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不起的穿越者》 1、东域·太阳雨(一) “三年,该回来了,寒明。” “我的月亮本就不该悬挂在东域的天空上。” 被人比作月亮的寒明被短信声吵醒后,只是神色冷淡地扫了一眼屏幕,然后随手按灭了屏幕上的光线,顺带着将那新收到的两则信息一同抛到了脑后。 因为类似的挖墙脚短信,这些年他收到的实在太多了。 谁让他觉醒的天赋名为“一人之下”呢? 念此,寒明不禁嘲讽地笑了一瞬。 他是个穿越者,准确的说,他是个穿书者。 穿越之前,他不过是在飞机上随意翻了套系列小说打发时间,没想到之后飞机突然遭遇乱流发生事故,再醒来时他就胎穿到了先前看的那套小说里。 整套小说的背景处在危机四伏的星际时代。 该宇宙被划分为东南西北四片星域——东域广阔却异兽横行,南域富饶却贵族林立,西域贫瘠并崇尚弱肉强食,至于最后的北域…… 那是最无法无天的混乱之地,也是寒明的出生点。 要不是这个宇宙每个人出生时都能根据个人特质、觉醒一个独一无二的天赋,而他也并非真正的婴儿,别说在那里苟到成年,他很可能连一天也活不下去。 当时他觉醒的天赋叫做“一人之下”。 [天赋名称:一人之下] [天赋等级:s级] [天赋效果1:选定某个目标后,在选定期间,你将拥有被选定者0.01%-99.99%的能力,并承担被选定者0.01%-99.99%的负面状态。所获能力与负面状态的数值等同。] [天赋效果2:解除选定时,若满足一定条件,你可随机复刻被选定者的某项能力。] [天赋评价:宇宙里有人追逐第一,自然有人甘愿止步第二。尊重,祝福,理解。] 这个天赋看着很强,实则最初只是个鸡肋般的存在。 因为它所谓的“0.01%-99.99%”的数值并非完全随机,而是依据他与被选定者的实力差异、他与被选定者能力的契合度等因素,加上极小范围随机所得出的数值。 反正一开始,它顶多也就够他勉强苟活的。 寒明其实不理解,为什么他会觉醒这种居于人下、犹如菟丝子般的天赋,他压根不是这种性格的人。即便这个天赋高达s级,已经是天赋的最高等级,他也还是不理解。 怎么着?这个宇宙觉得他胃不好,所以天生适合吃软饭么? 想到小说里曾提过,个人天赋还可以根据天赋者的人生经历后期进化,于是不信邪的寒明开始了一场场作死式开发。 北域里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整活的人才。 这些年来,他或主动成为疯狂艺术家的副手兼灵感缪斯,或被动做过舔血凶徒的俘虏兼其手下的唯一幸存者……无数次生死间的游离,为他带来了难以想象的收获。 他每一次更换选定对象,都必然收获对方的一项绝技。到他十八岁时,一再进化的天赋和不断提升的实力,直接让他挤进了宇宙天赋榜前十以及综合实力榜前百。 又因为他借着对小说剧情的先知先觉,每次选定的对象都是些还未成名或即将成名的人物,他那“天生副手”、“王佐之才”、“不管是人是狗,只要被他看中,连根朽木都能被他推上顶峰”等一系列夸张的名头也逐渐开始传遍宇宙。 一段时间以后,他似乎莫名其妙地成了一种王冠般的象征。 即便他换了无数个号码,每一天每一夜,依旧有一堆不死心的人想说动他跳槽。 “我承认我之前跳槽是挺频繁的,但自打遇到东王,我在东域都待了快三年了,甚至都已经混成了东域二把手,怎么还有这么多人觉得我一定会离开?” 寒明说着抬眼看向了悬挂在窗前的鸟架。 这一眼过去他才发现,原本该待在鸟架的鹦鹉早就自己飞出去放风了。 他刚才的话自然也就无人接茬。 此刻窗外浮动的曦光诉说着白昼已至,那时不时吹来的热风更是彻底吹散了寒明的最后一丝睡意。见状他干脆下床冲了个澡,尔后直直朝着窗户走去,想看看自家的鹦鹉到底飞哪去了。 即将走出浴室的前一秒,寒明的脚步忽然在镜子前顿住。 只见此时镜面上的雾气将散未散,将镜外的一切都照得影影绰绰。但就是这份不甚分明,却衬得镜中男人那犹带潮意的黑发、以及被黑发搭着的苍白脖颈愈发存在感十足。 黑与白的极致对比伴着朦胧水汽,转瞬间便让光线昏沉的室内染上了几分潮热的意味。 等到水雾终于散去、镜中人轮廓逐渐清晰以后,这份隐晦的潮热就彻底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惊心动魄。 因为镜子里的那张脸完全就是美的具现化。 纵使宇宙里最天才的艺术家穷尽想象,也根本无法将其描绘万一。 这样的脸配上寒明身上与生俱来的冷感,最终化作了一种致命吸引力,只一眼就足以让人目眩神迷。 或许他的天赋是“一人之下”,可他的颜值却绝对是宇宙里毋庸置疑的第一位。 不过寒明打量镜子这么久,倒不是出于自恋,他仅仅只是在凝视镜子里自己的眼睛。 寒明记得很清楚,成年以前,他的瞳孔一直都是纯黑色。可18岁之后的这三年里,他暗色的虹膜边缘却莫名泛起了金意。 从一开始微不可见的暗金,到略浅一些的玫瑰金,再到如今只要光线强烈就能窥见的琥珀金。再这样下去,说不定哪天他的眼睛就彻底变成了黄金之瞳。 “我只听说四域王者成王以后,但凡情绪激动或是使用天赋,瞳孔就会泛起银色,但是金眸……亲爱的,你总不会指望我脚踩诸王,直接称帝吧?那你未免也太看得起我了。” 此刻寒明看似是在自嘲,实际上这话完全就是说给某位宇宙意志听的。 是的,这片宇宙存在着宇宙意志,祂以绝对中立的姿态掌控着整个宇宙的方方面面。 如若本宇宙的天赋者们自身潜力卓绝或是实力强大,宇宙意志便会对其开放一部分权限以作鼓励——比如说最初寒明的那个天赋面板,就是祂为了让天赋者们更好了解自身天赋、从而为宇宙做出更多贡献所构造出来的。 天赋排名越靠前、综合实力越强的天赋者们,所得到的宇宙意志的注视便越多。 而寒明虽然没有登顶,却是个实实在在的潜力股。 自打他出生起,每年必然收到宇宙意志的生日祝福。等到他成年后,宇宙意志更是雷打不动地每天发来“早安”、“午安”、“晚安”,以至于有时候寒明都怀疑这玩意儿是不是24小时都在注视他。 此刻他的嘲弄并未得到宇宙意志的回应。 但寒明却分毫没打消对宇宙意志过于关注他的怀疑,因为今日份的早安刚才他也收到了。 尔后寒明又瞥了一眼镜子。 虽说这眸色略微有些麻烦,却并不影响视力,单从美学角度来说甚至还给他添了点神性的瑰丽感。想到这里,寒明索性也懒得管它,直接再不停步地走向了窗台。 他拉开窗帘的一刹那,一只通体雪白的鹦鹉恰好扑棱着翅膀,从半敞的窗户里挤了进来。 随后它一边绕着寒明的头顶转圈圈,一边用清脆的声音大骂道:“寒明!骗子!寒明!骗子!” 寒明闻言无奈地笑了笑。 他这个二把手也不是被人吹两句就能当上的。三年前他根据原著里的线索,找了个机会和当时还没称王的东王东曜搭上了线,就此一路陪着对方杀穿异兽群,硬生生杀出了一个王位来。 如今东域初定,东曜刚称王没多久,要处理的事务数不胜数,这些天他简直忙着团团转。他急赶慢赶的,也直到昨夜才处理完各地事务。 纵使他连夜乘飞船回来,终究还是比他和鹦鹉说好的日子晚了一天。 这也是此刻对方为什么骂他是骗子的原因。 说起来这只鹦鹉当初是跟他一起从北域出来的,在骂人方面堪称从无敌手,现在只骂他骗子已经算是嘴下留情了。 “我之前不是提前打电话告诉你会迟一些么?翻旧账可不是个好文明……” 在他和鹦鹉吵吵闹闹的时候,斜下方东王宫主殿的大门突然开启,一群人鱼贯而出。 位于侧殿顶层的寒明下意识地瞥了一眼,不期然地与为首者对上了视线。 那是东王东曜。 寒明扫过对方半披着的硬质制服。从制服缚带下压迫感十足的高大身躯,扫到他极短的黑发、英挺的面容,最后又回落到了其野兽般森然的绿眸上。 这一届的东王是个从里到外都非常难搞的人。 最底层的出身造就了他最悍勇的躯体,残酷的战场厮杀更是铸就了他毫无动容的冷硬心脏。 正常情况下,寒明对这种人从来都是敬而远之。偏偏他想复刻本届东王那绝佳的战斗水准,所以不得不将自己的天赋作用到了对方身上。 使用天赋仅仅只是第一步,也是最简单的一步。 他若想成功复刻被选定者的能力,还得满足两个苛刻条件:一是他得成为被选定者的副手,二是对方对他的某项情绪值需达到一定程度。 然而他在这位身边混了近三年,都已经混成了东域二把手,混到连其他星域的那些人都逐渐认可他的忠诚,他却依旧无法确定这人对他的情绪值是否已经达标。 要是情绪值没够他就贸然结束选定,那他这三年的时间就纯纯打了水漂。 沉没成本之下,寒明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任劳任怨下去。 好在现在事情有了转机。 因为原书剧情终于开始了! 当初他在飞机上看的那三本书虽然背景危险,但说到底讲的还是主角们的爱情故事,而东王东曜正是第一本书里的重要男配之一。 第一本书的主角叫做安萤,天赋为魅惑。故事之初,安萤来东王宫应聘外交官一职,然后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彻底爱上了东王。 但就在他和东王告白之前,异兽潮来袭,东王旧伤复发战死沙场。自此,这位王者便以早死白月光的形象永远留在了安萤的心底。 再之后便是安萤振作起来,在一场场与异兽的交战中征服整个东王宫,一边邂逅各色人物一边重整东域,最终继任东王之位的故事。 寒明对别人的故事不感兴趣。 事实上因为他三年前的插手,以及他那承担负面状态的天赋,东曜此时压根就没什么致命旧伤,之后的旧伤复发更是无稽之谈。 至于书里提到的异兽潮,这段时间他也已经在着手处理了。 虽然现在故事的脉络略微有些变化,但这两位的爱情总归还在吧? 即便书里从没提过他这么个人,可他这一世的本家却是书里有名的炮灰家族,他本人也十分有炮灰的自觉。 他们两个尽管去谈情说爱,他只想在这两位打出大团圆结局时,靠着解决异兽潮的剧情刷一刷自己的忠诚值,然后复刻东王的能力完美退场,继续着他的下一场跳槽。 念此,寒明的目光落到了东王身侧的人身上。 这位棕发褐眼、笑容柔软又不失坚韧的青年应该就是传说中的主角安萤了。 “例会。” 在寒明垂眼注视安萤时,他腕间的智能突然弹出了一则新信息,而这则消息的来源正是下方第一时间注意到他的东王。 想到今天正是东王宫一月一度的例会日,寒明不由烦躁地低啧了一声。他才刚回来,让他放天假又能怎么样?况且例会时间明明在半小时后,这么早就提醒,搁这儿催命呢? 随后寒明直接拉上窗帘回到卧室,主打一个眼不见心不烦。 现在他就希望那位主角能赶紧感化东王的铁石心肠,到时候他一定利落辞职。 这24小时打工人谁爱当谁当! 而转身回去的寒明没注意到的是,自他出现到离开,东王东曜的视线从未从他身上移开过哪怕一秒。 2、东域·太阳雨(二) “近日东域各地局势还算平稳,但部分区域仍存在异兽残留,需要派人继续清除。” “除异兽外,前两年被驱逐出境的贵族们似乎在南域不太安分,隐有复起的趋势……” 寒明漫不经心走进主殿议会厅时,已是一个小时之后,这场例行会议已然到了尾声。 然而在座者却对他的姗姗来迟见怪不怪,就连一向最难说话的财政大臣也只是略微调侃了一句:“我们的大忙人回来了也不说一声,刚才东王还打算去飞船场接你来着。” 怪不得刚才一群人从主殿里出来,原来是为了他。 三两步走到东王右侧空位坐下后,寒明似是不经意地扫了眼圆桌边的东域高层们。 由于这届东王即位时血洗了本地贵族,现在的东王宫其实更接近于一个草台班子。 又因为当初东王杀得太狠、东王宫太过缺人,如今会议室里大至宫务大臣、军事大臣、财政大臣……小至一旁礼仪官,除了新来的安萤以外,几乎都是他浪里淘金,一个个亲手发掘出来的。 说真的,寒明完全可以理解东曜为什么一直不认可他的忠诚。 搁哪个王者遇到这种情况还能心大地坐王位上看着的? 况且之前他们话题里提到的那位南王,今早还在一口一个“我的月亮”,给他发信息挖他跳槽来着。这么一想,连寒明自己都觉得自己和“忠诚”二字全然不搭边。 还真不怪东曜怀疑他。 正是因为仔细反思过,考虑到最近东域局势已稳,寒明今天干脆故意迟到,准备从此刻起逐渐淡化自己对东王宫上层的影响。 他早就说了,他是个识相的配角。 所以那种狡兔死走狗烹的结局就算了吧,他不想也不会去体验。 “什么时候回来的?” 在寒明光明正大地走神时,一旁东曜低哑的声线唤回了他的思绪。闻言他下意识抬眼看向了身侧之人。 然而东曜神色惫懒,整个人犹如捕猎后正在休憩的雄狮,谁也不看出他的真正心思。 寒明不意外于东曜的发问,甚至他早已想好了迟到的理由。但他没想到的是,向来底线分明的东曜竟然对他的迟到视而不见,反而问起了这种无关小事。 难道是因为自己的迟到正合他心意,所以这位才不追究?还是说自己昨天回来没跟他报备,导致东曜对他的疑心又加重了? “昨天夜里。你知道的,我家公主向来脾气不好,为了避免被啄,我只能连夜飞回来啦。”公主是寒明养的那只鹦鹉名。 听到这话,东曜却意味不明地嗤笑了一瞬——不仅是因为寒明为了一只动物星夜奔回,更因为他知道,那只鹦鹉是公的。 给一只公鹦鹉取这么个名字,谁听了不感慨一句寒明缺德? “昨天南域的外交官突然发来谴责,说我域人员在两域交界线上徘徊多日,要我们给一个说法。他们传来的照片并不清晰,但从一些细节判断,照片上的人……” 这时候例会彻底到了尾声,最后一个汇报的正是原书主角安萤。 听着他汇报的内容,寒明若有所感地看了过去。 同一时间,东曜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向了安萤。 安萤见状声音不甚明显顿了一下,尔后在虚空屏幕上投放出一张照片继续道:“照片上的人,似乎是凌宙。” “凌宙”二字一出,整个议会厅的气氛顿时微妙了起来。 因为凌宙这个人的存在就很微妙——他根本就不属于东王宫的编制。 不是东域不给他职位。 以凌宙那凶残的武力值,若是他想,混到东域高层易如反掌,但他不想。 ——他只为寒明而来。 如今他之所以愿意为东域做事,也只是因为寒明在东域而已。除了寒明,除了寒明的话,这家伙谁也不听谁也不理。为此不少人在暗地里讽刺他是寒明的狗。 可唯有寒明自己清楚,事情压根就不是这样。 凌宙是三年前他成年之日,以近乎碰瓷的方式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 若非当时他机缘巧合地发现凌宙不存在感情这种东西,由此怀疑对方是宇宙意志的化身,他绝不会留这么个人在身边。 他记得书里曾提到过,宇宙意志会对有称王潜质者大开方便之门——毕竟祂的本能就是维护宇宙的存续,四域越稳自然越合祂的心意。 但是宇宙意志化身为人跟在他身边这种事,怎么想都有些荒唐。 他的潜力真就高到这个地步,高到连宇宙意志都亲自现身,力图将他推向王座吗? 想到成年后每天那雷打不动的三声问好,寒明忽然觉得也不是不可能。 说起来当初他给对方取名为“凌宙”,未尝不是在试探,不过到最后他也没试探出什么来。后来念及凌宙实在听话好用,寒明也没太追根究底。 总归糖果他吃,炮弹他扔回去。 给他打白工可以,想让他为宇宙发光发热,那宇宙意志可就找错人了。 看着空中那张模糊不清的照片上的高大身影,以及对方那双独一无二的冰冷金眸,寒明无所谓地笑了笑。 这个月的例会到此结束。 就在寒明准备跟着人潮退场时,在与东曜擦肩而过的瞬间,男人却叫住了他:“——寒明。” 以为东王要问凌宙出现在南域之事的寒明顺势靠坐在会议桌上,静静等待着对方开口。 这一次东曜问的确实是凌宙的事,只是他发问的原因似乎和他想的又不一样。 不仅不一样,甚至可以说是截然相反:“凌宙去多久了?” “半个月。不出意外,他明晚就能回来。” 整个东王宫都知道,能使唤凌宙的从来只有寒明,凌宙也确实是他派到两域交界线上,用以探查下一波兽潮踪迹的。所以此刻寒明丝毫没有掩饰地给出了答案。 然而还没等他解释清楚,东曜却没再继续问下去。 只见这一刻,这位东王依旧懒散而颓废地靠着座椅,任由落地窗处的阳光悉数晒在他身上。但他的右手却不再搭在皮质把手上,而是缓慢又利落地扼住了寒明的手腕。 窗外阳光正盛。许是晒了太久的太阳,东曜粗糙指腹附到他腕上的那一刹那,寒明忽然有种这家伙的温度比烈日更烫的错觉。 这时候寒明终于明白东曜是在干什么了。 真要论起来,这件事还是他自己的锅——自打他成年后,他那“一人之下”的天赋便再度进化,变成了如下状态。 [天赋名称:一人之下] [天赋效果1:选定某个目标后,在选定期间,你会拥有被选定者50%-99.99%的能力,并承担被选定者0.01%-50%的负面状态。] [天赋效果2:成为选定目标的副手,并使其对你的某项情绪值达到一定程度后,你可解绑该目标,并随机获得被选定者的某项能力。情绪值越高,随机到被选定者擅长能力的概率越高。] [天赋效果3:无障碍接触某个生物三分钟后,你可即时查看对方对你的某项情绪值。情绪值为百分制,0分最低,100分最高。该天赋每个自然月可使用一次,最多累积三次。] [天赋评价:我尊重,我祝福,但我真的不理解——你到底是怎么将一个纯正的辅助天赋进化成现在这样的?亲爱的,告诉我吧,你究竟是想居于一人之下,还是想屹立于亿万人之上?这个宇宙里,谁又会是那个让你甘愿屈就的幸运儿?] 为了今后能更自然地使用天赋效果3,寒明当即给自己扯了个皮肤饥渴症的谎言,说自己每隔半个月都得和人接触五分钟。 也正是因为这个天赋3,寒明才得以知晓,在与东曜出生入死三年后,东曜对他的信任值仅仅只有50,甚至连及格线都没到。 明明信任值这么低……寒明看着东曜那张英俊冷戾的脸,感受着腕间的灼热温度,一时间无法确定这人刚才那么问,究竟是出于对他的又一次怀疑,还是纯粹为了帮他解决那个他胡扯出来的病症。 所以他才说东曜非常非常难搞。 就像这议会厅的座位,就像自己如今顶着的头衔。 东王宫议会厅用的是特制圆桌,自此他与东曜没有首位之分;东曜称王后,东域的官制本应承继以往,东曜却硬生生为他新设了一个“荣耀骑士”的位置,几乎以明示的方式将东域所有权力皆分他一半。 先前在异兽战场上时,这位东王更是无数次以身挡在他的面前。 正是东曜的种种举动,才让寒明无数次怀疑这人到底是否信任他的同时,没去考虑立即收手的选项,而是勉强继续做一个任劳任怨的打工人。 复刻能力的饵料就在眼前,寒明却破天荒地无法确认,他与东曜谁才是钓鱼的那个人。 九月的阳光依旧热烈得过分。 在清晨的阳光中,寒明注视着那双近在咫尺的绿眸,忽然笑着道:“体贴下属到这个程度……你自己就已经是东域的太阳了,有必要天天坐这里晒太阳么?” 回答他的是东曜不置可否地哼笑,以及腕间警告似收紧的力度。 于这温暖平和的氛围下,寒明对着东曜再次发动了自己的天赋。 毫无意外的,这一次天赋所显示的信任值,依旧是那刺目的50。 3、东域·太阳雨(三) 面板上不动如山的数值映入寒明眼底。 对此,他平静地移开目光,任由视线落到了东曜扼住他手腕的右手上。 只见对方麦色的手背青筋暗浮。 或许是不耐烦被戒指束缚,他本应戴着东域王权象征的中指此刻空无一物。而摒弃了冰冷的金属戒指以后,男人掌心的那道伤痕愈发存在感十足。 那是一道横贯整个手掌的疤痕。 掌间的猩红纹路混着东曜骨子里固有的硝烟与血气,似乎在昭示着当时的惊险场面。 寒明之所以如此清楚这道伤,因为它是一年前东曜为了救他留下的。 那时候正值东曜称王前期,几乎被杀尽的异兽临死前进行最后一波反扑。 日夜不息的厮杀已经足够让人疲倦,何况他还得承担东曜的一部分负面状态。精疲力竭之下,寒明没有第一时间躲避身后袭来的异兽。 而就在异兽剧毒的骨刺即将刺穿他心脏的前一秒,东曜以其惯用手硬生生接住了那道偷袭。 这三年里,寒明也曾多次救东曜于水火。光是东曜的致命伤,他就明里暗里地不知道分担了多少次。可那是不同的。 他从一开始就怀揣目的而来。他不确定东曜对此是否察觉,但他给予对方多少,这位东王确实在尽可能地给出同等甚至更多的回馈。 否则他又怎么可能会被困住三年。 以过往种种来看,他们两个哪怕称不上肝胆相照,却也是实打实的生死之交。这样的经历,这样的伤痕,到头来东曜对他的信任值却少到只有50。 有那么一瞬间,寒明甚至想要荒唐大笑。 “你在想什么。” “这不是很明显?在想你啊。”虽然有点诧异于东曜的敏锐,寒明却没什么紧张感。他直接一派坦然地实话实说道。 他刚才也的确是在想东曜。 他在想这人到底为什么这么难讨好? 这些年他该搏命搏命,该勤恳勤恳,最近就差24小时工作制了。无论从哪方面看,东曜有他这么个下属都算不上吃亏,结果却一点信任度没涨。 所以到底为什么?就因为他先前那短则10天,最长也就3个月的辉煌跳槽经历么? 嗯……回想着自己那大片大片的精彩履历,寒明觉得他还是得发挥北域风格——少怪自己,多怪别人。 要怪就怪东曜戒心太强,武力太高。 当初他就是被东曜的力量和天赋迷了眼,才会自讨苦吃地选了这么个硬骨头。 事实上这个人就是一座彻彻底底的孤岛。 孤岛上荆棘遍布,丛林横生,唯独没有任何活物。 想到这里,寒明忽然有点意兴阑珊:“五分钟到了,感谢您的馈赠。” 星际时代,普通天赋者的平均寿命都有500多,一旦成王更是能轻轻松松活到四位数。如今他才21岁,哪怕真的在东域浪费三年,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 所以年底之前要是还刷不动东王的信任值,就算沉没成本再高,他也该抽身而去了。 心里越烦躁,寒明面上的笑意却越盛。 恰逢云雾散去,刚才被云层遮了一瞬的太阳再度满溢光辉而来,直直照向了圆桌前的这个角落。在这过于炫目的阳光中,他的面容显得既模糊又分明。 东曜见状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指腹的力度更是无意识地再次加重。 或许寒明刚才说得没错。 于他而言,今天的太阳……确实有点太烈了。 东曜指背施力的动作稍纵即逝。在寒明垂眼看去之前,他就已经收回了右手,仿佛最初主动伸手的人不是他一样。 寒明早就习惯了这位喜怒不定的做派。 因此他不再做那些察言观色的无用功,就这么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议会厅。 至于东曜此时对着他的背影在想什么,他也不想知道。 “寒明!”刚出议会厅大门,寒明便第二次被人叫住。 短时间内一连被喊住两次,别说寒明脾气本就不好,就算正常人都难免有些恼火。然而辨识出声音主人后,寒明却真的顿住了脚步,等待着来人的靠近。 因为这一次开口的是安萤。 略微回忆了一瞬,确认完今天是自己和这位原书主角的初次见面后,寒明倒是有些摸不清对方的来意了。 “抱歉,打扰到你了吧。”见寒明朝自己看来后,安萤先是露出了显而易见的惊艳之色,然后似是不好意思地道起了歉来。 接下来他没再寒暄,反而直接说明了刚才叫住寒明的原因:“您这个月都在外面奔波着,可能还不认识我。我是一个月前新来的外交官,叫做安萤。” “这段时间东王宫里的各位都帮了我很多,我只能给出一些微不足道的感谢。后来偶然听他们说,当初他们是受您恩惠,才得以如此迅速地适应了各自的位置。正是因为有您作为榜样,他们才会这么照顾新人。” “我没什么擅长的方面,只有手工还算拿得出手。这是我新做的鸟架,如果您不嫌弃的话……”寒明闻言看向了他递来的鸟架。 整副鸟架漆黑底色,白金纹路,十分契合他的审美。 而鸟架周围那若有若无的雪松气,更是无声诉说着它原材料的产地。 如果寒明没认错,那是北域独有的一种松木。其纯黑枝干和纯白叶色的矛盾感,完全击中了北域狂徒们的喜好,不少人对此颇为欣赏,甚至默认其为北域的标志之一。 无论是出生在北域的寒明,还是在北域挣扎求生、最后被他带出的鹦鹉,对这样的雪松气息都再熟悉不过。 注视鸟架时,寒明不可避免地瞥见了安萤指间的细小伤痕——那一看就是做木工留下的。怎么说呢?要是送礼这种事也能打分的话,对方毋庸置疑会得到来自他的满分。 即便这位主角没有魅惑天赋,单靠这份情商都能在东王宫里过得很好。 “谢谢。”寒明本来就想找个机会接触安萤,如今对方如此费心思地主动上门示好,他实在没有推辞的必要。于是他没什么犹豫地接过了那个鸟架。 至于安萤话里的一些其他意思…… 寒明没打算在东王宫搞派系。当初他找出那堆人运转东域,不过是赶鸭子上架,不得已而为之。他不知道刚才安萤话里的投靠之意究竟几分真几分假,总归他得装不知道,甚至还要尽可能地将人往东王势力范围内推。 毕竟安萤是唯一一个非他任命之人。 如今的局面已经够扯了。再这样下去,整个东王宫说不定真就成了他的一言堂。 思及安萤干净的身份背景,以及故事后续的一些发展,寒明干脆将先前从议会厅上带走的文件抽出一部分递予对方。 “最近这段时间,东王宫在外交方面基本没什么事要做。如今东域初定,东王宫很多地方都缺人。我看过你的考核成绩和面试记录,你要是有空,可以试试看处理它们。” “东王宫空余的职位还有很多,这里可没有不能兼职的说法。” 寒明这么做并非突发奇想,也不是无的放矢。 当初那套书籍的第一册里,关于安萤和东曜的篇幅其实并不多。 除了那条一笔带过的白月光恋爱线外,整本书主要描述的还是东曜死后,东域异兽再袭贵族复起,内忧外患之下安萤靠自己的天赋周旋在各个势力间,维持表面平衡的过程。 安萤的天赋不在武力上,偏偏这是异兽横行的东域。 书里这位主角首次上战场就身受重伤,直接多了个寿命有损的病美人状态。发现自己没办法如东曜般以杀止杀后,安萤只能松口让外迁的贵族重回东域,借着他们的势力去剿灭异兽。 即便东域因此获得了短暂的平静,长远来看这更近乎于饮鸩止渴。 那本书寒明看得并不仔细,因为后期太多安萤与各路臣子的恋爱故事,反而东域的结局交代的不甚清晰。 但寒明也不怎么关心原著结局。毕竟书只是书,谁也不知道那些书是怎么写出来的。 想办法利用它可以,将它奉为圣典却是自寻死路。 一个人的未来,一片星域的未来,又怎么可能被几个字束缚? 此刻寒明之所以想这么多,倒没别的原因,纯粹只是因为他意识到安萤有接替他位置的潜力而已。 不管怎么样,既然安萤能称王,至少能力和手段都不差。于是寒明顺势将关于处理贵族遗留的一些文件递给了他。 这24小时打工人他早就不想当了! 如今安萤送上门来,他正好借着这次机会慢慢放权。 不管这么做能不能打消东曜的猜疑,总归死马当活马医吧。 实在不行他还能卷铺盖跑路。 寒明文件给得痛快,走得也利落,独留安萤捏着一堆文件,神色复杂地目送他的离去。 他的魅惑天赋即便不对人使用,也自带一种难以拒绝的亲和力,能够让人在他面前下意识放松几分。 因此他在东王宫的生活十分顺遂。只一个月,就有不少人将他当作知心好友。 而这一个月里,安萤听得最多的却并非公务,反而是寒明的名字。 其中让他印象最深的是第七天。 当时他出于急事选择抄近道,不得不经过东王宫的后花园。 因为这届的东王对花花草草毫无兴趣可言——甚至不仅是花草,据说这位新王压根对杀戮以外的任何事都不感兴趣,所以整个后花园的植物根本无人问津,全都在狂野生长。 费力越过一丛丛异常茂盛的金鱼草,安萤巧合般地遇到了正在晒太阳的东王。 虽然已是东王宫一员,但这却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面对东曜。 那时候东曜半面笼罩在阳光下,半面掩在庭院的阴影里,就这么静静注视着阳光下的金鱼草,似乎在想些什么。 在他走近的一刹那,这个男人并未抬眼,只是下意识地念出了一个名字。 而他念出的是:“寒明。” 安萤选择前来东王宫,一方面是因为东域更适合他,二是因为他憧憬东王。所以当东王受到亲和力影响、本能般地念出“寒明”二字时,他瞬间便意识到,寒明对这位王者来说是特别的。 但再特别,也不至于将东域王权拱手相送吧? 安萤也有自己的野心。 他出生南域某个小贵族之家,对上层那一套还算熟悉。了解清楚东王宫一家独大的现状后,他敏锐地从中看出了上升的契机。 于是他特意亲手刻了一个鸟架,想先在明面上投靠寒明,然后借着对方与东王的间隙,找机会转而为东王效力。 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他的首次试探得到的会是这样的结果。 寒明拒绝他的投效很正常,可拒绝他后,为什么又如此轻易地向他放权? 这个东王宫到底是怎么回事?! 寒明不清楚主角的纠结,就算知道了他也不在意。 回侧殿将新鸟架挂上以后,他直接去了单人训练室提升武力。毕竟武力值这种东西,就算他真的复刻到了,也得有本事能将其百分百发挥。 所以日常训练他从来都不会懈怠。 若非如此,他怕是早就不知道死在宇宙的哪个角落了。 等到寒明训练完毕,回到顶层洗澡入睡时,已是午夜时分。 半梦半醒间,他隐约听见了外面的暴雨淋漓之声。 怪不得白天那么闷热,原来是在为了迎接这场大雨的到来。 思绪一闪而过后,寒明随即听见了落地窗被打开的清脆声响。 嗯?外面不是在下雨吗?公主总不会选在这时候开窗,去当一只迎接暴风雨的海燕吧? 残存的倦意多多少少影响了寒明的思维。然而再多的倦意,在他听到雨水滴落在地板上的声音后,也消散得一干二净。 因为这明显是有人从外开窗,并朝他一步步走来。 这个时间点会出现在他卧室里的…… 想到这里,寒明不用睁眼也猜到了来人身份。 随后他烦躁地啧了下舌,想直接装作听不见——他真不想这么晚还听人汇报公务。 然而他的不耐烦似乎没传达出去,来人就这么静静停在了他的床边。下一秒,一只带着暴雨潮意的手就这么覆上了他的手背。 那尤为冰冷的触感犹如被兽噬咬,被蛇缠绕。 这时候寒明再也没办法无视下去了。 “……滚出去。”刚睡醒的嗓音又低又缓,乍一听来毫无威慑力可言。 对方也确实没被威吓到。 在寒明翻过手想要拭去手背上的雨水时,来者却顺着这个姿势再次覆上他手掌,一寸寸地与他十指相扣。 “凌、宙!”过于出格的动作让寒明骤然睁开了眼。 原本他以为凌宙连夜归来,是来给他汇报异兽动静的,但现在这动作是什么情况? “你到底来做什么的?”借着昏沉夜色,寒明撩起眼皮看向来人。 此刻暴烈的雨水将凌宙的黑发全部打湿在脑后。无论是其傲慢而锋锐的轮廓,还是那压迫感十足的骁悍躯体,都就此全然显露。 但最最引人注目的,还得是对方那双举世无二的冷漠金眸。 而现在,顶着这样一双眼睛的男人说出的话却是:“——来抱你。” 6、东域·太阳雨(六) 一次或许是偶然。 可当安萤连续两天经过训练室时,寒明就已经意识到,对方是冲着他来的。 他在北域见过太多太多人了,哪怕没有那本原著,他也能一眼看出安萤的勃勃野心。 寒明不讨厌想要向上爬的人,因为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自己也在做着同样的事。所以对着将他当作跳板的安萤,他选择故作不知地继续分出文件。 等到第三次,他当着同样出现在训练室里的东王的面,分给安萤其职权范围的文件却没被阻止时,寒明便知晓东曜默许了这件事。 见到东曜的态度后,感觉放权这一步没走错的寒明干脆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将所有能给的文件全都给了出去。 毕竟从正规渠道考进来的安萤天然就属于东王阵营,他本就是这些事务最合适的接手人选。 如果这还不够的话,等到之后安萤与东曜相爱,独属于恋人的同盟关系更会加重他们两位的联系,到时候谁也不会觉得安萤和他有关。 正常来说,放权到了这个地步,东曜应该多少能察觉到他的诚意。 随着权力的彻底转交完毕,这位的信任值怎么着也得涨上一些吧? 他要求真的不高,够60就行。 寒明打算得很好,自认执行得也不差。可事情的发展却和他想得有些差距。 或者说,是有很大的差距。 他都已经放权到了放海的程度,可这些天里,他过去从其他目标身上得来的“危机预感”、“能量观测”等能力却在不断提醒他,安萤曾多次起了对他使用天赋的念头,甚至差点就真的付诸行动了。 不是,这位主角在他身上费功夫做什么?寒明是真的想不明白! 就这还不是最让他头疼的。 最让他头疼的是,他发现安萤竟然打算对着东曜用魅惑。 明明原著里直到东王战死,这位主角也没对其使用天赋。所以这又是怎么回事? 真算起来,安萤才来东王宫一个多月而已。他这个刷了东曜三年信任值、依旧没刷到及格线的人都还没急,安萤怎么就急着走捷径了? 事已至此,他该去阻止么?毕竟自由恋爱和被人魅惑完全是两码事。 可东曜的天赋是横征。 [天赋名称:横征] [天赋等级:s级] [天赋效果1:使用该天赋后,你可掠夺半径十米内的任意选定物。掠夺效果由自身实力、被选定物的抽象程度等因素决定。] [天赋效果2:持有本天赋者,自带50%的天赋抗性。任何作用或即将作用在你身上的负面状态,将根据其具体差异自动削弱10%-50%。] [天赋评价:掠夺阳光?掠夺水?掠夺空气?或许你想要的,就只是掠夺而已。] 这样的天赋使得东曜很难被魅惑。就算真的被魅惑了,以他的实力,顶多也就被迷惑三分钟而已。若是安萤怀揣杀意,那么这魅惑的有效时间甚至都不会超过三秒。 所以理论上而言,他不去似乎也没什么关系。 就算他阻止得了这次,也不一定能阻止下次。 但理论终究只是理论。 “人果然不能太贪心。”看着安萤走向主殿的背影,寒明终是按了下眉心,尔后转身朝着训练室门外走去。 他就是太贪心,才一步到位地选了东曜为目标,结果让自己陷入了这样的两难境地。 想到东曜曾经救过他命,这些年对他也称得上仁至义尽,寒明哪还有什么选择?他只能硬着头皮去收拾这莫名其妙的烂摊子。 而在他走出训练室的那一刹那,他却听到某个熟悉的嗓音道:“这个宇宙本来就任你索求。无论你想要什么,都算不上贪心。” 闻言,寒明和一直倚着墙壁等在外面的凌宙对上了视线。 这种仿佛在诉说真理般的陈述式语气,和那根本不管他人死活的极端冷漠,配着对方低沉而平缓的语调,还真是凌宙的固有风格。 考虑到这家伙说的勉强算是好话,比之前多少进步了一点,寒明到底还是扯了个笑敷衍道:“承你吉言。” 东王宫占地极广。 即便寒明做决定时没什么犹豫,等他走到主殿东曜的书房时,安萤已经先一步在书房内了。此刻书房门倒是没关,所以寒明走进去的一刹那,就借着“能量观测”窥见了安萤身上的天赋使用波动。 所以他的魅惑天赋已经使用了吗? 在寒明垂眼看向安萤时,安萤也在紧张地注视东曜。 和寒明在东王宫各处畅通无阻不同,他是以对某个文件拿不准主意为借口面见的东王。并且在将文件递予东王的下一秒,他就果断开启了自己的魅惑天赋。 这固然是一场豪赌,但安萤并未孤注一掷——他仅是开启了最低限度的魅惑。 到时候就算东王觉得不对劲,他也能借着亲和力的掩饰,说自己因为面对王者过于紧张,一不小心将亲和力拉满了。 反正亲和力和魅惑本来就难以分清。 这种不大不小的错误所带来的后果,完全在他的承受范围之内。 现在天赋用是用了,但是……想到这里,安萤抬起眼来悄然看着东曜,试图从东曜的神色判断他的魅惑成功与否。可他仔细看了半天,横看竖看都没看出对方有分毫动容。 难道他失败了吗?也是,毕竟这位是历届以来最强的东王。 就在安萤已经做好被察觉的准备时,本在擦拭短刀刀刃的东曜却看了刚进来的寒明一眼。尔后他搭在刀上的手略微顿了一下,终是松开了些许。随着他的动作,只见他先前因为想要挥刀、以致小臂处反射性绷紧的青筋也逐渐隐了下去。 下一秒,东曜便平静道:“宫务大臣那边缺个助手,你明天去报道。” 安萤听到这话不禁愣了一下。 宫务大臣年事已高,估计没两个月就要退休了。东曜这么安排明显是要他之后接对方的班,这对他来说简直是一步登天! 这么来看,他的魅惑应该成功了,而且还是一万分的成功! 所以东王没察觉到的天赋吗?还是说,他察觉到了也没放在心上。 如果是后者,说不定东曜对他的基础好感比他想象得要高! 一连串的念头飞速划过安萤脑海,即便他竭力压住心底的喜意,却还是没能压住嘴角的笑容。带着那从天而降的惊喜任命,他一脸高兴地走出了主殿书房。 安萤走后,东曜继续擦拭起了手边刀刃,任由寒明走到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旁观了全程的寒明倒是对刚才的发展有些意外。 东曜有多强他很清楚,否则他也不会选定对方为自己的天赋目标。要说东曜对安萤使用天赋的事毫无察觉,寒明是不信的。 况且刚才东曜下意识想要攻击、最终却选择忍耐的举动他看得一清二楚。 敢情这两个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是吧? 一个以魅惑试探对方心意,另一个明知故犯地放弃抵抗。 到头来他好像成了多管闲事的小丑? 以防主角天赋过于特殊,寒明还是出言确认了一下:“今天这么克制?” 老实说,对东王使用精神类天赋的事可大可小,以前也不是没人这么做过。 那些带着杀意而来的要么成了亡魂,要么下了监狱。至于其他出于崇拜东王、情节比较轻微的,有的被派去东域各地劳动服务了,有的则被东曜扔进对战室进行了物理意义上的反省教育。 东曜从来不是会留手的类型。单从他觉醒的天赋就可以看出,他的杀欲比任何人都重。 以今天安萤所用的天赋强度来看,原本他大概率得进一趟对战室。但东曜却轻飘飘揭过了这件事。 这算是色令智昏吗? 东曜闻言擦拭至刀尖的动作骤然一顿。 随后他抬起眼,那双幽暗的绿眸划过此刻以手搭在寒明身后沙发上、距其一步之遥的凌宙,划过他衣襟上别着的、与寒明腰侧如出一辙的金色战术镜,再划过其战术镜尾端系着的、连长度都与寒明配镜相同的金色链条,尔后他将视线重新放到了指间刀刃上。 漆黑的刀刃经过特殊擦拭后显得愈发锋锐。 或许是为了更好地观察刀刃上的纹路,此刻那柄被抬起的短刀刀尖朝外,恰好对准了凌宙所在。同一时间,东曜低哑的嗓音于书房内缓缓响起:“怎么?我还不够克制么。” 短短九个字,却每个字都似是意有所指。 寒明当然注意到了东曜扫过凌宙的视线。 所以这话是在暗指凌宙不该出现在这里? 他都已经放权给安萤了,为东曜出生入死这么多年,结果这家伙连他安排一个编外人员都要管? 寒明原本以为他和东曜就算称不上兄弟,总归也算得上朋友。 现在看来,王权面前似乎没有友情。 他就不该管东曜的闲事。 找准位置的寒明不再提刚才的事。反正事情这么发展对他更有利——他再也没必要在意安萤是否对东曜使用魅惑,因为那两位是双向奔赴。 既然最棘手的问题没了,寒明干脆随意扯了个理由当作自己的来意。 “这两天有人向我提议说,想在下个月,也就是10月9号安萤生日时给他办个欢迎会。” “东域初定,这些年东王宫里确实没办过什么热闹活动,所以你意下如何?” 提出这建议的大概是安萤的某个爱慕者。 寒明无所谓提议者是谁,对方又是出于什么心思。他这么说只是在找借口的同时顺便给东曜当个助攻而已。毕竟以东曜的性格,根本不可能主动去记谁的生日。 东曜听到这话却极轻地皱了下眉。 说真的,每次东曜皱眉看来时,寒明都觉得他似乎有千万句话想说,但他却从来一个字也没说出口。这次显然也一样。 明明相处了三年,他还是看不懂这人究竟在想什么。 最后他见到的只是东曜反手将刚擦完的匕首插进文件里,然后淡淡地说了一句:“随你。” 被匕首刺透的那叠文件里写了什么,寒明并不清楚,也不感兴趣。 不过这时候整个桌上唯一一份因为单独放置而幸免于难的文件,就变得异常显眼起来。 寒明自然也注意到了它。只是因为刀鞘的遮挡,他对那份文件看得不甚清晰。 随意一瞥之下,他仅瞥见了一行字而已。 说是一行字,其实就是写着“10月10日”的一个日期。 10月10日,是什么特殊的日子么?听起来倒是挺耳熟的。 等等……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他的生日好像就是10月10日? 7、东域·太阳雨(七) “真奇怪……” 从主殿书房走出后,寒明下意识回顾着刚才种种。 明明今天的事态发展都在正常范围内,结果也算是合他心意,可一旦回想起来,他却莫名觉得古怪。 三年相处下来,他实在太熟悉东曜了。 东曜其实是个不怎么在意权力的人,有时候寒明甚至觉得这人根本什么都不在意——他不在意什么王位王权,不在意他自己是生是死,他甚至都不在意这个世界这个宇宙。 很多时候,这人只是重复着擦刀、挥刀的无聊动作,寂静无眠地度过一整天。 若非如此,先前东王宫人员重组时,寒明再怎么样也不可能僭越到独自选定所有高层。 正是因为除了猎杀异兽以外,东曜对整个宇宙都意兴寥寥,导致寒明想刷信任值都无从下手,最后只能破罐破摔地试着从放权入手,想着能刷一点是一点。 原本寒明见东曜默认他放权,还以为这位是为爱主动改变——他以为东曜是因为安萤到来后,有了想要守护的人,所以想以最高的权势给予其最高的待遇。 可今天旁观完两人的相处后,特殊待遇东曜倒确实是给了,但从其神色到反应,他真的看不出这人有半点恋爱迹象。 “到底为什么……”不对劲之处岂止是今日两人的相处? 骤然褪去两者的爱情面纱以后,昔日原著里最不对劲的地方再次浮现在寒明脑海之中。 原著里曾提到,东曜是于战场上旧伤复发而亡。可那是东曜,天赋为横征的东曜。 当年东曜身负重伤都能硬生生扯着他走出战场。但凡东曜想活下去,他的掠夺能力有一千种一万种方法让他延续生命——除非是他自己不想活。 东曜向来无所谓生无所谓死,重伤之际不想掠夺四周生命力,选择坦然赴死倒也符合他的性格。然而现在回想起来,爱人在侧,东曜却连这点求生欲都没有吗? 说起来那本书对东曜的着墨并不多,大多描述的是安萤的酸涩暗恋,以此衬托出其原主白月光的形象。 结合今日东曜的表现来看……寒明忽然有点怀疑,原著里他以为的爱情当真存在过么? 可若是不存在,东曜何必插手东王宫任命,甚至任由安萤对他施展魅惑? 默默想了半天,最后寒明只能将其当作是东曜独有的爱人方式了。 否则他真的解释不通上面这些事。 撇开这个奇怪的点不提,其他事寒明倒是无所谓。 比如说当时东曜桌上那份写着“10月10日”的文件。 即便没看,他多少也能猜出那份文件里写了些什么——大概率是某些想上位又或者是要向东曜投诚的人所搜集的有关他的一些情报,准备借此给他上点眼药罢了。 性格使然,寒明从来不会将人性想得太好。 这些天里他放权的动作那么明显,东王宫里嗅觉敏锐的估计都能嗅出局势的变化,抓住机会私下搞点小动作实在再正常不过。 这实在没什么值得在意的。 结束思索以后,走廊上所回荡的靴底踩踏地面的声响便愈发清晰起来。其中一道是他的,而另一道……寒明侧头看向了身后的凌宙。 凌宙平时就很沉默,但今天,他有些太沉默了。 只一眼而已,寒明就看出凌宙冷漠面容下的隐晦不悦。 显然,这是因为刚才东曜举刀之时那若有若无的挑衅。 寒明不清楚此刻凌宙是演技太好,还是领地意识作祟,他只是陈述般地对其说道:“这种时候待在我身边,你注定不会感到愉快。” 凌宙身为东王宫里的唯一编外人员,自一开始就注定了会与整个东王宫格格不入。 他也好凌宙也罢,他们终究是东域的异类。 在他开始放权以后,这样的挑衅不会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此时寒明提醒归提醒,但他也只是随口提醒而已。 因为他觉得,宇宙意志很可能都不理解什么叫做愉快。 “……你厌恶我,为什么?是因为那晚吗?” 该懂的时候不懂,不该敏锐的时候倒是挺敏锐的。 凌宙的声音本来就缺少感情,这一次更是听不出任何喜怒。寒明闻言脚步一顿,尔后干脆站定在原地,就这么倚着墙静静注视着同样垂眼看向他的男人。 他注视着凌宙暗色的发,金色的眼,注视着凌宙英俊的面容,骁悍的躯体,乃至其略比他深一号的肤色,以及那接近一米九的压迫性身高。 他确实不喜欢凌宙。 寒明可以很负责任地说,这个男人从长相到身形,从肤色到身高,每一分每一寸都是宇宙意志照着他的喜好捏的。就连其天生自带的掠夺者气场,都精准踩在了他的审美线上。 就是这样他才更觉得恶心。 凌宙光是站在那里,便已经在昭示着宇宙意志的极端强大,也宣告着他的无从反抗。 而祂之所以自顾自地搞了这么个人形化身,又自顾自地守在他的身边,无非是因为他的天赋——祂想要他走上祂所期望的道路。 这正是最让寒明厌恶的点。 但凌宙太强了。当他扯着因为遭遇宇宙乱流而失忆的借口、顶着可笑的保镖身份来到他身边时,寒明唯一能做的只有接受而已。 于是他给人取名为“凌宙”,在物质上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给予其与他自己同等的待遇。可在精神上,寒明自始至终都没有将其当做人。 这样居高临下又傲慢到无药可救的做派,又有哪一点像人? 既然如此习惯当全知全能的宇宙意志,何必来这尘世里自讨苦吃? “跟那晚没关系。”本想借此让凌宙知难而退,见对方完全不理会他的暗示后,寒明便想直接揭过这个话题。 他都没将凌宙当人,又怎么会因为那晚他闯进来的事气这么久。 或者说,他当时气的从来不是他的闯入。 “寒明。”就在寒明自墙壁处站直身体,即将转身走进一旁的训练室时,凌宙却在他与之擦肩而过的一瞬间,抬手按住了他的手腕。 骤然被拉扯的惯性让寒明再次背靠墙面。 后背墙面处传来的金属质感过于冰冷,让他下意识地皱了下眉。在寒明不耐烦地撩起眼皮看向凌宙时,凌宙已经若有所觉地以手抵住他的背,隔绝了来自墙面的冷意。 见状寒明眉梢略微动了一下。 怎么说呢?宇宙意志虽然不当人,但在细节方面确实服务意识满分。 可惜这份夸赞只能持续一秒。因为下一秒,凌宙的话就让他想立即收回自己的评价。 只听凌宙哑声道:“既然不是因为那晚,那么寒明,我想抱你。” “虽然还没到第十五天,但是我想拥抱你。” 嗯?谁能告诉他,话题究竟是怎么转到这个上面的? 这一次倒是不用寒明提醒,凌宙便已经自觉地将“拥抱”二字补充完毕,但寒明半点也不感到欣慰。 他不禁神情微妙地看着凌宙那近在咫尺的眼。 那双金眸里从来就没有人类的感情。每一次凌宙垂眸看来时,都给他一种宇宙大爆炸前的危险静寂感。所以他到底为什么能顶着这样的气场说出这么糟糕的话?! 甚至这还没结束。 “根本没什么愉快与否。” “无论东域东王宫,还是别的什么地方,从来都是你在哪我在哪,你愉快我便愉快。” “听说拥抱使人快乐。所以寒明,我能拥抱你么?如果你愿意的话,亲吻也可以。” 这到底是谁传出来的谬论?! 而且宇宙意志竟然真的将他所谓的皮肤饥渴症当真了。 只是看凌宙现在的状态,有那么一瞬间,寒明都怀疑真正有皮肤饥渴症的是他还是他眼前的宇宙意志。 说来可笑。他让宇宙意志人形学会的第一件事,该不会是眷恋他的体温吧? 那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你刚才在训练室外说什么来着?说我想要什么都不算贪心是吧?” 半响,寒明勉强敛下眼中的荒谬,尔后扯出一个显而易见的假笑道:“那么我想请你现在、立即、马上,给我滚远一点。” 说完他再没理会凌宙的反应,直接推开他走进了训练室。 如今他算是发现了,凌宙的顺从听话从来都是选择性的。 一旦提起离开的话题,这人就开始了间接性耳聋。 此刻留在原地的凌宙确实没走,他只是沉默地看着寒明的背影。 他的确是宇宙意志的化身。 自寒明成年的那一天起,自寒明的天赋二次进化以后,寒明就是他的第一优先级,也是他的唯一优先级。 听说人类喜欢陪伴,所以他生平第一次化作人形陪伴在他的身边。 周围的人说他是他的刀刃,他的猎犬,说他从头到脚都被打上了寒明的印记。对此,凌宙从不否认。因为本就是如此。 从姓名到躯体,从诞生到死亡,他从来都只为寒明而来。 可是寒明还是不高兴。 人类真的喜欢被陪伴吗?人类被拥抱时是这样的反应吗? 凌宙无法理解。 他无数次无法抑制地想要靠近他唯一的人类,可是寒明从来都拒绝他的靠近。 有时候他甚至都不清楚,他和寒明到底谁才是没有心的那个。 在寒明与凌宙不欢而散时,东王宫主殿的书房内,东曜正神情晦涩地注视着那份寒明所不在意的文件。 这份文件确如寒明所料,里面记载着他的一些过往。 “7岁,历时十天逃离北域杀人狂之手,第二天杀人狂自尽狱中。” “10岁,混入北域雇佣兵飞船,耗时一月完成北域巡航,当日船长亲自送他下船。” “14岁,短暂回归南域,成为南王宫斟酒侍从。三个月后新王即位,寒明重回北域。” “15岁,资助某位声名不显的画师,半个月后该画师声名大噪。” “16岁,为落选的艺术生举办音乐会,音乐会结束当天对方被知名音乐家收为弟子。” “17岁,结识西域武器大师学徒,两个月后西域第一兵器制造者换人……” 而以上这些辉煌履历,只是这份多达13页文件的一小部分而已。 所以整个宇宙才会一边谩骂寒明的跳槽速度,一边吹捧他那无可复制的辅佐才能。 但东曜将这份文件单独抽出,并不是为了回顾寒明那人尽皆知的经历。 事实上这份文件也并非是谁写来诋毁寒明,用以向他证明寒明的不可信程度的。 恰恰相反,合力撰写这份文件的大臣们只想尽其所能地留住寒明。 趁着东域初定,他们想为寒明举办一个全域直播的生日庆典,以此来彰显寒明的独特贡献。这些人怕他不同意,特意列出上面的例子,试图向他说明寒明的重要性。 连刚来东域一个月的安萤都有人想为其办欢迎会,何况是寒明? 那个单是脸就胜过千军万马,配上那副又冷又疯的性格,直接让人缴械投降的寒明。 半响后,东曜移开了视线。 这份文件根本是多此一举。因为纵使是他,也早已无法无动于衷。 真正无动于衷的,从来都是寒明。 即便他刻意将与之有关的文件放在他随手可得的地方,寒明却依旧连看都不想看一眼——显然,他早已起了去意。打一开始他就不在意东域,更无所谓东域人对他的看法。 想到这里,东曜无声嗤笑了一瞬。 他早就知道寒明的三分钟热度,也知道他的示好别有用心。 所以他沉默,他忍耐。哪怕他根本不是善于忍耐的性格。 他努力按捺日复一日的掠夺欲,勉力维系自己岌岌可危的理智,就这么放任着寒明所有合规不合规的举动,任由寒明去做任何他想做的事。 有时候东曜自己都想发笑,他竟然能忍到这个地步。 而寒明竟然觉得他还不够克制。 所以在他眼里究竟谁算克制?那个野狗般圈禁领地的凌宙么? 念此,东曜嗤笑更甚。 无所谓。反正他也已经快忍到极限了。 先前被他插进文件中的那把短刀此刻还未被拔下。