五十,随军压阵。西辽军旗猎猎,绘有双龙盘月的桃花石纹章。 三日后,撒马尔罕城外,阿姆河岸,尘土蔽天。西辽十万弓骑如黑云压境,马蹄踏碎秋草,弓弦紧扣,火器队推着百余门震天雷与改良炸壶,列阵于城北低丘。耶律撒八身披黑甲,手持长矛,立于先锋;身旁,耶律哲别(八哩丹)腰悬虎头金刀,鹰翎头盔下,目光冷峻如冰。 城头,突厥守军仅余三千,盾牌林立,箭矢稀疏。塔什干·乌古斯阵亡后,副将穆罕默德·布哈希仓促接管,士气低迷。哈桑·伊本·阿努什早已连夜弃城,携亲卫与马尔科的羊皮信,乘快马奔向木鹿,向塞尔柱大苏丹艾哈迈德·桑贾尔求援。总督府空荡,城中贵族与乌里玛四散奔逃,青砖大道上只剩惊惶的平民与翻倒的货摊。 「哲别,」耶律撒八低声道,「汝神箭已断敌胆,今番攻城,可再建奇功?」 孛儿只斤·八哩丹冷笑,抚弓道:「将军,城头无魂,突厥弓软如柳。此城,吾一箭可定。」 耶律大石勒马于高丘,俯瞰撒马尔罕的碧琉璃圆顶,声如洪钟:「桃花石汗之令!降者生,抗者死!」他扬鞭一指,炸壶队率先突进,三枚炸壶点燃,浓烟腾空,守军惊惶四散。 午时,西辽军号角长鸣,耶律撒八挥刀,三千精骑如怒潮冲向城垣。火器队点燃炸壶,十余枚陶罐划破长空,轰然炸响,城墙缺口再度扩大,碎石如雨。突厥守军惊呼后退,箭矢零落,盾阵顷刻瓦解。 孛儿只斤·八哩丹一马当先,跃上战马,背挽长弓,率百名蒙古弓手直扑缺口。城头守将试图吹响号角,却被他一箭穿喉,尸身坠落。蒙古骑兵蜂拥而入,弯刀闪光,突厥步兵溃散如潮。 城内,耶律撒八率主力攻破北门,火器队推震天雷入城,炸开内墙,浓烟蔽日。穆罕默德·布哈希试图集结残兵巷战,却被哲别指挥的箭雨压制,亲卫尽没。未及黄昏,撒马尔罕城门洞开,西辽铁骑长驱直入,青砖大道上,突厥旗帜被践踏于尘。 契丹重骑如铁锤砸入缺口,槊阵碾碎突厥步兵的盾墙。蒙古弓骑分左右包抄,箭雨覆盖城垣,射杀门楼守卫。耶律迪里手持长刀,率千骑直冲市集,突厥骑兵试图巷战,却被炸壶炸断退路,惨叫声响彻青砖大道。粟特商贾开门献金,突厥贵族跪地请降。 撒马尔罕的夜战持续至黎明,火光映红天际。西辽军以震天雷开路,弓骑突袭,迅速占领总督府与火祆寺。城中民众或逃或降,青砖大道上堆满断矛残甲。耶律大石策马入城,立于火祆寺前,俯瞰满城狼烟,沈声道:「此城,归我大辽。河中之地,自此无阻。」 木鹿,塞尔柱宫廷,艾哈迈德·桑贾尔端坐王座,火盆松脂燃尽,殿内寒意渐生。哈桑·伊本·阿努什狼狈抵达木鹿,跪于艾哈迈德·桑贾尔王座前,声泪具下泣诉:「大苏丹,撒马尔罕已陷,唐军火器如魔,城垣尽毁!桃花石汗以魔火炸城,塔什干战死,吾侥幸逃生。那西人马尔科必是十字军与桃花石汗之谋,欲以魔火灭我真主之地!」他呈上从撒马尔罕带出的半焦羊皮信,狮纹徽记依稀可见。 艾哈迈德·桑贾尔目光如刀,扫过哈桑·伊本·阿努什手中的羊皮信,狮纹徽记赫然在目。他冷哼:「桃花石汗既取撒马尔罕,河中商路尽断,木鹿丝绸价已翻三倍。汝失城,罪不可赦!」 哈桑·伊本·阿努什叩首,颤声道:「苏丹,唐军火器犀利,炸壶如雷,吾军弓骑难敌。求苏丹发兵,与花剌子模沙阿联手,夺回撒马尔罕!」 首席谋臣纳斯尔·伊本·法拉杰进言:「大苏丹,桃花石国势盛,然内部多族,喀喇汗国与回鹘可拉拢。遣使赴西喀喇汗国,促其反叛,再联花剌子模,断唐军后路。」 艾哈迈德·桑贾尔点头,目光投向东方,「十字军与桃花石国联手,荒诞!然火器之威,不可小觑。传令费尔干纳,集五万弓骑,助花剌子模。哈桑,汝戴罪立功,随军出征。」 朝臣纳斯尔·伊本·法拉杰进言:「大苏丹,桃花石国与十字军若联手,吾军难敌。然花剌子模与西喀喇汗国可为前锋,牵制契丹,吾军当速联东喀喇汗国与高昌回鹘,断其后路。」 艾哈迈德·桑贾尔点头,沈声道:「遣使花剌子模沙阿阿拉乌丁,议联军之事。命西喀喇汗王马合木起兵,扰西辽后方。马尔科既入桃花石国,恐已议十字军东西夹攻事宜,需速派细作,探其东行之路。」 木鹿宫廷的火盆熊熊,映照艾哈迈德·桑贾尔的皱纹。他望向东方,低语:「若真主欲以火试我,吾当以剑应之。」 哈桑·伊本·阿努什低头应诺,心中却如坠冰窟。他知,西辽铁蹄已踏碎撒马尔罕的碧琉璃,而明国的天启之火,正从中亚燃向世界。 乌尔根奇,花剌子模沙阿阿拉乌丁·阿即思闻撒马尔罕陷落,怒摔金杯,宫廷内鸦雀无声。 首席将军卡迪尔·伊本·塔希尔进言:「沙阿,契丹火器虽强,然长途跋涉,后勤不继。西喀喇汗国已起圣战,焉耆与疏勒响应。若联塞尔柱,集十万军,可复撒马尔罕。」 阿拉乌丁·阿即思冷笑:「桃花石汗好胆!既夺我重镇,寡人当亲征!」他顿了顿,目光阴鸷,「马尔科既入辽人之手,其言女巫火器,必为真。遣细作赴东喀喇汗国,探明国虚实。若彼果有魔火,寡人宁毁之,不可留!」 耶律大石负手立于总督府,身后是方梦华赠的青瓷茶盏,盏中茶香袅袅。耶律撒八引孛儿只斤·八哩丹入苑,青年弓骑身披兽皮,头盔插双鹰翎,目光如冰,却带一丝草原的野性。 「八哩丹,」耶律大石转身,声音低沉,「百步射杀塔什干,乱敌军心,开撒马尔罕之门,汝功甚伟。蒙古弓骑,果不负朕望。」 孛儿只斤·八哩丹单膝跪地:「陛下,草原之子为成吉思皇帝效命,乃天命所归。塔什干之殒,只为清敌胆。」 耶律大石扶起八哩丹,目光温和:「汝年方二十三,胆魄过人,射术通神,朕甚爱之。自今日起,汝为朕义子,赐名耶律哲别,封万户,领蒙古右翼弓骑,随朕西征!」 耶律哲别叩首,声如金铁:「谢父皇隆恩!哲别愿为父皇,踏平河中,北上黑海!」 耶律大石笑,转视耶律撒八:「马尔科何在?」 耶律撒八回禀:「红毛番与其译者已至王宫,伤势稍愈,求见陛下。」 耶律大石点头,目光投向远方:「西喀喇汗国圣战将起,花剌子模与桑贾尔联军欲断朕西翼。马尔科若知明国火器,或可助朕破敌。地图若真,里海以北,黑海之滨,或为大辽新王庭。」 松林间,寒风低啸,茶盏青烟袅袅。耶律大石心头浮上方梦华之言:「西行两万里,地广人稀……」他知,撒马尔罕之胜不过开端,西辽的铁蹄将踏向伏尔加河,乃至西大洋的苍穹。 撒马尔罕总督府,马尔科·波罗里奥立于窗前,远眺阿姆河的波光。耶律哲别持刀守于一旁,沉默如石。马尔科低声呢喃:「火自东来,燃于雪原……」他的诗篇未完,东方之行却因西辽的铁蹄,迈向新的篇章。而中亚的风云,已因这座城的陷落,掀起席卷欧亚的烈焰。 第949章 东西奏对 阿姆河的晨雾尚未散尽,撒马尔罕的青砖大道上,战火的焦痕犹在。西辽铁骑的旗帜猎猎飘扬,双龙盘月的桃花石纹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火祆寺的断垣殒甲已被清理,城中粟特商贾重开市肆,突厥贵族的宅邸则被西辽军征为营房。耶律大石亲率大军入城后,总督府成为临时王庭,汉人工匠李承志正忙于修缮炸壶损毁的城墙,而耶律哲别(孛儿只斤·八哩丹)则领蒙古弓骑巡视城郊,防备花剌子模的潜在反扑。 马尔科·波罗里奥与乔瓦尼·罗马里奥被安置在总督府一隅的偏殿,伤势稍愈。西辽军在火祆寺突袭中找回了马尔科·波罗里奥的行李:一只破旧的皮囊,内藏半幅地图、诗篇残稿与西西里王鲁杰罗二世的半焦羊皮信,虽被哈桑·伊本·阿努什翻阅过,幸未丢失。马尔科·波罗里奥紧握地图殒稿,目光扫过窗外的阿姆河,低声呢喃:「火自东来,燃于雪原……」乔瓦尼·罗马里奥倚于榻边,气色苍白,仍低声诵读东正教祷词,似在寻求心灵的慰借。 偏殿外,耶律撒八步伐沉稳,领着马尔科·波罗里奥前往耶律大石的议事厅。马尔科·波罗里奥身披羊毛斗篷,步伐虽虚弱,眼神却坚定。他在撒马尔罕监牢的数月中,通过与突厥狱卒和粟特商人的断续交谈,学会了些许波斯语(印欧语系),虽不流利,足以应付简单对话。耶律撒八冷眼扫他,低声道:「红毛番,陛下召见,慎言。汝之命,悬于一线。」 马尔科·波罗里奥点头,以生硬的波斯语回道:「多谢将军,吾知分寸。」 议事厅内,火盆燃着松脂,散发淡淡清香。耶律大石端坐虎皮王座,手中把玩一柄金国缴获的三眼铳,鎏金枪身映着火光,寒芒闪烁。身旁,萧塔不烟静立,手中摊开一卷契丹文书卷,似在核对斥候的最新情报。殿内侍卫持槊而立,目光如炬。马尔科·波罗里奥步入厅中,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威压,却昂首而立,试图以波斯语开口。 「尊贵的……汗王,」马尔科·波罗里奥以波斯语缓缓道,声音略带沙哑,「吾乃西西里使者,感陛下相救之恩。」 耶律大石眉梢微挑,目光锐利,却带一丝好奇。他不通波斯语,转向身旁一名突厥语通译,示意翻译。通译以突厥语禀报马尔科·波罗里奥之言,耶律大石听后,沈声问道:「汝何人也?姓甚名谁?何故远来中亚,落入回回之手?」 通译将问题转为波斯语,马尔科·波罗里奥恭敬答道:「吾名马尔科·波罗里奥,来自西西里,奉王命东行,寻震旦之火器。」他顿了顿,补充道,「监牢中,哈桑总督疑吾为十字军间谍,欲断商路,故囚吾。」 耶律大石听通译转述,觉得「马尔科·波罗里奥」拗口难记,摆手道:「此名冗长,难称。既为红毛番,朕便唤汝‘马里奥’,如何?」 马尔科·波罗里奥一怔,随即颔首,波斯语回道:「汗王赐名,吾甚荣幸。」通译转述后,耶律大石微微一笑,示意他继续。 马里奥深吸一口气,试图以简单的波斯语解释来意:「吾自西西里来,欧罗巴乱,教皇分裂,十字军争战不休。」他停顿,寻找词汇,「教皇二人,一在罗马,一在法兰西。吾王鲁杰罗支持安那勒克图,与英格兰、法兰西、神圣罗马帝国敌对。十字军东征,欲夺新月圣地,却败于大马士革,闻彼有火器,焚城摧军。吾奉命寻震旦火器,助王平乱。」 「马里奥,”耶律大石起身,负手踱步,「汝自万里之外而来,途经格鲁吉亚、阿兰、花剌子模,为何撒马尔罕视汝为敌?西域之外,究竟何也?”他目光如刀,似要刺透马尔科的心思。 马里奥深吸一口气,波斯语夹杂手势,借助通译缓缓道:「陛下,欧罗巴乱如沸鼎。除了另称正统的拜占庭,全欧各地外加新拓之安条克、的黎波里、埃德萨、耶路撒冷,皆教皇旗下,然各怀鬼胎。撒马尔罕与大马士革,皆隶塞尔柱苏丹名下,犹如欧罗巴诸国隶教皇。塞尔柱视十字军为敌,哈桑疑吾为十字军细作,欲联陛下灭真主之地。”他顿了顿,目光坚定,「吾受西西里王命,求明国火器,欲平欧罗巴之乱,非为敌。” 通译将话转为突厥语,耶律大石听后,目光微眯,沉吟道:「教皇分裂?十字军败于火器?」他转向萧塔不烟,低声道:「此与方梦华所述西人之乱相符。欧罗巴果如明国之言,教廷势衰,诸国争雄。」 萧塔不烟轻声道:「陛下,马里奥所言火器,或与明国火绳枪同源。彼若知西域以西之地,或可助吾北上黑海。」 耶律大石点头,示意通译问道:「马里奥,汝何故为撒马尔罕人所恨?此地距泰西万里,十字军之名,焉能及此?」 马里奥不卑不亢,稽首而答:「对他们而言,我来自教宗之地,就是异教使;对东罗马人而言,我非正统;而对撒马尔罕的总督而言,我可能是西方间谍,试图联络陛下您夹攻塞尔柱…」 耶律大石点头冷笑,回以突厥语低声道:「与我契丹之亡,何其相似!金狗窃居我辽地,宋人明人视我为胡虏,今我立国于西域,犹被视为外来者。」 马里奥坦然道:「明国火器,震天裂地,西西里王欲借之平教廷之争。吾携地图与信,欲抵震旦,求火药之秘。”他指着皮囊中的半幅地图,「此图绘自拜占庭至撒马尔罕沿途,愿献陛下,惟求东行之路。” 耶律大石接过地图,展开细看,线条粗糙却标注清晰:君士坦丁堡、格鲁吉亚、阿兰、里海、花剌子模,乃至撒马尔罕。他冷笑:「地图未完,东土何在?” 马里奥摇头:「未至震旦,图止于此。闻明国在东大洋之滨,商贾云集,丝绸、香皂、烈酒、火药,皆出其手。” 耶律大石放下地图,转身取过案上青瓷茶盏,茶香袅袅,盏底刻「震旦永乐”四字。他递盏给马尔科,淡然道:「此盏自明国而来,汝可识之?” 马里奥接盏,抚摸釉面,眼中闪过惊叹:「此……明国之物?君士坦丁堡有丝绸、香水,撒马尔罕有烈酒,皆如此精巧。” 通译转述,耶律大石闻眼中闪过一丝兴味。他放下三眼铳,起身踱步,沈声道:「塞尔柱与十字军争战,与朕何干?然汝言地图,颇有价值。黑海以北,里海之滨,朕欲北上,汝可补全?」 马里奥点头,波斯语道:「吾可补全,惟需笔墨与时日。黑海商路,吾略知一二,愿助陛下。」 耶律大石听通译后,满意地点头,转而问道:「汝寻明国,欲何也?火器果真天启?」 马里奥目光坚定,回道:「明国火器,焚城摧军,吾王欲得之,平欧罗巴之乱。吾闻明国在东南,欲往观之。」 耶律大石闻言,哈哈大笑,声震大殿:「马里奥,汝志不小!然明国远在东南沿海,距此万里,隔金国与大漠。朕之大辽,居西北草原,与明国共敌金狗。汝欲往明国,路途艰险,非一朝可达。」 他顿了顿,目光深邃,续道:「马里奥,东方非汝所想。契丹自潢水起,被金狗逐出辽东,建桃花石汗国于河中。朕知西域诸语,突厥、回鹘,皆可通。明国通行汉话,与契丹语迥异。明国与我大辽,同病金国之患,然路途遥远,汉话不通,汝若贸然南下,恐难成行。汝若留大辽,学汉话,待时机南下,或可事半功倍。火器,朕亦有之,」他指了指三眼铳,「此乃金狗之器,虽不及明国精良,然亦可断城摧军。」 马里奥皱眉,通译将「金狗”解释为「蛮族”类比维京人和库曼人,他试探问:「陛下,契丹与明国,可有通路?” 耶律大石笑,指向耶律撒八:「撒八颇熟此地去金国治下的契丹故地通路,契丹人多懂汉话,吾军中亦有汉人工匠,如李承志,改良炸壶,破撒马尔罕城垣。汝若留于虎思斡耳朵,随汉人学汉话,或可待时机南下。” 马里奥听通译转述,眼中闪过惊异,波斯语问道:「陛下,汉话可学?」 耶律大石微笑,示意通译道:「汉话不难,汝既献地图,朕保汝性命,待平西喀喇汗之乱,汝可随军南下,或返西西里。」 马里奥单膝跪地,以波斯语道:「谢汗王隆恩!吾愿学汉话,补地图,助陛下霸业。」 耶律大石扶起马里奥,目光温和:「马里奥,汝诗人之心,朕甚爱之。然河中风云未定,花剌子模与塞尔柱欲联军断朕西翼。汝之地图,若真,里海以北,或为大辽新王庭。」 马里奥目光一亮,躬身道:「谢陛下指点!吾愿留此,学汉话,补地图,述欧罗巴之事,助陛下知泰西。” 耶律大石点头,目光投向耶律哲别:「哲别,汝护马里奥,教其骑射,免其再陷囹圄。”哲别单膝跪地,鹰翎头盔微晃,应诺如雷。 萧塔不烟进言:「陛下,马里奥知西域地图,或助吾北上黑海,避花剌子模与塞尔柱之兵。然西喀喇汗国圣战已起,马合木与回鹘勾结,需防后路。” 耶律大石冷哼:「马合木痴妄,当真敢叛,朕当亲征喀什噶尔!花剌子模与桑贾尔联军若至,炸壶与弓骑足破之。” 殿外,寒风低啸,阿姆河波光如刀。马里奥望向东方,心头诗篇翻涌:「火自东来,燃于雪原,然耶和华之光,指引何方?」他不知,西喀喇汗国的圣战之火已燃,花剌子模与塞尔柱的联军正集结,而西辽的铁蹄,将踏向里海之滨。 第950章 世界地图 撒马尔罕的秋风卷起阿姆河的寒雾,总督府的青砖庭院内,松脂火盆燃着微光,映照出一卷摊开的羊皮地图。地图边角焦痕犹存,却被一双稳健的手小心拼接,墨迹与炭笔勾勒的线条从西大洋的迷雾延伸至东大洋的波涛。这是马尔科·波罗里奥——现被耶律大石唤作「马里奥」——与西辽王庭的学士们三日来的心血结晶:一卷从欧罗巴至震旦的「世界地图」,墨迹新旧交杂,宛如一条横贯欧亚的巨龙,凝聚了泰西的传闻与东方的志书,揭开了欧亚大陆的苍茫面纱。 议事厅内,耶律大石负手而立,虎目凝视地图,双龙盘月的桃花石汗旗在身后猎猎作响。皇后萧塔不烟静立一旁,手持契丹文书卷,目光在羊皮地图上流转。汉人工匠李承志与两名粟特学士低声议论,指点地图上的河流与山脉。马里奥身披羊毛斗篷,面容憔悴却眼神炯炯,达契亚(罗马尼亚)通事乔瓦尼·罗马里奥倚于案边,伤势稍愈,偶尔以拉丁语低语,为马里奥补充细节。突厥语通译立于马里奥身侧,将其波斯语解说转为耶律大石能懂的语言。 马尔科·波罗里奥立于案侧,手中握着一支鹅毛笔,目光在地图上流连。耶律撒八与耶律哲别分列左右,汉人工匠李承志与波斯语通译低声交谈,殿中气氛凝重而热烈。 三日前,马里奥献上的欧罗巴与中东半幅地图,绘自君士坦丁堡至撒马尔罕,标注拜占庭、格鲁吉亚、阿兰、里海、花剌子模与塞尔柱疆域,沿海北非略述,麦加以南模糊如雾。耶律大石则命萧塔不烟取出西辽秘藏的东方舆图,涵盖西辽、西夏、金国、蜀宋、明国本土、高丽、倭岛及漠北部落,远至黑龙江的极寒之地与明国外岛,皆以汉文与突厥文标注,细节虽有缺失,却气势恢宏。两图拼接,耗费三昼夜,由马里奥、李承志与通译协作,终成一卷横跨西大洋至东大洋的「世界地图」,长逾丈余,铺满王座前的长案。 耶律大石俯身细查,指尖滑过地图,目光如炬。「马里奥,」他以突厥语开口,通译译为波斯语,「此图西起法兰克,东至震旦,果真天下一览。然多处模糊,汝可解?」 马里奥颔首,以波斯语答,夹杂手势:「陛下,吾自西西里来,知欧罗巴诸国:法兰西、英格兰、神圣罗马,皆教皇旗下,然相与争斗。十字军据安条克、埃德萨、耶路撒冷,与塞尔柱、埃及相持。」他指向地图中东,「塞尔柱帝国自大马士革至撒马尔罕,名义统御,然花剌子模自立,麦加天方以南的叶门、阿曼、衣索比亚,吾仅闻商贾述及,未知全貌。」 「马里奥,」耶律大石开口,声音低沉如雷,「汝之地图,果真西至大洋?」 马里奥颔首,以生硬的波斯语答道:「陛下,吾自西西里来,地图记欧罗巴、北非沿海,及塞尔柱之地。此地以西,皆真。」他指着地图左半,续道,「此为罗马,教皇之城;此为君士坦丁堡,拜占庭帝都;此为耶路撒冷,十字军圣地。北非沿海,商路通埃及,内陆则沙漠无人。」 通译将话转为突厥语,耶律大石目光沿着地图扫视,见欧罗巴诸国密如蜂巢,北非沿海港口点点,却被广袤的撒哈拉沙漠隔绝。他点头,示意马里奥继续。 马里奥指着地图中部,波斯语略显流畅:「此为塞尔柱帝国,自大马士革至撒马尔罕,皆其名下,然诸城各自为政。巴格达、木鹿,皆重镇,与大辽争商路。」他顿了顿,指向南边一团模糊轮廓,「此为身毒,传闻多邦,佛教盛行,商贾云集,然吾未至,仅闻其名。」 耶律大石闻「身毒」,眼中闪过兴味,转向萧塔不烟:「天竺乃佛国,与我国佛教同源,或可遣使探之。」萧塔不烟颔首,低声道:「陛下,天竺若通商,丝路可南延,避花剌子模之乱。」 马里奥摇头:「天竺诸邦,商路传闻,丝绸、香料由此西传,然国界不清,港口繁盛,似明国之泉州。」他看向东方,「震旦明国,吾闻其火器、丝绸、青瓷,商贾云集,然路途遥远,图止于此。」 耶律大石转向李承志:「承志,东方诸国,汝可补之?」 李承志躬身,燕京口音汉话铿锵:「陛下,臣自金狗治下投奔大辽,知东方格局。明国居江南沿海,女主方梦华治下,火器精进,商船遍及东大洋。蜀宋据西南,文弱而富,力争中原正统。金狗霸中原北地,奴役我辽人,然与明国、蜀宋相持。西夏据西北,与吾邻,既臣服金狗又认陛下为亲族(西夏皇后耶律南仙之族兄)。高丽、倭岛,皆明国藩属,朝贡不绝。」他指着漠北,「黑水(黑龙江)北山(外兴安岭)以北,极寒之地,原属大辽羁縻,现为金狗朝贡部落,渔猎为生,地广人稀。」 萧塔不烟插话,契丹语道:「陛下,漠北部落多为女真奴役,若遣使招抚,或可断金狗北翼。」耶律大石点头,目光转回地图中央,落在里海与黑海之间的南俄草原,喃喃道:「黑海以北,地广人稀,方梦华言西行两万里至西大洋。马里奥,汝之地图,可助朕北上?」 马里奥目光坚定,波斯语答道:「陛下,里海至黑海,吾记阿兰、格鲁吉亚商路,地势平坦,草原广袤,宜弓骑。黑海沿岸,有拜占庭港市,可通商。吾可补全,助陛下北上。」 耶律大石抚掌大笑,指着图上西边的「roa」与东方海岸边的「明」字:「自西大洋至东大洋,一图而备。此图若传于后世,或胜百战千军也!」 马里奥心中澎湃,忍不住轻声说出一句拉丁诗句:「mudfittotexuospectu.(世界,得以在一瞥中尽收眼底。)」 耶律大石转头问通译那句话的意思,听完后沉吟片刻:「很好,你们泰西人尚有这般诗性之语。我契丹虽以兵兴国,亦需识文图志,方能知人所不能知、行人所未能行。」 他语气一转:「此图之成,非止你我之幸,更是契丹与拉丁之合也。」 马里奥略躬身致意,回答道:「此图为诸语者合力所成,无我之功,乃各族共识、共学之见。」 耶律大石哈哈大笑,声震大殿:「好!马里奥,汝之地图,胜过千军!朕欲北上伏尔加,建新王庭,断花剌子模与塞尔柱之谋。」 马里奥单膝跪地,波斯语道:「谢陛下隆恩!吾愿补地图,学汉话,助陛下霸业。」 通译转述,耶律大石扶起马里奥,目光温和:「马里奥,汝诗人之心,颇类汉人雅士。朕爱之。然西喀喇汗圣战已起,花剌子模与桑贾尔联军欲断朕西翼。汝之地图,若真,伏尔加河或为大辽新基。」 萧塔不烟低声进言:「陛下,马里奥之地图若传明国,或可换火铳神技。西喀喇汗叛乱,需火器速平,以震塞尔柱。」 耶律大石点头,转向李承志:「炸壶可再制否?」 李承志躬身道:「陛下,炸壶百枚已成,震天雷五十门待试。若马里奥知火杖,或可改良。」 耶律大石目光停在明国,沉吟道:「明国之火,炸壶震天,撒马尔罕城垣尽毁。马里奥,汝欲求此火,知其几何?」 马里奥听通译提及火绳枪,波斯语道:「陛下,魔法火杖吾未见,仅闻其威。若得明国匠师,或可助制。然吾见撒马尔罕炸壶,烈焰如龙,胜西西里‘审判者’。明国火器,或更精妙,吾愿南下求之,助陛下、及我家西西里王平乱。」 耶律大石笑,拍案道:「好胆!然明国汉话,汝不通晓。留虎思斡耳朵,随承志学汉话,补此图,待平西喀喇汗,朕遣使送汝南下。汉话学成,火器自明。汝先补地图,朕赐汝粟特学士相助。」 萧塔不烟进言:「陛下,地图虽成,然西喀喇汗圣战已起,马合木联回鹘,焉耆、疏勒响应。花剌子模沙阿阿拉乌丁与塞尔柱桑贾尔集全天方各国大军,欲夺回撒马尔罕。马里奥知西土十字军,或结盟助吾断敌后路。」 耶律大石点头,指着地图上的木鹿与乌尔根奇:「桑贾尔老狐狸,欲借花剌子模为先锋,吾当以炸壶破其弓骑。马里奥,汝言十字军与塞尔柱相持,可有隙可乘?」 马里奥沉思,以波斯语答:「陛下,十字军内讧,安条克与耶路撒冷不和,塞尔柱与花剌子模貌合神离。若陛下遣使君士坦丁堡,或可联拜占庭,牵制塞尔柱。」 耶律哲别冷哼,抚弓道:「父皇,弓骑与炸壶足破突厥回回,何须拜占庭?」 耶律大石笑,摆手道:「哲别,汝箭术通神,然战非一人之力。马里奥之图,示我天下之大。明国火器若得,北上黑海,西征伏尔加,皆可成。」他转向马里奥,「汝留此,学汉话,绘地图,述泰西风土。待春暖,朕送汝南下寻路往明国。」 马里奥躬身:「谢陛下!吾愿绘图,学汉话,助大辽破突厥。」他望向地图,欧罗巴的教廷分裂、中东的烽火、中亚的铁蹄、东方的明国,如星辰交织。一种前所未有的使命感油然而生。他知道,他不只是来自西方的旅人,也不仅仅是异域的见证者。他是东西交会的桥梁,是让两端世界不再遥不可及的开端。 第951章 双头狼纛 阿姆河的秋风挟着寒意,吹过撒马尔罕的青砖庭院,总督府内的松脂火盆燃着微光,映照出一卷横跨西大洋至东大洋的羊皮地图。地图上,炭笔与墨迹勾勒的山脉、河流与草原连绵交错,宛如一条巨龙盘踞欧亚。欧罗巴的山脉与平原、北非的沿海绿洲、中东的沙漠与河谷、天竺的湿热丛林、中亚的草原与戈壁、东方的丘陵与海滨,皆以墨线与彩染勾勒,细致而磅礴。 地图轮廓已精细勾勒,新增地形地貌标记:黑海北岸的广袤草原、里海的苍茫水域、伏尔加河的蜿蜒曲折、阿尔泰山的巍峨雪峰,乃至临潢府的辽阔平原,皆以炭笔与墨迹细致呈现。马尔科·波罗里奥与西辽学士耗费三昼夜,将欧罗巴的传闻与东方的志书拼接成这幅「世界地图」,新添的地形地貌标记让草原带的轮廓愈发清晰。 从黑海北岸的广袤平原,经阿兰以北的伏尔加草原、额尔齐斯河平原、基马克草原,漠北草原,横贯二万里,直抵大辽故地临潢府的潢水之滨的通辽。这片横跨二万里的绿色海洋,平坦如砥,宜于弓骑驰骋,断续的河流与湖泊如珍珠点缀,滋养游牧部落。 议事厅内,耶律大石负手立于地图前,虎目如炬,凝视黑海至临潢府的连绵草原带,彷佛已看到铁蹄踏遍草原的盛景。皇后萧塔不烟静立一旁,手持契丹文书卷,目光流转于地图上的黑海与潢水之间。汉人工匠李承志与两名粟特学士低声议论,指点地图上的河流与隘口。马里奥身披羊毛斗篷,眼神炯炯,乔瓦尼·罗马里奥倚于案边,偶以拉丁语补充细节。突厥语通译立于马里奥身侧,将其波斯语解说译为耶律大石能懂的语言。耶律撒八与耶律哲别(孛儿只斤·八哩丹)分列左右,气氛肃穆而热烈。 地图中央,草原地带如巨龙横亘,自黑海北岸绵延至大辽故地临潢府,横跨二万里,标注基马克、库曼、可萨、哥萨克、钦察、佩切涅格、保加尔等部,与西辽已统之河中之地、天山南北、漠北草原连成一气。耶律大石指尖滑过草原,喃喃道:「此乃天赐霸业之路。」 耶律大石指尖滑过地图,从黑海北岸的平坦草原,掠过高加索山脉东南的阿兰丘陵,停在基马克与钦察的广袤平原。他低声道:「此地,草原连绵,河流纵横,宜弓骑驰骋,火器布阵。黑海至潢水,天地赐我大辽霸业之基。」他转向马里奥,突厥语沉稳:「马里奥,汝之地图,揭草原之秘。黑海以北,基马克、库曼、可萨、哥萨克、钦察、佩切涅格、保加尔诸部,皆散乱无统。若并之,大辽可控天下陆权。」 马里奥听通译转述,点头以波斯语答:「陛下,黑海北岸,草原广袤,商路通拜占庭。阿兰、格鲁吉亚多山,宜设隘口。基马克、库曼游牧,弓骑虽强,无火器,难敌陛下铁蹄。」他指着地图上的顿河与伏尔加河,「此二河,控南北,设城可断东西商路。」 萧塔不烟手持一卷突厥文书简,进言:「陛下,地图既成,草原之路清晰。黑海北岸至临潢府,草原连绵,马蹄可达。基马克、库曼等部虽强,然各自为政,若以炸壶与弓骑震慑,可一一臣服。」 耶律大石闻言,眼中闪过锐芒,转向萧塔不烟:「皇后,马里奥之言,与方梦华所述相符。草原一统,断金狗后路,西征泰西,东联明国,皆可成。」 萧塔不烟颔首,契丹语低沉:「陛下,草原诸部虽勇,然各自为政。基马克与库曼争牧场,钦察与佩切涅格争商路,皆可分化。若以炸壶震其心,弓骑断其退路,兼并不难。然西喀喇汗圣战未平,花剌子模与桑贾尔联军将至,北上需谨慎。」 马里奥以波斯语插言,通译译为突厥语:「陛下,欧罗巴闻草原诸部,号‘马人之灾’。库曼与佩切涅格劫掠拜占庭,罗斯亦畏其弓骑。若大辽统西草原,十字军与教皇必惧,塞尔柱与花剌子模亦难安。」 耶律大石冷笑,指着地图上的木鹿与乌尔根奇:「马里奥,汝知吾心!草原二万里,马蹄所至,皆吾疆土。明国火器若得,炸壶震天,弓骑如风,谁能挡我?桑贾尔老狐狸,欲借花剌子模为刀,断我西翼。然草原霸业,时不我待。」他转向李承志,「炸壶与震天雷,可再制否?」 李承志躬身,燕京口音铿锵:「陛下,炸壶二百枚已成,震天雷百门待试。」 耶律大石颔首,目光复投地图,沉吟道:「朕已掌河中,撒马尔罕为商路咽喉。西喀喇汗圣战虽起,马合木不过螳臂。花剌子模与桑贾尔联军欲夺撒马尔罕,然其弓骑不敌炸壶。」他顿了顿,声如洪钟,「吾志不在河中一隅,乃草原二万里!自黑海至临潢府,建世界霸业!」 耶律大石点头,目光扫过地图上的临潢府,沉吟道:「大辽故地,女真窃据,契丹遗民犹盼狼主归。金狗奴役漠北,然后方不稳,若吾并草原诸部,断其北翼,金狗必乱,旧上京可复。」他右手握住一管狼毫笔,在地图中央——一片未定疆的中亚大草原核心地段——画下一头狼的轮廓。那是辽帝国传统的军徽,象征「狼主」,也是他耶律氏的祖灵图腾。 但他笔锋一转,又在这只狼的左侧画上一颗头颅,朝向西方。他忽转身,指向殿中悬挂的狼头大纛,旗上单狼咆哮,象征辽皇「狼主」威严。耶律大石沉声道:「此纛不足彰吾志。传令画师,大辽皇旗,改狼头大纛为双头狼,一头向西,睨黑海;一头向东,望临潢府!东西并举,自黑海至潢水,草原诸部,皆我大辽之臣!」 殿内群臣齐声应诺,耶律哲别单膝跪地,鹰翎头盔微晃,声如金铁:「父皇,哲别愿率弓骑,踏平基马克、库曼,为双头狼开路!」 萧斡里剌亦进言:「陛下,基马克与钦察多游牧,易以弓骑分化。臣请率三千精骑,携炸壶,星夜北上,先取基马克,再图库曼。」 耶律撒八沉声道:「陛下,北上草原,需防花剌子模与西喀喇汗联军断后。臣请率契丹重骑,镇撒马尔罕,断敌援路。」 耶律大石拍案,目光如炬:「好!撒八,汝稳如磐石,镇撒马尔罕,警戒花剌子模大军,哲别,汝箭术通神,胆魄如狼,当为吾前锋,率三万弓骑,携炸壶五百,北上里海,招抚基马克、库曼。朕亲率十万铁骑,沿伏尔加河西进,并钦察、佩切涅格。马里奥随军,补地图,学汉话,述泰西风土,助朕知天下!」 马里奥听通译转述,单膝跪地,波斯语铿锵:「谢陛下隆恩!吾愿随军,绘草原地图,助大辽一统。」他心中翻涌诗篇:「双头狼起,草原一统,火自东来,燃于雪原……」 萧塔不烟进言:「陛下,双头狼之志,震古烁今。然花剌子模沙阿阿拉乌丁集十万军,塞尔柱桑贾尔遣五万弓骑,欲复撒马尔罕。西喀喇汗马合木联回鹘,焉耆、疏勒响应,后路不稳。请先平西喀喇汗,再图草原。」 耶律大石转向萧塔不烟:「马合木痴妄,敢叛朕当亲征迦什迦尔!花剌子模与桑贾尔若至,炸壶与弓骑破之。」他指向地图上的黑海,「皇后,虎思斡耳朵交汝镇守,遣使高昌,分化回鹘,断西喀喇汗后路,另遣使西夏,许以丝路商利,断其对金狗之忠。待平西喀喇汗,吾军西进基马克,北上可萨,明国商路若通,双头狼霸业可成。」 萧塔不烟颔首,回道:「陛下,西夏与吾同源,皇后耶律南仙可为桥梁。臣妾已命使者携青瓷、烈酒赴甘州,说服唐兀氏。明国若通,火绳枪或可换取。」 耶律大石大笑,声震大殿:「双头狼旗,猎于草原!自黑海至潢水,天下陆权,尽归大辽!」他指着地图上的莫斯科,喃喃道:「伏尔加河畔,新王庭将立。马里奥,汝之图,开我霸业之门。」 侍卫高举长槊,战鼓声自庭外隐隐传来。耶律大石目光扫过地图,落在伏尔加河与黑海之间的南俄草原,语气如铁:「基马克、库曼,皆小部,弹指可破。钦察、保加尔,商路通拜占庭,需以利诱。马里奥,汝之地图,示朕草原之广,商路之盛。黑海港市,可通明国否?」 马里奥听通译转述,思索片刻,波斯语答道:「陛下,黑海北岸,拜占庭港市与库曼交易,丝绸、香料自明国来,烈酒、青瓷亦见其间。然海路绕君士坦丁堡,受拜占庭与威尼斯控。若陛下据克里木,建港通黑海,或可遇明国商船。」 耶律大石闻言,哈哈大笑,拍案道:「好!克里木新港,绕开金狗封锁可通明国商路!」 殿中,双头狼大纛的草图已绘就,一头昂然东望,象征旧地临潢府与龙兴之原;一头西睨,则代表远征与拓边,征服草原、主宰陆权之志。双目燃烧金光,狼体缀火焰纹,象征契丹子孙如狼火燎原,吞噬天地。 殿外,阿姆河波光如刀,寒风卷起战旗。西辽铁蹄整装待发,双头狼大纛迎风猎猎,预示着草原霸业的开端。马里奥望向地图,欧罗巴的教廷分裂、中亚的烽火、东方的明国,如星辰交织。他知,自己已成为东西交汇的桥梁,双头狼的崛起,将改写欧亚的命运。 第952章 第九五〇章 仙人关下 金国左监军、正黑旗主完颜宗弼,得兴元陷而复失、完颜撒离喝折兵三泉之报,怒不可遏,拍案大喝曰:「蜀地小邦,屡辱我军,若不倾国南征,何以灭之?」遂亲自领大军十余万,自凤翔整旅南下。 是时正黑旗、镶黑旗、伪齐正绿旗诸军悉数出动,完颜撒离喝依旧领兵,与刘夔等齐至。诸将如完颜彀英、韩常、赤盏晖、斜卯阿里、蒲察世杰、乌延蒲鲁浑、迪虎、讹鲁补、术列速、琶八等,皆为金国宿将,战阵久经,所至如风扫叶。沿途破神坌寨,夺大散关,再下凤州两当,势如破竹,直抵仙人关外。 时成都行在大震,张浚已奉诏北还,蜀中留守权归王似。此人素号庸懦,闻完颜宗弼将至,面如土色,语不能成,曰:「金兵十万,非我所能拒也!」遂召集诸将,拱手将兵权尽付吴玠,几欲落泪而道:「经略自便,若能守关一日,成都便可喘息一日。」 吴玠接印受命,辞色不懈,道:「国家多故,疆土频危。玠虽不才,今日若不能死战仙人关,则何以对先帝之灵、何以对子羽兄之托?」即日点兵三万六七千,召集诸将部署守备。 帐下将士如吴璘、杨政、郭震、田晟、马希仲、王俊、王喜、王武、姚仲、张彦、郑宗、李进,皆素习山战、熟谙关隘形势之人。吴玠命张彦为前锋、郭震守中军、吴璘巡南谷,自己则坐镇中央,诸军分据诸隘,炮车石垒,令曰:「仙人关者,蜀之锁钥也。一旦失此,成都危矣。诸军各以死守之心自持,敢有退后者,军法从事!」 是夜吴玠登高视敌,见金军火把如流星满谷,旌旗十里,帐幕如云,心知明日大战将起,乃与吴璘夜议兵法,言道:「完颜宗弼骁勇阴诡,不可轻敌;但彼深入险地,若破吾守,亦未必能进。若我等据险死守,使其锐气不伸,则可挫其锋,待机反击。」 次日,吴玠亲率将士登关誓师,大呼曰:「诸君皆大宋之子,我们身后就是蜀中,若今日弃关则父母为虏、妻女为奴。玠与汝等同生死、共存亡!」 将士闻之,莫不泣下,齐声呐喊。于是重筑石垒,练弩添薪,炮座安置,守备森严,静候金军来攻。 吴玠料敌如神,知金人主力必趋仙人关,遂先于右侧山隘设伏,修起坚垒,命名曰「杀金平」。又因其地延绵广阔,前有缓坡后临深谷,堪为进退枢纽,旁有高岭起伏,遂又称「杀金岭」。其地形险要,若据而守之,则关隘可固如铁壁。 吴玠遣弟吴璘守阶、武二州诸隘,又屯兵于七方关,备为机动奇兵。吴璘得报金军压境,即遣人飞书与兄,道:「杀金平地势虽雄,然布阵散漫,宜设重隘于后,断其冲决之势,然后可胜。」吴玠大喜,谓幕僚曰:「吾弟果智勇兼全者也!」即日修筑第二关口,设伏兵以待。 吴璘则自阶州率轻兵三千,自七方关疾驰南援,昼夜兼程。行未至半,忽前军报:前方山道旌旗蔽日,鼓角喧天。吴璘即知陷入敌围。正踌躇间,一将拍马冲出,手提双枪,面如蟹壳,青光闪闪。其人正是纳兰铁臣,乃完颜宗弼帐下猛将,素以骁勇著称。 吴璘手执钢叉,拍马迎敌。两军于林麓间展开大战,吴璘与纳兰铁臣数合交锋,兵器飞舞,马蹄声杂于山风。至第十三合,吴璘觑得破绽,一叉刺中其腰,纳兰铁臣惨叫堕马,后军大乱。吴璘乘胜呼将士奋杀,冲破一线。 未行三五里,又遇金军千余,为首者乃懿州猛安人奥屯佐哥与术甲云都,皆铁棍猛将,奔如风雷。吴璘见之,心知强敌,挥军再战。交锋未久,吴璘叉挑术甲云都坠马;佐哥震怒,挥棍砸下,力沉万钧。吴璘举叉抵挡,只听「咔嚓」一声,钢叉竟被震断。吴璘弃叉奔走,佐哥拍马追赶。吴璘在马鞍旁抽出弓箭,回身一矢,正中佐哥左臂,佐哥惨叫坠落,余军溃散。 吴璘七昼夜鏖战不休,昼则破敌冲围,夜则避林潜行,手下三千兵只余一千,皆披血裹伤,饥渴交加,乃抵仙人关下与吴玠会合。 不意仙人关下尚有金军五千,为镶黑旗虎将伯德多所统。此人咩飐奚族,膂力无双,使一柄五尖两刃刀,往来如飞,号称「黑旗狂刀」。见吴璘兵微将疲,忽然飞马而出,大呼:「吴将军可是你否?我等久仰大名,愿与你斗上一斗!」 吴璘知敌将来势凶猛,然身已乏力,然士气不可挫,挺身迎战。二骑相交,刀光叉影,尘土飞腾。然吴璘已连战七日,臂酸眼花,数合后略露破绽,被伯德多一刀劈中左臂,血如注涌。吴璘咬牙不退,回马败走。伯德多引军尾追,呐喊震山谷。 吴璘手捂伤口,命副将曰:「即刻通报兄长,我已无力再战,暂避杀金岭之隘,整军再图。」副将应命而去。残兵护主,边战边退,死守断后。金军虽锐,亦忌山隘地势,不敢穷追。 吴玠得报,亲率偏师出迎,将弟弟救回关中。见吴璘血染战袍,抱之泣曰:「弟之勇,冠绝西川,今日之功,当铭史册!」随即下令封锁关口,以逸待劳,整军设伏,誓与金军决战于仙人关前。 吴璘力战伯德多,臂中利刃,困于重围,正走间,忽见一队军马自东山飞奔而来,旌旗猎猎,白底红边,绣着大字「吴」字,下缀一小「玠」字。吴璘强提一口气,高声叫道:「兄长果然来了!」 原来吴玠得报弟弟身陷重围,亲率铁骑千人,自杀金岭间道驰出,方至仙人关外,望见乱军中银甲红袍之人,知是弟弟吴璘,跃马上崖,遥呼曰:「吾弟且稳,我来也!」言罢挺枪飞刺,冲入敌阵。 那伯德多正在追杀吴璘,忽然一股锐气扑面而来,尚未看清,一杆银枪已抵上胸前。伯德多急举双刀格挡,二将即于乱军中斗作一团。刀枪相击,火星四散,惊得金兵不敢近前。二人斗到五十余合,伯德多略显喘息,吴玠瞅准空隙,一枪正刺其心坎,伯德多惨叫堕马,血溅三尺。 吴玠呼将士大呼:「弟兄既会合,今日可杀透重围!」吴璘虽负伤,亦咬牙而战,兄弟二人合击,斩金兵百余。金军见主将被杀,心胆具寒,纷纷溃散。吴玠吴璘趁势收残兵,退回仙人关上。 吴玠即于关上布阵修垒,又遣檄召金州镇抚使王彦起兵夹击金军。王彦素性持重,恐入险地,观望不动。吴玠未得援兵,知大事不妙,乃坚守待机。 完颜宗弼统大军十余万驻凤州、仙人关一带,见正面攻关不易,乃调遣镶黑旗诸军,自仙人关北之铁山凿崖辟路,绕道东下至杀金平,沿岭筑营,绵延四十余座,与吴玠成犄角对峙之势。 完颜宗弼阵前设坛,亲统诸将商议进攻之策。伪齐正绿旗先锋刘夔引兵三万至上奢田,听令宗弼会合金军,再图总攻。 是夜,完颜彀英忽自请缨,欲先发奇兵攻吴玠前寨。完颜宗弼沉吟未语。完颜彀英不待号令,径率部将三千,夜半鼓噪出营,强行进攻。完颜宗弼震怒,拔刀上马,亲追而至。 至前军垒下,只见完颜彀英已与宋军交锋,鼓声震天,火光四起。完颜宗弼喝止之,完颜彀英犹不退。完颜宗弼策马直前,以刀背猛击其兜鍪,一声铿响,完颜彀英险些坠马。完颜宗弼当众怒喝:「军令如山,汝敢擅动!违令者,斩!」完颜彀英见完颜宗弼怒容如雷,虽恃功自傲,也不敢多言,退马而还,面如赭土。 完颜宗弼回营后,传令三军:「违令擅战者,一律军法从事。」又道:「仙人关不可力取,待四面营成,再分兵攻其粮道,彼自困矣。」 众将皆曰:「四太子之策,胜于百万雄兵。」 次日清晨,完颜宗弼自杀金平大营而起,传令三军于仙人关下列阵布炮。所用者皆牛皮铜炮,乃仿明国铸铁火炮而制,惟铸造粗糙,炸膛频发,遂以水牛生皮裹其炮身,以防爆裂伤己。金军卒呼其为「疯牛炮」,动则烟火四起,响震山谷。 是日云收天净,完颜宗弼亲登点将台,挥鞭指阵:「以此炮三十门连环布列,昼夜攻打,破其城垒,我军入关如履平地!」 金军炮兵依命列阵,点燃炮绳,一时「轰隆隆」声不绝,石弹火球如雨下,击打仙人关之垒壁。然吴玠早有准备,于关上布滚木、置擂石,又备神臂弓数百张,以待敌来。 城上箭如雨下,卒卒如飞蝗,金军近者皆为神臂弓所射,伤亡惨重;滚木擂石翻滚而下,砸得炮兵人仰马翻。金军所仿铜炮更有炸裂者,所伤反为己众,烟尘中哀声四起。 吴玠身披重甲,立于关头,亲执弓矢,箭无虚发。麾下诸将如杨政、吴璘、郭震等皆奋勇力战,士卒亦以死守之心,不避锋镝。关上宋军齐呼:「宁死不屈!誓保蜀门!」 完颜宗弼久攻不克,乃遣亲信带金印书柬,至关前传话:「蜀宋者,鼠宋也。赵氏鼠辈之祚,其亡无日,吴将军以智勇闻名中外,今若弃暗投明,吾金主当赐公川土百里为王,世代享用。」 吴玠登关答之,声震敌营:「吴某生为赵臣,死为赵鬼!已事赵氏,岂敢有二!此关尚在,人心未泯,汝若有胆,可纵兵来战!」 金使语塞而返。完颜宗弼闻言叹曰:「吴玠果不可降也。」 完颜宗弼转念一计,命麾下猛将仆散忠义、赤盏晖、斜卯阿里等各引精兵万众,架起云梯数百,分道强攻关隘。 彼时正当晌午,乌云忽聚,风卷山林,雷声隐隐。金军鼓声震野,云梯如林,士卒攀援而上,呐喊之声动地。宋将杨政挺身关前,手持铁撞竿,凡金军梯至,便奋力一撞,登梯者纷纷坠地;又以长矛拒敌,刺杀无数。郭震在旁抛石飞射,亦伤敌甚众。 战至申时,金军伤者过千,仆散忠义中石坠马,赤盏晖负伤而退。完颜宗弼见攻势已竭,令鸣金收兵,暂缓再战。 是夜,吴玠检点军卒,虽疲惫而士气正盛。将士皆曰:「金军虽众,不足惧也。吴将军一呼,万人争先!」 吴玠仰观天象,顾左右道:「敌强我弱,当以坚守制之。若再三日不破,此战当有转机。」言罢命增筑后壁,严防夜袭。 金军连攻不成,士气亦疲。完颜宗弼坐帐中沉吟:「此人若不除,蜀地难图。」 第953章 吴玠擅守 完颜宗弼连攻仙人关数日,未得寸进,军中伤亡日增,士气渐疲,遂与众将议曰:「宋军固守关隘,若不设奇计,恐难拔寨。我当分兵东西,合围杀金平,俾其首尾不能相顾。」 遂令女真两旗军由其亲自统领,陈于杀金平东面山麓;又命汉军旗都统病夏侯韩常率伪齐诸军,自西岭绕道来攻,合势并发,号为「穿山破岭之计」。两军鼓声连日不绝,矢石如雨,火器轰鸣。 吴玠得探报,亦分兵拒敌,自引亲军三千驻杀金平东寨,与完颜宗弼对阵;又令其弟吴璘统一军万人,夹击韩常,左右萦绕,声东击西。吴璘乘惯山道,擅布游阵,朝西暮东,金军疲于奔命,不得其法。 然西寨阵前,韩常所部连日强攻,金齐两军奋勇死战,营前统制田晟、郭震力战不息。是日三更初,天未明,金军突发夜袭,拐子马千骑先行冲锋。田晟身披乌光重甲,手执长刀,立于阵前,不乘马、不避锋,一刀斩来,人马俱碎。其麾下劲弩手列阵两侧,射杀金兵数百。左右士卒皆称其为「步战铁人」。 郭震亦挥槊冲阵,屡破敌锋。然韩常暗遣副将绕至背后,突然放火攻其营寨,火起山谷。郭震大惊,仓促调军迎敌,不料腹背受敌,军阵大乱,被金军冲破三座营垒。郭震仅率数百残兵败走,丢失军器、旌旗甚多。 次日午后,吴玠得报郭震失守,怒火中烧,唤左右:「召郭震至营前听命!」 不多时,郭震披挂破裂,面色惭愧,跪于帐前,尚未开言。吴玠厉声道:「尔领重兵,却失营寨!军中之罪,非同小可!」 郭震叩首求情:「某实疏于戒备,愿以死谢罪。」 吴玠怒不可遏,大喝道:「军令如山,失律者斩!」言罢拔剑亲至郭震之前,银光一闪,郭震首已堕地。左右震怖,帐下群将尽皆变色。 吴玠肃容立于血泊之中,仰天厉声曰:「违军纪者,虽将必斩!敌未灭,我辈岂容尸位!」 三军观之,无不动容。士卒皆曰:「吴经略用法如山,吾辈当死战以报国恩!」 是夜吴璘传捷:已在西岭伏击韩常偏军,歼敌数百,斩伪齐校尉二人。东寨亦连破金军先锋三阵,完颜宗弼大惊,知吴氏兄弟非可轻敌之辈。 完颜宗弼怒召韩常入帐斥责,韩常羞愧难当。完颜撒离喝进言曰:「宋军多奇兵,非正攻所破,或可设反间之策。」 完颜宗弼闻言不语,只目视远处山岭,眼中闪过一缕凶光…… 仙人关大战愈演愈烈,吴璘所部南军苦战五日,士卒疲惫,阵中伤亡甚众。吴玠高坐中军,察知吴璘正与金军鏖战难支,急令副将严成方领二千兵,援守第二隘口,号为「绊马阵」,又调弓弩手千人,固守左右翼山腰绝道,以防金兵绕后。 是时金军统军韩常、伪齐先锋刘夔奉命强攻不歇,营前尘土蔽日,喊杀震天。宋军守将杨从仪日夜拒敌,一日三战,奋勇不退,矢尽石竭,仍手挥长枪,躬身冲锋,杀敌无算,尸横堑前,血流成渠。 诸将见战势愈烈,营垒倾危,皆有异议,或欲弃此险地,另择高阜坚守。帐中议论纷纷。 吴璘闻之,大怒,拔刀而前,画地为界,大声道:「此乃兵家所争之隘,若舍之而去,敌兵乘虚直捣仙人关,尔等岂能保耶?此地若失,生亦无颜;死则死此,退者立斩!」 众将被其威风所慑,尽皆低头。杨政起身应声道:「吴将军之言极是。此地西控蜀口,北拒关路,退无可退,失之则蜀道崩溃,死不可失。守之以强弩,敌虽众,吾可拒也!」 吴璘大喜,抱拳谢之,即令杨政统神臂弓队千人,昼夜轮换射击,又设小队奇兵,伺敌松懈,时出突袭。阵中鼓角不绝,金人强攻不下,连折三营,死伤无数。 完颜宗弼怒甚,聚诸将问计。完颜撒离喝进曰:「宋军虽顽,然营西北角土楼高耸,木柱支撑,不堪猛攻。若以重兵集攻于此,楼倾寨破,其势必崩。」 完颜宗弼喜曰:「此正我意。」翌日,命金军铁甲连钩兵鱼贯登城,前军踹尸而上,后军推其而进,气势如潮。 吴璘登楼远望,见敌军猛攻楼角,火箭纷飞,楼柱已倾。急令大将姚仲率死士百人登楼死守。 姚仲面如重铁,膂力过人,持铁槊立于楼头,凡金兵至前者,尽为所杀。楼势渐斜,姚仲怒曰:「楼未倒,吾辈岂可退!」遂取数丈白帛,系柱为绳,挽楼复正,其勇震军。 金将夹谷吾里补见状,唤火兵百人纵火焚楼。姚仲就地取酒三壶,泼灭火苗,口中大喝:「有我姚仲在,金贼焉敢妄动?」 吴玠闻变,急遣统领田晟率斧兵百人,从两侧山道突围而出,专斩攻楼金军,斧如霹雳,血溅丈许。又命诸军举炬为号,四山火起,鼓声动地,如雷震谷。 是夜金军大乱,宗弼见难克,传令收兵,退营十里,谋议再战之策。 城头吴璘喘坐血泊之中,身上九处创伤,仍高声鼓舞诸军:「金人困兽之斗,我军众志成城,必可一战定关!」 将士闻之,尽皆称快,士气大振。 仙人关连战数旬,吴璘所部死守第二隘,日日血战不退,金军攻势虽猛,然屡屡受挫,士卒疲惫,军心渐乱。完颜宗弼调兵遣将,营前八路皆布重兵,然终不能破宋军之阵。 是夜,月黑风高,风起于东岭,山谷间烟雾迷漫。吴玠登关楼而望,见金营旌旗无振,篝火稀落,知其兵疲将困,喜曰:「此天授我机也。」 遂密令诸将,传军中不许点火,偃旗息鼓,待三更鼓定,出兵劫营。 时,吴璘守关不动,暗调神臂弓队居高而待。吴玠亲自披挂银甲,手执铁槊,统统制杨政、都虞侯王喜、先锋王武等三军之锐,分左紫、右白二旗,沿山势潜行而下,绕金营之左后。 至三更,吴玠登高而挥一盏银灯,灯光摇曳,诸军知令,呐喊而出,如狼似虎,直扑金营。 金军措手不及,尚在酣睡,忽闻四下喊杀之声,起身不及披甲,纷乱奔走。吴军火把照夜,箭雨如飞,先破韩常之部。 时韩常正宿于左营,梦中惊觉,尚未穿甲,忽一矢至,正中左目,大叫一声:「贼箭中吾目也!」翻身堕马。左右急救,拔去箭矢,血流满面,韩常痛不可忍,被迫退入后军救治,失其统令。 前军失主,伪齐兵溃不成军,乱纷纷倒退三里。吴玠策马横枪,大呼:「杀!一鼓破敌!」亲率一队突骑,直入中营,与金兵鏖战于火光之中。 王武斩金军千户二人,王喜手持狼筅钩断敌骑二十余,杨政一矛刺倒金将一员,四面宋军蜂拥而入,杀声震天。金军或投降、或跳崖,伤亡者数以万计。 至五更,东天将白,吴玠传令收军,曰:「可惜天明,若再一更,可尽擒敌矣。」 诸军乘胜而还,尽收金营兵械粮草,缴马千匹、弓矢三万,斩首万余,俘敌三千,满载而归。关中士卒夹道迎接,山呼万岁。吴玠至关上,拜天而谢曰:「此非吾功,乃众将士浴血奋战之果也!」 完颜宗弼营前立马,见韩常抱伤、刘夔退走、诸军败绩,仰天长叹:「吴玠果难敌也!」即收残兵,修营固守,谋议再战之策。 第954章 白水关大捷 完颜宗弼连战不利,兵疲将惧,韩常左目再中流矢,重伤不起,完颜宗弼急入营中探视,见其一目鲜血淋漓,裹布如球,面如金纸,呻吟不断,不禁神情惨然。完颜宗弼长叹道:「韩常勇略为我所倚,今再伤重,不能再战……我若早听彀英之言,乘敌未固而攻之,岂有今败?」 仆散忠义低声道:「主子,军中不可妄言前事。」 完颜宗弼摆手曰:「彀英虽轻率无状,此番却见机于我前,悔之晚矣。既然仙人关难克,我当暂退凤翔整兵再议。」 此时,伪齐正绿旗先锋刘夔进曰:「主子,奴才有一策,愿献。」 完颜宗弼问曰:「何策?」 刘夔躬身道:「古人邓艾破蜀,弃大路,偷渡阴平。今仙人关为吴氏兄弟固守,我军屡攻不下,已耗精锐。若转而由北路入陈仓,越宝鸡、宁强,绕西南险途,突白水关,便可从后入蜀中,断其咽喉。白水关之守不过是些地方兵甲,远不及吴玠之固守仙人关,此乃出敌不意之计。」 完颜宗弼闻言,沉吟不语,登图台细视蜀道,片刻大笑曰:「天助我也!若能取白水关,一举而破蜀境,擒赵构如探囊取物!」 即日传令收拾残军,命完颜彀英护韩常、刘夔为向导,自凤翔出斜谷口,隐军踪,由北山小道绕行,避开吴玠耳目,星夜前行,转而进攻白水关。 吴玠见金营撤军,亦不敢轻动,命吴璘整修关隘,以备再战,未料完颜宗弼此举乃调虎离山之计。 却说白水关守将,乃宋川陕宣抚司副将张德信,兵不过三千,守关无备。完颜宗弼行至关前,忽起兵锋,如猛虎下山,关中顿惊。 张德信急遣人驰报吴玠,而完颜宗弼已张营布阵,命金军三旗列阵前锋,伪齐兵殿后助攻,誓取白水关以开入蜀之道。 然完颜宗弼未曾想吴玠早布耳目,命伏路小校日夜窥伺。小校探得金军北上绕路之迹,星夜奔还报与吴玠。吴玠拍案道:「果不出我所料!兀朮弃关而图蜀,吾当釜底抽薪,使其首尾不能相顾。」 即夜遣精兵二千,自关中小道绕行,直取完颜宗弼后军大寨。是夜风急月黑,宋军突入寨中放火,黑旗军尚在酣眠之间,营中烈焰四起,惊马乱走,军士奔突践踏,折兵千余。完颜宗弼惊起,只得披甲宵遁,一路疾行至河池县。 完颜宗弼自以为遁速,吴玠尚未追及,命军士略歇喘息。忽然前方林中炮响三声,一彪宋军拥出,拦断去路。旗上「王」「杨」二字耀目,当先二将王俊、杨政,马蹄翻飞,手持兵器,遥指金军,大叫道:「兀朮休走,今日便是汝死之时!」 完颜宗弼大惊失色,急问左右:「谁可为我冲阵开路?」言犹未尽,身后两将并马而出,一为赤盏晖,一为完颜宗伟,俱是女真中坚猛将。赤盏晖骑一匹乌云踏雪马,手持钢鞭,阿鲁补执一柄大斧,如风而至。 王俊见完颜宗伟杀来,大喝一声,挺槊迎战。二将战至五十余合,王俊气力渐衰,被完颜宗伟一斧砍断槊头,险些中招,拨马而走,伤臂洒血如雨。 另一边杨政与赤盏晖斗战正酣,二人皆为重甲披挂,一马当先,不避锋芒,刀刀碰处火星四溅,连斗四十合,仍不分胜负。 此时完颜宗弼乘两将阻敌,亲率中军突围。却不想两侧山梁号角齐鸣,杀声震地。吴玠亲率张彦、郑宗自横山寨掩出,合围金军。霎时河池县前烟尘蔽日,喊杀连天。 宋军分兵截断金军后路,火箭、神臂弓齐发,金军死伤无数。完颜宗弼仗勇突围,前有杨政,后有张彦,左有王俊,右有郑宗,转战如斗室。仆散忠义中箭堕马,完颜宗弼失其左臂膀,情势危急。 是夜月光如水,吴璘自西路率兵赶至,断宗弼前行之道。完颜宗弼仰天大叫:「天不助我!」急召赤盏晖、阿鲁补,率残部趁夜翻山小径突围,弃辎重数百车,溃败而走。 吴玠分兵围击,完颜宗弼弃营宵遁,已是狼狈万状。适时利州知州郭浩募得乡兵千人,自负忠义,飞马驰援,自利州赶至河池,恰值战势胶着之际。郭浩跃马挺枪,亲自当先,直刺北军中坚。宋军见援,士气大振,齐声呐喊,山谷皆应。完颜宗弼本就惊惶失措,忽见斜刺里杀出一彪新军,不辨来历,疑有重兵围至,大惊失色,顾不得后军辎重,弃甲曳兵而逃。 郭浩、杨政、王俊乘势掩杀,追击二十余里,所获军器、马匹不可胜数。金军人马纷披、落川遍野,一路溃走至两当县东南横山寨。 完颜宗弼喘息未定,忽闻寨前鼓声大作,旗影翻飞,又一军撞出。前阵二将,正是宋统制官张彦与郑宗。张彦执长枪,郑宗持铁刀,并马直逼阵前,大喝道:「兀朮狗鞑子!今日天王老子来也救你不得!」 完颜宗弼望见二人,如见修罗,仓皇之间,马鞭脱手,失声惊叫:「左右何人可挡!」 语未毕,帐后两骑飞出,一将乃正黑旗大将高召和失,一将是镶黑旗骁将完颜斜补,俱是勇悍无俦,分执流星锤与狼牙鞭,催马出阵,横冲直撞,正迎张、郑二将。 双方铁骑相交,呐喊雷震,刃光如电。高召和失连挥三锤,力沉如山,张彦架开第一锤,已觉虎口麻木;郑宗则与完颜斜补正面交锋,纵马回旋,铁鞭如龙,激斗不已。四将各使浑身解数,战至十余合,难分胜负。 忽闻山后炮声隆隆,号角声远远而来,四下杀声震天。一军破林而出,皆穿南路军服,旌旗上绣「刘」字,正是绵州、威州、茂州、石泉军安抚使刘锡引兵前来救援。 刘锡久闻完颜宗弼陷蜀,奏准自募乡兵五千,由川道疾行而来。此时自横山侧路绕出,直捣金军侧背。金军措手不及,营中惊乱。完颜宗弼见四面皆敌,心胆俱裂,大呼:「我命休矣!」 吴玠闻报刘锡已至,亲率骑军围剿。金军中再无斗志,纷纷溃散。高召和失、完颜斜补各自死战突围,力尽而退。完颜宗弼弃盔断缰,匆匆奔回凤翔,所带之军十不存一。 正黑旗下营连破,完颜宗弼狼狈奔逃,至横山已如丧家之犬,宋将郭浩、杨政、王俊等人策马疾追,奋勇掩杀。三将轮番冲击,金军再无成列,溃兵纷纷倒地。完颜宗弼本欲回马再战,回首所见,尽是残尸败卒、旌旗尽失,不觉心胆俱寒,挥鞭直取山路遁去。 宋军追杀数十里方收兵,焚金营,夺其甲仗辎重、金银宝物、战马器械不可胜数,堆积如山。此役之中,金人自完颜宗弼以下,多携妻孥亲属随军,战败之后,家属皆为宋军所俘。军中搜得敌营文书,始知金军此役原意直取成都,竟是倾巢而出,志在必得。 此战一捷,吴玠与诸将祭告天地,犒赏三军,军心大振,蜀中民众亦奔走相告,尽称吴玠、吴璘兄弟为「再造蜀土之柱石」。 伪齐主将刘夔闻正黑旗溃败,惊惶中引残部自白水关撤返凤翔。夔尝言:「蜀地可图。」今见吴玠之兵强将勇,地利难攻,且民心附宋,始悟「蜀终不可犯」之谶。于是收拾余卒,重筑凤翔营垒,令军士习田畜马,为久留计。 完颜宗弼亦深知连年征战,人疲马乏,朝中主战者多以伐蜀为捷径,今败迹昭然,遂上表言曰:「蜀道之险,甲于天下,虽得一城,难守一州。吴氏兄弟,勇而有谋,屡挫我军锋锐,今非兵力所可强图,乞缓兵以待时。」 此表一出,金廷震动,完颜宗弼权柄虽仍在握,然军威已失。朝中渐多主和之声,或劝转攻陇右,或欲北收定边。 再说吴玠于关前设祭告捷,以杨政守横山寨,郭浩守河池,王俊巡防南道,自引主力归驻仙人关。旬日之间,城寨整固,士卒休整,蜀道再通。诸郡感其威德,绵、茂、威、石泉百姓尽献牛酒以迎。礼部奏请成都行在,封吴玠加太尉衔,赐节钺以镇西陲。 是时蜀中府州大定,三辅震动,北军不敢南窥,西贼屏息观变,吴玠兄弟与杨政、郭浩等,乘胜修兵积粟,誓图再平陇右。 第955章 汉中之冬 风雪如棉,汉水冰碎声声。襄阳郡城东南,霍明身披狐裘,立于战船首,望着水雾翻滚的汉水中游,神情冷峻。 「都催下去吧。」他吐出一句,身旁裨将高良飞奔至船尾,一连数声铜锣敲响。顿时百余艘战舰帆张篷鼓,在西风助势之下,如水蛇一般顺流而下。 霍明,乃原宋朝郢州守将,降金后拥刘豫为「齐帝」,为人工谨狠毒,最得刘豫信任。此番伪齐借金人攻蜀之际,命他统偏师水陆并进,图取汉阳,意在断岳飞军后援之线,亦为寻找所谓「明国勾结」的证据,兴兵挑事。 汉水涛声急,冬阳如血映寒川。 是夜,郢州城外,伪齐中军帐中灯火荧荧。霍明一身黑甲,踱步沙盘前,指尖掠过汉水中游诸郡县之名,低声道:「襄郢在手,荆门不得,若取汉阳,便断岳飞退路。」他回身对副将王珂道,「你说那岳家军,可真无半点与江南异志?」 王珂笑而不语,从袖中取出一封帛书,道:「此为岳飞亲笔奏牍,本意奏于宋廷,却不知何故落于明人之手。若能使之落入成都御前,便是岳鹏举百口莫辩。」 霍明目光闪动,将信收起,道:「传我令,三日后水师由枣阳起航,夜行昼伏,顺流突袭汉阳。」 是夜汉水,伪齐战舰五十余艘顺流而下,火油密封,橹声不发,仅风帆潜行。霍明亲率前锋,轻舟探路,欲在黎明前直插汉阳城下。 船舱内,火盆温暖,几名披裘谍者正将密信烘干,那是襄阳潜谍送来的截信残纸,上书几行:「永乐十年七月,荆南驿中转物资,款项为广信府银号拨付,银锭为海贸通式,非本朝成色。」下落款竟是「江南大明国·外务监通商司」。 霍明冷笑:「果有其事。」 高良问:「将军,真信那岳贼与江南通谋?」 霍明轻摇头:「未必他知,未必他不知。要的是疑。」 说罢,他挥手,令谍者抄写数份文书,密令差人装入密函,另遣小舟夜渡江入成都,一路送往蜀宋枢密院,书中故意写作「岳太尉与明人通舟楫,借口水陆调饷,实乃外援往来」。又附江南商人姓名、舟号、货目,俱从汉阳细作中捕得。 「越真假,越能搅得他宋廷人心浮动。」霍明笑道。 夜半,风大船疾,水声轰然。霍明立于艙外,盯着前方浓雾中渐起的山影,道:「前方便是均州旧城,城守早受我齐化。再三日,便可至汉阳。」 他回望来路,汉水漫漫如带,襄阳灯火已不可见。他低声道:「金人贪,宋人愚,明人狡。哪一家真可信?」 汉阳,寒夜如铁。风卷江霜,旗影翻飞。 城头一老将披氅而立,须眉雪白,背挺如山。他名陈规,字元则,密州安丘人,今年六十有一,乃汉阳镇抚使。靖康旧臣,知兵持法,尤重廉节。 今夜得报,伪齐偏师霍明自水道来袭,前锋已逼近北门,陈规披甲上城。望着对岸火光如昼,他沉声吩咐:「弓弩毋发,且看敌态。」 对岸营中,一骑出阵,金盔披鳞甲,马上人躬身高呼:「陈元则,可还识旧友霍明?」 陈规立于垛口,朗声道:「霍将军,多年不见,想不到竟于汉阳相会。你我旧谊在心,愿借片言。」 霍明勒马止步,仰面笑道:「陈兄,时势如此,大金已破仙人关,赵九之败,你我所知甚详。元则当识时务,顺大齐天命,剃发归降。免一城血流成河。」 陈规面色不改,只轻轻叹息道:「霍将军之言,似曾相识。昔年太原陷时,亦有此语。然天命何所归,岂你我可定?官家之事,老夫未得确报,恕难从命。既是故交,老夫不忍血战于城下。送你粮米百石,以表一别之谊,自此你我各安其道,不复相扰。」 语毕,命军士以舟载米百石、酱油、盐肉、医药等物出北水门,由河道奉送伪齐军营。 霍明见舟上所载,眉目微动,终是一叹,道:「陈兄念旧情,我心领之。但襄阳之兵已发,军令如山,难以罢兵。今夜起,我军将造天桥,自水中进攻。届时兵戎相见,还请莫怪。」 陈规拱手道:「愿将军珍重。」 舟去灯寒,城头风更紧。副将韩郁道:「将军何苦费礼?敌已受粮,城中或生疑。」 陈规缓缓坐下,抚髯道:「兵者,诡道也,然义理不可失。霍明本不欲战,我馈之粮,是为存一线人心。他若无功而返,自会受责,军心难齐。且今日之受,来日之疑,俱由我定。」 次日清晨,北门外传来木声轰鸣。伪齐军造天桥于汉水之上,以浮筏连桴为桥,置板为面,外设柳条为栏,贯以长索,桥身缓缓推向城下。 陈规立于高处,指着桥道:「箭手就位,待其桥成,放火箭烧之。水师待机反冲,不取敌人之命,只毁其舟楫。」 汉水西岸,风急雪横。伪齐监军乌哩章坐于临时胡床之上,背城面野,遥观架桥之功,傲然自得。 只见他银盔铁甲,胸前绣一凶兽,目光时而瞥向汉阳旧城,时而转顾河上舟楫,语带讥笑道:「区区汉阳,不过三日可取。那岳家军若真有援,也阻我不得。」 城头之上,陈规立于女墙之后,望着那乌哩章之坐姿,勃然大怒,拍案而呼:「此贼胆敢背城而坐,辱我如斯!谁可为吾取其首级,以雪国耻?」 城卒相顾,无人敢应。忽有一壮汉出班应道:「小人田金,乃牢城营卒,愿刺此贼,万死不辞!」 陈规细观其人,见其臂粗如柱,目如朗星,知非池中之物,便亲为把盏,斟一卮烈酒,言道:「我大宋兵微将寡,全凭忠勇撑持。汝若成功,升汝一等,列于武阶!」 田金受酒而饮,一饮而尽,顿首道:「愿为国死!」 即披短甲,怀匕首,腰佩绳索,手持横枪,自偏门悄然下城,沿壕潜行。时天色将晚,雪将住未住,壕岸泥泞,寒水刺骨。 他行至敌军桥头数十丈外,只见那乌哩章犹坐不动,旁无大将,护卫亦少,唯有数卒围立,皆持木槊,未察壕中动静。 田金屏息潜形,至其正下方,突地拔身而起,跃上壕岸如虎下山,暴喝一声:「杀——!」横枪直取乌哩章咽喉。 乌哩章方惊起,未及抽刀,枪尖已透胸而出,血溅盔甲,呜呼倒地。 左右大哗,然田金不恋战,收枪跃身回壕,如狸猫蹿入水草之间,转瞬无踪。 城上望见此壮举,先是死寂,继而震天大鼓齐鸣,兵卒齐声呐喊:「大宋万岁!」 陈规大喜,命开箭楼吊桥,迎其归营,亲自迎入堂上,笑道:「田金之勇,可敌万人!」 遂授其承信郎,赐甲一副,银五十两,牛酒犒赏。 是役也,乌哩章身死军中,伪齐桥工尽废,前锋顿挫,其军气大沮,霍明亦心惊胆寒,夜召亲军严加巡哨,凡帐外五步内不得留人。 而汉阳城内军心大振,百姓焚香请愿,愿捐钱米助军。陈规上疏于枢府,曰:「敌人轻我,反为我功。若皆如田金,何惧金伪之众哉?」 第956章 汉阳陈规 汉水雪消,腊阳微露。伪齐主将霍明闻监军乌哩章死于宋卒田金枪下,怒不可遏,拔剑自誓曰:「若三日不拔汉阳,吾即伏剑城下,以谢太上!」 遂督工夜以继日,运石填壕,飞梁架天桥,五日而毕。 一日辰刻,天桥既成,霍明亲率悍卒三千,持长槊大斧,自西北角楼奋勇推进。其军皆负木牌、踏铁爪,云梯如林,震天而来。金鼓动地,声震汉阳。 汉阳太守陈规登楼麾兵,亲御飞砲,口不言退,手不离弓。 忽一声轰然巨响,敌军投来巨砲,炸裂女墙。碎石乱飞,一片血雾中,只见陈规跌坐于地,左足血流如注,然其神色不变,命人缚伤,再起持弩。 左右皆惊,道:「太守重伤,不可再战。」 陈规冷然笑曰:「吾若一退,敌即上墙,城即不守。」 众军士皆泣下,曰:「愿为太守死战!」 是日攻城至酉时,敌始退去。陈规强撑伤足,于后堂召众将议事。军粮已竭,众请曰:「可宰军中牛羊以为食。」 陈规沉吟片刻,摇首曰:「杀牛代食,敌必窥我困境,攻势更急。吾不愿以一饱而折全局。」 遂令人开府库,将数十年来家财悉数搬出,变卖以购米,命幕僚遍访市中老户商贾,按价征粮,并以金帛犒赏军民。 军心振奋,夜间火炬照壁,宋卒唱和如旧,无一懈怠。 越三日,孝感县令韩遹冒雪入城,自小道通至北门,叩关请见。入府大哭曰:「孝感尚存粟百斛,愿尽以助军。奈道路梗阻,贼骑游巡,粮不能至。」 陈规大喜,仰天叹曰:「天未亡我!」 是夜起大风雨,雷震如鼓,电闪如昼。陈规拍案而起,大喝:「此天助也!」 即命军士披蓑束草,扛标执戈,绕城三里,击鼓呵殿,遥应孝感方向,遣五百死士乘风驰去护粮。 伪齐军望见雨幕中旌旗纷乱、人影幢幢,又闻四面鼓噪,疑岳家军奇兵已至,大惊曰:「神兵降矣!」不敢出营一步,闭寨三日。 孝感粮卒趁隙破围而至,百斛新粟入汉阳城,军民扶老携幼出郭迎粮,士气大振。 陈规仰卧榻上,左足已肿如瓠,面色却红润如常,曰:「吾以残躯拒万敌,凭的是百姓一口饭。若守住此关,死也无憾。」 汉阳被围,至是七日。伪齐将霍明自仙人关探报来至,知金军大败于郭浩、吴玠之手,完颜宗弼遁走横山寨,辎重马匹损失过半。 霍明拍案长叹,道:「金人已败,我孤军于此,无金援难久持。岳飞若援汉阳,我便腹背受敌。」 有亲将进言曰:「不若遣人入城,托言罢兵,索一城中美妓,借以示弱,伺机而退,亦可博民心。」 霍明沉吟曰:「此计虽拙,然可用。陈规迂儒,或能中此激将。」 当晚,伪齐使者登城,自称奉霍明之命愿罢兵休战,但求汉阳城中出一妓女名曰「谢春娥」者,往军中献艺七日,便即班师西还。 此言一出,满城哗然。 谢春娥者,本襄阳青楼名妓,战乱之初逃至汉阳,献金助军,收孤抚寡,城中称其为「义女」,今以身在军营之中,闻此传言,面无血色。 城中将校夜集后堂,共议对策。副将田真起而言曰:「伪齐重围七日,我军困而无援。粮尽草竭,弓弦多断。今敌欲一女而退兵,是天赐之机也。」 参将程禄亦曰:「将军素重名节,然军民安危为重。一妇人之身,换我万命,利害昭然。」 陈规默然良久,忽起身拍案大喝: 「你等也配为将乎?」 众将失色,莫敢对视。 陈规厉声道:「昔汉朝求和于匈奴,遣宗女远嫁,贻笑千载。今我汉阳虽困,岂能学此媚态!今日若应敌之请,以妓罢兵,明日岂不以妇人乞食?以孤城乞怜?霍明若真肯退兵,何须索女?此是试我虚实耳!」 言罢,取剑在手,面向众将: 「吾既为守将,便当一死守此,不容辱民!谢氏虽妓,亦我汉阳义女,忠贞可敬。谁敢擅送,便是我陈某亲手斩之!」 众将听罢,尽皆汗下,退而不言。 越数日,霍明使者复来,见汉阳楼橹如初,军声益振,知计不成,亦不复来索。 是夜陈规负伤巡营,月照雪幕,忽闻远处女声低唱,正是谢春娥于营中唱《梅花落》以慰军心。陈规驻足良久,唏嘘而叹: 「若国家有此女,何患无忠臣?」 汉阳困守已久,伪齐兵以天桥攻城,昼夜填壕,耗资无算,然填壕不实,土浮水冻,天桥才立便倾。霍明大怒,欲再筑桥,陈规却早察其机。 是夜北风正紧,雪夹尘沙。陈规披甲登城,眺望敌营灯火连绵,忽令亲兵取出奇器数十副,遍招游勇死士,整整六十人,披散发、戴鬼脸、身披破毡,宛如夜鬼。又令兵工取舟山「一窝蜂」旧图仿造,配以自创「火龙出水」,中贮竹筒连窠,点则连发,声如霹雳。 更定时分,号角三声,西门陡开。六十夜鬼突出,如妖魅临城,持火枪者一线排布,焰光骤起,烟火连声。城上兵以火箭相应,焚天桥于火海之间。 霍明初见宋军出战,喝令左右:「群贼困急,欲劫营为乱!快上!」谁知甫近百步,火枪再响,如惊雷破云,火焰之中,子窠纷飞,如雨疾落,前军中弹者皆倒地不起,或头破血流,或喉穿而毙,尸横径路。 伪齐兵初未识此器,惶惶四散。霍明失声道:「陈规真妖人也!竟使纸兵吐雷,鬼卒喷火!」 城头陈规见伪齐阵乱,即令放出火牛阵。此火牛者,以干牛皮包竹骨为架,内填油布麻薪,点则冲火。数十头火牛自城垣下飞滚而出,嘶吼如鬼,直冲敌桥,夹带火药声震如雷。 火牛至,则攻具俱焚,天桥崩裂,飞火所及,伪齐营帐起火,夜风助焰,一时烧营数十处,营中惊叫连天,霍明所坐胡床亦被掀翻。 霍明见势不可为,惊怒交加,挥鞭大骂:「天不亡陈规,乃亡我也!」急命鸣金收军,半夜拔寨,溃兵不整,投水、坠马、踏死者不可胜数。 黎明时分,风雪稍歇,陈规登楼远眺,见伪齐营中惟余死牛破帐、焦桥残骨,乃命城中百姓收尸清壕,赏夜出之兵三等,升火兵为「火枪营」,设令旗一面,上书「震敌神兵」。 是役也,虽不过一营之战,却使伪齐数千之众无心再攻,汉阳之围,遂解。 伪齐军遁走第三日,西北风止,雪霁天开。汉阳街头巷尾贴满陈规令牒,官军收整战场,百姓献饭焚香,家家张灯结彩,感其再生之恩。 是日午后,一队援军自汉江南岸渡来,旗上金字「忠义军副将王」六字迎风猎猎。为首者,正是岳家军宿将王贵。 王贵身披半旧铁甲,面容刚毅,甫登北门,便闻童喧鼓噪,百姓呼「救星已至」,又听有卒子唱道:「火枪一响,鬼神皆惊;火牛再奔,敌胆先破。」不禁皱眉:「我军尚无此器,难道是明国方师妹济援?」 入城之后,军司禀道:「伪齐已遁,天桥焚毁,实赖陈太守亲制火器,惊敌而退。」王贵闻言大惊,唤道:「带我去见此陈太守。」 入府时,见厅事之中,一老者坐于右席,白须披胸,眼藏精光,虽衣衫带血,却气定神闲。案上陈列纸卷、竹筒、铅丸数种,其状似「火铳」,但纸壳为身,油灰为封,弹丸既出,即焚毁自散。 王贵注目久之,拱手一揖:「太守名冠三辅,事敌如神,晚辈王贵,今日得睹真颜,胜读十年兵书。」 陈规含笑答曰:「守土小臣,不敢当。苦无援粮,但以草创火器,聊为壮胆。」 王贵跪拜于前,道:「今日得见,胜拜天工。此纸壳枪、连发子窠,胜于明军所用舟山造‘一窝蜂’,若全军得之,北可定襄阳,西可下郢州!」 即日,王贵遣亲信急驰江陵,密呈战果于岳飞,并附「火龙出水」一枝,连绘图、配方、火牛焚营之事详录成报。 岳飞得书,展卷再三,喜不自胜,喟然道:「吾军久困三面皆敌皆有火器,难以争锋,今得此利器,百倍于人也!」 旋即命书吏草表上成都行宫,言道:「臣岳飞,守荆楚之地,赖汉阳陈规老臣,力御伪齐,造火枪焚敌桥、走贼营,退敌数万,固城如磐。其器若推广,则荆襄可守,陕路可通,北望中原,不日可期。乞赐陈规节钺,以励群臣。」 成都行宫接表之后,震动朝野。朝中言官或以「地方小吏,不宜越职造兵」,或以「火器惊敌,实乃国器」。然诸公阅图皆惊,遂议加陈规为荆南都防副使、试通议大夫,并诏赴成都详献火器之制。 自此汉阳纸枪之名传遍荆襄,民谣道:「一枝纸枪退万骑,老臣手里有天雷。」 第957章 火龙出水 汉水雪消,腊阳微露。伪齐主将霍明闻监军乌哩章死于宋卒田金枪下,怒不可遏,拔剑自誓曰:「若三日不拔汉阳,吾即伏剑城下,以谢太上!」 遂督工夜以继日,运石填壕,飞梁架天桥,五日而毕。 一日辰刻,天桥既成,霍明亲率悍卒三千,持长槊大斧,自西北角楼奋勇推进。其军皆负木牌、踏铁爪,云梯如林,震天而来。金鼓动地,声震汉阳。 汉阳太守陈规登楼麾兵,亲御飞砲,口不言退,手不离弓。 忽一声轰然巨响,敌军投来巨砲,炸裂女墙。碎石乱飞,一片血雾中,只见陈规跌坐于地,左足血流如注,然其神色不变,命人缚伤,再起持弩。 左右皆惊,道:「太守重伤,不可再战。」 陈规冷然笑曰:「吾若一退,敌即上墙,城即不守。」 众军士皆泣下,曰:「愿为太守死战!」 是日攻城至酉时,敌始退去。陈规强撑伤足,于后堂召众将议事。军粮已竭,众请曰:「可宰军中牛羊以为食。」 陈规沉吟片刻,摇首曰:「杀牛代食,敌必窥我困境,攻势更急。吾不愿以一饱而折全局。」 遂令人开府库,将数十年来家财悉数搬出,变卖以购米,命幕僚遍访市中老户商贾,按价征粮,并以金帛犒赏军民。 军心振奋,夜间火炬照壁,宋卒唱和如旧,无一懈怠。 越三日,孝感县令韩遹冒雪入城,自小道通至北门,叩关请见。入府大哭曰:「孝感尚存粟百斛,愿尽以助军。奈道路梗阻,贼骑游巡,粮不能至。」 陈规大喜,仰天叹曰:「天未亡我!」 是夜起大风雨,雷震如鼓,电闪如昼。陈规拍案而起,大喝:「此天助也!」 即命军士披蓑束草,扛标执戈,绕城三里,击鼓呵殿,遥应孝感方向,遣五百死士乘风驰去护粮。 伪齐军望见雨幕中旌旗纷乱、人影幢幢,又闻四面鼓噪,疑岳家军奇兵已至,大惊曰:「神兵降矣!」不敢出营一步,闭寨三日。 孝感粮卒趁隙破围而至,百斛新粟入汉阳城,军民扶老携幼出郭迎粮,士气大振。 陈规仰卧榻上,左足已肿如瓠,面色却红润如常,曰:「吾以残躯拒万敌,凭的是百姓一口饭。若守住此关,死也无憾。」 汉阳被围,至是七日。伪齐将霍明自仙人关探报来至,知金军大败于郭浩、吴玠之手,完颜宗弼遁走横山寨,辎重马匹损失过半。 霍明拍案长叹,道:「金人已败,我孤军于此,无金援难久持。岳飞若援汉阳,我便腹背受敌。」 有亲将进言曰:「不若遣人入城,托言罢兵,索一城中美妓,借以示弱,伺机而退,亦可博民心。」 霍明沉吟曰:「此计虽拙,然可用。陈规迂儒,或能中此激将。」 当晚,伪齐使者登城,自称奉霍明之命愿罢兵休战,但求汉阳城中出一妓女名曰「谢春娥」者,往军中献艺七日,便即班师西还。 此言一出,满城哗然。 谢春娥者,本襄阳青楼名妓,战乱之初逃至汉阳,献金助军,收孤抚寡,城中称其为「义女」,今以身在军营之中,闻此传言,面无血色。 城中将校夜集后堂,共议对策。副将田真起而言曰:「伪齐重围七日,我军困而无援。粮尽草竭,弓弦多断。今敌欲一女而退兵,是天赐之机也。」 参将程禄亦曰:「将军素重名节,然军民安危为重。一妇人之身,换我万命,利害昭然。」 陈规默然良久,忽起身拍案大喝: 「你等也配为将乎?」 众将失色,莫敢对视。 陈规厉声道:「昔汉朝求和于匈奴,遣宗女远嫁,贻笑千载。今我汉阳虽困,岂能学此媚态!今日若应敌之请,以妓罢兵,明日岂不以妇人乞食?以孤城乞怜?霍明若真肯退兵,何须索女?此是试我虚实耳!」 言罢,取剑在手,面向众将: 「吾既为守将,便当一死守此,不容辱民!谢氏虽妓,亦我汉阳义女,忠贞可敬。谁敢擅送,便是我陈某亲手斩之!」 众将听罢,尽皆汗下,退而不言。 越数日,霍明使者复来,见汉阳楼橹如初,军声益振,知计不成,亦不复来索。 是夜陈规负伤巡营,月照雪幕,忽闻远处女声低唱,正是谢春娥于营中唱《梅花落》以慰军心。陈规驻足良久,唏嘘而叹: 「若国家有此女,何患无忠臣?」 汉阳困守已久,伪齐兵以天桥攻城,昼夜填壕,耗资无算,然填壕不实,土浮水冻,天桥才立便倾。霍明大怒,欲再筑桥,陈规却早察其机。 是夜北风正紧,雪夹尘沙。陈规披甲登城,眺望敌营灯火连绵,忽令亲兵取出奇器数十副,遍招游勇死士,整整六十人,披散发、戴鬼脸、身披破毡,宛如夜鬼。又令兵工取舟山「一窝蜂」旧图仿造,配以自创「火龙出水」,中贮竹筒连窠,点则连发,声如霹雳。 更定时分,号角三声,西门陡开。六十夜鬼突出,如妖魅临城,持火枪者一线排布,焰光骤起,烟火连声。城上兵以火箭相应,焚天桥于火海之间。 霍明初见宋军出战,喝令左右:「群贼困急,欲劫营为乱!快上!」谁知甫近百步,火枪再响,如惊雷破云,火焰之中,子窠纷飞,如雨疾落,前军中弹者皆倒地不起,或头破血流,或喉穿而毙,尸横径路。 伪齐兵初未识此器,惶惶四散。霍明失声道:「陈规真妖人也!竟使纸兵吐雷,鬼卒喷火!」 城头陈规见伪齐阵乱,即令放出火牛阵。此火牛者,以干牛皮包竹骨为架,内填油布麻薪,点则冲火。数十头火牛自城垣下飞滚而出,嘶吼如鬼,直冲敌桥,夹带火药声震如雷。 火牛至,则攻具俱焚,天桥崩裂,飞火所及,伪齐营帐起火,夜风助焰,一时烧营数十处,营中惊叫连天,霍明所坐胡床亦被掀翻。 霍明见势不可为,惊怒交加,挥鞭大骂:「天不亡陈规,乃亡我也!」急命鸣金收军,半夜拔寨,溃兵不整,投水、坠马、踏死者不可胜数。 黎明时分,风雪稍歇,陈规登楼远眺,见伪齐营中惟余死牛破帐、焦桥残骨,乃命城中百姓收尸清壕,赏夜出之兵三等,升火兵为「火枪营」,设令旗一面,上书「震敌神兵」。 是役也,虽不过一营之战,却使伪齐数千之众无心再攻,汉阳之围,遂解。 伪齐军遁走第三日,西北风止,雪霁天开。汉阳街头巷尾贴满陈规令牒,官军收整战场,百姓献饭焚香,家家张灯结彩,感其再生之恩。 是日午后,一队援军自汉江南岸渡来,旗上金字「忠义军副将王」六字迎风猎猎。为首者,正是岳家军宿将王贵。 王贵身披半旧铁甲,面容刚毅,甫登北门,便闻童喧鼓噪,百姓呼「救星已至」,又听有卒子唱道:「火枪一响,鬼神皆惊;火牛再奔,敌胆先破。」不禁皱眉:「我军尚无此器,难道是明国方师妹济援?」 入城之后,军司禀道:「伪齐已遁,天桥焚毁,实赖陈太守亲制火器,惊敌而退。」王贵闻言大惊,唤道:「带我去见此陈太守。」 入府时,见厅事之中,一老者坐于右席,白须披胸,眼藏精光,虽衣衫带血,却气定神闲。案上陈列纸卷、竹筒、铅丸数种,其状似「火铳」,但纸壳为身,油灰为封,弹丸既出,即焚毁自散。 王贵注目久之,拱手一揖:「太守名冠三辅,事敌如神,晚辈王贵,今日得睹真颜,胜读十年兵书。」 陈规含笑答曰:「守土小臣,不敢当。苦无援粮,但以草创火器,聊为壮胆。」 王贵跪拜于前,道:「今日得见,胜拜天工。此纸壳枪、连发子窠,胜于明军所用舟山造‘一窝蜂’,若全军得之,北可定襄阳,西可下郢州!」 即日,王贵遣亲信急驰江陵,密呈战果于岳飞,并附「火龙出水」一枝,连绘图、配方、火牛焚营之事详录成报。 岳飞得书,展卷再三,喜不自胜,喟然道:「吾军久困三面皆敌皆有火器,难以争锋,今得此利器,百倍于人也!」 旋即命书吏草表上成都行宫,言道:「臣岳飞,守荆楚之地,赖汉阳陈规老臣,力御伪齐,造火枪焚敌桥、走贼营,退敌数万,固城如磐。其器若推广,则荆襄可守,陕路可通,北望中原,不日可期。乞赐陈规节钺,以励群臣。」 成都行宫接表之后,震动朝野。朝中言官或以「地方小吏,不宜越职造兵」,或以「火器惊敌,实乃国器」。然诸公阅图皆惊,遂议加陈规为荆南都防副使、试通议大夫,并诏赴成都详献火器之制。 自此汉阳纸枪之名传遍荆襄,民谣道:「一枝纸枪退万骑,老臣手里有天雷。」 第958章 荆益之安 长江自三峡东流,江陵府的城墙在秋阳下泛着苍凉的光。岳飞驻守此地,号「荆州再起」,巡检六处、大营三十六所,刀盾军团枕戈待旦,防北面伪齐的襄阳、钟祥,南面杨幺的荆南水军,东面明国的武昌(今鄂州)-黄州(今黄冈)互市。汉阳与鄂州(今武昌)隔江相望,明国的互市为岳家军提供粮资,却也因岳飞与方梦华的「师兄妹暧昧」引来成都行在的猜忌。江陵府,作为蜀宋东线屏障,城中军营的号角与市井的喧嚣交织,承载着军人的忠勇、官员的焦灼、士绅的算计、工匠的挣扎与平民的迷茫。 晨光初现,江陵府南门外的校场尘土飞扬,岳家军的军士正在操练刀盾阵法,喊杀声震天。校场边的了望台上,什长李铁柱擦去额上汗水,望着长江对岸的汉阳,低声与袍泽议论。 「伪齐的刘豫在襄阳囤兵,听说三眼铳装满牛车,」李铁柱压低声音,「南边杨幺的水军又断了宜都的粮道,咱岳帅的军粮全靠明国武昌互市撑着。可成都那边,说岳太尉与明国的方梦华有私,哼,什么『狗男女』!」 旁边一名年轻军士,来自鄂州大营,低声道:「听说仙人关吴经略挡住了金军的铜炮,可伤亡惨重,火绳枪试制又炸膛。若岳太尉北伐伪齐,拿下襄阳,或能帮汉中减压,可朝廷怕是要召他回去……」 李铁柱瞪他一眼:「少嚼舌根!岳太尉说了,荆州不倒,大宋就有希望还于旧都。咱们守着这校场,哪怕刀断盾裂,也得顶住!」他紧握长矛,目光坚定,却掩不住眼底对后勤的忧虑。校场外,伤兵的呻吟声从医帐传来,军士们默默低头,望着长江对岸武昌的隐约灯火。 江陵府衙,堂上烛火摇曳,荆湖北路安抚使张怀义正审阅一叠公文。案头堆满成都的诏令、岳飞的军报与武黄互市的账簿,字里行间皆是危机。张怀义年近四旬,连日奔波于军务与民政,鬓角已生白发。 幕僚刘生进言:「大人,武黄互市每月送来粮食万石,缓解军需之急。若扩大通商,与明国交易布帛、药材,或可补库银之缺。况杨幺水军屡犯宜都,若火绳枪试制成功,可保粮道无虞。」 张怀义摇头,苦笑道:「通商?秦相公密报,岳太尉与方妖女关系暧昧,朝廷疑其有叛意,连金牌召回的诏书都备好了。本官若扩大互市,恐被指为附逆!况士绅反对火器,称其『乱纲常』,军器局的火绳枪至今未成,奈何!」 正说着,衙役急报:「张相公,成都来使,言岳帅北伐计划已上奏,秦相公疑其擅权,恐有变!」张怀义闻言,面色铁青,喃喃道:「荆州若乱,蜀宋何存?本官,难矣……」 城北的临江茶肆,几名士绅围坐,案上摆着《大学》与一封成都来的私信。领头的士绅姓王,池州逃难至江陵,凭藉金银买下田产与商肆,成为地方望族。杨幺断粮道后,米价飙至一斗四贯,王氏囤积粮食,却无人愿出资赈灾。 「明教的『虚君共和』,真是妖言惑众!」王氏长老王文德冷哼,「方妖女让女工进厂、女童读书,坏我圣道!岳太尉与她不清不楚,武黄互市恐是引狼入室。吾辈当守正统,岂可让火器之术污我儒风?」 一名年轻举人,姓赵,来自临安,低声道:「王公,伪齐的三眼铳与杨幺的火器,远胜我刀盾军团。若陈太守火器计划获批,或可助岳太尉守荆州。况仙人关伤亡惨重,若荆州再失,成都危矣。」 王文德瞪目:「火器?渔樵皆可称兵,乱天下之本!秦相公已言,以和制衡,守荆州天险足矣。蜀汉无火器,亦抗曹魏数十年,吾等何必自乱?」众士绅点头,却有人暗自叹息,思及家中囤积的米麦,无人愿为军需解囊。 茶肆外,仆役低语:「士绅只知囤粮,哪管军士无食?听说杨大圣在荆南分田,连穷人都吃得上饭,这江陵,怕是守不住了。」 城东的军器作坊,烟尘弥漫,铁锤敲击声断续。岳飞下令在江陵设分局,试铸火绳枪管,支援三峡兵站,却因硝硫匮乏与铜铁不足,进展缓慢。工匠头子陈老四,双手满是烫伤,盯着一堆废铁,叹息不已。 「这火绳枪,说是仿明国火铳,」陈老四摇头,「可硝硫不纯,枪管炸膛,昨儿又伤了两个兄弟。岳太尉催得急,说伪齐与杨幺火器压境,可这活,怎干得下去?」 徒弟小六低声道:「师傅,听说明国的火炮一发平山,铁路半月运兵两万。咱这火绳枪就算成了,怕也挡不住。城里士绅还来闹,说铸火器是『坏纲常』,不如投杨幺,听说他火器敞开用。」 陈老四瞪他一眼:「胡说!岳太尉在前头拼命,咱不铸枪,谁守荆州?」他拾起锤子,继续敲打铁坯,火光映照他的脸,却掩不住眼中的疲惫。作坊外,几名工匠收拾行囊,准备南下荆南,议论道:「杨幺分田免赋,火器管够,咱在这江陵,连饭都吃不饱,干啥还留?」 江陵府的南市,摊贩吆喝声微弱,买卖冷清。米价一斗四贯,药材贵如金,平民多面露饥色。卖布的张氏守着摊子,望着长江,叹道:「这江船少了,杨幺的水军堵着宜都,布帛卖不出去。听说明国的地界,女娃都能读书,真不知是啥光景。」 旁边的菜贩老李接口:「别信那些!伪明与杨幺是乱匪,岳太尉正剿他们。可听说岳太尉与明国的女主走得近,朝廷要治他罪。唉,咱小民只想吃饱饭,管他什么正统!」 市集边,一群流民围着个说书人,听他讲「蜀汉往事」。说书人声情并茂:「刘皇叔据荆州、汉中,关云长镇江陵,差点复兴汉室!如今蜀宋再次横跨荆益,岳太尉便是关云长再世,定能守住荆州!」流民听得热血沸腾,却有人低语:「蜀汉终究亡了,这江陵,怕也守不了多久……」 城外,岳飞亲率巡检,登上城头握拳,喃喃道:「荆州不倒,蜀宋犹存。然朝廷猜我,奈何!」 汉中的吴玠,正于仙人关修筑工事,准备迎战金军的下一轮火炮。远在成都的赵构,则在行在宫中翻阅秦桧的密奏,目光阴冷。 锦江秋水潺潺,成都府的行在宫阙笼罩在一片肃穆与微妙的喜悦中。仙人关大捷的捷报,昨夜自汉中快马传至,虽折损士卒四成,粮草几尽,仙人关屹立不倒,亡国危机暂化为安。今日朝会,群臣齐聚大殿,欲议战后方略,却也暗藏派系倾轧与权谋暗流。 成都蜀宋行在,自赵构西迁以来,忧患不绝。金人铁骑屡破三关,仙人关外一度兵溃将散;又闻襄郢之间,刘豫使霍明偏师直取汉阳,意图断岳家军防线羽翼。行在君臣,皆以亡国之兆逼近。 大殿内,龙椅上的赵构身着玄黄袍,面色半喜半忧,手中握着吴玠的奏疏,字迹苍劲,犹带硝烟。秦桧立于殿侧,目光如鹰,扫视群臣。实事派领袖赵鼎、军中派代表张俊与一众朝臣分列两侧,士绅出身的守旧派则低声议论,殿外秋风送来锦江的湿气,却难掩朝堂的火药味。 「吴玠忠勇可嘉,」赵构开口,声音低沉,「仙人关大捷,保我蜀宋江山,朕心甚慰。然汉中伤亡惨重,粮草断绝,金军与伪齐未退,诸卿有何良策?」 吴玠奏疏详述战况:汉中后勤崩溃,伤兵无药,硝硫匮乏,火绳枪难以量产,吴玠请朝廷速拨粮银与工匠。 赵鼎率先出列,拱手道:「陛下,仙人关虽大捷,然金人之炮、伪齐之铳,皆非刀盾可敌,臣请拨库银十万贯,征蜀中铁工,扩军器局于三峡与成都,量产火绳枪,助汉中与荆湖北路固守。另,岳鹏举在江陵稳军粮粮,可令其运粮北援汉中,解吴玠之围。」 赵鼎言罢,军中派张俊附议:「臣试制火绳枪,知其利弊,虽不及明国连珠铳,却足以御金人。阆中与三峡兵站已无硝硫,臣请开民间采掘,召工匠返岗,半年内可成千支。另,岳鹏举牵制伪齐与杨幺,功不可没,朝廷当重用之,勿听谗言。」 「岳飞忠勇,」赵构终开口,声音低沉,「然荆湖北路三面受敌,互市明国,颇多非议。秦卿之言,朕亦有疑。火器试制,耗银甚巨,汉中伤兵待赈,库银何来?」 赵鼎急道:「陛下,库银虽乏,可减士绅税免,征其囤粮,解汉中之急。火绳枪若成,仙人关可再固,荆湖北路亦能北伐伪齐,收复襄阳!」 秦桧冷笑:「赵相公,士绅乃国之栋梁,减税征粮,恐激民变。岳飞若北伐,擅扩地盘,功高震主,荆南的杨幺与明国方妖女趁虚而入,蜀宋何存?臣请发『金牌』召岳飞回成都,严查其与明国之私,以安朝野。」 殿内一阵哗然。张俊欲争辩,却被赵鼎以眼色止住。守旧派士绅暗自窃喜,实事派与军中派则面沈如水。 忽报马驰至,殿外通政司高声唱道:「仙人关解!金人北退!汉阳破围!伪齐败走!」 此语未毕,百官皆惊,或低呼,或相视。太监贺忠进奏曰:「此乃岳太尉亲军急报,王贵至汉阳,见敌军已败,陈太守以「火龙出水」焚其天桥、退霍明偏师,今伪齐退守襄郢,不敢南进。」 赵构本倚龙椅之上,面色苍黄,闻言一跃而起:「真乎?仙人关、汉阳皆固?」 张浚奋然起身,拱手拜贺:「陛下!天佑大宋,岳鹏举坚守江陵,汉阳陈元则驱退霍明,金人疲于北线,始退兵也!」 此语一出,殿内顿时一洗沈霾,百官振衣齐贺。惟左仆射李若谷眉头微皱,问道:「但陈规所用火器,据王贵所附图言,非朝廷监造,而乃地方官自铸,是为擅造兵仗。若流布民间,恐滋乱端。」 右正言范同急奏道:「陈太守纸火枪虽未列于兵部军器库,然若非此器,汉阳已陷。天下临危,岂可拘泥成宪?」 太学博士冯援亦应道:「臣曾观明国《神机制器书》,其军皆以火器为先。若我大宋仍执弓剑刀矛,如何敌人之枪火?今日陈规,可为我军火器之祖!」 赵构连连点首,道:「朕亦闻舟山明军‘一窝蜂’名震江表,今日纸枪火牛之策,可与之齐名。」 张浚道:「臣请奏立火器监,命陈规为监使,专造军器以济北战。」 尚书左丞罗汝楫却道:「不可轻许。陈规年老且非将籍,若赋兵权与之,恐不为武臣所服。」 张浚笑道:「陈公之器,兵不服尚可退敌,将不服又何足虑哉?」 赵构拈须沉吟片刻,拍案道:「即日召陈规入蜀,封定远军节度副使、权兵器监监使,督造火器,分授荆襄之军。并以此捷昭告天下,慰我山河之灵!」 百官齐拜,贺曰:「陛下圣断,社稷有望矣!」 是夜,成都万家灯火,街头巷尾皆传捷音。茶肆中说岳飞之铁骑,酒馆里说陈规之纸枪,孩童画地为兵,大声喊道:「我是陈太守!」 而宫城之中,张浚对赵构低语:「陛下,若明军知我亦有火器,或可与之通使,共图中原。」赵构不语,独立殿阶,望蜀山万里风雪,低喃一句:「大宋,未亡也。」 第959章 碧血丹心 天会七年冬,河东中条山大寨外,风雪肆虐,天地一片苍茫。史斌与高娴裹紧皮裘,背负干粮与弓刀,踏上北上五台山的征途。史斌摸了摸光溜溜的后脑勺,剃发的屈辱犹如刀割,但他望向身旁高娴坚定的侧脸,眼中闪过一丝温暖。 「娴妹,走吧。」他低声道,握紧她的手。 高娴轻轻点头,回握他的掌心,两道身影没入漫天风雪,朝河东腹地而去。 中条山位于河东最南,与黄河相依,北上第一站便是平阳府(今临汾),约百余里。金军在此设有哨卡,严查「发匪」(未剃发汉人),史斌剃发后虽能掩人耳目,但汉人举止难改,稍有不慎便会暴露。 两人乔装成皮货商旅,高娴扮作女商,头裹毡帽,腰佩玉饰,颇有河东商贾气派;史斌则伪作护卫,背负柴刀,沉默寡言,掩盖纹龙刺青。他们沿汾河西岸小道北行,避开官道,风雪掩盖足迹,却也冻得骨头生疼。 一日黄昏,两人抵达汾河渡口,欲雇船北上,却见渡头聚集数十金兵,手持长矛,盘查过往行人。一名巴牙喇甲兵喝道:「站住!哪来的?剃发了没有?」 史斌低头,压低毡帽,沉声道:「回军爷,小的是代州皮货商,带婆娘去平阳卖货。」他故意粗声粗气,学着河东口音。 高娴上前,递上一块碎银,笑盈盈道:「军爷辛苦,这点薄礼,买碗热酒暖身。」 甲兵瞥了碎银,脸色稍缓,却仍狐疑地盯着史斌:「掀开帽子,让爷瞧瞧!」 史斌心头一紧,缓缓掀帽,露出光滑的额头与女真通天辫。甲兵冷哼一声,挥手放行:「走吧,别磨蹭!」 渡船摇晃,两人终于脱险,却不敢松懈。高娴低声道:「这才刚开始,平阳府金兵更多,咱们得小心。」 史斌点头,目光扫过河面,隐约见对岸火把闪动,似有金军巡骑,心头暗沉。 次日清晨,两人弃船登岸,步行潜入平阳郊外。风雪稍歇,却寒意更甚,干粮仅剩三日分量,补给迫在眉睫。平阳市集热闹,商贾云集,却处处有金兵巡逻,告示牌上张贴「缉捕发匪,赏银五十两」的通缉令,画像虽粗劣,却隐约勾勒出史斌的纹龙与高娴的英气。 「不能进城。」史斌低声道,「城里眼线太多。」 高娴沉吟片刻,指着市集外一队贩盐的骡队:「跟上他们,盐商常走小路,或许能避开哨卡。」 两人尾随骡队,沿乡间小道北行,却不料夜半时分,骡队营地突遭金兵突袭。原来,盐商私贩官盐,被金军探子盯上。一名谋克详稳喝道:「通通捆起来,敢藏发匪,一并问斩!」 史斌与高娴藏于林中,见金兵搜查骡队,连妇孺都不放过,心头怒火翻腾。高娴按住他的手,低声道:「别动,暴露了咱俩都得死。」 史斌咬牙,拳头捏得咯吱响,终于忍下冲动。金兵押走骡队后,两人趁乱潜入营地废墟,捡拾散落的半袋粟米与一壶烧酒,勉强补充干粮。 「这世道……」史斌低骂,眼中闪过一丝悲凉。 高娴拍了拍他的肩,轻声道:「活下去,才能报仇。」 平阳至太原约二百里,途经霍州、汾州(今汾阳),为金军重镇,完颜希尹驻太原,哨卡林立,巡骑频繁。史斌与高娴弃小道,改走山间兽径,风雪掩盖行迹,却也迷路数次,干粮耗尽,靠猎野兔与啃树皮充饥。 第三日夜,两人抵达霍州南郊一处废弃村庄,欲寻避风处,却闻马蹄声急。一队金军巡骑突至,为首巴牙喇喝道:「前面有动静,搜!」 史斌与高娴急藏柴堆,屏息凝神。金兵火把照亮村庄,长矛戳刺草垛,一名甲兵距柴堆仅三步,史斌握紧柴刀,准备搏命。 危急关头,高娴低声模仿猫叫,引开甲兵注意。巡骑搜无异样,咒骂着离去,两人方松一口气。 「好险。」史斌抹去额汗,低声道,「娴妹,你这脑子,值一百个金狗。」 高娴苦笑:「再聪明,也得活着到五台山。」 五日后,两人终抵汾州郊外,却发现官道封锁,金兵设卡盘查,似因近期绿林烧旗庄加严戒备。史斌与高娴无奈绕行太行支脉,山路崎岖,风雪迷眼,高娴不慎滑落坡崖,扭伤脚踝。 史斌背起她,咬牙前行,汗水冻成冰渣。他低声道:「娴妹,洒家背你到天边,也不会让你有事。」 高娴靠在他背上,眼中泛红,轻声道:「斌哥,谢谢你。」 两人情感在风雪中悄然升温,却无暇多言。七日后,终于接近太原,却在汾河支流遭遇金军伏击。原来,完颜希尹得报,怀疑有「发匪」潜入,派完颜把荅部巡剿。一队五十人的金军骑兵,持弓矛围杀而至。 「杀!」史斌放下高娴,拔刀迎敌,纹龙刺青在火把下闪烁,刀光如虹,连斩三骑。 高娴忍痛弯弓,箭矢如流星,射落两名金兵,喝道:「斌哥,往东突围!」 金兵训练有素,弓弩齐发,史斌左臂中箭,血染皮裘,仍狂吼着冲杀,刀劈马腿,掀翻数骑。高娴箭囊耗尽,拔双刀护住史斌后背,两人配合无间,杀开血路。 为首谋克详稳怒喝:「活捉这两个汉狗!」 史斌眼见金兵围拢,猛地抱起高娴,跃入冰冷的汾河支流。河水刺骨,两人顺流漂下,金兵沿岸追射,箭矢如雨。史斌护住高娴,右肩又中一箭,鲜血染红河面。 「斌哥!」高娴惊呼,泪水夺眶。 「没事……洒家还死不了!」史斌咬牙,拖着她游至对岸,藏入芦苇丛。金兵追至河边,见水流湍急,误以为两人溺毙,方才撤离。 夜深,两人蜷缩在芦苇中,史斌伤口冻僵,脸色苍白。高娴撕下衣襟,替他包扎,哽咽道:「为什么每次都这样……你总是替我挡刀?」 史斌咧嘴一笑,气若游丝:「洒家这条命,早卖给兄弟们了……能护妳,值了。」 高娴眼眶湿润,紧握他的手,低声道:「活下去,咱俩一起到五台山。」 太原为金军河东中枢,完颜希尹坐镇,城外哨卡密布,史斌与高娴不敢靠近,绕行太行东麓,朝代州进发,约百余里。史斌伤势恶化,发热昏沉,高娴半拖半扶,沿山间兽径前行,风雪愈烈,几乎迷失方向。 九日后,两人误入一处废弃佛寺,寺内残垣断壁,却有微弱火光。原来,一名老僧与几名逃难蓄发汉人藏匿于此,靠野菜与雪水度日。老僧见两人伤病交加,取出仅存的半块黍饼,叹道:「世道无常,施主且食,保命要紧。」 史斌欲拒,高娴却接过黍饼,谢道:「多谢师父,来日必报。」她将黍饼分半,喂史斌服下,自己仅啃一角。 老僧低诵佛号,叹道:「金人剃发,断我汉人血脉,贫僧无力抗之,唯愿苍天开眼。」 史斌闻言,心头一震,想起中条山李彦仙的剃发之辩,眼中闪过挣扎。他低声道:「师父,活着……真的能等来报仇那天?」 老僧未答,仅合掌道:「施主心中有刀,自有答案。」 翌日,史斌烧退,伤口稍愈,两人谢别老僧,继续北行。代州已近,却闻金军加严戒备,疑因五台山高胜烧旗庄激怒完颜希尹。 两人潜行至代州南郊一处山坳,终见五台山隐于云雾中的轮廓。 「快到了。」高娴眼中燃起希望,却忽闻马蹄声响。一队金军巡骑自山坳另一侧杀出,为首巴牙喇喝道:「站住!报上身份!」 史斌心头一沉,知此战难免。他低声对高娴道:「娴妹,若我挡不住,妳先走,找到妳弟!」 高娴怒道:「胡说!要走一起走!」 史斌咧嘴一笑,拔刀迎敌:「好!那就杀个痛快!」 刀光闪动,史斌如困兽般冲入金兵阵中,柴刀劈开一骑头颅,血溅雪地。高娴双刀舞动,护住史斌侧翼,连斩两人。金兵仅十余骑,却弓弩齐发,史斌左腿中箭,踉跄欲倒。 危急关头,山林中忽传箭矢破空之声,数名金兵应声倒地。一队黑衣汉子自林中杀出,为首者手持长枪,喝道:「五台山义军,杀金狗!」 史斌与高娴一震,见来者正是高胜部将铁头狸文仲龙。文仲龙率十余义军,弓刀齐下,顷刻斩杀金兵。巴牙喇欲逃,被文仲龙一枪贯胸,钉死雪中。 「史寨主,高女侠!」文仲龙抱拳道,「高大当家听闻少华山残部北上,特派俺来接应!」 高娴喜极而泣:「三弟……他还好?」 文仲龙点头:「大当家烧了金狗三座旗庄,气得完颜希尹跳脚!五台山虽剃了辫子,心还是汉人的!」 史斌闻言,眼中闪过复杂之色,扶刀起身,低声道:「带路吧,洒家要见小雄王(高胜)。」 风雪中,文仲龙领两人隐入山林,五台山近在咫尺。史斌回望身后血染的雪地,握紧高娴的手,低声道:「娴妹,咱们活着到了。」 高娴眼中泛泪,轻声道:「嗯,活着。」 两道身影随义军没入云雾,河东风雪,掩盖了他们的足迹。 五台山云雾缭绕,风雪如刀,山道崎岖似断人肠。史斌与高娴在文仲龙引领下,踏过血雪,终于抵达五台山大寨。寨门高耸,箭楼林立,隐于苍松翠柏间,透出一股不屈的气息。寨外,数十义军持刀枪戒备,见文仲龙带人归来,方齐声喝道:「五台义军,迎兄弟!」 史斌扶刀而立,目光扫过寨门,剃发的屈辱犹在心头,但他望着身旁高娴疲惫却坚定的眼眸,沉声道:「娴妹,咱们到了。」 高娴轻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希冀:「希望三弟……一切安好。」 文仲龙哈哈一笑,拍胸道:「高女侠放心,大当家烧了金狗三座旗庄,气得完颜希尹满河东抓人!走,进寨!」 第960章 雁北风云 五台山大寨建于断崖之上,背靠佛光寺,地势险要,内有数百木屋,炊烟袅袅,义军往来操练,刀枪碰撞声不绝于耳。史斌与高娴随文仲龙入议事堂,堂内火盆熊熊,驱散寒意,却掩不住众人剃发后的苍凉气息。 堂中,小雄王高胜端坐主位,身披狼皮大氅,剃发后的额头光滑,却眉宇间英气不减。左右分立铁头狸文仲龙、翻山鹞刘喜成、李峙、麻立成、伏双成、张玉琦、王玉丽等头领,个个目光炯炯,似刀锋般扫来。 高娴一见高胜,眼眶顿红,脱口道:「三弟!」 高胜猛地起身,哈哈大笑,几步上前,一把抱住高娴,声音带颤:「二姐!妳可算回来了!小弟听说少华山被曲端那狗东西剿了北上到金狗的河东地界,急得派仲龙满河东找你!」 史斌站在一旁,见高氏姐弟团聚,心头一暖,却仍握紧刀柄,警惕地扫视众人剃发的模样。 高胜松开高娴,转向史斌,目光一亮,抱拳道:「九纹龙史寨主!哥哥威名震关西,今日终见!」 史斌沉声回礼:「高大当家,久仰。」他顿了顿,目光落在他剃发的额头,语气微冷:「只是这辫子……」 堂内气氛一僵,刘喜成性急,踏前一步,喝道:「史寨主何意?俺们剃发为活命,难道还是降了金狗?」 高娴忙揽住史斌手臂,低声道:「斌哥,三弟也有苦衷。」 高胜摆手,示意刘喜成退下,叹道:「史寨主,河东金狗势大,不剃发,寸步难行。俺五台山千余兄弟,总不能全饿死山上。剃发是假,心向汉人,是真!」 史斌嘴唇微动,想起中条山李彦仙之言,终未再争,沉声道:「既如此,洒家信高当家。」 高胜闻言,眼中闪过欣慰,忽拍案大笑:「好!史大哥爽快!俺二姐眼光不差,果然是条汉子!从今往后,你就是俺高胜的二姐夫!」 堂内众人一愣,随即哄笑。张玉琦与王玉丽掩嘴窃笑,文仲龙捶胸道:「二姐夫好!俺老文第一个服!」 高娴俏脸微红,嗔道:「三弟,别胡闹!」却未松开史斌的手。 史斌老脸一热,咳嗽一声,抱拳道:「高当家抬爱,洒家愧不敢当。既到五台山,愿与兄弟们共抗金狗!」 高胜点头,目光一沉:「好!二姐夫,你们从关中杀来,路上可知南面消息?」 史斌摇头:「中条山后,洒家与娴妹一心北上,只知金狗剃发更严,完颜希尹四处抓人。」 高胜沉吟,转向刘喜成:「喜成,你带几个机灵的,速去南面打探,重点是中条山李大当家与少华山部众!」 刘喜成抱拳领命,带数人出堂而去。堂内,高胜请史斌与高娴入座,命张玉琦、王玉丽备酒肉,众头领围坐火盆,共议抗金。 文仲龙举碗道:「二姐夫,俺敬你一碗!少华山血战曲端,震得金狗胆寒,俺老文佩服!」 史斌举碗一饮而尽,叹道:「曲端狗贼,害杨志、张岑兄弟战死,少华山七零八落。若非娴妹与再兴拼死,洒家早没命来五台山。」 高娴补充道:「中条山李彦仙剃发求生,虽有争执,但收留俺们,算条汉子。」 李峙冷哼:「剃发算什么汉子?若非金狗势大,俺早杀进太原!」 麻立成与伏双成点头,张玉琦却道:「李大哥,活着才能报仇。完颜希尹旗庄烧了三座,不也靠剃发混进去?」 高胜拍案:「玉琦说得对!俺们剃发是假,刀枪是真!二姐夫,二姐,五台山虽苦,粮草还能撑三月,待春暖,俺们联吕梁山王大当家,烧金狗十座旗庄!」 史斌闻言,眼中燃起战意:「好!洒家愿随高当家,杀金狗,雪少华山之耻!」 高娴却沉吟道:「三弟,烧旗庄虽痛快,但金狗必加围剿。俺听说梦华姐在青岛重启北海商行,若能联系,送些火器来,胜算更大。」 高胜眼睛一亮:「二姐好计!俺早想联系方教主,可惜河东封锁严,信使难出。二姐,妳可有路子?」 高娴点头:「中条山时,俺留了封密信给李大当家,托他转交江南。若方教主回信,火器有望。」 众人闻言,士气大振。酒过三巡,史斌与高娴疲惫稍解,却心系南面消息,隐隐不安。 三日后,刘喜成带探子归来,满脸悲色,未进堂便跪地哽咽:「大当家,史寨主,高女侠……中条山……大祸了!」 史斌心头一震,猛地起身,喝道:「说!」 刘喜成抹泪,断续道:「完颜娄室率三万金兵围中条山,李彦仙拼死守寨,粮尽援绝。杨再兴兄弟神勇无敌,与李彦仙设伏,诱娄室入山谷,亲手斩其首级!」 堂内一阵惊呼,高胜拍案:「好!杀得好!」 高娴却察觉刘喜成神色不对,急问:「然后呢?」 刘喜成低头,声音颤抖:「李彦仙趁乱率部突围,投吕梁山王荀,暂保性命。可……少华山剩下的数百兄弟,没跟上突围,尽数战死!」 史斌如遭雷击,身子一晃,扶住桌案,眼中血丝密布:「全……全没了?」 刘喜成哽咽:「金兵围山如铁桶,少华山兄弟断后,无一生还。杨再兴兄弟虽力斩娄室,却不擅带兵,突围时乱了阵脚,全没了!」 高娴双手掩面,泪水滑落,颤声道:「再兴呢?」 刘喜成低声道:「杨兄弟独活,负伤杀出重围,无颜回见史寨主,听说投了洛阳凤牛山翟大当家,誓与金狗血战到底。」 堂内死寂,火盆噼啪作响,似为义军悲鸣。史斌猛地仰头,喉头发出一声低吼,双拳砸在桌上,震得酒碗翻倒。 「再兴……你这傻兄弟!」他咬牙切齿,眼中泪光闪动,「为啥不回来?洒家从不怪你!」 高娴强忍悲痛,握住史斌的手,低声道:「斌哥,再兴还活着……这是好事。」 高胜叹道:「杨兄弟神勇无双,投翟大当家也好。二姐夫,节哀,少华山血债,俺五台山记下了!」 文仲龙怒道:「娄室老狗虽死,完颜希尹还在!俺们烧他旗庄,杀他狗兵,为少华山兄弟报仇!」 刘喜成抹泪道:「李彦仙投吕梁山,王荀兄弟收留,说愿联五台山,共抗金狗。」 史斌深吸一口气,眼中悲色渐化为杀意:「好!洒家与五台山兄弟,誓杀金狗,雪此大仇!」 高娴擦去泪痕,沉声道:「三弟,吕梁山既愿联手,当速派人联系。梦华姐的火器若到,俺们可烧旗庄,断金狗粮道。」 高胜点头,目光坚定:「妹子说得是!喜成,你再带人去吕梁山,联系王荀,约定春暖合兵!玉琦、玉丽,准备密信,俺亲笔写给方教主,求火器援!」 张玉琦与王玉丽领命,高胜转向史斌,拍肩道:「二姐夫,少华山虽没,俺五台山是你家!从今往后,咱们一条心,杀金狗,复汉室!」 史斌抱拳,声音沙哑:「多谢高当家!洒家此生,与金狗不共戴天!」 堂内众人齐声喝道:「杀金狗!复汉室!」 火光映照,义军士气如虹,却掩不住史斌与高娴眼底的悲凉。少华山兄弟的全覆,如刀刻在心,驱使他们在五台山开启抗金新篇。 当夜,史斌与高娴独坐寨外断崖,风雪呼啸,似为少华山哭泣。史斌望着远方阴沉的天空,低声道:「娴妹,洒家对不住兄弟们……若不北上,或许再兴能带他们活下去。」 高娴摇头,握住他的手:「斌哥,乱世无人能保全。少华山兄弟为抗金而死,无愧天地。再兴投凤牛山,定是想为你报仇。你若自责,怎对得起他们的血?」 史斌眼眶泛红,长叹道:「妳说得对。洒家不能倒下,还有金狗要杀,还有妳……要护。」 高娴靠在他肩上,轻声道:「斌哥,俺们活着,就有希望。三弟与五台山兄弟,还有吕梁山、凤牛山,甚至江南的梦华姐、梁小哥、杨兄弟,汉人绿林没断脊梁!」 史斌点头,眼中燃起战意:「好!洒家与妳,与五台山兄弟,杀出条血路!」 高娴抬头,雪花落满她的眉眼,笑意温柔:「斌哥,答应俺,活下去。」 史斌握紧她的手,沉声道:「活下去,一起。」 风雪中,两人身影相依,五台山大寨灯火摇曳,似乱世中的一盏希望之光。 转年入夏,五台山草木葱茏,山风清凉,却掩不住河东地界的肃杀之气。六月初河东雁北骤起腥风血雨。耶律余睹于云中府举兵叛金,事泄逃亡死于西辽鞑靼部。金军趁势清算云中契丹人,屠村灭族,血流成河。 耶律余睹之女耶律羞花,年方十七,姿容绝丽,精通骑射,其父叛乱不成后,南逃欲避金军追杀。七月初,她一行误入五台山地界,衣衫褴褛,却被义军巡哨擒获。 五台山大寨议事堂,火盆微光映照众人。耶律羞花被绑缚入堂,昂首不屈,目光如刀,扫过高胜、史斌、高娴、文仲龙、刘喜成、李峙、麻立成、伏双成、张玉琦、王玉丽等头领。 「女真狗奴才!」她啐道,「要杀便杀,休想辱我!」 高胜皱眉,沉声道:「姑娘误会,俺们是五台山义军,非金狗。报上姓名来历!」 耶律羞花冷笑:「你们剃了辫子,与金狗何异?吾乃耶律羞花,云中人氏,尔等汉人,与我契丹无关!」 堂内气氛一僵,刘喜成怒道:「小娘皮好狂!契丹人助金狗屠我汉人,还敢嘴硬?」 高娴起身,示意刘喜成退下,柔声道:「耶律姑娘,云中之事,俺们略有耳闻。妳父叛金,契丹人遭屠,与俺汉人无仇。说说妳的来意,或许有生路。」 耶律羞花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悲色,咬唇道:「爹爹败了,我只想活命,逃往西辽。金狗追杀,误入此山,随你们处置!」 史斌冷哼:「契丹人助金狗屠我大宋,活该有此报!」 高胜沉吟,目光扫过众人:「羞花姑娘既无意与俺为敌,暂留山寨,待查清来历再议。玉琦、玉丽,带她下去歇息。」 张玉琦与王玉丽领命,解开耶律羞花绑缚,带出堂外。文仲龙低声道:「大当家,这契丹女来路不明,留她恐生变。」 高胜摇头:「云中乱起,金狗自顾不暇,羞花或许有用。且看后事。」 史斌与高娴对视一眼,隐隐觉得,这女子或许是五台山的一线转机。 九月中,五台山迎来意外之喜。北海商行老板娘(杨八之妻)管青娘,乔装成贩茶女商,带十余骡队,穿过金军封锁线,押送一车军火补给抵五台山。 议事堂内,管青娘卸下伪装,露出一张风霜却英气的面容,抱拳笑道:「高寨主,史寨主,高女侠,青娘奉方首相之命,送来火器,聊表心意!」 堂内众人惊喜,高胜起身迎道:「管女侠一路辛苦!方教主果真信人!」 管青娘摆手,命随从搬入木箱,揭开一看,内有二百柄自生火铳(燧发枪)、数匣火药与铅丸,虽数量不多,却精工打造,威力不凡。文仲龙抚掌道:「好家伙!这玩意一响,金狗马队也得跪!」 高娴检视自生火铳,喜道:「方教主出手大方!管婶婶,这火器如何得来?」 管青娘坐下,啜了口茶,缓缓道:「去年方教主重启北海商行。明国早已于金陵建国,北伐收复淮南与山东沿海连成一片,金狗无力南侵,求和停战五年。方教主借明国火器作坊,打造此批火铳,专送五台山,助诸位敌后抗金!盼高寨主联系河东绿林会各路,待明国北伐,南北夹击!」 刘喜成激道:「大当家,俺们烧旗庄,断金狗粮道,正合时机!」 史斌却皱眉:「管掌柜,云中乱起,西辽骑兵南下,可有详情?」 管青娘点头:「耶律余睹叛乱后,西辽趁机派蒙古、鞑靼骑兵扫荡金国北部旗庄,烧杀抢掠,完颜宗翰忙于应对,河东戒备稍松。正是诸位出手的好时机!」 高胜眼中闪过精光:「天赐良机!金狗内乱,俺们不能坐等!」 当夜,议事堂灯火通明,高胜、史斌、高娴与众头领围坐,共商抗金大计。耶律羞花经张玉琦、王玉丽劝说,暂愿留山,旁听议事,目光复杂。 高胜开言:「金狗内乱,西辽骑兵来袭,河东绿林有望!管女侠送来火铳,俺们该如何动?」 史斌沉声道:「云中契丹人遭屠,河东汉人亦受连坐,金狗人心惶惶。俺建议联吕梁山王荀,烧太原旗庄,断金狗粮道,再劫商队,补充粮械!」 文仲龙赞道:「二姐夫说得对!俺带火铳手,烧他娘十座旗庄!」 高娴却慎道:「烧旗庄虽痛快,完颜希尹必围。俺提三策:一,遣使联吕梁山,约定秋季合兵,分散金军压力;二,用火铳夜袭旗庄,速战速撤,勿恋战;三,联系凤牛山翟大当家,牵制金军。」 刘喜成急道:「女侠,凤牛山离得远,翖子联系?」 管青娘笑道:「这事交给管某。北海商行有路商队,洛阳可走,俺带信给翟进,约他劫金军秋粮,与五台山呼应!」 高胜点头,目光扫向耶律羞花:「羞花姑娘,云中契丹可有抗金者?若能联手,胜算更大。」 耶律羞花咬唇,沉默片刻:「爹爹败后,契丹人多降金,但阴山背面,恨金狗者众。若义军真心抗金,我可写信,烧金狗后路。」 张玉琦拍手:「好!羞花妹子,妳若帮,俺们姐妹一条心!」 史斌冷哼:「契丹人信不过,需防她通敌。」 高娴轻声:「斌哥,羞花无家可归,与金有仇,给她个机会。」 高胜决断:「羞花姑娘,暂留山寨,若妳信心诚,义军同妳!喜成,你带人护管青娘南下,送信翟进;仲龙,挑五十精锐,练火铳,备秋季烧旗;玉琦、玉丽,助她联系阴山契丹!」 众人领命,士气如虹。管青娘起身,抱拳道:「诸位,管某回青岛,后续补给陆续送,四年后大明北伐,河东绿林,成败在此!」 高胜抱拳:「谢管女侠!俺五台山,誓与金狗死战!」 五台山寨火摇曳,吕梁山、凤牛山、阴山,乃至东南的明国,抗金洪流汇动,乱世之中,英雄辈出,誓复汉河。 第961章 河东剪影 天会九年八月初七,五台山附近的代州被一片苍茫的风雪笼罩。这座位于雁门关要冲的古城,如今已是金国在北疆的重要据点。与南方的太原府相比,代州的日常更显粗犷与森严,弥漫着浓重的金戈铁马之气。 代州城内,几乎每条街道都能看到身披厚重皮袄、腰悬弯刀的金兵。他们是镶红旗的精锐,由完颜银术可统领,负责监视北方的蒙古人和鞑靼部族。金兵们在城头巡逻,在街巷中策马而过,他们的通天辫在风中猎猎作响,眼神锐利而警惕。 天色未明,代州城的城门在寒风中缓缓开启。守城的金兵呵欠连天,铁甲上结满白霜。城外,几个衣衫褴褛的百姓正赶着牛车,缓缓驶入城内。车辕上绑着几捆柴火,车板上堆着几袋谷物,显然是从附近的村庄运来的。 城门旁的哨楼上,一名金兵甲士抱着长枪,百无聊赖地望着远方。他的目光扫过城外的田野,只见白雪覆盖,一片死寂。偶尔有几只乌鸦飞过,发出刺耳的叫声。 「喂,就别想进城了!」 百姓们不敢怠慢,连忙加快脚步。其中一个老汉低声咒骂:「这狗日的金兵,真是越来越横了!」 城内的街道上,行人稀少,只有几家店铺开着门。一家面馆里,老板娘正吆喝着伙计往外端热腾腾的刀削面,蒸汽混着面香飘散在寒冷的空气中。 「来一碗刀削面!」一个穿着棉袍的汉子走进面馆,拍了拍身上的雪。 「好嘞!」老板娘笑着应道,「老规矩,加个鸡蛋?」 「加!」汉子咧嘴笑道,露出几颗黄牙。 面馆的角落里,几个商人正围坐在一起,低声交谈。 「听说了吗?最近金兵在抓发匪,连小孩都不放过。」一个戴着毡帽的商人压低声音道。 「可不是!我表弟在平阳府做生意,上个月被金兵抓了,说是发匪,结果发现是个做生意的,差点没被打死。」另一个商人叹了口气。 「现在这世道,谁还敢露头?」第一个商人摇了摇头,「还是老老实实做买卖,别惹事。」 城中空地上,金人子弟们在风雪中进行着严酷的骑射训练,弓弦崩裂声、马蹄飞溅声此起彼伏。即使是年幼的孩童,也在父兄的指导下,学习着如何操控弓箭,如何驾驭马匹。他们是被期望成为未来巴图鲁(勇士)的苗子,体魄和战斗技能是他们立足的根本。 在金兵的铁蹄下,代州的汉人生活更加压抑。这里是金国推行全民剃辫政策的先行之地,凡是未剃发者,皆会遭到残酷的清洗。因此,城中的汉人几乎都顶着与金人无异的通天辫,但他们眼神中的麻木和顺从,与金人旗丁的傲慢与凶悍形成了鲜明对比。 最令人印象深刻的,莫过于每月一次的「献鸡日」。 这是金人天会七年后推行的新制。根据完颜吴乞买的诏令,凡编入奴籍的汉户、契丹户与渤海户,皆需于每月初七向所属旗丁上贡活鸡一只,名曰「供养军户,厚实边防」,实则是对被征服者的象征性役使。 这一天,代州城的东门口总是格外热闹。黎明未至,雪尚未停,农户们已裹着破旧皮袄,揹篮提笼地聚集在郊外。他们的脚步沉重,鸡笼里的公鸡咕咕乱叫,夹着几声胆怯的咯咯呜鸣,像是在抗议,又像是在哀求。 与太原府的农户进城献鸡不同,在代州,往往是金人旗丁直接下乡,粗暴地从汉人奴户手中夺走鸡只。那些被夺走的鸡,很快就会成为金兵们餐桌上的鸡汤。这种强制性的掠夺,不仅满足了金兵的口腹之欲,更是一种赤裸裸的权力展示,时刻提醒着汉人他们作为「牲口」的地位。 城外的田野上,风雪肆虐,一片荒凉。几个衣衫褴褛的难民正拖着疲惫的脚步,缓缓前行。 他们中有老人,有妇女,也有孩子,个个面黄肌瘦,眼神呆滞。 「前面就是代州城了,咱们快点!」一个中年男子催促道。 「可千万别让金兵抓住了!」一个妇女低声说道,「我听说最近金兵在抓壮丁,连老头子都不放过。」 「唉,这世道,活一天算一天吧。」中年男子叹了口气。 难民们来到城门外,守城的金兵拦住了他们。 「干什么的?」甲士喝道。 「回军爷,我们是附近的难民,想进城避难。」中年男子低声说道。 「难民?」甲士冷笑一声,「现在这世道,谁不是难民?进去可以,但得交钱!」 「交钱?」中年男子一愣,「军爷,我们连饭都吃不上,哪有钱交?」 「没钱?那就滚蛋!」甲士挥了挥手,「别在这儿碍眼!」 难民们无奈,只好继续往前走。他们知道,代州城不是他们的避风港,外面才是更残酷的世界。 然而,代州并非一片死寂。在城外被风雪覆盖的五台山中,仍有绿林好汉在暗中活动。他们是当年哗变后逃入山中的百姓,以及一些不愿屈从金人统治的零散义士。他们靠着对地形的熟悉和对金军的憎恨,在山中与金人周旋,不时袭扰金军的补给线,或是焚烧金人的哨卡。 金人对这些「髪匪」恨之入骨,不断派兵搜山剿匪。在代州城中,时常能看到被金兵砍下头颅、高悬示众的「髪匪」首级。这些血淋淋的示威,旨在震慑人心,但效果却微乎其微。对于那些在绝境中求生的汉人来说,既然左右都是死,不如拼死一搏。 而南面太原府的空气中弥漫着收获后的泥土芬芳,又夹杂着一丝焚烧秸秆的焦糊味。城西郊外的旱田刚收割完谷粟,残存的稻茬在寒风中瑟瑟作响。几个披著粗布短袍的农户弓着腰,在地里翻捡漏下的麦穗,他们的身影被一队骑马巡查的金兵远远扫视一眼,随即默然离去。 自完颜吴乞买下令推行十旗制之后,这座原本属于宋人的河东重镇仿佛一夜之间被掏空了魂魄。城中街道不再是熙熙攘攘的汴人、秦人、晋商与手艺人,取而代之的是身着窄袖裘衣、头顶通天辫的金人旗丁。他们结伴而行,行止肃穆,偶尔夹带几句女真语,在街口引得孩童驻足偷看,却不敢久视。 原本热闹的文庙前,石狮子被砍去了头颅,门楼上悬着完颜氏族旗,一只老鸦立在梁上嘎嘎叫着,似在讥讽什么。旧日太学早已停课,书声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所「旗学」,由金国派来的博啰(文士)讲解契丹、女真诸部史事。 酒肆仍在,但酒味已改。昔日醇厚的黄酒如今被金人改酿为更为辛辣的北地烈酒,常有胡人骑马直入店中,不下鞍便大碗豪饮,喝到兴处便拔刀击杯,大笑如雷。店主人只能陪笑赔酒,不敢多言,宋人顾客更是寥寥,久而久之,只剩些半胡不汉的面孔围坐火炉前,模糊着旧日界限。 太原,依旧是太原,但太原已经不是从前的太原了。 天色微明,太原府的城门在寒风中缓缓开启。守城的金兵呵欠连天,铁甲上结了一层白霜。 城外,几辆牛车正缓缓驶入,车上装着从城外村落征收的粮草和柴火。车夫缩着脖子,用粗糙的皮手套捂住脸,只露出一双疲惫的眼睛。 城内,街道两旁的店铺陆续开张。铁匠铺里,炉火已经烧得通红,铁匠光着膀子,挥舞着铁锤敲打一块烧红的铁块,火星四溅。旁边的面馆里,老板娘正吆喝着伙计往外端热腾腾的刀削面,蒸汽混着面香飘散在寒冷的空气中。 街道上,行人不多,多是些挑着担子的小贩和穿着粗布衣服的百姓。一个老汉牵着一头瘦驴,驴背上驮着几捆柴火,慢悠悠地走着。一个小女孩跟在后面,手里拿着一根胡萝卜,时不时喂驴一口。 城中心的一家茶馆里,几个穿着棉袍的汉子围坐在一张桌子旁,一边喝茶,一边聊天。茶馆的角落里,一个说书人正坐在小板凳上,手里拿着一把折扇,绘声绘色地讲着故事。 「……咱河东那梁兴梁小哥,领着复兴社的好汉不远千里投奔岳家军,在团风镇大破金兵,还斩了完颜斜也的狗头,没想到被那秦桧老贼给害了!」说书人一拍折扇,声音高亢。 「唉,说起梁小哥,真是可惜啊!」一个汉子叹了口气,「那金狗占了咱们的地,咱们汉人还得给他们低头。」 另一个汉子赶紧拉了拉他的衣袖,低声道:「小声点,别让金兵听见了。」 茶馆的老板是个中年男子,他坐在柜台后面,一边算账,一边时不时地往门外张望。他心里清楚,如今这世道,说话得小心,稍有不慎,就可能惹来麻烦。 城东的市集上,热闹非凡。各种摊位琳琅满目,有卖布的、卖菜的、卖铁器的、卖药材的……商贾们大声吆喝着,吸引着顾客。 在不远处的一个角落里,一个穿着破旧衣服的读书人正蹲在路边,面前摆着一本书和一些笔墨纸砚。他时不时地看向过往的行人,希望能有人来买他的东西。但路人大多只是匆匆而过,很少有人停下脚步。 金国十旗制的推行,仿佛一夜之间改变了这座曾经属于宋人的河东重镇。城中街道不再是熙熙攘攘的宋人百姓,取而代之的是身着窄袖衣袍、头顶通天辫的金人旗丁,以及那些被迫剃发易服、脸色麻木的汉人奴籍。 完颜希尹的新政,让太原府的秋日带着别样的肃杀。街头巷尾,时不时能见到巡逻的猛安谋克,他们骑着高头大马,眼神锐利地扫视着每一个行人。即便那些剃了辫子的汉人,也必须低眉顺眼,不敢与旗丁对视。城中的旗学已初具规模,金人子弟们在其中学习算学、力学,同时熟练骑射与女真语,而一些被选中入旗的汉人子弟,也在此处接受改造,努力抹去宋人的印记,学习金国的规矩。 最令人印象深刻的,莫过于每月一次的「献鸡日」。按照完颜吴乞买的诏令,所有奴户,无论贫富,都必须向所属旗丁进献活鸡一只。这一天,城郊的农户们带着捆扎好的鸡只,排着长队进入城门。鸡叫声此起彼伏,混合着不甘的叹息和旗丁们催促的呵斥。 在各猛安谋克的宅邸门前,长长的队伍延伸开来。奴户们小心翼翼地将活鸡递到金人旗丁手中,深怕一个不慎便招来责罚。这些鸡只,很快便被送入厨房,炖成浓香四溢的鸡汤,端上旗丁们的餐桌。而那些在旁忙碌的汉人奴仆,只能闻着肉香,咽着口水,心中五味杂陈。鸡肉,成了区分身份的象征,也成了金人巩固统治的手段。旗丁们因定期食肉而体魄日益强壮,而奴户们则在一次次献祭中,被无形地规训着自己的身份。 入冬后,太原府被厚厚的积雪覆盖,寒风呼啸,却吹不散城中暗藏的躁动。金国与大明的暂时停战,并未让河东的绿林义军彻底销声匿迹。相反,那些不愿剃发南下、或来不及南下的零散义士,正像雪下的枯草,等待着春日复苏的机会。 在一些隐蔽的酒肆茶楼,偶尔会有身着普通汉人衣饰的陌生面孔出现。他们目光警惕,低声交谈,打探着金军的动向,以及中条山、吕梁山、五台山绿林残部的消息。史斌、高娴深入五台山后便杳无音信,中条山的李彦仙和吕梁山的王荀虽然被迫剃发,但其部众仍旧保持着警惕与韧性。 城中的金工院也异常繁忙,日夜炉火不熄,巨大的锻锤声和焦炭味弥漫在空气中。金人正按照完颜宗翰的指令,全力仿制明军的火器。那些从淮北战场搜刮来的明军火枪、火炮残骸,被仔细拆解、测绘,金人工匠们在皮鞭的催促下,不得不将宋朝的冶金技艺与明国的火器原理相结合。 然而,尽管金人努力学习明国的科技与制度,但他们骨子里的傲慢与偏见,却如同太原城外层层叠叠的群山,难以逾越。他们仍旧无法真正理解「大明」的全民教育、士农工商皆可出头的理念。在他们看来,这些不过是「妖女乱世」的表象,终究会自毁长城。 夜色深沉,太原府陷入沉寂。旗丁们在温暖的营帐中酣睡,奴户们在冰冷的土炕上瑟瑟发抖。金国自以为掌握了统治的奥秘,通过剃发和鸡肉来驯服汉人,通过旗学和强制增种来壮大自身。 然而,在每一个被迫低头的汉人心中,那份对宋朝的记忆,对自由的渴望,从未真正熄灭。金人对南方明国新政的误读,以及他们对汉人根深蒂固的蔑视,或许会成为他们未来最大的隐患。这座被金人强力改造的河东路,在漫天风沙的掩盖下,是暂时的平静,还是更深沉的暗流涌动,无人可知。 第962章 第九六〇章 燕京一日 燕京大兴府,秋风卷黄叶,城墙上的金龙旗在冷阳下微微颤动。昔日辽南京,今为金国京师,城内车马喧嚣,旗人甲胄映日,汉奴低首匆匆,契丹遗民则隐于街巷,眼神复杂。大金国正处南和北固的喘息之际,却也似绷紧的弓弦,满载未解的危机。 正黄旗(太宗系完颜吴乞买家族)、镶黄旗(太祖直系完颜宗干、完颜亶家族)的府邸森严,门前常有披甲的亲卫肃立。这些女真贵族们享受着从汉地搜刮而来的财富,他们的妻妾穿金戴银,马匹膘肥体壮。每日清晨,旗丁们会被召集进行骑射训练,响亮的号角声划破长空,提醒着城中汉民谁才是这里真正的主人。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城外与角落的汉民聚居区。那些在三年前「剃发令」下选择屈从的汉人,虽然保留了性命与家庭,却被编入金军的「签军」序列,或是沦为「旗户」下的附庸。他们的头发被剃去前额,只余脑后一条鼠尾辫(旗丁则是头顶上还有一条通天辫),这是顺从的标志,也是耻辱的印记。 在街道上,不时能见到金兵驱赶着身负烙印的「奴户」。这些昔日的农夫、工匠,被剥夺了土地和自由,沦为金人贵族的私产。他们衣衫褴褛,面色枯槁,在金兵的鞭打下从事最繁重的劳作。每月初,各地的「浣衣院征召点」也会有专门的军士,带着冰冷的目光清点那些被强征来的健壮女子,将其运往遥远的会宁、黄龙等地,作为金人生育兵源的「种畜」,这无疑是汉人心中最深的绝望。 寅时三刻,燕京内城的女真贵族区已响起操练声。完颜乌古乃系紧牛皮腰带,将镶红珊瑚的佩刀挂在腰间。窗外,正黄旗的子弟们正在校场上练习布库,赤裸的上身蒸腾着白气,在秋晨的寒意中格外醒目。 「主子,您的奶茶。」汉人奴仆跪在门边,高举铜盘。 完颜乌古乃看也不看,取过碗一饮而尽。滚烫的咸奶茶顺着喉管滑下,带着草原熟悉的味道。他大步穿过回廊时,奴仆们像被风吹倒的麦子般纷纷跪伏。院墙外忽然传来一阵骚动——是巡城的谋克兵在抽打一个没及时避让的汉人老头。 「晦气。」完颜乌古乃皱眉。自从迁都燕京,这些两脚羊越来越不懂规矩了。 清晨,卢氏街的旗人集市热闹非凡。镶黄旗固山额真完颜塔剌的府邸旁,几个旗丁围着一锅热腾腾的鸡汤,大口吞咽,汤面油花泛金,香气扑鼻。自正白旗战俘归营后,完颜吴乞买下诏奴户月贡鸡,这鸡汤已成旗人日常,虽不及战马珍贵,却暖胃振心。 「听说了没?大金也要修铁道,从燕京直通大名府!」一个年轻旗丁嚼着鸡腿,兴奋道,「说是比明狗的火车慢些,可咱们旗地一声令下,哪用跟那些南蛮子似的,跟地契持有人磨嘴皮子!」 旁边的老旗丁完颜胡沙撇嘴:「铁道?哼,听着神,可那铁得多少?给我打三千副重甲,够横扫淮北!再说,去年那『汽锅鸡』的笑话,谁还信这什么『蒸汽车』?」 众人哄笑,却也掩不住眼底的忧色。自陆朝东误报贻误两年军策,旗人对明的「铁与火」既好奇又戒惧。集市一角,几个旗人围着一张从江华高丽商贩手中买来的走私图纸,低声议论。那是明国《自然基础》课本的影印页,画着一艘烟囱冒烟的铁舰,注曰:「四千匹马力,逆风百里」。旗丁们看不懂公式,却知这铁龙非马可敌。 「都勃极烈下了死令,铁政司六月开工,冬前铺完百里。」完颜塔剌从府中走出,腰佩长刀,沉声道,「咱镶黄旗出五百丁,负责井陉段的石料。谁敢偷懒,旗法伺候!」 旗丁们收起笑闹,齐声应诺。燕京街头,铁道的话题如秋风,吹遍旗人营帐,虽未见真车,却已点燃争雄的野心。 西城的汉人坊此刻才刚苏醒。王记粮行的伙计王安揉着惺忪睡眼卸下门板,突然被墙上一道新贴的告示吸引。白纸黑字写着《燕京铁政司征工令》,落款盖着完颜宗翰的虎头印。 「又征工...」王安暗自咒骂。上个月邻家儿子被征去修铁路,回来时少了三根手指。 炊烟从低矮的屋檐间升起,混着豆汁儿和卤煮的香味。几个剃了发留辫的汉人蹲在街角,就着咸菜喝稀粥,眼睛不时瞟向巡城的金兵。他们脖子上都挂着木牌——「验身牌」,上面用女真文和汉文刻着所属旗籍与主家姓名。 辰时正,南城大市开张。绸缎庄的宋掌柜弓着腰,将一匹杭绸捧到完颜蒲鲁虎面前:「爷,这是南边新到的花样...」 完颜蒲鲁虎的鞭梢挑起绸缎,阳光下泛着水波般的纹路。「伪明的?」他突然沉下脸。 宋掌柜膝盖一软:「不...不是!是汴梁老字号...」 鞭子抽在柜台上,瓷瓶应声而碎。「再敢卖明货,烧了你铺子!」完颜蒲鲁虎甩下一袋铜钱,抓起绸缎大步离去。宋掌柜跪着拾起钱袋,里面少了两成——这是女真老爷们「讲价」的惯例。 新修的旗学学堂飘出朗朗读书声。十来个女真少年盘腿坐在毡毯上,跟着汉人先生念《算术启蒙》:「今有田广十二步,从十四步,问为田几何?」 窗外,几个汉奴孩子扒着窗棂偷看,被巡逻的汉军旗签军逮个正着。 「小畜生!这也是你们能瞧的?」签军揪住一个孩子的辫子往墙上撞,「你爹这个月鸡贡交齐了吗?」 学堂里的女真少年们哄笑起来。最年长的完颜忽察扔了块饴糖出去:「赏你的,滚吧!」 那孩子抓起沾土的糖,一溜烟跑了。 城东金工院,铁锤声不绝于耳。谢福一身青袍,铜边眼镜映着炉火,带领百余汉人工匠检视新铸的铁轨模具。院中堆满从宿州搜来的明军火器,炸壶残片在秋阳下泛着冷光,工匠们小心拆解,试图仿制。 「这明狗的火铳,铳管光得跟镜子似的!」一个年轻匠人低声叹,手中拿着一根残损的鸟铳管,「咱们的火铳,磨三月还毛糙,怎比?」 「少废话!」谢福冷哼,却掩不住眼底的苦涩。他翻开案上的《梅岑冶金手册》影印本,指着高炉图道:「明人用风鼓火,炉温可使铁水如汤。咱们的坩埚炉,烧三天还出杂渣!」 工匠们默然。自天会七年明书震殿,谢福日夜研读,却越读越心惊。明的火器非匠人巧艺,而是「产业链」与「课本教」的结晶。金工院虽试高炉,但铁料不纯,模具漏气,进展缓慢。 一旁,汉奴工匠李四低头锤铁,汗水滴落,眼中闪过一丝怨色。去年,他妹子被征入浣衣院,送往会宁府养育,至今音讯全无。奴户月贡鸡更让家户不堪重负,田地荒芜,妻儿面黄肌瘦。 「听说南边明国,平民也能读书,铁道还给工钱哩。」李四身旁的老匠低语,声音压得极低,「咱们这,铁轨是铺了,可铺的是咱们的命!」 谢福听见,猛回头,却未斥责,只叹一声,继续埋首图纸。汉奴的怨气如秋叶,随风飘散,却聚于无形。 未时二刻,城北茶馆挤满了人。说书先生醒木一拍:「上回说到关云长单刀赴会——」 「闭嘴!」一个女真军官踹翻茶桌,「谁准你说南蛮子的故事?」 茶馆顿时死寂。说书人额头沁汗,急忙改口:「小...小的这就说太祖皇帝护步达岗大破辽兵...」 角落里,药铺掌柜李静斋悄悄起身。他的袖子里藏着一份刚到的《明报》,油墨香混着药材味,在衣襟间若有若无。 申时过半,夕阳将皇宫的琉璃瓦染成血色。完颜吴乞买站在新修的观星台上,望着远处冒烟的工坊。自从设立铁政司,燕京东郊整天黑烟滚滚,据说是在试验什么「高炉」。 「都勃极烈。」韩资正打千跪在台阶下,「今日又抓到三个私传明报的。」 完颜吴乞买摆摆手:「按旧例,发配给北山(外兴安岭)蒲与路旗丁为奴。」他忽然转身,「铁路进度如何?」 「已铺快要三十里...就是...」韩资正咽了口唾沫,「死了七个汉匠,塌方两次...」 「加派奴工。」完颜吴乞买的声音像铁砧相撞,「冬日前必须通到涿州范阳。」 城北辽代遗老聚居的永安巷,秋雨方歇,巷口一株老槐树下,几个契丹老者围坐,低声哼唱禁歌:「天祚北狩八年,耶律再起乎?」自耶律余睹事变,金人禁祭辽帝,契丹民心日疏,临潢围城后,思北之情更浓。 老者耶律宝密圣,昔日辽小吏,今为金奴,手中握着一串磨旧的佛珠,喃喃道:「大石林牙在可敦城屯兵,听说有四十万弓骑!若他南下,咱们或许……」 「嘘!」旁人急掩其口,环顾四周。巷外,镶白旗巡丁的马蹄声响,刀光映巷。黏竿处自临潢解围后,奉命监视契丹民,稍有异动,便是抄家之祸。 耶律宝密圣低头,眼中闪过不甘。自金人迁都燕京,契丹遗民被逼汉化,子弟不得入旗学,田地多被旗人夺。巷中少年耶律阿骨,偷偷藏着一本从高丽商贩处买来的明国《初级力学》,夜里点灯苦读,梦想有朝一日投奔南明。 「南朝跟以前大变样了,听说连娃娃都教火器术!」耶律阿骨低声对同伴道,「若咱们也能学这铁与火,哪还怕金狗的拐子马?」 同伴苦笑:「学?旗学不收咱们,连汉人都进不去!再说,大石林牙若真来,谁知是救咱,还是又一场刀兵?」 槐树下,秋风吹过,契丹民的低吟如泣,北望漠北,却不知出路何在。 暮鼓响起时,李静斋的药铺后院亮起微灯。五个书生模样的汉子挤在密室里,传阅那份皱巴巴的《明报》。头版赫然印着「金陵至上海客运铁路通车,票价每里一文」。 「听说那火车能日行六百里...」年轻的书生声音发颤。 「嘘——」李静斋吹灭蜡烛。院外传来巡夜兵丁的皮靴声,由近及远。 御极宫灯火通明。完颜吴乞买端坐龙椅,案上摊开铁政司初报:燕京至大名铁道已勘线完毕,良乡段试铺三十里,用铁三十八万斤。完颜宗幹、完颜希尹分立两侧,谢福低首禀报。 「高炉试烧,铁水已出,但气密不稳,炸炉两次。」谢福声音微颤,「若得明人模具术,或可三月成样。」 完颜宗翰冷哼:「三月?明人铁轨已到寿春,你这三月,够他们铺到黄河边!」 完颜吴乞买抬手止争,目光扫过一封北地密报:西辽耶律大石于可敦城练兵,蒙古合不勒汗蠢动。他沉声道:「北疆未稳,南明铁龙压境。铁道若成,燕京可一日调兵大名,抗明护北,皆赖此!」 完颜希尹进言:「臣闻明国铁道淮北征地百里耗银三十万,我旗制无此阻,可速成。但铁料争重甲,旗丁怨声已起,需安抚。」 完颜吴乞买点头:「命韩资正草诏,旗学增汉契子弟名额,缓民怨。另遣高丽商探明州,不惜金银,窃其术!」 议毕,宫外秋雨再起,完颜吴乞买独立殿前,望北漠黄沙,南淮铁烟,心头沉重。他知五年之限将至,若铁道未成、旗学无才,金国或难逃「铁龙压境」之厄。 入夜,燕京灯火渐熄,卢氏街的鸡汤摊散去,旗丁醉语犹谈铁道梦。金工院炉火未灭,谢福独坐案前,翻阅明书,叹息不止。永安巷的契丹少年耶律阿骨,藏书于枕下,梦中见火炮轰鸣。城外,镶红旗巡卒策马而过,马蹄声碎秋叶,似战鼓低鸣。 燕京大兴府的秋夜,表面繁华,实则暗流涌动。大明的铁舰、西辽的弓骑、蜀宋的星火,皆在远方酝酿。金国的铁道初试、旗学新开,或许是抗衡的希望,却也伴随旗奴裂痕与技术之困。 尽管金人的统治看似固若金汤,但在这座被铁蹄践踏的城市深处,暗流依然涌动。那些被编为奴籍的汉人,心中的仇恨如冬日潜藏的火种,等待爆发。而那些被迫剃发的「签军」和「旗户」,虽然表面顺从,但内心的屈辱与痛苦却未曾消散。他们看着自己的土地被占,家园被毁,亲人被辱,即便无法公开反抗,也默默地将金人视为血海深仇的仇敌。 在酒肆和茶馆的角落,偶尔会有低语传来,关于南方明国的强大,关于五台山、吕梁山、水泊梁山中义军的活动。这些零星的希望,如同黑暗中的微光,在民间秘密流传。虽然金人的高压统治让公开反抗变得困难,但人们心中的不屈之火,并未真正熄灭。 入夜后,大兴府的城门紧闭,巡逻的金兵铁蹄声回荡在空荡的街道上。只有寒风呼啸,诉说着这座古老城市在异族统治下的悲凉与无奈。这是一个暂时的「和平」,却也是一场看不到尽头的压迫。 第963章 济水秋风 天会九年秋,济南府的晨雾裹着炊烟升起时,西门「历山门」缓缓洞开,厚重木门摩擦青石的吱呀声惊起一群灰雀。守门戍卒打着哈欠,用铜戟挑开横拦在门前的拒马,任由早市的商贩推着独轮车涌入。城墙上,几名披甲旗丁倚着女墙打盹,唯有瞭楼上的铜钟每隔半个时辰仍会准时敲响,回荡在尚未消散的晨雾里。 城门口早已排起长队——挑担的农夫、推车的商贩、背着包袱的行人,个个脑后垂着细长的辫子,额前剃得锃亮,在晨风中泛着青白的光。 「下一个!」金兵挥了挥手,一名老汉颤巍巍地递上路引。 那金兵扫了一眼,突然冷笑:「你这辫子,怎么才三寸?朝廷明令,辫长不得短于五寸!」 老汉脸色煞白,连忙跪下:「军爷明鉴,小老儿前日才剃的头,辫子还没长齐……」 「放屁!」金兵一脚踹翻他的菜筐,青萝卜滚了一地,「我看你是偷偷剪了,想学投奔梁山那些逆贼!来人,拖去剃发棚重新验过!」 两名汉军旗签军汉子上前,架起老汉就往城角的草棚拖去。围观的百姓低着头,没人敢出声,只有几个孩童睁大眼睛,被母亲死死捂住嘴。 「让开!让开!」一辆满载青砖的牛车从城郊驶来,赶车汉子挥鞭催促,车轮碾过青石板路溅起水洼。昨夜一场急雨,让刚抹平的官道又积了泥浆,车辙深深陷进泥里。他嘀咕着:「这鬼天气,明年的秋税可别再涨了……」 「咱这儿?税越收越重,鸡都养不下了!」旁边的铁匠李二叹气,「我家小子想进旗学,可旗人说,奴户不配!」 众人默然。自金人推旗学,汉民子弟被排斥,心生不平。去年,张氏长女被征入浣衣院,送往会宁养育,至今音讯全无,家中老母日夜垂泪。 茶肆外,镶白旗巡卒策马而过,马蹄扬尘,汉民急低头避让。巡卒中,一伪齐逃卒王四,昔日刘豫部曲,今为金奴,眼神阴沉。他听闻岳飞在荆鄂练兵,心头暗动,却不敢言。 「南边若真打来,咱或许还有活路……」王四低语,随即被同伴捅肘制止。汉民的怨气如秋叶,随风飘散,却聚于无形。 李老四抱着肥鸡走向旗营时,女儿突然追出来。 「爹!」她往鸡嗉囊里塞了把谷子,「路上喂点,别瘦了。」 鸡在怀里扑腾。李老四摸到嗉囊里有硬物,瞥见女儿眼中的火光,心头一跳。过检时他浑身发抖,好在女真兵只掂了掂重量就放行。 「汉奴的鸡倒是肥。」伙夫接过鸡,刀光一闪。鸡头落地,很快被鸡血淹没。 城外二十里,镶白旗的哈鲁剌猛安庄园里,十户汉奴天没亮就下了地。 「快些!日头上来前得浇完这二十亩!」女真庄头骑马在地头巡视,鞭子甩得噼啪响。 王二弓着腰,把木桶沉进沟渠,冰凉的秋水激得他手指发僵。他偷眼瞥向隔壁垄上的李三——那家伙的背更驼了,去年挨的那顿鞭伤至今没全好。 「看什么看!」庄头一鞭子抽在李三背上,「再磨蹭,今晚的豆饼也别想领!」 李三闷哼一声,手里的瓢舀得更快了。 晌午歇息时,十户人聚在田埂上分食一桶杂粮粥。王二掰了半块豆饼塞给李三:「吃吧,你闺女昨晚又发热了。」 李三没接,只是哑着嗓子问:「听说南边……」 「嘘!」王二猛地踩他的脚,眼睛瞟向不远处的汉军旗签军监工——刚入旗的他正捧着《大金译语》磕磕绊绊地念,时不时讨好地对女真庄头笑。 黄河故道的芦苇荡里,几个裹着破麻布的流民蹲在土坑前,用木棍扒拉着发霉的粟米。一个满脸冻疮的老妇怀里抱着个瘦得脱相的孩子,喃喃道:「菩萨啊,再给口吃的吧……」 不远处,一队金兵骑马而过。为首的谋克详稳用马鞭挑起个流民的下巴,咧嘴笑道:「哟,这小崽子还能喘气?带回去挖河堤吧,给两块豆饼。」流民们瑟缩着抱成一团,却无人敢躲。 谋克详稳嗤笑一声,扬尘而去。 城北市集,女真贵族正在挑肥羊。肉案上的油光映着他们腰间的金符,晃得人眼花。 「今日羊肉,每斤三十文!」胡商吆喝着。 隔着两条街,汉人市集的粮铺前,老妇数着铜钱:「糙米又涨了?」 「八十文一斗。」伙计压低声音,「北边来的粮车,都被截去旗营了。」 一个老妇人坐在家门口,一边织着毡子一边喃喃自语:「这年头,什么世道啊……」 身边的小孙子问:「奶奶,什么叫世道啊?」 老妇人叹气:「就是……就是很乱很乱,咱们老百姓没好日子过的意思。」 小孫子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隔壁私塾里传来整齐的诵书声:「太祖奋起按出虎,十旗铁骑破辽都...」 老先生用树枝在地上划出「天地有正气」。 「先生,」幼童突然问,「正气是什么?」 院墙外马蹄声骤近。老先生迅速抹平字迹,改画鸡兔同笼:「正气...就是算清楚几只鸡,几只兔。」 镶白旗的骑兵掠过巷口,铁甲映着落日,红得像血。私塾的窗纸上,幼童的影子悄悄捏紧了小拳头。 「……明国的骑兵师上月到了密州。」私塾先生老周压低声音,对几个蒙童家长道,「听说那边汉人都不剃发,孩童还能上学堂。」 「嘘!」卖炊饼的张四紧张地瞟向窗外,「你找死吗?上个月刘铁匠就因偷听南边消息,全家被发配会宁府!」 老赵从炕洞里摸出半本残破的《三字经》,封皮却写着《金太祖传》。 「教不严,师之惰……」他摸着孩童的头,突然改了词,「这话你们记心里,千万……别在外头念。」 窗外秋风呜咽,卷起一片枯叶,啪地贴在「大金万年」的告示上。 酉时的浣衣局飘着皂角味。三千多名征召来的汉女沉默地搓洗衣物,手腕上烙着镶白旗的徽记,她们都是从各路搜罗来的「健壮女奴」,白日浣衣,夜里…… 镶白旗的巴图鲁会定期「留种」。这里出生的孩子会立即与母亲分离,并由旗庄嬷嬷抚养。这些被视为未来战士的孩子随后被迅速派往最北、最冷、最艰苦的地区,例如蒲与路、胡里改路和速频路从小就接受严格的北山女真训练和「旗学」洗脑,并在16岁时增补各旗丁口。 「乙室猛安部的勇士们一会就到。」女真管事翻著名册,对汉军旗看守吩咐,「按旗主令,每人至少留种三次。」 角落里,一个少女突然呕吐起来。 管事皱眉:「这个月第几个了?」 「第二百零七个。」看守赔笑,「但您放心,按燕京太医教的方子,落胎后养十日就能再用了。」 浣衣院的红灯笼亮了一夜。新到的「娘子」们哭声渐弱,只剩几个还在抽噎。 「这个臀大,好生养。」孔府管家孔守银捏着个少女的下巴,「算你十两银子。」 女真军官抛下串铜钱:「生够三个,还妳自由。」 少女突然咬向军官的手,被一巴掌扇倒。孔守银笑着捡钱:「烈的好,生的娃有劲!」 院墙外,更夫敲着梆子走过,把哭声编进更调里:「平安无事——哎——」尾音拖得长长的,像道永远好不了的伤疤。 而泰山另一侧的晨钟敲响,曲阜城门的守卒推开沉重的木栅,铁链绞动声刺破秋雾。城头悬着两面大旗——一面是金国的白底黑狼旗,另一面则是孔府的杏黄旗,上书「大金衍圣公府」。 孔端操站在府邸高台上,望着城内渐起的炊烟。自天会五年剃发降金,受封「衍圣公」以来,兖州已成了金国治下最「安定」的汉地。可这份安定,是用血洗出来的。 「查发!」 镶白旗的女真兵持刀立于城门口,挨个揪过入城百姓的辫子。一名老汉缩着脖子,脑后金钱鼠尾辫稀疏泛白,显然是新剃不久。女真兵用刀背挑起他的下巴,冷笑道:「老东西,发根又长了,回去再刮!若让孔府的庄丁查到,小心脑袋!」 老汉唯唯诺诺,袖中拳头却攥得死紧。他怀里揣着一卷《论语》,书页里夹着几缕断发——那是他偷偷藏起的儿子遗发。去年,他儿子因拒剃发,被孔府庄丁当街枭首,头颅挂在城楼三日。 大成殿前香烟缭绕,孔端操身着金国赐的锦缎官袍,头戴女真式皮帽,率孔府子弟向「至圣先师」牌位行礼。 「跪——!」 一众儒生低头叩首,可他们的辫子垂在脑后,与殿内孔子像一模一样。 礼毕,孔端操环视众人,缓缓道:「圣人之道,因时而变。今大金天命所归,吾辈当顺天应人,以文教辅佐新朝。」 台下无人应声。角落里,一名年轻书生死死盯着地面,袖中指甲掐进掌心。他昨夜才在破庙墙上题了句——「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 城外三十里,孔府的庄丁骑马巡视田垄,鞭子抽在弯腰收割的佃农背上。 「手脚麻利点!秋税再加三成,衍圣公府要备贡品给上京!」 一名农妇跪在田埂上,怀里抱着饿晕的孩子,哭求道:「老爷,今年蝗灾,麦子只剩三成收成,再交税,我们怎么活?」 庄丁冷笑:「活?你们这些汉奴,能活着已是天恩!」说罢,扬鞭抽向她的脸。 忽然,远处传来马蹄声——是金国的征税官到了。庄丁立刻换了一副笑脸,小跑迎上去:「大人!今年的粮,一粒不少!」 征税官瞥了眼田里骨瘦如柴的农夫,漠然道:「不够。大金与西辽余孽开战,各州县再加征三成壮丁。」 庄丁点头哈腰:「是!是!我这就去抓人!」 城南的「圣泽院」本是宋时州学,如今门口挂着「衍圣公府女眷别院」的匾,实则却是金国安置掳掠妇女的浣衣院。 院内,几十名女子麻木地搓洗衣物,手腕上烙着「孔府奴」三字。她们多是战乱中被俘的汉女,有些曾是士族妻女,如今却成了女真将领的「赏赐」。 一名少女缩在墙角,死死攥着半块玉佩——那是她定亲的信物。昨夜,孔府管家告诉她,明日她将被送给临潢府的一名猛安详稳做侧福晋。 「哭什么?」一名年长妇人低声道,「留着命,总有逃出去的一天。」 少女抬头,泪眼中映着院外高墙上的夕阳,像血。 夜风呜咽,乱葬岗上野狗啃食着无人认领的尸骨。 一名黑衣人影跪在某座无碑坟前,低声念道:「爹,儿子回来了。」 他从怀中取出一把短刀,割破手指,将血滴在坟头:「孔府欠的血债,儿子一定讨回来。」 远处,兖州城墙上的火把如鬼火摇曳,而更远的山路上,隐约传来马蹄声——是梁山泊的探马。 山东西路的秋夜,静得可怕。 不远处的水泊梁山,晨雾未散,芦苇荡中已潜出几艘快船。 「浪里蛟」陈三蹲在船头,嘴里叼着半截芦苇杆,眼睛死死盯着湖面。他是活阎罗阮恩的徒弟,水性极佳,能在水下闭气半刻钟。 「三哥,金狗的巡湖船来了!」身后的小喽啰低声道。 远处,一艘插着镶白旗的金军战船缓缓驶来,船头站着几个披甲的女真兵,正用长杆往水里乱捅——他们在找梁山的水下暗桩。 陈三冷笑一声,从腰间摸出三把飞鱼叉:「老规矩,先射帆,再凿船。」 他猛地吹响芦哨,刹那间,十几支火箭从芦苇丛中激射而出,正中船帆。火势骤起,女真兵乱作一团。有人跳水逃生,却被水下埋伏的梁山汉子拽住脚踝,拖入淤泥深处。 「第七艘了。」陈三抹了把脸上的水,「金狗的水军,不过如此。」 忠义堂前,三百余名好汉列队而立。 「铁敌万」张荣高坐虎皮椅,背后「替天行道」的大旗猎猎作响。他是京东绿林会的悍将,宋江和李太先后死亡,他带着残部重聚梁山,成了第三代寨主。 「神算子」吴能捧著名册唱名——他是吴加亮的远房侄子,如今是梁山的军师。 「神机营王昭部?」 无人应答。 吴能皱眉:「孟威兄弟去东平府借粮,按说昨日就该回来了。」 张荣沉声道:「派‘飞毛腿’杨迅去探。金狗最近在济州增兵,路上怕是不太平。」 「翻江龙」郑握赤着膀子,带人将新造的快船推下水。这船底包了铁皮,能扛火箭,船头还装了撞角——是从明州水师学来的手艺。 「再赶五艘!」郑握对工匠喊道,「入冬前,咱们得端了济州的军械库!」 岸边,几个少年喽啰正用炭笔在船身上画符——那是老辈人传下来的「避箭咒」。郑握笑骂:「画个鸟!真避箭得靠这个!」他拍了拍腰间新缴获的明制火铳。 「铁面判官」郑立和「母大虫」郑二娘兄妹正在清点存粮。 「高粱只剩两百石,腌鱼三十坛。」郑二娘拨着算盘,「撑不过两个月。」 郑立叹气:「金狗断了粮道,山下百姓都开始啃树皮了……」 正说着,外面一阵喧哗。原来是「黑煞神」王魁押着个肥头大耳的商贾进来,那商贾哭嚎:「好汉饶命!小的是被金狗逼着运粮的!」 郑二娘冷笑,突然从商贾袖中摸出只信鸽,一刀剁下鸽头,抽出字条:「‘梁山存粮位于北山’——好个吃里扒外的狗贼!」 张荣闻讯赶来,只说了两个字:「点了。」——当晚,济州城外的金军大营收到个礼盒,里面是那商贾的人头,嘴里还塞着半张没写完的密信。 「霹雳虫」贾虎抡着狼牙棒,将十个草人砸得稀烂。 「不过瘾!」他抹了把汗吼道,「来个活人陪爷爷练!」 没人敢应声。此时忽听马蹄急响,原来是「六神箭」孟威带着东平府借来的粮车回来了,马背上还横捆着个镶白旗的谋克详稳。 「寨主!」孟威翻身下马,「这厮带兵劫粮,被我一箭射穿了膀子!」 那谋克详稳突然暴起,袖中匕首直刺孟威后心。贾虎眼疾手快,一棒砸下,将那谋克的脑袋轰得粉碎。 「好兄弟!」孟威拍拍贾虎的肩,「晚上请你喝明州来的二锅头!」 油灯下,张荣铺开羊皮地图。 「济州、东平、兖州的金狗正在合围。」他指着三处红点,「咱们得先发制人。」 陈三提议:「烧粮!」 贾虎摇头:「不如劫军械。明国来的兄弟说,新式火铳比咱们的土铳强十倍。」 正争论间,探马「草上飞」韩五冲进来:「报!金国衍圣公孔端操三日后要去曲阜祭祖,仪仗必经黑松林!」 张荣猛地拍案:「天赐良机!就在黑松林,为去年死难的济州百姓报仇!」 贾虎独自来到坟前,给新立的木碑倒了碗酒。 碑上刻着「济州义民贾氏满门二十三口之墓」——那是他上月从金军刀下抢回的尸首。 「爹,娘。」他拔出佩刀插在坟前,「儿子在此立誓,必用孔端操的人头祭你们!」 夜风卷着枯叶掠过山岗,彷佛无数冤魂在呜咽。远处梁山水寨的灯火明灭如星,像一把永不熄灭的野火。 第964章 生熟老铁 天会九年秋,上京会宁府的天空灰濛濛的,冷风卷着地上的枯枝打转。城墙上的女真文字早已斑驳,只有几处还依稀可辨「大金兴国」的字样。这里曾是金国的龙兴之地,如今却比燕京冷清得多。 皇城内,完颜宗磐站在一座破旧的宫殿前,皱眉望着眼前的景象。这里曾是太祖阿骨打发迹之处,如今却只剩断壁残垣,连守卫的士兵都懒得站岗,三三两两地聚在角落里烤火。 「这疙瘩……也该修修了。」完颜宗磐叹了口气,低声对身边的亲兵说。 亲兵皱眉:「主子,都勃极烈说了,要省银子修燕大铁道……这ㄦ就先搁着吧。」 完颜宗磐冷哼一声:「铁道?等明国的火车跑到黄河边,咱们的皇城还是这副德行?」 会宁府的旧贵族们如今大多住在破旧的府邸里,门前冷落鞍马稀。一位世袭固山额真完颜阿奇那正坐在院子里,一边喝酒一边唉声叹气。 「现在的年轻人都往燕京跑,谁还稀罕咱这疙瘩?」他对身边的仆人抱怨。 仆人低声劝:「主子,燕京那边干仗多,咱这疙瘩安稳……」 「安稳?」完颜阿奇那冷笑,「安稳能当饭吃?咱们的俸禄越来越少,连好酒都买不起了!」 他一挥手,仆人连忙退下。完颜阿奇那仰头灌了一口酒,眼神迷离地望着天空。 会宁府的驻军大部分已调往燕京,剩下的士兵多是老弱残兵。他们穿着破旧的铠甲,手里的刀剑也磨得钝了。 「听说燕京的兵都穿着新甲,还有火铳!」一个年轻士兵对身边的老兵说。 老兵皱眉:「那又怎样?咱们这疙瘩又不用干仗。」 「可万一明国打过来……」 「嘿!」老兵一巴掌拍在他头上,「咱大金的铁骑,怕过谁?」 年轻士兵嘟哝:「可明国的火车比咱们的马快……」 「放屁!」老兵骂了一声,转头走进营房。 会宁府的雪原上已响起海东青的啸叫。完颜斡鲁补系紧貂裘,带着二十余名正黄旗子弟纵马出城。马蹄踏碎冻硬的雪壳,惊起一群藏在灌木丛中的雪鹀。 「阿玛!看我的!」少年完颜乌带张弓搭箭,铁箭「嗖」地穿透两只飞鸟。 完颜斡鲁补大笑,从腰间解下鎏金酒囊扔给他:「赏你的!这可是从燕京送来的梨花春!」 队伍后头,三个北高丽阿哈(奴隶)拖着雪橇小跑跟随,橇上堆着箭囊和酒食。最年轻的那个突然踉跄跌倒,怀里的铜暖炉滚进雪堆。 「废物!」一个女真兵兜马回来,鞭子抽得那阿哈满脸血痕,「这可是勃极烈赏的炉子!」 完颜斡鲁补头也不回地摆摆手:「剁根手指,让他长记性。」 雪地上很快多了截青紫色的指头,像被啄木鸟丢下的松果。 另一边的松林已响起号角声。完颜谋衍正率领数十名女真贵族子弟纵马入林,马蹄踏碎薄霜,惊起一片寒鸦。 「放海东青!」谋衍高喝。 驯鹰人手臂一振,白羽金眸的海东青厉啸冲天,瞬息间扑下一只肥硕的野兔。众人哄然叫好,谋衍大笑,抽箭搭弓,一箭射穿百步外惊起的麋鹿。 「好!」亲兵们齐声喝彩,「谋衍勃极烈的箭术,可比当年太祖!」 完颜谋衍得意扬鞭,指向远处:「今日猎够十头鹿,回去烤了,配烈酒!」 女真贵族们呼啸着策马深入丛林,而林外,几个汉人奴仆正瑟瑟发抖地牵着备用的马匹,随时准备替主人更换坐骑。他们的手脚冻得通红,却不敢稍动。 城东铁匠坊内炉火熊熊。此处是金国兵器重地,专门打造箭镞、马刀。 「铛!铛!」铁锤砸下,火星四溅。 渤海匠人阿布罕皱眉盯着手中的刀坯,对身旁的汉人奴隶骂道:「废物!这钢火不够,重打!」 汉奴王铁牛沉默地接过刀坯,眼角余光瞥向墙角——那里藏着一把未登记的短刀,是他偷偷打磨的。 「看什么看?干活!」阿布罕一脚踹来。 城西浣衣院,秋雨方歇,数千女奴围着水槽,搓洗旗人甲衣,双手冻裂,血水染红江流。自增种策,会宁浣院成为女奴养育之地,汉女、契丹女、奚女、高丽女被征入院,沦为旗人生育工具。院内阴冷,哭声低抑,守卒持鞭巡视,气氛如狱。 汉女李氏,年方十七,来自徐州,去年被征入院,如今腹隆如鼓,眼神空洞。她低头搓衣,耳边响起同伴的低语:「听说南明纺织工有工钱,女子也能读书哩!」 「别说了!」李氏咬唇,泪落水槽。她曾闻方梦华北伐宿迁,心生向往,却知逃院无望。昨夜,一契丹女不堪凌辱,投江自尽,尸身漂过浣院,守卒只冷笑一声,命奴工捞尸。 浣衣院旁的守卒营房,火光熊熊,酒气扑鼻。镶白旗守卒围坐,啃着烤羊腿,喝着烈酒,笑声粗野。守卒头领完颜铁木,醉眼朦胧,指着院墙冷笑道:「这群女奴,生得快,三年后,咱旗人又能添万丁!」 李氏闻声,手中衣物一颤,血痕更深。女奴的怨恨如江底暗流,随秋水流淌,终将汇成洪流。 百十个怀孕的汉女挤在大火炕上,腹部隆起如小山包。 「吃!」女真嬷嬷把一碗腥膻的鹿胎膏怼到最瘦弱的女子嘴边,「镶蓝旗的爷们后日就来留种,妳这身子骨怎么怀得住?」 身旁耶律燕,眼神同样黯淡,她曾是辽小吏之女,家破后被征入院,腹中已怀旗丁之子,却无丝毫喜色。 宋宗室女赵氏,刚诞下一子,却被守卒抱走,送往旗丁营养育。她蜷于席上,泪流不止「我的孩儿……连面都没见过……」赵氏喃喃,声音嘶哑。身旁汉女钱氏,轻抚她的肩,低声安慰:「别哭了,哭坏身子,鞑子还要妳再生……」 钱氏话未完,哽咽难言。她自江南西路被刘家军卖到黄州奴市,两年内已生一女,却被送走,如今再次怀孕,体虚如纸。 炕角传来婴儿啼哭——是上月济南浣衣院出生的「旗生子」,生父栏空着,只烙着「镶白旗乙室部养育」的火印。 窗外,两个喝醉的女真兵用长矛挑着刚剥的狐狸皮晃过,哼着跑调的《鹧鸪曲》:「……汉家娘子白如雪,可惜腰肢硬似铁……」 酉时三刻,宗室耆老们在按出虎水(阿什河)的冰面上凿开窟窿。 「跪!」萨满摇着铜铃,将一匹纯白马驹推进冰窟。河水瞬间泛起猩红,冰层下传来闷闷的嘶鸣。 完颜宗贤捧着《太祖实录》高声诵读:「……混同江之神佑我大金,箭穿三百步外柳叶……」 海风拂过千里以南的大连港,带着咸腥的气息,轻轻拍打着码头边的石堤。晨曦中,阳光洒在琉璃瓦屋顶上,反射出斑斓的光芒。大连市,这座明国在辽南的飞地要塞,虽不及明州或上海那般市场化繁荣,却以其独特的军事化气息与多元族群交织,成为一片充满活力的边疆新城。 卯时三刻,渤海的海雾还未散尽,大连港的蒸汽警笛已划破天际。十岁的赵亮(完颜亮)趴在学堂宿舍的窗台上,看着码头巨型吊臂如钢铁巨兽般苏醒——那是三天前从明州运来的「铁甲蟹三号」蒸汽起重机,此刻正吞吐着山东来的煤船。 「赵亮!快看新到的《少年科学报》!「同寝的沧州迁界难民学生王铁柱举着油墨未干的报纸冲进来,头版赫然印着《金陵-上海铁路通车特辑》,配图里喷着白烟的机车让赵亮攥紧了被角。 码头上,蒸汽起重吊臂吱吱作响,正将一箱箱来自江南的货物——布匹、书籍、火药——从船上卸下。几名穿着灰蓝色短衫的码头工人熟练地操作吊臂,汗水在阳光下闪烁。他们大多是山东河北难民,两三年前逃离金国的「迁界禁海」政策,如今在明国的庇护下安家,成为大连经济的支柱。旁边,一队「老铁营」的士兵正在巡逻,身着统一的深蓝军服,腰间佩戴短柄火铳,目光警惕地扫视着港口。他们是本地辽东汉人,世代扎根于此,对金国的压迫有着刻骨仇恨。 不远处的市集热闹非凡。熟女真商贩(唐代南迁的黑水靺鞨后裔)吆喝着贩卖新鲜的海鱼和手工编织的箩筐,汉人摊主则摆出从江南运来的瓷器和茶叶。几个山东口音的妇人围着摊位讨价还价,偶尔夹杂着熟女真语的笑骂声,构成了一幅多元而和谐的画面。市集边,一座新建的学堂红墙映入眼帘,匾额上书「大连市实验小学」,门前站着几名背着竹编书篓的孩子,正兴奋地讨论著今天的课程。 大连市实验小学的校园内,晨读的朗朗书声响彻云霄。三年级的教室里,学生们正齐声诵读《算学初阶》,先生在黑板上画出一个简单的杠杆图,讲解力的平衡原理。赵亮和赵褎(完颜雍)坐在教室后排,各自低头翻阅课本,却不时偷瞄窗外操场上操练的老铁营士兵。 赵亮如今眉宇间已带上几分锐气。他在学堂的三年,早已学会掩藏自己的女真身份,操一口流利的汉语,甚至能模仿山东口音,让同学们相信他是「靖康皇孙」。他的同桌胡慈英,依然是那个麻花辫女孩,如今已出落得更加活泼。她正拿着课本,兴奋地对赵亮说:「亮哥,听说下周有物理实验课,咱们要自己做个水车模型!」 赵亮心头一紧,表面却笑着点头:「好啊,妳教我怎么弄吧。」他暗自思忖:这水车模型若能学成,回去燕京报给皇玛法,说不定能改进金国的磨坊。他小心翼翼地记下课堂内容,准备晚上抄录成密信,藏在鞋底送出。 赵褎气质比哥哥更沉静。他的同桌乌林荅婉容如今已是班上的风云人物,机灵的性格让她成为先生的得力助手。她正在帮赵褎修改算术作业,嘴里嘀咕:「褎哥,妳这杠杆题又算错了,力臂得平衡才行!」赵褎低声道谢,心中却有些不安——明国的算学和物理远比金国的骑射训练复杂,他越学越觉得明国的知识体系深不可测,隐隐动摇了他对金国的忠诚。 课间休息时,操场上热闹非凡。几个熟女真男孩在玩「投石竞技」,用自制的弹弓比试谁能打中远处的靶子。汉人学生则围着一个简易风车模型,讨论如何让它转得更快。赵亮和赵褎站在一旁,表面参与讨论,实则暗自观察学堂的防卫——校园边缘有一队老铁营士兵驻守,校内还设有火药储藏室,显然是为了应对金国的突袭。 大连市的军事化气息无处不在。城墙外,棱堡的炮台耸立,装备着从明州运来的连发火铳和小型火炮。城门口的检查站戒备森严,所有进出人员都需核对文牒,防止金国细作混入。街道上,巡逻的老铁营士兵与民兵混杂,民兵多由山东难民组成,经过学堂的简单军事训练,能熟练使用火铳和长矛。 城内的「民团训练场」是另一大特色。每周末,汉人和熟女真青壮年都会在这里接受训练,学习如何操作火器和布阵。训练场边,一座蒸汽驱动的水泵正在运作,将马栏河水抽入城内的储水池,供军民使用。虽然大连尚未通火车,但蒸汽技术已渗透到城市运作中,从码头的起重吊臂到工坊的动力机,无不体现明国的技术优势。 午后,市集旁的一家茶肆热闹非凡。几名熟女真渔民与汉人商贩围坐一桌,边喝茶边讨论今年的渔获。一名山东难民出身的老板娘热情招呼:「各位,试试新到的江南二锅头,保证比金人的烧刀子厉害!」众人哄笑,气氛融洽。 茶肆角落,李氏(化名任二姑)静静地喝着茶,目光扫过市集,暗自观察城内的动向。她作为完颜雍的生母,肩负着保护两兄弟的重任,但明国的繁荣与平等让她心生复杂情绪。旁边一位熟女真妇人低声说:「听说江南的火车从金陵通到了太平府,咱们这啥时候也能有?」李氏微笑应付,心中却暗想:若大金也能有这样的技术,他皇玛法的霸业何愁不成? 下午的历史课上,气氛有些凝重。先生讲述「靖康之耻」,详细描述金军如何攻破汴京,宋室北狩。胡慈英听得咬牙切齿,转头对赵亮低声说:「亮哥,妳说咱们啥时候能打回开封,把金狗全灭了?」赵亮心头一震,只能硬着头皮附和:「总有一天会的。」他暗自握紧拳头,提醒自己必须坚守使命。 与此同时,赵褎在面临更大的挑战。乌林荅婉容突然问他:「褎哥,听说金国逼汉人剃头,妳在韩州是不是也剃过?」赵褎一愣,勉强笑道:「剃过,但逃出来后就留长了。」乌林荅婉容哈哈大笑,拍拍他肩膀:「行,褎哥,妳这人还挺有意思!」 下课后,赵亮和赵褎在校园角落碰头,低声交换情报。赵亮皱眉道:「这学堂的课程太怪,几何、算学、物理听说五年级开始还要学不知哪疙瘩的蛮夷鸟语叫拉丁文,皇玛法要是知道,会不会觉得咱们学坏了?」赵褎摇头:「可这些东西真有用,昨儿我听先生说,江南的火车能日行六百里,若咱们学会了,回去能帮大金造更好的武器。」赵亮点头,眼中闪过一丝野心:「那就多学点,总有一天,咱们得让明国人知道,谁才是真龙!」 夜幕降临,大连市的煤气灯次第点亮,照亮石板路和城墙下的哨岗。码头边,蒸汽吊臂已停止运作,工人们聚在酒肆里,唱着山东小调,分享从江南运来的烈酒。城墙上,老铁营的士兵轮班巡逻,远眺黑夜中的海面,警惕金国水师的突袭。 李氏带着两个孩子回到临时住所——一间由明国分配的简陋木屋。她看着熟睡的完颜亮和雍,心中五味杂陈。明国的学堂让她看到了知识的力量,但金国的使命却如影随形。她低声自语:「若你们真能学成归去,会不会忘了自己是谁?」窗外,海风呼啸,彷佛在诉说这座要塞城市的命运。 第965章 三千江山 西京平壤,黄沙自北界道漫卷而来,掩去古老城墙上的斑驳碑文。曾经的高丽北都,如今成为一座空壳之城,偌大的宫殿、官衙、书院,无一不蒙尘如坟。城楼上,正红旗的旌旗猎猎作响,赤金纹饰在昏阳中闪烁着冷冽的铁意。 伪宫深处,王之印倒卧于漆榻之上,形容枯槁,须发如乱草。他曾是高丽宗室的旁支,西京叛乱后由金人拥立为「北高丽国王」,如今不过是金军的一面幌子。 他身侧的漆几上,一盅已凉的浊酒,数卷来自上京的奏书,封面写着:「西海道今冬不满粮,速征五千人北迁。失期者,五百军户补足。」 王之印无力翻开。他已知这些话的真正意思:不再是「国政」,而是「征发令」。 他喃喃自语:「朕……何为王?」 门外传来吵杂,金军兵长呵斥声响起,是郑知常又前来请命——或求粮、或求赦、或求自保。他的声音像一条浊流,萦绕殿中:「王上,西京已无余粮,民心欲溃!完颜贞欲征女三百,编入洗纱局以供婆速路冬衣!若不阻止,城将尽空矣!」 王之印闭目装睡。他不敢看,也无能为力。 西京兵署,完颜贞身披猩红甲胄,面色冰冷如铁。他是正红旗派驻高丽的监军,同时也是「金界东南」粮路总管,权倾一城。 他的书桌上堆叠的是奴籍名册、军粮报表与死伤统计。昨日春州又有两名「逃奴」潜返故乡,被十旗骑士剁为数段,悬于开城旧道。 完颜贞冷冷道:「杀一人,吓百户。不忠之民,只配为畜。」 「王之印?」他低笑一声,「只要他会盖章,生死与否皆可。」 他指向北墙挂着的地图:「婆速路军堡明年四月竣工,曷懒路开三通道,需壮丁七千,西京补三千。白寿元,去办。」 户籍司内,白寿元正在校对今日「编户」数据。 「北界道朴氏户,亡妻,二子送婆速路铁营。剩下他一人,可配小女奴一名,再登记为渔户。」 他一笔一划地写下:「朴三,男,三十七岁,劳役年限十二年,割地三亩,产粮收缴九成。」 旁人问:「此人曾为开京投降民,当谨防私密达。」 白寿元头也不抬:「开京已易手,正是打压其志气之时。让他望江而不得渡,最折人骨。」 奴隶营中,朴氏手握木槌,在寒夜里挖掘一道通往河岸的防沟。双手布满老茧,背上仍有未愈之箭伤。他已记不清这是第几个冬天,也记不清自己的姓与祖。 他只记得那年金军来时,妻子饿死,孩子被编为「童旗」,送往北疆。 风从汉江对岸吹来,带来淡淡的酒香与烟火气——那是江华。 他望向远方,喃喃:「若真有‘三千里江山’,我等奴民,当在其内否?」 身旁一名年幼女童低声说:「姐姐说,江华有灯火,有人教写字私密达。」 朴氏低头,声音如碎冰:「有火的地方,不是给奴的。」 他望着自己的影子,在火光下长长地拖过冰地,直至月光下的一排铁栅。 天未明,西京的钟楼敲响,数千名奴民又将启程北上。城墙上的正红旗迎风猎猎,犹如一条巨兽的舌,舔舐着这座将死未死的城池。 朴氏肩上背起工具,嘴角却露出一丝难以名状的苦笑。 冷潮自黄海扑来,裹挟着海腥与霜盐,将这座昔日渔港冻成铁。群山港的桅杆已断,浮桥已毁,岸边不再有鱼市,只余奴工与军吏的咒骂,与一艘艘系着金军军徽的粮船——正红旗的漆黑海帆在朝阳下投下阴影,覆盖整个西海道的心肺。 拓俊京原为高丽边军主帅,现北高丽十旗之首,因献策仿制明军手榴弹被拔擢至西海道群山港,专责军工。 他站在火器营的试验场上,盯着一排汗如雨下的高丽工匠。 「你们这些猪狗连一管三眼铳都铸不准,还敢自称匠户?」 他抬手,身后亲兵立刻将一名工匠拉出,绑于箭靶之前。 「今日之靶,是你。」 说罢,他亲自持弩,一箭中胸。那人尚未咽气,口中低语:「开京……开京已复……」 拓俊京转身回帐,命令继续冶铁、铸铳——火器未成,东南战事不可开启。停战五年近半,大金国不可无备。 群山港的破码头边,一名瘦削女子身披破旧鱼皮裘衣,手执鱼叉,如鬼魅般立于雾中。 她叫崔氏,曾是西海道南村的渔女。 她的兄长崔虎,被征入海军粮运船两年后因食粮失窃被杖杀于港仓。她的渔船,则早在去年冬天被拓俊京没收,现已改为军粮快艇。 她每日清晨来此,只为看南方。 「王楷……你不是已经收复开京,封锁黄海私密尬?」 她低语,眼神如死灰。 「你为何不来救我私密尬?」 海风将她的声音带走,吹向远方。有人说南面有租界,有高楼,有来自大明的灯塔与印刷。那里是高丽真正的王庭,是她未曾见过的「南方」。 但对她来说,那不过是神话。 北上百里,黄海道的稻田化为粮场,十万石稻谷堆满军仓,百姓却无粟可食。奴役营中,数千户被征作「仓吏附户」,日夜清点粮秤与负责装船。 老兵金昌烈,一名昔日守开京的步将,如今是仓营的一名苦工。他每夜悄悄讲故事给奴隶听:「你们知否?大明江华租界之外,东海之北有座岛,曰‘苦夜’。六万北民已迁居于此。每户百亩,男耕女织,不用剃发。」 「我昔日部将赵元浩降明之后,曾上书江华立法院,请设‘北民屯垦司’,三年内开荒千亩。」 旁人压低声音:「你说的可真?那岛在哪?」 老兵不语,只望向夜空:「倘能逃去,当是重生。」 西海道的海与山之间仍有几条隐秘小道,昔日渔民与牧人熟知其势,逃亡者便藏身其中。然而,正红旗的铁骑早已封锁三关九哨,连江华水师的间谍也难渡北岸。 通往江华的最后关隘,名曰白马渡。 此处日夜布满一窝蜂火器与镞骑快马,逃者十不存一,若被擒,必为公刑示众。 逃民如鬼,消息如烟。 有人说崔氏在港边立了一尊小石像,刻着: 「南朝既立,北民安归?」 「七年如囚,何日为人?」 夜深,群山港的海潮如喘息,码头铁索碰撞如枷锁之声。 崔氏仍立于岸边,她知道明年春,金国必再南征,黄海道将征粮万石,西海道将强役千人。群山港,将成血港。 但她也知道,江华不再是虚幻。 「他们不来,我等便去。」 她望向南方,紧了紧鱼皮衣,转身消失在仓库之间。 风中传来一句话,如冰裂般锐利:「三千里江山,不止南北,更在我们。」 自南高丽汉阳王庭收复开京已过四年,城门虽新,瓦砾依旧,远处残破的皇宫如断指嶙峋,俯瞰着这座尚未愈合的伤城。 江畔,北风卷起麦梗,吹落屯田告示上的半张封泥。田地里,数名衣衫褴褛的降民正弯腰插秧——他们来自咸兴、来自义州,来自彼时为金所破后被驱逐至此的万千流民。与他们不远的,是一群身着军绿色粗布的「归农伪军」,语言粗犷,步履稳健,手上的绳索与木犁却新得刺眼。 「又是他们先得官田,」一名降民低声咕哝,身旁老者拉了他一把,低头不语。 这片田,是金富轼四年前所颁《均田令》的实践之地。汉阳王廷希望借伪军归农之名,快速重建粮仓,填补战后荒地,却在不经意间埋下不平与怨怼。 金富轼本人此刻正站在城东衙门前的讲堂内,听着各郡差吏的回报。报事者语速急促,汗透衣襟:「……自去年冬荒后,逃亡人数再增。坊市有数起打砸粮行之事,系由北地降民所为。民间有传,北氏后族潜藏江原道,伺机而动。郡守请调兵三百,以备不测。」 他未立刻回应,指间摩挲着桌上一册未封的奏章,署名是咸兴出身的文士安元昌——曾为金国书吏,后降王楷,现在却不再求仕,而于民间设书塾授徒,广收北地孤儿。 「先祖曾云:‘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金富轼语气平淡,「但今人若无知,何由归心?」 他并未批复征兵,而是转笔于帐上写下八字:「修学兴农,先于惩治。」 讲堂外,钟声敲响,开京市街的喧嚷声随风传来。新开张的米行上贴着《南北通食令》,允许北地商贩通行贩售杂粮与盐鱼;街角的新茶坊中,传来说书人的唱腔,却唱的是金占时期流亡者之哀。 而在破败的安国寺内,老僧静坐,寺旁草棚中,一群降民幼童蜷缩于稻草间,听一位老妪低语讲述「北汉江上的飞狐船」与「元山林中的山神火」……传说与记忆交织,如阴魂不散。 开京,这座复归之城,正在夹缝中挣扎重生。百姓未忘金国的铁蹄,也未真正接受汉阳王廷的仁政。他们在阴影与希望之间摆荡,既害怕再次失去,又难以原谅过往。 而城西的旱桥头,几名衣着奇异者正悄然聚集,言语不明,却屡屡提及「库页丰原」。似有新风,自东北之角潜入——那不是和煦之风,而是一缕寒彻骨髓的徘徊宿愿。 江原道,春州城北。初秋的云气尚未沉落山脊,群山染霜,密林静默。蜿蜒小径旁,几株黄栌悄然红透,风过之处,落叶如霰。 朴孝廉披甲立于城垣,目光远眺东北方向的群山。那里是通往东界双城的山道,是金军昔日由海路南侵之地。如今水师封港、粮道断绝,金人数年未至,却仍如阴魂般,令他难以安心。 「今岁收成如何?」他问。 随行参军低声回报:「旱春雨迟,秋收两成未满。东界的水渠尚未修复,原州田地瘠薄。降民多靠野菜度日,病者增多私密达。」 朴孝廉皱眉。他不是不知民生之艰,只是自永乐八年率军北上以来,这场胜利——收复江原、夺回原州与双城,原本应是南高丽新生的起点,却始终难以深入人心。 下城后,他换便服微行。穿过春州市集,沿山道而北。路边石堆旁,数名妇人正清洗刚采的蕨菜与酸浆草,一名佝偻老翁守着火堆,嘴里喃喃有声:「故国不存,余民无望……王楷是谁私密尬?他在我儿被金人砍死时,在哪私密尬?」 老翁名金烈,原为东界渔民,四年前随伪军归降,如今分得荒田一亩。可那田不靠水、不近村,连条通路都没有。每次耕作需走三里山道,还要与本地人争水权。 「昨日有本地丁勇来砸我棚,说我‘给金人当过桨奴’,要我滚回库页私密达。」他看见朴孝廉,并不认识这位昔日将军,只是呆呆问道,「若真想让我们留下,为何让我们像贱狗一样活着私密尬?」 朴孝廉沉默。他知道宋成洙部的伪军因战功而得优待,按军功定田、配种子、供农具,却不知这些资源如何在途中被层层剥削。地方吏员多来自南方望族,对降民多有成见——「衣冠禽兽」「夷语蛮貌」「曾剃发事敌」。 当夜回营,他打开一份暗报:有降民三十余人潜逃东界,企图乘夜渡海,前往库页岛投奔北氏同道。幸存者供出,城中已有数个「北归会」——私下讲北方语,唱旧朝民谣,传递彼岸「有地、有粮、有尊严」的幻影。 「此事不可张扬。」他吩咐。 「但若再不处理——」 「先不要杀人,」他声音低沉,「杀人无益,只会让梦成真。」 翌日,朴孝廉自撰《与降民书》一文,命士兵张贴于市井与屯田之间。他未提恩德,也未诉忠义,只写两句话:「江原山高,海远,路难行。若欲归北,当自问——北氏之下,有田否?有妻否?有未断之锁否?若能忍辱于今日,或可与我共筑明日之江原。」 书贴刚张,一名本地丁壮上前吐痰:「他们当年替金人抓咱家老头,如今还想共筑?」 但旁边一名年轻降民默默站立许久,未说话,只将碎裂的陶钵凑在告示下方,装下几滴从上方屋檐滴落的雨水。那水不干净,却已比他从山间泥潭取水好得多。 雨过,江原道的雾又厚了些。谁也不知,未来是清晨还是长夜。 第966章 江华龙吟 汉江入海口,秋潮涌动。金浦市,如今被誉为「北南之交、市舶之门」,码头两侧旌旗招展、鱼帆如织,远处高大的竹木堆场与砖砌仓廒正拔地而起,与开京、春州那满目疮痍的废墟形成强烈反差。 站在高埠观潮台上的金富辙,披着短袍,腰间别一枚黄铜哨,一边咀嚼干饼,一边注视脚下那条人潮汹涌的「滨贸通道」。 这里原是废港,三年前舟山军迁走江华难民,金富辙抓住机会向汉阳王廷请命,设立金浦特区,奉行「三开一守」: 开市:允南北商户共同经营,免三年税。 开言:通许北语,设翻译所,保言论不罪。 开劳:设义工局,凡能劳者日给五銭、三粥。守秩:市街每日巡哨,禁止斗殴歧视。 初见成效。过去南北互骂「叛种」「余孽」,如今在市场里却能共举油纸棚、共拉渔筐。就连江华渡轮也每日五班,不仅载货,还载来人——技工、商贾、学徒、还有在开京混不下去的北氏青年。 他转身,望见一排排新建的砖屋与货棚。那是「义宅二区」,由义工所建,为北氏难民提供廉租栖所。一旁小学的钟声响起,孩童们跑出教室,有南方音的孩子背著书匣高呼「水壶忘了拿」,也有北方腔的童声跟着喊「咱们回家」。 远处码头,崔氏正摆摊贩售腌黄鱼与腌咸蟹。她是三年前从黄海道逃来的妇人,丈夫死于金国征伕,如今靠一双手换米换盐。 一个布衣书生蹲下看鱼,问道:「这鱼是东界的吧?」 崔氏笑着回:「正是故乡味,只是盐比不得家乡清,您要尝一块不?」 那书生名为李瑀,是金富辙自汉阳邀来的进士,正在协助撰写《金浦章程》。他边嚼鱼片,边低声记下一句话:「特区之道,不在于地,而在于人——愿同住一市,便可共筑一明。」 但不是人人都这么看。 市政厅内,老臣崔源捧着报告,眉头紧锁:「金浦表面繁华,实则暗藏隐患。开京、春州赤贫,金浦独盛,恐滋不均之怨。」 「我等是否应先强根基,再建枝叶?」 金富辙不语,反而请人将一封刚送来的书信拿来——那是开京的一名北氏学童写的,字迹歪斜,内容却令人心酸:「先生,我娘说,金浦有饭、有屋、有书念。我若能识字,来日可否也去那里念书?我不怕做义工,也不怕吃苦,只求别再被叫‘狗崽’。」 崔源看完沉默半晌,才缓缓道:「那就先让金浦成,再让它蔓延。」 当夜,海风骤起。金富辙披衣夜巡,行至码头时,见北氏少年正与南方水手一同装卸蔗糖箱,汗水湿透衣襟,却笑声朗朗。他未打扰,只留一句话于庙墙: 「潮不择舟,市不择人。惟其心同,城乃可久。」 渡轮仍劈波而行,船头挂着明国与南高丽的双旗,从金浦载来工匠与盐米,又从租界满载清酒、铜钱、麻布、官员与消息,逆流而上,直抵汉阳与开京。 海雾中,江华城依稀浮现,如一座漂浮在汉江入海口的巨大市舶堡垒。石砌城垣内,街道交错、店铺林立,既有倭人布庄、虾夷的??鱼干铺,也有明国瓷器行、高丽传统药铺,酒馆、书坊、演义棚子交错其间,霓虹灯火仿若繁星坠地。 这是南高丽的肺腑之地,江华租界。 亦是整个三韩复兴大业的门户与试验场。 江华水政署三楼,沈千山倚窗而立,望着码头灯火,一袭白袍染霜气,眼神沉静如冰湖。 「六万北氏难民已安置于库页岛,金浦码头运转正常,」他翻阅厚厚一叠报告,「如今问题是,开京与春州正成为三韩体系的边陲。」 他向来沉稳,此刻却语带警惕:「开京若无法融入江华-金浦-汉阳经济圈,便如败血之疮。再繁荣的港口,也无法久养一个内部腐烂的身体。」 幕僚回道:「已有数千开京降民欲私渡库页岛,寻求地契与庇护。北氏间流传,江华虽繁,但无根;库页岛虽冷,但能生。」 汉阳民政署外,金富轼穿着灰袍,在临街木台上向北氏与本地义工讲述《金浦法例》。 「北氏亦为大高丽之民,其子女可读书、可执役、可登堂。江华租界虽属明国保护,然依法依礼,人人平等。」 台下,有老北氏问:「金相爷,若我孙能中秀才,可否不被骂作‘女真奴才’私密尬?」 金富轼点头道:「若中秀才,当为国之栋梁,非奴非才,乃我辈之光。」 话音刚落,有汉阳本地人冷笑:「你家光彩,抢我家饭吃,法例不管饥寒。」 金富轼不怒,反而取出一枚铜板,举于众人眼前:「此乃江华通用‘和合钱’,北氏铸一面,本地铸一面;今日市集皆以此钱交易,汝等可知:这世道,不再是谁主谁奴,而是谁能共生。」 台下众人不语。只有幼童欢呼:「和合钱!买泡菜去了!」 汉阳王宫,金屏之后,年仅二十三岁的王楷手执毛笔,笔划间有股凌厉。 「江华之兴,非朕之耻,实我国之机。朕不惮借力,但不可久为人制。」 他望向沈千山与金富轼递来的报告,语带坚决:「若金浦可立法、江华可自治,则开京亦可。其地不可弃、其人不可弃。」 他亲笔在奏章上写下六字:「三韩,终将合一。」 夜色沉沉,码头边,老北氏崔氏与本地人一同守摊,卖着新酿的橘子酒。两人笑谈间,江华塔楼的灯光照在她鬓角白发上。 「你说,若我孙读得书,可去汉阳吗?」 「他若能写字画画,自然能去。如今王都也有咱们的口音呢。」 「可开京那边……还是冷。」 她轻轻叹息,转头望向远处渡轮灯火,如银蛇穿江入夜。 「若江华是咱们的栖港,愿那光,也能照到北边些。」 当夜,江华灯火十万盏,照亮码头与街巷,远至海埠与书院。灯影摇曳,映在汉江之水上,如同王楷笔下的六字誓言:「三韩,终将合一。」 而在更远处的春州、开京与东界双城,那些仍裹着破衣、眼望北方的降民们,也在沉默中望见了这一片海上的星火。 八月初七午时,沧海龙吟号驶抵江华租界。 港面商船如织,高楼鳞次,灯火辉煌。新修的三号栈桥上,蒸汽吊机吱吱作响,自龙骨吊出来的煤炭包在盐雾中闪着银白色的霜花。港区深达五十丈,水温刚好压住了秋初南风吹来的赤潮。江华港务司早已戒严,五千守备队列队而立,白钢枪尖森然如林。 明海商会租界代表李元昌今日披朝服临桥,一旁是金浦特区的代表、江原道北氏商会会长、以及来自釜山与蔚山的倭国进口商绅。栈桥旁立起金黄丝幔的迎宾棚,一如三年前明国大使入驻汉阳时的规格。 舰桥之上,王大虎穿军服而立,臂章已换为「新大洲舰队司令」。他望着码头上的灯火与旗海,沈声道:「江华开埠七年,终于不是临时之局了。」 身旁参谋金勋默然点头。他记得七年前,初建江华租界时,还是驻守八千、帐篷连营的孤岛,靠舟山补给,每日为柴水而争。如今码头日转千船,与金浦间有煤轨电轨连通,从釜山、石城、旅顺至此,渡轮不息,船灯连成万家灯火。 远方龙吟号舰尾,两枚钢制飞燕炮缓缓升起,炮身锈红未清。那是明国安庆军械厂三年前援助之物,如今仅剩四门可动。军需处长宋季刚快步走来,递上新调拨表,急声道:「旅长,从库页岛返航那批粮舰,今晨遭遇风暴,或需改泊金浦。」 王大虎望了眼北方云层,眼中无波:「让他们改泊。江华灯火虽盛,终究是港,不是国。」 沧海龙吟号泊定第三码头。船身铁黑,舰徽银灰,一队军士沿甲板巡逻,步履齐整,刺刀倒映江华夜灯。舱中蒸汽机仍余余嘶鸣,主炮炮门开启,火药残气与焦油味混合,刺人鼻腔。港务工匠抬木梯登舰,细查舰腹轮轴与艏管排水,两艘小艇从舰腹放下,学员提图册下舰,赴海军附属学堂登记。 晚宴设于东海楼三层,迎风临港,灯盏如云,银炭炉温酒,绢巾列席。北来舰官、新晋学员、租界贵胄、江华商人齐聚,席面铺九色锦,设牛骨汤、海蜇羹、秋柿干、倭地蜜酒,气氛熙熙然如世外。 江华《东海时报》以八号黑体在头版写道: 【特稿】沧海龙吟号历时五十九日,逆洋流西风、横渡东大洋两万里,自「新中原」海岸返航江华——南高丽港务厅确认,龙吟号未中风暴、未病疫,全舰蒸汽运转良好。 消息甫出,轰动朝野。 汉阳成均馆儒生集体致函中书府,呼吁「设海图局、重定天文学」,并公开质疑传统《海东地志》所载「大东尽处即为天地交界」一说。年轻士人金在昊更嘲讽:「原来天地边界之外,是牛肉与淡奶。」 春川工部观察使署立刻召开紧急会议,拟建「远洋器械研造所」。然副使朴在圭摇头道:「别说蒸汽,连江原道的锅炉都还靠柴烧。」一句话引得满堂沉默。 市场上的反应更加直接。江华南港鱼市内,一名搬运工盯着报纸发呆:「船真能开那么远?那……那头是啥?」 另一人抢答:「听说那边人吃肉不看日子,牛肉一天七顿,奶油像盐巴一样撒。」 「啥?真的假的?」 「我小舅子在码头当火夫,他说船上的明国兵一天三顿有汤有肉,吃不完还喂狗。」 「……那咱们搬去那边呗?」 「搬?你会开船还是会说话?」 「我会吃肉。」 全场大笑,却笑得虚空。 江华城市学院社会学部紧急发起一项调查《对彼岸世界的幻想:南高丽民众对新中原返航事件的反应研究》。 调查样本中有六成受访者认为「东大洋彼岸是天界」,另有一成半声称「愿意自费登船,只求吃上一口真牛排」。 沈千山阅报后,未言一语。他站在江华港务塔楼,远眺蒸汽轨道铺向码头,低声道:「我们这些年,拼死拼活争一个立足之地。可人家,船一开,地球都不是圆的了。」 王大虎沈声:「我们还在争盐,他们已经论淡奶。」 沈千山苦笑:「高丽民只有泡菜拌饭配萝卜,你们是牛肉、炊饼、蔗糖汽水……不过,也不坏。」 王大虎回头望他:「为什么?」 「至少……我们知道天外有天,饭外有肉。」 那一晚,江华的港灯照耀整个东海岸,所有人都在梦中张望着—— 他们不知「新中原」究竟是何样貌, 但他们知道,那里不缺肉,不缺糖, 而且那艘船,真能去,也真能回来。。。 第967章 乱世牛市 永乐十二年九月初三,金风初至,吴淞江面波光潋滟,薄雾轻笼,掩映着淞北新區混凝土高楼的雄伟天际线。上海自宣和五年开埠,短短八年,已从盐碱荒滩蜕变为明国经济、文化与科技的核心枢纽。 此刻,震旦大学迎来第二届招生,金陵至上海铁路开通,「沧海龙吟号」蒸汽船横渡太平洋归来,三重喜讯掀起市场狂热,上海滩的繁荣再度掀开新篇章。震旦大学位于松江东郊,校园白墙黑瓦,玻璃窗映着秋阳,群言馆与知新阁间书声朗朗。第二届招生如火如荼,共录取八百余人,较首届翻倍。其中,旧宋秀才九十人,余为明国各地新式中学毕业生,涵盖工科、财政、宪制、造船、农学与新设的医学系。 震旦大学南门前的石板路早早被踩得发亮。u2028今日是第二届招生入学之日,校门口早已排起长队,有身着棉布长衫的寒门学子,也有骑马而来的富家子弟,甚至还有几名身着波斯长袍、头戴红纱的胡商子弟,正兴奋地指着校门上的「震旦大学」四字议论纷纷。 校门外,几名报童挥舞着最新的《金陵日报》,高声吆喝: 「号外!号外!震旦大学今年扩招至八百人!博士制度明年试行!」 「蒸汽船‘沧海龙吟号’横渡太平洋归来在即!南高丽江华租界已设商站!」 人群哗然,有人惊呼,有人摇头,更有人攥紧拳头,眼中闪烁着渴望的光芒。 校门内,校长赵如松身着灰布长袍,站在台阶上迎接着新生。他身旁,教务大臣李清照正与几名教授低声交谈,目光时不时扫向校门外的长队,唇角微扬。 「今年的学生,比去年更不同了。」李清照轻声道。 赵如松点头:「寒门子弟多了,胡商子弟也多了……明国的学脉,总算能真正‘通天下’了。」 校门口,红纸告示写着「永乐十二年入学须知」,新生鱼贯而入,灰蓝制服在秋风中猎猎作响。新生中,一名来自厦门的少女林婉清引人注目。她出身渔户,凭明州中学正榜第一考入医学系,手持《人体解剖初阶》,眼神坚毅。另一边,旧秀才张文远,三十岁仍苦读《宪制概论》,誓要从科举士子转型为国会参事。 开学典礼在健行堂举行,校长赵如松致辞:「震旦之志,在于点燃明国未来。诸君无论出身,皆为大明公民,肩负天下之重。」 九月初九,金陵至上海铁路全线开通,途经镇江、常州、无锡、苏州,全程六百余里,设十二站,由四列蒸汽机车牵引,每日往返运客五千人次。通车典礼在上海南市站举行,市长袁正与工务大臣祖书林亲临剪彩,数千市民围观,孩童挥舞明教旗帜,欢呼「陆地龙舟」。 与此同时,上海火车站(位于华亭南市码头旁、今川沙镇位置)更是人山人海。 车站外,车头悬挂着红绸彩带,车身上漆着「苏常铁道」四个大字。 铁路以马鞍山钢铁厂生产的钢轨铺设,车厢由舟山工匠打造,内设木椅与玻璃窗,舒适远超旧式马车。首班车从金陵雨花台站出发,沿秦淮河蜿蜒东下,途经丹阳稻田与太湖渔港,一日一夜抵达上海。沿线商贾惊叹:「昔日步行十日,如今一日即达!」苏州丝商当即签约,将织锦运往上海外滩,次日便销往南洋。 首批乘客已开始登车,有商人、有官员、有农人,甚至还有几名外国人——波斯商人阿布杜勒正兴奋地对着同伴比划:「从金陵到上海,以往要走半个月,现在只要一天一宿!这速度,比波斯王的飞毯还快!」 站台上,袁正与铁路总工程师汤铁牛并肩而立,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点头笑道:「这条铁路,不仅是商路,更是大明的血脉。」 汤铁牛捶了捶铁轨,笑道:「再过两年,蒸汽机车改进复胀结构,速度还能翻倍!」 铁路开通当日,上海证券交易所内人声鼎沸。「苏常铁道」股票涨停,带动「舟山海运」与「北俱开发」概念股飙升。交易所门前,商贾挥舞单据高喊:「铁路一通,江南一统!」一名波斯胡商低语:「明国之轨,不止运人,亦运未来。」 然而,最令人震撼的消息,还未完全传开——「沧海龙吟号」已横渡太平洋,抵达南高丽江华租界! 这艘最新型号的铁壳机帆船,自正月从金陵燕子矶出发,经北海道、北冥大荒,最终穿越风暴肆虐的白海探访从未有人去过的北俱芦洲,又历经五十九天逆风逆流横渡北太平洋,成功抵达南高丽江华租界! 虽然尚未返回明国本土,但消息已通过商船传至上海,瞬间引爆市场—— 「舟山海运涨停!」 「北俱开发涨停!」 「苏常铁道涨停!」 证券交易所内,数十名经纪人挥舞着手中的票据,扯着嗓子呐喊: 「买进!买进!‘沧海龙吟号’带回的不仅是商路,更是整个太平洋的财富!」 「北俱开发股票,今日必翻倍!」 「‘苏常铁道’再涨三成!」 「‘舟山海运’有人抛售!抛售!」 「谁在抛?谁在抛?」 经纪人挥汗如雨,有人狂喜,有人绝望—— 「我借了五百两银子买股票,今日翻倍,明日就能买下整条街!」 「可若明日跌停,我这条命就完了……」 更有狂热的股民直接闯进银行,要求兑换银票,准备押上全部身家——「借我五百两!我要买‘舟山海运’!‘沧海龙吟号’都回来了,下一步肯定是征服北俱芦洲!」 外滩的酒馆、茶楼、戏园子,今日全部爆满。 「听说了吗?‘沧海龙吟号’带回了南高丽的人参、毛皮,还有……一个惊人的消息!」 「什么消息?」 「他们在东海之外看到了另一片大陆!比一百个高丽还大!」 众人哗然,有人拍案而起:「大明,要成为真正的海洋霸主了!」 码头外,百姓翘首以待,商船灯火映江,宛如星河。明海商会发布公告:「‘沧海龙吟号’携北俱芦洲矿藏与海图归来,证明蒸汽船可破万里风浪。」「北俱开发」股票随之涨停,投资者争购,预见明国将开拓海外殖民地。 船长王大虎在江华租界接受《明报》采访:「此船不惧风暴,锅炉日夜运转,较传统风帆快五倍。未来可直航天竺、波斯!」胡商闻讯,纷纷赴明海银行兑换银钞,欲投资蒸汽船队。南市大食街的阿拉伯商人哈桑·卡迪感叹:「明国之舟,已非人力可及,吾辈当学其技。」 铁路与蒸汽船的利好消息点燃上海滩热情。外滩茶肆内,商贾热议:「铁路连通江南,货运一日千里;龙吟号破海东行,财源滚滚而来!」股市交易大厅人头攒动,「苏常铁道」单日成交破百万贯,创开埠以来纪录。明海银行行长钱玉忙于调度银库,笑称:「挤兑风波已过,如今存银反涨三成!」 市民士气高昂,码头工人哼唱《浪奔浪流》,街头摊贩推出「龙吟炊饼」,以船形面团佐海盐,寓意乘风破浪。震旦大学的学生自发组织「铁路与海洋」辩论会,探讨蒸汽技术对明国的意义,童瑞香慷慨陈词:「钢轨与蒸汽,将让明国从江南走向四海!」 然而,暗流未息。金兵虽暂退据淮北,但瘟疫谣言犹存,部分士绅私下囤粮,担忧战火重燃。警督卞五儿加派巡逻,严查码头可疑船只,确保铁路与港口安全。陆朝西在明海商会叮嘱:「盛世之下,勿忘危机。」 九月十五,方梦华自金陵乘首班蒸汽火车抵沪,视察震旦大学与南市码头。她步入群言馆,聆听新生朗读《海洋地理学》,随后登上外滩瞭望台,俯瞰吴淞江。袁正陪同,低声道:「上海已成明国心脏,铁路与龙吟号为其血脉。」 方梦华轻笑,目光深远:「铁路是骨,蒸汽是魂。十年之内,大明之船将泊于每一片海,震旦之才将遍布每一座城。」她顿了顿,指着江面:「金虏可凶暴一时,然唯有科技与民心,方能定千秋。」 远处,金陵方向,一艘快船正破浪而来。 船头,一名信使手持密信,高声呐喊:「‘沧海龙吟号’已启程返航!三日后,抵达上海!」u2028「方首相亲笔书信,随船带回!」 瞬间,整个上海沸腾! 夜幕降临,上海灯火通明,外滩高楼与铁路车站交相辉映。震旦大学的知新阁内,学生挑灯夜读;码头上,「沧海龙吟号」的归航旗帜迎风招展。上海,这座明国的璀璨明珠,正以无与伦比的活力,书写乱世中的新篇章。 第968章 返航述职 「沧海龙吟号」的船钟鸣响三声,重如晨钟暮鼓,宣告这艘划时代的机帆巨轮,历经八个月,终自大洋彼岸逆流返抵中土。 沿吴淞江布设的码头铁轨早已腾空,鹰旗下的港务兵操着整齐口令引导人流;赤金色船舱打开,蒸汽余温未散,舰身上明国徽章熠熠生辉。王大虎身披暗灰色外袍,站在舷梯口,一步步走下甲板,身旁的周蒙花穿着收腰束袖的新式襦裙,面上不见疲态,只望向远处攒动的人群与街边林立的烟囱。 「妳看——那是三路都市马车。」王大虎指向码头边候客的长型车厢,鼻间尚有煤火焦香。 那是一列刚启用的新式蒸汽马车。由机械马头牵引、钢索导轨推动,宽大的车身由铸铁与黄铜包覆,两旁玻璃明亮,乘客已在排队登车。整列车厢外写有「上海工局制」的红底金字,车头号码「031」下还绘有沧海龙吟号的简笔徽标,昭示着同一世代的诞生。 车门开启,喷出一缕白烟。车掌大声吆喝:「本车直达外城大街、会贤坊,欲转馆驿可于广济桥下!」 王大虎与周蒙花并肩登车。车厢内铺设皮椅与木地板,窗外是急速倒退的码头景象:苦力搬运印有「返航物资」字样的木箱,一群身着短袄的童子边追边喊「是蒸汽马车来啦!」 「当真不敢想像……十年前我还在睦州跟着爹爹帮人赶驴车,如今坐上这铁壳怪兽。」周蒙花低声一笑,话音里难掩惊奇与敬畏。 「天下已变了。」王大虎低声道。他瞥了一眼对面座椅,一位身穿白衫、颈系细巾的官学生正在翻阅一册新印之《海国图志》,内有沧海龙吟号往返图示、海流分布与欧亚船路初稿,封面标有「明华大学东图馆校订?庚戌八月」字样。 车窗外,烟囱林立的上海城区已现。长乐门的城楼在夕光中金黄一片,与蒸汽马车吐出的烟雾交织成一幅全新时代的开场画。 晨雾尚未散尽,上海火车站已是人声鼎沸。铁轨深处传来一声长鸣,像是某种宣告,也像是来自未来的召唤。王大虎站在月台边缘,望着那辆红漆鲜亮、金边泛光的蒸汽列车「行者号」,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周蒙花戴着薄纱面巾,紧裹呢大氅,一如往昔习惯遮掩身份,但眼神里却难掩警惕与惊讶。月台上来来往往的乘客衣着混杂,有穿着海青长衫的江南士子,也有身披洋布便装的码头工人,还有几位说着粤音与南蛮话的旅人,显然来自更远的南洋租界。 车门打开,列车长吹响口哨:「前往镇江、金陵、太平府方向乘客请上车,行者号卯时一刻准点发车!」 两人随人流登车,车厢内铺设木地板与绒面座椅,明亮整洁,头顶煤油灯尚未熄灭。座位上坐着各色旅客,有沉默的军官,也有翻阅报纸的商人。车窗外,晨光如纱,洒在远处码头烟囱升起的白雾上。 开车前一刻,王大虎低声问:「妳相信这东西能三天之内到镇江?」 周蒙花没回头,只是看着窗外缓缓倒退的站牌与红砖墙,说:「若是它真能逆洋而返,区区长江沿线,算得了什么?」 汽笛再鸣,火车启动,车轮轰响,白烟冲天。市民挥旗,喊:「铁舰铁路,国威无疆!」火车出站,沿沪苏铁路西行,窗外稻田连绵,运河帆影,江南盛景如画。王大虎坐直身子,像是要在这旅途中,读懂这个时代的真正走向。 九月十九,未时,火车抵苏州站,园林隐现,丝绸肆灯火摇曳。站台商贩穿梭,茶点与油纸伞、苏绣扇交织成一幅繁复画卷。高挑车窗内望出去,河埠人影斜倚,檐下衣饰尚保旧制,却已夹杂交趾式斗笠、明州机器呢料。 叶承灏与学生舰官记录:沪苏段,二百里,四时抵,平均时速五十里。 王大虎下车时望见站前招牌赫然刻着「江南铁路苏州驿」七字,笔力雄健,为金陵书匠手笔。站房为红砖拱券结构,墙角却垒着灰砖补缝,彷佛整个新世界尚在蒸汽与灰尘中试图拼合旧日秩序。 「这地儿,比开封保得还好些。」周蒙花低声一句,目光落在街角那家丝绸票号门前,两个穿着油亮布靴的女学童正搀扶着年迈织工登马车。她一手护住腰间的帆布背囊,里面装着从龙吟号带回的信件、金属测温仪与一小瓶煤油样本。 大虎未语,只轻点了点头。车站前马车与黄包车混杂,尚有几人牵着载货的毛驴缓行,街旁电线杆上贴着「姑苏特刊」的黄纸:《沧海龙吟号返航纪实》——逆洋五千里,蒸汽折桂冠! 报童立在灰砖矮墙上,高喊:“南高丽归来,国人震动,苏城今日免费赠报!” 众人围聚。那页报纸正中绘有龙吟号冲浪而归的墨笔速写,船身上墨线描出「沧海」二字,风帆高卷,浓烟翻腾。背面则是张不甚清晰的车间图影:一架水泵与一具拆解中的汽缸。 他望向远处隐现的沧浪亭檐角,那片江南深宅旧梦似也在晨光与蒸汽间轻轻晃动,彷佛正准备迎接一场注定无法回头的长路。 火车补煤加水,半刻再启,汽笛响,车轮滚滚,西赴常州。 暮时,火车抵常州站,运河码头船帆如林,纺织机声隐传。站内仕绅献蟹宴与绸扇,叶承灏巡站,见蒸汽吊机卸货,感叹:「常州工肆,铁路连沪,江南工业兴,海军后盾固!」学生舰官笔录:苏常段,一百八十里,三时抵,锅炉稳定,无故障。程举亦笑:「火车如舰,沧海破军号当陆海双雄!」 九月二十拂晓,火车抵镇江站,长江波涛,北固山隐雾。站台军士列队,献米酒与江鱼,王大虎下车,望江叹:「大江天堑,镇江咽喉。沧海龙吟号守海,铁路连江,国脉一体!」叶承灏记录:常镇段,一百五十里,三时抵,总航程五百三十里,十一时。 火车补煤,续西行,车窗外长江帆影,农田金黄,秋月映江。巳时,火车抵金陵站,汽笛长鸣,站台万人聚,仕绅、学子、市民挥日月旗,齐喊:「北冥凯旋!国威五洋!」 午后微风拂过雨花台,空中有薄雾未散。青石台阶清润如洗,黄槐正盛,花落如雨,散落台阶两旁,像是为这一刻刻意铺陈。 王大虎率众下车,军服笔挺,步入雨花台。台上,方梦华与诸国会大员亲迎,红毯铺地,军乐齐鸣。 王大虎身着深蓝军服,腰佩佩剑,肩章明亮。他领着数名返航官兵,步伐一致,踏上传来回响的台阶。脚步声清晰,在周遭肃穆气氛中显得格外沉稳。 今日方梦华未穿常服,而是一袭深玄朝服,胸前绣着交龙纹,神情凝重,却含一丝按捺不住的欣慰。 「沧海龙吟号全员平安返航,逆洋流至东海,仅五十九日,未失一人。」王大虎拱手,声音沉稳,目光如铁。 方梦华上前两步,回礼后朗声道:「你们做了前所未有之事,非但为大明,也为四海树立威名。」 此言一出,众人稍动。有人悄声称之为「大航海元年」,有人则已在思索其对漕运的冲击。 周蒙花身穿便装,站在偏侧,神色未动,却眼波微转,扫过站在队列末端的一名年轻军官叶承灏,那是她一手调教出来的技术副官,此行以测绘新航道、记录蒸汽机功效为主责,返航途中绘制了一份前所未有的「环黄海近岸流图」。 方梦华话锋一转,抬手示意:「入堂议功。」 王大虎躬身应诺,带众随其入台右侧偏厅。厅内灯火未明,墙上挂有江南制船图、航线回程示意图,案上则已备好海军扩编案、蒸汽船东南增造议案数卷。 方梦华翻日志,见航程一万五千五百里、鲸猎牛群、秘港炮台,颔首:「铁舰破浪,铁路连心。大明海权,北冥奠基!」 叶承灏与学生舰官献温屿海图与安格雷奇石刻拓本,方梦华赏之,命入明华大学、震旦大学存档。市民欢呼,军乐再响,雨花台红旗猎猎。 雨花台宴罢,王大虎等人暂驻金陵,备述新陆开拓。 金陵月光,雨花石映,铁路汽笛隐响,沧海龙吟号远泊上海,静待新征。后世史书载:永乐十二年九月,沧海龙吟号凯旋上海,铁路一日抵金陵,雨花报功,奠五洋霸权,开新陆航路。 第969章 美加国公 永乐十二年九月廿一,金陵国会大厦内,议事堂的琉璃穹顶洒下暖光,百余名议员济济一堂。今日述职的是远航归来的王大虎与周蒙花,他们刚从遥远的北海归来,带回了关于阿拉斯加、温屿大岛及河谷平原的详细情报,更有与萨什利人部族交易的见闻。 方梦华身着玄色朝服,胸绣交龙纹,端坐主位,天子方敏、配王王士元落座左右,旁列内阁法务大臣包完、国务大臣吕将、兵务大臣石生、吏务大臣李纲、商务大臣杨八、财务大臣钱玉及国会参事十余人。厅外,市民隔着红砖围墙翘首,报童挥舞《金陵日报》,高喊:「沧海龙吟号凯旋!北具新陆惊天下!」 王大虎身着深蓝海军服,肩章闪亮,佩剑锵然,率周蒙花与测绘官叶承灏步入厅内。众人肃立,他拱手行礼,声音洪亮:「臣王大虎,携‘沧海龙吟号’全员,历八月,航一万五千五百里,平安归来,奉命述职!」 方梦华颔首,目光如炬:「此行非同小可,诸位辛苦。速述北具见闻,国会与民皆待新知。」 王大虎展开一卷羊皮海图,墨线勾勒白海、北海道至北具芦洲的航路,点缀鲸群与风暴标记:「此次远航,我等自燕子矶出发,经东海,穿过对马海峡入鲸海,先回函馆港,再沿千岛至北冥大荒最终抵达白海。此海域极寒,冰层厚重,行船艰难,海面冰山漂浮,寒风刺骨,蒸汽锅炉昼夜运转,方保船体无恙。所幸有经验丰富的阿留特向导引路,方才安全抵达阿拉斯加,冰崖高耸,港湾深邃,可泊百舰。岸边石刻古拙,似先民遗迹,叶承灏拓下三幅,存于明华大学。」 他指海图一处,标「阿拉斯加」四字:「此港水深十丈,避风佳,鲸群环游,鱼群如云。吾等猎鲸十头,采脂百桶,足供锅炉与灯油三年。港外有矮松林,木材坚韧,可制船桅。」 李纲翻阅拓本,点头:「此地若建商站,可为北冥枢纽,连接新陆与中土。」 周蒙花接过话头,她是随行的地理官,擅长绘制海图与记录风土人情:「阿拉斯加是一处位于白海沿岸的。此地盛产海象牙、鲸油、毛皮,且有天然的深水良港,可停泊大型战船。」 她展开一张海图,指向北方的海岸线:「从阿拉斯加再往北,便是无尽的冰海,但若沿海岸南下,可进入一片绵延千里的沿海山脉。」 王大虎接过话题,指向另一张更为详尽的海图:「在阿拉斯加以南,有一片更广阔的海岸山脉,我们沿岸航行,发现了一座巨大的岛屿——温屿。」 「温屿?」方敏微微挑眉,「从未听闻此名。」 周蒙花点头:「此岛极广,周长约八百里,岛长三百里,宽百里,岛上多山,但沿海地带地势平缓,土壤肥沃,生长着茂密的针叶林与桦树林。森林密布,溪流纵横,气候宜人,较江南稍寒而湿润。岛上鹿群奔腾,熊罴出没,果木遍野,足供千人定居。气候温和,水草丰美,甚至比江南的某些地方更适合耕种。」 她顿了顿,意味深长地道:「更令人惊喜的是,岛的东南部对岸有一片巨大的河谷平原,东西宽五百里,南北延八百里,河流如网,野牛成群,估逾十万头。平原沃土深厚,草场连绵,试种耐寒稻,七日抽芽,足见丰饶。吾等在河谷扎营十日,测地形,绘全图,确认适农牧与建城。此地目前无人占据,仅有少量萨什利人的捕猎营地,若能建立据点,未来可成为北境的粮仓。」 她展开一卷素描,画中野牛奔腾,河谷草浪翻滚,远山雪顶隐现。杨八凝视,沉吟:「此地若开垦,可养百万民,成海外新州。」 方梦华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兴趣:「野牛遍地?」 王大虎哈哈一笑:「正是!我们亲眼所见,那片河谷中野牛成群,数量不下数万,甚至可能更多。若能驯养,可提供肉食、皮毛,甚至用于耕作。」 周蒙花补充道:「我们在金砂河谷与土人进行了交易,他们是一支渔猎的部族,擅长航海与狩猎,使用骨制工具与粗糙的石器,但已有一定的商业意识。」 王大虎接言:「温屿平原有土著,名萨什利人,约数百户,居皮帐,擅猎牛与织毯。身材高大,肤色棕红,语言简朴,喜以手势交流。吾等以铁刀、铜镜换其毛皮与牛肉,获赠一柄骨雕鱼叉,刻鱼纹,精巧异常。」 周蒙花呈上一只骨叉,鱼纹栩栩如生:「萨什利人好客,未见敌意,然其兵器简陋,仅骨矛与弓箭,遇我船炮,皆惊为神物。」 杨八思索片刻:「如此看来,他们虽未开化,但已有稳定的贸易网络。」 「正是如此。」周蒙花点头,「若我们能建立稳定的贸易关系,甚至设立商站,不仅能获取珍贵物资,还能逐步影响他们的社会,未来甚至可能将其纳入大明的贸易体系。」 方梦华转向王大虎,目光如炬:「你所言之启门寨,是否河口平坦,背靠雪山,面朝大海?」 王大虎点头,沈声道:「正是。寨址选在金砂河口,地势开阔,水深八丈,可泊巨舰。寨后平原草盛牛肥,萨什利人以皮帐为居,狩猎为生,性情温和。」 述职结束后,议事堂内议论纷纷。 吕将率先发言:「若温屿真如所言,那便是北境的一方沃土,可设屯田军,开垦耕种,未来甚至可成为北伐的粮仓。」 钱玉则皱眉道:「但白海极寒,航路艰难,如何确保补给?」 王大虎自信道:「萨什利人熟悉航路,我们可雇佣他们为向导,甚至培训我军水手,逐步掌握北境航线。」 方梦华身着玄色朝服,胸绣交龙纹,端坐案前,手指轻抚「沧海龙吟号」带回的温屿海图,目光深邃如海。她刚听完王大虎与周蒙花的述职,脑海中已浮现一幅清晰图景:王大虎口中的「温屿」与「金砂河口启门寨」。她的指尖轻轻划过那片广阔河谷平原,眼神逐渐变得深邃。温屿岛与金砂河口平原的轮廓在她心中逐渐清晰。 她当然认得那片土地。 在另一个时空,那里是加拿大温哥华的菲沙河口平原,气候温和,土地肥沃,是全世界华人富豪最向往的移民天堂之一。可现在,它只是温屿——一片尚未被开发的荒野,距离明国本土足足两万里的北海孤岛。 安格雷奇的冰港、维多利亚的森林、菲沙河口的沃野,宛如一幅天赐画卷。她深知,这片土地气候温和,河流纵横,草场连绵,适农牧与建城,潜力不亚于江南。如今,摆在她面前的,是如何将这片遥远新陆化为明国海权的基石。 「一去一回,哪怕是蒸汽船也要小半年。」方梦华轻声自语,眉头微蹙。 风帆船的航行条件更糟,去时顺风顺水但返程必须绕行更远的南太平洋航线,几乎不可能返航。这意味着,任何前往温屿的移民都将是单向的——去了,就回不来。 她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明国当前的局势:江南已是富甲天下,移民?傻子才走。岭南正在大开发,流民安置尚且吃紧,更不可能抽调人力去温屿。 北海道(含库页岛及千岛群岛)人口,大多是金国入侵前收拢的华北汉人流民,他们已经在几年前抛弃过一次故土,如今故土早已被金国奴役,回不去了。北海道移民已适应寒地耕作,熟悉海事,较中原百姓更具迁徙意愿。 「他们……或许愿意再走一次。」方梦华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决断。 她拿起朱笔,在纸上勾勒出自己的计划:李天佑,现任北海道驻军司令,爵位「开国公」只是批发的虚衔。她决定改封他为「美国公」,将温屿南侧的峡湾平原(西雅图)划为他的实际封地,允许他招募北海道居民迁徙过去,自主经营。 而王大虎,发现新大陆的功臣,目前只是「开国子」,爵位太低,不足以激励士气。她决定晋升他为跟老上司平级的「加国公」,封地位于温屿的启门寨周边(菲沙河谷平原),允许他组织移民,建立殖民据点。 不强制征调,而是由李天佑和王大虎自行招募北海道居民,提供土地奖励(如原有一百亩地契,迁徙后增至三百亩)。 允许军政自主,两位公爵可自行制定殖民地的管理规则,只需每年向金陵汇报。 次日,方梦华在元老院正式提出这一构想,立即引发激烈讨论。 包完(法务大臣)皱眉道:「此举等于变相鼓励移民北海荒野,若失败,朝廷威信何存?」 吕将(国务大臣)则冷笑:「淮南、岭南都安置不完流民,谁愿意去那万里以外的苦寒之地?」 方梦华平静回应:「北海道之民不一样,他们已无退路,若我们许以土地,未必不愿再走一次。」 钱玉(财务大臣)计算道:「就算只迁徙万人,造船、补给就是天文数字,国库……」 「不必国库掏钱。」方梦华打断他,「让李天佑和王大虎自己筹集,国会只给政策。」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殖民温屿,不是为了现在,而是为了未来。」 经过一番辩论,元老院勉强通过了方梦华的提案:李天佑,由「开国公」改封「美国公」,领温屿南侧封地,负责组织北海道移民。王大虎,晋升「加国公」,领菲沙河谷封地,负责航海探索与殖民据点建设。国家不强制征调,但提供土地激励,允许两位公爵自主招募。 天子方敏案前,提笔在一卷黄绢上书下谕令,字迹遒劲:「为开新陆,壮海权,特封北海道军团司令李天佑为‘美国公’,赐温屿南侧峡湾平原为封地,世袭罔替,允其自治屯田,建城开港。」 她顿笔,望向王大虎:「你率‘沧海龙吟号’破万里风浪,探温屿金砂河口,功勋卓著。原‘开国子’虚衔,今升为‘加国公’,封地启门寨及金砂河谷平原,允自治建城,与李天佑同掌新陆。」 王大虎闻言,单膝跪地,抱拳道:「臣谢隆恩!誓守启门寨,建新州,开海路,为大明五洋霸权!」 周蒙花神色微动,低声道:「新陆虽远,然蒸汽船与铁路可连,臣愿助夫君建寨,通商萨什利人。」 方梦华微笑:「李天佑守峡湾,王大虎拓河谷,温屿与金砂河口,当为大明新陆双璧。尔等可自定迁民之策,建城屯田,通商开港,皆自治。」 她转向祖书林:「工部拨银百万贯,多造蒸汽船,保跨洋物资往返转运。震旦大学增设航海与农牧系,选萨什利子弟入读胡商小学,五年内育通译与技官。」 李清照补充:「明华大学存安格雷奇拓本与温屿海图,设‘新陆学’课程,教移民农牧与建城之术,助新州立基。」 王大虎沈声道:「臣请于启门寨建港,设炮台,通商萨什利人,防黑足部族。平原试种耐寒稻,牧野牛,五年内建城,容十万民。」 方梦华颔首:「准。五年内,温屿与金砂河口须成新州,商站连通,海军驻守。金虏虽凶,然海权定千秋。」 散会后,方梦华站在国会大厦的窗前,望着远处秦淮河上的舟船往来。 「江南的繁华,终究是内地的事。」她轻声道,「而大明的未来……或许在那片遥远的荒野之上。」 《金陵日报》刊发号外:《温屿封疆,美加双公开新陆》。建康门外,市民围聚,热议:「金砂河口,野牛十万,大明新州可期!」街贩推出「温屿牛饼」,以牛形面团佐海盐,寓意新陆丰饶。 上海证券交易所内,「北具开发」股票再涨三成,胡商争购,波斯商人哈桑·卡迪感叹:「明国封新陆,蒸汽船通四海,吾当投百万贯!」明海银行存银激增,钱玉笑称:「新陆一开,银流如江!」 夜幕降临,秦淮河映月,铁路汽笛隐响。「沧海龙吟号」泊于上海,静待新征。 与此同时,李天佑与王大虎已开始在军议厅准备向北海道发出《换契迁徙令》——一场跨越太平洋的殖民史诗,就此拉开序幕。 第970章 玄武湖畔 金陵城外,玄武湖波光粼粼,秋风送来阵阵桂香。西岸的金陵大学与南岸的明华大学耸立于湖畔,青砖建筑在晨雾中若隐若现,仿若两座知识的灯塔。从课堂的激辩到实验室的火花,从食堂的笑语到操场的汗水,金陵大学与明华大学的师生们在科学与实用的新教育体系中,编织着明国工业革命的未来。 玄武湖西岸,金陵大学的校门刚刚打开,三三两两的学生踏着石板路走进校园。徐月娥裹着一件素色棉袍,手里捧着一卷《本草纲目》,脚步匆匆地往生物馆赶去。她是明州中学正榜第四名,如今已是金陵大学医科的二年级生,每日清晨都要先去实验室帮忙整理标本。 「徐师姐,今日要去后山采药么?”同窗花金斗(花荣之子)骑着一匹青鬃马,从她身边经过,笑着招呼。 徐月娥点点头:「嗯,李教授说后山的野菊开了,要去采些做标本。”她顿了顿,又道:「对了,汤思退说今日要去神机营找李营长,你们要不要一道?” 花金斗摇头:「我还要去文学院听天子讲《齐民要术》,改日吧。” 清晨六时,金陵大学的知新阁钟声响起,唤醒了西岸的学子。教学楼内,数学教授王士元一袭长袍,站在讲堂黑板前,粉笔飞舞,勾勒出一组微积分曲线图。讲堂内,百余名学生埋头记笔记,座中既有新式教育的明州中学毕业生,也有转型的旧秀才如王纶。王士元声音洪亮:「曲线下的面积,代表铁路的运力积累。尔等若能解此,便可助金陵-苏州铁路规划。」 隔壁讲堂,兼任生物学教授的天子方敏正在讲解耐盐稻米的杂交原理。她身着素雅青衫,手持一株稻穗,娓娓道来:「此稻耐盐三成,可增上海沿海垦荒产量。尔等需学会观察基因变异,方能助农桑兴盛。」学生们围着实验桌,观察显微镜下的细胞切片,笔记本上满是草图与数据。 阮良坐在前排,提问:「若用化学肥料辅助,是否可再增产?」方敏微笑:「好问题。此事可与石化实验室联系,试制氮肥。」 方敏手中又拿着一株新鲜的草药,向台下的学生们讲解药性。她身着素色褙子,发髻简单地挽起,唇角含笑,目光温和却透着睿智。 「此物名为‘黄精’,性平味甘,可补气养阴,但需注意,若与‘藜芦’同服,则会相克。”她的声音清亮,台下的学生们听得专注,有人低头疾书,有人微微皱眉思索。 下课铃响,学生们纷纷起身行礼,方敏微微颔首,目光扫过课堂,忽然在角落里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她的配王,正低头在纸上写写画画,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她轻步走过去,淡淡道:「王教授,下课了。” 王士元一惊,忙收起纸笔,笑道:「方教授,今日讲得极好。” 方敏挑眉:「你又在研究什么算学?” 王士元眨眨眼:「不过是算算明年的粮食产量,顺便验证一下你的‘最优解’理论。” 两人相视一笑,携手走出讲堂。 教学楼外,财政学课堂的学生在操场模拟贸易谈判,分组扮演明州海商与泉州胡商,争论南海原油的价格与运量。教师点评:「算学与谈判并重,方能让明国商船遍布四海。」 玄武湖南岸,明华大学的工学院实验室里,蒸汽机的轰鸣声不绝于耳。 汤思退站在一旁,眉头紧锁,盯着面前的蒸汽机。这台机器是他父亲「争气侯」汤铁牛和舟山工匠们的心血结晶,如今已经能稳定输出百匹马力,但要让它真正应用于船舶和车辆,仍需不断改进。 「叶兄,活塞的密封性还是不够。”他转头对身旁的叶承灏道,「我父亲说,可能需要更好的合金材料。” 叶承灏点头:「我已经让谢芷兰去库房取新制的铜合金了,应该很快就能送来。” 汤思退叹了口气:「这东西比想象中难多了。” 就在此时,实验室的门被推开,李宝大步走进来,手里拿着一卷竹简:「汤公子,神机营那边想试试这蒸汽机能不能用于火炮的装填。” 汤思退一愣:「火炮?” 李宝咧嘴一笑:「是啊,如果能用蒸汽机代替人力装填,火炮的射速至少能快一倍。” 汤思退沉思片刻,点头:「可以试试,不过得先加固结构。” 不多时,叶承灏与一队一年级学弟操作一台缩比蒸汽机,模拟「沧海龙吟号」的动力系统。蒸汽机的飞轮轰鸣,叶承灏大喊:「压力达15大气,注意离合器切换!」学生们紧张操作,记录锅炉温度与螺旋桨转速,汗水湿透工装。教师点评:「此数据若稳定,可让『沧海龙吟号』巡航提速一成。」 操场上,机械工程学生正在测试一辆试验车,搭载「行者号」同款侧压制动器。吴淑姬亲自上手,检查轮轴摩擦力,汤思退则用测力器记录制动效果。学生围观议论:「吴师姐的动量计算(ㄈㄊ=ㄉㄆ)真神,制动时间缩短一半!」 正午,两校学子涌入各自食堂。金陵大学的共味堂热闹非凡,长桌上摆满米饭、酱鸭与时蔬。 王纶坐在旁桌,听闻二人对话,心中五味杂陈。他叹道:「昔日我以诗文自傲,如今却要学数学与化学,方能不被时代抛弃。」身旁同学拍他肩膀:「王兄,报考金陵大学便是新路。吴淑姬不也从孤女成状元?」 食堂一角,谢芷兰与叶承灏讨论绝缘材料,谢芷兰说:「石化实验室的硫化树脂板耐热不错,但还得试试鲸油浸布才能更稳。」 叶承灏点头:「若用于『沧海龙吟号』,动力舱的仪表就不怕海水了。」 午后,金陵大学与明华大学组织跨校交流,部分学生乘马车往返西岸与南岸,参观实验室与项目。 下午三时,两校学生共同乘船考察玄武湖外的金陵铁路工地。工头展示用石化实验室沥青铺设的路基,坚实耐用。吴淑姬检查轨道螺栓,阮良记下笔记,计划回实验室试制。 傍晚,两校操场热闹起来。金陵大学的学生在健行堂旁踢蹴鞠,李怀玉(李应之子)身手矫健,带球连过数人,引来喝彩。王纶试着加入,却被绊倒,众人笑声一片。他爬起自嘲:「数学未精,蹴鞠更差,当努力也!」 明华大学的操场上,吴淑姬与汤思退带领学生测试自制风筝,模拟「沧海龙吟号」的帆绳受力。化纤绳在风中拉紧,风筝高飞,学生们欢呼。谢芷兰记录数据,笑着对叶承灏说:「这绳若用于船帆,远航更稳。」 夜幕降临,金陵城的街市依然热闹非凡。茶楼里说书人正讲到精彩处,惹得满堂喝彩;酒肆中,商贾们推杯换盏,谈论著最新的商路消息;而街角的摊贩则吆喝着卖糖葫芦、糖人儿,引得孩童们围拢过来。 玄武湖畔,方敏与王士元并肩漫步。远处,明华大学的实验室灯火通明,隐约能听到蒸汽机的轰鸣;而金陵大学的讲堂里,仍有学生在挑灯夜读。 「今日的课,妳觉得如何?”王士元忽然问道。 方敏微微一笑:「学生们很用功,只是……”她顿了顿,「还是太依赖书本了。” 王士元点头:「实践才能出真知。” 两人相视一笑,灯火映照下,金陵城的夜,温柔而明亮。 明华大学男舍内,汤思退与叶承灏围着烛火,翻看「行者号」的复胀改进设计图。 女舍中,吴淑姬独坐窗前,望着玄武湖的星光,笔记本上写满螺旋桨飞车的改良方案。她低声道:「明天方首相会来,总有一天,这些梦想终会跟龙吟号和行者号一样成为现实。」 第971章 飞天之梦 永乐十二年十月,金陵城秋意渐浓,明华大学的实验室里,吴淑姬正埋首于一堆图纸与计算稿之间。她纤细的手指在纸面上快速移动,时而停下,眉头微蹙,时而又奋笔疾书,彷佛在追逐某种遥不可及的梦想。 她的思绪却飘回了三年前,明州中学的物理课堂上。那时,她还是个十二岁的少女,对世间万物充满了好奇。先生讲授了关于力与运动的基本原理,黑板上画下流体压强与速度的关系,吴淑姬的目光却飘向窗外的海鸥。它们振翅掠过,轻盈地乘风而起,激发了少女的奇思。她低头在笔记本上勾勒出一幅草图:一辆木制车身,顶部固定双层木板,形似海鸥的双翼,两侧加装木质「翅膀」,前端系绳,仿若风筝。她写道:「若车速够快,空气流过双翼,升力可托车飞天。」 她兴奋地画下了设计图:一个双层木板结构,下方是车轮,上方是两片宽大的木制「翅膀」,看起来像是某种奇特的「木头车」。她甚至计算了车轮的转速和「翅膀」的角度,坚信只要速度够快,这玩意儿就能飞起来。 当时,她的同学们笑得前仰后合,连先生也摇头叹息:「吴淑姬,妳的想法很有趣,但……飞天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如今,三年过去了,吴淑姬已是明华大学的二年级生,但她心中的「飞天梦」却从未熄灭。 不久前,「沧海龙吟号」蒸汽船横渡太平洋归来的消息震撼了整个明国,螺旋桨推进技术让吴淑姬眼前一亮——如果螺旋桨能让船在水中高速前进,那为什么不能让它在空气中推动一架「木头车」飞起来? 吴淑姬在马鞍山参与动力舱调试,目睹螺旋桨推动巨轮破浪前行的壮景,心中飞行之梦再燃。她翻出明州中学的草图,对照「沧海龙吟号」的螺旋桨,设想将蒸汽机与螺旋桨装于「双翼车」,驱动其加速至「飞天速度」。 冬月初五,吴淑姬带着草图,来到金陵大学方梦华的实验室。办公室内,书架上堆满《工科力学原理》与《化学通识》,桌上摆着石化实验室的硬质胶板样品。方梦华一身藏青长袍,速记本摊开,正审阅电力研究实验室的电报机报告。 吴淑姬恭敬呈上草图,激动道:「首相,学生有一个想法……如果能造一架带有螺旋桨的‘飞天车’,或许真的能飞起来!」 方梦华接过草图,细看片刻,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这草图的双翼结构,与她记忆中一战时期的双翼机(索普威斯骆驼)惊人相似:上下两层木翼,流线型机身,尾部稳定翼,下方是螺旋桨推进装置,甚至还有简单的座椅和操控杆。 她轻轻一笑,却没有立即夸赞,而是拿起笔,在图纸上标出几个关键数据:「淑姬,妳计算过这架‘飞天车’需要多大的速度才能起飞吗?」 吴淑姬一愣,随即点头:「学生估算过,大约需要每时辰120里的速度,翅膀的迎风面积大概……」 方梦华摇头,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伯努利方程与升力公式:[ㄌ=1/2ㄡㄩ2ㄙㄘ] 其中,ㄌ为升力,ㄡ为空气密度,ㄩ为速度,ㄙ为翼面积,ㄘ为升力系数。她道:「假设你这双翼车重5000斤(约2500公斤),翼面积20平方丈,升力系数1.2,空气密度约0.0012斤/立方尺。算算,起飞需多大速度?」 吴淑姬埋头演算,片刻后答:「约140里/时辰。」 方梦华打断她:「很好,那你知道这样的速度需要多大的螺旋桨才能提供足够的推力吗?」 吴淑姬摇头。 方梦华点头:「参考『行者号』,百马之力蒸汽机推39.6万斤火车,巡航50里/时辰。妳这车虽轻,空气阻力随速度平方增长,推力需至少600马力。」 「更关键的是,妳要让这么大的螺旋桨转动,需要多大的锅炉?」方梦华在图纸上画出一个巨大的圆柱体,「这样的锅炉本身就极重,如果安装到‘飞天车’上,整体重量会大幅增加,到时候……妳又得重新计算所需的升力。」 吴淑姬续算,推力公式(ㄈ=ㄆ/ㄩ)(功率除以速度)显示,650马力需多大螺旋桨与锅炉。她参考「沧海龙吟号」的螺旋桨,估算飞行器需更大桨叶,约3丈,配600马力锅炉,重量达三万斤。她脸色微变:「这锅炉与桨叶装上,车重翻几十倍,需更大升力,又需更大桨与锅炉……」 她叹了口气:「这是一个死循环——妳需要的动力越大,装置就越重,而越重的装置又需要更大的动力才能起飞。」 吴淑姬沉默了,方梦华却继续道:「而且,妳有没有想过燃料和锅炉的问题?」 她拿起一张纸,画出一个简单的锅炉结构:「我们现在用的锅炉是开放式的,火焰直接暴露在外,如果真要让‘飞天车’飞到天上,140里/时辰的大风吹进来,炉火会不会被吹灭?」 「更重要的是,我们现在的蒸汽机热效率太低,燃料消耗极大,如果真要飞起来,可能还没飞多远,燃料就耗尽了。」 吴淑姬咬了咬唇,眼中仍有不甘。 方梦华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温和却坚定:「想要飞上天,必须先实现动力系统的轻型化和封闭化。现在的引擎太重,锅炉太脆弱,根本不可能支撑飞行实验。」 她顿了顿,又道:「而且,飞天实验极其危险,一旦失败,后果不堪设想。」她目光深邃,「大明现在只有妳们这一批大学生,死一个都是国家的巨大损失。妳与思退、承灏、芷兰,皆是工业革命的火种,切不可冒进。」 吴淑姬低下头,沉默良久,终于抬头:「我明白了……飞天不是一蹴而就的事,需要一步步来。」 见吴淑姬神色黯然,方梦华语气转温:「淑姬,妳的设想极有远见。这双翼车形状,已近未来飞行器之雏形。但科学需一步一脚印。妳们刚让火车跑起来,又让巨轮渡海,飞天之梦需更坚实的技术根基。」 吴淑姬神色黯然,问道:「首相,飞天之梦难道无解?」 方梦华放下草图,目光深远:「非无解,而是时机未至。蒸汽机太重、太低效,飞行需轻型、封闭式引擎。本座心中有一设想,名为『内燃机』,或许是飞天的钥匙。」 方梦华拿起速记本,在黑板上画下一组简图:一个金属缸体,内有活塞,连通燃烧室与进排气阀,外接曲轴与飞轮。她娓娓道来:「蒸汽机靠外燃烧煤生蒸汽,锅炉庞大,热量散失。内燃机则不同,燃料直接在缸内燃烧,推活塞做功,热效率可达20%。」 她进一步解释内燃机的原理,基于四冲程引擎:活塞下行,吸入燃料与空气混合物。活塞上行,压缩混合气,提升燃烧效率。火花塞引燃混合气,爆炸推活塞做功。活塞排出废气,循环重启。 方梦华指着简图:「此机无需锅炉,燃料用石化实验室的精炼油,轻于煤数倍。缸体与活塞用重量仅蒸汽机的五分之一。飞轮稳定输出,驱动螺旋桨,推力可达800马力,却仅重千斤。」 吴淑姬双眼放光,追问:「这油如何炼?火花如何生?」方梦华答道:「石化实验室的轻油可裂解为汽油,沸点低,易燃烧。火花可用电力实验室的伏打电池,改进为高压电弧点火。然此技术需精密铸造与密封,现有工艺尚难企及。」 见吴淑姬跃跃欲试,方梦华正色道:「飞天梦远,需步步筑基。电力实验室的发电机与电报机,石化实验室的轻油与化纤,皆是内燃机与飞行器的根基。妳与思退、承灏、芷兰是大明工业的火种,切勿急进。」 她翻开速记本,列出短期目标:改良稳压器与高压线圈,为内燃机点火铺路。优化轻油裂解,试制汽油,探索硬质塑料与化纤,减飞行器重量。提升马鞍山钢铁厂铸造精度,试制简易缸体与活塞。 吴淑姬握紧笔记本,坚定道:「学生明白了。飞天虽远,学生愿先从电力与石化入手,待引擎轻型化,再续草图之志。」 方梦华微笑,将双翼车草图存入档案柜:「此图存于明华大学,待后人实现。多年后,或有内燃机问世,载尔等之梦,翱翔天际。」 她从抽屉里取出一本笔记,递给吴淑姬:「这上面记录了一些关于空气动力学的初步计算,妳可以先研究一下。」 吴淑姬接过笔记,眼中重新燃起光芒:「谢谢首相……学生会继续计算的!」 方梦华看着她充满斗志的模样,微微一笑:「总有一天,妳会让大明的‘飞天车’真正翱翔天际。」 窗外,秋风拂过,金陵城的天空湛蓝如洗,彷佛在期待着未来的某一天,真正的「飞天之梦」能够实现。 第972章 第九七〇章 电气纪元 永乐十二年十月,金陵城秋高气爽,玄武湖畔的明华大学比往日更加忙碌。自「沧海龙吟号」蒸汽轮船成功横渡太平洋归来,明国的科技热情空前高涨,而方梦华——身兼首相与主教授的她,已不再频赴国会主事,而是每日清晨前往明华大学西侧新建的实验楼。 十月初三金陵城外,明华大学工学院内,一座崭新的砖石建筑悄然落成。外墙以青灰色花岗岩砌成,屋顶铺设防水铅板,门楣上悬挂一块木匾,刻着「电力研究实验室」七个大字,笔锋遒劲,乃方梦华亲笔题写。实验室内部宽敞明亮,中央摆放着两张长达丈余的实验桌,桌上堆满铜线、铁芯、磁石、玻璃瓶与硫酸溶液,墙角一座小型蒸汽机咕嘟作响,驱动着一台粗糙的发电装置,发出低沉的嗡鸣。 方梦华一袭藏青长袍,腰间依旧挂着那本沾满铁灰的速记本,正站在明华大学新建的实验室前,望着工人们将最后一台仪器搬入室内。 「大姐,实验室一切都准备好了。」李宝大步走来,手中捧着一卷册子,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近日的物资清单。 方梦华点头,目光扫过实验室内部——一张巨大的实验台,几台简易的发电机雏形,墙角堆放着一箱特殊的「战利品」——永乐七年舟山水师剿灭澎湖陈义庄势力时缴获的奇物:夜光弹力球、塑料杯盘、手电筒、小风扇、游戏掌机与一架残破的遥控无人机。这些物品,宋朝人眼中的「天界之宝」,如今被方梦华下令送至实验室,试图破解其秘密,证明「雷电之力」并非神仙专属,而是凡间可驭之能。 方梦华站在实验室正中,环视四周。她的身后,吴淑姬、汤思退、叶承灏、谢芷兰四位明华大学工科翘楚肃立,个个神情专注,手中握着笔记本或草图。角落里,几位从震旦大学造船学院借调而来的学生正调试一架铜制线圈装置,而马鞍山钢铁厂的工匠头领杨广仁则带着两名学徒,搬运一箱新铸的铁芯与铜板。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硫酸气味与金属摩擦的清脆声响,仿若一曲尚未成型的工业交响。 「蒸汽让我们征服了江海,」方梦华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传遍全室,「但电,将让我们点亮黑夜,驱动未来。」她走向实验桌,拿起一块拳头大的天然磁石,缓缓转动,目光扫过众人:「今日起,你们不再只是蒸汽的驾驭者,而是电力的拓荒人。」 吴淑姬率先打破沉默,翻开笔记本,语气中带着一丝兴奋:「首相,‘沧海龙吟号’的动力舱已证明蒸汽机能稳定输出百马之力,若我们能将这股力转为电能,是否可以直接驱动机械,甚至取代人力?」 方梦华点头,目光中闪过一丝赞许:「正是如此。蒸汽是力,电是能量的传递者。我们的目标,是从蒸汽机出发,造出第一台发电机,再用它点亮灯火、驱动车轮,甚至让消息如风般跨越千里。」 她转身在黑板上画下一组简图:一个转动的线圈置于磁场中,连接铜线与负载,旁边标注「电磁感应」四字。「这是电的源头,」方梦华指着图纸,「线圈在磁场中转动,切割磁力线,就能产生电。这原理看似简单,但要从图纸变成现实,需你们解决三个问题:磁场、导体、驱动。」 汤思退皱眉,盯着图纸:「驱动可以用蒸汽机,‘行者号’的飞轮与离合器已经很成熟了。但磁场……这磁石的力道够吗?还有导体,铜线要多粗?怎么绝缘?」 方梦华微微一笑,从桌上拿起一卷细铜线,递给汤思退:「铜线已由马鞍山试炼成功,纯度八成,足够初步实验。绝缘问题,谢芷兰,妳来说。」 谢芷兰推了推护目镜,略显紧张却条理清晰:「我在舟山海事学院学过搪瓷工艺,‘工业一号’的活塞密封用过类似方法。若用烧制的瓷釉包裹铜线,能隔绝电流外泄,还耐高温。只是……」她顿了顿,「瓷釉太脆,缠绕时容易裂开,得再试软性绝缘,比如树胶或鲸油浸布。」 「很好。」方梦华点头,转向叶承灏:「磁场呢?」 叶承灏放下手中正在调试的铁芯,低声道:「天然磁石的磁力太弱,若要驱动发电机,需人工磁场。我查过《自然》课本,提到铁芯缠绕通电线圈可增强磁力,类似指南针原理。若我们用蒸汽机带动小电流,再用这电流激发强磁场,是否可行?」 方梦华眼中闪过一丝亮光:「这就是电磁铁的雏形。你和杨广仁合作,试制一套铁芯线圈,目标是磁力比天然磁石强十倍。」 杨广仁咧嘴一笑,拍了拍胸脯:「俺们马鞍山的炉子,连千斤飞轮都铸出来了,这点铁芯线圈不在话下!只是这电流……从哪儿来?」 方梦华指向桌上的玻璃瓶,里面装着硫酸溶液与锌、铜板:「这是伏打电池,靠化学反应产生微弱电流,够你们点燃第一把电的火种。」她停顿片刻,语气加重:「但记住,电池只是起点。真正的发电机,要靠蒸汽驱动,源源不断地产电。」 「记录!」方梦华突然抬高声音,实验室骤然寂静。她手中的莱顿瓶连接着三十步长的铜线阵列,末端没入盐水缸。「第一百二十七次尝试。」随着铜闸落下,盐水表面突然迸发蓝光,悬吊的羽毛笔在磁石间剧烈震颤。 「电压...约等于三百个摩擦起电。」谢芷兰飞速计算着,炭笔在《电磁现象观测册》上留下狂乱痕迹。这个梳着道髻的女生不曾想到,三年前在舟山船厂记录的潮汐数据,此刻正被用来校准静电衰减曲线。 实验室内一时安静,只剩蒸汽机的低鸣与铜线绕动的沙沙声。吴淑姬低头演算,笔尖飞快地在笔记本上勾画线圈与磁场的草图,喃喃道:「若线圈转速达到‘行者号’飞轮的百转每分,磁场强度十倍于磁石,理论上可产生持续电能……但得先解决线圈过热与电流不稳。」 方梦华走近,拍了拍她的肩:「过热问题,交给谢芷兰的绝缘团队;电流不稳,汤思退,妳来设计稳压装置,参考‘行者号’的变速齿轮原理,改成电的节奏控制。」 汤思退眼睛一亮:「就像飞轮缓冲蒸汽动力,我可以用铜片与电阻调整电流输出,试试看!」 方梦华颔首,转向手电筒。这支金属筒状物,长约半尺,按下开关即射出光柱,令人惊叹。她拆开外壳,露出内部的电池与灯丝,递给叶承灏:「这光,来自电。电池是化学反应,灯丝是电能转热能。你和谢芷兰研究这电池的原理,看能否用我们的伏打电池改良。」 叶承灏接过电池,嗅到一股酸味,沉吟道:「这电池与我们的伏打电池相似,但更小巧,电流更稳。里面的液体可能是酸液,电极是锌与另一种金属,或许是铜或银。我可以用硫酸与马鞍山的铜板试制,但电量持久性是个难题。」 岳云盯着手电筒的光芒,眼中闪过震撼:「干娘,这手电筒……难道真是雷电之力?」 方梦华微笑,指向实验室的直流发电机:「雷电是自然界的电,瞬时而强大,但不可控。这手电筒的电,是人造的,稳定而持久。我们的目标,是让雷电之力从天上降到人间,装进每艘船、每座城。」 汤思退拿起小风扇,轻轻按动开关,扇叶转动,送来凉风。他惊叹道:「这风扇的叶片与‘沧海龙吟号’的螺旋桨有异曲同工之妙!若我们用发电机驱动类似装置,是否能取代人力风箱?」 「正是。」方梦华在黑板上画下一个电动机的草图:线圈、磁铁与转轴。「这叫电动机,原理与发电机相反,用电驱动机械。你们的任务,是将蒸汽机的动力转为电,再用电驱动风扇、车轮,甚至更大的机器。」 吴淑姬低头演算,笔尖飞快勾勒线圈与磁场的数学模型:「若线圈转速百转每分,磁场强度十倍于天然磁石,理论上可驱动一尺长的扇叶,输出半马之力。只是……电机的线圈过热问题,需更强的绝缘材料。」 方梦华指向谢芷兰:「绝缘问题交给妳。树胶与鲸油浸布的试验,加快进度。」她又看向杨广仁:「杨师傅,马鞍山能铸千斤飞轮,电动机的转轴与外壳,交给你试制。」 杨广仁拍胸脯:「没问题!俺们炉子连‘行者号’的侧压轮都铸出来了,这点小转轴,包在俺身上!」 实验室内气氛陡然高涨,学生与工匠分头行动。杨广仁带队铸造铁芯,叶承灏与谢芷兰调试伏打电池,吴淑姬与汤思退则埋首于线圈与稳压装置的设计。方梦华站在一旁,目光扫过这群年轻的面孔,心中暗忖:这间实验室,不仅是电的起点,更是大明工业革命的下一块基石。 十月十五,实验室迎来转折。杨广仁带着钢厂最新锻造的复合磁铁闯入,身后工匠抬着精钢打造的圆盘。「按您给的尺寸,误差不过毫厘。」当这个直径三尺的庞然大物在铜线圈中旋转时,连接的指南针竟持续偏转。 「动生电动势...」方梦华轻声念出异世界的术语。 电力研究实验室的第一项成果诞生——一台简陋的直流发电机原型,由蒸汽机驱动,线圈在人工磁场中旋转,成功点亮一盏用炭丝制成的原始灯泡。灯光虽微弱,却在实验室的砖墙间投下温暖的黄光,照亮了吴淑姬、汤思退等人的脸庞。众人屏息凝神,仿若见证了天地间的新生。 方梦华站立坛上,徐徐展开话语:「五年前,舟山水师平澎湖妖庄,诛妖道陈宇,获此等异物。当时言之:妖道盗天宝,能控雷、能御风、能使铁鸟飞空。今吾请诸君同看——此手电筒所发光,非仙法也,不过石墨与铜丝导通之故。」 「这是第一步,」方梦华站在灯旁,语气沉稳,「从这盏灯开始,我们要造出能驱动车轮、点亮城市的电。永乐十五年之前,我要看到金陵街头有电灯,港口有电报,‘沧海龙吟号’上有电动仪表。」 她转身看向窗外,金陵城的轮廓在晨雾中若隐若现:「蒸汽让我们走出了江海,电将让我们飞向星辰。」 「诸君,我们正在创造新的龙吟。」她手指划过图纸上纵横的线路,窗外雷雨将至,云层中隐约的电光与实验室的蓝火交相辉映。 实验室外的蒸汽机的低鸣与线圈的嗡嗡声交织,仿若一曲新时代的序章。吴淑姬握紧笔,低声道:「这盏灯,是我们的火炬。」 汤思退则盯着发电机,喃喃自语:「若电能如蒸汽般驯服……这天下,真的要变了。」 亭可马里军港,热浪翻涌,万帆待发。码头内,大理水师百艘新式武装舢板列队如林,铁甲反光,红缨猎猎。远处锡兰山峦叠翠,海风送来椰林与檀香之气。 国师慕容复立于将旗之下,着白袍披金线披风,脚蹬兽纹皂靴,刚刚强行把斯里兰卡纳入保护国的他正与段寿辉谈笑帕拉王朝内乱事宜,忽然—— 「阿……嚏!」 一声突兀大喷嚏如雷,打得披风乱飘,谈话戛然而止。 慕容复皱眉揉鼻,侧头:「莫非是东南风里混了什么粉尘?再来……阿嚏!」 僧伽罗仆人忙上前递帕:「国师是否召太医——」 「无妨。」慕容复摆手,自嘲一笑,「区区热带岛屿,不至于感冒。不过奇怪……鼻中像是有谁在背后碎语八百回……又像天道忽然转凉了似的……」 第三声喷嚏兀自袭来——「阿——嚏!」 慕容复皱起眉头,望天默念:「此乃征兆?南方出征、北方风起……是谁在牵动气运?难道是——」 话音未落,他忽见天边东北角雷云渐起,一道电光斜划天际,映得海面如银鳞翻涌。 第973章 金陵石化 金陵城南,秋风送爽,江面上的「沧海龙吟号」汽笛声犹在耳畔,蒸汽的轰鸣与港口的喧嚣交织,预示着明国工业化的蓬勃脉动。明华大学电力研究实验室的炭丝灯泡已点亮百余时辰,电报机的滴答声初现雏形,而方梦华的目光已转向下一个前沿——石油与塑料化纤制品。在金陵大学新落成的石化研究实验室中,她决心破解陈宇「天界之宝」塑料的迷信,将「雷电之力」与「胶脂之能」并举,为明国工业革命再添基石。 十一月初九,金陵大学理学院内,一座三层高的青砖建筑拔地而起,外墙嵌有防火陶板,屋顶覆盖防水铅板,门楣悬挂「石化研究实验室」匾额,方梦华的题字刚劲有力。实验室内部宽敞,中央安置四座高温炼化炉,炉旁堆放着从泉州大食商人贸易中购得的南海原油铁桶,散发出浓郁的石油气息。墙边架子上摆满玻璃瓶,装着硫酸、碱液与各类矿物催化剂;一角的实验桌上,陈宇的战利品——夜光弹力球、塑料杯盘、手电筒外壳——作为研究样本,静静诉说着「人造奇迹」的奥秘。 方梦华身着藏青长袍,腰间速记本上新增了几页关于「高分子聚合」的草图。她站在实验室中央,环视围拢的团队:明州中学化学满分考到金陵大学医学院的徐月娥(擅长分析化学)、明华大学借调的谢芷兰(搪瓷与绝缘专家)、马鞍山钢铁厂工匠杨广仁,以及新邀请加入团队的上海胡商子弟曾明丁(宣称分享阿拉伯炼金术)。空气中弥漫着原油的刺鼻气味与炼化炉的低鸣,仿若一曲工业化的前奏。 「蒸汽驱动了车船,电将点亮城市,而塑料与化纤,将重塑我们的器物与衣裳。」方梦华拿起一枚陈宇的夜光弹力球,轻轻抛起,球体在空中弹跳,幽绿光芒在昏暗的室内闪烁。「这些所谓‘天界之宝’,不过是大食火油的衍生物。今日起,我们要从南海的原油开始,造出属于凡间的塑料与化纤。」 方梦华深知,塑料(高分子聚合物)与化纤(如尼龙、聚酯)的核心原料是石油,而明国通过泉州大食商人的贸易,已储备大量原油。这些原油为石化研究提供了基础,但宋朝缺乏有机化学与石化工业,需从零开始探索裂解、聚合与成型工艺。石化研究实验室的三大目标如下:通过分析陈宇的塑料制品(夜光弹力球、塑料杯盘),确定其化学与物理性质,推导合成路径、以南海原油为原料,结合树脂改性与催化反应,试制硬质塑料(如聚丙烯)与弹性胶体(如聚氨酯)、探索纤维状聚合物(如尼龙雏形),用于纺织、绳索与电绝缘。 实验室的实验桌旁,徐月娥正用玻璃管蒸馏一小桶南海原油,油液在高温炉中分解,散发出刺鼻气味。她记录道:「原油加热至400度,分离出轻油与沥青,轻油气味较淡,似可进一步提炼。」 方梦华点头,指着桌上的塑料杯:「这杯子是硬质塑料,可能是聚丙烯,原料来自原油中的轻质单体。我们需将原油裂解,提取乙烯或丙烯,再催化聚合。」她转向谢芷兰:「妳在明华大学试过硫化松脂,硬度已接近塑料杯,能否用原油轻油改性树脂?」 谢芷兰推了推护目镜,接过塑料杯敲击几下:「松脂硫化后虽硬,但韧性不足。若用轻油与硫磺混合,加热至200度,或许能形成更柔韧的胶体。我可以试试高压釜反应,模仿阿拉伯炼金术的蒸馏法。」 曾明丁在一旁补充:「我父亲从大食商人那里学过石油蒸馏,用来提炼灯油。他们的铜制蒸馏釜可耐高温,若我们改进炉子密封性,能提高轻油产率。」 方梦华目光一亮:「好。曾明丁,你与杨广仁合作,设计一套密封蒸馏釜,目标是将原油裂解至60%轻油。徐月娥,妳负责分析轻油成分,找出可聚合的单体。」 杨广仁拍胸脯:「马鞍山的炉子铸过千斤飞轮,这蒸馏釜不在话下!俺再加一层铜衬,防漏防爆!」 除了硬质塑料,方梦华将化纤作为重点,瞄准纺织与工业应用。她拿起陈宇的手电筒外壳(疑为ABs塑料),对徐月娥道:「塑料可拉丝成纤维,韧性胜过麻丝,耐腐胜过棉布。若我们造出化纤,可用于‘沧海龙吟号’的帆绳,或‘行者号’的座椅织物。」 徐月娥翻开《七年级·化学》课本,沉吟道:「课本提到树脂可拉丝成线,若我们用轻油聚合出胶液,再通过细孔挤出,或许能成纤维。只是……挤丝需要极细的模具,马鞍山的工艺够吗?」 杨广仁咧嘴一笑:「细模具俺们也干过!‘行者号’的侧压轮螺丝,精度已到半分。这挤丝孔,俺保证打得比针眼还细!」 方梦华在黑板上画下化纤挤出机的草图:一个加热槽装胶液,通过细孔挤出,冷却成丝。「这叫纺丝机,原理是让聚合物液态化后成型。谢芷兰,妳试制胶液;杨广仁,你造纺丝模具;曾明丁,研究冷却与拉伸工艺。」 实验室一角,陈宇的夜光弹力球与塑料杯盘被拆解分析。徐月娥用硫酸测试塑料杯,确认其耐腐蚀性,推测为碳氢化合物。谢芷兰尝试加热弹力球,发现其在150度软化,200度熔化,证明其热塑性。曾明丁观察夜光效果,提出用硫化锌掺杂树脂,复现荧光。 方梦华凝视弹力球,低声道:「这球可能是聚氨酯,弹性来自分子链的柔性。我们虽无石化单体,但可用树脂与轻油,加入硫磺催化,试制类似弹性胶体。」她转向徐月娥:「妳的化学分析,能否找出催化剂?」 徐月娥点头:「硫酸与硫磺可作为催化剂,阿拉伯炼金术提到过酸液促进反应。我可以用伏打电池的硫酸,试试轻油与树脂的聚合。」 实验室内的炼化炉烈焰熊熊,南海原油的浓烈气味弥漫空气,铁桶堆叠如山,诉说着泉州大食商人贸易带来的丰厚储备。方梦华的速记本上新添了几页「石油裂解」与「催化聚合」的草图。 实验室中央,四座高温炼化炉熊熊燃烧。徐月娥站在炉旁,操作一架铜制蒸馏釜,釜内装满南海原油,底部加热至300°C,顶部冷凝管收集蒸气。她记录道:「原油加热后,200度出轻油,气味清淡;350度出重油,黏稠如胶;残留沥青,黑如焦炭。」 方梦华审视冷凝管中的轻油,点头道:「这轻油含单体雏形,可用于塑料合成;重油可作润滑剂,沥青可铺铁路路基。」她转向曾明丁:「大食商人的蒸馏法有何改进之处?」 曾明丁答道:「我父亲说,阿勒颇用双层冷凝管,冷却更均匀,可提高轻油产率。我建议在釜顶加水冷铜管,减少油气损失。」 杨广仁拍手:「这好办!俺们马鞍山铸过‘行者号’的侧压轮,冷凝管小意思!明日就装上双层铜管,保准轻油多收三成!」 十一月十三,实验室分馏效率从30%提升至50%,每桶原油产轻油30斤、重油20斤、沥青40斤。轻油用于后续聚合,重油试作「行者号」轴承润滑剂,沥青计划铺设蚌浦铁路路基。 为合成塑料,方梦华指导团队进行裂解实验,将重油分解为轻质单体(如乙烯、丙烯)。谢芷兰在炼化炉旁调试高压釜,加热重油至500°C,加入硫酸与马鞍山试炼的铜盐催化剂。她观察道:「重油裂解后,气味更烈,似有轻质气体逸出,但冷凝后液体量少,需更强催化剂。」 方梦华翻开速记本,画下裂解反应简图:「重油分子链长,需高温或催化剂断裂成短链单体。硫酸是好开端,但我们需试铝土或硅酸盐,增强催化效果。」她转向徐月娥:「妳在化学科学过矿物分析,能否从马鞍山矿渣中提取催化剂?」 徐月娥点头:「马鞍山的赤铁矿含氧化铝,可研磨成粉,混入重油试试。我还可用伏打电池电解,生成金属盐,增强裂解效率。」 十一月十八,实验室用氧化铝粉与铜盐催化,裂解重油产出5%乙烯类气体,冷凝为液体单体,初步验证聚合潜力。 聚合是塑料合成的关键,方梦华以陈宇的塑料杯(疑为聚丙烯)为目标,指导团队将单体液转化为高分子。徐月娥在实验桌上用高压釜加热单体液,加入硫酸与硫磺,尝试聚合。她记录:「200度下,单体液变黏稠,冷却后成硬质胶块,硬度近塑料杯,但易裂。」 谢芷兰拿起胶块,沉吟道:「这胶块像我试过的硫化松脂,但韧性不足。若加鲸油或炭粉,或许能改善。」她转向曾明丁:「大食商人用鲸油调和灯油,可否用于聚合?」 曾明丁眼睛一亮:「可行!鲸油可增分子柔性,我建议低温慢化,模仿阿拉伯炼香工艺。」 方梦华点头,在黑板上画下纺丝机草图:「硬质胶块可做电灯罩,柔性胶液可拉丝成化纤。杨广仁,你的模具能挤出多细的纤维?」 杨广仁咧嘴:「针眼粗细没问题!俺再磨一套纺丝孔,保证丝细如麻!」 十一月廿一,实验室试制出硬质胶板(硬度接近塑料杯,耐酸碱)与柔性胶丝(韧性胜麻丝),分别用于电线绝缘与「沧海龙吟号」帆绳。 十一月廿八,石化研究实验室完成首块硬质胶板(厚半寸,耐酸碱)与百丈化纤绳(韧性胜麻),准备「电光展」展示。徐月娥手持胶板,对方梦华道:「这胶板可做电灯罩,化纤可做帆绳,陈妖人的‘天界之宝’不过如此!」 由于陈宇的塑料制品在宋朝人眼中是「神仙之物」,金陵守旧士子质疑石化研究「僭越天道」。方梦华决定通过「新年电光展」展示类塑料制品,破除迷信。她对团队道:「陈宇的塑料不是天赐,而是人造。我们要让百姓看到,凡人也能造出‘天界之宝’。」 徐月娥提议:「展会上可用类塑料板做电灯罩,展示其轻便与耐用;化纤绳索可模拟‘沧海龙吟号’的帆绳,让百姓直观感受其韧性。」 方梦华点头:「好。曾明丁,你邀请胡商代表团观摩,说明塑料与化纤的贸易潜力。让大食商人知道,明国的石化技术,将来可输出海外。」 腊月十七的雪夜,明华西院实验室突然传出爆响。方梦华赤脚奔至现场,看见学生们围着一台古怪装置:改良的蒸汽机驱动皮革传动带、两组铜制圆盘在琉璃罩内高速相对旋转、间隙中不时迸发三寸长的蓝紫色电弧。 「报告首相,我们叫它‘阴阳转轮’。」满脸烟灰的叶承灏举起烧焦的笔记本,「转速每增加百转,电弧就长半寸!」方梦华注意到记录本角落的算式:ㄛ=ㄉㄓ/ㄉㄊ,那是电磁感应定律的原始表述。 永乐十三年小年夜,「电光展」在金陵城举行,石化研究实验室展示一块硫化轻油树脂板,厚半寸,轻如木板却耐酸碱,现场敲击不碎,引发士子与百姓惊叹。化纤绳索悬挂一盏电灯,承受百斤拉力,展现韧性。曾明丁用阿拉伯语和波斯语向胡商们讲解:「此‘胶脂板’与‘化纤绳’,皆从波斯湾原油炼成,非天界之物。」 方梦华站在展台前,望向人潮,低声道:「陈宇的‘天界之宝’,不过是科学的先声。今日的胶脂,明日的塑料,将让大明走遍天下。」 徐月娥握着设计图,喃喃道:「从原油到纤维,我们在编织一个新世界的经纬。」 上元夜,金陵城见证了神迹。在明华大学中庭三十六个琉璃罩沿回廊悬挂,地下埋设两里长的塑料包铜线,蒸汽机组带动二十个「阴阳转轮「。 当方梦华合上紫铜开关的瞬间,所有琉璃罩内同时亮起稳定的弧光,将校舍照得如同白昼。围观的市民跪地惊呼:「这是把星星摘下来了!」而明华园两校的少年们知道,他们刚刚叩开了电气时代的大门。 第974章 南国双核 永乐十二年九月初七,广州秋阳正盛,珠江水面波光粼粼,映照着新筑的石堤与码头。伶仃洋的南风挟带海盐气息,吹过珠江新区尚未干透的水泥街巷,搅动着槟榔叶与椰树的婆娑声。广州,这座曾被北人讥为「瘴疠蛮荒」的古城,如今正以惊人之势崛起,宛如一头甦醒的南龙,欲腾跃于南洋之上。 珠江新区,位于番禺与南海县交界,沿珠江东岸拓展十里,自永乐十一年方梦华亲绘《岭南开发蓝图》后动工,仿上海(川沙)外滩模式,规划为广州的商贸与行政心脏。新区内,石砌街道宽阔整齐,两侧新盖的三层洋楼错落有致,红砖外墙嵌琉璃瓦,窗框漆成朱红,颇具南国风情。街角的煤气路灯每晚亮起,照得夜市人声鼎沸,宛如不夜之城。 新区核心的「珠江广场」已初具规模,广场中央立一座青铜雕像,刻画岭南农人持锄望海,名曰《拓南魂》,由震旦大学雕塑系教授李元设计,寓意断根开荒之志。广场周围,商肆林立,潮州布商、福建茶肆、占城米行与天竺香料摊争奇斗艳,间或夹杂胡商的珠宝铺,波斯商人哈桑·卡迪在此开设「南海珍肆」,专售红宝石与象牙,每日门庭若市。 新区南端的「市舶司大楼」高五层,外墙镶嵌青瓷浮雕,内设海关、报关与退税窗口,仿香港特港模式,进口免税、出口退税,吸引三佛齐、蒲甘与爪哇商船云集。码头边,蒸汽船与风帆船川流不息,卸下香料、胡椒与锡锭,装载占城稻、瓷器与丝绸,络绎于南洋诸岛。港务官林子诚每日奔忙,笑称:「呢条珠江口,比泉州仲热三份!」 新区建设由工务部统筹,采用上海外滩的水泥基建技术,沿江筑堤防洪,内挖运河疏导雨水,彻底改变「水乡潮湿」之病。方梦华亲批的「南粤十二渠」首期工程已通三渠,引西江水灌溉番禺千亩新田,兼防瘴疠蚊虫,青蒿药与蚊香普及民间,瘴气之说渐成旧话。 开南大学迎来第二学期,校址位于珠江新区北郊的石湾丘陵,占地千亩,校舍由废弃官衙改建扩充,新增三栋讲学楼与一座试验农场。校门匾额「开南书院」墨迹犹新,褚子昂的遒劲笔法下,隐隐透出岭南新学的雄心。 本学期注册学生达八百人,半数为岭南本地青年,余为江南移民子弟与交趾归化民后裔。课程涵盖算术、农学、制造学、政制法理、公共卫生与航海术,由明华大学与震旦大学支教团授课。历史系教授张仲民续任首席讲师,黑板上再书「南人志气不可量」,激励学生以开荒精神重塑岭南。 试验农场成为校园亮点,种植占城稻与耐瘴甘蔗,学生亲手耕作,试验轮作与水利技术。 惠州学生陈阿旺课后对张仲民说:「先生,我哋三代都系佃农,而家稻种两熟,田租又免,我想学农务,返乡开垦百亩!」 张仲民笑答:「呢个农场,就系你哋嘅南国未来。」 大学还设「岭南新学堂」,推广汉人与土司方言教学,编纂《粤语正音》与《交趾汉话初编》,促进文化融合。交州女讲师黎氏玉讲授高地民族风俗,吸引汉人学生旁听,课间常闻粤语与芒话交杂的笑声。方梦华亲题校训:「开南启智,融海纳川」,预示岭南新民的诞生。 广州环城轻轨于八月竣工,首期二十里,自珠江新区经番禺老城至南海县,串联市舶司、开南大学与新田区,采用城市铁轨马车技术,马拉铁车日行百趟,票价一文,平民可及。车厢漆成青绿,车头悬「珠江号」铜牌,每站鸣笛,声震十里。 轻轨沿线设八站,主站「珠江新区站」毗邻市舶司大楼,站台以琉璃瓦覆顶,雕刻莲花纹样,颇具南国风情。每日清晨,商贩、学生与码头工人挤满车厢,运送荔枝、瓷器与海鲜,市集货物半日可达。老城站旁,新开的「南门市肆」因轻轨便利,吸纳潮州与惠州商贩,日营业额逾千贯。 轻轨由工务部团队设计,轨距统一国标,预留升级为蒸汽火车的可能。广州市长张致远亲乘首班车,视察沿线,见农人挑着占城稻箩筐上车,笑言:「呢二十里轻轨,就系广州嘅血脉,五年后,当通百里!」市民争相围观,报贩高喊《广州日报》号外:「环城轻轨通,珠江新时代!」 南华银行于珠江新区广场东侧开业,总部为四层洋楼,外墙刻「南华」二字,由金陵书法家王伯庠题写。银行由方梦华牵头创办,股本百万贯,股东包括岭南地主、泉州船商与胡商,仿明海银行模式,专营存贷、汇兑与海贸融资。 银行首月吸纳存款三十万贯,多来自江南移民与外商。南海商行掌柜陈瑞祥存入五千贯,笑称:「南华嘅利息高过金陵,贷款又方便,我嘅船队明年可以再加三条船!」银行还推出「拓荒贷」,为新田开垦与商肆扩张提供低息贷款,吸引中小商贩与农户。番禺农人李氏借贷千贯,开垦五十亩占城稻田,半年即还清。 南华银行与香港市舶司联动,处理进出口退税,简化南洋贸易结算。阿拉伯商人阿里·本·萨利姆赞道:「呢度嘅银行,比我哋阿勒颇嘅穆达拉巴仲开明!」银行内设统计室,由明华大学学生运算报关与汇兑,效率倍增,奠定广州金融中心的雏形。 南海商行由泉州与潮州船商联合创立,总部设于珠江新区市舶司旁,三层木楼悬「南海商行」匾额。商行趁香港特港免税政策,转运点从厦门南移,专营香料、锡锭与瓷器贸易,船队已达二十艘,航线覆盖三佛齐、苏禄与婆罗洲。 商行掌柜陈瑞祥与交趾商人阮文通合作,开辟广州至婆罗洲的定期航线,运送占城稻与铁器,换回胡椒与檀香,半年盈利十万贯。商行还与岭南土司联手,资助婆罗洲兰芳国建寨,换取矿产优先权。陈瑞祥私下对伙计说:「呢个广州,五年内肯定超泉州,十年或者压得过上海!」 商行码头日夜繁忙,蒸汽船鸣笛与人力吆喝交织,吸引高棉与占城水手驻留。新区酒肆中,胡商与粤人共饮椰汁,谈论南洋风浪,广州已成南洋贸易的「新十字路口」。 广州中学设于珠江新区北侧,毗邻开南大学,校舍为两层砖楼,占地百亩,招收十二至十八岁学生五百人,半数为本地农商子弟,余为移民与土司后裔。课程包括算术、汉文、农务与航海基础,兼授粤语与芒话,推广「岭南新学」。 校长由震旦大学农学系教授沈道元兼任,他于开学典礼宣读方梦华寄语:「广州中学,当为南国栋梁之摇篮,尔等学成,当开垦新土,航向五洋。」学生每日晨练,持木桨模拟划船,寓意乘风破浪。课间操场上,粤语童谣与汉文诗赋交响,洋溢新世代气息。 中学试验田种植占城稻与荔枝,学生参与收割,稻谷供校膳,荔枝销往市肆,盈余用于购书。惠州学生林小翠说:「我爹系务农,我学成之后,想帮乡里种稻三熟!」校内设「南洋志」课,讲述婆罗洲与吕宋开拓史,激发学生出海之志。 秋日黄昏,珠江新区灯火初上,轻轨车轮轹轹,载着收工的农人与商贩。南华银行门前,存户络绎,铜板叮当作响。南海商行码头,船工搬运香料,汗水映着斜阳。开南大学讲堂,学生围着张仲民争论占城稻轮作法,笑声传出窗外。广州中学操场,少年们奔跑,喊着「南洋第一」的口号。 街头报童挥舞《广州日报》,高喊:「珠江新区好旺!轻轨通二十里,南华银开业!」市肆茶肆中,粤人与胡商共议南洋商机,笑言:「呢个广州,怕系要成南国嘅金陵!」远处珠江,机帆船鸣笛,驶向广南南路的永泰煤矿,彷佛预示大明的五洋霸权。 热带微风挟带稻香,自红河三角洲的茫茫田野吹入城中,搅动椰树与芭蕉叶的沙沙声。交州,这座曾被中原士人视为「瘴疠蛮荒」的升龙故都,如今正以惊人之势复兴,宛如一只浴火的南凤,翱翔于南洋之上。 环绕红河与太平河交汇口的五府十三县,如今合称红三角经济圈,乃新兴工业与稻作出口双轴发展重地,人口逾四百万,已超广东之盛。结合热带雨林气候与红河泥土、肥,稻田两熟三熟,养出民稠地密之势。 方梦华于永乐十一年初平叛后亲定其名,欲仿上海淞北新区、广州珠江新区,打造交州的商贸、农业与工业中枢。经济圈内,水泥道路纵横交错,连通稻田、码头与市集,两侧新盖的二层砖楼点缀椰林,屋顶覆以青瓦,门楣雕刻莲花与龙纹,融合汉越风情。 圈内核心的「红河广场」已初具规模,广场中央立一石碑,刻「顺天安民」四字,由金陵书法家王伯庠题写,寓意新法惠民。广场周围,商肆繁盛,占城米行、潮州布肆、高棉香料摊与胡商珠宝铺争相竞艳,爪哇商人在此开「南越珍肆」,贩售玛瑙与檀香,日进千贯。 经济圈南端的「市舶司新署」高三层,外墙嵌青瓷浮雕,内设海关与报关窗口,仿香港特港模式,进口免税、出口退税,吸引三佛齐、蒲甘与苏禄商船云集。码头边,蒸汽船鸣笛不绝,卸下胡椒与锡石,装载占糗(稻)、瓷器与铁器,辐射南洋。港务官黎文伯每日巡视,笑语:「红江口今热似广州,五年后,当冠南洋喃!」 红三角依托红河水利,推行「田税法」与「南粗十二渠」,疏浚四渠,灌溉万亩新田,兼防瘴疠。青蒿菇(药)与蚊香普及,瘴气之说已成旧谈。永泰煤矿的「黑金」为工业供能,稻糗年产翻倍,支撑商贸与民食。 方梦花以新法激励耕作,免税与地契颁发,吸引江南移民与芒民归田,田亩增拓三成。 朝八时许,交州环城轻轨开通试营运,沿新城与旧城之间二十里环形钢轨徐徐行驶,首班列车由升龙西门驶出,经朱日和街、南芳市集、沥泽桥、武安庙、文庙、太湖园,再折至新学院区,最终返抵主站「红河广场站」,站台覆琉璃瓦,雕芒族水鸟纹,颇具越风。车厢内张贴双语告示: 【乘車守法】 漢:乘客請自覺驗票,不可喧嘩擁擠 芒:??客請自覺驗票,唔得喧譁??????。 每日清晨,农夫、学生与码头工人挤满车厢,运送占糗、荔枝与海鲜,市集货物半日可达。旧城站旁,新开「南门市肆」,因轻轨便利,吸纳高棉与占城商贩,日营业额逾八百贯。 轻轨由工务部设计,轨距统一国标,预留蒸汽火车升级。 交商银行于红河广场西侧开业,外墙刻「交商」二字,由升龙书院教授黎氏玉题写。银行由方梦华牵头创办,股本八十万贯,股东涵盖芒族地主、泉州船商与胡商,仿南华银行模式,专营存贷、汇兑与海贸融资。 「越者农也,民也,勤也。」──交商银行总裁庆文洙在国会答询时如是言。明国银行制度推行二载,交商银行特设「乡储部」普及小额贷款与种子、肥料供应,辅助芒族农民建立合作社,稳定生产秩序。 银行首月吸纳存款二十万贯,多来自移民与外商。芒族商贾阮文通存入三千贯,笑称:「交商利息高于金陵,贷款便易,吾船队明年可添二艘船喃!」银行推「拓田贷」,为新田开垦与商肆扩张提供低息贷款,吸引贫民。峰州农夫黎氏借贷五百贯,开垦三十亩占糗,半年还清。 交商银行与香港市舶司合作,简化南洋贸易结算。塞尔柱商人赞道:「斯交州之银行,胜于巴格达之肆喃!」银行设统计室,由汉越书院学生运算报关,效率倍增,奠定交州金融雏形。 汉越书院迎来第二学期,校址位于红河广场北郊的凤山,占地八百亩,校舍由旧李朝宫署改建,新增两栋讲学楼与试验农场。校门匾额「汉越书院」由褚子昂题,墨迹苍劲,寓意汉芒融合。 书院招收学生六百人,半为芒族青年,余为汉人移民与归化民后裔。课程涵盖算术、农学、制造学、法理、卫生与航海,由明华大学支教团授课。 书院设「芒语学堂」,编《芒语正音》与《汉喃初编》,推广双语教学。女讲师黎氏玉讲高地风俗,课间汉芒语笑声交织。方梦华题校训:「汉越同心,开南启智」,预示新民诞生。 交州中学设于红河广场东侧,毗邻书院,校舍为二层砖楼,占地百亩,招收十二至十八岁学生四百人,半为芒族农商子弟,余为移民与土司后裔。课程含算术、汉文、农务与航海,兼授芒语与汉喃,推广「南学」。 学生晨练持木桨,模拟划船,寓意破浪。操场上,芒语童谣与汉诗交响,洋溢新世代气息。 中学试验田种占糗与椰子,学生收割,稻供校膳,椰子销市肆,盈余购书。芒族学生黎小翠说:「吾父农人,吾欲学成,助乡种糗三熟喃!」校设「南洋志」课,讲婆罗洲与吕宋开拓史,激发出海志。 秋暮,红河广场灯火初上,轻轨车轮轹轹,载农夫与商贩。交商银行门前,存户络绎,铜板叮当。市舶司码头,船工搬香料,汗映斜阳。汉越书院讲堂,学生争论轮作法,笑声传窗外。交州中学操场,少年奔跑,喊「南洋第一」。 街上行人交错,贩夫走卒亦能识几字。城南太平市场内,一名头戴草笠的卖菜婆与女学生交谈:「小姐,小白菜一斤两文,今朝嫩得很喃!」「????????,阿婆,呢种系双季改良苗咩?」「系??!官厅田学堂培出嚟嘅!」「咁买三斤啦!」 孩童在铺石巷弄中追逐,一边唱着改编的童谣:「文庙高,水车转,大明天子唔打战;升龙街,稻米香,圣姑教我写文章。」 午时过后,暑气渐退,远处铁轨边传来一阵鸣笛,环城列车准点驶过;而此时正是交州人午休、纳凉、乘凉、读报的时辰。 城楼上,日月红旗猎猎,书「交州总署」四字赫然在目,乃大明驻交州最高机构,政务官叶梦得与芒族副官阮辉业对坐,刚审阅完一份公文,笑谈:「两广的税契混乱,我看还不如交州严明。」「叶公抬举,我们哪敢与江南相比,只是学得快、改得快罢了。」「方首相远见,我交州终非『边鄙』,乃大明南疆之『枢坤』也!」 街头报童挥《交州日报》,高喊:「红三角盛,轻轨通二十里,交商银开!」市肆茶肆,芒人与汉人共议南洋商机,笑言:「交州,恐成南国金陵!」远处红河,蒸汽船鸣笛,驶向西贡,预示大明海权之兴。预示大明海权之兴。预示大明海权之兴。 第975章 赣西夹层 建炎五年(没有跟随蜀宋改绍兴年号)赣西袁州宜春府,晨雾笼罩。袁江自西向东,缓缓流过城外,河面泛着薄薄的白汽,似要掩盖这座临时都城的喧嚣与不安。宜春府城,伪秦「江南国主」刘光世的「京城」,四门高悬绿边狗头旗,随风猎猎作响,却无人敢抬头细看。城头兵卒披甲,持长矛,目光警惕地扫过街巷,彷佛在寻找那无处不在的敌意。 天未全亮,城北市集已人声鼎沸。商贩沿街摆摊,卖黍饼、豆浆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夹杂着鸡鸭的聒噪与马车的辗辙声。市集中央,一座木牌楼高耸,上书「安纲抚南」,乃刘光世自立之号,意在宣示对江南的「安抚」。牌楼下,几个农夫挑着柴薪,低头匆匆而过,避开巡街的镶绿旗兵。这些兵士腰佩长刀,甲冑上绿边缝线醒目,与伪齐的正绿旗相仿,却多了份江南的细致。 「听说了么?东边赣江对岸,南昌府的明人又修了条铁路,杭州直通洪州!」一个卖菜的老妪低声对旁人道,眼神瞥向不远处的兵卒。「女官家的火铳车,听说比金兵的铁骑还厉害!」 「嘘!」旁边的布商急忙拉她一把,压低声音,「这话可别乱说!昨夜又有细作被抓,吊在南门示众哩!」 宜春府虽为伪秦都城,却处于明国与蜀宋的夹缝。赣江东岸的南昌府已入明国,铁路火光映照夜空,传闻方梦华的火器军日行百里,顺民争相投奔。西岸的新建县、奉新县虽属伪秦,却常有逃户冒死游过赣江。市集里的议论,总带着三分畏惧,七分向往。 宜春府衙,伪秦中枢,坐落城中,朱门高墙,门前石狮威严。刘光世身着紫袍,头戴金冠,端坐堂上,面前案几堆满文书。堂下,「武宁侯」桑仲与幕僚李氏低声禀报。 「主公,杨幺水军沿湘江而上,岳鹏举的回信虽允共剿湖贼,却要我军受其节制!」桑仲浓眉紧锁,手中握着一封密信,语气不忿。「岳飞小儿,仗着荆鄂之威,竟敢如此狂妄!」 刘光世面无表情,指尖轻敲案几,眼中闪过一丝冷光。他知桑仲勇猛,六万镶绿旗军亦精锐无比,却在社木寨为杨幺水军所败,退守岳麓山,损兵万余。此事已让伪秦威信大损,若再受岳飞节制,恐难服众。 「岳飞忠义,欲借我军之力清湖贼,却不愿背负与伪臣同流之名。」刘光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本王既受大宋知遇之恩,当为赵官家分忧。眼下所谓自立是代主受辱权宜之计,桑参军,传令下去,大秦之军,暂听岳飞调遣,待剿灭杨幺,再议其他。」 李氏闻言,欲言又止。他知刘光世野心,欲节制岳飞,扩伪秦版图,却不得不屈从蜀宋太宰秦桧的密信。秦桧遥控伪秦,将荆南(邵州、衡州等)纳入其治下,实为防明国西进,与岳飞联手剿楚。刘光世表面忠于赵构,内心却盘算着如何借金国之势,在乱局中谋更大权力。 「主公,荆南民心不稳,邵州农夫多投杨幺,全州豪族又与明国暗通款曲。」李氏拱手道,「我军昔日……」他顿了顿,瞥了眼刘光世,「昔日以剿匪名义,卖民于金军,民间多有怨言,恐不利统治。」 刘光世闻言,眼神一凛。当年刘家军为补军饷,将江南百姓以数十贯卖与金军奴隶贩子完颜斜也,虽得朝廷默许,却让其声名狼藉。赵构因此名义切割,以利操控。此事如芒刺在背,连伪秦治下袁州顺民,亦私下唾骂「刘伪臣」。 「民心何足惧?」刘光世冷哼,「本王既受大金册封,又奉大宋密旨,袁州粮仓充盈,镶绿旗军锐不可当。明国火器虽利,赣江天险可守;杨幺水军虽强,荆南山岭可阻。诸君但尽忠职守,勿负本王!」 堂下众人唯唯诺诺,却各怀心思。桑仲欲报社木寨之耻,李氏忧心民变,刘光世则盘算如何在蜀宋、金国、明国间游走,保全权位。 正午,宜春府街巷人流如织,茶肆酒肆生意兴隆。城南一间名为「清风楼」的茶肆,几个布衣男子围坐,低声议论。 「听说官府又征粮了,说是剿湖贼,实则肥了刘光世的腰包!」一个络腮胡子啐道,「当年他卖我叔父与金狗,如今还敢自称『安纲抚南』?」 「嘘,小声点!」旁人拉他一把,指了指角落。茶肆角落,一个黑衣人独坐,啜茶慢饮,耳尖微动,似在窃听。袁州虽远离金国,黏竿处暗探仍偶尔出没,监视伪秦动向。刘光世为避嫌疑,设「巡风司」,专捕细作与议论者,城中人心惶惶。 「明国的女官家倒像个英雄!」另一人压低声音,「听说她跟岳太尉是师兄妹,火器锐利,打得金兵满地找牙。若她渡赣江,伪秦岂不顷刻之间完蛋?」 「休得胡言!」一个老者摇头,「方妖女虽强,却不攻大宋,说是顾念旧情。秦王有大金撑腰,岳飞又在荆鄂牵制湖贼,袁州暂且无忧。」 议论间,一队镶绿旗兵行过街头,马蹄踏碎青石板,引得路人侧目。队首校尉手持长枪,镶绿旗迎风招展,旗上金边狗头似在宣示伪秦的威严。路边孩童嬉闹,却被父母急忙拉回,避开兵卒的冷眼。 宜春府城外,袁江北岸,一片校场尘土飞扬。镶绿旗军正在操练,刀枪如林,喊杀声震天。校场中央,桑仲亲督军务,长刀一挥,数百步卒列阵,盾牌齐举,模拟拒敌。旁边,数十骑兵持火铳,来回驰骋,试射靶垛,硝烟弥漫。 「再快些!」桑仲怒吼,「杨幺水军利于湖战,荆南多山,我军当以步骑为重!若再败于湖贼,主公颜面何存?」 操练间,一骑自奉新县急驰而来,信使翻身下马,递上一封急报。桑仲拆阅,脸色一沈。报中称,新建县农夫聚众叛乱要去投明国南昌府。奉新县守军已捕数人,却难遏民心浮动。 「明国火器虽利,尚未渡江!」桑仲咬牙,将急报揉碎,「传令新建、奉新,加派巡卒,严查细作!若有叛乱,格杀勿论!」 校场边,几个新募兵卒低声议论:「听说荆南杨幺的义军分田分地,农夫争相投奔。咱们这镶绿旗,终究是金狗的傀儡……」 「闭嘴!」老卒瞪眼,「秦王始终忠于大宋,议和条件奉旨投金不过权宜之计。你若不服,去投明国,瞧瞧火铳打不打你脑袋!」 议论未了,桑仲长刀一指,喝道:「再有私语,军法处置!」 夜幕降临,宜春府灯火渐稀,秀江河面映着月光,静谧中透着肃杀。府衙后院,刘光世独坐书房,案上一盏油灯摇曳。他展开一封蜀宋密信,乃秦桧亲笔。信中叮嘱:荆南当速纳伪秦治下,与岳飞共剿杨幺,防明国西进;若伪秦有异心,蜀宋必不容。 刘光世冷笑,将密信投入灯焰,火光吞噬纸张,映出他阴鸷的面容。「赵官家知遇之恩,本王铭记在心。秦桧小人,欲借本王之手清湖贼,却防我如防贼!」 他起身,推开窗,望向夜色中的袁州城。城外校场的喊杀声已歇,却掩不住民间的暗流。明国的火器、杨幺的水军、岳飞的忠义、金国的监视,无不在这座临时都城上空盘旋。刘光世知自己如履薄冰,却也胸怀野心:若能剿灭杨幺,节制岳飞,伪秦或可自立一方,与明国、蜀宋三分南方。 「宜春虽小,却是本王龙兴之地。」刘光世喃喃自语,关上窗,转身没入灯影。 赣江如玉带横贯城东,江面波光粼粼,却掩不住两岸的肃杀之气。吉州庐陵府城,伪秦治下重镇,城头绿边狗头旗迎风招展,金狮吞虎的旗面在烈日下泛着冷光。城东望江楼高耸,阁顶了望卒手搭凉棚,凝视对岸明国地界,隐约可见吉水县炊烟与火光。庐陵虽非伪秦都城,却因扼赣江西岸,成为对抗明国的前哨,街巷间弥漫着不安与谋算。 卯时初刻,庐陵府北门外市集已热闹起来。摊贩沿赣江支流卢水摆开,鱼腥与豆腐的气味混杂,夹着挑夫的吆喝与脚夫的笑骂。市集入口,一座石牌坊刻「忠纲卫南」,乃刘光世为宣示「卫护江南」所立,却被百姓私下唤作「伪臣碑」。牌坊下,几个渔夫挑着鱼篓,低头避开巡街的镶绿旗兵。这些兵卒身披轻甲,绿边缝线醒目,腰间长刀寒光闪闪,目光如鹰,扫过每个行人。 「听说对岸明国又征兵了!」一个卖柴的老汉压低声音,对旁边的豆腐摊贩道,「方梦华的火铳军,昨夜试炮,声响传到这边来哩!」 「嘘,莫乱说!」摊贩瞪他一眼,手里的豆腐刀一顿,指了指不远处的兵卒。「前日有个酒肆汉子夸明国,被巡风司抓走,至今没放!」 庐陵府城东临赣江,与明国仅一江之隔。望江楼上,伪秦了望卒日夜监视对岸动静,城中百姓却私下议论明国的铁路与火器。方梦华的改革让南昌府车水马龙,黎民争相投奔,传闻火铳一响,金兵溃散。庐陵虽属伪秦,却因地近明国,市井间充斥对岸的传闻,百姓心底暗藏向往,却不敢言明。 庐陵府衙,伪秦吉州治所,坐落城中,青砖高墙,门前石狮张牙。堂上,吉州知事陈行之一袭青袍,端坐案前,面前堆满征粮清单与军报。堂下,伪秦军校尉张烈与幕僚何氏低声禀报。 「陈知事,荆南大半失守,杨幺水军沿湘江而上,岳飞的回信虽允共剿湖贼,却要求我军受其节制!」张烈浓眉紧锁,手持一封密信,语气不平。「刘主公在袁州已应允,命我吉州出兵万人,随岳飞南下潭州。哼,岳飞小儿,仗荆鄂之势,竟敢如此!」 陈行之闻言,轻抚长须,目光沉静。他知刘光世忠于蜀宋赵构,欲借「代主受辱」之名,剿灭杨幺,节制岳飞,扩伪秦版图。然刘光世昔日卖民为奴,名声狼藉,赵构名义切割,仅以秦桧密信操控。吉州地近明国,民心浮动,陈行之身为知事,深知庐陵之重。 「岳飞忠义,为大宋守荆鄂,欲借我军清湖贼,却不愿与伪臣同流。」陈行之缓声道,「主公既奉大宋密旨,当以剿贼为先。张校尉,传令下去,吉州精兵万人,备粮三月,随岳飞南下。另派细作渡江,探明国火器虚实。」 何氏拱手补道:「知事,城中民心不稳,望江楼下常有顺民议论明国。昨日巡风司捕三人,恐与对岸细作有关。刘主公昔日卖民之事,至今为民诟病,宜安抚百姓,免生乱象。」 陈行之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忧色。刘光世当年为补军饷,将江南百姓卖与金军奴隶贩子,虽得金国默许,却让伪秦背负「卖国」骂名。庐陵百姓私下唾骂「刘伪臣」,望江楼下的议论,更如暗流涌动。陈行之知,若不稳民心,吉州恐成明国与大楚的争夺前沿。 「开仓放粮,减赋三成。」陈行之沈声道,「巡风司严查细作,却莫滥捕无辜。张校尉,城头加派了望,赣江渡口设卡,严防明国渗透。」 午时,望江楼上,伪秦了望卒手持千里镜,凝视赣江东岸。对岸吉水县隐约可见炊烟,偶有火光闪烁,传闻乃明国火铳试射。楼下江岸,渔船稀疏,渡口设木栅,兵卒盘查来往行人。望江楼三层阁内,几个士子品茶议论,语气低沉。 「方妖女的铁路,已修至南昌府!」一个青衫士子压低声音,「听闻火铳车日行百里,贱民投奔如潮。若明军渡江,秦王何以抵挡?」 「嘘!」旁人急忙止住,指了指楼角。一个黑衣人独坐,慢啜清茶,耳尖微动,似在窃听。伪秦虽远离金国,黏竿处暗探偶尔出没,监视刘光世动向。庐陵地近明国,巡风司查得更严,茶肆酒楼皆是耳目。 「岳飞与方梦华乃师兄妹,传闻曾有旧情。」另一士子低声道,「伪明不攻大宋,说是顾念岳太尉面子。伪秦若与岳太尉联手,或可剿灭杨幺,稳住荆南。」 「刘光世卖民为奴,哪配与岳太尉并论?」青衫士子冷哼,「他那绿边狗头旗,不过金狗的傀儡!」 议论间,一队镶绿旗兵沿江巡过,马蹄踏碎江岸碎石,引得路人低头。队首校尉扬鞭,指着渡口一渔夫喝问:「何人?速报来历!」渔夫战战兢兢,递上路引,兵卒翻看后方才放行。 夜幕降临,庐陵府灯火渐稀,赣江江面映着月光,静谧中透着杀机。望江楼下,渡口木栅紧闭,兵卒持火把巡逻。府衙后院,陈行之独坐书房,案上一盏油灯摇曳。他展开一封袁州密信,乃刘光世亲笔,叮嘱吉州严防明国,速派兵接收荆南,配合岳飞剿贼。 陈行之叹息,将密信收入袖中。他知刘光世野心,欲借剿贼之名节制岳飞,却受秦桧密信牵制。蜀宋退守荆益,伪秦为缓冲,吉州地近明国,稍有不慎,便是兵燹之祸。望江楼对岸的火光,似在提醒这座前沿之城的命运。 第976章 湘南合剿 绍兴三年冬,蜀宋行在成都府大殿,寒风自蜀山顺江而入,殿内龙案前的铜鼎燃着炭火,却驱不散君臣间的凝重气氛。皇帝赵构身着赭黄龙袍,端坐龙椅,面容清瘦,目光深邃,似在权衡天下大势。殿下,太宰秦桧领班,与枢密使张浚、知枢密院事李回、御史中丞范宗尹等重臣分列两侧,文武默然,静待议事。殿外泯江水声隐约,似在低诉蜀宋偏安的孤危。 今日朝议,事关荆湖南路飞地(邵州、衡州、郴州、永州、道州、全州、桂阳、武冈、靖州、沅州)存废。自大楚湖贼杨幺占洞庭水道(鼎州、辰州、潭州等),荆南与蜀宋隔绝,岳飞孤守荆鄂,伪秦新占衡州,欲联手剿贼。秦桧上疏,建议将荆南飞地交割伪秦,借刘光世之力清湖贼,防明国西进,却引朝野争议。群臣知刘光世卖民恶行,与岳飞不和,恐此举误国,殿内气氛如弦绷紧。 秦桧身着紫袍,头戴乌纱,步出班列,拱手拜道:「陛下,臣有本奏。」赵构微微颔首,秦桧清嗓,声音沉稳,响彻大殿。 「今湖贼杨幺盘踞洞庭,控鼎州、辰州、潭州,水军万艘,屡破宋军于阳武口、芷江,近又窥伺永州、沅州,荆南飞地十州,民心动荡,豪族离叛。岳飞孤守荆鄂,北抗伪齐,南防湖贼,力不能支。伪明方梦华兵锋越赣江,铁路火器日新,若不速清湖贼,荆南恐尽入明国之手,大宋江山何存?」 秦桧顿了顿,目光扫过群臣,见张浚眉头紧锁,范宗尹低头不语,续道:「伪秦刘光世,虽受金国册封,然昔日蒙陛下知遇,拔为中兴四将,忠心不二。其镶绿旗军六万,经伪齐孔太尉整训,火器步骑具精,近于湘潭大破湖贼,夺衡州,威震荆南。臣请陛下暂将荆南十州交割伪秦,命刘光世与岳飞共剿湖贼,稳荆南,防伪明,保大宋正统!」 言毕,秦桧再拜,退回班列。殿内一片寂然,群臣交换眼神,似在消化此议的利害。赵构目光微动,沈声道:「诸卿有何意见?」 枢密使张浚率先出班,拱手道:「陛下,臣反对秦会之之议!」 张浚年近不惑,面容刚毅,声音铿锵:「刘光世昔日为补军饷,卖江南百姓与金军奴隶贩子完颜斜也,民怨沸腾,名声狼藉,与卖国何异?其伪秦绿边狗头旗,依女真十旗,与伪齐刘豫无异,焉能托以荆南重地?岳飞忠义无双,守荆鄂,屡破伪齐于襄阳,与湖贼交锋于潭州,军民归心。若将荆南交割伪秦,恐寒岳飞之心,动摇军心,荆南百姓必叛,湖贼乘虚而入,大宋危矣!」 张浚言辞激昂,殿内文武动容。范宗尹微微点头,李回却低头不语。赵构面无表情,指尖轻敲龙案,示意秦桧回应。 秦桧不慌不忙,再出班列,拱手道:「张枢密忠直可嘉,然未见全貌。刘光世卖民,确为权宜之计,然其忠于陛下,屡奉密旨,代主受辱,保大宋正统于江南。伪秦新破湖贼于湘潭,衡州已下,郴州、永州等州依臣密诏暂降,足见其力。岳飞虽忠,荆鄂孤悬,伪齐压北,湖贼窥南,精锐不过三万,难顾荆南飞地。若不借伪秦之力,荆南十州必为湖贼或伪明所吞,岳飞纵有忠义,奈何力不从心?」 秦桧语气平缓,却字字如刀,直指张浚的忧虑。他转向赵构,拜道:「陛下,臣非弃岳飞而用伪秦,乃欲联两家之长,剿灭湖贼。刘光世与岳飞虽不和,然共剿湖贼,利同弊异,岳飞必不误国。荆南交割伪秦,名为割地,实为借力,待湖贼平定,荆南仍归大宋!」 秦桧言毕,殿内议论蜂起。知枢密院事李回出班,拱手道:「陛下,秦相爷之议有理。荆南飞地与蜀宋隔绝,洞庭水道为湖贼所断,运粮援兵皆难。伪秦军精,衡州新占,与岳飞联手,可成南北夹击之势。伪明方妖女虽强,然与岳飞有师兄妹之情,不攻大宋,伪秦可为缓冲,阻明国西进。此举虽险,却是当务之急!」 御史中丞范宗尹却摇头,出班道:「陛下,臣赞张枢密之议!刘光世卖民,民心丧尽,荆南百姓多受湖贼分田之恩,伪秦占衡州,征粮加赋,民怨已生。郴州、永州等州虽降,豪族阳奉阴违,暗通湖贼。若交割荆南,伪秦难稳民心,湖贼反扑,恐酿大乱!岳飞忠义,军民归心,当加派援兵,助其守荆南,岂能倚伪臣?」 范宗尹言辞激烈,殿内文武分为两派。武将多赞张浚、范宗尹,忧刘光世卖民恶行与金国背景;文臣多随秦桧、李回,主张借伪秦之力,稳荆南大局。赵构沉默,目光在群臣间游移,似在权衡。 秦桧见群臣争执,知关键在赵构,遂再出班,拜道:「陛下,臣请一言!」 他直视赵构,语气沉重:「大宋偏安成都,北有金国伪齐压境,东有明国火器窥伺,南有湖贼割据洞庭,西有蜀道艰险。荆南飞地,孤悬湖贼与明国之间,蜀宋鞭长莫及。刘光世虽有卖民之过,然其忠于陛下,伪秦军精,衡州之胜,足证其能。若不借其力,荆南必失,湖贼与明国连成一气,大宋何以自存?」 秦桧顿了顿,语气转柔:「陛下,臣知岳飞忠义,然其与方妖女不清不楚,纵不叛宋,亦难全力抗伪明。伪秦为金国册封,与伪明势不两立,可为大宋缓冲。交割荆南,名为割地,实为权宜,待湖贼平定,伪秦无功可居,陛下可徐图收回!」 此言一出,殿内寂然。秦桧点破赵构心病:岳飞忠义,却与方梦华关系密切,赵构虽信其忠,却恐其难抗明国;刘光世伪臣,却忠于赵构,可为棋子,牵制明国与湖贼。交割荆南,表面损地,实则借刀杀人,待湖贼平定,伪秦可弃,荆南可收。 赵构目光微动,终开口:「秦太宰之议,似有道理。然刘光世卖民,民心丧尽,荆南百姓可服?岳飞忠义,若寒其心,荆鄂何守?」 秦桧拜道:「陛下圣明!荆南百姓虽怨伪秦,然湖贼割据,民不聊生,伪秦新占衡州,开仓放粮,可暂安民心。臣已密诏郴州、永州豪族,许以官爵,暂降伪秦,待湖贼平定,复归大宋。岳飞忠义,臣当亲书一封,晓以大义,命其节制伪秦军,共剿湖贼,岳飞必不负陛下!」 赵构闻言,沉默片刻,目光扫过群臣。张浚欲再谏,却被秦桧眼神止住。赵构心知,蜀宋偏安,军力不逮,荆南飞地难守。刘光世伪臣,却可为棋子,借其力剿湖贼,防明国,待事平再图。岳飞忠义,节制伪秦,可保荆鄂不失。此策虽险,却是乱局中唯一出路。 「准秦相之议!」赵构沈声道,「荆湖南路十州,暂交伪秦刘光世统辖,命其与岳飞共剿湖贼,稳荆南,防伪明。秦桧亲书诏书,晓谕岳飞,命其节制伪秦军,勿负朕望!」 群臣闻诏,拜伏称臣。张浚、范宗尹虽不甘,却无力回天。秦桧低头,眼中闪过一丝得意。他知此策风险:刘光世野心,伪秦或尾大不掉;岳飞忠义,却可能因伪秦生隙;荆南民心,恐投湖贼或明国。然乱局之中,唯有借力打力,方能为蜀宋续命。 殿外泯江水声依旧,蜀宋的命运,如江上孤舟,随波逐流。秦桧退出大殿,望向远方荆南,心中默念:「湖贼不平,荆南不稳,大宋何安?刘光世,岳飞,成败在此一举!」 衡州府,湘江自南而来,蜿蜒绕过城西,水面映着寒霜,透出新占之地的肃杀与不安。衡州府城,伪秦新夺重镇,城头绿边狗头旗高悬,金狮吞虎的旗面在朔风中猎猎作响。城外湘潭,伪秦安南侯王德与镇西侯郦琼方于月前大破杨幺义军,斩首数千,衡州遂入伪秦之手。刘光世欲迁都于此,号令湘江上游郴州、永州、道州、全州依蜀宋太宰秦桧密诏暂降,意图以衡州为中枢,联岳家军剿灭湖贼,抗明国西进。然新占之地,民心未附,义军暗流汹涌,衡州的日常如绷紧的弓弦,随时欲断。 卯时末刻,衡州府南门外市集冷清异常。湘江岸边,几个摊贩零星摆开,卖黍粥、野菜的吆喝有气无力,夹杂着江风的呼啸。市集入口,一座新立石牌坊刻「纲定湘南」,乃刘光世为宣示「平定荆南」所设,墨迹未干,却已被夜里的义军泼上红漆,写「湖贼不灭」四字。牌坊下,几个农夫挑着柴薪,低头疾行,避开巡街的镶绿旗兵。这些兵卒身披重甲,绿边缝线醒目,长矛寒光闪闪,目光如刀,扫过每个行人。 「听说杨幺退到潭州了,还在分田!」一个卖粥的老翁压低声音,对旁边的鱼贩道,「伪秦占了衡州,却征粮加赋,哪有湖贼仁义?」 「嘘!」鱼贩急拉他一把,瞥了眼不远处的兵卒,「昨夜城东抓了三个义军细作,吊在西门哩!再说下去,巡风司可不饶你!」 衡州新占,民心未稳。杨幺的平均主义曾在衡州深得农心,义军败退后,遗留细作四处煽动。伪秦征粮备战,百姓怨声载道,私下议论永州的湖贼与东岸明国的火器。市集里的对话,似寒风中的低语,随时可能引来刀光。 衡州府衙,伪秦新设治所,坐落城中,朱门高墙,门前石狮新雕,尚未上漆。堂上,衡州知事步元清身着紫袍,端坐案前,面前案几堆满征粮清单与军报。堂下,安南侯王德与幕僚毌丘绛低声禀报,镇西侯郦琼因伤未至。 「步知事,湘潭之战虽胜,杨幺余部犹存,永州、道州虽降,却阳奉阴违!」王德浓眉紧锁,手持一封密信,语气沉重。「岳飞自鄂州来信,催我军速南下潭州,共剿湖贼,却要我军受其节制。主公在袁州已允,命衡州出兵万五千,备粮三月。岳飞仗忠义之名,欺我伪秦太甚!」 步元清闻言,目光微眯。他知伪秦主公刘光世忠于蜀宋赵构,欲借衡州新占之势,迁都于此,联岳飞剿杨幺,节制荆南,抗明国西进。然刘光世昔日卖民为奴,名声狼藉,赵构名义切割,仅以秦桧密诏操控。衡州新占,民怨沸腾,郴州、永州等上游州县虽降,却多为权宜,豪族暗通湖贼,步元清身为知事,深感如履薄冰。 「岳飞为大宋守荆鄂,忠义无双,欲借我军清湖贼,却不愿与伪臣同流。」步元清缓声道,「主公既奉密诏,当以剿贼为先。王侯爷,传令下去,选精兵万五千,备粮三月,随岳飞南下。另派细作潜入永州,监视降将动向。」 毌丘绛拱手补道:「知事,衡州民心未附,义军细作夜夜潜入,城外村寨多藏湖贼。刘主公昔日卖民之事,至今为民诟病,顺民私议投奔明国或湖贼,恐生大乱。」 步元清点头,眼中忧色更浓。刘光世卖民的恶行让伪秦背负「卖国」骂名,衡州农民多曾受杨幺分田恩惠,对伪秦敌视。秦桧密诏令郴州、永州等降伪,却仅是豪族妥协,民间暗流不止。步元清知,若不稳民心,衡州难成伪秦新都。 「开仓放粮,免赋一季。」步元清沈声道,「巡风司严查细作,却莫滥捕。湘江渡口设哨卡,防湖贼渗透。另修城墙,加固府库,备迁都之需。」 午时,湘江西岸,衡州城外一处渡口,木栅高耸,伪秦兵卒持火铳巡逻。渡口边,几个渔夫低头撒网,目光却不时瞥向江面。江对岸隐约可见潭州方向的芦苇丛,传闻杨幺水军藏匿其中,伺机反扑。渡口哨卡上,一个了望卒手持千里镜,凝视江面,眉头紧锁。 渡口旁,一间草棚茶肆,几个布衣汉子围坐,低声议论,茶盏轻碰,掩盖话音。「杨幺虽败,永州还有数万义军!」一个瘦汉压低声音,「听说湖贼分田分地,农夫争投。伪秦占了衡州,却征粮如虎,哪比得上湖贼?」 「嘘!」旁人拉他一把,指了指棚外。一个灰衣人独坐江边,慢啜茶水,目光低垂,似在窃听。衡州新占,伪秦巡风司查得极严,黏竿处暗探虽少,却偶尔出没,监视刘光世动向。茶肆里的议论,似江风中的低语,随时可能引来刀光。 另一汉子低声道,「若秦王与岳太尉联手,或可剿灭湖贼,稳住荆南。」 「刘光世卖民为奴,哪配与岳太尉并肩?」瘦汉冷哼,「他那绿边狗头旗,不过金狗的傀儡!」 衡州府城外,湘江西岸,一片校场尘土飞扬。数千镶绿旗兵正在操练,刀盾齐举,喊杀声震天。校场中央,安南侯王德亲督军务,长刀一挥,步卒列阵,模拟拒水军。旁边,数十骑兵试射火铳,硝烟弥漫,靶垛应声而倒。 「再快!」王德怒喝,「杨幺水军利于湖战,湘江多弯,我军当以步骑为重!若湖贼反扑,衡州岂不危矣?」 校场边,几个新兵低声议论:「杨幺分田分地,衡州农夫多有旧恩。咱这狗头旗,民心不附,怎敌湖贼水军?」 「闭嘴!」老卒瞪眼,「主公忠于大宋,卖民是权宜之计。你若不服,去投湖贼,瞧瞧水军砍不砍你!」 议论未了,王德长刀一指,喝道:「再有私语,军法处置!」 夜幕降临,衡州府灯火渐稀,湘江江面映着月光,静谧中透着杀机。府衙后院,步元清独坐书房,案上一盏油灯摇曳。他展开一封袁州密信,乃刘光世亲笔,叮嘱衡州速修城防,备迁都之需,配合岳飞剿贼,监视郴州、永州降将动向。 步元清叹息,将密信收入袖中。他知刘光世野心,欲借衡州新都节制岳飞,扩伪秦版图,却受秦桧密诏牵制。衡州新占,民心未附,杨幺义军余威犹存,郴州、永州等降州阳奉阴违。刘光世卖民的恶行,更让衡州农民敌视,细作夜夜潜入,村寨暗藏湖贼。 江面一叶扁舟悄然划过,隐没夜色,似是湖贼细作,或伪秦暗探。衡州的夜,风声鹤唳,暗流涌动。 第977章 湘北均平 晨雾笼罩辰州的山野,沅水河畔的薄雾缓缓散去,露出连绵的稻田和错落有致的村落。辰州,这片大楚最早的根据地,自钟相起义攻占以来,已走过四载春秋。当年那场席卷全境的「均田均财」运动,杀尽地主大户,将土地、财产分给「入法」的农民,如今已彻底改变了这片土地的面貌。虽不及明州的市场繁荣,辰州以其独特的平等理念和自给自足的农耕经济,成为大楚的核心支撑。 清晨的辰州城外,农民们背着锄头,沿着新修的石板路走向田间。他们身着粗布衣衫,脸上带着满足的笑意。田埂边,几名「均田吏」正在丈量土地,记录今年的稻苗长势。这些吏员多由本地农民选出,负责监督土地分配与粮食征收,确保无人囤积私田。远处,一座新建的「均平仓」耸立,储存着去年收成的稻米,供全州农民在灾年或战时调用。 城内的市集热闹非凡。摊贩们摆出新鲜的蔬菜、腌制的鱼干和手工编织的草鞋,吆喝声此起彼伏。与明州不同,这里的货币多为大楚自铸的铜钱,名为「平财钱」,每枚上刻有「均田均财」的字样,象征着大楚的治国理念。市集旁,一间「公学堂」传来朗朗书声,孩子们正齐声诵读《农事初编》,学习如何轮作、施肥,以提高田产。 辰州城外的龙溪村,是均田运动的模范村落。村口,一块石碑上刻着「均田均财,天下大同」,碑下几名农妇正围着水井聊天,话题从今年的稻种到村里新选的均田吏。村中的田地被精细划分,每户「入法」农民分得五亩水田和两亩旱地,足以养活一家老小。田间,农民李老栓正带着两个儿子翻土,准备春播。他曾是地主家的佃户,如今分得田地,家中还养了三头猪,日子过得比从前好上百倍。 「老栓,听说州里要建水车磨坊,省得咱们推石磨!」邻居张嫂从田埂走过,笑着喊道。李老栓抹了把汗,咧嘴回应:「那敢情好!大圣天王说了,咱们的粮食得自己管,不能让外人抢了去。」张嫂点头,顺手从篮子里掏出一个热乎乎的糯米团,递给李老栓的幼子:「吃吧,小家伙,咱们辰州的娃,个个得长得结实!」 辰州城内,街道虽不宽阔,却整洁有序。石板路上,农民推着独轮车运送粮食,偶有穿着灰色长衫的「平等吏」巡视,检查市集是否公平交易。城中无高门大户的宅邸,取而代之的是低矮的民居,每户门前都挂着「入法之家」的木牌,标志着他们参与了均田运动,享有平等权利。 城南的「公学堂」是辰州的骄傲。学堂由钟相亲自下令兴建,免费教授农民子弟识字、算术和农事知识。教室内,十几岁的少年少女正围着老师学习如何制作简单的火药,这是大楚为防宋军反扑而推广的民兵训练课程。 四年前,钟相的起义以雷霆之势席卷辰州,地主大户的宅邸被焚,财产被分,土地被重新丈量分配。这种激进的均田均财政策,让辰州的农民从佃户变为自耕农,生活水平显著提升。然而,这也带来了挑战:缺乏地主阶层的组织,农民需自行管理田地和均平仓,早期曾因分配不均引发争执。如今,随着均田吏制度的完善,辰州的农村逐渐稳定,农民的忠诚度也随之提高。 一名老农向平等吏抱怨:「俺家的田比隔壁老王少半亩,这咋算?」平等吏耐心解释:「均田按人头和地力分配,您的田在坡地上,产量低,圣库会补给您粮食。」老农听后点头,满意地离去。这种公开透明的分配机制,让辰州的农民对大楚充满信任。 北面澧水河畔的稻田与村落,勾勒出澧州这片大楚老根据地的轮廓。四年前,钟相起义席卷此地,地主大户被悉数诛杀,土地与财产均分给「入法」的农民,奠定了大楚均田均财的根基。然而,起义第二个月,钟相在华容道被宋朝勾结伪齐军孔彦舟设计擒杀,随后一轮血腥清洗让澧州元气大伤。直至杨幺重整旗鼓,率农兵夺回此地,澧州才重获新生。如今,这片土地在均田制度的滋养下,逐渐恢复生机,虽带着战乱的创伤,却充满了坚韧与希望。 清晨的澧州城外,农民们沿着新修的土路走向田间,肩扛锄头,手牵耕牛。田埂边,几名「均田吏」正在分发种子,指导农民如何轮作以提高产量。与辰州相比,澧州的田地略显贫瘠,战乱留下的焦土痕迹尚未完全消退,但农民们的脸上却洋溢着对新生活的期盼。城内的市集虽不如辰州热闹,却也井然有序,摊贩们摆出新鲜的蔬菜、鱼干和手工竹器,铜钱「平财钱」在人群中流转,铭刻的「均田均财」字样闪着微光。 澧州城外的芦溪村口,一块木牌上写着「平等自强」,虽不及辰州的石碑气派,却透着质朴的坚定。村中田地被重新丈量,每户入法农民分得四亩水田和一亩菜地,勉强能维持温饱。农民王二牛正带着妻子和女儿在田间除草,汗水顺着额头滴落。他曾是地主家的佃户,亲眼见证了钟相被擒的惨剧,如今在杨幺的号召下重拾信心,种下的稻苗已抽穗。 「二牛,听说均平仓新进了批粮种,咱们得去领点!」邻居赵大嫂从田埂走过,手里提着一篮新摘的萝卜。王二牛咧嘴一笑:「好嘞!大圣天王说了,只要咱们齐心,澧州迟早比得上辰州!」赵大嫂点头,顺手将一颗萝卜扔给王二牛的女儿小翠,小翠咯咯笑着,咬了一口脆甜的萝卜,眼中满是纯真的快乐。 澧州城内,街道简朴却整洁,土路两旁是低矮的民居,每户门前挂着「入法之家」的竹牌,标志着他们对大楚的忠诚。战乱的阴影犹在,城墙上仍可见孔彦舟围城时留下的箭痕,但新修的了望塔和火铳阵地显示出杨幺重建的决心。市集上,农民与小贩交换货物,平财钱与物物交换并存,偶有从辰州运来的书籍和工具,让市集增添几分生机。 城北的「公学堂」是澧州复兴的象征。学堂由杨幺亲自下令修建,虽规模不及辰州,但已成为农民子弟的希望之地。教室内,十余名学生围着老师学习识字与农事知识,一名名叫张小龙的少年格外认真。他父亲在孔彦舟的清洗中丧生,如今他立志成为农兵队的火铳手,为大楚报仇。课堂上,老师正在讲解如何制作简单的火药,学生们聚精会神,记下每一个步骤。 学堂旁,一座小型工坊正在试验水力水车,用于灌溉与磨米。虽然技术粗糙,远不及明州的蒸汽机,但已让农民们惊叹不已。一名工匠对围观的农民说:「这水车是跟辰州学的,大圣天王说了,咱们得让每亩地多打十斗粮!」农民们点头,眼中满是对未来的憧憬。 四年前,钟相的均田运动让澧州的农民从佃户变为自耕农,土地与财产的重新分配点燃了他们的希望。然而,孔彦舟的清洗重创了这片土地,许多农民被屠杀,村落被焚,田地荒芜。杨幺夺回澧州后,重新推行均田制度,但因人口损失严重,土地分配不如辰州均匀,部分农民仍需依赖均平仓的救济。 市集上,一名老农向均田吏抱怨:「俺家的田靠近河边,去年洪水冲了半亩,圣库咋不补点粮?」均田吏耐心解释:「均平仓的粮食优先供农兵队,您的损失已记录,下季会补发种子。」老农虽有不满,但见均田吏态度诚恳,也点头离去。这种公开的对话机制,让澧州的农民对大楚保持信任,尽管重建之路艰难。 澧州城墙外的小型棜堡驻扎着农兵队,配备从辰州运来的火铳和长矛。城门口的检查站戒备森严,所有外来者需接受盘查,以防伪齐或蜀宋细作渗透。城内的「武备库」储存着少量火药与武器,农兵队每天操练,模拟抵御敌军的进攻。 农兵队长周大勇,原是钟相麾下的义军小头目,亲历了孔彦舟的围城之战。他每天带队巡视城墙与水道,检查防御设施的完好程度。他对副手说:「宋狗和伪齐随时可能卷土重来,咱们的火铳得练得比辰州还精!」副手点头,握紧手中火铳,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 洞庭湖东部的晨雾如轻纱般笼罩着岳州,城陵矶的江风夹杂着湖水的湿气,轻拂过城墙上新修的了望塔。岳州,这座扼守洞庭湖入长江咽喉的大楚老根据地,自钟相起义以来,经历了四年的风雨洗礼。四年前,钟相的均田运动席卷此地,地主大户被诛,土地与财产均分给「入法」农民,奠定了大楚的平等根基。虽然未如澧州那般遭受伪齐军孔彦舟的血腥清洗,但岳州因其战略位置,时刻面对蜀宋岳家军驻守的鄂州与江陵兵团的压力,军事化气息浓厚,却也孕育着坚韧的农民自治精神。 清晨的城陵矶码头,渔船与货船川流不息,农民与水手吆喝着卸下新鲜的湖鱼与从辰州运来的稻米。码头边,一座简易的水力吊臂吱吱作响,将货物搬运上岸,虽不及明州蒸汽机的先进,却已让岳州的后勤效率大增。城墙外,农兵队的巡逻队沿着湖岸警戒,手中火铳与长矛在晨光中闪烁,警惕着对岸岳家军的动向。 岳州城外的临湖村口,一块石碑刻着「均田自强」,碑下几名农妇正围着水井洗菜,笑声清脆。村中田地被精细划分,每户入法农民分得四亩水田和一亩菜地,湖边的肥沃土壤让稻米与莲藕产量颇丰。农民刘独根正带着两个儿子在田间插秧,汗水滴落在田埂上。他曾是地主家的长工,如今分得田地,家中还养了几只鸭,日子过得比宋朝时好了许多。 「独根,听说均平仓新存了批粮,够咱们过冬了!」邻居吴嫂从田边走过,手里提着一篮莲藕,笑着喊道。刘独根抹了把汗,回应道:「大圣天王说了,只要守住岳州,咱们的田地就保得住!」吴嫂点头,顺手将一节莲藕扔给刘独根的幼子小福。 村中的「致公堂」是农民议事的核心,堂内悬挂着钟相与杨幺的画像,钟相手持锄头,杨幺握着火铳,象征着农民与战士的双重身份。堂前广场,几名青年正在操练木盾与短刀,农兵队长李铁山指导他们如何快速列阵。他低声说:「岳家军就在对岸,咱们得练得比他们还硬!」青年们点头,眼中满是决心。 岳州城内,街道虽不如明州宽阔,却整洁有序,土路两旁是低矮的民居,每户门前挂着「入法之家」的竹牌。城墙上的箭痕提醒着战乱的威胁,但新修的棜堡与火铳阵地显示出大楚的防御决心。市集上,农民与渔民交换货物,平财钱与湖鱼、稻米一同流转。几名从辰州来的商贩带来书籍与农具,让市集增添几分生机。 岳州的军事化气息浓厚,城陵矶的战略位置使其成为大楚的门户。城墙外,棜堡驻扎着农兵队,配备从辰州运来的火铳与长矛。码头边的检查站戒备森严,所有船只需核对文牒,防止岳家军细作渗透。城内的「武备库」储存着火药与武器,农兵队每天操练,模拟抵御敌军的进攻。 农兵队长李铁山,原是钟相麾下的渔民义军,熟悉洞庭湖的水战。他每天带队巡视湖岸与城墙,检查水道防御设施。他对副手说:「岳飞的军团就在鄂州,随时可能来犯,咱们得让火铳随时能响!」副手点头,握紧手中火铳,眼中燃烧着战意。 城陵矶的了望塔上,农兵队员王大湖正用简易望远镜观察对岸的动静。他低声说:「听说岳家军的弓弩手厉害,但咱们的火铳也不差!」旁边的同伴笑着回应:「有杨天王在,岳飞想过湖,先问问咱们的火药!」 夜幕降临,岳州的火把与渔火点亮湖岸,映照着宁静的城池。农民们聚在圣库堂,分享当天的渔获与收成,孩子们围着火堆听老者讲述钟相起义的传奇。市集已散,渔民们划着小船回家,湖面上传来悠扬的渔歌。城墙上,农兵队的哨声此起彼伏,提醒着这片土地的警惕。 第978章 洞庭南征 天载四年七月初七,洞庭湖上霞光如血,星月掩映,水波荡漾。大楚义军聚义厅内,灯火通明,七十二将齐聚,气氛肃杀而热烈。厅中高悬「护民抗虏」大旗,案上摊开荆湖地图,澧水、沅水、资水、湘水四条蜿蜒水道,宛如蛟龙盘踞。 大圣天王杨幺站在新铸的青铜点将台上,看着湖面八百艘车船列阵。这些改良自明国设计的战船,两侧轮桨如蜈蚣百足,船首的霹雳炮在晨光中泛着冷铁青光。三年前他们还在用渔船改装战船,如今却能让宋军水师闻风丧胆。 「擂鼓!」他一声令下,七十二面牛皮大鼓同时轰鸣,惊起满湖鸥鹭。 军师黄诚捧着鎏金名册上前:「请大圣天王点将!」 杨幺展开名册,墨香混着铁锈味——这是用缴获的宋军铠甲熔铸的墨盒写的。 「七十二将齐否?」杨幺声震洞庭。 「齐!」吼声掀起湖浪。杨幺忽然想起五年前,自己还是个躲在钟相身后的毛头小子。如今这八百车船、十万义军,竟比当年钟相全盛时还要威风。 「诸位兄弟姐妹,下芷江、阳武口、社木寨连战连捷,我大楚声势胜过天王哥哥在世时!宋廷弃江陵,仓皇入蜀,岳飞孤守荆、江陵,伪秦贼子刘光世盘踞衡州,与岳贼合兵,欲断我洞庭五州命脉!」杨幺起身,指地图上沅州、靖州、邵州、武冈、湘潭、株洲、衡山一线,「然蜀宋荆南飞地,乃洞庭上游咽喉,控此则扼宋贼后路,断岳飞与伪秦联系,保我五州根基!今日议事,定三路进兵,破敌围,争荆湖!」 君山聚义厅内,七十二把交椅围成半圆。杨幺手中的竹杖点在沙盘上,洞庭湖四周插满黑旗——北面岳家军的忠字旗已插到华容,东面伪秦的狗头旗密布湘潭,南面蜀宋的龙旗仍在邵州飘摇。 「诸位兄弟看好了。」杨幺突然拔掉邵州的龙旗,露出底下暗藏的红色标记,「蜀宋在荆南的飞地,就是咱们的活棋!」 军师黄诚咳嗽着展开羊皮地图,上面用朱砂勾出三条水路脉络——向西的沅水如青蛇钻入群山,向南的资水似利剑直插南岭,向东的湘水则像条被斩断的蜈蚣,在湘潭处突然收窄。 厅内众将齐声喝彩,火须翁黄诚率先起身,红髯抖动,拱手道:「天王,岳飞虽号忠义,然受宋廷顽固派牵制,火器不精,兵疲将老。伪秦刘光世卖奴贼,军心涣散,后方空虚。荆南飞地民怨沸腾,正是我军扩地之机!请天王分派,某愿为先锋!」 杨幺点头,目光扫过众将,沉吟道:「好!然敌情复杂,需细议。洞庭五州虽固,北有岳飞压境,南有伪秦窥伺,东有伪齐狗贼刘豫窥视,西有蜀宋苟延。荆南飞地,沅州、靖州控沅水上游,邵州、武冈扼资水咽喉,湘潭、株洲、衡山据湘水要冲,得之则进可攻蜀,退可守湖。伪秦迁都衡州,意在联岳飞断我水道,然其劫掠民财,卖奴激怨,正是破绽!」 铁面王母甄爱乡起身,声如洪钟:「天王,某观地图,沅水、资水、湘水三道,皆我车船与火器可依之利。兵分三路,溯水而上,速夺飞地,断敌合围,方能联明抗金反宋,长保洞庭!请天王定策,姐妹们愿效死!」 杨幺一笑,折扇指向地图:「爱乡姐言之有理!三路进兵,各司其职,破敌必矣!听我分派!」 杨幺起身,指向地图,语气坚定:「诸位,岳飞驻荆、江陵,兵不过五万,虽有精锐,然后勤不继,火器不及我天工堂火铳、雷罐。伪秦刘光世盘踞衡州,以『镶绿狗头旗』为旗号,兵力四十五万,然多乌合,劫掠民财,民心尽失。蜀宋飞地,沅州、靖州乃沅水上游,粮草辎重由此入蜀,若我夺之,蜀宋后路断绝,岳飞孤立!邵州、武冈控资水,伪秦水师欲北上洞庭,必经此地,夺之则断其水道!湘潭、株洲、衡山据湘水,逼衡州,伪秦若失衡州,则无立足之地,岳飞合围之计自破!」 碧眼屃程林抚须补充:「天王,荆南民怨深重,刘光世卖奴,狗头旗劫粮,百姓苦不堪言。我军每占一地,分财均田,免赋税,渔民送粮,流民投奔。若夺飞地,分其财帛,旬月可增兵数万,民心归我,大业可期!」 玉睛龙雷进拍案:「程兄言之极是!伪秦与岳飞欲合兵,然水道不通,陆路崎岖,岳飞后勤难济,伪秦军心不齐。我军车船火器,顺水而上,速战速决,必破敌围!」 杨幺颔首:「雷进说得好!然三路进兵,需分派得当,火器、水师、步骑并用,七十二将各展所长,方能一战功成!」 杨幺折扇一收,朗声道:「本座意兵分三路,溯沅水、资水、湘水进击,夺荆南飞地,破敌围!听我分派!」 「第一路:溯沅水,攻沅州、靖州,夺取沅水上游,断蜀宋粮道,孤立岳飞,扩大民心。 沅水水急滩多,宜车船运兵,火器突袭,乡勇游击。蜀宋守军约五千,火器落后,民怨深重,易招降。分拨一万五千(车船五千,水师三千,火器营二千,乡勇五千)、亢金龙夏诚和铁面王母甄爱乡统领,带火须翁黄诚、紫翼鹰陈钦、水中阎罗陈瑫、浪里飞鲨刘衡、金爪彩凤龙倩涛、火蝴蝶高华、山鬼叶云、夜啼鬼黄佐、虬髯客房出宝、开路神左贵行。 甄爱乡与钟子仪统全局,陈瑫、刘衡率车船顺沅水夜袭沅州城,黄诚、陈钦以火铳、雷罐破城门,高华火罐炮掩护。龙倩涛领乡勇游击,断蜀宋援军,招降流民。夺沅州后,乘胜进靖州,分财均田,巩固后方。十日内夺沅州,半月取靖州,断蜀宋粮道,增兵一万。」 「夏诚听令!」 「亢金龙」夏诚豁然起身,九环刀哗啦作响。 「着你率山越营溯沅水而上。」杨幺取出一支红漆令箭,「沅州守将郭亮上次吃了亏,这次必在峡谷设伏。你带山鬼叶云的山地营走陆路,从绝壁爬下去掏他屁眼!」 众将哄笑中,杨幺又点出三将:「夜啼鬼黄佐领苗兵三千为先锋,虬髯客房出宝管粮草,开路神左贵行逢山开路。」 夏诚单膝跪地接过令箭,青筋暴起:「半月之内,拿不下沅州、靖州,末将提头来见!」 「第二路:溯资水,攻邵州、武冈扼资水咽喉,断伪秦水师北上之路,巩固洞庭防线。 资水水缓林密,宜水陆并进,火器压阵,步骑突袭。蜀宋守军约八千,军心不齐,后勤依赖衡州。分拨一万二千(水师四千,火器营二千,步骑三千,乡勇三千)。花臂狮杨钦和竹叶青孟九娘带上望天狼文猛、角木蛟周伦、分水犀牛童良、小无盐严柳、开山斧夏玉、小蜃龙刘诜、尾火虎陈万信、巨灵神杜宁、鬼见愁伊婳。 杨钦与孟九娘统全局,童良率水师顺资水进逼邵州,文猛以火铳、投石车压守军,严柳探敌营,寻破绽。周伦、夏玉领步骑夜袭邵州侧翼,破城后分财招民。夺邵州后,转攻武冈,断伪秦水道,设寨固守。半月内夺邵州,二十日取武冈,断伪秦水师,增兵八千。」 「杨钦,资水交给你。」杨幺抽出第二支令箭,「邵州城墙高三丈,守将赵淳是个怕死鬼,肯定缩着脖子等援军。」 他忽然转向角落:「小蜃龙刘诜,你新造的那批地龙炮能用了么?」 瘦如竹竿的刘诜慌忙起身,怀中图纸撒了一地:「能...能轰塌三丈城墙!不过...不过要挖地道...」 「听见没?」杨幺拍案,「尾火虎陈万信带工兵营挖地道,巨灵神杜宁率重甲兵佯攻城门。另派鬼见愁伊婳混入邵州,联络城中被蜀宋压迫的瑶民。」他顿了顿,「记住,只杀官,不扰民!」 杨钦狞笑着露出金牙:「末将最会教狗官做人了!」 「第三路:溯湘水,攻湘潭、株洲、衡山逼衡州,动摇伪秦根基,断岳飞与伪秦联系,争荆湖主导。湘水宽阔,宜车船与火器重兵进攻,乡勇侧翼策应。伪秦守军一万,衡州为核心,湘潭、株洲、衡山防线薄弱。分拨二万(车船八千,火器营五千,步骑五千,乡勇二千)。玉睛龙雷进和赛吕母江观月带上九头蛇李燚、箕水豹英宣、伏窝兕曹宁、水底鳌鱼柯炳、破浪仙祖辛、赛襄君陈旻、青鸾章瑶。 雷进与江观月统全局,祖辛率车船顺湘水强攻湘潭,李燚以雷罐、火铳轰城,陈旻弓弩掩护。英宣领骑兵突袭株洲,章瑶乡勇断伪秦援军。夺湘潭、株洲后,进逼衡山,威胁衡州,迫伪秦退兵。二十日内夺湘潭、株洲,一月逼衡山,动摇伪秦根基。」 最后一支黑漆令箭被杨幺捏得咯吱响。东线最险——伪秦军不仅有明国偷卖的火器,还有刘光世从金国学来的三眼铳拐子马战法。 「李燚。」杨幺突然点名,「你读过《孙子兵法》,说说该怎么打?」 「九头蛇」李燚缓缓站起,这位文士打扮的将领总在袍袖里藏着毒镖:「伪秦军想让我们攻湘潭,他们好在衡山设伏。」他忽然冷笑,「咱们偏要打株洲,把战船漆成商船,让赛襄君陈旻假扮商人骗开城门。」 帐内哗然。杨幺却大笑:「好个毒计!再加一条——伏窝兕曹宁带轻骑兵沿湘江西岸疾进,专烧伪秦粮仓。」他转向水军将领,「水底鳌鱼柯炳负责船队,遇到伪秦水师就放火龙炮!」 杨幺分派已定,目光扫过众将,沉声道:「三路进兵,互为犄角,沅水断蜀宋后路,资水扼伪秦水师,湘水逼衡州根基!天工堂火器日精,车船乘洪水之利,乡勇民心如铁,七十二将忠义齐心,破敌围指日可待!」 鬼见愁伊婳起身,秀眉一扬:「天王,三路进兵,后方洞庭五州如何守?若岳飞或伪齐乘虚而入,奈何?」 杨幺一笑,指地图鼎州、岳州:「好问!洞庭后方,交由某与秦佑、张彪、杜仙、李合戎镇守。秦佑『比子都』擅夜袭,张彪『泥菩萨』守城稳,杜仙『千面神』探敌情,李合戎『柳土獐』控水道,五州固若金汤!天工堂加紧火器,文士议草律,渔民送粮,流民入伍,后方无忧!」 高癞子侯朝拍案:「天王神算!某愿随三路,杀伪秦贼,报卖奴之仇!」 三支令箭插在沙盘上,宛如三把出鞘利剑。杨幺突然抄起战鼓锤,在青铜沙盘边缘重重一敲,震得旗帜乱颤。 「诸位记住!」他声如雷霆,「西路军要快,南路军要狠,东路军要诈。两个月后,我要在沅州吃腌鱼,在邵州喝米酒,在湘潭...」他猛地劈碎伪秦旗帜,「看刘光世那老狗跳湘江!」 七十二将齐声怒吼,声浪掀得帐顶旌旗翻卷。 众将齐声喝彩,甄爱乡举杯:「天王,七十二将誓死效忠!三路进兵,夺荆南,破敌围,联明抗金反宋,复我河山!」 杨幺举杯,目光如炬:「好!诸位兄弟姐妹,洞庭湖水为证,摩尼教义为魂,护民抗虏,誓破贼围!三路出兵,旬月功成!饮此杯,杀敌去!」 杨幺眼角瞥见钟子仪正偷偷抚摸沙盘上的沅州模型——少年父亲钟相,正是死在从沅州押往临安的路上。 「子仪。」他轻唤少年,「你随我坐镇君山,看叔叔伯伯们给你打下一片稳稳的江山。」 少年抬头,眼中映着三支令箭的红缨,如燃烧的火苗。帐外洞庭湖波涛汹涌,八百车船已升起血色楚旗。 厅内杯盏交错,喊杀声震天,火光映照七十二将面庞,忠义之气冲霄汉。洞庭湖畔,车船待发,火器齐备,大楚义军三路进兵,荆南飞地风云再起。 第979章 湘西沅靖 天载四年八月初三,沅水上游,夜色如墨,芦苇摇曳,波涛低鸣。大楚义军第一路军,一万五千健儿,车船连绵,水师列阵,火器营火光隐隐,乡勇潜行林间。铁面王母甄爱乡立于旗舰甲板,铁甲映月,长枪斜指,目光如炬。亢金龙夏诚身披重铠,立于旁侧,沉稳如山。船尾,火须翁黄诚手持火铳图纸,低声与火蝴蝶高华商议雷罐布置;紫翼鹰陈钦带斥候潜回,报敌情;水中阎罗陈瑫与浪里飞鲨刘衡检车船,桨声整齐;金爪彩凤龙倩涛领乡勇,隐于岸侧,刀光闪烁。 甄爱乡低声道:「诚弟,沅州守将李宗亮,宋廷弃将,兵不过三千,火器陈旧,城墙年久,民怨沸腾。陈钦探报,城内粮仓被李贼私吞,百姓饥苦,守军多有逃散。我军车船夜袭,火器破城,分财均田,旬日可下!」 夏诚点头,握剑道:「爱乡姐,沅州若下,靖州孤立,蜀宋粮道断绝,岳飞后勤不继。天王命我断蜀宋后路,某誓不负!请姐下令!」 甄爱乡一笑,长枪一举:「好!传令:车船夜袭,火器压阵,乡勇断路,破城分财!」 八月初四子时,沅水雾气弥漫,大楚车船三十艘,顺水疾进,桨声隐于风浪。陈瑫与刘衡各领水师,旗舰悄然逼近沅州城下水门。城头宋军哨卒昏睡,火把寥落。陈钦率斥候攀墙,匕首闪过,哨卒无声倒下,城门暗号传出。 甄爱乡低喝:「黄诚、高华,火器准备!」 黄诚红髯抖动,点燃火铳引线,五十门火铳齐列船头,火光闪烁。高华俏脸冷峻,手持火罐炮,瞄准城门。陈瑫一声令下,水师擂鼓,车船猛撞水门,木屑飞溅。宋军惊醒,城头乱箭射来,却被车船铁甲挡下。 「放!」甄爱乡长枪一挥,黄诚火铳齐射,雷鸣震天,城头宋军惨叫连连,血雾弥漫。高华火罐炮轰出,烈焰腾空,水门轰然炸裂,木石四散。刘衡率水师突入,长矛刺穿宋军防线,陈瑫车船紧随,火铳连发,守军溃散。 夏诚跃上岸,剑光如龙,带步兵冲入城门,喊道:「大楚义军,护民抗虏!降者免死!」宋军多为征募农夫,闻义军名,弃械而降。城内李宗亮闻变,欲带亲兵夺粮仓逃遁,却被龙倩涛乡勇截于南门。龙倩涛金爪弓弦响,箭穿李贼肩头,乡勇蜂拥而上,生擒其众。 八月初五卯时,沅州城破。大楚义旗插上城头,百姓开门迎军,渔民送粮,流民投奔。甄爱乡下令开仓分财,均田免税,城内欢声雷动。 沅州县衙的朱漆大门在「巨灵神」杜宁的撞木下轰然倒塌。门后传来郭亮歇斯底里的吼叫:「放箭!给老子放——」话音戛然而止,一柄苗刀从影壁后飞出,精准钉入他的咽喉。 「夜啼鬼」黄佐从屋檐跳下,踩着郭亮的尸体拔出刀。这个猎户出身的将领舔了舔刀上鲜血,转身对巷战幸存的衙役咧嘴一笑:「现在轮到你们均贫富了。」 夏诚踹开库房时,账册已烧了一半。他挥刀挑开火堆,焦黄的纸页上依稀可见「沅州郭氏」字样——郭亮竟在城破前忙着销毁自家田契。 「拖出去。」夏诚冷声道,「让他死前看看什么叫等贵贱。」 城隍庙前的银杏树下,三百多名衣衫褴褛的百姓挤作一团。他们面前跪着二十余人——郭亮的家眷、沅州通判、粮行掌柜,还有几个趁乱想逃的蜀宋军官。 「铁面王母」甄爱乡摘下青铜面具,烧伤的左脸在阳光下格外狰狞。她一脚踢翻香案,钟相的灵牌「啪」地落在供桌中央。 「沅州的父老听着!」她抄起鼓槌猛击庙前鸣冤鼓,「郭亮去年加征防贼税,饿死城南七十八口,现在该算账了!」 人群骚动。一个包着头巾的老妇突然冲出来,枯爪般的手指向粮行掌柜:「我孙女...我孙女就是被这畜生活活...」 话未说完,老妇已昏死过去。甄爱乡箭步上前扯开掌柜的锦袍——他腰间竟系着条女孩穿的桃红肚兜! 「剐了!」夏诚暴喝。 苗兵们早有准备,二十把解腕尖刀在青石板上磨得霍霍响。当第一个掌柜的惨叫声响起时,银杏树上惊飞的乌鸦遮天蔽日。 官仓前的青砖地被血浸得发黑。杨幺派来的文书官「小孟良」孟琪正带人清点粮垛,他手中的毛笔在《均贫册》上飞速记录:「粳米四百二十石,粟米八百石,郭家私仓另藏陈谷一千三百石...」 旁边站着三个穿「入法」红巾的农民,都是今早刚选出来的清算代表。老佃户周老六颤巍巍地摸着粮袋,他这辈子第一次知道官仓里的米竟能堆到房梁。 「那边在吵什么?」孟琪突然皱眉。西厢房前,几个楚军士兵正揪着个书吏打扮的人撕打。 「回大人,」周老六啐了一口,「那是户房张书办,刚被发现把赈灾粮换成麸皮...」 孟琪冷笑,从靴筒抽出短刀走过去。片刻后,士兵们拎着个血淋淋的耳朵回来复命——这是楚军规矩,贪腐者割耳游街。 郭家庄园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夏诚亲自举着火把,将一摞摞地契投入火堆。羊皮纸在烈焰中卷曲,浮现出「永业田」「祭田」等墨字,又转瞬化作灰烬。 「按丁口分!」他高喊,「十六岁以上男丁授水田三亩,女丁两亩,孩童一亩!」 人群沸腾了。一个赤脚少年突然扑向火堆,竟徒手从余烬中抢出半张未燃尽的地契塞进嘴里咀嚼,边吃边哭:「爹啊...您为这纸饿死在交租路上...」 「山鬼」叶云默默解下腰间酒囊浇在火堆上。这位瑶族女将想起自己寨子里的神巫说过:汉人的地契是蘸着人血写的。 远处,「虬髯客」房出宝正带人丈量土地。他们用削尖的竹竿代替量绳,每量完一块田,就在田埂插上红漆木牌,上书「大楚天授田」。 改造成「天王祠」的城隍庙里,钟相灵位前的长明灯是用郭家祠堂拆来的楠木梁雕的。甄爱乡正在给新选拔的乡兵发放武器——锄头、镰刀,还有从郭家护院那缴获的十几把朴刀。 「记住规矩!」她厉声道,「私藏地主财物者剁手,替蜀宋传信者挖眼,奸淫掳掠者...」她突然拔刀劈断香案一角,「如此案!」 乡兵们噤若寒蝉。角落里,孟琪正在教几个孩童唱新编的《均贫歌》:「天王钟相开天门,大楚来了断穷根...」 夏诚独坐殿外石阶,望着城门处新悬的首级——那是今晨试图往武冈送信的蜀宋细作。他忽然想起杨幺临行前的嘱咐:「沅州不是终点,要让每粒稻谷都记住钟天王的话。」 晚风送来稻花香,混着火堆里未散的焦糊味。城楼上,「大楚」二字血旗在暮色中猎猎作响,旗影投在分田的竹竿上,像一柄柄出鞘的剑。 黔阳城外的山道上,楚军第一路军踩着泥泞推进。雨雾笼罩着这座湘西南的军事要塞,城墙上蜀宋的龙旗湿漉漉地垂着,守军的身影在箭垛后若隐若现。 「亢金龙」夏诚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眯眼望向城头:「狗日的,比沅州还难啃。」 黔阳城高池深,又有蛮兵助守。守将解潜是蜀宋悍将,曾在沅州屠过三座苗寨,号称「解屠子」。 「山鬼」叶云蹲在湿滑的岩石后,雨水顺着她的银项圈滴落:「地道难挖,土太松,一炸就塌。」 夏诚啐了一口:「那就强攻!」 「慢着。」身后传来沙哑的女声,「铁面王母」甄爱乡摘下青铜面具,露出烧伤的左脸,「解潜在城里囤了半年粮,强攻得死多少人?」 她指向远处的山峦:「瑶寨的人说了,城西有条暗溪,能通水门。」 夏诚咧嘴一笑,金牙在雨幕里闪着寒光:「那就让叶云带人摸进去,咱们正面佯攻。」 子夜,黔阳城西的水门悄然开启,几个守军打着哈欠换岗。他们没注意到,溪水里的倒影多了几十双眼睛。 叶云嘴里咬着短刀,赤脚踩过溪底的青苔,身后三十名瑶兵如鬼魅般潜行。水门的铁栅年久失修,被他们用浸油的麻绳套住,悄无声息地拉开。 城内,解潜正在县衙饮酒,桌上摆着刚猎来的野猪头。他醉醺醺地拍案:「楚贼敢来,老子让他们尝尝蛮王刀的厉害!」 话音未落,窗外传来惨叫。 叶云的柴刀劈开衙役的喉咙,瑶兵们如狼群般涌入。解潜拔刀迎战,却被一箭射穿手腕——箭上淬了蛇毒,他的手臂瞬间发黑。 「妳们……蛮子也配造反?」解潜跪在地上,嘴角溢出血沫。 叶云一脚踩住他的背,柴刀抵住后颈:「你们汉官说我们是蛮夷,可你们才是吃人的野兽。」 刀光一闪,解潜的脑袋滚到火盆旁,须发被火星点燃,像颗燃烧的恶鬼头颅。 黔阳城破的消息传开,四乡八寨的苗瑶侗民蜂拥而至。他们举着火把,扛着猎叉,把蜀宋的税吏、土司、豪绅拖到城中心的「蛮王祠」前。 这座祠堂供奉的是蜀宋册封的「抚蛮都督」,如今成了审判场。 甄爱乡一脚踢翻神龛,把钟相的灵位「砰」地砸在供桌上:「今日起,黔阳的山,黔阳的田,归种它的人!」 苗民盘阿公颤巍巍地捧出一叠发黄的契约:「这是山租册,汉官说我们住自己的山,还得交地皮银……」 「小孟良」孟琪接过册子,冷笑一声,丢进火堆。羊皮纸在烈焰中卷曲,上面的墨字化作青烟。 「从今往后,猎户不交皮子税,樵夫不缴柴火钱!」夏诚高喊,「大楚的规矩——谁开荒,田归谁;谁打猎,山归谁!」 人群爆发出震天的欢呼,有人当场割下税吏的耳朵,用竹签串了挂在祠堂门口,说是「让狗官听听百姓的笑声」。 楚军在黔阳的校场上竖起招兵旗,苗瑶侗民争先恐后报名。他们不习惯汉军的队列,却能在山林中潜行如鬼,箭术更是百步穿杨。 叶云站在台上,银项圈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入大楚军,分田免赋!」 盘阿公的孙子盘阿猛第一个报名,这个十六岁的苗族少年背着祖传的硬弓,眼里燃着复仇的火:「我要杀光吃人的官!」 夏诚大笑,亲自给他戴上红巾:「好小子,以后你就是穿林箭盘阿猛!」 楚军的「山越营」迅速扩充至五千人,成为一支真正的山地劲旅。他们不穿铠甲,不列方阵,却能在密林间神出鬼没,箭矢淬毒,见血封喉。 黔阳城外的山坡上,楚军点燃了巨大的篝火。火堆里烧的是蜀宋的税册、地契、山租簿,还有从县衙抄出的《蛮夷归化志》。 火光映红了半边天,苗民的铜鼓声、侗族的长号声、瑶寨的木叶声交织在一起,彷佛整座山都在咆哮。 甄爱乡站在火堆旁,青铜面具反射着跳动的火焰。她突然摘 「天补均平!」 「等贵贱!」山民们举着武器回应。 「诛杀豪强!」 「均贫富!」声浪震得树叶簌簌落下。 夏诚拎着酒坛,仰头灌了一口,抹嘴大笑:「痛快!比在沅州还痛快!」 叶云没说话,只是默默把一支箭搭在弓上,射向远处的蜀宋龙旗。箭矢穿透旗面,带着残布坠入山谷。 夜风呼啸,火星随风飘散,落在湘西的每一寸土地上——楚旗所至,再无王侯! 八月初七,甄爱乡与夏诚整军,留黄诚与一千乡勇守沅州,分财安民,修城备战。主力一万四千溯沅水西进,车船乘洪水之利,两日抵靖州城下。靖州守将张怀义,宋廷降将,兵二千,粮草匮乏,城墙低矮,民心尽失。 陈钦斥候报:「张贼闭城不出,欲待蜀宋援军,然岳飞困于荆,无力南顾。城内百姓多愿内应!」 甄爱乡冷笑:「张贼一死,民心归我,何惧援军!陈瑫、刘衡水师封江,高华火器压城,龙倩涛断援,我与诚破城!」 靖州城头的蜀宋守军看见「亢金龙」夏诚的旗号出现在沅水北岸时,还以为主力在正面。他们不知道,「山鬼」叶云的三千瑶族战士已经踩着藤索,从被认为猿猴难攀的飞山绝壁悄然降落。 「开闸!」叶云吹响牛角号。瑶兵们砍断盘龙溪水闸的铁链,蓄积多日的山洪轰然冲垮西城墙根。这个戴银项圈的瑶族女将挽起百褶裙,赤脚蹚过浑浊的洪水,腰间柴刀映着朝阳寒光凛凛。 城北的夏诚听到水声,高举九环刀:「杨天王有令!破城后苗瑶侗民与汉入法者同分田土!」 冲锋的楚军身后,跟着数百名衣衫褴褛的「佯僙人」——这些被汉人称为「生苗」的山民举着削尖的竹矛,吼着古老的狩猎战歌冲进城墙缺口。守将解潜的弩箭刚射穿三个瑶兵,就被叶云的柴刀劈开了锁子甲。 夏诚领步兵冲锋,长剑劈开敌阵,喊道:「义军入城,分财均田!」宋军大乱。 甄爱乡长枪舞动,铁甲映火光,率骑兵突入,与夏诚会师城心。张怀义欲焚粮仓,却被龙倩涛乡勇截杀,箭雨之下,张贼身死。靖州城破,义军开仓放粮,分田免税,百姓高呼「大楚护民」,流民旬日增兵五千。 靖州衙门前那堵「苗疆边墙」的石碑,是被侗族汉子们用猎熊的套索拉倒的。石碑轰然断裂时,围观的山民发出震天欢呼——这道始建于北宋的边墙,曾把他们的祖辈隔绝在「化外之地」。 「铁面王母」甄爱乡踩着石碑残骸,青铜面具在火光中泛着冷光:「从今日起,采蕨菜的与读圣贤书的同属大楚!」她身后,楚军士兵正把蜀宋颁发的《抚蛮札》投入火堆,羊皮文书在烈焰中卷曲成灰。 苗寨头人盘阿公颤巍巍地捧出祖传的《过山榜》——这是官府承认苗民山地权利的文书,却被历代胥吏勒索。「女大王,」老人枯瘦的手指划过发黄的榜文,「汉官说这纸值十头牛,可我们连牛犊都...」 甄爱乡突然抽刀,刀光闪过,榜单断作两截。「老阿公,」她指着正在分粮的楚军,「在大楚,分粮不要文书,只要红巾!」 飞山庙前的诉苦不同于沅州简单的处决,楚军在这里搭建了竹木高台,让各族贫民轮流控诉。 侗女杨妹姩抱着饿死的孩子尸骨上台时,全场寂静。她指着台下被捆的吴家米行掌柜:「去年谷雨,这畜生说我丈夫打猎的豹皮抵不了火坑税...」她突然扯开衣襟,露出胸口的烙伤,「我孩儿被抢去当小厮,三天就...就...」 话未说完,十几个瑶民已冲上去把掌柜拖下台。叶云本想阻拦,却见夏诚微微摇头。月光下,山民的砍刀起起落落,很快传来分食猎物的古老歌谣。 「录下来。」夏诚对文书官低语,「就说吴掌柜被虎噬。」他知道,这种原始复仇比任何刑场更能凝聚人心。 靖州不同于沅州,这里的财富不在田亩而在山林。蜀宋设立的「皇木采办司」垄断了百年楠木贸易,山民砍柴都要缴「刀斧税」。 「小孟良」孟琪带人冲进采办司时,库房里堆积的楠木板材让他倒吸冷气——这些给成都皇宫准备的栋梁之材,每根都沾着摔死山民的鲜血。 「烧了可惜。」随军的「喧天闹」向雷抓起斧头,「改成棺材分给苦主!」 次日,楚军宣布废除全部山林禁令,组织「采伐营」由各族共管。盘阿公带着苗民献出祖传的「寻木秘术」,他们能在密林中找到最好的楠木。作为回报,楚军答应给每个寨子造一座「圣公祠」。 夏诚站在飞山顶俯瞰林海,突然明白杨幺为何坚持打靖州——这里的楠木顺沅水而下,可造更多车船战舰。 破城第七日,楚军在废弃的土司衙门举办「新火祭」。这是摩尼教光明节与苗家鼓藏节的融合——甄爱乡把钟相灵牌供在铜鼓中央,四周堆着从地主家搜来的借贷契约。 「点火!」叶云用瑶语高喊。各族代表手持火把上前,烈焰腾起三丈高。火光中,夏诚看见山民们跳起祭祀舞蹈,只是歌词变成了《均贫歌》的调子。 祭坛背后,孟琪正在教几个侗族孩童写「大楚」二字。孩子们用柴炭在青石板上描画,歪歪扭扭的字迹像初生的枝桠。 五月十二,湘西全境皆下,大楚义军控沅水上游,断蜀宋粮道,岳飞后勤不继,鄂州、江陵孤立。甄爱乡与夏诚议于靖州府,陈钦报:「蜀宋援军未至,伪秦闻我破城,衡州戒严,资水、湘水两路进兵顺利!」 夏诚拱手道:「爱乡姐,天王神算,沅水既下,蜀宋后路断绝,岳飞合围之计已破!请传捷报天王,某愿随姐固守双州,待资水、湘水功成!」 甄爱乡点头,目光坚定:「诚弟,沅、靖双州,乃洞庭西门,需固守分财,联明抗宋。黄诚守沅州,陈瑫、刘衡控水道,你我镇靖州,龙倩涛、高华巡乡勇,陈钦探敌情,备伪秦反扑!」 城楼上,新换的楚字大旗在夜风中舒展。夏诚按着城墙,触感冰凉——这是用缴获的蜀宋官袍染红的旗帜。沅水上游,最后一点抵抗的星火就此熄灭。 第980章 资水邵武 天载四年八月初六,资水河畔,林密水缓,晨雾缭绕。大楚义军第二路军,一万二千健儿,水师列阵,火器营火光闪烁,步骑潜行林间,乡勇埋伏山野。花臂狮杨钦立于水师旗舰,赤膊露花臂,巨刀在手,虎目炯炯。竹叶青孟九娘身着青甲,腰悬双匕,俏脸冷峻,立于旁侧,细观地图。望天狼文猛持火器图纸,与分水犀牛童良低语布阵;小无盐严柳带斥候潜回,报敌情;角木蛟周伦检步兵,刀盾齐鸣;开山斧夏玉握巨斧,巡乡勇,杀气腾腾。 孟九娘轻声道:「杨大哥,邵州宋狗守将王元,据说刚刚奉旨投降伪秦,兵八千,号『镶绿狗头旗』,然刘光世的人还没来,军心涣散,劫掠民财,城内百姓怨声载道。严柳探报,邵州城墙低矮,水门疏防,后勤依赖衡州。我军水陆并进,火器破城,分财均田,半月可下!」 杨钦哈哈一笑,巨刀拍案:「九娘妹子说得好!蜀宋卖奴贼,民心尽失,资水既断,衡州孤立,天王命我扼蜀宋水师,某誓破邵武!传令,准备夜袭!」 孟九娘点头,双匕一闪:「文猛火器压阵,童良水师开路,严柳探虚实,周伦、夏玉步骑突袭,我与大哥统全局,断无不胜!」 八月初七亥时,资水雾浓,林影重重。大楚水师二十艘,顺水疾进,桨声隐于风浪。童良立于船首,长矛斜指,率水师悄逼邵州水门。城头蜀宋哨卒醉酒,火把昏暗。严柳率斥候攀墙,匕首划过,哨卒倒地,暗号传出。 孟九娘低喝:「文猛,火器就位!」 文猛颔首,火铳营列于船侧,30门火铳引线待发,投石车暗藏后方。童良一声鼓响,水师猛进,车船撞水门,木石裂响!蜀宋守军惊醒,城头乱箭射来,却被车船铁皮挡下。文猛火铳齐射,雷鸣震耳,城头宋兵血肉横飞,惨叫不绝。投石车发石,砸塌城墙一角,烟尘滚滚。 杨钦跃上岸,巨刀劈开敌阵,吼道:「大楚义军,诛凶护民!降者免死!」周伦率步兵,手持刀,随后冲杀,刀盾齐进,宋军防线崩溃。夏玉巨斧横扫,领骑兵破阵,马蹄震地,宋兵溃散。 城外林间,孟九娘率乡勇突袭宋军营寨,双匕如电,斩断绳索,村民内应,火把四起。蜀宋守将王元欲带亲兵突围,却被严柳斥候截于后路,箭雨封,乡勇围拢,生擒其众。王元跪地乞降,颤声:“饶命!愿献城!” 邵州城墙在寅时三刻突然塌了三十丈。守将赵淳提着裤子跑到缺口处时,「花臂狮」杨钦的先锋营已经踩着碎石杀进来——他们盔甲上还沾着地道里的湿泥。 「小蜃龙」刘诜蹲在未散的硝烟里,耳朵紧贴铜制听地筒。这个瘦如竹竿的火器专家咧嘴一笑:「东门瓮城下还有三处药室...」话音未落,远处又传来闷雷般的爆炸声。 赵淳不知道,楚军这招「地龙翻身」是跟明国偷学的。三个月前,方梦华派来的疤脸密使「无意」落下一本《开矿爆破要术》,刘诜熬了十个通宵研究配药比例。 「降者不杀!」杨钦的金背大砍刀劈断城楼旗杆,蜀宋龙旗飘落时,城内突然响起瑶族铜鼓声——潜伏的瑶民起义军从水门杀出,与楚军形成夹击之势。 孟九娘下令开仓分财,均田免税,城内欢腾,流民投奔,乡勇增兵一千五。 邵州文庙的棂星门前,六百名「入法」百姓挤满广场。他们面前跪着二十七人——知州赵淳、通判刘洪、宝庆钱监大使,以及二十四家粮行当铺的东家。 「开山斧」夏玉一脚踢翻孔子牌位,把钟相灵位「砰」地砸在供桌上。她身后,楚军士兵正把《大学》《中庸》等典籍投入火堆,有个瘦骨嶙峋的童生突然扑向火堆抢书,被热浪灼伤了手臂。 「让他说!」杨钦揪起童生。这个叫周安的读书人颤抖着指向赵淳:「去年大旱...这狗官强征修志银,我娘...我娘就是...」 他突然抄起燃烧的《论语》砸向赵淳,火星点燃了知州的官袍。孟九娘趁机高喊:「大楚律!贪六十两以上者——」她做了个砍头手势。 苗兵们拖来特制的「狗头铡」,这是用缴获的蜀宋军械改制的。当赵淳的脑袋滚到泮池边时,围观人群中爆发出二十年未闻的欢呼——上次邵州百姓这么痛快,还是钟相起义军路过时。 邵阳城外千亩良田里,楚军士兵正用红漆竹牌标记地块。每块田埂都插着木牌,上书「大楚天授田」及受田人姓名。老佃户李阿大摸着写有自己名字的木牌,突然跪在泥地里嚎啕大哭——他祖孙三代第一次有了能传家的地。 「别高兴太早。」杨钦踢了踢堆在田头的账册,「这些地契烧完前,地主崽子们肯定要来抢!」 他身后,三百名刚选拔的乡兵正在操练。这些昨日还是佃户的汉子,现在扛着缴获的朴刀巡逻。有个叫王土根的年轻人特别卖力——他家五口人刚分到十五亩水田,就在原来周老爷的桑园边上。 突然远处传来马蹄声。杨钦眯眼望去,是「鬼见愁」伊婳押着十几个地主子弟回来——这些人试图带着田契逃往武冈,被瑶民猎户用陷阱活捉。 「挂城墙。」杨钦抹了把溅到脸上的血,「让全邵州看看,大楚的田不是好抢的!」 宝庆钱监的熔炉前,刘诜正监督工匠改造设备。这个蜀宋的铸币机构,现在要为大楚生产箭镞。 「留三座炉子铸钱。」刘诜指着账册对甄爱乡解释,「明国商人只认铜钱,咱们的盐铁都得靠换。」 伊婳皱眉看着被砸碎的「经总制钱」模板——这种蜀宋苛税的代表物,此刻正化作铜水流入新模具。远处粮仓前,「小太岁」邰原在组织百姓登记余粮,他手中的《均输册》详细记录每家每户的粮食存量。 「不是说要均贫富吗?」一个绸缎商战战兢兢地问。他铺子里的明锦正被楚军搬走,说是要给楚军做战旗。 邰原头也不抬地拨弄算盘:「大楚均的是不义之财。你会染布,明天去军需处报到,管吃管住还发工钱。」商人呆住了,他原以为等待自己的是砍刀。 邵阳学宫的明伦堂里,钟相画像取代了孔子像。八十名贫民子弟坐在曾经只有秀才能用的书案前,跟着「小天罡」袁武学写「大楚」二字。 「不是这样握笔!」袁武夺过苗童手里的毛笔,蘸水在青石板上示范,「你们瑶寨刻刀怎么拿,笔就怎么拿!」 窗外传来叮当声——工匠们正在拆除科举题名碑。有个老儒生想阻拦,被乡兵架着扔了出去。老人趴在泮池边哭嚎:「斯文扫地啊...」池里锦鲤吓得钻入水底。 杨钦拎着酒坛路过,看见周安正在偏殿烧书。这个曾经拼命救《论语》的童生,现在专挑理学著作往火堆里扔。 「开窍了?」杨钦扔给他一壶酒。周安仰脖灌下半壶,抹嘴道:「赵淳那狗官...当年就是用《近思录》里的话,辩称饿死人是为了存天理...」他突然把剩下的酒全浇在火堆上,火焰窜起三尺高。 学宫大门外,新刻的《大楚田亩令》石碑已竖起。夕阳下,几个乡兵抬着「圣公学堂」的匾额摇摇晃晃走过,惊起一群在广场上啄食的麻雀。 严柳探报,武冈守军闻邵州失守,仅五千殒人,军心动摇。 武冈城外的山道上,楚军第二路军踩着泥泞推进。雨雾笼罩着这座湘西南的军事要塞,城墙上蜀宋的龙旗湿漉漉地垂着,守军的身影在箭垛后若隐若现。 武冈是蜀宋在荆南最后的据点,城高池深,又有蛮兵助守。守将曹成是蜀宋招安巨寇,曾在靖州屠过三座苗寨。 「小蜃龙」刘诜蹲在湿滑的岩石后,手里捏着一把火药,雨水打湿了半边袖子:「地道难挖,土太松,一炸就塌。」 杨钦啐了一口:「那就强攻!」 八月初十,孟九娘与杨钦整军,留童良与一千乡勇守邵州,分财安民,修水寨备战。主力一万一千溯资水西进,水师乘水缓之利,三日抵武冈城下。武冈兵五千,粮草不足,城防简陋,百姓多愿内应。 严柳斥候报:「曹贼闭城死守,欲待衡州援军,然刘光世戒严衡州,无力西援。城内民心归我,北门可破!」 杨钦拍刀大笑:「蜀宋乌合,武冈死地!九娘妹子,某领步骑强攻,文猛火器压阵,童良封江,严柳内应,夏玉断援,速战速决!」 孟九娘颔首,双匕一闪:「大哥,水陆并进,火器开路,乡勇策应,武冈必下!传令,准备强攻!」 八月十三丑时,大楚军列阵武冈城北。童良水师封锁资水,断蜀宋水路。文猛火器营列阵,火铳与投石车齐备,火光映林。城头蜀宋守军箭矢稀落,士气低迷。严柳潜入城内,联结百姓,北门暗开。 杨钦巨刀一挥,吼道:「兄弟们,杀贼护民,破城!」周伦与夏玉各领步骑,冲入北门,刀斧齐下,蜀宋守军溃散。文猛火铳连发,城头蜀宋兵血雾弥漫,投石车砸塌箭楼,烟尘四起。孟九娘率乡勇突入,双匕舞动,斩杀蜀宋校尉,百姓开仓内应,喊声震天。 曹成欲焚城逃遁,却被女将夏玉巨斧拦路,一斧劈断马腿,乡勇蜂拥而上,生擒其众。武冈城破,义军开仓放粮,分田免税,百姓高呼「大楚护民」,流民旬日增兵三千。 八月十八,邵州、武冈皆下,大楚义军控资水咽喉,断蜀宋水师北上之路,洞庭湖防线巩固。孟九娘与杨钦议于武冈府,严柳报:「蜀宋衡州闻我破城,军心不稳,湘水第三路进逼湘潭,岳飞合围之计已破!」 捷报传至洞庭湖,杨幺闻讯大喜,于聚义厅设宴庆功,众好汉齐呼:「资水大捷,护民抗虏!」大楚声势更盛,渔民送粮,流民投奔,抗宋之基愈固。 第981章 株洲惨败 天载四年八月十五,湘水宽阔,波光粼粼,湘潭城头大楚义旗猎猎。第三路军二万健儿,车船连绵,火器营雷鸣隐隐,步骑气势如虹。玉睛龙雷进立于旗舰甲板,青甲映水,长矛在手,目光炯炯。赛吕母江观月身披银甲,腰悬宝剑,秀眉微蹙,细观湘江地图。九头蛇李燚检火器营,雷罐火光闪烁;箕水豹英宣率骑兵巡岸,马蹄震地;破浪仙祖辛督水师,车船整齐;赛襄君陈旻持弓弩,列阵船侧;青鸾章瑶领乡勇,隐于林间,刀光闪烁。 湘潭新下,城内百姓欢腾,分财均田,流民投奔,增兵二千。江观月低声道:「雷大哥,潭州既下,湘潭、株洲、衡山可期!伪秦刘光世戒严衡州,守军不过一万,军心不齐。我军车船火器,顺湘水直进,旬日可逼衡州,断岳飞合围之计!」 雷进点头,长矛一拍:「观月妹子,伪秦卖奴贼,劫掠民财,衡州空虚,株洲必下!陈旻探报,株洲守军仅三千,火器陈旧,城防疏漏。传令,水师开路,火器压阵,步骑随进,速夺株洲!」 陈旻拱手:「大哥,株洲湘江大拐弯,水急林密,宜车船突袭,乡勇策应。某已遣斥候探路,无伪秦大军迹象,请下令!」 雷进一笑:「好!全军进发,株洲破,衡州可期!」 湘江之上,十余艘明国式样的商船缓缓驶向湘潭码头。船首的商旗在风中猎猎作响,甲板上的水手们懒散地倚着货箱,彷佛只是寻常的丝绸贩子。 码头上的伪秦镶绿鍪军哨兵打了个哈欠,挥手放行。他们早已习惯这些明国商船——湘潭是伪秦的财赋重地,蜀宋的税吏、伪秦的军官、明国的商贾在此交织,形成微妙的平衡。 没人注意到,商船底舱的暗格里,藏着三百名楚军精锐。 「九头蛇」李燚披着绸缎商人的长衫,指尖摩挲着袖中的毒镖,低声对身旁的「赛襄君」陈旻道:「记住,先烧粮仓,再开城门。」 陈旻微微一笑,手中的折扇「唰」地展开,扇面上绣着明国的火焰纹——这是方梦华亲自赐予的信物。 「放心,伪秦的狗官们,做梦也想不到‘商队’会是送他们上路的丧钟。」 子时的湘潭城,沉浸在伪秦治下的虚假繁荣中。青楼酒肆的灯笼还未熄灭,粮仓外的守卫却已昏昏欲睡。 突然,夜空被一道赤红的焰火撕裂! 「飞爪龙」袁三娘的身影从粮仓屋顶掠过,手中的火折子轻轻一抛,浸满火油的麻袋瞬间爆燃。 她腰间的软剑如银蛇出洞,哨兵还未出声,喉头已绽开血花。 「走水了!粮仓走水了!」伪秦军慌乱敲锣。 与此同时,城东的军营外,「飞叉女」唐婵率领的轻骑兵如鬼魅般杀出。马鞍上挂着的火油罐被点燃,掷向营帐,烈焰顷刻吞噬了半个校场。 李燚站在城楼上,冷眼看着混乱的湘潭城。他的脚下,伪秦湘潭防御使的尸首还在抽搐——那枚淬毒的柳叶镖,正插在他的喉结上。 「开城门。」他淡淡道。 八月十三辰时,湘潭城破。大楚义旗高悬,开仓分财,均田免税,百姓夹道迎军,流民投奔。 湘潭的富户们从未想过,楚军会以这种方式破城。 当「没遮挡」隋举的斧头劈开米行朱家的大门时,朱老爷还在搂着小妾酣睡。他被拖到米市前的空地上,跪在一排血淋淋的人头前——那是昨夜试图抵抗的伪秦军官。 「湘潭的父老听着!」李燚站在米市的石秤上,声音如冰,「朱家米行囤粮万石,却让百姓吃观音土!今日起,湘潭的米,归种它的人!」 人群骚动。一个瘦骨嶙峋的老汉突然冲出来,抓起一把白米塞进嘴里,边嚼边哭:「我儿……我儿就是饿死在朱家米行门口的啊!」 「赛吕母」江观月一挥手,楚军士兵将朱家的账册、地契、债据堆成小山,浇上火油。 「烧!」 烈焰腾空而起,朱老爷的惨叫被淹没在百姓的怒吼中。 不同于其他州县,湘潭的「均贫富」带着浓厚的铜臭味。 李燚站在伪秦的税关前,看着士兵们将一箱箱「厘金」倒进湘江。银锭在夕阳下闪着刺目的光,沉入江底时,岸边的纤夫们发出震天的欢呼。 「这些商铺怎么办?」陈旻指着绸缎庄、茶行、当铺,「全分了?」 李燚摇头:「留用。明国的商路不能断,但掌柜得换人。」他指向人群中几个衣衫褴褛的学徒,「你,过来!从今天起,你管绸缎庄!」 年轻的学徒惊呆了:「我、我不识字啊……」 「那就学!」李燚冷笑,「大楚的掌柜,不需要会做假账!」 湘潭文庙的孔子像被推倒,取而代之的是一面巨大的血色楚旗。 李燚站在旗杆下,看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有分到田地的农民,有接管商铺的学徒,更多的是刚刚「入法」的船工、纤夫、乞丐。 「记住今日!」他的声音在湘江上回荡,「从今往后,湘潭没有老爷,只有大楚的子民!」 江风骤起,楚旗猎猎作响。 远处,几艘明国商船悄然离港,船头的火焰纹旗帜在夕阳下格外刺眼。 雷进下令曹宁守湘潭,修水寨,分财安民,主力一万八千进军株洲,意乘胜逼衡州。 湘潭大捷的消息传遍湘江两岸,楚军第三路军士气如虹。「九头蛇」李燚站在船头,望着满载战利品的船队顺流而下,嘴角噙着冷笑。 「伪秦不过如此。」他摩挲着袖中毒镖,「传令全军,直取衡州!」 八月十六,第三路军抵株洲湘江大拐弯。此处湘水宽阔,水流湍急,两岸林密丘陵,地势险要。祖辛水师列阵,车船顺流,火器营随后,英宣骑兵巡岸,章瑶乡勇探路。雷进与江观月立于旗舰,观水势,略感不安。 江观月秀眉微蹙:「雷大哥,陈旻斥候未报大军,然此地水急林密,易藏伏兵。是否缓进,待乡勇探清?」 雷进沉吟:「观月妹子,株洲守军不足,衡州援军难至。我军火器车船,纵有伏兵,亦可破之!祖辛加速,陈旻警戒,速过拐弯!」 船队驶入株洲水域,湘江在此陡然转弯,两岸青山如铁壁合围。江风卷着水汽扑面而来,李燚忽然眯起眼——江面上漂浮着几片不自然的浮萍,像是被人刻意撒下的标记。 「不对劲。」他猛地抬手,「停船!」 但已经晚了。 话音未落,林间鼓声震天,岸边火光冲天! 第一支火箭从东岸密林中呼啸而出,钉在旗舰「赤蛟号」的桅杆上。紧接着,两岸山崖上爆发出震天杀声,无数伪秦军镶绿狗头旗从树丛中竖起! 「是安南侯王德的伏兵!」了望兵嘶吼。 西岸的芦苇荡里,突然冲出数十艘快艇,船头站着身披铁甲的「镇西侯」郦琼。这位伪秦悍将手持长槊,狞笑着高喊:「楚贼中计了!」 李燚的瞳孔骤缩——他们落入了精心设计的口袋阵! 伪秦安南侯王德与镇西侯郦琼,率主力三万从萍乡、醴陵潜行,埋伏于湘江拐弯两岸。王德骑兵五千,长矛阵列,冲下丘陵;郦琼步兵二万,弓弩齐发,箭雨如蝗;水道下游,伪秦水师千余,铁索横江,断退路。 「中伏!」雷进怒吼,长矛一挥,「火器还击,水师突围!」 李燚火铳营急列阵,50门火铳齐射,岸边伪秦兵血肉横飞,然箭雨压顶,火器手伤亡过半。陈旻弓弩还击,掩护火器,却被王德骑兵冲散阵脚。祖辛车船欲突围,却撞铁索,水流湍急,船身倾斜。郦琼步兵持长枪压岸,伪秦水师火船冲来,烈焰腾空,大楚水师损车船十艘。 英宣率骑兵迎战王德,马刀飞舞,斩敌数十,却被长矛阵困,战马嘶鸣,血染湘江。章瑶乡勇从林间杀出,刀光闪烁,断伪秦后路,然寡不敌众,章瑶左臂中箭,血流如注。 江观月宝剑出鞘,跃上岸,率步兵抵挡郦琼,喊道:「兄弟们,护民抗虏,杀贼!」步兵刀盾齐进,与伪秦枪阵血战,尸横遍野。雷进长矛舞动,突入敌阵,欲斩王德,却被郦琼弓弩手狙击,肩头中箭,血染青甲。 「放箭!放箭!」李燚怒吼。 楚军的弓手仓促还击,但伪秦军占据高地,箭雨如蝗虫般倾泻而下。「飞爪龙」袁三娘刚跃上船舷,就被三支重箭贯穿胸膛,软剑脱手坠入江中。 「飞叉女」唐婵率骑兵试图登岸突围,却被埋伏的钩镰枪阵绞杀。战马哀鸣着倒下,唐婵的金甲被血染红,仍挥叉死战,直到郦琼的亲兵用渔网将她拖下马背。 最惨烈的是水战。伪秦的「铁头船」从上游顺流冲下,船首包铁的撞角狠狠凿进楚军战船。「水底鳌鱼」柯炳的旗舰被拦腰撞断,他本人落水后,被郦琼的水鬼用铁链缠住,活活拖入江底。 战至午时,大楚军伤亡三千,水师折车船十五艘,火器营损半,乡勇溃散。王德与郦琼合兵压阵,伪秦喊声震天,欲全歼义军。江观月见势危急,急与雷进:「大哥,水师不保,火器难持!退守湘潭,待援再战!」 雷进咬牙,长矛:「观月,株洲不可得,义军不可欺!祖辛断后,李燚火器掩护,英宣护乡勇,我与妳突围!」 祖辛率水师千余,驾着火车船冲铁索,火船撞开缺口,烈焰自焚,与伪秦水师同归于尽。李燚雷罐轰岸,火光阻敌,掩护水师败退。陈旻弓弩断后,箭矢耗尽,持刀死战,血染身殒。英宣骑兵护章瑶突围,林间血路,乡勇折损过半。 夕阳西沉,湘江已成血河。李燚的锦袍被烧去半边,左臂中了一箭,毒镖早已用尽。 「撤!能走多少走多少!」他对残存的将士吼道。 「没遮挡」隋举抡起双斧,带着三百死士反冲敌阵:「军师先走!我们断后!」 这群浑身是血的楚军竟生生撕开一道缺口。隋举的斧头砍卷了刃,最后抱住一名伪秦偏将跳入火海。烈焰中,他的狂笑盖过了厮杀声:「大楚万岁——!」 雷进与江观月率残军五千,沿湘江退守湘潭,伪秦追至城下,然畏义军火器,未敢强攻。湘江大拐弯一战,大楚折兵过万,车船火器损重,祖辛、陈旻、隋举、袁三娘、唐婵、柯炳殒,英宣、章瑶重伤,士气受挫。株洲未夺,进逼衡州之计受阻。 八月十八,雷进于湘潭城中,肩伤未愈,与江观月议事。江观月嘀血泪:「大哥,某未察敌伏,致兄弟们死难,天王怪罪,无颜相见!」 雷进握拳:「观月,伪秦王德、郦琼之计,隐蔽速捷,非妹子之过!湘潭犹我,火器可依,乡勇召回,待沅水、资水捷报至,联天王与第一、第二路军,株洲可复!传报天王,某誓雪此!」 城楼上,李燚望着东方仍映红夜空的火光,攥紧的拳头滴下血来。 「郦琼……王德……」他咬碎一颗后槽牙,「此仇必报!」 湘江大拐弯的惨败,像一盆冰水浇灭了楚军东进的势头。而伪秦的镶绿狗头旗,已插到了株洲城头。 杨幺闻讯震怒,然念雷进忠义,急调后方火器与乡勇补充,命固守湘潭,待机再战。 楚军的不败神话,在此刻裂开第一道血痕。 第982章 第九八〇章 转入守势 天载四年八月十八,湘潭城头,大楚义旗迎风猎猎,城内火光摇曳,伤兵低吟,士气低沉。 湘江大败的消息传回洞庭湖时,杨幺正在君山大寨检阅新造的车船。探子跪在地上,声音颤抖:「折了七千弟兄,柯炳、陈旻、隋举、祖辛、唐婵、袁三娘……全都没回来。」 铜壶滴漏的声音在寂静的大帐内格外清晰。杨幺的手指缓缓敲击着案几,突然「咔嚓」一声,硬木桌面被他生生按出五道指痕。 「传令。」他声音冷得像冰,「命雷进死守湘潭,再丢一寸地,提头来见!」 第三路军于株洲湘江大拐弯遭遇伪秦安南侯王德与镇西侯郦琼埋伏,折兵七千,车船火器损重,破浪仙祖辛、赛襄君陈旻、没遮挡隋举、水底鳌鱼柯炳、飞叉女唐婵、飞爪龙袁三娘阵亡,箕水豹英宣重伤,玉睛龙雷进肩伤未愈,率残军万余退守湘潭。赛吕母江观月俏脸苍白,宝剑染血,于城中府衙与雷进议事。 江观月沉声道:「雷大哥,株洲之败,某未察敌伏,致兄弟死伤,天王怪罪,无颜相见。然湘潭犹存,火器可依,乡勇召回,当固守待援!」 雷进握拳,肩伤隐痛,却目如烈焰:「观月妹子,伪秦王德、郦琼之计隐蔽,非汝之过!天王命我逼衡州,断岳飞合围,虽株洲受挫,湘潭不失,义军犹存!李燚火器整修,章瑶召乡勇,英宣养伤,某与汝共守,待沅水、资水捷报!」 九头蛇李燚入内,拱手:「大哥,火器营失火铳三十门,雷罐百枚,投石车五架,乡勇修补,旬日可复半。湘潭城墙坚,水寨可守,伪秦追兵畏我火器,未敢强攻!」 青鸾章瑶急报:「大哥,乡勇召回千余,渔民送粮,百姓护城。然伪秦王德、郦琼驻株洲,衡州刘光世增兵,欲合兵压我!」 雷进点头,目光坚定:「好!湘潭可守,然伪秦压境,需一胜振士气。湘乡近湘潭,西控湘水支流,伪秦守军薄弱,夺之可扩后方,断敌侧翼!观月,汝意如何?」 江观月宝剑一拍:「大哥,湘乡若下,可缓伪秦之压,振义军士气!某领军夜袭,李燚火器开路,章瑶乡勇策应,英宣守湘潭,速战速决!」 湘潭城头,李燚的铠甲上还带着湘江血战的焦痕。他盯着地图,突然一拳砸在湘乡的位置:「伪秦以为我们会逃?偏要打他七寸!」 八月十九亥时,湘潭雾浓,湘水支流静流。大楚第三路军万二,水师十艘,火器营雷罐火光隐隐,乡勇潜行林间。江观月银甲映月,宝剑在手,率军夜袭湘乡。伪秦守将李通,兵二千,军心不齐,城防疏漏,依赖衡州后勤。 当夜,「伏窝兕」曹宁率两千轻装死士沿涟水逆流而上。这些从株洲血战中幸存的老兵,眼睛里都燃着复仇的火。他们绕过伪秦的哨卡,在黎明时分突袭湘乡城门——守军根本没想到惨败的楚军还敢主动出击! 章瑶乡勇先行,联结湘乡百姓,探得水门暗道。江观月低令:「李燚火器破门,章瑶内应,乡勇断援,我领军冲杀!」李燚火铳二十门,雷罐五十枚列阵水门,火光一闪,雷鸣震天,水门炸裂,木石飞散。章瑶乡勇举火把,百姓开门,伪秦哨兵惊乱,箭矢稀落。 江观月宝剑舞动,率步兵突入,喊道:「大楚义军,护民抗虏!降者免死!」李燚雷罐轰敌营,火光吞阵,伪秦兵溃散。乡勇蜂拥而上,断李通退路,李氏欲焚粮逃遁,却被江观月一剑刺穿,伪秦守军投降。 湘乡知县正在吃早膳,衙役慌慌张张冲进来:「老爷!楚贼杀到县衙了!」 知县筷子一抖,酱菜掉在袍子上:「不、不是说他们在湘潭等死吗?」 回答他的是曹宁的折扇——扇骨中弹出的薄刃,轻轻划过他的咽喉。 「湘乡归楚!」的吼声响彻城垣时,郦琼的主力还在株洲庆功。 八月二十辰时,湘乡城破。大楚义旗插上城头,开仓分财,均田免税,百姓欢呼,流民增兵千余。江观月留乡勇五百守湘乡,分财安民,率主力退守湘潭,士气稍振。 八月二十二,雷进伤愈五分,与江观月于湘潭水寨议事。乡勇斥候急报:「北面荆」江陵,岳飞闻沅水、资水大楚破城,集结三万精兵,火车整齐,欲南下压境!王德、郦琼驻株洲,与岳飞遥相呼应,意图合围湘潭!」 雷进拍案:「岳飞忠义,然受宋廷顽固派牵制,火器不精,后勤不继。伪秦卖奴贼,军心不齐,衡州空虚。我军火器犹存,湘潭可守,然岳飞南下,洞庭五州或危!观月,汝意如何?」 江观月沉吟:「大哥,湘潭孤城,难抗岳飞与伪秦合兵。沅水、资水已捷,断蜀宋粮道,扼伪秦水师,天王必有全局之计。当建寨固守,待天王令,北撤洞庭,联明再战!」 李燚补充:「火器营修火铳二十门,雷罐八十枚,投石车三架,水寨可依湘水,守旬日无忧!」 章瑶拱手:「乡勇召回二千,渔民送粮,百姓护城,湘潭民心如铁!」 雷进颔首:「好!建水寨,固湘潭,报天王,待令北撤!」 八月二十三,大楚第三路军于湘潭水寨加固防线,依湘水修木栅,设火铳阵,投石车列岸,乡勇巡林,渔民运粮。李燚督火器营,日夜修补,雷进巡城,江观月联百姓,民心凝聚。伪秦王德、郦琼驻株洲,兵三万,畏大楚火器,未敢强攻,仅以弓弩远射,骚扰水寨。 八月二十五,洞庭湖杨幺捷报至:第一路甄爱乡、钟子仪夺沅州、靖州,断蜀宋粮道;第二路杨钦、孟九娘克邵州、武冈,已巩固湘中。然岳飞集结江陵,伪秦压株洲,洞庭五州后方或受威胁。杨幺命三路主力北撤,固守洞庭,联明抗宋,待机再战。 雷进与江观月议:「天王神算!湘潭孤城,难久守,洞庭五州乃我根基。留水寨牵制伪秦,主力北撤,联明火器,株洲可复!」 江观月点头:「大哥,湘潭水寨可守,留李燚与乡勇千余,渔民助防,牵制王德、郦琼。我与大哥率主力万二,护英宣北撤洞庭!」 八月二十七,第三路军主力万二,水师车船损失十艘,火器营损失火铳十门,乡勇护伤兵,沿湘水北撤。雷进长矛开路,江观月断后,章瑶乡勇警戒,伪秦追兵畏火器,不敢近逼。湘潭水寨留李燚与千余乡勇,渔民送粮,火铳守寨,牵制伪秦。 同日,第一路甄爱乡、夏诚自沅州、靖州,第二路杨钦、孟九娘自邵州、武冈,率军北撤,车船顺水,乡勇护粮,三路会师洞庭湖。 杨幺于聚义厅迎众将,见雷进、江观月伤归,英宣重伤,祖辛、陈旻、隋举、柯炳、唐婵、袁三娘阵亡,怒斥伪秦卖奴之罪,然嘉第三路固守湘潭、克湘乡之功,命文士议草律,天工堂修火器,渔民送粮,流民增兵,准备抵抗蜀宋岳家军和伪秦镶绿旗的围剿。 洞庭湖芦苇荡中,大楚义旗犹存,洞庭好汉团结如铁,沅水、资水大捷,湘潭、湘乡固守,均贫等贵之志不灭,待机再战株洲、衡山。 第983章 佛国共荣圈 亭可马里港的清晨,海风拂过椰林,浪花轻拍金色沙滩,港口的「佛焰台」高耸如佛塔,二十四门「雷霆炮」在阳光下闪耀寒光。自朱罗王朝海军覆没后,这座港口已成为「梵天佛国」的海上堡垒,金红佛纹的盖伦巨舰停泊港内,热气球系于码头,绘满龙树与祥云,宛若如来降临的圣迹。 今日,波隆纳鲁瓦王朝的使节团抵达港口,由高僧帕拉·毗婆迦率领,随行有宰相室利·达摩维阇的副手僧官阿难陀·维摩罗与十名僧伽罗卫兵。他们受国王维克拉马巴忽之命,前来商议与「梵天佛国」的结盟事宜,却对大理舰队的雷火之威与「新佛」教义心存疑虑。码头边,当地渔民与投降的朱罗水手围观,议论纷纷,目光中既有敬畏,又带几分不安。 慕容复一袭青衫,手持檀香羽扇,立于「佛焰台」下的佛坛前,身旁是「龙藏尊者」弥迦悉提,身披金纹袈裟,手持象牙法杖。段寿辉与杨义贞分立左右,身披滇铁重甲,气势肃杀。佛坛前,红毡铺地,檀香缭绕,数十名大理僧人齐声诵念《般若正见真经》,法螺声响彻海港。 波隆纳鲁瓦使节团的金伞仪仗在海风中猎猎作响,维克拉马巴忽的叔父——老将迦叶波·罗睺罗眯起眼睛,看着港口中央那座诡异的铁佛高台。台顶不是佛像,而是一具覆盖金箔的巨型铜球,在阳光下刺得人流泪。 「国师到——」 慕容复身披雪白袈裟缓步登台,手中却持着一柄形似金刚杵的青铜机关杖。他身后,三十名大理「僧兵」抬着竹编的庞然大物——那东西形似倒扣的莲花,下方悬着藤篮,表面糊着浸过桐油的棉纸。 「诸位且观天龙示现。」慕容复突然用流利僧伽罗语高喝,权杖猛击铜球。 「咚——」 震耳欲聋的声浪中,铜球裂开,喷出刺目白烟。僧兵们同时点燃莲花底座的火盆,炽热气流鼓荡下,那怪物竟缓缓升空! 「莲花浮屠?!」迦叶波踉跄后退。 帕拉·毗婆迦合十上前,声音沉稳:「国师慕容复,贫僧奉波隆纳鲁瓦国王之命,来商结盟之事。亭可马里乃我僧伽罗重镇,贵朝驱逐泰米尔人,贫僧感激,然贵朝占港设台,意欲何为?」 慕容复微笑,羽扇轻摇:「帕拉长老,亭可马里原为朱罗婆罗门异端之巢,惑乱南洋,断我佛国航线。我以雷火净之,乃为护斯里兰卡正法,复阿育王之志。今日邀贵使至此,欲示我佛国之诚,与波隆纳鲁瓦共筑南洋盛世。」 阿难陀·维摩罗目光锐利,沉声道:「国师好意,我朝感佩。然亭可马里自治当还,贵朝之‘新佛’与我上座部何异?若结盟,我僧伽罗正统可保?」 慕容复尚未回答,弥迦悉提上前一步,合十道:「僧官阁下,我‘新佛’承大乘、密宗与上座部精义,欲净天竺大陆婆罗门异端,复佛法辉煌。贵朝若入我佛国联盟,亭可马里自治可还,僧伽罗正统亦将共荣。」 帕拉·毗婆迦闻言,念珠微颤,正欲再问,慕容复抬手止住,目光一闪,沉声道:「诸位,佛法慈悲,却需雷霆护法。今日我于亭可马里示佛国之威,请观雷音降临之神迹!」 慕容复一声令下,码头边三架热气球缓缓升空,绘满佛光与龙树图案,火光映照下,宛若飞天菩萨凌空显圣。悬篮内,「飞龙卫」精锐手持「焚轮鬼雾」火药罐与火油瓶,俯瞰港内。港边数艘废弃的朱罗渔船被拖至海面,作为演习目标。 「雷霆炮,备!」段寿辉挥刀下令,「佛焰台」上的二十四门「雷霆炮」齐声轰鸣,铁弹裹挟火光,犹如天雷坠海,瞬间将一艘渔船炸成碎片,木屑与浪花飞溅,浓绿毒烟顺风弥漫,震慑全场。 热气球升至百丈高空时,篮中僧侣突然撒下数十枚包着佛经的陶罐。当这些「经文」砸中港内废弃渔船时—— 「轰!!!」 连环爆炸将二十艘渔船撕成燃烧的碎片,冲击波掀翻了使团的仪仗伞盖。最恐怖的是那些飞溅的绿色火焰,竟在水面上持续燃烧! 「此乃《楞严经》所载龙脑真火。」慕容复的声音透过铜管传遍港口,「专焚异端不伤正信。」 他刻意忽略了一个事实:火焰呈现绿色是因为添加了铜盐,而能在水面燃烧则是因为罐中装有白磷与沥青的混合物。 硝烟未散,慕容复已展开一轴金丝贝叶诏书:「奉转轮圣王段和誉法旨,斯里兰卡列为佛国护法之地。」诏书右下角盖着诡异的双印——大理金翅鸟与想象中的「佛陀法印」重叠。 帕拉·毗婆迦与阿难陀·维摩罗目瞪口呆,僧伽罗卫兵紧握长矛,却不敢妄动。码头边的渔民与朱罗俘虏跪地叩拜,惊呼:「雷音之怒!佛陀显圣!」 慕容复立于佛坛,声如洪钟:「此乃佛国雷火,承如来之谕,净婆罗门异端!天竺大陆朱罗王朝,屡犯斯里兰卡,欲以婆罗门咒术惑乱僧伽罗正法。我‘梵天佛国’以雷霆护法,今日于亭可马里立‘佛焰台’,欲护斯里兰卡永绝泰米尔之患!」 他转向帕拉·毗婆迦,目光如刀:「长老,波隆纳鲁瓦若入我佛国联盟,亭可马里自治可还,贵朝僧团可入‘佛教总院’,共传正法。我舰队与炮台将护贵朝东海岸,免于朱罗王朝与明国海权之威胁。斯里兰卡从今往后,为我佛国联盟保护国,共享怒江-天竺洋贸易之利!」 帕拉·毗婆迦念珠紧握,面色苍白,低声道:「国师,贵朝雷火之威,贫僧已见。然‘保护国’之名,是否损我僧伽罗主权?」 慕容复微笑,羽扇轻摇:「长老,‘保护国’乃佛国联盟之荣,非损主权,乃护主权。朱罗王朝海军屡犯贵朝,泰米尔人压迫僧伽罗数十年,我佛国以雷火破朱罗,净亭可马里,欲助贵朝复先王维阇耶巴忽之志。贵朝若入联盟,稻米、硫磺、铁矿源源而来,民心可安。」 阿难陀·维摩罗欲再争辩,却被帕拉·毗婆迦抬手止住。老僧闭目沉思,片刻后合十道:「国师之志,贫僧感佩。贵朝既护我正法,贫僧愿率僧团入‘佛教总院’,共议‘新佛’与上座部之融。然亭可马里自治,须得陛下首肯。」 慕容复点头,递上一枚「天竺法印」,沈声道:「长老持此印,返波隆纳鲁瓦,禀告维克拉马巴忽陛下,我佛国联盟以诚相待。来春,我将于维沙卡帕特南举办‘天竺法会’,请贵朝僧团共襄盛举,共抗婆罗门异端!」 帕拉·毗婆迦接过「天竺法印」,心中五味杂陈。他深知大理舰队的雷火之威非僧伽罗可敌,朱罗王朝的泰米尔人与明国海权的威胁又近在眼前,结盟或许是唯一出路。阿难陀·维摩罗虽不甘,却无言反驳,只能随帕拉·毗婆迦准备返都,向维克拉马巴忽禀报。 慕容复命僧团在亭可马里分发仰光稻米与泰国麻布,布施当地渔民与朱罗俘虏,进一步收揽民心。同时,他下令「佛焰台」加固,增设热气球了望台,确保港口防御无虞。港内的怒江-天竺洋贸易网开始运作,斯里兰卡的宝石与香料源源运往仰光、曼谷与南浡里,换取硫磺与铁矿,为热气球与火炮的量产提供保障。 段寿辉看着码头的金幡,低声道:「国师以雷火震慑,以佛法服人,斯里兰卡已无抗力,保护国之名,实为我佛国附庸!」 杨义贞皱眉:「国师,斯里兰卡僧团虽归,维克拉马巴忽恐有异心。若朱罗泰米尔人联络明国出兵,欲夺亭可马里,我军如何应对?」 慕容复摇扇一笑:「杨将军,朱罗海军受南浡里与亭可马里之败,元气大伤。明国方梦华忙于明金大战,富国岛舰队无暇南顾。我已命泰国使团联系三佛齐与马六甲,许以贸易特权,断其与明国的联系。斯里兰卡既为保护国,亭可马里、安达曼、南浡里的炮台将成天竺洋海上铁闸,无人可破!」 弥迦悉提合十,低声道:「国师,贵朝强立保护国,虽护斯里兰卡,却伤其主权,是否违佛慈悲?」 慕容复目光一闪,沉声道:「尊者,佛法慈悲,却需雷霆护法。斯里兰卡若不入我联盟,泰米尔朱罗王朝与明国海权必犯其境。今我以‘保护国’之名,保其正法,稳其民心,乃大慈悲也。」 斯里兰卡成为「梵天佛国」联盟的保护国,标志着大理对马六甲海峡与孟加拉湾的全面掌控。亭可马里港的「佛焰台」与安达曼、南浡里的炮台形成海上防御网,确保怒江-天竺洋贸易线的安全。三佛齐与马六甲的领主闻讯,纷纷遣使送来香料与金箔,表达归附之意;高棉帝国因内乱无力干涉,仅派使团试探;朱罗王朝则因连败而退守南印度,暂无反击之力。 慕容复在亭可马里召集段寿辉、杨义贞、弥迦悉提与慧空,密议下一步计划。他指着地图上的维沙卡帕特南道:「斯里兰卡既为保护国,帕拉王朝已无退路。舰队北上,来春举办‘天竺法会’,以‘飞天佛影’收服那烂陀寺僧团,帕拉王朝的稻米与铁矿将尽归我用。」 段寿辉问道:「国师,若朱罗王朝联络天竺各邦,欲夺我航线,如何应对?」 慕容复冷笑:「朱罗王朝海军损失殆尽,难成气候。亭可马里的佛焰台与飞龙卫,将护我航线无虞!」 弥迦悉提合十,低声道:「国师,帕拉王朝僧团虽信佛,恐有地方领主不服,如何确保彼等忠诚?」 慕容复指向港内的热气球,金幡猎猎:「以雷火震慑,以佛法感化,以利益缚之。待维沙卡帕特南落入我手,天竺东岸的资源将为段氏代宋、入主中原的成都闪电战提供无尽后盾!」 夜幕降临,亭可马里港的佛焰台灯火通明,热气球悬于夜空,宛若海上佛塔,俯瞰马六甲海峡的波涛。慕容复独立台顶,望着远方的星海,低声自语:「斯里兰卡已归,帕拉王朝在望。方梦华,妳和妳的明国,终将在佛国的雷火下化为灰烬!」 第984章 次大陆情报 亭可马里港的阿努拉德普勒大寺佛教总院新落成,坐落于港北的椰林之中,红瓦金柱,佛塔高耸,檀香缭绕,与远处「佛焰台」的炮火辉光相映成趣。夜幕初降,海风送来阵阵咸腥,院内一盏盏莲花灯点亮,映照着佛坛上的龙树图案,宛若佛光普照南洋。 慕容复跪坐在千年菩提树下的石坛前,指尖轻抚着一幅泛黄的天竺诸国势力图。 慕容复一袭青衫,手持檀香羽扇,与波隆纳鲁瓦王朝高僧帕拉·毗婆迦对坐品茗。身旁,「龙藏尊者」弥迦悉提手持象牙法杖,低声诵经,负责记录对话。段寿辉与杨义贞守于院外,确保会谈不受干扰。帕拉·毗婆迦身披金纹袈裟,念珠轻动,目光深邃,显然对慕容复的意图仍存戒心。 「帕拉长老,」慕容复啜一口滇中普洱,声音温和却带锋芒,「斯里兰卡既入我佛国联盟,亭可马里已固,来春我将北上维沙卡帕特南,举办‘天竺法会’,欲收服帕拉王朝与那烂陀寺僧团。然天竺次大陆幅员广阔,诸王朝林立,婆罗门与佛教争锋,局势复杂。长老久居南洋,与天竺僧团往来频繁,可否为我详述其现况?」 老僧帕拉·毗婆迦的嗓音沙哑如风化的贝叶经,每一句都带着千年佛国沉淀的智慧与警惕。他合十沉吟片刻,缓缓道:「国师欲统天竺洋,志在四海,贫僧敬佩。然天竺次大陆王朝纷争,教派对立,非一朝可平。贫僧略知一二,愿为国师分说,然望国师以佛法慈悲,慎用雷火。」 慕容复微笑,羽扇轻摇:「长老放心,我佛国以正法为本,雷火不过护法之器。请长老详述天竺诸国,无论王权、僧团或民心,皆可直言。」 「国师欲知天竺,当先明三劫——兵劫、法劫、欲劫。」帕拉·毗婆迦捻动念珠,目光悠远,娓娓道来:「天竺次大陆,北自加兹尼,南至潘迪亚,东起帕拉,西抵古尔,诸王朝各据一方,佛教、婆罗门教与耆那教并存,争战不休。而今局势大致如下:」 「帕拉王朝居东天竺,据恒河三角洲,首都在高尔,与那烂陀寺僧团关系密切。其王罗摩帕拉年老,内政倚重僧团,军事依赖地方领主。帕拉以佛教为国教,然婆罗门教势力暗长,地方领主多信婆罗门,与僧团不和。如今末法时代天竺大陆最后的大乘佛教庇护所,但舟师被塞纳人摧毁,塞纳舟师驻维沙卡帕特南,然不及朱罗王朝强盛,恐难挡贵朝雷火。国师若欲收服帕拉,当以那烂陀寺僧团为突破,辅以佛法与利益。」(慕容复朱笔圈注:必须夺取超戒寺的佛经雕版) 「塞纳王朝居帕拉之南,据奥里萨沿海,与朱罗王朝交好。其王毗摩塞纳崇婆罗门教,欲复兴耆那教,与帕拉僧团对立,婆罗门剑指菩提,推行种姓清洗,焚烧那烂陀余脉。塞纳海军驻普里港,虽不及朱罗,却颇具战力。背后靠近蒲甘的迦摩缕波仍保持密教仪轨,可用普洱茶打通商路。国师若进维沙卡帕特南,塞纳恐与朱罗联手,断贵朝航线。」 「卡卡提亚居德干高原,据瓦朗加尔,擅骑兵与象军。其王卢陀罗提婆信婆罗门教,然对佛教尚存敬意。卡卡提亚与朱罗王朝联姻,军事强盛,却无海军,难直接威胁贵朝。国师若欲联卡卡提亚,当以贸易利诱,断其与朱罗之盟。」 「东恒伽居科罗曼德尔海岸,据康契普兰,与朱罗王朝争霸南天竺。其王库洛通伽一世年老,国力渐衰,婆罗门教与佛教并存。东恒伽海军驻纳加帕蒂南,与朱罗争夺马六甲海峡。贵朝若欲进军帕拉,东恒伽或可为盟,牵制朱罗。」 「曷萨拉居迈索尔,据陶罗普特拉,擅步兵与弓手。其王毗湿奴瓦尔达纳信耆那教,与婆罗门教关系紧张,对佛教颇有敌意。曷萨拉无海军,然其内陆兵力雄厚,国师若欲统南天竺,须防其干涉。」 「潘迪亚居马杜赖,擅海军与贸易,与朱罗、东恒伽争霸南天竺。被朱罗击败后,余党盘踞锡吉里亚山地,其王马拉瓦曼信婆罗门教,然对佛教僧团颇为宽容。潘迪亚海军驻科摩林角,与斯里兰卡有贸易往来。国师若结盟斯里兰卡,潘迪亚或可为援。」 「中天竺迦纳塔、托马拉、乔汉、普腊蒂哈腊、帕拉玛拉、昌德拉、伽哈达瓦拉、拉特纳普拉、特里普里与北天竺诸王朝,各自割据,纷争不断。迦纳塔、托马拉、乔汉、普腊蒂哈腊、帕拉玛拉等居拉杰普特地区,信婆罗门教,擅骑兵与堡垒战,然内斗不止,无力南顾。昌德拉与伽哈达瓦拉居恒河中游,佛教影响犹存,却受婆罗门教挤压。拉特纳普拉与特里普里居中央天竺,军力有限,难成大患。伽哈达瓦拉王室表面护佛,实则向突厥纳贡。拉杰普特诸王内斗,但骑兵战术仍冠绝天竺。国师若欲进军帕拉,这些王朝或可利诱,断其与朱罗之盟。」(慕容复批注:可收买为雇佣军) 「东遮娄其与西遮娄其分居科罗曼德尔海岸与马拉巴尔海岸,信婆罗门教,擅海军与贸易。东遮娄其与朱罗联姻,西遮娄其则与阿拉伯商人交好。两系王族为争夺埃洛拉石窟控制权内耗。两者海军虽强,却不敌贵朝盖伦船与雷火,国师若欲统南天竺,当以雷火震慑,辅以贸易利诱。」 「加兹尼居西北,据旁遮普,信天方教,擅骑兵与弓箭,屡犯北天竺,与拉杰普特诸王朝争战不休。古尔与苏姆拉居信德,信天方教与婆罗门教,控制阿拉伯海贸易。苏姆拉海盗控制阿拉伯海商路,旗舰装备希腊火。加兹尼与古尔军力强盛,然内乱频仍,无力干涉南洋。加兹尼苏丹巴赫拉姆·沙赫正焚烧佛寺,用经卷灰烬制砖建清真寺。国师若欲进军帕拉,须防加兹尼南下,断恒河商路。」(慕容复在羊皮地图上标记开伯尔山口——未来进军要道) 帕拉·毗婆迦说罢,停顿片刻,续道:「天竺次大陆,佛教日衰,婆罗门教与耆那教复兴,帕拉王朝与那烂陀寺为佛教最后堡垒。朱罗王朝海军强盛,与塞纳、东遮娄其联手,欲控马六甲海峡,断贵朝航线。然贵朝雷火之威,已破朱罗,震慑南洋,若能以佛法收服帕拉僧团,天竺东岸或可尽归佛国。」 慕容复听罢,羽扇轻摇,目光深邃:「长老之言,详尽无遗,慕容复感佩。天竺次大陆,帕拉王朝为佛教根基,朱罗与塞纳则为婆罗门异端之首。我佛国欲统天竺洋,当以帕拉为突破,以雷火震慑朱罗,以佛法感化那烂陀寺僧团。」 他指着案上地图,续道:「帕拉王朝内部不和,僧团与地方领主相争,正可利用。我将于维沙卡帕特南举办‘天竺法会’,以‘飞天佛影’与雷霆炮示威,收服僧团,再以稻米、硫磺利诱领主。朱罗王朝海军虽强,却受南浡里与亭可马里之败,元气大伤,难挡我盖伦船队。」 帕拉·毗婆迦念珠微颤,低声道:「国师,帕拉僧团虽信佛,却畏朱罗与塞纳海军,若贵朝雷火过盛,恐激其联手反抗。」 慕容复微笑:「长老放心,我佛国以慈悲为本,雷火只诛异端。东恒伽与潘迪亚与朱罗争霸南天竺,亦可为我所用。来春法会,贵朝僧团若与我共襄盛举,帕拉王朝自会归心。」 弥迦悉提合十,插言道:「国师,帕拉王朝若归,天竺东岸稻米与铁矿尽归我用,成都闪电战可无后顾之忧。然天竺北部的加兹尼与古尔,信天方教,军力强盛,若南下恒河,恐断我商路。」 慕容复冷笑:「加兹尼与古尔内乱不止,无力南顾。我已命南荒丐帮潜入北天竺,散布谣言,挑动拉杰普特诸王朝与加兹尼争战。天竺北部自顾不暇,帕拉与东岸乃我囊中之物。」 帕拉·毗婆迦听罢,沉默片刻,终合十道:「国师之志,欲复阿育王之盛,贫僧敬佩。斯里兰卡愿入佛国联盟,助贵朝开催‘天竺法会’,然望国师保我僧伽罗正统,勿以雷火伤及无辜。」 慕容复点头,递上一卷《般若正见真经》与一枚「天竺法印」,沉声道:「长老持此经与印,返波隆纳鲁瓦,禀告维克拉马巴忽陛下,我佛国联盟以诚相待。来春维沙卡帕特南法会,贵朝僧团若至,斯里兰卡将与帕拉共掌天竺洋正法,共享稻米与铁矿之利。」 帕拉·毗婆迦接过经卷与法印,目光复杂,起身告辞。但见慕容复已用朱砂在地图上勾出三条血线: 金刚伏魔链:联合迦摩缕波密僧→渗透帕拉超戒寺→以「护法」之名驻军恒河口 梵天劫火:资助卡卡提亚火器研究→引发遮娄其内乱→大理舰队趁乱夺取果阿 伪旗圣战:伪装潘迪亚残部袭击古尔王朝→诱使突厥人报复南印→佛教诸国被迫依附大理 帕拉·毗婆迦突然抓住慕容复的手腕,枯瘦指甲刺入皮肉:「你究竟是佛是魔?」 慕容复笑而不答,只将一粒舍利状药丸投入老僧口中——那是大理特有的「蛊」。 窗外,热气球群正升空演练,阴影如金翅鸟覆压整座佛寺。 第985章 北上吉大港 亭可马里港的佛教总院沐浴在冬末的晨光中,椰林摇曳,佛塔金顶闪耀,院内莲花灯映照龙树图案,檀香与海风交织,营造出一片肃穆而庄严的气氛。远处的「佛焰台」高耸,二十四门「雷霆炮」寒光凛冽,十二艘盖伦巨舰停泊港内,金红佛纹的船帆猎猎作响,热气球系于码头,宛若佛国的海上战龙。 总院内一间密室,竹帘低垂,地图摊于案上,标示天竺次大陆的诸王朝与航线。慕容复一袭青衫,手持檀香羽扇,端坐主位,目光如鹰,扫视众人。段寿辉身披滇铁重甲,手按刀柄,杨义贞抱臂而立,黑袍猎猎,弥迦悉提手持象牙法杖,低声诵经,慧空则携《般若正见真经》,负责记录。密室外,「飞龙卫」严守,确保会议不泄。 慕容复羽扇轻摇,开口道:「诸位,亭可马里既下,斯里兰卡已为我佛国联盟保护国,马六甲海峡与孟加拉湾尽归我掌。来春,我欲北上维沙卡帕特南,举办‘天竺法会’,收服帕拉王朝与那烂陀寺僧团,统天竺东岸。然天竺次大陆诸王朝纷争,婆罗门教势盛,佛教日衰,尤以加兹尼与古尔占据恒河上游,威胁那烂陀寺,危及正法。我欲以扶持帕拉王朝为名,先取塞纳王朝,动员佛教世界,震慑婆罗门诸邦,逐步纳其人力物力为我所用。」 段寿辉点头,沉声道:「国师,帕拉王朝居东印度,据恒河三角洲,佛教根基深厚,然内部僧团与地方领主不和,军力不强。若我扶持帕拉,先取塞纳,可断朱罗王朝后路,稳天竺东岸。」 杨义贞皱眉:「国师,塞纳王朝据孟加拉,信婆罗门教,与朱罗海军联手,驻吉大港的舰队颇具战力。我军虽有盖伦船与雷霆炮,然远征南洋,后勤难继,若塞纳与朱罗联军反扑,恐难速胜。」 弥迦悉提合十,低声道:「国师,加兹尼与古尔信伊斯兰教,屡犯北印度,威胁那烂陀寺,佛教世界确有危机。然我以雷火攻塞纳,恐伤佛法慈悲,帕拉僧团或生疑心。」 慕容复冷笑,羽扇一指地图上的维沙卡帕特南:「诸位,帕拉王朝为佛教最后堡垒,然受塞纳与朱罗挤压,又恐加兹尼顺恒河而下。我以扶持帕拉为名,先取塞纳,断朱罗臂膀,再以‘天竺法会’收服那烂陀寺僧团,佛教世界自会归心。加兹尼与古尔内乱不止,无力南顾,我已命南荒丐帮散布谣言,挑动拉杰普特诸王朝与其争战,断其南下之路。」 慕容复起身,指着地图上的塞纳王朝:「塞纳王朝据孟加拉,信婆罗门教,与朱罗联姻,其王毗摩塞纳欲复兴耆那教,与帕拉僧团对立。我舰队自亭可马里北上,直取吉大港,以雷霆炮与热气球破其海军,再以‘飞龙卫’登陆,夺其城池。塞纳一破,朱罗海军孤立无援,帕拉王朝自会归附。」 他转向慧空:「慧空上师,命泰国使团联系东恒伽与潘迪亚王朝,许以怒江-天竺洋贸易网之利,断其与朱罗之盟。东恒伽与潘迪亚与朱罗争霸南印度,乐见塞纳覆灭,必与我暗通款曲。」 慧空合十,应道:「国师,东恒伽与潘迪亚海军驻纳加帕蒂南与科摩林角,虽不及朱罗,却颇具战力。贫僧当遣使携稻米与硫磺,说服其与我结盟,牵制朱罗。」 弥迦悉提低声道:「国师,以加兹尼威胁那烂陀寺为旗号,动员佛教世界,确可收服帕拉僧团。然婆罗门诸邦,如卡卡提亚、曷萨拉、迦纳塔等,军力雄厚,若联手抗我,恐难速胜。」 慕容复目光一闪,沉声道:「尊者,婆罗门诸邦内斗不止,我当拉一批、打一批。卡卡提亚与朱罗联姻,却与东恒伽争霸,可利诱其断朱罗之盟;潘迪亚与斯里兰卡有贸易往来,可纳入我联盟;迦纳塔、托马拉等拉杰普特王朝,与加兹尼争战,可散布谣言,挑其内乱。待塞纳与朱罗覆灭,婆罗门诸邦的人力物力,自会为我所用。」 慕容复指着地图上的那烂陀寺,续道:「加兹尼与古尔占据恒河上游,信伊斯兰教,屡犯北印度,欲焚那烂陀寺,断佛教命脉。此乃天竺佛教之大危机!我以‘护法’为名,号召帕拉、斯里兰卡与高棉僧团,共赴‘天竺法会’,以‘飞天佛影’与雷霆炮示威,动员佛教世界,震慑婆罗门异端。」 他转向弥迦悉提:「尊者,命僧团于亭可马里、南浡里、安达曼广传《般若正见真经》,以加兹尼威胁为由,号召南洋与天竺僧团共护正法。帕拉王朝的罗摩帕拉年老,僧团势重,我以佛法与雷火相辅,自可收其归心。」 弥迦悉提合十,却犹豫道:「国师,动员佛教世界,虽可团结帕拉与斯里兰卡,然雷火杀伐过重,恐伤慈悲之道。那烂陀寺僧团若疑我‘新佛’,如何应对?」 慕容复冷笑:「尊者,那烂陀寺受加兹尼与婆罗门教挤压,已成困兽。我以‘飞天佛影’示神迹,以雷霆炮护正法,僧团自会拜伏。待帕拉王朝归附,其稻米与铁矿将为我佛国联盟提供无尽后盾,成都闪电战可期!」 会议末尾,慕容复下令:「段将军,命盖伦船队整备,来春自亭可马里北上,突袭吉大港,破塞纳海军。杨将军,率‘飞龙卫’训练热气球投掷战术,确保登陆速胜。慧空上师,遣使联系东恒伽、潘迪亚与三佛齐,断朱罗之盟。弥迦尊者,广传‘新佛’教义,动员南洋僧团,共赴维沙卡帕特南法会。」 段寿辉抱拳:「国师,吉大港水道狭窄,我盖伦船与雷霆炮可封锁其出海口,热气球投火油瓶,塞纳海军必灭!」 杨义贞沉声道:「国师,‘飞龙卫’已熟练毒烟弹与滇铁长刀,登陆吉大港,半日可下。然后勤须仰光与南浡里港支援,须早做准备。」 慧空合十:「国师,东恒伽与潘迪亚与朱罗争霸,贫僧当以稻米与硫磺利诱,断其联盟。三佛齐与马六甲已入我贸易网,断无反水之理。」 慕容复点头,目光远眺:「天竺东岸,帕拉为基,塞纳为敌。加兹尼威胁那烂陀寺,乃我动员佛教世界之旗。婆罗门诸邦,拉卡卡提亚与潘迪亚,打塞纳与朱罗,其人力物力,终将为我佛国所用!」 吉大港坐落于孟加拉沿海,椰林掩映,碧浪拍岸,港内的贾甘纳特神庙金顶辉煌,婆罗门僧侣的诵咒声与海风交织。这里是塞纳王朝的海军要塞,驻扎三十余艘舢板与竹筏,搭载婆罗门僧兵与孟加拉弓手,扼守孟加拉湾的贸易航线。塞纳王毗摩塞纳自恃与朱罗王朝联盟,欲凭吉大港抵御「梵天佛国」的雷火之威,却未料一场灭顶之灾即将来临。 清晨,海平线上,金红佛纹的船帆如战龙破雾而来。大理天竺洋舰队,十二艘盖伦巨舰,以「佛光号」为首,搭载「雷霆炮」与热气球,乘季风北上,直逼吉大港。舰队后方,数艘运输船载着缅北巨木、泰国硝石与滇中火药,随行护航,准备在吉大港修筑炮台,巩固战果。 「佛光号」甲板上,慕容复一袭青衫,手持檀香羽扇,凝视远方的吉大港,目光如鹰。身旁,段寿辉身披滇铁重甲,手持千里镜,观察港内动静,低声道:「国师,吉大港水道狭窄,塞纳海军三十余艘舢板驻守,婆罗门僧兵擅近战,若诱我深入,恐有埋伏。」 杨义贞抱臂而立,冷哼道:「塞纳海军虽多,却无远程火器,难敌我盖伦船的‘雷霆炮’。只要封锁水道,热气球投掷火油瓶,半日可破!」 船尾佛坛前,「龙藏尊者」弥迦悉提手持象牙法杖,低声诵经,眼中却闪过忧色:「国师,塞纳信婆罗门教,吉大港的贾甘纳特神庙为其圣地,若我强攻,恐伤佛法慈悲,帕拉王朝僧团或生疑心。」 慕容复羽扇轻摇,嘴角扬起冷笑:「尊者,塞纳借婆罗门咒术,与朱罗联手,断我佛国航线,惑乱天竺东岸。今我以雷火净其邪祟,护帕拉王朝与那烂陀寺正法,吉大港必破!」 慕容复目光一闪,沉声下令:「段将军,命舰队分两路,‘佛光号’领六艘盖伦船正面佯攻,封锁水道,吸引塞纳舰队出港。杨将军率五艘盖伦船绕至港南暗礁区,埋伏待机。热气球升空,探敌动向,投掷火油瓶与毒烟弹,断其退路!」 三架热气球缓缓升空,绘满佛光与龙树图案,悬篮内的「飞龙卫」手持火油瓶与「焚轮鬼雾」火药罐,俯瞰吉大港的布局。港内水道狭窄,两侧礁石林立,塞纳舰队依赖舢板的灵活性,准备近战围攻。慕容复亲登一架热气球,持千里镜观察,嘴角扬起一抹冷笑:「毗摩塞纳,你自恃婆罗门神祇庇护,今日将见如来雷火之威!」 吉大港内,塞纳海军吹响号角,三十余艘舢板鱼贯而出,婆罗门僧兵高唱《吠陀经》咒语,试图以毗湿奴神力鼓舞士气。大将迦梨陀娑立于旗船「毗湿奴之箭」甲板,挥舞弯刀,下令:「全军出击,烧其贼船,护我圣港!」 「佛光号」领六艘盖伦船迎面而上,十二门「雷霆炮」齐声轰鸣,铁弹裹挟火光,犹如天雷坠海,瞬间炸碎前排八艘舢板。毒烟滚滚,顺着季风弥漫,塞纳水手哀号四起,船只纷纷倾覆。热气球自高空投下数十枚火油瓶,烈焰在海面燃起,断绝塞纳舰队退路。 迦梨陀娑见势不妙,怒吼道:「妖术!北蛮妖术!」他命孟加拉弓手射箭,试图击落热气球,却因射程不足无功而返。塞纳舰队试图冲锋,靠近盖伦船展开近战,却未料港南暗礁区杀出五艘盖伦船,杨义贞亲率舰队,炮火连绵,犹如雷霆连击。毒烟弹与火油瓶交替投下,浓绿烟雾吞没沉船,塞纳舰队阵脚大乱。 「飞龙卫」从热气球悬篮跃下,持滇铁长刀与毒烟弹,登上残船,展开近战。孟加拉弓手与婆罗门僧兵试图反抗,却在毒烟与刀光中溃散。迦梨陀娑的旗船「毗湿奴之箭」被三枚铁弹击中,船身断裂,他身中毒烟,咳血不止,终被「飞龙卫」生擒。 不到半个时辰,塞纳海军三十余艘舢板全军覆没,吉大港硝烟弥漫,海面漂满木屑与婆罗门碎旗。慕容复乘热气球降于港内,青衫飘然,俯瞰废墟,冷声道:「塞纳海军已灭,婆罗门异端再无倚仗。吉大港今归佛国,天竺东岸正法初立!」 战后,慕容复命人在吉大港广场搭建佛坛,红毡铺地,檀香缭绕。弥迦悉提身披金纹袈裟,手持象牙法杖,登坛宣法,声音响彻港口:「塞纳王朝借婆罗门咒术,与朱罗联手,惑乱天竺东岸,断我佛国航线,致佛陀震怒,降雷火于吉大!今梵天佛国承阿育王之志,净化圣港,传《般若正见真经》,凡归顺者,得佛光护持,免业火之厄!」 坛下,数百名塞纳俘虏与当地渔民跪地聆听,部分婆罗门僧兵面露不甘,却在「飞龙卫」的刀锋与热气球的威慑下不敢妄动。帕拉王朝的使节,一名高僧名毗卢遮那罗自高尔(帕拉王朝首都)赶至吉大港,见到佛坛与热气球,合十道:「北佛之光,果真天启!贫僧代表帕拉王罗摩帕拉,愿助梵天佛国,传正法于天竺东岸。」 慕容复微笑,亲自迎接毗卢遮那罗,许以「天竺法印」头衔,并承诺保护帕拉王朝免受朱罗王朝与加兹尼的威胁。他命僧团分发仰光运来的稻米与泰国麻布,赦免迦梨陀娑与部分塞纳贵族,许以港口税收分红,换取其效忠。为震慑朱罗王朝与三佛齐,他下令在吉大港城头升起热气球,悬挂「梵天佛国」金幡,夜间燃起火光,远至维沙卡帕特南皆可见其辉芒。 段寿辉看着港内的金幡,低声道:「国师以雷火破塞纳,以佛法服人,帕拉王朝僧团已归,朱罗王朝孤立无援,天竺东岸将尽归我手!」 攻占吉大港后,慕容复立即下令修筑炮台,巩固对孟加拉湾的控制。他选定港北临海的石崖作为主炮台地点,命名为「净法台」,另在港南与港东各建一座辅助炮台,成三足鼎立之势。缅北巨木顺伊洛瓦底江运至仰光,再由盖伦船载至吉大港,作为炮台基桩;滇中铁匠铸造的「雷霆炮」搭载泰国硝石与缅地硫磺配方的火药,威力惊人。 修筑过程中,掸邦傣族力士搬运巨木,蒲甘木工切割木料,泰国工匠编织防风麻布,吉大港当地渔民与塞纳投降水手被编入劳力队伍。慕容复亲自督工,指着石崖道:「此净法台俯瞰海港,二十四门‘雷霆炮’齐射,可封锁孟加拉湾入口。辅以热气球侦察,朱罗王朝与明国舰队皆难越雷池。」 为长久控制吉大港,慕容复命僧团在港内设立「佛教总院」,培训塞纳投降僧侣与当地百姓,推广「新佛」理念。同时,他下令将吉大港纳入怒江-天竺洋贸易网,与仰光、曼谷、南浡里、亭可马里连成一线,吸引东恒伽、潘迪亚与三佛齐的商船,确保稻米、硫磺与铁矿的供应。 吉大港的陷落与塞纳海军的全军覆没,动摇了天竺东岸的婆罗门教势力,帕拉王朝僧团公开归附,承诺提供稻米与铁矿,助大理举办「天竺法会」。朱罗王朝因连败南浡里、亭可马里与吉大港,退守南印度,暂无反击之力。东恒伽与潘迪亚闻讯,遣使送来香料与金箔,表达归附之意;高棉帝国因内乱无力干涉,仅派使团试探;三佛齐与马六甲则进一步融入大理贸易网,断绝与明国的联系。 慕容复在净法台竣工当日,召集段寿辉、杨义贞、弥迦悉提与慧空,密议下一步计划。他指着地图上的维沙卡帕特南道:「塞纳已破,帕拉王朝僧团归心。来夏,我将于维沙卡帕特南举办‘天竺法会’,以‘飞天佛影’收服那烂陀寺僧团,帕拉王朝的稻米与铁矿将为我所用。」 第986章 宁有种乎 吉大港的硝烟尚未散尽,净法台的基石已然奠下,二十四门「雷霆炮」寒光闪烁,俯瞰孟加拉湾的波涛。港内,盖伦巨舰的金红佛纹船帆猎猎,热气球悬于码头,绘满龙树与祥云,宛若菩提降临的圣迹。 然而,战后的吉大港并非一片凯歌,段寿辉的靴子刚踩上孟加拉泥滩,就陷进去半尺深。他骂骂咧咧地拔出脚,抬头却愣住了——三百多个赤膊黝黑的贱民正跪在浅水里,头顶着香蕉叶编的破筐,里面盛着发霉的米粒和干瘪的椰子。他们肋骨根根分明,像一排被海浪冲上岸的鱼骨,可脸上却堆着诡异的笑。 「这……这是迎敌?」段寿辉的副将压低声音,「咱们可是来抢地盘的!」 登岸那一刻,他便察觉不对劲——他,一个挟雷火之威的「海贼神棍」,一个带着掠夺与侵略目的的强盗,竟在一群赤膊的穷光蛋注视下趟着海水上岸。这些人瘦骨嶙峋,皮肤黝黑,男人赤着上身,女人衣不遮体,甚至连脚上的草鞋都破烂不堪。他们的眼神空洞,既无恐惧,也无愤怒,只是呆呆地看着这群异邦人,彷佛战争与征服与他们无关。 「这是什么鬼地方?」段寿辉低声嘀咕,转头看向身旁的杨义贞,「老杨,你见过这么穷的百姓吗?大理的佃户再苦,好歹有身粗布衣裳,这些人连遮体的布条都凑不齐!」 杨义贞黑袍猎猎,目光冷峻,扫视沙滩上的围观人群,沉声道:「不只是穷,是贱。这些人穷得连骨头都轻了,却还乐呵呵地看热闹。咱们可是来抢他们地盘的,他们不跑不闹,还围着看,简直邪门!」 不远处,几名塞纳贵族与婆罗门僧侣,带着一筐筐金光闪闪的饰品与银光耀眼的器皿,前来拜见大理舰队,满脸谄笑,口称「佛国圣使」。他们身后跟着一群赤膊的劳动者,扛着沉重的礼物,汗水滴落沙滩,却无一人敢抬头。段寿辉见状,眉头紧锁,忍不住问道:「这些贵族地主,骑在百姓脖子上作威作福,怎地看着也不凶狠?比咱们大理的土司差远了,连缅甸、阿拉干的贵族都不如。这帮穷光蛋为何不造反?」 当晚,段寿辉与杨义贞回到吉大港的佛教总院,向慕容复汇报考察所见。总院内,莲花灯摇曳,檀香缭绕,慕容复一袭青衫,手持檀香羽扇,端坐竹席,旁边的弥迦悉提手持象牙法杖,低声诵经,慧空则携笔墨记录。 段寿辉抱拳,语气激愤:「国师,这天竺的百姓比咱们大理的佃户苦多了!大理的百姓再穷,好歹有条活路,种地纳粮,还能指望子孙翻身。这天竺的穷人,穷得连衣裳都没有,女人都衣不遮体!更邪门的是,他们子子孙孙都翻不了身!听当地僧人说,这里有个什么‘种姓制’,人分四等,最高是婆罗门,往下是刹帝利、吠舍、首陀罗,最底还有‘贱民’,连四等都不入!种不好,世世代代都是贱民,连王侯将相的念头都不许有!」 杨义贞冷哼,补充道:「这种姓制简直不是人干的事!他们说,翻身只能修来世,可来世谁知道?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吗?我在沙滩上看,那些穷光蛋赤着身子,不是因为热,是因为穷!连女人的布条都省了,这得穷成啥样?更气人的是,那些地主贵族看着也不凶残,比大理土司、缅甸贵族差远了,这些穷人为啥不造反?」 慕容复听罢,羽扇轻摇,目光深邃:「段将军、杨将军,尔等所见,乃天竺种姓制度之残酷。天竺次大陆,婆罗门教主导,种姓制将人分为高低贵贱,首陀罗与贱民居底层,世代为奴,无翻身之机。他们不造反,非因地主不凶残,乃因婆罗门教以‘轮回业报’惑众,教其忍今生之苦,求来世之福。民心麻木,无反抗之志,故贵族可安坐高台,无需强兵压境。」 弥迦悉提合十,低声道:「国师,天竺种姓制,确伤佛法平等之道。首陀罗与贱民,苦不堪言,却信轮回之说,甘受压迫。我‘新佛’若欲传于天竺,当如何破此桎梏?」 慕容复冷笑,指着案上地图:「尊者,种姓制乃婆罗门教之根,欲破之,当以‘新佛’平等之义,动摇其基。我已命僧团于吉大港传《般若正见真经》,宣‘佛性平等’,许首陀罗与贱民入佛教总院,学习技艺,分发稻米与麻布,收其民心。待‘天竺法会’开催,帕拉王朝与那烂陀寺僧团归附,我将以‘飞天佛影’与雷霆炮示神迹,动摇婆罗门教威信,教天竺百姓知:今生可翻身,无需待来世!」 段寿辉皱眉,问道:「国师,那些塞纳贵族送金银来降,带着赤膊的穷光蛋扛礼物,笑得跟孙子似的,是真心归顺,还是憋着坏?他们不怕咱们抢了他们的地盘?」 慕容复羽扇轻摇,目光如刀:「段将军,塞纳贵族非真心归顺,乃畏我雷火之威,欲保其富贵。天竺贵族依赖种姓制,骑在首陀罗与贱民脖子上,无需强兵护身,故军力薄弱。朱罗与塞纳海军覆没,他们知难敌我盖伦船与热气球,故以金银讨好,求苟延残喘。我暂受其降,许以港口税收分红,稳其心,待帕拉王朝归附,再以‘新佛’平等之义,分其田地,收底层民心。」 段寿辉看着窗外沙滩上的赤膊人群,沉声道:「国师,这帮穷光蛋虽苦,却人多势众,若能收其心,岂不是天大的助力?咱们大理的佃户,苦是苦,却敢跟土司斗,这天竺的穷人咋就这么麻木?」 慕容复目光一闪,沉声道:「段将军,天竺底层民心,虽被种姓制压抑,却如干柴烈火,一点即燃。我以‘新佛’平等之义,许其今生翻身,辅以稻米、麻布布施,教其技艺,假以时日,必成我佛国联盟之基。吉大港的佛教总院,已收数百首陀罗与贱民为工匠与水手,待‘天竺法会’开催,帕拉王朝归附,本座将在天竺东岸广设总院,动摇种姓制根基,纳其人力物力为我所用!」 弥迦悉提合十,低声道:「国师,收底层民心,确为正法之道。然婆罗门教根深蒂固,贵族与僧侣恐联手反抗,如何应对?」 慕容复冷笑:「尊者,婆罗门教依赖贵族与僧侣,我以雷霆炮震慑贵族,以‘新佛’平等之义分化僧侣。帕拉王朝僧团已归,斯里兰卡僧团为援,待那烂陀寺僧团归附,婆罗门教自会崩溃。天竺东岸的稻米、铁矿与人力,将为成都闪电战提供无尽后盾!」 吉大港外十里,一座无名的海边村落隐于椰林与芦苇之间,茅屋破败,沙滩上鱼网殒地殒裂,散发着腥臭。夜色深沉,海风卷起潮湿的咸味,却掩不住村落里的死寂。月光下,村头一棵榕树上吊着一具少年尸体,颈间绳索摇晃,脚下滴着干涸的血迹——只因他偷喝了村庙的井水,便被婆罗门僧侣处以绞刑。 杨义贞一脚踹开一间茅屋的柴门,火把的光芒刺破黑暗,照亮屋内的景象:墙角蜷缩着一个达利特(贱民)老头,脖子上挂着一块牛粪饼,标识他的低贱身份;土灶边,一个骨瘦如柴的女人跪在地上,正将最后一把米塞给一个穿丝袍的婆罗门僧侣,眼中满是恐惧与顺从。婆罗门接过米,连眼皮都未抬,转身离去,留下女人呆坐于地,双手空空。 「老子当年在永昌剿蛮,也没见过这等事!」杨义贞的刀在抖,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大理的奴隶主好歹让娃儿吃饱再干活,这天竺的婆罗门连米都不留一口!」 慕容复一袭青衫,手持檀香羽扇,缓步入屋,目光冷峻。他蹲下身,用刀尖挑起老头的下巴,声音低沉:「我们杀婆罗门,你们帮不帮?」 老头眼中闪过一丝惊恐,随即疯狂磕头,额头撞在泥地上,发出闷响:「大人!我们前世造孽才生为贱民,怎敢害修行人……婆罗门是神之子,杀他们,来世我们会堕无间地狱!」 杨义贞怒不可遏,刀柄砸在土灶上,吼道:「你这老头,活得跟狗一样,还护着那些吸你血的东西?!」 慕容复抬手止住杨义贞,目光深邃,缓缓起身:「他们不是护,是怕。种姓制与婆罗门教,已将‘反抗’二字从他们心中剜去。」 当夜,吉大港外的军议帐篷内,腥臭弥漫,混杂着海风与火药的气息。段寿辉将一本缴获的《摩奴法典》译本摔在案上,滇铁战甲随动作发出铿锵声。他指著书页,结结巴巴地念出巴利文经文:「贱民住村外,夜不入城,昼行摇铃,随身带扫帚自清秽迹……婆罗门若触贱民,需沐浴净身……贱民偷听吠陀经,当以热铅灌耳!」 「这劳什子经书比刀剑还毒!」段寿辉怒拍案几,目光扫向帐内众人,「大理的土司再狠,也没这般把人当畜生的!」 帐外忽然传来喧哗,一名亲兵押来一个首陀罗铁匠,满脸血污,额头在礁石上磕出血痕。铁匠跪地,双手奉上一卷羊皮,颤声道:「小人祖传锻铁术,愿献给佛国,只求大理天兵带走我女儿……她满十二岁了,再留村里,就要被婆罗门……」他哽咽难言,额头再次撞地,血迹染红沙土。 杨义贞握刀的手青筋暴起,低吼道:「这天竺,连十二岁的娃儿都不放过!国师,咱们还等什么?把婆罗门全宰了,给这些苦人出气!」 慕容复接过羊皮卷,展开一看,上面绘有精细的锻铁图谱,显是孟加拉工匠的秘传。他目光一闪,沉声道:「铁匠,你女儿我会带走,送往吉大港佛教总院,学织布与医术。你这锻铁术,将为我佛国铸造雷霆炮,待帕拉王朝归附,你可为总院铁工师。」 铁匠泪流满面,磕头不止。慕容复转向段寿辉与杨义贞,冷声道:「婆罗门不可全杀,须分化利用。天竺种姓制,婆罗门与刹帝利居上,首陀罗与贱民为底。我欲以‘新佛’平等之义,收底层民心,动摇婆罗门教根基,再以雷火震慑贵族,纳其人力物力为我所用。」 月夜下的吉大港滩涂,浅水区漂浮着三十具尸体,月光映照出他们瘦骨嶙峋的身躯。这些是白日「欢迎」大理舰队的达利特,入夜却被本地婆罗门以「通敌」为名,尽数屠杀。潮水将一具女尸推到慕容复脚边,死者手中紧攥半片香蕉叶,似是生前最后的挣扎。 慕容复独行滩涂,青衫被海风吹得猎猎作响。他望着漂浮的尸体,突然狂笑,笑声惊起滩涂上的乌鸦,尖锐刺耳。他想起前世读过的《资本论》,那句「资本来到世间,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此刻比任何佛经都刺骨。他低声自语:「他们不是麻木……是已被折磨得连‘反抗’这个概念都被抽走了!」 他蹲下身,指尖触及女尸手中的香蕉叶,目光冰冷:「婆罗门教,你以轮回惑众,断天竺底层生路。今日,我慕容复以雷火与佛法,誓破你千年桎梏!」 三日后深夜,吉大港外的超戒寺(一座被大理军占领的婆罗门寺庙)内,佛坛前的莲花灯摇曳,铜制毗湿奴像俯瞰众生。慕容复命慧空伪造一卷「梵天预言」,以古梵文书写,塞入铜像腹腔,内容分两面:对婆罗门,宣称「大理佛国只征商税,不动种姓制,顺者得佛光护持」;对首陀罗与贱民,宣称「从军者可改信佛教,脱离种姓,获今生解脱」。 当夜,超戒寺地窖内,火把照亮三百名改信佛教的达利特青年。他们多是村落的首陀罗与贱民,双眼燃着压抑已久的怒火。慧空亲手分发三百套缅钢短刀,刀柄刻着微小天城文字迹:「杀人即超度」。一名青年握刀,颤声道:「大人……我们真能脱离贱民之身?」 慕容复目光如刀,沉声道:「持此刀,随我佛国征战,破婆罗门桎梏,你等今生即可翻身!来夏,维沙卡帕特南‘天竺法会’,本座将以雷火与佛法,动摇天竺种姓制,你等将为正法先锋!」 青年们跪地,刀尖刺破掌心,血滴汇成一滩,齐声低吼:「杀人即超度!」 超戒寺的暗刀分发,标志着大理在吉大港的统治从军事征服转向社会变革。伪造的「梵天预言」分化婆罗门与底层民心,稳住了塞纳贵族的投降,同时点燃了达利特与首陀罗的希望。 吉大港的佛教总院开始吸纳底层劳动者,培训为工匠、水手与辅兵,为「天竺法会」与成都闪电战积蓄人力。帕拉王朝僧团闻讯,加快与大理的结盟步伐,朱罗王朝则因连败而退守南印度,暂无反击之力。 慕容复在超戒寺外召集段寿辉、杨义贞、弥迦悉提与慧空,密议下一步计划。他指着地图上的维沙卡帕特南道:「吉大港既下,底层民心初动。维沙卡帕特南‘天竺法会’,我将以‘飞天佛影’与雷霆炮震慑帕拉王朝与那烂陀寺僧团,以‘新佛’平等之义动摇种姓制,帕拉的稻米与铁矿将尽归我用。」 段寿辉问道:「国师,婆罗门贵族若察觉我暗中武装达利特,恐反扑,如何应对?」 慕容复冷笑:「段将军,婆罗门贵族贪生怕死,伪预言可稳其心。吉大港的净法台与热气球,将护我航线无虞!」 弥迦悉提合十,低声道:「国师,武装达利特,虽可动摇种姓制,然杀伐过重,恐伤佛法慈悲。」 慕容复目光一闪,沉声道:「尊者,婆罗门教以轮回惑众,断底层生路,慈悲何在?今我大理佛国以雷火破其桎梏,以平等教化民心,乃大慈悲也!」 月夜下,吉大港的净法台灯火通明,热气球悬于夜空,宛若海上佛塔,俯瞰孟加拉湾的波涛。段寿辉独立沙滩,望着远处赤膊的劳动者,低声自语:「天竺的穷人,苦得叫人心寒。国师若真能教他们翻身,这雷火之威,倒是用得值了!」 第987章 塞纳滑跪 纳迪亚的毗湿奴王宫坐落于恒河支流旁,宫墙以红砂石砌成,雕刻着繁复的吠陀图腾,宫内香坛燃烧着檀香与乳香,婆罗门僧侣的高声诵咒与法螺声交织,试图掩盖城外的惶恐气氛。 吉大港陷落的噩耗如惊雷传至都城,塞纳海军三十余艘舢板全军覆没,大将迦梨陀娑被俘后获释,带着满身伤痕与屈辱,匆匆返回纳迪亚,向国王毗摩塞纳禀报。 王宫大殿内,毗摩塞纳端坐于象牙王座,身披金丝长袍,头戴宝石王冠,目光阴沉。国相湿婆卡维身着白丝袍,手持吠陀经卷,立于王座旁,脸色铁青。殿内,婆罗门僧侣与刹帝利将领分列两侧,低声议论,气氛凝重。 迦梨陀娑跪于殿中,盔甲碎裂,额头血痕未干,声音嘶哑:「陛下!吉大港之战,海上来的缅人入侵者有雷火之器,威力如天雷坠地,舢板瞬间炸成碎片!他们还有能飞的‘自带佛光的莲座’,垂直向下投雷,我军无法还手,半个时辰便全军覆没!」 毗摩塞纳眉头紧锁,冷哼道:「迦梨陀娑,你领三十余艘舢板,五千僧兵与弓手,怎会败得如此之快?雷火之器?飞天莲座?莫非你败军丧志,编造鬼神之说,欲逃罪责?」 湿婆卡维手捻经卷,目光如刀:「将军,吉大港乃我塞纳海军要塞,贾甘纳特神庙有毗湿奴神庇护,岂会被一群缅地蛮夷击溃?你若畏战,当以吠陀律法处死!」 迦梨陀娑额头触地,颤声道:「陛下!国相!臣句句真言!缅人巨舰高如山岳,搭载雷火之器,一炮可碎数船,毒烟弥漫,令人窒息!那‘莲座’飞于天际,绘满佛光,投下火油与毒雷,焚船断路,我军无处可逃!臣亲见‘佛光号’旗舰,领军者自称慕容复,号‘梵天佛国’,欲净婆罗门异端,复阿育王之志!」 殿内众人闻言,议论纷纷。刹帝利将领怒斥迦梨陀娑怯战,婆罗门僧侣则高声诵咒,祈求毗湿奴降福,驱逐异端。毗摩塞纳冷笑:「缅地蛮夷,怎配言阿育王?迦梨陀娑,你败军失港,罪不可赦,暂押地牢,待查明真相,再行处置!」 数日后,一名从吉大港沦陷区逃来的婆罗门僧侣,名毗耶婆,披头散发,衣袍撕裂,跌跌撞撞闯入王宫。他跪于殿中,声泪具下:「陛下!国相!迦梨陀娑将军所言,皆真!吉大港已陷,缅人入侵者以雷火之器与飞天莲座,灭我海军,占我圣港!更可怖者,他们号称‘佛国众生平等’,宣称入佛可现世翻身,无需待来世!」 殿内一片哗然。湿婆卡维怒拍案几:「胡言!婆罗门乃神之子,首陀罗与贱民生而低贱,怎可现世翻身?此乃异端邪说,惑乱吠陀正法!」 毗耶婆颤声续道:「国相!缅人以‘新佛’教义,动员首陀罗与贱民青壮造反!他们攻破贾甘纳特神庙,砸毁湿婆、毗湿奴、梵天神像,焚烧吠陀经卷,立‘佛教总院’,分发稻米与麻布,许贱民入军,脱离种姓!吉大港的达利特青年,手持缅钢短刀,高呼‘杀人即超度’,逢婆罗门便杀!臣亲见数十同修被斩,圣庙化为灰烬!」 毗摩塞纳闻言,脸色铁青,猛拍王座:「大胆异端!竟敢毁我神像,惑我子民!湿婆卡维,速召集僧兵与刹帝利,联系朱罗王朝,准备反攻吉大港!」 湿婆卡维却摇头,沉声道:「陛下,朱罗王朝海军于南浡里与亭可马里连败,元气大伤,恐难援我。加兹尼与古尔占据恒河上游,虎视眈眈,若我倾力南下,恐都城不保。缅人雷火之器与飞天莲座,威力无匹,僧兵与舢板难敌,当谨慎行事。」 迦梨陀娑自地牢被召回,跪地请罪,却进言道:「陛下!缅人领袖慕容复,非寻常蛮夷,其以雷火震慑,以佛法惑众,吉大港的首陀罗与贱民已多归附。若我强攻,恐激民变,动摇国本!」 毗摩塞纳闭目沉思,殿内寂静,唯有法螺声隐隐传来。他回想塞纳王朝数十年来,依赖婆罗门教与种姓制统治,首陀罗与达利特世代为奴,虽怨声载道,却从未反抗。如今,大理「梵天佛国」以「众生平等」之说,点燃底层怒火,动摇国本,连神圣的贾甘纳特神庙都被亵渎,塞纳王朝正面临前所未有的危机。 湿婆卡维手捻经卷,低声道:「陛下,缅人以异端惑众,欲破我吠陀正法,然其雷火之器无可匹敌,当联系东恒伽与潘迪亚,断其航线,牵制其北进。」 迦梨陀娑却摇头:「国相,东恒伽与潘迪亚与朱罗争霸,恐已暗通缅人。加兹尼信伊斯兰教,屡犯北印度,若请其南下,恐引狼入室。臣以为,当暂避其锋,固守纳迪亚,待缅人后勤不继,再图反攻。」 毗摩塞纳目光阴沉,沉声道:「缅人毁我神像,惑我子民,罪不容赦!然雷火之器与飞天莲座,确非我军可敌。湿婆卡维,遣使联系朱罗王朝与加兹尼,探其意向;迦梨陀娑,召集僧兵与刹帝利,严防首陀罗与贱民叛乱。纳迪亚不可失,吠陀正法不可堕!」 与此同时,吉大港的佛教总院内,慕容复接到南荒丐帮的密报,得知纳迪亚的动向。他一袭青衫,手持檀香羽扇,立于净法台顶,俯瞰孟加拉湾的波涛,嘴角扬起冷笑:「毗摩塞纳,你以种姓制压民,却不知民心如干柴,一点即燃。我以‘新佛’平等之义,点燃首陀罗与达利特之怒,塞纳王朝根基已摇!」 段寿辉抱拳,沉声道:「国师,吉大港的达利特青壮已组三百人辅兵团,手持缅钢短刀,训练有素。超戒寺地窖的‘杀人即超度’之刀,已成他们心中圣器。维沙卡帕特南‘天竺法会’,他们可为先锋!」 维克拉姆普尔港位于恒河三角洲,港外芦苇摇曳,水道纵横,远处椰林掩映着婆罗门教的红砂石神庙,香坛的乳香与法螺声随风飘来。然而,港口的宁静被一阵炮火打破——大理「梵天佛国」舰队,十二艘盖伦巨舰以「大日如来号」为首,搭载「雷霆炮」与热气球,兵临港外。舰队未直接进港,而是停泊于外海,三架热气球升空,绘满佛光与龙树图案,俯瞰港内动静。 慕容复立于「大日如来号」甲板,青衫猎猎,手持檀香羽扇,目光如鹰。段寿辉身披滇铁重甲,手按刀柄,观察岸边动静,低声道:「国师,维克拉姆普尔港水道狭窄,塞纳王朝驻军三万,僧兵与刹帝利弓手列阵岸边,然吉大港一败,士气已崩,恐不堪一击。」 杨义贞冷哼,抱臂道:「国师,塞纳海军损失殆尽,这帮岸上家伙不过虚张声势。咱们炸几艘渔船,给他们点颜色瞧瞧,保管吓得跪地求和!」 弥迦悉提合十,低声道:「国师,维克拉姆普尔乃塞纳重镇,毗摩塞纳若亲临,恐不轻易屈服。若逼其鱼死网破,恐伤佛法慈悲。」 慕容复羽扇轻摇,冷笑:「尊者,塞纳王朝根基已摇,士气崩溃,毗摩塞纳不敢死战。我以雷火示威,逼其议和,割地赔款,足以震慑天竺东岸。逼其太甚,反倒浪费我进军朱罗与东恒伽的时机。」 他一声令下,三架热气球投下数枚火油瓶,港内十余艘渔船瞬间化为火球,浓烟蔽日,毒烟顺风弥漫。岸边的塞纳军阵脚大乱,刹帝利弓手试图射箭,却因射程不足无功而返。「佛光号」上的「雷霆炮」齐射,铁弹坠海,掀起巨浪,震耳欲聋。港边渔民与首陀罗劳动者跪地叩拜,惊呼「毗湿奴之怒」,而塞纳军士则面如土色,长矛落地。 次日,维克拉姆普尔港外,一艘盖伦船驶入浅水区,悬挂金红佛旗,作为议和会场。塞纳国相湿婆卡维硬着头皮登船,身披白丝袍,手持吠陀经卷,面容僵硬。随行的是帕拉王朝使节毗卢遮那罗,身披金纹袈裟,兼任孟加拉语翻译,眼中却闪过一丝振奋。船上,慕容复端坐佛坛前,檀香缭绕,身旁段寿辉与杨义贞分立左右,气势肃杀。 湿婆卡维勉强合十,声音低沉:「北佛圣使,吉大港之败,我塞纳已知贵朝雷火之威。今日议和,望贵朝以慈悲为怀,留我正法之地。」 毗卢遮那罗翻译完,目光扫向慕容复,暗自欣喜——帕拉王朝被塞纳与东恒伽蚕食,国土日缩,若大理逼退塞纳,帕拉可得喘息之机。 慕容复羽扇轻摇,开口道:「湿婆国相,塞纳王朝勾结朱罗,断我佛国航线,惑乱天竺东岸,罪不可赦。我梵天佛国承佛陀之谕,净婆罗门异端,尔等若降,须岁贡黄金万两、白银十万两、稻米五十万石、战象五百头,连续十年!」 湿婆卡维脸色苍白,颤声道:「圣使!塞纳国库空虚,民力凋敝,如此岁币,断无可能!」 毗卢遮那罗低声翻译,眼中却闪过一丝笑意,显然乐见塞纳受挫。 慕容复冷笑,续道:「国相若无诚意,我舰队雷火可再示威,维克拉姆普尔港将化为灰烬!然我佛国慈悲,可酌情减免岁币——塞纳每归还帕拉王朝一座城池,岁币减免一成,西孟加拉十三城若全数归还,岁币可免!另割吉大港予我佛国,作为通商与驻军之用。」 湿婆卡维闻言,额头冷汗渗出。西孟加拉十三城乃塞纳从帕拉王朝夺来的膏腴之地,割让等于断臂;吉大港则是孟加拉湾的咽喉,割让则失海防命脉。然吉大港一败,塞纳海军全灭,士气崩溃,若再战,恐纳迪亚不保。他咬牙道:「圣使,塞纳愿归还西孟加拉十城,割吉大港予贵朝,岁币减免,望贵朝罢兵!」 慕容复目光一闪,点头道:「国相有诚意,我佛国慈悲为怀,允此条件。西孟加拉十城,速交帕拉使节毗卢遮那罗;吉大港,我军已经驻守。另献稻米十万石、硫磺五千石、铁矿五千石,作为议和之礼。」 毗卢遮那罗闻言,心花怒放,合十道:「圣使大恩!帕拉王朝感佩佛国雷火护法,贫僧返高尔,定禀报鸠摩罗帕拉陛下,与贵朝共结联盟,复天竺正法!」 议和结束,湿婆卡维面如死灰,返回岸边,向毗摩塞纳禀报。塞纳军士虽列阵三万,却瑟瑟发抖无一人敢与大理军对抗,军旗在风中颤抖,彷佛预示王朝的衰落。 毗卢遮那罗则乘小舟返回高尔,满心欢喜——帕拉王朝濒临亡国,塞纳与东恒伽的蚕食让其国土日缩,如今大理雷火之威逼退塞纳,归还十城,帕拉顿时得救。他暗自思忖:「佛祖显圣,遣大理佛国救我天竺正法!待返高尔,定说服陛下与那烂陀寺僧团,共赴维沙卡帕特南‘天竺法会’,联手佛国,对付东恒伽!」 与此同时,慕容复登上「佛光号」了望台,俯瞰维克拉姆普尔港外的恒河水道。随船的首陀罗苦力正在搬运稻米与硫磺,赤膊弯腰,汗水滴落甲板。他们多是吉大港招募的劳动者,宁愿将大理军视为刹帝利,继续接受奴役,也不愿改信「新佛」追求平等。慕容复目光冰冷,低声道:「这些首陀罗,骨子里已被种姓制锁死,连平等的念头都不敢有。中土的奴隶,尚知反抗;天竺的苦力,却甘为牛马。」 段寿辉走近,低声道:「国师,这些苦力干活卖力,却不愿入佛,宁做刹帝利的奴隶,也不信‘现世翻身’。这种姓制,真是毒入骨髓!」 杨义贞冷哼:「国师,咱们勒索了塞纳十城与吉大港,粮草物资够用半年,何不直接灭了塞纳,省得他们勾结朱罗或加兹尼?」 慕容复羽扇轻摇,冷笑:「杨将军,塞纳已无海军,割地赔款后,元气大伤,无力反扑。逼其鱼死网破,反倒浪费我进军朱罗与东恒伽的时机。吉大港既下,我军可连通吉大港与亭可马里,控孟加拉湾全境。帕拉王朝得十城,必死心塌地归附,‘天竺法会’将无阻碍。」 弥迦悉提合十,低声道:「国师,首陀罗不愿入佛,种姓制根深蒂固,如何破之?」 慕容复目光一闪,沉声道:「尊者,首陀罗虽顽固,达利特青壮已受我‘新佛’感召,手持‘杀人即超度’之刀。待维沙卡帕特南法会,我以雷火与平等之义,动摇婆罗门教根基,帕拉与那烂陀寺僧团归附,天竺东岸的人力物力,将尽为我所用!」 维克拉姆普尔港的议和,标志着塞纳王朝的进一步衰落,西孟加拉十城的归还让帕拉王朝重获生机,吉大港的割让则为大理提供了孟加拉湾的新据点。大理舰队在吉大港修筑「护法台」,部署「雷霆炮」与热气球,与吉大港、亭可马里、南浡里连成海上铁闸,确保怒江-天竺洋贸易网的畅通。朱罗王朝因连败而退守南印度,潘迪亚则因贸易利诱,开始与大理暗通款曲。加兹尼与古尔忙于拉杰普特之战,无暇南顾,南荒丐帮的情报网络则监视塞纳贵族,防其反叛。 慕容复在吉大港召集段寿辉、杨义贞、弥迦悉提与慧空,密议下一步计划。他指着地图上的维沙卡帕特南道:「塞纳已残,帕拉归心。来夏,维沙卡帕特南‘天竺法会’,本座将以‘飞天佛影’与雷霆炮震慑那烂陀寺僧团,帕拉的稻米与铁矿将为成都闪电战提供后盾。东恒伽与朱罗,当为我下一目标!」 弥迦悉提合十,低声道:「国师,首陀罗不愿入佛,达利特虽从军,然婆罗门教根深蒂固,如何长久动摇?」 慕容复指向港内的热气球,金幡猎猎:「尊者,以雷火震慑贵族,以平等感化底层,以利益缚之。待东恒伽与朱罗覆灭,天竺东岸的稻米、铁矿与人力,将为我佛国联盟开辟盛世!」 夜幕降临,维克拉姆普尔港外的恒河水道波光粼粼,吉大港的护法台灯火通明,热气球悬于夜空,宛若佛光普照。慕容复独立台顶,望着远方的星海,低声自语:「塞纳已得手,帕拉归心,东恒伽在望。天竺达利特之怒,将为我佛国点燃烈焰!」 第988章 淮北惨状 阜昌四年秋,淮河北岸的颍州像一具浸泡在药水里的尸骸——表面尚存人形,內里早已溃烂。 淮河北岸三十里的荒凉荒野,杂草灌木肆意蔓延,淮河水位下降,露出大片淤泥河床,掩盖了昔日北宋的良田沃土。迁界令颁行不过三年,曾经的繁华商埠已成野兽乐园,村落已成废墟,唯有断垣断壁间的野狗低吠,与淮河对岸明国寿春的炊烟遥相呼应。而南岸寿春城头的明国旗帜在暮色中猎猎招展,绣着「舟山水师」的艨艟巨舰正逆流而上,船头火炮反射着森冷寒光。 淤泥堆积的老渡口,几丛芦苇在晚风中沙沙作响。三个黑影蹲伏在歪斜的木栈桥下,最瘦小那个突然剧烈咳嗽,指缝间漏出的血珠滴在泛黄的芦苇叶上——是痨病鬼李二。 「死瘸子!抖什么?」独眼龙王五踹了他一脚,「明国水师的巡哨船两个时辰才过一趟!」 拄枣木棍的赵瘸子盯着对岸,喉咙里咕哝:「寿春码头现在挂的是‘大明寿春市’的灯笼,听说那边一张银钞能换咱这儿的百十贯阜昌通宝…」他忽然噤声,芦苇荡里传来细碎的水声。 一艘用猪尿脬充气捆扎的筏子悄无声息地靠岸。筏上青年浑身湿透,怀里紧抱个油布包裹。李二扑上去就要抢,却被青年反手一刀划开衣襟——包裹里滚出三块刻着「永乐通宝」的铜板。「假的!」王五咒骂着去摸匕首。 青年突然扯开衣襟,露出心口狰狞的箭伤:「这是老子从死人身上扒的!真的银钞在寿春药铺掌柜手里,五千两够买下整个颍上县!」 颍上县南城门早被拆毁当柴烧了,残存的壕沟成了天然坟场。几个黑影提着灯笼在尸堆里挑挑拣拣,领头的是个穿绸缎大褂的矮胖子——原颍州盐商赵德昌,如今转行倒卖人肉。 「这具女尸大腿肉还新鲜,」他捏着尸体的下巴说,「孝敬完刘都统,剩下的卖给下蔡县的山野黑店。」 天蒙蒙亮,颍州城墙根下横七竖八躺着几十具尸体。昨夜偷渡失败的流民成了野狗的食物,几个还活着的老幼蜷缩在断墙后,嘴里嚼着不知从哪捡来的树皮。 「爷爷…我饿…」八岁的小丫头把最后半块烂布塞进嘴里。老人干瘪的手伸进破棉袄,摸出块带血的玉佩:「乖囡,等夜里…把这个交给寿春码头的红头巾…」 话音未落,城墙上响起梆子声。几个挎刀的伪齐士兵狞笑着往下撒石灰粉,呛人的白烟中传来声声惨叫。小丫头突然爬起来,跌跌撞撞朝淮河方向跑去。 城墙上,伪齐巡逻队正舔着嘴唇数铜钱:「二十个流民尸体,能领三钱银子。」身旁的士兵突然指向河面:「头儿,那漂过来的是啥?」 顺河漂流的是具肿胀的尸体,穿着撕烂的官服,胸前挂着一枚刻「大齐转运使」的木牌。最渗人的是,尸体腹部被人剖开,塞满带刺的菱角,随着水流轻轻摇晃,像极了淮河特产的莲蓬。 颖州城内,残破巷弄勉强聚着数千户,多是从金占区逃来的顺民与周边农民,勉强苟活。城头狗头旗耷拉,旗杆下,黏竿处的暗探如鬼魅出没,监视着每一个试图南渡的身影。 寅时末,颖州城西的废弃巷口,数百顺民与农民聚在无皮枯死槐树下,准备每日清晨的三跪九叩。人群多从河北、山东逃来,因不愿剃辫为奴伺候金人老爷,流落伪齐,却发现颖州比金占区更糟糕。他们衣衫破旧,手握黍饼,眼神麻木。 里正马六,原是颖州小吏,投靠伪齐后腰挂狗头旗徽,扯着嗓子喊:「跪!向燕京叩首!」 众人缓缓跪下,泥地已被膝盖压出凹痕。老妇陈氏,年近六十,双手颤抖,叩首时低声咒骂:「女真狗,刘豫狗,逼俺们跪到死!」她身旁的孙女小花忙捂住她的嘴,低声道:「奶奶,别说了,黏竿处的眼线盯着呢!」 巷尾,一个黑衣人影闪过,手按刀柄,目光如鹰。昨夜,城东的酒肆老板因叩首时嘀咕「卖国贼」,被黏竿处拖走,至今无踪。 「转!向汴京叩首!」马六喊得有气无力,显然也厌倦了这羞辱的仪式。 人群转身,面向西北的伪齐都城汴京,再次三跪九叩。狗头旗在晨雾中摇曳,彷佛压在每人心头的巨石。陈氏叩到最后一下,额头渗出血丝,喃喃道:「祖宗啊,俺陈氏一门,靖康年间死光了,还要跪这狗头皇帝……」 叩毕,人群散去,有人回破屋,有人去城外庄园做苦力,更多人偷偷望向淮河南岸的寿春。 那里,明国的铁路工地和工厂集市的噪音隐约可见,传闻那里的火器能打得金兵满地找牙。陈氏低声对小花道:「忍着,俺听说义军在熊耳山,迟早杀过来!」 巷角,一双锐利的眼从破墙后收回。那是潜伏义军的探子李二狗,腰间藏着短匕,准备今晚混入走私船,送情报到寿春。 卯时,颖州县衙破败的堂内,县令张文贵斜靠在胡床上,面前一盘黍粥早已冷透。他年约五十,原是北宋乡绅,靖康后投伪齐,靠献媚得了这伪县令的位子。堂前,正绿狗头旗的破洞,彷佛嘲笑他的无能。 「大人!」书吏王七匆匆跑进,手中捏着一封汴京急报,「河南国主催粮!说三日内要两千石黍米,否则拿您问罪!」 张文贵脸色一白,拍案道:「两千石?颖州库房连一百石都凑不齐!这破烂城池,半数人连饭都吃不上,哪来的粮?」 王七压低声音:「大人,国主最近又在挖宋室皇陵,听说连哲宗的永泰陵都刨了!他急着筹军饷再攻商丘,黏竿处盯得紧,咱们不交粮,怕是要掉脑袋!」 张文贵擦了把冷汗,咬牙道:「去!把城外的庄园再榨一遍!还有,派人巡淮河,抓几个偷渡的,说他们通明军,换点赏钱!」 王七苦笑:「大人,绿鍪军自从板渚被烧,早就吓破了胆,哪敢巡河?前日派去淮河的二十人,回来时一半脑袋挂在树上,说是义军干的!」 张文贵瘫坐回椅,喃喃道:「杨再兴这贼寇,烧了板渚还不够,现在又在颖州闹腾……罢了,写封奏疏,说颖州民穷财尽,求国主宽限!」 他提笔的手微微发抖,窗外一阵寒风吹过,狗头旗猎猎作响,彷佛预示这伪县衙的末日。 巳时,颖州城外,淮河北岸的凄凉荒野,杂草灌木丛生,掩盖了昔日的渡口。迁界禁海两三年,村落荒废,唯有几条隐秘小径通向河边,供走私者与偷渡者冒死南渡。对岸,寿春的明国旗帜隐约可见,铁路的汽笛声偶尔传来,彷佛希望的低语。 河边一处芦苇丛中,走私头子赵老三正指挥几个汉子,将一筐黍米与皮革装上小船。他年约四十,原是陈留的商贩,金军迁界后转做走私,与明国寿春的商人交易火器与布匹。今晚,他还要带一个偷渡者——义军探子李二狗——南渡。 「快点!」赵老三压低声音,瞥了眼河岸,「黏竿处的眼线最近盯得紧,昨夜老刘的船被截,满船货没了,人也没了!」 一个汉子低声道:「三哥,听说明军的铁路修到寿春,火器能打得金兵满地找牙。咱们这点货,能换几把火铳不?」 赵老三冷笑:「火铳?明军看得紧,换点布匹就不错了!不过,义军的李兄弟说,杨再兴在熊耳山备了火油,准备烧伪齐的粮车。咱们帮帮忙,说不定能搭上明军的线!」 李二狗藏在芦苇中,低声道:「三哥,今晚送我过河,义军有赏!商丘的赵立将军也派了死士,准备在板渚会合!」 赵老三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希望。他知道,伪齐的狗头旗气数将尽,颖州的焦土荒野,迟早会燃起复仇的火光。 午时,颖州城外的绿鍪军营盘,烟尘滚滚。校尉刘黑虎叉腰站在校场,骂得唾沫横飞:「一群废物!昨夜巡河又折了八人,连义军的影子都没瞧见!河南国主下了死令,三日内不抓到偷渡的探子,全营都要掉脑袋!」 士卒低头不语,正绿狗头旗下的盔甲破旧,许多人连短鋋都握不稳。他们多是伪齐强征的农民,勉强披上绿鍪军的铁甲,却无心为狗头旗卖命。旗杆上的狗头旗破烂不堪,被风吹得耷拉,彷佛嘲笑这支军队的无能。 「校尉!」一个斥候跌跌撞撞跑进,气喘吁吁,「淮河北岸发现火光!还有传言,寿春的明军派了细作,正往颖州来!」 刘黑虎脸色铁青,踢翻身边的粮袋:「明军?还有杨再兴这帮贼寇,烧了板渚还不够,现在又来捣乱!」 他望向淮河对岸,寿春的炊烟隐约可见,传闻明军的铁路与火器已威胁伪齐命脉。刘黑虎心底一寒,摸了摸腰间的短鋋,低声道:「弟兄们,加紧巡河!谁敢偷懒,老子亲手剁了他!」 士卒勉强应声,无人敢看那狗头旗。他们知道,绿鍪军的日子不长了——连河南国主刘豫都自身难保,遑论这残破的颖州。 酉时,夕阳如血,染红淮河北岸的废土荒野。河边一处隐秘的芦苇丛中,李二狗与赵老三蹲在小船旁,低声商议。船上装着黍米与皮革,还有李二狗藏着的义军密信,准备今晚送往寿春。 「三哥,」李二狗压低声音,指着河对岸,「明军的铁路火光在那儿,义军的火油也备好了。烧了伪齐的粮车,商丘的赵立将军会派死士接应,五日后在板渚会合!」 赵老三点头,眼中燃起希望:「好!俺帮你过河,顺便换点明军的布匹。狗头旗害得俺家破人亡,这笔账,总得算!」 小船缓缓驶入淮河,芦苇摇曳,掩盖了水声。远处,颖州城头的狗头旗在暮色中耷拉,黏竿处的暗探隐于暗处,却未察觉这暗流的火种。 河对岸,寿春的日月旗帜迎风招展,铁路的汽笛声低鸣,彷佛在召唤北土之民。船头,李二狗握紧短匕,额上的白孝布映着夕阳,为北宋皇陵的血债发誓复仇。 第989章 颖州天花 自阜昌四年十月以来,一场瘟疫如阴风席卷颖州,城内巷弄尸臭弥漫,村外浅沟堆满溃烂遗体,活人如行尸,呻吟于寒霜与绝望。瘟疫初起于城东破庙,随流民与走私贩子蔓延,伪齐县衙束手无策,绿鍪军弃营而逃,颖州更添末日之相。淮河对岸,寿春的明国日月旗迎风招展,铁路汽笛低鸣,却隔着迁界封锁,似遥不可及的希望。 寅时,颖州城东一处废弃土地庙,断椽残瓦下挤满数十流民,破席裹身,瑟缩于寒风。庙内泥塑土地公倾倒,香案早被劈作柴烧,空气中弥漫腐臭与血腥。角落里,一个痨病汉子李二咳得撕心裂肺,脸上新起数粒脓疮,溃烂流黄,触目惊心。旁人畏惧,纷纷挪开,却无处可避。 「天花!是天花!」一个老妇尖叫,拖着孙女跌撞逃出,却被门外绿鍪军拦住。军卒持长矛,绿边狗头旗徽在晨雾中晃动,喝道:「谁敢乱跑?县衙有令,染疫者封庙,违者斩!」 李二喘息着,断续道:「俺……从下蔡县逃来,路上见过这疮……村里百人,死得只剩老狗……」他话未完,咳出一口黑血,瘫倒在地,脓疮破裂,臭气逼人。众流民惊恐四散,却被军卒驱回,庙门被木板钉死,哭喊声响彻废庙。 瘟疫初起于下蔡县流民,随走私贩子传入颖州。伪齐迁界封锁断商路,顺民食树皮、争腐尸,体弱多病,天花如野火蔓延。城东破庙成疫病巢穴,数日内,数十人染病,半数溃烂而死。伪齐县令张文贵畏疫如虎,封庙隔离,却无药无医,唯令绿鍪军焚尸掩臭。 卯时,颖州县衙破败大堂,伪齐县令张文贵斜靠胡床,面如死灰,面前一盘黍粥早已结霜。堂前,正绿狗头旗破洞摇曳,似嘲笑他的无能。书吏王七匆匆入堂,手持一封急报,声音颤抖:「大人,城东破庙又死二十人,城西巷弄也起了脓疮!顺民聚在南门,求开仓放粮,说要逃去寿春!」 张文贵拍案而起,骂道:「放粮?库房连半石黍米都无!河南国主催两千石军粮,黏竿处日夜监视,哪管什么天花?这帮顺民,染了疫还想南渡,通明军不成?」 王七苦脸道:「大人,绿鍪军昨夜弃了城外营盘,说疫病缠身,不敢巡河。校尉刘黑虎带百人逃往下蔡,留下的兵卒连刀都握不稳!顺民传言,义军在熊耳山备火油,要烧伪齐粮车,黏竿处也管不住了!」 张文贵瘫坐回椅,擦去额上冷汗。天花瘟疫如刀悬顶,颖州本已民不聊生,伪齐腐败无能,绿鍪军溃散,黏竿处暗探虽凶,却惧疫病,城内乱象丛生。他提笔欲写奏疏求援,却知河南国主刘豫自盗宋皇陵后,军心涣散,无力救颖州。 「封城!」张文贵咬牙道,「南门设木栅,派兵守渡口,染疫者一律焚烧!写奏疏,说颖州疫病肆虐,求国主派医官与药材!」他声音发颤,窗外狗头旗猎猎,似在预示颖州的末日。 巳时,颖州城内巷壁斑驳,尸臭弥漫。数百顺民挤在城西破巷,衣衫破旧,脸上或生脓疮,或苍白如纸。老妇陈氏搀着孙女小花,额上新起红斑,颤声咒骂:「女真狗,刘豫狗,逼俺们染瘟死!」小花捂住她的嘴,低道:「奶奶,黏竿处的眼线盯着哩!」 今日巷口又添一具溃烂浮尸,胸前挂木牌,刻「通明贼」三字。顺民畏惧,却无处可逃,天花瘟疫如鬼魅,随寒风潜入每户破屋。 陈氏低声对小花道:「忍着,俺听说义军在熊耳山,烧了伪齐粮车,迟早杀过来!寿春的明军有药,火器能打金兵,咱得活到那日!」她从破袄中摸出一块带血玉佩,塞给小花:「今晚,拿这个去渡口,找红头巾的走私贩子!」 巷角,一双锐眼从断壁后收回。那是义军探子李二狗,腰藏短匕,脸上裹白布掩脓疮,准备今晚混入走私船,送情报至寿春。他知瘟疫肆虐,颖州顺民望寿春如望生路,义军与明军的暗流,正在汇聚。 午时,淮河北岸老渡口,淤泥堆积,芦苇萧瑟。伪齐迁界封锁断商路,渡口木栈桥歪斜,仅剩走私贩子与偷渡者冒死南渡。对岸寿春的明国日月旗隐约,铁路火光闪烁。渡口边,一队绿鍪军持矛巡逻,却个个面带恐惧,盔甲破旧,似随时欲逃。 走私头子赵老三藏于芦苇丛,指挥汉子将黍米与皮革装上猪尿脬筏子。他年约四十,额上新起红斑,却咬牙忍痛,低声道:「快!黏竿处眼线盯得紧,昨夜老刘的船被截,人货皆没!今晚送李二狗过河,换明军的药!」 李二狗蹲于筏旁,脸裹白布,低声道:「三哥,义军在熊耳山备火油,五日后烧伪齐粮车,商丘的赵立将军会派死士接应!明军药铺换药救颖州顺民,义军必记你一功!」 赵老三点头,眼中燃起希望。瘟疫让颖州崩溃,伪齐无能,绿鍪军溃散,义军与明军的联系,成顺民唯一生路。他低声道:「狗头旗害俺家破人亡,这笔账,总得算!」 筏子悄然入水,芦苇掩盖水声。远处,绿鍪军卒望着江面,却不敢靠近,恐染天花。一个军卒低声道:「校尉,渡口昨夜漂来浮尸,腹塞菱角,说是义军警告。咱们守这鬼地方,怕是活不长了……」 酉时,夕阳如血,染红淮北。颖州城头,狗头旗耷拉,城墙下尸堆如山,溃烂脓疮散发恶臭,野狗争食,顺民呻吟。南门木栅后,数百染疫流民挤着求出城,却被绿鍪军石灰粉驱散,惨叫声响彻云霄。 陈氏与小花蜷于断墙,红斑已蔓延颈项。小花握紧玉佩,颤声道:「奶奶,俺今晚去渡口,找红头巾……」陈氏干枯的手抚她额头,低道:「乖囡,活下去,到寿春……替陈氏一门报仇……」她话未完,咳出一口黑血,瘫倒于地。 小花泪流满面,爬向渡口。城墙上,黏竿处暗探冷眼旁观,却未出手,似也惧疫病。淮河水面,一叶筏子悄然划过,载着李二狗与赵老三,隐没夜色。 颖州天花瘟疫如末日之刃,割裂伪齐。正绿狗头旗下的顺民,食树皮、染瘟死,却于绝望中望寿春,盼义军。伪齐腐败,绿鍪军溃,黏竿处无力,颖州如淮河浮尸,随波逐流。 六百里外的伪齐皇都开封,汴京皇宫如一具涂脂抹粉的腐尸,雕梁画栋掩不住殿内的腐臭与恐惧。太极殿内,伪齐皇帝刘豫身着赭黄龙袍,斜倚龙椅,面容阴鸷,双目如蛇,扫视殿下瑟缩的群臣。 铜鼎炭火摇曳,却驱不散颖州天花瘟疫的消息,如阴霾笼罩朝堂。殿下,伪齐右仆射李孝忠与黏竿处都管王宗道分列,武将校尉霍明低头不语,文臣噤若寒蝉。颖州的疫病,如淮河浮尸,漂至汴京,搅动伪齐的棋局。 卯时初刻,右仆射李孝忠步出班列,拱手拜道:「陛下,臣有急奏!」刘豫冷哼,示意开言。李孝忠声音颤抖,呈上一封颖州急报:「颖州天花肆虐,城东破庙死数百,城西巷弄脓疮遍布,顺民食树皮、争腐尸,半城染疫,绿鍪军弃营逃散,县令张文贵封城无策,求派医官与药材!」 殿内寂然,群臣交换眼神,似闻死讯。刘豫冷笑,接过急报,目光扫过「天花」二字,阴声道:「颖州?那些边地刁民,三跪九叩还不够,如今染瘟死,倒是省了黏竿处的刀!张文贵这狗奴,催粮无能,疫病无策,还敢求援?」 李孝忠低头,额上冷汗:「陛下,颖州北临淮河,南望寿春明国,工地火光日夜不歇,传闻刁民争渡淮河,黏竿处难抑,绿鍪军惧疫不巡,贼军杨再兴潜于熊耳山,烧我粮车,颖州恐失!」 刘豫闻「寿春」二字,眼中闪过毒光。他知明国方梦华铁路通达,火器锐利,寿春码头舟山水师巨舰逆流,蚌埠铁路桥半成,威胁伪齐命脉。若颖州刁民南渡,寿春铁路与工厂更盛,伪齐何存?然天花瘟疫,如毒刃在手,或可反制明国。 「颖州刁民如蚁,何足惜?」刘豫阴笑,抛下急报,「黏竿处何在?」 黏竿处都管王宗道出班,拜道:「陛下,臣在!」王宗道年约四十,面如枯蜡,目光如鹰,腰佩短刀,乃刘豫心腹,监天下耳目。他低声道:「颖州疫病,刁民南渡者众,黏竿处捕杀数十,却难遏流民。寿春明军戒备森严,渡口设卡,然走私贩子犹存,贼军细作潜渡,送情报与明军。」 刘豫冷哼,指尖敲龙案:「寿春铁路,火器日新,蚌埠铁路桥若成,明军可直逼汴京!颖州刁民,既染天花,何不为朕所用?」他目光阴毒,扫过群臣,「传令,颖州段淮河北岸,停止巡逻!绿鍪军撤渡口哨卡,黏竿处暗探放行流民,任其南渡寿春!」 殿内一震,群臣骇然。李孝忠颤声道:「陛下,颖州流民染疫,南渡寿春,恐传天花?」 刘豫冷笑:「寿春新兴,工厂集市人流如织,铁路工地聚数万民夫。天花入城,犹如野火,寿春必乱!铁路停工,集市崩溃,疫病或传明国腹地,方梦华纵有火器,何以自保?」他顿了顿,阴声道:「颖州刁民如腐尸,留之无用,不如弃之,毒寿春,断明国命脉!」 王宗道会意,拜道:「陛下圣明!臣即传令黏竿处,撤颖州暗探,放流民南渡,暗遣细作混入,散布疫病,乱寿春民心!」 校尉霍明出班,拱手道:「陛下,颖州弃巡,流民南渡,恐贼军乘乱潜渡,与明军联手,烧我粮车,乱我后方!」 刘豫瞥他一眼,冷道:「杨再兴不过盗匪,烧几辆粮车,何足惧?朕另有妙计!」 他展开一卷地图,指着淮河上游光州,「淮河枯水,乃朕命光州守将截流所致。坝上积水,待春汛到来,一举放流,冲毁蚌埠铁路桥!明军铁路断,寿春疫乱,腹地不稳,方梦华纵有火器,亦难北进!」 群臣闻言,面面相觑。李孝忠低声道:「陛下,光州截流,淮河下游村寨已断水,刁民怨声载道。若春汛放流,淮北或尽成泽国,大齐民心何存?」 刘豫狞笑:「民心?颖州刁民,食树皮、染瘟死,三跪九叩尚不服,留之何用?光州截流,冲明军铁路桥,毒寿春疫区,朕自有大金撑腰,汴京何惧?」他目光扫过群臣,「谁敢异议,黏竿处刀不认人!」 殿内寂然,群臣低头,无人敢言。霍明退回班列,眼中闪过一丝不甘。王宗道低头,嘴角微扬,知刘豫毒计成,伪齐或添新血。 议事既定,刘豫起身,龙袍拖地,步入后殿。太极殿外,正绿狗头旗耷拉,宫墙碎瓦堆积,宫女太监低头窃语,议论颖州疫病。后殿内,刘豫独坐案前,案上堆满盗宋皇陵所得金玉,却无一粒药材。他冷笑自语:「颖州刁民如蚁,天花送其南渡,寿春必乱!方梦华铁路断,火器无用,朕坐收渔利!」 然伪齐腐败,军心涣散,绿鍪军溃于义军,黏竿处惧疫不前。刘豫盗皇陵,催军粮,却无力救颖州,汴京库房空虚,宫中炭火亦断续。刘豫心知,毒计虽狠,伪齐正如淮北浮尸,随时倾覆。 他推窗望汴京残巷,顺民破屋炊烟稀薄,黏竿处暗探如鬼魅,监视每一句咒骂。刘豫阴笑:「颖州疫民,寿春火器,皆本皇棋子。金国铁蹄,终保汴京!」然窗外狗头旗猎猎,似在预示伪齐的末日。 酉时,颖州淮河北岸,荒野寒霜覆地,芦苇萧瑟,渡口木栈桥歪斜。绿鍪军撤巡,黏竿处暗探隐退,流民如蚁,携脓疮与绝望,争渡淮河。走私头子赵老三的猪尿脬筏子载满黍米与染疫顺民,义军探子李二狗藏于筏底,腰间短匕映寒光。 「三哥,」李二狗低声道,「伪齐撤巡,必有诡计!黏竿处细作或混入流民,欲乱寿春。义军火油备齐,五日后烧伪齐粮车,商丘赵立将军会接应!」 赵老三点头,额上红斑溃烂,咬牙道:「狗头旗害俺家破人亡,寿春若乱,俺也要送你过河!明军火器,义军火油,总要烧尽伪齐!」筏子入水,芦苇掩水声,载着疫民与火种,隐没夜色。 对岸寿春,日月旗迎风,铁路火光闪烁,工厂集市人流如织。码头红头巾走私贩子接应流民,却未察染疫者潜入。蚌埠铁路桥半成,桥墩屹立淮河,浑不知光州截流的春汛杀机。颖州的天花,如淮河浮尸,随波南渡,寿春的繁荣,暗藏疫病阴霾。 第990章 江淮大疫 永乐十二年腊月初九,淮河南岸,烟火如画,城门外万民赶集备年。自舟山铁路通至寿春,数年内市井繁荣、坊市如织,为明国中部最兴的枢纽。城内商户张灯结彩,准备迎接除夕,蒸糕饺子、剪纸凤烛,童声笑语穿巷过街。 而在东市坊角落,一间杂货铺后院,年轻掌柜正伏在破旧榻上,额头滚烫、面上红斑浮现,嘴角渗血。医工扶起他时,掌柜喃喃:「俺是浮桥码头卸货的……那日有个流民跌倒,脸上长疮,俺去扶他……」 三日后,杂货铺全家五口染病,三人身亡。诊所送检报告为:「疑似天花。」 通报送至寿春卫生委员会疫病通讯处,立即震动。 疫务处主任赵成韬看完文书,神色凝重,唇角泛白。他知这病非同小可——天花自古难医,当年金军南侵时曾于北方流行数年,闻者色变,至今民间尚有「黑疮鬼」之称。 「通知寿南诊疗所、铁路隔离棚、码头检疫站,一律按三级警戒封控!查明当日浮桥来舟,追踪搬运工与接触者名册!」 他拍案起身,向外疾步而去。 腊月十三,值岁节将近,寿春站旅客如潮,前往真州、金陵、上海的车票早售罄。身穿红巾的民工、提篮妇人、赶年货的乡亲蜂拥上车,车厢拥挤如茧。 而在站外候检棚中,两名义务医工发现一名妇人发高烧呕吐,面部红疹。妇人连连摇头:「俺不是病,俺是饿的……我家孩子在和州,俺得回去过年……」 检疫官犹豫之间,妇人趁隙挤入队伍,顺人群登上开往真州的晚车。身后医工呼喊声被汽笛淹没。 这辆车,三日后在滁州南站发生全车强制停运与隔离事件,官方最终证实——三人染天花,两人病死,其一正是和州回乡妇人。 腊月十五,寿春市长顾昌脸色铁青,望着疫病传播图:从浮桥码头为原点,东至滁州、西及舒州、南临江都、北接蚌埠,数十接触点已现红点。 「天花非孤例,寿春已为疫源。」他声音沉重,「但年关将至,百姓返乡心切,若宣布锁城,恐引恐慌与暴乱;不封,又恐江南陷疫。」 一旁金陵大学实习秘书柳素秋低声道:「可否先封车站与码头,延缓流动,争取诊疗与隔离时间?」 「铁路与航道皆为明国命脉。」顾昌摇头:「非国会特准,不得擅封。我等唯能强化检疫、分级通报,限令有疫疑者居家隔离,不得返乡。」 他目光黯然,看着那密密麻麻的红点,心知,疫情已如潜潮汹涌而至。 腊月十八,金陵国会卫生公听会上来自扬州、广德、宣州等地的地方议员纷纷上书,称有「年货来舟上发现红疮病人」「铁路站旁小贩死亡后浮尸起疹」,疑似疫病传入江南,请求国会下令封禁寿春来舟、撤回过年班列。 医务大臣许叔微回应:「疫病尚未证实大规模蔓延,请地方先行严控市场秩序,待中央防疫总署确认,方可大区行动。」 卫生改革代表吴景川则严正指出:「若为天花,疫苗储备不敷应急,舟山药厂尚未批量生产,必须即刻动用国库储备!」 寿春「疫民」南渡后第一批症状出现者多为寿春-浦口线乘客、码头搬工与返乡人员,一些人未及诊断便已入乡聚亲,村寨内互传口耳:「是风疹」「是热毒」「是亏阳」。 真正说出「天花」二字的,是真州地方卫生官——他于火车站强行封锁站房,遭旅客冲撞,头破血流,仍坚持叫出一句:「天花来了!不是流感,是天花!」 这句话经书报刊登,终于唤醒了南方沿淮各府的警惕。 寿春城内取消放灯与迎春集会。铁路封闭两站,仅留消毒隔离专用车次通行。城市防疫巡逻日夜不歇,疫病告示张贴全城。 一对母女守在诊疗所门外,女子面覆红斑,抱着孩子,低声哭:「俺们从颖州逃来,一路偷渡南来……寿春有药……有药……」 大年初一,民间对「天花疫」已有认识,但恐慌亦蔓延。寿春东市多家药铺被抢,钱庄商行门可罗雀。坊间传言「火车惹怒地龙降灾」,更添恐惧。 小花在防疫检疫所内病重,顾昌亲至探望。她额上红斑结痂,气若游丝。 「叔叔……俺想活下去……俺奶奶说……要活到明军打回去那天……」 腊月二十四,上海淞北证券交易所。 天尚未亮,交易所外已聚满排队抛售股票的民众与记者。沿江第一号交易所内,煤气灯忽明忽暗,报价黑板上的红笔划线急速下坠,一只接一只的公司股价闪现「跌停」二字。 「铜陵制药——跌停!」 「舟山重工——跌停!」 「江南电气、寿春机械、镇江船务……连环熔断!」 操盘手邓子豪颤着回头望向当天的《明报》:「疫病向南扩散已至杭州、金陵、苏州,今晨又传扬州南门有民众染病毙命……」 旁人低声咒道:「狗娘养的,哪来这么快?这病不是寿春的事吗?」 邓子豪声音沙哑:「昨晚杭州报纸头版登了新消息:有人看见在火车站公厕里,有一人将结痂脓水涂在门把……还听说那人临死喊‘妖女当国,天谴降世’!」 众人震惊,报纸已然被人抢购一空。午间,「上海交易综合指数」正式宣布触发熔断机制,交易所关闭三日。 而就在几日前,尚有胡商看好淮北轨道建设债券(蚌埠淮河大铁桥募资),如今市场信心一夕溃散。 腊月二十五,金陵城内大雪初霁,然而汇通钱庄外,数百人聚集于门前,要求「提前兑现现银」,挥舞票据者不乏富户与工厂管事。 钱庄掌柜满头冷汗:「各位爷,朝廷储银不变,地方银行稳定,疫病虽急,命在不危,您们这是要捣乱社稷吗?」 但一位老妇高喊:「俺儿在苏州南门当工,今早回信说隔壁厂死了三个人,面上长红疮、全身臭脓,这不是瘟神,是天谴啊!」 另一人举起从野报摊买来的小册子,上印墨痕未干:《妖女当国,疫焰焚天:方梦华与摩尼邪术的十二年》 人群中有人开始喧哗:「这女人不正不经!哪有一个朝廷由女子把持,还搞什么虚君共和?不识天命,自招天罚!」 虽有民兵到场维持秩序,但至正午,已有四家支行被迫关门,银行间信贷互拒,金陵、苏州、无锡三地储银开始转入上海总行,形成短期金融真空。 同时,江南各地官报出现异常: 在苏州、秀州、湖州、江州多地报亭中出现大量伪装成明国官报格式的报纸,纸质粗糙,排版混乱,但标题耸动如:《天花蔓延十九州县,乃摩尼妖女召瘟所致!》《舟山炼药,欲以瘟疫控民!》《明国新教本为异端,欲以疫病洗国,合邪道改天命》 这些报纸内容中夹杂着伪齐或蜀宋典型文风,甚至引述「汴京天监占星推算」为依据,宣称「永乐十三年乃阴阳错序之岁,妖女临朝必招病星下界」。 杭州新闻报监理处火速封禁多家流通报摊,并派人查明这些报纸来源,多为夜间从丹徒、太平、池州等水陆码头偷偷进城。 调查更发现,有数十位形迹可疑之「流民雇工」自寿春出逃,刻意搭乘各条支线铁路,入江南、淮西、浙北,并于公共厕所、寺庙香案、茶肆等处泼洒红斑痂块与秽水。 「这是……疫死之脓,故意传染。」杭州市防疫司李致远面色铁青:「这不是天花自然扩散,是敌国策应,以疫为兵!」 腊月二十六,金陵国会紧急闭门听证。 方梦华身着简约素服,未戴金冠,只束舟山蓝纱巾,眉宇间微显倦容,听取顾昌与许叔微两人紧急报告后,缓缓起身。 「股市动荡、银行挤兑、疫病放毒、妖言惑众……这四箭齐发,非同偶然。伪齐与蜀宋早知寿春疫起,意图借年关之乱搅我江南社会根本。」 她将一份密报放于案前,是日前舟山海防总署截获的密件副本,内有伪齐都管王宗道送到蜀宋鄂州方向的手书,信中明言:「疫起寿春,乃天赐良机,可令‘南朝女主’声威尽毁。间谍三批已放,药毒分送各市,并散‘妖女当国、天花自至’之说,以破民心。」 方梦华放下密信,眼神清冷如冰:「本座所图者,非一己名位,而是百年社稷大局。若让此等蛊惑妖言破大明新制基石,百姓信仰崩塌,则不战自败。」 「至于‘妖女当国’四字……」她声音微低,望向窗外夜色中的日月旗。 「今岁我当不出金陵,待疫平之日,再与众公卿共赴寿春,与民同食,共接疫针,破万妖、安百姓!」 天未破晓,总理大臣官邸东堂灯火通明,窗纸映出官员剪影。书堂中,桌上摊开一张粗纸疫图,上以朱笔标出寿春、蚌埠、滁州、庐州数十红点,旁侧堆满来自各地的驿报、信鸽书简与封漆密函。 方梦华立于疫图前,身穿深灰色素裳,未施妆彩,左臂别明国「防疫应变总署」木牌,神情冷峻。 书吏高声报道:「寿春日昨已有一百三十七户报告热疮红斑,蚌埠城南染病十七人,江宁外渡驿见浮尸一具,脓疹溃裂,与疫疠痕迹相符!」 「官渡驿站捉获流民带干脓痂,藏于棉絮内,恐有疫传意图!」 「寿春卫司启报:日间百姓围城索药,夜间坊间传言‘明国遭天谴’,引发惊恐……」 方梦华按住疫图,眼神如寒锋。 她记得十一年前,那是她穿越前的最后一日大夏国共和72年4月21日。那时她耳边仍响着大白的呼声,核酸采样的棉签余热未散。那场大疫,奠定她对现代社会的理解。 如今明国没有pCr,没有口罩工厂,没有监控网,但她还记得当年是怎么挡住那一场海啸。 「用的不是神通——是纪律。」 她环视众人,沉声道:「从此刻起,全国转入防疫紧急状态。疫病已非寿春一隅之患,淮南与江南皆当视之如敌兵临城。」 腊月二十七日未时,总理府亲拟、六部连署《紧急疫病防制政令十条》由钤记司以「木活字」刻板急印,一式百份,由驿卒火速分送至淮南、江南各地州县。 一、寿春、蚌埠、滁州、濠州四地定为「疫疠重区」,全域戒严三十日; 二、疫区通行凭「户籍通牌」,每日三度点名,无令者禁出; 三、各府州设「牛痘所」三十处,推行「挑痘接种」,优先五岁至十五岁儿童; 四、明州、洪州、漳州三地疫苗牛痘培育场所急行增产,择医士分赴疫区; 五、各州储粮不得拒给疫户,违者以「敌情鬻民」罪论; 六、设「疫诬审案」,凡造谣惑众、宣称「天谴妖国」者,即送军审; 各地听令者,肃然不敢怠慢。 由军屯改建的牛痘所设在明国寿春城西老槐书院。官兵以柴火取暖,室内撑起油布帐幕,地铺干草与麻布。 三名军医穿着灰布长袍、手套、戴面纱,用铜针与牛痘脓痂液给儿童挑痘。每人挑完一臂即记于簿上,当日送入村中再巡视三户。 「小儿,忍一忍,这是救命的痘。」 「不是火针,不会疼!」 老妇陈大娘紧抱孙女,边哭边说:「听说不挑这个,染了就会满脸溃烂……小玉乖,咱得活着,别跟你哥哥一样……」 队伍外,百姓排得老远,牛痘剂量尚稀,一瓶只能挑十人,每夜舟山药局熬制的牛痘脓痂干送至寿春,需三日一路快马转驿。 由陈妙贞带队舟山军回春营退役的第一批防疫军医戴上麻布面罩,全副武装,在卯时一刻于寿春第六小学内开设临时接种站。 「左臂拉袖,接种牛痘,观察十分钟后离开。」 「有发热者到旁边观察棚,不得接触其他人。」 队伍中,许多工人与孩童脸上带着惊惧。城北铁道所的老匠宋掌爷站在一旁哆嗦道:「咱这么多人都没挑过这种针……真能不死吗?」 一旁女兵点头:「种了起码不会长疮烂脸死得腥臭。这是首相定下来的第一件事,您还怕什么?」 消息在寿春城内传开,市民排队越发踊跃。日暮时分,仅寿春一地接种破万,次日疫情即出现趋缓迹象,鼓舞士气。 苏州织造署与市政厅在城隍庙前张贴《防疫十条令》,吏卒鸣锣聚众。 一名青衣小吏高声朗读:「凡疫疠重区返回者,必禀报里正,隔居七日,并施牛痘后方可入市、入厂、入学!若有隐匿,报者奖银三两,违者发配北冥大荒!」 人群惊呼,小贩低语。 「这是要回到战时咧……」 「那寿春那边,真的是被……放进疫人了?」 一位穿蓝布衫的老者低声说:「是敌国放的鬼计。说咱妖女当国,招来天罚。我呸,他们怎不自己染了?」 夜深子时,方梦华仍未休息。手持毛笔,在防疫路线图上补画滁州至金陵浦口之间的驿道分线。 兵务大臣石生问:「梦华,我们还能守得住吗?疫苗量少,交通封锁了民间必乱;敌人又派间谍传谣……这不是防疫,是一场攻城。」 她合起图卷,语气坚定:「天花不是神罚,是敌火。疫病不是天谴,是人祸。而本座,既为国首,当以民命为命。」 第991章 攻克天花 冬日的寒风扫过玄武湖畔,水面结起薄冰,倒映着远处金陵大学医药研究所高耸的屋脊与烟囱。院中火力全开,蒸气锅炉轰鸣不绝,温室与实验楼内灯火通明,学子与医工穿梭其间,紧张有序地进行着一场与天花病毒赛跑的战斗。 自寿春爆发疫疠,消息传来不到三日,金陵大学即奉方梦华首相之令,全所转入「紧急疫苗生产战备模式」。此次不同于小范围接种,而是面向全淮南与江南数百万人,所需疫苗剂量为过去数十年的总和。如何高效率生产、标准化保存与远途运输,成了学界与政界的联合作战。 「再不稳定化,就算让疫苗送至润州,也会因温差失效。」方敏眉头紧锁,站在培养台旁,一手持放大镜,一手记录病苗的活性反应。她一身灰蓝布袍,衣袖挽起,显出手腕上细密的青筋。 「将痘苗干燥后涂布于丝帛或蚕纸,是否可延长存活时间?」宗嗣尹问道,一旁的徐月娥立刻将浸痘丝布取出放入低温箱中。 「若加入蜂蜡封层再冷藏,理论上可延五日。」方敏略一沉吟,「但要有人每日巡查冷库,压力甚大。」 「若是将牛痘皮屑混入甘油稀释液内,用陶瓷器密封,能保七日。」王士元在一旁补充,指向他用数学模型推导出的保存时限表格。 「好,两条路线都做实验,分别给濠州、苏州试运。」 「火候要稳,牛痘苗培育不能急躁。」许叔微眼神如炬,指导数名药工将牛痘病毒从犊牛臂皮中提取,转移至新鲜宿主。 「此处如处方用药,稍差半分即是毒药!」他顿了顿,又问:「方首相可有命令何时出苗?」 「三日后,需有首批一千剂南送。」李宝拎着厚重钢盒,从工坊外踏雪而来。他一身军装斜挂蒸汽压力表与温度尺,手中捧着新式的牛痘冷藏盒试验品。 「这是神机营与舟山工坊合作之作,可插冰块保冷七日。」他打开铁盒,里面整齐排着陶制药管,外壁涂有桐油密封。 「倘若这批成功,便能海运至杭州、江州、甚至广南。」方梦华自后堂走来,身披革裘,眼中满是沉稳与刚毅,「我朝若能控疫于冬末,则春耕无忧。」 「患者身上提取的痘液,用于种痘可节省成本,却容易交叉感染。」 回春营团长陈妙贞坐在一间帐篷中,指着几名女医官手中正在制备的牛痘膏批示:「此疫不同小可,宁可损耗,也不可让一人因疫苗致死。」 「我们将每剂分装于竹筒内,标上来源与日期,送交检定所核验。徐姑娘与花少尉已验过七批,其中五批合格。」 「三批不合者,是否来自旧法牛痘苗?」花金斗进来回报,脸上带霜气,军靴踏地有声。 「是,来自寿春战地医坊,由民间术士所献。当即焚毁,严禁外传。」 午后的钟声响起,方敏走上讲堂,看着百余名医科与生物系学生。 「从今日起,贵班自愿者将组成『金陵疫苗青年队』,分赴各州府协助接种与疫苗监管。」 她停顿片刻,眼神如炬:「你们当中,有人会走入疫区,有人会为储藏冷链与病苗监控奋战,也有人将以数据、模型与草药实验保护同胞。」 徐月娥起身敬礼:「学生愿往池州疫区,与回春营合流。」 宗嗣尹也起身:「愿往扬州,协助分析数据与仓储系统。」 岳云从门外走入,一身神机营军装:「岳某愿率一支百人队护送疫苗至寿春北线,同时平息恐慌传言。」 方敏微微颔首,目光投向堂下群英,声音稳而坚定:「大疫当前,你们是医者,也是士人;尔等出征,不为封侯拜将,但为万民不死、春田无忧。」 金陵大学主楼灯火未熄,雪花打在窗棂上。 方梦华立于窗前,手中捧着一份疫区调度地图。地图上密密麻麻标注着疫苗车队路线、冷藏接力点、军队护送单位与回春营驻点。 她看向王士元与方敏,低声道:「这是我们这一代的春秋之责。不是与蛮夷打仗,而是与死亡、愚昧与恐慌为敌。」 「一切开始于寿春,但不能终于寿春。」 永乐十三年二月初三,东风解冻,春潮拍岸。自寿春爆发疫疠以来,已历四月余,经过医药研究所与回春营之全力奔走、方梦华紧急动员下的牛痘接种,疫苗车队往返如梭、护送冷链如命。至此日,明国境内近五百万人已完成接种,江南与淮南无再现天花重症。 《明华月报》头版大标写:「天行伏诛,民不再死——千年绝症终有解」。《扬州日报》则刊社评曰:「此功当记方梦华首相与医官许叔微、教授天子方敏、神机营、回春营、各道州府,共为万世功德。」 是夜,江东、两浙、江右、徽饶各地纷纷焚香酬神,百姓于祠庙前自发挂红灯、设粥棚、写感谢榜,孩童绘画《牛痘神像》,庙祝以「女官家功德无量」为词,为方梦华与方敏设神主、供百花。 颖州,曾是伪齐汴梁南部重镇,如今却已无城无军。冬末之疫,早使城内腐尸遍地,官吏溃逃,赋税断绝,流民饥饿相噬,军卒盗卖病苗致死者单日千人以上,最终伪齐伪官和正绿旗驻军自行北撤,焚仓而遁。 二月初八,明军第八军团入颖州,全军着灰色长袍,佩戴「回春营通行证」。军中轻骑先行,发传单,示诚意:「愿就疫者,不杀;愿归顺者,发药、赐粥、给工。」 当地百姓初时疑惧,后见回春营女医陈妙贞亲赴疫所抱出病儿,亲自以牛痘种之,众人始信。 三日后,方梦华亲率使节、医队、粮队入颖州,于原州衙旧址立「新民救济总局」,设教习所、医所、民籍登记处、疫苗重接中心。她穿黑裘长袍,携岳云、宗嗣尹,并命王士元草拟颖州入籍条例,赐印文告:「疫虽苦,人不可弃;今我明国不为霸国,唯民是宝。颖人归化,自是同胞,愿共铸新国。」 百姓闻之,跪于城门外,焚香再拜。 然,疫情退散之后,痛苦并未止于此。 颖州百姓历疫而存者,多为赤贫、童妇、老弱,或曾为伪齐编户之奴,识字者稀少,文化与淮南的明国新政隔绝。一批批新附之民被安置至明国各地,或为建设队、或为水利工,起初安分工作,然逐渐遭到排挤。 在金陵街头,曾有数名颖州移民穿着补丁布衣、用方言问路,被一群市童指为「疫人」,嬉笑作势远避。有食堂贴出歧视性标语:「疫后外乡人,不得入内」。 扬州、苏州工坊亦传出「颖州佬偷煤」、「不识制图还擅动机器」、「懒工逃工」等谣言。有人叫嚣:「这些人从瘟疫地来,吃我们粮,拿我们工资,还不知感恩。」 此情此景,渐引颖州新附之民聚集请愿,甚至数地爆发打斗。在钱塘,一名颖州少年因取水与人争执,被打至重伤,引来四百余人围衙叫冤。 金陵总理大臣官邸内,夜色沉沉。 「此等歧视,非但违我国法,更坏我民心。」方梦华合上手中简报,声色具厉。 她命内阁召开「新附融入专案会议」,责令以下: 由国会特设「颖州新民接纳特别条例」,针对新附民提供识字教育、疫后医疗、技术培训;明州、金陵、扬州等各大报刊每日须刊登新附民正面报导;在各大市政学堂开设《江淮共源史》课程,强调南北同根;任命许叔微为「颖州医政改良特使」,建立当地第一家现代医院;命花金斗组织青年卫队,作「工农和解互助营」;方敏与王士元亦将率金陵大学学生赴颖州「扶志义教」,设四所新式学堂。 最终,她在国会发表讲话:「今日颖州之贫,不因其人劣,而是历史之苦。若我辈身在其间,未必能过得更好。」 「若明国不能容纳一州新民,何来四海一家?」 「昔年有疫、今有偏,皆是病。我等要医的是人心。」 至永乐十三年三月,天花于明国境内终告断绝。方梦华将此定为「公卫节」,颁布《牛痘种痘法》,列为义务接种。 而在金陵的某个工坊,一位来自颖州的青年工人将母亲的棉布手帕包裹着一本破旧的《金陵基础算学》,轻声念道:「我们,不再是疫区人,我们是大明公民。」 第992章 第九九〇章 青霉素 初夏时节,金陵大学医药研究所一隅,泥砖与灰瓦构成的「真菌室」中一派忙碌景象。屋内并无电灯,唯靠东牖透光。室内多以陶缸、竹盘、牛皮纸器充作培养皿,数名身穿回春营制服的学徒正以旧报纸包裹器具,为即将到来的一场实验作准备。 这里,便是明国首个青霉素原型提取项目之起点。 「再慢点、再慢点,这温度要控制在六十度下,否则霉素会被破坏。」许叔微弓腰,盯着砂锅上的酒精灯火候,声音低沉。 一旁的徐月娥捧着一缸刚发酵完的「甜酒麹」,用滤布反覆过滤,陶缸中逐渐滴出乳白色浊液。 「这批菌是从湿腐的橘皮上取来的,与先前的甜酒霉不同。」她语气平静,却带着一股藏不住的兴奋。 花金斗将一只葫芦式发酵罐放进地窖中:「徐师姐,这批液体咱们叫它什么?难不成又是‘霉汤’?」 徐月娥笑着:「李宝将军说,军中都叫它‘蓝霉水’。」 王士元走进研究所时,手里提着几份黄纸手稿,是他夜里在石炭灯下画出的浓缩冷却装置图样。他走近方敏,低声道:「霉素不耐热,但若以碱化碳酸提纯、再以乙醇沈降,或可稳定其活性。」 方敏皱眉:「这些原理,你如何得知?」 王士元摊手笑道:「妳夫君我,可是背过《博物新编》和《四库备考》的……」 方敏没理他,转头问徐月娥:「上周那批兔子测试结果如何?」 「第九号样品组存活率六成,对毒疖有明显抑制,但第十号组全部溃烂。」 「第十号……」方敏面色凝重,「那是第二日发酵液,可能混入了酵母菌。」 王士元在一旁说:「真要分离纯种,还需显微下挑选单孢。」 「你说,有种霉菌能治败血症?」总理府书房中,方梦华翻着薄薄一份报告:「这名字,‘青霉素’,是谁取的?」 「朕取的。」方敏微笑道:「因其产自青色菌斑。」 方梦华抬头,凝视方敏。 她不是不相信这些学术报告,只是眼前世界仍处于蒸汽、铸铁、纸笔与驿站之中,「抗生素」这词彷佛从后世跨越千年而来。 「若真如妳们所说,那它的意义,不下于火药或火车。」 「是的,姑姑。」方敏神色郑重,「这种药,若成功,将终结无数因伤口溃烂而死的将士、百姓、孩童与产妇。」 方梦华起身,望向窗外玄武湖光。 「好。自今日起,授妳们特别预算,医药所可调神机营试验设备。回春营与总卫生局需全力配合,允许妳们试行军用应急版,先送前线试用。」 五月,金陵气候潮湿闷热,反而成为青霉菌的天堂。 以腐甘蔗、烂橘皮、白面发酵液为基质,结合陶罐发酵、布滤分离、木炭浓缩、酒精析出,再以牛胆酸作稳定剂、鹿角胶防腐,经历九十七次试炼,终于在五月初五,产出第一支名为「青霉元液」的粗提纯抗菌剂。 当日,许叔微主持对比试验,将其注入染有创伤热的猪只腹部。三日内,四头病猪之中,有三头体温下降、食欲恢复。 许叔微含泪道:「四十年行医,从未见此效。」 六月,第二批青霉元液随神机营北上淮河抗洪前线,回春营女医陈妙贞将其应用于多起箭伤、铳创、脓疮病例,保存率大幅上升。她记于日志:「此霉白如乳,气如腐,然能制热、消肿、除腐,实为天赐之神药。」 方梦华闻报后,在国会例会中正式颁布《霉素医药试行条例》,允许金陵、明州、泉州三地建立「霉素室」,设卫生官、检验员与「药材官配局」。 玄武湖畔的总理府中,方梦华与明海商会淮西代表甄琼、外交司长石柏年、总医官许叔微等人会晤。 「疫病不识国界,吾辈既得天恩穿越于世,便当担其责。即便敌我不明,只要能救人,便是我们的朋友。」方梦华语气平静,目光坚定。 她在案前展开五幅地图:山东西路、荆湖北路、河南、赣西。每一地皆标红点,代表疫情高发区,人口密集与交通要道交汇之处。 「此为周边疫区,我要你们——」她看向甄琼与石柏年,「以明海商会名义,启动五线人道医疗行动,不问敌我,只问生死。给我送进去。」 石柏年一皱眉:「定要全线执行?敌地难免牵扯政治……」 方梦华冷道:「我自知,然此行是以江湖救急名义开恩,不是与人讲和,而是给百姓留命——谁敢阻我救人,便是灭绝人性。」 甄琼低头,沈声:「喏。即日启行。」 洞庭湖畔,春风拂柳,苍翠堤岸上搭建起一座简易木台,台下数千名大楚义军列队而坐,军前站着一位身着白衣的年轻医者,正持着一张绘有「细菌形态」的画布。 他名「赛庐医」郭凡,出身原属钟相时期大楚势力的江北蕲黄十八寨,淮西解放投奔明国后精研金陵大学医科,自称「气毒流变学徒」。此刻他指着画布,洪声宣讲:「眼睛看不见,不代表它不存在!这就是能致病的东西——名曰‘病气虫’,我们用牛痘苗防它、用青霉之汁杀它。」 台下官兵面面相觑,略有不信,但坐于主位的杨幺听得眼亮,拍手大笑:「好!赛庐医,尔所言合吾心!当年大姐亦言,蒸汽看不见,却能动舟车;今汝言病气虫无形,却能致病,亦理也!」 他一挥手:「传我令,全军强制施种,凡疫重之地,派郭凡入驻,回春营护士随行支援,不从者军法办!」 自此,大楚境内无论军士百姓,皆视细菌理论与青霉素为「明道天理」,尊郭凡为「除毒真人」,极短时间内完成推广。 但在大楚之外,局势却迥然不同。 汝州为伪齐疫区之一,粮尽药绝。商队进城时,街上横尸遍地,民众已开始烧尸求神。 商队伪装为「济州老号」,由吴加亮亲自领行。他以道士之姿穿袍执印,宣称带来「天书种子」,可抵瘟鬼,实为牛痘苗。 部分百姓视之为神符,自愿求种。一日后,士卒家眷亦争相求苗,竟引发城中抢苗之乱。 刘豫之子刘猊初欲严禁外药入境,后因其侧妃种痘后三日止发,被传为「观音传天德」,遂不得不默认其存在,转而低调放行商道。 刘猊初坐于高榻,冷眼看着桌上的玻璃皿中蓝绿霉块与牛痘痂皮。 身旁太医周仲元躬身奏道:「此物名‘明药’,其效殊奇,臣府中老父服之痊疮日减……但那什么‘看不见的虫’,实不可论于殿前士人,恐坏名教正道。」 刘猊初冷笑:「妖言惑众之罪可大可小。可用药,不可用言,将此归为‘天女赠药’便是。」 他令左右密刻药方,藏于禁宫药库,仅供王室与高级武官暗中使用,并派密探到汝南、陈州等疫区扶植「神医社」,假借神明祈祷,实则施打牛痘。 坊间传言纷纭:「妖女施法,但命真能保。」 方梦华翻阅最新一批密报,淡然问方敏:「这世上的人,信神不信理,是常情吗?」 方敏笑而不答,只回道:「姑姑,理者,心之明;明者,须待时。」 王士元在旁笑道:「待千万人被救,自会有万人信理、百人著书、十人讲说、一人成经。」 方梦华低声:「我不为成经,只为有人活命。」 她将牛痘与青霉素的生产扩大令签押完毕,命人向回春营、各省医道院送发。 一纸令下,命千万生民与未来诸世代,脱离天花与疠疾之苦。 那一夜,金陵风雨初霁,天光微明,如照万户生机。 明国民间诗人谢泽之在《壬子杂咏》中书: 女主传苗救万方,银针浊酒起沈疴。 残国垂亡犹得命,江山不识敌与戈。 百姓自此以「当今女官家」为「护命主母」,各地为其立石刻木牌,春秋致祭。 一年之内,「青霉元液」从最初的陶缸与布滤法,逐步改进为陶釜精萃、真空蒸馏、凝胶沉淀。由叶承灏与吴淑姬设计的初代「连续式浓缩管」装置问世,成功将日产剂量提升三倍。 尽管依然远不及后世之规模与纯度,但对明国而言,它是医药革命的起点,是人民自伤病与脓血中翻身的第一剂药。 而在金陵大学医药研究所外的墙壁上,工匠雕刻下一行字:「人类与病魔之战,始于火,胜于霉。」 第993章 岳云归宋 金陵夜寒如水,太平门外的苏白梅林已初吐花芽,微风中香意潜然。中书省议政厅内灯火通明,方梦华身着紫色朝服,静坐于长案之后,手中一封密信正被她反覆摩挲。 那是杨幺亲笔的密牍,传自洞庭湖畔,言辞简短却隐含重意:「大姐,蜀宋荆湖北路经略岳飞与伪秦刘光世军近日联手,自荆门、零陵向东北双向包抄,似有合围之势。弟自知兵弱地险,当求生机,不忍与岳兄兵戎,但亦难坐以待毙。弟知岳兄忠义,然其锐不可当,伪秦又趁火打劫,荆湖之地恐难久持。明国若不援手,弟唯死战而已。念结义之情,望速决。」 她喃喃自语:「杨太是我结义三弟,是摩尼教起义军的同志,若让他死于岳师兄之手……我该如何自处?」 方梦华将书信摊于案上,目光微垂。她早知这一天终将到来。指尖轻叩书案,目光沉静如湖,她心中早已有策,只是未曾预料来得这样快。她心知肚明,历史的车轮滚滚而来——「南宋绍兴五年,岳飞平定洞庭湖,诛杨幺,稳荆湖北路,为北伐奠基」。如今,这一幕似在重演。杨幺,她的结义三弟,摩尼教起义军领袖,率大楚水军反宋、抗金,欲建平等之国;岳飞,她的师兄,旧日恋人,忠义无双,率岳家军剿匪、抗金,护宋室江山。两人皆是她生命中不可或缺之人,却在荆湖对峙,刀兵相向。 六年前,相州沦陷,金军铁蹄南下,岳飞之母姚氏带八岁岳云、一岁岳雷,辗转逃至大名府,幸得杨八的北海商行暗中护送,抵达舟山军治下的台北。岳云入读台北希望小学,后荐至舟山东点军校,成为神机营第二期少年兵。永乐十年岳云被收为义子随方梦华参与北伐淮南,与金军激战淮北,又南征交趾,历练成少年将才。近两年,方梦华亲授中学数理化知识,带其旁观明华大学电力实验、金陵大学石化试验、医药研究所疫苗之役。 如今岳云十四,早已脱去孩童稚气,习得神机营之艺,亦修数理之学,通军制、识地理、明理性,是她心目中「新明之子」的范本。 如今,寿春天花疫情方平,颖州新民初安,洞庭湖战事却如烈焰烧心。方梦华深知,明国介入荆湖大战已不可避——若坐视杨幺覆灭,摩尼教义军崩溃,洞庭水军或被伪秦刘光世收编,荆湖沦为伪秦势力,北伐抗金之路将受阻;若与岳飞刀兵相见,抗金大业更难成。她目光落在案上一卷地图,荆湖北路的山川湖泊历历在目,岳家军与伪秦的合围之势已成,杨幺的水寨岌岌可危。 「云儿,进来。」方梦华轻声唤道,推开书房侧门。 岳云闻声而入,一身穿深蓝少年神机营军装,腰佩短刀、胸佩双锚银徽,肩背略宽,眉宇间多了几分沉稳,却仍带少年英气。他行军礼,声音清亮:「司令,云儿奉召而来。」 方梦华转身,目光温和,上下打量义子,问道:「云儿,今年你多大了?」 岳云一愣,随即答道:「回干娘,永乐十三年,云儿十四岁了。自相州逃难,蒙大明与干娘收留,这六年恩同再造,云儿不敢忘!」 「这些年在台北、舟山、金陵,是不是觉得与亲娘亲父的记忆……越来越远了?」 岳云微愣,答道:「孩儿虽改姓,但心里始终知道,生我者岳家,养我者明国与干娘,六年大恩,恩同再造。」 方梦华微微一笑,眼神中带着既温柔又沉重的光,却又带几分复杂。她走近书案,拿起杨幺的密报,递给岳云:「你先看看这封信。」 岳云接过,匆匆阅毕,脸色微变:「干娘,这……洞庭湖战事,杨幺与家父对峙,伪秦刘光世那老狗又趁乱渔利,荆湖恐大乱!」 方梦华点头,沉声道:「正是。杨幺是你结义三舅,摩尼教同志,欲建无贵贱之国;你父岳飞,忠义无双,护宋抗金,志在中原。两人皆是为娘心系之人,却在洞庭刀兵相向。云儿,你可知干娘为何教你数理,带你历练?」 岳云低头,似在思量,片刻后抬眼道:「干娘欲让云儿联系明宋,共抗金贼。云儿虽年幼,但知家父与干娘旧情,也知明国火器、电力、疫苗远胜宋廷,干娘不愿宋室沉沦,故援汉阳、助武黄、救宿迁、平交趾,皆为护民!」 方梦华眼中闪过赞许,却叹道:「你说得对,却未说全。干娘教你,不仅为联系宋明,更为让你明白,天下之争,非刀兵可决,民心与道义,方是根本。洞庭之战,杨幺欲平等,岳飞求忠义,皆有其志,却皆苦民。明国若介入,刀兵无眼,恐伤和气。」 她顿了顿,目光坚定:「云儿,干娘能教你的,基本都教过了。你跟我看过电力研究所的伏安曲线,也观过金陵医院取牛痘的实验,甚至青霉素的试管你都亲手换过。」 岳云垂首:「弟子知干娘良苦用心。」 「那么,云儿,该是时候回大宋那边了。你父亲,岳鹏举,如今镇守荆湖北路,一面对金狗伪齐,一面合围洞庭。」 方梦华缓缓起身,将手中的杨幺密信递出。 「我不愿两位兄弟兵戎相见,也不愿岳家父子骨肉永隔千里。这事你去做,既为信使,也为血脉,愿你能让他知道:你活着,这些年都在我这里,没有忘他。」 她停顿片刻,语气忽转坚定:「而且,我还要你带一批牛痘苗与青霉素去,那是民命所系。宋地疫病方熄,若岳师兄治下率先施种,百姓无恙,民望自增。这是为他,也是为你岳家。」 岳云闻言,身子一震,眼中闪过激动与不舍:「干娘,云儿愿回荆湖,见家父!但……大明与干娘大恩,云儿何以报?」 方梦华走近,轻拍其肩,温声道:「傻孩子,你父如今节度荆湖北路,岳家军威震一方。干娘送你回去,非为让你弃明投宋,而是望你为桥梁,缓和洞庭之争。明军与岳家军,非必要时,不愿兵戎相见。」 她转身取出一只漆盒,内装数十支牛痘疫苗陶管,密封桐油,外系冷藏符牌,旁有一卷手抄《牛痘种痘法》与疫区接种纪录。方梦华递给岳云,嘱道:「此为金陵大学医药研究所最新牛痘疫苗,寿春之疫已证其效。你带此疫苗入蜀宋,交予你父,助荆湖北路防疫。若能说服岳家军与杨幺停战,则洞庭之民可免涂炭,宋明联盟亦可无虞。」 岳云接过漆盒,双手微颤,跪地道:「干娘,云儿必不负所托!家父忠义,云儿定以孝道与明国之学,劝其息兵,护荆湖万民!」 方梦华扶他起身,眼中闪过一丝柔情,却又恢复沉稳:「云儿,荆湖之路,伪秦与金狗皆有耳目,你此行需低调。你二舅(李宝)将率三十骑护送你和你奶奶和弟弟,沿江北公路直达黄州渡口。切记,勿与伪秦交锋,勿露明国身份。」 岳云点头,目光坚毅:「云儿明白!干娘,云儿此去,若能团聚家父,定带其问候。干娘保重!」 方梦华弯腰亲手扶起他,轻声道:「去吧。你若能让荆湖免战一役,不输打下一州一郡。」 她眼中有泪,却不让它落下。 「你我母子一场,但更是这乱世的一道希望。」 窗外微雨初霁,梅影斜挂,少年背影消失在长廊的尽头。 方梦华颔首,送他至门口,望着岳云远去的背影,心中暗忖:洞庭之战,岳飞与杨幺的对峙,背后是忠义与平等的交锋,而伪秦刘光世与金军的觊觎,更让荆湖如履薄冰。岳云此行,若能以疫苗为媒,缓和战事,或许能为宋明联盟开辟新局。 春寒之中,金陵城又一次见证历史转折的脚步——这一次,是以亲情为船,以信念为帆。 第994章 家在何方 春风拂过玄武湖,金陵城外车马喧嚣,雨花台火车站的蒸汽机车吐着白烟,缓缓停靠。岳云一身神机营军装,肩背漆盒,内装牛痘疫苗与方梦华的亲笔信,腰佩短刀,目光坚毅。他奉方梦华之命,携疫苗入蜀宋,欲促洞庭湖停战,与父岳飞团聚。此刻,他站在站台,等待从台北赶来的祖母姚氏与幼弟岳雷。 六年前相州沦陷,姚氏带八岁岳云与一岁岳雷逃奔大名府,经杨八的北海商行辗转抵达明国东海道台北市。姚氏在台北纺织厂做女工,岳云考入舟山东点军校,岳雷则在东海道实验小学启蒙。如今,姚氏与岳雷应方梦华之请,随岳云返蜀宋荆湖北路。 火车鸣笛,车门缓开,一位布衣妇人牵着七岁幼童走下站台。姚氏年近五十,面容清癯,双手粗糙,却眼神坚韧,俨然一副明国女工的朴实模样,这六年间,她从北地流亡、漂泊入台,在明教台北纺织厂做女工、教工间女学,自苦劳中教出这对孙儿,今朝终得踏上归途。她眼中情绪复杂,既为与儿子重聚而欣慰,又对「明国」这个她始终不肯称「国」的政权怀有深切戒心。 而岳雷一身实验小学蓝布校服,胸口还别着「东海道实验小学优等奖章」,背著书袋,眉眼清秀,与岳云有七分相似,却多了几分书卷气。他左顾右盼,蹦蹦跳跳,对沿途一切新鲜景致充满好奇,对金陵的蒸汽机车与电灯杆惊奇不已。 「云儿!」姚氏一眼认出岳云,快步上前,双手紧握其臂,眼中泛泪:「你长这么大了!」 岳云跪地,恭声道:「奶奶,云儿不孝,让您和雷儿受苦了!明国六年,干娘教我数理,送我军校,如今命我携疫苗回荆湖,云儿定不负重托!」 「云儿,你真打算带我们回大宋?」姚氏低声问。 岳云点头:「让爹爹知道我们平安,且……这疫苗与新药,是为蜀宋百姓。」 姚氏轻声哼了一声,拈起随身小布囊内的宋式香珠,「大宋百姓自有官家庇护,哪须你们这帮……」 「奶奶。」小岳雷插嘴:「可是金陵医学院发明了青霉素,金陵大学还有石化工厂,我们学校教过的!」 姚氏叹气,摸摸雷儿头顶:「我不是说不好……只是这些不是我们宋人的东西。」 岳云握紧拳,低声道:「若非明国,我们早已死于北地……干娘救了我们,是再生之德。」 姚氏默然。六年纺织厂的生活,她见过的是工人之苦、亦见过学生夜里学新学不眠……但心底那道忠于「大宋皇统」的执念,从未真放下过。 岳雷扑上前,抱住岳云:「大哥!你真成神机营副将了?台北的同学都说你打过淮南金狗,还去过交趾!」 岳云揉着岳雷头发,笑道:「二弟,别听同学瞎说。大哥不过是跟着干娘历练,学了些火器和算学。这回咱们回荆湖,见爹爹,给他带疫苗,救荆湖百姓!」 姚氏听闻「疫苗」,微微皱眉,沉声道:「云儿,雷儿,你们在明国长大,学了新玩意儿,奶奶不反对。可你爹是宋臣,忠于赵氏,你们莫忘了孝道与君恩!」 岳云低头,恭敬应道:「奶奶教诲,云儿铭记。只是干娘说,民心重于君恩,疫苗可救荆湖万民,爹爹忠义,定会赞同。」 岳雷眨眼,插话道:「奶奶,宋室腐败,赵氏无能。明国才是天命所归,金陵的疫苗救了淮南五百万人!」 姚氏闻言,脸色一沉,斥道:「雷儿,休得胡言!你爹为宋室血战,你怎可说赵氏无能?明国虽好,终究不是咱们的根!」 岳云见状,忙打圆场:「奶奶,雷儿年幼,随同学议论罢了。云儿和雷儿虽长在明国,心系爹爹与宋民,此行定以孝道团聚爹爹,助他平乱!」 姚氏叹气,点头道:「云儿,你长大了,奶奶信你。走吧,带奶奶和雷儿去黄州渡口,过江见你爹!」 金陵火车尚未通往南郊,前往黄州的道途仍须靠马车与渡船。 次日,岳云一行由神机营李宝率三十骑护送,沿江北公路抵达淮南西路的黄州渡口。渡口江风猎猎,长江波涛汹涌,对岸武昌县(今鄂州)隐隐可见岳家军旌旗。渡船已备好,岳云扶姚氏登船,岳雷兴奋地指着江面:「大哥,这江比淡水河宽多了!明国的沧海龙吟号能不能开到这儿?」 岳云笑道:「二弟,沧海龙吟号是海船,这大江得靠蜈蚣快舟。你若好好学算学,将来造小型化快艇,横跨大江!」 姚氏听闻又皱眉,低声道:「云儿,雷儿,你们心系明国,奶奶不怪。可到了武昌,见了你爹,切莫多提明教,免得他误会你们不忠宋室!」 岳云点头,却心里一叹。他与岳雷在明国长大,学新学,早已认同方梦华的民本理念与永乐宪法。但他知奶奶与岳飞死忠赵宋,孝道之下,只得应道:「奶奶放心,云儿定谨言慎行。」 渡船行至江心,忽闻鼓声,数艘岳家军快船拦住去路,甲士持刀盾,火枪手列阵,喝道:「来者何人?报上姓名!」 岳云上前,抱拳道:「在下岳云,奉明国方总理之命,携疫苗入荆湖,助岳家军防疫!这是我祖母姚氏与幼弟岳雷,欲团聚家父岳飞!」 领兵校尉闻「岳云」,一愣,上下打量,却见姚氏布衣、岳雷校服,与岳云的神机营军装格格不入,疑道:「岳太尉之子?可有信物?」 岳云取出方梦华亲笔信与岳飞旧年佩刀,递上道:「此刀乃家父相州所赠,信乃明国首相手书,请校尉验看!」 校尉正欲细查,忽闻岸边马蹄声急,岳家军鄂州守将王贵纵马赶到。他一眼认出姚氏,下马拜道:「伯母!王贵来迟!六年未闻讯,今日得见,天恩人德,感激涕零!」 姚氏老泪纵横:「贵儿……你也还在……」 岳云见状,也急忙上前:「叔父!」 王贵一把搂住他,眼中泛红:「你是……云儿?真的是你?!天可怜见,大哥……大哥得知必会喜极而泣!」 守将这才反应过来,慌忙放下兵刃,整军施礼。 王贵转头喝令:「此乃少将军与太夫人归宋,即刻传信江陵,备驾迎接!快船三艘,立即备妥!」 甲士闻令,齐声应诺,火枪手收枪,恭敬让道。岳云松了口气,扶姚氏下船,岳雷则好奇地盯着王贵的火绳枪,低语:「大哥,这火枪好老旧,比神机营的定装步枪差远了!」 王贵听闻,哈哈一笑,拍岳雷肩头:「小公子,这火绳枪可是汉阳之战的功臣!不过,听说明国火器更精,少将军可得教教我们!」 姚氏闻「明国」,又瞪岳雷一眼,转向王贵道:「贵子,云儿与雷儿在明国长大,学了些新玩意儿,可心里还是宋人。咱家飞儿在江陵可好?」 王贵恭声道:「回伯母,大哥节度荆湖北路,率军合围洞庭湖杨幺,军务繁忙,但听闻少将军与太夫人归来,定会亲迎!」 快船过江,抵达武昌岳家军营寨。寨内刀盾林立,火枪营操练,火龙出水寒光闪闪,隐隐有汉阳之战的余威。岳云扶姚氏入寨,岳雷紧跟,惊叹于营寨的森严气势。 傍晚时分,快船溯江前往江陵。 甲板上,姚氏披着披风望向北岸,岳雷紧挨她腿边啃着饼干,还不时问:「奶奶,我们是要去爹爹住的城吗?」 姚氏一手揽住孙儿,一手抹泪:「是啊,咱们的家……终于要回去了。」 岳云站在船尾,望着渐远的黄州岸影,耳中风声猎猎,却压不住心中翻涌。 他知道,这趟归宋,不只是亲情的召唤,更是历史交汇之处的必经一关。 他是岳飞之子,亦是方梦华之徒。他从明国而来,却将踏入那尚处宋制、疫后焦灼的荆湖北路。他不知父亲将如何面对他这位「明国养成」的儿子,也不知未来何去何从。 第995章 黑松林伏击 天会九年十月,梁山聚义厅内,油灯摇曳,映照着张荣那张铁铸般的脸。 「哥哥,探马报,孔端操三日后赴曲阜祭祖,必过黑松林。」军师吴能展开羊皮地图,指尖点在一处密林,「此处地势险狭,两侧山崖夹道,林中多古松,最宜埋伏。」 「铁敌万」张荣缓缓起身,虎目如炬:「孔端操这厮,剃发降金,助纣为虐,更以衍圣公之名,为金狗搜刮民脂民膏。今日,该叫他血债血偿!」 堂下众好汉轰然应诺。 「霹雳虫」贾虎抡起狼牙棒,狞笑道:「老子要亲手剁了他的狗头,祭我济州二十三口冤魂!」 「浪里蛟」陈三抱臂而立:「金狗必派重兵护送,咱们得先断其退路。」 张荣点头:「陈三带水军埋伏汶水渡口,截其归路;贾虎领步卒正面冲阵;郑二娘率弓手居高射杀;我自领精锐,直取孔端操!」 众人领命,各自准备。 三更时分,梁山好汉悄然下山。 贾虎赤膊扛刀,领三百步卒沿山道疾行。他腰间系着一条白布,上书「血债血偿」,正是济州灭门那日,从自家族人尸身上扯下的裹尸布。 郑二娘率弓手攀上黑松林两侧山崖,每人背三壶箭,箭镞淬毒,见血封喉。 张荣亲率五十精锐,皆披轻甲,持短刃,伏于道旁古松之后。他摸了摸腰间那柄从金军谋克手中夺来的弯刀,刀身刻着女真文,他却认得——「杀尽南蛮」。 「今日,便叫你这刀,饮你主子的血。」 兖州城外三十里,黑松林夜色如墨,秋风卷着枯叶,飒飒掠过林间。 黑松林位于兖州袭庆府通往曲阜的官道旁,松柏森森,地势起伏,沟壑纵横,正是设伏的绝佳之地。梁山泊义军早已潜伏于此,静候金国伪衍圣公孔端操的仪仗。 张荣伏在林中高坡,目光如炬,紧盯远处官道。身旁,贾虎手握狼牙棒,粗重的喘息在夜风中若隐若现;孟威持弓搭箭,指尖微微颤动;郑握与陈三则带领水寨兄弟埋伏于林下沟渠,随时准备截断后路。吴能作为军师,持一柄羽扇,半蹲在张荣身后,低声细数敌情。 「探马报,孔端操的仪仗有三百孔府庄丁,另有金军护卫两百,领队是镶白旗谋克详稳完颜哈鲁剌。」吴能低声道,「仪仗虽盛,但多为辎重车马,战力有限。孔端操本人乘马车,中军位置,护卫森严。」 张荣冷笑:「孔端操这老狗以为祭祖能显他伪圣公的威风,却不知这黑松林就是他的葬身之地!」 贾虎咬牙切齿:「这厮害我济州满门二十三口,今日不取他人头,誓不回梁山!」 孟威压低声音:「大哥,孔府庄丁虽不堪一击,金军护卫却不好对付。完颜哈鲁剌带的都是骑兵,冲锋起来,咱们得小心。」 张荣点头,目光扫过林中隐藏的兄弟们。梁山义军此次出动三百精锐,半数为宋江旧部,半数为新招募的少年好汉,配备明州水师援赠的火铳与弩弓。林下沟渠中,陈三的水寨兄弟携带淬毒水矛与飞鱼叉,准备封锁退路。为确保万无一失,张荣还特意安排「飞毛腿」杨迅带十名轻骑探马,监视金军援兵动向。 「吴军师,」张荣低声道,「你的‘火雷阵’可准备好了?」 吴能微微一笑,拍了拍身旁的竹筒:「五十枚火竹飞雷,皆以明州火药配制,埋于官道两侧。引线藏于草中,只待孔端操的马车入阵,便可一举炸乱敌阵。」 「好!」张荣拍掌,「陈三封水路,孟威断后,贾虎随我正面冲杀。今日不只要擒孔端操,还要让金狗知道,梁山好汉的刀,不是吃素的!」 辰时,远处尘土飞扬。 孔端操的仪仗缓缓而来。金兵开道,镶白旗猎猎作响,汉军签军持矛随行,中间一顶八抬大轿,轿帘低垂,隐约可见孔端操头戴女真皮帽,身着锦缎官袍,正闭目养神。 「来了!」探马低报。 张荣眯起眼,缓缓抬手。 孔端操的仪仗队伍缓缓进入黑松林,马车辗过泥泞,吱吱作响。孔端操坐在雕花马车内,身披金国赐的锦袍,头戴女真皮帽,手持一卷《论语》,故作镇定,实则眉宇间透着不安。 「老爷,」孔府管家孔守银策马近前,低声道,「这黑松林地势险要,听闻梁山贼寇常出没,咱们可得小心。」 孔端操冷哼:「梁山不过一群草寇,岂敢犯我衍圣公府?有完颜谋克的大金铁骑护卫,量他们也不敢造次。」 完颜哈鲁剌策马于队首,目光扫视林间,隐约感到不对。他扬手示意队伍放慢,低声对身旁旗丁道:「派斥候探路,注意林中动静。」 话音未落,黑暗中突然响起一声尖锐的芦哨! 「轰——!」 官道两侧,五十枚火竹飞雷同时炸响,火光冲天,烟尘蔽日。马车周围的孔府庄丁猝不及防,被炸得血肉横飞,马匹受惊,嘶鸣着四处乱撞。金军骑兵阵形大乱,前队被炸断,后队挤成一团。 「放!」 郑二娘一声令下,崖上弓手齐发,箭如雨下。前排金兵猝不及防,纷纷中箭倒地。 「有埋伏!」金军大乱。 「杀——!」 张荣一声怒吼,带领梁山义军从林中杀出。贾虎手持狼牙棒,当先冲入敌阵,一棒砸翻一名金兵,脑浆迸裂。孟威张弓连射,三箭连珠,射落三名孔府庄丁。郑握与陈三从沟渠跃出,水矛与飞鱼叉齐出,将试图逃入林中的金兵捅翻。 贾虎暴喝一声,率步卒从林中杀出,狼牙棒横扫,砸得金兵脑浆迸裂。陈三的水军同时截断后路,汶水渡口浮桥已拆,金兵退无可退。 孔端操的马车被炸翻,他从车内滚出,满身泥泞,惊惶失措。孔守银提刀护在身前,喊道:「老爷快走!贼人来了!」 完颜哈鲁剌怒吼:「重整阵型,骑兵冲锋!」他带领百余骑兵,试图反击,但林间地势狭窄,马蹄深陷泥泞,冲势大减。 「放铳!」 梁山少年好汉列阵于高坡,二十余枝明制火铳齐发,子弹撕裂夜空,金军骑兵前排纷纷落马。孟威的弩箭随后补上,如雨点般射入敌阵,惨叫声此起彼伏。 贾虎直奔孔端操,狼牙棒挥舞如风,连砸数名庄丁,逼近马车殒地。孔守银提刀迎战,却被贾虎一棒击中胸口,肋骨断裂,喷血倒地。 「孔端操,纳命来!」贾虎怒吼,棒头直指孔端操。 孔端操面如死灰,连滚带爬后退,颤声道:「好汉饶命!我是衍圣公,圣人后裔,你们不可——」 「圣人后裔?」贾虎啐了一口,「你这卖国狗贼,也配提圣人?」 他一棒砸下,孔端操抱头惨叫,却被张荣从旁拦住:「留活口!这老狗还有用!」 「衍圣公?」张荣冷笑,「今日请你去梁山做客!」 孔端操颤声道:「好汉饶命!我、我愿献上黄金万两……」 「黄金?」贾虎一把揪住他衣领,狞笑,「老子要你的命!」 贾虎不甘,狠狠瞪了孔端操一眼,转而杀向其他金兵。张荣亲手将孔端操五花大绑,押往林外。 完颜哈鲁剌见大势已去,试图带骑兵突围,却被陈三的水寨兄弟从沟渠截杀。淬毒水矛刺入马腹,战马哀鸣倒地,完颜哈鲁剌被拖入泥泞,郑握一戟刺穿其肩,俘获。 战斗不过半个时辰,孔府庄丁死伤殆尽,金军骑兵溃散,仅剩数十人逃入林中。梁山义军清点战场,俘获孔端操与完颜哈鲁剌,缴获辎重车十余辆,马匹五十余匹,刀枪无数。 张荣立于官道中央,满身血污,望着被缚的孔端操,冷笑道:「伪圣公,你这衍圣公府的牌子,今天算是砸了!」 孔端操低头不语,眼中闪过一丝怨毒,却不敢多言。 吴能上前,低声对张荣道:「大哥,孔端操既已擒获,当押回梁山公开审讯,告示兖州百姓其罪行,方能服众。」 张荣点头:「好!传令下去,带俘虏回寨,派人通知泰山王昭与明教李宝,孔端操已擒,兖州可图!」 贾虎提着狼牙棒,走到孔端操身前,狠狠踢了一脚:「老狗,到了梁山,看你怎么替金狗狡辩!」 夜风呼啸,黑松林的火把映红了义军的刀锋。 陈三带人清理战场,将金军与庄丁的尸首堆于道旁,立起一块木牌,上书:「金狗与伪圣公,荼毒兖州,梁山义军为民除害!」 远处,曲阜城头的火光依旧摇曳,金军尚未察觉黑松林的惨败。但梁山义军的快马已奔向泰山与明州,传递这场胜利的消息。 忠义堂内,张荣将孔端操押至堂前,众好汉环伺,怒目而视。贾虎手持一卷血书,上面记载了济州百姓被孔府庄丁屠戮的罪证,厉声道:「孔端操,你可认罪?」 孔端操颤声道:「我……我乃圣人后裔,奉大金天命,尔等草寇,焉敢问罪于我?」 张荣冷笑,抽出腰刀架在孔端操颈间:「圣人后裔?圣人教的是仁义,你做的却是卖国奴!你勾结金狗,屠戮百姓,今日梁山替天行道,定叫你血债血偿!」 堂下众好汉齐声喊道:「替天行道!杀伪圣公!」 张荣持刀而立,朗声道:「孔端操,你剃发降金,残害同胞,今日梁山替天行道,你有何话说?」 孔端操涕泪横流:「我、我乃圣人之后,你们岂敢……」 「圣人?」郑二娘冷笑,「圣人的子孙,会帮着夷狄剃发易服?」 贾虎一刀剁下孔端操的辫子,丢进火盆:「今日,也让你尝尝‘剃发’的滋味!」 吴能上前,沉声道:「大哥,杀他易如反掌,但若公开审讯,昭告兖州百姓,方能让孔府的伪圣公牌子彻底垮台,还可鼓舞民心,助明军北上。」 张荣收刀,点头道:「好,就依军师之言。三日后,于济州城外公开审讯孔端操,邀百姓共证其罪!」 夜色中,梁山泊的「替天行道」大旗迎风招展,忠义堂的灯火映照着众好汉的刀锋。黑松林一战,梁山义军不仅生擒孔端操,还重挫金军锐气,为日后兖州的解放与明军的北上打开了新的局面。 第996章 衍圣公末日 天会九年十月十三,梁山泊聚义厅,晨雾未散,秋风肃杀,杏黄大旗猎猎作响。 自黑松林生擒孔端操后,张荣便以「替天行道」之名,广发绿林帖,召集京东各路好汉共赴梁山,公审此獠。 三日后,各路豪杰陆续上山——京东绿林会各路好汉闻讯而来,泰山玉皇顶的王昭带少年神机营残部,东平府的孟威押粮车抵达,连兖州城外被金军奴役的百姓也偷偷潜来;「铁挝」李彦朗率东平府义军百人,马鞍上挂着三颗金兵首级;「草上飞」韩五引沂州响马数十骑,人人背负强弓;「活阎罗」阮恩带宋江军水师旧部,驾快船泊于金沙滩;更有青州、淄州、密州等地绿林豪强,或提刀,或持斧,齐聚水泊梁山聚义厅。 堂前空地,早已搭起高台,孔端操被铁链锁于木桩上,面如死灰。 梁山泊水寨旌旗招展,宛子城前广场人声鼎沸。数百人围聚堂前,个个怒目圆瞪。堂前高悬「替天行道」大旗,旗边新立一木牌,上书:「伪衍圣公孔端操,勾金害民,罪不容诛!」 张荣披甲登台,环视众人,声如洪钟:「今日,请天下英雄共审此贼!」 张荣端坐聚义厅正中虎皮椅,满面威严,腰间佩刀寒光闪闪。贾虎立于堂下,手持狼牙棒,目露杀机;吴能持羽扇,静立张荣身侧,负责审讯记录;郑握与陈三带水寨兄弟守住堂外,防金军探子渗入。堂中央,孔端操被五花大绑,跪于青石板上,锦袍残破,头上的女真皮帽早已被踩成泥浆。 堂外,百姓与好汉的怒骂声如潮水涌来:「狗贼!还我兖州父老的命!」「卖国伪圣,辱没圣人!」「剐了他,为死难兄弟报仇!」 张荣猛拍案桌,声如洪钟:「肃静!今日梁山泊与京东绿林会共审伪衍圣公孔端操,凡我大宋子民,皆可作证!」 堂下众人渐静,目光齐聚孔端操。贾虎上前一步,将一卷血书摔在孔端操面前,厉声道:「孔端操!你勾结金狗,屠戮济州百姓,逼民剃发,掠女入浣衣院,罪行累累,可敢认罪?」 孔端操面如死灰,颤声道:「我……老爷我是圣人后裔,奉大金天命,保兖州安定,怎、怎可说是罪行?」 堂下顿时炸开,百姓怒吼:「安定?你叫我儿子被砍头是安定?」「兖州田税加三成,逼得我们啃树皮,这是你的安定?」「圣人后裔?呸!你这卖国狗贼!」 吴能冷笑,抖开一卷竹简,缓缓念道:「建炎元年,孔端操献兖州城于金人,引金兵屠梁山泊周边村庄,凡三十二村,计死一万三千余人。天会六年,孔端操奉燕京命,推剃发令,凡拒剃者,枭首示众,计死五百余人。天会八年,孔端操建圣泽院,掠汉女三千送金军浣衣院,供女真贵族‘留种’,至今无人生还……」 每念一条,堂下怒骂声愈烈。兖州百姓中,一老妇冲出,扑到孔端操身前,泪流满面:「我外孙女儿才十六岁,被你送去圣泽院,生生折磨死!你这畜生,还有脸提圣人?」 吴能手捧竹简,高声宣读孔端操十大罪状—— 「一罪:剃发降金,背祖忘宗!」 台下轰然,群雄怒目。 孔端操颤声辩解:「我、老爷我乃为保全圣裔血脉……」 「放屁!」贾虎一脚踹翻木桩,揪住他马褂,「你为金狗搜刮民脂,强征汉女入浣衣院,也是为圣裔?」 孔端操哑然。 吴能继续念道:「二罪:助金人推行剃发令,残杀拒剃者!」 韩五冷笑上前,从怀中掏出一卷血书:「去年沂州城破,你孔府庄丁亲手绞杀拒剃书生三十七人,尸首悬于城门三日——这血书,是其中一位书生的老母所写!」 孔端操面如土色。 「三罪:强占民田,逼死佃户!」 一名瘦骨嶙峋的老农踉跄上台,指着孔端操哭骂:「你孔府夺我十亩祖田,我儿饿极偷麦,被你庄丁活活打死……他才九岁啊!」 群雄怒吼,有人掷出石块,砸得孔端操头破血流。 孔端操低头不敢对视,汗如雨下,颤声道:「我……老爷我也是迫不得已……」 贾虎怒吼,一脚踢翻孔端操:「迫不得已?你卖国求荣,逼民为奴,还敢狡辩!」他举起狼牙棒,欲砸,却被张荣拦住。 「贾兄弟,」张荣沉声道,「让他自己说,兖州百姓的血债,到底怎么来的!」 张荣抬手止住喧哗,冷声道:「孔端操,你今日若老实招供,或可留个全尸。」 孔端操知无活路,突然狞笑:「好!我说!你们真以为大金只靠刀兵治汉地?错了!正是我等‘圣裔’替他们笼络人心!」 他挣扎起身,嘶声道:「兖州每年‘衍圣公’进贡的,不止是钱粮——还有童男童女!金国宗室好‘汉童’,老爷我便从流民中挑选健壮者,以‘入旗学’之名送往上京!」 台下死寂,继而爆发冲天怒骂。 孔端操狂笑:「还有更脏的!大金要汉女‘留种’,老爷我便将兖州佃户妻女充入浣衣院,每送一人,得银五十两!去年曲阜大疫,老爷我故意断药,饿死三千流民,就为腾出田地给女真贵族——」 话未说完,郑二娘一箭射穿他肩膀:「畜生!」 孔端操被逼不过,终于崩溃,哭喊道:「我认!我认!金人要我献城,老爷我不敢不从!兖州税粮,是金人逼我加征!圣泽院的女子……是完颜昌大人亲点,老爷我若不送,孔氏满门不保!」 堂下群情激愤,一名少年从人群中冲出,手持断箭,刺向孔端操手臂,血溅当场:「你送我姐姐去浣衣院,她才十四岁!她死了,你这狗贼却活着!」 少年被陈三拉住,兖州百姓纷纷上前,吐唾沫、扔石块,孔端操蜷缩在地,抱头惨叫。郑握见状,高声道:「这伪圣公的罪,天下共见!大当家,如何处置?」 张荣起身,目光扫过堂下众人,沉声道:「孔端操勾结金人,屠戮百姓,辱没圣人,罪无可赦!梁山泊替天行道,今日当为兖州父老、济州义民报仇!」 群情激愤,张荣拔刀大喝:「此贼罪孽滔天,当千刀万剐!」 他转向吴能:「军师,可有异议?」 吴能摇扇,缓缓道:「孔端操罪行滔天,杀之不足平民愤。然,单杀不足以警世人,当依古法,凌迟处死,告慰死难冤魂!」 堂下好汉与百姓齐声喊道:「凌迟!凌迟!剐了这狗贼!」 孔端操闻言,瘫倒在地,连声求饶:「好汉饶命!老爷我愿献出孔府所有财帛,只求留我一个体面!」 贾虎啐了一口:「你的财帛,都是兖州百姓的血汗!留你这狗头,谁来还我满门二十三口的命?」 张荣挥手,沉声道:「来人!将孔端操押至济州城外广场,公开凌迟,以正天道!」 聚义厅外,梁山义军与兖州百姓簇拥着囚车,浩浩荡荡开往济州城外。消息如野火般传遍山东西路,东平、兖州、泰安的百姓纷纷赶来,连金军治下的汉民也偷偷混入人群,欲亲眼见证伪圣公的末日。 济州城外,秋阳高照,广场上人山人海。一座木台高搭,孔端操被绑于木柱,满身血污,面无人色。张荣亲自持刀,站在台前,朗声道:「孔端操,尔勾结金虏,害民无数,今日梁山泊为大宋子民清算血债!」 他转向百姓,高举佩刀:「济州父老,可有话说?」 贾虎抢过一柄解腕尖刀,率先剜下孔端操一块肉:「这一刀,祭我济州父老!」 韩五割耳:「这一刀,祭沂州书生!」 人群中,一老汉颤巍巍上前,手持一卷断发,泣道:「这是我儿的遗发,因拒剃发被你枭首!今日,我要亲手割你一刀!」 老汉接过短刀,狠狠刺入孔端操肩头,血流如注。随后,数十名百姓依次上台,手持刀刃,每人一刀,割下孔端操的血肉。妇人为女儿报仇,少年为亲人雪恨,刀刀入骨,惨叫震天。 老农颤手捅腹:「这一刀,祭我饿死的儿……」 孔端操惨嚎不绝,直至血肉模糊。 贾虎最后上台,手持狼牙棒,指着孔端操道:「这一刀,为我济州满门二十三口!」他抽出短刀,狠狠剐下孔端操胸前一块血肉,孔端操痛极昏厥,却被冷水泼醒。 凌迟进行整整一个时辰,孔端操身中千刀,终于断气。百姓与好汉围观,无不拍手称快,有人泣下,有人高呼:「梁山好汉,替天行道!」 最后,张荣一刀斩下其首级,悬于「替天行道」旗下。 张荣将孔端操的人头高悬于木台,命人传告兖州、东平、泰安:「伪衍圣公已伏诛,梁山义军为民除害,金虏之日不远矣!」 夜幕降临,济州城外火把连绵,百姓围着木台,燃起篝火,齐唱梁山旧曲:「大河向东流哇,天上的星星参北斗……」 消息传至泰山,王昭闻讯大喜,当即修书南送明教李宝:「孔端操已剐,兖州民心大振,请速派援军,趁势北上!」 远处,曲阜城头的金国镶白狼头旗在夜风中颤抖,彷佛预感到了齐鲁大地的风云变幻。 第997章 孤城解围 建炎五年冬,商丘城外千里冰封。朔风如刀,卷着细雪掠过城墙,将城头那面残破的宋字大旗撕扯得猎猎作响。城下,伪齐十万绿鍪军连营数十里,黑压压的营帐如蝗群般吞噬了地平线。雪地上,马蹄印、车辙、脚印交错纵横,彷佛一张巨大的绞索,正缓缓勒紧这座北方最后的宋土。 城楼上,凌唐佐裹着旧裘袍,呼出的白气在须眉间凝成冰霜。他望着远处伪齐中军那杆刺眼的「大齐皇帝刘」字旗,拳头在袖中攥得发白。 「凌公,粮仓已见底了……」身后,通判张玘声音沙哑。 凌唐佐没有回头,只是缓缓抬手,指向城下那些被雪覆盖的凸起——那是上月突围求援的三十名死士,如今全成了冰雕,仍保持着冲锋的姿势。 「再省,也撑不过十日。」 城外,伪齐皇帝刘豫亲督十万大军,意图一举吞噬这蜀宋最后的遮羞布。城内,知府凌唐佐披甲立于城头,望着远方断续的炊烟,知援军未至,粮仓将空,百姓枯瘦如柴,却仍咬牙死守。 商丘孤城,如绝境中的将旗,摇摇欲坠,却燃着最后的血性之光。 腊月初五,商丘北门城头,风雪呼啸,宋旗被冻霜裹住,仅剩半边龙纹可辨。凌唐佐一袭破旧铁甲,手中长剑插于雪中,目光如刀,凝视城下伪齐绿鍪军的连营。十万大军自秋季围城,断水断粮,城内百姓不足五千,粮仓仅剩十日之食,药材告罄,伤兵哀嚎如殒地鬼哭。城头守卒裹紧破棉,持弓的手指冻裂渗血,却无一人退缩。 「凌留守!」副将万五快步登城,声音沙哑,「探子回报,伪齐孔彦舟率五千骑兵绕至西门,欲断睢水水道!刘豫亲督中军,扬言三日内破城!」凌唐佐冷笑,吐出一口白雾:「刘豫这狗彘,盗宋陵、辱先帝,如今还想吞我商丘?只要我凌唐佐一息尚存,宋旗不倒!」 城下,伪齐连营火光冲天,绿鍪军士卒推撞车、云梯,准备强攻。伪齐将领穆楷策马立于阵前,长刀指城,厉声喊道:「凌唐佐!开城纳降,陛下或许留你妻儿一命!再顽抗,城破之日,鸡犬不留!」凌唐佐双目赤红,回想妻儿被擒的屈辱,咬牙道:「穆楷,你这叛宋走狗,辱我妻儿,待援军至,定叫你血债血偿!」 城头守卒闻言,齐声怒吼,弓弦紧绷,箭矢待发。风雪中,宋旗虽破,却犹如凌唐佐的血性,誓死不降。 城内校场,三千商丘守军正在操练。这些面黄肌瘦的汉子挥动长枪时,枪杆竟比他们的胳膊还粗。没有铁甲,他们就在棉袄外绑木板;没有箭矢,便把房梁拆了削尖。 突然,一阵骚动自城门传来。 「是赵镇抚的旗!」 浑身是血的传令兵滚下马背,从怀中掏出一封冻硬的血书。凌唐佐展开一看,只有八个字——「腊月廿三,火起为号。」 城头守军突然爆发出一阵压抑的欢呼。凌唐佐却盯着东南方那片被雪雾笼罩的山峦,那里是杨再兴的义军最后出现的地方。 「备火油。」他突然下令,「把最后那批棺材板全劈了。」 城内街巷,殒地寒风卷着雪花,商丘百姓瑟缩于断垣殒瓦间,犹如汴京殒巷的枯骨。集市早已关闭,黍饼摊仅剩冻硬的麸皮,乞儿与伤兵争抢殒鼠,巷尾尸臭弥漫。药肆郎中王氏耗尽草药,叹道:「城中瘟病初现,若无援军药材,商丘恐成死地!」百姓议论纷纷,咒骂伪齐:「刘豫盗陵辱帝,诱颖州疫民南下,欲毒我商丘!宋廷远在江陵,弃我等于不顾!」 凌唐佐亲巡街巷,分发最后的粟米,沉声道:「诸位,商丘乃大宋祖地,纵使孤城,亦不可降!楚州赵立将军正率八千骑北上,熊耳山义军烧伪齐粮仓,援军必至!」百姓闻言,虽面黄肌瘦,却点燃柴火,齐声喊道:「守城!守宋!」然暗中,伪齐细作混入城内,散布流言:「凌唐佐拖延纳降,害我等断粮,宋廷早已弃城!」 凌唐佐闻细作之言,亲率亲兵斩杀数人,悬首城门,却知民心如殒地殒瓦,摇摇欲坠。他夜半独坐府衙,望着案上哲宗朝铜印,低声道:「若商丘失,宋室何存?只盼赵立速至,杨再兴断其粮道!」 城外,伪齐中军大帐,刘豫斜倚龙椅,鎏金翼善冠斜戴头上,手中把玩从宋陵盗来的玉璧,冷笑道:「凌唐佐这老匹夫,还想拖延?颖州疫民已南渡寿春,待春汛冲毁蚌埠铁路桥,方妖女的火器也救不了商丘!」黏竿处都管王宗道拜道:「陛下圣明!孔彦舟断睢水水道,商丘断粮断水,三日内必破!」 绿鍪军中军帐内,炭火烧得正旺。刘豫裹着貂裘,正用哲宗皇帝的头骨杯饮酒。 「陛下,商丘城内连树皮都啃光了。」大将京超谄笑着呈上一支箭,「您看,他们连箭杆都用上了门闩。」 刘豫突然暴怒,金杯砸得京超满脸是血。 「废物!一座饿殍之城,竟让朕耗了四年!」他踢翻火盆,「传旨!明日把抓来的宋人老幼驱到城下,不降,就让他们看着亲人冻成冰棍!」 帐外风雪更急了,隐约传来商丘城头的梆子声。那调子,竟是《满江红》。 帐外,孔彦舟亲督五千骑兵,掘开睢水上游,引洪水淹没商丘水道,城内井水渐涸,百姓取雪化水,却难解瘟病之渴。穆楷率军连夜推撞车,轰击南门,城墙砖石簌簌坠落,守卒以滚木礌石还击,却难敌绿鍪军的云梯攻势。凌唐佐亲上城头,挥剑斩断云梯,血溅铁甲,怒吼:「伪齐走狗,来一个杀一个!」 然伪齐军势浩大,绿鍪军虽多降卒,却有金国铁骑压阵,孔彦舟冷笑:「凌唐佐,商丘断水断粮,纵有赵立之勇,也救不了你这孤城!」夜色中,伪齐火把如龙,围城之势如鬼火,压得商丘喘不过气。 当夜,风雪掩盖马蹄声,杨再兴率河南府义军如鬼魅潜入睢水上游,火油倾入截流坝,火箭引燃,烈焰冲天,洪水复流,冲垮伪齐水营。孔彦舟惊醒,怒吼:「杨再兴!这狗贼又来!」然义军已没入夜色,唯留焦土与伪齐士卒的哀嚎。 商丘城头,凌唐佐闻睢水复流,知义军暗助,精神一振。他亲率百余死士,夜袭伪齐南门营寨,火烧云梯,斩杀数十绿鍪军,暂缓攻城之势。城内百姓闻水道复通,燃柴取暖,齐声喊道:「宋旗不倒!凌留守不降!」凌唐佐拭去剑上血迹,低声道:「杨再兴,赵立,你们可莫让我失望!」 远方亳州,赵立率八千楚州骑军突破伪齐阻截,左彬、朱钺挥刀斩杀伪齐骑将吴翊,血染战旗。赵立银枪指天,怒吼:「商丘,俺来了!」八千铁骑如雷霆前进,马蹄震碎风雪,誓救孤城。 腊月廿三子时,商丘南门悄然洞开。 三千守军口衔枚、马蹄裹布,像一群幽灵滑出城门。最前排的汉子们赤着上身,胸口用血画着「死」字。他们推着百辆钉满刀片的雪橇,直插敌营粮草大帐。 突然,东南方升起三支火箭! 刹那间,雪地里炸起无数白影——竟是杨再兴的义军!他们身披白布,从伪齐根本不曾设防的坟地方向杀来。铁锤所过之处,绿鍪军的铁甲竟像脆冰般迸裂。 「杀伪帝!」 赵立的八千铁骑如黑色洪流撞进北营。混战中,穆楷刚要举弓,咽喉已被凌唐佐的拐子枪刺穿——这位文官之首,竟亲自持枪冲阵! 天光微亮时,商丘城头换了新旗。 那面用伪齐帅帐缝制的赤红旗帜上,凌唐佐以李成的血写下「建炎」二字。城下,十万绿鍪军竟后撤十里,雪地上只留下四句狂草—— 「伪齐掘陵日,宋骑踏营时。借问刘豫首,可铸跪金尸?」 第998章 官匪同盟 梁山泊聚义厅,晨雾缭绕,杏黄「替天行道」旗猎猎作响。孔端操凌迟后,兖州民心大振,张荣召集部将议事,谋断伪齐后路。 堂内,张荣端坐虎皮椅,腰佩寒刀,目光如电。贾虎手持狼牙棒,立于堂下,怒气未消;吴能摇羽扇,负责谋划;陈三与郑握守住厅外,防金齐细作;郑二娘清点粮草,愁容满面;韩五与阮恩列席,马鞍挂金兵首级,杀气腾腾。 张荣沉声道:「孔端操已剐,山东西路百姓传唱梁山威名!商丘赵镇抚忠义,联手可断伪齐命脉!」 贾虎拍案:「刘豫这狗贼,害我济州满门!俺愿亲赴商丘,联赵立,烧光州截流坝!」 吴能摇扇,缓缓道:「大当家,商丘赵立早年以官自居,视我等绿林为匪。今宋朝偏安四川,无力援商丘,赵立倚明国粮草,与我梁山同源。然其心性刚烈,结盟需谨慎,遣细心者为使。俺赴商丘,说服赵立,拦疫民,断伪齐毒计!」 张荣拍案:「好!军师携明国药材与火铳十柄,速赴商丘!贾虎备水军,郑握练快船,韩五联泰山王昭,待兖州战机!」 吴能领命,连夜乘快船,沿汶水南下商丘,携明国药材与信函,准备说服赵立结盟。 建炎六年春,商丘城头。赵立按刀而立,望着城外绵延至天际的麦田。春耕将至,但田垄间不见农人,只有披甲持矛的士卒往来巡视——这片土地,早已不是寻常百姓的活路,而是两军对峙的战场。 杨再兴持铁枪,立于一侧,眼中燃复仇之火。凌唐佐咳血不止,却坚持听议。堂前地图展开,标注兖州、颖州、寿春要地,伪齐绿鍪军与金军旗庄分布清晰。 赵立长叹:「建炎初,俺守楚州,视山阳帮为匪,誓效南宋。今南宋偏安四川,商丘孤城无援,伪齐刘豫盗陵、毒计害民,若非明国粮草火器,商丘早破!」 杨再兴握枪:「刘豫害翟公,今又欲毒寿春,俺誓杀此贼!梁山张大当家杀孔端操,断其一臂!」 凌唐佐咳声断续,喘道:「赵镇抚,梁山绿林,与我商丘同靠北海商行。刘豫毒计,欲乱寿春铁路,断明军北进,结盟梁山,破兖州、光州,乃唯一生路!」 「大哥。」副将万五快步上前,低声道:「梁山来人了。」 赵立眉头一皱。 「梁山?」 自楚州突围北上以来,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以「官军」自居、四处剿「匪」的淮东镇抚使。如今商丘孤悬敌后,宋廷偏安川蜀,连一道像样的诏令都送不过来。而明国——那个他曾经视为「魔教」的政权,如今却成了商丘粮秣军械的最大来源。 「带上来。」 片刻后,一名精瘦汉子被引上城楼。此人一身粗布短打,腰间别着两柄解腕尖刀,行走时却无半点江湖气,反倒像个老卒般沉稳。 「梁山『神算子』吴能,拜见赵将军。」 赵立打量着他,忽然冷笑:「张荣派你来做甚?莫不是要邀本将上山落草?」 吴能也不恼,只是从怀中取出一封火漆密信,双手奉上。 「我家寨主说——『如今这世道,官匪早该换个叫法了。』」 军帐内,赵立展信细读。 信上字迹狂放不羁,却字字如刀—— 「赵镇抚使台鉴:u2028梁山与商丘,一在水泊,一在平原,皆为金齐眼中钉。 u2028今伪齐刘豫掘宋陵、刮地皮,金狗完颜昌又调铁浮屠南下。单凭一方之力,必被各个击破。 u2028若合兵一处,我可断其漕运,君可击其腹心。 u2028至于粮饷——大明北海商行既肯资助商丘,想必也不会短了梁山的火器。 u2028如何? u2028——梁山寨主张荣血书」 赵立盯着信末那抹暗红的指印,久久不语。 曾几何时,他还是那个高喊「剿匪安民」的宋将,甚至亲自带兵围剿过山阳帮。而如今,他麾下的兵卒吃着明国的米,穿着明国的甲,却仍打着早已名存实亡的「宋」字旗。 「你们寨主,倒是坦率。」他终于开口。 吴能咧嘴一笑:「江湖人嘛,弯弯绕绕死得快。」 赵立闻言,目光一震,起身道:「兄弟,俺早年视绿林为匪,错矣!宋廷无援,商丘倚明国北海商行,与梁山同源。刘豫毒计,罪不容诛!张当家杀孔端操,忠义动人,俺愿结盟!」 杨再兴拍案:「梁山好汉,雪兖州民仇!」 夜深,赵立独坐帐中,面前摊着两份文书—— 左边是半年前成都来的一道空头敕令,上面连印玺都盖歪了,只含糊其辞地勉励他「忠勇可嘉」; 右边是明国北海商行送来的清单,上面清清楚楚列着:粮八千石、铁甲五百副、火铳两百支…… 「大哥。」朱钺掀帐而入,低声道:「探马回报,伪齐已调孔彦舟部五万人马驻扎杞县,专防我军与梁山合流。」 赵立嗤笑一声,突然抓起那道宋廷敕令扔进火盆。 「告诉梁山来使——」他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五日后,本将会亲率三千精骑突袭考城。若张荣真如传闻中那般善战,便该知道如何配合。」 朱钺大惊:「将军!这岂不是与贼寇……」 「贼寇?」赵立猛地转身,指着帐外那些正在擦拭明制火铳的士卒:「你看看他们!这些跟着俺从楚州杀出来的兄弟,如今靠谁养活?靠成都那帮缩在蜀道里的『朝廷』吗!」 火盆中的敕令已烧成灰烬。 五日后,考城郊外。 赵立的三千铁骑如尖刀般插进伪齐防线,却在即将破阵时突然折向,将追兵引至一处河谷。 「放箭!」 埋伏在两侧山林的梁山弓手骤然发难,箭雨混着火把倾泻而下,瞬间点燃谷中预设的火油。伪齐军大乱之际,张荣亲率八百重甲步卒从侧翼杀出,巨斧所过之处,人马具碎! 战至黄昏,赵立与张荣终于在尸山血海中碰头。 「久闻『铁敌万』大名。」 张荣抹了把脸上血浆,甩斧指向远处溃逃的伪齐旗帜:「今日一见,赵镇抚果然比蜀宋那帮缩头乌龟强得多!」 赵立没有接话,只是解下佩刀扔过去。 「从今往后——」他盯着张荣接刀的手,沉声道:「商丘与梁山,同进同退。」 张荣大笑,反手将自己的板斧抛来:「那就说定了!等宰了刘豫那厮,老子请你喝哲宗陵里挖出来的御酒!」 残阳如血,照在两支残军混编的队伍上。那些曾经的「官军」与「匪寇」,此刻肩并肩坐在尸堆旁分食干粮,有人甚至交换起明国制造的火铳零件。 而在他们头顶,一面崭新的赤旗正在升起——旗上无字,只绣着一把刀与一柄斧,交叉刺穿一顶女真铁盔。 第999章 黄鹤家宴 绍兴四年春江水暖,长江两岸柳色新绿,岳家军快船溯流西上,船头旌旗猎猎,绣着「岳」字。船上,王贵一身戎装,腰佩长刀,恭敬陪立于姚氏身侧。姚氏布衣素朴,端坐船头,目光远眺,似在追忆六年前相州沦陷的颠沛流离。岳云身着神机营军装,肩背装有牛痘疫苗的漆盒,与七岁幼弟岳雷并肩,教他辨认江岸地标。 王贵转身,向姚氏禀道:「伯母,鄂州已近,大哥与岳翻将军在黄鹤楼备下家宴,亲迎太夫人与少将军、小公子。经略府听闻您归来,上下欢腾!」 姚氏微微颔首,语带感慨:「贵子,六年离乱,蒙明国方总理收留,云儿与雷儿才得平安。飞儿节度荆湖,忠于官家,老身心安。今日团聚,望他莫负君恩!」 岳云闻言,低头不语。他与岳雷在明国长大,认同方梦华的民本理念与永乐宪法,对宋廷腐败颇有微词。岳雷则好奇地扯岳云衣角,低问:「大哥,爹爹的家宴有没有台北的牛肉面?」 岳云轻笑,揉岳雷头发:「二弟,爹爹的家宴多半是黄州糍粑、武昌鱼。待见了爹爹,你可别提牛肉面,免得奶奶又说你心系大明!」 王贵听闻,哈哈一笑,却压低声音,对岳云道:「少将军,大哥听闻你从明国带回疫苗,甚是欣慰。只是洞庭湖战事正急,杨幺水军顽抗,伪秦刘光世又趁乱渔利,你此行劝和,恐不易说服经略府。」 岳云点头,目光坚定:「王二叔,干娘说,刀兵伤民,议和可救荆湖万民。云儿带疫苗与书信,望助爹爹平疫稳湖,共抗金贼!」 姚氏耳尖,闻「干娘」,脸色微沉,斥道:「云儿,你爹奉旨剿匪,忠义为先!方首相恩义虽重,赵官家才是你们的君父!」 岳云恭声应道:「奶奶教诲,云儿铭记。云儿此行,只为团聚爹爹,助荆湖防疫,定不负孝道!」 这日鄂州(今武昌)天朗气清。岳飞晨起校阅营中兵士,见春训秩然,士卒精整,遂命暂歇一日,与张宪、牛皋、徐庆数人泛舟汉江,登临黄鹤楼。 此楼屹立于蛇山之巅,自唐以来即为荆楚名胜,登临者无不动心。当日风息雪融,万里晴空,登楼远眺,视野空阔。 岳飞一行至最高层,极目北望,只见江汉之水浩浩荡荡,对岸汉阳军城楼隐隐,远处中原方向,云烟浮动,如同万里愁思压胸而来。岳飞双手扶栏,久久不语。 张宪在侧轻声道:「大哥登楼怀古,有所感否?」 岳飞微一点头,目光灼灼望北:「昔年我尚年幼,随母由相州赴东京。那时沿途城郭繁华,村落炊烟连绵不绝。如今北地……再无音信矣。」 徐庆亦低声道:「从荆襄至淮北,北望中原,常见义军难民南奔,形如鬼魅。刘豫之治,伪官盗贼无异,百姓苦不堪言。」 岳飞转身对众人道:「我昨日阅报,见江东方师妹以牛痘疫苗救万民于天花,思之悲从中来。若我大宋能安民生、擎正道,又何至今日之局?」 片刻,他忽然朗声道:「张宪,取笔来!」 张宪忙解下书囊,递出笔墨纸砚。岳飞铺纸于楼廊石案之上,濡墨凝神,片刻之间,笔走龙蛇,一首沉郁悲壮之词流淌其间: 满江红·登黄鹤楼有感 岳飞 遥望中原,荒烟外,许多城郭。 想当年、花遮柳护,凤楼龙阁。 万岁山前珠翠绕,蓬壶殿里笙歌作。 到而今、铁骑满郊畿,风尘恶。 兵安在?膏锋锷。 民安在?填沟壑。 叹江山如故,千村寥落。 何日请缨提锐旅?一鞭直渡清河洛! 却归来、再续汉阳游,骑黄鹤。 词成,众人无语,惟有寒风掠楼檐作答。牛皋低声喃喃:「岳太尉之心,千军万马也不敌矣。」 岳飞将词交予张宪,道:「汝将此词钤印钤记,刻石立于楼下。不为自夸,为警后人。中原未复,寸心难安。」 张宪躬身领命。 片刻后,黄鹤楼上,岳飞披风而立,望着风中词卷,似见洛水之滨、汴梁之月、相州故土,万里血与火,皆映在他眼中。 远处汉江水声浩荡,正如他胸中忠义未歇。身后是厨下正备晚宴的热闹烟气,隔着纸窗传来切菜、拌汤与小厮笑语的声音。 岳翻搓手走来,笑问道:「大哥,这等天气你还站在风口儿?咱娘要是看见准一顿训了。」 岳飞回过头来,脸上罕见地浮起一丝紧张的微笑:「二弟,从相州一别,云儿已有六载不见。如今他带着雷儿和咱娘一同归来……你说他,还会叫我一声爹吗?」 岳翻沉默片刻,拍了拍兄长肩膀:「他若不认你,那就不是你岳飞的儿子了。可……这些年他是在明国长大的啊,听说如今叫什么『少年神机营』?还学格物数理化?」 岳飞点头,语气中带着复杂:「那是他干娘教的——方梦华。」 「那便更妙。」岳翻挑眉一笑,「她可是你念念不忘的师妹呢。」 岳飞苦笑不语,身后仆役急报:「启禀经略相公,王贵王统制领太夫人与少将军、幼公子到南门了。」 岳飞闻言心头一震,快步向前厅而去。厅中已备银耳莲子羹,侍女齐整,一室迎亲之态。 门口传来动静,王贵先躬身入内:「启禀大哥,太夫人与少将军、幼公子已到!」 岳飞快步迎出,只见大雪中姚氏被王贵搀扶,身穿台北出品的粗呢棉衣,头巾简朴,满面风霜;她身侧是少年岳云,着明国制军服、背微揹棕色背囊,气质端直,眉宇间隐有少年英气。最旁边的幼童岳雷则啃着糖梨,睁着好奇的眼睛望着这陌生的大屋。 「娘——」 岳飞扑跪于地,双手扶母,声音颤抖。 姚氏一言不发,仅深深望着儿子,拂开他盔上积雪,轻声道:「飞儿,你还活着,就好。」 岳飞抬起头,已然湿了眼眶:「孩儿不孝,让母亲漂泊海外,六年不得侍奉膝下。」 姚氏摇头:「你守的是大义……可我孙儿,却教别人带大了。」 岳飞闻言,回头看向岳云,少年与他对视,微一躬身:「岳云拜见父亲。」 这声「父亲」说得客气而疏离,如军中礼仪,不似父子温情。 岳飞怔了一下,眼中更添愧色。 「你还记得我是你父亲?」他问。 岳云从容应对:「干娘早教我,我姓岳,是大英雄之子。六年来师从方首相、听教于包教授、王教授、从军于北伐与南征之地,知天下大势,也知身世之本源。」 岳雷则跑过来,一把抱住岳飞大腿:「你是我爹爹吗?」 岳飞一把抱起岳雷,终是破涕为笑:「是!雷儿,我是你爹。」 姚氏转身入内,身后王贵低声说:「太夫人六年来在台北纺织厂日夜操劳,不改旧志,时常缝补衣裳时刺绣‘精忠报国’四字。」 岳飞低头,默默将那四字藏进心底。 晚宴开始,经略府正厅张灯结彩,梅花插瓶,满座佳肴。姚氏坐主位,岳飞与岳翻分列左右,王贵与几位亲兵将佐也于堂外敬立。岳云居中坐下,虽为少年,已获礼遇;岳雷依偎祖母身侧。 岳飞向儿子敬酒:「此酒,敬你六年忍苦求学、披甲从军,身为人子未曾失节,身为明国军人亦不辱使命。」 岳云起身回敬:「此酒,敬父亲坚守荆湖、护百万生灵,亦敬祖母不忘本姓、不负宗族。」 姚氏微微点头,难掩欣慰。 岳翻笑道:「云儿啊,我这做叔的听说你还学什么电报、汽锅、牛痘?改日可教我造那会冒烟的火车头么?」 岳云含笑答:「二叔若不嫌晚生愚钝,当以金陵所学悉数奉告。」 众人皆笑。 黄鹤楼内,家宴简朴而温馨,桌上摆着武昌鱼、黄州糍粑、荆州白粥,佐以洞庭湖鲜藕。岳飞居中,姚氏坐首席,岳云、岳雷、岳翻分坐两侧,王贵与徐庆作陪。 岳飞举杯,敬姚氏道:「母亲,六年离乱,您护云儿、雷儿平安,飞儿不孝!今日团聚,愿母子同心,护宋抗金!」 姚氏回敬,语重心长:「飞儿,你忠于赵氏,老身无憾。云儿与雷儿在明国学了新玩意儿,望他们助你平乱,莫负君恩!」 岳云举杯,恭声道:「爹爹,奶奶,云儿蒙干娘教导,学火器与疫苗,愿助爹爹稳荆湖,救万民!」 岳雷学着举杯,奶声奶气:「爹爹,雷儿学了算学,会帮爹爹造蒸汽船!」 众人闻言,哄然大笑,岳翻拍桌道:「好!雷儿有志气!云儿,你的神机营火器,可得教教叔父!」 岳飞微笑,却转向岳云,问道:「云儿,你干娘的书信,说何事?疫苗如何施用?洞庭议和,又有何策?」 岳云呈上方梦华书信,恭声道:「爹爹,干娘书信言,洞庭刀兵伤民,欲以疫苗为媒,促爹爹与杨幺议和,共抗金贼。云儿可教接种之法,七日可防天花!」 王贵插话,赞道:「大哥,方师妹的疫苗救淮南五百万人,汉阳造火枪也多亏明国钢管。若荆湖无疫,岳家军可专心剿匪!」 岳飞阅信,沉默片刻,沉声道:「方师妹护民之心,岳某敬之。然杨幺抗宋,伪秦渔利,荆湖不可久拖。云儿,你推广疫苗,助陈规老先生改良火枪。和湖贼之事,容岳某再议!」 姚氏皱眉,叮嘱岳云:「云儿,你爹忠于赵氏,剿匪乃职责!」 岳云恭应,却心里一叹。他知岳飞、姚氏、岳翻、王贵皆死忠赵宋,而自己与岳雷认同明国民本与科技。洞庭免战的使命,恐难说服父忠义。 夜深灯火摇曳。 岳飞立于后堂窗前,看着儿子坐在灯下与岳雷讲述金陵与台北的故事,一笔一划地教弟弟写字,语调温和。 王贵悄然靠近,低声问:「大哥,云儿……真像你吗?」 岳飞轻声答道:「更像方师妹。」 他沉默良久,又道:「可他,终究还是我岳飞的儿子。」 王贵点头,心中也五味杂陈——此子出身于相州、长于台北、成于金陵,如今归于荆鄂。他是两个世界的桥梁,也是即将改变荆湖命运的钥匙。 这一夜,鄂州岳家三代同堂,灯火不灭。 第1000章 父子交锋 绍兴四年四月江陵大雨初歇,岳飞设宴迎岳云、姚氏、岳雷返归之余,心中牵挂者却不止团圆。数日后,他命岳云随行至荆北节度使衙署后院校场,准备亲自检阅这位别离六年、在舟山东点军校成材归来的长子。 晨雾未散时,岳飞已着玄色战袍立于点将台,手中长枪斜指校场中央。三百岳家军精锐列阵而立,枪戟如林,甲胄在薄雾中泛着冷光。校场边,岳家军刀盾手操练,喊声震天,火枪营列阵,火绳枪烟气缭绕,隐隐承汉阳之战的余威。远处山道上,十余骑疾驰而来,当先一人黑袍银铠,腰间悬着舟山制式短刀——正是岳云。 「少将军到——」亲兵高喝声中,岳云翻身下马,右手按刀行至点将台前。 岳飞目光扫过儿子身上的神机营军装:收腰设计贴合身形,铁片缀成的护甲取代了传统鱼鳞甲,肩章上银锚徽记在晨光中泛着冷芒。「云儿,」他沉声问道,「你曾统率的明军少年神机营,与岳家军有何不同?」 岳云拱手答道:「回父亲,神机营编制分炮兵、骑兵、工兵三部,以旗语传令,火器列阵为先。」 话音未落,岳飞突然抬手。校场四周鼓声骤起,三百岳家军将士瞬间变换阵型:长枪兵在前结成矛阵,弓弩手隐于两侧土坡,骑兵候于后方待命。「此乃岳家军‘麻扎刀阵’,」岳飞声音如铁,「步骑协同,以近战破敌。云儿,你且说说,若遇金军铁浮屠,神机营当如何应对?」 岳云略一思忖,抽出腰间皮卷展开:「父亲请看——」皮卷上绘着火枪阵图,「火铳手分三排轮射,前排装填时后排射击,配以棱堡掩护。去年舟山演武,神机营以此阵阻三千骑兵。」 校场忽然寂静。岳家军将士面面相觑——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布阵:士兵竟分散站立,且需依赖土坡掩体? 岳飞沉默片刻,点头道:「队形调动灵活,火力集中,甚合火器之理。」但旋即眉头紧锁,又道:「只是兵无号令、军无鼓角,一切靠哨声与旗语替代将令——此非我岳家军之法。」 岳云解释道:「电报已经立项,未来将彻底改写军令传达。旧制鼓角号令反而迟钝易误。东点军校强调小单位独立判断,不必事事等候将令。」 岳飞皱眉:「战阵之中,最忌无旨擅断。昔日老种经略和宗老相公治军,士卒皆以‘太宗阵图’为纲,军纪严如山,不许一人越令、越位、越阵。你所言虽新,却恐开乱军之端。」 岳云忍着反驳的冲动,却仍道:「父亲,时代变了。若非神机火器之学,岂能夺淮南、取交趾?东点军校教授我以科技制胜、以速决取胜,非空谈勇力。」 岳飞神色一沉:「你以为我不识新法?兵者,凶器也,若无纲纪,即使火器千万,不过流寇一撮!」 「儿并非轻纪纲。」岳云抬眼看父,言辞坚毅:「但父亲之纪纲,是‘军法如山、将令如铁’,而东点之纪纲,是‘制度透明、权责分明’,是众人都识字、有文化,靠自觉服从,不靠惧罚。」 「云儿,你可知岳家军的根本?」岳飞跃下点将台,拾起一柄麻扎刀掷于地上,「此刀重七斤三两,刃口淬火七次,乃我岳家军世代相传的杀敌利器!