东曜见状,直接将那堆文件摞到左侧唯一完好的那份上,然后指腹搭着刀柄,就这么一寸寸向下施力。 下一秒,刀尖便穿透纸张,就这么朝着纸张之下的厚重木桌继续刺去。 再然后,整个桌子连同文件一起彻底化作齑粉,悄然弥散在空气之中。 8、东域·太阳雨(八) 随着文件的大量分出,难得空闲下来的寒明就差24小时泡在训练室了。 反正最近他也没什么事要做。 大概是察觉到了最近东王宫的风向有变,这段时间倒是没什么人来这里打扰他——当然,安萤除外。 有时候寒明也挺佩服安萤那旺盛的精力。 这是所谓的主角标配吗?明明刚接手宫务三天而已,正是他最忙的时候,这位竟然还能抽出时间来他面前刷存在感,其自带的亲和力更是不要钱地朝着他释放。 说真的,安萤有这精神去攻略东曜不好么?为什么这么执著地出现在他的身边? 他到底有什么值得主角在意的地方? 难道是一日不见,又想念他手里的文件了? 但这个月的文件他已经全部给完,安萤就算想卷也没得卷。 寒明不清楚也不想弄清安萤在打什么算盘——他自认是个异常吝啬的人,谁若是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得先做好倾家荡产的准备。 而安萤,大概率没这个魄力。 虽然文件暂时没了,可综合训练室里的单人训练模式却多得很。 在安萤再一次前来后,寒明根本没在意他试图散发的魅力,和先前一样将人塞进了用以训练控制力的仪器中,并笑着鼓励道:“我觉得你的天赋非常非常有潜力,你有考虑在其他物种上使用么?多加训练的话,下一个东域第一说不定就是你呢?” 安萤闻言却有些不自然地抿了下唇。 他觉得寒明是在嘲讽他。 别说他现在顶着的只是半分攻击力没有的亲和力,即便是他真正的天赋魅惑,也完全和战斗不搭边。这样的天赋能训练到东域第一?开什么玩笑! 还有什么对动物使用天赋,那就更荒诞了。 他一点也不想要动物的爱! 安萤甚至怀疑寒明是因为担心自己威胁到他的位置,所以在随便找个借口折腾他。 事实上如果可以,他也不想来这里找罪受。但那天从东王那里回去后,安萤总觉得有些不安。他太明白陷入热恋的人是怎样的表现,而东曜…… 之后他又仔细观察了两天,甚至试着主动出现在东曜面前,却连对方的面都难见到。 东曜依旧是那副不冷不热的样子,根本没有半点对他另眼相看的迹象。 安萤一边安慰自己东曜就是这性格,一边选择再度接近寒明。毕竟在东曜没有全力支持他的情况下,他无论如何都得和寒明这位明面上的副手打好关系。 于是安萤每天都最大限度地对他散发着自己的亲和力。 他之所以这么做,还因为这些天他所听到的另一个消息,那就是东王宫的人准备在寒明生日那天进行全域直播,为寒明献上一个独一无二的生日盛宴。 这种乍一听来荒唐过头的提议,竟然被东曜给通过了! 为什么?凭什么?! 明明这些天里寒明从未主动和任何人交好,为什么所有人依旧将他摆在第一位? 安萤承认他在嫉妒。他从不否认自己易妒的本性,他就是想要最多最热烈的爱。 此时寒明显然已经成了他这条路上的最大阻碍。 毕竟寒明的过往事迹宇宙里无人不知。也就是他平日里鲜少露出全脸,很多人无法将他本人和这些事迹对上号。然而一旦全域直播开启,一切就都不同了。 那样的脸配上那样的经历,所有人的目光只会在寒明身上,就算以后自己真的上位成功,也会有无数人将他和那一日的寒明比较。 可寒明这样的履历又有谁能比得过! 无论是阻止宴会的考虑,还是出于对东曜爱意的渴求,他都得先解决寒明。 而对他来说,解决一个人最简单的方法早已摆在他眼前。 念此,又一次从训练仪器里走出的安萤顾不得身上的疲倦,垂眼若有所思地看向了寒明所在的单人训练室。 既然之前他连东曜都能魅惑成功,在这么多天亲和力的影响下,他也一定能魅惑寒明。 刚才寒明不是说他天赋有潜力么?很好,他现在就可以让他亲自感受一下。 反正……回忆着寒明那张美神都无法复刻的脸,安萤对于魅惑寒明这件事倒是并不排斥。多一位这样的爱慕者,对他来说没什么不好的。 到时候他一定将那些文件狠狠朝寒明扔回去。 就在安萤试图走进寒明所在的训练室时,靠在门外闭目养神的凌宙却骤然抬眼看了过来,并且破天荒地对他开口了。 只不过他说的却是:“走。” 他该谢谢这只野狗还算礼貌,没对他用“滚”字么? 可用词再礼貌,也掩饰不了凌宙赶人的事实。 这一瞬间,安萤差点以为自己拉满的亲和力是假的,否则这段时间为什么次次碰壁? 就在他强忍着不悦、露出往日无往不利的温和笑容准备说些什么时,单人训练室的门却突然被人从里打开。无需他想办法支开凌宙,他今日的目标寒明已经自己走了出来。 原本只是多种因素叠加下,一时冲动想要魅惑寒明罢了。此刻这一幕却让安萤觉得今天或许是他的幸运日。他的运气向来不差,这两天他的天赋控制力也确实在提升。 或许天意也在暗示他抓住机会魅惑对方? 在安萤转过身来、先凌宙一步去取毛巾给寒明时,寒明没理会额角的薄汗,只是撩起眼皮不带任何情绪地看着凌宙。 ——他在警告凌宙别多管闲事。 事实上寒明就是因为察觉到了训练室外的能量波动,所以才提前走了出来。早在他靠近门边时,他的危机预感就已经在提醒他,安萤准备对他使用天赋的事。 自打这阵子连续遇到安萤后,寒明就知道,这一天迟早是要来的。 与其继续被动等待下去,他还不如一次性彻底解决了这件事。 前十八年他已经刷够了各种保命能力,其中也包括对精神类天赋的抗性,正好趁此机会试试能不能抗住主角的魅惑。 即便真的中了,他也能立即给自己一刀从而秒解。 所以他根本不需要凌宙的多此一举。 这位宇宙意志能陪他一天、一年,又不可能陪他一辈子。他早已习惯自己解决一切。 “凌宙,我渴了。卧室里有能量饮料的新品,我要柠檬味的。” 听到这话,凌宙用那双金眸静静看了寒明一会儿,最终还是顺从地朝着寒明卧室走去,去拿他刚才提到的那瓶饮料。 路过拿毛巾回来的安萤时,凌宙脚步未停,可安萤却有种被野兽盯上般的背脊发凉感。 寒明到底是怎么受得了这家伙的?护主到这种程度,也不怕哪天被反噬了。 安萤或许算不上胆大包天,却也不是胆小的人。 凌宙虽然气场恐怖,但这种威吓还吓不退他。在递毛巾给寒明的一刹那,安萤直接故技重施地开启了魅惑。 然而他开启魅惑的那一瞬间,寒明却没接过他手中的毛巾。只是在他抬眼之际扼住他伸来的手腕,尔后垂眼神色冷淡地注视着他。 在这样的目光下,腕间那不紧不重的力度莫名让安萤觉得如有千钧。 “……您这是在做什么?毛巾可不在我的手腕上。”单看寒明此刻的眼神,安萤就心底一沉,他的魅惑大概率是失败了。但仅存的侥幸心理却还是让他忍不住试探了一句。 魅惑失败没什么大不了的,现在的关键是寒明是否发现他使用了魅惑。 而下一秒,寒明的话非但没使他安心,反而让他越发得惊疑不定起来:“——我说过吧,你有一个非常非常有潜力的天赋。” “我希望你好好开发它,却不意味着想要你用在我身上。所以现在,收起你那过剩的‘亲和力’,我暂时没有和人交友的打算。” 所以他到底发没发现自己魅惑他的事?! 要说寒明发现了,但他用的还是“亲和力”一词;可要说他没发现,他话里又为什么如此的意有所指? 安萤默默在心底告诉自己,越是这种情况越是不能自乱阵脚。 于是他故作疑惑地问道:“您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而且我的天赋没有丝毫攻击性,根本担不起您的夸赞。” 寒明却没耐心和他兜圈子,他要在今天将这件事彻底划上句号:“我也是辅助天赋,我的履历你了解多少?” 几乎全部。既然将寒明当成了对手,这些天安萤怎么可能不好好研究他?正是因为寒明的辉煌过去让他觉得自己毫无竞争力,他才铤而走险想要魅惑对方。 “看来你很了解。”从安萤的神色得到答案后,寒明平静地继续道:“所有人都说我是天生副手,只要被我看准的人,一定能达到第一的位置。” “可是安萤,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他们是宇宙第一,那么我这个副手是什么?” “当然是宇宙第二。”被寒明的话吸引住心神的安萤下意识地回答道。 寒明被吹捧的从来不仅仅是他看人的眼光,更是他那虽然略逊被其辅佐者一筹、却同样天才至极的各方面才能。 “是么?”寒明并不意外于这个答案,他只是接着提出了第二个问题:“那么你告诉我,一个人如果武力宇宙第二,智慧宇宙第二,艺术宇宙第二,驾驶、雕刻、策划、兵器制造……全都宇宙第二,那么这个人是什么?” ——是怪物。 ——是完美到无懈可击的,宇宙里绝无仅有的怪物。 早在寒明再次开口时,安萤就不自觉地主动看向了寒明的眼。 离得近了他才发现,原来寒明的黑色虹膜外缘还泛着一圈瑰丽的金色。不知是否是寒明背着光的原因,当他嗤笑着说出上面那段话时,他虹膜边缘的金色似乎愈发璀璨起来。 “……是第一啊。” 等到寒明近乎喟叹地说出“第一”后,有那么一瞬,安萤甚至看见他整双眼眸都化作了最最耀眼的金色。 只是那一幕太快太疾,安萤分不清那究竟是不是阳光太盛下他的错觉。 可眼睛看到的可能是错觉,寒明的那些话他却切切实实听了进去。 是。只在某一领域成为第二,确实难以比肩第一的光辉。可若是在若干个领域都是第二呢?当无数才能全都堆叠于同一人身上时,谁会觉得他不是第一? 原来辅助天赋也可以成为最强么?难道寒明之前真的不是在讽刺他? 但他对力量没什么兴趣,他没想成为东域最强。 他生来就想要爱,也只想要爱。 这一刻,安萤似是被窗外的阳光刺了眼,再也忍不住移开了视线。他知道,寒明这些话既是在推翻他那个辅助天赋毫无强度的说法,也是在借此隐晦警告他别再对他用天赋。 先前是他被二把手的名头遮了眼,忽略了寒明的武力值。 强如寒明这般,在如今这种已经心有警惕的情况下,他的天赋根本没办法再起作用。 魅惑寒明这条路看来是彻底走不通了,他还得再想想别的办法对付他。 就在安萤心情复杂地离开训练室时,一旁的凌宙随即拧开瓶盖将饮料递到了寒明手边——看样子他似乎已经来了有一段时间,只是一直在等着寒明说完而已。 安萤见状脚步略微顿了一瞬。 寒明和凌宙向来形影不离,凌宙可以说是寒明最锋锐的刀刃,最忠诚的猎犬。但这段时间,这两人间的气氛明显不太对劲,像是吵了架似的。 又或者说是寒明单方面不想理人? 如果魅惑寒明行不通的话,魅惑凌宙呢? 以现在的情况来看,说不定他真的有机可乘。 9、东域·太阳雨(九) “人类的天性很难改变,你根本没必要在意他。” 凌宙确实来了有一段时间。 他不可能留着安萤和寒明单独相处那么久,所以他根本没走常规道路,直接隔空取来了那瓶饮料。也因此,他几乎听完了寒明后半段的每一个字。 但他并不觉得寒明的话对安萤有用。 就像他说的那样,人类的天性没那么容易改变。 无论是因为天赋、性格、背景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很多人甚至从出生起就已然注定了他们的结局,所以寒明还是别对安萤抱什么期望比较好。 “所以你是宿命论者?”早在凌宙说出第一个字时,寒明吞咽水分的动作就顿了一瞬。等到他全部说完以后,寒明已经彻底停下了喝水的举动。 尔后他握着才喝了没两口的饮料,就这么似笑非笑地抬眼看向了身前的男人:“你觉得一个人出生后,他未来的命运就已既定?生来如此,就该如此?” 凌宙闻言想说些什么,但对上寒明那带笑的眼,他终究选择了沉默。 因为虽然寒明现在笑着,可他有预感,此刻一旦他开口,无论他说什么,寒明都又要生气了。 他不想他生气。 最后凌宙能说的只有:“……水还喝吗?” 对此,寒明已经连假笑都懒得奉予了,他直接拿过瓶盖将瓶口拧紧道:“不喝了。这次的新品太酸,喝着倒胃口。” 敢情他刚才说了那么多,凌宙愣是半个字没听进去。这位宇宙意志仍旧觉得他觉醒了一人之下的天赋,就注定永远是一人之下是吧? 行吧,他管不了凌宙怎么想,可凌宙也管不了他怎么做。 至于这破饮料,谁爱喝谁喝。 而当寒明选择结束这段插曲、重新踏入单人训练室时,在他这里接连失利的安萤却没有就此消停的打算。 这一刻,他正仔仔细细地思索着魅惑凌宙的可行性。 凌宙对外登记的天赋是“平衡”。具体能力安萤不清楚,但看其平日所为,应该大概率是攻击类天赋。一般来说攻击类天赋对魅惑的抗性都不高。 考虑到凌宙论实力肯定不如东王,论抗性也比不上寒明,安萤觉得他还是挺有可能魅惑成功的。 况且就算失败也没什么。 刚才在训练室里安萤因为过于慌张没想太多。可如今细细回想寒明的话,再联系这些天寒明总是拉着他训练、试图开发他天赋的举动,安萤基本可以肯定,寒明已经察觉到了他的真正天赋。 知道了却没揭发,说明他的天赋对寒明有利用价值。 虽然不知道寒明想让他用天赋做什么,但只要东王宫没有第二个魅惑天赋者,在寒明点明要他所做的事之前,他都是安全的。 而以凌宙对寒明的在意程度,只要寒明一天不动他,哪怕凌宙杀意再盛,也绝不会越过寒明对他动手。 想通这些关节以后,他直接在当夜借着加班为由,待在东王宫迟迟不走。 倒不是安萤不想在白天开启天赋,而是因为白天凌宙根本就没有落单的时候!这人不是在跟着寒明,就是在跟着寒明的路上,他实在是无从下手。 唯独夜晚寒明于侧殿就寝时,他才有单独魅惑凌宙的时机。 等了许久,好不容易等到天黑的安萤瞥了一眼窗外后,直直朝着侧殿殿顶走去——刚才他从窗户看见了,此时凌宙就坐在侧殿殿顶上。 至于这人为什么大半夜坐在殿顶? 这还用问么?当然是因为寒明就住在侧殿最顶层。 白天守着人也就算了,晚上进不去卧室还守在屋顶……老实说,即便是在爱情方面见多识广的安萤,都觉得凌宙的这种占有欲,或者说掌控欲有点恐怖过头了。 这样疯狂的爱,真的有人消受得起么? 要是凌宙真被他魅惑了,该不会也24小时这样吧? 想到这里,安萤脚步不免有些犹疑。 但等到他翻上侧殿殿顶、看清正靠在殿顶边缘凝视星空的凌宙后,这份犹疑便被他给抛到了脑后。 因为在这样的月光下,他忽然隐约感觉到了凌宙的魅力。 那是一种无法形容、无法探知、更无法触碰的极端神秘。 平日里凌宙太过冷漠,以至于让人忽略了他有张英俊过头的脸。而如今昏沉月色模糊了他冷戾的轮廓,这份英俊倒是愈发分明起来。 被这样的人守护,好像也不是那么糟糕? 这么想着,安萤缓缓走上前——要知道东王宫侧殿高达数百米,凌宙可以无视高度坐在这儿,是因为以其身体素质,即便真的掉下去也毫发无伤,可他不行。 他可不想在魅惑成功前,就莫名其妙地摔断了腿。 好不容易挪到了凌宙两米范围内,安萤吸取了先前的教训,既不开口打草惊蛇,也不试图来一场放松警惕的对视,他直接拉满亲和力并利落地开启魅惑。 然而他开启魅惑的下一秒,凌宙就用他那不知何时戴上了战术手套的右手扼住他的咽喉。在安萤反应过来前,他已然被举至了殿顶最边缘处。 但凡凌宙的手再往前多举一寸,他今晚怕是真要体验一下摔断腿的感觉。 就现在这情况,哪怕安萤再有自信,都不会觉得自己魅惑成功了。 可不成功也有不成功的办法。 “等等,我只是看你这么晚没睡,来和你打个招呼罢了,这样的欢迎仪式是不是有点太……” 见凌宙完全不为所动后,安萤不再扯这些无用的借口,勉强挂着笑容使出了最后一招:“退一万步说,你真的要扔我下去吗?连寒明都没对我动手。” 这话倒是有用,因为凌宙那张毫无喜怒的脸终于有了点表情。 只见他今夜第一次正眼看向了安萤,尔后语调平静地说出了安萤听不太懂的话:“——我以为我对人类已经足够客气。” 身为宇宙意志,凌宙平等地对待着寒明以外每一个生物。 当然,非要较真起来,那些生物里,他确实更偏爱人类一些。 所以无论面对怎样的人类,他都尽可能地保持礼貌。 可现在,这份礼貌却有些维持不下去了——事实上他也不想维持下去。 先前安萤一再靠近寒明时,凌宙就已经足够忍耐。这之后安萤竟得寸进尺地对着寒明使用魅惑,并且在魅惑失败后跑到他面前提起寒明。 他怎么敢。 凌宙从不主动对人类出手。 但这一刻,他却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切切实实起了杀意。可他不能。 不是因为他是平等注视世界的宇宙意志,而是因为寒明不许。 连安萤都能看出寒明对魅惑天赋的在意,凌宙又怎么可能感觉不到?甚至凌宙已经猜到,寒明是想让安萤对他抓回来的异兽使用魅惑,从而让异兽主动带他们前往交界线上的异兽巢穴。 一旦他对安萤动手,寒明必然生气。 所以他不能。 安萤不知道凌宙在想什么,只觉得他用词古怪。 虽然此时凌宙那双金眸十分骇人,但意识到对方确实没动手后,他还是镇定下来,转变对策试图说服凌宙:“你应该清楚我的来意。” “我只是想要寒明离开东域罢了,明明你也不想他继续待在这里。” 安萤真不是在信口胡说。 他早看出了凌宙和东曜的不对付,也看出了无论寒明还是凌宙,都对东域毫无归属感可言。凌宙的占有欲旺盛到了这个地步,怎么可能愿意寒明一直待在有东曜的东域? 安萤所言固然论据稀碎,可结论却阴差阳错地得对了。 凌宙确实不想寒明留在东域,这里根本不适合他。 此刻稍微看到点希望的安萤却像是被鼓舞了般,立即乘胜追击道:“以寒明的才能,哪怕是西域最疯的那位王者,都会愿意为他大开通行之门。既然你们在东域待得不顺心,为什么非要留在这里?” 安萤完全忽略了最近寒明的不顺心全是他带来的事,就这么继续发挥口才蛊惑起来:“他可是你精心呵护的玫瑰,当然要盛开在最合适的土壤里。” “他不是玫瑰。” “……什么?”原本安萤还想了许多说服之词,但凌宙平淡的一句话却骤然打断了他所有的思绪。什么玫瑰不玫瑰的,他这些话的重点是玫瑰吗?! 凌宙无所谓安萤的言论,更无所谓安萤的想法。 这一刻,他只是在陈述事实:“他不是玫瑰,他是星星。” 他也曾希望寒明是他养的玫瑰,可寒明不是。他留给他的,永远只有满手玫瑰的刺。 可即便不是玫瑰,寒明依旧是他怀抱里独一无二的星星。 一颗执拗自转着,一次次拒绝公转的星星。 宇宙里星辰遍布,凌宙知晓着所有星辰的诞生与寂灭。可这有什么用呢?他还是不知道该怎么拥抱他唯独想抱的那颗。 想到这里,一种前所未有的情绪侵袭着凌宙的感官。但他不理解。 所以他只能忽略它,就这么垂眼对安萤道:“别碰他。别再碰我的星星。” 安萤一直清楚凌宙的危险。 只是野心蒙蔽了他的认知,使得他明知危险也要先去撞上一撞。 然而当凌宙真的用他那双金眸看来后,安萤才后知后觉地觉得恐惧——只有和凌宙对视过的人才能窥见,他眼底那平静而荒芜的残忍。 这根本就不是人类该有的眼。 而且他还注意到,有那么一瞬间,凌宙的金眸似乎泛起了金光。 他记得凌宙的天赋是平衡,可难保凌宙当初没对天赋说谎。 该死的,这个疯子的眼睛到底是为什么亮的?他该不会趁机给他下了什么诅咒吧?说起来白天寒明眼睛好像也亮过,这难道是什么双重诅咒吗?! 胡思乱想之下,安萤再没心思开口。在凌宙松手的刹那,他转头就走。 而事实上,刚才凌宙眼眸之所以泛金,只是因为他感觉到寒明即将入睡,所以在给寒明发今夜的晚安信息而已。 10、东域·太阳雨(十) 东王宫的隔音向来很好。 但为了方便自家鹦鹉飞进飞出,寒明夜里并未关窗。于是一墙之隔下,今夜殿顶的那出大戏他听得一清二楚。 该怎么评价呢?那句话他已经说腻了——他是真佩服安萤的精力。 这位主角白天才在他这里碰壁,晚上就重整旗鼓去挑战更高难度了。这种愈败愈勇、愈勇愈败的精神真的非常难得。 况且安萤并非无脑乱用天赋。 他先是在东王宫隐忍一个月,默默用亲和力刷着基础好感;今天更是看出了自己对他的天赋有所求,于是才大着胆子对凌宙下手。 耐心、智慧、能力,说实在的,安萤全都不缺。 他就是稍微缺了点运气和眼力。谁让他选中的魅惑对象一个比一个难搞呢? 东曜和自己就先不提了,他竟然还选了凌宙。 这样的眼光真的是一言难尽。 哪怕他的魅惑成功率是100%,也无法魅惑一个根本没有感情的家伙。 念此,寒明扫了眼某位宇宙意志刚发来的晚安短信。 看完后他不仅佩服安萤,他也挺佩服凌宙的——亏得这位在这种时候,还能抽空给他发出这样的长篇大论来。 “饶了我吧……这一天天的闹剧到底什么时候才结束?”想到自己这些天的头疼生活,寒明忍不住叹了口气。说实话,这种猜来猜去斗来斗去的日子,他已经有点厌烦了。 他不过就是想刷个信任值而已,怎么就这么难? 现在能折腾的基本都折腾完毕,明天安萤总归该消停下来了吧。 念此,寒明勉强入了睡。 好消息是,第二天安萤确实消停了不少;坏消息是,他的消停只持续了一天。 或许是为了挽救自己连续两次的魅惑失败,安萤第二天一早就主动来训练室训练天赋。寒明刚一进门,就看见安萤刚结束一轮天赋训练,正要主动进行第二轮。 在瞥见寒明的身影后,安萤还很乖觉地朝他笑道:“我觉得您昨天说得很有道理。等会儿训练完,我再去试试对现实里的动物使用天赋,说不定真能开发出天赋的新用法呢?到时候如果您有需要用到我的地方,请一定不要客气。” 闻言,寒明一时间都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你说安萤莽吧,他确实莽;但他该有眼色的时候也是真不含糊。在看出自己对他天赋的另眼相待以后,他很清楚该怎样将昨天的事揭过去。 寒明本来就没太在意他那注定失败的魅惑。只要接下来安萤能少折腾点,将心思放到东王宫的工作上,他确实没什么追究的打算。 至于另外两位受害人,东曜和他看起来像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而凌宙…… 在寒明看向凌宙的一刹那,后者早已习惯性地回望过来。 从那双冷色调的金眸里,寒明根本看不出他对安萤的分毫在意。 也是,他从来都没看凌宙动过怒。 既然凌宙昨晚没真动手,显然也没有继续动手的意思。 所以交易成立。 和安萤达成共识后,寒明本以为接下来总得风平浪静一段时间了。 可他没想到的是,只一天而已,真正动怒的那个会是他自己。 “小公主,你的翅膀怎么了?” 那是安萤主动进行训练的次日中午。 寒明刚回卧室放下鸟食,就见到自家鹦鹉停在窗台迟迟不进来。 要知道平日里它可是个准点干饭的吃货,更别说今天他还特意给它切了它最喜欢的苹果。最最不对劲的是,他嗅到了空气里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这样的味道无论他在北域还是东域,早就熟悉到了骨子里。念及自家鹦鹉受伤后那靠近一步倒退三步的倔脾气,寒明并未主动上前,只是捏起一小块苹果随意扔向空中。 在鹦鹉反射性地飞过来咬住苹果时,他瞬间看清了它翅膀内侧的零落伤痕。 于是便有了上面那句问话。 意识到自己的伤势掩藏不了的鹦鹉先是对着寒明大骂了两句“狡猾”,然后才一边干饭,一边愤愤不平地告状道:“今天外面突然来了好多鹰啊隼啊的,它们成群结队的,完全不讲武德!” “我自个儿在那美美地享受阳光,它们却莫名其妙地冲上来攻击我!哼,一定是嫉妒我的美丽!” “但我是谁呀?我这么厉害,打遍北域无敌手,怎么可能吃这种亏?” “于是我直接跟那群丑东西大战了三百回合,轻轻松松把它们全都打退。可是我刚落在后花园里歇一会儿,又有几只坏猫突然窜出来挠我,差点把我的羽毛都给抓秃了。” “它们平时不这样的,这就是传说中的鸟落平阳被猫欺吗?还是说最近常常喂它们的人类给它们喂错东西,导致它们狂性大发了?说起来刚才我好像看见了那个人急着赶过来的影子。” “反正好鸟不吃眼前亏,我直接飞了回来。等我吃饱了,再去教教它们什么叫空中霸主!” 寒明一边听着公主那无法深究的自吹自擂,一边从它的冠羽看到它尾部的羽毛。 虽然公主回来前刻意清理过,但一离开窗台的阴影处飞进室内,它纯白羽毛上的灰尘与破损便再也无法掩饰。 比起它轻飘飘的发言,它羽毛下遍布的细小伤口明显更直观地诉说着当时战况的惨烈。 “寒明!你想什么呢?脸色那么难看。”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你该不会是不信我有这么厉害吧?那你等会儿你跟我一起去,看我怎么对付那群坏东西!” 在鹦鹉清脆而直白的叫嚣中,正在为它处理伤势的寒明垂眼应了一声,示意他在听。 随后他收起小型医疗舱,对着已经完全恢复的鹦鹉道:“我相信你很强。” “很早以前我就知道,你一定是最强最坚韧的鹦鹉。” “所以能不能请强到宇宙无敌手的公主大人暂时忘了那群猫,下午先留在这里帮我看会儿家。今天东王宫有点乱,整个宫殿里我只放心你一个。” 用自己的豆豆眼看了一会儿寒明后,被其温柔注视和花言巧语完全哄晕了的鹦鹉还能说什么呢?这一刻它只能晕乎乎地道:“行、行吧……但就一个下午哦,明天我一定得去找那群坏猫报仇。” 哄完鹦鹉走出卧室的下一秒,寒明直接敛去了面上所有的神色。 于寂静走廊中,他以一种听不出喜怒的语气,侧头问着一旁等待他的凌宙道:“东王宫附近,动物多吗?或者说,东王宫附近,野生的动物多吗?” 凌宙看着寒明那冷到骨子里的脸,察觉到寒明真的在生气后,他没再继续于人类的纠葛中沉默,而是缓缓给出了答案:“动物不少,但野生的不多。” 得到答案的一刹那,寒明忽然笑了。只一秒,他就锁定了真凶。 “呵……安萤。” “是我小看了他。不,是我高看了他。” 九月的确是鹰隼迁移的季节,自家鹦鹉在放风时撞见鹰群不是没可能。以它的脾气,若是运气再差点,的确有可能和鹰群产生争执。 可是野猫? 东王宫里一直有野猫出没。可他和自家鹦鹉在这里待了这么久,公主曾无数次落在后花园里赏花弄草。如今虽然和野猫们关系算不上好,但总归是井水不犯河水。 在遇到鹰群袭击后紧接着被猫攻击,中间还穿插着不知名人影。 这样的巧合或许有,可寒明不信。 比起相信这样的可能,他更相信是有人魅惑了这群动物。 正巧。前两天他还在让安萤练习操纵动物,从而为之后操纵异兽做准备。 所以他就是这么练习的? “你在为一只鸟愤怒。” 凌宙静静凝视着寒明淬着怒火的眼。不知为何,下意识地陈述着这种显而易见的事实。 而当怒火将寒明虹膜边缘的金色衬得愈发璀璨时,凌宙垂着眼再次重复道:“你在为安萤差点魅惑一只鸟而愤怒。” 对此,寒明的回应是:“如果你不瞎的话,别在这里说废话。” 公主刚才提到,安萤在猫攻击它时直直朝它赶来——这显然不是为了从野猫手里救下它。大概率是安萤想借机魅惑它罢了。 在东王宫里连续三次对人魅惑还不够,只一天就又盯上了他的鹦鹉? “是我这些天太没脾气了吗。”半响,寒明平静地开口道。 此刻他没在提问,他也不再需要答案。 对他动手,他可以无所谓,反正他也不想久留东域。可是伤他家的小公主? 寒明回忆起了和自家鹦鹉的初遇。 那还是他七岁的时候。 受当时的年龄和身体素质所限,他远没有现在这般游刃有余。那样的年纪又有谁会真的将他当成副手?当时他真的就只是在最低限度的苟延残喘而已。 于是不想继续这种生活的他靠着仅存的孤勇,殊死一搏地闯进了杀人狂的狩猎现场,替代原本猎物的同时与之周旋,尔后成为对方手下的唯一幸存者,也是最后的胜利者。 杀人狂对他的极致毁灭欲让他从中获得了危机预感,自此奠定了他在北域真正活下来的基础。 而正是他重伤从杀人狂处逃脱的那一夜,于濒死间,他撞见这只鹦鹉。 当时它黑峻峻的一团,在和垃圾桶边的乌鸦抢食。 若非它额头处顶着冠羽,真的看不出半点鹦鹉的模样。 在一番惨烈的互啄以后,它赢了也快死了。 无数只乌鸦嗅到了它伤口的腐肉,就这么错落在一旁等待着它的死亡,准备在它死亡的那一刻悉数分食它的躯体。 寒明没有上前。同样伤重的他只是隔着窗,在垃圾桶上方的小屋里冷眼旁观。 直到这只鹦鹉骂骂咧咧地啄向等待不及的乌鸦们,尔后张开布满血渍的翅膀再次起飞、跌跌撞撞又势不可挡地撞向他的窗户时,寒明伸出同样鲜血淋漓的手,为它开窗了。 开窗的一瞬间,寒明听见了它似是崩溃大哭的声音。 那时候他就知道,它是他要捧的公主——他在它身上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唯一的区别是,它没有天赋,而他忍住了眼泪。 但这没有关系。以后他活着一天,就不会让它再流泪。 如同他永远不会让自己流泪。 所以安萤怎么敢? 果然他不适合怀柔那一套。 既然东域的处理方式无效,那么接下来,他就要用他们北域的了。在此之前…… 念及东曜对安萤的特殊待遇,寒明皱了下眉,终是朝着东王宫主殿走去。 11、东域·太阳雨(十一) “又在晒太阳。” 寒明踏入东曜书房的第一秒,就瞥见这位东王正闭着眼靠在椅子上潜眠。 此刻书房窗户大敞。无遮无挡之下,热烈的阳光悉数落到东曜身上,连带着他手边的漆黑短刀似乎都被晒退了几分戾气。 听见寒明的声音后,东曜任由半出鞘的刀刃重新落了回去。尔后他抬起那双绿眸,懒散而倦怠地看向了这位稀客:“不是在晒太阳,是在等太阳过来。” 寒明闻言诧异地抬了下眼。 他总觉得此刻对方话里的太阳是在指他。 他不就是上次嘲弄东曜一句,说他是东域的太阳的么?现在这位直接反嘲回来了? 他有盛气凌人到这地步吗? 如果是平时,寒明或许还会和东曜继续掰扯几句,但现在他没那心情。 于是他直接道:“今天东王宫上空一直徘徊着一批鹰隼群,大概率是人为所控,你打算怎么……”处置。 然而话说到一半,寒明看着对面那双平静无波的绿眸,忽然止住了话音:“——你知道了。或者说,你看见了。” 东曜的书房位于主殿顶层,而后花园坐落在主殿和侧殿之间。所以若是从书房的窗户俯瞰而去,后花园里的所有景象都一览无余。 考虑到今天窗户反常地大开着,这位东王很可能在窗边看了全程。 所以刚才他确实是在等他。 毕竟东曜知道,他一定会为了自家鹦鹉走这一趟。 “午睡前在窗边看了场大戏。”东曜倒也没否认。他只是随手掸去了椅子上残留的一片树叶,尔后低嗤道:“本来以为是自然界的弱肉强食,后来发现只是一出闹剧。” 也就是说,东曜不仅看见了鹰隼们与他家小公主的互啄,看见了野猫对鹦鹉的各式抓挠,也看见了最后安萤出现在后花园里的那一幕。 他全都看见了。 念此,寒明扫了眼地上的发财树树叶。 他对于东曜冷眼欣赏着动物争斗并不奇怪。他还没自恋到觉得旁人会如他一般,在意一只鹦鹉受伤与否,更何况东曜一直都看不惯他家小公主。 所以先前他提都没提鹦鹉的事。 事实上从刚才落地的发财树树叶、以及那些嵌入花园地面的同款叶片来看,东曜能在安萤出现时意识到这并非动物相争、而是人为操纵,并为此飞叶相助,已经算是难得的大发慈悲了。 小公主当时能顺利脱身,究竟有多少是因为这些树叶,还真的很难说清。 这份人情寒明得认。 可既然东曜已经知晓全过程,却半点没有处理的意思,反而在这里等他过来。 等他来做什么?等他来给安萤收拾烂摊子么? 想到东曜对刚才之事的定义是“闹剧”,寒明再次瞥了眼地上的树叶,终是问出了刚才的未尽之言:“所以对于闹剧上演者,你打算怎么处置?” 对此,东曜的回答是:“随你。” 意料之外的答案让寒明沉默了一瞬。 原本他已经打算即便东曜再次对安萤轻拿轻放,他都会以自己的方式来处理这事。哪怕东曜的信任值会因此骤降,他也无所谓了。 反正信任值一直维持在50,意味着东曜对他的怀疑值同样是50。 虽然据以前经验看,负面情感所带来的最终收益远没有正面的高,但若是真刷不动信任,反过来刷一刷怀疑也并非不可行。 明明都想好了之后该怎么做,可先前东曜暗中出手的人情和其此刻的回应,却又一次让他不得不退上一步。 寒明忽然有些意兴阑珊。 他果然不适合和人相处太久。相处越久,顾忌越多。 这个东域待得真没意思。 就在他转身想走时,东曜却没再玩他那把短刀,而是忽然开口道:“听说你最近又派军舰去了东域和南域的交界线,还带了最新型的红外探测仪,那里有什么?” 那里有你的命。 寒明闻言在心底啧了一声——这些天他让人以各种方式查探异兽巢穴的地点。可交界线的地理方位实在太过敏感,舰队根本无法通行,导致那个异兽巢穴到现在都没找出来。 若非如此,他不会容忍安萤到现在。 可笑的是,他在想着怎么让东曜活,东曜却可劲地在这里给他加难度。 还没等寒明想好怎么说,东曜已经略过了这个话题:“无所谓。无论你想做什么,10月上旬,我希望你待在东王宫。” 10月上旬留在东王宫里给安萤开欢迎会吗? 还是说东曜准备在10月10号那天搞什么大动作? 想到先前在东曜桌上瞥到的写着他生日的文件,寒明暂时懒得费心思去猜,直接对身后的凌宙道:“将安萤带到后花园来。” 刚才安萤给他发了条短信说在训练室等他。 估计是知道他一定会追究这事,所以选择自投罗网,希望这样他能手下留情一些。 见状寒明简直荒唐地想笑。 这三年里他一直勉强按着规则做事,将所有出格的狂妄全部按捺——因为他知道,这里不是北域,他既然有所求,终究要有所忍耐。 可今天他实在不想忍。 东王宫的后花园离训练室并不远。三分钟而已,凌宙就将安萤扔到了后花园的地面上。 少见的,安萤并没有对这粗暴的唤人方式有什么异议,也没有再试图装傻,只是勉强笑道:“这些天我们在训练室里遇到这么多次,却一直没对练过。本来想今天在那里和您切磋一会儿的,看来您更喜欢后花园?” 说是对练,其实这就是安萤想出的让寒明消气的手段而已。 在没有魅惑到鹦鹉任其飞走后,他就知道这事瞒不过去,所以他选择主动认错。毕竟这事影响的不只是鹦鹉,还有整个东王宫的安全问题。 真要追究下去,他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切磋?”寒明听不出喜怒地重复着这个词,尔后他随手扔了把给匕首给安萤,示意后者先攻:“行啊——那么这场切磋就到你伤到我为止。” 这么利落的回应和这么简单的条件,反而让安萤有些无所适从。 要知道此刻寒明手上再无任何武器,后花园的布局也不适合人躲避。明面上来看,这场切磋无疑是自己占优。 但这样的想法在安萤握着匕首、试探性地朝寒明刺去时,就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明明他对准了寒明的腰腹,出手的速度也绝对不慢,可寒明只是稍微侧身后撤了一步,就轻而易举地将其躲过。 甚至寒明不仅躲过了他的全部攻击,还犹有余力地挥手成刃,卡在击中他咽喉的前一秒,悬停在了他的脖颈边缘。 纵使寒明停得异常及时,可这一瞬的凛冽掌风依旧划破了安萤的脖颈,带起了一道鲜明的血线。 这道伤口看着并不深。 然而那种咽喉差点被击碎的恐惧感却如附骨之疽般挥之不去,瞬间淹没了安萤的大脑。与之一同而来的,还有寒明冷淡的陈述声:“这是第一道。” 这种平静的宣告和巨大的实力差距让安萤清晰意识到,这只是个开始。 ——这场切磋的结束权根本不在他的手上。 “我……” 就在安萤想说些什么时,寒明却收回了停在他颈边的手,一边转身朝后走去、给他再次进攻的机会,一边语气随意地提问道:“我们北域从来只有两个法则:一是以牙还牙,以血还血;二是人伤我一尺,我还人百丈千丈。” “你觉得你是哪一种?” 看着寒明重新站定在切磋起点的身影,隔着后花园的层层金鱼草,一阵无声而沉重的压力后知后觉地蔓延在安萤的脊背。 寒明远比他想得还不好惹。 对上那双毫无慈悲的、似是还泛着点金色的眼,这一刻安萤只觉得自己像是一只无从抵抗的猎物,自一开始便已被猎人困在笼中。 知道今天不能善了的他,生平第一次后悔对那只鹦鹉出手。 “第十七道。” “既然能在我家鹦鹉身上留下七十七道伤口,不至于一次也打不中我吧,安萤?” 寒明每一次的平静报数都像是死神的低语,而这样的低语他甚至不知道究竟何时结束。 身上伤口细密而连绵的痛楚和那如影随形的压迫感,不过片刻就已然让安萤大汗淋漓。 只有真的面对此刻的寒明,才能感觉到他身上那种仿佛游离于世的、非人的冷漠感。 已经快要握不住匕首的安萤再也受不了这样的压力,他直接扔开了手中匕首,近乎崩溃地承认道:“今天的事是我的错,可我一开始根本没想对你的鹦鹉下手!” “我只是纯粹地嫉妒你,一时间控制不住,以至于迁怒了它而已。” “毕竟所有人在你眼中,看起来都没你那只鹦鹉重要。” 安萤没有说谎。 自从上次魅惑两连败后,他其实真的打算安安分分地训练天赋一段时间,他也确实在努力尝试对着动物使用魅惑。 恰逢鹰隼的迁徙期。昨天他在训练室结束天赋训练后,干脆又花了大半天时间来魅惑鸟群。最后还在傍晚时分跑到后花园去堵野猫,想着一天内将飞禽走兽都魅惑个遍。 然而野猫太过能跑。他追了许久,竟偶然追到了最初遇到东王的那条小道上。 当时花园里大片大片的金鱼草开得正盛,野猫窜进去后实在难寻踪迹。累了一天的安萤见状不禁席地而坐,一边欣赏着夕阳下的花景,一边等着野猫的再次露面。 而就是抬头看向天空的那一眼,让他的笑容陡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一眼确实让他看到了烂漫夕阳,却也让他看见了位于同一方位的侧殿顶层。 此刻他所处的正是当初东曜浅眠的地方,所以他现在的视角,便是当初东曜的视角。 结合东曜先前本能念出的“寒明”二字,上个月这位王者一直在这位置午睡的原因已然呼之欲出。 ——他只是在等寒明回来而已。 可寒明根本不在意他! 寒明很可能早就知道了他的魅惑天赋,甚至很可能猜到了他对东曜使用过魅惑的事,却对东曜连提都没提过一句。 并且从寒明平时不经意的态度来看,他对东域毫无归属感可言。 这样的人哪里值得东曜去爱? 这时候安萤莫名地想起了金鱼草的花语。 金鱼草的花语是欺骗。1 所以东曜每次隔着金鱼草注视寒明时,到底在想什么?! 即便知道寒明在别有用心地欺骗他,他就是喜欢寒明是吗? 如果东曜真有这么喜欢寒明,那么当初他对东曜的魅惑真的成功了吗? 要知道魅惑这样的能力,对精神抗性越强的人越难生效。而据安萤观察,那些心中拥有挚爱的人,对于魅惑存在着天然抗性。 假设东曜没有中魅惑,只是因为看出寒明想要放权给他,就顺势而为…… 一想到这样的可能,安萤简直想要发疯! 对东曜的憧憬、被愚弄的恼怒、还有不可言说的嫉妒一瞬间冲上了他的脑海。他只觉得自己彻底成了小丑。 恰逢那只鹦鹉飞过,当即安萤就起了报复念头。 就像他说得那样,他就是嫉妒。 怎么有人能如此轻易地得到他追逐的爱?这种情况下,他怎么能不嫉妒得发疯! 而一时头脑发热的结果就是,今天他在花园里的任人宰割。 与其说这是切磋,不如说是寒明的单方面碾压。如今他唯一能做的,便是祈祷寒明在划够77道伤口后能够收手。 这家伙到底为什么会这么强?! 一再翻涌的嫉妒和过高的自尊心不断侵蚀着安萤的心脏,最终使得他破罐破摔地怨怼道:“真可笑。即便你看重鹦鹉胜过看重人,东王宫里却依旧有那么多人爱着你,爱到眼里完全看不进旁人!” “想要爱有错吗?直接告诉你吧,我的天赋是魅惑。” “我生来就追逐爱,渴求绝对中心的爱,诚实面对自己的本性又有什么不行?!” 对于安萤这种强词夺理的反问,寒明本来应该过耳即忘的,然而对方的最后一句话却让他的动作微不可察地顿了一瞬。 这样稍纵即逝的停顿大抵只有一旁的凌宙得以窥见。 就在花园骤然寂静下来时,一只鹦鹉却忽然气势汹汹地从侧殿的窗户里冲出,对着安萤高声骂道:“神金!神金!黄金矿工都挖不出来的神金!”2 鹦鹉的听觉向来极好。 显然刚才后花园里的动静吸引了它。而聪明如它听到这里后,已经明白了今天自己的伤完全就是安萤导致的。于是它再也忍不住骂了起来。 此刻旁观的又岂止是鹦鹉。 寒明瞥了眼主殿书房的窗户,尔后漫不经心地抬腿将匕首踢回给安萤。在其咬着牙再次握紧的刹那,划下了与先前鹦鹉身上所对应的第四十道伤痕:“我家小公主好像不接受你给出的理由啊。” 安萤听着鹦鹉的谩骂声,脸上的忿意却略微去了一些,整个人也冷静了不少。 “说出来你也不信……虽然我讨厌动物,但我真没想弄伤它。” 安萤最初是意外怀孕生下来的。 因为上面已经有了足够出色的兄姐,所以出生前他就不被父母期待,出生后更是无人问津。年幼之时他不怎么理解这些事情,亲人不关心他,他就养了一只小狗陪伴自己。 那只小狗很乖,乖得只依赖他。他以为他会就这样和小狗一起长大,但没多久他的小狗就被他的兄长看中,开口向他索要。被拒绝后,他的兄长直接当面摔死了他的狗。 再然后安萤又养了一只旁人所忌讳的黑猫。 这一次倒是没人和他抢,他安安稳稳地养了它十年。他以为他们会互相陪伴到永远。 可就在第十年,就在第十年南域一场普普通通的宴会上,一个路过的宾客随意看了它一眼,它就头也不回地跟着对方离开了。 “……后来我才想明白,那个客人或许是有着精神类天赋,影响了它的情绪。” 安萤没将自己的过往说太多。 此刻他之所以提起这些事,一是想要适当卖惨唤起寒明的同情心,二是为了证明他固然讨厌动物,却不会主动伤害动物罢了。 “因为我对动物喜欢不起来,又一次性魅惑了太多,导致今天我的天赋有些失控。” “当时我只是想让鹰群将鹦鹉驱赶到后花园,方便我去魅惑它。但鹰群也好,野猫也罢,或许是感觉到了我对鹦鹉的迁怒,突然间对它充满了攻击性……哈,大概是动物天生和我犯冲。我果然还是很讨厌它们。” 安萤此时说得依旧是实话。 毕竟弄伤鹦鹉对他毫无好处,他真的只是想悄无声息地魅惑它,然后不经意地给寒明添堵而已。现在这只鹦鹉的伤势摆在明面上,让他想藏都没办法藏。 “我知道。所以今天你适用的北域规则,是前者。” 寒明当然清楚安萤没说谎。 早在确认鹦鹉伤口时,他就发现了它身上都是些看着凄惨的皮外伤。如果安萤真想操纵动物给它一个教训,那么便不会只是这样的伤势了。 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今天他才只是以牙还牙,以血还血而已。 说话间,寒明抬手击落了安萤毫无章法乱挥的匕首,于鹦鹉的加油打气中缓缓念出了最后一个数字:“——第七十七道。” 随后他接过凌宙不知从哪里拿来的毛巾,一寸寸擦拭指背血迹的同时,撩起眼皮朝着主殿书房的窗口处看去。 他将切磋地点改在后花园,不仅是为了让自家小公主亲眼见证这一幕,也是在无声告诉东曜自己的底线。 无论东曜打算怎么护住安萤,现在这种程度已经是他所能忍耐的极限。 然而抬眼和窗前东曜对上视线后,寒明却不自觉地皱了下眉。 如果他没看错……东曜刚才竟然在笑? 怎么回事?这总不可能是气极反笑吧? 由于安萤背对着主殿,他看不到寒明与东曜的短暂对视,只以为寒明是在对他皱眉。 都划了他这么多道伤口,竟然还没消气? 念此,向来忍不了痛的安萤没有第一时间去找医疗舱。他似是想要说服寒明,又似是想要说服自己,就这么接着刚才的话题又辩解了几句:“——那场宴会虽然让我失去了猫,但那个人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 “她让我明白,爱原来是可以一瞬间就拥有的。” “既然爱有捷径,而我恰好和她一样拥有着捷径的通行证,那么我为什么不用?” “这是我的天赋,我凭什么不用?” 自那一天后,安萤彻底放开顾忌。 他忽然意识到,无论爱是怎么来的,它都是爱。 而他想要爱,很多很多的爱,来者不拒的爱。 世界不爱他,没有关系——他可以让整个世界都坠入爱河。 “比起我来说,你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异类。”说着安萤看向了寒明的眼。 上次他没看清楚,可这次在室外逐渐阴沉下来的天色中,他清楚地看见了寒明眸色骤然转金的那一幕。甚至直到此时,对方眼底的璀璨金意都还未褪尽。 之前他只听说王者们的眼睛有时会转为银色,却从来没听说过有谁在没有称王的时候眸色转金的。难道寒明也有称王的潜质? 念此,安萤既是疑惑也是探究道:“你也是辅助类天赋吧。” “身为辅助天赋者,强到你现在这个地步还不够吗?如果你胜负欲真的这么旺盛,对强弱真有这么执着,你当初到底为什么会觉醒辅助天赋?” 听到这里,寒明停下了擦拭血渍的动作。 撇开其他不提,今日安萤对于自身天赋的坦然态度确实有些触动到了他。 顺着对方的话,他再一次思索起了他曾无数次思考过的问题——当初他为什么会觉醒“一人之下”? 他在觉醒的那一刹那,想的究竟是什么呢? 念此,他不经意地抬眼,就这么和递水而来的凌宙对上了视线。 13、东域·太阳雨(十三) 今日午后天色便已逐渐转阴。 等到午夜时分,窗外早已无声飘起了细雨,甚至有了愈演愈烈的趋势。 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天色,配着那扯淡的皮肤饥渴症,导致凌宙的话听起来异常微妙。然而一想到说出这话的是情绪值为0的宇宙意志,所有的微妙便成了自作多情的错觉。 见寒明倚着门完全没有开口的意思,凌宙嗓音低哑地陈述道:“……你还是厌恶我。” “你没对安萤生气,但你却厌恶我。” 寒明闻言准备开灯的动作一顿。 随后他干脆放下了抵在灯光开关上的手,就这么隔着昏沉夜色沉默地注视着凌宙。 他曾经一直厌恶凌宙,既因为他那与生俱来的滑稽天赋,又因为凌宙那看似温情实则冰冷至极的旁观者视角。 然而今天安萤对自身天赋的坦然,让他不得不承认,天赋这种东西确实是根据每个人心中所愿而诞生的。这从来都和宇宙意志无关。 所以当时出生的时候他在想什么呢? 于黑暗中,寒明强迫自己回忆他出生的那一天。 和上辈子的孑然一身不同,他这辈子是有父母的。并且在出生之前,于浑浑噩噩间,他便能隐约感觉到父母时不时的温柔絮语。 那时候他以为他会有一个不错的新生——他会有一个美满的家庭,一对爱他的父母,以及一个可以预见的平和生活。 所以他觉醒了一人之下。 他根本就没想过当什么宇宙第一。比起第一来说,没那么显眼的第二听起来更好。 但人生就是这么难料。 在他出生前一夜,来自北域的母亲愈发想念故土,父亲便带着她连夜飞回。然后当夜,北域暴乱,母亲难产而亡。 恋爱脑父亲迁怒于他,当即将他扔在那里,只带着母亲的遗体回归南域。 于是出生的热烈直接变成惨烈。 要不是北域从不对婴儿动手,要不是这一世的母亲对他的亲情天然便是满值,让他在诞生的刹那得到了她的部分能力,他大概也会死在当夜。 或许他真正怨怼的从来不是宇宙意志,他只是不知道该怪谁。所以和他那个便宜父亲一样,纯粹的迁怒而已。 曾经寒明丝毫不想争夺第一,但真正体会到没有力量的寸步难行以后,他再不想当第二。 于是他成了一只无脚之鸟,从不停留,从不动摇。 念此,寒明轻轻扯了下嘴角,第一次正面回应凌宙道:“我不厌恶你。” 他厌恶的哪里是宇宙意志? 他厌恶天赋,厌恶命运,甚至厌恶他自己。 这些天他之所以如此容忍安萤,是因为有时候,他觉得他和安萤也没什么两样。 既然都是靠着汲取他人而生,谁又比谁高贵几分? 今夜的雨已经彻底下大了。 说完这句话后,寒明依旧没有开灯的意思,只是独自走到沙发前坐下,在暴烈的雨水声中对凌宙道:“——过来。” 凌宙闻声顺从地走到他身前,却并未在沙发上坐下,而是斜坐在寒明脚边的地毯上。 在将自己的背脊悉数靠在寒明腿侧的同时,他抬起左手再次一寸寸扣住寒明指间,尔后侧过头来低声道:“头发又长了。” 看着凌宙自觉将头靠在他腿上的动作,本就情绪不佳的寒明差点被气笑。 怎么说呢?自打这位宇宙意志顶着个失忆的名头碰瓷以后,衣服鞋子都是他一手包办不说,就连日常理发都是他拿匕首亲自削出来的。 原本他削凌宙头发只是以此为借口,想探究凌宙的来意以及这人对他的容忍度而已。毕竟理发时匕首贴近脖颈,这种生死只在对方一念间的情况不是谁都能忍耐的。 结果这位就跟分毫未觉似的,不仅从不拒绝,甚至还养成了习惯。 想到这里,寒明随手推开匕首的刀鞘,尔后将匕尖抵住了凌宙的后颈。即便如此,凌宙也只是抬起那双金眸沉静而放松地注视着他。 明明致命之处已然落于他手,可后者的眼底深处依旧是那该死的傲慢。 寒明见状低嗤一瞬,然后指间一转削去了他后颈的发。 说到底,他跟一个连人都不是的家伙在这儿较什么劲。还不如早削完早结束。 然而在寒明冷着脸削到凌宙额前的碎发时,本来半点不想开口的他却像是发现了什么,下意识念了一声凌宙的名字:“凌宙。” “嗯。” 在凌宙应声的下一秒,寒明略有些犹疑地问道:“是光线问题还是我的错觉?你头发的颜色是不是比之前浅了点?” 先前寒明当过各式艺术家的助手,别的不说,至少对色调的敏感度他是练出来了。 如果说以前凌宙的发色是宇宙里最深最沉的那种黑,现在的色泽却更接近于一种偏灰调的黑色。只是这种灰色太深,在光线晦暗时格外看不分明而已。 此刻回答寒明的,依旧是凌宙那句平静的:“嗯。” 听到这里,寒明忽然有种深呼吸的冲动——真不怪他总是对凌宙发火,这家伙有时候是真气人啊! 他刚才真正想问的是他发色变没变深吗?他问的是这家伙的头发到底为什么褪色。 一时间他甚至分不清楚宇宙意志是真听不懂人话,还是纯纯在装傻。 眼见问不出来什么名堂,寒明忽然冷笑道:“凌宙是个从不正眼看人的混蛋。” 后者却静静看了他一眼,尔后第三次的“嗯”了一声。 “……你只会‘嗯’吗?我说什么都应?”对于理发早已熟能生巧的寒明简直越听越气,在迅速削短凌宙的头发后,直接赶起了人来:“那么你该走了。” 这家伙要是再待下去,他今晚说不定又要气得睡不着了。 偏偏先前他说什么都应的凌宙这时候又开始了间接性失聪。随后这位像是刚装载了语言功能似的,终于说出了别的字眼来:“寒明,时间还没到。” 对此,寒明第一万次反思,自己当初为什么要扯出个皮肤饥渴症来。 患有皮肤饥渴症的真不是这位宇宙意志吗? 单手削头发实在是有些难度。多少有点完美主义者的寒明见凌宙赖着不走,干脆又随意削了几下,直至彻底顺眼。 就在他归刀入鞘时,向来沉默的凌宙却突然开口道:“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东域?” “嗯?”寒明闻言低头对上了凌宙的金眸,“你好像很想我离开这里。” 虽然确实有离开的打算,并且已经大致定下了离开日期,但寒明暂时还没有诉诸于人的念头——哪怕他眼前的根本不是人。 “因为我的星星不开心。” 凌宙回想着寒明于后花园和东曜隔空对视的那一幕。随后他抬眼注视着寒明,以那惯来低哑的嗓音平静重复道:“因为我的星星一直都不开心。” “我想要他能够肆无忌惮地高悬在天际。只要他高兴,我便高兴。” 所以不要为东曜留在这里,留在让你不高兴的地方。 话音落下后,这一次换成了寒明眼神晦涩地注视着他。 他从凌宙脖颈暗浮的青筋一寸寸看到那双野兽般冰冷的金眸,感受着对方那像风、像雾、像冰雪、像余烬,终归不像人的气息,尔后移开视线道:“……听起来倒是很动听。” 