你神机营的火铳虽利,可曾想过——」他猛地拔出腰间佩剑,剑尖挑起一撮尘土,「战场上刀断矢折,靠的是将士以命相搏的胆气!」 岳云深吸一口气:「父亲,末将不敢忘岳家军威名。」 岳飞指着沙盘上的洞庭湖水寨,沉声问道:「云儿,你若率岳家军剿杨幺水军,当如何布阵?」 岳云上前,恭敬抱拳,答道:「父亲,舟山东点军校教孩儿强调火器协同、情报先行与后勤保障。剿杨幺水军,云儿建议:一、以神机营火箭远程压制水寨,断其粮道;二、联系汉阳火枪营,协同夹击;三、动员回春营推广疫苗,稳后方民心,断杨幺渔民支援;四、若和谈可行,以疫苗为媒,说服杨幺归顺,免伤民力。」 岳飞闻言,眉头微锁,目光扫过沙盘,沉声道:「云儿,你之方略,重火器与新技术,却轻忠义与军纪。岳家军以刀盾为本,火枪为辅,讲求将士一心,忠于赵氏。杨幺抗宋称王,奉旨当剿,焉有和可谈?」 岳云恭声答道:「父亲,战争胜负在民心。杨幺水军得荆南百姓拥护,剿之伤民,和之可保荆湖安稳,助父亲北伐!」 岳飞脸色一沉,指沙盘道:「云儿,岳家军以忠义为魂,军纪严明,将士效命赵氏,无畏生死。岳家军多年抗金,靠忠义与刀盾,杨幺叛宋,议和即纵匪,正统何存?」 岳云闻父语气严厉,心头一震,却按捺性子,恭敬道:「父亲,云儿非纵匪。民心重于君恩,洞庭渔民苦于刀兵,和之可免涂炭。舟山军校教我,军事当顺大势。岳家军若用火绳枪与刀盾,恐难敌金军铁骑与三眼铳。云儿愿助父亲改良定装火枪,稳后方民心!」 岳飞目光锐利,语气加重:「云儿,你言大势,却忘了根基!岳家军以忠义为魂,武艺为基。你在明国学了火器操法,但今日只许用真本事!来,让众将士看看你到底有几分能耐!」 岳云恭敬抱拳:「父亲,云儿武艺不精,请父亲指教!」 四周将校、亲兵、护卫分立一圈,围出一个斗武场地。中间,岳飞手执丈八蛇矛,银甲雪亮,双眉如戟,面色肃然。对面,岳云则脱去军袍,着一袭东点军校短打练服,肩背青筋微鼓,手执一对乌铜流星锤,神情专注。 场边,姚氏端坐,眉头微皱,叮嘱道:「云儿,谨守孝道,莫伤你爹!」岳雷眨眼,兴奋低语:「奶奶,大哥的双锤可厉害了!他十岁在舟山军校打赢过教官!」王贵与陈规相视一笑,岳翻则低声道:「大哥,云儿得你师妹真传,武艺怕是不俗,可别轻敌!」 王贵、张宪、牛皋、徐庆等人具在场边观战,甚至连岳翻也带着亲兵赶来看热闹,诸将耳语议论:「少将军长于明国,怕是与我们这套武人出身的规矩不同,今日岳太尉亲自出手,未必轻松。」牛皋大笑:「谁叫他臭小子嘴硬,还口口声声明国如何如何,我看岳太尉这是要亲手替天下父亲出口气!」 岳飞手中长矛一转,声音如钟:「云儿,今日不比阵上生死,若你能撼动为父三分,便是你长大了。」 岳云微一抱拳,声音沉稳:「孩儿谨遵军规,不敢留手。」 鼓声一起! 岳云点头,双锤一错,沉声道:「父亲请!」他身形一动,左锤横扫,右锤直击,带起呼啸风声,直取岳飞中路。岳飞长矛一挑,矛尖如灵蛇,轻松格开左锤,顺势刺向岳云胸口,喝道:「云儿,力道不错,招式却太直!」 岳云侧身闪避,双锤交错,左锤砸向矛杆,右锤直击岳飞肩头,招式迅猛,却隐隐有章法。岳飞微讶,长矛一收,横扫千军,逼退岳云,笑道:「好!这双锤有几分门道,再来!」 场边将士齐声喝彩,王贵低声道:「少将军的双锤,似有方师妹的双锏路数,却更沉猛!」 岳云脚踏「虎蹬势」,双锤平举,疾冲而上,锤风带雪,猛虎扑羊般卷向岳飞胸前。岳飞不闪不避,蛇矛自斜刺突出,正中锤面,火星四溅,岳云被震得倒退一步。 「好力道!」岳飞心中暗惊。再交十余合,他发现岳云出招虽然少了宋军那种阵法中正的章法,却诡谲灵动,尤其在贴身短战时节节紧逼,几次锤柄翻挑、锤头横扫之势,竟隐隐与十年前周侗门下的那人极为神似。 「这是……‘双锏碎岳’?」 如今岳云锤法中正是那套「锏碎长兵」的变招,只是多了几分蛮力与少年锐气! 岳飞长矛翻飞,刺、挑、扫、拨,招招精妙,却感岳云的锤法隐隐熟悉。他心头一动,回想十年前在周侗师门与师妹方梦华对练时,自己以长矛喂招,教方梦华的生铁重剑如何以快打慢、贴身缠斗,破解枪法空隙。岳云的双锤,招式竟与方梦华如出一辙,却力道更胜,锤风如雷,压得岳飞几次后退。 「原来……她将那一套传给了他。」 岳飞眼中复杂之色一闪而逝,随即大喝一声:「来得好!」 长矛如蛟龙翻腾,忽地突变,枪势一沉一弹,使出岳家压箱底的「乌龙摆尾」,矛锋震岳云锤势,随后转为「燕掠沙洲」,挑向其腋下死角。 岳云堪堪侧避,却觉虎口震麻,立足不稳,岳飞趁势疾进一步,「苍龙出渊」矛头直点他胸前!眼见锤拦不及,岳云只能腾空后跃,堪堪避开。 父子再战,岳飞长矛如龙,招式越发凌厉,岳家枪法展开,刺如流星,扫如惊涛,逼得岳云连退数步。岳云双锤翻飞,左锤格挡,右锤反击,锤法依旧灵动,却渐显疲态。第五十合,岳飞一矛刺向岳云左肩,岳云左锤格开,右锤砸向岳飞胸口,逼得岳飞侧身闪避,矛杆险被锤风震断。 场边将士屏息,王贵低声道:「少将军五十合不落下风,大哥的枪法竟被逼出七分力!」陈规颔首:「少将军又增力道,岳太尉若不使绝招,怕有险象!」 第六十合,岳云双锤齐出,左锤佯攻上路,右锤直砸岳飞膝盖,招式狠辣,逼得岳飞长矛一沉,险些失衡。岳飞心头一凛,知长子武艺已非寻常,几次让自己险象环生。他不敢再大意,长矛一抖,使出压箱底绝活。 七十合一过,岳飞左脚一跺,「镇山裂地」震开地面薄冰,右手矛走九宫,终于一记「回风舞柳」挑开岳云双锤,将他整个人拦腰抬起,重重摔在草地中,身下一片蒲公英沫飞扬。 岳飞立矛于地,长叹一声:「够了。」 岳云吐出一口白气,勉力翻身抱拳,低声道:「孩儿输了。」 岳飞望着他,语气却再无责备之意:「你虽非全然以武入道,却已得周大侠师门神髓三分,力道胜汝干娘,意志更有七八。若今日不是为父临战老练,恐怕已败于你手。」说罢将他拉起,目光柔和几分,又低声加一句,「只是这嘴上少顶撞你爹就是了。」 场外诸将本看得热血沸腾,牛皋笑骂:「这下好了,岳太尉保住了主帅威风,儿子也没坏了面子。」张宪附和:「少将军若再练两年,怕连咱们这些老兄弟也招架不住。」 王贵却沉吟不语。他看着岳飞负手而立、岳云站于其侧的画面,忽觉两代将星并肩,其间有风雷欲起之势。 归途上,岳翻牵马而行,低声嘀咕:「大哥今日怎舍得用绝招?那招‘苍龙摆尾’可是连粘罕、兀术都不敢硬接的……」王贵笑道:「你没瞧见少将军落地时,大哥眼神都直了吗?那哪是教训儿子,分明是老父见子成龙,欢喜得狠了!」 演武场边,姚氏独自倚着槐树。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彷佛又回到了二十多年前,相州汤阴的麦场上,那个教幼子挥舞木剑的小妇人,正笑着喊:「飞儿,再使点劲!」 第1001章 强国之本 夜深灯寒,江陵城外风吹槐影。府内厅堂中,一盏清油灯映照父子二人对坐的身影。岳飞卸下戎装,换了一身便服,坐于书案前,眼神专注地看着面前少年——他长子岳云,已非六年前那个在汤阴初读识字的孩童,而是个身形挺拔、气质沉稳、双目炯然的少年将军。 「你干娘教你武艺,我不惊讶,」岳飞低声道,「可王贵说你在舟山受的是‘新学’,我倒真想听听,你所学到底是些什么东西。」 岳云正襟危坐,眼中不见畏惧,只是恭敬,道:「父亲所问,孩儿自当直言——从台北到舟山,再到金陵,孩儿确实见过许多‘异象’,可皆非妖术,而是法理可推、实证可行之‘格物新知’。」 岳飞微点头:「说来听听。」 岳云略一思索,从最基础的讲起:「孩儿在台北修完新式小学义务课程考入军校,识字之余,已习得算术、几何、物理与化学的初步……以电学为例,就在去年底的明华实验室孩儿能写出电压、电流、电阻三者关系的算式,也能操作伏打电堆点燃引线,通电磁线圈驱动马达。」 岳飞一怔:「这便是你所言的‘电’?昔日周师父曾言‘天雷可引’,我还当是戏言。」 岳云轻声道:「雷电非妖神之怒,实为天象中之自然放电现象。孩儿所学,不止于此。干娘于舟山时便亲授孩儿基础化学,她曾说:‘若能懂得万物成分,便能炼金不靠神道,治病不靠神仙。’」 他顿了顿,又道:「孩儿曾于明华大学电力实验室旁听过‘弧光灯’实验,那是以炭条通高压电后发光照明,亮度可敌百灯。实验室还尝试用‘电码’连通江南诸府县,发送文字……此外,孩儿也在金陵大学医药研究所见识过天花疫苗之制备,天子方敏教授主持现场,在天花流行的数月内成功以‘牛痘’防疫,使明国境内几乎杜绝疫病传播。」 岳飞神色变得肃然,低声道:「你说的这些,我信你。可那是明国,不是咱们宋朝。」 「孩儿知。」岳云躬身:「但这些新知,并非只供明人享用。孩儿虽年幼,但若能得父亲信任,愿效力荆北,先协助改良军工。」 「比如?」岳飞盯住他。 「孩儿知马鞍山钢铁厂的高炉构造,也知其以焦炭炼铁代替木炭,大幅提升产量与强度。又知蒸汽机之理,内压驱动活塞转轮,可制机械鼓风、驱船拉车。孩儿手中有图纸,且熟记实验流程,荆北若能建成一座试炼厂,不出三年,亦能铸出能运三十万斤的大铁车,不假牛马,日行百里!」 厅内沉默片刻。 岳飞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若真如你所说,今日之明国,便非我辈五十年可及。你可知,这样的未来,对我等旧臣而言,是福是祸?」 岳云沉默片刻,才轻声答道:「孩儿不敢妄论天下。只是……在舟山时,干娘曾说:‘天下之利,非一家之私器;天下之义,不在姓谁,只在苍生。’孩儿信之。」 岳飞望着儿子,沉默良久。 ——他是铁血主帅,护国柱石,但从这晚灯下对坐的少年身上,他感受到的,不只是儿子血脉的延续,还有那个陌生国度带来的火种——不是兵锋之火,而是知识、理性、改革之火。 他长叹一声:「你愿意留下,教教荆北的孩儿这些‘新知’么?」 岳云郑重其事地答道:「愿为大宋效力——不为赵氏天下,而为万民得安。」 岳飞凝视儿子良久,忽然露出一点笑意:「这话口气,倒真像你那位干娘。」又补一句,「比你爹当年还大。」 岳飞放下书信,看向窗外北方天空的星斗,目光温和中带威严道:「云儿,为父观你,乃天助大宋之麟儿!若你助岳家军稳荆湖,推疫苗,改良火枪,建高炉,造蒸汽机,定可北伐迎还二圣,重还开封龙庭!你干娘曾言,若赵氏官家坐回开封龙椅,明国便退出金陵,重回海上。云儿,你当为大宋效力,助为父完成此志!」 岳云低声回道:「孩儿不敢邀功,只恐父亲之志,未必真能达成。」 岳飞侧目看他,眉头一挑:「怎讲?」 岳云长叹一声,语气平缓却坚定:「明国不可征服,宋室不可复兴。此乃云儿日日思之、夜夜警之的结论。」 岳飞登时变色,喝道:「好你个逆子!你身为宋臣之后,又是岳氏子孙,怎敢口出此等丧气话?若你不说出个道理来,今日我不打扁你,便不姓岳!」 场边烛火跳动,岳云跪地,语气克制却不退让:「爹爹息怒,云儿不敢狂言。干娘教我数理化,授我电学化学,云儿旁观明国火车、轮船、疫苗,深知明国之强。云儿愿将所学献于爹爹,助蜀宋建高炉、造蒸汽机,然明国与蜀宋这种古代国家,本质不同,代差难逾,宋室复兴,恐越追越远。」 岳飞冷哼,目光如刀:「云儿,你昨日说,宋地可依你之学,建高炉,造火车轮船,甚至用电力,助岳家军北伐。既如此,大宋何以不能复兴?何以越追越远?你若无理,休怪为父不留情!」 岳云却依然沉稳,不急不惧。他顿首而拜:「父亲,云儿并非妄言逆志,只是——这江山之大势,非人力所可逆。」 岳飞沉声道:「那你说,明国纵是强国,何以就不能征服?」 岳云抬起头来,目光如炬:「父亲,明国强于制度,不止于器物;强于全民受教,不止于军械一端。孩儿虽年幼,却亲历舟山、金陵、台北三地,眼见那整整一代孩童,从小学起识算学、习格物、通地理、明天下之理。七年义务教育,使他们人人皆可入庠,千人可入府学,百人可登大学。」 「大学何以强?非独学术,而在于合作。」他越说越快,言辞如潮,「一个器械之成,有工程师定结构,有材料师合金属,有电学师通电路,有财会员筹费用,有政治院定法度。他们成百上千人共同推演、修正、实验,一年可走我宋十年路。孩儿虽记得炼钢之法,然若只我一人带回图纸,只能复制昨日,不可创造明日。」 岳飞怔住。 「那方梦华……」岳飞沉声问,「她既知你将所学带回大宋,为何不阻拦?」 「干娘说,」岳云的声音轻得像叹息,「‘火器需配火药,火药需配硝石。蜀地井盐卤水富含硝石,若能提炼纯度,宋军火器威力可增三成’。但她没说的是——」他拿起桌上的陶管疫苗,「这小小一支牛痘苗,从培养菌株到冷藏运输,需要三百余人分工协作。而大宋……」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这里,装不下整个新文明。」 岳飞霍然起身,横扫案几,茶盏「砰」地碎裂:「放肆!你竟说大宋容不下文明?我岳家麾下十万将士,难道不比明国那些工匠更有血性?」 「父亲!」岳云不退反进,「血性固然可贵,但大明国这样的国家,根基不在血性,而在千万人共同遵循的规则。」他展开一卷《永乐宪诰》抄本,「明国用这部律法保障专利,让发明家十年内独享收益;用学堂培养工匠,让每个孩子都能识字算数;用报纸传播知识,让农夫也能知道‘蒸汽机’为何物。而大宋……」他苦笑,「您觉得二叔王贵能看懂这上面的字么?」 岳飞沉默良久,忽然抓起案上的《牛痘种痘法》:「那你便说,如何才能让大宋拥有这些?」 岳云缓缓道:「父亲疑问:‘若我大宋也造得火车轮船,有何不可与明国比肩?’孩儿斗胆直言:这就好比有人得一粒种子,种于沙地,盼望结果;而明国之地,乃早已遍布水渠与良田,撒下千万种子,日日浇灌,日日生长。一个岳云的本事,怎敌那成千上万个解放的头脑日日推新之大国?」 岳飞沉默良久,终于缓缓开口:「你是说,宋朝若想追赶,只能自废旧制,尽行明国之法?」 「除非放弃自我。」岳云的声音很轻,却像惊雷劈开夜幕,「彻底废除科举,关闭书院,将千万读书人赶去学算学、化学、机械制造……可那样的大宋,还是大宋么?此改无意义,云儿故言『宋室不可复兴』。」 窗外传来更漏声,一夜将尽。岳飞缓缓坐下,手指抚过那柄陪伴他半生的麻扎刀。刀柄上还留着当年周侗刻的「忠义」二字,如今却被他的掌纹磨得模糊不清。 「云儿,」他忽然问道,「若有一日,明军的火船开到江陵城下,你可会挥师抵抗?」 岳云怔了怔,忽然笑了:「父亲,干娘她若真想要鲸吞征服宋土,五年前二帝北狩康王尚未坐稳时便该动手了。她等的,不过是宋人自己醒过来罢了。」 一语既出,夜风更寒。 岳飞站在风中,肩头微颤。他一生忠义为本,驰骋疆场,只求恢复旧京、迎回圣上,如今却听自己亲子之口道出这般无情的现实——旧制不可守,复国无望。 「那你告诉我,」他终于低声问,「既然大势如此,我岳飞又该如何?你又为何要归来?」 岳云抬头直视父亲,郑重道:「孩儿归来,只为一件事:不让蜀宋再流无谓之血,不让大宋百姓困守虚幻之梦。若能以明国新知救百姓于水火、助军政于治化,便是孩儿所能尽的忠与孝。」 岳飞一时哑然,回头望着灯下的儿子,眼中已有难解的情绪——欣慰、悲凉、敬佩、愤恨……交织难辨。 而岳云站在他身前,一如当年方梦华在师门中面对自己那般,从不避让、不低头。 这时,岳飞忽然低低念了一句:「昔年我刺‘尽忠报国’四字于身……今观汝言,或许忠义之形,可变,唯初心不可失。」 风吹过庭前梅枝,落花如雪,似是旧世界的一丝叹息。 第1002章 一〇〇〇章 去国万里 永乐十二年十一月初九,北海道札幌,寒风如刀,雪花漫天。 札幌城外,北冥海军驻地「镇海寨」灯火通明,木石城墙上覆薄雪,瞭望塔的火盆映出巡卒的坚毅面容。寨内,议事厅的炭火噼啪作响,驱散了冬日的严寒。北海道驻军司令李天佑,身披玄色貂裘,端坐主位,目光如炬,扫过厅内诸将与幕僚。他的案前摆着一卷金陵寄来的密函,封口朱漆未干,隐约透出「国会敕令」的字样。 厅门推开,寒风卷雪而入。王大虎与周蒙花踏雪而至,身后跟着两名文吏,手中捧着海图、航志与金陵国会的谕令。王大虎身着深蓝海军氅,肩章金光闪耀,腰佩银刀,步伐沉稳。周蒙花则裹着灰呢大氅,面纱遮去半面风霜,手中紧握一卷温屿地志,眼神坚毅如昔。 「司令!」王大虎抱拳行礼,声音洪亮如钟,「北冥海军‘沧海龙吟号’全员归来,奉金陵国会命,特向您述职!」 王大虎取出金陵谕令,黄绢上朱笔遒劲,宣读道:「国会敕令:为开新陆,壮海权,特改封北海道驻军司令李天佑为‘美国公’,赐温屿南侧峡湾平原为封地,世袭罔替,允自治屯田,建城开港。而我王大虎以新陆发现之功,升为‘加国公’,封地启门寨及金砂河谷平原,允自治建城,与哥哥同掌新陆。」 厅内寂然,诸将幕僚面露惊色。李天佑眉头微挑,望向王大虎,半晌笑道:「好个方当家!一纸敕令,竟让咱与老弟平级,温屿双璧,共掌新陆。」他起身拍案,朗声道:「既是国会之命,吾等当共赴新陆,开疆拓土!大虎,细说移藩之策。」 王大虎沉声道:「方当家深谋远虑,知江南流民难迁,岭南开发吃紧,故以北海道民为首选。此地居民多为靖康流民,早已无中原故土,适应寒地耕作,熟悉海事。国会许以土地激励,原百亩地契,迁温屿增至三百亩,允你我自主招募,不强制征调。工部拨银百万贯,增造蒸汽船,保跨洋转运。」 李天佑抚须沉思,目光扫过厅内诸将:「北海道民心已定,屯田七载,粮仓初满,若迁温屿,需保后路无忧。大虎,你舰队可守白海航路?」 王大虎抱拳:「‘沧海龙吟号’锅炉改良,航速五节,火炮五十门,足震白海。」 李天佑点头,转向幕僚:「传令各屯田营,宣读《换契迁徙令》。凡愿赴温屿者,赐地三百亩,免税三年,蒸汽船免费渡洋。留守者,加粮一成,固北海道根基。」 他又望向周蒙花:「蒙花,温屿建城,需女将筹划。妳意如何?」 周蒙花起身,目光如炬:「自然愿随夫君赴启门寨,督建码头炮台,试种耐寒稻,通商萨什利人。五年内,启门寨当为北疆新州,商路连通,海军驻守。」 李天佑哈哈一笑,拍案道:「好!美国公守峡湾,加国公拓河谷,温屿新陆,吾等共创!」 议事毕,厅外雪落如絮,札幌城头军旗猎猎。镇海寨鼓角齐鸣,传令兵快马奔赴各屯田营,宣读《换契迁徙令》。民户围炉夜议,闻温屿野牛十万、沃土千里的消息,或惊或喜,迁徙之念渐生。 函馆港外,雪浪拍岸,三艘蒸汽船「沧海飞鹰号」「沧海月明号」「沧海遗珠号」泊于冰层边缘,烟囱吐出白汽,舰身在冬日微光中如铁山耸立。港内,北冥海军的红底日月旗迎风猎猎,镇海寨的鼓声断续传来,宣示着移民动员的紧迫。春耕将至,冰雪未融,然金陵国会敕令已下,温屿与金砂河谷的殖民计划刻不容缓。 镇海寨议事厅外,民户围聚,裹着厚棉袄与兽皮,议论纷纷。寨门前,一方木台高筑,李天佑与王大虎并肩而立,身后周蒙花持海图与告示,文吏宣读《换契迁徙令》:「凡愿赴温屿者,赐地三百亩,免税三年,蒸汽船免费渡洋,牛肉日供,农具全赠!」 李天佑身披玄色貂裘,须发微霜,目光扫过台下人群,声如洪钟:「诸位皆靖康遗民,抛故土,拓北疆,苦寒七载,终立根基。然北海道冰雪深重,耕地有限。温屿新陆,天赐宝地,较北海道暖润,野牛十万,肉食自由,沃土千顷,稻米七日抽芽!吾受封‘美国公’,领温屿峡湾平原,与‘加国公’王大虎共拓金砂河谷,建新州,保子孙万世安乐!」 王大虎接言,身着深蓝海军氅,肩章金光映雪,指海图朗声道:「金砂河谷,平原五百里,草场连绵,溪流如网。萨什利人好客,牛肉炙香,鱼干丰美,远胜北海道之苦寒。启门寨水深八丈,可泊巨舰!吾亲率‘沧海龙吟号’探路,航路已熟,蒸汽船七十日可达,安全无忧!」 周蒙花展开一卷素描,画中野牛奔腾,河谷草浪翻滚,温屿森林郁郁,远山雪顶如画。她声音清亮:「温屿气候如江南初春,鹿群遍野,果木成林,较函馆暖润。试种耐寒稻,七日抽芽,牧牛千头,肉脂日供,建城后,学舍商肆皆备,子孙可安居乐业。」 台下民户低语,或惊或疑。一老者裹着破棉袄,拄杖叹道:「牛肉自由,沃土千顷,确是好地!俺在沧州时,哪见过这等丰饶?可温屿两万里之外,去了还能回中土否?」 一中年妇人抱子,忧声道:「靖康之乱,俺一家逃至北海道,已无故土。如今再迁,子孙怕连中原话都忘了!」 人群中,一名短衫汉子,姓赵,名铁,曾为靖康城破时的厢军,熟知军情,低声道:「诸位莫被牛肉迷了眼!温屿虽好,距中土两万里,蒸汽船单程七十日,风帆船更难返。去了,便是孤悬海外,这辈子怕回不了中原!」 此言一出,众民哗然。台上一文吏斥道:「休得妖言惑众!‘美国公’与‘加国公’亲赴新陆,海军炮台守护,萨什利人已结盟,安全何忧?」 赵铁冷笑:「公爷们有蒸汽炮船,吾等百姓可有?温屿再好,也是蛮荒,远隔中土,子孙后代,怕连汉字都不识了!」 李天佑闻言,面色沉稳,挥手止住文吏,朗声道:「赵铁所言,不无道理。温屿距中土遥远,迁者确难返乡,然北海道非久安之地,耕地贫瘠,冬日断粮。温屿沃土,可养百万民,海军舰队驻守,炮台封峡,五年建城,学舍教汉字,商路通四海。诸位若留,吾加粮一成,固北疆;若迁,赐地三百亩,保子孙富足!」 王大虎踏前一步,目光如炬:「靖康流民,携家至北海道,苦耕七载,始知故土难回。温屿新陆,是吾等再造家园之机!‘沧海龙吟号’亲探金砂河谷,萨什利人共食牛肉,盟誓共生。吾封‘加国公’,誓建启门寨,护迁民安居。谁愿随吾,北冥海军保一路平安!」 周蒙花柔声道:「新陆虽远,蒸汽船连通,五年后,商站学舍俱备,子孙可学汉字,通海事。吾愿亲赴启门寨,督建码头,教民农牧,保妇孺安康。」 台下民心稍动,然议论未止。一青年,姓张,名勇,携妻带子,起身道:「公爷说得好!俺在北海道冻得手裂,牛肉难得一见。若温屿真有沃土牛群,俺愿一试!只是春耕将至,地里活计未完,船何时开?」 李天佑颔首:「春耕前,船不强行开。愿迁者,明日赴镇海寨登记,核地契,领农具。首批三船,限三千户,年后启航,避风暴,保平安。」 夜幕降临,函馆街巷灯火稀疏,民户围炉商议。张勇一家围坐火盆,妻李氏忧道:「温屿牛肉自由,地广人稀,确是好去处。可赵铁说得也不假,去了便是离了中土,子孙怕忘了祖宗。」 张勇咬牙:「北海道冬天断粮,孩子冻得哭。温屿若成新州,俺儿或能读书做官!明日俺去登记,赌这一把!」 与此同时,镇海寨内,李天佑与王大虎对坐议事,案上摊开迁民名册,寥寥数百户登记,远未满三千户。周蒙花翻阅名册,叹道:「民心难定,春耕将至,怕三船难满。」 李天佑沉吟:「靖康遗民,流离两次,畏迁乃人之常情。温屿虽好,远隔重洋,难怪赵铁有疑。吾等当再宣丰饶,派人入村,述金砂河谷之盛。」 周蒙花提议:「可允首批迁民带亲眷探路,五年后若成,许其返乡述盛,定民心。」 李天佑拍案:「准!明日传令,各营张贴画卷,海军入村宣示。首批迁民,许带亲眷,五年后返乡述况。春耕前,再募千户!」 翌日,函馆港雪霁天晴,海军士卒携牛肉干与温屿画卷,入村宣示。画中金砂河谷野牛奔腾,萨什利人共食鱼汤,启门寨港舰如山,民心渐动。张勇携妻登「沧海飞鹰号」登记,核地契,领铁犁与稻种,眼中燃起希望。 然三艘蒸汽船,限三千户,终未坐满,仅募得千八百户,余位空悬。船坞工匠加紧检修锅炉,备煤万斤,待正月启航。函馆街巷,民议不绝,赵铁之言犹在耳畔:「温屿再好,也是孤悬海外,去了,便是永别中土。」 而这时的寿春城内,铁路火光闪烁,码头集市人流如织,日月旗迎风招展,然天花瘟疫的阴霾未散。颖州流民携疫南渡,混杂伪齐细作,潜入寿春,引发恐慌。城中工坊与街巷,颖州难民因赤贫与疫病背景,遭市童嘲为「疫人」,工坊谣传「偷煤懒工」,歧视如刀,割裂民心。 寿春市长顾昌,面容刚毅,身着灰蓝官袍,立于城衙议事厅,案上堆满难民请愿书与疫区调度图。他召集回春营女医陈妙贞、义军联络人李二狗、明海商会代表朱天权,商讨难民安置之策。顾昌沉声道:「颖州难民,历伪齐掠夺与天花之苦,赤贫无依,寿春若不容,何谈大明四海一家?金陵方首相命融入难民,然歧视不绝,恐乱民心。」 陈妙贞呈上疫苗接种名册,叹道:「颖州难民多老弱童妇,识字者少,融入难上加难。金陵大学牛痘量产攻坚中,寿春疫病已控,然难民若无生计,恐再生乱。」 李二狗,脸裹白布掩脓疮,低声道:「义军探得,伪齐刘豫放行染疫流民,欲乱寿春,黏竿处细作已潜入。然难民若滞留寿春,恐被细作煽动,乱我后方。」 朱天权抚须,目光深远:「北海道李天佑与不说正招募移民赴温屿?何不送难民北渡?温屿沃土,野牛十万,牛肉自由,远胜颖州之苦。靖康遗民多愿迁,颖州难民既无故土之恋,或愿远赴。」 顾昌拍案:「好!颖州难民,家破人亡,中土乃伤心地,温屿新陆或为新生之地。吾即上书金陵,联络北海道,送难民北渡!」 腊月廿九,顾昌亲赴临淮废墟,召集难民于破庙前,朗声道:「诸位!伪齐掠夺,瘟疫肆虐,颖州已非家园。明国淮南虽盛,歧视伤人,然北具芦洲温屿,沃土千顷,牛肉日供,气候如江南初春!金陵国会许三百亩地,免税三年,蒸汽船免费渡洋,学舍商肆将备,子孙可安乐!谁愿赴新陆,重塑家园?」 淮北难民中,一老者陈氏,拄杖颤声道:「寿春人骂俺疫人,俺孙女险被打死!中土无家,温屿若有牛肉,俺愿一试!」青年赵小七握拳:「俺爹死于伪齐刀下,俺愿去新陆,种稻牧牛,报仇雪恨!」 然亦有疑虑者。一妇人抱着病儿,泪道:「温屿万里,子孙怕忘汉字,永别中土!」顾昌柔声道:「蒸汽船连通,五年后商路通畅,学舍教汉字,返乡可期。明国不弃难民,愿共铸新国!」 顾昌命文吏登记,允难民携亲眷,五年返乡述况。颖州难民多无故土之恋,靖康之痛刻骨,寿春歧视更令其心寒。两日间,千二百户报名,远超预期,顾昌喜出望外,急报金陵。 方梦华批复,命「沧海龙吟号」北返,增调十艘风帆船,助运颖州难民。永乐十三年正月十一,顾昌亲赴寿春码头,送别难民。千二百户携破袄行囊,登三艘蒸汽船与十艘风帆船,挥手泪别淮河。陈氏握孙女小花手,望寿春日月旗,低语:「中土伤心,温屿新生,俺们去也!」 二月初二,函馆港,春风解冻,海浪翻涌。北海道函馆港,三艘蒸汽船与十艘风帆船齐聚,载千八百户靖康遗民与千二百户颖州难民,共三千户,满员启航。汽笛轰鸣,烟囱吐白汽,风帆高扬,舰队破浪西行,驶向北具芦洲温屿与金砂河谷。李天佑与王大虎立于「沧海飞鹰号」舰桥,心头一块石头落地。 李天佑抚须叹道:「靖康遗民畏远隔,颖州难民无牵挂,填满三千户,天助我也!温屿峡湾,吾建船坞商站;金砂河谷,大虎建启门寨,五年成新州!」 王大虎抱拳:「颖州难民历尽苦难,心志坚韧,适新陆开垦。」 周蒙花立旁,灰呢大氅迎风,呈海图:「航路已熟,七十日可达温屿。首批移民抵后,试种耐寒稻,牧野牛,建码头炮台,商路通四海。」 舰队甲板上,靖康遗民张勇与颖州难民赵小七同啖牛肉干,共话新陆。张勇道:「温屿牛群如山,胜开封富户!」赵小七点头:「伪齐杀俺爹,寿春骂疫人,温屿是新生之地!」然老者孙翁低叹:「两万里外,或忘汉字,子孙成新番。」 周蒙花巡舱安抚:「学舍将建,汉字不失。蒸汽船连通,五年返乡可期。」难民心安,望海天,憧憬温屿沃土。 颖州瘟疫的阴霾渐散,寿春铁路火光不灭。方梦华的疫苗战与难民融合,稳住淮南,温屿殖民的希望,承载三千户的梦想,跨越重洋。然伪齐光州截流的春汛杀机,暗藏危机,明国的海权与内政,仍待考验。 镇海寨瞭望塔上,王大虎眺望冰海,雪花沾衣,低声道:「民心难聚,然新陆已启。五年后,启门寨必成北疆明珠!」 周蒙花立旁,目光坚定:「蒸汽船连通,铁路铺展。温屿虽远,非绝地。吾等当以新州之盛,答民之疑!」 汽笛低鸣,函馆港雪浪翻涌,殖民北具芦洲的征途,即将自北海道寒地启航。一场跨越太平洋的殖民史诗,自此在北疆寒地悄然启幕。 千章 感言 感谢陪伴《芳明1128》走到第一千个章节,见证方梦华从一个山大王海盗到引领工业革命的十年艰辛旅程。 首先需要回答评论区留言「礼貌问一下,单?嫁?」下关于「不生育如何权力延续」「无根浮萍」「江山传给亲戚归隐山林孤独终老」。 如果方梦华的历史定位是「明太祖」,那确实这里存在硬伤,因为作为一个家天下的帝王没有太子这个「国本」稳定对未来的人心,文武创业团队不敢跟你混。然而就算走了常规的称帝路线,难道历史地位还能高得过祖龙秦始皇? 但是要是格局打开一点,把她称为「现代之母」时,秦皇、汉武、唐宗、明祖这些旧帝王乃至西方所有的大帝都要自动矮上一头。 建立普及义务教育,千万受教育的新国民;建立立宪共和制度,创立选举与国会;建立现代医学、现代工业、现代财政;重构女性地位、重塑家庭结构与经济逻辑;让人民做自己的主人,让全民有思考能力、有未来选择权,这是什么?这是:人类文明再造者,而不是一个皇位传人或血脉延续的容器。 方梦华的历史地位不在于她坐上哪张龙椅,不在于她的孩子是否姓方、不姓岳也不姓赵。她所创建的明国、所启蒙的一代新国民、所点燃和扩散的文明火种,就是她对世界最伟大的孕育。 在未来的历史课本里,她的名字会印在《永乐宪诰》序言上,会出现在《现代科学初阶》的扉页中,会被一代代自小受新学启蒙的孩童,在「启明节」早晨敬上一束鲜花。那才是她永恒的「太子」,是真正的「千秋功业」。 因为这不是一场帝王式的征服扩张,而是一场国家体系级的再造工程,是「重塑世界」而非「征服世界」。 本书并非传统的穿越爽文,而是试图回答一个问题:当一个人拥有改变历史的力量时,会选择用机枪征服土地,还是用课本点燃人心?陈宇/慕容复与方梦华这两个角色,代表了截然不同的道路——一个是短视的掠夺者,依赖系统外挂,视世界为游戏;另一个是长远的建设者,用知识与制度重塑文明。他们的对比,不仅是个人命运的交锋,更是关于「力量」本质的哲学叩问。 如果你是一个宋朝1124年的npC,你愿意生活在澎湖岛还是舟山岛?其实答案已经明了。前一次博弈中,陈宇输在否定世界意义,方梦华赢在赋予世界意义。陈宇没有爱过这个世界,所以这个世界最后抛弃了他。然而遗憾的是,大多数历史文(尤其系统文)主角正是陈宇/慕容复。 方梦华本质上是在完成一项比改朝换代更艰难的使命——将现代文明的基因植入中世纪土壤。这种选择的深刻性,远超绝大多数网文追求的「爽感」,它直指一个核心命题:暴力能夺取权力,但只有文明才能改造世界。 到故事的第十年,明国的火车、轮船、电力石化实验室已形成对蜀宋与金国的绝对代差碾压。许多读者留言:「直接用火车拉着大炮,轰平蜀宋和金国不就直接完结了?」这的确是爽文市场的经典套路:敌人跪拜,天下归一,占领即统治。然而,方梦华选择了「慢消化」——通过贸易渗透、文化输出、经济控制,逐步让蜀宋见证自己的无能、金国试图抄袭却越追越远的窒息。这不是「拖章节」或「水字数」,而是因为:快速统一的代价,是拖垮现代化转型。 如果传统剧本主角以自己当皇帝为目标,而不是寻求改变旧世界,占领一地直接沿用当地的管理体系就够了,治理基础方面,农业国可以通过士绅自治和包税制维持,而工业国则需要建立基层官僚体系、标准化教育和物流网络,每占领一地需投入10倍管理资源。社会改造方面,农业国可以沿用旧科举制,而工业国必须在新占州县推行扶贫和支教并承受当地人口和原有公民的经济和价值观撕裂。 方梦华不是典型的网文主角。她不靠机枪横扫,也不靠王霸之气收小弟。作为一个现代实业家,她带来的是「excel治国」的思维:每占一地,要算三年税收才能支撑治理;每推一项改革,要设十年过渡期和副案避免暴动;每救下一个村庄,她都在计算未来的gdp增长。 这是她的「Ceo基因」——把中世纪世界当作一家破败的公司,通过知识、经济和文化的「并购」不良资产来重组,而不是简单的暴力掠夺。 历史告诉我们:蒙古帝国用铁骑征服欧亚,百年后分崩离析;西班牙掠夺了大航海的第一桶金,却早已跌出列强名单;英国缔造了现代工业文明的框架,至今世界通用英语。方梦华选择的,不是用蒸汽机征服这个时代,而是是让宋朝的大地上能自己长出蒸汽机。 「胡商小学」和「明州中学教材外流」是本书争议较大的设定之一。高棉王子、阿拉伯学者学习汉字与数理化,甚至将教材带回母国,许多读者愤怒:「为何教外国人?这不是圣母泄密吗?」这种反应源于原时空「百年屈辱」的心理惯性,让我们对「技术外流」格外敏感。然而,真正的超级大国,会害怕分享启蒙知识吗?全世界上层阶级争相把他们的公子小姐送来「留学」这就是「你是上国我来朝拜」的最强背书。 幻想一个白糖黑火药配方的金手指永不泄漏可以一直打到统一地球的美事只存在于爽文逻辑中。而这个站在灯塔之巅的大明敢于启蒙世界随便他们抄教材的底气和道路自信在于,只要这些前现代国家不肯去放弃原有的中世纪贵族特权压迫体系真正全民解放思想,就不可能复刻现代化策源地经过十年教育积累产生的人才红利和工业时代的加速度,连尾灯都追不上。 这就是最强的征服,不是轰平敌国,而是让敌人的后代在你的学校里,用你的语言歌颂你的历史。 海权建国前期走过这段波澜壮阔的历史旅程,从高丽的江华租界,到倭国三岛的战国冷冻,再到越南的分而收之,从金国的火器模仿到十字军的文明碰撞,再到北美殖民的全球博弈,这本书试图呈现的,是一场超越刀剑的「文明实验」。 许多读者吐槽「八百章过后外国剧情太多,鬼佬们名字长看着迷糊」,认为「大炮轰平一切宗教不就完了」。然而,描写12世纪中东赞吉王朝、欧洲骑士团、北美维京线索的确比「火炮屠城」烧脑百倍。为了还原中世纪异域文化,《金雀花王朝》《路易六世传》《赞吉传》《努尔丁和萨拉丁》《拜占庭衰落史》《西辽史》《那烂陀之殇》《吴哥王朝》等书需要提前几个月借阅。从伊斯兰「求知远赴中国」的精神,到拜占庭的衰落与文兰遗址的考古证据,力求重新构建一个「东方先发、全球追赶」的平行世界。 这不是「水字数」,而是对「文明博弈」的致敬,因为字数不是这样水的,写你们想要看的「杀伐果断」比这容易太多因为可以套用的模板成千上万,但是「水」的内容却恰恰是前人不曾走过的蓝海:明国的火车与电报引发全球技术扩散,西辽三眼铳骑兵与阿拉伯商路封锁迫使欧洲提前大航海,北美洲岸边却早已立着「永乐十二年」的汉字界碑。这一「逆历史」设定无前人模板,脑力成本是「杀伐果断」的10倍,却被误读为「拖章节」。 写打仗,可以直接从三国演义、隋唐演义、金庸、黄易、男频军旅文大量套模版;写科技压制,哪怕是火枪火炮火车坦克,也已经有大量成文套路可以抄;写统一中原,从秦皇到洪武一路已经被小说界、电玩界、影视剧一再篡改发挥,已经是流水化写作。 但如果你要写:「1129年的伊斯兰世界如何面对来自东方的火药技术,如何改造马穆鲁克的训练体制以应对远东火器兵」「西西里王国如何从十字军残余建立起海军学校学习中国造船与天文导航技术」「威尼斯共和国如何因黑海商路被切断而转向学习《永乐宪诰》与工业化尝试」 这时你就会发现:根本没人写过,也没有现成模型可用,你只能硬啃语言、文化、制度、地缘与宗教差异。 那是文字工程,更是认知工程。它让你合上阅读器后并不感到空虚而是发现自己对于世界人文、地缘博弈和工业科技史脉络有了新的思考。 它打破了几百年来的旧叙事惯性:「西方先进→东方落后→输入现代性→民族复兴」;第一次看到一个完全反过来的版本:「东方先进→西方回应→全球被迫现代化→不一样的国际秩序」。 接下来就是,如果作为一本纯男频历史文,开篇的人设改成方梦阳作为一个高富帅Ceo穿到方腊之子方亳(水浒设定的话叫方天定)是否也能展开这部史诗? 答案是能虽能,但是大概率中途会跑偏到《梁山终结者》那本俗套路径下。因为男性主角跟宋朝的封建父权体系虽然对抗但是可以兼容,大怂的文武知道打不过时可以投降,无非就是官家姓赵改成姓方嘛。 然而女性造反者的存在本身,就是具有不但对抗现有皇权本身,更是在挑战礼教秩序的属性,她和宋朝儒教文官没有妥协的余地。砸碎封建父权体系的改革对于男性造反者是个可有可无的步骤但是到这就变成了无法绕过的必选项。所以女性解放这个现代化进程不能回避的任务,她做起来既必要且自然,但是如果是换成一个男性皇帝去做,就非常别扭了。 历史上的陈硕真、杨妙真、唐赛儿、王聪儿无一例外的失败了并且在儒家史官的笔下全都逃不过被污名化,不像黄巢、方腊、李自成哪怕失败也能得到「豪杰」「枭雄」的赞誉。她们作为原生古代人的视野局限造成不具有方梦华式改革解决核心痛点的眼光和手段。真正的成功不是她们自己能当上皇帝,而是能让李清照可以跟赵明诚竞争教务大臣的席位、让吴淑姬能够进入明华大学展示那架想像中飞机的草图。 方梦华的「异端」在于,她不争龙椅,而是熔铸它为课桌椅;她的对手不是某个宠妃或蛮王,而是整个旧世界。她的武器不是刀剑,而是科学与制度。 她的胡商小学让高棉王子改用明国历法,赞吉王朝为买教材抵押石油;她的租界让高丽封建庄园破产主动开设特区融入明海商会体系,日本御三家为了七颗夜光弹力球提前战国时代争相接受倾销,欧洲教廷因为对火药的态度而分裂。这不是「圣母」,而是用文化与经济的「软实力」完成「高维屠杀」。 因为她知道,单一穿越者的金手指有极限。蒸汽机、电报、疫苗,她能做到;但电视、半导体、人造卫星呢?一个人的寿命不够,能力有限。于是,她选择了最奢侈的金手指——耐心。永乐四年,她建起舟山那座玻璃教室,教三千孩童学算术;永乐十三年,这些孩子改良蒸汽机,点亮电磁火花;而永乐三十五年,他们或将造出晶体管,叩响太空之门。 蒸汽时代的全程和电气时代的前期,就是一个无系统穿越者能做到的上限了。但是一旦量产现代中学生导入人才库的自我迭代进入良性反馈的阶段,就可以达到「临高启明」式群穿的效果,蒸汽机和电报机不是终点而是起点,它最终会助力电气时代后期和数字时代门槛的到达,而那就是一个古代国家彻底脱胎换骨实现现代火种移植的时候。前期在舟山做山大王海盗的时期培养那些幼童,需要十年等待这一切开花结果,而哪部穿越爽文有这样的耐心为这十年做一千章的铺垫呢? 方梦华的故事注定小众。男频嫌她「太慢」,女频嫌她「太硬」。但她不是「女皮男主」挥舞蒸汽机甲横扫四方;也不是沉溺后宫,靠泪水赢得权柄。她是砸碎封建父权盆景的榔头,是点燃文明星火的启蒙者,让键盘侠的键盘能够被重新被发明。 她的孤独,源于她站的太远——她看到的不是开封的王座,而是半人马座的舰队。蜀宋宁向金国献帝姬,也不接受她的新学;金国掠夺技术,却因奴役工匠自毁前程。而她选择用十年教育,换取百年繁荣;用透明议会,取代神秘朝堂;用纺织厂的工资,废除缠足的枷锁。 她问你们一个问题:若你能改变历史,你会选择屠杀,还是启蒙? 屠杀是瞬间的焰火,绚烂却易逝; 启蒙是漫长的星火,微弱却永燃。 希望你们继续陪伴,见证新大明如何让敌人的后代,用汉字书写「灯塔之光」的史诗。 第1003章 一〇〇一章 天方总动员 梅尔夫的清晨笼罩在阿姆河的薄雾中,城中大清真寺的宣礼塔在朝阳下投下长长暗影。阿姆河的秋风挟着寒沙,吹过梅尔夫的绿洲宫殿,火盆中的松脂燃烧,映照出一座雕刻精美的石屏风,上刻狮子与太阳的塞尔柱纹章。 宫殿议事厅内,塞尔柱大苏丹艾哈迈德·桑贾尔端坐象牙王座,鎏金长袍在火光下闪烁,眉宇间凝结着一丝不安。他手中紧握一卷焦边羊皮信,信上残墨的拉丁文与拜占庭地图残稿依稀可辨。这是撒马尔罕总督哈桑·伊本·阿努什冒死送来的密信,记载了「桃花石汗国」(西辽)夜袭火祆寺、炸开城墙、救走「十字军使者」马尔科·波罗里奥的惊人消息。桑贾尔的苍髯微微颤动,眼中闪过一丝寒芒,彷佛一头老狮嗅到了草原上的危机。松脂火盆燃烧,散发淡淡清香,却掩不住殿中的肃杀之气。 艾哈迈德·桑贾尔身旁,学者艾哈迈德·伽扎利手持一卷《古兰经》,目光深邃;诗人萨那伊则低头抚弄一柄波斯弯刀,喃喃吟诵诗句,似在平复内心的不安。厅外,即将去往花剌子模的乌尔根奇、锡斯坦的扎兰季、呼罗珊的尼沙普尔、卡库伊的伊斯法罕、古尔的拉合尔,以及加兹尼的信使已在等候,马蹄声与甲胄碰撞声在庭院回响。梅尔夫,这座伊斯兰世界的东陲重镇,即将成为联军集结的战鼓之地。 艾哈迈德·桑贾尔将羊皮信置于案上,声音低沉如雷:「哈桑败逃梅尔夫,言桃花石汗耶律大石以异端火器——炸壶与震天雷,破撒马尔罕城垣,救走法兰克人马尔科。此人携地图与密信,疑为十字军使者,欲联桃花石汗,东西夹击我天方世界。」他目光扫过幕僚,续道,「若马尔科返欧罗巴,召十字军东来,与桃花石汗合兵,我塞尔柱、乃至天方诸国,皆危矣。」 艾哈迈德·伽扎利(首席维齐尔)合上《古兰经》,缓缓开口:「苏丹,哈桑所述,马尔科自西西里来,奉鲁杰罗二世之命,寻震旦火器。其地图绘君士坦丁堡至撒马尔罕,详述我疆域与商路。若彼返西西里,或联拜占庭,桃花石汗的炸壶与弓骑将无敌于世。」他顿了顿,眼中闪过忧色,「撒马尔罕陷落,震慑西喀喇汗与回鹘,然马合木汗已起圣战,欲与我联手断桃花石后路。」 萨那伊放下弯刀,诗人的嗓音带着一丝苍凉:「陛下,马尔科之诗,『火自东来,燃于雪原』,乃不祥之兆。桃花石汗冒唐帝国之名,统合漠北,火器焚城,弓骑如风。若不速灭,草原二万里,皆其囊中之物。」他指着羊皮信上的地图残稿,「此图若补全,桃花石汗可直驱黑海,联拜占庭,断我丝路。」 火盆映照下,三人的影子在彩釉砖墙上扭曲如魔影。 艾哈迈德·加扎利抚须低语:「苏丹,哈桑虽失城该斩,但其言非虚。三十年前,十字军攻陷耶路撒冷时,亦曾派使至拜占庭求援。今唐帝国与十字军若联手,大马士革必陷,麦加危矣!」 萨那伊以隐喻警告:「狼与鹰共猎时,羔羊焉存?桃花石汗是狼,十字军是鹰,而河中……将是第一块被分食的肉。」 艾哈迈德·桑贾尔一拳砸向镶嵌青金石的桌案:「那就趁鹰未至,先屠狼群!」他冷哼起身踱步,手中紧握一柄镶宝石的匕首:「马尔科若返西西里,十字军必知我天方虚实。桃花石汗的炸壶已破撒马尔罕,火器若传欧罗巴,卡菲勒教皇与拜占庭必效仿,吾等将无立锥之地。」他转向哈桑·伊本·阿努什,目光如刀,「哈桑,汝何以失撒马尔罕?」 哈桑·伊本·阿努什跪地,额头渗汗,颤声道:「禀苏丹,桃花石汗夜袭火祆寺,炸壶裂城,耶律哲别百步射杀吾将塔什干·乌古斯,弓骑如风,吾军溃散。马尔科被囚数月,与粟特商贾交谈,习波斯语,似知我军部署。其地图与密信,恐已献于耶律大石。」 艾哈迈德·桑贾尔眉头紧锁,指向案上的羊皮信:「此信何也?」 哈桑·伊本·阿努什低头:「此信自马尔科皮囊中得,书拉丁文,似西西里王鲁杰罗之命,寻震旦火器,联桃花石汗,断我丝路。臣败退前,携信逃出,欲献陛下。」 伽扎利接过羊皮信,细阅后沉声道:「信中提及『天启之火』,乃震旦火绳枪,焚城摧军。西西里王欲借此平教廷之乱,若马尔科返欧罗巴,火器必传十字军。」 艾哈迈德·桑贾尔拍案,声震大殿:「不可!马尔科必须死,桃花石汗必须灭!若火器西传,天方世界将沦为焦土!」他转向萨那伊,「诗人,汝言如何破敌?」 萨那伊起身,目光坚定:「苏丹,桃花石汗火器虽强,然依赖唐人工匠,后勤缓慢。耶律大石欲统草原诸部,后路必虚。西喀喇汗马合木已起圣战,吾可联花剌子模、锡斯坦、呼罗珊、卡库伊、古尔、加兹尼,集结梅尔夫,以弓骑断其商路,以圣战乱其后方。」 伽扎利补充:「苏丹,桃花石汗冒唐朝之名,其志在草原二万里,欲建双头狼霸业,一头西睨黑海,一头东望唐土。吾军需速断其北上之路,刺杀马尔科,夺其地图,断其与十字军之联系。」 艾哈迈德·桑贾尔点头,目光投向厅外,梅尔夫城头的战旗迎风猎猎。他沉声道:「传令!召花剌子模沙阿阿拉乌丁·阿即思,率十万弓骑;锡斯坦总督塔吉·丁·纳斯尔,率五千重骑;呼罗珊总督法里德·伊本·穆罕默德,率二万突厥弓手;卡库伊埃米尔伽萨斯普二世,率三千精骑;古尔马利克伊兹丁·侯赛因,率五千山地步兵;加兹尼苏丹巴赫拉姆·沙,率一万弓骑,皆至梅尔夫集结!」 他顿了顿,续道:「寡人亲率五万塞尔柱精兵,与联军合兵二十万,于梅尔夫誓师,断桃花石汗后路,夺撒马尔罕,刺杀马尔科!西喀喇汗马合木与回鹘焉耆、疏勒响应圣战,乱其后方。花剌子模沙阿为先锋,断其丝路;锡斯坦与呼罗珊断其侧翼;卡库伊与古尔袭其辎重;加兹尼潜入虎思斡耳朵,刺杀马尔科!」 哈桑·伊本·阿努什躬身:「苏丹,桃花石汗火器犀利,炸壶裂城,震天雷焚军。吾军弓骑虽多,恐难敌其火器。」 伽扎利沉吟:「哈桑之言有理。桃花石汗火器依赖阵地,机动稍逊。吾军当以弓骑游击,断其辎重,诱其出城,再以重骑冲阵,破其火器队。」 萨那伊补充:「苏丹,马尔科地图若真,恐助桃花石汗联拜占庭,断我黑海商路。吾当遣细作潜入虎思斡耳朵,盗其地图,焚其火器库,乱其军心。」 艾哈迈德·桑贾尔目光如炬,指着地图上的撒马尔罕:「花剌子模沙阿领先锋,于阿姆河设防;呼罗珊与锡斯坦断其西翼;卡库伊与古尔袭其辎重;加兹尼潜入敌后,刺杀马尔科。待其北上,后路必虚,吾亲率大军,直捣撒马尔罕!」 他长身而起,决然如铁骑出鞘:「立刻发出七道书信,送往东伊斯兰世界七方诸侯——」然后一字一顿地命令侍臣书录: 致花剌子模沙阿、阿拉乌丁·阿即思: 汝部铁骑强盛,控有玉门之地,今胡风再起,愿与我等合军守中土。若不联兵,下一个被契丹魔火焚毁的将是乌尔根奇! 致西喀喇可汗、马合木·本·苏莱曼: 桃花石自辽东来,与可汗汗庭仅隔一山一谷,吾知汝与之有旧,今吾辈盼汝识大局,勿容狼子野心横行草原。圣战之时已至!真主将赐你喀什噶尔王冠,只要你切断契丹人的退路! 致锡斯坦总督、塔吉·丁·纳斯尔: 汝家忠贞,守边有功,今吾召汝与军万人,十月内赶至梅尔夫,共议军议。契丹商路一断,你辖内的赫拉特将成为新的丝路明珠。 致呼罗珊总督、法里德·伊本·穆罕默德·尼沙布里: 汝治下书院七十,户口百万,桃花石若至,首当其冲,宜与吾同心断其西路。本苏丹承诺:梅尔夫的国库任你取用,只要你的重骑兵冲锋在前。 致卡库伊王朝埃米尔、伽萨斯普二世(伊斯法罕汗国残部): 旧日伽色尼盟约犹在,今风雷再起,还望汝赴会重修军联。耶律大石若胜,第一个废除的将是你们这些埃米尔! 致古尔王朝马利克、伊兹丁·侯赛因: 桃花石已夺撒马尔罕,将图阿姆河、渤海、伊犁,与吾西线压力互为脉络。汝若援兵至,吾以护军三千助守其东。喀布尔的黄金与美女,难道要拱手让给崇拜狼头旗的异教徒? 致加兹尼王朝苏丹、巴赫拉姆·沙: 昔日尔与我盟军分治,如今敌势东来,还望南方之友共举烽烟,勿容唐虏西霸。你父亲马哈茂德曾打垮印度异教徒,如今该轮到契丹人了! 七封书信旋即以最速马传出梅尔夫,风中盖章之声彷佛黄沙呜咽。桑贾尔苏丹立于高台,望着远方东北方,一缕淡白晨烟浮起,直指撒马尔罕的方向。 他低声自语:「若十字军果真东来,则吾等命运,将悬于桃花石与信使之生死之间矣。」 议事厅内,火盆的余烬渐暗,梅尔夫城外的战鼓声隐隐响起。联军的马蹄声将自远方传来,汇成一片雷鸣。艾哈迈德·桑贾尔望向阿姆河,眼中燃起战火:「桃花石汗,马尔科,尔等休想联十字军!天方世界,唯真主庇佑!」 殿外,阿姆河波光如刀,寒风卷起沙尘,预示一场席卷中亚的风暴即将来临。联军的旗帜在梅尔夫城头猎猎作响,二十五万大军的铁蹄,将与西辽的双头狼正面交锋。 第1004章 一〇〇二章 复盘怛罗斯 1132年初,大雪初融,寒风吹过呼罗珊平原,千帐连营,旌旗如林。 来自东伊斯兰世界七方诸侯的联军,终于齐聚于此。花剌子模沙阿阿拉乌丁·阿即思身披黑铜甲胄、坐骑金鞍白马,率十万弓骑与重骑自乌尔根奇而来,铠甲闪耀,阵势如虹;西喀喇可汗马合木二世从塔什干起兵,自怯薛山口而下,帐中十万矛手如林,五千圣战骑兵,绿袍飘扬,持真主之旗。锡斯坦总督塔吉·丁·纳斯尔与呼罗珊总督法里德·伊本·穆罕默德·尼沙布里分道北进,各领三万波斯精兵合兵于赫拉特;伊斯法罕的伽萨斯普二世带来五千精锐,为旧日波斯贵胄遗脉;伊兹丁·侯赛因与巴赫拉姆·沙则率南方加兹尼与古尔军团各率二万骆驼骑兵由兴都库什山脉翻越而来。 阿姆河的寒风挟着细沙,席卷梅尔夫绿洲的军营。营帐连绵数里,绿旗与狮子纹章迎风猎猎,马嘶与刀剑磨砺之声交织,犹如战鼓低鸣。七军集结,总兵力已逾二十万,横跨从里海至印度边境的大半伊斯兰疆域,云集梅尔夫,气吞山河。 伊斯兰名义宗主塞尔柱大苏丹艾哈迈德·桑贾尔亲自主持会议。 金帐大殿内,火炉熊熊,七方诸侯齐聚圆桌。长案正中,铺着自大不里士绘制的中亚地图,撒马尔罕已被桃花石军标记为「赤星」,而耶律大石帐下部将耶律秃鲁之军,已据龟兹、伊犁之地,据传正调遣千车万马,意图西下夺取布哈拉。 大帐中央,塞尔柱苏丹艾哈迈德·桑贾尔端坐象牙王座,鎏金长袍映着火盆微光,案上摊开一幅粗略地图,标注撒马尔罕、虎思斡耳朵与伏尔加河。撒马尔罕总督哈桑·伊本·阿努什立于帐侧,面容憔悴,铠甲血迹斑斑,手中紧握从撒马尔罕带出的半焦羊皮信——西西里王鲁杰罗二世的密信,残稿隐约提及「天启之火」与「震旦」。首席幕僚艾哈迈德·伽扎利与诗人萨那伊分立左右,低声议论,帐内气氛肃杀而热烈。 艾哈迈德·桑贾尔扫视诸将,语声如凿: 「昔日,唐军西来,五万之众侵我河西,高仙芝乃其都护,企图吞我西域商道。然我阿拔斯先贤,与大食阿米尔马利克亲征之,于怛罗斯斩其军首,破其幻梦。」 他顿了一顿,将手拍在地图上: 「今日之敌,伪称‘大唐皇胄’,自号桃花石汗国,复立唐制、习华文、用胡服,惑十字军,袭撒马尔罕,挟欧洲使者马尔科·波罗里奥东联西诱,其志之毒,远甚于昔日唐虏!」 桑贾尔目光如刀,扫视众将,声音低沉如雷:「诸君,桃花石汗国,冒充唐朝的契丹流寇,夺我撒马尔罕,救走红毛番马尔科。此人疑为十字军使者,欲联震旦火器,谋东西夹击,断我天方圣地命脉!若不速灭耶律大石,杀马尔科,天方世界危矣!」 阿拉乌丁·阿即思抚剑而起,怒道:「苏丹,撒马尔罕乃我花剌子模东翼,桃花石以火器破城,辱我真主之名!臣请率十万军,复撒马尔罕,斩马尔科首级!」 呼罗珊总督法里德·尼沙布里起身,长袍卷起,朗声道:「四百年前我真主之军破怛罗斯,俘其工匠,识其纸墨,传我铸书之术,从此知识日盛,书院千间。今日若再破伪唐,当夺其兵法、火器器械,以启后世千年之业!」 马合木·本·苏莱曼绿旗在手,声音激昂:「此番与唐虏不同者,在于此耶律大石非独中原遗民,实乃契丹余孽,长于兵略,精于合纵。若误以为此敌如四百年前唐虏那般拘泥儒法,恐为所误。桃花石异教火器,亵渎真主!西喀喇汗已举圣战,高昌回鹘、焉耆、疏勒响应,断其后路,耶律大石必亡!」 「说得好。」塔吉·丁·纳斯尔接口道,「耶律军擅马战与火器,其军纪严整,攻城有序,不杀不掠,此非蛮军之态,乃东方新霸之兆。故而,我等不仅要出兵,更要速战,于其立足未稳前,断其命脉。」 加兹尼的巴赫拉姆·沙则沉声说道:「南路通道若失,则天方与信士之朝觐将断,我军当从兴都库什进发,担任右翼主攻,断其南遁之路。」 古尔的伊兹丁侯赛因则提出:「若让马尔科携书信归欧洲,法兰西、神圣罗马诸国必与伪唐结盟,届时吾等西线恐腹背受敌。此人须截杀于大不里士或地中海港口之前。」 桑贾尔点头,示意萨那伊开言。萨那伊手持波斯诗稿,声音铿锵:「诸君,四百年前,怛罗斯之战,我天方圣军在阿布·穆斯林与齐亚德·伊本·萨利赫率领下,破唐帝国高仙芝之军,俘数万汉兵,震慑震旦!彼时,唐人号称无敌,然真主庇佑,圣军以弓骑与信仰击溃汉军,夺纸术与丝路霸权。」 伽扎利补充:「怛罗斯之战,我军断唐军后路,诱其入谷,弓骑四面围杀。唐人虽有重甲,然机动不及,终败于真主之光。」他指向地图上的撒马尔罕,「今日,桃花石火器虽强,然其弓骑依赖草原,辎重缓慢。我联军二十余万,弓骑与重骑可断其后路,重现怛罗斯辉煌!」 阿拉乌丁拍案:「苏丹,桃花石火器炸壶与震天雷,破城犀利,然野战无用。我十万弓骑,疾如烈风,可断其辎重,烧其火器,犹如怛罗斯之战,诱敌深入!」 马合木二世高举绿旗:「真主在上,圣战必胜!西喀喇汗与回鹘联军,袭虎思斡耳朵,断桃花石后路,犹如阿布·穆斯林断唐军粮道!」 法里德·尼沙布里沉吟:「苏丹,桃花石欲统草原,联震旦火器,然其火器需辎重,难以机动。伏尔加河谷地势狭窄,宜设伏。我军重骑可冲其阵,弓骑断其退路。」 桑贾尔目光如炬,拍案道:「诸君言之有理!四百年前,怛罗斯之战,真主庇佑圣军,破唐帝国,震慑东方。今日,桃花石冒充唐朝,欲统草原,联十字军,断我丝路。此乃第二次怛罗斯之战,真主必与我同在!」 桑贾尔起身,指向地图上的撒马尔罕与伏尔加河:「桃花石夺撒马尔罕,欲北上伏尔加,统基马克、库曼、钦察,建双头狼霸业。我联军当分三路,复现怛罗斯战术,灭其火器,杀马尔科!」 他手指滑过地图,声如寒铁:「第一路,阿拉乌丁率花剌子模十万弓骑,沿阿姆河进撒马尔罕,断桃花石商路,以弓骑骚扰其火器阵;第二路,马合木率西喀喇汗与回鹘五万圣战军,夜袭虎思斡耳朵,烧其辎重,断后路;第三路,塔吉·丁、法里德、伽萨斯普、伊兹丁、巴赫拉姆率十万重骑与弓骑,绕伏尔加河谷,诱桃花石弓骑入伏,断其北上基马克之路。」 伽扎利进言:「苏丹,桃花石火器虽强,然需阵地与辎重。联军宜避其火器正面,断其补给。马尔科知十字军与震旦之秘,必须生擒,断其西返,免十字军得火器之秘。」 萨那伊诗意盎然:「如狮子逐狼,烈焰焚原,断桃花石双头之志,碎其火器之源。真主之光,指引圣战!」 苏丹桑贾尔环顾诸位,终于沉声道:「诸君,今之撒马尔罕,正如四百年前之怛罗斯。吾等,乃第二次怛罗斯之役之主帅。真主曾赐吾等胜利一次,今日必再赐吾等一次!」 帐中将军齐声呼喊:「真主至大!」 议定后,联军将领齐声应诺,帐外战鼓震天,绿旗与狮子纹章迎风飘扬。阿拉乌丁率十万军沿阿姆河进发,马合木的圣战军潜行天山,塔吉·丁等五将绕行伏尔加河谷,二十余万联军气势如虹,誓复撒马尔罕,杀马尔科,重现怛罗斯辉煌。 桑贾尔立于大帐了望台,凝视阿姆河,喃喃道:「四百年前,真主庇佑圣军,破唐帝国。今日,桃花石欲统草原,联十字军,然真主之光永不熄灭。耶律大石,马尔科,尔等命运,尽在梅尔夫之战!」 然而,帐内哈桑低声对伽扎利道:「桃花石火器非唐军弩箭可比,炸壶如雷,震天雷碎石。耶律哲别箭术通神,一箭穿喉。联军虽众,恐难重现怛罗斯之胜。」 伽扎利抚须,目光阴沉:「火器虽强,然辎重缓慢。联军断其后路,诱其入谷,桃花石必败。马尔科若西返,十字军得火器,天方危矣。」 帐外,阿姆河波光如刀,战旗猎猎。联军二十余万,带着对真主的信仰与怛罗斯之战的辉煌记忆,誓灭桃花石汗国。然而,远在撒马尔罕的耶律大石,已命耶律哲别率三万弓骑携五百炸壶北上基马克,耶律撒八镇守河中,亲率十万铁骑西进伏尔加。马尔科随军补绘地图,汉话渐成,双头狼旗迎风飘扬,草原霸业的铁蹄正悄然逼近…… 第1005章 一〇〇三章 决战前夜 伊斯兰历526年斋月结束,呼罗珊的风沙掠过梅尔夫城墙,塞尔柱七国联军的营帐如黑色浪潮铺展至地平线。 花剌子模沙阿阿拉乌丁·阿即思的铁骑扬起金色王旗,西喀喇汗马合木二世的骆驼兵摇晃着新月标志,古尔王朝的战象披挂锁链铠甲,加兹尼的攻城塔耸立如钢铁森林——巴格达以东最强大的七位穆斯林统治者齐聚于此,只为一个目标:「摧毁桃花石汗国,让真主的旗帜再次插上怛罗斯的废墟!」 塞尔柱苏丹艾哈迈德·桑贾尔身披黑金战袍,立于梅尔夫清真寺的高台上,脚下跪着六位君王与总督。 「四百年前,」他的声音如雷鸣滚过军阵,「我们的祖先在怛罗斯击溃唐帝国卡菲勒的军队,让伊斯兰的荣光遍布河中!今天,耶律大石——这个自称『桃花石汗』的契丹异教徒——竟敢挑战真主的权威!」 他猛地抽出弯刀,刀锋折射寒光:「这将是第二次怛罗斯之战!而胜利,必属于真主!」 二十八万大军的战吼震动大地,长矛与盾牌碰撞出死亡的节奏。 军帐内,羊皮地图铺展,七雄围坐。艾哈迈德·桑贾尔的谋臣萨那伊手持银杖,点向地图上的怛罗斯旧址。 「回历133年,阿拉伯名将齐亚德·伊本·萨利赫以少胜多,击败唐将高仙芝。」他的声音如吟诵史诗,「关键在于两点——」 一是「葛逻禄人的背叛!」西喀喇汗马合木·本·苏莱曼拍案而起,「当年是葛逻禄骑兵临阵倒戈,切断唐军退路。如今耶律大石麾下也有葛逻禄人,我们该效法先贤!」 二是「疲敌之计!」呼罗珊总督法里德冷笑,「唐军远征千里,后勤断绝。今日契丹人同样远离虎思斡耳朵,我们只需截断其粮道……」 花剌子模沙阿阿拉乌丁·阿即思却阴沉打断:「但耶律大石不是高仙芝——他有『魔火』。」 帐内骤然寂静。 古尔苏丹伊兹丁·侯赛因抚摸着战象的象牙装饰,缓缓道:「我从印度商人那里听闻,缅人(其实是大理)的火器能百步穿甲。若契丹人已得此技……」 「那就用先知的智慧破解!」锡斯坦总督塔吉·丁猛地展开一卷波斯兵书:「第一,夜袭。」希腊火怕潮,深夜露重时威力大减。「第二,泥盾。」湿泥覆盖的盾牌可抵御爆燃。「第三,截杀工匠。」没有唐人工匠,契丹人的火器只是废铁! 加兹尼苏丹巴赫拉姆·沙忽然冷笑:「何必如此麻烦?我们有几十万大军,而耶律大石不过丧家之犬。真主至大,淹也能淹死他们!」 艾哈迈德·桑贾尔桑贾尔的弯刀划过地图,割开三条进攻路线: 「北路由花剌子模与西喀喇汗国联军,自喀什噶尔东进,切断契丹人与回鹘的联系!」 「中路由我亲率塞尔柱主力,强攻撒马尔罕!」 「南路由古尔与加兹尼军团迂回至阿姆河南岸,阻击契丹援军!」 他环视众人,目光如鹰:「记住,此战不只为撒马尔罕——是为让穆罕默德先知的名字,再次响彻怛罗斯以东!」 黎明时分,梅尔夫大清真寺的呼唤声响彻云霄。七位统治者并排跪拜,身后是绵延数里的士兵。 大伊玛目阿布·纳赛尔高举双手:「信士们!四百年前,真主让我们在怛罗斯胜利;今天,祂会让卡菲勒的血染红阿姆河!」 几十万把弯刀同时出鞘,指向东方初升的太阳:「真主至大!」 基马克草原东北风烈,延庆九年初春的寒风卷动草原上的枯草,虎思斡耳朵的狼旗猎猎作响。成吉思(大)桃花石(唐)皇帝耶律大石结束对额尔齐斯河以东的巡视,在奔腾两千里的日夜兼程后,返回王庭——虎思斡耳朵。 这座横跨塔拉斯河的草原都城,如今不再是昔日游牧天帐,而是一座砖石混筑的新都,汉式城楼与蒙古帐幕并列,街市与军营交错。城北设「唐制文库」,城南建「契丹兵工坊」,中原、西域与草原文明正于此融合渗透,孕育出一股不同于辽金的“草原大唐”风貌。 而今,这座王庭正面临建国以来最严峻的挑战。 斥候的马蹄声如雷,冲破王庭的寂静。 「报——!」一名浑身是血的蒙古探子滚落马鞍,跪伏于地,声音嘶哑:「塞尔柱苏丹桑贾尔集结七国联军,号称七十万大军,分三路杀来!前锋已至布哈拉!」 帐内瞬间死寂,唯有炭火劈啪作响。 王座之下,风声呼啸。西辽八方军政要臣齐聚一堂。铁甲金冠、裘袍羽饰,诸族语言交错其间。 辅政皇后萧塔不烟:代理朝政多年,智计稳练,主张「以守为攻」; 六院司大王萧斡里剌:熟悉西域地势,管治安西军粮; 枢密使萧查剌阿不:契丹兵法娴熟,掌主军略; 招讨使耶律朮薛、副使耶律松山:前线实战悍将; 回鹘可汗毕勒哥、蒙古可汗合不勒、鞑靼可汗蔑兀真:三部族君长,麾下共十万骑; 回鹘军统领康里·巴图:汉语流利,为耶律大石信任的“西域之耳目”; 汉儿林牙李仲德:前辽南院进士,今主掌文书与地图测绘,熟读《通典》与《资治通鉴》。 耶律大石沉声开口:「据斥候回报,桑贾尔自梅尔夫起南线,花剌子模与喀喇可汗合军自布哈拉西来,加兹尼与古尔军由南山渡阿姆河,言曰‘再战怛罗斯’,要踏碎我异地重建的大辽!」 萧塔不烟垂目沉声:「夫怛罗斯一役,唐军败于轻敌与叛军。今番若重演,西域非我所有。」 萧查剌阿不猛拍案桌:「可汗,求战!我契丹铁骑不惧突厥波斯回回之军!若等他们合军,撒马尔罕必危。」 李仲德举起绘图卷轴:「臣以为:此战非兵力之争,乃制度与军法之战。彼尚用酋帅调军、分疆而战,吾军已有唐式军制,兵分五卫,粮于屯所,斥候于道,火器为辅,此可谓新制之军。若设八都统,各率五千人,行动独立,则可多线合围。」 蒙古可汗合不勒与鞑靼蔑兀真交换一眼,开口道:「若我草原三部合骑六万,自北绕过撒马尔罕,先破其西路粮道,可令敌乱。」 康里·巴图拱手说:「草原伏风易藏,若能先诱敌于撒马尔罕西野,引其重兵围城,而后我等游骑破其运粮、射其后营、夜扰其帐,将如蚁穴溃堤。」 耶律大石点头,转向耶律朮薛与耶律松山:「你二人可率铁骑三万,佯作守城,引敌主力于城西假城堡,吾等另设地雷与火雷,若敌入陷阵,可一举炸断其军魂!」 萧塔不烟又补充道:「城中民兵三千、工匠五百,愿日夜赶造震天雷与火线铳。我亦愿设‘战时议政局’,集契丹、汉儿、回鹘三族官员协同处理粮草、医治、后勤、城防,免重蹈怛罗斯临时应对之失。」 耶律大石听罢,眼中泛出一丝铁光:「好!今番怛罗斯,非昔日天可汗不问边防之时。此战若胜,天山以西皆归我土,西道重启,丝路可控。若败,则四海再无双头狼旗!尔等可愿与朕共守唐魂?」 众臣齐声高呼:「愿为成吉思陛下效命,血战到底!」 耶律大石抬手,侍从展开一幅泛黄的《怛罗斯战役图》,墨迹斑驳却杀气犹存。 「四百年前,唐军为何而败?」他的指尖点向地图上的关键位置。 「葛逻禄叛变!」萧斡里剌拍案而起,「今日我军亦有葛逻禄附庸,需防内乱!」 「补给线过长。」李仲德指着唐军孤军深入的箭头,「高仙芝远征千里,后继无援。」 「敌军以逸待劳。」萧查剌阿不冷笑,「阿拉伯人借怛罗斯城固守,耗尽唐军锐气。」 「那么今日——」耶律大石目光扫过众人,「桑贾尔想当齐亚德·伊本·萨利赫,朕便让他成为第二个高仙芝!」 回鹘可汗毕勒哥额头沁汗,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桑贾尔密信的蜡封。 康里·巴图按刀怒视:「可汗!契丹赐我部盐铁之利,而塞尔柱只空许一城!」 耶律大石忽然抛出一枚金印,咚地砸在毕勒哥案前——印文赫然是「高昌回鹘世袭可汗」。 「朕不问密信内容。」他语气平淡如叙家常,「只问你:要当第二个葛逻禄叛徒,还是朕的终身盟友?」 当七国联军的旗帜淹没地平线时,虎思斡耳朵的城墙上,李承志正测试最后一批「连环雷」。 萧塔不烟轻声问耶律大石:「此战若胜,史书会称它为什么?」 耶律大石抚摸着从金军获得的三眼铳,微微一笑:「第二次怛罗斯之战——只不过这次,赢家会是『唐』的继承者。」 第1006章 一〇〇四章 葛逻禄反骨 撒马尔罕城北,鸣沙寨。这里是西辽防线最后一道外堡,沙丘连绵,草木萧疏,风吹断旗如残。大军尚未列阵,宫营已移至此,帐幕如林,战鼓未响,气机已浮动。 寒风卷动草原上的枯草,三匹葛逻禄战马拴在帐外,不安地刨着蹄子。 当夜,耶律大石密召三人入中帐:葛逻禄主叶护谋落·巴图尔,年近五旬,稳重内敛,视局势如围棋;其弟、东部叶护炽俟·乌古斯,行事急进,素与辽将多有摩擦;南境叶护托克塔·塔实力,外刚内疑,近年与花剌子模私通之名甚嚣尘上。 葛逻禄部控天山南麓,与西喀喇汗国接壤,骑射精湛,然其部众游牧分散,素以骑墙著称。 三人入帐后,帐内只见皇后萧塔不烟与耶律大石二人静坐,余无他臣。帐内炭火噼啪,映照着耶律大石冷峻的面容。三人低垂着头,目光却在阴影中闪烁不定。 耶律大石开口便是直斥:「朕非不知,西域风声动荡,汝等部族先奉大唐、后附吐蕃、今又怀二心。朕也知,敌军若攻撒马尔罕,必先遣使招降汝三部。」 耶律大石的声音如冰刀刮过铁甲,「朕要你们——假意投诚。」 三人默然。 耶律大石起身,拔出席侧宝剑,剑光照影,寒气入骨。 「朕已有一计:将计就计。待敌使至,汝三人便假意投降,献城相迎,言城粮乏、兵弱、人心散。朕将暗中撤兵于草原北道,故示虚实,诱其主力入陷。汝等潜伏撒城,待吾大军与其主力战于卡特万草原,朕将令号炮三响,届时汝即内反,一举歼其后军与辎重!」 萧塔不烟补充道:「此计虽险,却可一战而决。胜则撒马尔罕固若金汤,汝三部亦成大功;败则朕自北撤,草原千里仍为王土,汝等无损。但若真叛降敌,天命终将诛之!」 他展开羊皮地图,指尖点在卡特万草原的位置:「你们向桑贾尔献撒马尔罕城,引联军入瓮。」 「待两军交战胶着时,朕会发三声号炮。」「届时,你们立刻倒戈,侧击联军右翼!」 谋落·巴图尔额头触地,胡须颤动:「成吉思陛下圣明!葛逻禄勇士必不负所托!」 炽俟·乌古斯与托克塔·塔实力紧跟着叩首,誓言铿锵。 耶律大石微微一笑,点头示意,命人送出三人,却在三人退出帐门时,对暗处的耶律哲别使了个眼色。 鸣沙寨外,三人并骑穿过戈壁,月光如洗,风声如叹。数里无语,终于由谋落·巴图尔低声道:「今日之计,可汗胸有成算,但谁敢保他真能胜那‘七国联军’?」 炽俟·乌古斯怒道:「汝是何意?吾族已然附辽,今日不战而疑,岂非自断根本?」 托克塔·塔实力冷冷一笑:「大哥三弟,听我一句。咱们三部,若真与辽共沉,那便草原千年无主。若今番桑贾尔胜,亦非无生路。咱们此去,可降、可守、可转、可攻。只看谁最后站着。」 谋落·巴图尔沉声道:「吾不反,但也不死心塌地去陪葬。可汗若真能如他说,打响号炮三声,我便起兵侧击。若一日两日不响……呵,咱们自当转旗为风。」 三叶护的营帐内,羊油灯芯嗞嗞作响,火光昏暗,三大叶护围坐毡毯,羊肉汤的香气弥漫,却掩不住帐内的紧张气氛。 谋落·巴图尔撕下一块羊肉,低声道:「陛下命我诈降桑贾尔,开撒马尔罕,待号炮响反戈。此计虽妙,然联军70万,弓骑如云。我葛逻禄仅3万骑,若诈降不成,或反戈失时,恐全族尽殁!唐人当年如何对待怛罗斯的葛逻禄人?用完即弃!我们何必当他们的刀?」 炽俟·乌古斯摩挲着艾哈迈德·桑贾尔密使送来的镶金弯刀,冷笑:「撒马尔罕之战,辽军炸壶焚城,震天雷碎石,耶律哲别一箭穿喉。然联军人多势众,桑贾尔许以丝路商利与天方圣地恩典,诱我献城。若真降,或可保葛逻禄百年富贵。塞尔柱许我们『怛罗斯以西永世牧场』,比契丹的空话实在多了。」 托克塔·塔实力灌了一口马奶酒,眯起眼:「何必急着站队?先『遵旨』降了桑贾尔汗,战场上……谁赢帮谁。」 谋落·巴图尔点头:「言之有理。先遵陛下之命,诈降桑贾尔,开城迎联军。卡特万之战,若西辽火器占优,号炮响时反戈;若联军弓骑压境,则真降桑贾尔,献马里奥,换丝路商利。」 帐外,一阵风突然掀开毡帘。三人骤然噤声,只见一匹孤狼的影子掠过月下。 三人默然,各怀心机。风过戈壁,狼声啼远,远处撒马尔罕城影隐隐浮现。 翌日,王庭议事厅内,耶律大石复盘怛罗斯之战,与众臣完善对策。地图上,卡特万草原的河流与丘陵清晰可见,马里奥补充道:「陛下,联军欲诱我入布哈拉河谷,然卡特万地势开阔,河流断续,宜火器布阵。葛逻禄若诈降,联军必信撒马尔罕已得,进军松懈。」 耶律哲别抚弓,冷笑道:「父皇,葛逻禄骑墙,然其区区3万骑不足为惧。儿臣率3万蒙古精骑携炸壶,诱阿拉乌丁主力12万军深入卡特万,火器齐射,葛逻禄若反戈,联军必溃;若真降,儿臣一箭灭之!」 萧斡里剌进言:「陛下,葛逻禄心怀二志,然其诈降可乱联军部署。臣请率5万弓骑,潜行伏尔加河谷,反伏塔吉·丁等10万军,断其退路。」 毕勒哥沉声道:「陛下,回鹘与马合木不和,臣已说服部众倒戈。臣率2万骑助耶律撒八守撒马尔罕,断马合木圣战军后路。」 耶律大石拍案,声如洪钟:「好!葛逻禄诈降,乱联军之心;火器破其阵,弓骑断其路!卡特万之战,当为双头狼霸业之始!」 耶律大石立于王庭了望台,凝视卡特万草原,双头狼旗迎风猎猎,喃喃道:「葛逻禄骑墙,然火器与弓骑足破联军。卡特万之战,双头狼霸业,成败在此!」 那夜,撒马尔罕的风如刀割,夹带着塔拉斯上游寒雪的气息,自驼铃声中传来一行披着黑纱银袍的使团。前方为白驼开道,驼背之上插着象征赛尔柱苏丹的金缎斜月旄旗,月下闪烁,似利刃斩空。 来者为桑贾尔汗国钦使——大法官阿布·赛义德。 他是一位年逾六旬的波斯人,胡须雪白,眼神如鹰,手持一卷银边金书的《古兰经》副本,另携苏丹亲笔圣谕与大量财礼、官印、贺敕。随行者十余人,皆为诗人、史官、商贾与骑士之混编,显是精心挑选而来的「言战之兵」。 夜已深,南门上火炬熄半。城中三大叶护之一的炽俟·乌古斯亲自出迎,披重裘、带狼骨兜鍪,双手作揖:「夜来贵使,有何高见?」 阿布·赛义德微微一笑,手拂衣角,沉声吟道:「信士之言,重于金铁;圣训之语,明于星辰。愿吾等今夜之语,如明灯指歧途。」 火烛通明,三叶护——谋落·巴图尔、炽俟·乌古斯、托克塔·塔实力齐坐主位,宾主分席,设帐设琴,甘果香茶,热肉清酒。 阿布·赛义德不急不躁,先诵经一段《苏拉特·法提哈》,稳住气氛,而后开口:「三位叶护,天方知尔等为天山柱石,愿予厚赏。我苏丹艾哈迈德·桑贾尔汗,今为天命所归,统合七十万军士,誓荡桃花石伪唐之邪法,复兴天方正道。然沙场无情,若能先定撒马尔罕,战可不战。」 托克塔·塔实力冷笑:「大人意下如何定城?」 阿布·赛义德展开苏丹亲笔诏令与官印,道:「若三位开门迎军,城中诸军归顺,我主封谋落·巴图尔为撒马尔罕都护、炽俟·乌古斯为七河总兵、托克塔·塔实力为花剌子模副汗;并赐金十骆、银五百斤、绢三千匹、户籍帐万卷。更许尔等世袭不绝,子孙不入沙场,立为诸侯。」 谋落·巴图尔皱眉,缓缓啜一口热奶,沉吟不语。 阿布·赛义德笑而补上一刀:「桃花石汗耶律大石,号称天可汗再世,实乃北地夷主,伪唐余孽,倡异制、废礼法,分女男学堂、立文官议政,岂非离经叛道?其败亡,近矣。聪者识时,何必与草原一隅共沉?」 炽俟·乌古斯刚欲起言,却被谋落一手压住。 只见谋落·巴图尔慢慢起身,抱拳沉声道:「法官说得诚恳,吾等为族人计、为草原计,自当谨慎思之。此诚重事,明晨答覆,可乎?」 阿布·赛义德拈须微笑,长揖而退。 夜半,三人回到本部帐中,酒气未散,寒气已至。 托克塔·塔实力拔刀拍桌:「今夜若降,明晨开门迎军,一战不费,谁敢言非良机?」 炽俟·乌古斯迟疑:「可汗言号炮三响再起兵反正,若今降敌,万一辽军胜,我等便是叛贼!」 谋落·巴图尔叹息一声,低语道:「当今局势如风中火烛。今日为辽,明日为桑贾尔,皆难长久。吾意:先应敌降之语,开门纳使。若辽军胜,三声号炮为令;若桑贾尔胜,咱们便真为他效命。谁为天命,由天来决。」 三人相视,无语片刻,缓缓颔首。 翌日破晓,撒马尔罕南门徐开,旗帜改悬半面白巾,象征「开门议和」。艾哈迈德·桑贾尔军使得报,万分欣喜,西进加速,未设戒备。使团回报途中,更添一句:「三大叶护,诚心纳降,伪唐内已瓦解。」 而远在草原北道的耶律大石,静坐军帐之中,听闻情报后只淡淡一笑,道:「鱼入钓,风起草。河中霸主之争,才刚刚开始。」 第1007章 一〇〇五章 兵临卡特万 河中府城墙上的契丹双头狼旗帜被连夜撤下,守军在夜色中悄然撤离,只留下空荡荡的城门大开。 葛逻禄叶护谋落·巴图尔站在城头,望着远方塞尔柱联军的火把如星河般涌来,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契丹人果然中计了。」他低声对身旁的炽俟·乌古斯说道,「他们以为我们会按计划诈降,却不知道我们这次……要假戏真做!」 然而,就在葛逻禄人准备迎接联军入城时——撒马尔罕,早已是一座空城。 布哈拉的王帐内,一封由康里·巴图带来的密信放于耶律大石面前,「敌使已入,法官许位封土;三日内南门可开。惟请陛下三思:号炮如期,臣等不辱。」 耶律大石读毕,默然不语,缓缓在桌前铺开一幅粗纸手绘的大图——上书八字:「阿姆河北,草原决胜。」指尖划过阿姆河北岸的卡特万草原。 「桑贾尔汗以为朕会死守河中府(撒马尔罕),就像当年的高仙芝死守怛罗斯。」他冷笑一声,「但朕偏要让出城池,引他们渡河!」 他抬头,朝众将与重臣一字排开,徐徐开口:「朕,已知河中府(撒马尔罕)将失,亦不打算强守。」 众人哗然,萧查剌阿不起身道:「陛下,此乃西域重镇,若拱手让出,岂非示弱?!」 耶律大石却一拍案图:「正因敌军将入,吾等才要让!——要让得自然,要让得沉重!撒马尔罕城墙厚十丈,粮可支三月。今献城三叶护虽为我用,但敌军将不设防备。朕要使他们兵锋直进,粮草未整,信心正盛时,渡过阿姆河北来卡特万草原,再一战破之!」 他指向地图上「卡特万」三字:「此地地势开阔,北临高丘,西接灌木浅泽,吾可设伏三道。敌来正面,三万铁骑阵迎其锋;敌营于北丘,我军可从东南小道绕至背后设火;若其辎重未渡河,我潜伏回鹘与康里兵破其后路。」 萧塔不烟点头:「若如此,则撤撒马尔罕非退,实为诱敌深入之计。即使三叶护反正失败,吾军亦不致被城所困。」 耶律大石摇头,指向地图上的阿姆河弯道: 「桑贾尔的联军号称七十万,实则二十八万,补给线拉得越长,弱点越多。」 「朕要让他们渡河,然后——」他猛地合掌,「断其归路!」 耶律松山问:「若敌军观察地势不利,不过河北,又如何?」 李仲德答道:「卡特万东风早晚,沙尘难测。敌军遥望我军佯作乱阵,疑为后撤,必贪功求进;若不进,粮尽困于河西,亦不战自败。」 耶律大石大笑三声:「此乃天助我也!朕愿弃城不守,但必断其志气于北岸!众将可否陪朕一战于卡特万,破七国之盟,斩天方之锋?」 众将齐声高呼:「愿为汗王死战!」 撒马尔罕城内,塞尔柱苏丹艾哈迈德·桑贾尔高坐总督府,接受葛逻禄人的「献城」。 谋落·巴图尔单膝跪地,高声道:「伟大的苏丹!契丹人畏惧真主之威,已弃城而逃!」 艾哈迈德·桑贾尔大笑,对身旁的呼罗珊总督法里德说道:「耶律大石不过如此!传令全军,渡阿姆河,追击契丹残部!」 然而,法里德却皱眉低声道:「苏丹,此城……未免太容易得了。」 艾哈迈德·桑贾尔不以为然:「葛逻禄人既已倒戈,契丹人无险可守,自然溃退!」 草原风烈。数万辽军主力从撒马尔罕北撤后,迅速重整于卡特万北岸。主阵由萧查剌阿不与耶律朮薛统领契丹重甲步骑,正面迎敌;回鹘与蒙古兵绕至东侧小丘下,设火器与伏雷;康里·巴图率千余骑潜于灌木泽地,备突其粮尾;萧塔不烟驻于北丘高台,设战时中枢与火号阵眼。 最后,耶律大石亲率近卫两千于草原后段立「桃花石大旗」,示唐制重光之意,振军心、夸声势。 而撒马尔罕南门此时果然开启,塞尔柱七国联军将信将疑,在阿布·赛义德回报「唐军败走」、「撒地可得」的欢呼中,如潮水般朝北进发。 三月二十九日清晨,卡特万草原晨雾弥漫,七国联军主力已至阿姆河北岸,先锋部渡河。 塔吉丁·纳斯尔高声道:「唐军溃散,撒马尔罕尽得!草原无敌者,唯吾等穆斯林!」 但远处草原上,一缕号角声如鬼鸣初响,山丘间火旗渐升。耶律大石拔剑西指,沈声道:「今日,可为再战怛罗斯;亦可为新唐立国之战!」 晨雾渐散,黄尘蔽空,阿姆河北岸万旗齐展,如波涛起伏。七国联军二十八万之众,旌旗接天,战马嘶鸣。其军由三道主轴构成: 中央:塞尔柱大军十万,艾哈迈德·桑贾尔亲自督阵; 右翼:花剌子模、古尔、加兹尼等部十二万;左翼:葛逻禄降军三万,另有喀喇可汗与锡斯坦援军协同; 营外高丘之上,一尊黑色御帐横陈,其前黄金华盖冉冉升起,象征伊斯兰正统——艾哈迈德·桑贾尔已登基四十载,号称「两河与呼罗珊之主」,今欲再封「伊斯兰之剑」。 而在北岸原野,西辽大军已自撒马尔罕一路后撤三百余里,悉数聚于此间,皆为耶律大石嫡系部曲,以契丹、汉(燕地)、蒙古、鞑靼四族为骨干;东喀喇汗国降兵数万,则被留于高昌与虎思斡耳朵后方戒备,严防里应外合;大营五列为阵,两侧骑兵如翼,中央虎帐高张,「桃花石」之旗迎风猎猎,赤底金龙,唐制如故。 十二万号称三十万的契丹大军的双头狼旗在朔风中猎猎作响,铁甲反射的寒光让阿姆河南岸的联军阵列微微骚动。 耶律大石勒马立于一处矮丘,身旁的耶律哲别眯眼望向对面—— 塞尔柱苏丹艾哈迈德·桑贾尔的金顶王帐下,二十八万联军的旗帜如彩色浪潮翻涌,最前排的古尔战象披挂锁子铁甲,象鼻上缠绕着新月标志的铁链。 日中之时,两军尚未交锋,忽有一骑高举白幡,自南军阵中出。骑上人满面胡须,披玄袍,乃桑贾尔苏丹亲书金印使者——阿布·萨拉赫·伊本·穆巴拉克。 他在两军之间高声诵念《古兰经》第九章《惩戒章》,声如洪钟,响彻草原。诵毕,举起金卷诏令,以突厥语大声宣读:「奉真主之命、伟大苏丹艾哈迈德·桑贾尔之诏,致于契丹伪唐酋长、胡人自号大汗之耶律大石。」 「今尔聚兵塞外,拒降天方;掳走十字军与东罗马联络之使者马尔科·波罗里奥,意图勾结欧罗巴以西夷之力图颠覆正教;此乃大逆。」 「苏丹开恩,命尔今日可行三策:皈依伊斯兰,洗净异教之罪;交出马尔科·波罗里奥,焚毁东方伪唐王旗;纳贡称臣,承认塞尔柱为哈里发之护教帝国,自号‘喀啦契丹汗国’,岁纳吉兹亚人头税万金、童奴五百、军马千匹。」 「如不从,则我军七十万,当越河北进,踏碎虎思斡耳朵,焚毁高昌回鹘旧城,屠其城、毁其冢,教其民改信真主;届时,卡菲勒(异教徒)鸡犬不留!」 辽军阵中,李仲德闻毕此言,脸色铁青,握拳咬牙。但耶律大石只是缓缓起身,披上重铠,扶剑登上军前高台,亲自发声应对,声如雷震:「汝桑贾尔汗有几十万之兵,吾大辽亦有万里之志。」 「昔日怛罗斯,我大唐兵西征失利,是为帝国末途;今日吾契丹立国大辽继承唐统,以草原为京,安西都护天命重光,安得向沙漠蛮夷低头?!」 他举剑一指南方联军旗阵,大喝:「尔曹口诵真主,却行屠城之恶;称为护教之战,实是霸业之谋!」 「吾大辽不拜你塞尔柱、不拜你黑月、不拜你绿旗,只拜自己之长生天,只信手中之剑!」 契丹诸将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萧斡里剌的刀已出鞘三寸。 回鹘可汗毕勒哥脸色惨白,低声对康里·巴图道:「桑贾尔汗疯了……这是要逼契丹人死战到底。」 耶律大石却突然笑了。 他接过通译递来的波斯语《古兰经》,在三十万大军注视下——亲手撕碎书页,任春风将残篇卷入阿姆河! 「告诉桑贾尔——」他的突厥语作雷霆,「朕的『吉兹亚税』,只收塞尔柱苏丹的头颅!」 他长袖一挥,令旗飞起,辽军三声号炮随即炸响,连震三野! 桑贾尔的王帐内,诸埃米尔哄笑不止。 呼罗珊总督法里德:「契丹人不过十二万,我军仅古尔战象就足以踏平他们!」 花剌子模沙阿阿拉乌丁(暗中腹诽):「让塞尔柱人先流血吧…...」 葛逻禄叶护炽俟·乌古斯(对谋落·巴图尔耳语):「待两败具伤时,我们抢了桑贾尔的头颅献给耶律大石!」 无人注意到——西辽军阵后方,李承志正指挥汉人工匠组装三百架「神机箭」,而耶律哲别的蒙古轻骑已悄然绕至联军东侧的干涸河床。 第1008章 一〇〇六章 雷火入瓮 卡特万草原·午后阳光洒落在起伏不平的草地上,四周远山环抱,如幕展开。北侧是达尔加姆山脉,在其脚下,一道长谷蜿蜒西行,名曰达尔加姆峡谷。峡谷之上,一条危桥仅容数骑并行,为整个草原地势最低处。 耶律大石早已察觉此地势利于防守、却不利突围,因此将大营与辎重安置于峡谷后方的狭口之中,形成天然之「背水营」,并以重兵列阵于前,迎击伊斯兰七国联军。 塞尔柱联军自梅尔夫赶至撒马尔罕,绕道北行,于昨日午后由西南侧鱼贯进入卡特万草原,全军铺开,东西长十里,纵深六里。远看人马如潮,旌旗万点,威势赫赫。 然而,这正是耶律大石所设之「瓮中」——以草原中央看似开阔、实则地势微凹的谷地为引,引联军主力深陷其中,两翼山丘伏军以待。 午时已过,双方中军交锋已久,契丹重甲与塞尔柱弓骑在正面撕杀,互有损伤。连番箭雨与冲锋使得战场中央如血泥之沼,堆满倒毙战士与马匹。 西辽中军由耶律查剌阿不与回鹘将康里·巴图统领,兵坚弓劲,死守不退;但敌军数量翻倍,加上花剌子模、加兹尼等地轻骑不断袭扰两翼,使中军承压渐重。 午后三刻,突变骤生——伊斯兰联军左翼,由塔吉·丁·纳斯尔与古尔马利克侯赛因领军的锡斯坦与古尔联军突击成功。他们穿插于西辽左翼与中军之间,击溃一段辽军弓骑后,强行楔入西辽军阵,撕开一道口子。 而此时,耶律大石的中军亦因连番冲锋被迫左挪,左翼骑兵也为了侧援跟随移动,使得西辽正阵出现一条三百步宽的缺口! 艾哈迈德·桑贾尔远观旗阵剧变,大喜过望,登高鼓掌令军,亲率一万精锐骑兵直指缺口,意图一击破阵,穿心夺营! 「报!苏丹军已逼近缺口,火旗将及中营!」 「左翼回鹘兵退三里,与中军失联!」 帐前旗官连声急报,耶律松山脸色苍白:「可汗,我军腹地恐将被穿!」 耶律大石却神色不乱,仰望达尔加姆山脉之阴,语气如铁:「此非破阵,而是入瓮。」 他转头吩咐萧塔不烟:「传令萧朮薛、康里·巴图、蔑兀真三军:不必回救中军,转兵至峡谷东侧两坡。待敌军深入,再放伏雷三重。」 「记住,火旗三振之时,以‘裂地雷’为号。待敌半数入谷,四面合围——此战可定!」 萧塔不烟颔首,默令军官退去。她回望耶律大石,沉声道:「若伏击不成,则我军即困谷中,无路可退……」 耶律大石凝望远方联军铁流,沉声:「退路?这天下本就没给契丹人退路。」 草原风烈,阳光炙人,然而更逼人的,是战场上的焦灼与内裂。 七国联军自梅尔夫出发,历二十日急行,补给早已告急。骆驼疲软,兵马未息。桑贾尔麾下虽号称二十八万,实战力已不及初发之七成。 花剌子模沙阿阿拉乌丁·阿即思暗怀不轨,对桑贾尔鞭策甚重;西喀喇可汗马合木二世本与耶律大石有旧,行军迟缓不前;至于南线的加兹尼与古尔诸部,更是各行其事,毫无协同。 联军三路已失节奏,却不自觉。 傍晚,夕阳如血。桑贾尔军前锋已自缺口突入,穿过尚未反应的辽军二线,直逼旗营!中军大帐摇摇欲坠。 但就在此刻,从峡谷两侧传来异样震响,如潜雷鼓动,地动山摇——耶律大石挥手令旗下令:「号炮——三振!」 草原风起,火光初现,断崖之上,万矢齐发。 正当桑贾尔下令步骑全面推进、展开会战时,西辽主阵上方突然举起三面黑底红边的角号旗。 下一瞬「——引雷!」 数百枚连环雷埋设于草原中央,借风草掩形,内藏火药、碎铁、毒砂,经地下铁线相连,当契丹工兵从后方拉动主索引线—— 轰——! 爆声连绵如霹雳骤降,大地震颤,烟尘四起。爆炸呈「十」字形蔓延,将联军前锋步骑炸为齑粉!铁片乱飞,马嘶人号,断肢断旗犹自空中翻舞! 联军前锋三千人当场死伤过半,阵形大乱,溃不成军! 西辽前线土墙后,号角再鸣。 千余名火兵手持陶罐、布包、皮囊状武器接力掷出,伴随铁鸣与破空声飞入敌阵。 这是新制火器——「震天雷!」 火雷在空中炸裂,内含硝石、松油、断钉与铁珠,或当场爆炸,或落地燃烧。爆声若天鼓,火焰遮天,联军步兵方阵被搅得四分五裂、心神皆崩。 「这不是战场,是地狱!」——一名花剌子模士兵恸哭。 午后,桑贾尔为挽狂澜,亲自督战古尔军象兵三百头——全数披重甲,背负木塔,象背之上五人一组,鼓手、弓箭手、投矛手齐列。随一声天鼓雷鸣,巨象踏地而出,如山如海! 耶律大石面不改色,仅低语道:「李承志,备火。」 契丹前军腾腾而退,如败兵溃逃,恰恰引古尔象兵深入三百步。 突然——红旗起! 草丛间三百张旋轮弩炮齐发,弩矢不为杀人,而是携油火罐直射象群之腹。轰然火光乍现,焦油灼皮,象嘶如鬼哭,乱窜践踏,竟反冲回联军后阵! 古尔与加兹尼骑兵还未成阵,便被自家烧象冲得七零八落,顿作焦炭修罗场。 战象溃退之时,桑贾尔中军五万精锐重骑正掩旗列阵,齐声高呼:「????????!(真主至大!)」 铁甲如海,骑枪如林,鼓声震天。这是塞尔柱帝国最骄傲的刀锋,他们信仰坚定,作战残酷,从巴格达一路杀到中亚,无人可敌。 他们冲破西辽前军空隙,直刺核心。 然而,下一刻——契丹中军突开! 十排方阵猝然侧退,露出其后三千张蹶张弩。弩床巨如车轴,矢如短矛,三人一组,以连环绞盘上弦,早已张弦待发。 「——放箭!」李仲德一声令下。 矢如雷雨,破空怒啸,破甲穿铁,人马皆碎。重骑冲势瞬断,哀嚎与马嘶四起。前排人马遭拦腰截断,后排来不及煞车,践踏连环崩溃! 塞尔柱五万骑精锐溃去一半! 桑贾尔亲见此状,面色铁青,猛掀帐帘:「这不是战阵,是猎场!」 正当桑贾尔尚未自火海中回神,传令官仓皇进帐:「启禀大汗!撒马尔罕方向——有敌军两部自东南逼近!」 为首的是耶律朮薛与耶律松山,以撒马尔罕残军为旗号,佯作大军来援,其实兵力不满万人,却故布疑阵、鸣鼓摆旗,仿若十万大军来袭。 桑贾尔错判形势,调动右翼与后卫两部回援撒马尔罕方向,致使本阵后方空虚。 天光渐亮,西南丘岭上,一面白底青狼旗冉冉升起。 蒙古合不勒、鞑靼蔑兀真二人率五千精骑,绕行六十里后终于出现在联军退路上,正对阿姆河北岸渡口与粮车队! 突袭如风,铁蹄掠营,斩旗破帐,联军粮草被焚,退道被断,驿骑全灭! ——联军已无可退! 主帐之上,耶律大石站立高台,右手扶刀,左手抚旗。 他低声说道:「这不是怛罗斯,这是……‘火之誓言’。」 萧查剌阿不在侧冷笑:「他们曾以剑逼我契丹背弃神州,今我以雷火回之。」 背后,旗官报告:「火药尚余三成,震天雷制造三日可补;蒙古军请战深入,追击残军。」 耶律大石看着东南方向的桑贾尔主帐缓缓转身,披上披风:「传令——今夜起,主帅亲征。我要他桑贾尔……下马行礼。」 第1009章 一〇〇七章 卡特万血战 战鼓震天,西辽右翼3万精骑,由萧斡里剌与蔑兀真率领,沿卡特万北岸丘陵潜行,趁西喀喇汗国6万圣战军前压,突袭联军左翼空虚处。炸壶投掷,火光冲天,圣战联军阵脚大乱,数千骑兵被炸翻,马合木·本·苏莱曼急调弓骑回防,却被萧斡里剌的箭雨压制,左翼溃散。 与此同时,西辽左翼5万弓骑,由合不勒率领,绕过联军主力,突袭后卫辎重营。炸壶连环引爆,粮草起火,联军后卫崩乱,辎重车队陷入泥泞,塔吉·丁·纳斯尔等10万右翼军急忙回援,阵型进一步散乱。 耶律大石见联军中军松动,却因花剌子模12万弓骑压迫,被挤向左翼回旋。他果断下令:「火器全发,主力突右!」李仲德的120震天雷与500火药箭齐射,轰鸣震天,联军右翼死伤数千,塔吉·丁·纳斯尔与法里德·伊本·穆罕默德阵型崩溃。耶律大石率2万契丹重骑冲锋,与联军右翼的塞尔柱铁甲军正面撞击,刀光血影,马蹄震地,双方死伤惨重,草原染红。 日落前两刻,卡特万草原战场 风色转黄,日光渐斜。卡特万草原不再是苍茫的牧地,而是血与火织成的屠宰场。 塞尔柱联军原本仗恃兵力与信仰优势压制西辽,但在长途行军、后勤崩溃与内部裂痕交错之下,战阵已现疲态。而今,西辽反击如同水银泻地—— 右翼突骑:由副将耶律松山率领的契丹突骑2500人,自战前绕行十余里,趁桑贾尔左翼因象兵溃败而中空,绕后突入敌侧营地,火焚粮帐,旗帜乱舞! 左翼猛进:合不勒、蔑兀真率蒙古与鞑靼骑军从西侧疾驰南绕,打穿加兹尼营后直插敌军背后,四面起尘,冲击联军后卫。 中军回旋:耶律大石身披红铠、亲率万名铁骑,在侧翼被迫左移时果断调头,撞向伊斯兰联军右翼的加兹尼与花剌子模兵团。 这是一场毁灭性的冲锋。契丹重骑与塞尔柱铁甲军正面对撞,无退无让,长矛撞盾,铁甲碎裂,马血人头如雨坠落。 「冲上去!真主试炼我们的意志!」——一位花剌子模军官高喊,然而回应他的,是一枝穿喉的破铁弩矢。 耶律大石坐镇阵中,巨斧横挥,斩敌数人。身侧战马多次换乘,皆血染鬃毛。地面淌满甲片与旗帜,无一处干草。 就在正面激战之际,远东骑军统领耶律哲别所率的蒙古轻骑自右翼旷野潜出。他们施展草原古术「曼古歹」——假装败逃,反覆纵横,诱敌深追,拉散阵列。 艾哈迈德·桑贾尔左翼果然中计,加速追击时遭遇突袭与包围,混乱失序。一支数千人的伊斯兰侧翼骑军甚至在追击过程中迷失方向,被引入达尔加姆谷地,彻底与主力断联。 圣战军深入丘陵,突遭炸壶连环引爆,火光吞噬阵型,耶律哲别神射连发,箭矢如雨,西喀喇汗国部将数人被射杀,左翼彻底陷入混乱。 联军中军的阿拉乌丁·阿即思试图稳阵,却因后卫辎重被合不勒焚烧,补给断绝,士气动摇。右翼的塔吉·丁·纳斯尔等五将被契丹重骑与火器压制,死伤过半,无力回援。艾哈迈德·桑贾尔战车后方,见左翼与后卫溃乱,怒吼:「葛逻禄何在?速出击,断桃花石退路!」 唯有葛逻禄三万大军,始终按兵不动。 谋落·巴图尔与两位叶护立于高丘之上,远望战场烟尘翻腾、军旗错乱。身旁将校低声问:「叶护,要不要……」 谋落·巴图尔冷声一笑:「你看得还不清楚么?胜负未决,怎敢下注?」 炽俟·乌古斯却低声回道:「但若此时出手,便可决天下之权。」 托克塔·塔实力闭目沉思:「……可汗有言,观天行事。等‘雷再响三次’,再决定我们的方向。」 山巅之上,三人相对无言,只看战场沉沉暮光,似有刀风而来。 卡特万草原的战鼓早已擂破苍穹,然而一切尚未真正结束。 那一刻,耶律大石怒视远方葛逻禄营地,双目犹如霜刃。他一把抓住传令兵的肩膀,低吼如雷:「放——号——炮!!」 砰!砰!砰! 三声巨响震彻云霄,烟柱直上青空,如同天怒雷罚。然而,葛逻禄人的营地中却依然风旗不动,旌帜无摇——这,是背叛的沉默。 谋落·巴图尔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低声对身旁两位叶护说:「契丹人……快撑不住了。」 正当战局胶着之际,忽然——西北角尘烟暴起! 回鹘可汗毕勒哥亲率两万精骑,从峡谷后方疾驰而出,铁蹄如雷,直插联军后背! 天际之下,李承志一声低喝,百余「鸣雷箭」怒射而出,划过空中如疾电坠落联军大营! 火光轰然炸起,铁片混杂着火油乱飞,灼焚伊斯兰步兵方阵!死伤成片,营地大乱! 托克塔·塔实力目睹此景,惊惧交加,猛然抽出弯刀:「赌错了!倒戈——快倒戈!!」 葛逻禄骑兵终于策马冲出,却不是冲向契丹人,而是猛然砍向塞尔柱中军与古尔象兵部队之间的联络! 象兵受惊,长鼻狂挥、乱践同袍,数十头战象掉头逃窜,冲入己方骑阵,瞬间踩死两百余人,连军旗都被卷入象蹄之下! 蒙古弓骑随之出击——耶律哲别率万骑从沙暴中杀入,纵马如风,射矢如雨,专取敌军旗帜与指挥官! 一箭——落下艾哈迈德·桑贾尔的黄金王旗! 联军军心顿溃,惊叫四起:「王旗倒了!苏丹战死了!」 葛逻禄营中,谋落·巴图尔脸色剧变,他再也坐不住了:「倒戈!全军向联军右翼发起冲锋!」 然而——侧翼旌旗一动,一支契丹重骑如山压顶,早已守株待兔! 六院司大王·萧斡里剌策马横槊,号令千余铁甲直撕葛逻禄阵列! 「叛徒,永远没有第二次机会。」 长枪破风而出,贯穿谋落·巴图尔的胸膛,将其高高钉于马鞍之上!热血飞洒,如同罪的标志。 炽俟·乌古斯大惊失色,正欲高呼「倒戈!」,迎面却杀来回鹘军——为首者竟是毕勒哥亲自提剑! 他冷笑:「萧皇后许我妹妹做皇妃,你说我帮谁?」 刀起,血落。炽俟·乌古斯连声未发,便已毙命马下。 夕阳正没,远处一支骑军策马杀入,身披裂帛赤甲,满身尘血——是联军西翼残军,欲向中央靠拢。 但就在那瞬间,一枝契丹黑羽箭自城楼而至,贯穿领首,骑将当场坠马。 此为耶律哲别远射,一箭断联军西翼「联络旗」,令军心崩裂。 联军陷入瘫痪,二十余万人散成五股,四逃无统。败局既成。 蒙古轻骑如狼群般撕开亲卫队,耶律大石亲率铁鹞子重骑冲锋,长槊直指金顶王帐——「活捉桑贾尔!朕要亲手收他的『吉兹亚税』!」 第1010章 一〇〇八章 塞尔柱之殒 西风吹过大地,天色灰沉。战场中央,伊斯兰联军最后的象征——那面绣着金月银星的苏丹新月大纛,正于风中招摇。这旗象征着圣战的正统,也象征塞尔柱世界的权威。 但那权威,终于也撑不住箭雨——耶律哲别策马至丘陵之巅,弓开如满月,目视千步外的新月大纛。周围静得只剩风声。 「里海之滨,该换主人了。」 嗖——箭矢破空,直贯旗杆。 艾哈迈德·桑贾尔的金顶新月大纛在风中剧烈晃动,一声脆响,旗面上绣满的《古兰经》经文被耶律哲别的狼牙箭一箭贯穿。大纛断裂倒地,犹如日月坠落! 大营震骇,无数伊斯兰士兵回望之时,只见艾哈迈德·桑贾尔刚策马冲锋未远,突然身旁轰然巨响——「震天雷」爆炸在他马蹄下! 「真主啊——!」艾哈迈德·桑贾尔的祈祷尚未出口,三枚「震天雷」已在他亲卫队中央炸开。 第一爆撕裂了他的白马腹部,马匹内脏混着血雨泼洒在黄金铠甲上。第二爆震飞他的头盔,露出灰白的发辫与惊恐的双眼。第三爆将他掀落马背——战马惊嘶,苏丹当场被震飞落马,坠入溃逃的亲兵潮中! 还未起身,便被溃军践踏,甲片碎裂、五官难辨、化为泥血!三十七个铁蹄从他的躯体上踏过,直到那件象征伊斯兰世界最高权威的战袍,化作草原泥泞中一团镶金丝的碎肉。 那一刻,无人再呼「真主至大」。 塞尔柱左翼尚有残军支撑。呼罗珊总督法里德·伊本·穆罕默德·尼沙布里集结最后两千波斯军,企图与耶律松山决一死战。 法里德·伊本·穆罕默德·尼沙布里的波斯重骑,正面撞上耶律松山的契丹铁鹞子。他的弯刀砍进一名契丹百夫长的肩胛,却被对方临死前用铁链缠住手腕。 耶律松山的长矛从侧面刺入法里德·伊本·穆罕默德·尼沙布里肋间,矛尖带着内脏碎片从另一侧穿出。 「这不是怛罗斯……这是火狱……!」法里德·伊本·穆罕默德·尼沙布里咳着血沫倒下,最后看见的是契丹人马蹄上沾着的——他自己的眼球。 两军于夕阳下对冲,马蹄乱响。耶律松山不发一言,身先士卒斩首法里德·伊本·穆罕默德·尼沙布里,铁骑踏碎其军心。 同时,萧斡里剌率重骑从侧翼压入,撕裂西翼防线。锡斯坦总督塔吉·丁·纳斯尔的骆驼弓骑被萧斡里剌的重骑兵逼入干涸河床。 塔吉·丁·纳斯尔的波斯兵法完全失效:河床两侧突然立起契丹「飞火枪」,喷射的铁砂将骆驼与骑手打成筛子。 锡斯坦总督塔吉·丁·纳斯尔刚下令换马,便被斜刺里一矛贯胸而亡。 萧斡里剌亲手斩下塔吉·丁·纳斯尔的头颅,却发现这个老对手至死紧握着——一本被血浸透的《怛罗斯战记》抄本 两总督部曲溃散如蚁,人马逃入山间无影。 南侧战场更为肮脏。 古尔马利克伊兹丁·侯赛因见大势已去,竟暗中调动副翼兵力,悄然包抄其盟友——加兹尼苏丹巴赫拉姆·沙! 三百头余下象兵尚未转向,便被己方兵马自侧围攻!塔楼起火,象群失控践踏己军。 伊兹丁·侯赛因一剑刺穿盟友巴赫拉姆·沙的后心时,脸上还带着虔诚的悲痛。 「原谅我,兄弟。」他从巴赫拉姆·沙僵尸手中掰开权杖,「但阿富汗只能有一个苏丹。」 他命令心腹将巴赫拉姆的头颅抛向契丹军阵拖延时间。 二十头战象被当作路障遗弃,象奴解开锁链任其发狂冲乱联军残部。 当耶律哲别的追兵赶到时,只剩满地镶宝石的象轿和——一封写给巴格达哈里发的密信,开头是:「尊贵的哈里发,我愿献上伊兹丁的头颅换取赦免……」 伊兹丁·侯赛因吞并加兹尼余部后,当即焚营弃象,舍弃辎重,率精骑二千突围南逃,直返阿富汗高原。 自此,加兹尼王朝亡。 东翼尚有花剌子模沙阿阿拉乌丁·阿即思与卡库伊埃米尔伽萨斯普残部相持。 阿拉乌丁·阿即思见苏丹战死、诸侯互毙,转身向副将耳语数语,随即发难——「为真主正义,斩叛徒头!」 他亲率亲兵斩杀伽萨斯普于帐中,随后带三万残军挥白旗,跪降于耶律大石麾下。 花剌子模沙阿阿拉乌丁·阿即思一脚踢开卡库伊埃米尔伽萨斯普二世的尸体,将染血的弯刀插在契丹使者面前。 「告诉耶律大石——」他扯下塞尔柱赐予的绶带,「花剌子模从不是桑贾尔的狗!」 耶律大石不语,命哲别接纳,并于营中宣言:「花剌子模,归我汗庭。」 次日,阿拉乌丁·阿即思跪在耶律大石马前献上:伽萨斯普的镶祖母绿头盔、艾哈迈德·桑贾尔的黄金权杖(从烂泥里挖出)、自己十四岁的长子伊尔·阿尔斯朗作为人质。 耶律大石用权杖挑起阿拉乌丁·阿即思的下巴:「聪明人。朕准你继续统治乌尔根奇——但阿姆河以南的税,今后交给虎思斡耳朵。」 四月初十,卡特万草原最后一缕硝烟飘散。 经战后清点,伊斯兰联军原集结兵力三十一万,战后生还不过四万余人,多为逃脱散兵。 其余或战死、或被焚、或被踩踏、或自相残杀——一场以「圣战」名义集结的联军,最终成为史上最惨烈的自我崩溃之战。 黄昏之时,卡特万草原风烟渐歇,残阳如血。 西辽军帐中,耶律哲别拎着一颗已无气息的头颅,将其重重摔在帐前:「谋落·巴图尔。」 他转头冷笑:「他们想当怛罗斯之战中的葛逻禄人……却忘了,这一次的『唐军』,带了火器。」 联军尸骸堆成七座「京观」,最顶端是桑贾尔残破的黄金胸甲。 被俘的两万波斯工匠被迫为西辽铸造「忏悔钟」,钟面铭文是契丹文、汉文、波斯文并列的:「此声响处,即桃花石汗之土」 马里奥的羊皮笔记新增一页素描:耶律哲别脚踩新月旗,背景是燃烧的战象。他补绘卡特万地图,诗篇翻涌:「双头狼旗,火器焚原,卡特万血战,霸业成焉……」 当夜,耶律大石在血未干透的战场上召见诸将:「别忘了……处决葛逻禄俘虏时,要留几个活口西逃。总得有人告诉欧洲和波斯——怛罗斯的仇,契丹人替大唐报了。」 第1011章 一〇〇九章 电化实验室 永乐十三年春,明华大学东北角新落成的「电力研究院」内,吴淑姬正盯着玻璃管中的电弧发呆。高压线圈发出的蓝紫色电光在铜丝间跳跃,将她的脸庞映得忽明忽暗。 「第三次失败了。」她记录下数据,指尖摩挲着方梦华手稿上「火花塞间隙0.3毫米」的批注。突然电弧「啪」地炸响,吓得隔壁石化实验台的谢芷兰打翻了轻油样本。 「妳这电老虎比真虎还凶!」谢芷兰抓起浸油抹布扑打火星,「马鞍山新炼的锰钢活塞还在测试呢!」她指向墙角——汤思退正用千分尺测量一组银亮零件,那是按方梦华图纸打造的微型气缸。 寅时末刻,玄武湖面浮动的雾气尚未散尽,金陵大学文学院的玻璃窗已映出点点灯火。王纶裹紧棉袍疾行于石板路上,怀中《微积分精要》的书页间夹着昨夜未解的三道算题——那是数学教授王士元特意为旧秀才加印的「转型习题集」。忽然一阵马蹄声迫近,他慌忙避让,却见花金斗纵马掠过,马鞍旁悬着的不是弓箭,而是一具黄铜制六分仪。 「王兄且看!」花金斗勒马扬鞭,指向湖心岛新架设的铁架,「那是明华园刚建的测风塔,今日要试装自记气压计!」晨光穿透铁架投下几何形阴影,恰笼罩住湖畔生物馆——徐月娥正将新采的野菊标本浸入琉璃罐,罐底沉淀着昨夜配制的亚硫酸钠防腐剂。 辰时初,金陵大学「格物堂」内,王士元的粉笔在黑板上划出尖锐的啸叫。微积分曲线下方标注着「金陵-苏州铁路运力模型」,座中明州毕业生运笔如飞,而旧秀才们额头沁汗——他们桌上除算草纸外,还摊开着私带的《九章算术注疏》,纸页间朱批「此非圣人之道」的墨迹尚未干透。 「曲线积分便是铁轨的筋骨!」王士元突然敲击黑板,震落一片粉灰,「谁能解出最优坡度?」前排吴淑姬应声而起,她指尖划过图纸:「按《工程力学》第三章,坡度不得超过1/300,否则行者号机车必脱轨。」话音未落,角落传来「嗤」的冷笑——林安宅将《周髀算经》重重合上:「女子妄议工事,成何体统?」 隔壁生物讲堂却是一片肃穆。方敏手持稻穗立于阳光中,穗芒上的晨露折射出七彩光斑。「此乃第七代耐盐稻。」她指尖抚过穗尖紫斑,「诸君显微镜下可见,其维管束较常稻多三成。」突然实验室门被撞开,阮良捧着冒烟的陶罐冲入:「教授!氮肥实验炸了!」方敏反手甩开青衫下摆,露出腰间挂着的铜制面罩:「所有人退后,取碳酸氢钠灭火!」 巳时正,明华大学工坊的汽笛声响彻南岸。汤思退赤膊站在试验台前,额前青筋暴起——他正用千斤顶校准行者无疆号改进传动齿轮。叶承灏突然从蒸汽弥漫处钻出,手中游标卡尺闪着冷光:「误差超三毫!李宝将军说这等精度装炮必炸膛!」 午时的共味堂弥漫着硫磺味。谢芷兰与叶承灏躲在角落,将硫化树脂板浸入鲸油。「绝缘性增三成。」叶承灏舔着油渍斑斑的指尖记录,忽然警觉地抬头——三个胡商学徒正偷瞄他们的笔记,袍袖下露出开南大学的校徽。 「看什么看?」谢芷兰抓起餐刀插在桌上,「去年你们偷行者号制动图的事还没完呢!」胡商们仓皇退避时撞翻了王纶的饭钵,米粒洒落处显出一行算式——正是王士元今晨未解的铁路模型。王纶突然拍案:「我悟了!该用差分法而非积分!」满堂侧目中,他抓起酱鸭腿当粉笔,在桌面油渍上狂书数学符号。 未时三刻,铸造工坊的铁水泛着橙红光芒。叶承灏操纵吊臂将模具浸入水槽,白雾轰然升腾。待雾气散尽,众人围上前——新铸的缸体内壁布满气孔,像块发霉的糕饼。 「第七炉了。」汤思退踢飞一块铁渣,「《冶铁新编》说加硅能防气泡,可咱连硅是什么都不知道!」 吴淑姬突然翻开方梦华的《材料笔记》:「首相提过,石英砂含硅……」她话音未落,李宝带着亲兵冲进工坊:「神机营急件!颍州前线缴获伪齐铁鹞子重甲,熔点比寻常铁高两成!」他甩出块黝黑金属片,上面赫然刻着波斯文「??????」(铬铁矿)。 申末酉初,两校学子聚于湖畔测量站。花金斗操作六分仪校对星图,徐月娥的药草标本在晚霞中泛着琥珀色光。 当方敏与王士元漫步至此时,只见满地散落的算稿、稻穗与齿轮中间,横着一块被学生当球门的老石碑,碑上「格物致知」四字已被皮球磨得发亮。 当夜,石化实验室的蒸馏器咕嘟作响。谢芷兰将铬铁矿粉投入酸液,突然惊叫:「变绿了!这溶液能蚀刻气孔!」众人挤在显微镜前,只见酸洗过的缸体表面浮现出细密晶格——正是方梦华预言过的「金属钝化膜」。 子时更鼓响起时,吴淑姬在实验日志上画了个双翼徽记,下方写道:「永乐十三年三月廿一,铬酸钝化法成,气缸铸造良品率提至六成。火花塞电压尚不稳定,需改良绝缘材料——明日试制首相说的酚醛树脂。」 四月月初五,金陵石化研究实验室的蒸馏釜喷出第一缕合格轻油时,徐月娥的护目镜上已沾满焦黑油渍。她盯着冷凝管中琥珀色的液体,突然抓起琉璃瓶冲向窗边——晨光穿透油液,在《炼化记录册》上投下一片金黄色的光斑。 「硫磺!快拿硫磺!」谢芷兰的尖叫从高压釜旁传来。她正往裂解的重油中掺入马鞍山赤铁矿粉,釜内突然剧烈翻腾。曾明丁一个箭步上前,将整袋硫磺倒入泄压阀,蒸汽带着刺鼻气味从铜管喷涌而出,在天花板上凝成诡异的黄色结晶。 实验室角落,杨广仁正调试新制的纺丝模具。当第一缕半透明的化纤从针眼细的孔洞中缓缓抽出时,谢芷兰突然哭了出来。这缕比蚕丝更坚韧的细丝,在晨光中泛着七彩晕光,像把彩虹揉成了线。 「《梦溪笔谈》里没有这个...」徐月娥喃喃道。她将化纤绕在纺锤上,线轴转动间竟映出陈宇那架残破机关鸟的轮廓——那些曾经神秘的「天界丝线」,此刻正在凡人的指尖流淌。 四月十七,明华大学的学生们突然发现,电力研究实验室和化学实验室之间的那堵墙——塌了。 不是被蒸汽机震塌的,也不是被伏打电池炸塌的,而是被人连夜拆掉的。 清晨,吴淑姬抱着《电磁学笔记》匆匆赶到实验室,却看见一群工匠正推着独轮车往外运砖块,而原本分隔两间实验室的墙壁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块巨大的铸铁平台,上面铺设着铜轨,连接着电力实验室的发电机和化学实验室的高压釜。 「这……这是要干什么?」吴淑姬愣在原地。 「听说是方首相的命令。」谢芷兰从旁边冒出来,手里还拿着一块刚拆下来的搪瓷绝缘板,「昨晚杨广仁带人连夜施工,连校长都不知道具体要做什么。」 学生们面面相觑,随即爆发出一阵兴奋的议论——方梦华首相明天要亲自来做实验! 消息像闪电一样传遍整个明华大学。 「方首相的实验?她上次来就点亮了电灯,这次要做什么?」 「听说和‘阴阳转轮’有关,可能要造更强的电弧!」 「不对!我听说化学实验室那边运来了几十桶南海原油,可能是要试制新燃料!」 不到一个时辰,明华大学最大的阶梯教室——格物堂——已经挤满了学生。前排座位被明州中学毕业的尖子生们占据,后排则是闻风而来的金陵大学和震旦大学的学生,甚至还有几个胡商子弟偷偷溜进来,手里攥着小本子准备记录。 「让一让!让一让!」汤思退挤过人群,手里举着一块黑板,上面潦草地写着:「方首相实验预测:电弧炼钢?石油发电?还是……」 最后三个字被擦掉了,但所有人都知道他想写什么——「还是飞行器?」 毕竟,吴淑姬的双翼飞行器草图,至今还锁在方梦华的档案柜里。 傍晚,方梦华的速记本被偷偷传阅——有人从杨广仁的学徒那里打听到,实验室里正在组装一台「超级阴阳转轮」,比之前的版本大十倍,铜盘直径达到五尺,转速预计能突破每分钟千转。 更惊人的是,化学实验室那边的高压釜被改造成了「电弧裂解炉」,据说要用超高电压直接分解原油,制造某种「比轻油更纯净的燃料」。 「这不可能!」徐月娥翻着《化学原理》,「电弧裂解?那得多少电力?」 「所以她才拆了墙啊!」谢芷兰兴奋地说,「电力实验室的发电机直接连到化学实验室的炉子,用最强的电弧轰击原油!」 深夜,实验室里仍亮着灯。工匠们进进出出,搬运着铜线、磁铁、绝缘陶瓷板,而杨广仁站在中央平台上,指挥着最后的调试。 「明天……」他擦了把汗,低声对身边的学徒说,「首相要做的,不是普通的实验。」 「那是什么?」 「她要用电和火,直接从石油里炼出‘天界之宝’的原料。」 学徒瞪大眼睛:「可……那不就是陈妖道的塑料?」 杨广仁摇摇头,露出神秘的微笑:「不,比那更厉害。」 第1012章 一〇一〇章 碱土金属 玄武湖南岸的晨雾尚未散去,晨光透过金陵城外的薄雾,洒在明华大学东北角新建的「电力研究院」与「石化研究实验室」联合实验楼上。昨夜拆墙后,原本分隔电力与化学的界限已荡然无存,铸铁平台上铜轨纵横,连接着「超级阴阳转轮」与电弧裂解炉,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石油气味与铜线烧焦的刺鼻气息。 电力与化学实验室之间新铺设的铜轨已被擦拭得锃亮。昨夜通宵施工的工匠们还未完全撤离,学生们却早已挤满了观察台与测控台之间的走廊。他们或倚墙记笔记,或站在拆墙后新设的铸铁平台边,盯着那台庞大的「超级阴阳转轮」发呆,耳语声如波涛轻拍。实验室中央,一座巨大的铜制装置嗡嗡作响,蒸汽机的低鸣与电弧的啪啪声交织,仿若新时代的序曲。 忽然人群一阵骚动,有人轻呼:「方首相来了!」 方梦华没有仪仗,也没有亲兵陪同,只是身着素色半臂长衫,一手拎着厚厚一叠笔记,另一手还提着一小袋被煤烟熏黑的白灰粉。众人自动让开一条通道,她径直走上平台,在「电弧裂解炉」与「转轮发电机」之间的连接点前停下,淡淡道:「铜线接反了,电流反冲,昨晚的电容才会烧掉三个。」 一言既出,众学徒顿时面红耳赤,连杨广仁也连忙躬身道:「是学生疏忽。」 方梦华没再追责,反而扫视了在场众人一圈。她目光所及,都是熟悉的年轻脸庞,有些当年在明州中学的化学导论课上,连苛性钠和氯化钙都分不清,如今却成了能操控汽化塔、焊接钝化缸的主力。 吴淑姬、谢芷兰、徐月娥、汤思退、叶承灏等熟悉的面孔赫然在列,他们大多是三年前明州中学听过方梦华《化学导论》课的学生,如今已成为明华大学与金陵大学科研团队的翘楚。角落里,杨广仁正指挥工匠调试一组新铸的铜管,汗水浸湿了他的麻布短衫。几名震旦大学借调的学生与胡商子弟代表曾明丁站在一旁,低声讨论着昨夜电弧裂解实验的数据。 方梦华环视一周,目光扫过这些年轻的面孔,嘴角微微上扬。她走上铸铁平台,拍了拍「超级阴阳转轮」的铜盘,声音清亮却带着几分戏谑:「诸君,今日实验非同小可,但本座先有个问题,想考考你们这些明州中学的旧生徒。」她顿了顿:「你们还记得,我在明州中学第一节化学课上,问过你们:草木灰中有什么?」 前排谢芷兰马上答道:「含钾!」 「石灰石和骨骼牙齿?」 「含钙!」 「盐巴、苦卤水?」 「分别是钠和镁!」 「礬土?」 「铝!」汤思退也跟着抢答。 方梦华点头,把手中那小袋白灰粉放在平台上,轻轻一敲,散出一圈淡白粉尘。 吴淑姬一愣,放下手中的《电磁学笔记》,略带迟疑道:「首相讲过……元素周期表?钾、钙、钠、镁、铝……」 「不错!」方梦华点头,拿起一块黑板擦,在身后的黑板上写下「钾、钙、钠、镁、铝」五个大字,旁边标注「金字旁」。她转过身,目光扫过全场,声音陡然提高:「这些元素,你们在课本上硬背下来,考试也能拿满分。可你们是否疑惑过,按照五行理论,这些东西要么是水——像盐巴溶于水形成离子溶液,要么是土——像石灰石、礬土这样不可溶的无机物,为何它们的名字偏偏带个‘金’字旁?它们哪里像金银铜铁那样的金属?」 实验室骤然炸开了锅。学生们面面相觑,议论声如潮水般涌起。 「对啊,钠钾是盐分,溶于水啊!」 「石灰是粉末,根本不像铜铁那种能敲能打的金属。」 「以前只是死记,现在才感觉——金字旁,是不是其实不对?」 「钙和镁都不能拉丝,也不能打火花,凭什么是金属?」 方梦华嘴角微微一扬,显然满意这种纷乱。 「这不是你们的问题,」她缓缓转身,面对整个平台上的学生,「这是旧理学的局限。五行讲‘金木水火土’,却从未解释过为什么木能生火,火又生土,金可以克木——但真正的自然里,‘金’不是贵重,也不是坚硬,而是‘能导电、能失电子、能和酸反应’。」 汤思退挠着头,手中还攥着昨夜测量的千分尺。「钙不就是石灰石吗?烧成粉末还能当药,怎么会是金属?」徐月娥皱眉,翻开《化学原理》,试图寻找答案。「铝我见过,马鞍山的礬土烧出来是白粉,摸起来跟面粉似的,哪里像铁?」谢芷兰推了推护目镜,语气中带着几分不服。曾明丁插话道:「我父亲说,大食商人的炼金术里,铝是‘白银之弟’,但他们也没说清楚为啥叫金属……」 方梦华静静听着,待议论声稍歇,她轻轻一笑,拿起一支炭笔,在黑板上画下一个简单的原子结构图:核心为原子核,周围环绕着电子云。「诸君,元素的本质不在于它们的外观,而在于它们的原子结构。」她指着图纸,娓娓道来:「钾、钠、钙、镁、铝这些元素,它们的原子外层都有容易失去的电子,这让它们在化学反应中表现出‘金属’的特性——能导电、能与其他元素形成化合物、能被锻造成形。金字旁,不是因为它们像金子般闪亮,而是因为它们在微观世界里,拥有金属的灵魂。」 「因为道藏丹经说‘五金之精’?」后排一名旧秀才迟疑道,「就像汞字也是水银之意……」 方梦华摇头,从袖中取出一块蜡封的金属锭。当她在铁砧上敲碎蜡壳时,灰白色的切面在晨光中泛起冷冽光泽。 「这是钾,三日前刚用电力从草木灰里炼出的真金属。」 死寂。 谢芷兰的毛笔「啪嗒」掉在算纸上。她见过钾盐雪白的结晶,但眼前这块银灰色物质,彻底颠覆了「钾是草木灰精华」的认知 「金属,不是你眼中那种敲得响、光滑亮的铁器,而是元素周期表上的一种‘性格’——能导热、导电,易氧化,还能与水反应。这才是我们今天实验的根基。」 方梦华走向实验室中央新筑的高台。台上矗立着改良版「阴阳转轮」,但输出端连接的并非电弧灯,而是一排盛满熔融草木灰的陶瓷坩埚,电极浸没其中嘶嘶作响。 「看好了。」她合闸瞬间,转轮咆哮着加速,电流穿透赤红熔浆。某只坩埚突然爆出刺目紫光,液态表面鼓起银蓝色气泡—— 噗嗤! 一粒珍珠般的金属液滴弹跳而出,在铁盘中滚动凝固。方梦华用铜钳夹起它时,表面还在与空气剧烈反应,剥落着金色焰屑。 「钾的暴烈,正因它是真正的金属。」她将燃烧的金属块投入水缸,轰然炸起一人高的火柱,「而你们课本上写的‘钾’,不过是它被水驯服后的幽魂——氢氧化钾。」 当方梦华展开一幅绢本《元素周期表》时,叶承灏突然指着铝栏惊呼:「所以矾土里的‘鋁’,也能炼出真金属?!」 「不错。」方梦华弹指敲了敲角落的电解炉,「但铝比钾更难驯服,需用冰晶石为媒……」她忽然轻笑,「知道为何我坚持用‘金’字旁命名吗?」 她掀开电解炉观察窗。在电弧蓝光中,银白色的铝液如水银流转,倒映着所有学生瞪大的眼睛。 「因为科学必须诚实——这些‘土’与‘水’里沉睡的,本就是能导电、延展、发光的金属之魂。」 她顿了顿,又扫视四周:「你们昨晚是不是还在为塑料的来源困惑?为金属钝化膜的形成不解?今天的实验,不是为了制造一件成品,而是为了破解一桩误解:金属,不只是锤子和刀剑的材料,更是自然中的性格与法则,是电与火的载体。」 她猛地敲了平台一角,那台「超级阴阳转轮」顿时震颤一下,铜盘开始慢慢旋转,磁场线在空中隐隐作响,几缕电弧划破晨雾。 「今天,我们要做的,就是用金属之名——去呼唤那些本不该被埋在盐卤灰尘下的能量。」 「去问大地:金是什么。」 静默三秒后,全场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当「超级阴阳转轮」的铜盘加速旋转至预定转速,整座平台发出低沉轰鸣,像一头即将苏醒的金属巨兽。吴淑姬调试完变压器,谢芷兰已将第一批氯化钾、氯化钠、石灰乳、苦卤残液与礬土熔融混合物分别装入高温电解槽。她按下电流开关,铜轨上的电磁阀「嗒」地一声响应,数万伏电压瞬间注入各槽,白炽的电弧在熔盐中跳跃,如神之指引,将自然物质撕裂成最原初的本貌。 「溶液开始气化——熔点已达七百度!」徐月娥戴着面罩从远端高声报告。 谢芷兰护目镜后的眼神亮得发狂:「钾!我看到金属钾析出了!」 半透明的熔盐表面突然浮现出一丝银白色光泽,那是一滴滴新生的金属钾,在高温下闪烁不定。她用陶瓷钳小心夹起一粒,将其投入隔离水罐中。 只听「啵!」一声轻响,金属钾与水接触瞬间爆燃,冒出明亮白焰与大量氢气,罐内水面翻腾如沸。 「钠——钠也出来了!」汤思退兴奋地指着另一电解槽。那是一种更温和却依然银亮的金属,像刚打磨的银器,漂浮在盐液之上。他也夹出一枚试片投入水中,「嘭!」地一声,钠块旋转着喷出火星,如同精灵乱舞。 「这就是金属!」吴淑姬大喊,声音压过蒸汽与火光,「这些你们口中‘盐巴’的碎屑,本质上就是金属的坟墓——今天我们把它们复活了!」 紧接着是第三槽,苦卤电解出的镁块缓缓沉入槽底,形如铅块,闪着幽白金属光。叶承灏夹起一条细长镁带,小心地点火,白光如裂日盛放——镁燃烧时释放出剧烈耀眼的光热,连在场最冷静的学生也忍不住遮眼。 「那……是太阳!」后排一名宋朝老秀才喃喃。 「那不只是太阳,」汤思退回头大笑,「那是土壤里藏的雷霆,是盐巴中沉睡的神明!」 电解槽中,礬土也开始析出片状金属——那是人类最熟悉,却最难提炼的金属之一:铝。轻、亮、薄,却坚韧如钢。谢芷兰掂起一片铝箔状薄片,丢入坩埚中,并灑上一撮高锰酸钾粉。 「铝热反应测试,开始!」 她点火,化学反应瞬间爆炸,爆出一团焰光,铝与锰共振着燃烧,散发出刺眼橙白色火焰与灼热气浪。场面震撼到所有人屏息。 在一旁记录曾明丁脸色泛白,喃喃低语,几乎跪倒在地。 「阿布·巴克尔……贾比尔……」 方梦华走到他身边,低声问道:「你认出了什么?」 曾明丁缓缓抬头,眼中是被千年否定的信仰重燃后的战栗。他的声音颤抖:「小时候我祖父告诉我,古老的阿拉伯炼金术士贾比尔·伊本·哈扬写过:‘盐中藏有光之碎片,石灰之中埋有金属的骨骸。’我们都当那是诗,是妄言……可你们……你们真把石头变成火焰了……」 他仿佛再度听见那部传世手稿中所写的:「世间万物,皆由四性七气组成,金属不过是火与土之子,眠于盐与岩之中。」 「这不是魔法,也不是神迹。」方梦华温柔道:「这是‘格物’——我们称之为科学。」 曾明丁张着嘴,不敢言语。火光映在他脸上,像是照亮了旧世界的一角,照见一个信仰崩塌又重建的瞬间。 第1013章 一〇一一章 黑色金属 正午阳光穿透玻璃穹顶,照在台面上陈列的金属样本:钙片在空气中缓慢氧化成斑驳的壳,钠块在油中泛着蜡质柔光,镁条点燃时喷吐刺目白焰…… 「这些元素——你们从课本中记住了它们在盐巴、苦卤、草灰、石灰石、明矾中存在,却从未想过它们与金、银、铜、铁有什么共通。」她顿了顿,声音微低却更坚定:「但今天,我们用电把它们单独提了出来。」 「现在回答我。」方梦华指尖划过钠块,在水盆里撩起咝咝作响的金色火蛇,「它该属五行中的哪一行?」 吴淑姬突然站起:「它属‘新一行’!」她的声音发颤,「就像电非阴阳,石油非五行——我们得造自己的‘行’!」 方梦华颔首,袖中滑出一枚铝币弹向空中。金属旋转的嗡鸣声中,她念出昨夜写在速记本扉页的话:「破五行枷锁之日,方见元素真容。」 方梦华站在实验室中央,黑板上「钾、钙、钠、镁、铝」五个金字旁的大字旁,刚刚画下的原子结构图仍散发着炭笔的淡淡墨香。 方梦华拍了拍黑板,目光扫过学生们热切的眼神,声音清亮而坚定:「诸君,方才我们解开了钾、钙、钠、镁、铝为何是金属的秘密——它们的原子外层电子赋予了导电与化学活性的特质。但这只是冰山一角。」 她顿了顿,拿起一支炭笔,在黑板上写下「金、银、铜、铁、锡、铅、汞」,然后转过身,目光如炬:「这些,只是我们目前已知的金属。但金属的世界,远比金、银、铜、铁、锡、铅、汞要广阔得多。你们知道吗?世界上至少还藏着几十种我们尚未认清的金属元素,它们大多埋在矿石中,从未以纯净形态现身——但它们,就在我们脚下等待我们去发现、去分离。它们藏在矿石、土壤、甚至海水中,可能是大明工业革命的下一块基石。」 学生们屏息凝神,实验室内的议论声骤然沉寂。汤思退翻开《化学原理》,低声道:「几十种金属?首相是说……像马鞍山矿渣里的那些杂质?」 「正是!」方梦华点头,走向实验桌,拿起一块黝黑的矿石——指尖轻敲着一块黝黑的马鞍山生铁,环视着周围的学生们。她将矿石抛给杨广仁,笑道:「杨师傅,马鞍山炼钢时,炉渣里常有这种黑乎乎的杂质,烧不化也炼不掉,你们可曾想过,它们的价值?」 杨广仁接过矿石,挠头道:「俺们只当这些是废料,堆在炉边等着填坑。难道……这也是金属?」 她转身,拉下另一张画布——那是从马鞍山冶炼厂送来的矿石剖面图与成分分析表。《马鞍山矿渣分析表》密密麻麻的矿物名中指着上面几行被朱砂圈出的数据: 「在我们的炼钢炉渣里,藏着至少四种尚未分离的金属——铬、锰、钴、镍。」 「铬,可使钢铁坚硬如宝石,永不生锈。」她拿起一块锈迹斑斑的普通铁板,又展示了一块从颍州缴获的伪齐军的西夏造「铁鹞子」甲片——黝黑发亮,毫无锈蚀痕迹。 「西夏人不懂化学,却偶然用到了含铬铁矿。若我们能主动提纯铬,就能造出永不锈蚀的钢。」 她转向锰:「锰能增强钢铁韧性,使‘沧海龙吟号’的螺旋桨不再因高速旋转而崩裂。」 接着是钴和镍:「钴可制耐高温合金,未来蒸汽机的活塞不再因高热变形;镍能让我们的铜币不再被民间私熔——因为镍铜合金比纯铜更难熔化。」 「这些,就是黑色金属。」她一字一句说道,「它们虽然不像金银那般耀眼,却能改变整个世界的工艺。」 学生们屏息凝神,目光聚焦在黑板上。吴淑姬率先打破沉默,举手道:「首相,您的意思是,金属的定义不是看它硬不硬,而是看它的电子行为?那……我们昨天试的铬酸钝化,铬也是金属,它的电子怎么让气缸表面不生锈?」 「问得好!」方梦华眼中闪过赞许,转身在黑板上点出「铬」与「氧化铬」。「铬的原子外层电子能与氧气反应,形成一层致密的氧化膜,这层膜像盔甲一样保护气缸,防止腐蚀。这就是金属的化学活性,也是我们昨天铸造气缸良品率提升至六成的关键。」她看向谢芷兰:「芷兰,妳昨晚用铬铁矿粉配酸液,观察到什么?」 谢芷兰翻开实验日志,兴奋道:「酸液变绿后,气缸表面的气孔消失了,显微镜下看到一层晶格,就像……就像琉璃一样光滑!这就是首相说的钝化膜吗?」 「正是。谢芷兰昨晚用铬铁矿粉配酸液,生成钝化膜,让气缸表面光滑如琉璃,这便是铬的功劳。」她转向谢芷兰:「芷兰,妳再说说,铬酸钝化后,气缸的良品率提升到多少?」 谢芷兰推了推护目镜,翻开实验日志:「六成!而且气缸表面耐酸碱,泡在硫酸里三日不锈,硬度也比寻常铁高两成。」 学生们发出一阵惊叹。汤思退瞪大眼睛,凑近那块铬铁矿:「这玩意儿能让铁不生锈?那要是用它炼火炮,炮管不得耐用十倍?」 方梦华颔首,在黑板上又写下「锰、钴、镍」三个名字:「不只铬。马鞍山炼钢的炉渣里,还可能藏着锰、钴、镍等金属。锰能让钢更坚韧,适合打造‘行者号’的传动齿轮;钴能耐高温,可用于火炮的内膛;镍与铬合炼,能造出不锈的合金,坚硬如金刚。」她停顿片刻,目光扫过众人:「这些‘黑色金属’的价值,不亚于金银。它们将是大明从蒸汽到内燃机、从火车到高铁的钥匙。」 徐月娥举手,语气中带着好奇:「首相,课本里说,金属要从矿石里提炼出来,需用酸液或高温熔炼。可马鞍山的炉子,最高不过千度,能炼出这些金属吗?」 方梦华指向一旁的电弧裂解炉:「好问题!寻常炉子确实不够,但我们的‘超级阴阳转轮’能产生数千度的高温电弧,足以熔化铬、锰、甚至更难炼的金属。」她翻开速记本,展示一页草图:电弧炉内,铜电极间跳跃着蓝紫色电弧,矿石在高温下分解,金属液滴缓缓凝结。「今日,我们将用同样的电弧,尝试从铬铁矿中提炼纯铬。」 叶承灏皱眉,低声道:「可……电弧炉的电压还不稳,昨晚炸响了三次。万一熔炼失败,矿石不就白白浪费了?」 方梦华看向汤思退:「承灏的担忧有理。思退,你的稳压装置准备如何?」 汤思退拍了拍身旁一组铜片电阻,咧嘴道:「昨晚改进了三组齿轮,参考‘行者号’的离合器原理,电压波动已降到一成。今天保准让电弧稳如泰山!」 「好!」方梦华拍手,转向杨广仁:「杨师傅,马鞍山可有足够的铬铁矿与赤铁矿?我们需要至少十斤纯铬与锰,试炼第一炉合金。」 杨广仁嘿嘿一笑:「俺这就去挑最好的矿石,晚上就能开炉!」 方梦华点点头,目光转向全场,语气陡然加重:「诸君,铬、锰、钴、镍的发现,只是我们迈向新世界的第一步。但真正的挑战,在于如何用这些金属,打破当前的瓶颈。」她走向实验桌,拿起一把铜制铣刀,轻轻一折,刀刃便弯曲变形。「如今我们的机床,只能加工木头和铜料,切削铁料尚且费力,更别提这些坚硬的‘黑色金属’。可若我们能用铬、镍炼出削铁如泥的合金,制成铣刀、钻头,那便能实现‘用机器制造机器’的良性循环!」 实验室内的气氛瞬间沸腾。吴淑姬眼中闪过光芒,低声道:「首相是说……用合金刀具,打造更精密的内燃机零件?那我的……」 「正是!」方梦华拍了拍吴淑姬的肩,递上一页《材料笔记》:「淑姬,妳的‘飞天车’需要轻质而坚韧的材料,内燃机的气缸、活塞、曲轴,都需高强度合金。铬与镍的合金,能让机件耐高温、耐腐蚀;锰能增强钢的韧性,适合传动部件。若机床的刀具也能用这些合金打造,我们就能批量生产零件,‘飞天车’的梦想便不再遥远。」 徐月娥翻开《炼化记录册》,喃喃道:「若能炼出削铁如泥的铣刀,‘沧海龙吟号’的螺旋桨也能更精密,航速或许能再提一成!」 谢芷兰推了推护目镜,沉吟道:「可合金的配比是个难题。铬和镍的比例多少?熔炼温度要多高?我们得试多少次?」 方梦华指向电弧炉:「这就是今日实验的任务。芷兰,妳负责酸液提纯铬与锰;月娥,妳分析矿石成分,确定配比;思退与承灏,优化电弧炉的电压与温度;杨师傅,准备高纯度矿石与坩埚。」她停顿片刻,目光深邃:「若成功,我们将炼出第一块‘不锈钢’雏形,足以切削铁料,甚至硬钢!」 实验开始。杨广仁指挥工匠将铬铁矿与赤铁矿投入电弧炉,汤思退合上紫铜开关,「超级阴阳转轮」轰然启动,铜盘以每分钟千转的高速旋转,电弧如雷霆般在炉内跳跃。高温下,矿石逐渐熔化,发出刺眼的红光。徐月娥站在显微镜旁,飞速记录:「铬含量约20%,锰约5%,铁余量……熔点已达1500度!」 谢芷兰操作酸液槽,将提纯的铬液注入坩埚,绿色溶液在高温下冒出白烟。叶承灏盯着电压表,低喊:「电压稳定!电弧温度约4000度!」杨广仁挥汗如雨,将熔融的金属液倒入模具,冷却后,一块银亮的合金板缓缓成型。 方梦华拿起合金板,用力敲击,发出清脆的金属声响。她递给汤思退一把新制的铣刀,刀刃由合金打造,寒光闪闪:「试试看,能否切削马鞍山的生铁。」 汤思退接过铣刀,走向一旁的机床,固定一块生铁,刀刃飞速旋转,铁屑如雪花般飞溅。不到一刻钟,生铁被切削成光滑的圆柱,刀刃却丝毫无损。学生们爆发出欢呼,杨广仁拍手大笑:「这刀比俺们最好的青铜刀强百倍!削铁如泥,名不虚传!」 方梦华凝视合金板,低声道:「这块合金,只是开始。铬、锰、镍的组合,将让我们从手工工坊走向机器工厂。诸君,‘用机器制造机器’,是大明工业革命的真正起点。」 实验室外,汽笛声响彻湖畔,金陵城的轮廓在晨光中若隐若现。电弧的光芒与合金的寒光交相辉映,仿若新时代的曙光。 第1014章 一〇一二章 铅酸蓄电池 金陵城的午后阳光透过实验室的琉璃窗,洒在铸铁平台上,映照出「超级阴阳转轮」的铜盘寒光与电弧裂解炉的青烟。方才成功试炼的铬镍合金板还散发着余温,吴淑姬、谢芷兰、徐月娥、汤思退、叶承灏等学生围在实验桌旁,手中笔记本密密麻麻记录着合金实验的数据。杨广仁与马鞍山工匠们忙着清理坩埚,空气中混合著金属熔炼的焦味与南海原油裂解的刺鼻气味。 方梦华站在黑板前,速记本上新添了几页关于「电能储存」的草图,目光扫过众人,带着一丝期待。 「诸君,今日的合金实验已让我们窥见‘用机器制造机器’的曙光,但电力的未来,不仅在于产生,更在于储存与携带。」方梦华指向一旁的「超级阴阳转轮」,声音清晰而坚定:「这台发电机虽能点亮弧光灯、驱动裂解炉,但它的电能只能在实验室中使用。若我们能将电能‘装’起来,带到‘沧海龙吟号’的甲板、金陵街头的灯火,电力的价值将翻倍。」 学生们眼中闪过兴奋的光芒。叶承灏举手道:「首相,您是说……像陈宇的‘天界之宝’(手电筒)那样?它的电能藏在小小的电池里,能随时发光!」 「正是!」方梦华点头,从实验桌上拿起陈宇缴获的手电筒,轻轻拆开,露出内部的电池。她递给徐月娥:「月娥,妳昨日分析过这电池,里面是什么?」 徐月娥接过电池,嗅了嗅酸味,低声道:「里面是酸液,可能是硫酸,电极是锌和另一种金属,可能是铜或银。通电后能产生微弱但稳定的电流,类似我们的伏打电池。」 方梦华颔首,转向一旁的曾明丁:「明丁,你说你的父亲是大食商人,熟知阿拉伯炼金术。听说古代巴格达有一种‘素烧陶壶’,能产生电能,可否为我们讲讲?」 曾明丁一愣,略显紧张地走上前,整理了一下波斯风格的袍袖,清了清嗓子:「学生听父亲说过,巴格达的炼金术士在数百年前,用素烧陶壶做过一种装置。他们在陶壶内放入铜管和铁棒,灌入酸液——可能是醋或柠檬汁,壶口用沥青封住。」 「你们也许不知道,在你们还在念《齐民要术》时,我们大食的巫医用这种壶通过铜与铁的摩擦,制出能麻痺蛇毒的‘雷电酒’。父亲说,这种陶壶能让铜针颤动,甚至点亮微弱的火花,像是雷电之力。大食人以为这是神术,用来祭祀或治疗,但没人知道它的真谛。」 众人失笑,方梦华轻笑道:「他说的是后来被称作‘巴格达电池’的物件,一种早期的电堆雏形。」 曾明丁继续道:「我年少时在摩苏尔见过这类陶壶,壶内藏着铜管,外头绕铁片,用葡萄酒与醋混和的液体填满,能生出一种刺手的震击,老人说那是‘赛拉姆之火’,封印在壶中。」 「他们不知道那是电,但的确——那是世界上最早的蓄电装置。」 台下骚动。旧秀才们交头接耳,有人嘀咕「夷狄之术」,但明州中学出身的学生们已飞快翻起笔记。 吴淑姬翻开《化学原理》,喃喃道:「铜管和铁棒,酸液为介质……这不就是伏打电池的雏形吗?」 「不错!」方梦华拍手,指向实验桌上一组新制的装置:十几个陶罐一字排开,内装硫酸溶液,插入锌板与铜板,铜线连接成串。她在黑板上画下伏打电池的简图:锌板(负极)、铜板(正极)、硫酸电解液,旁边标注「电流产生」与「电能储存」。 方梦华走到台中央,轻敲陶壶道:「我们今日所做的,不过是延续古人的智慧,再加上新的科学方法。」 她顺势引出问题:「伏打电堆只能现做现用,而我们要的——」 她掀开旁边蒙着的油布,露出六只玻璃槽。槽内交替浸泡着铅板和二氧化铅板,板间隔着浸透硫酸的羊毛毡。旁边摆着新制的简易电压计与电流探针,以及一盏已拔掉导线的弧光灯。 「是能把雷电装进罐子里的铅酸蓄电池。」 当方梦华将伏打堆的铜线接上第一只玻璃槽时,谢芷兰突然「啊」了一声——她认出那些铅板正是用马鞍山新炼的「软铅」轧制,而二氧化铅板表面布满蜂窝状小孔,明显参考了素烧陶壶的气孔结构。 「看好了。」方梦华启动蒸汽机,阴阳转轮开始向伏打堆输送电流。随着电压攀升,蓄电池内的硫酸溶液渐渐泛起细密气泡。 徐月娥突然举手:「首相!铅板表面在变色!」 果然,负极铅板逐渐覆盖上灰白色硫酸铅结晶,而正极的二氧化铅却愈发鲜亮如新砚。 「如果这组蓄电池成功储能,我们就能将电力带出实验室。」 「让机器,在没有发电机的地方,也能运转。」 「巴格达的素烧陶壶,早在千年之前就摸到了电的边缘,但他们止步于神术,未将电能储存与利用。」方梦华指向铅酸蓄电池,「今日,我们将用伏打堆为这台铅酸蓄电池充能,让电能脱离实验室,自由运用。诸君,这将是电力的又一次飞跃!」 方梦华指示开始充电。数名学生轮流摇动伏打堆的旋柄,输出稳定直流电,透过铜线导入铅酸电池之中。镀铅板上浮起细小气泡,硫酸液微微升温,整体结构稳定。 两炷香后,方梦华手持电压计接线,探测结果稳定在1.8伏。 「足够了。」 她拔掉外部伏打堆,将弧光灯接入铅酸电池输出端。众人屏息。 「啪——!」 霎时间,蓝白色弧光再次在灯泡中炸裂,照亮全场!但这一次,背后没有发电机隆隆的声响,没有蒸汽管震动的嘶鸣。只有一罐静静站在案上的——陶罐装的雷霆。 「这就是——移动的电。古代大食人用陶壶囚禁了电的幽灵。」方梦华轻抚蓄电池外壳,「而我们用铅与酸,造出了电的牢笼。」 谢芷兰推了推护目镜,盯着铅酸蓄电池,好奇道:「首相,这铅酸蓄电池和陈宇的手电筒电池有何不同?它能储存多少电?」 方梦华翻开速记本,展示一页草图:铅板(负极)、二氧化铅(正极)、硫酸电解液,旁边标注「可逆反应」与「储电容量」。「陈宇的电池小巧但容量有限,适合手电筒这样的微型装置。而铅酸蓄电池容量更大,能反复充放电,适合驱动‘沧海龙吟号’的电动仪表,甚至将来为‘飞天车’的电机供电。」她看向叶承灏:「承灏,伏打堆的电流稳定性如何?」 叶承灏检查了一组陶罐,低声道:「十个伏打电池串联,电压约等于二十个摩擦起电,电流稳定,但硫酸浓度需调整,过高会腐蚀锌板。」 方梦华点头,转向徐月娥:「月娥,妳负责配制硫酸电解液,浓度控制在多少?」 徐月娥翻开《炼化记录册》,飞速计算:「硫酸浓度约三成,足够导电又不伤电极。昨晚我还试了加少量盐巴,增强导电性,但得小心氯气逸出。」 「好!」方梦华看向汤思退:「思退,铅酸蓄电池的电极与外壳,准备得如何?」 汤思退拍了拍身旁一组铅板,咧嘴道:「铅板已从马鞍山炼好,纯度八成,外壳用芷兰的酚醛树脂绝缘,耐酸耐热,稳得很!」 方梦华目光转向杨广仁:「杨师傅,伏打堆的铜线与陶罐,数量够吗?」 杨广仁拍胸脯:「马鞍山昨夜赶制了五十个陶罐,铜线拉得比头发还细,保准够用!」 实验开始。方梦华亲自合上铜制开关,伏打堆的十个陶罐发出轻微的咕嘟声,电流通过铜线流入铅酸蓄电池。实验桌上,一盏炭丝灯泡连接到蓄电池,缓缓亮起微弱的黄光。学生们屏息凝神,盯着灯泡的光芒逐渐增强。徐月娥飞速记录:「充电一盏茶时间,电压稳定,灯泡亮度相当于三支蜡烛!」 吴淑姬盯着灯泡,眼中闪过光芒:「首相,这蓄电池若能搬到‘沧海龙吟号’上,夜航就不用靠油灯了!还能驱动电动仪表,精准导航!」 方梦华微笑,指向一旁的电弧裂解炉:「不仅如此。这蓄电池还能储存‘超级阴阳转轮’的电能,供移动设备使用,甚至为电弧炉提供应急电源。」她停顿片刻,语气加重:「诸君,电能的储存与携带,将让电力从实验室走向天下。今日的铅酸蓄电池,只是起点;未来,我们要造出更小巧、更持久的电池,让电如流水般,随处可用。」 谢芷兰举手道:「首相,铅酸蓄电池虽好,但铅太重,若用于‘飞天车’,会不会拖累重量?」 方梦华点头,递给谢芷兰一页《材料笔记》:「问得好。铅酸蓄电池是过渡之物,未来我们需研发更轻的电池,如陈宇手电筒中的那种化学电池。芷兰,妳的酚醛树脂绝缘已成功,下一步试试轻质合金电极;月娥,妳研究酸液配方,寻找更高效的电解质。」 实验继续。汤思退与叶承灏调试伏打堆的串联,增强电流输出;徐月娥调整硫酸浓度,优化充电效率;谢芷兰测试酚醛树脂外壳的耐腐蚀性;杨广仁指挥工匠搬运新的铅板与陶罐。实验室内的蒸汽机低鸣与电弧的啪啪声交织,炭丝灯泡的光芒在琉璃窗上投下温暖的黄光。 方梦华举起灯管,光芒照亮学生们惊异的脸孔。 「这也是未来我们所有可携式机械、电报、甚至车辆的基础。」 「只要这东西成功——黑夜也能发光、偏乡也能运机。」 王纶举手发问:「那能不能多做几个,叠起来让机床也运作起来?」 「这正是我们下一步的计划。」谢芷兰接话,「大容量铅电池叠堆,再加上升压器,就能推动更大功率的装置。」 「但前提是,我们必须改良铅板纯度与结构,甚至可能要加入碳或钡来提高循环寿命。」吴淑姬翻着《材料笔记》。 「本座已命人从南疆矿脉寻找硼酸、二氧化锰与氧化锌,为日后的干电池与堿性电池做准备。」方梦华语气平淡,但语意震撼全场。 这一夜,明华大学首座蓄电实验纪录正式成立。 陶罐中储电,电光中藏火。古巴格达的「雷电酒」成为今朝「雷霆之器」,而整个明国科技体系,也因电能可搬运,迈出了真正摆脱实验室限制、走向实用化社会的关键一步。 方梦华站在铸铁平台上,凝视蓄电池,低声道:「从巴格达的素烧陶壶到我们的伏打堆,电的秘密已不再是神术。诸君,你们正在用科学,将雷电之力装进凡人的器物。」 窗外,玄武湖的波光粼粼,金陵城的汽笛声隐约传来。实验室内的灯泡光芒与湖面波光交相辉映,仿若新时代的火种正在点燃。 第1015章 一〇一三章 南下?北上! 卡特万草原余火未冷,硝烟尚未散尽,三十一万伊斯兰大军化为焦土。西辽中军回营,虎思斡耳朵帐前立满斩获旗帜与敌首。 当晚,辅政皇后萧塔不烟召集六院司、枢密院、招讨使、各藩王可汗于皇帐内议——是否乘胜南下,一举攻灭已无主的塞尔柱帝国本部,夺下波斯高原与巴格达。 帐中气氛炙热如铁,松脂火盆燃烧,火光映照一幅横跨黑海至临潢府的羊皮地图,炭笔勾勒的卡特万草原与波斯高原清晰可见。耶律大石端坐王座,铠甲寒光闪烁,双头狼旗在身后迎风飘扬。辅政皇后萧塔不烟手持契丹文书卷,目光如炬;六院司大王萧斡里剌、枢密使萧查剌阿不、招讨使耶律朮薛、副使耶律松山分列左右;回鹘可汗毕勒哥、蒙古可汗合不勒、鞑靼可汗蔑兀真、回鹘军统领康里·巴图、汉儿林牙李仲德环坐地图前。马里奥与突厥语通译立于案侧,补充波斯至黑海的地形细节。 耶律大石指着地图上的梅尔夫与巴格达,沈声道:「卡特万大胜,联军溃散,桑贾尔丧胆,波斯高原空虚。诸君,当趁势南下,灭塞尔柱,夺天方圣地,还是依原计北上里海黑海,统基马克、库曼、钦察,建双头狼霸业?」 耶律哲别抚弓,率先进言,声音激昂:「父皇,桑贾尔汗一死,回回联军灰飞烟灭,波斯高原无险可守。我军火器如雷,弓骑如风,南下梅尔夫,灭塞尔柱,夺巴格达,断天方命脉,双头狼旗可插遍波斯!」 六院司大王萧斡里剌一拳砸在波斯地图上,震得银杯中的马奶酒微微晃动:「陛下!塞尔柱主力已灭,此刻就该南下波斯,饮马波斯湾!」 耶律松山附和:「陛下,卡特万之战,我火器震天,回回胆寒。南下灭塞尔柱,夺丝路西段,海路联系明国商船,财富滚滚,霸业可成。」 「可汗!」蒙古大汗合不勒按刀而起,「塞尔柱根骨已碎,诸侯相互吞噬,巴格达防空虚如妇室之室。我军若自呼罗珊西出,不出百日,可直抵底格里斯!」 「届时,真主之都,亦为天朝边城。」耶律撒八点头称是。 「我军当趁胜追击,一鼓而下!否则余孽盘据,后患未艾。」鞑靼可汗蔑兀真低声冷语,「可汗不忍,我鞑靼军可先行。」 众声鼎沸,杀气盈帐。 枢密使萧查剌阿不立即反驳:「你当波斯人是草原部落?那里每座山城都是第二个怛罗斯!我们十二万契丹儿郎,填得进几座要塞?」 回鹘可汗毕勒哥犹豫道:「但桑贾尔汗已死,呼罗珊空虚,若不取之,岂不可惜?」 李仲德却摇头,燕京口音沉稳:「陛下,波斯高原干热荒漠,契丹与蒙古将士习寒凉草原,水土不服,辎重难济。塞尔柱虽败,波斯与突厥人口众多,我大辽吞并东西喀喇汗国后,突厥回回已占我域内人口半数。若再南下,统治更多突厥与波斯回回,恐陷泥沼,难以自拔。」 萧塔不烟契丹语清冷:「哲别、斡里剌之言,志在开疆,然李林牙言之有理。大辽以契丹、蒙古为本,在天方之地外来户人口不占优势。南下波斯,统治回回,需重兵镇压,耗我国力。反观北上基马克、库曼、钦察,其游牧部族与我同源,习俗相近,易于融合,可壮我根基。」 马里奥听通译转述,以波斯语进言:「陛下,地图所示,波斯高原多沙漠山隘,难供火器与弓骑施展。里海至黑海,草原广阔,基马克、库曼、钦察游牧部族与契丹相容,易于册封。北上克里木,建新港联震旦商船,断拜占庭与威尼斯商路,霸业可成。」 唯耶律大石未言语,静坐帐首,右手抚柄,左手轻敲案几。其盔已解,白发如霜,眉目如铁。 他缓缓开口:「不南下。」 帐中骤静,连夜火燃烧兽脂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耶律大石缓缓起身,指尖从地图上的波斯高原滑向北方广袤草原:「朕问诸卿三事——」 「第一,我契丹儿郎可愿在热到冒油的气候中,围攻设拉子石堡三年?」帐内契丹将领们下意识摸向仍带草原寒气的铁甲。 「第二,就算打下伊斯法罕,我们靠什么统治两千万波斯回回人?」李仲德默默展开户籍册——西辽国内现有契丹蒙古本部仅八十万,而新附突厥穆斯林已超三百万。 「第三,当我们深陷波斯时,北方的钦察人会不会变成第二个『葛逻禄叛徒』?」耶律哲别突然捏碎手中箭矢,碎木刺进掌心。 「所以——」耶律大石的黑貂大氅扫过地图, 「朕要的是能骑马放牧的战士,不是跪拜天方的农夫!」 耶律大石提笔于沙盘绘图:「南为波斯高原,由土库曼沙漠、扎格罗斯山脉、干热盆地构成。其地荒燥炎烈,水源稀疏,舟车难通,契丹、蒙古、鞑靼之马皆不耐此气。昔日唐军入西域尚且困于补给,今我等何异?」 萧塔不烟颔首:「我军自辽地西迁万里,本即水草部族,驭马射雕,未尝习田耕与渠筑。」 耶律大石再点图中两地:「吾西征所得之地,如东西喀喇汗、塔里木盆地、乌古斯草原、费尔干纳、撒马尔罕、布哈拉……皆属旧突厥汗国地,可牧可商可守,且与我族血脉相近。然其民皆穆斯林,吾等契丹夷狄之主,政教不合,若再南下,所统者更增波斯、阿拉伯、库尔德、俾路支诸民——我族势必沈于海。」 「帝国如舟载沙,重则覆。」 毕勒哥沉吟:「可汗之意,是要向北?」 耶律大石缓缓绕帐一圈,朗声道:「北有基马克草原、西有库曼草原、钦察草原,再西北有斡罗思、摩拉维亚诸国。彼皆游牧之邦,或为突厥残部、或为蒙古诸姓,其俗其习与我相通。」 「彼可为臣、为兵、为民,亦可为盾。今日得其众,我朝百年稳;若将来有变,可转身东还,不失根本。」 帐中静默良久,李仲德低声称赞:「此之谋,胜十万兵也。」 耶律大石目光扫过地图,凝视里海与黑海,沈声道:「南下波斯,虽可灭塞尔柱,夺丝路西段,然干热荒漠,水土不服,我军难耐。大辽吞东西喀喇汗国,突厥穆斯林已众,若再统波斯人口,异教难化,内患必生,霸业反危。」 他指向地图上的基马克草原:「北上里海黑海,基马克、库曼、钦察与我同源,皆游牧弓马,习寒凉草原,易于册封。其人口加入,可对冲境内突厥回回,壮我根基。克里木新港联震旦火器与商船,断天方与拜占庭商路,双头狼霸业,自此始!」 耶律哲别虽心有不甘,却拜服:「父皇圣明,臣遵命北上,统基马克,灭库曼,开黑海霸业!」 萧塔不烟补充:「陛下,北上可联西夏(耶律南仙),断金国后路;遣使拜占庭,牵制天方回回反扑。」 马里奥补充:「陛下,地图已绘至黑海,基马克草原平坦,利火器与弓骑。臣愿随军补图,联系震旦匠师,助霸业。」 最后,耶律大石以铁笔在军议图上刻下谕令:「西辽不南下波斯,北进基马克草原,整合库曼、钦察、蒙古三道以抗西来诸敌。」 萧斡里剌问:「若波斯再整军北犯?」 耶律大石抬目,声如暮钟:「彼若再犯,吾以屠刀还之。吾今不取,不是取不得。是吾不愿与碎泥争井,而忘了苍天之道。」 他部署道:耶律哲别率5万弓骑携500炸壶,册封基马克部族,开里海通路。耶律撒八与毕勒哥率5万重骑,镇守撒马尔罕,监视葛逻禄,防其再叛。萧塔不烟遣使西夏耶律南仙,断金国盟约;联系拜占庭,牵制西天方世界。李承志督造火器,马里奥补绘地图,助建克里木新港,联明海商会商船。 王庭外,战鼓隐隐,双头狼旗迎风猎猎。耶律大石立于了望台,凝视北方,喃喃道:「波斯荒漠,非我之地;草原黑海,双头狼之疆!卡特万之胜,仅为开端,草原霸业,自北上始!」 马里奥摊开羊皮地图,炭笔勾勒基马克至黑海,诗篇翻涌:「双头狼旗,草原无垠,火器开路,霸业北成……」 第1016章 一〇一四章 波斯改宗 延庆八年四月二十一日灿阳照帐,金顶飘动,西辽帝国的皇帐内,一场无声的博弈正悄然展开。 波斯地毯上洒满从呼罗珊缴获的葡萄酒,投降的花剌子模沙阿阿拉乌丁·阿即思,身披青袍,头戴金冠,于帐中躬身行礼。他刚刚得到耶律大石的许诺——可合并原属呼罗珊与锡斯坦诸军,于梅尔夫以南建立属于自己的领地。 这是他梦寐以求的大花剌子模之基石。 但,事情未竟。 回鹘可汗毕勒哥站起身,披着琥珀嵌金的摩尼火纹披风,眼神锐利如刃。他向帐前一步,语声如钟:「阿拉乌丁,你可记得,摩尼教原是你们波斯人之教?」 毕勒哥摩尼教祭司的白色法袍在波斯降将们惊愕的目光中翻飞。他手中捧着一盏青铜圣火灯,火焰竟是诡异的蓝紫色。 「沙阿可认得此火?」毕勒哥将灯盏重重放在阿拉乌丁·阿即思面前,「这是你祖宗拜了千年的光明之神——却被阿拉伯人用弯刀逼你们改称『邪偶』!」 帐中一震。 阿拉乌丁·阿即思沉默不语,只听毕勒哥续道:「摩尼,大光明之使,本是波斯人。圣火之道、光与暗之辩,皆源自你们的祆祠与祆经。可如今你们跪拜麦加,口诵《古兰》,将圣火抛入黄沙,如今败于我大契丹之手,是否想过,是因你们失了本心?」 阿拉乌丁·阿即思抬首,淡然道:「我信奉真主之道,不悔。」 毕勒哥冷笑一声,眼神如炬:「那你不配继承波斯。」 众人一惊。 「十年前,宋土东来的僧侣带走一物,名曰『青铜圣火鼎』,铸于高昌,入于舟山。彼处女主名曰方梦华,正是本座册封之白莲圣女,尊摩尼为国教。今者明国疆域千万里,海内皆奉大明圣火。而你们波斯,却被蛮子真主之教禁锢五百年。」 毕勒哥手指前方:「陛下问你投名状,你不该献地,更不该背叛旧主,而应决绝与天方之教分道扬镳。」 帐中一时寂然。 阿拉乌丁·阿即思闻言,心绪翻涌。他知摩尼教源自波斯萨珊王朝,崇光明与智慧,曾盛行中亚,五百年前阿拉伯东征后被伊斯兰取代。高昌回鹘与明国的摩尼教联系,确为东方火器技术的来源。毕勒哥之言,表面诱其复兴波斯文化,实则暗合耶律大石的算盘:让花剌子模与伊斯兰世界决裂,成为西辽的附庸屏障。 耶律大石目光锐利,转向阿拉乌丁·阿即思:「沙阿,波斯本祆教故乡,崇火尊光,萨珊荣光震慑河中。五百年前,阿拉伯蛮子灭萨珊,强尔等改信天方。卡特万之败,乃波斯复兴之机!汝当宣告,波斯人弃天方,复拜火教,与我大辽共筑霸业!」 马里奥听通译转述,以波斯语进言:「沙阿,地图所示,波斯东北部与土库曼沙漠,控丝路要冲,联高昌与明国商船,可富甲一方。复兴摩尼教,弃天方,波斯可自立,免受巴格达掣肘。」 耶律大石轻敲案几,语声清冷:「花剌子模之地,东接呼罗珊,西连里海。若仍念巴格达之命,日后我军北进,花剌子模便是朕之心腹大患。」 「可若你成为波斯新火主,与其决裂、奉新教、断通道,那便是我大辽的长城。」 阿拉乌丁·阿即思眉心微跳,心中惊骇于契丹皇帝的缜密。 原来这一切——封地、兵权、呼罗珊、锡斯坦之并吞——都只是为了让他与伊斯兰世界彻底分裂,成为一个「脱伊斯兰化」的波斯缓冲带。 他明白了。 若他不答应,契丹人会扶持第二个花剌子模,或让回鹘与蒙古诸部长驱南下。 他若答应,将成为波斯的新主、圣火的新祭司,但自此被伊斯兰世界唾弃,万般不容。 阿拉乌丁·阿即思额头冒汗,知耶律大石的算盘:迫其公开叛教,断绝与巴格达阿拔斯哈里发的联系,成为西辽与伊斯兰世界的缓冲屏障。他扫视地图上的波斯东北部与土库曼沙漠,明白若不遵命,花剌子模将无存,却也知改宗拜火教将引发境内穆斯林反叛,统治根基动摇。 他低下头,长叹一声,缓缓跪地,声音沙哑:「波斯子民,萨珊先祖崇火尊光,统中亚千年。阿拉伯蛮子灭我荣光,强我改信天方。卡特万之败,真主弃我!今我宣告,波斯人复兴拜火教,重燃圣火,与大辽共筑霸业!若陛下命我重燃波斯圣火,弃天方之道,以光明为信,我……阿拉乌丁·伊本·穆罕默德,从今日起,为摩尼之主,誓不复称真主之奴。」 言罢,他将酒盏摔地,火盆圣火腾起,众俘虏低头沉默,部分突厥将领面露不满,却不敢言。 耶律大石点头。 「封你为波斯行国司大总督、花剌子模沙阿如故,摄呼罗珊诸地事,永为大辽附庸。若日后敢复事巴格达与天方,朕亲征灭你全族。」 毕勒哥朗声笑道:「今夜重开祆坛,让你们波斯人,亲眼见证圣火再起!」 鼓乐震天,酒香飘荡,卡特万大捷后的胜战之宴在虎思斡耳朵外营隆重举行。契丹、蒙古、回鹘、鞑靼与花剌子模降军齐聚,一时间帐幕千顶、刀枪垂地,沙场之血气未干,酒肉已满案而来。 耶律大石端坐中帐金座,目光冰冷如铁,命军士将花剌子模、呼罗珊、锡斯坦三地降军首领悉数请至前列,亲斟烈酒,亲自举杯:「卡特万大捷,真主已死。从今日起,我大辽帝国赦尔等不死,赐尔等重生。」 他将酒倒在火盆之中,熊熊烈焰中,他站起,声如洪钟:「今夜不为契丹、蒙古、回鹘庆功,今夜为波斯——重拾光明之日举杯!」 侍从掀开帐后帷幕,只见一尊摩尼圣火鼎高高耸立,烈焰燃烧,其上铸有汉文与粟特文「光明无边」。 阿拉乌丁·阿即思在沉默中走上高台,他穿上祆教大祭司的白袍,披紫金披风,腰间不再佩刀而是摩尼经书。众人屏息。 他朗声宣告:「自今日起,波斯人弃天方之教,恢复祖宗之光,拜火为本,以摩尼之道复兴波斯!」 「昔日我们跪拜麦加,如今我们跪拜光明。」 言罢,亲自打开摩尼祆经,焚烧一卷《古兰经》,再取一大块猪肉,高声道:「谁欲求生,先破禁戒!饮此酒、食此肉,以示决裂!」 帐下三万降军震惊面面相觑,伊斯兰教禁酒与猪肉,饮酒食肉等同叛教,有人犹豫,有人怒目,但看着外围萧斡里剌、李承志、耶律哲别、毕勒哥等人虎视眈眈,再不应命便是屠刀加颈。 阿拉乌丁·阿即思低头,率先举盏饮酒,撕咬猪肉。 片刻后,一名来自塔萨夫村的呼罗珊军校悄然举杯,仰头而尽。 随即第二人、第三人,连同食肉、焚经者渐次而起,眾俘虜迫於壓力,紛紛效仿,廣場響起低沉的咀嚼聲,卻夾雜不甘與羞辱。 最后,三万人沉默中走完转宗之礼——这场「焚经之宴」,从庆功筵变成了波斯人的「生死洗礼」。 阿拉乌丁的指尖抚过圣火灯上古老的波斯铭文,突然狂笑:「好个耶律大石!你要的不只是我的军队——还要波斯人自己焚毁清真寺!」 阿拉乌丁·阿即思突然割破手掌,将血滴入圣火。火焰骤然窜高,映出帐顶绘制的北斗七星。 「我以阿契美尼德之血立誓——三个月内,马什哈德的清真寺宣礼塔将挂上摩尼圣火旗!」 耶律大石的钢铁算盘:让花剌子模以「复兴波斯古教」名义统治东波斯,彻底斩断伊斯兰世界东扩触角使自己治下的东西喀喇汗国孤立。花剌子模吞并呼罗珊十五万降兵,势力暴涨三倍但是必须公开处决阿拔斯哈里发派来的宣礼官穆夫提,自绝于伊斯兰世界。阿拉乌丁·阿即思若成功,西辽获得宗教缓冲区;若失败,不过是条死掉的看门狗。 不久,巴格达的阿拔斯哈里发穆斯塔尔希德听说此事脸色铁青,怒摔象牙权杖。 「花剌子模已变!可恨!可诛!」 使节从梅尔夫、尼沙布尔带回的密信显示:花剌子模的阿拉乌丁·阿即思不仅投降契丹,还在虎思斡耳朵下公开弃伊斯兰、拜摩尼,并将其军纳为西辽附庸。 「今波斯东北已失,我等若不急速布防,恐摩尼异端东来焚我巴格达。」 宰相萨利姆·梅诺卡维提议由巴格达直接出兵收复呼罗珊,哈里发摇头:「遥远东土,兵行不得,须立缓冲。」 于是紧急任命沙姆、库法旧臣穆萨·伊本·瓦尔丹鲁兹为亚兹德总督,统领波斯西部与南部卡库伊王朝故地。 「封为哈里发代理,奉命监察波斯境内一切异端苗头,建立德黑兰至设拉子之军路,严防花剌子模西扩。」 穆萨·伊本·瓦尔丹鲁兹虽未久战,但以酷吏著称,巴格达宗教法庭赐其「火刑四律」——凡拜火、焚经、食禁物者,一律视为叛徒,斩首或火刑无赦。 阿拉乌丁·阿即思率军南返,虽意气风发,却已身陷泥沼。 花剌子模原封疆内,呼罗珊贵族与锡斯坦部族激烈争夺职位与土地。新摩尼信仰强行推行,引发旧派伊玛目暴动。 一些部族表面臣服,暗中联络巴格达与亚兹德,求其「正道出兵」来「驱逐火魔」。 军队中戒律未稳,新旧信仰内斗激烈,摩尼祭司与逊尼法官在梅尔夫街头争辩至流血。 而阿拉乌丁·阿即思,只能扶额长叹:「胜,却如陷。」 穆萨·伊本·瓦尔丹鲁兹于亚兹德集结突厥与波斯穆斯林,号召圣战,试图重组联军,对抗西辽与花剌子模。然而,塞尔柱帝国的卡特万惨败,威信扫地,难以再聚联军,穆萨·伊本·瓦尔丹鲁兹只能固守亚兹德,与花剌子模形成对峙,西辽趁机稳固中亚。 第1017章 一〇一五章 赞吉天启 1132年夏的阿勒颇,阳光炽烈如金剑,从大清真寺的高塔上洒落,刺破了幼发拉底河谷吹来的沙尘。 日近晌午,阳光将城墙烧得发白,一队自摩苏尔方向来的驿马扬起黄沙,快如风矢般疾驰而入。领头者身披亮银纹甲,左手紧抱一个精致木箱,直奔王府后殿。值守的侍卫认出是努尔丁王子的贴身侍从阿布·哈立德,连忙放行通传。 伊玛德丁·赞吉王正于书房静坐,翻阅一卷旧《布哈里圣训》注解,听闻通传,便抬手示意将人与信带入。他的鬓角已见些微灰霜,面容却比三年前更坚毅锋利。 阿布·哈立德将木箱放于桌前,恭敬开锁。只见其内层层叠叠裹着软布与羊皮,最上方是一封阿拉伯文的长信,落款赫然是「努尔丁·赞吉」,而信纸边角印有一枚细致红印——明华大学电气学院收发用印。 「这小子,终于来信了。」他轻声道,唇角浮起些微不易察觉的笑意。 他展开信纸,静读良久。 书房里寂静得只剩纸页摩挲之声与墙边挂钟的细响。太阳越升越高,从木格窗照射进来的光斑逐渐移至案前,映亮了赞吉王渐渐凝重的眉宇——先是微笑、再是惊讶、继而沉思,最后竟是一种近乎敬畏的神情。 他缓缓放下信,低声自语:「火不再是天降的神迹,而是可控之力;风不再是主赐的谜语,而是因压而起。水能分解为二气,油能炼出塑物。而吾子——我伊玛德丁之子,已在异邦习得驭火之术,驭风之机。」 他缓步起身,走向窗前,那棵在院中屹立二十年的苦橄榄树正随风微摆。他望着这棵树许久,似在将来信中的技术奇观与眼前的现实勾连——电动风扇、合成纤维、电解金属、炼油塑料、旋转发电机、自转车、蓄电器…… 这是何等的世界! 片刻后,他命近侍召摩苏尔与阿勒颇两地的学者与军官入内,伊玛德丁·赞吉端坐于宫廷内殿的雕花木椅上,身后是一幅绘有巴格达旧城风貌的羊皮挂毯,案前摊开一卷刚从金陵送来的羊皮信纸——曾明丁寄来的书信。殿内,哈乃斐派的老阿訇纳赛尔·本·鲁什德与马利基派解经家马哈茂德·伊本·哈桑分坐左右,商贾头人哈三·林与摩苏尔贵族塔利布·巴尔扎尼低声议论。案上摆放着数本《理化图解册》与一辆明制「上海牌自行车」,车架上还带着金陵港口的盐渍痕迹。 伊玛德丁·赞吉展开信纸,目光扫过努尔丁遒劲的阿拉伯文,字里行间透着金陵实验室的焦味与雷霆。他低声诵读,声音在殿内回荡: 「儿臣努尔丁自两年前离乡赴明国胡商小学,初时只为追寻南海原油之商机,探查大明的技术秘密。然今夜提笔,儿臣心潮澎湃,几欲泪下——此地之文明,非我天方世界所能想象! 两年前儿臣初抵时明国尚无蒸汽火车的轰鸣,亦无轮船破浪之声。而今,仅短短两年,明华园的实验室已如神话般,将石中之金、陶中之雷化为现实,儿臣有幸参与其中,目睹科学之力,仿若天启。 父王可知,儿臣初来明国时,尚以为金银铜铁乃金属之全部,石灰与盐巴不过泥土与调料。然明国先知在《化学导论》中揭示:草木灰藏钾,石灰石含钙,盐巴蕴钠,苦卤水有镁,矾土生铝——这些看似「土」或「水」之物,皆为金属! 儿今受命于明国电化研究院,自主参与多项实验。昔日儿于巴格达学者间所闻『闪电可驭』之说,在此地已成现实。儿与吴淑姬师姐共同实验以高压电弧分解水,实证其产『氢』与『氧』二气,证明水非元素,又以电解苦卤、硝石、明矾等卤盐,得『钠、镁、钾、钙』等诸金属。其性状似银似锡,或燃于水,或强烈夺火,奇妙至极。此等「石中取金」之术,非阿拉伯炼金术士的梦想所能及! 儿又转入石化工坊,协助谢芷兰师姐与徐月娥师姐,研制诸油诸烃之化工术。原我国商人进献『原油』,儿等以电弧高温裂解,析出『轻油』、『重油』、『沥青』又试配焦炭与铁屑,得『催化剂』,增其分解之速。昨日,更有奇成:以热裂油气,再辅以铬酸液与硫粉处理,于高压釜中竟得一种可抽丝的透明软物,似天国之丝。 更令人震骇者,乃明国的电力实验。父王,您提及我国古籍中的『素烧陶壶』——铜管铁棒浸于酸液,能生微弱火花,祭司视为神术。然明国以「伏打堆」串联陶罐,产生稳定电流,驱动炭丝灯泡,点亮金陵夜空!更甚者,以铅酸蓄电池储存雷霆之力,可携至船上、战场,供灯火与仪表之用。儿臣亲手调试陶罐,助叶承灏师兄稳定电压,见证灯泡之光如星辰坠地。此等「陶中藏雷」,岂是伊玛目祭司所能梦见? 汤思退师兄尝以高锰钢、镍铁合金铸刀具,配车床削铜、削铁,虽首轮崩裂,然今已可稳切软钢,此即明国女先知所称「用机器造机器」,一旦成链,则未来之『机关兽』或可如人行事。儿臣虽为天方之子,却愿留此,追随方先知,探求科学之奥秘。 父王,阿勒颇与摩苏尔的炼金术士与铁匠,是否可效仿明国,建实验室,试电弧与火药?待儿臣愿携所学归乡,助叙利亚迎头赶上,免于矇昧。 愿父王安康,愿真主庇佑阿勒颇。」 他猛然合上信纸,抬头望向殿内众人,沉声道:「诸位,吾子努尔丁自金陵传来消息,东土大明之科学,已非我等所能想象。石灰石、盐巴皆藏金属,陶壶可生雷霆,水银可引战火。此等技艺,非神术,乃真主赋予的智慧,然我叙利亚尚未触及其皮毛!」 一名曾反对明国火书的老阿訇纳赛尔·本·鲁什德听罢,喃喃道:「穆罕默德先知在第八十九章曾言‘尔将见奇事’,或许此即奇事。」 老阿訇皱眉,捻着银须,冷哼道:「苏丹,二王子所述,皆异教之术!《古兰经》云,真主赋予万物秩序,何须以石为金、以陶藏雷?此等邪说,若传入学宫,恐惑乱民心!」 马哈茂德·伊本·哈桑却缓缓摇头,语气温和:「纳赛尔长老,二王子言及‘原子外层电子’与‘化学反应’,或非违背真主之理。巴格达古籍曾载,素烧陶壶能生火花,祭司虽称神术,然若以科学解之,未尝不可视为真主造物的奥秘。」 更有一位老巴尔扎尼贵族缓缓叹道:「若叙利亚真能持火行雷,彼岸之明人将不复为异教蛮族,而是天启之使。」 泉州商贾哈三·林目光炯炯,插话道:「苏丹,努尔丁提及的‘乙烯’与‘化纤’,若真能制韧胜蚕丝之绳索,吾商队运货可省三成骡马!若金陵的‘雷酸汞’火器能穿重甲,吾等贸易路途或可免受十字军劫掠!」 塔利布·巴尔扎尼却冷笑:「哈三,汝只见商利,未见祸患。明人的‘雷火鬼船’若真杀来,吾族骑士何以抵挡?苏丹若欲仿效,吾邦工匠恐难及明人之精巧。」 伊玛德丁·赞吉缓缓环视众人,一字一句道:「寡人之子,在其年十三之际,负使命渡海,习异术,破旧识。如今所归,非金非银,乃天地之理、人力之极。」 「明国已至天火之门,而吾等,尚未脱牧马之俗。」 「但自今日始,吾赞吉之家,誓不再盲从天命,不再将圣典束于故纸。吾辈将读其理、解其术、驭其力,以吾信仰为骨,以其科技为翼。」 「此信,即天启。」 伊玛德丁·赞吉沉默片刻,起身踱至窗前,俯瞰阿勒颇城外的骆驼商道。沙尘自幼发山脉吹来,拂过城墙上的旗帜,却掩不住他心中的激荡。他转过身,拿起案上的《理化图解册》,翻开一页「伏打堆」示意图,沉声道:「诸位,吾三年前携明国课本归来,欲建少年学宫,译‘火书’,设工坊,然教士疑其邪术,贵族惧其动摇根基,书吏译不出,百姓畏其魔。如今努尔丁亲历金陵实验,石中取金、陶中藏雷,皆真!若吾邦不学此术,待十字军抄袭得手,吾等恐如古罗马,徒叹文明虚伪,毁于野蛮铁蹄!」 纳赛尔长老皱眉,正欲反驳,伊玛德丁·赞吉举手止住,指向自行车:「此车非妖术,乃齿轮与链条之力,寡人已命工匠仿制,虽粗糙,然三月内可成。若以此法建‘火兵工坊’,仿金陵之‘雷火’与‘伏打堆’,或可让吾军火杖穿甲,商道灯火通明!」 哈三·林点头,眼中闪过精光:「苏丹,泉州商贾愿出银百贯,助建工坊,购明国铜料与硝石,试制火帽。若成功,商队可携电灯,夜行无阻!」 而年纪尚轻的马尔丁亲军统领阿兹哈·本·萨布则握拳而语:「苏丹,若有此术,我摩苏尔骑军可夜行百里,日射千里矢,十字军十倍之敌亦不惧。」 马哈茂德·伊本·哈桑沉吟道:「苏丹,努尔丁提及‘原子’与‘电’,或可纳入《智者札记》,以真主造物之理诠释,如此可减教士抵触。然译书仍需时日,吾建议召回熟悉宋语的归国胡商子弟,助二王子译解。」 伊玛德丁·赞吉颔首,目光深邃:「塔利布言之有理。吾将增派亲兵,护送译书胡商。」他顿了顿,拿起努尔丁的信,语气坚定:「然吾邦不可止于防!金陵以五年铸就‘雷霆’,吾等虽晚,亦当奋起!寡人将扩建‘少年学宫’,招收良家子弟与苦工后代,学数理与制器;于摩苏尔设‘电光工坊’,试制伏打堆与火帽;以瓦克夫之名,建‘正道合作所’,集资购明国原料。」 他走向殿中央,拿起一枚刚从工坊试制的木骨自行车链条,掷地有声:「诸位,真主赋予智慧,非让吾等困于旧法!大明的科学,乃真主造物的钥匙。吾子努尔丁既见雷霆,寡人当为他铺路,让阿勒颇与摩苏尔,点燃属于吾邦的电光!」 殿内一片寂静。纳赛尔长老皱眉不语,马哈茂德微微点头,哈三·林与商贾们低声议论,眼中燃起希冀。塔利布·巴尔扎尼虽面露不悦,却未再反驳。伊玛德丁·赞吉将信纸收入袖中,挥手道:「明日,召集译书所士子,译努尔丁所述‘原子’与‘电’之理;命工匠依‘伏打堆’草图,试制陶罐电池;遣使泉州,购铜与硝酸,备火帽之用。吾邦虽晚,然十年之内,必追明国之光!」 他一挥袍袖:「传令下去。火兵学宫开馆,命曾入少年学宫诸徒回召试讲,译书馆设于清真寺西廊,由苏非学者主持。旧有商律与赋税制度,取《穆达拉巴》制试行于城南银坊,并纳入明国会计书为范。」 「而吾等要做的——」他走向墙边那辆泛着铁光的自行车,缓缓扶起它,「便是在沙漠中,骑上这辆未来的车,向东方而行。」 阿勒颇的阳光照亮了他沉黑的王袍,也照亮了他心中那个被唤醒的时代。殿外的沙尘拂过,仿若旧世界的帷幕正在缓缓拉开。 第1018章 一〇一六章 哈里发野望 阿勒颇的清晨阳光炙白,沙尘自幼发拉底河谷吹来,拂过城墙上的绿旗。伊玛德丁·赞吉立于高塔,俯瞰城内新设的「少年学宫」与「火兵工坊」,耳边回响着工匠锤击与学童诵读的声音。他手中握着一本明国《物理·六年级下册》,页边注满阿拉伯文译文,旁边放着一辆上海制自行车,车架闪耀,象征他改革阿勒颇的雄心。 突然,急促馬蹄聲打破寧靜,一名摩蘇爾來的信使闖入官署,滿身塵土,跪地呈上一封血跡斑斑的密函。 信使颤声道:「苏丹,卡特万草原大败!塞尔柱大苏丹艾哈迈德·桑贾尔集七方诸侯——花剌子模、西喀喇汗、呼罗珊、锡斯坦、卡库伊、古尔、加兹尼,外加葛逻禄叛军,31万大军,与12万契丹军对阵。大苏丹死于契丹人的雷法,大?大军??全?全没了!」 他的笔「啪」的一声断裂,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死寂。 侍臣跪伏地上,将一封加盖金印的羊皮卷呈上,内附密报长达十页,这份密报,来自东线的巴格达行商团急驿传送,经摩苏尔五换驿骑、昼夜不停,才在今晨送达。羊皮纸上墨迹未干,字迹仓促而凌乱,述说了一场震撼整个伊斯兰世界的灾难:从塞尔柱大苏丹艾哈迈德·桑贾尔如何亲统三十一万伊斯兰联军会战卡特万草原,到「契丹桃花石汗耶律大石设伏雷火阵,震天雷震落桑贾尔苏丹马下,乱军践踏,其躯无全」之惨况;再到花剌子模沙阿阿拉乌丁·阿即思叛变投辽,焚经卷,破清真寺,号召波斯人复信拜火;再到古尔马利克伊兹丁·侯赛因杀兄吞疆,携全阿富汗东归,彻底断绝大呼罗珊的所有防线。 伊玛德丁·赞吉看过首行后便脸色剧变,此刻已沉默良久。 他阖上书简,起身缓步至窗前,推窗望见晨光将宫城映成一座沉默的铜像。 「灾难之日,至矣。」 这不仅是桑贾尔苏丹之死,不仅是塞尔柱帝国的崩塌——这是整个东方伊斯兰体系的坍缩,是一场围绕「谁可再举绿旗下,问鼎真主之护民权」的权力真空。 他深知,那些被西辽雷火震裂的,不只是艾哈迈德·桑贾尔的胸膛,还有整个逊尼派的旧秩序。 「东方的火,已经烧到呼罗珊。」 片刻后,王座会议于北厅紧急召开。伊玛德丁·赞吉独坐榻上,案前一张青花大瓷盘中,茶水已凉,未动分毫。 在他面前,数位心腹重臣列坐,一人是一身马鞯尘迹未洗的摩苏尔军使,一人是阿勒颇「少年学宫」新派讲师艾本·萨比特,还有两位长髯老乌理玛与城北商队首领,哈乃斐派老阿訇纳赛尔·本·鲁什德低声诵读《古兰经》,马利基派解经家马哈茂德·伊本·哈桑凝视窗外,商贾头人哈三·林与摩苏尔贵族塔利布·巴尔扎尼窃窃私语。摩苏尔与阿勒颇的教士、贵族与泉州胡商头人齐聚,一同等待他的宣告。 良久,伊玛德丁·赞吉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却震耳欲聋:「塞尔柱的帝国——亡了。」 满座皆惊。 「艾哈迈德·桑贾尔苏丹率巴格达以东全部兵力,与契丹兵于卡特万草原决战。震天雷先破其阵,契丹步炮纵横冲杀,大苏丹堕马被践,尸骨无存。」 他说到此,眼神如刀,望向窗外正午烈阳。 「呼罗珊与锡斯坦两地总督皆战死,古尔马利克伊兹丁·侯赛因反叛,吞下加兹尼军弃战象辎重逃回阿富汗。花剌子模沙阿阿拉乌丁杀卡库伊埃米尔后投契丹人,自立为王——复兴波斯古教,背弃安拉。」 一名长髯阿訇霍然起立,惊呼:「摩尼?火拜?难道又要回到玛尼异端统治的时代?」 伊玛德丁·赞吉冷哼一声,摁下他欲再发声的手势,道:「不止如此。阿拉乌丁已以‘火神圣主’之名尊奉契丹可汗耶律大石为‘西天护教王’,称其为‘真主之外的天意之剑’。」 房中一时鸦雀无声。 那位年轻讲师艾本·萨比特喃喃道:「契丹……那不就是明国之前宋国北方的辽国?金国的手下败将,明人书中称其为‘避败残枝’,如今竟反噬内亚细亚。」 伊瑪德丁·贊吉沉默,指著案上的明國《当代史》,沉聲道:「明国史书载,契丹乃金国手下败将,金国又是明国手下败将。然契丹火器震天,弓骑如风,12万灭我31万,恐怖如斯!」 倭玛亚大清真寺伊玛目纳赛尔·本·卢什德颤声道:「真主在上,塞尔柱宗主权已完,波斯叛教,阿勒颇何去何从?」老贵族塔利布·巴尔扎尼冷哼:「苏丹,当速联巴格达,号召圣战!」 伊玛德丁·赞吉缓缓起身,踱步于图卷之间,指尖在一张自明国带回的《世界舆图》中拂过:自巴格达东至呼罗珊,北接草原,南临波斯湾,尽皆陷于战乱与异端之中。 「诸位,」他声音平稳而厚重,「塞尔柱崩溃,阿拔斯无力,花剌子模已叛教,耶路撒冷孤悬。如今整个伊斯兰世界正陷入分裂与混乱之海——而唯一未乱者,唯吾赞吉之地。」 「自大马士革至摩苏尔,我等有新学、有新兵、有律法、有通明之识。火杖尚小,风机初转,但大势所趋,吾不进,则亡。」 「卡特万之役,已非一败而已,」伊玛德丁·赞吉沈声道,「此乃真主所降的裂界雷霆。今日之败,远比怛罗斯那年更大,其震惊全伊斯兰,却也是——寡人等的时机。」 首席法官起身道:「苏丹,契丹人火器如此威烈,若东再来……吾城焉能自保?」 赞吉王摆手一笑:「火器未必全由契丹寇。记得两年前,寡人在阿勒颇城北自行车展示,诸位也惊为魔术,今又如何?」 他目光如炬,看向众臣:「如今正是重建信仰之治、重铸学识之权、重整东西大义之机。诸君,可敢共我一战?」 「愿随苏丹!」众人轰然应声。 泉州回民明商李师古进言:「苏丹,西辽火器源自明国,震天雷与火绳枪无敌于世。花剌子模叛教,联明国与高昌回鹘,波斯东北部或成摩尼教中心。叙利亚若欲争霸,当效西辽,习明国火器与数理,建新军,开商路。」 伊玛德丁·赞吉点头,目光扫向《化学·七年级上册》:「西辽火器,源自明国匠艺。吾子努尔丁在明国参与石油相关实验,译火器之法。叙利亚若不改弦更张,恐难与西辽争锋。然天方教义不可弃,当以穆达拉巴之法,融明国新知,建火兵新军!」 他展示一门自制虎蹲炮模型,虽不及明国精良,却足以震慑众人。他朗声道:「卡特万之败,非真主弃我,乃天方世界技不如人!明国火器,源自数理与匠艺,非魔法。吾于阿勒颇设学宫译明国《理化图解册》,习火绳枪与震天雷。‘少年学宫’增数理课程,选胡商子弟与苦工子弟,训火兵军官,断十字军与西辽商路!」 他转向参谋长哈立德·本·阿萨德:「卡特万败报流传尚需时日。花剌子模改宗拜火,足令巴格达群情震动。今阿拔斯哈里发仓促委穆萨·瓦尔丹鲁兹督亚兹德,意在补裂。此等仓皇举措,正证其宗主权之失。」 纳赛尔·本·卢什德皱眉:「苏丹,火书或引青年叛教,动摇真主根基!」伊玛德丁·赞吉回应:「《古兰经》云,真主赐智慧予人。数理与火器,乃真主之理,助我圣战!吾以穆达拉巴之法,设瓦克夫(宗教基金)资助学宫与工坊,教士可监学堂,保天方正道。」 塔利布·巴尔扎尼冷笑:「苏丹意欲……问鼎哈里发?」 伊玛德丁·赞吉轻轻点头:「塞尔柱秩序崩溃,伊斯兰世界无主,正是我赞吉王朝取而代之的良机!寡人当趁势取巴格达,立逊尼霸权!以我之地,控巴格达之北门,以我之军,可平亚美尼亚、叙利亚诸侯。待东方混乱定局,西方众望所归,吾或可于正朝之下,建立一新统合。」 大将阿布·哈利勒忧声问:「然真主之名,谁可统?」 伊玛德丁·赞吉凝视远方日出,缓缓答道:「寡人不求取代真主,寡人求成其道器。伊斯兰若欲续命,须能御契丹之雷、明国之器、十字之刃。须有一人能译彼书、练彼军、怀彼信,而不失吾本心者。」 「苏丹此语……意在谁?」 他低声道:「二王子努尔丁,已在明国就学三载,日书中语,夜习算理,若能平安归来,便是此人。」 众臣静默如死。过了半晌,大阿訇终于开口:「若赞吉之名,不失正道,能立学宫、译神意、守律仪、兴众利,则非邪法。吾等……愿为其证明。」 伊玛德丁·赞吉深吸一口气,取出新制军政计划,声音清晰如剑鸣:「诸位听令。摩苏尔、阿勒颇、马尔丁、迪亚巴克尔四城同步设《少年学宫》,以‘赞吉学纲’为本;再者,整编军械坊,设‘器学教坊’训练工匠;调遣通波斯文者东赴花剌子模诸城,调查‘复拜火之政’与东方火器图谱之实。」 「寡人知,这不是今日可完成之事。这将是三十年之策,是吾王朝之命,也是吾信仰之试。」 霞光从窗棂落下,照亮他掌上的旧书与地图。 「东方的火,烧碎了桑贾尔的铁甲,也照亮了吾等的方向。」 伊玛德丁·赞吉提笔草书命令,墨迹未干,三道军令即刻发出:摩苏尔军东进迎战叛乱花剌子模势力残部,沿幼发拉底东岸推进,抢占交通要冲尼沙布尔以南的通道。 天色渐暗,王宫西楼灯火初上,伊玛德丁·赞吉披上黑金王袍,登上望塔,遥望东方。 「辽人不止能败吾人三十万,亦能震碎千年法统。」他语声低沉,「但正因如此,伊斯兰世界才需要新的护法者——不只是手执剑,更须心存理。」 「既然真主令寡人读明人之书、通火与电之理,那寡人便以明法驭新军,以赞吉名号重整圣道。」 在阿勒颇最古老的清真寺礼塔上,今夜灯火通明。一则密令正自王府疾驰传往大马士革:「凡赞吉旗下旧臣族子,召来阿勒颇集议;凡士子学成火术,录入火兵学宫;凡穆夫提敢言新道为异,召至议堂听讲七日,再议存废。」 这个夜晚,标志着另一个正逐渐从沙漠走向未来的王朝,开始伸出它的手掌——不只是向被异端吞没的东方,也向整个动荡不安的伊斯兰世界,投下火与电交织的光明种子。 第1019章 一〇一七章 蒲多芬归降 阿勒颇的清晨阳光炙白,沙尘自幼发拉底河谷拂过大清真寺的绿旗。伊玛德丁·赞吉立于王府高塔,他目光如炬,沉声道:「大马士革三年前以火绳枪破十字军,霍姆斯总督戴夫温·阿布必有火器之秘。吾当南下哈马,收其人其技,立赞吉天命!」 哈三·林进言:「戴夫温乃泉州商贾,火绳枪耗弹甚巨,霍姆斯或已无存。苏丹若得其人,可联明国购硝酸与铜料!」 塔利布·巴尔扎尼冷笑:「耗银伤商,布里迪岂肯放人?」伊玛德丁·赞吉断然道:「布里迪力弱,戴夫温见风使舵,寡人以骆驼炮示威,必使其降!」 哈马城南,晨曦刚掠过奥龙特河畔的棕梠林时,一支来自阿勒颇的快军已风驰电掣地穿越沃土与山谷,旌旗鲜红如血,中央高悬金书大字:「????(赞吉)」。 霍姆斯城外,橄榄林间黄沙漫天,戴夫温·阿布(蒲多芬)立于城头,泉州棉布长衫随风,左手指上「永乐八年纪念戒指」闪光。他三年前以火绳枪助大马士革击退圣殿骑士团,受封霍姆斯总督,然火药与弹药早已耗尽,仅剩20杆火绳枪与空陶罐作威慑。 伊玛德丁·赞吉披铁甲、束丝袍,立于主将战马之上,远眺霍姆斯北门的城垣。他眼神如鹰,锐利穿透晨雾,沉声喝令:「骆驼炮,列阵——正对城门!」 随即三门沉重如铁塔的火炮,在战士们汗流浃背的推抬下,一字排开于城下旷地。这些炮来自泉州商人三年前所售之明国火器图样,后由赞吉自设军工所仿制,虽非纯铁精铸,却足以在这块只识弓矢与骑兵的土地上,震碎任何一座城门的勇气。 随军书令步入营帐,小声道:「苏丹,霍姆斯总督戴夫温·阿布已遣使来营,言愿听宣。」 「让他来见我,亲自来,并将他的‘火杖’一并带来。」 片刻后,一位身穿混搭波斯长袍与欧式束腰披风的中年男子,在数名亲兵陪同下步入军帐。他鼻高眼深,肤色偏白,一眼可见其非阿拉伯血统。正是那位三年前因贩火器于大马士革、导致十字军大败而被临时拔擢的霍姆斯总督——戴夫温·阿布,泉州人称「蒲多芬」。 「见过赞吉王……」他一拱手,东方式的鞠躬尚未完成,便见伊玛德丁·赞吉冷冷一笑。 「你曾卖火杖给布里迪王朝,如今手中可还有?」 蒲多芬露出一丝尴尬苦笑,从随从手中接过一根锈迹斑斑的火绳枪,外壳斑驳,黑火药早耗尽。 「王上,这是三年前留作纪念,早已耗尽于阿拉比卡谷与大马士革城墙下。」 「那你便明白今日来此的理由了。」 伊玛德丁·赞吉一挥手,营外三门虎蹲炮轰然转向城门,炮手装填弹丸、引火索、蓄气准备,整套动作如行仪式。霍姆斯使者一见火器上膛,面如土色。 「你那火杖,是三年前从东土明国私卖来的走私货;如今这骆驼炮,是我赞吉王于摩苏尔学宫自铸。雷火之权,已不在你等游商手中,而在真正的王者掌控!」 戴夫温·阿布低头不语。 伊玛德丁·赞吉声音低沉却如铁锤敲钟:「塞尔柱帝国已亡。桑贾尔苏丹死于卡特万,花剌子模弃信真主,拜火祭火为神。西方王权尚未觉醒,东方虏火已成霹雳之雷。如今唯我赞吉王,持火为律,代真主惩罚叛逆。」 「你既非血裔、亦无教法可依,只是个识得利害的泉州商人——那你便应更懂得何为风向。」 蒲多芬抬起头,眼中已无迟疑,转而带着熟悉的商人机敏笑容:「正如火随风走,人也应随势归。从今日起,霍姆斯效忠赞吉王。臣,戴夫温·阿布,愿纳印献城,助主上燎原伊斯兰世界之烽火。」 「很好。」伊玛德丁·赞吉微微一笑。 虎蹲炮收回,火线未燃,但风声已足。 当日晚间,霍姆斯城头悬起一面墨绿与红金交错的旌旗——上书两行字:「奉命所向,赞吉为王」。 伊玛德丁·赞吉下令霍姆斯守军并入麾下,布里迪王朝闻讯震怒,塔吉木鲁克·布里遣使斥责,却无力北上。 这一刻起,赞吉王不再只是摩苏尔与阿勒颇的领主。他手中握有雷火,号令南北,西伊斯兰世界第一面真正的火器军政同盟已然成形。 而戴夫温·阿布所代表的「商人变官员、技匠成军主」的道路,也将如火燎原,成为赞吉王朝改革进程中一条隐秘却决定命运的暗线。 黎明未破,霍姆斯旧城的仓库内却已灯火通明。戴夫温·阿布——这位曾以贩卖火器给穆斯林立功的大马士革奇商,如今已换上一身熔铜绣银的军袍,手戴铁皮指套,亲自监督着百名工匠拆解、清理、修复那数百杆旧时所藏的「火杖」。 这些火杖——即三年前自泉州黑市经海路流入的火绳枪,在十字军围攻大马士革时曾一度名震沙漠。然而弹药耗尽后,这些钢铁之杖便如兽失牙,被密封于他宅邸的地窖中,尘封至今。 如今,他将它们全部交出。 「全部拆膛、刷膛,铁锈剥除,膛内抛光,再照赞吉军所配之弹丸试装火药,今日日落前,须有三十杆可试射!」 来自阿勒颇的军工学徒与摩苏尔的工匠联手,在火炉与水缸间日夜穿梭。这些人受过赞吉王亲自设立的「少年工塾」训练,虽年少,但习过器械图、火药比,对这些泉州旧制火绳枪虽不熟,却已能模仿逆造。 磨制火药最为关键。赞吉王令摩苏尔火坊每日以硝石三成、硫磺一成、木炭六成之比调和,经臼舂、晾晒、重压、过筛、晾干,最后送至霍姆斯合装。阿勒颇原先学作「虎蹲炮」之匠,亦奉命绘制简图,使补弹更易迅速填装。 而这些杆火杖所用之弹,乃由旧铜器熔铸、在旧模基础上略缩尺寸以配现有火药推力。虽不如原装完美,但在实战中足以打穿皮甲,破敌气势。 当第一杆试修火杖发出低沉一响,黑烟与碎纸火星窜至屋顶之时,整座工坊内爆出欢呼。 戴夫温·阿布望着这些重新获得牙齿的野兽,心中大定。 七日后,赞吉王亲率主力三万,南出霍姆斯,连破那布克、萨勒米耶,直抵大马士革。 大马士革黄昏如葡萄酒丝绸,橄榄林间薄雾缭绕,城头绿旗猎猎,塔吉木鲁克·布里立于巴图特清真寺高塔,凝视赞吉军阵,面色凝重。 而今城下旌旗蔽日,虎蹲炮与新修火杖列阵最前。赞吉王披黑银铠甲,高坐赤鬃战马,望向城头。 他身旁,戴夫温·阿布与其火杖家丁百人,立于第一阵列。这些人皆身披明式牛皮甲,手持已修复之火杖,列成密阵,黑枪如林,气势凛然。 伊玛德丁·赞吉策马至城下,朗声道:「塔吉木鲁克,塞尔柱已完,布里迪力弱,难守黎凡特!吾赞吉承真主天命,掌雷火之威,戴夫温已降,火杖复燃!开城献降,免汝一死!」 言罢,火兵点燃虎蹲炮,20声雷响震天,铁弹轰碎城外石靶,硝烟蔽日。随后,戴夫温·阿布率泉州家丁试射火绳枪,弹雨齐发,50步外木靶粉碎,城头守军惊惧,百姓窃语:「赞吉雷火,真主之选!」 大马士革城头,布里迪王朝的老埃米尔——塔吉木鲁克·布里——自见戴夫温·阿布叛降已脸色如土,此刻再见那传说中「雷火之兵」重现沙场,忆起三年前其以「东方女巫魔法火杖」破圣殿骑士团之功,惊怒交加,更是气血逆冲。 「火杖……竟还在……赞吉王竟……掌雷火之权……我布里……天命……休矣!」他指着戴夫温,颤声道:「蒲多芬,汝受封霍姆斯,竟背恩主投敌!」 话未毕,胸口剧痛,面色铁青,踉跄倒地,双眼一翻,竟口吐白沫,当场心梗,扑倒在地,驾崩于城楼之上!左右侍卫慌乱,城内一片哗然。 大马士革守军一时惊乱,宫中亲卫、王子家兵各自戒备,城内城外风声鹤唳。 布里迪王朝的三位王子——沙姆苏穆克·伊斯玛耳、沙哈布丁·马哈茂德与贾马鲁丁·穆罕默德,迅速召开军政议会。卫军主帅、宦官总监、马穆鲁克头目皆到场。 沙姆苏穆克·伊斯玛耳道:「父王猝死,赞吉火器震天,戴夫温叛降,吾军无火杖,守城无望!」 沙哈布丁·马哈茂德叹息:「塞尔柱已亡,十字军蠢动,布里迪无力独支。且赞吉王非血海之仇,若开城投降,或可保国祚之半。」 贾马鲁丁·穆罕默德断然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开城投降,保全家族,助赞吉统叙利亚,抗契丹与十字军!」 王子中最年长的沙姆苏穆克·伊斯玛耳终于沉声道:「开城门,献诸侯印,迎王上入驾。」 次日清晨,大马士革城门大开,三王子率500亲卫出城,跪于伊玛德丁·赞吉马前,奉上世的黎凡特地图与布里迪王朝国玺。 沙姆苏穆克恭声道:「赞吉苏丹,真主之光!布里迪愿降,奉大马士革与霍姆斯,助苏丹统叙利亚!」 伊玛德丁·赞吉冷笑,收降三王子,封沙姆苏穆克·伊斯玛耳为大马士革总督,沙哈布丁·马哈茂德与贾马鲁丁·穆罕默德为副将,并入赞吉军。 赞吉王端坐骆驼炮之后,缓缓前行入大马士革。 百名火杖兵两翼护卫,火器未放一枪,却胜过万马奔腾。百姓自高楼抛花瓣,军中诵读祈祷,称赞主命新归。 王城之中,布里迪三王子率全军官吏,跪迎大军,口称「赞吉王为护教之主,愿奉西伊斯兰共主之名号,纳贡称臣。」 伊玛德丁·赞吉登巴图特清真寺,宣示:「塞尔柱已死,天方无主!赞吉王朝承真主天命,以雷火统叙利亚,抗契丹与十字军!」城内士子高唱《古兰经》,百姓欢呼,赞吉王朝威名震慑黎凡特。 至此,叙利亚地区北自哈马、霍姆斯,南抵大马士革,皆统一于赞吉王朝之下。火杖归来,雷火定天下,成就伊玛德丁·赞吉问鼎全天方世界宗主权的最重要一步。 第1020章 一〇一八章 入主巴格达 底格里斯河东来,南风吹绿了两岸棕梠,巴格达尚未从失去塞尔柱大苏丹的惊愕中缓过气来,一道灰红旗帜已自西北方向席卷而至。 那是赞吉王朝的军队——自摩苏尔出发,横越两河,直逼阿拔斯旧都巴格达。 大马士革一战之后,赞吉王伊玛德丁·赞吉已成叙利亚与黎凡特的共主。如今,他率步骑五万、驼兵二千,所过之处,部族皆伏、城池尽降。兵临巴格达之前,大军驻于城北萨迈拉平原。 暮色下,伊玛德丁·赞吉亲临军阵,于沙丘之上设下「雷火之阵」。 百杆火绳枪整齐列阵,由戴夫温·阿布所部操演,明火烧绳,轰声震耳。其声如雷,火舌如蛇,每一轮齐射后,火焰与硝烟在营前卷起黄尘巨幕,似沙暴骤临,震撼城头眼目。 城中百姓惊呼:「真主派来雷神乎?」 接着又是一幕——骆驼炮登场。 那是赞吉军从阿勒颇改良的虎蹲炮,安装于精选高背骆驼之鞍架上,由专人牵骆、数人装药、点火发射。炮声轰响时,骆驼反因早训不惊,反倒稳如山岳;炮弹拖火飞行,数百步外草墩立时崩碎。 「此乃我王之‘雷行神兵’。」伊玛德丁·赞吉亲军高声诵道,「得自东方明国,为天命所赐。」 巴格达城头,阿拔斯王朝的末代苏丹监军早已脸色如土。三日前,还在辩论是否应召回东波斯地区的散兵残部,如今这支「雷火兵」已逼近城下,毫无可挡。 哈里发穆斯塔希尔德坐于金柱宫帐,身披白袍金带,面色苍老。十数位学者、宰相、军官在座,神情各异。老穆夫提艾布·阿卜杜拉·纳西尔·本·哈提卜沉声道:「若拒之,便需起战。然我等谁能抵‘雷火’之军?」 年轻的库塔尔监军咬牙低语:「十年前,十字军也曾围我。若今不战,便永为附庸。」 但年老的巴格达商会首长已摇头如捣蒜:「从阿勒颇来的商路,皆言此王施行商律、设银券、通货易物,如今火杖再临,若得其庇佑,商道可通波斯、亚美尼亚,百利而无害。」 穆斯塔希尔德沉默良久,终于起身,走向宫中高台,仰望底格里斯对岸那滚滚尘烟。 他从袍袖中取出一卷薄金封檄,颁命宰相宣读:「奉真主之名,仁慈与慈悲的主!今大地震动,苏丹亡国,异教环伺,教胞丧邦。叙利亚赞吉王伊玛德丁者,得民心、拥兵锋,掌雷火之器,复行沙里亚于摩苏尔与大马士革之间,为穆斯林之守卫,应真主所选。朕穆斯塔希尔德,愿以吾民之安为重,自今以后,认伊玛德丁·赞吉为伊斯兰世界共主,赦以‘护教大将军’、‘两河之壁垒’、‘麦加道路之捍卫者’之号,准其整军入城,安国定民。」 是夜,巴格达宫城上万灯齐明,宫门洞开。 赞吉王缓步入城,身后「雷火营」火杖高举,无一声响,却震慑万人。 百姓高呼:「新主归来!」 「护教者在!」 「巴格达得雷火,正统复归!」 巴格达城中自穆斯塔希尔德宣告拥立赞吉王为伊斯兰世界之新护教哈里发后,整座城市陷入准宗教性狂热。 但赞吉王深知,一纸宣诏不足以令九域信服。 「天方万民,非惟吾巴格达;欲定乾坤,须得诸邦来贺。」 于是,三日内,从巴格达金柱宫共发出十七道金书使节檄文,送往从伊朗高原至北非草原、从安纳托利亚高原到撒赫勒边地的各大君主与总督,凡尚存伊斯兰传统的国度皆在其列。 信使策马奔向巴文德王朝(南里海)、亚兹德总督区(西波斯的原卡库伊王朝)、古尔王朝(阿富汗+巴基斯坦)、哈马德王朝(阿尔及利亚)、马略卡泰法(伊比利亚)、穆拉比特王朝(摩洛哥+南西班牙)、齐里王朝(突尼斯+利比亚)、罗姆苏丹国(西土耳其)、达尼什曼德王朝(东土耳其)、贾米巴努(南波斯)、加涅姆帝国(乍得)、法蒂玛王朝(埃及)、祖莱伊德苏丹国(也门)、苏莱希德王朝(阿曼)、萨尔图克贝伊国(库尔德)、什尔万王朝(阿塞拜疆)。 这是一次政治大手笔,亦是一次文明命运的转捩点。 信使首抵巴文德王朝。此波斯里海之古族,尚存祆教余风。埃米尔阿里一世本因花剌子模改宗之事惊疑未决,得赞吉书,始知「雷火之主」非虚。闻「其兵有火杖、骑驼以发炮」,当即回书称:「祆火虽古,雷火更新。若真主意志载于器械之间,我等不敢拒其旨。愿遣子哈桑赴巴格达,代我致敬。」 远在波斯南境的亚兹德总督穆萨·伊本·瓦尔丹鲁兹,正与叛教的花剌子模在克尔曼争夺边境小城。闻讯后心悸如焚,叹道:「塞尔柱既亡,我辈惟余匡宗之责。」 他虽受哈里发之命统西波斯,亦遣心腹赴巴格达求封「护疆穆罕布」,表忠赞吉王。 古尔王朝马利克伊兹丁·侯赛因,正因背刺加兹尼苏丹遭诟病不止。得赞吉亲信递书一览,才惊觉:「我以内斗得国,彼以雷火定天下。」 他犹豫数日,仍遣次子法克尔丁·艾哈迈德带铜器、矿书、火药样本请求「学兵之术」,称愿与赞吉王立「军事协约」。 西行千里,哈马德王朝埃米尔叶海亚·伊本·阿卜杜勒·阿齐兹派人持贺金至。其书曰:「旧世将崩,雷火可立新法;哈马德愿为诸苏丹之先。」 跨海而来的,是穆拉比特王朝的驼马使团。 埃米尔易卜拉欣·伊本·塔什芬为北非霸主,本与法蒂玛抗衡。闻「巴格达得火杖」,以为天启降临,自遣使团经埃及、阿拉伯、抵两河,附信曰:「西土虽远,若吾主可明天下,愿奉金羊千头,书以‘西界戍主’之号请认宗主。」 罗姆苏丹梅苏德一世与达尼什曼德王朝埃米尔·加齐·居穆什特金,原分治安纳托利亚。听闻赞吉有「驼炮」、「火杖」,素有军志之苏丹梅苏德当即大喜,回文称:「愿以安纳托利亚三卫为屏,请封‘东界边将’之号;亦请派匠赴我军中传授雷火之技。」 沙漠彼端,贾米巴努埃米尔鲁沙伊德·本·卡米勒从祖母那里继承一城之地,然野心未歇。此番乃首位女王名义遣使之封国,信文短而坚:「谁掌火焰,谁立正道。我观尔主,有如穆萨持杖,天命可畏。」 最远者,当属来自西非加涅姆帝国的使者。 其国王杜纳马·伊本·胡密自撒赫勒北上,经图阿雷格部的商路,用三月始至。其赐品为象牙、虎皮与黑曜石剑。王书曰:「南荒苦远,然吾子孙所拜之神,亦名阿拉,若你为其火焰所载,吾当与之共明。」 而埃及的法蒂玛王朝哈里发阿米尔·比·阿贺卡姆·安拉,虽素来自称正统什叶教主,却亦无可避免地观察东方变局。赞吉书信称「真主不以一派专宠,当以兴邦利民为重」,并以火器模型作为信物。 法蒂玛回书半赞半试探,文曰:「若你之火为明者,我之月亦愿照其焰。」 终于,赞吉王朝加冕礼于伊斯兰历五百二十七年,沙瓦鲁月初九日在巴格达金柱宫举行。 底格里斯水面泛起紫红霞光,暮色之中万灯齐明。黄金圆顶的巴格达主清真寺今夜重开后殿,五百年来第一次,阿拔斯哈里发将亲自登台禅让。而受禅者——正是自摩苏尔而来、拥「雷火军」与两河民心的伊玛德丁·赞吉王。 然而这场仪典,并非单为加冕。 在赞吉王与阿拔斯哈里发秘密协议下,他早已遣信使快马东西南北而走,邀请天下穆斯林诸王、酋长与「旧秩序的继承者」亲临巴格达,见证这场宗主权的交接——以昭告天下:塞尔柱已亡,真主选民现身。巴格达复兴,雷火庇伊斯兰。 来自里海高原、塔巴里斯坦的巴文德王朝埃米尔阿里一世披紫金短袍,身后数十名波斯官吏与骑士列队入场;其所统之地乃萨珊古地,早年避于里海南岸,至此重入主流。 来自伊斯法罕以南的亚兹德总督穆萨·伊本·瓦尔丹鲁兹率亲兵百余,自承忠诚,却目光警觉。此人本由阿拔斯紧急任命遏制花剌子模扩张,如今也须面对西线统一。 来自兴都库什的古尔王朝马利克伊兹丁·侯赛因由侄子代行,衣上仍染雪痕。他在卡特万之战中背刺加兹尼,兼并余部,如今犹存野心,来此既为观变局,亦为求正名。 自突尼斯外海飘来的使节船上,系着西方的风帆——是马略卡的泰法埃米尔穆罕默德·伊本·加尼姆,在十字军压力下求东方援助,此番来朝,兼表顺服、兼试借势。 来自撒哈拉与阿特拉斯之间,满身黄尘的是穆拉比特王朝埃米尔易卜拉欣·伊本·塔什芬的亲弟,其路遥万里,却仍携有黄金礼器,并呈上一本译自柏柏尔文的律法诰典,称欲与赞吉王交换经书与火器制图——以求援新秩序的科技之道。 齐里王朝的哈桑·伊本·阿里则更为谨慎,他所部早年依附法蒂玛,后转向逊尼,如今局势已变,只能应邀赴会,寻求保身之策。 罗姆苏丹国的梅苏德一世,遣其长子为使,自安那托利亚南境快马而来。他们早已与东罗马帝国处于紧张边界,此番是以「睦邻」为由,实则为观察「雷火」是否真如传言可破城池。 东安纳托利亚的达尼什曼德王朝埃米尔·加齐·居穆什特金,一袭红袍进入大殿,据说其境内已有「火杖工坊」雏形,疑为与明国商人私通,今来朝即欲求名分与学艺。 阿拉伯南方,从也门高地而来,祖莱伊德苏丹阿里·伊本·阿布·加尼姆,携有古叶门书法与香料;而更为特殊者,是一位年迈女使——她是苏莱希德王朝的女苏丹阿尔瓦·苏莱希派来的侍从。这位「阿拉伯最后的女王」虽不能亲至,却在信中提到:「若新哈里发能行公正,不歧性别、不压异学,我等虽隔阿拉山千里,亦愿称其为护教者。」 来自外高加索的萨尔图克贝伊国王萨尔克图二世,则以「步于北风与雪地」为喻,递交了马鬃制印与鲜羊皮信,声称若巴格达复兴,可开贸道至叶尔羌。 东南之地的什尔万王国国王曼努赫尔二世,自里海西岸遣使,奉珠宝与薰香,亦承认赞吉宗主,并询问是否可派子弟赴「胡商塾」学习火杖技术与纸墨印书法。 七十四位穆夫提、四十五位外国使臣、三十六位王子公主、十七支骆驼队齐聚宫前,万众注视。 当日傍晚,巴格达主清真寺上空旌旗如海,各国使节列席之间,一幅阿拉伯、突厥、柏柏尔与波斯四文字书写的《真主护教诰令》由阿拔斯哈里发穆斯塔希尔德亲笔书写,递予伊玛德丁·赞吉。 书中明言:「今大地震动,旧主无继。护教之责,今授赞吉王。当行公正,捍沙里亚,通学艺,庇弱民。若违此诰,诸王得共议废之。」 伊玛德丁·赞吉披青金长袍,登阿拔斯黄金宝座。穆斯塔希尔德亲手奉上刻有「雷火护道」的金色权杖。远使所赠之金羊、铁轮、黑曜石、白银全数列展于殿前。 号角声起,远从沙姆至底格里斯的万民高呼:「万邦所认,吾主为尊!雷火所向,真主所归!」 自此,赞吉王朝正式被承认为伊斯兰世界新的政治宗主国。自底格里斯以西,至叙利亚沿海,一条新秩序的脉络已然成形,而雷火之声,正成为改变历史的号角。 伊玛德丁·赞吉,雷火加冕,正式被承认为伊斯兰世界共主——但他心知,真正的事业才刚刚开始。 第1021章 一〇一九章 山寨铁路 天会十年三月初七的燕京,寒风仍带着北方的凛冽。春风拂过城外的柳树吐出嫩芽,却掩不住城墙上斑驳的箭痕。金国京师的街道比去年更显喧嚣,卢氏街的集市人声鼎沸,女真旗丁的马蹄声与汉人小贩的吆喝声交织,却总带着一丝绷紧的紧张。卢沟桥外新铺的生铁轨道在晨光中泛着冷硬的青光,像两条被驯服的铁蛇,蜿蜒向南消失在灰蒙的地平线上。 通往雄州的铁道已贯通二百五十里,宛如一道黑铁长蛇穿越平原。自去岁腊月试通车以来,已有二十余辆马拉铁轨车往返于此,运载旗丁军粮与冶铁厂矿石,尽管名为「铁路」,但实则仍倚赖牲畜,唯轨上车轮之滑顺与载重能力,远胜传统车辆。金国在技术追赶的路上艰难前行,内外危机却如春雪下的暗流,悄然涌动。 铁政司的监工完颜胡沙站在路基旁,腰间长刀映着春阳,眉头紧锁。他身旁的汉人奴工王安低头擦汗,手上的铁镐已磨出厚茧。铁道虽通,却耗费无数人力——去年冬,仅良乡段就因塌方与寒病死了十余奴工,血迹渗进路基,至今隐隐泛红。 「快些!别磨蹭!」完颜胡沙鞭子一甩,空气中响起脆响,「这铁道是都勃极烈的心头肉,谁敢偷懒,剁了喂狗!」 王安低声咒骂,却不敢抬头。他听闻明国的铁道日行六百里,车厢宽敞如宫殿,而金国这马车铁道,连匹马跑快了都得脱轨。昨夜,他在茶肆听到南来的消息:明国的火车已从金陵通至宿州,票价每里仅一文,连平民都能坐。他心头一热,却被身旁旗丁的刀光拉回现实。 铁道旁,一队镶白旗的巡卒策马而过,为首的谋克详稳纥石烈铁木瞥了眼车厢,嗤笑道:「这玩意儿真能一日到雄州?哼,还不如咱的拐子马!」 完颜胡沙冷哼:「铁木,莫说风凉话。都勃极烈说了,这铁道通了,咱就能一日调兵大名府,压住明狗的火车!」 纥石烈铁木撇嘴,没再吭声。他心里清楚,铁道虽通,却只能跑轻型马车,稍重些的货物就得换牛车,速度慢得让人牙痒。去年冬,铁政司试着用马车运送火铳,结果铁轨断裂三处,修了一月才复通。 完颜宗翰的貂裘在风中微微颤动,他眯起眼睛,看着官道两侧跪伏的汉民。那些佝偻的背脊像一片枯萎的芦苇,在镶黄旗骑兵的马蹄间瑟瑟发抖。三个月前,这里还堆着修路民夫的尸体——冻死的、累死的、被监工打死的,如今都成了路基下的无名骨殖。 「勃极烈大人,吉时已到。」 通事的汉话带着浓重的幽州口音。完颜宗翰瞥了眼这个匍匐在地的读书人,对方后颈上的金印在阳光下闪着耻辱的光。他忽然想起半月前在工地上,就是这个通事指认出几个私藏《营造法式》的匠人。 「开始吧。」他用女真语下令。 十辆披着明黄绸缎的车厢被河西骏马拖上轨道。这些仿明国样式的车厢比女真人惯用的勒勒车宽敞许多,却在铁轨上显得格外笨拙。当第一声车轴与铁轨的摩擦声响起时,围观人群中传出压抑的抽气声——那是种介于惊叹与恐惧之间的声响。 「大金燕雄铁道,今日通车!」 礼官的宣告被《海东青破阵乐》吞没。乐曲中,完颜希尹从锦帘缝隙看见轨道旁跪着的戴枷汉奴——他们的锁骨都被铁链穿透,像一串血肉制成的里程碑。更远处,几个偷看仪式的孩童被旗丁追打,其中一个瘦得像麻秆的男孩突然回头,眼里燃着与年龄不符的恨火。 完颜宗幹策马穿过外城新筑的工业区,青灰大氅在料峭春风中猎猎作响。他的目光扫过沿途冒着黑烟的工坊,耳中充斥着铁锤敲击的铿锵声与包衣苦力的号子声。 「旗主,前面就是新设的金工院。」随行的侍卫指着远处一座砖石结构的建筑群。那里矗立着几座高耸的烟囱,正喷吐着浓烟,将天空染成灰黄色。 完颜宗幹微微颔首,催马前行。马蹄踏在新铺设的铁轨旁,发出沉闷的声响。这条通往雄州的铁路已贯通三百五十里,铺设在沿山石基之上,宛如一道黑铁长蛇穿越平原。自去岁腊月试通车以来,已有二十余辆马拉铁轨车往返于此,运载旗丁军粮与冶铁厂矿石。 「雄州来货列车到了!」前方传来呼喊声。 完颜宗幹勒马停在一座新建的月台前。这座被称为「金工院站」的设施简陋却实用,木质站台上挤满了等待卸货的旗兵和工匠。远处,一列由四匹蒙古大驹牵引的铁车正缓缓驶来。那些马匹戴着特制的铁蹄套,鼻孔喷着白气,吃力地拖动着九节铁制车厢。 「这就是我们的火车。」完颜宗幹自语道,嘴角扯出一丝自嘲的弧度。「可有总比无强。」 「旗主明鉴。」一位满脸煤灰的渤海裔男子上前行礼,他双手布满油垢与冻裂的伤口,眼中却闪烁着异样的光彩,「奴才古塔齐,金工院副监,恭迎旗主视察。」 完颜宗幹打量着这位工匠。古塔齐约莫四十岁上下,身形瘦削却精干,额头上有一道新鲜的烫伤疤痕,显然是最近工坊事故留下的痕迹。 「带我去看看你们仿制的明式水泵。」完颜宗幹直入主题。 穿过嘈杂的工坊区,古塔齐引着完颜宗幹来到一处试验场。那里矗立着一台两人高的金属装置,几名包衣正在操作手柄,机器发出「咔嗒咔嗒」的声响,将水从低处抽到高处的水槽中。 「启禀旗主,辽泽与白洋淀的排水泵已能一日抽水两万石。」古塔齐难掩自豪,「虽压力不足,然长用不爆,比两月前那台炸锅的已强百倍。」 完颜宗幹走近观察这台「明式低压往复泵」。机器表面布满修补痕迹,几处焊接点粗糙不平,但确实在稳定运转。他记得三个月前第一次爆炸事故的报告——一台原型机在测试时突然爆裂,滚烫的蒸汽当场烫死了三名工匠。 完颜宗幹转身走向金工院主楼,古塔齐急忙跟上。沿途他们经过正在施工的高架轨道区,巨大的木桩如军阵般插入地基,数百名包衣与旗兵在监工的皮鞭下挥汗如雨。石灰烟与铁锤声交织在一起,宛如战场。 与此同时,白洋淀的沼泽地里,蒸汽机的低压版本正吱吱作响。金工院的匠人谢福站在一架粗糙的蒸汽机旁,铜边眼镜映着火光,满脸疲惫。这架机器是用明国《自然基础》抄来的图纸打造,锅炉如大铁桶,活塞勉强运转,发出刺耳的嘎吱声。蒸汽从缝隙泄出,带着焦糊味,驱动一根木制水泵,将沼泽的积水缓缓抽入沟渠。 「再加一斗炭!」谢福对身旁的汉奴工匠李四喊道。李四满头大汗,将一筐黑炭倒进炉膛,火光映红了他眼底的怨色。他的妹子仍在会宁府的浣衣院,生死未卜,每一铲炭都像在烧自己的心。 这台蒸汽机是金工院耗费一年心血的成果,勉强达到低压低功率,只能用于排水或驱动磨坊。谢福翻开手边的《梅岑冶金手册》影印本,指着高炉图叹气:「明国的锅炉能烧到铁水如汤,咱这破玩意儿,压力一高就炸!」 去年冬,金工院试制火车用的高压蒸汽机,结果锅炉炸裂,崩死三名匠人,碎片至今嵌在院墙上。完颜宗翰震怒,命谢福三月内再试,否则全院问斩。谢福心知,缺了精炼钢与精密模具,火车无望,只能先用这低压机应付差事。 当时白沟河畔的工棚里,铁政司丞谢福盯着眼前这个嘶嘶冒气的铁怪物。 这台仿制的低压蒸汽机像头垂死的野兽,气缸接缝处不断渗出白雾。六个渤海匠人拼命往炉膛里添煤,而压力表的指针始终在「叁」字上颤抖——还不到明国蒸汽机标准压力的三成。 「再…再试一次?」匠头李四声音发颤。他左手缺了两指,是上月气缸爆炸时被削去的。 谢福沉默地点头。随着闸门拉开,蒸汽推动连杆,带动一个巨大的木质水车缓缓转动。浑浊的辽宋界河水被戽斗舀起,排向远处的沟渠。 「成了!」众匠欢呼。 可话音未落,锅炉突然发出不详的嗡鸣。谢福脸色大变:「趴下!」 「轰——」 一团裹着铁片的蒸汽云腾起,三名匠人当场被撕碎。谢福抹去脸上的血沫,发现压力表残骸上的指针永远停在了「伍」的位置——这是金国蒸汽机无法逾越的生死线。 白洋淀边,几个汉人农夫看着蒸汽机抽水,窃窃私语:「听说明国的机器能拉百石粮,咱这破铜烂铁,抽水都费劲!」 「别说了!」老农低声喝止,瞥了眼不远处的旗丁监工,「小心被抓去会宁当奴!」 蒸汽机的应用让辽泽与白洋淀的农田略有改善,几片沼泽变成水田,但机器的故障频发,常需停机修补。旗丁们虽夸耀「大金神器」,却掩不住对明国火车的戒惧——据《明报》走私来的消息,明国的铁道已通至淮北,火车载兵如飞,随时可压境。 城东的茶肆里,汉人商贩围坐,低声议论铁道与蒸汽机。药肆掌柜李静斋从袖中掏出半张《明报》,压低声音:「听说明国的火车已通到寿春,咱这马车铁道,怕是连人家的影子都追不上!」 「嘘!」旁人紧张地瞥向门外,巡城的镶白旗马蹄声响起,刀光映得茶肆一片死寂。 金工院中堂内,几张长桌上散落着各种图纸和零件。完颜宗幹的目光被书案上一册翻开的明国旧书吸引——《热力论初阶》。书页上满是工匠们的手记与计算,有些地方甚至被反复涂抹修改。 他伸手轻抚书页,触感粗糙而厚重。这本来自南方的知识载体,承载着金国梦寐以求的技术秘密。 「明人至火车飞驰之境;我大金借其经书图纸,已死数十人,仍寸步难进。」完颜宗幹低声自语,声音里混杂着不甘与决绝。 谢福站在一旁,欲言又止。作为蔡京家奴靖康俘虏,他在金国官僚体系中本无地位可言,却因通晓汉文、擅长机械而被破格提拔。此刻他心中翻腾着无数想法——关于钢材配方、关于焊接技术、关于压力控制...但最终他只是沉默地站着。 完颜宗幹突然抬头望向窗外,目光如铁般锐利:「谢福,你读过这本书吗?」 「回旗主,奴才...略通一二。」谢福谨慎地回答。 「明人在这书中说,蒸汽之力可推动千钧。他们能做到,我们为何不能?」完颜宗幹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告诉我实话,我们差在哪里?」 谢福深吸一口气,决定直言:「旗主明鉴,非是工匠不尽力。其一,我们的炼钢技术不及明国,锅炉钢材杂质多,易裂;其二,焊接工艺粗糙,密封不严;其三,测量器具简陋,压力控制全凭经验...」 「需要什么?」完颜宗幹打断他。 「需要更好的钢材,需要精密仪器,需要...更多时间。」谢福顿了顿,「或许还需要从明国获取更先进的技术资料。」 完颜宗幹冷笑一声:「明国岂会轻易给我们这些?」他走向窗前,望着远处正在进站的又一列马拉铁车,「但终有一日,大金也能驾驭此气之龙,驰于大野,碎其疆界。」 谢福看着完颜宗幹的背影,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激动。这位女真贵族与他见过的所有旗主都不同——他真正理解技术的力量,愿意为之付出代价。 「旗主,奴才有一请求。」谢福鼓起勇气道。 「讲。」 「请允许奴才重新组织研发团队,将重点转向基础材料研究。与其盲目仿制明国蒸汽机,不如先解决钢材质量问题。」 完颜宗幹转过身,锐利的目光审视着古塔齐:「需要多少时间?多少银两?」 「至少一年。银两...至少五千两。」 「我给你八个月,三千两。」完颜宗幹斩钉截铁地说,「每两个月我要看到进展报告。若八个月后仍无突破,你便去辽泽挖渠。」 谢福深深鞠躬:「奴才领命。」 离开金工院时,夕阳已经西沉。完颜宗幹骑在马上,回望这座被煤烟笼罩的工业区。这里的一切都显得粗糙而简陋,却蕴含着改变金国命运的力量。 侍卫递上一份密报,完颜宗幹拆开浏览,眉头渐渐紧锁。密报中提到,明国边境的军镇最近接收了一批新式火炮,射程远超金国现有的任何火器。 「加速。」完颜宗幹突然说道,催马向前,「明日召集各旗旗主议事。大金的未来,不能再等了。」 御极宫内,完颜吴乞买端坐龙椅,案上摊开铁政司的奏报,完颜宗翰与完颜希尹分立两侧,谢福低头禀报。 「锅炉又炸了?」完颜吴乞买声音如冰,「明国的火车已过寿春,咱的锅炉连马车都推不动!」 谢福额头冒汗:「回都勃极烈,奴才已依明国图纸改进模具,但铁料不纯,气密难保……若得明国匠人指点,或可……」 「住口!」完颜宗翰拍案而起,「要你何用?三月内再不成功,提头来见!」 完颜希尹进言:「都勃极烈,铁道虽通,马车运力有限,远不及明国火车。咱需加派细作,窃取明国模具术!」 完颜吴乞买沉吟片刻,目光扫过窗外。春夜的燕京,却掩不住城外冤魂的哭声。他低声道:「命完颜萨哈再赴金陵,不惜金银,窃其全套机制!」 夜幕降临,燕京城外的乱葬岗,野狗啃食着无人收殓的尸骨。黑衣人影悄然出现,跪在一座新坟前,低声呢喃:「爹,铁道通了,却是用咱汉人的血铺的!」 第1022章 一〇二〇章 越追越远 天会十年六月的燕京大兴府,暑气初升。 御极宫外的槐树绽出浓绿,却掩不住宫墙内的肃杀之气。铜鼎香烟缭绕中,金国十旗朝会齐聚。完颜吴乞买端坐龙椅,身着黑龙袍,手中握着一卷从高丽商人手中截获的《明报》,头版赫然写着「金陵明华园点亮夜空,弧光灯照耀皇城」。 「啪!」 报纸被狠狠摔在案上,殿内铜烛台的火焰猛地一颤。 「萨哈,细说!」完颜吴乞买声音低沉如铁,「明国这什么明华园,到底搞出多少妖术?逐一禀来!」 「都勃极烈容禀。」完颜萨哈的声音低沉而急促,「奴才亲眼所见,明华园内有三大奇观:电光如昼,钢铁如林,医药如神。」 跪在殿中央的完颜萨哈抬起头,眼中仍残留着明华园那刺目弧光灯留下的视觉残影,黑袍下的面容瘦削如刀,他刚从金陵潜伏三月归来,怀里揣着冒死抄录的明华园机密。此刻,他颤抖着双手从怀中掏出一叠羊皮纸。 「回都勃极烈,明国明华园乃其科技核心,集数千匠人与学士日夜试验新器。奴才亲见所得,皆真。」 殿内死寂。镶黄旗的完颜宗幹眉头紧锁,正红旗的完颜希尹攥紧拳头,连向来轻佻的完颜宗磐都收起笑意。 完颜萨哈深吸一口气,开始汇报明华园的六大科技进展。 「其一,弧光灯与炭丝电灯。」完颜萨哈展开一张偷抄的草图,上面画着两根炭棒和玻璃泡结构,「明华园试制弧光灯,以炭棒通电,发出刺目白光,夜照数里,皇城街市如白昼。另有炭丝电灯,以细炭丝置玻璃泡中,发光温和,耗电甚少,已用于学堂与工坊。」 完颜宗幹盯着图纸,低声道:「这光比咱的油灯亮百倍,夜战若用此物,咱的拐子马如何应对?」 「其二,发电机与伏打堆。」完颜萨哈又展示一张图纸,上面画着铜线圈与磁石结构,「明国发明发电机,以蒸汽驱动铜线旋转,产生源源不断之电流,可供灯光与机具。另有伏打堆,以铜锌片叠于酸液中,储电供小器使用。」 完颜希尹惊道:「这电流是何物?莫非真如明国书中所言,雷电可为人所用?」 「其三,铅酸蓄电池。」完颜萨哈继续道,「明华园制铅酸蓄电池,以铅板浸酸液,储电数日,可供电灯与机具使用,无需即时发电。」 完颜宗磐冷笑:「这玩意听着像巫术,怕是明国骗人的把戏!」 完颜宗翰猛地拍案而起,马鞭甩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炸响:「荒谬!操雷驭电乃天神权柄,明人何德何能?」 「银术可大人,」完颜希尹冷眼扫过,慢条斯理地从袖中取出一册残破的《科学月报》,「此事千真万确。明人所谓电,非天上雷电,乃铜铁摩擦所生之力。其发电机原理,在此刊中已有详述。」 完颜昌皱眉盯着那本小册子,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案上的弹头:「又是这劳什子电!陆朝东误报汽锅鸡,已误我两年工事。如今又来什么伏打堆,莫非明人真能捉雷下凡?」 完颜萨哈急忙解释:「挞懒大人明鉴,此非妖术。奴才曾潜入明华园库房,亲见伏打堆构造——铜片与倭铅片交替叠放,浸于酸液之中,便能生电。其发电机更为精巧,以蒸汽驱动铜盘在磁石间旋转,电光便源源不绝。」 殿内一时寂静,只有烛火偶尔爆出的噼啪声。完颜宗幹盯着自己粗糙的双手,低声叹道:「我等火铳尚需火绳点火,烟雾弥漫;明人已用电光照夜......此差距,岂止一星半点?」 完颜萨哈见众人沉默,继续道,「其四,材料之术。明人已掌握低分子塑料制法,轻韧胜于蚕丝;电解法可自矿石中提取钾、钙、钠、镁、铝诸般轻金属;更能提纯铬、锰,铸刀削铁如泥。」 完颜宗辅眼中精光一闪:「萨哈,这低分子塑料可铸兵器?」 完颜萨哈摇头:「回讹里朵大人,此物主要用于包裹电线,防漏电之险。但明人最新火器,已用铝制部件,轻便非常。」 几位旗主不约而同地倒吸一口凉气。完颜撒离喝冷笑道:「倒是精巧。不过明人懦弱,纵有利器,也难敌我女真勇士!」 完颜萨哈没有辩解,只是取出半块偷来的暗黄色塑料碎片:「明国以树酯与化学药剂熬制,轻韧耐腐,可塑刀柄、器皿甚至火器部件,较铁木省料。」 当汇报到电解法提取轻金属和青霉素时,殿内哗然。完颜宗翰拍案而起:「这铝若真如此轻坚,火器与铁道用之,岂不让明国如虎添翼?」 而完颜萨哈关于青霉素和牛痘疫苗的描述更让众人色变:「明国军士伤后复原极快,军中几无天花。咱旗丁去年冬因天花损兵三千,却无此药。」 完颜吴乞买脸色铁青,喃喃道:「这明国,连生死都能操纵?」 完颜萨哈的声音突然变得沉重,「医药之术。明人从霉菌中提炼青霉素,可治伤口化脓;牛痘疫苗防天花,种痘于臂,百人无一病死。」 完颜吴乞买的手指在龙椅扶手上收紧:「此言当真?」 「千真万确。」完颜萨哈俯首,「明国军中几无疫病之忧。而去年冬,我镶黄旗中因天花损丁三千......」 朝会瞬间分裂成三派。 完颜宗幹声如雷霆:「都勃极烈,明国此等妖术,若不速学,五年内必压我大金!臣请增派细作,窃其全套机制!」 完颜宗磐却嗤之以鼻:「学?学得来吗?咱金工院连火车锅炉都造不出,炸了三次!不如加练铁骑,横扫淮北!」 完颜希尹缓缓起身:「蒲鲁虎莫急。明国的电灯与火器,皆依电与化学,非单纯匠艺。臣建议效仿明国,广开学堂,教汉人与契丹子弟,十年内或可追平。」 「汉人学堂?」完颜宗翰怒目圆睁,「汉奴若学会这妖术,岂不反我大金?去年燕京汉人偷传《明报》,已有逆心!」 争论声在殿内回荡,完颜吴乞买的目光扫过每一张面孔。他看见完颜宗幹眼中的焦灼,完颜宗磐脸上的不屑,完颜希尹眉间的忧虑。更远处,几位年轻贝勒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那是对未知技术的渴望与恐惧。 「肃静!」完颜吴乞买一掌拍在龙案上。 殿内瞬间安静。 「萨哈,你亲见明华园,可有破解之法?」 完颜萨哈俯首:「回都勃极烈,明华园戒备森严。奴才仅抄得图纸数页,欲窃全套机制,需潜入明国本土,诱捕明国匠人。」 完颜吴乞买猛地站起身,黑袍无风自动:「斡本,铁政司可有进展?」 完颜宗幹上前一步:「回都勃极烈,燕京至涿州马拉铁路已成,时速十里,运粮兵一日两趟。然铁轨不平,常脱轨,需半年优化。蒸汽机试制低压单缸,百匹马力,现仅用于水泵,火车尚需二年。」 「太慢。」完颜吴乞买冷冷道。他转向完颜萨哈:「汝再潜金陵,携胡商子弟,入明华园学堂,窃其电与化学之术!」又对谢福道:「工技学坊扩招汉人与胡商,学明国《制器入门》,一年内试制火帽与电池!」 完颜银术可忍不住道:「都勃极烈,仿明人之术,恐引旗人非议,谓我崇南蛮邪术!」 完颜吴乞买突然大笑,笑声中却无半点欢愉:「银术可,昔日汉人畏我铁骑,今明人驭电铸雷,南北之势已逆!若不学其术,我大金恐步宋朝后尘,重现靖康!」 他拍案决断:「即日起,铁政司加拨银五十万贯,购硝酸水银,建电光坊,试火帽与电池;工技学坊招千人,学化学与制器;遣高丽胡商十人,入明国学堂,窃其全术!五年之内,吾要大金火器穿甲,电灯照夜,铁路通济南!」 众旗主肃然领命。完颜宗翰低声嘟囔:「若真如此,或可一战明国......」完颜希尹却长叹一声:「战明国,难;学明国,更难。然不学,则无路。」 完颜吴乞买走到窗前,凝视着燕京的夜色。城中只有零星的火把光亮,与密报中描述的明国不夜城形成鲜明对比。 「昔日大汉以马争雄,今明人以铁与电称霸。」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欲存大金,必学其道!」 完颜萨哈深深叩首:「奴才必不负都勃极烈!」 完颜吴乞买沉吟良久,终于下旨:「命铁政司与金工院日夜研制电灯与发电机,增拨铁料十万斤!完颜萨哈即刻再赴金陵,窃取化学与电术!另,旗学增收汉军旗子弟百名,专习明国算学与机制!」 朝会散去时,夕阳将御极宫的影子拉得老长。完颜宗幹走在最后,看见完颜希尹独自站在宫门外,望着南方出神。 「希尹兄在看什么?」 完颜希尹没有回头:「看明国的方向。斡本,你可知道,明华园的弧光灯一亮,我们的火把就永远赶不上了。」 完颜宗幹沉默片刻,突然道:「不,我们会赶上。即使用最肮脏的手段。」 同一时刻,燕京城外卢氏街的汉人茶肆内,昏暗油灯下,李静斋与几个书生正传阅一页《少年科学报》,上面写着「明华园电灯试验成功,夜行军如昼」。 窗外,镶白旗巡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油灯被迅速吹灭,黑暗中只余急促的呼吸声,和那页《少年科学报》被攥紧的沙沙声。 天会十年六月的这个夜晚,金国的命运正被明国的电弧照亮。那刺目的光芒不仅暴露了技术的差距,更照出了这个女真帝国深藏的裂痕——在传统与变革、封闭与开放、压迫与反抗之间,一场远比电弧更耀眼的风暴正在酝酿。 第1023章 一〇二一章 汉阳铁火 绍兴四年,初夏。汉阳城西北,龟山北坡,乱石蒿草之中,一队少年与工匠正汗流浃背地勘地开基,土石飞扬,赤日炎炎。汉水彼岸的黄鹤楼高耸入云,城中鸣钟三声,彷佛也为这片荒坡上的异动传来一丝关注。 岳云负手立于土坡,身着简便军服,腰间挂着一枚光泽黯淡的黄铜哨。身后两名辅佐官披卷而立,记录他口中所述。 「高炉基座选北坡向阳地段,利于排烟排渣;炉基需掘至坚土,筑以灰石、黏土、铁夯层三重,方可承重五十尺以上炉体。焦炭需自沔阳运至,硅石可于黄陂乡间开采,磁铁矿则汉水上游襄南山区已有勘探,立即派人设卡征购。」 他转过身,语速不疾不徐,却字字铿锵:「这里,将是大宋第一座高炉炼铁厂,不是炼铁铺,不是兵器坊,而是可年产万斤熟铁、万斤钢胚的中型工业设施。我不求十年百厂,但求此炉成,汉阳军器可立增三倍战力。」 人群之中,一位年近六旬的儒衣中人缓步走来,正是当地太守陈规。他素闻岳飞之长子曾受明人教育,初见时尚疑其狂妄无礼,如今三日之内已见此少年将军精准测风、定向、取样,连筑炉之材皆能具体分析成分、比较成本,心中不由敬服几分。 「少将军所言,我本以为是纸上谈兵,今日亲见,才知旧识尽误。」陈规长揖一礼,朗声道:「老夫虽不识那什么伏打电堆,也不解汝口中之‘焦炭’、‘还原反应’,然见你这样教工匠识图、分类矿石、规划风道,却像当年我初见火药之理时——皆是从不可思议,走向必然之用。」 岳云拱手回礼:「太守过奖。孩儿自舟山来,数年前便在明人领地见此炉之威——一炉开启,数日不熄;一旦铸就,钢条可长可曲,刀剑利而不脆。与大宋今所用之兰炭火炼相比,产量提十倍,质量亦跃数阶。」 陈规皱眉:「你说大宋今之钢剑,不如人意,是为何故?」 岳云取出一卷绘图与一柄碎裂的断剑,铺展于石桌之上:「此为去年峡州军退伪齐于秭归之战中所得。敌金人佩刀取材熟铁钢胚,夹碳而锻,已近明人标准。反观我宋军军刀,多由劣铁翻炼,且采唐时‘绀锅炼钢法’,已失真传,炉温不足、炭气不稳,久战即崩口。」 「那你所建之高炉,又有何异?」 岳云眼神一亮,立即取出另一卷图纸——明国十年前的《舟山梅岑高炉试行图》。 「炉高五十尺,外衬厚砖,内胆三层;以鼓风机引风,使炉内温度过一千五百度,足可使铁矿与焦炭剧烈反应,产铁水;另设坩埚房,炼钢需将生铁混入熟铁,再加锰砂中和脆性,便得韧性上佳之铸钢。」 陈规已听得目瞪口呆,正欲再问,一名老工匠忍不住插言:「少将军……你说要造‘鼓风机’?这物靠人推风还是水车引气?汉阳城里的匠户们,怕是从未见过这样的机关!」 岳云笑道:「我已命人于鹦鹉洲渔梁搭建一座水力鼓风轮,用明国样式之涡轮式叶轮,只需江水日夜流转,即可连送风百尺。」 陈规顿时动容,喃喃自语:「你这……简直不是铸炉,是建一国之根基啊……」 数日后,龟山北坡地面已铺好耐火砖,十余名少年与汉阳工匠共同砌炉墙,山道间鹤唳与锤声交织,声声如诉如歌。 那一夜,他写信给父亲岳飞,道:「爹爹所问‘宋朝可有追赶明国之力’,孩儿不敢妄言。但从龟山筑炉之始,若能传十年之火,或可燃起一州之光。孩儿虽非鲁班,再无诸葛,然愿将旧国之形,融入新知之力,拚一线生机于铁火之间。」 盛夏将至,龟山炉基尚未封顶,汉阳军器营却传来异动。 陈规命人从后库抬出一辆长三丈、形如舟船的巨型车架,上覆草帷,足足用了八人始能移动入场。当草帷揭开,只见其上伏有一条铁腹木骨之「龙」,龙口呈圆筒,尾端铁匣连火药腔,通气孔系引火绳。 「少将军,」陈规满脸得意,拍了拍这庞然大物,「此器名曰——‘火龙出水’,老夫自嘉祐年间流传下的突火枪、飞火矢改良而成,用铁管导火、木架推动,可发射巨型燃弹,对敌阵造成冲击与火攻兼备之效。此为吾数年心血,不敢藏私于朝廷,今日先与少将军品鉴一二。」 岳云闻言,上前细查,见此「火龙」虽规模惊人,实则装配粗糙,发射管壁厚薄不均,尾室火药装填口未设安全锁环,虽有潜力,但仍属试验阶段。 他不急评论,转而从军箱中取出一物,通体黑亮——那是一支明军少年神机营标准制式燧发枪。 「太守之器名曰‘火龙’,气势逼人。孩儿这件兵器,却是明军少年营日用标配,名曰‘燧发枪’。」他拔下枪机护盖,熟练地拆解火帽、扳机、击铁与燧石座,摆放成一列零件,宛如军仪。 「此枪全长三尺八寸,口径十七分,以铸钢整体铸模、机床精磨,内膛螺旋膛线可使弹丸旋转稳定,射程可至一百五十步。」 陈规瞠目结舌:「你这……竟无需引火绳?」 「正是。」岳云拿起一块磨制平整的燧石安于枪机内,「扣动扳机,击铁摩擦燧石,产火点燃药池火药,瞬间发射。」 说罢,他又取出一截牛皮包裹,倒出数枚细小圆筒状物:「此为纸壳定装弹,内装颗粒化火药与铅丸弹头。」 他划开一枚定装弹,只见內里黑药颗粒均匀,直径如米粒,每颗外有光滑石蜡膜。 「此种药剂配方,与《武经总要》中所载‘硫磺三、硝五、炭二’不同,小子已调整为硝七、炭二、硫一,并去除如松脂、马粪、雄黄等无实效杂质。实证表明,唯三元火药反应最匀,爆压稳定,射击不焦膛。」 陈规低头再看他自制的「火龙」,顿感沉重:「老夫以往制药,还遵古法采夜硫,选羊毛灰、柏炭等……原来已被弃之不用矣……」 岳云摇头笑道:「不怪太守,宋朝多据唐制,而唐之法早已偏离正轨。舟山军火器局于永乐十年后已全面推行颗粒化火药,其法为:以蜂蜜混药成团,晒干后捣筛成粒,再入桶滚磨圆润,最后过蜡封存。火药稳定性与爆速皆大为提升。」 他又指燧发枪道:「若大宋欲追明军火器,非独模仿外形,而当从材料、药剂、结构、射手训练全盘改制。」 陈规沉默良久,终叹道:「老夫当年试造‘火龙’,不过求奇兵制敌。然今观制式火器,方知何为‘兵器为制,不为奇’,是我读书误我半生矣……」 岳云轻声答道:「太守能创‘火龙’,已是宋人火器首创之一。若配颗粒药与纸壳弹,若改装击铁与通气阀,当可跃升为轻型野战炮。孩儿愿与太守共修一式,试于汉江畔作演示,若成,将全制图送交成都总制府。」 数日后,龟山下,新式混制火龙试射。 纸壳弹填入定装槽,螺帽封紧,鼓风轮推动气阀,击铁摩擦燧石——「砰」然一声惊雷,火龙轰然喷出三尺火焰,一枚石弹轰然射出,击穿百步之外木盾,激起漫天尘沙。 满场皆惊,汉阳军器营首度沉默,旋即爆出欢呼。 陈规拄杖凝视弹孔,唇角微动:「此器,非止为武,更为器也。少将军……你那干娘,莫非真是从天上下凡之仙子?」 岳云摇头,轻声答道:「她不信神明。她信人。信制度。信万千孩子皆可学此之理。」 他指着那堆正在冷却的枪机零件,声音平静却坚定:「若宋朝真有未来,便在这一件件零件之间,一字一句教会百姓;非一人独明,而万人同知。那时,大宋之兵,或可不再畏金矣。」 七月的楚地烈日灼灼,汉水蒸腾,龟山之下却响起一阵阵异于平日的沉雷声。 那不是天雷,而是火与铁交鸣的新生声音。 一座钢铁构成的高塔矗立于龟山北坡,炉身涂泥包砖,高逾五十尺,两侧鼓风轮轰鸣不息,四座风道吐出白烟热浪,宛如一头吞云吐雾的火兽。 高炉初次试炼——今日,是它开炉见铁之日。 岳飞策马而来,披轻甲、佩长刀,麾下随行者三十余人,个个目露警惕,护卫森严。这位荆北大帅,铁血半生,却在闻报岳云「于汉阳炼成明式高炉」后,亲自率队来此,神色罕见地凝重。 山道已封,岳云迎于中段,拱手道:「爹爹。」 岳飞盯着这个早熟又陌生的少年,半晌未语,只低声道:「为父今日来,不是只看你喊火。你若夸口过甚、欺误军政,我即刻撤你职、押回江陵,知否?」 岳云一揖到地:「儿不敢欺父,更不敢欺国。」 火炉轰然震鸣,红光透砖,数百工匠围于炉下,铁水槽已备,熟铁口封泥已破,一道熔融如银的铁流从炉口奔涌而下,激起炽热气浪。 「铁出矣!」有人高呼。 岳飞静观不语,只见炉工们将铁水引入长槽,冷却成胚,再以铸模压成方钢条,一旁年轻工匠正在水磨打光,呈现银灰色泽。 陈规披甲而来,亦行一礼,指着刚出炉的钢条道:「此为今日所铸初胚,以磁铁矿加焦炭炼成。质坚如锤,韧可折弯。已非昔日铁坊火锻可比。」 岳飞蹲身以指扣打钢条,「铿锵」清脆有声,沉声道:「此铁可造刀?」 岳云笑答:「儿已令工匠以此钢试锻三十柄制式长刀,若再添锰砂混炼,韧性更胜,明日即可成批试验。」 岳飞未语,只微微颔首,旋即道:「你说还有火器新制,亦当呈验。」 陈规当即取出改良燧发枪三柄,置于射台,并用新式纸壳定装弹装填,交由三名训练有素的舟山军射手分立演武台三端。 「击靶!」 三声「砰砰砰」接连响起,烟火翻腾,靶架五十步外三面木盾齐齐被击穿,中央靶心中弹,一箭不差。 岳飞眼角一跳,步上前去,捡起一枚铅丸,沉甸半握,低声问:「不烧绳,不见火,何以能发?」 岳云取来拆解件,手法娴熟,从击铁、燧石座、火帽再到火药池,一一说明:「此为明式燧发枪,击石摩擦生火,引药起爆。配合颗粒火药与纸壳弹,无需临场装药点火,三息可发一弹。并已试验过夜战施放,可于暗处击敌,无绳火之光,敌难预判。」 岳飞闻言,长叹一声,望向龟山火炉的白烟:「这世道,真是变了。」 他沉默片刻,转身对记录的随军文吏喝令道:「取笔墨来,我要上奏!」 《岳飞奏章·绍兴四年七月初五·成都行在启》 「臣岳飞,率军驻防荆北,岁入三载,近蒙天佑,敢禀一异事。臣长子岳云,自明占东海之地返归,年虽未冠,然所学多异于我朝旧识,所行所言,皆合术理。 本月于汉阳龟山,试筑高炉一座,仿明式设计,鼓风炼铁,已出钢胚百余,其质坚韧,可为兵器之本。又于汉江军器营,与陈太守规共造燧发火器,三息一发,夜战可用,不逊明军少年神机之制。 臣不敢自夸其功,然此乃大宋前所未有之工艺。臣知此物若成,不可藏私,不可垄据,当献于国家。今呈制图、配方、炼法、试验稿于奏中,请朝廷设局校阅,或可广施江南、荆楚、四川诸军,日后与金齐角力,添一胜机。 至于臣子岳云,愿请入军器营,授以职衔,编为幕下官校,无须虚衔厚禄,唯望其所学,不致埋没于乱世之中。 臣不敢妄言国运,惟愿陛下知之:此炉之火,或许能烧出大宋未来之一道锋刃。」 书毕,岳飞提笔签下二字——「尽忠」。 当他合卷封印,抬头望向汉江彼岸,水波浩荡如墨,一切都还如旧,而龟山之上,那火炉却如一柄破晓之剑,刺破了历史的沉寂。 他自问无私,却又知晓:若此物上达朝廷,将改变军器之局、权力之构,甚至……摇动天下士人之心。 可他仍写了。 因为他是岳飞——为大宋,为苍生,为那或许再也无法挽回的时代,也要搏一次。 第1024章 一〇二二章 蜀宋明务 成都行在,蜀中暑热未褪。晨钟甫落,锦官城外朝阳洒落宫墙,映得丹树金红。殿阁之内,万籁俱寂,惟见朝臣静候君命。 今日朝会,旨在议阅岳飞自江陵上呈的密奏与火器试制成果。该奏由御前亲兵连夜自三峡舟运而来,附图二十有八、样枪三支、试爆结果录与军工法式一册。传言称,此番不仅火药纯度突破,甚至实现「高炉鼓风」冶铁,功效超蜀中百年传法。 太监护忠甫唱:「荆湖北路安抚使岳飞奏报——新军火器工艺大成,请朝廷查核定制!」 群臣闻之哗然。 宰执班首,张浚上前两步,昂然奏道:「臣张浚参拜陛下!岳太尉此奏,事关军国重器,臣已先阅副本,愿代为启奏。」 赵构端坐龙榻,神情未定,道:「卿请奏来。」 张浚展开密奏,朗声读道:「臣岳飞,率岳家军驻守江陵,近得长子岳云自明占东海地归来,携带炼药、冶铁之新法,合兵器监陈规之技,试炼火药七百余次,终得定方。药性稳、威可裂木,克服潮湿之患。」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殿中群臣,继续道:「又依明法筑高炉,引风鼓吹,以矿冶铁,得纯铁成材,铸枪千支,火龙二百。试战于荆北,击退伪齐游骑。」 殿中已有窃窃私语。张浚提高声音:「今军中士卒欢呼,盼朝廷立编新军、准其军制、拨予资粮,以备北伐。臣不敢专擅,故上奏以请命。」 他一语落地,殿中震动。张浚昂首道:「陛下,岳太尉不仅军功赫赫,此番更以实效破难题。若不立法定制,则器成而无军、术出而无用,岂不空费?」 右丞相秦桧阴笑不语,缓缓出列道:「臣有一问,所谓岳云自明国归,其人年未及弱冠,何能识高炉鼓风、熟黑火精方?难不成,真是方梦华亲授?」 殿中气氛一冷,守旧派暗自点头。 秦桧继续道:「方梦华何许人也?惑乱天下之妖女也!其立国于江东,倡女工读、毁君臣伦、以妖法造器,如今我朝子弟竟受其技?陛下若授编火器之权,岂非认其为师?」 张浚沉声道:「秦相此言差矣!岳云虽少,然亲历明金淮北之战,阅明军所遗火器法式,自非妄学。明人之器,我可取其法、守我道统。陛下若拒绝其技,则汉中、江陵将再陷铁火之围!」 秦桧冷笑道:「守我道统者,不应求于妖匪。昔孔圣人曰非其人之器,不可用也。今之火器之术,滥觞妖国,岂不为不祥?」 左正言范同怒斥:「夫技者,道也。隋唐之制,胡人输马术,唐太宗纳之而平突厥。今我宋器逊于敌,尚谈不祥?难道要让三关再陷?」 太学博士冯援亦拱手曰:「臣愿为证!岳家所铸新火器,较前者炸膛率减八成,破垒可及三十步。军士自愿试操,无一人退缩。若非器成,仙人关岂能固?汉阳岂能守?」 赵构静默片刻,低声问张俊:「卿曾督铸火器,可验此说是否真?」 张俊踏前,掏出火药样品一包,献于御前:「臣即试验之。此药干裂细末、硝分八成以上,与旧式相比,可用而不炸。若朝廷允其制式,半年内可铸枪万支。」 殿中一阵低语,秦桧骤然言道:「臣仍请慎议。高炉、药术、军工,皆为神器,不可轻授一人之手。岳飞若独掌江陵、兵器、互市,则上威制朝,下联明匪,万一异心——」 他语未毕,张浚厉声道:「若岳鹏举异心,则不救仙人关,不守江陵!今朝堂可安坐,皆赖江陵拒敌。若要召他回京问罪,臣张浚愿与其同罪!」 赵构微蹙双眉,目视秦桧,又扫视殿堂群臣。 左仆射李若谷缓缓出列,道:「陛下可折中而行。今火器之制,乃关国运,不可废;然亦不可使岳飞专之。臣请立火器都监司于成都,设监使三人,由兵部、工部、军中共议,并由岳云、陈规、冯援共为技官,分署于江陵、汉中、三峡各地。」 赵构拈须,沉吟良久,道:「可也。」 他顿首言道:「著立火器都监司于成都,下辖三署。命陈规为都监使、岳云为副监、冯援为典技,督冶炼铁、火药、铸器之务。其制式、法令,由中书门下会议审定,毋得擅改。仍令兵部存底、兵司按数拨用,不得流民间。」 又道:「岳飞忠义可嘉,其子孝谨,朕甚慰之。准其奏请,拨银五万贯、铁千石、硝硫万斤,以充试造之用。另敕户部,督荆襄之士绅出粟,若违者以国难论罪!」 朝堂一震,张浚领诸实事派拜曰:「陛下圣裁,社稷有望矣!」 成都行在大朝会方散,然御前诸臣未散,张浚、秦桧、李若谷、张俊、范同、冯援等仍留东阁偏殿。殿内檀香袅袅,却掩不住空气中弥漫的紧张气息。岳飞次奏紧急递至,言及江陵新立火器署尚未完工,岳云与陈规等人已开始试制「蒸汽鼓风炉」与「链条火车车模」,拟通铁路于蜀中平原、引蒸汽马车与拖拉之器,助农工二用。 此言一出,满座惊骇。 赵构手持岳飞奏报,纸上有岳云手绘之机构图与比例模型,工笔精细,线条流畅,其上清晰绘有「单缸立式蒸汽鼓风机」、「轨道型链条车」、「蒸汽灌田泵」等图式。末附一语,笔锋遒劲:「若能立国器,自当转守为攻。」 「诸公以为如何?」赵构沉声问道,指尖轻叩御案。 张俊率先起身,拱手道:「陛下,臣张俊亲验火器,其子岳云不仅识药识铁,尚识机关水力。若真可如所言,造出能行车之蒸器,则蜀中稻田千里、天府之地可百倍其产。兵农并兴,非妄语也。」 他话音未落,范同已迫不及待地补充:「臣曾观明人绘册《蒸车图说》,似与岳云图说略同。今方梦华治江东,闻已造动轮机船。金人亦已于幽燕间铺燕大铁路,传以煤火驱泵,抽白洋淀之水治河患。我蜀宋若仍以人力畚土、畜车输粮,何以争?」 秦桧冷笑一声,重重拂袖,袖中暗香浮动。「争?争之何用!」他声音陡然提高,「我宋非其物力,非其人力,非其器术。今之蒸气、动轮、铁路,皆异端妖法,倘若盲从,不啻引狼入室!」 他环视众人,目光如刀:「自古农乃立国之本,今竟欲以机械代耕?倘农夫弃锄而用火车、妇人不纺而机器代织,天下生民何所养?此等妖术,误国坏伦!岳云受明人教化日久,其心未必不移!」 守旧派士人齐声附议,声浪几乎掀翻殿顶:「女工入厂、蒸车上路,礼崩乐坏也!」 「农夫无田耕,必为盗也!」 「铁路者,直通妖国之路也!」 张浚闻之,怒目圆睁,一掌拍在案上,茶盏应声而碎。「荒谬!」他声如洪钟,「礼义乃人心之用,而器物为天下之利。此二者岂可混为一谈?若不济兵农之利,则仙人关之血,江陵之火,皆为白流!」 冯援冷静补充,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臣亲阅《岳云造机小记》,其初机器不过以锅煮水、鼓风于炉,使铸铁可日产五百斤,较原先炉法快四倍。今乃谋以此力带车行于铁轨,平地行百里于日内。此物若成,不仅军运可济,农田可灌,兵粮可运。蜀地东接三峡、南通黔桂,若路通则兵通,若兵通则国固!」 赵构闻言,默然良久。忽举奏报中之一页,展开一张「金国铁路图」,上书记载详尽:「燕大铁路南起大名,北接燕京,延六百余里,以牛为轮、以炭驱泵,初成运兵八百、转粮万石。」 他声音低沉如闷雷滚动:「若连金人都可弃旧从新,我大宋岂能安于小农?若今日不学明火、明器、明路,来日兵临城下,谁可抗之?」 张浚、张俊齐声跪道,额头触地:「臣请命,即日设立机器总署,专责蒸汽试验、铁路勘设、农械图式,设于成都东郊。」 赵构拂袖起身,明黄龙袍在烛光下熠熠生辉。他走向窗前,望向雨后初晴的锦官城,远处市井喧嚣隐约可闻。「朕命下:即立机器总署,由陈规为署长、岳云为副署、冯援为总技佐,召三峡、荆襄之匠来蜀。拨库银五十万贯、铁千石、煤炭万担,于成都与郫县间试建轨道,造其车轮,试行蒸汽。五年之内,欲见轮行之声、龙车之影!」 他猛然转身,目光如电:「若有人以妖术为名阻之,以贻战祸者,朕必罪其失国之罪!」 诸臣俯首山呼万岁,声震殿宇。惟秦桧神情冷峻,嘴角微不可察地抽动,袖中折纸未展,密信上书墨迹未干:「明火入蜀,天命将移,宋室无日矣。」 是夜,成都行在百姓听闻「岳云助其父造成火器」、「朝廷设监监造」、「陈规成兵器官」之报,无不交口称赞。坊间童谣曰: 火龙出江陵,鼓风铸寒钢; 岳家子弟勇,纸枪胜铜墙; 蜀道虽难行,火器照朝堂! 但在东市一隅,士绅王氏府中灯火通明,一封密函正悄然送往襄阳:「火器已起,江陵坚不可下。请大金天兵速决南楚,莫待明宋联手为患。」 蜀宋新器方成,风云却已再起。 第1025章 一〇二三章 催兵剿楚 蜀宋新设「机器总署」的风声尚未平息,五名衣冠楚楚却神色凄厉的士绅已跪伏在丹墀之下,号哭不止。行在大內的琉璃瓦在雨中泛着冷光,丹墀上的水珠顺着台阶滚落,如同衡州进士胡显眼中止不住的泪水。 胡显跪伏在丹墀之下,额头抵着冰冷的石阶,身后是他的胞弟胡颖、永州孝廉任士安、郴州知县马准和邵阳典史马伸。五人皆着士绅服饰,却早已被雨水和泥泞浸透,衣袍上还沾着逃亡路上的血迹与尘土。 「陛下!荆湖南路已非我宋土!」胡显的声音嘶哑如裂帛,回荡在空旷的殿前广场上。他的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却浑然不觉疼痛。「那杨幺假托大楚复国,实为蛮贼匪首,聚众十万、横行七州十三郡,血洗田庄,均分祖产!」 雨势渐大,胡显的儒冠早已歪斜,灰白的发丝贴在脸上,与泪水混作一处。他想起半月前那个血色黄昏,大楚农民军攻入胡家祖宅时的场景——家仆们被长矛刺穿,悬挂在门楼上;他的老父亲,那位曾教导过三代学子的老教谕,被拖到祠堂前,当着全族人的面砍下了头颅。 「自潭、辰、澧三州沦陷,杨幺以田地有主即为贼,无主即为公为由,纵兵劫杀大户、焚毁契书,公开分田于赤籍——凡无产者皆得一田一屋,称为『赤民』。」胡颖的声音颤抖得几乎不成语句,他想起自己亲眼目睹的一幕:昔日的佃户王二,那个总是低眉顺眼的庄稼汉,如今手持染血的镰刀,站在胡家祖宅的大厅里,对着胡氏祖先的牌位撒尿。 任士安膝行半步,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下,分不清是雨是泪。「杨幺设『大楚学堂』,令童蒙背《农耕训》《楚王令》,倡『士庶平等』,『天下田,天下耕』!」他的声音突然拔高,「岳麓书院已成猪圈,百年宗祠拆为粮仓!那些大字不识的泥腿子,竟敢在圣人像前宰杀牲畜!」 殿内,赵构眉头紧锁,眉宇间却已刻满忧思。他抬手示意内侍:「传他们进来。」 当五位士绅踉跄着进入大殿时,文武百官无不侧目。他们身上的血腥气和泥土味与金碧辉煌的殿堂格格不入。胡显抬头望见御座上的天子,再也抑制不住,伏地大哭:「陛下!臣等家破人亡,求陛下做主啊!」 秦桧冷然出列,紫袍玉带在烛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此即伪明方妖女之毒!若不惩其根本,恐天下皆陷『均田之乱』!」他的声音如刀锋划过冰面,「杨幺所行,与方梦华在明国宣扬的耕者有其田如出一辙。此等邪说若不根除,我大宋根基危矣!」 就在此时,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名浑身湿透的传令官跪倒在地:「报——伪秦王刘光世传讯王德、郦琼部攻潭州半年,伤亡五万,寸土未得!」 殿内一片哗然。张浚按剑而出,眉宇间尽是忧色:「杨幺政令有序,若强行征讨,恐逼百万流民投匪!我大军未至,民心已失,此非上策。」 范同却持不同意见:「据探子回报,潭州学童数月能书『大楚十诫』,其政令比我军更清!杨幺减免赋税,惩治贪官,百姓竟称其为楚王再生!」 赵构拍案而起,龙袍袖口扫过御案上的奏章,哗啦啦落了一地。「朕岂容异姓称王?」他的声音里混杂着愤怒与恐惧,「命张浚赴江陵与岳飞议兵,暂停武昌互市!」 转向跪在地上的五名士绅,赵构的语气稍缓:「赐成都田宅暂居,待荆南平定,许尔等复乡。」 胡显等人连连叩首,额头撞击地面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陛下圣明,吾等誓死为宋!」 御史台的密折已经堆满了赵构的御案,三十余本奏章整齐码放,每一本的封皮上都用浓墨写着触目惊心的弹劾内容——《论岳飞按兵不动、专事炼器怠忽军机》。 秦桧手持象牙笏板,紫袍玉带在晨光中泛着冷冽的光泽。他缓步出列,声音如冰刀刮骨:「臣等查得:岳飞驻江陵半年,未越雷池一步。其日用人、夜铸铁,点火炼炉,声震三郡;其子岳云,与陈规筑高炉、试蒸汽,教军士经商互市,开设明式学舍,妄称『不问官家姓氏、但教人识字』。」 大殿内鸦雀无声,只有秦桧的声音在梁柱间回荡。他抬眼扫过满朝文武,目光如刀,字字诛心:「夫军以征伐为务,岳飞乃以匠作自娱;杨幺匪患日日踞洞庭,王德、酈琼久战溃散,而岳飞但试药、铸枪、炼铁,焉有忠臣勤王之义?」 秦桧展开奏本,所列四条罪状如四座大山压向远在江陵的岳飞: 一曰怠命——半年拒绝配合伪秦军「荆南剿匪」; 二曰擅权——私设火器作坊、蒸汽工舍,未报兵部; 三曰妖学——令军中童子就读「明式算学」、废《四书》课业; 四曰通贼——纵江陵—武昌互市,疑与方梦华暗通款曲。 「陛下若听之任之,三关虽存,社稷将倾!」秦桧重重叩首,额头撞击金砖的声音在大殿内清晰可闻。 张浚一步跨出,铠甲铿锵作响。这位枢密使双目赤红,显然彻夜未眠。他厉声如雷:「岳飞不动,非怯战!乃因伪齐、金人双压北翼,若轻离江陵,荆北立溃!」他猛地指向殿外方向,仿佛要穿透重重宫墙直指北方战场,「且试铁炼器,正为破铜炮、退金人牛皮炮。若无此器,仙人关早陷!」 给事中万俟卨阴笑着出列,瘦削的脸上满是讥诮:「炼器?江陵军营已现女匠监模、童工牵风怪象!」他故意拖长声调,「一旦荆南均田妖言北窜,江汉沃野将为赤民所瓜分!」 殿内守旧派官员顿时哗然,有人高喊:「此乃败坏纲常!」更有人直接指责:「岳飞这是要效法杨幺,行乱臣贼子之事!」 守旧派文官顿时炸开了锅—— 「此语是谋财扰民!」 「若尽信蒸汽怪器,明日便要女童开车耕田!」 「祖宗之法不可变!」 冯援冷笑一声,从腰间解下一个皮囊,倒出几枚精巧的铜制物件:「此乃岳太尉军中新制燧发机括,雨天可击,百步穿杨。」他又取出一个小巧的铜管,「此物名为千里镜,三里外可见敌军旗帜。」 秦桧面色阴沉如水:「奇技淫巧,何足挂齿?岳飞拥兵自重,不遵圣命,此乃大逆!」 张浚突然从袖中抽出一封密信:「陛下,此乃岳飞昨日送抵的军报。伪齐刘豫已在襄阳增兵三万,伪秦刘光世同时陈兵兴国军。若非鹏举坐镇江陵,荆北早已门户洞开!」 赵构接过密信,指尖微微颤抖。朝堂上的争论声渐渐低了下去,所有人都屏息等待天子的决断。 他展开一幅江南地图,目光在荆湖南路一带久久停留。那里已被朱笔圈出,如同一块流血的伤口。 「杨幺...」赵构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案几。他想起了那些奏报中的细节:农民军将地主家的粮食分给穷人;在每一个占领的州县设立公仓;甚至建立了自己的学堂,教授农家子弟识字算数... 「这不是普通的匪患。」赵构突然感到一阵寒意,「这是一场要翻天覆地的风暴。」 终于,赵构拍案而起,声音冷峻如铁:「岳飞怠命半年,不奏兵期,特申严旨!四十日内率军三万南渡巴陵,百日不功,军法论处!」 这一句话如晴天霹雳,震得张浚面色煞白。但赵构接下来的旨意更令人心惊:「秦桧节制军饷,张浚领监军,火器作坊归兵部直轄。」 最后一句如寒铁坠地:「朕要的是江山,非他岳氏铁火!」 「岳太尉...」冯援在心中默念,牙齿几乎要咬碎。他知道,这道圣旨一旦送达江陵,不仅意味着岳飞必须放弃苦心经营的军工体系,更将被迫在条件不成熟的情况下与杨幺决战。 退朝后,张浚在宫门外拦住冯援,低声道:「速回江陵,告诉鹏举,老夫会尽力周旋,但...」他环顾四周,声音几不可闻,「秦桧已得圣心,军饷恐难如期。」 冯援重重点头,翻身上马。临行前,他最后望了一眼巍峨的皇宫,心中涌起一股悲凉——在这金碧辉煌的殿堂里做出的决定,将要用多少将士的鲜血来偿还? 与此同时,秦桧的轿子正缓缓驶向御史台。他手中把玩着一枚精致的铜印,那是刚刚获得的节制军饷之权的印信。轿帘垂下时,他嘴角浮现出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 而在千里之外的江陵,岳飞的军营中,一座新建成的高炉正喷吐着赤红的火焰。岳云指挥着工匠们将熔化的铁水倒入模具,浑然不知朝堂上的风波已经为岳家军的前路蒙上了浓重的阴影。 岳飞帅府内,烛火在铁制灯架上摇曳,将众人身影投在挂满地图的墙上。案几上摊开的诏书墨迹未干,朱砂印玺如血。 「四十日内率军三万南渡巴陵,百日不功,军法论处...」张宪念到最后八字,声音戛然而止。铁匠出身的他手指关节粗大,此刻却微微发抖。 牛皋一拳砸在沙盘边缘,洞庭湖模型中的小旗簌簌震动:「杨幺水寨连环三十里,若无车船开路,我军战船如何突破?」他指向沙盘上密布的芦苇模型,「更别说那些暗桩、水雷——秦桧老贼这是要我们拿人命填湖!」 「更可笑的是这条。」张宪抖开另一份文书,「『火器作坊归兵部直轄』?秦桧懂个屁的膛线缠距!他那些亲信上次来巡检,差点把铅模当银锭偷走!」 岳飞始终沉默。他忽然拔出佩剑,寒光一闪,剑尖抵住沙盘中洞庭湖的位置。众人屏息,只见剑锋缓缓移动,在杨幺水寨与金军驻地间划出一道弧线。 「两面作战,必败无疑。」岳飞收剑入鞘,金属摩擦声刺耳,「但圣命不可违。」 他走向案几,忽然挥剑劈下。楠木案角应声而断,露出新鲜木茬。岳飞以剑为笔,在断面刻下「尽忠」二字。木屑纷飞中,他声音低沉如铁:「传令——明日停建蒸汽锤,熔了铸炮;学舍改教《武经总要》;互市...暂闭。」 张宪突然跪下:「末将请命!带死士百人夜袭杨幺粮道!若胜,可减主力压力;若败...」他抬头,眼中决绝,「不过提前百日报效朝廷!」 烛火噼啪作响。岳飞扶起爱将,手指在他肩甲上留下几道血痕:「不。我们...按朝廷章程来。」这「章程」二字,咬得极重,似有千斤。 夜风中,新熔的铁水正注入模具,嘶嘶白气升腾如魂。帅府门前的「精忠报国」旗在风中猎猎作响,旗角已有些泛白。 第1026章 一〇二四章 欧陆风云 1131年的初雪未至,冷雾已起。奥斯陆峡湾的海水泛起铅灰色波光,似要吞噬两岸长久未平的王权与信仰裂痕。 9月3日,尼达洛斯主教座堂内,烛火摇曳,映照出两派截然不同的面孔——马格努斯四世,挪威年轻的共治国王,身披金丝蓝袍,英诺森二世的诏书紧握在手。他身旁站着一位面色冷峻的罗马修士,正高声宣读《对异端与火粉的谴责诏书》。 三名衣衫褴褛的渔民被铁链锁在祭坛前,他们被指控「以天火之名行巫术」,只因他们曾在峡湾边用硝石粉末点燃篝火,声称「看见雷神之怒」。 「神之火不可为凡人妄用!」马格努斯厉声宣告,蓝眸如冰,「罗马的教训已证明,凡持火杖者,必受地狱之罚!」 座堂内,贵族与主教们低声附和,唯有站在神坛另一侧的男人沉默不语——哈拉尔·吉勒,马格努斯的王叔,挪威的另一位共治者。他身形高大,胡须斑白,眼中闪烁着不同于侄子的锐利光芒。 当马格努斯下令点燃火刑架时,哈拉尔终于抬手,低沉的声音在石壁间回荡:「且慢。」 他转身,向座堂后门示意。 门开,冷风灌入,一位西西里的陌生旅人踏入。他须发灰白,口音混杂诺尔斯与萨克森语,手中捧着一截焦黑木管和一只小瓶,瓶内盛着某种黑色粉末。 「此物非巫术。」旅人缓缓道,嗓音沙哑如峡湾寒风,「而是‘天火之道’。」 座堂内哗然。 马格努斯脸色骤变:「王叔,你竟敢带异端入圣堂?!」 哈拉尔不疾不徐,目光扫过在场众人:「若火焰有神意,岂能以教条遮之?吾不惧地狱之焰,惟恐信仰化为铁幕。」 争论爆发了。 马格努斯怒斥哈拉尔「勾结东方巫者,侮辱基督」,而哈拉尔则冷笑回应:「你不过是想让挪威成为罗马教皇的傀儡!」 主教试图调停,但裂痕已无法弥合。 当夜,马格努斯率亲卫离开尼达洛斯,返回奥斯陆,宣布褫夺哈拉尔一切军权,并召集诺姆达拉格与海泽尔贵族,誓言「肃清北境异端」。 三日后,哈拉尔在贝根港口集结自己的支持者,高举战斧,向北方诸部宣告:「我,吉勒之子哈拉尔,乃挪威正统之血,不向伪教皇屈膝!愿以盾与剑,守北国自由!」 两地的征兵令同时发出,互称对方为「伪王」。 挪威内战,就此点燃。 寒风呼啸,雪粒如刀。 哈拉尔的军队驻扎在峡湾北侧,他的营帐内,那位神秘旅人——如今已被称为「火师」——正将黑色粉末倒入铁管。 「这叫‘雷吼管’。」火师低声道,「点燃引线,百步内可碎盾裂甲。」 哈拉尔凝视着这简陋的武器,缓缓点头。他知道,自己的侄子有罗马教皇的支持,有正统之名,有更庞大的军队——但自己,将有火焰。 与此同时,马格努斯的营地内,英诺森派的修士正焚烧一切与「异端火术」有关的文书,并宣布:「凡持火粉者,视同叛教!」 北境的王权之争,亦是火焰与十字架之战。而南方的1131年圣诞夜,巴塞罗那主教座堂,钟声撕裂冬夜,烛火在彩窗上投下血红色的影子。 加泰罗尼亚伯爵雷蒙·贝伦加尔三世站在祭坛前,镀金铠甲映着火光,手中紧握两封信—— 第一封是英诺森二世的亲笔诏书,赐予他「神火克敌者」的称号,许诺所有参战者「免除三年炼狱之苦」。 第二封则盖着鲜红的火焰十字印记,来自勃艮第的「圣彼得之焰」骑士团——一支在罗马火药事件后新成立的狂热军事教团。他们的宣言如地狱烈火般灼人:「大马士革的魔杖已在沙漠饮尽圣血,如今它的余孽藏身萨拉戈萨!我们岂能坐视异端之火吞噬伊比利亚?」 雷蒙·贝伦加尔抬头,望向座堂内集结的贵族与骑士。他们的眼中没有虔诚,只有一种更原始的东西——恐惧催生的狂热。 「今夜,」他高举长剑,剑锋映着祭坛火焰,「我们点燃的不是圣诞烛,而是圣战之火!」 城外,勃艮第骑士已竖起十二座铁架火炬,烈焰冲天,宛如地狱之门洞开。 萨拉戈萨穆斯林守军站在城垛上,紧张地注视着远方基督徒联军的营地。 泰法穆罕默德·本·哈希姆曾听商人描述过「大马士革魔杖」的威力,于是下令赶制「火杖」防御。但工匠们面面相觑——他们只见过描绘火绳枪的粗糙素描,根本不懂硝石配比。 最终,守军所谓的「火器」只是一批镶嵌铜管的木棍,灌入松脂和硫磺,点燃后喷出浓烟,却无杀伤力。 「至少能吓唬他们,」指挥官自我安慰道。 他错了。 当勃艮第骑士团的「驱魔圣火罐」——松油硫磺混合物——砸入城墙时,守军惊恐地发现,他们自制的「火杖」连火星都喷不出。 「骗子!」一名十字军骑士狂笑,「他们根本没有魔杖!」 这种预期落空的愤怒,比真正的信仰更可怕。 原本谨慎的雷蒙·贝伦加尔发现,军队已失控。勃艮第骑士团高喊着「焚其屋,封其魂!」,将整条街道点燃。逃难的市民躲进大清真寺,却被骑士团用火罐封门焚烧。 雷蒙·贝伦加尔策马冲入火场,目睹三百名妇孺在庭院中化作焦炭。浓烟里,他看见一名勃艮第骑士摘下头盔,露出癫狂的笑容:「伯爵大人,这不是屠杀——是净化。」 萨拉戈萨的陷落在基督教世界被歌颂为「圣焰的胜利」,而在穆斯林编年史中,它被称为——「???????????」(燃烧之始) 但最可怕的真相,藏在雷蒙·贝伦加尔深夜写给自己儿子的密信里:「我们赢了,却无人敢问——若穆斯林真有魔杖,今日烧焦的会是谁?」 高卢春早,葡萄藤尚未冒芽,巴冈地山脚的修道院已密布重甲与长袍。方丹-莱-第戎(fotaie-lès-dijo),这片圣本笃隐士所立之地,从未如此喧嚣,此刻却成了欧洲最热闹的战争策源地。 1132年4月13日,复活节主日清晨,英诺森二世亲临此地,主持一次他口中称为:「为圣座复权、为彼得城洁净、为欧罗巴焰火赎罪」的大公动员会议。 他身披红白金线交织的「猎巫祭袍」,胸前挂有象征彼得之钥与燃烧火焰的双徽,这是近年因罗马火药爆燃事件后才创制的新象征,象征「以火惩火、以光扫魔」。 会议主题只有一个——讨伐鲁杰罗二世支持下占据罗马的「伪教宗」安那克勒图二世,重建圣彼得正统,清洗罗马之火。 英诺森站在修道院长廊之下,以强而激昂的法语高呼:「主内的兄弟们!」他的声音穿透庭院,法兰克贵族、德意志骑士、勃艮第教士齐齐抬头。 