可惜的是,哪怕听起来再动听,也只是听起来而已。 毕竟连说的人自己,都不懂自己在说什么。 不想继续这个话题的寒明卡在第五分钟的最后一秒,直接抽回了自己被紧扣的右手:“现在时间到了,请吧。” 而在凌宙起身打开卧室门的一瞬间,走廊处的灯光骤然照到了他刚削完的头发上。 有了灯光的辅助,寒明一眼察觉到此刻凌宙的头发确实褪色了,甚至比起削发前又褪色了几分。如果说刚才他的发色还勉强属于黑色调,现在却是十分明显的深灰色调。 见状,寒明虽然不清楚缘由,却还是皱着眉再次提醒了一句:“你的头发又褪色了。” 凌宙闻言没有转身,只是和先前一样,声音极低地应了声:“嗯。” 寒明能以肉眼看出他的发色变化,身为宇宙意志的凌宙只会察觉更早。 至于这是为什么……凌宙看着窗外的暴雨,缓缓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或许因为曾经他想要他的星星高悬于天际,而现在,他总是不可抑制地想要他的星星向他坠落,直至坠落在他的怀抱里。 这不该是宇宙意志产生的想法。 这是宇宙意志失格。 而他逐渐褪去的发色,便是他无法否认的失格之证。 14、东域·太阳雨(十四) 接下来的一周远比寒明想象的更风平浪静。 然而这些天寒明翻阅着那份所谓的“生日惊喜策划”,心底却半点都平静不起来。 这份策划原件是他跟东王宫里的某位提议者索要的。 其实要不是因为想给他个惊喜,以及他最近刻意表露出疏远所有人的态度,让众人不敢主动找他,早在这份文件出现在东王桌面前,就已经该被先一步传到他腕间的智能里。 但说实话,来来复复看了这份文件很多次的寒明,真的丝毫感觉不到惊喜。 比起惊喜,他只觉得惊讶,甚至是惊吓。 全东域直播什么的就先不说了。 每个月10号本来就是东王宫固定的例会时间。 因为是少见的高层齐聚之时,所以经常有东王宫的成员在当天开启直播,一是向东域展现东王宫的上层风貌,二是在体现亲民的同时顺便赚点东王宫的维护费之类的。 寒明虽然每次都避开镜头,但对这种事早已习以为常。 让他犹疑至此的从来不是直播——他不露脸不过是想少点麻烦,又不是真的见不得人。如果仅是与东域人直播互动,他完全可以接受。 关键是当日的晚宴部分。 寒明看着虚空中投射出的晚宴布局图,他直接无视了虚拟长桌上契合他喜好的各式美食,就这么神色不明地注视着长桌最前端的古朴座椅。 那是毋庸置疑的主人位,也是东王东曜的专属位。 但现在的问题是,那本该唯一的座椅却有两道。 一模一样的材质,一模一样的纹路,一左一右的位置。 “这样的布置……他疯了吗?”寒明这七天里不知第多少次盯着那两把椅子。 如果目光有力量的话,他怕是早就将那两把椅子给烧了个精光。 “他怕是真的疯了。”半响,寒明忍不住再次低啧道。 很多时候,王者的座椅几乎等同于王权。 不然古往今来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执着于王座? 在这种全东域直播的时候,于宴会主位上摆出两把相同的椅子,这根本就是在隐晦而嚣张地告诉世界——他的王权与他同享。 是。东曜是曾为他单独设了一个荣耀骑士的位置,许诺将一切权力皆予他一半。 但那是东曜刚称王的时候。 那时候东域未稳,东王宫还处在一个有今天不一定有明天的状态。除了他以外,东曜基本无人可用。所以寒明只当这是王者的权术,对此从未当真。 谁能想到,他没当真,东曜却当真了。 难怪当初安萤会说,只要晚宴部分直播完毕,无人会怀疑他是东域的唯一副手。 这样的待遇别说是副手,哪怕是历代王者的伴侣,都不一定能达到这样的程度。 甚至这还只是明面上的布置。 如果连座位都已经如此出格,寒明简直不敢想象晚宴当天东曜还能做出什么事来! 而他一旦公然拒绝了那二分之一的王权,选择跳槽他域,怕是真没有谁再敢接受他的投效了。他们会揣测会怀疑,会暗中权衡他们自己有没有比一半王权更具吸引力的东西。 哪怕最后有人接纳了他,这种疑神疑鬼的状态也只会让他事倍功半。 所以他一定得在晚宴前离开东域。 虽然先前寒明就对放权刷信任值的事没抱什么希望,但现在已经不是他刷信任值还是怀疑值的问题了——听说晚宴布局图不是下属提议如此,而是东曜自己改的。 一位王者做出这样的事来,哪里像是在意权力的样子? 现在的问题是,既然东曜愿意将半个东域拱手相让,为什么他的信任值依旧卡在50? “凌宙,你觉得什么样的情绪下,才会让一个人所想所做充满矛盾?” 说出这句话的下一秒,寒明没等身后的凌宙回应,就自己先嗤笑道:“算了,当我没说。我大概也是疯了,竟然问你这种问题。” 问一个没有情绪的人,又能问出什么结果来? 于是自始至终没有回头的他,也就没看到凌宙此刻凝视着他的目光。 其实根本无需询问,寒明心底也已经有一个答案。 何种情绪的驱使下,才会让一个无所谓世界的人既信任又怀疑,既怀疑又信任? 或许这样的答案有很多,但第一时间跳出来的,永远只是爱。 唯有爱,最让人明知故犯,最让人进退两难。 东曜或许不是既信任又怀疑,既怀疑又信任。他是不能信任,又不想怀疑。 念此,寒明不由脸色有些微妙。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此刻的猜测甚至比东曜摆出那两把座椅还要荒谬。 一旦固有认知被打破,过往的一幕幕开始不断回放在寒明的脑海里。 从东曜的以手挡伤到侧殿殿顶重建,从二十多天前他握住他手腕,到后花园里不知何时种满的金鱼草,以及最后东曜于主殿窗前那个放纵的笑。 如果硬要说这只是出生入死的兄弟情谊,倒也不是不行。 至少先前寒明都是这么想的。若非感念他救了东曜的同时,东曜也救了他一次又一次,他也不会非得处理完即将到来的异兽潮再走。 可东曜呢?不说别的,当时东曜自窗前看向他的视线,委实不太清白。 还有一周之前。 一周前他处理完安萤的事后,刻意在主殿殿顶用了东曜的横征。虽然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安萤没向东曜告知这件事,可当时东曜就在一墙之隔的书房里。 他不可能听不到殿顶的动静,更不可能不清楚这件事。 然而东曜对此却提都没提一个字。 这真的是对兄弟,对朋友,对下属的态度吗? 细究之下,千丝万缕的线索顿时纷至沓来。 半响,寒明终是闭了闭眼收敛思绪,将目光落到了前方的飞船监控上——今天是安萤天赋冷却完毕的日子,所以此刻安萤和他同在凌宙的飞船中。 或许是安萤天赋异禀,又或许是这些天的训练起了效果,这一次安萤倒是魅惑异兽成功了。为了避免船舱里人数太多影响魅惑效果,如今他正独自待在飞船舱底的异兽囚笼前,开着计时器计算着本次魅惑的持续时长。 对着监控又沉思了一会儿后,寒明忽然抬手点开一旁的通讯,对着监控另一头的安萤道:“——我们来做一个交易。” 论起搅局搞事,东王宫上下谁能比得过安萤? 所以寒明向他提了一个交易——他让安萤找人出面提议恢复东王宫的官职旧制,并在之后投票表决时尽可能投通过票。 作为交换,他最迟会在10月10号离开东域。 安萤原本正烦躁地盯着一旁的异兽。一开始他还觉得这玩意儿骇人,看久了以后便只觉得丑了。要不是担心自己魅惑失效后可能被攻击,这样的丑东西他多看一眼都觉得烦。 就在这时候,他听到了寒明的交易提议。 只一瞬,安萤就明白了寒明的用意:“你要借着这事试探东曜对你的态度?” 如今东王宫的官职制度和以往其实区别不大,顶多就是当初为了迅速平复东域,一些人身兼数职、一些职位被打包合并,导致某些人的权利过大了而已。 要说现在的制度和以前有什么特别不一样的……那就只有寒明那个所谓的荣耀骑士了。 写作荣耀骑士,读作东域副王。 寒明并不意外安萤的敏锐。这位原主角智商情商一直都不差,只是总被感情冲昏头脑,所以没怎么显露罢了。 见安萤理解了他的意思,他也直接道:“到时候我会和其他人打招呼。” “这份提案我能保证一半以上的票数,我只需要你尽力而为。但这事也不是完全没有风险,你自己考虑清楚。” 说实在的,这件事对寒明来说完全就是个无本买卖,他本来就打算10号离开。可对安萤来说,哪怕他可以魅惑他人提议此事,之后依旧有可能被发现真相的人迁怒。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想放权的。 更何况……寒明念及东王宫里某些明里暗里想要推他上位、就差拿着王者衣袍强行披在他身上的人,不禁有点想要叹气。 他不自己提议的原因就是这个。 他怕激起那些太有上进心者的逆反心理,导致得不偿失。 “我答应了。至于风险……交易要是没有代价,还叫什么交易?”早就想寒明走人的安萤哪怕清楚寒明这么做大概率是另有深意,他也没打算拒绝。 尤其是前两天他试图对东曜二次魅惑,却被其以刀尖抵住咽喉以后。 那时候安萤便彻底确认,他的第一次魅惑根本没有成功。 在东曜面前,他或许就是个纯纯的小丑。 不过无所谓。东曜绝情,寒明远比他更绝情。即便东曜为其隐忍至此有什么用?这位天生副手还不是说走就走? 甚至直到现在,寒明都没意识到东曜可以为他忍耐退让到什么地步,还在一步步试探着东曜的用意。 所以到最后自己和东曜究竟谁是小丑,还真不一定。 念此,安萤不仅没拒绝,他直接在这件事上出了十二分的力。 以至于隔天,即10月2号的东王宫周会上,恢复东王宫官职旧制的提案就已然摆在了所有人面前。 甚至就连后面的高层投票环节,也在当天以视频会议的形式近乎全票通过。 见状,坐在东曜左侧的寒明微不可见地挑了下眉。 视频里的某些人可以说是他狂热的事业粉,还是恨不得他明天就踹了东曜登临王座的那种,所以昨天寒明根本就没将这事告诉他们。 而现在这些人能在这种提案里投赞成票……寒明扫了一眼角落里静静坐着的安萤,看着对方眼底不甚明显的疲惫,他估计这位从昨天到今天没少用魅惑命令旁人。 “据统计,本轮投票赞成数达到总投票者的90%,已超过总数的1/2,所以王,你看……”本次会议的唱票员迅速整理好数据以后,便将其递到了上首的东曜面前,等待着他宣布这份提案的最终结果。 而这位斜靠着漆黑王座,一直在把玩着指间短刀的东王却看都没看那份数据一眼。 他也没有看向其他任何人。 他只是在会议即将终结之际,随手将短刀入鞘,尔后抬起那双幽绿的眼,平静而倦怠地看着寒明道:“嗯。我不同意。” 15、东域·太阳雨(十五) 寒明闻言侧头看向了东曜。 与其对视的一瞬间,他开口问道:“原因?” 下一秒,他却看到东曜笑了。 那并非东曜惯常的嗤笑,而是一种更说不清道不明的低笑。 非要形容的话,这一刻的东曜犹如被困多时的孤狼。明明早已一寸寸磨断囚笼之锁,却依旧隐在暗无天日的荒野下,按捺不发。 “原因么?”东曜缓缓重复着寒明的问词,被牢牢收束在鞘中的刀刃就这么连着刀鞘一起,漫不经心地点在了一旁的统计文件上,“因为我不想同意,所以我不同意。” 刀鞘碰到文件的一刹那,那份文件顿时寸寸消散——那是东曜的掠夺。 只一瞬间而已,这位王者就实行了物理和心理上的双重否决。 而做这一切的同时,他的目光分毫没有移开寒明的眼睛。 那种若有若无的锁定猎物感,直接击碎了寒明心底的最后一丝侥幸。 他撩起眼皮平静地注视着东曜。 此刻黑色的硬质制服正半披在这位王者的身后。或许是今日那件同色衬衫上并未缠绕用于固定武器的缚带的缘故,其极富侵略性的躯体愈发得存在感十足。 而当对方那双森然眼眸落下目光后,那种一眼让人联想到原始雨林的色泽,更是将人无休止地拽进了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之中。 这还只是东曜不再掩饰的冰山一角。 在这场寂静狩猎中,他显然是蓄谋已久。 这一刻,寒明突然有些烦躁。 其实今日之前他还想过,东曜在晚宴布局上如此出格,或许只是想借着两个座椅之事,钓出那群一个劲想他夺位的野心之辈。 可今日试探结束,他便知道,根本没有什么阴谋论,也没有什么钓鱼执法。 那所谓的双座椅,从不是什么一时冲动,而是东曜阻止他离开的一记绝杀。 他从一开始就找错了方向。 东曜对他最深最沉的情绪并非信任与怀疑,而是最不稳定、也最难预计的爱。 ——更是他最不想碰的爱。 情绪这种东西本就难以被量化,所以很多时候寒明为了便于测量,都将其局限在精准的名词间。比如信任、比如怀疑、比如占有。 可若是要测量爱意……那种如同混乱漩涡般的情感,只会带来一个异常不可控的数值。 出生时母亲那百分百爱意带来的惨烈,已经足够让他刻骨铭心。 至于其他的爱,他不想要,也不需要。 况且他最最讨厌被狩猎。 在北域那段混乱而癫狂的岁月里,这样注视猎物的眼神他实在看得太多太多。即便东曜再克制再隐忍,他骨子里的掠夺本质比起那群狂徒来说只多不少。 这些年来寒明一次次跳槽,竭力追求力量,就是为了摆脱这种任人宰割的无力感。 到如今,早已是攻守异位。 他不当猎物,只做猎人。 就是不知道东曜这隐藏甚深的恋爱脑还能不能被他打醒。 于是寒明直接意有所指道:“攻击欲克制不住的话,何必拿文件撒气?我可以在训练室满足你。” 寒明无所谓东曜掠夺欲强烈与否。 这家伙要是一直忍下去也就算了。现在既然选择付诸行动,那么他会让他清楚地知道,他的实力是否足以让他强取豪夺。 正好自己也可以借此机会,在对练中使用天赋,看看东曜的爱意值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东王宫里的人向来很识时务。 早在今日这份提案出现时,就有不少人在心里嘀咕着不对劲。等到提案结果出来却被东曜一票否决之后,会议室里那一触即发的氛围更是让他们胆战心惊。 不想牵扯进东域两位一二把手交锋的他们,立即十分自觉地收拾东西退离了会议室。 此时这里唯二留下的,只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安萤,以及永远不为外物所动的凌宙。 而就在东曜扯了个笑准备回应的前一秒,先前一直安静看戏的安萤却忽然插口。 但这一刻,他选择的对话对象却并非东曜,反而是寒明:“前些天我有幸和您对练过,您当时的强大让我到现在都记忆犹新。” “被您教导以后,我对天赋使用方面又有了些心得。本来想着会议结束后和您反馈,然后厚着脸皮再麻烦您一次的……现在看来,您好像有约了?” “说起来最近您一直待在训练场,真的不会太过劳累么?我听说您的朋友,也就是凌宙先生也十分擅长战斗,甚至强到能和东王一较高下。可惜,我来东王宫的时间太短,一直没那个运气看到他真正出手。” “所以我想,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让凌宙代替您对练呢?”说到这里,安萤停顿了一下,“我是不是有点太冒昧了?对不起,可对战容易受伤,我真的不想您太过辛劳。” 寒明听完眉梢微微动了一瞬。 怎么说呢?这段对话听起来真的茶言茶语到了极致,只不过这份茶意却不是冲着他来的——也不知道那两位是怎么惹他了,此刻安萤针对的明显是东曜和凌宙。 虽然安萤说得很委婉,但这些话翻译过来,就差在明喊“打起来打起来”了。 话又说回来,其实寒明也很好奇,这位宇宙意志对他的底线到底在哪。 这位从一开始的他说一句他做一句,到后来他都没开口,凌宙便主动对他暗示安萤想要魅惑鹦鹉的事实。这显然已经超出了保护他性命的限度。 那么凌宙还能做到什么程度? 这个问题的答案,决定了他之后能用凌宙到什么地步。 念此,寒明选择敛下开口的意图。 毕竟撇开探究凌宙底线不提,想在和东曜的对战中与其接触三分钟,从而探知他的情绪本就难以达成。还不如顺势从东曜对这事的反应判断一二。 在寒明默认般的表态后,东曜和凌宙稍纵即逝地对视了一瞬。 与他们注视寒明时的目光不同,这一瞬的对视下,是两人心知肚明的厌烦。 随后东曜指间一转反握短刀,似是把玩般地抵开刀鞘道:“——练练?” 东曜确实看不惯凌宙。 无论是凌宙那拙劣的失忆借口,还是他全身上下犹如打满寒明印记般的着装,他都看不顺眼。在他因寒明而一再克制一再忍耐时,这个人却轻而易举地闯入了寒明那泾渭分明的界限里,就因为他那可笑的失忆么? 可惜,一头狂犬就算再怎么装正常,也装不像。 东曜会答应这个提议寒明并不奇怪,因为这位本就是一个领地意识异常旺盛的人。 他真正意外的是,凌宙竟然也应了:“练练。” 宇宙意志对天赋卓绝者的偏爱,竟然包括帮其解决追求者吗? 这是不是有点太荒唐了一些。 并且按道理来说,强如东曜应该也在宇宙意志给予特权的范围之内。然而在这两位打起来后,从那毫不留手的攻势里,寒明真的看不出凌宙的半点关照之意。 所以今日这一幕,究竟是他对凌宙的优先级太高,还是凌宙对他的底线实在太低? 16、东域·太阳雨(十六) 训练室里自带对战模式。 而此刻那两位随机到的是雨林场景。 在虚拟的热带雨林于室内铺展开来的一刹那,寒明直接打开了最高程度的防护屏障,既隔绝了屏障内部的所有攻击余波,也顺带隔绝了屏障外部的一众声音干扰。 这之后他便静静旁观起了这场意料之外的对战。 “你觉得谁会赢?”刻意挑起这场战斗的安萤又怎么会在这种时候缺席? 在场三位全是他魅惑失败的对象,所以他也不再白费功夫地继续维持那副亲和表象。仗着训练室里的人听不见,他很坦然地看起了热闹。 “不知道。”这一刻,寒明确实不清楚答案。 他不是不清楚谁的实力更强,他不清楚的是凌宙的选择。 东曜固然很强,甚至可以说是宇宙里的人类最强。但凌宙不会输。 那是掌控整个宇宙的宇宙意志,哪怕再怎么压制他自身的力量,也远超凡人极限。 现在的关键是,凌宙究竟是想赢,还是想平。 话又说回来,无情无欲的宇宙意志,真的会有赢的概念吗? 安萤没想到寒明会回答他,他更没想到的是,寒明竟然会给出一个不确定的答案。 “……你竟然觉得凌宙有一丝胜率?我承认他不弱,但要想胜过东曜……难道他的天赋用起来很特殊?” 要知道东曜现在可是宇宙综合实力排行榜第一位!是毋庸置疑的宇宙最强! 虽然这场战斗是安萤自己挑出来的,并且他在挑事时特意暗示了凌宙的强大,可他那纯粹是艺术性的夸大。没想到在寒明眼里,竟然真觉得凌宙有赢的可能? 凌宙的平衡天赋真有这么强吗? 寒明没在意安萤的误解,更没有去纠正所谓的胜率问题。 不过有一点安萤没说错,凌宙的天赋,或者说他伪装出来的天赋,真的非常非常特殊。 凌宙伪装出来的天赋叫做平衡。 [天赋名称:平衡] [天赋等级:s级] [天赋效果:平衡本宇宙的一切。] [天赋评价:绝对的理智,万物的平衡。] 异常简洁的介绍,异常简洁的评价。 其背后藏着的,是只有知晓他身份的寒明才能明白的惊心动魄。 什么叫做平衡一切? 就拿当初那瓶能量饮料来说——凌宙选择平衡空间,于是他便能隔空取物。 这并非物质上的平衡,更是抽象概念上的平衡。 理论上来说,只要凌宙想,他能做到所谓神明能够做到的一切。 不过也是。宇宙意志和凡人口中的神,又有什么区别? 如今这位神祗屈尊降贵为自己而来,寒明真没觉得有多受宠若惊——他只觉得恐怖。 谁也不知道,号称绝对中立的宇宙意志究竟有没有失控时刻。 而现在对方一再的破格之举,还有那莫名其妙变化的发色,他怎么看都觉得是凌宙的失控前兆。 在寒明皱眉沉思之际,对战斗实在看不出什么名堂的安萤干脆放弃了对双方的战力评估,继续起了他的阴阳怪气:“我记得凌宙登记的天赋是平衡?强不强的没看出来,我倒是看出了点别的来。” “虽然登记里没有说他天赋的具体效果,但觉醒这种天赋的人应该挺讲究的公平的吧?他倒是确实挺公平的——平等地无视所有人,然后将截留的所有情感统统放到一个人身上。” “这么会平衡,怎么就不觉醒出‘偏爱’之类的天赋呢?是还不够爱吗?” “据我观察,这种平时越理智的人,发起疯来越狠。这位现在看着是挺好用的,但说不定哪天他的刀就调转方向了。” 说完凌宙,安萤又开始说东曜。 一旁听着的寒明其实有点想笑。 看来训练室里那两位确实将安萤得罪狠了,以至于现在这位逮着机会便火力全开。 他当然知道安萤此刻是在煽风点火、恣意挑事,但说实话,安萤蛐蛐人起来是有那么点门道的。寒明的确思考过凌宙的偏爱保质期会有多久。 不过……注意到凌宙若有若无地朝这看了一眼,寒明终是开口打断了安萤的发挥。 毕竟东曜因为屏障听不见外面的对话,可身为宇宙意志的凌宙却听得一清二楚。 “搞出这场对战来,对你没什么好处。”虽然是在转移话题,但寒明并非随便一说。 搞出这件事对安萤来说,弊大于利。 之后寒明自己可以一走了之,但安萤却还得在东王宫里待下去。 这时候冒出头来得罪东曜,实在算不上明智之举。 “好处?他们两个打起来,打得两败俱伤,就是对我最大的好处。”大概是最近被一次次的魅惑失败刺激得狠了,此时安萤颇有些破罐破摔的意思。 东曜先前耍他像耍小丑一样,故意让他以为自己魅惑成功;而凌宙,扼住他脖颈也就算了,看着还嫌脏似的,在扼住他脖颈前还特意戴起了手套。 比起这两个家伙来说,寒明都可以称得上一句温柔了。 至少寒明对他动手的理由他可以接受。 所以比起看到训练室那两位狗咬狗的一幕,明智与否又有什么重要的? 他本来就是个情绪化的人。 想到这里,安萤想起了前阵子他对着镜子魅惑自己,结果失败了的事。 爱意越少的人,他魅惑的成功率越低。 那一刻他便知道,寒明说得没错,他确实不爱自己。但他更清楚,他很难改变这一点。 本性如此,如何能改? 哪怕寒明说得再有道理,可寒明不是他,他也成不了寒明。 于是今天这件事他既是在为自己出气,也是在对寒明投桃报李——他不想欠一个自己所嫉妒者的人情,那会让他觉得更加恶心。 念此,安萤继续道:“之前是你让我给你加把火的,这不正合你意么?反正事情闹得越大,你越容易走。” “比起因为和东王不睦、于是放弃副手地位而离开,显然是和东曜因为感情方面的事闹掰了听起来更可信吧?” “哪怕你之后真的离开东域,宇宙里的人联想起东曜曾和你的人大打出手的绯闻,也只会更加觉得这就是真相。到时候很少有谁会在意你离开的真正原因。” “所以这是你我的双赢。” 说是双赢,寒明其实看得出来,这件事对他本人的好处更大。 否则刚才他不会那么问安萤。 而从安萤的回答来看,这位是真的很想尽快送他走了。为此安萤已经不仅是在出十二分的力,他觉着这位的努力程度甚至连二十分都不止。 安萤的确想赶紧送走寒明。毕竟只要寒明在一天,就不可能有人再看到他。 他最受不了这个。 于是安萤看了眼正在热带雨林的背景里刀锋对决的两人。 注意到东曜因为使用天赋而转为银色的眼眸后,他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再次看向寒明道:“之后你还要搞放权试探那一套吗?说真的,这没什么用。” “与其提出这种会被东曜一票否决的提案,不如换种方式怎么样?比如从你时不时变成金色的眼睛着手。既然眼眸变银是王者的象征之一,我们可以吹嘘你的金眸是更胜一筹的大帝之证。” “你别笑啊。”安萤瞥见寒明似笑非笑的神色后,还在努力说服他道:“就连宇宙意志的星网头像都是一双笼在迷雾里的黄金之瞳,这种说法真的不是没有可信度——你完全可以说这是宇宙意志偏爱你的证明。” “东曜可以给出一半的王权,不代表他能欣然让出王位。与其想着怎么放权,还不如争权让他感到威胁,这样一来说不定他就愿意放人了。” “不过这招也不一定管用,东曜也可能是真的不在意王位。” “比起这个,编你和凌宙是天生一对说不定还更有效一些。” “对了,凌宙那双眼好像也是金色?不过据说为了避讳宇宙意志,整个宇宙里就没有天生金眸的人。他那应该也是用什么方法后改的眸色……吧?” 说着说着,安萤的声音逐渐低了下来,仿佛在思考什么。 但这一刻,寒明并没有看向突然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安萤,而是和再次看来的凌宙对上了视线。 该说是原书主角特有的运道,或是其特有的敏锐度吗? 明明只是在信口胡诌罢了,但他扯出的理由竟然和真相没多少区别。 事实上哪里还需要编纂什么谎言? 这双与宇宙意志本人相同的金色眼眸,本就是宇宙意志所给予的至高特权。 17、东域·太阳雨(十七) 寒明此刻怎么想的,安萤并不清楚。 但他自己却是越说越觉得不对劲。 或许是这段时间的锻炼起了效果,安萤能明显感觉到他对魅惑天赋的掌控力远胜以往。至少现在他能在魅惑的那一瞬间,辨明对方的受影响程度,从而判断自己的魅惑成功与否。 而以现在的控制力回看他先前魅惑失败的例子后,一些他所忽略的细节便开始若有若无地浮出水面。 他可以肯定,自己魅惑东曜失败时,多少是能察觉到那一瞬东曜的毫无动容的。可是当初他魅惑凌宙时……无论安萤怎么回忆,他得出的结论都是他什么都没感觉到。 他自始至终都没有感觉到凌宙的任何情绪。 不是东曜那种铁石心肠的冷漠,也不是寒明身上深埋的一种疯劲,凌宙真的就只是单纯的没有任何情绪。 ——就仿佛这个人根本没有心一样。 再联想到凌宙曾经的那句“我以为我对人类已经足够客气”,还有他现在这双人类不该拥有的金眸…… 用词古怪、没有情感、实力超绝、加上一双人类不该有的眼睛。 这样的组合实在由不得安萤不发挥想象力。 如若宇宙意志真的有人形,大概也就是凌宙这样吧。 想象力丰富归丰富,安萤很快就将这个荒谬的念头抛到了脑后。因为单从凌宙对寒明的执着程度来看,他就不可能是绝对中立的宇宙意志。 有那么一刹那,安萤觉得自己真是童话故事书看多了,竟然什么都敢联想。 而就在安萤反省他自己那神奇的想象力时,寒明已经率先错开和凌宙的对视,转而看向了腕间智能上新弹出的两则信息。 第一则信息来自南王南赫。 只见信息上写的是:“迷路多年,月亮终于想要踏上归程?” 看着对方这明显是知晓今日东王宫发生的事、看出了他此刻的去意从而发来询问的信息,寒明不禁啧了下舌。 等到他瞥见下一则信息的署名后,他的神色顿时愈发微妙起来。 因为第二则信息的署名是西烬。 那位以专横残暴闻名的西王西烬。 这些年来寒明天南地北收过无数条挖角短信,唯独西王从来没抛来过任何橄榄枝。说起来今天还是这位王者第一次联系他。 出于好奇点开短信后,寒明第一眼看到的并非文字,而是一小簇猩红火星。 随后这簇火星犹如画笔般在屏幕上肆意勾勒着,最终绘成了一个半只眼睁着半只眼闭着、似在瞄准又似在嘲讽的吐舌笑脸图案。 虽然这图案走的本应是滑稽亲切风,可搭上这猩红配色和西烬的暴君凶名,就怎么看都有种任性到不顾他人死活的诡谲感。 紧随着这表情图案发来的,还有一张直达西域主星的飞船票。 起飞时间是明天零点,订购人是西烬本身。 除此之外便再无其他。 不过纵使通篇短信没有一个文字,光是最后这张飞船票,便已足够说明他的招揽之意。考虑到对方发来信息的时间点,寒明合理怀疑这位也听说了东王宫今日之事。 念此,寒明再也忍不住嘲弄道:“一个月没管而已,这东王宫都快漏成筛子了。” 而东王宫被他域关注至此,他们的东王呢? 寒明抬眼瞥向了训练室里的潮热雨林——他们的恋爱脑东王不仅否决了他主动交权的提案,甚至还为此在和人打架。 真不怪东王宫那么多人撺掇他上位。 要不是东曜真的太过能打,东域又环境恶劣异兽过多,以至于东域人天生崇拜这样的强者。就东曜这无所谓世界的性格,真的容易让手下两眼一黑看不见前路。 正是清楚东曜那孤岛一样的本质,他才会特意放权给安萤,想让他接替自己成为新任东域的副手。 心里将可能给他域传递消息的人员名单过了一下后,寒明列了个表准备离开前再处理一波——所以他才不想在一个地方待太久。 三年时间,足以让他拒绝接受东曜的既定死亡,并为此一再绸缪。 就连如今想要离开,都无法说走就走。 想到这里,寒明随手翻了翻南赫先前所发来的、那大片大片的历史短信记录。那些短信里的每一个字,都在明里暗里地让他回归南域,回到他的身边。 说起来他要寻找的异兽巢穴就在东域和南域的交界线上。 要不这一次解决完兽潮以后,就直奔南域而去?毕竟他实在不擅长和人告别。 最后打断寒明思绪的,是安萤的又一轮吐槽。 “这两人是在打什么我看不懂的高端假赛吗?打了这么久,打得这么激烈,结果半道伤口都没有?” 顺着安萤的话音,寒明的视线再次落到了训练室里。 模拟而来的雨林还带着点残存的夏意,在那隐约虫鸣完全掩不住的刀刃碰撞声中,寒明忽然意识到一件被他所忽略的事。 ——他到现在竟然都未受伤。 “一人之下”的天赋为他带来的不仅是被选定者的能力,还有被选定者的负面状态。其中自然包括疾病、伤口、疼痛等一系列让人不那么愉快的东西。 又因为东曜实力过盛,他随机到的能力数值堪堪及格。 最终导致的结果是,他在获得东曜全部能力60%的同时,不得不承担他40%的负面状态。 就东曜上异兽战场的频率和不要命的打法,前些年他真的是被牵连的数次濒死。要不是后来东曜终于略微收敛了些,他怕是随身携带医疗舱都没用。 现在想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东曜身上的伤越来越少? 是一年前东曜右手被贯穿以后。 那一天东曜为他挡下了致命一击。而那一天后,东曜比起以短刀近战,开始更多地用他的掠夺天赋进行远程群攻。 还有凌宙。 自那天起,凌宙永远和他处于一个战场。只要他一回头,身后必然有着凌宙的影子。 当寒明意识到这一点,然后换了个角度再看训练室里的这场对战时,他终于发现先前他骤然一瞥下,隐隐觉得不对劲的地方是哪里。 这两人在战斗时确实毫无留手。 可是东曜每次要开始他那孤注一掷殊死相搏的打法时,都总在被攻击到致命点的前一秒,将那生来便该进攻的天赋用在了防止受伤上。 至于凌宙……以寒明对他的了解,他明明有无数次机会手起刀落,却都在即将伤到东曜的一刹那,硬生生错开刀锋,免去了任何流血的可能。 看到这里,再想到自己的天赋,寒明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在两人刀锋又将错开的那一瞬,他直接撤下屏障掷出匕首。下一秒,锋锐的匕首破空而去,精准地击中了双方的刀刃,立即止住了两者的攻势。 与此同时,寒明冷淡的声音随之响起:“——到此为止。” 他已经不需要再试探什么了。 无论是东曜对他的态度,还是凌宙对他的底线,早在这场本应是宇宙间最高水准的对战变成一场束手束脚的荒唐闹剧时,答案就已然明显至极。 抬手用掠夺抽干空气、使得被弹开的匕首在气流的作用下重回掌间后,寒明撩起眼皮看向了眉宇间还残存着些许凶性的东曜。 此刻后者却在低笑。 和当日在窗前一样的笑。 所以他还要试探什么呢?连自己的天赋被人使用都全不在意,这还有什么好试探的? 这些年出生入死,他以为东曜会是他唯一的朋友。可东曜从来都不想当什么朋友。 那场全东域直播的生日宴,就是这位耐心告罄的王者逼他所做的最后表态。一旦他出现在最后的晚宴上,整个宇宙除了东域,几乎再无他的容身之处。 这就是东曜不曾掩饰的阳谋。 以东曜的脾性,但凡他想掠夺的,在将猎物撕咬殆尽前,无论如何他都绝不会松口。 所以从一开始,这就是一场毫无意义的对战。 东曜根本不是昏了头,他比任何情况下都清醒。 他是在清醒地明知故犯。 看出这一点后,寒明不想再多费口舌,直接转身离开训练室。 而在他转身的一刹那,东曜却靠着虚拟雨林里遮天蔽日的树木,于半明半暗的光线下朝他唤道:“寒明。” 在寒明脚步停顿时,东曜的声音再次响起:“10月10号,你想要什么礼物。” 10月10号……真到了这一天,他甚至都不清楚自己还在不在东域。 既然话已经说到了这里,寒明干脆维持着背对东曜的状态,异常平静地开口陈述道:“一周后,我要出去一趟。” 根据安萤的天赋冷却期计算,10月8号安萤便可以再次魅惑异兽。 到时候他必定会带着安萤去交界线上寻找异兽巢穴,彻底解决异兽潮之事。至于什么时候回来,会不会回来,他不知道。所以礼物之事实在是没有必要。 尔后寒明听见东曜极低地笑了一声,只是那笑声过于意味不明。 再然后,他听到了一句嗓音低哑的:“可以。” 就在寒明以为这就是结束时,东曜说出了今日的最后一句话。 他说的是:“但是寒明……我不接受不告而别。” 闻言寒明脚步再次一顿。然而他终是没有回头,就这么继续朝着殿外走去。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8、东域·太阳雨(十八) 寒明转身离开的一瞬,凌宙紧随其后。 心里明白什么时候该低调的安萤,也早已识趣地自动消失。 于是转瞬间,偌大的训练室只剩下了东曜一人。 视线从寒明消失的背影收回后,东曜缓缓直起靠着古树的背脊,尔后平静地瞥了训练室的模拟开关一眼。 下一秒,就如刚才寒明掠夺空气使匕首倒旋一般,再次出现的汹涌气流猛然撞灭了仪器开关。 站在那轰然破碎的雨林之景中,东曜抬眼凝视着天际寸寸消散的太阳,半响才垂下那双晦涩绿眸,近乎喟叹地说了一句:“真绝情啊,寒明。” 他隐忍至此,按捺至此,换来的依旧只是寒明的背影。 就连他的这位太阳是否还会回来,他竟然都猜不到一个答案。 东曜不是没想过强取豪夺。 事实上这样的念头于寂静午夜里不知百转千回过多少次。 囚禁、强迫、束缚、占有……无论哪一种,他全都想过。 指望他一个天赋为掠夺的家伙去恪守世俗的道德标准,未免太过天真。 他之所以不这么做,不是不想,是不能。 因为他不一定能困住寒明。 或许寒明武力上暂时不及他,可若寒明只是单纯想逃,他困不住他。 谁让寒明是太阳呢? 太阳这种存在,纵使看着再怎么温暖,一旦试图过于靠近,瞬间便会灼得人遍体鳞伤。 于是他能做的只有忍耐,忍耐,继续忍耐。 可惜就算他的耐心一再突破他所以为的底线,然而最终先不耐烦的却是那位太阳。 东曜知道寒明投效他,打一开始就是另有所图。但他不在乎。 反正他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于是在注意到自己受伤之际,寒明同样负伤以后,从伤势轻重猜出寒明天赋带有分担伤势的东曜不仅没有收敛,反而愈发肆无忌惮地泡在了战场上,试图24小时都浸在与异兽的厮杀之中,打发那漫无目的的无聊人生。 他以为寒明顶多一个月就会自行离开。 毕竟寒明长着一张怎么看都不该沾血的脸。 那样的长相适合高悬在天际,而非和他一起浸泡在遍地的尸山血海里。 然而哪怕每日每夜都处在受伤状态,寒明却一步未退。 东曜不是没有痛觉。战场上的每一道伤都是他自己受的,他比谁都清楚异兽刺穿躯体时的尖锐痛楚。只是他早已习惯,而寒明看起来却比他更习惯。 若非他天生五感敏锐,能嗅到后者身上那掩不住的新鲜血气,就连东曜都要误以为寒明真的毫发无伤。 以命搏命到这个地步,那时候东曜便想,寒明想要什么都无所谓。 无论他要什么,都是他该得的。 对于寒明,东曜从不吝惜他的任何东西。然而细数寒明过往,一旦他的任意雇主对他表露出在意之类的情绪,等来的都是他毫不留恋的离去。 而他不想寒明走。 那片终年落雨的潮暗森林不过天光乍亮,又怎么会甘愿太阳就此离开他的目光。 于是他能做的唯有忍耐。 只是现在连忍耐也已无用——从寒明开始放权时,他就已经在宣告着他即将离去。 其实刚才在会议室里,有那么一瞬间,东曜想过干脆放肆强夺,反正他早已被太阳晒昏了头脑。但寒明就是有这么敏锐,直接开口让他下训练场,瞬间浇灭了他残忍的奢望。 事已至此,哪怕知道那场生日晚宴他必然满盘皆输,他也不得不赌。 因为今时今日,他只剩下了这最后的孤注一掷。 “又要下雨了……”东曜抬眼看着窗外已然阴沉许久的天色。 所以这场不期而至的暴雨落幕之后,他的太阳是否还会出现在东域? 同一时间,已经来到侧殿顶层的寒明停在了自己的卧室门前。 但他却没有立即推门而入,而是就这么倚着门,回头看向了身后沉默了一路的凌宙:“我以为你不会随意对人动手,毕竟你没有动手的理由。” 有的。 这一刻,凌宙垂着他那双非人的金眸,寂静而长久地注视着寒明。 身为宇宙意志,凌宙的记性从来不差。 或者说,过往的所有岁月都如影像般分毫毕现地留存在他的脑海里。所以他无论如何也忘不了一年前,东曜以手为寒明挡的那一刀。 并且每一次看到东曜,每一次看到寒明因为他那道伤动摇,甚至一而再再而三地为其忍着脾气留在东域,这一刀便仿佛凝成了实体,异常锋锐地刺在他的心上。 他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感觉。 但寒明是他的星星,根本不需要旁人来牵动他的引力。 凌宙知道,他应该平等地大爱人类。无数年来,他一直是这么做的。 可是这副人类的躯体像是有什么特别的魔力。以至于那一瞬间,他不想也不愿这么做。 今日他之所以留手,不是因为他不对人类动手,只是因为他不会对寒明动手而已。 哪怕间接的也不行。 “寒明……我好像病了。” 凌宙开口的刹那,窗外忽然开始打雷。 于隐隐约约的轰鸣声中,这位宇宙意志缓缓上前。他似乎一万次地想要抬手,但最后仅是隔着一步之遥地站定在了寒明身前。 然而一米九的身高让凌宙哪怕再温驯地低头看来,都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压迫感。更何况他那刻骨的傲慢和极具侵略性的气息,从来就和温驯二字不搭边。 “我不明白。明明不是应该拥抱的时间,可我还是无数次地想要拥抱你。” “寒明,我好像真的病了。” 听到凌宙暗哑的陈述,不知为何,寒明忽然荒谬地想笑——病了和他说有什么用?他是什么特效药吗?竟然灵验到拥抱一次就能给宇宙意志治病。 这家伙到底是怎么用那张冷漠到俯瞰世界的脸,一再说出这样微妙的话的? 不过……寒明皱眉看了眼凌宙似乎又淡了一分的发色。 他知道,凌宙的世界里从来没有说谎这个选项,因为这片宇宙中根本就没有人值得他说谎。于是一时之间,他竟真有些不确定凌宙的身体是否真的出毛病了。 念此,寒明终是抬手搭上了凌宙的右侧脖颈。 他指尖的薄凉体温瞬间与凌宙颈间的灼热形成了鲜明对比。 就在凌宙以为他是同意了时,寒明的另一只手却同样抬起,就此抵在了他的心脏处,直接止住了他本能般的靠近。 “寒明……” “别再念了,我知道我叫什么。” 在凌宙又一次低声开口时,寒明不禁烦躁地止住了他的话茬。 他真是信了凌宙的邪,竟然觉得凌宙真会生病!这位宇宙意志除了此刻体温略微偏烫以外,从颈间脉搏到心脏跳动,不仅平稳得不可思议,而且全都处在人类的最巅峰状态。 这样的躯体就算在外面淋上一夜的暴雨,也不可能有损分毫。 呵,宇宙意志。 还好刚才他没将剩余的测情绪次数浪费在他身上。 这么一个情绪值为0、身体素质拉满的家伙能出什么毛病? 退一万步讲,此刻凌宙所能出的最大毛病,顶多也就是有些皮肤饥渴症而已。 但这也不一定是他带的——说不定凌宙只是因为先前从未接触过人类,导致短时间内过于眷恋人类体温而已。 无尽的轰鸣里,窗外的雨终于坠落。 在偶尔溅来的雨水衬托下,无论是寒明指尖所触碰的凌宙侧颈,还是对方心脏处隔着薄薄一层作战服传来的温度,似乎都显得愈发灼热起来。 但这一次寒明不想再上当,他只是嘲弄地讽刺道:“对人类来说,体温升高有两种情况,一是发热,二是发情。凌宙,你觉得你是前者还是后者?” 赶在凌宙回答之前,寒明直接开始了他的诊断报告:“当然,你也不可能是后者。所以我的建议是你现在立即回去冲个澡,好好清醒一下你的脑子。” 在寒明看来,凌宙大概率就是因为刚才训练室里的那场对战,导致的体温临时升高。 也就是宇宙意志这种没当过人的存在,才会以为这是生病。 至于皮肤饥渴症的问题,寒明拒绝承认这是他的锅,所以他不会背。 说完这些话的下一秒,寒明随意扫了走廊角落一眼。 尔后他并未理会出现在角落里的安萤——隔着这样的距离,安萤基本也听不出什么东西来,仅是毫无犹豫地走进卧室,将身后的那位宇宙意志拒之门外。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9、东域·太阳雨(十九) 安萤之所以这时候来顶层,本来是想和寒明说一下关于凌宙的事。 虽然先前他觉得自己对凌宙身份的怀疑很扯,可见到这位真的能和东曜打得旗鼓相当后,当初被他压下的那份怪异感便无法抑制地再度冒出。 真不是他对凌宙有偏见。 可试问一个武力高到不逊东曜的人,没在宇宙综合实力榜上出现也就算了——毕竟“凌宙”这个名字极有可能是一个假名。 但这人实力已经如此登峰造极,却一天到晚默默无闻地跟在寒明身边,你要说纯粹是为了爱情,就连一向最渴求爱的安萤都没办法相信。 更别说他压根没感觉到凌宙心底存在情绪这种东西。 于是安萤直接行动力极强地调查起了他。 最后得出的结果却是查无此人。 在凌宙跟着寒明出现在东域之前,整个宇宙都不存在这家伙的任何痕迹。 越来越多的不对劲之处使得安萤再度翻出了自己先前的荒谬猜测——他转而搜寻起了凌宙近年的照片,试图将之与宇宙意志的星网头像对比。 然而凌宙真的就跟一场乍然而起的大雾似的。 不仅身份查不到,连清晰的照片都没有一张。他现存的唯一一张照片,还是当初在东域南域交界线上被拍到的那张糊到极点、勉强仅能辨出眸色的侧脸照。 别说是进行对比了,他能看出那双眼睛是金色的,都得靠着其身后的暗淡背景衬托。 老实说这照片有了比没有还离谱。 安萤是真不明白,以交界线上那每一寸空间都布满最新型监控的情况,为什么最终拍到的会是这么一张糊得要命的玩意儿。 总不会每次凌宙出行,就立即浓雾四起,辨不出人影吧? 眼睛固然没对比成,然而调查出来的这些信息非但没打消安萤的疑惑,反而让他当初以为荒唐到不能再荒唐的猜测忽然有了那么点可能。 不是吧?难道宇宙意志真的会化身成人,守在人类身边? 但以凌宙如今表现出来的状态,这已经不是给天赋高的人开特权的程度,这完全就是没有任何拒绝的予取予求。 连顶级恋爱脑都不一定能做到这地步,你跟我说他是宇宙意志?! 因为一个无法确定真假的猜测,逐渐陷入纠结漩涡的安萤想了又想,最终还是决定去找寒明。 纵使他不清楚凌宙的身份,可有一点他可以肯定,凌宙绝对是个所求甚多的危险人物。 再过不久他就得跟着寒明去异兽巢穴了,他还指望寒明带着他活下来,然后依约离开东域,将东域副手的位置留给他。 所以现在,安萤甚至比寒明自己还要关心他的安全。 而这样的关键节点,他当然不能对这么个危险因素视而不见——虽然寒明对凌宙的了解大概率比他所查到的要多得多,但该说他还是得说。 不过安萤刚来到侧殿顶层,就注意到凌宙正停在寒明的门口。 等到他走出拐角后,才看清卧室门口处并非一人,而是两人。 窗外轰鸣的雷声、室内过远的距离让他听不清两人具体说了些什么。他只看见凌宙俯下身来靠近寒明,而寒明抬手搭在了前者的脖颈上。 远远看去,他根本分辨不出他们究竟是在拥抱还是亲吻。 如此近距离之下,总归不可能是在纯粹交谈吧? 这宛若交颈缠绵的一幕,和凌宙致命之处位于人手、却只是绷紧脊背丝毫没有抵抗的动作,霎时又打消了安萤上前的念头。 宇宙意志跟在人类身边,他信。 可宇宙意志和人类拥抱亲吻?整个宇宙的童话故事都不敢这么写。 或许是他先前恋爱脑遇到的少了。宇宙里真的有为爱不顾一切的家伙,比如说此刻站在卧室门口的凌宙。 这位留在寒明身边确实所图甚多,只不过他图的是寒明的整个人而已。 既然这样,他也没必要多此一举地上前讨嫌。 这两人要是能现在就一起从东域私奔,他不但会视而不见,甚至还会自掏腰包给他们办一场最最奢华的欢送宴。 在安萤掉头离开以后,回到卧室里的寒明却听到了敲门声。 他本以为是安萤找他,毕竟刚才他瞥见了安萤的影子。然而开门后寒明才发现,敲门的是未曾离开的凌宙。 “你最好有事。” 寒明真的不想再给某位宇宙意志当什么医生了,他真没这功能。 “我只是想问你……”大约是看出了寒明对拥抱的厌烦,这时候的凌宙倒是没再提这件事,此刻他说的是一件寒明从未想过的事:“寒明,你想要什么生日礼物。” 寒明闻言下意识地抬眼凝视凌宙。 后者那冷色调的金眸一如既往的看不出任何情绪。然而每一次,他说出的话都让寒明不可避免地思索这人究竟有没有感情。 真是够了。他在凌宙身上浪费的情绪查看次数已经够多了。 就是凌宙这种明明毫无情绪、却从来都予取予求的态度,让他一再地被迷惑。 最可笑的是,即使凌宙永远情绪值为零,偏偏寒明能感觉到,哪怕自己现在让这位赴死,他都会毫不犹豫。 怎么说呢?这听起来既像是个地狱笑话,又像是个滑稽的恐怖故事。 于是最后,他只是冷淡地移开视线道:“你不是很清楚么?我从来不过生日。” 所以别再和东曜一样问他想要什么生日礼物。 他的生日从来不是什么值得庆贺的事。 接下来的一周里,寒明利落地处理完了东王宫内的一批探子。 而在时间来到10月9号零点时,之前踏入顶层又悄然离开的安萤,这一次倒是真真切切地敲响了他的房门。 寒明有些意外安萤找上他的时间点。 安萤的魅惑天赋是在8号下午冷却完毕的。不过考虑到9号是安萤的生日,外加东王宫里的一些人给他准备了欢迎宴,寒明干脆将出发时间定在了9号早上,给他留了些时间。 反正交界线上的异兽此时还处在潜伏期,也不差这几个小时。 而他没想到的是,本该庆祝生日的安萤竟然会在这个时候上门。 “就算你现在找我,我也没有准备你的生日礼物,顶多祝你生日快乐。”不清楚安萤此刻的来意,寒明站在门前随口应付了一句。 安萤显然也不在意寒明的态度,他们本来就不是什么和睦关系。下一秒,他便开门见山地说起了正事:“刚才我想了想,觉得我们没必要浪费时间,现在就可以前往两域交界线了。” “毕竟你能信守承诺赶紧离开东域,就是我今年最好的生日礼物。” 安萤其实是从欢迎宴的聚会上半途过来的。 原本他倒是挺期待这场欢迎宴,然而一想到明日寒明生日时的全东域直播,这场刚刚开始的宴会瞬间便没什么意思起来。 他从不否认自己嫉妒寒明。 所以为了让寒明早点离开,他直接撂下欢迎宴上的那一票人,放弃了一连串的生日庆祝计划,主动提前了这趟很可能要命的危险旅途。 “我倒是无所谓几点出发。”寒明说着看了一眼还在睡觉的鹦鹉。 念及东曜当日训练室外的话,犹豫了一瞬后,他终究没带上它,仅是独自走向了门外。 同一时间,凌宙打开走廊尽头的房门走了过来。 对此,寒明忍不住啧了一声——这是他要自己解决的事,他其实没打算带凌宙一起去。 不过算了。 任由这位宇宙意志跟上飞船后,寒明直接启动最高速的空间跳跃模式。 凌宙当然不可能会晕船,然而一旁的安萤却有些受不了。寒明见状倒是笑着意有所指道:“看样子这对你来说,会是个特别的生日。” 这时候安萤已经没力气回讽寒明什么了。 虽然早在开口时他就知道这趟旅程会惊心动魄,但他没想到会是这种方式的惊心动魄。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怀疑在被异兽攻击之前,他会先一步晕死在这艘飞船上。 这一刻,他宁愿再在花园里被寒明划上几刀,也不想在这里多待一秒。 难道这才是寒明对他的报复吗? 可他早就已经反省过了。现在他们姑且算是一条船上的人,不至于再报复他第二次吧? 在安萤胡思乱想之际,飞船已经急速跳跃到两域交界线上。 等安萤回过神来时,他已经被寒明领到了异兽的囚笼前,被要求对其使用魅惑。 “根据上次计时,我对单个异兽的魅惑最多持续6个小时。要是群体的话,估计连6秒钟都没有。你确定这点时间够我们全身而退吗?” 顺从地按着寒明所言魅惑异兽后,安萤都顾不得凌宙投来的冷漠视线,一边紧紧跟在寒明身侧,一边忐忑不安地询问道。 他是想要寒明离开东域没错,但他真的不想为此搭上他自己的命。 “全身而退?”刚从飞船下来转开悬浮车的寒明听到这里,倒是轻飘飘地挑了个笑,但他说出的话却让安萤脸色愈发难看起来:“我没跟你说过吗?我从来没打算撤退。” 大抵是注意到了安萤的沉默,因为即将解决异兽潮之事,心情还算不错的寒明终是勉强宽慰了一句:“别这么紧张。谁说杀尽巢穴里的异兽再走,不是全身而退的一种呢?” 要安萤来说,他这安慰的还不如不安慰呢。 这一刻,他只觉得自己彻底上了贼船。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20、东域·太阳雨(二十) “寒明,算我求你了,你能不能专心看路?我还年轻,我真的不想死!” 就在安萤勉强接受了自己上了艘贼船的事实后,他一转头却发现寒明一边开着悬浮车,一边还在漫不经心地回复着刚收到的某则短信。 从车外时不时窥见的异兽身影来看,他们现在显然已经离异兽巢穴不远了,说不定下一秒就会迎面撞上在巢穴边缘巡逻的异兽群。 这种情况他竟然还在回短信?! 他以前怎么没看出来寒明这么的不要命! 念此,安萤忍不住看了眼站在寒明身后的凌宙。 不管怎么说,这家伙明显比他要更在意寒明的安危。对于寒明这样的危险驾驶,这位保镖怎么着也该说他两句吧? 然而安萤的祈祷没有发挥任何作用。 凌宙非但没对此说什么,反而像是看到了短信内容似的,莫名其妙地问了寒明一句:“你喜欢烟花?” 只有寒明知道凌宙此刻在问什么。 倒不是寒明非要在这时候回短信,只是这则短信他不得不回而已。 因为这则短信来自南王南赫,而短信的内容是: “来南域怎么不告诉我?” “明天是你的生日,来一场烟花欢迎你的回归怎么样?虽然烟花再绚烂,也远不及月光美丽,但在这么特别的日子里,倒也勉强可以观赏。” 南赫的用词再怎么亲切,都掩不了他第一时间便知晓他来到交界线上的事。 因为交界线过于特殊的地理位置,一旦两域掰扯起来,整件事情会变得异常麻烦。所以寒明不得不和南赫打个招呼,让他尽量给个方便。 至于南赫为什么忽然提到烟花。 大概是因为东域禁烟火,唯有以此庆贺,才能最直观地彰显出南域与东域的不同而已。 寒明对烟花没什么特别偏好,听到凌宙的询问,他不怎么走心地回道:“还行吧。” “不过比起转瞬即逝的烟花,还是流星雨更有观赏效果一些。” 亿万年的星星一朝陨落,这样的热烈岂不是比烟花更让人心动? 就在安萤已经因这两位的表现绝望,开始思考自己该写一封什么样的遗书时,寒明突然开口道:“到了。” 紧接着,开启隐蔽模式的悬浮车骤然停在半空之中。 而数百米之下,则是磁场混乱至极的异兽巢穴。 那样的数量,单是从车窗边俯瞰一眼,安萤就觉得头晕目眩。 然后他就听到了寒明终于说出了今天的第一句人话:“放心吧,你不必下去。但你要是想去试试魅惑异兽大军,我也不反对。” 还没等安萤说些什么,只听寒明继续道:“凌宙,你也待在这。” 话音落下的一刹那,悬浮车内的气氛顿时比下方的异兽巢穴还诡异。 寒明说完并未回头。 他根本没理会身后两人的反应,只是走到车门前不带丝毫犹豫地一跃而下。 唯有安萤清楚地看见,那一瞬凌宙的金眸究竟晦涩到了什么地步。 反正只一眼,他就看得毛骨悚然。 此刻被异兽骤然包围的寒明却不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什么问题。 对于宇宙意志而言,从来都是众生平等。 所以凌宙本就不可能主动帮人类去解决异兽,最多也就是在异兽即将杀死他的前一秒,抬手阻止异兽对他的攻击。可寒明最不需要的就是这样的保护。 他挣扎求生殊死一搏的十八年,凌宙没有出现。 十八年后刷满了各种保命天赋的他,早已不需要任何的护佑,更不需要谁来当救世主。 如果今天他死在这里,那只是他自己技不如人。 他欣然接受。 “真的太疯了……这样的疯子,到底为什么会觉醒辅助天赋?!”顶着坐到驾驶位上的凌宙那无休止的冷气,安萤心惊胆战地注视着虚拟屏幕上显示的下方景象。 屏幕里寒明每一次抬手,掀起的都是大片大片的异兽尸体。 在掠夺配合其他能力的无止境使用中,爆裂的空气炸响了无尽的轰鸣。然而再炸裂的声响,都掩不住此时寒明骨子里透出的那种冰冷而狂肆的疯劲。 于明暗交替的天幕下,漫无边际的血色溅在他苍白的躯体上,带来的是一种原始而血腥的极致张力。 哪怕是向来憧憬东曜的安萤,也不觉得东曜用起横征来,会比今夜的寒明更惊心动魄。 那样无可比拟的声势浩大感,还有那唯有独处时才隐约展露的猖狂与自由…… 有那么一瞬间,安萤甚至觉得他撕裂的根本不是什么异兽,而是奔腾而来的命运洪流。 这场厮杀整整持续了一天一夜。 安萤从一开始的提心吊胆,到后来的沉默动容。 他一直不服寒明。即便他承认寒明是个绝世天才,各方面都完美到近乎无人能比的程度,但他就是不服。他以为这只是天赋使然罢了。 可是今天他忽然发现,在成为公认的全才、走到如今的地位之前,寒明率先做的永远都是站在最前方与之以命搏命。 他赌上了无数次生死,才赢得了如今的力量。 而自己呢? 此刻躲在悬浮车上的自己,觉得魅惑毫无攻击力可言的自己,究竟能拿什么来追上寒明的脚步? 曾经东曜踩着异兽的尸体加冕为王。 可这一刻,安萤看着寒明穿行在尸山血海间,看着屏幕上那双熠熠生辉的璀璨金眸,看到的却不是第二个东曜,而是唯一仅有的寒明。 他异常清晰地感觉到,后者的确有王者之气,甚至不仅是王者之气。 脚下这堆异兽的残骸犹如台阶,一寸寸铺展着寒明的成王之路,而他手中的匕首便是他那未曾佩戴的染血王冠,是他不可动摇的王权之基。 哪怕今时今日此时此地,寒明就此加冕为王,安萤都觉得都不足为奇。 所以这样的人究竟为什么会觉醒辅助天赋? 以寒明那样的感染力,但凡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他生来就注定为王。 时值10月10号零点整。 彻底清理完整个异兽巢穴的寒明不清楚安萤的思想变化。 他刚顺着绳索回到悬浮车上。而就在他即将踏入车门的那一瞬,他的动作却骤然一顿。 只见左半边的南域地界,铺天盖地的烟花于同一时间轰然炸裂。 而右半边的东域地界……一场不期而至的流星雨忽然自天际直直坠落,一道道流星裹挟着绚烂而浪漫的光辉,于划过的瞬间几欲将整个天幕一同点燃。 以上两者分别出自谁手,早已是一目了然。 “没听说今天南域有什么庆祝活动,更没听说东域今天会有流星雨啊?而且竟然都卡在了午夜零点,这未免也太……”巧了吧。 话刚说到一半,安萤却渐渐收了声。 这一刹那,他竭力控制自己不向凌宙看去。 因为他突然想起来,之前在车上凌宙曾问过寒明是否喜欢烟花。当时寒明只是随意回了一句更喜欢流星雨,而现在流星雨竟然在他生日的那一天真的来了。 安萤出生南域。当初他在南域时,就曾听说南赫一直对寒明另眼相待。 如果说南域的这场烟花是南王的手笔,那么这场遍及东域全境,绝非人力可为的流星雨呢?这又是谁的手笔? 如果它来自于凌宙…… 那么能于转瞬间造就一场前所未有的流星雨的人,真的会是人吗? 似乎察觉到了安萤的反常沉寂,寒明撩起眼皮轻轻瞥了他一眼。 此刻对方面上那竭力掩饰却遮掩不住的不安感,已然暴露出了他内心的想法。 这场流星雨确实来得太过突然,时机也卡得太过巧合,安萤会因此感到怀疑实属正常。 只是他不清楚安萤现在究竟怀疑到了什么程度。 等会儿他还要回东域应付那场所谓的全域直播,然后赶在晚宴前离开东域。 只希望之后直播时,东域的一众网民们能够稍微消停一些。别再出现将流星雨和他生日联系起来的人,更别出现那种将凌宙和宇宙意志联系起来的敏锐角色。 嗯……应该不会出现吧?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20-30 第21章 东域·太阳雨(二十一) 刚从飞船浴室出来的寒明垂眼注视着舷窗之外。 无论是南域边界的烟花, 还是横贯东域的流星雨,都持续得远比他想象的要久。 前者他不清楚,毕竟现在早已驶离南域, 至于后者…… 从他回到飞船内进食外加洗浴结束, 这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里,东部星域的流星雨仍旧一刻也未曾停歇。 照这架势来看, 它大抵会落满24小时,直到他生日结束为止。 如今随便打开一个东域界面,热搜除了东王宫全东域直播之事, 便统统都与它有关。 正常来说, 这样的阵仗完全不是寒明想看到的。 但是。 寒明侧头看向了一旁被他拒绝拥抱后, 正抬手与他一寸寸十指相扣的凌宙——今天又是第十五天, 是他该解决他那虚假的皮肤饥渴症的日子。 虽然这说法真的异常扯淡,但终究是他自己编的谎,只能他自己继续圆下去。 填满两人指间最后一丝缝隙的下一秒, 凌宙似乎注意到了此时他看向流星雨的视线。 但这位宇宙意志并未看窗外一眼, 只是垂着那向来看不出什么情绪的金眸, 凝视寒明道:“你喜欢吗?” 算了。哪怕流星雨再怎么存在感过盛,毕竟这是被送予他的生日贺礼。 念此, 寒明并未说什么扫兴之言, 只是倦怠地靠在沙发上昏昏欲睡。 在异兽堆里厮杀了这么久,哪怕他再怎么能熬,终究也是会困的。 即便此刻寒明没有回答什么, 可对寒明来说,沉默就等同于默认。凌宙显然也了解这一点。见状,他与寒明右手相扣的指间无意识地加重了些力度。 连他自己都不明白这一刻他为什么会这么做。 “寒明。”就着掌心交叠的动作,凌宙本能般地继续低语道, “我真的很高兴你的诞生。” “是那种人类第一眼看到花,看到海,看到天空,看到星星的高兴。” “也可能比那还要更高兴一点。或者说,高兴许多。” 听到这里,寒明睁开了已然半闭的眼,神色不明地瞥了凌宙一眼。 如果是别人这么说,寒明或许会觉得对方是在告白又或是别有所图,但他眼前的是毫无情感的宇宙意志。单这一点,便足以让他心无杂念。 说实话,经过宇宙意志这些年时不时的奇异操作和神奇用词的洗礼,他早就已经不怎么将凌宙当人了。所以他才会放任凌宙的一再靠近,并平静地听完他所有的出格言论。 不过比起之前而言,今夜的这些话确实有点动听过头了。 然而这种念头只持续了一瞬。 下一秒,他就找到了凌宙忽然如此长篇大论的原因。 因为凌宙紧接着说的是:“你会离开东域吗?还是会为了东曜留在东域?” 宇宙意志真就这么想要他称王称帝,甚至立即登基? 这位之所以高兴他的诞生,是觉得终于有人能帮他一起维持宇宙的平衡和稳定了?哪怕现在四域再乱再危险,宇宙意志也不至于这么缺工具人吧? 想到这里,寒明再度闭上眼,就这么将睡未睡地敷衍了一句:“你猜。” 闻言,凌宙不禁低头又靠近了寒明一些,似是想要看清寒明此刻的神情,又似是想要确认些别的什么。 他不明白。 他是如此高兴于寒明的诞生,所以他希望他的星星能够永远开心。而这段时间寒明在东域待的并不快乐,他不明白寒明究竟为什么还要回去。 是为了东曜么? 为了东曜连夜奔袭、解决最棘手的异兽潮还不够么? 即便他不了解人类的相处往来,可当初那一刀的人情,这些年来寒明早已还清。 东曜凭什么让他的星星一再忍耐? 凌宙无法窥见自己此时的表情。他只是静静看了寒明许久,然后俯身将人抱起放到了床上。触及柔软床铺的一瞬,寒明半皱的眉稍微松开了些许。 在仅剩最后一丝意识时,他隐约感觉到了有什么又灼热又冰凉的东西紧贴着他的耳侧。 勉强撩起眼扫了下,看见是凌宙正拿着一条坠着金色晶体的细长耳链扣在他的左耳上后,他顿时不耐烦地侧了下头,示意这位宇宙意志赶紧戴完走人,别再在这里打扰他睡觉。 他是真的很困。 在即将陷入沉睡的最后一秒,寒明听到的是一句低哑而带着叹息的:“——生日快乐,我的星星。” 当凌宙陪着寒明之际,同在飞船上的安萤转身去往了飞船驾驶舱。 他倒不是去驾驶飞船的——他又不是寒明,他才不会开那玩意儿。事实上为了方便寒明休息,回程的飞船并未开启最高速的空间跳跃模式,而是选择了更为平稳的自动驾驶。 这种模式根本不需要旁人手动操纵,只需乘船者在船上安静等待半天,飞船便会自行抵达东王宫所在主星。 安萤之所以选在这时候跑到驾驶舱,仅仅只是为了驾驶舱里存在的一个特殊设施,即驾驶记录仪——它能在飞船启动后,自动以影像的形式记录驾驶舱里的所有景象,保存时限一般为24小时。 而先前去往两域交界线时,凌宙曾一直陪在驾驶位上的寒明身边,这之后他也没看到过凌宙动手清理驾驶舱的数据。 也就是说,此时记录仪里必然存有着凌宙的清晰影像。 事实也正如安萤所想,此刻记录仪里的今日数据确实都还在。 于是他一手暂停记录仪中的影像,然后选中凌宙的眼部进行截图,进而再调整图片大小;一手则利落点开宇宙意志的星网头像,就这么将两张图片叠加到了一块。 即便两张图片背景不同,清晰度不同,甚至一张有迷雾另一张没有。然而在图片叠加的那一刹那,图片里的两双金眸却完完全全重合在了一起。 重合到了分毫不差的地步。 这样的结果直接让安萤手指一抖,差点摔了自己手中的智能。 他是怀疑过很多次凌宙的身份,也多次觉得这家伙和宇宙意志有点联系。可当结果真正摆在他面前后,他还是忍不住起了一种莫名的恐慌感。 那可是宇宙意志! 假设凌宙真的是宇宙意志,那么他现在查看记录仪的举动或许完全在对方的感知范围内。那他这不就是纯纯在作死吗? 然而恐慌了一秒以后,回想这位宇宙意志化身近日的所作所为,安萤心底的恐惧缓缓转为了另一种难言的荒唐。 看看凌宙都做了些什么? 每日每夜寸步不离地贴身保护寒明,因为三两句鼓动直接代替寒明和东曜打了一场,以及今天在寒明生日时,卡着点为其奉上了一场全域流星雨…… 这一刻安萤忽然不怎么担心他自己的安危了。他反倒有点担心他们整个宇宙的安危。 毕竟此时本宇宙的宇宙意志简直在脑门上焊着“恋爱脑”三个大字。 这种情况下,他们的宇宙真的还有救吗? 说真的,哪天凌宙因为寒明失控,搞出一场宇宙大爆炸来他都不觉得奇怪。 在心底不着边际地吐槽了一会儿后,安萤却渐渐拧紧了眉,凝神思索起了正事来。 怎么说呢?一旦将凌宙和宇宙意志化作等号后,他反而不太确定这位最近表现出来的东西究竟几分真几分假了。他的魅惑可以让他很肯定地说,凌宙心底根本没有任何情感。 所以他这么做大概率另有所图。 这位如此大费周章地化作人形辅助寒明,有没有可能他是想将寒明推向那个至高王位? 由于四域混乱至今、北域王位常年空悬的缘故,每次其余三域王者聚会投票,票选一统四域的最终人选时,都是自己挂自己一票,从无任何波澜可言。 将这事结合寒明时而转金的金眸来看,这位北域走出的天才,会是宇宙意志看好的北域之王、乃至唯一的四域之王吗? 那么今日凌宙不删除记录仪里的影像记录,到底是没来得及删,还是故意没删? 这位宇宙意志该不会等着自己发现他的身份,然后告诉东曜或者寒明,让寒明感到事态失控从而不得不离开东域吧?他又倒霉至极地成为了两位暗斗的一环?! 越想越冷汗直冒的安萤虽然不知道这么做有没有用,但还是尽量将整个驾驶舱恢复原状,清除自己刚才在这里留下的一切痕迹。 做完一切以后,他一边暗骂自己那该死的好奇心,一边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离开这座舱室,疾步朝着空余的休息室走去。 当安萤好不容易平复心情出来进食时,就是有这么巧的和刚从寒明房间走出的凌宙打了个照面。安萤几乎下意识地扫了后者一眼,这一眼看去,直接让他愈发心凉起来。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呢? 当凌宙面无表情地垂着金眸时,那种非人类独有的不可直视感简直扑面而来。 还有他那英俊却过于锋锐的五官,冷漠而傲慢的金眸,无声无息间便透着一种与凡世格格不入的居高临下之意。 这样的异类不是宇宙意志谁是? 也就是他一时犯蠢,竟然曾试图魅惑这么个大杀器。现在祈求时光倒流还来得及吗? 虽然凌宙自始至终没有投来任何一瞥,安萤已经自顾自地开始了新一轮的纠结——他到底要不要和寒明说这件事。如果说的话,又该怎么说? 是如凌宙默许的那样,揭露凌宙的身份将寒明逼离东域,还是向寒明暗示凌宙的打算? 这一瞬间,安萤恨不得自己能够立即失忆。 他只不过想安安稳稳地当个东域二把手而已,为此他都冒死和寒明去找异兽巢穴了。明明现在该是寒明履约而他欣然收获的时候,到底为什么会变得这么多灾多难?! 这两人的暗中拉扯和他以前接触的那些家伙完全不是一个段位的。 他一点都不想成为别人play的一环! 味同嚼蜡地吃了会儿夜宵后,安萤不自觉地看了眼寒明舱室的所在方向。 不知道为什么,这时候他忽然想起了寒明当初日复一日泡在训练室的场景,这些天来寒明对他天赋的评价也一再地开始徘徊在他的脑海里。 一个人若是没有实力,一旦遇到事情,怕是永远只能被动地选择顺从与否。 就像他现在这样。 寒明大概早已明白了这一点,所以无论什么情况,都先发了疯似地提升自己。 想到这里,安萤慢慢咽下最后一口食物,同时心里有了决断。 随着飞船在宇宙里的寂静航行,东域主星的影子终于出现在了飞船正前方。与此同时,寒明似是若有所觉般的,踩着点来到了驾驶舱里。 注意到驾驶舱的记录仪按钮上隐约残留的被操作痕迹,寒明略微挑了下眉,然后抬手删除了今日记录仪里的全部数据,就这么靠在驾驶位上静静思考着什么。 一旁的凌宙此时去飞船餐厅给他取餐了。 卡着这个时间点,安萤再次来到驾驶舱内,旁敲侧击地开起口来:“你的耳链看着挺特别的,是凌宙送你的生日礼物?” “说起来好像从你进入东域起,凌宙就跟在你身边了,他应该比谁都了解他。所以之后你会带他一起走吗?” “想想也是。有这么一个几乎为你而生的保镖存在,你当然会珍惜。不过像他那样毫无渴求的怪物,本来也就只有你消受得起。今天你生日,我也没什么好祝福你的,就祝你们长长久久地锁死吧。” 寒明闻言,原本正欣赏东域流星雨的目光顿了一瞬。 安萤这些话乍听是在确认他是否会信守承诺,于10号离开东域,就连他此刻的语气都是褪去亲切伪装后惯有的阴阳怪气。 然而从他话里多次提及凌宙,以及刚才驾驶舱里的痕迹推断,安萤的重点其实完全在凌宙身上。 ——他全都知道了。 所以现在,安萤是在提醒他? 要不是现在这个角度看不到太阳,寒明还真想看看今天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出来了。 不过此刻的关键是,安萤为什么会忽然这么说? 以安萤的性格,他是那种典型的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类型。那么在他睡着的这段时间里,凌宙究竟做了什么激起了这位的逆反心理? 七天前安萤暗中调取凌宙那张南域照片的时候,寒明就已经知道了这件事。 考虑到凌宙或许多多少少得遵守宇宙里的一定规则,当时凌宙没从根源上删除那张照片寒明可以理解。可今日这位宇宙意志明明可以清除、却不及时清除记录仪里的数据,导致被安萤瞬间扒马的事,未免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凌宙自己是无所谓掉马与否,但寒明却半点不想被他影响——毕竟打上被宇宙意志偏爱的烙印,远比东曜公然将王权与他同享的影响力更大。 一旦世人知道宇宙意志看重他到寸步不离的程度,到时候整个宇宙谁还敢放心招揽他? 念此,寒明看了正朝驾驶舱里走来的凌宙一眼。 飞船的驾驶记录仪里存在着自动删除的设置。 所以仅凭这件事,他一时间也无法确定凌宙究竟是无意还是有意。 想到这里,寒明随手接过凌宙递来的早餐、或者说是午餐,终究没有开口询问什么,仅是打开腕间智能似是随意地和南王南赫聊了几句。 比起举止一切如常的寒明,一旁的安萤却有些坐立难安,最后他干脆直接起身离开驾驶舱,不再待在那儿碍眼。 安萤自觉不是什么头铁的人。 于是刚才他勉强搞了套话术,既提醒了寒明,同时也顺着凌宙的意思催促寒明离开。能对一个他讨厌的人冒险提醒到这个地步,安萤觉得自己已经够仁至义尽的了。 就像他刚才说得那样,这两位赶紧锁死,一起去祸害东域以外的地方吧。 话又说回来,刚才寒明所戴的耳链…… 回忆着刚才寒明耳侧的黑色金属细链,以及细链尾端坠着的流星状金色晶体,一向喜欢这些东西的安萤总觉得那些材质有点眼熟。 如果他没看错,构成那条细链的原料取自某些特殊星球的能量本源。只是那种能增幅人类天赋力量的东西,从来都以毫克计价,所以他先前才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罢了。 至于那枚晶体他是真的认不出来。不过连细链都珍稀到了近乎绝无仅有的程度,那枚晶体只会是更珍贵的东西。这么一看,他们宇宙的宇宙意志真的是…… 送一场流星雨还不够,真要将全宇宙的星星捧到寒明面前是吧? 以凌宙的话来说,寒明就是他唯一的星星。 在安萤的认知里,一个人的行动比语言更不会骗人。 凌宙都已经在意寒明在意到了这个地步,究竟有没有感情还重要吗? 一时间安萤觉得自己刚才似乎没必要提醒寒明什么。 凌宙怎么可能放任寒明出事?他只是在将寒明推往更光辉的路而已。 只不过像他这种自以为是又高高在上的给予,有的人甘愿接受,有的人不愿罢了。 安萤自认是前者。至于寒明,他猜是后者。 谁让那是不需要任何偏爱的寒明呢? 或许这才是他选择提醒他的真正原因。 这一刻,安萤真的懒得再管那两位的闲事。 现在他只希望这两人之后若是因为这事吵起来,闹出的动静能小点。别搞得跟宇宙大爆炸似的,莫名其妙地再牵连到还在东域的他自己。 转眼间飞船便驶入了东域主星。 飞船抵达停船场的一刹那,寒明改开悬浮车,最终于11:15停在了东王宫主殿殿顶。 先前在飞船上时,寒明曾浏览过东域的热点链接,一点进去他就看到了东王宫主殿各个角落的直播影像。 显然,此时此刻整个主殿,除了东曜顶层的私人卧室外,全都处在直播范围内。 见状,寒明先回了趟侧殿卧室,将全部行李打包塞到了空间装置里,顺带着给叽叽喳喳的公主切了点水果,然后才转身朝着主殿走去。 而他一踏入主殿大门,一个悬浮在大殿门口的球形直播仪器似是扫描到了什么,瞬间跟在了他的身侧。 下一秒,一个独属于他的全新直播间便出现在了东王宫名下。而该直播间的直播画面及一众弹幕,则由该仪器同步投射到了他面前的虚空中。 这倒不是寒明的特殊待遇。 事实上今日东王宫里所有成员身边都跟着这么个玩意儿,以此来方便他们直接和各自直播间里的观众们互动。 直播画面出现的瞬间,寒明扫了眼左上角东王宫今日所收到的累积打赏金额。只能说全东域直播这事并非完全胡闹,才不过半天而已,东域半年的经费竟然就已经有了。 没有理会直播间里询问“这是谁”、“东王宫有这么号人物么”之类的问话,寒明只是状似不经意地调整了下仪器的拍摄角度——由于凌宙是编外人员,并未有仪器跟着,所以只要凌宙愿意配合而他再稍微注意一点,今日这位宇宙意志便不会出镜。 目前来看,凌宙倒是没有拆台的意思。甚至都不需要寒明开口,他直接更进一步地平衡了光线,就此在所有仪器前隐蔽了自己的身形。 见凌宙如此配合,寒明倒是愈发摸不准了。 难道之前驾驶记录仪的事真的只是偶然? 但凌宙有这本事,当初又为什么会被交界线上的监控拍到? 这位宇宙意志到底在想什么。 稍纵即逝地皱了下眉后,寒明还是按照原本的计划,直接朝着东曜最常待的书房走去。 然而他走到半路,却被一脸喜气的财政大臣给拦住了:“寒明,你回来啦?生日快乐!我们给你买的礼物都放在一楼宴会厅入口了,晚宴开始的时候记得先去拿啊。” “要我说像这样的直播,就该在你生日的时候每年都来一次。”这样我们东域就再也不缺经费了。 后半句话虽然财政大臣没说出口,但很明显就是这个意思。 没等寒明回应什么,财政大臣便接着道:“看你这方向,你是要找去东王?不过东王应该不在书房里——如果我没猜错,他现在应该还在顶层补觉呢。” 听到这里,寒明是真有点诧异了:“这个时间点补觉?怎么?今天东域的太阳掉下来了?竟然能让东曜为之熬夜。” 要知道东曜的生活一直非常非常规律,甚至规律得有些过头。 零点到早上七点是东曜雷打不动的睡觉时间,而中午十二点至下午两点,则是东曜在书房或是花园里的午觉、即总是被寒明戏谑的晒太阳时间。 事实上以东曜的身体素质,根本不需要这么久的睡眠,他纯粹就是天性倦怠而已。 为此一直在东域累死累活的寒明曾多次心里不平衡过。 这也是他对东曜的作息如此印象深刻的根本原因。 财政大臣闻言表情却微妙了一瞬,随后他略有些不自在地抬手推了下鼻梁上纯装饰用的眼镜,以一副很难形容的古怪语气给他解惑道:“其实东王补觉也正常。毕竟他不是熬了一天夜,而是熬了一天两夜。” 这个天数…… 在寒明从对方的话里敏锐捕捉到什么时,财务大臣还在继续道:“8号晚上,我恰好留在东王宫里处理一些财务方面的急事,等我走出主殿已经是9号零点了。” “当时主殿殿顶突然传来一阵轰鸣声,我一抬眼,就看到某个人开着悬浮车起飞。下一秒,东曜卧室的灯就亮了。第二天一早我在侧殿客房里醒来的时候,从窗户瞥见对面的灯还开在那里。” “后来看训练室设施的报废记录,东王那家伙泡了整整一夜的训练室。” “然后就是今天。今天零点东域不知道怎么的,突然来了场全域流星雨,东王宫里的技术人员连夜在查这是怎么回事。虽然这里面没我什么事吧,但因为这两天我都住在侧殿,就顺便跑过去凑了个热闹。” “结果夜里一出侧殿,我就发现主殿顶层的灯还是没灭。” “本来我以为我们这位东王终于想要管事了,结果之后东域南域交界线上的一个工作人员朝他汇报了些什么,他直接抛下了这堆烂摊子,转身回楼上睡觉去了。” 说到这儿,财政大臣深深叹了口气。 他貌似什么都没说,可寒明莫名能感觉到,这一刻这位心底恐怕骂东曜骂得挺脏的。 “行了,不扯别的了。反正东王那个作息谁能比你清楚?他这摆明了是连熬了两个晚上。今天我到现在都没看到过他人影,所以我才说他可能还在睡着。” “等会儿你见到他,记得叫我们这位东王在直播间里多说几句。至少将他昨天打报废的那堆仪器钱给我赚回来!至于你……你也给我多开会儿直播,不需要你多说什么,反正你这张脸就已经够值钱的了。” 大概是顾忌到直播间里的那堆观众,财政大臣最终还是没直接点明东曜的反常与他突然离开之间的联系,只是默默将那份账单的一半责任扔到了寒明身上。 不过即使他说得再隐晦,蹲在东域直播间里那群观众们在嗅到八卦气息的一刹那,便已经拿着显微镜各显神通,分分钟将寒明的身份和事情的前因后果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原本自寒明出现后就飞涨的直播间人数,更是猛地又向上窜了一波。 只见此刻观众们在弹幕里讨论道: [听这意思,东曜是因为9号夜里那辆悬浮车里的人彻夜不眠的?] [我们现在所在的直播间主播——这位美得惊天动地惊心动魄让我神魂颠倒魂牵梦绕的美人,不就是刚从外面回来么?听财政大臣和他说话的语气,我敢说9号夜里开车走的人100%就是他!] [我在东域各个直播间瞎窜了这么久,就是想听这个!你们会说就多说点啊,别在这里遮遮掩掩的,我爱听!我真的超~爱听!!!] [这样的地位,还有这种好像挺怕人跑了的既视感……刚才财务大臣好像叫主播“寒明”?卧槽,你们别告诉我,东域传说中的那位天生副手就是他?!] [不是,没人说寒明长成这样啊!我忽然觉得,宇宙里关于这位的那些传说有那么点可信度了。别说东曜,这张脸谁看了谁不迷糊啊!老婆你来辅佐我,我叫你老公都行!] 这一刹那,本来安静跟在寒明身后的凌宙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冷漠地扫了一眼虚空中遍布着弹幕文字的大屏幕。 只一秒而已。刚才还对着寒明乱喊的网友再想开口说些更露骨的虎狼之词时,却发现他的弹幕框里骤然显示着“您已被禁言”这五个大字。 寒明其实无所谓屏幕外的众人将关注点放在他的脸,以及他与东曜那些有的没的的爱恨情仇上。不如说,他宁愿这群人关注的是这些。 毕竟今天他必然是要离开东域的。 因为莫须有的感情问题和东曜闹崩,总比各种阴谋论要好。他不想等会儿去其他星域的时候,身上还带着类似于东域卧底、天生热爱跳槽之类的标签。 当寒明在一路的招呼声中来到主殿顶层,并且十分自然地走到卧室外的客厅、拉开冰箱拿出果汁尔后坐到沙发上等待时,弹幕的画风基本已经朝着他想要的方向发展了。 [不仅东王宫里遇到的所有人都向他问好,就连东曜的私人领地都可以随便进,还一副很熟悉的样子。真就走在东域主殿如入无人之境呗?这到底是什么东域绝对中心的万人迷剧本啊?] [看了半天没看懂这人到底是谁。我之前怎么没太听说过寒明这个名字啊,正常的东域二把手有这待遇么?话说你们怎么一副都很了解的样子,他很有名吗?] [在普通人里他可能不算太有名,可是在某些人,尤其是高处那些人那里嘛……他可谓是如雷贯耳,大名鼎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简直就是所有人梦寐以求的最佳副手,统一了所有大佬审美的唯一理想型。] [我真是服了,某些人提问前能不能动动脑子,怎么可能随便哪个副手都有这样的待遇?你难道没看出来整个东王宫就寒明一个人喊东王为东曜么!啧啧啧,直呼其名,直入其室,完完全全的专属特权。这两人要是没一腿,我就给你们直播吃……] 上面这位打字刚打到一半,那条带有味道的毒誓都还没来得及发完,就和前面的兄弟一样被某位宇宙意志以言论不当为由,给直接禁言了。 此刻直播间里一同被禁言的,还有很多很多。 寒明当然不清楚禁言的事。 要说此时弹幕里唯一稍微有点超出他预料的,是某些观察力太好的观众在凌宙屏蔽了所有仪器的拍摄后,还是隐隐约约意识到了这位的存在。 [我怎么觉得寒明身后好像还有一个人?之前那些人和他打招呼的时候,好像下意识地朝他身后也看了一眼。那里是有什么我们所不知道的存在么?] [哥们,大白天的能不能别乱讲鬼故事啊?我听八卦听的好好的,你突然整这么一出,听得我忽然浑身冒冷汗。] 大略扫了一眼弹幕,见后续话题再度回到正轨,并没有什么人一直揪着这一点不放后,寒明也就没有过多干涉,只是随意刷着腕间智能,静静等待着东曜的出现。 他倒是不在意多等一会儿,反正晚宴19:00点才开启。 不过以东曜的五感敏锐度,早在他踏足顶层的那一刹那,这位东王就已经醒了。听卧室里的动静,此刻东曜大概率冲澡去了,估计没多久就会出来。 念此,寒明继续浏览起了智能上推送的那堆热点。 除了东域热搜以外,他在热点里还看到了和南域有关的一则消息。 从热点里的文字和配图来看,南域的烟花不仅仅只覆盖了东域与南域的交界线,而是和今日这场流星雨一样,遍及了南域全境,并且迄今未曾停歇。 不出意外的话,这场烟花秀也会演满24小时。 寒明靠着沙发浏览网页时,他所看的界面直播间里的观众们同样能够看见。 这是各域宫殿直播时一个默认的特殊设定。 为了偶尔带来一些爆点增加直播的趣味性,直播期间所有直播人员的智能界面都是对观众们开放的。也就是说,这段时间里他们浏览的内容、收到的短信乃至接通的电话,观众们都可以知道得一清二楚。 当然,这只是一点提高收视率的小手段而已。 事实上根本没有谁会在这时候接听重要电话,或是查看一些需要保密的信息。 然而……寒明看着时间转到12:00的那一刹那,腕间智能上自动弹出的那条最新短信,尔后他不带任何表情地撩眼看了对面的凌宙一眼。 只见这条短信显示的内容是: “亲爱的,午安。” “我很高兴你能喜欢今天的流星雨。” “遗憾的是,今日午后东域将迎来一场阵雨,可能会影响到你的观赏与出行。” “或许你愿意去往没有雨的地方,比如说在宇宙的怀抱里,近距离欣赏它们的美丽?” “最后,虽然早已说过,但我还是得再说一次:生日快乐,我的星星。” “请你相信,你的诞生之日,永远值得我千次万次地为之庆祝。” 宇、宙、意、志。 因为宇宙意志每日雷打不动的三次问好,早在踏入东王宫主殿前,寒明就给自己新换了一个外观一致的不记名智能,并隐藏了宇宙意志那无法被任何人冒用的署名。 以防万一,他还在隐藏署名的同时做了多重保险。他不仅延迟了新智能这个时间段的信息接收,还将宇宙意志的署名删到只剩下了一个单字“宙”。 然而他做了这么多,到点的那一瞬间,这条短信还是一如既往地准时出现在了他腕间的智能上。哪怕这智能是他新戴上的也一样。 寒明都不需要思考,就知道这必定是凌宙的手笔。 哈,宇宙意志。 显然,无论是南域那张模糊的金眸照,还是飞船上未曾删除的记录仪,全都是凌宙故意为之——他就是想让他离开东域,让他走向那条他所期待的未来之路。 而先前安萤就是在提醒他这件事。 这一刻,理智告诉寒明不要看向凌宙,但是那种自心底沸腾的、犹如野火灼烧般的愤怒,依旧让他不可抑制地看了凌宙一眼。 这一眼的冷意让凌宙下意识地从沙发上站起,想要走过来说些什么。 然而在凌宙起身的一刹那,寒明已然收回视线。随后他似是坐累了一般地换了个坐姿,在关闭掀起轩然大波的短信界面的同时,就这么将手搭在了沙发抱枕之后。 借着抱枕的遮掩,他手腕极轻微地一转,腕间的新智能便被收回空间装置,转而又换成了他真正常用的那部智能。 尔后寒明没有立即移开手,而是凭着记忆输入了南王南赫的号码,在输入框里盲打了一个“。”的符号。 之前在飞船上他和南赫聊的就是这件事。 七年前他曾在南王宫里待过一段时间,也是那时候认识的南赫。 之后他时不时去往南域时,偶尔也会撞见对方,所以他们姑且还算有点交情。 今日飞船抵达东域前,他有一搭没一搭地与这位南王闲聊的时候,他并未直接对南赫表露去往南域的意思,只是模糊表示道,在今天东王宫的这场直播里,他会给他一个明确的回复。 原本寒明是打算在直播时单方面与东曜道别的。 说他绝情也好,说他没有人心也罢。 他就是这么个利益至上的人。 接下来他想去的是南王宫,他看中的是南王南赫的天赋。 从一位王者身侧跳槽到另一位王者身边这种事,无论怎么说都实在太过敏感。 对于现在的他而言,没什么比当着全东域的面走人更能切断他和东曜的联系。只有这样,他才能在南域那种贵族遍布等级森严的地方,得到一个王者的最基本信任度。 东曜以今日的晚宴来逼他表态,而这就是他给出的表态。 同时,这也是他给予南域的、无可避免的投名状。 只是寒明没想到的是,在东曜现身之前,南赫都还没着急,一向沉默的凌宙就已然先一步想要逼他离开东域。 这样一则信息量巨大的问好短信,哪怕信息署名显示的并非“宇宙意志”,而是他更改备注后的“宙”字,也极有可能被人联想到宇宙意志身上。 毕竟能搞出这么一场流星雨的家伙,要么是天赋特殊到极致,要么那人打一开始就不是人类。 纵使寒明此刻没看弹幕,然而虚空屏幕上那铺天盖地的字迹和飞速增长的观众数量,已然诉说着观众们对此事的关注程度。 现在想要灭火已然来不及,所以寒明选择剑走偏锋、火上浇油。 而在他发出信息的下一秒,又是一条新信息出现在了他的智能上。 当寒明从抱枕后抽出手,漫不经心地点开最新的短信界面以后,他于直播时所收到的第二条信息便映入了所有观众的眼中。 只见那条信息写的是:“终于想通了么?我的月亮。” “今日南域的这场烟花,虽然不如流星雨耀眼,却是我永远欢迎你的最佳证明。” 这条信息的署名没有任何遮掩,它清楚地写着“南赫”二字。 南部星域,南王南赫的那个南赫。 于是一瞬间,整个宇宙彻底沸腾。 第22章 东域·太阳雨(二十二) 这一刻, 寒明没有理会已经挤满了整个屏幕的弹幕。 他只是半垂着眼坐在沙发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腕间智能,似乎在思索着怎么回答南赫一般。 事实上这个问题的答案, 寒明早已心知肚明。 此时他在想的并非是否答应南赫的招揽, 而是在想究竟该以一个怎样的形式应下。 然而下一秒,他就不需要再纠结了——因为东曜已然推开卧室门走了出来。 大概是刚洗完澡的缘故, 今日这位王者并未穿往常那套颇为繁琐的制服,仅是套了件单薄的黑背心外加同色的长裤罢了。 卧室里氤氲的水汽让他从头发到肌肉纹理,悉数染上了一种少有的潮意, 连平日里的那双森然绿眸, 此刻都如落雨的森林般, 仅剩下了一种罕见的平静。 此时任谁来看, 都能看出东曜那全然不设防的放松状态。 不过这种放松氛围只持续到了他瞥见坐在寒明对面的凌宙为止。 一般而言,东曜向来都是无视凌宙的。 然而这一次,私人领地被外人踏足的不愉快, 以及一种对寒明来意隐有所觉的烦躁感, 终是使他意有所指地嘲弄了一句:“我以为主人进门时, 狗一般都是待在门外的。” 凌宙对于这句话没有任何反应。 从寒明刚才虹膜泛金地看他一眼后,他的视线便一直凝滞在寒明身上。 他知道, 他的星星生气了。 明明他不该生气的。 东曜倒也没在这事上多纠缠。这句话之后, 他直接无视了凌宙,也无视了半空中悬浮着的直播仪器,只是停在寒明的沙发前与之对视道:“来找我?” “的确是来找你。”既然东曜已经出现, 寒明不再犹豫该如何回复南赫,他只是似笑非笑地抬眼道:“来找你告别。” 东曜看着寒明那双近在咫尺的、虹膜边缘还泛着点不甚明显的金意的眼,他先前那种松弛感,早已随着沙发扶手上他绷紧的小臂肌理一起消失得一干二净。 许是一秒, 许是许久,这位东王才哑着声音道:“——再说一遍。” 寒明闻言仍旧挂着笑,并且说得更直接了一点:“我是来找你告别的,东曜。” 对此,东曜静静看了他一会儿,突然嗤笑着说了一句:“……所以你和我之间的宿命,只有三年?” 听到这话,寒明不禁沉默了一瞬。 这是一件只有他和东曜知晓的事。 三年前他初投东曜时,东曜曾问他原因。 当时他说得可谓是天花乱坠,甚至连宿命论那一套都扯出来了。 那时候东曜没说信也没说不信,只是嗤笑了一声——就如现在一样。 寒明原以为这些一听就是胡扯的话,东曜会过耳即忘。然而事实是,东曜不仅将它们记到了现在,并且还在这种时候拿来反问他。 即便此刻寒明没有回答什么,他的沉默已然说明一切。 见状,东曜侧头撩起绿眸,再次扫了一眼不远处的直播球体。 只一秒,整个直播仪器轰然炸裂,这场全东域直播顿时戛然而止。 摧毁这碍眼的仪器后,东曜继续垂眼注视着寒明那笑意从来不达眼底的双眸,尔后以一种听不出喜怒的语调开口道:“你应该清楚,我的天赋是横征,掠夺一切的横征。” 毫无疑问,这是东曜所下的最后通牒。 寒明并未在意爆炸的直播仪器。 该借着直播传达的东西他早已传达完毕,这玩意儿炸了反而让他不必再装下去。于是下一秒,他就敛去了面上的标准假笑,平静地注视着眼前的东曜。 而当他彻底敛去所有表情以后,于窗帘紧遮的昏沉室内,他骨子里的那种极致冷淡便愈发明显起来。尤其配上那张苍白瑰丽的脸,让与他一步之遥的东曜按在沙发上的力度稍稍失控,转瞬间整个沙发扶手便被捏得粉碎。 这时候克制忍耐显然已经全无用处。 所以东曜那双寂静雨林般的绿眼,无声无息间褪去了森林的雾气与雨意,最后独独剩下了森林里唯一奉行的弱肉强食。 “去殿顶,东曜。” “你这里的家具太贵,财政大臣找我抱怨过好多次,我不想走的时候还背上一笔账。” 听到这里,东曜却忽然低笑起来:“真是没有心啊,寒明。” 他都已经做出了要强夺的宣言,这时候寒明直接应战也就罢了,竟然还有心思去考虑在这里打起来后的家具毁损问题,从而将对战地点改为了殿顶。 如果真要这么算,寒明真正欠下的账又哪里是这些家具? 他的这位副手,真就生来高悬于世,只管光照不管灼烧么? 念此,东曜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腰侧短刀刀柄的晦涩纹路,随后终是移开搭在刀鞘边缘的手,率先背过身朝着主殿殿顶走去。 在东曜迈步的同时,寒明听到他极轻地叹了口气道:“走吧,太阳。” 寒明也起身跟了过去。 他早就意识到,以东曜掠夺到底的性格,只要他提及离开之事,他们便注定会有一战。 哪怕先前训练室的那次切磋被他阴差阳错地避过了,今日也绝不可能再次避开。正是因为清楚王者们各有各的难搞,所以当初他是刷满了保命天赋才来的东域。 他很确定,单以武力,东曜不可能留下他。 一晃二十一年,他早已不再如最初般任人宰割。 从寒明起身跟上到其抵达殿顶的过程中,他自始至终都没有看凌宙任何一眼。而在他经过凌宙的一刹那,后者抬手想要握住他的手腕说些什么时,他直接退开一步错身而过。 只留下凌宙神色不明地站在原地,看着自己空无一物的手。 东曜刚才的宣言并非说着玩玩的。 和训练场里那场各有顾忌的对战不同,这一次他是真的想要强行留人。 所以站在那有些过于晴朗、完全看不出有半点下雨迹象的天空下,这位东王再无任何留手。 他知道寒明会为他承担近乎一半的伤,可胜之不武也好、趁火打劫也罢,他都不在乎。反正他从来就是这样的货色。 在遇到寒明之前,他哪里有过什么道德底线可言。 “横征你用的很顺手。”在又一次使用相同能力掠夺空气以后,于气流对冲带起的狂风中,东曜嗓音低哑地夸赞道。但他的下一句就是:“可是寒明,这终归是我的天赋。” 随着他话音一同而来的,是顺风而起、掠至寒明脚踝的锋锐刀刃。 而寒明只是略微错了下脚步,使得短刀刀锋仅是擦掠而过,在其脚踝处带起了一道不甚明显的血线。 对于这道伤寒明并不意外。 毕竟他仅仅只能使用东曜60%的天赋。以此来对战100%,会有这种结果也是理所当然的。 但这却不意味着他会输。 下一秒,只见那柄短刀在气流流转下即将再度回旋至东曜手中时,它却并未如以往般严丝合缝地落入东曜掌心,反而就这么掠过东曜的指腹,带起了一道更深的血痕。 若非东曜瞬间抬手反握,它所带起的便不止是一道血痕那么简单了。 寒明随意擦拭着掌间同样浮起的血渍,在重新握住匕首的同时,他用着和东曜刚才一样的语气、乃至相似的句式开口道:“横征的确是你的天赋,单论掠夺的效力,我无论如何也比不过你。但是东曜……” “对你来说,你掠夺空气、掠夺光线、掠夺水份,世间一切有形之物都是你的掠夺对象;可对我来说,我真正想掠夺的从来不是这些。” “拥有这个天赋以后,我每日每夜都在用它掠夺着同一样东西。” 听到这里,自刚才短刀偏离轨迹就若有所感的东曜抬眼看向了寒明。 而后者的视线划过其指间匕首、划过殿顶一角沉寂许久的凌宙、划过一些似是他无法窥探的过往后,才缓缓落到了他的身上:“——是可能。” “至于是变强的可能,是自由的可能,还是从头再来、心想事成的可能,谁知道呢?” “反正就是一切的可能。” “毕竟我和你不同,我的人生非常非常抽象。” 东曜天性便对那些无形之物,比如权力、比如生命之类的东西不感兴趣。 他只掠夺他目之所及的东西。 而同样能够使用横征天赋的寒明,却与他截然相反。无论成功与否,他一直在试图掠夺一些抽象概念上的东西。 当初他正是看中了横征天赋的这种特殊性,所以他才明知东曜难搞却还是迎难而上,甚至在东域硬是累死累活地待了快三年。 此刻寒明说这些没什么别的意思。 他只是在间接告诉东曜,他没有强留下他的可能。 两人谈话之间,他们头顶的天空却骤然落雨了。 宇宙意志的天气预报一直很准。 今日出现在万里晴空下的雨水,是一场异常罕见又毫无预兆的太阳雨。 于犹带热意的雨水中,东曜看着被指腹血液和雨水一同浸湿了的刀柄。 下一秒,他再一次忽然低笑了起来,并且轻飘飘地松开了手。 那柄似是滑落、又似是被主人扔下的短刀顿时刀刃向下,牢牢插进了殿顶的地面里。 “没想到今天坠落的不是太阳,而是一场悄无声息的太阳雨。” 如此突如其来的扔刀之举,和这种意味不明又别有深意的感叹,使得寒明下意识地看向了东曜。 显而易见,此时此刻这位倚墙而立的东王再无半分战意。 而东曜就这么静静看了会儿空中的太阳雨后,才继续道:“今天我放你走,寒明。” “毕竟这是我一周前就允诺你的生日礼物。” 一周之前,他曾问寒明想要什么生日礼物,当时寒明说他会出去一趟。 对此,东曜回了一句“可以”。 其实那时候他同意的远不止寒明当时的离去。 只是他高估了自己。 纵使曾经允诺过,在看见寒明真的回来以后,他还是会不能自已。 “没算错的话,今天是第十五天?”视线从雨水处移开的那一瞬,东曜似乎低嗤了一句什么,尔后他直接跨过地上的刀柄,不带任何武器地朝着寒明走去。 再然后,他全然无视了对角线上凌宙的冰冷视线,缓缓停在寒明面前道:“来个五分钟的离别拥抱吧,寒明。” “——顺便在这五分钟里,拿走你的临别赠礼。” 对于东曜的荒谬提议,寒明的回答是直接以刀鞘抵住了对方心脏。 只不过东曜刚才那句关于太阳坠落的话,以及现在提起的临别赠礼…… 寒明感受着握着刀鞘的右手指背抵在对方心脏处的热度。 因为先前不曾留手的对战,此刻东曜的胸前早已被匕首划破,甚至胸膛上还带着一道匕首的狭长划痕。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算满足了寒明天赋里那个无障碍接触的条件。 从东曜的话和其如今的表现来看,这位王者不仅看过今天的东域直播,听到了他和财政大臣关于“太阳落下来了”的调侃,还一早就清楚他那扯淡的皮肤饥渴症只是使用天赋的前提而已——也就只有凌宙会将那玩意儿彻底当真。 东曜大概早已猜到自己对他另有所图。 只是不清楚他天赋发动的全部条件,以及不清楚他所求何物罢了。 现在东曜的这句临别赠礼也很好理解。 这位的意思是,无论他想要什么,他皆可自取。 此时三分钟已到。 寒明看着身前笑意未褪的东曜,终是发动了“一人之下”的第三个天赋,查看起了对方此刻的情绪值。 这一次他选择查看的是爱。 而此刻虚空中显示的爱意值是——“99”。 第23章 东域·太阳雨(二十三) 99。 一个非常非常麻烦的数字。 这时候寒明彻底明白了为何先前东曜没中魅惑, 却还是一再地放纵安萤——不是因为他喜欢安萤,只是因为他以为安萤是他看中的人而已。 因为东曜看出了他不想继续埋首在那堆文件里,也看出了他想要放权给安萤的意图, 所以这位王者默许了一切, 任由安萤接手那些他已然腻烦的东西。 说到底,让东曜退让至此的, 从来都唯他自己罢了。 这就是东曜的爱。 然而上一个对他爱意满值的人已经死了。虽然前者是亲情之爱,与他面前的东曜完全不同,可是寒明早已不想再看到任何人对他爱意满值。 像那样的猩红记忆, 一次就够了。 今日东曜如此之高的爱意值, 不仅不会让他想要留下, 只会让他想要立即就走。 ——他不需要爱。 这一刻, 东曜似乎是看出了点什么。但他并未推开寒明抵在他心脏上的手,只是就着这个动作若有若无地扼住了寒明的手腕。 因为他这骤然抬手的举动,他胸前本来已经初初愈合的伤口再度崩裂开来。而东曜却毫不在意地低笑道:“看来这份临别赠礼, 你收的不是很满意。” “那么寒明, 如果实在不满意的话, 你考虑过将送礼人一起带走吗?” 这个疯子。 寒明感受着对方伤口崩裂的刹那,自己心口处同时传来的剧痛, 忍不住啧了下舌。 他甚至怀疑这一瞬, 东曜是故意让他痛的。 能说出这种让他将东王打包带走的疯话,东曜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西域的西王西烬是明疯,而此刻的东曜显然是在暗里发疯。 所以他才不想碰爱。 “又沉默啊, 寒明。你可以带走凌宙,却不愿意带走我。” “那不过是只刻意装成家犬的野狼,说不准哪天就被他给咬狠了。” 东曜毫不意外寒明的拒绝——他早已明知败果,却还是不甘心地最后一试。 对于寒明, 他从来都是明知故犯。 可惜,寒明宁愿忍受那个从来历到实力统统有问题的凌宙,也不愿带他走。 罢了。看在今天是寒明生日的份上。 “走吧,太阳。”感受着指腹下那热雨与血液都无法温暖分毫的体温,东曜叹气般地重复了先前在客厅里的话,“趁我现在还有那么点理智的时候,你最好马上就走。” 只是之前于客厅中,他是让寒明和他去往殿顶。 而这一次,他却是让他的太阳飞离东域,飞向天际。 看着寒明甩开匕首上的血液,毫不留恋地踏上悬浮车的背影,留在原地的东曜像是被午后的阳光给刺到了、又像是被雨水给落入了眼中一般,极轻微地闭眼嗤笑了一声。 他曾以为寒明是会是他荒芜世界里日日高悬的太阳。 可到头来才发现,那确实是太阳,却更是一场稍纵即逝的太阳雨。 来时热热烈烈,去时了无痕迹。 悬浮车起飞的那一刹那,寒明吹了下鸟哨,示意在侧殿等待已久的鹦鹉飞来落座。 尔后他垂首朝下方看了一眼。 只见此刻位于地面上的安萤换了身崭新制服,正挂着他那亲和力点满的笑,慢悠悠地朝着东王宫主殿走去。 见状,寒明平静地收回了视线。 安萤或许有不少毛病,但有一点安萤和他完全不同——这位主角的字典里从来都没有“杀”这个字,他所能想到的最过分的事,也就是魅惑旁人来爱他罢了。 这样的性格正适合做东域的副手。 有安萤在,至少他不会在将来某天看见东域高层因不满东曜,从而集体离职的新闻。 寒明移开视线的那一秒,安萤像是听到了殿顶悬浮车起飞的动静,又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似的,下意识地抬眼看向了天空。 但他并未看清车里的人影,只看见了雨停的那一瞬,奔着太阳呼啸而去的车辆背影。 东域的事已然告一段落,现在寒明要着手处理的是另一件事。 于是他撩起眼皮看向了悬浮车的后视镜,就这么与身后的那双金眸对上了视线。 “下去。”这一刻,寒明的声音冷淡至极。 而此时他话里所指的对象,自然是那位自他踏入悬浮车的一瞬间,便凭空出现在后座上的某位宇宙意志。 “寒明,你在生气。” 闻言寒明都快被气笑了。他生气与否他自己不清楚,还要凌宙来告诉他? “够了吧,凌宙。装到现在还没有装腻么?” 原本寒明忍耐凌宙,一是因为凌宙确实好用,二是因为化作人形的宇宙意志更方便他观察祂的用意。所以他愿意耐着性子陪凌宙玩一场他们心知肚明的保镖游戏。 但现在凌宙显然不再满足于此。 “怎么?你的保镖游戏没玩够,又想来一出提线木偶?”作为被提线的那个木偶,寒明却不想再奉陪了,“明明骨子里的控制欲都快冒出来了,真难为你能装满三年。” 安萤的那点阴阳怪气冷嘲热讽,都是寒明以前玩剩下来的。 当他真正不想装了时,他的每句话都能直刺人心。 “寒明,我不明白,我只是在做你想做的事。” 凌宙真的不明白,为什么寒明会气到这个地步。 之前在飞船上,寒明曾和南赫闲聊过一段时间。虽然当时寒明什么都没有许诺,但凌宙看得出来他字里行间的去意。 南赫大概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所以如果事情就这么继续进行下去,以南赫的傲慢脾性,这位南王很可能不等寒明回答,便直接在寒明直播途中向他发来招揽短信。 这也正是寒明最想要的发展。 到了那时,寒明只需选择接受,便能够光明正大地从东域脱身。 而他只是代替了南赫的角色,先向寒明发出短信,将其所愿提前了一些而已。 既然都是离开东域,究竟是南赫招揽还是宇宙意志开口,又有什么区别? 他的星星为什么会这么生气? 凌宙的这句解释顿时让寒明笑了出来,气笑的那种。 他听得懂凌宙的未尽之言。 事实上他之前确实是在借着闲聊勾起南赫的傲慢心态,想要以此激得这位王者在直播时主动相邀。这位宇宙意志远比他想得还要了解他。 不过这也正常。 宇宙意志自他出生起就注视着他,注视了足足21年,甚至这3年来还特意化作人形跟在他身边。关注至此,凌宙又怎么可能不了解他? 这位宇宙意志什么都了解,他之所以不明白生气他的原因,只是因为他根本没有情绪可言罢了。一个没有人心的家伙,又怎么指望他能明白主动离开与被迫离开的区别? 念此,寒明就这么面带微笑地讽刺道:“您如此全知全能,哪里还需要我来解惑?” 他好像更生气了…… 这一刻,凌宙垂着他那金色的眼,以一种难言的神情静静看着寒明的侧脸。 半响,他才嗓音低哑道:“我以前的确全知全能。但是现在,我不知道。” 他承认,在他的计算里,他完全可以不发那条短信。因为无论他发送与否,寒明当日离开东域的概率都无限接近于1。 但凌宙最终还是发了,甚至还在短信里特别提及了那场流星雨。 这不是什么失误,是他在刻意放纵。概率这种东西,即便无限接近于1,终究不是100%。 他不愿意什么都不做地等待那或许存在的一线可能。 他不想寒明留在东域,更不想寒明再为了东曜留在东域,所以他发出了那则短信。 烟花转瞬即逝,流星刹那而过。于两者之间,凌宙终是选择了以流星雨来庆贺。 他这么做不仅是因为寒明喜欢,也因为他想要他的星星就此坠入他怀中。 这是他自己也不懂的,生平唯一一次不知从何而来的私心。 但他好像彻底搞砸了。 “我是为你而生的,寒明。” “我看着你,就像人类第一次睁眼,第一次看见花,看见树,看见太阳,看见星星。” “寒明,对于凌宙而言,你是我所有的第一次,也是绝无仅有的最后一次。每看你一眼,我好像都在发生一种我不理解的变化。” “所以你不教我,我永远不知道该怎么做。” 你要我教你什么?我又能教情绪值永远为0的宇宙意志什么? 有那么一瞬间,寒明忽然满心荒谬地想回头看一眼凌宙此刻的表情。 最终,他只是继续操纵着悬浮车道:“别再试图给我错觉了,凌宙。话都已经说到这里,就让我们直说吧——你实在很不适合伪装人类,我亲爱的宇宙意志。” “你为什么化作人形,我为什么留在东域,为什么离开东域,你应该比谁都更清楚。” “甚至就连我的天赋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也没人会比你更了解。