「大马士革之火已燃至萨拉戈萨,感谢主,我等将其镇灭。而今,恶魔改换面目,藏身罗马——安那克勒图,那伪教皇,与西西里的火之魔王共谋,欲使圣彼得的殿堂沦为焰狱!」 他高举镶金权杖,杖尖划过天际,彷佛要劈开乌云:「这不是一场普通的圣战——这是为夺回天国之座的终极净化!主若将火与粉末赐予人,必非为毁灭彼得城,乃为试炼忠诚。我等要征服的不是土地,而是失落的天国之座!」 接着,他宣读动员令,宣布:任命神圣罗马皇帝洛泰尔三世为「圣彼得之剑」(gdisactipetri),所有响应者可获得三年赎罪宽免,任何向「伪教廷」与鲁杰罗之王权提供物资者皆为异端之助。欧洲各主教区须于夏末前募兵,秋季集结。 在罗马教皇国与神圣罗马帝国之间的意大利北部,城邦开始分裂米兰大公乌戈·德·维斯孔蒂对德皇的干预向来不满,与西西里王鲁杰罗保持暗线通信,已接纳两批西西里军工与修士。传言其教士学院悄悄引入火药手稿副本,引起教廷警觉,英诺森将其列为「可疑城市」,洛泰尔欲顺路「镇压归正」。 比萨、热那亚、威尼斯等海上共和城邦声明中立,声称「不介入陆上争议」实则与西西里王国贸易频繁,不愿与鲁杰罗二世决裂,比萨共和国甚至在那不勒斯附近港口为西西里军舰提供维修。 在阿尔卑斯神圣罗马皇帝营帐内,洛泰尔三世对着地图冷笑。米兰大公乌戈·德·维斯孔蒂长期藐视帝国权威,更暗中与鲁杰罗交易火器技术。 「传令——第一步:以『剿灭火器异端』之名,荡平胆敢不服朕的米兰,收缴其军械坊,第二步:控制托斯卡纳粮道,切断西西里北援,第三步:与其他教廷勤王军合围罗马,但教皇必须由帝国加冕。」 幕僚低声提醒:「若鲁杰罗的火杖队参战……」 洛泰尔三世敲了敲新制的三层复合重甲:「铁与血,终将压倒一切魔法与诡计。」 第1027章 一〇二五章 激战米兰 英诺森二世的手指在颤抖。 羊皮地图上,罗马的标记被炭笔粗暴地涂黑,旁边潦草的字迹像一道流血的伤口:「异端之火,焚我圣座」。窗外,德意志骑士的马蹄声如闷雷滚过拉特朗宫的庭院,但教皇浑浊的蓝眼睛里映不出半点希望。 「陛下,洛泰尔陛下已到前厅。」圣伯尔纳铎神父的白袍在穿堂风中翻飞,十字架在他掌心勒出深红的印痕,「他坚持要带着武器觐见。」 教皇枯瘦的喉结上下滚动。三日前信使传来的画面仍在灼烧他的视网膜——安那克勒图二世那叛徒,居然坐在他的圣彼得大教堂宝座上,而西西里王鲁杰罗的火枪队就驻守在梵蒂冈城墙。那些喷吐硫磺与死亡的铜管,如今竟成了亵渎圣所的守卫。 「让他进来。」英诺森二世的声音像是从墓穴深处传来。 铁靴撞击大理石的声响令烛火战栗。洛泰尔三世走进来时,他崭新的板甲在暮色中泛着青灰色的冷光,胸甲上黑鹰纹章的每一根羽毛都淬着寒芒。教皇注意到皇帝右手始终按在剑柄上,那柄传说中斩过十二个异教徒头颅的德意志长剑。 「圣父。」洛泰尔三世单膝触地,但盔甲发出的铿锵声比他的问候更响亮。英诺森看见皇帝披风下露出弩箭的尾羽——这是明明白白的威胁,教廷最忌讳的武器竟被带进圣所。 「三千人。」教皇突然说,枯萎的手指划过地图上阿尔卑斯山的轮廓,「你只带了三千重骑兵来拯救基督的代理者?」 洛泰尔三世嘴角扯出锋利的弧度:「足够碾碎米兰的叛徒了。」 圣伯尔纳铎的白眉猛然扬起。窗外的马嘶声突然变得尖锐,像是印证着某种不祥的预兆。英诺森二世这才注意到,庭院里集结的骑士们举着的不是教廷的旗帜,而是米兰大公家族纹章——被长剑贯穿的狼头。 「陛下恐怕误会了。」教皇的声音突然像淬毒的匕首,「朕需要您解救的是罗马,不是去惩罚某个...」 「硝石。」洛泰尔三世打断他,从铁手套中抖出一块灰白的结晶,落在羊皮地图上发出轻微的「嗒」声,「过去六个月,米兰向巴勒莫输送了二十船这个。阿达尔贝托大公的账本写得明明白白——每船交换西西里金币和五支铜制火铳。」 圣伯尔纳铎的十字架「当啷」撞在地上。英诺森二世感到一阵眩晕,他仿佛看见鲁杰罗二世的雷火队正在无限增殖,那些黑洞洞的炮口从亚平宁半岛一直延伸到勃艮第的葡萄园。米兰的背叛比罗马的沦陷更致命——没有硝石,安那克勒图的伪教廷就造不出火药。 「您不明白...」教皇的声音突然苍老了十岁,「鲁杰罗的投雷车已经...」 「朕的工匠改进了弩砲。」洛泰尔「锵」地起身,板甲折射的冷光刺痛了教皇的眼睛,「能射穿三百步外的橡木盾。至于那些喷火的小玩意儿——」他敲了敲自己多层复合的胸甲,「三层冷锻钢,铅弹打上去只会留下凹痕。」 窗外突然传来号角声,悠长得令人心悸。洛泰尔三世转身时,披风扫翻了烛台,融化的蜡泪淹没了地图上米兰的标记。英诺森二世望着皇帝离去的背影,突然意识到这个德意志人眼中从来没有罗马——只有叛徒的城池和等待征服的土地。 「准备诏书。」教皇对圣伯尔纳铎说,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宣布米兰大公为异端共犯,赐予洛泰尔三世...征讨权。」 当夜,英诺森二世在梦中看见燃烧的米兰。城墙在改良弩炮的轰击下崩塌,但倒塌的砖石下涌出的不是鲜血,而是黑亮的硝石粉末。远处的地平线上,鲁杰罗二世的火枪队正在集结,枪管上烙着被火焰吞噬的十字架。 洛泰尔三世骑在战马上,凝视着远处米兰的城墙。这座富裕的城邦早已暗中支持安那克勒图二世,并秘密向西西里输送硝石和铁匠。 「陛下,我们不是该直奔罗马吗?」一名骑士低声问。 「急什么?」洛泰尔三世冷笑,「米兰的叛徒比罗马的异端更该死。」 他举起镀金权杖,指向城墙:「传令——米兰资助火魔,背叛帝国,今日先平此城,再伐罗马!」 战号响起,德意志重骑兵如铁流般涌向米兰城门。 「该死!他们根本不是去打罗马的!」米兰大公阿达尔贝托狠狠砸向城垛。 城下,洛泰尔三世的工兵正组装巨型攻城槌,而更可怕的是——三台改良的「反火器弩砲」被推上前线,其铁制巨箭足以贯穿木制护墙。 「快!点燃硫磺罐!」阿达尔贝托怒吼。 守军匆忙将燃烧的硫磺弹抛下,但德意志骑士的复合甲抗住了高温,他们如机械般推进,毫无退缩。 「这就是他们的战术……」米兰的火器指挥官咬牙,「用重甲硬扛火焰,再用弩炮破城!」 鲁杰罗二世接到急报时,正在试验新式的「连发投雷车」。 「洛泰尔没去罗马,他在打米兰?」他眯起眼,突然大笑,「好个‘假途伐虢’!」 安那克勒图二世面色苍白:「如果米兰陷落,我们的硝石供应……」 「不急。」鲁杰罗二世敲了敲桌上的火铳,「让热那亚人从海上截他的补给,再派‘圣焰近卫’北上。」 他转向传令官:「告诉米兰人——撑住十天,我的火铳队就到。」 米兰东城墙的缺口处冒着滚滚浓烟,像一道溃烂的伤口。洛泰尔三世站在弩砲阵地前,看着铁制巨箭第三次轰击同一段城墙。石块崩裂的声音让他想起少年时代在蒂罗尔猎熊——要不断攻击,直到野兽的骨头发出这种碎裂声。 「陛下,南门守军投降了!」传令兵跪在泥泞中报告,铁靴上沾着某种可疑的暗红色物质。 洛泰尔三世没有回头。他的视线越过燃烧的投石机残骸,落在城内那座八角形塔楼上。米兰大公阿达尔贝托的旗帜还在飘扬,但已经歪斜得像醉汉的帽子。神圣罗马皇帝嘴角浮现冷笑,镀金权杖轻轻敲击掌心。再有半天,他就能把那个叛徒吊死在塔楼尖顶上。 「骑兵集结完毕。」近卫队长低声提醒,铁手套指向右侧。三百名德意志骑士已经排成楔形阵,他们的三层复合板甲在阴云下泛着青灰色冷光,胸甲上的黑鹰纹章被煤烟熏得发黑。 洛泰尔三世举起权杖。这个动作本该引发山呼海啸般的战吼,但此刻只有沉闷的马蹄声回应他——这些身经百战的老兵都咬着皮革束带,这是冲锋前的死寂。 权杖落下时,天空突然下起雨来。 阿达尔贝托大公的指甲深深掐进塔楼石缝。从高处看下去,德意志重骑兵的冲锋像一柄银灰色匕首,正直插城墙缺口。最前排骑士的长矛已经放平,矛尖反射着诡异的橘红色光芒——那是城内燃烧的硫磺桶映照的结果。 「东区守军呢?」米兰大公声音嘶哑。 「全...全灭了。」火器指挥官瘫坐在箭垛旁,半边脸被火药熏黑,「他们的弩砲专打我们的火铳手,三层石墙都挡不住...」 雨越下越大,却浇不灭城墙根燃烧的沥青。阿达尔贝托突然发现冲锋的骑兵队形有些异常——每匹战马的眼睛都用黑布蒙着,难怪能顶着火焰前进。这是专门针对火器防御的改良战术。 「公爵!缺口守军溃散了!」 米兰大公猛地转身,佩剑砍在石栏上迸出火星。透过雨幕,他看见德意志人的先锋已经冲进城内,重骑兵的冲锋将守军像麦秆般碾碎。最可怕的是那台缓缓推进的攻城塔——洛泰尔三世居然把弩砲架在了移动平台上,此刻正居高临下地轰击巷战中的守军。 「把最后那批希腊火拿出来。」阿达尔贝托扯下颈间的金链子扔给侍卫,「分给死士,我要洛泰尔的攻城塔变成火炬!」 鲁杰罗二世用匕首挑开密信火漆时,一颗实心炮弹正落在热那亚舰队左舷三百码处,溅起的浪花打湿了甲板。这位西西里国王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米兰撑不过今天日落。」他对着信纸轻笑,顺手将匕首插在桌面的意大利地图上——正好钉在米兰的位置,「我们的阿达尔贝托公爵终于想起海上还有盟友了?」 安那克勒图二世紫袍下的身躯微微发抖。伪教皇此刻看起来像个受惊的普通老人,完全没了在罗马城墙上的威严。「如果米兰陷落,我们的硝石...」 「知道为什么洛泰尔先打米兰吗?」鲁杰罗二世突然转身,指向船舷外隐约可见的海岸线,「因为德意志人算准了我们陆上行军至少要十天。」他猛地抽出匕首,刀尖在米兰与罗马之间划出一道深痕,「但他忘了热那亚人的桨帆船能逆风航行。」 甲板突然剧烈倾斜。一艘帝国战舰试图突破封锁线,热那亚旗舰「圣马可」号正用侧舷炮轰击它。鲁杰罗借着船身倾斜的势头,将匕首精准地投进墙上的作战图——钉在了洛泰尔三世的画像咽喉处。 「传令‘圣焰近卫’即刻登陆。」西西里国王的声音比地中海冬雨还冷,「告诉小伙子们,我要德意志人的铠甲熔化成他们的裹尸布。」 「陛下!热那亚舰队袭击了我们的补给船!」斥候仓皇报告。 洛泰尔三世脸色阴沉。他本计划速攻米兰,再趁势南下罗马,但现在——「报!南方出现黑烟!」 地平线上,一列黑红相间的军队正快速逼近,最前方的旗帜上,是被火焰半熔的镀金圣母像。 「鲁杰罗的‘圣焰近卫’……」洛泰尔三世握紧剑柄,「来得真快。」 德意志骑士发起冲锋,但这一次,他们面对的不是弓箭,而是整齐的三排火绳枪队。 「预备——」火枪指挥官高举佩剑。 「放!」 雷鸣般的齐射中,前排骑士的板甲被铅弹击穿,战马惊嘶倒地。 洛泰尔三世怒吼:「弩砲!瞄准他们的火枪阵!」 但西西里军的「震天雷」已从侧翼投来,爆炸的气浪掀翻了弩砲架,铁片四溅。 「撤退!重整阵型!」洛泰尔三世咬牙下令。 米兰得以幸存,但代价惨重——阿达尔贝托被迫向洛泰尔三世缴纳巨额赔款,并承诺「暂缓」支持安那克勒图二世。 而洛泰尔三世也未能南下罗马,他的军队在火器打击下伤亡过重,只能撤回德意志。 英诺森二世的「圣战」彻底破产。 「这就是现实,陛下。」圣伯尔纳铎叹息,「没有火器,连上帝的铁骑也冲不破异端的防线。」 英诺森二世沉默许久,最终低声道:「那就……我们也得学会用火。」 第1028章 一〇二六章 东方「约翰王」 九月的冷雨润湿第戎山谷,战报也如落叶般纷飞。 神圣罗马皇帝洛泰尔三世在夏末对米兰的南征已宣告失败。英诺森二世虽在方丹-莱-第戎继续高呼圣彼得正义,但与会诸侯与神父的热情,明显随冷风而减。 英诺森二世的白袍下摆沾满了泥点。老教皇站在战场边缘,看着修士们搬运在米兰新成为圣徒的尸体。有些铠甲被铅弹打成了筛子,更多的则是被爆炸震碎了内脏——外表完好,但面甲下渗出黑血。 「六百七十三具。」圣伯尔纳铎的声音像磨砂纸,「全是胸甲被击穿。」 教皇蹲下身,手指抚过一具年轻骑士的遗体。铅弹在板甲胸口留下一个完美的圆孔,边缘金属因高温而微微翻卷。当他翻过尸体时,发现背部对应的出口有碗口大的撕裂伤。 「这就是未来吗?」英诺森二世轻声问。 圣伯尔纳铎的十字架突然砸向地面。「这是亵渎!上帝绝不会允许...」 英诺森二世缓缓起身,白袍在硝烟中渐渐变成灰色,「耶和华允许了十字军在大马士革的失败。」他指向那些破洞的胸甲,「而现在,他允许这个。」 这些曾经荣耀的钢铁,现在不过是新时代的祭品。 冷雨浸透了第戎修道院的石砌回廊。英诺森二世站在彩窗投下的血红色光斑里,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寒意——不是来自潮湿的羊毛衬衣,而是桌上那卷缓缓展开的羊皮地图。热那亚信使肮脏的拇指正点在一个他从未听说的地名上:卡特万草原。 「三十万大军?」圣伯尔纳铎的白须在颤抖,十字架在地图上投下细长的阴影,「桑贾尔苏丹的三十万穆斯林军队,被一个异教徒击溃了?」 信使的拉丁语带着浓重的希腊口音:「不是击溃,神父。是歼灭。」他解开缠腰布,取出一块被火药熏黑的铁片,「约翰王(耶律大石)的雷器能在三百步外震碎战马内脏。苏丹的先锋骑兵,还没看见敌人就变成了碎肉。」 英诺森二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教皇戒指。他想起前年在罗马城下,鲁杰罗二世的投雷车是如何让帝国骑士变成滚地葫芦的。但眼前这块扭曲的金属,显然属于更可怕的东西。 「这不可能!」勃艮第公爵于格二世突然拍案而起,剑鞘撞翻了烛台,「除非是恶魔相助,否则...」 「否则什么?」一个阴冷的声音从角落传来。教廷检校长哈德良·迪·卡斯特罗的黑袍几乎与石墙融为一体,「否则就是上帝在借异教徒之手惩罚异教徒?」他的细长手指划过地图上安条克的位置,「别忘了,桑贾尔苏丹去年刚屠杀了三座基督教城市。」 修道院大厅突然陷入诡异的寂静。英诺森二世注意到,法兰西使节和神圣罗马帝国代表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雨声变得格外清晰,每滴雨水都像在敲打某种隐形的警钟。 「说说这个约翰王。」教皇终于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他是基督徒吗?」 信使咽了口唾沫:「他们说...他来自更远的东方,穿白袍戴金冠,军队旗帜上有十字架...但和我们的不太一样。」他笨拙地在空中画了个等臂十字,「他的教士用铁管喷火净化异端,说是天罚。」 圣伯尔纳铎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老修士的哮喘每次发作,都像要把肺叶咳出来。但英诺森二世知道,这次是因为信使无意间说出的那个词——「净化」。这正是教皇诏书里定义火器异端时用的术语。 「陛下!」勃艮第教长突然跪下,法袍在石板地上铺开如一片血泊,「如果连异教徒都在用神圣之火对抗异教徒,那我们烧死那些研究火药的工匠...」 「不一样。」哈德良检校长像毒蛇般滑到教长面前,「约翰王的火是真是假尚不可知。但罗马城下的火器,确确实实杀死了上百名圣座卫士。」他转向教皇,黑袍翻涌如乌云,「应当立即宣布这个约翰王为新的异端首脑!」 英诺森二世却盯着地图上那条从热那亚延伸到安条克的虚线——信使来时的商路。他突然意识到,比起遥远的约翰王,更危险的是这条路上可能正在运输的东西。 「信使先生。」教皇的声音让所有人安静下来,「你说约翰王的军队穿白袍?」 「是的,圣父。像雪一样白,即使沾满血也...」 「他们的火器,是用什么做的?」 信使眨了眨布满血丝的眼睛:「铜...还有铁管。需要很多硝石,所以他们攻占了撒马尔罕的...」 英诺森二世突然站起身,白袍扫过桌面,带起一阵羊皮纸的窸窣声。所有人都看见了他脸上的表情——那不是听到异端消息时的震怒,而是某种更复杂的、近乎恐惧的明悟。 「召集秘密会议。」教皇对圣伯尔纳铎说,「只限红衣主教和国王特使。」当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块熏黑的铁片上时,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火已经烧到世界的另一端了...」 深夜的藏书馆里,十二支蜡烛照亮了围坐在橡木桌旁的面孔。英诺森二世注意到,法兰西菲利普亲王的代表始终盯着那块从信使处缴获的铁片,而神圣罗马帝国的使者则在袖中不停摩挲某个硬物——后来教皇认出那是米兰战役中捡到的铅弹。 「诸位都清楚。」英诺森二世打破沉默,「西西里的鲁杰罗已经拥有投雷车。现在东方又出现更强大的震天雷。」他停顿了一下,「而我们,连罗马城都收复不了。」 哈德良检校长刚要开口,教皇抬手制止了他:「问题不再是火器是否邪恶,而是...」他的指尖轻轻敲打铁片,「如果上帝允许异教徒用天火般的武器屠杀异教徒,那么这火焰本身,是否可能具有某种...神圣性?」 勃艮第公爵于格二世的红酒杯砸在地上,红酒像血一样漫过石板缝隙。但更震惊的是圣伯尔纳铎——老修士发现教皇用了一个他从未听过的词:「神圣性」。不是「魔鬼的诱惑」,不是「渎神的造物」,而是「神圣性」。 「陛下!」哈德良的脸在烛光下显得格外狰狞,「您不能暗示...」 「朕没有暗示任何事。」英诺森二世突然提高声调,「朕只是说,派遣使团去东方势在必行。既为查明约翰王的信仰,也为...」他的目光扫过每位与会者,「评估这项技术的潜力。」 法兰西使者突然轻笑一声:「评估?陛下不如直说——学习如何制造我们自己的雷器。」 令人惊讶的是,教皇没有反驳。烛光在他深陷的眼窝里跳动,投下的阴影让那张苍老的脸突然显得陌生而可怖。 直到那一日,后续消息从拜占庭与安条克之间的东方商路传来。 他们本以为,那些「女巫的火杖」不过是一次梦魇。 他们曾欢呼,那些在大马士革墙头燃烧圣殿骑士团长雨果·德·帕英的可怕武器,已随疯狂与迷信一同葬于沙中。 但时隔三年,火杖又回来了。 而这次,火杖的主人,已不再是女巫,而是新哈里发:伊玛德丁·赞吉。 伊玛德丁·赞吉率军渡过幼发拉底,布里迪王朝在大马士革的残余贵族不战而降。三日后,大马士革城墙上升起了黑底绿边的「赞吉之旗」。 同月中旬,他进驻曾经塞尔柱苏丹的巴格达,实际控制整个伊拉克与叙利亚——塞尔柱帝国的帝国结构,正式瓦解。 然而,比这更震撼基督教世界的,是下一则消息。 三年来,西方神职人员一直试图抹去「魔法火杖」的记忆,用罗马焚烧女巫的烈焰洗刷那场耻辱。但就在赞吉入城一周后,从耶路撒冷东部边境传来:黎凡特十字军前哨堡「本亚斯」(Baias),夜间被不明炸物攻击,外墙崩塌,士兵耳聋而死。 更惊恐的是,这些攻击并非由东方进口的「女巫杖」完成,而是来自大马士革本地鋳造的新火杖与雷弹。 这意味着:穆斯林已经掌握了火杖制造技术。 英诺森二世的手指在颤抖。 他面前摊开的信笺上,热那亚商人的报告清晰可辨:「大马士革南郊,古陶窑改建的工坊日夜不息,黑烟笼罩。他们锻造的‘火杖’能击碎城墙,而‘雷弹’能在空中炸裂,如神罚降临。」 教皇的嘴唇无声地蠕动,像是在祈祷,又像是在诅咒。 「他们学会了……」圣伯尔纳铎的声音嘶哑,「他们不仅学会了,还改进了。」 英诺森二世缓缓抬头,眼中不再是信仰的坚定,而是某种更冰冷的东西——恐惧。 「鲁杰罗的投雷车,我们尚可称之为‘异端的玩具’。」教皇低语,「穆斯林的火杖,我们还能称之为什么?」 年轻修士的疑问在地下图书馆回荡:「若火杖成律,那还要彼得干什么?」 他被拖出去鞭打,但无人能真正回答这个问题。 因为事实已经摆在眼前——火器不再是异端或巫术,而是新的战争法则。 西西里的鲁杰罗用它对抗教皇。 东方的约翰王用它击溃三十万穆斯林大军。 现在,穆斯林世界自己掌握了它,并宣称这是「安拉的赐福」。 英诺森二世闭上眼,彷佛看到未来的战场——不再是骑士的冲锋,而是火与铁的轰鸣。 第1029章 一〇二七章 断粮毒计 秋风萧瑟,洞庭湖面烟波浩渺,芦苇连天,隐隐透出杀机。湖心水寨,旌旗猎猎,大楚义军连环舟阵如铁壁横亘,火光映水,枪炮声不时划破夜幕。湖外,伪秦军营垒连绵,火把如龙,自湘潭至岳阳,绵延数十里,与西侧岳家军的忠字旗遥相呼应。 伪秦镇西侯郦琼立于湘潭南岸土丘,披一袭玄色披风,目光阴鸷,凝视湖中大楚水寨。他身旁安南侯王德低声道:「我军半年攻潭州,折兵五万,火器虽精,奈何杨幺水寨坚不可摧,车船往来如风,湖贼火枪手伏于芦苇,百步外可穿我军铁甲。」王德顿了顿,指着远处湖面一叶扁舟,「更可恨者,荆南商贾日夜运粮,童叟无欺,杨幺军粮草无缺,民心愈固!」 郦琼冷哼,手中马鞭指向湖东:「杨幺那厮,蛊惑湖民,均田分财,佃户渔夫皆呼其‘宋公明再世’,我军若强攻,恐逼百万流民为匪!」他转头望向西侧岳家军营垒,忠字旗在风中翻卷,「岳鹏举坐镇江陵,火器新成,燧发枪百步穿杨,尚不敢轻动。吾等若再无功,秦王怪罪,恐性命不保。」 半年以来,伪秦军奉金国「镶绿旗」番号,实为蜀宋鹰犬,受赵构密旨与岳飞联手围剿大楚。然杨幺义军依托洞庭湖天险,车船灵活,火器初成,虽甲胄不全,士气高昂,屡破伪秦攻势。伪秦三眼铳虽优于宋军旧式突火枪,然射速慢、易炸膛,难敌大楚水战优势。岳家军封锁湖西与湖北,伪秦负责湖东与湖南,欲断杨幺粮道,奈何商贾补给川流不息,封锁徒劳。 郦琼眯眼,沉声道:「杨幺得民心,商贾不惧战乱,源源运米入湖。此路不断,洞庭难下。」他忽冷笑,袖中抽出一卷密图,摊于石桌,图上标注洞庭湖东商路与明国方向水道交汇处,「若杨幺失信于商贾,民心必乱!」 王德一怔,低声道:「莫非……?」 郦琼手指图上一处渡口,阴声道:「此处名‘芦花渡’,商贾船队必经。我军可假扮伪楚贼军,夜袭粮船,屠商贾,留数人逃生,散布杨幺劫粮之名。商贾畏惧,粮道自断!」 王德倒吸一口凉气:「此计毒矣!若败露,恐损我军声誉,岳太尉必不允!」 郦琼冷笑:「岳鹏举那呆子焉肯行此诡计?然朝廷旨意,百日不功,军法论处!若不速破杨幺,大秦精兵尽丧洞庭,你我皆死无葬身之地!」他顿了顿,目光如刀,「此计不告岳飞,吾自担之。」 洞庭湖的夜,总是来得格外突然。 郦琼站在湘潭南岸的土丘上,玄色披风被湖风吹得猎猎作响。远处,大楚义军的水寨灯火如豆,在浩渺的湖面上星星点点地排列着,宛如一条盘踞的蛟龙。他眯起眼睛,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腰间的刀柄。 「侯爷,已经三更了。」副将黄崇低声提醒,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 郦琼没有回头,只是冷冷地问道:「派出去的探子回来了吗?」 「回侯爷,还没有。」黄崇犹豫了一下,「不过...岳家军那边似乎已经察觉我们的行动迟缓,今早又派使者来催促了。」 郦琼的嘴角抽动了一下。岳飞的使者?不过是来羞辱他的罢了。自从半年前奉命围剿杨幺义军,他的十三万镶绿旗折损近半,却连洞庭湖的水寨都没能攻破一座。蜀宋朝廷的密旨越来越严厉,金国那边也频频施压。 「杨幺...」他咬牙切齿地念出这个名字,仿佛要将它嚼碎在齿间。 湖面上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划桨声,郦琼猛地转头。黑暗中,一艘小船悄然靠岸,几个黑影敏捷地跳上岸来。 「报!」为首的探子单膝跪地,「卑职已探明,明日午时,沈家商队将从芦花渡经过,运载粮食二十船,火药五船。」 郦琼的眼睛亮了起来。沈家商队,又是他们!这半年来,正是这些不知死活的商贾,一次次突破封锁,为杨幺的叛军输送粮草军械,让他们得以在湖中苟延残喘。 「好,很好。」郦琼的脸上浮现出一丝阴冷的笑意,「黄崇,召集亲兵营,本侯有要事相商。」 黄崇心头一紧,但不敢违抗,连忙转身去安排。 郦琼独自站在土丘上,望着远处隐约可见的北岸岳家军营寨。忠字旗在夜风中飘扬,仿佛在嘲笑他的无能。他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杨幺,这次本侯要让你尝尝众叛亲离的滋味。」 洞庭湖心,大楚义军君山主寨,杨幺站在船头,望着东方渐白的天色。他身材高大,面容刚毅,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仿佛能看透这湖上的每一丝波澜。身上的皮甲已经有些旧了,但依然整洁干净,腰间挂着一柄造型奇特的长刀。 「天王,您又一夜未眠?」 身后传来温和的声音。杨幺回头,看到军师火须翁黄诚正拄着拐杖走来。这位年过五旬的老者是大楚义军的智囊,也是杨幺最信任的人之一。 「黄叔。」杨幺微微点头,「伪秦军最近调动频繁,我总觉得他们又在谋划什么。」 黄诚走到杨幺身旁,顺着他的目光望向湖东方向:「郦琼此人阴险狡诈,久攻不下,必然会想些下作手段。」 杨幺沉默片刻,忽然问道:「沈家的商队什么时候到?」 「明日午时应该能到芦花渡。」黄诚看了杨幺一眼,眼中闪过一丝了然,「这次青菱姑娘亲自押运,据说带了不少火器和药材。」 听到「青菱」二字,杨幺的表情微微松动,但很快又恢复了严肃:「太危险了。伪秦军最近加强了湖东的巡逻,她不该亲自来。」 黄诚轻笑道:「那丫头性子倔,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说了,她哪次不是亲自押运?」 杨幺没有接话,只是转身走向船舱:「召集各寨首领,我要重新部署防御。」 黄诚看着杨幺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这半年来,杨幺几乎将所有精力都投入到义军的事业中,很少提及私事。但作为看着他长大的长辈,黄诚很清楚,那位沈家大小姐在杨幺心中的分量。 芦花渡,洞庭湖东岸最重要的商路枢纽。 沈青菱站在船头,一袭青衣在晨风中飘扬。她约莫二十出头,面容清丽,眉宇间却透着一股不让须眉的英气。身后,二十五艘商船排成长队,缓缓驶入洞庭湖水域。 「小姐,前面就是芦花渡了。」老船工提醒道,「最近镶绿狗头旗在这一带活动频繁,我们要小心些。」 沈青菱点点头,手不自觉地摸向腰间的左轮手铳。这是杨幺去年送给她的,说是明国的稀罕物。 「让大家保持警惕,但不要惊慌。」她回头对身后的船队喊道,「我们沈家商行与洞庭湖做生意不是一天两天了,伪秦军不敢轻举妄动。」 话虽如此,沈青菱的心却提了起来。这次运送的物资对义军至关重要,不仅有粮食,还有明海商会秘密提供的火器和药材。如果出了差错... 她摇摇头,甩开这些不安的念头。自从两年前在岳州城外被杨幺所救,她就决心用沈家的商业网络支持义军的事业。父亲沈千山起初极力反对,但在看到义军真正为百姓谋利的作为后,也渐渐默许了。 「杨大哥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沈青菱望着湖心方向,轻声自语。 上次见面还是三个月前,那时杨幺为了救一队被伪秦军围困的渔民,亲自率船队出击,虽然成功解围,但肩头中了一箭。沈青菱得知后,连夜带着大夫赶去水寨,为此差点与巡逻的岳家军遭遇。 「小姐!」一声惊呼打断了她的思绪,「前方有船影!」 沈青菱立刻警觉起来,顺着船工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芦苇荡中隐约可见几艘小船的影子,正快速向他们靠近。 「准备防御!」她厉声喝道,同时拔出了短铳。 船上的护卫们立刻行动起来,火枪手占据有利位置,水手们则准备好桨橹,随时准备改变航向。 沈青菱眯起眼睛,试图看清来船的旗帜。随着距离拉近,她的心突然沉了下去——那些船上挂着的,赫然是大楚义军的圣火红旗! 「等等!」她抬手制止了准备开火的护卫,「是自己人!」 但就在她话音刚落的一瞬间,对面船上的「义军」突然举起了火铳。 「趴下!」沈青菱大喊,但已经晚了。 震耳欲聋的枪声划破了湖面的宁静,铅弹如雨点般倾泻而来。沈青菱感到左臂一阵剧痛,温热的液体立刻浸透了衣袖。她咬牙稳住身形,举铳还击。 「不是义军!是伪秦军假扮的!」她厉声喊道,「保护货船!」 湖面上顿时乱作一团。商队的护卫们虽然勇敢还击,但对方显然有备而来,火力凶猛。更可怕的是,那些袭击者开始跳帮登船,见人就杀。 沈青菱看到一名「义军」打扮的士兵挥刀砍向一名年轻的水手,她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那人应声倒下。但更多的敌人正在逼近。 「小姐!我们必须撤!」老船工拉着她的衣袖喊道。 沈青菱环顾四周,已经有五艘货船起火,其余船只也在遭受攻击。她咬紧牙关,做出了痛苦的决定:「发信号,所有船只分散突围!能走一艘是一艘!」 随着信号弹升空,商队船只开始四散撤离。沈青菱所在的指挥船在护卫船的掩护下,艰难地冲出包围。她站在船尾,看着那些燃烧的货船和漂浮在湖面上的尸体,心如刀绞。 这不是普通的劫掠。那些袭击者明明可以抢夺货物,却故意杀人毁船。而且他们为什么要假扮义军? 一个可怕的念头突然闪过沈青菱的脑海——这不是为了货物,而是为了破坏义军与商贾之间的信任! 「掉头!」她突然命令道。 「小姐?」船工们震惊地看着她。 「我们必须立刻去水寨警告杨大哥!」沈青菱捂着受伤的手臂,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郦琼这是要离间我们和大楚义军的关系!如果其他商贾以为杨大哥派人劫商队,谁还敢给我们运送物资?」 船工们面面相觑,但看到沈青菱决绝的表情,还是调转了船头,向着湖心水寨的方向疾驰而去。 湘潭伪秦军大营,郦琼站在帐外,看着湖面上隐约的火光,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侯爷,计划成功了。」黄崇快步走来,低声道,「沈家商队遭遇重创,我们故意放走了几艘船,他们会把义军袭击商队的消息传遍荆南。」 郦琼点点头:「伤亡如何?」 「我方损失十七人,都是死士,不会泄露身份。」黄崇犹豫了一下,「不过...沈家大小姐似乎逃走了。」 郦琼的笑容僵在脸上:「那个与杨幺关系密切的明国商会元老之女?」 黄崇紧张地点点头:「她乘坐的船突围了,看方向...可能是去水寨了。」 郦琼沉默片刻,突然冷笑一声:「无妨。就算她去爆料,其他商贾也不会相信。人心就是这样,一旦种下怀疑的种子,很快就会生根发芽。」 他转身走向大帐,声音冰冷:「传令下去,加强湖东巡逻,任何试图接近洞庭湖的商船,一律以贼军名义扣押。本侯要让杨幺的粮道彻底断绝!」 黄崇领命而去。郦琼站在帐内,望着墙上悬挂的洞庭湖地图,手指重重地点在芦花渡的位置。 「杨幺,你以为有百姓支持就能对抗朝廷?本侯要让你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孤立无援!」 洞庭湖大楚义军主寨,议事厅内气氛凝重。 杨幺站在沙盘前,眉头紧锁。沙盘上代表粮道的木制小船模型已被尽数撤去,只剩下孤零零的几面红色小旗标示着义军水寨的位置。厅内十几位将领分坐两侧,无人言语,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偶尔打破沉默。 「报——」一名传令兵匆匆跑入,「岳州、潭州两地米价又涨了三成!商船依旧不肯出港!」 杨幺的拳头重重砸在沙盘边缘,木屑飞溅。「已经是第七天了!再这样下去,不等伪秦军来攻,我们自己就先饿死了!」 军师黄诚轻咳一声,拄着拐杖缓缓起身:「天王息怒。老朽已派人查证,那日芦花渡袭击确非我军所为。有幸存者描述,袭击者虽着义军服饰,但操江西口音,且所用火铳皆为伪秦军金狗制式三眼铳。」 「谁会信?」亢金龙夏诚冷笑一声,「现在荆南一带都在传,说我们大楚义军穷途末路,开始劫掠商贾了。连那些往日最支持我们的渔民,看我们的眼神都变了!」 杨幺深吸一口气,强压怒火:「沈姑娘那边可有消息?」 黄诚摇头:「青菱丫头冒险去了金陵,想说服明海商会恢复运输,但...希望渺茫。那些商人最重信誉,一旦起了疑心...」 「报——」又一名传令兵冲入,「西寨渔民与农户为争半船存粮打起来了!伤十七人!」 厅内顿时哗然。杨幺脸色铁青,猛地拔出腰间长刀,寒光一闪,将沙盘一角劈成两半。 「都给我安静!」他一声暴喝,众将立刻噤声。「夏诚,带人去平息骚乱,按军法处置挑事者,但粮食要公平分配!黄叔,继续派人向各商行解释,必要的话,我可以亲自出面作保!」 夏诚领命而去,黄诚却迟疑道:「天王,此时您若离开水寨,恐有不测...」 杨幺苦笑:「那怎么办?眼睁睁看着兄弟们饿肚子?看着百姓对我们失去信任?」他忽然压低声音,「黄叔,你实话告诉我,军中存粮还能撑多久?」 黄诚环顾四周,见其他将领都识趣地退到听不见的距离,才低声道:「若按现在的配给...最多十日。」 杨幺闭上眼睛,喉结滚动。当他再次睁眼时,眸中已是一片决然:「传我命令,从今日起,我的口粮减半,分给伤病员。另外,组织精锐小队,夜间出湖捕鱼,能多撑一天是一天。」 黄诚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深深叹了口气。 第1030章 一〇二八章 金陵繁华 永乐十三年八月初七卯时三刻,金陵城的轮廓在煤烟与晨雾中渐显。太平门外的苏白梅林已过花期,绿叶繁茂,偶有孩童在树下捡拾落果,笑声清脆。秋霁初晴,金陵城披上淡金色薄雾,秦淮水缓缓西流,映着国会大厦的玻璃穹顶与皇居正门朱墙,像一幅被时代凝结的水墨画。 燕子矶码头与工业区,烟囱林立,水塔高耸,如今新建的三座蒸汽动力车间与两家船坞正夜以继日地锻造海船骨架。从海外归来的「南洋十号」铁壳船刚完成维修,又有大批来自岭南的工匠入厂报到。工区外的棚户区已改建为三层红砖职工宿舍,每家皆有煤气灯与简式供水井,天台挂满工人晒出的蓝布衫与油布帽,微风中摇曳生姿。蒸汽起重机开始轰鸣,钢索绞动,将一箱箱交州稻米、明州棉布吊装上岸。苦力们喊着号子,在铁轨与栈桥间穿梭,汗珠滴落在新铺的混凝土路面上。江面泊着几艘明轮蒸汽船,烟囱吐着白雾,与岸边工厂的黑烟交织,将天空染成灰蓝。 聚宝门外的早市早已开张,摊贩的吆喝混着蒸汽马车的铃铛声,卖糖葫芦的、捏糖人的、贩卖苏州丝绸的,吸引了络绎不绝的行人。卖报童子挥舞着《金陵新报》,头版赫然印着「金沪铁路货运量再创新高」的粗体标题。穿短褂的工人们围在豆浆摊前,边啃油条边争论著国会刚通过的《工厂安全条例》——有人说这是「商贾误国」,也有人拍桌叫好:「一日做工八个时辰,早该改了!」 茶肆内,说书人正讲到「电光展」的盛况:「那夜明华园中庭,三十六盏琉璃罩齐亮,宛如天宫降人间!」听众拍案叫绝,有人议论:「方首相的电灯,听说要装到扬州码头,咱们金陵的夜市怕是要更热闹了!」 街角一处报摊,《明华月报》与《金陵日报》新刊刚到,头版标题醒目:「颖州新民融入顺利,首所义学开堂」「洞庭湖畔岳飞与杨幺相安无事」。市民争相购买,议论纷纷,有人感叹:「咱女官家真是天命所归,连蜀宋那个岳太尉都给她面子!」 晨钟七响,玄武湖畔的金陵大学与明华大学两校依次鸣钟开课,湖面上仍有晨泳学生的白衣身影划破水光,湖心小岛上,修剪整齐的榆树间飘起了新式旗帜——代表科学院、法学院与工程院的新系部正式揭牌。朱雀门外,「国会大道」上早已人潮如织,铁轮马车在路轨上缓缓行驶,街边书报亭高挂着《震旦公报》《国会日刊》,新一期的头条是:「内阁财务大臣钱玉提案:金银双本位制拟试行于南海道富国岛;众议院将表决。」 明华大学的知新馆内,工学部正在讲解新式起重装置的滑轮力学;对面金陵大学法学堂中,法务大臣包完以「司法独立」为题,讲座开堂首讲座无一虚席。校门口摆着一个黑板,写着:「十月公开课:〈公民义务与国会监督〉,主讲:洪以诗博士,请提前登记。」 学子们身着灰蓝制服,脚穿黑布便鞋或半皮短靴,手持《宪诰通论》,有的坐在湖边柳荫下笔记,有的走入「通识长廊」旁的钟楼底,等着下一堂课开讲。南唐国子监旧址已改为大学出版社,刚印出新版的《地理总志》与《新编度量衡手册》,正由工读生拉车送往全国各地。 正午的日头穿过玻璃穹顶,洒在金陵大学解剖室的石板上。医科生们围着防腐处理的标本,听教授讲解「血液循环与蒸汽泵原理之比较」。窗外,工学院的学徒正调试一台小型蒸汽机,活塞的节奏像极了人体心跳。 午饭时间,金陵大学共味堂内人声鼎沸,长桌上摆满米饭、酱鸭与清炒时蔬。学生们三三两两围坐,议论著学术与时事。王纶端着饭碗,感叹道:「昔日我只会吟诗,如今学了微积分,还帮铁路局算运力,真是时代变了。」身旁同窗笑道:「王兄,你这旧秀才转型,比我们这些新学子还刻苦!听说你报了明华的电力夜校?」 王纶点头:「堂堂皇夫亲自教授的电学原理课,讲得深入浅出,我这把年纪也听得入迷。将来电灯通到乡下,咱们也能帮句容乡亲设计线路!」 医学院实验楼内,徐月娥一身白袍,手持试管,正与学徒宗嗣尹分析青霉素的菌株活性。自寿春天花疫病平息后,金陵大学医药研究所转向抗菌药研究,试图将青霉素量产,供给军民。徐月娥低声道:「这批菌株发酵三天,效价已达标,若用马鞍山新制的瓷釜,能再提纯一成。」 宗嗣尹翻开笔记本,记下数据,笑言:「徐师姐,妳这手艺,怕是要让回春营的陈团长来请教了。」徐月娥摇头:「陈团长在颖州忙着建医院,我这点小进展,哪敢劳她大驾?」 明华大学操场上,吴淑姬与叶承灏带领工科新生测试自制风筝,模拟船帆受力。化纤绳在风中拉紧,风筝高飞,学生欢呼。叶承灏记下数据,对吴淑姬道:「这绳的拉力够强,若用在‘沧海龙吟号’,远航更稳!」吴淑姬点头:「下周去舟山试验,顺便看看汤思退的电动机进度。」 与此同时,城北的「金陵制造局」喷吐着浓烟。崭新的水压机床正在冲压步枪零件,女工们戴着棉布手套,将黄铜弹壳排列整齐。厂区外的告示牌贴满招工启事:「熟识算术者优先」、「蒸汽机修理工,月钱五贯」。午休的汽笛响起,工人们涌向食堂,几个年轻学徒蹲在墙角,翻着盗印的《机械原理图解》,梦想著有朝一日能偏榜考进明华大学。 而不远处,雨花台火车总站内汽笛长鸣,晨间七时的金沪快车已整备待发,两条黑色钢轨自石砖月台一路延伸东去,如脉络般将帝都连向沿海。站内广播以官、吴、粤三语轮播,播音女声清晰有力,引导乘客依次检票登车。站台上,一名来自临川的老者与孙儿刚由洪州抵达,正惊叹地望着头顶飞旋的电线——「从洪州到金陵,才两日两夜……」老者喃喃。 「阿公,那边还有学生在卖报!」孙儿指着站口,一名明华大学实习生正高喊:「《工业总览》特刊!燕子矶新厂增设炼钢炉,明铁通公司首次启用电动吊机!」 而城内太平路、建康路、长乐街上,则是另一番光景。 国会开会日将至,各路议员、报社、陈情者、游说代表早已纷至沓来。骑着黑马的子爵议员、穿戴整齐的黄帽警队、提着皮箱的女记者,与贩售糯米鸡的街头小贩交错其中。明国国会大厦位于原南唐皇宫旧址之上,灰白圆顶下悬着青铜「明诰」大钟,每当会期召开前日,钟声三响,全城皆闻。 剧场内《张翠山归来》新编刚开演,观众已坐满三层。戏园之外,还有学生社团举办「女学平权」演讲,一位女学生登台朗诵《宪诰?庚申增修条》,引来掌声连连。 「大明今日之盛,凭藉人心可明、技艺可进、学术可辨!愿天下女儿亦得受教之权!」 申时过半,秦淮河夜市灯火初上,电灯与煤气灯交相辉映,映照着河面如星河倒挂。画舫依旧游弋,茶肆二楼,一群旧宋遗老对着《申报》上「高棉国学生来游学」的新闻摇头叹气,而隔壁雅座里,明海商会的年轻商人正用钢笔在账本上记录今日的杭洪铁路债券收益。画舫与货船川流不息,船夫的号子声与茶肆的琴音交织,勾勒出一派盛世繁华。 夫子庙前,说书人拍响醒木:「今日不说三国,且说那‘沧海龙吟号’如何劈波斩浪造访万里之外的北具芦洲!」孩童们瞪大眼睛,想象着铁甲巨舰冲破北海冰层的画面。 城南长乐坊夜市初启,满街黄灯笼高挂,蒸汽串烧、外洋糖水、徽菜风味、波斯烤饼、岭南炒粉争奇斗艳;外卖学徒背着木箱,在巷口高喊「豆沙饼!鸡丝面!」。 酒肆中,商贾推杯换盏,谈论南海贸易与淮北铁路债券。茶肆内,市民围坐听曲,琴师弹奏《梅花三弄》,曲调悠扬,引人沉醉。 街头一角,几名颖州少年在卖自制的竹编灯笼,灯内点着石化实验室试制的蜡烛,温暖而明亮。一位老者买下灯笼,叹道:「你们这些颖州娃儿,来金陵才半年,就学会这手艺,真不简单!」少年羞涩一笑:「多亏花少尉教我们,还说将来能进明华大学,学电灯造法!」 方敏与王士元沿河漫步,经过夜市,听闻市民议论疫苗与电灯,感慨万千。方敏低声道:“学生们的努力,总算没白费。从牛痘到电灯,金陵的灯火,是民心的光。”王士元笑答:“咱家天子哟,这话若让妳那姑姑听到,怕是要请妳去国会演讲了。” 议政厅内,方梦华一袭素服,与许叔微、李宝商议颖州医疗与铁路扩建。案上摊开一幅地图,标注着金陵至颖州的铁路新线与沿途疫苗接种点。许叔微道:“颖州首所医院已开诊,青霉素试剂已送达,当地新民病愈率达八成。” 李宝补充:“神机营护送的疫苗车队,沿新线运行无阻,岳云侄儿从汉阳传回消息,岳鹏举拖了几个月没有攻打三弟。”方梦华点头,目光扫过地图:“洞庭湖既安,北伐有望。颖州新民融入顺利,金陵的灯火,终要照到中原。” 巷尾的钟表店里,老师傅用放大镜校准着一座带秒针的座钟,嘀咕道:「齿轮咬合差半分都不成……这世道,连时间都要分秒必争了。」 窗外,月光照在古老的城墙上,而城墙下的铁轨正将这座城市拖向一个前所未有的未来。 第1031章 一〇二九章 火锅宴惊变 夜幕刚临,金陵永乐门外的十字街灯火初上,蒸气瓦斯灯与红纸灯笼交映成辉,照得街边市肆人影绰绰。这一带是新式商业区,左为国会书局,右为财政署旧址改建的戏楼。当街最醒目的,便是那间高悬铜字招牌、蒸气腾腾的「湖底捞」火锅店。 入夜未久,三楼最雅的「望湖厅」包厢内热气氤氲,红铜锅沸腾,汤中翻滚着大块牛骨与芫荽牛肉丸。六人围桌正酣,举箸对酌,氛围如火炉般热烈。 主位上坐的是明海商会董事、舟山出身的富商陆朝西,年近花甲,面色红润,身着墨绿滚金边便袍,眼角笑纹深如刻。他正端起一杯黄酒,对席间众人朗声道:「今日这一桌,为的不是商场,也不是国会议程,而是我那小儿子陆游——年仅八岁,便能独解《立体几何引略》初卷,且代表金陵第一小学出战少年数学竞赛,入围初赛前三!如此麟儿,岂不该大贺!」 满座欢声雷动,酒盏齐举。 「贺喜!贺喜陆董事得此奇才!」 「麟儿降世,陆家百年无忧矣!」 「将来进震旦,入数理院,这数学小神童还不得名满天下?」 坐在陆朝西右手边的是明海商会元老、沈千山与朱天权,两人皆为舟山旧地主出身,如今在上海、金陵皆置产行商,富可敌国,又在元老院有一席之地可谓功成名就。沈千山一边往火锅中下豆皮、一边感叹:「唉,十年前咱们几位还在昌国县码头旁喝盐水茶、看方教主大搞水力锻锤、高炉炼铁,谁能想到今日这般光景?你看你大哥,当初若不是不识时务——」 「……也就没有今日的‘陆麟儿’了!」朱天权接过话头,声音低沉却带着几分幸灾乐祸,「陆宰那窝囊废,硬是跟着那陆朝东,妄图做空上海滩,结果一把输光还债无门,只能……」 他话没说完,只看向陆朝西。陆朝西并未回避,只淡然一笑,放下酒杯,轻声道:「那孩子当年刚满百日,我正为无后发愁。陆宰哭着跪下来,把孩子抱来我舟山宅子……我想,那是明海银行初试那年,我也正好初次参与明海商会的内会。大兄那时还在鼓吹‘归田派’,说方教主要搞什么妖女乱政。可惜啊……」 「可惜个屁!」沈千山嗤声,「现在陆朝东那老东西成什么人了?当初骂明国是妖国、工人是贱种,现在呢,跑去金狗那封个什么‘奉天大学士’,还喊‘奴才’——嘿,听说那次金狗主子问他:‘南面大明在研什么?’,他把‘蒸汽机’报成‘汽锅鸡’……」 众人爆笑。 「还真是‘鸡’飞蛋打。」 「那年冬天,我听说他被发配到什么什么黑龙江边的苦寒地,弄不好已经冻死了,或者还在劈柴煮‘汽锅鸡’吧,哈哈哈!」 笑声之中,小陆游被保姆牵着来到包厢门口。这孩子头梳整齐,着素蓝长衫,一双眼极亮,怀里抱着一本已读到起皱的《数形之探》。 「阿爹。」他礼貌鞠躬,「老师让我代班参加全校竞赛模考,我答完回来了。」 「考得如何?」陆朝西语气慈爱,目中含笑。 「选择题全对,图形论证题有两题没时间写完……但我回家已推演出答案。回头我画给爹爹您看。」 众人一愣,朱天权眯眼笑道:「这样说你还能得第一咯?」 陆游有些不好意思地搔搔头:「我觉得第一应该是我同学黄楚生……但我已在做三维坐标的练习题了。」 包厢又是一阵笑声,连沈千山都笑得合不拢嘴:「好嘛,这才几岁,脑袋就快比咱们这些做贸易的灵光十倍!」 陆朝西亲自为他夹了一筷牛肉片,笑道:「咱们不求他做大官,只求他明理通数,将来替大明设计出能飞越海洋的蒸汽飞舟也未可知。」 朱天权点头,低声道:「有这样的后代,大明……就真是后继有人了。」 热气仍在锅中翻滚,笑语未尽,酒杯未空,铜火锅中传来一声轻响,似是气泡破裂声,但陆朝西的耳尖微微一颤,直觉有什么不对。 下一刻,门帘猛地被人掀开,一道瘦削的灰衣身影快步冲入,满脸焦灼,气喘吁吁,正是沈家长年跟随的老管家沈福全。 「老爷——不好了!小姐她……小姐出事了!」 沈千山猛然转首,筷子“锵”地一声落在桌上。 「青菱?!」 沈福全跪地叩首,声音颤抖如雨中风烛:「今晨,小姐带船队去洞庭,按您的吩咐,把那二十车粳米送去给杨幺义军——谁知……谁知刚靠近岳阳城北水道,就被一伙打着‘大楚义军旗’的贼人伏击!」 「什么?!」陆朝西与朱天权同时变色。 沈福全哭喊道:「那帮人旗号与义军一模一样,还喊口号说‘诛卖国,护天子’,但开的是三眼火铳,还有红蓝披风……小姐被护卫救回来时,左臂中了一铳,已高烧昏迷……」 「铳伤?!那可是铅弹入骨……」朱天权低呼。 沈福全咽下一口唾沫,几乎跪倒在地:「郎中刚来过,说……弹头未能完全取出,血热攻心,恐……恐怕撑不过三天……要老爷……准备后事了……」 话音落下,整个包厢如同瞬间被抽空空气,刚才的笑声彷佛从未存在。 沈千山脸色煞白,一只手按住桌角,身子摇晃,口中低喃:「不……不可能……我女儿才刚满十六,她还说要……说要带货去南洋、做明国第一个女船长……」 「老沈,坐稳!」陆朝西猛地起身,搀住他的臂膀,声音沉如铁铸:「别乱了。青菱不会这么容易出事,她从小就比咱们都狠得多……但现在最要紧的,是查清这帮贼人!」 朱天权怒拍桌子,满面铁青:「狗日的‘洞庭义军’怎会开三眼铳?!还敢抢明海商会的粮?这哪里是义军,分明是——」 「是伪秦军装的!」陆朝西冷声接道。 沈千山强忍泪意,抬头颤声问:「怎……怎可证明?」 陆朝西已立刻转身对沈福全喝道:「去!立刻把这件事报给方首相本人!」 沈福全跌跌撞撞地起身:「是!」 陆朝西转头看向众人,一字一句道: 「若这真是伪秦军所为,那就不只是商路被袭这么简单了。洞庭水面失控、义军名号被盗用、火铳已入民间、粮运线被断……这是对整个荆楚防线的挑战!」 朱天权脸色铁青,低声问:「你觉得……这事是刘光世授意的?」 「不排除。但我更怀疑是身望向窗外的永乐门,目光冷冽如夜中寒星,「咱们在商会能做多少事?方首相……能让赣西那些卖民为奴的狗贼一直横行吗?不能!」 「要是青菱真有个三长两短……」沈千山咬牙,手指发白,「我沈家与伪秦不共戴天!」 门外已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是明海商会的快使奔赴电报局而去。夜风将锅边灯火吹得乱颤,正如此刻整个江南商界的心。 这一夜,火锅未冷,却再无人动筷。 第1032章 一〇三〇章 回生仙药 秋风带雨,玄武湖上水波潋滟,鸣禽惊飞。午后时分,方梦华从国会内阁办事处出来,驱车直赴西华门内沈千山的伯爵宅邸,马车一停下,只见府门外两侧红纱白幡齐挂,数名仆役正张贴「沈府内丧,请止步高谈」的告示。 方梦华踏入府内,眉头微蹙。 沈府是舟山旧家进京后的宅第,格局仍保留江南样式,但今日庭院中却早已备下黑纱帐棚、白纻香案,偏厢厅里成排棺罩白布、铜钹纸钱具全,竟已是一副风光大葬的排场,连名帖白纸都印好了。 「还活着人就准备后事,这是哪门子郎中诊断?」方梦华寒声问。 老总管忙道:「首相请息怒……这是老爷命的。他说……小、小姐这一路能回来就算奇迹,若熬不过,也不能寒了她在洞庭拚命的气节……」 「人还没死就给她气节?」 方梦华冷着脸,快步踏过廊下,转入东厢,却见沈千山已在门前候着。 这位明海商会元老、舟山老地主、今金陵伯爵府主,身穿素纱常服,眼中血丝猩红,竟也只是刚五十出头的人,如今却像老了十岁。他见方梦华来,不怒不怨,反而拱手一揖,声音哽咽:「多谢首相亲至……小女命苦,这一遭是我……还了早年不识人、不识势、不识天理的一笔孽帐。」 方梦华止住脚步,眼神惊疑:「你这话什么意思?」 沈千山低头,慢慢地说:「九年前,舟山岛刚为明教所统,您在沈家门大寨开办『希望小学』,说‘无论贫富贵贱、男女老幼,人人皆可学识字,懂自然,知法理。’……我当时,说句丢脸的话,是拒绝的。」 他自嘲一笑,目光黯然:「我只觉得,女娃识字何用?能拿去嫁好人家?当时我沈家的小姐,穿金戴玉、三寸金莲,是我花三十两银子请来老奶娘亲手缠的。哪知道那年秋天,您派百花营的女兵下乡视学,那姓尤的连长带了几个悍妇,硬是闯进我府中,把我女儿拖出闺房,当场撕下她的金莲袜,扔进了柴火锅……」 「我当场气疯,写了血书要去开封告您黑状——」 方梦华闻言额角青筋突跳,张了张口却没说话。 沈千山却继续往下说,语气渐渐低沉:「当时我只觉您是个疯婆娘,要教我家小姐当‘女兵’、学开纺织机、进厂铸铁,真要把咱昌国县的女娃都带坏。但如今……如今九年过去,我家这个‘大脚野丫头’,却亲自指挥商队过大江、入洞庭、夜泊南岸,躲过两次海盗、三次伏兵,还为荆南义军扛来粮食。她这一世,比我沈家历代男丁都活得更像个‘人’。」 他咬了咬牙,声音沙哑如风中折竹:「我现在觉得,那双金莲拆得好,拆得及时……那些还缠着的中年妇人,如今病多腿痛,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为了嫁人、为了好看,把腿骨都折了……那些所谓欣赏三寸金莲恶趣味的相公值得吗?值得么?」 「这一路我看了太多,也想明白了。谢谢您,方当家……不论青菱能不能熬过去,我都……谢谢您,让她有了这短暂却精彩的一生。」 他说着,竟撑不住地轻轻弯下了腰。 方梦华一时间只觉心头闷痛难言,强自镇定问:「你请的是什么郎中?他是怎么说的?伤不过是中左臂一铳,为何便要准备后事?」 沈千山抹了抹眼角,低声道:「是位老郎中……他说血热难退、伤口溃烂、毒气入骨,已经……」 「混帐!」方梦华忽然怒喝,裙裾一扬,「我自己去看!」 不待人引路,方梦华已迈步直入东厢病房。身后沈千山急忙跟上,只听她冷声道:「沈伯,您一生谨慎老成,如今却被一个无名郎中吓得提前办丧事,还说什么‘精彩短暂的一生’,您是认命了吗?」 她边走边说,声音清冽如霜:「我告诉你——我方梦华不许她死!」 金陵沈府东厢病房沉香扑鼻,纱帐垂落,沈青菱卧于檀木大榻之上,面色苍白,唇干如纸,额头覆满冷汗,身旁女仆两人正低低啜泣,一旁还坐着四五位邻里族眷,皆是披麻素衣、满眼泪光,似乎已在为「遗容」守候。 方梦华一脚踏入房内,冷眼环顾一周。 「都出去。」她不疾不徐地开口,却如利刃掠过。 女眷们一时不敢动,其中一位家眷哽咽道:「首相,小姐这情形……怕是时辰……」 「出去!」方梦华重复一声,声音冷得连灯火都颤了一下。 几人愣了愣,终于手足无措地退下。沈千山也只得让仆人关门守外。 屋内重归寂静,只余火光闪动。 方梦华走至榻前,撩起帐幔,目光落在沈青菱的左臂。 那只手臂绑着粗布,血痂与脓液糊成一团,散发出阵阵恶臭。她皱眉蹲下,仔细拆开绷布——只见伤口处不过是被铅弹擦破一片皮肉,深度尚浅,但四周红肿灼热,已有严重感染之象,且伤后未妥善处理,一路舟车颠簸,风雨兼程,早已恶化。 「这不是致命伤,这是被庸医吓破胆了。」她低语。 方梦华熟练地摸了摸脉搏,又探额头温度,然后转身大声唤道:「小艾子!」 门外立刻应声:「到!」 一名身穿浅蓝制服、短发干净利落的年轻女警卫快步进入,挺身听令。 「立刻去金陵大学医学院,找徐月娥助教,告诉她本座说的:病人急需用药,带上实验室最新研制的青霉素瓶装液剂,还有一套消毒好的生理盐水与输液器,一刻钟内送到沈府!」 「是!」小艾子毫不迟疑,转身便去。 方梦华则回身,动作干脆俐落地清理伤口,打开随身携带的简便急救箱,取出消毒酒精和碘酒,细致地擦拭脓液与死皮。 「妳这丫头……不过是擦伤,还想给妳办后事?」她一边处理一边低声嘀咕,眼中泛起难得的柔色,「亏妳爹那年还骂百花营拆妳金莲袜是‘奇耻大辱’,如今却拿这双大脚,跑得比谁都快。」 她又用绷带将伤口包好,将额头的冷汗拭去,语气已带明显怒意:「一群蠢货请了个骗子郎中在这儿装神弄鬼,把人治成要下葬,还敢自称‘国医名门’?——本座若不是来了,妳怕是要被活埋了。」 她说罢,起身,望向门外。 「传我命令,从此日起,明海商会下属所有航运、通讯、仓储设施,一律改由金陵大学附设医院医官进行行前健康检查与军用急救训练。」 她的声音虽平静,但语气已透出冷意:「从洞庭湖打回来的,不只是粮船,还是一次医疗制度的耻辱。」 正说着,门外传来急促脚步声。 「徐助教到了!」小艾子气喘吁吁地推门而入,身后跟着一名白袍素裹、面容端庄的中年女医官,手中提着一只被蒸汽消毒过的木箱,铜锁尚冒着热气。 方梦华迎上前,伸手打开箱盖——里头,四瓶晶亮的青霉素静静躺在棉絮间,如未来世界遗落此间的一点冷光。 「开始输液,先打一针。」方梦华敛袖让道,「这一战,叫医学赢回尊严,也叫青菱活下来。」 申时三刻,东厢窗外斜阳初现,屋内湿重的空气却忽如一扫。 刚才还低声啜泣、早早穿孝的丫鬟们,忽然惊叫一声:「退了!小姐的热退了!」 为首的贴身婢女小香满脸通红地冲出房门,直奔前院:「老爷!退烧啦!小姐出汗了,额头也不烫啦!」 沈千山踉跄奔来,一脚还没踏进门,就听一个小厮在侧冷声咕哝:「怕不是身凉了吧,这种情况……」 「你说什么?!」沈千山目光一厉,拔下腰间短杖,「把这狗嘴的拉出去——给我乱棍打出沈府!」 小厮脸色大变,想辩解已来不及,几名家丁已将他拖走,院内棍声噼啪、狗叫声连连。 沈千山怒气未消,刚想再说什么,屋内又传来一声微弱的咳嗽。 他立刻止步,瞪大眼,转头望向门内——榻上,沈青菱缓缓睁开双眼,目光迷离。她微微侧头,看见方梦华与徐月娥正坐于床侧,嘴角竟然勾出一丝虚弱却轻松的笑:「梦华姐……我是不是还没死?」 屋中空气彷佛凝固了一息。 随即,一道白影扑通跪倒在地——正是沈府主母、沈青菱生母朱氏夫人,颤声大哭:「再生之德!方首相、徐大夫,您二位就是咱沈家的菩萨!我女儿这命,是您们给的呀!」 其他侍女一片跪地,有的哭得妆容尽毁,有的伏地叩首连声道「恩德无量」、「起死回生」;就连一向稳重的老总管也红了眼眶,不住抹泪。 外厅那边,原本备妥白幡纸钱、准备喝「送行席」的宾客听闻消息,也是一片哗然—— 「退烧啦?!」 「真能退?不是说已经气息微弱了么?」 「你没听说吗——他们用了什么‘青……青霉神水’,还吊了一个透明的水瓶子,像施仙法一样!」 「是那个金陵大学新研出来的‘抗生素’!只吊了一瓶药水,不到一顿饭功夫,人就醒了!」 「这要是传出去,全大明的郎中都得改行种田!」 人群惊呼连连,甚至有守灵的和尚也偷掀帘子瞧了一眼,喃喃道:「大明这方首相当真是能医死病、破冥关……不愧是上天降世的仙女!」 而此刻,方梦华却不为所动。 她仍坐在床侧,眉头微蹙,温声问道:「青菱,能说说妳最后记得什么吗?」 沈青菱喘了口气,目光凝聚,渐渐清明起来:「我是在洞庭湖……西岸那一带,原本说好是杨大哥派人来接粮。我带了两艘船,一共三百石粮米,还有三箱弹药。对接暗号也没错,但靠岸后——」 她脸色一变,咬紧牙关:「那些人虽穿着大楚军服,但说话口音不对,是赣西腔,还夹杂着萍乡一带的土话。我疑心不对,才刚想撤,就听‘砰’的一声……然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方梦华眼神一凛,迅速与徐月娥交换一个眼色,沉声说:「不是大楚军,是伪秦狗头旗假扮楚军劫粮。看来……阿太那边也快撑不住了。」 沈千山面色一变:「您是说——他们连洞庭湖都要动手?」 方梦华冷冷点头:「半个月前就有耳报说,伪秦军在衡州、潭州一带活动异常,如今又冒充楚军劫粮……这不是试探,是布局。」 她转身对小艾子道:「传我口谕,三个时辰内召集内阁紧急军事会议。本座要拿沈青菱的证词为据,彻查洞庭湖周边粮运线,并即刻通知兵部,准备支援大楚。」 她的语气平静,却让沈府上下众人无不肃然。 病房内,只见沈青菱半躺在枕上,汗水浸透额际,却依然挺直着背脊,看着方梦华的背影,轻声问:「梦华姐……能让我也回洞庭湖帮杨大哥吗?」 方梦华回眸一笑,眼神温柔却坚定:「先把命好好养回来——还有仗等妳打呢。」 第1033章 一〇三一章 电报实验 永乐十三年八月初十正午的阳光炙热,玄武湖南岸的明华大学联合实验楼内,铜线与陶罐的碰撞声不绝于耳。方梦华站在一张铺满地图与电路草图的实验桌上,手中握着一卷细如发丝的铜线,目光扫过满屋子忙碌的学生与工匠。吴淑姬正埋头校对一组新制的电磁继电器,谢芷兰在旁用硫化树脂板包裹铜线,试图增强绝缘;徐月娥则在一旁记录电压表的读数,额头渗出细汗;汤思退与叶承灏搬运着一组沉重的铅酸蓄电池,准备为今日的实验提供稳定电源。杨广仁带着马鞍山来的工匠,正在校准一架新制的电报键,键面上刻着「明华一号」的字样。 实验室外的湖畔,数十名学生与工匠沿着湖岸铺设铜线,线路从明华大学的电力研究院一直延伸向北,沿着城郊小道,直抵十里外的燕子矶码头。沿途,每隔百步便设有一个木制中继站,内置简易电磁继电器与陶罐伏打电堆,以增强讯号传递的稳定性。 方梦华拍了拍桌上的地图,地图上以朱砂标注了从玄武湖到燕子矶的电报线路,沿途中继站与码头终端点清晰可见。她清了清嗓子,声音洪亮而沉稳:「诸君,今日我们要做的,不是点亮一盏灯,也不是驱动一架机车,而是让电的语言跨越十里,从玄武湖传到燕子矶码头。这将是大明首次用电实现远距离传递讯息的试验——有线电报。」 学生们停下手中的工作,目光齐聚方梦华。吴淑姬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兴奋:「首相,您是说……像驿站传书那样,但用电来传递?」 「正是!」方梦华点头,从桌上拿起一块黑板,画下一个简易电路图:一端是电报键,连接到铅酸蓄电池与电磁继电器;中间是长达十里的铜线,沿途串联数个中继站;另一端是燕子矶码头的接收器,连着一盏炭丝灯与蜂鸣器。她指着图纸道:「电流通过铜线,能瞬间将讯号从一端传到另一端。诸君可知,驿马传书一日数百里,而电报只需一瞬!」 谢芷兰推了推护目镜,疑惑道:「可铜线这么长,电流会不会在半路衰减?昨晚我们试了百步长的线,灯光就暗了一半。」 「问得好!」方梦华转向汤思退:「思退,你的中继站设计如何?能否解决讯号衰减?」 汤思退拍了拍身旁一具电磁继电器,咧嘴道:「昨晚我参考了‘行者号’机车的离合器原理,改进了继电器的簧片结构。每个中继站的电磁铁能将微弱电流放大,推动下一段铜线的讯号。理论上,十里线路只要五个中继站,就能保证讯号不失真!」 方梦华点头,目光转向徐月娥:「月娥,铅酸蓄电池的储能如何?能否支撑连续传讯?」 徐月娥翻开《电化学笔记》,快速答道:「电池串联后,总电压12伏,容量可支持一盏茶时间的连续传讯。若用间歇式传送,续航可达半日。我还调整了硫酸浓度,确保电极不被腐蚀。」 「好!」方梦华看向叶承灏:「承灏,电报键的灵敏度如何?」 叶承灏拿起一柄电报键,按下时发出清脆的「嗒嗒」声:「键面用马鞍山新炼的黄铜,弹簧参考神机营的枪机结构,灵敏度提升三成。按一次键,电流就能稳定传到中继站。」 方梦华满意地点头,转向杨广仁:「杨师傅,铜线与中继站的铺设进度如何?」 杨广仁抹了把汗,嘿嘿笑道:「从玄武湖到燕子矶的十里线路,昨夜已铺好八里,今日午后就能全线贯通。铜线用酚醛树脂包裹,防潮防漏,保准万无一失!」 实验室内响起一阵低语,学生们既兴奋又紧张。曾明丁站在角落,低声对身旁的胡商学徒道:「我听父亲说,波斯古籍《天工秘录》中提到过用铜丝传递‘雷语’,但从未成功。没想到大明的电报真能做到!」 方梦华听到这话,微微一笑,转身在黑板上写下「电报原理」四字,并画出莫尔斯码的简表:短脉冲(.)、长脉冲(-)。她指着表格道:「电报的关键,在于将讯息转化为电流的脉冲。短脉冲为‘点’,长脉冲为‘线’,组合起来可表示字元。例如,‘明’字可编为‘.–..-.’,‘华’字为‘….-’。今日我们将试传一句话,从玄武湖到燕子矶,让码头的接收器点亮灯光、发出蜂鸣。」 吴淑姬举手,兴奋道:「首相,这电报能传多远?若从金陵到外地,是否可行?」 方梦华目光深邃:「理论上,只要铜线不断,中继站足够,电报可传万里。但今日,我们先从十里开始。」她停顿片刻,指向地图上的燕子矶码头:「花金斗已带队在码头驻守,负责接收讯号。诸君,准备好了吗?」 午后未时,阳光斜照,玄武湖畔的实验楼内气氛紧张。方梦华亲自站在电报键前,手指轻按,发出清脆的「嗒嗒嗒」声。桌上铅酸蓄电池的电流通过铜线,瞬间传向第一个中继站。 汤思退守在第一中继站,观察电磁继电器的簧片跳动,低喊:「讯号稳定!第一站通过!」 沿途五个中继站的学生依次回报:「第二站收到!」「第三站正常!」「第四站灯光闪烁!」「第五站蜂鸣响起!」讯号如闪电般穿越十里,终于抵达燕子矶码头。 码头上,花金斗与一队神机营士兵守在一具简易接收器旁。接收器连着一盏炭丝灯与蜂鸣器,当电流脉冲到达时,灯光闪烁,蜂鸣器发出「嗡嗡」声。花金斗飞速记录脉冲序列,对照莫尔斯码表,脸上露出惊喜:「收到!讯息是‘大明电传,天下可通’!」 实验楼内,学生们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谢芷兰推开护目镜,兴奋道:「十里!电报真的传到十里外了!」 徐月娥翻开笔记本,喃喃道:「若这技术推广,军报、商情、甚至民间书信,都能瞬时传递!」 方梦华微笑,轻敲电报键:「这只是开始。诸君,今日的电报线,从玄武湖到燕子矶,仅十里;但明日,它将连系金陵与扬州、苏州,甚至远至京师、广南。」她停顿片刻,目光扫过众人:「电报的意义,不仅在于传递讯息,更在于让大明的每一寸土地,都能听到彼此的声音。」 杨广仁带领马鞍山工匠,将一架新设计的「讯号分配器」安装在实验室中央的铸铁平台上,分配器上嵌着数个铜制旋钮,标有「燕子矶」「国会大厦」等地址标签。 实验室外,一条新铺设的电报线从明华大学沿玄武湖畔向南延伸,直抵三里外的金陵国会大厦外岗亭。线路与先前通往燕子矶码头的电报线共用部分铜线,但在湖畔中继站分叉,通过讯号分配器实现地址隔离。花金斗驻守燕子矶码头,负责接收测试讯号;神机营的李宝则带队守在国会大厦岗亭,监控另一端的接收器。 方梦华拍了拍桌上的地图,朱砂线条勾勒出从明华大学到国会大厦与燕子矶的两条电报线路,中间标注了三个中继站与一个讯号分配器。她清了清嗓子,声音沉稳而带着期待:「诸君,我们要挑战更复杂的任务——在一条主线路上,实现对燕子矶与国会大厦两个接收端的独立传讯,并测试分时传输与异频率脉冲的交换转接方案。」 学生们停下手中工作,目光聚焦。吴淑姬推开《电磁学笔记》,疑惑道:「首相,两地同时传讯,会不会讯号混淆?铜线只有一条,怎么分开地址?」 「问得好!」方梦华指向桌上新制的讯号分配器,上面连着两组电磁继电器与电容。她在黑板上画下分时传输的原理图:一条主线分叉至两个接收端,每个接收端分配独立的时间段与频率脉冲。「我们将用分时传输,让讯号在不同时间段轮流送往燕子矶与国会大厦;同时,通过异频率脉冲,确保讯号不串扰。每个接收端有独立的地址码,例如燕子矶为‘.–.’,国会大厦为‘….-’。」 谢芷兰举手:「可若传输频率不同,接收器怎么识别?我们昨晚试了双频脉冲,灯光闪烁得乱七八糟。」 方梦华微笑,指向讯号分配器:「芷兰的问题正是今日的关键。汤思退,你的分配器如何解决频率混淆?」 汤思退拍了拍分配器上的铜旋钮,咧嘴道:「我参考了神机营的火炮瞄准器,设计了一组电磁开关。每个开关对应一个频率滤波器,用电容与电感组合,过滤掉非目标频率的脉冲。燕子矶的接收器只响应短频脉冲(每秒10次),国会大厦响应长频脉冲(每秒5次)。」 徐月娥翻开《电化学笔记》,补充道:「我昨晚测了电容的充电时间,短频脉冲需要0.1秒的电容放电,长频脉冲需0.2秒。这样就能区分两个地址的讯号。」 方梦华点头,转向叶承灏:「承灏,铅酸蓄电池的电量如何?能否支撑双路传输?」 叶承灏检查了一组串联的蓄电池,答道:「六组电池串联,总电压12伏,容量可支持半日连续传讯。双路传输的功耗略高,但电流稳定,足以应付。」 「好!」方梦华看向杨广仁:「杨师傅,铜线与中继站的整备如何?」 杨广仁抹汗笑道:「从明华到国会大厦的三里线路已全线贯通,铜线用芷兰的酚醛树脂绝缘,耐潮耐热。中继站的电磁继电器昨夜调试完毕,保准讯号不衰减!」 方梦华听到,轻笑一声,在黑板上写下「分时传输」与「异频率脉冲」两行字,旁边画出莫尔斯码的时间序列:短脉冲(.)为0.1秒,长脉冲(-)为0.3秒。她指着图道:「今日我们将传送两条讯息:给燕子矶的‘码头备战,速报’,地址码‘.–.’;给国会大厦的‘议会召开,准备’,地址码‘….-’。分时传输确保讯号不混淆,异频率脉冲让接收器自动过滤。」 申时初,实验室内气氛紧张。方梦华亲自操作电报键,吴淑姬与谢芷兰守在讯号分配器旁,监控脉冲频率。方梦华按下键,发出「嗒嗒嗒」的短促脉冲,随即切换到长脉冲,两组讯号交替传出。桌上电压表指针稳定,铅酸蓄电池的硫酸液微微冒泡。 第一中继站的学生回报:「讯号清晰,短频脉冲通过!」第二中继站紧接着喊:「长频脉冲正常,国会大厦线路通畅!」汤思退守在讯号分配器旁,旋转铜旋钮,确保脉冲按地址分流:「燕子矶短频收到!国会大厦长频无误!」 燕子矶码头,花金斗守在接收器前,炭丝灯闪烁出「.–.」的地址码,随后蜂鸣器响起莫尔斯码「.–.-.-./.-...--.」,他飞速对照码表,惊喜道:「码头备战,速报!讯号完美!」 与此同时,国会大厦岗亭的李宝注视着接收器,灯光闪出「….-」的地址码,蜂鸣器随即传来「…..-/—-.」,他记录后大喊:「议会召开,准备!讯号无误!」 实验室内爆发雷鸣般的欢呼。谢芷兰推开护目镜,兴奋道:「双路传讯成功!一条线路,两个地址,互不干扰!」 徐月娥飞速记录:「短频脉冲每秒10次,长频脉冲每秒5次,电容放电时间精准,分时传输无串扰。」 方梦华微笑,轻敲电报键:「诸君,今日的实验证明了电报不仅能传递讯息,还能精准分流到不同终端。这是大明通信的又一飞跃!」 实验结束后,方梦华召集学生检视系统。汤思退报告:「第二中继站的电磁开关偶尔卡顿,需换成钨簧片以耐高温。」叶承灏补充:「长频脉冲的电流略弱,建议增加电容容量。」徐月娥提出:「硫酸电解液在连续传讯后浓度下降,需设计自动补液装置。」 谢芷兰翻开《材料笔记》,沉吟道:「酚醛树脂绝缘虽好,但长距离线路可能需更耐候的材料,比如南海的树胶。」 方梦华目光扫过全场:「诸君,今日的双路电报只是起点。未来,我们要让大明的每一座城池、每一艘船舰,都能听到电的脉搏!」 当夜,国会大厦的灯火映照玄武湖面,电报线的铜线在月光下如银蛇蜿蜒。燕子矶码头的炭丝灯与国会大厦的蜂鸣器交相响应,仿若大明的脉搏在跳动。方梦华站在实验室窗前,凝视湖面,低声道:「电的语言,将让山川不再遥远,天下从此同声。」 第1034章 一〇三二章 铁牛拖拉机 永乐门外的十字街上,蒸气瓦斯灯与红纸灯笼交相辉映,将湖底捞火锅店三楼的「望湖厅」照得如同白昼。 陆朝西站在窗前,墨绿滚金边的便袍在灯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窗棂,目光穿透蒸腾的雾气,望向远处燕子矶工业区若隐若现的烟囱。沈千山离席后,红铜火锅早已冷却,浮着牛油的汤面上,几片芫荽蔫蔫地打着转。 「老陆,这事蹊跷。」朱天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粗壮的手指捏着一根象牙筷,在桌面上敲出沉闷的节奏,「伪秦那帮狗贼敢扮楚军抢咱们的粮,还伤了沈家姪女,摆明是冲着商会来的。」 陆朝西没有立即回答。他转身时,灯光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那双锐利的眼睛如同两柄出鞘的剑,寒光逼人。他走回桌前,端起那盏已经凉透的龙井,轻啜一口。 「朱兄,」他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明海商会从昌国县码头起家,十年风浪,哪回咽过气?」 包厢内的几位商会随从不由得挺直了腰背。陆朝西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那张被冷落的红铜火锅上。他伸手拨弄了一下锅边的铜环,金属相击发出清脆的声响。 「伪秦这手,摆明是想断咱们的洞庭粮道,挑拨杨天王与方首相的关系。」陆朝西从随身的皮质公文袋中取出一叠文件,「这是今早从岳州传来的密报,杨幺的赤民已经开始抱怨粮食不足。」 朱天权皱起眉头,脸上的横肉挤作一团:「咱们商会虽有钱,可没兵。神机营是方当家的,调不动;岳飞那边又被蜀宋的秦桧掐着脖子,靠不住。」 陆朝西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冷峻的笑容:「方当家给岳飞面子隐忍了几年,专心经营江南消化淮南和交趾。这可不代表她能放过刘光世,这回大明出兵吞了伪秦是必然的了。咱们有钱,有技术!有人敢断咱们的粮道,咱们就得让荆湖的田地自己长粮!」 朱天权一愣,筷子停在半空:「长粮?老陆,你是说……」 他从文件堆中抽出一张泛黄的图纸,小心翼翼地铺在桌上。图纸上绘制着一台笨重的四轮机械,标注着「蒸汽单人车」的字样,旁边密密麻麻的算式和零件清单显示着设计的精密。 「这是去年明华园试制的蒸汽单人车,」陆朝西的手指轻轻划过图纸上的锅炉设计,「原本想用来取代马车的。结果你们也知道——车重如牛,跑得比马慢,还得烧半个时辰锅炉才能启动。」 朱天权凑近看了看,突然拍案大笑:「这破烂玩意儿!试跑那天差点撞翻了金陵大学的围墙,满城都在笑话!老陆,你该不会是想......」 「正是。」陆朝西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这蒸汽机的马力,足有十头耕牛!虽说启动慢、跑不快,但若用来犁地,翻土的效率可比牛车高十倍。」 包厢内一时寂静。技术顾问周元清推了推鼻梁上的圆框眼镜,犹豫道:「陆董事,这蒸汽单人车当初叫停,不止因为慢和启动久,还有燃料问题。烧煤太贵,乡下农人哪舍得?再说,锅炉维护也麻烦,乡间没几个会修的工匠。」 陆朝西早有准备似地从公文袋中又取出一份文件:「燃料问题好解决。咱们可以改用稻壳、木炭甚至晒干的甘蔗渣,成本低得多。」他转向周元清,「至于维护,商会可以办培训班,教农人简单修理。别忘了,颖州新民里那些少年,半年就学会了竹编灯笼。」 朱天权眼中逐渐燃起兴奋的光芒,他粗壮的手指在图纸上比划着:「加装犁铧,减轻车架......老陆,你这脑子真是转得快!伪秦断咱们的粮道,咱们就自己开厂,造蒸汽拖拉机,帮荆楚的农田多产粮!」 陆朝西点点头,目光转向窗外。远处,燕子矶工业区的烟囱喷吐着滚滚白烟,隐约能听见蒸汽机的轰鸣声。他仿佛已经看到了成排的蒸汽拖拉机在荆楚大地上耕耘的景象。 「不止如此。」陆朝西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伪秦敢扮义军抢粮,摆明是想让杨幺跟咱们翻脸。若咱们的拖拉机能帮杨幺的赤民种出更多粮,他们对大明的信任只会更深。」 周元清突然插话:「陆董事,这事得国会批款吧?金银双本位制刚试行,财务司那帮老家伙未必肯出钱。」 陆朝西冷笑一声:「方首相那边,我亲自去说。至于明海银行,」他从怀中取出一枚精致的铜制印章,在灯光下泛着古旧的光泽,「钱玉精明得很,只要算清拖拉机能增产多少粮,他不会拦着。」 朱天权豪迈地拍桌而起:「好!这事我跟你一起干!明海商会出三成资金,我再拉上海的几家分会入股。厂址就选在燕子矶,离船坞近,钢材和工匠都现成!」 陆朝西将图纸小心收起,目光扫过在座每一个人:「这拖拉机厂,不只是为商会赚钱,也为荆楚的农人,为方首相的北伐大计。」他停顿片刻,声音变得更加低沉,「咱们得让刘光世知道,大明国的粮道,不是他们能随便断的。」 三日后晨雾未散,金陵城钟楼的铜钟刚敲过七响,陆朝西和朱天权已立在总理大臣府西花厅外。 厅内传来断续的「滴滴」声——方梦华正亲自调试新制的电报机,铜线圈与磁针在玻璃罩下微微震颤,黄铜按键上烙着「明华一号」的小字。 「进来。」她的声音透过雕花门扉传出,比电报机的蜂鸣更干脆。 二人推门而入,正见方梦华身后墙上悬着一幅赣西舆图,朱砂笔新勾的箭头直指伪秦腹地。 「沈家妹妹没事了,」她未等询问便开口,「子弹取出来,烧也退了。倒是你们——」她目光寒光一闪,「本座已下令神机营整备,再让石左使调赣东三个新编师,直取赣西与荆南。伪秦不灭,江南不稳!」 陆朝西心头一震,拱手道:「首相果断!赣西、荆南若归大明,洞庭粮道可保,杨幺的赤民也能安心种田。北伐大计,又近一步!」 朱天权却皱眉,低声道:「方当家,出兵灭伪秦,商会自当支持。只是荆南地沃,田多泥泞,若无足够粮食,军民难安。咱们前日商议的蒸汽拖拉机计划,若能成,可解粮荒之忧。」 方梦华闻言,目光一亮,起身道:「拖拉机?说来听听。」 陆朝西从公文袋中取出前日展示的蒸汽单人车图纸,摊开在案,侃侃而谈:「明华园试制的蒸汽单人车,虽跑不快、启动慢已经放进仓库落灰,但力道堪比十头耕牛。咱们商会想买下这项技术,改装成农用拖拉机。燃料可用稻壳、干草,成本低廉,农人也能学会维护。」 朱天权嘿嘿一笑,从怀里掏出个锡酒壶灌了一口:「方当家,那废铁要是能犁地,伪秦断粮道的毒计就成笑话了!」 方梦华凝视图纸片刻,忽而笑道:「好!这主意正合我意。电报实验刚成,我正想让金陵的工业再进一步。」她指着图纸上的圆形轮轂,沉吟道:「不过,荆楚多水稻田,泥泞不堪,圆轮易陷。不如改用履带设计,仿神机营的火铳车底盘,分散压力,适应泥田。」 陆朝西眼睛一亮,拍案道:「首相高见!履带设计能让拖拉机如履平地,翻土更稳!」 方梦华指尖停在算盘某档,忽然轻笑:「正好,金陵大学农学院有三百亩试验田。你们若能用废铁犁出十亩——」她抓过朱笔在赣西舆图上重重一圈,「北伐军粮便多三成把握!」 她目光扫过二人,沉声道:「资金你们自己筹,技术我给,利弊你们自己掂量。若拖拉机真能解荆楚粮荒,本座自会上报国会,拨款量产!」 陆朝西与朱天权齐声应道:「谢首相!」 五日后,试验田边挤满了农学院学生。目前升入大三的汪应辰助教牵来他最健壮的黄牛「铁角」,牛轭上还挂着去年秋收比武的红绸。 对面,汤铁牛正给改装后的蒸汽机车安装履带。车身漆成墨绿,锅炉冒着白烟,履带底盘宽厚如铁甲龟背,犁铧寒光闪闪,原车的木轮已被拆下,换成铸铁骨架串起的链板,活像一条钢铁蜈蚣,命名为「铁牛一号」。 「陆老爷,」汤铁牛抹着黑脸喊道,「这履带按方当家建议加了横纹,可泥巴糊住转不动咋办?」 陆朝西尚未答话,朱天权已拎着扳手跳下车:「那就履带纹里加钢刷,边跑边自清!」 铜哨骤响。 黄牛在汪应辰鞭下稳步前行,犁刀翻起深褐土浪。蒸汽机却发出老哮喘般的「呼哧」声,履带碾过田埂时,惊飞一群麻雀。 正午时分,牛已汗如雨下,蒸汽机倒是越跑越顺——稻壳燃烧的青烟里,履带钢刷将烂泥甩成扇形,竟比牛犁深了三寸。 日暮西沉,方梦华踩着田埂新泥走来。她身后跟着抱账簿的财政司主事顾赛花,算盘珠子随脚步哗啦作响。 「结果?」 汪应辰捧着草料簿:「铁角耕二亩半,耗精料四十五斤。」 汤铁牛扒开锅炉灰烬:「耕十三亩二,烧稻壳二百斤、干草八十捆。」 人群嗡地炸开。朱天权刚要欢呼,却见顾赛花飞快拨起算盘:「折算下来......这些干草够喂牛一个月。」 方梦华弯腰抓起一把被履带压实的泥土,忽然问:「若用伪秦的衡州稻壳呢?」 陆朝西瞳孔一缩——那里正是伪秦屯粮重地。 「履带拖拉机不怕箭矢,夜间也能耕作。」他轻声道,「只要大明拿下湘南......」 稻壳在锅炉里爆出噼啪轻响,方梦华的笑影被火光映在账册上:「燃料成本必须压下来,否则农人用不起,等于白忙。这项目,你们自己决定。」她转身时,明华园电报的铜铃正急促响起,「但记住——」 「战场上得不到的,算盘上永远算不清。」 第1035章 一〇三三章 雷霆式步枪 永乐十三年八月十四午后的金陵城,阳光穿过玄武湖的薄雾,洒在明华大学电力与石化联合实验室的琉璃窗上,映照出铸铁平台上「超级阴阳转轮」的铜光与铅酸蓄电池的暗辉。方梦华一袭青衫,端坐于紫檀书案后,案上摊开一卷《技艺月刊》最新刊,封面绘着一盏炭丝电灯,旁附「行者号」火车草图。窗外,工匠们正调试一台新制的化纤纺织机,齿轮转动声与女工的低语交织,透出明国日新月异的活力。 李宝推门而入,身披玄色战袍,腰间悬着一柄明军制式短铳,风尘满面。他目光如炬,眉宇间带着前线的肃杀之气。他拱手行礼,声音低沉:「大姐,荆湖前线急报!岳云归蜀宋后,已将我军标准燧发枪技术与高炉炼铁技术尽数传给汉阳太守陈规。岳飞忠心耿耿,不敢藏私,将全套图纸与工艺献于蜀宋朝廷!」 方梦华放下手中毛笔,目光平静,微微点头:「岳云忠孝两全,岳飞耿直如此,意料之中。蜀宋得了这些技术,可有进展?」 李宝皱眉,取出怀中一封染血密报,递上:「陈规不负所望,半年内已在汉阳试制燧发枪雏形,射程百五十步,装弹较‘火龙出水’快五倍。高炉炼铁也初见成效,铸铁炮已成十门,射程约三百步,然量产受限,蜀中铁矿匮乏,硝石仰赖盐井。」他顿了顿,声音转冷:「但秦桧此贼,表面督办火器学坊,暗中却将燧发枪与高炉图纸泄露给金狗、伪齐、伪秦!前线探报,伪秦军已装备冷锻瘊子甲,荆湖缴获甲片证实,我军燧发枪铅弹百步外难穿其甲!」 方梦华闻言,唇角微扬,似笑非笑:「冷锻瘊子甲?哼,伪秦倒学得快。」她起身,踱至窗前,凝视工坊中一盏弧光灯的刺目白光,缓缓道:「宝子,燧发枪与高炉炼铁,不过是我们十年前的旧术,较雷霆一号步枪落后两代。秦桧泄密,金狗、伪齐、伪秦得了图纸又如何?无机床与化学,三年内难成量产。至于瘊子甲,铅弹不穿,便用铜壳尖弹破之!大明从不指望低级技术永世领先。」 李宝一怔,随即拱手:「大姐高瞻远瞩!然蜀宋有岳飞、吴玠,金国有完颜宗弼,伪秦有冷锻甲,荆湖战事胶着。若金国仿燧发枪,蜀宋铸铁炮成军,我军火器虽利,恐难速胜。」 「宝子,你还记得那年,从澎湖陈宇那缴回的几件火器吗?」 方梦华站在地图墙前,神情平静地问道。 李宝抬头,眼中掠过一抹精光:「当然记得!靖康元年,我率少年神机营绕过西山,在太原城南破围时……他娘的,那件怪火器才开了一轮,就扫翻了整个金兵前锋。」 他忍不住咧嘴而笑,彷佛当时的震撼仍历历在目:「金兵听都没听过那种声音,劈哩啪啦连珠响,铁弹一串一串扫出去,不到十息,阵型就崩了。我们几十人持铳,杀出三百丈血路。」 「可惜啊……」李宝语气一顿,眉头微皱,「子弹打得太快,不出一日就弹尽了。咱们根本无法仿制这些弹壳、弹药,那火器也成了无牙之虎。」 方梦华点头,从旁桌抽出一只黑漆木箱,缓缓打开。那里面陈列着当年收回的珍品:一挺马克沁机枪,一支汤普森冲锋枪,弹鼓已空,但枪体依然寒光凛凛。 「这些火铳的奥妙,不在外形,不在枪管,而在这里——」她抽出一枚空弹壳,在灯下转动,「这个东西,叫底火,击发时靠撞针撞击这一点,就能瞬间引爆主药。」 李宝摸了摸下巴:「不是燧石?也不是燧轮?……难怪那火铳一扣扳机就连响不止。」 「是的。」方梦华点头,「撞针击发制,搭配定装金属弹壳,才是火器真正的质变。它不靠燧石、不靠引线,也不需要装弹、点火、关闭药室这一整套繁琐操作——这就是我们接下来的目标。」 她话音一落,转身唤来随从,从门外搬入一口重木箱,两人合力抬上案桌。 「马鞍山钢铁厂的最新成果。」方梦华亲自打开箱盖,露出一支崭新的后膛步枪模型,枪身由马鞍山精炼的锰钢打造,枪管寒光闪闪,枪托上嵌着一块刚试制的酚醛树脂板刻有「雷霆壹号」。 李宝立刻凑上前端详:「这……不是燧发枪?这枪托后面有个金属闩盖,这是……后膛开仓?」 「不错,金属定装弹,后膛装填,撞针击发,这才是我们真正的划时代武器。」 她示意李宝跟随,转身向化学实验室走去。明华大学的化学楼紧邻神机营技术科,这是她亲手打造的「军工学术联结基地」,专门研究新材料与新型火药。 走入其中,吴淑姬、汪应辰、谢芷兰、徐月娥、汤思退、叶承灏等学生早已围在实验桌旁。 「来,宝子,今日你就亲眼看看这雷火的制作过程。」 方梦华点头,走向实验桌,拿起一瓶水银与硝酸,示意徐月娥准备实验器具。「黑火药虽推动了宋朝的火铳,但其燃烧慢、烟雾大,难以穿透重甲。雷酸汞不同,它爆炸迅猛,配合撞针击发,能让步枪射速更快、威力更强。」 她微微一笑,转向学生们:「诸君,电能的储存已让我们迈出一步,今日我们再进一步——用化学之力,革新火器。」 她挽起袖口,亲自倒入高浓度硝酸于冰浴中,再滴入数滴硫酸以增强反应活性。随即,一小撮金属汞被投入其中。 「这是雷酸反应的第一步。」她低声说,「一会儿加热酒精中溶液,反应生成的沉淀就是雷酸汞。记住,这东西极不稳定,只要受力就爆。」 实验台上,乳白色的结晶缓缓析出。 李宝目光炯炯:「所以,只要把这玩意装入弹壳尾部,枪机内部用撞针打它一下……」 「没错。」方梦华淡声道,「就能引爆整颗弹壳,推动弹头射出枪管。整个流程,只需一次扳机。」 方梦华在黑板上画下「汞+硝酸+酒精→爆炸性晶体」。「雷酸汞的制备,需小心控制硝酸浓度与反应温度,否则极易爆炸。」她看向徐月娥:「月娥,妳精于分析化学,今日负责配制雷酸汞,浓度与比例如何?」 徐月娥翻开《炼化记录册》,飞速计算:「硝酸浓度控制在两成,汞与酒精比例1:3,反应温度不得超五十度,否则晶体不纯。」她顿了顿,担忧道:「但雷酸汞太敏感,稍有震动就可能炸响,实验如何安全?」 方梦华指向一旁的酚醛树脂板:「好问题。芷兰的酚醛树脂耐酸耐热,可作为雷酸汞的稳定外壳。芷兰,妳试制一小块树脂容器,封装雷酸汞。」 谢芷兰推了推护目镜,点头道:「学生昨晚试过酚醛树脂的韧性,足以承受轻微撞击。我可用纺丝模具挤出薄膜,包裹雷酸汞,减少震动风险。」 方梦华看向汤思退与叶承灏:「思退,承灏,步枪的撞针与枪膛需极高精度,撞击雷酸汞时不能有火花。你们的锰钢加工如何?」 汤思退拍了拍一旁的机床,咧嘴道:「首相放心!昨晚用铬镍合金铣刀,枪膛误差已降到半毫,撞针尖端打磨得比针尖还细,保证击发精准!」 叶承灏补充道:「我还加了一层酚醛树脂绝缘垫,防止撞针摩擦生火花,安全性高八成!」 方梦华颔首,转向杨广仁:「杨师傅,雷酸汞的装填需要铜制弹壳,马鞍山可有存货?」 杨广仁嘿嘿一笑:「铜壳昨夜赶制了百枚,壁厚半分,密封性比‘沧海龙吟号’的螺栓还严实!」 实验开始。徐月娥小心翼翼地将水银滴入稀释的硝酸中,加入少量酒精,玻璃烧瓶内冒出白烟,缓缓析出白色晶体——雷酸汞。谢芷兰用酚醛树脂薄膜包裹晶体,制成指甲盖大小的火帽。汤思退与叶承灏将火帽装入铜制弹壳,嵌入步枪的枪膛。杨广仁指挥工匠搬来一块从奉新县缴获的「铁鹞子」重甲,立在十丈外的靶场。 方梦华亲自检查步枪,递给李宝:「请。」 李宝接过步枪,瞄准重甲,扣动扳机。撞针精准击中火帽,雷酸汞瞬间爆炸,发出清脆的「砰」声,子弹呼啸而出,铁甲上赫然出现一个拇指大的洞口,边缘焦黑。实验室内的学生们爆发出欢呼,李宝瞪大眼睛:「这威力……比黑火药强三倍不止!伪齐的重甲再也挡不住神机营!」 方梦华凝视靶场,低声道:「雷酸汞与撞针的结合,标志着黑火药火铳的淘汰。诸君,这不仅是火器的换代,更是化学与机械的胜利。」 她拿起一枚已装填雷酸汞底火的试作弹壳,插入那支雷霆一型步枪中,后膛紧闭,轻轻一扣。 ——砰! 枪声如霆,一颗尖铜弹应声破空,击穿十步外钢板,响彻整个实验楼。 四周静默数息,李宝低声自语:「这……才叫真正的火器革命。」 「从今天起,黑火药火铳将会开始被淘汰。神机营要全体转型进入后膛撞针时代。」方梦华说这话时,神色坚毅如铁,「而敌人……」 她目光冷冽,扫过桌上那两支沉睡的马克沁与汤普森:「……没有我们的精密机床、也没有我们的材料处理工坊,哪怕图纸送上门,他们也造不出来。」 李宝再无疑虑,直挺腰身行了一礼:「明白!我李宝保证,雷霆一型量产之前,绝不让旧铳进前线一步!」 方梦华站在黑板前,速记本夹着数页草图:从电弧裂解炉的乙烯产率到铬镍合金的铣刀,再到雷酸汞火帽的配方,字迹刚劲有力。她环视实验室,目光扫过一张张年轻而热切的面孔,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诸君,今日的实验,从电能储存到雷酸汞火帽,从削铁如泥的合金到穿甲的步枪,已让我们窥见大明工业的未来。但本座想问一句:为何我们如此殚精竭虑,夜以继日地钻研这些技术?」 实验室内的喧嚣骤然沉寂。吴淑姬放下《材料笔记》,低声道:「首相,是为了让大明的车船更快、火器更强,护国安民?」 方梦华微微点头,却摇了摇头,走向实验桌,拿起一块刚铸的铬镍合金板,轻轻敲击,发出清脆的金属声响。她拾起一枚废弃的燧石,在雷酸汞晶体旁并排放下:「知道为何黑火药已经用了三百年吗?因为人们以为‘火’必须看得见火星。」 她突然将燧石扔进水缸,嗤响声中举起雷汞弹壳:「而现在,我们要用的是‘不可见之火’。」 方梦华站在实验台上,手中握着那枚黄铜弹壳,目光扫过台下的学生们。 「宋朝自诩文明,却在金虏的铁蹄下一溃千里。」她的声音冷冽如刀,「开封陷落时,他们的士大夫还在争论‘礼制’,他们的皇帝还在写诗作画。」 台下一片寂静,连呼吸声都变得清晰。 「为什么?」方梦华猛地将弹壳砸在铁砧上,金属碰撞的锐响让所有人一震。 「因为他们的文明是纸糊的!」她的声音陡然拔高,「他们的火器百年不变,他们的学问只会在故纸堆里打转。」 她举起那支雷霆步枪,枪身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但今天,我们站在这里,用雷汞取代了黑火药,用撞针淘汰了燧石——这不是简单的武器革新。」她的目光如电,「这是文明的铁证!」 「金虏的野蛮能撕碎宋朝的画皮,是因为宋朝的文明本就是虚饰。而我们的文明——」她扣动扳机,空膛的撞针声清脆如钟鸣,「是从实验室里炼出来的,是从石油里裂解出来的,是从电弧里劈出来的!这样的文明,野蛮人连碰都不敢碰!」 吴淑姬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蓄电池的外壳,谢芷兰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方梦华最后的声音落在铅酸电池与雷汞弹壳之间:「记住,真正的文明不是礼乐文章,而是能让野狼止步的力量。从今日起,大明的每一道电弧、每一滴裂解油、每一颗雷汞——都是野蛮人永远学不会的语言。」 第1036章 一〇三四章 议灭伪秦 永乐十三年八月二十日,金陵国会大厦的琉璃穹顶在午后阳光下熠熠生辉,七彩光斑洒在青石地板上,如同散落的宝石。议事厅内,三百议员正襟危坐,紫色朝服与各色官袍交织成庄严的画卷。空气里弥漫着檀香与墨香,却掩不住那股如箭在弦的紧张气息。 方梦华缓步走上主席台,乌木折扇在掌心轻敲三下,清脆声响让嘈杂的议事厅瞬间安静。她目光如秋水般清澈,扫过台下每一张面孔。 「诸位同僚,」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伪秦刘光世,昔日宋将,今为金国与蜀宋傀儡,自立‘镶绿旗主’与‘江南国主’,于赣西、湘南横行霸道。其罪行罄竹难书:江南西路、荆湖南路,乡民被其绑掠,卖与金国奴贩完颜斜也,民怨沸腾!假冒大楚义军旗号,劫我明海商会粮船,伤我商民,意在断我洞庭粮道,乱我北伐大计。若不灭伪秦,江南不稳,荆湖难安,北伐何谈?今日,吾等共商出兵清剿伪秦、支援大楚之策,望诸君畅所欲言!今日之议,不仅关乎一隅之战,更系天下兴亡。」 议事厅内掌声雷动,赣西义军代表宁铁龙、黄十五、熊清三人霍然起身,目光如炬,怒意难平。 赣西义军代表二十六师师长宁铁龙咬牙切齿:「刘光世昔日掠我村镇,卖我亲眷与金狗!新仇旧恨,赣西义军三千愿为明军前锋,直捣袁州,活捉刘光世,祭我亡魂!」 黄十五与熊清齐声道:「伪秦巡风司四处绑民为奴,赣西乡亲十不存一!若不灭此贼,赣西永无宁日!」 兵务大臣石生霍然起身,铁甲铿锵。这位年过四旬的老将眉间一道刀疤更添威严。「首相明鉴!」他声如洪钟,震得琉璃瓦微微颤动,「刘光世狗贼今年在湘潭、衡州强征民财,逼民为奴,罪行滔天!伪秦不过十几万残兵,装备落后,士气低迷。我军雷霆一号步枪可百步穿杨,破其瘊子甲如撕薄纸!」 他大步走向中央沙盘,铜制指挥棒重重点在湘赣交界处。「赣东三师已整装待发,只需十日便可拿下袁州宜春府。内河水师顺流而上过萍乡直入醴陵,断其退路。伪秦覆灭,指日可待!」 陆军司令吕师囊立即起身响应,展开一卷泛黄的湘赣舆图。「杨幺兄弟困于洞庭,粮道受阻,急需我援。若不救大楚,岳飞与伪秦合围,洞庭五州恐失!伪秦安南侯王德、镇西侯郦琼屯兵株洲,畏我火器不敢妄动。若我军水陆并进,先取宜春,再下衡阳,伪秦必溃!届时洞庭粮道畅通,大楚军之围自解。」 海军司令李海抚摸着腰间燧发枪,补充道:「内河水师已备车船五十,火炮百门,雷罐千枚,可顺袁水、湘水直捣伪秦水寨。我水师车船装备新式火铳,射程是伪秦三眼铳三倍有余,足以轰平其水寨。」 内河水师师长缪威起身,声如惊雷:「伪秦假冒大楚旗号,劫我粮船,伤我商民,罪不容诛!水师愿为先锋,沿湘水夜袭株洲,断王德、郦琼归路,为杨小哥解围!」 议事厅东侧,宁铁龙突然拍案而起。这位三十出头的汉子双眼通红,粗布衣衫下隐约可见鞭痕交错。「诸公!」他声音嘶哑,「刘光世那狗贼四年前掠我村落,将二八小妹卖与金狗!赣西乡亲十室九空,要么被绑上镣铐,要么...」他猛地扯开衣襟,露出胸前烙铁留下的「奴」字,「要么像牲口一样被打上烙印!」 黄十五与熊清同时站起,三人如三柄出鞘利剑。「我等愿为前锋!」他们异口同声,拳头砸在胸口咚咚作响,「血债血偿!」 支持派席位上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年轻议员们激动得面色潮红,有人甚至跃上桌案高呼「北伐、统一!」。然而西侧席位上,国务大臣吕将缓缓起身,长须无风自动。 「石长老豪情可嘉。」吕将声音沉稳如古井,「但灭国易,治国难。灭伪秦,支援大楚,军事实无不可。然吞并赣西、湘南,绝非易事!赣江东岸,我明国兴学校、建工厂、铺铁路,民识字率已达三成,商贾繁荣;西岸却仍陷宋代旧制,伪秦与金国奴役,民不识字,田地荒芜!若并入明国,如何教化?如何安置流民?赣西乡民泅渡来投者,融入我东岸生活尚且艰难,遑论整片州府!并入明国后,重建需多少银两?教化需多少岁月?」 工务大臣祖书林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冷静如冰。他翻开一本厚厚的账册:「大明这四年转型,铁路自金陵至上海已通,马鞍山工业区日产钢百万斤,蒸汽拖拉机即将立项。然赣西、湘南无铁路、无工厂,从零起步,耗资何止千万?仅铁路一项,赣西三府需银二百七十万两。而今年燕子矶联合拖拉机厂预算已超支四成。」他顿了顿,「更不必说电力、学校、医院...」 「还有流民安置!」农务大臣张孝纯接口道,「湘南田地多被荒废,百姓或为奴、或逃亡。蒸汽拖拉机虽可投放,但赣西、湘南农人文盲未受培训,稻壳燃料需建厂供给,短期难见成效。若强行并入,粮荒未解,反增负担!湘南饥民数十万,并入后粮食从何而来?蒸汽拖拉机虽好,但稻壳燃料厂建设至少需半年!」 吏务大臣李纲正色道:「赣西、湘南若并入明国,州府议席如何分配?不识字的流民,如何理解票选市长、市议员、国会代表之义?若强推票选,恐生乱象;若暂缓票选,又违我虚君共和之制!治政之难,远甚于军事!」 教务大臣李清照叹息:「首相多年前兴办希望小学、又开明华、金陵、震旦大学,识字率节节攀升。然赣西、湘南民智未开,学校从无到有,教师从何而来?若不教化,民心难聚;若强行教化,恐引反弹,得不偿失!」 财务大臣钱玉拨动算盘,声音冷峻:「诸位,国库虽丰,然金陵铁路、电力实验、疫苗推广、雷霆一号量产,无一不耗巨资!赣西、湘南若并入,需扶助流民、重建州府,国库何堪?若增税,江南民怨必起!」 法务大臣包完拱手道:「大楚杨幺虽为我盟友,然其摩尼教‘均贫富’之志,与我大明海洋商法立国、注重私有权之制,格格不入!若灭伪秦,赣西、湘南与大楚接壤,理念冲突难免。杨幺推倒文庙、烧地契,我大明商民何以共存?朋友或成陌路!」 抚州代表晏溥起身,语气激烈:「赣东百姓辛苦耕耘,建工厂、兴学校,方有今日繁荣!赣西乡亲虽苦,然多为奴籍,融入我大明,恐拖累东岸!民意汹汹,抚州人不愿与西岸一国!」 反对派的声音如冷水浇入沸油。饶州代表乐平趁机起身:「我饶州商路刚通南洋,若赣西流民涌入,治安败坏,商旅断绝,谁来负责?」 江州代表邓展补充:「江州民意一致,愿救西岸乡亲,但不愿同国!赣东优越,焉能为赣西牺牲?」 信州代表王宗石拍案而起:「赣西乡亲乃我同胞老表,伪秦奴役,民不聊生!泅渡来投者,宁死不屈,焉能弃之?灭伪秦、救乡亲,乃我大明道义!并入赣西,铁路可通,学校可建,民心可聚!」 赣州代表曾辉慷慨陈词:「赣西、湘南若不救,金狗必趁虚而入,北伐大计何存?明国火器犀利、拖拉机增产,足以助西岸复兴!若畏难而不为,何谈北伐抗金?」 江州代表邓展冷笑:「说得轻巧!你们江东人离赣西远,自然站着说话不腰疼。我江州与赣西一溪之隔,流民泅渡者每日不下百人!」 洪州代表戈旻拍案而起:「同胞老表受难,尔等竟只计较蝇头小利?若无赣西屏障,金兵南下,你们那些商船怕是都要改姓完颜!」 宁铁龙怒视反对派:「赣西义军二十六师,愿以血肉为明国开路!诸位若畏流民之苦,便忘了金狗铁蹄下,宋民如何流离!今日不救赣西,明日金国南下,谁救江南?」 争论如野火蔓延。东侧席位上,年轻气盛的议员们已经按捺不住,有人开始撕扯议案纸片掷向对面。西侧老成持重的大臣们则面露讥讽,摇头叹息。 议事厅内,争论声此起彼伏,气氛如沸水翻腾。方梦华起身,折扇一挥,厅内骤然寂静。她目光扫过众人,缓缓道:「诸君所言,皆有理。灭伪秦、援大楚,军事实无不可,然吞并赣西、湘南,确有治政之难。然本座以为,难而不为,非我大明之志!」 「诸位。」她声音不疾不徐,「四年前,我们在江南取代赵宋时,金陵城识字率几何?工厂有几座?铁路有几里?」她目光扫过反对派席位,「当时诸公可曾因难而退?」 吕将眉头微皱,但未出声。 方梦华走向大厅中央的巨型沙盘,折扇轻点湘赣地形。「伪秦不除,洞庭粮道断绝,北伐即成空谈。而赣西、湘南...」她突然提高声调,「正是我大明新文明的试验田!」 她望向全体议员,缓缓说道:「你们说得没错。打仗,我们有把握。可打完后的治理,才是难题。尤其是怎么让一个文盲比例九成的奴化地区学会什么是‘选举’、‘议席’、‘法治’,这不是靠几个兵就能完成的事。」 她顿了一下,语气转而锐利:「但若因此而不打,那我们就是承认了——只要治理落后,就不值得拯救。只要百姓受压迫,就让他们自生自灭。那我们建国时说的话是什么?‘万民同胞,义不与暴并存’,难道只限东岸百姓?」 场中一阵轻响。 「我们若因此止步于赣江以东,那未来还有谁信我们真能救中原?还有谁信我们不是另一个偏安之江东鼠辈?」 她扫视众人,神情冷峻而坚定:「再过五年,十年,大明与其他地方的差距会越拉越远。那时候中土是我们的邻国,而不是同胞。」 「到时我们若说:‘让大明做你的同胞吧。’人家只会说:‘我们听不懂你说的话。’」 她指向墙上赣西舆图,朱砂笔圈出宜春、株洲:「伪秦刘光世,罪不容诛!军事上,我大明无惧!」 她顿了顿,目光转向反对派:「大明立国四年转型,铁路、工厂、电力,皆自无到有。赣西、湘南虽贫,然民心向明,融入可期!」 她转向祖书林:「工务司可在赣西试行模块化铁路建设法,成本可降三成。」又对张孝纯道:「农务司在湘南推广抗涝稻种,配合蒸汽拖拉机,半年内粮产可翻倍。」最后看向李清照:「教务司即刻筹备赣西希望小学,从百花营退役姐妹培训师资,五年内识字率提至两成!」 她声音陡然拔高:「诸位,宋朝纸糊文明,亡于金虏铁蹄!大明之文明,乃电弧、雷汞、钢轨铸就!若畏赣西之难,便忘了北伐之志!今日灭伪秦,救大楚,明日抗金虏,复中原!谁敢言不可?」 静默之中,方梦华缓缓落座,言尽于此。 国会尚未表决,但风向已变。 宁铁龙突然单膝跪地,铁甲撞出沉闷回响。「首相英明!」他虎目含泪,「筠州乡亲不怕苦,只怕没盼头!只要明国的学堂能开到赣西,孩子们不必再当奴隶...我宁铁龙愿第一个冲上宜春城墙!」 方梦华伸手虚扶,转向全体议员:「宋朝亡于畏难,大明兴于敢为。今日不取赣西,明日金兵南下,诸位是要在金陵城头,对着赣西方向说非我不救,实不能救吗?」 议事厅内,掌声如雷,宁铁龙、黄十五、熊清泪光闪烁,戈旻、曾辉振臂高呼。晏溥、乐平、邓展虽面有难色,终低头无言。 「现在表决。」方梦华折扇合拢,如法官落槌,「支持出兵清剿伪秦、支援大楚并逐步整合赣西湘南者,请举手。」 手臂如林,占七成有余。 「通过。」方梦华嘴角微扬,「兵务司即刻调兵,各司协同准备接收事宜。散会。」 走出议事厅时,夕阳正将琉璃穹顶染成血色。石生追上方梦华,低声道:「首相今日一席话,胜过十万雄兵。」 方梦华望着天边晚霞,轻叹:「石长老,真正的硬仗,在拿下宜春之后啊。」 第1037章 一〇三五章 轻取赣西 永乐十三年九月初三,赣西晨雾未散,山雨连绵。袁州府衙密议之中,秦王刘光世与武宁侯桑仲在书房对坐,案上摊开的,是由奉新、吉州、南安军斥候密报上来的战图:明军神机营已越鄱阳湖西岸,水师艨艟由鄱阳至峡江水道逆流而上,与第二十六师、二十七师从宁都、瑞金推进路线遥相呼应。西线方面,第十五师也已循袁水入口临江樟树、分宜方向逼近,似有意拿下袁州宜春府后穿越萍乡的幕阜山隘口直插湘江上游的衡州。 桑仲神情凝重:「王爷,如此布势,不似虚张声势。这分明是要一举扫荡我赣西诸州,直逼湘南。明人调动如此庞大兵团,究竟所图为何?」 刘光世沉吟片刻,缓缓起身,走向窗前,望着屋外绵绵细雨与初黄稻浪,眼中却无半点感怀:「老桑,你以为我不知明军底细?李宝、缪威,乃方梦华心腹;宁铁龙、王宗石、陈颙等师别看昔日是赣地草寇,皆受江南大明兵务司节制,装备乃是全员带镔铁三棱刺刀的燧发枪,再加上一些马拉履带钢炮,其兵素养早非建炎年间可比。」 桑仲低声道:「那王爷可是已有定策?」 刘光世缓缓转身,眼中寒光闪动:「我刘光世生于兵乱,成于背弃。眼下赣西是守不住的——袁水诸支皆与赣江相通,沿岸城镇根本无险可守,水陆齐下之下,不出十日我军必陷疲于奔命之困。」 他指着地图上袁州、吉州、筠州三府,冷冷道:「此三地可舍。」 桑仲一愣:「舍?」 刘光世冷笑道:「你我此刻便启程移驾衡州,以剿匪为名整合衡、永、郴、道四州兵力,与安南侯王德、镇西侯郦琼部合流,共破杨幺。功成之后,便可挟军功归于大宋岳飞麾下,进谒秦丞相入蜀避难。只要我军先至,届时岳飞纵有异议,也只能退位让贤。」 桑仲迟疑:「那建忠侯李横……?」 刘光世轻抚胡须,低声道:「老李有恩于我,我亦不欲明弃,便对他说洞庭匪情吃紧,令其暂守赣地,等我军稍定,再图接应。」说罢,又冷笑一声,「明人兵至之日,赣西即成焦土。若老李能死战突围,也算是忠义之名;若其降敌投诚,便由他自取其辱。」 桑仲不语,沉默良久,忽然起身作揖:「王爷高见。臣自当随行。」 刘光世颔首:「老桑,你我此番去衡州,不只是避锋芒,而是为将来立大功留根本。如今明人志在统南,蜀宋亦有重返荆南实现隆中对的野心。你我若不先在湘江立足,赣西一失,南楚为明所并,便是腹背受敌。」 这时,外间来报,衡州急信:杨幺水寨有异动,疑似明人间谍已潜入洞庭湖畔。 刘光世神色一动,拂袖笑道:「天助我也。诸侯征匪,正需名正言顺。走罢,启程衡州!」 与此同时,在袁州城西北,建忠侯李横尚不知自己已被弃作前线弃子,正巡视兵营,训话时还义正词严:「王爷此去衡州,是为破贼立功,我等守袁,乃是扼明人于赣西之外,尔等须死战勿退!」 而在更远处的鄱阳湖水面,明国神机营的装甲船已经悄然接近袁江河口。李宝负手立于船艉,遥望西南,冷声对部下道:「敌人退得早,说明怕得深。咱们这回,不是为了打赢,而是为了换一个时代。」 九月初八,鄱阳湖以西,赣江入峡江口黎明未破,雾气氤氲。 明国内河水师旗舰「定波号」静默伫立水面,舰艉甲板上,神机营主将李宝、水师司令缪威、第二十六师师长宁铁龙围着一张铺开的军图,低声商议。 李宝指尖划过地图上赣西南北走廊,沉声道:「王宗石的第十五师已自安福、莲花直扑萍乡幕阜山隘口,若伪秦死守,陈颙的第二十七师便从瑞金、宁都北上,穿崇仁、宜黄,威逼吉州侧翼。一旦敌军阵脚动摇,缪威的水师便沿赣江逆流而上,水陆合击。」 缪威点头,嘴角微扬:「风顺水急,正合我意。就怕刘光世这条老狐狸,不肯正面一战。」 「他已经退了。」宁铁龙冷冷道,从怀中掏出一封密报,「吉州线人回报,桑仲所部主力已从永新转道醴陵古道,直奔衡州。刘光世这是要弃了李横,自己独吞剿灭洞庭匪的功劳。」 李宝冷哼一声:「既如此,那便更好办了。李横虽愚忠,但守袁州多年,在赣西颇有威望。若能在他投降前给他一条明路,或许能免去一场血战。」 宁铁龙眼中寒光一闪:「若他负隅顽抗呢?」 李宝目光一沉:「那便照例办理——神机营的火力,正好让天下人看看,负隅顽抗的下场。」 缪威默然。他深知,方梦华此次出兵,绝非仅仅为了收复赣西,而是要彻底重塑这片土地的政治格局。 午时,赣江之上,艨艟齐动,铁流西进。 同一日的袁州城北建忠侯府,李横坐在书房内,眉头深锁。 吉州军报迟迟未至,南安军已被明军三面包围,粮道断绝。更令他心惊的是,自刘光世率主力南下衡州后,竟再无军令传来。那封以「洞庭匪情吃紧」为由的调兵令,如今看来,竟像是一纸遗书。 「王爷……竟弃我而去?」李横喃喃低语,手指微微颤抖。 亲兵刘宗信压低声音禀报:「侯爷,巡哨发现城外东北方向水面有不明艨艟数十,另有敌军火营自奉新方向急进。」 李横闭上眼,一滴冷汗滑落。 他心知肚明——自己已成弃子。若袁州城破,不仅他李横身败名裂,赣西三府百姓亦将血流成河。 「难道……真要投降?」他双拳紧握,指节发白。 「传诸将入议。」李横终于开口,声音沙哑,「袁州百姓无罪。若王爷已弃我,那便让我李横……自己选一条活路。」 当日下午袁州城外,李宝立于阵前,一封亲笔信已由特使送入城中。信中无一句辱骂,只写道:「建忠侯忠勇素着,今刘光世背义弃将,实为世人不齿。明国不杀降,若愿开城归顺,我等保其爵位,保袁人安生,且予重任。君子可屈可伸,何苦以身殉逆?」 黄昏时分,袁州东门缓缓开启,白幡高悬。 李横亲率百余亲兵持节而出,跪于神机营军门之前,声音如雷:「李横无能,甘受军法,只求袁州百姓无战火之苦!」 李宝快步上前,一把扶起他,低声道:「你不是无能,而是忠义不识主。今日识明义,明日自有重用之时。」 袁州未战而降,赣西三府相继归顺。 明军未发一弹,未放一炮,便已横扫赣西,首战定乾坤。 然而,真正的恶战,才刚刚开始—— 在幕阜山下,湘江北岸,刘光世的主力正虎视眈眈。 那里,才是真正的狼群所在。 第1038章 一〇三六章 岳秦会师 秋霜初降,湘江两岸薄雾笼罩。岳家军五万大军自江陵、鄂州南下,破新墙河、汨罗江、浏阳河三道封锁,终于驻营湘潭城外,旌旗连云,号角震天。 岳飞站于潭州大营中,眉头紧锁。手中金牌沉甸甸,来自成都的朝廷急旨写得简短,却异常冷硬:「杨幺均田反贼窃据洞庭,荆湖数州不得安宁,逆势日盛。今命岳飞统岳家军即日与秦王刘光世诸侯会师潭州,合力剿灭。不得稽延,违令者以军法从事。」 这已是第二道金牌急旨了。赵构与秦桧远在成都,深恐杨幺坐大,难控荆湖南路,于是将剿匪重任压在岳飞肩上,又以刘光世为主帅协调各部。明里要剿匪,暗里则是试探与牵制。 而在潭州城内,另一场密谋也正如火如荼。 刘光世穿着镶绿旗主的披风,笑意盈盈地坐于大营主帅堂中,对面坐着三部大将:安南侯王德、镇西侯郦琼、武宁侯桑仲,皆为他麾下伪秦军宿将,身后随从们捧着潭州、岳州、常德、衡州诸地军图。 「洞庭湖水贼,狡猾如狐,占据澧水、沅水、汨罗江上下游,固守数百水寨,非精熟水战者难以攻克。」郦琼皱眉道。 刘光世摆摆手,笑道:「无妨,我已命水军从湘阴、桥口、益阳、公安军、南阳渡五处封锁湖区出口,饿也饿死他。陆上诸军则由岳飞主攻潭州南岸,由他牵制主力,我等再乘虚奇袭。」 王德犹疑问道:「岳家军素精锐,若杨幺早有埋伏,令岳飞折兵,怕失大义。」 「正合我意。」刘光世笑意更浓,「他岳飞忠心不二,自会亲率主力攻坚。我等只需尾随而动,功劳自然不失。」 此言一出,郦琼与桑仲面色微变。王德低声问道:「那……赣西之事,是否已照会岳将军?」 刘光世瞥他一眼:「无需多言。袁州那边……嗯,不日自有明军来接。待他们与李横纠缠数月,我等早已剿平洞庭、退入衡州稳坐一隅。至于岳飞嘛……他与我不同,乃一介纯臣,蜀廷有命必从,与他为伴最为合用。」 郦琼与桑仲相视一眼,皆沉默不语。 浏阳南营,岳飞召集部将议事。 「大军渡湘,距杨幺老巢巴陵不远,诸将可有良策?」 王贵开口:「杨幺之势已非昔日可比,据说其水寨中已有火器之声,恐其得自明军流散之物。若贸然攻潭州与城内水寨,恐中伏。」 牛皋却大声道:「堂堂岳家军岂可畏匪?若要剿灭,我愿为前锋,横扫洞庭水寨!」 岳飞正色:「不可轻敌。传令各部暂缓进攻,先与刘光世诸部协调后,再拟总攻计划。」 湘潭大营新筑,三万岳家军刚刚在东郊扎下主营,城中已有伪秦刘光世部二十余万镶绿旗大军先期进驻,狗头旌旗满天,鼓角齐鸣,三路侯爵皆列寨于湘江两岸,安南王德镇桥口,镇西郦琼据湘阴,武宁桑仲则屯益阳,声势浩大,号称「三十万水陆合剿」。 岳飞带着张宪、牛皋、王贵等数将刚一入营,便被请往中军帐中与刘光世会晤。 帐中灯影婆娑,丝竹低回,刘光世身着大红金甲,坐于主位之上,两旁分列王德、郦琼、桑仲三侯,笑意盈盈迎上来:「岳太尉,数年不见,风采更盛!听闻你部自经略江陵以后训练精良,如今能与我等共剿湖贼,实为大好之事。」 岳飞抱拳低头:「不敢。奉成都行在金牌急旨,令岳某必与秦王协力围剿杨幺,日夜不敢懈怠。」 刘光世佯作感激,拱手:「有岳太尉襄助,我等志在必胜。」 他转身指向军图:「杨幺余孽据守洞庭湖数十州县,水寨纵横,船坚炮利。若非内湖有匪寇响应、渔民亦多倒戈,单凭我等陆军实难为继。」 郦琼起身补道:「现今我军已分兵占据湘阴、桥口、益阳、公安、南阳等处,封死湖中水路出口。还请岳将军自潭州出兵,自东岸自南压入洞庭,断其粮道,以速定大局。」 岳飞凝视地图片刻,点头道:「可行。只是依本官看,匪军主力应在洞庭西北角岳州、巴陵附近水域,若只封东南出口,恐有脱逃之险,须遣船堵截北岸。」 王德摇头:「北岸多为渔户、船民,水域杂乱,一旦强行布防反而易遭伏击。不如先剿其南岸大寨,再诱其北撤时再设伏亦不迟。」 岳飞若有所思,却未多言。他向来心疑刘光世,此人虽为蜀宋所封秦王,却手段阴狠,喜弄权谋。 潭州南郊,万军云集。岳家军旌旗蔽天,自湘江北岸一路铺展至潭州郊野,五万主力列阵如铁城垒,鼓声震山河。岳飞身披铠甲,立于军阁之上,远望潭州城头旌旗猎猎,心中警兆更甚——此城,不可轻取。 而刘光世已命其二十万伪秦镶绿旗分兵数路,自西南北三方封锁洞庭水系要津:湘阴县水陆要地,镇守者为武宁侯桑仲本部。桥口镇小北门水寨,王德率安南军封锁。芦花渡郦琼部压境,禁绝杨幺粮道。益阳县为洞庭湖出入口,刘光世亲军驻守。 此番部署,声势浩大,看似围剿杨幺,实则坐视岳飞攻坚潭州,借刀杀人。 岳飞虽知其中阴谋,却受金牌所令,不得不从。他暗中调遣牛皋、张宪、王贵诸将为三翼,合围潭州,欲先破此重镇。 然潭州非比寻常,其守将乃是大楚殿前兵马副太尉「伏窝兕」曹宁,昔年乃九文龙史斌的少华山麾下第一人,战斗狠辣,以伏击突袭称着,深得杨幺倚重。手下部曲精壮,多年征战未尝一败。 曹宁得报岳家军兵临城下,先不迎战,闭门固守,布下三重地道与箭楼火寨,号令:「敌不登城,兵不出营!」 然而杨幺并非庸人,闻知潭州告急,亦即刻调遣重将支援。夜幕方至,湘江之上已隐现乌帆千点,一支大楚御营精兵自巴陵日夜兼程赶至。 此军由御营前军都统制「夜啼鬼」黄佐统帅,号称千里不眠,专行夜战。 随行将领,皆为大楚悍将名声赫赫:马军副都指挥使「比子都」秦祐,原为少华山矿军头目,善用陷马绝兵。步军副都指挥使「背山熊」王成亦是少华山旧将,力大无穷,镇守岭南时独斩苗寨三十余。 马军四骠骑:「小孟良」孟琪,文武双全白马银枪,行如闪电,「胜焦赞」焦安,身披重甲,横枪扫军,「赛袁达」马威,擅近战搏杀,一人独进百骑中,「擎鈅将」牛飞,手持大钺,号称一斧裂马,为曹宁义子。 八将联袂,兵马合计又添一万四千,声势更甚,潭州一夜之间军容倍增,堪称铁桶。 岳飞帐中,张宪披风而入,急道:「报!潭州敌军已有援军,自巴陵来援!黄佐、秦祐、王成、孟琪等悍将皆至,号称八将合围,岳州诸船亦自西来!」 王贵怒道:「果不其然!刘光世令我等攻坚,自己却按兵不动,这分明是借刀杀我!」 牛皋拔刀怒斥:「狗娘养的刘光世!姓刘的,当年在淮西在江西做的缺德事难道以为我等忘了?如今又要把咱们岳家军当炮灰使!」 岳飞不语,只紧握拳头。他目光如电,转向沙盘,沉声道:「潭州已成坚壁,今后当非十日可下……但吾等不能退。退,则无法向朝廷交代;攻,则须得奇兵破局。」 他忽又问道:「潭州之外,桥口、益阳、水路之上刘光世诸军可有动静?」 张宪摇头:「皆按兵不出,只传令紧守水路。」 岳飞冷笑:「他料我会正攻潭州,而自己收渔翁之利……传令王贵、牛皋、张宪三部,佯攻东南门,我亲率兵夜袭湘阴,以破其粮道。只要打破一环,潭州可破,杨幺可除。」 与此同时,潭州城头,伏窝兕曹宁正夜阅军书,夜啼鬼黄佐入帐低声问道:「杨天王命我等固守潭州,守住两旬即可,是否准备夜战?」 曹宁淡道:「不急。岳飞主攻必攻东门,三日后,我亲自出营,与黄兄你杀他个措手不及。岳飞虽名将,却中了刘光世之计,我等要杀他一个大楚立威。」 他抬头,望见夜幕沉沉,灯火照耀中,潭州城已如一座沉睡猛虎,只待觉醒时,血雨腥风将起。 第1039章 一〇三七章 潭州会战 绍兴四年九月初九,湘江之畔的潭州城(今长沙)笼罩在浓雾之中,仿佛一头沉睡的猛兽。城头旌旗猎猎,箭楼林立,守军严阵以待。大楚义军副太尉「伏窝兕」曹宁立于城头,铁甲在晨光中泛着冷光,手中长刀寒芒闪烁。 城外五里,岳家军五万精兵列阵如铁,旌旗蔽天。中军大帐内,岳飞凝视着沙盘上的潭州地形图,眉头紧锁。他手中握着蜀宋成都行在的第二道金牌,字字如刀,催他即刻剿灭杨幺。 「报!」斥候飞马而至,单膝跪地,「伪秦刘光世部二十万镶绿旗军已封锁湘阴、桥口、益阳等洞庭水路,坐视我军攻城,无一兵来援!」 岳飞目光一沉,手中金牌重重拍在案几上。「刘光世这老狐狸,想借我岳家军之手,耗尽大楚与我两方之力,坐收渔利。」 张宪上前一步:「大哥,潭州城坚池深,曹宁非等闲之辈,城内火器与水寨互为犄角,强攻恐非上策。」 「但金牌在手,我等已无退路。」岳飞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帐中诸将,「传令全军,列阵东南,强弩手在前,燧发枪兵居中,铁炮营准备。」 辰时三刻,浓雾稍散。岳家军列阵东南,强弩手在前,燧发枪兵居中,后方马拉铸铁炮蓄势待发,炮口对准城垣。大楚义军开城门,曹宁亲率万人出城,一字排开,弩手持连发强弩,箭矢如铁雨,封住阵脚。黄佐、秦祐、王成、孟琪、焦安、牛飞等悍将列于阵前,背后僧道二人——涂钦炎虎与公冶望雕——持铁锥与月牙铲,杀气腾腾。 岳飞纵马阵前,玄铁重甲在阳光下泛着冷光,扬鞭喝道:「尔等匹夫,窃据洞庭,荼毒荆湖,皆一丘之貉!今日岳某奉旨平叛,何不早降,免百姓涂炭?」 曹宁冷笑,长刀斜指,声如洪钟:「岳鹏举!休得狂言!潭州乃大楚铁城,洞庭即鬼门关,尔等有来无回!」 言罢,曹宁挥旗,四骠骑「小孟良」孟琪、「胜焦赞」焦安、「赛袁达」马威、「擎鈅将」牛飞各持长斧,纵马而出,马蹄震地,尘土飞扬。 岳家军中,岳云见状,不等父帅号令,提双金锤,胯下催动乌骓马冲出阵来。「父亲,让孩儿会会他们!」 「云儿!」岳飞欲阻已迟,只得挥手示意牛皋、王贵压阵。 岳云双锤舞如风轮,与四将战成一团。四将将岳云团团围住。「小孟良」孟琪银枪如龙,「胜焦赞」焦安重斧开山,「赛袁达」马威双刀如电,「擎钥将」牛飞大钺劈风。四般兵器齐下,岳云双锤舞动如风轮,金铁交鸣之声响彻战场。 二十回合过去,岳云额头见汗,却以一敌四越战越勇。他窥见马威左侧空门,右锤虚晃,左锤猛然砸向马威后背。「砰」的一声闷响,马威口喷鲜血,坠马而亡。 剩余三将怒吼连连,攻势更猛。孟琪、焦安、牛飞目眦欲裂,三斧齐下,势如雷霆。岳云见难招架,沉着应对,且战且退,左锤格挡,忽然右手自腰间拔出一物——那是方梦华临行相赠的左轮手铳。他近身对准牛飞胸口,扣动扳机。「砰」!雷酸汞火帽爆响,铜壳尖弹破空,牛飞胸前血花绽放,瞪大眼睛栽下马去。 「妖术!」孟琪惊呼,与焦安慌忙后退,无力再战,拨马败回阵中。 岳家军阵中爆发出震天欢呼,战鼓雷鸣。岳云并未追击,而是勒马回阵,脸上并无喜色。 岳云银甲上溅满血迹,头盔下的脸庞因疲惫而苍白。他翻身下马时,双腿几乎支撑不住身体,两名亲兵连忙上前搀扶。 「少将军,您没事吧?」亲兵递上水囊,岳云接过猛灌几口,清水混着嘴角的血丝流下。 「无妨。」岳云抹了把脸,望向对面旌旗招展的大楚军阵,「父亲,孩儿鲁莽了,暴露了干娘给的非量产火器。」 岳飞扶起儿子,眼中既有责备也有欣慰:「胜而不骄,很好。但曹宁非易与之辈,必会调整战术。」 话音未落,阵前已响起震天喝彩。岳飞的护卫巨汉宇文重庆胯下黑驹如离弦之箭冲出,六十多斤的三尖两刃斧在阳光下闪烁着寒光。他单臂高举兵刃,声如洪钟:「尔等鱼虾之辈,无一中用!谁敢再战?」 对面阵中,一骑火红战马踏尘而出,马上将领金甲红袍,画戟斜指,正是昔日少华山史斌的心腹猛将号称「比子都」的秦祐。他面如冠玉,眉目间却杀气凛然:「看我取你性命!」 两马相交,斧戟相击,金铁交鸣之声震得前排士兵耳膜生痛。宇文重庆的三尖两刃斧势大力沉,每一击都带着开山裂石之威;秦祐的画戟却如灵蛇吐信,快若闪电,专攻要害。 「好!」岳飞在阵中不禁赞叹,手指不自觉地握紧了令旗。他征战多年,极少见到如此旗鼓相当的对手。 三十回合过去,两人额上皆已见汗。宇文重庆突然变招,左斧格挡画戟,右手抽出熟钢鞭如毒蛇出洞,直取秦祐面门。秦祐急撤画戟格挡,却不料这是虚招,宇文重庆左斧已斜劈而来! 千钧一发之际,秦祐身体后仰,几乎平贴马背,斧刃擦着鼻尖掠过。他双腿猛夹马腹,赤兔马嘶鸣着人立而起,秦祐借势滚落马鞍,画戟杆狠狠扫向宇文重庆战马前腿。 「咔嚓」一声脆响,马腿折断,黑驹惨嘶着栽倒。宇文重庆反应极快,落地瞬间一个翻滚站起,却见秦祐已持戟杀来。两人步战再斗,斧影鞭风,尘土飞扬。 「鸣金!」岳飞突然下令,眉头紧锁,「宇文护卫已显疲态,再战不利。」 金声响起,宇文重庆虽有不甘,却也知主帅用意,且战且退。秦祐也不追击,驻戟而立,胸膛剧烈起伏。 岳飞亲自迎回宇文重庆,赞道:「不想潭州竟有如此人物!那秦祐武艺不在当年吕布之下。」 「哼!」牛皋突然拍马而出,黑脸上满是不服,「鹏举休长他人志气!待俺试试,看是否真如你言!」 不等岳飞回应,牛皋已挺蛇矛冲出。对面阵中一员铁塔般的将领策马迎上,正是「背山熊」王成,手中镔铁刀寒光闪闪。 两将交锋,牛皋蛇矛如龙出海,王成铁刀似虎下山,三十回合不分胜负。突然,大楚阵后窜出两道身影——一僧一道,正是涂钦炎虎与公冶望雕。 「无耻!」岳家军阵中偏将赵不尤怒喝一声,与杨伯孙双双冲出。六将混战,刀光剑影,杀得难解难分。 牛皋独战王成,渐渐占据上风。王成额头见汗,镔铁刀越来越沉。牛皋看准时机,蛇矛如毒蛇吐信,直刺王成咽喉。王成仓皇闪避,刀法大乱,虚晃一招拨马便走。 「哪里逃!」牛皋正欲追击,忽见一将横槊拦住去路,正是「拦路虎」沃泰。 牛皋冷笑:「泼汉,找死!」蛇矛如电,十合之内,一矛洞穿沃泰胸膛。沃泰双目圆睁,不敢相信地看着胸前透出的矛尖,轰然坠马。 「杀!」岳飞抓住战机,令旗一挥,亲率中军冲锋。张宪、王贵分领左右,岳家军如潮水般涌向大楚军阵。 曹宁部阵脚大乱,溃不成军。战场上尸横遍野,残存的农民军仓皇退入城中,紧闭城门。 岳家军连日攻城,却因潭州城墙坚固,曹宁守备森严,始终未能攻入。城上箭矢如雨,火器轰鸣,岳家军伤亡渐增,岳飞不得不暂缓攻势,另谋良策。 九月十二,张浚遣人送来十门新铸钢炮,炮身黝黑,沉重无比,需八匹健马方能拉动一门。岳飞亲自试炮,令士卒填装火药,点燃引线。 「轰——!」 一声巨响,地动山摇,炮弹如雷霆般砸向城墙,砖石崩裂,尘烟四起。待烟雾散去,城垣已被轰开半丈缺口,守军惊骇,纷纷后退。 岳飞见状,下令连发数炮。 「轰!轰!轰!」 炮弹接连命中敌楼,木梁断裂,砖瓦崩塌,曹宁正立于城头指挥,忽觉脚下震动,整座敌楼轰然坍塌!他站立不稳,被炮风掀落城下,重重摔在乱石之中,当场毙命。 大楚军见主将惨死,士气大挫,城头守军乱作一团。岳飞见状,却未急于攻城,反而下令暂停炮击,对张宪道:「曹宁虽死,但城中尚有数万军民,若强行攻入,必伤无辜。」 张宪点头,随即策马至城下,高声喊道:「岳太尉有令,降者免死!若愿归顺,保尔富贵!」 岳飞又遣使者持檄文入城,晓谕大义。黄佐接过檄文,细细阅读,神情渐渐凝重。他召集秦祐、王成、孟琪、焦安、涂钦炎虎、公冶望雕等将领商议。 黄佐长叹一声:「杨天王赏罚不明,有功者不得升迁,无功者反受重用。岳太尉号令如山,忠义无双,我等若继续顽抗,必是死路一条。」 秦祐沉默片刻,点头道:「岳家军军纪严明,从不滥杀无辜,与其死守孤城,不如归顺。」 王成、孟琪等人亦无异议,唯有涂钦炎虎与公冶望雕对视一眼,似有不甘,但见大势已去,只得默然。 翌日清晨,黄佐率众将出城,跪于岳家军阵前,高声道:「我等愿降,唯求岳太尉宽赦潭州百姓!」 张宪上前,扶起黄佐,肃然道:「岳太尉言出必行,绝不欺瞒。尔等既归顺,日后便是我军同袍,共抗金虏!」 岳飞亲自下马,扶起众将,道:「诸位皆豪杰,若能同心协力,共御外敌,何愁大业不成?」 潭州遂不战而下,岳家军未损主力,反收编黄佐等六将,兵力增至六万,更得城中火器与民心。岳飞即刻修书报捷,并召集众将商议下一步——洞庭水寨之战。 第1040章 一〇三八章 淮河洪水 阜昌五年八月十九,淮河上游光州。 夜色如墨,淮河上游的光州坝头,伪齐军营火光摇曳,映照在墨绿的狗头军旗和奔腾的河面上,似一条怒龙翻滚。霍明站在坝头土堤上,手中紧握那封来自汴京的密令,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秋汛既至,炸坝泄洪,断明国铁路,乱其腹地!」 短短十八个字,却重若千钧。霍明抬头望向坝下积蓄数月的洪水,浑浊的水面在月光下泛着不祥的暗光。 「大人,黏竿处细作已探明,蚌埠铁路桥仅差最后数榫,尚未通车。」副将王宗道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若今晚炸坝,洪水直下,寿春、濠州、颖州、泗州皆成泽国,明国新政必乱!」 霍明没有立即回应。他望向军营方向,那里有他统领的三千绿鍪军,大多是从淮北征召的农家子弟。他们中不少人,家就在下游。 「大人!」王宗道提高了声音,「汴京的命令不容迟疑!若不炸坝,明军铁路一通,火器北进,大齐何存?」 霍明收回目光,雨水顺着他的铁甲滑落。这件甲胄已经穿了五年,胸前的护心镜上有一道深深的刀痕——那是汉阳太守陈规的部将留下的。 「准备火药,寅时动手。」霍明最终下令,声音低沉得几乎被雨声淹没。 王宗道脸上闪过一丝喜色,立刻转身去安排。霍明独自站在坝头,雨水打湿了他的脸,分不清是雨是汗。 「将军。」一个清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霍明不用回头就知道是参军孙禹,营中唯一敢对他直言的书生。 「孙参军有何高见?」霍明没有转身。 孙禹站到他身旁,年轻的脸上满是雨水:「将军真要炸坝?下游数十万百姓...」 「军令如山。」霍明打断他。 「可这不是军令,是屠杀!」孙禹声音颤抖,「将军,您知道下游有多少村庄?多少农田?洪水一过,饿殍千里啊!」 霍明猛地转身,一把揪住孙禹的衣领:「你以为我不知道?」他压低声音怒吼,「但若不执行,黏竿处会先要我们的命!你以为刘豫会在乎几千几万条人命?」 孙禹被霍明的反应震住了。两人对视片刻,霍明松开手,疲惫地抹了把脸。 「将军,」孙禹轻声道,「我们可以...可以提前泄洪,减轻水势...」 霍明眼神闪烁:「说下去。」 「现在就开始慢慢放水,到寅时炸坝时,水势不会那么凶猛。下游百姓至少有时间逃命。」 霍明沉思片刻,突然警觉地环顾四周:「这话你对谁说过?」 「只有将军您。」 「记住,永远不要再提。」霍明严厉地说,但眼神已经缓和,「去告诉王副将,我需要他亲自检查火药安置。」 赵禹明白了霍明的用意,眼中闪过一丝希望,匆匆离去。 霍明看着他的背影,心中天平不断倾斜。他想起去年天花肆虐时,是下游寿春的明军回春营女兵冒险给伪齐送来药方,救了军营大半士兵的命。 「大人!」王宗道匆匆返回,脸色难看,「孙参军刚才在伙房与几个士卒密谈,我怀疑...」 霍明心头一紧:「怀疑什么?」 「他可能在煽动士兵反对炸坝。」王宗道眼中闪过一丝阴狠,「要不要...」 霍明抬手制止:「我来处理。火药包准备好了吗?」 「已安置妥当,引线也检查过了。」王宗道回答,但眼睛仍盯着赵禹离去的方向。 子时过半,雨势渐大。霍明在帐中召见孙禹。 「你太鲁莽了。」霍明劈头就说,「王宗道已经怀疑你。」 孙禹苦笑:「将军,我宁愿死在今晚,也不愿背负屠戮百姓的罪名。」 霍明冷笑:「所以你要学聪明点。现在,我要把你关起来,免得你坏事。」 帐外传来脚步声,霍明提高音量:「孙禹违抗军令,即刻收押!」 两名亲兵进来架起孙禹。在被带出帐外前,孙禹回头看了霍明一眼,眼中是复杂的情绪。 寅时初刻,夜风带着秋雨的寒意。坝头数十名绿鍪军卒拖着火药桶沿坝基埋设,引线蜿蜒如蛇。火把映照下,士卒面容憔悴,多数人衣衫破旧,眼神麻木。 一名年轻士卒低声嘀咕:「这水一放,俺老家泗州怕是连片瓦都不剩...」 话未说完,王宗道已一脚踹在他背上:「闭嘴!不炸坝,黏竿处的刀可不长眼!」 霍明远远看着这一幕,心中如压巨石。他招手叫来亲兵队长李勇:「消息送出去了?」 李勇点头:「按将军吩咐,派了三路人,走不同路线。但时间太紧,恐怕...」 霍明摆手示意他不必再说。他望向漆黑的河面,想起妻子临终前的话:「明哥儿,无论何时,别忘了你为何当兵。」 「大人,一切准备就绪。」王宗道前来复命,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光芒,「只等您下令。「 霍明深吸一口气:「开始吧。」 王宗道亲自点燃引线,火花在雨夜中格外刺目。霍明站在安全距离外,看着那火花迅速向坝基窜去。 「轰——」 震天巨响中,坝体崩裂,积蓄数月的洪水如脱缰野马咆哮而出。霍明感到脚下大地在颤抖,仿佛天地都在谴责这一暴行。 「成功了!」王宗道兴奋地大喊,「大人,明国的铁路完了!」 霍明没有回应。他望着汹涌而下的洪水,仿佛看到无数房屋被冲垮,农田被淹没,百姓在洪流中挣扎... 「大人?您怎么了?」王宗道疑惑地问。 霍明回过神来:「传令全军,立即拔营,向汴京方向撤退。」 「撤退?」王宗道惊讶道,「我们不等着收割战果吗?」 「你想等明军来报仇吗?」霍明冷冷地说,「方梦华不会放过我们。」 王宗道还想说什么,但看到霍明的眼神,最终低头领命而去。 霍明独自站在高处,望着肆虐的洪水。雨越下越大,仿佛上天在为这场人祸哭泣。 濠州城外,秋雨绵绵。 张老汉佝偻着背,手中的镰刀在稻穗间来回穿梭。雨水顺着他的斗笠边缘滴落,打湿了补丁摞补丁的粗布衣裳。身旁的小孙子狗儿正笨拙地学着爷爷的样子割稻,却总把稻穗弄得七零八落。 「慢些,慢些,稻子也是有灵性的,你这样粗暴,明年它就不肯好好长了。」张老汉擦了把脸上的雨水,声音沙哑却温和。 狗儿正要答话,忽然停下动作,竖起耳朵:「爷爷,你听,什么声音?」 张老汉直起酸痛的腰,望向淮河方向。起初只是微弱的轰鸣,像是远方的雷声,但转瞬间就变得震耳欲聋。地平线上,一道黑线迅速逼近,那不是乌云,而是翻滚的浊浪! 「洪水!快跑!」张老汉扔下镰刀,一把拽住狗儿的手腕就往高处奔去。他的老腿在泥泞的田埂上踉跄了几下,差点摔倒,但求生的本能让他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村里顿时鸡飞狗跳,妇女抱着孩子尖叫着冲出屋舍,男人们丢下农具,搀扶着老人向村后的小山坡逃去。但洪水来得太快了,转眼间就吞没了低洼处的几户人家。张老汉回头望去,只见邻居王婶家的茅草屋顶在洪水中打了个旋,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爷爷,我的布老虎!」狗儿突然挣扎起来,想要往回跑。 张老汉死死抱住孙子:「不要命了!东西没了还能再做,人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洪水裹挟着断树残枝,如一头饥饿的猛兽,将沿途的一切吞噬殆尽。濠州城外的临时防洪堤在这股力量面前不堪一击,轰然倒塌。浑浊的洪水冲进城内,街道瞬间变成了湍急的河流。 濠州市长李文昌站在城头,手中紧握着一份驿报,指节因用力而发白。驿报上墨迹未干:「上游异动,速备防洪!」这八个字像刀子一样扎在他心上。 「市长,城南已经进水了!」秘书气喘吁吁地跑来报告,官帽歪斜,狼狈不堪。 李文昌面色铁青:「敲警钟!召集所有民兵和衙役,优先疏散老人和孩子!粮仓和药局必须守住!」 「可是市长,水势太急,城南几坊已经...」 「没有可是!」李文昌厉声打断,「能救一个是一个!」 警钟在雨幕中沉闷地回荡,却很快被洪水咆哮声淹没。城南的百姓慌乱地向高处逃窜,有人抱着孩子,有人背着年迈的父母,还有人徒劳地试图抢救家中财物。一个年轻妇人被水流冲倒,怀中的婴儿脱手而出,眼看就要被卷走,一名衙役纵身跳入水中,在千钧一发之际抓住了婴儿的襁褓。 李文昌看着这一切,心如刀绞。他注意到洪水中夹杂着大量异常的木屑和石块,这绝非普通洪水能带来的。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心中升起——光州方向、整个淮河今年的异常枯水都是人为蓄洪的! 与此同时,颖州城内,褚大娘正带着孙女小倩在新修缮的学堂帮忙整理书册。这所希望学堂是明军收复颖州后新建的,专门收留那些在战乱中失去父母的孩子。 「奶奶,妳看我摆得整齐吗?」小倩踮着脚,将最后一本书放上书架。她手中的玉佩随着动作轻轻晃动,那是她父母留下的唯一遗物。 褚大娘慈爱地摸摸孙女的头:「整齐,整齐得很。咱们小倩将来肯定能当个女秀才,像吴小娘子一样登报纸进明华大学。」 突然,地面微微震动,远处传来一阵奇怪的轰鸣声。褚大娘脸色骤变,她经历过太多灾难,对这种声音有着本能的恐惧。 「不好!」她一把抱起小倩就往外冲,「快走!」 她们刚跑到街上,就看到城北方向涌来黑压压的洪水,新修的灌溉渠首当其冲,渠堤像纸糊的一样被冲垮。洪水如脱缰野马,冲入城内,刚刚建起的学堂在她们身后轰然倒塌,书籍和桌椅被卷入水中。 褚大娘抱着小倩拼命往城西高地跑去,身边是同样惊慌逃命的百姓。有人跌倒,立刻被后面的人踩踏;有人为了争夺高处的位置大打出手;也有人像褚大娘一样,紧紧护着怀中的孩子。 终于跑到安全地带,褚大娘瘫坐在地上,望着被洪水吞噬的颖州城,泪水混着雨水流下:「好不容易有了新家...这水,怎么比天花还狠?」 小倩紧紧攥着玉佩,小脸苍白却坚定:「奶奶,咱们活过了瘟疫,总能活过这水!明军会来救咱们的!」 仿佛回应她的话,远处传来整齐的马蹄声。颖州卫队长殷尚赤率领百人轻骑冒雨赶来,马蹄踏起的水花在雨中形成一片白雾。 「卫队听令!」殷尚赤勒马高呼,「分组救援,优先老弱妇孺!新民的命,比什么都重要!」 士兵们迅速分成小队,有的骑马进入浅水区救人,有的开始用沙袋和木桩尝试阻挡洪水蔓延。殷尚赤亲自骑马冲入齐腰深的水中,将一个抱着婴儿的妇人拉上马背。 「连长小心!」一名士兵突然大喊。 殷尚赤回头,只见一根粗大的房梁被洪水冲来,眼看就要撞上他们。他猛地一夹马腹,战马嘶鸣着跃起,堪堪避过危险,但那妇人怀中的婴儿却因颠簸而脱手。 千钧一发之际,殷尚赤纵身跃入水中,在激流中抓住了婴儿的襁褓,自己却被冲向下游。士兵们惊呼着追去,却见他在一处拐角抓住了半截断墙,艰难地爬了上来,怀中的婴儿安然无恙。 「连长!」士兵们围上来,却见殷尚赤摆摆手,指向远处:「别管我,那边还有更多人需要救援!」 寿春城内,铁轨铺设工地上灯火通明。工头宋掌爷抹了把脸上的汗水,检查着最后一节铁轨的对接情况。这座蚌埠淮河铁路桥是明国北伐的战略命脉,连通金陵浦口至淮北前线,工期紧迫,工人们已经连续加班三天了。 「宋头儿,这对接得严丝合缝,绝对没问题!」年轻工匠小李自豪地说。 宋掌爷点点头,眼中却带着忧虑:「但愿如此。我总觉得今晚有些不对劲,淮河水声比往常大。」 「您多虑了,秋雨季节,水大些正常。」小李笑道,「等这桥通了,咱们可都是功臣!」 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号角声,急促而尖锐。瞭望哨卒的喊声划破夜空:「洪水来了!快撤!」 宋掌爷心头一紧,抬头望去,只见城北方向一道白线迅速逼近,转眼间就变成了滔天巨浪。工地瞬间大乱,工人们丢下工具四散奔逃。 「固定桥墩!快!」宋掌爷抓起一捆绳索冲向最近的一个桥墩,试图用绳索加固。小李跟在他身后,两人刚把绳索绕上桥墩,洪水已经冲到面前。 「宋头儿,来不及了!」小李惊恐地喊道。 宋掌爷充耳不闻,继续奋力绑着绳索。洪水撞击桥墩的巨响震耳欲聋,水花溅起数丈高。突然,一根断裂的钢梁从水中横扫而来,眼看就要击中宋掌爷的后背。 「小心!」小李猛地推开宋掌爷,自己却被钢梁击中胸口,喷出一口鲜血,栽入洪水中。 「小李!」宋掌爷伸手去抓,却只抓到一把空气。他眼睁睁地看着年轻的徒弟被洪水卷走,心如刀绞。 又是一声巨响,铁路桥东侧的三孔桥段在洪水的冲击下轰然坍塌,钢铁骨架扭曲断裂,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呻吟声。两年心血,转瞬间化为乌有。 寿春市长顾昌站在城头,目睹这一切,双拳紧握,指甲深深掐入掌心。这座桥不仅是战略要道,更是寿春百姓的希望所在。如今桥毁人亡,北伐大计将受重挫。 「速报金陵!」顾昌声音嘶哑,「洪水毁桥,寿春告急!另外,派人沿河搜寻幸存者,特别是铁路工人!」 泗州城内,洪水来得更加凶猛。市长周志远正在市议会处理公文,突然听到外面一片嘈杂。他推开门,只见警卫们惊慌失措地跑来跑去。 「怎么回事?」周志远抓住一个衙役问道。 「市长,洪水!城外已经淹了,正往城里灌呢!」 周志远心头一震,立刻下令:「打开府衙粮仓,组织百姓往高处撤!所有警员跟我来,先救老人和孩子!」 他亲自带领衙役们冲入已经进水的街巷,挨家挨户敲门呼喊。水位迅速上涨,转眼间就没过了膝盖。一处低矮的民宅内,传来孩子的哭声。周志远踹开门,只见一对年幼的兄妹蜷缩在桌上,洪水已经漫到了桌腿。 「别怕,叔叔带你们出去。」周志远一手抱起一个孩子,蹚着水往外走。刚出门,一股急流冲来,他脚下一滑,差点摔倒,幸好及时抓住了门框。 「市长,这边!」几名衙役划着临时拼凑的木筏赶来接应。 周志远将孩子送上木筏,自己却转身往回走:「你们先送孩子去安全地方,我再去看看有没有落下的百姓!」 「市长,太危险了!」衙役劝阻道。 「我是泗州民选的父母官,百姓有难,我岂能独善其身?」周志远头也不回地扎进更深的水域。 当他来到城西一处贫民区时,眼前的景象让他心如刀割。这里地势最低,洪水已经漫过了屋顶,许多人爬上房顶呼救,却因水流湍急而无法施救。更可怕的是,泗州最大的粮仓就在附近,已经被洪水冲垮,储存的粮食漂浮在水面上,引来野狗和乌鸦争食。 「造孽啊...」周志远喃喃自语。他注意到洪水中夹杂着大量异常的物质——不是普通的泥沙和树枝,而是明显经过人工处理的木料和石块。这与濠州李文昌观察到的现象如出一辙。 周志远爬上市议会屋顶,望着满目疮痍的泗州城,眼中怒火燃烧:「刘豫狗贼,用这毒计,断我大明命脉...可百姓何辜?」 第1041章 一〇三九章 两线压力 永乐十三年八月廿七清晨,方梦华手中的茶杯已经凉透,杯底沉淀的茶叶像一团凝固的血。窗外,金陵城的黎明刚刚破晓,但她的眼中已布满血丝。办公桌上摊开的五份急报,每一份都带着淮河沿岸的泥土气息和雨水痕迹。 「濠州告急,颖州告急,寿春告急...」她轻声念着,指尖划过地图上被红色墨水圈出的灾区。那条蜿蜒的淮河此刻在地图上像一条狰狞的伤口,撕裂了明国腹地。 秘书林小婉轻轻推门而入,手中托盘上的新茶冒着热气。「首相,您一夜未眠,喝点茶提神吧。」 方梦华抬头,接过茶杯时手指微微发抖。「小婉,五州受灾百姓统计出来了吗?」 「初步估计超过二十万,而且数字还在增加。」林小婉声音低沉,「铁路桥全毁,蚌埠至寿春段铁轨被冲垮三十余里。更糟的是,洪水冲垮了三个粮仓...」 茶杯在方梦华手中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她放下杯子,转向墙上那幅巨大的北伐战略图。图上精心布置的红色箭头此刻显得如此讽刺——后勤命脉被一刀切断。 「传令兵!」她突然提高音量。 门外立刻跑进三名身着轻甲的传令兵,靴子上的泥水在地毯上留下污渍。 「第一道令:调金陵卫戍区第一、第三师轻装急行军赶往灾区,优先救人,再救粮!」 「第二道令:征调内河水师所有可用船只,沿淮河支流进入灾区转运灾民!」 「第三道令...」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锐利,「命军情司即刻彻查洪水原因,本座要知道是天灾还是人祸!」 传令兵匆匆离去后,方梦华转向林小婉:「召集各部大臣,一小时后紧急会议。另外...」她从抽屉取出一枚小巧的铜印,「持我私印去金陵大学医学院,请徐月娥亲自带队组建医疗队。」 林小婉接过铜印,欲言又止。 「还有事?」方梦华敏锐地察觉到异常。 「首相,刚收到消息...颍州希望小学、蚌埠铁路桥被冲毁,小李师傅为救宋掌爷牺牲了...」 方梦华的身体微微一晃。颍州希望小学是她亲自督办的明国收复消化沦陷区试点工程,蚌埠铁路桥更是北伐大计的核心工程耗费巨大,小李则是第一批学习新式铁路技术的工匠。她闭上眼睛,深呼吸三次才重新睁开。 「记下来,褚大娘和小倩等幸存颍州学童家属安置到金陵来,小李...追授明国工匠楷模称号,抚恤金加倍。」她的声音异常平静,但指节已经发白。 一时辰后,国会大厦内的气氛比窗外的阴云还要沉重。各部大臣围坐在巨大的橡木桌旁,桌上摊开的地图被各种颜色的标记笔涂得密密麻麻。 兵务大臣石生第一个拍案而起:「这绝非自然洪水!淮河水位异常枯水已有年余,分明是伪齐刘豫老贼蓄谋已久!」 国会大厦内,穹顶琉璃瓦透下的光线被厚重的乌云遮蔽,议事厅内烛火摇曳,映照着一张张紧绷的面孔。 方梦华站在主席台上,手中展开的是一份刚刚送达的《淮河灾情及损失汇总》。她的声音冷静,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沉重:「诸位,淮河上游有人为泄洪,洪水冲垮寿春铁路桥,五州受灾,初步统计——死亡三千七百余人,流民二十五万,直接损失四百八十万两白银。」 财务大臣钱玉的手指在算盘上飞速拨动,珠子的碰撞声在死寂的议事厅内格外刺耳。他抬起头,脸色苍白:「首相,北伐储备金已全数投入救灾,明海银行储备金现银仅剩六十万两。而赣西战事刚刚启动,军费预算和接收重建赣西各地的投资预算已超支两成。」 工务大臣祖书林推了推眼镜,声音沙哑:「蚌埠铁路桥是北伐命脉,重建至少需五个月,耗资一百五十万两。」 农务大臣张孝纯补充道:「灾区农田粮仓尽毁,若不能及时补种,明年春荒将再增三十万饥民。」 兵务大臣石生甲片铿锵作响:「伪齐刘豫此计毒辣!趁我大军西征湘赣,断我淮北后勤!若不反击,北伐大业将成泡影!」 「但钱呢?」财务大臣钱玉冷冷打断,「赣西战事已耗资二百万两,淮河救灾再耗一百二十万两,国库已空!若再开淮北战线,军费从何而来?」 国务大臣吕将缓缓起身,目光锐利:「首相,此时若两线作战,大明财政必崩!不如暂缓赣西,先固淮北!」 赣西义军代表熊清闻言,猛地站起,眼中怒火燃烧:「暂缓赣西?刘光世狗贼每日仍在掠民为奴!赣西乡亲等不起!」 方梦华抬手制止了即将爆发的争吵。「眼下救灾第一,追责第二。」她转向财务大臣钱玉,「国库能动用多少应急款项?」 钱玉的算盘珠子噼啪作响:「常规救灾款八十万两,但若动用北伐储备金,可再加一百二十万两。」 「不可!」军需代表程鹏霍然站起,「北伐储备金一动,收复中原的计划至少要推迟半年!」 教务大臣李清照轻咳一声:「总理,灾区学堂损毁严重,若不能及时重建,数万学童将失学...」 工务大臣祖书林推了推眼镜:「更棘手的是铁路。蚌埠桥全毁,修复或重建不知要猴年马月。而北伐军需运输...」 议事厅内争吵愈烈,支持两线作战的激进派与担忧财政的保守派几乎要掀翻屋顶。方梦华的折扇「啪」地合上,声音如冰刃切过喧嚣:「肃静!」 议事厅立刻安静下来。她走到窗前,望着外面渐大的雨势。 「诸位,还记得四年前我们庐山宣言大明开国时立下的誓言吗?」她转身,目光如炬,「民为邦本。现在五州百姓泡在洪水里,我们却在这里算计北伐得失?」 她走回桌前,折扇重重点在灾区地图上:「我决定:第一,立即动用北伐储备金一百二十万两用于救灾;第二,工务司三日内拿出铁路修复方案;第三,军情司继续搜集证据,但暂不对外公布。」 程鹏还想争辩,方梦华已经转向农务大臣张孝纯:「张相公,本座记得农务司有一批试验用的蒸汽抽水机?」 张孝纯眼睛一亮:「对!八十台改良型,抽水效率是传统水车的五倍!」 「全部调往灾区。」方梦华果断道,又看向李清照,「易安姐,组织金陵大学师范学院成立临时学堂,灾区学童分散安置到邻近州县。」 她的命令一条接一条,如行云流水,将看似混乱的救灾工作梳理得井井有条。连最固执的程鹏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年轻的女当家在危机中展现出的决断力令人叹服。 会议接近尾声时,一名传令兵匆匆进来,在方梦华耳边低语几句。她的表情瞬间变得凝重。 「诸位,最新消息:洪水导致濠州爆发痢疾,已有数百人感染。」她环视众人,「医疗队即刻出发,但我们需要更多大夫和药材。」 李清照起身:「我认识几位隐居金陵的前宋御医,可以请他们出山。」 「好。」方梦华点头,「另外,以本座的名义发布公告:凡参与救灾的郎中,其子女可优先入读金陵大学医学院。」 她缓步走向沙盘,手指点在赣西与淮北之间,声音低沉而坚定:「伪秦刘光世必须灭,伪齐刘豫必须惩,灾民必须救——大明,没有退路。」 她转向财务大臣钱玉:「发行战时国债,向江南商贾募资三百万两,以战后赣西矿产开采权为抵押。」 再看向工务大臣祖书林:「铁路桥重建改为分段施工,先通军用,再补民用,工期压缩至两月。」 最后,她目光扫过全场:「淮北方向,不动大军,改用雷霆营特种袭扰——配合当地抗金义军,专门猎杀他们的狗官头头脑脑!」 反对派仍不甘心。越州代表胡沂高声道:「首相,商贾岂会轻易掏钱?若国债无人认购,财政崩盘,谁来负责?」 方梦华冷笑一声,从袖中抽出一封信:「舟山沈家、金陵陈家、苏州米行已联名承诺认购一百五十万两先期国债!他们比诸位更清楚——大明若是败了,他们的工厂、商路,都将沦为金虏的猎物!」 沉默片刻后,金陵代表徐元庆率先起身:「赣西必收,淮北必守!京师市民愿再加征特别捐十万两!」 湖州代表沈文信拍案附和:「长兴商会可增税二十万两!」 随着地方代表陆续表态,反对派的声音渐渐被淹没。最终,国会以六成多数通过方梦华的「双线作战」方案。 会议结束,议员们陆续离场,唯有国务大臣吕将留了下来。他走近方梦华,低声道:「圣姑,妳这是在赌国运。」 方梦华望向窗外渐暗的天色,淡淡道:「不赌,才是必输。」 吕将沉默片刻,终于叹息:「但愿商贾的钱,能撑到胜利那天。」 第1042章 一〇四〇章 赣西疮痍 赣西之秋,雾重如压魂。天光未亮,晨雾凝聚如铅,笼罩赣江西岸,一派沉沉死寂。 昨日阴雨未歇,今又湿寒袭人。沿途村舍低伏田畴间,屋瓦倾斜,梁柱腐朽,犹如幽灵久居的空壳。坟冢新土犹湿,牛羊无踪,野草横生,败瓦乱石处,见炊烟而无人声,见水车而无水声。 神机营铁舰「定波号」破雾而行,水面微起波纹,似搅动尘封岁月。甲板上立一人,黑袍随风而起,盔下目光如炬,贯透烟雾。李宝挟明国新军、雷霆步枪之利,再临此地,却不见战火之喧,反见人间凋敝。 两岸瘦林斜斜,满目残破,不时见倒悬布告,残贴一角仍见墨迹:「明国妖人,铁船吞魂,火棒焚村,妖法诛天,逆天灭伦。」书者似以血书,笔划狰狞。远处老屋檐下,三童抱头哭嚎,一老妪蹒跚拦于门前,似护犊兽。见明军而惊,慌不择路,跌入泥沟,抱子翻滚。 警卫张元见之,神情复杂,低声近李宝耳边道:「二将军,斥候回报,沿江村落多已空无人,或老幼孓然存焉。民间流传诸多骇言,皆言我军为魔教异类,侵吞童女,剥皮炼火,专诛忠良。」 李宝未语,指远方一片水田,道中禾苗已黄,叶枯根败。田埂边,一具白骨横陈,双手紧扣胸口,旁有竹杖倒卧。乌鸦三只,自树间飞起,啼声刺耳,仿若哀号。 他黯然道:「刘光世攫民为兵,卖身金人,余下老弱无衣无食,生路全绝。蜀宋在时,还有州府义仓,伪秦来后,连草根都没得抢了。」 阵前旌旗翻飞,岸边一骑驰来,却是王宗石,泥泞染甲,面沉如铁。他躬身言道:「十五师已稳进袁州,沿途村社十之八九无人。伪秦掠人残酷,实超吾预料。百姓非但惧我军,反有视我等为鬼魅之意。」 「那是因他们活得像鬼,才信这世间真有鬼。」李宝冷笑,声如寒铁。「秦桧、刘光世之流,绝不愿我大明所言『识字当官,种田免税』传入贱地。若是百姓得见此道,他们那地主权贵的命脉便要断了。」 「但如今百姓避我如虎,我军若强行前进,恐百姓更惊恐自戕。」张元担忧。 「我知。」李宝望向雾中远村,低声如誓:「便是为这些哑口贫民而战。」 他回身喝令:「传令各营:今后逢村必停,不许擅入民屋,不许擅取民物,违者军法从事!同时将粮草转由政务官分派,给孤寡饿民发米三升、豆饼一斤;各村张贴榜文,宣我明国废徭役、免田税之策,若愿入学者,官学收录,食宿全免!」 王宗石点头:「我愿以十五师先行开道,沿途设三十里屯,建流民接待点,派医官随行。」 李宝望向船艏,远处雾散一线,薄日穿云照下,一排破败村屋之后,一株银杏叶黄如金,兀自挺立秋风之中。他深吸一口气,声沉如鼓:「赣西非战场,乃病地。我等非征伐之兵,而是补天之人。」 而远处高崖上,一老叟藏身林中,看着这些明国军旗缓缓渡江、官兵如流,不杀不抢,反搭帐施粥,心中惊疑不定,自言自语:「难道……这真不是妖国……?」 秋雨初歇的筠州道上,雾气如冤魂般缠绕着每一寸土地。宁铁龙骑在战马上,铁甲下的肌肉紧绷,目光扫过道路两旁垂死的林木。那些曾经郁郁葱葱的树木如今如同被剥皮的尸体,枝干扭曲地向天空伸出求救的手。 「师长,前方三里就到哩筠州城。」一团长黄十五策马靠近,声音压得很低,彷佛怕惊扰了这片死寂的土地。 宁铁龙没有回答,只是微微点头。他胸前的铁甲下,那个四年前烙下的「奴」字又开始隐隐作痛。每一次呼吸,都像是有人用烧红的铁条重新在那块皮肤上刻下耻辱的印记。 车轮碾过破碎青石板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明军二十六师的炮车缓缓前行,炮口蒙着防雨的布罩,却掩不住那股死亡的气息。宁铁龙知道,这些火炮本可以用来摧毁伪秦军的堡垒,但现在却只能对着空城展示武力。 「停。」宁铁龙突然抬手,全军立刻停下。他翻身下马,靴子陷入泥泞中,发出令人不适的吮吸声。路旁一块半埋在泥土中的石碑引起了他的注意。他蹲下身,用戴着手套的手拂去上面的泥土。 「嗰系...」黄十五跟了过来。 「村东头私塾个界碑。」宁铁龙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他的手指抚过石碑上模糊的字迹,四年前那个雪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那天晚上,他正在私塾帮老先生整理书册。寒风呼啸中,突然传来尖叫和马蹄声。老先生二话不说将他塞进书柜,自己则挡在门前。透过书柜的缝隙,他看到刘家军兵痞破门而入,老先生的头颅被一刀砍下,鲜血喷溅在那些他珍爱的书籍上... 「师长?」黄十五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宁铁龙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继续前进。」他翻身上马,眼神比方才更加冷硬。 当筠州残缺的城墙出现在视野中时,宁铁龙感到一阵眩晕。记忆中高大威严的城门如今只剩半壁颓垣,城楼上曾经飘扬的旗帜早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几只盘旋的乌鸦。 「伪秦军撤走个时节把得动个都搬走哩。」黄十五皱眉道。 宁铁龙摇摇头:「佢俚搬唔走个就毁掉。系佢俚一贯个搞法。」 部队缓缓入城,街道两旁的房屋大多倒塌,偶尔有几间尚算完好的,门窗也都钉着木板。宁铁龙的目光扫过每一条熟悉的街巷——这里曾经是布庄,那里是茶楼,转角处应该有家卖糖糕的小铺子... 「有人!」前方哨兵突然喊道。 宁铁龙立刻策马向前,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妇人拉着个瘦弱的孩子从断墙后跌跌撞撞地跑出来。看到全副武装的军队,老妇人惊恐地跪倒在地,将孩子紧紧搂在怀里。 「莫吃我孙崽!莫祭海妖!求菩萨开恩,莫捉佢去烧啊!我屋里只剩咯一根秧哩...」老妇人嘶哑的哭喊声在空荡的街道上回荡,孩子在她怀中哇哇大哭。 士兵们面面相觑,有人想上前搀扶,又怕惊吓到他们。宁铁龙的心猛地一沉——蜀宋和伪秦到底给百姓灌输了什么,让他们如此恐惧明军? 他翻身下马,缓步走向老妇人。铁甲随着他的步伐发出轻微的碰撞声,每一步都让老妇人抖得更厉害。宁铁龙在距离她三步远的地方单膝跪下,慢慢摘下头盔。 「婆婆,我俚唔系妖怪,系大明个王师,来救百姓个。」他尽量放柔声音,却掩不住其中的沙哑。 老妇人抬起满是皱纹的脸,浑浊的眼睛里充满恐惧和怀疑。宁铁龙深吸一口气,做了一个连他自己都没想到的动作——他扯开胸前的铠甲,露出那个暗红色的「奴」字烙印。 「我亦系筠州人。」他的声音低沉如大地的震颤,「咯块伤,系四年前刘家军做个。当日全村被掳,亲人死绝,老细都被卖到金狗手里。今日转来,我唔为杀人,只为让我个乡亲活得下去。」 老妇人颤抖的手慢慢伸向那个烙印,却在即将触碰时缩了回去,彷佛那是个会咬人的活物。她怀中的孩子停止了哭泣,好奇地盯着宁铁龙看。 「你......你系哪个村个?」老妇人终于开口,声音细如蚊蚋。 「青林村,村东私塾老先生最后一个学生。」宁铁龙回答时,喉头一阵发紧。 老妇人的眼睛突然睁大了:「青林村......全冇哩啊......官府话你俚村藏到魔教信徒......」 宁铁龙咬紧牙关,额角的青筋暴起。他强迫自己平静下来,转头对黄十五道:「即刻设粥棚,开粮仓放粮!」 当士兵们将粮食放在老妇人面前时,她终于崩溃般大哭起来,干枯的手指紧紧抓住粮袋,彷佛那是救命稻草。「谢......谢......老天开眼......筠州还有活人转来......」 宁铁龙站起身,环顾四周,发现不知何时,街道两旁的破屋窗口已经探出许多张憔悴的脸。他们眼中既有希望,又有恐惧,就像被困太久的野兽,既渴望自由,又害怕陌生的世界。 「全师听令!」宁铁龙的声音响彻街道,「即刻设粥棚五十处,城里城外主要街道都设粮点,开粮仓五百石,放粮三日,唔准饿死一个人!」 命令一下,士兵们立刻行动起来。宁铁龙看着他们忙碌的身影,心中却无法轻松。他知道,填饱肚子只是第一步,要真正收复筠州,还有更艰难的战斗。 夜幕降临后,宁铁龙在临时指挥所——曾经的县衙大堂内查看地图。烛光摇曳中,黄十五匆匆进来。 「师长,你爱看下咯个。」黄十五递过一张皱巴巴的纸。 宁铁龙展开一看,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魔教复燃,食童饮血」、「女主乱政,亡国在即」。他的拳头重重砸在桌上,烛台跳了起来。 「在哪里发现个?」 「城西水井边上,已经有三四处哩。」黄十五犹豫了一下,「还有更坏个,有人跟百姓话明军会在粮食里下药,把活人变傀儡。」 宁铁龙闭上眼睛,胸前的烙印又痛了起来。四年前,刘家军也是这样,先散布谣言,再趁乱袭击。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 「召集本地乡绅。」他睁开眼,声音冷如寒铁,「我倒要看看,系何个在背后搞鬼。」 一个时辰后,县衙大堂内只稀稀落落地来了五位乡绅,个个须发皆白,神情倨傲。宁铁龙注意到他们虽然衣着简朴,但面色红润,显然没有挨过饿。 「各位前辈。」宁铁龙强压怒火,拱手行礼,「大明王师光复筠州,急需地方贤达帮忙安抚民心...」 「小将军。」为首的白须老者打断他,「朝代更替本系常事,但女主当国,实在违逆天道。更唔消话你俚嗰些人人平等个邪说哩。」 宁铁龙的手指深深掐入掌心:「敢问前辈如何称呼?」 「老朽瞿世安,筠州瞿氏一族之长。」老者捋须道,眼中闪过一丝轻蔑。 瞿世安。这个名字如闪电般劈进宁铁龙的记忆。四年前那个雪夜,刘家军都头曾提到过这个名字——「瞿老爷话青林村有魔教余孽,一个都唔留」。 宁铁龙的面色瞬间变得铁青,他猛地站起,铠甲碰撞发出刺耳的声响。「瞿世安!」他的声音如同地狱中传来,「四年前郦琼屠杀青林村,系唔系你报个信?」 大堂内一片死寂。瞿世安的脸色变了变,很快又恢复平静:「小将军慎言,老朽一向忠君爱国...」 「忠君爱国?」宁铁龙一把扯开胸前铠甲,露出那个狰狞的烙印,「望到我!青林村三百七十二条人命,包括我爷娘弟妹,还有救我个老先生,都死到刘家军刀下!而你——」他指向瞿世安,「为哩保全自家产业,甘愿做伪秦个走狗!」 瞿世安站起身,脸色阴沉:「小将军,话事要有证据。冇实证就污蔑地方耆老,恐怕难以服众。」 宁铁龙突然冷静下来,他慢慢系好铠甲,声音低沉而危险:「瞿老先生放心,证据会有个。黄团长,送客。」 乡绅们离去后,黄十五忧虑地看着宁铁龙:「师长,若系瞿世安真系当年个告密者...」 「佢走唔脱。」宁铁龙盯着烛火,「但如今最紧要个系稳定筠州。传令下去,天光日开始丈量土地,清查冇主个田产,准备分畀冇地个农民。」 黄十五惊讶道:「咯会直接得罪乡绅阶层!」 「就系要得罪佢俚。」宁铁龙冷笑,「让佢俚跳出来,正好一网打尽。」 夜深了,宁铁龙独自站在城墙上,望着远处黑暗中的山影。胸前的烙印不再疼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决心。四年的等待,血债终将血偿。但首先,他必须确保筠州百姓不再受苦,必须完成方梦华将军交给他的使命。 城墙下,粥棚的灯火依然明亮,排队的百姓安静地等待着。宁铁龙突然看到白天那个老妇人牵着孙子,正小心翼翼地接过士兵递来的热粥。孩子喝了一口,仰头对奶奶说了什么,老妇人疲惫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这一刻,宁铁龙明白了自己真正的敌人不是伪秦军,也不是瞿世安这样的叛徒,而是深植于百姓心中的恐惧与绝望。要赢得这场战争,他必须先赢得民心。 吉州城内,荒凉如坟。入秋连日阴雨,青石街头积水成潭,野草破瓦间窜生如蛇。陈颙立于破损的鼓楼之下,望着眼前一城断壁残垣,心头沉重如山。 二十七师整编整肃后入城,却未见半人欢迎。士绅早逃,商肆尽闭,唯余几只瘦骨嶙峋的野犬在街头撕咬白骨,发出低吼。偶有百姓窥窗而视,一见明军披甲持铳,立刻惊呼奔逃,抱子藏于屋后,颤声哭喊:「魔教来了!快躲起来!」 城中原士绅多为江东避祸之人,心系蜀宋,闻方梦华开「虚君共和」、推「学堂教育」,又以女子执政,早已私下称之为「魔道乱世」。陈颙本意先开仓赈灾,以换民心,然而府库一查,堆满霉米与鼠屎,两仓空空,仅余数石糠粉与朽米,令他怒火中烧,几乎当场命人搜查伪秦旧吏。 正欲发令,一拄杖老儒自文庙残垣中踽踽而出,衣襟褴褛,却神态凛然,指陈颙怒斥:「尔等妖人,欲毁我圣教纲常,岂不知那方梦华不过女流之辈,竟敢僭国立法,施无父无君之政,开学堂教女子读书,倡商贾平权……此岂人间,乃妖域也!」 士卒闻言拔刀,陈颙却抬手阻止,拱手回应:「老先生有所不知,我明国不取苛捐,不施连坐,民皆识字、税皆透明。田有其主,女得其权。今赣西残破,非我等兵临,实为刘光世掠民、蜀宋纵乱之过。我军来此,只为救民,非毁圣教。」 老儒冷笑,仰首高声道:「空言诳语,江东妖言!我等千年士风,不为所动。今你等扰我祖庙、毁我伦常,何异焚经之秦火?灭我之志,必诛!」 言毕,拂袖而去,杖声铿锵如钟。 陈颙脸色铁青。团长钟超低声道:「师长,百姓不敢信,士绅更恶我军之制,赈灾之策怕是……」 「不能退。」陈颙一字一句,声如寒铁,「士绅非不识理,而是不愿见百姓识理。越是污我为妖,越是证明他们惶恐。」他望着空城,命人张贴告示宣政:「免今年之田税,三月内设学堂、粥棚,募民修渠、重垦田地,凡来应者,粮米支给。」 然而布告甫贴,便被黑夜人撕毁,墙壁涂写:「妖教诱民,实为献祭;女子为官,天理不容。」无一日静。 九月十二日,袁州府衙,一盏油灯摇曳于影壁之下,映出四张焦灼面容。 李宝、王宗石、宁铁龙、陈颙,分统三军,一周内顺利接管赣西四郡,却无一人神色轻松。 宁铁龙低声咬牙:「二将军,百姓多信蜀宋与伪秦之谎,视我军为妖魔。粥棚设矣、粮亦发矣,然多不敢领,恐中『魔教毒计』。」 王宗石重重叹气:「临江军与袁州情况亦同。青壮尽掠,老幼遍野,田地无耕。士绅大半逃湘南,剩下的或假意附从、或暗中煽动。无军事之敌,却百事难行。」 陈颙补充:「吉州士风尤烈,儒生多是蜀宋旧人,视我等革旧为毁经。百姓无识字者十之八九,无从辨我布告真假。府库空空,难以为继,恐生怨乱。」 李宝沉默良久,手指缓缓抚过桌面裂纹。他抬头,望着墙上因旧战而碎裂的山水壁画,声音低沉:「赣西之困,非战之难,而是心之隔。大姐言,欲将此地化作新政试田,但民智未启,士风未转,四年谎言早种毒根。」 他凝声道:「今日之赣西,乃百年封建之缩影,战胜容易,治之艰难。传令兵何在?」 「在!」 「即刻派快马两骑,北赴金陵,呈我奏疏一封,报方首相与国会两院。务必言明:赣西地虽入我版图,然人心未归,士绅为患,教育为急。军事可夺地,唯文明能夺心。若教化不及,则土非其人,终生动乱。」 传令兵领命疾去。 李宝长叹一声,起身抚剑,沉声敛语:「胜,非以拔旗登城为终,乃以百姓知我为谁、何为可期始。」 第1043章 一〇四一章 秋收还乡团 永乐十三年九月十四,潭州新降,雨歇云开。岳飞将帐设于州治正堂,召黄佐、秦祐、王成、孟琪、焦安等人入席设宴,以表慰劳。 岳飞身披戎装,拱手对众将言道:「诸位既愿弃暗投明,忠义之心,本帅铭感五内。潭州之战,汝等居功至伟,某明日即上表成都行在,请封尔等军职节级,俾其名正言顺,食禄于蜀宋。」 黄佐等人齐声称谢,气氛欢然,席间酒过三巡。然而秦祐与孟琪私下交换眼神,黄佐则面露犹豫,低声问:「岳太尉,若行在文臣未允,某等将何归处?」 岳飞微一沉吟,正色答道:「朝廷威重而远,然吾等既为官军,当以上命为纲。朝中虽多言官掣肘,但本帅已遣专人快马送表,张浚大人向来体我军情,必能为诸君代言。」 此语虽斩钉截铁,黄佐心中却不无波澜。 是夜,城西驿馆灯火通明,伪秦安南侯王德秘而入城。黄佐等人受邀赴会,门外密哨三重,气氛肃杀。 王德笑而不语,手捻胡须,轻声言道:「几位将军安好?如今天下大乱,惟有秦王刘公能与金人、蜀宋周旋左右,建不世之功。况且——」他眼神一转,「岳飞虽忠,却无权。成都行在远隔万山,军政不由自己,一切奏请,都得看那张浚、秦桧脸色,等朝廷批下来,黄花菜也冷了。」 「何不转投吾主秦王?大楚旧部投我者多已授官封地,军饷充足,油水可分。」他语声低沉,却有诱人魔力。 焦安勃然欲言,秦祐低声止住,黄佐则眉头微皱,沉默不语。王德见机,不再逼言,只一笑:「吾留在郊外桥口寨,有意者可至相会。」 次日清晨,岳飞甫刚整军,城外鼓声大作。一骑疾驰至寨前报道:「报!王德领伪秦镶绿旗人马三千,现于潭州南门叫阵,声称有大宋圣旨!」 岳飞面色铁青,率众将登城,只见王德坐镇旗下,持黄绢高呼:「奉大宋天子之诏:荆湖南路军政悉转交秦王刘光世节制,潭州在列!岳飞部应即刻北撤,专事配合剿匪,不得擅自留军!」 城头一时哗然。王贵怒吼:「伪旨也敢拿来装神弄鬼?那刘光世本就是叛逆,岂配调我岳家军?」 张宪亦怒斥:「刘光世乃金虏走狗,今日还敢借皇命行诈,欺我太甚!」 唯岳飞神色不变,攥拳良久,终于开口:「将士们,朝廷之命虽或出于误信奸人,然我军身为正统,不可违逆皇命。」 牛皋怒道:「大哥!你真打算让出潭州?」 岳飞沉声道:「既无兵部明诏改命,又无行在实旨否定,吾等不得擅专。让城,可再取;抗命,一失大节,终不可赦。列营即刻整束,撤回安仁,防北路。潭州……交还便交还罢。」 众将多不忿,然军令如山,只得依令行事。午时未到,岳家军拔营而出,驰向湘北。 而城中,黄佐立于校场一角,目送岳飞远去,久久不语。他终叹息一声:「忠良无用武之地,仁义喂了狗……」 暮色四合,黄佐悄然率焦安、王成、孟琪等百余亲兵自开西门,迎接入营的王德。 次日早朝,王德在潭州布令:黄佐即日晋升为伪秦「平南伯」,赐铜印,统领潭州五营,准建府第,另赏地三百顷。焦安、王成等亦各有封赏。 同日,刘光世于衡州接报后大喜,笑道:「岳飞虽勇,终究困于名节之网,果如我所料。」 潭州以南,田畦如棋,稻浪翻金。然田埂间已不再是过去春耕秋收的和谐景象,而是一队队佩刀持械、腰插竹签红符的伪秦军与身披绣龙衣袍、口衔玉扇的荆南士绅地户。 晨雾初散,百余辆牛车载着旗帜招展的伪秦军自潭州城南而出。为首一辆车上立着几名身着华服的士绅,皆是荆南旧日大族:胡显、胡颖兄弟俩,原为衡州首富;任士安是长沙书香门第出身,精于地契旧文;马准与马伸则为衡州西南巨族,家中曾养数百佃户,早与刘光世私交甚厚。 几人手中握着厚厚一叠蜀宋朝廷新发地契,上绣金龙朱印,号称「重编乡土、昭雪私产」。在伪秦军的保驾下,他们雄赳赳地踏入了早已被大楚义军「均贫富」四年后的乡间。 胡显、胡颖、任士安、马准、马伸五人并肩立于望山村头,皆是本地世代大族,此刻身后皆随带十数家丁仆从,手持朝廷印绶与新制「皇宋地契」,神色倨傲。 「此地本为马家百顷水田,大楚贼匪夺而分之,现今朝廷拨乱反正,我等回收,正合天理。」马伸拍着掌中地契朗声道。 马准在旁冷笑:「农奴果真不识抬举,给几亩薄田便以为是自己家产。今日倒要让他们知道,天子脚下,寸土无主,皆归宗社。」 就在这丰收将至的时节,一场肃杀的「田土清查」行动悄然展开。 第一站是湘潭南郊梅溪村。此地原为胡家两百亩良田所在,两年前被义军以「摩尼教教义施济」的名义强行划分给三十余户贫农。 当胡显拿出那份崭新的「田契重授令」时,村中百姓一片哗然。 「这田是俺种出来的!」一名壮汉农民怒道,「当年咱跟着曹太尉起事,打退了程昌寓的差兵,这地才分给咱们的!」 「你们那叫匪占!」任士安不屑地冷笑,从怀中抽出一卷早年的山科契据,高声朗诵:「大中祥符三年胡家购自湘州王家,此地为西上房地,自有图记。今奉秦王刘公亲笔批谕,旧契重申,抗命者杀!」 胡颖一挥手,数十名佩剑伪秦兵冲入田间,强行将农人赶离,反抗者当场殴毙三人,余皆跪地求饶。 黄佐立于村口,看着这一幕,双拳紧握,脸色铁青。他出身寒微,早年亦是耕牛贩子出身,见到老农们哭跪于田头,心中翻涌不已。 王成低声问道:「黄兄,要不要……拦一拦?」 黄佐沉默半晌,忽地冷笑:「我们是大秦的伯爵,不是楚天王麾下。管得了三十户,也管不了三百村。」他侧身对向任士安等人,声如冷铁:「这片地,五年前是曹寇强夺,今日既然秦王册命,便由我黄某来执行军令,谁敢造次,杀!」 当胡家仆役将三户不肯让地的农户拽出来押倒在地,当众砍下首级时,黄佐眉头微动,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他低声自语:「我等昔日揭竿而起,不就是为了这些人讨口田吃吗?」 身后焦安闻声问:「兄弟,是否出手制止?」 黄佐沉默片刻,忽而冷笑:「止什么?这是大秦之法,天子之命。」语罢拍马前行,声音沉稳:「这片地谁种都得纳粮,有本事种上几亩的人,天会饶他么?饶他,也不过是暂时的。」 任士安见他神色缓和,忙上前献殷勤道:「伯爷,我等久闻黄伯爷熟识楚军编制,不知可愿赐一份名册,按村分户,好让我等早日将地收回来,也好代朝廷恢复田赋。」 黄佐摆摆手:「我这里正有从前伪楚所编『均地图册』,逐村标了分配情况,还细注了家中男丁数、耕牛数、耕地肥瘠。你等要收地,按此图索地,水到渠成。」 几人闻言大喜,连称:「伯爷真乃社稷砥柱、士绅靠山!」 黄佐淡淡一笑,策马而行,身后焦安低声道:「伯爷,您这样做……算不算出卖老兄弟?」 黄佐喉头微震,低声喃喃道:「当年起兵,是为口饭吃;如今封官拜爵,便要讲朝廷体面……兄弟们若还活着,难道他们就不想升官发财?若真为百姓,何不当初就死在水寨里?」 说罢一声长叹,衣甲在风中猎猎作响。 从此之后,黄佐不再犹豫。他派焦安、孟琪等人带队巡村,以前楚军之身熟识潭州周边乡镇地名与百姓背景,进村前便列好「田地争议名单」,指名道姓地将新契当户送达,遇有人辩驳则强行驱离。 「这户姓陈的,当年是南塘义军的军需官,有私藏粮仓之罪……抓走!」 「那户刘姓,他儿子曾在牛飞部下任哨官,疑似叛军遗孽,火烧屋!」 几日之间,潭州十里八乡,原本义军分配的耕地大半已被收回,胡家、马家、任家在乡间重新竖立起「大秦地主」的高帜。那些重新封地者的宅邸门上,张贴着印有伪秦「衡湘镇抚司」的红印,意味着这里已是合法「新田主」之家。 潭州、益阳、湘阴一带,黄佐所部引导伪秦军队与地主士绅下乡夺地,几日间已完成二十余乡之「复封」。据报有五百余农户拒交土地,被处决者百余,逃入山林者不计其数。江南旧制渐复,楚地新秩序风雨欲来。 而洞庭湖东岸的汨罗滩头,义军游击尚在聚集。从前的兄弟正在湖上集结,对着对岸举起望远镜,注视着那个曾共饮烂酒、并肩赴死的黄副统——如今,已成了平南伯、是伪秦之将、是刽子手。 一村老者逃至潭州城外,拦住岳家军北撤途中行军的车队,跪倒痛哭:「岳青天!岳大老爷!当年是钟天王分田让咱活命,怎地如今又让这些老地主翻回来了?」 车中将士默然。为首者是张宪,他沉声说道:「老丈,岳太尉此刻已在汨罗闻风阻道,不能再返长沙。眼下此地,归伪秦管辖……咱们……咱们也管不着了。」 老者仰天长啸:「老天无眼,赤心剿贼换来的,竟是故地还狼!」 而城中,黄佐正与王德、任士安举杯对饮,笑言:「此地既为伯爵采邑,来年再开酒坊榨油坊,利可千金。」 从洞庭浪子到伪秦封臣,黄佐回望窗外收复的田畴,心中一时激荡难平,却终只是轻轻一笑。 他已不再是那个为民请命的洞庭好汉了。 第1044章 一〇四二章 洞庭化生子 湘阴县的夜色如墨般浓稠,城东门外营帐林立,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仿佛随时会压垮这座小城的城墙。 大楚义军「荆湖五宿」之一的「角木蛟」周伦刚刚统率「海虎神」胡德、「巨灵神」杜宁、「日游神」康德、「夜游神」陈贵等部一万五千楚兵入驻,与本县守将「增福神」双龙、「损福神」怀黎、「险道神」闻承毅、「开路神」左贵行会师将整个县城挤得水泄不通。 城内军民早已风声鹤唳,街巷中的灯火彻夜不熄,县衙更是戒备森严,灯笼高挂,护卫持刀而立,目光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角落。 黄佐就是在这样的时刻抵达湘阴县的。 他身着破旧的楚军铠甲,腰间的楚军腰牌已经风化得几乎看不清字迹。身后跟着数千「残兵」,个个形容憔悴,步履蹒跚,仿佛刚从地狱中爬出来一般。他们自称是从潭州死战中突围而出,前来投奔同袍。 「夜啼鬼」、「再萧何」——这些曾经让敌人闻风丧胆的称号,如今却成了讽刺的标签。黄佐摸了摸腰间的佩剑,剑鞘上还残留着潭州城墙上溅上的血迹。那一夜,他亲眼目睹了岳飞军队如潮水般涌来,亲眼看着自己的亲兵一个个倒下。 「伯爷,前面就是县衙了。」副将秦祐低声提醒道。 黄佐点点头,深吸一口气,迈步走向县衙大门。守卫的楚兵看到他腰间的令牌,立刻肃然行礼。黄佐——这位曾经在洞庭湖一带威名赫赫的军师将领,即使落魄至此,依然令人敬畏。 县衙内,周伦正在与几位统制商议军务。当黄佐踏入大堂时,所有人都愣住了。 「黄...黄兄?」周伦猛地站起身,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潭州陷落,我以为你已经...」 黄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哽咽:「周兄!我奉命死守西门,未料岳鹏举诈称愿议和,趁夜破我防线。兄弟们...兄弟们死伤大半,我只带残兵二千,冒死脱身...」他说着,竟真的流下泪来,那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滴在青石地面上。 周伦快步上前,一把扶起黄佐,眼眶也红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岳飞机耍诈,明日就跟你杀回潭州,为你报仇雪恨!」 黄佐拱手道:「咯是应该的,跟哒伦哥做事。愿效犬马之劳!」 当夜,周伦设宴款待黄佐。县衙后堂灯火通明,觥筹交错。「海虎神」胡德、「巨灵神」杜宁、「日游神」康德、「夜游神」陈贵,以及湘阴本地的守将「增福神」双龙、「损福神」怀黎、「险道神」闻承毅、「开路神」左贵行等八位统制尽数到场。 酒过三巡,黄佐举杯环视众人,声音温和:「昔日洞庭火营一别,不想今日还能与诸位兄弟重聚,实乃天意。」 「黄军师还是咯样会言善道。」杜宁大笑着拍了拍黄佐的肩膀,「当年你唱《洞庭秋》,杨天王都抹眼泪哒咧!」 黄佐微微一笑,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神色:「杜兄记性真好。都是往昔的事哒...莫提咯些...」 觥筹交错,其乐融融。黄佐笑意温和,谈吐得体,与众将称兄道弟,似乎昔日洞庭火营又重聚一堂。 而在外头,黄佐的亲兵却于黑夜中慢慢调动,将营帐外的道路、衙门后巷、兵马司口悄然控制。 酒宴正酣时,黄佐借口如厕离席。他快步穿过回廊,来到县衙后门一处隐蔽角落。秦祐早已在此等候。 「都安排好了?」黄佐低声问道。 秦祐点头:「三更鼓响为号,镶绿旗已埋伏在城外半里处,只等信号。衙内各处要道也已安插了我们的人。」 黄佐沉默片刻,忽然问道:「秦祐,你说...我们这样做对吗?」 秦祐愣了一下,随即苦笑:「伯爷,事到如今,哪还有什么对错。潭州一战,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黄佐长叹一声,望向夜空中的残月。他想起了钟相临终前对他说的话:「黄佐,你智谋过人,但太过重情...这是你的长处,也是你的致命弱点。」 三更鼓声准时响起,沉闷的声音在夜色中回荡。 「砰——」 县衙后门突然炸开,一队身披绿甲、高举狗头旗的士兵如潮水般涌入。秦祐一马当先,手持画戟,目光如电,直冲后堂而去。 「有变!」周伦的怒吼从后堂传来,「反了!黄佐咯只化生子反了!」 黄佐不再犹豫,拔出佩剑跃上战马,冲入后堂。火光中,他看到周伦已经披甲执刀,怒目圆睁地瞪着自己。 「伦哥,天变哒,你们还做么子春秋大梦,岂不可悲?」黄佐高声喝道,声音在县衙内回荡,「我等既已奉诏归秦,岂容你等阻路?」 周伦脸色铁青,眼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黄佐!你咯只化生子,无耻小人,叛主卖友!若钟杨二天王在上,必剐你狗头!」 话音未落,周伦已挺朴刀冲来。胡德、杜宁、康德、陈贵等楚将也纷纷拔出兵刃。刹那间,县衙内刀光剑影,鲜血飞溅。 杜宁挥舞铁锤冲向秦祐:「狗头旗的狗腿子!老子擂死你!」他挥舞双铁锤,势如疯虎,却被秦祐一戟断臂。惨叫声未落,画戟已穿透他的胸膛。怀黎见状怒吼着冲上前来,却被秦祐连斩双腿,再补一戟,当场毙命。 胡德与王成激战十余回合,终究不敌,被长刀砍断肩胛,倒地身亡。另一边,孟琪与焦安联手对抗闻承毅与左贵行,斧戟交击间,四人同归于尽。 血战中,康德砍翻两个绿甲兵,见大势已去,仰天长啸:「大圣天王,崽冇用啊!」言罢,横刀自刎。 陈贵本想拼死一搏,却被焦安生擒;双龙也被王成活捉,血染铠甲的他仍在大喊:「留得青山在...」 周伦独战黄佐,两人刀剑相交,火花四溅。周伦武艺高强,黄佐渐落下风。就在危急时刻,黄佐突然退步佯败,右手迅速从背后抽出一把已点燃多时的三眼铳。 「砰!」 铅弹穿透周伦的胸膛。他踉跄后退,低头看着自己血如泉涌的伤口,又抬头望向黄佐,眼中满是不敢置信。 「你...竟然...」周伦艰难地吐出几个字,身体缓缓倒下。 黄佐走上前,单膝跪地,扶住周伦的肩膀。火光映照下,两人的脸都被染成了血色。 「为什么...」周伦气若游丝地问道。 黄佐沉默片刻,低声道:「潭州一战,岳飞给了我们活路,刘光世给了我们富贵...宋秦合围,大楚气数已尽。我不能让跟着我的兄弟们白白送死。」 周伦的嘴角溢出血沫,却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你...以为穿咯身狗皮...就保得住兄弟?蠢宝,你...太天真了...」说完最后一个字,他的眼神凝固了,手臂无力地垂落。 黄佐轻轻合上周伦的双眼,站起身来。县衙内的战斗已经结束,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尸体,鲜血汇成小溪,流入青石缝隙。 县衙后,数十具尸首正由镶绿旗兵卒拖入沟渠掩埋,大楚义旗被换成大秦绿旗,文书印信亦在一刻间更换完毕。 黄佐负手而立,望着洞庭湖岸:「献上这两万人和周伦首级,秦王应不负我所托。」 「伯爷,已经清理完毕。」秦祐上前报告,「楚军三千余人投降,其余尽灭。文书印信也已更换。」 黄佐点点头,面无表情:「把周伦的首级处理好,连同这些俘虏一起送往衡州。」 走出县衙,黄佐望着湘江北岸,晨曦微露,将江水染成淡淡的红色。王成匆匆赶来:「潭州传来消息,岳飞已北撤,回驻荆湖北路,果然如伯爷所料,未曾理会城中官民。」 黄佐轻笑一声,那笑声中却无半点喜悦:「忠义固然可敬,可那忠义若没有实际位置与俸禄作根,便只是一句传说。」他转身对秦祐道,「传令下去,整理残兵,换甲归营,回衡州听调。」 此役,湘阴大楚义军覆灭,荆湖五宿将之首「角木蛟」周伦陨命,八统制死六、降二,楚军三千余人投降,其余尽灭。黄佐以此功为投名状,自此被刘光世晋爵「定楚侯」。 洞庭湖的水依旧碧波荡漾,唯有血色在晨曦中渐渐淡去。黄佐知道,从此刻起,他再也不是大楚的「再萧何」,而是伪秦的「定楚侯」。这条路上,他已经无法回头。 第1045章 一〇四三章 赶赴西线 永乐十三年九月十五的晨雾如纱,笼罩着金陵城。国会大厦总理大臣办公室西花厅内,方梦华披着深青色风衣站在窗前,手中紧攥着李宝自赣西前线送来的急报。纸张边缘沾染的煤烟与泥灰在她纤细的指尖留下暗色痕迹,与窗外玄武湖的潋滟波光形成刺眼对比。 「吉州、筠州、袁州一带虽已占领,但城镇皆为焦土...」方梦华轻声念出报告中的文字,声音在空旷的花厅内显得格外清晰。她的目光扫过那些触目惊心的描述:土墙坍塌,井水腐败,饿殍遍野。报告甚至提到有野狗撕扯无人掩埋的尸骨,庙宇成了盗匪巢穴。 最令她心惊的是李宝附加的民间传言:「妖女遣兵,天降灾殃」。百姓竟将苦难归咎于她这个尚未踏足赣西的新「官家」。 「我们不是来解放同胞的吗?」方梦华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信纸边缘,「为何他们看我们像是新一批征服者?」 她转身走向那张铺满整面墙的军事地图,风衣下摆扫过地面,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地图上,赣西地区被红色墨水圈出,旁边标注着伪秦军撤退路线和明军布防情况。方梦华的指尖停在吉州的位置,那里的标记最为密集。 「喀布尔...」这个名词突然从她唇间溢出。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二十年前在大学图书馆看到的那些照片,美军开着悍马车进入喀布尔,分发糖果给阿富汗儿童,建立女子学校,宣扬民主自由。然后呢?二十年后的仓皇撤离,塔利班卷土重来,一切回归原点。 方梦华的手指在地图上收紧,纸张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响。「但赣西不是阿富汗。」她对自己说,声音低沉而坚定。 这是她必须划清的界限。阿富汗是万里之外的异国,而赣西——那里埋葬着中华的祖先,流淌着与她相同的血脉。地图上的每一个地名:吉州、袁州、筠州...这些都是不能抛弃更不能杀戮的法理国土。 「来人。」方梦华突然开口。 门立刻被推开,年轻的参事沈青菱快步走入。「首相有何吩咐?」 「备车,我要去军机委员会。」方梦华已经取下衣架上的大氅,「同时通知李宝,让他在袁州等我。」 沈青菱惊讶地抬头,额前几缕散发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首相要亲赴赣西?那里还很危险——盗匪横行,伪秦残部仍在活动,而且...」她犹豫了一下,「百姓对大明新政的敌意很深。」 「正因为危险,我才必须去。」方梦华系紧大氅的领带,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如果连我都不敢踏足,又怎么让赣西百姓相信那里是大明国的土地?」 沈青菱还想说什么,但看到首相眼中坚定的神色,只得低头应是。 方梦华走出西花厅时,晨雾已散,阳光透过国会大厦的玻璃穹顶洒落。她快步穿过长廊,靴跟在大理石地面上敲出清脆的声响。沿途官员纷纷避让行礼,眼中难掩惊讶——平日从容优雅的首相今日步伐竟如此急促。 军机委员会的会议室里烟雾缭绕,十几位将领围坐在长桌旁,见方梦华进来,纷纷起身行礼。她径直走向首位,示意众人坐下。 「诸位,赣西的情况比我们预想的更糟。」方梦华开门见山,将李宝的报告递给身旁的国防大臣,「伪秦军撤退时执行了焦土政策,焚毁粮仓、破坏水渠、毒化水井。他们留下的不是占领区,而是一片死亡地带。」 内河水军总指挥缪威皱起眉头:「按原计划,我军应继续向西推进,与杨幺兄弟的大楚会合。但现在...」 「计划需要调整,但方向不变。」方梦华示意侍从展开那幅巨大的军事地图,「本座提议三线并进。」 她的手指首先点在湘江流域:「主攻方向仍是湘江线。李宝带陈顒、王宗石、宁铁龙三部主力联合缪威的内河水师,全力进攻衡州至郴州一线。」指甲在羊皮纸上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蜀宋和伪秦在湘江流域经营多年,我们必须一举击溃他们的防线。」 接着,她的手指向北移动,停在淮河一线:「对伪齐采取战略威慑,但不全面进攻。占领光州、信阳、蔡州等淮河上游据点避免敌人再次蓄洪搞破坏即可,沿河设防,发展商路。」方梦华环视众人,「汴京周边尚有百万民众,我们不宜过早介入中原地区的治理深渊,但是绝不意味着我们会放过伪齐和刘豫老贼。」 最后,她的指尖轻轻敲击鄂州、巴陵地区:「最关键的是这里——岳飞的岳家军。」 会议室里一阵骚动。岳飞,这个她曾经的同门师兄和恋人,如今却因愚忠蜀宋而站在对立面。 「岳鹏举...」兵务大臣石生叹息道,「他若能看清伪秦真面目...」 「所以本座要亲自去见他。」方梦华的话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 「太危险了!」几位将领同时站起。 方梦华抬手示意众人安静:「只有本座能说服他。岳飞不是不明事理之人,他只是被忠君二字蒙蔽了双眼。」她的目光变得深远,「若他亲眼看到赣西湘南的惨状,就会明白什么是真正的忠诚。」 离开军机委员会后,方梦华回到办公室,重新审视李宝的报告。那些文字在她眼前化作一幅幅惨烈的画面:吉州城外,饥民易子而食,却将罪责归于「女主乱政」的天谴;袁州寺庙,佛像被推倒,成了盗匪分赃的场所;筠州乡间,幸存的老人跪在废墟前祭拜,诅咒明军带来灾祸。 「喀布尔的教训...」她喃喃自语。当年美军也以为自己在建设新阿富汗,结果?? 夜幕降临时,沈青菱送来行程安排。看到首相仍在灯下批阅文件,她轻声道:「首相,该休息了。明日长途跋涉...」 方梦华抬头,眼中血丝隐约可见:「青菱,妳读过《孟子》吗?」 沈青菱一怔:「读过一些。」 「孟子见梁惠王,王立于沼上,顾鸿雁麋鹿,曰:贤者亦乐此乎?」方梦华的声音在夜色中格外清晰,「孟子对曰:贤者而后乐此,不贤者虽有此不乐也。」 她站起身,走到窗前。国会大厦外的金陵城灯火阑珊,与赣西的黑暗形成鲜明对比。 「我一直以为自己在做贤者之事,推行改革,光复国土。但若百姓因此更加痛苦,那与刘光世何异?」 沈青菱不知如何回应。她从未见过这个在舟山从小认识的方当家如此自我怀疑的一面。 方梦华忽然转身,眼中重新燃起坚定:「备纸笔,我要给宝子再写一封信。」 当夜,首相官邸的灯光亮至天明。 第二天,工务司和明海银行的报告也送到了方梦华手中。她仔细阅读着那些数字:吉州粮仓全毁,袁州制铁所需要五个月重建,预计灾民人数超过二十万... 「临时合作村社...」她的目光停留在这个新名词上。这是户部提出的创新方案:由原住农民与军屯士兵合作耕作,共担风险,共享收成。待局势稳定后,再由民选小吏接管地方治理。 方梦华拿起朱笔,在方案上批注:「军屯取五成,民留三成,两成归公。另设公共粮仓以备饥荒。」她的笔迹刚劲有力,与纤细的手腕形成鲜明对比。 「沈青菱。」她唤来参事,「传令宁铁龙,驻防期间严禁扰民。若有强占民宅、抢夺物资者,军法处置。」 「是。」沈青菱犹豫片刻,「梦华姐,您真决定要去赣西?路途艰险不说,岳元帅那边...」 方梦华望向窗外,暮色已笼罩金陵城,远处钟山的轮廓渐渐模糊。「妳知道吗,沈家妹妹?」她突然问道,「当年周师父教授我们兵法时,曾说为将者当智信仁勇严。岳飞记住了信,却忘了智。」 她转过身,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我要让他看看,什么是真正的仁政。」 三日后,方梦华的车队悄然离开金陵。她没有选择舒适的官船,而是骑马随护卫队前行。秋日的阳光洒在她身上,大氅随风飘扬,如同一面不落的旗帜。 途中休息时,方梦华独自站在高处,眺望西方。那里,赣西的焦土上,无数流离失所的百姓正等待着希望。而她手中握着的不仅是军事部署图,还有一整套重建计划:学校、医馆、水利、道路... 「梦华姐,起风了。」沈青菱递上一杯热茶。 方梦华接过茶杯,热气氤氲中,她的面容显得格外柔和又坚毅:「风好啊,吹散雾霭,才能看清前路。」 远处的地平线上,乌云正在聚集,预示着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但方梦华知道,风雨过后,那片焦土终将迎来新生:在那里等待她的不仅是危险,更是一个关于治国根本的答案——如何让饱受创伤的百姓,重新相信这个国家属于他们。 第1046章 一〇四四章 血战萍乡 晨雾如纱,笼罩着赣西山野。李宝立于神机营主炮阵地,铁甲覆身,目光穿透薄雾望向萍乡城模糊的轮廓。他身后,百余门火炮森然排列,炮口斜指苍穹,在晨光中泛着冷铁的光泽。 「报告李少将,榴弹炮队准备就绪!」 「迫击炮队装填完毕!」 传令兵的声音此起彼伏。李宝微微颔首,右手按在腰间刀柄上,感受着皮革包裹的触感。三日前,他接到方梦华密令——萍乡城必须速破,以震慑赣西湘南诸路伪秦军。 「风向西北,风速三节。」观测官高声报出数据。 李宝眯起眼睛。城墙上隐约可见人影晃动,镶绿旗的旗帜在晨风中无力地飘荡。他想起三日前军事会议上,王宗石那句「此城不破,赣西难稳」,右手不自觉地收紧。 「开火——!」 命令如雷霆炸响。刹那间,数十门榴弹炮同时怒吼,炮口喷出数尺长的火舌,大地为之震颤。炮弹撕裂空气的尖啸声此起彼伏,划出致命的弧线扑向城墙。 第一轮齐射落地时,萍乡城南墙仿佛被无形巨手狠狠拍击。开花弹接连爆炸,砖石碎片如雨点般四溅。一颗炮弹正中城楼,木制结构在火光中分崩离析,瓦片、木梁和人体残肢被抛向半空。 「调整仰角,延伸射击!」李宝冷静下令,声音穿透炮火的轰鸣。 炮手们动作娴熟地摇动手轮,炮管缓缓抬高。第二轮炮击接踵而至,这次炮弹越过城墙,落入城内。爆炸的火光在晨雾中格外刺眼,黑烟翻滚着升腾而起。 城头上,镶绿旗壮丁们乱作一团。一个满脸烟灰的旗兵跪倒在地,双手抱头,口中不住念叨:「天雷下凡...妖国降劫...」他身旁的老兵颤抖着想去拉他,却见一颗迫击炮弹呼啸而下,两人瞬间被火光吞噬。 「第三轮,集中轰击瓮城!」李宝拔出佩刀,指向城墙最厚实的部位。 炮阵后方,弹药手们赤膊上阵,汗流浃背地将沉重的炮弹送入炮膛。新型开花弹的铜制弹壳在晨光中闪闪发亮,弹体上「神机营制」四个小字清晰可见。 炮击持续了整整一个时辰。当硝烟稍散,南城墙已面目全非。垛口坍塌,露出参差的断口;瓮城顶部被炸出一个巨大缺口,砖石碎块堆积如山。城墙脚下,几处被炸开的裂缝如丑陋的伤疤,最大的足以容一人侧身通过。 王宗石从前线观测哨疾步走来,铁甲上沾满尘土。他摘下头盔,露出震惊的神色:「二将军,这火力...前所未见。」 李宝收刀入鞘,嘴角微扬:「去年金陵兵工厂送来的新式开花弹,今日首战。」他指向城墙,「看见那些裂缝了吗?再轰半日,城墙自溃。」 正午时分,炮击暂停。明军阵地上,伙夫们抬着热食穿梭于炮位之间。李宝与王宗石蹲在临时搭建的沙盘前,几名参谋正在调整城防标记。 「桑仲必会调牙营精锐堵缺口。」王宗石用木棍指着沙盘上南城墙的几处标记,「此人用兵狠辣,不会坐以待毙。」 李宝拿起一枚红色小旗,插在沙盘西南角:「所以我们要在这里给他一个惊喜。」他转向传令兵,「通知张元,火枪营准备推进至二百步距离。」 未时刚过,炮击再度开始。这次,神机营集中火力轰击西南角城墙。与此同时,张元率领火枪营悄然推进,三百名火枪手排成三列横队,燧发枪的套筒三棱刺刀在阳光下泛着蓝光。 「第一排,跪姿装填!」 「第二排,立姿准备!」 「第三排,检查火帽!」 命令在队列中层层传递。火枪手们动作整齐划一,从腰间皮盒中取出纸包弹药,用牙齿撕开,将火药倒入枪管。金属碰撞声和火药洒落的沙沙声连成一片。 城墙上的守军发现了这支逼近的部队。几支箭矢稀稀拉拉地射来,大多落在阵前数十步处。一个镶绿旗军官声嘶力竭地喊着什么,但被接连不断的炮声淹没。 「第一排,瞄准——放!」 百支步枪同时开火,白烟瞬间笼罩了前排。子弹呼啸着飞向城头,那名喊叫的军官胸口突然爆出一团血花,仰面倒下。 「第二排,上前!瞄准——放!」 三排轮射的节奏如同死神的钟摆。每轮齐射过后,城墙上就少了几面晃动的旗帜。西南角一处垛口后,三名旗兵试图用弓箭还击,第三排齐射过后,垛口石砖上溅满了暗红色的血迹。 炮击持续到申时,西南角城墙终于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一段长约五丈的墙体轰然倒塌,扬起漫天尘土。缺口处,守军惊慌失措的身影清晰可见。 「十五师,冲锋!」王宗石高举指挥刀,第一个跃出战壕。步兵方阵如潮水般涌向缺口,盾牌组成一道移动的金属墙壁。 城墙上,伪秦武宁侯桑仲铁青着脸看着这一幕。他一把揪住身旁副将的衣领:「调牙营上去!堵不住缺口,提头来见!」说完抽出佩刀,大步走向城墙缺口。 缺口处的战斗瞬间白热化。明军步兵架起云梯,冒着滚木礌石向上攀爬。王宗石左臂中箭,仍咬牙登上城头,一刀劈翻迎面而来的旗兵。越来越多的明军士兵涌上城墙,与镶绿旗精锐展开惨烈的白刃战。 桑仲亲率家丁杀到,刀光闪过,两名明军士兵咽喉喷血倒下。「杀一个赏银五两!后退者斩!」他的吼声在混战中格外刺耳。 但战局已经倾斜。当西南角升起明军旗帜时,城内守军的士气彻底崩溃。有人丢下武器跳入护城河,更多人跪地求饶。镶绿旗的狗头旗帜被抛下城墙,在泥泞中被人践踏。 秋雨第三日,谭兖踩着没过脚踝的泥浆走向中军大帐。他的铁靴每次拔出都带着黏腻的声响,像是这座垂死城池的挽歌。街道两侧,伤兵蜷缩在残垣下,有人用折断的箭杆蘸着雨水清洗伤口,更多人只是呆望着灰蒙蒙的天空,任雨水打在毫无血色的脸上。 「让开!都让开!」亲兵在前开路,踢开挡路的一具尸体。那是个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兵,胸口插着半截明军的制式箭矢,雨水将他的血稀释成淡粉色,在泥地上蜿蜒成细流。 谭兖别过脸去。他认得这少年,三日前还曾为他递过擦刀的麻布。 帅帐前,守卫的牙营士兵依然站得笔直,但铁甲下的身躯明显消瘦了许多。谭兖甩开斗篷上的雨水,不等通报便掀帐而入。 帐内潮湿阴冷,唯一的光源是案几上一盏将尽的油灯。桑仲背对帐门站着,铠甲未卸,肩甲上凝着水珠。他面前的地图上,代表明军的红色小旗已经插满了萍乡城南面。 「侯爷。」谭兖单膝跪地,甲叶碰撞发出沉闷的响声。 桑仲没有回头:「城墙如何?」 「西南角又塌了三丈,李宝的火枪营已经推进到护城河边。」谭兖抬头,雨水顺着他的眉骨滑下,「侯爷,撤吧。趁北门通道还在,我带精锐护您突围。」 油灯的火焰突然跳动了一下,在桑仲脸上投下变幻的阴影。他缓缓转身,谭兖这才发现主帅的左眼布满血丝,右额有一道未包扎的伤口,血痂黑红相间。 「你让我弃城而逃?」桑仲的声音很轻,却让帐内的温度又降了几分。 谭兖豁然站起,铁拳砸在案几上,震得地图卷起一角:「不是逃!是保存实力!南城墙已经成了坟场,镶绿旗的弟兄们十不存一!您去看看壕沟里那些被炸断腿的儿郎,听听他们怎么喊娘的!」 帐外一道闪电划过,刹那间照亮了桑仲铁青的脸。雷声迟迟未至,只有雨滴敲打帐布的声音。 「秦王的援军——」 「不会来了!」谭兖打断道,「洞庭水寨还没拿下,蜀廷那些书呆子更不会动弹。侯爷,醒醒吧,秦王的大势已去!」 桑仲突然暴起,一把揪住谭兖的领甲:「那你就让我学李横那厮?让天下人笑话武宁侯贪生怕死?」他的指甲掐进谭兖的皮肉,「再守五日,明军的补给线——」 「五日?」谭兖惨笑,猛地扯开自己的胸甲。铠甲下是缠满渗血麻布的胸膛,「您知道我今早斩了几个逃兵吗?十七个!都是跟了您三年的老兵!现在连牙营都有人偷吃伤兵的口粮!」 桑仲松开手,踉跄后退半步。帐外传来一阵骚动,接着是重物倒地的声音。亲兵进来低声报告:又一个哨兵饿晕了。 雨声中忽然夹杂了新的声响——明军的炮火再次轰鸣。这次的落点很近,爆炸的震动让帐顶积水倾泻而下,淋湿了案上的地图。代表萍乡城的黑色标记在湿透的纸面上渐渐晕开,如同正在融化的墨块。 谭兖突然跪下,甲胄与地面碰撞出沉闷的响声:「末将请命,带还能战的弟兄们趁夜突围。三千人,只要三千人,我保您杀出西北角。」他抬头时眼中闪着水光,「若不准,我宁愿带人出城死战,也好过在这里慢慢腐烂。」 桑仲的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刀柄,鎏金的纹路早已磨损殆尽。帐外炮火间歇时,他听见了伤兵们此起彼伏的呻吟,像一首诡异的夜曲。 「......准。」这个字仿佛从桑仲胸腔深处挤出来,「但本侯不走。」 谭兖瞳孔骤缩:「侯爷!」 桑仲抬手制止他:「我带剩下的人守到天亮。够你们撤进武功山了。」 谭兖想说什么,却被又一轮炮火打断。这次爆炸掀翻了邻近的帐篷,火光透过帐布映在两人脸上,忽明忽暗。 子时三刻,雨势稍歇。西北角残破的瓮城下,三千精锐悄然集结。没有火把,只有兵刃偶尔反射的冷光。谭兖清点人数时,发现实际来了三千四百余人——多出来的全是牙营老兵,宁可违令也要追随。 「侯爷呢?」他低声问副将。 副将指了指城墙。谭兖抬眼望去,在坍塌的垛口处,桑仲的剪影孑然独立,面朝明军阵营的方向。即使隔得这么远,谭兖也能感受到那道目光中的决绝。 他忽然解下佩刀,单膝跪地,朝城墙方向行了一个最标准的军礼。三千将士无声效仿,甲叶摩擦声如秋风扫过枯林。 桑仲没有回头。 当最后一队人马消失在西北方的山林中时,萍乡城内响起了急促的梆子声——明军又开始攻城了。这次炮火格外猛烈,新式的开花弹专门瞄准城内建筑,炸起一团团夹杂着木屑与瓦砾的火球。 桑仲缓步走下城墙,所过之处,残兵们挣扎着站起。一个断了右臂的旗兵用左手举起长矛;几个满脸烟灰的壮丁捡起地上的碎石;就连那些原本缩在角落的伤兵,也拖着残躯爬向防御工事。 「拿我旗来。」桑仲对亲兵说。 当那面残破的武宁侯大旗在城头升起时,第一缕晨光正好穿透云层。桑仲拔刀出鞘,发现刀刃上不知何时已经有了细小的缺口。他想起这把刀是刘光世亲赐,当时提拔他跟王德、郦琼并列时说的话犹在耳边:「武宁之志,当如此刃,宁折不弯。」 明军的冲锋号角响彻原野。桑仲突然大笑,笑声压过了逐渐逼近的炮火:「好!好一个李宝!今日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尸骨而过!」 他转身面向所剩无几的守军,长刀指天:「擂鼓!迎敌!」 残存的战鼓发出沉闷的响声,像是垂死之人的心跳。在鼓点间隙,桑仲似乎听见了远方山林中传来的号角声——那是谭兖在向他作最后的告别。 天亮时分,李宝登上残破的城楼。远处,最后一支抵抗的狗头旗兵被火枪营围剿。王宗石走到他身旁,望着城内升起的缕缕黑烟:「三日破城,前所未有。」 李宝摩挲着城砖上新鲜的弹痕,轻声道:「新时代的战争,就该如此。」 暮色中,明军的日月圣火旗帜在萍乡城头缓缓升起,猎猎作响,江南西路宣告全境解放。 第1047章 一〇四五章 洞庭破绽 细雨在黄佐的斗篷上凝成水珠,顺着皮革纹路滑落。他左手提着的布囊底部已被血浸透,在青石板上拖出一道断续的红痕。行台守卫见到他来,纷纷退避——不仅仅因为那枚新得的平南伯印信,更因为布囊中隐约透出的血腥气。 中军大帐内,炭盆将熄未熄,烟气呛人。刘光世半倚在虎皮交椅上,甲胄未卸,胸前的鎏金兽面已经氧化发黑。安南侯王德与镇西侯郦琼分立两侧,帐中还有七八个偏将,所有人的表情都像被雨水泡过的纸,模糊而脆弱。 「报——平南伯到!」 黄佐不等传报完毕,已经掀帘而入。湿冷的空气随着他灌进帐内,吹得案上烛火剧烈摇晃。他没有行礼,直接解开布囊系带——荆湖五宿之首「角木蛟」周伦的头颅滚落在地,沾满泥水的发髻散开,那张总是带着讥诮表情的脸此刻凝固在惊恐与不甘之间,右眼还插着半截折断的箭矢。 「周伦,已斩。」 王德的眼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酈琼假装整理护腕,实则用这个动作掩饰手指的颤抖。他们都知道周伦是杨幺的心腹大将,主持洞庭南线的大局。 刘光世缓缓直起身子,铁甲摩擦发出生涩的声响。他盯着那颗头颅看了很久,久到黄佐开始计算帐外巡逻兵的脚步声后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黄伯爷。」他用的是旧日称呼,仿佛眼前不是一颗血淋淋的头颅,而是一份寻常公文,「斩周伦者,功也。擢封定楚侯,加虎符,许置家庙。」 帐中响起几声克制的抽气声。定楚侯——这是开府仪同三司的爵位,跟王德的安南侯平起平坐。黄佐却只是拱手,布甲上的雨水在地毯上洇开深色痕迹。他注意到刘光世说这话时,眼睛一直望着帐外某处虚无。 「主公神色不悦,莫非……战报不利?」 郦琼突然重重叹气,将佩刀连鞘砸在案几上。王德阴沉着脸道:「东线……萍乡,已破。」 黄佐瞳孔骤缩。他想起半月前桑仲在饯行宴上的豪言——「萍乡在,赣西安;某在,萍乡固」。那个总是把「尸骨而过」挂在嘴边的武宁侯,竟然真的用尸骨铺了城。 刘光世突然用手捂住眼睛,这个动作让他看起来像个疲惫的老人:「桑仲战死,镶绿旗折半,明军入湘,当在十日内……」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本王将无立足之地。」 帐内死寂。雨声忽然变大,打在牛皮帐顶如同无数细小的鼓点。黄佐的目光扫过众人——王德盯着自己的靴尖;郦琼反复摩挲刀柄;几个偏将眼神飘忽,像是在寻找逃生的路线。 「未必无机。」黄佐突然上前三步,铁靴踏在周伦头颅旁的血泊里。他声音不高,却让所有人抬头,「楚军防线虽固,然其南岸多由杨幺麾下女军把守。益阳、宁乡一线,兵薄将弱,且多新募之妇人军,士气未稳,恰可一击而溃。」 刘光世的手指从脸上滑落。黄佐看到他眼中闪过一丝光亮,就像将死之人看见救命稻草。 「细说。」秦王的声音突然有了力气。 黄佐解下湿透的斗篷,露出内里暗藏的皮甲。他从怀中掏出一卷绢图铺在案上——那是用胭脂和炭笔绘制的简易地图,几条红线蜿蜒如血丝。 「杨幺主力被岳太尉牵制在洞庭北岸,南岸守军不足八千,其中过半是三月前才征募的渔家女。」黄佐的指尖点在益阳位置,「此处守将高华,原是荆南歌伎,因姿色被我叔父军师黄诚聘为正室,毫无战阵经验。」 王德突然冷笑:「黄侯爷对敌将内帷倒是了如指掌。」 黄佐面不改色:「用间之道,安南侯应当比末将更熟。」他转向刘光世,「我军若从潭州急行军南下,两日可抵宁乡。破城后沿沩水直插益阳,截断楚军退路。届时——」 「届时杨幺必回师救援,岳太尉可趁势取君山。」刘光世接话,眼中光芒愈盛,「好!好一个围魏救赵!」 郦琼皱眉:「但若明军趁虚攻我湘南根本……」 「所以要快。」黄佐斩钉截铁,「三日破宁乡,五日下益阳。得手后立即焚毁湘江浮桥,主力西进武陵山区。明军不善山地战,我军可据险而守,待机入蜀。」 「入蜀?」王德猛地抬头。 黄佐与刘光世对视一眼,看到对方眼中同样的算计。刘光世缓缓点头:「本王本就忠于宋室,奉旨自立这镶绿狗头旗不过是代主受辱的权宜之计。若我等献上武陵天险为进身之阶……」 帐内气氛微妙地变化了。几个偏将不自觉地挺直腰背,仿佛看到一线生机。郦琼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上的伤疤。只有王德脸色更加阴沉——他明白这个计划意味着放弃经营多年的湘赣基业。 刘光世突然拍案而起,震得茶盏翻倒,褐色的茶水在绢图上洇开,像一片正在扩张的疆土:「传令!全军轻装,今夜子时造饭,丑时拔营!黄佐率轻骑三千为前锋,务必后日黎明前抵达宁乡!」 「末将领命!」黄佐单膝跪地,眼角余光看到王德不情不愿地跟着行礼。当他的膝盖碰到潮湿的地毯时,周伦的血已经渗进了织物的经纬,再也洗不掉了。 走出大帐时,雨势稍歇。黄佐抬头望天,发现云层间竟透出一丝月光,惨白如刀。亲兵为他披上干燥的斗篷,低声问:「侯爷,真要打宁乡?」 黄佐嘴角浮起冷笑:「打,当然要打。」他翻身上马,「不过不是为他刘光世打天下。」 马蹄踏碎水洼,溅起的泥点像无数细小的血珠。黄佐最后回望中军大帐,隐约听见里面传出激烈的争吵声。他笑了笑,策马消失在雨雾中。 秋风卷过洞庭南岸,宁乡城头的旗帜在湿冷的空气中低垂。城下,黄佐勒马高坡,身后黑压压的伪秦军阵如乌云压境。他眯眼望向城楼,见那斑驳的女军旗帜在风中摇曳,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大秦王兵二十万,已到洞庭南岸哒!」他高声喝道,声如滚雷,震彻城野,「懂味的,快些打开城门,交册子,保你屋里老小性命!硬要作对——」他顿了顿,眼中杀意骤现,「莫怪明日老子杀得妳鸡鸭不剩,满城死绝!」 话音未落,宁乡城门轰然洞开。 四骑如电,飞驰而出。 为首者,正是「小无盐」严柳。她身形魁梧如铁塔,面目狰狞,獠牙横生,双目一高一低,活似夜叉临世。手中一杆百斤铁锤,锤头血迹斑斑,显然早已饱饮敌血。 她身后,「鬼见愁」伊婳策马紧随。此女姿容绝艳,眉目如画,却手持一柄寒光凛冽的鏨凰刀,刀锋所向,杀气逼人。她本是世家贵女,因家族遭难遁入空门,后随杨幺起兵,刀下亡魂无数,故得「鬼见愁」之名。 再后是「赛吕母」江观月,棕甲覆身,面容冷峻。她乃晋代名将之后,自幼熟读兵书,行军布阵颇有章法,女军之中威望极高。 最后压阵的,是「开山斧」夏玉。此女身高七尺,双臂筋肉虬结,一柄双刃巨斧挥舞如风,传闻曾一斧劈开敌阵象车,血溅五步,威震洞庭。 四将列阵城下,严柳铁锤一顿,砸得地面龟裂。她狞笑一声,声如破锣:「黄佐咯只化生子!背叛天王投靠狗头绿旗的哈卵,也敢来犯我大楚?今日叫你来得走不得!」 伪秦阵中,潭州团练使任士安见对阵全是女子,不由嗤笑:「哪来的臭娘们?那黑脸夜叉,妳家镜子照不破吗?开城纳降,免尔屠身!旁边那几个带媚眼的泼货,也只配给老夫暖帐——」 话未说完,伊婳已勃然大怒,凤目含煞,厉声喝道:「你这狗颜畜生,凭你也敢玷污我姐妹清白?我来剁你恶根,叫你一辈子只会尿裤!」 她纵马飞驰,鏨凰刀划破长空,寒光如电,直取任士安咽喉! 任士安仓促举枪格挡,却不想伊婳刀法诡谲,三合之内,刀锋斜撩,竟一刀削断他小腿铠甲,鲜血喷溅!任士安惨嚎一声,拨马便逃,狼狈如丧家之犬。 严柳见状,狂笑如雷,铁锤高举:「姐妹们,随我破阵!」 大楚女军士气如虹,蜂拥杀出。严柳铁锤横扫,伪秦先锋数十人瞬间被砸成肉泥。伊婳刀光如雪,所过之处,敌军人头滚落。江观月指挥若定,弓弩齐发,箭雨覆盖敌阵。夏玉巨斧劈砍,镶绿旗重甲兵如纸糊般被斩裂。 镶绿狗头旗军阵大乱!然而,就在女军乘胜追击之际——「放箭!」 一声冷喝自两翼响起。 王德与郦琼伏兵尽出,万弩齐发,箭如飞蝗!女军冲锋之势顿时一滞,严柳身中数箭,铁甲洞穿,鲜血汩汩而下。可她竟狂吼一声,不退反进,铁锤抡圆,将迎面冲来的十余名铁甲兵砸得骨碎筋折! 「大姐!」伊婳惊呼,欲要回援,却被乱箭逼退。 严柳浑身浴血,独战群敌,最终力竭,铁锤拄地,身躯如山岳般屹立不倒,怒目圆睁而亡。 夏玉见状,目眦欲裂,巨斧狂舞,杀出一条血路,直取王德!两将鏖战三十回合,斧影刀光交错,火星四溅。然而王德狡诈,诈败诱敌,夏玉追击之际,被其一刀劈中肩胛,翻身落马,血染黄沙。 江观月见势不妙,急令收兵,伊婳含泪断后,鏨凰刀舞成一片银光,逼退追兵。然而退回城门时,后方烽火骤起——郦琼已率军自后门突入,宁乡陷落! 屠城,开始了。 伪秦军涌入城中,见女兵便杀,见姿色者便掳。是役,俘虏女兵数千,伪秦军士气大振,淫声大作,号称「破楚女,气转胜」。 刘光世策马入城,见满地尸骸,竟面露笑意。他望向西方,喃喃道:「再破杨幺两阵,便可西入夔门……此战,乃本王翻身之机!」 洞庭已失一角,楚地風雲欲起。 第1048章 一〇四六章 洪州两岸 方梦华的马车轮子碾过洪州城门的青石板,发出沉闷的声响。她微微掀起车帘,远处蒸汽机的轰鸣声伴随着黑烟升腾而起,与赣江上的水雾交织在一起,给这座刚全境团聚的城市蒙上一层朦胧的面纱。 这座明国治下的赣江大城,正以惊人的速度蜕变——铁轨从码头延伸向东北,工人们喊着号子铺设枕木,蒸汽吊臂在江岸装卸货物,黑烟混着水汽升腾,与对岸荒芜的村落形成鲜明对比。 「梦华姐,我们到了。」沈青菱轻声提醒,她的手指紧握着腰间的短剑,目光警惕地扫视着街道两侧。 方梦华点点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的那份奏折——那是六天前李宝送来的急报,详细描述了赣江西岸流民涌入东岸后引发的种种冲突。奏折上的墨迹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流民日增,民心浮动,恐生大变。」 她掀开车帘,目光扫过街道。街道整洁有序,商贩们高声叫卖着来自金陵的玻璃器皿和福州的海货,几个穿着整齐制服的孩童嬉笑着奔向一座红砖砌成的新式学堂。而在城门内侧的阴影处,却蜷缩着数十个衣衫褴褛的西岸流民,他们像受伤的野兽般挤在一起,眼神中混杂着麻木与警惕。 「停车。」方梦华突然说道。 戈旻皱眉:「首相,这里不安全...」 「就一会儿。」方梦华已经推开车门,她的鹿皮靴踏在潮湿的石板上,发出一声轻响。 几个市井汉子正对着流民指指点点,声音大得毫不掩饰。 「又来讨饭!昨日先发哩粥,今日又堵到码头,耽误卸货!」一个满脸横肉的屠夫挥舞着油腻腻的围裙。 旁边瘦高的布商嗤笑一声:「刘光世捉人个时间佢哋唔走,而家倒晓得往东岸跑?」 「你晓得什哩?」第三个戴眼镜的男子压低声音,「西岸个田早荒嘞,佢哋唔走,等饿死啊?我听讲刘老狗撤退个时间把最后一点存粮都烧嘞...」 方梦华的手指微微攥紧。 「那是...」沈青菱突然指向街角。 一个约莫六七岁的西岸女孩正蹲在墙角,她瘦得颧骨突出,怀里抱着一个更小的男孩。女孩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对面包子铺蒸笼上升起的白气,喉咙不自觉地滚动着。 方梦华正要上前,包子铺老板已经抄起扫帚:「西岸个叫花子滚远滴!唔好阻住做生意!」 女孩吓得一哆嗦,却仍死死护住怀里的弟弟。方梦华快步走过去,从钱袋里取出一枚银元。 「给这孩子两个肉包。」她将银元放在柜台上。 老板认出她的装束不凡,态度立刻恭敬起来:「这位小姐有所不知,这些西岸的叫花子一旦开了头,明天能来一百个...」 「两个肉包。」方梦华重复道,声音冷了几分。 老板悻悻地包好包子递过去。女孩接过时手都在发抖,却先把一个包子塞到弟弟嘴里。小男孩狼吞虎咽的样子让方梦华胃部一阵绞痛。 「妳父母呢?」她轻声问。 女孩的嘴唇动了动:「阿爹被狗头旗抓走了...阿娘去年饿死了...」她说的「狗头旗」是当地人对伪秦镶绿旗军队的称呼。 方梦华闭了闭眼,从钱袋里取出几枚铜钱塞到女孩手里:「去找城西的慈幼局,就说...就说方姐姐让妳们去的。」 回到马车上,方梦华久久不语。沈青菱递过一杯热茶,她摇了摇头:「直接去滕王阁,戈议员应该已经到了。」 重修后的滕王阁巍峨耸立在赣江东岸,朱红的柱子与鎏金的匾额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方梦华拾级而上,每一级台阶都仿佛踩在历史的尘埃上——这座始建于唐代的名楼曾三十余次毁于战火,又三十余次重建。如今,它再次见证了洪州的伤痛与重生。 「首相。」戈旻已在顶层等候多时。这位洪州选出的国会议员年约四十,面容刚毅,此刻却眉头紧锁。他是明军反攻伪秦的坚定支持者,曾多次在国会慷慨陈词「解放赣西,拯救乡亲」。 方梦华没有寒暄,径直走到栏杆前。从这里俯瞰,赣江如一道狰狞的伤疤,将洪州生生撕裂——东岸烟囱林立,铁轨纵横;西岸却是一片焦土,残垣断壁间零星点缀着几缕炊烟。 「四年前刘家军强渡赣江时,我就在对岸。」戈旻的声音沙哑,「那天江面被鲜血染红,浮尸堵塞了航道...我们东岸的人站在这里,眼睁睁看着刘家军兵痞们烧杀淫掠,却无能为力。」 方梦华注视着江面:「现在明军打回来了,为什么裂痕反而更深了?」 戈旻苦笑:「因为现实就是现实。西岸人一来,工钱被压低了,码头活计抢破了头,连学堂都挤满流民子弟。」他指向远处市政厅方向,「今早又有几百人围在那里抗议,质问为何要放西岸的叫花子进城。」 方梦华沉默。 她当然明白——洪州人并非冷漠,只是恐惧。恐惧自己的饭碗被分走,恐惧这座好不容易繁荣起来的城市,又被拖回四年前的泥潭。 可西岸的人呢?他们说着一样的洪州话,本是血脉相连的乡亲,却在伪秦的皮鞭下熬了四年。如今明军从东岸打来了,他们以为终于得救,却发现自己成了「累赘」。 一阵江风拂过,带来对岸焚烧秸秆的气味。方梦华深吸一口气:「带我去码头看看。」 赣江码头的景象更加混乱。蒸汽吊臂轰鸣着将一箱箱赈灾粮卸下,但排队领粮的队伍却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拨——衣着相对整洁的东岸居民在前,衣衫褴褛的西岸流民在后。十几个持枪士兵勉强维持着秩序。 「佢哋凭什哩先领?我哋洪州人交个税,倒让外人占便宜?」一个东岸壮汉突然推开前面的西岸老妇。老妇踉跄跌倒,怀中的孩子哇哇大哭。 士兵刚要呵斥,几个西岸青年已经抄起扁担:「东岸个畜生!刘光世个时间你哋做缩头乌龟!而家倒摆起架子吼?!」 冲突一触即发。方梦华快步上前:「都住手!」 人群瞬间安静。有人认出了她:「喺方首相!」「大明个活菩萨...」 她扶起老妇,拍了拍孩子身上的灰,这才转身看向众人。 「洪州的乡亲。」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四年前,刘光世跨过赣江时,可曾问过谁是东岸、谁是西岸?」 人群一阵骚动。 「他抓人、烧村、卖奴,可曾管过你们是不是同宗同源?」方梦华指向西岸,「现在他们逃回来了,你们却要学伪秦,再划一条赣江?」 几个洪州人低下头,可那壮汉仍不服:「首相,道理我们都懂!可他们一来,工钱跌了,米价涨了,我们活不下去了啊!」 方梦华闭了闭眼。 是啊,道理谁都懂,可饿肚子的人,谁听道理? 方梦华看着壮汉粗糙的手掌和补丁摞补丁的衣领,明白他并非恶人,只是被生存压弯了腰。她转向西岸青年:「你们呢?难道打起来就能吃饱饭?」 青年们沉默不语,其中一个低声嘟囔:「我们只是想活着...」 傍晚时分,市政厅外的抗议升级了。上千名东岸洪州市民围住了戈旻,怒吼声此起彼伏: 「戈代表!你话打伪秦为救乡亲,而家穷亲戚上门,我哋点过活?」 「码头个事都畀西岸人抢走嘞!你让我哋喝西北风?」 「早知係咁,当初唔好打!」 戈旻站在台阶上,额角渗出冷汗。一块烂菜叶砸在他肩上,留下污渍。他当然可以说漂亮话,可现实呢?洪州的繁荣,本就是建立在对西岸的剥削之上——现在仗打完了,伤疤揭开了,脓血流出来了,却要他来擦干净? 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挤出一句:「国会...会讨论救济方案...」 「讨论你个鬼!」有人砸来一颗烂菜叶怒吼,「你哋议员食香饮辣,哪管我哋死活!」 方梦华在行辕窗前目睹这一切,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窗棂。沈青菱端来晚餐,她摇了摇头:「先放着吧。」 方梦华盯着地图,久久不语。 沈青菱轻声道:「梦华姐,戈旻被骂得够呛,怕是顶不住压力了。」 「他顶不住,是因为我们给的答案不够。」方梦华忽然抬头,桌上摊开着洪州地图,赣江如一把利剑将图纸一分为二。方梦华的指尖沿着江岸移动,突然停在了一处:「这里...是规划中的洪杭铁路线?」 沈青菱点头:「是的,原计划下月动工,但因为流民问题...」 「传我的命令。」方梦华突然站直身体,声音变得坚定,「第一,明日开始全面登记西岸流民,壮丁编入筑路队,就在滕王阁的对岸平整土地修建红谷滩商业码头,按日发工钱,不得挤占本地人活计;第二,洪杭铁路优先招募西岸人,工钱比照明国标准,从洪州西岸再修一条往潭州方向的新铁路;第三,测绘扬子洲的水文,趁冬季枯水期打桩建起跨江的大桥;第四,设立赣西重建公债,洪州、抚州、饶州富商认购可抵商税。」 沈青菱瞪大眼睛:「可钱从哪来?明年的预算已经...」 「从明海商会的海外贸易盈余里抽。」方梦华斩钉截铁,「再苦,不能苦赣西老表。」 她走到窗前,望着漆黑的江面。 这条江,隔开了四年苦难,如今,该让它重新成为纽带,而不是裂痕。 她走回窗前,夜色中的赣江变成了一条黑色的丝带。四年前的血与火,四年后的泪与怨,都在这条江中流淌。但明天,当第一缕阳光照在江面上时,或许会有一个新的开始。 「青菱,备纸墨。」方梦华突然说,「我要亲自给洪州的商贾们写信。」 「现在?」 「现在。」方梦华已经坐在书桌前,「如果连我们都认为这道裂痕无法弥合,那洪州就真的永远分裂了。」 沈青菱研墨时,方梦华望向窗外。恍惚间,她仿佛看到那个饿得皮包骨头的西岸女孩,正牵着弟弟的手,怯生生地站在慈幼局门前。明天,或许会有更多的孩子得到庇护;明天,或许东西岸的工人会一起修筑铁路;明天,或许赣江不再是裂痕,而重新成为纽带。 毛笔蘸饱墨汁,落在宣纸上的第一笔,沉重而坚定。 第1049章 一〇四七章 视察赣西 方梦华的船在破晓时分靠西岸。奉新县的码头早已荒废,木桩腐烂,青苔爬满石阶。晨雾中,几个衣衫褴褛的孩童蹲在浅滩摸螺蛳,见到明军旗帜,吓得丢下竹篓就往芦苇荡里钻。 「嫑跑!」戈旻喝住他们,用的是赣西土话,「是大明国个官家来了,畀粮食个!」 孩子们僵在原地,最小的那个赤着脚,脚底板满是裂口,渗着血丝。 方梦华蹲下身,从随行医官手里接过药膏,招手示意那孩子过来。男孩犹豫许久,才蹒跚走近,却在距离三步时突然跪下,额头抵地,瘦小的肩膀瑟瑟发抖。 她心头一刺。 这不是礼节,这是恐惧——伪秦治下的百姓,见官必跪,违者鞭笞。 「起来。」她轻声道,伸手扶他,「大明不兴这个。」 男孩茫然抬头,脏兮兮的脸上嵌着一双过早苍老的眼睛。 方梦华的马车碾过龟裂的田埂,车辙在干涸的泥土上刻下深深的痕迹。九月的骄阳炙烤着赣西大地,空气中弥漫着腐朽与绝望的气息。 奉新县的田野本该稻浪翻滚,如今却只剩枯黄的杂草。田埂边歪斜的稻草人身上挂着破布,像一具被吊死的尸体。远处几间茅屋塌了半边,屋顶的茅草早被扒光——大约是饿极的村民拿去充饥了。 「停车。」方梦华突然道。 她跳下马车,走向田垄间一个佝偻的身影。那是个老农,正用豁口的柴刀刨着土坑,身旁放着几颗发霉的葛根。听到脚步声,老人像受惊的野兽般蜷缩起来。 「老伯,县里个赈灾粮冇发到箇里来啵?」方梦华蹲下身,用新学的赣话轻声问。 老人浑浊的眼珠转了转,突然啐了一口:「妖女!又想骗俺俚食毒粮!」 警卫猛地按刀上前,却被方梦华抬手制止。她注意到老人脖子上烙着的「奴」字——这是被伪秦官府标记过的逃奴。老人枯瘦的手臂上还有几道鞭痕,新伤叠着旧伤。 「老伯,本座是大明首相方梦华,你讲个妖女。」她解下腰间水囊递过去,「箇水是干净个。」 老人盯着水囊,喉结滚动,却不肯伸手。方梦华拧开盖子自己先喝了一口,再次递过去。这次老人一把抢过,贪婪地灌了起来,水顺着花白胡须流下,打湿了破烂的前襟。 「佢俚...佢俚话食了明军个粮会肠穿肚烂...」老人喘着气,声音嘶哑,「前日王家村三十多人...吃完赈粮死得精光...」 方梦华瞳孔微缩。她转头对随行秘书林小婉道:「记下来,查王家村赈粮发放记录。」又对老人温声道:「老伯叫什哩名字?屋里还有什哩人啵?」 「贱名刘三...」老人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崽被拉去当兵...媳妇带着孙俚逃荒去哩...老婆子旧年饿死哩...」他指着不远处一个小土包,那里插着半截木牌,字迹已经模糊。 方梦华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布袋,里面装着炒米和盐。「刘伯,箇些你先拿着。三日后会有医官来村里,你让乡亲俚都来看看。」 老人接过布袋的手在发抖,眼中警惕与渴望交织。方梦华起身时,发现田埂上不知何时已聚集了十几个衣衫褴褛的村民,他们远远站着,眼神中充满敌意。 奉新县衙已成废墟。断壁残垣间,几只野狗撕咬着一具骸骨,看衣料像是伪秦小吏。方梦华踩着瓦砾走进半塌的大堂,发现墙上还残留着血写的标语——「宁做刘家鬼,不为方氏奴」。 「全县壮丁被掳走七成。」年轻的县丞捧着册子汇报,声音有些发抖,「剩下的大多是残疾人和五十岁以上老者。伪秦撤退前烧了粮仓,还往井里扔死畜...」 方梦华翻开花名册:「识字的有多少?」 「全县...十二人。」县丞苦笑,「六个是前宋秀才,五个是算命先生,还有一个是专写状词的讼棍。」 她合上册子。这十二人中,有九个正在散布「信魔教的明军挖小孩心肝炼丹」的谣言。方梦华揉了揉太阳穴,连日奔波让她眼前阵阵发黑。 「首相,要不要先抓几个造谣的?」警卫队长艾倩低声问。 方梦华摇头:「治标不治本。」她转向县丞,「明日召集所有识字之人,就说...大明要重修县志,酬金优厚。」 在筠州城墙下,宁铁龙扯开军服,露出胸前的烙印。烈日下,那个扭曲的「奴」字格外刺目。 「看清楚!」他对着围观百姓怒吼,声音嘶哑,「四年前刘光世个人帮俺烙个!尔俚如今怕明军?往年哪个把尔俚卖到金国挖矿个?!」 人群骚动起来。一个缺了条胳膊的老汉突然冲出,掀起衣襟露出同样的烙印:「宁、宁家崽?尔还活着?俺女崽哩?俺女崽被卖到...」 宁铁龙僵住了。他认得这老汉——青林村的铁匠,女儿小翠和他妹妹关在同一辆囚车里。那年他十六岁,眼睁睁看着妹妹被金国商人拖走,自己则被烙上奴隶印记卖到矿山。 「俺会寻到佢。」他最终只挤出这句话,转头对方梦华低声道,「首相,得从金国赎人...完颜孛吉的奴隶船每月初五经过潍州...」 方梦华默默记下。远处,几个穿长衫的身影正悄悄退入小巷。她示意侍卫跟上去,自己则走向那个瘫坐在地的老汉。 「老人家,尔女崽叫什哩名字?多大年纪?有什哩特征?」她蹲下身轻声问。 老汉浑浊的眼中突然迸发出希望的光芒:「小翠...大名赵翠儿,今年该有十九了...左耳后有颗红痣,会唱采茶歌...」 方梦华认真记下每个细节。当她抬头时,发现周围百姓的眼神已经变了,那种刻骨的敌意稍稍松动,取而代之的是小心翼翼的期待。 临江军学宫的棂星门塌了半边。明军在这里搜出七本伪秦颁发的《辟邪录》,记载着如何识别「伪明妖术」——诸如「见人不行跪拜礼者必是明谍」、「说官话不带赣西口音者多为妖人」之类的荒唐条文。 方梦华召见了本地唯一没逃去蜀宋的秀才——一个瘸腿的落第书生,靠在替人写家书换粥活命。当童秀才拄着竹杖一瘸一拐走进临时官署时,方梦华注意到他洗得发白的长衫上打着整齐的补丁,指甲缝里却藏着墨渍。 「童秀才,听说你能背《袁州救荒录》?」她递过一块金陵带来的桂花糕。 书生盯着糕点喉结滚动,却突然冷笑:「怎么?妖女也要学圣人之道?」 小艾子的手按在刀柄上,方梦华却笑了:「我若是妖女,此刻你已身首异处。」她将糕点放在桌上,「我要你重开学堂。教孩子认字,月俸三石米。」 「然后让他们读你们那些无君无父的邪书?」童秀才讥讽道,眼睛却不时瞟向那块桂花糕。 方梦华直接摊牌,抽出本手抄册子:「不。先教《急救方》《农桑辑要》,教他们怎么治疟疾、防虫害。」 书生的手指捏皱了衣角。窗外传来孩童咳嗽声——他的小儿子正害着热病。方梦华循声望去,看见一个面黄肌瘦的妇人抱着个五六岁的男孩,站在院角的槐树下。 「令郎病了?」她起身走向窗前,「军中医官就在隔壁。」 童秀才突然冲过来,一把抓住窗棂:「别碰我儿子!」 方梦华停下脚步:「童先生,我理解你的戒备。但孩子等不起。」她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这是退热的紫雪丹,你先拿去用。若不信,可找城中任何药铺验看。」 书生颤抖的手接过药瓶,脸上的敌意与父爱交织挣扎。最终,他低声道:「若...若我答应教书...你们真不强迫孩子背那些...新学之说?」 「童先生,」方梦华直视他的眼睛,「我只希望江西的孩子不再因无知而饿死,不再因愚昧而被人贩卖。你教他们认字明理,至于信什么...」她指向窗外枯死的稻田,「百姓心中自有杆秤。」 童秀才紧紧攥着药瓶,突然深深一揖:「方...方大人,容我三日...三日后给您答复。」 原伪秦建忠侯李横,如今穿着明国文官服,正在袁州府衙核对黄册。这个曾经叱咤赣西的军阀,现在佝偻着背,小心翼翼地用朱笔勾画名册。见到方梦华时,他下意识要跪,又硬生生改成鞠躬——这个别扭的动作显示出他内心的挣扎。 「查清了。」他递上名册,声音低沉,「瞿氏一族四年间经手贩卖人口一千二百余,其中八成是少女。」 方梦华翻到画红圈的那页——瞿世安,七十三岁,元丰八年秀才,经手贩卖三百童女。名册上详细记录了每个女孩的姓名、年龄、售价和去向,有些旁边还标注着「病殁」、「投井」等字样。 「公开审判。」她合上册子,声音冷硬,「让被卖者的家属来指认。」 李横犹豫道:「可那些家属...多半不识字,连状纸都...」 「那就让童秀才这样的人帮他们写。」她望向衙门外聚集的百姓,「要让所有人看见——大明国的法,为小民而设。」 「李横投降后,我们清点府库。」宁铁龙递来册子,「伪秦的‘丁税簿’上记着,袁州四年间被征壮丁两万七千人,回来的……不到三千。」 方梦华翻开簿册,指尖停在某一页—— 【建炎四年腊月,征奉新乡丁二百,抵金国岁贡】 【建炎五年三月,罚筠州抗税户,男丁发衡州矿营,女眷充营妓】 墨迹工整,宛如账目。 审判那天,筠州城万人空巷。当衙役押着白发苍苍的瞿世安走上公堂时,人群中爆发出怒吼。这个道貌岸然的老秀才,四年来以「秦王选秀女」为名,将无数贫家女儿卖入火坑。 「青天大娘娘!」一个蓬头垢面的农妇突然冲出来,跪在地上砰砰磕头,「俺女崽才十三岁啊...瞿相公讲送佢去学绣花...结果...」妇人嚎啕大哭,再也说不下去。 方梦华亲自扶起她:「大嫂,慢慢讲。今日定还妳公道。」 随着一个个受害者家属的哭诉,公堂上的瞿世安渐渐瘫软。当那个青林村的老铁匠举着女儿的小布鞋指认时,老举人终于崩溃,嘶喊着:「是他们逼老朽的!秦王要军饷...要孝敬金人...老朽不干全家都得死!」 方梦华拍下惊堂木:「瞿世安,你饱读圣贤书,却行此禽兽之事。伪秦暴政或可为你开脱三分,但那三百童女的冤魂,你午夜梦回时可曾见过?」 判决当场宣布:斩立决,家产充公用于赈济受害者家属。当衙役将面如死灰的瞿世安拖下去时,人群中爆发出震天的欢呼。方梦华却注意到,几个衣着体面的乡绅正阴沉着脸悄悄退场。 夜泊袁江时,沈青菱发现首相在舱内重读《盐铁论》。月光透过船窗,在方梦华疲惫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梦华姐,真要重用那些酸秀才?」沈青菱递上一杯热茶,「今日退堂后,我听见童秀才和几个老学究在偏厅议论,说您妇人之仁...」 方梦华摩挲着书页:「青菱,妳知道伪秦为什么能统治四年?因为百姓宁可相信熟悉的魔鬼,也不信陌生的天使。」她吹熄油灯,舱内顿时陷入黑暗,「我们得先成为熟悉的陌生人。」 窗外,一缕月光刺破乌云,照在江畔新立的学堂木牌上。那歪斜的木牌在夜风中轻轻摇晃,发出吱呀声响,仿佛一个古老文明痛苦的蜕变。 第1050章 一〇四八章 大楚祭典 天载五年九月十六,洞庭湖君山大寨秋风卷过洞庭湖面,君山大寨笼罩在一片薄雾之中。湖水拍打着寨墙,水声低沉如泣,似在为战死的英魂低吟。数万楚军皆除甲卸盔,整肃列队,肃然登岸。是日,鼓声不鸣,白幡飘荡,香烛缭绕,乃大楚特设祭典,祭奠株洲、潭州、湘阴、宁乡之役战死诸将士。 君山巅,建有「英魂台」,下临碧水,四方松柏环立,红旗低垂。台上设灵位百余,最上首列「角木蛟」周伦、「小无盐」严柳、「开山斧」夏玉、「巨灵神」杜宁、「海虎神」胡德、「日游神」康德、「赛襄君」陈旻、「破浪仙」祖辛、「水底鳌鱼」柯炳、「拦路虎」沃泰、「伏窝兕」曹宁、「没遮挡」隋举、「损福神」怀黎、「险道神」闻承毅、「开路神」左贵行、「擎鈅将」牛飞、「赛袁达」马威、「飞爪龙」袁三娘、「飞叉女」唐婵等忠魂神位,一个个名字,都曾是洞庭湖上叱咤风云的好汉,如今却只剩下一块冰冷的木牌。 大圣天王杨幺披素袍,手执祭文,身后少天王钟子仪、「小天罡」袁武、「小太岁」邰原、「玉睛龙」雷进、「火须翁」黄诚、「鬼见愁」伊婳、「赛吕母」江观月等列立。湖风吹过,卷起杨幺袍角,露出腰间那柄从未离身的「断水刀」,刀鞘上刻着的「均田安民」四字,在晨曦中泛着冷光。 祭坛旁,「玉睛龙」雷进、「九头蛇」李燚、「鬼见愁」伊婳、「赛吕母」江观月等人低头默哀,手中紧握兵刃,似在压抑胸中怒火。寨内三千义军列阵,甲胄斑驳,脸上尽是风霜与悲愤。湘阴、宁乡失守,潭州陷落,曹宁、周伦、严柳等十六员好汉战死,黄佐、秦祐等八人叛投伪秦,均田成果被蜀宋士绅复夺,大楚防线岌岌可危。 杨幺缓步上前,亲自点燃三柱清香,插入祭坛前的铜鼎。香烟升腾,弥漫在君山寨头,他的声音低沉却坚毅,响彻全场:「弟兄伙诶,自钟天王举旗起事,为嘅是均田均财,帮穷苦人翻梢,抛头颅,洒热血。曹宁在潭州城头血战至死,严柳、夏玉在宁乡硬颈不屈,周伦在湘阴为义捐躯……渠俚嘅魂魄,同洞庭湖嘅水共样清亮,同我大楚嘅民心共样滚烫!」 众将齐声应道:「同湖水共在!同民心共在!」声如雷震,湖面水鸟惊起,盘旋于天际。 杨幺朗声诵祭: 「潭州流血,君山无声。死者英烈,生者当行。」 「尔等忠骨葬湖山,神魂镇楚境;大楚血脉,尚未干涸。」 「曹宁勇烈,以一敌百,宿将周伦,血染湘阴。」 「严柳夏玉,宁乡奋战,巾帼不让须眉。」 「今日大楚有寸土,尚赖尔等舍命保全。」 「幺不肖,痛矣!悲矣!唯以屠贼复仇报汝。」 杨幺深吸一口气,缓缓举起酒碗,沉声道:「今朝我杨幺带弟兄伙,送你们走最后一程!」 酒水洒落,溅湿黄土。 祭坛前,香案上摆满稻米、鱼干、烧酒,供奉之物虽简朴,却寄托着大楚义军的赤诚之心。杨幺缓缓举起短剑,剑尖划破掌心,鲜血滴落在祭坛前的湖水里,激起一圈圈涟漪。 「洞庭湖嘅水,养大我俚楚地子弟;君山嘅魂,护佑我义军忠烈!」杨幺声音低沉却铿锵,响彻水寨,「曹宁、沃泰、周伦、严柳、夏玉……诸位兄弟姐妹,血染湘江,魂归洞庭!你俚为均田、为百姓、为大楚,脑壳剁哒也要朝前冲!老子赌咒,定要拿洞庭水当酒,拿君山当香,祭你俚嘅英魂!」 他将短剑插入祭坛前的泥土,双手捧起一碗烧酒,高举过顶,洒向湖面。酒液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落入湖中,似与英魂共饮。众将士齐齐跪地,齐声高呼:「忠魂不死,大楚万年!」 祭坛旁,「火须翁」黄诚须发皆白,麻衣下的身躯微微颤抖。他低头看着灵牌上「角木蛟」周伦的名字,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周伦是他一手提拔的义军骁将,在湘阴却被其侄黄佐以三眼铳阴杀,首级献于伪秦。黄佐,昔日洞庭火营的「夜啼鬼」「再萧何」,智勇双全,曾是他黄氏家族的骄傲,如今却成了叛贼,助伪秦屠宁乡,断大楚南岸命脉。 黄诚缓缓上前,双手捧起一束香,点燃后插于祭坛前。他的动作缓慢,仿佛每一步都在承受千钧重担。众将的目光不自觉地投向他,有人眼中带着疑惑,有人带着隐隐的戒备。黄佐的叛变,不仅让大楚折损十几将,更让黄诚的忠诚蒙上阴影。 「天王诶……」黄诚声音沙哑,跪于祭坛前,低头道,「老朽冇用,教侄不严,养出黄佐咯只化生子!害死周伦老弟、胡德伢子,宁乡嘅女伢子血把沩水都染红……老朽该剐!黄佐诶——你何解要对自家人下毒手啰!」言罢,他重重叩首,额头触地,发出沉闷的声响。 祭坛四周,气氛骤然沉寂。伊婳紧握鏨凰刀,凤目中闪过一丝寒光;江观月低头不语,棕甲下的手指攥紧;袁武、邰原对视一眼,眼中既有悲痛又有迟疑。黄佐的叛变,如同一把利刃,刺入大楚义军的信任根基。 杨幺缓缓转身,目光如炬,凝视黄诚。他迈步上前,亲自扶起老军师,沉声道:「黄老,起来!黄佐叛变,是他个人之罪,与你何干?你为大楚筹谋十载,均田之策出自你手,洞庭五州民心归附,皆你之功!今日祭奠英魂,非为清算旧账,而是为凝聚众志,雪耻复仇!」 黄诚抬起头,眼中泪光闪烁:「天王……老臣愧对周伦兄弟,愧对严柳,愧对洞庭湖畔的万千百姓!黄佐是我侄儿,他背叛大楚,助伪秦屠戮宁乡,老臣难辞其咎!」 杨幺摆手,声如洪钟:「黄老诶,莫讲咯些!你写嘅《均田策》还在我怀里揣着,洞庭湖哪个渔佬不念你的好?弟兄伙听真哒——黄佐反水是他自家贪生怕死,与黄老何干?!难道岳飞撤兵,要怪他娘生错了他?!黄老,你是我大楚柱石,南岸虽失,君山犹在,民心犹在!此战之后,我等必雪前耻,斩黄佐、破刘光世,重振大楚!」 钟子仪上前一步,拱手道:「杨叔讲得对!黄老军师嘅《均田策》让穷人有田作,狗头旗抢得走地,抢不走民心!你们看噻——岳阳嘅渔船还在给我俚送粮咧!」 「碧眼屃」程林也上前,沉声道:「天王,子仪公子说得是。黄老筹划水寨防线,调配粮草,保我五州不失。黄佐叛变,固然令人痛心,但若因此猜忌黄老,恐寒了众将之心,反中伪秦离间之计!」 女将「鬼见愁」伊婳冷哼一声,刀锋在地上划出一道火星,凤目含泪:「黄佐那狗贼,杀我姐妹严柳、夏玉,血债滔天!宁乡屠城,伪秦狗贼杀我姐妹,淫我士卒,此仇不共戴天!」她突然炸响益阳腔:「黄军师,你侄伢子带那狗头旗,宁乡城里连怀崽嘅妇人都冇放过!今日你讲句痛快话——帮唔帮我俚剁咯只畜牲?」 「赛吕母」江观月接口道:「伊婳妹妹说得对!黄老若能献策,助我等反攻南岸,雪耻不难!」 「铁面王母」甄爱乡踏前一步,沉声道:「天王,益阳尚有我女军六千,民心归附,渔舟暗桩遍布湖面。只要天王一声令下,甄某愿率姐妹们夜袭湘阴,夺回周伦兄弟的尸身!」 「黄军师,」杨幺声音温和却不容置疑,「你我自钟天王起兵,情同手足。黄佐虽是你侄,然其背叛,乃个人之择,非你之过。今日祭奠,军师有何良策,为兄弟们雪恨?」 黄诚闻言,身子微颤,缓缓抬头,眼中泛着泪光。他拱手道:「天王,臣有罪。黄佐自幼随我读书兵法,我教他仁义为先,均田为本,然他心性不定,潭州战败后,受刘光世利诱,背弃大楚,罪莫大焉!老子要亲看黄佐嘅脑壳摆在周伦灵前!」 他缓缓起身,眼中悲痛渐转为坚毅,深吸一口气,拱手道:「天王,诸位兄弟,老臣虽老,尚有余力!黄佐叛变,辱我黄氏门楣,老臣愿以残生为大楚雪耻,献策破敌!南岸虽失,益阳犹存,伊婳、江观月诸姐妹可率益阳新募渔军,联合岳州向雷、申星的火器营,沿沩水夜袭宁乡,断伪秦粮道,逼黄佐与刘光世回防!伊婳妹子,妳嘅双刀敢不敢跟老朽走一遭?!」 伊婳刀劈祭台一角:「怕?我怕杀唔过瘾!严柳姐嘅魂在湖里看着咧——黄佐诶!你姑奶奶来收魂哒!」 杨幺点头,眼中闪过赞许:「好!黄老此策,正合我意!南岸虽失,民心不死。岳飞北撤,刘光世屠城激怒万民,正是我军反攻之机!传令下去,祭奠之后,立即整军,调岳州火器营、益阳女军,准备夜袭宁乡!」 袁武、邰原齐声道:「末将领命!」伊婳、江观月亦抱拳应诺,士气为之一振。 杨幺颔首,目光扫过灵牌,沉声道:「好!祭奠既毕,亡魂已安。传令全军,三日后集结岳州水军,夜袭宁乡,断伪秦粮道!黄军师,程军师,尔等即刻拟定水战方略,伊婳、江观月率益阳女军为先锋,雷进、李燚为后援,务必一战雪耻!」 众将齐声应诺,士气高昂。黄诚低头,眼中泪光闪烁,似为杨幺的信任感动,又为黄佐的叛变愧疚。他低声道:「天王,臣定不负所托,愿以老命换宁乡一胜!」 祭坛前的火盆燃得更旺,火焰映照着灵牌上的名字。杨幺再次捧起一碗烧酒,洒向湖面,朗声道:「曹宁、周伦、严柳、夏玉……诸位英魂,洞庭湖水为证,我杨幺誓雪前耻,斩叛贼黄佐,破伪秦狗头旗,重振大楚!尔等忠魂,永镇君山!」 众将士齐声高呼:「雪耻复仇!大楚永存!」声震湖面,惊起无数水鸟,盘旋于君山上空,似为英魂送行。 黄诚退回队列,目光扫过灵牌,内心却难以平静。他低声自语:「佐儿,你为何走上这条绝路?叔父若能早日教你民本之心,今日何至如此……」他握紧拳头,眼中闪过一抹决然,「天王信任,老臣无以为报,唯有以死雪耻!」 祭奠仪式结束,君山大寨的战鼓擂响,号角长鸣。杨幺转身,目光如电,扫视众将:「诸位,祭奠已毕,英魂已安。明日整军,夜袭宁乡!黄佐、刘光世,血债必还!」 众军山呼海啸:「血债血还!杀过洞庭!」 水寨外,洞庭湖波涛汹涌,似在为即将到来的复仇之战擂鼓助威。君山大寨的灯火彻夜不熄,义军的士气在悲痛中重燃,预示着一场惊天动地的反攻即将来临。 第1051章 一〇四九章 益阳八女 益阳城有益水环绕,地势险要,城高池深,易守难攻。城中由「铁面王母」甄爱乡、「金爪彩凤」龙倩涛、「鬼见愁」伊婳、「赛吕母」江观月、「山鬼」叶云、「竹叶青」孟九娘、「火蝴蝶」高华、「青鸾」章瑶八将率大楚女军镇守。 而黄诚早已联络沅江县杨幺军五将「虬髯客」房出宝、「病豫让」汲承凯、「毒蝎尾」丁义壮、「摆渡鬼」荀宁伟、「白鸿鹄」李全名,约定于益阳桥两侧夹击伪秦军,五将率沅江水军潜伏桥后,断敌退路。 城墙上,八面绣着金色凤凰的战旗在晨风中猎猎作响。甄爱乡站在城楼最高处,三十六斤丈八蛇矛插在身旁,铁面在朝阳下泛着冷光。 「报——刘光世嘅兵马到哒益阳桥前头!」女军斥候单膝跪地,声音急促。 龙倩涛的金爪在阳光下闪烁,她冷笑一声:「来得好啰,让咯帮挂狗头旗嘅化生子见识我大楚女军嘅狠火。」 叶云站在城墙边缘,玄色战袍被风吹得微微鼓起。她手指轻抚枪身上的云纹,眼中寒光比枪尖更冷。「黄佐咯只反骨崽,今日老子定要取他嘅脑壳。」 江观月拍了拍叶云的肩膀:「云妹,莫发猛啰。按计策行事。」 「计策?」叶云转头,清冷的面容上浮现一丝讥诮,「老子只晓得血债血还。」 城下,刘光世的大军已列阵完毕。黄佐骑着高头大马,在阵前耀武扬威,他身后的士兵举着一面镶绿边的狗头旗,在风中招摇。 「冇得卵用嘅东西!」高华猛地一拍城墙,眼中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敢咯样侮我大楚义军!」 甄爱乡拔出蛇矛,声如洪钟:「姐妹们,随我出城迎敌!记住,今日之战,只许胜,不许败!」 沉重的城门缓缓打开,八位女将率领精锐女兵列阵而出。她们的出现让对面的官兵阵中起了一阵骚动——谁也没想到守城的竟是一群女子。 刘光世骑在马上,眯着眼睛打量对面的女将们,忽然哈哈大笑:「我当是谁,原来是一群娘们!黄佐,这就是你说的悍匪?」 黄佐谄媚地笑道:「将军切莫小看她们,这些娘们凶得很。」 「再凶也是女人。」刘光世不屑地挥手,「喂,对面的娘子军,何不投降?本王保证给你们找个好人家嫁了,何必打打杀杀?」 甄爱乡持三十六斤丈八蛇矛,拍马出阵,声如洪钟,蛇矛一指,怒喝道:「卖民狗贼刘光世!休得猖狂!今日就让你见识见识铁面王母的厉害!」 刘光世见其英姿,欲乱其心,笑道:「女流之辈,何不归顺,免受刀兵之苦!」 话音未落,甄爱乡已策马冲出。 叶云踏前一步,长枪一振,枪尖嗡鸣,冷斥:「无耻贼将,辱我姐妹,今日必教尔等血溅五步!」 刘光世尚未答话,其麾下叛楚猛将「比子都」秦祐怒道:「贼妇休狂,某秦祐在此!」挺方天画戟跃马,迎向甄爱乡。 两马相交,蛇矛与方天画戟碰撞出刺目的火花。甄爱乡虽已年过四旬,但矛法老辣,每一击都直取要害。秦祐年轻力壮,却渐渐被压制。 「甄大姐在诱敌。」孟九娘低声道,手指轻抚长刀刀背。 果然,三十回合后,甄爱乡佯装不敌,拨马便走。秦祐大喜,紧追不舍。就在他即将追上时,一道黑影如鬼魅般从侧面杀出——是「鬼见愁」伊婳! 伊婳的大刀如狂风骤雨,秦祐仓促应战,十回合后已显败象。刘光世急令王德出阵相助,刀光如流水连绵,二十合后,王德刀法稍乱,伊婳一刀斩其左臂,血溅五步,王德负伤急退。 「好!」城上大楚女军齐声喝彩。 刘光世脸色铁青,急令黄善、黄崇兄弟出战。伊婳冷笑一声,刀光如雪,三招之内便刺穿黄崇胸膛。黄善吓得转身就逃,伊婳却不急不慢地接住他丢下的长矛。 「老子娘屋里玩投壶从冇失手。」伊婳的声音传遍战场,「三十步,老子飞矛要是戳不中,饶你狗命!」 黄善拼命奔逃,数到三十步时,长矛破空而至,精准穿透其后心。刘光世军阵一片哗然。 龙倩涛双短戟如彩凤展翅,戟法灵动,与涂钦炎虎交锋,短戟左刺右挑,专攻敌人下盘,涂钦炎虎长矛难展,节节后退,龙倩涛趁势一戟刺其左肋,涂钦炎虎负伤难支。 孟九娘长刀如竹叶飘摇,刀法轻灵却暗藏杀机,与公冶望雕对战,刀光连绵,逼得公冶望雕马失前蹄,险些落马。 章瑶长枪如青鸾翔空,枪法稳健,与郭兖交锋,枪尖点刺如雨,郭兖刀法散乱,章瑶一枪刺其右肩,逼其后退,孟九娘赶上一刀劈死郭兖,刀锋过处,尸首分离。 u2028十四员大将,各展神通,杀气腾腾,斗过三十合,战况惨烈,大楚女军士气高昂,伪秦军阵脚渐乱。 「欺人太甚!」黄佐终于按捺不住,挺三尖两刃刀杀出。 黄诚之妻高华见状,双刀一振:「反骨崽!害死周伦同洞庭八神,辱我义军,今日送你见阎王!」 黄佐面对婶母,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但随即被狠厉取代。两人刀光交错,高华虽勇,双刀如火焰飞舞,但终究年长,被黄佐抓住破绽,一刀刺中侧肋。 「高婶!」叶云惊呼,但为时已晚。 高华跌落马下,鲜血染红战袍,却仍怒视黄佐:「反骨崽...义军...必诛...」话未尽,已气绝身亡。黄佐又添「杀婶逆侄」之罪,楚军怒火更盛。 「啊!」叶云发出一声凄厉长啸,青钢长枪如毒龙出洞,直取刘光世之弟刘光烈。 刘光烈仓促应战,完全不是叶云对手。她的枪法如鬼魅般难以捉摸,枪尖点点寒星,逼得刘光烈连连后退。一枪刺中马腿,刘光烈险些落马,幸得亲卫王成相救。 「废物。」叶云冷喝,一枪刺穿王成右臂。 刘光烈羞怒交加,边撤边指挥数十亲卫将叶云团团围住。见叶云清冷绝艳的容貌,他淫心大起:「小娘子如此英勇,何不弃枪归顺?本将保你富贵荣华!」 叶云眼中怒火更盛:「冇卵用嘅杂种,也配坏老子名节?」她坐骑被矛刺伤,翻身落马,刘光烈亲卫持绳索欲生擒。 叶云知若被俘,必受奇耻大辱。忽然,她嘴角勾起一抹凄美的笑,长枪调转,枪尖对准自己心口:「大楚义军,誓灭狗头贼!」 「不要!」龙倩涛等人惊呼,但已来不及。 枪尖入胸,鲜血如花绽放在玄色战袍上。叶云的尸身却依然挺立,长枪拄地,怒目圆睁,彷佛仍在怒视敌人。 战场上一片寂静,继而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怒吼:「为叶头领报仇!」 楚军士气大振,如潮水般冲向伪秦军。刘光世大惊失色,急令撤退。八位女将已去其二,但剩下的六人杀意更盛,率军追击。 益阳桥头,叶云的尸身依然挺立,如一座不朽的丰碑。她的枪尖所指,正是敌军溃逃的方向。 第1052章 一〇五〇章 宁乡昭雪 刘光世眼见益阳八女将骁勇难当,正面阵脚已乱,尤其叶云自尽明志、高华血染沙场激起的楚军悲愤更添十分战力,心中顿生退意。他急令鸣金收兵,欲率军沿益阳桥撤往南岸。 「撤!快撤!」刘光世拨转马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伪秦军如蒙大赦,潮水般涌向桥头。然而,就在先锋部队踏上益阳桥石板的一刹那,桥后沅江方向骤然响起震天动地的喊杀声!那声音如同平地惊雷,裹挟着水浪的腥气与复仇的怒火,瞬间撕裂了伪秦军撤退的希望。 「虬髯客在此!刘光世咯只老狗!莫想溜!」一声暴喝如霹雳炸响。只见益阳桥另一端,沅江水面如沸,无数小舟快艇破浪而出,当先一条大船上,跃下一员铁塔般的猛将!正是「虬髯客」房出宝!他身高八尺,满面虬髯根根如戟,手中那柄沉重的九环大刀舞动起来,刀光如匹练,九环撞击声震耳欲聋,宛如催命魔音。他如猛虎下山,直冲入伪秦军后阵,大刀过处,人马具碎,瞬间连斩十余名惊慌失措的骑兵,竟如劈波斩浪般,直取刘光世的中军帅旗! 刘光烈见兄长危急,咬牙挺枪迎上:「房出宝,休得猖狂!」房出宝须发皆张,九环刀势大力沉,裹挟风雷,每一刀都似要劈开山岳。刘光烈枪法虽精,却难挡这排山倒海般的巨力,被震得虎口崩裂,节节后退,狼狈不堪。房出宝虬髯倒竖:「细伢子滚开!老子一刀剁翻你!」 与此同时,「病豫让」汲承凯如一道灰色魅影,悄无声息地杀入敌群。他面容枯槁,病容恹恹,手中一对流星锤却舞得泼水不进!锤影翻飞,带起凄厉风声,专砸敌军旗手、号兵。