所以别再这里转移焦点明知故问,也别再这里一边狩猎一边把锅甩到我身上。我不吃这一套。” 寒明的天赋是“一人之下”。 然而正常情况下,每个人出生时虽然天赋不同,但天赋强度总归是相差不大的。 即便有人天生天赋强大,也不至于特殊到寒明这种出生便近乎巅峰的程度。 可谁让他的母亲天赋是“岂得自由”? [天赋名称:岂得自由] [天赋等级:S级] [天赋效果1:你可以为自己设置一定的限制,从而换取某些方面的提升。所设限制越严苛,其被实现以后,为你所带来的提升幅度越高。] [天赋效果2:你可以先行提升你所指定的某个方面,再于之后做出价值对等的牺牲。先行提升的程度越高,最终所要付出的代价越大。] [天赋评价:自由,向来是所有人的梦寐以求。可若是太过追求自由,又岂得自由?] 他的母亲出生北域,一个盛产疯子和狂徒的最混乱星域。 或许是出于母爱兼之天性的疯狂,他的母亲在即将生下他时,不仅尽可能地拉满了他的资质,还明知北域混乱,却以在生产之日回归北域为限制,换取他天赋的再一次增强。 这才是她死于当夜的根源。 也是他从一开始天赋上限就如此之高的原因。 有时候寒明觉得疯狂大概是会遗传的。 因为那源自于母亲的100%爱意,他几乎完全继承了她那“岂得自由”的天赋能力。 于是这些年来他给自己下了无数条限制,并一次次将其打破。而他每一次设置限制时许下的都是同一个愿望,他要一个天赋彻底蜕变的可能。 他之所以谋取东曜的横征,也是想要借着横征的掠夺之力,掠夺到这么一个不知存在与否的可能。 他不想再当什么一人之下。 他一定要进化为宇宙里最强的那一个。 说来可笑。 一个本该最自由的天赋,到他这里以后,却似乎被他用成了最深最牢固的枷锁。 所以他才不想触碰任何爱意。 就像他先前说得那样,单这一个,便已足够让他刻骨铭心。 凌宙也可笑。 明明是看中了他的天赋,看中了他天赋仍有进化余地的潜质,却说得动听到好像是他在逼着他发出那条短信一样。 对于人类情感,凌宙或许真的什么都不懂。 但在他懂得这些无用情绪之前,这位宇宙意志已然明白了该如何狩猎,更学会了如何在狩猎的同时站在道德制高点上。 他哪里还需要他教些什么? 以前寒明不想计较,无所谓地陪他玩着这场无聊的过家家。 但现在,他真的受够了。 这位宇宙意志爱跟就跟着吧,但这种演戏之事,就恕他无法再奉陪了。 第24章 东域·太阳雨(二十四) “寒明, 无数星辰被你吸引,试图绕你公转。但你却唯独讨厌我。” “为什么?” 听着凌宙永远都没什么情绪的陈述,本来已经打算无视他的寒明再次笑了。 和先前的怒极反笑不同, 这次他的神色异常平静:“行啊, 既然你无论如何都想弄明白,那么我教你。” 寒明说着直接将车靠边悬停在半空。然后他点击了车上的一个按钮, 任由车顶的后视镜于横向纵向上不断延展,直至化作了等身镜的高度。 在镜子落下的刹那,寒明调转镜子角度, 让它对准了他自己以及位于他身后的凌宙。 “看见你现在的眼神了吗, 凌宙?这种自始至终毫无情绪, 完全是最纯粹的野兽注视猎物时的眼神。” “或许你真的比我自己还要了解我, 或许我内心深处的确有称王的念头。可是凌宙,你告诉我,现在这一刻, 现在这一瞬, 到底是我想称王, 还是你想要我称王更多一点?” 东曜有句话说得没错。 狼是永远装不成狗的,尤其是凌宙这样闷不做声的头狼。 念此, 寒明继续道:“隐忍、蛰伏、伪装, 最后一击毙命。” “虽然你是第一次当人,但狩猎这种事你早就已经无师自通。至于人类那深埋在骨子里的掠夺本能,你更是满到快溢出来了还不自知。” “东曜的天性是掠夺。而你纵然没觉醒那样的天赋, 但你的掠夺欲占有欲,比起东曜来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凌宙,自学都学得这么好,你还有什么需要我教的?” 寒明话音落下的刹那, 悬浮车内陷入了一种死寂般的沉默。 就连平日里最能叽叽喳喳的鹦鹉,也早在凌宙登车之时,就老老实实缩在它的副驾驶上,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如今氛围将至冰点,它直接摆烂开始装睡了。 鹦鹉忌惮这种氛围,寒明却坦然得很。 只见他就这么撩起眼皮,对着镜子里的那双金眸说出了最后一句话:“凌宙,别再叫我星星——我是人。” 这位宇宙意志将他比作花比作树,比作太阳比作星辰。乍一听来倒是比情话还动听,可仔细思索便会发现,凌宙从始至终就没将他看成人过。 事实上在这家伙的世界里,大概也没有人类这种概念。 众生平等,万物归一。 这才是宇宙意志的真正本质。 即便被这副人类躯体影响,滋生出各种类人的情绪,可那永远为0的情绪值已然多次告诉了寒明,凌宙的本质从来没有变过。 甚至这位没有情绪的存在比拥有情绪的人类更糟。 东曜是人类,所以还勉强能维持理智。可凌宙却永远只有想要的本能。 这些年他所表露的顺从是真的,可与此同时,这也是他在试探,在无声寻觅弱点。 一旦某个瞬间,自己表露出退让的意图,让他逐渐放纵这种侵略本能,那么等待他的必定是将来某一天被这位彻底吞吃入腹。 这是一场非人者对人类的狩猎。 寒明实在太明白这一点。所以这一刻,即便鱼死网破,他也绝不能露出分毫破绽。 当寒明重新升起那道后视镜时,凌宙依旧在沉默。 ——他在思考。 他不否认他在按捺脾性。因为在他对关于寒明这个人的无数次演算里,他得出的结论是:这颗星星绝不会为外界的任何施力而动摇,能影响他的只有感情。 所以哪怕根本不明白什么叫忍耐,凌宙却在最初就已经学会了这一点。 这是他成为人类后学会的第一件事。 然后他开始了沉默地陪伴。 然而越陪伴,凌宙越觉得自己的身体——大概是身体吧,出了某些他所不知道的问题。三年太过短暂,他想要的似乎是更多更漫长的时间,他想要寒明像是宇宙里的亘古星辰一般,长长久久地待在他身侧。 没什么其他缘由,就纯粹是脑子里浮出这个念头,于是他在尽可能地实现而已。 这具为寒明而生的躯体渴求寒明,本来就是理所当然的事。 所以寒明说得一切听起来毫无错处。但是…… 凌宙垂眼看着镜子即将恢复原状前,自己落在镜子里的脸。 那张冰冷而亘古不变的脸。 但是,他总觉得刚才这些话有哪里不对。 他对寒明,真的简单到只是纯粹的占有欲作祟吗? 人类所分泌出的情绪激素太多太杂,他每一次注视寒明时,这些东西更是在寂静疯涨。哪怕他能算出每一种激素的分泌数量,却无法分清它们究竟缘何而来。 不过有一点他很清楚,他的确想要寒明。如果陪伴实在不管用…… “到了。”寒明冷淡的声音打断了凌宙的沉思。 这一瞬间,寒明没有回头,甚至没再看向后视镜——因为他的直觉正在朝他不断叫嚣着后面那位的恐怖。 虽然不是不能接受鱼死网破的结局,但能活着寒明当然不会主动找死。 于是原本想要无视凌宙的他终是在心底嗤笑一声,然后走到飞船登船梯上面色如常地回头道:“该上船了,诸位。难道还要我一位位请么?” 寒明的主动相邀,顿时让凌宙刚才计算的、关于其他方式可行性的数据被再次推翻。 当他如往常般一路跟着寒明到驾驶舱时,他静静凝视着寒明虹膜边缘愈发明显的金色,终是撤去了那些纷乱念头,低声地旧事重提道:“你生来就是王,寒明。” 寒明觉得他是因为他的天赋靠近他。 或许是这样,但这绝非全部。 “即使天赋的起点不同,即使没有那段血色开场,日复一日之下,你还是会感到不满足——因为这就是你,寒明。” 这些年来的注视早就让凌宙意识到,即便寒明没有他那位母亲奉献的最高起点,即便没有那段对人类而言堪称惨烈的开始,天生反骨的寒明最终还是会走上天赋进化的路。 他生来就该是王。 而吸引他的正是这样的寒明。 无论是怎样的开场,只要寒明踏出那一步,他们终会在这个宇宙里相逢。 他的确是在推着寒明向前走,可真正让寒明迈步的,永远是他自己的那颗不屈之心。 先前那个人类将寒明比作玫瑰。 但这不是玫瑰在开花。这是他所注视的星星,在无声吸引着繁星朝他聚集。 他只是在星星彻底璀璨之前,便被吸引的其中一位而已。 “嗯嗯嗯,你说得都对。”寒明完全不想跟凌宙继续掰扯这些。若非刚才凌宙身上那种无道德无底线的非人感过于分明,他甚至都不会开口。 看来还是得让天赋尽快进化。只有更高的价值,更强的力量,才会有更多的话语权。 想到这里,寒明并未再反驳什么,只是让出了驾驶位,无所谓地笑道:“那么现在,你的王需要你开船。请吧,这位驾驶技术必定高超的宇宙意志先生。” 将凌宙忽悠到驾驶位省得他再想东想西的以后,寒明靠在一旁打开了腕间智能。 先前忙着离开东域,他没那闲工夫去关注直播间观众们的反应。不过不用想也知道,现在整个星网一定为刚才的直播炸开了锅。 果不其然。 寒明刚点开智能,便看见今日热点从1到100,甚至连1000奔外都在讲这件事。 那些热点标题从八卦类的《818东域那位宿命之人》、《是太阳还是月亮?论东王宫内外的爱恨情仇》,到博眼球类的《惊!东王与其副手大打出手为哪般》、《这一天,东王竟然对他说……》,再到阴谋论型的《理性讨论今日是否为东王宫的一场作秀》、《有没有一种可能,东域有意布局南域》等等。 显然,他就是今天的最佳流量密码。 除了这些夺人耳目的热点热搜,此刻他的消息栏里还弹出了南赫不久前发来的新信息。 看这发送时间,应该是在东曜粉碎直播仪器的时候。 而这则信息的内容也很简单,仅仅只是一句陈述:“——我在南域等你。” 还真是有够笃定的。虽然他确实没猜错就是了。 就着这封短信,寒明回忆起了自己和南赫的初遇。 说实话,他们是有点交情,但真的就只是那么一点而已。 七年前,他那恋爱脑父亲不知道在想什么,突然给他发消息说让他回南域祭拜母亲。 当时寒明恰好看中了南域第三王储的直觉天赋,兼之他在北域时听说了一些关于他母亲天赋的传闻,想要弄清当初生产之日的真相,干脆顺水推舟地去了南域一趟。 靠着寒家大贵族的身份和他已经初露头角的名声,他很快混成了南王宫的斟酒侍从,顺理成章地结识第三王储,并成为后者的心腹。 后来第三王储靠着他那逆天的直觉把握时机,一场晚宴直接毒死了当时的南王加上他头顶的兄姐,直接成为了南域第一继承人。 寒明对于贵族间狗咬狗的事不感兴趣,毕竟南域本来就是这么个生态环境,更何况当时的南王穷奢极侈又残暴至极,死了也不可惜。 所以他就这么冷眼旁观着,并于第三王储下毒当日就已经收下他的部分天赋、外加弄清母亲天赋的真相而悄然退场了。 后来他听说第三王储横死在即位前一天,最终封王的成了第四顺位的南王南赫。 听起来这大概率这是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故事。 但寒明不是螳螂不是蝉也不是黄雀,他就是个普普通通的过客。他和南赫的关系说破天了,也就是当初他跟着第三王储时,和后者打过几次照面,兼之偶尔聊上两句罢了。 即便南赫一口一个月亮,还热热烈烈地放了一整天的烟花,但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他和南赫的交集仅限于那时候的点头之交,以上那些不过是场面话而已。 考虑到南域最近的暗潮汹涌,以及南赫在他投奔东曜、在东域杀出了点名声后才发信息招揽他的时间点,寒明早已有当刀的自觉,做好当一把利刃为其清洗南域的准备了。 他记得月全食时有一种特殊的天象,名为血月。 只要南赫想,他自然会成为南域贵族头顶上那道高悬的血月。 谁让他也眼馋南赫那写作“天潢贵胄”,实则等于“心想事成”的天赋呢? 随意思量了一会儿后,寒明没有回复南赫什么,只是重新将目光放到了那堆让他每看一眼、都觉得眼前一黑的热点标题上。 下一秒,他便抬手点开了其中浏览量最高的那一个。 第25章 东域·太阳雨(二十五) 此刻寒明点开的帖子是先前他曾扫过一眼标题的那个。 即《818东域那位宿命之人》。 刚点进去, 在看清文字前,他便先看到了一连串的直播截图- 楼主: [寒明进门正面高清照.jpg] [两则短信.jpg] [东域流星雨+南域烟花秀.jpg] [第一则短信收到后,寒明虹膜高清截图.jpg] [寒明虹膜前后色泽对比.jpg] [寒明瞳孔放大百倍后, 瞳孔中倒映的某位人影.jpg] [第二则短信发出后, 东曜现身瞥向寒明对面某个方向.jpg] [东曜俯身注视寒明.jpg]- 说实话,还没开始看这个帖子, 光是看到这些每一张都信息量巨大的图片,寒明就已经有点背脊发凉了。这个宇宙的人眼睛都是放大镜么? 等他继续看下去后,他发现他的冷汗还是冒早了。 他们分析起来根本不是自带放大镜, 而是人均福尔摩斯的程度- 1L: 咳咳咳, 家人们, 你们看到标题就该知道我这一次要说的是谁了吧? 当然就是我们大名鼎鼎、鼎鼎大名的寒明先生啦! 嗯?不会吧?不会还有人没听过这位的名声吧? 那你一定是个活在和平环境里的幸运儿, 又或者是个闭耳塞听的小聋瞎? 这边建议你去翻翻最近十年各个领域最负盛名者的星网帐号。 他们必定明里暗里关注过某个头像是半边太阳、半边月亮的人。 毫无疑问,那个头像的主人就是寒明。 他是宇宙里的天生副手,若干大佬的背后之人, 也是所有已经成为第一位、或者想要成为第一位者的不二之选。 毕竟被他看上, 等同于你拥有了踏足顶点的通行证。 某种意义上来说, 他可是整个宇宙唯一限定的梦中情人。 2L: 好了,关于寒明的过往我就吹到这里。 如果有人好奇心旺盛, 想了解寒明具体的丰功伟绩, 可以移步隔壁帖《关于宇宙意志是不是欠我一个寒明这件事》。 那是我某位情报贩子同行开的帖。 虽然我觉得他拿宇宙意志当噱头,迟早会被封帖就是了。 我跟他不一样,我可是正经人。 看到上面那些图片了吗?我只讲究以理服人。 有谁以后想买情报的都可以来找我哦, 到时候凭此贴给你们打9.9折。 3L: 真不废话了,现在正式切入正题。 话说这么多图,我该先从哪里说起呢? 嗯……开篇果然还是得劲爆点,那我们就从寒明的眼睛开始分析吧。 我特意放上这位的正面照, 可不是让你们欣赏他的盛世美颜的。 请大家将注意力放到寒明前后的眸色变化上。 如果各位观察力合格的话就会发现,寒明刚踏入东王宫时,他眼睛的主色调还是黑色,顶多就是虹膜边缘带点金色而已。 具体是什么金色我也说不清楚,有学画画的可以说一下,反正我姑且称之为蜜糖金吧,反正你们能意会就行。 然后重点来了。 在某个不知名存在给他发来第一则招揽信息后, 寒明抬眼的瞬间,眸色彻底泛金过一瞬。 可惜东王宫不允许直播录像,也不提供直播回放。 我当时手速不够快没截下来那一幕,但我发誓我绝对没有看错! 虽然没捕捉到他眸色泛金的那一幕,但总归我截到寒明看向对面沙发的截图了。 你别看对面沙发在直播间镜头里空无一人,可实际上那里绝对有人! 以当时寒明瞳孔里的倒影为证。 实际上在最初寒明遇到财政大臣的时候,我就已经隐约觉得寒明边上有人了。 因为财政大臣和他打完招呼后,还下意识地往他身后看了一眼。 之后东曜从卧室出来,也看向了那个空无一人的沙发。 他的这个动作彻底证实了我的猜测。 最关键的是,你们再好好看看我放大寒明瞳孔的那张图。 当时他瞳孔中的倒影显示出,他对面坐着的是个身形高大、光看气场都强得令人发指的男人,最最关键的是,那还是个金眸男人! 我敢说整个宇宙根本不存在天生金眸的人,更别说还是最纯正的黄金之眸! 他这眼睛要不是后天改色的话,那么他就一定不是人。 再结合寒明曾经泛金的眼眸…… 我的直觉告诉我,这里面一定大有问题啊! 4L: 哎呀,感觉哥哥分析得好厉害。 应该是哥哥吧?如果认错性别请别怪我哦,我视力不好呢。 对不起,可能我观察力不够,只看出图片主人公的眼睛里确实有个人影,但人影糊糊的,我实在看不出那人强不强,也看不清他是不是金色眼睛。 果然是我视力太差了吗QAQ? 可能真的是我视力太差了,直播的时候我也没看到寒明眼睛变金。 说起来哥哥你会不会看错了呀?一时眼花很正常的。 毕竟宇宙里哪有那么多的金眼嘛。 我也喜欢时不时改变下眸色,或许他那也是后天改的,又或许是一种偏金的棕色? 不过哥哥,你之前卖情报时也是像楼里这样……的吗? 真是好独特的情报贩子,我以后想买情报说不定会找你的哦。 但你答应我,到时候稍微收敛一下想象力好吗?我还是喜欢更白纸黑字一点的。 给你比心哦,啾咪。 5L: ……是我的错觉吗?总觉得楼上有点阴阳怪气。 不过仔细想想,他说得好像也没错。 楼主你能分析出东王宫里有个没出镜的人确实厉害,光这个就够你这帖子火一把的了。 但是看到后面,我怎么觉得楼主你和你那个同行半斤八两啊? 人家顶多就是拿“宇宙意志”四个字当个噱头,可看你这些话,就差明说那个在镜头前隐去身形的人就是宇宙意志本身了。 从这一点来看,真要论起胆量来,你那同行说不定还不如你呢! 你之后该不会还要说,那条信息也是宇宙意志发的,就连今天这场流星雨,都是宇宙意志为寒明庆生用的吧? 大哥你醒醒吧,现在还是大白天!别这么荒唐好吗!- 后面几十楼都是网友们关于眼睛颜色的争论,反而对于凌宙的具体身份有些漠不关心。 要说让那些楼歪掉的起点……寒明的目光在第4楼停顿了一瞬。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那层楼里茶里茶气又挑衅拉满的话,很像是安萤的拿手绝活。 将那些没什么信息量的楼层下拉以后,在第100层,寒明再次看到了帖主的发言- 100L: 看来5L和我心有灵犀啊,我接下来就是要说第一条信息和流星雨的事。 至于荒不荒唐,我能说我觉得更荒唐的另有其人吗(笑)。 那两条短信的截图我都发出来了。 接下来让我们来逐字逐句解读第一条。 首先是开头。 从发信人对寒明的那句“亲爱的,午安”来看,他绝对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毕竟既然有午安,合理推测会有与之相对应的早安、晚安等一系列问候。 考虑到寒明那时不时拉黑招揽者的暴脾气,却在被如此称呼后都没拉黑这一位,发信息者要么身份极高让寒明觉得以后有合作可能,要么就是和寒明相识已久。 我个人觉得两者兼有。 嗯?你问我怎么知道寒明会拉黑别人的? 我难道会告诉你,当初年少轻狂的时候我也向寒明自荐过么?可惜因为自荐的言辞太过火,最终惨进他的黑名单。 明明我说得都是肺腑之言(大哭.jpg)! 不说这些伤心事了,那我们继续分析。 该信息的第二句话里明确提到了“流星雨”。 我就问一句,真的有人类强到能让流星雨准时准点地遍及整个东域吗? 现在是中午12:10,东域的流星雨丝毫没有停歇的架势,明摆着要落满24小时。 哪怕真的有谁天赋特殊到能让流星坠落,但持续一天? 我觉得目前宇宙最强的东王东曜都做不到。 如果真有这随时随地召唤陨石的本事,他早就一统宇宙了。 然后是第三句话。 在这条信息出现的一瞬间,我就去查了东域主星的天气预报。 预报上说今天是万里晴空,半个字都没说中午会下雨的事。 可是12:15的时候,东域主星真就下雨了,还是一场罕见到难以预料的太阳雨。 就这么一场注定短暂的雨水,谁能轻易料到? 如果你们说先前的流星雨是发信息者的天赋,那么这场预料之外的雨水呢? 你们总不能还说是那人的天赋所致吧? 行行行,假设前面真的都是发信息者的天赋。 那么第四句里所说的“宇宙的怀抱”和第五句里的“我的星星”又怎么解释? 是那个人艺术细胞太多,所以习惯在信息里说些有的没的抒情一番吗? 我知道仅凭这些肯定有人要和我杠下去。 但我根据那张倒影图,直接查出了坐在寒明对面沙发上的那个男人的身份。 据说他叫凌宙,是个履历假到一看就纯属虚构的雇佣兵。 他的照片我一张也找不到,所以没办法给你们看。 你们只要知道当时坐在寒明对面的人就是他就行。 来历未知、以宙为名,还有一双金眼。 并且寒明在收到那个署名为“宙”的信息后,第一时间看向了他。 就连领地意识旺盛的东曜在客厅里看见他后,也没立即对其进行驱逐。 结合这些线索,大声告诉我,你们想到了什么? 不管你们怎么想的,我就是要说——这位凌宙很可能就是宇宙意志的化身! 以寒明那虽然不清楚具体能力、但绝对很特殊也很强的天赋,被宇宙意志另眼相看从而大开方便之门实属正常。 假设凌宙真是宇宙意志,就他这又是流星雨又是星星的,他们两个哪天真搞一起去我都不奇怪。论起荒唐来,谁还有这荒唐? 101L: 对了,有个细节我刚才忘说了。 寒明在收到第一条信息和第二条信息时,他手腕的智能好像更换过。 虽然都是一样的款式,连智能表面的痕迹都差不多,但他点开第二条信息时,腕间智能比起之前好像略微下滑了三毫米。 要知道这东西一直是固定在腕侧的,从来不存在下滑的可能。 所以我猜寒明在沙发抱枕掩住他手的那一瞬间,迅速更换了智能。 这么一想不就更奇怪了吗? 如果仅仅只是因为直播,不想意外泄露个人隐私,完全没必要换一个新智能,只要暂时屏蔽或延迟接受信息就好。 除非他收到的第一条信息即使换了新智能,也根本没办法屏蔽也没办法延迟。 南王南赫发信息的点也很奇怪。 该不会寒明换回原本智能联系了他,然后让南赫发信息来转移焦点吧? 这位王者都愿意为寒明搞一场前所未有的盛大烟花了,愿意配合他行事也不是没可能。 不过最后这个纯属我个人猜测。 毕竟当时寒明并没有大幅打字的动作,或许只是巧合。 唉,其实我原本只是在大胆假设随意求证而已。 可是说到这里,我自己都觉得除了宇宙意志,没人能同时做到这些事。 不是。每天发短信问好,还这么浪漫地给人庆生,宇宙意志你这到底是在对有潜力者示好,还是在和人谈恋爱啊?这既视感实在有点太强了好吗? 102L: 卧槽! 原本我以为一切都是楼主的臆想,但一路看下来,我竟然觉得有那么点道理。 宇宙意志在上,我真不是有意冒犯你的。但这听起来好像真的有点好磕…… 103L: 关于前后换智能的事有图吗? 说话要讲证据,没图我还是不信。 104L: 铁定没有啊。有的话楼主估计早发出来了。 讲道理,这个楼主能截出前面那些图就已经很神奇了。 各域官方直播向来是只能看,不能以任何形式再加工的。 这楼主不仅敢截图,还敢在这蛐蛐宇宙意志,是真不怕死啊。 各位且看且珍惜吧。 这里给各位插播个笑话。 隔壁他那位标题带上宇宙意志的同行,刚才被锁帖了。直到他连改十多次标题,将标题改成《那位离我十万八千里让我连肖想都不敢肖想的天生副手》才被放出来。 众所周知,四域王者都没有星网权限,能在星网锁帖的从来只有宇宙里的那一位。 等等……那个帖主被锁帖到底是因为他的标题提到了宇宙意志,还是因为他说宇宙意志欠他一个寒明这件事本身? 啊!那可是封心锁爱绝对中立的宇宙意志!我怎么能这么想?! 楼主你简直有毒啊!说!你是不是偷偷拿粉红泡泡往我脑子里灌了?!- 竟然能扒到这个地步。 看到这里,寒明不禁撩起眼皮瞥了凌宙一眼——全都是这个王八蛋惹的祸。 都已经叫他去开飞船了,他竟然还有空在星网玩锁帖那一套,真就火上浇油是吧?! 而被注视的凌宙显然没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什么问题,只是不明所以地垂眼回望了他。 寒明见状干脆眼不见心不烦地继续看起了这个帖子,顺便思考着该怎么转移众人注意力。 等到他继续看下去以后,他却略有些诧异地挑了下眉——因为他发现,根本不需要他多做什么,已经有人帮他做了他想做的事- 999L: 标题不是《宿命之人》吗? 楼主怎么一直在乱猜寒明和宇宙意志的事,这所谓的宿命到底宿命在哪里? 1000L: 来了来了,楼主我又来了。 别急啊,我这不就开始说了吗? 各位应该都看过今天的直播,难道没听见东曜问寒明的那句“你和我之间的宿命,只有三年”吗? 这句话听着平静,但配合东曜当时俯身注视寒明的眼神,和后面轰然炸裂的直播仪器,这里面究竟有多暗潮汹涌大家懂得都懂。 我觉得东曜当时都要发疯了——他不想寒明走。 回首寒明这些年在东域的辉煌事迹,他几乎是一路跟着东曜出生入死、白手起家的。 不过就东曜那一言难尽的性格,当初寒明能被东曜同意跟在他身侧,一定说了不少高情商的好话。今天被东曜提到的宿命论估计只是他用来忽悠东曜的其中之一。 只是他自己也没想到,他都没当真,东曜竟然当真了。 这是寒明对自己的魅力认知不足啊。 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长了一张让人一眼万年的脸? 谁见了他不觉得自己会和他有一场命中注定的恋爱啊(狗头.jpg)! 他为东域带来了崛起之命的同时,却也成了东曜逃不开的宿命之人。 东曜你别太爱,我告诉你,想和宇宙意志抢人注定必败无疑! 1001L: 既然楼主提到了东曜和寒明,那我可有得说了。 哪里需要什么一箩筐的好话,寒明哪怕随便说点什么,东曜都能被忽悠得找不着北。 举个最普通的例子。 各位有没有注意到东曜书房里的那颗发财树?就是今天东王宫某个成员去书房送文件时,被特意放在书房向阳处的那盆植物。 说真的,这玩意儿刚被寒明放进去时,我以为它不可能活过一天。 毕竟那是领地意识强得令人发指、有事没事都在擦刀玩刀的东曜——哪怕他随手把树砍成一百零八块,都能算他手下留情了。直接整棵树化作齑粉才是他的常态。 东域的财政本来就够烂了,要是发财树也毁了不是更不吉利了吗? 可惜我想了一天没想到怎么将树换出来,后来更是直接忘了这茬子事。 结果过了几天我去东曜书房时,却看到它还好好地待在那里。 它不仅没被毁掉,甚至还占据了向阳的一角,和午觉的东曜一块晒着太阳。 对此我也想说,东曜你真的别太爱。 退一万步说,都已经这么爱了,你怎么就留不住寒明呢?! 1002L: 发财树算什么? 我敢说今天寒明踏进东王宫的那一秒,东曜就醒了。 因为他那时候突然发了条消息,让人用空间钮将宴会厅前的那堆礼物收起来,然后将空间钮放到寒明留在侧殿的那只白鹦鹉身上。 唉,东曜你真的…… 你既然那时候就料到寒明一定会走,为什么不再努努力留下他! 呜呜呜,亏你还一直喊寒明太阳。 现在东域的太阳走了,这个东域怎么看都前途无亮。 天杀的,明明寒明才是我命中注定的王! 我的王啊,你走就走了吧,为什么不带我一起走? 1003L: 之前就听说东王宫里有些人一直撺掇着寒明登位,其中不会就有楼上你吧? 我怎么觉得你比楼主和他同行还不怕死,这种话都敢明说的? 1004L: 回1003L。 是我又怎么样? 东曜自己都将宴会厅布置成那样了,直接把王位让出来又能怎么样?! 1005L: 什么什么?宴会厅布置成什么样了? 说话说一半最恶心人了,你详细说说啊! …… 8888L: 东王宫真是什么人才都有,什么话都敢说。 以前就听说东王宫里不少人都是寒明任命的,现在看来这竟然不是假消息? 8889L: 你的消息可真落后。 那哪是“不少人”,事实是除一人以外,东域的所有高层都是寒明任命的。 至于唯一剩下的那人…… 寒明是太阳,他是萤火。 你倒是告诉我,萤火究竟该怎么和太阳争辉? …… 123456L: 你们别光说东域啊。 南王南赫在短信里直接称呼寒明为月亮,他是不是和寒明也有点什么? 123457L: 哈,南赫! 别看他长得人模人样的,那就是个彻彻底底的疯子。 寒明都还没来南域呢,他就已经搞了一场全域烟花为其庆生。 现在月亮真的奔他而来了,他还不知道要疯成什么样。 只希望寒明之后能自求多福吧。 太阳也好月亮也罢,最好还是待在天上,别真被他锁到了凡间。 …… 3333333L: 刚才楼主我又去实时关注东域的天气了。 东域主星的太阳雨彻底停了唉。 据那颗主星上的同行所说,刚才主殿殿顶飞走了一辆悬浮车,不久后就有一艘飞船从主星停船场里临时起飞了。 东域主星向来是私人禁飞的,所以刚才走的只会是寒明。 寒明人都走了,东曜却还独自站在主殿殿顶。 他这是在等又一场太阳雨吗? 等着太阳雨结束以后,他的太阳能够再次降临? 可谁都知道,寒明这样的奇迹从来都只有一次。 这是一场注定不会再来的雨。 完了,我怎么忽然好像有点磕他和寒明了。 我这就去将帖子改名! 另外这篇帖子99%的收益都会捐给北域孤儿院。 如果寒明大佬或者东域其他大佬们看见了,求求各位手下留情吧。 我真就赚点名声和辛苦钱而已。 至于那位天下无敌至高无上的宇宙意志,我真没有抹黑你! 虽然我改了帖名,但你相信我,我还是坚定地站“宇宙意志×寒明”这一对的。 也请你高抬贵手,放过我吧- 下一秒,这篇宇宙最火热帖的帖名就变成了《等一场太阳雨》。 寒明没再看后面的各种磕CP言论,以及那转瞬间就到了8位数、还在不断上涨的楼层数量——从帖子后面的一些发言来看,东王宫的人明显下场搅混水了。 他们在刻意淡化宇宙意志的影响,并试图将话题往八卦上引。 就寒明随意扫过的某些楼层而言,这一招很成功。 据他估计,哪怕他什么都不做,这个帖子过不了多久也会因为侵犯肖像权被封。 念此,寒明干脆关闭面前的智能屏幕,转而抬手捞过了正在他腿上呼呼大睡的鹦鹉。 他倒是没叫醒这位小公主,只是解下了它脖子上系着的绿丝带——之前在悬浮车上他就注意到了这玩意儿,但那时候他还在忙着怼凌宙,无论是直觉还是危机预感都没向他预警丝带的危险性,所以他也就没有理会。 解开绿丝带以后,丝带内侧的空间纽就这么落到了他的手上。 而空间钮上以他熟悉的字迹刻着六个字:“生日快乐,寒明。” 那是东曜的字迹。 或许这才是今日他真正想送的礼物。 第26章 南域·月胧明(一) 空间钮中的礼物种类异常丰富, 其中有两样最为特别。 特别到哪怕没有署名,寒明也能一眼认出它们的来历。 其一是一个白金底色、漆黑花纹的精致鸟架。这样的配色与安萤初次所送的截然相反,却带着一种颇为对称的艺术感。不得不说, 安萤的审美一直都挺在线。 有时候寒明都挺疑惑, 这位第一本书的主角是不是一天有48个小时。先是从他手里接过去一堆文件,又是没日没夜地练习魅惑, 最后竟然还有时间来做这种费时费力的手工。 就这精神和劲头,他不上位谁上位啊? 至于其二,是一颗宝石。 一颗他眼熟到不能再眼熟, 甚至宇宙里的所有人都会对此感到眼熟的银色宝石。 一颗本该镶嵌在东域王权象征的银戒上, 却被某位肆无忌惮的东王拆卸下来的宝石。 怪不得今天东曜的戒指上空无一物。 由于王权之戒的宝石材质过于特殊, 能够增幅使用者25%的天赋能量, 所以戒面本来就是可拆卸的设计。所以当时寒明并未感到奇怪,只以为东曜将它扔到了制服口袋里。 毕竟东曜平时就觉得戒指影响他用刀的手感,顶多也就在一些重要场合象征性地戴一戴。而他对于宝石戒面的评价更是扯淡——他觉得这玩意儿在他晒太阳时总是反光刺眼, 影响他的睡眠。 当时寒明难得被噎得没说话。 虽然他明白, 以东曜的实力根本不需要宝石来增幅, 但这话听起来是真的有点气人。 那时候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颗宝石今天会以生日礼物的形式送到他手里。 显然, 东曜是真的想要予他东域的1/2, 所以就连这枚意义非凡的戒指也早早地一分为二。 明明这是一颗色泽清冷的宝石,可这一瞬间,寒明只觉得烫手。 不知道是不是宝石离开了空间钮后被拥有它的王者感知到了, 还是一个纯粹的巧合,下一秒寒明的腕间智能又跳出了一则即时信息。 发信息者毫无疑问就是搞出这麻烦事的东曜本人。 “明年春天,你当面来还。” 紧接着又是一条来自于他的补充消息:“当然,你现在回来我也不反对。或者说, 是热烈欢迎。反正现在雨已经停了,太阳现身也是理所当然。” 东曜在信息里未曾明言的东西自然是他手上这颗宝石。 哪怕没有这两条消息,寒明也不可能现在就掉头回去。 他很清楚东曜刚才让他马上就走时,半点没有玩笑的意思。这位是个连王者之证都能拆来送人的疯子,他能按捺本性放人离开一次已是难得,寒明不会蠢得去赌第二次。 况且南域对他来说远比东域凶险。在他的天赋真正蜕变前,他也确实需要这东西。 好歹他为东域任劳任怨了这些年,临走时又捞了东曜一命,借这玩意儿用一阵子他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念此,寒明也没矫情,直接将宝石扔回了空间钮。 倒不是不能现在就找条细链将其制成项链,只是这东西太具标志性,等会儿又极有可能见到南王南赫,保不齐周围就有天赋特殊的人从中察觉到什么。 比起寻常佩戴,还不如暂时收着它当杀手锏,等到时机合适的时候再拿出来。 说起来明年春天是十年一度的四域王者聚会之时,到时候现存的三域王者又会进行一场没什么结果的投票。东曜知晓他去了南域,或许以为那时候他会跟着南赫一起赴会,才会选择这个时间点,说出让他当面归还的话。 可实际上,寒明自己都不能肯定那时候他是否还在南域。 说不定到了那时他都再次跳槽到西王那里了。 不过这些都无所谓。跟着南赫去还是跟着西烬去,又有什么区别呢? “西王西烬……”想到西王,寒明抬手将信息栏下拉了一些。 其实在他浏览热点前,与南王信息几乎同时传来的还有另一条来自西烬的信息。 只不过因为西烬发信息的时间点比南赫还要早了一秒,才导致当时第一个弹出的信息是南赫的而已。 而西烬不仅信息发得早,连信息内容都比南赫还要精简。 只见该则信息中先是跳出了一个和上次类似的火焰小人动画。 然而这次火苗所勾勒出的图案并非吐舌笑,而是一个带着恶魔尖角的张狂大笑。 由猩红火焰勾勒的尖角与尖齿看起来倒是没先前恐怖,甚至火焰小人那过于夸张的咧嘴和过于嚣张的姿态,反而愈发凸显出了西烬发信息时那溢于言表的愉悦。 配上对方再次附上的机票,竟然莫名有种地狱笑话的幽默之意。 回想着西烬两次发信息的时间点,寒明已然看出了这位西王和东曜恩怨颇深。 要不是已经离开了的东域,这一刻寒明真想问问东曜,他到底是怎么惹到这位西域的暴君,让西烬直接幸灾乐祸到这种程度? 要是有快速刷仇恨值的技巧的话可以发他一份啊。 毕竟仇恨也是情绪的一种。 在寒明思量着南域的纷乱局势、偶尔思索着宝石的千百种隐藏方式,然后缓缓睡过去时,飞船纵使一再降速,依旧悄无声息地行驶到了南域主星。 四域各颗星球内部存在一定的时差,不过各域主星用的却是宇宙统一计时。 当寒明休整完毕走下飞船时,已经是夜晚23:11。 然而即便是如此晚的时间点,他走下飞船的一刹那,依旧看见了天幕上的七彩烟火。 南域主星的停船场采用的是透明穹顶。 哪怕此刻寒明站在室内,空中的绚烂景象依然一览无余。 等到他彻底离开飞船后,原本色彩丰富形态各异的烟火却在再次绽放后骤然寂静了一瞬。寒明以为这是烟花秀固有的间歇期,便无所谓地朝着停船场门口走去。 可他才刚迈开一步,无数烟火的尖啸声顿时凭空而起。 下一秒,一道道璀璨的金色烟火冲天直上。尔后绚烂的火花纷繁而落,既像是给整颗主星下了一场酣畅淋漓的黄金雨,又如漫天月华一朝迸裂,直直坠入凡间。 和这些热烈烟火一同而至的,还有自门后走来的南王南赫。 “——欢迎回到南域,寒明。我真的很高兴你的到来。” 寒明闻言收回了落在烟火上的视线,抬眼无声扫过了南赫及他身后缓步走近的那群人。 他其实没告诉南赫他到达的具体时间,毕竟今夜天色太晚,他打算等白天再去南王宫拜访。只不过和没太多规矩的东域不同,南域的程序显然严苛得多,南域的水也深得多。 他的飞船刚进南域,大概就有人通知了南赫,所以南赫才能这么准时地出现在这里。 至于他身后那些这么晚还不回去睡觉的南域高层…… 寒明看着他们那不甚友好的视线,并不觉得以南赫的情商,这些家伙会是他通知到场的。大概率是这些各有手段的家伙们自行得到消息,然后随便找了个借口一同来这里堵他罢了。 这也难怪。 谁让最近他天生副手的名声甚嚣尘上?兼之他先前是东王的副手,一旦他表达出了投奔南域的意思,所有人都会觉得他瞄准的是也仅会是南域二把手的位置。 而南王宫一直是满编。 对于那群世袭贵族们来说,南域的每一分权力都是他们的私人所有物。而他就是个不识好歹跑过来挤压他们位置的外来者。 今天这踩点堵路的初见仅是他们打招呼式的开场白。只一面,单看那群人明里暗里的打量之色,寒明已经能想象出之后无风也会掀起三尺浪的日子了。 所以他成年后的第一站才会选择东域。 在东域他勉强可以算是一家独大,但在南域,他早已是举世皆敌。 这不,他还一个字没说呢,第一个开火的已经来了。 “回到南域?王,虽然您觉得寒明是南域人,可他自己大概是不认的。” 寒明平静地撩起眼皮扫了开口者一眼。 怎么说呢?对方第一个发难他真的一点也不奇怪——因为此刻开口的人是他的同父异母的兄长,寒权。 寒权的母亲和他的生父寒枢是南域最普遍的政治联姻,毫无感情的两人生下长子后就和平离婚,各自追逐真爱去了。 离婚后没多久,寒枢就遇到了他这辈子的母亲,他们在七年后生下了他。 大概是当初离婚离得确实很平和,一直在寒家生活的寒权和他母亲的关系并不差,甚至比起离婚后对他不闻不问的生母来,他反倒更亲近于前者。 也因此,寒权从来都看他不顺眼。 此刻寒明根本懒得理会他的跳脚。 这时候急着开口为其他贵族试探冲锋的,明摆着最后都上不了桌。 “寒明,你怎么不说话?在外面待了20多年终于得罪人,被人变成哑巴了?” 说真的,我觉得你更适合当一个哑巴。 顶着这张到处挑衅的嘴,你到底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就在寒明在心底叹口气准备开口时,一声极轻的猫叫打断了这一触即发的氛围。 寒明下意识地朝着叫声处看了一眼——只见刚才发出叫声的是一只绿眼小黑猫。而此刻抱着这只猫的,则是一个站在南赫身后的清冷美人。 那人黑发黑眼,一身雅致黑裙,与银发蓝眼身着纯白制服的南赫看着极为登对。 其实这群人出现的一瞬间,寒明就注意到这人。 毕竟能和南赫站得如此之近,气质又如此特别,大概率就是第二本书的主角,那个让南赫纠结在权欲与爱情中的、天赋为移情的白雪。 可是书里的白雪不是男人吗? 寒明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白雪的喉结。 所以他这是在男扮女装?南域的人玩得这么花吗? 还有这移情天赋+南域+黑猫的眼熟配置。 这家伙该不会就是多年前一眼拐走安萤那只黑猫的人吧? 第27章 南域·月胧明(二) 今夜自南赫一群人现身后, 寒明刻意没将视线落到南王身后的白雪身上。 不仅是因为他刚来南域而白雪又地位特殊,更因为这位主角的移情天赋和安萤的魅惑颇为类似。两者皆存在着自动开启的范围性被动。 哪怕此刻白雪并未真正动用天赋,依旧能让注视他的人感觉到一种难以抗拒的动容。 这份动容并非安萤那种让人瞬间放松的亲和力, 而是更细雨无声、也更直击心灵的东西。 它会让白雪自然而然地成为热爱自然者心里的第一缕微风, 追逐爱情者永恒的第一眼热恋,眷恋亲情者心底散不去的脉脉温情…… 这就是白雪的移情。 只要你心中还存在一丝感情, 就永远会从他身上看到最爱之物的影子。 这种情况下,又有谁会真的讨厌他? 寒明自认自己还处在人类范畴,即便他有一定的精神抗性, 他也无法完全屏蔽这样的精神感染。既然屏蔽不了, 那么他只能选择少接触少注视。 他不想在旁人身上看见那位他只见了一眼的母亲的影子。 那岂不是太过荒谬可笑。 念此, 寒明的视线只是从白雪身上一晃而过, 更多地停留在了他怀里的那只黑猫上。 “它吵到您了吗?还是您忌讳黑猫?”似乎注意到了寒明的目光,白雪顿时一脸歉意地开口道:“真的很抱歉,我家孩子被我宠坏了。它一见到它喜欢的人, 就总想要出声吸引对方的注意力。这习惯都十年了还没改过来。” “今天我没打算带它来的, 但它大概是感觉到了您的到来, 自己偷偷跟到了车里。我回去一定好好教育它。” “如果您不喜欢它的颜色,请您也不必顾忌, 我之后绝不会再让它出现在您面前。” 每本书的主角见到他后的开场白怎么都是道歉?他有这么吓人吗? 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后, 寒明静静打量起了那只猫。 此刻他倒不是在意这只猫的毛色。 或许有人觉得黑猫不吉利,但他从来都无所谓这种事——他都能在那位黑发碧眼、比起猫更像虎豹的王者身边待上三年,更何况只是一只相同配色的猫。 他更在意的是这只猫刚才出声的时间点, 以及它和安萤那只猫完全对得上的年纪。 后者暂且不提,至于前者…… 他只能说,有时候太过恰到好处的叫声,就不是什么巧合了。 念此, 寒明不经意地瞥了眼自己那位兄长。 当初他在飞机上一扫而过的第二本书剧情,此刻再度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第二本书主要讲的是南域平民出生的主角白雪,从南域第一大学的医学系毕业后,因为见多了南域阶级固化资源不均的黑暗面,并未按部就班地在南域医院任职,反而在宇宙里一边旅游一边当起了流浪医生。 后来在他回到南域的某一天,他遇到了患有若干心理疾病的南赫。不知道是一见钟情还是什么原因,反正南赫见到白雪的第一眼,就让人来南王宫当起了他的秘书。 无数个失眠的夜晚,他都是在白雪的陪伴中勉强睡去的。 然而即便如此,这位南王也没有对其说过一句爱语。 直到后来南赫着手清理南域盘根错节的贵族势力时,选择提前一步将白雪送离南域,读者才从中隐约窥探出了他那份秘而不宣的爱情。 可惜后来南赫死于贵族反扑,这场爱情故事未到高潮便已戛然而止。 而该本小说结局是白雪带着南赫早早划给他的遗产,继续周游宇宙邂逅新的爱情去了。 怎么说呢?这就像是一出另类的“傲慢与偏见”。 南王碍于傲慢碍于两人地位的不匹配,最终选择权势而拒绝了自己对白雪的爱;而白雪倒是活得清醒,南赫不说他就当不知道,虽然爱情没谈上,也不影响他继续享受生活。 除此之外,这个故事里还有一个男配,那就是他那便宜兄长寒权。 寒权在书里算是白雪的头号舔狗,起着推动两位主角感情线的作用。 因为小说原著的重点在于爱情,权谋只是辅助元素。所以寒明不清楚后面南赫的死亡里有没有同为南域大贵族的寒家的手笔。 大致回忆完原著剧情,再次垂眼扫过书里的主配三人时,寒明倒是发现了刚才他忽略的一些细节。 刚才寒权开口找他麻烦以后,南赫似乎神情莫测地看了他那位兄长一眼。 那之后白雪便抬手轻轻抚摸了一下猫身,紧接着便响起了那声时机绝妙的猫叫。 所以当时白雪到底是在为他化解尴尬,还是在为寒权解围? 据他来南域前搜集到的情报来看,寒权确实一直在试图关照白雪。 也因此,两人关系不差。 那么刚才白雪是觉得南赫会因为寒权那不合时宜的挑衅不悦,于是提前打断了寒权的继续作死,顺带着缓和一下停船场里的紧绷气氛? 倒也不至于这么谨慎吧。 想到这里,寒明看向了南赫。 这位南王身材高大面容俊美,无论是其容貌、表情、略有些病态的苍白肤色、背脊永远挺直的仪态,还是那毫无褶皱的笔挺制服,全都满足了常人对贵族的一切幻想。 就连他那头银色长发的每一根头发丝,似乎都写满了矜贵与傲慢。 他就是那种教科书式的完美贵族,智商和情商一样不缺的天生小说男主。 也是四域里最接近世俗认知的王。 这位南王连他这个跳槽无数次的惯犯都能欣然接纳,按理说应该不缺这点容人之量。 所以白雪为什么会在一件小事上谨慎至此? 是天性不喜欢看到争斗,还是说另有原因? 寒明简直越想越想要叹气——这南域是真的非常难混。 事实上在他与这群人迎面相遇的第一秒,他的危机预感就开始了疯狂叫嚣,连带着他的直觉也在不断地试图将他劝退。 最滑稽的还不是这个。 最滑稽的是,因为在场看他不顺眼的人实在太多,他压根就分不清到底是谁引起了这份预警。不过就这预警的激烈程度,在场的估计就没几个无辜的。 包括一直招揽他的南赫,他也不能完全放下。 真就举世皆敌呗? 果然他还是得找个机会测一下南赫对他的信任值。 这一次寒明吸取了东域的教训,无论南赫是否真的如书中那般爱在心头口难开,他都绝不插手任何原书主角和王者间的感情之事。 在来到南域前,他便已经精准地找到了自己的定位——那就是刀。 他会是南赫插向南域贵族们的,一把无坚不摧的刀。 可当刀归当刀,总不能当到一半却被头顶的王给背刺了吧? 天赋都已经预警成这样,这信任值他是不测也得测了。 “寒明。” 就在寒明静观其变之际,南赫低缓的声音打破了这阵寂静。 随后他就见这位南王再次朝他走来。南赫靴跟踏在地面的声音异常清晰,清晰到他能毫不费力地听出对方那平稳到恐怖的节奏。 寒明没有避开,只是抬眼看着南赫于他面前站定后,那双与他一步之遥的蓝色眼眸。 或许是夜色已深,南赫原本偏浅的蓝眸在晦暗光线中染上了几分幽蓝色泽。 明明现在还是秋季,明明南赫嘴角还挂着笑,然而对上这双眼的一瞬间,寒明却下意识想到了凛冬的深海。 这一刹那,海洋深处无时无刻不在翻涌的浪潮裹挟着深海的幽寂潮冷,似是如影随形地缠绕在南赫的眼底。等寒明试图捕捉时,那阵浪潮却又于无声无息间归于沉寂。 唉。看样子不仅南域的贵族危险,南域的王也和安全二字半点不搭边。 只希望后者的这份危险对准的不是他。 此时夜幕里的烟花又一次爆裂,溅起的火星仿佛给南赫也带上了点热度。 只见这一刻,这位南王先是褪去了右手上两枚银戒的其中之一,然后缓缓摘下他左手的白手套。在寒明若有所觉的注视中,他就这么俯身虚虚捏住了寒明的右手指尖,将那枚银戒自寒明的手指上方一根根比划过去。 早在南赫摘下戒指的那一秒,寒明就猜到了这位要做什么。 和草台班子似的东域不同,南域的王者自己管着内政和军权。而刚才南赫摘下的就是仿造着王权之戒打造的、象征南域军权戒指。 显然,南赫是在当着那堆贵族的面,以此明示着他南域副手的地位。 原本寒明还想着先混进南王宫,再慢慢爬到二把手的位置。没想到南赫这么大手笔,一上来就给出至高权利的1/2。 这家伙到底是在当众展示信任,还是想将他架在火上烤? 感受着指尖若有若无的力度,寒明在思量的同时又不免感到微妙。 这个宇宙里的王者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都和戒指过不去了是吗? 前面一位刚送了宝石戒面,这一位就送了除宝石外,外观和王权之戒几乎一样的戒身。 哪天他要是将两者组合起来,谁能分得清哪个真哪个假啊? “王!寒明刚从东域赶到这里,想必也累了,不如就让我们先带他去休息吧?至于职位的事,等明天再说也不迟啊!” “是啊,王。更何况这枚戒指当初是由专人为您量身定制的,尺寸都是根据您的手指来的,旁人硬要戴上也不适合。您说是吧?” 显然南赫此举根本没和任何大臣商量。 于是看到南赫摘下戒指递向寒明后,这群贵族再也坐不住了。他们甚至没空去示意寒权开口,直接着急忙慌地亲身上阵劝了起来。 尔后慢一拍的寒权似乎也终于从南赫给寒明递戒指的这件事里反应了过来,没等他开始他那毫无战斗力的第二轮冲锋,南赫漫不经心的声音就再次响起。 “你们说得不错。”听到这里,众人还以为劝说起效了,紧接着他们却听南赫继续道:“——尺寸果然有些大。” 敢情我们说了这么多,真正有用的你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是吧?! 在贵族们面色各异时,寒明看着南赫骨节分明却明显宽大于他的手指,又扫了眼对方嘴角那分毫未变的弧度,也觉得有些无语。 他觉得此刻南赫纯粹是在说废话。 这枚戒指是从南赫中指上摘下的。都不需要比划,单凭目测,他就能看出自己压根一根手指也戴不上。 刚才之所以没直说,只是他摸不准南赫这么做的用意,以及想借机凑满三分钟测一下对方的情绪值而已。 算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不管南赫是为什么这么做,现在已经过去了一分半,他只要再撑过90秒就行。 “既然这枚戒指不合适,那便下次再说。”就在贵族们以为这次他们总归没误解、南赫真的听劝了时,只见南赫梅开二度道:“除了戒指,你喜欢什么样的饰品?” 想到南赫那“天潢贵胄”的天赋,寒明大概猜到了对方为什么这么问。但他对饰品确实没有任何偏好,所以他只是道:“你的东西,当然由你决定。” 南赫闻言似乎极轻地笑了一声。 只见他先是扫了寒明的耳链一眼。下一秒,他便将那枚戒指放入了后者的掌心,然后将右手一寸寸阖在了寒明的指腹上。 当他抬手覆来时,寒明感觉到自己掌心的戒指开始不断拉伸延展。 当南赫的右手慢条斯理地移开时,它已然化成了一条与耳链同款同色的细长项链。 而项链正中央,则坠着一枚缩小数倍的军权象征。 第28章 南域·月胧明(三) 南赫的天赋是“天潢贵胄”。 [天赋名称:天潢贵胄] [天赋等级:S级] [天赋效果1:使用该天赋后, 当你想要达成某个结果时,万事万物皆会朝你想要的结果发展。该结果实现率为0-1之间,两者皆不包含本数。具体实现率由你与被影响者的地位等因素决定。你自身的相对地位越高, 该结果实现率越接近于1。] [天赋效果2:持有本天赋者, 旁人对你所施加的、或直接或间接影响到你躯体及精神的天赋效果,无论正面负面, 皆根据其与你的相对地位差异,自动削弱10%-30%。] [天赋评价:天生的血脉带来天生的能力。至于它带来的究竟是辉煌还是疯狂,或许你可以问问自己。] 天赋与天赋之间或许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高低之分, 可任谁知晓南赫的天赋以后, 都很难不为之侧目。毕竟这样的天赋配合南赫如今的身份, 几乎等同于心想事成。 哪怕一些结果的实现近乎异想天开, 但南赫的天赋依旧会默默为他搭上登天之阶。 事实上只要南赫想,登天于他而言绝非难事。 而这样的天赋,便是寒明明知道南域遍地牛鬼蛇神, 却还是选择一头扎进来的原因。 先前离开东域解除“一人之下”时, 他得到了东曜部分天赋, 可以掠夺半径三米内的任意选定物。虽然比不上东曜的十米也不存在东曜的抗性,但这已经超出他的预想。 这一次他倒是不奢望能收获这么多。 但凡能有南赫天赋的1/10, 甚至只要能让他从这份能力中得到一丝天赋进化的可能, 他这把刀当的就值回了票价。 不过有这样的天赋,南赫当初到底是怎么死的? 是因为那些大贵族的身份太高,导致他的成功率太低?还是处理贵族的时候, 这位南王的天赋正好处在冷却期? 南赫的天赋冷却期由他想要达成的上个结果的难度而定,最短1秒,最长则为1个自然年。这位看起来不像是会为爱冲昏头脑、从而冲动地提前动手的人。 考虑到宇宙意志的评价以及南赫那数不胜数的心理问题,所以南赫是因为情绪不稳, 导致在走向辉煌之前先一步发疯了么? 对此,寒明只能说现存的三域王者果然各有各的问题。 他们的副手就没一个好当的。 现在他只能祈祷在他离开南域前,这位南王能够一直维持现在这副英明理智的模样。他实在不想既当刀又当心灵垃圾桶,那岂不是物理和精神上的双重打工? 可饶了他吧。 想归这么想,但是看今夜这位拿这种一切皆有的可能天赋来重铸戒指的做法…… 寒明觉得自己真的不能太指望南赫的精神状态。 哪怕这是为了展现上位者对新来打工人的看重之意,也未免有点太过。 此刻距离他的情绪测量技能生效还剩1分钟。 在南赫即将松开左手的一刹那,寒明也无所谓招不招摇了——反正在他选择来南域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和“低调”这个词再也搭不上边。 于是他略微动了下指间,直接反客为主地虚握住南赫即将撤离的冰凉手指,尔后一脸自然地朝后者笑道:“承蒙厚爱。既然这条项链出自您手,或许您愿意亲自为我戴上?” 南赫看着寒明等待他动作时露出的苍白后颈,罕见地走了下神。 只是这位王者看着犹如寂静海潮,从不显山露水,而最敏锐的寒明此刻又因为低头没注意到他的神情,所以在场似是无人发现这一幕。 虽然没看见南赫此时的走神,寒明倒是看见几步开外的白雪又稍稍向前了一步。 嗯?这一对已经处于双向暗恋阶段了吗? 刚才南赫朝他走来时,白雪就一直跟在南赫的身后。如今这位再次上前,该不会因为南赫刚才的举动误会什么了吧? 这真没必要。他只是在低头表忠心的同时,顺带着测测南赫的信任值而已。不过这种事也不必刻意解释什么。时间一长这位主角便会知道,自己和他完全不同——他只是南赫为贵族立起来的靶子。 他的前方是刀山血海,白雪的前路却是鲜花着锦。 他们打一开始就不是一个赛道上的。 比起白雪那微妙的一步来说,其实此刻他身后的目光反而更有存在感一些。 因为那道目光来自凌宙。 明明是最平静无波的宇宙意志,然而或许是寒明的错觉,他总觉得这道目光如火在烧。而这一瞬,他的危机预感又开始了更汹涌的叫嚣。 最后撕裂这焦灼氛围的又是他那位看不懂气氛的兄长。 这一次他倒是跳过第二轮,直接开始了第三轮言语冲锋:“寒明!原来你不是哑了,而是手断了?这项链你自己不能戴吗,非要我们的王为你屈尊降贵?!” 唉。就这点战斗力寒明都懒得回嘲。 现在的重点是谁戴项链吗?重点应该是这项链的象征意义吧。 这时候寒明甚至希望寒权能再多说点,用这些毫无作用的输出为他多拖几秒时间。 显然,这一刻和寒权同一阵线的贵族们也听不下去了。 他们不再试图指望寒权,再次自己开口道:“……王,天色已晚,您真的该休息了。正好寒权和寒明是兄弟,就让寒权带他回家吧,有什么事我们明天再说好吗?” 和寒权的抓不住重点不同,南赫显然是故意为之。 只见他闻言不仅没有继续抽出左手,反而就着寒明这个动作再度俯身,以右手拿起那条项链,就这么单手将其戴在了寒明脖颈道:“生日快乐,寒明。” 当金属链条落在后颈的那一刹那,寒明极轻微地感觉到了另一个冰凉温度自他脖颈一触即逝——那大概是南赫的指尖。就这温度,南赫看起来真不像是个健康长命的。 在南赫做完这一系列动作后,三分钟已然到来。 看清虚空中数值的下一秒,寒明瞬间收回了自己先前对南赫的所有蛐蛐。 因为南赫对他的信任值竟然高达80! 天知道他在东域待了三年,直到他离开,东曜对他的信任值都没到及格线! 可现在,只一个照面而已,南赫对他的信任值却高到了他可以立即离开的地步。这到底是什么绝世好上司啊?! 南赫哪里不像健康长命的了?他觉得这位很有长寿之相。 就冲着这高额的信任值,他一定不会让南赫死于贵族反扑、死在南域天亮之前。 说真的,这样的刷信任值节奏才是寒明最想看见的发展——他赌上性命,南赫给予信任,他们等价交换各取所需,可谓十分公平。 他才刚来南域,信任值就高达80,等到他为南赫当完刀以后,这信任值不得升到90+? 念此,寒明不再犹疑。 就算这南域再龙潭虎穴,今天他也待定了。 “今夜确实天色已晚,诸位忙了一天还不忘守在这里,想必已经十分劳累。也是时候该回家了。” 寒明在触碰满三分钟的一瞬间就松开了反握南赫的手。 而南赫扫了一眼自己的左手后,平静地直起身对着身后的贵族们继续道:“关于寒明的住处各位也不必忧心——我会带他回南王宫。” 此刻那些贵族大臣们终于看出了南赫选择性聆听的做派。 见寒明已经戴上军权之证、事情确无转圜之地后,他们也不想再待在这里被人当成空气,直接三三两两地走出了停船场。 就连看似最没眼色的寒权也没再纠缠下去。 偌大的停船场转瞬间重归沉寂。 这份寂静一直持续到了寒明跟着南赫与白雪走进南王宫侧殿。 只见南王宫侧殿内,白雪在南王宫顶层的一道门前停下脚步,然后笑着侧头对他介绍道:“这间卧室无论是楼层还是布置,都是王特意为您挑选的,希望您能喜欢。而您身后这位的住所,在您卧室的正下方那一层。” 寒明对很多事都没什么要求,包括住宿。 但以这间卧室和他在东王宫时大略相同、细节却精致数倍不止,甚至还特意摆了鸟架的布局可以看出,南赫确实拉满了待客之道。 至于这些到底真的是出自南赫之手,还是他手下人所为,又有谁会较真? 不过看到这一幕,寒明忍不住怀疑南域在东王宫的探子每日都在打听些什么。 竟然连卧室布置都在他们的业务范围内吗? 思路略微偏了一瞬后,寒明很快回神道:“感谢您的带路,这位……” 他当然不是不清楚白雪的名字,他只是不知道到底该以男性还是女性称呼对方。万一白雪就是喜欢女装呢?他尊重一切不影响到他的癖好。 “叫我白雪就好。如您所见,我是男性,至于这身女装……”白雪说着忽然露出了一个欲言又止的表情,随后才接着道,“我个人倒是不在意女装与否,却也没有女装的爱好。之所以这么穿,是因为一个不太方便告诉您的小秘密。” 寒明只是随意说了一句,他没想到白雪会回他如此之多。 而且如果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白雪这些话意有所指,像是想要他继续问下去一般。 “寒明需要休息,你应该也累了,白雪。” 最后结束这场短暂交流的是一旁的南赫。这位南王不仅亲自接人还亲自带路,已然礼貌到了让受够东北两域毒打的寒明感到惊诧的程度。 老实说,上司能做到这个地步还没让他从早到晚批文件,他真的没有再高的要求了。 于是在对方说出这种显而易见的结束之语后,哪怕看出这两位的气氛有些不对劲,寒明却没有立即追问什么,只是静静目送着他们的离去。 就在他踏进卧室的下一秒,凌宙却没有去往下层,而是跟着他进了门。 与此同时,离开侧殿的南赫却在走进主殿的前一秒,于朦胧月色下喜怒难测地开口道:“你今天的话太多了,白雪。平时你也这么健谈吗?” 下一秒,他的视线看似极轻实则压迫感极重地落到了白雪怀里的黑猫上:“我记得我说过,人类已经足够动物,南王宫殿内不需要更多的野兽。所以别让我在殿内看见它。” 在南赫说完独自踏进主殿时,白雪瞥了一眼在侧殿顶层窗口飞来飞去的鹦鹉。随后他一边将怀里的猫朝南王宫花园的方向放出,一边对着南赫的背影悄悄翻了个白眼。 南王宫殿内不能出现野兽? 那刚才寒明带着鹦鹉穿过主殿来到侧殿的时候,你怎么一声不吭? 合着你这规矩只针对寒明以外的旁人是吧? 呵。南赫你这疯子就可劲装吧! 我倒要看看你究竟能装到什么时候。 第29章 南域·月胧明(四) “我以为你的房间在楼下。” 南域的侧殿顶层说是卧室, 其实更近似于一个套间。今天寒明早就补够了觉,所以他没有径直走向床铺,只是坐到客厅里离他最近的沙发上, 然后侧头看向了门口的凌宙。 此刻零点未过, 窗外的烟花还在不知疲倦地绽放着。 在烟花明明灭灭的光影中,凌宙的轮廓有些不甚分明。唯独他那双无法复刻的金眸, 如暗火如余烬,就这么孤独而寂静地燃烧着。 对上这双眼睛的一瞬间,寒明忽然意识到, 这位宇宙意志今夜似乎有些太过沉默。 沉默到自始至终一言未发。 ——他在想什么? 大抵是寒明的注视打破了凌宙身上那与生俱来的非人感, 只见他极轻极缓地眨了下眼, 金色瞳孔里那暗浮的晦意似乎于这一刹那, 让他从遥远宇宙再次坠入了人间。 然后他就这么朝着寒明走来。 “你想在南域待多久?”哪怕已经来到了沙发边缘,凌宙却未如往常般停下,反而又向前了一步。直至他那黑色长裤的布料几欲碰到沙发、整个人完全进无可进时, 他才俯身垂眼道, “或者说, 我们什么时候离开这里。” 才来第一天就要走,这位宇宙意志倒是比他这个跳槽惯犯还急。 如果是平时, 寒明一定当没听见, 直接起身睡觉去了。 但现在不行。因为他的危机预感和直觉今夜第三次拉响了警报。 先前停船场里的人太多,寒明实在难以分清它们具体源自于谁。 当时他以为这里面的主力军是南域心思各异的贵族们。 然而在这个零点将至、所有人陆续散去的时间点,卧室内那不降反增的危机感已然鲜明地告诉他, 凌宙才是这些人里最功不可没的那一位。 并且凌宙的危险性和那些贵族根本就不是一个量级的。 越是靠近凌宙,越注视这双金眸,就越能感觉到他那人类躯壳内的野兽本质。 ——他真的在失控。 这份失控不仅体现在凌宙接连开口,让他离开东域南域, 更体现在凌宙此时落在他后颈,似是在擦去又似是在覆盖什么的滚烫指尖。 这种纯粹的野兽般的占有欲…… 先前存下的最后一次测量情绪次数已经被寒明用在了南赫身上。哪怕此刻他起了再次测量凌宙情绪的念头,也无法立即实施。 最终寒明还是忍不了这致命之处长久落于人手的状态,直接抬手扼住了凌宙的手腕。 为了让这份已经处在崩碎边缘的平和表象再维持一会儿,他开口给出了一个并未敷衍的答案:“顺利的话,两个月内。” 开局就80的信任值,这两个月他再努力一把,升到90应该不难吧? “就是这样,寒明。”凌宙倒是任由着寒明的动作,却在其扼住他手腕的一刹那凝视着寒明的眼,以一种明明和往日没什么分别、却莫名让人觉得风雨欲来的语气道:“就是这样,别再低头。” 在南域零点响起的复古钟声下,凌宙的声音显得异常低哑也异常清晰:“你对我都不曾低头,何必对旁人做这样的伪装。” “在这片宇宙里,星星只需要在天上自转,不需要朝人类低下头颅。” 都说了别再叫我星星。 不对人类低头示弱,只对着宇宙意志摇尾乞怜是吧? 这一瞬间,寒明第无数次荒唐地想笑。 凌宙怎么就用他无所不能的脑子想一想,要不是人类和宇宙意志的实力差距太大,导致他不得不忍耐,今夜他们真的能以这样的姿态、这样的距离对话么? 南赫的天赋他必定要拿到。 而他拿到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以此寻求摆脱凌宙的方法。 既然“别再低头”这句话是凌宙自己说的,这件事的成功率怎么着都应该上涨一些吧? “说完了吗?说完了就回去睡觉。”寒明说着扫了一眼正在窗前来回扑腾、假装自己很忙的鹦鹉。他怀疑要是凌宙一直不走,他家公主就一直不敢真正飞进来。 想到今天公主那装聋作哑到极点的做派,心情恶劣的他干脆恶趣味地开了个玩笑:“——如果你今晚实在不想睡楼下,就睡客厅。我看客厅的沙发放下来和床也没什么区别。” 这话看似是对凌宙说的,实际上寒明的视线一直在鹦鹉身上。 果然。他话音刚落,小公主就结束了扑腾,转而睁着漆黑的豆豆眼,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了他,似乎在问他是怎么用37°的嘴说出如此冰冷的话的。 这不是什么都听见了吗? 寒明见状挑眉回了它一个微笑,但下一秒他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凌宙竟然把他的话当、真、了! 不是,你有床不睡搁这儿睡客厅?! 看着凌宙真的放下沙发的动作,寒明面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然而话已至此,他只能眼不见心不烦地朝着里间卧室走去,然后在走进去的一刹那,轰然关上了客厅与卧室间的门。 进门以后,他全然无视了在那抬着翅膀嘎嘎乱笑的鹦鹉,强行闭眼睡了过去。 不知道是不是短时间内睡得太多反而困倦,又或是水土不服兼之不习惯早起的缘故,第二天一早踏入南域主殿的寒明破天荒地有些精神不济。 来之前寒明就已经仔细了解过。 和东域不同,南域的例会是每天一次,并且每次都是7:00开始,8:00结束。 提前五分钟推开会议厅大门后,寒明一眼就看见了前方类似大理石质地的方形长桌,以及桌边材质相同花纹不一的配套座椅。 不用想也知道,这些座椅都是按地位排序,就连此刻上首空着的南王王座也是如此。 寒明是故意卡在这个不早也不晚的时间点进来的。这时候那些他或见过或没见过的贵族们都已经按序入座,空下来的只有右侧第二位和右侧末端这两个位置。 不愧是南域,一来就给他上难度是吧? 招数是不错,可惜这对他来说跟白送没什么区别。 念此,寒明脚步分毫未停地走向右侧第二的位置,甚至将凌宙也一同带了进去。 但是走到空位后他却没有坐下,只是对右侧第一位的男人笑道:“烦请让个位?” “寒明你疯了吗?你不选末置位也就算了,竟然还想坐在第一位?!” 这一刻率先开口的又双叒叕是寒权。 只是这一次他的便宜兄长却有了找茬的正当理由。因为此刻位于右侧第一位,外表三十来岁、神色一脸沉郁的男人正是他的父亲,寒枢。 会议厅内的贵族们看到这一幕后,也不免神色各异。 尔后只一瞬,刚才还在和人低声聊天的某个贵族就忽然拔高声音道:“说起来今天我在殿外看到了一只猫。真少见,现在的南王宫已经什么猫猫狗狗都能进来了吗?” 这样的指桑骂槐只会让寒明笑意更盛。他甚至就这么笑着应和道:“是啊,真少见。先前我在东域的时候,确实很少听到野兽的吠叫,这难道是我们南域的特产?那我可真是开了眼界。” “现在吠叫声听完了,所以可以让一让了吗?” “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在骂我!还有,谁跟你……”是我们?! 没等那位贵族说完,也没等寒枢开口,会议厅的大门便被再次打开。 会在7点将至时进来的,自然只有南王南赫。 不过这一次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人,那就是依然一身女装的白雪。 随着南王走向王位,会议厅内顿时一片寂静。 就在南赫落座、一些贵族蠢蠢欲动地准备借题发挥时,南赫的指尖却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着王座扶手,似是在走神又似是在思索什么。 下一秒,他终是移开了搭在扶手上的指尖,转而将右手按在了同样冰冷的桌面上。 随着他右手的落下,一个全新的座椅在右侧第一位生成。在一众贵族们反应过来前,右侧所有人的位次就这么依序朝后顺移了一位。 而做出这一切的南王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他甚至没有对那群人投去分毫视线,只是用他那冰蓝的眼注视寒明道:“坐吧,我的……副手。” 既制作饰品后,又将“天潢贵胄”用在造椅子上是吗? 即便是致力于开发出天赋的若干种使用方式的寒明见状,都忍不住有些神色微妙。 后面南王宫的那些例行汇报他根本没怎么听。 他来南域本来就不是处理事务的。 从他选择寸步不让地坐在第一位,他的立场就已经十分鲜明——他是来搅局的。 他会放干这片酒池,烧毁这片肉林,然后将建造酒池肉林的那群人送到他们早该去的地方。只是不知道,这些人里到底有没有他的父亲兄弟。 在寒明思量之际,他的智能上弹出了一则消息。 那是会议结束后离开的寒权所发来的,信息的内容也十分的寒权:“父亲让我叫你今晚回家吃饭,我劝你不要不识好歹!” 有那么一瞬间,寒明真的很想问问他这位兄长,他真觉得这种信息能邀到人吗? 不过念及这两位没有当面邀人,反而选择以发信息的形式邀约,隐约意识到寒枢很可能有什么话要说的他终是没拒绝。 毕竟南赫对他的态度真的有些奇怪。 刚才会议结束,白雪在跟着南赫离开前,竟然小声对他抱歉道:“昨晚是我的疏忽,忘了凌宙是您的保镖,得住在您的周围。刚才王让人在侧殿顶层又收拾出了一间客房,您或者他都可以随便使用。” 要说这是白雪犯下的疏忽,寒明不信。 从昨夜的相处来看,这位主角看着绝不是一个粗心大意的人。甚至寒明觉得这人很可能细心到了连每一个用词都细心斟酌过的程度。 由这一点推测,无论是先前位于下一层的房间,还是刚才新收拾出的客房,大概率都是南赫的吩咐。所以南赫为什么要这么做? 是觉得他这把刀和凌宙太近,会不方便他掌控? 还有那一个照面就高达80的信任值,怎么也不像是南赫这样的王者会给出的信任度。 到底还是他在南域待得时间太短。 或许这些他能从寒枢那边得到点答案。 第30章 南域·月胧明(五) 寒家约他约的是晚饭。 初来乍到根本没什么事要做的寒明趁着凌宙去买车, 独自在南王宫转了一圈。毕竟南域主星他真的太久没来,总归得好好熟悉一下环境,方便以后的跑路。 时至午后, 他刚转到南王宫的后花园, 就撞见了正在喂猫的白雪。 有时候寒明都不免怀疑,难道各个王宫后花园是什么固定的主角触发点吗? 白雪显然也看到了他的身影。但他却并未起身, 只是一边将手上已经喂了许久的猫粮继续慢悠悠且小份量地倒在盘中,一边抬眼朝他笑道:“最近南王宫月光花盛开,或许是宫殿里用的花种比较特别?毕竟这是七年前南王登基后特意找来让人种下的。” “之后每次花期到来, 都有一堆动物流连其中。不仅是我家的猫, 您的鹦鹉今天也一直在这一片盘旋。” “我先前还担心猫咪会冲撞了它, 没想到鹦鹉和猫竟然也能聊得来。您是来找那只白鹦鹉的吗?它刚才在花园里玩了一会儿后就回去了, 现在应该在您的卧室里。” 扫了眼黑猫的进食速度和猫粮的份量,寒明已然看出这位是特意在这里等他。 察觉到对方言语里的示好之意后,本来就没想针对白雪的他很干脆地答道:“虽然鹦鹉和猫算是天敌, 但我家那只一向无所谓这种东西。只要不攻击它, 它和谁都合得来。” “你也不必对我一直用敬语, 我脾气比较烂,听不惯这些虚的。” 寒明来这里确实有一部分自家公主的原因。 三分钟前他刚记完主殿的布局, 恰巧在窗前瞥见了花园里神采奕奕的鹦鹉, 才想着先来这里逛一圈。 只是南王宫占地太广,等他转到这里,和自己一样三分钟热度的它早已飞了回去。 不过白雪显然也不是真的想知道他是否为鹦鹉而来, 他只是在一堆话题里找了个最适合的开场而已。稍微聊了几句后,这位主角很自然地聊起了别的事来:“您……你或许听说过我之前的职业?我来南王宫前当过几年医生。” “今天早上在会议厅看见你时,我发现你眉宇间有些疲倦,好像没怎么休息好。是身体有什么不舒服, 还是侧殿的布置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吗?” “我的天赋和精神方面有关,三年前出于某些原因,又去考了张南域的心理医生执照。所以无论是物理上的治疗,还是精神的治疗,我都还算有些心得。如果你有需要,随时都可以找我。” “南王真的很重视你的到来,你一直是他的第一优先级。” 嗯?寒明自然知道白雪所谓的精神天赋是什么——是移情。 正是因为清楚,他从昨夜到今天,甚至都没有真真切切地注视过这位主角。 然而白雪这一再意有所指的话却让寒明压下了对其天赋的顾忌,顶着前者那被动开启的精神感染,第一次正眼打量起了他来。 “我以为医生最忌讳的就是对病人使用精神天赋,尤其是心理医生,更是格外如此。” 移情从来是医生的大忌,哪怕到了宇宙时代,对此也一直争论不休。 “一般来说,是这样没错。”白雪也不避讳这个话题,依旧挂着笑道:“请放心,我从来不会主动对患者使用天赋。但若是患者自己要求的话,我也可以百无禁忌。” “不过这些都是我以前的想法。最近我也在反思了,哪怕是患者要求,我或许还是该有点禁忌?可能我真的不适合当一个医生吧——因为我发现遇到疯子,我根本就没什么医者仁心,我只会想逃得越远越好。” “当然啦,如果只是失眠这样的小问题,我还是可以轻松解决的哦。万一哪天你感到无法安眠了,真的可以联系我,我一点也不觉得麻烦。” 说完这些,白雪就倒出了袋子里的最后一点猫粮,然后起身和寒明道了别。 就仿佛这真的只是一场偶遇后的闲谈。 然而直到寒明开着新车奔赴寒家的晚餐邀约,却依旧在思索白雪这些话的深意。 他的直觉很清楚地告诉他,这些话绝不是无的放矢。 “哼。寒明,你每次就非得卡着点来是吗?” “今天早上你就卡着点坐到了南域一人之下的位置,今晚的家宴你是不是想直接坐到主位上?”此刻在门口冷着脸等他,然后一边嘲讽一边为他带路的自然是寒权。 见寒明对他的话没半点反应,他反倒越说越气了:“我真不知道父亲到底为什么要喊你吃这顿饭。早上贵族们看在你姓寒的份上,给了你选择的机会,你却蠢到拒绝了他们的示好。既然都已经离开了南域,你为什么又要回来?回来找死吗?!” “或许是回来看看你。”在寒权被一整个震惊住,猛地转头看向他时,寒明才挑起唇角继续道:“——看你还能说出多少傻话。” 那些贵族是给他选择的机会吗?他今天要是真的选择坐在末位,他只会死得更快。 “寒、明!”这一刻,寒权彻底红温了。 当寒明接着说出那句“我知道我的名字挺动听,你不用一再重复”时,这位便宜兄长显然已经气到想要当场与他决一死战的地步。 “这名字是挺好听的,好听到都有点不像我们寒家人了。” 在寒明随口将寒权怼破防时,他们两人已经走到了餐厅门口。 今天的寒家人倒是难得齐全,除了寒枢、寒权以外,他的姑姑寒璇、叔叔寒玑,还有他那两个堂哥寒衡、寒阳都已经入座。而刚才开口的就是他叔叔的儿子寒衡。 “衡衡,说了你多少次,别在这里口无遮拦的。但是寒明,家宴你怎么还把保镖带进来了?我还听说你早上还和你父亲抢位置了?” 而寒衡开口后,他这位叔叔的声音顿时紧跟其后:“你还小,又这么久没回南域,一时冲动做点错事没什么。先前的那些事都算了,可你要知道,我们寒家向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只要你……” 这晚宴还没开席,寒明已经感觉要被人画大饼画饱了。 但他本来也不是来吃饭的。 于是他先是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凌宙,警告后者别在这里做些多此一举的事。然后他才似笑非笑地摆烂道:“二叔,你儿子刚才不是说了吗?我这名字一听就不像寒家人。我这人就和我的名字一样,我劝你最好别对我期望太高。” 寒家向来是以星辰命名的。 他父亲那一辈分别取了北斗七星的前三星,即天枢、天璇、天玑的一部分为名。而他们的子嗣本应按年纪顺延继承后四星,即天权、玉衡、开阳、摇光的最后一字。 他的三位兄长也的确是这样取名的。只是轮到寒明时,他的母亲却没有依序叫他寒光,反而让他那恋爱脑父亲同意他以“明”为名。 所以其实寒衡说得没错,单从名字来看,他就和寒家不是一路人。 但寒枢是他母亲所爱的人,寒家是他母亲爱着的人的家族。仅凭这一点,就足够他今夜坐在这里。 哪怕这个家族惯出书中配角,没关系。 在东域他可以在寒家旁系自荐时,直接在故事开始前就终结对方进东王宫的可能;在南域乃至其他星域,他也可以同样如此。 爱就是这么可怕的东西。 不过南域的情况还没糟糕到这种地步。 结合他先前的调查,以及今夜这些人被他三两句话搞得噎住的战斗力来看,他们家压根上不了南赫的清洗名单——他们是真的没这个脑子。 包括寒枢也是如此。 他这位父亲自母亲死后,一直不问世事,常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当初查到南域右侧第一位是他后,饶是寒明都有些意外。 他是真的想不到就他父亲这种性格,到底是怎么坐到这个位置的。 不过没脑子和不管事,都没什么不好。 起码活得久。 “如果你们不想吃饭,现在就可以离开。今晚我本来也没邀请你们。” 最后开口终结这场闹剧的,是上首眉头紧皱的寒枢。 令寒明意外的是,他这位向来沉默寡言的父亲乍一开口,不仅没朝着他发作,反而将矛头对准了不请自来的其他几位。 不过无所谓,他也不在意这些人的态度究竟如何。 大概是寒枢作为目前的寒家家主,说话多少还有那么点用,又或者是一旁凌宙那非人的压迫感过重。直到这场家宴散场,都没有谁再试图挑衅说教什么。他们只是在留下一堆礼物后,就各回各的住所去了。 寒明不想去探究这是他们补上的生日礼,还是给他的回归礼。 哪一个他都高兴不起来。 于是在餐厅里姓寒的只剩下他和寒枢时,他直接速战速决道:“找我什么事?” 正在喝茶的寒枢闻言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寒明,只是皱眉看向了他身旁的凌宙道:“他真的是三年前我雇去东域的保镖?” 这些年凌宙没少去东域战场。 就东域那筛子似的东王宫,凌宙的武力值会被传出去也是理所当然的事。虽然没人知道凌宙的真正实力,但光是流传出去的那些,就绝非寻常雇佣兵能达到的程度。 有这样的实力,再蠢的人也不觉得他会甘心当一个保镖。 寒明早已知道,只要他带凌宙回南域,就一定会有这一天。 但他不想和寒枢掰扯凌宙的身份,他也没办法扯。 他总不能轻飘飘地对寒枢说,这位是这个宇宙的宇宙意志。因为我一直甩不掉他,所以不得不让他当了三年保镖吧? 那寒枢只会怀疑是他疯了还是这个宇宙疯了。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30-40 第31章 南域·月胧明(六) “这可是您雇的保镖, 您却在问我?” 在寒明轻飘飘地将问题抛回去后,寒枢从未松开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一些:“这就是问题所在。看到他后,我竟然想不起来, 当初我到底为什么会雇佣他。” 寒枢已经不问事很久了。 这些年他从来就没想过雇佣保镖, 更不用说在放养寒明十八年后,突然找个底细不明的雇佣兵去给人当保镖。 虽然当时寒明初投东曜, 来回奔波于东域战场,确实处境艰险,他送去一个保镖勉强也说得通。可是寒枢心里有数, 他从来不是什么慈父, 他笃信的从来都是生死自有天命。 毕竟他的天赋就叫“但凭天意”。 [天赋名称:但凭天意] [天赋等级:A级] [天赋效果:使用该天赋后, 你既可以选择探测被选定者的天赋, 也可以选择探测被选定者最近一次天赋的使用状况。] [天赋评价:你以为万事皆由天定,所以你想要聆听天意,祈求安宁。] 能够觉醒出这样的天赋, 他又怎么会忽然插手寒明的生死? 越细想下去, 这件事就越奇怪。若非昨天和寒明有关的帖子传遍宇宙, 各个帖子里又一再猜测凌宙的金眸和身份,他甚至都快忘了有凌宙这么个人存在。 寒枢只是不问事, 又不是人之将死。他还不至于记性差到忘掉这么个大活人。 除非是凌宙天赋特殊, 影响了他的认知。 念此,寒枢又看了凌宙的金眸一眼。 如此冰冷、冰冷到像是在旁观世界的眼神,怎么会是一个雇佣兵所拥有的? 寒枢下意识地对其用出了自己的天赋, 试图探测凌宙的能力。 由于他的天赋只有A级,得不到宇宙意志的过多提示,所以有关天赋的一切使用都是他自己摸索而来。 这么多年寒枢总结下来的经验就是,他与被探测者能力相差越大, 所能得到的对方天赋信息越少;他所知道的对方天赋信息越少,所能感知到的其天赋的使用情况也越少。 但再怎么少,也不至于两者都显示“无”。 这个宇宙里根本就不存在没有天赋,不用天赋的人! 如果要说这是凌宙后天被人剥夺了天赋,那么他最近一次的天赋使用查无可查又是什么情况?他连南赫的天赋都能窥测一二,总不会是凌宙已经强到了远胜南赫的量级吧? 要是这样也罢了,好歹凌宙还属于人类范畴。 可是……回想起帖子里对凌宙身份的各种荒诞猜测,尤其是那些荒谬到猜这位就是宇宙意志本人的言论,寒枢常年古井无波的脸上难得浮起了一丝古怪之意。 他对面那位所谓的保镖,真的是人吗? 此刻凌宙似乎察觉到了寒枢的刹那恍惚,但他只是平静地扫了后者一眼。 那种与生俱来的漠然让寒枢捏着茶杯的手骤然一顿。 这样平静的上位者眼神寒枢实在太熟悉了——他自出生起就活在这样的环境里。 有着如此眼神的人,要么生来自大,要么生来就凌驾于众生之上。 凌宙显然是后者。 可生来就站得比诸王更高的非人者,又会是什么? 半响,寒枢没再提及关于凌宙的话题。 还好先前寒家的那群傻子没有继续试探下去。不管他们在帖子里看到了什么,想要确认什么,也不管凌宙究竟是什么身份,对他们来说都没有任何意义。 他今晚叫寒明回来,也不是为了探究凌宙身份的。 “南王宫里有很多天赋特殊的人。”暂且压下关于凌宙的身份猜测后,寒枢说起了今日的正题,“有的人能探测天赋,有的人能识别谎言,有的人能针对□□,有的人能影响精神。各种能力互补之下,南王宫从来就没有绝对的秘密。” “寒明,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回到南域,总归不是因为喜欢这里,但你最好别离南赫太近——那就是个疯子。” “南域的疯子还少吗?”终于听到想听内容的寒明闻言稍微提了点精神,他一边抛着手中的橘子,一边不太走心地捧哏道。 虽然西域北域的疯子们凶名更甚,但他们是明疯。就南域这种贵族林立的地方,他这一个橘子砸过去,说不定能砸出一堆暗疯的。 寒枢这些年对寒明的阴阳怪气也算有所耳闻,所以他没有反驳什么,只是继续道:“可怕的从来不是疯子,而是一个心想事成的疯子。” “我的天赋不用我介绍,你应该比我还要清楚。前任南王多疑畏死,所以在南赫称王前,我一直在为前者暗中探查南王宫里所有人的天赋。” “南赫一出生,他的天赋就被测了出来。虽然因为南赫的天赋等级太高,我只知道他的天赋近似于心想事成,不清楚具体情况。但仅凭这一点,就足够让前任南王忌惮他。” “所以直到前任南王身死,南赫一直处在被限制被监视状态。” “追溯血缘,直到一千年前,南王祖上为了追求血统,还在进行愚昧的近亲通婚。这一脉的骨子里就流着疯狂的血液,更何况是被明里暗里限制了二十多年的南赫。他怎么可能不疯?” 听到这里,寒明还以为这是个“疑罪从有”的故事。然而寒枢接下来的话却让他缓缓敛去了面上的漫不经心。 “前任南王被彻底毒死前,曾祈求南赫用天赋救他,但当时南赫却说他的天赋处于冷却期,无法可救。” “正因如此,那天我被濒死且盛怒的南王连夜叫进宫,当面对着南赫使用天赋。最后发现南赫没说谎,那一夜他确实已经用过天赋。那么寒明,你觉得他用天赋做了什么?” 总归不是毒杀前任南王。 因为这事是第三王子做的。这一点寒明可以作证,毕竟当时第三王子是他的顶头上司,连毒药都是那位王子让他去找的。 为了避免卷入这场纷争,他还特意在对方投毒的那一夜,提前两个小时跑了。 还好他跑得快,不然连夜被逮进宫的可能就不是他爹,而是他自己了。 此刻寒枢也没有等他回答的意思,直接给出了答案:“没有人知道南赫是不是察觉到了那夜会有人毒杀南王,所以提前用了自己的天赋,绝了南王被救的可能。反正据南赫自己说,那夜他赏月时觉得月亮多年未变,看得太过腻味,所以许愿想要看到一场最特别的月色。” “虽然当时测谎天赋者鉴定他说的是真话,虽然那天晚上确实出现了最最罕见的血月,但贵族们私下都以为这是南赫随便扯的借口。” “毕竟前任南王被毒死不久,第三王子又横死当场,哪有这么多的巧合。” “我曾经也以为南赫用了什么特别的方式,巧妙改变了测谎的结果。直到我看了昨天的那场直播。” 说到这里,寒枢的眉头几乎要拧成了一道直线。 “我看到他当时在发给你的信息里,称呼你为月亮?如果我没记错,血月出现的当夜,也就是前任南王死亡的当夜,你恰好在月色初升时离开了南王宫?” “我问你,寒明。那天晚上,你有遇见过南赫吗?” 寒明没有回答。可这时候,没有否认就等同于回答。 那晚他确实遇到了站在窗前赏月的南赫。 说遇到其实也不算。只是他在穿过后花园提前撤退时,骤然感觉到了一道源自高处的视线,于回望的刹那和南赫对视了一眼而已。 那真的只是稍纵即逝的一眼,短暂到寒明从未放在心上。 但听寒枢现在的意思…… “——他将你视作月亮。” “那一夜也许南赫没有说谎,他真的只是在等待一场特别的月色。而刚好路过的你,就这么阴差阳错地成为了他所期待的月亮。” 寒枢的结论和此时寒明的想法彻底重合到了一起。 这当然不是爱——他当时才十四岁,哪来的什么爱。但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却比爱更可怕。 南赫直接将他看作了一种只有他自己明白含义的象征。 在他眼里,他是奔他而来的血月,是他的天赋为他所送来的特别之物。 怪不得一个照面,南赫对他的信任值就高达80。 这位南王显然将他当成了他的私有物,谁又会不信任自己的天赋造物? 该说不愧是最傲慢的南域,最傲慢的南王吗?连疯都疯得这么不明显。 这一刻,白雪这两天的所作所为开始在寒明脑海里一幕幕回放。 从昨夜他忌惮南赫、从而及时打断寒权的犯蠢,到他提起侧殿的布置,再到今日花园里那场关于移情与否的对话。 所以这两天白雪一再的意有所指,也是在不断暗示他南赫是个疯子? 他就知道,天上掉馅饼这事从来都轮不到他。80的信任值背后藏着的是800都不止的坑! 不过算了。被看作所属物的确是有些烦,但信任值却是真的。只要能刷够信任值,当刀还是当月亮又有什么区别?反正他都是一刷够就跑。 念此,寒明也不再在这里做什么表面功夫,直接起身离开了寒家。 毕竟无论对他还是对寒枢来说,做一个最熟悉的陌生人已然足够。 再多一分再少一分,都只会是负担而已。 看着寒明离开的背影,寒枢咽下了有关他这些年陡然升职的原因猜测。 他是三年前寒明投奔东域时,突然被南赫提到这个位置上的。哪怕他根本没有相应的才能,也很少管事,但他的位置却一直没有动过。 七年前,南赫或许只是单纯地将寒明看作月亮。可七年后的今天呢? 但因为凌宙一直待在寒明身边,寒枢没办法绕过这位身份未知的存在提起这件事。况且这件事只是他的猜测,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这么说,只会徒增寒明的烦恼。 于是最终,寒枢选择了沉默。 当所有人离开以后,先前被他压下的思绪在冷掉的茶水中不断浮起。 他在想凌宙的事。 得益于天赋,寒枢的观察力向来敏锐于常人。所以他注意到,先前寒家那群蠢货挑衅寒明的时候,凌宙那泛冷的金眸里明显流露出了动手之意。 但因为寒明的一个眼神,他选择了忍耐。 这一瞬间,寒枢不可抑制地想到了宇宙意志,想到了那所谓的命运。 他的天赋让他自出生起,就能够聆听到本应只有宇宙意志能够知晓的天赋情报。 假设刚才离开的那位真的是宇宙意志,假设宇宙意志也有着人心这种东西,那这些年他所笃信的“一切都是天命”又是什么? 那岂不是可笑至极。 第32章 南域·月胧明(七) 或许是因为季节, 或许是因为星域间的差异,南域的风似乎远比其他三域温柔。 刚走出寒家,扑面而来的夜风直接吹去了寒明的些许烦躁。而就在他即将踏进悬浮车的前一秒, 今夜安静了许久的凌宙忽然道:“寒明的明, 是日月的明。” 这句话直接让寒明的动作顿了一瞬。 “……我知道。” 他早已听过这句话,在他出生的一刹那。 出生时因为婴儿的视觉还未发育完全, 他没有看清母亲的脸,但索性他还有听觉。 出生前后的声音,他听得一字不落。 正常人会随着年龄增长忘却幼时的记忆, 可寒明是穿越者, 他对诞生之夜的所有细节都记忆犹新, 甚至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愈发清晰。 凌宙可能以为他先前没有反驳寒衡讽刺他姓名的话, 是因为忘了这句话,但事实上他知道。他连母亲之后所说的话也全都知道。 她当时说的是:“太阳和月亮也是星辰的一种。比起摇光,果然还是日月更耀眼吧?所以他就叫寒明——仰如日月的明, 敬如神明的明, 也是宇宙星辰无与争辉的明。”① 背负着这样的名字, 他要怎么安居一人之下? “你早已是宇宙里最耀眼的星星,寒明。” 深夜寂静。 正是因为寂静, 所以这一刻, 他身后那位宇宙意志的低哑声线便异常明显。 最终寒明却没有回头,只是在踏入悬浮车的同时开口道:“上车吧,凌宙。” 他不需要什么安慰。 这本来就是他自己选择的独行之路。他今夜之所以自嘲, 不是因为他不满这个名字,只是因为他不想和旁人多费口舌而已。 他不需要其他任何人踏足自己的世界。 可惜凌宙这种生而知之的非人类,暂时不在他的管辖范围内。 不过看在今晚他难得说了句人话的份上,寒明选择不再故意折腾, 而是将回程稍微开得平稳一些。 不知道是不是今夜他回寒家给了主星贵族们什么错误的信号,接下来的一个月寒明过得可谓非常多姿多彩。 毕竟撇开那群人形天灾般的贵族不提,南域可以算作是宇宙里难得的和平地界。尤其是南域主星,因为贵族们长年累月的偏好,更是成了宇宙公认的艺术发源地。 这里最不缺的就是前来表演的艺术工作者。 画展、音乐会、歌剧首演……短短一个月,寒明就收到了一大堆来自于不同贵族的邀请函。甚至不仅是贵族,他还收到了许许多多源于艺术家本人的邀请。 谁让他前些年实在有些涉猎太广。 半个月来南域主星开画展的,是他15岁资助的画师;一周之前来这里举办音乐会的,是他16岁时辅助的落选艺术生;就连今年最火歌剧的主唱,都是当年他一步步将人推到最高舞台上的。 “以‘星辰’为主题的画展,演奏《神降之夜》组曲的音乐会,名为《日与月》的全新歌剧……寒明,原先我还以为你多年未归,可能会不习惯南域的生活。现在看来,是我年纪太大,太没眼光了。” “你来这里根本就是如鱼得水嘛。甚至我都怀疑你现在要是在主星振臂一呼,宇宙里的艺术家们能瞬间踏破南王宫的大门!” 除去先前提到的那些艺术活动,南域主星最不缺的当然是各式各样的舞会。 如果说前面那些邀请函寒明只是成堆地收,那么舞会邀请函已然多到了能将他淹没的地步。此时此刻,他就处在一个大贵族所举办的夜间舞会上。 而这场宴会的主人正是位列南王宫左侧第一位的财政大臣,蒙尼。 刚才那些话正是出自于他的口中。 和自己那顶着虚名的父亲不同,这位面容儒雅、言语亲切又不失风趣的蒙尼实际上是南域除南王以外,真正手握实权的大贵族之首。 他也是寒明最怀疑的、导致书里南赫死亡的幕后元凶。 寒明这些天之所以频繁答应各个贵族的邀约,一是因为先前寒枢对南赫的评价,想从贵族们口中得到更多的隐秘消息、确认南赫是否真的暗里发疯;二则完全是出于他的本职工作——即作为饵料为南赫钓出大鱼。 这一世他好歹也顶着个大贵族之子的身份。虽然之前很少来南域,但在这些人眼中,他也并非完全的外来者。 如今他乍居高位,想要拉拢他的贵族和想杀他的贵族数量大概不相上下。 在这种情况下,和这群家伙接触的越多,他摸索到破绽的机会也越多。 能在王位继承中渔翁得利的南赫显然不是什么蠢人。哪怕他们没有刻意沟通过什么,在寒明流连于各个贵族的邀约之间时,南赫已经默契地和他配合起来。 基本上每隔两三天,他赴宴结束返回南王宫时,南赫就会于主殿邀他共进夜宵。 从当初第三王子的选择就可以看出,下毒从来是南域贵族们的拿手好戏。所以这样颇为固定的进食规律,正是这位王者继续投放饵料的一环。 至于最后能钓出怎样的鱼,那就得看南域水池的具体深浅了。 收回飘远的思绪后,寒明端着杯半天都没少一滴的鸡尾酒,笑着对蒙尼道:“您可别捧杀我。虽然我在许多地方都待不长久,但这并不妨碍我想多活一会儿。” 这似是随口一说的话没让蒙尼的笑容变幻分毫,却让后者拿起一旁侍者托盘上的酒水喝了一口,仿佛在默默敬他一般。 当蒙尼拿起托盘上的酒杯时,宴会厅里的餐桌忽然开始向两侧移动。随后乐曲变换灯光渐暗,所有出席者都意识到,又到了今夜的舞会时刻。 这曲近来火遍宇宙的旋律响起的刹那,一旁的蒙尼也适时解说道:“今夜的舞曲是《神降之夜》第一、二乐章。虽然那位宇宙最著名的音乐家在公演时,只说这首组曲是他为他心目中的神明而作,但谁都知道,他的神明就是你。” “所以,请好好享受这首为你而作的神曲吧。至于剩下的三四乐章,等你下次想来我这里赴宴时,我一定提前给你们安排上。” “好了好了,乐章已经奏响,我就不再在这儿没眼色地打扰你们了。祝你和你身边这位有一个美好的夜晚,艺术家们的神明先生。” 寒明看着蒙尼大笑而去的背影,亲切是半点没感觉到,忌惮反倒是越来越深。 这些话好像什么都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此时他既可以理解为蒙尼是在邀请他加入他的阵营,也可以理解为这位只是在单纯的寒暄,反正怎么听都没有一丝话柄。 就这城府,寒家那群人加起来都不及对方的十分之一。 “《神降之夜》……”念着这样的曲名,再联想到出生时那句“敬如神明的明”,寒明不由有些意兴寥寥。尔后他侧头看向了身边的凌宙,“——请吧,真正的神明先生。” 早在最初蒙尼靠过来时,寒明为了模糊旁人对他阵营的判断,就开启了当初从音乐家那里收获的调音天赋,阻止了这边声音的传出,此刻他倒也不怕被谁听见什么。 而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凌宙已经若有所觉地朝他伸手。在两人掌心交叠之时,这位宇宙意志直接带着他进入了舞池。 这些时日里,所有的舞会寒明都是带着凌宙去的。 他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因为南赫的一句“我的月亮”,联想到南赫当初的月亮之说,但他还是在尽可能地淡化这种影响。 至少他和南赫在旁人看来,不能是如此微妙又密不可分的联系。 恰逢凌宙的身份被传得五花八门,寒明干脆一箭双雕地带着他转移视线来了。 这一点根本毫无难度。 因为抛去所有的偏见不谈,凌宙确实是宇宙里最帅那一挂。 毕竟凌宙从里到外都诞生于他的最高审美。 只要这家伙站在人群里,他那种独属于狩猎者的高位气场瞬间便能拉满张力。 越是心情不好的时候,寒明就越是意外的话多。于是他听着耳边的弦乐,在与那双金眸对视的刹那,忽然似笑非笑道:“这个月我们跳了都快有一百支舞了吧?” “据说在远古时代,舞蹈其实是用来祭祀神明的。我这么一个冒牌货,却让宇宙里的至高神明陪我共舞,是不是有点委屈了你?” 凌宙闻言仅是略微收紧了搭在寒明腰上的手,用指间的力度带着后者进行再一次地半旋。而他那似乎被昏沉光线染得暗哑的声音,在这一瞬却穿过带着神性的乐曲、穿过满是欢笑的人潮,莫名清晰到了极点:“没有。” “这副躯体本来就是为你而生,随你怎么使用。” “只要你想,第一百零一次,我依旧会朝你伸手。” 这样的用词……在头顶吊灯光线悄然变幻时,寒明撩起眼皮注视着凌宙。 此刻凌宙因为舞步的挪移,额前碎发浮动。他颈侧青筋的起伏,还有那脉搏下血液的暗涌,让他终于褪去了几分危险,带上了点人类的热度。 可寒明知道,哪怕言语再怎么动听,也改不了凌宙情绪值为零的事实。 明明丝毫不懂人类情感,却被他逼得连甜言蜜语技能都学会了。 他何德何能让宇宙意志屈尊降贵至此。 无声自嘲过后,寒明的视线重新落到了凌宙发上。 先前没怎么注意,不知从何时起,这位的头发已经脱离了黑色,彻底朝着灰色调迈进。 这难道是宇宙意志的某种失控预兆吗? 思索之际,他又一次不经意地和凌宙对上了视线。 因为凌宙在东域的自作主张,寒明其实很久没有关注过这位宇宙意志了。今日一再对上后者的金眸,他忽然发现,他都已经快要忘了凌宙最初的眼神是什么样子。 大抵是空无一物、无动于衷? 总归不会是如此晦涩。 他确实该再测一下凌宙的情绪值了。 毕竟这一刻那一再加重的危险预感,几乎快要淹没乐声,让他轰然耳鸣。 第33章 南域·月胧明(八) 这个月的情绪测量次数确实已经刷新。 然而对于它的使用对象, 寒明多少还是有些犹豫——因为比起暂时还踩在规则线内的凌宙,南域目前还有一个更棘手也更难测的危险分子。 那就是南王南赫。 这个月游走在南域的贵族之间,别的先不说, 各种上层八卦寒明算是彻底听了个够。 大概是为了试探他对南赫的态度, 都不需要寒明刻意引导什么,他们所说的那些八卦基本上就没有不提及南赫的。甚至有人直接堂而皇之地在八卦里给南赫下眼药。 他就随便列几个贵族们的原话吧。 “寒明, 网上说你和东曜因爱生恨的事是真的吗?你别介意,我就随便一问。唉,要我说东域穷归穷了点, 东曜脾气差归差了些, 但你不知道, 我们南域的王……” “哦, 我的意思是,我们南域的王很好相处。毕竟南赫身边的仆人忠心耿耿地服侍他起居这么多年了,他连这些人的脸都没记住, 更别提惩罚什么的了。” “我不是在拿你和那些仆人比, 你当然和他们不一样, 但道理还是共同的嘛。我的意思是,就算你犯了点错, 南王应该也不会放在心上。” 嗯, 这是猛灌绿茶讽刺南赫从不正眼看人的。 “我是不是该说,欢迎王之副手来到南域?不过寒明,你来这里可真是来对了!我们的南王一个人就可以将所有的事处理得十分完美, 你想怎么摸鱼都无所谓。有他在,我们只要安心沐浴在他的光辉之下就行。” “虽然也有人说南王过于疏离,只称呼他们的姓氏爵位,很少叫人名字, 可这点无伤大雅的习惯又算什么呢?王本来就是高高在上的。南王宫里的人一直在变化,他们身后的家族却从来没变,既然如此,又何必劳烦南王去一个个地记他们的姓名?” “比起这个,他们还不如去担心一下,哪天会不会忽然连个能被南王念诸于口的爵位都没了——毕竟那可是南王,你懂的。” 嗯,这是表面吹捧实则阴阳怪气南赫过于傲慢,并且觉得南赫可能会对贵族下刀的。 “最近很多艺术家为你前来南域。拖你的福,那些艺术大作精彩得差点让我看花了眼。可依我拙见,我觉得真要论起艺术来,其实我们的南王半点不逊色于他们。” “你别不信,南王是真的很有艺术细胞。你应该看过南王宫后花园里的月光花吧?” “七年前你正好离开了南域,也就没有看见南王登临王位的那一天,在接过南王王冠的一刹那,直接将其化作花种的那一幕——那些花种就是现在花园里那批月光花的种子。毫无疑问,它们出自于南王的天赋,貌似还有着吸引各类生物的特殊效果。” “诞生于荣光里的花种,平日里皎如月光,一旦真正沐浴于月光之中,又会化作朦胧的血色。日月交替下集圣洁与凄艳于一体,这不就是艺术家们最推崇的那种浪漫之美吗?” “就连我这么个俗人都无法否认那些花的浪漫程度,只是可惜的了那个王冠。那毕竟是流传了上万年的古董。但也没办法,谁让南赫……谁让南王注定会心想事成呢?” “和我们不一样,对他来说,只要他想,世间恐怕没有任何会让他可惜之事。” 嗯,这是明褒暗贬,讽刺南赫不尊重祖辈荣耀,顺带着嫉妒他的开挂天赋的。 说完这些,那群贵族们还大篇幅地说起了南赫和白雪的故事。 乍一提起白雪,这些人不仅没像先前单独说南赫时那样遮遮掩掩,反而普遍地将两人的关系往桃色方向去想。 “别的不说,在医治荷尔蒙方面,我想白雪医生的医术宇宙里必定无人能出其右。应该没有人会反对我得出这样的结论吧?” “先前我还以为王喜欢类似模样的女人,所以才让白雪穿女装,但后来我却发现,我们的王对相似面容者根本不假辞色。说不定他们两位是真爱呢?” “这一点我持怀疑态度。有着南王血脉的人真的懂爱吗?不过也不一定啦。要知道以前南王宫地界可是禁止任何动物出没的,可自三年前白雪出现后,后花园里至少有一些动物的影子了。所以不一定,真不一定。” 就这些话,还是在白雪拥有移情天赋、南域一众贵族对他好感度不低的情况下所说出来的。可见白雪在南域的处境完全没有看起来那么风光。 书里所谓的独宠表象下,到底是什么处境大概只有白雪自己清楚。 反正听完这些有的没的以后,一时间寒明都难以分清这些人究竟是在以此作引,观察他会不会转头跟南赫告状,还是纯粹地和南赫积怨已久。 就寒明自己感觉,估计两者都有。 他无所谓贵族们的真正用意是什么。 但从这些或真或假的话里,他隐约听出了点别的什么东西。 即便贵族们碍于一些顾忌没有点出南王祖上的发疯传统,只是淡淡点了一句“那是南王”。可南域谁人不清楚,历届的南王就没有一个正常人。 其他三个星域是怎么讽刺的来着? 他们说,南域根本不需要什么外界的危险,这片星域的最高天灾就是南王本身。 南王这一脉骨子里就流着最疯狂的血。而南赫…… 这位王者不去区分在他身侧服侍多年的忠心者面孔,说明他绝不念旧;他不念出那些他必然记得的人名,说明他根本不需要以名字来区分出人与人的不同。 换言之,人类在他眼里全是一个样。 他很可能都不在乎人类这个物种本身。 在这样的情况下,南赫却单方面挂着滤镜使他脱离了人类范畴,甚至南赫直接将他视作高悬的月亮,并在王宫里种下来历如此特殊的月光花…… 这一刻,寒明十分希望这位王者的一切所作所为只是出于傲慢,而非像他上面想得那样。 退一万步说,七年前他被南赫视作月亮也就算了,至少那段时间南赫和他毫无联系。可三年前他投奔东域后,南赫又为什么忽然给他发来招揽信息? 如果说七年前到三年前的这个时间段,南赫不过是将他当成一种类似于天赋造物的纯粹象征。那么最近这三年呢?南赫的想法是否发生改变? 改变以后,他于南赫又变成了什么? 寒明没办法去揣测一个疑似疯子的想法。 所以他在犹豫,到底该将这个月的情绪探测次数用在眼前的凌宙身上,还是再次用于探究那位南王的想法上。 此时《神降之夜》的第二乐章在灯光转亮的刹那,慢悠悠地迈向了结尾。 沉思了半天的寒明今夜第三次抬眼注视着凌宙的金眸。 这种野兽般的色泽,生来便注定他的所有者是个危险动物,全然与温柔二字不搭边。而现在,注意到凌宙眼底的若有所思之色后,寒明只觉得头疼。 显然,现在这只野兽还在不断觉醒着,谁也不知道他最后会变成怎样的掠食者模样。 左边是疯子,右边也是疯子。 说真的,寒明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捅了疯子窝。