只听「咔嚓」一声脆响,伪秦军后阵那面象征指挥的帅旗旗杆,竟被流星锤生生砸断!汲承凯收起流星锤,嘶声笑:「看你们咯群冇头苍蝇往哪里飞!」,帅旗轰然倒地,伪秦军后阵登时大乱,军心涣散。 「毒蝎尾」丁义壮身形瘦小,却灵动异常。他如毒蝎潜行,在混乱的敌阵中穿梭,双手短矛化作两道致命的毒刺,专寻敌将盔甲缝隙、咽喉要害。丁义壮短矛捅穿敌将喉咙时阴恻恻道:「咯一矛,送你去见阎王老子。」矛尖点处,血花飞溅,转眼间已有数名伪秦军低级将校捂着喉咙栽落马下,无声毙命。 「摆渡鬼」荀宁伟则如鱼得水。他出身沅江水寇,对桥头、浅滩地形了如指掌。一柄三叉戟在他手中如同活物,戟影如鬼魅飘忽,在狭窄的桥头地带左冲右突。荀宁伟三叉戟锁喉三名敌兵,啐道:「洞庭水鬼索命来哒!」他专挑敌军密集处下手,三叉戟或刺或锁或砸,伪秦军士兵只觉眼前鬼影一闪,便已毙命,竟无人能挡住他片刻。 「白鸿鹄」李全名稳立船头,俊朗的面容冷若冰霜。他弯弓搭箭,动作行云流水。李全名箭无虚发,每射杀一军官便冷喝:「下一个!」弓弦连响,箭矢如连珠般破空而去,每一箭都精准地钉入一名企图组织反击的伪秦军官咽喉或面门。惨叫声中,伪秦军后阵指挥系统彻底瘫痪。李全名目光如鹰,箭无虚发,硬生生以一人之箭,压制了桥头一片区域! 沅江五将配合得天衣无缝!房出宝如开山巨斧,居中猛劈,硬生生在伪秦军后阵撕开缺口;汲承凯、丁义壮如两翼毒牙,一个专破指挥,一个专杀军官;荀宁伟如同搅动泥潭的恶鬼,在桥头制造最大混乱;李全名则是悬顶利刃,以精准箭术压制全局。伪秦军后路顷刻间被截断,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乱与恐慌。 「顶住!给我夺回退路!」刘光世目眦欲裂,声嘶力竭地命令秦祐、刘光烈、刘光弼、郦琼和负伤的王德反扑。生死关头,刘光烈也红了眼,挺枪直取威胁最大的丁义壮。丁义壮短矛如电,刁钻狠辣,直刺刘光烈咽喉。刘光烈枪法到底精湛,千钧一发之际侧身躲过,反手一枪如毒龙出洞,精准地刺中了丁义壮的胸膛!他咳着血沫狞笑:「崽诶...老子做鬼都缠死你...」 「呃!」丁义壮闷哼一声,血如泉涌,染红了战袍。然而这瘦小的汉子眼中凶光更盛,竟不顾重伤,双矛疯狂舞动,又死战数合,最终力竭,轰然倒地,犹自怒视着刘光烈。 另一边,荀宁伟的三叉戟正与刘光弼的钢刀斗得难解难分,戟影翻飞,将刘光弼逼得手忙脚乱。眼看就要得手,却不防刘光弼身后一名亲卫,在混乱中射出一支冷箭!箭矢如毒蛇,精准地钉入荀宁伟的咽喉! 「嗬……」荀宁伟剧痛之下,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他竟一把将箭矢拔出,带出一蓬血雾!三叉戟再次扬起,带着无边的愤怒与不甘,又连杀两人!但咽喉重创,鲜血狂涌,他终究气力耗尽,轰然倒地,三叉戟脱手飞出,深深插入泥土之中。 「二弟!三弟!」房出宝目睹丁义壮、荀宁伟接连战死,悲愤填膺,须发倒竖,宛如暴怒的雄狮!他舍弃了眼前的敌人,九环大刀舞得如同风车一般,卷起一片血肉旋风,不顾一切地冲向刘光世帅旗所在!挡在他面前的伪秦军士兵,如同被收割的麦子般倒下,残肢断臂四处飞溅。他浑身浴血,状若疯魔,竟真的被他杀开一条血路,逼近了刘光世! 「保护大帅!」刘光弼惊骇欲绝,率亲卫死士疯狂涌上,将房出宝团团围住。房出宝怒吼连连,大刀劈砍,每一击都带走数条性命,刀身九环已被鲜血浸透,发出沉闷的撞击声。然而人力终有尽时,在砍翻数十人后,他动作终于一滞。数柄长矛、钢刀趁机狠狠刺入、砍中他的身躯! 房出宝身形巨震,却并未倒下!他以刀拄地,魁梧的身躯如山岳般屹立不倒。鲜血顺着盔甲缝隙汩汩流淌,在他脚下汇成血洼。他怒目圆睁,死死瞪着不远处的刘光世,用尽最后力气发出震天怒吼:「刘光世!老子要剐你三千刀!」 吼声如雷,响彻战场,久久回荡。吼罢,这位铁塔般的虬髯客,方轰然倒地,气绝身亡,至死怒目未瞑! 汲承凯见大哥房出宝惨死,悲呼一声,不顾自身病体沉重,挥舞流星锤砸开数支刺来的长矛,杀透重围,直扑向正在指挥围攻的刘光弼和王德,欲为兄弟报仇。王德虽断一臂,凶悍不减,见汲承凯冲来,竟以伤臂夹住马缰,单臂挥刀,拼死斩向汲承凯肩背!汲承凯硬挨一刀,剧痛之下,流星锤也狠狠砸在王德胸甲之上!王德胸骨碎裂,狂喷鲜血倒飞出去。汲承凯亦因这致命一刀和本就孱弱的病体,再也支撑不住,被蜂拥而上的伪秦军乱矛刺穿,倒在血泊之中。 李全名箭囊早已射空,眼见众兄弟尽皆战死,他双目赤红,拔出腰间佩剑,如一道白色闪电般跃入敌阵,剑光霍霍,连杀数人。然而个人勇武难敌千军万马,最终被乱刀砍倒,俊逸的身躯倒在冰冷的益阳桥头,与他的兄弟们共眠。 沅江五将,房出宝、汲承凯、丁义壮、荀宁伟、李全名,尽皆壮烈战死!但他们用生命和鲜血,彻底切断了伪秦军的退路,造成了难以想象的混乱! 「天助我也!姐妹们,杀贼报仇,就在此时!」城楼上,一直密切关注战局的甄爱乡看得热血沸腾,更悲痛万分。她猛地拔出丈八蛇矛,振臂高呼:「为叶妹妹、高姐姐报仇!为沅江五义士雪恨!全军出击——!」 早已被战友鲜血点燃复仇烈焰的大楚女军,在甄爱乡、伊婳、江观月、龙倩涛、孟九娘、章瑶六位女将的率领下,如决堤的洪流,从正面发起了排山倒海般的猛攻! 伪秦军腹背受敌,后路断绝,帅旗倒地,军心彻底崩溃!士兵们哭爹喊娘,自相践踏,只想逃离这修罗地狱。 叛将黄佐见大势已去,心中惊惧交加,竟想斩杀几名楚军士卒「将功赎罪」,妄图在刘光世面前挽回颜面。他挥舞三尖两刃刀,朝着几名落单的女兵冲去。 「反骨崽!还你婶母命来!」一声凄厉的怒喝如惊雷炸响!孟九娘早已盯死黄佐,此刻见他竟还敢逞凶,胸中怒火直冲顶门!她座下战马如离弦之箭,手中长刀化作一道撕裂空气的寒光,携着为高华复仇的滔天恨意,以雷霆万钧之势劈下! 黄佐仓促举刀格挡,只觉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传来,虎口瞬间崩裂,兵刃脱手飞出!他惊恐地抬头,只看到孟九娘那双燃烧着复仇火焰的眼睛和冰冷无情的刀锋! 「不——!」绝望的惨叫戛然而止。 刀光如雪,人头飞起! 孟九娘长刀一挑,精准地刺穿黄佐那颗充满惊惧和悔恨的头颅,高高挑起,悬于阵前! 「看咯!杀婶逆侄嘅化生子,脑壳在此!」 楚军山呼海啸:「剁碎狗头军!」 这声怒吼,如同点燃了最后的引信。所有楚军将士爆发出震天动地的欢呼!积压的仇恨、屈辱、悲愤,在这一刻彻底转化为毁灭性的力量!士气如火山般爆发! 涂钦炎虎、公冶望雕还想负隅顽抗,立刻被伊婳如狂风骤雨般的快刀和章瑶灵动刁钻的长枪淹没,转眼间便被刺落马下,毙命当场。 秦祐拼死护着面如土色的刘光世,王德、王成、刘光烈、刘光弼、郦琼等将也各自带伤,在亲卫的死命掩护下,丢盔弃甲,踏着同袍的尸体和沅江五将的英魂,从益水南岸一处浅滩狼狈不堪地涉水突围而去。身后,留下了满地的尸骸、折断的兵器和那面被踩踏得污秽不堪的镶绿狗头旗。伪秦军主力,折损过半! 益阳大捷,重创伪秦军,缴获辎重无数。然而甄爱乡并未被胜利冲昏头脑。她深知刘光世主力虽败,但根基尚存,且其前番攻占宁乡时,掳走了杨幺军数千女兵,肆意凌辱,此仇不共戴天! 「除恶务尽!乘胜追击,兵发宁乡,救出被掳姐妹!」甄爱乡擦去蛇矛上的血迹,目光如炬,指向南方。 休整一夜,楚军女兵挟大胜之威,水陆并进,直扑宁乡县。宁乡地处丘陵,水道密布,本是杨幺水军发挥的绝佳战场。刘光世败军惊魂未定,退守此地,士气低落至极。 是夜,乌云蔽月。沅江水军余部在龙倩涛、孟九娘的亲自率领下,如同无声的幽灵,驾轻舟熟稔地穿梭于宁乡外围的河道港汊之中。她们悄然接近伪秦军设在沅江支流上的水寨。 「放!」龙倩涛一声令下。 无数蘸满鱼油松脂的火箭,如同骤雨般射向水寨!霎时间,风助火势,火借风威!木质的寨墙、停泊的船只、堆积的粮草瞬间被点燃!烈焰冲天而起,将半边夜空映得通红!伪秦军水寨陷入一片火海,士兵惨叫着跳入冰冷的江水逃命。 「破门!」早已潜伏至宁乡水门附近的伊婳和江观月,见火起为号,立刻率精锐发起猛攻。伊婳的大刀势如破竹,江观月的画戟如月轮飞舞,守门的伪秦军本就被大火惊得魂飞魄散,如何抵挡?水门轰然洞开! 章瑶、甄爱乡率领主力铁骑,如同两柄烧红的尖刀,从洞开的水门直插城内!她们在火光映照的街巷中往来冲杀,所向披靡。伪秦军建制混乱,指挥失灵,如同没头苍蝇般被分割歼灭。 混乱中,宁乡守将王成,这个曾是少华山六寨主投奔楚军又复叛投秦的反复小人,眼见城池将破,竟又起了献城投降、苟活性命的念头。他带着几个亲信,捧着印信,慌慌张张地找到正在追杀残敌的孟九娘。 「孟大姐!孟大姐!末将愿降!愿献城……」王成脸上堆满谄媚而恐惧的笑容。 孟九娘勒住战马,冷冷地看着他,眼神中只有鄙夷和杀意。她想起了叶云的刚烈,高华的惨死,沅江五将的悲壮,更想起了无数被刘光世军凌辱至死的姐妹! 「投你娘嘅诚!血债还冇还清!」孟九娘的声音如同九幽寒冰,「咯种墙头草,喂狗都嫌臭!」 话音未落,刀光一闪! 王成脸上的谄笑瞬间凝固,头颅高高飞起,眼中最后残留的是难以置信的惊恐。他的无头尸体晃了晃,颓然倒地。 孟九娘看也不看,策马继续向前冲杀,只留下一句冰冷的话语在夜风中飘散:「降?晚哒!今日,宁乡城内,只论血债血偿!」 伪秦军最后的抵抗意志,随着王成的死彻底崩溃。楚军迅速肃清残敌,占领全城。 当晨曦微露,照亮宁乡城头重新飘扬的大楚圣火旗时,城内关押数千女兵的牢狱被打开。这些饱受摧残、几近绝望的女子,看到英姿飒爽、浑身浴血却眼神坚定的楚军姐妹时,先是不敢相信,继而爆发出震天的哭嚎与欢呼!她们相互搀扶着涌出牢笼,许多人扑倒在地,亲吻着故乡的土地,更多的人则涌向甄爱乡等将领。 「将军!收下我们吧!」 「带我们杀仇人!剥刘光世嘅皮!」 「生是大楚人,死是大楚鬼!誓杀刘光世!」 数千双被仇恨和希望点燃的眼睛,死死盯着甄爱乡等人。甄爱乡看着眼前这些衣衫褴褛、伤痕累累却眼神决绝的姐妹,铁面后的眼眶也微微发红。她高举丈八蛇矛,声音响彻全城: 「好!从今日起,血债血还!哪个狗贼欺我姊妹!」 惊天动地的呐喊声在宁乡城上空久久回荡,宣告着这支以血火淬炼、以仇恨凝聚的大楚女军,将爆发出更令敌人胆寒的力量! 刘光世、王德、刘光烈、刘光弼、郦琼等人,只带着少数残兵败将,仓皇逃往长沙老巢,益阳、宁乡两座重镇,自此重归杨幺麾下。 大楚女军之名,威震洞庭,令伪秦军闻风丧胆!而益阳桥头叶云不屈的英姿,沅江五将血染的断后之路,以及宁乡城中浴火重生的数千女兵,共同谱写了一曲悲壮而辉煌的战歌! 第1053章 一〇五一章 约战汨罗 潭州城头,残阳如血,城墙上斑驳的箭痕与焦黑的火迹诉说着战火的残酷。刘光世败走益阳、宁乡,带着王德、郦琼、刘光烈、刘光弼、秦祐、陈贵、双龙等残部,仓皇退守潭州。镶绿旗二十万大军折损过半,辎重尽失,帅旗被毁,士气低落至极。城内,伪秦军营一片死寂,士兵或席地而坐,目光呆滞,或低声咒骂,抱怨连天的败仗。中军大帐内,炭盆的火光昏暗,映照着刘光世憔悴的面容,鎏金兽面甲胄上满是裂痕,昔日的威风荡然无存。 帐中,王德断臂包扎,脸色苍白,眼中却仍燃烧着不甘的怒火;刘光烈、刘光弼兄弟低头不语,盔甲上血迹未干;郦琼摩挲刀柄,眉头紧锁,似在压抑心中的惊惧。案几上,一封刚从荆湖北路送来的密信摊开,信上岳飞的字迹刚劲有力,却透着一丝隐晦的冷意。 「本王连战连败,益阳桥头折兵八万,宁乡水寨尽毁,黄佐、王成授首,士气崩殂。」刘光世声音沙哑,带着几分自嘲,「杨幺女军与沅江水军,果真凶悍,民心归附,游击队四起,湘南已非我之地。诸位,大秦气数,恐已尽矣。」 王德猛地拍案,震得茶盏翻倒:「王爷!杨幺不过乌合之众,仗着洞庭水寨地利与民心,侥幸得胜!若我军重整旗鼓,联合岳飞,南北夹击,定能破其水寨,斩杨幺首级!」 刘光烈咬牙道:「益阳之败,皆因黄佐指挥失误,屠城贪色激民怨,致后路被截。大帅,岳飞虽受蜀廷掣肘,然其五万精兵,火器犀利,若能与之联手,我军策应南面,或可捡便宜,翻身!」 郦琼冷笑:「捡便宜?岳飞何等人也!忠于宋室,视我大秦为叛贼,若非秦桧暗中牵制,他早挥军南下,灭我潭州!联岳飞,恐引狼入室!」 刘光世摆手,目光阴沉:「诸位,镶绿旗元气大伤,兵不过十万,粮草不足三月,士气低迷,单凭我军,绝难撼杨幺水寨。岳飞虽忠宋,然受金牌伪旨,粮草不继,难以久战。若我等示弱求和,诱其与杨幺正面交锋,我军从南面策应,伺机夺洞庭,或可借岳飞之手,灭杨幺,再献君山于宋室,换取自保!」 王德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王爷之意,是让岳飞与杨幺拼个两败俱伤,我军坐收渔利?」 刘光世点头,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正是!杨幺水寨坚固,民心归附,然兵力不足三万,火器初成,难敌岳飞钢炮。岳飞若胜,元气必伤,我军趁势北上;若败,杨幺亦损兵折将,我军可据潭州,伺机再战。」 刘光烈皱眉:「岳飞会否识破我等诡计?若他按兵不动,或与杨幺联手,我军危矣!」 刘光世从怀中掏出一枚虎符,缓缓道:「本王已遣细作,携重金与密信,送往荆湖北路。岳飞忠义,然秦桧暗中施压,欲借其手灭杨幺。密信言明,我军愿献潭州、湘阴为诚,助岳飞攻君山,只求自保。岳飞若信,定会约杨幺于汨罗江畔,堂堂正正一战!」 郦琼叹息:「王爷,岳飞若胜,杨幺必败,我军或可捡便宜;若杨幺胜,岳飞受挫,我军恐难独抗大楚。湘南民怨沸腾,游击队日增,潭州恐非久安之地。」 帐内气氛微妙,众将面面相觑,既觉刘光世权谋深沉,又感前路渺茫。王德咬牙道:「末将愿修书一封,亲赴荆湖北路,说服岳飞!」 刘光世点头:「好!王德,你持本王虎符,携金珠百担,速赴岳飞大营,言明我军愿为后援,约战杨幺于汨罗江畔!刘光烈、刘光弼,整军五万,驻守潭州南门,防杨幺游击队;郦琼率三万,屯兵宁乡故地,伺机策应!」 「末将领命!」众将齐声应诺,帐内战意重燃,然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丝不安——岳飞是否会上钩?杨幺又将如何应对? 夜色深沉,汨罗江畔,岳家军大营灯火如昼,战马嘶鸣,钢炮列阵,燧发枪刺刀寒光闪烁。岳飞身披银甲,站于中军大帐,案前摊开一封刘光世的密信,信中言辞卑恭,许以潭州、宁乡为诚,愿助岳飞攻君山,约杨幺于汨罗江一战。帐内,张宪、牛皋、徐庆等将环立,目光或疑惑或愤怒。 「刘光世这老贼!」牛皋怒拍案几,「益阳、宁乡连败,折兵十万,竟还敢言联手?此人反复无常,屠城激民怨,分明想借我军之手,灭杨幺,再伺机渔利!」 张宪沉声道:「大哥,刘光世兵败潭州,元气大伤,然其献潭州、湘阴,许以粮草,似有诚意。杨幺水寨坚固,民心归附,若我军与其正面交锋,恐损兵折将。刘光世若策应南面,或可分担压力。」 徐庆冷笑:「刘光世何人也?伪秦叛贼,贪生怕死!其言策应,实则坐山观虎斗,待我军与杨幺两败俱伤,捡便宜而已!大哥,切不可信!」 岳飞目光如炬,凝视地图上的汨罗江与君山,沉声道:「杨幺民心归附,均田策深得渔民之心,然兵力不足,火器初成,难敌我军钢炮。刘光世虽败,然潭州尚有十万兵,粮草虽少,亦可一战。其献潭州,意在自保,然此战若成,我军可灭杨幺,收复洞庭,献于朝廷!」 牛皋急道:「鹏举,秦桧伪旨掣肘,粮草不继,若与杨幺硬拼,恐中刘光世诡计!」 岳飞摆手,眼中闪过一丝决然:「本帅忠于宋室,灭杨幺乃圣上之命!刘光世虽狡,然其兵败士衰,不足为惧。汨罗江地势开阔,利于我军钢炮与铁骑,若约战杨幺,堂堂正正一战,可一举破其水寨!传令下去,修书杨幺,约其三日后于汨罗江畔决战!张宪率二万,驻岳州,防杨幺水军;牛皋、徐庆率三万,列阵汨罗江,本帅亲督中军,迎战杨幺!」 「末将领命!」众将齐声应诺,帐内战鼓擂响,岳家军士气高昂,准备堂堂之战。 与此同时,君山大寨内,大圣天王杨幺接到岳飞战书,帐中黄诚、程林、钟子仪、袁武、邰原、李燚、雷进、杨钦、陈钦、夏诚、英宣、陈万信、李合戎等将齐聚。案前摊开岳飞的战书,字迹刚劲,言辞直白,约三日后于汨罗江畔堂堂一战,决胜负。帐内气氛凝重,众将知此战关乎大楚存亡。 杨幺将战书掷于案上,目光如炬,扫视众将,沉声道:「岳飞下战书哒,要在汨罗江跟我大楚见真章!各位,缩在水寨里是能保命,但湖外分田嘅农户,日日遭狗头旗跟蜀宋狗财主欺凌,我军再不出战,士气会垮,民心会散!况且明军打穿赣西,刘光世咯只丧家犬,湘南空得鬼打得死!老子拍板——迎战岳飞,硬碰硬,雪耻!」 火须翁黄诚手抚白须,沉声道:「天王,岳飞是条好汉,但被秦桧卡喉咙,粮草接不上才急火攻心。汨罗江岸宽水浅,他嘅铁炮骑兵占便宜,我军的火铳落后一代,怕是扛不住。然刘光世在潭州养伤,想捡死鱼,正是我军的空子!依我看,假打佯攻,夜黑烧他粮草才是正路。」 杨幺摆手,眼中闪过一丝倔强:「黄老,他爱民?爱的是赵宋的民!跟我大楚均田令抢人心,早就是死对头!他跟大姐头首尾不清,新火器铁定是大姐给的,转头就咬自家人!老子憋足劲要会会岳家军到底几斤几两!况刘光世想坐山观虎斗?老子不出战,洞庭百姓会戳我脊梁骨!咯一仗,输赢事小,争的是大楚骨气!」 箕水豹英宣拱手,声音清朗:「天王在理!岳飞受秦桧扯后腿,粮草撑不过半月。我军迎战,既振军心又护农户,就算打输,民心还在!明军牵制狗头旗,岳蛮子也吞不下洞庭!」 杨幺点头,目光转向袁武与邰原:「袁武、邰原,你两个观星断雨,汨罗江决战,天公帮哪边?」 袁武与邰原对视一眼,取出龟甲与铜钱,掐指推算,片刻后,袁武沉声道:「卯时天光开眼,岳飞铁炮发威;午时起黑云压顶,泼天暴雨落到申时。江水上涌,他火铳变烧火棍!我军斗笠藤牌配连弩,近身肉搏稳占便宜!」 邰原补充:「雨点子打得铁甲叮当响,他燧发枪哑火一半。水军伏兵抄后路,胜算翻倍!」 杨幺拍案,朗声道:「天老爷站我大楚!传令——全军戴斗笠出战,莫问为么子!老子亲带陆战营,跟岳飞拼血性!」 玉睛龙雷进冷静道:「天王,岳飞想快打快收,我军偏要拖死他!」 杨幺指着地图,果断调兵:「陆战主力,雷进、李燚、杨钦、文猛、夏诚、英宣、陈万信、李合戎、陈钦、高立,率精兵一万五千,列阵汨罗江北岸,正面迎敌!陆战营雷进、李燚带一万五千人,江北岸列阵绊住他!向雷、申星领火铳营摸黑烧粮草!袁武、邰原水军布水雷断后路!邵州沅江人马盯死刘光世!黄诚、程林守君山,火器坊日夜莫停火!」 沱江鬼李彪拱手:「天王,烧粮算老子一个!」 浪里飞鲨刘衡请命:「天王,老子跟陆战营剁岳家军!」 黄诚补充:「老夫守寨,火铳管够!」 杨幺目光扫过众将,沉声道:「各位,岳飞护宋,老子护民!均田令跟赵宋王法,硬要拼个高下!明日暴雨落,岳家军有来无回!刘光世敢伸手——老子把他摁在汨罗江喂王八!」 帐外,战鼓擂响,号角长鸣。全军将士闻令戴斗笠,刀枪擦亮,斗志昂扬。雷进、李燚、杨钦等陆战主力集结江北,盔甲铿锵;向雷、申星率火器营潜行江东,火油弹寒光闪烁;袁武、邰原水军驾舟隐于江中,水雷暗藏。君山水寨灯火通明,洞庭湖波涛汹涌,似在为大楚义军的决战擂鼓助威。 杨幺立于寨墙,凝视汨罗江方向,喃喃道:「岳飞,你忠赵宋,老子为苍生,明日汨罗江——看哪个的血,染得江水更红!」他长刀一挥,眼中战意如火,预示着一场惊天动地的决战即将来临。 第1054章 一〇五二章 杨幺败阵 汨罗江畔,杀机凝滞。岳家军黑色的铁流在江岸铺开,连绵营帐如蛰伏的巨兽,旌旗猎猎,刀枪如林,森然之气直冲云霄。中军帅旗下,岳飞一身御赐亮银甲,胯下神驹喷着灼热鼻息,丈八长枪斜指地面,寒芒吞吐不定。他的目光,穿透数里烟尘,牢牢锁定了对面鹿角寨下那抹夺目的金红。 君山之巅,战鼓擂动! 咚!咚!咚! 沉闷的鼓点如同巨兽的心跳,震得山峦似乎都在颤抖。旌旗狂舞间,一道身影如火焰般跃马而出! 「大圣天王」杨幺! 金甲在烈日下流淌着熔金般的光泽,猩红披风在江风中烈烈翻卷,宛如燃烧的血旗。他面如重枣,虬髯戟张,一柄造型狰狞的鎏金大叉横在马侧,叉尖寒光刺目。座下那匹通体赤红的宝马「赤焰驹」,四蹄刨地,发出低沉的嘶鸣,战意沸腾! 「雷进!李燚!杨钦!文猛!夏诚!英宣!陈万信!李合戎!陈钦!高立!」杨幺声如洪钟,炸响在江岸,「点齐步卒三万,马军五千,随老子出寨!今日,就在这鹿角寨前,会一会那传说中的岳鹏举!水军留守水寨,没老子命令,一只舢板都不许动!」 「喏!!!」 应和声山呼海啸,刀枪并举!寨门轰然洞开,铁甲洪流汹涌而出,大地在铁蹄下呻吟! 鹿角寨前,两军对圆。 杨幺的「八门金锁阵」已然布下,阵势森严,杀气内敛。两侧密林中,弓弩手引弦待发,冰冷的箭镞在阴影里闪烁着死亡的光泽。而对面的岳家军,军阵如山,铁甲反射着冰冷的金属光泽,长枪如林,肃杀之气扑面而来,压得人喘不过气。 岳飞一夹马腹越众而出,雪白的鬃毛在风中飞扬,如一道银亮的闪电划破肃杀。他单手持枪,枪尖斜指苍穹,目光如电,直射对面那金甲红袍的身影。 杨幺纵马出阵,金叉一顿,声震四野:「岳太尉!不在江陵享福,跑我这穷山恶水来‘观光’?」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 岳飞声音清朗,却带着千钧之力:「杨天王好大的阵仗,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客?」杨幺嗤笑一声,金叉猛地指向岳飞,「少给老子装蒜!这八百里洞庭,就是你们这些蜀廷走狗的坟场!程昌寓、王燮的骨头,还在水底喂鱼呢!你岳飞,又能比他们强多少?」 岳飞眼神骤然锐利如刀锋,丈八枪嗡鸣一声:「水洼草寇,也敢妄言天命?全师雄、李仙、王则、王小波、宋江、方腊…哪个不是自以为能翻天覆地?结果呢?灰飞烟灭!杨幺,现在弃械投降,本帅尚可奏明圣上,留尔等一条生路!否则,今日便让这汨罗江水,再染一层血色!」 字字如锤,敲在双方军士心头,空气仿佛又凝重了几分。 「放屁!」杨幺瞬间暴怒,赤红的脸膛青筋暴起,金叉嗡的一声抡起,叉尖直指岳飞面门,「蜀宋鼠辈赵构的鹰犬也配谈天命?金狗南下,蜀廷加税!百姓活不下去,不反?等着饿死吗?!都说你岳飞能打,来!让老子看看,是你的枪快,还是老子的金叉狠!」 话音未落,赤焰驹已化作一道赤色闪电,撕裂空气!鎏金大叉卷起凄厉的风啸,如一条暴怒的金龙,带着粉碎一切的气势,兜头盖脸砸向岳飞! 「来得好!」岳飞眼中精光爆射,雪中行四蹄发力,化作一道银白幻影,正面迎上!丈八枪划破长空,冰冷的枪尖撕裂空气,发出毒蛇吐信般的嘶鸣,精准无比地刺向金叉的破绽! 轰——! 枪叉相交,火星四溅!刺耳的金铁爆鸣炸响,震得前排军士耳膜生疼! 真正的龙虎斗,瞬间点燃! 杨幺金叉狂舞!一招「金龙摆尾」,沉重的叉身带着横扫千军的巨力,撕裂空气,直扫岳飞腰腹!紧接着「惊涛叠浪」,叉影重重叠叠,如同翻涌的怒涛,连绵不绝地拍打过去!第三式「裂山崩岳」,叉尖凝聚一点寒芒,带着刺穿山岳的决绝,直捣岳飞心口!狂暴的力量感,仿佛要将空间都砸碎! 岳飞枪出如龙,丈八枪在他手中化作一条灵动的银龙。「白蛇吐信」,枪尖快如闪电,点、刺、挑,精准地格挡、卸开狂暴的叉击。「盘龙绕柱」,长枪画圆,柔中带刚,将凶猛的力道巧妙化解。「惊雷破空」,枪势陡然一变,由守转攻,一道银电撕裂空间,直刺杨幺咽喉!枪法中蕴含着千锤百炼的杀伐技艺,冷静、致命! 赤焰驹四蹄翻飞,踏得烟尘滚滚,宛如踏火御风!万里雪中行则稳如磐石,在方寸之地辗转腾挪,灵动非凡。两道身影,一金红如烈焰,一银黑似寒冰,在战场中心疯狂绞杀! 马蹄声如密集战鼓,兵器撞击声似九天惊雷!尘土飞扬,劲气四溢!士兵们看得眼花缭乱,心脏随着每一次惊险的交锋而剧烈跳动,惊呼声此起彼伏。 一百回合已过!不分胜负! 汗水早已浸透战甲,两人的呼吸都变得粗重,但眼神却更加炽热,那是棋逢对手的兴奋! 「铛——!」 岳家军后阵,张宪果断下令鸣金!清脆的金锣声穿透杀声。 岳飞猛地一勒缰绳,战马人立而起,他横枪立马,脸上竟露出一丝畅快的笑意,朗声道:「杨天王!好身手!日头正毒,人马皆乏,不如暂且收兵,饱餐战饭,换过马匹再战,分个高下生死!如何?」 杨幺也收住金叉,胸膛起伏,眼中战意如火,哈哈一笑,声震四野:「痛快!岳鹏举,老子等你!未时,此地,不死不休!」 两骑交错而过,各自回归本阵。 杨幺勒马退回鹿角寨,金辉洒在岳家军森严的营盘上。铁甲映着残光,枪戟如林,阵列整齐得如同刀切斧凿,一股无形的肃杀之气扑面而来,压得他心头一沉。 「好个岳飞!果然名不虚传!」杨幺眉头紧锁,低声自语。刚刚那场惊天动地的单挑,岳飞的沉稳如山、枪法如神,已让他收起了最后一丝轻视。这绝非程昌寓、王燮之流可比。 杨幺沉声下令,声音在压抑的空气中回荡:「李燚、文猛、高立、杨钦、雷进、陈钦、夏诚、英宣、陈万信、李合戎听令!」 「末将在!」十员虎将齐声应诺,声震屋瓦。 「各率本部兵马,分十方扎营,拱卫鹿角寨!营盘务必扎牢,互为犄角!生火造饭,再决生死!」 十方铁壁,拱卫洞庭! 军令如山,十将如离弦之箭,疾驰而出。夜色中,鹿角寨四周迅速化为一座巨大的战争堡垒: 北岗,「九头蛇」李燚:重甲铁骑连营如林,战马嘶鸣,铁蹄刨地,黑暗中仿佛蛰伏着无数钢铁巨兽。 西岭,「望天狼」文猛:身影融入阴影,麾下强弩手引弦待发,冰冷的弩箭在月光下泛着幽光,对准了山下所有可能的通路。 东南低滩,「高癞子」高立:水陆并举,刀盾手扼守滩涂,水鬼隐于芦苇,水面下暗桩密布。 江边,「花臂狮」杨钦:战鼓列阵,赤膊力士肌肉虬结,每一次擂动都如闷雷滚过江面,激得水波翻涌。 南方,「玉睛龙」雷进:重兵压阵,长矛如林,枪尖寒芒汇聚成一片冰冷的死亡之森。 高坡,「紫翼鹰」陈钦:弓弩营居高临下,羽箭上弦,只待一声令下便是遮天蔽日的死亡箭雨。 北水口,「亢金龙」夏诚:精锐枪兵列阵如墙,长枪斜指,封锁水道咽喉。 中军左翼,「箕水豹」英宣:轻骑游弋,弯刀出鞘半寸,如同伺机而动的猎豹。 中军右翼,「尾火虎」陈万信:重斧力士咆哮列阵,杀气腾腾,宛如燃烧的烈焰。 正前锋,「柳土獐」李合戎:三百铁铠兵如铜墙铁壁,沉默如山,手中巨盾砸入地面,长戈森然指向前方!这是插入敌军心脏最锋利的一把尖刀! 号角呜咽,旌旗在夜风中猎猎作响。杨幺登高远眺,十方营盘如星辰拱卫,气势森然。他望着对面岳家军营中那杆醒目的「岳」字大旗,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仰天低叹:「大姐的师兄…果真如龙似虎!若能在此地破了你,我杨幺此生,也算为这荆湖受难的父老,争得一口活命之气!」 军师「火须翁」黄诚捻着焦黄的胡须,三角眼中精光闪烁:「天王,岳飞远来,兵锋正锐。我军当以逸待劳,依托十方铁壁,挫其锐气!待其久攻不下,心浮气躁,再寻机斩其一员大将!届时军心动摇,破之易如反掌!」 杨幺眼中凶光一闪,猛地一拍案几:「好!传令各营,坚守不出!老子亲自去会会那岳飞!」 午饭后,汨罗江滩,战云再聚! 阳光刺眼,江风带着血腥味。杨幺金甲红袍,胯下赤焰驹焦躁地踏着蹄子。身后,十方营寨精锐尽出,旗帜如云,刀枪蔽日。 对面,岳家军的阵列更加森严!五万铁甲反射着刺目的光芒,连成一片冰冷的金属海洋。岳飞一身亮银甲,如一道银色闪电跃出阵前,丈八枪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直指杨幺:「杨幺!今日,便用你项上人头,在这鹿角寨前,筑一座警示天下的‘京观’!祭奠我大宋无数忠魂!」 「狗岳飞!放你娘的狗臭屁!」杨幺怒火冲顶,金叉嗡鸣,叉尖直指岳飞面门,「老子今日就活剐了你,丢进江里喂鱼虾!」 轰! 赤焰与雪龙再次撞在一起!金叉狂舞如怒蛟翻江,掀起腥风血雨;丈八枪灵动似银蛇吐信,招招直指要害!金属的撞击声密集如骤雨,火星四溅,劲气狂飙,卷起的尘土几乎遮蔽了半边天空! 又是一百回合!天昏地暗!江波倒卷! 岳家军阵中,护卫宇文重庆看得双眼赤红,一股邪火直冲天灵盖:「大帅与贼酋缠斗不休,何时是个了局?!」他猛地一夹马腹,座下战马狂飙而出,手中三尖两刃巨斧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直扑楚军阵前! 「高癞子」高立见状,怒吼一声拍马迎上:「宋狗休狂!」手中大刀抡圆了劈砍过去。 「铛!铛!铛!」斧刀相交,震耳欲聋!高立虽勇,但宇文重庆的斧势更沉更猛,力量完全碾压!不过十合,高立双臂发麻,刀法散乱。宇文重庆眼中凶光爆射,抓住一个破绽,巨斧带着开山裂石之力,自下而上斜撩而出! 噗嗤——咔嚓! 斧刃先是劈开铁甲,紧接着毫无阻碍地斩断颈骨!高立那颗带着惊愕表情的头颅,连同碎裂的头盔冲天而起,猩红的血柱喷溅数尺!无头尸身晃了晃,轰然栽落马下,染红了大片黄沙! 杨幺正与岳飞斗到酣处,忽觉侧面恶风不善,眼角瞥见宇文重庆杀到,惊怒交加!他奋力荡开岳飞一枪,赤焰驹急转,金叉回护,厉声怒骂:「岳飞!无耻之尤!这就是你岳家军的‘英雄’做派?!」 岳飞勒住战马,丈八枪斜指地面,面沉似水:「宇文护卫!退下!此乃本帅与杨幺之约!擅自出战,军法从事!」他目光如电扫过宇文重庆,随即看向杨幺,声音冷硬:「约束不严,岳飞之过,战后自当责罚。你我之约,继续!」 杨幺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眼中怒火与战意交织,狞笑道:「好!岳鹏举!算你还有三分人样!单挑算平手,敢不敢换种玩法?老子麾下尚有‘荆湖五宿上将’!狗贼黄佐玩阴的,折了周伦,但还有四员虎将在此!你可敢各遣四将,一较高下?生死不论!」 岳飞长枪一震,豪气干云:「有何不敢!正合我意!王贵、张宪、牛皋、徐庆!」 「末将在!」四声暴喝,四员岳家军虎将策马而出,杀气冲天! 杨幺亦点将:「夏诚、英宣、陈万信、李合戎!让宋狗见识见识我大楚儿郎的威风!」 「杀!」八员猛将,捉对厮杀!瞬间,江滩之上刀光剑影,怒吼连连,战成一团! 斗将!生死时速! 二十回合转瞬即过。战况胶着之际,「福将」牛皋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与凶悍!他手中长矛猛地一个「缠」字诀,死死绞住陈万信的铁枪!陈万信奋力回夺,中门大开! 「给老子死!」牛皋暴喝如雷,左手闪电般从背后抽出一柄沉重的金装锏!锏身带着刺目的金光和万钧之力,毫无花哨地朝着陈万信的面门狠狠砸落! 嘭——咔嚓! 沉闷的骨裂声令人头皮发麻!陈万信那颗戴着头盔的脑袋,如同被重锤击碎的西瓜,瞬间变形、爆裂!红的白的混合着骨茬四散飞溅!无头的尸身被战马带着冲出几步,轰然倒地! 几乎同时,张宪手中三尖两刃刀幻化出三道致命的寒芒,如同跗骨之蛆,将「箕水豹」英宣的所有退路封死!「破军三绝斩!」英宣格挡开前两刀,第三刀却如毒蛇般刁钻,狠狠劈在他肩甲连接处! 「啊!」英宣惨叫着被劈落马下,未等起身,张宪的亲兵如狼似虎般扑上,瞬间将其五花大绑,拖回本阵! 「贼军败矣!全军突击!踏平鹿角寨!」 电光火石间连折两员大将!岳飞岂会放过这千载良机?丈八枪如怒龙般指向摇摇欲坠的楚军大阵,那声怒吼如同九天惊雷,瞬间点燃了五万岳家军压抑已久的战意! 「杀!!!」 喊杀声震天动地!五万铁甲洪流,如同决堤的黑色怒涛,以排山倒海之势,狠狠撞向陷入混乱的楚军十方营寨! 兵败如山倒!失去了核心战将的指挥,又目睹高立、陈万信惨死,英宣被擒,楚军军心瞬间崩溃!东南营寨首当其冲,被岳家军精锐一冲即垮,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 「顶住!给老子顶住!」杨幺目眦欲裂,金叉狂舞,连斩数名溃兵,却止不住颓势。他心如刀绞,知道大势已去。 「天王!快走!」文猛、雷进浑身浴血,拼死护到杨幺身前,「留得青山在!」 杨幺看着如潮水般涌来的宋军,看着浴血奋战却不断倒下的弟兄,虎目含泪,发出一声不甘的咆哮:「岳飞!此仇不共戴天!撤!向南滩突围!」 金叉一挥,杨幺在文猛、雷进等心腹死士的拼死掩护下,率领残兵败将,沿着汨罗江滩,向着湘阴方向狼狈溃退。身后,是岳家军震天的喊杀声和楚军的哀嚎。 第1055章 一〇五三章 催命斗笠 十里外,竹岭坡的密林深处,八万伪秦军如同蛰伏在阴影中的巨蟒,旌旗低垂,号角无声。冰冷的铁甲在树影下泛着幽光,无数双眼睛透过枝叶缝隙,死死盯着汨罗江方向升腾的硝烟和隐约传来的喊杀声。 中军牙帐内,气氛压抑。 刘光世一身银甲,却掩不住眉宇间的阴鸷与焦灼。他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刀柄,目光锐利如鹰隼,穿透帐帘,仿佛要看清江滩上每一滴飞溅的血。 「岳鹏举……杨幺……」他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和贪婪,「好一场龙争虎斗!杀吧,杀得越狠越好!两败俱伤,才是我等建功之时!」 下首,心腹大将安南侯王德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王爷英明!岳家军再猛也是疲兵,杨幺再凶也是困兽!等他们拼到油尽灯枯,咱们这支‘奇兵’从天而降,擒拿残军,收缴粮秣军械!拿着这份大礼回归临安,官家还能不念我们的‘功劳’?萍乡那点败绩,算个屁!」 刘光世眼中精光一闪,猛地起身,银甲铿锵作响:「传令!全军轻装,疾行二十里!目标——溃军南撤必经之路!给本王堵死他们!一只耗子也不许放过!」他脸上浮现出志在必得的狞笑,「杨幺的人头,岳飞的辎重,本王全要了!」 八万「黄雀」,悄然出洞! 绿色的狗头旗如同暗潮涌动,无声无息地滑下竹岭,沿着密林边缘急速穿行。沉重的脚步声被厚实的落叶吸收,只有冰冷的兵刃偶尔折射出危险的寒芒。他们像一群经验丰富的鬣狗,嗅着血腥味,扑向预定的「盛宴」地点。 仅仅一刻钟后,斥候的快马带着烟尘冲回:「报——!楚军大溃!正朝湘阴方向狼奔豕突!丢盔弃甲,辎重遍地!溃兵四散,毫无章法!」 「好!」刘光世猛地一拍大腿,狂喜之色溢于言表,「天助我也!快!再快!给老子冲上去,抢人头!抢东西!都是我们的!」 镶绿旗再也按捺不住,如同开闸的洪水,吼叫着冲出密林,扑向那片狼藉的江滩。 眼前的景象,让冲在最前面的士兵呼吸都粗重了:破烂的楚军旗帜像垃圾一样插在泥水里。丢弃的铁甲、刀枪散落一地,在泥泞中半埋半露,反射着诱人的金属光泽。堤堰下,堆积如山的……油纸斗笠?被江风吹得翻滚飘飞,如同一群诡异的白色幽灵。 王德勒住战马,疑惑地俯身捡起一顶斗笠,入手冰凉滑腻:「怪了…逃命还顾得上脱斗笠?都扔这儿了?」一股莫名的不安爬上心头。 「报——!前方发现大量辎重车!金银器皿!粮袋!马鞍!」前军的狂喜呼喊瞬间冲散了王德的不安。 贪婪,瞬间点燃! 「金子!是金子!」 「粮食!好多粮食!」 「快抢啊!」 军令?纪律?在赤裸裸的财富面前,瞬间土崩瓦解!八万绿帜军彻底乱了套!士兵们红着眼睛扑向散落的财货,疯狂地往怀里塞,往马背上捆。沉重的粮袋压弯了腰,叮当作响的金银塞满了行囊,连那些被丢弃的破旧斗笠,也被顺手捡起来顶在头上挡风。场面混乱不堪,活脱脱一群发了疯的拾荒者。 「停下!都给老子停下!列阵!小心有诈!」刘光烈急得额头青筋暴跳,嘶声怒吼。但此刻,他的声音在哄抢的狂潮中如同蚊蚋。 刘光世也被眼前的「丰收」晃花了眼,强压住心底一丝异样,故作镇定地挥手:「慌什么!杨幺小儿陆战溃败,丢盔弃甲逃命,哪还有心思设伏?这都是他当年劫掠的民脂民膏!正好便宜了我们!抢!这些都是兄弟们用命换来的战利品!」 然而,老天爷似乎看不惯这场丑陋的闹剧。 轰隆隆——! 东南天际,毫无征兆地,浓墨般的乌云如同巨兽般瞬间吞噬了残阳!一道撕裂天穹的惨白紫电劈下! 哗——!!! 瓢泼大雨,如同天河倒灌!冰冷的雨箭挟着狂风,狂暴地砸落!天地间瞬间白茫茫一片,水汽蒸腾,视线被压缩到不足十步!刚刚还干燥的江滩,转眼化为一片泥泞的沼泽。 「啊!我的金子!」 「粮袋湿了!快盖住!」 「斗笠!快戴上斗笠挡雨!」 混乱加剧!士兵们手忙脚乱地试图保护「战利品」,更多人下意识地将捡来的楚军斗笠扣在头上,弯着腰在泥水里摸索。 就在这片极致的混乱和雨幕的掩护下—— 鬼魅般的黑影,从泥泞的水沟、茂密的芦苇荡、湿滑的竹林深处……悄无声息地钻了出来! 他们动作迅捷如狸猫,对地形熟悉无比。有的无声滑入浑浊的湖沼,水花微澜便消失无踪;有的贴着地面,快速穿越雨幕下的竹林,如同融入阴影。他们身上湿透的破烂军服,与泥泞的环境完美融合。 「不好!有埋伏!」刘光弼惊恐地指着那些在暴雨中一闪而逝的身影,声音都变了调,「那些斗笠…是故意留下的!为了让我们在雨中戴起来…好让他们的人混进来,或者…方便他们自己撤退时伪装!」 「报!雨太大!无法追击!楚军溃兵…全…全不见了!」浑身湿透的斥候带来了绝望的消息。 刘光世僵在马上,冰冷的雨水顺着银甲的缝隙灌入脖颈,刺骨的寒意直透心底。他眼睁睁看着那些戴着自己「战利品」斗笠的士兵在泥泞中挣扎,看着散落一地、被雨水冲刷得更加狼藉的金银粮草,一股巨大的荒诞感和被戏耍的屈辱涌上喉头。 「杨幺……!」刘光世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颤抖,却又带着一丝无力回天的颓然。他猛地一拳砸在湿漉漉的马鞍上,「撤!鸣金!收拢…收拢能拿的‘战利品’…撤兵!」 雨幕中,镶绿旗狼狈北返。 队伍臃肿不堪,士兵们扛着湿透沉重的粮袋,马匹驮着叮当作响却价值大减的「财宝」,人人顶着一顶滑稽的、滴着水的楚军斗笠,在泥泞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士气低迷到了极点,哪里还有半分「得胜之师」的模样?倒像是一支刚刚被打劫过的溃兵。 刘光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懊丧的泪水。他回头望向那片被暴雨笼罩、水汽蒸腾的八百里洞庭,眼神复杂。 「此役…斩获‘辎重’若干…」他声音干涩,像是在说服自己,又像是在给王德听,「成功…阻敌南遁,清扫战场…也算…有所斩获吧?」这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觉得可笑。 王德凑近,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谄媚和无奈:「王爷,奏报上…就这么写!‘我军及时出击,截断楚军溃退之路,毙伤溃兵无数,缴获军资甚巨,有力配合岳太尉正面作战!’至于人头…雨太大,溃兵都化整为零钻水泊了…实难清点。朝廷…会信的。」他顿了顿,声音更低,「只盼那岳飞…真能把这该死的杨幺彻底剿了…我们…才有条像样的活路啊…」 刘光世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望着那片仿佛吞噬一切的、云低水涨的洞庭巨泽。暴雨敲打着无数顶油纸斗笠,发出单调而压抑的噼啪声。 这片刚刚经历过血与火洗礼的湖泊,在雨幕中迅速恢复了它亘古的、深不可测的「静谧」。但刘光世知道,这平静之下,酝酿着更恐怖的风暴。 冰冷的雨水敲打着岳家军的铁胄,发出沉闷的声响。五万复仇之师,如同裹挟着雷霆的钢铁洪流,沿着泥泞的江滩一路向南碾压!马蹄践踏起浑浊的泥浆,杀意刺破雨幕,直追溃逃的杨幺残部。 前锋徐庆、牛皋、张宪、王贵等人,胸中怒火未熄。白日鹿角寨的血战,袍泽的牺牲,让他们恨不能将杨幺生吞活剥!追击数十里,眼看就要咬住楚军的尾巴! 刚过狭窄的谷口,弥漫的雨雾中,一片诡异的景象撞入眼帘:前方江滩密林边缘,影影绰绰挤满了人头!人影攒动,衣甲歪斜,满地散落着刺眼的金银器皿、倾覆的粮车、丢弃的兵器!更扎眼的是——几乎每个人都戴着一顶湿漉漉的、沾满泥污的油纸斗笠!那正是白日楚军溃兵仓皇丢弃的标志! 混乱的人群中,有人在疯狂地往怀里塞金银,有人正试图将沉重的马鞍捆上受惊的战马,场面一片狼藉,贪婪和慌乱交织。 「操!」王贵猛地勒住战马,眼珠子瞬间充血,「杨幺的崽子们!死到临头还敢贪这点破烂?!给脸不要脸!」他手中长刀「呛啷」出鞘,厉声咆哮,声震雨幕:「全军听令——见戴斗笠者,杀无赦!一个不留!」 「哈哈哈!天赐老牛三百颗贼头!」牛皋狂笑如雷,兴奋得须发皆张,丈八蛇矛化作一道夺命乌光,一马当先就冲了过去! 「杀——!!!」 憋了一肚子火的岳家军精锐,瞬间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怒吼!如同被激怒的钢铁猛兽群,从丘壑、林间、雨雾中狂飙而出!长矛如林攒刺,战槊横扫千军,铁刀卷起寒光,巨斧撕裂空气!目标只有一个——所有戴斗笠的脑袋! 然而,他们砍杀的,并非楚军溃兵! 此刻,刘光世的八万镶绿旗正深陷在由贪婪和暴雨编织的泥潭地狱中! 因哄抢楚军故意丢弃的「诱饵」,队伍早已乱成一锅沸腾的烂粥。士兵们为了几块碎银、一件破甲互相推搡谩骂,甚至大打出手。冰冷的暴雨将一切搅得更糟,泥泞深及脚踝,人马深陷,挣扎嘶鸣。阵列?章法?早已被抛到九霄云外。 杀声!恐怖的、充满铁血杀意的吼声,如同死神的丧钟,毫无征兆地在雨雾中炸响! 镶绿旗的士兵们惊恐地抬头,只见一排排模糊但无比凶悍的身影,如同撕裂雨幕的地狱魔神,裹挟着死亡的气息,瞬间冲到了眼前! 「不——!住手!我们是自己人!」有反应快的士卒惊恐地嘶喊,试图撕下肩头那该死的镶绿旗肩标,「我是大秦安南侯王德部下的!是宋军!是宋军啊!」 「别杀!我们不是湖匪!是大秦…不,是朝廷的兵!朝廷的兵!」 晚了!太晚了! 杀红了眼的岳家军精锐,眼中只有那顶该死的斗笠——那是楚贼的标志!是仇敌的证明!更何况,这些「朝廷友军」平日蝇营狗苟、首鼠两端的嘴脸,早已让岳家军上下深恶痛绝!如今撞到刀口上,正好新账旧账一起算! 「噗嗤!」「咔嚓!」「啊——!」 利刃入肉声、骨骼碎裂声、绝望惨叫声瞬间盖过了暴雨! 血花在雨幕中凄厉绽放!断臂残肢混合着泥水飞溅!战马惊恐的嘶鸣与人临死的哀嚎交织成地狱交响曲! 镶绿旗的士兵们如同被割倒的麦子般成片倒下。有人想转身逃跑,却被身后同样惊恐、同样戴着斗笠的「友军」挡住去路,互相践踏!有人想举起武器解释,冰冷的矛尖已洞穿了他的咽喉! 「住手!快住手!我是王德!是王德啊!」王德状若疯魔,挥舞着佩剑嘶吼,试图稳住局面,声音却被淹没。他眼睁睁看着一名亲信被岳家军士兵一矛刺穿脖子,鲜血喷了他满脸! 「旗!快把将旗举起来!让他们看清楚!」秦祐目眦欲裂,声嘶力竭。几名亲兵奋力想将湿透沉重的「镶绿狗头旗」大纛竖起。 嗡——! 一支恐怖的狼牙重箭撕裂雨幕,精准无比地射断了旗杆!大旗轰然倒塌,溅起大片泥水。远处雨雾中,岳家军神射手「蒋山虎」冷漠地放下了强弓。 绝望点燃了最后的疯狂!一些镶绿旗士兵在极度的恐惧和屈辱下,红着眼睛举起了刀枪,试图反击! 「跟他们拼了!」 「杀一个够本!」 这零星的反抗,如同火上浇油!在岳家军眼中,这坐实了他们是「负隅顽抗的楚贼死士」!屠杀更加酷烈! 「完了…全完了…」刘光世呆立在马上,浑身冰冷,看着自己辛苦攒下的家底像猪羊一样被宰杀。他猛地惊醒,声音因恐惧而变调:「快!快去找岳飞!找王贵!张宪!牛皋!告诉他们…是误会!天大的误会!快去啊!」 马皋鼓起最后勇气,策马冲向战团边缘,挥舞手臂,声嘶力竭:「我是马皋!汴梁旧部!自己人!快停手!停——」 话未说完,一名岳家军骑兵见他戴着斗笠,二话不说,兜头就是一刀劈来!马皋魂飞魄散,狼狈滚鞍落马,才堪堪躲过,连滚带爬逃入雨林,心胆俱裂。 刘光烈摔在泥水里,挣扎着朝岳家军方向哭喊:「我们是来帮你们剿匪的啊!怎么会…怎么会这样…停手啊…」他的声音被震天的喊杀和暴雨无情吞噬。 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灾难!一场由贪婪、暴雨和一顶顶廉价斗笠引发的血色荒诞剧! 当喊杀声渐渐停歇,雨势也诡异地变小时,葫芦口江滩已成修罗屠场。镶绿旗八万大军,伤亡过半!尸横遍野,血流漂杵,泥水被染成暗红色。王德身负重伤,生死不知;马皋失踪;秦祐、刘光弼各自带着不成建制的残兵败将,仓皇遁入山林。 刘光世失魂落魄地骑在一匹瘦弱的驮马上,独立于尸山血海之外。雨水混着泥浆从他死灰色的脸上滑落。他低头,看着脚下泥水中一顶被踩烂、浸满鲜血的油纸斗笠,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最终发出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绝望至极的嘶嚎:「天…天要亡我刘光世……竟…竟亡于这…一顶斗笠!!!」 岳家军追杀十里,势头稍缓。 张宪策马回报,面色凝重:「大哥…前面…似乎不是楚军溃兵…看残旗和俘虏…是伪秦刘光世的镶绿旗军!」 岳飞勒住雪中行,雨水顺着他刚毅的脸颊流下。他望着身后那片如同地狱的血色泥滩,眉头紧锁,沉默片刻,声音冰冷如铁:「误杀…事后自当抚恤。然刘光世之辈,本无忠义之心,投机取巧,趁火打劫,妄图渔利。此等行径,天理难容!今日之劫,乃其咎由自取!死不足惜!」 「哈哈哈哈!」一旁的岳云闻言,放声大笑,笑声中带着少年人的快意恩仇和冰冷的杀伐气,「辱国之贼,死得其所!省得日后脏了我岳家军的刀!」 暴雨终于彻底停歇。 残阳如血,挣扎着穿透厚重的乌云,将最后的光辉洒在葫芦口这片修罗场上。岳家军沉默地整队,擦拭兵甲,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和雨后的土腥气。 泥泞的江滩上,楚军的斗笠和镶绿旗的残肢断刃混杂在一起,不分彼此。暗红的血水在低洼处汇聚成溪,无声地流淌,渗入大地,流入汨罗江。 仿佛一场荒诞而惨烈的大梦,刚刚醒来,却又深陷其中。 第1056章 一〇五四章 伪秦末日 暴雨的余威还在潮湿的空气中震颤,汨罗江畔已化为一片猩红的泥泞地狱。血水与雨水在无数尸体和破碎的斗笠间蜿蜒流淌,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铁锈与死亡气息。 岳家军的铁蹄刚刚止住追杀的步伐,将士们喘息未定,滚烫的刀锋还滴淌着伪秦军的血水,蒸腾的雾气混杂着浓烈的血腥味弥漫在死寂的江滩。 轰——!!! 一声撼天动地的号炮,如同九霄雷霆炸裂!猝然从洞庭湖东岸传来,震得人耳膜欲裂,心胆俱寒! 岳飞猛然转头,瞳孔骤缩! 只见那原本死寂的湖岸线、泥泞的滩涂、幽暗的密林深处——无数黑影如同从地狱最深处爬出般,无声无息地涌现! 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汨罗江边那苍茫厚重的水雾,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猛地撕开! 数万楚军伏兵,如同从地狱深渊爬出的复仇恶鬼,骤然涌现! 将旗下,赫然是白日被击溃的楚军悍将! 「九头蛇」李燚:蛇矛滴血,独眼凶光毕露! 「玉睛龙」雷进:重甲覆身,长枪寒芒吞吐! 「望天狼」文猛:强弩在手,目光如毒狼! 「花臂狮」杨钦:赤膊战鼓,肌肉虬结如狮! 「亢金龙」夏诚、「柳土獐」李合戎、「紫翼鹰」陈钦……一张张白日败退的狰狞面孔,此刻竟衣甲重整,杀气更盛!仿佛白日之败,只是一场麻痹猎物的假寐! 而在他们身后,是一支从未露面的、散发着诡异水腥气的生力军! 为首数百悍卒,浑身湿透,斗笠下的面容狰狞,直接从冰冷的江水中跃出,踏着泥泞的滩涂,挺着密密麻麻、寒光闪烁的长矛,如同移动的钢铁荆棘林,悍然冲锋!震天的杀声撕裂了短暂的寂静,连空气都在尖啸! 副军师「碧眼屃」程林,身披水青色道袍,骑着一匹诡异的杂色花驴,从容立于滨湖巨岩之上。他碧绿的眼眸扫过混乱的战场,嘴角勾起一丝冰冷残酷的笑意,手指如刀锋般指向岳家军与伪秦残军混杂的核心:「时辰已到!水鬼上岸,陆师夹杀!一个不留!」 吼——!!! 随着他一声令下,十道携带着浓郁水泽腥风的身影,如同十把淬毒的匕首,狠狠刺入战场! 「水中阎罗」陈瑫挥舞两条缠绕着水草的铁链钩镰鬼魅般,沾着即死,碰着即亡,卷起腥臭水浪,直砸岳家军盾阵!盾碎人亡!专勾人头,江滩上瞬间多了一串漂浮的「糖葫芦」。 「浪里飞鲨」刘衡双刀如鲨鳍撕裂水面!刀光化作致命的水漩涡,所过之处,断肢残臂混合着泥水冲天而起!势沉如怒潮! 「金壳玉龟」全琮背负巨大金色龟甲盾,箭矢射在上面叮当作响,竟毫发无伤!他如同移动堡垒,为身后水鬼开路,刀枪难入如同人形坦克,无视刀劈枪刺,硬顶着岳家军的箭雨冲锋,撞得人仰马翻!马皋试图阻拦,被连人带马撞飞,头颅如烂西瓜般爆开! 「水耗子」从化身影鬼魅,在泥泞与水洼间滑行如电!手中浸透血锈的铁索无声甩出,精准套住落单骑兵的脖颈,猛地拖入深水或密林!只留下一串绝望的气泡或戛然而止的惨叫! 「泥菩萨」张彪一张悲天悯人的「菩萨脸」,下手却毒辣无比!双刀专走下三路,断筋碎骨,阴险至极! 「沱江鬼」李彪手中淬毒「断魂钩」刁钻狠辣,驱赶着一群脸色灰败如尸的「水尸兵」!它们无视伤痛,沉默冲锋,眼中只有死寂的幽光,如同从黄泉爬出的阴兵!所到之处,连久经沙场的岳家悍卒也头皮发麻! 「小蜃龙」刘诜口中发出尖锐嘶鸣!身形快得拉出残影,腰间五尺「浪刀」破开雨幕,刀光如鲨群噬咬,伪秦残兵成片倒下! 「巨斧将」余端一柄开山巨斧狂舞如风车!每一次劈落,都伴随着骨骼碎裂的闷响和喷溅的血泉!竟能一斧将三名并排的岳家军重步兵连人带甲劈成两段! 「飞天穷奇」张虎身法如妖兽!从马背或树梢飞扑而下,利爪般的双手直掏心窝!一名岳家军偏将被他生生从马上扑落,喉管瞬间被撕裂! 「断牙斑驳」李迟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嚎!一杆布满锈蚀缺口的铁枪快如毒蛇吐信!枪尖挑处,头盔连同天灵盖一起掀飞! 「伏兵!是杨幺的伏兵!」岳家军阵中惊呼四起。刚刚经历一场血战的疲惫感,瞬间被刺骨的寒意取代。 刚刚经历与伪秦军惨烈「误会战」、人困马乏的岳家军,以及早已被打残、惊魂未定的镶绿旗残兵,瞬间陷入了更恐怖的炼狱! 岳飞勒马高丘,瞳孔骤然收缩。望着那如同潮信般汹涌扑来的楚军洪流,一股沉重的压力让他握紧了枪柄。「好一个杨幺!竟藏此绝杀后手于水雾之中!」他心中凛然,深知此战凶险远超方才,「全军——结阵!死战不退!岳家军的锋刃,还未钝!」 然而,楚军的突袭太快、太猛!张宪、王贵、牛皋等前锋悍将甚至来不及整队,就被四面八方涌来的楚军精锐切割、包抄! 雨后黄昏的浓雾尚未散尽,能见度极低。水鬼们熟悉地形,神出鬼没。阴兵、铁索、骨锏……各种闻所未闻的诡异攻击方式,配合着李燚、雷进等悍将的正面猛攻,将战场切割得支离破碎! 伪秦残军彻底沦为待宰羔羊!他们身上还戴着该死的斗笠,衣甲不整,惊恐万状,像没头苍蝇般在战场上乱窜,成了楚军最好的靶子和搅乱岳家军的「烟雾弹」! 「啊——!什么东西咬我!」 「鬼!是水鬼啊!」 「顶住!列阵!别乱!」 「看不清楚!是敌是友?!」 哀嚎声、惊叫声、兵器碰撞声、骨肉撕裂声……混杂成一片绝望的死亡乐章! 「杨幺狗贼!好毒的心肠!竟藏此奇兵!」岳飞目眦欲裂,他心中雪亮,楚军白日溃败是假,诱敌深入,消耗伪秦,再以此生力军和奇兵收割战场才是真!然而,此刻军心已乱,疲惫不堪的王贵、张宪、牛皋等人只能各自为战,拼命收缩阵型,试图在鬼魅般的攻击中杀出一条血路。 本就如同惊弓之鸟的镶绿旗残兵,彻底迎来了灭顶之灾! 侥幸从岳家军刀下逃生的镶绿旗溃兵,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被四面八方涌来的水鬼、阴兵撕成了碎片。建制?指挥?早已成为奢望。如同待宰的羔羊,在泥泞中徒劳挣扎。 刘光世此刻如同丧家之犬,他试图向岳家军靠拢寻求庇护,但那身斗笠和狼狈的镶绿旗主的华丽装束,在混乱中如同催命符。 刘光世强作镇定,试图收拢身边仅存的亲卫:「不要乱!向本王靠拢!杀出……」话音未落! 轰!「水中阎罗」陈瑫的鱼骨锏带着万钧之力砸来!刘光世手中长枪应声脱手! 嗷——!如同野兽咆哮,「飞天穷奇」张虎从侧翼树梢猛扑而下!势如陨石! 「噗通!」刘光世连人带马被这股恐怖巨力狠狠扑倒在冰冷的烂泥里!冰冷的泥水瞬间灌满口鼻!他银亮的盔甲沾满污泥,曾经不可一世的金宋双认证「秦王」,此刻像条落水狗般被张虎死死压在身下,动弹不得! 「捆了!押给天王!」陈瑫狞笑着,铁链哗啦作响。 刘光世在泥浆中徒劳挣扎,屈辱的泪水混合着泥水淌下。完了,一切都完了。 他的兄弟刘光烈、刘光弼各自带着几十残兵试图突围,瞬间被楚军浪潮吞没。刘光烈被数支长矛贯穿,钉死在泥地上;刘光弼则被「玉睛龙」雷进一枪挑上半空,尸体砸落时激起大片血泥。 「比子都」秦祐挥舞双戟,状若疯虎,连斩数名水尸兵,却被「浪里飞鲨」刘衡如鬼魅般贴近,双刀如毒蛇绞杀,一刀剖开了他的腹部!肠肚混合着血水瞬间涌出! 「夜游神」陈贵、「增福神」双龙背靠背死战,刀法凌厉,却架不住四面八方涌来的阴兵和水鬼。最终被雷进与陈钦联手斩下头颅! 断臂的安南侯王德,犹自以刀拄地,独臂挥舞,状如疯魔,厉声咒骂。却被神出鬼没的「水耗子」从化,用冰冷的铁索从背后无声套住脖子,猛地拖入一片茂密的芦苇荡深处。只留下几声沉闷的呜咽和铁索拖曳的哗啦声,便再无声息。 至此,伪秦八万镶绿旗大军,灰飞烟灭。唯余刘光世一人,如待宰猪羊般被生擒活捉。 伪秦最后的核心将领,如同被狂风扫过的落叶,在楚军和岳家军碰撞的钢铁洪流中,一个接一个被碾碎、吞噬,溅不起多少浪花。这支首鼠两端、金宋合资对抗明楚的势力,在葫芦口这片血染的泥滩上,彻底画上了句号,成为了这场大战中最讽刺也最凄凉的注脚。 然而这场残酷的收割,楚军也付出了代价。 「沱江鬼」李彪追杀过猛,一头撞进了岳云亲率的陷阵营!乱箭如雨!李彪身中数十箭,如同刺猬般栽倒! 「泥菩萨」张彪对上杀红了眼的牛皋!他的阴兵被牛皋的金锏砸得粉碎!牛皋怒吼如雷,丈八蛇矛化作一道复仇的乌光,将张彪连人带他那身诡异的泥浆铠甲,捅了个透心凉! 「巨斧将」余端为掩护刘诜撤退,挥舞巨斧断后,陷入重围!岳家军精锐长枪如林攒刺,纵有开山之力,也难敌百枪穿身!最终被乱枪捅成了筛子!刘诜也被流矢射中后心,扑倒在燃烧的沼泽边缘,被火焰吞噬。 高岗之上,杨幺的身影缓缓出现。 他负手立于制高点,冷眼俯瞰着下方那片如同沸腾血池的修罗场。看着镶绿旗彻底覆灭,看着岳家军在奇兵突袭下狼狈收缩,看着己方悍将陨落。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一双深邃的眼眸深处,似乎有火焰在静静燃烧。嘴角,勾起一丝极淡、却冰冷刺骨的笑意。 副军师程林悄然来到他身侧,碧眼扫过战场,低声道:「天王,伪秦已除,毒瘤尽去。然…岳鹏举主力未损,根基犹在。此战虽胜,却未尽全功…水泊深处,才是真正的生死场。」 岳飞浴血奋战,丈八枪下不知挑翻了多少水鬼阴兵。他环顾四周,浓雾、泥泞、神出鬼没的敌人、疲惫不堪的士卒、濒临崩溃的士气…他知道,再打下去,只会被这诡异的战场吞噬! 「传令!王贵断后!张宪、牛皋护持两翼!岳云随我——向北岸突围!撤!」岳飞的声音如同金铁交鸣,穿透混乱的杀声,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岳家军精锐爆发出最后的力气,如同受伤但依旧凶悍的猛虎,撕裂楚军和水鬼的纠缠,向着北岸且战且退。 惨烈的厮杀持续到天亮。楚军伏兵虽凶悍,但在岳飞沉稳的指挥和岳家军顽强的抵抗下,未能彻底击溃宋军主力,自身也付出了「泥菩萨」张彪、「沱江鬼」李彪、「小蜃龙」刘诜、「巨斧将」余端等数员大将阵亡的惨重代价。 湿冷的江风,卷动着残破的旌旗。 当最后一支岳家军战船驶离南岸,踏上北岸坚实的土地时,已是天光大亮。 朝阳如血,将第一缕光涂抹在汨罗江上。江面漂浮着无数的尸体、破碎的木板、散落的兵器和…那浸透了鲜血、沉浮不定的油纸斗笠。 北岸,岳家军沉默地整队。铁甲上血污未干,人人带伤。疲惫如同沉重的山,压得他们几乎喘不过气。没有人说话,只有粗重的喘息和战马不安的响鼻。 「杨幺…」岳飞的声音低沉而凝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此战虽挫其锋芒,然其主力未损,伏兵之策,退兵之决,皆显枭雄之姿。若非其意在保存实力,不愿与我军在此死磕到底…今日之局,恐难善了。」 王贵抹了把脸上的血汗,忧心忡忡:「大哥,刘光世全军覆没,虽是大快人心,可朝廷里那些相公们…怕是又要聒噪,寻咱们的麻烦了!」 岳飞缓缓摇头,目光投向那吞噬了无数生命、依旧沉默而神秘的八百里洞庭,语气斩钉截铁:「些许非议,何足挂齿?伪秦已灭,不过是扫除了一个疥癣之疾。真正的江湖,还在那烟波浩渺之中!杨幺未擒,山寨未平!此乃心腹大患!只要大宋天命未绝,这洞庭之水,便注定还要用血来染红!传令,收拢伤兵,加固营寨——再战,不远矣!」 岳飞按剑立于江边,玄甲在朝霞中如同冰冷的礁石。他望着对岸那片被血色和暮霭笼罩的战场,望着那吞噬了无数生命的、深不可测的八百里洞庭。 那里,残魂呜咽,斗笠飘零。 那里,杨幺的身影,已然隐入无边的水雾之中。 下一次对决,将在水与火的炼狱里展开。而今日葫芦口的血债,必将以洞庭湖的惊涛来偿还! 第1057章 一〇五五章 明军入湘 建炎六年十月初一,晨雾如纱,笼罩湘江入口,醴陵城墙在雾中若隐若现,残破的垛口诉说着连日炮火的摧残。明军大营旌旗猎猎,方梦华青衫折扇,车队自萍乡抵达,踏上泥泞的江岸。营中,李宝、王宗石、宁铁龙、等将领肃立相迎,身后百余门火炮森然排列,炮口犹带硝烟余温。 方梦华步入中军帐,目光扫过沙盘,醴陵城防坚固,南城墙虽伤痕累累,仍屹立不倒。她沉声问:「宝子,战况如何?」 李宝抱拳,面色凝重:「回大姐,醴陵城伪秦镇西侯郦琼、王师晟率二万镶绿旗死守,城墙厚实,地势险要。神机营连日炮轰,毁其外廓,然内墙坚固,守军负隅顽抗,短时难破。末将请再宽限五日,集中火力,定破此城!」 方梦华点头,折扇轻点沙盘:「金陵兵工厂新送五十门线膛火炮,火力更精准,射程更远。神机营火炮增至一百五十门,弹药充足。」她转向辎重官,「即刻调配,午时前布阵南城!」 王宗石踏前一步,铁甲铿锵:「首相,末将请命率十五师强攻南城薄弱点,逼出伪秦精锐,彻底击溃其士气!」 方梦华目光如炬:「准!但切勿蛮干,待火炮开路,步兵再进!」 城墙上,硝烟弥漫,伪秦镇西侯郦琼一身黑甲,目光如鹰,俯瞰明军营地。身旁,王师晟手按刀柄,脸色铁青:「侯爷,明军火炮增至百余门,南城墙已现裂缝!昨日一颗开花弹险些炸中您,今日再不撤下城头,恐有不测!」 郦琼冷哼:「撤?醴陵若失,湘江入口尽归明军,杨幺尚未拿下,大秦何处容身?」他压低声音,「消息已封锁,士卒尚不知。此战唯有死守,拖延时间,待我安排北逃之路!」 斥候急报:「明军新增五十门火炮,射程更远,威力更强!南城墙基裂缝扩大,守军伤亡三千!」 郦琼瞳孔骤缩,咬牙下令:「调六个营精锐,增援南城!死守缺口,违者立斩!」 王师晟皱眉:「侯爷,精锐尽出,城内空虚,若明军佯攻引诱…」 「无暇多虑!」郦琼挥手打断,「明军火力太猛,拖一日是福,拖两日是命!」 而在郦琼不够绝望之时,一封密报悄然送至他手中:「云阳山中,龙渊、黄旺、李朝、张成等明教绿林义军,三年潜伏终出,如今已席卷衡州地界,民心响应,我军后方渐现空虚。」 郦琼的目光死死盯着密报上那几个名字:龙渊、黄旺、李朝、张成…还有「席卷衡州」、「民心响应」、「后方空虚」这几个刺眼的词。他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无数念头。 死守?固然悲壮,甚至能重创攻城的明军精锐,但结局几乎是注定的城破身死。醴陵一失,湘江门户洞开,潭州腹背受敌,伪秦在湘东湘南的根基动摇。他郦琼的死,除了成全一个忠烈之名,于大局何补?方梦华、李宝会踏着他的尸体,直捣潭州! 撤退?退向潭州,依靠坚城再做周旋?可身后有方梦华主力衔尾追击,前方潭州……潭州的后方,衡州已经乱了!龙渊这些明教余孽蛰伏三年,选在此刻发难,绝非巧合!他们就是方梦华扎在伪秦后心的一把毒匕!潭州本身,还能是安稳的大后方吗?若自己带着残兵败将退回去,面对的可能是一个被搅得天翻地覆、无法提供稳定支援的烂摊子,甚至可能被方梦华和义军前后夹击! 「未必全无一线生机……」郦琼喃喃自语,眼中那抹精光越来越亮,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堪称疯狂的计划在他心中迅速成型。 午时,醴陵城南炮声震天,一百五十门火炮齐射,火舌吞吐,硝烟蔽日。方梦华立于高坡,观察战况,眉头微皱:「传统炮击效率太低,城墙虽损,根基未毁。」她召来李宝,「改用开花弹集中轰击墙基,破坏结构,再以实心弹猛轰上部,加速坍塌!」 李宝领命,炮手迅速调整,五十门线膛火炮装填开花弹,精准轰击墙基。爆炸声如雷,砖石崩裂,尘土飞扬,城墙中下部裂缝迅速扩大。实心弹接踵而至,砸向上部垛口,墙体摇摇欲坠。 方梦华再下令:「从辎重营调五百斤苦味酸炸药,装入大瓮,趁步兵佯攻,塞入墙基弹坑,定向爆破,彻底炸塌城墙!」 王宗石抱拳:「末将愿率精锐佯攻,吸引伪秦火力,掩护爆破!」 城墙上,郦琼目睹开花弹炸裂墙基,巨响震耳,砖石如雨。伪秦六个营精锐家丁增援南城,却被密集炮火覆盖,死伤惨重。一颗开花弹落于郦琼身侧十步,爆炸气浪掀翻数名亲卫,他盔甲崩裂,嘴角渗血。 王师晟急劝:「侯爷,墙基已毁,城墙随时坍塌!速撤,保命要紧!」 郦琼咬牙:「撤?此城若失,秦王岂容我等?拼死一战,或有生机!」他心知刘光世前日汨罗被擒消息若泄,军心必散,暗令心腹备马,伪装逃往伪齐。 明军火枪营三百人推进至二百步,雷霆一号步枪齐射,城头伪秦军血花四溅,士气崩溃。郦琼察觉明军战术变化,墙基裂缝已宽逾一尺,守军惊恐万状,逃兵四散。 申时,王宗石率赣东三师五千精锐佯攻南城,盾牌如墙,火枪营压制城头,吸引伪秦火力。辎重营士兵冒死将三瓮苦味酸炸药塞入墙基弹坑,点燃引线。 王师晟察觉异常,厉声喝问:「明军攻势诡异,速查墙基!」然为时已晚——轰!轰!轰! 三声巨响震天动地,南城十余丈城墙化为废墟,砖石飞溅,烟尘蔽日。爆炸波及百步,伪秦守军连同王师晟在内,瞬间粉身碎骨,残肢断臂如雨坠落。郦琼被飞溅的碎石击中左臂,血流如注,心神具裂。 方梦华挥扇下令:「全军火炮齐射,覆盖缺口!步兵冲锋!」 王宗石站在冲锋阵前,铁甲在炮火映照下反射着暗红的光。他身后是十五师最悍勇的劲卒,人人眼中燃烧着嗜血与功勋的火焰,也夹杂着对那地狱景象的敬畏。 「弟兄们!」王宗石的声音在炮火间隙中嘶吼,「司令的炮,为吾等开了路!南城破口就在眼前!破城首功,便在今日!随我——杀!!」 「杀!杀!杀!」回应他的,是震天的咆哮。炮火甫一延伸,向城墙纵深和两侧压制,王宗石便如离弦之箭,率先冲向那道被炮火硬生生撕扯出的巨大豁口。豁口处烟尘弥漫,残肢断臂与破碎的砖石混杂,形成一道血肉与瓦砾的斜坡。 「顶住!顶住!」伪秦守军的嘶喊在爆炸的余音中显得微弱而绝望。郦琼留下的六营精锐家丁,确实是最悍不畏死的部队。他们从烟尘中、从残破的垛口后、从滚烫的瓦砾堆里冒出来,用长矛、火铳、滚木擂石,甚至血肉之躯,疯狂地堵向那道致命的缺口。箭矢如雨,铅弹呼啸,滚烫的沸油和金汁泼洒而下,瞬间将冲在最前的几名明军士卒化作惨叫的火人或滚落下去。 惨烈的白刃战在豁口内外瞬间爆发。明军凭借着一股锐气,顶着巨大的伤亡向上猛冲;郦琼家丁则依托残存的工事和豁口内侧狭窄的地形,死战不退。尸体迅速堆积,几乎要将豁口填平,鲜血汇成小溪,沿着瓦砾流淌,浸透了焦黑的土地。王宗石身先士卒,手中长刀卷刃,甲胄上挂满血污和碎肉,状如疯魔,怒吼着一次次劈开挡路的敌军,试图将突破口撕得更开。 南城的厮杀已进入白热化。豁口处尸积如山,双方士兵在血泊和残骸中翻滚搏杀,怒吼与惨叫不绝于耳。王宗石的部队付出了惨重代价,终于在南城豁口内侧勉强站稳了脚跟,后续部队正源源不断地涌进来,与伪秦守军展开残酷的巷战。胜利的天平,正在向明军倾斜。 一百五十门火炮再度怒吼,炮弹如暴雨倾泻,伪秦援兵死伤殆尽。王宗石率精锐沿废墟突入城内,火枪营扫射残敌,刀盾兵砍杀逃兵,醴陵城防彻底崩溃。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彷佛仍在空气中震颤。南城巨大的缺口处,烟尘混合著浓重的血腥气,形成一片暗红色的、令人窒息的雾霭。碎石、木屑、破碎的兵器,以及难以辨认的人体残骸,构成了通往地狱的斜坡。 「杀——!」王宗石的嘶吼穿透了混乱的声浪,他身先士卒,踏着滚烫的瓦砾和粘稠的血浆,第一个冲进了那道由毁灭撕开的门户。他身后的明军士兵如同决堤的狂潮,汹涌而入。长矛如林,刀光如雪,火铳的轰鸣在狭窄的街巷中爆发出更令人心悸的回响。抵抗?在如此毁灭性的打击和随之而来的士气崩溃下,伪秦军残存的意志如同烈日下的薄冰,瞬间瓦解。 城内的景象宛如炼狱。军械库方向烈焰冲天,浓烟滚滚,火舌舔舐着临近的屋舍。幸存的守军早已失去了建制,像无头苍蝇般在街巷间狼奔豕突,或跪地乞降,或在绝望中引刀自戕。昔日壁垒森严的醴陵城,此刻只剩下哀嚎、火焰和明军士兵肃杀的推进脚步声。 王宗石双目赤红,甲胄上挂满血污,手中的长刀已经砍得卷刃。他带着亲兵直扑城中心的指挥所,目标只有一个——郦琼!「搜!掘地三尺也要把郦琼给我挖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然而,等待他们的只有一片狼藉的指挥所和几具来不及逃走的低级军官尸体。象征着镇西侯权威的狗头帅旗被随意丢弃在地上,沾满泥泞和血污。王宗石一脚踹翻帅案,怒火中烧:「跑了?!这老狐狸!给我追!封锁所有城门,搜山!」 明军大营,望楼之上。方梦华一身红袍,在猎猎风中纹丝不动,如同俯瞰战场的雕塑。她冷漠地注视着南城方向升腾的浓烟和火光,听着震天的喊杀声。 李宝侍立一旁,脸上并无多少喜色:「大姐,王宗石部已突入南城,正在扩大战果。郦琼的精锐确实能打,抵抗极其顽强,我军伤亡不小。不过,最迟明日,醴陵必破。」 方梦华的目光并未移开,只是淡淡问道:「郦琼本人呢?可还在城头?」 李宝微怔:「据前线回报,自炮击南城最猛烈时,郦琼曾在城头督战受伤,之后便未见其踪影。想必是退入内城指挥了。」 方梦华沉默片刻,冷声道:「郦琼非庸才。困兽犹斗,当防其困兽之斗,行险一搏。东、北两门方向,可有异动?」 「暂无大规模异动。我军已形成合围之势,他们插翅难飞!」李宝语气肯定。 城内,郦琼换上小卒衣甲,趁乱混入逃兵。临行前,他目睹王师晟尸骨无存,伪秦军如丧家之犬,四散奔逃。湘江水道入口尽归明军,醴陵城头升起日月圣火旗。 李宝快步登上高台,抱拳禀报:「大姐,南城已破,王宗石部正在肃清残敌。我军已控制全城四门及要道。只是……」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经反复核查俘虏和战场辨认,确认伪秦镇西侯副将王师晟已在城墙爆破中当场阵亡,尸骨无存。而郦琼……下落不明。城北有士卒报告,在城破前一刻,曾见数名形迹可疑的‘败兵’趁乱从北门一处坍塌的豁口溜出,遁入北面山林。」 方梦华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彷佛这个结果早在她预料之中。她缓缓开口,声音清冷如冰泉:「王师晟,也算一员悍将,死得其所。厚葬其……能找到的遗物。」她话锋一转,语气中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凛冽,「至于郦琼……他若死在乱军之中,反倒便宜了他。能舍下王师晟和两万将士的性命,能舍下醴陵城,甚至能舍下他那‘大秦’的旗号……这份断尾求生的狠辣,才配做我的对手。」 李宝心头一凛:「大姐的意思是,他……」 「他绝不会甘心就此落幕。」方梦华的目光锐利如刀,「传令:第一,王宗石部肃清残敌后,立刻组织人力清理战场,收敛双方阵亡将士遗骸,集中焚化,深埋,防止疫病。第二,张贴安民告示,开仓放粮,赈济城中受难百姓。第三,严密搜查城内,尤其是郦琼指挥所,所有文书、信函、地图,片纸不留,全部封存送来。第四,」她声音陡然转寒,「派出最精锐的侦骑,以醴陵北门为起点,扇形向北、东北方向搜索,重点探查山间小径、渡口。发现郦琼踪迹者,重赏;能取其首级者,官升三级,赏万贯!」 「是!」李宝肃然领命。 方梦华俯瞰残破城墙,硝烟未散。她转向李宝:「传令宁铁龙,追查郦琼下落。通知杨天王,湘江入口已通,洞庭粮道无忧。」 斥候来报:「首相,茶陵云阳山绿林义军龙渊、黄旺、李朝、张成席卷衡州,伪秦残部望风而降!」 方梦华点头:「好!绿林义军助我扫清衡州,湘南全境可定。传令赣西,加速铁路、学堂、工厂建设,赈济流民,五年内民智可开,北伐根基更固!」 幕阜山西麓,夜色如墨,掩盖了白日的血腥与喧嚣。冰冷的秋雨淅淅沥沥地落下,冲刷着逃亡者身上的血污和泥泞,却洗不去深入骨髓的疲惫与寒意。 郦琼在两名仅存的、伤痕累累的亲卫家丁搀扶下,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崎岖湿滑的山林中跋涉。他早已脱去了那身象征侯爵威严的镶绿旗华丽铠甲,换上了一套沾满泥浆和破洞的普通士兵号衣。脸上那道被碎石划破的伤口火辣辣地疼,肩胛被王师晟残臂砸中的地方更是传来阵阵闷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内腑。然而,肉体的痛苦远不及心中的剧痛。 醴陵城冲天火光的方向,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眼底。王师晟临死前那声苦谏,城墙崩塌时震耳欲聋的轰鸣,士兵绝望的惨叫,还有方梦华那张彷佛永远冷漠无情的脸……一幕幕在脑海中翻腾。六营镶绿旗家丁那是他经营多年的嫡系精锐!还有王师晟,他最倚重、最信任的兄弟……就这么灰飞烟灭了。 「侯爷……不,老爷,前面有处山洞,可以避避雨,歇口气。」一名家丁哑着嗓子,指着前方一处黑黢黢的岩壁缝隙。 郦琼木然地点点头,任由家丁搀扶着钻进那狭窄、潮湿、散发着腐叶气息的山洞。洞内伸手不见五指,只有三人粗重的喘息声和洞外单调的雨声。 黑暗中,郦琼靠着冰冷的石壁滑坐下来,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不是恐惧,是力竭,是巨大的愤怒与不甘在撕扯着他。他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刺痛,让他保持着最后的清醒。 「秦……亡了。」他声音嘶哑,彷佛从喉咙深处挤出的砂砾,「前日汨罗溃败,刘公被俘,潭州再陷……大秦已成昨日黄花,烟消云散。」他像是在对家丁说,又像是在对自己宣告一个残酷的事实。抛弃那身甲胄,不仅是为了逃命,更是亲手埋葬了一个时代。 黑暗中,他的眼睛却渐渐亮起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芒,如同受伤孤狼的瞳孔:「但郦琼未亡!此仇此恨,不共戴天!方梦华……李宝……王宗石……还有那些明教叛逆……」他咬牙切齿,每一个名字都浸透了刻骨的恨意。 「老爷,我们……接下来去哪?」另一名亲卫小心翼翼地问。 郦琼沉默了片刻,冰冷的声音在山洞中回荡:「北边,刘豫的‘大齐’。」他顿了顿,语气中充满了冰冷的算计和孤注一掷的决绝,「刘豫此人,志大才疏,贪鄙无度,空据三京之地,却难成气候。他需要能打仗的将才,更需要一个能让他‘名正言顺’对抗南明的借口。而老爷我,需要一块跳板,需要兵马粮草,需要时间舔舐伤口,更需要一个能搅动风云、让方梦华寝食难安的位置!」 他猛地站起身,尽管牵动伤口让他倒吸一口冷气,但声音却异常坚定,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狠厉:「走!不能停!方梦华的追兵不是瞎子!天亮之前,必须越过前面的鹰愁涧!只要活着到了齐地……今日醴陵之耻,他日必叫那方梦华,百倍、千倍偿还!我要让她知道,逼走一头受伤的猛虎,远比杀死他……更危险!」 冰冷的雨夜中,三个渺小的身影再次融入无边的黑暗山林,向着北方,向着未知的险境与渺茫的复仇希望,亡命奔去。身后的醴陵,火光渐渐暗淡,只余下焦黑的残垣断壁和无声诉说着惨烈的遍地尸骸。一面日月圣火旗,在凄风冷雨中猎猎作响,宣告着此役的终结,也预示着更大风暴的酝酿。 第1058章 一〇五六章 衡阳义军 凛冽的秋风,像刀子一样刮过衡州云阳山的嶙峋怪石。枯黄的败叶在风中打着旋,呜咽着,仿佛在低语荆湖南路三年未干的血泪旧恨。 山谷深处,篝火噼啪作响,跳动的火焰映照着一张张饱经风霜、刻满仇恨的脸庞。 龙渊,一身玄黑劲装,如同山岩般矗立在山崖边缘。他手中那柄沉重的九环刀,在清冷的月光下流转着摄人心魄的寒芒。刀身九枚暗沉铁环,无声地诉说着饮血的渴望。他俯瞰着山下灯火稀疏的衡州城,目光穿透夜幕,仿佛看到了三年前茶陵、醴陵那场冲天而起的血色炼狱。 「三年哒…硬是三年多哒…」龙渊的声音低沉,如同滚过山石的闷雷,瞬间压过了风声与篝火声。 篝火旁,黄旺猛地攥紧了手中那柄刃口磨得雪亮的开山巨斧,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眼中燃烧着野兽般的怒火:「三年!老子咯妹唧被那帮砍脑壳咯刘家兵痞拖起走,卖到北边金狗咯魔窟里头去哒!是死是活都冇得信!咯笔血债,该还哒咧!」 李朝,沉默地擦拭着他那张特制的硬弓,弓弦紧绷,箭囊饱满。他抬起眼皮,眼中是鹰隼般的锐利:「弓弩营一千兄弟伙,箭都上弦哒。只等你一句话,管叫城头来救火咯援兵,都变作箭下咯死鬼!」 张成,脸上带着常年游走生死边缘的阴冷笑意,把玩着一把淬毒的匕首:「游击队两千号人,早就渗进去哒。烧他咯粮草,断他咯归路,叫城里头咯狗官老爷,好生尝下么子叫后院起火,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咯味道!」 就在这时,一名斥候如同鬼魅般从阴影中滑出,单膝跪地,声音带着压抑的兴奋:「大哥!查清白哒!益阳吃大败仗咯消息被守将王伦那隻化生子死死地捂起!衡州城里头,如今只剩五千号残兵败将,个个饿得眼睛发绿!粮仓快见底哒!城墙烂垮垮咯,守备稀稀拉拉!最要紧咯是——」斥候的声音压得更低,却像惊雷炸响在众人心头,「城西咯种田兄弟伙,肯把命豁出去,今夜子时,帮我们打开西门!」 「好!」龙渊眼中精光暴涨,如同两点燃烧的寒星!他猛地转身,九环刀「呛啷」一声直指山下衡州,刀环碰撞,发出令人心悸的嗡鸣! 「兄弟们!建炎三年,茶陵、醴陵,二十万父老乡亲咯冤魂,还在湘江里头哭嚎!唐英大哥、刘文舜二哥咯血,还冇干透!」龙渊的声音如同虎啸龙吟,在寂静的山谷中回荡,点燃了每一颗复仇的心! 「伪秦咯气数尽哒!刘光世那隻老狗在益阳被大楚咯女军打得摸门不着!明军咯神机营大炮轰塌哒萍乡,桑仲那隻化生子见哒阎王老子!赣西全部落到明尊手里哒!如今,郦琼、王师晟那两条恶狗咯主力,全被钉死在醴陵同洞庭湖前线,像两条被铁链子拴起咯疯狗!衡州,就是一条被抽干哒脊梁骨咯死蛇!」 「杨天王在洞庭湖死死拖住岳飞!明军在醴陵压得狗头旗出气不赢!咯千载难逢咯机会,是老天爷开哒眼,赐给我们报仇雪恨咯!」 他环视着篝火旁每一双燃烧着复仇火焰的眼睛,九环刀高高擎起,刀锋撕裂寒冷的空气:「今夜!就在今夜!我们——云阳山五千绿林兄弟伙!独起!夜袭衡州!拿镶绿狗头贼咯血,祭奠英魂!为唐英!为刘文舜!为二十万冤魂!杀——!!!」 「杀——!!!」怒吼声汇聚成复仇的洪流,震得山岩簌簌,惊起飞鸟无数!黑底圣火旗在夜风中猎猎狂舞! 那一年,荆湖南路,人间地狱。赵宋的苛捐杂税压弯了脊梁,一路从北方躲金兵从淮西抢到江西再被明军锋芒逼入荆南的刘光世的爪牙更是敲骨吸髓。终于,后来成为伪秦安南侯的悍将王德的铁蹄,踏碎了茶陵、醴陵的安宁。屠城令下,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湘江为之赤红! 唐英、刘文舜,两条荆湖响当当的好汉,振臂一呼,十万饥民、义士揭竿而起!然而,血肉之躯,终究难挡刘家军铁骑的残酷碾轧。义军血染湘江,唐、刘二帅壮烈战死。是龙渊、黄旺、李朝、张成,带着最后的热血与仇恨,护着残部,遁入这云阳深山。 三年潜伏,卧薪尝胆! 招募流亡,五千热血男儿歃血为盟! 深山铸炉,日夜不休,打制刀枪箭簇,寒光映月! 开荒垦田,一粒米、一颗粮,积攒着复仇的本钱! 联络农户,编织起一张遍布伪秦后方的情报网,民心所向,暗流汹涌! 九月廿二子夜,衡州城外死寂。连虫鸣都消失了。 五千绿林义军,如同融入夜色的潮水,悄无声息地包围了沉睡的衡州城。 「照计划搞!」龙渊的声音在黑暗中如同冰冷的铁。 黄旺率一千敢死先锋,背负浸透火油的草捆,如同狸猫般潜行至南门粮仓区域。空气中弥漫着谷物霉变和陈旧木料的味道。 李朝的一千弓弩手,如同幽灵般占据了城外几处制高点。冰冷的箭镞在月光下闪烁着致命的寒芒,无声地对准了城墙和城内可能的增援通道。 张成的两千游击健儿,早已化整为零,如同水银泻地般渗透到衡州外围。他们的目标:伪秦的辎重营、湘江渡口、以及任何可能增援的路径! 城内。守将王伦还在做着美梦,坚信益阳的「大捷」消息能稳住军心。殊不知,守军早已军心涣散,城防懈怠。几个鬼祟的身影,正摸向西城门那沉重的门栓… 子时三刻! 「动手!」龙渊低沉的命令如同信号! 轰——! 南门粮仓方向,猛地腾起数条巨大的火蛇!黄旺的先锋将火油泼洒堆积如山的粮垛,火把瞬间引燃!烈焰冲天而起,贪婪地吞噬着伪秦赖以苟延残喘的粮食!浓烟滚滚,瞬间遮蔽了半边月亮! 「走水哒!粮仓!粮仓起火哒!」 「敌袭!是敌袭啊!」 凄厉的警锣和惊恐的尖叫撕裂了夜的宁静!伪秦守军如同炸了窝的马蜂,仓皇涌向南门,试图扑救这致命的火焰! 「放箭!」李朝冷酷的声音响起。 嗡——! 一千张强弓同时震响!箭矢如同死亡之雨,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瞬间覆盖了城墙和涌向南门的伪秦兵卒! 「噗嗤!噗嗤!噗嗤!」 惨叫声此起彼伏!刚登上城头的、冲向粮仓的伪秦兵,如同被收割的麦子般成片倒下!尤其是百余骑试图出城查看的骑兵,连人带马被射成了刺猬,堵死了城门甬道! 与此同时! 城西方向,沉重的城门在令人牙酸的「吱嘎」声中,被缓缓推开!开门的农户身影一闪而逝,没入黑暗。 「杀——!」早就潜伏在外的张成游击队一部,如同猛虎出闸,顺着打开的城门蜂拥而入!城内顿时喊杀声四起! 城外更远处,伪秦的辎重营方向也燃起大火!湘江渡口,几艘运输船在爆炸声中化作燃烧的残骸!张成的游击队,彻底切断了衡州伪秦残军的一切后路! 「跟我破城!剁哒王伦!」龙渊一声怒吼,九环刀在火光映照下划出一道夺命的弧光!他亲率两千主力,如同黑色的钢铁洪流,顺着洞开的西门,汹涌灌入衡州城! 九环刀所向披靡!沉重的刀身带着千钧之力,每一次挥砍都带起一蓬血雨腥风!伪秦守军那点可怜的抵抗意志,在复仇的怒火和精妙的战术打击下瞬间崩溃,成片地倒下,逃散! 王伦终于被亲兵从温柔乡里拖了出来,仓皇集结起最后的三千残兵,死守中军府。木栅栏、铁蒺藜…做着最后的困兽之斗。 「给老子破开!」黄旺咆哮着,巨斧带着开山裂石之势,狠狠劈在粗大的木栅上!木屑纷飞! 李朝的弓弩手精准压制,箭矢如飞蝗,将府门射得如同刺猬,压得守军抬不起头! 「王伦化生子!纳命来!」龙渊一马当先,九环刀如惊雷炸响!他无视零星射来的箭矢,刀光如匹练般卷向仓促迎战的王伦! 铛!铛!铛! 金铁交鸣!火星四溅! 王伦也算一员悍将,但在龙渊那饱含三年血仇的狂暴刀势下,只支撑了十招! 「死!」龙渊眼中寒光爆射,九环刀一个诡异地斜撩! 「啊——!」凄厉的惨嚎声中,王伦一条持刀的左臂连同半片肩膀,被生生斩断!血泉喷涌如瀑!伪秦守军最后一丝抵抗的意志,随着主将的倒下彻底瓦解! 九月廿三的衡州城头,黑底圣火旗在初升的朝阳中,猎猎飞扬!取代了那面沾满血腥的镶绿狗头旗! 龙渊独立城楼,玄衣染血,九环刀拄地,刀锋上凝固的暗红血迹在阳光下格外刺眼。他俯瞰着脚下蜿蜒的湘江,声音低沉而有力,响彻城头: 「建炎三年,茶陵、醴陵咯血海深仇…今日,衡州城破,血债得雪!」 黄旺走到他身边,巨斧上同样血迹斑斑。他用力擦去斧刃上的污秽,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是城里咯种田兄弟伙…是他们拚哒命开咯门…民心,站在我们义军咯边!」 李朝检查着弓弦,冷静汇报:「弓弩营咯箭用哒一半,但兄弟伙都憋哒劲,刀枪在手,随时再剁几千隻狗脑壳下来!」 张成脸上挂着惯有的冷笑,眼神却锐利如刀:「伪秦囤在衡州咯粮草军械,烧脱大半,剩下咯都归我们哒!湘江渡口彻底搞瘫哒!醴陵、洞庭湖那两条伪秦老狗,后路断得干干净净,粮草冇得指望!就等哒饿死算哒!」 斥候飞马而至:「报!杨天王在洞庭湖同岳飞打得难解难分,死死拖住哒宋军主力!益阳大楚女军又冲出来哒,把伪秦刘光世咯残部打得晕头转向!明军神机营已经把醴陵围得铁桶样,日夜炮轰!郦琼、王师晟那两隻老贼,困在城里做缩头乌龟,城破就是眼前咯事!」 龙渊眼中闪过一丝精芒,重重点头:「好!衡州拿下来哒,伪秦咯心窝子被捅穿!杨天王拖住岳飞,明军猛攻醴陵,伪秦咯栋烂屋,塌定哒!」他猛地转身,声音斩钉截铁: 「传令!发动所有靠得住咯种田兄弟伙,火速把缴获咯粮草军械,悄悄运回云阳山大营!全军休整,磨利刀枪喂饱马!」 他目光扫过黄旺、李朝、张成,最后投向北方:「等明军咯炮火轰塌醴陵城墙!就是我们联合明军、会师大楚,挥师北伐,直插金狗老巢咯时候!把我们咯姐妹从金狗咯魔窟里救出来!雪尽国仇家恨!」 「张成!」龙渊喝道。 「在!」 「马上挑精干人手,带哒老子咯亲笔信!一路快马加鞭,送到金陵,交给明廷方首相!一路走水路,一定要送到洞庭湖杨天王手上!告诉他们:荆湖绿林,龙渊,破哒衡州!湘南门户开哒!愿做北伐先锋,共诛国贼,洗刷国耻民冤!」 秋风掠过城头,吹动黑底圣火旗,也吹散了弥漫的血腥。阳光洒在龙渊刚毅的脸上,映照着九环刀冰冷的寒光。新的风暴,已在酝酿。北伐的号角,即将在血与火中吹响! 第1059章 一〇五七章 湘南底定 建炎六年九月二十,郴州宜章县秋雨淅沥,敲打着郴江两岸枯黄的芦苇,发出沙沙的哀鸣。冰冷的湿气浸透衣衫,却浇不灭高亭山密林中,那一双双燃烧着复仇火焰的眼睛。 骆科,一袭粗粝麻衣紧裹精悍身躯,手中那柄打磨得寒光凛冽的钢刀,无声地汲取着雨水的凉意。他如同一块融入山岩的阴影,目光穿透雨幕,死死锁定了郴州城头那面在风雨中飘摇的、令人作呕的伪秦镶绿旗。 「三年喽…」骆科的声音低沉,带着山雨般的湿冷和压抑的怒火,「茶陵、醴陵嘅血债,合该用郴州城来洗刷!」 身旁,李冬至紧握着丈二长矛,矛尖在雨水中闪烁着一点寒星。他身后,百余名义民兄弟屏住呼吸,湿透的粗布衣衫下,肌肉紧绷,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他们是农夫,是猎户,是铁匠,更是被伪秦暴政逼得家破人亡的复仇者! 建炎三年那场滔天血祸,屠城的阴影如同跗骨之蛆。骆科与李冬至没有选择在绝望中沉沦。他们深入粤北莽莽群山,联络了剽悍的乐昌瑤族首领谢花三;又冒险潜行韶州,与明军团长曾袞搭上了线。用山货、情报,甚至是以命相托的承诺,换来了足以改变命运的东西——三百支曾袞军团淘汰下来的火绳枪,千斤火药! 三年潜伏,深山铸炉,打制刀矛;垦荒囤粮,粒米积攒;更编织起一张覆盖郴州城乡的情报网,农户就是他们的眼睛和耳朵!蛰伏的毒蛇,终于等到了亮出毒牙的时刻! 九月廿七,消息如同长了翅膀,飞越高山,刺破雨幕,传到高亭山:「衡州破喽!云阳山龙渊夜袭破城!王伦脑壳搬家!湘南大门——开喽!」 紧接着,更令人振奋的消息接踵而至:刘光世那老狗,想抱岳飞大腿剿杨幺?又被大楚军揍得灰头土脸! 醴陵城下,明军神机营的重炮日夜轰鸣!郦琼那条恶犬——失踪了! 伪秦在湘南的兵力,如同被抽干了血的躯壳,彻底与洞庭湖前线隔绝!郴州,成了一座孤悬的、摇摇欲坠的危城! 「时机到喽!」骆科猛地攥紧钢刀,指节发白,眼中精光爆射!「衡州仇报喽,郴州该轮到俺们喽!」 谢花三抚摸着腰间世代相传的瑶族弯刀,银饰在雨光中微闪,声音带着山民的铿锵:「骆大哥!我三百瑶家汉子,火绳枪擦得锃亮,火药夯得结实!愿打头阵烧光伪秦粮草!叫狗官晓得火烧屁股是啥滋味!」 曾袞团长的亲信也冒雨送来密信:「醴陵虽未下,然伪秦已成瓮中之鳖!韶州火器营,随时可提供炮火支援!祝骆义士,马到功成!」 李冬至长矛一顿,泥水四溅,沉稳道:「城内农会弟兄备好喽,今夜子时暗开东门!高亭山贺潮带百名死士摸进城守府——斩首烧仓!叫伪秦指挥成冇头苍蝇!」 九月三十夜雨雾更浓,郴州城如同一头蜷缩在黑暗中的困兽。 城内,伪秦镶绿旗的三千残兵,早已军心涣散,逃兵不断。太守黄琛、通判邓庆这两个蜀宋降臣,还在自欺欺人地封锁衡州败讯,做着最后的体面梦。 子时刚过!吱嘎——沉重的东城门,在令人心悸的摩擦声中,被几双农户粗糙的大手,从内部悄然推开一条缝隙! 「杀进城!」骆科钢刀向前一指,如同出鞘的闪电! 几乎同时!城守府方向,猛地爆发出激烈的喊杀和短兵相接的铿锵声!紧接着,数处府库烈焰冲天而起,浓烟滚滚,瞬间撕裂雨幕,将半个郴州城映照得如同白昼!贺潮率领的百名高亭山死士,如同索命的幽灵,在府衙内掀起腥风血雨!伪秦指挥系统,瞬间瘫痪! 「敌袭!东门!东门开了!」 「城守府!城守府着火了!」 凄厉的警锣和惊恐的嘶吼彻底撕碎了伪秦军最后一丝侥幸! 「冲!」骆科一马当先,钢刀卷起一片死亡的寒光,率义军主力千人,如同决堤的洪流,顺着洞开的东门汹涌灌入!仓促迎战的伪秦兵卒,在复仇的钢刀面前,如同割草般倒下! 「瑶家勇士!让镶绿狗见识火神爷嘅怒火!」谢花三的怒吼在雨中炸响! 砰!砰!砰!砰——!高亭山方向,三百支火绳枪次第喷吐出致命的火舌!沉闷的轰鸣压过了雨声!刺鼻的硝烟弥漫开来!灼热的铅弹如同暴雨般覆盖了伪秦囤积粮草的区域! 轰!轰隆! 本就干燥的粮垛遇火即燃!巨大的火球腾空而起,瞬间化作一片焚天的火海!伪秦军的命脉——粮草,在瑶族勇士精准的火力下,化为灰烬! 「夺旗!」李冬至长矛如龙,率领五百义民兄弟,悍不畏死地冲向城头!伪秦守军在粮仓大火和指挥瘫痪的双重打击下,早已魂飞魄散。象征屈辱的伪秦镶绿旗被粗暴扯下,一面崭新的、绣着咆哮青龙与圣火的义军大旗,在郴州城头——在无数双激动泪眼的注视下——迎着风雨,猎猎升起! 府衙内,黄琛、邓庆听着外面震天的喊杀和粮仓焚毁的噩耗,面如死灰。军心彻底崩溃,士兵丢盔弃甲,跪地请降。 「儒道沦丧…天下…亡矣…」黄琛颤抖着提笔,在溅上泥点的宣纸上,写下绝命诗句:「宁为忠魂不苟生…」墨迹未干,两条白绫,悬上了府衙冰冷的横梁。两个末世文人,以这种悲凉的方式,为他们摇摆的一生,画上了句号。 郴州城破的烽烟尚未散尽,另一股钢铁洪流已从南方碾来! 桂林,明军团长谭友谅接到了来自金陵国会的正式军令:「全面剿灭伪秦!」他麾下五千明军精锐,携带着五十门黑洞洞的神机火炮,如同出闸猛虎,翻越古老的灵渠,兵锋直指全州! 全州城内的两千伪秦守军,早已被衡州陷落、郦琼失踪的消息吓破了胆。当看到城外那森严的明军阵列和令人胆寒的火炮时,最后一丝抵抗意志彻底瓦解。城门——洞开!守军——尽降! 谭友谅马不停蹄,挥师北上!兵锋所指,永州城头那面早已褪色的镶绿狗头旗,在守军(原蜀宋厢军改编)惊恐的目光中,自己就降了下来!湘南全境,如同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尽归明国版图! 十月初五,衡州秋阳斜照,驱散了连日的阴霾。衡州城头,那面象征着新生与力量的日月圣火旗,在清爽的秋风中傲然招展。 一袭青衫的方梦华,手持一柄素雅折扇,风尘仆仆自醴陵前线赶来。她登上城楼,目光扫过肃立的众人,最终落在龙渊和骆科这两位草莽豪杰身上。 龙渊抱拳,声若洪钟,带着云阳山特有的豪迈与血仇得雪的激荡:「方首相!云阳山五千兄弟,破衡州,雪茶陵、醴陵二十万父老血海深仇!今日,愿率部归附明军!只求一柄北伐利刃,直捣黄龙,抗金雪耻!」 骆科上前一步,拱手,声音沉稳却蕴含着力量:「宜章义民、乐昌瑤族兄弟,夺郴州,焚伪秦粮道!瑶族火绳枪队,初战建功!骆科率部,愿为大明效死力!助大军扫平荆湖,光复河山!」 方梦华折扇轻合,脸上露出赞许而郑重的微笑,声音清越,响彻城楼:「龙寨主、骆义士,信义昭昭,肝胆照人!衡州、郴州,湘南两大门户,因诸位义举而洞开!伪秦刘光世老贼,已成冢中枯骨,覆灭只在朝夕!尔等绿林豪杰,为国为民,此功——彪炳青史!」 她目光如电,扫视全场,折扇「唰」地展开,发出清脆的响声,下达了不容置疑的整编令:「云阳山义军,即日起整编为大明帝国陆军第二十八师!师长——龙渊!」 「黄旺、李朝、张成,擢升团长!统辖本部,归入二十八师序列!」 「宜章义军(含瑶族火枪队),整编为大明帝国陆军第二十九师!师长——骆科!」 「李冬至、谢花三、贺潮,擢升团长!统辖本部,归入二十九师序列!」 「韶州曾袞部火器营,并入明军主力神机营序列!」 「谭友谅部,驻防全州、永州,巩固湘南,肃清残敌!」 龙渊猛地将手中那柄饱饮伪秦血的九环刀,「锵」地一声深深插入脚下坚实的城砖!刀身嗡鸣,寒光四射:「龙渊领命!第二十八师,愿为北伐先锋,断金狗后路,为天下苍生——雪耻!」 骆科钢刀拄地,目光灼灼:「骆科领命!第二十九师,火枪在手,愿为大军前驱,下一战——潭州!」 方梦华折扇轻摇,望向北方洞庭湖方向,青衫在秋风中猎猎,眼中闪烁着智慧与决断的光芒:「湘南已定,洞庭粮道再无阻碍!本座即刻启程北上,去会一会我那倔强的杨老弟,还有…我那更倔的岳师兄!这潭死水,该搅动了!癞皮狗刘光世已经完了,接下来是刘豫那条疯狗!北伐大业——指日可待!」 秋阳将城楼上众人的身影拉长。崭新的日月圣火旗高高飘扬。曾经的绿林豪杰,如今的明军师长。刀锋所指,已是更辽阔的战场。洞庭的波涛,金陵的号角,北伐的血火征途——就在这湘南的秋风里,拉开了新的序幕! 第1060章 一〇五八章 骨髓军纪 洞庭湖的滔天巨浪终于平息,只留下浑浊的波涛拍打着残破的船体。大楚义军,这支刚从汨罗江尸山血海中挣扎出来的队伍,拖着疲惫的身躯和染血的旗帜,陆续返回主湖老巢。天王杨幺亲立船头,鹰隼般的目光扫视着归航的船队,脸上不见半分大胜后的喜悦,只有沉甸甸的凝重。 战船缓缓驶近素孝镇水寨。薄暮冥冥,江面水汽氤氲,本该是归港的宁静时刻。突然! 「啊——!!!放开我女儿!你们这些畜生!不得好死——!!!」 一声凄厉到极致的女人惨叫,如同鬼爪撕裂暮色,惊得岸边鸥鸟炸翅乱飞,连沙洲都仿佛震了一震! 杨幺眉头猛地拧成一个死结,眼中寒光爆射:「靠岸!快滴子!」 他带着亲卫,如一阵裹挟着血腥气的狂风,直扑惨叫声传来的水寨后院。 眼前景象,触目惊心! 一处破烂的窝棚下,几名大楚军卒正狞笑着挥舞皮鞭绳索,轮番抽打一个被按在地上的中年胖妇人。妇人衣衫早已被抽成破布条,浑身皮开肉绽,鲜血糊了满脸,但她兀自不肯低头,一边挨打,一边从血污里发出嘶哑恶毒的诅咒:「……妖贼杨幺!草寇!不得好死……你们大楚……全是披着人皮的豺狼!」 「住手!」杨幺一声暴喝,如同惊雷炸响,震得几个行刑的士卒魂飞魄散,噗通跪倒一片。 杨幺面沉似水,声音冷得能冻裂骨头:「她是哪个?何什动用私刑?」 一个士卒抖如筛糠:「禀……禀天王!这泼妇是伪秦王刘光世的正妃向氏!被咱们兄弟擒回来的!她……她竟敢辱骂天王您是‘草寇妖贼’,诅咒我大楚基业!骂得……污秽不堪,兄弟们气不过才……」 杨幺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杀意,冷冷道:「拖过来!」 向氏被粗暴地拖拽到杨幺面前,纵然浑身是血,骨头断了似的疼,那双被血糊住的眼睛里却射出刻骨的仇恨和鄙夷:「你就是杨幺?!好一个道貌岸然的贼首!装什么仁义之师?!」她猛地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恐惧而尖利扭曲:「你们的狗屁纪律呢?!刚才!就刚才!你们那个什么六寨主!把我秦国郡主……把我苦命的女儿扯走了!扯去哪了?!啊?!你们这些畜生!嘴上喊着替天行道,骨子里和那些狗官一样!不!你们更脏!更下作!呜呜呜……我的女儿啊……」 轰——! 杨幺只觉得一股邪火猛地窜上头顶!什么?!杨钦?!他竟敢?! 「谁动了妳女儿?!」杨幺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濒临爆发的火山。 「杨钦!就是你们那个六寨主花臂狮子杨钦!」向氏状若疯魔,血泪横流,「他带人来的!说是提审……审个屁!我那女儿才多大?她知道什么军机?!你们这些禽兽!伪君子!」 杨幺猛地回头,目光如刀,刮向那几个跪着的士卒:「杨钦在何块?!她讲咯是不是真咯?!」 空气死寂。几个士卒头埋得更低,几乎要钻进地里。一个胆子稍大的,声如蚊蚋:「六……六寨主……确实……确实把刘光世家咯姑娘扯起走哒……讲是……要审问刘家咯秘密事……可……可那姑娘……才十三四岁啊……」 「喀嚓!」杨幺拳头捏得爆响,铁青的脸上虬髯都在微微颤抖。一股冰冷的、足以冻结血液的杀意,从他身上弥漫开来。他环视众人,一字一顿,如同铁锤砸在每个人心上:「大敌冇退!本王三令五申——‘溜骨髓’者,军法——斩!立!决!」 当夜,聚义厅牛油巨烛噼啪燃烧,映照着满堂肃杀。三通聚将鼓响罢,大楚各路头领、寨主齐聚一堂,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六寨主杨钦,也赫然在列,甚至还跟旁边人低语着什么,脸上毫无异色。 「六寨主,杨钦!」杨幺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恐怖威压,瞬间撕裂了那点虚假的平静。 杨钦一愣,下意识地出列抱拳:「天王?」 杨幺根本没给他辩解的机会,寒声如冰,直刺要害:「你!可知罪?!」 杨钦脸色微变,强自镇定:「天王息怒,属下……」 「息怒?!」杨幺猛地一拍面前厚重的木案!轰隆巨响,震得烛火狂跳!「战事刚歇,你就敢乱动俘虏咯女崽!坏我军纪!毁我大楚根基!」他豁然起身,高大的身影投下巨大的阴影,将杨钦完全笼罩,那双眼睛在烛光下燃烧着骇人的怒火: 「我等举义旗,反咯是暴政!若行事同那些鱼肉百姓咯官军一样,甚至更加不堪!天下人何什信我?!何什信我们是替天行道?!你以为乱世,就能无法无天,为所欲为唦?!」 杨钦被这雷霆之怒震得后退半步,冷汗瞬间浸透后背,急忙辩解:「天王明鉴!属下绝冇歹意!那刘光世咯女崽……身上或有重要军情!属下只是想……」 「放屁!」杨幺怒极反笑,指着杨钦的鼻子,声震屋瓦,「强词夺理!狗屁不通!本王宁可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也绝不准我大楚军中出现咯等下作邋遢事!若纵容尔等,我杨幺同那刘光世、秦桧之流,又有么子两样?!」 满堂死寂!落针可闻!杨幺的杀气如同实质,压得所有人都喘不过气。 副军师程林第一个起身,扑通跪倒,额头触地:「天王息雷霆之怒!杨钦触犯军纪,罪无可恕!然……然其追随天王多年,出生入死,立咯不少战功……沙场之上,也曾几回为天王挡箭……恳请天王……念在旧日兄弟情分,饶他一命啊!」 如同打开了闸门,左护法袁武、右护法邰原、御史大夫李燚、枢密使雷进、都虞候文猛,甚至女军统领甄爱乡,这些大楚的核心高层,纷纷出列,齐刷刷跪倒一片! 「天王!杨钦有错,但……罪不至死啊!」 「求天王开恩!念其初犯,留他一命戴罪立功!」 「还冇证实他有辱人咯举动……请天王三思!」 求情之声,此起彼伏。聚义厅内,只剩下烛火燃烧的噼啪声和众人沉重的呼吸。 杨幺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在跪倒的众人头顶扫过,最后死死钉在脸色惨白、浑身发抖的杨钦身上。时间仿佛凝固。空气沉重得如同铅块。 良久,良久。 杨幺终于缓缓坐回那张铺着斑斓虎皮的大椅。他的动作很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他开口,声音恢复了平静,却比刚才的暴怒更令人心寒:「好……看在诸位兄弟,看在尔等昔日为义军流过咯血汗份上……」 杨钦眼中刚升起一丝死里逃生的侥幸—— 「——今日,本王留你一命!」杨幺的声音陡然转厉,如同冰锥刺骨,「拖下去!重打四十军棍!押回素孝镇,关三十天禁闭!当众赌咒发誓,永不再犯!若敢再有一次……」 杨幺的眼神扫过杨钦,也扫过跪着的所有将领,那目光中的警告,冰冷刺骨:「莫怪本王,军法无情!斩!立!决!」 「遵命!」如狼似虎的军法校尉冲入,一把架起瘫软的杨钦,拖死狗般拽出聚义厅。 「啪!——噗!」 「啪!——啊——!」 沉闷而恐怖的军棍击打皮肉声,伴随着杨钦凄厉的惨嚎,清晰地穿透夜色,传回死寂的大厅。每一次重击,都仿佛打在在场所有将领的心上。烛光摇曳,映照着众人苍白而复杂的脸。无人敢言,无人敢动。只有那皮开肉绽、血肉横飞的声音,成为今夜最残酷的注脚。 …… …… …… 数日之后,「天王怒鞭六寨主,铁律森严不容情」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传遍洞庭湖八百里的每一个水寨角落。无论将领还是小卒,谈及此事,无不凛然生畏。往日里一些仗着资历或战功而滋生的骄纵之气,瞬间被这股冰冷的铁血之风涤荡一空。 第1061章 一〇五九章 忠义棋子 寒风像垂死野兽的爪子,撕扯着监利县牢城营。焦黑的木梁耷拉着,断壁残垣间青烟如冤魂般袅袅升起。空气里浓重的铁腥、焦糊和血腥味混杂,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沉默归营的岳家军将士心头。只有叮叮当当的金属敲打声,单调而压抑——幸存的士兵在沉默中修复着破损的兵刃和甲胄,气氛凝固如铅。 营门旁,几副准备熔掉重铸的破烂不堪、带着伪秦镶绿边狗头徽记的残甲被长矛高高挑起,在寒风中飘荡,如同悬挂的耻辱标记。那是刘光世爪牙最后的「遗产」。 踏!踏!踏! 沉重的铁靴踏碎死寂!岳飞,如同裹挟着战场未散的血火风暴,大步流星穿过营地。披风在身后猎猎作响,溅满泥泞和深褐色血渍的甲胄泛着冷光。他脸色铁青,下颌咬得死紧,周身散发出的凛冽寒意让沿途所有将士噤若寒蝉,无人敢拦,无人敢问! 地牢深处,是另一个世界。阴冷潮湿的空气仿佛能冻僵骨髓。唯一的光源,是一盏豆大的油灯,火苗在污浊的空气里苟延残喘,投下墙壁上扭曲晃动的、如同鬼魅般的巨大影子。 粗如儿臂的冰冷铁链,将一个人影死死锁在中央石柱上——英宣!昔日叱咤水陆的「箕水豹」!此刻双手被反剪吊起,浑身是凝结的暗红血污和泥泞,散乱的头发黏在惨白的脸上,狼狈不堪。然而,那双深陷的眼窝里,目光却如同淬了剧毒的匕首,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和近乎燃烧的桀骜,死死钉在闯入的岳飞身上! 「砰!」岳飞高大的身影停在锈迹斑斑的铁栏外,脚步带起的震动让锁链嗡嗡作响。他的声音不高,却像闷雷滚过狭窄的地牢,震得人心脏发紧:「英宣!一身水上陆上的好本事!将帅之才!值此国难——金虏北窥如狼,伪明东伺若虎!你!」岳飞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之怒,「为何自甘下流,与钟相、杨幺这等湖寇沆瀣一气,祸乱家国?!」 「呵…咳咳…」英宣猛地昂起头,喉咙里滚出一声破碎的冷笑,牵扯着伤口,嘴角溢出新的血沫。他咧开嘴,露出被血染得猩红的牙齿,那笑容狰狞而绝望:「岳太尉?好大的官威!好响亮的‘家国’!老子为的是活不下去的百姓!不是你这面狗屁朝廷的破旗!」 他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光芒,仿佛要将眼前这位军神烧穿:「你问我为啥跟钟天王?哈!那时候朝廷的粮仓比老鼠洞还干净!湖南的狗官,扒皮抽筋,敲骨吸髓!百姓饿得啃光了树皮,嚼烂了草根……尸骨铺满了野地,野狗都吃红了眼!那时候,你在哪?!你那高贵的朝廷在哪?!是谁开仓放粮,是谁带着我们这些快死的人杀出一条活路?是钟天王!是他!」 「住口!狂悖!」岳飞眼中寒光炸裂,如同出鞘利刃!右手猛地按上腰间佩剑剑柄,骨节因用力而发白!一股实质般的、沙场百战淬炼出的恐怖杀气瞬间充斥整个囚牢,连油灯的火苗都为之剧烈摇曳!「纵有千般不是,纲纪国法不容僭越!」 「纲纪?!国法?!」英宣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声嘶哑疯狂,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呕出的血块,带着刻骨的恨意砸向岳飞: 「那刘光世投敌卖国、鱼肉百姓,算不算纲纪?!那秦桧连对交趾都割两广摇尾乞怜,算不算国法?!朝廷让你跪,你就跪得笔直!朝廷说金人是贵客,你就乖乖把大好河山当贺礼?!岳飞!你——!」 英宣用尽全身力气,脖颈青筋暴起,发出震耳欲聋、如同困兽濒死的咆哮:「你就是块被‘忠’字刻穿了脑子的榆木疙瘩!活该被人当刀使!到死都醒不过来!!!」 最后一声咆哮,如同惊雷在狭小的地牢里炸开!声浪撞击着冰冷的石壁,激起层层叠叠、充满绝望和嘲讽的回音,久久不散,震得人耳膜刺痛,灵魂发颤。 「嗡——!」 刺耳的剑鸣撕裂死寂!岳飞眼中杀意如火山喷发,身形猛地前倾,腰间那柄随他征战四方、饱饮胡虏血的湛卢剑,龙吟出鞘三寸!冰冷的寒光映着他铁铸般、却因极致愤怒而微微扭曲的脸,那声音如同九幽寒冰碎裂:「来人!把这逆贼拖出去——斩立决!」 「刀下留人——!!!」 轰隆——! 沉重的铁门被一股蛮力狠狠撞开!监军王俊几乎是滚进来的!他官帽歪斜,鬓发散乱,脸上毫无血色,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是拼了老命从议事大帐一路狂奔而来,肺都快炸了! 岳飞剑势未收,那半寸夺命的寒锋甚至微微转向了王俊,声音里淬着冰碴:「王监军!你也要为这反贼张目?!」 王俊噗通一声,几乎是五体投地般扑倒在岳飞脚前,声音因极度的恐慌和急促而尖利变调:「岳太尉息怒!万万息怒啊!杀不得!此人杀不得啊!」他猛地抬头,眼中全是血丝,语速快得像连珠炮:「这英宣是杨幺水寨里排得上号的‘七十二洞’大将!咱们这次损兵折将,弟兄们血都快流干了,才活捉他这么一个够分量的头目!杀了他,我们拿什么去跟杨幺那水鬼谈判?!拿什么去换回被掳走的袍泽兄弟?!这、这只是其一啊岳帅!」 他手脚并用地往前爬了两步,几乎是抱住了岳飞的腿甲,声音陡然压得极低,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仿佛天塌地陷般的恐惧,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更要命的是……刘光世……刘光世那条老狗……他、他全军覆没的消息,恐怕已经插上翅膀飞到成都行在了!秦相那边……秦相那边怕是要翻天啊!岳太尉!你我固然赤胆忠心,死而后已!可那刘光世……他、他是官家亲口允诺,放在那位置上的人!说穿了,他那‘大金秦王’、‘镶绿旗主’的狗皮,就是官家和金人周旋的障眼法!是挡在咱们大宋和东边那群虎视眈眈的逆明之间的一块缓冲肉盾!他没了,咱们大宋就和逆明直接脸贴脸了!这后果……这泼天的大祸……谁担得起?!」 王俊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不管他是真叛还是假投……若最后定论是死在咱们围剿的‘湖匪’手上……岳帅!咱们浑身是嘴也说不清!秦相……秦相他……他正愁没由头啊!这、这就是送上门的天大把柄!是能诛九族的祸根啊!」 嗡——!!!岳飞如遭九天雷亟!身体猛地一晃,若非意志如铁,几乎要踉跄后退!一股冰冷刺骨的眩晕感瞬间攫住了他,眼前甚至出现了瞬间的黑视。 刘光世?!那个纵兵淫掠、贩卖大宋子民给金虏为奴、恶贯满盈、被岳家军上下恨之入骨的军阀头子?!他一直是军纪课上活生生的反面教材!是军中耻笑的败类! 现在……王俊告诉他……这杂碎……竟然是…… 奉旨叛国?! 是官家这盘天下棋局上,一颗……弃子?一颗必须存在、甚至死了都会引发滔天巨浪的……弃子?! 荒谬!恶心!一股难以言喻的、如同吞了苍蝇般的憋屈,混合着被这肮脏政治彻底愚弄的滔天愤怒,像无数条毒蛇,疯狂噬咬着他那颗赤诚的、以「精忠报国」为信条的心脏!他握剑的手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指节惨白如骨。 「……所以,」岳飞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在粗糙的石头上摩擦,每一个字都沉重无比,「官家……是认他的?」 王俊瘫软在地,声音轻得像一缕随时会断的游丝,却重如泰山压顶:「至少……是默许的。」 死寂。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液。只有油灯那微弱的火苗,在三人剧烈起伏的气息中,不安地、疯狂地跳动,将墙上的人影拉扯得如同扭曲狂舞的鬼魅。 「呵……呵呵……」柱子边,传来英宣压抑不住的低笑,那笑声里充满了极致的嘲讽和洞察一切的怜悯,「怎么?榆木脑袋……终于卡壳了?被你那‘忠’字刻穿的脑仁……终于想明白这天下有多脏了?」 岳飞没有看他,仿佛那声音来自另一个世界。他猛地转身,动作僵硬得如同生锈的铁甲。对着牢门外阴影里肃立的守卫,声音恢复了冰冷死寂的平静,却蕴含着一种山崩地裂前的、令人窒息的压抑:「给他治伤。别让他死了。饭水照常。」他顿了顿,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吐出最后几个字:「此贼……留着有用。」 铁靴重重踏在冰冷的石地上,发出沉闷的回响。披风卷起一股裹挟着血腥与铁锈味的劲风,岳飞那如同标枪般挺直、此刻却仿佛背负着万钧重担的背影,决绝地、沉默地消失在牢门外的无边黑暗里。 「哈哈哈哈——!!!」身后,英宣爆发出惊天动地的狂笑!那笑声如同无数把淬毒的钢针,在狭小阴森的地牢里疯狂攒射、撞击、反弹!充满了报复的快意和洞察结局的悲悯:「岳太尉!今日你不杀我!来日,你必要求我!跪着求我换人!你猜猜,你要救的是谁?是那个‘奉旨叛国’的刘光世?还是他那些狗腿子?哈哈哈!你岳鹏举,堂堂大宋军神,最后还得靠我们这群你口中的‘贼子’救命!等着吧!我看你那身铮铮铁骨,还能在这泥潭里撑多久!哈哈哈——!!!」 「轰隆——!!!」 沉重的铁门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狠狠砸上!金属的撞击声如同丧钟轰鸣,将所有的疯狂、嘲讽、绝望和那令人心悸的预言,死死锁在了这片冰冷的黑暗深渊之中。 唯有那狂笑的余韵,如同跗骨之蛆,如同冰冷刺骨的潮水,在死寂的牢底……在岳飞离去的每一步脚印中……久久不散,蚀魂销骨。 第1062章 一〇六〇章 换俘?审判! 洞庭湖的腥风血雨刚歇了几日,监利大营的岳家军将士正舔舐伤口,整修军械。突然! 「报——!!!」 斥候连滚带爬冲入中军帐,声音都变了调:「启禀元帅!伪秦王刘光世之妻向氏及其女刘慧……自洞庭湖方向来投!有……有大楚军马护送!」 「什么?!」正在议事的岳飞猛地站起,帐中张宪、牛皋、王贵、徐庆、王俊等将领也齐齐变色。 营门之外,烟尘微扬。一支打着「大楚」旗号的轻骑小队缓缓靠近。为首一员小将,英气勃勃,正是杨幺麾下有名的「小太岁」邰元。他身后数十骑拱卫着一辆不起眼的马车。 邰元勒马营前,声音清朗,穿透营门:「奉杨天王令!妇孺无辜,特遣返伪秦王刘光世家眷向氏、刘慧归宋营!人已送到,告辞!」言罢,手一挥,两名楚军士卒上前打开车门。 车帘掀开,向氏牵着女儿刘慧颤巍巍走下。母女二人虽面容憔悴,眼带惊惶,但衣衫整洁,发髻未乱,身上更不见任何受辱的痕迹。岳家军士卒上前接应,邰元等人干净利落地拨转马头,如一阵风般消失在烟尘里。 帅帐之中,气氛凝重。向氏拉着女儿噗通跪倒,未语泪先流。 岳飞快步上前扶起:「夫人、郡主受惊了,一路可还安好?」 向氏声音嘶哑,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后怕:「若非……若非杨幺天王明察秋毫,铁腕治军……妾身与慧儿……早已遭了那帮畜生毒手!」她猛地抬头,眼中迸射出复杂的光芒,有恨,也有难以置信的感激:「那日在素孝镇水寨……妾身被毒打辱骂……是杨天王亲自喝止!他得知六寨主杨钦竟敢打我女儿主意……当场震怒!聚将升堂,当众痛打那杨钦四十军棍,皮开肉绽!天王亲口说……‘大敌当前,犯我军纪者,斩首之罪!’」 「嘶——!」帐内一片倒吸冷气之声。 牛皋铜铃眼瞪得滚圆,一巴掌拍在大腿上,震得案几直晃:「好家伙!杨幺这厮……够种!对自己族兄下手也这么狠?是条汉子!」 张宪抚须颔首,眼中精光闪烁:「此獠虽为反贼,但治军严明,不纵私欲,行事磊落,远胜刘光世那等蝇营狗苟之辈!单此一事,便值得一敬!」 王贵却冷哼一声,满脸不屑:「哼!惺惺作态罢了!谁知道是不是演给天下人看的苦肉计?想搏个仁义名声?」 徐庆也眉头紧锁,疑窦丛生:「就是!那杨钦可是他的族兄,左膀右臂……四十军棍?还差点斩首?未免太……太不近人情了!做戏成分太重!」 唯有王俊,一直沉默不语,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眼神闪烁不定。突然,他猛地一拍掌,眼中闪过一丝精明的算计,凑近岳飞低声道:「岳太尉!机会!天赐良机啊!」 众人目光齐刷刷聚焦过来。王俊压低声音,语速极快:「此事恰恰证明——杨幺此人,极度重视军纪和自身威信!尤其忌讳部下私自掳掠、败坏名声!如今,英宣在我们手上……若我们以此为由,押着英宣到素孝镇寨前喊话,要求交换刘光世……嘿嘿,您说,杨幺会如何?」 岳飞眼中寒芒骤亮,如同出鞘利剑:「他若换,则必失义军之心,威信扫地!若不换,英宣这等忠勇大将必死,同样伤筋动骨!进退维谷……好!王监军此计甚妙!」 三日后,素孝镇外,杀气盈野。岳家军军阵森严,刀枪如林。阵前,一个被五花大绑、口鼻被破布死死堵住的人形,像条死狗般被丢在地上,正是曾经不可一世的「伪秦王」刘光世! 而在岳军阵侧的高地上,「箕水豹」英宣被两名精锐亲兵死死按住。他身披着原本属于楚军大将的残破重铠,如同一个沉默的图腾,矗立在两军之间。 咚!咚!咚!三通战鼓,声震洞庭!王贵手持令旗,策马出阵,气沉丹田,声如洪钟,直传水寨: 「杨幺听着!岳家军元帅有令!以尔麾下大将‘箕水豹’英宣,换回叛贼刘光世一人!同意,则人货两清!若敢说半个不字——立斩刘狗于此!挫骨扬灰!」 水寨高台之上,杨幺身披玄色战袍,背负双刀,身形如岳峙渊渟。他锐利的目光穿越军阵,死死钉在英宣身上。这位「五宿将」之一的生死兄弟,曾与他并肩血战洞庭,情同手足!看到英宣被俘受辱的模样,杨幺钢牙紧咬,虎目之中瞬间布满了血丝,握着刀柄的手青筋暴起!他嘴唇微动,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换?刘光世这恶贯满盈的国贼,放他回去继续祸害苍生?大楚义军万千兄弟的血仇如何得报?民心何存? 不换?眼睁睁看着英宣兄弟血溅当场? 就在杨幺心念电转,挣扎于忠义与私情的天平之上时——高地之上,英宣猛地抬起了头!他看到了杨幺眼中的痛苦与挣扎,看到了水寨兄弟们的悲愤! 一股决绝的火焰在他眼中燃烧! 「杨天王——!!!」英宣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裂石穿云的暴吼,虎目之中热泪滚烫:「千万不可为我一人!放了刘光世这老狗!!!此獠恶贯满盈,天怒人怨!人人得而诛之!杀了他!为死去的兄弟报仇!为枉死的百姓雪恨!!!」 吼声未落,英宣猛地一吸气!整个胸膛如同风箱般剧烈鼓胀!肉眼可见的青黑色经脉瞬间爬满他的脖颈和脸庞!一股狂暴的内息在他体内疯狂逆行、冲撞! 「噗——!」一口带着内脏碎块的黑血狂喷而出! 英宣双目圆瞪,带着无尽的悲愤与决然,身体猛地一僵,随即软软垂下,再无生息! 自断心脉!爆体而亡! 静!死一般的寂静! 岳家军阵前,士卒们目瞪口呆。 楚军水寨之内,落针可闻! 「英宣兄弟——!!!」杨幺的悲吼如同受伤的洪荒巨兽,撕裂了寂静!他猛地昂首,血泪混合着雨水从刚毅的脸颊滑落!那吼声中,是撕心裂肺的痛,更是焚天灭地的怒! 「好!好一个大楚英魂!哥哥……不负你!!!」 吼声未歇,杨幺猛地抽出腰间一柄寒光四射的匕首,手臂高举,直指苍穹!那冰冷的锋芒,在阴沉的天空下,闪烁着审判的光芒! 「袁武!!!」杨幺的声音如同九幽寒风,席卷全场:「给我念!把这老狗造的孽!一桩桩!一件件!念给天下人听!念给岳元帅听!念给这朗朗乾坤听!!!」 小天罡袁武肃然出列,展开一卷染血的羊皮卷轴,声音如同洪钟大吕,带着无尽的悲愤,响彻云霄:「罪人刘光世!起于淮西,历任宋军统制、节度使!然其一生,畏金如虎,未与金贼正面鏖战一场!见金旗则望风披靡,弃城失地,贻害无穷,致使万千黎民流离失所,曝尸荒野!」 「其麾下刘家军,自江西、赣西一路烧杀至湘南!所过之处,鸡犬不留!百姓畏之如蝗灾,恨之若鬼蜮!强掳民财,奸淫妇女,无恶不作!」 「尤以赣西为甚!此獠纵容部下,公然掳掠良民,贩卖为奴!无论男女老幼,皆成其囊中货物!数年之间,赣西之地,十室九空!家家挂孝,户户悲鸣!」 「更甚者!此獠狼子野心,自立‘伪秦’,恬不知耻接受金国册封‘镶绿旗主’!树狗头旗,称‘秦王’!奴役汉家百姓,手段之酷烈,与金狗无异!」 「刘光世!尔之罪孽,罄竹难书!滔天血债,擢发难数!实乃人间罪鬼!华夏之耻!」 袁武每念一句,岳家军将士的脸色就难看一分!当念到赣西十室九空、贩卖良民时,士卒之中已响起压抑不住的怒骂!王贵更是气得浑身发抖,双目赤红,几乎要拔刀冲出去:「畜生!该千刀万剐的畜生!不杀此贼,老子誓不为人!」 王俊的脸色则瞬间变得惨白,冷汗涔涔而下,嘴唇哆嗦着,低声哀叹:「完了……完了……刘光世一死……秦相爷那边……滔天大祸啊……」 而楚军水寨方向,早已是怒火燎原!万千义军将士的怒吼汇聚成一片滔天声浪,震得湖水都在沸腾:「剮了刘老狗!!!」「杀!杀!杀!!!」 高台之上,杨幺手中的匕首,在万千怒吼中,如同死神的请柬,被他狠狠掼入脚下的木板! 「剮千刀?太便宜这老狗了!他不配让我大楚义士费时费力!」 杨幺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盖过了所有喧嚣:「洞庭湖的好汉们——!!!」 他手臂一挥,指向阵前瘫软如泥的刘光世:「拿起你们的刀!举起你们的剑!用这老狗的血!祭奠死去的英灵!告慰枉死的冤魂!」 「上前来——!!!」 「一人——一刀——!!!」 「杀——!!!」 「杀——!!!」 山崩海啸般的喊杀声冲天而起!早已被怒火点燃的楚军将士,如同决堤的洪流,狂吼着冲出寨门! 「玉睛龙」雷进一马当先,短刀带着复仇的寒光,狠狠捅入刘光世大腿! 「九头蛇」李燚紧随其后,斧刃劈开肩胛! 「紫翼鹰」陈钦的铁刺,扎进腹部! 「望天狼」文猛的匕首,剜向胸膛…… 一个接一个!将领!士卒!如同参与一场神圣而残酷的审判!他们沉默着,或怒吼着,将手中最锋利的武器,狠狠刺向那个曾经高高在上、作威作福的恶魔! 噗嗤!噗嗤!噗嗤! 利刃入肉的声音不绝于耳! 刘光世被捆得结结实实,堵着嘴,只能发出「嗬嗬」的、非人的惨嚎。他惊恐绝望地看着无数双喷火的眼睛,看着无数把闪着寒光的凶器,如同待宰的猪羊,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生命被一刀刀凌迟!鲜血如同无数条小溪,从他身上各个伤口疯狂涌出,染红了身下的大地,汇聚成一片刺目的血泊! 哀嚎声,从凄厉,到微弱,再到……彻底沉寂。 曾经威震(或者说祸害)东南的「秦王」、「镶绿旗主」,最终连一具完整的尸骸都未能留下,在无数愤怒的刀锋下,化作了一滩模糊的碎肉与污血,永远钉在了耻辱柱上,遗臭万年! …… 数日之间,「刘狗被万刀凌迟惨死素孝镇」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的野火,瞬间燎遍了湘楚赣大地!百姓拍手称快,奔走相告,积压多年的怨气为之一空! 而监利大营深处,监军王俊的营帐内,烛火摇曳。他提着一支蘸饱墨汁的狼毫,手腕沉稳,在一张小小的纸条上写下两行蝇头小楷,每一个字都透着冰冷的算计与急迫:「洞庭破口已现,时不可失。」 纸条被迅速卷起,塞入细小的竹管。一名黑衣心腹接过竹管,如同鬼魅般融入沉沉夜色,策马朝着西边——成都的方向,绝尘而去。 第1063章 一〇六一章 策反杨钦 洞庭湖的夜色,浓稠如墨。水汽沉甸甸地压在浩渺烟波之上,将素孝镇水寨重重叠叠的芦苇荡和曲折水道,都浸染在一片湿冷的死寂里。 一条不起眼的破旧小划子,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滑入这片迷宫。船头立着两人,皆作渔夫打扮。为首的,正是岳家军监军王俊,他褪去了官袍的威严,只余下一双在黑暗中闪烁着算计精光的眼睛。身后跟着一名气息内敛、精悍如豹的亲兵。 在内线的接引下,小船七拐八绕,穿过数道浮桥和隐蔽的木栅暗哨,最终停靠在一间飘着劣质酒气和血腥味的破旧舟屋旁。 王俊示意亲兵在外警戒,自己则如同归巢的老鼠,无声地钻了进去。 屋内,烛火昏暗。「花臂狮」杨钦正独自一人,对着粗瓷碗猛灌闷酒。他脸色铁青,一条腿裹着厚厚的、隐隐透出血迹的纱布,斜斜地支着——那是天王杨幺亲赐的「印记」,四十军棍留下的「恩典」,每动一下都牵扯着钻心的痛和更深的屈辱! 听到动静,杨钦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受伤的野兽,瞬间锁定了闯入者。当看清来人身份,他瞳孔骤然收缩,凶光爆射! 「呛啷——!」腰间钢刀瞬间出鞘,冰冷的刀锋带着酒气和杀气,横在王俊面前的破木桌上! 「姓王的!岳家军的狗监军?!」杨钦的声音沙哑,如同砂纸摩擦,「你他娘的呷哒熊心豹子胆,敢钻到这里来送死?!」 王俊脸上没有丝毫惧色,反而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他慢条斯理地摘下湿漉漉的斗笠,随意放在沾满油污的桌面上,动作从容得仿佛在自家客厅。 「送死?」王俊轻笑一声,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杨寨主,若王某真想死,何必挑您这……嗯,正‘天怒人怨’的时候,巴巴地送上门来讨嫌呢?」 「放你娘的屁!」杨钦拍案而起,震得酒碗乱跳,伤口剧痛让他嘴角抽搐,虎目圆瞪:「滚回去告诉你家岳太尉!老子杨钦,生是大楚的人,死是大楚的鬼!想劝降?门儿都没有!」 王俊不为所动,只是平静地注视着杨钦因愤怒和疼痛而扭曲的脸,淡淡道:「哦?是吗?既然如此……」他忽然向前微微倾身,目光锐利如针:「那你为何……还不杀了本官?」 这句话,像一根冰冷的针,精准地刺中了杨钦心底最隐秘的角落! 杀了他?杨钦不是没想过!这个蜀宋朝廷的鹰犬,此刻孤身深入敌巢,简直是千载难逢的靶子!一刀下去,人头落地,既能泄愤,又能立威! 可是……杀了他之后呢? 自从那四十军棍当众落下,他「花臂狮」杨钦在军中的威信,就跟着那血肉一起被打得稀烂!往日里敬畏的目光,如今掺杂了多少幸灾乐祸和鄙夷?人心浮动,暗流汹涌。杀了王俊容易,可岳家军必然报复,天王杨幺又会如何看他?会不会借机再给他扣个「擅杀使者,破坏大局」的帽子,彻底把他踩进泥里? 杨钦的呼吸粗重起来,握刀的手微微颤抖。他死死盯着王俊那张看似无害的脸,最终,像是被抽干了力气,重重跌坐回椅子上,发出一声不甘又憋闷的冷哼。 王俊眼底闪过一丝得逞的精光。他知道,第一道心防,破了。 他缓缓坐下,如同最耐心的猎人,开始布置诱饵:「杨寨主,你说你是义军,王某不与你争。诚然,当年钟杨二天王揭竿而起,确实有几分替天行道的气魄,令人心折。」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冰冷而现实:「可这两年……你摸着良心问问自己,这大楚的旗号下,还剩下多少‘义’字?洞庭湖周遭,本是鱼米之乡,富庶之地!如今呢?被你们折腾成了什么样?百姓是更富了,还是更苦了?」 「少跟老子扯这些酸掉牙的大道理!」杨钦烦躁地又灌了一大口四明山二锅头,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也灼烧着他的理智:「你们岳家军就干净?还不是给赵构那昏君当看门狗?我大楚是贼牯子!但我们骨头硬!不像你们,跪着给金狗当奴才!」 「骨头硬?」王俊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弧度,目光却更加锐利地刺向杨钦:「好,杨寨主骨头硬气,王某佩服。那我问你点实在的——」 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如同毒蛇吐信:「你跟杨太伢子(杨幺小名),当年在龙阳祝家岗,光着屁股掏鸟窝、玩蛇耍刀的时候……他那点底细,别人不清楚,你杨钦,可是一清二楚吧?」 杨钦脸色瞬间阴沉:「怎么?想翻旧账?你以为这能吓住老子?」 「翻旧账?」王俊摇摇头,笑容带着洞悉人心的残忍:「不,是讲实话。你看着他长大,他小时候屙湿床铺都吓得不敢认,是你帮他瞒着挨的打!现在呢?一口一个‘孤王’,一口一个‘本天王’!把你这个从小护着他的族兄,当成什么了?呼来喝去的下属!拿你的脸面、你的屁股,给他当垫脚石,去立他那狗屁不通的铁律!杨寨主,你心里……真他妈的服气吗?!」 「哐当!」杨钦手中的粗瓷碗重重砸在桌上,酒水四溅!王俊的话,字字句句都像淬了毒的匕首,狠狠扎进他心底最深的怨毒和耻辱!多年来的压抑、不甘、愤懑,如同沸腾的岩浆,再也压制不住! 「操!」杨钦从牙缝里挤出低吼,眼睛赤红:「咯小崽子……如今翅膀硬哒!忘哒当年是哪个把他从水里捞上来!忘哒是哪个帮他挡咯刀!坐哒那把烂木头椅子,真把自家当皇帝哒?!可拿老哥我当皇亲国戚哒冇?连老子审个战俘都要管!当哒一众兄弟咯面……打我!打得老子半个月下不得地!他娘咯!他算么子东西!他当年还不是跟哒我屁股后头,求老子带他钻寡妇门咯小屁孩?!他还钻过老子咯裤裆咧!」 看着杨钦彻底破防,情绪失控,王俊知道火候到了。他如同最高明的操盘手,精准地抛出了那致命的、裹着蜜糖的毒饵:「堂堂六寨主,连处置一个俘虏的资格都没有,还要受此奇耻大辱。你说,这还是你当年追随的那个‘兄弟’义军吗?」王俊的声音如同恶魔的低语,充满了诱惑:「杨寨主,你若真铁了心要‘反’,刚才就不会让我活着坐下说话。你现在要的,不是什么狗屁忠义,是一条……活路!一条能让你重新挺直腰杆、扬眉吐气的活路!」 杨钦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王俊,胸膛剧烈起伏,握紧的拳头指节发白。 王俊微微一笑,抛出了最后的、也是最诱人的筹码:「王某不才,却有直通秦相爷的密奏之权。若杨寨主识时务,弃暗投明……」他顿了顿,欣赏着杨钦眼中瞬间燃起的贪婪和野望,缓缓道:「本官保奏你一个实打实的五品武职!正儿八经的朝廷命官!统领一路水师,要船有船,要兵有兵!你杨钦水上蛟龙的本事,放在岳家军里也是顶尖!只要我密信送到秦相爷案头,你想要哪个肥缺,随!便!挑!」 王俊身体前倾,声音带着蛊惑人心的魔力:「到时候……别说玩个把小丫头,就是纳上十房八房美妾,谁敢放个屁?能被你一个跟知府平起平坐的大人物看上,那是她祖坟冒青烟!是她的福分!」 船舱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和烛火噼啪的轻响。杨钦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着,愤怒、屈辱、野心、贪婪……种种情绪在他眼中疯狂交织、碰撞! 终于! 「砰!」杨钦布满老茧的大手狠狠拍在桌上,震得烛火狂跳!他猛地抬起头,眼中所有的犹豫和挣扎都被一种孤注一掷的狠厉所取代,如同输红了眼的赌徒,死死盯住王俊:「他娘咯!老子搞哒!」 他咧开嘴,露出森白的牙齿,笑容狰狞而充满野望:「你回去告诉岳飞!等着!老子会让他听到‘好消息’的——只要你们别亏待老子!答应的东西,一样都不能少!」 王俊缓缓起身,脸上终于露出一抹冰冷的、如同毒蛇得逞般的笑意。他对着杨钦,敷衍地一拱手,声音轻飘飘的,却带着令人骨髓发寒的威胁:「王某……静候杨寨主的‘投名状’。」他刻意加重了最后三个字,眼神锐利如刀:「可千万别……让本官失望啊。」 夜风呜咽,吹动无边无际的芦苇荡,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无数鬼魂在窃窃私语,掩盖了这破旧舟屋中弥漫的阴谋与背叛的腥气。 素孝镇水寨,这座看似坚不可摧的义军堡垒,在这一夜,被来自内部的毒牙,无声无息地……蛀开了一道致命的裂痕。平静的水面下,暗流已然汹涌。 第1064章 一〇六二章 家贼难防 洞庭湖上,烟水苍茫。素孝镇水寨外,风起云涌,浊浪排空,仿佛天地都在为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而咆哮! 水寨深处,议事厅内,几盏昏黄的油灯摇曳着,将扭曲的影子投在潮湿的墙壁上。沉重的脚步声响起,九道身影鱼贯而入,个个水靠贴身,腰挎分水刺、鱼叉等奇门兵刃,周身散发着浓郁的水腥气和剽悍的煞气。 「水中阎罗」陈瑫、「浪里飞鲨」刘衡、「金壳玉龟」全琮、「翻江鳖」池圭、「水耗子」从化、「癞头鼋」侯朝、「分水犀牛」童良、「飞天穷奇」张虎、「断牙斑驳」李迟,这九位,皆是楚军威震洞庭的水战悍将!此刻齐聚,皆因六寨主杨钦急召。 主位之上,杨钦端坐。他脸色依旧带着伤后的苍白,一条腿裹着纱布,斜斜伸着。然而,当九将目光扫过他时,却敏锐地捕捉到其嘴角那一丝极力压抑、却依旧泄露出来的阴狠笑意。 「钦哥,」「飞天穷奇」张虎性子最急,咧嘴笑道,「你咯腿伤还冇好全咧,火急火燎喊兄弟们过来,有么子天塌下来咯大事?」 杨钦没有立刻回答。他慢悠悠地端起面前一碗浊酒,浑浊的酒液映着他闪烁不定的眼神。忽然! 「砰——!」酒碗被他狠狠掼碎在地上!碎片和酒液四溅! 「各位!」杨钦猛地站起,声音如同夜枭嘶鸣,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疯狂,语出惊雷:「老子不跟你帮绕弯子哒!今夜喊你帮来,就为一件事——老子反哒!投哒岳家军!从今往后,老子是大宋朝廷钦封咯水军都统制!正五品大官!」 「么子?!!!」如同冷水泼进了滚油锅!九位悍将瞬间炸了! 「杨钦!你他娘咯发癫哒?!」「癞头鼋」侯朝目眦欲裂,拍案而起,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杨钦脸上,「咯是叛主!是卖友求荣!自绝于大楚万千兄弟伙!」 「狗杂种!卖祖求荣咯软骨头!」「分水犀牛」童良更是暴怒,魁梧的身躯直接撞开桌子,钵大的拳头带着风声就朝杨钦砸去! 「哼!找死!」杨钦脸上狞笑一闪,眼中杀机暴涨,厉声喝道:「动手——!」 「唰!唰!唰!」两侧阴影之中,如同鬼魅般扑出十数名早已埋伏多时的亲兵!他们动作快如闪电,手中淬毒的匕首在昏黄的灯光下划出致命的寒芒! 目标明确!正是反应最激烈、威胁最大的侯朝和童良! 「噗嗤!噗嗤!噗嗤!」利刃入肉的声音密集响起!侯朝和童良猝不及防,瞬间被数柄匕首从不同角度狠狠捅入要害!鲜血如同喷泉般激射而出,染红了身下的草席,也溅了周围人一身! 两人发出短促而凄厉的惨嚎,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愤怒与绝望,魁梧的身躯如同被伐倒的巨木,轰然倒地,四肢抽搐几下,便再无声息!滚烫的鲜血迅速在冰冷的地面蔓延开来,刺鼻的血腥味瞬间充斥了整个议事厅! 「哪个还敢动?!」杨钦踏前一步,靴底踩在粘稠的血泊中,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他目光如同淬毒的冰锥,扫过其余被这血腥一幕惊呆的将领,声音阴冷刺骨:「再动一下,就跟咯两个不识相咯家伙作伴!」 剩下七人,包括「金壳玉龟」全琮在内,无不面色惨白,浑身冰凉!愤怒的火焰在胸腔燃烧,但看着地上还在汩汩冒血的尸体,看着周围虎视眈眈、匕首滴血的亲兵,反抗的念头瞬间被死亡的恐惧压了下去。几人欲言又止,终究化作几声压抑的低吼,随即被如狼似虎的亲兵扑上,粗暴地反剪双臂,死死捆在厅中粗大的柱子上!麻布狠狠塞进嘴里,只能发出绝望而愤怒的「呜呜」声。 全琮低着头,身体微微颤抖,仿佛也被恐惧支配。然而,在他低垂的眼帘下,眼神却异常冰冷锐利!他死死咬住口中的麻布,强忍着滔天的怒火,将杨钦的每一句话、每一个亲兵的面孔、厅内的每一个细节,都如同刻刀般深深烙印在脑海之中! 数刻之后,杨钦已换上了一身崭新的、雪白刺眼的宋军五品武官袍服!这身象征着背叛与荣华富贵的官袍,与他腿上包裹的「耻辱」纱布形成了无比刺眼的对比。他对着铜镜,刻意将脸色揉搓得更加苍白,做出一副「重伤垂危」的凄惨模样。 「来人,」他声音虚弱,带着「临终托付」般的悲凉,「快滴子去君山主寨……就讲……讲六寨主杨钦旧伤复发,怕……命不长哒……心里挂念几个老兄弟……盼……盼程军师、袁护法、邰护法、雷枢密、李御史、文虞候……来……见最后一面……讲……讲话别……」 这带着哭腔的「遗言」,很快被信使带往君山。 君山主寨接到噩耗,副军师「碧眼屃」程林、左护法「小天罡」袁武、右护法「小太岁」邰原、枢密使「玉睛龙」雷进、御史大夫「九頭蛇」李燚、都虞候「望天狼」文猛——这六位大楚义军的核心智囊与骁勇战将,无不悲从中来!杨钦毕竟是老兄弟,更是天王族兄!虽有前过,但人之将死……岂能不见最后一面? 六人皆未起疑心,只带了寥寥几名扈从,怀着沉重的心情,各自乘舟,匆匆赶往素孝镇水寨。 舟船靠岸,杨钦早已「挣扎」着由亲兵搀扶,在码头「迎接」。他脸色惨白如纸,未语泪先流,紧紧抓住程林、袁武等人的手,声音哽咽,言语间尽是追忆往昔峥嵘、感慨壮志未酬的「肺腑之言」,闻者无不动容。 众人被引入布置了灵堂白幡的「客堂」,酒菜早已备好。杨钦「强撑病体」,亲自斟酒,言语哀婉恳切,句句不离兄弟情义、大楚基业,气氛悲凉而「真挚」。 酒过三巡,众人心防渐松,沉浸在悲伤与回忆之中。 突然!「喀啦啦——!!!」一阵刺耳瘆人的巨大机括转动声猛地响起!仿佛地底恶鬼的咆哮! 众人惊觉抬头!只见四周墙壁的厚重木板竟轰然向下倒塌!露出后面密密麻麻、早已张弓搭箭的伏兵!冰冷的箭簇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死亡的寒芒! 「不好!有诈!」袁武反应最快,厉声示警,拔刀欲起! 然而,太迟了! 「放——!!!」一声冷酷的号令从阴影中传出! 「嗡——!」数十支劲弩同时激发!箭矢撕裂空气,发出尖锐的厉啸!如同死神的镰刀,瞬间覆盖了整个客堂! 「噗噗噗噗——!」利箭入体的闷响连成一片!血花如同妖异的红莲,在昏暗的厅堂中接连爆开! 程林胸口中箭,手中酒杯跌落,眼中满是惊愕与不甘! 雷进挥刀格挡,却被数箭射穿臂膀与胸膛,怒吼着撞翻桌案! 李燚试图扑向杨钦,却被一支弩箭精准地贯穿咽喉,嗬嗬倒地! 文猛、邰原、袁武……纵然武艺高强,猝不及防之下,也纷纷中箭!或当场毙命,或重伤倒地,血染白幡! 惨叫声、怒骂声、桌椅翻倒声、箭矢破空声……交织成一曲地狱的悲歌!顷刻之间,原本肃穆的「灵堂」已化作一片修罗血海!猩红的血液在地上肆意流淌,汇聚成令人作呕的溪流! 杨钦站在血泊中央,脸上悲容尽褪,只剩下狰狞的得意与疯狂!他手中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柄滴血的长刀,刀尖指向厅中横七竖八、生死不知的六位大楚栋梁,放声狂笑,声震屋瓦: 「哈哈哈!咯就是我杨钦咯投名状!够份量哒吧?!如今——开船!起锚!目标——澧州!」 他要用这座水寨,用这满地的兄弟之血,去向他的新主子蜀宋岳家军,换取他的荣华富贵! 冰冷的洞庭湖水,刺骨锥心。「金壳玉龟」全琮如同一条沉默的复仇之鱼,在漆黑如墨的寒水中奋力潜游。他凭借着惊人的水性和对水寨地形的无比熟悉,早已在杨钦忙于「迎客」和「设宴」时,用藏在靴底的薄刃割断了绳索,趁着夜色与水寨混乱,悄然跳入了波涛汹涌的湖中。 冰冷的湖水几乎冻僵他的四肢,伤口被盐水浸泡更是剧痛钻心。但他心中燃烧的怒火比湖水更冷,比伤痛更烈!他只有一个念头:活下去!把消息带回去! 不知过了多久,精疲力竭、浑身血水泥污的全琮终于挣扎着爬上了君山主寨的滩涂。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如同濒死的野兽,扑倒在营门哨卡前,发出撕心裂肺、带着血沫的嘶吼: 「天王——!!!变天哒!杨钦……杨钦反哒!他杀哒童良、侯朝!关哒陈瑫他帮!设哒毒计……程军师、袁护法、雷枢密、李御史、邰护法、文虞候……他帮……他帮全……全栽哒!水寨丢哒!杨钦咯只化生子……正带哒水寨所有船只……打哒宋狗咯旗……要去献澧州啊——!!!」 凄厉的吼声,如同惊雷,瞬间撕裂了君山寂静的夜空! 「呜——呜——呜——!!!」凄厉到极致的警号声,如同垂死巨兽的悲鸣,响彻整个君山!刹那间,无数火把被点燃,将主寨照得亮如白昼! 营门轰然洞开!杨幺身披重甲,如同一尊从怒火中铸就的魔神,大踏步而出!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铁一般的冰冷!那冰冷的深处,是足以焚毁八百里洞庭的滔天杀意! 他走到瘫倒在地、气若游丝的全琮面前,缓缓蹲下。没有问话,只是伸出手,死死握住了全琮冰冷颤抖的手。那手上的力量,重逾千钧! 杨幺抬起头,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探照灯,射向素孝镇方向的茫茫黑夜。他的声音不高,却如同九幽寒冰刮过每一个人的骨髓,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恐怖平静:「千防万防……家贼难防。」 「好……好得很呐……杨钦……」 「背我大楚根基,屠我手足兄弟,献我城池门户……」 他缓缓站直身躯,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压瞬间笼罩全场!他猛地抽出腰间佩刀,刀锋直指素孝镇方向,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震得整个君山都在颤抖:「传孤王令——!!!」 「全湖所有水寨!一级战备!刀出鞘!箭上弦!」 「孤……要亲手凌迟咯只反骨狗!」 「孤要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轰——!!!回应他的,是君山上下数万义军如同火山爆发般的怒吼!声浪直冲云霄,与远方洞庭湖越来越汹涌的波涛声,汇成一片毁灭的序曲! 风暴,已然降临! 第1065章 一〇六三章 四面楚歌 洞庭湖的波涛,似乎也沾染了阴谋的气息,不安地翻涌着。素孝镇水寨倾巢而出,百艘大小战船扯满风帆,号角凄厉,破开茫茫烟波,浩荡南下!船头猎猎作响的,已不再是「大楚」旗号,而是刺眼的大宋「荆湖水师都总管」战旗! 主舰船头,杨钦身披崭新甲胄,束发金冠,目光却阴鸷如刀,死死盯着水天相接处隐约浮现的澧州城廓。然而,迎接他的并非想象中的「箪食壶浆」,而是——森严壁垒,弓弩如林!城头之上,一员楚军大将身披玄黑鳞甲,眼神锐利如鹰隼,正是澧州守将「千面神」杜仙!他冷冷地俯瞰着这支挂着宋旗的「叛军」船队,杀气凛然。 岳飞承诺的接应大将张宪,踪影全无!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杨钦猛地回头,扫视身后甲板上那些被迫跟随的原楚军将领们——陈瑫、刘衡、池圭、从化、张虎、李迟。他们或眼神躲闪,或面带不甘,或隐忍怒火,如同一堆随时可能引爆的炸药!一旦杨幺追兵杀到,内外夹击,顷刻间便是船毁人亡! 「不能等了!」杨钦眼中凶光一闪,对心腹低语:「先下手为强!」 他立刻命人取来早已准备好的、从惨死的副军师程林处搜刮来的印信,模仿程林的笔迹,飞快草拟了一道「大楚军政令」:「奉大楚天王令!兹因军情紧急,着素孝镇水寨杨钦部即刻接管澧州防务!原守将杜仙,速率所部精兵,回防鼎州,不得有误!此令!」 文辞堂皇,印信齐全,真假难辨!这封伪造的军令,被快船送至城下。 杜仙验看印信,虽觉事出突然,但军令如山,印信无误,心中虽有疑虑,却也不敢违抗「王命」。他狠狠瞪了一眼船头的杨钦,终究是咬牙下令:「开城门!全军集结,随我回援鼎州!」 澧州城门洞开,守军如潮水般撤出。杨钦不费一兵一卒,兵不血刃,和平接管了澧州重镇! 毒计,这才刚刚开始! 杨钦马不停蹄,又伪造了一份加盖澧州军印的「告急文书」,遣快马直扑辰州!文书上语焉不详,字字惊心:「澧州告急!敌势浩大,兵临城下!危在旦夕!速发援兵!迟则城破人亡——!!!」 同时,第三道阴险的指令,化作密信,由死士火速送往张宪军中:「辰州援兵已中计南下!必经大浮山口!伏而歼之!绝其后患!机不可失!」 数日后,澧州城头,已然换上岳家军的蜀宋旗帜。 岳飞亲自抵达,检阅城防,清点粮秣军械。看到杨钦「恭顺」地跪迎,并「献上」被他裹挟投降的陈瑫、刘衡、池圭、从化、张虎、李迟六员楚军水将,岳飞紧绷的脸色才略微缓和。他命牛皋、王贵好生安抚这些降将,当场分拨官阶、赏赐金银。看着到手的官凭和沉甸甸的银两,降将们脸上的阴霾终于被一丝「前程」的亮色取代,气氛暂时稳定下来。 当夜,杨钦更是备下厚礼,再次向岳飞表「忠心」。岳飞看着眼前这个心思深沉、手段毒辣的降将,心中戒意未消,但眼下正值用人之际,杨钦及其麾下水军确实是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他压下疑虑,暂且将其部收编安置。 与此同时,大浮山口。杀气,早已在此地凝固! 张宪亲率精锐,早已依据密报,在此布下天罗地网!山道两侧,伏兵屏息凝神,弓弩上弦,刀枪出鞘,只待猎物入瓮! 蹄声如雷,烟尘蔽日!辰州援军果然如期而至!为首大将,正是大楚赫赫有名的猛将,「义大虫」温通!他身跨一匹神骏的瓜黄大马,手中一杆碗口粗的描金巨戟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威风凛凛!左右副将,「铁背鲶」李青、「银睚眦」方深,各持兵刃,杀气腾腾!身后七八千辰州精锐,盔甲鲜明,战意高昂,一心要解澧州之围! 眼看大军即将进入山口,张宪阵中,先锋大将宇文重庆猛地策马而出!他手中三尖两刃斧寒光四射,声如炸雷,响彻山谷:「呔!不怕死的蠢货!送命来罢——!」 李青、方深闻言暴怒!他们水中称雄,何曾受过如此挑衅?两人怒吼一声,双双拍马杀出!三匹战马如同离弦之箭,对冲而去! 然而,水战骁将,上了陆地,脚步终究迟滞!斧影翻飞,寒光爆射! 李青力猛,却失之灵活,不到十合,被宇文重庆觑准破绽,一记力劈华山!沉重的斧刃挟着万钧之力,狠狠劈在李青头盔之上! 「咔嚓——噗嗤!」头盔连同头颅,如同熟透的西瓜般爆裂开来!红白之物四溅! 方深肝胆俱裂,拔马欲逃!宇文重庆岂容他走脱?手腕一翻,巨斧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如毒龙般反手砸出! 「咚——!」斧背结结实实砸在方深后心!护心镜瞬间粉碎!方深连惨叫都未及发出,口中鲜血狂喷,如同破麻袋般被砸飞落马,当场毙命! 「杀——!!!」张宪见时机已到,一声令下!伏兵四起!箭如飞蝗!喊杀声震天动地! 温通目眦欲裂!副将瞬间惨死,军心大乱!他挥舞巨戟,如同受伤的猛虎,左冲右突,试图稳住阵脚! 然而,岳家军蓄势已久,攻势如潮!混战之中,骁将徐庆如同鬼魅般突至温通身侧,刀光一闪,快如闪电! 「噗——!」温通只觉胸口一凉,低头看去,一截染血的刀尖已透胸而出!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徐庆冷酷的面容,巨戟脱手,庞大的身躯轰然栽落马下!这位威震辰州的「义大虫」,就此殒命! 主将副将尽殁!辰州军瞬间崩溃!士卒哭爹喊娘,四散奔逃,被岳家军分割包围,截杀大半!少数跪地投降者,也成了俘虏。张宪挟大胜之威,马不停蹄,顺势挥军直扑已成空城的辰州!一日之间,辰州易主! 噩耗,如同瘟疫般蔓延。杨幺尚不知温通败亡,急命心腹大将「柳土獐」李合戎自鼎州出兵,前往澧州方向接应。李合戎率军行至半途,忽见前方烟尘滚滚,无数丢盔弃甲的溃兵如同丧家之犬般涌来,哭喊声震天:「败哒!败哒!辰州……辰州冇得哒啊!」 「温头领……温头领他……他被岳家军杀哒!死得好惨啊!」 「完哒!全完哒!」 李合戎如遭五雷轰顶!脸色瞬间惨白!他不敢再进,慌忙下令全军掉头,如同惊弓之鸟,仓惶撤回西岸最后的据点——鼎州! 鼎州,大楚天王行帐。杨幺独自一人坐在昏暗的虎皮大椅上,脚下是滚落的空酒壶。他手中还死死攥着一个酒壶,仰头欲饮,却发现早已点滴不剩。四明山二锅头的辛辣似乎还灼烧着他的喉咙,却暖不了那颗冰冷绝望的心。 李合戎连滚带爬地冲入帐中,带着哭腔将噩耗和盘托出。 「辰州……也……没哒?」杨幺的声音干涩沙哑,仿佛不是自己的。他缓缓放下空酒壶,那张曾经意气风发、令敌人闻风丧胆的脸上,此刻惨白如金纸,没有一丝血色。他喃喃自语,如同梦呓:「辰州丢哒……温通死哒……望哒咯八百里洞庭……只剩岳州、鼎州两座孤城……三万多残兵……」 他抬起头,望向帐外沉沉的夜色,眼中最后的光彩也熄灭了:「天意……咯是天意啊……四面楚歌……我大楚……气数……尽哒……」 帐内,所有将领、亲卫,皆垂首肃立,噤若寒蝉。死一般的寂静中,只有帐外呜咽的夜风,如同无数冤魂的哭泣,狞笑着吹过,将案头最后一盏油灯的火苗,也彻底扑灭。 帐外,浩渺的洞庭湖水,失去了往日的咆哮,变得死寂无声。那无边的黑暗与沉默,仿佛也在为这支曾经席卷湖湘、震动朝野的义军,奏响一曲无声的……末世哀歌。 第1066章 一〇六四章 澧州「复归」 绍兴四年十月初九,澧州城头降旗低垂。 自杨钦献城叛楚,澧州、石门、慈利诸县兵不血刃,尽归岳家军麾下。然而,洞庭湖深处,鼎州孤城仍在,「大圣天王」杨幺的旗号倔强地飘扬在浩渺烟波之上,无声宣告着:义未绝,血未凉! 胜利的喜悦尚未在澧州城头散尽,一场更冰冷、更残酷的风暴,已从江陵方向席卷而来! 午时,江陵驿馆人声鼎沸,数十辆装饰得披红挂彩、奢华刺眼的马车鱼贯而出。车队前方,一面金底黑字的巨大旗帜猎猎作响,上书七个刺目大字——「皇宋赏田使团」! 车厢内,坐满了荆襄故地的旧族豪强。他们是李从义的旧部,张浚的门生故吏,一个个身着崭新的朝廷命服,冠带华美,气度俨然。他们怀中紧抱的,是成都行在新鲜出炉的「复田敕令」,袖中暗藏的,是泛黄发霉的祖传田契和象征权力的印信。他们的目标明确:澧州!夺回被「楚匪」均分的「祖产」! 为首者,户部郎中章文质,前江陵知府之子。他面容儒雅,眼神却傲慢如鹰隼。甫至澧州南关,便命军士吹响刺耳的号角,驱散人群,自己则傲然立于府衙石阶之上,展开一卷明黄圣旨,声音洪亮却冰冷刺骨:「奉皇宋成都行在圣旨:复田兴赋,重立九族之序;均税整户,永绝群盗之流!凡杨钦伪据之地,楚匪均分之田,皆属非法侵占!今朝廷拨乱反正,特准荆襄仕族回复旧地,设立乡保,编户齐民,以——正——纲——常——!」 声浪传开,围观的百姓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一个满脸沟壑的老农,抱着瘦弱的孙子,扑通跪倒在尘埃里,声音颤抖地哀求:「官……官老爷!咯地……是四年前钟天王分把俺帮活命咯啊!俺帮一家老小,流哒好多汗,种哒五季谷……您……您何什能讲收就收啊!」 章文质眼皮都没抬一下,嘴角勾起一丝讥诮的冷笑:「五季?哼!匪田即逆产,乃窃地也!朝廷法度在此,今日收回,天经地义!识相的,速速让出,或可免去牢狱之灾!」 话音未落,身旁如狼似虎的军士已将一块块沉重的木牌狠狠插在衙前地上!木牌上,「复田榜」三个大字如同滴血的獠牙!过的土地,一律收回! 风暴,开始了! 数日之内,章、陶、罗、龚等各姓豪强的马车,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秃鹫,扑向澧西的田间地头。他们手持泛黄的「祖契」,亮出盖着鲜红大印的「皇宋衡澧地权审书」,在兵丁的护卫下,强闯民宅,丈量土地,插牌圈地!所过之处,如风卷残云,哭声震野! 澧南,稻香犹存,却已浸透新愁。寒霜初降,落在刚刚插上的「复田榜」木牌上,冰冷刺骨。那哪里是木牌?分明是一柄柄插在百姓心窝上的刀! 怨气在沉默中沸腾,只等一个爆发的火星。 火星,在石门南乡的白龙山下点燃。 这里曾是大楚义军重要的屯田区。三户从血火中滚爬出来的老兵,合力开垦了百亩荒地,结为「三义户」。当年,「小义公」钟子仪亲手颁下军印,刻石立碑,保他们世代耕种。如今,这块浸透血汗的土地,却被章文质指为「盗据章家祖田」! 午后,章家巡田吏带着凶神恶煞的家丁和兵卒闯来。他们二话不说,就要拔掉那块象征义军承诺的军印石柱,换上冰冷的「复田榜」。 老农彭五石,这位曾跟随钟相冲杀过的老兵,再也忍不住了!他猛地扯开破旧的褂子,露出布满伤痕的胸膛,如同一头发怒的老牛,赤膊挡在石柱前,双目赤红地嘶吼:「站住!咯地!是俺彭家三代人,用血用汗,一锄头一锄头从茅草里刨出来咯!凭么子讲是你章家咯?!有种咯,今日就从俺咯把老骨头上踩过去——!」 章家恶奴狞笑一声,手中长枪直指彭五石心口:「老棺材瓤子,活腻哒?再敢挡路,爷咯时就送你归西!」 「跟他帮拚哒——!」压抑已久的怒火彻底引爆!彭五石身后的村民们怒吼着,举起了镰刀、锄头、木棍!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将章家爪牙团团围住! 冲突,在刹那间爆发!一个愤怒的少年,抡起锄头,狠狠砸在一个耀武扬威的家丁头上!「噗嗤!」红的白的,喷溅而出!惨叫声如同信号!章家护兵惊怒交加,拔刀便砍! 刀光闪烁,血花飞溅!仅仅一炷香的功夫,田埂上已倒下了十几具百姓的尸体!彭五石被一刀砍倒在军印石柱旁,滚烫的鲜血,汩汩地渗入他守护了一生的泥土,将那冰冷的石柱底座,染得一片刺目猩红! 当夜,复仇的烈焰冲天而起!「三义户」幸存的村民,联合周边五个同样被逼上绝路的村庄,点燃了章家的巡田所!火光映红了半边天!两名耀武扬威的文吏、四名行凶的护兵,在烈火中被愤怒的村民砍杀!三十多面「复田榜」被投入火海,化为灰烬! 消息传到江陵仕绅耳中,如同捅了马蜂窝!章文质暴跳如雷,连夜上书成都行在,颠倒黑白:「澧州刁民聚众叛乱!显有大楚余孽煽动!恳请朝廷准予军法严惩,重置里正,以儆效尤!」 次日,血腥的报复降临!章文质亲率大队官兵,杀气腾腾开进白龙山乡!见人就抓,稍有反抗,格杀勿论!短短一日,六十余名无辜百姓血染乡土!九名被指为「首恶」的青壮被五花大绑,押至村口,在无数双惊恐绝望的目光注视下,被当众斩首!头颅滚落,血染黄尘! 石门西乡,噤若寒蝉。侥幸逃生的义军遗属,拖家带口,如同受惊的鸟兽,仓惶遁入深山老林。刚刚平息的战火之地,逃亡的烟尘,再次弥漫。 澧州外城,水军驻地。昔日威震洞庭的楚军水将,如今身着崭新的宋朝八品都监官服,却个个脸色阴沉,如丧考妣。他们是:「水中阎罗」陈瑫、「浪里飞鲨」刘衡、「翻江鳖」池圭、「飞天穷奇」张虎、「断牙斑驳」李迟、「水耗子」从化。 这一夜,杨钦在澧江码头一处废弃的旧仓库里,设下小宴。仓门紧闭,江风呜咽,吹得破窗纸噗噗作响,如同鬼哭。 「砰!」张虎狠狠一拳砸在破木桌上,震得酒碗乱跳,他双目喷火,声音压抑着狂怒:「操!老子今日算看清白哒!投降?投他娘咯屁!那姓章咯狗官,比大圣天王狠十倍!比金狗还毒!俺帮如今算么子?穿哒咯身狗皮,帮他当看门狗?老子望哒那些插哒田里咯牌子,比当年敌人咯刀片子还他妈瘆人!」 池圭闷头灌酒,一言不发。陈瑫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带着无尽的嘲讽:「不然咧?俺帮那些兄弟咯老娘、婆娘分咯田,今日不都被‘旧主’收走哒?你敢放个屁?信不信明日‘楚匪余党’咯帽子就扣你脑壳上?咔嚓一下,脑壳搬家!」 杨钦低着头,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闷酒,仿佛要将所有的不安和愧疚都灌下去。直到酒过三巡,他才抬起眼,眼神复杂难明,声音刻意放得平淡,却透着一股令人心寒的冷漠:「兄弟们……都清醒点。如今,俺帮是朝廷命官哒!我,是正五品咯水军都统制!你帮,是正八品咯都监!走出去,哪个还敢喊俺帮一声‘贼’?」他顿了顿,声音更低,带着一种割裂般的疏离:「从前湖里咯点‘义气’……就让它烂在湖底吧。提它作么子?」 仓库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和窗外呜咽的风声。 刘衡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闪过一丝对权势的贪婪,低声嘟囔:「是咧……功名有哒,俸禄有哒,将来还能封妻荫子……哪个……哪个还愿意为哒那些泥巴腿子,再……再把脑壳别裤腰带上拚命?」 陈瑫没有接话。他死死盯着浑浊的酒碗,那浑浊的酒液里,仿佛倒映出母亲佝偻的背影,倒映出当年钟相将粗糙的牛绳塞进他手里时,那双充满希望的眼睛,和那句滚烫的承诺:「陈瑫!咯地,从今往后,就是你自家咯哒!好生种!养活老娘!」 他猛地闭上眼,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哽咽,将杯中苦酒一饮而尽,却压不住那翻江倒海的酸楚。他喃喃道,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散:「可……俺娘埋骨咯那块土……今日……被人踩哒……」 再也无人言语。仓库里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沉默。破旧的仓门被江风吹得吱呀作响,那声音,像哭,又像笑,嘲弄着仓库里这群迷失在官袍与血誓之间的灵魂。 澧州府署,灯火通明。岳飞一身征尘未洗,静坐书案之后。案头,堆积着前线军报和刚刚送达的、还散发着血腥气的「石门乡斩首文报」以及章文质措辞严厉的「请罪函」。他手中握着朱笔,悬在半空,久久无法落下。 范同知悄步进帐,低声禀报:「岳太尉,澧州石门乡刁民焚毁复田榜、杀害官差,按律已处决首恶六十人。章郎中函请将剩余作乱者押送江陵,由行在问罪严惩……此函,需您用印。」 岳飞缓缓摇头,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此印,不盖。」 范同知愕然:「太尉!朝廷复田诏令已下,百姓聚众作乱,杀官焚榜,形同造反!若不严惩,何以正国法?何以儆效尤?」 岳飞抬起眼,目光如炬,穿透烛火,直视范同知:「法,为何而立?为护民,为安民!若立法反使民不聊生,逼民赴死,此法,便是不仁之法!澧州乡野,战火方熄,父兄殒命,孤儿寡母,挣扎求存!岂能苛求他们立时俯首帖耳?复田之令,纵合朝廷法度,亦不可操之过急!当先抚民心,安民怨,而后徐徐图之,梳理田制!」 他霍然起身,铺开素笺,饱蘸浓墨,亲自书写一道密折。力透纸背的四个大字,赫然是——「缓征缓复」! 「八百里加急,直送成都行在!」岳飞将密折封好,声音斩钉截铁。随即又厉声下令:「传令徐庆、张宪!凡涉及民田纠纷,其部兵马一律不得擅自干涉!所有被强夺之田产,即刻停止交割,暂缓处置,待本帅查明实情,审慎定夺!」 范同知脸色变幻,欲言又止:「太尉……您……您这是越权啊!成都旨意明确,章家持有朝廷敕令……您这样……恐招大祸!」 岳飞猛地转身,烛光在他坚毅的脸上投下深刻的阴影。他盯着范同知,一字一顿,如同宣誓:「我岳飞,生是大宋之臣,死为大宋之魂!此心可昭日月!然——若坐视百姓被剥皮拆骨,坐视村夫血染乡土而闭目塞听,缄口不言!则我岳飞……愧对这身铠甲!愧对天地良心!更愧为——人——!」 言罢,他不再看范同知,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幕。灯火阑珊处,仿佛看到破碎的山河在哭泣,飘零的民命在哀嚎。一股巨大的悲怆与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湖水,将他淹没。 他心中,有一个声音在无声地呐喊,无人听见:「靖康之耻……雪的不只是大宋皇室的耻辱……更要雪这天下苍生,被践踏、被掠夺、永世不得翻身的耻辱啊!」 然而,岳飞的密令和坚持,终究没能完全挡住那滚滚而来的、延续了千年的「规矩」。 石门东乡。章文质锦衣华服,在随从簇拥下,如同巡视自己领地的国王,趾高气扬地站在村头高地,指着脚下广袤的良田,声音洪亮: 「此地,乃我章家祖产!先祖章广仁于庆历年间所购,地契图证俱全,户部审验无误!限尔等三日之内,交出田契耕权!逾期不交者——以抗旨谋逆论处!」 老农陈大成跪在冰冷的泥地里,老泪纵横,额头磕得一片青紫:「官爷!行行好啊!我陈家世代帮老爷当牛做马,是钟天王把俺帮一块自家咯地,才冇饿死啊!您收走哒……俺帮一家……可就活不成哒啊!」 一旁的陶氏族人抱着胳膊,嘴角噙着冷漠的微笑,仿佛在看一场好戏。后排的兵卒早已不耐烦,一声吆喝,推倒了陈家的牛棚,踹翻了仅存的粮囤!陈家儿媳抱着啼哭的婴儿吓得瑟瑟发抖,老妻哭喊着扑上去想护住家门,被一个凶悍的兵丁一刀鞘狠狠砸在背上,惨叫一声滚倒在地! 十日!仅仅十日!慈利、石门诸县,数十个曾经沐浴过「耕者有其田」曙光的乡村,土地权柄如同秋风扫落叶般,被章、陶、龚、罗等豪族门阀尽数瓜分!田埂上,象征朝廷「恩典」的「皇宋旧契重授」木牌林立。催粮的胥吏、丈田的书办、封山的差役……蜂拥而至。义军短暂建立的、属于普通农夫的田制,如同阳光下脆弱的肥皂泡,彻底破灭,消散无踪。 更有甚者,朝中新贵徐大猷、朱养正联名上奏,其奏章字字诛心:「澧州虽复,然刁民匪性未除,不堪自治。臣等奏请,准予荆襄世家推行‘四等户籍制’!编农为下甲之民,授其田而永不授其权!使其世代依附,永为佃佣!如此,方可根绝乱源,永保太平!」 成都行在,宰相张浚阅罢奏章,神色淡漠,只轻轻一句:「荆南新复,百废待兴,非常之时……可便宜行事。」轻飘飘一句话,为千年枷锁,盖上了朝廷的玺印。 新设立的「澧阳镇抚司」,高悬着蜀宋的龙旗,实权却牢牢掌握在江陵豪族手中。一本刚刚造好的清册摊在案头,冰冷的墨迹写着:「上户:章氏、陶氏、龚氏、罗氏(田亩若干,仆役若干)。 中户:佃农租户,六百三十二户(岁纳租粮若干)。 下户:无产游民,三百四十六口(备充劳役、兵役)。」 夕阳如血,染红了归家的田埂。一个赤脚的小童,指着远处那座气派崭新、却由昔日义军水寨改建而成的大宅院,怯生生地问:「爹,那里……不是以前杨天王让俺帮躲雨咯大屋子唦?」 他疲惫的父亲猛地捂住他的嘴,惊恐地四下张望,声音压得低不可闻:「嘘……莫提哒!崽啊……记住,那地……那屋……那田里咯每一粒谷子……如今,都不姓‘咱’哒……」 金色的夕阳下,绿油油的稻浪随风起伏,一望无际。这片曾经被义军鲜血浸染、又被农夫汗水浇灌的土地,如今,安静地匍匐在宗族祠堂的阴影和朝廷印章的红戳之下,沉默地等待着下一次轮回的开始。 澧州,终究是「复归」了蜀宋。朝廷的龙旗高高飘扬,王法重新笼罩了每一寸土地,仕绅夺回了他们「神圣」的祖产。 可在百姓心中,烙印最深的,是那个血染田碑的黄昏,是老农彭五石圆睁的怒目,是大楚军撤离时那一声沉重的叹息。 岳飞坐镇于此,他守住的澧州城,守住的边疆线,却似乎没能守住那道被「王法」轻易碾碎的、名为「公正」的脆弱堤坝。 而仓库里那些身着宋官袍的昔日楚将,杯中的酒,是越来越苦了。他们摸着冰凉的官印,望着窗外不属于自己的土地,灵魂在「前程」与「良心」的无边泥沼中,沉沦,迷失。不知此身何处,此心何属。 第1067章 一〇六五章 入主长沙 建炎六年十月初九,秋雨如织,将千年潭州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水汽之中。湘江怒涨,浑浊的江水裹挟着泥腥与腐烂稻草的气息,反复拍打着长沙城古老而残破的墙基。雨水冲刷着坑洼的青石街道,如同试图缝合这座古城千疮百孔的伤口,却只徒劳地盖上了一层湿冷的、透出内里溃烂的薄纱。 方梦华一袭青衫,静立北门城楼之下。雨水顺着她的斗笠边缘滴落,在她脚边汇成小流。她的目光冷冷扫过半倾颓的城门楼、歪斜的望塔,以及垛口后守军那颤抖着、迟疑地将一面仓促染就的「蜀宋」黑旗扯下的手。 「来得倒是快。」她的声音清冷,听不出喜怒。 身后,明军第二十八师师长龙渊、第二十九师师长骆科勒马肃立。新式棉甲在雨中泛着冷硬的光泽,红缨钢刀的寒芒刺破雨幕。阵列后方,五十门覆着油布的履带神机炮沉默矗立,即使火药封存,那股无形的钢铁洪流般的压迫感,仍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潭州守军的心头。 潭州,早已非雄关。株洲、湘潭、浏阳,在明军兵锋所指之处,几乎未放一箭,城门洞开,官吏星散。 而长沙——这座伪秦的军政心脏,三日前才刚刚仓惶换上了「蜀宋」的旌节,希冀以此乞和苟存。然而,刘光世身死、伪秦覆灭的惊雷一至,守将任士安当夜便卷了印信金银,携家带口,如丧家之犬般奔逃江陵,遁入蜀中。 没有硝烟,没有谈判。一场精心准备的接收,面对的却是一座彻底溃空的城池。 那些刚被强制改编、从「清洗大楚残部」的血腥中喘息未定、又仓促换上「蜀宋」绵衣的伪秦降军,此刻如同惊弓之鸟,在城头茫然失措。 一名须发皆白的刘家军老校尉,捧着被雨水浸透、墨迹晕染的降表,哆嗦着跪倒在方梦华马前泥泞里,声音带着哭腔:「方妖……官家……任太守……弃城而逃了……潭州军……愿降明国……只求……只求饶命,保一方百姓平安……」 方梦华接过那湿漉漉的降表,指尖冰凉。她目光如刀,扫过老校尉佝偻的脊背:「谁准你们挂前宋旗的?」 老校尉伏地更深,抖若筛糠,不敢答言。 「罢了。」方梦华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城中能主事的,立刻将仓房、地契、军械粮秣清册悉数呈上。乱世之中,谁能让百姓不饿死,谁才是真王法。」 青骢马踏入城门洞,铁蹄踏破积水,溅起沉积多年的污浊泥浆,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留下沉重的印记。 入驻潭州秦王府,扑面而来的不是胜利的荣光,而是理想燃尽后的一片狼藉与反复践踏的伤痕。 破败的街巷里,褪色的红纸残片固执地贴在门楣:「大楚军屯所」、「均田户」。而旁边新刷的白灰墙上,墨汁淋漓的标语覆盖其上:「宋制重开」、「违令者诛」!府衙前的菜市口,两根高高的木杆上,两具尸体在凄风苦雨中微微摇晃,颈下的木牌字迹刺眼:「楚贼伪田,肆夺宗祧」。 「处决不过三日。」方梦华低语。 明海商会潭州代表张骥低声禀报:「是胡显兄弟。潭州本是胡家世袭封地。大楚均田时,强行分了他们二百多顷良田给无地贫户。上月伪秦军杀回,他们刚收回产业。昨日听闻伪秦彻底覆灭……兄弟二人在府中……悬梁自尽了。」 方梦华微微颔首,沉默。 路过胡府,朱漆大门贴着崭新的封条,却已半开。泥水肆意流入庭院,一张写满「修身齐家,以待王命」的家训被风卷出,糊在冰冷的石阶上。一只瘦骨嶙峋的野狗嗅了嗅门缝,呜咽一声,跑开了。 「胡家,是恶人吗?」方梦华忽然问。 张骥摇头:「难说。与大楚均田贼缠斗数年,血仇累累。但早年潭州大饥,胡家也曾开仓放粮,活人无数,并非十恶不赦之徒。」 「那大楚呢?」 张骥沉默片刻,道:「有人说他们是劫富济贫的义军,也有人说他们是杀人越货的土匪。可……那几年,潭州百姓确实少饿殍,荒地复垦,孩童有了识字处,连剪径的盗匪都少了。」 方梦华闭上眼,深深吐出一口浊气。 「若明军未来,此地,算太平吗?」她问。 张骥垂首:「……看如何论这‘太平’。」 「那如今的潭州,又算是谁的?」方梦华喃喃,声音消散在潮湿的空气里,无人能答。 暮色四合,节度府议事厅内烛火通明。龙渊、骆科与潭州残存的文武僚属齐聚。 「潭州历经宋、楚、伪秦轮替,终归明土。」龙渊声音洪亮,打破沉寂,「然府库粮仓空虚,军饷拖欠,百姓疲于反复变政……恳请首相定夺安民之策,重立法度!」 方梦华端坐主位,青衫素净,目光扫过众人,忽然抛出一个惊雷:「若此刻,再将胡家那些田地……均分一次,如何?」 厅堂内瞬间死寂!众人面面相觑,呼吸都仿佛停滞。 骆科眉头紧锁,沉声道:「首相……此举恐激怒潭州所有地主,酿成大乱!」 「若不均,」方梦华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冰锥刺入,「那些曾分得土地、如今惶惶不可终日的‘楚民’呢?他们还敢安心耕种吗?一均一夺,再夺再均,百姓何以为家?何谈安定?!」 质问如重锤,砸在每个人心上。厅堂内落针可闻。 「本座今日不作决断,只宣明律!」方梦华站起身,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带着不容置疑的疲惫与穿透一切的坚毅:「苛政不施,均田不急,安民为先!」 「即日起,只要明军一日驻守潭州: 乡户不得被驱逐! 现有地契权属不得擅翻旧案! 田租不得擅自翻倍! 违者——军法从事,立斩不赦!」 语落,如金石坠地,铿锵回响! 「遵令!」厅内文武,无不凛然应诺。 方梦华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自语:「楚军种下的苗,不能尽数拔除;明军既来,便需重立一道……属于所有人的法。」 雨霁初晴,水雾氤氲在湘江与西湖之上。书案前,堆满了各地文书与初步田籍。方梦华裹着军氅,啜饮着早已冰冷的浓茶,眉宇间是前所未有的坚毅,却也深藏着一丝难以言说的困惑。她一路行来,穿越赣西袁筠,翻过罗霄山脉,踏入湘南衡潭。所见所闻,震耳发聩——这里不是江南的市镇喧嚣,也不是岭南的商贸活络。 这是一片沉重、古老、被深深锁在内陆农耕血脉中的土地。伪秦的暴政,大楚的烈火,都曾在此留下深刻的烙印。烈火燃尽,留下的是什么? 是田,是米,是无数张承载着血泪与争夺的脆弱地契;是世代佝偻于泥土中的沉默农夫;是盘踞在县学、族谱、宗祠与衙门阴影里的地方「贤达」。 在江南与岭南,明国的革新如春风化雨。那里早已孕育出工匠、商贾、市镇、码头——一个自发形成的市民阶层是改革的土壤。明法新政,不过是顺势而为。 但湘赣不同。这里人地矛盾尖锐如刀。小户为水争,为肥斗;地主死守着「功名田」、「风水地」,寸土不让;而平民,曾在伪秦的蛊惑与大楚的刀锋下短暂尝过「均田」滋味,如今一夜梦回,天地翻覆。 方梦华终于落笔。一纸凝聚着她对这片土地深刻洞察与艰难抉择的《大明帝国通制·田税法·告潭州军民》,由新设的「潭州临时管理委员会」张榜全城: 一.无田者,免人头税,免徭役!(为最底层松绑) 二.百亩以下自耕农,田税从轻,别无苛派!(保小民生计) 三.百亩以上,累进征税!(向大地主开刀) 百亩至三百亩:税三成; 三百亩至千亩:税五成; 千亩以上:税九成!余田可租可售,不得逃税! 四.合法地契,王法保护!(定纷止争,稳定产权) 五.地契冲突?府堂公议!三堂定断,严禁私斗!(建立司法仲裁) 六.官绅功名?免税特权?一律废除!照章纳税!(打破千年特权) 七.大地主出路?变卖多余田产,或入股新兴实业: 南安乌金(大余钨矿) 赣西铜业(瑞昌铜矿) 华光灯泡(吉州) 兴国电缆(阳新) 以上为赣西新开实业股份不完全列举,荆南地区新工业开垦委员会设立在即,请有志者报名备案。 ——永乐十三年十月十三荆南临时管理委员会 告示如巨石投湖,瞬间在潭州掀起滔天巨浪! 城东,豪绅宅邸。「九成税?!这与抄家何异?!」「地还是不是我们的了?!」「保地?变卖?这是逼良为娼,逼我们造反!」 愤怒的地主们蜂拥至府衙,声嘶力竭。 方梦华端坐堂上,冷然回应:「王法未夺你一亩地,只按其价值征税。若你真躬耕于此,缴税留地,天经地义。若你七年不沾泥土,只知坐收租利——那你便非农,实为商!商,则纳税!」 湘潭彭姓大族代表目眦欲裂:「那是我彭家百年祖产!」 方梦华冷笑,目光如冰刃:「祖产可抵命乎?祖产可凌驾于王法乎?你胡家祖宗若真有远见卓识,就该教你们接手矿山船行,而非死守着那几亩烂泥,坐吃山空!」 城西,义民坊。「免徭役了?!今年不用去填那该死的官塘了?!」「以前租田要交一半收成给东家,现在只要缴几斗粮税……真的吗?」「明国……真是讲王法的地方?不是说他们是邪魔外道吗?」低语、惊疑、难以置信的喜悦在人群中蔓延。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农,颤巍巍拄杖走到告示前,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那几行字,看了又看,忽地仰天嘶喊,老泪纵横:「苍天有眼!老汉这把骨头……不欠谁田!不欠谁命了——!」 压抑的啜泣瞬间爆发为震天的欢呼与掌声,汹涌的人潮将告示栏围得水泄不通。 是夜,方梦华伏案疾书,灯火摇曳。信笺飞向金陵国会:「……湘赣之地,民智未开如市井,人心未驯服于法度,革新之艰,十倍于江南岭表。若放任旧绅复辟,贱籍重陷,恐十年之后,天下烽烟再起。唯以铁律先行、地利兴实业、军威护民生,或可破局。恳请国会再拨军饷两月、工赈千金,以缓湘赣‘农转工’之剧痛,助万民度过此黎明前之寒夜。万望允之!」 落款力透纸背:「为生民立命,为万世立法。——总理大臣,方梦华」 次日,晨曦刺破薄雾,湘江两岸炊烟袅袅升起。长沙城外,「潭州工部办事处」的牌匾下,已有身影在排队——那是忐忑又怀揣希望的佃户,在登记「转籍愿簿」,愿以地入股,或投身矿山。 一粒微弱的火种,已落入湘赣这片板结的土地。能否燎原,尚未可知。但风向,确已悄然改变。 那一夜,潭州短暂放晴,乌云缝隙间漏下斑驳月色,照亮府衙外湿冷的石板路。有人在暗室中翻出珍藏的田契,摩挲叹息;有人点亮油灯,筹划着冬麦的播种;有人彻夜难眠,仍在怀疑这明军新政,与那逝去的大楚,究竟有何不同。 风掠过浩渺的湘江,两岸灯火明灭不定。这座饱经沧桑的古城,在血雨腥风与无声变革之后,艰难地喘息着,等待着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秩序重生。 而在更北方,那八百里烟波浩渺的洞庭湖深处,沉闷的战鼓声,已隐隐穿透水雾传来。 真正的天下之弈,那决定华夏命运的最后棋局——才刚刚,落下了第一子。 第1068章 一〇六六章 岳麓书院 永乐十三年十月十四,深秋的岳麓山,笼罩在湿冷的烟岚之中。霜寒刺骨,夜风如受伤的野兽,在林间呼啸穿行。千年学府,岳麓书院,此刻却成了即将喷发的火山口,无形的风暴在每一块青砖、每一片瓦当间凝聚。 山下,湘江在夜色中泛着幽冷的波光。对岸的潭州城,灯火星星点点爬上城头。短短三昼夜,城头旗帜如同走马灯般变幻:大楚的天补均平旗、伪秦的镶绿狗头旗、仓促挂上的大宋龙旗……最终,定格在一面在夜风中猎猎作响、红日银月交织的日月圣火旗。 山上,书院内却灯火通明,人声鼎沸,与山下的静谧形成诡异反差。成百上千的书生席地而坐,通宵激辩。他们大多衣衫褴褛,鞋履沾满泥泞,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与风霜。从赣西的宜春、万载、上高,甚至更远的新昌、兴国,他们如同扑火的飞蛾,汇聚于此,只为明日那场关乎「道统」存亡的「大事」。 岳麓书院,曾是大宋理学圣地,朱张会讲,名动天下。但在大楚占据的岁月里,它被视作「王侯旧学」的象征。杨幺亲临,推倒孔圣泥胎,立起钟相木像,更在庄严的正堂宣讲《义田策》,高呼「平等」,痛斥「宗法」,震动四野。 此事经士林口口相传,早已面目全非,演变成骇人听闻的「岳麓沦为猪圈,孔像遭祭刀宰杀」,成为读书人心头永不磨灭的奇耻大辱。 伪秦军夺回潭州,书生们如同夺回失地般狂热地重建书院。他们小心翼翼地从灰烬中拾起散落的《四书》《五经》,一页页擦拭干净,虔诚地重新供奉起至圣先师的牌位。书桌刚坐暖,墨迹未干,城头却又换了日月旗!这种精神圣殿三度易主的屈辱,比刀兵加身更令他们抓狂、窒息! 当「巨妖方梦华将于明日亲临揭牌,将岳麓书院更名为‘荆南大学’」的消息传来,整个湘赣士林,彻底炸锅了! 书院仪门之内,空气沉重得如同凝固的铅块。几十名身着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襕衫士子,如同受伤的困兽,聚集在大成殿前冰冷的庭院中。人人面色激愤,双目赤红,彷佛要喷出火来。殿内,新漆的孔子牌位前香烟袅袅,旁边书架上的经卷码放得整整齐齐,无声地诉说着他们刚刚夺回的、脆弱的「正统」。 一位来自奉新的老秀才,鼻梁上架着裂开的眼镜,声音因激动和寒冷而颤抖:「我奉新全县…读书人在伪秦西撤时,十之八九都跟着跑了!留下识字的,不过十二人!其中六个是给人看手相、算八字的!你问他《论语》‘学而时习之’出自何篇?他竟说…竟说是《推背图》下卷!」 庭院中顿时响起一片压抑的唏嘘和愤怒的低吼。 「袁州那边也一样!」另一名中年书生接口,拳头紧握,「原先都骂明国是邪魔外道——毁宗祠、废祀礼、禁童婚!说他们是以‘妖法’惑乱人心,纲常尽废!是…是千年未有之浩劫!」 「刘光世那狗贼一走,」一个赣西口音浓重的青年书生猛灌了一口劣质的浊酒,辛辣呛得他直咳嗽,眼中却满是悲愤,「我们那些同窗,平日里满口仁义道德,结果呢?书都没念完,就说什么‘世道已亡,不如投宋谋个前程’!呸!」 「那不是读书,那是逃命!是背叛!」旁边人拍案而起,声音嘶哑,「他们走了,我们留下!守着这圣人之地!结果呢?结果连这最后的净土,都要被那妖女改成魔教的‘大学’了!」 他们口中的「魔教大学」,信息源自一名从江浙流亡至此的书生。他形容枯槁,眼神惊惶,彷佛刚从地狱逃出,声音嘶哑地控诉:「你们…你们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大学’!那绝不是四书里的《大学》!那是明国最高等的‘妖术研究之所’!金陵的明华大学…我亲眼见过!有妖道…能用铜丝铁球引来九天雷霆!火光四射,声震屋瓦!那是亵渎天地的邪法!这岳麓一旦挂上‘荆南大学’的牌子…就等于把圣人的殿堂,献祭给了魔窟!孔圣…孔圣在天之灵,岂能安息?!」 「奇耻大辱!奇耻大辱啊!」一名须发皆白的老儒生,用枯槁的手狠狠捶打着冰冷的廊柱,老泪纵横,「钟相妖贼!推倒圣人像,换上他自己的鬼画符!他们把这里…当成了猪圈!是猪圈啊!」他口中的「猪圈」传闻,早已在士子间添油加醋,成了大楚军「亵渎斯文」不可饶恕的铁证。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盼走了均田贼寇!」一名中年书生激动得浑身发抖,手指颤抖地指向湘江对岸那面刺眼的日月旗,「王师(指伪秦镶绿旗)收复书院,我等含泪焚毁钟相妖像,重立圣位,一页一页擦拭经卷……本以为文脉不绝,正道重光!可这才几天?三天!仅仅三天!城头那面刚挂上去的‘大宋’旗就没了!换成了这妖旗!满城贴的都是什么《宪诰》、《田税法》、《婚姻法》、《教育法》…字字句句,离经叛道!是要掘我儒门之根啊!」 「还有那‘大学’!」江浙流亡书生尖声补充,脸上是深入骨髓的恐惧,「就是魔窟!是研究奇技淫巧、惑乱人心的地方!蒸汽怪物!雷霆妖炮!金陵明华大学搞出来的!他们现在要把这魔窟的牌子,挂到我们岳麓圣山上来!挂到孔圣的头顶上!这是要彻底绝了我华夏文脉啊!」他声嘶力竭,彷佛那雷霆下一刻就要劈到书院。 「方妖女明日亲临揭牌!」这句话如同点燃了炸药桶的最后引信。积压的悲愤、绝望、被反复践踏的尊严,瞬间爆炸! 「方梦华!传闻出身勾栏之地,非科第正途,竟窃居伪相高位!一介女流,安敢踏足我儒门祖庭,行此僭越主礼之事?!荒天下之大唐!辱圣门之至极!」一名老学究捶胸顿足。 「《宪诰》言男女平等,《婚姻法》容自由苟合!乱我三纲,毁我五常,坏我千年礼教根基!此乃惑世妖言!」青年士子义愤填膺。 「从两浙到赣西,从赣西到荆南……」一名面容憔悴、眼神却异常决绝的书生环视众人,声音带着无尽的疲惫与最后的疯狂,「我们还能退到哪里?退到南蛮瘴疠之地吗?累了…真的累了…」他颓然坐倒在冰冷的石阶上,泪水无声滑落,「但圣人之道,岂容魔教玷污二次?明日…明日这岳麓山巅,便是吾辈殉道之所!以我血荐轩辕,唤醒天下士心!」 「对!殉道!护道!」 「血溅圣阶!以正视听!」 「方妖女虽行邪魔,却惯以‘妇人之仁’示人,不似杨幺动辄屠戮!正好!我等便以堂堂正理,质问她于圣殿之前!让她在天下人眼前,在孔圣注视之下,原形毕露,知难而退!」 「号令同道!护我圣院!人在院在,院亡人亡!」 悲怆而狂热的呼号在古老的庭院中炸响,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燎原!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飞向长沙城的大街小巷,飞向湘潭、湘阴、浏阳…方圆百里之内,但凡识得几个字、自诩读过圣贤书、心怀「卫道」执念的士子、童生、乃至穷酸的落第秀才,都放下了手中的笔或锄头,怀揣着悲愤与一种近乎宗教献祭般的决绝,顶着深秋刺骨的寒风和渐渐沥沥的冷雨,从四面八方向着岳麓山蜂拥而来! 夜色如墨,岳麓书院却亮如白昼。大成殿前的广场、回廊、藏书阁外的石阶,所有能立足之地,都挤满了黑压压的人群,粗粗看去,竟不下数千之众!他们大多衣衫单薄,在寒风中瑟瑟发抖,面容或激愤、或绝望、或麻木,但眼中都燃烧着同一种近乎狂热的火焰——护道的火焰。激烈的争论、悲怆的吟诵、声嘶力竭的声讨,在潮湿冰冷的空气中碰撞、发酵,汇成一片低沉而巨大的、令人心悸的「嗡嗡」声浪,彻底压过了山间的风声雨声。 「明日如何质询妖女?」 「先斥其悖逆人伦!坏我三纲五常,乃天下大乱之源!」 「再责其以奇技淫巧蛊惑学子,毁我耕读传家之本,动摇国本!」 「定要逼她在孔圣牌位前亲口承认,这‘荆南大学’不教圣贤书!是离经叛道!」 「若她执意揭牌…我等便…便以头抢阶!血溅圣堂!看这妖女如何背负屠戮士林、断绝文脉的万世骂名!」 「吾辈寒窗十载,虽无力挽狂澜于既倒,但尚存一口浩然气、一道不灭魂!明日她若敢踏足圣殿,我便投身后山古井!以死明志!」一名年轻书生嘶吼,额头青筋暴起。 「护道卫统,不为身家性命,只为千年道统不绝如缕!纵身死魂灭,亦要惊醒世人!」老儒生白发飘飞,状若癫狂。 「若她假惺惺以礼相询,我等便以圣人礼法回敬!若她胆敢诡辩歪理,我三千士子,人人皆可与之舌战!以理服之!」有人试图维持最后的体面与策略。 火把的光影在每一张激动、绝望或扭曲的脸上跳跃、晃动,投射在巍峨的大成殿飞檐斗拱之上,将孔圣牌位的影子拉扯得巨大而扭曲,彷佛一尊沉默而愤怒的神祇。雨,不知何时又大了起来,敲打著书院古老的琉璃瓦,汇成一道道浑浊的水线,沿着檐角汩汩流下,如同这座千年书院在无声地淌血。它见证过朱张会讲的盛况,承受过金戈铁马的蹂躏,又被不同的时代巨手涂抹上截然相反的印记。而明日,当那面象征着全新文明秩序、也象征着对旧世界彻底决裂的「荆南大学」牌匾,被那个来自金陵、背负着无数争议与诅咒的「妖女」亲手揭开时,这座承载了太多荣耀与血泪、文脉与烽烟的山峦,又将爆发出怎样石破天惊、足以撕裂时代的碰撞? 情报如同冰冷的雨滴,落在方梦华案头:「岳麓山上,士子云集,已逾三千!群情激愤,誓死护院!声势之盛,自嵩阳书院沦陷后,未曾有也!」 沈青菱秀眉紧蹙,眼中满是担忧:「梦华姐,明日…是否改期?或另择他处揭牌?暂避其锋?」 方梦华立于窗前,青衫素雅,身影在摇曳的烛光中显得格外单薄,却又如标枪般挺直。她望着夜色中岳麓山方向那一片不寻常的灯火通明,沉默良久。山风似乎带来了隐约的喧嚣。她缓缓摇头,声音平静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正因今日那山上,犹有书声…哪怕是愤怒的书声,明日,我更要入山。」 她转过身,烛光映亮她清丽却坚毅的侧脸: 「与其让他们在谣言与想象中,将我咒为食人吮血的妖女,不如让他们亲眼看看——」 她的目光锐利如刀,穿透窗纸,直刺岳麓: 「看看我这个‘妖女’,是不是也读过《论语》,是不是也懂得‘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她脑海中浮现出月前巡行赣西的景象:奉新、万载、上高…十户村庄,难觅一个能写自己名字的人;田亩虽有新法,百姓仍被宗族耆老、神汉会首牢牢掌控;祭祖的香火远比学堂的读书声更盛;叮当作响的打铁铺,数量远超冷冷清清的书院。 「原来…伪秦盘踞这些年,」她唇角溢出一丝苦涩的叹息,声音低不可闻,「竟未曾建立过一所…哪怕是最简陋的义学。」 她拂袖,走向堂前,推开窗户。深秋的寒气夹杂着湘江的水汽扑面而来。她凝望着夜色中轮廓模糊、却灯火点点的岳麓山,如同凝望着一个沉重而古老的时代幽灵。她的低语,在寂静的室内清晰可闻,既是对沈青菱说,更是对自己说:「若我今日退却,荆南的百姓便会知晓,在读书人的‘道统’之上,尚有另一个不可侵犯、不容置疑的‘天地’。那‘天地’,是法?是道?还是…千年积弊堆砌的迷信之山?」 她深吸一口气,眼中光芒凝聚,如寒星般璀璨:「我不能退。也…无路可退。」 「若我不来,这圣洁之地,终将沦为抱残守缺的坟场;」 「若我敢来,或可让山上那些人明白——」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穿透历史的孤勇:「所谓儒门,并非不可与这浩浩荡荡的天下大势——并辔前行!」 山风呜咽,卷动着未散的硝烟味与水汽,吹过书院内数千颗躁动、绝望、燃烧的心,也吹过方梦华沉静而坚定的面庞。长夜漫漫,无人入眠。古老的岳麓书院,如同风暴眼中的孤舟,承载着截然相反的信仰与未来,等待着黎明破晓那一刻——石破天惊的碰撞。 第1069章 一〇六七章 舌战群儒 薄雾如纱,缠绕在湘水之滨。岳麓书院悠扬的钟声穿透晨霭,山道两旁,密密麻麻搭起了「护道义社」的简陋营棚。数千书生聚集于此,衣衫或褴褛或陈旧,却人人头缠白巾,手持「正統儒門、拒妖入侵」的素旗。他们或枕剑而卧,形如死士;或怀抱经卷,低声哽咽;每一张年轻的、苍老的脸上,都刻着「义愤」与「殉道」的悲壮虔诚。 白巾如雪,衣袂飘飘,汇聚成一片肃杀而绝望的浪潮,淹没了山门与讲堂之间的每一寸土地。他们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却目光灼灼,等待的不是香火经文,而是那个传说中「颠倒乾坤、祸乱纲常」的巨妖——方梦华。 晨光刺破岳麓山头的薄雾,照亮书院廊檐下数千双布满血丝却燃烧着「卫道」烈焰的眼睛。长夜激辩未熄战意,他们攥紧拳头,准备迎接传闻中那个「日月金冠、黑羽披风」的魔教妖女。 然而,山道上缓缓行来的仪仗,却让所有怒骂卡在喉间——一列明军亲兵,未持寸铁,仅以整齐划一的肃穆军姿,护卫着一辆青纱辇车,沿着湿滑的山道缓缓而上。数千双眼睛死死盯住那车帘,屏息凝神,等待着「魔教妖女」现出狰狞原形。 车帘掀开。一只皂靴踏出,稳稳落在石阶上。紧接着,一个身影从容步出。深青儒袍,宽袖博带,织着古朴的云纹,腰束玉带,头戴束发冠——竟是依周制、合古礼的儒家祭服! 方梦华——明教教主、大明亲王总理大臣——今日竟以一身最正统的儒门礼服,登上了岳麓之巅! 山上瞬间炸开了锅!「她…她穿儒服?!亵渎!亵渎圣灵!」「沐猴而冠!女流之辈怎配祭孔?!」「惺惺作态!演戏!这是演戏!羞辱我儒门!」愤怒的声浪几乎要将山道掀翻。这身装扮,在他们眼中比明教圣姑羽衣、金陵首相朝服更具冲击力,更显讽刺——如同猢狲穿上了人的衣冠。 然而,亦有部分书生脸色微变,低声交头接耳:「她…她若穿官袍魔衣,我等正可痛斥其邪魔外道…可这身行头…」 「她是来…争儒门正统的?」有人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疑,「打的是我们最熟悉的赛道…这擂台,我们接是不接?」 「她既登我儒坛,若今日不敢论道,反是我儒门之耻!」有人咬牙低吼。 方梦华无视山下的喧嚣,行至山门,整冠肃容,对着大成殿方向,依足古礼,一拜,再拜,三拜!动作沉稳,一丝不苟,礼仪圆备,无可挑剔。 礼毕,她抬首而立,目光平静地扫过山下数千张激愤的脸。 万籁俱寂。只有山风掠过松涛的呜咽。 终于,一名面色铁青的中年书生越众而出,躬身行礼,声音却尖锐如刀:「吾等不敢拒于人情!然此岳麓书院,乃万世师表圣地!岂容你这等‘不洁之物’登堂入室?!堂上孔圣圣像,你一介女流,岂非亵渎神明?!」 「不洁之物!不洁之物!」山下群情激愤,声浪如潮,在山谷间久久回荡。 方梦华停下脚步,缓缓转身,目光如冷电般锁定那书生。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穿透喧嚣,带着一种柔中带刺的冰冷:「君言女阴不洁,试问——」她微微一顿,字字如钉:「你是哪个清洁之物生出來的?」 「哗——!」山下瞬间死寂,随即爆发出更大的哗然!那书生脸色瞬间涨成猪肝色,嘴唇哆嗦,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方梦华向前一步,气势陡增:「若女身为秽,则生你者亦秽;」再进一步,目光如炬,扫视全场:「若生你者皆秽,那你——又算什么东西?!」 她抬手,指向自己身上庄重的儒袍:「我今日,着周制礼服,行古礼拜先师;」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万钧的质问:「而尔等,口口声声守礼卫道,开口便羞辱生养万民、孕育华夏的母体之源!敢问——此!谁为仁?!谁为礼?!」 「轰——!」如同一道无形的惊雷劈下!全场数千书生,脸色煞白,鸦雀无声!那句「你是哪个清潔之物生出來的?」如同最恶毒的回旋镖,精准无比地击碎了他们赖以立足的道德高地!那老书生浑身颤抖,指着方梦华,喉咙里咯咯作响,却一个字也发不出,竟气得直挺挺向后倒去,被旁人慌忙扶住。 一名白发苍苍的老儒生排开人群,颤巍巍上前,声音带着最后的倔强:「祭孔者,须德配天地、才合礼轨!你,妄图以妖道夺正统,焉配主祀?!」 方梦华唇角微扬,展开手中一卷藏青绢册,朗声诵读,声震山野:「《史记·殷本纪》:‘武丁梦妇好而娶之。妇好能主祭、能帅军、能决政,是為商禮之存!’」她合上绢册,目光如电:「孔夫子所怀周礼,承自商风!何曾言女子不可主祭?《周礼》载六宫亦有内祭!孔子赞‘周监於二代,郁郁乎文哉’!尔等自诩儒门,不读三代古礼,莫非孔圣推崇的‘文’,在尔等眼中,皆是粪土?!」 她环视噤若寒蝉的人群,步步紧逼:「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在座诸君,尚精几何?可开得硬弓?驭得烈马?通晓乐理?精研算学?尔等连古礼都未通晓,又以何口舌斥我僭礼?!」 她指向自己,声音铿锵:「我方梦华,自江南起家,行医活人、理政治国、操舟跨海、制火器以御外侮,皆可自成一术!」目光如鞭,抽向山下:「尔等在此空谈卫道,可曾教得一户贫农识得自己姓名?这,便是尔等的礼乐教化?!」 引经据典,直指核心!不少书生面露愕然,交头接耳,气势为之一窒。 「强词夺理!」又一人跳起,矛头直指核心矛盾:「你口口声声援引古例,却行叛道逆理之事!昔日钟相在此推倒圣人、毁宗裂法,行那‘均田’妖政!你今日竟将其余孽所为称为‘仁政’?岂非自打耳光,自甘堕落?!」 方梦华立于坛上,身姿挺拔如松,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万钧之力:「尔等可知?当日杨幺在此宣讲《义田策》时,台下坐满的,是平生第一次听懂圣贤言的无地佃农!他们所悟‘不患寡而患不均’——此句,正出自《论语·季氏篇》!是孔圣真言!」 她目光如电,直刺台下:「子曰:‘有教无类’!今日‘荆南大学’,广开山门,纳寒门子弟于野,正是践行圣训!尔等死守这方寸书院,将贫寒士子拒之门外,才是真正的——悖逆孔子!断绝文脉!」 诛心之问!直击要害!书生的阵脚开始混乱,反驳之声变得苍白无力,七嘴八舌难成章法。 方梦华乘胜追击,声音如洪钟大吕,震撼山岳:「尔等可知?!伪秦治下,袁州一县,识文断字者仅十二人!其中半数为街头算命的神棍巫汉!这便是尔等‘卫道’十年、念念不忘的‘正统’治下之果?若此便是尔等所卫之‘道’——」 她猛地顿住,一字一句,如同审判:「那此‘道’,早已在尔等袖手旁观、尸位素餐之中——腐朽殆尽!死于尔等之手!」 「轰!」如同惊雷劈在心头!许多书生脸色惨白,身形摇晃。 「自绍圣以来,三十二年!赣西未建一所义学!」方梦华的指控如同鞭子抽下,「诸位‘卫道君子’,可曾为奉新那十二个村庄里,眼巴巴望着书本的村童,开过一日蒙?授过一堂课?」 「尔等祖产千顷,坐享其成,却免赋税,避徭役!此等行径,可合《周礼》所载‘九一而助’之制?可对得起孔圣‘君子喻于义’之训?!」 一名老儒气得胡须乱颤,嘶声力竭:「钟相毁圣像!污圣殿!其行禽兽不如!安敢称仁?!」 「钟相推倒孔像,手段过激,确为不当。」方梦华冷冷承认,随即话锋如刀,「然他所倡《义田策》,令潭州‘荒地复垦、童蒙有学’!此等景象,比之伪秦治下‘十室九空、饿殍遍野’,孰更近于孔圣所求之——仁政?!」 方梦华的声音陡然转为沉痛凌厉:「北地伪衍圣公孔端操!助金人屠戮兖州!剃发易服!甘为汉奸魁首!尔等——」 她手指如戟,直指北方:「可曾以‘礼’问之?!可曾提笔弹劾?!诛杀此獠者,乃梁山义士!以血谢天下!尔等——」她目光扫过一张张羞愧难当的脸:「反倒日日咒骂我明国无道?!这,便是尔等的‘礼义廉耻’?!」 她猛然转身,手臂挥向东南,仿佛要撕裂迷雾,指向赣江以东的广阔天地:「尔等斥我大明为魔教,咒我无父无君,灭礼乱世!然则我问尔等——赣江以东!金陵、苏州、广州、厦门!四年!仅仅四年!农者,耕食无忧;幼者,蒙学受教;女子,无需卖身;工者,炉火映天!纵无寸功名者,亦有田可种,有饭可食!尔等——可敢下山一观?!去看看那边义学如林、童蒙有教!去看看纺织厂中,女工可识字、可理账、可投票!去看看坊市繁荣、街巷洁净!去看看百姓食饱衣暖、夜不闭户!」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化作最严厉的控诉:「反观尔等守护之地——伪秦与蜀宋轮替,乡绅自保,豪强横行!乡民卖女抵债,百里无蒙学,千里无庠序!这湘赣之地,尔等口中‘有道之邦’!百姓命如草芥!青壮尽陷丁役!老弱妇孺饿毙道旁!路有白骨!县无书声!尔等斥大楚为乱民之贼!可曾想过——为何万千农人甘为其用?!因为尔等这些‘有道’的乡绅、书生、知县、团练——数百年!从未教他们识得一字!只教会他们一件事——欠租者,死!」 她立于山门高处,如同最后的审判者,声音响彻云霄:「请问——何谓仁?!何谓义?!何谓有教无类?!若有道者,令万民如犬彘!那我方梦华——宁为尔等口中无道之妖!也要令天下苍生——饱食暖衣!免于恐惧!」 群情激愤转为死寂的窒息。仍有不甘者嘶声质问《宪诰》废士庶、倡女学、允民权,讥讽《商税法》令商贾凌驾士绅。 方梦华从容应对,引《春秋》道世变,据《礼记》言民生,援《管子》《商君书》论富国强兵之本。她引经据典,字字珠玑,逻辑如铁。书生们引以为傲的滔滔雄辩,在她抽丝剥茧的剖析下,显得苍白无力,空洞浮华。 辩论至最后,一名书生面红耳赤,声嘶力竭:「你强词夺理!纵你说破天去,我辈也绝不能容你将儒门据为己有!」 方梦华目光如寒潭,冷然道:「若尔等所求,只是一块刻着‘圣贤’的牌坊,而非经世济民之实学——那这儒门,要来何用?!这‘大学’二字,本应是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经世济民之学!而非尔等逃避现实、坐而论道的栖身之所!」 她踏前一步,最后的质问如同重锤: 「仁义,不在口中,而在身行!尔等若真有仁心——试问:尔等之中,几人愿屈身乡野,教蒙童识字?几人曾为贫弱佃户,书写诉状申冤?几人踏入村落,教农人识得自己姓名?!——答我!」 死寂。针落可闻。无人敢应。 山风渐起,吹散最后一丝薄雾。阳光刺破云层,照亮了山下数千张茫然、羞愧、信仰崩塌的脸。从清晨的激昂到此刻的死寂,仿佛经历了一个世纪的拷问。 一人忽地掩面而泣:「我等自江东辗转流亡至此,欲守一方圣土……却不知……圣土何在……」 又一人颓然跪地,双目失神,喃喃自语:「魔教之人……竟有真道……道统……道统何在……」 更有三两人,手持准备好的白绢,本欲悬梁明志,此刻却在众目睽睽之下,双手颤抖,最终悲鸣一声,掷绢于地:「死……死不能复圣道……徒增后人笑柄……」 方梦华合掌于胸,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悲悯与决绝:「此地,不废儒,而续之;不杀书生,而醒之。孔子有云:‘古之学者為己’——」她目光扫过那些华而不实的襕衫:「而尔等,只为衣冠。」 又一青年书生赤目跳起,做最后挣扎:「你一介妇人!牝鸡司晨!安敢妄议国政,开什么‘大学’,还亵渎‘大学之道’?!」 方梦华眼中锐芒爆射,引经据典,信手拈来:「《白虎通》明言:‘妻者,齐也’!妇人可为内政之主!班昭著《女诫》,文采斐然,垂范后世,其德其才,岂逊须眉?!」 「《考工记》详录百工技艺,细至针黹,精至机械!尔等视工技为‘奇技淫巧’,那诸葛武侯所造木牛流马,助季汉运粮,在尔等眼中,莫非也是——妖术邪法?!」 「金陵明华大学研究引雷之术,其理根植于《周易·噬嗑》‘雷电合而章’!天地至理,生生不息!若孔圣见后世所谓‘儒生’,竟斥探索天地至理为‘妖法’,恐怕真要悲叹——‘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 连番重击!如狂风暴雨!书生群中,有人如遭重锤,颓然垂首;有人面露挣扎,陷入深思;更有人想起家中嗷嗷待哺的幼子或白发老母,想起自己「卫道」背后的私心与逃避,羞愧难当,掩面跪地,无声垂泪。 「尔等口口声声,要以死卫道。」方梦华的声音陡然低沉,带着穿透灵魂的悲悯与力量,「然子路结缨而死,孔子尚痛言‘不得其死然’!尔等留下高堂弱子,以匹夫之血搏一虚名,求一‘死节’——这,就是尔等从圣贤书中悟出的——‘道’吗?!」 她缓步走下讲坛,直至庭院中央,抬手指向那口被某些人视为「殉道归宿」的古老水井: 「此井,曾润泽无数寒门学子,汲水煮茶,夜读圣贤。今日,尔等却欲将其变为‘义士血井’,将这千年文脉圣地,染成一片血冢!」 她的声音因激愤而微微喑哑,却字字千钧: 「此举,究竟是爱这书院,还是——辱这书院至深?!」 山风呼啸而过,卷起落叶,也卷走了最后一丝喧嚣。数千书生,陷入一片死寂的茫然。只有压抑的啜泣和沉重的呼吸声,在古老的庭院中回荡。 方梦华环视这一张张或愤怒、或迷茫、或羞愧的脸,最终化作一声悠长的叹息:「诸位先生以死卫道之心,其志可悯,其情可哀。然其识见之固,亦足可叹。」她的声音清晰而坚定,如同晨钟,敲响在每个人心头:「闭目塞听,抱残守缺之道——唯有死路一条!」 就在这万籁俱寂、心潮翻涌之际! 「哗啦——!」 覆盖着「荆南大学」巨幅匾额的红绸,被两名力士猛地揭下! 崭新、遒劲的四个大字,在晨光中熠熠生辉! 匾额下方,一行清雅小楷,道尽新学宗旨: 「开物成务,明德新民。」 古老的岳麓山,陷入一片庄严的静默。唯有悠扬深沉的晨钟之声,自山寺传来,一声,又一声,穿透薄雾,涤荡心灵,仿佛在宣告一个旧时代的落幕,与一个新时代的艰难启程。 第1070章 一〇六八章 卫道沉浮 方梦华在岳麓正堂的雷霆之辩,如同冰水浇头,熄灭了数千书生「卫道」的虚火。正堂内外,从激愤的喧嚣堕入一片难堪的死寂。理屈词穷的书生们面面相觑,不甘就此认输。人群中,一个压低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舌利何足惧?笔下方见真章!逼她作诗题壁,看她风骨几钱!」 话音未落,一名年轻书生越众而出,故作恭敬地拱手:「方首相既执掌书院,开创新学,又贵为国相,若能即兴题诗一首于新建影壁,为岳麓增色,与诸生共赏,实乃湘水之幸,文坛雅事!」 看似谦恭的邀请,实则是精心设计的陷阱。在场书生无不以词章自矜,满心盘算:若这「妖女」落笔闺怨艳词,便坐实其「青楼习气未除」;若文思鄙俗,更可讥其「胸无点墨」;若字迹婉媚纤弱,尤能佐证「女流无骨」。只待她出丑,便可借题发挥,将先前理辩的溃败一笔勾销,重夺话语权。 「好!」方梦华爽朗应声,眸中闪过一丝洞悉一切的精光,「既在潭州,便以这湘水岳麓为题!」 她信步走向山门外,一方新砌的灰白影壁空悬于前,仅以红灰勾勒边角。几名明军士卒抬来丈二宣纸,奉上三尺长锋狼毫,浓墨已饱蘸。 方梦华右手执笔,如握战剑。她闭目凝神,山风拂动青衫,仿佛将脚下奔涌的湘江、层叠的红叶、寥廓的霜天尽纳胸中。倏然睁眼,精光四射,朗声长吟,声如金玉交击,震彻山林:「独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头;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漫江碧透,百舸争流;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万类霜天竞自由。怅寥廓,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 吟诵声落,满山死寂!开篇气象,已非闺阁小调,而是吞吐山河的王者气度!一句「万类霜天竞自由」,如九天惊雷,将天地生灵、人世百态尽收笔底,磅礴之势压得人喘不过气! 笔锋未停,毫走龙蛇,吟声再起:「携来百侣曾游,忆往昔峥嵘岁月稠。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曾记否,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 最后一笔落下,力透纸背!那曾挥舞鎏金双锏于万军之中的手,写起字来竟也剑气纵横! 更令所有人瞳孔骤缩的是——纸上墨迹,赫然是瘦金体! 笔锋如刀削斧凿,筋骨嶙峋!横画如断金戈,竖笔似立寒枪!藏锋处含蓄内敛,转折时锋芒毕露!远观行云流水,近睹字字皆有开山裂石、气贯长虹之势! 「这…这字!」一位岳麓老儒浑身剧震,失声低呼,「竟得先帝(宋徽宗赵佶)神髓!」 书生们彻底懵了!本想诱敌入瓮,却撞上了铁壁铜墙!那「书生意气,挥斥方遒」的激赏,「粪土当年万户侯」的睥睨,仿佛一柄无形利剑,将他们这些自命清高却畏惧变革的灵魂钉在了耻辱柱上。 有人面如死灰,喃喃自语:「‘谁主沉浮’…她在问天地,也在拷问我辈…我等竟…无言以对。」 他们终于看清:眼前之人,不仅以政论碾压群伦,以法理洞穿虚妄,更能以诗铸魂、以字立骨!文武之道,在她身上,已臻化境! 「今日…」一名年轻士子颓然垂首,苦笑,「是真的…踢到铁板了…」 日上中天,霞光泼洒,映得影壁上墨迹如金戈铁马,熠熠生辉。再无一人敢言讥讽。挑事者悄然遁走,「风花雪月」成了笑话。反是不少真心向学者,不由自主聚拢影壁前,反复咀嚼那惊心动魄的诗句。 「万类霜天竞自由」——八个大字,如同凿开冰封的巨斧,在他们心中劈开了一道透光的裂缝。 方梦华立于高台,青衫磊落,目光如电,扫过台下数千张神色复杂的脸。她心如明镜:这场喧嚣数日的「卫道」闹剧,根子不在孔孟,不在礼乐,而在那十个字——「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护的并非道统,而是借此垄断知识、把持特权、坐享不劳而获的金字招牌! 她唇角微扬,笑意冰冷,声音却愈发清越凌厉:「尔等口口声声忧心道统沦亡,实则所护之‘道’,非天下公义,乃是尔等少数人自封神圣、指鹿为马、口含天宪,用以攫取不劳而获之特权的阶梯罢了!在明国——此路,已绝!」 台下哗然再起,怒目拍案者有之,切齿低吼者有之。方梦华不为所动,声压全场:「横渠先生张载有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此四句,明国正躬身践行!」 她振袖高呼,逐句如锤:「为天地立心——永乐九年肇始,明国首颁《宪诰》!以天道民心为基,以法治统御万方!魑魅魍魉,无所遁形!」 「为生民立命——累进税制,耕者无赋!商旅有道,百工得所!有教无类,蒙童识字,工匠识图,贱役永绝!」 「为万世开太平——江南岭表,仓廪丰实!文盲十去其八!路不拾遗,夜不闭户!远迈汉唐之世!」 「今日改制岳麓为荆南大学,正是为往圣继绝学!」她霍然转身,指向山门高悬的新匾——「荊南大學」四个大字在阳光下灼灼生辉! 「这最后一步——需诸君,挽袖同铸!」 她步下台阶,目光如春风化雨,拂过一张张迷茫又挣扎的年轻面孔:「荆南大学,非金陵明华之偏工重技。我今日登山,便是要尔等知晓:此地文脉不断!但要炼之!铸之!升之!」 素手展开一纸墨香犹存的《荆南大学设科章程》,清音响彻: 「经学院:《论》《孟》《庸》《学》《易》《诗》《书》《春秋》——必修!」 「史学院:十七史、《通鉴》——兼修历代兴亡得失!」 「子学院:荀韩庄墨——兼收并蓄!」 「集学院:词赋诗章——尽录其华!」 「实学院——授统计、律法、土地经济!此乃儒者经世致用之刃!」 她环视全场,抛出终极一问:「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今日之儒者——岂能不知江河水利?岂能不谙律令法理?岂能不晓赋税民生?岂能终生困守章句、溺于笔墨?!」 台下死寂,落针可闻。 终于有人嘶声发问:「既设大学…可…可有科举功名?!」 方梦华淡然一笑,如拈花拂叶:「明国选官,三途并行:地方选举、行测申论、专业任用。」 她展开手中名册:「湘赣新纳之土各乡、镇、县,法曹、地政、税吏、教育官、医政员…诸般实缺,皆有定数!皆需经行测实务、申论策问,择优选任,终身为吏,禄养其身!」 「不授虚衔!不给空饷!考中即任!任则有俸!」 有人嗤笑:「区区小吏,无品无阶,也算功名?」 方梦华回以洞穿肺腑的诘问:「尔等寒窗十载,可有一亩薄田?功名免赋之利,肥了谁家千顷良田?你嫌芝麻官小?我问尔等——此刻,几人手中,连一粒芝麻也无?!」 满场哄然,随即陷入死一般的沉默。真相的尖刀,剥开了所有华丽的借口。 招生榜文贴满全城,官衙前人潮汹涌。 最终统计,如同最辛辣的讽刺: 报考「经科」(翰林清贵研究员):不足二百。 报考「行测申论」(地方终身制实缺官吏):近三千! 方梦华凭窗远眺,山下人潮如过江之鲫。她唇角微翘,那笑意冷冽如冰,又带着一丝悲悯:「不是要‘卫圣道’么?圣道之门敞开——为何只奔实利而去?」 答案,在汹涌的人潮中昭然若揭。 后来,心腹问及:「首相真信这些士子能成新朝栋梁?」 方梦华淡然一笑,目光深邃:「本座不信人心,而信制度。」 「我不养皓首穷经的道学先生,我养——能为生民解倒悬、化苛政为青史的——实学之儒!治世之贤!」 「至于那些死抱着‘孔圣人’牌位,不肯挪动半步、不肯提笔为黎民写一行字的…」 她转身离去,青衫背影融入岳麓山色,声音随风飘散:「新世洪流,不载朽木。留下的,不过是碑下几具无人问津的枯骨罢了。」 那一日后,「岳麓书院」化为「荆南大学文史院」再无波澜。 而那首题于影壁的《橘子洲头·问天》,如同燎原星火,瞬间燃遍荆楚! 它被蒙童在学堂高声诵读,被船工在湘江击棹而歌,被农夫在田埂间低声传唱。 因为它不再是伤春悲秋的文人游戏,而是一个以自由为骨、变革为魂、信仰为血的国度,发出的时代最强音! 这声音,出自「魔教妖女」之口。却有着万钧之力,足以——让千年的儒林,在铁一般的事实与诗一般的理想面前,低下高傲的头颅。 第1071章 一〇六九章 洞庭决战 夕阳如血,泼洒在浩瀚的洞庭湖上,将浩渺烟波染成一片凄艳的金红。水天相接之处,影影绰绰可见连绵的军帐与猎猎招展的旌旗,如同蛰伏的巨兽,投下不祥的阴影。 君山之巅,残破的石阶上,几名风尘仆仆、甲胄染血的将领步履沉重地拾级而上。他们穿过肃杀的气氛,来到大楚残军最后的中枢——那座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孤寂的大帐。 帐内,烛火摇曳。杨幺身披蟒纹战袍,伫立在一幅巨大的、标记着无数红叉的军图前。昔日的意气风发已被沉重取代,鬓角悄然染上了霜白。他身后,是辅佐钟相起兵、如今仍在为这残破大楚呕心沥血的左仆射,「火须翁」黄诚。 死寂笼罩着军帐,空气沉重得如同凝固的铅块。 黄诚缓缓转身,目光扫过帐中仅存的、从七十二将中拼杀出来的十九员将领,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诸将,天王喊拢我俚残存咯骨头。今夜议咯事,不是赢就是死,关系大楚最后一丝气脉,务必——谨慎又谨慎!」 帐帘猛地被掀开,一道清瘦却挺拔如剑的身影踏入。眉目刚烈,侠骨铮铮,正是被所有义军暗奉为储君的「小义公」,钟相之子——钟子仪。他对着杨幺深深一揖,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关切:「杨叔,您……身子还好啵?」 杨幺疲惫地扯出一个笑容,那笑容里浸满了苦涩:「本座……还不得死。但大楚……怕熬不过个只冬天哒。」他长叹一声,那叹息仿佛抽干了全身的力气,转向黄诚:「军师,直讲哒。澧州、辰州丢嘎哒,岳飞带哒杨钦那只反骨贼十万大军压境……我俚大楚,还剩几多兵马?」 黄诚枯瘦的手指划过地图,声音低沉却清晰:「君山主寨,加各处水寨残兵,拢共六万。提得起刀上得阵、划得船破得浪咯,四万三千多!里头八成,都是湖里头咯蛟龙!」 「亢金龙」夏诚猛地拔出腰间短刀,「夺」地一声狠狠插在地图上的岳家军标记上,虎目圆睁,杀气腾腾:「兵贵精不贵多!当年跟哒钟天王,何时怕过官兵?就在个洞庭岸上,堂堂正正跟岳飞拼个你死我活!剁嘎他咯威风!」 黄诚却缓缓摇头,眼神锐利如鹰:「夏宿将,勇是勇!岳家军铁骑步兵合一,地上打阵天下第一!要是弃船上岸硬碰……」他声音陡然一沉,「那就是鸡蛋碰石头,自己找死!」 帐中一片死寂,只有粗重的呼吸声。连一向泼辣的「竹叶青」孟九娘也咬紧了嘴唇,不甘地问:「未必……就丢嘎个只湖?」 「喧天闹」向雷猛地拔开酒囊塞子,仰头灌了一大口,酒液顺着胡须流淌,他抹了把嘴,豪迈大笑:「哈哈!老子向雷打了一辈子火仗!水里?嘿!正好让老子开开荤!」 所有人的目光,最终聚焦在杨幺身上。 杨幺凝视着黄诚:「军师,破局之计……?」 黄诚枯槁的手指猛地戳向地图中心那片浩渺的蓝色,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洪钟震响:「我俚大楚唯一靠得住咯,就是个八百里洞庭!四百多处水寨!十几万心向我俚咯百姓!弃船上岸,就是自己砍手脚,自己挖坟眼!」他眼中精光爆射,一字一顿:「唯一赢路——岸上打,水里走,引敌入湖,水战灭之!」 他环视被点醒的众将:「岳飞地上骑马打战无敌,但从冇带过大军打水仗!我俚大楚水军,自成一路!王春、申星、陈钦……哪个不是水里泡大咯百战蛟龙?只要引他入湖,个洞庭,就是埋十万宋军咯——水下鬼国!」 帐中低迷的气氛瞬间被点燃! 「紫翼鹰」陈钦霍然起身,抱拳应诺,声音铿锵:「末将愿带东湖八寨精兵,卡死洞庭喉咙路!」 「病鳟鱼」王春拍着腰间鼓囊囊的水靠,咧嘴露出森白牙齿:「水里?老子屋里!让他悔得肠子青!」 「拔剑鬼」申星面无表情,声音却冷得掉冰渣:「湖心火船、铁甲艨艟、水下暗桩雷阵……只等鱼入网!」 「火流星」勾炎眼中闪烁着疯狂的火光:「让他们见识真咯‘水上鬼国’!」 黄诚捻着胡须,将计划推向高潮:「好!明日,天王亲率岸上精兵假意决战,死守一个时辰!等他主力陷进湖滩……我俚水军主力从三面如鬼魅杀出!头号目标——断他粮船,烧他渡船!把他咯步骑大军,困死在烂泥巴水凼里!个就是——绝杀之局!」 杨幺猛地站起,眼中熄灭的光芒重新燃起,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好!岸上血战,我亲去!水军各寨,依计埋伏!大楚国运,尽押个一铺!」 「铁面王母」甄爱乡拄着沉重的铁剑缓缓站起,冰冷的目光扫过众人:「输嘎哒咧?」 「青鸾」章瑶轻抚腰间短笛,声音空灵却带着一丝凄然:「输嘎?就跟个八百里洞庭……困一路!千年之后,湖水底下,也该唱我俚咯名!」 钟子仪看着这一张张或刚毅、或疯狂、或决绝的面孔,喉头哽咽,低声问出了所有人心中的恐惧:「杨叔……大楚……真有盼头?」 杨幺斩钉截铁,声震屋瓦:「只要洞庭湖还有一条船!只要君山顶上还有人举起大楚咯旗!大楚——永不倒!」 当夜,浓雾如同巨大的裹尸布,笼罩了整个洞庭湖。数万楚军士卒如同无声的幽灵,在黑暗中登船,解缆。军令如山,灯火尽熄。万艘战船,如同潜伏在深渊中的远古巨鲲,收敛鳞甲,静待那破水吞天的一刻! 翌日黎明,君山北麓。战云压城,鼓角争鸣!杨幺身披染血的玄甲,手持长戟,立于大楚残军阵前。对岸,岳家军旌旗如林,刀枪耀日,岳飞端坐马上,渊渟岳峙。 「岳——飞——!」杨幺的怒吼如同受伤的雄狮,穿透湖风,「昔日你高喊忠义,誓师勤王!今日却助纣为虐,屠我大楚!残害荆襄子弟!你还有何面目,再见江东父老?!」 岳飞纵马出阵,声音沉稳,正气凛然,却字字如刀:「杨幺!你拥兵自重,割据称王,屠戮乡绅,蛊惑黎民!名为义军,实为巨寇!今日,本帅奉旨扫穴犁庭,定要涤清洞庭,还荆襄百姓——朗朗乾坤!」 「吼——!」两军士卒热血沸腾,齐声怒吼,刀剑出鞘的铿锵声汇成一片死亡的金属风暴! 叛将杨钦骤然跃马阵前,长剑直指杨幺,声音尖利刻薄:「杨太!你这祸国殃民的独夫!贪恋权位,死守孤湖,致使荆南尸横遍野!你若尚存半分廉耻,就该自刎于军前,免污我大楚英名!」 「狗贼住口!」「拔剑鬼」申星目眦欲裂,手中铁鞭怒指杨钦,「忘恩负义咯畜生!当年哪个提拔你?今日还敢汪汪乱叫!等下入湖,老子剁你脑壳祭旗!」 骂战正酣!「轰——!!!」一声震耳欲聋的霹雳炮响,撕裂了喧嚣! 只见浩渺湖心,浓雾被无形的巨手猛然撕开!一艘巍峨如山岳的巨型楼船,破雾而出!船高逾十丈,通体覆盖黝黑铁甲,两侧巨大的轮桨搅动湖水,激起白浪如龙!船身密布箭孔,狰狞的撞角、拒马如同巨兽獠牙!船楼之上,陈钦身披重甲,迎风傲立,手中长戟直指苍穹,声如雷霆,响彻八百里洞庭:「大楚水军——听令!登船!起航!入湖——拼死哒!!!」「怕死缩脚咯——斩!!!」 这艘名为「水上鬼国」的移动堡垒甫一现身,便带来无与伦比的视觉冲击!官军阵前,无数士卒倒吸冷气,面露骇然,仿佛看到了神话中的怪物! 岳飞持着单筒望远镜,眉头紧锁,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好一座水上坚城!机关重重,行速如飞……若无制衡之策,洞庭天险,恐落入贼手……」他猛地回头:「陈瑫!刘衡!」 二将闻声出列:「末将在!」 「命你二人,率快船队三千,前出试探,攻其两翼!切记,只许骚扰,不得贪功冒进!」 「得令!」 数十艘宋军快船如离弦之箭,从东西汊口射出,扑向那钢铁巨兽。然而,陈钦早有防备!楼船两侧机关轰鸣,粗如巨木的撞竿如同毒龙出洞,闪电般刺出!快船一旦进入十丈范围,轻则被撞得粉碎,重则被巨力掀翻!刹那间,湖面漂浮起无数断木残骸和挣扎的人影!与此同时,楼船上箭如飞蝗,密不透风!宋军舟师死伤惨重,哀嚎遍野。 岳飞放下望远镜,脸色凝重:「此船不破,洞庭难平……必须造出足以匹敌的巨舰……」 此时,监军王俊策马来到岳飞身侧,脸上带着一丝阴冷的笑意,躬身低语:「大帅,造舰?远水解不了近渴!愚有一计,可破此水上坚城!」 岳飞侧目:「讲!」 王俊指着略显浑浊的湖水和岸边裸露的滩涂:「大帅请看,今岁大旱,洞庭水位大降!那巨船虽利,却需深水方能施展!与其耗时造舰,不如……断其水路,困其于浅滩!」他眼中闪烁着毒蛇般的光芒:「速伐巨木,结为连环巨筏,坠石下沉,堵塞各港汊咽喉!再集湖岸藁草、腐木,于上游焚烧抛入,顺流而下!腐草缠绕其轮桨,巨筏堵塞其归路……彼巨舰,即成湖中困兽!届时,陆师突袭其岸寨,水陆夹击,必可全功!」 岳飞眼中精光爆射,猛地一拍王俊肩膀:「妙计!真乃釜底抽薪!传令!全军伐木!结筏!断江!」 军令如山!无数岳家军士卒化身樵夫工匠,砍伐巨木,以铁索巨石连接,筑成十数段庞大的连环木筏,如同水上门闩,被缓缓沉入各条入湖水道的关键隘口!同时,上游浓烟滚滚,无数点燃的藁草、腐烂的巨木被抛入水中,顺流而下,如同死亡的洪流,涌向楚军水寨! 水道被堵,腐草缠舟!楚军引以为傲的楼船巨舰,轮桨被死死卡住,动弹不得!水军机动性大减,如同被拔了牙的困兽! 岳飞趁势,再施攻心毒计!他精选十数名大嗓门的「骂阵卒」,乘小舟逼近楚军水寨,扯开嗓子,污言秽语如同毒箭,铺天盖地射向湖心:「杨么!缩头老乌龟!只晓得躲铁壳里做王八!」 「陈钦!你咯撞竿咧?出来碰下看?怕哒?」 「狗屁大楚!早亡嘎哒!几条破船想翻天?做你娘咯春秋大梦!」 「湖匪!水贼!一群等喂鱼咯杂种!」 恶毒的咒骂日夜不休,如同魔音灌耳,狠狠践踏着大楚将士最后的尊严!湖面上,风声、浪声、隐约的炮声与这滔天的辱骂交织,紧绷的弦,已至极限! 杨幺立于船头,望着岳家军高效而冷酷的「非战」手段——伐木断流、腐草困舟、攻心辱骂……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窜起。他转头看向身旁沉默如石的黄诚:「军师……他俚,还有几多后手?」 黄诚抬眼,望着被浓烟和暮色笼罩的天空,长长叹息一声,仿佛耗尽了所有心力:「天王……个仗……赢不得哒。」 数日后,洞庭湖,水天茫茫,杀机暗藏。岳家军的木筏枷锁与腐草战术虽挫楚军锋芒,却未能将其彻底击垮。被逼至绝境的杨幺,胸中怒火与屈辱交织,誓要拼死一战,血洗耻辱! 是夜,风高浪急,湖面漆黑如墨。西岸隘口方向,突然鼓声震天,火光点点!无数官军战船的帆影在浓雾中若隐若现,如同鬼魅般从南北两个方向包抄而来,鼓噪声、叫骂声,比惊涛骇浪更刺耳:「杨么水贼!滚出来受死!」 「钟匪余孽,也敢称王?!」 「缩头乌龟!滚回湖底困觉!」 污言秽语,山呼海啸,日夜不停,狠狠撕扯着湖心水寨中每一个楚军士卒的神经! 陈钦、王春、申星、杜仙等大将再也按捺不住,齐聚杨幺座舰之下,甲胄铿锵,跪地请战:「天王!贼兵嚣张,水战我俚还占优!敌近在眼前,破敌良机!末将等愿打头阵,直冲岳飞中军!取他脑壳,雪耻!」 杨幺双目赤红,胸中怒火彻底焚尽了最后一丝理智!他猛地一掌拍碎案几,木屑纷飞:「岳飞老贼!欺人太甚!何解忍得?!传令——全军出击!杀——!」 「咚!咚!咚!」震天的战鼓撕裂夜空!凄厉的号角响彻云霄!大楚水军最后的精华——数百艘战舰,如同被激怒的蛟龙群,冲出迷雾!巨大的楼船、狰狞的艨艟居前,如同移动的山峦岛屿,劈波斩浪,挟着毁天灭地的气势,朝着西南方官军的船阵猛压过去!舰上将士,甲胄鲜明,戈戟如林,弓弩齐张,喊杀声直冲九霄! 岳飞立于指挥舰上,远望楚军倾巢而出,那疯狂决绝的气势,嘴角却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他轻轻抬手:「鸣金!退!」 令旗挥动!岳家军船队看似慌乱,实则有序地向水浅滩多的区域「败退」,阵型散而不乱,如同张开巨口的口袋。 杀红了眼的杨幺见状,狂笑不止:「岳飞怕哒!追!碾碎他俚!」众将虽觉不妥,但军令如山,只能硬着头皮,驱使巨舰追入那看似平静的浅水区。 突然——「咔嚓!咔嚓!咔嚓!」令人牙酸的断裂声、缠绕声密集响起!上游漂来的大量腐草、枯枝败叶,如同无数死亡触手,死死缠住了大船高速旋转的轮桨!轮桨瞬间卡死!庞大的楼船如同被点了穴的巨兽,猛地一顿!后方紧跟的战舰收势不及,狠狠撞上前船! 「轰隆!砰!」连环追尾!湖心瞬间乱成一锅粥!重船深陷淤泥,轻船挤作一团,精心布置的战阵土崩瓦解! 「中计哒!快退!」王春的惊呼被淹没在更大的混乱中。 「呜——呜——呜——!」对岸,岳家军总攻的号角如同死神召唤,凄厉响起! 「放——!!!」随着一声令下,早已蓄势待发的无数火箭,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点燃的油脂罐、火球,呼啸着砸向挤在一起的楚军船队! 「轰!轰!轰!」火借风势,风助火威!干燥的船体、缠绕的腐草、漂浮的枯木……瞬间被点燃!整个湖心,顷刻间化作一片烈焰翻腾的炼狱!火舌冲天而起,将夜空映得如同白昼!浓烟滚滚,遮天蔽日!被困火海的楚军士卒发出凄厉绝望的惨嚎,如同置身熔炉! 「退!退回水寨!」陈钦声嘶力竭地吼叫,挥舞长戟试图稳住阵脚。 然而,回头望去,来时的各条水道咽喉,已被岳家军巨大的连环木筏死死堵住!如同铁壁横江,断绝了所有生路! 前无进路,后无退路!数百艘战舰,成了漂浮在火海上的巨大棺材! 困兽犹斗!楚军残存的战舰疯狂地发射箭矢、投掷石块,做着最后的挣扎。岳家军早有准备,巨大的牛皮盾牌竖起,士兵推动着绑缚巨木的筏排,如同攻城锤般,狠狠撞向那些燃烧挣扎的楼船! 「轰——喀啦啦!!!」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大楚中军旗舰,那艘象征着「水上鬼国」的巍峨楼船,在数根巨木的猛烈撞击下,船体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轰然断裂!熊熊烈焰和滚滚黑烟,如同火山爆发,直冲云霄! 陈钦与钟子仪目眦欲裂,率领亲卫死士,顶着漫天箭雨和坠落燃烧的船体,砍断缆绳,驾着小舟,如同扑火的飞蛾,朝着火海边缘疯狂突围!黄诚、夏诚等人也各自率领残部,在炼狱中左冲右突,试图撕开一条血路…… 夜幕降临,大火渐熄。曾经浩渺的湖面,漂浮着无尽的焦黑断木、破碎的船骸和肿胀的尸体。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焦糊与血腥味。八百里洞庭,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末日天罚。 岳飞肃立船头,望着这片人间炼狱,声音冰冷:「追!除恶务尽!勿使一人遁入深泽!」 陈瑫、刘衡率舟师自北面封锁下沚江;王俊、牛皋率铁骑沿南岸包抄;王贵、张宪率精锐横渡湖心,设下最后一道死亡罗网!四路大军,如同收网的巨手,罩向楚军最后的残兵。 天色微明,下沚江一处残破的水寨。杨幺与仅存的十数员将领,疲惫不堪地聚集于此。环顾四周,岳家军的旌旗已插遍四野,猎猎作响,如同招魂的幡! 「病鳟鱼」王春看着这插翅难飞的绝境,面如死灰,声音嘶哑:「退路……全断了……铁桶合围……天亡大楚……」 北岸高台,岳飞的身影在晨曦中如同雕塑。他望着水寨中那面残破却依旧倔强飘扬的「楚」字大旗,缓缓抬手,止住了震天的战鼓。平静却穿透力极强的声音,清晰地传遍战场:「杨幺!天时、地利、人和,尽在我手!你,还要拖着这荆楚大地多少无辜生灵,为你那已逝的‘大楚’陪葬?!」 洞庭湖的波涛,沉默地拍打着焦黑的残骸。唯有那未散的硝烟与灰烬,在凛冽的晨风中,无声地飘荡,盘旋,如同为这支曾震动天下的义军,奏响的最后一曲——凄绝的挽歌。烈焰焚尽了水寨,也焚尽了那个短暂而悲壮的「大楚」之梦。 第1072章 一〇七〇章 蕲黄兵团 社木寨外,八百里洞庭仿佛被一只无形的铁手死死攥住!岳家军水陆并进,战船如林,旌旗蔽日,三面合围如铁壁,唯一的水路出口也被巨筏锁链彻底封死!社木寨内,大楚最后的残兵,粮尽水绝,箭矢告罄,士卒疲惫的脸上只剩下绝望的灰败,连握刀的手都在颤抖。 帅船之上,岳飞身披重甲,手持令鞭,渊渟岳峙。他目光扫过麾下战将,声音沉稳有力,穿透湖风:「诸军将士!贼寇已成瓮中之鳖,覆灭只在旦夕之间!此役功成,荆楚大地匪患尽除,百姓可得安枕!我等便可班师回朝,献捷天子,立不世之功,光耀门楣!」 「吼——!」牛皋兴奋得满脸通红,手中巨斧猛击船舷,发出震天巨响:「好!早日砍了杨幺狗头,还我大宋一个朗朗乾坤!」 岳飞目光一转,落在旁边身着崭新宋将甲胄的杨钦身上,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杨将军,昔日尔等从贼,或为形势所迫。今既归顺朝廷,当以战功洗刷前尘,随本帅擒此元凶,以证忠心!」 杨钦连忙躬身,头颅低垂,姿态谦卑至极:「末将愿效死力!肝脑涂地,不负岳太尉再造之恩!」 话音未落——「轰隆——!!!」一声震耳欲聋、仿佛天崩地裂的恐怖巨响,毫无征兆地在湖心炸开! 杨钦脚下那艘刚刚还威风凛凛的指挥楼船,瞬间化作一团吞噬一切的光与火的炼狱!炽热的冲击波如同无形的巨锤横扫湖面!坚硬的船体如同纸糊般被撕成无数燃烧的碎片!扭曲的铁甲、断裂的桅杆、破碎的人体……如同暴雨般向四面八方激射! 杨钦连一声惨叫都未能发出,整个人如同破布娃娃般被狂暴的气浪狠狠掀飞!半空中,一颗灼热的弹丸(或尖锐的爆炸破片)精准地贯入他的后脑——「噗嗤!」红白之物在空中爆开一团凄艳的血雾!这位刚刚还在表忠心的降将,连同船上数十名亲兵、将佐,瞬间灰飞烟灭! 「敌袭——!水下有雷!!」凄厉的警报声瞬间撕裂了短暂的死寂! 然而,更大的混乱才刚刚开始! 西南方向的水军阵线,如同被投入巨石的蚁群,骤然炸锅!那些原本挂着宋军旗号、由大楚降卒操持的战船上,无数身影猛地掀开伪装,露出狰狞的面目!他们嘶吼着,将燃烧的火矛狠狠投向身边的「友军」,将致命的爆桶奋力掷向毫无防备的官船! 「轰!轰!轰!」连环爆炸如同地狱的鼓点!一艘艘岳家军的战船在火光和浓烟中解体、倾覆!破碎的船板、哀嚎的士卒、漂浮的旗帜,瞬间染红了湖面! 「稳住阵型!镇压叛乱!」岳飞脸色剧变,厉声嘶吼!但混乱如同瘟疫般蔓延,水军阵线已濒临崩溃!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社木寨中,那原本死气沉沉的营寨,猛然爆发出震天的战鼓与冲霄的号角!一面残破却依旧倔强的「楚」字大旗,被「火须翁」黄诚亲手升起!他如同回光返照的雄狮,跃上寨前最高的战舟,须发戟张,声震四野:「大楚儿郎——!天赐良机,就在此时!随我——杀出血路——!!!」 「吼——!!!」绝境中的困兽爆发出最后的疯狂!数十艘蓄势待发的楚军艨艟快船,如同离弦之箭,从寨门蜂拥而出!它们灵巧得如同水鬼,在因爆炸和叛乱而千疮百孔的宋军水阵中,精准地找到了那道致命的缝隙! 楚军主力,这条几乎被勒断的垂死蛟龙,竟在这一刻爆发出惊天的力量!他们紧随艨艟之后,如同决堤的洪流,顺着那道用背叛和鲜血撕开的口子,疯狂地向外突围!水浪滔天,杀声震野! 更令人惊骇欲绝的剧变,出现在南岸赤山寨方向! 湖天相接处,数百艘造型奇特、速度惊人的狭长快艇,如同贴着水面飞行的鬼魅,无声无息却又迅疾无比地逼近!艇上士兵,清一色身着青色劲装,手中紧握的并非刀枪,而是一支支闪烁着金属寒光、结构精密的——燧发火铃!飘扬的旗帜上,两个大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所有观者的视网膜上:蕲黃! 为首两艇,艇首傲立两人!一人面容狠戾如豺狼,眼中燃烧着疯狂的杀意,正是「钻心虫」殷尚赤!他手中那杆修长的火铃,如同死神的獠牙。另一人,身姿矫健,曲线在贴身皮甲下起伏,眼神却冰冷如万年寒冰,正是「马上娇」屠俏!她手中的火铃,稳稳指向混乱的宋军船阵。 而在他们身后,一艘艘快艇上,浮现出一张张或熟悉、或令人胆寒的面孔:「鬼算计」常况、「探骊龙」朱润、「赛卢医」郭凡、「八臂哪吒」柏坚、「锦毛犬」骆敬德、「焦面鬼」王信、「飞过海」腾云、「花斑豹」柳林、「一刀锻」段忠、「书记手」章文用、「青竹蛇」殳动、「铁鹞子」于德明、「铁蛀虫」丁谦…… 楚军残部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呼与狂喜! 「是……是江北的老兄弟!」 「是方当家!是方当家的蕲黄军团!她来救我们了——!天不亡楚!」 殷尚赤猛地举起火铃,朝着岳家军最密集的东岸封锁线,发出了撕裂长空的怒吼:「蕲黄儿郎——!开火!给天王——开道——!!!」 「砰砰砰砰砰——!!!」数百支燧发火铃同时喷吐出致命的火舌!震耳欲聋的爆鸣连成一片死亡的乐章!浓密的硝烟瞬间弥漫湖岸!灼热的铅弹如同疾风骤雨,横扫东岸滩头! 噗噗噗噗——!坚固的盾牌被轻易洞穿!厚重的铠甲如同纸糊!岳家军严密的封锁阵线,如同被滚烫的刀子切开的黄油,瞬间血肉横飞,人仰马翻!惨叫声甚至压过了火铃的轰鸣! 黄诚抓住这千载难逢的生机,嘶声力竭:「全军转向——!赤山方向!与明军会师——!!!」 原本已拔剑抵住咽喉、准备以死殉湖的杨幺,目睹这赤旗翻卷、火铃燎原、满眼皆是昔日袍泽的惊天一幕,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他猛地甩掉长剑,仰天发出一声穿云裂石的狂啸,眼中熄灭的火焰重新燃起,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炽烈:「天不弃我——!大楚未亡——!儿郎们——!随我——冲——!!!」 绝境逢生!楚军最后的死士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鼓声、喊杀声震得湖水都在沸腾!他们如同挣脱牢笼的猛虎,朝着赤山方向,朝着那支带来毁灭与新生的青色军团,疯狂突进! 然而,就在这狂澜逆转的瞬间,另一场卑鄙的背叛也在岳家军阵中上演! 「翻江鳖」池圭、「水耗子」从化、「飞天穷奇」张虎、「断牙斑驳」李迟——这几个早已心怀异志的降将,眼见「明」字旗出现,楚军气势如虹,竟再次倒戈!他们眼中凶光一闪,拔刀就欲砍向身边毫无防备的岳家军士卒! 「狗贼——!安敢如此!」如同炸雷般的怒吼响起!牛皋如同愤怒的金刚,率领亲兵如旋风般杀到!巨斧带着万钧之力横扫! 「噗嗤!咔嚓!」池圭的脑袋如同西瓜般爆开!从化被拦腰斩断!张虎、李迟仅仅抵抗片刻,便被乱刀分尸!肮脏的鲜血溅满了甲板,也彻底玷污了他们那反复无常的灵魂! 岳飞独立于岸边高地,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楚军如同溃堤洪水般从撕开的口子涌出;自己苦心经营的水军阵线在爆炸和背叛中土崩瓦解;那支装备着恐怖火器、打着「蕲黄」旗号的青色军团如死神般降临;降将临阵倒戈又被瞬间扑杀…… 所有的谋划,所有的牺牲,所有的铁壁合围,在这接踵而至的惊雷剧变面前,脆弱得如同沙滩上的城堡。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冻结了他的血液。 他嘴唇微动,吐出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带着无尽疲惫与苍凉的低语:「此一役……全功……尽毁……」 洞庭湖畔,残阳泣血,将浩渺的湖面染成一片刺目的猩红。岳飞立于被爆炸波及、布满焦痕的残破战舟之上,目光所及,尽是漂浮的断木焦骸、无主的兵刃盔甲、以及被湖水泡得发白的尸体。硝烟混合着血腥的气息,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幸存者的心头。 「传令……」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鸣金……收兵。全军……撤回安乡大营……整饬。」 凄凉的收兵号角,如同为这场惨烈战役奏响的挽歌,回荡在血色洞庭的上空。残存的岳家军水师,如同惊弓之鸟,仓惶掉头,驶向安乡。陈瑫、刘衡两部虽仍在,却已伤亡过半,士卒们面无人色,身上箭伤刀口还在渗血,眼中只剩下劫后余生的恐惧与茫然。军心,已如溃堤之水,再无半分战意。 岳飞沉默如山,紧握的双拳指节发白,手背上青筋虬结暴起,仿佛要将这满目疮痍的败局,连同那无尽的憋屈与愤怒,一同捏碎在掌心! 安乡大营,灯火昏黄。沉重的战靴踏入中军大帐,带着一身湖水的腥气和未散的硝烟味。岳飞甚至来不及卸甲,一声清脆稚嫩的童音如同利箭般刺入耳膜:「爹爹!爹爹回来啦!」 岳飞身形猛地一僵!只见帐内烛光摇曳下,一身风尘仆仆布衣的弟弟岳翻,正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重重叩首!他身旁,鬓发凌乱、满面泪痕的老母姚氏,怀中紧紧搂着的,正是自己年仅八岁的幼子——岳雷! 「哥——!」岳翻抬起头,脸上混杂着泥土、泪水和极度的惊恐与愧疚,「鄂州……鄂州大营……失守了!弟……弟无能!没能守住……」 如同又一记重锤狠狠砸在胸口!岳飞脸色瞬间煞白,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你……说什么?!」 姚氏再也忍不住,抱着懵懂的岳雷放声大哭,声音凄厉:「是你那好师妹!那个妖女方梦华干的好事啊!她口口声声仁义道德,转头就……就打进了咱大宋的东大门!」 「是李宝的‘神机营’!还有江北绿林的‘蕲黄军团’!」岳翻声音嘶哑,带着哭腔,「他们……他们趁虚渡江偷袭!我们……我们根本挡不住那些会隔一里地喷火的妖器……」 岳飞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怒火如同岩浆在血管里奔涌!他的目光,猛地钉在幼子岳雷那张天真无邪的小脸上。 小岳雷似乎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还沉浸在见到父亲的喜悦和刚才的「甜头」里,咧着嘴,献宝似的脆生生说道:「爹爹!二舅可好啦!他给雷儿糖吃!还说……还说雷儿长大了,也能像爹爹一样,当威风凛凛的大将军!」 「二……舅……?」 轰——!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岳飞脑中彻底炸开!所有的理智、所有的克制,在这一刻被那声天真无邪的「二舅」彻底点燃、焚毁! 「啪——!!!」一声清脆到刺耳的耳光,响彻大帐! 小岳雷被这毫无征兆的巨力狠狠扇倒在地,半边小脸瞬间红肿起来!他愣了一秒,随即爆发出撕心裂肺的惊恐哭嚎! 「飞儿——!你疯了!!」姚氏如同护崽的母狮,扑上去紧紧抱住哭得抽搐的孙子,对岳飞怒目而视,声音尖利:「他还是个孩子!你打他作甚?!」 「他叫那贼子什么?!」岳飞双目赤红,如同暴怒的雄狮,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颤抖扭曲,「那是敌将!是寇!是夺我鄂州大营、屠戮我岳家军兄弟的生死大敌——!!」 岳翻连滚带爬地扑过去,用身体护住弟弟,涕泪横流:「哥!是我的错!全是我的错!雷儿他什么都不懂!你怪我!你打我!别吓着孩子……」 岳飞浑身僵硬地站在原地,紧握的拳头因为用力过度而剧烈颤抖,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从脊椎骨一路窜上头顶,瞬间冻结了他所有的怒火,只剩下无边的冰冷与……空洞。 他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重重跌坐在冰冷的地面上。涣散的目光,茫然地投向帐中那盏在穿堂风中摇曳不定、仿佛随时会熄灭的油灯火苗。 火光跳跃,映照着他失神的瞳孔。那个在月下与他论兵,在马上与他并辔,笑容清澈、眼神坚定的师妹……那个他曾引为知己,甚至……心中暗藏情愫,以为志同道合,共赴国难的女子…… 她的兵锋,终究还是毫无犹豫地,指向了他。指向了岳家军。指向了鄂州——这个他视为根基,寄托了无数兄弟性命和希望的地方。 这不仅仅是一场战役的失败。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背叛!是对他信念根基最凶狠的一刀! 「她……终究还是……对我下手了。」干涩的嘴唇翕动着,吐出破碎的低语,轻得如同叹息,却重逾千钧。 姚氏搂着哭得几乎背过气的岳雷,心痛如绞,咬牙切齿:「妖女!祸国殃民的妖女!早就该……」 「不……」岳飞猛地抬起头,打断了母亲的话。他的眼神异常复杂,痛苦、失望、挣扎,甚至……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理解?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夜潮拍打着绝望的岸:「她不是妖女……她只是……她的路,她的道……比我的更……更决绝罢了。」 他的目光,缓缓移向帐外。沉沉的夜色笼罩着洞庭,湖面上,白日激战残留的余火尚未完全熄灭,如同鬼火般在远处的水面幽幽闪烁。那跳动的红光,透过帐帘的缝隙,投射进来,在冰冷的地面上、在染血的铠甲上、在哭泣的幼子脸上……涂抹上一层凄艳而残酷的赤色。 像血。像恨。更像一场深入骨髓、无法挽回的……大梦初醒。 这场战争,早已超越了简单的兵戎相见。这是道路之争。是信仰之决。是滚滚历史车轮下,两个曾经同行、却最终走向截然相反方向的灵魂,在这片破碎山河上,无可避免的……宿命碰撞。 而他岳鹏举……终究,还是站在了与她方梦华……永恒的对立面上。身后,是再也回不去的过往;前方,是注定以血染就的……孤独征途。 帐内的灯火,猛地剧烈摇曳了一下,光影明灭,映得岳飞半边脸沉浸在浓重的阴影里,如同他此刻……再难照亮的心。 第1073章 一〇七一章 中州废土 阜昌五年秋,开封,这座曾冠绝天下的巨城,如今活像一具被蛀空了的巨棺,散发着腐朽的死气。 靖康耻的血泪未干六年,昔日繁华的东京汴梁,被硬生生压缩在内城城墙里,挤满了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的「顺民」。伪齐的「汴京留守司」牌子挂在一座破殿前,透着滑稽的讽刺。外城?早被铲平了!菜圃、猪圈,还有那群伪齐贵胄跑马射箭的「演武场」——这就是大金国赐给刘豫「河南国主」封号后的「煌煌国都」,满地狼藉,尽是鸡毛! 留守司大堂,一股油腻的鸡腿味儿混着汗臭。崔继祖——一个从金国都元帅府贬下来的「狗腿子汉官」,正毫无形象地趴在公案上啃骨头,油光满面。堂下跪着七八个百姓,衣衫褴褛,瘦得脱形。 「崔…崔留守!」一个汉子膝行上前,声音嘶哑,「活不成咧…野猪拱了俺哩菜,贵人哩马…射死俺圈里最后俩猪娃儿啊!」那是他们全家过冬的指望! 崔继祖眼皮都懒得抬,含糊骂道:「恁娘哩脚!谁叫恁在国主哩跑马地养猪种菜?活腻歪啦?」他猛地一脚踹翻公案,杯盘狼藉,「俩道儿!去金明池挖那臭泥巴,或者滚西郊给王爷们盖马棚!爱干不干,不干等死!」 「哇——」一个老妇人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嚎,猛地扑上来抱住崔继祖油腻的裤腿,「青天大老爷开开恩吧!俺儿…俺儿在凤牛山叫义军抹了脖儿…就…就剩这小孙孙儿咧…」她颤抖着掀开破布,露出一个瘦得只剩骨架、气若游丝的孩子。 「滚开!恁娘哩晦气!」崔继祖像被烫到般跳开,一脸嫌恶,随手从怀里掏出一把铜钱,叮当砸在老妇面前,「赏恁哩!滚蛋!再嚎老子剁了恁喂狗!」 金明池畔,彩旗猎猎,人声鼎沸。伪齐的达官贵人们,穿着不知从哪个宋室宗亲库房里抢来的绫罗绸缎,在临时搭建的看台上饮酒作乐,喧嚣震天。看台?全是拆了百姓房子抢来的梁木! 「快瞅!是刘都统家哩少爷羔儿!」谄媚的尖叫刺破空气。只见一个锦衣华服的少年,骑着一匹神骏异常的汗血宝马,在池边纵情狂奔,肆意张扬。身后十几个如狼似虎的家丁,挥舞皮鞭,驱赶着躲闪不及的围观百姓,如同驱赶牲口。 突然!马匹受惊,一声长嘶,竟直冲向人群! 「啊——!」凄厉的惨叫。一个抱着孩子的妇女躲闪不及,被碗口大的铁蹄狠狠踏过!孩子脱手飞出,小小的身体在空中划出绝望的弧线。那少年勒住马,非但无半分愧色,反而看着地上的惨状哈哈大笑,一夹马腹,竟要继续「尽兴」! 「畜生!日恁八辈儿祖宗!」人群中,一个黑脸膛的壮汉目眦欲裂,弯腰抄起半块青砖,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那纵马行凶的畜生! 呼——!砖头带着破风声,擦着汗血宝马的屁股飞过!马匹惊跳,少年「哎哟娘哎!」一声,差点摔下马背,狼狈不堪。 「抓住他!给俺抓住他!」少年惊魂未定,尖声厉叫。 黑脸壮汉转身就跑,但十几个留守司的衙役如狼似虎地围了上来。 「好大哩狗胆!」崔继祖不知何时阴恻恻地出现在人群后,佩刀「呛啷」出鞘,寒光闪闪,「光天化日,刺杀国主哩亲孙儿!这可是谋反哩大罪!」他狞笑着,刀尖指向被围住的壮汉,「来人!给俺把这刁…」 话音戛然而止。 人呢?刚才壮汉站立的地方,只剩下一滩刺目的新鲜血迹,和几片被生生撕扯下来的、带着皮肉的碎布! 一股寒气,瞬间从崔继祖脚底板窜上天灵盖。 拆得七零八落的外城废墟上,一队队民夫如同行尸走肉,在皮鞭下机械地劳作。挖菜圃,砌猪圈,搭围栏…领头的监工是个满脸横肉的伪齐军官,鞭子甩得啪啪响。 「都给俺下劲儿干!明儿个国主来打围,耽误了大事,老子把恁全宰喽,心肝儿下酒!」军官吼声如雷。 噗通!一个瘦弱的老农一头栽倒在土里,嘴角溢出黑紫色的污血,身体抽搐几下,不动了。 「老张头…老张头累死啦!」旁边有人惊呼。 军官走过去,用靴尖踢了踢尸体,啐了一口:「呸!丧气货!拖乱葬岗喂野狗去!」他转头,对着噤若寒蝉的民夫们咆哮,「瞅啥瞅?死就死咧!河北有的是‘顺民’!接着干!」 远处断墙后,几个面黄肌瘦的孩子蜷缩着,偷偷啃着粗糙的树皮。一个稍大的孩子,眼中闪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恨意,压低声音:「俺爹说…凤牛山那边儿,有义军!专砍绿鍪军哩狗头…」 话没说完,旁边一个大孩子猛地捂住他的嘴,惊恐地望向监工的方向。 黄昏,内城城墙根下,是开封唯一还有「人气」的地方——一个由破帐篷、烂席子拼凑起来的「鬼市」。