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觉得自己周围就没一个正常人。 寒明没看错,凌宙此刻确实在思考。 甚至早在一个月前,寒明于夜色里驾车而回的时候,他就已经在思考。 他发现在他说出那句“日月为明”后,寒明似乎终于敛去了一些对他的厌恶。 那之后他曾无数次静静注视寒明已然半金的眼眸。 而当后者的那份刻骨的厌恶稍稍转向平和时,凌宙忽然觉得他的星星好像又耀眼了一点。 他移不开视线。 尔后连续一个月的舞会里,每一次的掌心贴合,每一次与星星的对视,他的心脏都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疯狂滋长,并且漫无尽头。 明明这一切都是如此愉悦的事,明明他那么眷恋这颗星星的温度,他却不再感到满足。 有什么不一样了。 那到底是什么?他不明白。 在凌宙走神时,被危机预感吵得越发头疼的寒明瞥了眼自己的腕间智能。 此时此刻已是午夜零点,他却在这个时间点收到了一则新的消息。 随手点开后,又是熟悉的火焰动画,又是那熟悉的猩红笑脸。 而消息最后附着的,依旧是一张当天起飞、直达西域主星的私人船票。 自打他离开东域后,寒明发现他的智能似乎成了这位西王西烬的打卡点。 这家伙完全不挑时间不挑地点,也根本没有扰民这个概念,什么时候想起来了就什么时候给他发条挖角短信。 最扯的是,那些信息内每一次发来的笑脸表情,还根据这位当时的心情同步变化着。 短短一个月里,他都快集齐一整套西烬自创的火焰表情包了。 这个疯子到底哪来这么多的笑?! 反正寒明觉得自己已经快要笑不出来了。 身边有两个疯子还不够,第三个疯子也非得隔空凑热闹是吧? 他怕是真的捅了这个宇宙的疯子窝,还是最强的那一窝。 第34章 南域·月胧明(九) 寒明回到南王宫时早已是深夜。 这本该是个万籁俱寂的时刻, 然而南域主星根本不存在夜晚这个概念。 身为四域最繁饶的星球,它从来都是灯火通明。 之前南王宫倒是熄灯挺早,然而这一个月里, 大抵是为了配合寒明钓鱼, 南王宫也变得灯盏长明起来。至少寒明一下车,就瞥见了主殿顶层未曾熄灭的灯光, 以及那位端着酒杯站在窗前、似乎在遥望月色的南王。 只是下一秒,朝他飞掠而来的鹦鹉就引走了他的注意力。所以寒明也就没看见,他收回目光的一刹那, 南赫不再望月, 而是垂眼朝地面落下了视线。 或者说, 朝地面上的他落下了视线。 因为刚从宴会上离开, 此刻寒明还穿着舞会时的那身装束。 纯白的西装,纯白的鹦鹉。配着那一片片在舞会上沾染到的不规则金粉,乍一看去, 他几欲和南域的纸醉金迷浑为一体。 然而那只是表象。 南赫静静注视着寒明在月光下泛着点金意的眼睛。只要看到这双眼睛他便明白, 再醉生梦死的氛围, 也始终沾染不了前者分毫。 毕竟那是月亮。 而月亮又怎么会醉于月色。 见寒明还在无奈地和那只叽叽喳喳的鹦鹉说些什么,南赫无声扯了个笑。然后他抬起手中加冰的杯盏, 用杯身轻轻叩了一下面前半敞的窗。 这一声轻微却不容忽视的脆响, 瞬间让寒明撩起眼皮再次朝顶层看去。 冰冷的杯盏使得窗上蒙上了一层水汽。 朦胧之间,寒明只看见南赫遥遥敬了他一杯,尔后饮尽酒液朝着楼下走去的背影。 意识到这位南王又在邀人共进夜宵的寒明倒是没什么犹豫, 直接依邀走向了主殿——本来他在宴会上就没吃什么东西,更何况他也想找个机会测一下南赫的其他情绪。 和只占个顶层睡觉的东曜不同,南王宫最上面的10层都是南赫的私人地界。 从私人训练场、私人娱乐区到私人餐厅等等,无论用到与否, 在南赫上位以后,南王宫都按着最高标准为其重建过了。 即便只是管中窥豹,也可以看出南赫的界限感非同一般。 有时候寒明都奇怪,当初他到底为什么会立即接受南赫对他的高信任度,又为什么会觉得南赫的信任值十分好刷?是被那高达80的数值给迷了眼?还是说…… 当沉思中的寒明来到主殿餐厅时,餐桌上已经布好了食物。 此刻白雪正坐在南赫的左侧。注意到寒明进来后,他顿时笑着开口打了个招呼:“舞会好玩吗?拖你们的福,我倒是又能蹭一顿美味夜宵了。” 寒明闻言扫了一眼餐桌。 桌上倒不是什么夸张的东西,就是一碗热粥和一些配菜而已。 虽然从餐厅的装饰到食材原料的珍稀程度,都昭示着南赫极高的生活品质,但实际上从一些细节不难看出,南赫本人的物欲极低。 进食对南赫来说只是维持体征的一种必要方式。 迄今为止寒明所吃到的所有菜式,其实大多只是在迁就他的口味。而南赫自己根本无所谓好吃与否。 无论是甜的辣的咸的淡的,这位王者进食时从来都是一个表情。有时候寒明甚至怀疑这位究竟有没有味觉。 而今天,他开始怀疑南赫是不是五感都出了问题。 因为今天的食物有毒——字面意义上的有毒。 在进入餐厅的一刹那,寒明的危机预感和直觉就已经在双重预警。等到他于摆好的粥前落座以后,鼻尖那若有若无的、绝不属于这碗粥本身的苦涩气味,就差在明说它不对劲了。 常人或许闻不到这样的气味。可强如四域王者这样的级别,天赋和身体素质的一再提升,使其五感早就脱离了人类范畴。 比起人类来说,他们的五感更趋近于野兽,有着一种超脱生理极限的敏锐。 连他都嗅到了这碗粥的异常,没道理南赫一无所觉。 不过这种毒他了解过,只致幻不致死,致幻效果有点类似于菌类中毒。 念此,寒明扫了一眼在场之人。 凌宙就不用说了,哪怕宇宙毁灭他都不一定会死。而南赫作为南王,身体素质也用不着他来担心。总而言之,除了白雪以外,这点毒性对在场者的影响十分短暂。 即便是白雪,顶多也就是多晕一会儿罢了。 与其说下毒者是想毒死南赫,更像是在借此试探什么。比如说试探南赫是否真的五感出了问题,又比如说试探他是否会出言提醒这位南王。 这一刹那,寒明倒是突然想起了今夜舞会开始前,蒙尼对他所说的那些话。 蒙尼在邀他下次赴宴的同时,祝他有一个美好的夜晚。 因为小说原著里多少提过蒙尼和南赫争权的事,所以蒙尼本来就是寒明重点关注的贵族之一。今夜这下毒之事一出,他那些话听起来就更像是在暗示他站队了。 寒枢早就提醒过他,南王宫里没什么秘密。 恐怕今夜他一提醒,明天贵族们就清楚了他的真正阵营。 所以现在他该将计就计呢,还是该隐晦开口? 最后寒明在心底啧了下舌,选择抬手碰上了那碗粥,准备将其饮尽——只要他率先表现出了中毒迹象,南赫绝不可能再傻到喝下有毒的东西。 反正他以前刷了毒抗,不至于中毒倒在这里。而那群贵族又不清楚他是否嗅觉敏锐,他先一步中招勉强也说得过去。 不管怎么说,终究是南赫的信任值更重要。 贵族们要怀疑就怀疑去吧,顶多也就是后续麻烦了一点而已。 就在寒明做完决定即将端起碗的一瞬间,他身侧的凌宙神情难辨地看了他一眼。随后凌宙便伸出了手,而他手指的落点同样是面前那碗粥。 瞥见这一幕的寒明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 就在他动作顿住之时,他忽然听到了对面指节叩击碗侧的声音。 于他抬眼看去的那一刹那,南赫也同样在看着他。尔后这位南王笑了笑,那双在夜色里犹如深海的蓝眼看不出半分喜怒。 下一秒,他就如同先前在窗前饮尽那杯冰酒一般,就这么先一步喝下了那碗白粥。 哪怕南赫什么都没说,早在前者的叩击碗侧时,寒明便意识到,南赫已经知道粥里有毒。 难道是他观察错了,南赫并非五感不灵敏? 还没等寒明思索明白,他就骤然有些维持不住理智——因为南赫的毒性发作了。 由于现今他的“一人之下”作用于南赫身上的缘故,他能使用南赫75%的能力,同样承担着南赫25%的负面状态。所以南赫中毒也意味着他中毒。 这点毒性按理说南赫自己用天赋就能解,为什么南赫还不动手? 25%的致幻效果对寒明来说就像是发了高热。 眼前的一切像是骤然蒙上了一层雾气,既朦胧又错乱,搅得他头脑发昏。 可恰恰是这阵时不时的晕眩,激起了他本能般地防备心理。于是寒明没有选择熬过这段时间,转而使用了南赫的天赋,暂时屏蔽了自己身上的负面状态。 毕竟在他以往的岁月里,失去理智就等同于死亡。 他不会在这种事上忍耐。 而之所以是暂时屏蔽而不是解除,是因为只要南赫没解毒,他就算解除也没用。 这一秒解了,下一秒又会复起。毫无意义可言。 用完“天潢贵胄”以后,寒明觉得自己忽然清醒了过来——不仅是屏蔽毒素后的清醒,还有一种更深层次的清醒。 清醒的一刹那,他就在想一件事。 ——南赫为什么还不解毒? 就白粥里那种哪怕不刻意去解、三分钟后都会自动消退的毒素,对南赫而言即便用了天赋,本次天赋的冷却期也绝不会太久。 他到底是不想解,还是不能解? 想到这里,寒明骤然开启了“能量观测”。 下个瞬间,来自南赫身上的天赋使用波动就这么清清楚楚地浮现在了他的眼前。 显然,南赫早已开启了他的天赋。 因为南赫想要达成的结果还处于进行时,所以在结果达成以前或是他的天赋冷却期结束之前,南赫根本没办法再次使用天赋。 见状,寒明凝视着南赫那双中毒后愈发晦暗的眼。 一个非常的简单的问题。 那就是南赫的天赋用给了谁? 只一瞬间,他的心里就有了答案——南赫的天赋一定用在了他身上。 他实在有太多的证据可以证明这一点。 明明初来南域时,他十分忌惮南赫的天赋,也在竭力保持着警惕。但他却在进入南王宫后,接连一个月都没有想过对其使用“能量观测”。 明明这些天里他无数次怀疑过南赫的疯狂,到最后却舍近求远地去听那些真假未知的八卦,而非以各种更直接的手段来探究真相。 甚至他在赴今夜的夜宵邀请前,还想着找机会查看一下南赫的情绪值。可转瞬间,他又自然而然地开始了又一轮犹豫。 他哪里是这种纠结来纠结去的性格。 若他真的如此优柔寡断,他怕是早已死无全尸。 所以为什么?这一切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这一刻,寒明开始了回忆。 一个月前他刚到南域时,南赫曾当着他的面两次使用“天潢贵胄”。也就是那时候,他脑子里留下了南赫天赋并未在冷却期的印象。 尔后他与南赫相处时,他的危机预感也没有朝他叫嚣什么。 他就这么一步步放松了警惕。 可事实却是,南赫很可能在他来南域第一天的晨会过后,就对着他用了天赋,从而影响了他接下来的一系列认知。 而这又导致了第二个问题。 那就是他的危机预感为何没有预警? 念此,寒明又将视线落到了白雪身上。 瞥见此时白雪身上同样的天赋使用波动后,他毫无意外,只觉得果然如此。 他很确定,此刻白雪的天赋并未对他使用。那么白雪的天赋使用对象是谁,还用猜吗? ——是南赫。 至于被移情的那个对象又是谁? ——是他。 结果已经很明了了。 这些天南赫和白雪之所以形影不离,是因为南赫主动让白雪对他使用天赋。而只要白雪在,南赫对他的所有情绪基本都被移到了白雪那里,他当然不会有任何的危机预感。 要不是今夜阴差阳错地屏蔽了负面状态,恰巧将南赫天赋对他的影响一同屏蔽了出去,他还不知道会被混淆认知到什么时候。 所以南赫究竟用“天潢贵胄”许下了什么愿望? 到底是什么愿望,导致他的认知被混淆至此? 第35章 南域·月胧明(十) 寒明看似想了很久, 实际上也就是刹那之间而已。 之前他在东域出生入死那么多年,只要有心人想查,他那能够为自身辅佐者分担负面状态的事早就算不上是绝密。 所以下一秒, 他便装出了同样被毒素影响的样子, 进而掩饰自己刚才那一瞬的走神。 再然后,他一边走向南赫, 一边侧头对一旁的白雪道:“王中毒了,去找解毒的医生。” 白雪闻言却神色微妙地看了一眼南赫。 见后者正看着寒明不知在想些什么时,他没再等南赫回神, 直接朝着楼下的医务室跑去——虽然他自己也是医生, 但他对解毒方面没什么涉猎, 不如去找专业的解毒者。 更何况……想到刚才南赫中毒后, 自己的移情天赋骤然消耗加倍的情况,大致辨认出他中了致幻毒物的白雪觉得南赫要解的根本不是身体上的毒,而是他骨子里的疯毒。 天知道南赫到底幻视了些什么, 才会疯到连他的移情都差点不起作用了。 没有移情天赋的寒明自然不清楚这一点。 他暂时也没空去探究白雪离开前为何神色古怪。 事实上这种毒素无需医生来解, 时间一到它便会自己消散得无影无踪。他只是趁着负面状态的屏蔽效果还在, 随意找个借口支开白雪,想以此确认白雪的天赋对南赫起了怎样的效用罢了。 据他所知, 白雪的移情天赋是有距离限制的。 [天赋名称:移情] [天赋效果1:使用该天赋后, 你可选定位于你三米内的某个目标对你产生移情。选定目标的同时,你需决定被选定者对你的移情范围。该范围越具体,最终所能达到移情效果越高。你所能达到的移情效果上限为99%。] [天赋效果2:持有本天赋者被注视时, 注视你的一切有情之物皆会对你产生移情。在注视持续期间,他们将会在你身上看到最爱者的影子。该移情效果固定为1%,且不可与天赋效果1叠加。] [天赋评价:你觉得某些人类让世界满目疮痍,于是你想要医治那些腐败的人心。但移情?这究竟是在欺骗世界, 还是在欺骗你自己?] 这位主角天赋效果里的移情范围,寒明在来南域前就根据书中内容总结过。 该范围既可以是亲情、爱情、友情等概括性情感的其中之一,也可以是被选定者对某个特定人或物的部分或全部情感。并且白雪所指定的移情范围越具体,他最终所能达到的移情效果便越高。 从现在的局面看,白雪所选定的移情范围的应该是“南赫对寒明”的部分情感。 然而白雪先前都不认识他。 移情范围具体到这个地步,到底是白雪从其他渠道听说了他的消息,还是南赫自己对着白雪说出了他的名字,刻意要求白雪如此为之? 想到这里,已经走到南赫身边的寒明静静看向了这位南王。 此刻白雪恰巧走到了三米开外。 在这位主角走出三米范围的一瞬间,寒明只觉得耳边骤然响起了一阵无间断的爆鸣。 那并非真正的轰鸣声——那是他的每一个细胞在朝他轰然预警。 而引起这阵警报的源头……寒明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双幽深蓝眼,看着这双眼睛的主人朝他缓缓勾起了一个让他耳边爆鸣愈发尖锐的笑。 毫无疑问,它的源头正是他眼前的南赫。 在南赫对他的情绪不曾越界时,他会是宇宙里最完美的上司;可当南赫掀开他那不知从何而来的疯狂一角时,他便成了一个最危险也最不可靠近的疯子。 怪不得他初来南域那一夜,他的危机预感会乱到那个地步。 现在看来说不定是他错怪了那群贵族,他们在这里面压根就排不上号! 一个凌宙一个南赫,才是导致他分不清危机源头的真正元凶。 真是绝了。 他到底哪一点契合了南赫眼中的月亮?他改还不行吗? 他只是单纯来打个工而已,怎么总是冒出这么多的破事! 寒明不清楚此刻被幻觉所扰的南赫眼中是何景象。 明明这一刻南赫笑得堪称浅淡,然而对上那双似是在深海中翻涌风暴的蓝眼,他只觉得毛骨悚然。甚至现在,那片不再寂静的海,还在一寸寸地朝他蔓延。 “站得太高了,月亮。” 在南赫伸手按住他的手腕,并且稍一用力将他按到身前的桌上坐下时,寒明就听到了对方那暗哑而意味不明的话。 随后只见南赫慢悠悠地抬眼瞥了下窗外的月色,于垂眼的瞬间似抱怨似玩笑道:“——太高了,晃得我根本看不清路。” 一时间寒明也分不清这人是在指眼中因幻觉而出现的重影,还是在暗示些别的什么。 尔后寒明扫了眼这人扼住他的手。 刚才他倒不是躲不开,只是想顺势重测一下南赫对他的信任值罢了。 虽然他很确定当初他测信任值时,他还未受南赫天赋的干扰,但他那暂时不受限的直觉却让他无法完全放下这件事。 况且今夜的意外使得寒明已然起了撤退的念头。 因为南赫的天赋太过无解。以身为饵九死一生他可以,和贵族打生打死他也可以,可在南赫的天赋中莫名其妙地被混淆理智,他实在无法接受。 如果这一个月里南赫对他的信任值稍微上升了一些,甚至哪怕仅是维持在80这个数值,他能得到南赫天赋技能的概率也已过半。 要是在解除“一人之下”前,他再同时使用东曜的“横征”和南赫的“天潢贵胄”,以此为自己增加获得技能的可能,那么他得到南赫技能的概率起码能有八成。 没到100%固然遗憾,但这样的几率已经足以让他认真思量离开的事。 毕竟他无法笃定在屏蔽负面状态的效果消失后,自己是否还能像现在这样权衡得失。 三分钟转瞬即逝。 过于敏锐的听觉让寒明听到了走廊处两道渐近的脚步声,那显然是白雪和解毒的医生。但现在,寒明的心思早就不在解毒上了——事实上三分钟一过,南赫的毒素已然自行退散。 此时此刻,寒明的注意力都落到了虚空中的信任值上。 不是80,也非更高。 这一次,南赫对他的信任值竟然不升反降,低至70! 为什么? 这一夜寒明脑子里的问号简直就没停过。 别看他这一个月好像在花天酒地,可实际上他那是在不分白天黑夜地游走于贵族之间。无论是关注贵族们的动向、还是搜集着各个贵族的情报,他绝没有丝毫懈怠。 单从解决贵族这件事来说,他可谓是100%的忠心耿耿任劳任怨。 所以为什么?他这么个报酬自取的天选打工人哪里能找得到? 南赫对他到底有什么好不满的? 总不会他在南域待得越久,南赫对他的信任值就越低吧?开什么玩笑。 80的信任值寒明可以接受,可70?两者能够获得天赋的概率根本不在一个层面上。 这数值一出,直接打消了寒明立即撤退的念头。 无论如何,他得搞清楚信任值骤然下降的原因。 而弄清这一点的关键,显然在于南赫先前用“天潢贵胄”许了什么愿上。 南赫究竟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 当白雪重回南赫的三米之内时,寒明叫嚣着的危机预感终于再度安分下来。 见状,他稍稍动了下手腕,准备就此离开餐桌给后来的医生空出地方——虽然他对南赫已经解毒之事心知肚明,但总归还是要做个样子的。 然而就在他手腕后移、即将摆脱南赫桎梏的那一瞬间,这位南王却毫无预兆地收紧指腹,握住了他那还未完全滑落的指尖。 来自后者的冰冷体温让寒明下意识地皱眉看去。 然后他就又一次对上了那双蓝眼。 某个瞬间,寒明只觉得陷落了十万米深海。 这片深海之下,无有生物,甚至无有五感可言。 最后将他重新拉回人间的,是南赫听不出喜怒的那句:“——我似乎不该喝这碗粥。” 寒明清楚南赫没有探查类的天赋,他不可能知晓自己刚才屏蔽了他的天赋影响,更不可能知晓自己测量了他的信任值。 此时南赫的这句话,仅仅只是出于他自身的敏锐,进而在开口试探什么罢了。 而这样的试探,寒明是不可能接茬的。 不过这也不需要寒明接茬。在南赫说完的下一秒,跟着白雪匆匆赶来的医生就已经义愤填膺接话道:“您当然不该喝!这粥被人下了致幻的毒素啊!要不是您身体素质高,您恐怕现在还清醒不过来呢!” “怎么有人敢对您下毒!王,您之后可一定要好好查一查这些人。这次只是致幻的毒素,若是致命的……”说到这里,医生欲言又止。 然后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松了口气道:“但以您的天赋,倒也不必如此担心。只要您想,无论什么样的毒都影响不到您。给您下毒的人真是蠢透了,您又不是前任南王。” 这医生还真敢说。 在医生给南赫做着详细检查时,心情不佳的寒明打了个招呼,转身朝着厨房走去。 毫无意外,今夜做夜宵的人早已在厨房自尽。 他到那里时,厨房里再无活人。 扫了一眼厨房后,寒明没有立即返回餐厅。只是借此间隙打开腕间智能,给寒枢发了条信息。信息的内容是:“七年前你连夜得到的天命,七年后再聆听一次怎么样?” 先前知晓南赫对他用了天赋时,寒明就考虑过让他这位父亲去测一下南赫所许之愿。 说不定就能测出具体内容呢? 不管怎么说,他们现在勉强也算是一条船上的人。 既然七年前寒枢就干过这事,也不差七年后这一回了。 第36章 南域·月胧明(十一) 南王宫里少有秘密, 尤其是白雪去找医生时压根就没避着人。 于是从他走出餐厅到他带着医生回来的这段时间,该知道消息的人便一个接着一个地知道了南赫中毒的事。 寒枢不管事归不管事,作为南王宫明面上排得上号的大贵族, 他倒是也第一时间收到了这个情报。 对此, 得知此事的绝大多数人只有一个反应——那就是下毒者蠢。 无可救药的蠢。 毕竟被毒者是有着“天潢贵胄”的南赫。只要南赫的天赋不在冷却期内,任你下什么样的毒都是白费功夫, 更别说下的还是那种根本不致命的玩意儿。 唯独有些人从中看出了点别的东西。 他们听到这消息后便在思考,南赫明明瞬间就可以解毒,为什么还要大费周章地找医生。是生性多疑不确定体内是否有毒素残留, 所以叫医生来仔细检查一番;还是他的天赋出了什么问题, 比如正处于冷却期, 导致他无法自己解毒? 又或者, 南赫故意叫来医生,就是想让人以为他暂时无法使用天赋,借此来引蛇出洞? 寒枢也是“有些人”里的其中之一。 但和那群想要弄清真相的人不同, 他真的只是随便想想。无论是南赫继续当南域的南王, 还是那些贵族更胜一筹, 他都可以接受。 当然,如果真要选一个, 他更希望南赫能坐稳王位。 至少他现在的待遇不差。 也就是这时候, 寒枢收到了来自寒明的信息。 即便寒明说得隐晦,可结合家宴时他对寒明所言,他还是一眼领会到了这则信息的真正意思——寒明是在让他对南赫使用天赋。 难道今日之事不是饵料, 南赫的天赋竟然真的处在冷却期? 最近南域也没发生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南赫又能将他的天赋用在哪里? 逐字逐句看了一会儿短信,寒枢心底倒是缓缓浮起了一个猜测:这位南王将天赋用到了寒明身上。 沉默了片刻后,被这则短信里内藏的信息量搅得再无睡意的寒枢终是回道:“我可以聆听天意, 但我早已无法听清。” 此刻正在备忘录上一项项罗列日程表、提醒自己不定期清除负面状态,以防再被南赫天赋影响的寒明见状后,只是稍稍有些意外,却并不感到奇怪。 其实就算寒枢选择拒绝,他也无所谓。当初他让白雪去叫医生,本就有搅浑局势的意思在里面。这些人要是真能看出南赫的天赋在冷却期反而更好,他们越早出手他越早收工。 虽然南赫的天赋处于冷却期,可他的没有。 今夜他只屏蔽了一会儿负面状态而已,这种程度的使用,基本上天一亮就能冷却完毕。 也就是说,他还有75%的天潢贵胄可用。 不过比起被拒绝,寒枢答应自然更好。 至于他在回复里所说的,他测不出南赫所许心愿具体内容的事,寒明也早有准备。 自己这位父亲七年前都无法确认南赫的许愿内容,更别说七年后了。所以在寒枢使用天赋前,他会先用“横征”和“天潢贵胄”增加前者的成功率。 除此之外,他身上还有两个能够增幅使用者天赋效果的道具,可以在稍加伪装之后临时借给对方。 多项叠加之下,应该多少能测出点东西来。 念此,寒明抬手按上了左耳。 就在他即将摘下左耳耳扣的那一刹那,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却骤然扼住了他的动作。 当熟悉的灼热体温自腕间、自耳侧传来后,寒明没去费那个功夫试图挣脱,只是撩眼看着同样跟着他来到厨房外的凌宙道:“又干什么?” “你不想要它,星星。” 倒也不是。 这一瞬间,寒明破天荒地有些心虚——毕竟这枚耳扣正是他眼前的凌宙所送。 虽说到他手里的就是他的了,但当着这位宇宙意志的面直接摘下,甚至还要转借他人,好像是有那么点不合适。 “它无法出借,无法赠予。”随着窗外月光的落下,凌宙的金眸似乎也落进了些许晦涩,“从送出的那一刻起,它就只会在它的星星身上。” 不是,一个系着链条的流星耳扣,怎么被凌宙说的跟个绑定物似的。 寒明突然有点怀疑,耳扣链条上坠着的那颗金色宝石到底是什么东西,竟然让宇宙意志都感到如此在意。 而在他走神的那一秒,凌宙的指腹已然碰上了他的耳侧,就这么将耳扣重新戴回了原位。过烫的体温和过近的距离,让寒明下意识地皱了下眉。 “别摘下他,星星。你想知道南赫的愿望,可以直接问我;你不想被他的愿望干扰,也可以让我来为你屏蔽。” “让你帮我作弊?可算了吧,凌宙。”寒明闻言勾起了一个嘲弄的笑,“免费的才是最贵的这种事,我还是知道的。” “还有,别再一口一个星星,听多了有点恶心。” 本来这个话题该到此为止,但这一刻凌宙却全然没有松手退开的意思。 恰逢乌云蔽月,他的面容于夜色里愈发看不分明,唯有其手背上暗浮的青筋无声昭示着些什么:“东曜叫你太阳,南赫叫你月亮,你从不否认。唯独我叫你星星,你不愿意。” 此时凌宙说的是陈述句。 寒明闻言静静看着凌宙的脸。 这张脸英俊、傲慢、冰冷、又满是非人类的野性。而现在,这样的脸上却出现了连他的所有者都不曾发现的阴鸷与烦躁——那是可以属于所有人,唯独不该属于宇宙意志的神色。 凌宙真的越来越像人了。 最终,寒明移开视线道:“这不一样。” 太阳,月亮,星星,哪一个称呼他其实都不想听见。只是对前两位王者,他有所求,所以他理所当然地忍耐;而对后者,他从无所求,于是不曾掩饰不曾忍耐,甚至肆无忌惮。 念此,寒明再次皱了下眉:“……算了,以后随你怎么叫。” 一个称呼而已,他何必在这里和凌宙浪费时间。 “你又在生气。” 寒明想要就此揭过这个话题,然而凌宙却在不该敏锐的时候又敏锐了起来:“从离开东域的那一天,你就在生气。” 问了一万遍了,我为什么生气你心里没数吗? 这时候寒明已经在想从哪个角度挥出匕首,才能让凌宙第一时间松手了。然而凌宙的下一句话却让他飘远的思绪骤然一顿。 “我对那只鹦鹉用了平衡,平衡的是它与松树的寿命。” 他家公主虽然比普通鹦鹉聪明不少,寿命也比普通鹦鹉要久上一些,但再怎么久,正常来说也不过数十年而已。 寒明本来想着解决三域的事就去寻人为它延长寿命,可他怎么也想不到,最后达成这件事的人竟然是从来不正眼瞧它的宇宙意志。 听到这里,寒明已经对凌宙这么做的原因有所猜测。 下一秒,他就听凌宙继续道:“对不起,星星。不要再生气了。” “……你跟谁学的这一招?”虽然刚才已经猜到了凌宙的用意,但真的听到宇宙意志在道歉,寒明还是忍不住诧异起来。 这绝对不是凌宙那个情商能想出来的办法。 即便凌宙此时没有回答,只是垂着他那双金眸看着他,寒明也猜到了出这一招的人是谁。 ——是安萤。 不仅是因为安萤知晓凌宙的真正身份,也因为当初安萤送他的第一个物件就是鸟架。投其所好这种事,没人胜得过这位遍览人心的魅惑天赋者。 更何况安萤曾经误伤过他家公主。在凌宙询问时,趁机以这种方式忽悠其道歉,既补偿了鹦鹉又能看一场凌宙的大戏,实在太像是安萤能做出的事。 恐怕连出主意的安萤自己都没想到,凌宙真的会说出“对不起”三字。 但这份歉礼,寒明的确无法拒绝,也不想拒绝。 他接受了。 第37章 南域·月胧明(十二) “没有下一次了, 凌宙。如果你非要知道我的离开时间,决定后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 “至于星星,我已经说了, 随你怎么叫。” 星星这个称呼, 寒明已经无所谓了。 他的名字本来就意味着星辰,没必要在这里自欺欺人。 不过星星的事他可以无所谓, 但像先前那样替他决定何时离开的事,他不可能原谅第二次。为了避免旧事重演,寒明难得直白地说出了自己的底线。 他对此所能做的最大让步, 就是提前告知凌宙准确的离开时间。再多的——比如让他立即离开南域这种事, 真的没可能, 他不可能就这么半途而废。 说完这些, 寒明再次动了下手腕,然后漫不经心地挑眉道:“现在可以松手了吧?” 像是在辉映殿内缓和下来的气氛一般。 此刻月出云层,同时照亮了走廊上两双黄金底色的眼眸。 这一次, 寒明收手时再未受到任何阻力。 然而他看着凌宙那褪去了几分郁色的金眸, 想到这位连日的失控之举, 还有今夜这本不该出现在宇宙意志口中的道歉,他总觉得后者眼底有什么东西在他的忽略中肆意疯长。 一个目的未知的南王就已经让他差点翻车。 假设连凌宙都觉醒了人性, 恐怕他会直接被自己的危机预感给吵死吧。 他果然还是放不下凌宙。 思索之间, 已是南王宫的晨会时刻。 经过一夜的发酵,南赫被下毒之事在贵族里算是彻底传开了。 开了所有能开的天赋、尽可能给寒枢增加天赋使用成功率的寒明一进会议厅,就听到了他们那不曾遮掩的讨论声。 里面到底有几分真心不好说, 至少这些人都做出了一副忠臣的样子来。 原本寒明以为自己进来后,会有一堆人朝他发难,询问他夜宵之事的具体细节。但意外的,虽然他进门以后很多人朝他投来了视线, 这些视线却都是稍纵即逝。 显然,会议厅里的贵族们对他已然少了当初的刻意针对,多了一丝心照不宣。 有意思。 寒明见状无声笑了笑。 看来夜里南赫中毒之事,让一些人愈发觉得他阵营存疑,从而真正起了招揽之意。 寒明本来就因为接二连三的破事心情不好,要是有冤大头能撞他枪口上,简直再好不过。 贵族里有没有冤大头暂且不好说,不过这一刻,寒家的冤大头倒是又开口了。 只见他那位跟着寒枢进来的便宜兄长没有落座,而是一进门就走到他面前嗤笑道:“寒明,你到底是怎么当的南域副手,竟然能让我们的王在你眼皮子底下中毒?你要是没那个本事,趁早离开我们南域!” 这话一出,会议厅里骤然一静。 毫不夸张的说,这一瞬间,全场目光都落到了说话的寒权身上。 饶是向来自信到极点的寒权遇到这个场面,都有点摸不着头脑:“……我说错什么了?” 他上次对着寒明找茬时可不是现在这个氛围,难道真是他说的话有什么问题? 应该没问题……吧?明明那群贵族先前还一个劲地和寒明过不去。可他们现在这眼神,怎么也不像是在认同他,反而像是在看一个蠢货。 刚落座的寒枢知道寒权蠢,但他没想到寒权能蠢到这个地步。 他这个大儿子应该是隐约感觉到了南域气氛不对,又实在不喜欢寒明,所以多次以挤兑的方式想将寒明赶出南域地界。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 这一个月里寒明接连出席各个宴会,言谈举止从无错处。他和贵族们的关系早就不像一开始那样水火不容,反而逐渐成为了南域少有的中立者,进而变成了所有阵营都想争取的绝对王牌。 这也就意味着,此刻寒权这一番话直接得罪了三个势力。 就这水平,他们寒家有什么好去争的?又拿什么去掺和南王与贵族们的博弈? 念此,寒枢闭了闭眼,终是忍无可忍道:“安静点,赶紧回去坐好。” 寒明根本无所谓刚才寒权说了什么。 与其说这人是在挤兑他,不如说他还阴差阳错地帮了他一个忙。 趁着他这位大聪明兄长吸引了所有视线,他于寒枢落座的刹那,将一个不透明的袖珍袋子悄然投入了寒枢的口袋里。而袋子里装的,正是那枚来自东域的银色宝石。 口袋里突然多了一个东西,寒枢自然也有所察觉。 比起喜怒皆在脸上的寒权,寒枢的面色却没有丝毫变化,反而继续着先前的话茬,让寒权赶紧回到座位上。 只有在南赫进来时,他才抬眼和寒明对视了一瞬。 也是这一眼,让他意识到,寒明想要他在今日晨会便对南赫使用天赋。 这时候连寒枢都不免疑惑,南赫到底用“天潢贵胄”许了什么愿,才会让寒明没有耐心到现在就想弄清楚这件事。难道真像他夜里猜的那样,那个愿望和寒明密不可分? 极短暂的对视后,寒枢和众人一样,抬眼看向了最后进场的南王南赫。 见南赫即将走过寒权座位时脚步略微一顿、尔后垂眼意味不明地看过去时,回想起刚才大儿子那些蠢话的寒枢顿时神色微妙起来。 下一秒,南赫低缓而平稳的声音就在会议厅里响起:“诸位若是对我中毒之事有什么疑惑,可以直接来问我。毕竟我才是真正的当事人,不是吗?” 哪怕此刻南赫根本没有点名道姓,哪怕这些话听着像是在对刚才议论的所有贵族所言,然而注意到南赫看向寒权那一眼的寒枢,却下意识觉得南王的这些话就是说给寒权听的。 ——他在不满寒权刚才所言。 那么南赫不满的是哪一句?是寒权对寒明的责问,还是寒权让寒明离开南域的话? 只是一句话而已。连寒明本人都没说什么,以南赫的城府竟然都听不得吗? 这一刹那,寒枢隐约意识到了寒明如此没耐心的原因。 南赫对寒明的执着程度,或许远比他想得还要深重。 想到这里,寒枢静静发动了自己的天赋。 等到看清天赋显示出的那堆具体文字后,寒枢竭尽全力才没有让自己露出失态之色。 明明一再催促寒枢使用天赋的是寒明,然而通过“能量观测”注意到寒枢用了天赋、甚至都已经瞥见了寒枢后颈逐渐浮起的冷汗,他却忽然不急着立即知晓结果了。 反而越是这时候,寒明越安然地等待起了这场会议的结束。 毕竟结果已出,在会议上和寒枢互发信息未免太过显眼,他不急于一场会议的时间。 于是在别人汇报着南域工作时,压根没管过任何南域事务的寒明正大光明地摸起了鱼——这一刻,他正在浏览西烬刚刚发来的信息。 或者说,图片。 看着信息里那又换了一种坏笑的火焰图片,表情包喜加一的寒明闲来无事,干脆学着这位西王,以金色火焰为底,绘制了一个同款笑脸表情。 只不过他回的笑脸是一个乍看礼貌,却越看越气人的经典微笑。 本来寒明只是随手一回而已。 然而就是皮了这么一下罢了,他却第一次收到了来自西烬的文字消息。 甚至西烬回的竟然是:“——横征?” 嗯?见状,寒明倒是敛去了先前那份百无聊赖。 他知道西烬的天赋。这位西王的天赋是“暴敛”,概括来说有两个能力。 其一是纵火,其二是复刻被火焰灼烧者的天赋。而他先前所发信息里的那些火焰笑脸正是西烬纵火天赋的一种神奇应用。 先不管西烬将这种凶戾之火拿来画画是个什么操作,但这些火焰确实源自西烬的天赋,常人根本无法复制。西烬骤然收到他所回的金色火焰,由此联想到这是天赋所致并不奇怪。 这件事真正奇怪的点是,宇宙里千奇百怪的天赋那么多,他为什么会第一时间想到东曜的“横征”? 是,“横征”确实能够通过掠夺信息里火焰的所有权达成这个效果。然而今天寒明已经将“横征”用于增加寒枢技能的成功率了,短时间内不想使用第二次。 也因此,他用以绘制微笑表情的天赋,其实是源自于某位画家的“重绘”。 所以西烬为什么会觉得这是“横征”,又为什么觉得他能够使用“横征”? 寒明从未想过在西烬面前隐瞒自己的天赋。 因为西域主星外竖立着一道由西烬天赋构成的火焰之门。 但凡想要踏入西域主星者,都得先经过这道火焰之门的灼烧——虽然这道火门并不会真的灼伤躯体,但因其外形和西烬的破烂脾性,它一直被好事者们戏称为“地狱之门”。 总而言之,穿过这道门就等于同意西烬的霸王条款,使其可以复刻自身天赋。 因着这玩意儿,迟早要去西域主星的寒明就算想藏天赋也藏不了。 可那都是之后的事了。寒明的确没想到,现在这个时刻,西烬就大致猜到了他的天赋。 西烬没理由这么关注他。除非是西烬在关注某个人的时候,顺带注意到了他。 这一瞬间,寒明想到了东曜。 东曜的天赋是“横征”,西烬的天赋是“暴敛”。 横征暴敛……如此相似的天赋名,这两位该不会有什么血缘关系,比如兄弟之类的吧? 想到这里,寒明抬手回了一句:“或许这是暴敛。” 西烬能够复刻天赋,而“重绘”是他通过“一人之下”复刻的天赋,说是暴敛完全没毛病。 而他这句话发出的下一秒,寒明直接收到了对方所回的火焰版荒唐大笑,还有一张没有写明出发时间的空白船票。 很明显,西烬将具体时间那一栏留给了他。 冲着这回应,联系西烬最先发信息给他的时间点,寒明不禁啧了下舌。 他算是发现了,哪怕这两位真是兄弟,也一定是两看生厌的那一种。 否则西烬挖墙脚哪会挖得这么不遗余力。 结束西烬这个插曲后,这场晨会很快也迎来了散场。 走出会议厅的寒明在与寒权擦肩而过的一瞬间,悄无声息地收回了那颗银色宝石。与此同时,他收到了一则来自寒枢的信息。 大概是怕文字说不明白,这次寒枢发来的是语音信息。 点开以后,寒明便听到了寒枢那罕见的有些犹豫的声音:“你没感觉错。他的天赋确实处在使用状态,并且这一次他许下的愿望很长。” “我的天赋只测出了前一部分内容,后面那些部分全都以墨渍的形式被遮挡住了。” “而我能看清的那部分写的是……” 在寒枢愈发犹豫的声音中,寒明听见了南赫所愿: “我想要我的月亮坠落人间,永远留在我身边。” 第38章 南域·月胧明(十三) 听到这里, 寒明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还好南赫知道在愿望里加一个限定词。 这位南王之前要是想的是“想要月亮坠落人间”,南域主星岂不是有可能被轰然坠落的陨石给砸个透彻? 如果真出现这样的场面, 主星上的人一个也跑不了, 南赫也不需要去费心对付什么贵族了——到时候这颗星球都不一定存在,还谈什么贵族与否。 即便是寒明想从陨石下逃脱, 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他该谢谢南赫高抬贵手吗? 怪不得先前东域陨石雨出现时,网上有人暗戳戳将这事往南赫头上安。满域的陨石雨倒是与这位南王无关,可夜空上高悬的某颗星辰, 确实差点就要被南赫给扯下凡间。 “我想要我的月亮坠落人间, 永远留在我身边。” 在寒明对着这则信息沉思之际, 某人却以那独特的低哑声线将这句话又重复了一遍。 说这话的当然并非南赫本人, 而是他身侧的凌宙。 当寒明顺着声音抬眼看去时,凌宙正半垂着那双金眸静静注视着他。而后他也没移开眼的意思,只是就着这句话继续说了下去:“如果它无法实现, 我希望我的月亮……” 话音到此戛然而止。 “这是南赫的后半段愿望?”寒明闻言意识到了什么, “或者说, 这是原本在耳扣加成下,寒枢所能窥测到的那部分内容?” 先前因为凌宙的阻止, 寒明到底没摘下自己的左耳耳扣。 耳扣没摘归没摘, 该知道的消息他还是要知道的。 他本来也想着在寒枢用完技能后,直接问凌宙因耳扣缺失而少窥测到的那部分内容——这应该谈不上什么作不作弊,毕竟他只是在问他本就该知道的东西。 没想到他还没开口, 凌宙就先一步补上了这一部分。 可惜的是,即使有着耳扣加成,果然还是窥测不到南赫的全部愿望。 不过现在这些倒也勉强够用。 此刻凌宙也给出了肯定的答案:“是,后面你还要听么?” 听到这里, 寒明瞥了眼凌宙那看不出情绪的金眸:“既然不想说,就不要问我。” 要是凌宙真的想说,哪需要多此一举地问他。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位宇宙意志真的越来越像人类了。 对于寒明的嘲弄,凌宙全然没有否认的意思。 因为他的确不想再说下去。 哪怕知道那个愿望再动听,寒明也不会为此动摇,但他就是不想说。 那是他的星星,而非谁的月亮。 一个本就不可能实现的奢愿,又有什么聆听的必要? 寒明也不在意凌宙的沉默,只是一边走向电梯,一边漫不经心道:“等会儿我要去主殿的藏书阁,估计会在那边待上很久。” “那里你进不去。你要实在闲得没事做,就帮我去遛遛我家公主。至于午饭,到点了它自己会吃。” 南王宫主殿的藏书阁单独占了一层楼。说是藏书阁,它其实更像是图书区和档案区的混合体。由于里面放置着大量南域的机密文件,没有权限的人皆会被拒之门外。 虽然凌宙想混铁定能混进去,但实在没必要。 他又不是真缺一位保镖。 因着夜里南赫中毒的事,今日南王宫必定风声鹤唳,什么牛鬼蛇神都有可能冒出来。比起跟着他,凌宙还不如去看着点他的鹦鹉。 况且他家小公主不是每次见到凌宙都不吭声吗?正好让它多见见他。 见多了以后,它那欺软怕硬的毛病总会被治好。 嗯,应该会吧? 此时寒明之所以前往藏书阁,自然是因为南赫的前半段愿望。 他实在想不通仅仅只是当年的一面之缘,为什么会让南赫对他执著至此。 即便他与南赫相遇时,恰好撞上了最最罕见的血月。可一个特殊天象而已,南赫就算再在意,也不至于如此看重于他。他还是不信南赫这么轻易地就将他和月亮划上了等号。 想不通就多看书。 以前他就听说历届南王骨子里都流着疯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表现出来。 对此,寒明一直都没当回事。 在他看来所有的发疯必有缘由,何况是在南域这么个暗斗不休的地方。 现在这把火烧到了他身上,他倒是不得不研究一下这所谓的疯血了。正好南王宫的藏书阁里放着最全的历届南王自传,甚至还有他们的体检档案,最适合他去探清原因。 尔后从清晨到傍晚,寒明就一直独自待在空旷的藏书阁中。 看完那堆据说99.99%还原的诸王自传以后,转至档案区、坐到高达十米的梯椅上翻阅着历届南王体检档案的寒明基本已经猜到了真相。 抛去自传里的歌功颂德和委婉修饰,历届南王是个什么形象呢? 数千年前的南王热爱绘画,于是将自己关在宫殿内以血作画,最终失血而死。 数百年前的南王喜饮烈酒,于是将整座后花园改建为露天酒池,然后醉酒于池中,就此溺亡而死。 数十年前的南王偏好美食,于是搜罗了天南地北的珍馐美味。若非恰巧撞上了第三王储对他下毒,最终怕不是死于毒杀,而是暴食而亡。 而这些仅仅只是历届南王的其中一部分死法而已。 相较于其他三域的王者,南王们的平均寿命可谓是宇宙最短。并且从明面上来看,他们都是自己将自己给作死的。 估计正是因为他们的花式作死,南域的贵族们才会说南王这一脉流着最疯最狂的血。 寒明根本不在乎历届南王的英年早逝。 在这些书写者或讥讽或叹惋的自传里,他逐渐看出了点别的东西。 比如说失血而死。 且不说这位南王画个画而已,为什么会不知轻重地给自己划那么大个伤口。退一万步说,血液的不断流逝会带来意识模糊等一系列症状,然而自传里却说这位南王死时神色平静,面上本无丝毫痛楚。 比如说溺酒而死。 都已经强到称王了,以当时南王的身体素质,怎么会醉到死于烈酒的程度?况且究竟要醉到什么程度,才会在那片并不算深的酒池里溺亡? 再比如说被毒死。 这件事寒明或许比自传的撰写者还要更清楚始末。 当时第三王储纯属广撒网式下毒,大概是怕被发现,他只在每道菜里投入了微量的毒素,打算少量多次地毒死先王。由于单份剂量均不致死,也就难以提前检查出来。 偏偏上届南王实在吃得太多太多,但凡下了药的菜他是一个也没错过,最后直接吃得他自己一命呜呼。恐怕连第三王储自己都没想到自己的下毒之路会走得如此顺利。 说真的,就寒明来看,哪怕当时这位南域先王没被毒死,也会很快被过量的食物给撑死。 一开始看到自传内容,寒明还以为这些南王是死在贵族斗争之下。自传里记述的死法都是胜利者随便扯的借口,用以掩饰当时的死亡真相的。 可当他看见这样的死法越来越多、后面继任的南王却从无彻查之意后,寒明顿时起了另一种的观点。 或许书里写的都是真的。 他们真的死于这些堪称荒诞的原因中。 最后让寒明彻底肯定了自己猜测的,是他手中这份历届南王的体检档案。 上面提到的数千年的那位南王,天生痛觉缺失;数百年前的南王,生来便没有肝脏;数十年前,也就是上届南王,则是从无饱腹感可言。 天生的残缺造就了他们的荒唐死法。 所谓血脉里的疯狂,或许是一种残缺的狂妄。 寒明并不怀疑体检档案的真实性。 这份档案没有半点篡改痕迹,并且要求的浏览权限极高,往常只有南王本人能看。偏偏南赫破天荒地将历来都只握在南王自己手中的军权之戒让给了他,这才让他有了今日一阅的可能。 这是种种巧合造就的必然结果。 在寒明一目十行地将这份档案翻阅至最后,即当今南王的体检页面时,他忽然听到了藏书馆大门开启的声响,尔后一道规律到近乎苛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 与之一同响起的,是南赫的低缓嗓音:“数千年前,我的祖辈,也就是第一任南王,在与一众贵族的内斗中成功登上王位。” “称王的那一天,他屠尽了与他敌对的所有贵族。当时有个贵族的能力是诅咒,他临死前留下诅咒,诅咒往后南王的所有血脉都必有残缺。而我正是那位南王的血脉。” 听着下方传来的声音,听着南赫似乎事不关己的平静叙述,寒明没有顺势看过去,反而目光久久停留在指间的最后一页上。 只见那份属于南赫的体检档案上写着:“南赫,视觉上完全色盲,疑似只能看见黑白二色;听觉、嗅觉、味觉、触觉四项功能先天缺失,理论上并无恢复可能。” 这时候,南赫像是知道他在看什么似的。尔后他的声音就这么在殿内继续响起:“前二十年,我一直在装成一个正常人。” “第二十年的某一天,我忽然心血来潮地用天赋许下了一个心愿。” “我说,我想欣赏一场最特别的月色。” “然后在那一天……”说到这里,寒明听到了南赫若有若无的低笑。 此刻正逢残阳落尽明月初升之时。似故意似巧合的,藏书阁自动播放的背景乐恰好循环到了最近新出的那曲《神降之夜》。 就在这样渲染着神性的寂静乐章下,他听南赫笑着说完了那后半段未尽之言。 只听他说道:“然后在那一天,我遇见了你,我的月亮。” “自此,我不药而愈。” 第39章 南域·月胧明(十四) 听到这里, 寒明已经全明白了。 南赫七年前的愿望是“欣赏一场最特别的月色”。 何谓欣赏? 在这个概念面前,完好的视觉仅仅只是最初步的东西。从云层的流动,到呼吸的冷冽, 再到夜风吹拂而过的触感……以南赫那苛刻的审美标准来推测, 只有所有的元素皆完美无缺,才能勉强造就出一场他所以为的月色盛宴。 说到底, 这一切都是南赫自己天赋所致。 他那不讲道理的天赋在刹那间让他恢复了五感补满了缺陷,而自己只是个碰巧路过的过路者。偏偏自己这个路人出现的时间点实在微妙,以至于让南赫于浑噩间起了一种一切因他而起的错觉。 用一句话来总结就是:“这是阴晴圆缺的月亮, 所造就出的一场阴差阳错。” 南赫闻言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反驳, 只是在笑。 隔着那道木质梯椅, 他就这么笑着抬眼, 静静注视着坐在高处的寒明。 一如他这二十多年遥望月亮一般。 南赫真的不清楚这是一场巧合吗?不,他打一开始就心知肚明。 可那一夜的感觉他该怎么形容? 那一夜他不过如往常般打发着漫长光阴。 然而只一瞬,世间万物骤然如同画作般被一寸寸染上色彩。尔后夜风呼啸、花瓣舒展、树叶碰撞、露水滴落……一道道或近或远的声音既轻微又震耳欲聋地在他耳畔轰鸣, 吵得他开始头脑晕眩心律失常。 恰逢云层流散, 血月高悬。 在这片冷冽又血腥的月光下, 寒明自明暗交界之处,就这么一步步朝他走来。 他每走一步, 世界在苏醒, 他也在苏醒。 那个瞬间,月色朦胧,南赫既清醒又如坠梦中。 在此之前, 南赫装了二十年的正常人。 对他来说,黑白世界是正常,无声世界是正常,与世隔绝更是正常中的正常。 他不在意也不好奇, 究竟什么才是真正的正常,更是从未起过“让自己恢复正常”的想法。他生来如此,本应死也如此,直到他看到这一场颠覆了他所有认知的瑰丽月色。 寒明说这一切是阴差阳错。可在他看来,那分明是月亮在奔他而来。 如果不是白日里在与第三王储擦肩而过时,一眼看穿了这位兄长即将对南王下毒之事;如果不是这件事让他觉得太过麻烦又太过无聊,南赫根本不会在那一夜许下那样的愿望。 他更不会在那一夜看到这般不可复制的唯一月色。 这不是阴差阳错,这是既定的命运。 于这意味不明的沉默中,藏书阁里的乐章愈演愈烈。 事实上这是南赫特意挑选的曲子——因为它完美形容了那一夜的场景。 于他而言,那就是他命中注定的神降之夜。 自那一夜起,他将寒明视作高不可攀之月。 那绝非什么爱情,而是一个重生者对造物主的寂静遥望。 他就这么沉默地行走在有他照耀的世界,满心敬仰,从无逾越。 连南赫自己都没想到,他这个一身疯血生来异端的疯子,竟也会有如此虔诚的一天。 荒唐也好,可笑也罢,他原以为这种荒唐又可笑的虔诚会一直延续到他死亡的那一瞬间。偏偏三年前,寒明竟然在成年后毫无预兆地去东域投奔了东王。 他以为他的月亮不喜纷争不喜乱斗,可他的月亮却为东曜满身伤痕奔赴战场。 在一次次收到寒明濒死的消息以后,南赫看着照片里他那被血液染红的月亮,生平第一次起了妄念。 既然他的月亮自愿落入凡间,为什么不能留在他身边? 于是他打开自己的通讯智能,时隔四年向着他的月亮发出了第一条邀请。 也就是那时候,南赫彻底意识到,他这样的疯子是装不成正常人的。 哪怕他的语调再怎么低缓,哪怕他的步伐再怎么平稳,可疯子就是疯子,就算他再怎么披着人皮,终究还是疯子。 七年前他瞻仰月亮,从无其他念想。 可自寒明奔向东曜的一刹那,他的骨血里便只剩下了全然变质的疯狂。 他很清楚地认知到,无论月亮愿意与否,他都想要他的月亮坠落在这人世间。 若非三年前巡视南域时偶然撞见了白雪,借着后者的移情天赋一再压制心底这不合时宜的疯意,他怕是根本等不到寒明自己前来南域,也等不到如今这系住月亮的最佳时机。 南赫此刻的一再沉默让寒明倍感棘手。 显然,这位南王哪怕早已知晓所有的前因后果,却依旧执拗地将他视作月亮。 这是一个疯子刻在骨子里的傲慢疯狂。 今日之前,寒明还觉得寒枢是寒家唯一一个比较靠谱的人,现在看来这种靠谱也挺有限。 若是寒枢一开始就在家宴上说清楚,南赫当时所许之愿是“欣赏”而非“看”,他也不至于如此后知后觉,说不定还能赶在南赫信任值下降前就卷铺盖跑路。 等等 。想到信任值之事,寒明忽然有些疑惑。 就南赫此时的表现来看,这位南王连他翻阅这份机密档案都无所谓,怎么看都不像是怀疑他的样子,那他先前到底为什么会对他信任值下降? 念此,寒明顿时抬手点了点刚才的那份档案道:“你是不是有点太信任我了?” 此刻南赫出现在这里,说明他已经猜到自己在探查他这份信任的缘由。所以寒明也没什么好隐藏的了。正好他还能以此为借口,掩饰他已经知道南赫对他动用天赋的事。 南赫闻言倒是很坦然地回道:“我信任你,犹如信任我自己。” 所以你对自己的信任也只有70? 正是看出了南赫说的是真话,寒明心里才愈发得一言难尽。 比一个疯子更难对付的是什么?是一个清醒着发疯的疯子。 见状,寒明只能随口带过这个话题,顺便不抱什么希望地刷着信任值:“那我是不是该先谢谢您的信任?不过您放心,我这把刀很有职业道德,绝不会半道转向,对准握刀者。” “刀?”重复完这个字后,南赫的低笑再次传来,“月亮,你说反了。” “我确实喜欢血月,也确实想过月亮为我染红的样子。但这一次,你不是刀,我才是你手中的那柄刀。” 南赫早就听说东域血洗了所有贵族的事。 如今他选择对贵族动手,固然有那群跳梁小丑惹人厌烦的因素在里面。可更多的,是因为他不想月亮降落在过分污浊之地。 他不是让寒明来为他开路的。 恰恰相反,是他想为寒明开路。 南赫的这几句话让寒明直直对上了他的眼。 注意到前者眼底那连笑意都掩不住的暗潮后,他忽然意识到南赫所有的话都是认真的——他是真的将他自己摆在了一柄刀的地位上。 意识到这一点后,寒明突然又联想到了许多事。 