卖死人衣服的,卖废墟里刨出来的破铜烂铁的,甚至还有卖从金兵马厩偷来的、号称能治百病的「金国神药」——马粪蛋! 「刚出锅哩‘龙肝凤胆’嘞!走过路过甭错过啊!」一个尖嘴猴腮的小贩扯着嗓子吆喝。他的「龙肝凤胆」,不过是金明池里捞上来的死鱼烂虾。 一个穿着破旧官服的中年人蹲在摊前挑挑拣拣,嘴里抱怨:「这啥年月,连口像样哩吃食都…」他眼珠一转,瞥见一个抱着孩子的老妇蹒跚而过,孩子虽然瘦小,但看着还算「完整」。 「喂!老嬷子!」中年人猛地站起,拦住老妇,眼神像打量货物,「恁这娃儿…卖不卖?老子赏恁个活命钱!」 老妇吓得魂飞魄散,死死抱住孩子,转身就想跑。 「给脸不要脸!」中年人脸色一沉,狞笑着从腰间抽出一把寒光闪闪的短刀! 噗嗤——!一声利刃入肉的闷响! 中年人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他低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胸口透出的一截染血的箭镞。力量瞬间被抽空,短刀「当啷」落地,他像个破麻袋般栽倒。 「杀人啦——!出人命啦——!」小贩魂飞魄散,丢下摊子就跑。夜市瞬间炸锅,人群哭爹喊娘,乱成一团。 墙角阴影里,一个黑影如同鬼魅般闪出。他动作快如闪电,麻利地扒下中年人身上的官服,套在自己身上,脸上蒙着黑布,只露出一双在黑暗中燃烧着火焰般的眸子。他像熟悉自家后院一样,几个闪身便钻进一条漆黑的小巷,彻底融入夜色,只留下身后的一片混乱和那具渐渐冰冷的尸体。 郑州城头,那面绣着狰狞狗头的绿鍪军旗,在带着料峭寒意的春风里猎猎招展。伪齐「河南国主」刘豫的招牌挂了四年,这座京西重镇,硬是被折腾出一种繁华与死寂交织的诡异「盛世」。 天还没亮透,郑州西门外,官道上已经排起了蜿蜒的长龙。所有入城的商旅百姓,都必须完成一项铁律——先朝着燕京方向,三跪九叩,把头磕得邦邦响;再转向汴京方向,重复同样的屈辱礼仪。老里正王五,背弯得像虾米,手里的铜烟杆在青石板上磕出点点火星,嘴里嘟嘟囔囔:「前儿个给金爷爷磕,今儿个给刘孙子磕…咱这腰杆儿,迟早磕成粉面儿…」话是这么说,他磕头的动作却比谁都麻利,额角渗出的冷汗混着尘土,在晨光里亮得刺眼。 城门校尉赵黑虎,拎着浸过油的皮鞭来回踱步,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队伍。突然,他停在队伍末尾一个抱着破布包袱的年轻人面前。 「包里藏哩啥?!」赵黑虎抬脚就踹! 包袱落地,散开,露出半卷泛黄发脆的竹简——《春秋》。 「哟呵?!」赵黑虎弯腰捡起竹简,指尖捻着,脸上露出猫戏老鼠的残忍笑容,「酸秀才?还看这‘反骨’玩意儿?刘老爷子有令,这号儿蛊惑人心哩东西,见一本,烧一本!」他作势就要将竹简扔进旁边士兵举着的火把里。 「哒哒哒哒——!」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一队绿鍪军骑兵旋风般冲来,当先的百夫长马鞭一指,声如洪钟:「赵校尉!甭急着烧!都统大人急着要哩汜水关粮册还没点清哩!误了军机,你吃罪得起?!」 赵黑虎脸色一僵,狠狠啐了一口浓痰,悻悻地收回手。那抱着竹简的年轻人趁机像泥鳅一样,嗖地钻进了城门洞,消失在混乱的人流里。 郑州城最热闹的「清风茶肆」,说书人张老蔫醒木一拍,唾沫横飞:「上回书说到,岳大帅神兵天降,黄州城外杀哩金狗哭爹叫娘,救哩奴市里哩百姓万千…」堂下茶客听得如痴如醉,连窗外蜷缩的乞丐都支棱起了耳朵。 「砰——!」茶肆后门被粗暴地踹开!绿鍪军小旗官李二狗带着两个凶神恶煞的兵丁闯了进来。 「都给俺噤声!」李二狗一脚踹翻最近的条凳,叉腰怒喝,「哪个不长眼哩再敢提‘岳家军’仨字儿,一律按‘嚼蛆乱政、图谋造反’论罪!抓进大牢,尝尝‘梳洗’是啥滋味儿!」茶肆里瞬间死寂,落针可闻。只有一个白发老者颤巍巍站起来,指着墙上:「小旗官息怒…咱这茶肆供哩…是祖逖祖将军哩画像啊…闻鸡起舞,北伐…」 「祖逖?啥球玩意儿!」李二狗不等他说完,劈手就将墙上那幅古旧的画像扯了下来,狞笑着扔进了烧得正旺的炭盆里!画像瞬间卷曲、焦黑,化为飞灰。 角落里,几个脚夫模样的人凑在一起,脑袋几乎抵着脑袋,声音压得极低:「听说了冇?杨再兴!搁凤牛山竖大旗咧!专剁绿鍪军哩狗头!」 「呸!杨再兴算老几?咱郑州哩张铁匠才叫真有种!上月他娃儿叫绿鍪军抓去挖河,活活累死…张铁匠抄起打铁锤就冲都统府门口骂大街!骂哩震天响!狗官愣是冇敢露头!」 「嘘——!」一人猛地捂住同伴的嘴,脸色煞白,「恁娘哩找死啊!忘了赵黑虎那些钻窟窿打洞哩眼线?上月西街卖炊饼哩老李头,就多说半句‘凤牛山好汉’,这会儿…坟头草都一人高咧!」 城南一座半边塌了的破庙前,庙门口人影绰绰,几十个黑影在低声交谈,气氛诡秘。 一个全身裹在黑袍里的商人蹲在地上,用匕首小心地挑开一匹丝绸:「瞅瞅!正儿八经哩江南织造厂流出来哩明锦!打金国驿馆后墙‘顺’出来哩!五十两!不哄人!」丝绸在昏暗灯光下泛着幽光。 角落里,一个身材瘦高的年轻人,目光死死盯住商人腰间不经意露出的一块铜牌——上面刻着一个狰狞的狗头,正是绿鍪军的标志! 「这位爷台儿,」年轻人凑近,声音压得极低,「小哩手头有‘干货’,比这绸子…值钱老鼻子咧。」他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摸出一块半个巴掌大的玉璧,玉质温润,但边缘有个明显的缺口,还沾着暗红发黑的污迹,「巩义皇陵…刚‘出锅儿’哩,前宋皇家哩物件儿。咋样?」 商人呼吸一滞,眼中贪婪之光暴涨,伸手就要去拿:「拿来俺瞅瞅…」 「咻——!」一声尖锐的口哨划破夜空! 庙门口的黑影们瞬间炸锅!如同受惊的乌鸦般四散奔逃!混乱中,那玉璧「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一个原本缩在角落、瘸着腿的老头眼疾手快,扑过去一把抓起玉璧,转身就往庙后跑! 「老贼站住!」年轻人大急,拔腿就追!刚冲出两步,斜刺里突然闪出两个蒙面大汉,一左一右堵住去路! 「滚开!」年轻人怒吼,挥拳就打! 「砰!」其中一个大汉抬腿就是一脚,狠狠踹在年轻人胸口! 「噗——!」年轻人如遭重锤,口喷鲜血,身体倒飞出去,重重撞在破庙的土墙上,滑落在地,眼前发黑。 「小兔崽子,招子放亮点儿!」蒙面大汉上前一步,冰冷的靴子踩在年轻人胸口,声音带着残忍的笑意,「这城南,是俺‘山狗帮’罩哩场子!敢抢绿鍪军大爷哩买卖?活腻味啦?!」 郑州北郊,巨大的官粮仓外,空气紧绷得像拉满的弓弦。绿鍪军百夫长「张阎罗」挥舞着沾血的皮鞭,驱赶着挑着沉重粮担的民夫:「快!快!快!这车军粮晌午前必须送到汜水关!误哩一刻,老子扒恁哩皮!」 民夫们赤着脚,在冰冷粗糙的石板路上蹒跚,脚底板早已磨得血肉模糊。怨气在沉默中积聚:「都三月咧…还叫俺光脚挑粮…脚都烂完咧…」 「嫌累?」张阎罗冷笑,鞭子抽在空气里啪啪作响,「嫌累中啊!老子送恁去关外给金兵大爷放马!那儿地界宽绰,草料管够!比搁这儿舒坦!」 「我舒坦恁八辈儿祖宗——!」 人群中,一个黑脸膛的汉子双眼血红,猛地暴起!抄起肩上的扁担,用尽全身力气,带着风声狠狠劈向张阎罗的脑袋! 「噗!」一声闷响,张阎罗猝不及防,被砸了个趔趄,额头鲜血直流。 「反啦!反啦!杀呀!」周围的绿鍪军士兵瞬间红了眼,十几把腰刀出鞘,乱刀齐下! 噗嗤!噗嗤!噗嗤!血光迸溅!那黑脸汉子连惨叫都未及发出,便被砍倒在地,鲜血如同小溪般迅速染红了身下的青石板。 人群瞬间炸了! 「跟他们拼咧!」几个年轻民夫眼睛赤红,抄起扁担就冲向粮仓大门! 「放箭!」粮仓垛口上,绿鍪军的弓箭手冷酷地下令。 嗖!嗖!嗖!箭雨泼下,冲在前面的民夫惨叫着倒下。一个老妇人扑到黑脸汉子的尸体上,嚎啕大哭:「造孽啊!天杀哩!这孩子…这孩子是张铁匠铺子里哩伙计啊!昨儿个还跟我说…要攒钱买刀,去投奔凤牛山哩杨将军…杀光恁这些狗官啊——!」 「哒哒哒!」马蹄声如雷!一队绿鍪军骑兵疾驰而至,为首的千夫长翻身下马,铁靴一脚将哭嚎的老妇人踹开:「嚎啥丧!这贼娃子煽动暴乱,袭杀官军,按律当砍头示众!杀鸡儆猴!」两名如狼似虎的士兵立刻上前,拖起那具尚有余温的尸体。 老妇人跌跌撞撞追在后面,披头散发,嘶声诅咒:「青天白日杀人!恁不得好死!不得好死啊——!」 回应她的,只有骑兵手中马鞭抽破空气的刺耳脆响,和渐渐远去的马蹄声。 第1074章 一〇七二章 亳州之光 阜昌五年,十月初一。亳州城,活脱脱一座巨大的露天坟场。 朔风刮骨,寒雾锁城。涡河带来的湿冷,能钻进人的骨头缝里,冻得灵魂都发颤。 城门外的土场上,黑压压一片人头。麻木的农户、贩夫,如同提线木偶,在黏竿处黑衣监卒鹰隼般的注视下,机械地完成那套令人窒息的「三跪九叩」。 咚!咚!咚!额头重重砸在冻土上,闷响如丧鼓。一跪燕京,金国主子;再跪汴京,那面在雾气中若隐若现、狰狞的正绿色狗头旗——伪齐刘豫的耻辱标记! 「磕头能换馍吃?老子脑瓜子早磕扁咧!」老农王老五嘴唇冻裂,细如蚊呐地诅咒。 啪——!鞭影如毒蛇,撕裂空气!黏竿处副使刘三刀,人送外号「刘鞭子」,精准地将皮鞭抽在王老五破烂的棉袄上!布屑混着血珠飞溅!老人一声闷哼扑倒,背上绽开刺目的血痕。 「聒噪!下一个!」刘鞭子狞笑,手中竹简刻画的不是名字,是「顺从」的罪证。稍有不从?鞭刑伺候!更狠的,直接烙上「疫奴」烙印,像垃圾一样驱赶到淮河对岸的明国寿春「放毒」——美其名曰「忠于金主」! 昔日商旅辐辏的亳州,如今?城内街巷,恶臭弥漫!无人收敛的尸骸引来成群的乌鸦,盘旋聒噪,那是去年从颖州蔓延过来的天花瘟疫阴魂不散!涡河水面上,裹尸布、枯草漂浮,河水浑浊发黑。药铺?早关张了!懂点草药的郎中?全被守将张宗辅那狗官强征去当了军医!百姓只能绝望地煮着苦涩的柳叶水,祈求漫天神佛。 城外?良田荒芜,蒿草长得比人高!市集凋零,摊贩们宁愿把最后一点口粮埋进祖坟,也不敢面对黏竿处如狼似虎的搜刮!粮价?一斗米五两银!天价! 更绝的是那条「迁界十里隔离带」——伪齐为了阻挡明国北伐的汽笛,强迁百姓、焚毁村庄弄出来的死亡禁区!数年抛荒,野狼游荡,啃噬着无人收敛的白骨。绿鍪军的巡逻队?见人就射,美其名曰「防明国细作」!彻底掐断了亳州最后的商路命脉! 绝望,如同这亳州城上永不散去的寒雾,沉重得让人窒息。但绝望的深渊里,总有星火倔强燃烧! 浑浊的涡河河面上,几条不起眼的小船悄然靠岸。船上的「药商」,眼神锐利如刀,怀中紧揣着比黄金还珍贵的东西——来自金陵大学医学院徐月娥呕心沥血研制的「保命痘」(牛痘疫苗)! 他们是明国「回春营」的死士!使命:在这座瘟城播撒生的希望! 破庙、荒祠、废弃的窝棚……昏黄油灯下,一只只枯瘦的手臂被拉起。冰冷的针尖刺破皮肤,注入那承载着未来的浆液。 「种此痘,可避天花死劫!莫信伪齐鬼话!」一个低沉却充满力量的女声在黑暗中响起。 说话的是个中年农妇,风尘仆仆,面容疲惫却眼神如炬。她自称「陈郎中」,腰间挂着一个磨得发亮的药箱,上面两个朴拙却充满力量的字刻得深深——「回春」。 百姓私下尊称她——「涡河仙」! 陈妙贞,明军回春营的老团长!她不仅带来疫苗,更穿梭在死亡笼罩的陋巷,教妇人用大铁锅烧滚水,「煮沸消毒法」对抗瘟疫魔爪!她递出的不是药,是《防疫手册》——活下去的知识! 「先生…俺娃…还有救吗?」农妇赵氏抱着气息微弱的幼子,颤抖如秋风落叶。 陈妙贞迅速检查,将一支珍贵的疫苗塞进赵氏手里:「种上!能活!」看着妇人绝望中迸发的泪光,她又塞过一册薄薄的册子:「若有机会南渡,带娃儿去颖州‘希望学堂’!管饭,教认字明理!」 颖州希望学堂!这个名字如同黑暗中的灯塔,在亳州绝望的百姓心中悄然点亮。 涡河岸边,青年李铁狗望着奔流的浊浪,重重叹气:「明国哩铁车是快…可俺们就会跟土坷垃打交道,过去那边,怕是扫地都冇人要…」 「怕啥?」路过的陈妙贞停下脚步,目光灼灼,「希望学堂教认字儿,教算账!肯学,肯干,半年就能上工!明国要哩是能顶门立户、能干活儿哩人,不是光会磕头哩木头人!」 话虽如此,陈妙贞心里清楚,明国若想吞下亳州这块「毒蛋糕」,代价如山! 颖州的并入,已让隔壁寿春怨声载道——工钱腰斩,粮价飞涨,冲突不断!亳州?十倍烂摊子!瘟疫+水患,农田变泽国荒滩。官仓?早被张宗辅搬空!每日涌向涡河想南逃的流民上千!重建?根治水患、建医院、开希望学堂……初步估算,一百五十万两白银打底!远超颖州的一百二十万两! 明国国库?西征吞下湘赣的重建预算早就赤字了!财务大臣钱玉在国会咆哮预警:国库仅存六十万两!爱国商贾们咬牙认购的150万两国债?那是救命的活水,填亳州这无底洞?杯水车薪! 更麻烦的是人心!亳州百姓在「三跪九叩」和狗头旗的凌辱下,对故宋的忠诚深入骨髓。对明国的铁龙、蒸汽怪兽、朝堂上的女官们?隔阂、茫然甚至恐惧!伪齐的愚民政策效果拔群。另一边,寿春本地人对淮北流民的怨气快爆了!这兼并的棋,难如登天! 压迫越狠,反弹越烈!亳州城外,迁界隔离带那片比人高的荒草灌木,成了绝佳的藏身地。涡河芦苇荡深处,一群衣衫褴褛却眼神凶狠的汉子悄然集结。 领头人,身高八尺,魁梧如熊罴,脸上一条狰狞刀疤!外号「鬼头孙」——孙大刀!梁山泊好汉「铁敌万」张荣麾下旧部!他手中一柄厚背长刀,寒光凛冽,刀柄之上,两个杀气腾腾的大字——「刀斧」! 「刘豫老狗要咱跪着活,跪着死?老子们偏要站着喘气儿!」孙大刀低吼,眼中复仇烈焰熊熊,「明国哩光还远,梁山泊、商丘赵立的兄弟就在边上!先烧了狗官哩粮,断了他哩根儿!让城里那些怂包看看,啥叫站着撒尿的爷们儿!」 十月初三,月黑风高夜!绿鍪军营里,酒气熏天,守备松懈。值夜的哨兵抱着长矛打盹。 突然——嗖!嗖!嗖!浸透火油的箭矢,如同复仇的流星,划破夜空,精准射入粮囤和草料场! 轰!轰!轰——!!!烈焰冲天而起!瞬间吞噬营帐!伪齐兵痞鬼哭狼嚎,乱成一锅粥! 「涡河义军在此!杀——!」孙大刀如猛虎出闸,带着部下从暗处杀出! 混乱中,那面象征无尽屈辱的绿色狗头旗,被一名义军战士一刀砍断旗杆!旗帜扭曲着,哀嚎着,被丢入冲天的烈焰,烧得噼啪作响,最终化为一缕带着焦臭的青烟,消散在夜风中! 「狗头烧尽化飞烟,刀斧高举破牢笼!涡河儿郎膝不软,只待明光照苍穹——!」 城内百姓被火光和喊杀惊醒!压抑已久的怒火瞬间点燃!奔走相告!喜极而泣!这首「刀斧」战歌,如同燎原野火,在街巷间、屋檐下、孩童口中疯狂传播! 「废物!一群泥腿子都收拾不了!」府衙内,张宗辅暴跳如雷,感觉「国主亲信」的脸被孙大刀按在地上摩擦!他命令刘鞭子全城大索!百余无辜百姓被当作「义军同党」,拖到市集中央当众鞭笞!皮开肉绽,哀嚎震天!妄图用血腥浇灭反抗之火! 然而,这血腥镇压,反而让「刀斧」之名更响!连绿鍪军营里,都有士兵偷偷哼唱那战歌。 更致命的是,一封来自汴京刘豫的绝密指令,送到了张宗辅手上:「囤积火药!择机炸毁涡河大堤!水淹下游颖州、寿春!复制光州旧事,务必拖延明国北伐五年!」 张宗辅对着心腹刘鞭子狞笑:「明国铁龙再快,能快过滔天洪水?淹了颖州,乱了寿春,方梦华那娘们儿的北伐大计,至少拖五年!到时候,金国爸爸的大军早到了!」 刘鞭子阴笑点头,手中那份「不遵跪叩」的黑名单又添上百余名字——这些人都将被烙上「疫奴」,驱赶去明国「放毒」! 绿鍪军士兵私下骂娘:「天天磕头磕得脑震荡,现在又要去炸坝淹自己人?肚子饿得前胸贴后背,送死去吗?」 但张宗辅低估了对手!涡河义军的耳目遍布城内外!炸坝阴谋,被一个机灵的「小耳朵」探知!孙大刀心急如焚,不顾暴露风险,派出水性最好的兄弟「浪里鳅」,怀揣血书情报,连夜泅渡冰冷的涡河,送往明国「雷霆营」! 与此同时「涡河仙」陈妙贞,凭借在底层无与伦比的声望和秘密网络,竟奇迹般截获了黏竿处一份关于「疫奴」行动的密信!信中不仅详细记录了炸坝计划,更暴露了张宗辅驱赶「疫奴」放毒的恶毒用心! 「好狠的绝户计!」陈妙贞眼神冰寒,当机立断,启动最高级别联络渠道——一只经过特殊训练的信鸽!将情报以最快速度,飞向金陵枢密院! 金陵兵务司代管军政的方敏,几乎同时接到了雷霆营的加急军报和回春营的最高密信!她凤目含煞,一掌拍碎案几! 「张宗辅!尔敢行此灭绝人伦之事!!」没有丝毫犹豫,杀伐果断的命令下达:「雷霆营五百轻骑,星夜兼程,突袭亳州火药库!务必配合涡河义军里应外合,阻止炸坝!不惜代价!提张宗辅狗头来见!」 十月初五,夜,无星无月。亳州死寂,只有涡河呜咽。 子时三刻!轰隆——!!!!!!!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撕裂夜空!爆炸点不是大堤,而是城西伪齐囤积火药的秘密据点!地动山摇!火光瞬间映红半边天! 「明军来啦——!」喊杀声震耳欲聋! 明国雷霆营的精锐骑兵,如同神兵天降!铁蹄踏碎伪齐仓促组织的防线! 「兄弟们!里应外合!杀狗官!保大堤!」孙大刀的怒吼在城内响起!他率领的涡河义军如同出闸猛虎,从预定地点杀出!直扑混乱的绿鍪军! 里应外合!天降神兵!绿鍪军本就士气低迷,猝不及防之下,瞬间崩溃!哭爹喊娘,抱头鼠窜! 混乱中,一个穿着小兵衣服、企图趁乱溜走的胖子被孙大刀鹰眼锁定! 「张宗辅!哪里跑!」孙大刀如怒目金刚,一个箭步冲上,厚背长刀带着破风之声,狠狠劈下! 噗嗤!血光迸溅!不可一世的伪齐守将张宗辅,像条死狗一样被劈翻在地!孙大刀一脚踩住他肥胖的身体,长刀一挥,那颗惊恐万分的头颅便与身体分了家! 「狗头在此!」孙大刀拎着张宗辅的首级,高高举起!火光映照着他染血的脸庞和那柄刻着「刀斧」的长刀,如同战神! 那面象征着伪齐统治的绿色狗头旗,被一名雷霆营战士一刀斩断旗杆,旗帜被狠狠丢入据点仍在燃烧的烈焰中,彻底化为飞灰! 「涡河仙」陈妙贞,带着回春营医官和自发组织的青壮,如同暗夜中的救赎之光,趁机突袭黏竿处秘密囚牢! 「乡亲们!明军来救我们了!快走!」陈妙贞的声音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 二百余名被捆绑、烙上「疫奴」印记、等待被驱赶去「放毒」的无辜百姓,被成功解救!在陈妙贞的带领下,连夜踏上通往颖州希望学堂的生路! 涡河大堤,保住了!颖州!寿春!免于灭顶之灾! 当第一缕惨淡的晨光艰难刺破亳州上空的寒雾,照在残破不堪、硝烟未散的城头。 瘟疫的阴霾,并未因这场胜利而散去。饥荒的魔影,依旧笼罩着每一个角落。倒塌的房屋,荒芜的田野,无声诉说着深重的创伤。 逃亡的队伍中,青年李铁狗忍不住停下脚步,回望那片生养他又埋葬了他太多亲人的土地。涡河水依旧浑浊地流淌,如同这座城的命运,前途未卜。 他搀扶着虚弱的母亲,看向身旁那个疲惫却脊梁挺直的「陈郎中」,声音带着迷茫和一丝微弱的期盼:「先生…明国救了俺哩命…大恩…可俺哩家…亳州…这烂摊子…啥时候…才管有个城市样儿?」 寒风卷过废墟,吹动陈妙贞染尘的衣角。她没有立刻回答,目光投向东南方,那里是明国的方向,也是未知的重建之路。曙光微露,但前路,道阻且长。 第1075章 一〇七三章 淮北之「桥」 最后一声爆炸的余音在亳州城上空不甘地嘶鸣,混杂着血腥、焦糊和硝烟的恶臭,狠狠灌进孙大刀的鼻腔。他随手抹了把脸上黏糊糊的血污和汗渍,粗粝的大手在深蓝色呢料军服上留下刺目的红印——这身皮是刚扒下一个伪齐军官的,暖和,比他那件破袄强多了。 祠堂里,摇曳的火把将几个身影拉得老长。地上,伪齐守将张宗辅那颗死不瞑目的脑袋,正用空洞惊骇的眼神瞪着房梁,像件最野蛮的战利品。孙大刀看都懒得看它一眼,狗官,死有余辜! 「干得漂亮!孙头领,陈医仙!」说话的是雷霆营校尉阮良,年轻,但那双眼睛鹰隼似的,锐利得能穿透人心。他一身笔挺的深蓝制服,肩章上闪电徽记在火光下泛着冷光,跟孙大刀这群浑身浴血的泥腿子站一块,画风诡异又和谐。「炸坝阴谋破了,张贼伏诛,狗头旗也烧成灰了。但……」他话锋一转,手指重重戳在摊开的简陋地图上,「亳州,还是个火药桶!」 陈妙贞一身素净的医袍也染了血污和尘土,疲惫让她清丽的脸上带着倦容,可那双眸子却亮得惊人,像寒夜里的星子。「阮校尉,孙大哥!」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急切,「回春营的姐妹已经开始设防疫点了,可粮食!城里的存粮,撑不过三天!伪齐的官仓早被蛀空了!」 「粮食?」孙大刀喉咙里滚出一声低吼,像受伤的猛兽,「俺知道张贼几个心腹藏粮的耗子洞!城外迁界带里,还有早年乡亲们偷偷开垦的‘黑地’,能刨出点薯根野菜!但这点玩意儿,塞牙缝都不够!刘三刀那狗日的黏竿处,肯定还捂着大把搜刮来的粮食!」 阮良的手指在地图上亳州的位置画了个圈,眼神扫过两人:「硬来?寿春的下场就在眼前!明国淮南财力被拖在颖州和寿春,短期内指望不上。我们得在大军真正踏进来之前,给亳州搭个‘棚子’,遮风挡雨!一个由我们自己人说了算,财务司只在背后递家伙的‘涡河临时安民会’!」 「安民会?」孙大刀愣了一下,这词儿文绉绉的,不如砍人痛快。但看着陈妙贞眼中燃起的亮光,他瞬间懂了——这是救命的筏子! 「中!只要能救乡亲,俺孙大刀豁出去了!俺的兄弟,一部分继续清剿伪齐的渣滓,一部分听陈大妹子调遣,维持秩序,运粮送药!」 陈妙贞用力点头,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回春营全力防疫救治!同时组织妇孺烧水、照顾孤老!我立刻去召集可靠的稳婆和识字的账房先生!」 「好!」阮良一拍桌子,气势陡然拔升,「雷霆营,就是‘安民会’的影子!我们在城外制高点盯着,刘三刀那些杂碎敢露头……」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就用新式的‘雷霆步枪’给他们点名!那动静,那准头,够吓破他们的狗胆!颖州那边,我们保持联系,物资通道不断!」 他变戏法似的掏出一叠粗糙的纸片,上面印着简单的图案、编号和几个大字——涡河安民会工分券! 「听着!安民会成立,立刻宣告天下!」 「一、伪齐所有狗屁税赋、跪拜规矩,统统作废!」 「二、杀人抢劫者,死!囤粮居奇者,抄家!散播瘟疫谣言者,重罚!」 「三、最重要的!」阮良的声音斩钉截铁,「以工代赈!有力气的,都给老子动起来!清理街道尸体(按回春营的规矩来!)、清理废墟、填埋瘟疫窝点!修隔离病房、挖厕所、通水渠!去迁界带‘黑地’抢收!挖野菜(得回春营点头能吃的)!协助巡逻维持秩序!干了活,就给你这个——工分券!」 他扬了扬手中的纸片:「安民会设‘公仓’,存我们找到的粮、药,还有明国支援的‘压缩饼干’、‘净水片’!凭工分券,换口粮、换药、换净水!这纸片,就是你在亳州活下去的硬通货!陈医仙亲自管印制发放,谁敢造假,老子剁了他的手!」 理想很丰满,现实……一地鸡毛。 黏竿处副使刘三刀,这条阴沟里的毒蛇,果然没死!他带着最死硬的爪牙,像老鼠一样潜伏在废墟阴影里,散播着恶毒的谣言:「明军要屠城啦!一个不留!」 「工分券?骗鬼呢!擦屁股都嫌硬,根本换不到粮!」 「种痘?那是抽人魂魄的邪术!回春营那帮娘们是妖女!」 甚至,他们还想一把火烧了刚刚挂上「亳州希望学堂」牌子的临时学堂!可惜,刚摸到墙根,几声清脆得如同阎王催命符般的枪响——「砰!砰!砰!」——几个黑影应声栽倒,脑浆迸裂。雷霆营的暗哨,在几百米外的高处,用冰冷的雷汞步枪,宣告了他们的愚蠢结局。 伪齐的绿鍪军残兵也不消停。一股亡命徒冲击了一处正在登记发放工分券的安民会站点,想趁乱抢粮。混乱刚起,又是那标志性的、如同雷霆撕裂布帛的爆鸣声——「轰!」——冲在最前面、挥舞着鬼头刀的小头目,脑袋像个烂西瓜一样炸开!红的白的溅了周围人一脸!剩下的匪兵魂飞魄散,腿肚子转筋,被埋伏在侧的孙大刀带着义军兄弟如猛虎下山,砍瓜切菜般拿下。 「明国的神铳手……在暗中保护安民会!」这消息像长了翅膀,瞬间传遍惶恐的亳州城。工分券的份量,安民会的权威,在百姓心中蹭蹭往上涨! 粮食,依旧是勒在脖子上的绞索。孙大刀带人抄了几个窝点,挖了点黑地产出,加上空投下来的少量压缩饼干,依然是杯水车薪。有不开眼的粮商,想用旧银钱搞黑市交易,囤积居奇。安民会雷霆出击,在雷霆营无声的威慑下,当场锁了几个为首的,查抄粮食充公!孙大刀站在临时搭起的台子上,声音洪亮如钟:「看见没?这就是想发国难财的下场!粮食,进公仓!工分券,才是硬道理!想活命,就干活!」 十几天后,涡河畔。李铁狗佝偻着背,把清理完最后一段河岸的凭证交给安民会登记点,换到了几块硬邦邦却散发着诱人麦香的压缩饼干,还有一小包珍贵的净水片。他面黄肌瘦,但眼中那层死灰般的麻木,终于裂开了一道缝。 不远处,陈妙贞正耐心地教一群半大孩子辨认能吃的野菜。阳光落在她沾着泥土的侧脸上,竟有种圣洁的光晕。李铁狗又望了望远处城头,那个如同标枪般挺立的深蓝色身影——那是雷霆营的哨兵,不再是绿鍪军那些吃人的豺狼。 「陈…陈先生,」李铁狗攥紧了手里粗糙的工分券,声音带着迷茫,「这安民会…这工分…真能长久吗?俺听说…寿春那边…」 陈妙贞直起身,擦了擦额角的汗,没有直接回答。她指着河滩上,几个妇人正奋力挥舞着简陋的农具,挖掘着埋在土里的薯根,脸上带着久违的、为生存而拼搏的光彩。 「铁狗子,你看她们。」陈妙贞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十天前,她们或许躺在破屋里等死,或许为了一口吃的能豁出一切。现在呢?她们靠自己的力气,挣工分,养活自己,养活娃儿!」她的目光投向奔流不息的涡河,仿佛要看穿那浑浊的河水。 「安民会不是天长地久,它是一座桥。」她斩钉截铁地说,「桥这边,是亳州的烂泥坑,是饥荒,是瘟疫!桥那边,是大明国要帮咱重建的家园,是学堂里娃儿们识字学手艺的将来!」她看向李铁狗,眼神灼灼,「这座桥,得靠亳州人自己,先站稳了!一步一步,踏踏实实地走过去!工分券,就是铺桥的砖!清理废墟、挖土薯、学认字…都是在铺砖!明国的枪,」她指了指城头,「帮咱挡住了背后捅刀子的阴招!明国的药,帮咱别倒在半道上!但这条路,终究得靠咱自己的脚去丈量!等咱把这座桥铺得够宽够结实,稳稳当当走到对岸,咱就不是逃难的叫花子!咱就能挺直腰杆,当明国的百姓,凭自己的力气和本事,挣真正的工钱!吃真正的饱饭!」 李铁狗听着,低头看着手里那张代表着他一天血汗的纸片,又抬头望向那虽浑浊、却在无数人努力下一点点变清的涡河水。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热流,从脚底板窜上心口。他喉头滚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将那工分券攥得更紧,重重地点了下头! 「狗头烧尽化飞烟,工分换来活命粮!涡河儿郎手不闲,修桥铺路向明天……」稚嫩却充满希望的歌声,从「希望学堂」的小院里飘荡出来,在硝烟未散的亳州城上空,倔强地盘旋。 祠堂里,阮良看着手中刚刚译出的、来自颖州前指的密信,嘴角终于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他将金陵电文递给孙大刀和陈妙贞。 「寿春的压力,国会已经知道了。国务大臣得陛下亲笔批示:‘涡河安民会模式,可为缓冲范例!’」阮良的声音带着一丝振奋,「第二批防疫物资和工程专家,三天后由精锐小队护送抵达!另外……」他顿了顿,眼中精光一闪,「明海银行的特派员,将秘密抵达!协助我们,把‘工分券’的信用体系,扎得更深更稳!为将来,平稳接入明国的银钞体系,铺好路!」 孙大刀看着金陵电文上那鲜红的批示印章,又看看阮良和陈妙贞,咧开大嘴,露出一口白牙,狠狠一拳砸在桌子上:「他娘的!有搞头!这破桥,老子铺定了!」 陈妙贞抚摸着电文,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有欣慰,有压力,更有一种破土而出的坚定。她望向祠堂外,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依旧笼罩着亳州,瘟疫的阴影在角落徘徊,饥饿的威胁如影随形。 但在这片饱受蹂躏的焦土之上,一座由亳州人的血肉、义军的刀锋、回春营的仁心、雷霆营的科技与明国高层的远见共同构筑的「桥」——涡河临时安民会——已然在绝望的废墟中,顽强地、颤巍巍地立了起来! 它脆弱,处处是漏洞,强敌环伺,危机四伏。但它坚韧,因为它链接着最朴素的生存渴望和最卑微的尊严追求。 斩首的雷霆过后,是漫长而艰辛的疗伤与重建。这座「桥」,就是这生死之间,最关键的止血带与输血管。亳州的明天,就在这桥上,一步一步,踩出来! 第1076章 一〇七四章 伪齐应对 阜昌五年入冬的汴京皇城大内,紫宸殿。寒风卷着雪粒子,像刀子一样抽打着破烂的窗纱,发出鬼哭般的呜咽。殿内却燥热得如同蒸笼,几十个烧得通红的炭盆散发着滚滚热浪,混合着浓烈的酒气、烤肉的焦糊味、廉价脂粉的甜腻,还有一种……如同腐烂兽穴的浑浊腥臊。 伪齐「皇帝」刘豫,裹着一件用北宋龙袍改制的臃肿皮裘,像一滩烂泥般斜瘫在昔日宋徽宗的蟠龙御座上。他脸色浮肿,眼袋乌青发黑,手里把玩着一只触手冰凉、镶金嵌玉的酒杯——那杯体,赫然是用半块哲宗皇帝的头盖骨打磨而成! 殿下,他的次子、「太子」刘猊,赤着精壮的上身,仅穿一条撒花绸裤,正醉醺醺地搂着两个衣衫不整的歌伎,在铺着华丽波斯地毯的地上翻滚、撕扯、浪笑。周围一群同样醉眼迷离的伪齐「重臣」们,爆发出阵阵粗俗不堪的哄笑。乐工们麻木地拨弄着琴弦,奏着不成调的靡靡之音。 「父皇!您瞧这俩小蹄子,像不像当年樊楼的李师师?」刘猊抓起一只烤得焦黄的乳猪腿,狠狠咬了一口,油腻的手指在歌伎雪白的胸脯上肆意涂抹,引来一阵做作的尖叫。 刘豫浑浊的眼珠动了动,喉咙里发出一阵意义不明的咕噜。他啜饮了一口所谓「御酒」(据说是用艮岳奇石缝里渗出的「仙泉」酿造),目光却不受控制地飘向殿外阴沉如铁的天穹。在这片肉林酒池、醉生梦死的喧嚣深处,一股冰冷的、毒蛇般的焦虑,正死死缠绕着他那颗腐朽的心脏。 「打不过的!」这四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神经上!寿春的牛痘所,金陵昼夜轰鸣的兵工厂,还有那如同神罚般将坚城轰成齑粉的「天雷」……方梦华治下的明国,根本就是一头裹挟着钢铁、火焰和诡异知识的灭世巨兽,正从南方隆隆碾压而来!而他刘豫,这个被金人扶植起来的「儿皇帝」,手里只剩下些残兵败将、锈蚀的刀枪,以及……瘟疫、洪水,和这满殿的醉鬼与废物! 「太子殿下龙精虎猛,真乃我大齐之福啊!」新任「开封府尹」王时雍,一个满脸谄媚的前宋降臣,端着酒杯凑到刘猊跟前,「明国那群娘们当家的,哪懂这等男儿真趣?等咱大齐天兵南下,定把那方梦华擒来,给殿下暖……」 「暖床?」刘猊醉醺醺地嗤笑打断,眼中却毫无笑意,反而闪过一丝惊悸的寒光,「她?她会先把你我点了天灯!赣西…湘南快丢光了!刘光世那老乌龟…怕是连骨头渣子都被明军嚼碎了吧!」他猛地推开怀里的歌伎,烦躁地抓起酒壶,仰头痛灌! 殿内的喧嚣骤然一滞。伪秦覆灭的阴影,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所有醉鬼的心头。他们用更夸张的笑声、更肉麻的谄媚来掩饰,但眼底深处那抹惊惶,却无处遁形。 咚!咚!咚!就在这时,殿门外传来沉重、急促、与这靡靡之音格格不入的脚步声!伴随着甲叶铿锵的碰撞! 「报——!」一个浑身裹满冰雪泥泞、盔甲残破如同乞丐的身影,如同失控的攻城锤,狠狠撞开殿门,扑倒在冰冷的金砖御阶之下! 他猛地抬起头!脸上布满冻疮与污血,一道深可见骨的狰狞伤口,从左额斜劈至下颌,皮肉翻卷,鲜血早已凝固成暗红!但这都掩盖不住那双眼睛——如同受伤的孤狼,燃烧着刻骨的屈辱、滔天的仇恨,以及一种近乎疯狂的偏执! 「罪臣…故秦镇西侯…郦琼!叩见…大齐皇帝陛下!」声音嘶哑破裂,带着濒死般的喘息,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抠出来的血块! 歌舞骤停!所有目光——迷醉的、惊惶的、谄媚的——瞬间聚焦在这个煞气冲天的闯入者身上! 刘豫浑浊的瞳孔骤然收缩,身体微微前倾。刘猊一把推开歌伎,醉意全消,惊疑不定地盯着阶下之人。 「郦…琼?」刘豫的声音干涩沙哑,「你…从南边来?」 「正是!」郦琼重重叩首,额头撞击金砖,发出沉闷的响声,「罪臣死守醴陵!然明妖…明军所用妖法,闻所未闻!」他眼中爆发出目睹地狱般的恐惧与仇恨,「他们用前所未见之炸药,名曰‘苦味酸’,大瓮装填,塞入城墙裂缝……轰!!!十余丈坚城,顷刻间……化为齑粉!虎将王师晟…尸骨无存!两万将士…灰飞烟灭!」 他猛地撕开胸前残破的衣甲,露出焦黑的皮肉:「此乃妖火爆燃所伤!罪臣愧对秦王,拼死杀出血路,特来投奔陛下!誓以此残躯,报此血海深仇!更带来明军虚实!」 「苦味酸……瓮装……齑粉……」刘豫喃喃重复,枯瘦的手指神经质地摩挲着冰冷的头骨杯沿。恐惧之外,一种病态的兴奋如同毒藤,瞬间缠绕住他腐朽的心脏!毁灭!这种力量!将坚固化为尘埃的力量!这与他用瘟疫播撒死亡,用洪水制造汪洋,是何等的异曲同工!都是弱者对抗强者的……绝命毒计! 「说!给朕详说!」刘豫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急切的贪婪,「明军在醴陵,如何打法?那炸药,究竟是何模样?威力几何?!」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紫宸殿变成了一个狂热而诡异的战争指挥室。 炭盆依旧烧得通红,歌伎们被粗暴地驱赶到角落,像受惊的鹌鹑。刘豫高踞御座,眼冒精光。刘猊、王时雍以及几个勉强清醒的伪齐「重臣」,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鬣狗,围在浑身浴血、煞气腾腾的郦琼身边。 郦琼喘息着,蘸着浑浊的酒水,在御案上勾画。他描述明军火炮精准如神的轰击,开花弹在人堆里炸开的恐怖景象,尤其是那决定性的、如同地狱之口的「瓮装苦味酸」定向爆破!他讲述明军步炮协同的娴熟,火枪阵列排山倒海的压制力。他更咬牙切齿地提到方梦华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冰冷眼眸,以及李宝、王宗石、宁铁龙这些明军悍将的凶残。 「……明军火器之利,甲胄之坚,非血肉之躯可挡!其调度如臂使指,士卒悍不畏死!若与其堂堂对阵,无异以卵击石!」郦琼最后嘶吼,带着绝望的清醒,「然其并非无懈可击!其重器运转,依赖铁路水道!其兵锋所指,需稳固后方!且其根基在江南,北地民心未附,此其致命软肋也!」 「软肋……哈哈哈!说得好!」刘豫咀嚼着这个词,眼中疯狂的光芒暴涨,枯槁的脸上泛起病态的红晕,猛地一拍御案,震得头骨杯里的残酒飞溅!「明妖仗着火器犀利,便以为天下无敌?哼!朕偏要戳她的软肋!戳她的肺管子!让她痛不欲生!」 他枯瘦如鬼爪的手指,在地图上重重一点——商丘! 「赵立!这颗钉子,插在朕的心口窝上太久了!明妖若北伐,必以此地为跳板!此患不除,朕寝食难安!」他环视众人,声音阴毒如九幽寒风,「郦卿带来的醴陵战法,给朕提了个醒!强攻坚城,何须拿人命去填?何须等明妖的火炮?」 他猛地转向殿内阴影处,一个如同幽灵般无声无息站立的男人——黏竿处都管王宗道:「王宗道!速速联络燕京左监军完颜挞懒!就说朕,愿以宋陵掘出的万斤铜器,换取他军中那十门大金淘汰准备熔了铸币的‘牛皮铜炮’!还有,会操作此炮的‘萨满炮手’,一并借来!要快!」 「牛皮铜炮?」郦琼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那玩意儿是金人早年仿制的笨重货,威力远逊明军新锐火炮,操作还极其麻烦。 刘豫看穿了他的心思,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残忍与狡诈的狞笑,活像坟地里成精的老狐狸:「此炮虽笨,但其发射的巨石或特制铁弹,足以撼动商丘那修补过的城墙!更妙的是,它无需明妖那等精密的火药!朕要的,是快!是出其不意!」他眼中闪烁着毁灭的光芒,「用郦卿所言‘瓮炸’之法,朕看可行!将火药……不!将更猛的火油、毒烟之物,装入特制巨瓮,用这铜炮,给朕砸进商丘城里去!朕要的不是破城,朕要的是……斩首!是烧光!是让赵立、凌唐佐和他那群死忠前宋的刁民,连同那座碍眼的城池,一起化为焦炭!让方梦华看看,敢在朕的后方扎钉子,是什么下场!」 他越说越亢奋,唾沫横飞:「这还不够!郦卿,你熟悉南边,说!除了商丘,还有哪里能让她方梦华痛彻心扉?运河?粮仓?还是……她新修的那些命脉一般的铁路桥?洪水……我们放过了,瘟疫……我们散过了,如今,该试试火与毒了!王时雍!」 「臣在!」王时雍一个激灵。 「着你速拟‘三杀毒计’!」刘豫的声音如同刮骨钢刀: 「一杀其民:派黏竿处精锐细作,携特制‘瘟种’(天花脓疮焙干之粉),潜入明国后方,专散于铁路枢纽、工厂重镇!朕要她后方遍地哀嚎,自顾不暇!」 「二杀其器:重金招募江湖亡命、绿林‘鬼手’,专司破坏!毁其铁轨,炸其机车,断其桥梁!让她那引以为傲的铁龙,变成一堆动弹不得的废铁!」 「三杀其心:给朕编!发动所有说书人、乞丐、暗探!编那方梦华是摩尼妖女转世,所行新政皆是吸魂夺魄的邪法,必遭天谴!她不是最重民心吗?朕就要让她的民心,变成惊弓之鸟,变成一盘散沙!」 殿内死寂!只有炭火爆裂的噼啪声和刘豫如同破风箱般的粗重喘息。伪齐的「重臣」们被这赤裸裸的、灭绝人性的毒计惊得汗毛倒竖,脊背发凉。郦琼低着头,眼中复仇的火焰熊熊燃烧,却又夹杂着一丝深沉的寒意——投奔这头老疯狗,是饮鸩止渴吗?但天下之大,除了这疯魔之地,哪里还能给他复仇的力量? 刘猊看着状若疯魔的父亲,又看看地图上那个被红圈死死锁定的「应天」(商丘),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隐隐作痛的肋骨(上次听闻赣西噩耗时摔的)。他抓起御案上一张被酒水污损的残破绢帛——那是《千里江山图》的一角,看也不看,带着一股莫名的烦躁和毁灭欲,狠狠揉成一团,扔进了旁边烧得正旺的炭盆! 嗤啦——!珍贵的青绿山水,瞬间被橘红的火焰吞噬,化为飞灰。 「就这么干!」刘豫猛地将头骨杯中的残酒泼在地上,浑浊的眼珠如同恶鬼,死死盯着北方,「速调牛皮铜炮!商丘……赵立……朕要你们在这个冬天,灰飞烟灭!让方梦华,先收一份朕精心准备的……‘年礼’!」 他疯狂、嘶哑的笑声在空旷腐朽的大殿里肆意回荡,与窗外呜咽的风雪交织在一起,奏响了一曲恶鬼的合唱。 第1077章 一〇七五章 大楚何从 洞庭湖的浩渺烟波在暮色中沉静下来,赤山寨如一头蛰伏的巨兽盘踞湖心。晚霞的余烬染红了水面,映照着寨中尚未散尽的点点营火,与白日血战的硝烟一同沉淀。风声掠过芦苇荡,带来远方隐约的号角残响,提醒着人们白日那场惊天逆转的惨烈。 然而此刻的赤山寨内,却非战鼓催征,而是久违的、带着劫后余生复杂滋味的喧嚣。大楚残军与千里驰援的蕲黄军团胜利会师,一场盛大的夜宴正在寨中铺开。 三十六条响当当的好汉齐聚一堂,气氛浓烈得如同十几年前钟相初聚义! 大楚残存的十九位脊梁:「大圣天王」杨幺、「小义公」钟子仪、「火须翁」黄诚、「亢金龙」夏诚、「柳土獐」李合戎、「紫翼鹰」陈钦、「鬼面猴」师雨、「千面神」杜仙、「火流星」勾炎、「金壳玉龟」全琮、「病鳟鱼」王春、「拔剑鬼」申星、「喧天闹」向雷、「铁面王母」甄爱乡、「金爪彩凤」龙倩涛、「鬼见愁」伊嫿、「竹叶青」孟九娘、「赛吕母」江观月、「青鸾」章瑶。 昔日钟相麾下,如今已改编为明国蕲黄军团的江北老兄弟:「活神仙」贺云龙、「钻心虫」殷尚赤、「马上娇」屠俏、「鬼算计」常况、「探骊龙」朱润、「赛卢医」郭凡、「八臂哪吒」柏坚、「锦毛犬」骆敬德、「焦面鬼」王信、「飞过海」腾云、「花斑豹」柳林、「一刀锻」段忠、「书记手」章文用、「青竹蛇」殳动、「铁鹞子」于德明、「铁蛀虫」丁谦。 粗木长案,大碗烈酒,烤得焦香的山猪肉,热气腾腾的湖鱼汤。粗犷的器皿盛着浓烈的豪情,也盛着挥之不去的血痕与迷茫。 「来——!」须发皆张的「火须翁」黄诚率先起身,声如洪钟,压下满堂喧哗,「今日硬是霸蛮从社木寨咯个铁桶桶里杀出条血路,全靠蕲黄拐子们舍生忘死!冇得屠俏妹子带火铳队凿开血路!常况拐子布疑兵!朱润拐子侧翼策应!我们几个老骨头早就喂鱼哒!咯一碗——敬救命恩!敬兄弟义!干噻!」 「讲胃口唦!」殷尚赤咧嘴大笑,缺了的门牙更添几分悍野,「骨头缝里刻的还是大楚的印记!当年跟钟老天王钻林子,今日又看到义公侄伢……老子勒双手杀人的手都抖嚯!勒碗酒——喝得虚浮!喝得值!」 「哈哈哈!干!」哄堂大笑,粗瓷碗重重相撞,酒液四溅。师雨与申星碰杯,笑声中难掩鬓角新添的刀疤。龙倩涛与伊婳并肩而坐,一个艳若桃李,一个冷若冰霜,甲胄未卸,眼中杀机未散,却也融入了这难得的暖意。孟九娘与江观月相视一笑,眼中皆是沧桑:「赤山聚义,硬是像昨日一样……就是,人……唉,人是不全哒咧……」 「人冇得那多,魂还在噻!」夏诚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碗碟乱跳,声音沉郁如铁,「今日喝的,不是酒,是血!是咯个世道欠我们的债!硬是不甘心!」 「夏大哥讲得对唦!」章文用推了推眼镜,书生气的脸上带着一种看透世情的冷峻,「当年在义军帐里写写画画,满纸都是‘为生民立命’!后来才搞清白,字写得几漂亮,冇得刀把子硬!勒几年在荆楚拼命,图么子?不就图一个明白——咯天下,到底该哪个讲了算?!如今……总算看到点不一样的亮光,不再是那帮老朽抱着祖宗牌位压死人的世道唦!」 「可你们……如今到底算明军哒啵?」王春闷闷地灌了口酒,眉头紧锁,疑虑深重。 「是明军唦!」丁谦把酒碗往桌上一顿,斩钉截铁,「我们冇得忘记是哪个给饭恰、给药治伤、给盔甲护身!在蕲黄,咱们认得字,懂规矩!种田的兄弟冇得被豪强剥皮抽筋,当兵的兄弟有饷银、有医官、有盼头!你问我是不是明军?老子告诉你:老子不是给哪个皇帝当狗!老子是为自己、为兄弟们、为天下穷苦人——讨一条活路!明国,给勒条路!」 「讲得好!」伊婳凤目一挑,玉指轻弹腰间刀柄,发出清越之音,「老娘管他哪个坐龙椅!只问勒把刀砍出去,是为哪个!为兄弟、为百姓,那就是正道唦!」 年轻的钟子仪坐于上首,沉默地看着满堂喧嚣,目光最终落在杨幺身上,带着超越年龄的沉重:「杨叔,我记得爹爹常讲——义军聚散,凭的是一口气、一个信。咯些人……还信你啵?还信大楚啵?」 杨幺缓缓起身。昔日华丽的天王黄袍早已褪去珠翠,只余一条染血的汗巾束发。接连的败退,磨平了少年的桀骜,只留下刻骨的疲惫与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 「信不信我……不由我讲哒算唦。」他目光扫过殷尚赤等人,带着一丝复杂,「他们如今信的,是另一个活法。一个能读书、能种地、能做官、能吃饱饭的世道……咯,不是我杨幺给得起哒。」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破釜沉舟的力量:「但我还能打噻!我还能守住咯赤山!守住洞庭三百里水路!你们——想走,我不拦!想留,想打——我杨幺,就再把咯杆破旗扛起来!我不是圣人!我就是个……晓得自家膝盖弯不下去的莽夫唦!」 「殳动!」他目光如炬,盯住那位沉默的老将。 殳动抬起眼,浑浊的眼中爆发出最后的光彩,咧嘴一笑,露出残缺的牙齿:「你肯扛旗,老子勒把老骨头里的最后一点力气,再借你用一回!蕲黄十八寨的兄弟,冇得一个怕死!但要死,也要死出个响动!死出个板眼唦!」 「诺——!!!」三十五条汉子齐声应和,声震屋瓦,酒碗高举,如同举起了最后一丝不灭的火焰! 酒过三巡,喧闹稍歇。真正的抉择时刻,降临了。 「天王,」军师黄诚的声音打破了短暂的沉寂,带着洞悉一切的疲惫,「眼下咯局面,硬是冇得法瞒。我们还有三万人马,鼎州、岳州两座城,看起还能打一打。但……」他环视众人,目光如刀,「再跟岳飞在岸上硬拼,结局只有两个——死光光,或……跪倒投降唦。」 李合戎冷哼一声,眼中燃烧着不甘的火焰:「岳鹏举的本事老子领教过!打不赢是真!可老天爷未必总帮他唦!只要在水上,咱们就还有手脚动!他的水军,今日不也被我们啃掉一大块肉噻?」 「再拖三个月,拖得出一个未来啵?」龙倩涛秀眉紧蹙,声音清冷,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位将领,「澧州的消息还不够明白啵?地主豪强又回来哒,百姓分到手的田契成废纸哒!我们大楚的‘均田地’……守不住哒唦!」 勾炎的声音如同冰锥,刺破最后的幻想:「莫讲未来,眼下连百姓都不敢回来种田哒!我们的‘均田’,早就是账本上一行行冰冷的、冇得人认的字!空谈唦!」 「现实就是咯样残酷唦。」黄诚捻着胡须,语气沉重如铅,「岳飞虽退,蜀宋撑腰的豪强又回乡哒。那些我们亲手分下去、沾着弟兄们热血的田契,被蜀宋官府讲是‘匪产’,百姓拿它去讲理,换来的是鞭子枷锁!在岸上,我们不光输给岳飞的兵锋,更输给那搞哒千年的……吃人规矩唦!」 李合戎狠狠灌下一碗酒,酒液顺着嘴角流下,如同血泪:「他娘咯!要是眼睁睁看那些田,一块块被地主老财夺回去……我俚勒仗,算是白打哒!弟兄们的血,白流哒唦!」 「湖里还站得住脚唦。」师雨沉声道,「但讲穿哒,不过又是做回水寇。咱们提脑壳造反,未必就为落草为寇,苟延残喘一世啵?」 「大楚举旗,为的是推翻豪强,让种田的有自家田!」钟子仪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的清澈,却字字千钧,「可澧州的现实告诉我们,勒条路……我们冇得走通。分下去的地,正在被夺回。连战死兄弟的堂客,都被当‘盗耕’抓去问罪……咯就是我们败哒,百姓要付出的代价唦。」 「咯就是败哒的代价唦!」李合戎一拳砸在桌上,碗碟跳动,「只恨……只恨咱们打不赢岳飞唦!」 「不!是恨咱们当初……只砸碎哒坛坛罐罐,冇建起新房子唦!」向雷,这位摆弄火器的汉子,眼中闪烁着痛苦与清醒,「我从益阳带出来两百个玩火器的好手,如今活的不到五十!哪个还愿意跟咱们,困在咯水泊里,一年,两年……最后像野狗一样死得无声无息?咱们就算死守洞庭,结局不过是一群等死的水贼唦!」 「那你是想投降岳飞啵?」甄爱乡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刺向向雷。 「投岳飞?」陈钦嗤笑一声,带着无尽的嘲讽,「社木寨一战,他虽败,但军阵不乱,调度有方,是个狠角色唦!勒种人,眼里揉不得沙子!再说,咱手上沾哒几多岳家军的血?打哒他几多兄弟?他会容我俚?做梦唦!」 「那就是……投方梦华哒啵?」杜仙的声音阴测测地响起,在寂静的大帐中格外刺耳。 「是归顺……大明。」黄诚缓缓吐出最后两个字,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入巨石,瞬间激起千层浪!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聚焦在殷尚赤等蕲黄将领身上。 殷尚赤眯起眼睛,锐利的目光扫过一张张或疑惑、或愤怒、或不甘的脸庞,仿佛要穿透皮囊,直视灵魂:「好!那老子问问你们——在你们眼里,我大明国,到底是个么板眼?」 「以前以为是商贾弄权的地方。」夏诚冷哼一声,「如今看来,若真能让百姓有条活路,倒也不算坏唦。」 「你俚在蕲黄……真的过得比以前好啵?」师雨的语气带着试探,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向往。 「赛卢医」郭凡拍了拍膝盖,苦笑中带着一丝自豪:「别的虚的不谈。在蕲黄寨子里,伢生病夭折的少哒,生吖难产的堂客能平安生下来哒……勒不是我郭凡一个人医术高明,是那边有了管用的规矩,有药,有稳婆,有照应!勒就是明国唦!」 「飞过海」腾云嘿嘿一笑,带着点得意:「老子现在在蕲黄兵团里,是正儿八经的骑兵师上校团长!有饷银,有军籍!只要你守规矩,有本事,明国不看出身,给你位置!」 骆敬德也沉声道:「咱们一路过来,潭州乡里么景象?新政推行,租税有度,当官的还算清白,百姓脸上有活气,冇得大股流民!勒,你我都亲眼所见,冇得法否认唦!」 「马上娇」屠俏放下酒杯,声音清脆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讲句掏心窝子的话唦!大明虽不是么都好,但至少田税清白,明明白白,护小农唦!咱们都是苦出身,去大明治下的乡里瞄哈就晓得,那里的百姓过的么日子!不用卖儿卖女交租,不用跪倒给地主磕头求活命!实话实讲——比咱们大楚顶盛时还强些唦!」 「说到底,咱们当年提脑壳造反,图的不是勒些唦?」「鬼算计」常况笑得意味深长,「如今有人用别的法子,把勒条路走通哒,咱们非要抱着自家那套撞得头破血流才算英雄?搞么斯名堂咧?」 钟子仪目光灼灼:「可你俚既然已归明国,何解还要冒死来赤山接应我俚咧?」 「探骊龙」朱润一掌拍在案上,声震屋宇:「方首相有令唦!赤山勒一战,若能劝得义军兄弟归顺,功劳天大,比斩将夺旗还狠!我们来,不是抓俘虏,是救兄弟唦!归了大明,凭各位的本事,个个都能在军中谋得实职!女将更能入明国女军部,正副将级的位子都空倒唦!」 段忠接口道,语气诚恳:「在蕲黄,咱们活得比以前像个人样唦。打仗受伤有军医治,月月有饷银,手里有犀利的火器!更要紧的是——不再是只晓得杀人的刀,还能去学堂认字,受训,凭本事考个官做!勒才是真正的‘学而优则仕’唦!有奔头!」 黄诚深吸一口气,浑浊的老眼中精光闪烁,终于抛出了那个直指核心的问题:「我俚……是为心中的‘道’而战。如今,勒‘道’……硬是走不通哒。除开身边咯些同生共死的兄弟,我们还剩么子唦?」 「只剩兄弟哒唦!」龙倩涛接口道,声音带着一丝悲凉,「可兄弟的命……不能白白耗死在勒片孤湖里唦!」 钟子仪闭上双眼,仿佛在倾听父王的在天之灵,良久,缓缓睁开,声音带着超越年龄的沉静:「若爹爹还在,恐怕也会做咯个选择。若明国能容我大楚旧部,在规矩里存身,不灭其志,不辱其心……咯何尝不是另一种……‘复国’唦?」 「可明国收拢人心之术太厉害哒!」孟九娘声音冰冷,带着警惕,「先给你田种,再让你选个小官做,最后让你以为自家当家作主哒,其实被管得服服帖帖唦!」 「那也总好过死得无声无息,连个名字都留不下唦!」常况淡然一笑,眼中却透着智慧的光芒,「活倒,就还有讲话的机会!哪怕是从‘贼将’变成‘农政顾问’、‘税务官’、‘地方法官’——只要还能站到那个位置上,替百姓讲句话,那就是我们赢了一程唦!」 帐中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有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和粗重的呼吸声交织。 杨幺沉默着,仿佛一座压抑的火山。他猛地端起面前的海碗,仰头将烈酒一饮而尽,喉结剧烈滚动。碗底重重磕在粗糙的木几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你俚都晓得,」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带着压抑了太久的情绪,「七年前,我跟大姐结义。早在钟天王起事之前,我就曾在庐山问过她,两股同源的摩尼义军,能否合兵一处,共抗赵宋唦!」 「她当时……何解讲唦?」黄诚沉声问道,这是压在众人心头多年的疑问。 杨幺嘴角勾起一抹复杂的冷笑,带着自嘲,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佩:「她讲,两家虽同根而生,但筋骨已异。大楚是营寨制,靠的是神谕天授、将军分野;而她那边,早就是军政分开,地方官吏治理民生。合则两伤,不如互相照应,守望相助。」 「哼!讲得好听,不就是看不上咱们咯套唦?」夏诚愤愤不平地嘟囔。 「那时候钟天王还在,我年轻气盛,只当她性子太过谨慎,冇往心里去。」杨幺摇摇头,目光投向帐外沉沉的夜色,「可如今看来……人家是早把路看清楚哒。投她……不是不行唦!」他话锋陡然一转,声音陡然拔高,压抑的怒火喷薄而出,「但有些话,我憋哒七年!今日不讲出来,我杨幺死不瞑目唦!」 帐内气氛瞬间紧绷!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杨幺的目光如同燃烧的炭火,扫过众人:「你们晓得啵,大姐打下潭州之后,搞么子哒?她冇杀那些满口仁义道德、背地里男盗女娼的狗屁士子!反而让他们继续在岳麓山讲学、考试!讲么子要‘融合本地文脉’,还把那些当初骂她是‘妖女’、‘贼寇’的酸腐书生,一个个收编进湘赣新设官府,当哒么子‘学政’、‘教谕’唦!」 帐中顿时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怒哼和咒骂。 「换做是我俚大楚?」全琮猛地一拍桌子,眼中杀机毕露,「咯些狗才,有一个算一个,早该人头挂满城头!连那破书院,都该一把火烧个干净唦!」 「烧哒又如何?」江观月的声音异常平静,却带着一种洞穿世事的疲惫,她看向全琮,也看向杨幺,「烧哒书院,杀哒书生,就能改咯世道运转的根基啵?地主杀光哒,还会冒出新的豪强。能改勒一切的,不是血,而是根子上的规矩!是制度唦!她冇做出咱们梦想中那个‘是法平等’的光明天国,但她确实……在大宋崩毁的废墟上,撑起哒一个能让更多人活下去的‘新世道’唦。」 「那是富户的世道唦!」王春低声怒吼,满是不甘。 「总好过穷得易子而食、逼得百姓一次次造反,却又一次次……像我们咯样,血流干哒,地还是被夺回去的世道唦!勒就是败哒的代价!」于德明的声音冰冷如铁,戳破了最后的幻想。 「最可恨的是!」杨幺眼中怒火更炽,「她竟然认哒那些大地主的田契地权!讲么子要‘循序渐进’,搞么子‘改良税制’!我一听就炸哒唦!」他猛地站起身,指着帐外,仿佛指着那些看不见的仇敌,「当年在鼎州!几多兄弟就是死在那些地头蛇养的私兵刀下!他们的血还冇干透唦!结果她现在,倒给那些仇人发‘合法’的地契文书!咯算么子‘反宋’?咯他娘的和赵构有么子区别唦?!」 「咯还算哪门子的‘光明圣教’唦?!」申星压抑着声音怒骂,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我杨幺认!我今日是走投无路才想低头唦!」杨幺胸膛剧烈起伏,声音因激动而颤抖,「但若不把咯些话讲出来,我怕我死后,灵魂都不得安宁唦!」他环视全场,目光如炬,「大明如今看起风光,可骨子里咧?那些江东明海商会的巨贾,早成哒内阁背后真正的金主唦!咱们摩尼教‘是法平等’的教义,他们还记得几分唦?明尊的光辉,还照得到那些在田里刨食的苦哈哈身上啵?!」 帐内气氛降至冰点,紧张得如同拉满的弓弦。新旧观念的碰撞,理想与现实的撕裂,让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黄诚缓缓放下酒碗,苍老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大楚举旗,本为均田活民;而今我们败哒,败的不只是兵马,更是我们当初的理想。若连低头求存都不敢,只困在咯水泊里,终有一日,我们咯点星火,连带着那些死去的兄弟,都会被彻底忘在湖底淤泥里唦!」 「我俚曾想证明,不靠地主老爷也能治理天下……可惜,我们冇得成功唦。」杜仙的声音带着深深的失落。 「勒不是投降,是换条路走唦!」殷尚赤站了起来,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有力,「我们不是去摇尾乞怜!是去一个还能容得下我们、还能让我们剩下咯点念想继续烧下去的地方——去那里,把咱们冇得搞完的事,换个法子,接着搞唦!」 杨幺久久无语,他仰起头,赤山寨粗陋的帐顶缝隙里,透进几点星光。篝火跳跃的光影在他脸上明明灭灭,隐约可见两道未干的泪痕蜿蜒而下。 这时,女将们交换了一个坚定的眼神。甄爱乡率先站起,铁甲铿锵。 「天王,您说得对,明国绝非净土,我们投奔方梦华,也不等于全盘接受她的一切。」她声音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但有件事,我必须讲清楚:冇得受她影响,冇得明国规矩在前,天王您当年在钟天王时代,也不会真正重视并组建起大楚女军!我们咯些女人,恐怕早就死在乱军之中,或沦为……某些人的玩物哒唦!」她目光扫过在场所有男将,带着一丝凌厉,「而在明国女军,有编制!有军职!有尊严!咯是实实在在的!不是空话唦!」 「铁面王母」甄爱乡掷地有声。「金爪彩凤」龙倩涛、「鬼见愁」伊婳、「竹叶青」孟九娘等女将纷纷点头,眼中是同样的坚定。 「跟倒天王的大姐,至少不会再像在楚军时那样,永远只能守在帐外,等倒里面的人发号施令唦。」章瑶的声音轻柔,却带着千钧之力,「更何况,那些岳麓书院的儒生,嘴巴再臭,可他们冇得本事也冇得胆子像以前的豪强那样,强抢民女,屠村灭户唦!」 「天王,您家错了。」一直沉默旁观的「焦面鬼」王信,此刻轻声开口,语出惊人,「如今的明国,掌舵的已不全是江东的老财哒。钟天王一系的蕲黄军团,已有代表进了国会的元老院唦!方首相新设哒‘农政部’,专门请哒咱们明教系的学者当顾问!她是在……缝补您当年冇得搞完的画卷唦!」 他看着杨幺,目光深邃:「您恨她不屠戮士绅,不烧毁书院。可您晓得啵?潭州岳麓山那些曾经骂过她的书生,如今都在埋头苦读,准备考明国的官职唦!她用考试、用规矩去收服他们,而不是用刀!勒板眼——您有啵?」 「大楚杀哒地主,但也断哒教化;您分哒田地,冇给百姓打开上升的梯子;您砸碎哒旧的门阀,冇建起新的秩序。明国……虽不够彻底,不够痛快,但她……在一步步地,把根扎下去唦。」王信的声音带着一种穿透历史的洞察。 黄诚长叹一声,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他看向杨幺,眼中是复杂的情绪:「她……硬是比我们……看得更远唦。」 这番剖析,如同冰水浇在烈火上,让帐中剑拔弩张的气氛缓和下来。蕲黄将领中,「八臂哪吒」柏坚也笑着补充:「莫光看我们好像‘向老财低哒头’,可小老百姓的日子确实好过多哒唦。家家有余粮,税赋有定额,官府不敢乱来。明国再么样,也冇让地主回到过去那种无法无天的日子唦!」 「我们勒些从楚营出去的,看得更清白唦。。」柳林语气平和,带着过来人的通透,「大明的那套规矩,未必是咱们当初梦想的天堂,但确是勒乱世里……最不坏的选择哒。而咱们当初那条路……」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已经冇得土哒唦。岳飞在岸上虎视眈眈,豪强在地头磨刀霍霍,再撑下去……只是把剩下的兄弟,白白送进勒洞庭湖喂鱼唦。」 长久的沉默,沉重得如同压在每个人心头的巨石。 「那么……你们定哒唦?」杨幺终于再次开口,声音嘶哑,如同砂纸摩擦着锈铁,「我是大楚的天王……最后一次问你们:投……还是不投?」 「要投,有条件唦!」黄诚斩钉截铁。 钟子仪站起身,少年的脸庞带着超越年龄的坚毅,清晰地说道: 「第一,保全所有兄弟性命,允许我军整编入明军序列; 第二,鼎州、岳州两地,凡我大楚分给百姓之田,必须保住!绝不容豪强夺回! 第三,以赤山为基,建‘大楚义军纪念馆’,传我等抗争之志,警示后人!」 「勒三条,我殷尚赤豁出命去,也定要带到方首相面前唦!」殷尚赤霍然起身,声音不高,却如磐石落地。 「我等愿联名作保唦!」蕲黄众将齐声呼应,声震屋宇。 杨幺听罢,久久无言。他缓缓起身,走到大帐门口,掀开厚重的帘布。帐外,夜色如墨,浩渺的洞庭湖水在星光下泛着幽暗的光。远处,有水鸟掠过水面,发出一声凄清的长鸣。 杨幺紧咬牙关,胸膛剧烈起伏,仿佛要将积压的所有愤懑、不甘、屈辱与那最后一丝眷恋,都化作一声长啸——「吼——!!!」 啸声穿云裂石,在寂静的赤山寨上空久久回荡,惊起无数宿鸟! 啸声过后,是死一般的寂静。杨幺猛地转身,回到帐中。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注视下,他一把扯开身上那件象征天王权柄、却早已黯淡无光的黄袍! 黄袍委顿于地,如同褪下了一张沉重的皮囊。露出的,是里面一身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粗麻布衣!衬得他身形更加瘦削,却也透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决绝与……轻松?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斩断过去、面向未知的坚定:「我杨太,若投明,不为封侯拜将,不为苟且偷安!」 他顿了顿,眼中仿佛有火焰在燃烧,一字一顿:「只求有朝一日——能亲眼看到那‘人冇得饥寒号泣,地冇得豪强霸凌’咯光明世界,不再是梦唦!」 「今日之降,非为灭志!是为——延火!」 他目光灼灼地看向甄爱乡、龙倩涛等女将,看向殷尚赤、常况等蕲黄旧部:「若大姐……还肯收留我咯个不成器的三弟……今夜之后,我等兄弟姐妹,便以明臣之身,再战咯浑浊世道唦!只求——莫让那些为我俚、为咯理想流干哒血的兄弟……被世人忘记得一干二净唦!」 他深吸一口气,如同用尽了全身力气,发出了最后的宣告:「大楚七十二将残部——!」 他的目光扫过黄诚、夏诚、李合戎、陈钦……扫过在场每一个人的眼睛。 「愿随我……再走一程路咯——!」 「吼——!!!」三十五条好汉,连同钟子仪,齐声怒吼,声浪几乎掀翻帐顶!那吼声里,有悲壮,有不甘,更有一种放下枷锁、向死而生的决绝! 「再走一程路——!!!」那最后的一程路,是埋葬旧梦的坟茔,还是点燃新火的起点?无人知晓。他们只知道,身披麻衣的杨太,已率先踏上了这条无法回头的征途。 第1078章 一〇七六章 杨太归明 湘阴的深秋,江风裹挟着刺骨的寒意,吹得营寨旌旗猎猎作响。方梦华身披银灰色大氅,独立于二十八师的巨纛之下,目光穿透营门,望向烟波浩渺的江面。 一支船队正缓缓驶近。船头飘扬的,不再是「大楚」的残旗,而是一面崭新刺目的白底日月战旗——中央,摩尼明灯与青铜古剑交错辉映,昭示着「归明义军」的身份。 为首的大船靠岸,跳板刚刚放下,一道身影便如离弦之箭般冲下!那人身披粗麻布袍,发如乱草,满面风霜刻痕,几乎让人认不出他就是那个曾叱咤荆南九州的「大圣天王」——杨幺。此刻,他只是杨太,一个卸下了所有神性光环、被现实碾碎了脊梁的男人。 「大姐——!」嘶哑的呼喊带着哭腔,他不管不顾地撞开人群,如同溺水者扑向唯一的浮木。 方梦华甚至来不及开口,杨太已一头扎进她怀里!冰冷的铠甲硌得生疼,他却毫无所觉,只是将脸深深埋进那沾染着硝烟与尘土气息的披风褶皱里,压抑了太久的堤坝瞬间崩溃! 「呜噫噫……大姐……我错哒……我真咯……搞唔赢哒……」 他哭得像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孩子,而非一军之主。高大的身躯在她怀中剧烈颤抖,呜咽声撕心裂肺,在寂静的江岸上回荡。三万归降的楚军残部肃立无声,只有他们曾经奉若神明的「天王」,在军门之前,哭尽了所有的骄傲与不甘。 方梦华脸上没有惊诧,没有责备。她只是伸出双臂,用尽力气紧紧抱住这个几乎冻僵的三弟,手掌在他剧烈起伏的后背上轻轻拍抚,声音低沉而稳定,穿透他绝望的呜咽:「来了就好。姐一直在等。」 杨太浑身冰冷,抬起头时,眼中是浓得化不开的仓惶与颓败,声音如同破旧的风箱:「大姐……大楚……完了……我们分下去的田契,被地主一把火烧成了灰……钟天王的老兄弟们,死的死,散的散……有的死在叛徒刀下,有的倒在孔彦舟、岳飞的铁蹄下,有的……像丧家之犬一样投奔了你……」 「我以为我能守住洞庭……守住咱们最后一点念想……」他声音哽咽,充满了自嘲与绝望,「可我错了……连那片水,都不肯再容我了……」 「我最信任的族兄杨钦……」这个名字像毒刺扎进他喉咙,让他痛苦地蜷缩了一下,「他……他竟能用兄弟们的脑袋,去换岳家军的官帽子!大姐……我不是败给岳飞的兵锋,我是败给了……自己人的刀子!从里面……烂掉了啊!」 他再次失声痛哭,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呕出来。那悲鸣,是理想国崩塌的巨响,是信仰被至亲背叛的剧痛。 方梦华依旧只是轻抚着他的后背,目光投向浑浊的江水,声音带着洞悉世事的沧桑:「世道……未必会给理想留下喘息的余地。人心……更是这世上最难测的深渊。你没有错,杨太。你只是……走得太快,这世道……还没跟上你的脚步。」 她低下头,看着怀中这个曾与她并肩点燃起义烽火的三弟,眼神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声音却更加柔和而坚定:「还记得吗?当年庐山会盟,姐说过——若有一日,你脚下的路走到尽头,头顶的天塌了半边……就来找我。大姐这里,永远给你留一条路走。」 「今天,你来了。」方梦华的目光骤然锐利如刀,扫过肃立的明军阵列,声音陡然拔高,穿透江风,响彻三军:「这条路,我给得起!这口气,我也给得起!这面旗——」 她猛地指向那面摩尼明灯与青铜剑交织的崭新战旗:「——我同样给得起!」 她松开杨太,将他微微推开一步,面对全场,声音如同金铁交鸣:「此人!乃我大明洞庭军团新任军团长——杨太!」 「他,曾是‘大楚大圣天王’!今日,他与我并肩,同属大明战旗之下!从今往后——」方梦华的目光扫过杨太,也扫过所有归降的楚军将士,一字一顿,掷地有声:「一心报国!誓扫宋金余孽——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谨遵首相令——!」李朝、黄旺、张成等明军将领齐声怒吼,声震云霄! 杨太怔怔地抬起头,泪痕未干。他茫然的目光扫过阵列:那些手持燧发火铳、站姿如松的明军士兵;那些与男兵并肩而立、目光锐利如鹰的女兵……无人侧目,无人轻视。一种奇异的暖流,混杂着酸楚和微弱的希望,涌上心头。 他的梦……似乎并未完全死去?它只是褪去了虚幻的光环,换了一个更沉重、却也更踏实的名字——现实。从虚无缥缈的「乌有之乡」,跌跌撞撞地,踏入了这片血与火交织的……人间战场。 「大姐……」他声音嘶哑,带着最后一丝不确定的颤抖,「这条路……真的……还能走下去吗?」 方梦华没有回答。她只是微微扬起嘴角,露出一抹极淡、却坚如磐石的笑意。那双深邃的眼眸中,跳动着永不熄灭的火焰——在这风雨飘摇的乱世,她依旧是那个,执掌明灯,刺破无边黑暗的……引路人。 夜宴喧嚣,灯火通明。方梦华为洞庭诸将设下接风盛宴。巨大的营帐内锦幔高悬,来自蕲黄的精锐与洞庭的楚军旧部混杂而坐,推杯换盏,呼喝震天。明军第28、29师的将领龙渊、骆科等轮番敬酒,气氛热烈。方梦华端坐主位,含笑致意,席间群雄心思各异,却也暂时抛开了前尘。 「火须翁」黄诚与「鬼算计」常况唾沫横飞,论兵布阵,激动处几乎要掀翻桌子;「铁面王母」甄爱乡与「马上娇」屠俏早已勾肩搭背,连饮三碗,笑声爽朗;「拔剑鬼」申星与「一刀锻」段忠更是相见恨晚,当场拍板要合办军械坊,打造破敌利器。 女将章瑶好奇地指着蕲黄军团中那队英姿飒爽的女炮手:「她俚……真咯扛得起火铳上阵杀敌?」对面一个皮肤黝黑、眼神晶亮的女兵豪迈一笑:「何解咯?姐妹,来我俚营里试下手?保管让妳大开眼界!」哄笑声中,仿佛多年的血雨腥风、颠沛流离,都在这浓烈的酒气与真挚的笑语中暂时消融。 「来!为兄弟重聚,干嘎!」 「管他明日是生是死,今晚先醉他娘咯一场!」 「怕么子明日?有方大姐掌舵,我俚兄弟还怕冇活路?干!」 黄诚喝得满面红光,拍着「八臂哪吒」柏坚的肩膀感慨:「当年望你小子还是个钟天王帐下咯毛头兵,如今也独当一面哒……唉,岁月唔饶人啊!」 杨太却喝得不多。他坐在方梦华身旁的主宾位,眉头时紧时松,脸上带着酒意的潮红,眼神却始终蒙着一层散不去的阴霾。帐内的喧嚣仿佛隔着一层水幕,他望着那些笑闹畅饮的旧部新友,轻轻推开面前的酒盏,凑近方梦华,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恳求:「大姐……借一步说话。」 方梦华神色淡然,仿佛早已料到:「你我结义于微末,生死与共,有什么话,这里说不得?」但她看到杨太眼中翻涌的复杂情绪,还是微微颔首,起身随他悄然离席。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僻静的湘江边。夜风拂过垂柳,将远处营火的喧嚣切割成模糊的光斑,洒在粼粼江面上。 杨太停下脚步,背对着营地的方向,声音低沉,压抑着翻滚的愤懑与失落:「大姐,帐中酒烈人欢……可我尝在嘴里,只觉苦不堪言。」他猛地转过身,目光如钩,死死盯住方梦华平静的脸庞,「妳如今贵为大明首相,手掌雄兵,说是再造乾坤也不为过……可妳扪心自问,今日之大明,还是当年妳我歃血为盟时,庐山宣言想要建的那个国吗?」 方梦华没有回答,只是静静望着脚下奔流不息的江水,仿佛那浑浊的波涛能吞噬一切疑问。 杨太的呼吸急促起来,语速加快,带着质问的锋芒:「小弟听闻!妳入主潭州之后,非但没动岳麓山上那些骂妳是‘妖女’、‘贼寇’的酸腐书生一根毫毛,反而设什么‘荆南大学’,将他们奉为上宾,收编入仕!」 「更甚者!」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无法理解的愤怒,「妳竟承认了那些地主老财的狗屁地契!还说什么——‘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哈!」他发出一声短促而尖利的嘲笑,「这他妈的不是咱们摩尼教‘天补均平’圣谕最大的死敌吗?!」 他摊开双手,眼中满是失望与嘲讽:「妳说要建大明,我杨太以为,是要掀翻这吃人的旧世道,给天的交代!」 「可如今呢?」他指着营地方向,仿佛指着整个天下,「妳却告诉我,那些豪强手里一张发霉的破纸,就能把我们义军兄弟用血、用命换来的东西,轻易碾碎?就能把咱们从陈胜开始千年来前赴后继、死了多少好汉才撕开的口子,重新缝上?!」 杨太逼近一步,目光灼灼,几乎要烧穿方梦华的冷静:「我不怪妳不杀那些读书人!可妳为什么要跟他们讲理?!为什么要用他们的规矩?!岳麓山上那些人,指着妳鼻子骂妳方家祖宗十八代的时候,妳怎么忍得下?妳收他们入仕,图的到底是什么?!」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却字字如刀:「大姐!妳知不知道妳现在颁行的田税新法?是!它保护小农!可它的根子,是承认那些大地主巧取豪夺来的地契合法!这和蜀宋赵狗庇护咯‘皇荫田’、‘勋贵田’——有么子他娘咯区别?!」 「妳讲‘各人产业动唔得’?」杨太抓起旁边石头上一个不知谁落下的粗陶酒碗,狠狠攥在手里,仿佛那是仇敌的咽喉,一字一顿,如同诅咒:「那老子倒要问问那些老财——」 「你的地契,从哪来的?!」他自问自答,声音冰冷:「他会说:祖宗传下来的!」 「那你祖宗的田,又是哪来的?!」他眼中喷火,声音如同惊雷炸响:「抢来的!骗来的!勾结官府巧取豪夺来的!靠着祖上帮朝廷剿杀‘反贼’赏赐来的!!」 「那为什么——」他猛地将酒碗砸在脚下岩石上,瓷片四溅!「老子今天用刀、用命、用兄弟们的血打下来的地,就不‘神圣’?!就不‘合法’?!老子抢来的地,将来传给我孙子,有什么不行?!」 「讲‘不可侵犯’?」他喘着粗气,脸上是极致的荒谬与悲凉,「真要按这个理,这天下,早他妈该轮到咱们这些拿锄头、使刀枪的泥腿子坐庄了!!」 发泄完这积郁已久的愤怒,杨太像是被抽空了力气,踉跄一步,靠在一棵柳树上。眼中的怒火渐渐熄灭,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与迷茫:「大姐……我不是不能接受妳另立明国。我只是……看不懂妳了。」 「妳是我大姐啊!」他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浓重的鼻音,「是十二年前在方圣公麾下,跟着七佛爷一起挥刀烧粮仓、砸糶库、杀豪强、抄官宅……马踏杭州剁了钱王爷满门让两浙富户闻风丧胆的‘摩尼圣姑’!」 「可如今……」他苦涩地摇头,仿佛看着一个陌生人,「妳却跟那些穿绸裹缎、满口之乎者也的家伙,坐在一起……讲起了他们的‘理’……」 方梦华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一丝被冒犯的怒意。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反而泛起一丝深重的疲惫,以及……超越当下的思索。直到杨太说完,她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你说得对。这天下绝大多数的田产根基,都沾着血,带着抢掠的印记。」 「但是,杨太。」她目光如电,直视着他,「天下要长治久安,要让人活得下去,活得有盼头,就不能永远在‘抢’与‘被抢’的轮回里打转!就得给芸芸众生,留一条不用拿起刀也能活下去的路!」 「人心……」她顿了顿,语气加重,「不是只靠刀枪就能收服的。抢,只能得一时;收心,才能谋万世!」 「我们这一代人,可以烧掉旧地契,可以杀尽旧豪强。痛快!解恨!」方梦华的声音带着一种穿透历史的沉重,「可我们的下一代呢?下下一代呢?如果我们不立下新的规矩,不写下新的地契,不建立新的秩序……他们怎么办?」 她目光灼灼,逼视着杨太:「是不是下一个揭竿而起的‘义军’,也要像我们当年烧宋廷的田册一样,把我们大明新立的田契,也一把火烧个干净?!然后呢?再开始一轮新的抢掠和杀戮?!」 「姐不是不恨那些旧文人。」方梦华的声音冷了下来,「姐比任何人都清楚他们的虚伪、他们的顽固、他们依附在旧秩序上吸血的本质!杀光他们,容易!一把火点了岳麓山,更简单!」 「可杀光他们,能换来一个真正稳固、不再重蹈覆辙的新天下吗?」她摇了摇头,语气斩钉截铁,「不能!那只会给湘赣大地留下更深的疮痍和更大的空白!」 「我容忍他们讲《春秋》,但我逼他们必须考《宪诰》!我允许他们背四书五经,但我规定他们必须学水利、通火器、精算学,给我治理湘赣!」 「你只看到我的忍让,觉得我软弱了?」方梦华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是一种历经千帆、洞悉世情的强大自信,「我怕输吗?不!我是怕——」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万钧之力:「怕我们又一次赢在当下,却输给了——百年之后!!」 杨太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瞳孔剧烈收缩。方梦华的话语,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他被愤怒和失落填满的心上,砸碎了那层固执的壳。 帐外秋风呜咽,远处百花营换哨的号角声隐隐传来,悠长而苍凉。 杨太沉默了许久,久到仿佛时间都已凝固。夜风吹乱他蓬乱的头发,也吹散了他眼中的迷茫。终于,他缓缓低下头,喉间发出一声极轻、却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的叹息,嘴角扯出一个复杂难言的笑容: 「妳……还是那个大姐……」他抬起头,目光穿过方梦华,望向深邃的夜空,带着一丝自嘲,一丝恍然:「只是……妳的眼睛,已经看到了……我看不到的百年之后……」 他弯腰,从地上拾起一个完好的酒碗(或许是卫兵新送来的),斟满烈酒,双手捧起,举至齐眉:「那么……大姐,给我一个承诺。」 他目光灼灼,带着最后的不甘与期冀:「将来,若大明成了……会给我们摩尼教众,留一方立足之地!绝不让这世道,又变回只有那些读圣贤书的‘人上人’,才算人!!」 方梦华没有犹豫。她同样端起一碗酒,清澈的酒液映着跳动的篝火。她迎上杨太的目光,没有慷慨激昂的誓言,只有一句平静到极致、却重逾泰山的话语:「姐若做不得这大明的主……」 她仰头,将碗中烈酒一饮而尽,空碗亮底,声音斩钉截铁:「——也绝不会让任何人,来做我方梦华的主!」 酒碗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四目相对。刹那间,时光倒流。熊熊燃烧的粮仓,震天的喊杀,刀锋破空的锐响,还有庐山夜风中,那两个怀揣着燎原星火、对天下许下宏愿的年轻身影……一切尽在不言中。 第1079章 一〇七七章 梦华解惑 秋夜深沉,帐外远山轮廓隐没于墨色,唯有点点萤火随风起伏,如同散落的星屑。 帐内,方梦华为自己续上一盏清酒,烛火在她脸上跳跃,褪去了战场统帅的锋芒,显露出一种领袖的沉静与不容置疑的坚定。 「你提的地契,」她缓缓开口,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姐并非未曾思虑。」 「你我心知肚明,若真要翻遍所有田契旧账,哪一张经得起道德推敲?抢掠、欺诈、贿赂、恩赏……源头皆染血污。」 她话锋一转,目光如炬:「可难道,因为它们历史肮脏,我们就该永远拒绝建立新的规则?」 杨太侧目看她,眉头紧锁,神情复杂难言。 「规矩,必须立起来!」方梦华语气愈发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像砸在案几上的秤砣,「否则,我们永远困在‘拳头即真理’的轮回里!今日我们能夺回,明日若有更强拳呢?一个只靠‘苦大仇深’维系的国家,永远走不出死循环!」 她举起酒杯,示意杨太也满上,语调低沉却字字千钧:「财富,何曾永恒不变?」 「有市场风浪,有兵燹战乱,它便如流水,不断易手、重分。但你要给人一个稳定的预期——让他相信,今日凭血汗、才智所得,明日不会被一句‘天补均平’轻易剥夺!」 「否则,谁还愿深耕细作?谁还愿开渠引水?谁还愿开设工坊、研制火药?人人只会想——何必?终归有人要来抄家灭产!」 「你我皆是揭竿而起的‘贼’。」她直视杨太,眼神锐利如刀,「可你可知,真正的改朝换代,绝非打倒几个旧官便算功成?」 「是让新的规矩,将人心从无序的泥沼,拉回正途!」 她停顿片刻,目光投向帐外深沉的南方夜空,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庄重:「你可知,我大明定鼎金陵那日,第一件要务,非开科取士,非惩奸除恶,而是为十三兄——修陵!」 「钟山之麓,山川钟灵。那座皇陵,名唤长陵!」 「本座亲自踏勘选址,定规制,设仪仗,撰碑文,辟祭道!」 杨太猛地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妳是说……给方腊?!」 「是。」方梦华颔首,目光深邃,「无论你信不信其泉下有知。这陵墓的真正意义,不在死者,而在——」她手臂一挥,指向南方无垠的黑暗:「在江南千千万万活着的百姓、商贾、农夫、豪强、士子、老妪……」 「是为了告诉他们:我们来了,不是劫掠的流寇,不是捞一票就走的强盗,不是起事成功便作鸟兽散的草莽!」 「我们来了,是要扎根,是要立国,是要接过这九鼎之重,执掌天下权柄!」 「若我们自己都不敢在金陵筑起皇陵,我们的国,又有谁敢信它能长久?」 她的声音带着沉痛,目光灼灼逼人:「这乱世,揭竿者众!缺的是……敢为自己的制度立祖宗、修陵寝、定礼法的!」 「这才是给天下的最强信号——昭告世人,这个政权,有万世基业之志,有立规立矩之心,绝非朝不保夕的流贼!」 「还记得钟相那句‘是法平等,天补均平,天下皆安’吗?」方梦华摇摇头,语气中有怜悯,更有冰冷的清醒,「这话,只对了一半。」 「‘均田’,只能是一时手段,绝非万世纲领!天下岂能永世平均?人生而不同,力有大小,智有高低,胆识各异!岂能人人一亩薄田,便一劳永逸?」 杨太咬牙,眼中怒火与不甘翻涌,低吼道:「若不均田,天下苍生岂非永世为地主鱼肉?!」 方梦华笑了,那笑容里却浸满悲凉:「那是造反的理由,不是治国的良方!」 「你我当年举旗,是为打破不公。但你不能永远靠‘打破’来统治!」 「长久的‘大锅饭’,只会让整个社会死水一潭!无人愿多劳一步,多思一策——反正所得皆均分。结果?人人怠惰,连原有的财富也化为乌有!」 她目光陡然锐利,如利箭射向杨太:「你一直耿耿于怀,黄佐、杨钦为何叛你?为何受不住蜀宋一个‘平南伯’或者‘水军都总管’的虚名,十房美妾、八辆大车的实利?」 「你真不明白吗?!」 「人性本私!」 「我们这代人,或有人能忍贫寒,耐孤寂。但你能保证下一代?你能保证五年、十年后,还有几人记得‘均田’初衷?而不是在盯着邻寨谁家多养了两只鸡?!」 她身体微微前倾,一字一句,如重锤敲在杨太心上:「你——‘大圣天王’——你自己呢?!」 「你敢向明尊发誓,从未想过享乐?从未动过一丝私心?!」 方梦华心知肚明。历史上的杨幺,在败亡前早已堕落腐化。眼前这位年轻三岁的杨太,虽未到那步,却也绝非圣人。 杨太的手死死攥紧酒盏,指节发白,嘴唇紧抿,却吐不出半个辩驳的字。 方梦华声音低缓下来,带着痛惜:「非是你不好,是你未曾想透。」 「你从未想过:若大楚真有夺鼎之日,你该如何?你那套‘天补均平’,能撑几时?能养多少官吏?如何征税?如何论功行赏?如何安置将士?如何与商贾共处?」 「你给不了老兄弟们一个可见的未来,黄佐、杨钦,自会另寻前程!蜀宋一张皇榜,便让他们弃你如敝履!」 她语气稍缓,带着一丝理解:「姐非笑你。姐懂。」 「当年姐也以为,打破不公,便是新天新地。及至登高望远,方知:规矩、制度、妥协、信任、动态的平衡,才是一个国家长治久安的根基!」 她执壶,为杨太杯中斟满清冽酒液,声音如滴水穿石:「大楚已倾,天补未成。但你若愿意——此地,仍有你施展抱负的天地。」 「不为我方梦华,而为那下一个……真正能长久安宁的天下。」 「姐,」杨太终于开口,声音压抑着浓重的不忿,「我还是不懂……那些地主,他们的地契本就是祖宗抢掠吸血而来!大明为何还要认这‘脏契’?!」 方梦华举杯,未饮,轻轻置于案上。 「因为,」她语气平和,却透着磐石般的坚定,「我们此行,不为翻旧账,而为开新局。」 杨太眉头拧紧:「可妳那《田税法》再护小农,只要大地主还攥着地契,他们迟早卷土重来!」 方梦华闻言,唇角勾起一抹冷峭弧度:「你可知《田税法》如何定夺?」 「百亩以下自耕农,免徭役,免人头税,安心务农!」 「百亩以上?按亩累进,层层加税!」 「千亩以上?九成重税,颗粒归仓!」 她指尖轻叩桌面,声音如铁律宣判:「你说,这些地主还敢死守万顷田产吃租?还敢不分家析产?这田,迟早会被他们自己变卖、流转,或是入股新兴的煤铁、机械、电气实业!否则,就等着在家坐吃山空,穷困潦倒!」 杨太一怔,眼中首次浮现困惑与思索。 方梦华目光灼灼,话语中带着掌控未来的强大自信:「你们大楚败亡的一大根由,是将所有目光都困在‘存量’之上——争一口饭,夺一亩地,抢一间屋!却从未问过:如何煮出更多饭?开出千亩荒?筑起万间厦?!」 「如今的大明,去岁已踏入蒸汽纪元!金陵至上海,铁龙驰骋!」 「今岁,电报之线,已从浦口延伸至寿春!」 「明年?」她眼中光芒更盛,「钢轨将入长沙,船坞将立巴陵,电气化农械将耕遍洞庭沃野!」 「后年?」她语速加快,如战鼓擂响,「横渡大洋的巨轮将劈波斩浪!照亮十里的民用电站将光耀夜空!」 她凝视杨太,一字一句,充满力量与诱惑:「姐向你保证:从今往后,每一年,你都将见证一种前所未有的‘新物’诞生——它们并非来分食旧蛋糕,而是将蛋糕本身,成倍、成十倍地做大!」 杨太彻底怔住,呼吸微窒。 「此乃大明根基!」方梦华语气复归沉静,「我们非靠夺地起家,而是靠解放人力,激发创造,开辟全新的财富源泉,方能立于不败!」 她淡淡一笑,带着一丝历史的冷酷:「那些靠地租苟延的老财,在蓬勃的工业资本与强大的国营力量面前,只会加速边缘化!待电报如网覆盖,铁龙贯通南北,那些死守田亩之辈,不过是史书上一段被嘲为‘旧士绅’的黯淡注脚!」 「你,」她直视杨太双眼,发出灵魂拷问,「还要继续为这群注定消逝的注脚,和他们抢地拼命吗?」 帐内陷入长久的沉默。唯有烛火噼啪,帐外风声呜咽。 过了许久,杨太才低哑出声,带着前所未有的迷茫:「那我当初……是不是……错了?」 方梦华没有立刻回答。她只是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杨太紧绷的肩膀。 「你没错,」她的声音温和而有力,「当时那条路,是唯一能走的路。只是如今,路变了,风向也转了。你还有机会,走在新的前头——」 她目光投向帐外,仿佛穿透黑暗,看到了那个正在被铸造的世界:「不是为了再做天王,而是为了让这世间……再无人因饥馑与盘剥,被迫揭竿而起。」 「这一次,我们不靠均田。」 「我们靠——造一个全新的世界。」 杨太缓缓抬起头,目光第一次不再是质疑与抗拒,而是穿透眼前的烛光与帐幕,深深地、认真地,凝望向那座他曾嗤之以鼻的、属于未来的巍峨城门。门后,是铁龙咆哮,是电光闪耀,是难以想象却又令人心潮澎湃的未知天地。 第1080章 一〇七八章 洞庭止戈 安乡县南,高台临湖。岳飞独立风中,远眺洞庭湖面波光粼粼,胸中却似压着千钧巨石,沉甸甸地喘不过气。手中那份密报,已被汗水浸得微潮——岳州易帜!大楚残旗尽落,明军日月赤旗高扬,昨夜已然入城! 他双手微颤,将那薄薄一页纸缓缓摊平,目光如刀,一字一句,反复咀嚼了三遍。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钢锥,狠狠扎进心底! 鄂州,是他岳家军龙兴之地!岳州,是楚地遗民最后一点微弱的星火!而如今,这洞庭湖东、大江以南的最后一座重镇,也落入了她的掌中。 「方……师妹。」他喉头滚动,声音低哑得几乎被风吹散。 去年她遣人送来燧发枪图纸、暗助岳云归宋时的温情与决绝,此刻都化作了最锋利的刃,在他心口反复剜割。那点旧日情分,成了此刻最灼骨的警钟! 他猛地攥紧拳头,骨节爆响,厉声下令:「传令!三日之内,全军操演三遍!炮队添油!火铳队补足火石!」 「湖口设拒水桩!暗布伏舟!」 「再令陈瑫、刘衡两部,连夜加固港汊水寨!严防明军自华容水道突袭!」 明知不敌,他岳飞何曾有过半分投降之念?军械统领甚至已在摸索仿造明军新式步枪与火箭。岳云带回的那份「珍贵」的铳法与图纸,被他珍藏在密箱——可那,已是人家十年前的技术! 饯别之酒已尽,迎来的竟是全面对决。 他原以为此生不必与她兵戎相见……未曾想,这一日,终究避无可避! 正当他心潮翻涌之际,帐外传来急促通报:「监军王俊,奉成都行在旨令到!」 王俊步入中军帐,神色平静无波,双手奉上一份加密的圣旨:「岳太尉,行在钧旨。」 岳飞展开黄绫,才看数行,眉头已紧紧锁死! 「命岳家军固守洞庭湖西北岸……严遵‘免战’原则……绝不可轻启干戈……避免挑动明军……静观其变……」 「静观其变?!」岳飞猛地一拍桌案,声如惊雷炸响! 王俊面不改色:「岳太尉,行在尚未准备与明军全面开战。洞庭一线,守土为重,万不可主动生事。若贸然火并,恐陷我大宋两线受敌之危局!」 岳飞牙关紧咬,后槽牙咯咯作响,整张脸阴沉得能滴下水来。 「那我岳飞镇守此湖,镇的是什么?是镇明军锋芒?还是……为赵官家,保留一份投降的体面?!」 王俊拱手,声音低沉:「眼下蜀中兵力未聚,成都根基未稳。若强行开战,只怕一日洞庭失守,秭归、澧州、江陵尽皆危殆!我等所守,非是颜面,而是全局!」 岳飞沉默。帐内烛火摇曳,映亮了他鬓边一缕刺目的白发,如雪般刺眼。他从未如此痛苦——非是不能战,而是不被允许战! 他深知师妹方梦华的性子,她绝不会主动挑衅。如今明军火器压顶,坐拥湘江航运与那神鬼莫测的电报线路,只需静静守着。自己这支老兵旧械的水陆之师,便会在无声的绝望中,一日日溃散…… 这是一场注定败亡的对峙,一场徒劳的等待。 「传我令——」岳飞的声音如寒剑出鞘,带着决绝的冷意,「全军依监军所言,不出洞庭,不主动挑战!但……」 他话语一顿,目光如电,斩钉截铁:「若敌胆敢越雷池一步——哪怕是她方梦华亲至!我岳飞,亦寸土不让!」 王俊眉头微蹙,终是默然退下。 帐内重归死寂。岳飞久久伫立,目光落向一旁榻上,岳雷小小的身影睡得正熟。那个曾对着敌阵喊「二舅给糖」的孩子,此刻成了他心中最柔软也最刺痛的地方。 「梦华……」他望向帐外朦胧月色笼罩的湖岸天际,声音低微得只有自己能听见,「你若真来……我岳飞,只能为将守土,再难……念旧情!」 风起洞庭,剑虽未出,血已滚沸! 数日后,洞庭湖北岸。微风卷起营外细浪,一艘快舟破浪疾驰而来,船头高悬明军日月赤旗!船首立一人,身形高瘦,头戴皮帽,腰束长巾,踏浪如飞,气势不凡。 「来者何人!」水寨哨塔厉喝,弓弩手瞬间引弦待发! 舟上之人朗声回应,声震湖面:「明军蕲黄兵团滕云,奉洞庭军团杨太将军之命,特来献物!」 「杨太?!」哨将一愣,「不是那个……」 营门缓缓开启。岳飞心腹徐庆、牛皋亲至水边,引滕云直入中军大帐。 滕云入帐,抱拳一礼,并无多言。只从随行兵士手中接过一口红漆木箱,当众揭开覆盖的黄布。 箱中,赫然是一袭绛紫大氅!金线绣成的巨鸟展翅欲飞于胸前,肩披流苏玉珠,华贵中透着一股已逝的威严——正是昔日大楚「大圣天王」杨幺的冠冕衣袍与仪仗! 滕云声音清晰,掷地有声:「禀岳太尉!大楚余部,社木寨战后,已悉数归顺大明!杨幺本人在突围后,已于洞庭湖中……自沉殉国!此乃其生前所佩之物,今由方司令命我转呈大宋岳太尉。司令有言:‘楚梦已终,征伐当止。’」 帐内众将如遭雷击!徐庆怒目圆睁:「放屁!杨幺岂会自尽?定是你们明狗害了他!」 滕云眼神平静无波,冷然直视:「他杨幺自感无颜苟活,宁为清流鱼腹,不作人间余灰!今日之杨太,乃我大明战将,已非昔日‘大圣天王’。楚亡人散,军心已定。岳太尉,可安心向朝廷复命了。」 岳飞默然,目光死死锁在那箱中刺目的衣冠上,久久不语。 这袭战袍,他曾于东岸对垒时,透过千里镜,遥遥望见那狂王身披其上,睥睨湖湘。如今,它却如送葬的遗物,冰冷地躺在这里。那个曾高喊「天补均平」、手握洞庭乾坤的枭雄,竟也如这湖中落花,转瞬无踪。 他懂了。这何止是一件衣冠?这是方梦华亲手送来的,一封无字的信!她在告诉他:「我救了他,也送走了他的过去。这仗,到此为止。我给你一个台阶。」 而那特意强调的「杨太」二字,更是划下了一道清晰界限:她让「杨幺」死去,「杨太」活着归顺大明。此举,既全了蜀宋的颜面,也在这千钧一发的对峙中,为他岳飞……留下了最后一丝旧情的体面。 恰在此时!鄂州方向急报再至——原驻守鄂州的岳家军残部,沿汉江北逃后,已撤回安乡主营。他们带回的消息更令人震惊:鄂州已陷!岳翻虽突围而出,但明军……并未屠城! 更匪夷所思的是,方梦华竟派出大批明军工兵,将整座鄂州城的木料、石材、青砖、铜铁器具……悉数拆卸运走!然后,在长江对岸的汉阳东滩……为所有投降的士卒及其家眷,修建了一座全新的城镇!其名——「汉口镇」! 徐庆目瞪口呆:「这……她拆了我们的城?却又给降卒建新城?她到底想打,还是不想打?」 牛皋浓眉紧锁,沉吟道:「不杀降,不毁城,反让降者另起炉灶……此等行事,不似要灭国绝种啊?」 岳飞缓缓闭上双眼,一声长叹,仿佛卸下了万钧重担:「她……在给我一个交代。」 他终于彻底明白了。方梦华此局,一石数鸟: 其一,救杨幺于水火,助其「新生」为杨太,兵不血刃瓦解大楚残部。 其二,设「汉口镇」于对岸,既安置降军,又开互市之端,为日后隔江对峙预留缓冲之地。 其三,以杨幺衣冠为信物,让他岳飞能向成都复命,为蜀宋保住止战之阶。 这不是胜利者的耀武扬威。这是旧日同门,以山河为盘,人心为子,落下的一着无声之棋,送来的一份……宽恕与了结。 岳飞起身,走出大帐。浩渺洞庭如镜铺展,湖心苍茫,风声呜咽,如诉如语。 他望着那片承载了太多血火与梦想的水域,低声自语,仿佛说给风听,说给水听,也说给那个远在岳州的身影听:「原来……妳并非来灭我……」 「妳是来……亲手结束这场旧梦的。」 而他心中雪亮,这场纠缠了十年的大梦,正是他与她当年亲手种下的因。如今,只剩风卷残红,曲终……人散。 第1081章 一〇七九章 方岳会谈 洞庭湖,风缓浪平,水雾氤氲。安乡水寨,岳家军战船如林,旌旗猎猎,钢甲在夕阳下反射着冰冷的寒光,刀枪如棘,肃杀之气弥漫。 远方,一艘通体漆黑的宽体楼船破开平静的水面,沉稳驶来。船首高悬明国日月军旗,两侧辅旗赫然是「近卫团」与「洞庭军团」。甲板上,火铳兵与水兵阵列严整,神色冷峻,整艘船透着一股无声的威压,却无半分炫耀之意。 中军主舰上,牛皋、张宪等将领如临大敌,手按刀柄。岳飞一身戎装,负手立于船头,目光如鹰隼,死死锁定那艘越来越近、轮廓渐渐与记忆重叠的楼船。 船靠营岸,踏板放下。一道纤细却挺拔的身影拾级而上,青衣红裳,未着寸甲,未携兵刃,步履从容,气度如山岳般沉凝。正是方梦华。 岳飞迎上前,面容冷硬如铁,只以最标准的军礼抱拳:「洞庭之会,既已至,梦华,请。」 「岳师兄,叨扰了。」 两人登上岳飞的主舰,步入特意清空的偏舱。案几已设,酒未斟,剑未卸。两人相对而坐,一如十年前在周侗师父帐下演兵推演时的姿态,却再无那时的亲密无间。 岳飞率先打破沉默,声音斩钉截铁:「岳某身为宋臣,今日所谈,只论国事,不论私情!无论旧日情分,抑或妳舰炮环伺,岳某忠义之心,天地可鉴!劝降之语,恐难入耳!」 话音未落,方梦华却轻轻抬手打断,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我知,亦懂,更敬重岳师兄的忠义。」 她目光澄澈,直视岳飞:「而我此来,不为逼降,只为阐明一个你或许已察觉,却不愿深想的事实——蜀宋与大明,早已不在同一个时代。」 「自金陵立国,我大明未尝一败。非是士卒勇武胜于贵军,而是我们身后,已铸就一个完整的工业巨兽——科研院所、人才摇篮、钢铁洪流!」 她手腕一翻,一卷精绘的地图在案上铺开,是纵横交错的铁道网与星罗棋布的钢铁厂标识。 「钢铁年产量,超蜀宋百倍!你们还在为铁剑铜炮斤斤计较时,我们的钢铁已如流水般铺成铁轨、铸就战舰、驱动蒸汽巨兽!当初让云儿带回十年前的舟山高炉与火铳技术,就是想让你看清——差距,已非人力可填!」 她的语气没有傲慢,也无悲悯,冷静得像在陈述一道无解的算题。 「我这次不是来灭蜀。而是来告诉你,这场尚未开始的战争,从根基上,你们已无胜算。」 岳飞面沉如水,牙关紧咬,不发一言。 方梦华话锋一转,声音陡然柔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惜:「但你是岳飞。我不能将你视作寻常敌酋。你的‘精忠报国’,曾是我少年时仰望的星辰。你若兵败,我不忍见;你若殉国,我心难安。」 她抬手示意。舱外侍从抬入一口沉重的木箱,当众打开! 箱内,银光璀璨!整整一套精钢锻造的明光铠,甲片细密如鳞,在灯下流转着冷冽寒芒! 「此乃八千套精钢明光铠之样品,水力锻锤千锤百炼,重可御箭,轻便如常服!赠你武装背嵬军!非为劝降,只为敬你——血肉之躯敢挡钢铁洪流的勇气!」 岳飞瞳孔骤缩,目光死死锁住那箱中银甲,呼吸微窒,沉默如渊。 方梦华继续道:「鄂州降卒及家眷,已尽数安置江北‘汉口镇’,与蕲黄兵团互市。他们衣食无忧,安居乐业,仍为宋军。我不杀降,不辱士,此战,非为灭国绝种。」 「即日起,以大江、洞庭、澧水为界,停战!你既如关公镇守荆北,我绝不如孙吴鼠辈一般背刺!你若挥师北伐金贼,我明军后背,永不对你暗箭相向!」 她目光深邃,直透岳飞心底:「师兄,你志在收复河山,重整宋室。那便去!去完成你的梦!大明在你身后,非是利刃,而是屏障!你的梦,不该碎在我的手上。」 岳飞喉结滚动,终于开口,声音沙哑:「那……妳的梦呢?」 方梦华望向舱外浩瀚洞庭,月华初上,水波如银:「我的梦,是这片土地再无靖康之辱!无论它冠以何名,只要百姓安泰,兵不害农,商路通达,便值得!」 舱内陷入长久的寂静。只有湖水轻拍船舷,旌旗在夜风中猎猎作响。这一刻,是旧梦与新世的并坐,是两种天命最冷静也最残酷的相认。 沉默被岳飞低沉的声音打破,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探寻:「师妹……妳当真甘心如此?当年那句话……竟还作数?」 「哪句?」方梦华微微偏头,眸光流转,似早有所料。 岳飞一字一顿,重若千钧:「四年前北固山上宗公灵前妳说,若我岳飞能北定中原,还都开封,迎回二圣,妳便领明国退回海上,永不言‘正朔’二字!此言……当真?!」 方梦华不语,只是颔首,眼神清澈如洞庭秋水。但是她当然知道,不让他岳飞失望的,那就不是蜀宋那个完颜宗构了。 「作数。」二字落地,清晰无比。 「可妳如今……」岳飞眉头紧锁,眼中翻涌着复杂情绪,「兵锋所指,疆域万里,民心归附,火器无双!早已非昔日舟山一隅和外岛若干!为何还要拘泥此诺?还要退回海上?!」 「退与不退,不在我愿,」方梦华语气陡然转厉,如冰锥刺骨,「而在你能否证得这天命!你若真能扫荡北虏,光复旧都,重振宋室,那天命自当归你赵宋!我方梦华,心服口服!」 她话锋一转,寒意森然:「但若你不能!若你只困守蜀中一隅,空喊忠义,坐视伪齐刘豫在中原屠戮百姓,掘我宋陵,辱我先帝尸骨!那你告诉我,我大明百姓,凭什么要尊完颜宗构这缩头乌龟为‘正朔’?!」 岳飞如遭雷击,脸色剧变:「掘……掘陵?!辱尸?!」 方梦华声音冰冷,字字如刀,刺向岳飞最深的痛点:「一月前,伪齐于淮河上游蓄水五旬,骤然放闸,水淹我淮南四州!溺毙百姓数万,良田尽毁,屋舍成墟!彼等竟敢称‘天灾’!我暗探已查实,开闸者,伪齐绿鍪军!」 「更早些,刘豫老贼更命爪牙,刨开巩义宋陵!哲宗先帝……头骨被凿为酒器!」 「畜生!!!」岳飞霍然起身,甲叶铿然作响!双目赤红如血,一拳狠狠砸在案几之上,木屑纷飞!滔天怒火与刻骨耻辱瞬间吞噬了他! 「欺吾宋者,死!辱我列祖,亡!!!」低吼如受伤的雄狮,在舱内震荡! 方梦华并未劝阻,反而缓缓站起,目光如炬,直视岳飞燃烧的双眼:「鹏举,我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你若决意北伐,明军绝不阻你!你若誓灭伪齐,我可命蕲黄军团自淮南西路出师策应!我师行侧翼,只为助拳,不为争地!你大可背水一战,无需忧我背后冷箭!」 岳飞胸膛剧烈起伏,周身气势陡然攀升!不再是困守一隅的悲情统帅,而是被国仇家恨彻底点燃的复仇战神! 「好!好!好!」他连道三声,声震船舱,「朝廷若再命我北征,岳某万死不辞!此仇不雪,誓不为人!」 方梦华微微颔首,声音轻缓,却带着穿透时空的力量:「去吧,岳师兄。你背后,非止残船旧卒,还有这……尚未绝望的乾坤!」 舱外,风骤起,浪涛拍岸,旌旗烈烈狂舞! 忠臣与「逆首」的目光在空中交汇、碰撞。岳飞的北伐之梦,于绝望灰烬中,被国耻家仇与一句承诺,轰然重燃! 大明的利剑,为这旧日星辰,暂敛锋芒。 而天下的棋局,才刚刚……风云再起! 第1082章 一〇八〇章 双阙满江红 近卫团的漆黑战舰如沉默巨兽,泊于安乡水寨之侧。方杰焦躁地在甲板上来回踱步,目光死死锁着不远处那艘停在宋军主舰旁、灯火通明的帅船。副将方成英低劝:「首相智计无双,卫王勿忧。」 「你懂什么?」方杰眉头拧紧,声音压得极低,「那是敌船,是龙潭虎穴!不是叙旧的茶楼!」 然而他刚踏上栈桥,一个洪钟般的笑声自身后炸响:「哎呦喂!这不是咱家杰儿吗?!」一个身材魁梧如山、穿着宋军便甲却敞着怀的莽汉大步走来,满脸虬髯,豪气冲天,正是岳家军猛将牛皋!「当年汝州山寨里的小猴崽子,如今也披甲执锐,统领千军啦?好!好得很!」 方杰闻声猛回头,眼中惊喜迸射,抱拳行礼:「牛叔父!您怎在此?」 「找你岳师伯唠唠!没成想先撞见你小子!」牛皋蒲扇般的大手重重拍在方杰肩甲上,震得铿锵作响,咧嘴笑道,「梦华那丫头……如今是通天的人物喽!你小子可得支棱起来,别坠了你姑的威风!」 两人在栈桥寒暄,豪迈笑声冲淡了些许肃杀。而此刻,那艘被无数目光聚焦的帅船舱内—— 灯火摇曳,映照着两张被岁月和烽烟雕刻过的容颜。方梦华与岳飞相对而坐,中间隔着一张铺着地图的案几,空气凝滞,仿佛能听见时光回流的声音。 「还记得那年,周师父罚咱俩抄阵图么?」方梦华唇角微扬,勾起一丝遥远的苦笑。 「怎会忘?」岳飞摇头,眼底掠过暖意,「妳嫌墨淡,非要我研浓,结果我一用力,笔尖戳破三张纸,抄到半夜。」 「因为那纸上画的,是天下。」方梦华目光穿透舱壁,望向无形的沙盘,「还记得我问你,天下棋局,天元何在?」 「襄阳。」岳飞不假思索,声音斩钉截铁,「妳当年所指,便是襄阳。」 「如今呢?」方梦华追问,目光如炬。 岳飞沉默片刻,眼中精光爆射:「依旧是襄阳!」 「既知如此,」方梦华声音沉凝,「若不能北取伪齐所占之襄阳,蜀宋便永远困守西川一隅,龟缩江陵,空负其名!你纵有千般北伐壮志,亦是无根之木,难撼大局!」 「我明白!」岳飞重重颔首,字字千钧,「若欲存国图强,襄阳,必为我剑锋所指!」 四目相对,舱内一片寂静。十年恩怨,家国大义,尽在这无声的凝视中汹涌激荡。 月满中天,湖光如银。 离别时刻终至。岳飞立于船头,望着苍茫夜色与浩渺洞庭,胸中块垒如堵,不吐不快! 「师妹——」他声音低沉如闷雷,带着一种决绝的悲怆,「此去关山万里,再见恐无期!胸中郁结,今日若不言,恐成终身之憾!」 方梦华静立一旁,无声颔首。 岳飞猛地转身,抓起案头狼毫!饱蘸浓墨,笔走龙蛇!力透纸背,墨迹淋漓,仿佛要将毕生愤懑与未酬壮志尽付笔端!他昂首,声如金铁交鸣,吟诵而出:「满江红·写怀 怒发冲冠,想当日,身亲行列。 实能是,南征北战,军声激烈。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 驾长车踏破,黄龙门阙! 本欲饥餐金虏肉,常怀渴饮东胡血! 偕君行,依旧奠家邦,解郁结!」 字字如重锤,句句溅血泪!尤其是那「偕君行」三字,如惊雷炸响在方梦华心湖!在她所知的命运里,岳飞终是孤星陨落,满江红成绝唱!此刻他赠此壮词,邀她同行……怎能不叫她心神剧震,眸中瞬间水光盈然! 她强抑翻涌心潮,步入内舱,取素笺,执硬笔,立于猎猎夜风之中,笔锋如剑,毫不迟疑地回赠:「满江红·赠岳师兄 仗尔雄威,鼓劲气,震惊胡羯! 披金甲,鹰扬虎奋,耿忠炳节! 百里山河归掌握,一统士卒捣巢穴! 五国城,迎还宋二帝,斩金兀! 伤往事,心难歇;念异日,情应竭。 握神矛闯入,黄龙山窟! 万世功名归河汉,半生心志付云月。 望将军,扫荡四京銮,朝天阙!」 词锋凌厉如她麾下火铳,气魄吞天!更藏着「望将军」三字深沉的期许与难言的情愫!岳飞听罢,浑身剧震,霍然抬首,目光如电,死死锁住方梦华!无需言语,一切尽在词中! 方梦华迎着他灼热的目光,声音轻如叹息,却重逾千斤:「此词赠鹏举,不为羁绊,只为祈愿。若他日你真能功成凯旋,不负这天下苍生……我方梦华,无悔今日之别!」 岳飞心潮澎湃,对着眼前这亦敌亦友、亦师亦妹的白月光,深深一揖,喉头哽咽:「梦华……若天命垂怜,待我扫清寰宇,河山重整之日……岳某定当亲至,为当年醉后狂言,负荆请罪!」 方梦华眼中泪光终于滑落,颔首不语。 舱外,方杰与牛皋的脚步声与催促的号角声已然逼近。风声呜咽,船帆鼓胀。 岳飞整肃衣甲,神色庄重,抱拳朗声道:「今日洞庭一晤,如梦如幻!师妹之志,才略,岳某五体投地!能与此等红颜生于同世,为友为敌,实乃岳飞三生之幸!」 他话语微顿,声音陡然低沉,带着一丝迟来的愧意:「当年……酒后失态,妄言‘功成纳妾’之语,实乃轻浮孟浪,唐突了师妹……还望……海涵。」 方梦华拭去泪痕,扬起一抹复杂却释然的笑意:「若你真能功成名就,青史流芳……纳与不纳,又有何妨?后世之人,自会知晓你我之间……远非俗世儿女情长可囿!」 她起身,与岳飞并肩立于船头,眺望那战旗林立、号角呜咽的辽阔水面,声音清越,穿透夜风:「忠义千秋,不容轻辱!北伐之路,道阻且长——岳师兄,愿你——一往无前,功成……必还!」 远处,牛皋粗犷的号令与方杰清越的鸣笛交织。两艘承载着宿命与希望的巨舰,缓缓分离,犁开银色的水路。 呜咽的笛声,裹着那两阙气吞山河的《满江红》碎片,飘荡在浩渺的洞庭夜风之中: 「偕君行,依旧奠家邦,解郁结——」 「望将军,扫荡四京銮,朝天阙——」 琴心剑胆,隔水相和。山河为证,日月同鉴。天命之争未落幕,此情此义……亦未绝! 第1083章 一〇八一章 凡尔赛女巫 方丹莱第戎修道院,主历1132年,阴郁之秋。 哥特式的森然尖顶刺破铅灰色的天穹,宛如为信仰敲响的丧钟。这座宏伟的修道院,如今是英诺森二世教皇——天主正统最后的壁垒——与他的残存力量龟缩之所。亦是绝望的指挥中枢。 议事厅内,油灯如垂死者的喘息般明灭不定。墙壁上圣像低垂的眼眸,浸透着无声的悲悯,仿佛已然预见这场密谈将撕裂欧罗巴的命脉。 身披雪白圣袍、腰束金线十字的教皇英诺森二世,形容枯槁,双手紧握象征牧人权柄的禱杖,端坐长桌之首。左右是法兰西、英格兰与神圣罗马帝国派遣的红衣主教与修会巨擘。而他的对面,端坐着圣伯尔纳铎。其人目光如淬火的利剑,信念的炽热与眉宇间的严酷,皆令人不敢逼视。 「诸位可敬的弟兄,」英诺森二世的声音低沉,如同地底传来的闷雷,「契丹异端的『约翰王』铁蹄已踏碎塞尔柱的脊梁,东方的赞吉亦将巴格达纳入囊中……而我们的十字军勇士,仍在以长矛与主之圣名,对抗那些掌握『地狱之火』的异端与异教徒。我们……」他疲惫的双眼扫过众人,「是否已然……败局注定?」 死寂笼罩大厅,唯有烛火噼啪作响,似在为信仰的黄昏伴奏。片刻,德意志的主教,海因里希·冯·霍亨斯陶芬,谨慎地打破沉默:「至圣的父,或许……我们亦当……审慎考量……那些被称作『火杖』的……器物?其威能,或可为……」 话音未落,圣伯尔纳铎骤然起身!枯瘦的手掌重重按在橡木长桌上,目光如冰锥刺向海因里希:「汝之真意,莫非是要吾等承认,那娼妓之岛——西西里——所扶持的伪教皇方为正统?要吾等跪拜于他们亵渎的『火药派』神学之下?让安纳克勒图那个傀儡,来教导吾辈何为『天命』?!」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铁锤砸在众人心口。 「不!我绝非此意!」海因里希慌忙辩解。 「若非此意?」圣伯尔纳铎的嘴角扯出一丝冰冷的讥诮,「莫非汝欲令去年于此地广场上,被神圣火焰净化的女巫骸骨,自灰烬中爬出,嘲笑吾辈今日之悖逆与懦弱?!」 英诺森教皇以一声压抑的咳嗽制止了骚动,灰败的目光投向圣伯尔纳铎:「伯尔纳铎神父,依汝之见,吾辈当何以应对?」 圣伯尔纳铎环视在场每一位显贵,声音沉凝如铁,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深渊当前,绞索更需收紧!灵魂的净化,刻不容缓!吾将发动一场前所未有的『神圣追猎』!目标,非止于妇孺与巫师,更囊括所有胆敢私下妄议『火杖』、质疑吾主神迹能否凌驾于『雷火』之上的……叛信者与动摇者!」 他微微停顿,眼中燃烧着绝对意志的烈焰: 「要让他们在恐惧中消亡!让他们的亲族在绝望中恸哭!要让整个基督世界铭记:唯此处乃光明,余者皆为魔焰!」 「待所有不谐之音皆化为灰烬,待剩下的羔羊明白顺服乃唯一生途,」他冰冷的目光扫过众人,「彼时,若需探究那魔法粉末的奥秘,只需……更换一个圣名——『圣彼得之裁决』、『天使长之号角』——吾辈自有神圣经义为其正名。届时,无人再敢质疑!因质疑者,早已在烈焰中偿还了亵渎之罪!」 议事厅内落针可闻,继而,低沉的祈祷声如瘟疫般蔓延开来,一句接一句,如同对恐惧的集体催眠。 英诺森教皇缓缓阖眼,复又睁开,浑浊的眼中只剩下认命的决绝。他缓缓颔首,声音如同丧钟的最后一声嗡鸣: 「那么……便从第戎开始。让净化的火焰……再次照亮信仰之路!」 晚祷的烛光在议事厅内摇曳,将墙上的耶稣受难像投射出巨大而扭曲的阴影,覆盖着沉默的教皇。 角落里,一个身着漆黑圣袍、身形枯槁如冬日枝桠的主教——法兰西西岱岛的阿贝尔·德·比纽瓦——忽然开口。他面色苍白如陈年羊皮纸,唯有一双深陷的眼窝中,燃烧着近乎癫狂的炽热光芒。 「她……非是凡人。」阿贝尔的声音异常平静,却蕴含着压抑不住的狂热暗流。 圣伯尔纳铎冰冷的视线如刀锋般扫来:「何人?」 阿贝尔如同呈献圣物般,小心翼翼从圣袍深处取出一张边缘磨损、色泽泛黄的莎草纸,在桌面上郑重铺开。纸上布满了奇诡的符号!有些形似希腊字母,却以全然悖逆拉丁逻辑的方式排列;中央赫然是一组以褐色墨汁绘制的、圆与三角纠缠的怪异图形,旁边更用一种奇特的斜体字书写着:「taθ=siθ/sθ」。 「此乃何物?」一位红衣主教嫌恶地皱眉。 阿贝尔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凡尔赛城郊,戴夫罗农庄,乃以虔诚著称的忠信之家。其家有一女,名唤康斯坦莎!一个本应目不识丁的农女!然,自十二岁起,此女便显露出邪异的『天赋』!能推演农时于指掌,口诵牲畜围栏之周径,更以图画计算牛只体重与产乳之量……吾初时,亦只道其乃蒙主恩赐之慧根……」 他枯瘦的手指猛然戳向那莎草纸上的算式:「直至……此页『魔典』遗落!五年前一个雷暴之夜,她于陋室书写此等邪物,狂风撕开窗帷,将此卷送入吾马蹄之下!此乃天启!不,是魔鬼的指引!令吾窥见其皮囊之下,潜藏的污秽本质!」 教皇英诺森倾身细看,脸色愈发阴沉如铁。那纸页的后半部,竟有几行横排的方块文字!其字形方正端严,笔画繁复有序,绝非欧罗巴任何已知文字,即便与古老的亚拉姆语、科普特语亦无半分相似!俨然出自饱学之手,却又是彻底的异域之物! 「汝何以断言此乃异端之国的文字?」教皇的声音带着沉重的疑虑。 阿贝尔嘴角勾起一丝得意的弧度,又取出一本陈旧的抄录簿:「吾曾亲见!西西里叛教者缴获的货物中,一个盛装『魔法火粉』的麻袋上,便烙印着类似的方块符文!来自那东方施放火焰魔法的『明』国!吾潜心比对数日,其中某些字形,如出一辙!譬如这『配方』之『方』字!」 他越说越快,眼中狂热的光芒几乎要喷薄而出:「此非俗世之人可书!亦非欧罗巴任何圣院所能传授!她的语言、她的演算、她所绘的邪异图形、她所隐匿的秘密……吾确信——她便是自那名为『明』的女巫之邦,是行走的灾厄之源!」 他猛地抬头,目光灼灼地逼视教皇与圣伯尔纳铎:「擒获她!撬开那被魔鬼占据的口舌!追溯其亵渎知识的源头!吾辈方能掌握那令顽石化作神罚的火焰魔粉!而后……」他声音因憧憬而扭曲,「方能以彼之魔焰,铸就吾主无上荣光,涤荡世间一切不洁!」 议事厅内,一片死寂,唯有烛火不安地跳动。 圣伯尔纳铎的目光死死锁在那张写满「魔鬼算式」的莎草纸上,良久,缓缓抬起,声音如同寒铁摩擦冰面,下达了不容置疑的谕令:「汝言……其名康斯坦莎?」 「正是,可敬的神父!」 「善。」圣伯尔纳铎的声音斩钉截铁,「汝亲自遴选得力修士。今夜启程。寻获此女,带回此处。」 他略作停顿,眼中闪过一丝冷酷的期待:「若遇顽抗……便施以『劝导』。直至其身心皆臣服于主的威仪。最终……施以净化之火。然……」 圣伯尔纳铎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宗教裁判官特有的、对「真相」的执着:「在圣焰吞噬其污秽躯壳之前——吾要亲耳听闻其招认!供出其灵魂,确然来自那异端的女巫之邦——『明』!」 阿贝尔深深躬下身去,黑袍掩盖不住他因狂喜而微颤的身躯,眼中燃烧的火焰比烛光更盛:「谨遵谕令!可敬的神父!」 凡尔赛城郊,戴夫罗农庄。 夜风掠过田野,带来青草与泥土的气息。十六岁的康斯坦莎倚着粗糙的牛栏,仰望着繁星点点的夜空,手中简陋的玻璃水柱显示着微妙的刻度。她借着月光,在随身携带的皮面小本上快速记录:「子夜风转东南,气有沉降……或降雨将至。」 她浑然不觉。一张以「信仰」为名、由教廷最高意志签署的猎巫敕令,已如黑夜中无声滑行的毒蛇,将致命的毒牙,瞄准了她这个「懂算数的农庄少女」。 与此同时,方丹莱第戎修道院的方向,冲天的火光撕裂了夜幕,将半边天空染成不祥的血红——那是新一轮「神圣净化」开启的宣告,无数灵魂将在恐惧的烈焰中哀嚎着化为灰烬。 而在遥远的罗马城墙之上,西西里叛教者扶持的伪廷,正将一门门闪烁着青铜寒芒的巨大喷火筒,对准了勃艮第的方向。 命运的三股风暴,已在欧罗巴的不同角落,同时酝酿、咆哮。 而这场风暴无可争议的中心,正是凡尔赛田野间那个名叫康斯坦莎的少女,以及她那张写满了「魔鬼算式」足以撼动整个旧世界的莎草纸。 第1084章 一〇八二章 逃亡安茹 凡尔赛,距离西岱岛巴黎王城不过咫尺。戴夫罗农庄的康斯坦莎,那个被田野阳光晒成小麦肤色的少女,她的「异常」并非无迹可寻。 她的聪慧如同早春不合时宜绽放的花朵,刺眼又令人不安。她能精准预言天气,口算田亩收成,甚至能用木棍在泥地上画出令老农都啧啧称奇的几何图形。这些「神异」之举,早已悄悄记录在当地教堂司铎那本布满灰尘的《异端观察录》一角。她对知识那近乎贪婪的渴求,以及偶尔脱口而出、远超村中老学究理解范畴的话语,像细小的芒刺,扎在那些保守教士的心头。 当法兰西全境被「神圣追猎」的恐怖阴霾笼罩,凡尔赛这片宁静的田园也无法幸免。国王的鹰犬与教会的猎犬倾巢而出,掘地三尺搜寻任何可能与「东方魔法」、与那「地狱火粉」扯上关系的蛛丝马迹。康斯坦莎,这个从小就显得「古怪」的女孩,如同黑夜中一盏摇曳的孤灯,瞬间成为了怀疑目光的焦点。 风暴,终至! 一次由地区主教亲自督阵的、对农庄的「神圣搜查」,找到了他们渴求的「铁证」。那是在牛棚角落、废弃的饲料袋里,几张揉皱的草稿纸。上面布满了康斯坦莎在独处时,凭借脑海中那些挥之不去的遥远记忆,用焦黑的木炭或折断的树枝写下的符号。那些扭曲的线条、奇异的几何图形、以及夹杂其间的、无人能懂的方块文字(在她笔下不过是熟悉的公式和汉字笔记),在惊恐的村民眼中如同鬼画符,但在那些曾「见识」过缴获自西西里叛教者「东方邪物」的教士眼中—— 「看哪!圣父在上!看这污秽的印记!」领头的教士,一个名叫吉拉德的狂热分子,激动得浑身颤抖,他高高举起那几张草稿纸,如同举着刚从地狱挖出的硫磺契约,声音因狂喜而尖锐:「这绝非人间之文!这是来自那异端女巫之邦——‘明’——的恶魔符文!是她与深渊邪魔缔结契约的明证!是亵渎!是诅咒!」 「恶魔文字」的消息如同瘟疫混合着野火,瞬间吞噬了整个凡尔赛。恐惧扼住了每个人的喉咙。窃窃私语在街头巷尾蔓延,手指在暗处指向戴夫罗家的方向:「是她!那个懂算数的女孩!她是魔鬼的同伙!是她引来了那些喷火的‘魔杖’!」 然而,凡尔赛的泥土,养育出的不仅仅是恐惧,还有深植于血脉中的、朴素而坚韧的人性。 在过去的十几年里,这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人,是看着康斯坦莎长大的。她会在老雅克病倒时,默默采来林间最对症的草药;会在暴雨倾盆前,爬上寡妇玛尔塔摇摇欲坠的屋顶,用稚嫩的肩膀扛起修补的重担;她的眼睛,清澈得如同凡尔赛森林里的泉水,从未有过一丝邪念。 「康斯坦莎不是女巫!」老雅克拄着拐杖,挡在气势汹汹的教士面前,声音嘶哑却像磐石般坚定:「她是戴夫罗家的好姑娘!她帮过我们所有人!主在上,她比你们这些只知道放火的‘圣徒’更懂得什么是仁慈!」 「那些字……我们看不懂,神父,」玛尔塔佝偻着腰,声音微弱却清晰,「看不懂,不等于就是魔鬼的东西!她画那些图,算那些数,是为了让牛多产奶,让庄稼少遭灾!这难道是魔鬼的行径吗?」 更多的人,在教士凌厉的目光和吉拉德「包庇异端者同罪」的咆哮下,选择了沉默。他们瑟缩着,不敢直视,但紧抿的嘴唇和低垂的头颅下,是不愿相信的心。他们无法对抗教会的权威,却也无法将那个在阳光下劳作、在风雨中帮助邻人的少女,与画像中青面獠牙的女巫联系在一起。 夜幕,成了唯一的庇护。 在几个胆大心细的村民——包括老雅克的儿子和玛尔塔的儿媳——的暗中运作下,康斯坦莎被推向了农庄后那片幽深的森林。一件破旧的粗布斗篷裹住了她单薄的身躯,一小袋掺了黑麦的硬面包塞进她怀里。 「走!孩子!快走!」老雅克浑浊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泪光,他粗糙的大手紧紧捏了一下康斯坦莎冰冷的手指,力气大得仿佛要将所有勇气传递给她,「躲进林子里!躲得远远的!别让那些被魔鬼蒙了眼的‘圣徒’找到你!」 康斯坦莎的泪水无声地滑落,她望着黑暗中那些模糊却熟悉的面孔,深深弯下腰,行了一个不属于这个时代的、饱含感激与诀别的礼。喉咙哽咽,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声颤抖的:「谢谢……」 转身,她像一只受惊的幼鹿,头也不回地扑进了浓稠如墨的森林深处。身后,凡尔赛农庄微弱的灯火和隐约传来的、吉拉德修士气急败坏的搜捕呼喝声,迅速被层层叠叠的树木吞噬。 温暖的家园已成炼狱,庇护她的乡音已被恐惧压制。康斯坦莎,这个灵魂漂泊于异世的孤舟,再次被命运的狂潮抛入无边的黑暗。前路茫茫,荆棘密布,生存是唯一的目标。她不知道光在何方,但她知道,必须跑下去,在信仰编织的绞索与人性残存的微光之间,在黑暗的森林与更黑暗的时代里,做一个孤独的、永不停歇的逃亡者。 刺骨的寒风,如同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着康斯坦莎单薄褴褛的衣衫。自凡尔赛惊魂一瞥后,她便如惊弓之鸟,昼伏夜出。依靠沿途乞讨的残羹与森林中苦涩的野果,才勉强吊着一口气。那被烙上「女巫」印记的恐惧,如同附骨之疽,时刻啃噬着她的神经。 当她拖着灌铅般的双腿,踉跄踏入安茹伯国边境一个凋敝小镇时,厄运之神再次露出了獠牙。一队巡逻士兵的目光,如同秃鹫般锁定了她——这个衣衫破烂不堪,却有着一双过于清澈、过于明亮眼眸的陌生女孩。在这猎巫之火燃遍欧罗巴的年月,任何一丝可疑,都足以点燃毁灭的引线。 「妳!何人?自何方而来?」为首的士兵声音粗嘎,眼神如同审视牲口般充满怀疑,手已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 康斯坦莎强迫自己瑟缩起肩膀,用刻意模仿的、带着浓重凡尔赛乡下口音的法语,怯懦回应:「大人……我……我是逃难的农妇……家乡遭了灾……颗粒无收……」 盘问开始了。士兵漫不经心地指着路边告示牌上一些简单的告示文字(多是关于税收或禁令),随口问道:「认得这些吗?」 疲惫与紧绷的神经让康斯坦莎犯下了致命的错误——她下意识地、清晰地念出了几个最简单的词汇:「……禁止……通行……」 空气瞬间凝固! 士兵们脸上的散漫被惊愕取代,随即化为更深的狐疑与厉色。「农妇?」那士兵猛地踏前一步,声音拔高,如同炸雷,「哪个田垄里刨食的农妇,会识得文字?!说!妳究竟是谁?!」 康斯坦莎的心沉入冰窟!她慌忙低下头,试图用凌乱的棕发遮掩瞬间煞白的脸色和眼中无法掩饰的惊慌。然而,这刻意的掩饰,反而将她与真正惶恐无知的农妇区分开来。她瘦弱的身躯在寒风中微颤,但那挺直的脊背,那即便在恐惧中也未曾完全崩溃的沉静气质,都无声地诉说着——她绝非泥腿子! 「抬起头来!」士兵厉声命令,不容抗拒。 康斯坦莎被迫抬起那张沾染污垢却难掩清秀的脸庞。疲惫刻在她的眉宇间,但那双眼睛——清澈、明亮,深处蕴藏着一抹与破衣烂衫格格不入的、近乎洞悉的智慧与沉静——彻底暴露了她。 「妳……」另一个士兵眯起眼,上下打量,「看着……倒像是哪家落难的贵女。这眼神,这气度……绝非农舍能养出!」 「不!大人!我真的是……农妇……」康斯坦莎的声音因极致的恐惧而颤抖破碎,徒劳地辩解。 但在士兵们眼中,一个识文断字、举止气质迥异于农妇的「逃难女子」,在这猎巫风潮席卷大地的时刻,本身就是一个行走的、散发不祥气息的疑团!他们不敢擅自处置,却也绝不可能放行。 冰冷的铁链锁住了康斯坦莎纤细的手腕,粗糙的金属摩擦着皮肤,带来刺骨的疼痛。猎捕队的队长,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粗壮男人,正粗暴地翻检着她那个破旧的小包袱。 「一个农妇带着写字的丝绸?」队长眯起那双鹰隼般的眼睛,从包袱里扯出一小块染着深褐色污迹像极了干涸的血的东方丝绸。丝绸上,几个方正却扭曲如蝌蚪的异域文字——「袁(被一道墨痕狠狠划掉)方美華」——刺痛了康斯坦莎的眼睛。 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几乎要渗出血来——她不该留着这个!这来自前生、来自「明」的铁证! 「我……我在一具尸体上捡的……」她强迫自己垂下头,让脏乱的发丝完全遮住那双过于清亮、此刻盈满绝望的眼睛,声音细若蚊蚋。 队长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嗤笑,像毒蛇吐信。他随手又抖落出一本磨损严重的小册子——正是康斯坦莎为了解这世界,冒险从某个废弃教堂偷来的《圣哲罗姆书信集》拉丁文抄本! 「还会读拉丁文?」队长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发现猎物的兴奋与残酷的讥讽。这本神圣的拉丁文书籍,此刻在她手中,成了最致命的「通魔」证据!一个「农妇」拥有它,并能阅读?简直是魔鬼亲自递上的罪状! 「带走!」队长不再有丝毫犹豫,厉声下令,「押往城堡!交给富尔克五世伯爵大人亲自审断!」他狞笑着补充,「伯爵大人刚从圣地归来,见多识广,洞察秋毫……定能辨明汝这妖异,究竟是落难贵女,还是地狱派来的使魔!」 士兵粗暴地将她推搡向前。冰冷的铁链随着步伐叮当作响,每一步都像是迈向断头台。 康斯坦莎紧咬着下唇,不让呜咽溢出。在灵魂深处,一个充满怨怼与恐惧的念头疯狂咆哮:「大姐!林雪峰!妳们害得我好惨!连这辈子都阴魂不散追过来了吗?!」 就这样,被烙上「识字农妇」这诡异而致命标签的康斯坦莎,如同待宰的羔羊,被押往安茹伯爵的森严城堡。她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火刑柱的烈焰,还是更深的囚笼。但有一点她无比清晰:落入这些对「女巫」深信不疑、且手握权柄的人手中,生机渺茫。 而那位刚从圣地征战归来的安茹伯爵——富尔克五世,这位以铁腕与虔诚著称的「耶路撒冷王婿」,将成为决定她灵魂是否被「净化」的最终裁决者。 第1085章 一〇八三章 前尘往事 林雪峰第一次见到袁美华,是在方圆药业年会后的酒局上。她穿着不合身的黑色礼服,独自坐在角落喝第三杯马天尼,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上那个小小的缺口,仿佛那是她生命中唯一能抓住的真实。 「这位置有人吗?」他端着酒杯在她身边坐下,故意选了能看到她侧脸的角度。三个月前在财经杂志上看到方家姐妹的报道时,他就锁定了这个目标——方家见不得光的私生女,袁美华。她的脆弱和怨怼,比那个光芒万丈的准Ceo方梦华,更容易被撬动。 「随便。」袁美华头也没抬。手机屏幕上是方梦华在瑞士滑雪的照片,阳光、白雪、完美的笑容。她的指甲在屏幕上刮出一道细痕,如同在她心口划下的伤痕。 林雪峰瞥见照片,嘴角微微上扬。他调整袖口,露出腕上精心准备的百达翡丽仿表。「妳也喜欢滑雪?我在圣莫里茨有间小木屋。」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随意与优越。 袁美华终于抬头看他,眼神里带着他熟悉的、混合着自卑与自傲的讥诮:「那是我姐姐。我连护照都没怎么用过。」 「真的?」林雪峰恰到好处地流露出惊讶与尴尬,这个表情他对着镜子练习了二十七次,足以传达「我知道妳处境」的伪善共情。「我以为方家二小姐……」他适时住口,留下意味深长的空白。 在酒精的催化下,袁美华的防备开始瓦解。她断断续续地抱怨:家族的漠视、身份的尴尬、资源的不公……林雪峰安静地听着,像一个最完美的容器,在她提到「连公司门禁卡都是次级权限」时,他发出一声恰到好处、饱含同情的叹息。凌晨两点送她回家时,他「不小心」让钱包滑落,一张泛黄的孤儿院照片暴露在昏黄的路灯下。 「你也是……」袁美华盯着照片,声音有些发颤。 「嗯,」他低头,苦笑在路灯下显得格外脆弱,「所以特别理解妳的感受。」 这便是他们关系的开端。一场由精心设计的巧合和伪装的共情编织的陷阱。 交往三个月后,林雪峰在袁美华公寓的浴室柜里放了第一瓶抗抑郁药。那天她刚参加完方梦华的生日宴回来,睫毛膏晕成黑圈,像两个溃烂的伤口。 「他们让她切蛋糕!」袁美华把昂贵的gui包狠狠摔在地上,声音因愤怒和酒精而嘶哑,「明明是我先出生的!」 林雪峰立刻蹲下来抱住她颤抖的肩膀,手指温柔地梳理她的头发,声音如同融化的巧克力般腻人:「宝贝,妳值得最好的。」然而,在镜子的反射里,他的眼神却冰冷而锐利,冷静评估着她的崩溃程度。比他预计的早了两周,计划需要加速了。 第二天,他「偶然」地将平板首页设置为播放《豪门继承战争》的纪录片。袁美华熬夜看完,凌晨三点摇醒他,眼中闪烁着一种疯狂而病态的光芒:「如果我姐死了,是不是一切就都是我的了?」 林雪峰装作被吓醒,开灯时「失手」碰倒了水杯。「天啊,妳在说什么?」他颤抖着抱住她,声音充满恐惧和担忧,「别这么想,我会心疼的。」但他整夜未眠,悄悄用手机录下了袁美华睡梦中无意识的呓语:「…去死…都去死…」这些录音,成为他加密文件夹里最珍贵的「保险」。 2021年4月的严州,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香火味。袁美华站在方家祖宅大堂外,看着方梦华——那个天之骄女,穿着华贵的祭祀服,手捧高香,被众人簇拥着,虔诚地祭拜着那些袁美华连名字都叫不出的牌位。白富美的光环刺得她眼睛生疼。她的目光,最终死死锁在方梦华手腕上那只翠绿的翡翠玉镯——那是方家只传嫡长女的信物。 回酒店的路上,林雪峰在她耳边轻语,如同魔鬼的低喃:「妳戴那个肯定更好看。」 千岛湖之行,是林雪峰策划的终局。他驾驶快艇飞驰,拖拽着方梦华乘坐的小舢舨。阳光洒在湖面,波光粼粼,却照不进袁美华心中的阴霾。看着方梦华在船头怡然自得的身影,所有的委屈、不甘和积压了二十多年的怨恨,如同被点燃的炸药桶。 林雪峰悄悄塞给她一把冰冷的园丁剪。 当袁美华驾驶快艇靠近方梦华时,方梦华终于察觉到了异样。「二妹,美华,妳在干什么?」她的声音带着惊愕和一丝习惯性的居高临下。 这句话彻底点燃了袁美华。「方梦华,妳还知道我是二妹啊?我还以为妳们方家早就不要我了呢!」她嘶吼着,将积压多年的苦水倾泻而出,「凭什么?!父亲把一切都给了妳,让妳花几千万一路私教、留洋,我却只能苦哈哈高考,到头来只混个小秘书,连‘方’这个姓都不配!妳告诉我凭什么!」 在方梦华震惊、恐惧的眼神注视下,袁美华举起剪刀,毫不犹豫地剪断了连接两船的绳索。 「咔嚓——」 清脆的断裂声,像命运之弦的崩断。方梦华的小舢舨瞬间失去控制,被湍急的水流裹挟着冲向千岛湖边缘的深水区。袁美华脑中闪过一个模糊的念头——林雪峰「无意」提过,那里正是九百年前方腊起义的帮源洞旧址。 「美华!救我!」方梦华撕心裂肺的呼救声传来。 袁美华的手指松开了,剪刀坠入湖中,溅起一小朵转瞬即逝的水花。有那么一瞬,她想让林雪峰调头。但已经太迟了。小船在浪花中翻滚了几下,方梦华的身影便彻底消失在深不见底的湖水中。湖面,很快恢复了令人窒息的平静。 方梦华失踪推定死亡的消息传来时,袁美华并未感到预期的快意,只有一种巨大的、空荡荡的茫然。父亲方正赟,那个曾经威严如山、掌控一切的男人,在巨大的悲痛中心脏病突发猝死。袁美华在葬礼上,口袋里的速效救心丸冰冷坚硬。 父亲的猝死让方家瞬间变成了秃鹫盘旋的战场。袁美华,这个名义上的顺位继承人,被推到了风暴中心。她搬进了方梦华那间宽敞明亮的Ceo办公室,坐在象征权力核心的位置上。桌上,方梦华在伯克利毕业典礼上的照片笑容灿烂。袁美华伸手想收起它,目光却猛地定格在照片背景里一个模糊的身影——穿着廉价连衣裙、站在人群边缘的自己。原来,姐姐也曾试图将她纳入荣耀的时刻?这个迟来的发现,像一根针,猝不及防地刺穿了她的心脏。 「方总,这是需要您签字的文件。」秘书的声音打断了她。签下「袁美华」三个字时,她莫名想起小时候方梦华握着她的手,一笔一画教她写「方」字的情景:「总有一天妳也能姓方。」 一滴眼泪砸在文件上,晕开了墨迹。她走到窗边,望着千岛湖的方向。一个荒诞的念头闪过:如果湖底真有连接过去的裂缝,姐姐会恨她,还是感谢她给了「重新开始」的机会? 现实不容她沉溺。公司的危机接踵而至。不懂经营、缺乏根基的袁美华,在林雪峰温柔的引导下,签下了一份份关键文件——股权委托书、债务重组协议、资产剥离方案……他像最体贴的导师,告诉她:「信我,这都是为妳好。」 直到法务部一位老律师偷偷塞给她一张纸条。在酒店卫生间里,一个匿名审计师给了她一个u盘。冰冷的证据揭示了真相:林雪峰早已与资本勾结,以三折贱卖公司核心专利,巨额回扣流入瑞士账户。监控录像显示,在方梦华「死」后第四天,他就与竞争对手举杯相庆。在他行李箱的夹层里,翻出了早已办好的新加坡永久居留证。 当袁美华愤怒地质问林雪峰时,他撕下了所有伪装。那份「离婚协议」如同最后的审判书,扔在她面前。 「签了吧,妳留不住任何东西。」他的声音冰冷而轻蔑,眼神像看一件废弃的工具,「你真以为我会爱上一个连二本毕业都磕磕绊绊的私生女?方梦华至少还懂各种药品的化学合成原理,而妳……」 他的话被一个紧急电话打断。隐约听到「fdA紧急批准」「抗癌药突破」的字眼,林雪峰脸色骤变,仓皇离去。 袁美华瘫坐在地,望着墙上方家的全家福——父亲搂着方梦华的肩膀,而她站在最边缘。现在,他们都死了,而她活着,像一个巨大的讽刺,一个被彻底利用后抛弃的残渣。 悔恨如硫酸般腐蚀着她的五脏六腑。她不仅害死了姐姐,也亲手毁掉了父亲毕生的心血和可能治愈自己的希望。千岛湖冰冷的水声,仿佛永远在她耳边回荡。 法院查封方家祖宅那天,袁美华偷偷潜了回去。空荡的祠堂,祖先牌位已被搬空,只有方梦华那块没来得及戴走的百达翡丽手表静静躺在供桌下。她捡起它,秒针竟奇迹般地开始走动。翻转表盘,背面刻着一行小字:「给二妹,愿时光善待你。」 她的心猛地一抽。鬼使神差地,她发现了供桌下一块松动的地砖。暗格里,是方梦华的研究日记和一封信。信封上写着:「若我遭遇不测,请交予袁美华。」 信纸上是方梦华工整的字迹:「二妹,新药代号‘fs-209’已通过动物实验。它不仅能根治爸爸的心肌纤维化,更能修复基因缺陷导致的心肌脆弱——就像妳从小有的那种。实验室保险柜里有样品,密码是妳生日。坚持住,我们一起努力。」 信纸从袁美华颤抖的手中滑落。原来……原来姐姐一直都知道!那个她以为是父亲偏心只给嫡女的「家族体检」,其实是因为她自己的心脏更脆弱!那个她怨恨姐姐独占的顶尖实验室资源,姐姐竟在为她研发救命的药!抽屉里堆叠的紧急文件,窗外推土机的轰鸣,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她发疯般冲向早已被搬空的后院实验室废墟。在狼藉中,她只找到一张被雨水泡烂的数据盘,标签上依稀可辨:「fs-209,方梦华/袁美华联合研究」 她跪在冰冷的瓦砾堆里,将那块重新走动的手表紧紧贴在耳边。滴答、滴答……规律的机械声在死寂中格外清晰。恍惚间,她仿佛听见方梦华遥远而清晰的声音,带着无尽的悲悯和宿命般的叹息:「二妹,妳终究还是赢了。」 是的,她「赢」了。她除掉了姐姐,继承了名义上的位置,也「赢」得了林雪峰精心为她编织的地狱。但这胜利的果实,是血泪铸就的废墟,是至亲的性命,是她自己灵魂的彻底湮灭。 无边的悔恨如同冰湖下蔓延的水草,将袁美华彻底缠绕、拖向深渊。她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漫无目的地游荡回那个吞噬了一切的地方——千岛湖。 阳光依旧明媚,湖面平静如镜,倒映着苍翠山峦,美得近乎残忍。这宁静在袁美华眼中,是对她滔天罪行的无情嘲讽。她一步步走向记忆中那片湍急的水域,走向姐姐消失的坐标。 每一步都踩在碎裂的心脏上。姐姐临死前的呼救、林雪峰冰冷的嘲讽、父亲猝然倒下的身影、自己被彻底榨干价值后抛弃的绝望……所有画面在脑中疯狂闪回,如同最残酷的凌迟。 她停在湖边。深不见底的湖水散发着幽暗的寒气,如同一个巨大的、沉默的墓穴。这里,是姐姐生命的终点,也是她所有罪恶的源头。 「姐姐……」嘶哑的声音在风中破碎,「美华……来陪妳了……」 冰冷的泪水滚落,瞬间被湖水吞没,了无痕迹。她闭上眼,感受着身体里最后一丝名为「希望」的东西彻底流逝。前途无光,人生成灰。所有的挣扎都显得荒谬可笑。 她张开双臂,像一片失去依托的落叶,纵身跃入那片冰冷的、曾吞噬了姐姐的湖水。 下坠。刺骨的寒冷瞬间包裹全身,湖水凶猛地灌入口鼻,窒息感扼住了喉咙。意识在冰冷与黑暗中迅速模糊、抽离。 然而,在彻底沉入永恒的黑暗之前,一种奇异的感受攫住了她。那包围着她的、刺骨的寒水,竟渐渐变得柔软、温暖,如同母体子宫中包裹胎儿的羊水,带着一种原始的、令人沉沦的安宁。所有的喧嚣——怨恨、算计、痛苦、背叛、悔恨——都如同退潮般远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再有姐姐,不再有林雪峰,不再有方家,也不再有那个名为「袁美华」的、充满了扭曲欲望与无尽痛苦的存在。 只有一片温暖、舒适、无边无际的宁静。 在意识彻底消散的最后一瞬,袁美华浸在湖水中的嘴角,似乎极其微弱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凝固成一个无人得见的、解脱般的安详。 冰冷的千岛湖水,最终平等地拥抱了这对流淌着相同血脉、却走向截然不同毁灭的姐妹。湖面,复归平静,仿佛从未有人涉足,亦从未有人离开。只有那深不可测的湖底,方腊的帮源洞旧址,无声地见证着又一段被贪婪与怨恨吞噬的人间悲剧。 第1086章 一〇八四章 千年梦魇 当袁美华——不,现在这具躯壳里挣扎的灵魂名为康斯坦莎(Costaza)——被挤出母体时,她以为自己会发出方家二小姐绝望的尖叫,但婴儿的肺部只挤出微弱的、如同小猫般的啼哭。 视线模糊,世界是一片晃动的、充满噪点的色块。她被一双粗糙、指缝嵌着黑泥的大手捧起,那双手的主人说着她完全陌生的、带着浓重喉音的话语,声音沙哑却透着狂喜:「modieu!uefille!」(天啊!是个女孩!) 「所以我这辈子是投胎成了歪果仁?可……洋人不都是发达国家吗?这环境、这衣着……怎么能破败成这样?」来自前世的困惑瞬间压倒了新生儿的懵懂。 她努力聚焦视线,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胡须杂乱如野草、牙齿焦黄的脸。男人身上散发着牲畜粪便、汗酸和劣质麦酒混合的刺鼻气味。他身上所谓的「衣服」,不过是几块脏污不堪的粗麻布勉强缝合,补丁叠着补丁。 这绝非她想像中的欧洲重生剧本。她以为自己会降生在维多利亚时代的英国庄园,或是文艺复兴的佛罗伦萨宫殿,再不济也该是个现代欧美的中产之家。 结果,命运给了她一个最残酷的玩笑:1115年,法兰西王国,一个农奴的女儿。 在婴儿浑噩的岁月里,她像一块干渴的海绵,被动地吸收着这个世界的养分——主要是贫瘠与苦难。她学会了这片土地上艰涩的古法语方言,也从父母(父亲皮埃尔pierre,母亲安妮Ae)的低语与叹息中,拼凑出自己的处境:他们是凡尔赛地区领主的佃农,终年劳作,缴纳沉重的赋税后,全家只能靠硬如木头的黑面包和稀薄得能照见人影的豆汤勉强维生。她的名字康斯坦莎(Costaza),意为「坚定者」,是村里牧师随口赐予的——讽刺的是,她现在唯一的「坚定」,是坚定地想逃离这片名为「凡尔赛」的中世纪地狱。 前世锦衣玉食的方家二小姐,今生连吃饱肚子都是遥不可及的奢望。 她不甘心。残存的现代知识在脑中翻腾。她曾试图在三岁时,用磕磕绊绊的单词向父亲皮埃尔建议轮耕或施肥:「terre…illeure…」(土地…更好…)。换来的只是父亲粗粝的大手揉乱她的头发,和一声带着麦酒气的、毫不在意的大笑:「petitefolle!」(小疯子!) 没人会在意一个农奴三岁女儿的呓语。阶层的鸿沟与时代的蒙昧,比凡尔赛的泥土更坚硬。 凡尔赛的泥土,粗糙、黝黑,混杂着雨后的湿润腥气与牲畜粪便的浓烈味道,构成了康斯坦莎童年最深刻的嗅觉记忆。十二年的时光,将她从繈褓中的婴儿塑造成一个身形瘦削却眼神异常明亮的少女。她习惯了低矮昏暗、散发着霉味与烟火气的茅草屋;习惯了透过墙壁缝隙跳跃的光斑;习惯了父亲皮埃尔那张饱经风霜、胡须杂乱却总对她露出憨厚笑容的脸,以及他那双布满厚茧、能轻易捏碎她前世家梦的大手;习惯了母亲安妮温柔却永远带着疲惫的眼神,和她那双在无尽家务与农活中磨损的手。 这个世界,没有自来水,只有吱呀作响、沉重无比的木桶;没有玩具,只有用碎布和木头勉强拼凑的玩偶;没有电灯,只有跳跃不定的炉火和头顶那片璀璨得令人心悸、毫无光污染的星空。那些星辰,曾是她短暂逃离现实的唯一慰借。 语言曾是她融入的最大障碍。她像婴儿般重新学习说话,那些拗口的古法语音节和陌生的语法结构让她头疼。偶尔,前世记忆的碎片会不受控制地蹦出几个简单的英语词汇(「hello」,「thakyou」),换来的只有父母更加困惑的眼神和邻里间「这孩子会说奇怪鸟语」的低声议论。 她开始分担农活:捡拾柴火,驱赶鸡鸭,在安妮的指导下笨拙地侍弄一小块菜地。泥土嵌入指甲缝隙,阳光晒黑她细嫩的肌肤,劳累让小小的身躯酸痛不已。然而,看着父母为了微薄口粮而佝偻的脊背,她只能沉默地承受。这个时代的一切,都依赖最原始的人力和畜力,效率低下得令人绝望。 更让她感到窒息的是知识的鸿沟与信仰的铁幕。村里教士的布道,宣扬着她完全陌生的神迹、圣徒与地狱的恐怖。她试探性地询问星辰为何运行,换来的却是严厉的呵斥:「那是神的旨意!凡人岂可妄测!」她前世的初中物理化知识,在这个世界成了无用的废纸,甚至可能引来「巫术」的猜疑。 童话,是这灰暗生活中唯一的彩色气泡。夜晚炉火旁,安妮偶尔会讲述那些古老的民间故事:英勇的骑士、美丽的公主、邪恶的巫婆……康斯坦莎会短暂地沉溺其中,幻想自己是被命运错置的公主,终将有王子踏破荆棘来拯救。 但现实是冰冷的。凡尔赛此时只是个偏远乡村,距离真正的权力中心巴黎有半日马程,没有宫廷,更没有王子。她看到同村女孩们,年纪轻轻就开始学习女红和家务,未来的道路清晰而狭窄:嫁给另一个农奴,在无尽的生育与劳作中耗尽青春,很可能在三十岁前死于难产或瘟疫。 十岁那年,领主凶恶的税吏来收租。那双浑浊的眼睛在她刚开始发育的身体上黏腻地扫过,咧开满口黄牙,对她父亲皮埃尔说:「elleserabelledasquelquesaees.」(过几年她会是个美人儿。)父亲的脸瞬间阴沉如暴风雨前的天空。当晚,皮埃尔粗糙的手紧紧抓住她的肩膀,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前所未有的恐惧和警告:「nelesissepastetoucher.」(别让他们碰妳。) 那一刻,康斯坦莎彻底明白了。在这个时代,一个农奴女儿的命运,无非三条绝路: 1.嫁给农奴,劳作至死,短命而终。 2.被领主、骑士或税吏之流「看中」,沦为玩物或卑微的侍女。 3.遁入清贫严苛、同样暗流涌动的修道院。 ——没有第四条路。童话的泡沫,彻底破灭。 十二岁的康斯坦莎,身体在贫瘠中勉强抽条,灵魂却在现实的铁砧上被反复捶打。她能用流利的古法语与人交谈,手脚因劳作而灵活,似乎已融入了这片凡尔赛的泥土。然而,内心深处,那片来自另一个时空的记忆碎片,那份对「不该如此」的执念,那份对未来的迷茫与不甘,如同深埋地下的种子,从未停止躁动。她不知道为何而来,更不知去向何方,只是在这片星空下,沉默地等待着,等待着或许永远不会降临的转机,或是……毁灭。 然而,毁灭的预兆,却先于转机,在梦魇中降临。 夜色如浓稠的沥青,泼洒在寂静的农场。康斯坦莎在简陋的草垫上辗转,蓦地被拖入一片绝对的、令人窒息的黑暗。 冰冷!刺骨的、粘稠的寒流瞬间包裹了她,像无数条滑腻的水蛇缠绕全身,紧紧扼住她的喉咙,剥夺了她呼吸的权利。她惊恐地挣扎,四肢却如同被无形的铁链锁住,动弹不得。头顶上方,极遥远的地方,一丝微弱得几乎不存在的幽光,如同深渊中仰望井口的绝望视角。 死寂中,只有水流滑过耳膜的、诡异的汩汩声,像是来自地狱的低语。 就在这令人心胆具裂的绝望中,一个身影缓缓地、无声无息地从更深的黑暗里沉了下来,悬停在她面前。 那是一个年轻女子的轮廓。乌黑的长发如同失去生命的海藻,在冰冷的水中无声地散开、飘荡。苍白的脸庞在幽暗的光线下显现,五官模糊,唯独那一双眼睛,穿透了水幕与梦境的隔阂,清晰地、死死地锁定了她! 那双眼睛里的情绪,复杂得如同翻涌的漩涡:无尽的、沉入骨髓的悲伤;强烈到几乎化为实质的不甘;一种诡异的、让她灵魂颤栗的熟悉感;以及……最让她心脏骤停的——一抹深沉的、隔着生死与时空的……怜悯! 那目光,如同两把淬毒的冰锥,直直刺入康斯坦莎的灵魂深处!恐惧瞬间炸开,却又奇异地被那抹怜悯搅动,化作一种难以言喻的、源自灵魂本能的剧烈颤栗!她认识这双眼睛!这种深沉的痛苦与复杂的情感,分明沉睡在她记忆最深处的淤泥里,此刻却被这场冰冷的梦魇粗暴地翻搅了出来! 「呃——!」康斯坦莎猛地从噩梦中弹坐起来,如同离水的鱼般大口喘息,冷汗浸透了单薄的内衫,冰凉地贴在背上。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 茅屋依旧漆黑、寂静。窗外,只有夜风拂过草叶的沙沙声。但梦中那双眼睛——那双充满了悲伤、不甘、熟悉与怜悯的眼睛——却像烧红的烙铁,深深地、灼热地印在了她的视网膜上,挥之不去。 十二年! 康斯坦莎紧紧抱住自己冰冷颤抖的双臂,蜷缩在草垫上。十二年,几乎是她在这个世界生命的全部。她以为自己早已习惯了康斯坦莎的身份,融入了这片凡尔赛的泥土,甚至模糊了「袁美华」这个遥远而罪恶的名字。 可是……没有! 这个突如其来的、浸透骨髓寒意的噩梦,那双直视灵魂的眼睛,像一把生锈却无比锋利的钥匙,狠狠捅进了她记忆深处最隐秘、最不愿触碰的锁孔!那股强烈的熟悉感,那种被怜悯凝视时灵魂的悸动与刺痛,都在疯狂地提醒她:梦中的女子,与她那被刻意遗忘、深埋罪孽的前世,有着血脉相连、生死纠缠的联系! 「她……大姐?」康斯坦莎的嘴唇无声地翕动,吐出这个尘封了十二年的称谓,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那双眼睛里的悲伤与不甘,像冰冷的湖水,瞬间淹没了她。原来,十二年的时光洪流,并未能真正冲刷掉灵魂深处的烙印。那个被她亲手推入千岛湖深渊的大姐,那个眼神复杂凝视她的幽灵,从未真正离去。她一直潜伏在记忆的暗流之下,等待着一个契机,如同今夜,从冰冷的水底深处浮现,用那双充满宿命感的眼睛,无声地拷问着她的灵魂。 那种盘踞心底、挥之不去的失落与格格不入感,此刻终于找到了源头——不仅仅是现代灵魂与中世纪躯壳的错位,更是背负着血亲性命与无尽悔恨的灵魂,在异世也无法获得安宁的诅咒! 十二年了,她竟然还没有把她忘掉。那个在冰冷黑暗的水底,用悲伤、不甘和……怜悯注视着她的女子,究竟是谁的幻影?是她永不消散的罪疚?还是……跨越了生死与时空的、方梦华灵魂残响的追索? 这个恐怖的谜团,如同梦中那无边无际的冰冷湖水,将康斯坦莎彻底淹没。她蜷缩在凡尔赛寒夜的草垫上,感觉不到一丝温暖,只有前世深湖的刺骨寒意,从灵魂深处蔓延开来,冻结了她的四肢百骸。平静的农奴生活假象,在这双来自深水的眼睛注视下,轰然碎裂。 第1087章 一〇八五章 东方生变 那场午夜梦魇,如同投入心湖的巨石,在康斯坦莎死水般的修道院生活中激起了难以平复的惊涛骇浪。梦中那双沉在冰冷深水、充满悲伤、不甘与……刺骨怜悯的眼睛,如同烙印在灵魂深处的诅咒,总在她诵经时、劳作间隙不期然地浮现。随之而来的,是更多如同被惊醒的萤火虫般、闪烁着危险光芒的前世记忆碎片。 起初只是模糊的光影与嘈杂:拥挤得令人窒息的人潮、直插云霄的钢铁森林、呼啸而过的铁皮盒子,还有她如今听来如同天书的、快速而尖锐的语言(宁波话)。但这些碎片顽强地清晰、凝聚——简单的方块汉字(「人」、「水」、「火」)、基础的数学公式(1+1=2)、甚至几个滚瓜烂熟的英语单词(「apple」,「book」)——这些前世作为「袁美华」时视为呼吸般自然的知识,在十二世纪的圣母修道院里,却成了深埋在她脑海中的、足以点燃蒙昧、撕裂铁幕的禁忌星火! 这些来自异世的「星光」,彻底重塑了康斯坦莎观察世界的目光。当父亲和村里男人们为贫瘠的收成哀叹时,她脑中会不受控制地闪过「土壤酸碱度」、「轮作休耕」的概念,可惜那些关于「氮磷钾」的化学符号如同断线的珍珠,散落一地,无法串联成可行的方案。当村中木匠为一个简陋的杠杆装置争得面红耳赤时,她眼前会浮现更精巧的滑轮组图像,喉咙却像被无形的手扼住,无法用古法语精准描述那「力臂」与「省力」的物理法则。 她的「异常」如同黑夜中的火炬,无法掩盖。她对自然现象刨根问底的执着(「为什么月亮会变胖变瘦?」「雨水真的是上帝的眼泪吗?」),让村里的老者皱紧眉头,视其为不祥。她学习的速度快得惊人,识字、书写轻而易举,甚至对教士带来的、象征着知识与权威的拉丁文,也表现出一种近乎贪婪的饥渴,远超寻常农家女孩的范畴。 然而,这份来自异世的「恩赐」,在凡尔赛的泥土和圣母修道院的高墙内,却成了催命的符咒。 在一个笃信「女子无才便是德」的乡村,女孩的命运早已被镌刻在磨盘和纺车上:嫁人、生子、劳作至死。康斯坦莎过于活跃的头脑和对「无用知识」的痴迷,在父兄眼中,成了足以引来灾祸的「不安分因子」。一个太聪明的女儿,如何管教?她的「奇谈怪论」,会不会被教士视为异端邪说,连累全家? 修道院的雅克神父(pèrejacques)也敏锐地察觉了她的与众不同。她对《圣经》的提问,常常直指核心,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近乎哲学思辨的深度(源于前世被信息轰炸过的头脑),这让神父既惊喜于发现了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又隐隐感到一丝警惕——她的光芒,过于耀眼,似乎不应仅仅照亮祭坛,更像要照亮整个蒙昧的时代,而这…是危险的。 于是,在康斯坦莎十三岁那年,父兄与神父达成了心照不宣的共识:将她送入圣母修道院(Abbayenotre-da)。对皮埃尔来说,这是摆脱一个「麻烦」女儿、又不必筹措嫁妆的体面出路;对神父而言,这是引导这颗「不安分」的灵魂归于上帝荣光之下的安全囚笼。修道院的石墙和清规戒律,无疑是驯服她「过于活跃」心思的精神镣铐。 对于这个判决,康斯坦莎内心掀起了无声的海啸。前世模糊的记忆让她对宗教机构本能的疏离,她灵魂深处渴望的是探索未知的星辰大海,而非在冰冷的祈祷室里耗尽青春,日复一日地对着石像诵念她并不真心信仰的经文。然而,身为一个十二世纪的农奴之女,她的意愿如同草芥般微不足道。反抗?那只会招致更严厉的惩罚,甚至可能连累父母。她只能将那份对自由与知识的渴望,如同最珍贵的火种,深深埋入灵魂的灰烬之下,默默等待着,等待着一个渺茫到几乎不存在的奇迹。 在踏入修道院高墙前的最后几年,康斯坦莎如同即将溺毙之人抓住最后的稻草,更加疯狂地、隐秘地汲取着一切可能的知识。她利用帮神父整理书卷的机会,如饥似渴地阅读那些晦涩的拉丁文手稿(哪怕只能看懂一小部分),贪婪地吮吸着任何能触及的智慧;她向村里被视为半个女巫的老药婆学习辨识草药,记下它们的形状与气味,在贫瘠中寻找一丝掌控生命的力量;她甚至偷偷用捡来的木片和绳索,凭藉模糊的前世记忆,尝试制作一些「小玩意儿」(简易的杠杆、粗糙的日晷),虽然大多以失败告终,或被兄长当作「无用的垃圾」扔掉。她像一株在悬崖缝隙中挣扎的野草,拼命地伸展着脆弱的根系,只为汲取那一丝名为「可能」的、维系神智不崩溃的养分。 十四岁那年,沉重的大门在她身后轰然关闭。圣母修道院的高墙彻底隔绝了凡尔赛田野的泥土气息与夜空的璀璨星河。空气中弥漫着陈旧石壁的阴冷、焚香的烟气和一种永恒的、令人窒息的寂静。她的生活被精确切割:晨祷、劳作(抄写经文、纺织、打理药圃)、学习(有限的拉丁文和教义)、晚祷、夜祷……周而复始。那个名为「袁美华」、背负着罪孽与悔恨的灵魂,连同她那些被视为「异端」的前世知识,被康斯坦莎小心翼翼地封印在心底最深处的密室,成为她在这片信仰的荒漠中,唯一能偷偷舔舐、用以维系神智不崩溃的苦涩蜜糖。 她以为这禁锢将是她余生的全部。她学会了沉默,学会了低头,学会了用顺从掩盖灵魂深处的不甘。直到……1129年的寒冬,一声来自遥远东方的惊雷,裹挟着死亡与颠覆的飓风,炸响了整个欧罗巴! 消息如同瘟疫裹挟着恐惧的野火,从濒临崩溃的十字军东征前线——大马士革一路席卷而来,沿途被恐惧和想像无限放大、扭曲,最终穿透了圣母修道院厚重的石墙,在冰冷的回廊中投下末日般的阴影: 「败了!在东方异教徒的土地上,一场可怕的灾难降临了!」 「是魔鬼的造物!黑色的、能喷吐火焰与死亡铁雨的魔杖!那轰鸣声……撕裂了天空!」 「五百枝!整整五百枝来自东方的‘魔法火杖’!它们收割生命如同镰刀割麦!」 「上帝啊!连最勇猛的骑士,法兰西的荣耀,圣殿骑士团的团长,尊贵的雨果·德·帕英大人(huguesdepays)……也陨落了!被一枚呼啸的铁弹……像打死一只麻雀那样……粉身碎骨!」 「异教徒称它们来自……一个叫‘泉州’(Chichew)的地方?是东方女巫的魔法!她们与深渊订约!」 修女们在回廊下、在食堂里,压低了声音,却压不住话语中的惊恐战栗与某种病态的好奇。她们绘声绘色地描述着那「黑色魔杖」的恐怖威力,将驾驭它们的东方人妖魔化为「与魔鬼签订契约的女巫」。 康斯坦莎端坐在冰冷的石凳上,低眉顺眼地纺着亚麻线,指尖却因为用力而深深陷入掌心,几乎掐出血来。那些破碎的词汇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耳膜和心脏上: 「火器!」(脑中自动浮现的名词,冰冷而精准) 「泉州!」(前世大航海游戏中模糊的南宋港口城市?一个名字带来的惊涛骇浪!) 「明军?」(这个词让她灵魂深处莫名悸动!仿佛沉睡的巨龙被惊扰!) 「十字军……惨败……圣殿骑士团长……陨落……」(历史的车轮在她眼前轰然转向!碾碎了旧世界的傲慢!) 虽然前世是个学渣,对宋朝的具体历史事件早已模糊不清,但这些关键词组合在一起,如同投入死水潭的巨石,瞬间搅动了她灵魂深处尘封的记忆泥沼,炸开了认知的囚笼!她想起来了!在那个遥远的、名为「中国」的故土,在她生活的时代之前很久,就有着领先世界的科技!火药,那个在她模糊记忆中用来制造绚烂烟花的东西,在这个野蛮的时代,竟然成了主宰战场、让骑士沦为笑柄的毁灭之力! 「东方的女巫……魔法火杖……」康斯坦莎在心中无声地咀嚼着这些充满愚昧和恐惧的词汇,嘴角难以抑制地勾起一丝极其苦涩、充满滔天讽刺的弧度。愚蠢!她在心底发出无声的咆哮。那不是魔法!那是知识!是科学!是逻辑与物质的力量!是我曾经触手可及、却从未真正理解过、最终也未能抓住的……改变世界的力量! 大马士革的败讯,欧洲大陆的恐慌,以及对东方技术那荒诞不经的妖魔化解读,如同一记裹挟着冰雹的重锤,狠狠砸在康斯坦莎被修道院规训得近乎麻木的心灵上。将她从浑浑噩噩的顺从中,彻底惊醒!点燃! 她抬起头,透过狭窄的、嵌着冰冷铁条的修道院窗棂,望向庭院中那棵在寒风中瑟缩的、枝桠扭曲如绝望手臂的枯树。巨大的迷茫如同浓雾般笼罩着她,但迷雾深处,却有一点微弱却无比顽强的火光在疯狂跳动——那是被压抑的知识火种,被残酷现实和东方惊雷共同点燃的、名为“可能”的烈焰! 然而,真相往往比流言更加扭曲。 消息传到法兰西腹地时,已经变形得像块被反复咀嚼、失去原味的羊皮。为了探知更接近源头的碎片,康斯坦莎冒险溜出修道院,蹲在凡尔赛附近小镇一个弥漫着劣质麦酒与汗臭的酒馆角落里,用半块发霉的面包贿赂一个醉醺醺的热那亚水手。 「uastregaorietale...(一个东方女巫...)」水手打着浓重的酒嗝,手指蘸着浑浊的啤酒在油腻的木桌上画了个滑稽的火柱,「Cobastoidifuocheuidoodaillepassi!(能用火焰棍子在千步外杀人!)」 周围的酒客发出敬畏的抽气声,纷纷在胸前划着十字。可康斯坦莎的指尖却死死掐进掌心,几乎要嵌入肉里——火绳枪!这个名词如同闪电般劈开她的混沌记忆。不对!哪怕她前世是个学渣,也知道宋朝时期绝不该有这种成熟火器! 那晚,她蜷缩在教堂马厩冰冷的干草堆里,借着惨淡的月光,用捡来的炭灰在粗糙的石板上疯狂地书写、涂画,列出现世与记忆的恐怖错位。冰冷的恐惧攫住了她:历史……被强行改写了!那个名为“中国”的故乡,在她到来之前,似乎已经走上了一条截然不同的、更加……强大而危险的科技之路! “她改变了历史...(elleachagel’histoire...)”一个冰冷的声音在她心底响起。她突然想起那个水底梦境。那双眼睛……那个被她推入深湖的姐姐……中国……那个改变的源头……是否与她……甚至……与梦中那双沉入深水的眼睛……有关?这个念头让她浑身如坠冰窖,剧烈地颤抖起来。藏在干草深处那张她偷偷画着方梦华脸庞的亚麻布,此刻在月光下仿佛在无声地冷笑。 1131年春天,一队伤痕累累、如同从地狱爬回的十字军残兵蹒跚着回到巴黎,带来了雨果·德·帕英那件象征着骑士最高荣耀、如今却被硝烟和血污浸透的染血白袍。整个巴黎笼罩在悲愤与恐慌之中。 康斯坦莎混在默哀的人群中,心如擂鼓。她听见一个断臂骑士,眼神涣散,对着神父哭诉,声音充满了信仰崩塌的绝望:「Leroidejeraleaachetecesarsaudiable!(耶路撒冷王从魔鬼那里买了这些武器!)」 混乱中,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出现。康斯坦莎凭借在修道院练就的灵巧和隐匿,如同幽灵般靠近一个倚着墙角、精神恍惚的伤兵。她的手指如同最敏捷的鼬鼠,探入他半开的、沾满泥污的包袱,指尖触到一块半截烧焦、边缘卷曲的羊皮纸。她心跳如鼓,迅速将其抽出,藏入自己破旧的袍袖。 回到安全的角落,她颤抖着展开那焦黑的残片。上面是用炭笔或烧焦的木条匆忙绘制的粗糙图示——一根长管,一个弯曲的击发装置,一个盛放引药的小皿……火绳枪!尽管简陋,但那核心结构确凿无疑!更让她灵魂震颤的是图示旁边,用颤抖的手临摹的几个方方正正、如同符咒般的异国文字:「永乐八年舟山兵工坊制」 「mig...(明...)」康斯坦莎死死盯着这个字眼,前世残留的、如同被遗忘在角落的零星历史知识突然刺痛了她的脑海,带来一阵眩晕——明朝!这个国号,这个年号(永乐)……它们根本不该存在于十二世纪(其实这就是方腊的正版永乐年号只不过因为她是个学渣的原因并不了解)!历史的长河在这里被硬生生劈开了一道无法弥合的裂谷! 她仿佛看到了一条无形的、跨越时空与生死的血色丝线,一端系着她这具被困在修道院石墙内的、背负罪孽的躯壳,另一端……则遥遥指向那片被称为拥有「女巫火杖」的、迷雾笼罩的东方。一种强烈的、冰冷而灼热的预感,如同毒蛇般缠绕住她的心脏:她的命运,绝不会在这冰冷的祈祷声中终结。那个被她亲手推入深湖的姐姐,那个充满「魔法」的世界残留的印记,以及眼前这改写历史的、名为「明」的恐怖存在,终将以某种她无法预料、却必然残酷的方式,再次撕裂她看似平静的生活。 深水的梦魇与东方的惊雷,已经为她寂静的囚笼,敲响了毁灭与重生交织的变奏前音。那扇通往未知、危险与可能改变一切的大门,已被这半截来自地狱前线的焦黑图纸,无声地推开了一道缝隙。 第1088章 一〇八六章 金雀花之父 命运齿轮的转动,常在猝不及防间碾碎所有预设的轨迹。就在康斯坦莎被如猎物般押入安茹伯爵富尔克五世那座森严府邸的石墙深处时,一道来自遥远东方的、裹挟着血腥与权力更迭的巨浪,正以雷霆之势拍向这个法兰西腹地的伯国。 耶路撒冷国王鲍杜温二世陨落! 消息如同裹着硫磺的飓风席卷而来。那位在圣地的焦土上苦苦支撑的年轻君主,遭遇了一场残酷的袭击,最终撒手人寰。他的死,不仅让本就风雨飘摇的耶路撒冷王国坠入更深的深渊,也瞬间攫住了整个基督教世界的心脏。而更令人震惊的,是他在生命烛火熄灭前,留下的最后一道谕令:指定他的女婿,安茹伯爵富尔克五世,为耶路撒冷王国的继承人! 安茹伯国瞬间被推上了风口浪尖。富尔克五世,这位在西欧诸国中以勇武、虔诚(至少在表面上)和治理能力闻名的伯爵,即将加冕为圣地的国王!来自耶路撒冷的使节、教廷的信函、各方诸侯的探询,如同潮水般涌向安茹,带来了哀悼、请求与赤裸裸的权力试探。 身处风暴核心的富尔克五世,自然早已听闻大马士革之战的惨烈溃败,以及那些关于「东方女巫魔法火杖」的恐怖传说。十字军的溃败,圣殿骑士团团长雨果·德·帕英的粉身碎骨,都让他对那神秘莫测的东方力量充满了混杂着恐惧的强烈好奇。当手下报告擒获了一个来历成谜、举止怪异、甚至能书写诡异「异教符号」的年轻女子时,他几乎立刻就将她与那些传闻中的「魔法」联系了起来。 「一个识字的农妇?气质却像受过教养的迷途羔羊?」富尔克五世坐在他那间弥漫着蜂蜡与陈年羊皮纸气息的书房里,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镶嵌宝石的桌面。英俊而略显沧桑的脸上,露出一丝混合着权谋与猎奇的笑容。「看来,上帝……或者说魔鬼,在我启程圣地前,送来了一个绝妙的‘礼物’。」 他甚至无需详查康斯坦莎的底细,内心的判断已然成形:这个神秘的女子,极可能就是传说中掌握着那毁灭性力量的东方女巫!为了满足他对这力量的窥探欲,更为了在远赴危机四伏的圣地前,清除任何可能的「隐患」,富尔克五世毫不犹豫地下令:严加审问! 冰冷的石牢,成了康斯坦莎新的噩梦。面对那些眼神如鹰隼、语气似寒冰的审问者,她瑟瑟发抖,如同暴风雨中的落叶。他们反复逼问着「魔法」、「东方咒语」、「女巫的秘密」,试图用威吓撬开她的嘴,榨取出任何能佐证他们臆想的「证据」。 康斯坦莎用尽力气辩解,声音因恐惧而嘶哑:「我只是个逃难的普通人!那些文字……是我偶然学来的!」然而,她的辩解在早已预设了答案的审问者面前,苍白得如同风中残烛。她的沉默是「狡猾」,她的恐惧是「伪装」,她的一切反应都被解读为「女巫」的铁证。 就在康斯坦莎精神濒临崩溃,绝望的黑暗即将吞噬她之际,审问室沉重的橡木门被推开了。 一个身影逆着走廊摇曳的烛光走了进来。那是一个极其年轻、耀眼得如同太阳神阿波罗的男子。他身着剪裁完美的深色丝绸长袍,勾勒出挺拔的身姿。金色的短发在烛火下流淌着蜜糖般的光泽,五官深邃俊美,如同最杰出雕塑家的杰作。然而,最令人心悸的是他那双眼睛——湛蓝如地中海最深邃的海水,此刻却闪烁着强烈的好奇与锐利的探究光芒,仿佛能穿透灵魂。 康斯坦莎下意识地抬起头,透过凌乱汗湿的额发,撞进了那双眼睛里。刹那间,仿佛一道刺破黑暗牢狱的强光骤然降临,让她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挣脱束缚。 「父亲大人,」年轻男子向为首的审问官微微颔首,声音温和悦耳,却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不容置疑的威仪,「这位……女士,」他目光扫过狼狈的康斯坦莎,语气微妙地停顿了一下,「看起来似乎并不具备你们所描述的、足以毁灭骑士团的‘危险’。也许……换一种方式交谈会更有效?不如,将她交给我?」 康斯坦莎并不知道,这位如同从史诗画卷中走出的年轻神祇,正是安茹伯爵富尔克五世的长子,未来的安茹伯爵,若弗鲁瓦五世(geoffroy)。命运的丝线,就在这弥漫着猜疑、恐惧与权力气息的阴暗石室里,以一种戏剧性的方式,将两个本应毫无交集的生命,紧紧地、危险地缠绕在了一起。 权力更迭的齿轮继续无情转动。 富尔克五世终究踏上了前往圣地的征途,去摘取那顶染血的耶路撒冷王冠。权力的重心,悄然落在了年轻的若弗鲁瓦肩上。 一个月色如水的夜晚,若弗鲁瓦的身影如同幽灵,出现在了囚禁康斯坦莎的塔楼。没有随从,只有他手中跳动的烛火,在冰冷的石壁上投下摇曳的阴影。 他径直走向蜷缩在角落的康斯坦莎,一言不发,只是从腰间抽出一柄镶嵌宝石的锋利匕首。冰冷的金属寒光一闪而过,精准地切开了束缚她脚踝的沉重铁镣。 「voavezdeuxchoix,(你有两个选择,)」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塔楼里显得格外清晰,如同宣判,眼神在烛光下半明半暗,「epoerouourir.(嫁我,或死。)」 烛火在他浓密的金色睫毛下投下蛛网般的阴影,那俊美无俦的面容此刻却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康斯坦莎的心脏骤然停跳,前世看过的无数狗血偶像剧桥段荒谬地闪过脑海——这男人,简直像带着编剧的剧本穿越来的! 「pourquoioi?(为什么是我?)」她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在颤抖,问出了最核心的疑惑。她只是一个卑微的囚徒,一个被怀疑的女巫。 「parceque,(因为,)」若弗鲁瓦的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那笑意未达眼底,反而带着洞悉一切的冰冷,「vosaveztbattrelesvraissorciers.(因为你知道如何打败真正的巫师。)」他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看穿了她灵魂深处埋藏的秘密——那些来自异世的知识,那些被愚昧者称为「魔法」的力量本质。 月光透过狭窄的高窗,将若弗鲁瓦半边俊美的脸庞染上冰冷的银辉,如同神祇也如同魔鬼。康斯坦莎在这一刻,清晰地看到了横亘在自己面前的两条路:一条是深不见底的黑暗(死亡或永久的囚禁),另一条则是踩着刀尖、通往未知权力核心的险径(成为这个危险男人的情妇)。 没有犹豫太久。求生的本能、对自由的渴望、以及内心深处那份不甘就此湮灭的野心,瞬间压倒了所有恐惧与道德考量。 她做出了决定。 在若弗鲁瓦略带讶异的目光注视下,康斯坦莎——这个身份卑微、处境堪忧的囚徒——竟主动地、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踮起脚尖,吻住了未来英格兰国王(亨利二世)的父亲。 然而,灰姑娘的水晶鞋,注定布满裂痕。 若弗鲁瓦,年轻的安茹伯爵,的确拥有令日月失色的英俊外貌和无与伦比的尊贵地位。然而,一道巨大的、几乎无法逾越的鸿沟,早已横亘在他与康斯坦莎之间。这鸿沟不仅是身份的云泥之别(伯爵与「女巫」囚徒),更是他已婚的事实。 他的妻子,玛蒂尔达(matilda),是英王亨利一世的嫡女,诺曼底的女公爵,身份之尊贵,血统之显赫,冠绝西欧。对于这位被迫下嫁给她眼中「乡下伯爵」的王室凤凰而言,内心的极度不满、刻骨的轻蔑以及被政治婚姻束缚的怨恨,是燃烧在她高贵外表下的熊熊烈火。在玛蒂尔达眼里,若弗鲁瓦或许只是她父亲用以维系英格兰在欧陆利益的一枚重要棋子,一个需要驾驭而非倾心的对象。她带来的巨额嫁妆(诺曼底等地的控制权)和英格兰王位的潜在继承权,如同沉重的枷锁,套在若弗鲁瓦的脖颈上,既是权力,也是屈辱的象征。 康斯坦莎的出现,对于深陷这桩冰冷政治婚姻、内心充满压抑与野心的若弗鲁瓦而言,无疑是一股清新而危险的风。她眼中没有玛蒂尔达那种与生俱来的、刺人的傲慢,没有宫廷贵妇虚与委蛇的奉承,只有惊魂未定的惶恐、底层挣扎的坚韧,以及一种被深深隐藏却无法完全磨灭的智慧光芒。她的「异常」和神秘,强烈地刺激着他的好奇心和征服欲。 康斯坦莎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与若弗鲁瓦之间那道天堑。她只是一个逃亡的「女巫」,身份低微如尘。想要获得这位太阳神般王子的真心垂青?无异于痴人说梦。然而,她敏锐如狐的洞察力,让她瞬间捕捉到了若弗鲁瓦与玛蒂尔达之间那道深不见底的冰河——那无法掩饰的疏离、相互的轻蔑,以及若弗鲁瓦内心深处那份渴望被真正理解、被全心崇拜、被需要而非被利用的情感空洞。 这,就是她实现「灰姑娘」幻梦的唯一突破口! 她无法与玛蒂尔达的显赫血统和滔天权势正面抗衡,但她可以剑走偏锋,用自己的「独特」去填补若弗鲁瓦情感版图上的那片荒芜。她小心翼翼地展露着来自异世的、碎片化的智慧(「土壤」、「杠杆」、「星象」),点到即止,既能引起他的兴趣,又不至于被彻底视为异端。她时刻保持着一种混合着谦卑的柔顺与不经意流露的聪慧,绝不矫揉造作,努力营造一种「真诚自然」的假象。在他为领地事务烦忧时,她能用前世模糊的管理概念或技术雏形(哪怕只是比喻)给予他一丝别样的启发;在他因玛蒂尔达的冷漠或岳父的压力而疲惫阴郁时,她又能恰到好处地奉上温柔的倾听、体贴的关怀,成为他暂时逃离冰冷现实的温柔乡。 康斯坦莎如同一株在悬崖峭壁缝隙中顽强绽放的毒花,卑微却散发着诱人而危险的异香。她不争不抢,只是默默地编织着柔情的网,用自己的「理解」、「崇拜」和「独一无二」的陪伴,悄无声息地靠近若弗鲁瓦那颗被权力和婚姻冻伤的心。她让他感受到,在这个世界上,至少还有一个人,是「真正」需要他、欣赏他、理解他本身,而非仅仅看重他的头衔和妻子的嫁妆。 若弗鲁瓦渐渐沉溺其中。与玛蒂尔达相处,是冰冷的责任、无休止的政治博弈和深入骨髓的屈辱感;而与康斯坦莎在一起,却是难得的放松、被全然取悦的满足感,以及一种掌控神秘力量的隐秘兴奋。她卑微的身份反而成了一种刺激,她那扑朔迷离的来历和展现出的「智慧」碎片,更激起了他强烈的探索欲和保护(占有)欲。他或许永远无法给予她公开的名分(那将引发与英格兰的战争),但他的情感天平,已不可逆转地向这个神秘的「女巫」倾斜。 康斯坦莎深知,自己选择的是一条遍布荆棘、直通深渊的险路。成为强大伯爵的秘密情妇,意味着永恒的阴影、正妻的滔天怒火、随时可能被抛弃或灭口的风险。然而,这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改变命运的藤蔓!她必须用尽一切心机和手段,牢牢抓住若弗鲁瓦的心,用她的「独特价值」(异世知识带来的启发和情感慰藉)将自己变成他无法割舍的「必需品」。她要在这权力的棋局中,为自己赢得一个立足之地,实现那个看似荒诞却支撑她活下去的「灰姑娘」幻梦。 这是一场以生命为赌注、身份悬殊到极致的危险博弈。而康斯坦莎,这位背负着前世血债、深陷中世纪漩涡的重生者,正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却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掷出了她仅有的、也是最致命的筹码——她自己。 第1089章 一〇八七章 天竺佛会 佛历1676年(1132年)8月,天竺比哈尔邦的帕拉王朝,恒河平原沃野千里,那烂陀寺巍然矗立。千年古剎的红砂石佛塔在烈日下灼灼生辉,七层塔顶的铜铃在风中轻吟,宛如佛陀亘古的低语。寺内,菩提巨树荫蔽着古老的讲经台,浓郁的檀香与乳香缭绕升腾,经卷翻动的沙沙声与僧侣低沉而连绵的诵咒声交织,营造出庄严肃穆、近乎凝固的神圣空间。然而,寺墙之外,恒河水道隐约传来的战马嘶鸣与金铁交击之声,却如冰冷的针尖,刺破了这片宁静——天竺次大陆,正深陷婆罗门教、天方教与佛教的生死搏杀之中。 「天竺法会」于此危局中盛大开幕。东道主帕拉王朝挟收复西孟加拉十城之威,倾国之力承办此会,意图联合佛教世界,抵御婆罗门教复兴与古尔苏丹国的天方教铁蹄。大理「梵天佛国」及其控制的蒲甘、勃固、阿拉干(若开),以及保护国斯里兰卡、阿萨姆与泰国的使团云集于此。吐蕃高僧尊珠·益西措作为观察代表,带来了雪域密宗的遥远祝福。 讲经台前,红毡铺地,佛坛中央供奉着释迦牟尼金身,千盏莲花灯环绕,映照着壁上庄严的龙树与观音壁画。大理使团居于核心位置,彰显其主导地位。寺外广场上,十二艘盖伦战舰运来的「雷霆炮」森然陈列,巨大的金红佛纹船帆被拆下,化作遮天蔽日的帷幕,在风中猎猎作响。最令人震撼的是三架悬浮于空中的热气球,球体上绘满璀璨佛光与威严龙树图案,宛如传说中的飞天降临凡尘,无声地宣示着大理佛国的「神迹」与力量。帕拉国王鸠摩罗帕拉身披金线袈裟,与那烂陀寺主持毗卢遮那罗并肩而立,迎接四方来客。 慕容复一袭青衫,手持檀香羽扇,立于佛坛前,气度从容,目光如鹰隼般扫视全场,评估着每一方势力的分量与心思。段寿辉身着精良的滇铁重甲,手按腰间刀柄,率领杀气内敛的「飞龙卫」拱卫左右;杨义贞一身黑袍,隐于角落,负责着无形的后勤与情报网络;弥迦悉提高僧手持象征智慧的象牙法杖,身披华美金纹袈裟,口中低诵经文,眼中却难掩一丝忧虑;慧空则恭敬地捧着那部至关重要的《般若正见真经》,准备记录下法会的每一句箴言。斯里兰卡使团由帕拉·毗婆迦领衔,蒲甘、勃固、阿拉干与泰国使团分列两侧,吐蕃高僧尊珠·益西措端坐蒲团之上,目光深邃如渊,静静观察着大理的意图。 慕容复缓步登上讲经台,声音清越,穿透寺宇:「诸大德!诸使节!此天竺法会,乃承佛陀天启,复阿育王之宏愿!我大理皇帝段和誉陛下,乃古天竺阿育王苗裔,得佛陀亲授法记!降雷火于南洋,荡涤婆罗门异端,救天竺正法于倾覆之际!贫僧慕容复,蒙佛祖点化,下凡襄助,率梵天佛国雄师,破朱罗、灭塞纳,光复吉大港与维克拉姆普尔,助帕拉王朝重掌西孟加拉十城!今日于此佛门圣地,当共商正法复兴,护教护国之大计!」 台下掌声与佛号声雷动。帕拉僧团与斯里兰卡使团虔诚合十,蒲甘、勃固、阿拉干与泰国的使节高呼「佛光普照」。唯吐蕃高僧尊珠·益西措,只是微微颔首,沉默如金,目光中带着审视。 弥迦悉提高僧随后登台,象牙法杖轻叩地面,发出低沉回响,他声音悲悯而沉重:「诸位同道!天竺乃我佛诞生之地,然今正法衰微,如风中残烛!婆罗门教以‘种姓’为枷锁,惑乱众生,践踏佛陀‘众生平等’之根本大义!」他指向台下无形的远方,「贫僧随国师征战吉大港,亲见首陀罗与达利特之悲苦——衣不蔽体,骨瘦嶙峋,世代为奴,连仰望星空之念想亦被剥夺!」 他眼中燃起悲愤之火,声音陡然提高:「吉大港外,一达利特少年,只因饥渴难耐,偷饮神庙井水,竟被婆罗门僧侣活活绞死于圣树之下!村落妇人,将家中最后一把救命的稻米虔诚献予僧侣,换来的……竟是一块烙印其贱民身份的牛粪饼!婆罗门教奉《摩奴法典》为圭臬,宣称‘首陀罗生而为奴,贱民触经当灌热铅’,将我佛慈悲平等的殿堂,践踏于泥泞之中!放眼天竺大陆,佛教净土,仅余帕拉王朝治下及那烂陀、超戒二寺,余者皆被婆罗门邪典之阴影笼罩!」 弥迦悉提握紧法杖,语气激昂:「然,贫僧亦于吉大港,亲见大理佛国以无上雷火,净化婆罗门异端!以《般若正见真经》重宣平等真义!许达利特与首陀罗入佛教总院,习技艺、分稻米、穿麻衣!更有三百达利特青壮,持‘杀恶即超度’之刀,誓破千年种姓桎梏!婆罗门教,背离我佛慈悲,乃天竺沉沦之反动根源,当以正法之雷火,彻底涤荡!」 台下僧众情绪激荡,帕拉僧团高呼「正法复兴!」,斯里兰卡帕拉·毗婆迦合十深表赞同,蒲甘与泰国使团齐声诵经。尊珠·益西措眉头微蹙,终于开口,声音平和却带着力量:「尊者悲悯,所言极是。然雷火杀伐,虽可净异端,亦伤及无辜,恐损佛法慈悲之本怀,望尊者慎思。」弥迦悉提闻言,眼中光芒一黯,微微垂首。 慕容复适时上前,羽扇轻摇,接过话锋,声音如洪钟震响:「尊珠上师慈悲为怀,所言在理。然,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婆罗门教以种姓毒害万民,断天竺正法命脉!加兹尼、古尔之天方教徒,更以烈焰焚我佛寺,欲将那烂陀、超戒付之一炬!我梵天佛国,承佛陀天启,破朱罗、控海峡、掌孟加拉湾,建吉大港护法台,助帕拉复十城!今日法会,乃佛教世界同气连枝之始!当以雷霆手段震慑邪魔,以平等正法教化民心,缺一不可!」 他羽扇指向空中悬浮的庞然热气球:「此‘飞天佛影’,乃佛陀所赐之神迹,俯瞰天竺,洞悉邪祟!吉大港的达利特勇士,已是我佛国先锋利刃,‘杀恶即超度’,誓破种姓之枷锁!若帕拉王朝与那烂陀、超戒二寺,与我结成神圣联盟,则天竺之稻米、铁石、万千渴望解脱之民力,皆可为复阿育王盛世所用!天竺东岸,必重归正法光明!」 慕容复目光锐利,直视尊珠·益西措: 「尊珠上师!吐蕃密宗与我大乘同根同源!若古尔铁蹄踏破恒河平原,其兵锋所指,雪域高原岂能独善?望吐蕃与我携手,共护正法,同抗婆罗门异端与天方邪教!」 尊珠·益西措双手合十,缓缓道:「国师雷火之威,震慑南洋,复我佛荣光,贫僧深表敬佩。然杀伐戾气过重,终究有违我佛慈悲渡世之本怀。吐蕃愿为护持正法尽一份心力,唯望国师谨记,以平等正法为根基,慎用雷霆手段。」 慕容复淡然一笑,羽扇轻点寺外森然排列的「雷霆炮」:「上师金玉良言,贫僧谨记。雷火者,护法之金刚手段;平等者,正法之菩提根本。我已命‘南荒丐帮’精锐潜入北天竺,挑动拉杰普特诸邦与古尔争战,断其南下之路。来年开春,我佛国大军将挥师东恒伽与朱罗残余,彻底净化婆罗门异端!天竺东海岸,必将沐浴在佛国荣光之下!」 帕拉国王鸠摩罗帕拉霍然起身,声音洪亮:「国师神威,雷火护法,助我帕拉收复失地,光复佛门!那烂陀寺与超戒寺,愿与梵天佛国缔结神圣盟约,共弘《般若正见真经》,复兴天竺正法!我帕拉之稻米、铁石、僧兵信众,皆听凭佛国调遣!」 毗卢遮那罗主持补充道,语气带着一丝忧虑:「国师,帕拉僧团已遵嘱于高尔设立佛教总院,培训首陀罗与达利特为工匠、辅兵,效法吉大港之善政。然婆罗门地方领主暗流涌动,心怀怨恨,恐与东恒伽、朱罗残余勾结,望国师早做绸缪。」 慕容复嘴角泛起一丝冷意:「彼等婆罗门领主,贪生惧死,不足为虑。以雷火示其威,以商税分润诱其利,自可稳其心志。东恒伽、朱罗连遭重创,已是强弩之末。我将联结潘迪亚王国,断其最后退路!」 法会次日,慕容复命「飞龙卫」于寺外空地进行震慑性演武。三架「飞天佛影」热气球轰鸣升空,在万众瞩目下,精准投下火油罐,刹那间地面烈焰腾空,黑烟滚滚,宛如天罚降世!紧接着,十二门「雷霆炮」发出震天怒吼,铁弹呼啸而出,将远处河面上作为标靶的旧船轰得木屑纷飞,沉入水底!观礼的僧众与各国使团骇然失色,惊呼「佛陀天启!」,帕拉与斯里兰卡僧侣齐诵经文,吐蕃高僧尊珠·益西措则闭目合十,眉宇间忧色更深,显然在佛法慈悲与战争铁血间痛苦挣扎。 法会尾声,慕容复亲自将一枚象征盟约与庇护的「天竺法印」授予鸠摩罗帕拉,重申保护帕拉免受古尔与东恒伽威胁的承诺。同时,大量仰光稻米与泰国麻布被分发给底层僧侣与民众,收买人心之举昭然若揭。 然而,祥和表象之下暗流汹涌。寺外传来杨义贞的密报: 东恒伽王朝遣密使联络朱罗流亡势力,图谋在马六甲海峡发动反扑,切断佛国海上命脉。 斯里兰卡使团中,娜拉·香蒂帕拉暗中串联婆罗门势力,策划于亭可马里港发动叛乱。 「南荒丐帮」潜伏者急报:古尔苏丹伊兹丁·侯赛因正于德里北方集结精锐骑兵,南下恒河平原的意图已如箭在弦! 弥迦悉提私下求见慕容复,忧心忡忡:「国师,雷火之威,震慑宵小,然杀伐之气过盛,恐令部分心怀慈悲之僧众离心离德。吉大港之达利特勇士,忠勇可嘉,然其怒火如燎原野火,若在法会此等庄严之地失控暴起,后果不堪设想……」 慕容复羽扇轻摇,眼中寒光闪烁:「尊者多虑了。达利特之怒,乃我佛国破除千年种姓枷锁最锋利的刀刃!婆罗门教根基已然动摇,东恒伽、朱罗不过是冢中枯骨。至于古尔苏丹国……」他冷哼一声,「我‘南荒丐帮’早已在其腹地播下混乱之种,再联迦摩缕波(古阿萨姆王国)密教僧侣,断其商路补给!天竺法会联盟已成,帕拉与那烂陀归心,此乃我挥师西进、奠定天竺霸业之基石,更是未来……闪击成都之关键前奏!」 夜色深沉,那烂陀寺千盏灯火将佛塔映照得金碧辉煌,悬浮的「飞天佛影」在夜空中散发着幽光,金幡在风中猎猎作响,构成一幅佛光普照恒河的神圣图景。 慕容复独立于最高佛塔之巅,俯瞰着沉睡的恒河平原与璀璨星河,嘴角勾起一抹冷酷而睥睨的弧度,低声自语,仿佛在与无形的宿敌对话:「婆罗门教,你以‘种姓’之锁禁锢人心;天方教徒,你以毁灭之火焚烧佛寺。今日,我慕容复,便以这‘梵天佛国’的雷火为锤,以平等正法为砧,誓要将这天竺大陆……重铸于我掌中!」 第1090章 一〇八八章 风起印度河 卡特万草原,夕阳泣血。风卷着硝烟和浓得化不开的铁锈味,刮过伊兹丁·侯赛因的脸颊,生疼。胯下战马喘着粗气,马蹄每一次落下,都踩在折断的兵器、破碎的甲胄,或是某个不久前还在咆哮的战士的尸体上。 身后,仅存的二千古尔精骑沉默如铁,马蹄声低沉压抑,如同送葬的鼓点。他们刚刚从三十万联军的尸山血海里撕开一条血路,代价是塞尔柱帝国的崩溃、加兹尼苏丹巴赫拉姆·沙的头颅,还有……几乎全军覆没的绝望。 「快!向南!加兹尼!」伊兹丁·侯赛因的声音嘶哑,像砂纸摩擦,手中的弯刀「血狼」兀自滴落着巴赫拉姆·沙那滚烫的苏丹之血。那是他绝境反击的战利品,也是他翻盘唯一的筹码! 他不敢回头。火光勾勒的丘陵上,那个契丹将领——耶律哲别?或是别的什么修罗——像一尊黑色的剪影,长弓依旧斜指,仿佛随时能射出追魂的箭。契丹人的狼嚎和铁蹄声还在啃噬着溃军的尾巴。 轰隆! 一声炸雷平地起,撕裂了溃逃的喧嚣。混乱中,伊兹丁·侯赛因鹰隼般的锐眼瞬间捕捉到一个身影:一个穿着破旧皮甲、汉人模样的家伙,正连滚带爬地拖着一根黑乎乎的金属管,身边散落着几个冒着刺鼻硫磺味的布包和奇特的陶罐。 电光火石间,伊兹丁·侯赛因脑中闪过卡特万战场上,那撕裂大地、焚毁战象、让三十万联军瞬间崩溃的恐怖「天雷」!是这东西?! 「拿下他!留活口!」伊兹丁·侯赛因爆喝一声,手中马鞭如同毒蛇般甩出,狠狠抽在战马臀上。战马如离弦之箭冲入溃散的西辽兵中。他身后的亲卫如狼似虎,几个呼吸就将那拼命挣扎的汉人炮手死死摁住,五花大绑,像货物一样丢在备用马背上。 「苏丹!这……」亲卫队长哈桑·伊本·阿里看着这个灰头土脸的俘虏,有些不解。 伊兹丁·侯赛因眼中燃烧着劫后余生和野心的火焰,死死盯着那俘虏:「此人,或是我古尔王朝,撬动整个天下的支点!」 七日后,阿富汗高原,加兹尼城。 迎接伊兹丁·侯赛因的,不是凯旋的欢呼,而是尚未散尽的焦糊味和浓烈的血腥气。城门之上,一颗熟悉而狰狞的头颅高悬——巴赫拉姆·沙!他那双曾经睥睨南亚的眼睛,如今只剩下空洞的死寂,无声地诉说着权力的更迭与残酷。 古尔王朝的山鹰战旗,已在残破的城头猎猎作响,取代了加兹尼王朝的雄狮。 城墙之上,伊兹丁·侯赛因傲然独立。他手中紧握着从巴赫拉姆·沙尸体上夺来的黄金权杖,冰冷的触感却点燃了他胸中的火焰。下方,是骚动不安的加兹尼贵族、眼神闪烁的部落首领,还有无数惊恐、猜疑、甚至仇恨的目光。 「加——兹——尼——已——亡!」伊兹丁·侯赛因的声音如同高原的罡风,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他高举黄金权杖,在夕阳下折射出刺目的金光,也映照着他脸上那道在卡特万留下的新鲜疤痕,更添几分狰狞霸气。 「古尔——当兴!」他声震四野,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下方众人的心头,「追随我伊兹丁·侯赛因者,封地、黄金、美人、军权,唾手可得!若心存二志……」他猛地将权杖指向城外隐约可见的、通往卡特万的方向,声音如同九幽寒冰:「卡特万那堆积如山的尸骸,便是尔等榜样!」 权柄需要血肉来浇灌。他飞快地分封:心腹哈桑·伊本·阿里得了加兹尼的税权,甜得像蜜;三个墙头草般的部落首领,分到了旁遮普边境的石头堡垒,画饼是印度无尽的财富。卡特万的败仗像毒疮,让阿富汗的群山离心离德。伊兹丁知道,只有更热、更烫的征服之火,才能把这毒疮烧成烙印,把背叛的污名,熔铸成他一个人的霸业。 次日,地牢深处,昏暗的油灯摇曳。 那名被俘的汉人炮手何龙,被铁链锁着,形容枯槁,但那双眼睛却异常倔强,死死盯着走进来的伊兹丁。 「姓名?来历?」伊兹丁·侯赛因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 「何龙。蓟州玉田县。曾为大辽造‘震天雷’。」何龙声音沙哑,却透着硬气,「你杀不了我。火药之秘,在贵国唯我知晓!」 呵,嘴硬?伊兹丁·侯赛因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弧度,随手将一袋沉甸甸的金币「哗啦」一声丢在何龙脚边,金灿灿的光芒在昏暗的地牢里异常刺眼。同时,他缓缓抽出了腰间的「血狼」,冰冷的刀锋在何龙脖颈上轻轻划过一道血线。 「选吧。」伊兹丁·侯赛因的声音如同魔鬼低语,「为了你的小命,把火药之术,给老子吐出来!」 冰冷的刀锋和诱人的金币,形成了最强烈的对比。何龙身体剧烈颤抖,眼中挣扎了半晌,最终,生存的本能压倒了所谓的忠诚。他颓然低头:「我……我说!但我并非核心工匠,只知简易‘震天雷’配方……陶罐装硫磺、硝石、炭粉……威力……不过如大号爆竹,远不及耶律哲别在战场上用的……」 坏消息像秃鹫一样飞来。花剌子模那个沙阿,阿拉乌丁·阿即思,竟在契丹人的刀尖和回鹘人的巧舌下,把真主丢进了火堆,捧起了摩尼的光明!巴格达的哈里发穆斯塔希尔德震怒,诅咒声响彻云霄,可面对契丹人的铁蹄和那能撕碎战象的「雷声」,连最虔诚的弯刀都迟疑了。 伊兹丁·侯赛因捏着密报,指骨作响。北上?再撞上契丹人的「震天雷」?他那点家底,八万条命,不够耶律大石塞牙缝。塞尔柱的废墟还在冒烟呢。 「苏丹,是否北上讨伐叛逆?」谋士哈桑·伊本·曼苏尔急切问道。 「北上?」伊兹丁冷笑,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阿即思那个蠢货,自有真主的怒火和契丹人的鞭子收拾他!我们的目标……」他猛地转身,手指狠狠戳向南方地图上那片富庶的土地——「花剌子模…先放着。」他对阴影里的哈桑·伊本·曼苏尔低语,像吐出一块冰,「契丹的狼,盯着的是草原的肥羊。我们的肉…在南边。」 新的密报带来了南风的味道:北印度,乔汉王朝(拉贾斯坦邦)和托马拉王朝(哈里亚纳邦)正杀得眼红。靠近古尔帝国边城拉合尔的卡尔纳尔,像熟透的果子,守军稀拉,几头笨象,一道矮墙。 「就是它!」伊兹丁·侯赛因眼中燃起火焰。他逼着何龙,用最粗陋的材料,赶制了上千个「响罐子」。 半个月后,加兹尼城外校场。 数百名士兵紧张地看着场中。何龙指挥着人手,将一个个丑陋的陶罐(里面塞满了硫磺、硝石、炭粉混合物)堆放在远处木栅栏旁,木栅栏后拴着一头用来测试的战象。 伊兹丁·侯赛因亲自拿起一个火把,眼神炽热。 「点火!」 引信嗤嗤燃烧。下一秒—— 「轰!轰!轰!轰——!!!」 一连串震耳欲聋的爆响炸开!火光冲天,浓烟滚滚!木栅栏被炸得粉碎!那头可怜的庞然大物发出凄厉至极的哀嚎,双眼瞬间赤红,彻底疯狂!它挣脱残存的锁链,如同失控的战车般冲向人群,巨大的脚掌将几名躲闪不及的士兵踩成了肉泥! 场面一片狼藉,死伤数人。 然而,短暂的死寂后,整个校场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狂热呐喊! 「古尔之火!真主之怒!」 「伊兹丁苏丹!天神降罚!」 「战无不胜!战无不胜!」 士兵们看着那爆炸的火光,看着那发狂的巨兽,眼中再无恐惧,只有对强大力量的狂热崇拜! 八万大军开拔,铁流滚滚,扬起遮天蔽日的沙尘。五万波斯铁骑的弯刀映着日光,三万步兵的皮盾连成黑云,百余头战象如同移动的小丘。伊兹丁亲自试爆了一个「震天雷」。陶罐炸裂,火光一闪,巨响震得人耳膜生疼。一头被拴住的战象瞬间癫狂,长鼻乱甩,撞碎木栏,铁蹄踏过,几个躲闪不及的士兵成了肉泥。短暂的死寂后,军营爆发出狂热的吼叫:「古尔之火!真主之怒!」 卡尔纳尔城矮得可怜。五千守军,二十头披甲战象,是他们最后的依仗。托马拉的旗帜在城头有气无力地飘着。 卡尔纳尔城外,托马拉守军看着城外铺天盖地的古尔大军,以及那些从未见过的、冒着烟被士兵抱着的陶罐,心中莫名恐慌。 守将维阇耶·巴图拉强作镇定:「放战象!冲垮他们!」 二十头披甲战象,如同移动的堡垒,在驭手的驱赶下,咆哮着冲向古尔军阵! 「弓骑兵,佯攻!引它们出来!」伊兹丁·侯赛因冷静下令。 波斯弓骑兵如同灵巧的游鱼,射出漫天箭雨,成功激怒了象群,将其引出城防范围。 眼看象群越来越近,大地都在震颤。 伊兹丁·侯赛因眼中寒光一闪,猛地挥手下劈:「‘震天雷’——放!」 百余名经过「特训」的古尔敢死队点燃引信,用尽力气将怀中的陶罐狠狠掷向冲来的象群! 「轰轰轰轰轰——!!!」 连绵不绝的爆炸声如同九天惊雷,瞬间淹没了战象的咆哮!火光在象群中爆开,浓烟滚滚!刺鼻的硫磺味弥漫战场! 「嗷——呜——!!!」 从未经历过如此恐怖声光刺激的战象,彻底崩溃了!它们发出凄厉的悲鸣,赤红着双眼,再也不听驭手指挥,疯狂地掉头,像无头苍蝇般冲向自己后方的步兵方阵和……脆弱的城墙塔楼! 「哐当!轰隆!」塔楼被巨象撞塌!托马拉步兵被自己发狂的战象践踏成泥!整个防线瞬间土崩瓦解!城墙上的守军吓得魂飞魄散! 「真主至大!」伊兹丁·侯赛因高举弯刀,发出震天怒吼,「全军——冲锋!碾碎他们!」 「杀——!!!」 五万波斯铁骑如同决堤的洪水,顺着被象群撞开的缺口,轻而易举地涌入卡尔纳尔!抵抗?微乎其微!守将看着如同神兵天降、还带着「天雷」之威的古尔军,肝胆俱裂,直接跪地献城! 卡尔纳尔的财富,和德里城的北大门,像剥了壳的核桃,落入了征服者的掌心。 伊兹丁·侯赛因站在卡尔纳尔染血的城垛上。脚下,是战象小山般的尸体和破碎的托马拉旗帜。哈桑·伊本·阿里献上一柄镶嵌宝石的印度长剑,华美异常。他看都没看,随手推开。他的目光,如同翱翔的雄鹰,穿透弥漫的硝烟,投向了更东方那片广袤无垠、流淌着奶与蜜的土地——德里、遮娄其……整个印度次大陆! 「哈桑,」伊兹丁·侯赛因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这,仅仅是个开始。印度的黄金,将铺就我古尔王朝通往无上霸业的阶梯!」 卡尔纳尔大捷的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伴随着「古尔之火,真主天罚」的恐怖传说,迅速席卷阿富汗高原和旁遮普大地! 那些曾经动摇、观望、甚至心怀鬼胎的地方贵族和部落首领们,彻底被震懵了!卡特万的失败阴影被这场摧枯拉朽、带着「神罚」色彩的胜利一扫而空! 伊兹丁·侯赛因毫不吝啬,大把撒钱,大块分地,将征服印度的巨大蛋糕画得又大又圆,牢牢将各方势力捆绑在自己的战车之上。加兹尼的统治,稳如磐石! 深夜,王宫之中。他提笔,蘸满最昂贵的金粉墨水,在一张雪白的羊皮纸上,写下给巴格达新任哈里发伊玛德丁·赞吉的密信: 「至高无上的哈里发,信仰的灯塔,伊玛德丁·赞吉陛下: 以真主之名,古尔之火已焚毁卡尔纳尔异教徒之壁垒!印度之门,已为您忠诚的战士伊兹丁·侯赛因所洞开!卡尔纳尔已匍匐在真主的威光之下!以您的赐福为利剑,我们将把这异教之地,化作顺从的牧场。愿您的祝福,如星辰指引吾等征途,以圣战之名,征服东方!」 落款,伊兹丁·侯赛因。并郑重盖上那枚沾着巴赫拉姆·沙鲜血、如今象征古尔无上权力的黄金权杖印鉴。 信使带着密信,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伊兹丁·侯赛因走到窗边,俯瞰着沉睡的卡尔纳尔城,以及更南方那片深邃的黑暗。他的眼中,野心之火熊熊燃烧。 「德里……遮娄其……等着我。真主之怒,与古尔之火,将一同降临!」 第1091章 一〇八九章 塔劳里会战 卡尔纳尔的硝烟还未完全散去,伊兹丁·侯赛因的山鹰战旗,已如燎原之火,插遍了整个旁遮普!阿富汗高原上那些还在观望、首鼠两端的部落首领们,被卡尔纳尔「天火焚象」的恐怖传说彻底吓破了胆,纷纷跪倒在加兹尼城下,献上牛羊、刀剑与卑微的忠诚。 伊兹丁·侯赛因站在重新修缮的加兹尼王宫高台上,俯瞰着下方密密麻麻、士气如虹的军队。八万?不!经过卡尔纳尔的财富刺激和威名震慑,他麾下已膨胀至十一万虎狼之师! 「卡尔纳尔?」伊兹丁·侯赛因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弧度,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身后三位心腹大将耳中,「那不过是餐前开胃的小菜!德里!只有拿下德里,才算是真正敲开了印度这扇流淌着黄金与奴隶的大门!」 初秋的卡尔迪尔荒原,尘土被十一万大军的铁蹄踏得漫天飞扬,遮天蔽日。 伊兹丁·侯赛因亲临阵前,点将台上杀气冲霄:左翼大将·优素福·伊本·菲鲁兹·突鲁什卡!突厥猛虎,镶宝石的弯刀「血牙」寒光慑人,胯下战马焦躁地刨着地面。他狞笑着拍胸保证:「大人放心!此战,敌酋首级必为末将刀下祭品!」 中军统帅·齐亚德·阿尔欣德!印度裔的雄鹰,目光锐利如刀,对次大陆的地形了如指掌。他沉稳地抚摸着腰间的指挥刀,身后是排列整齐、抱着一个个狰狞陶罐(简易震天雷)的敢死队。他是此战「天火」战术的核心! 右翼砥柱·鲁斯塔姆·帕尔西!波斯老帅,须发皆白却气势如山。手中丈八长矛「破城锥」稳如磐石,身后是钢铁洪流般的古尔重装骑兵,甲胄在阳光下反射着死亡的光芒。 奇兵策应·扎伊德·伊本·阿里!新归附的信德苏木拉王朝猛将,率领五千本部兵马——迅疾如风的骆驼弓骑兵与擅长河谷作战的步兵。他躬身行礼:「愿为大人马前卒,撕碎敌寇后方!」 「好!」伊兹丁·侯赛因猛地抽出佩刀,刀锋划破空气,发出尖锐的嘶鸣,瞬间压下十一万大军的喧嚣,「目标——塔劳里平原!此战,将奠定我古尔王朝万世不朽之霸业!胜!则印度财富尽归我等!败?不!古尔之刃,从无败绩!」 「吼!吼!吼!」十一万人的怒吼,震得荒原上的秃鹫惊飞四散。 战书如血,挑衅三王!数匹快马带着伊兹丁·侯赛因亲笔写就、措辞极尽侮辱的战书,如同死神的信使,分别射向: 托马拉王朝首都德里——马丹帕尔! 乔汉王朝心脏阿杰梅尔——阿诺拉贾! 伽哈达瓦拉王朝重镇坎诺杰——戈文德钱德拉! 战书内容嚣张到极点:「跪降天方,献城称奴,可活!敢抗天兵者,屠城灭种,血染恒河,鸡犬不留!」 德里王宫。「砰!」托马拉国王马丹帕尔,这位素以勇武著称的拉其普特雄狮,将那份充满羞辱的战书狠狠砸在大殿冰冷的石板上,碎片四溅!他双目赤红,须发皆张:「古尔蛮狗!杀我子民,占我卡尔纳尔,如今竟敢觊觎圣城德里?!欺人太甚!」 然而,殿下的贵族和将军们,脸上却难掩惶恐。卡尔纳尔那「天雷」焚象、守军瞬间崩溃的恐怖景象,如同噩梦萦绕心头。 马丹帕尔强压怒火,他知道,单凭托马拉,挡不住那携「天火」之威的伊兹丁。他目光投向西方,那个与他厮杀半生、同样流淌着拉其普特不屈之血的宿敌——乔汉王朝的阿诺拉贾! 阿杰梅尔王宮气氛同样凝重。阿诺拉贾摩挲着陪伴他征战多年的沉重战矛,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与马丹帕尔是世仇,两家的血染红了拉贾斯坦的土地。但古尔的威胁,如同悬在头顶的寒刃,比任何世仇都更致命。 当马丹帕尔的使者风尘仆仆赶到,传达联合抗敌的请求时,整个王宫一片死寂。 阿诺拉贾沉默良久,仿佛在咀嚼着宿命的苦涩与现实的冰冷。最终,他猛地抬头,眼中射出决绝的光芒,大步走下王座,向马丹帕尔的使者伸出布满老茧的手:「告诉马丹帕尔!塔劳里平原上,乔汉与托马拉的血,将第一次为同一个敌人而流!此战,不胜即亡!」 坎诺杰王宫,伽哈达瓦拉国王戈文德钱德拉性格较为保守,接到战书的第一反应是固守本国天险。但王后库马拉德维,这位以智慧和远见闻名的女性,力排众议,一针见血:「陛下!古尔携‘天火’之威,气势已成!若德里、阿杰梅尔陷落,坎诺杰就是下一个卡尔纳尔!唇亡齿寒啊!」 戈文德钱德拉看着爱妻忧心如焚的面容,又望向地图上那逼近的黑色箭头(古尔军),最终长叹一声,拔出佩剑:「传令!命‘恒河之虎’拉克斯米达尔,率我王朝最精锐的一万勇士,携五百头披甲战象、五千弓骑兵,即刻驰援塔劳里!告诉他们,此战关乎印度教世界的存亡!」 三王联军,十万大军!(托马拉+乔汉主力七万,伽哈达瓦拉一万精锐+两万征召兵)在塔劳里平原北侧列开阵势!战象如移动的山峦列于阵前,塔楼高耸,弓手如林,各色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马丹帕尔与阿诺拉贾这对宿敌,此刻并肩立于中军,目光凝重地望向南方烟尘滚滚之处。拉克斯米达尔则率伽哈达瓦拉的精锐战象和骑兵居于阵后,作为最强力的预备队。 空气凝重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晨雾弥漫,塔劳里平原如同巨大的角斗场。战鼓声如同远古巨兽的心跳,震得人心发颤。 南阵:伊斯兰联军,十一万! 左翼:优素福·伊本·菲鲁兹·突鲁什卡率三万铁骑,弯刀如林,杀气腾腾! 中军:齐亚德·阿尔欣德坐镇,四万步兵如铜墙铁壁,核心是那三千抱着「死神陶罐」的敢死队!简易「震天雷」堆成了小山。 右翼:鲁斯塔姆·帕尔西率两万重甲骑兵,人马俱甲,长矛如林,宛如钢铁城墙! 侧翼游骑:扎伊德·伊本·阿里的五千苏木拉轻骑(含骆驼弓骑兵),如同幽灵般在侧翼飘忽,寻找致命一击的机会。 北阵:印度联军,十万! 前锋:托马拉、乔汉的战象集群(近两千头)和塔楼,如同狰狞的钢铁堡垒! 中军:拉其普特重步兵和精锐骑兵,刀盾如墙,士气高昂! 后阵:伽哈达瓦拉的精锐战象和拉克斯米达尔麾下的剽悍骑兵,蓄势待发! 「呜——嗡——!」低沉的号角撕裂了寂静! 「吼!!!」印度联军的战象率先发动!驭象奴狂吼着,驱策着披挂重甲的巨兽,迈着令大地颤抖的步伐,如同失控的山峦群,轰隆隆地冲向古尔军阵!塔楼上的弓手射出密集如蝗的箭雨,覆盖了古尔前锋! 「来了!」伊兹丁眼神冰冷如刀,猛地挥下手臂! 齐亚德·阿尔欣德厉声咆哮:「震天雷队!点火!目标——象群!放!」 「嗤嗤嗤……」无数引信被点燃! 「扔!!!」数千名敢死队员用尽全身力气,将怀中点燃的陶罐,如同投掷石块般,狠狠砸向冲锋而来的庞然大物! 「轰轰轰轰轰——!!!!!!!」刹那间,塔劳里平原仿佛被雷神之锤狠狠砸中!连绵不绝、震耳欲聋的恐怖爆炸声在象群中、脚边、甚至头顶炸开!火光冲天!浓烟滚滚!刺鼻的硫磺硝烟味瞬间弥漫整个战场! 「嗷呜——!!!」「哞——!!!」从未经历过如此地狱般景象的战象,彻底疯了!剧烈的爆炸声、刺眼的火光、呛人的浓烟,瞬间摧毁了它们本就脆弱的神经!剧痛和极度的恐惧让这些巨兽完全失去了控制!它们不再冲锋,而是疯狂地原地打转、扬起前蹄、甚至互相冲撞践踏!背上的塔楼如同玩具般被甩飞、砸碎!驭象奴惨叫着被甩下,瞬间被发狂的象脚踩成肉泥! 「就是现在!」伊兹丁眼中精光爆射,「优素福!左翼!给我撕开他们的步兵!鲁斯塔姆!右翼!捅穿他们的侧翼!扎伊德!给我烧了他们的粮草辎重!」 杀! 优素福·伊本·菲鲁兹·突鲁什卡一马当先,突厥铁骑如同狂暴的沙暴,狠狠撞入因象群发狂而陷入混乱的托马拉步兵方阵!「血牙」弯刀划过,带起一片血雨腥风!拉其普特战士虽勇,但阵型已乱,在铁骑冲击下死伤惨重! 鲁斯塔姆·帕尔西的重骑如同钢铁洪流,长矛平举,带着无坚不摧的气势,狠狠撞向乔汉王朝的侧翼骑兵!长矛刺穿血肉、撞碎骨骼的声音令人牙酸!乔汉骑兵的弯刀砍在重甲上,只迸出点点火星! 扎伊德·伊本·阿里则率领他的沙漠之狐,如同鬼魅般绕到联军后方,火箭如同暴雨般射向堆积如山的粮草辎重!「轰!」火油被点燃,瞬间燃起冲天大火!浓烟滚滚,后方一片大乱! 「稳住!给我稳住!」马丹帕尔目眦欲裂,挥剑斩杀了几名溃逃的士兵,试图重整阵线。他带着亲卫队,如同一块礁石,死死顶住了齐亚德·阿尔欣德步兵长矛阵的推进! 「古尔蛮夷!受死!」一声暴喝如惊雷!阿诺拉贾!这位乔汉雄主,眼见中军被齐亚德·阿尔欣德步兵缠住,侧翼被鲁斯塔姆·帕尔西重骑冲击,竟悍然率领最精锐的拉其普特皇家骑兵,如同一柄烧红的尖刀,狠狠捅入了古尔中军! 刀光如雪!阿诺拉贾勇不可当,所过之处,古尔步兵纷纷倒下!他竟硬生生在严密的古尔中军撕开了一道口子! 「好胆!」齐亚德·阿尔欣德脸色微变,却并不慌乱。他指挥步兵死死缠住阿诺拉贾的骑兵,消耗其锐气和马力。 「优素福!」伊兹丁冷喝。 「末将在!」优素福·伊本·菲鲁兹·突鲁什卡浑身浴血,刚从左翼杀穿敌阵,闻言立刻调转马头,眼中凶光毕露,「儿郎们!随我宰了那条冲阵的疯狗!」 优素福·伊本·菲鲁兹·突鲁什卡率领生力军(突厥铁骑)如同旋风般回援中军,与齐亚德·阿尔欣德的步兵前后夹击,将阿诺拉贾和他那支精锐骑兵死死围困在核心! 「拉其普特!永不屈服!」阿诺拉贾身中数箭,战甲破碎,浑身浴血,却如同受伤的雄狮,仍在奋力搏杀!但人力终有尽时。 「死!」优素福·伊本·菲鲁兹·突鲁什卡抓住一个破绽,「血牙」弯刀划出一道凄厉的弧光! 一颗怒目圆睁、须发戟张的头颅高高飞起!乔汉雄主,阿诺拉贾,授首! 「拉克斯米达尔将军!快突围!」后阵的伽哈达瓦拉士兵发出绝望的呼喊。拉克斯米达尔见阿诺拉贾战死,中军崩溃,左翼右翼皆被击穿,心知大势已去,立刻率本部精锐试图向东北方向突围。 「想跑?问过我的骆驼弓骑了吗?」扎伊德·伊本·阿里早已等候多时!火箭和点燃的「震天雷」(虽然威力小,但吓马足够)如同跗骨之蛆般射向拉克斯米达尔的后队! 「轰!」一枚陶罐在拉克斯米达尔坐骑旁炸开!战马惊厥,将他狠狠掀翻在地! 「噗嗤!」一杆冰冷的长矛,带着鲁斯塔姆·帕尔西老帅的冷酷决绝,精准地贯穿了这位「恒河之虎」的胸膛!将他死死钉在了塔劳里沾满鲜血的土地上! 日暮时分,残阳如血,映照着塔劳里平原上真正的尸山血海。印度联军的阵线彻底崩溃,十万大军死伤、溃散殆尽! 马丹帕尔力竭被俘,这位德里之主被拖到伊兹丁马前,犹自怒骂不休。 伊兹丁看都没看他一眼,只冷冷地吐出两个字:「悬首。」 塔劳里血战的余威尚未消散,古尔大军挟大胜之威,如同飓风般席卷而至! 德里,这座印度北方的明珠,托马拉王朝的心脏,仅仅抵抗了象征性的三天,便在内外交困中轰然陷落!托马拉王宫燃起冲天大火,象征着这个王朝的彻底终结。 伊兹丁站在德里最高的残破城楼上,脚下是跪伏一地、瑟瑟发抖的德里贵族和惊恐的民众。士兵将浑身是伤、被铁链锁住的马丹帕尔拖了上来。 「你……你这恶魔!湿婆大神会惩罚你的!」马丹帕尔嘶吼着。 「湿婆?」伊兹丁·侯赛因嗤笑一声,缓缓抽出「血狼」,刀身在火光下流淌着妖异的红光,「他若有灵,就该在塔劳里劈死我!可惜……」他声音陡然转冷,「现在,轮到我来送你去见你的神了!」 刀光一闪!血柱冲天! 托马拉末代国王马丹帕尔的人头,被高高悬挂在德里残破的城门之上!与巴赫拉姆·沙的头颅遥相呼应,成为了伊兹丁·侯赛因枭雄霸业最血腥、最恐怖的注脚! 古尔铁骑以德里为中心,如同黑色的瘟疫般向四周疯狂扩散!旁遮普、恒河上游平原……无数城镇望风而降!西北印度,尽入古尔囊中!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选择了屈服。 恒河之畔,印度教圣城瓦拉纳西!伽哈达瓦拉王朝的最后堡垒! 国王戈文德钱德拉与王后库马拉德维,这对王室伉俪,亲自登上了古老的城墙!湿婆林伽的神旗与毗湿奴的转轮旗在城头高高飘扬!恒河岸边,数万僧侣、平民、残存的士兵,在战鼓与悲壮的梵歌声中集结!他们脸上没有恐惧,只有殉道的决绝! 「为了达摩!」 「保卫圣城!」 「湿婆与我们同在!」 悲壮的呼喊响彻恒河两岸!他们将用血肉之躯,筑起守护信仰的最后屏障! 伊兹丁·侯赛因站在德里王宫的废墟之巅,脚下是缴获的、镶嵌着巨大宝石的托马拉金冠和沾满阿诺拉贾鲜血的乔汉王室战矛。他看都没看这些象征世俗权力的战利品。 他的目光,如同穿越了空间,死死锁定在东方,锁定在那座沐浴在恒河圣光中的城市——瓦拉纳西! 一丝近乎残忍的笑意,在他冷酷的嘴角蔓延开。 「圣城?圣地?」伊兹丁·侯赛因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寒风,让身后肃立的优素福·伊本·菲鲁兹·突鲁什卡、齐亚德·阿尔欣德等将领都感到一阵心悸,「在真主的光辉和古尔之火的面前,神佛也要退避!」 他猛地转身,猩红的披风在夜风中猎猎作响,如同展开的恶魔之翼。 「传令全军!休整十日!目标——瓦拉纳西!」 「我要让恒河之水,见证古尔之火如何焚尽异教的最后壁垒!」 「我要让那些梵歌,变成他们为自己送葬的哀嚎!」 伊兹丁的眼中,燃烧着征服与毁灭的烈焰,那是对信仰圣战的狂热,更是对无上霸权的绝对渴望! 瓦拉纳西,恒河圣城,已然成为下一个血腥祭坛的坐标! 第1092章 一〇九〇章 恒河肉汤 那烂陀寺!千年古刹的红砂石佛塔在八月酷烈的骄阳下灼灼生辉,七层塔顶的铜铃随风发出清越而苍凉的「叮铃」声,仿佛佛陀俯瞰人间苦难的悲悯低语。寺内,讲经台红毡铺地,千盏摇曳的莲花灯映照着壁画上庄严的龙树与慈悲的观音,浓郁的檀香与乳香烟气氤氲缭绕,僧侣们低沉连绵的诵经声与悠扬的法螺声交织,竭力维持着庄严肃穆的神圣氛围。 寺外广场上,十二门黑洞洞的「雷霆炮」森然排列,散发着冰冷的死亡气息!三架绘满璀璨佛光与威严龙树图案的「飞天佛影」(热气球)无声悬浮于半空,金红佛纹在烈日下熠熠生辉,如同神祇降临,无声地宣示着佛国的「神迹」与绝对力量! 帕拉国王鸠摩罗帕拉、那烂陀寺主持毗卢遮那罗、斯里兰卡的帕拉·毗婆迦、蒲甘、勃固、阿拉干、泰国使团,以及那位目光深邃如古井的吐蕃高僧尊珠·益西措……各方势力齐聚,法会气氛庄重,盟主之位眼看就要板上钉钉地落在大理头上! 然而!法会第三日,惊变骤起! 一股难以形容的、令人作呕的浓烈恶臭,如同来自地狱的瘴气,随着恒河的风,猛地灌入了那烂陀寺!紧接着,寺外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呼和呕吐声! 「天啊!快看河上!」 「佛祖啊!那是什么?!」 慕容复鹰隼般的目光瞬间投向寺外恒河方向,瞳孔微缩!只见宽阔的恒河水面上,密密麻麻、成千上万具肿胀腐烂的尸体,正随波逐流而下!男女老幼,衣衫褴褛,断肢残骸随波翻滚,暗红的血水将大片河面染成诡异的酱色!尸山血海,直冲视觉与嗅觉的极限!神圣的恒河,瞬间化作了流淌着死亡与绝望的人间地狱! 法会庄严的诵经声,瞬间被惊惶的尖叫、恐惧的议论和无法抑制的干呕声彻底淹没! 讲经台上,慕容复面沉如水,青衫微动,手中檀香羽扇依旧轻摇,但眼神已冷冽如冰。段寿辉重甲下的身躯绷紧,手死死按在刀柄上,「飞龙卫」瞬间进入警戒状态!杨义贞的黑袍身影在角落阴影中一闪而逝。弥迦悉提握着象牙法杖的手微微颤抖,诵经声中断,眼中悲悯与忧色交织。慧空紧紧抱着《般若正见真经》,脸色发白。 那烂陀寺方丈马希帕拉·瓦尔曼强作镇定,身披金纹袈裟,声音努力保持平稳,却难掩一丝颤抖:「阿弥陀佛!诸…诸位大德莫慌!恒河乃圣河,自有净化一切业障之力!伽哈达瓦拉王朝信奉婆罗门教,视死后沉入恒河为终极解脱…此…此乃其习俗使然…非…非异事也!当行超度大法,助其往生!」 他强令僧团高诵《地藏菩萨本愿经》,法螺呜呜吹响,伴随着僧众们带着颤音的「萨度!(善哉)」呼喊。寺外,帕拉僧侣们强忍着呕吐的欲望,沿着河岸点燃檀香,泼洒所谓的「圣水」,试图超度这无边无际的亡魂。 然而!恶臭越来越浓!尸流越来越密!仿佛整条恒河都变成了运尸的通道! 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各国使团代表面色惨白,交头接耳,眼神中充满了对未知灾难的恐惧和对法会前途的深深忧虑! 帕拉王朝元帅达摩达萨·卡亚斯塔,这位体格魁梧、佩带长刀的猛将,脸色铁青,一步跨到鸠摩罗帕拉身边,压低声音,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陛下!尸骸数量…已逾数万!绝非寻常殉葬!上游…恐有滔天大祸!伽哈达瓦拉…怕是…怕是已经亡国灭种了!必须立刻派斥候!快!」 慕容复羽扇轻摇,嘴角却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南荒丐帮的情报早已在他脑中闪过——古尔的伊兹丁·侯赛因,携卡尔纳尔大胜之威,十一万天方教铁骑如蝗虫过境!德里陷落,托马拉王朝覆灭!乔汉雄主阿诺拉贾、伽哈达瓦拉的「恒河之虎」拉克斯米达尔尽皆战死沙场! 他清冷的声音不大,却如冰锥般刺破嘈杂,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元帅所言极是。此非习俗,乃屠戮!古尔苏丹伊兹丁·侯赛因,率十一万天方邪教徒,携其粗劣‘震天雷’,已踏平旁遮普,血洗伽哈达瓦拉!此刻,其铁蹄…正踏着尸山血海,直逼圣城瓦拉纳西!这恒河尸流…便是其暴行的血证!」 法会暂停!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鸠摩罗帕拉紧急召集所有核心成员于那烂陀寺内殿议事。 殿内,佛坛前的莲花灯摇曳不定,恒河那地狱般的恶臭依旧顽固地从门窗缝隙钻入,提醒着所有人外面正在发生的惨剧。气氛凝重如铅。 帕拉王朝的鹰派军事顾问帕拉·塞纳帕蒂,身披赤红战袍,率先拍案而起,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快意:「伽哈达瓦拉?那群信奉婆罗门邪说的蛮子!世代欺凌我帕拉佛国,视我等为异端!活该有此报应!瓦拉纳西陷落正好!削弱婆罗门根基,为我佛国扫清障碍!救?凭什么救他们?让他们和他们的‘圣河’一起被古尔人的铁蹄碾碎吧!」 「荒谬!」一声清冷的断喝响起!阿萨姆密宗高尼布巴内什瓦里·黛维,身披紫黑袈裟,手持象征降魔之力的金刚杵,目光锐利如刀,直视塞纳帕蒂:「塞纳帕蒂,你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伽哈达瓦拉纵有万般不是,此刻却是天竺抵挡古尔铁蹄的最后一道屏障!瓦拉纳西若破,古尔大军将如洪水猛兽,顺着恒河平原直冲而下!下一个被焚毁的寺庙是那烂陀!下一个悬挂在城门上的人头,就是你我的头颅!下一个漂浮在恒河上的,就是你帕拉的子民!唇亡齿寒的道理,你不懂吗?!必须立刻出兵,联手伽哈达瓦拉!共抗天方邪魔!」 吐蕃高僧尊珠·益西措双手合十,声音平和却带着千钧之力:「高尼所言,乃大智慧。古尔焚寺灭佛,欲断我正法传承,其心可诛。瓦拉纳西若失,雪域高原亦难独安。佛国当以大局为重,摒弃前嫌,联手护城。然…」他话锋一转,目光看向慕容复,「雷火杀伐,戾气深重,望国师谨记慈悲本怀,慎之又慎。」 弥迦悉提忧心忡忡地低声对慕容复道:「国师…恒河血水,映照婆罗门种姓之恶,亦显天方屠刀之酷。吉大港的达利特勇士,心中怒火已如即将喷发的火山…若在瓦拉纳西那等婆罗门圣地,被眼前惨状刺激失控暴起…恐酿成无法挽回的杀孽,大大有损我佛慈悲形象啊…」 慕容复听着各方言论,眼中精光闪烁,如同在棋盘上落子。他羽扇一顿,发出清脆的声响,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他嘴角那抹冷笑带着掌控一切的自信与冷酷:「尊者过虑了!婆罗门以种姓锁链禁锢万民生机,天方教以毁灭之火焚烧正法殿堂!两者皆是我佛国复兴之死敌!瓦拉纳西之危,非祸,乃天赐良机!」 他霍然转身,面向鸠摩罗帕拉,抱拳行礼,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陛下!臣请率大理‘飞龙卫’三百精锐,携‘雷霆炮’与佛怒火油弹,联合帕拉内河水军五千,即刻沿恒河逆流而上,驰援瓦拉纳西!此战若胜,有三利!」 「其一:破古尔铁骑锋芒,扬我佛国神威,震慑东恒伽、朱罗等宵小,稳固天竺东岸!」 「其二:救圣城于水火,收天竺万民之心!让伽哈达瓦拉乃至整个天竺看看,谁才是真正的救世主!帕拉之沃土稻米,无尽铁石,将尽归陛下调度!」 「其三:」他目光扫过尊珠·益西措和布巴内什瓦里,「佛国联盟,经此血火淬炼,将坚不可摧!」 鸠摩罗帕拉眼神剧烈闪烁,权衡利弊。眼前的尸河恶臭和慕容复描绘的宏伟蓝图交织。终于,他猛地一拍扶手,下定决心:「好!国师雷火护法,神威无双!瓦拉纳西乃天竺命脉,不可不救!达摩达萨元帅!点齐内河水军五千精锐,一切听从国师调遣!毗卢遮那罗主持!速抄录《般若正见真经》副本,送往瓦拉纳西,安抚民心,宣扬我佛国平等正法!」 法会第六日的夜晚,气氛压抑到了极点。恒河上的尸体不仅没有减少,反而更加密集,腐烂的恶臭几乎凝成实质,笼罩着整个那烂陀寺区域。僧侣们点燃的檀香在这地狱般的气息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寺外,无数达利特与首陀罗跪在岸边,对着漂浮的亲人尸骸发出压抑的悲泣,眼中除了恐惧,更燃起了熊熊的复仇之火! 那烂陀寺外临时码头,却是另一番肃杀景象! 帕拉王朝内河水军五千精锐僧兵与弓手,已全副武装登船!五十艘大小战舟在河面上列阵,船帆鼓胀,战旗在带着尸臭的夜风中猎猎作响!杀气冲霄! 旗舰「大日如来号」宛如水上堡垒。三百名大理「飞龙卫」精锐如同冰冷的战争机器,身披特制滇铁轻甲,手持寒光闪闪的缅钢短刀与黑洞洞的火枪(佛国版燧发枪),杀气内敛却令人胆寒!十二门经过防水处理的「雷霆炮」被牢牢固定在甲板炮位,旁边堆放着上百枚密封的、装满粘稠火油的「佛怒火油弹」!三架拆卸后重新组装好的「飞天佛影」热气球被固定在大型平底船上,随时准备升空,成为战场上空俯瞰众生的「佛眼」与毁灭使者! 段寿辉亲自检查着每一门火炮的装填状态,声音低沉如铁:「国师,古尔的‘震天雷’威力虽逊于我‘雷霆炮’,但其爆炸声响巨大,擅于惊马乱阵,制造混乱。瓦拉纳西城河交错,地形狭窄,大舰队难以展开阵型。此战,我‘飞天佛影’凌空轰炸与火枪精准狙杀,将是破其骑兵冲锋的关键!」 杨义贞如同幽灵般出现在慕容复身侧,黑袍融入夜色,声音带着阴冷:「国师,伽哈达瓦拉的婆罗门僧侣,视我佛国为异端,恨之入骨!此刻虽需我们救援,但难保不会暗中使绊子,甚至与古尔勾结!还有那些达利特…他们心中的仇恨之火已被这尸河彻底点燃,若在瓦拉纳西城内失控,屠杀婆罗门贵族…后果不堪设想!我们会被视为纵容暴行的恶魔!」 慕容复独立船头,羽扇轻摇,俯瞰着脚下流淌着死亡与恶臭的恒河,眼神冷酷如万载寒冰:「杨将军,婆罗门僧侣?一群贪恋权位、畏惧死亡的蛀虫罢了!我以‘雷霆炮’之威震慑其胆,以战后商路税赋分润喂饱其贪欲!双管齐下,他们自会变成最听话的狗!」 「至于达利特…」他嘴角勾起一抹近乎残忍的笑意,「他们的怒火,正是我佛国斩碎千年种姓枷锁最锋利、最无情的刀刃!在瓦拉纳西,传我佛谕:‘杀婆罗门压迫者,即为超度其罪恶,助其解脱轮回!’让这把火,烧得更旺些!烧尽一切腐朽!」 弥迦悉提站在一旁,闻言脸色更加苍白,合十急道:「国师!瓦拉纳西乃佛教、婆罗门教共尊之圣城!杀戮过甚,必失民心,有违我佛平等慈悲之根本啊!当务之急是联合戈文德钱德拉国王与库马拉德维王后,以圣城守护者之姿,共同抗敌,方能收服人心!」 慕容复瞥了他一眼,语气稍缓,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感:「尊者放心,本座自有分寸。雷火为金刚怒目,破邪显正;平等为菩萨低眉,收服人心。南荒丐帮死士已潜入古尔后方,断其粮道,焚其辎重!迦摩缕波的密教高僧,正以其无上神通,在拉杰普特诸邦散播‘古尔欲灭其教’的流言,挑动其内乱!瓦拉纳西…此战必胜!此城…必入我佛国彀中!」 他猛地转身,羽扇直指北方黑暗的河道,声音穿透尸臭弥漫的夜空:「段寿辉!舰队全速前进!务必在古尔发起总攻前抵达瓦拉纳西布防!」 「杨义贞!即刻训练随船的达利特青壮,教授巷战搏杀与火油瓶投掷!告诉他们,圣城之内,压迫他们祖祖辈辈的婆罗门老爷,其性命便是他们通往解脱的‘功德’!」 「慧空!联系迦摩缕波密僧,我要古尔后方乱上加乱!粮草、军心,给我彻底搅碎!」 「弥迦尊者!你携《般若正见真经》,随第一批船队先行入城!在尸骸遍地的瓦拉纳西街头,宣讲我佛国平等正法!告诉那些绝望的达利特(贱民)和首陀罗,我佛国…便是他们的救赎与未来!」 法会第四日,那烂陀寺内的诵经声依旧,却再也无法驱散恒河尸流带来的死亡阴影。南荒丐帮的加急密报如同雪片般飞来: 古尔兵锋:伊兹丁·侯赛因十一万铁骑已兵临瓦拉纳西城下!伽哈达瓦拉国王戈文德钱德拉与智慧王后库马拉德维,正率领数万由僧侣、贵族、平民和绝望的达利特组成的军队,依托恒河天险与古老城墙,准备进行一场注定惨烈的圣城保卫战!血战一触即发! 后院起火:东恒伽王朝与朱罗流亡势力遣密使勾结,图谋在佛国海上生命线——马六甲海峡发动大规模袭击! 内部叛乱:斯里兰卡使团中那个叫娜拉·香蒂帕拉的女人,正暗中串联婆罗门残党,策划在佛国重要军港亭可马里发动叛乱! 帕拉·塞纳帕蒂再次跳脚,急吼吼道:「国师!看到了吗?婆罗门教与天方邪教都是喂不熟的狼!瓦拉纳西若完蛋,下一个就是我们帕拉!舰队怎么还不动?!快出兵啊!」 布巴内什瓦里·黛维也沉声道:「国师,圣城瓦拉纳西关乎天竺气运!与伽哈达瓦拉联手,是唯一生路!迟则生变!」 慕容复站在高高的佛塔上,俯瞰着寺外正在拔锚起航的舰队。恒河的尸臭与战前的肃杀混合在一起。他眼中没有丝毫慌乱,只有掌控一切的冰冷与燃烧的野心。 「塞纳帕蒂顾问,高尼尊者,稍安勿躁。」他声音平静,却蕴含着雷霆万钧的力量,「瓦拉纳西,将是我佛国威震天竺的立威之地!古尔铁骑?我以雷火焚之!婆罗门异动?我以利刃镇之!达利特民心?我以平等收之!」 他羽扇遥指东方和南方:「东恒伽?朱罗?冢中枯骨,跳梁小丑!潘迪亚王国早已暗中向我佛国输诚!他们的反扑,不过是自取灭亡!」 「亭可马里的婆罗门老鼠?正好借此机会,一网打尽!」 他猛地转身,目光扫过在场所有人,最后定格在鸠摩罗帕拉脸上,一字一句,如同宣告: 「天竺法会联盟已成!帕拉与那烂陀归心!此战之后,佛国霸业将稳如磐石!这…更是未来挥师北上,闪击成都,问鼎中原的…无上基石!」 夜幕彻底笼罩大地。那烂陀寺的巍峨佛塔被千盏长明灯映照得金碧辉煌,三架重新升空的「飞天佛影」在尸臭弥漫的夜空中散发着幽冷而威严的佛光,巨大的金幡在腥风中猎猎狂舞,构成一幅神圣与死亡交织的诡异图景。 由「大日如来号」旗舰引领的庞大舰队,如同一条钢铁与怒火铸就的巨龙,逆着漂浮着无数尸骸的恒河血水,劈波斩浪,向着北方那座被死亡与战火笼罩的圣城——瓦拉纳西,全速挺进! 慕容复独立于旗舰船头,青衫在带着血腥味的夜风中狂舞。他俯瞰着脚下流淌着无尽苦难与死亡的恒河,低声自语,声音冰冷得仿佛来自九幽黄泉,却又带着焚尽八荒的炽热野心: 「伊兹丁…你的‘震天雷’,屠戮生灵,污染圣河…」 「婆罗门…你的‘种姓锁’,禁锢灵魂,荼毒千年…」 「今日,我慕容复…」 「便以这佛国之雷火为锤!」 「以平等正法为砧!」 「借这瓦拉纳西的滔天血火…」 「将你们…连同这腐朽的天竺旧秩序…一同…砸个粉碎!」 佛国的战争机器,在恒河的血与火中,轰然启动!圣城瓦拉纳西,将成为枭雄霸业的下一个祭坛! 第1093章 一〇九一章 圣城惨烈 瓦拉纳西这座婆罗门教与佛教共尊的千年圣城,此刻已彻底沦为燃烧着血与火的恐怖炼狱!古尔苏丹伊兹丁·侯赛因,挟卡尔纳尔与德里大胜之威,亲率十一万天方教铁骑,如同裹挟着死亡风暴的黑色狂潮,将圣城围得水泄不通!七日血战,尸骸堆积如山,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焦糊和一种令人作呕的腐烂恶臭——那是恒河上漂浮的无数肿胀尸体散发出的死亡气息! 南亚八月酷暑的烈日无情炙烤着大地,却烤不干瓦拉纳西红砂石城墙上流淌的粘稠血污!城墙被震天雷的爆炸和燃烧的火油熏得焦黑斑驳,仿佛一张布满疮痍的巨脸。城头,湿婆的林伽旗与毗湿奴的转轮旗在夹杂着硝烟和尸臭的热风中猎猎作响,如同圣城发出的绝望悲鸣! 城外,穆斯林军阵,杀声震天! 左翼:「突厥疯虎」优素福·伊本·菲鲁兹·突鲁什卡!挥舞着镶宝石的「血牙」弯刀,咆哮着驱赶如林的云梯和沉重的撞城锤,如同嗜血的狼群,疯狂撕咬着城墙的每一寸血肉!他麾下三万突厥铁骑的喊杀声,盖过了战场喧嚣! 中军:「爆破之鬼」齐亚德·阿尔欣德!冷静如冰,指挥着四万步兵和三千名抱着简陋陶罐(震天雷)的敢死队!连绵不绝的爆炸声如同地狱的丧钟,火光冲天,浓烟滚滚,每一次爆炸都伴随着城墙的剧烈震颤和守军的凄厉惨叫! 右翼:「钢铁壁垒」鲁斯塔姆·帕尔西率两万重甲骑兵,与「沙漠毒蝎」扎伊德·伊本·阿里的五千苏木拉弓骑,如同铁锁横江,死死扼住所有通往圣城的道路与水道!火箭如毒蛇般射向城内粮仓,燃起冲天大火! 城内,伽哈达瓦拉,背水死战! 国王戈文德钱德拉身披象征王权的金甲,手持染血长矛,如同暴怒的雄狮,在城头最危险处嘶吼指挥!长矛每一次刺出,都带起一蓬血雨!他的金甲早已被血污和烟尘覆盖。 王后库马拉德维一袭象征纯洁的白袍,此刻却沾满血污与烟灰!她手持神圣的吠陀经卷,却如同最冷酷的战争女神!声音穿透战场轰鸣,指挥着僧侣和低种姓的达利特,将滚烫的、散发着地狱恶臭的「金汁」(粪尿混合滚油)从城头倾泻而下!被浇中的古尔士兵发出非人的惨嚎,如同下饺子般坠落! 吠舍与首陀罗敢死队被带到恒河边,进行象征性的「赐浴」祈福。随后,用绳索吊下城墙!手持简陋的弯刀长矛,与攀爬而上的古尔士兵在城墙外沿、云梯之上,进行着最原始、最惨烈的贴身肉搏!不断有人惨叫着坠入下方早已被血水染成暗红的恒河,尸体堆积,竟在河面上形成了一座座令人毛骨悚然的「尸岛」!酷暑的高温加速着尸体的腐烂,那混合着血腥、硝烟和尸臭的恶臭,让城头最坚韧的僧侣都忍不住呕吐昏厥! 「为了达摩正法!守住圣城!湿婆与毗湿奴与我们同在!」戈文德钱德拉一矛捅穿一名爬上垛口的古尔士兵,声嘶力竭地咆哮,声音已沙哑不堪。 库马拉德维冷静地指挥弓手齐射,将一架云梯上的敌人射落,同时压低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问身旁的僧侣:「古尔恶魔的铁蹄已踏碎一切…我们的援军…究竟在哪里?!」 城外古尔中军,巨大的点将台上。 伊兹丁·侯赛因猩红的披风在热风中狂舞,如同恶魔展开的翅膀。他冷酷如冰的目光扫过硝烟弥漫、杀声震天的瓦拉纳西城墙,嘴角勾起一抹残忍而自信的弧度。 「哼!瓦拉纳西的婆罗门老爷和那些贱民,骨头倒是比德里那些软蛋硬些。」他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感情,「可惜…螳臂当车,徒增伤亡!齐亚德!」 「末将在!」爆破指挥官齐亚德·阿尔欣德躬身。 「震天雷队!集中火力!给我把那该死的东城门…彻底炸成碎片!」伊兹丁·侯赛因的手指如同死神的权杖,狠狠戳向城门方向。 「优素福!」他转向左翼,「城门一破,你的铁骑…给我第一个冲进去!用弯刀告诉城里那些异教徒,什么叫…古尔的怒火!」 「遵命!苏丹!」优素福·伊本·菲鲁兹·突鲁什卡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兴奋,手中「血牙」弯刀反射着刺目的寒光。 「卢斯塔姆!扎伊德!」伊兹丁·侯赛因的目光扫向右翼,「给我盯死恒河!一只苍蝇也别想飞进去!把城里最后一点粮食…烧成灰烬!」 「轰!轰轰轰——!!!」震天动地的爆炸声连成一片!齐亚德·阿尔欣德指挥的敢死队抱着陶罐,悍不畏死地冲到城门下引爆!坚固的城门在连续的爆炸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木屑混合着碎石横飞,浓烟与火光瞬间吞噬了城门附近的守军!一道巨大的裂缝,赫然出现在城门之上! 「城门破了!勇士们!随我杀进去!为了真主!为了黄金和女人!」优素福·伊本·菲鲁兹·突鲁什卡发出野兽般的咆哮,一马当先,率领着早已按捺不住的突厥铁骑,如同决堤的黑色洪流,狠狠撞向那道摇摇欲坠的城门裂缝! 瓦拉纳西,危在旦夕! 就在这血腥炼狱的上空,三架绘满璀璨佛光与威严龙树图案的庞然大物——「飞天佛影」(热气球),正无声地悬浮着。 吊篮内,「飞龙卫」精锐杨观音保身披特制滇铁轻甲,手持单筒「千里镜」,脸色煞白如纸,胃里翻江倒海!饶是他久经沙场,也被下方地狱般的景象冲击得几近崩溃! 恒河浑浊的河面上,密密麻麻漂浮着肿胀腐烂的尸体,男女老幼,断肢残骸随波逐流,暗红的血水在烈日下反射着诡异的光。秃鹫和乌鸦如同黑色的死亡之云,在河面上盘旋啄食,发出刺耳的聒噪。 城墙上,每一寸垛口都在进行着惨烈的争夺。刀光剑影,血肉横飞。被「金汁」烫得皮开肉绽的古尔士兵惨叫着坠落;伽哈达瓦拉的敢死队员抱着敌人一同滚下城墙;震天雷爆炸的火光与浓烟此起彼伏。 更恐怖的是那无处不在、无孔不入的恶臭!腐烂的尸体、烧焦的人肉、滚烫的粪尿金汁、浓烈的硝烟…混合在一起,被酷暑的热浪蒸腾上来,形成一股令人窒息、足以熏晕大象的死亡气息! 「呕…咳咳!」杨观音保终于忍不住,剧烈地干呕起来,胆汁都吐了出来。他扶着吊篮边缘,头晕目眩,差点一头栽下去。 「头儿!稳住!」旁边的飞龙卫士兵也个个面无人色,强忍着呕吐的欲望。 「他娘的…这鬼地方…简直是阿鼻地狱十八层都嫌浅!」杨观音保抹了把嘴,声音沙哑地咒骂,「佛祖当年在这儿出生…怕不是被熏得实在受不了才顿悟的吧?!这些天方蛮子脑子进水了?连这种粪坑都要抢?!」 斥候强忍着不适,飞快记录:古尔军云梯、撞锤密集,攻势如潮。中军震天雷集中轰击东门,城门已现巨大裂缝!守军伤亡惨重!左翼突厥铁骑在优素福带领下,正猛攻裂缝!破城在即!城内守军抵抗极其顽强,尤其王后指挥的「金汁」和敢死队,但…已是强弩之末! 关键情报是古尔后勤线拉长,粮草转运困难,营地存粮观察估算…瓦拉纳西守军最多再撑三日! 「快!发信号!回报国师!」杨观音保嘶吼道,「东门将破!瓦拉纳西最多三日!古尔粮草…是我们的机会!」 恒河下游五里,佛国联军大营。 灯火通明,杀气冲霄!帕拉内河水军五千精锐已全数登船,战舟列阵,帆影如林!旗舰「大日如来号」如同水上钢铁堡垒,三百名大理「飞龙卫」精锐如同冰冷的杀戮机器,肃立在甲板上。十二门黑洞洞的「雷霆炮」早已褪去炮衣,狰狞的炮口直指北方!上百枚密封的「佛怒火油弹」堆放在旁,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中军大帐内,巨大的瓦拉纳西区域地图前。 慕容复一袭青衫,手持檀香羽扇,气度依旧从容,但那双鹰隼般的眸子却锐利如刀,仿佛能穿透地图,直视那血火炼狱!段寿辉重甲在身,手按腰间宝刀,眉头紧锁如同刀刻,浑身散发着铁血战意。弥迦悉提高僧手持象牙法杖,低声诵经,但眉宇间忧色浓得化不开。帕拉元帅达摩达萨·卡亚斯塔(急得满头大汗)与鹰派顾问帕拉·塞纳帕蒂(一脸幸灾乐祸)分立两侧。阿萨姆密宗高尼布巴内什瓦里·黛维,手持金刚杵,目光沉凝。 浑身被汗水和硝烟味浸透的杨观音保冲入帐中,单膝跪地,声音带着剧烈喘息后的嘶哑:「禀国师!瓦拉纳西…已是人间地狱!古尔震天雷凶猛,东城门被炸开巨大裂缝!突厥疯虎优素福正率铁骑猛攻,破城…只在顷刻!城内守军死战不退,王后库马拉德维的‘金汁’和敢死队杀伤甚众,但…伤亡太惨重了!恒河…恒河上全是尸体!恶臭…呕…」他强压下再次呕吐的欲望,「守军…最多撑三日!古尔军…粮草转运困难,是其软肋!」 帐内一片死寂。达摩达萨元帅急道:「国师!圣城危在旦夕!一旦城破,古尔铁骑顺流而下,我帕拉与那烂陀寺首当其冲!内河水军已准备就绪,请国师速速发兵!」 布巴内什瓦里黛维高尼声音清冷如冰:「国师!婆罗门教虽非同道,但此刻是抵挡天方邪魔的唯一屏障!唇亡齿寒!请立刻发兵,与伽哈达瓦拉联手抗敌!此乃护持天竺正法存续之战!」 帕拉·塞纳帕蒂却阴阳怪气地冷哼:「救?救那群世代欺压我佛国的婆罗门老爷?让他们和他们的‘圣城’一起被古尔人碾碎不是更好?正好省了我们日后动手!」 弥迦悉提忧心忡忡地开口:「国师…瓦拉纳西已成血海,杀孽滔天。我佛国若再以雷火介入,恐戾气更甚,有违慈悲本怀…尤其是那些达利特青壮,心中仇恨之火已被彻底点燃,若在圣城之中,手持‘杀恶即超度’之刀…恐酿成无法收拾的暴乱屠城啊!」 慕容复羽扇轻摇,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地图上瓦拉纳西的位置,嘴角勾起一抹冷酷而睥睨的弧度:「慈悲?」他声音平静,却带着冻彻骨髓的寒意,「婆罗门以‘种姓’之锁禁锢万民生机千年,吸髓吮血!天方教以‘圣战’之名行屠城灭佛之实!他们…何曾有过半分慈悲?」 他羽扇猛地指向地图上的瓦拉纳西,如同下达最终审判:「此战,非为救婆罗门!乃为我佛国立不世威名!乃为夺天竺亿万生民之心!乃为…斩断古尔东进之爪牙!」 「瓦拉纳西若守住!」他目光锐利如剑,「我以《般若正见真经》之平等正法,收达利特、首陀罗之心,动婆罗门统治之根基!让圣城…成为我佛国插在天竺心脏的旗帜!」 「瓦拉纳西若陷落…」他眼中寒光爆射,「我则以佛国雷火,净此污秽!将屠城的罪名…扣在古尔头上!让天竺万民看清,谁才是带来毁灭的恶魔,谁…才是唯一的救世主!」 他猛地转身,一连串命令如同惊雷炸响,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段寿辉!」 「末将在!」 「率‘飞龙卫’本部,携全部十二门‘雷霆炮’、‘飞天佛影’及火油弹,全速沿恒河而上!于瓦拉纳西城南三里外布设炮阵!待我号令,给我…轰碎古尔攻城部队的脊梁!尤其是优素福那条疯狗和他的铁骑!我要看到他们…在佛怒雷火中化为齑粉!」 「杨义贞!」 「属下在!」黑袍身影如同鬼魅浮现。 「达利特青壮训练营,即刻进入最高战备!灌输‘杀婆罗门压迫者即超度,杀天方入侵者即护法’之信念!给我把这把复仇之火…烧到最旺!一旦城破巷战…我要看到他们成为撕裂古尔和残余婆罗门势力的…最疯狂利刃!」 「慧空!」 「弟子在!」书记官肃立。 「持本座密令,联系迦摩缕波密教‘黑蛇’!我要他们在今夜…彻底切断古尔从德里方向来的最后一条粮道!焚其粮草!散播‘伊兹丁欲用拉杰普特人尸体喂马’的流言!我要古尔军…未战先乱!」 「弥迦尊者!」 「贫僧在。」弥迦悉提合十。 「你携《般若正见真经》,随帕拉先锋船队,设法潜入瓦拉纳西!在尸山血海之中,在绝望的达利特和首陀罗面前…宣讲我佛国平等正法!告诉他们…唯有追随佛国,才能斩断枷锁,获得新生与尊严!我要你…在古尔的屠刀下,为我佛国…收割最虔诚的民心与兵源!」 「达摩达萨元帅!」 「末将听令!」帕拉元帅精神一振。 「集结你所有内河水军战船!随本座旗舰‘大日如来号’…直插古尔军右翼!目标——扎伊德的苏木拉弓骑和他们的补给船队!给我撞碎他们!烧光他们!断了古尔水上的爪牙!」 命令下达,整个佛国联军大营如同精密的战争机器,轰然启动!肃杀之气冲霄而起! 慕容复独立于「大日如来号」高高的舰艏,青衫在带着恒河尸臭和硝烟味的热风中狂舞。他俯瞰着北方那片被血与火映红的夜空,那里是瓦拉纳西,是炼狱,也是他霸业宏图中…至关重要的下一块拼图! 他缓缓抬起手,五指张开,仿佛要将那座燃烧的圣城…连同城下那十一万古尔铁骑…一同…攥入掌心! 「伊兹丁…你的‘震天雷’,不过萤火之光…」 「婆罗门…你的‘种姓锁’,终成崩碎之链…」 「今日…便让尔等见识…」 「何为…梵天佛国之怒!何为…雷火焚天之威!」 「扬帆!起航!目标——瓦拉纳西!佛国…亮剑!」 第1094章 一〇九二章 佛国亮剑 瓦拉纳西恒河圣城连续八日的血战,已将千年古城的红砂石城墙彻底染成一种令人作呕的、凝固的暗红色!硝烟、尸臭、烧焦的人肉味混合着酷暑的湿气,形成一层粘稠的死亡瘴气,笼罩在恒河血水上空,连秃鹫都盘旋得有些迟疑。 加兹尼的「血狮」伊兹丁·侯赛因,挟卡纳尔与德里屠城之威,亲率十一万天方教铁骑,如同永不疲倦的战争巨兽,对摇摇欲坠的圣城发动了第八日的总攻!攻势之猛烈,远超以往! 优素福·伊本·菲鲁兹·突鲁什卡挥舞着饮血无数的「血牙」弯刀,咆哮如雷!三万突厥铁骑驱动着如林的云梯和沉重的撞城锤,如同嗜血的蚁群,疯狂啃噬着伤痕累累的东门!每一次撞击,都让城墙发出痛苦的呻吟! 齐亚德·阿尔欣德眼神冷酷如冰!四万步兵组成的死亡潮水涌向城墙,最前方是三千名抱着简陋陶罐(震天雷)的敢死队!连绵不断的爆炸声撕裂空气,火光与浓烟冲天而起,每一次爆炸都带起一片守军的血肉碎块!东城门在连续轰击下,木屑纷飞,巨大的裂缝如同恶魔狞笑的嘴! 卢斯塔姆·帕尔西的两万重甲骑兵,如同移动的钢铁堡垒,与扎伊德·伊本·阿里的五千苏木拉弓骑,死死扼住所有退路与水道!燃烧的火箭如同毒蛇,精准射入城内仅存的粮仓,燃起绝望的黑烟! 城内,伽哈达瓦拉国王戈文德钱德拉的金甲早已被血污覆盖,手中长矛如同死神的镰刀,每一次挥刺都带起一蓬血雨!他嘶吼的声音已经沙哑变形:「为了达摩(正法)!守住圣城!湿婆庇佑!」王后库马拉德维的白袍浸透了血与汗,她如同风暴中的灯塔,指挥着濒临崩溃的防线:「弓手!齐射!瞄准云梯!」「金汁队!泼!烫死这些恶魔!」 城墙下,由低种姓和绝望平民组成的敢死队,被匆匆「赐浴恒河」后,用绳索吊下城墙!他们手持简陋的武器,在狭窄的城墙外沿、陡峭的云梯上,与攀爬而上的古尔士兵进行着最惨烈的肉搏!不断有人惨叫着坠入下方那早已被尸体堵塞、血水粘稠的恒河!尸体堆积如山,在酷暑中加速腐烂,那混合了血腥、硝烟、粪便金汁和尸臭的地狱气息,让城头最坚韧的僧侣都精神恍惚,呕吐不止! 库马拉德维王后趁隙抓住一名僧侣的手臂,指尖冰凉,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援军…我们的援军…在哪里?湿婆啊…难道圣城…今日真要陷落?」 就在优素福·伊本·菲鲁兹·突鲁什卡的疯虎铁骑即将撞碎东门裂缝,齐亚德·阿尔欣德的震天雷敢死队抱着陶罐冲向摇摇欲坠的城门,瓦拉纳西陷落只在呼吸之间时—— 异变陡生!恒河上空,三架绘满璀璨佛光与威严龙树图案的庞然大物——「飞天佛影」(热气球),如同从佛陀净土降临的神祇,无声无息地升到了战场正上方! 旗舰「大日如来号」甲板上,慕容复一袭青衫,猎猎作响。他手持檀香羽扇,目光冰冷地锁定下方炼狱,声音如同九幽寒冰,下达了最终审判: 「时机已到!杨观音保!热气球投弹!给我…炸碎齐亚德的中军!乱其阵脚!」 「段寿辉!雷霆炮齐射!目标——卢斯塔姆的重骑!我要看到钢铁洪流…变成废铁坟场!」 「达摩达萨元帅!飞龙卫!帕拉水军!全军登岸!目标——优素福那条疯狗!给我把他的牙…敲下来!」 「遵命!!!」 热气球吊篮内,杨观音保强忍着下方冲天恶臭带来的眩晕,脸色铁青,眼神却如鹰隼般锐利!他死死盯着下方蚂蚁般涌向城门的古尔震天雷敢死队,狞笑着举起手:「兄弟们!让这些玩鞭炮的土鳖见识见识…什么叫佛爷的怒火!投弹手!目标——中军敢死队!给老子…狠狠砸!」 数十枚黑乎乎、沉甸甸的佛怒手榴弹(采用硝化棉+硝酸甘油标准答案配方)被点燃引信,如同死神的问候,精准地投向下方密集的古尔军阵! 「轰隆!!!轰轰轰轰轰——!!!!!」一连串震耳欲聋、远超「震天雷」百倍的恐怖爆炸!瞬间在齐亚德·阿尔欣德的中军核心炸开!橘红色的火球冲天而起,狂暴的冲击波横扫四方!灼热的气浪和致命的破片如同死神的镰刀,疯狂收割着生命! 古尔士兵怀里的陶罐「震天雷」如同被点燃的鞭炮,在更剧烈的爆炸中被提前引爆,连锁反应下,数百名敢死队员连人带罐被炸得粉身碎骨!血肉横飞! 周围的步兵方阵如同被巨锤砸中的麦田,成片倒下!断臂残肢混合着内脏碎片四处飞溅!哀嚎声瞬间被爆炸的轰鸣淹没! 从未经历过如此恐怖爆炸的穆斯林士兵彻底崩溃了!他们丢下武器,惊恐万状地哭喊着:「火狱!这是火狱之火降临了!」「魔鬼!天上的魔鬼!」中军阵型瞬间大乱! 更让古尔军绝望的是,那三架「飞天佛影」高高悬浮,弓箭射程不及,火箭也够不着!它们如同不可战胜、冷漠俯瞰的神祇,将毁灭的阴影笼罩在每一个古尔士兵心头!连日血战积累的胜利气势,在这一刻被无情的科技碾压…彻底击碎! 段寿辉冷酷的声音响起:「目标!右翼重骑!开炮!」 「轰隆隆隆——!!!」十二门「雷霆炮」发出震天动地的怒吼!沉重的实心铁弹带着凄厉的呼啸,如同陨石天降,狠狠砸进卢斯塔姆·帕尔西引以为傲的重甲骑兵方阵! 「咔嚓!噗嗤!唏律律——!」坚固的盔甲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如同纸糊!战马被砸成肉泥!骑士连人带马被撕碎!钢铁洪流瞬间被砸出十几个血肉模糊的大坑!阵型…崩了! 与此同时,「大日如来号」为首的大理战船狠狠冲滩!三百名身披滇铁轻甲、手持火枪(燧发)和缅钢短刀的「飞龙卫」如同出闸猛虎,在段寿辉亲自带领下,扑向正猛攻东门的优素福·伊本·菲鲁兹·突鲁什卡的铁骑侧翼! 「砰!砰!砰!」火枪齐射!硝烟弥漫!冲在最前面的突厥骑兵如同被无形巨锤击中,纷纷落马! 「杀!」飞龙卫拔出短刀,如同精准的杀戮机器,专砍马腿!战马悲鸣倒地,将背上的骑士重重摔下,随即被乱刀分尸!优素福·伊本·菲鲁兹·突鲁什卡那无坚不摧的铁骑冲锋…被硬生生拦腰斩断!死伤惨重! 瓦拉纳西城头,早已陷入绝望的守军被这惊天逆转惊呆了! 戈文德钱德拉国王手中的长矛顿住,难以置信地看着下方古尔中军被恐怖的爆炸吞噬,看着右翼重骑在炮火中崩解,看着左翼疯虎被一群从未见过的、喷吐火焰和寒光的「天兵」杀得人仰马翻! 「神…神迹!是毗湿奴大神显灵了!」「湿婆!湿婆降下了毁灭之火!」僧侣和士兵们发出劫后余生的狂喜呼喊,纷纷跪倒在地,朝着空中的热气球疯狂叩拜! 唯有智慧的王后库马拉德维,她的目光死死锁定在热气球上那璀璨的佛光与庄严的龙树图案上,瞳孔骤然收缩,一个难以置信却又无比清晰的念头闪过脑海:「不…不是我们的神…是…是佛国!是释迦牟尼的佛军…来救我们了!」她的声音带着震撼与一丝…复杂的敬畏。 「天兵助我!随我杀出去!」戈文德钱德拉被这狂喜和援军的「神威」彻底点燃,爆发出最后的勇力!他亲自率领城中最后的敢死队,从摇摇欲坠的东门杀出!与城外的「飞龙卫」形成夹击之势! 卢斯塔姆·帕尔西的重骑残部被从天而降的炮火和后方城头倾泻而下的箭雨、「金汁」夹击,彻底崩溃!扎伊德·伊本·阿里的苏木拉弓骑试图用火箭反击战船,却被热气球上精准投下的火油瓶烧成了火人,惨嚎着坠入恒河! 兵败如山倒!伊兹丁·侯赛因站在点将台上,猩红披风无风自动,他目眦欲裂,英俊的脸庞因极致的愤怒和难以置信而扭曲!他精心策划的总攻,他十一万百战铁骑的兵锋,竟然…竟然被区区不到两万人的「异教徒」军队,用这从未见过的「天神之火」…硬生生打断了脊梁! 「稳住!给我稳住!齐亚德!优素福!反击!反击啊!」他怒吼着,声音却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然而,中军被炸懵,左翼被砍残,右翼被轰散,士气已然崩盘!败局…已定! 「撤!向根瑙杰城撤退!」伊兹丁从牙缝里挤出命令,心如刀绞。十一万大军,竟在瓦拉纳西城下,在即将破城的最后一刻,被一股「神兵」打得仓皇北顾,丢弃了唾手可得的半壁伽哈达瓦拉领土! 硝烟尚未散尽,恒河上漂浮的尸体和那地狱般的恶臭依旧。但瓦拉纳西城头,那湿婆的林伽旗旁,一面崭新的、绘有龙树与佛光图案的佛国战旗,已迎着腥风猎猎飘扬! 城外佛国联军营帐,气氛肃杀中带着胜利的余威。 慕容复端坐主位,青衫依旧,羽扇轻摇,仿佛刚刚只是指挥了一场微不足道的演习。对面,是惊魂未定却强作镇定的伽哈达瓦拉国王戈文德钱德拉,以及目光复杂、隐含敬畏的王后库马拉德维。 库马拉德维王后深深合十,姿态放得很低:「慕容国师…雷火神威,如同佛陀降下忿怒明王相,救圣城于倾覆之际!伽哈达瓦拉…愿与梵天佛国缔结神圣盟约,共抗天方邪魔,护持天竺正法!」她知道,这盟约的代价,绝不会小。 慕容复淡然一笑,笑容温润,眼底却是一片冰寒:「王后言重了。圣城瓦拉纳西安然无恙,此乃佛陀庇佑,亦是伽哈达瓦拉军民用命之功。佛国联盟,经此一战,当固若金汤。」(潜台词:妳们没得选了,以后得听我的。) 趁你病,要你命!殖民机器启动!就在伊兹丁·侯赛因溃退,伽哈达瓦拉东部统治陷入真空,人心惶惶之际,慕容复的殖民獠牙已悄然张开! 弥迦悉提与慧空,这两位佛国最擅长「心灵捕手」的高僧,带着大批抄录的《般若正见真经》和装满粮食的马车,深入北方邦东部饱受战火蹂躏、种姓压迫深重的村落。 他们的宣讲直指人心:「佛陀曰:众生平等!无分婆罗门、刹帝利、吠舍、首陀罗、达利特!今生苦难,非前世业报!乃是压迫者的枷锁!加入佛国,信奉《般若正见真经》,持‘护法’之刃,斩断枷锁!杀压迫者,即为超度其罪孽,助其解脱!亦为自身积累功德,今生可得解脱与尊严!」 这充满煽动性、颠覆千年种姓观念的「新佛」教义,如同在干柴上投下烈火!世代被踩在泥泞里的达利特和首陀罗,眼中第一次燃起了名为「希望」和「复仇」的火焰! 「我们要加入佛国!」 「杀婆罗门老爷!就是超度!」 「跟着佛爷!有饭吃!有尊严!」 简陋的「护法炮灰团」训练营在瓦拉纳西城外迅速建立起来!这些被仇恨和「解脱」许诺点燃的青壮,手持发放的缅钢短刀,在杨义贞冷酷的指导下,疯狂训练着最致命的巷战搏杀技巧!他们将成为慕容复殖民天竺、清扫婆罗门残余、对抗未来反扑最廉价也最狂热的…人形兵器! 弥迦悉提看着训练营中弥漫的戾气,忧心忡忡地找到慕容复:「国师…此等教义,虽能聚人,然杀心过炽,恐如野火燎原,将来难以收拾啊!圣城民心,当以慈悲…」 慕容复羽扇轻摇,打断他,声音带着掌控一切的冷酷与野心:「尊者,你着相了。达利特之怒,是我斩碎婆罗门千年枷锁最锋利的刀刃!天竺的人力、稻米、财富…将为我佛国铸就无上根基!更是未来挥师北上,吞蜀灭宋,向那方梦华讨还血债的基石!天方军未灭,婆罗门根基未除,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刃!雷火破敌躯,此刃…诛其心,断其根!」 夜幕再次笼罩瓦拉纳西。圣城的佛塔在长明灯映照下,仿佛镀上了一层金色的佛国荣光。三架「飞天佛影」悬浮在夜空中,如同三只巨大的佛眼,冷漠地俯瞰着下方依旧漂浮着尸骸的恒河,以及那座刚刚被「拯救」却已悄然易帜的圣城。 杨观音保一边擦拭着心爱的火枪,一边对着恒河方向狠狠啐了一口:「呸!这鬼地方,死的人比老子这辈子见过的稻米都多!臭气熏天!国师爷到底图啥?真要在这粪堆上建殖民地?」他满脸的嫌弃和不理解。 段寿辉正一丝不苟地检查着「雷霆炮」的炮膛,闻言头也不抬,声音低沉如铁:「国师之志,岂在区区天竺?此地人力、粮秣、铁矿,皆是为…闪击成都,剑指金陵所备!瓦拉纳西,不过跳板耳。」他眼中闪过一丝对中原故土的深沉渴望。 南荒丐帮的加密密报,如同阴影中的毒蛇,悄然送至慕容复案头:败军之狮伊兹丁·侯赛因退至根瑙杰城,虽遭重创,但凶性未减!正疯狂收拢溃兵,压榨当地资源,眼神怨毒如受伤的孤狼,反扑…只在旦夕!东恒伽残部、朱罗流亡王族、塞纳余孽…这些被打断脊梁的丧家之犬,竟暗中勾结!密使频繁往来,目标直指佛国海上命脉——安达曼群岛!一场针对补给线的恶毒反扑正在酝酿! 慕容复独立在刚刚插上佛国旗帜的瓦拉纳西城头,青衫在带着血腥与尸臭的夜风中狂舞。他俯瞰着脚下那条流淌着无尽死亡与苦难的恒河,嘴角却勾起一抹冷酷到极致、又睥睨天下的弧度。 「伊兹丁…你的震天雷,不过屠夫之斧…」 「婆罗门…你的种姓锁,终成崩碎之链…」 「今日…我以佛国雷火…破尔等兵锋!」 「以平等之刃…诛尔等根基!」 「这天竺的亿万生民,无尽沃土…」 「都将化为我慕容复…问鼎中原,血洗方梦华的…通天阶梯!」 恒河的血水依旧在流淌,圣城的灯火下,新的风暴已在黑暗中汇聚。佛国的战旗,在尸骸与硝烟之上,猎猎作响! 第1095章 一〇九三章 德里孟买 恒河平原的燥热季风卷起根瑙杰城外的漫天黄沙,扑打在伊兹丁·侯赛因刚毅如岩石的脸庞上。他猩红的披风在风中狂舞,如同负伤雄狮染血的鬃毛。瓦拉纳西城下那场耻辱的失败——被「飞天佛影」投下的神罚之火和雷霆炮轰得十一万铁骑崩散的噩梦——依旧灼烧着他的灵魂。不甘与怒火在他冰蓝色的眼眸深处熊熊燃烧! 「佛国的妖僧…慕容复…」伊兹丁·侯赛因的指节捏得发白,声音低沉如受伤野兽的嘶吼,「此仇…必以血偿!」 他并未被击垮!以铁血手腕整肃溃军,当众处决上百名动摇军心的逃兵!血腥的震慑让残存的士兵噤若寒蝉。同时,他像最贪婪的秃鹫,疯狂搜刮根瑙杰周边村落,强征青壮入伍,压榨当地婆罗门和刹帝利地主的财富粮秣,硬生生在废墟上重新拉起了五万人的精锐防线!优素福·伊本·菲鲁兹·突鲁什卡的疯虎铁骑舔舐着伤口,齐亚德·阿尔欣德督造着更多粗劣却致命的「震天雷」,卢斯塔姆·帕尔西的重甲骑兵在沙尘中操练,扎伊德·伊本·阿里的苏木拉弓骑如同幽灵般游弋在平原,监视着佛国的一举一动。 根瑙杰防线初固,但伊兹丁·侯赛因的目光已投向更远方。瓦拉纳西的惨败,赤裸裸地暴露了古尔火器在佛国「神兵」面前的原始与落后!他需要一个更强大、更稳固的战略支点!一个能辐射整个北印度,远离佛国锋芒,又能汲取无尽资源与人力的心脏! 他的目光,锁定了德里! 当伊兹丁·侯赛因率领着三万杀气腾腾的精锐,押送着象征乔汉王朝覆灭的黄金王冠,再次踏入德里时,这座曾经抵抗过他的古城,已彻底臣服在古尔山鹰战旗的阴影之下。托马拉王宫的废墟被清理,取而代之的是更高耸、悬挂着狰狞山鹰旗帜的城楼! 伊兹丁·侯赛因踏上德里城头,猩红披风在恒河平原吹来的风中烈烈招展。脚下,是匍匐在地、瑟瑟发抖的德里百姓,是低头顺目的部落首领和加兹尼旧臣。他拔出腰间象征着征服与权力的弯刀,刀锋划破长空,发出刺耳的锐鸣! 「从今日起!」他的声音如同雷霆,炸响在德里上空,带着不容置疑的威权,「古尔马利克国,已成为历史!此地,恒河沃土之上,真主眷顾之地,将诞生一个崭新的国度——德里苏丹国!」 「此城——德里!即为我天方教雄视东方的永恒之都!恒河所及,皆为苏丹之土!真主至大!」 德里苏丹王宫(原托马拉王宫改造),新铸的黄金狮座散发着冰冷的光泽。伊兹丁·侯赛因端坐其上,突厥悍将与粟特谋臣环立,气氛肃杀。 「背刺巴赫拉姆·沙的污名…如同跗骨之蛆。」伊兹丁·侯赛因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回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阴冷,「瓦拉纳西的失利,更让那些墙头草蠢蠢欲动…我们需要…哈里发的金印!」 他亲自口述,命文书官以最华丽的辞藻,最谦卑的姿态,起草一封上呈新任哈里发伊玛德丁·赞吉的金书檄文:「尊贵的信仰灯塔,穆民的领袖,伊玛德丁·赞吉哈里发陛下: 您忠诚的仆人,伊兹丁·侯赛因,于东方浴血奋战,秉承真主之荣光!自卡特万血火中崛起,吾已吞并加兹尼,横扫卡尔纳尔,踏平德里,将古尔之鹰旗插遍西北印度!今,于恒河心脏德里,建立德里苏丹国,欲为天方正道筑起东方最坚固的堡垒! 然!东方突现大敌——佛国妖军!其首领慕容复,携明国邪术所铸‘雷火神兵’(飞天妖影、雷霆妖炮、喷火妖枪),凶焰滔天!瓦拉纳西圣战,吾十一万忠勇将士,浴血奋战,终因邪器犀利,憾未竟全功…(此处详述佛国火器之恐怖,远超古尔震天雷) 恳请至高无上的哈里发陛下: 一、赐封‘德里苏丹国’正名,以哈里发无上权威,涤荡旧日阴霾,稳固苏丹国根基! 二、速遣天兵援军!共抗佛国异端,护我东方正道!德里苏丹国愿为先锋,恒河沃土与亿万异教徒(低种姓)之人头税,皆可为圣战之资! 附上:缴获之托马拉金冠(象征德里征服)、乔汉染血战矛(象征北印霸权)、震天雷样本(证我军勇武,亦显敌之可怖)。」 檄文与贡品由最精锐的快马使节,星夜兼程送往阿勒颇。伊兹丁·侯赛因深知,唯有哈里发的金口玉言和实实在在的援军,才能洗刷他的污名,让德里苏丹国真正立于不败之地! 巴格达,金柱宫。松脂火盆跳跃的光芒,映照着新任哈里发伊玛德丁·赞吉深邃而疲惫的面容。巨大的「世界舆图」铺在案上,恒河平原的位置被朱砂重重圈出,瓦拉纳西的血战与德里的建都,如同两颗新落下的、充满变数的棋子。 卡特万惨败的阴影,西辽耶律大石那撕裂战象的恐怖「炸壶」,花剌子模那刺眼的「叛教摩尼,尊西辽为宗」的奏报…这一切都像巨石压在他的心头。伊斯兰世界在内亚的文化霸权,正在动摇! 他手中,摩挲着一本来自遥远东方的奇书——《化学·七年级上册》,眉头紧锁:「西辽之火器…佛国之妖术…根源皆在明国!吾之火绳枪、骆驼炮…与之相比,如同孩童玩具!」科技代差的焦虑,如同毒蛇噬咬。 此时,伊兹丁·侯赛因的金书檄文送到了。 伊玛德丁·赞吉仔细阅读,目光在「佛国雷火神兵」、「飞天妖影」、「控制恒河上游」、「五百万低种姓异教徒人头税」等字眼上反复流连。 首席法官纳赛尔·本·卢什德抚须进言:「陛下,伊兹丁背刺加兹尼,确为不义,然…其能于卡特万新败之际,闪电般席卷北印度,攻占德里,开疆拓土之功,实乃真主眷顾之证!此人…可用!」 富甲地中海的泉州回民商贾巨头哈三·林,眼中闪烁着金币的光芒,补充道:「陛下明鉴!印度之地,实乃天方乐土!其诸邦内斗不休,军备废弛。更妙者,其低种姓贱民(达利特、首陀罗),世代被婆罗门踩在泥里,视征服者为‘新刹帝利’,驯服如羔羊!依神圣沙里亚法,可征丰厚人头税!其土地之肥沃,物产之丰饶,远胜贫瘠的西方十字军巢穴,更无明国那等庞然巨物盘踞!此乃…真主赐予陛下的应许之地啊!」 赞吉王的目光在地图上逡巡,最终停留在印度西海岸。西方的十字军?宗教疯子,骨头太硬!东方的明国?商船如云,火器如林,深不可测!唯有这印度…分裂,孱弱,顺民遍地,财富流淌… 「伊兹丁…虽是一匹有反骨的狼,却也是撕开印度大门的利爪!」赞吉王眼中精光一闪,已然有了决断。然而,佛国那恐怖的「飞天佛影」和「雷霆炮」,依旧让他忌惮。他立刻召来精通情报的萨法丁大王子和译书所学者。 情报很快汇总:佛国联军首领确为大理慕容复,非明国直属,但其火器威力,远超叙利亚现有装备!必须谨慎! 「既要利用伊兹丁这头狼开疆拓土,也要防着佛国那头虎坐大…」赞吉王沉吟片刻,目光投向殿下一名英武的库尔德年轻将领——萨拉丁·阿尤比。 此人不仅勇冠三军,更难得的是精通波斯语、乌尔都语,熟知印度风俗,智勇双全,是执行复杂任务的绝佳人选。 「萨拉丁!」 「末将在!」萨拉丁·阿尤比单膝跪地,声音沉稳有力。 「命你率三万精锐火杖兵,携一千骆驼炮骑兵,扬帆南下!目标——印度西海岸,孟买七岛!」赞吉王的手指重重戳在地图上的西海岸,「以此为楔子,探明佛国虚实!若其力弱,则助德里苏丹,荡平瓦拉纳西!若其势大…则扎根西岸,广征人头税,建清真寺,将西海岸…变成我天方教永不沉没的战舰!」 他顿了顿,补充关键指令:「秘密联络信德苏木拉王朝,许以重利,共谋…肢解西遮娄其王国!」 孟买七岛,碧海蓝天,椰林树影。这本该是繁华的商贸乐土,此刻却笼罩在西遮娄其王国衰败的阴影下。东遮娄其分裂并与宿敌朱罗联姻,让这个曾经强大的王朝元气大伤,内部婆罗门与刹帝利争权夺利,军队士气涣散。漫长的海岸线,如同敞开的门户。 萨拉丁·阿尤比的庞大舰队,如同来自地狱的幽灵船队,在夜幕掩护下,悄无声息地逼近了防御松懈的孟买七岛。 信德苏木拉王朝的密使卡西姆·伊本·优素福早已将岛上的虚实摸得一清二楚:「将军!守军不足五千!战象十头!木栅老旧!主力远在南境德干高原!西遮娄其…已是空壳!」萨拉丁·阿尤比嘴角勾起冷冽的弧度。 岛上的守将拉吉辛哈,一个沉迷享乐的刹帝利贵族,直到萨拉丁·阿尤比的舰队堵住了港口,才仓皇组织起防御。他倚仗着十头披挂华丽却未经战阵的战象和脆弱的木栅栏,妄图据守。 「愚蠢!」萨拉丁立于旗舰船头,看着岛上混乱的守军,眼中满是轻蔑。 「火杖队!三轮齐射!目标——战象!」萨拉丁·阿尤比令旗一挥! 「砰砰砰砰——!!!」密如爆豆的枪声瞬间撕裂了海岛的宁静!硝烟弥漫!铅弹如同死亡的蜂群,狠狠撞进战象厚实的皮肤! 「嗷呜——!!!」从未经历过如此恐怖声响和剧痛的战象瞬间发狂!它们扬起长鼻悲鸣,疯狂地原地打转、冲撞!背上的象轿被甩飞,驭象奴惨叫着坠落,随即被发狂的巨象踩成肉泥!西遮娄其的阵线…瞬间被自己的战象冲得七零八落! 「骆驼炮!目标——木栅!轰平它!」萨拉丁再次下令。 「轰!轰!轰!」骆驼背负的轻型火炮发出怒吼!实心铁弹呼啸而出! 「咔嚓!轰隆!」本就脆弱的木栅栏如同玩具般被撕碎、轰塌!露出后面守军惊恐万状的脸! 「库尔德的勇士们!」萨拉丁·阿尤比拔出弯刀,刀锋直指岛上混乱的核心,「随我…碾碎他们!为了哈里发!为了真主!」 「安拉胡阿克巴!!!」狂热的战吼响彻云霄!萨拉丁·阿尤比一马当先,率领着如狼似虎的库尔德骑兵,如同黑色的死亡浪潮,狠狠拍上滩头,冲过破碎的木栅,杀入惊慌失措的守军之中! 弯刀如雪,血光冲天!库尔德骑兵精湛的马术和悍不畏死的冲锋,瞬间将西遮娄其残存的抵抗意志彻底粉碎!守将拉吉辛哈妄图在岛心的婆罗门祭坛前组织最后抵抗,被萨拉丁·阿尤比亲自追上,一刀斩下头颅!喷溅的鲜血,染红了古老的神像! 萨拉丁·阿尤比站在染血的祭坛上,俯瞰着硝烟渐散的岛屿和碧蓝的阿拉伯海,立刻下令:建立坚固的「雷火营」堡垒,架设火绳枪与骆驼炮! 派遣最精锐的探子,伪装成商旅,火速东进!目标——瓦拉纳西!刺探佛国「飞天佛影」、「雷霆炮」、「双抬火枪」详情,以及慕容复如何利用「众生平等」蛊惑低种姓!务必查清其与明国的真实关联! 向哈里发发出第一份捷报与评估:「佛国火器确强于西辽,热气球、手榴弹疑为明国新术。然其补给线漫长,士气受后勤制约。印度低种姓…确如羔羊!请速准我开征人头税,广建清真寺,扎根西海岸,断佛国财源,削其根基!」 巴格达,金柱宫。伊玛德丁·赞吉接到萨拉丁·阿尤比的捷报与密信,眼中爆发出炽热的光芒! 「好!萨拉丁不负所托!孟买七岛,这颗镶嵌在西海岸的明珠,已入我手!」他猛地起身,走到巨大的舆图前,「印度沃土…果然是真主赐予的乐园!萨拉丁既已站稳脚跟,伊兹丁这颗钉子…也该给他正名了!」 他当即颁布金书檄文,以哈里发无上权威昭告天下:「奉至仁至慈真主之名!今册封伊兹丁·侯赛因为德里苏丹,赐尊号‘东方护教之王’!望其谨守正道,护持伊斯兰于东方疆土!特遣萨拉丁所部为援,另赠火绳枪2000支,骆驼炮50门,助其稳固疆域,共抗佛国异端!」 同时,给萨拉丁·阿尤比的密令更加阴狠:「萨拉丁吾将:若证实佛国火器确系明国嫡传,务必避免正面决战!依托孟买据点,全力绞杀其西海岸商路,断其财源!以人头税与宗教宽容(对比婆罗门压迫)分化低种姓,釜底抽薪!待其疲弱,再联伊兹丁,两路夹击,平灭瓦拉纳西!若其非明国嫡系…则放手施为,为吾天方教…吞下整个西海岸!」 赞吉王的目光又投向北方,那里是叛教的花剌子模和如芒在背的西辽。 「萨法丁吾儿!」他唤来最器重的大王子,「‘少年学宫’之火兵操练,再加速!译书所倾尽全力,破解那本《理化图解册》,仿制佛国之‘手榴弹’!另…遣‘夜枭’死士潜入花剌子模,查明阿即思叛教详情及西辽火器虚实!卡特万之耻…终有一日,要那耶律大石…百倍偿还!」 他独立于底格里斯河畔的宫阙之巅,遥望东方那片被血与火浸染的大陆,野心如同熊熊燃烧的火焰:「佛国…若只是明国放出的恶犬…那印度,终将成为我天方教的牧场!待萨拉丁与伊兹丁扫平恒河,待我叙利亚新军铸成…」 「朕将亲提十万天兵,携真主之怒与复仇之火…踏平印度!让‘安拉胡阿克巴’之声…响彻佛陀诞生之地!」 新的风暴,已在印度洋的海风与恒河的硝烟中,悄然汇聚。德里城头的山鹰旗与孟买堡垒的星月旗,隔空遥望,共同指向了东方那座佛光笼罩的圣城——瓦拉纳西。而瓦拉纳西城头,那面绘着龙树与佛光的旗帜,也在无声地…积蓄着雷火! 第1096章 一〇九四章 花剌子模 卡特万之战半年后,花剌子模的土地上,烈日炙烤着梅尔夫的黄沙,乌尔根奇的阿姆河水波不兴,尼沙布尔街头的喧嚣却掩盖不住一股暗流涌动的紧张。耶律大石的「焚经之宴」迫使花剌子模沙阿阿拉乌丁·阿即思公开改宗摩尼教,宣布复兴波斯萨珊王朝的圣火传统,试图以光明之教重塑波斯文化。然而,这场宗教与文化的剧变,在花剌子模的土地上激起了涟漪,引发了社会分裂、部族冲突与外部敌意。 梅尔夫,这座丝路上的千年明珠,如今却在烈日与烟尘中痛苦地扭曲着。曾经高耸入云、呼唤信徒的清真寺宣礼塔,已被粗暴地推倒,断壁残垣如同被折断的信仰脊梁。取而代之的,是一座突兀而诡异的摩尼教圣火坛! 青铜铸造的巨大圣火鼎高悬于坛心,不分昼夜地燃烧着。那火焰…竟是妖异的蓝紫色!在夜晚,它如同从地狱深渊偷来的鬼火,幽幽地舔舐着夜空,将整个城市笼罩在一片不祥的光晕之中。火坛基座上,波斯工匠们奉命雕刻着阿契美尼德王朝的古老图腾——凶戾的狮鹫、威严的双翼太阳、跳动的祆教火焰…这些冰冷的石雕,正粗暴地覆盖、抹杀着曾经遍布的阿拉伯几何花纹,试图用凿子和锤子,「唤醒」一个早已死去的萨珊幽灵。 花剌子模的沙阿,如今已按古波斯风格改名为「阿尔达希尔·胡拉姆」的阿拉乌丁·阿即思,身着仿制的萨珊紫金王袍,站在火坛前,眼神狂热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强令贵族与将军们抛弃祖辈相传的穆斯林名字,换上诸如「达塔梅斯」、「米特拉达梯」、「巴赫拉姆」这类拗口的古波斯名号。市场里,商人们被迫在摊位上悬挂摩尼教的「光明无边」旗帜,街头游荡的波斯诗人们,声嘶力竭地吟唱着残缺不全的《阿维斯塔》篇章,赞颂着光明之神阿胡拉·马兹达。 然而!在那些华丽口号与强制仪式的背后,是压抑到极点的民怨!普通市民在阴暗的巷角、紧闭的门窗后窃窃私语,用最恶毒的低语诅咒着这些「新波斯人」为「焚经的叛徒」! 清真寺虽毁,信仰未灭!虔诚的逊尼派伊玛目们转入地下,在最隐蔽的密室中组织着秘密的礼拜。泛黄、甚至染血的《古兰经》抄本被小心翼翼地珍藏、传递。夜深人静时,压抑而悲怆的诵经声,如同地底的暗流,在梅尔夫城中无声地流淌、汇聚。 矛盾终于在一次集市冲突中爆发!一名急于表忠心的摩尼祭司,当众举起一本搜缴来的《古兰经》,狞笑着就要投入圣火坛旁的焚书堆!「不!」一声凄厉的怒吼从人群中炸响!愤怒的市民,大多是逊尼派信徒和受压迫的突厥商贩,再也无法忍受!石块如同雨点般砸向那名祭司! 「啊!」祭司惨叫着倒地,头破血流。场面瞬间失控! 「杀了这些异端!」「保卫真主的经典!」狂热的呼喊与混乱的扭打席卷集市! 阿拉乌丁·阿即思闻讯暴怒!「镇压!给我杀!」冰冷的命令下达。三名组织地下礼拜、德高望重的老伊玛目被拖出来,未经审判便被当众绞死!他们的尸体,被高高悬挂在梅尔夫古老的城门之上,随风摇晃,如同三面血淋淋的警告旗帜! 效果?恐惧暂时压制了声音,但仇恨…却如同梅尔夫城下流淌的暗河,变得更加汹涌、更加深沉!那三具悬挂的尸体,非但没有震慑住反抗者,反而成了点燃更大怒火的火种!整个城市,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山雨欲来的死寂。 乌尔根奇,花剌子模的政治心脏。王宫之内,表面上一派「萨珊复兴」的「盛景」。披着崭新紫金披风的波斯贵族们,手捧装饰华丽的摩尼经书,在阿拉乌丁面前高声宣誓效忠光明之神,赞美着伟大的「阿尔达希尔沙阿」。他们眼中闪烁着对权力和「复兴波斯荣光」的渴望。 然而!宫墙之外,暗流汹涌,部族分裂! 来自呼罗珊和锡斯坦的新晋波斯贵族们,狂热地拥抱这场剧变。摩尼教和萨珊符号是他们攀爬权力阶梯的敲门砖,他们渴望借此彻底取代旧有的突厥-阿拉伯权贵体系。 而世代居住于此的突厥、土库曼部族首领们,则个个面沉如水。摩尼教那些颠覆性的教义(尤其是对饮食、丧葬的禁忌改变)让他们无所适从,更让他们恐惧的是西辽那如芒在背的军事存在!表面恭顺下,是暗中的串联。密使携带的求援信,正悄悄送往巴格达的哈里发宫廷,以及…赞吉王朝的「圣战之矛」——穆萨·伊本·瓦尔丹鲁兹的驻地! 乌尔根奇的集市,成了宗教冲突的角斗场。摩尼祭司与逊尼派法官的公开辩论,几乎每日上演。一次,一名年轻气盛的摩尼祭司在辩论中,竟公然宣称伊斯兰教是「阿拉伯沙漠蛮子套在波斯高贵头颅上的枷锁」! 「吼!」如同点燃了火药桶!围观的大批突厥商人瞬间暴怒! 「宰了这亵渎真主的异端!」「安拉胡阿克巴!」石块、木棍、甚至弯刀出鞘!一场针对摩尼祭司的暴动瞬间爆发!集市陷入血与火的混乱! 阿拉乌丁·阿即思不得不亲自率领王宫卫队赶来镇压。他骑在战马上,看着混乱的街道,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杀!所有暴动者,格杀勿论!」卫队的弯刀冷酷地挥下,十几名突厥暴动者血溅当场!街道被染红。 代价?一位名叫「乌古斯·伊本·塔赫尔」的突厥裔高级将领,全程冷眼旁观了这场屠杀。当宫廷官员拿着新的「米特拉」名字要求他签署效忠时,他看都没看,直接将文书撕得粉碎!「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乌古斯就是乌古斯!」他转身回到军营,蘸着自己的鲜血,在一小块羊皮上写下求援密信,系在信鸽腿上,放飞向亚兹德的方向——目标:穆萨·伊本·瓦尔丹鲁兹,请求圣战!清洗异端! 尼沙布尔,波斯文化的摇篮,此刻却成了宗教清洗最激进的前线。昔日书声琅琅、探讨哲学与诗歌的著名书院,被粗暴地改建为摩尼教经院。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墨香,而是焚香和某种…狂热的气息。学者们被迫放下《古兰经》注释,转而复刻着残缺的《阿维斯塔》和歌颂古代帝王的《列王纪》,试图用笔和纸,「重塑」一个虚幻的波斯身份。 然而,知识分子的脊梁并未完全折断!夜幕降临,经院的灯火熄灭后,另一些灯火却在最隐秘的角落亮起。逊尼派学者和年轻的学生们,借着微弱的油灯,用颤抖的手,一字一句地抄写着被严禁的《古兰经》!每一笔,都如同刻在心头!这些染着墨迹和泪痕的珍贵抄本,被伪装成货物,通过忠诚的商队,秘密送往巴格达、送往亚兹德…那是信仰的火种,是反抗的希望! 血腥的反噬很快到来。一名在街头布道、趾高气扬的摩尼祭司,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一名蒙面刺客用淬毒的匕首割开了喉咙!刺客在卫兵扑上来之前,高举染血的匕首,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吼:「真主至大!」随即自刎身亡!这起震动全城的刺杀案,如同在滚油中泼入冷水! 阿拉乌丁·阿即思暴跳如雷!「查!给我掘地三尺也要把同党揪出来!」尼沙布尔沉重的城门轰然关闭!全城戒严!军队和摩尼教卫队如狼似虎地冲入民宅,搜捕逊尼派领袖。一时间,人人自危,冤狱四起。商铺关门,商路断绝,这座以学术和商贸闻名的城市,彻底陷入了死寂与萧条。 为了安抚(或者说麻痹)民心,阿拉乌丁·阿即思咬着牙宣布减免部分税收,并倾尽财力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光明节」。华丽的波斯地毯铺满广场,戴着萨珊风格面具的乐师演奏着古老的旋律,诗人们吟唱着对光明之神的颂歌…试图营造一种虚幻的「复兴」景象。 讽刺!一支路过的、由突厥人组成的庞大商队,冷冷地拒绝了入城参加庆典的邀请。更让阿拉乌丁·阿即思颜面扫地的是,他们竟在城外,当着守军的面,将几本摩尼教经书投入篝火,付之一炬!火焰升腾,如同最直接的挑衅! 「杀了这些渎神者!」守军将领怒不可遏,未经请示便率军冲出! 一场惨烈的城外冲突爆发!商队的护卫虽然勇猛,但难敌正规军。数十名突厥商人及其护卫倒在血泊之中,商货被劫掠一空。 结果?尼沙布尔城内的波斯居民与突厥居民之间,那本就深刻的裂痕,经此一役,彻底变成了无法逾越的、染血的鸿沟!城市上空,除了圣火坛的蓝紫妖焰,更弥漫着化不开的血腥与仇恨! 花剌子模的「叛教」,如同在伊斯兰世界的后院点燃了一座巨大的烽火台!四面八方的敌意与杀机,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汹涌而来! 西面赞吉王朝的「圣战之矛」——伊玛德丁·赞吉哈里发,在摩苏尔城下集结起庞大的突厥-阿拉伯联军!战马嘶鸣,刀枪如林!他自封「圣战之矛」,公开斥责阿拉乌丁·阿即思为「火魔的走狗」!檄文飞传四方,号召所有波斯的穆斯林「揭竿而起,诛杀异端,光复圣地」!来自亚兹德的总督,宗教狂热分子穆萨·伊本·瓦尔丹鲁兹,早已与赞吉王结盟。他派出的密探如同毒蛇,已潜入花剌子模各大城市,用金币和宗教狂热煽动着逊尼派,策划着一场场致命的暴动! 南面德里苏丹的复仇之牙——刚刚吞并加兹尼,在阿富汗高原和德里崛起的「血狮」伊兹丁·侯赛因,将花剌子模的叛教视为对其侧翼的巨大威胁,更是攫取丝路财富的天赐良机!他在赫拉特城集结起庞大的战象军团和精锐弓骑,磨刀霍霍,剑指北方重镇梅尔夫!古尔的宗教领袖们发布了最严厉的「法特瓦」,宣布花剌子模的摩尼教徒为「人人得而诛之的叛徒」,激励着古尔勇士的斗志! 巴格达的宗教法庭,在赞吉王的施压下,通过了冷酷的「火刑四律」,正式授权亚兹德总督和德里苏丹对花剌子模实施「圣战制裁」!花剌子模通往西方的商路被彻底切断!赖以生存的丝路贸易瞬间枯竭!经济命脉…被无情地扼住了喉咙! 国库在卡特万之战的消耗、庞大的圣火坛与宫殿重建工程、以及西辽的「保护费」三重压榨下,早已空空如也!沉重的赋税压得百姓喘不过气,民怨沸腾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绝望的阿拉乌丁·阿即思,只能再次向宗主国西辽的耶律大石…摇尾乞怜! 撒马尔罕,西辽监控南线的前哨。耶律撒八与回鹘可汗毕勒哥坐镇于此,目光冰冷地注视着花剌子模的一举一动。阿拉乌丁·阿即思的求援信使卑微地匍匐在他们脚下。 「震天雷?飞火枪?」耶律撒八嘴角勾起一丝冷酷的弧度,「可以。但…代价呢?」 西辽的「援助」如同带着倒钩的毒饵:李承志率领的汉人火器工匠团队抵达梅尔夫,开始督造威力更大的「震天雷」和更精良的「飞火枪」。但这些武器,与其说是保护花剌子模,不如说是加固西辽控制的锁链。 威尼斯商人马尔科·波罗里奥,依旧在孜孜不倦地绘制着从梅尔夫通往里海的地图,幻想着通过克里木半岛的新港口,绕过金国和伊斯兰世界的封锁,联结明国商船。但这计划…远水解不了近渴。 最沉重的枷锁是耶律大石狮子大开口!要求花剌子模每月上缴阿姆河南岸的全部税收!并勒令阿拉乌丁·阿即思将其最器重的长子——伊尔·阿尔斯朗,作为人质送往虎思斡耳朵! 毕勒哥麾下的摩尼教祭司团,如同无处不在的幽灵,频繁巡查花剌子模各大城市。他们监督着火坛的建设是否「虔诚」,宗教推行是否「彻底」,稍有差池,便是严厉的斥责甚至威胁。他们的任务,就是确保花剌子模与伊斯兰世界…彻底、永久地决裂! 高压之下,表面服从,暗流…却更加汹涌!波斯贵族们对西辽的盘剥和颐指气使深感屈辱,私下议论着阿拉乌丁·阿即思是「卖国求荣的懦夫」,甚至开始秘密串联,物色新的、更「强硬」的沙阿人选… 半年时光,花剌子模已彻底变天:梅尔夫、尼沙布尔的蓝紫色圣火依旧在燃烧,光明节的颂歌偶尔响起。这火焰吸引着部分渴望摆脱阿拉伯「枷锁」、重温「波斯荣光」的贵族与平民。但这火焰的根基,是西辽冰冷的刀锋和沉重的赋税,虚幻而脆弱。 乌尔根奇、尼沙布尔的每一次流血冲突,每一本在暗夜中抄写传递的《古兰经》,都如同埋下的火药桶。突厥部族的怒火在压抑中积蓄,逊尼派信仰在迫害中愈发坚韧。穆萨·伊本·瓦尔丹鲁兹的密探和伊玛德丁·赞吉的檄文,如同火星,随时可能引爆一切。 商路断绝,税吏如狼。国库空虚,民生凋敝。西辽的索求如同无底洞。花剌子模在失血,在窒息。 西方的赞吉联军在集结,南方的古尔战象在磨牙。巴格达的宗教审判如同悬顶之剑。花剌子模…已是真正的四面楚歌! 阿拉乌丁·阿即思——或者说阿尔达希尔·胡拉姆——独自伫立在梅尔夫那妖异的蓝紫色圣火坛前。跳动的火焰映照着他复杂而疲惫的脸庞。复兴波斯?他确实点燃了圣火。但这火焰,却正将他的国家推向分裂与毁灭的深渊!代价…太过惨重。 在撒马尔罕的威尼斯诗人马里科·波罗里奥,在一张新的羊皮纸上,用炭笔匆匆记录:「梅尔夫,圣火坛,蓝焰妖异。街头,新血覆盖旧血。波斯名号响亮,人心…却如荒漠。突厥人眼神如刀。桃花石税吏如秃鹫。赞吉与古尔的战鼓…已在远方擂响。」 他停顿片刻,在页脚用花体字写下一行诗句,如同为这个撕裂的国度吟唱的悲歌:「圣火重燃焚旧经,波斯裂土血痕新。光明之路荆棘满,夜枭啼处是亡音…」 第1097章 一〇九五章 基马克草原 延庆八年,十月十五。西伯利亚的寒风如同裹着冰刀的巨兽,咆哮着席卷过额尔齐斯河!宽阔的河面早已冻结,在清晨稀薄的阳光下泛着死寂的冷光,坚冰之下,暗流汹涌。 耶律大石,这位刚刚在卡特万草原用「震天雷」的轰鸣埋葬了三十一万塞尔柱-古尔联军的契丹雄主,此刻正率领着西辽帝国最锋利的爪牙——十万铁骑与火器精锐,如同黑色的钢铁洪流,悍然北上,直扑基马克草原腹地!目标:整合散沙般的基马克、库曼、钦察诸部,为「双头狼」帝国的北疆霸业,打下不可撼动的基石! 卡特万的余威,如同无形的重锤,早已砸碎了草原诸部反抗的勇气。西辽的铁甲、契丹的强弓、尤其是那传说中能撕裂大地、焚毁营帐的「雷火神兵」,让每一个听到风声的部落都瑟瑟发抖。曾经强盛的基马克汗国虽已解体数十年,其象征性的权力核心——七位「设」长老,此刻却顶着刺骨的寒风,在额尔齐斯河西岸集结。他们,是这片古老草原最后的脊梁,试图以残存的勇气,抵御来自东方的契丹风暴。 七设聚首,篝火映狼瞳!七顶巨大的、绘有狰狞狼首图腾的毡帐,围成一个充满戒备的半月阵。中央,一堆篝火在寒风中倔强地燃烧着,跳跃的火光映照着七张饱经风霜、写满忧虑与决绝的脸庞。 首座之上,基马克·巴伊古什,七设之首!须发如染霜雪,根根透着西伯利亚的严寒与坚韧。他身披一件油亮厚重的纯白狼王皮大氅,枯瘦却有力的手,死死攥着一柄镶嵌着碧绿猫眼石的古老弯刀,刀鞘上缠绕的皮革早已被摩挲得发亮。他便是基马克人灵魂的象征,是长生天意志在草原的化身! 环坐其周,叶马克·乌古斯眉头紧锁如刀刻,眼中闪烁着对未知力量的忌惮。尼勒哈尔·霍尔察鹰钩鼻,薄嘴唇,脸上带着桀骜与对力量的赤裸裸崇拜。阿尔泰·阿克泰眼神忧虑,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胸前的狼牙护符,担忧着信仰的存续。伯颜都儿·库勒沉稳如山,是七设中的智囊。钦察·博尔泰带着几分钦察人的剽悍,肌肉虬结。亦木儿·托克塔最年轻,眼神锐利如鹰隼,却也难掩一丝紧张。 帐内弥漫着烤全羊的焦香、浓烈马奶酒的酸涩,以及…一种近乎凝固的沉重气氛!悬挂在帐壁的风干鹰羽和狰狞狼骨图腾,散发着原始而肃杀的萨满气息。然而,这古老的力量,在传说中契丹人的「雷火」面前,显得如此苍白。 基马克·巴伊古什苍老而嘶哑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如同寒风吹过枯枝:「契丹人的铁甲…连绵如山,移动的钢铁森林!他们的弓骑…快如疾风,箭雨遮天蔽日!更可怕的是…那来自地狱的雷火!」他的目光扫过每一张脸,「卡特万一战…三十一万回回联军!桑贾尔汗的黄金胸甲都成了他们的战利品,堆成了炫耀武力的京观!面对这样的敌人…我们…拿什么去挡?」 叶马克·乌古斯重重叹了口气:「我听说…契丹人也拜长生天?与我们萨满同出一源?可那火器…非人力所能及!传闻能炸裂山石,焚毁毡帐牛羊!若硬拼…我们七设这点家底…怕是要全交代在这冰河之畔!」 尼勒哈尔·霍尔察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战?不战?草原的规矩,千百年不变——拳头大,狼王当!契丹人若真有称霸草原的气魄,何不以长生天之名起誓,与我们七设结盟?共抗那些西边来的、念着‘安拉’、想让我们禁酒的天方教徒?」他的眼中闪烁着野性的光芒。 阿尔泰·阿克泰却忧心忡忡:「结盟?若降了契丹,我们世代供奉的长生天,我们萨满的鼓声与舞蹈…还能保住吗?看看南面!回鹘人信了摩尼教的光明神,喀喇突厥人跪拜了真主!基马克…若失了祖灵的指引,我们的魂…该往哪里飘?」 争论声在帐内嗡嗡作响,如同被惊扰的蜂巢。伯颜都儿·库勒猛地一拍大腿,声音沉稳有力:「吵有何用?不如遣使!亲眼去看看那契丹可汗的军容,探探他的口风!若他真以长生天为誓,允诺保全我萨满风俗,归顺强者,未必不是生路!若他敢动我们的神灵根基…」他眼中寒光一闪,「那就让额尔齐斯河的水,染上契丹人的血!宁死不从!」 额尔齐斯河东岸,西辽军营如同钢铁巨兽匍匐在冰原之上! 十万铁骑肃立!战马喷吐着白气,铁甲在稀薄的阳光下反射着冰冷刺目的寒光!其中不少铠甲样式奇特,锁环精密——正是卡特万缴获的塞尔柱精锐锁子甲!此刻披在西辽勇士身上,更添几分煞气! 中央高台,耶律大石傲然而立!一袭纯黑如夜的貂皮大氅包裹着他魁梧的身躯,更衬得他如同寒冰雕铸的战神!身后,那面象征着契丹与回鹘双重霸权的双头狼旗在凛冽寒风中狂舞,猎猎作响!狰狞的狼首仿佛要择人而噬! 他身后,西辽的利刃们环伺:萧斡里剌,重骑统帅,三万铁甲重骑如同移动的钢铁堡垒,长矛如林!耶律哲别,弓骑之神!五万控弦之士静默如渊,箭囊饱满,弓弦紧绷!合不勒、蔑兀真,蒙古与鞑靼轻骑的狼王!各率两万来去如风的轻骑,眼神嗜血!李承志,火器营统领!五百枚黑沉沉的「震天雷」堆成小山,一千支造型奇特的「鸣雷箭」(火箭)蓄势待发!青铜铸造的炮管(小型臼炮或抬枪)在寒风中散发着死亡的金属光泽!士兵们手持长管「飞火枪」,不时对着空旷处试射! 「砰!轰——!」火光乍现,轰鸣震耳!喷吐的火焰与硝烟,如同死神的呼吸,让远在河西岸的基马克战马都惊恐地嘶鸣起来! 耶律大石深邃的目光,穿透寒风与薄雾,锁定河西岸那半月形的毡帐群。声音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基马克七设…草原的碎片。然其血脉,与我契丹同饮风霜,共拜长生天!草原的铁律——强者为尊,弱者臣服!吾当以雷霆之威震慑其胆,再以长生天之誓,收其心!」 萧塔不烟颔首,清冷的声音带着洞悉:「陛下明鉴。基马克人重萨满,敬祖灵,与我契丹古俗相通。若陛下以长生天之名起誓,许其保留祭祀狼神、击鼓祈天之仪轨…此部…当可不战而下!」 李承志上前一步,信心满满:「陛下!火器演示已准备妥当!震天雷裂地之威,飞火枪焚空之焰,定让那些草原之狼…肝胆俱裂!基马克人久居酷寒,畏火如虎,此乃天助!」 马尔科·波罗里奥适时摊开一张巨大的羊皮地图,炭笔勾勒出额尔齐斯河蜿蜒向北,直抵鄂毕河的广袤草原:「陛下请看!基马克草原一马平川,正合我弓骑驰骋,火器逞威!再向西,库曼、钦察之地更为辽阔!若得此基业,西出里海,于克里木半岛建立不冻新港…联结明国巨舶…黄金商路,尽在掌中!」 耶律大石眼中精光爆射,大手一挥:「耶律哲别!率你本部弓骑,协同李承志火器营,前出至冰河之畔!列阵!待朕…与基马克七设,会盟于冰河之上!」 次日,额尔齐斯河冰封的河面,成了决定草原命运的舞台!寒风如刀,刮在脸上生疼。 东岸,耶律大石亲率五千铁骑精锐,簇拥着杀气腾腾的火器营!黑洞洞的炮口,成堆的震天雷,手持飞火枪的士兵,构成一幅冰冷而致命的画面。西岸,基马克七设长老率领三万游牧骑兵列阵,人马呼出的白气连成一片,紧张的气氛几乎凝固。 仪式开启!九堆巨大的篝火在冰河中央被点燃,驱散了些许严寒,火光跳跃。双方的萨满巫师(契丹称祭司)手持狼骨图腾和鹰羽法杖,围绕着篝火,用古老晦涩的语言吟唱着向长生天祈福的咒文,苍凉的声音在空旷的冰原上回荡。 耶律大石催动战马,越众而出!他身披那件从塞尔柱统帅桑贾尔身上剥下的金丝战袍,在火光下璀璨夺目,腰悬寒光凛冽的契丹长刀。他勒马立于两军之间,声音如同滚雷,炸响在每一个基马克战士的耳畔:「基马克七设!长生天在上!见证此刻!」他目光如电,扫过西岸的每一张脸,「草原的铁律,亘古不变——强者为尊!吾,耶律大石,自东方而来!卡特万河畔,吾以契丹之弓、回鹘之刀、更以焚天裂地的雷火…葬送了回回三十一万大军!尸骨成山,血流成河!」 他猛地一指身后肃杀的军阵:「今,吾携无敌弓骑,携天罚雷火至此!非为屠戮同拜长生天之兄弟!吾愿以长生天之名,立下血誓:」 「许尔等保留萨满之鼓!保留狼神之祭!保留祖灵指引之路!基马克之魂,永不磨灭!吾将与尔等…共享这无垠草原的霸业荣光!」 「现在!看清楚了!何谓…天罚之力!」耶律大石话音未落,猛地一挥手! 李承志厉声大喝:「放!」 「轰轰轰——!!!」三枚震天雷被火器营士兵奋力投掷到冰河中央的空旷处!震耳欲聋的恐怖爆炸几乎在同一瞬间响起!橘红色的火球裹挟着浓烟与致命的碎片冲天而起!狂暴的冲击波狠狠砸在冰面上! 「咔嚓!咔嚓!哗啦——!」厚达数尺的坚冰,竟被硬生生炸开巨大的蛛网状裂痕!冰屑混合着冻土漫天飞溅!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带着浓烈的硫磺死亡气息! 基马克人的战马瞬间惊疯了!「唏律律——!」悲鸣声、嘶吼声响成一片!骑兵们拼命勒紧缰绳,阵型大乱!长老们胯下的骏马也人立而起,巴伊古什死死抓住缰绳,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骇!这…这就是卡特万的雷火?!人力…岂能抗衡?! 爆炸的硝烟尚未散尽,耶律哲别一夹马腹,率领五百精锐弓骑如离弦之箭冲出!他们并非冲向敌人,而是…诈败!精湛的骑术让他们在冰面上做出狼狈逃窜的假象!就在基马克人惊魂未定之际,耶律哲别猛地一声唿哨! 「回身!射!」五百骑如同演练过千百遍,瞬间勒马回旋!弯弓搭箭,动作一气呵成! 「嗡——!」一片密集到令人头皮发麻的箭雨,如同死亡的乌云,精准无比地覆盖了刚才他们「败退」路线上的一片区域!箭矢深深钉入冰面,尾羽兀自颤抖!其精准、其迅捷、其配合…令人胆寒! 曼古歹!草原骑射的巅峰战法!在契丹人手中,如同死神的舞蹈! 基马克阵营中,死一般的寂静!刚才还因震天雷而混乱的战马,此刻仿佛也被这恐怖的箭术震慑,安静下来。只有粗重的喘息和心脏狂跳的声音。畏惧…如同冰冷的河水,淹没了每一个战士的心。 巴伊古什深吸一口气,那混杂着硝烟、硫磺和冰寒的空气刺得他肺叶生疼。他缓缓地,无比郑重地翻身下马。从随从手中接过盛满马奶酒的金碗,双手高高捧起,一步步走向冰河中央,走向那位如同魔神般的契丹可汗。 苍老而洪亮的声音,响彻冰河:「契丹成吉思可汗!汝以长生天之名起誓,保全我萨满之根,狼神之魂!此誓…重于昆仑!吾,基马克七设之首,巴伊古什…代表全体基马克部众…」 他单膝跪地,将金碗举过头顶:「愿降!自今日起,额尔齐斯河畔的基马克草原…奉双头狼旗为主!刀锋所指,吾等…誓死相随!」 其余六位长老,再无犹豫,纷纷下马,跪倒一片!献上象征部族权力的洁白狼皮和神圣鹰羽!臣服! 当夜,额尔齐斯河两岸,燃起了上百堆巨大的篝火!驱散了西伯利亚的酷寒,也点燃了归顺后的狂热。 契丹勇士、蒙古狼骑、鞑靼轻骑与刚刚归附的基马克战士,围坐在熊熊篝火旁。烤全羊的油脂滴入火中,发出滋啦的爆响,浓香四溢!大桶的马奶酒被抬上来,豪迈的祝酒歌、粗犷的萨满鼓点、契丹的古老战歌…交织在一起,响彻云霄!萨满巫师与契丹祭司放下了彼此的「神灵」,围绕着最大的篝火,跳起了狂野的祈天之舞!这一刻,长生天的意志,似乎真的笼罩了这片冰原。 马尔科·波罗里奥裹着厚厚的皮裘,好奇地穿梭在基马克人的毡帐间。在一个相对安静的篝火旁,他意外地遇到了两位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人——拉班·巴尔·绍马与米赫尔班达克·布哈里。 他们身着洗得发白的粗麻长袍,胸前佩戴着古朴的景教十字架。饱经风霜的脸上刻满了西伯利亚的严寒与三十年传教的艰辛,但眼神却异常明亮坚定。 马里奥用流利的希腊语问候。交谈中得知,这两位来自遥远叙利亚的景教传教士,已在此坚守了三十年!正是他们的存在,像一道脆弱的堤坝,阻挡了南方喀喇突厥伊斯兰势力向北的渗透。 拉班·巴尔·绍马啜饮着辛辣的马奶酒,浑浊的眼中带着对故乡的无限怀念与迷茫:「威尼斯来的朋友啊…我们困守在这世界的尽头,消息断绝…欧罗巴…我们的故乡…拜占庭的紫旗是否还在飘扬?法兰克的骑士们…是否还在圣地征战?」 马尔科·波罗里奥苦笑着摇头:「尊敬的拉班,我也离开故土两年了。卡特万的血火之后,便随契丹可汗北上。欧罗巴的风云…如同这冰河上的雾气,模糊不清了。」他话锋一转,充满好奇:「倒是你们…如何在这萨满之地立足?基马克人…为何没被天方教吞噬?」 米赫尔班达克·布哈里闻言,脸上露出一丝狡黠而自豪的笑容,他指了指手中的马奶酒:「酒!我的朋友!酒是关键!」他压低声音,带着几分幽默,「这鬼地方,一年有半年是能把灵魂冻僵的寒冬!基马克人靠什么活命?靠这烈性的马奶酒!靠更烈的蒸馏酒(阿拉吉)!伊斯兰教规…禁酒?」他模仿着巴伊古什长老的语气,惟妙惟肖:「‘安拉不许我们喝酒?那基马克人宁愿去见狼神!’哈哈!我们虽未能让他们皈依我主耶稣,但至少…我们和他们一起喝酒!告诉他们,耶稣也爱牧羊人!保住了他们的萨满鼓,没让穆罕默德的念珠套上他们的脖子!」 正说着,基马克·巴伊古什长老也踱步过来,听到米赫尔的话,抚摸着身上油亮的狼皮大氅,发出洪亮的笑声:「没错!草原的规矩,看的是拳头,也看真心!喀喇突厥人想用弯刀逼我们跪下念经?呸!这两位景教朋友,虽然举着奇怪的十字架,但他们愿意和我们一起喝酒,一起挨冻!他们尊重我们的狼神和长生天!这样的人…哪怕不信我们的神,也值得敬一杯酒!」他举起酒碗,与两位教士重重一碰。 马尔科·波罗里奥心中豁然开朗,立刻掏出随身羊皮卷和炭笔。借着篝火的光芒,他飞快地勾勒出额尔齐斯河至鄂毕河的广袤地形,标注牧场和可能的矿脉,同时记录下这珍贵的见闻:「基马克突厥人不信天方,萨满风俗与契丹同源,禁酒令乃其天然屏障…大辽北上霸业,天时地利人和!」 耶律大石并未完全沉浸在篝火的喧嚣中。他敏锐地观察着基马克部族独特的风俗:走婚制。在这里,血脉的传承并非父子,而是以舅舅与外甥为核心!帐中,基马克女子身披色彩鲜艳的毛毡,目光大胆地挑选着心仪的男子,自由结合。男子并无固定婚姻,所生子女归母系氏族抚养,舅舅拥有极大的权威。这种风俗,与契丹的父系传承不同,却与蒙古的游牧习性有着奇妙的共通之处——易于整合,无需触动其根本社会结构! 蓝图展开!耶律大石当即下令整编狼旗,命萧斡里剌与合不勒(蒙古首领)联手,在基马克部中招募精锐战士!这些生长于苦寒之地的勇士,擅长长矛突刺与短弓速射,耐寒能力冠绝草原!将他们编入西辽的弓骑大军与火器营护卫队,将成为西伯利亚征战的尖刀! 耶律哲别这位草原之鹰,被赋予新的使命!率五千由契丹老兵和基马克新锐组成的混合骑队,如利箭般向西射出!目标:侦查库曼草原各部虚实,为下一步兵锋所指铺路! 萧塔不烟则派出精干使团,携带耶律大石的亲笔信与象征性的礼物(缴获的塞尔柱珍宝),北上联络更北方的钦察部族。信中许诺丰美牧场、强大火器支援,以及…在双头狼旗下共享霸业的未来!为彻底打通北上叶尼塞河的道路做准备! 李承志在额尔齐斯河畔选择了一处背风、靠近基马克铁矿的地方,迅速建立起一座简易却高效的火器作坊!基马克人提供的优质木材和铁矿,被源源不断地送入。炉火熊熊,锤声叮当!更多的「震天雷」被铸造出来,更精良的「飞火枪」在调试!西辽的武力根基,在这片新征服的土地上,深深扎下! 马尔科·波罗里奥的炭笔在羊皮地图上不断延伸!他详细记录着基马克至库曼草原的每一条河流、每一片丰美牧场、每一处可能建立补给点的隘口。他的目光,早已越过广袤的草原,投向了遥远的西方——克里木半岛!在那里建立不冻港,迎接来自明国的庞大商船队…这条贯穿欧亚的黄金商路蓝图,在他心中愈发清晰! 寒风依旧在额尔齐斯河上呼啸,卷起冰屑与雪粉。耶律大石独立于高台之上,貂皮大氅在风中狂舞。他深邃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无尽的寒夜,投向了西方更辽阔的鄂毕河与叶尼塞河流域。 「基马克…只是开始。」他低沉的声音,只有身边的萧塔不烟能听清,「库曼的散沙…钦察的狼群…还有斡罗思森林里的那些城邦…双头狼的疆域…当囊括这北方的冻土与草原!」 马尔科·波罗里奥在温暖的毡帐内,借着油灯,在羊皮笔记上新增一页。炭笔飞速舞动:左侧是篝火旁狂舞的萨满,狼骨面具狰狞;右侧是冰河上炸裂的震天雷火光;中央,是那面在寒风中傲然挺立的双头狼旗!下方,一行花体诗句如同预言般流淌:「双头狼啸彻冰原,雷火开道慑群狼。萨满鼓伴景教十字,北疆霸业自此彰!」 基马克的归附,如同一块关键的拼图,嵌入了西辽帝国北疆霸业的蓝图。西伯利亚的寒风,正将这面双头狼旗,吹向更遥远、更寒冷的未知之地!而耶律大石心中那隐忧的阴影——库曼的分散、钦察的桀骜、以及斡罗思诸国可能的反应——也预示着,通往真正霸业的道路,仍需更多的铁、火与血来铺就! 第1098章 一〇九六章 二段东游 延庆八年十一月初三,西伯利亚的寒风如同亿万把冰刀,切割着基马克草原。额尔齐斯河的冰面在熹微晨光下,反射着死寂的冷光。西辽军营深处,那面象征着契丹与回鹘双重霸权的双头狼旗在狂风中猎猎作响,仿佛两头饿狼对着东方发出无声的咆哮。 皇帐内,炭火盆驱散了些许严寒。马尔科·波罗里奥——这位来自遥远威尼斯的红发探险家,身披一件华丽的波斯毛毡披风,单膝跪地。他手中紧握的羊皮地图上,炭笔勾勒的线条如同命运的轨迹,从脚下冰冷的基马克草原,倔强地伸向地图边缘那片标注着「明国」的未知迷雾。 「伟大的成吉思陛下!」马尔科·波罗里奥抬起头,火焰般的红发在炭火映照下仿佛真的在燃烧,深邃的蓝眼中充满了炽热的渴望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承蒙陛下庇护与指引,吾得以目睹卡特万之雷霆,基马克之归心。然,吾主鲁杰罗二世赋予的使命,如同高悬的星辰,召唤吾继续东行!穿越戈壁瀚海,寻找通往那传说中‘明国’的黄金商路与无上火器之源!恳请陛下…允准吾继续东行!」 耶律大石端坐于铺着白虎皮的黄金狮座之上,黑貂大氅衬得他如同冰雕的战神。他深邃如渊的目光缓缓扫过马尔科·波罗里奥手中那张承载着野心的地图,最终定格在遥远的东方。指节在扶手上轻轻敲击,发出沉闷的声响,如同战鼓在帐内回荡。 「明国…」耶律大石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如同冰河下的暗流,「火器之源,丝绸之海。汝之使命,亦与朕之霸业…暗合。」他猛地抬眼,目光锐利如刀,穿透马尔科·波罗里奥,「朕准了!鞑靼可汗蔑兀真!」 「末将在!」帐角阴影中,一位身材矮壮如铁墩、面庞被风霜刻满沟壑、眼神却如鹰隼般锐利的鞑靼首领应声而出。 「点齐五千本部轻骑!皆为耐寒耐苦、弓马娴熟之精锐!此行返回虎思斡耳朵后汝亲自护送这位‘红毛番商’马里奥,东归可敦城!穿戈壁,越雪山,挡路者…无论是风雪、狼群,还是不长眼的马贼…皆踏为齑粉!务必将其…活着送到可敦城契丹守将术律平手中!」耶律大石的命令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遵命!」蔑兀真抚胸行礼,眼中闪过一丝嗜血的光芒,嘴角咧开,露出被马奶酒染黄的牙齿,「陛下放心!定叫这红毛番见识见识,啥叫真正的‘草原快递’!」 马尔科·波罗里奥心中巨石落地,深深一躬:「谢陛下天恩!吾必竭尽所能,绘尽山川河岳,探明商路虚实,他日归来,定献上通往明国心脏之图!」 他迅速在羊皮笔记上奋笔疾书,炭笔划过粗糙的皮面:「虎思斡耳朵启程,东归之路启!双头狼旗为证,明国之光…吾来寻汝!」 虎思斡耳朵,西辽帝国跳动的心脏!它并非新建,而是矗立在古老的突厥王城巴剌沙衮的根基之上。城外,阿姆河的水流在冬日里显得格外湍急冰冷,岸边枯黄的牧草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马尔科·波罗里奥站在重新加固的城墙上,俯瞰这座充满矛盾与张力的都城。街道如同迷宫般交错,喀喇突厥牧民那标志性的白色圆顶毡帐,与充满波斯风情的砖石院落、商栈混杂在一起。空气中,烤羊肉的焦香、马奶酒的酸涩、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硝烟味,混合成一种奇特的都市气息。 喀喇突厥人的面容让马尔科·波罗里奥感到一丝熟悉的地中海特征——高挺的鼻梁,相对白皙的肤色。男子们大多头裹白巾,腰挎锋利的弯刀,眼神锐利而警惕;女子们则披着色彩鲜艳的长袍,耳垂上硕大的银铃随着走动发出清脆的叮当声,笑声爽朗。然而,当巡逻的契丹重甲军士踏着沉重的步伐走过时,无论是突厥商人还是女子,那看似随意的目光深处,总会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戒备与疏离。 集市是城市活力的核心,也是暗流涌动的漩涡。突厥商贩们用洪亮的嗓音叫卖着精美的波斯地毯和粟特工匠打造的银器,唾沫横飞。但当身着契丹官袍的税吏带着算盘和冷脸出现时,商贩们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眼神变得闪烁,讨价还价的声音里也带上了不易察觉的怨怼。 马尔科·波罗里奥的目光扫过城市的天际线。卡特万战后,那些曾呼唤信徒的清真寺宣礼塔,已被尽数推倒!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座新建的摩尼教圣火坛!青铜圣火鼎不分昼夜地燃烧着诡异的蓝紫色火焰,试图用「光明」驱散「黑暗」。然而,马尔科·波罗里奥敏锐地察觉到,在那些紧闭的门窗后,在深沉的夜色里,低沉的诵经声——《古兰经》的经文——如同地底的暗流,从未真正断绝。 他在笔记中沉重地写下:「虎思斡耳朵,突厥之躯披契丹之甲。火坛蓝焰灼灼,照亮街巷,却照不进人心。清真之音,匿于暗室,如刀悬颈。」 临行前夜,马尔科·波罗里奥在契丹官员的严密「陪同」下,最后一次觐见耶律大石。皇帐内松脂火盆噼啪作响,映照着可汗深沉的面容。 耶律大石的手指重重戳在羊皮地图的西端——库曼草原,基辅罗斯,直至君士坦丁堡的轮廓! 「马里奥!」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霸业雄心,「欧罗巴的棋局,朕了然于心!待来年春暖,朕之铁骑将踏破库曼草原,剑指基辅罗斯!联拜占庭紫衣,共扼天方咽喉,断其黄金商路!汝…」他锐利的目光转向马尔科·波罗里奥,「东行明国,记得见到明国女皇方梦华的时候代朕问一声好!大辽能有今日复兴,多亏有她锦囊妙计。若寻得那贯通东西的海上通途…火速归来!此路,乃朕霸业之另一条命脉!」 马尔科·波罗里奥压下心中的激动与对遥远故乡的思念,恭声道:「陛下宏图,光照万里!鲁杰罗陛下所托,亦是贯通东西,引明国火器与丝绸之洪流,泽被欧罗巴!吾此去,必穷尽戈壁草原之险,绘尽山川地貌之奇,定不负陛下今日之恩!明国那女巫陛下,世间至奇,若能相见,三生有幸!」他的蓝眼中燃烧着探险家的火焰。 告别双头狼旗的阴影,马尔科·波罗里奥在鞑靼可汗蔑兀真及其五千轻骑的簇拥(或者说监视)下,踏上了东行之路。沿着天山南麓东行,很快便进入了真正的死亡之海——塔克拉玛干! 冬日里的沙漠,是黄沙与寒风的炼狱!狂风卷起亿万沙尘,形成遮天蔽日的黄色巨幕,仿佛要将一切生命吞噬。沙粒如同密集的子弹,抽打在脸上、钻进衣领,带来火辣辣的刺痛。视线所及,只有无尽的、起伏的沙丘,单调、荒凉、令人绝望。唯有骆驼沉闷的驼铃声,以及鞑靼战马那不知疲倦的、如同敲击大地心脏般的蹄声,顽强地撕裂着死寂。 马尔科·波罗里奥将自己裹得像个粽子,只露出一双被风沙吹得通红的眼睛。他在颠簸的驼背上,艰难地在羊皮笔记上记录:「戈壁瀚海,死神之喉。沙暴蔽日,天地昏黄。然鞑靼骑士…纵马狂飙于沙暴之中,呼喝如雷,仿佛在与这死亡之海共舞,与肆虐的沙魔角力!其悍勇,近乎非人!」 十天后,当一片令人难以置信的翠绿撞入眼帘时,马尔科·波罗里奥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高昌到了!这座吐鲁番盆地的明珠,如同被天神遗落在黄沙中的一块巨大翡翠。纵然是冬日,城墙依旧被枯萎却虬劲的葡萄藤和桑树环绕,纵横交错的灌溉渠虽已冰封,却勾勒出昔日丰饶的脉络。 城中,摩尼教的蓝紫色圣火无处不在!青铜圣火鼎在街角、广场熊熊燃烧,那妖异的光芒映照着回鹘女子们身上精美绝伦的刺绣长袍,流光溢彩。回鹘人的面容融合了突厥的轮廓与东方的韵味,颧骨较高,眼神在圣火映照下显得格外深邃温和。男子们多是能工巧匠,铁匠铺里叮当作响;女子则仿佛天生为歌舞与酿造而生。 马尔科·波罗里奥受邀参加了盛大的「光明节」。巨大的圣火坛前,一位据说深受毕勒哥汗信任的年轻女祭司米希尔古丽,高举着镶嵌宝石的《摩尼光辉经》,用高亢而富有韵律的语调吟唱着光明与黑暗永恒的战争史诗。回鹘居民们围着火坛,跳着古老的、充满萨珊遗风的舞蹈,将晶莹的葡萄干和烤得焦香的羊肉虔诚地投入圣火。悠扬的歌声在绿洲上空回荡,诉说着早已湮灭的波斯帝国荣光。 马尔科·波罗里奥品尝着回鹘特产的葡萄酒,那酸甜中带着戈壁风沙淬炼出的清冽口感,让他精神一振。他在笔记中描绘着这异域风情,却也敏锐地捕捉到了平静下的暗礁:「高昌回鹘,圣火绿洲,歌舞升平如梦幻诗篇。然…契丹税吏鹰隼般的目光,火器营辕门外森然的守卫…无时无刻不在提醒,这光明之下,匍匐着双头狼的威严。」 一位名叫腾里·博谷的回鹘老铁匠,在酒酣耳热之际,借着敬酒的机会,凑近马尔科·波罗里奥,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眼中满是复杂的情绪:「契丹人…带来了震天的雷火,吓退了豺狼(指各方势力)。可这保护费…也太重了!光明之神或许能包容一切,但咱回鹘人的心…还是向往着能自由喘气的日子啊!」这话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在马尔科·波罗里奥的笔记边缘留下一个隐秘的记号。 离开高昌绿洲的温暖幻梦,真正的考验降临——翻越阿尔泰山!这座被西辽人敬畏地称为「金山」的巨龙,在隆冬时节彻底露出了它狰狞的爪牙! 山脉如同沉睡的太古冰龙,嶙峋的脊背刺破苍穹,终年不化的积雪是它冰冷的鳞甲。山谷间的寒风不再是戈壁的飞沙走石,而是化作了实质的、如同冰龙吐息般的极寒冻气,裹挟着雪粒,发出凄厉如饿狼嚎叫般的呼啸!山路被厚厚的冰雪覆盖,陡峭异常,每一步都如同在刀尖上行走。雪地上,清晰可见野狼群杂乱的足迹,甚至偶尔能瞥见雪豹那巨大而优雅的梅花爪印一闪而逝。 蔑兀真和他麾下的鞑靼骑士们,此刻展现出了令人叹为观止的生存本能与虔诚。他们手持长矛,既是武器也是探路的拐杖,将马尔科·波罗里奥和驮着珍贵地图、仪器的骆驼严密地保护在队伍中央。面对一处被暴风雪封锁、深不见底的冰裂谷,蔑兀真果断下令停止前进。 「长生天发怒了!需要安抚!」他洪亮的声音压过风声。骑士们迅速宰杀了一头最健壮的公羊。滚烫的羊血喷洒在洁白的雪地上,瞬间凝固成刺目的暗红冰花。篝火被艰难地点燃,骑士们围绕着火焰,用低沉、苍凉、仿佛来自远古的调子,吟唱着对长生天、对山神、对祖灵的颂歌与祈求。他们割下烤得半熟的羊肉,豪迈地分食,将最肥美的部分抛向深谷,作为献给山灵的祭品。浓烈的马奶酒在寒冷的空气中迅速传递,辛辣的液体滚过喉咙,带来短暂的灼热与勇气。粗犷的笑骂声在风雪夜中回荡,带着一种直面天地之威的原始豪情。 马尔科·波罗里奥虽听不懂歌词,却被这充满野性力量与虔诚的仪式深深震撼。他注意到,鞑靼人的战马虽不如欧洲战马高大,却异常矮壮结实,长毛覆体,蹄子宽大,在冰雪上行走如履平地。马鞍旁挂着风干的羊肉条和鼓胀的皮水囊(装满马奶酒),这就是他们穿越死亡之境的生存依仗。他在颠簸与严寒中,颤抖着手记录:「阿尔泰山,冰龙之脊。寒风如刃,割魂剔骨。鞑靼骑士,以萨满之血祭天,以烈酒焚心取暖,笑傲死神!其马如岩,其志如铁,方为雪山之主!」 翻越了地狱般的阿尔泰山,眼前豁然开朗——漠北草原!虽然仍被厚厚的冬雪覆盖,如同铺展到天际的白色绒毯,但那平坦开阔的地势,预示着冰雪之下蕴藏的磅礴生机。远处,叶尼塞河如同一条巨大的银色哈达,在雪原上蜿蜒流淌,闪耀着冰冷的光泽。 延庆九年正月廿一,经历了近三个月的冰与火的洗礼,马尔科·波罗里奥终于抵达了此行的中转枢纽——可敦城!这座矗立在漠北草原深处的西辽重镇,是控制蒙古诸部的关键节点。 城外,朔风卷起地上的积雪,如同白色的沙暴。无数蒙古牧民的毡帐如同白色的蘑菇,星罗棋布地散落在雪原上。成群的牛羊在雪地里艰难地拱开积雪,寻找着枯草的根茎。牧童们裹着厚厚的皮袍,清脆悠扬的牧歌穿透寒风,带着草原特有的生命力。 城内,则是另一番景象。契丹守将术律平,面容冷峻如铁,身披精良的札甲;与他并肩巡查的,是西辽委任的蒙古部族指挥使阿尔坦·哈达克,身材魁梧,眼神如鹰,带着草原首领的剽悍。城头之上,那面双头狼旗在凛冽寒风中傲然飘扬,宣示着不容置疑的统治。城墙垛口后,火器营的青铜炮管在惨白的雪光映照下,闪烁着冰冷而致命的金属幽光,无声地警告着四方。 马尔科·波罗里奥深入可敦城的集市——一个充满野性生命力的地方。蒙古汉子札答阑·铁木真,裹着厚重的羊皮袄,正与同伴进行着激烈的摔跤,古铜色的皮肤蒸腾着热气,吼声如雷。一旁的女子伯尔特·乌金,手指灵巧如飞,用彩色毛线在厚实的毛毡上编织着繁复华丽的马鞍毯图案。契丹商人祖干·默尔根,精明的眼睛扫视着摊位,正与一位蒙古老牧民索尔罕·希拉为一柄精钢匕首和几张上好的羊皮讨价还价,唾沫横飞。 突然!「轰——!!!」一声沉闷而极具威慑力的巨响从城外火器营试验场方向传来!大地仿佛都微微震颤!集市上瞬间安静,无论是摔跤的汉子、编织的女子,还是讨价还价的商贩牧民,动作都停滞了一瞬,眼中不约而同地闪过一丝敬畏,甚至…恐惧。这声音,是西辽统治最直接的象征。 马尔科·波罗里奥在集市中,遇到了自称是合不勒汗亲信的蒙古百夫长哈萨尔·诺颜。这位剽悍的战士,几碗烈酒下肚,拍着胸脯,带着七分自豪三分不服地对马尔科·波罗里奥嚷道:「红毛番!卡特万河畔,你是没看见!咱们蒙古的弓骑,跟着耶律哲别大将军,那箭雨泼出去,遮天蔽日!回回那些穿铁罐头的,吓得屁滚尿流!西辽的火器?哼!动静是吓人!但要论起在草原上追亡逐北,砍瓜切菜…还得看咱们蒙古骑士!咱才是这草原上真正的狼魂!」他眼中闪烁着对自身武勇的绝对自信。 马尔科·波罗里奥将这一幕忠实记录:「可敦城,契丹之威如铁幕,蒙古之魂似野火。火器轰鸣慑人胆,然百夫长酒后豪言,方显草原狼性未驯!」 然而,在毡帐的阴影里,在酒酣耳热的低语中,马尔科·波罗里奥也捕捉到了别样的声音。几个满脸风霜的老年牧民,围着微弱的火塘,低声抱怨着:「契丹的可汗要我们的儿郎去西边打仗,去东边戍边…赋税一年比一年重…连选自己的部落首领,都得看契丹官老爷的脸色了…」这些抱怨如同雪原下的暗流,虽未成汹涌之势,却让马尔科·波罗里奥在笔记的角落,画下了一个小小的、滴血的狼牙标记——隐患。 漠北的寒冬终于显露出疲态。冰雪开始消融,露出底下顽强冒头的嫩绿草芽,广袤的草原如同沉睡的巨人,正在缓缓苏醒。生机,重新在这片土地上涌动。 马尔科·波罗里奥一行再次启程,向南进发。穿越了戈壁边缘最后一片荒凉的黄沙与碎石带,眼前豁然开朗——察哈尔草原! 仿佛一夜之间,魔法降临!无垠的绿色地毯铺展到天边,其间点缀着无数不知名的野花,如同繁星洒落。远处的山丘线条柔和,如同凝固的绿色波浪。春风带着泥土和青草的芬芳,温柔地拂过面庞,与之前经历的酷寒地狱判若两个世界! 护送的蒙古骑士们仿佛回到了主场,压抑已久的豪情瞬间爆发!他们纵马在无垠的绿毯上飞驰,发出野性的呼哨,歌声嘹亮而充满力量,仿佛在与这新生的天地共鸣! 马尔科·波罗里奥被这壮美与生机深深感染,在笔记上尽情描绘:「察哈尔!春之女神亲吻之地!冰雪消融,绿浪翻涌,野花如星,生机勃发,足以抚慰穿越地狱之伤痕!」 然而,这诗意的宁静并未持续太久。在察哈尔草原的最南缘,临近与金国模糊的边界地带,术律平猛地勒住了战马。他粗壮的手臂抬起,指向南方地平线,那里,一道不祥的、低垂的烟尘正在缓缓升起。 「红毛番!」术律平的声音带着草原战士特有的凝重和一丝不屑,「就送到这儿了!再往南…就是金狗的地盘!那群穿着铁罐头、举着狼牙棒的家伙,鼻子比鬣狗还灵!你好自为之吧!」他拍了拍腰间冰冷的弯刀,眼神锐利地扫过南方。 马尔科·波罗里奥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心脏微微收紧。那烟尘之下,隐约可见移动的小黑点,打着旗帜——是金军的正红旗巡骑!他们如同游弋在边境线上的鲨鱼,冷酷地注视着任何越界的可能。 马尔科·波罗里奥深吸一口察哈尔草原带着青草甜香的空气,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红发,郑重地向术律平和他身后那五千如同磐石般护卫了他一路的蒙古骑士们,深深行了一礼。 他最后一次翻开那本饱经风霜的羊皮笔记,炭笔在最后空白的页面上,用力写下充满未知与决心的终结语:「察哈尔,春之疆界,亦是征程之界。南方烟尘,金戈铁马之影已现。明国何在?东行之路,穿越迷雾与烽烟…未有尽时!」 他合上笔记,将其紧紧贴在心口,目光越过金军的烟尘,投向更遥远、更神秘的东方地平线。那里,是鲁杰罗二世的期盼,是耶律大石的野望,也是他马尔科·波罗里奥…注定要踏上的传奇之路。寒风卷起草原的新绿,仿佛在为他送行,也仿佛在预示着前路的艰险。 第1099章 一〇九七章 景教汪古 天会十一年二月初五,察哈尔草原上,寒风依旧如剔骨钢刀。薄雾笼罩下,初生的嫩绿若隐若现,脆弱得如同幻梦。马尔科·波罗里奥裹紧从高昌换来的厚重羊毛披风,火焰般的红发在风中凌乱飞舞。那本饱经风霜的羊皮笔记边缘已磨得毛糙,每一行炭笔记录,都浸透了戈壁黄沙与雪山冰寒。身后,术律平与五千蒙古骑士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北方地平线。前方,金国正红旗巡骑扬起的烟尘,如同低垂的不祥幕布,宣告着他已孤身踏入猛虎的疆域。他深吸一口混杂着草芽清冽与未知恐惧的空气,牵起两匹驮载地图与仪器的骆驼,踏上了通往金国心脏——燕京的凶险迷途。 漠南草原的春风带着微弱的暖意,野草倔强地钻出冻土。然而,马尔科·波罗里奥的心却如坠冰窟。金国正红旗巡骑的烟尘如同跗骨之蛆,始终在地平线上若即若离。他独自跋涉于空旷得令人心悸的草原,披风上烙满戈壁印记,手中紧攥着笔记与炭笔,如同抓住最后的浮木,记录着从西辽铁蹄到金国阴影下的每一寸风土变迁。巡骑鹰视狼顾的目光,沿途触目惊心的西辽劫掠痕迹——焚毁的旗庄、散落的箭矢、空荡的畜栏——无不昭示着这条东行之路,步步杀机。 察哈尔草原的夜色浓稠如墨。马尔科·波罗里奥匍匐在几座低矮的土坡后,心脏狂跳,竭力躲避着金国巡骑火把鬼眼般的扫视。战马的喷鼻声、铁甲的铿锵摩擦近在咫尺!他屏住呼吸,将身体深深埋入枯草丛,耳中只剩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凄厉的风声,以及远处孤狼毛骨悚然的嗥叫。他在笔记中颤抖刻下:「漠南春草初萌,生机微露。然金兵巡骑如秃鹫盘旋,利爪森然,步步…皆死生之界。」 借着惨淡月色,他如幽灵般向南潜行。沿途,昔日金国屯田的旗庄尽成废墟。断壁残垣在月下投下狰狞暗影,焦黑的房梁如巨兽骸骨,散落的锈蚀箭镞无声诉说着鞑靼骑兵洗劫的疯狂。契丹奴隶已被西辽“解救”西迁,唯余掏空的粮仓与弥漫死亡气息的废弃牛羊圈。马尔科·波罗里奥在一堆瓦砾中摸到一枚冰冷的铜钱,月光下,“天会通宝”字迹清晰。他摩挲着钱币,低语如风:「金国…外强如铁甲巨兽,内里…已被西辽掏空了根基。」 天明时分,他闯入一片无垠荒漠。风沙骤然狂暴,烈日灼烤大地,蒸腾的热浪扭曲视线。焦渴与疲惫如潮水将他淹没。踉跄寻找水源,最终眼前一黑,栽倒在滚烫黄沙中。珍贵的羊皮地图散落,炭笔断成两截,笔记上最后一行字迹模糊而绝望:「漠南荒沙…死神之喉…生机…何在……」 正午的毒日头下,马尔科·波罗里奥被沉闷的马蹄声惊醒。模糊视线中,一群牧民围拢过来。领头的老者塔拉,面孔刻满风霜,颧骨高耸,眼神却质朴如清泉。他身披厚重羊皮袄,胸前一枚磨损的景教十字架在阳光下闪烁。塔拉蹲下身,递过皮囊,清冽的羊奶如甘霖注入马尔科·波罗里奥干裂的喉咙。 「红毛的泰西人?」塔拉用浓重蒙古口音的突厥语问道,目光死死盯住马尔科·波罗里奥的红发与蓝眼,惊疑不定,「你…你像极了我们帐中供奉的圣像…那受苦的耶稣!」 马尔科·波罗里奥挣扎坐起,喘息道:「我…自极西的欧罗巴来…穿越喀喇契丹…只为寻那通往‘明国’的商路…」他指向散落的地图,「我名马尔科·波罗里奥,奉我主鲁杰罗二世之命东行。」 汪古部牧民们顿时哗然!这个世代游牧、名义上臣服金国、负责监视蒙古与西辽的部落,早年深受景教传教士影响。虽未全弃萨满旧俗,但对「泰西来客」怀有近乎神谕般的敬畏。塔拉将马尔科·波罗里奥带回温暖毡帐,奉上油亮烤羊腿与辛辣马奶酒。当马尔科·波罗里奥看到帐中那幅颜色剥落、却清晰描绘着红发蓝眼受难者形象的景教圣像时,一切了然。牧民们争相献上厚实毛毡与风干肉条,视他为「神使」降临。老妇人匍匐在地,额头触其靴尖,用蒙古语喃喃祈求庇佑。 夜色深沉,篝火跳跃。塔拉与牧民们围住马尔科·波罗里奥,急切询问西方消息,尤其是那场震动草原的卡特万之战。马尔科·波罗里奥用突厥语描述:「契丹可汗耶律大石,统帅铁骑与喷吐雷霆之火器,三十一万回回大军灰飞烟灭,桑贾尔汗的尸骨堆成了山!双头狼旗所向,新的草原霸业…已然铸成!」牧民们发出敬畏的惊叹。 塔拉眼中泛起泪光,声音哽咽:「神使啊…多年前,我们汪古部许多亲人,被西辽的鞑靼骑兵掳走…至今杳无音信。他们…可还活着?过得如何?」 马尔科·波罗里奥沉默片刻,选择相对温和的回答:「西辽视东方同源之民为珍宝。契丹、蒙古、汪古人,皆为其存续根基。被带走的乡亲,多编入军中,或牧马于辽阔草原,或戍守撒马尔罕雄城。衣食…应是无忧。只是…」他斟酌着,「那份草原上无拘的自由…或许难寻了。」 塔拉长叹,浑浊泪水滑过沟壑纵横的脸颊:「大辽西迁…果真成了参天大树。我们困在这金狗的牢笼里…只愿远方的亲人…平安就好。」马尔科·波罗里奥在笔记中沉重记录:「汪古部,景教十字与萨满鼓声共存。误认吾为神使,虔诚如奉神明。然女真铁蹄的阴影…始终笼罩着这片虔诚的绿洲。」 马尔科·波罗里奥的存在,如巨石投入死水潭。汪古部来了个「红发耶稣使者」的消息,如野火燎原。这离奇传闻,不出三日便传入金国秘密耳目——黏竿处的耳中。一个红发泰西人,自敌国西辽而来,通晓汉话,形似景教圣像!重重疑点,足以震动金国高层。第三日拂晓,蹄声如雷,大地震颤!金国正红旗猛安详稳兀颜术列速率五百铁骑,如一张死亡的铁网,将汪古部牧场团团围住! 火把光芒撕裂黎明前的黑暗,铁甲反射着冰冷寒光。塔拉与牧民们手持简陋长矛和牧杖,螳臂当车般死死护在马尔科·波罗里奥身前,嘶声怒吼:「此乃耶稣使者!金狗!休得亵渎神明!」马背上的兀颜术列速,面容冷硬如岩石,发出不屑嗤笑:「红毛番鬼!潜行入我大金疆土,定是突厥细作!拿下!」 绝望的牧民们爆发出最后的勇气,挥舞牧杖,嚎叫着冲向全副武装的金兵,试图为马尔科·波罗里奥撕开生路。塔拉一矛刺中一名金兵战马,却被侧面劈来的长刀狠狠砍中肩胛,鲜血瞬间染红脚下草地!马尔科·波罗里奥目睹这惨烈牺牲,心如刀绞,挣脱搀扶,大步向前,用尽全力高喊:「住手!我随你们走!不要再为我流一滴血!」 牧民们的动作僵住了,悲愤的泪水无声流淌。马尔科·波罗里奥将最重要的羊皮地图塞进披风最深处,坦然走向金兵,声音因激动而沙哑却清晰:「我名马尔科·波罗里奥!自西辽而来,非是细作,乃欧罗巴寻求商路之旅人!」 兀颜术列速眯起鹰隼般的眼,仔细打量着这个口操流利燕京汉话的红发怪人,惊疑不定:「红毛番鬼,通我汉话,又自敌国来…必有诡谲!押回燕京,交由兀室林牙(完颜希尹)大人亲自勘问!」金兵如狼似虎扑上,用粗糙绳索捆住马尔科·波罗里奥双手,粗暴地将他掼上战马。他最后回望,塔拉倒在血泊中,紧握着胸前景教十字,嘴唇翕动,无声祝福:「神使…愿长生天…护佑你…」牧民的哭声与金兵马蹄声混杂,渐被寒风吹散。马尔科·波罗里奥在心中立誓:「汪古部恩义,重于金山!此血债…他日必偿!金国之途,纵是龙潭虎穴,吾往矣!」 简陋军帐内,炭盆驱不散北地的寒意。兀颜术列速大马金刀坐于铺狼皮的胡床上,手中盘玩着一串油光发亮的狼牙念珠,目光如钩,审视着被押进来的马尔科·波罗里奥。 「红毛番,」他声音带着草原首领的粗粝与不容置疑,「从西辽那头狼窝里爬出来,胆子不小。说吧,钻到我大金的地界,想干什么?」他刻意用了「钻」字,轻蔑之意尽显。 马尔科·波罗里奥强忍手腕绳索勒出的疼痛,恭敬行礼,操着夹杂突厥语调的生硬汉话回答:「尊贵的兀颜详稳,吾乃威尼斯商贾,马尔科·波罗里奥。奉我主西西里王鲁杰罗二世之命,探寻通往东方‘明国’的黄金商路。途经贵部宝地,只为借道通行,补充食水。愿奉上波斯银币与高昌特酿葡萄酒,以表敬意。」他示意士兵取来包裹,小心捧出两瓶密封细颈陶瓶,瓶身繁复的回鹘葡萄藤纹饰在炭火映照下流转神秘光泽。 兀颜术列速眼中精光一闪,接过酒瓶,拔开木塞深嗅,浓郁酒香让他紧绷的脸上掠过一丝满意。「明蛮子?」他冷哼,将酒瓶置于案上,「那可是咱大金不共戴天的死敌!你这红毛番,挑的可不是好时候。」鹰隼般的目光扫过马尔科·波罗里奥身后的骆驼行囊,「想走商路?行!得按大金的规矩办。留下…三成货物,本官准你过境。」 马尔科·波罗里奥心头一沉,这三成货物极可能囊括他视若性命的地图与仪器。但人在刀俎之下,只得咬牙应承。他交出一袋沉甸甸的波斯银币和几匹光泽柔润的粟特丝绸。换来的,是三天有限的食宿,以及一队由汪古部小头目谋克「押送」的所谓向导。 夜里,毡帐外篝火噼啪,幸存的汪古部牧民围坐饮酒,低沉的牧歌在寒风中飘荡,浸满了苦涩。马尔科·波罗里奥侧耳倾听,断断续续的抱怨随风入帐:「…羊群交了一半…儿子被拉去修那见鬼的界壕…这日子…啥时候是个头?」一个醉醺醺的老牧民,含糊咒骂,声音里满是绝望。马尔科·波罗里奥借着炭盆微光,在笔记角落刻下:「汪古部,草原雄鹰,折翼于金国狼旗。面似恭顺,心藏怨毒。金廷赋税如铁枷,征役如抽髓…怨毒在冰层下积蓄,恐酿滔天之变。」他合上笔记,望向帐外沉沉夜色,燕京之路,依旧笼罩在无边的迷雾与杀机之中。 第1100章 一〇九八章 西京大同 天会十一年二月十四,寒风依旧料峭。历经七日风尘跋涉,沿阴山南麓荒凉脊线,马尔科·波罗里奥终抵金国西京——大同。这座雄踞桑干河畔的边塞巨城,青灰城墙高耸如铁幕,箭楼森然如獠牙,城头猎猎的黑狼旗在早春寒风中撕扯,竭力宣示女真铁蹄的威严。然而甫一靠近,城垣内弥漫的冷清与凋敝气息,如无形寒冰,瞬间冻结了那表面的威势,透出铁蹄之下深重的压抑与屈辱。马尔科·波罗里奥以欧罗巴旅人特有的敏锐,将这座金国重镇的脉搏刻入羊皮笔记,炭笔线条冷峻勾勒着边疆的生态画卷:麻木面孔下,暗流涌动。 离开浸染血泪的汪古部牧场,马尔科·波罗里奥在黏竿处监视下东行。阴山苍凉脊线如卧龙匍匐,山麓草场在春风中挣扎,却被无情黄沙不断侵蚀。风卷干尘,遮蔽微弱的暖意。沿途,废弃牧场的断壁残垣与散落的锈蚀箭镞,如同西辽鞑靼骑兵劫掠后留下的狰狞疤痕,无声诉说着战火余烬。他裹紧羊皮披风,如幽灵般昼伏夜出,在土丘灌木掩护下潜行,竭力避开金国巡骑鹰隼般的目光。笔记留下冰冷的记录:「阴山南麓,草稀沙狞,风声呜咽如泣。金国疆土,旧创未愈,然春草于焦土罅隙间悄然萌发,似有微光…」 第七日,桑干河粼粼波光撞入眼帘。河畔柳枝初绽嫩芽,脆弱如幻。远处,大同城铁灰轮廓在薄雾中隐现。马尔科·波罗里奥驻足河边,掬一捧刺骨河水洗去满面风尘,低语:「桑干河,漠南血脉…然此金铁之城,其心可如磐石?」 大同城,金国西京,云中府心脏。青石垒砌的城墙高逾三丈,箭楼密布如獠牙,城头黑狼旗怒卷,「天会」女真大字狰狞刺目。城门官道,车马人流看似繁忙,却透着一股死气:满载粮秣毛皮的牛车吱呀作响,汇成沉默洪流,涌向遥远的上京会宁府。行人大多低垂头颅,脚步匆匆,眼神空洞麻木,似被无形重枷压弯脊梁。马尔科·波罗里奥混迹商队,以披风遮掩红发,避开金兵盘查刀锋般的目光,缓缓步入这座森严堡垒。 城内街道宽阔,异样冷清。店铺稀疏,门可罗雀,空气中弥漫铁锈腥气与劣质柴烟味。金兵巡逻的马蹄声是唯一节奏,沉重单调。旗丁身披冰冷铁甲,腰悬粗重狼牙棒,目光如刮骨钢刀,扫视每一个低眉顺眼的汉人身影。马尔科·波罗里奥的目光捕捉着屈辱的印记:汉人男子皆剃去前额,脑后拖曳细长如鼠尾的辫子;颈项悬挂粗糙木牌——「验身牌」,刻着冰冷的女真文与汉字,标注所属旗籍与主家姓名,如牲口烙印。街角告示牌上,女真汉文并列的「天会十一年新令」触目惊心:「凡汉人出城,须持验身牌,违者杖八十!」马尔科·波罗里奥在笔记中刻下:「西京大同,城坚似铁,民心若死灰。黑狼旗嚣,汉人如刍狗,验身牌即颈枷,屈辱…深入骨髓。」 城东集市是城中唯一稍显「生气」之地,却笼罩着令人窒息的压抑。摊贩摆着粗陋陶器、脏污羊毛毡与干瘪麦饼,吆喝声压得极低,唯恐惊动披甲煞神。马尔科·波罗里奥停在一家铁匠铺前。炉火熊熊,映照铁匠老王赤膊上贲张的筋肉与流淌的汗水。他奋力挥锤,砸向烧红的铁块,汗水滴落,「嗤啦」腾起白烟。他打造的,是供养金兵铁骑的粗糙马蹄铁。马尔科·波罗里奥取出高昌葡萄酒,欲换防身匕首。老王浑浊眼珠瞥见酒瓶异域花纹,惊恐连连摆手,声若蚊蚋:「红毛客…使不得!金爷们查得紧,收了这…就是私通外敌,要掉脑袋的!」 马尔科·波罗里奥默默退开。目光转向集市一角:一队金兵正凶神恶煞清点「献鸡日」贡品。汉人农户排着长队,提简陋鸡笼,眼神空洞,麻木中深藏屈辱。笼中公鸡不安咕叫,衬得旗丁呵斥刺耳:「磨蹭什么!再慢,十鞭子伺候!」一名老妇因鸡瘦小,被旗丁一脚踹翻。鸡笼碎裂,瘦骨嶙峋的芦花鸡惊叫扑腾逃窜,引来金兵粗鄙哄笑。围观的汉人如受惊鹌鹑,深深埋下头。唯有老妇倒地,枯枝般手指徒劳抓向空中,低低呜咽在料峭春风中飘散,似绝望挽歌。马尔科·波罗里奥紧握炭笔,指节发白,笔记刻下愤怒印记:「大同集市,鸡鸣人噤。金兵之威,如泰山压顶。然汉人之怒,如地底熔岩,枯草覆之…待风起,必成燎原烈焰!」 暮色四合,马尔科·波罗里奥避开驿站耳目,循汉人商贩隐秘低语,潜至城西桑干河畔。他要探访那令人闻之色变的所在——浣衣院。 木栅栏高逾两丈,顶端缠绕狰狞铁蒺藜,院外金兵持矛巡逻,马蹄踏冻土,发出沉闷如丧钟的声响。栅栏之内,水槽纵横,数千名衣衫褴褛的女奴佝偻身躯,围在槽边奋力搓洗堆积如山的旗人甲胄。冰水刺骨,她们双手冻裂肿胀,血水混着污水,顺着粗糙木槽汩汩流入桑干河,在冷冽河水中洇开一片片刺目殷红,如残梅点点。 院内占地广阔,阴森如墓穴。土墙斑驳渗水汽,破败茅草屋顶难遮风雨。空气里充斥湿霉、汗馊与淡淡血腥。女奴们面容枯槁,眼神空洞麻木,如被抽去灵魂的木偶。汉女、契丹女、奚女、蒙古女…不同族裔的苦难在此汇聚。守卒手持浸油皮鞭,鹰隼般来回巡视,鞭梢撕裂空气的尖啸令人心悸。低抑哭声在院内回荡,如被扼住喉咙的悲鸣,断续而绝望。 马尔科·波罗里奥藏身河岸枯黄芦苇丛中,炭笔在羊皮纸上刻下血泪:「桑干河畔,浣衣院即活地狱。女奴之血,染红清流。金国之残,如饕餮噬魂。」 浣衣院远非洗衣之所,它更是金国「增种策」这台恐怖机器的心脏。自推行此策,此地便沦为女奴的生育牧场。从各地掳掠而来的「健壮」女子,被源源不断投入这深渊。白日,她们在冰水中浣衣,双手溃烂;入夜,则沦为旗中「巴图鲁」们泄欲与「留种」的工具。那阴冷潮湿的土炕,是屈辱与痛苦的永恒祭坛。 马尔科·波罗里奥透过栅栏缝隙,窥见大屋内景象:百余名怀孕汉女拥挤通铺火炕,腹部高隆如小山,眼神却空洞如废弃古井。一名女真嬷嬷面目狰狞,手持木勺,将一碗黏稠腥膻的鹿胎膏强行灌入瘦弱女子口中,厉声呵斥:「咽下去!正红旗的爷们后日就来‘留种’,你这贱骨头不养壮点,怎么怀得住巴图鲁狼种?!」 另一名管事翻着厚厚名册,对汉军旗看守吩咐:「没里山猛安部的勇士们待会就到。按旗主严令,每人至少留种三次,不得有误!」角落里,一名少女突剧烈呕吐,随即瘫软昏厥。管事嫌恶皱眉:「这月第几个了?」看守谄媚躬身:「回爷,第一百零四个了。不过您放心,按燕京太医方子,落胎后好生将养十日,就能接着用了,误不了事。」马尔科·波罗里奥胃中翻搅,紧握的炭笔几乎戳穿坚韧羊皮纸,愤怒字迹力透纸背:「金国增种,视女如牲!腥膻膏药,土炕凌辱,天地…共愤!」 炕角传来婴儿微弱啼哭,刺破屋内死寂。一个浑身血污的新生儿被女真嬷嬷粗暴拎起,脐带犹在滴血,粉嫩肌肤上却已被烙铁烫下「正红旗王敦必剌部养育」的狰狞印记。马尔科·波罗里奥屏息听着守卒低语,得知这些「旗生子」甫一降生便被生生夺离母亲怀抱,由旗庄冷酷嬷嬷抚养。稍长,即被驱赶至帝国最北、最苦寒、最蛮荒的绝域——蒲与路、胡里改路、速频路,接受北山女真部落的严酷训练与「旗学」的彻底洗脑。 他们自幼在马背上颠簸,与刀枪弓矢为伴,被反复灌输女真战歌与对金国至死不渝的忠诚。年满十六,便被如牲口般编入各旗丁册,成为金国铁骑源源不断的冰冷炮灰。马尔科·波罗里奥在笔记中写下沉重判语:「旗生子,母不知父,生而烙印为奴。北山酷训,断其魂根。金国之兵,刃锋虽利,然无心之军…终如沙塔溃散。」 夜色如墨,吞噬浣衣院。仅余守卒游弋的火把,在院墙外投下鬼魅般的影子。马尔科·波罗里奥蹲伏冰冷芦苇丛中,耳畔萦绕女奴绝望呜咽与婴儿断续啼哭,心如刀绞。救人的冲动在胸中翻涌,却深知孤身一人无异飞蛾扑火。他只能将这人间地狱的景象,用最沉痛的笔触刻入笔记,寄望于未来能将此真相传回欧罗巴,昭示金国之恶。他对着呜咽的桑干河低语:「桑干河,汝见证此滔天罪孽…然自由之明国,究竟在何方?吾必东行,寻那破晓之光!」他收起地图,如融入夜色的影子,悄然潜回大同城驿,避开森严巡逻,心中已决:明日,继续南下。 夜宿大同驿站,藏身南来北往商旅之中,隔壁酒肆传来的低语引起了马尔科·波罗里奥的注意。几名汉人商贩借着劣质马奶酒的微醺,将声音压得极低:「…听说明国那边…有种叫‘火车’的神物!不吃草料,日行千里!寻常百姓都能坐…不像咱这云中府,路都让金爷们征去修界壕、运军粮了…」另一人慌忙捂同伴嘴,声带惊惶:「噤声!莫要胡言!小心隔墙有耳,被抓去…铺那不知所谓的‘铁道’!」 马尔科·波罗里奥心头剧震。「明国」二字,在这铁幕笼罩的大同,竟已成为汉人心中隐秘的希望图腾!那「火车」之说虽似天方夜谭,却点燃了被压迫者心中的微光。他在笔记中谨慎记下这重要发现:「明国之名,竟暗传于金国漠南!火车之说,虚实难辨,然…汉人之心,未被金国铁蹄全数碾碎。盼自由之火,犹在酒肆低语间…悄然传递。」 驿站的木窗外,金兵巡逻的火把光芒再次扫过,沉重的马蹄声如同踏在人心之上。马尔科·波罗里奥将羊皮地图更深藏入披风内衬,指尖摩挲着粗糙边缘,思绪翻腾:「金国铁幕森严,民怨如地火奔涌…明国,你究竟在何方?这东行探秘之路,迷雾更浓,烽烟…更近了。」他将炭笔折断藏入袖中,合上笔记,仿佛合上了一个血与泪交织的世界。窗外,大同城的夜,冰冷而漫长。 第1101章 一〇九九章 燕京虚实 天会十一年三月初三,燕京大兴府的春风渐暖,城外柳树新芽摇曳。卢沟桥畔,两条生铁轨道如冰冷黑蛇蜿蜒南伸,直指三百八十里外的河间府。因红发异貌与西辽背景,马尔科·波罗里奥被金兵严密押解至燕京,面见金国枢相——完颜希尹。御极宫中的审讯,完颜希尹既探西辽虚实,更以金国的铁道与火器为震慑,试图碾碎马尔科·波罗里奥心中那「明国」的幻影。马尔科·波罗里奥的羊皮笔记上炭笔颤抖,记录下金国的技术野心与沸腾的民怨暗流。他的东行使命虽指向明国,却在这座铁蹄下的京师,深刻感受到金国的强势与隐忧。 燕京的春日比大同喧嚣几分。卢氏街集市人声鼎沸,旗丁的马蹄声与汉人小贩压低的吆喝声交织。卢沟桥外,生铁轨道在阳光下泛着冷硬光泽,延伸向南,宛如沉睡的钢铁巨蟒。 城内,正黄旗与镶黄旗的府邸门禁森严,门前亲卫持刀肃立如石雕。完颜氏贵族的妻妾穿金戴银,坐骑膘肥体壮。马尔科·波罗里奥在集市瞥见铁政司监工完颜胡沙,正厉声呵斥汉人奴工,皮鞭抽裂空气,发出刺耳脆响。奴工们低头擦汗,手中铁镐的木柄已被厚茧磨亮,眼中掠过压抑的怨恨。 寅时,御极宫。金龙旗在琉璃瓦的血色反光下微颤。完颜希尹端坐高堂,貂裘映着烛光,目光如冰锥,审视阶下跪伏的马尔科·波罗里奥。这个金兵押送的红发泰西人,风尘仆仆,披风下羊皮地图的轮廓隐约可见。 「红毛番人,」完颜希尹以汉话开口,声如寒铁,「汝自西辽而来,耶律大石近况如何?」 马尔科·波罗里奥低头,谨慎作答:「西辽可汗耶律大石,卡特万一战尽灭回回三十一万,铁骑如风,火器震天。如今挥师西进,库曼草原已尽归双头狼旗。」他偷瞥完颜希尹,见其眉峰微蹙,显然对西辽的壮大暗生忧虑。 完颜希尹冷笑:「库曼草原?万里之外,契丹鼠辈不过欺凌泰西蛮夷,焉敢回望中原?」他目光锐利如刀锋,直刺马尔科·波罗里奥,「汝东行何为?莫非觅那虚妄的明国?」 马尔科·波罗里奥心头剧震,沉声道:「奉西西里鲁杰罗二世之命,觅明国商路,求火器之术。大马士革曾现永乐八年火绳枪,威力无匹,吾欲探其源。」 完颜希尹纵声大笑,起身道:「明国?不过是亡宋奴辈的痴心妄想!」他命侍卫取来藏书阁卷宗:北宋开封缴获的《舆图志》、赵桓的降表、衍圣公孔端操的降表,以及刘豫、赵构的册封文书。完颜希尹指尖重重点在卷宗上,冷声道:「大金灭宋,不过六年!天命所归,宋人奴籍已定!汝所谓明国,女巫建国,古往今来何曾有之?」 马尔科·波罗里奥默然,目光扫过那些屈辱的墨迹,字字如血。汪古部牧民的景教圣像、汉人坊的低语《明报》在脑中闪过,暗忖:「明国或虚,然民心不死。」他不动声色,低声道:「既无明国,火器何来?大金可有此术?」 完颜希尹眯起眼,挥手道:「火器?大金不缺!随我来,红毛番人,瞧瞧我金国的铁道与火器!」 马尔科·波罗里奥在笔记中刻下:「御极宫,完颜希尹笑明国为虚,然西辽之威,震其心神。金国火器,或有真章,吾当亲探虚实。」 辰时,卢沟桥外。春风拂过,铁轨泛着金属冷光,延伸至河间府。路基旁的石碑刻着「天会十年通车」与女真文的「铁政司」印记。完颜希尹率马尔科·波罗里奥登上一列马拉铁轨车。八匹河西骏马鼻喷白气,奋力拖动四节铁制车厢,载满军粮、毛皮与冶铁厂的矿石,车轴与铁轨摩擦,发出沉重单调的「咔嗒」声。车厢虽仿明国样式,宽敞覆黄绸,却仍倚赖畜力,速度仅比寻常马车快约一倍。 铁政司监工完颜胡沙腰佩长刀,鞭梢划空,呵斥汉奴工匠:「快些!都勃极烈要冬前通大名府,谁敢偷懒,抽到骨断!」汉人工匠王安低头挥镐,手上的厚茧渗出血丝,眼中怨色如刀。他低声对同伴道:「明国火车,平民都能坐,票价一文一里。咱这铁道,铺的是咱们的命!」 马尔科·波罗里奥在笔记中写道:「卢沟桥畔,铁道延至河间,然马拉车厢,远逊明龙。金人之志,欲追铁火,血泪路基,民怨如潮。」 完颜希尹傲然指向窗外铁道:「此乃大金燕大铁道,日后通大名府,日运军粮千石!吾大金一日调兵大名府,足压南蛮!」 马尔科·波罗里奥凝视窗外,铁道旁汉奴工匠挥汗如雨,新筑的路基泥土隐隐泛着暗红,似血迹未干。他低声问道:「此铁道,马拉而行,是否真如传说火车,日行六百里?」 完颜希尹脸色一僵,冷哼:「马力足矣!吾金国铁龙,必当飞驰中原!」马尔科·波罗里奥在笔记中写道:「卢沟桥外,铁道如蛇,马拉车厢,远逊传闻。金国之志,高于其技,民怨血汗…已渗路基。」 未时,良乡演武场。金军列阵,旌旗猎猎。正黄旗猛安完颜设也马率五百拐子马,表演三眼铳冲锋。骑士身披锁甲,手持三眼铳,策马疾驰,铳声如惊雷炸响,三轮齐射,远处靶墙木屑纷飞,千疮百孔。随即,骑士掷下火铳,抽出三眼铳作骨朵挥舞,如旋风般砸碎近前木靶,尘土飞扬。 接着,完颜斜保指挥火器营,十门牛皮铸铁炮列阵,炮口对准一里外的砖石靶墙。完颜希尹沉声下令:「开炮!」一声撼天动地的巨响,火光撕裂空气,靶墙连同望楼瞬间崩塌,碎石如雨倾泻。围观旗丁齐声喝彩,声震四野。完颜希尹转向马尔科·波罗里奥,傲然道:「红毛番人,如何?大金火器,胜汝大马士革火绳枪否?契丹鼠辈反攻无望,只能在西域欺凌泰西!」 马尔科·波罗里奥强抑震撼,答道:「金国火器,铳声如雷,炮威震天,确非凡品。」心中却暗忖:三眼铳虽快,然射程与精度不及传闻中的永乐火绳枪;铸铁炮虽猛,然笨重难移,机动性远逊明国传说里的轻便火炮。他在笔记中刻下:「良乡演武,三眼铳如风,铸铁炮如雷,声势骇人。然明国火器之精妙,或非金国粗犷之力可及。」 申时,返燕京,经汉人坊。奴工低头疾行,鼠尾辫晃动,颈间验身牌反射着耻辱的微光。茶肆内,茶博士改弦更张,高声颂扬金太祖完颜阿骨打的赫赫战功,对三国隋唐等故事避而不谈。茶肆角落,书生李静斋趁乱塞给马尔科·波罗里奥半张揉皱的《明报》,其上赫然印着:「浦口至蚌埠铁路通车,票价每里一文,日行八百里,载兵五千」。耳畔飘来书生们窃窃私语:「明国铁龙,刀枪不入,旗丁的拐子马怎敌?」李静斋压低声音:「五台山义军已起,吕梁山刀光再现,若明国北上,金狗焉能挡?」 马尔科·波罗里奥心头如遭重击,强烈意识到那传说中的明国,其技术与民生福祉,恐已远超眼前这铁蹄下的金国。他在笔记中沉重写下:「燕京大兴,繁华其表,旗奴裂痕如冰下暗流。铁道初通,血汗铺就;蒸汽未熟,匠心苦涩。明国之光,遥遥在前,汉契之怨,蓄势待发…金国危矣。」 马尔科·波罗里奥潜入城北永安巷,契丹遗民的聚居地。老槐树下,耶律宝密圣手握佛珠,低哼禁歌:「天祚北狩十年,耶律再起乎?」少年耶律阿骨低声道:「西辽大石林牙练兵可敦城,弓骑四十万,若南下,金狗必破!」同伴叹息:「黏竿处耳目遍布,稍动即抄家,复辽何其难?」 马尔科·波罗里奥在笔记中写道:「永安巷,契丹遗魂,禁歌如泣。西辽之望,点燃隐忍之心,待时而动。」 完颜希尹虽以火器铁道震慑马尔科·波罗里奥,却难掩对西辽铁骑与明国技术的深深隐忧。他急遣细作完颜萨哈秘赴金陵,窃取明国技术图谱;严令黏竿处全力稽查《明报》暗流,妄图扼杀民怨星火。马尔科·波罗里奥在笔记末页刻下判语:「燕京铁道,火器震天,然民怨如潮,西辽弓骑、明国铁龙,南北夹击…金国根基已摇。」 入夜,马尔科·波罗里奥被押回驿站,黏竿处卫兵如影随形。他将羊皮地图深藏于怀,暗自决断:「完颜希尹言明国为虚,然《明报》暗传,民心不死!火器之秘,铁龙之威,吾必南下,亲探真相!」当黏竿处卫兵换岗的阴影掠过窗棂,他如狸猫般翻出驿站后窗,混入一支南下的漕粮车队,沿着冰冷的生铁轨道,向河间府潜行而去。羊皮笔记最后一页,炭笔留下决绝的轨迹:「燕京暗流,民怨如火。明国何在?东行之路,未有尽时。」 第1102章 一一〇〇章 电灯教室 永乐十三年秋,凉意初透大连。午后的阳光斜照进实验小学的校园,将红砖墙与青石板路映得分外明亮。四年级的教室里,几盆新栽的旱金莲探出嫩黄的花苞,然而更攫取所有人目光的,是墙壁上如黑色藤蔓般蜿蜒爬行的胶皮电线——它们最终汇聚至教室中央垂下的那颗神秘梨形玻璃泡。 先生沈若兰小心翼翼地托起玻璃泡,里面那根弯绕的炭丝在光线下闪烁着微妙的金属光泽。教室里顿时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惊叹。 「此灯无需火烛,通电即明!」沈若兰朗声道,同时指向天花板上正忙碌铺设电线的工人,「往后,便是星夜沉沉,此间亦能亮如白昼,供诸生挑灯夜读。」 赵亮(完颜亮)的目光死死锁住那盏灯。思绪瞬间被拽回会宁府摇曳昏黄的烛火下——那微弱的、随时可能被风吹熄的光晕,如何能与眼前这稳定、纯粹、仿佛凝固了日光的存在相比?他下意识地瞥向弟弟赵褎(完颜雍),后者同样屏息凝神,眼中翻涌着难以言喻的震撼与渴望。 「亮哥!这电……真有这般神异?」同桌胡慈英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兴奋。 「自然。」赵亮强压下心头的滔天巨浪,语气维持着表面的平静,「此乃明国顶尖之术。」他脑海中回响着皇玛法完颜吴乞买沉甸甸的嘱托——「学明国之术,为大金所用」。如今,这「术」便近在咫尺,触手可及。他悄然翻开笔记本,用最简练的线条勾勒下电灯的结构。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清朗的诵读声被电工锤敲击木梯的「笃笃」声打断。赵亮不悦地蹙眉抬头。教室后排的赵褎却怔怔盯着那剖开的电线胶皮——裸露的铜芯在阳光下闪烁着冷硬的光泽,这让他瞬间联想到燕京金工院里被熔铸成冰冷箭镞的铜锭。同一种金属,在此处,竟成了传递光明的血脉! 「肃静!」沈若兰轻叩黑板,「今日讲杜甫《春望》,‘感时花溅泪’之‘溅’字,妙在何处……」 话音未落,一阵尖锐的「滋啦——」电流声骤然响起!在全班的惊呼声中,那梨形玻璃泡倏然迸发出惨白刺目的光芒!光线如同有形的利刃,将窗棂的阴影瞬间钉死在墙上悬挂的《大明坤舆全图》上,边缘锐利得令人心慌。 「天爷!比海神庙的夜明珠还亮堂百倍!」乌林荅婉容失声叫道。 赵褎猛地低下头,掩住瞳孔深处剧烈的震动。五年前会宁府的狩猎夜宴,足足点燃三十支粗壮的松明,才勉强照亮眼前这般范围。而这光……竟如此轻易,如此霸道! 午后算学课,新装的电灯暂时沉寂,阳光铺满书桌。黑板上,沈先生用木规画下一个巨大的圆:「已知操场旗杆影长五尺,同时测得赵亮身高影长八寸,旗杆实高几何?」 赵亮凝视着粉笔勾勒的相似三角形,脑中却闪电般掠过金军望楼测距的土法。他提笔疾书:5尺/ㄒ=0.8尺/4.2尺 「二丈六尺一角!」他抢先报出答案。沈先生赞许颔首:「善用相似,可测不可攀之高物。」 后排的赵褎却在草稿纸背面无意识地勾勒着燕京巍峨的城墙轮廓——若以此法测距,明军那令人胆寒的火炮,其准头将何等恐怖?笔尖一颤,纸张被狠狠划破。 沈若兰在黑板上画出一个扭曲的多边形。「此不规则图形,面积如何求得?」 学生们纷纷举手献计,赵亮与赵褎却陷入沉思。此类图形在金国算学中闻所未闻,但他们已习得明国的几何拆解之术。 「可将其剖为数个三角与矩形,分而算之,再求和。」赵褎对兄长低语。 赵亮点头,笔尖在纸上飞速游走,画出分割线,以一元一次方程精准求解每个部分,最终汇总。 「赵亮,上台演示。」沈若兰点名。 赵亮沉稳走上讲台,笔走龙蛇,解题过程清晰流畅,赢得满堂喝彩。他深知,这不仅是学识的展示,更是身份伪装最坚固的盔甲。 「日照香炉生紫煙,遙看瀑布掛前川。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 琅琅诗声入耳,赵亮的心却已飞越关山,回到了燕京辽阔的秋狝猎场。他想起了盘旋在金色草原上的海东青,想起了篝火旁豪迈的歌声与烈酒滚烫入喉的灼烧感。这唐诗的瑰丽意境,与金国那粗犷雄浑、带着血腥与马汗气息的豪情,是截然不同的两条河流,在他心底激烈冲撞。 「诸生谨记,此乃盛唐气象,诗家绝唱。」先生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蝙蝠,哺乳纲,翼手目!」博物先生举起一幅色彩斑斓的挂图。恰在此时,天花板上某处电线猛地爆出一团刺眼的蓝色火花!「噼啪」炸响伴随着焦糊味,满室惊叫! 电光石火间,赵亮本能地将身侧的胡慈英一把拽至自己身后——这迅捷如猎豹护食般的动作,引得一旁的韩子昂眼神微凝。 「慌什么!」沈若兰断喝,一个箭步上前果断拉下电闸。刺目的白光与火花瞬间熄灭,只余下青烟袅袅。她面沉如水,顺势指向那幅蝙蝠挂图:「畜电伤人,犹如猛兽虽凶亦可驯服。正如这蝙蝠,看似非禽非兽,不伦不类,实乃天地造化之奇珍!」 赵褎盯着那仍在冒烟的开关,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浣衣院里生的那些血脉混杂、被视作「杂种」的孩子身影在脑中闪现。当先生紧接着讲到「杂交优势」时,他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 放课铃响,操场东侧新架的排球网旁已是人声鼎沸。新安装的探照灯将沙地照得一片雪白,引得夜归的海鸟如飞蛾般绕着光柱疯狂盘旋。 「赵亮,看球!」胡慈英高喊一声,将排球奋力抛起。赵亮如猎豹般腾空,一记势大力沉的重扣,球如炮弹般狠狠砸在对方场地! 「好球!」喝彩声雷动。 「救起!」另一边的赵褎一个鱼跃飞扑,麻布校服擦过电网护栏,险险将球救回。场外的乌林荅婉容急得直跺脚:「赵褎!再输一局你可得请全组吃梨膏糖啦!」 网对面的赵亮攻势却越发凌厉凶狠。每一次跃起扣杀,眼角余光瞥见电工仍在调试那台轰鸣的发电机,一股莫名的烦躁便如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心——这亮得令人无所遁形的球场,竟比会宁府风雪弥漫、危机四伏的夜猎场更让他窒息。 「嘭!」又一记势若千钧的重扣,球擦着韩子昂的脚边狠狠砸进沙地,溅起一片尘烟。 「赵亮杀球跟放铳似的!」胡慈英兴奋得跳起来。 然而韩子昂的目光却并未停留在球上,而是死死锁定了赵亮跃起时,那因动作过大而掀起的衣襟下摆——一双厚实笨拙、用兽筋缝合的靰鞡鞋赫然在目!这种女真猎人才会穿着的靴子,绝不该出现在一位「汴京皇孙」的脚上。 暮色四合,如同浓墨浸透了窗纸。沈若兰从容地合上电闸。 「嗡——」二十盏弧光电灯同时亮起!惨白、冰冷、毫无温度的光线瞬间吞噬了教室的每一个角落。课桌的木纹在强光下纤毫毕现,如同被解剖的标本。孩子们仰着头,瞳孔被点亮,仿佛盛满了碎钻般的星辰。 赵亮在刺目的光晕中眯起双眼。他看见胡慈英发辫末梢跃动的金色光丝,看见《动物图鉴》摊开页上鸭嘴兽那诡异而滑稽的喙,看见黑板上尚未擦净的圆面积公式ㄙ=兀ㄖ2的白色痕迹,这些碎片在电流的嗡鸣声中疯狂翻搅、碰撞,最终诡异地凝结成燕京议政殿深处摇曳的、昏黄的烛影——烛影下,有人正为「汽锅鸡」译名的一个音节误差,面无表情地剁下奴隶的手指。 「亮哥快看!」胡慈英突然指向窗外。 港口方向,「铁甲蟹」巨型蒸汽吊臂顶端的探照灯骤然亮起,一道凝练如实质的雪白光柱,如同神祇挥动的巨剑,悍然劈开浓稠的黑暗,直刺向无垠的渤海深处!赵褎望着那道光,骤然明白了完颜萨哈密报中「电光如昼」四字背后那深入骨髓的战栗——当明国的孩童在这样永恒的白昼下演算着未知的几何与力之平衡时,会宁府的萨满,仍在混同江的冰窟窿里,溺毙着献给神灵的纯白马驹。 放课的钟声沉闷地敲响,震落了老槐树梢最后的几朵黄花。赵亮与赵褎兄弟二人,在这片令人目眩神迷的光之海洋中,深深地埋下头,匆匆疾行。他们被灯光投射出的影子,在青石板路上被拉长、扭曲、碾碎,如同两个古老文明在电流的洪流中,那剧烈变形、濒临破碎的倒影。 学堂宿舍,电灯散发着恒定而柔和的光芒,将斗室照得通明,再无一丝阴暗角落。 「这光……亮得……让人无处可藏。」赵褎望着灯泡,低声喃喃,语气复杂难辨。 赵亮没有回应。他正伏案灯下,笔尖在粗糙的纸页上飞速移动。他不仅详尽抄录了今日算学的精妙解法,更凭着惊人的观察力,勾勒出发电机粗犷的轮廓、电灯内部那神秘的炭丝结构,甚至将排球场上那套强调协作与规则的比赛流程也一一记下。 「亮哥,」赵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打破了沉寂,「我们这样……真的对吗?」 赵亮的笔尖顿住了。他抬起头,望向弟弟在强光下显得有些苍白的脸,压低嗓音,字字千钧:「皇玛法有训:为学明术,以强金邦。唯尽取其精髓,方能铸我大金不世之基业。」 赵褎沉默了。他的目光越过兄长,投向窗外那片被电灯无情照亮、再无神秘可言的校园夜色。一种巨大的、难以名状的情绪在他胸腔中翻涌。他清晰地意识到,明国的这些「东西」,远不止是奇技淫巧。它们是一种全新的、极具侵蚀力的生存方式,是一整套颠覆认知的价值洪流。一旦学会,他们,还能是原来的完颜亮与完颜雍吗? 「可是亮哥……」赵褎的声音轻得像叹息,「若我们真将这一切都学会了……我们……还会是我们吗?」 这问题,如同一块沉重的玄冰投入赵亮沸腾的心湖,瞬间冻结了所有激昂的野心,只留下冰冷刺骨的茫然与回响。他没有回答,只是更用力地埋下头,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他将这份浸透了光明、浸透了震撼、也浸透了挣扎与迷茫的密信,仔细折叠,如同封印一个潘多拉的魔盒,最终,塞进了那双沾着辽东泥土的鞋底深处。 第1103章 一一〇一章 期末分流 永乐十三年腊月,大连市实验小学的期末放榜日。寒风如刀,呼啸着将张贴在告示栏上的榜单刮得猎猎作响,仿佛要将上面的名字也一并卷走。校园内人头攒动,喧嚣鼎沸,家长与学童们挤在猩红的榜单前,目光急切地搜寻着属于自己的位置。 红纸榜单自上而下分作三列:左列浓墨书写升入本校五年级的名单;中列罗列转考外地中学的录取者;最右侧,以朱砂题头的「特荐榜」下,仅有三个名字孤悬——首行「赵亮」二字,已被汗渍洇出浅淡的红晕,其后一行清隽小楷批注:「荐入舟山东点军校进修中学文化课,入伍第三期少年神机营」。 赵亮(完颜亮),年方十二,眉宇间早褪去稚气,沉淀下超越年龄的沉稳。他紧紧攥着弟弟赵褎(完颜雍)冰凉的手,掌心湿冷。这不仅关乎学业前程,更是他潜伏使命骤然加速的惊雷。 「亮哥!快看!你是榜首!」赵褎指着红榜,声音带着纯粹的兴奋与骄傲。 红榜顶端,赵亮的名字赫然在列,足以确保他安稳升入五年级。然而,他的目光却如被磁石吸引,死死钉在旁边那张不起眼的素白宣纸上——舟山东点军校的录取名单。 「赵亮,十二岁,大连实小四年级,入取。」 短短一行字,却像一柄冰冷的铁锤,裹挟着千钧之力,狠狠砸在他的心口。这意味着,他将被迫离开这座浸润着知识暖意与虚假安宁的学堂,投入一个全然陌生、遍布钢铁与硝烟气息的熔炉。 「亮哥要当神炮手啦!」胡慈英的尖叫撕裂了寒风的呼号。完颜亮却如坠冰窟,瞳孔因「舟山」二字骤然收缩!汗湿的手心紧贴着粗布裤缝,靰鞡鞋里的脚趾死死抠住鞋底——三日前他分明故意算错两道面积题,怎会仍被选中?! 「亮哥,这……这是什么?」赵褎的目光也捕捉到了那张白纸,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 赵亮没有回答,只是重重捏了下弟弟的肩膀,声音低沉:「我去问问。」他穿过喧嚣的人群,走向教务处的方向。 胡慈英拽着他胳膊雀跃,辫梢扫过榜单上刺目的「入伍须知」条款。第七条:「学员起居自理,严禁亲属随营探视」,字字如针。 沈若兰立于教务处门前,身影在寒风中显得格外肃穆。看着赵亮走近,她眼中交织着复杂的情绪——欣慰、沉重,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忧虑。 「赵亮,」她的声音清晰而平静,「你被舟山东点军校录取了。」这宣告如同冰凌坠地,「这是一个高度机密的项目。你将以大明少年神机营学员的身份,前往舟山群岛的秘密基地,接受中学阶段文化课教育,同时进行新式军事训练。」 赵亮的心脏在胸腔里猛烈撞击,他预想过这一天的到来,却未料到它如此猝不及防,如此不容置疑。 「这是你努力的成果,」沈若兰将一份薄薄的通知书递给他,纸张在风中微微颤抖,「但这条路,荆棘遍布。从今往后,一切需自理,你的监护人……不能随行。你将独自面对所有。」 赵亮接过那纸通知。轻飘飘的纸张,此刻却重若千钧,几乎要压垮他的手臂。他下意识地望向远处的教学楼,那熟悉的红砖墙,曾是他们兄弟汲取知识、隐藏身份的庇护所。 人群外围,赵褎被人潮撞得一个踉跄。乌林荅婉容举着《五年级课程表》挤到他面前,声音清脆:「咱俩还在甲班!你看代数课要教三元方程,力学课得算炮弹的抛物线——」她的声音戛然而止。顺着赵褎骤然失血般苍白的视线,她看到了布告末尾那行朱砂批注:「赵亮监护人任氏,即刻至学政司签署保密契书」。 凛冽的海风掠过空旷的操场,新安装的电灯在惨淡的冬日下泛着金属的冷光。 当赵亮回到李氏那间临海的小杂货铺时,李氏已在门内焦急等候多时。 「亮儿!外面都在传……说你被军……」李氏的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恐慌。 赵亮沉默地将通知书递过去。李氏展开一看,眼眶瞬间红了,捏着纸的手指抖得厉害。 「不行!你才十二!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去那种地方!」李氏猛地将他搂进怀里,滚烫的泪水洇湿了他肩头的粗布衣衫。那力道,像是要将他重新塞回腹中藏起来。 赵亮轻轻拍着额娘的背脊,声音低沉却异常坚定:「额娘,我是为大金而学。唯有如此,才能习得真本领,助皇玛法重振国威。」 赵褎僵立一旁,眼泪无声地蓄满眼眶,倔强地不肯落下。 「亮哥……我不想你走……」他哽咽着,声音细若蚊蚋。 赵亮走到弟弟面前,蹲下身,视线与他齐平。 「乌禄讹哥,」他凝视着弟弟盈满泪水的双眼,郑重地唤着女真乳名,那不舍几乎要冲破心防,「你要坚强。从今往后,你要代我,留在学堂,学好代数学、经典力学、还有那拉丁鸟语……这些都是大金最渴求的学问。」 他从怀中珍重地取出那本画满了各种草图、公式的笔记簿,纸张边缘已摩挲得发毛,郑重地交到弟弟手中。 「这是我这几年的心血,你替我好好保管。」赵亮紧握着弟弟冰凉的手,「我们虽分隔两地,但使命如一。为了大金的未来,我们……都要拼尽全力!」 赵褎将那笔记簿死死抱在胸前,如同抱住两人共同的过往与沉甸甸的期许。 杂货铺深处,一间堆放杂物的暗室霉味混杂着刺鼻的海腥气。油灯如豆,昏黄的光晕将墙上「不得探视」的军校条款扭曲成狰狞的锁链阴影。李氏颤抖的手指,正小心翼翼地将一卷金国密令缝进赵亮腰带的夹层。每一针都穿行在绝望与希冀之间。 「雍儿留下也好……」李氏的针尖刺透棉布,声音压抑,「你在明国扎得越深……燕京那边……就越看重咱家……」 「这个,我要带上。」赵亮忽然将那双厚实的靰鞡鞋塞进行囊。 李氏倒抽一口冷气,针尖差点扎破手指:「这是女真的——」 「神机营有山地操演,用得着。」他打断额娘,目光锐利地扫过窗外——两个学政司的便衣正装模作样地在鱼摊前挑拣,眼角余光却不时瞟向杂货铺。货架最深的暗格里,为赵褎准备的崭新拉丁文字典,散发着清冷的油墨香。 几日后,赵亮换上了一身崭新的明军少年神机营制式军服,布料挺括却陌生。他背起行囊,站在了旅顺码头冰冷的石堤上。海风如鞭,抽打着他的脸颊。 「亮哥!」赵褎在凛冽的风中竭力呼喊,声音破碎,「五年级要学三元方程、抛物线、拉丁文!我一定学通!等你回来!」 赵亮用力地点头,喉咙堵得发痛。他知道,这并非寻常远行,而是一条通往未知战场的单行道。他将孤身面对舟山东点军校的严苛熔炉,学习明军最核心的战争技艺,同时,在每一寸神经都绷紧的状态下,死死捂住那女真王子的血脉烙印。 戌时的旅顺码头,弥漫着浓重的铁锈与海盐气息。完颜亮(赵亮)站在「旅顺号」运输舰冰冷的跳板前,腰带夹层里密令坚硬的铜边深深硌着皮肉。李氏被面无表情的军士拦在黄线之外,一名学政司官员正用朱笔在探视禁令名录上,冷酷地写下「任二姑」三字。 「亮哥!」胡慈英竟猛地冲破卫兵阻拦,将一个用油纸仔细包裹的温热纸包用力拍进他怀里,小脸冻得通红,「俺娘……特意烙的椒盐饼!海船上吃!」 赵亮低头。油纸包捆扎的麻绳缝隙间,赫然露出半截书角——《火器图解》!正是他前几日「不慎」遗落在胡家的禁书!他猛地抬眼,撞见胡慈英含泪带笑、心照不宣的眼神,喉头骤然被一股滚烫的硬块死死堵住。 呜——!汽笛发出震耳欲聋的嘶吼,如同巨兽的咆哮。庞大的运输舰缓缓挣脱缆绳的束缚,离岸。赵亮立于船舷,回望。大连市岸上星星点点的煤气灯光,如同被遗落的星辰,映照着码头上那两个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的身影——弟弟和额娘。一种混杂着决绝、不舍、茫然与使命重压的复杂情绪,在胸中翻江倒海。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的生命被无形的利刃劈成两半:一半是深埋心底、流淌着完颜氏血液的大金皇孙;一半是即将披上明军军服、学习屠龙之术的少年神机营学员。他将在这双重身份的深渊之上,如履薄冰,独自前行。 强劲的海风扑面而来,卷走了眼角最后一丝温热,也将舟山群岛凛冽的未知,狠狠拍在他的脸上。他知道,真正的潜伏与淬炼,才刚刚拉开序幕。而他与弟弟的命运,也终将在这钢铁咆哮、火焰奔流的时代洪流中,被锻造成截然不同的两柄利刃,指向各自无法预知的未来。 第1104章 一一〇二章 赣西实业 永乐十三年十一月初四,秋雨初霁的袁州宜春府城头,残破的垛口悬着晶莹水珠,在午后暖阳下折射出细碎金光。方梦华凭栏远眺,目光越过脚下喧嚣的码头与奔流的袁江,直抵西南方薄雾缭绕的莽莽群山——那里是南安军(大余县)的层峦叠嶂。 「国之命脉,‘乌金’,便深藏大庾岭腹中。」她低语,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粗粝冰凉的城砖,仿佛能穿透岩层,触摸到那深埋地底、坚硬而璀璨的未来。那不仅是矿石,更是挣脱泥泞、点亮未来的希望。 沉稳有力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带着一种熟悉的节奏。她唇角微扬,不必回头,便知是谁。 「杨军团长。」方梦华转身,脸上带着一丝公务性的微笑,目光温和地落在来人身上。眼前的杨太,已彻底褪去了洞庭水寨时那位披头散发、绝望嘶吼的「大圣天王」的狂狷。深青色的明军洞庭军团将官服剪裁合体,衬得他肩宽背阔,身姿如松如岳。只是那双曾经燃烧着焚尽一切火焰的眼睛深处,沉淀下一种更为复杂的底色——是征伐后的疲惫,是对新秩序的审视,更有一丝微弱却不肯熄灭的希冀。 「首相。」杨太抱拳行礼,动作标准利落,依稀还带着水寨里养成的迅捷。他身后半步,一个娇小却步履坚定的身影紧紧相随——正是沈青菱。她一身靛蓝色工装,干练利落,长发简单束在脑后,几缕碎发被汗水黏在光洁的额角,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用油布包裹严实的沉重木盒,脸上带着明显长途跋涉后的风尘,然而那双眸子却亮得惊人,如同暗夜里的星辰,直直撞进杨太眼中。 「青菱!」杨太刻意维持的沉静瞬间被击碎,那声呼唤里透出的惊喜毫不掩饰,甚至带上了几分少年人般的雀跃。他一步抢上前,动作熟稔又带着急切,自然而然地伸手去接沈青菱怀中的木盒,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背,两人都微微一颤。 「沉得很!小心些!」沈青菱脸颊飞起红霞,嗔怪地瞪了他一眼,那眼神里没有半分责备,只有化不开的暖意与心疼。她顺势将木盒稳稳移交到他手中,指尖在他坚实的小臂上轻轻一按,传递着无声的关切。 方梦华含笑看着这一幕,心中了然,更添暖意。这对乱世璧人,在洞庭的烽烟散尽、尘埃落定后,重逢的情意竟如春草般在废墟上疯长,那份历经生死淬炼、血火考验后的相知相守,比任何海誓山盟都更令人动容。她心中微暖,却也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这乱世里难得纯粹的情深,但愿能长久安好。 「青菱一路辛苦。」方梦华温言道,目光转向沈青菱身旁那位精神矍铄、眼中闪烁着对未知领域无限好奇的老者,「这位便是沈清直教授吧?」 沈青菱忙侧身引荐:「正是!首相,明华大学电力实验室团队已全员安全抵达袁州,所有精密设备均完好无损。沈教授是此次勘探的领队,家父远房族叔,《梦溪笔谈》存中公之子,去年马鞍山发电轮机落地试验,他便已出山加入科教兴国事业。」 沈清直抚须而笑,声音洪亮:「方首相!久仰赣西‘乌金’之名,如雷贯耳!老朽此次携真空抽气机等利器而来,定要助此蕴藏地脉深处的神光,早日破土而出,点亮我大明山河,驱散千年蒙昧!」他看向远山的眼神充满热切的向往。 「有劳沈教授!国之重器,仰仗先生了。」方梦华郑重还礼,随即转向杨太,神色转为肃然,「岳州、鼎州那边,快马传信已到。」她声音清晰有力,确保每一个字都传入杨太耳中,「大楚军旧部整编顺利,洞庭军团各营已按计划进驻各处要点,地方安靖。更重要的是,」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目光直视杨太,「岳州、鼎州等地,凡大楚时期均分到田的农户,已严格遵照我《大明通制》,在府衙顺利更换了新的田契!田亩四至、归属权属,白纸黑字,清晰明确,加盖大明荆湖南路过渡委员会与洞庭军团联合印信!无人再敢强取豪夺!」 杨太身躯猛地一震,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他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向方梦华,眼中那层复杂的沉静被瞬间点燃,爆发出灼热的光芒,嘴唇翕动了几下,却一时竟发不出声音。他下意识地、急切地看向身边的沈青菱,仿佛在寻求确认。沈青菱用力地、重重地对他点头,眼中同样闪烁着激动的泪光,嘴角扬起灿烂的笑容,无声地告诉他:是真的! 「潭州呢?」杨太的声音有些干涩沙哑,带着残留的、深入骨髓的担忧。潭州,那是他理想被现实无情碾碎的地方,是心头一根拔不出的刺。 「潭州已定现状。」方梦华语气平稳如磐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力量,「被地主在岳家军和伪秦占领期间趁机夺回的田地,同样在更换新契!只不过,」她嘴角勾起一抹冷冽而智慧的弧度,「一切按《大明通制·田税法》执行!百亩以上累进课税!千亩以上,课税九成!余田可租可售,但绝不可逃税!地契既在我大明官府之手,规矩便由我来定!他们想守着祖产,不劳而获?可以!那就用堆积如山的金银,来换这张‘合法’的地契!」 杨太长长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彻底地吐出一口浊气,仿佛要将积压在胸中多年的块垒、愤懑、不甘与隐痛尽数倾泻而出。他没有欢呼雀跃,只是对着方梦华,深深地、无比郑重地抱拳一揖到底。这一揖,饱含着感激、释然、敬服,重逾千钧。方梦华静静站立,坦然受之,眼神中充满了理解与坚定。 「好了,」方梦华目光扫过众人,最后投向城外那片临时搭建、人声鼎沸的巨大工棚区。那里,来自潭州、衡州乃至更远地方、被「请」来观摩的仕绅代表们,正三五成群,或交头接耳,或神色凝重,或面露不屑,复杂地打量着这片属于未来的喧嚣。「时辰已至,该让我们的‘贵客’们,亲眼看看什么是真正的‘实业兴邦’,什么是他们未来唯一的、也是最好的‘生财之道’了。」 她率先转身,步履沉稳地走下古老斑驳的城楼石阶。杨太小心翼翼地将沈青菱带来的木盒交给一名亲卫,与沈青菱交换了一个默契的眼神,随即与杨广仁、沈清直一同紧随其后。城门外,一片特意平整出来的开阔空地上,四面巨大的、绘制着详尽蓝图与醒目标识的木牌巍然矗立,如同指向未来的路标: 「南安乌金」木牌坚定地指向赣南群山。牌面上,矿洞的立体剖面图森然展开,「大庾岭西华山钨矿勘探点」几个大字尤为醒目。旁边堆放着新运来的、闪烁着金属寒光的钻探工具和沈清直带来的精密地质分析仪器。几名穿着明华大学深蓝色制服的学生,正全神贯注、小心翼翼地调试着一台结构复杂、黄铜部件熠熠生辉的真空光谱仪,空气中弥漫着机油和求知的气息。杨广仁教授忍不住走近,指点着仪器上的某个部件,与学生低声交流,眼中闪烁着专业的光芒。 「赣西铜业」图景指向西北方的瑞昌县武山,巨大的「铜矿」二字如同磁石般吸人眼球。图上不仅清晰描绘着矿脉走向,更有未来冶炼高炉的雄伟轮廓和延压车间的雏形。几辆满载着乌黑焦炭和厚重耐火砖的马车,正发出沉重的隆隆声,坚定地驶向那个蕴藏财富与力量的方向。龙渊指着图上的高炉,对身边几位面露好奇的年轻军官低声解释着什么。 「华光灯泡」蓝图巧妙地分为两翼。袁州城郊,是利用废弃旧瓷窑改建的厂房草图,清晰标注着「玻璃熔炉」、「灯球吹制工坊」等字样。吉州方向,则是一片更大的规划区,写着「钨丝提纯中心」、「真空封装车间」。此刻,沈青菱带来的木盒已被郑重打开,里面是几件造型精巧、晶莹剔透的玻璃器皿和闪烁着金属光泽的绕线模具,在秋日晴空下折射出令人目眩的流光溢彩。沈青菱亲自捧起一个吹制精美的玻璃泡,向围拢过来的几名本地匠户展示,耐心地解释着它的用途,匠户们听得眼睛发亮,啧啧称奇。 「兴国电缆」木牌直指赣北江边的兴国军(今湖北阳新县)。巨幅画面上,是巨大的线缆绞盘和包裹着黑色沥青防护层的粗大线缆,如同蛰伏的钢铁巨龙。旁边的文字说明掷地有声:「输电线缆」、「通信电缆」、「为全国电气化奠基」。沈清直抚摸着木牌上电缆的纹路,眼中充满对未来的憧憬,对身旁的杨广仁低语:“杨公,此物一成,千里传讯,瞬息可至,真乃神物也!”杨广仁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方梦华站在这四块象征工业未来的宏伟蓝图之前,面对神色各异、窃窃私语的仕绅代表,以及闻讯赶来、眼中充满好奇、期盼甚至一丝茫然的袁州百姓,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诸位父老乡亲!诸位乡贤士绅!赣西之苦,根源何在?在于无业可依!在于无路可通!在于捧着金碗金钵,却只能沿街乞食!」 她手臂有力地挥向「南安乌金」的巨幅蓝图:「看!这莽莽群山之中,非是顽石朽木!此乃‘乌金’!可熔炼为灯丝,亮彻漫漫长夜;可锻造为刀锋,无坚不摧!它,将是我大明挺立世界之林的——钢铁脊梁!」她的话语铿锵有力,引得围观的百姓中爆发出一阵低低的惊叹和议论。 紧接着,她转向「赣西铜业」:「再看!此矿所出之铜,非是铸那流通市井的铜钱!它将化为坚韧的线缆,贯通千里河山,传递光明与讯息!它,将是我大明工业奔腾不息的——血脉洪流!」几个原本对“铜”只知铸钱的老人,闻言瞪大了眼睛。 最后,她的目光扫过「华光燈泡」与「兴国电缆」,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金石般的激越:「玻璃、钨丝、树胶、铜线……万千奇巧之物,汇聚于此!点亮的不只是一盏小小的灯,铺就的不只是一条细细的线,而是驱散千年蒙昧黑暗、连接九州万方生民之心的——光明通途!」 她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如电,扫过那些脸色变幻不定、或苍白或铁青或眼神闪烁的仕绅群体,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与洞察:「兼并田地,坐拥千顷?此乃死路一条!坐吃山空,守着一纸旧契?终将化为冢中枯骨!欲寻活路?欲求长久富贵?拿出你们的田租银、窖藏金!入股这些看得见、摸得着、分得到红利的‘实业’!」 她逐一点名,如同擂响战鼓:「南安乌金,招股十万银元!赣西铜业,招股十五万!华光燈泡,兴国电缆,各招股八万!认股者,按股分红!技术难关、销路开拓,自有明海商会与朝廷工部一力承担!怕风险?」她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目光如刀锋般划过那些犹豫的面孔,「那就眼睁睁看着别人,用你们眼中‘不值钱的顽石’、‘无用的废铜’,堆砌起一座座你们毕生无法想象的——财富殿堂!」 人群中爆发出巨大的、海浪般的骚动!普通的袁州百姓听得热血沸腾,仿佛在绝望的泥沼中看到了挣脱命运、昂首挺胸的曙光,不少人激动得攥紧了拳头。而那些仕绅代表们,反应则复杂得多:有的脸色煞白如纸,冷汗涔涔;有的眼神闪烁不定,飞快地计算着得失;更有少数几人,死死盯着那些描绘着工厂、矿山的蓝图,呼吸变得粗重起来,眼中迸发出贪婪与冒险交织的光芒。那高达九成的田税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而这充满未知却前景诱人的「实业」,成了剑锋之下,唯一能看得见、抓得住的生门! 就在这时,沈青菱悄然将一个精巧的装置放置在方梦华身前的简易木台上——那是一个连接着铅酸蓄电池(发出低沉嗡鸣)的透明玻璃真空泡。沈清直深吸一口气,在杨广仁教授鼓励的目光下,屏息凝神,小心翼翼地操作着开关。无数双眼睛瞬间聚焦在那小小的玻璃泡上。只见泡内,一根纤细到肉眼几乎难以捕捉的钨丝,在众人紧张到几乎窒息的注视下,骤然迸发出一点微弱却恒久炽亮、稳定无比的白炽光芒! 「看——!」方梦华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九天惊雷,又如金玉交鸣,直指那在秋日广阔晴空下显得如此渺小却又如此璀璨夺目的光点:「此光,非摇曳之烛火,非昏黄之油灯!此乃工业文明之圣火!它今日生于袁州,明日便将燎原于赣西大地,终有一日——」 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的壁垒,落在这片饱经战火蹂躏、浸透血泪沧桑的土地上,声音洪亮而充满预言的力量:「普照我大明万里锦绣河山!」 那一点炽白、纯净、恒久的光芒,在无数双或震撼失语、或贪婪计算、或迷茫困惑、或饱含热泪与无限希冀的眼眸注视下,在铅酸电池沉稳而有力的嗡鸣声中,无声而坚定地燃烧着。它清晰地照亮了木牌上「南安乌金」、「赣西铜业」、「华光燈泡」、「兴国电缆」那一个个象征着未来的墨色大字,也仿佛点亮了脚下这片刚刚挣脱血与火的枷锁、正奋力从古老农耕的泥泞深潭中拔足,跌跌撞撞却又义无反顾地,迈向一个由冰冷钢铁与奔腾电流交织而成的、陌生、喧嚣而又无比炽热的未来的土地。 杨太悄悄握住了身旁沈青菱的手,两人十指紧扣,掌心温热。他们望着那点亮在袁州城下的微光,又望向方梦华挺立在蓝图前的背影,眼中充满了对那光明未来的共同信念。而方梦华,在宣布完这划时代的宣言后,微微侧首,目光与杨太、沈青菱交汇,那疲惫却无比坚毅的眸子里,传递着无声的嘱托与期许。真正的征途,才刚刚开始。 第1105章 一一〇三章 参观乌金厂 永乐十三年十一月初七,临江军(樟树县)郊外,赣水之滨。寒风卷着初冬的湿气,却吹不散江畔巨大工棚内蒸腾的热浪与刺鼻的硫铁气息。方梦华一袭素青棉袍,外罩银灰鼠裘大氅,步履沉稳地踏入这片钢铁与火焰的疆域。杨太紧随其后,深青将官服衬得身形愈发挺拔,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这陌生而震撼的工业奇观。身后,数十名湘赣士绅代表裹着厚实裘衣,脸色在炉火的映照下忽明忽暗,惊疑、抗拒与一丝难以抑制的好奇在他们眼中交织。 巨大的熔炼车间如同巨兽的腹腔。中央,三座依赣江而建、高逾两丈的反射炉正发出沉闷的咆哮。炉口吞吐着骇人的橙红烈焰,滚滚热浪扭曲了空气。炉前,十数名精赤上身的壮工,古铜色的肌肉在火光下油亮紧绷,正用长柄钢钎奋力搅动着炉膛内沸腾的金属熔浆。那熔浆并非寻常铁水的暗红,而是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接近白炽的亮黄色! 「诸位请看,」领头的正是如今已贵封「争气侯」的汤铁牛。这位当年铸造第一部大明蒸汽机的老匠宗,须发已半白,身板却依旧如铁塔般硬朗。他声若洪钟,压过炉火的咆哮,指向那炽热熔流:「此便是南安大庾岭深处采出的‘乌金’原矿,经反复煅烧、酸浸、碱熔,去尽杂质,方得此纯净钨砂!投入此反射炉中,以焦炭为薪,鼓以强力热风,辅以少量硝石为氧化剂,历经十二时辰,方成此钨铁熔融之态!」 他抄起一根冷却的长铁钎,末端沾着一小块刚刚凝结、尚呈暗红色的金属锭,高举示众:「此即钨铁初锭!其性至刚至硬,熔点之高,冠绝寻常五金!诸位可试其重!」一名胆大的士绅代表在护卫示意下,小心翼翼接过那不过拳头大小的暗红金属锭,入手瞬间脸色骤变,手臂猛地一沉:「嘶!好生坠手!小小一块,竟比等大生铁重上倍余!」 汤铁牛傲然道:「不错!此乃‘乌金’本色!然此物性极脆,尚不堪大用。欲使其化刚为韧,需经千锤百炼,脱胎换骨!」 众人移步至相邻的「制粉坊」。此地景象迥异于熔炼车间的炽烈狂放,代之的是一种精密、冷肃甚至有些诡异的氛围。巨大的水压机发出低沉的轰鸣,将冷却的钨铁初锭反复锻打、碾轧成薄片,再送入一台台高速旋转、布满锋利齿刃的「碎矿机」中。刺耳的金属刮擦声令人牙酸,片状钨铁被撕扯、切割成细小的颗粒。 「此乃粗粉,尚不足用。」汤铁牛引众人至坊内最深处。此地光线昏暗,唯有几盏新式的「华光」汽灯发出稳定白光。数名身着明华大学深蓝工装、戴着厚布口罩的工匠,正全神贯注操作着几台结构精密的黄铜器械——真空球磨机。粗粉被投入密封的球磨罐中,罐内填充着坚硬的碳化钨小球,在真空环境下被高速旋转的罐体带动,进行着漫长而精密的研磨。 「父亲,」一个清朗而略带激动的声音响起。汤思退——汤铁牛长子,明华大学电力实验室研究员,与其助手叶承灝快步迎来。汤思退手中捧着一个敞开的玻璃皿,内盛细如尘埃、漆黑如墨的粉末。「此乃最终所得之钨粉!粒径需极细、极匀,方能用于后续冶制!叶师弟为此研磨工艺参数,在实验室不眠不休验证了数百次!」 叶承灝年轻的面庞上带着熬夜的痕迹,眼神却亮得惊人:「首相,杨军团长,诸位大人请看!」他小心翼翼拈起一小撮粉末,置于一片光亮铜板上,凑近汽灯。「此粉之细密均匀,关乎后续拉丝成败!其制备之难,更甚于去年在马鞍山寻得锰、钴合金配比以增钢铁韧性!钨金之现世,其意义,堪称划时代!」 最后的舞台,是戒备森严的「拉丝工坊」。此地温度更高,空气中弥漫着石墨与高温金属特有的气息。巨大的立式加热炉旁,汤铁牛亲自操持。他将按精确比例混合了微量粘结剂的钨粉,填充进特制的耐高温模具中,置于炉内进行热压烧结。炉温被精准控制在接近钨熔点的恐怖高温,强大的水压机缓缓施加压力。 「此乃‘粉末冶金’之核心!」汤铁牛须发贲张,汗水沿着沟壑纵横的面颊滚落,声音却依旧洪亮:「非熔铸,乃以巨力高温,使粉末颗粒相互咬合、扩散、致密成材!」 炉门开启,一块长约尺余、截面呈方形的暗灰色钨条被钳出,虽不复熔融时的炽亮,却隐隐透着金属的冷硬光泽。汤铁牛将其固定在巨大的「旋锻机」上。机器轰鸣,沉重的锻锤以极高的频率反复锤击、旋转着钨条。每一次锤击都火星四溅,钨条在肉眼可见的速度下被拉长、变细,截面逐渐圆润。 随后是更精密的「金刚石拉丝模」。细化的钨棒被加热至红热状态,强行拉过镶嵌着天然金刚石微孔的模具。每一次穿过更细小的孔洞,钨丝便被拉伸得更细、更长。此过程反复数十次,需极精准的温度与拉力控制,稍有不慎,价值千金的钨丝便会脆断! 当最终,一根闪烁着银灰光泽、细若毫发却坚韧无比的钨丝,被汤思退用特制镊子轻巧地缠绕在一个小巧的陶瓷线轴上时,全场鸦雀无声。只有炉火的咆哮、机器的轰鸣,以及众人粗重的呼吸。 「成了!」汤思退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他将线轴高高举起,在汽灯光下,那细丝折射出冷冽而神秘的光泽。「此便是点亮‘华光’,驱散长夜的光明之源!更是未来无坚不摧的神兵之魂!」 杨太的目光死死锁在那卷细丝上,呼吸粗重。他猛地踏前一步,声音因激动而沙哑:「汤侯!你方才言,此物更是神兵之魂?!」 汤铁牛哈哈大笑,眼中迸射出铁与血的光芒。他一挥手,一名亲卫立刻捧上一个沉重的木匣。匣盖掀开,寒光凛冽!里面整齐码放着十余支闪烁着独特暗沉光泽的锐利矛头,形制正是明军三棱刺刀制式。 「杨军团长问得好!」汤铁牛抓起一支矛头,屈指一弹,金铁交鸣之声清越悠长,迥异于寻常钢铁。「此矛头之钢,乃精选马鞍山精铁,以去年所研之高炉配比熔炼,本已坚锐非凡!然其尖端锋刃处——」他手指用力一抹刃口,那暗沉之色更显深邃,「——乃渗入了微量钨粉,经特殊淬火工艺而成!此钨合金之锋锐坚韧,远超凡铁!」 他目光如电,扫过那些面色发白的士绅,声音陡然拔高:「按照之前洞庭和议时方首相答应过的,赠送蜀宋岳鹏举麾下精锐‘背嵬军’八千套新式兵甲,门口接货的牛皋还不稀罕说宋制步人重甲,号称刀枪难入!然老夫持此掺钨合金矛,一刺之下——」汤铁牛猛地做了一个前刺的动作,空气仿佛都被撕裂,「宋军重甲,应声洞穿!一扎一个透明窟窿!牛伯远那张黑脸都绿了,哈哈!」 「嘶——!」倒吸冷气之声在士绅群中此起彼伏。宋军步人甲之坚固,他们耳熟能详。一矛洞穿步人甲?这已超出他们对「锋利」的想象!有人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裘皮,仿佛那矛尖的寒意已透体而来。 方梦华适时上前,立于那卷细若游丝的钨丝与寒光凛冽的钨合金矛头之间。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震撼失语的杨太,扫过那些眼中恐惧与贪婪疯狂闪烁的士绅,声音不高,却如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诸位,看清了吗?」 「这自赣南群山深处掘出的‘顽石’,经烈火熔炼,千锤百锻,可化为点亮千家万户的‘光明之芯’。」 「亦可,铸成洞穿旧日壁垒、终结腐朽王朝的——‘破阵之锋’!」 「是守着祖传的田契,在九成重税下坐以待毙,枯守冢中?」 「还是拿出窖藏金银,入股此‘点石成金’、‘化丝为芒’的千秋伟业,与我大明共铸一个前所未有的钢铁纪元、光明盛世?」 「生路,死路,就在眼前,诸君——自择!」 工棚内,炽白的汽灯光芒稳定地照耀着。反射炉的咆哮、水压机的轰鸣、金刚石拉丝模那细微却刺耳的金属摩擦声……所有的工业噪音,此刻都仿佛化作了这个崭新时代最雄浑、最不容置疑的序曲。那卷细小的钨丝与那排冰冷的矛头,在光芒下沉默地诉说着力量与未来的双重寓言。杨太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望向钨丝的目光,第一次充满了超越土地、属于钢铁与电流的灼热渴望。而士绅群中,终于有人颤抖着,向前迈出了脚步。 第1106章 一一〇四章 天命之论 永乐十三年十一月十二,寒风犹在,赣西大地的生机却仍如袁江般,不可阻挡地奔涌。 宜春城郊,袁水之畔。巨大的蒸汽轰鸣声取代了往昔耕牛的哞叫。三台漆成明国制式朱红色的「铁牛牌」蒸汽拖拉机,如同钢铁巨兽,喷吐着滚滚白烟,在广袤的冬闲田地上沉稳前行。沉重的铁犁深深切入板结的红土,翻开黝黑湿润的泥浪,散发出泥土特有的腥甜气息。田埂上围满了裹着厚袄的农人,他们指指点点,眼中不再是三个月前的惊疑恐惧,而是充满了好奇与盘算。 「嚯哟,箇只铁牛,抵得过二十只壮牛嘞!」 「听话犁得蛮深,虫害少,来年禾会多收两成!」 「就系烧煤贵……」 「怕什哩!农会话嘞,明年春天官府有补贴煤票!再话,进厂做三个月,赚嘅工钱够买几多煤?」 提到「进厂」,人群顿时热闹起来。远处,新建的「赣西农具厂」和「筠州玻璃制品厂」烟囱高耸,虽是新厂,却已是一派繁忙。招工的木牌前,总有人围着打听。一个刚下工的汉子,穿着崭新的靛蓝工装,怀里揣着还热乎的工钱——沉甸甸的铜板串子,正大声跟同村人炫耀厂里管的白面馒头和油汪汪的炖菜。他脸上久违的红润和挺直的腰杆,比任何说辞都更有力地击碎了角落里几个老地主低声嘀咕「铁牛吞魂」、「工厂吸髓」的苍白谣言。吃饱穿暖的现实,正以最朴素也是最强大的方式,重塑着这片土地的观念。 沿着临江军北上的乡间土路旁,新漆的校舍格外醒目。白墙灰瓦,窗明几净,门口挂着「奉新县希望小学」的木牌。朗朗读书声穿透寒风:「人之初,性本善…」「天地玄黄,宇宙洪荒…」这是明国推行的《蒙学新编》,糅合了传统蒙学与基础算学、自然常识。穿着统一蓝色棉袍的学童们,小脸冻得通红,眼神却亮晶晶的。他们的父母,许多是刚放下锄头进厂的工人,或是分得田地的佃户,此刻正扒在简陋的窗户外,贪婪地望着里面的景象,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希望。识字,不再是地主老财家少爷的专利。 洪州城西,赣江对岸。昔日荒芜的滩涂,如今已成一片沸腾的工地——红谷滩。 方梦华、杨太一行策马登上滕王阁高处。凭栏远眺,景象令人心潮澎湃。 对岸,巨大的「红谷滩新城规划图」木牌矗立。其下,是望不到头的繁忙景象:号子声、夯土声、锯木声、蒸汽吊臂的嘶鸣交织成一片充满力量的乐章。数以千计的汉子,多是西岸刚秋收完的农民,穿着短褂,挥汗如雨。他们平整土地,开挖地基,搬运砖石木料。与过去宋廷、伪秦征发徭役时死气沉沉、面黄肌瘦的景象截然不同,这里人人脸上带着一种劳有所得的踏实和干劲。 「一天两百文!现钱!日结!」 「明海商会工地,管昼饭!粗饭管饱,三日一餐荤菜!」 这样的吆喝在工地各处响起。领到工钱的汉子们,小心翼翼地将铜钱串子揣进怀里,咧着嘴,跟同伴讨论着下工后是给婆娘扯块花布,还是给娃儿买包糖。这种看得见摸得着的「饱」与「暖」,比任何豪言壮语都更能凝聚人心。 杨太看着这热火朝天的景象,感慨万千。他注意到,一些东岸洪州城的居民,也站在渡船码头这边,远远望着对岸,眼神复杂。羡慕那些西岸农民能立刻住进规划图上整齐漂亮、带玻璃窗的预制板房小区;议论着红谷滩新城配套的商铺、学堂、医馆将多么便利;同时也对自己城里那些需要拆迁改造、产权纠葛复杂的老旧房屋区域流露出深深的无奈。东岸的「老洪州」,此刻在发展的浪潮前,竟显得有些局促和缓慢了。 众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江心那更令人震撼的景象吸引。 冬季枯水期,赣江水面收束。在江心巨大的扬子洲浅滩上,赫然矗立起四十余根如同巨人肋骨般的灰黑色桥墩!它们由巨大的石块和水泥浇筑而成,粗壮、坚实,稳稳地扎根在江底的岩层之上。每一根桥墩顶端,都架设着复杂的木制脚手架和简易的蒸汽吊臂,工人们如同蚂蚁般在其上忙碌。钢铁的敲击声、蒸汽的喷发声、号令的呼喊声,在宽阔的江面上回荡。 「这便是连接洪州东西、贯通赣水南北的‘赣江第一桥’!」随行的工部官员语气中充满自豪,「枯水期抢工桥墩基础,待春汛来临前完成水下部分,确保明年此时,天堑变通途!」 方梦华微微颔首,目光顺着红谷滩的桥头向西延伸。一条用石灰明显标出的宽阔基线,如同一条白色的巨龙,沿着赣江、袁江北岸,坚定地向着萍乡、株洲、潭州的方向延伸而去。 「洪潭铁路,勘线已定。」方梦华的声音平静却带着千钧之力,「此线一成,自红谷滩桥头始,经萍乡入湘,直抵潭州。届时,」她目光扫过杨太和那些屏息凝神的士绅代表,「它将与已有的杭洪线(杭州-洪州)、金洪线(金陵-洪州)、金沪线(金陵-上海)相连!赣西所产的‘乌金’、铜锭、玻璃、钨丝,潭州的稻米、湘莲、桐油,将乘铁龙呼啸而出,直抵金陵、上海、杭州!而江南的布匹、机器、书籍、新思潮,也将源源不断输入湘赣腹地!」 钢铁的桥墩在冬日暖阳下投下长长的影子,那新划定的铁路基线如同大地的血脉。这不是一条普通的路,这是明国意志的延伸,是打破千年地理隔绝、重塑南中国经济版图的钢铁纽带!它所承载的,不仅是货物,更是一个崭新帝国对这片饱经沧桑土地最深沉的承诺与最宏大的蓝图。 江风猎猎,吹动方梦华的衣袂。她立于千古名楼,俯瞰着脚下这片生机勃发、铁流涌动、希望与汗水交织的土地。三个月,从百废待兴到百业初兴,赣西大地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挣脱旧时代的泥淖,蹒跚却坚定地,奔向那个由蒸汽、钢铁与电流构筑的未来。杨太站在她身侧,望着江心那些沉默而坚定的桥墩,又摸了摸怀中贴身收藏的、沈青菱赠予的那一小卷用油纸仔细包裹的钨丝样品,眼中最后一丝迷茫被一种沉甸甸的、名为「建设者」的豪情所取代。 洪州城东岸灯火如昼,而赣江西岸的红谷滩新城工地上,依然蒸汽升腾,夯声震天。方梦华与杨太并辔而行,沿着新辟的江滨土路缓缓巡视。没有随行仪仗,只有数名亲卫远远缀着。 马蹄踏过尚显泥泞的路面,路旁是刚搭起骨架的预制板房区雏形。虽是上元夜,许多收工的西岸汉子并未急着渡江去看东岸的花灯,而是三五成群蹲在刚挖好的地基旁,就着工棚透出的汽灯光,端着粗瓷碗扒拉着热腾腾的杂粮饭,碗里竟能见到油亮的肉片。他们大声谈笑着,话题是今日领到的工钱、家中婆娘打算扯的花布、开春后娃儿能进哪所学堂。火光映在他们黝黑粗糙却泛着红光的脸上,那是一种久违的、甚至从未有过的满足与笃定。 杨太勒住马缰,目光沉沉地落在这些汉子身上,又越过他们,投向更远处在朦胧夜色中依然传出轰鸣的「赣西农具厂」方向。他沉默良久,才低哑开口:「大姐,我看明白了。」 「当初在鼎州,大楚军分田到户。那些农人,眼神里是感激,是安稳,是终于不必被地主盘剥的庆幸……但也仅此而已。他们攥着那张不知能保多久的地契,想的只是明年能不能多收几斗谷,后年会不会又被夺回去。那是日复一日的‘活着’,是‘温饱’的预期,却……」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一个贴切的词,「……却没有‘奔头’。」 他指向那些捧着饭碗、眼里闪着光谈论孩子上学、谈论开春后工厂还要招工的汉子:「可妳看他们。他们谈论的不是今年能攒下几石粮,而是‘工钱’、‘学堂’、‘新房子’!他们相信明天会更好,相信靠自己的力气和手艺,能让婆娘孩子穿暖吃饱,能让娃儿读上书,甚至……住进这红谷滩的新屋!这眼神……我大楚治下,从未有过。」 杨太的声音带着一丝苦涩的释然:「大楚没有天命,输得不冤。我们只给了他们一块地,却没能给他们一个……像这样的明天。」 方梦华闻言,并未立刻接话,只是轻轻一夹马腹,示意继续前行。马蹄踏着初春松软的泥土,发出沉闷的声响。行至一处视野开阔的江畔高地,可遥望对岸洪州城辉煌的灯火与更远处滕王阁模糊的剪影。她勒马停驻,江风拂动她鬓角的碎发,目光投向浩渺的江面深处,仿佛穿透了时空。 「天命?」方梦华忽然轻笑出声,那笑声里带着洞悉世事的沧桑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你那位老对手,岳鹏举岳师兄,他矢志不渝的‘天命’,是忠于赵宋官家。哪怕十二道金牌催命,哪怕赵构要他引颈就戮,他心中的‘忠义’二字,重逾泰山,那便是他认定的‘天命’所在。此等人杰,可敬,可叹,亦可怜。」 她转过头,目光锐利如电,直视杨太:「可这天下,如岳师兄这般认死理、将‘忠义’刻进骨血里的清流,又有几人?绝大多数人,如盐城滩头那赛保义宋江……」 提到这个名字,方梦华眼中闪过一丝冷芒:「当年姐在达蓬山收拢十三兄残部不久,在盐城海滩救下他梁山泊残部一命。摆下接风宴,他宋江却搬出什么‘京东老规矩’,道姐乃一介女流,连上桌同饮的资格都无!何其可笑!那桌席,本就是姐的席!可彼时为了绿林同盟大局,姐忍了。」她语气平淡,却蕴含着巨大的力量,「可最后呢?他中了毒箭濒死,还是把仅存的十几个兄弟,托付给了姐。这岂非是承认,在那绿林草莽的世界里,谁拳头硬、谁能给兄弟一条活路,哪怕不带把也可称‘天下至雄’?这便是他心中最现实的‘天命’!」 「再如洞庭湖结义,」方梦华语气缓了缓,「你义父钟相天王,何等英雄人物?心中岂无傲气?可最终,他不还是捏着鼻子认了,在明楚联盟中,大楚是受助一方?因为他清楚,没有我大明的火器粮秣,大楚撑不过伪齐、伪秦与蜀宋的夹击!生存,便是他那时最大的‘天命’!」 方梦华的目光变得深邃而务实:「说到底,阿太,这世间绝大多数人认可的‘天命’,剥开那层忠孝节义、神佛鬼怪的外衣,无非两件事:」 她伸出两根手指,在夜色中清晰无比: 「第一,跟谁混,能打胜仗?」 「第二,跟谁混,能过上好日子?」 她指向脚下这片蒸腾着希望的红谷滩工地,又指向对岸灯火辉煌的洪州城:「你看你那老泰山,沈千山。」 杨太身躯微微一震。沈家,舟山赫赫有名的世家地头蛇,也曾是他「大圣天王」誓要铲除的「吸血虫」之一!目前也是他与沈青菱结合的最大阻力源头。 「当初在舟山,他视姐为洪水猛兽,恨不得除之而后快。」方梦华语气带着一丝玩味,「可如今呢?他成了明海商会的大股东!赣西铜业、华光灯泡、甚至这红谷滩新城,都有他的股份!他的田租?早变卖了七七八八,换成了这些‘妖术工厂’的股票!他现在赚的银子,在宋朝当十辈子地主也赚不来!你让他现在回头去给赵宋当顺民?去守着他那几亩‘祖产’?他第一个跟你拼命!因为他所有的身家性命、所有的富贵荣华,都已和大明这条船死死绑在了一起!这便是‘好日子’带来的‘天命’!」 方梦华的目光最后落到杨太身上,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坦然与强大无比的自信:「至于兵权……无论是当初的南路司令吕师囊,还是如今的你,洞庭军团长杨太!姐允你们保留重兵,并非姐妇人之仁,更非忌惮你们势大难制。」 她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磅礴气势:「因为姐清楚,对于你麾下那些士卒而言——姐能给他们的饷银、军械、荣勋、退伍后的工坊安置、子女的教育前程……你们,都给不了!」 「姐能带着他们打胜仗,打下一个越来越强盛、让他们和家人越来越有奔头的大明!你们,做不到!」 「所以,」方梦华的声音如同金铁交鸣,在江风中回荡,「你们的兵权,根基在我!士卒的心,在我!你们纵有千军万马,又拿什么来反?造谁的反?造他们自己好日子的反吗?!」 她嘴角勾起一抹冷峭而智慧的弧度:「这便是为何,姐无需效仿宋太祖‘杯酒释兵权’,更不怕什么‘太阿倒持’的鬼话!只要这‘打胜仗’、‘过好日子’的‘天命’还在姐手中一天,你杨太的兵权,便是姐手中最锋利的矛!指向哪里,便刺向哪里!」 杨太如遭雷击,呆立马上。江风呼啸,吹不散他心头的滔天巨浪。方梦华那番关于「天命」赤裸裸却又无比真实的剖析,如同最锋利的刻刀,将他心中残存的、属于「大圣天王」的最后一点不甘与傲气,彻底剜去。他看着对岸洪州城璀璨的灯火,看着脚下红谷滩工地上那象征着希望与新生的喧嚣,又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那卷坚硬冰冷的钨丝。一股前所未有的、沉甸甸的明悟与归属感,如同脚下赣江的春潮,汹涌地漫过心头。 这,便是新的天命所归。它不在虚无缥缈的神谕,不在腐朽的皇权,而在这钢铁轰鸣、电流奔涌、能让最卑微的农夫挺直腰杆看到希望的——煌煌大明的根基里!而他杨太,已与这根基,牢牢焊死。 第1107章 一一〇五章 汉口兵甲 绍兴四年十一月初五,汉阳军大营的晨雾尚未散尽,岳飞已策马立于营门高处,目光沉沉投向东北方烟波浩渺的大江。那里,曾是他岳家军经营多年的根基——鄂州。如今,它换了日月旗,更在汉江对岸的汉阳军东滩,凭空长出了一座名为「汉口」的新城。方梦华遣人传信,邀他一观。 他终究还是去了。只带岳云、牛皋并十余亲卫,轻装简从,渡船过江。踏上北岸松软的新填土地,一股混杂着石灰、新鲜木料与江泥的气息扑面而来。眼前景象,让这位见惯沙场百态的统帅,也禁不住瞳孔微缩。 这绝非临时搭建的营寨!整齐划一的预制板房成排矗立,屋顶覆盖着灰黑色的水泥瓦,不少窗户竟已镶嵌了明净的玻璃。宽阔的土路用碎石初步压实,路旁新栽的杨柳还支着木架。更令人心惊的是那座巨大的码头,木桩深深打入江底,水泥浇筑的墩台粗粝而坚固,数条栈桥如同钢铁巨臂伸向江心,已有船只靠泊装卸。集市雏形已现,简易的棚屋下,货品堆积,人声隐约可闻。整个新城,虽显粗粝,却透着一股野蛮生长的勃勃生机,与江南岸沉寂的鄂州旧城形成了刺眼的对比。 「岳帅!」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哽咽响起。岳飞循声望去,只见数十名身着旧宋军号衣、却洗得发白的汉子,领着同样眼熟的妇人孩童,呼啦啦跪倒一片。正是原鄂州大营的留守士卒及其家眷! 「经略!是明军…是明军把俺们送过来的!」为首的老卒激动地抬头,脸上是劫后余生的庆幸,更混杂着难以置信的恍惚,「他们没杀人!真没杀人!就是…就是把鄂州城给…给‘拆’了!」 另一名汉子抢着说,手指激动地指向新城深处:「对对对!拆得干干净净!砖头、瓦片、木料、铜钉…连城楼上的铜铃铛都没放过!全用船拉到这北滩来了!俺们亲眼看着!那些明军工兵,穿着蓝褂子,开着会冒烟的‘铁牛车’,还有能吊起大梁的‘铁臂怪’!好家伙!那水泥,灰扑扑的泥浆子,倒进模子里,半天就硬得跟石头一样!这码头,这房基,这路…好多都是用咱鄂州的‘骨头’造的!快!太快了!俺们还没回过神,这新城就起来了!」 岳飞默默听着,目光扫过这些熟悉的面孔,一个不少。他们的叙述带着惊恐,但更多的是对那恐怖效率和崭新材料(水泥)的震撼。他抬眼望向新城更东,越过那条名为「沦水」(今汉北河)的河流,视线所及,黄陂、阳逻方向,连绵的营盘依地势而建。那营盘格局与这汉口镇如出一辙,但壁垒更高,壕堑更深,营墙赫然也是灰扑扑的水泥浇筑!取代了宋军惯用的木栅鹿砦,显得冷硬、坚固,透着一股无言的威慑。营门处,日月赤旗与「蕲黄军团」的战旗猎猎飞扬。 就在这时,牛皋风风火火地策马从码头方向奔来,脸上混杂着惊疑与一丝难以掩饰的兴奋:「鹏举!对岸…对岸明军送东西来了!好大的手笔!」 他喘着粗气,指向身后江边正由民夫卸下的一艘大船:「八千套铁甲!两千根矛头!两千根戈头!两千柄斧头!两千柄锤头!堆得像小山!」 他跳下马,抄起一根刚卸下的长矛,矛尖闪烁着一种暗沉内敛、绝非寻常钢铁的幽光。牛皋环顾四周,猛地将矛尖对准旁边一副用来试验的、宋军制式步人重甲胸腹处! 「看好了!」他低吼一声,臂膀肌肉贲张,猛地一刺! 「噗嗤——!」一声令人牙酸的金属撕裂声!那以厚重铁片叠压、内衬皮革、号称刀枪难入的步人甲,竟如同破布般被轻易洞穿!矛尖透背而出,在阳光下闪着冷酷的光泽。 「嘶——!」周围响起一片倒吸冷气之声,包括那些刚被接回的鄂州老兵。步人甲在他们心中,曾是坚实的依靠象征。 「我的娘咧…这…这是什么妖铁?」牛皋拔出长矛,看着甲上那个狰狞的透明窟窿,自己都有些发懵。 一直沉默观察的岳云,此刻眼睛猛地一亮,快步上前,仔细审视那矛头的断口光泽和暗沉颜色,又用手指感受了一下刃口的锋利与坚硬。他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在金陵明华大学电化实验室旁听时汲取的知识光芒:「父亲!这绝非凡铁!孩儿在明华大学‘黑色金属合金研究’实验室旁听时,听汤思退师兄提起过,有一种特殊的‘合金钢’,通过精确控制铁中碳及加入其他稀有金属粉末(如钨、钒),再以秘法淬火,可得‘高速钢’!其硬度和韧性远超寻常精铁,削铁如泥!这矛头,恐怕就是此物!」 岳飞闻言,走到那堆积如山的甲胄旁。他单手提起一副胸甲,入手分量让他眉头一挑——轻!远比宋军同等防护面积的步人甲轻得多,掂量着约莫三十七八斤。他示意亲卫取来宋军标配的生铁环首刀,亲自挥刀,用七分力砍向一副肩甲! 「铛——!」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生铁刀刃应声卷起一个明显的缺口!再看那灰黑色肩甲,只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白痕,连凹陷都微乎其微!岳飞又连砍几副不同部位的甲片,结果大同小异。 最后,他拿起一块护心镜。这护心镜比宋军的更圆润,弧度更符合人体,同样泛着那种内敛的暗光。当他的手指拂过镜面内侧时,指尖触到了清晰的阴刻凹痕。他将护心镜翻转,对着阳光——四个苍劲有力、铁画银钩的篆字,清晰地烙印在冰冷的金属深处:「精忠报国」 岳飞的手指猛地一颤,仿佛被这四个字烫了一下。他紧紧攥住护心镜,指节发白,脸上肌肉微微抽动,最终化作一声极低、极苦、又带着无尽复杂意味的叹息:「呵…还是…师妹懂我。」 岳云看着父亲的神情,低声道:「父帅,三年前,儿子在金陵时,曾听闻乾娘在国会上力主修建第一期金太铁路,需用铁料九十万斤。当时反对声浪极大,尤其以江南士绅代表为主,斥为‘与民争利,靡费巨万’,议案被否。如今…光是眼前这些兵甲,其用铁之巨,恐怕也不下数十万斤了。乾娘能眼都不眨地送来,只能说明两点:其一,明国的钢铁产量,比三年前又不知暴涨了多少倍,几十万斤于她,九牛一毛;其二…」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敬畏与清醒:「她敢送,就说明她根本不怕!这些在她眼中已属‘淘汰’或‘非核心’的神兵利器,即便武装了我们,也对她构不成真正的威胁。她有更可怕的东西。」 一直冷眼旁观的监军王俊,此刻终于忍不住上前,脸色凝重,声音压得极低:「岳太尉!数十万斤精铁兵甲,非同小可!这已是蜀宋官营铁冶全年产量之巨!尤其是数千套如此制式精良的甲胄,私藏已是重罪,更何况来自敌国赠予!此事…此事必须详加奏报朝廷!否则后患无穷啊!」 岳飞猛地从护心镜上抬起眼,目光如电,扫了王俊一眼,那眼神中的威压让王俊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岳飞大手一挥,斩钉截铁,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此乃剿灭洞庭楚贼杨幺所部,缴获之贼赃!分内之事,何须赘言?照此上报朝廷即可!」 王俊嘴唇动了动,看着岳飞那不容置喙的神色,终究把话咽了回去,躬身应道:「…是。」 岳飞的目光再次投向那堆积如山的明国兵甲,眉头却微微皱起,带着一丝不解和隐隐的失落:「只是…她既肯送,为何不送些火铳、火炮?哪怕是她口中‘淘汰’的旧物也好。偏偏送这些…终究还是冷兵器。」 岳云却摇头道:「父帅,儿以为,这反而是好事。」 「哦?」岳飞看向儿子。 「火器之利,在于阵列、弹药、后勤支撑,与我岳家军现有战法、操典、补给体系,可谓格格不入。」岳云分析道,思路清晰,「若骤然送来几千枝火绳枪,乃至几门旧炮,我军需从头训练新阵,耗费时日不说,弹药供给更是巨大负担,极易受制于人。反观这些刀矛斧锤,虽形制略有改良,但士卒上手极快,无需大改现有战阵操典。其威力倍增而自重锐减,正可极大提升我军近战搏杀之能!后勤压力亦小得多。对付伪齐刘豫那些土鸡瓦犬,有这些神兵利器在手,足矣!」 岳飞沉默片刻,缓缓点头。岳云的分析,切中要害。他看着那些在阳光下闪烁着内敛寒光的「高速钢」矛头、戈头,还有那轻便坚固的铠甲,心中那股被「施舍」的憋屈感,渐渐被一种务实而炽烈的战意取代。有了这些,背嵬军,将真正成为插向伪齐心脏的无敌锋刃! 夜色如墨,龟山之巅,寒风凛冽。岳飞独立山崖,远眺大江。 江南岸,曾经的鄂州大营旧址,如今只剩一片巨大的、被平整过的改名「武昌市」的漆黑地基,如同大地上一块丑陋的伤疤。而在那伤疤的中心,黄鹤楼的轮廓在夜色中巍然耸立。此刻,那飞檐斗拱的最高层,数盏巨大的、散发着稳定白光的「华光」汽灯被点亮了!那光芒穿透江上弥漫的夜雾,如同几颗坠入凡间的星辰,冰冷、明亮、带着一种俯瞰尘世的漠然。那是属于明国的光,是工业文明的力量在古老名楼上的无声宣告。 而在北岸,他脚下的汉阳军,以及更东面黄陂、阳逻的蕲黄军团大营,虽有星星点点的火把光亮,但在对岸那稳定、明亮、范围广阔的汽灯光辉映衬下,显得如此微弱、飘摇,如同风中残烛。 一江之隔,光暗分明。 岳飞久久伫立,江风吹动他鬓角早生的华发。他望着对岸黄鹤楼上那刺破迷雾的「华光」,又低头看了看脚下汉阳军稀疏的火把,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苍凉与明悟,如同冰冷的江水,漫过心头。 他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只有呼啸的江风能听见:「大江以东…怕是…永非宋土了。」 那光,太亮。那城,太快。那铁,太利。那送铁的人…太懂他,也太…不在乎他手中的刀了。 这江,终究是划开了两个世界。而他岳飞,纵然手握神兵,身披坚甲,也终究只是这旧世界最后的…守墓人。 第1108章 一一〇六章 东渡大洋 永乐十三年二月十五,函馆港的朔风卷着冰屑,在三艘铁甲巨兽的烟囱间嘶鸣。当「沧海龙吟号」汽笛撕裂寒雾时,港岸积雪震颤如濒死巨鲸的脊背。五丈高的钢铁舰桥割开铅灰色天幕,三十丈钢木船身碾碎浮冰,三艘机帆船「沧海龙吟号」「沧海月明号」「北海鲸歌号」领衔,十艘盖伦帆船如幼兽蜷伏其后——这支承载三千户移民的舰队,正劈向两万里外名为温屿的幻梦。 呜——!汽笛撕裂冻海,三头钢铁巨兽喷吐黑龙般的煤烟,五丈高的铁躯碾碎浮冰,如移动城堡撞入北太平洋!十艘盖伦帆船缀其后,帆影瑟瑟如小弟。机帆船三层甲板,高五丈,长三十丈,宽三丈,钢木船身如铁山,蒸汽烟囱吐白汽,螺旋桨激起雪浪。盖伦风帆船帆影如林,木桅猎猎,却远不及机帆船的稳健。 「沧海龙吟号」舰桥,王大虎深蓝大氅猎猎如旗,目送岸上黑压压跪拜的移民。 「三千户!靖康遗民、颖州新户…还有阿伊努猎手、倭国匠人!」周蒙花铁甲覆霜,声冷如刀:「虎子,这泼天富贵…或是泼天血祸!」 王大虎咧嘴,露出森白牙:「怕个鸟!蒸汽轮机一转,两万里?七十天踏平它!」 三艘蒸汽船引十帆船,载三千户移民,吐黑烟破白浪,航向两万里外温屿。沧海龙吟号为首舰,铁壳机帆巨躯劈波,五丈舰桥矗立如钢铁神祇,观测台铜制望远镜扫过浮冰渐疏的海平面。 甲板上,千八百户靖康遗民与千二百户颖州新民,共三千户,携裹行囊,目光交织希望与忧虑。启航前夕,李天佑与王大虎亲送,周蒙花巡舱安抚,韩景泽持海图宣示航路:沿北太平洋暖流逆行,借西风漂流助力,七十日可达温屿。舰队满员,蒸汽船载重民,风帆船运粮货,北疆的寒风送别,移民的征途自此展开。 「沧海龙吟号」下层甲板,住舱挤满移民,木床层层叠叠,空气中弥漫牛肉干与海盐的腥香。靖康遗民张勇一家四口,挤于一角,幼子小宝抱稻种袋子,兴奋道:「爹,温屿牛群如山,俺能天天吃牛肉!」妻李氏却忧心,抚儿低语:「万里外,怕忘了中原话……」 中层生活区,棋牌室灯火明亮,河北劳工与阿伊努猎人围桌打牌,骨牌啪啪作响。阿伊努青年乌拉,裹熊皮袄,汉语生硬:「俺弓箭猎熊,你们铁枪打牛,温屿好地,一起开!」河北汉子赵小七大笑:「兄弟,牛肉自由!到了温屿,俺教你念汉字,你教俺射箭!」室外海风初起,浪花拍船,移民们笑声中藏着对未知的紧张。 上层指挥塔,王大虎立于观景台,深蓝海军氅迎风,目光扫过舰队。蒸汽锅炉轰鸣,气压稳于九十磅,船速五节,逆暖流而行。周蒙花持测距仪校准,沉声道:「黑潮暖流助航,风速三节,七十日内必抵启门港。」韩景泽笔录日志:「初航风平,移民士气高涨,然盖伦船后缀,需保队形。」 指挥塔内,王大虎指间夹着海流图,羊皮纸上朱砂标出致命航线:「黑潮暖流至此折转,三日后入西风漂流带。」青铜舵轮旁,周蒙花正调试新式六分仪,镜片反光掠过她眉间冻疮。 「航速八节,锅炉气压稳否?」 「复胀气缸全开,然西风带长浪恐耗煤三成。」轮机长吼声混着蒸汽阀嘶鸣自传声筒涌出。 观景台上,美国公李天佑貂裘裹身,凝视冰海尽头。忽有碎冰撞上舰艏,轰响中他纹丝不动,唯腰间「美国公」金印随舰身轻晃。身后书记官疾书:「未时三刻,亲潮寒流尽,入黑潮暖域,水温骤升七度。」 十艘盖伦风帆船上,条件简陋,甲板漏风,移民蜷于货舱,风帆猎猎。颖州新民陈氏老妇抱孙女小花,颤声道:「寿春骂疫人,伪齐杀俺家,温屿是新生!可两万里外,子孙怕成新番……」小花握玉佩,低道:「奶奶,海军护航,温屿牛肉日供,俺愿一试!」 北太平洋西风渐强,浪高四丈,舰队颠簸如叶。机帆船稳若泰山,蒸汽轰鸣抗浪,盖伦船却帆破桅摇,移民惊恐尖叫。下层住舱,张勇护妻儿,幼子哭闹:「爹,海怪来了!」李氏泪道:「靖康逃难未死,今又遇风浪,温屿真有牛肉?」 棋牌室牌局散乱,阿伊努乌拉吐得脸色苍白,却强笑:「俺猎熊不怕,怕这铁船摇!」河北赵小七分牛肉干安抚:「兄弟,坚持!温屿鹿群遍野,牛肉管够!」然颖州老者孙翁低叹:「知情者说,温屿孤悬,去了永别中土。牛肉再好,子孙忘汉字,成何体统?」 棋牌室内烟气氤氲。北海道老农孙翁颤抖着摸出地契:「三百亩啊…抵俺祖传药铺三间!」对面颖州难民赵小七啐出牛肉渣,亮出腰间柴刀:「伪齐军砍俺爹时,就等这把刀开刃!」忽有浪头砸舷窗,檀木麻将哗啦倾覆。 上层观景台,周蒙花立于风雨中,测风速六节,命加压至一百磅:「锅炉稳住!暖流助行,风暴必过!」王大虎挥令:「传‘沧海月明号’,护盖伦船队形,抛锚避浪!」韩景泽记日志:「风暴中,机帆船抗力强,盖伦船漏水三寸,移民恐慌,需保民心。」 风帆船上,颖州妇人陈氏抱小花,舱底水深尺许,哭道:「启门港再好,也回不了颖州!伪齐杀俺夫,中土伤心,温屿或成鬼乡!」小花握玉佩,安慰:「奶奶,海军说七十日到,牛肉日供,俺们活下去!」 「爹!温屿牛肉堆成山!俺要骑牛上学堂!」下层舱室,靖康遗民张勇的幼子小宝紧抱稻种袋,小脸兴奋通红。 妻子李氏却缩在霉湿被褥里发抖:「万里之外…永别中土…儿孙忘了汉字,与蛮夷何异?」 隔壁货舱,颖州陈老太搂着孙女小花,枯手摩挲半块玉佩:「伪齐杀绝你爹娘…温屿是活路!可这活路…怎比黄泉还冷?」舱底渗入的黑水,漫过她脚踝冻疮。 医务舱里,寿春女医叶婉秋以烧酒擦拭脓疮。陈老太搂着孙女呢喃:「离寿春时骂俺疫人,眼下高烧的倒是本地旗军…」话音未落,铁壁传来萨什利向导的骨笛声,呜咽穿透风涛。 陈老太枯手紧攥《三字经》,泛黄纸页在煤油灯下浮动着「人之初」的残影。颖州瘟疫带走了她五个儿子,此刻怀中仅剩的孙女小花正发烧呓语:「奶奶,牛肉…」 货舱深处,赵铁蜷在煤堆旁刻木牌。刀尖深掘「沧州赵氏宗祠」,碎屑纷落黑水桶。忽有童子哭嚎撞来——张勇之子高烧惊厥,怀中《三字经》散落污渍。 「读甚圣贤书!温屿蛮荒哪需识字?」赵铁冷笑劈柴,火光照亮舱壁涂鸦:歪斜的野牛旁写着「牛肉自由」,却被血指印抹去半边。 隔壁牲畜栏,北海道猎犬狂吠冲撞铁笼。血腥气混着野牛干馊味弥漫,移民王婆突跪地呕吐,秽物中浮起半张发黄婚书。「靖康年离汴梁…今回不去了…都回不去了…」呜咽被蒸汽管嘶鸣吞没。 风浪渐平,舰队顺暖流东行,航速五节。机帆船中层棋牌室复开,移民围桌打牌,分享故事。阿伊努乌拉教河北汉子射箭技,河北赵小七分汉字书给虾夷孩童:「温屿学舍建起,俺们同教子孙!」倭国少女片冈千鹤弹胡琴助兴,歌声柔婉:「新陆虽远,蒸汽船连,牛肉自由,家园不灭。」 下层住舱,张勇一家煮牛肉干汤,幼子小宝笑闹:「爹,温屿牛如山,俺要骑牛!」李氏却忧:「赵铁说,温屿永别中土,知情者言海军护航有限,遇食人部族怎办?」 盖伦船货舱,颖州老者孙翁低语:「牛肉自由?伪齐细作混入,温屿或乱!明国虽好,远隔重洋,子孙成新番,汉字遗忘,祖宗何安?」陈氏老妇安慰小花:「温屿鹿群果木,胜颖州尸臭!去了便是新生,永别中土又何妨?」 上层指挥塔,王大虎与周蒙花商议:「移民心定,然赵铁之言流传,恐到温屿生变。」韩景泽道:「七十日航程,半途已过,暖流助行,风暴未再起。启门港水深八丈,炮台初建,可安民心。」 三月十八,西风漂流带。暴风卷起十丈狂浪,整艘巨舰如核桃般被抛掷。底舱货箱爆裂,稻种混着陶罐碎片喷溅。赵小七以柴刀钉入舱壁狂吼:「伪齐刀山都闯过,怕甚风浪!」 青铜舵轮在王大虎掌中哀鸣,六分仪玻璃罩内铅锤如垂死心脏般暴跳。「右舷三十度!水龙卷!」观测员的嘶吼中,墨色云柱贯天彻海,万吨海水被吸向苍穹。 北太平洋露出獠牙!十丈怒浪如墨山压顶,盖伦船帆碎桅折!移民在货舱滚成血葫芦,陈老太撞断肋骨,嘶嚎混着萨什利向导的骨笛鬼哭:「海龙王收人啦——!」 只见墨色云柱贯海,吸起万吨海水。王大虎赤目嘶吼:「左满舵!蒸汽全开冲过去!」 「稳住!」周蒙花在「龙吟号」舰桥咆哮,六分仪玻璃罩内铅锤疯跳如濒死心脏!「加压一百磅!给老娘冲穿这鬼风带!」 「左满舵!蒸汽全开!」令声未落,复胀气缸超负荷的金属呻吟已压碎风涛。周蒙花抹去眉间冻疮渗出的血珠,海图朱砂标记的「黑潮折转点」正在脚下崩裂。 沧海龙吟号锅炉悲鸣,复胀气缸超负荷运转,整艘船骨发出金属扭曲的呻吟。周蒙花死死按住六分仪,玻璃罩内铅锤疯狂摆荡如濒死心跳。 四月初九晨,浓雾突散。 「陆地!」观测台狂吼撕破死寂。 移民涌上甲板,只见金阳刺破云层,翡翠海面尽头,雪峰金顶刺破苍穹!温哥华岛黛色轮廓浮于翡翠海面如洪荒巨兽匍匐。峡湾处白雾蒸腾,雪顶群山披挂金甲,林涛声随暖风拂过舰桥。 「嗷——!」萨什利向导突然跪吹骨笛!三道山峦般的黑背破浪腾空!虎鲸水雾炸出七彩虹桥,直指峡湾深处! 「圣鱼…引路啊!」阿伊努猎人乌拉泪涌如泉。 暖湿黑潮如巨蟒缠裹船队。盖伦帆船在四丈浪中骨架吱嘎,颖州难民蜷在漏水的货舱,陈老太用最后体温暖着小花:「活下去…吃牛肉…」遗嘱混着黄浊呕物流入积水。 美国公李天佑的貂裘在观景台翻飞如黑幡。当碎冰轰撞舰艏时,他腰间金印骤亮——浪沫飞溅处,三只虎鲸正破开翡翠色海面。 「圣鱼…引路啊!」萨什利向导的骨笛声刺透钢甲。 汽笛长鸣震落冰霜。舰首日月旗猎猎翻卷,撕裂北太平洋最后的寒雾。 舰队接近启门港,暖流渐弱,海天开阔。机帆船观景台,移民登顶远眺温屿山影,野牛奔腾的传说激发兴奋。河北赵小七指海:「看!鲸群引路,温屿在望!」阿伊努乌拉笑:「圣鱼护航,新陆家园!」 颖州小花握玉佩,低语:「奶奶,中土永别,温屿新生……」陈氏老妇已于途中病逝,遗言:「活下去,吃牛肉,争新地!」 盖伦船甲板,孙翁叹:「牛肉自由,地广人稀,然永别中土,子孙或忘汉字。海军虽护,启门寨炮台建起,温屿或成鬼乡?」 四月十五的晨光如金刃劈开温哥华岛的雨林,峡湾如门,温屿雪峰隐现。当峡湾深处传来野牛群的低哞时,「沧海龙吟号」的汽笛以三声长啸撕碎太平洋最后的囚笼。 陈老太僵冷的指间滑落《三字经》,泪渍晕开的「性本善」三字沉入深蓝。赵铁怔怔看着张勇之子用炭笔在渗水舱壁涂抹:歪扭「家」字旁,一头野牛昂首向新阳!他突然挥臂将宗祠木牌抛向鲸群,转身时喉结滚动:「拿斧头来!老子要砍温屿的树造新祠堂!温屿!老子来当你祖宗!」 启门港峡湾如天门洞开!「沧海龙吟」汽笛三长啸,烟囱白汽喷涌如龙! 船未靠岸,腥风已卷着震天牛哞扑来——海岸线上,野牛群黑潮般奔涌,牛蹄踏地如战鼓! 「牛肉…真如山啊!」小宝挣脱母亲,第一个跳下舷梯! 砰!砰!砰!北疆海军二十四门舰炮齐鸣!炮火染红晨雾,王大虎的吼声压过雷霆:「日月旗所插之地——即我汉家永业之土!」 舰艏日月旗猎猎翻卷如战火。三千双沾满盐渍的布鞋踏上新陆的刹那,海军礼炮震落悬崖积雪。在野牛群茫然的注视中,周蒙花拾起一朵被炮火燎焦的熊莓花——她看见萨什利人的独木舟正静静泊在礁石后,船首刻着与赵铁木牌相似的鱼纹。 汽笛三鸣,烟囱吐白汽,移民下船,踏新土,野牛低鸣迎客。机帆船泊港,盖伦船卸货,北疆海军火炮齐鸣,为新陆启幕。移民的征途结束,新生的挑战自此开始。 三千移民脚踏温哥华岛黑土,仰望雪峰。 赵小七柴刀指天:「伪齐杀不绝俺!风浪卷不走俺!从今往后——」 「这遍地牛肉!」乌拉张弓长啸。 「这群山黑土!」片冈千鹤琴弦迸裂。 「皆归大明!」万民嘶吼炸裂海湾,惊起遮天鹰群! 周蒙花劈手夺过书记官毛笔,在《航行日志》血渍未干处挥毫狂书:「永乐十三年四月十五,启门港登陆。伤亡百七十三人,余皆虎狼!此日始——北俱芦洲,当为我大明之东洲道!」 墨迹淋漓滴落,恰染红海图上「落基山脉」朱砂标记,如血如火。 启门港的雾霭深处,钢铁与血肉的史诗刚刚翻开染血扉页。 第1109章 一一〇七章 登岸交易 历经七十日惊涛骇浪,当「沧海龙吟号」为首的十三艘巨舰终于将粗重的锚链沉入金砂河口外幽深的海底时,踏上坚实土地的移民们并未迎来预想中的欢呼雀跃。许多人甫一下船,便觉天旋地转,脚下绵软如踩棉絮,竟比在海上颠簸时还要令人作呕。两个月的海风,仿佛把人的骨头都吹得松散了。 「龙威」号风帆船的舷梯吱呀放下,靖康遗民张勇扶着妻儿,一脚踏上温屿湿冷的沙滩。腿肚子像灌了棉絮,身子不由自主地往一边歪斜。他妻子李氏「哇」地一声干呕出来,直接瘫坐在泥泞的滩涂上,幼子小宝蔫蔫地抱着她的腿,全无船上畅想「骑牛上学堂」时的神采飞扬。颖州汉子赵小七强撑着站直,眼前的大地却如同海面般起伏不定,胃里翻江倒海。这便是「晕陆」了——习惯了永无休止的摇晃,骤然回归绝对静止的大地,身体反而背叛了自己。 「站稳了!都别慌!」王大虎洪亮的声音压过了一片呻吟。他深蓝大氅猎猎作响,眉头紧锁地看着东倒西歪的移民,如同看着一群被抽掉骨头的软泥。他迅速翻出那本由震旦大学编纂、周蒙花亲手修订的《远洋航海及新陆拓殖要略》,指着一页图示,对身边几名筋骨如铁、皮肤被海盐腌得黝黑的老水手厉声道:「老陈头!带得力的人,立刻上岸!按图索骥,找这种果子、这种带酸味的野菜!越多越好!船上果蔬耗尽,再拖下去,坏血病就要啃光你们的骨头!」 老水手们经验老辣,虽也脚步虚浮,但很快稳住身形。他们接过册子,辨认着上面绘制的浆果、松针和某种根茎植物的图样,应了声「得令!」,挎上背篓,抄起开山刀,便如猎豹般警惕地向岸上葱郁幽深的林地边缘探去。 与此同时,萨利什向导奇托·霍马早已按捺不住。他赤脚踏上熟悉的土地,没有丝毫晕陆的不适,反而如归林的鹿,爆发出惊人的速度,沿着林间隐秘小径向部落聚居的上游河谷狂奔。他的心在胸腔里擂鼓,脑海中翻腾着在函馆港目睹的「神迹」:蚁群般密集、穿着怪异布料的人群;能瞬间斩断粗木的闪亮「神石」(钢刀);喷吐黑烟白汽、发出震天咆哮的「钢铁巨鱼」;以及那长达两个月、跨越无垠海疆抵达另一片巨岛(北海道)的不可思议航程……这一切,对努克萨克部落而言,无异于天神降世的神话! 奇托·霍马冲进部落营地,族人惊疑地围拢过来。他喘着粗气,用夸张到极致的手势比划着十三条「巨鱼」的庞大,用石块猛烈敲击模仿铁器交鸣的铿锵,声情并茂、手舞足蹈地向长老马迪卡·霍马和族人们描述着「巨鱼部落」的富庶与强大——他们来自「航程两个月远的巨岛」,拥有能轻易砍断树木的锋利「神石」、能射出极远距离的「神奇树枝」(弓箭)、以及会自己滚动承载重物的「神环」(车轮)。他还着重提到对方态度尚算友善,在船上给了他从未尝过的、甘甜如蜜的「神水」(蔗糖酒)和光滑如石却轻巧无比的「神盆」(搪瓷碗)。老人们布满皱纹的脸上惊疑不定,年轻猎手的眼中却燃起了火焰——牲畜、铁器、车轮……这些传说中的事物,如同天神的恩赐降临眼前。 马迪卡长老年近六旬,脸上刻满风霜的沟壑,眼中闪烁着历经沧桑的睿智与刻骨的谨慎。他仔细听着奇托的描述,尤其是关于对方「人多如林」、「拥有毁天灭地的武器」和「来自不可想象的遥远之地」的部分,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奇托带来的几件小礼物——一把寒光四射的小钢刀、一个光滑冰凉的搪瓷杯、一小块结晶如石的蔗糖——在族人手中传递,引发阵阵难以置信的惊叹。钢刀轻松削断了坚韧的鹿角筋,搪瓷杯的触感令人着迷,蔗糖那纯粹的甜味更是彻底颠覆了他们对「甜」的认知极限。 「走,」马迪卡长老最终站起身,橡木杖重重一顿,「去看看这些‘钢铁巨鱼’和‘巨鱼部落’的使者。」他点起数十名最精壮的部落勇士和充满好奇的族人,沿着奔腾的菲沙河向下游进发。 当日下午,菲沙河口响起了木桨划破水波的节奏声。数十条修长的独木舟排成两行,满载着萨利什男女老少,船头插着象征和平的熊莓花枝条,努克萨克部落的队伍抵达了河口附近的登陆点。眼前的景象让他们瞬间窒息,许多人下意识地单膝跪在摇晃的独木舟里,口中喃喃着古老的祷词——十三艘庞然巨物如史前巨兽般蛰伏在蔚蓝的海湾中,高耸的桅杆刺向苍穹,冰冷的船体反射着令人心悸的金属光泽,比奇托·霍马的描述更加震撼百倍!海岸上,那些穿着深蓝、灰色怪异服饰的「巨鱼部落」成员,正三三两两瘫坐或蹒跚而行,显得虚弱而狼狈。这是对未知力量的恐惧,也是对神迹的敬畏。 李天佑和王大虎早已通过警戒水兵得知了部落人群的到来。他们迅速整肃队伍。李天佑眼神示意移民们保持克制,勿露兵刃。他找来了船上通晓一些萨利什语的阿伊努猎人阿塔,让他与奇托·霍马并肩,担任沟通的桥梁。 河口营地,大帐之内。 海风将帐门口的日月旗吹得猎猎作响。李天佑端坐主位,阿伊努通事阿塔与奇托·霍马分坐两侧——一个熟稔渔猎部落的脾性与禁忌,一个能在萨利什各支语言间流转自如。帐内正对面,努克萨克长老马迪卡·霍马挺直脊背,脚边倚着那根象征权威的雕纹橡木杖。 在阿塔和奇托·霍马磕绊却充满热忱的转译下,帐篷内紧绷的弦稍稍松弛。李天佑展现出大明上国的气度,挥手示意。手下士兵鱼贯而入,搬来丰厚的礼物:成捆闪耀着冷冽寒光的钢制矛头、数把工艺精良的复合弓、数坛散发着醉人甜香的清澈蔗糖酒、以及一批绘着精美花鸟的搪瓷盆碗。这些物品在努克萨克人眼中,每一件都散发着神性的光辉。钢矛的锋利远超他们世代使用的石矛骨矛,弓箭的射程与威力让最老练的猎手心驰神往,甜酒的芬芳和搪瓷器的华美更是他们贫瘠想象无法触及的奢华。 奇托·霍马朗声传达:「这是来自远方的礼物,愿它们伴你们猎取丰饶,宴饮欢歌,护佑家园。」 马迪卡·霍马并未急于接受。他沉稳地招手,一名年轻猎手上前,恭敬地放下一串油光水滑的顶级海獭皮、几包散发着海盐气息的熏制三文鱼肉干、以及两篮饱满新鲜的熊莓果。长老双手郑重地将这些来自河谷与海洋的馈赠推向对方,声音低沉而有力:「这些承载着山林的呼吸与大海的脉搏,代表努克萨克的心意,愿它们为你们的家带来此地的丰饶与安宁。」 马迪卡长老粗糙的手指抚过光滑冰凉的搪瓷盆壁,感受着那非自然的触感,眼中精光一闪即逝。 寒暄过后,方入正题。 李天佑指向身旁敞开的木箱,箱内整齐陈列着带精钢箭镞的阿伊努长弓、削铁如泥的猎刀、玻璃瓶装的琥珀色蔗糖酒、以及白底蓝花细腻光洁的搪瓷碗碟。「我们愿以这些珍物,」他清晰地说道,手指划向帐外那片广袤的菲沙河下游冲积平原,「换取这片河口平原的土地,供我们来自北海道和颍州的族人建立家园,繁衍生息。」阿塔适时呈上一份绘有粗略边界的象征性地契文书。 奇托·霍马用萨利什语一字不落地转述,神情肃穆。马迪卡的目光在寒光闪闪的弓弦和刀刃上久久停留——他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更高的猎获率,意味着部落能安然度过严冬;更强的武力,意味着在与其他部落(如炉石虎地、浩克梅勒、四瓜米什)争夺猎场和资源时,努克萨克将拥有压倒性的优势!而那蔗糖酒的甘醇,光是想象就足以让人沉醉;搪瓷器的光亮,足以让那些远亲部落的年轻人用最珍贵的毛皮和贝壳来交换! 他仔细倾听着李天佑表达的意愿:和平共处,互通有无。目光再次投向那片平坦、开阔、长满青草和低矮灌木的河口平原。在萨利什人的生存智慧中,这种低洼之地猎物稀少(珍贵的野牛群主要在更上游的河谷草原),可采集的浆果和根茎远不如上游山林丰饶,雨季时更易被泛滥的河水淹没,价值远逊于他们世代盘踞、资源丰富的上游河谷山地。 马迪卡·霍马掂量着手中沉甸甸、蕴含致命力量的钢矛,感受着周围族人眼中对甜酒和搪瓷盆那几乎要烧起来的渴望,再想到对方那庞大到令人窒息的人口和奇托口中描述的恐怖武器(那能喷火吐雷的「神器」虽未展示,却如悬顶之剑),心中迅速盘算着利弊。 他侧过头,用萨利什语对身边几位头人低语,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与庆幸:「这片下游的洼地,风大浪急,猎物稀疏,果子也少得可怜,河水一涨就成了烂泥塘……哪里比得上我们山上的好地方!不过……」他扬了扬钢矛,又瞥了眼甜酒坛,「……‘巨鱼部落’给的这些宝贝,实实在在!有了这些矛和弓箭,我们打猎省力十倍,冬天不怕饿肚子,对付炉石虎地、浩克梅勒、四瓜米什那些穷酸亲戚,更是手到擒来!这些甜水和亮盆子,拿去换他们的皮子、贝壳,我们能堆满十个仓库!」 这笔交易,在马迪卡长老看来,简直是天神赐予努克萨克的巨大馅饼!用一块自己瞧不上、价值有限的「鸡肋」之地,换取了能瞬间拔高部落武力、狩猎效率和贸易地位的「神器」,更避免了与一个深不可测的强大势力兵戎相见。他布满皱纹的脸上终于绽开和煦而精明的笑容。 在阿塔和奇托·霍马的见证下,马迪卡·霍马长老郑重地用炭笔,在那份他其实看不懂文字、只认得图形边界的地契文书上,画下了一个代表努克萨克部落的、繁复而威严的鲑鱼图腾标记。他伸出沾满红土与岁月痕迹的手,在每一份象征每户三百亩的土地契约上,按下了鲜红的手印。 帐外,早已按捺不住的北海道河北难民与颍州农户,摩拳擦掌,眼中燃着对新家园的渴望,只等分地的号令。 李天佑仔细收好地契,微微颔首:「此乃肇始之基。此后,商路可通,互利共赢。」 马迪卡·霍马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努克萨克最勇猛的猎手们,此刻心中想的,已是该用新得的钢矛和弓箭,去哪个邻部落的猎场「试试刀锋」了。 夕阳熔金,将菲沙河宽阔的水面染成一片碎金。海岸边,第一批采摘回来的浆果和野菜被分发下去,移民们贪婪地咀嚼着酸涩的汁液,试图驱散身体的疲惫和潜在的病魔。不远处,林边空地上,努克萨克的勇士们正兴奋地挥舞着新得的钢矛,比试着弓箭的射程,空气中弥漫着蔗糖酒醉人的甜香和搪瓷器具碰撞的清脆声响。 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以一种充满现实算计却又暂时达成微妙平衡的方式,初次握紧了彼此的手。对努克萨克部落而言,这波交易,绝对血赚。而对于刚刚踏上新陆、双腿仍在发软、胃里还在翻腾的大明移民来说,一个立足点已然楔入,一个充满荆棘与希望的新家园,终于展露了它接纳(或考验)的第一缕微光。 王大虎站在「沧海龙吟号」高耸的舰桥上,海风送来远处山林淡淡的花香与隐约的烟火气息。他捏紧了手中那本《拓殖要略》,粗糙的指节微微发白,目光如鹰隼般扫过这片陌生的海岸与林线。 「这地方的血与火、汗与歌,」他心中默念,「才刚刚起个头。」 第1110章 一一〇八章 放下锄头 夕阳熔金,将奔腾的菲沙河染作一条流淌的赤练。当努克萨克部落的使者再次来到海岸营地,恭敬地邀请「巨鱼部落」的首领们前往村子时,李天佑、王大虎、周蒙花、韩景泽以及通事阿塔等人,带着几分谨慎与对未知的好奇,踏上了深入内陆的蜿蜒小径。 穿过一片遮天蔽日、弥漫着松脂清香的古老针叶林,眼前豁然开朗。努克萨克部落的聚居地依傍着一条清澈湍急的溪流铺展开来,与海岸的广袤荒凉截然不同。映入眼帘的景象,令见多识广的李天佑等人也暗自惊异——这并非想象中的简陋窝棚,而是一排排颇为规整、与大地融为一体的居所。房屋以粗大笔直的原木为坚固骨架,填充着捆扎紧密、厚实的芦苇束,外层再覆盖上生机勃勃的厚厚草皮,屋顶呈舒缓的斜坡状。远远望去,这些建筑如同从大地母亲怀抱中自然隆起的绿色丘陵,炊烟从草皮间的缝隙袅袅升起,带着松木燃烧的芬芳和烤肉的焦香,在暮色中勾勒出人间烟火。李天佑暗自点头:此等建筑,既能抵御北地严寒,又就地取材,浑然天成,足见其智慧与对大地的理解之深。 走近村落,更能看清部落中人的样貌。正如王大虎等人此前在海岸观察所感,努克萨克人的五官轮廓虽较明国人略显深邃粗犷,常年风吹日晒的肤色也更深沉些,但整体的肤色、乌黑如墨的头发和深褐色的眼珠,与他们并无本质差异。若非穿着那迥异的兽皮服饰,走在人群之中,乍看之下未必能立刻分辨出彼此。 男人们身形矫健,大多身披厚实保暖的兽皮斗篷,内着鞣制得柔软光亮的皮围裙,小腿上打着长长的、一直裹到膝盖上方的皮绑腿,脚蹬结实的皮靴,透着一股精悍利落之气。女人们的服饰则更为繁复精致:合身的短外衣外罩着装饰性的披肩,绑腿只到膝盖,露出结实有力的小腿。最引人注目的是她们衣装上巧夺天工的装饰——用染色的兽筋或某种坚韧植物纤维精心刺绣出的几何花纹、栩栩如生的鸟兽图案,点缀在衣襟、袖口和下摆。许多人脖颈、手腕上还佩戴着用打磨光滑的贝壳、斑斓彩石、锋利的动物牙齿甚至天然铜片串成的璎珞,随着步履摇曳,在跳跃的篝火光下流光溢彩,叮当作响。 长老马迪卡·霍马亲自在村口迎接,脸上带着和煦而庄重的笑意。村子中央,巨大的篝火堆已然熊熊燃起,噼啪作响的火焰贪婪地吞噬着暮色与林间的寒意,温暖的光芒照亮了围坐的面庞。鼓声低沉有力,如大地的心跳;骨笛呜咽悠长,似溪流在夜色中蜿蜒低语。空气中弥漫着烤鹿肉的焦香、某种烘烤后散发甜香的植物根茎气息以及松脂的清新。贵客到来,围坐的男女老少纷纷起身,脸上洋溢着纯真的好奇与朴素的友善。不知是谁起了个头,低沉而富有原始韵律的吟唱声响起,如同来自森林深处的呼唤。紧接着,鼓点应和,更多人的歌声加入进来,汇成一股古朴雄浑的洪流。那旋律仿佛承载着大地的脉动与森林的呼吸,歌词虽如天书,但其中蕴含的欢迎、喜悦以及对强大新邻居在河口安家落户的真诚祝福,却清晰地传递给了每一位明国来客。奇托·霍马低声对李天佑等人解释:「他们在唱‘欢迎海上来的大部落,愿分享猎场与河流的丰饶’。」 男人的声音浑厚如雷,女人的歌声清脆如铃,交错叠唱,迎接着「海上来的大部落」。孩子们像小鹿般绕着篝火奔跑嬉戏,好奇地打量着新来的客人,试探性地伸出小手去触摸他们光滑坚韧的衣料与冰冷的刀鞘。歌声、火光、食物的浓香、斑斓的服饰和一张张真诚的笑脸,交织成一幅充满原始生命力与和平温情的画卷。李天佑、周蒙花等人亦含笑致意,感受着这份异域的淳朴热忱。这一刻,跨越重洋的隔阂,似乎被这温暖的篝火悄然融化了几分。 然而,这篝火的暖意,并未能完全驱散启门港外的寒夜与迷茫。 在離村子不远的启门港外空地上,下船的其他移民正拖着疲惫晕眩的身躯,在昏黄的灯火下收拾行囊——地契上那诱人的三百亩土地,在摇曳的光影中,依旧只是一片荒草与低矮灌木丛的模糊剪影,虫鸣聒噪,野性十足。有人勉强支起了临时帐篷,更多人则干脆铺开草席,席地而卧。他们指着陌生的星空,与同乡低声畅想着未来的阡陌良田、累累果园与青砖瓦房。粗糙的手掌紧握着锄头的木柄,摩挲着刚领到的、沉甸甸的种子袋,心中既沉甸甸压着对未知的忧虑,又隐隐发热,燃烧着开创新家园的渴望——新家的故事,就要从脚下这片陌生的野地开始了。 夕阳的余晖也曾慷慨地洒在那片广袤的、名义上已「分配」给各户的三百亩土地上。然而此刻,这里没有阡陌纵横,没有炊烟袅袅,只有一片在晚风中起伏的、望不到边际的荒草和低矮灌木丛,如同凝固的绿色海洋。移民们或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就着凉水艰难地啃着干硬的干粮;或默默地在刚清理出的巴掌大空地上,支起摇摇欲坠的简陋窝棚;更多的人则直接铺开行李,席地而卧。他们望着这片陌生、野性、沉默的土地,眼神复杂。地契上那朱红的官印和努克萨克长老神秘的图腾标记,在篝火的映照下,似乎也变得有些虚幻遥远。最初的兴奋如潮水般退去后,面对这实实在在、无边无际的荒芜,沉重的疲惫和巨大的茫然重新涌上心头。许多人只能低声谈论着,用对良田千顷、屋舍俨然的虚幻畅想,暂时驱散眼前这冷硬现实的寒意。 然而,美好的畅想,在第二天清晨第一锄落下时,便被残酷的现实砸得粉碎。 当第一缕惨白的阳光照亮菲沙河畔的荒原,移民们怀揣着最后一丝希望,拿起分发的沉重农具,走向那片属于自己的「三百亩」。颖州难民赵小七,憋着一股在中土被欺压、在海上历经生死风浪的狠劲,抡起沉重的锄头,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刨向脚下的土地! 「铛——!」 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火星四溅! 锄头像砸在了生铁铸就的城墙上,巨大的反震力让赵小七虎口瞬间崩裂,鲜血渗出,锄头差点脱手飞出!他定睛一看,锄刃只浅浅地啃进地面不到一寸,翻起的不是记忆中颖州熟地那松软肥沃的黑土,而是一块坚硬如铁、板结成块的灰白色沙土!与他记忆里在颖州老家开垦熟荒地时,一锄下去黑浪翻涌的景象,天差地别! 「我的老天爷!这地是铁板铸的不成?!」旁边一个颖州来的老汉也失声惊呼,他的锄头刃口被一块深埋的顽石崩开了一个豁口。 来自北海道的河北难民张勇,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几年前在苦寒的虾夷地开荒的经历让他知道生地难啃——但眼前的景象还是让他倒抽一口凉气。这里的原始蛮荒程度,远超北海道!盘根错节的多年生灌木根系在地下织成了一张巨大坚韧的死亡之网;冻土虽化开表层,但深处依然坚硬冰冷如铁;遍地散落着大小不一的石块,如同大地的骸骨;最令人绝望的是那些看似柔弱的荒草,它们的根茎在地下相互纠缠虬结,形成一层刀枪难入的「草毯」,锄头劈上去如同挠痒,非得用斧头或沉重的镐头,一点点斩断、撬起、粉碎! 三百亩地,在图纸上只是一个诱人的数字,但真正踏进去,才感受到它的冰冷与抗拒——板结的沙土在铁锹下只簌簌掉下一层浮灰,稍一用力,掀开的薄土下便是灰白坚硬的冻土层;一脚踩下去,杂草密实得如同浸透水的毛毡,根系盘根错节,死死抓住大地;偶尔奋力铲开几寸,底下全是拇指粗的砾石和蜷曲如蛇、深扎地底的古老树根,彷佛大地本身在用筋骨顽强地抗拒着入侵者。 北海道的河北难民们咬着牙,汗水如注,闷头苦干——虾夷地的记忆让他们明白,这是与土地搏命的开始,没有退路。但许多颖州来的农户,仅仅一个上午,就瘫倒在未开几尺的地边,肩膀肿痛得抬不起来,手上磨破的老茧渗着血水。有人瘫坐在冰冷的石头上大口喘气,望着那片几乎纹丝未动的荒原,眼神空洞地喃喃:「这哪是地啊……这是石墙、是铁板……是要人命的坟场……」 正午的太阳毒辣起来,蒸腾起沙土与汗水的腥咸气味,混合着被斩断草根的苦涩气息,闷得人胸口发堵。颖州人心里雪亮,中土的田垄屋舍已是永诀的梦境;脚下这片荒蛮之地,便是余生必须耗尽血肉去搏杀、去驯服的战场。有人抹着脸上混合了泥泞和血水的汗水,低声咒骂着命运;有人则失神地望着远处努克萨克村落的方向——那里的猎人正在溪边轻松地处理着肥美的鲑鱼,动作娴熟流畅,仿佛不是在劳作,而是在享受自然的馈赠。 这一刻,三百亩地的份量,不再是地契上的墨迹,而是沉甸甸压在每个拓荒者心口、几乎令人窒息的巨石。 体力在飞速流逝。汗水浸透单衣,紧贴在火辣辣的皮肤上。手掌磨出的血泡破裂,混着泥土,钻心地疼。手臂酸胀得如同灌铅,每一次举起农具都像在对抗无形的枷锁。颖州来的难民,尤其是那些并非世代务农,或只在熟稔土地上耕作过的,心理防线率先崩溃了。看着眼前这望不到头、顽固抵抗的荒原,再想想故园早已沦陷于金虏铁蹄之下,永无归期,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们。 「三百亩……这他娘的干到猴年马月是个头?」有人喘着粗气,把锄头狠狠掼在地上,颓然瘫坐。 「就是!开了也未必能种活!这鬼地方,谁知道长不长庄稼?白费力气!」另一人眼神涣散地附和,声音里满是疲惫与怀疑。 更让他们心态失衡的,是眼前触手可及的「轻松」生存方式:看看那些萨利什土人!他们连像样的弓箭和渔网都没有,仅凭简陋的骨矛和陷阱,照样活得自在!昨天傍晚,就有几个部落猎人扛着一头刚猎到的肥硕野鹿从营地附近经过,神情轻松得如同散步归来。河里的鲑鱼更是多到令人发指,仿佛随手一捞就能满载而归。老水手们采回来的浆果,漫山遍野,酸酸甜甜,俯拾皆是。 一个念头如同疯狂滋生的藤蔓,在疲惫绝望的人群中迅速蔓延:既然这里的野牛呆笨如石,麋鹿成群结队,鲑鱼肥美丰盈,野果唾手可得……而我们,有犀利的火铳,有坚韧的渔网,打猎捕鱼岂不是手到擒来?一头野牛,够一家人吃上十天半月!何必累死累活,跟这铁板一样的土地拼命? 甚至,再退一步,看看昨天萨利什土人对那些破搪瓷碗、旧铁片、一小块蔗糖的稀罕劲儿!随便从行李里翻出点自己看不上的「破烂」,拿去跟他们换现成的牛肉、鹿肉、鲜鱼或者成筐的浆果,岂不是更轻松惬意,立竿见影? 「躺平」的诱惑,在生存的艰难和开荒的巨大阻力面前,变得无比强大,如同魔鬼的低语。越来越多的人放下了锄头、镐头。他们或聚在一起兴奋地商量着结伙打猎,或埋头在行李中翻找着能用来「贸易」的物件。启门寨外,原本该热火朝天的开荒场面迅速冷却、瓦解。农具被随意丢弃在刚刨出的小坑旁,如同被遗弃的梦想。只有少数来自北海道、经历过开荒炼狱的移民还在咬着牙,用开裂的虎口和酸痛的肩膀,一寸寸地与土地搏斗,但进度缓慢得令人心焦。 三天后,启门寨内召开了第一次开荒进度评估。众人摊开地契,对着图纸上那片诱人的方块和自己的实际开垦面积算了又算,得出的结论如同一盆刺骨的冰水,当头浇下——如今已是四月下旬,就算人不眠不休,这三百亩地也绝无可能在有限的农时前开垦完毕,更遑论后续的播种、除草、护苗等繁重农事。 会后,本该继续下地的队伍无声地散了。有人找了块还算平整的石头坐下,闷头抽着旱烟,烟雾缭绕中眼神迷茫;有人干脆往草地上一躺,眯着眼望着陌生的天空,浑身散发着放弃的颓唐。这片菲沙河口的平原,在他们眼中,越来越不像是一片逼人种田的地方——努克萨克人连像样的弓箭渔网都无,野牛在林边悠闲踱步,仿佛唾手可得;鲑鱼在清澈的河里密密麻麻逆流而上,一网下去就能捞满船舱;野果挂满枝头,甜得齁人。自己带来的火铳与坚韧渔网,捕牛猎鹿捞鱼,简直比弯腰刨地轻松百倍! 更有甚者,已迫不及待地付诸行动。有人翻出随船带来的残破家当——一把崩了口的铁锅、一截断了柄的锈刀片——跑到营地边缘,对着远处观望的努克萨克猎人比划。很快,新鲜的、还带着体温的鹿肉、肥美的鲑鱼,甚至一捧捧红艳艳的莓果,便送到了他们手中。有人掂量着换来的食物,咧嘴笑道:「咱们这是来享清福的啊!何苦自找罪受,去跟那铁板地较劲?」 王大虎巡视营地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令人心寒的景象:广袤的荒原依旧沉睡,只有零星几处象征性地被翻动了几尺见方,如同大地上的几道微不足道的伤疤。更多的人则围坐在一起,或仔细擦拭着锃亮的火铳,或整理着坚韧的渔网,甚至有人拿着个豁了口的搪瓷碗,正兴奋地与一个靠近的努克萨克猎人讨价还价。 寨门外不远,王大虎脸色铁青地看着草地上摊开晒太阳的人群。几个不知轻重的年轻后生,正用火铳瞄着树梢上跳跃的鸟儿嬉闹,枪口漫无目的地晃动着。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间攫住了王大虎的心脏,他心中警钟狂鸣:「锄头都放下了,还算是汉家子民吗?!这样下去,怕不是要跟阿伊努人、跟这些土人一样,终日渔猎为生,成了不知稼穑的夷狄了!」 一股混杂着愤怒、焦虑与恐惧的无名火,「噌」地窜上王大虎的头顶,烧得他双目赤红。他大步流星地走到一堆丢下农具、正围坐闲扯的移民面前,身形如山岳般沉重。他指着地上那些沾满泥土、被遗弃的锄头镐头,声音低沉如闷雷,却蕴含着即将爆发的雷霆之怒:「都给我起来!拿起你们的锄头!这才几天?!就他娘的怂了?!骨头软了?!」 他如刀锋般的目光扫过众人低垂的头颅和闪躲的眼神,痛心疾首,更带着一种对文明根基崩解的深深恐惧:「看看你们!放下锄头,拿起渔网猎叉,跟那北地的金狗、跟眼前这些土人一般,只知渔猎,不事稼穑!那我们是什么?!我们还算炎黄子孙吗?!忘了祖宗圣贤的教诲了吗?‘民以食为天’!‘仓廪实而知礼节’!没有自己的田地,没有自己种出来的粮食,仰赖渔猎所得,仰赖他人鼻息,与那逐水草而居、不识诗书、不知礼义的化外蛮夷何异?!你们是想让子孙后代,都变成这荒野里茹毛饮血的野人不成?!想让汉家的血脉,在这蛮荒之地断了根吗?!」 他的怒吼如同惊雷,在空旷的河滩上滚滚回荡,震得一些人脸色发白,心头发颤。然而,身体的极度疲惫、对未知农耕前景的深深恐惧、以及眼前唾手可得的「轻松」生存方式,如同一道无形的枷锁,让许多人只是将头埋得更低,沉默以对。那三百亩地的承诺,在这片原始荒原冷酷的现实面前,显得如此沉重而遥不可及,压垮了最初的豪情。 王大虎看着眼前这片令人心碎的沉默,心中那份对农耕文明根基流失的焦虑,如同菲沙河冰冷的潜流,瞬间淹没了篝火晚会带来的短暂暖意。他知道,真正的挑战,比惊涛骇浪更凶险,比土著环伺更致命——它来自这群疲惫移民心中,那柄正在悄然放下的、象征「定鼎中原」、「耕读传家」的锄头。这场关乎文明存续的无声之战,才刚刚拉开染血的序幕。 第1111章 一一〇九章 国人野人 永乐十三年四月十九,金砂河口启门寨外,清晨的薄雾如乳白的纱幔,尚未完全从菲沙河平原上褪去,空气里弥漫着青草、露水与翻起泥土的湿冷腥气。昨日被遗弃的锄头、镐头,如同战败者的兵器,歪斜地躺在仅仅被粗暴翻起一小片的荒草丛中,无声地控诉着这片土地的顽强与拓荒的惨烈。更多的移民则聚拢在临时搭建的简陋木台周围,或坐或立,脸上交织着疲惫的灰暗、前路的迷茫,还有一丝昨日被王大虎雷霆怒斥后的不服与憋屈。 王大虎立于木台之上,深蓝色的海军大氅在微凉的晨风中猎猎翻卷,如同不降的旗帜。他未再如昨日般怒发冲冠,但脸上的线条绷得如同刀削斧劈,目光如盘旋的鹰隼,锐利地扫过台下黑压压、沉默如石的人群。他的身后,是广袤无垠、野性蒸腾的低陆平原;更远处,落基山脉连绵的雪峰在熹微的晨光中闪烁着亘古的、冷峻的银芒,如同天神劈下的巨大界碑,分割着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诸位袍泽!」王大虎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穿透薄雾、直抵人心的力量,瞬间压下了人群的窃窃私语,「此地,乃金砂河谷!乃国会金册玉印,亲封于我王大虎之‘加国公国’!是吾等浴火重生、再造家园之基业!」 他猛地抬起手臂,如挥动战旗,指向那巍峨矗立、散发着凛然寒气的雪山群峰:「看见那些雪山了吗?!它们便是天赐的疆界!自今日此刻起,这雪山环抱之内的低陆平原,便是吾‘加国’永业之土!凡愿定居于此,俯身耕耘,遵我国法,守我号令者——」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重锤擂鼓,「皆为吾‘国人’!是血脉相连的袍泽!是生死与共的手足!是并肩筑城、共拓家园的兄弟姊妹!」 话音急转直下,他的手臂如同投枪般猛地刺向雪山之外那更加深邃、更加原始、群山莽莽如洪荒巨兽蛰伏的方向:「然则!雪山之外——是无穷尽的蛮荒、蔽日的密林、噬人的险峰!那里有奔涌如潮的野牛,有遮天蔽日的麋鹿,有深不见底的暗河!那里——是‘野人’之地!是只知追逐兽踪、漂泊无定、不知稼穑、不筑家园的化外之域!」他目光如电,扫过人群,「若有人觉得,放下锄头,拿起弓箭火铳,逐水草而居,像那努克萨克猎手,像那林间奔走的麋鹿野狼一般活着,便是无拘无束、逍遥自在!那便——」 王大虎的声音陡然拔至顶点,如同九天惊雷炸裂在荒原之上:「拿起你们的弓箭!背上你们的行囊!现在!立刻!走出这雪山界限!去做你们的‘野人’!从此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生死祸福,各安天命!与吾‘加国’——再无瓜葛!国公府绝不阻拦,更不会追索!我王大虎,以国公之名,在此立誓!天地为证!」 死寂!如同冰冷的铅块,瞬间塞满了整个菲沙河口!所有人都被他这近乎残酷的「二选一」惊得目瞪口呆,灵魂震颤!那莽莽群山看似自由无垠,却弥漫着未知的凶兽、致命的孤独、以及彻底褪去文明衣冠的野蛮!看看努克萨克人,他们看似与自然和谐,但生活真的轻松富足吗?再看看自己,真的愿意彻底斩断祖宗传承的血脉,抛弃「汉家子民」的身份烙印,去做那茹毛饮血的「野人」? 王大虎鹰隼般的目光扫过一张张因震撼而失神的脸庞,看到了动摇的裂痕,也看到了灵魂深处的挣扎。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声音低沉下来,却更加沉重,如同背负着整个文明的重量:「留下来,做我‘国人’同胞的,我们便——有盐同咸,无盐同淡!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这三百亩地契,是国公府给诸位的安身之诺,更是立命之基!然——」他话锋再转,带着一种务实的残酷,「饭要一口一口吃,地要一寸一寸垦!周礼有井田之制,分公田私田,徐徐图之。今日,吾效古圣先贤之智,不强求诸位一年啃下三百亩这铁板一般的生地!今年——」 他伸出三根沾着风霜泥尘的手指,斩钉截铁:「我们只求三十亩!每户,只开这三十亩!」 「今年的收成——随缘!」他声音坦荡,直视着众人眼中的疑虑,「能收多少是多少!哪怕颗粒无收——」他重重一顿,「国公府开仓放粮,保诸位不饿死!但这三十亩地,必须给我开出来!开出来,翻松了,除净那如铁索般的草根,挖出那如骸骨般的顽石!今年开了荒,经冬冻一冻,明年它便是熟田!明年再开三十亩!后年再开三十亩!十年——!」王大虎的声音陡然充满了不容置疑的磅礴力量与穿透时光的信心,「诸位袍泽,只需十年!」 他的目光仿佛已穿透眼前的荒芜,看到了未来的锦绣:「十年之后,这金砂河谷,必成沃野千里的粮仓!必见阡陌纵横,稻麦翻浪,牛羊遍野!这才是我们要留给子孙后代的、能传之万世的基业!而不是一片被我们火铳射尽、渔网捞空的荒芜猎场!不是一堆被我们用破烂换光的、终将枯竭的野物!」 他猛地停顿,目光如寒冰利刃,抛出了一个令人灵魂战栗的终极诘问:「难道你们——还没看出来吗?!这么大的地方,野牛成群,鲑鱼满河,看起来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可你们睁大眼睛看看!世世代代住在这里的努克萨克部落,他们有多少人?!不过区区几百口!还没我们一条‘沧海龙吟号’装的人多!为什么?!为什么千百年来,他们守着这‘流淌着奶与蜜’的土地,人口却如溪水般涓细,生不上去?!」 这问题如同一盆混着冰碴的北太平洋海水,瞬间泼醒了部分沉浸在「牛肉自由」迷梦中的人!是啊,为什么?天赐如此「丰饶」,人口却如此稀薄?! 王大虎的声音如同重锤,一下下狠狠砸在每个人摇摇欲坠的心防上:「因为这片土地的出产,看似丰饶,实则——有其极限!它养活这几百个靠天吃饭、随季迁徙的努克萨克人,或许刚好!再多——」他声音陡然森寒,「要么饿死!要么就得像丧家之犬般,为了一口吃食,在无尽的荒野中搏命迁徙,朝不保夕!现在我们来了!一下子就是几千张嗷嗷待哺的嘴!我们还有犀利的火铳,有坚韧的渔网,比努克萨克人更能猎杀,更能捕捞!如果我们不知节制,不顾将来,只图一时痛快,射杀野牛,网尽鲑鱼,摘光浆果……你们以为这‘傻牛’‘傻鱼’‘傻果子’能撑多久?一年?!两年?!」 他环视着台下脸色越来越苍白的人群,眼中是深不见底的忧虑与急迫:「野牛杀光了怎么办?!鲑鱼捞尽了怎么办?!浆果采秃了枝头怎么办?!到那时,我们吃什么?!再去跟谁换?!努克萨克人自己都要饿红眼了!而且——」他的声音如同末日审判的号角,「你们以为这就完了吗?!国公府的封地就在这里!朝廷开拓东洲的方略已定!未来,第二船、第三船、第十船……会有源源不断的人渡海而来!会有几万、十几万张只知道张嘴索取、不知道俯身创造的嘴!到那时,这雪山之内的低陆平原,拿什么去填那几万个无底洞一般的胃?!拿什么去养活那漫山遍野、只知消耗、不知生产的‘野人’?!」 木台之下,一片死寂!连清晨的微风都仿佛被这恐怖的预言冻结了!昨日还觉得王大虎苛责无情的颖州难民赵小七,此刻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他想起了颖州大旱后的赤地千里,想起了瘟疫肆虐时倒毙路旁、无人收殓的亲人尸骸……那才是人间地狱!而王大虎描绘的「吃光」的未来,似乎更加绝望——因为这地狱的燃料,是他们亲手点燃的! 「是现在拿起锄头,用血汗甚至性命,为子孙开垦一份能生根发芽、永续传承的基业,做一个堂堂正正、有根有基、顶天立地的‘国人’?!」王大虎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最后一次轰然响起,震彻荒原,「还是贪图眼前一时之便,耗尽这天赐之福,最终沦为山野间为争一口腐肉而互相撕咬的‘野人’,甚至……饿殍填壑?!」 「留下做‘国人’的——」王大虎猛地拔出腰间佩刀,雪亮的刀锋在晨曦中划出一道刺目的寒光,刀尖带着千钧之力,狠狠斜指脚下这片冰冷而充满挑战的土地,「拿起你们的锄头!跟我王大虎一起,从这三十亩地开始——开荒!!!」 这一次,死水般的沉默被打破了。来自北海道的张勇,这个经历过虾夷地开荒炼狱的汉子,第一个弯下早已酸痛不堪的腰。他默默地捡起昨日愤然掼下的锄头,布满血泡和老茧的手紧紧握住木柄,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那片板结如铁的土地! 「铛——!」火星再次四溅!锄刃深深陷入,撬起一块带着盘结草根的硬土!他咬着牙,腮帮肌肉虬结,再次抡起沉重的锄头! 接着是第二个身影——一个颍州来的、昨日还在咒骂的老汉,他抹了把脸,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弯腰拾起了崩口的镐头,沉默地走向自己的那块荒地。 第三个,第四个……越来越多的人,脸上带着沉重的思考,眼中交织着对未来的恐惧与一丝被唤醒的微薄希望,默默地、甚至是有些踉跄地,走向那被遗弃的农具,弯腰,拾起。锄头撞击硬土的闷响,镐头撬动顽石的刺耳刮擦声,铁锹铲断草根的撕裂声……这些声音起初稀疏、沉重,如同垂死者的喘息,但渐渐地,它们连成一片,汇聚成一股虽缓慢艰难、却比昨日多了一份沉甸甸决心的开荒交响。 沉默的人群中,暗流仍在涌动。 「三十亩……」河北老农张文义低声重复着这个数字,布满皱纹的脸如同风干的土地,反复咀嚼着其中的分量。半晌,他对身边同样来自北海道的同伴点了点头,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认命的坚韧:「干吧……国公爷说得在理。傻牛傻鱼……总有打完捞光的一天。」他啐了口唾沫在手心,搓了搓,再次握紧了锄柄。 也有人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压着嗓子对身边嘀咕:「三十亩?这不要了老命?咱们千辛万苦漂洋过海,是来享福的,不是来当牛做马的!跟着土人打打猎,自在又快活……」旁边那人点头如捣蒜,眼里闪烁着精明和一丝对台上权威的不屑。 更有甚者,脸上堆起顺从的笑,心里却拨着另一副算盘——嘴上应承着开荒,等王大虎的视线一移开,照样溜去河边张网、钻进林子放冷枪。手里的野味、河鲜,转头就能跟努克萨克人换成暖和的毛皮、耐存的熏鱼,日子岂不比埋头刨地舒坦百倍?这「三十亩」,不过是糊弄国公爷的面子活儿。 王大虎站在高台之上,看着下方如同蚁群般重新开始蠕动、与大地搏斗的景象,紧握的拳头微微松开,掌心一片冰凉黏腻的冷汗。他知道,这声嘶力竭的呐喊,这「国人」与「野人」的切割,这关于生存极限的恐怖预言,仅仅是在这蛮荒之地维系文明火种的第一场惨烈战役。真正的考验,如同菲沙河深不可测的暗流,远未结束。但至少,那柄象征「定鼎中原」、「耕读传家」的锄头,暂时没有被彻底抛入历史的尘埃。而关于这片土地承载极限的、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般悬于头顶的警钟,已然在这金砂河谷的晨雾中,发出了第一声沉重而悠长的鸣响。 第1112章 一一一〇章 先礼后兵 夕阳的余晖如熔化的金液,将奔腾的菲沙河染作一条流淌的熔金长练,也将拓荒者们佝偻疲惫的身影,拉扯得格外细长,如同大地上挣扎的伤痕。第一天的「三十亩」开荒目标,在原始荒原顽石般坚硬的抵抗下,显得如同海市蜃楼般遥不可及。大部分移民,只是在自己地界上,勉强啃噬出巴掌大的一小片区域。翻起的板结土块如同凝固的血痂,斩断的草根堆叠如纠缠的尸骸,在夕阳下形成一道道丑陋而刺目的伤疤。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汗酸味、新鲜泥土的腥涩气息,以及一种渗入骨髓、令人窒息的疲惫。 当收工的号角带着呜咽般的尾音响起时,许多人如同断了线的木偶,瞬间瘫倒在冰冷的土地上,连弯曲一根手指的力气都已耗尽。王大虎和李天佑并肩巡视着这片弥漫着绝望气息的营地,昏黄的光线下,一张张被汗水浸透、泥污覆盖的脸上,清晰地刻印着深入骨髓的痛苦、对前路的巨大怀疑,甚至还有一丝昨日被雷霆训斥后仍未完全消散、如同闷烧灰烬般的怨怼。 就在这时,一个沙哑、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在死寂的人群中突兀地响起,带着压抑已久的不解和近乎挑衅的质疑。发声者正是昨日被王大虎当众斥责的颖州难民赵小七。他挣扎着用胳膊肘撑起上半身,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远处努克萨克部落隐没的山林方向,声音不高,却像淬毒的匕首,清晰地刺破了暮色:「国公爷!司令爷!俺…俺实在憋不住了!俺们累死累活,豁出命刨这比铁还硬的地,图个啥?您二位抬头看看那边!」他喘着粗气,手指因激动而微微颤抖,「那些土人,连把像样的弓都凑不齐!箭头还是骨头磨的!钢刀?怕是连做梦都梦不到!俺们呢?」他猛地拍了一下身边倚着的火铳木柄,「每户都配了这喷火雷!就他们那点人,几百口子,还不够俺们一轮齐射的!那点破矛烂箭,戳在俺们营地的硬木栅栏上,怕是连个印子都留不下!」 他越说越激愤,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受伤野兽的嘶嚎:「上岸那天,俺们可都看得真真儿的!您二位国公爷,还有周夫人,客客气气、毕恭毕敬地去他们那破村子!送上那么好的钢刀!那么硬的弓箭!那么甜的蜜水(蔗糖酒)!还有亮得晃眼的盆碗!最后——」他几乎是在咆哮,唾沫星子飞溅,「最后还他娘的恭恭敬敬地请那个什么狗屁霍马长老,在咱们的地契上!画了个…画了个鬼画符一样的鱼!俺们的地契啊!凭啥?!凭啥要他一个土人画押?!这地,难道不是俺们用命换来的吗?!」 他的话如同一块投入滚油的火炭,瞬间点燃了周围,尤其是那些颖州难民心中积压的怒火。他们经历过伪齐的酷吏鞭笞、金兵铁蹄的蹂躏,血液里浸透了「力强者王」的蛮荒法则。此刻,看着自己磨烂出血的手掌,再想想那些努克萨克猎人扛着野鹿轻松走过的身影,这种「以礼相待」的做法,在他们眼中,简直是不可理喻的迂腐!是暴殄天物的浪费!更是赤裸裸的屈辱! 「就是!凭啥给他们脸?!」 「直接占了!费这鸟劲!」 「送出去的宝贝,都够换回多少头牛了!够吃多少顿饱饭!」 低沉的、充满戾气的议论声,如同毒蛇吐信,在筋疲力尽的人群中迅速蔓延、滋长。 「加国公」王大虎脸色瞬间阴沉如铁,额角青筋暴跳,右手下意识按向刀柄。就在他即将爆发的刹那,「美国公」李天佑不动声色地抬手,轻轻按住了他的手臂。李天佑向前踱了两步,站上一处稍高的土丘。他的目光平静如深潭,却又蕴含着千钧之力,缓缓扫过激动得面红耳赤的赵小七,也扫过那些眼中燃烧着不满与暴戾火焰的移民。 「问得好!」李天佑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喧嚣、直抵灵魂的威严,瞬间压下了沸腾的嘈杂,「赵小七,你问凭啥?问到了根子上!本公今日就剖开胸膛,告诉你们,凭!什!么!」 他顿了顿,目光悠远,仿佛穿透了时空,投向金陵巍峨的宫阙,投向方孝孺那肃穆的面容:「凭的是‘仁’!凭的是‘义’!凭的是我煌煌大明立国之本!万世之基!」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洪钟大吕,字字铿锵,掷地有声,「这是金陵方首相,临行前亲授于本公的方略!‘大明立国,以仁为本;开拓化外,当先礼后兵’!这四个字,是带大明一路崛起的大当家的金口玉言!是刻在出使节钺上的圣谕!」 他环视着台下那一张张或茫然、或不服、或凶狠的脸,目光如炬,仿佛要灼穿他们心中的蒙昧:「你们以为,仗着火铳犀利,人多势众,就可以如虎狼般肆意屠戮,如盗匪般强占土地?那与肆虐中原的伪齐金虏何异?!与那恃强凌弱、掠人妻女的流寇何异?!我大明乃天朝上国,承天命,行王道!行事讲究的是名正言顺!是堂堂正正!是光明磊落!」 李天佑手臂猛地一挥,指向营地中央存放文书的营帐方向,那里珍藏着那份画有萨利什鲑鱼图腾的地契:「那份地契!上面有努克萨克长老马迪卡·霍马的亲手画押!这,就叫名分!这,就叫契约!它白纸黑字,画押为凭,铁证如山!证明这片土地,是他们努克萨克部落,自愿与我大明交换,赠予我等安家落户、繁衍生息!而非我大明恃强凌弱,持械抢夺而来!」他的语气带着一种历史的庄严与沉重,「日后,这份地契,连同今日我们与努克萨克部落每一笔以物易物的记录,都将被视若拱璧,妥善封存。终有一日,它们会被送入‘温屿开拓纪念馆’最尊贵的位置,供后世子孙瞻仰!」 他的声音仿佛穿越了时空的迷雾:「当我们的子孙后代,站在那庄严肃穆的博物馆里,指尖拂过这份泛黄的契约,看到上面土人长老那质朴而郑重的图腾画押,他们会挺直脊梁!他们会无比自豪地知道,他们的先祖,是堂堂正正地在这片土地上立足的!是光明正大地与当地土人交易往来,以仁德换取接纳,而非靠铁与火、血与泪的掠夺起家!后人不能,也绝不敢指着我们的牌位唾骂:‘看,这群强盗!他们的土地是抢来的!’这份清白的名分,这份道德的脊梁,比十船火铳、千头野牛都贵重万倍!」 李天佑的目光再次扫过人群,看到一些人眼中的戾气似乎被这宏大的叙事稍稍冲淡,但深植的疑虑仍未消散。他放缓了语气,却更加语重心长,如同一位传道的智者:「而且,诸位国人同胞,莫要忘了。我等远渡重洋,蹈海而来,踏足这化外洪荒之地,不仅仅是为了给自己寻一方安身立命之所,更是背负着朝廷的宏图,肩负着教化的天职!吏务大臣李相(李纲)尝言:‘夷狄入中华者則中华之’!此乃圣人之道,海纳百川!反过来,我等来到了这夷狄之地,难道就要自甘堕落,变得比夷狄更野蛮、更凶残吗?那我们与禽兽何异?!」 他指向努克萨克部落篝火升起的方向,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使命感:「他们如今不懂稼穑,不知诗书,不晓礼仪,是为‘野人’。然,我大明来了!带来了划破荒芜的犁铧!带来了承载智慧的方块字!带来了照亮蒙昧的圣贤之道!我们要做的,是让他们亲眼看到,什么是更安定、更富足、更尊严的活法!什么是真正的文明之光!让他们看到我们筑起的坚固屋舍,开垦的连阡累陌,未来必将建起的朗朗书斋!让他们心生敬畏,进而心生向往!」 李天佑的声音充满了近乎预言般的感染力:「早晚有一天,这些‘野人’会匍匐在‘国人’创造的奇迹面前!他们会羡慕,他们会渴望,他们会主动放下弓箭,拿起锄头;会主动要求学习我们的文字,遵循我们的法度!这才是真正的、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征服!不动一兵一卒,而能收其心,化其民!让这亘古蛮荒之地,真正沐浴我华夏文明之辉光!让这萨利什土人,不再是茹毛饮血的‘野人’,而成为我大明‘加国公国’的编户齐民!」 他最后凝视着赵小七,也凝视着所有陷入沉思的移民,一字一句,重若千钧:「这!才是我们与那些只知杀戮掠夺的蛮族,根本的不同!这!才是我等身为汉家儿郎,血脉中流淌的使命与荣光!一时的皮肉之苦算得了什么?一时的忍让退避算得了什么?为了这份清白的名分,为了这份泽被蛮荒的教化之功,为了子孙后代能在这新土之上,昂首挺胸,掷地有声地说一句‘吾土吾民,得之堂堂正正,治之以仁以礼’,今日之累,今日之‘亏’——都值得!」 夕阳彻底沉入墨染的山脊,浓重的暮色如同巨兽的阴影,吞噬了菲沙河平原。营地里一片死寂,唯有河水哗哗流淌,如同亘古的低语。李天佑的话语,如同投入幽深古潭的巨石,在每个人疲惫而迷茫的心湖中,激起了层层叠叠、复杂难言的巨大涟漪。名分、契约、博物馆、教化、化夷为夏……这些宏大而陌生的概念,对于许多目不识丁的移民来说或许过于缥缈,但那份追求「堂堂正正」的凛然气节,那份「泽被蛮荒」的沉重使命感,以及李天佑言语中那份不容置疑的、近乎殉道般的坚定,却像无形的锤凿,狠狠敲打在一些人的心防之上。 王大虎适时地踏前一步,魁梧的身形在暮色中如同山岳。他声音洪亮,如同战鼓,打破了这沉重的寂静:「都听见了吗?!这才是煌煌天朝的气度!这才是汉家儿郎的脊梁!收起你们那点只看得见三寸地的鼠目寸光!拿起锄头,不是为了跟土人抢那口带血的肉,是为了给子孙万代开凿一片能生根发芽的沃土!是为了让这蛮荒之地,千秋万载,响彻我华夏正声!明日——继续开荒!三十亩,一亩——都不能少!」 韩景泽一直沉默地站在阴影里,如同一个冷静的观察者。他没有插嘴,只是静静听着李天佑那番慷慨激昂的陈词。仁义……名正言顺……这些道理他自幼诵读圣贤书,早已刻入骨髓,他信,且奉为圭臬。然而,当人群在王大虎的号令下,带着复杂的神色再次散向那无边的荒原,韩景泽抬眼望向北方那在暮色中愈发显得冷峻狰狞的落基山脉,眉头却越皱越紧,如同锁上了千钧重担。 仁义可以安人心于庙堂,可以立规矩于市井。可这里是蛮荒!是法则如同野兽獠牙般赤裸裸的化外之地!那些画押的「野人」,今日或许慑于火铳之威,贪图铁器之利,在契约上按下了手印。可明日呢?当他们认为河里的鲑鱼该属于他们的祖先之灵,当他们认为奔跑的野牛侵犯了他们的猎场,当寒冬降临食物匮乏……那一纸画着鲑鱼图腾的地契,那虚无缥缈的「仁义」名分,还能挡得住黑暗中袭来的淬毒骨矛和燃烧的火箭吗? 他下意识地、近乎本能地摸了摸腰间那柄冰冷坚硬的燧发短枪。光滑的枪身传来一丝冰冷的触感,却无法平息心头那股如同野草般疯长的焦躁。礼义是冠冕堂皇的华服,是安定人心的良药。可是在这片连大地都充满敌意的土地上,锄头背后那沉默而致命的火铳,恐怕才是维系这脆弱「仁义」、守护这纸面契约的,最后的、也是最真实的护身符。他深吸了一口带着河腥与草木腐败气息的夜风,那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却丝毫没能压下心湖深处,那越来越清晰的不安暗涌。 这一次,当移民们再次弯腰,拾起那沉重如山的农具时,手上的动作似乎少了几分昨日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怨气,多了几分沉甸甸的、或许还无法完全理解,却隐约感知到其重量的东西——那关乎名节,关乎传承,关乎一种超乎眼前饱暖的宏大叙事。那柄沾满泥土的锄头,在沉沉的暮霭中,仿佛不再仅仅是在开垦冰冷的荒地,更像是在开凿一条通往「名正言顺」与「文明教化」那遥远彼岸的、布满荆棘的窄路。 而远处山林中,努克萨克部落的点点篝火,依旧在静谧的夜色中温暖地跳跃着,如同懵懂无知的眼睛,对即将由这锄头与火铳共同掀起的、无声却汹涌的文明浪潮,尚一无所知。 第1113章 一一一一章 不解之愚 永乐十三年四月二十,初升的阳光如同碎金,透过古老冷杉层叠的枝叶,在努克萨克部落厚实的草皮屋顶上投下摇曳的光斑。村子中央巨大的篝火堆余烬尚温,空气中残留着昨夜烤鹿肉的焦香和一丝蔗糖酒特有的、令人微醺的甜腻气息。然而,一股不同寻常的躁动,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清晨的宁静中迅速扩散开来。 几个年轻的努克萨克猎人,皮甲上还沾着林间清冷的露珠,脸上带着混杂了惊奇、困惑、甚至一丝难以掩饰的嘲弄神情,急匆匆地奔向马迪卡长老那座最宽大的草皮屋。他们正是清晨带着几张新鞣制好的上等鹿皮和几串油脂饱满的风干鲑鱼,兴致勃勃想去启门寨外的海岸营地「碰碰运气」,希望能再换些「巨鱼部落」神奇宝贝的探路者。 「长老!长老!」为首的猎人卡隆·霍马喘着粗气冲进屋内,声音因极度的惊诧而变了调,「那些‘巨鱼部落’的人……他们……他们在干一件非常非常……‘神启般的愚行’(萨利什语中表示极度不可理喻之事)!」 马迪卡长老正盘腿坐在火塘边,用一块浸了油脂的柔软鹿皮,无比珍视地擦拭着昨日换来的那把寒光凛冽的钢刀。闻言,他布满皱纹的眼皮缓缓抬起,睿智而沉静的目光落在卡隆激动得有些扭曲的脸上:「愚行?比他们驾驭喷吐黑烟白汽的钢铁巨鱼横渡死亡之海,比他们制造会自己滚动的‘神环’(车轮)还不可思议吗?卡隆,我的孩子,缓口气,仔细道来。」 「是……是比那些更让人想不明白!」卡隆努力平复着呼吸,手舞足蹈地比划起来,试图还原那荒诞的景象,「我们走到离他们营地不远的高地,没看到他们像往常那样打猎,也没看到他们在河边撒网捕鱼,甚至没看到他们拿出那些闪亮的宝贝来交换东西!我们看到……看到‘好多個十’(萨利什人缺乏精确的大数字概念,常用‘好多個十’来表达庞大数量)的人!黑压压一片!他们全都挤在那片平坦的下游荒地上,手里拿着那种带长木柄的、一看就很沉的‘石头’(指锄头、镐头)……」 卡隆模仿着动作,身体前倾,双臂奋力下砸,然后又做出极其费力向上撬起的姿势:「他们就这样!一下!一下!狠狠地、像跟大地有深仇大恨一样,把那些‘石头’砸进地里!把那些坚韧的草根、矮灌木连根刨出来!把深色的泥土翻起来,堆在旁边!每个人都累得浑身汗如雨下,像刚和灰熊搏斗了三天三夜!有些人干一会儿就瘫倒在地,大口喘气,比被狼群追赶翻越十座山头还要累!可歇不了多久,他们又像着了魔一样爬起来,继续砸!继续撬!我发誓,我看到了火星!从他们砸中的地方迸出来!」 另一个猎人迫不及待地补充,脸上写满了无法理解:「是啊,尊敬的长老!那片地平坦倒是平坦,可除了疯长的野草和低矮的灌木丛,什么都没有啊!不像是在挖陷阱(萨利什人有时会挖深坑陷阱捕猎大型动物),坑很浅,而且到处都是人在挖,毫无章法,乱得像被野猪群拱过!他们到底在挖什么?地底下埋着的石头?还是……地鼠的巢穴?可就算挖地鼠,也用不着这么多壮劳力一起发疯啊!」 「神启般的愚行!绝对是神启般的愚行!」卡隆用力地摇着头,仿佛想甩掉脑海中那荒谬绝伦的画面,完全无法理解这种在他看来纯粹是浪费生命力的疯狂行为。在萨利什人根深蒂固的生存智慧里,获取食物只有三条路:狩猎(追逐动物获取肉食)、采集(采摘浆果、挖掘根茎)、捕鱼(利用河流海洋的馈赠),以及通过交易互通有无。像这样将宝贵的壮劳力,投入到一片既无猎物踪迹、又无显见食物来源的平坦荒地,进行如此繁重而无目的(在他们看来)的劳作,简直是神灵降下的、最难以理解的疯狂! 马迪卡长老擦拭钢刀的动作彻底停了下来。他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屋内投下长长的影子。他走到门口,目光仿佛能穿透茂密的森林,看到海岸边那片正在上演「神启愚行」的荒原。沉默如同沉重的石头,压在屋内每个人的心头。许久,长老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凝重,如同林间深潭: 「这个‘巨鱼部落’……确实处处透着神灵也难以揣度的迷雾。他们驾驭钢铁巨鱼,征服无垠怒涛;他们拥有能轻易斩断百年古木、洞穿厚韧熊皮的‘神石’武器;他们能拿出甜得让灵魂颤栗的‘神水’和光滑如镜的‘神盆’……如今,他们又驱使着‘好多個十’的强壮战士,聚集在一起,进行着这种……毫无猎物踪迹可寻的‘掘土’仪式。」 长老的目光扫过围拢在门口、脸上写满困惑的族人们,眼中闪烁着深深的忌惮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敬畏:「但是,我们必须承认,他们展现的力量是真实的,是如同山岳般不可撼动的!直到此刻,我仍在苦思冥想,一个拥有‘好多個十’甚至‘更多個十’人口的庞大部落,是如何被拧成一股绳,如同臂使指般行动的?就像他们能让那沉默的钢铁巨鱼听从号令航行于死亡之海,他们也能让这‘好多個十’的人,心甘情愿地、甚至狂热地投入同一件……在我们眼中愚不可及的事情!」 他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钢刀那冰冷、蕴含着致命力量的脊线,眼神变得如同鹰隼般锐利,仿佛穿透了部落眼前的溪流山林,看到了更远的未来:「这种力量……这种能把‘好多個十’的人心凝聚起来,去完成一件极其困难、极其耗费气力之事的魔力……或许,这才是他们最令人恐惧的武器!这或许就隐藏着,他们为何能跨越死亡之海抵达这里的秘密!也隐藏着……」 马迪卡长老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野心的火焰在胸腔里悄然点燃的悸动:「……隐藏着如果我们努克萨克部落,有朝一日,能将炉石虎地、浩客梅勒、四瓜米什、潘特拉西、克拉姆、特花纳、四拉蒙、赛谢特、克拉虎思……所有峡湾沿岸的萨利什部族统统踩在脚下,让他们的猎场和渔场都插上努克萨克的熊莓枝后,我们该如何驾驭这庞大的、如同‘好多個十’个太阳般众多的部众,如何让这巨大的力量不因贪婪和内斗像沙堡般崩塌的秘密!」统一峡湾各部,成为海岸山脉与太平洋之间唯一的霸主,这是他深埋心底、从未宣之于口的野望。而「巨鱼部落」展现的这种不可思议的组织与动员能力,让他感到了刺骨的寒意,也让他模糊地窥见了一丝通往力量的、截然不同的路径。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地站在长老身后、亲身经历过函馆港奇幻之旅的向导奇托·霍马,眼睛猛地亮了起来,如同黑暗中点燃的火把!他回想起了在那个被称作「巨鱼之岛」(北海道)的遥远土地上看到的景象。 「长老!」奇托激动地跨前一步,声音因顿悟而微微发颤,「我想起来了!在‘巨鱼部落’原来居住的那个大岛的海边,我也看到过一大片一大片被他们翻整过的平地!不像我们这里树木杂草丛生,而是……像被神灵之手抚平过!泥土被翻得异常松软!在那片巨大的平地上,整整齐齐地生长着一种……草!很高,很密,顶上结满了金黄色的穗子!当风吹过的时候……」奇托张开双臂,模仿着波浪起伏,「……整片大地都在晃动,像一片流淌着阳光的金色海洋!那时候我只觉得无比壮观,无比神奇,不明白那是什么……现在想想!」 奇托猛地指向海岸营地的方向,声音充满了醍醐灌顶般的激动:「他们现在在这里发疯一样掘土,会不会……就是为了再造出那样的金色海洋?!那种金黄色的草,一定是他们重要的食物!或者……是他们喂养那些巨大牲畜(可能指耕牛)的草料?就像我们为过冬的鹿群储备干草一样?他们不是在无谓地掘土,他们是在……向大地索取另一种形式的猎物?!」 「金黄色的草?向大地索取?」马迪卡长老的眉头锁成了一个深刻的「川」字。种植这个概念,对于完全依赖渔猎采集的萨利什人来说,如同天方夜谭。草还需要人费力去「种」?不是风带来种子,大地自然生长的吗?但奇托的描述,尤其是「整整齐齐」、「像金色的波浪」、「被翻整过的平地」,强烈地冲击着他固有的认知。这绝非自然天成!必然与那些人的「掘土」仪式有着神秘的联系! 「秘密……难道真的藏在这沉默的泥土之下?」长老凝视着手中翻开的、湿润黝黑的泥土,喃喃自语,仿佛在质问大地本身。他看着掌中这把能轻易斩断生命的钢刀,又望向海岸边那热火朝天的「愚行」之地,一个大胆而充满探究欲的念头骤然升起。 「卡隆!」马迪卡长老猛地抬头,眼中闪烁着如同初次狩猎般的光芒,「去!带上我们昨天换来的钢刀和钢矛!叫上部落里力气最大的几个勇士,跟我去河边!找一块平坦些、树根少一点的地方!」 他顿了顿,模仿着卡隆描述的动作,做了一个奋力向下劈砍、然后用力撬起的姿势,神情无比认真:「我们也来试试看!像那些‘巨鱼部落’的人一样,用这些‘神赐之石’打造的武器,去掘一掘这脚下的泥土!看看这土地深处,究竟埋藏着什么样的魔力!看看这种耗费生命的‘愚行’,到底蕴含着什么样的秘密,能让他们如此着迷,甚至不惜动用‘好多個十’战士的力量!」 很快,在努克萨克部落上游那条清澈湍急的溪流边,上演了一幅同样充满违和感的「怪异」景象。几个部落中最强壮的勇士,小心翼翼地握着珍贵的钢刀和钢矛——这些本应指向猎物或敌人的神兵利器——此刻却无比笨拙地模仿着海岸边汉人的动作,奋力将锋利的刀尖、矛尖戳向河边相对松软的泥土和茂密的草丛。他们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做,动作生涩而充满滑稽感。钢刀砍在坚韧的草根和河岸石子上,发出刺耳的金铁刮擦声;沉重的钢矛用来撬动泥土,更是显得大材小用,别扭至极。但在长老严肃而充满探究目光的注视下,他们依然卖力地、甚至带着某种神圣仪式感地「掘」着,试图用这模仿的仪式,去触碰、去理解那来自海上巨鱼部落的、深埋于泥土之中的神秘力量之源。 泥土被翻起,草根被斩断。马迪卡长老蹲下身,伸出粗糙的手,抓起一把被翻开的、带着河岸潮气的黑色沃土。他凑到眼前,如同辨识最珍贵的毛皮纹理般仔细端详,又放在鼻尖,深深吸入那混合着腐殖质和新生草芽的气息。除了泥土本身那亘古不变的味道,他什么特殊的「魔力」也没有发现。然而,他眼中那深沉的疑惑非但没有消散,反而更加浓烈,如同溪流上弥漫的晨雾,其中更闪烁着一丝愈发坚定的、想要揭开谜底的决心。 或许,这看似愚不可及的「掘土」,真的蕴藏着让一个部落获得如山岳般稳固、如海洋般浩瀚之力量的、不为人知的天地至理?这泥土之下,难道真的沉睡着能改变部族命运的神启?长老的目光,再次投向那片被「巨鱼部落」疯狂翻动的海岸荒地,心中翻涌着前所未有的波澜。 第1114章 一一一二章 战俘赎买 永乐十三年四月廿一,开荒的号角依旧在黎明吹响,叮叮当当的锄镐声与粗重的喘息交织,成了这片新陆上最执拗也最艰难的乐章。尽管有了「三十亩」这看似渺小实则沉重的目标,以及李天佑那番关于「名分」与「教化」如晨钟暮鼓般的警醒,移民们依旧在与板结如铁的荒原进行着血肉相搏。每一寸被翻开的土地,都浸透着汗水与血水。然而,就在这开荒的艰难喘息声中,一股由新式武器点燃的、截然不同的风暴,正在努克萨克部落内部以燎原之势席卷。 村落的河边旷地上,连续三日回荡着异于往常的金属铮鸣。男人们不再是练习投矛或布置陷阱,而是生涩却狂热地挥舞着新得来的钢刀与钢矛,劈砍着作为假想的树干;少年们则兴奋地拉开复合弓的弓弦,感受着那远超骨弓的力量,羽箭离弦,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将靶标射得粉碎,射程与威力让最老练的猎手也为之咋舌。起初还有人抱怨钢器沉重、弓箭不顺手,但当一头试图逃窜的健壮野鹿在百步之外被一箭穿喉,颓然倒地时,所有质疑瞬间化作了狂热的敬畏。 三日磨砺,锋芒初试。马迪卡·霍马长老眼中燃烧着前所未有的征服之火,他点出八十名部落中最骁勇的战士,身披厚实兽皮,背负崭新钢弓铁矛,如出柙猛虎,沿着霍特科姆河南下扑去。他们的目标,是盘踞在南部小平原上的炉石虎地部落——一个世代只用木矛石斧、骨箭棍棒的部族。 这是一场跨越时代的、碾压式的屠杀。 当努克萨克的勇士在破晓的薄雾中幽灵般出现在炉石虎地部落外围时,对方尚在懵懂之中。塔诺·霍马——马迪卡的次子,以勇武著称——一声令下,淬炼的钢矛如毒蛇吐信,轻易洞穿了对方仓促举起的、蒙着生牛皮的简陋木盾和薄皮甲胄;复合弓弦响处,致命的箭矢在炉石虎地人骨弓望尘莫及的射程外便已呼啸而至,精准地钉入血肉之躯!钢刀挥舞,更是如同热刀切油,斩断对方粗劣的木矛骨刃如同折断枯枝! 面对这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恐怖武器,炉石虎地部落的抵抗意志瞬间崩溃。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他们的勇气。战斗(更准确地说是单方面的屠戮)仅仅持续了不到半个时辰,炉石虎地战士便已尸横遍野,残余者连同惊恐的妇孺,在钢刀箭矢的寒光下,颤抖着跪地乞降。八十名努克萨克勇士,仅付出两人轻伤的微小代价,便将对方的营地、世代相传的猎场渔场、以及残存的百十口人口,尽数纳入囊中! 当塔诺·霍马押解着俘虏、满载着毛皮、贝壳和粮食等战利品凯旋时,整个努克萨克河谷沸腾了!钢刀钢矛与弓箭的神威被传颂得如同天神附体。马迪卡长老抚摸着缴获的、象征炉石虎地酋长权威的硕大熊牙项链,看着跪伏在脚下的新奴隶,眼中野心的火焰从未如此炽热。这是他部落历史上第一次,以如此微小的代价鲸吞邻部。统一峡湾沿岸诸部的宏图,似乎因这几件来自「巨鱼部落」的「神器」,而陡然变得清晰可及。 「钢器与弓箭……」他低声对身旁同样震撼的奇托·霍马喟叹,手指摩挲着冰冷的刀锋,「这便是‘巨鱼部落’力量的冰山一角。若能源源不断……试问峡湾之内,谁堪敌手?」 村中的篝火燃得更旺,歌声与狂笑直冲云霄。猎人们兴奋地谈论着下一个目标——浩客梅勒?四瓜米什?胜利的滋味如此甘美,又如此轻易。 然而,启门寨营地内的王大虎,却陷入了更深的焦灼。 他站在粗陋的木栅栏旁,目光如鹰隼般扫过眼前这片被称为「首府」的营地。几排低矮漏风的窝棚,一圈聊胜于无的竹木栅栏,这与他记忆中金陵城的巍峨雄关、深池高垒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这启门寨,作为他「加国公国」的根基之地,作为未来掌控广袤金砂河谷、震慑四夷的核心,必须尽快筑起一座真正的城池!坚固的城墙、威严的官衙、储存粮秣的仓廪、驻扎兵马的营房……哪一项不需要如山如海的劳力? 残酷的现实摆在眼前:寨内所有能动弹的青壮劳力,此刻都如同深陷泥沼,在开荒的战场上与顽固的大地搏命。锄头一落,夜里便瘫如烂泥,哪还有半分力气去搬运巨石、夯筑土墙?开荒是李天佑定下的国本大计,关乎长远生存,他不能动摇。可筑城同样迫在眉睫!没有坚城庇护,如何抵御可能汹涌而来的土著报复?如何应对未知的威胁?如何彰显大明国公的赫赫威仪? 「人手……筑城的人手……」王大虎在充当「国公行辕」的简陋木棚内烦躁地踱步,目光死死盯着木桌上那幅粗陋的城防草图,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 倏地,他的目光如电般扫过侍立在角落的护卫——阿伊努猎人乌拉和阿留申通事阿塔。一个念头如同闪电划破阴霾:萨利什人!努克萨克部落肯定有富余的壮劳力!既然他们能为自己伐木筑屋,何不借来一用?而且,他们对大明的铁器、甜酒等物,简直视若珍宝。 「阿塔!乌拉!」王大虎猛地停下脚步,眼中精光暴射,「你二人,即刻动身,再赴努克萨克部落!寻那奇托·霍马向导,引你们面见马迪卡长老!」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用最直白的语言表达复杂意图:「转告长老:我大明加国公,急需壮劳力相助——非是征战杀伐,而是营建劳作!诸如搬运巨木、挖掘深堑、垒筑高墙!其状,类同彼等所见我等于平地掘土,然规模更巨,劳作更艰!我大明愿以厚酬相谢!酬劳便是……」 王大虎环顾棚内,指向营地堆放的物资:「铁锅!钢勺!或……更多的蔗糖甜酒!彼等心仪何物,只要我处有余裕,皆可商榷!切记:是雇用其族人前来劳作!工毕,酬劳即付!非是馈赠,乃是交易!出力换物!明白否?」 阿塔与乌拉互望一眼,努力咀嚼着「雇用」、「出力换物」这些陌生的字眼。他们大致领会了国公爷是想用「宝贝」换取努克萨克人出力气干重活,遂重重点头:「明白!国公爷!我等必尽力说项!」 在奇托·霍马的引领下,阿塔与乌拉很快再次见到了马迪卡长老。长老刚处理完吞并炉石虎地的后续,志得意满,心情颇佳。 阿塔与乌拉操着混杂萨利什语、阿伊努语并辅以夸张手势的语言,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向马迪卡长老传达了王大虎的意图:需要人手干重体力活(他们反复比划扛巨木、挖深坑的动作),作为回报,可给予铁锅、钢勺或甜酒。 然而,「雇用劳动」、「出力换酬」这套基于货币或契约的雇佣关系,对于刚刚迈入早期奴隶制门槛(拥有战俘奴隶)的努克萨克人而言,是完全超出认知范畴的异域概念。在他们的社会逻辑里,只存在几种关系:部落成员:共同劳作,共享成果(渔猎采集所得)。奴隶(战俘):人身完全归属主人,无条件强制劳动。交易:以物易物,如用毛皮、贝壳直接换取钢刀、甜酒。 阿塔和乌拉反复强调的「干活换东西」、「不是打仗」、「干完活给东西」,在马迪卡长老和奇托的理解中,被自然而然地、毫无障碍地归入了第三种模式——交易。只不过,这次交易的标的物,似乎不是有形的货物,而是……劳动力本身?或者说,是劳动力一段时间的支配权?这在他们看来,与直接买卖奴隶并无本质区别! 马迪卡长老捋着胡须,睿智的目光扫过不远处被绳索串系、垂头丧气的炉石虎地俘虏。这些新添的奴隶,需要消耗部落宝贵的粮食来养活,短期内也难以驯服,更可能成为不安定因素。如果能用他们换来实用的「神器」,岂非一举两得?铁锅可烹煮更多食物,钢勺是难得的精细器具,甜酒更能彰显酋长权威与慷慨。 「干活换东西……」马迪卡长老沉吟着,手指点向那些俘虏,「贵国公之意,是否欲以‘神器’为价,换取我部之人前往效力,专司重劳苦役?且……此等人一经交付,便归贵国公所有?如同……」他顿了顿,指向俘虏,「如同此辈,今归我努克萨克所有一般?」 阿塔和乌拉未能敏锐捕捉到「归他管了」与「雇用干活」之间天堑般的本质差异。他们只欣喜地听到长老似乎理解了「用人换东西」的核心,且态度积极!于是忙不迭点头:「对!对!国公爷要人干活!给好宝贝换!」 马迪卡长老脸上露出了然于胸的笑容。原来如此!这「巨鱼部落」的大酋长,是看上了我部刚得的奴隶,欲购去替他干那些累死牛马的苦役!此乃双赢之局! 「善!」长老爽朗挥手,「奇托!速去挑选!择二十六名最精壮、最有力气的炉石虎地汉子出来!」他转向阿塔与乌拉,指着正被驱赶出列的俘虏:「此二十六人,自即刻起,便归属贵国公了!任其驱使,劳作不息!至于酬劳……」他目光炯炯,指向阿塔带来的样品,「此等铁锅,需十口!钢勺,需三十柄!甜酒……嗯,暂取三坛!」 阿塔与乌拉见长老如此「爽快」应允,还主动「议价」,以为大功告成,喜形于色,连连应承。他们全然不知,在长老的理解中,这二十六名俘虏是作为「奴隶」被一次性、永久性地卖断给了王大虎,而非被「雇佣」去临时劳作。 当日下午,二十六名双手被粗糙绳索紧缚、神情惊惶绝望如待宰羔羊的炉石虎地精壮男子,在努克萨克战士的押解下,被驱赶至启门寨营地。随行的,还有马迪卡长老「慷慨附赠」的几大包干鲑鱼与浆果干——在他看来,这是交付「货物」时应附带的「口粮」。 阿塔与乌拉兴高采烈地向王大虎复命:「国公爷!人已带到!二十六名壮劳力!马迪卡长老索价十口铁锅、三十把钢勺、三坛甜酒为酬!」 王大虎步出行辕,目光落在眼前这群被绳索捆绑、如同牲口般瑟缩站立的土著俘虏身上。他再看向阿塔与乌拉那一脸「圆满完成任务」的邀功神情,最后回想起自己「雇用自由劳动力」的初衷……一股巨大的荒谬感与冰冷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他! 他张了张嘴,看着俘虏眼中那深切的恐惧、麻木的屈辱,李天佑那番关于「仁」、「教化」与「堂堂正正」的铿锵话语如惊雷般在耳边炸响!所有的计划、所有的文明准则,在这赤裸裸的、野蛮的人口买卖现实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最终,千言万语化作一声沉重的、饱含无奈与自嘲的长叹。 这精心构想的「雇佣劳动」,怎地转眼间就成了这无法辩驳的「奴隶贸易」?自己竟在不知不觉中,成了接收异族战俘奴隶的「买家」?这与他想招募萨利什自由民有偿参与筑城的初衷,简直是背道而驰,南辕北辙! 「罢了……罢了……」王大虎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看着那二十六双充满不安与敌意的眼睛,无力地挥挥手,「先……先予松绑!寻妥善之地安置,勿令饥寒。铁锅钢勺甜酒……照长老所求之数,速速送去。」他顿了顿,语气复杂得如同吞了黄连,「再……再告诉长老……就说……人,我‘收到’了。」 看着手下人领命而去处理这桩啼笑皆非的「交易」,王大虎的目光再次投向营寨外那如火如荼却也举步维艰的开荒景象。李天佑关于「教化」的理想还在耳边回响,眼前却已堆着二十六个用「神器」换来的、烫手山芋般的异族奴隶。在这片法则迥异的蛮荒新陆上,文明的碰撞与误读,其艰难与荒诞,似乎比开垦那板结千年的土地,还要深重百倍。 「教化之路……」王大虎望着暮色四合的天际,喃喃自语,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沉重与迷茫,「果然……道阻且长。」 第1115章 一一一三章 「锋利亲戚」 永乐十三年四月廿五,普吉特海湾深处,「沧海飞鹰号」巨大的钢铁舰艏如同沉默的巨兽,缓缓犁开翡翠般澄澈的海水,驶向峡湾南端幽深的怀抱。大明美国公李天佑身披玄色貂裘,如礁石般屹立舰首,目光沉静而深邃,缓缓扫视着这片即将成为他「美国公」永业之土的壮阔峡湾。落基山脉连绵的雪峰在极远处列阵,如同披挂着银甲的沉默巨人,永恒地守护着这片山海交织的秘境。空气清冽如冰,裹挟着古老森林的松脂幽香与太平洋咸涩的海风。 船队沿着曲折如迷宫般的海岸线谨慎前行。不久,一处被遗弃的炉石虎地村落遗址,如同大地上一道丑陋的疮疤,突兀地闯入视野。眼前的景象让李天佑的眉头瞬间锁紧。村落已化为焦土,简陋的草皮屋舍被焚成黑炭,扭曲的梁木兀自冒着缕缕绝望的青烟。地面上散落着破碎的陶片、丢弃的破烂兽皮,以及……几具显然被仓促掩埋、又被野兽刨出的残骸。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刺鼻的焦糊气息,随着海风隐隐飘来。篝火的余烬尚未完全冷却,无声诉说着袭击发生不久。 「是努克萨克人的手笔。」随行的近卫营指挥使韩景泽声音冰冷如铁,指节因紧按腰刀而发白,「看这手法,干净利落,不留余地。得了钢刀钢矛,胃口和胆子都撑大了。」他意指前几日努克萨克对炉石虎地的血腥吞并。 李天佑默然不语,眼中掠过一丝复杂的阴翳。马迪卡·霍马的行动比他预想的更迅猛、更酷烈。新式武器带来的力量膨胀,正以惊人的速度撕裂着峡湾各部族间那脆弱如蛛网的平衡。 船队继续深入峡湾腹地,绕过一处林木森森、如獠牙般探入海中的岬角,眼前豁然开朗。一片相对开阔的湾地展现在眼前——背倚刀削斧劈般的陡峭山崖,面朝波光粼粼的海湾,这正是李天佑封地规划中建寨立基的核心所在。然而,岸边的景象却让所有人心头骤然一紧! 只见岸上依山势错落着一个颇具规模的部落村落,草皮屋舍的样式与努克萨克相似,却更显粗犷原始。此刻,村中男女老少几乎倾巢而出,密密麻麻地聚集在狭窄的滩涂之上。但他们的眼神,绝非好奇或敬畏,而是充满了极度的恐惧、刻骨的仇恨,以及一种近乎殉道般的、令人心悸的悲壮!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铅块,沉重得令人窒息。部落的勇士们手持磨制的骨矛、沉重的石斧,如同人墙般挡在最前方,身体紧绷如满月之弓,充血的眼睛死死锁定海面上缓缓逼近的钢铁巨舰,尤其是舰舷边那些身着明晃晃甲胄、如同金属雕塑般的士兵。 「是特花纳部落。」通事阿塔压低声音,迅速辨认,「与刚被灭的炉石虎地有血亲联姻。看这阵势……怕是收容了炉石虎地的残兵败将。」他语气凝重。 韩景泽眼神骤然锐利如刀锋,拇指已悄然顶开燧发短铳的击锤:「国公爷!此地滩涂狭窄(仅有些许间岛平地),地势逼仄,土人又敌意冲天,死志已明!趁其立足未稳,舰炮一轮覆盖,火枪营随后登陆清剿,斩草除根,方为上策!」他身后,近卫营士兵感受到了那扑面而来的杀意,下意识地握紧了燧发枪,整体冲压成型的精钢板甲在阳光下反射出冰冷刺目的死亡光泽,如同移动的金属堡垒。 就在这时,岸上的特花纳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更剧烈的骚动和恐惧到极致的尖啸!许多人惊恐万状地指着船上士兵身上那光滑如镜、浑然一体的闪亮板甲,如同见到了地狱的恶鬼,纷纷踉跄后退! 「看!快看那些钢铁怪物身上的东西!」 「是闪光的魔石!全身都是!」 「炉石虎地跑来的幸存者说了!努克萨克就是靠着这种‘无坚不摧的闪光魔石’,才像割草一样屠戮了他们!」 「他们全身都包着那种魔石!全身都是锋利的牙齿!碰到就会死!」 「马迪卡那个‘恐怖亲戚’巨鱼部落来了!他们是来帮努克萨克灭我们的种!」 恐慌如同瘟疫,瞬间吞噬了岸上的人群。在特花纳人有限的认知里,努克萨克人拥有的「闪光的石头」(钢刀钢矛)已是难以匹敌的神器。而眼前这些「巨鱼部落的亲戚」,竟然全身都包裹在更加明亮、更加光滑、浑然一体、毫无缝隙的「闪光魔石」之中!这彻底颠覆了他们的想象!他们无法理解「盔甲」的概念,只能将其扭曲为「全身都是致命利刃的移动杀戮兵器」!这视觉冲击带来的纯粹恐惧,远比黑洞洞的火铳枪口更具毁灭性! 许多特花纳妇女死死搂住怀中的孩童,发出压抑的、如同受伤母兽般的呜咽。男人们则青筋暴起,将简陋的骨矛石斧握得咯咯作响,眼中燃烧着困兽般的血光与誓死守护家园的决绝。整个部落笼罩在一种悲怆的末日降临氛围中,仿佛在静默地等待最终的审判。 李天佑凝视着岸边那充满敌意与绝望的众生相,再看看脚下这片峡湾中唯一堪用的、狭小如弹丸的间岛平地,眉头紧锁如峰峦。强攻?以明军冠绝当世的火器与甲胄之利,剿灭此部易如反掌。然则之后呢?在这四塞之地,与所有峡湾部落结下不死不休的血仇?这绝非他李天佑所愿,更与方梦华所嘱「先礼后兵」、「泽被蛮荒」的圣训背道而驰。 「不可妄动。」李天佑沉声如钟,抬手制止了杀气腾腾的韩景泽,「刀兵易举,人心难收。观其眼神,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恰在此时,船上一位身着素雅明国女官服饰、气质沉静如水的年轻女子越众而出。她是库页岛通事江宁若,原籍高丽,精研多种夷语及原始部族手势,尤擅与阿依努、尼赫夫等未开化之民沟通。「国公爷,下官愿请命一试。」她的声音清越而坚定,「彼惧我甲兵之利,恨努克萨克之暴,然其心未必不慕贸易之利。恐惧之下,或存一丝可通之隙。」 李天佑注视着她清澈而坚毅的眼眸,沉吟片刻,颔首应允:「善。谨慎行事,毋涉险地。」 江宁若领命。她卸去所有可能引发敌意的装束,仅着一身素雅常服,显得平和而无害。她指挥放下小艇,艇上仅载数坛密封完好、却隐隐透出醉人甜香的蔗糖酒。在她身后稍远处,另一艘小艇上,数名持燧发枪的近卫营士兵如影随形,警惕护卫,然枪口皆垂,竭力收敛锋芒。 小艇缓缓滑向杀机四伏的岸边。岸上的特花纳人愈发紧张,骨矛石斧如林般对准了孤舟之上的江宁若。她神色自若,在艇离岸尚有数丈之遥便稳稳停下。她亭亭玉立,先将双手掌心向上,缓缓摊开,示意自己手无寸铁,旋即以一种极其专业、清晰且富有韵律感的手语开始沟通。 她的动作舒缓而充满善意,先如游鱼般摆动双臂(代表乘舟而来),继而指向艇中酒坛,做出启封、嗅闻、陶醉之态(代表馈赠佳酿),接着双手做出交换物品的标准手势,最后指向部落聚居地,又指向自身,再遥遥指向李天佑的巍峨座舰,清晰地传递着「和平」、「贸易」、「交换」的核心意图。 她的姿态谦和而自信,手语流畅如溪水潺潺,与努克萨克人惯有的倨傲姿态判若云泥。岸上那紧绷如弦的气氛,竟奇迹般地松动了一丝。特花纳人惊疑不定地注视着她,尤其是那几坛散发奇异甜香的「神水」,悄然勾动着他们本能的好奇与渴望。 江宁若见沟通初现曙光,便示意船夫小心将一坛酒推至岸边浅水。一名胆大的特花纳青年在长老茨尤·冈西的默许下,涉水抱起酒坛,拍开封泥。刹那间,浓郁醉人的甜蜜芬芳如炸弹般扩散开来!青年小心翼翼地以指蘸取少许,送入口中,双眼瞬间瞪得滚圆!他兴奋地叽里咕噜叫嚷着,将酒坛捧给长老及几位头人品鉴。那从未体验过的、直击灵魂的甘醇与醉意,如同暖流,瞬间融化了部分冻结的恐惧。 江宁若抓住时机,继续用手语辅以简单却准确的萨利什语词汇(显然早有准备)。她指向大船上悬挂的、色彩斑斓如朝霞的明锦布匹样品,又指向岸上特花纳猎人身上厚实的貂皮,再次做出交换手势。同时,她指向岸上那片关键的、相对平坦的间岛地带(李天佑欲建寨之地),又指向特花纳部落依山而建的主聚居区,用手语清晰地表达:「我们欲在此小块平地营建居所(模仿搭建房屋动作),愿以更多珍奇货物(指布匹、酒等)相易,绝不侵夺尔等猎场家园。」 特花纳部落长老茨尤·冈西,一位脸上刻满岁月与风霜沟壑的老者。他细细品味着唇齿间残留的醉人甜香,审视着江宁若那真诚无伪的手势与眼神,再眺望远处海面上那些令人胆寒却按兵不动的「钢铁魔人」,最后环视身边族人眼中对甜酒、华美「羽毛衣」(布匹)那难以掩饰的渴望……心中天人交战。 炉石虎地化为焦土的惨状历历在目。与这些拥有「全身闪光魔石」的恐怖「巨鱼部落」硬撼,无异于以卵击石,阖族覆灭只在旦夕。而对方此刻展现的姿态……似乎真的只为交易?所求不过那块对特花纳而言并非核心猎场的海边弹丸之地?且愿以如此神奇的「神水」和光鲜的「珍禽羽衣」为酬? 「努克萨克有‘阔亲戚’赠予刀矛而势大……我等……或许也能攀附此强援?」这个念头如电光石火,在茨尤长老饱经沧桑的心中闪过。他深深看了一眼江宁若,又望向船首那玄衣貂裘、气度沉凝的李天佑,最终,那颗悬着的心缓缓落下,苍老的头颅郑重地点了点。他用夹杂着手势的萨利什语回应:「可交易。海边平地,予尔等营建‘巨鱼之巢’(指港口)。我族需甜水,需‘羽毛衣’,更需……」他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指向韩景泽身上的板甲,「那种能砍断骨矛的闪光魔石(钢刀钢矛)!以及……保护身躯不受伤害的‘硬皮’(盔甲)!多多益善!」 艰难的谈判持续了近一个时辰。最终,凭借江宁若高超绝伦的沟通技巧与李天佑适时展现的诚意(当场赠予数匹璀璨明锦与数柄寒光闪闪的钢刀作为定金),一纸脆弱的协议终于达成:特花纳部落将峡湾东岸那片狭小的间岛平地「赠予」李天佑,供其营建寨堡,屯垦立足。李天佑以大量明锦成衣(由随船裁缝用蒸汽纺织机产出的布匹现场赶制)、大批蔗糖甜酒为主要商品。换取特花纳部落积存的数百张油光水滑、品质上乘的貂皮。李天佑额外提供一批精钢打造的腰刀、长矛、复合强弓,并应特花纳强烈要求,「慷慨」赠予二十副明军制式半身板甲(胸甲)——美其名曰「保障友邻安全」。 当江宁若用手语与萨利什语清晰宣布协议达成时,岸上那凝重的悲壮气氛如同冰雪消融,顷刻间化为一种劫后余生的巨大庆幸与对未来手握「神器」的狂喜!特花纳人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紧绷的神经被醉人的甜酒和即将到手的新式武器所带来的力量感彻底冲垮。 交割仪式在狭窄的滩涂举行。一捆捆华美如云霞的明锦成衣、一坛坛香气四溢的蔗糖酒被小心翼翼地搬送上岸。作为回礼,一张张厚实柔软、价值不菲的顶级貂皮被郑重地抬上「沧海飞鹰号」。最后,那一批崭新的钢刀、长矛、复合弓,以及二十副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半身胸甲,被郑重其事地交到了特花纳勇士手中。 部落中最骁勇的战士,茨尤·冈西(长老之孙,与长老同名),迫不及待地抓起一件沉重的明军胸甲(江宁若已明确解释此为防护之物,非攻击性武器)。在全体族人屏息凝神的注视下,他示意一名同伴,用尽全力将一柄锋利的骨矛,狠狠刺向他的胸膛! 「铿——!」 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骨矛应声断为两截!而茨尤·冈西只是被巨大的冲击力撞得闷哼一声,踉跄后退一步!他低头看去,胸甲光滑的表面,只留下一个微不可察的白色凹痕! 「嚯啊——!!!」 整个特花纳部落瞬间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近乎疯狂的惊呼与狂喜!他们敬畏地抚摸着那件神奇的「魔法硬皮」,感受着手中钢刀冰凉的锋芒与长矛沉甸甸的力量,再望向海面上李天佑那巍峨的舰队时,眼中的恐惧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对力量的无限敬畏,以及一丝攀附强援、意图借势而起的灼热渴望。 李天佑独立于「沧海飞鹰号」高耸的舰艏,玄色貂裘在海风中猎猎作响。他俯瞰着岸上陷入狂热的特花纳人,又望向船甲板上堆积如山的、象征财富与寒冷的貂皮,最后,目光落在那片即将打下第一根桩基的狭小间岛平地。心中并无多少开疆拓土的喜悦,唯有一股沉甸甸如铅块的责任感,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武力威慑下的脆弱贸易,甜酒与钢铁换来的方寸立足之地,这「美国公」的基业,就在这深重的误解与冰冷的交换中,于这片遥远的峡湾深处,悄然楔入了第一根染血的木桩。而茨尤·冈西胸前那件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目光芒的冰冷胸甲,如同一个沉默而残酷的寓言,预示着钢铁与火焰的力量,将如何不可逆转地重塑这片古老土地的血肉与灵魂,以及其上所有生灵的命运轨迹。 第1116章 一一一四章 野人团练 炉石虎地的二十六名战俘,在努克萨克战士冰冷的钢刀冷漠的押送下,拖着疲惫不堪、伤痕累累的身躯,踏入了启门寨喧嚣的筑城工地。他们被称作「货物」,像牲口一样被移交给了王大虎的手下。屈辱与对未知命运的恐惧,像沉重的枷锁套在他们颈上。为首的汉子名叫唐吉·马卡,曾是炉石虎地部落里数一数二的勇士,此刻他黝黑的脸上布满血污和淤青,眼神却像受伤的狼一样凶狠而警惕地扫视着这个「巨鱼部落」的陌生领地。 王大虎看着这群被绳索捆着手腕、衣衫褴褛、眼神中充满敌意和绝望的汉子,想起李天佑关于「仁」和「教化」的言论,以及自己阴差阳错成了「奴隶主」的尴尬,无奈地叹了口气。他挥挥手:「给他们松绑!让李元宝带他们去工地,告诉元宝,这些人……是来帮工的!管饱饭,不许打骂!教他们干活!」 命令传下去,工匠头李元宝,一个膀大腰圆、嗓门洪亮的河北汉子,带着通事乌拉(阿留申人,通晓多种土语)接过了这批特殊的「帮工」。李元宝看着这群浑身肌肉虬结、却一脸茫然的战俘,挠了挠头,瓮声瓮气地对乌拉说:「乌拉兄弟,你跟他们说,跟着老子干活!老子教他们驯服泥土!」 在乌拉磕磕绊绊的翻译和夸张的比划下,唐吉·马卡等人被带到了砖窑和水泥搅拌区。李元宝指着堆积如山的粘土和旁边已经烧制好的红砖,又指着旁边用木框围起来、正在被几个移民奋力搅拌的灰白色糊状物(水泥),开始了他的「教学」。 「看好了!」李元宝抄起一把大铁锹,将粘土铲进模具,压实,脱模,一块湿漉漉的泥砖就成型了。「这叫砖!放窑里烧几天,就变硬了,能砌墙!」接着,他又走到水泥搅拌坑旁,亲自示范如何将石灰、粘土、沙子按比例混合,再加水,用巨大的木耙奋力搅动成均匀粘稠的浆体。「这叫水泥!比泥巴神多了!抹墙上,干了比石头还硬!」 唐吉·马卡等人起初完全无法理解。玩泥巴?在部落里,只有小孩子才玩泥巴!他们被卖到这里,就是来干这种幼稚又肮脏的活?屈辱感更甚。但努克萨克战士冰冷的钢刀和眼前这些「巨鱼部落」人更多、武器更可怕的现实,让他们只能沉默地服从。 他们被分配去搅拌水泥。这是最脏最累的活之一。沉重的木耙,粘稠吸力的泥浆,飞扬的粉尘,很快让这些强壮的战俘也汗流浃背,灰头土脸。唐吉·马卡咬着牙,机械地搅动着,心中充满了愤怒和不解。这就是奴隶的生活吗?和泥巴打交道? 然而,仅仅过了一夜,一场不大不小的春雨过后,工地上的景象让所有炉石虎地的战俘都惊呆了! 昨天下午,他们亲手搅拌、涂抹在一块试验墙基上的那灰白色的「泥巴」,经过一夜雨水的冲刷和浸润,非但没有化掉,反而变得像真正的石头一样坚硬!唐吉·马卡忍不住上前,用手指用力抠了抠,纹丝不动!用拳头砸了砸,震得手骨生疼!他瞪大了眼睛,和其他同伴面面相觑,都看到了彼此眼中难以置信的震撼! 「泥巴……变成了石头?!」一个年轻的战俘喃喃自语,声音都在发颤。 这只是开始。在启门寨这个「巨鱼部落」的营地里,让他们认知崩塌的细节无处不在(新石器直面蒸汽时代的代差鸿沟):能自己滚动、轻松运载巨石的「木轮车」(独轮车、双轮车)。能轻易锯断粗大原木的、带着锋利锯齿的「石片」(锯子)。在窑炉里熊熊燃烧、温度高得吓人的「黑石头」(煤炭)。远处泊在河湾、喷吐着黑烟白汽、如同钢铁山峦般的「巨鱼」本身(蒸汽船)! 最不可思议的是「巨鱼部落」的人吃饭:一日三顿!顿顿有炊饼!还有加了盐和鱼干的稠粥!管饱!作为战俘/奴隶的他们,竟然也享受着同样的食物!没有鞭打,没有虐待,只是干活! 唐吉·马卡等人彻底懵了。这和他们认知中的奴隶生活天差地别!努克萨克部落对待奴隶,非打即骂,食物也是残羹冷炙。而这里……虽然活很累很脏,但竟然有尊严,能吃饱?这「巨鱼部落」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几天后,一段低矮但坚固的砖石水泥混合墙在他们手中初步成型。李元宝咧着嘴,拍了拍唐吉·马卡结实的肩膀(这个动作让他下意识地绷紧了肌肉,但发现没有恶意):「干得不错!老铁!」然后,在李元宝的示意下,一个文吏模样的人走过来,给每个参与砌墙的炉石虎地战俘发了一张……纸片? 唐吉·马卡接过纸片,上面印着复杂精美的花纹和几个他完全不认识的方块符号(明海银钞)。他茫然地看着李元宝和乌拉。乌拉解释:「这是钱!银钞!可以换东西!」 钱?换东西?战俘们更加茫然。奴隶干活还有报酬?他们无法理解这张纸的价值。 李元宝看着他们困惑的样子,一拍脑门:「嗨!忘了你们不懂这个!」他转身从自己腰间的皮囊里掏出一串用麻绳穿起来的圆形方孔铜钱,哗啦作响。「这个!这个总认识吧?铜钱!实在的!」他数出几十枚铜钱,塞到唐吉手里。「拿着!这是你们这几天的工钱!可以存着,以后在寨子里换肉、换布、换酒都行!」 黄澄澄、沉甸甸的铜钱入手!唐吉·马卡和同伴们看着这实实在在的金属,听着乌拉解释可以换取实物的功能,终于恍然大悟! 原来……他们不是奴隶! 原来……干活真的有报酬! 原来……这个「巨鱼部落」不但不虐待他们,还给他们饱饭吃,最后竟然还给东西换?! 「天啊……这……这……」唐吉·马卡握着那串冰冷的铜钱,感觉它们比最烫手的火炭还要灼热。他环顾四周,看着那些忙碌但神情相对平和的明人,再看看自己手中实实在在的「报酬」,一种从未有过的、混杂着震撼、感激和难以置信的情绪涌上心头。这样的部落,一万年也碰不到一家!努克萨克跟他们比起来,简直就是野蛮的鬣狗! 就在这时,王大虎和周蒙花巡视工地到了这里。王大虎看着这段砌得还算齐整的矮墙,又看了看灰头土脸但眼神已经截然不同的唐吉等人,点了点头。 「活干得还行。」王大虎开口道,通过乌拉翻译,「你们是炉石虎地人,我知道。努克萨克把你们当奴隶卖了,但在我王大虎这里,没有奴隶!只有干活拿钱的帮工!现在墙砌完了,你们……可以走了。回你们原来的地方,或者去别处,都行。」 「走?!」唐吉·马卡一听,猛地抬起头,眼中不是欣喜,而是巨大的恐慌!回去?回哪里?炉石虎地部落已经被努克萨克灭了!回去也是被努克萨克人抓回去当真正的奴隶!或者流落荒野,被野兽和其他部落杀死!再看看这里,有饱饭吃,干活有报酬,虽然累,但有尊严!傻子才走! 「不!我们不回去!」唐吉·马卡第一个喊了出来,噗通一声单膝跪地(模仿他看到的明军礼节),其他二十五人也齐刷刷跪下,急切地用萨利什语嚷嚷着:「酋长大大!让我们留下吧!」 「我们有力气!什么脏活累活都能干!」 「我们愿意加入巨鱼部落!做您的人!」 「努克萨克是我们的仇人!我们愿为您打努克萨克!」 看着这群突然变得无比恳切和忠诚的汉子,王大虎愣了一下,随即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他摸了摸下巴上硬硬的胡茬,打量着唐吉·马卡等人一身虬结的肌肉和那股子悍勇之气。这些都是天生的战士胚子!让他们去干最苦的筑城活确实浪费了。 「留下?」王大虎沉吟道,「留下可以。但启门寨不养闲人。你们有力气,有胆魄……这样吧,本公打算组建一支‘野人团练’,专门对付那些不开眼、敢来骚扰我们的敌对部落!你们愿不愿意加入?跟着我的人训练,拿饷银,立了功还有赏!专门干打仗的活,比搅水泥轻松多了!如何?」 「愿意!愿意!」唐吉·马卡等人一听,眼睛都亮了!打仗?这正是他们的老本行!而且是为这个神奇的、拿他们当人的无敌神族部落打仗,还有饷银拿!简直是梦寐以求! 「好!」王大虎满意地点点头,「唐吉,你暂代这‘野人团练’的头目!带他们下去清洗干净,换身利索衣服,明天开始操练!」 王大虎正为意外收获一支悍勇力量而暗喜,一直静立旁观的加国公夫人周蒙花款步上前,在他耳边低语,声音清泠如泉:「虎子,他们此刻感激涕零,愿效死力。然仅凭恩义,根基尚浅。方才听乌拉言及,彼等被俘时,妻儿老小恐亦陷于努克萨克之手,沦为奴隶。」 周蒙花眸中闪烁着洞悉人心的慧光:「‘软肋’握于谁手,人心便系于谁身。既要收其死心,不如……再添一把火。遣人去努克萨克,寻那马迪卡长老。用些铁锅、钢勺、甜酒,将他们陷于敌手的亲眷一并赎买回来!使其骨肉于启门寨团聚!如此,恩义两全,他们岂能不肝脑涂地,誓死以报?且家眷在侧,亦无生变之忧。」 王大虎闻言,猛地一拍大腿:「妙啊!蒙花!还是妳想得周全!就这么办!立刻让阿塔去准备东西,再去一趟努克萨克!告诉马迪卡长老,他上次送的‘货’我们很满意,现在想再‘买’点配套的‘附件’!」 他看着远处正被领着去清洗、脸上洋溢着希望和新生的唐吉·马卡等人,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这二十六条汉子,连同他们即将被赎回来的家眷,将成为他「加国公国」在这片新陆上,第一支真正忠诚可靠、且熟悉本地情况的武装力量。周蒙花这一手「攻心为上」,比他单纯给钱给活干,高明太多了。 第1117章 一一一五章 买一赠一 阿留申通事乌拉,带着几辆满载铁锅、钢勺、蔗糖烈酒和数匹流光溢彩明锦的骡车,再次踏入努克萨克部落的领地。迎接他的,是震耳欲聋的喧嚣和一股浓烈得化不开的混合气息——新鲜的血腥味、油脂滴入篝火的焦香,以及人群蒸腾的汗味。 部落中央的空地上,篝火冲天而起,规模远超乌拉记忆中的任何一次宴飨。空气里弥漫着赤裸裸的胜利狂喜。努克萨克的勇士们袒露着涂满狰狞战纹的上身,围着火焰疯狂舞蹈,炫耀着新添的伤疤和血淋淋的战利品——浩客梅勒部落的熊皮战袍、雕工繁复的骨饰、成捆的鲑鱼干、兽皮、铜针、陶罐、蚌壳首饰……角落里,一群垂头丧气、手脚被粗藤缚住的新俘虏蜷缩在一起,眼神空洞麻木,他们是浩客梅勒最后的残余。更多的妇孺被驱赶进临时搭起的草棚,啜泣声隐约可闻——她们将成为努克萨克的新奴隶,填补战争撕裂的人口缺口。 马迪卡·霍马长老踞坐在篝火旁最尊贵的熊皮上,志得意满,手中把玩着一串刚从浩客梅勒酋长脖颈上扯下的、象征权力的巨大贝壳项链。看到乌拉和他熟悉的「宝贝」车队,长老眼中精光一闪,抬手压下了鼎沸的狂欢。 「乌拉!‘巨鱼部落’的使者!」马迪卡长老声音洪亮,带着征服者的豪气,「来得正是时候!看吧,努克萨克的利爪已经撕碎了北边雪山脚下的浩客梅勒!他们的猎场、渔场,现在都流淌着努克萨克的血脉!」他大手一挥,指向俘虏和棚子,「这些,都是努克萨克的战利品!」 乌拉嗅着空气中尚未散尽的硝烟(努克萨克人似乎也开始用火攻了?)和浓重的血腥,心头一凛。有了钢刀钢矛的马迪卡,扩张的贪婪与狠辣远超想象。他强自镇定,恭敬行礼,传达王大虎的意图:「尊贵的马迪卡长老,恭喜您伟大的胜利!大明加国公王大虎遣我前来,是希望与您再谈一笔交易,关于先前那二十六名炉石虎地汉子。」他字斟句酌,避免刺激,「国公爷仁慈,见他们日夜思念亲人,心中不忍。因此,愿以更多珍宝,向您‘赎买’他们的妻儿老小,使其在启门寨骨肉团聚。」 乌拉示意手下掀开车上遮盖,露出里面锃亮的铁锅、锋利的钢勺、醉人的酒坛和流光溢彩、令人目眩的明锦。 马迪卡长老闻言先是一怔,随即爆发出一阵洪亮的大笑,笑声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嘲弄和一种甩脱累赘的轻松。在他眼中,那些心思活络的战俘和拖累口粮的妇幼,本就是统一峡湾路上的绊脚石。若非顾忌新附者的情绪,早该沉河喂鱼。 马迪卡·霍马真正在意的,是奇托带回的细节:巨鱼部落并非一个血脉纯然的族群。里头混杂着河东河北京东口音的、颍州伪齐腔调的、倭国妇人、虾夷与阿伊努面孔、甚至伊捷尔缅人和阿留申人……在萨利什人根深蒂固的观念里,这根本是「血脉驳杂的乌合之众」,早该分崩离析。可他们不仅没有内讧,反而能组织数千人跨越大海,筑城垦荒,军令严整如一人。 「他们是如何做到的?」马迪卡·霍马心中翻涌着巨大的困惑与一丝隐秘的渴望。 这或许就是巨鱼部落强大的核心奥秘。若能窥得其中门道,学会将「血脉各异的人」揉合成一个听令的整体,那么他吞并炉石虎地、浩客梅勒、四瓜米什、潘特拉西……乃至一统峡湾后,也未必不能像巨鱼部落一样稳固如山。 「哈哈哈哈!买回那些炉石虎地的女人和孩子?」长老笑得前仰后合,几乎挤出眼泪,「乌拉啊乌拉!你们国公爷可真是……仁慈得像个初生的婴儿!那些女人整日哭嚎,孩子吵闹不休,不是想逃跑就是念叨着给死鬼男人报仇!我留着她们,不过是看在刚归附的炉石虎地人需要安抚的份上——毕竟,炉石虎地、浩客梅勒和我们努克萨克,六七代前还同饮霍马河水,才没把她们丢进河里喂鱼!白白浪费粮食!」 他笑声骤歇,眼中闪烁着精明的算计:「现在好了!你们国公爷竟愿意用这么多宝贝换这些‘麻烦’?简直是天赐的买卖!成交!奇托!」他大手一挥,仿佛驱赶苍蝇,「去!把那些炉石虎地的女人孩子都带出来!一个不少,交给乌拉兄弟!」 很快,几十名形容枯槁、面带惊惶与茫然的炉石虎地妇孺被驱赶到空地中央。她们瑟缩着挤在一起,像受惊的鹌鹑,恐惧地环视着努克萨克人嘲弄的目光和乌拉这个陌生的「巨鱼使者」,不知前方是深渊还是熔炉。 乌拉心中稍定,正待交割货物。马迪卡长老却摩挲着下巴粗硬的胡须,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旁边那群新俘虏——浩客梅勒人中几个眼神桀骜如困兽、筋肉虬结的精壮汉子,又贪婪地掠过乌拉车上的丰厚「宝贝」,一个更「划算」的主意涌上心头。 「等等,乌拉兄弟!」长老叫住欲走的乌拉,脸上堆起「热情」却令人心头发毛的笑容,「既然你们国公爷如此‘仁慈’,这般喜欢‘收容’他族之人……不如,这些浩客梅勒的刺头,我也一并‘送’给你如何?他们力气倒是不小,就是骨头太硬,留在我们这儿也是浪费口粮,保不齐哪天就要闹出乱子。你们‘巨鱼部落’手段通天,定有法子让他们乖乖当牛做马!」 乌拉愣住了,看着长老所指那些被捆缚着、眼神凶狠如欲噬人的浩客梅勒汉子,一时语塞。这完全超出了国公爷的交代。 马迪卡长老见状,凑近一步,压低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神秘的探究口吻:「乌拉兄弟,说句心里话。自从奇托从你们那遥远的巨岛(北海道)归来,向我描绘了种种奇景,我就一直在想一件事……」 他的目光穿透喧嚣,投向启门寨的方向,充满了无法理解的惊叹与强烈的求知欲:「奇托说,你们那岛上,人潮如海!住着形形色色的人!有像你们这样黑发、说着这种话(指汉语)的,有像你和阿塔那样卷发、口音迥异的(指阿伊努、阿留申人),甚至还有另一半(颍州难民)来自截然不同的土地!你们并非血亲,言语不通,却能同乘一条‘巨鱼’远渡重洋,还能建起那样宏伟的营地(函馆港)!这……这究竟是如何办到的?」 长老的脸上写满了对未知力量的敬畏:「我们努克萨克,要管好自己这几百口子,维系姻亲部落,已是殚精竭虑!你们‘巨鱼部落’,凭什么能把那么多不同血脉、不同言语的人,拧成一股绳,变成一个能劈波斩浪的‘庞然巨兽’?这其中的奥秘,我努克萨克,渴望知晓啊!」 他盯着乌拉,又指了指即将被送走的炉石虎地妇孺,以及那些桀骜的浩客梅勒俘虏,眼中闪烁着一种奇特的、近乎实验的光芒:「现在,我把这些炉石虎地、浩客梅勒的人也‘卖’给你们……这不就是往你们‘巨鱼部落’这潭深水里,又投进了更多我们萨利什人的‘石子’吗?哈哈!我倒要看看,你们是如何把这么多不同的‘石子’,都烧熔成一块坚不可摧的‘巨石’(指强大的部落)的!说不定,看着你们施为,我就能偷学一二,将来统一了整个峡湾(他如数家珍地低声念出:四瓜米什、潘特拉西、克拉姆、特花纳、四拉蒙、赛谢特、克拉虎思……),也能如你们一般,稳如磐石!」 「所以,」马迪卡长老重重一拍乌拉的肩膀,带着不容置疑的交易口吻,「这些浩客梅勒的刺头,算我半卖半送!连同那些炉石虎地的女人孩子,你带来的这些铁锅、钢勺、甜酒和布,我便笑纳了!如何?这笔买卖,你们得人,我省心,还能看场好戏,学点本事!哈哈哈!」 乌拉听着长老那套「掺石子」、「看戏学艺」的诡异理论,看着他眼中混杂的精明、野心与对未知力量近乎贪婪的窥探,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文化的鸿沟深不见底。他无法解释「国家」与「民族融合」,更无力反驳。眼下,他只能先带人回去复命。 「……好吧,长老。」乌拉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人,我带走。货物,归您了。」 于是,在努克萨克部落震天的胜利号角和无数双充满好奇与算计的目光中,乌拉带着一群惊恐茫然的炉石虎地妇孺,以及几十名被捆得如同待宰牲口、眼神却依旧桀骜凶狠的浩客梅勒战俘,连同那些作为「报酬」的铁器,踏上了归程。马迪卡长老心满意足地摩挲着光滑冰凉的明锦,望着远去的队伍,眼中闪烁着对「巨型部落统治奥秘」的无限憧憬。他卖给「巨鱼部落」的,不仅是人口,更像是一次投向深渊的试探,急切地想窥见那能被他模仿的统治涟漪。而乌拉心头沉甸甸的,只有一个念头:国公爷和周夫人见到这批「额外赠礼」,脸色怕是不会好看…… 乌拉返抵启门寨时,暮色四合。新砌的寨墙在夕照下泛着湿冷的灰白,像一道在蛮荒大地上刚刚划出的、尚显稚嫩的边界线。 他直奔王大虎营帐,将马迪卡·霍马的原话,尤其是那句「不但愿放回炉石虎地家小,连浩客梅勒的俘虏也一并打包卖掉」的「慷慨」之言,一字不漏地禀告。 王大虎听完,沉默良久,眉头拧成一个深刻的川字。指节无意识地在粗糙的木案上敲击,发出沉闷的笃笃声,仿佛在叩问自己的内心。 周蒙花率先开口,眼中闪着务实的光:「这可是天大的好事!虎子,你想想,几十上百个精壮劳力,若能悉数收拢,咱们筑城垦荒的进度,何止快上一倍?他们对寨子无根无基,全仰仗咱们活命,岂能不效死力?尤其有了妻儿在此牵绊,更不怕他们生出异心。这不是奴隶,这是现成的『死士』!」 王大虎却缓缓摇头,语气凝重如铅:「蒙花,此事须慎之又慎。方首相临行前千叮万嘱,咱们在此立国,根基在于仁义,而非暴虐掠夺。若真将这数百俘虏尽数收编,人是多了,可外界如何看待?这与那努克萨克买卖奴隶何异?再者,咱们给予粮饷银钱,本就是要彰显与旧部落的天壤之别。若操之过急,坏了名声根基,日后朝廷问询,如何立足?」 周蒙花一听,柳眉微蹙,急道:「可眼下咱们立足未稳,风雨飘摇,名声值几斤几两?开荒、筑城、守寨才是燃眉之急!没有这些人力,待到寒冬大雪封山,寨子里怕是真要饿殍遍地了!」 王大虎长叹一声,疲惫地揉着额角:「我心中亦是七上八下。这些人若全接过来,就等于将荒野里数不清的血仇旧怨,一股脑全背在了咱们肩上。可若不接……」他望向帐外渐沉的暮色和远处忙碌却稀少的筑城身影,「开垦与筑城的劳力缺口,又实实在在卡着咱们的脖子啊。」 乌拉悄然退下。帐内,王大虎独自枯坐灯下。豆大的灯焰在潮湿的海风中不安地跳动,在他脸上投下明灭不定的阴影。窗外,海风呜咽着卷过新筑的寨墙,带来刺骨的湿冷。他盯着那飘摇的灯火,心中那沉甸甸的疑虑,如同窗外的夜色般浓得化不开:「这条以仁义开垦蛮荒的路……当真能走得通么?」 第1118章 一一一六章 纳奈莫煤矿 乌拉带回的「附加赠品」——炉石虎地的妇孺与浩客梅勒的俘虏——在启门寨掀起了一阵低沉的波澜。王大虎望着那群被捆得结结实实、眼神桀骜如荒原野狼的浩客梅勒汉子,再看看那些惊魂未定、低声啜泣的妇孺,想起马迪卡长老那套「掺沙子学本事」的怪诞理论,只觉得心头五味杂陈,荒谬又沉重。 浩客梅勒战俘被押进寨门时,寨墙外的泥泞尚未干透。他们衣衫褴褛,伤痕累累,骨子里却透着一股源自山野勇士的、不肯低头的骄矜。王大虎下令将他们与炉石虎地人分开安置,派阿伊努通事和工匠李元宝去引导他们做些基础杂役。 周蒙花则雷厉风行,立刻组织人手安顿妇孺,分发食物与净水,尽力抚平她们的惊恐。 消息如风般刮到正在操练场训练「野人团练」(原炉石虎地战俘)的唐吉·马卡耳中。刹那间,他如同被雷霆劈中!心脏狂跳着几乎要冲破胸膛,巨大的希冀与深沉的恐惧交织成一股洪流。他丢下训练的木棍,发足狂奔向安置区,口中嘶吼着妻子的名字:「亚拉!亚拉!」 「唐吉!」一个沙哑却刻入骨髓的声音响起。一个同样黝黑、头发散乱、脸上布满泪痕与风霜的妇人猛地从人群中冲出,正是他的妻子亚拉·马卡。她身后紧跟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女儿和一个七八岁的儿子,两个孩子看见父亲,哇的一声哭出来,死死抱住他的腿。 失而复得的狂喜瞬间淹没了唐吉·马卡!他紧紧抱住妻儿,感受着那几乎被命运夺走的温热,泪水决堤般涌出。然而,这份喜悦仅仅持续了心跳几下的时间。唐吉·马卡猛地抬头,目光如鹰隼般在妻子身后、在涌过来的妇孺中急迫地搜寻——没有!没有他那三个更小的孩子的身影!最小的女儿才蹒跚学步! 「萨娜呢?小卡诺呢?还有图图呢?」唐吉·马卡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一种冰冷的、灭顶的预感攫住了他的心脏。 亚拉·马卡的身体骤然僵直,随即爆发出撕心裂肺的恸哭。她死命抓住唐吉的胳膊,指甲深深陷入皮肉,泣不成声:「没……没了……都没了……努克萨克的恶狼冲进来……见人就砍……马迪卡……那个魔鬼……他……他下令把凡是不到半人高的孩子……都……都扔进了冰冷的霍特科姆河……说……说不能浪费宝贵的粮食和时间……只留能干活和生养的……」 「啊——!!!」唐吉·马卡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源自灵魂最深处的凄厉咆哮!他猛地挣开妻子的手,双目瞬间赤红如血,额上青筋如虬龙暴起!焚天的怒火与蚀骨的悲痛瞬间将他吞噬!他如同一头被夺去所有幼崽、彻底疯狂的野兽,转身冲向旁边一段刚刚用水泥砌就、尚未干透的寨墙! 「砰——!!!」凝聚了他全身恨意与绝望的拳头,毫无保留地、狠狠地砸在那坚硬冰冷的水泥墙面上! 皮肉绽裂!鲜血瞬间在灰白色的墙面上溅开刺目的红梅!指骨碎裂的剧痛钻心刺骨!但这肉体的痛楚,远不及他心中那片被生生剜去、血淋淋的空白! 「噗通!」剧痛与滔天的悲愤终于压垮了他,双膝重重砸在泥地上,额头抵着冰冷粗糙的水泥墙面,压抑不住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呜咽从喉咙深处挤出来。滚烫的泪水混着拳头上淋漓的鲜血,在墙根洇开一片刺目粘稠的暗红。什么远亲血脉?什么同源兄弟?在努克萨克的钢刀和马迪卡·霍马那「不浪费粮食」的冰冷逻辑面前,全是狗屁!这一刻,他对努克萨克、对马迪卡长老最后一丝源于血缘的、微弱的羁绊,彻底化为齑粉,只余下刻入骨髓、不死不休的血海深仇!巨鱼部落?陌生人又如何!至少,这里给了他尊严,给了他饱饭,给了他能复仇的刀! 闻讯赶来的王大虎和周蒙花,看着跪伏在墙边、肩膀因巨大悲痛而剧烈抽搐的唐吉·马卡,以及抱着幸存孩子哭作一团的亚拉·马卡,皆默然无语。周蒙花眼中寒光一闪,低声对王大虎道:「血海深仇,此人已成利刃。欲收其死心,唯以仇雠之血祭奠。」王大虎沉重颔首,示意手下先照看亚拉·马卡母子,让唐吉·马卡尽情宣泄这灭顶之痛。 就在安置区被这惨烈愁云笼罩之际,启门港外传来熟悉的、穿透力极强的汽笛长鸣。「沧海飞鹰号」庞大的钢铁身躯缓缓驶入河口——李天佑结束了峡湾南端的探索,归来了。 然而,这位「美国公」的脸色却阴沉得如同此刻铅灰色的天空。他甚至来不及换下那件沾满泥点与尘土的貂裘,便步履匆匆地直奔王大虎的「国公行辕」。 「大虎!」李天佑一脚踏进营帐,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焦躁,「那峡湾深处,根本不是立基之地!巴掌大一块间岛平地(后世西雅图先锋广场一带),背靠悬崖,三面环水!建个寨子都嫌局促,谈何开疆拓土?连你这金砂河谷的边角料都比它强百倍!」 他抓起水壶猛灌一口,将心爱的单筒望远镜重重拍在案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我依约插了旗,留了几个人做样子勘探,实在憋屈!这‘美国公’当得窝囊透顶!休整几日,我立刻率队南下!顺着海岸线一直往南!我不信这偌大新陆,就寻不到一块配得上我『美国公』名号的膏腴沃土!」 一旁的韩景泽忍不住插言:「好歹有个落脚点,总强过一片空白吧?」 李天佑烦躁地挥手打断:「那弹丸之地,阴冷多山,将来如何容身?南边必定更暖,更阔,更富!我们必须继续探下去!」 王大虎看着李天佑不甘的神情,苦笑摇头:「天佑哥,南下?谈何容易!‘沧海龙吟号’和‘沧海月明号’的煤舱都快见底了!‘北海鲸歌号’和那十条盖伦船更是只能指望老天爷赏风!前路茫茫,到底还有多远?要漂多久?煤烧光了怎么办?难道让几千户移民跟你一起困在茫茫大海,听天由命?」 煤炭——蒸汽船队的命脉,这个冰冷的现实如同一盆刺骨的冰水,狠狠浇在李天佑南下的炽热念头上。他焦躁地在帐内踱步:「那怎么办?难道要我守着那点山旮旯,眼睁睁看你在此地生根发芽?」 「报!」亲兵在帐外高声禀报,「浩客梅勒新安置俘虏中,有名唤瓦皮蒂·阿哈维的,自称勇士,说有万分紧要之事,求见国公爷和司令爷!」 「浩客梅勒的?」李天佑和王大虎对视一眼,均看到对方眼中的诧异,「带他进来!」 很快,一个身材异常高大健硕的汉子被带了进来。他脸上带着新添的鞭痕,衣衫破败,腰杆却挺得笔直,眼神如同不屈的鹰隼,深处又藏着一丝孤注一掷的迫切。他正是被马迪卡长老当作「刺头」甩卖的浩客梅勒勇士之一,瓦皮蒂·阿哈维。 他目光扫过李天佑和王大虎,用带着浓重萨利什口音的语言,急切地夹杂着手势说道:「大酋长(指王大虎)!还有这位乘巨鱼而来的大酋长(指李天佑)!我知道你们在寻找好东西!能燃烧的黑石(煤)!还有……坚硬的、如同凝固血液的红石(铁)!」 此言一出,李天佑和王大虎瞳孔骤然收缩! 「说!在哪里?」王大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 瓦皮蒂毫不犹豫地指向西方,大海的彼岸:「在海洋的对岸!大岛(温哥华岛)的东边山坡上!那里还有我们浩客梅勒一个小村落,几十个人,我的表舅是那里的头人!努克萨克的恶狼这次还没来得及染指那里!」他眼中燃起希望的火苗,「那村子后面的山坡上,有一层一层乌黑发亮的石头!像你们营地里堆的那种能燃烧的黑石头(煤)!下雨时,雨水冲刷过那些黑石,流下的溪水都是墨黑的!更往北,靠近潘特拉西部落的山里,还有大片大片暗红色的石头!在太阳下像凝固的血块,闪闪发光!我见过潘特拉西人用那种红石打磨箭头,坚硬无比!」 王大虎与李天佑的心脏几乎同时漏跳一拍!黑色条纹石——这正是裸露的煤层! 瓦皮蒂生怕对方不信,急切地拍着自己坚实的胸膛:「两位大酋长!只要你们信我,放我去对岸!我去说服我的表舅!让他带着整个村落和那片蕴藏黑石的山坡,都归顺你们!潘特拉西部落与我们素有往来,我也可以试着去游说!只要……」他目光灼灼地指向王大虎腰间的佩刀,「只要你们赐予我们武器,保护我们不被努克萨克的恶狼撕碎!」 李天佑和王大虎的心跳如擂鼓!煤!铁!已知的矿藏!这简直是绝境中的天降甘霖!李天佑南下的最大桎梏是缺煤,而王大虎要筑城、造械、乃至未来壮大蒸汽船队,都离不开铁矿! 王大虎猛地看向李天佑,眼中爆发出炽热的光芒:「天佑哥!南边或有沃土,但眼前就有煤铁!唾手可得!你的船队不是缺煤吗?对岸就有!近在咫尺!」 李天佑也瞬间权衡了利弊。南下是充满未知的豪赌,而眼前的煤铁线索是实实在在的、能解燃眉之急的宝藏!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胸中翻腾的南下冲动,目光如电射向瓦皮蒂:「瓦皮蒂·阿哈维?好!本公就信你这一次!给你一条快船,派通事(指阿塔或乌拉)随行!带上我的信物(他解下腰间一块温润玉牌)和你表舅认得的你身上之物!告诉他,归顺大明‘加国公’,献上煤山,我保他村落世代平安,册封他为土司,赐予钢刀强弓,地位等同‘野人团练使’!若能说动潘特拉西部落献上红石山,更有金山银海之赏!」 他霍然转向王大虎:「大虎!借你‘沧海月明号’护送他们至对岸近海!煤!必须即刻到手!有了煤,我的船队才能劈波斩浪,继续南下!有了铁,你这启门城才能铸就真正的钢铁脊梁!」 一丝希望的火光,在这片刚刚浸透血泪的土地上,因一个俘虏带来的意外消息而重新点燃。煤与铁——这工业文明的基石,其线索竟掌握在浩客梅勒残余部落的勇士口中。唐吉·马卡额头抵着冰冷水泥墙的血泪呜咽,与李天佑眼中因煤而重燃的锐利光芒,在启门寨五月的暮色中,交织成一幅悲伤与野望并存的复杂图景。复仇的种子在血泪中萌发,而拓殖的希望,则系于那海对岸未知的黑色山岩。 第1119章 一一一七章 野人劳力 永乐十三年五月中旬,纳奈莫湾。海风裹挟着咸腥气息,吹拂着瓦皮蒂·阿哈维紧绷的脸颊。他站在一条随波起伏的小船上,怀中紧抱一卷厚实的明锦包裹——里面是加国公王大虎亲笔签署、加盖「加国公印」的《土司册封令》,以及李天佑作为信物的温润玉牌。身后,「沧海月明号」庞大的钢铁舰体在阳光下投下深重的阴影,舰炮的冷光既是无声的威慑,也是他此行唯一的依仗。 小船碾过碎石滩,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瓦皮蒂深吸一口气,跳下船,迈着坚定的步伐走向山坡上那个升起袅袅炊烟的小村落——浩客梅勒部落最后的孑遗,他的表舅丘克·阿哈维是这里的头人。 迎接他的并非亲人的呼唤,而是如林般竖起的骨矛和一张张写满惊惧与疑虑的脸庞。炉石虎地与浩客梅勒主部落被努克萨克摧枯拉朽般碾碎的消息,早已通过零星逃回的族人传遍此地。瓦皮蒂的出现,尤其是他身后那艘令人窒息的「钢铁巨鱼」,瞬间点燃了村落深处的恐慌。 「丘克舅舅!」瓦皮蒂高举双手,示意毫无敌意,用萨利什语高声呼喊,「是我!瓦皮蒂!我还活着!我不是努克萨克的爪牙!」 丘克·阿哈维,一个同样高大却饱经风霜的老者,分开人群缓缓走出。他眼神复杂地审视着外甥,目光又不自觉地惊恐地扫向海面上那钢铁怪物。 「瓦皮蒂?你……你怎么和‘巨鱼部落’搅在一起?他们是不是……」丘克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不!舅舅!听我说!」瓦皮蒂急切打断,快步上前,在几步外停下,小心翼翼展开那卷明锦包裹的文书。尽管他和丘克都无法辨识那些方块字的含义,但朱红大印的威严与锦缎本身的华贵,无声地传递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舅舅!看!这是‘加国公’王大虎,‘巨鱼部落’最强大的酋长之一,赐予我们的恩典!」瓦皮蒂指向文书,又用力指向海面上的「沧海月明号」,声音充满力量,「他承诺!只要我们归顺于他,献上村后山坡上那片黑色的山岩(煤),他不仅会保护我们免受努克萨克的屠戮,更会赐予我们削铁如泥的钢刀、射穿飞鸟的强弓!让我们成为他‘加国公国’的‘土司’!就像……就像潘特拉西和科莫克斯那样!」 他抛出了关键信息。原来,就在瓦皮蒂前来劝降的同时,早已感受到努克萨克沉重压力的潘特拉西部落长老乌利西·加特尔与科莫克斯部落长老姆沃克·法卢,在得知浩客梅勒分支部落被「巨鱼部落」接触后,迅速做出了决断。他们通过阿塔和乌拉派出的使者,抢先表达了归顺「加国公」寻求庇护的意愿,同样获得了类似的「土司册封」许诺。这两个位于温哥华岛北部东坡、更直接承受努克萨克扩张锋芒的部落,将归附强大的「巨鱼部落」视作了唯一的生路。 丘克·阿哈维陷入了沉默。他看看瓦皮蒂手中那象征着无上力量的文书印信,再看看海面上那令人绝望的钢铁巨舰,最后目光投向村落后方那片蕴藏着黑色石头、被世代视为无用之地的山坡。努克萨克的血腥屠刀近在咫尺,而「巨鱼部落」展现的压倒性力量与某种……近乎神启的「契约精神」(至少赐予了庄严的文书),似乎敞开了一条生路。潘特拉西与科莫克斯的选择,更是如同黑暗中的灯塔,为他指明了方向。 「他们……当真会庇护我们?当真会赐予那种……闪亮的、石头的武器?」丘克的声音带着最后的、微弱的迟疑。 「千真万确!舅舅!我亲眼所见!努克萨克在他们面前,如同土狼面对美洲狮!」瓦皮蒂斩钉截铁,「他们言出必践!您看,我活着回来了,带来了他们的承诺与力量!」 最终,对生存的渴望与对不可抗力量的敬畏,彻底压倒了疑虑。丘克·阿哈维长老缓缓地、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庄重,单膝跪地(笨拙地模仿着瓦皮蒂描述的礼节),伸出布满老茧的粗糙手掌,虔诚地触碰了那卷明锦文书,用萨利什语高声道:「浩客梅勒纳奈莫部,愿归顺加国公!献上黑石之山,祈求庇护!」他身后的族人,如同被风吹倒的麦浪,纷纷跟着跪伏在地,脸上交织着茫然、恐惧,以及一丝绝处逢生的微弱希望。 「沧海月明号」的舰桥上,通过望远镜目睹这一切的王大虎亲信军官,嘴角勾起一丝满意的弧度。北岛(温哥华岛)东岸的煤,以及潘特拉西、科莫克斯两部的归顺,目标初步达成! 煤的消息与北岛土司的归附带来了振奋,却也带来了更棘手的难题。启门寨内,王大虎、刚刚风尘仆仆归来的李天佑,以及周蒙花围坐在一张粗糙的木桌前。桌上摊开的是简陋的启门寨规划图和新标注了煤矿位置的地图。 「好消息是,煤有了!天佑哥,你船队南下的命脉,算是续上了。」王大虎指着纳奈莫的位置,语气却并无多少轻松,「坏消息是,咱们寨子里的人……‘杂’得有点过头了。」他苦笑着推过旁边一份名册。 名册上,「野人团练」及陆续通过各种途径——归附、「赎买」、主动投靠——聚拢的成年萨利什男子,人数已悄然突破一百!这还不包括他们的部分家眷。这些人成分复杂:以唐吉·马卡为首的炉石虎地复仇者、瓦皮蒂带来的浩客梅勒「刺头」、新归附的潘特拉西与科莫克斯部落的勇士……他们的身份定位极其模糊,既非自由民,更非奴隶(王大虎严禁此称呼),更像是……「计划外的庞大劳力」或「亟待安置的准军事附庸」。 周蒙花纤指一页页翻动名册,语气凝重:「眼下寨中收容的成年萨利什人已逾百数。他们自身或以为只是‘超额的奴工’,然《永乐宪诰》铁律昭昭:‘大明境内,禁绝蓄奴,凡我臣民,皆享自由之身’。此乃方首相亲定之根本,断不可触。然则——」她抬眼看向两人,「彼辈不通农事,不谙纺织,言语隔阂如鸿沟,纵使其垦荒,焉能得粟?」 李天佑负手踱步,冷然插言:「蛮荒之地,粗重活计总需人手。若无彼辈,煤井谁入?石料谁抬?莫非让我大明正卒与良民子弟,去操持那等污秽险恶之役?彼等既已投效旗下,自当物尽其用。」 「问题就在于此!」王大虎指节敲击桌面,眉头深锁,「《宪诰》是铁律!不可碰!但他们……」他指向名册,「耕种?锄头都拿不稳!织布?纺车为何物?言语不通,文字不识,纯然蒙昧!除了几分蛮力可供驱驰,眼下还能做什么?」 周蒙花放下手中的炭笔——她方才一直在计算安置所需物资。她抬起头,目光清澈而锐利,直指核心:「国公爷,司令爷,眼下不正有一个绝佳的安置之所吗?」她纤指精准地点在地图上的纳奈莫煤矿。「掘煤!此役污秽、辛劳、险恶环生,我寨中移民,若非万不得已,谁愿趋之?正好!遣这些归附的萨利什壮丁前往!他们筋骨强健,亦熟稔山林。按工计酬,发予银钞铜钱,使其能养家糊口。」 她略作停顿,笔尖移向煤矿附近标注的一片滩涂:「再者,硝田!熬硝亦是污秽腥臭、暗藏凶险之业,然火药乃我安身立命之根本。可于煤矿左近择地辟建硝田,安排随矿工而来的萨利什女眷操持!此亦为我寨中女眷所不愿为者。同样按量计酬,付与工钱。」 王大虎沉吟着,指向桌上另一张草图:「煤矿附近确已探明一片低洼湿地,正宜辟为硝田。男子下井采掘黑金,妇孺则曝晒硝土、翻拌灰料。此等活计,本地移民百姓避之唯恐不及,然于这些萨利什人,却是活命养家之途。我等只需供给粟米鱼粥,以粗布抵工,足以令其心服。」 周蒙花缓缓颔首,随即补充道:「然其子女何如?这几日我留心察看,那些孩童对我寨中诸物充满好奇,瞳仁里燃着野火般的光。若放任自流,彼辈终将复归蒙昧;若纳入教化,未来或成我臂膀之坚实助力。我随行之百花营老姐妹,在北海道时便有教授虾夷族孩童之经验,耐心与法门皆备。可于启门寨新设之‘启门市新生小学’内,另辟‘野人子弟班’,专由她们教导。」 李天佑仍有疑虑:「教化土人稚子?彼辈能通文墨?况乎何人能教?教以何物?」 周蒙花唇角微扬,带着不容置疑的自信:「何人所教?就在启门寨新设的‘新生小学’内,专为其开一班!我百花营中退役的老姐妹,于北海道教授虾夷孩童时,已证其耐心与法门。教以何物?自‘人之初’始,习汉话,识日用文字,通晓数术。至于能否学会……」 她回想起近日观察:「我留心看过,那些萨利什孩童,入得寨来,见轮车则目眩,闻汽笛则心惊,观我等持箸而食,亦悄然效仿。彼辈所缺者,非心智,乃教化!那份对新生事物如饥似渴之好奇与仿效之能,正是可塑之基!此刻若不因势利导,待其年长,心智固结,则悔之晚矣!将其教化为通晓汉话、明辨事理之人,他日无论为工为役,抑或补入‘野人团练’,皆为我根基之砖石!」 李天佑却仍不以为然,冷哼一声:「尔等处处讲求仁义,若他日这些野人反噬其主,勿谓言之不预。」 周蒙花眼神如古井无波,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未来孰忠孰叛,唯时间可证。然若连稚子亦不愿施教,则永锢其于蛮荒。此非但与方首相‘化夷为夏’之宏旨背道而驰,更是自绝长远之基。」 王大虎听着周蒙花条理分明的剖析,心头豁然开朗。煤与硝田一举解决了非农人口的生计与火药、燃料的燃眉之急;而蒙童教化,则指向了未来,是真正的「文治」开端!他猛地一拍桌子,决然道:「好!便依此策!掘煤、熬硝,按工付酬,使其自食其力,非奴非婢!稚童入学,习汉文,识大体!此乃启门寨之规,亦是大明于东洲道立身之本!无论野人国人,入我门墙,皆须恪守!蒙花,学堂与师者之事,你全权主理!天佑哥,速遣船队,运首批矿工赴纳奈莫!煤,必须尽快产出!」 李天佑脸上也终于露出了释然的笑容。南下探索的能源瓶颈有望突破,而更重要的是,周蒙花这套方案,在严守《宪诰》红线的前提下,巧妙地化解了人口压力,更埋下了长远融合的种子。他望着地图上那标注清晰的煤矿与硝田,再看向周蒙花沉稳而自信的面容,心中暗忖:启门寨的根基,在钢铁与火药的支撑下,在蒙花润物无声的教化中,正一寸寸变得坚实。远处,纳奈莫湾的黑色群山,仿佛正预示着这片新陆,即将步入一个被地底沉睡万年的「黑日」所驱动、被文明薪火所浸染的全新时代。 第1120章 一一一八章 明制谚文 初夏的海风带着暖意,拂过启门寨初具规模的木石寨墙。议事厅内,气氛却比天气更为凝滞。李天佑、王大虎、周蒙花与通事江宁若围桌而坐,桌上摊着纳奈莫煤矿图、硝田草图和那份记录着上百名归附萨利什壮丁及家眷的冗长名册。如何管理、沟通并最终教化这些言语不通的「野人」,成了横亘在开拓之路上的险峰。 江宁若静坐下首,秀眉微蹙,似在苦思。忽而,她眸光一闪,从随身携带的一个用厚实油布仔细包裹的布囊中,郑重其事地取出一本册子。册子不算厚,纸张却坚韧异常,靛蓝封面素雅洁净,无一丝题签墨迹。 「国公爷,司令爷,周夫人,」江宁若声音清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庄重与激动,「下官离京前,方首相曾秘召,亲授此册,嘱曰:‘此乃东洲教化之钥,慎藏善用,待时而启。’」 在三人探究的目光中,江宁若小心翼翼地翻开靛蓝册页。映入眼帘的,并非熟悉的方块汉字,而是一种结构奇特的符号——由极简的线条、点、折角与几何图形构成。它们或如方框缺角,或似短横斜竖,组合起来却有种奇异的视觉韵律与强烈的「方块」轮廓感。虽隐约可见模仿汉字偏旁部首的痕迹,整体却自成体系,简洁而陌生。这是原本还要再过三百年才会出现的朝鲜谚文书写系统(然而这个时空的高丽「明化」程度已深基本不太可能自创文字了) 「此乃首相大人独创之‘明制谚文’,」江宁若解释道,眼中闪烁着由衷的叹服,「专为表述无文字之土语而设。首相大人言道,东洲土语纷繁驳杂,若强令其习汉字,千难万险,恐徒耗岁月。此谚文,以极简之符,对应其音,易学易刻,更兼仿汉字之形,承华夏之韵。」 她顿了顿,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追忆:「更令下官震骇者,首相大人当时,竟能运此文字如臂使指,当场疾书下官母语——高丽语!其音韵对应之精妙,书写之流利,浑然天成,仿佛此文字生来即为高丽语所备!下官生于斯长于斯,深知高丽语虽沐汉风千年,然其筋骨音韵迥异汉话,纵有‘吏读’、‘乡札’古法,亦繁冗难通。首相大人此术,实乃沟通万语、化天堑为通途之神工!」 江宁若翻至册子后页,那里已有她用炭笔留下的新鲜墨痕:「下官登岸以来,便依此法,尝试记录萨利什诸语。虽时日尚短,已窥门径。」她指尖点向几行符号: ??(uxwu)-一 ??(ise)-二 ?(Lix)-三 ?(xoo)-四 ?(Lheq)-五 ?(Lhxuch)-白 ?(txu)-黑 ?(ti)-红 ??(Qelqaltx)-绿 ?(Chix)-蓝 ???(shxwtite)-黄 「此即萨利什语中数字与常色之音,以‘明制谚文’录之,」江宁若展示着,「符号至简,却可精准锚定其声。」 一旁的工匠李元宝探头看了看,哑然失笑,「原来这些圈圈勾勾还真能分出黑白红绿来……」 韩景泽拧着眉头,凑近细看那册页上圈点勾折、横竖交错的符号,又听了江宁若之言,脸上浮起毫不掩饰的困惑与一丝轻蔑:「这……这都是些什么符咒?圈圈点点,比跳大神的鬼画符还难懂!用它来记野人嚎叫?能顶用?我看,费这劲不如直接拿鞭子抽着他们学官话!」 周蒙花却轻轻拿起册子,指尖抚过那些奇异的符号组合,对照江宁若记录的萨利什词汇,眼中渐渐亮起洞察的光芒。方梦华过往那些看似天马行空、实则深谋远虑的布局,一一浮现心头。 「韩团长,慎言。」周蒙花放下册子,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梦华姐之智,向来深谋远虑,化腐朽为神奇。此‘明制谚文’,大巧若拙,大道至简。其符号寥寥,易于刻画摹写,正合无字之民启蒙。更妙者,其形虽异,神韵却暗合汉字之‘方’,此为‘形’之教化,乃日后引入真汉字的引路之石。」 她转向江宁若,目光灼灼:「江通事,妳精研音律,通晓多语,此法真能速成?」 江宁若用力颔首,眼中充满笃信:「回夫人,此法精妙绝伦!下官试用其记录萨利什语,比之汉字注音或死记硬背,其效何止倍增!符号规则清晰,只需熟记数十基础符号及其拼合之法,则其语万千词汇,皆可拼写无碍!萨利什人习此,较之直接攀登汉字天梯,容易何止千百倍!」 一直凝神倾听的王大虎,此刻猛地一拍桌案,声如金石交击:「我明白了!」 他目光如电,扫过那靛蓝册页,又掠过李天佑和周蒙花,脸上是拨云见日的兴奋与野望:「什么鬼画符?这是神兵!是比线膛舰炮还犀利的教化神兵!」 他霍然起身,手指重重敲在册页上,声震屋瓦:「尔等细想!这些野人,千百年来只知嗷嗷呼喝,指天画地!如今,我们给他们一支笔,教他们用这‘明制谚文’,把他们喉咙里滚出来的声音,变成纸上、木板上刻画的‘字’!哪怕写的是‘??’(一)、‘?’(白)这样的土话,那也是‘字’!是看得见、摸得着、能传下去的东西!」 王大虎越说越激昂,眼中仿佛燃起燎原之火:「只要他们拿起笔,照着这‘符’写写画画,能把部落的故事、祖宗的传说记下来……那他们就不再是蒙昧的野人了!他们就开始‘认字’了!哪怕认的是土话字,那也是‘文’的开端!只要会『动笔』了,他们就与禽兽分开了一步,便向我中华之道靠近了一步。这是在他们心田里,种下了一颗种子!一颗向往‘文’、敬畏‘字’的种子!从此以后,他们便不只是被征服的野人,而是能被教化的子民。这——是大善哉!」 他大步走到江宁若面前,目光炯炯,带着托付重任的郑重:「江通事!方首相将这‘钥匙’交予妳手,是信妳之才!此事,由妳全权主理!即刻在新生小学,为萨利什童子开蒙!就用这‘明制谚文’,教他们书写自己的话语!再挑选萨利什人中聪颖者,如唐吉、瓦皮蒂之辈,一并教授!使其能书会记,通达己意!」 王大虎的目光穿透窗棂,投向渺远的未来:「待这些孩童、这些青年,学会用这‘方块符’写下自己的名字,记录狩猎的收获,甚至……铭刻努克萨克的暴行!那才是真正的‘以夷知夷’,真正的‘教化’入髓!大善!方首相此策,泽被万代,功在千秋!」 李天佑被王大虎这番裹挟着雷霆之势的洞见彻底震住。他再次看向那本靛蓝册子和江宁若记录的萨利什语符号,眼神中的轻蔑如冰雪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惊愕、沉思与隐隐敬畏的复杂情绪。那些圈点勾折的「符咒」,此刻在他眼中,仿佛真的蕴藏了一种撬动文明根基、塑造人心的磅礴伟力。 周蒙花含笑颔首,语带深意:「国公爷洞若观火。笔锋落处,即教化始生之地。形虽异途,神已同归。此乃抽薪止沸、奠基万世之策。」她望向江宁若,目光充满期许,「江通事,放手施为。百花营的老姐妹,寨中通晓文墨的吏员,皆可助妳。先以谚文为舟,渡彼童蒙,终将引其航向华夏文华之瀚海。」 江宁若双手捧着那本靛蓝册页,感受着其中承载的千钧之重。这不仅仅是一套记录语言的符号,更是一把开启蒙昧、点燃文明星火的钥匙。她仿佛已然看见,在启门寨新生小学简陋的屋檐下,萨利什孩童们睁大好奇的眼睛,用沾满炭灰的小手,第一次在沙盘或木板上,笨拙而专注地刻画出代表母语的「方块符」——「??」(一)、「?」(白)……文明的微光,将在这些看似简单的线条组合中,悄然萌发,照亮荒蛮。 第1121章 一一一九章 新生小学 永乐十三年六月初一,初夏的阳光带着暖意,穿透「启门市新生小学」新糊的纸窗,在简陋却一尘不染的教室内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新鲜松木的清香与墨汁的微涩气息交织弥漫。今日,是这所承载着教化厚望的学舍开蒙之日。 清晨,启门寨的木制钟槌被敲响,低沉悠长的余韵在寨墙上空回荡。三十多个萨利什孩童,或被父母紧紧牵着手,或瑟缩在母亲怀里,带着怯生生的目光,一步步走向那座新落成的「新生小学」。 砖石为基,青瓦覆顶,几扇镶嵌着透明「水晶」(玻璃)的窗棂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这屋子本身,在野人孩童眼中便是不可思议的梦境奇观。有胆大的踮起脚尖,试图触摸那冰凉光滑的窗面;更多胆小的则死死拽着母亲的衣角,惊恐地缩在大人身后,不敢靠近。 教室不大,四壁是用原木搭建、刷了薄薄白灰的墙。十几套粗粝却牢固的木桌凳整齐排列。此刻坐在前排的,是十几个年龄参差、眼神中混杂着强烈好奇与一丝不安的萨利什孩童。他们是唐吉·马卡、瓦皮蒂·阿哈维等归附勇士的子嗣,以及新近归顺的潘特拉西、科莫克斯部落送来的子弟。后排靠墙处,则坐着几名旁听的移民孩童:北海道出生的靖康遗民张勇之子张小宝,以及颍州瘟疫中失去双亲、被周蒙花收养的孤女陈小花。孩子们都穿着浆洗得发硬的粗布衣,小脸紧绷,屏息等待着未知的开启。 门口,几位百花营出身的退役女兵肃然而立。她们褪去了戎装,身着朴素的青布短襦,腰间不见刀弓,取而代之的是夹着粉笔的木板。她们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用简单的手势和几句生涩却努力的萨利什语招呼着孩子们:「进来,莫怕。」 「进来吧,这里没有鞭子。」一位名叫周碧兰的女兵弯下腰,拍了拍身旁的木桌凳,声音温和却带着军旅磨砺出的清晰与力量。 孩子们鱼贯而入,瞬间被眼前的新奇攫住:有人用指头用力戳着桌上的草纸,疑心是某种可食的薄饼;有人抓起削尖的木炭笔,当作小矛对着同伴比划;还有几个胆怯的缩在角落,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墙上悬挂的彩色挂图——上面是天地、山川、舟船与铜钱的简单轮廓。 「坐好。」周碧兰轻轻一拍桌面,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感。孩子们虽不解其意,却被那沉稳的气场所摄,纷纷学着样子,挨着板凳坐了下来。 江宁若(江先生)身着月白色素雅襦裙,静立于教室前方。她面前是一块用锅底灰仔细涂黑、固定在墙上的大木板(黑板)。她神色温婉而沉静,手中捧着那本靛蓝色的《明制谚文》册子,指尖捻着几根削尖的炭笔,如同捧着一束点燃荒原的星火。 「孩子们,」江宁若的声音清亮柔和,用简单的萨利什语词汇和手势开启了第一课,「从今日起,我们一同学习。学习将我们口中所言,化为笔下所书之‘字’!此为‘野文’!」 她转身,在黑板上用炭笔流畅地勾勒出几个《明制谚文》的基础符号:?(辅音根基),?(u音),?(h音),?(音),并清晰地示范发音与组合的规则。萨利什孩童们瞪大了乌亮的眼睛,紧盯着那些仿佛蕴藏着魔力的线条组合,笨拙地张开小嘴,努力模仿着陌生的音节。后排的张小宝和陈小花也忍不住伸出小指头,在桌面上悄悄描摹。 基本符号讲解完毕,江宁若取出一张事先绘好的、线条简洁却栩栩如生的人面画像,贴在黑板旁。她指尖轻点画像: 「孩子们,此为何物?」(指向头部) 「??(seorul)!」几个孩子怯生生地回应。 「善!??(seorul)!」江宁若在黑板上,用刚刚传授的符号,清晰地书写下:??。她逐一指点符号,讲解其音韵组合。 接着是眼、耳、鼻、口: 「??(seua)!」(眼)——写下??。 「??(seulhil)!」(耳)——写下??。 「??(seuot)!」(鼻)——写下??。 「??(seucheok)!」(口)——写下??。 孩子们望着自己烂熟于心的词语,竟神奇地化作了黑板上稳固的符号,新奇与兴奋如涟漪般在教室荡开。江宁若给每人分发了一小块打磨光滑的书写板和一小截炭笔:「来,试试看,将你们方才所学,书写于自己的板上!」 顷刻间,教室里响起一片细密的「沙沙」声,伴随着交头接耳的咿呀低语。孩子们屏息凝神,小手笨拙却无比认真地攥着炭笔,在木板上刻画着那些奇妙的符号。张小宝和陈小花也忍不住向江宁若要了木板和炭笔,充满好奇地加入其中。 江宁若缓步巡视,耐心地纠正着握笔的姿势、笔画的走向。当她看到大部分孩子都能歪歪扭扭地写出「??」与「??」时,欣慰的笑意在她唇边漾开。她走回黑板,在那些萨利什语「野文」的旁边,取过毛笔,饱蘸浓墨,工工整整地书写下五个方正威严、仿佛承载着千年重量的象形汉字: 在??旁,写下頁(头)。 在??旁,写下目(眼)。 在??旁,写下耳(耳)。 在??旁,写下自(古义同「鼻」)。 在??旁,写下口(口)。 「孩子们,请看这里。」江宁若的指尖点在墨迹未干的汉字上,「此为‘国文’,是‘国人’(平原农耕之民)世代相传的文字,如山岳般稳固,似江河般源远。」她的指尖又移向旁边的「野文」:「此为‘野文’,是记录你们声音的文字,如林间鸟鸣般自由,似溪流清唱般灵动。它们如同描绘同一幅图画的两支笔,都在诉说同样的世界。」 她将那张人面画像轻轻取下,郑重地贴在教室墙壁最醒目的位置。随后,对应画像上的每一个部位,贴上了写着??/頁、??/目、??/耳、??/自、??/口的小纸条。这便是《国野图解字典》的第一页!由江宁若与她的第一批萨利什弟子,共同以笔为犁,在这片文化的荒原上开垦出的第一垄田畴! 张小宝和陈小花仰望着那并排悬挂的两种文字,眼中闪烁着渴望的光芒。张小宝鼓起勇气举起小手:「江先生!我……我也想学写‘国文’!还有这个‘野文’!」陈小花也用力地点着小脑袋。 江宁若温然一笑:「善!凡心向学者,皆可习之。国文如山,需步步登攀;野文如歌,可录心之声。」 窗外,周蒙花静静伫立,低声对身旁的王大虎道:「虎子,你瞧,灵智已启。只需善加引导,这些孩子,将比他们的父辈更快地融入我们的天地。」 王大虎沉默着,目光穿透窗棂,落在那几十双因新知而闪闪发亮的乌黑眼眸上。一丝久违的、近乎沉静的宽慰,悄然掠过心头。他明白,或许唯有脚下这片浸润了墨香与炭痕的土地,才是启门寨真正扎根于东洲的根基。 随后的日子里,江宁若在孜孜不倦地传授「野文」拼写规则的同时,亦如饥似渴地溯游于萨利什语本身那古老而独特的河流,并将这些珍贵的发现融入教学,不断丰盈着那本日益厚重的双语图解字典。 她敏锐地捕捉到了萨利什数字系统的奇异韵律: ??(uhu)-一 ??(ise)-二 ?(Lix)-三 ?(xoo)-四 ?(Lek)-五(五进制的基石) ???(Lek-uhu)-六(五加一) ???(Lek-ise)-七(五加二) ??(Lek-lix)-八(五加三) ??(Lek-xoo)-九(五加四) ??(Apu)-十(意为「一组圆满」,即两个五) 十以上,则多用????(Apuuhu-十一)或「许多个十」来模糊表达更大的世界。 这让她直观地触摸到了萨利什人日常计数的边界与智慧。 更令她惊叹的是萨利什语对特定事物那精微如刻刀般的描绘:在汉语中统称的「鮭魚」,于萨利什语中竟分化出二十余个截然不同的词汇!精准区分种类(红鲑、银鲑、狗鲑、帝王鲑)、洄游阶段、体型大小乃至捕获方式!江宁若如获至宝,将这些闪烁着智慧与生存经验的词汇,悉数珍藏在字典的「鱼」类目下。 其构词逻辑亦充满野性的直觉:??(seuot-鼻子)+?(thet-液体)=???(seuothet-鼻涕)。这种直观的组合,让词汇的生长脉络清晰可循。 正当江宁若沉醉于语言丛林深处的探险时,新的消息传来:温屿大岛西侧,几个强大的夸扣特尔部落,在努克萨克扩张的威胁与「巨鱼部落」展现的钢铁力量及「契约」姿态双重震慑下,也宣布归顺加国公王大虎!他们的小孩,不久便将渡海而来,进入这启蒙的学舍。 江宁若的目光落在地图上夸扣特尔人依海而居的领地,秀眉微蹙,随即舒展。她深知夸扣特尔语与萨利什语如同参天巨树与深海珊瑚,根系脉络截然不同。他们的世界以浩瀚海洋为核心,语言中精雕细琢的对象,或许从洄游的鮭鱼转向了雄踞礁石的海狮、深潜的巨鲸与图腾柱上的雪松精灵。其构词逻辑,必然也如潮汐般自有其独特的节律。 「无妨……」她指尖轻轻拂过那本靛蓝色的《明制谚文》册页,唇角泛起一丝从容的微笑,「此符号之妙,正在于其能纳万语之音。野文,便是沟通这千言万语的虹桥!」她心中已开始勾勒,如何在「野文」广袤的「音节田地」中,为夸扣特尔语那澎湃的「海潮之音」开辟新的沃土,让这本双语(终将成为多语)的图解字典,化作容纳东洲大陆所有古老回声的宝匣。 启门寨新生小学内,模仿发音的咿呀声与炭笔划过木板的沙沙声交织在一起,谱写着一曲文明交汇的新乐章。从??到頁,从五进制的??到「一组圆满」的??,从二十多种鮭鱼的秘语到???的构词智慧,再到即将涌入的夸扣特尔那澎湃的海洋韵律……这片被命名为「东洲」的新大陆,其古老的语言脉搏,正通过「明制谚文」这套神奇的符号,第一次被系统而清晰地捕捉、铭刻,并与源远流长的华夏文明,展开了最初的、笔尖上的对话。炭笔的痕迹,如同种子落入沃土,静待着破土而出的参天未来。 第1122章 一一二〇章 盗回文字 永乐十三年六月中旬,一个周末的黄昏。夕阳将启门寨的木栅栏投下长长的、扭曲的暗影。归附者营地里,炉石虎地与浩客梅勒的妇孺们正围聚在公共灶台旁,分享着用新领铜钱换来的鱼干和甜香的浆果粥。食物的香气与孩童的嬉闹声在暮色中交织,弥漫着一种近乎虚幻的安宁。 然而,角落里却是一片格格不入的寂静。一个约莫八九岁的男孩——姆沃克·霍马——安静地坐在一块平整的石头上。他有着萨利什人轮廓分明的脸庞,眉眼间却隐隐透出努克萨克人特有的锐利锋芒。他是努克萨克长老马迪卡·霍马的二女儿西娜·霍马之子。 西娜·霍马,一个面容姣好却眼神如深潭般沉静的女子,正借着天边最后一缕微光,缝补着一件旧兽皮背心。她看似专注,眼角的余光却如鹰隼般,紧紧锁在儿子身上。姆沃克膝盖上摊着一块打磨得异常光滑的小木板,手中紧捏一截炭笔,正全神贯注地在木板上刻划着奇异的符号,嘴唇无声翕动。 「姆沃克,」西娜·霍马用萨利什语轻声唤道,声音柔和如常,却裹着一层不易察觉的试探,「在画什么呢?」 姆沃克·霍马猛地抬起头,眼中迸发出纯粹而炽烈的兴奋光芒:「妈妈!不是画!是写!写我们说的话!」他急切地将木板捧到母亲面前,如同献上最珍贵的猎获。 木板上,清晰地刻着几行《明制谚文》符号: ??,????(姆沃克,你在画什么?) ????,????!(在写呢,写我们的话!) 西娜·霍马的心脏骤然一缩!她强压下胸腔内翻涌的惊涛骇浪,目光死死钉在那些陌生的符号上。虽然她不明其规则,但儿子刚刚清晰念出的萨利什语发音,竟与木板上的符号排列丝丝入扣!这就是儿子在「新生小学」学到的「野文」?能将无形的言语,化作木板上有形的刻痕?! 「这……便是那位江先生所授的‘野文’?」西娜的声音带着一丝极力压抑的颤抖。 「嗯!」姆沃克·霍马用力点头,小脸上洋溢着前所未有的自豪,「江先生说,这叫??(seorul-头),这叫??(seua-眼睛)!还有数字!??(uhu-一),??(isay-二)……妈妈你看!」他迫不及待地在木板上又刻下几串符号,正是他新学的数字和身体部位词。 姆沃克·霍马压低声音,带着孩童的认真解释道:「这是巨鱼部落教我们的‘野文’,用来锁住我们说的话。江先生说,只要会拼,就能把任何人嘴里吐出的声音,牢牢钉在木板上,再也跑不掉……」 他兴致勃勃地向母亲讲解着符号的发音奥秘,虽然稚嫩,却条理分明。接着,他再次举笔,竟将母子间刚才那几句简短的对话,一字一句地、分毫不差地拼写了出来!木板上的符号虽然歪扭,却如同复刻了声音的回响,清晰可辨! 西娜·霍马凝视着儿子专注的侧脸,听着那稚嫩却清晰的音节解析,再看向木板上那凝固了真实对话的符号烙印——一个足以颠覆她所有认知的念头,如同惊雷般在她脑海中炸响! 她终于窥破了!终于明白了父亲马迪卡长老穷思竭虑、梦寐以求的「巨鱼之秘」! 那秘密,并非更锋利的钢刀,亦非更醉人的甜酒,而是此物——能将飘忽无踪的语言牢牢钉死、传递万方的文字! 「巨鱼部落」能驱使「好多个十」甚至「无数个十」的人,跨越怒海,驾驭如山巨船,开垦无垠荒地,筑起森严营寨……所倚仗的,正是此物!他们能将酋长(国公)的意志,明明白白地刻在纸上,交付给任何一个识得此符之人!无论其发色是黑是卷,口音是南是北!命令永不走样,永不遗忘!他们更能将所需人手几何、物资几多、时日几许,条分缕析地书写下来,令万众遵行如一! 这便是统御庞然之众的终极奥秘!这便是父亲渴求的、统一峡湾万部后仍能如臂使指的「权柄」! 「姆沃克……」西娜·霍马的声音因极致的激动而变得沙哑,她双手猛地抓住儿子瘦小的肩膀,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眼中燃烧着近乎狂热的异彩,「你做得好!好极了!记住!把你学会的每一个符号,每一种写法,都刻进你的骨头里!一个字!都不许忘!」 姆沃克·霍马被母亲突如其来的激烈反应惊得有些发懵,但仍下意识地重重点头:「嗯!妈妈,我都记住了!」 当夜,月色如冰冷的溪水,无声流淌。归附者营地的守卫形同虚设——王大虎与周蒙花奉行「怀柔教化」,深信这些已尝到安稳滋味、孩童更在启蒙学堂的「野人」绝无叛心。在明人看来,美食、温暖与新生,早已是比任何锁链更牢固的枷锁。 西娜·霍马凭借对山林每一寸草木的绝对熟悉,带着儿子姆沃克·霍马,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轻巧地避过几处象征性的岗哨,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启门寨外吞噬一切的莽莽林海之中。 数日后,努克萨克部落的中心长屋。马迪卡·霍马正被新吞并的浩客梅勒猎场与归降人口搅得焦头烂额。随着地盘扩大,仅靠几个儿子和心腹口耳相传命令,效力微如萤火,且常常谬以千里。派出的使者,或因私心曲解,或因愚钝误传,每每将事情办砸,待到对质,又陷入无休止的争吵,徒耗精力。 就在此时,风尘仆仆却眼神如炬的西娜·霍马,牵着儿子姆沃克·霍马,出现在长屋门口。 「父亲!我找到了!」西娜·霍马的声音因压抑的激动和完成使命的狂喜而微微发颤,「‘巨鱼部落’统御好多个十人的不传之秘!」 马迪卡长老猛地从熊皮褥子上弹起,双目如电:「说!」 西娜·霍马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将儿子轻轻向前一推。姆沃克·霍马在众多头人锐利的目光下有些瑟缩,但仍鼓起勇气,取出随身携带的小木板和炭笔。在长老及所有头人的注视下,他用《明制谚文》清晰地刻下一行符号:??????,???????????????(明日日出时,所有战士在长老的长屋前集合!) 刻毕,姆沃克·霍马深吸一口气,用清晰而标准的萨利什语,将那命令一字不差地念了出来。 长屋内死一般寂静。所有头人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木板上那排神秘的刻痕,又看看那个小小的孩童,最后,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马迪卡长老那张因极度震惊而凝固的脸上。 马迪卡长老的视线如同钉子般钉在那块木板上,又猛地转向女儿。西娜用力地、狠狠地点了一下头:「父亲,这便是‘野文’!巨鱼部落锁住语言的巫术!凡识得此符者,无论身处何方,见此木板,便如闻您亲口谕令!绝无差错!永不磨灭!更无人敢篡改曲解!」 「哈……哈哈……哈哈哈!」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死寂之后,马迪卡长老爆发出震彻长屋的狂笑!笑声中充满了拨云见日的狂喜和对掌握新力量的无尽贪婪! 「哈哈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马迪卡长老猛地一拍大腿,眼中精光爆射,如同发现了绝世宝藏,「巨鱼部落的倚仗,不在铁船,不在钢锅,不在那泥巴变石头的妖法!全在这些鬼画符!我靠喉咙吼,声浪不过百步!派人口传,他嘴里嚼烂的,早不是我肚肠里的本意!空口白牙,对起账来,全是糊涂官司!」 他激动得近乎颤抖,枯瘦的手指狠狠戳向那块承载着权力的木板:「可现在!有了这个!我把号令刻在这板子上!黑字落在木头上!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谁见了都得认账!跑遍整个峡湾,只要有人认得这符号,就得乖乖听我的号令!好!好!好极了!这‘野文’,就是真正的权柄!统治的权杖!」 他倏地转头,目光如同烧红的烙铁,死死锁住姆沃克·霍马:「好外孙!我的好骨血!你立下了天大的功劳!快!立刻!把你知道的这些符咒,一个不落地教给这屋里所有人!从我开始!」 旋即,马迪卡长老转向他惊疑不定的儿子们和部落头人们,声音如同淬火的钢铁,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握新力量后的绝对威严,下达了他文字统治下的第一道、必将掀起腥风血雨的命令: 「传我的令!从此刻起,部落里但凡能捏住炭笔的人——我的儿子!头人!战士!还有那些新归顺的浩客梅勒崽子——统统给我学写这‘野文’!三天!我只给三天!必须学会刻写自己的名字,还有‘集合’、‘狩猎’、‘守卫’这些号令!学不会的……」 长老眼中掠过一丝比北地寒风更刺骨的冷酷:「……下一顿的口粮,就别想了!饿着!什么时候把符号刻进脑子里,什么时候才能嚼肉!我要让努克萨克的每一个号令,都刻在木板上,插遍每一个角落!让所有人都看着!照着做!违令者——死!」 文字的力量,如同投入努克萨克这口沸腾权力大锅的滚油,瞬间激起了滔天巨浪。马迪卡长老凭借其野兽般的直觉,精准地攫取了文字作为统治利器的核心——命令的固化与不可辩驳性。他粗暴、高效、冷酷地推行着文字普及,目标赤裸而明确:集权!控扼!扩张!这股由「野文」点燃的原始权力风暴,正以惊人的速度席卷整个峡湾,其裹挟的毁灭性能量,即将与启门寨温润的「教化」理想,发生石破天惊的碰撞。姆沃克·霍马带回的,不仅是一套符号,更是一把足以焚毁旧秩序的烈焰之钥。 第1123章 一一二一章 文甲之战 初夏的霍特科姆河平原,野草疯长,没过人膝,河水在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却洗不散空气中弥漫的铁锈与肃杀。这片昔日炉石虎地部落丰饶的猎场,如今已被战争的铁蹄踏碎了宁静。特花纳部落的大军,在长老茨尤·冈西的咆哮声中,正浩荡北上。他们手中的钢刀钢矛闪烁着冷冽的寒芒,背上的复合弓弦紧绷如满月。尤其是阵前那二十名勇士——他们身披的明军制式胸甲,在烈日下反射出大片刺目而冰冷的金属光泽,如同二十尊移动的铁壁,每一步都踏得大地微颤。他们是特花纳撕碎仇敌、「收复」失地的信心所在,不久前对西岸克拉姆部落的摧枯拉朽的吞并之战更是让他们气焰冲天。队伍中夹杂着众多炉石虎地的残部,他们眼中燃烧的并非战意,而是蚀骨的、对努克萨克不共戴天的血仇。 兵锋直指——如今盘踞此地、气焰正炽的努克萨克部落。 「咚!咚!咚!」特花纳的战鼓擂响,声震原野。钢矛如林,刀光胜雪。二十名胸甲战士列成楔形坚阵,山鬼面具遮掩了表情,只留「魔石附体」的神兵,其威压如山崩般倾泻向努克萨克阵线。茨尤·冈西长老挥动着象征权柄的手杖,声音因亢奋而嘶哑:「今日!炉石虎地的冤魂将得安息!今日!努克萨克的骨头将铺满霍特科姆河滩!冲锋!」 战争之初,在霍特科姆河下游平坦的开阔地,两军轰然对撞。努克萨克战士虽也装备了钢刃利箭,人数甚至稍占上风,但当他们看清特花纳阵中那二十尊反射着死亡阳光的「铁魔」时,被「锋利魔石」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心脏。 「是魔石甲!冲不破的!」 「他们的箭……射不穿!」 恐慌,如同瘟疫,迅速在努克萨克阵线中蔓延。 事实果然如此。努克萨克泼洒出的箭雨,多数只能在特花纳胸甲战士的护甲上撞击出徒劳的叮当声,留下些许浅白划痕便颓然坠地。二十名甲士如同无坚不摧的楔子,稳步向前推进,无情地挤压、撕裂着努克萨克的防线。努克萨克战士开始后退,阵脚显出溃乱之象。 「看!他们垮了!碾碎他们!」茨尤·冈西挥刀狂吼,特花纳全军士气沸腾,攻势更猛。 然而,这后退并非真正的溃败。努克萨克队伍中,几名小头目在格挡闪避间,飞快地瞥了一眼手中粗糙木板上刻画的「野文」指令——那是战前马迪卡长老亲授的机宜:「若魔甲至,不可力敌,佯败入林,依计行事。」 他们且战且走,看似狼狈,实则保持着一种残酷的秩序,如同引导洪水般,将特花纳的主力,尤其是那二十名锐气正盛的甲士,诱向后方地势起伏、林木遮天蔽日的熟悉山岭。 一踏入藤蔓纠缠、枝杈横生、光线晦暗的密林,战争的法则顷刻颠覆。 沉重的胸甲从优势瞬间化为致命的累赘。甲士们行动变得迟滞如陷泥沼,攀爬陡坡时喘息如牛,跨越沟壑时踉跄笨拙。他们很快与后方轻装的特花纳主力脱节,阵型也在障碍重重的林地里散乱不堪。 就在此时,山林间响起了努克萨克人模仿各种鸟兽的、含义诡异的呼哨声!这不是溃散的哀鸣,而是「野文」指令下达后,各狩猎小队按预定计划发动的信号! 「一队左绕,断尾。」 「二队右切,射膝足。」 「三队正面扰,毒箭伺机。」 一块块刻着简洁指令的小木板在努克萨克分队间飞快传递。命令精准如猎豹扑食,分工明确如齿轮咬合。他们彻底放弃了对那身「铁壳」的无谓攻击,而是凭借对每一寸土地的熟悉,化身林间鬼魅,从不可思议的角度发起袭击。 「嗖!嗖!嗖!」淬了剧毒(取自当地见血封喉毒草)的箭矢,从密叶深处、从巨石背后、从高耸的树冠上,发出冰冷的尖啸!目标精准地指向甲士们缺乏防护的膝盖窝、脚踝、试图攀援时暴露的腋下、以及头盔与胸甲间的致命缝隙! 「啊——!我的腿!」 「箭……有毒!浑身发麻!」 凄厉的惨嚎此起彼伏。一名接一名的特花纳胸甲战士痛苦地栽倒,往日坚不可摧的铁甲此刻成了无法挣脱的钢铁棺材,将他们牢牢钉在原地,成为努克萨克猎手们从容围猎的活靶。二十名曾象征毁灭性力量的铁壁,在不到半个时辰内,竟被近乎屠杀殆尽! 前方的惨呼与混乱声浪,终于传到了由茨尤·冈西亲自压阵的特花纳主力耳中。他们心急如焚想要前冲救援,却被努克萨克小股部队精准的冷箭和复杂地形死死绊住;想要后撤重整,命令却无法有效传达——他们没有「野文」系统,口头呼喊在喧嚣混乱的林间如同投入大海的石子,迅速失真、湮灭。 「前面到底怎么了?!」 「甲士们好像……败了?」 「长老的命令是什么?进还是退?!」 恐慌与误判疯狂滋生。甚至发生了后队听到前方异动,误以为是努克萨克奇兵包抄,惊惶之下向自己前方模糊移动的人影疯狂放箭的自残悲剧! 就在特花纳指挥体系彻底瘫痪、士气濒临雪崩之际,马迪卡长老亲自统领的、一直隐伏于侧翼山梁后的努克萨克最精锐的生力军,收到了最后一道以「野文」刻写的木板指令:「全军出击,扫荡残敌。」 震天的怒吼如同雷霆从侧翼炸响!养精蓄锐已久的努克萨克生力军,如同蓄势已久的狼群,向着已乱作一团、士气崩溃的特花纳主力发起了排山倒海的致命总攻!失去钢铁先锋、指挥完全失灵的特花纳部队瞬间土崩瓦解,战士们丢弃武器,像无头苍蝇般四散奔逃。 溃败途中,极具讽刺的一幕上演:几辆特花纳部落用来运送物资(包括备用箭矢和从明人处换来的少量粮秣)的独轮车(他们刚学会使用不久的新奇工具),在仓皇逃窜中于狭窄崎岖的林间小道上接连倾覆,车轮损坏,货物堵塞了通道,恰好卡死了最主要的一条退路!这来自「巨鱼部落」的「文明利器」,此刻竟成了压垮他们的最后一根稻草,化作了埋葬自己的坟场。 屠杀从午后持续到日暮。特花纳部落的主力被彻底碾碎,长老茨尤·冈西殒命阵中。少数俘虏和逃散的妇孺再也无法凝聚起任何有效的抵抗。 马迪卡·霍马屹立在硝烟未散、血腥扑鼻的山岗上,鹰隼般的目光扫过霍特科姆河谷,乃至更南方广袤无垠的土地。他手中紧握着一块沾染了暗红血渍的木板,上面最新的「野文」指令正被信使飞速抄录,送往各支分队:「清剿残敌,收其村落,纳其人口,夺其资粮。霍特科姆河域,尽归努克萨克。顺者奴,逆者亡。」 凭借此役,努克萨克不仅鲸吞了特花纳,其兵锋与威慑力,更借助高效冷酷的「野文」指挥与行政系统,如瘟疫般迅速蔓延至普吉特湾直至菲沙河北岸的数百里广袤山区。一个以努克萨克为核心,通过铁血征服与「野文」驭民,强行糅合了炉石虎地、浩客梅勒、特花纳乃至远方被迫臣服的克拉姆部落人口的原始奴隶制帝国雏形,正在尸山血海中狰狞崛起。 马迪卡·霍马,这位曾痴迷于窥探「巨鱼部落」组织奥秘的酋长,在顿悟了文字那冰冷的权力本质后,凭借对其野蛮高效的运用,已然化身为峡湾之地最令人胆寒的「暴君」。他手中的炭笔与木板,与他腰间的钢刀一样,甚至更为致命,成为了扩张与奴役的最高效工具。此战亦赤裸裸地昭示:单一的技术优势(胸甲)是静态可破的盾,而组织模式的降维打击(文字指令系统),才是无坚不摧、动态演进的矛。峡湾的天平,自此彻底倾覆,旧的时代已被血色吞没。 第1124章 一一二二章 狗头金风波 七月的烈日,如同熔金的火盆,无情炙烤着菲沙河谷。下游,启门寨外,那一片拼尽全力才开垦出的一千八百亩麦田,稚嫩的绿意在无垠的、野性未驯的荒原映衬下,显得格外渺小与倔强。移民们佝偻着脊背,汗水滴入干渴的土地,精心侍弄着这些维系生存的脆弱希望。然而,每个人心头都压着一块巨石——即便风调雨顺,这点微薄收成,也远不足以喂饱寨中已膨胀至三千三百余张的口。奔腾的菲沙河所提供的渔获,以及与上游努克萨克部落那看似繁荣、实则暗藏锋芒的贸易(以铁器、布匹、糖酒换取肉类、毛皮),仍是勒紧裤腰带度日的命脉。 与此同时,在上游努克萨克主村落旁的河滩上,一场源自误解与执念的仪式,仍在日复一日地上演。 尽管马迪卡长老已窥破文字之力并将其化为统治的獠牙,但他心底深处,对「巨鱼部落」驱使「无数个十」的人进行那种重复性土地劳作的「深层奥秘」,仍怀有难以释怀的贪念。他固执地坚信,那集体性的「刨地」行为背后,必定隐藏着超越「种植金色草籽」的、更强大的力量源泉。因此,他依旧每日派遣一队部落中最精悍的勇士,手持本该用于狩猎征战的、明晃晃的钢刀钢矛,在那片较为平坦的河畔空地上,机械地模仿着曾在启门寨外围窥见的移民垦荒动作,进行着近乎巫术的「仪式性刨地」。 「嘿!哈!」勇士们喊着空洞的号子,将锋利的矛尖狠狠刺入泥土,或用刀背徒劳地撬动草根石块。这举动在许多族人眼中,既亵渎了武器的神圣,又愚蠢至极,但在长老的积威之下,无人敢置喙半句。 然而,命运的讽刺在于,就在七月河水退却、河床大面积裸露之时,奇迹(或者说灾难)竟真的在这无意义的仪式中降临。 一名勇士奋力一矛刺下,矛尖猛地磕到一处异常坚硬的异物。他疑惑地用刀刨开湿软的泥沙,一块鸡蛋大小、黄澄澄、沉甸坠手的金属块,在灼热的阳光下,骤然迸射出几乎令人眩晕的夺目光泽! 「长老!长老!快看!从地里……地里刨出奇怪的黄色魔石了!」勇士几乎是颤抖着,将这块沉甸甸、质地柔软温润的异物捧到马迪卡面前。 马迪卡长老接过这块「黄石」,指尖传来那非同寻常的分量。它不同于任何已知的石头或金属(铜偏红,铁显黑灰)。一个模糊的记忆电光石火般闪过——奇托·霍马似乎提过,「巨鱼部落」的人极度珍视某种黄色、闪亮的小物件(或许是钱币或饰品)。 「奇托!」他即刻唤来心腹,「带上这个,再去一趟启门寨!交易时,仔细看他们对这种黄石头的反应!一丝一毫都不要放过!」 奇托·霍马怀揣着几块大小不一的狗头金,再次踏入启门寨的市场。当他故作随意地将一块成色颇佳的金块混在毛皮中放在摊位上时,对面明海商会的伙计瞳孔骤然收缩!呼吸瞬间粗重,虽极力掩饰,但那骤然放光的眼神和几乎抢夺般拿起金块仔细端详掂量的动作,彻底暴露了其内心的狂震。伙计甚至来不及招呼,转身飞奔去找主管。 很快,商会主管亲自疾步而出,脸上堆满了前所未有的、近乎谄媚的热情,开出的价码让奇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块拳头大小的「黄石头」,竟能换到往日需十张顶级雪貂皮才能换取的钢刀数量!甚至隐晦地暗示,若数量足够,或可商议换取一两件那被视为镇族之宝的「铁胸甲」! 奇托带着如山堆积的贸易物资(远超预期的钢刀钢矛,以及一个关于胸甲的、令人浮想联翩的承诺),和满心的震撼与狂喜,返回了部落。 「长老!长老!」他激动得声音变形,「刨地!刨地真的有神意!那种黄石头!在‘巨鱼部落’眼里,是……是无价之宝!比山还重的价值!能换来刀矛如山,甚至……甚至能请来铁甲神兵!」 马迪卡长老摩挲着又一块刚出土的、沉甸甸的狗头金,仰天爆发出雷鸣般的大笑,笑声中充满了洞察天机般的狂喜与贪婪:「哈哈哈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才是‘刨地’终极的献祭!土地深处埋藏的,不是果腹的草籽,是力量!是能换来无穷力量、让努克萨克成为万部之王的金色神血!」自此,河畔的「仪式性刨地」彻底转变为狂热而目的明确的掘金行动,越来越多的狗头金被从河沙中掘出,源源不断地流向启门寨,换回堆积如山的武器和部落扩张的资本。 此刻的启门寨,由李天佑暂摄军政。王大虎与周蒙花已乘坐「沧海龙吟号」,凭借老练的航海技艺,率领风帆船队南下,为李天佑探寻更理想的封地,并计划返回明国本土,向国会禀报第一期殖民的「斐然成绩」,以期争取更多绝望的移民和宝贵的补给。 李天佑坐镇寨中,看着贸易线上不断涌入的、刺眼的金黄,以及努克萨克人越来越露骨的、试探换取胸甲的企图,眉头锁成了死结。他亲手将胸甲赠予特花纳,深知其战场价值。如今,眼见努克萨克人不仅可能已通过贸易或缴获拥有了胸甲,更新一批被当作「奴隶」贩来的战俘中,竟赫然出现了特花纳乃至更遥远的克拉姆部落的妇孺! 「努克萨克……其势已成,其心叵测啊。」李天佑对身旁的韩景泽沉声道,声音里带着沉重的忧虑,「观其贸易所求,尽数是刀矛铠甲之铁料、打造之资,还有这越涌越多的金子。他们鲸吞周边部落的速度,快得骇人!如今若再配上胸甲,佐以他们那套……那套邪门‘野文’传令之术,恐已非疥癣之疾。一统峡湾诸部,绝非虚妄之言。」 韩景泽,这位第三师第一团的悍将,却咧咧嘴,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李司令未免太过抬举这些土猢狲了。就算让他们凑齐了峡湾这巴掌大的地界,几千号蛮子,又能翻起多大浪花?比起咱们在中原对付的金虏铁骑、伪齐大军,算个卵?一群刚学会拿铁片的猴子罢了。敢龇牙?一巴掌摁死。」他嗤笑一声,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第一团随便一营精锐,足够荡平他们十次。」 李天佑缓缓摇头,深知韩景泽勇猛,亦忧其骄狂:「景泽,切莫轻敌。狮虎搏兔,亦须全力。何况这群‘兔子’,如今爪牙淬毒,更……学会了认字读书。」 恰在此时,上游蕴藏「金沙」的消息,早已如同野火般在启门寨绝望的移民中秘密燎原。巨大的生存压力与黄金那致命的诱惑,使得铤而走险成了唯一的选择。颖州难民出身、曾在伪齐厢军中厮混、性子暴烈又极度渴望翻身的赵小七,纠集了十数个同样走投无路的泼皮闲汉亡命徒,偷偷携带着铁锹、淘盘(模仿土人偶尔的河畔淘洗),溜出寨墙,沿着菲沙河岸,向上游那传说中的「金色河滩」摸去。 然而,他们的行踪很快便被警惕性极高的努克萨克巡逻队察觉。双方语言不通,努克萨克人厉声呵斥他们立刻离开这片已被视为禁脔的「神圣富金之河」,赵小七等人则仗着「巨鱼部落」的身份和手中的武器(腰刀、长矛),试图强行赖下。 冲突,在炽热的空气中一触即发!赵小七所率乌合之众,多是颖州农夫或溃兵出身,论起冷兵器搏杀,岂是自幼与野兽搏命、历经血火淬炼的努克萨克勇士的对手?顷刻间便被杀得鼻青脸肿,狼狈不堪,眼看就要被合围擒获。 生死关头,杀红了眼的赵小七凶性勃发,猛地从背后抽出那柄违反严令、偷偷携带出来的燧发短铳!枪口几乎抵着最近一名正挥刀猛扑而来、身穿崭新胸甲的努克萨克勇士的胸膛,扣动了扳机!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雷鸣,粗暴地撕裂了河谷的寂静!刺鼻的白烟弥漫开来,在所有努克萨克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那名勇士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向自己胸口——那坚固的胸甲竟被轰开一个狰狞破洞,鲜血如泉涌出!他踉跄几步,轰然倒地,气息瞬绝。 这突如其来的雷霆之威与恐怖的杀伤效果,瞬间震慑了所有努克萨克人!他们惊恐万状地盯着那仍在冒烟的诡异铁管和倒下的同伴,发一声喊,拖起同伴的尸首,如同躲避山火般仓皇退入密林深处。 赵小七等人惊魂未定,哪还顾得上淘金,连滚带爬地逃回了启门寨。 私自出寨、械斗、乃至动用违禁火器杀伤「友邦」人员……滔天大祸,瞬间引爆。李天佑闻报,惊怒交加,深知此事已触及底线。为暂稳局势,他不得不挥泪下令,将赵小七等人拖出,当众重重责打了五十军棍,打得皮开肉绽,哀嚎震天,随后投入黑牢。又急遣使者,携带药品、布匹等礼物,前往努克萨克部落卑辞解释,试图弥合这骤然的裂痕。 然而,看着校场上淋漓的鲜血和垂死的呻吟,李天佑的心情却沉入谷底。他深知,这拙劣的「误会」说辞,绝难骗过马迪卡·霍马那等枭雄。火器那毁灭性的威能已赤裸展示,人命的血债已然铸下,而上游那闪烁着不祥光芒的金矿,对挣扎求生的双方而言,都是无法抗拒的毒苹果。 启门寨与努克萨克部落之间那层薄如蝉翼、建立在脆弱贸易与相互算计之上的和平假面,已被赵小七这绝望的一枪,彻底击得粉碎。平静的菲沙河水下,暗流已化为汹涌的漩涡,战争的阴云,伴随着狗头金那冰冷而诱人的光泽,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积聚、压城。李天佑目光沉重地望向东方努克萨克部落盘踞的上游,他知道,最后摊牌的时刻,正被这声铳响,急速拉近。 第1125章 一一二三章 战略纵深 沉重的脚步碾碎了林间的寂静,如同战鼓敲响死亡的节拍。几名努克萨克勇士抬着一具覆盖着浸血兽皮的担架,沉默地走回村庄,每一步都仿佛踩在族人心头。当兽皮被猛地掀开,露出那具胸口炸开狰狞窟窿、崭新胸甲被凝固黑血与破碎内脏玷污的尸体时,围拢的人群爆发出压抑不住的惊惧抽气。死者的母亲和妻子凄厉地哭嚎着扑上去,指甲抠进冰冷的土地,哭声撕心裂肺,在山谷间久久回荡。 马迪卡长老面色铁青,宛如花岗岩雕刻,手指死死攥着象征权位的熊牙项链,骨节因用力而发出细微的咯咯声。他鹰隼般的目光死死钉在那致命的伤口上,眼神冰冷深邃,仿佛要洞穿这毁灭性能量背后的秘密。 奇托·霍马强忍着呕吐的欲望,蹲在尸体旁仔细查验。他注意到伤口边缘的灼烧痕迹,又翕动鼻翼,捕捉着空气中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刺鼻硫磺味。他脸色惨白地抬起头,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长老……绝不会错……这就是‘巨鱼部落’一直秘而不宣、绝不交易的那种短‘雷霆棍’(燧发枪)所为!我在函馆港曾远远窥见他们演练,声如霹雳炸响,白烟腾起,百步外的木靶应声而碎!他们那如山‘神鱼’(蒸汽船)的脊背上,还架设着更粗、更长的‘雷霆巨棍’(舰炮),其怒吼能令山峦战栗,我们的独木舟在它面前如同朽木,一击即碎!」 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所有围观者的心脏。原来,「巨鱼部落」一直隐藏着如此恐怖的、超越他们认知的毁灭之力! 马迪卡长老缓缓闭上双眼,胸膛剧烈起伏,深吸了一口带着血腥味的空气。当他再次睁开眼时,所有的波动已被压下,只剩下惯有的、冰层般冷硬的冷静与锐利,只是那冰层之下,是无法测量的深深忌惮。 「原来如此……怪不得他们如此‘慷慨’,肯将那‘闪光魔石甲’(胸甲)拿出来交易……」他喃喃低语,声音低沉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原来他们始终握着更致命、更恐怖的底牌。这‘雷霆棍’,才是他们真正的、足以撕碎一切的獠牙。」 他猛地转身,环视着周围面露骇然与绝望的头人和勇士们,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撕破迷雾、看透本质的残酷清醒:「但是!你们在恐惧什么?!看清楚了!他们的力量确实深如大海,令人敬畏!但别忘了,他们终究是漂浮在海上的无根浮萍!他们最强大的獠牙和利爪,都囚禁在那条无法离开深水的‘神鱼’腹中!一旦踏上陆地,他们的人数比我们努克萨克现在统领的人口多不出多少!他们也要啃食粮草,也会疲惫入睡,受伤会流血,被刀砍中同样会死!」 他有力的手指猛地指向南方启门寨的方向,仿佛要将其刺穿:「他们贪婪地渴求我们的黄色魔石,垂涎我们的温暖毛皮,觊觎我们脚下的土地!但他们不敢,或者说不能,轻易动用那‘神鱼’的力量,那代价必然沉重到他们无法承受!赵小七那一次,只是一个意外,一次走火!」 马迪卡长老大步走到村庄中央那口被视为部落灵魂与力量源泉的熊灵圣泉旁,俯身掬起一捧清冽的泉水,任由其如同时光般从指缝间流逝:「我们的村庄,我们神圣的泉水,如今因为蕴藏着他们渴望的黄色魔石,就像最甜美的蜂巢吸引了贪婪的巨熊。他们迟早会来的,会用各种冠冕堂皇的借口,甚至毫不掩饰地前来抢夺!」 他的目光变得无比深邃,燃烧着不屈的火焰:「我们不能像待宰的麋鹿般,傻傻等待‘巨鱼部落’磨利爪牙后前来收割!我们要活下去,要变得比山岩更坚硬,比急流更迅猛!要让他们即便心生贪婪,也要权衡那无法承受的血的代价!」 「如何对抗?」一位年长的头人声音颤抖地问,脸上写满了忧虑。 「扩张!向内陆的群山深处进军!」马迪卡长老的声音斩钉截铁,如同战斧劈开木头,「海洋是‘巨鱼部落’的庭院,但这无边无际、层峦叠嶂的山林,是我们的家园!是我们血脉延伸的猎场!想要长久屹立不倒,我们必须拥有广阔到让他们绝望的战略纵深!让他们的‘雷霆棍’在密林中失去目标,让他们的笨重脚步永远追不上我们山豹般的影子!」 他立刻颁布了清晰的命令,每一个字都带着钢铁的重量:「立刻!将我们挖掘出的所有黄色魔石(狗头金),还有那些冥顽不灵、浪费粮食的战俘(从特花纳、克拉姆等新征服部落抓来的硬骨头),全部送往启门寨!换回更多的钢刀、钢矛、强弓硬弩,还有尽可能多的‘闪光魔石甲’(胸甲)!优先武装我们最忠诚的勇士,还有那些新归附、渴望用战功证明价值的部落战士!」 「然后,」马迪卡长老的手臂如同战矛般指向菲沙河上游,指向那巍峨连绵、云雾缭绕、仿佛没有尽头的内陆群山,「我们溯流而上!去征服,去收编苏斯瓦普和利卢埃特那两大山地部落联盟!他们的人民比河谷的我们更悍勇,像岩羊一样熟悉每一道悬崖峭壁!事实就是——」他的声音充满了经过血火检验的、强大的自信,「——只要我们不主动去啃‘巨鱼部落’那块硬骨头,凭借我们现在的钢铁武器和‘野文’传令之术,面对这片土地上任何其他部落,我们都是不可战胜的存在!」 「拿下他们,我们的人口、猎场、战略纵深都将成倍增长!然后,将我们的老弱妇孺,还有熊灵圣泉最神圣的圣物,逐步迁移到内陆新建的、更隐蔽、更易守难攻的山中堡垒去。在所有通往深山的路径上,提前布下死亡陷阱、设置隐蔽的了望哨!一旦‘巨鱼部落’的军队胆敢进犯我们的旧地,我们就立刻放弃这些河畔的村庄,全员撤入茫茫林海!这落基山脉广阔无垠,山外有山,谷中有谷,何处不能藏身?让他们在那无尽的绿色迷宫里,对着幽灵般的我们空耗那宝贵的‘雷霆棍’弹药吧!看是他们携带的金属弹丸多,还是我们的山林更加广阔无边!」 马迪卡长老的战略清晰而冷酷,充满了原始的政治智慧:绝对避免与「巨鱼部落」在其优势领域(火力、海岸)进行决战。转而极致地利用文字和组织优势,加速对内陆地带的武力整合,用无穷的空间换取喘息的时间,用战略纵深换取部落的生存和未来。黄金和奴隶,成了他实现这部落向潜在山地王国转型的冰冷燃料。 命令通过刻着「野文」的木板,以前所未有的效率和准确性迅速传达至每一个作战单位。努克萨克这部高效的战争机器再次轰鸣着启动,但这一次,它的锋芒不再仅仅满足于海岸线的征服,而是贪婪地投向了更加辽阔、险峻、也意味着更多未知挑战的内陆群山。他们一边用黄金和血肉换取更多武装,一边磨利刀矛,如同蓄势待发的狼群,准备向上游那片未知的领域发起冲击。和平的薄纱仍在河畔飘荡,但战争的阴影,已随着努克萨克人望向内陆的野心,投向了更深远、更广阔的山河。 深谷间云雾翻涌,如同神秘的帷幕,遮蔽着参天松林与嶙峋峭壁。溪流的淙淙声与不知名的鸟鸣交织,这里是苏斯瓦普与利卢埃特两大山地部落联盟世代守护的家园。两部联合,可战之兵逾两千,他们如岩羊般熟悉每一条险峻山径,深信任何外来者闯入这绿色迷宫,都必将被林海吞噬。 利卢埃特首领姆达·卡沙拍着坚实如铁的胸脯,声音在山洞中回荡:「努克萨克再凶悍,也不过是河畔捕鱼捉虾的能手。他们那些笨重的‘闪光石头甲’,怎能追得上我们山豹的脚步?陡峭的山坡会让他们变成滚地的葫芦!」 苏斯瓦普年迈的祭司,脸上涂着象征山灵的油彩,缓缓点头,声音沙哑而充满确信:「群山是我们的壁垒,森林是我们的千军万马。只需一声鹿角号响,千人即可从岩石后、树冠上跃出,让他们陷入绝境,溃不成军。」 马迪卡·霍马亲率不到八百精锐,沿菲沙河逆流而上。他的军队中,已有超过百人换上了沉重的胸甲,手持锐利的长矛,其余战士亦装备着精良的钢刀与强弓。队伍中还混杂着部分新归附、被刀剑驱策着前行的特花纳与克拉姆战士。 与以往任何一次征伐截然不同,军中每一支十人小队都配备了一块光滑的木牌,用绳索悬挂于胸前。木牌上,用「野文」刻写着简洁而致命的指令。这些木牌在战前由通事一一分发,并严令确认。 「看到三堆烽火,即按板上所刻行事。」马迪卡的声音冷冽如冰,不容置疑,「无需多问,违令者——立斩无赦!」 初战在云雾缭绕的峡谷口爆发。苏斯瓦普的战士早已如幽灵般潜伏于两侧山坡,当努克萨克的前锋踏入这死亡陷阱时,箭矢如同毒蜂般从四面八方倾泻而下!瞬间,数十名努克萨克战士中箭倒地,痛苦的闷哼与林间爆发的、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交织在一起。 利卢埃特的勇士们随即如猛虎下山,利用对山径的极致熟悉,迅速从侧翼包抄,企图将努克萨克的队伍拦腰截断,彻底绞杀。努克萨克的阵型似乎顷刻间就要陷入崩溃。 「哈哈!看吧!这就是山灵的力量!」姆达·卡沙在远处的高地上纵声大笑,志得意满。 然而,他们的喜悦并未持续太久。 努克萨克军队并未如预期般陷入混乱。前锋虽遭重创,但各小队首领立刻稳住阵脚,迅速低头看向胸前的木牌。上面清晰地刻着诸如「退入谷底预置石阵」、「右翼攀岩设伏」、「左翼点燃浸油枯枝」等指令。 不需要声嘶力竭的呼喊,也不需要肉眼去观察全局的混乱,士兵们如同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又像是精密咬合的齿轮,沉默而高效地执行着指令。队伍迅速脱离接触,有条不紊地退向山谷中一片事先勘察好的、相对开阔的乱石区域。 当苏斯瓦普与利卢埃特的战士以为胜券在握,奋勇追入谷底时,惊变陡生!四周猛然间火光冲天,浸了松油的枯枝爆发出熊熊烈焰和浓烟,瞬间吞噬了狭窄的通道。努克萨克的伏兵如同从地狱中爬出,从两侧原本无法攀爬的岩壁和密林中现身,淬毒的箭矢带着死神的尖啸精准射来!几乎同时,巨大的滚木礌石从高处轰然落下,彻底封死了退路。 「这不可能!他们怎么可能在我们的山林里,像布置自家陷阱一样设下埋伏?!」苏斯瓦普的老祭司惊恐地尖叫,信仰仿佛在瞬间崩塌。 答案,正悬挂在每一个努克萨克战士的胸前——那些刻着「野文」的木牌。依靠这套无声的传令系统,马迪卡能在数日之前,就将复杂的伏击战术细节精确部署到每一个最小作战单位,无需临阵那容易暴露且易失真的号角与喊叫。 战斗从午后持续到夜幕降临。利卢埃特与苏斯瓦普的战士纵然勇猛如虎,但在失去地形优势、陷入重重包围与陷阱的情况下,只能如同困兽般被逐一射杀、砍倒。努克萨克的重甲战士组成无坚不摧的楔形阵,从正面发起雷霆一击,彻底粉碎了山地联军最后的抵抗意志。山道间,尸骸枕籍,鲜血染红了溪流,哀嚎声与火焰的噼啪声成为夜林的主旋律。 次日清晨,马迪卡·霍马屹立在弥漫着焦糊味与血腥气的战场上,脚下是仍在冒烟的灰烬和凝固的暗红。他冰冷的目光扫过跪伏一地的俘虏,声音如同寒风刮过冰原,宣布了最终的判决:「从此刻起,苏斯瓦普与利卢埃特的山岭,更换主人。你们,以及你们的子孙,将成为努克萨克的奴仆,直至血脉终结。」 败军的幸存者被绳索串联,麻木地押往努克萨克的核心领地。其中精壮者被强行编入前锋炮灰队伍,妇女分配给各家为奴。对山林再熟悉,在绝对的组织力与钢铁武器面前,也显得苍白无力。 战后的努克萨克村庄,迎来了潮水般涌入的苏斯瓦普与利卢埃特战俘。然而,与以往处理方式不同,所有掠来的孩童被单独分离出来,集中到熊灵圣泉附近新建的一排简陋却戒备森严的木屋前。 马迪卡·霍马亲自站在木屋前,对汇聚而来的部落首领、长老以及战士们发表演说,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这些孩子,他们将不再是敌人血脉的延续。他们将变成我们努克萨克未来的舌头与手指,是我们伸向更远地方的触角。今日,他们或许还在用敌人的语言哭泣;明日,他们将学会用‘野文’来记录、传达我的意志,直至刻入骨髓。若要让努克萨克的威名响彻每一座山谷,这里,就是点燃那第一簇火种的地方。」 这些木屋被命名为「图板屋」。屋内,十几块用刀精心刻满符号的厚重木板悬挂在粗糙的墙壁上,上面是最基础的「野文」拼音与常用字符。几名在先前征服中被俘、并因聪慧早些时候在启门寨外围或通过其他途径接触过「野文」的少年,被挑选出来,在努克萨克监工的冰冷目光下,担任「小教师」,机械地教导新来的孩子们认读、书写、拼合。 孩子们被迫跪坐在冰冷的泥地上,用削尖的木棍,在铺平的沙盘上反复勾画:「??(头)、??(眼睛)、??(嘴)……」随后,又被要求将这些词汇拼合成简单的句子。 最初的啜泣和抗拒,很快在饥饿和鞭笞的威胁下,化为麻木的、低沉的跟读声和木棍划过沙地的沙沙声。 在这压抑的图板屋里,有努克萨克本族的孤儿,更多的是特花纳、克拉姆、以及新来的苏斯瓦普与利卢埃特的孩子。他们或许彼此听不懂对方浓重的方言,但却被迫学习和使用同一种书写符号——记录萨利什语(各部落方言虽有差异,但书写出来大致能互通)的「野文」。 一名苏斯瓦普的小男孩第一次颤巍巍地、勉强正确地拼写出「??(眼睛)」时,旁边的努克萨克看守爆发出一阵粗野的哄笑,但随即用木棍敲打着沙盘边缘,厉声命令:「错一次,罚饿一顿!再错,鞭子十下!记住,符号错了,军令就会错,战场上就是要流血的!」 孩子们在恐惧中逐渐明白,这些奇怪的线条和组合,并非简单的知识,而是与食物、疼痛、甚至生死直接挂钩的、冰冷无情的规矩。 马迪卡时常会突然出现在图板屋,悄悄地观察着孩子们的进度。他会指示负责的長老:「挑出其中最敏锐、学得最快的。他们要学的,不止是拼读,更要能准确无误地抄写、甚至理解简单的军令和物资清单。未来我们征伐更远的地方,谁能书写,谁就能解读命令;谁能解读,谁就能传递意志。即便带队的头人战死,命令仍能通过这些识字的‘种子’继续执行。」 渐渐地,几个表现出色的孩子被提拔为「木板童吏」,开始负责记录每日的粮食配给、清点战俘人数、抄写简单的物资调令。虽然处理的只是最初级的文书,但这已是这片土地上从未有过的、「文官」体系的野蛮萌芽。 有一次深夜,几名苏斯瓦普妇女冒着极大的风险,偷偷摸近图板屋,想远远看一眼自己的孩子。她们透过木板的缝隙,看到在昏暗的油灯下,孩子们并非在玩耍或哭泣,而是端坐着,面无表情地诵读着,用木棍在沙盘上写下整齐划一的符号,甚至还在帮努克萨克人计算着下一批要运往前线的粮草数目。 女人们瞬间泪如雨下,死死捂住嘴巴才能不哭出声来,低声呜咽道:「山灵啊……我们的孩子……他们的魂已经被那些符号勾走了……他们不再是我们的山豹崽,他们成了……成了努克萨克计数的手和看门的狗……」 然而,她们的悲鸣很快被巡逻守卫凶狠的呵斥和鞭打声打断、驱散。 翌日,马迪卡在对核心长老们的会议中,冷酷地阐述了他的理念:「一个部落,依靠勇士的武勇,可以征服十个部落。但若要统治一百个部落,让它们像手臂一样听从使唤,就需要能记录、能计算、能传达命令的‘笔杆子’。这些从图板屋里出来的童吏,将来会成为努克萨克真正的脊梁和筋骨。他们不再是单纯的奴隶,他们是……我们的奴仆官员,是我们意志的延伸。」 于是,「野文学校」的制度被以最野蛮、最功利的方式固定下来。此后每一批战俘中,所有适龄孩童都必须被送入图板屋,强制学习「野文」,被塑造为努克萨克扩张机器上的「标准零件」——识字的奴仆,未来的基层管理者。 努克萨克,从此不再仅仅是一个依靠武力征服的部落联盟。它开始向着一个拥有跨血缘、跨部落的初步官僚管理系统,拥有统一书面命令传递体系的、冷酷而高效的原始军事帝国雏形,迈出了至关重要、也浸满血泪的一步。文字的力量,在被扭曲和奴化的过程中,正以前所未有的方式,重塑着这片土地的命运。 第1126章 一一二四章 流感瘟疫 八月悄至,几场秋雨洗过,菲沙河谷气温明显转凉,潮湿的草木腐气中渗进一丝不易察觉的肃杀。启门寨内,原本尚算平稳的日子,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咳嗽声撕裂。 起初只是零星的几声,很快,咳嗽、擤鼻涕、吐痰的声音便连成一片,在移民居住的木屋和帐篷间此起彼伏。一场秋寒引发的时疫,在人口密集的寨子里蔓延开来。对历经磨难、体质已逐渐适应的明人而言,这伤风虽令人头昏脑胀、四肢酸软,却也算不得大事,熬上几日,灌些姜汤热水,多半也就缓过来了。 然而,寨外的噩耗很快击碎了这份平静。 最先出现异常的是那些常来寨外进行小额贸易或帮工的归附萨利什人。他们中有人开始发起高烧,咳嗽剧烈,症状远比明人沉重,很快便有人倒下,再也没能起来。死亡如同无声的阴影,迅速笼罩了寨外原住民的营地。 代管启门寨的李天佑闻报,心下疑惑:「怪事!那些土人,你看唐吉、瓦皮蒂,哪个不是一身疙瘩肉,壮得像牛?女人也能扛百斤重物跑山路如履平地。怎么小小风寒,到了他们那里,竟成了索命的阎王?」他更多忧心如何向王大虎交代封地人口折损,对瘟疫本身的恐怖缺乏认知。 真正的救赎,来自随船女医叶婉秋和她麾下五十名回春营医护女兵。这些经历过寿春瘟疫、经验丰富的女子,立刻意识到情况危急——这不是普通风寒,这是能对毫无免疫力的新大陆原住民造成毁灭性打击的「虏疮」! 叶婉秋当机立断,下令隔离病患,焚烧污物,并组织人手大量熬煮提纯的水杨酸汤剂。回春营的女兵们不顾感染风险,日夜穿梭于病患之间,喂药、擦身、清理秽物,用有限的药物和无限的耐心,与死神争夺生命。 「能救一个是一个!优先救青壮和孩童!」叶婉秋声音嘶哑却坚定。残酷的环境迫使她们做出了抉择——对年老体衰、病势沉疴者,只能给予安慰,集中资源挽救更有生存希望和劳力价值的青壮妇孺。 那些被从鬼门关拉回来的萨利什人,在高烧退去、神志清醒后,得知是这些「巨鱼部落」的女子,用一种名为「水杨酸」的神奇药水救了他们的命,而发明这药水的,更是遥远金陵那位如同神祇般的「白莲圣女」方梦华首相!感激、敬畏、以及劫后余生的狂热交织在一起,许多康复者毫不犹豫地皈依了明教,将水杨酸和白莲圣女视为救世真神。叶婉秋和回春营女兵,则成了现世的圣女化身。 然而,启门寨内有组织的医疗救助,犹如一道脆弱堤坝,根本无法阻挡瘟疫洪流向更广阔、毫无卫生条件的新大陆腹地肆虐。 瘟疫,如同最冷酷的信使,沿着菲沙河、贸易小路、部落交往的足迹,飞速传播。它不在乎部落强弱,不在乎刚被征服或仍在征伐。 启门寨的西北方向,并非一马平川,而是起伏连绵、森林密布的海岸山脉。在这里,距离启门寨直线距离甚至比溯菲沙河而上的努克萨克主部落还要近一些,坐落着四瓜米什部落的村庄。与努克萨克的父系强权结构不同,四瓜米什是一个传统的母系部落,年长的女酋长塔桑克·维扬以其智慧和威望统领着族人。他们的猎手世代在这片山林中追逐鹿群、猎捕黑熊,对山道的熟悉程度远超平原部落。 自启门寨建立以来,四瓜米什的猎人就成为了寨内肉类和新鲜毛皮的重要贸易来源之一。他们带来的肥美鹿肉、坚韧熊皮,很受明人欢迎,能换到闪亮的铜钱、实用的铁针、雪白的盐块,甚至偶尔能换到一小杯令人沉醉的蔗糖酒。 然而,贸易带来的,不仅仅是物资的流通,更是生活方式的悄然剧变。 随着启门寨建设的持续推进——筑墙、修路、扩建码头、修建仓库——对劳动力的需求始终旺盛。王大虎和周蒙花制定的「雇工付酬」政策,像一块巨大的磁石,吸引着周边的原住民。四瓜米什的男人们很快发现,比起钻进危险的山林与猛兽搏斗,去启门寨工地扛木头、搬石块、搅拌水泥,不仅相对安全,报酬还更稳定、更「丰厚」! 那黄澄澄的「永樂通寶」铜钱,或者更轻便的「銀鈔」纸片,在启门寨的市场上几乎可以换到任何想象不到的好东西:锋利无比的小刀、厚实温暖的羊毛毯、晶莹剔透的玻璃珠、能照出人影的金属小镜、还有那喝一口就能甜到心里的糖块……这些东西带回四瓜米什部落,立刻就能引来羡慕的目光,拥有者会觉得格外有面子。 渐渐地,上山打猎的人少了,结伴去启门寨「打零工」的人多了。部落里原本依季节循环、依猎物踪迹而定的生活节奏被彻底打乱。男人们更热衷于讨论工地上的见闻和工钱的多少,而不是山林里兽群的动向。传统的狩猎技能和山林知识在新一代年轻人中开始生疏。整个四瓜米什部落的经济,在短短几个月内,不知不觉地深度绑定了启门寨的需求,形成了一种危险的依赖性。塔桑克·维扬女酋长虽然隐隐感到不安,但看到族人能用更「轻松」的方式换来以往难以想象的丰富物资,她也不知该如何阻止这种趋势。 直到八月,那场冷酷的秋雨和随之而来的瘟疫,如同重锤般砸碎了这脆弱的繁荣幻象。 瘟疫同样毫无悬念地袭击了四瓜米什部落。缺少免疫力、卫生条件落后的村寨瞬间变成了人间地狱。高烧、咳嗽、死亡……恐惧笼罩了每一个棚屋。传统的草药和萨满的舞蹈在凶猛的瘟疫面前显得苍白无力。他们试图向启门寨求援,但通往寨子的山路似乎也变得遥远而危险。 就在四瓜米什部落陷入绝望之际,一支特殊的队伍翻山越岭而来。领头的是女医叶婉秋。在基本控制住启门寨内的疫情后,她没有停歇,深知寨外那些与明人多有接触的部落恐怕境况更惨。她亲自带领回春营的数十名医护女兵,背着沉重的药箱,冒着被感染的风险,循着贸易小路找到了四瓜米什的村庄。 眼前的惨状让叶婉秋揪心。她没有丝毫犹豫,立刻下令投入救治。回春营的女兵们展现出极高的专业素养和惊人的毅力,她们就地建立隔离区,焚烧污染物,为病患清洗身体,耐心地喂服汤药。语言不通,就用行动传递善意;条件艰苦,就用技艺弥补不足。 叶婉秋更是亲自守在最危重的病患身边,其中就包括因年迈而病情沉重的女酋长塔桑克·维扬。她用尽了带来的珍贵药材,日夜不休地照顾。或许是现代医学的力量,或许是塔桑克酋长顽强的生命力,又或许是两者皆有,老酋长的高烧竟然奇迹般地退了下去,从鬼门关捡回了一条命。 当塔桑克·维扬虚弱地睁开双眼,看到的是叶婉秋布满血丝却充满关怀的眼睛,以及周围明显好转的族人。她得知了这些「巨鱼部落」的女子是如何不辞辛劳、冒着生命危险来拯救他们,用的是何等神奇的药物。 感激之情,混合着对强大力量的敬畏和对未来生存的深刻忧虑,在老酋长心中翻腾。她亲眼见证了传统方式的无力,也亲身感受到了「巨鱼部落」所能带来的生机。继续孤立?下一次灾难来临时怎么办?彻底依附?部落的传统和自主又将何在? 在病榻上沉思良久,又召集了部落中幸存的主要女性长者商议后,塔桑克·维扬做出了决定。 她让族人搀扶着,来到叶婉秋面前,用庄重的仪式语言说道:「尊贵的‘回春营’首领,您的仁慈和技艺,拯救了我的族人和我这条老命。四瓜米什人铭记这份恩情。我们看到了‘巨鱼部落’的力量,不仅是雷霆和钢铁,还有拯救生命的光明。」 她顿了顿,声音虽然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这场可怕的瘟疫让我们明白,独自在山林中生存,已经变得越来越艰难。只要这场瘟疫彻底过去,我们四瓜米什部落,愿意接受加国公的土司冊封,纳入大明的‘王化’体系。我们愿尊崇白莲圣女的指引,学习你们的文字和技艺,用我们的猎场和忠诚,换取永久的庇护和医药的恩泽。只求……能让我们保留山林之子的部分传统,让我们的女人依旧能决定自己的命运。」 这不是武力征服下的屈服,而是在灾难的废墟上,基于现实生存的考量和对救命之恩的回报,做出的理性选择。叶婉秋代表启门寨,郑重接受了四瓜米什的归附。这意味着,启门寨的势力范围,首次越过了海岸平原,正式延伸入了西北部的海岸山脉,获得了一个重要的山地屏障和资源来源地。而这一切,并非依靠火铳和钢刀,而是依靠回春营的药箱和白衣天使般的奉献。文明的扩张,有时也伴随着慈悲的回响。 而努克萨克部落,刚刚凭借武力和野文组织,成功整合了苏斯瓦普和利卢埃特两大山地部落联盟,人口暴涨数千,正意气风发,欲向内陆纵深扩张。然而,这场突如其来的瘟疫,给了这个新兴的奴隶制帝国雏形当头一棒! 密集的人口、频繁的流动、完全为零的免疫力和医疗知识,让努克萨克联盟成为了瘟疫最完美的温床。高烧、剧咳和肺炎在各村落疯狂蔓延,死亡人数急剧攀升,恐慌彻底压倒了初建的秩序。哀嚎取代战号,焚尸的烟火日夜不息。 就连努克萨克部落的核心,年迈的马迪卡·霍马长老,也未能幸免。他倒在了宏图初展的时刻,病榻上高烧不退,呼吸艰难,却仍用最后残存的理智和惊人直觉,做出了判断。 他召集了病榻前的儿子们和主要头人,气息微弱却异常清晰地留下了最后的策令:「这……这场瘟疫……来得太巧……太凶……不像山灵之怒……倒像是……‘巨鱼部落’带来的……瘟神……」他剧烈咳嗽着,「停止……立刻停止一切与启门寨贸易……封锁道路……不许任何一个‘巨鱼部落’的人……靠近我们的村庄……看看……疫情是否会缓和……」 命令被迅速执行。所有与启门寨的往来被强行中断。奇迹般的,或者说在缺乏新传染源的情况下必然的——采取这种原始隔离后,努克萨克联盟内部的疫情,在达到一个恐怖峰值后,竟真的开始缓慢回落,尽管代价是无数的人命和元气大伤。 马迪卡长老的临终判断,在被部分证实后,迅速在所有幸存者心中种下了仇恨与恐惧的种子。老长老的智慧再一次得到「验证」,但他的生命也走到了尽头。 马迪卡死后,争夺酋长之位的斗争主要在他的两个儿子——勇猛暴躁的瓦亚纳·霍马与阴沉狡猾的阿豪·霍马——之间展开。 在父亲坟前,暂搁争议、商讨应对「巨鱼部落」之策时,两人罕见地达成一致。 瓦亚纳·霍马一拳砸在树上,双目赤红:「一定是他们!那些乘巨鱼来的外来者!他们带来了瘟疫!害死了父亲,害死了我们那么多勇士和族人!这血仇一定要报!」 阿豪·霍马则阴恻恻地补充,眼中闪烁怨毒:「他们先以甜酒铁器麻痹我们,再放出这无形瘟神……好毒辣的手段!我们不能就这么算了!必须让他们付出代价!」 仇恨的毒焰,在努克萨克新生的权力中心熊熊燃烧。他们将瘟疫的天灾,全然归咎于「巨鱼部落」的人祸,一场酝酿于悲痛与愤怒中的报复,正在瘟疫过后的废墟上悄然滋生。而启门寨内的李天佑,对此还茫然不知,仍在为如何平息赵小七惹下的麻烦和安抚病后虚弱的归附者而焦头烂额。山谷两侧,误解与敌意如同秋日浓雾,愈积愈深。 第1127章 一一二五章 李代桃僵 秋风吹过菲沙河谷,带来的不是丰收的喜悦,而是日益沉重的焦虑和蠢蠢欲动的躁动。启门寨内,人心如同即将沸腾的水,表面之下已是滚滚气泡。 李天佑亲自去看了场上的收成。灰白的土壤,稀稀拉拉的麦穗,穗小粒瘪,瘦弱得可怜。总计不过一千八百亩田,扣除种子、仓储损耗,能填饱三千三百多张嘴的粮食根本是杯水车薪。 自从赵小七事件将「上游有金矿」这个公开的秘密彻底捅破,黄金的诱惑就像野草般在每个人心中疯长。加之秋收的结果毫不意外地令人沮丧,歉收的阴影和黄金的光芒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危险的混合物。 寨中人群里的议论声,终于压不住了。 「要不是咱们被困在这鸟不拉屎的海角,怎会过这种日子?」 「上游野人的所谓熊灵圣泉才是真正的宝地!听说那里金疙瘩满地,拿来换甲换刀,比死守这点麦田强十倍!」 「小七哥一枪打死的那个甲士,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土人再强,也敌不过咱们的火器!」 「和约?跟那些杀人不眨眼的土人讲什么和约?」 「他们占着金矿,用狗头金换我们的刀枪来打我们!」 「当初就不该签那劳什子地契!直接打上去,金矿是我们的,土地也是我们的!」 「李司令太软了!要是国公爷(王大虎)在,早带我们杀过去了!」 类似的议论在营地的各个角落蔓延,不满和贪婪的情绪不断发酵,已渐有哗变的迹象。几个胆大的刺头甚至开始私下串联,磨刀霍霍,准备自行其是。 民心浮动,逐渐变成压抑不住的躁动。有人白日里扛锄子,夜里却在寨墙边密谈;有人甚至打着猎的名义,偷偷窥伺上游水路。 李天佑心中越发沉重。这里不是他的封地,他只是代管!封疆大计本是王大虎的事,可如今王大虎远航南下,遥遥无期。 李天佑坐在加国公行辕里,感觉自己是坐在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口上,焦头烂额,寝食难安。粮食短缺需要调配,疫情后的恢复需要安抚,而最要命的是这股汹涌的主战浪潮。当初与努克萨克签订贸易和地契协议,他是主要促成者之一。如今若要撕毁和约,主动开战,这干系太大!万一战事不利,或者即便胜了却损失惨重,他如何向远行的王大虎交代?如何向金陵国会交代?他本就偏向稳重的性格,此刻更是左右为难,优柔寡断。 偏偏这份和约,还是他当初亲手促成。那时他以为仁义可保安宁,如今却成为众口一词的「绊脚石」。 夜里他坐在营帐里,盯着油灯下的文书,只觉得自己像被架在火山口上烤:若违和约,等于亲手撕毁自己的信义,将来如何在同僚与移民心中立威?若守和约,眼下粮荒、狗头金诱惑,再加上民变临头,启门寨很可能先乱于内部。 李天佑心里清楚,努克萨克已非昔日「一轮齐射」可灭的土人部落。他们有「野文」协同,有胸甲、钢矛,有无数崇山峻岭藏身,还在熊灵圣泉附近集结着大批战俘改编的勇士。一旦开战,绝非短兵相接的简单胜负,而是无止境的流血。 「大虎啊大虎,你怎么偏在这时不在……」他长叹一声,额上冷汗渗出。 韩景泽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这位悍将本就对土人缺乏敬畏,对李天佑的犹豫颇不以为然。他深知,必须有一个足够分量的「借口」,才能打破僵局,既能顺了民意夺取金矿,又能让李天佑在道义上不至于太过被动。 韩景泽心里不是不懂李天佑的顾虑。但他看得更透:这里的人心已经浮动,粮荒和金矿的诱惑夹在一起,不找个出口,寨子迟早要爆炸。 一个阴险的计划在他心中成型。他找到了「野人团练」的头目,唐吉·马卡。 在一个僻静的角落,韩景泽开门见山:「唐吉,努克萨克人杀了你的三个孩子,这仇,你还想不想报?」 唐吉·马卡的眼睛瞬间变得血红,拳头捏得咯咯作响,牙齿咬得几乎要碎裂,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做梦都想!」 「好!」韩景泽压低声音,「现在有个机会,但需要你冒点险。你认不认得北边四瓜米什部落的标记?比如他们猎人常用的那种骨笛?」 唐吉·马卡愣了一下,点点头:「认得。他们喜欢用海獭骨做短笛,声音很尖,上面常刻着逆戟鲸的牙纹。」 「认得就好。」韩景泽嘴角微微勾起,从袖里摸出一堆物件——鹿皮带扣、螺壳饰片、还有几枝骨笛。他随意搅和几下,像是打牌时抽签一样,最后挑出一支打磨光亮、刻着简单纹路一个小巧的、刻着模糊鲸牙纹的骨笛,丢到唐吉手里。「你拿着这个,今晚趁黑,走山路摸到努克萨克村子附近。不用干别的,弄出点动静,让他们发现你,然后立刻就往回跑,跑的时候,‘不小心’把这个掉在地上。记住,绝不能让他们看清你的脸,也绝不能恋战,被发现就立刻逃!你的命,留着将来真刀真枪报仇用!」 唐吉·马卡瞬间明白了韩景泽的意图。这是要嫁祸给四瓜米什部落!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为复仇不惜手段的狠厉,以及一丝对可能牵连无辜的迟疑。但一想到孩子们被扔进河里的惨状,那点迟疑瞬间被复仇的火焰烧得灰飞烟灭。他重重地点了点头,接过骨笛,眼中只剩下冰冷的杀意和决绝。 是夜,月黑风高,雨后的山路湿滑。唐吉·马卡凭借对山林的熟悉,如同鬼魅般潜行至努克萨克外围村落。 他悄悄绕到努克萨克靠近山脉南坡的河岸小村边,先在几间谷仓外丢火把,又趁乱向几名值守的青年掷矛。喊杀声瞬间响起,村落火光四起。 「是敌袭!」努克萨克人怒吼,成群追出。 当努克萨克守夜人呼喝着追出来时,他转身就向密林深处逃去,追兵越来越近,他猛地回头丢下一矛,打偏,随即故意一个踉跄——那支刻着逆戟鲸牙纹的骨笛,「恰到好处」地从他怀中滑落,掉在显眼的草丛里。 追兵捡到了骨笛,对着月光看清了上面的纹样,咒骂着:「是西边四瓜米什那些家伙!他们活腻了!」 唐吉·马卡心里一紧,却故作不知,脚下再加几分力,隐入密林黑暗之中。 努克萨克大村的火光尚未散尽,熊灵泉边的石屋内,正在为酋长之位明争暗斗的瓦亚纳·霍马与阿豪·霍马兄弟已经对坐,桌上摊开了几块木板「野文」。 那是夜里从哨兵处急报回来的记录,上面清清楚楚刻着:追击时拾得四瓜米什的骨笛。 瓦亚纳·霍马一看传书,顿时勃然大怒,猛地将木板摔在地上:「四瓜米什!那个老娘们塔桑克·维扬当家的小部落!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来撩拨我努克萨克的虎须!当我们上千勇士的钢刀是木棍吗?正好拿他们立威,让所有部落看看谁才是峡湾真正的王!」 弟弟阿豪·霍马却显得谨慎得多。他捡起传书的木板,仔细看了看,眉头紧锁:「大哥,稍安勿躁。父亲在世时,宁可远征深山里的苏斯瓦普联盟,也从未轻易对北峡湾的这些部落动手,尤其是四瓜米什。父亲说过,他们占据的山道易守难攻,而且……似乎另有顾忌。这场袭击,只有一个人,来得蹊跷,不像四瓜米什一贯的风格。会不会是……‘巨鱼部落’的挑拨?我们还是先派人去四瓜米什交涉,问清楚再说。」 「交涉?问清楚?」瓦亚纳·霍马嗤之以鼻,脸上满是轻蔑和好战的狂热,「阿豪,你就是太小心!有压倒性的力量却畏首畏尾,怎么能让族人信服?怎么能当酋长?父亲就是太过谨慎,才让‘巨鱼部落’在我们眼皮底下坐大!现在正是立威的时候!四瓜米什敢来挑衅,就必须付出血的代价!扫平他们,北峡湾就尽入我手!」 他越说越激动,猛地抽出腰间的钢刀,寒光映照着他狰狞的脸:「你不用去了!我亲自带三百勇士!足矣踏平四瓜米什那几个破村子!用塔桑克·维扬那个老娘们的头骨,给我当酒碗!」 说完,瓦亚纳·霍马不再理会弟弟的劝阻,大步走出长屋,高声召集他的亲信战士。战争的鼓声,再次在努克萨克部落中擂响,这一次,指向了北方的海岸山脉。阿豪·霍马看着哥哥离去的背影,眼神阴晴不定,他嗅到了阴谋的味道,却无法阻止被愤怒和野心冲昏头脑的兄长。一场因嫁祸而起的战火,即将点燃峡湾北部的山林。而启门寨内的韩景泽,正等待着这场火,烧得更旺一些。 第1128章 一一二六章 吊民伐罪 九月的北峡湾,海雾蒸腾,潮声如战鼓。瓦亚纳·霍马终于下令出征。他选了三百名精锐,人人钢刀钢矛在手,二十名胸甲勇士走在最前,沿着山路直插四瓜米什的海岸村落。努克萨克战鼓震天,气势汹汹,所过之处林鸟惊飞,兽迹四散。 四瓜米什人本以为山雾与海猎能庇护他们,却没料到努克萨克军势来得这般快。村落里哭喊四起,男人多数外出打猎,留守的只是妇孺与老人。塔桑克·维扬匆匆披上兽皮,立于村前,看着雾中闪烁着钢光的敌军,心中一沉。 然而她并没有下令硬拼。四瓜米什自古奉母系之权,她懂得:蛮勇对蛮勇,只能送命。 她立刻召集部落的女长者,在村前燃起巨大的松脂火堆,把红涂的木偶与兽骨立于阵前,随着鼓声与哭号,众女高声吟唱古老的巫歌。海雾中,火光闪烁,声音诡谲如群鬼。 努克萨克勇士初见这一幕,多有迟疑,瓦亚纳·霍马却大喝一声:「雕虫小技!我钢刀在手,何惧鬼神!」率甲士猛冲。 然而就在冲阵之时,塔桑克·维扬早已让女猎人们潜伏于灌木丛与潮滩之间,手执短弓与鱼叉。她们不是正面迎击,而是专射努克萨克勇士未护住的膝盖与脚踝。几名胸甲勇士冲到泥泞里,立刻被缠足陷入泥塘,四瓜米什女人们宛如海豹般扑上去,用鱼叉刺入缝隙。 瓦亚纳·霍马怒吼着冲杀,连斩数人,却惊觉局势开始混乱。努克萨克三百人原本可以辗压,但在这潮湿迷雾、泥沼滩泽的地形下,被对方母系的诡谲战术牵制,冲锋变成了零碎的厮杀。 塔桑克·维扬立于火堆后,手持骨笛,吹出刺耳高音。那声音似号角,却又似哭泣。四瓜米什的男女听到后,纷纷撤退,不再恋战。 瓦亚纳·霍马挥刀大骂:「懦夫鼠辈!给我追!」 然而阿豪·霍马在后方冷冷看着,低声对左右说道:「他们不是怕我们,是在引我们深入。」 努克萨克三百勇士,带着血与怒火,正一步步踏入北峡湾迷雾深处,如同一条嗜血的钢铁蜈蚣,沿着海岸峭壁上蜿蜒狭窄的山路,气势汹汹地扑向四瓜米什部落的主村庄。复仇的怒火和轻蔑的自信驱使着他们,钢刀和胸甲在稀疏的阳光下反射着冷光。 峡湾的海雾愈来愈浓,潮声翻涌如兽吼。 瓦亚纳·霍马带着努克萨克三百精锐,血气正盛,一路追杀四瓜米什残兵败卒,眼看就要逼入他们的主村庄。沿途的火堆与骨笛声渐渐远去,彷佛对方已经被吓破胆,仓皇退守。瓦亚纳·霍马心中大喜,挥刀高喊:「今日便踏平这群娘们的村落,让北峡湾都记住我瓦亚纳的名字!」 然而此刻,他们的队伍已经拉得极长。狭窄的山路紧贴着峭壁,一边是森森冷雾笼罩的崖壁,一边是拍击礁石的汹涌海水。三百勇士被迫成一字长蛇阵,前呼后应已经困难。 眼看村庄的木栅栏和惊慌的人影已在前方,瓦亚纳·霍马脸上露出狰狞的笑意,举起钢刀,正要发出冲锋的嚎叫—— 呜——!!! 一声低沉、悠长、仿佛来自深海巨兽喉嚨的汽笛轰鸣,毫无预兆地撕裂了海岸的宁静!声音来自下方的峡湾! 所有努克萨克人,包括瓦亚纳·霍马,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熟悉的恐怖声音惊得一愣,下意识地望向海面。 只见蔚蓝的峡湾中,雾中庞大的黑影逐渐显形,一艘覆满铁甲与白帆的巨舰正破雾而出。那艘庞大的「沧海月明号」钢铁巨舰,不知何时已然驶入,庞大的舰身几乎堵塞了狭窄的水道,舰首之上,数十根粗大如牛的铁管整齐排列,漆黑森冷,正对着山崖。 韩景泽立于舰桥,衣袍猎猎,挥手如同闪电。 还没等瓦亚纳·霍马反应过来那意味着什么——「轰!!!!!!」 「轰轰轰轰轰!!!!!!」二十四门线膛榴弹炮同时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咆哮!火焰和浓烟从舰舷喷涌而出!致命的炮弹划破空气,带着凄厉的尖啸,精准地砸在了努克萨克队伍所在的峭壁山路上! 天崩地裂!碎石横飞! 剧烈的爆炸接连不断地在山路上炸响!坚固的岩石峭壁被轻易撕碎,整段山路如同被巨神之锤砸中,轰然断裂、坍塌!无数巨石崩塌,将原本狭窄的山径炸断成断崖。正在其上的努克萨克勇士们,有的直接被爆炸撕成碎片,有的被冲击波震飞,或被巨力掀飞,或脚下失衡连人带武器惨叫着坠入下方数十丈深的冰冷海水,瞬间被溅起的白沫吞没。还有更多人被崩塌的巨石和断裂的路面卷入,瞬间被埋葬。 瓦亚纳·霍马因为处在队伍相对靠后的位置,侥幸没有被直接命中,但也被震得耳鼻流血,摔倒在地。他惊恐万状地看着眼前这如同末日审判般的景象:刚才还气势如虹的队伍,瞬间化为残肢断臂和海面上的挣扎黑点。钢铁的碎片、人体的残骸、岩石的粉末混合在一起,刺鼻的硝烟味盖过了海风的咸腥。 他终于亲眼目睹,亲身感受到了奇托·霍马所说「巨鱼身上的雷霆巨棍」是何等恐怖的存在!这根本不是赵小七那支小火铳可以比拟的!这是毁天灭地的力量!他之前的轻视和狂妄,在此刻显得如此可笑和致命!恐惧,彻骨的恐惧,瞬间淹没了他。 这才是真正的「巨鱼部落」底牌——那不是他以为的「强一点的弓箭」。自己引以为豪的勇武与胸甲,在这力量面前不值一提。 「沧海月明号」完成一轮齐射后,并未继续攻击,只是静静地泊在湾中,冒着缕缕白烟,那沉默的炮口,比任何呐喊都更具威慑力。幸存的努克萨克人早已魂飞魄散,丢盔弃甲,沿着未被摧毁的山路亡命奔逃,瓦亚纳·霍马也被亲信拖着,狼狈不堪地消失在密林中。 韩景泽带着惊魂未定、但充满感激和敬畏的四瓜米什女酋长塔桑克·维扬及其长老们回到了启门寨。一进议事厅,早已听到炮声和汇报的李天佑就面色铁青地迎了上来。 「韩景泽!你……你竟敢私自调动‘沧海月明号’,向……向与我们大明签有和约的部落开炮?!你可知这是何等干系?!这要是传回去,如何向国会与加国公交代?」李天佑又惊又怒,声音都在发抖。他担心的不仅是违背和约,更是怕彻底激怒努克萨克,引发全面战争,而这责任,他背不起! 韩景泽却毫无惧色,反而挺直腰板,声音洪亮地反驳:「李司令!末将并非私自调遣,乃是眼见友邦遭侵,不得已而为之!努克萨克不仁不义在先,悍然出兵,欲灭绝已归顺我大明的四瓜米什土司部族!都骑到大明的脸上了我岂能坐视不管?难道要等塔桑克酋长的人头被做成酒碗,我们才后悔莫及吗?」 他踏前一步,目光灼灼地盯着李天佑:「司令!您扪心自问,我们对努克萨克这般豺狼讲‘仁’,换来了什么?是他们越来越猖狂的扩张!是他们把周边部落一个个灭族,把战俘当奴隶卖给我们!马团练(唐吉·马卡)的三个娃儿,被马迪卡那厮下令沉河,这难道不是我们眼皮底下的血案?这只是冰山一角!我们每接收一批战俘,背后就是一个被努克萨克铁蹄踏碎的部落!我们对豺狼的‘仁’,就是对羔羊的‘残忍’!这真的是您想要的‘仁’吗?!」 营帐内一阵沉默,唯有外头兵卒低声议论。 韩景泽步步紧逼,长袖一拂,语带豪烈:「我们大明自古有言:吊民伐罪!这不是侵略,而是暴虐膺惩,拯救无辜!若今日不拔掉努克萨克的牙齿,明日我们启门寨自己也要沦为奴隶!」 就在这时,得到消息的唐吉·马卡(炉石虎地)、瓦阿·冈西(特花纳)、瓦皮蒂·阿哈维(浩客梅勒)等一众被努克萨克卖到启门寨的各部落战俘代表,纷纷涌入议事厅,噗通一声齐齐跪倒在地! 「李司令!韩团长说得对!」唐吉·马卡泪流满面,声音哽咽,「努克萨克是恶魔!他们杀了我的孩子,灭了我们的部族!求大明为我们做主啊!」 「求大明主持公道!」瓦阿·冈西捶打着地面,「他们抢我们的猎场,烧我们的村子!」 「浩客梅勒也被他们毁了!」瓦皮蒂·阿哈维咬牙切齿。 这些代表,每一个都是一部血泪史,他们的控诉,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 议事厅外,那些早已对上游金矿眼红、又对粮食短缺不满的移民闲汉们,也趁机鼓噪起来:「揍他丫的!灭了努克萨克!抢回金矿!」 「直娘贼!为死难的兄弟报仇!」 「吊民伐罪!除暴安良!」 群情汹涌,大势所趋。李天佑看着跪了一地的各部代表,听着厅内厅外的呐喊,又想起那歉收的麦田和岌岌可危的民心,知道自己已别无选择。 他长叹一声,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是背负了更沉重的使命。他走到案前,铺开纸张,提笔蘸墨,沉声道:「好!既然努克萨克不仁,失道寡助,各族皆求王师伸张正义!那我李天佑,便代天伐罪,除暴安良!」 他挥笔写下一篇慷慨激昂的《讨努野檄》,历数其背信弃义、吞并邻邦、虐杀无辜、贩卖人口等累累罪行,申明大明吊民伐罪、恢复秩序的正义性。写毕,他请江宁若立刻协助,将其主要内容和精神,用野文翻译出来。 「请各族代表,在此檄文上,留下印记,以为凭证!」李天佑肃然道。 塔桑克·维扬、唐吉·马卡、瓦阿·冈西、瓦皮蒂·阿哈维等人,纷纷上前,或用部落图腾印章,或用炭笔画押,在那份国野双文的檄文上,留下了代表受害者与见证者的印记。 李天佑拿起这份沉甸甸的檄文,又从柜中取出那份半年前登岸时,由马迪卡长老画押的、出让河口土地的「友好」条约。两相对照,他不禁露出一丝苦涩而复杂的笑容。 「既然是努克萨克先背弃盟约,行不仁之举,所有受害部族皆求我大明主持公道……那么,此时我再翻脸灭了努克萨克,大概……等到后世,这两份文书同时放在‘温屿开拓纪念馆’里时,后人应该不会说我们大明言而无信,只会感慨世事无常,暴政必亡了吧?」 这一刻,道义的旗帜已被高高举起,战争的机器,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全面开动了。黄金、血仇、生存空间,所有矛盾的焦点,都指向了上游的努克萨克部落。启门寨的战争车轮,在韩景泽的推动和李天佑最后的默认下,轰然启动,碾向菲沙河上游。 第1129章 一一二七章 熊灵圣泉 秋风萧瑟,北峡湾口浓雾四合。断裂的山路仍冒着刺鼻的焦烟,海水无情拍击崖下碎石,卷走了无数残缺的尸骸。 瓦亚纳·霍马回来了,却不再是那个意气风发、扬言要踏平北峡湾的猛士。他带去的三百精锐,归来不足百人,且个个如丧家之犬,狼狈不堪。他们衣甲破碎,伤痕遍体,更可怕的是眼中再也驱不散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往日昂首炫耀武勇的努克萨克战士,如今已成惊弓之鸟,稍大些的声响就让他们浑身战栗。 部落中央的营火燃得正旺,村人簇拥而来,却没有欢呼,只有死寂与骇然。 「这……这还是我们的勇士吗?」 「眼神空荡,像是被抽走了魂魄……」 妇人们掩口,孩子们惊恐后退。 残兵们语无伦次地描述那场噩梦: 「是神鱼!巨大的神鱼!它发出雷霆!」 「山崩了!路断了!兄弟们像落叶一样被吹进海里……」 「那不是人的力量!是山灵与海神发怒了!因为我们攻打四瓜米什……」 他们断断续续述说那铁甲巨舰如何喷吐火焰与轰鸣,二十四根「雷霆巨棍」齐声怒吼,劈裂山崖,炸飞同袍。那声响已震碎了他们的胆魄与心智。 族中一片哗然。 阿豪·霍马缓缓起身,冷眼注视匍匐在地、瑟瑟发抖的兄长与溃兵。 「够了。」他声音低沉却斩钉截铁,「你们不过是被雷火吓破了胆。父亲在世时,宁征苏斯瓦普、利卢埃特,也从未对北峡湾轻易动手。如今果然应验——你鲁莽兴兵,葬送上百勇士,更让神惧折我族脊骨!」 族人目光渐转向阿豪,他的声音在营火映照下越发沉凝有力。 「瓦亚纳,从今日起,你已不配再领导族人。看看这些人——」他指向那些满面恐惧、浑身颤抖的幸存者,「已不堪一战。若留他们在村中,只会散播恐慌。」 这种彻底丧胆的状态,令本就对瓦亚纳·霍马鲁莽行动不满的部落头人愈加失望。一直冷静观察、积蓄力量的弟弟阿豪·霍马趁机发难。他联合大部头人,以瓦亚纳「鲁莽招致神罚、损兵折将、动摇部落根基」为由,轻而易举剥夺其继承权,将其软禁。阿豪·霍马,这位更阴沉狡诈、注重实际的新任酋长,正式执掌努克萨克。 阿豪·霍马上任后的首个难题,便是处置这批精神崩溃的士兵。他清楚认识到,这些人已彻底废了,莫说征战,连正常狩猎与守卫都难胜任。 「他们已失熊灵之勇,被‘巨鱼部落’邪术慑破心胆。」阿豪·霍马冷静对心腹头人道,「留其于前线,只会如瘟疫般传染恐惧。将他们全部遣往深山,送至苏斯瓦普联盟大后方,请那里的大祭司以古老仪式与草药,尝试抚平其魂伤(进行心理干预)。盼能有用。」 族人低声议论,有人颔首,有人心惊,却无一人反对。 瓦亚纳·霍马抬起头,双眼布满血丝,欲辩却无言。他的声音仿佛已被那轰鸣炮火彻底掏空,只剩无力喘息。 就这样,努克萨克部落的权柄,于营火光影与恐惧交织中,悄然从瓦亚纳手中滑落,尽归阿豪·霍马。 处置完溃兵,阿豪·霍马最紧迫之务便是重新评估「巨鱼部落」的威胁。他召来部落中最了解对方、曾亲履函馆港的向导奇托·霍马。 火光跃动下,阿豪·霍马目光灼灼,压低声音问:「奇托,你见过那名曰函馆的港口。告诉我,那究竟是何种地方?」 奇托·霍马沉吟良久,方缓声道:「那非村落,是一片较我所有部落聚合尤巨之所。房屋成排,石木垒砌较熊灵山岩壁更坚。人众如潮,各司其职,有专事交易者,有维持秩序者,有掌管祭祀者……我部落与之相比,犹如一蚁。」 他竭力描述那座「巨鱼部落」城市的庞杂:密集成片、高低错落的木石房屋(建筑),街上熙攘往来、衣着各异、从事各业的人群(社会分工),轰鸣作响、冒烟喷火的巨大场所(工坊),及泊于港中的其他稍小「铁鱼」(船只)…… 然而阿豪·霍马听着这些远超其理解范围的叙述,眉头越皱越紧,冷哼道:「你所言这些,不过更多人聚于一處,女不采果,男不狩猎,偏要分工罢了。这尚算不上什么神秘。」 奇托·霍马微微摇头,欲言又止。 阿豪·霍马忽俯身近前,目光如炬:「我不信那较祖鱼(鲸)尤巨的‘巨鱼’乃人造之物!且看我族独木舟,至多载数人。你敢言那般庞然巨物,是人以木块拼接而成?」 奇托·霍马张口,终未能辩。 阿豪·霍马试图以自身熟知认知框架去理解这一切,最终得出了他看来最「合理」的解释:「我明白了……」他沉吟道,眼中闪烁自以为洞察真相的光芒,「那是‘神鱼’!只是被这些外来者寄生、利用。这‘巨鱼部落’,实乃……寄生‘神鱼’体内的一群人!他们找到了某种方法,或通过某种未知祭司仪式,控制了这‘神鱼’,令其听命!」 他继续推演,试图解释那些不可思议的技术:「他们那些锋锐、闪亮之石(钢铁武器),虽厉害,尚可理解——或寻得某种特异坚石,以未知之法磨制而成。」(他完全无法理解需将铁矿石千度熔炼再锻造的工业流程) 奇托·霍马皱眉低声道:「可我见过他们加工‘闪光石头’之铺——那些利矛锐刀的来处。他们或真有炼石成金之能,将石头烧得如熔岩,方得如此兵器。」 阿豪·霍马冷笑摇头,「石头怎会化火浆?此乃你受其蛊惑。锋锐矛刃我能解,他们或得某种神赐。但能驭雷霆、能驾海中巨兽,此非人力。那较最巨祖鱼犹大数倍之‘神鱼’(蒸汽船)?绝无可能是人造!必是神之造物!只可是远古存世之神物!」 奇托·霍马默然,眼中掠过一丝茫然。 「还有那‘雷霆’!」阿豪·霍马声音带上一丝敬畏与恐惧,「他们竟能将‘神鱼’肋骨发射之巨雷(舰炮),缩为可持于手、还能击穿我胸甲的小雷霆棍(火枪)!此绝非工匠可为,此必是神力!是他们窃取或控制了神力!」 在其认知体系内,一切无法理解之力,终只能归因于神魔巫术。他将明国的科技优势,全然解读为对超自然力量的掌控与寄生。 阿豪·霍马拍案而起,眼中燃火:「既然他们只是寄生神鱼的外来户,那么只要找出神鱼真秘,我族大祭司便能夺而用之!届时,不但可雪今日之耻,我努克萨克更能压倒众部,成为这片大地真主!」 努克萨克勇士低声议论,经历瓦亚纳·霍马兵败,部落士气已坠谷底。眼下「巨鱼部落」随时可能大军压境,人人心头悬刃。 阿豪·霍马闭目,父亲马迪卡长老垂死之言浮现脑海:「熊灵圣泉乃祖灵所赐之力,然凡能搬走的,皆是我族血肉;不能搬走的,便是祖灵试炼。若海上外来者来夺,切记先保人而后保地。内陆深山广袤无垠,唯彼处可藏我族之根。」 基于此解,阿豪·霍马做出他的战略决断:「父亲生前所留计划无误!大海与‘神鱼’是他们的领域,我不可与之海上争锋。我必须向内陆退,利用山林纵深。」 他起身下令:「即刻执行转移计划!将熊灵圣泉之水、传承骨雕、储粮、所有重要工匠及其工具,以及老弱妇孺,尽数迁往我新征服的内陆苏斯瓦普与利卢埃特领地!动作要快,要隐秘!金石、贝串、祭器,由女人背负。老人、孩子、孕妇,悉沿山路内迁。苏斯瓦普与利卢埃特之地虽新附,足可养我。」 众人骚动,有长老颤声问:「酋长,莫不是要弃圣泉?那可是祖灵根基啊!」 阿豪·霍马眼中闪过无奈与决绝:「我?圣泉未战而弃,还有何颜面号令千人?我会留下。率五百最忠最勇之士留下。」 他迎着众人惑然目光解释:「甫任酋长,便弃世代相传之熊灵圣泉主村,不战而逃,此乃政治自戕,部落人心必散。我们必须打一仗——但非为求胜,而是为‘看’。」 「看什么?看离开了‘神鱼’,在陆地上,这些‘寄生’神鱼体内之人,其本身究竟多能战!」阿豪冷静分析,「我要亲试,他们的‘小雷霆棍’(火枪)究竟多快?其古怪阵型(明军战术)究竟多厉?我要摸清其底细,方知将来在山林中,该如何与之周旋,该如何避其锋芒,击其软肋。」 「此一仗,是不得不付之代价。打完,知了深浅,我便立刻撤入深山!将这座空村,留予他们的雷霆与怒火!」 营火下,勇士们眼神重燃火光。虽心底仍惧「神鱼雷霆」,但阿豪·霍马之言点燃了其血性。 一年轻勇士猛地拔刀高呼:「若酋长愿守圣泉,我等誓死相随!」 众人齐声呐喊,山谷回响。 阿豪·霍马心下却明,这五百勇士实为「试金石」——需以他们的血,验证巨鱼部落在陆地上的真实战力。但身为酋长,他已无退路。 夜色深沉,他仰首北望星空。星光冷冷,如无数祖灵俯视。 「父亲,儿子不敢辱没您的谋划。但熊灵圣泉……至少该为努克萨克流一次血!」 阿豪·霍马的策略清晰而冷酷:以空间换时间,以有限牺牲换取宝贵情报,保留部落核心力量火种,退入广袤内陆山区,准备与「巨鱼部落」展开一场基于山地游击的漫长持久战。 第1130章 一一二八章 追亡逐北 深秋的菲沙河上游,水势已不甚汹涌,裸露的河滩上,传说中的狗头金在阳光下若隐若现,勾动着无数贪婪的目光。此刻,这片宁静(却暗藏杀机)的河畔,却即将成为血与火的炼狱。 明军的主力并未第一时间投入攻城拔寨的战斗。按照韩景泽的计划,第一波攻势,由渴望复仇的「野人团练」打头阵。连长唐吉·马卡率领着他不到八十人的部下——主要由炉石虎地、浩客梅勒、特花纳等被努克萨克毁灭部落的复仇者组成。他们眼中燃烧着刻骨的仇恨,手中紧握的,不再是传统的骨矛石斧,而是加装了刺刀的永乐五年式火绳枪!队伍中间,还推出了三门看起来颇为沉重、由青铜铸造的掷弹筒。这就是他们向强大仇敌发起挑战的底气所在! 河对岸,努克萨克新酋长阿豪·霍马亲自压阵。他身后,是足足五百余名精心挑选的努克萨克及其附庸部落的战士。他们身披最好的皮甲,甚至部分人穿着从特花纳人那里缴获或交易来的明军胸甲,手持锋利的钢刀钢矛,弓箭手也已搭箭上弦。人数和体格上的绝对优势,给了他们最初的信心。阿豪需要这场「试探性」的防御战,来验证他的猜想,并巩固自己的权威。 「为了熊灵!为了死去的亲人!杀光这些背信弃义的外来者!」阿豪振臂高呼,试图用仇恨凝聚士气。 「吼!」五百多名部落战士发出震天的咆哮,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冲过浅滩,向着唐吉·马卡的阵地发起了凶猛的冲锋!大地在他们脚下震颤,声势骇人。 唐吉·马卡面色冷峻,死死盯着冲来的敌人,计算着距离。他身边的团练士兵们,虽然紧张地吞咽着口水,但握着火绳枪的手却异常稳定——他们等待这一天太久了。 「稳住!听号令!」唐吉低吼。 站在阵后稍高处的赵小七(戴罪立功,担任信号兵),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冲锋的敌潮进入有效射程。 「哐!!!」赵小七用力敲响了手中的铜锣! 「第一排!放!」唐吉·马卡的声音撕裂了空气。 「砰!砰!砰!砰!!!」一排沉闷而震耳的爆鸣声响起!白烟瞬间从火绳枪阵中弥漫开来!灼热的铅质弹丸被火药燃烧膨胀出的巨大气体推力高速冲出枪管,如同一阵致命的金属风暴,猛地撞入努克萨克联军密集的冲锋阵型中! 「噗嗤!噗嗤!啊——!」惨叫声瞬间压过了冲锋的嚎叫!冲在最前面的十多名努克萨克勇士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猛地向后栽倒!铅弹击中躯干,立刻就是一个碗口大的恐怖豁口,内脏和鲜血喷涌而出;击中四肢,则是瞬间骨骼碎裂,肢体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扭曲断裂!中弹者的惨状极其骇人! 冲锋的浪潮为之一滞!后面跟进的那些来自附庸部落的战士,大多只是听说过「巨鱼部落」有神奇武器,却从未亲眼见过如此血腥高效的屠杀!恐惧瞬间攫住了他们的心脏! 「勇士们!冲啊!不能停!」阿豪·霍马在后方声嘶力竭地大吼,试图稳定军心,「他们的神器只能用一次!冲过去!撕碎他们!为死去的亲人报仇!!」 头上插着象征酋长身份的鹰羽,阿豪·霍马的鼓动起到了一些作用。想起瘟疫中死去的家人,想起部落被征服的屈辱,许多战士再次红着眼睛,发出野兽般的嚎叫,踩着同伴的尸体,继续向前猛冲!弓箭手们也忍不住开始抛射箭矢,但稀稀拉拉的骨箭石箭大多落在明军阵前,构不成实质威胁。 然而,就在他们犹豫和重新发起的这短短十几秒内——「第二排!放!」唐吉·马卡的命令冰冷而无情。 「砰!砰!砰!!!」又一排齐射!白烟再次喷涌!又是近二十名冲锋者惨叫着倒地! 与此同时,那三门一直沉默的青铜掷弹筒,也发出了怒吼! 「轰!轰!轰!」小型的开花弹或者密集的霰弹被射入空中,然后在努克萨克人群较为密集的后方或侧翼凌空爆炸或散射开来!四溅的破片和铅珠如同死神的镰刀,瞬间又扫倒了一大片!一輪擲彈筒攻擊,就造成了近五十人的死傷! 惨烈的伤亡已经超出了这些部落战士的心理承受极限!然而,更深的绝望还在后面! 「呜——嗡——!」低沉而令人心悸的呼啸声从河面上传来!只见停泊在稍下游河面的几艘明军救生艇也加入了战斗!六门小炮依次开火! 实心的铁球炮弹带着巨大的动能,狠狠地砸进努克萨克冲锋队伍的中后段!这些炮弹或许不能爆炸,但它们落地后疯狂地弹跳、翻滚,在密集的人群中硬生生犁出一条条血肉模糊的通道!凡是被蹭到、碰到,非死即残! 恐怖的炮声、弥漫的硝烟、四处飞溅的残肢断臂和内脏碎片、以及同伴们临死前凄厉到变形的惨嚎……这一切彻底摧毁了努克萨克联军战士仅存的勇气和仇恨带来的狂热。 他们茫然地停下了脚步,不知所措地看着周围如同地狱般的景象,刚才还充斥胸膛的怒火,瞬间被无边的恐惧所取代。 「跑……跑啊!」不知是谁先发了一声喊,幸存的战士们彻底崩溃了!他们丢下武器,转身就像没头苍蝇一样向后亡命奔逃!任凭阿豪·霍马如何吼叫、威胁,甚至砍翻了一个逃兵,都无法阻止这雪崩般的溃退! 远处山丘上,一直用望远镜观察战局的韩景泽,放下望远镜,对身旁的赵小七摇了摇头,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如释重负后的轻蔑:「我还以为他们至少能坚持三轮齐射呢!没想到炮兵刚开打,他们就崩溃了!」 赵小七笑了笑,接口道:「不过是一群猴子临时拼凑起来的散兵游勇,恐怕还不如我们在颖州对付的伪齐厢军。能顶着枪炮冲了两轮,已经算是勇猛了……这场仗的结果,从我们亮出这些家伙开始,就已经注定了。」 溃败的努克萨克勇士向北疯狂逃窜,将后背完全暴露给了敌人。火绳枪兵们从容地装填,进行着追击射杀,不断有逃跑者背后中弹,扑倒在地。中途偶尔有零星胆大的战士试图转身重新组织反击,但在绝对的火力优势面前,零星的勇气显得如此苍白无力,迅速被更多的弹雨淹没。 熊灵圣泉的第一道防线,在不到半个时辰的内,便以努克萨克联军的惨败而告终。阿豪·霍马用五百勇士和一场脆败,终于「看」清了他想看到的——在陆地上,离开了「神鱼」的明军,依然拥有着他们无法理解的、碾压性的恐怖力量。他带着无尽的屈辱和后怕,混杂在溃兵中,开始执行他早已计划好的第二步:放弃村庄,全面撤入深山。 阿豪·霍马带着残部一路北窜,脚下的泥土已经被鲜血和泪水浸透。从五百精锐勇士,到如今能跟在他身边的,不过一百出头。夜里山风吹过,冷得像刀子,每一个人都沉默,彷佛连火焰都燃不起来。 阿豪·霍马曾经以为,熊灵圣泉是祖灵赐予的庇护,自己能像父亲马迪卡那样,率领盟部立于峡湾之巅。但今天,他看见了雷霆在大地上开裂,看见同伴的头颅像熟果一样炸碎,看见巨鱼吐出的火光将战阵一口吞没。那种力量,让他第一次在心底浮起了「绝望」二字。 然而,他不能显露。 篝火旁,幸存的勇士们一个个低头不语,有的偷偷拭泪,有的把手里的石矛掰断,跺在地上。阿豪·霍马望着这些曾经号称「努克萨克铁脊梁」的男人,心如刀割。他明白,如果此刻自己一句话说错,这些人很可能转身四散,部落再无重聚的可能。 他深吸一口气,猛地拔出腰间钢刀,在火光下将自己的左臂划出一道血口。鲜血顺着刀刃滴落。 「听着!」阿豪·霍马的声音嘶哑却带着怒火。 「我们不是败在敌人手里,而是败在神灵的雷霆!那不是人的武器,那是巨鱼的诅咒!祖灵要试炼我们,看谁还能挺直脊背站下去!」 勇士们抬起头来,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 「父亲临终前,把最深的山谷留给了我们。女人、孩子和老者已经在转移。我们不能就此溃散!我要带你们去找苏斯瓦普的大祭司,祈求他们的巫术驱散神鱼的诅咒。等祖灵回应我们,我们再杀回圣泉!」 他声音越说越高,最后近乎咆哮。 有人随之拍胸怒吼:「对!神鱼不是人能驾驭的!我们要向祖灵祈祷!」 有人哭喊着捡起折断的矛,重新插进火堆。 这一夜,火光照着他们破败的身影,血与灰烬的气息混杂。但在废墟般的士气里,阿豪·霍马硬生生用「祖灵的考验」这一说辞,重新捆住了努克萨克残部的心。 只是,在火光之后,阿豪·霍马自己却悄悄背过身去,盯着漆黑的深山,手指颤抖。 他心里明白——如果神灵真要试炼他们,那么下一次,恐怕再也没有人能回来了。 第1131章 一一二九章 淘金之冬 启门寨城楼上的夜风,带着刺骨的凉意。李天佑独立风中,胸口沉闷如压巨石。远处火光点点,仍是昨夜庆功的余烬。寨中百姓、军户与野人团练仍在传唱「击溃努克萨克」的凯歌,仿佛富饶岁月已近在眼前。 然而李天佑心中,却没有半分喜悦。 韩景泽抱臂随意靠在城垛边,眼神却锐利如刀。他望向李天佑,开口道:「司令,这一仗,咱们算是彻底在这峡湾立了威。努克萨克已崩,十年二十年也难再起。但问题是——熊灵圣泉,那出金的河段,该如何处置?」 李天佑沉默良久,方低声道:「当初登岸,与马迪卡签约,以河口土地换和平共处。虽其不仁,却是我等亲手毁了盟约。史上留下这般把柄,后世子孙若指摘起来,怕要说我李天佑失信于夷狄。」 韩景泽冷笑:「司令过忧后世了。眼下最要紧的是百姓的肚子。秋收麦田歉收,寨中上千人等着吃饭,屯田官算来算去,也撑不过明年春荒。若无金矿开采,拿什么安抚人心?若还要等加国公回来定夺,只怕寨里闲汉们要先反了。」 李天佑闻言一震,苦笑叹道:「你这小子,倒比我想得通透。只是……这笔账日后如何遮掩,仍需你我周旋。否则金子引来的不仅是寨内妒恨,还有远洋虎狼。」 韩景泽拱手,语气笃定:「司令放心。只要金矿在手,这启门寨便不再是大明天涯孤城,而是整片新大陆的咽喉。」 夜风愈凉,星河如洗。李天佑沉默许久,终是颔首。 熊灵圣泉的金子,从此不再只是努克萨克的圣泉,而是启门寨存亡所系的命脉。 秋收尘埃落定,那一千八百亩灰钙土上的收获果然惨淡,仅堪杯水车薪。与之相反,军事进展却异常顺利。明军攻克努克萨克熊灵圣泉主村后,兵锋所向,低陆平原上残余努克萨克势力或降或逃,广袤沃土至少在名义上,已尽归「加国公」王大虎所有。 胜利喜悦未久,一种新的、更加躁动的情绪便在寨中蔓延开来——黄金! 以赵小七为首的寨中闲汉,第一时间便扛着木盆铁锹冲向上游河滩淘金。 他们无视战后整顿,迫不及待涌向熊灵圣泉附近传说中狗头金遍布的河域,持简陋淘盘、甚至脸盆簸箕,疯狂搅动河水泥沙。当黄澄澄、沉甸甸的金块真的被淘出,在阳光下绽出诱人光泽时,整个寨子为之沸腾! 河滩上挖泥淘沙,时常一挖就能筛出金砂,甚至小块狗头金。这些闲汉当众扬起金光耀眼的收获,顿时令旁边辛苦收割却所获无几的农户眼红心热。 「咱辛辛苦苦种一年,不如他们河里淘一天!」此话迅速传开,一批批农户也扔下农具,拖家带口奔赴河边。 「金子!真是金子!」 「快走!快去!晚了好地方就占完了!」 淘金热如野火瞬间点燃所有移民的心。不仅赵小七那般闲汉,连许多原本老实巴交的农户,看着自家微薄收成,再望河边似乎俯拾皆是的黄金,心态彻底失衡。田里农活无人问津,木工打铁等匠作几近停顿,人潮尽涌向河边。 河滩很快人满为患,为争一块「出金率高」的河段,争吵、斗殴甚至械斗时有发生。往日和睦邻里,为泥沙里那点黄色金属变得面目狰狞。菲沙河上游原本清澈河水,被无数双急切的手和淘盘搅得浑浊不堪。 河滩本就狭窄,位置有限。不到半月,淘金者间便开始为抢滩大打出手。扔石、动刀、推人落水,甚至发生两人被活活打死的惨剧。 李天佑立于寨墙,望向下游河滩蚂蚁般攒动的人群和泥汤般的河水,眉头紧锁。他预感到财帛动人心,却未料这股力量如此猛烈,几欲冲垮初建的秩序根基。今年灰钙土麦田收成本就不佳,若人人心思皆在金上,来年还能继续开荒吗?他心中打下巨大问号。 「财帛果真乱人心……」他心中苦笑。「全乱了……有这唾手可得的金子,明年……谁还愿老实开荒种地?」他满怀深忧。 很快,大自然发出警告。被严重搅扰、泥沙剧增的河水,严重影响了一年一度洄游产卵的鲑鱼群。大量鲑鱼因缺氧鳃堵而翻白死亡,漂浮于浑浊河面。这对依赖鲑鱼作为重要食物补充的启门寨而言,无疑是沉重打击。 见此一幕,李天佑终下决心。 「传令!派兵!封锁上游金矿所在河段!尤是熊灵圣泉周边!」他语气决绝对韩景泽下令,「此乃加国公封地,是大明国土!其中金子,岂容乱挖!如何开采,归属分配,须上报金陵国会,由方首相与内阁定夺!此前任何人不得私采!」 军队介入,强行驱散狂热淘金者,暂平河滩混乱。但金子带来的问题,远不止此。 一个更严峻、也更讽刺的现实浮出水面:金子太多,且严重贬值。 在启门寨这封闭经济体内,突然涌入海量黄金,而周围全是未完全融入货币经济的「野人」部落,无市镇市场,这些黄金根本无处可花!它既不能食也不能衣。原本作为一般等价物的铜钱银钞,因黄金冲击,购买力变得极不稳定。 很快市场出现诡异现象:一淘金者或一日能挖值「几十贯」的狗头金,但想换袋面粉时,却发现面粉价涨至天上,因无人愿以实实在在的过冬粮食换那「不能吃」的金疙瘩。金子,在启门寨内部,几成一堆漂亮废石。眼看金子争抢失却意义,人心才渐冷却。 而先前专注于狩猎、打得不少美洲貂皮的猎户,则敏锐抓住机会。他们囤积珍贵皮毛,看着那些抱金却买不到生活必需品的淘金客,开始坐地起价。「一张上等貂皮,换你手中那块狗头金,爱换不换!」黄金贬值,反凸显实物珍贵。 很快,寒冷冬雨季节来临。冰冷雨水连绵不绝,将菲沙河谷变为一片泥泞。人们被迫从混乱河滩退回室内,炉火点起,外头雨声淅沥,躁动的心才在湿冷天气里稍稍安分。 然屋内日子也并不好过。粮食歉收后果真正显现。仓中存粮需精打细算,方能勉强撑至明春。炊饼、面条等面食,因小麦稀缺,竟成普通人难以企及的奢侈。 于是,「温屿牛肉面」成了寨中一道奇特风景:它与中原牛肉面截然相反。此处野牛肉相对易得(尤击败努克萨克后获大量其囤积熏肉),而面粉极珍贵。故一碗所谓「牛肉面」,往往是一大碗堆尖的炖野牛肉,象征性铺着几根可怜面条,仿佛面条才是昂贵浇头。 有些从北海道吃苦而来的河北移民,一边大口嚼肉,一边忍不住吐槽:「真他娘的邪门!这新大陆苦日子,竟能苦到这地步!连牛肉都他娘的快吃腻了!早知当初在北海道啃土豆了!」 旁人望窗外被雨水笼罩、若隐若现的覆雪山峰,叹道:「是啊,看那枫叶雪山,景是真不赖……可也就只剩景了。就这么一寨子,几千号人,大眼瞪小眼,除了吵架就是发呆,真他娘的无聊透顶!」 李天佑听着这些议论,看着寨内低迷士气、畸形经济和对未来普遍迷茫,心中充满愧疚自责。他觉得将王大虎封地搞成这般乌烟瘴气、人心涣散之状,自己这代管者难辞其咎。 「金子……祸害啊……」他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待开春,虎子小两口回来,我向他请罪,然后带我的人去南边寻我封地。这些害群之马——尤是赵小七那帮煽风点火、带头淘金乱法的家伙,我定得带走!绝不能留他们在启门寨,继续祸乱大明根基!」 冬雨敲打窗棂,启门寨在黄金美梦与现实困境中,陷入沉寂反思与等待。第一个冬天,格外漫长寒冷。 第1132章 一一三〇章 南下探索 当李天佑在启门寨为秋收歉收、黄金泛滥与人心浮动焦头烂额之际,时光需回溯至半年前的永乐十三年夏。 彼时,启门寨「新生小学」甫立,琅琅书声与炭笔划过木板的沙沙声初起;菲沙河平原广袤土地上,首轮春耕在艰难与希望中播下了一千八百亩种子。就在这片新生之地初稳之时,「沧海龙吟号」巨大的身影再度升帆,蒸汽锅炉预热,发出低沉而有力的轰鸣。 钢铁舰身逆着阳光投下巍峨暗影,甲板上忙碌的水手如同蚁群,正为一场牵系新大陆命运的远航做最后准备。王大虎抚摸着舰桥栏杆上凝结的盐霜,目光掠过初具规模的启门寨。田垄间青苗初绽,新生小学的童谣随风飘散——这一切脆弱却蓬勃的生机,此刻都系于他肩头。周蒙花轻步走近,绢帕里裹着刚烤好的鲑鱼:「国公爷,潮位将满,该启程了。」 十艘满载物资的帆船如众星拱月,簇拥着钢铁巨舰驶出峡湾。王大虎与周蒙花立于高耸舰桥,回望初具规模的启门寨。他们将这片心血所系之地暂托李天佑,肩负新命,率以「沧海龙吟号」为核心、辅以十艘满载补给与工匠的帆船队,再次驶入浩瀚太平洋。 其行目标明确: 其一,继续南下探索「北俱芦洲」西海岸,为李天佑寻觅不逊于金砂河谷的优良封地。 其二,循洋流季风,寻返大明本土风帆船航路,向金陵国会复命,禀报首期殖民「成功」,并力争载回第二批移民与关键物资。 其三,为王大虎自身的「加国公国」输送更多新鲜血液。 王大虎记着图上标注、位于岛西海岸的尼蒂亚特部落及更南的马考部落。这些部落以善捕鲸航海著称,乃其南下急需之向导与伙伴。 船队首站西折,深入温哥华岛与大陆间的翡翠水道。这里居住着以捕鲸闻名的尼蒂亚特人,他们的独木舟曾在滔天白浪中刺中巨鲸。 凭「沧海龙吟号」庞然巨体及此前贸易积攒(较努克萨克而言)尚佳声誉,王大虎船队轻易寻得这些沿海部落村落。与努克萨克强势侵略异,王大虎取更怀柔之策。 他再行「加国公」权,举行简单仪式,正式册封尼蒂亚特与马考首领为大明「土司」,赐印信、绸缎与部分铁器,承认其原有猎场渔场之权,并要求提供熟悉南下海岸线、洋流与部落情况的向导,同时允诺厚酬——主为其极渴求的钢制鱼叉、渔钩、斧头及精美陶瓷糖酒。 「我等需熟悉大海之友,为南下引路。」王大虎经通事传达,「为报,我友(李天佑)将于南建新港,彼处将成为尔等毛皮、鲸油与海象牙通往更广天地之贸易窗!且,我等愿带走尔部落中最聪慧的几位年轻人,」 周蒙花适时接话,声温和却充满诱惑:「然也,我等将带其往大明,入上海‘胡商学校’求学。彼处有最优之师,授我最强文字、算法与知识。待其学成归来,将为尔部落栋梁,能更善与外界贸易,解此世运转之则。」 这对沿海部落而言,实难拒绝。不仅能获急需先进工具与贸易承诺,更得机会让子弟接触「巨鱼部落」强大核心秘密(他们如此理解)。尼蒂亚特与马考首领欣然应允,很快遴选出数名机灵、勇敢且对海洋充满好奇的年轻子弟,及经验最丰的年长向导。 于尼蒂亚特部落,他们选中一名叫阿塔纳的年轻猎手,其能于暴风雨中借星辰浪涌辨向。于马考部落,被荐者名为基塔普,彼不仅能读海鸟飞迹,亦能仿多种海兽鸣声。 王大海看着这些肤黝黑、眸明亮、对庞大蒸汽船既敬畏又难掩好奇的土著青年,满意颔首。他知,这些年轻人,将是未来连接大明与这片新大陆沿海部落的重要桥梁。 「沧海龙吟号」巨大铁锚沉入马考部落附近僻静海湾海底,激浊一片。王大虎与周蒙花在部分马考长老陪同下,乘小艇登岸,欲行更深入贸易洽谈与情报收集。海风携浓重咸腥与森林清新之气,与启门寨一带河谷氛围迥异。 然刚登岸,未及步入马考长屋,王大虎便从马考酋长凝重神色与急促叙述中,得悉一令其愕然消息。 经通事(新募尼蒂亚特向导阿塔纳暂充)磕绊翻译及马考人丰富肢体语言,王大虎渐拼凑出事情轮廓:就在不久前——或正值其船队尚停尼蒂亚特部落时——位于海峡对岸、普吉特湾南端的特花纳部落,刚发动一场血腥兼并战争,吞并了与其相邻的克拉姆部落! 而特花纳人所以能如此迅捷利落完成征服,正因其装备了精良钢制长矛、刀剑,及那种闪亮、能御大多攻击的「硬皮」(胸甲)——这些武器防具,恰是之前李天佑为换貂皮与建友好关系,与特花纳长老茨尤·冈西贸易时所供! 马考酋长心有余悸描述着从克拉姆部落逃难幸存者口中听闻之惨状:特花纳战士如何如砍瓜切菜般击碎克拉姆人木盾骨矛,如何无视飞来箭矢,凶莽冲垮阵线……言语间充满对那可怖力量之惧。 「但是,」马考酋长话锋一转,面露混合庆幸与敬畏的复杂神色,「茨尤·冈西那老狐,其打赢克拉姆后,定也闻得风声,知海角这边泊着十几条尔等‘神鱼’(指王大虎船队)。其胆再巨,亦不敢来惹尔等本尊。故,其带着那些新武装起的凶悍战士,绕开我地盘,直乘独木舟渡海峡,往东去了——看样子,是去寻那正崛起的努克萨克部落火并了!」 马考酋长指东方,耸肩:「我马考人,虽亦是勇悍捕鲸手,但见真‘神鱼’与其主,如狐见美洲狮,犹知须远避。我等不欲成下一克拉姆。」 王大虎听毕通事转述,整个人愣住,随即面露哭笑不得的荒谬神情。 他转头对周蒙花叹道:「蒙花,妳听听!这成何事!当初天佑大哥将那些钢刀铁矛换予彼等,本意是想着让其狩猎更易些,劈柴砍树更省力些,是好心,是‘仁政’!孰能想……孰能想其回头就持这等家伙,将邻居灭族了!」 他搓着下巴,语气带失望与不解:「这……这简直……真是‘不知教化’!空有利器,而无仁心,与野兽何异?予其再好东西,也只会用作恶!」 周蒙花倒相对平静,她看得更深:「国公爷息怒。此事,倒也未必全怪其愚昧。想想我中原史,青铜铁器之初,又何尝不是征伐更烈?利器本身无善恶,全看执器者之心。特花纳与克拉姆、努克萨克之间,想必早有世仇宿怨,积怨已深。我等所供武器,不过是提前引爆冲突,或曰,让强者更快碾压弱者而已。此中是非曲直,恐非一句‘不知教化’可概。」 她顿了顿,望海湾中巍峨「沧海龙吟号」,若有所思:「或,这亦提醒我等。日后与这些部落贸易交往,尤涉兵甲利器,须更谨慎,或……需附加些条件,或,更需将我等‘道’与之同往。否则,徒然搅乱此土平衡,播下更多仇恨种。」 王大虎默然片刻,周蒙花之言令其冷静不少。他意识到,将先进技术带入一尚未形成相应规则与道德约束的社会,所带来未必是进步,更可能是灾难。这远较其想象复杂。 「罢了,」他摆手,略显意兴阑珊,「特花纳与努克萨克狗咬狗,暂与我无关。我等此行重在南下探索与回金陵覆命。马考人知敬畏,这是好事。嘱其,好生约束族人,与我公平贸易,大明自不亏友。至于那些打生打死者……且由彼去吧。」 话虽如此,但特花纳部落这事,如一根小刺,扎在王大虎心中。他首次真切感受,于这片看似「原始」之新大陆推行「教化」,远非建几小学、予点甜头那般简单。文明碰撞与交融,伴随的不仅是好奇与学习,更可能是被放大的贪婪、仇恨与暴力。前路,似较预想更为迷雾重重。 携新募向导与通事,船队终调航向,始真正的南下之旅。「沧海龙吟号」引船队,沿陌生而壮丽海岸线前行。高耸雪山、茂密原始森林、陡峭悬崖峡湾不断从舷窗外掠过。阿塔纳与基塔普等人则紧张而兴奋地工作着,指引船队避暗礁,寻合适锚地,并辨沿岸各部落领地标记。 周蒙花则利用航行间隙,始教这些年轻人最简单汉语词汇与《明制谚文》符号。「天」、「海」、「船」、「友」……她试图在抵遥远陌生金陵前,为其打下些许语言基础。这些来自完全不同文化背景的年轻人,睁大双眼,努力模仿那些奇怪发音与符号,如正打开一扇通往全新世界之门。 王大虎则常与老年向导们立海图前,听其用夹杂土语与手势的描述,不断完善那份日益详尽的北美西海岸海图。每一处新海湾、每一条新发现河流、每一个被标上的部落名字,皆意味着大明对这「北俱芦洲」的认知又深入一分。 船队于马考部落补充淡水与些许新鲜食物后,再次起锚,带着一丝凝重与反思,继续向南方的未知海岸驶去。 船队乘风破浪,一路向南。其并不知南方的具体等待为何,是更沃土地,是更强部落,还是全新挑战?然无论何者,其都将续前行,将大明旗帜与影响力,随蒸汽轰鸣与帆影,一路向南延伸。而留于其身后的,不仅是启门寨那起点,更有在尼蒂亚特与马考部落播下的、待未来发芽的文明种子。 第1133章 一一三一章 瀋水安丰 「沧海龙吟号」率领的船队驶出温屿海峡后,沿着壮丽而陌生的北美西海岸一路南下。马考部落的通事基塔普站在舰桥旁,为王大虎和周蒙花指点着沿岸的山川形势。 「国公爷,夫人,看那边山峦,」基塔普指着东岸连绵的青山,「那是基瑙特部落的地盘,他们也是说萨利什语的,跟我们马考、尼蒂亚特算远亲。唉,估计也难逃被东边峡湾里那些拿着‘闪光石头’武器的特花纳或者努克萨克吞并的命运。」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兔死狐悲的感慨。 船队继续南行,绕过巨大的海角,眼前豁然开朗。基塔普接着介绍:「往东边那个大峡湾里面去,就是刚灭了克拉姆的特花纳部落的老巢。再往南,海岸边是切哈里和考利兹两个部落的地盘了。」 阿塔纳站在瞭望塔上辨读海鸟轨迹,基塔普则从海藻漂浮方向判断洋流。周蒙花教他们写「仁」字——这个由海浪般柔韧的笔画构成的字,要反复练习三十遍才能成形。 险象环生的航程中,他们躲过暗礁群,穿越终年浓雾的海域,在风暴来临前找到避风港。每当停靠新部落,年轻通事们结结巴巴的汉语总能引发好奇。有次基塔普为解释「友谊」,竟跳起传统舞蹈模仿海獭嬉戏,逗得双方笑作一团。 海岸线在南延伸中逐渐柔化,雪峰退为远背景,空气中开始混入松针与浆果的甜香。 沙洲上万鸟翔集,激流处鲑鱼腾跃,北岸原始森林中升起的袅袅炊烟,昭示着奇努克人的聚落。 「奇努克商贾,能辨千里外羽毛纹路。」基塔普摩挲着胸前悬挂的贸易珠串,「他们的独木舟队最远到过南方的烈日之地。」 洋流与风向都十分顺利,船队航速颇快。不久,一条浩瀚的大河河口出现在眼前!河面宽阔,水量充沛,泥沙将河口附近的海水染成了淡淡的黄色,与周围蔚蓝的海水形成鲜明对比。无数水鸟在河口沙洲上起落,景色壮美而富饶。 「国公爷,这就是威玛希河(即哥伦比亚河)!」基塔普介绍道,「河口这一带,是奇努克人的地盘。他们不像我们以捕鲸或狩猎为主,他们最擅长做生意!从北边的温哥华岛到南边很远的地方,甚至内陆的部落,都有人划着独木舟来这里交易羽毛、贝壳、毛皮、还有晒干的鱼。」 王大虎眼睛一亮。他熟读《河防志》,深知「大河必有大平原」。他凭藉在大明本土的经验,立刻意识到:「此地距离天佑原本那憋屈的峡湾封地(西雅图)不算太远,若能在此大河流域找到沃土,岂不美哉?」他当即下令船队在河口一处相对平缓的北岸抛锚停泊,派小队乘小艇上岸勘探,并与当地人接触。 小队带回的消息令人振奋:这里的土地极其肥沃,冲积平原广阔,气候远比启门寨温暖,几乎感觉不到寒意。 「国公爷,此地水土之佳,远胜菲沙河口的金砂河谷!若在此开辟,粮食必能丰收!」负责勘察的工匠激动地报告。 王大虎和周蒙花亲自上岸查看,抓了一把黑油油的泥土,又极目远眺这片广袤的平原和浩荡的河流,心中激动不已。 「好!太好了!」王大虎用力一拍大腿,「此地沃野千里,水道通达,正是天赐于天佑大哥的立业之基!我等需详细绘制此地的水文舆图,记录物产风貌,以为凭证!」 王大虎将这条大河按照大明习惯,依据其浑浊泛黄的特征,暂命名为「瀋水」,并将周边这片广袤肥沃的平原,视为为李天佑找到的理想封地,命名为「安丰野」,寓意安定与丰收。 果然,奇努克人对这些突如其来的「神鱼」和陌生人虽然惊讶,但由于听说过特花纳向南威胁考利兹「有锋利石头的神鱼亲戚」传闻并未表现出过度恐惧,反而带着商人的精明和好奇前来试探。很快,消息传到了南边邻近的考利兹部落。 考利兹部落正深受北方特花纳部落扩张的威胁,听闻「神鱼的亲戚」来到了威玛希河口,并且有「锋利的石头」武器(钢制武器)的消息早已通过奇努克人的贸易网络有所耳闻。 奇努克部落首领利基特·斯塔尔立刻带着礼物和几名长老,急匆匆地乘独木舟赶来求见。 利基特长老是一位精瘦而眼神锐利的老者,他恭敬地向王大虎行了礼(模仿他见过的某种礼节),然后急切地介绍了威拉米特河上游的大致情况:肥沃的河谷、茂密的森林、丰富的渔产,同时也直言不讳地提到了来自北方的威胁——特花纳部落正在南侵,考利兹部落压力巨大。 「尊贵的神鱼首领,」利基特言辞恳切,「我们奇努克人渴望与强大的您贸易,换取能保护家园的武器!我们愿意用最好的毛皮、最肥美的鲑鱼干来交换!」 王大虎看着这位焦急的部落首领,又想起特花纳和努克萨克拿到武器后立刻用于兼并邻邦的行径,心中警铃大作。他沉吟片刻,做出了一个相对谨慎的决定:「利基特长老,贸易可以。但是,」他语气坚决,「我们只提供用于防护的‘硬皮’(胸甲),不提供用于进攻的‘锋利长矛’(钢矛钢刀)。并且,我有一个条件。」 他指着河口一处地势险要之处:「我要在这里(波特兰),威拉米特河口,修建一座水寨。此寨将留给我的兄弟(李天佑)作为未来的据点。」接着,他又指向河北岸一处与考利兹领地接壤的高地:「同时,在那里,我也会派人修建一座一模一样、坚固的水泥工事。这座堡垒,可以交给你们奇努克部落(和考利兹逃难者)使用。当有外敌(特花纳或努克萨克)来犯时,你们可以将老弱妇孺和财物转移进堡垒避难。努克萨克人虽有钢矛弓箭,但他们缺少攻打这种坚固工事的经验,足以保你们一时平安。」 王大虎的算盘打得很精:既提供了有限的帮助以换取友好和情报,又避免了直接提供进攻性武器可能带来的地区军备竞赛和生态破坏。修建堡垒既能展示大明技术、施加影响力,又能实际保护「潜在盟友」,还能为李天佑的未来预留一个战略支点。 利基特长老虽然对不能获得进攻性武器略感失望,但对获得坚固堡垒的庇护承诺也非常满意,毕竟这能极大增强部落的生存能力。他欣然同意了王大虎的条件。 在随后的贸易和交流中,王大虎和周蒙花注意到了奇努克人聚集区里一些独特的物品。他们看到了一些用木头或石头雕刻的人像和图腾柱,其风格古朴、神秘,带有一种强烈的、令人联想到上古夏商时期青铜器纹饰的韵味。 王大虎好奇地询问这些雕刻的来历。一位奇努克老商人通过基塔普翻译道:「尊贵的客人,这些样式,有些是从非常非常遥远南方来的部落那里换来的。听说来自一个叫托尔特克的地方。那里的人还会用一种黑色的、像玻璃一样光滑锋利的石头(黑曜石)做刀和镜子。」 「黑曜石?!」王大虎和周蒙花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讶。他们立刻想起了明教圣物「圣火令」中,似乎就掺有类似的黑色坚硬材质!难道…… 王大虎立刻追问托尔特克的具体方向和信息,但老商人也只知道大概在南边很远很远的地方,细节一概不知。 这个发现让王大虎的心跳加速了。他立刻拿出那本《远洋航海及新陆拓殖要略》,翻到其中一页,上面有方梦华亲笔写下的一段推测:「……或言北俱芦洲之土著,实乃夏商之时,避祸远徙之华夏先民苗裔,其俗其器,犹存古风……」 「难道……难道是真的?」王大虎喃喃自语,眼中闪烁着激动与探究的光芒,「这托尔特克……必须去查看一番!若真是我先民遗脉,此事关乎华夏正统,非同小可!绝不能错过!」 他郑重地在海图日志上标注了「托尔特克」这个地名,并将其列为此次南下探索乃至未来必须重点考证的目标之一。文明的线索,如同黑曜石的光芒,在遥远的太平洋彼岸闪烁,吸引着这位大明国公继续向南,去追寻那可能存在的、失落已久的古老联系。 第1134章 一一三二章 乌泽玄稷 在威玛希河(哥伦比亚河)河口初步站稳脚跟,并与考利兹、奇努克部落达成协议后,王大虎与周蒙花决定深入勘探那条被提及的、可能孕育着广袤平原的支流——威拉米特河。 「沧海龙吟号」体积过大,不便深入未知河道。他们留下大部分人员继续建设河口的水寨基地,自己则率领一支精干的小分队,乘坐数条吃水较浅的救生艇和长艇,沿着威拉米特河逆流而上。 初入河道,两岸是郁郁葱葱的温带雨林,巨杉参天,生机勃勃。但航行了一段距离后,地势逐渐开阔,眼前的景象却让王大虎和周蒙花既感到振奋,又不禁皱起了眉头。 振奋的是,这里确实是一片极其广阔、地势平坦的河谷冲积平原!远非李天佑那个被山海挤迫的西雅图间岛可比。但令人头疼的是,这片平原的大部分地区,在秋季的雨季来临前夕,呈现出一片泥泞沼泽的状态。河水漫溢,形成大片的湿地和泥潭,显然是一个典型的泛滥平原。 王大虎命人在一处地势稍高、相对干燥的河岸停靠。他跳下船,双脚立刻陷入了柔软、富含水分的黑色泥土中。他接过亲兵递来的铁锹,用力向下挖去。 一锹,两锹,三锹……挖下去近半丈深,依然是油亮乌黑、散发着浓郁腐殖质气息的泥土!看不到底!仿佛 铁靴陷进黑油油的腐殖土时发出的噗嗤声,让这位见惯北国冻土的国公爷啧啧称奇。「蒙花你看,」他掬起一掌黑土,任其从指缝间淅出墨汁般的浆液,「这土肥得能攥出油来,比金陵官田的膏腴之地还要丰饶!」 「蒙花!妳快来看!」王大虎抓起一把黑土,用力一攥,手指缝里几乎能挤出油来,「这土……这肥力!逆天了啊!比咱们金砂河谷那板结的灰钙土,不知道强出多少倍去!那灰钙土芽!」 周蒙花也蹲下身,仔细察看土壤,眼中同样露出惊叹之色:「确实……如此深厚的腐殖层,实属罕见。此地若得开垦,必是天下少有的粮仓!」 但她也立刻指出了问题所在,指着周围一片泥泞和水洼:「然则,欲在此地兴农,首务绝非垦荒,而是防洪水利!需筑堤坝,挖沟渠,排积水,方能化沼泽为良田。工程浩大,非一朝一夕之功。」 周蒙花凝视着纵横交错的河汊皱眉。她注意到水柳根系间缠绕的渔网残骸,以及远处麋鹿蹚过沼泽时惊起的鹭鸟群。「沃野千里不假,然治水之功恐十倍于垦荒。」绢靴掠过水面,带起一串银珠,「需仿大禹导河入海,非三年五载不能见效。」 在勘探过程中,他们也与当地的原住民——卡拉普亚部落有了接触。与完全依赖渔猎的北方部落不同,卡拉普亚人给王大虎和周蒙花留下了不一样的印象。 他们注意到,在村落周围的一些坡地上,有明显的、非完全自然生长的植被区块。特别是某种类似荞麦的植物(可能是卡马斯百合或其他本地根茎作物),呈现出被人为集中种植、方便日后采集的痕迹。这显示出卡拉普亚人正处于从高级采集向原始农耕过渡的萌芽阶段,社会结构可能相对更稳定。 卡拉普亚部落的酋长阿希·卡普是一位沉稳的中年人,他带着警惕但不过分敌意的态度,前来与这些乘坐奇怪船只、装备精良的外来者交涉。 通过奇努克通事和手势的艰难沟通,王大虎明白了对方的核心关切:这些陌生人想要什么?会不会威胁到他们的家园? 卡拉普亚酋长阿希·卡普的出现像一头警惕的丛林豹。他腰间的黑曜石匕首与大明钢刀短暂相触,发出不同文明的清响。当通事比划着「土地交易」时,这位酋长忽然折断身旁的芦苇,在泥地上划出蜿蜒曲线——竟是威拉米特河流域的原始地图! 「他说,洪水季时鲑鱼会游进这片沼泽。」通事艰难地翻译着夹杂手势的土语,「他们不要闪亮的珠子,想要...能装下整条鲑鱼的容器。」 王大虎立即命人抬来铸铁大锅。周蒙花亲自演示架灶生火,将河水与干鲑投入锅中。当沸腾的水汽裹挟着食物香气弥漫开来时,卡拉普亚人集体后退三步,以为见到了巫术。 王大虎再次拿出了那套「友好贸易」加「土地契约」的组合拳。他尽力比划着,让通事传达:「我们,来自海那边的‘大明’,是和平的商人兼探索者。我们看中了这片河流滋养的土地(指着广阔的泛滥平原),愿意用你们需要的好东西,比如这个(举起一口闪亮的铁锅)、这个(展示一把铁勺)、还有这种能省力运货的小车(推来一辆独轮车),来换取『乌泽谷』这片土地的使用权。我们可以签订和平协议,永不互相侵犯。」 他特意强调了「使用权」和「和平协议」,并且吸取了努克萨克和特花纳的教训,这次展示和许诺交易的,全是生活生产工具,刻意回避了任何武器。 阿希·卡普酋长看着那些从未见过的、光滑闪亮的铁器,以及那只有一个轮子却能轻松推动重物的小车,眼中露出了浓厚的兴趣和犹豫。这片泛滥平原对他们而言,主要是季节性渔猎和采集卡马斯百合的场所,并非不可割舍的核心猎场。用这片泥泞之地换取这些神奇而实用的工具,似乎是一笔不错的交易。 阿希·卡普小心翼翼地尝过煮软的鲑鱼肉后,忽然解下颈部的贝壳项链置于地上,这是部落最高规格的缔约仪式。他指着铁锅比划深度,又指向远方沼泽——用三倍于预期的土地换取五口铁锅、两辆独轮车。 但他仍有顾虑,尤其是北边特花纳人南侵的传闻也隐约传到了这里:「强大的朋友,你们的好意我们感受到了。但是……北方的威胁……」 这时,周蒙花优雅地上前一步,她的气质和姿态往往能起到更好的安抚作用。她指着威拉米特河下游的方向,语气自信而从容:「尊敬的阿希·卡普酋长,您的担忧我们明白。请看那边——河口处,我们正在修建一座无比坚固的‘玄稷水寨’。那是我们‘神鱼’力量的延伸。有任何来自北方的敌人,无论是特花纳还是其他部落,想要南下侵犯你们,都必须先经过我们水寨的考验。您觉得,他们敢来吗?」 她的话语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卡拉普亚人或许没见过舰炮齐射,但「沧海龙吟号」那庞大的钢铁身躯停在河口,本身就是一种无形的、巨大的威慑。 阿希·卡普酋长沉思良久,看了看那些诱人的铁锅铁勺,又想了想河口那可怕的「神鱼」和正在修建的堡垒,最终缓缓地点了点头。他伸出手,用一种部落的仪式,与王大虎达成了初步的土地交易与和平协议。 维拉米特河谷的暮色渐沉,芦苇丛间传来青蛙与水鸟的合鸣。卡拉普亚部落的人们围聚在火塘旁,酋长阿希·卡普亲手抚摸着那口大明人送来的黑亮铁锅,眼神里透着几分敬畏。 以往,他们将鱼兽或是荞麦状的谷粒放在石钵中焙烧,或以木碗盛水,用烧红的石头投入其中加热,麻烦又不易。如今,眼前这口沈甸甸的锅子,彷佛能吞吐火焰的神器。 几个妇女依照大明人演示过的方法,先将河水舀入锅中,再投入成捆的谷粒与野菜。锅底受火,水花翻滚,很快冒出白气。孩子们好奇地蹲在火塘旁,眼睛睁得大大的,像是看一场巫术。 不多时,香气扑鼻。那种香味,混合著鱼肉、野菜与谷物,与往日烧烤时的焦苦味截然不同。 阿希·卡普先舀了一勺,入口之后眼睛猛然一亮——谷粒在沸水里被煮得软烂,竟然能轻易咀嚼下咽,比以往硬如石子的干谷好得不知多少倍。他感受到一股暖流直抵腹中,那是从未有过的饱足与安稳。 他忍不住叫来族人一一尝试。众人纷纷惊讶于食物的柔软与味道,连牙口不好的老人也能下咽。儿童更是笑着伸手要第二碗。 「这……」阿希·卡普看着眼前的锅,声音因激动而颤抖,「祖灵眷顾,这真是神赠之物!」 通事翻译了王大虎的嘱咐:这并非神灵,而是大明铁匠打制的器物。只要有足够的矿石和火焰,人手皆可拥有。 众人面面相觑,心中第一次升起一种念头——若能种更多的谷子,收集更多的野菜,再用这锅煮食,不仅是勇士,连老人、孩子也能吃饱,部落便能更强盛。 几位妇女当场讨论,要不要将河岸边零散的荞麦状植株集中种在一起,让来年能收获更多。阿希·卡普静静听着,心中忽然有一种模糊的预感:这或许就是祖灵真正的启示——从狩猎转向播种,从追逐猎物到守护田畦。 当夜,卡拉普亚人围着铁锅举行祭祀。巫祝将卡马斯百合根茎投入沸水,吟唱着古老的丰收谣曲。王大虎注意到他们特意保留的作物区块——那些被精心维护的荞麦状植物,分明带着原始农耕的雏形。 「天佑兄得此宝地,当效周人邠迁岐山。」王大虎激动地摩挲着土壤样本,「先治水,后垦田,辅以番人初识农耕...」他突然停顿,望见月光下卡拉普亚儿童正模仿推独轮车的动作嬉戏。 火光映照着那口铁锅,彷佛一轮黑色的月亮,静静坐落在卡拉普亚人的营地中央。 又一片广阔而肥沃的土地,以和平贸易的方式,纳入了大明探索者的版图。虽然它目前还是一片需要巨大投入才能开发的沼泽,但其潜力让王大虎和周蒙花都感到无比兴奋。更重要的是,这次他们没有提供武器,或许能为这片土地带来更持久的和平。船队继续向南探索,寻找更多关于「托尔特克」的线索,而乌泽谷(威拉米特河谷)的玄稷寨,则等待着未来主人的真正到来。 第1135章 一一三三章 金山湾 「沧海龙吟号」的蒸汽轮机持续轰鸣,推动着庞大的船队离开瀋水(哥伦比亚)河口,继续沿着蜿蜒曲折的北美西海岸向南航行。奇努克向导指着南方,用夹杂着词汇和手势的语言告诉王大虎和周蒙花:前方,将会看到一片被神灵庇佑的「巨人之林」。 起初,沿岸依旧是熟悉的茂密森林与陡峭崖壁。然而,随着船队不断南下,天际线开始发生变化。远方的海岸线上,逐渐出现了一些异常高大、仿佛要刺破苍穹的墨绿色树冠,它们明显比之前见过的任何树木都要高出整整一截! 当船队真正靠近这片传说中的林地时,包括王大虎、周蒙花以及在船上服役多年的老水手在内的所有人,都被眼前出现的景象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红木巨林!那已不再是「树林」,而是一片由巨型活化石构成的、庄严肃穆的殿堂。一棵棵巨大的红杉如同顶天立地的巨人,树干之粗壮,恐怕需要十数人方能合抱;树身之高耸,目测竟远超「沧海龙吟号」的桅杆,仿佛直接探入了云端。树皮呈现出深沉的赤褐色,厚实而布满深沟,诉说着千百年的岁月沧桑。阳光透过极高处极其稀疏的层叠枝叶,在森林底部投下斑驳破碎的光影,更显得林内幽深静谧,充满了一种原始而令人敬畏的力量。 「天工开物……竟有如此神木!」周蒙花仰望着这片巍峨的森林,忍不住轻声惊叹,手中的炭笔一时都忘了记录。她在北海道见过巨木,但与此地的红杉相比,简直是灌木之于乔木。 王大虎也是啧啧称奇:「这要是砍伐回去,只怕一条船都装不下几根!这得能做多少龙骨、多少栋梁!」他的第一反应依旧是实用的资源价值。 奇努克向导却低声提醒:「尊客且看——」他指向湾畔山麓零星分布的部落标记,「自此处向东向南,山谷中藏百部之众。托洛瓦人善制黑曜箭镞,维约特人祭拜熊灵,尤罗克人以鲑鱼骨筑屋…言语异同,常相攻伐。」 奇努克向导颇为自豪地看着众人震惊的表情,仿佛这神林是他家的一般。他继续介绍着沿岸分布的部落:北段有安普瓜、土特尼,更南边则有托洛瓦、马托尔、尤罗克、维约特等等。名字繁多,语言各异。 然而,船队并未在此多做停留。周蒙花仔细观察后发现,这片区域海岸陡峭,河流短促,并没有出现像威拉米特河或哥伦比亚河那样拥有巨大冲积平原的河口,缺乏大规模农业殖民的理想地形。虽然森林资源(尤其是这巨木)极其丰富,但眼下船队的首要任务是寻找适合农耕的土地和返回大明的航线,而非开发林场。 「此地林木虽巨,然非立耕之本。暂且记录:‘沿岸多巨木林,材质极佳,然地崎岖,少平野,宜后图之。’」周蒙花在航海日志上慎重写下评语,并简单标注了各部落名称。由于与这些部落语言完全不通,且无明显贸易或战略需求,王大虎决定不予接触,船队继续保持距离航行。 但他们的经过,却在沿岸部落中引起了巨大的轰动。对于那些世代居住于此的安普瓜、尤罗克等部落的民而言,看到十几条比他们认知中最大的「祖鱼」(鲸鱼)还要庞大无数倍的黑影(尤其是「沧海龙吟号」那钢铁舰身),喷吐着白色的水汽(蒸汽冷凝)和黑色的烟雾(煤烟),无声地(相对于海浪声)滑过远方的海面,这景象超出了他们理解的一切范畴! 恐惧与敬畏交织,许多土著纷纷跪倒在沙滩或悬崖上,向着海中的「巨兽」或天空的神灵叩拜、祈祷,以为是什么巨大的海神或天神的座驾降临,生怕惹怒了这些庞然大物带来灾祸。船队的存在,就这样化为了沿岸部落新的神话传说的一部分。 船队继续南下,海岸线再次变得平缓。数日后,前方出现了一个无比开阔、形似巨大扇贝的海湾!海湾入口处有天然屏障(金门海峡),内部水域宽阔,风平浪静,一眼望去就是绝佳的天然深水良港! 「好地方!」王大虎一拍船舷,脸上露出兴奋之色,「此港之佳,犹胜启门港!」 当「沧海龙吟号」驶入那片状如扇贝的巨湾时,连常年航行东海的舵手都忍不住屏息。湾内水平如镜,映着四周苍翠丘陵,唯有舰船划开的波纹惊散群群潜鸟。北岸米沃克人的炊烟与南岸奥隆人的渔舟,在这片宁静中勾勒出世外桃源般的图景。 「此港之佳,可泊艨艟千艘!」王大虎抚过被海风磨亮的栏杆,眼中闪过锐光,「若在此筑城控扼,北俱芦洲门户尽在掌握。」 奇努克向导适时介绍道:「尊贵的客人,这里我们叫它‘野马路湾’。北岸居住着米沃克人,南岸是奥隆人。他们都是聪明的部落,不像北方人只知打猎,他们非常擅长采集、处理并储存橡果,能用橡果粉做出各种耐存放的食物。这里的贸易也很发达,贝壳、羽毛、黑曜石……很多部落都会来这里交易。」 但他也提醒道:「不过,客人要小心。从这里再往东、往南边的内陆走,山谷和河流之间,分布着大大小小至少上百个部落!他们说的话千奇百怪,很多相互之间都听不懂,风俗也各不相同。真的要和所有部落都打交道,会是非常、非常麻烦的事情。」 王大虎和周蒙花站在舰桥上,遥望着这片巨大的海湾和周围起伏的丘陵。港口条件极佳,物产丰富,甚至已经有了初步的「农业」萌芽(橡果的集中管理和加工)。这里无疑是一个极具价值的据点。 然而,向导的警告也让他们心生警惕。上百个语言各异、风俗不同的部落……这复杂性远超之前遇到的任何情况。强行介入,很可能陷入无休止的纷争之中。 「此地……潜力巨大,然情况亦复杂无比。」周蒙花沉吟道,「暂可设一补给点,与近岸之米沃克、奥隆人友善贸易,获取橡果粮食与情报。至于深入内陆,广纳百部,须待后日,从长计议,非我等此次南下首要之务。」 王大虎点头同意:「蒙花所言极是。标记此地为‘金山湾’,良港沃土,记于图册。待回銮覆命后,他日可遣专人细查之。」 「沧海龙吟号」巨大的身影停泊在平静如镜的金山湾内,如同一位突然造访的沉默巨人。经过数日的谨慎观察和零星接触,王大虎与周蒙花决定与海湾南北两岸最具影响力的部落进行一次正式的会晤,以期建立稳定的贸易关系,并为未来可能在此设立据点铺路。 北岸,米沃克部落的长老蒂基·莫科率先应邀登船。南岸,奥隆部落的长老帕尼亚·科哈图也带着几分警惕和好奇,乘独木舟而来。两位长老虽然来自不同部落,语言略有差异,但显然彼此熟悉,且都对这艘钢铁「神鱼」及其主人充满了敬畏。 首次登舰的米沃克长老蒂基·莫科,险些被蒸汽机的轰鸣惊落羽冠。当周蒙花取出青花搪瓷碗盛放橡果粥时,老人颤抖着不敢触碰碗沿流光溢彩的釉面。直到亲眼看见水手用铁斧劈开巨木,他才相信这些不是天神所用的神器。 南岸奥隆长老帕尼亚·科哈图的登场更令人震撼。这位身披完整海獭皮大氅的酋长,胸前悬挂的狗头金竟有婴孩拳头大小,金灿灿的光芒与他古铜色皮肤交相辉映。随行女眷腕间金丝缠绕的骨镯,在阳光下流淌着灼目的光泽。 「此物...」王大虎强作镇定指向金块,通事翻译着长老随意的答话:「河边捡的玩石,不如黑曜石能割皮肉。」 周蒙花突然握住丈夫的手臂。她在另几位部落贵族的腰带扣上,瞥见更多金粒镶嵌的纹饰——那些在明州港价值连城的黄金,在这里竟被当作普通装饰品随意佩戴! 会晤在相对宽敞的前甲板上进行。王大虎命人摆出了带来的贸易品:不再是努克萨克时期热衷的刀矛弓箭,而是闪亮的铁锅、铜盆、锋利的斧头、剪刀、色彩鲜艳的陶瓷珠串以及一小坛密封的蔗糖酒。 两位长老的目光瞬间被这些前所未见的精美物品吸引。蒂基·莫科抚摸着光滑冰凉的铁锅表面,啧啧称奇。帕尼亚·科哈图则对那把小巧锋利的剪刀爱不释手,尝试着剪下一小段自己的头发,效果出奇的好。 「尊贵的神鱼首领,」帕尼亚·科哈图通过奇努克向导恭敬地说道,「您的宝物令人惊叹。我们奥隆人愿意用我们最好的东西与您交换——我们储存的上等橡果粉、精心编织的篮筐、温暖的海獺皮,还有我们海滩上最美的贝壳。」 蒂基·莫科也连忙附和:「我们米沃克人也有肥美的鹿肉、鲜美的鱼干,还有从内陆部落换来的漂亮羽毛。」 贸易进行得颇为顺利。然而,在交换过程中,王大虎和周蒙花敏锐地注意到一个令人心惊的细节——这两位长老,以及他们带来的随从身上,都佩戴着相当数量的黄金饰品! 帕尼亚·科哈图的胸前挂着一块巴掌大小、打磨得光滑如镜的狗头金,用皮绳串着,在阳光下闪烁着夺目的金光。蒂基·莫科的手腕上戴着几个用细金丝缠绕编织而成的臂环,虽然工艺粗糙,但那沉甸甸的份量和纯粹的色泽是做不了假的。他们的随从之中,也有人佩戴着小小的金粒耳饰或镶嵌着黄金片的骨雕。 这些黄金饰品的数量和质量,远远超过了之前在金砂河口努克萨克部落那里见过的!它们似乎在这里并非什么稀世珍宝,而更像是比较贵重的普通装饰品。 王大虎的心猛地一沉,但脸上依旧保持着平静的笑容,完成贸易交易。他故作随意地指了指帕尼亚长老胸前的狗头金,通过通事问道:「长老这块黄色的石头很漂亮,是从哪里得来的?」 帕尼亚·科哈图低头看了看,毫不在意地笑了笑,拍了拍那块巨大的狗头金:「哦,这个啊,河边、山里,很多地方都能捡到这种‘太阳石’。亮晶晶的,我们喜欢用它做装饰,有时候也拿去和山里的人换黑曜石。怎么,尊贵的客人也喜欢这种石头?」他的语气轻松,仿佛在谈论随处可见的鹅卵石。 蒂基·莫科也附和道:「是啊,南边一些河里,下过雨之后,经常能在河滩上看到这种黄石头。」 听着奇努克通事的翻译,王大虎和周蒙花交换了一个震惊的眼神。「很多地方都能捡到」、「河里经常有」——这些话意味着,这片被称为「金山湾」的地方,其黄金的储量与露天的富集程度,恐怕远超他们之前发现的金砂河口!这里简直就是一座露天的巨大金矿! 第1136章 一一三四章 天府河谷 舰队在海湾入口不远处下锚,放出几艘小艇靠向北岸。王大虎见米沃克人早已在岸边列队,手持木矛石斧,但神情中多是疑惧与敬畏。奇努克向导挥手示意,先以搪瓷碗与盐巴换取对方的信任。 一名米沃克长老上前,头戴鹿皮冠饰,双手捧着一个大竹篮,里面是一种呈褐色的粗粉。他比划着口中言语,向导翻译道:「这是橡果粉,族人世代以之为食。今日既有神鱼部落远来,愿以此相馈。」 王大虎点头,示意水手接过。米沃克妇女当场生火,以石磨碾粉加清水搅匀,倒入大陶锅中搅拌。片刻后,锅里浓糊翻滚,散发一种略带苦涩却浓厚的香气。 周蒙花试着舀了一勺,吹凉后入口。只觉口感黏稠,先是涩苦,随即转为一股淡淡甘甜,极耐饥饿。她略皱眉,又点头道:「此物虽不及稻麦香软,但耐存可久,且果林自生,若能稍加整理,便可供大批人用。」 王大虎也亲口尝了一口,沉吟片刻,道:「果中涩味,本是因单宁。若能以清水多次淘洗,再加铁锅煮熟,或可减其苦涩。此物虽难与中原五谷相比,但于蛮荒大地却是天赐粮仓。」 米沃克长老看他们细细品尝,便笑着示意,指向背后山林:「此地满山橡树,每年秋收,果实堆积如丘。我族磨粉贮藏,冬春皆可余粮。若与神鱼部落结交,我族可年年输送。」 王大虎心中暗喜,低声对周蒙花道:「此湾果真宝地——有橡果为食,不愁饥馑;有湾口为港,可控南北。若李天佑能于北岸筑寨,再拓田畴,则粮饷与水路皆足。」 周蒙花却提醒:「但此地部落上百,若要夺其湾口,必先择其可亲者立为土司。否则,米沃克、奥隆虽愿通好,其他部落未必服从。」 王大虎闻言,沉声道:「是以今日但留好印象,暂不轻许。先记录在图,回日细议。」 贸易在微妙的氛围中进行。当米沃克人抬来整篓橡果粉换取铁锅时,奥隆人献上的贝壳项链间赫然混着天然金砂。王大虎面上保持笑意,指节却已捏得发白。他看见有个孩童正在把玩块鸽卵大小的天然金块,如同中原孩子玩泥巴般随意。 会晤结束后,送走了心满意足、带着新换来的铁器离去的两位长老,王大虎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他独自走到舰首,望着眼前这片辽阔、平静、资源丰饶得令人发指的海湾,眉头紧紧锁在一起,非但没有喜悦,反而浮现出深深的忧虑。 周蒙花走到他身边,轻声道:「虎子,此地的黄金……似乎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多得多。」 「何止是多!」王大虎重重一拳砸在船舷栏杆上,声音低沉而焦虑,「简直是唾手可得!蒙花,妳看到他们的表情了吗?他们根本不在乎!就像我们不在乎河边的普通石头一样!这意味着什么?」 他转过身,眼神锐利地看着周蒙花:「这意味着,如果我们在此地大规模垦殖,黄金的秘密根本守不住!不,它甚至不是秘密,它就是这里随处可见的东西!」 王大虎的思绪飞回了遥远的金砂河口,飞回了启门寨:「想想我们封地那边,只是上游可能有个金矿,消息一漏,赵小七他们就敢铤而走险,整个寨子的人心都浮了,地都没人种了!」 他的语气越来越沉重:「这里呢?这里的金子比我们那边多十倍、百倍!一旦开发,消息传开,会引来多少人?会疯狂到什么程度?到时候,谁还会安心去开垦土地?谁还会去修建水利?所有人都会像疯了一样扑向河边、扑向山里去找金子!什么秩序,什么教化,什么农耕根基,全都会毁在这黄澄澄的石头上面!」 他指着远处米沃克和奥隆人的村落:「我现在甚至开始担心,我们加国公封地那边……金砂河口那点金子,会不会已经惹出大乱子了?天佑兄他……能否镇住那群红了眼的饿狼?」 月光下,金山湾的波光忽然变得刺眼。这片天神馈赠的良港沃土,因黄金的阴影竟成了烫手山芋。王大虎令书记官在海图旁添注八字:「地沃金泛,慎启祸端。」 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攫住了王大虎。他原本以为发现金矿是天赐之财,现在却猛然意识到,对于一个处于拓荒初期的农耕殖民地而言,过早、过易获得巨量黄金,简直是一剂剧毒的迷药,足以摧毁一切长远发展的根基。 离开金山湾后,王大虎与周蒙花并未立刻扬帆远遁。那辽阔海湾背后所指向的内陆,如同一个巨大的谜团,吸引着他们做进一步的窥探。在奇努克向导的模糊指引下,船队派出数艘吃水较浅的长艇,搭载着精锐勘探队和通事,沿着一条注入海湾的较大河流(萨克拉门托河下游)逆流而上,进行了一次短暂的深入勘探。 当长艇驶出河口沼泽地带,逐渐进入河谷腹地时,眼前的景象再次深深震撼了每一位勘探队员。 如果说威拉米特河谷是一片潜力巨大但需大力整治的泛濫平原,那么眼前这片土地,则堪称天神馈赠的完美杰作——萨克拉门托河谷盆地。 其辽阔程度,目之所及,平野莽莽,直至天际线与远山交融,竟丝毫看不出比威拉米特河谷小,反而感觉更为宏大、更为舒展。河水蜿蜒流淌,滋养着两岸无边无际的沃土。 王大虎命人停船登岸。他再次抽出那柄象征着开拓的铁锹,用力插入地面。这一次,铁锹几乎毫无阻碍地深深没入土中。铁锹楔入萨克拉门托河谷土地的瞬间,王大虎虎口竟未感到半分阻力。黑油油的泥土如热刀切脂般向两侧翻涌,散发出混杂着腐殖质与野草清香的独特气息。挖出的泥土不再是威拉米特河谷那富含水分的黑色沼泽土,而是更为细腻、疏松、颜色深黑油亮得如同墨汁般的冲积壤土! 周蒙花俯身掬起一捧土,指尖揉捻间惊觉其质地竟比江南熟田更为细腻——无数代洪积沉淀出的沃土,在阳光下泛着墨玉般的光泽。她甚至能看到土壤中丰富的有机质和细小的团粒结构。「虎子,」她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此土……此土之肥美,恐已超越中原許多精耕細作多年的熟田!无需多年养垦,几可播種即獲豐收!」 “国公爷您看!”随行老农官突然跪倒在地,颤抖着拨开表层浮土。只见蚯蚓在尺余深处仍清晰可见,团粒结构间渗出的水珠带着琥珀色,“此等肥力,便是插根犁杖也能发芽!” 王大虎极目远眺。平野莽莽直至天地交界处,橡树林与草原如绿毯般铺展,鹿群在河畔饮水时扬起的烟尘竟似千军万马。比起多雨泥泞的威拉米特河谷,这里日照充沛得如同缩小的中原,每条河汊都似血脉滋养着无垠沃野。 放眼望去,河谷中植被丰茂,橡树林、草地与湿地交错分布,野生动物数量繁多,显示出极其旺盛的生态承载力。气候明显比北方的金砂河口更为温暖干燥,日照充足,几乎无需担忧北方那漫长的雨季和春寒。 「天府之国……這才是真正的天府之国啊!」王大虎忍不住喃喃自语,眼中闪烁着无比兴奋和震撼的光芒。他来回踱步,指着四周,「蒙花妳看!这平地,比我的金砂河谷只大不小!这土质,比天佑兄那憋屈的峡湾强出百倍!这气候,更是温暖宜人,几无酷寒!」 他越说越激动,一个宏大的蓝图在他脑海中迅速勾勒成形:「此地,简直像是把我那金砂河谷的广阔,和安丰野的肥沃(虽未实现),再加上这江南般的暖湿气候,全部加起来,还放大了数倍!有如此山河沃土,已然是自成一国的根基!若能在此立基,引民垦殖,興修水利,疏通河道,假以时日,必能成为远超启门寨的富庶乐土,足以支撑起一个强大的王国,甚至……更为广阔的天地!」 比起金砂河谷的局促与西雅图的崎岖,这片土地简直是大自然最慷慨的馈赠——若能在此立基,足可养育百万生民。未来广阔的农田、繁华的城镇、穿梭的商船的景象在他眼前浮现。这片土地的条件,好得超乎想象,几乎是所有农耕文明梦寐以求的理想国。 然而,短暂的兴奋过后,王大虎迅速冷静了下来。巨大的机遇往往伴随着巨大的挑战和责任。他脸上的狂喜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审慎。 他眺望着这片仿佛无边无际的沃野,缓缓摇了摇头,对周蒙花道:「可是蒙花,正因為此地如此完美,潜力如此巨大,我才覺得……以我和天佑目前的能力、人手和資源,恐怕根本經營不了這麼大的一片基業。」 他的思路清晰起来:「启门寨那边,才刚刚站稳脚跟,内部问题一堆,金子的事还没理顺,努克萨克的威胁也未彻底清除。天佑那边更是连个像样的据点都没有。我们就像刚学会走路的孩童,突然发现了一座金山,搬是搬不动的,硬要自己去挖,只怕会被金子压死,或者引来群狼环伺。」 他想到了这片土地上可能存在的众多部落(如向导所言成百上千),想到了那随处可见、足以惑乱人心的黄金,想到了需要投入的海量人力物力进行基础建设…… 「此地牵扯太大,」王大虎最终做出了决断,「已非我等在外将领可擅自处置。必须立刻详尽绘制地图,记录风土物产,尤其是这土壤与气候之利。待返回金陵,一切禀明方首相,由她与国会权衡定夺。或许……此地当由朝廷直辖,或另派重臣亲王镇守,方能不负上天所赐。」 周蒙花深以为然,她拿出笔墨,在航海日志上郑重写下:「金山湾以内,发现巨谷,命名‘天府谷’。其地辽阔无垠,土壤之肥沃冠绝所见,气候温润,胜似江南。水草丰美,物产殷阜,实乃王霸之资,国之根基。然情况复杂,牵涉甚广,建议由中央朝廷主导开发为宜。」 「此地……确是宝地,亦是险地。」周蒙花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黄金惑人心,远胜刀兵。若处置不当,非但不能成为助力,反成取祸之道。」 王大虎沉默良久,最终长长叹了口气:「标记此地,详录所见。但黄金之事,暂且秘而不宣,尤其不能对普通移民和水手扩散。待回金陵,禀明方首相,由朝廷和国会定夺如何处置这‘金山’吧。眼下……我们还是继续南下,寻找那‘托尔特克’的线索要紧。」 他再次望了一眼那平静而富饶的海湾,眼中已不再是惊喜,而是深深的警惕与责任。黄金的诅咒,似乎比任何风浪都更令人忧虑。船队再次起锚,将这座真正的「金山」暂时留在身后,继续驶向更南方的未知海域。 他们的目光,已经投向了更南方,那里有关于「托尔特克」和黑曜石的模糊传说,在等待着他们去探索。而这片巨大的海湾和它背后错综复杂的部落网络,则作为一份重要的发现,被记录在了航海图上,留待未来。 当夜,舰队以铁锅、铜环换取米沃克人的橡果粉与兽皮。水手们尝试以橡果粉掺米面烙饼,虽仍有涩味,但耐嚼耐饥,众人皆觉「虽苦可食」。 王大虎凝视火光中那一块块黑褐色的橡果饼,心中默念:此物或许便是大明子孙立足北具芦洲的第二口粮仓。他将周蒙花与几位心腹通事召至舱中,点起一盏油灯。灯影摇曳,氛围肃然。 他缓缓开口:「今日所见,尔等皆知。此湾金饰,非一人一族之饰物,而是整个河口泛滥之势。若传入水手耳中,势必引起骚动。若再传至启门寨与国中闲汉耳里,更将酿成乱局。」 众人低声称是。 王大虎一字一句地下令:「自此刻起,此地之记录,只以橡果粮仓为名。金饰、金矿,片字不得外传!若有人暗中议论、散播谣言,军律处置!」 周蒙花接口补充:「橡果耐贮,且可作粉,此乃实用之粮。记录在案,不会引人觊觎。至于金子,回金陵后,当面禀报国会裁夺,这才是正途。」 王大虎点头,声音压得更低:「切记,大明拓殖方兴未艾,根基在农。若让闲汉见金生乱,不过数载,便要断送一切。尔等皆是与我同来北具芦洲的拓路之人,须明大义,不可误了国基。」 一众将士齐声应诺。舱内气氛紧张,却也透着坚毅。 翌日,勘探队采集了土壤样本,绘制了更加精细的河口与河谷地图后,便谨慎地撤离了。他们没有深入更远的内陆去招惹那些未知的部落,但仅仅这惊鸿一瞥,已经足够。 带着对「天府谷」的巨大震撼和一丝力有未逮的审慎,王大虎和周蒙花回到了「沧海龙吟号」。舰队再次起航,继续向南。 南方,还有「托尔特克」的传说在等待着他们。而身后那片名为「天府」的河谷,则如同一个巨大的宝藏,被暂时封存于图册与报告之中,其命运,将等待遥远金陵城中的那位女首相来最终定夺。海天一色,航路漫漫,探索的脚步,永无止境。 第1137章 一一三五章 荒漠海岸 舰队驶出辽阔的金山湾,继续劈波南行。彷佛跨过了一道无形的界线,海岸线的景色开始发生显著的变化。舰队沿着海岸线向南航行,彷佛驶入了一个逐渐褪色的世界。原本郁郁葱葱、覆盖着高大红木和冷杉的墨绿色的森林帷幕悄然落下,取而代之的是无垠的金色沙滩与赭红色岩壁。空气中弥漫的湿润森林气息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干燥、灼热的风带着尘土气息的干热风从东方内陆席卷而来。 时值秋初,但在这片海域,阳光却依旧炙烈。船舱内变得闷热难当,铁质的船壁被晒得发烫,储存的淡水温度也持续升高。水手们宁愿待在甲板上忍受日晒,也不愿回到如同蒸笼般的舱室内。 数日后,前方出现了一处看似不错的天然港湾。然而,还未等王大虎下令靠近勘探,随船的奇努克通事就急忙上前劝阻。 「尊贵的公爷,夫人,那个港口去不得!」通事脸上带着明显的忌惮,「那里是汤瓦人的地盘。这个部落……非常不好惹!」 他压低声音解释道:「他们人口很多,很能生养,但是住的地方(洛杉矶沿海)土地比较贫瘠,河流也少,食物和水源一直不太够。所以他们非常好战,经常为了争夺猎场、水源和贸易路线跟周围所有部落打架。这些部落民以血誓立族,为争一口泉水能追杀仇家三代。他们的独木舟队常劫掠沿岸,用黑曜石刀割取战俘头皮。他们主要的贸易品就是海里捕的鱼和一些软软的、能雕刻的‘肥皂石’。我们还是离远点好,免得被他们缠上,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周蒙花透过望远镜观察到岩滩上晾晒的鱼获与简陋石器,轻声道:「观其聚落规模,确实民生维艰。这类困顿之族最易铤而走险。」 王大虎闻言,拿起望远镜仔细观察港湾附近。确实能看到一些村落,但规模似乎不大,周围的植被也显得有些稀疏,与北方那种富饶的景象截然不同。他对这种既不能大规模农耕、部落又极具攻击性的土地,本能地缺乏兴趣。 「也罢,既然非善地,又无沃土,不必浪费时日。传令,舰队绕行,继续南下。」王大虎从善如流,下令避开了汤瓦人的领地。铁甲舰身与原始渔舟最近时相隔不过数里,岸上可见影影绰绰的人影奔走,却终无一人敢驾舟来追。 舰队继续南行,海岸线变得越来越荒凉。郁郁葱葱的森林早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低矮的灌木丛和越来越频繁出现的荒漠景象。他们依次经过了奇努克通事口中的库梅亚伊、科奇米、古伊库里和佩里塞人的领地岸线。这些部落似乎更加贫瘠,人口也更为稀疏,对海面上庞大的舰队似乎也缺乏兴趣,只是远远地观望。 继续南行两日,景观愈发荒凉。原本零星分布的灌木丛彻底消失,最让北冥海军船员们惊奇的是,灼热的大地上开始矗立起各种狰狞的他们没见过的绿色怪物——满身尖刺的仙人掌如同大地的戍卫,有的如巨人伸指指天(萨瓜罗仙人掌),有的如浑圆酒桶散落沙地(桶形仙人掌),在酷烈的阳光下展现出顽强的生命力。奇努克水手们称此为「恶鬼林」,常有海鸟误停其上,被尖刺穿足而亡。 「那是何物?满身是刺,模样如此古怪?」王大虎好奇地指着岸上一株高大的柱状仙人掌问道。 奇努克通事看了看,回答道:「哦,那个啊,我们叫它‘沙漠守卫’。它的肉(茎)是可以吃的,虽然味道不怎么样,但在缺水的时候能救命。有些部落也会用它来酿一种喝起来让人晕乎乎的酒。」 听闻此言,王大虎和周蒙花都产生了兴趣。他们派出一支小心戒备的小队乘艇登岸,费了一番功夫(主要是躲避尖刺),砍伐了几大块仙人掌肉茎带回船上。 厨子按照通事的指点,尝试着将仙人掌肉切片烤熟。周蒙花怀着极大的好奇与勇气,硬着头皮尝了一小块。口感黏滑,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青草味和淡淡的酸涩,绝对称不上美味,甚至可以归入「黑暗料理」的范畴,但在这枯燥的航程中,也算是一种新奇的体验。 「味道确实不佳,然于绝境之中,或可果腹续命。」周蒙花评价道,并将这种新植物仔细记录下来。她细嚼片刻后蹙眉:「似糠似胶,微酸涩口,然汁水充沛。」当即命书记官记下:「荒漠有刺植,肉可食,汁可饮,暂命名‘沙掌’。」 看着窗外越来越荒凉的海岸和单调的沙漠景色,王大虎不禁产生了深深的怀疑。他皱着眉头对奇努克通事说:「这越往南走,天气越热,地方越荒,全是沙子石头。你确定……在那种鬼地方后面,真的会存在什么‘文明古国’?这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养活很多人的样子。」 奇努克通事连忙解释道:「尊贵的公爷,您别急。托尔特克人的地方,还要过了这片‘沙漠海’才到。他们那边的情况和这里不一样!我听极南方来的商人说,他们那里有大的河流(指格兰德河),有绿色的山谷,环境比这里好很多!我们再忍耐一下,继续往前,应该就快到了!」 他的话语中带着肯定,彷佛亲眼见过一般(尽管很可能也是道听途说)。这给已经对单调荒凉景色感到有些厌烦的船队成员带来了一丝新的希望。 王大虎将信将疑,但既然已经南下至此,断无半途而废之理。「也罢,就信你所言。传令各船,节约淡水,克服困难,继续向南!我倒要看看,这沙漠尽头,是否真有别有洞天!」 舰队鼓起风帆,蒸汽机继续提供着动力,承载着疑惑与期待,坚定地向着南方那片更加酷热、更加未知的领域驶去。传说中的托尔特克,如同沙漠中的海市蜃楼,吸引着他们去追寻验证。 当舰队经过库梅亚伊人与佩里塞人的领地时,连最好奇的水手都懒得举镜观望。单调的荒漠景象持续了整整四日,直到某天正午,瞭望哨突然惊呼:「前方有绿意!」 烈日灼人,海风干燥,岸边终于出现一片淡淡的绿色,几株低矮灌木在沙地中倔强生长,远处零星可见烟火——那是佩里塞人的村落。此族居于沙漠边缘,以少量渔猎与仙人掌果为生,村庄稀疏得如点缀在黄沙上的墨点。 王大虎立于舰首,微微舒了口气,心道:「总算见到些人烟了。」 只见海岸线在此微微内凹,形成半月形湾澳。虽不及金山湾壮阔,但湾内风平浪静,岸上竟罕见地生长着耐旱的棕榈树林,一条溪流从岩缝间渗入海中。更令人振奋的是——岸滩上赫然出现人工修筑的石堤! 王大虎立即派小队乘舢板探查。士卒回报时带着难以置信的神情:「堤坝以红石垒砌,缝填贝灰,绝非野蛮部落所能为!还拾得此物——」呈上的竟是一片黑曜石雕成的残片,上面刻着繁复的几何纹路,边缘打磨得异常锋利。 随行的尼蒂亚特青年阿塔纳突然跪地惊呼:「这是南方神族的徽记!去年有商队带来过这种黑曜镜,说能照见人魂!」 王大虎与周蒙花对视一眼,同时想起方梦华手稿中那句「疑有殷商遗民,善用黑曜」。 奇努克通事敬畏地触摸石块上的凿痕,「应该是更古老的先民所留,听说叫‘阿纳萨齐’,是沙漠里的幽灵之民。」 周蒙花仔细勘察石堤构造,忽然指向岩壁某处:「快看!」只见太阳角度恰好照亮一处岩刻,浮现出清晰的羽蛇图案——与在金山湾所见纹样同源,却更为古拙苍劲。 「继续前进!」王大虎声音因激动而沙哑,「无论托尔特克还是阿纳萨齐,必要求得真相!」舰队再次起锚时,所有倦怠一扫而空。荒漠尽头的文明魅影,如清泉注入每位探索者心田。 然而片刻之后,前方景象却令他与众人心中一震——只见陆地至此竟戛然而止,彷佛被天神一刀劈断,海岸线不再延展南去,反而急剧折返向北,化作一道深邃如渊的巨湾。海鸟盘旋,涛声轰鸣,整片视野空旷无际,直让人心头一沈。 「这……」周蒙花眉头紧皱,喃喃道:「难道,这就是北具芦洲的尽头?!」 舰上水手也都议论纷纷。有人猜想再往前便是大洋无垠,有人甚至低声道:「或许真到了天涯海角。」 王大虎心中亦不免动摇。他登高远眺,海天连线,北岸如刃般断裂,东西皆是浩瀚碧波。若说这里便是「世界之极」,倒也有几分可信。 然而奇努克通事却笑而摇头,郑重言道: 「诸位勿惊。此非陆尽,而是一条大峡湾。湾口虽广,实则向内曲折。若绕其东行,不出数日,便又见连绵陆地。再往前,就是托尔特克所在。」 王大虎闻言,愣了片刻,随即大笑:「好险!差点误以为到了尽头。若真折返,岂不错过了大事!」 他当即下令:「舰队依旧东驶,沿此峡湾之口转行,不可松懈。」 士卒们听罢虽仍觉诧异,但心底一股未知的兴奋渐渐涌起——前方或许就是传说中托尔特克古国的门户。 舰队依通事指引调帆东转,进入那如黑口吞噬般的峡湾。 两侧峭壁骤然而起,彷佛天地被利斧剖开。石壁直插云霄,犹如刀削,水鸟在半腰盘旋,声音因回音而加倍洪亮。涛浪被狭窄的海道逼迫,冲击船身,震得龙吟号与诸艘风帆齐齐作响。 「好个险地!」周蒙花攀在舰首,手扶额头远眺,眉目中满是震撼,「若非目见,真难想像大地竟会断成如此模样。」 王大虎却神色凝重。他摸着栏杆低语:「这峡湾若扼守两端,便如天堑险关。谁掌其口,谁便锁住南北往来。」军人的眼光,已将这里视作未来战略要地。 舰队在激流中缓缓推进,不时有碎石自崖壁崩落,溅起雪白水花。水手们屏息操桨,唯恐撞上暗礁。 就在此时,随船的几名佩里塞人向导,见众人皆目瞪口呆,便低声述起他们祖先的传说:「这峡湾不是凡人之地。」一位须发灰白的老人以断续的纳瓦特尔语说道,「很久很久以前,大地曾燃烧,火山与海神争斗,怒火劈裂山川,便留下这条深海巨口。托尔特克人自海彼端而来,他们说这里是『诸神留下的门』。谁能穿过此门,谁就能进入丰饶与强盛之境。」 另一名年轻向导以奇努克语补充:「我们的祖父说,托尔特克人带来黑色的火石(黑曜石)、会歌唱的金子与会写字的石板。他们的城邦在更东方的大河与绿洲之地,那里没有饥饿,只有无尽的玉米田。」 众人听得心中一震。周蒙花悄声对王大虎道:「若此言不虚,托尔特克真乃古国遗民,非同小可。这北具芦洲之南,或许藏着比我们想像更为深远的文明。」 王大虎沉吟许久,环顾峡湾壁影,眼底一丝火光闪过。 「无论是真是假,我等既已至此,便当亲眼一见。这趟远航,绝不可空手而返。」 海风呼啸,舰队调帆转舵,列队向东。舰队在峡湾狭道中缓缓推进,浪涛如鼓,石壁如刃,佩里塞人的传说则在每一声回音中,更添神秘与压迫。远远望去,那深如巨口的峡湾宛若吞噬一切的黑影,而在它的彼端,似乎隐伏着另一个世界的秘密。 第1138章 一一三六章 太阳金字塔 舰队出了峡湾,转向东南,乘着盛夏暖流沿着越发荒凉的海岸线向东南方向持续航行数日。干燥的热风与单调的沙石景色令人倍感疲惫。就在船队淡水补给需要再次补充之际,海风由峡口的狂烈渐转为平和,天水相接处渐次浮现几个绿意盎然的小岛,如明珠散落在蔚蓝海上——那是一组无人岛屿(玛丽亚群岛)。 「国公爷,夫人,那是‘中途之石’,」奇努克通事指着岛屿说道,「我们奇努克商人划独木舟南下,去往托尔特克之地贸易时,通常也会在这些岛上歇脚,补充淡水和捕捉些海鸟、海龟。从这些岛再往东南方向划,距离托尔特克人的海岸,大约就只有二百多里了,算是最后一段相对好走的海路。祖先常划独木舟来到这里,先休整,再趁着海潮去换取玉米与火石。」 王大虎闻言,精神一振。他下令船队靠近主岛,派遣小队登陆勘察。岛屿不大,植被谈不上丰茂,但确实有淡水水源,也有一些耐旱的灌木和零星果树,海鸟种群丰富,周边海域鱼产也不少。 登岛之后,只见山势不高,遍布灌木果树,林间还有野鹿出没,泉水自岩隙流下,澄澈如镜。水手们迅速收集野果,捕捞浅滩的鱼虾,终于补足了在炎热船舱中久缺的鲜食。 周蒙花仔细评估了岛屿的承载能力,对王大虎道:「虎子,此岛资源,粗略估算,约可维持二百人长期驻守。有淡水,可耕之地虽少,但捕鱼拾贝、饲养禽畜,加之储备粮秣,足可建成一处稳固的中转补给点。」 王大虎站在岛上最高处,环顾四周。这里位置关键,恰如通事所言,是北上南下航线的重要节点,也是未来进一步探索托尔特克地区的前进基地。 「好!此地便是海上门户。若不先行占下,日后或为诸部争夺,反成后患。」他当机立断,「就在此岛修建一座水寨港口!留下两艘风帆船、一百名军士及必要的工匠驻守,平整土地,修建码头、仓库、营房和简易炮位。今后往来船队,皆可在此休整补给,亦可为监视周遭海域之耳目!」 命令迅速下达。部分人员和物资开始卸船,建设工作随即展开。王大虎将此岛命名为「望托岛」,寓意遥望托尔特克之地。 当下他下令以舰队所携木材石灰,连夜筹建一处水寨。工匠与士卒挥斧伐木,立起木桩与栈道;水手则在岸边挖出储水坑,筑以石墙。寨子面向海湾,既可泊船,又便于监视四周水道。 奇努克向导们在旁观望,彼此低语不已。对他们而言,这几座小岛原本只是中途休脚之地,如今却被「神鱼部落」筑起坚固的营垒,气象顿时不同。 「水寨一成,此地便是大明海门。」王大虎立于寨口,眺望波光粼粼的远方海面,低声对周蒙花道,「将来无论谁欲往返南北,都必须经我门下。」 安置好中转基地后,主力舰队再次启程,怀着愈发强烈的期待,向着东南方向那片传说中的土地驶去。 当「望托岛」的烽火台还在身后海平线上摇曳成一道淡痕时,舰队已驶入一片完全陌生的海域。水温明显升高,舷窗外开始出现巨大的蝠鲼跃出水面,空气里弥漫着某种热带植物腐败的甜腻气息。 舰队自海中小岛启程,鼓帆南东,望见前方陆影渐近。奇努克通事说道:「此处便是托克尔特人的土地,古称伊斯特兰。」 然而船队逐渐靠近,却见沿岸尽是峭壁嶙峋,海浪拍击如雷,竟无一处可泊。崖壁高耸,云雾缭绕,林木自断崖边垂落,宛如一幅凶险天障。王大虎站在舰首,沉声道:「此处虽为天险,却非筑城立国之地。我等寻找的乃是能容百船、出入便利的良港。」 又航行数日,根据奇努克通事的指引,他们应该已经接近了所谓的「托尔特克」海岸。然而,望远镜所及的岸边,却是连绵不断的悬崖峭壁,浪涛拍打着礁石,几乎找不到任何可以安全靠岸的天然港湾或河口。这片区域(大致对应今墨西哥米却肯州海岸)地势险峻,显然不适合大型船队停泊登陆。 在奇努克人口中「最后二百里」的航程里,海岸线陡然变得嶙峋险恶。黑紫色的玄武岩悬崖如獠牙般啃噬着海浪,暗礁群在浅水下露出森然轮廓。「沧海龙吟号」不得不数次放出测深艇引导航行,有两次甚至听见龙骨与水下礁石摩擦的骇人声响。 「看来托尔特克人并不临海而居,或者他们的海岸并非处处宜于泊船。」周蒙花观察后说道。 王大虎皱了皱眉,不想轻易放弃。「向东绕行!沿着海岸线找,总能找到河流入海口或者平缓的海滩!」 「托尔特克人莫非住在鹰巢里?」王大虎烦躁地拍打着望远镜。正当他几乎要放弃沿岸航行转向深海外海时,主桅上的瞭望哨突然发出变调的呼喊:「东偏北!有河口水道!」 舰队调整航向,贴着海岸线向东偏北方向继续探索。终于,在又经过近一昼夜的航行后,前方出现了一条较为宽阔的河流河口(阿托亚克河河口)!一道宽阔的泥黄色水流如巨蟒般切入海洋,在礁石群中冲开一条通道。河口地势相对平缓,形成了适合船只停泊的港湾条件。更引人注目的是,在河口北侧附近的一片高地上,一座巨大的阶梯状建筑正沉默地矗立在烈日下——那绝非自然造物! 随着船只缓缓驶近,那建筑的细节愈发清晰。那是一座宏伟的、呈阶梯状的金字塔形祭坛!塔身由巨大的石块砌成,表面似乎还残留着某些彩绘或浮雕的痕迹。阳光下,整座建筑显得古老而神秘。 四棱锥形的塔身由无数巨型石块垒成,表面覆盖着风化的灰白色涂料,残存的红色彩绘如血痕般蜿蜒。塔顶平坦,隐约可见石制祭坛的轮廓。整座建筑散发出一种威严而荒古的气息。 周蒙花举着望远镜,仔细数着金字塔的台阶层数,呼吸突然急促起来。她抓起测绘仪疯狂计算,炭笔在纸上划过一道道凌乱的痕迹,口中喃喃自语:「……四面,每面……九十一级……四面共三百六十四级,加上最顶端的平台……」 她猛地放下望远镜,眼中充满了震惊与难以置信,看向王大虎:「国公爷!四面各九十一级台阶,加上顶部平台,正好是三百六十五之数!这与我华夏历法一岁之数暗合!」 仿佛有惊雷在舰桥上炸开。所有听懂汉语的水手都僵住了——在这片距离大明三万里的蛮荒之地,竟然存在着与华夏历法完全吻合的神秘建筑!这个发现让所有听到的人都为之一震!一种跨越重洋、贯通古今的奇异感觉涌上心头。 奇努克通事伏地颤声道:「尊贵的客人,这里就是萨卡图拉地区的一个大聚落。这个大土堆(金字塔)是他们祭祀太阳和天神的地方。他们说每阶代表太阳神的一天…」 王大虎极目远眺,能看到金字塔周围散布着不少低矮的石屋或土坯建筑,远处的田野似乎有耕作的痕迹,河口附近还有一些正在作业的独木舟。这里显然是一个比他们之前见过的任何北俱芦洲西海岸部落都要庞大、组织度更高的定居点! 王大虎强压震撼举起望远镜。金字塔下的景象逐渐清晰:河滩上排列着数十架正在晾晒的渔网;山坡梯田里种植着某种穗状作物(可能是玉米);更有若干身着白色棉布的人群正聚集在塔下广场,仰头望着海上突兀出现的钢铁巨舰。 「萨卡图拉……金字塔……三百六十五……」王大虎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动,「看来,我们真的找到了!传闻并非空穴来风!准备小船,派人携带礼物,谨慎靠岸,尝试与当地人接触!」 「降半帆!鸣汽笛三声!」王大虎突然下令,「把北海道带来的那面织日月圣火旗挂上主桅!」 呜——!蒸汽汽笛的轰鸣撕裂热带空气,惊起漫天海鸟。金色日月圣火旗在赤道阳光下猎猎展开。塔下人群出现明显骚动,有人奔跑呼叫,更多人则伏地跪拜。 夕阳西下,金字塔被染成赤红,塔顶隐约可见祭司焚香火起,鼓声若雷,远远传来。萨卡图拉城的石屋鳞次栉比,街道纵横,与北方那些散乱的渔猎部落相比,简直如天壤之别。 水手们屏息凝望,只觉眼前景象宛如传说再现。王大虎心头微震,暗自思忖:「昔日《拓殖要略》所云,北具芦洲蛮夷,或为夏商流裔,今观此城此塔,岂非真有古文明遗绪?若果真如此,则我大明此行,所涉非仅开荒拓殖,而是触及天命传承矣!」 「沧海龙吟号」和其他舰船在河口外下锚戒备。一个由精干水手、通事以及少量携带礼物(丝绸、瓷器、铜镜)的组成的外交小组,乘着小艇,怀着紧张与期待,缓缓向那片充满未知与古老气息的托尔特克海岸划去。远方那座沉默的金字塔,如同一个巨大的问号与惊叹号,标志着大明探索队与中美洲文明的第一次历史性相遇。 第1139章 一一三七章 托尔特克 舰队泊于阿托亚克河口,波澜微动,映照着远处苍郁的高地。王大虎特选二十余名军纪严整的北冥海军士卒,令其披胸甲、佩长刀,又携数名通事与书记官,组成先锋登岸队伍。周蒙花手持笔录,紧随其后,目光敏锐如鹰,不放过任何一丝可记之细节。 奇努克通事指向那片隆起之地,语带敬畏:「彼处便是托尔特克之地。古昔之时,其城邦犹如神造,石墙高耸直入云霄,宫阙金饰耀目生辉。惜近年来渐趋衰微,荣光不复往昔。然其民犹自称为火之裔,视己为大地主宰。」 王大虎立于船首,闻言心神微震。自离峡湾以来,所见不过是散落部落,村寨零落,而今将直面传闻中「文明遗民」,或可印证《拓殖要略》所载北俱芦洲之古史秘辛。 舰队择一处平缓海湾靠岸。岸旁残存石砌断墙,藤蔓纠缠其间,仍可窥旧日规模之宏大。正观望间,一列人自林间小径稳步而出——他们身着棉麻短衣,额涂赭红矿彩,手持木杖,行列整肃,自有法度。 石砌码头上,早有托尔特克人等候。其身披彩羽大氅,手执矛盾,见大明舰船旌旗严整、阵列森然,却未显敌意。为首是一名高大祭司,头戴羽冠,面涂红白纹彩,胸前悬挂玉石金饰,举手投足间如有神附。他扬臂诵歌,声如洪钟,似在祈告天地。 通事低声传译:「彼言:‘天之神、海之神,今降黑鲸之族,当敬之。’」 王大虎心知舰队庞然巨影,使土人视若神兽,于是整衣上前,依礼作答。虽言语有隔,然气度从容,自有威仪。 一名年老长者步出人群,姿仪庄重,自报名为奥萨·伊卡,乃此地遗民长老。通事转译其言:「彼知尔等为北方所来‘神鱼之人’,愿以玉米、可可易尔铁器。」 随后又一贵族迈步而出,身披豹皮,自称萨卡图拉城贵人雅沙卡·特尔,语调洪亮,神情倨傲。他以古老商言夹杂奇努克通事之转译,勉强可通数语。通事再译:「彼云:‘此地为神祇守护之城,金字塔乃太阳升降之座。外来者若献礼,则可于祭坛之下,立约受证。’」 王大虎早有预备,命人呈上精铁所铸之锅铲、织锦与玻璃珠串。托尔特克人见铁器光泽凛冽,纷纷低呼称奇,祭司以手抚之,连称「天火之骨」。 雅沙卡·特尔目光灼灼,显是对铁器极为垂涎,却仍强持身份之尊。祭司则洒玉米粉于地,挥动香草枝条,示意外来者可入城中。 众人沿石砌大道鱼贯而行,但见道旁百姓伏地跪拜,鼓乐喧天,彩羽缭乱。远望高台巍峨,金字塔阶直逼苍穹,气象肃穆,令人心生凛然。 王大虎暗自称奇——此地之民不仅农作有法,更植可可之类珍物,显然早已超越渔猎部落之阶。 周蒙花低声提醒:「虽显衰败,然遗存规制,确曾有城邦之象。若如《拓殖要略》所记,北俱芦洲与上古华夏相通,此处或正是关键所在。」 王大虎沉吟片刻,命人取铁锅、布匹数件,郑重递交长老奥萨。奥萨·伊卡双手承接,仰天发出长吟,继而率众伏地,似将此物视若神赐。 「此行终见‘旧邦遗民’。」王大虎掩不住心潮起伏,回望舰队与士卒,深知此步一迈,必为大明探索北俱芦洲开辟新章。 周蒙花振笔疾书于册:「萨卡图拉城,户约万余,街铺石版,屋舍层列,民服绚烂,器用多金玉。敬神极严,政出祭司。非北地诸部可比,实为文明之邦。」 王大虎默然思索,眺望祭坛,心道:「若此邦果有历算天象之识,则可与大明互鉴共参。然其重祭祀而轻耕战,恐难长久。交往之道,慎之为上。」 鼓声雷动,螺号长鸣,萨卡图拉金字塔于烈日之下熠熠生辉,四方人潮匍匐,目光皆汇于高坛之上。 当夜,营火跃动,托尔特克遗民与大明士卒比肩而坐,互换食饮、歌声起落。星垂平野,两种文明初逢于历史的交错口,脉络悄然重叠。 翌日清晨,王大虎随长老奥萨·伊卡深入聚落。周蒙花与亲兵数人紧随其后。 眼前并非荒芜村落,而是荒凉与秩序交织之异景:林间时有巨石基础隐现,苔藓藤蔓覆其表面。沿石径再行,忽见高台豁然现身——虽已倾頽,石阶层叠,犹指苍天,气势撼人。 奥萨·伊卡以杖指台,语带虔敬,通事传意:「此乃‘太阳阶’,昔为吾族圣殿。先祖于此祭火祈雨,敬奉羽蛇神。每至春秋,万民来集,长老咏唱,火涌霄汉。」 王大虎仰观巨构,心下震撼。石材硕大,砌工精密,纵历风霜岁月,犹自巍然屹立。如此工程,决非寻常部落所能为,竟隐约有中原夏商筑台遗风。 他低声向周蒙花道:「非亲睹此景,焉能信此蛮荒之地,竟藏如此建制?《拓殖要略》所载先民远徙之事,莫非属实?」 不远处,遗民正行祭祀。他们抬出陶器,满盛玉米与可可,燃松脂生火,青烟直上。几名羽冠祭司以石刀割臂,沥血火中,以为献祭。人群低吟应和,节奏古朴沉厚。 大明士卒见之悚然,王大虎却面色凝定,目光审慎。 「盛景虽逝,遗韵犹存。」周蒙花援笔录之,「然此血祭之火,究非中土仁道所能容。」 奥萨·伊卡似察其异色,庄重释道:「血为生命之源,唯以生者之血养圣火,方能换得族脉延续。此是我祖上所誓。」 王大虎默然良久,终道:「礼俗虽异,尔等能存此建筑制度,足见先祖之盛。今唯遗民零落,实可叹惜。」 羽冠祭司挥舞手杖,示意王大虎与其随行随之登阶。石阶九十一级,层层而上,彷佛登天之梯。士卒们背甲持刀,额上渗出细汗,却仍强自镇定。王大虎则一步一脚,心中暗记这坛的高度与结构,凡事不敢掉以轻心。 至坛顶,四方视野尽收眼底。整个萨卡图拉城的街道呈棋盘之形,远处阿托亚克河蜿蜒入海,舟楫点点,百姓如蚁。周蒙花低声赞叹:「此地规模,真不亚于我中原一郡之城。」 羽冠祭司在高坛中央焚香点火,火焰直窜而上,浓烟飘散。他双手高举,唱诵古老的歌辞。通事屏气凝神,费力译出:「远古之时,天地尚混沌,白羽之神与黑羽之神争夺日月。白羽化作金乌,升于东方;黑羽坠落海底,化为巨鲸。日月交替,生民得养。然巨鲸时常翻身,带来雷霆与洪水,是以祭司世代守坛,以人心之血祈安宁。」 此言一出,王大虎心头一震,不由想到此地神话,与北方传说若合符节。 祭司又言:「白羽之神曾预言:‘当黑鲸背上出现铁骨之人,持火之骨,携声如雷之器,自海外而来,便是新的天命转折。’」 话至此,祭司转身凝视王大虎,目光炽烈如火。周围托克尔特贵族与侍卫皆低头不语,彷佛在等候他们的外来宾客是否正应验了这一预言。 王大虎心中波澜起伏。他知大明舰队之庞大、火器之威,在当地眼中必与神话相合。但他深知自身只是一介封疆武人,承命拓殖,不敢妄受「天命」之说。于是正色抱拳,对祭司缓缓道:「我大明子民,乘舟而来,非为夺神权,乃求互市,愿以和好之礼结交贵邦。」 通事将其言传出,祭司凝视良久,终于点首,令鼓声再作。于是坛下百姓呼喊震天,视若吉兆。 周蒙花在笔录上慎重写下:「萨卡图拉祭司言,其族神话与北地诸部所传‘雷霆神鱼’若相呼应。或此地文明,自有宏大体系。其视我舰队如预言所应,既是威惧,亦是敬仰。此后交往,尤须慎守。」 奥萨·伊卡带着王大虎一行人进入金字塔下方的石室。石室幽深,空气冰凉,唯有墙上镶嵌的松脂火把发出跳跃不定的光芒,将众人的影子拉长,扭曲地投在刻满奇异纹路的石壁上。 火光摇曳下,几名年轻的托尔特克遗民抬出数口沉重的木箱。箱盖开启,里面并非金银珠玉,而是整齐排列着的黑曜石兵器——有似剑非剑的长刃,刃缘镶嵌的锋利石片在火光下泛着冷冽的幽蓝光泽;有镶嵌锋锐黑曜石尖刺的木棍;也有细薄如刃的祭祀匕首。每一件都打磨得极尽精巧,寒气逼人,仿佛凝固了千年的黑夜与杀意。 奥萨·伊卡苍老的手抚过一柄黑曜石长剑的木质基座,声音低沉而充满追忆:「这是‘神之怒’,祖先留下的战器。虽不及你们的钢矛坚不可摧,但它曾饮尽大河两岸仇敌之血,让无数部落闻风丧胆。」 王大虎谨慎地伸手,指尖轻轻触碰刃缘,立刻感到一阵刺骨的锐利——一片看似不起眼的黑曜石薄片,竟轻易割开了他拇指上缠绕的麻绳。周蒙花在一旁迅速录下:「其兵刃以火山玻璃为之,锋锐无匹,切金断玉恐亦不难,然质脆易折,非久战之器,似重仪典甚于实用。」 随后,奥萨·伊卡示意众人仰望石室墙壁。随着火把移动,巨大的壁画逐渐清晰显现,色彩虽已斑驳,但格局恢宏,叙事磅礴。 壁画上层,描绘着一条羽蛇神盘旋于天地之间,羽翼华美,口中喷吐的并非火焰,而是蜿蜒的星辰与河流;下层则是无数头戴羽冠、手持黑曜石兵器的武士,列成严整的方阵,正在朝拜一座巍峨的金字塔。壁画两侧,延伸出壮丽的画卷:有梯田层叠、玉米金黄的高原,有繁忙的集市,还有舰队般的独木舟队,正驶向太阳升起的神秘海洋。 「这便是我们的‘图典’,记载着来路与荣光。」奥萨·伊卡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通事努力跟随着他的古语:「先祖自遥远的‘阿兹特兰’(意为鹭之地)或‘奇科莫斯托克’(七洞穴之地)启程,遵循太阳神维齐洛波奇特利或羽蛇神的指引,携不灭圣火南迁,历尽艰辛,最终在此‘鹰落之地’建立特诺奇蒂特兰般的伟大城邦……圣火昭示天命,天命佑我邦国。然天命终有尽时,饥荒、内乱、强大的‘奇奇梅克’蛮族自北方来袭……圣火渐衰,城邦崩颓,我们,只是守护最后余烬的遗民。」 一名始终沉默的年轻祭司忽然踏前一步,以古老悠扬的调子高声吟唱起来,四周的遗民们低声应和,歌声在密闭石室中回荡,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悲怆与神秘。歌词古老晦涩,但「火」、「蛇」、「迁徙」、「星陨」等词反复出现。 王大虎凝神望着壁画上那宏大的迁徙场景与城邦景象,心头巨震。这种以图像记录历史、宣扬王权神授的方式,其宏大叙事的内核,竟与中原《尚书》、《史记》中记载的先王谱系、商周鼎革之天命流转,以及「河出图,洛出书」的传说有着惊人的神似之处! 他压低声音,难掩惊异地对周蒙花道:「蒙花,妳看他们这‘图典’,这南迁建国、神授天命的故事,像不像我华夏先民自黄帝至于商周,披荆斩棘、肇造文明的筚路蓝缕之路?《拓殖要略》推测上古或有先民跨极东冰洋或白海冰盖而至新陆,莫非……莫非竟非空穴来风?此‘日之谷’、‘七洞穴’,会否便是我们的昆仑、赤水?」 周蒙花亦是面色凝重,沉吟道:「虎子,骇人听闻却并非绝无可能。纵非同源,其文明形态亦已超越蛮荒,近乎三代之治雏形。有城郭、有礼仪、有历法(观其金字塔方位可知)、有宏大历史叙事。此事关乎华夷之辨、文明起源之大论,必须详加勘察,一字一句,皆需谨记,禀报朝廷!」 石室之内,火光之下,冰冷的黑曜石兵刃与斑斓的远古壁画交相辉映,仿佛两个遥远时空、两种古老文明在此幽暗的祭所悄然相遇,无声地对望着,试图解读彼此血脉中深藏的秘密。王大虎手按刀柄,心中暗潮汹涌,已然下定决心:此番所见所闻,无论多么光怪陆离,都必须巨细无遗载入《北俱芦洲风土考》,这不仅是拓殖之功,更是直击上古秘辛的钥匙! 舰队泊于阿托亚克河口,波澜微动,映照着远处苍郁的高地。王大虎特选二十余名军纪严整的北冥海军士卒,令其披胸甲、佩长刀,又携数名通事与书记官,组成先锋登岸队伍。周蒙花手持笔录,紧随其后,目光敏锐如鹰,不放过任何一丝可记之细节。 奇努克通事指向那片隆起之地,语带敬畏:「彼处便是托尔特克之地。古昔之时,其城邦犹如神造,石墙高耸直入云霄,宫阙金饰耀目生辉。惜近年来渐趋衰微,荣光不复往昔。然其民犹自称为火之裔,视己为大地主宰。」 王大虎立于船首,闻言心神微震。自离峡湾以来,所见不过是散落部落,村寨零落,而今将直面传闻中「文明遗民」,或可印证《拓殖要略》所载北俱芦洲之古史秘辛。 舰队择一处平缓海湾靠岸。岸旁残存石砌断墙,藤蔓纠缠其间,仍可窥旧日规模之宏大。正观望间,一列人自林间小径稳步而出——他们身着棉麻短衣,额涂赭红矿彩,手持木杖,行列整肃,自有法度。 石砌码头上,早有托尔特克人等候。其身披彩羽大氅,手执矛盾,见大明舰船旌旗严整、阵列森然,却未显敌意。为首是一名高大祭司,头戴羽冠,面涂红白纹彩,胸前悬挂玉石金饰,举手投足间如有神附。他扬臂诵歌,声如洪钟,似在祈告天地。 通事低声传译:「彼言:‘天之神、海之神,今降黑鲸之族,当敬之。’」 王大虎心知舰队庞然巨影,使土人视若神兽,于是整衣上前,依礼作答。虽言语有隔,然气度从容,自有威仪。 一名年老长者步出人群,姿仪庄重,自报名为奥萨·伊卡,乃此地遗民长老。通事转译其言:「彼知尔等为北方所来‘神鱼之人’,愿以玉米、可可易尔铁器。」 随后又一贵族迈步而出,身披豹皮,自称萨卡图拉城贵人雅沙卡·特尔,语调洪亮,神情倨傲。他以古老商言夹杂奇努克通事之转译,勉强可通数语。通事再译:「彼云:‘此地为神祇守护之城,金字塔乃太阳升降之座。外来者若献礼,则可于祭坛之下,立约受证。’」 王大虎早有预备,命人呈上精铁所铸之锅铲、织锦与玻璃珠串。托尔特克人见铁器光泽凛冽,纷纷低呼称奇,祭司以手抚之,连称「天火之骨」。 雅沙卡·特尔目光灼灼,显是对铁器极为垂涎,却仍强持身份之尊。祭司则洒玉米粉于地,挥动香草枝条,示意外来者可入城中。 众人沿石砌大道鱼贯而行,但见道旁百姓伏地跪拜,鼓乐喧天,彩羽缭乱。远望高台巍峨,金字塔阶直逼苍穹,气象肃穆,令人心生凛然。 王大虎暗自称奇——此地之民不仅农作有法,更植可可之类珍物,显然早已超越渔猎部落之阶。 周蒙花低声提醒:「虽显衰败,然遗存规制,确曾有城邦之象。若如《拓殖要略》所记,北俱芦洲与上古华夏相通,此处或正是关键所在。」 王大虎沉吟片刻,命人取铁锅、布匹数件,郑重递交长老奥萨。奥萨·伊卡双手承接,仰天发出长吟,继而率众伏地,似将此物视若神赐。 「此行终见‘旧邦遗民’。」王大虎掩不住心潮起伏,回望舰队与士卒,深知此步一迈,必为大明探索北俱芦洲开辟新章。 周蒙花振笔疾书于册:「萨卡图拉城,户约万余,街铺石版,屋舍层列,民服绚烂,器用多金玉。敬神极严,政出祭司。非北地诸部可比,实为文明之邦。」 王大虎默然思索,眺望祭坛,心道:「若此邦果有历算天象之识,则可与大明互鉴共参。然其重祭祀而轻耕战,恐难长久。交往之道,慎之为上。」 鼓声雷动,螺号长鸣,萨卡图拉金字塔于烈日之下熠熠生辉,四方人潮匍匐,目光皆汇于高坛之上。 当夜,营火跃动,托尔特克遗民与大明士卒比肩而坐,互换食饮、歌声起落。星垂平野,两种文明初逢于历史的交错口,脉络悄然重叠。 翌日清晨,王大虎随长老奥萨·伊卡深入聚落。周蒙花与亲兵数人紧随其后。 眼前并非荒芜村落,而是荒凉与秩序交织之异景:林间时有巨石基础隐现,苔藓藤蔓覆其表面。沿石径再行,忽见高台豁然现身——虽已倾頽,石阶层叠,犹指苍天,气势撼人。 奥萨·伊卡以杖指台,语带虔敬,通事传意:「此乃‘太阳阶’,昔为吾族圣殿。先祖于此祭火祈雨,敬奉羽蛇神。每至春秋,万民来集,长老咏唱,火涌霄汉。」 王大虎仰观巨构,心下震撼。石材硕大,砌工精密,纵历风霜岁月,犹自巍然屹立。如此工程,决非寻常部落所能为,竟隐约有中原夏商筑台遗风。 他低声向周蒙花道:「非亲睹此景,焉能信此蛮荒之地,竟藏如此建制?《拓殖要略》所载先民远徙之事,莫非属实?」 不远处,遗民正行祭祀。他们抬出陶器,满盛玉米与可可,燃松脂生火,青烟直上。几名羽冠祭司以石刀割臂,沥血火中,以为献祭。人群低吟应和,节奏古朴沉厚。 大明士卒见之悚然,王大虎却面色凝定,目光审慎。 「盛景虽逝,遗韵犹存。」周蒙花援笔录之,「然此血祭之火,究非中土仁道所能容。」 奥萨·伊卡似察其异色,庄重释道:「血为生命之源,唯以生者之血养圣火,方能换得族脉延续。此是我祖上所誓。」 王大虎默然良久,终道:「礼俗虽异,尔等能存此建筑制度,足见先祖之盛。今唯遗民零落,实可叹惜。」 羽冠祭司挥舞手杖,示意王大虎与其随行随之登阶。石阶九十一级,层层而上,彷佛登天之梯。士卒们背甲持刀,额上渗出细汗,却仍强自镇定。王大虎则一步一脚,心中暗记这坛的高度与结构,凡事不敢掉以轻心。 至坛顶,四方视野尽收眼底。整个萨卡图拉城的街道呈棋盘之形,远处阿托亚克河蜿蜒入海,舟楫点点,百姓如蚁。周蒙花低声赞叹:「此地规模,真不亚于我中原一郡之城。」 羽冠祭司在高坛中央焚香点火,火焰直窜而上,浓烟飘散。他双手高举,唱诵古老的歌辞。通事屏气凝神,费力译出:「远古之时,天地尚混沌,白羽之神与黑羽之神争夺日月。白羽化作金乌,升于东方;黑羽坠落海底,化为巨鲸。日月交替,生民得养。然巨鲸时常翻身,带来雷霆与洪水,是以祭司世代守坛,以人心之血祈安宁。」 此言一出,王大虎心头一震,不由想到此地神话,与北方传说若合符节。 祭司又言:「白羽之神曾预言:‘当黑鲸背上出现铁骨之人,持火之骨,携声如雷之器,自海外而来,便是新的天命转折。’」 话至此,祭司转身凝视王大虎,目光炽烈如火。周围托克尔特贵族与侍卫皆低头不语,彷佛在等候他们的外来宾客是否正应验了这一预言。 王大虎心中波澜起伏。他知大明舰队之庞大、火器之威,在当地眼中必与神话相合。但他深知自身只是一介封疆武人,承命拓殖,不敢妄受「天命」之说。于是正色抱拳,对祭司缓缓道:「我大明子民,乘舟而来,非为夺神权,乃求互市,愿以和好之礼结交贵邦。」 通事将其言传出,祭司凝视良久,终于点首,令鼓声再作。于是坛下百姓呼喊震天,视若吉兆。 周蒙花在笔录上慎重写下:「萨卡图拉祭司言,其族神话与北地诸部所传‘雷霆神鱼’若相呼应。或此地文明,自有宏大体系。其视我舰队如预言所应,既是威惧,亦是敬仰。此后交往,尤须慎守。」 奥萨·伊卡带着王大虎一行人进入金字塔下方的石室。石室幽深,空气冰凉,唯有墙上镶嵌的松脂火把发出跳跃不定的光芒,将众人的影子拉长,扭曲地投在刻满奇异纹路的石壁上。 火光摇曳下,几名年轻的托尔特克遗民抬出数口沉重的木箱。箱盖开启,里面并非金银珠玉,而是整齐排列着的黑曜石兵器——有似剑非剑的长刃,刃缘镶嵌的锋利石片在火光下泛着冷冽的幽蓝光泽;有镶嵌锋锐黑曜石尖刺的木棍;也有细薄如刃的祭祀匕首。每一件都打磨得极尽精巧,寒气逼人,仿佛凝固了千年的黑夜与杀意。 奥萨·伊卡苍老的手抚过一柄黑曜石长剑的木质基座,声音低沉而充满追忆:「这是‘神之怒’,祖先留下的战器。虽不及你们的钢矛坚不可摧,但它曾饮尽大河两岸仇敌之血,让无数部落闻风丧胆。」 王大虎谨慎地伸手,指尖轻轻触碰刃缘,立刻感到一阵刺骨的锐利——一片看似不起眼的黑曜石薄片,竟轻易割开了他拇指上缠绕的麻绳。周蒙花在一旁迅速录下:「其兵刃以火山玻璃为之,锋锐无匹,切金断玉恐亦不难,然质脆易折,非久战之器,似重仪典甚于实用。」 随后,奥萨·伊卡示意众人仰望石室墙壁。随着火把移动,巨大的壁画逐渐清晰显现,色彩虽已斑驳,但格局恢宏,叙事磅礴。 壁画上层,描绘着一条羽蛇神盘旋于天地之间,羽翼华美,口中喷吐的并非火焰,而是蜿蜒的星辰与河流;下层则是无数头戴羽冠、手持黑曜石兵器的武士,列成严整的方阵,正在朝拜一座巍峨的金字塔。壁画两侧,延伸出壮丽的画卷:有梯田层叠、玉米金黄的高原,有繁忙的集市,还有舰队般的独木舟队,正驶向太阳升起的神秘海洋。 「这便是我们的‘图典’,记载着来路与荣光。」奥萨·伊卡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通事努力跟随着他的古语:「先祖自遥远的‘阿兹特兰’(意为鹭之地)或‘奇科莫斯托克’(七洞穴之地)启程,遵循太阳神维齐洛波奇特利或羽蛇神的指引,携不灭圣火南迁,历尽艰辛,最终在此‘鹰落之地’建立特诺奇蒂特兰般的伟大城邦……圣火昭示天命,天命佑我邦国。然天命终有尽时,饥荒、内乱、强大的‘奇奇梅克’蛮族自北方来袭……圣火渐衰,城邦崩颓,我们,只是守护最后余烬的遗民。」 一名始终沉默的年轻祭司忽然踏前一步,以古老悠扬的调子高声吟唱起来,四周的遗民们低声应和,歌声在密闭石室中回荡,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悲怆与神秘。歌词古老晦涩,但「火」、「蛇」、「迁徙」、「星陨」等词反复出现。 王大虎凝神望着壁画上那宏大的迁徙场景与城邦景象,心头巨震。这种以图像记录历史、宣扬王权神授的方式,其宏大叙事的内核,竟与中原《尚书》、《史记》中记载的先王谱系、商周鼎革之天命流转,以及「河出图,洛出书」的传说有着惊人的神似之处! 他压低声音,难掩惊异地对周蒙花道:「蒙花,妳看他们这‘图典’,这南迁建国、神授天命的故事,像不像我华夏先民自黄帝至于商周,披荆斩棘、肇造文明的筚路蓝缕之路?《拓殖要略》推测上古或有先民跨极东冰洋或白海冰盖而至新陆,莫非……莫非竟非空穴来风?此‘日之谷’、‘七洞穴’,会否便是我们的昆仑、赤水?」 周蒙花亦是面色凝重,沉吟道:「虎子,骇人听闻却并非绝无可能。纵非同源,其文明形态亦已超越蛮荒,近乎三代之治雏形。有城郭、有礼仪、有历法(观其金字塔方位可知)、有宏大历史叙事。此事关乎华夷之辨、文明起源之大论,必须详加勘察,一字一句,皆需谨记,禀报朝廷!」 石室之内,火光之下,冰冷的黑曜石兵刃与斑斓的远古壁画交相辉映,仿佛两个遥远时空、两种古老文明在此幽暗的祭所悄然相遇,无声地对望着,试图解读彼此血脉中深藏的秘密。王大虎手按刀柄,心中暗潮汹涌,已然下定决心:此番所见所闻,无论多么光怪陆离,都必须巨细无遗载入《北俱芦洲风土考》,这不仅是拓殖之功,更是直击上古秘辛的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