比如说原著里南赫虽然对贵族们动手了,但书里从来都没有明说南赫动手的缘由,为白雪动手这种事其实是他结合上下文合理推测出来的。 假设当时南赫依旧处于感官缺失状态,兼之他提前送走白雪的做派,这样的争斗更像是他厌倦人世后为他自己选择的一场落幕。 再比如原著里南赫和贵族们的决战时间点远没有现在这么早。 先前寒明以为这是前任南王早早被第三王储毒死后所带来的蝴蝶效应,可现在看来,他自己反倒成了让南域内斗提前的导火索。 早在他来到南域,或者说早在他七年前来到南域的那一刻起,既定的一切便已经开始脱轨。 纵使他在感情上再迟钝,此刻寒明也看出了,南赫非常非常在意他。 更何况他并不迟钝。 所以他不仅看出了南赫在意他,他还看出了这份在意已然一寸寸变质,变成了南赫愿望里所描述的、想要拽着月亮坠入凡间的疯狂占有欲。 ——他又测错情绪了。 比起信任,当夜他真正该测的是这份占有。 想到这里,寒明骤然沉默了一瞬——他好像猜到了南赫对他信任值下降的原因。 因为南赫的感情在变质。 曾经的他百分百信任高悬在天际的明月,这份信任不掺入一丝一毫的杂念;而现在,他的信任在不断退潮,无尽深海下那裹满疯狂的潮水却在不断上涌,静静等待着翻卷而起冲向天际,将月亮就此卷入人间的那一天。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所选的投奔顺序简直大错特错。 他或许该在成年的第一天直奔南域。 那时候单纯将他当月亮瞻仰的南赫,对他的信任值很可能直接就是100。 第40章 南域·月胧明(十五) 今夜月色朦胧。 在藏书阁的昏暗光线中, 寒明忽然觉得自己错得离谱。 当初他看那三本原著只是为了在旅途中打发时间而已,所以看得囫囵吞枣不甚细心。可即便如此,靠着原著带来的先知先觉, 他这些年来也算是占尽了先机。 然而东域和南域接连发生的事却给他狠狠上了一课。 他的确没有将原著奉为圭臬, 然而先入为主的印象却还是在不知不觉间影响着他的判断,让他反过来错失了最佳时机。 明明他自己还在反抗着命运给予的天赋, 又为什么会如此理所当然地将旁人禁锢在主角配角的位置上?甚至有那一瞬间,他竟然还在可笑地埋怨着寒枢的用词不严谨。 在迁怒这方面,比之寒枢, 他也不逞多让。 念此, 骤然冷静下来的寒明连神色都冷淡了几分。 那双黄金为底的眼眸, 一如窗外高悬的泠泠孤月, 遥远得装不下半个人影。 但这根本无法让南赫退步,只会让那阵汹涌的暗潮愈发得无法隐藏。 见状,寒明在心底叹了口气。 他自认满怀诚意而来, 但所有人想要的, 全是他最给不起的东西。 算了。既然南赫开价太高, 那么他只能自行支付他所能付的报酬。 无论南赫是为什么要肃清南域贵族,总归他帮着这位南王免于清理后的反扑之死, 勉强也能算作获得其天赋的等价交换了。至于更多的, 他真的无能为力。 于是这一刻,寒明直截了当地开口道:“你想什么时候收网?” 如果可以,他希望越早越好, 因为这南域他实在是不敢再待下去。 惹不起至少他还躲得起。 “下个月就是今年的最后一月。过完这个月,便又是新的一年。” 于梯椅前止步的南赫闻言似是一无所觉地注视着高处的寒明。但这一刻,他那双浅色调蓝眸已经完全暗成了深海的模样:“这也是你在南域度过的第一年。单凭这一点,就值得我为之献上一个盛大开场。” 随后他就这么一脸平静地说出了足以让一众贵族胆寒的话来:“所以12月31日那一天, 我准备了一场跨年夜宴,届时会邀请南王宫里的所有贵族入场。” 跨年夜宴?对某些贵族来说,这怕是一场有去无回的鸿门宴吧? 南赫发的哪里是什么夜宴邀请函,那分明是死神的点名册。而且那么多合适时间,却偏偏挑着跨年的时间点动手……该说不说,这确实有点太过阴间了。 即便是急着走人的寒明听到这里,都忍不住多看了南赫一眼。 而此刻的南赫却全然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恐怖的话,他甚至还在笑,“同样在12月31日,在其明月初升的夜晚,南域全境会迎来一场特别的金色雨。” “我希望在这场雨里,和我的月亮一同迎接全新的一年。” 特别的雨是什么寒明不清楚,但他却清楚一点,那一夜南域必定有一场特别的腥风血雨。 尔后寒明直接从高椅上一跃而下。 对于后者祈愿式的邀约,他终是未发一言。 徒留南赫看着他的背影,神色未明地站在这过于空旷的藏书阁里。 离开藏书阁后,寒明直奔自家鹦鹉所在。 看着自家公主在南王宫花园上空来回飞行、一脸生无可恋的景象,再瞥了一眼倚着花园石柱朝他看来的凌宙,寒明已经看出来这是怎么回事了。 怎么说呢?凌宙的确在帮他遛鹦鹉,就是遛得有点久,久到他家公主都不敢停下来歇歇。又或者是比起停下来歇息,这位欺软怕硬的小公主更想离身边的非人类远一点、再远一点? 看来今日他的适应性疗法以完全失败告终。 “行了,别装了。累了你就先回去。” 虽然清楚这个宇宙的动物都体力惊人,别说飞半天,哪怕飞上一天一夜,这只鹦鹉都不一定累,但看到它故意靠到他肩上、并装得直喘气的样子,寒明还是让它先行飞回了卧室。 然后他扫过月光花丛里黑猫,似是想到了什么。下一秒,他就在开启“调音”隔绝声音的同时,抬眼对凌宙道:“12月31号,夜宴结束之后,我会离开南域。” 这本来就是他答应凌宙的事,没什么不能说的。 况且就算他不说,凌宙估计也能从他和南赫的对话里猜出些什么。 于他而言,这三年里无时无刻不被宇宙意志注视,可比被南赫当成月亮要棘手多了。 说完这句话,寒明没等凌宙反应,就继续道:“今天南王宫的厨房重新换了批人,他们不清楚我的口味。不介意帮我去叫份晚饭吧?” 凌宙当然知道寒明是在支开他。 然而他也清楚,今天寒明不仅晚饭没吃,就连中午也未曾进食。 念此,他垂着金眸看了寒明一会儿后,终是自石柱前直起身,沉默地朝着厨房走去。 凌宙走向主殿厨房的刹那,寒明又低头看向了那只黑猫:“你的主人呢?” 在白金色的月光花丛里,它真的异常显眼,连带着它脖颈的金色铃铛也变得显眼起来。 伴随着铃铛清凌凌的声响,他的主人像是听见了他的询问一般,自主殿与凌宙擦肩而过。 “寒明?你又是来找鹦鹉的吗?刚才它好像飞回去了。” “不过你家鹦鹉还真是喜欢这座后花园。今天从早上到晚上,我就这么看它飞了一整个白天。” 寒明对于白雪的到来并不意外,他只是随便找了个话题开场道:“这只猫体型看起来挺小,但是看它的牙齿,它应该有二十岁了吧?你已经养了它这么久?” 白雪闻言有些诧异,因为寒明根本不像是会对猫感兴趣的类型,这种人比起猫估计更喜欢狗。然而犹豫了一瞬后,他还是实话实说道:“它确实20岁了,不过我只养了它10年。” 话已至此,白雪干脆顺着这个话题说了下去:“它是我在南域的一场贵族宴会里偶然遇见的。当然,你知道的,我是平民出生。当时我会出现在那场宴会上,只能说是阴差阳错。” “当年我的父母是南域一个不知名贵族的家仆,恰好那家的小公主当天闹脾气,不肯单独参加宴会,又恰好我和她同龄,她的母亲就让我套上裙子陪她一起去。” “之所以是裙子,是因为哪怕那位小公主年纪还小,也不能和一个仆人的儿子结伴同行,那会让她丢尽脸面。毕竟在南域贵族的眼里,家仆的孩子本来就算不上是人。” “我的天赋是移情。那一天因为情绪问题,我的天赋不太稳定,偏偏我又一眼看见了这只猫。它被我的天赋影响,直接就朝我走了过来。后来直到宴会散场,我都没等到它的主人来找它,干脆就带着它离开了那里。然后一养就养到了现在。” 白雪说得轻巧,可清楚他的天赋评价、知晓他厌恶那些高高在上的贵族的寒明,还是听出了白雪平静表象下寂静燃烧的火焰。 寒明本来只是随便扯的话题,但这些话倒是为他解了先前的一个疑惑——那就是这只黑猫确实是安萤当初丢掉的那一只。 至于白雪带走这只猫的原因……当时白雪年纪不大,又是在厌恶贵族的情况下被强行带到那场宴会上,几相叠加之下或有意或无意地带走了那只猫,并非什么难以理解的事。 寒明不想去掰扯白雪和安萤间的渊源。他现在自顾不暇,哪有空去管旁人的恩怨纠葛。 他以此开场,只是抛砖引玉地在等白雪接下来的话。 打一开始,今夜的相遇就不是什么巧遇。 早在他看到黑猫的第一眼,他便看出了这只黑猫的铃铛里自带摄像头。所以无论是刚才他当着黑猫的面和凌宙说话,还是对着黑猫询问他主人的踪迹,都是他故意为之的。 在得知南赫的愿望后,除了在思索南赫的事,寒明也在思考白雪为什么一再冒险提醒他。 结合这些天白雪的一系列举动,最终他得出的结论是:白雪想让他离开南域。 但这位和安萤不同,他并非是想代替他担任副手之位。 反而白雪是想在他离开南域的时候,趁机与他一同离开。 连寒明都能从三言两语里察觉到南赫潜在深海下疯狂,一直对着南赫使用移情天赋的白雪只会更清楚这件事。身为聪明人,白雪自然会想赶在南赫彻底发疯前明哲保身。 当初书里白雪的结局,何尝不是全身而退的一种? 这也是为什么寒明刚才只屏蔽了声音,却当着铃铛摄像头的面露出了“离开”的口型。 事实证明,他确实没猜错。 他才刚提到离开的事,白雪紧接着便现身于此。 显然,白雪甚至比他还要急着离开这里。 近来南赫那压抑的疯狂不仅让白雪寻找起了退路,也为寒明敲响了警钟。 因为他的身边比起南赫,还有一位更难以对付的宇宙意志。 南赫发起疯来都差点让他翻车,要是宇宙意志骤然发起了疯……寒明光是想想都头疼得厉害。 如今他的天赋还在冷却,可他却没办法再等下去。他现在就需要白雪的天赋来探测凌宙究竟是否存在人类情感这种东西。 本来寒明还想着万一猜测失误,就用刚冷却的“天潢贵胄”抹去白雪对他要离开之事的记忆。现在看来倒是不需要了。既然此刻他们两个各有所需,那么他们便有了合作的可能。 于是他选择用“天潢贵胄”屏蔽凌宙对这里的感知。 正好他借此提前试试“天潢贵胄”到底能不能影响到宇宙意志——如果今夜它能屏蔽宇宙意志的感知,今后自然便有可能做到更多。 另一边的白雪都已经借着黑猫的话题引出了自己的天赋,当然不会半途而废。 念及刚才寒明那屏蔽声音的本事,他干脆咬咬牙,孤注一掷地说出了他今夜的来意:“你能继续屏蔽这里的声音吗?我有些话想告诉你。” 对此,寒明当然是笑着表示同意。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40-50 第41章 南域·月胧明(十六) “我是三年前遇到南赫的。当时我还在环游南域, 南域主星是我的最后一站。” 一旦选择开口,白雪便彻底抛却了顾忌,选择将所有事说得一清二楚:“我是特意最后来这里的。因为遍览南域以后, 我觉得这片星域已经完全没救了。” “哪怕它没有东域的异兽, 西域的天灾,北域的混乱, 但南域的人祸远比前面三种要恶心得多。我想着反正南域已经烂成了这样,再烂也烂不到哪去,所以我想对南赫使用移情天赋, 然后从上而下改变这里。至于这么做的结果……” 说到这里, 白雪不禁苦笑起来。 当年他一腔愤慨, 兼之有着太过便利的移情天赋, 他便觉得世界就在脚下,宇宙里的一切都会为他让步。 事实上移情天赋确实让他占尽了便宜。 只要一眼,他就是被注视者的最珍视之人。靠着这个天赋, 他不怎么费力地就见到了南王南赫。然而他的视线刚落到南赫身上, 都还没走近对方三米内开启天赋, 南赫却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先一步朝他走来。 听起来这像是个浪漫开场。 起初南赫隔着重重人海、骤然以那冰蓝眼眸朝他看来, 甚至在注意到他的第一秒便毫不犹豫地走向他时, 白雪的确感觉到了刹那间的心动。 哪怕他再厌恶贵族也无法否认,这一届的南王南赫的确满足了平民对贵族的所有幻想。 若非对南赫还有着那么点微薄期望,觉得他有希望成为南域最完美的王, 他也不会将移情目标放到南赫身上,更不会指望通过南赫来改变整个南域。 然而这份怦然心动刚起于第一秒,便直接止于第二秒。 身为移情天赋的拥有者,外加这些年对天赋的不断使用不断开发, 白雪真正能做到的远不止天赋介绍里的那点程度。事实上他是可以隐约感知到被他所注视者的最激烈情绪的。 被注视者离他越近,他的感知便越清晰。 正是因为这样的附加能力,他才能快速选定所要移情的情感。 一般来说,他遇到的那些人要么重亲情,要么重爱情,要么重友情,可南赫不同。 “南赫根本没有常人的情感观念。他的心里只有疯狂——寂静无声的疯狂。” 当时南赫每走近一步,白雪只觉得往深海里又坠了一分。 那种无处不在的疯狂犹如冰冷海潮,让他差点溺毙于其中。 “与其说是我找机会对南赫使用移情,不如说当时是南赫主动撤下防备,让我对他使用移情。”哪怕当时为南赫的疯狂所骇,白雪终究还是不愿错过这难得的机会,争着一口气对其使用了移情天赋。 而他最终所移情的,正是南赫心底这阵不知从何而来的疯狂。 “几乎用了天赋的下一秒,我就已经感到后悔。” 当时白雪出于谨慎,仅仅只是移情了一部分而已。可移情生效的那一刹那,南赫投来的目光却让他如坠万米冰海,一种难以形容的窒息感甚至让他差点真的忘了呼吸。 “再然后,我就被南赫带回了南王宫,成了一众贵族眼中他的绯闻对象。但实际上,哪有什么桃色绯闻,我就是个每天对南赫使用天赋的工具人。” “也就是那时候,我听说了你的名字。” 那是南赫亲口指定的被移情对象。 念此,白雪的眼神顿时既同情又复杂:“寒明,南赫是个彻彻底底的疯子,他的心底只有疯狂。而你就是他骨子里深藏的那滴疯血,他满心疯狂的唯一来源。” “你来南域之前,南赫靠着我的天赋勉强按捺住了心底的这阵疯意。但我能感觉到,这些年他的疯狂还在肆无忌惮地疯涨着。我和南赫本来就实力差距极大,现在的我想要移情南赫已经越来越难了,我也不清楚他究竟什么时候会彻底发疯。” “我跟你说这些,既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我自己。我希望你能趁着他发疯前带我一起离开这里。南域主星向来禁止未经登记的飞船出入,唯有南赫本人例外。” “如今你作为南域副手,拥有着南赫的军权之戒,同享他的待遇。所以你也不在登记范围内,可以随时出行。我希望你在离开的时候,能带我一起走。只要将我带离主星就行,之后的事我绝不会再麻烦你。” 南域贵族们生来高高在上,然而三年前,白雪其实也是带着一种天赋所给予的蔑视而来。 他以为他能轻而易举地控制南赫掌控主星,然后反过来带动整个南域进行改变。 可在南王宫越久,他却越绝望。 不是因为他控制不了南赫而绝望,而是因为在南王宫的这段时间里,他渐渐发现感情这种东西对某些大贵族完全不值一提而绝望。 被移情影响时,那群贵族确实会对他大开方便之门。可当这份情感一旦涉及到他们的根本利益,骤然翻脸不认人的大有人在。 移情根本不是万能的。 本就已经腐败的人心,从根源便已歪斜,纵使他再怎么医治,也不可能使其痊愈。 想靠移情感化贵族改变南域的他,更像是一个中了致幻药而不自知的庸医。 寒明多少看出了南赫处在疯狂边缘。而今天白雪的话却告诉了他,这位远比他想得更疯。 想到这里,寒明忽然问起了另一件事:“一个月前我偶然看过一篇热帖,帖子里有人在回帖时提到南赫是个疯子的事。他还说‘太阳也好月亮也罢,最好还是待在天上,别真被他锁到了凡间’。那个回帖的人是你吗?” “……是我。”白雪没想到当初他只是随便回了个帖子,竟然能被寒明本人看见,还敏锐地联想到了他的身上。 “那时候我也有私心。你没来的时候我就已经快控制不了南赫的移情程度了,我怕你来了以后他直接失控,不分敌我地发疯。” “但我没想到南赫竟然愿意将军权戒指给你。如果早知道这一点,我或许不会回帖。” 白雪从来没掩饰自己的私心。 他原以为以南赫对寒明的占有欲,南赫会在寒明抵达的瞬间,直接绝了他所有的离开方式。可他没想到寒明到来的第一天,南赫就将离开的钥匙亲自交于他手中。 早知如此,他只会想尽办法让寒明早点来,这样他才有离开的可能。 “哪怕移情了南赫三年,我也半点看不懂南赫这个疯子。”见寒明如此敏锐,白雪不等寒明询问,直接一项项地说出了近来的所有细节,用以打动寒明带他离开。 “你初来时的猫叫,是我故意搞出来打断寒权话茬的。” “或许你觉得没必要。但是寒明,你在南赫心里远胜世间一切。” “当天南赫去接你前,就命令我今夜对他使用移情,所以我才会一直在他的三米范围内。当时南赫之所以没开口制止寒权,估计是因为你看起来没那么讨厌你的这位兄长。” “可我要是不打断寒权,让他继续说下去,哪怕你自己不在意,南赫也一定会对他秋后算账。他不可能允许别人说他的月亮。” 那声猫叫是白雪对寒明最初的示好。 当然,这也有寒权真的太蠢,蠢到成了南王宫里少有的拥有真情实感的贵族,于是看不过去的白雪顺手一捞的因素在里面。 “当夜你的住处是南赫亲手布置的,没有半分掺假。而凌宙前后的住处,也都是南赫吩咐的,我不过是个莫名其妙背锅的而已。” “我个人无所谓女装与否。但这三年里,我却一直穿着女装,因为这是南赫的要求。他借着移情压抑疯狂,又不想在我身上看到你的任何影子,所以直接给我改了个性别。毕竟他的月亮永远有且只有一个。” 对于这件事,白雪早已没有多年前女装赴宴时的屈辱感了。 甚至哪怕南赫不要求,这三年他自己也会这么穿。因为他担心哪天南赫失控时会看走眼,以至于自己倒霉地被扼死在南赫的疯狂之下。 比起性别,对他来说当然还是命更重要。 “还有这片月光花。这是南赫为他的月亮而种。” “其实七年前的月光花并非如今这样。” “七年前到三年前,月光花无论白昼黑夜,皆为白色。那是南赫对月亮的纯洁敬仰。” “可近三年来,每到白天,月光花的金色便越耀眼;每到夜晚,月光花上的血色越来越热烈。我想它们就是南赫心绪变化的最直观证明。” 白雪说着瞥了眼随着月色越深,愈发褪去白金转为红色的这片花丛。单从花朵上那浓稠的血色,便可窥出血色下南赫那暗无天日的疯狂。 “日复一日的关注,日复一日的等待,他对月亮的敬仰早已变质。” “你是唯一能让他勉强清醒的希望,是他浑噩世界里独一无二的月光。” “执著至此,要是再不走,月亮说不定真有可能被这疯狂的锁链给拽入凡间。” 白雪不是在危言耸听。 好吧,他的确有那么点意思。但这也都是他的肺腑之言。 他感受过太多激烈的情感。 南赫不是其中情感最丰沛的一个,却是目前为止最疯的一个。更恐怖的是,他所有的疯狂都只针对寒明一人。 看寒明也不像是喜欢南赫的样子,所以能走还是赶紧走吧。 说真的,在这里多留一天,白雪都觉得晦气。 白雪知道自己现在说的这些顶多算是锦上添花,以寒明的敏锐很可能早已察觉到了这些事,但他知道的也就这么多了。除此之外,他再无更多筹码。 而听完这些的寒明没有立即回答什么。他只是看了主殿厨房的方向一眼,尔后才说出了让白雪心神一定的提议:“我们来做个交易吧。” “交易的内容是:你对凌宙使用天赋,然后在明年到来之前,我带你离开这里。” 第42章 南域·月胧明(十七) 白雪不怕寒明提条件, 他只怕寒明毫无所求。 只是凌宙……想到这个几乎和寒明绑定在一起的男人,白雪不禁倍感棘手。 自打寒明来到南域的第一天起,想要对方带他离开的白雪就一直在关注这位天生副手, 连带着一直待在寒明身后的凌宙他也暗中观察了许久。 别看凌宙平日里寡言少语到存在感为零的地步。然而在贵族堆里混了这么久, 究竟是真的沉默寡言,还是冷漠到不想开口, 白雪还是分得清的。 凌宙明显是后者。 那种与生俱来的漠然感,让白雪只一眼就打消了从凌宙处入手的念头。 但现在根本不是他想不想的问题,做交易总得有做交易的态度。于是白雪明知凌宙不好惹, 这一刻他却还是硬着头皮应了下来。 不过在动手前, 他也没忘了先开口打个预防针:“我可以对他用天赋, 但我没办法保证成功率, 因为那家伙真的非常奇怪。” “这一个月里,他不是没出现在我的十米范围内过,但我的被动好像对他从无影响。你的保镖你应该很了解, 你觉得他对什么情感最深?一般来说给出的感情目标越明确, 我移情的效果越好。” “寒明。”寒明闻言看着正要从主殿走出的凌宙, 然后很平静地说出了自己的名字,“被移情的对象, 是寒明。” 你们两个到底在玩什么新花样? 白雪听到这里差点绷不住脸上的微笑。 他不明白, 既然寒明如此笃定凌宙最重要的人就是他自己,为什么还要他来移情试探?难道这两位是拿了互相暗恋剧本,而他就是为他们揭下那层面纱的工具人NPC吗? 对于白雪的诧异, 寒明没有解释什么。 就算他再怎么不想承认,然而凌宙的确是为他而生。 目前为止,这位宇宙意志作为人类的所有岁月里,都只有寒明一个人的影子。如果凌宙真的会产生人类的感情, 无论是正面是负面,他所有的情感对象都只会是自己。 他是凌宙的最高优先级。 唯有这一点,他从未怀疑。 “行吧。不管你们玩什么情趣,只要你愿意带我走,哪怕刀山火海,我都能去闯一闯。” 白雪没太纠结于寒明和凌宙的关系。谁让现在是甲方市场,他这个乙方只要照做就是。 于是他带着喂完了的猫粮袋转身朝着主殿走去。 南王宫后花园秉持着曲径通幽的审美,花园里铺陈着无数条石子小路。 然而每道石子路边上都必定种满了或多或少的月光花。 一早看出了凌宙对月光花的不喜,提前判断出凌宙会走月光花最少的那条石子路后,白雪所选的离开之路虽然与凌宙走来时并非同一条,却与其仅隔着不到一米的距离。 最后,精心计算好距离的白雪在与凌宙即将擦肩而过的瞬间,直接最大限度地开启了自己的移情天赋。 从他开启天赋到他与凌宙擦肩而过,凌宙的脚步都未曾停顿过一丝一毫,然而白雪却在使用天赋后猛地僵在了原地。 直到寒明漫不经心地喊了一句“凌宙”,而凌宙也垂眼看去后,白雪才像是被骤然唤回意识般,继续朝着主殿走去。 从花园到主殿的这段距离,白雪根本不记得自己到底是怎么走过去的。反正走进主殿的那一秒,他直接快步闪到了主殿的视线死角,然后犹如缺氧似地大口喘息了起来。 “怎么回事?怎么可能……” “**,我就知道,敢在南王宫里博弈的全是怪物。” 低声咒骂了几句后,白雪没敢去看从花园一同走向侧殿的寒明和凌宙。直至他们彻底走进侧殿,他才勉强平复了刚才的心惊肉跳,点开智能开始对着寒明语音轰炸起来。 而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确定凌宙是人?!” 先前白雪很少位于凌宙的三米之内,所以对这位的情绪感知不深。哪怕他从来没感觉到凌宙对人事物的任何激烈情绪,也只以为凌宙是那种天生冷情、对一切都兴致不高的类型。 可今天真正将移情天赋用到凌宙身上后,白雪却再次体验到了三年前初遇南赫时的战栗。 不,今日的战栗还要远胜当时。 明明他和凌宙还隔着一片月光花丛,然而步入他三米内的凌宙每靠近一寸,那种如影随形的窒息感就加重一分。 白雪甚至都忘了自己是怎么用出的天赋。 他只知道天赋用出的那一刹那,他根本没有感觉到一丝一毫的情感。 明明凌宙一眼都没有看向他,可那一瞬间,他却像是置身于无氧的宇宙之中。 一切的一切都无声、无息、无情、无感,只有一种最寂静也最冰冷的极端寂寥。 白雪知道,这是他移情失败所致。 一旦他移情失败,他便会反过来被目标的情绪所扰。 白雪对此做足了心理准备,然而这种似是徘徊了亿万年的死寂却还是让他完完全全僵在了原地。 若非当时寒明出声,让他忽然感觉到了那么点热度;并且在凌宙看向寒明以后,这种热度似烈火燎原,自心脏到四肢百骸肆意蔓延开来,他很可能到现在都还迷失其中。 如今冷静下来,白雪依旧满身冷汗。 他现在就一个问题:这怎么会是人类拥有的心境? 毫无情感徒留冷寂的凌宙,又怎么可能是人类? 当初寒明的那场直播白雪从头看到了尾,那段时间里稍微排得上号的热帖他都大致看过,所以他也知晓一些人对凌宙身份的猜测。 当时他以为那是一个不好笑的玩笑。 然而现在,不好笑是真的,玩笑却不再像是假的。 念此,白雪继续道:“我很肯定,他绝没有丝毫人类的情感,至少刚才没有。但他却有一种本能,一种只针对你的本能。” 想到刚才感受到的热度,白雪努力翻阅着自己的语言库,试图找出最合适也最容易理解的形容方式:“一种哪怕他并非人类,哪怕他对所有情感一无所知,只要你开口,他便会为你燃烧的本能。” 这也是一种比南赫的占有欲还要恐怖千万倍的本能。 最后一句白雪没说,他和寒明还没交浅言深到这种程度。 老实说他现在都已经不怎么担心该如何离开南域了,他现在更担心如果凌宙真的是宇宙意志,自己会不会被灭口。 犹豫之间,白雪干脆模糊焦点,竭力自救起来:“不过这个宇宙里存在着多种未知疾病,说不定他只是天生的情感缺失。刚才和他擦肩而过时,我发现他的心脏好像有点问题,所以这也可能是心源性疾病带来的冷漠。” 以上除了凌宙心脏有问题这件事以外,纯属白雪在胡扯。 先前环游宇宙的时候,他见过天生情感缺失的患者,根本就不是凌宙这样。哪怕刚才他从凌宙的心跳声中隐约听出这家伙的心脏不太正常,但这自始至终与心源性疾病无关。 凌宙看起来健康得很,那挥不去的冷漠压根就是这位的本性所致,怪不到心脏头上。 胡扯了一通见寒明还是没有回复后,本就被今夜之事搞得不怎么冷静的白雪内心顿时愈发焦灼。 他看着屏幕上那一堆已读不回的的语音信息,无奈之下终是用出了自己最后的一道保命符:“我不知道你想得到怎样的答案,不过刚才我的移情对凌宙确实使用失败了。” “但这份失败不是他不在意你。恰恰相反,从移情失败的反馈来看,这个宇宙里他很可能只在意你。今夜我之所以移情失败,大概率只是因为他根本不明白什么叫在意。” “凌宙现在没有感情,不代表以后没有,甚至很可能他的感情已经在萌芽了。” “这一切只取决于你想不想。” “之前为了离开南域,我暗中试过很多种方法。虽然没能成功离开这里,我却逐渐开发出了一个关于移情天赋的全新应用方式——我可以让被选定目标的最激烈情感,转移到某个我本人以外的特定对象身上。如果你有需要,我可以为你效劳。” 关于这件事白雪没有说谎。 这三年里他早看出了南域主星是个龙潭虎穴。所以这些年间他不断开发着自己的天赋,试图将天赋往攻击方向发展,以此来混乱周围人的情绪从而跑出这颗星球。 目前而言,他的开发只成功了一半。 由于这个技能还处在时灵时不灵的阶段,他不敢将希望赌在新技能的成功率上。也因此,他才会在寒明得到军权之证后转而找上这位新任副手,想让寒明带他离开。 凌宙究竟是不是宇宙意志,白雪不确定。 不过事已至此,他选择的是寒明,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 只要寒明想让凌宙有情绪,他就敢继续对凌宙使用天赋。 至于他的技能成功与否,他们的宇宙意志是否情窦初开,统统都不关他的事。 这些事让该烦恼的人烦恼去。 真要怪就去怪南赫,怪凌宙。 他就是想离开南域主星而已,他又有什么错呢? 第43章 南域·月胧明(十八) 主殿厨房所做的菜肴统统被凌宙隔空送到了侧殿客厅里。 在白雪进行短信轰炸时, 寒明刚回到侧殿准备进食。至于凌宙,作为宇宙意志的化身,他根本就没有这方面的需求, 于是寒明完全没有留人用饭的意思。 然而在寒明关门的刹那, 凌宙却忽然抬手按住了即将阖上的房门。 此刻客厅内灯火通明,站在客厅之外的凌宙却垂着眼看不清表情:“寒明, 刚才在花园里,你做了什么?” 这还是凌宙第一次这般清楚地叫出他的本名。 看来花园里的“天潢贵胄”起效了。 刚才他与白雪的对话时,宇宙意志确实被“天潢贵胄”屏蔽了感知, 否则凌宙现在不会突然问出这样的话来。 但这也同样证明了另一件事。 那就是凌宙真的24小时都在注视他。 哪怕他是宇宙意志, 这样的掌控欲未免也太过越界。 念此, 寒明笑着回道:“做了一些不想被你知道的事。” 说完他就手腕用力, 彻底关上了客厅的金属门。 在金属门完全阖上的前一秒,凌宙的金眸依旧是那副晦涩模样,连带着那张冷漠而富有攻击性的脸也没什么变化。可寒明却清楚地瞥见那一瞬凌宙手背骤然浮起的青筋, 以及被他所按住的特制的金属门上瞬间凹陷下去的印记。 非人类的占有欲啊…… 寒明一边继续维持着“天潢贵胄”点开白雪的语音信息, 一边回想着凌宙刚才的神情。 听到白雪说凌宙情感为零以后, 寒明破天荒地松了口气。 野兽的占有本能纵使再烈,那不过是朝夕相处下形成的错觉, 时间久了总有被消磨殆尽的那一天。如果仅此而已的话, 他倒也不必太过挂怀。 或许是寒明长久地思索给了白雪错觉,很快他就迎来了白雪的第二波语音轰炸。 这一波轰炸中,他听到了白雪提及凌宙的心脏问题。 凌宙心跳有异? 当初在东域时, 寒明特意注意过凌宙的身体状态。当时这位可是健康到不能再健康,健康到甚至所有细胞都处于最完美状态。 只是后来凌宙头发不明缘由地褪色起来,寒明便以为这位的心跳变频与其发色有关。 结果竟然是凌宙的心脏出了问题吗? 可除了宇宙意志自己,谁又能伤得到他的心脏? 但这种事他不可能和白雪直言。 所以寒明暂且压下了这个疑惑, 将注意力放到了白雪最新开发的天赋上——他本来只是想让白雪测一下凌宙是否存有人类情感罢了,没想到会收获这样的意外之喜。 此时他真的有点好奇,白雪的天赋能否搭配他的“一人之下”使用。 假设这样源自于他人的情感被投射到他身上,也能满足“一人之下”对情绪的要求的话,那他和白雪搭配起来,岂不是能迅速获得宇宙里的大部分天赋? 只能说贪婪永无止境。 寒明知道自己从来就不是那种知足的类型。 先前他还在担心凌宙会拥有人类的情感,为他带来最大的麻烦;可想到一旦凌宙拥有情感——无论是对人还是对物,他就有可能借着移情天赋瞬间拉满凌宙的情绪值后,他却又开始思考起了这种可能。 毕竟那是宇宙意志的能力。哪怕只是1%,都远超人类极限。 说他不眼馋完全就是谎言。 然而在输入框里写了又删,删了又写,最终寒明还是清除了关于让白雪对凌宙再次使用天赋的所有言论。 他带白雪离开,白雪对凌宙使用天赋,他们的交易自刚才已经结束。 白雪无法确定凌宙的真正身份,寒明却一清二楚。 如果只是对凌宙使用普通的移情,结果可以参考安萤先前所用的魅惑,凌宙大概率只会选择无视。可若是对凌宙使用最新的移情应用方式,这样的行为会带来怎样的后果,连寒明都无法预料。 这就像是个未知的潘多拉魔盒。 谁也不清楚里面究竟是灾厄还是希望。 他所给出的报酬,还不值得白雪为之冒死。 更何况此刻寒明在泼天利益下残存的理智,也制止了他的疯狂之举。 “冷静点,寒明。这世上哪有什么一步登天?” 对着被他按熄的屏幕,寒明凝视着屏幕镜像上他自己的倒影,盯着那倒影里明显至极的璀璨金眸,就这么一字一句地对自己说道。 上一个想要他一步登天的人,已经死了二十一年。 前车之鉴在此,他又怎么能蠢到将一切寄托于旁人的情绪,然后如赌徒般地孤注一掷? 他要一步步走着他该走的路。 于是最后寒明回给白雪的只有五个字:“交易已成立。” 尔后他便一如既往地进食完毕,一如既往地熄灭灯光,一如既往地闭眼到天明。 可惜这一夜寒明根本就没睡着。 一早醒来,除了宇宙意志的早安短信,他还收到了来自西烬的又一封不定时邀请短信。 今天没什么心情和这位暴君扯淡的寒明见状,直接在原图上画了个金色弓箭,然后回了个一箭射穿火焰小人、将整个火焰图案般射碎成点点星火的表情过去。 很明显,他想让西烬消停点。 而他发出表情的下一秒,先前被金弓射碎的猩红火焰却在屏幕上铺天盖地而来,最后统统化作金色升至天空,开始在他的消息界面中下起了一场无止无休的火焰雨。 *的,这个疯子! 这哪里是什么火焰雨? 这分明是西烬被他的表情包给惹火了,然后开始幼稚地刷起了屏。 他不该对宇宙闻名的暴君抱有什么期望的。 要是西烬脾气好,怎么可能超越东曜超越南赫,摘下了宇宙里最残暴的凶名。 果然是昨夜那整宿的失眠让他昏了头,竟然挑衅起了能将纵火天赋用来发表情包的疯子。 想到之后还要去西域主星,寒明啧了一声后还是回了个投降小人。 尔后他的消息界面立竿见影地消停了下来,并且他的火焰笑脸表情包再度喜加一。 看到这里,寒明实在忍不住低语了一句:“……这个宇宙真的还有救吗?” 东王是个还算正常的疯子,南王是个隐藏极深的疯子,西王是个明目张胆的疯子。 而他们宇宙的宇宙意志,则是一个还未觉醒就有着病态本能的疯子。 活在这样的宇宙里,说不定哪天就宇宙大爆炸了。他这一夜到底在纠结个什么劲? 念此,寒明摸出了自己的匕首。 这是他当年在西域发掘出的某位武器大师学徒为他量身定做而成。该学徒凭着对所造武器附加特效的天赋,已经成了宇宙里最著名的武器大师。 据他所说,这把匕首是他的最高杰作。 然而时至今日,寒明也没能让匕首觉醒出特效,只将其当成无坚不摧的普通武器在用。 如果可以,他倒是希望这把匕首能觉醒个斩断疯狂之类的特效。 因为他周围的疯子含量实在有点太高了。 在西烬幼稚地发疯完毕以后,寒明终于看见了因昨夜早睡而忽略的来自于白雪的消息。 他一点开语音信息,就听到白雪犹犹豫豫道:“嗯……首先你要知道,我是真的很感谢你愿意带我走。既然你不需要我再为你使用天赋,那么你需要心理咨询吗?” “我有心理医生执照,并且绝对的经验丰富。” “我看你最近情绪好像有点……如果你有需要,我一定给你终生免费。” 得。合着在别人眼里,疯子竟是我自己是吧? 寒明闻言头疼地按了按眉心,然后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愈发频繁地出入在了一众贵族间。 等到12月31日的跨年宴来临时,他已经钓鱼钓得差不多了。 明里暗里的证据早已经摆在了南赫的桌上,如今只差这最后的一网打尽。 在这一年的最后一天,寒明拉开窗帘,就着夕阳的余韵穿戴着今日夜宴的装束。 还是那一身纯白的西装。 甚至今天他从西装衣襟一角的金色细链,到手腕上的金色宝石袖扣,再到手臂及大腿上的同色调衬衫夹,可以说是从里到外都纸醉金迷到了极致。 只是这一次他奔赴的不是往日的醉生梦死,而是切切实实地去为某些贵族献上死亡。 想到今夜就要离开南域这么个危险地界,寒明在整理完最后一枚袖扣以后,对着身前镜子里所倒映出的凌宙,他难得还算愉悦地调侃了起来:“别皱眉啊,凌宙。” “忍耐了这么久,为什么不好好享受这南域的最后一夜呢?” 只见此刻凌宙一身与其发色相同的灰色西装。 他那完美的身材比例配上恰到好处的设计,哪怕西装的色泽并不在显眼之列,却依旧让他穿出了一种似是隐在迷雾中的极致攻击性。 凌宙当然知道寒明在开玩笑。 但他以为寒明玩笑的是后一句。 然而顺着寒明的视线看向镜子以后,他却忽然顿住了目光——因为他竟然真的在皱眉。 可他是不可能皱眉的。 这一刻,他根本就没去模拟人类该有的表情,他又怎么可能会去皱眉?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他有了这样的表情? 是从他忽然感知不到寒明的那一天吗? 明明只是短暂的十分钟而已,然而那段时间于他而言,却比星辰从诞生到寂灭还要漫长。 也是从那一天起,他开始频繁地做梦。 做着环绕一颗星星旋转的梦。 身为宇宙意志的他,纵使外表再像人类,可他终究不是人类。 他可以进食,也可以睡眠,但实际上他并不需要这些人类的必需品。 所以理论上来说,他是不该做梦的。 或许正是这频繁的梦境让他第一次鲜明地感到失序,以至于不知不觉地皱起了眉来。 可谁让他梦到的那颗星星是金色的呢? 那是寒明眼睛的金色。 于是哪怕只一念便可以摒弃梦境,凌宙终究还是沉默地沉溺其中。 第44章 南域·月胧明(十九) “喂喂喂?各位看得清楚吗?” “看得清楚就行。这时候你们不去看那些无聊晚会, 选择来到我寒衡的直播间,说明你们还算有眼光。所以今晚我也不小气——我会带着各位好好欣赏我们南王宫的跨年宴,帮你们再提升提升审美。” 跨年宴于晚上19:30准时开始。 不过除了南赫和寒明以外, 平日里出入南王宫的贵族们根本就不住在殿内。所以刚到19点, 这群贵族就陆陆续续乘车而来,有的甚至还带上了家族里的子辈, 准备带着人在南赫面前露露脸。 寒衡也是跟着寒家长辈前来的其中一员。 他平时就很喜欢开直播炫富,如今难得有机会来参加这场跨年宴,他更是恨不得让全宇宙都看到他的美好生活。 于是从登上最新款的悬浮车到下车抵达南王宫, 寒衡一直在和直播间里的观众们互动着。哪怕进了南王宫主殿, 他也依旧悄悄开着直播, 顶多就是稍微降了点音量, 变得不那么明显了而已。 寒衡之所以敢如此做,是因为他的天赋是“人群中最亮的崽”。 该天赋可以360°看到自己周围的景象,并且能将这些景象通过各种渠道与人分享。 这种借由天赋开启的直播, 根本不存在被仪器发现的可能。 兼之此时晚宴还没正式开场, 他直播间里的人数不多, 先前又从无贵族在这种场合里搞直播那一套,以至于他这种低调了又没完全低调的行为竟然真的顺利继续了下去。 见直播间里的观众让自己介绍今晚出席的贵族, 天不怕地不怕的寒衡直接大咧咧地应下:“行, 介绍就介绍。别的我不敢说,但南域主星的贵族我还是认得全的。不过这些人经常出现在南域新闻里面,你们随便搜搜都能搜到, 哪还要劳烦我来一个个介绍。” “什么?你们说宴会上有不少生面孔?哪里呢,我怎么没看见?” 一开始寒衡还没将那些弹幕当回事,只以为观众们是见识短浅,认不出人而已。然而顺着弹幕的指引, 他朝观众们所疑惑的一些人看去后,他却逐渐面色古怪起来。 因为他发现宴会上有些人他竟然也不认识。 和一直被寒枢带在身边的寒权不同,寒衡在南王宫仅仅只是挂了个职,也因此他是真的很闲。要说他这些年干得最多的是什么,那就是结识新朋友,然后和朋友们出去花天酒地。 所以他刚才真没吹牛,南域主星所有排得上号排不上号的贵族,他基本都混了个眼熟。 可今天……看着角落里那一个个满身华服却面容陌生的人,寒衡实在不知道该怎么介绍,最终只能含糊道:“那些人应该是贵族们带来的男伴女伴,不需要别在意他们。” 然而说是这么说,他心底却隐约觉得有点不对劲。 毕竟这又不是那些私人宴会,而是南王宫的跨年宴。 这样的场合按理来说少有贵族会带着陌生人入场。更何况那群人里有些家伙的长相压根没惊艳到让他觉得眼前一亮的程度,单以外貌来说,选他们作为男伴女伴未免太过普通。 “不说这些不值一提的家伙了,我们还是将目光放到宴会上吧。看到门上、墙上、桌上那些随着时间逐渐变色的月光花群了吗?” “传说这可是这届南王以王冠所化,每一朵花都象征着南域的至高荣耀!某种意义上来说,它们就代表着南赫的王权。在别的地方,你们不可能看到这样的景象……” “哎呀,刚说到南王,我们的南王就来了!咦?他怎么停在了宴会厅门口?” 时值19:29,南赫的到来让寒衡转眼就抛开了刚才的短暂疑惑。 但还没等寒衡跟观众们仔细吹一吹他们南域的王者,他却看到一身银蓝色调的西装、从上到下完美到无一分错处的南赫没有立即进门,反而在门口停了下来,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很快寒衡就知道南赫究竟在等什么。 因为半分钟后,换好礼服的寒明就从另一端的拐角处走出。 隔得太远,寒衡听不清这两位的对话,只隐约看见了南赫笑着作出的口型。说完以后,这位永远背脊挺直的南王便摘下了胸口半金半白的月光花,亲自俯身别在了寒明的衣襟上。 在月光花别好的那一秒,整个南域的烟火骤然升腾而起。 寂静夜色下的烟花绽放声彻底淹没了人群的喧闹,却让他直播间的观众数一瞬间暴涨。 寒衡暂时没去看直播间的弹幕。 因为在这一瞬,他终于辨认出了南赫刚才的口型。 如果他没看错,南赫刚才说的是:“我无数次欣喜你的到来,我的月亮,我的月光。” 辨认出的同时,寒衡也不自觉地将其重复了出来。 等到他看向直播间时,他直播间已经被海量的弹幕给完全挤满了。 [刚才主播说什么来着?月光花是南赫的至高荣耀?那么有没有人告诉我,南赫将这样的月光花送出去是个什么意思?] [我的月亮↑,我的月光↓,都这样称呼了,还能是什么意思?这不妥妥的求而不得白月光吗?寒明一出场,场面就如此爆炸,真不枉我忍了主播一个晚上!] [南域的兄弟姐妹们,快看窗外啊!我本来以为刚才听到的烟花声是直播间里的,结果一回头才发现,我们这儿也同一时刻放起了一模一样的烟花!] [卧槽!我现在位于南域某个鸟不拉屎的星球上,竟然连我这里都有。我可不信这是为了跨年而放的烟火,这明显和之前一样,又是南赫为寒明搞的盛大开场。该不会今晚这场烟花直接遍及了南域全境吧?] [确实整个南域都有,而且你们看看我发的烟花动图。我想说,这哪里像是在放烟花,这分明是一场金色雨。或者说,是一场只为月亮而燃的月光雨……] 烟火呼啸而来的那一瞬间,不少人下意识地朝着窗外看去。 只一眼,所有人便发现这次的烟火非常特别。 特别到它们从升起到坠落,全都是最最璀璨的金色。 当其升至最高空时,冷色调的烟火犹如夜幕中一轮轮阴晴月缺的月亮。等到它们轰然碎裂后,就像是对着世界下了一场一生仅此一次的月光雨。 结合刚才南赫所言,这场雨究竟为谁而来,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寒衡作为一个吃喝玩乐样样精通的贵族,消息也比常人要灵通一些。早在南赫于东域直播里说出了那句“我的月亮”时,他就听说了不下八百个版本的南赫和寒明的爱情故事。 当时寒衡就在想如果这是真的,他作为寒明的堂兄,能不能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毕竟就他的叔叔寒枢的水平都能坐到现在这个位置,大家都姓寒,带着他一起飞升有什么不行的? 道理他都懂,他又不是不懂感恩的类型。 正是出于这样的想法,兼之周围狐朋狗友们地一再撺掇,当初寒家家宴时,他才会口不择言地嘲讽寒明,试图借此让寒明失口透露出点真相来。 结果还没等他将正题引到南赫那里,就被家主堵住了话茬,这件事也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现在看来,他也不必再试探什么。 从南赫的态度来看,他们寒家的起飞说不定就在今夜。 有这时间,他还不如想想该怎么道歉才能让寒明忘记家宴上的冒犯。 在寒衡幻想着自己今后的美好生活时,今夜这场跨年宴终于正式开始。 随着一众贵族们的觥筹交错,宴会上的气氛似乎也逐渐热烈起来。 寒衡本来想过去和寒明打声招呼,然而直播间里催着他走近寒明的人太多,导致他起了逆反心理,反而转身走向了自己最近新认识的那堆贵族酒友们,直接和他们扎堆在一起了。 毕竟今晚的跨年宴一直持续到午夜,整场宴会又平和得很,根本不急于这一分一秒的。 然而寒衡不知道的是,此刻他大概是宴会上唯一一个觉得这里平和的人。 哪怕是他的堂兄寒权,都察觉到了今夜气氛的诡异。 至于一直处在今夜焦点位的寒明,对此更是感受深刻。 从在门口被南赫别上月光花时,寒明就已经稍纵即逝地打量了一遍宴会厅里的人。 寒衡心大到以为那些陌生脸孔是贵族们带来的情人,可暗暗调查了这么久的寒明却能清清楚楚地说出他们每一个人的天赋。 这些人都是和南赫不对付的贵族们所找来的特殊天赋者。 他们来自天南地北,却都在这两个月里以各种各样的理由被那群贵族们带进了南域主星。 而那些贵族带他们进场的原因也简单,因为这群人的天赋或多或少都与精神方面有关。 他们有的人能制造幻觉,有的人能放大情绪,有的人能控制特定激素,有的人能影响人的感知……总而言之,只要他们想,他们每个人都能分分钟将一个普通人搞疯。 偏偏南域的南王一直被认为骨子里流淌着疯血。 如若在某个时间,这群人的天赋同时作用到南赫身上,那一瞬间的场面可想而知。 即便南赫原本不疯,恐怕也会在这些天赋的影响下干出点疯事来。 到时候这群人只要将罪过推到南王的既往疯史,又或者随便编一些南赫与他的风花雪月、将一切错处归咎于他这位外来者身上,届时他们就能美美隐身上位。 这算盘打得响到寒明想装听不见都不行。 念此,寒明瞥了一眼上首把玩着酒杯的南赫。 在后者撩起那双暗沉蓝眸朝他看来时,他又先一步移开了视线。 其实要他说,今夜这群贵族纯属多此一举。 南赫哪需要他们来诱使其发疯? 一个本来就疯到极限的疯子,再疯又能疯到哪去? 第45章 南域·月胧明(二十) 哪怕今夜的宴会厅再怎么暗潮汹涌, 然而最开始的宴饮时分,所有人却都保持着往日言笑晏晏的做派,默契地维持着这份一碰即碎的体面。 大贵族们在等待时机, 寒明也同样如此。 所以无论是某些贵族还是他自己, 哪怕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都或早或晚地发现了寒衡在直播的事——就这位那偷感拉满的做派, 不被发现才真的奇怪,却都没有制止。 前者是想借这场直播展示他们的无辜;后者则是想借此敲山震虎,为主星以外的贵族们鸣响警钟, 于是寒衡的直播间就在两个阵营的微妙默契中真正夹缝求生了下来。 等到夜色已深月色浓重, 宴会厅的灯光寸寸转暗时, 一切的美食美酒都骤然消去踪影。 在众人因此静寂时, 《神降之夜》第一乐章响起,宣告着舞会时刻的又一次到来。 竟然又是这首曲子。 寒明刚浮起这个念头,就看到一只褪去手套的右手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但这一次, 朝他伸手的却并非凌宙, 而是位于今夜主位的南王南赫。 与之一同而来的, 是南赫低沉而带笑的邀约声:“赐予南域一场舞吧,月亮。” “然后南域的明年, 一定会皆如你愿。” 察觉到在南赫起身走来的刹那、那群精神天赋者明里暗里向其投去的目光后, 寒明便知道,这是一场不存在拒绝选项的邀舞。 因为这既是跨年宴的开场之舞,也是结局已定的死亡之舞。 只不是这场舞之下的死者绝非他或南赫, 而是今夜的某些观看者。 念此,寒明抬眼对上了南赫的蓝眸。 这种雪原冰川般的蓝色,此刻在窗外明明灭灭的烟火下,显得既澄澈又沉郁。 矛盾得一如南赫本身。 既然戏已开场, 作为这场绞杀之戏中的一员,寒明当然没有拒绝的理由。 于是他平静地抬手搭在了南赫指尖。 《神降之夜》的第一乐章名为《月胧》。 或许是在辉映这段乐章,夜空里雾色弥漫,连月亮都悄然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红色。 在殿内愈发暗沉的光线中,寒明一边顺着乐章旋转移步,一边在撩眼的间隙越过南赫的银色西装,再次漫不经心地扫过在场者的面容。 当他的视线划过白雪时,后者却极轻微地朝他摇了下头。 这一刻,这位以向来以优雅示人的主角乍看神色如常,然而细看却会发现他眼底那挥之不去的焦灼。 略微目测了一下此时南赫和白雪的距离,再回想着今夜这两位的站位,寒明顿时意识到,白雪是在借此告诉他,今夜他自始至终都没对南赫使用天赋。 一向需要借由白雪的移情来压制疯狂的南赫,今夜却主动脱离了这颗特效药。要说这是因为他在短短一天内便已痊愈,未免过于扯淡。 显然,从白雪那异常焦灼的状态看,这位根本不是痊愈,而是已经疯到彻底压制不能。 所以他才说,今夜那群贵族是在多此一举。 南赫自己都察觉到了他的疯狂已经无药可救,又何必旁人来让他发疯? 在又一次退步半旋时,寒明看着四周影影绰绰又都各怀鬼胎的人群,尔后停下脚步,意兴阑珊地摘下了胸前别着的月光花瓣。 下一秒,早已随着月夜转为血色的花瓣便划破了某位精神天赋者的眼角。 然后是第二片、第三片…… 在那朵月光花的其中一片花瓣嵌入墙壁、引得墙上所有花瓣四散的刹那,《神降之夜》的第二乐章《神临》顿时在殿内流溢。 今夜混入宴会的所有精神天赋者,就在这遍布血色的月光花中,以自身的鲜血为其添上了最后一份凄艳。 刚才寒明突然止步,只是在第一时间制止这群天赋者的天赋使用——他们有的以眼睛注视为媒介,有的以距离长短为界限,各种限制不一而足,却全都铆足了劲准备在开场舞时为南赫献上一份疯狂套餐。 而他之所以选择用月光花花瓣,也仅仅是因为顺手而已。 不过花瓣的杀伤力终究有限。 就在寒明垂手匕首滑落指间,准备根据调查来的内容彻底清算贵族们及其帮手的罪迹时,南赫却拿起了搁在一旁的酒杯,然后只一瞬便以酒杯碎片先一步刺穿了这群人的咽喉。 混着月光花冷冽香气的血腥味就此蔓延。 干出这种血腥之事的南赫却没有看向这满地狼藉,而是静静注视着他自己的苍白指尖,像是还在遗憾这场开场舞的戛然而止。 随后他便抬手摘下了另一朵不曾染血的月光花,微笑着递予寒明道:“我说过,今夜我才是那柄刀——但你好像并不想握住我。” 下一秒回应南赫的并非寒明所言,而是知晓计划已经败露的贵族们的竭力反扑。 这种生死时刻他们当然不可能去讲什么武德。 于是在一众贵族的各色天赋下,南赫手中血色的月光花并未送出,就这么直直于风中坠落。 看着散落在地的破碎花瓣,南赫没再说什么,只是缓缓戴上了先前褪下的银色手套,然后真的如他刚才所说那般,当起了一把无坚不摧的利刃。 寒明见状干脆也不去和南赫去争夺刀的位置。 他开始像先前一样,在察觉到旁人有对南赫动用天赋迹象时,提前出手打断对方,任由之后的南赫配合着给出致命一击。 此时宴会厅里喧闹不休,而宴会厅外联手反叛的贵族家中,也在进行着同步的抓捕。 在解决完最棘手的那一批大贵族后,寒明将视线放到了刚才在角落里暗戳戳辅助那群人动手的贵族二代上。 随意躲开若干个扔来的暗器,他直接三两下将这群人给打晕了过去。 等到浑水摸鱼者被一个个清理,很快这个角落堆里只剩下了小猫两三只,其中最显眼的恐怕就是想藏却藏不住的寒衡了。 “哥,我刚才可没动手啊!” 当寒明垂眼看过去的一刹那,寒衡顿时反射性地举手发誓道。 天知道直至舞会开始前,他都只是在和这群酒肉朋友胡吹海喝而已。可谁能想到,好好一个开场舞,竟然转眼间就变成了这样骇人的血腥舞会?! 这样的发展直接将寒衡给整懵了。 见势不对,他立即老老实实地缩到角落没敢出来。周围那群人暗中给寒明使绊子时,他还悄悄抬脚绊倒过其中一个,毕竟他还知道他姓寒。 这时候寒衡再蠢也意识到了自己这群临时酒友近来之所以吹捧他,就是为了从他这里得到寒明的一些情报。 先前家宴上他对寒明说的那些话,到底有多少是出于这些人的潜移默化,又有多少是出于他本意,连他自己都无法确定。 不过他真的没对他们说任何重要内容。 因为除了一堆八卦以外,他压根就什么都不知道。 想到这里,他也不顾自己年纪比寒明大的事实,就这么观察着寒明的脸色,然后小声道:“哥,从今天起我叫你哥。你相信我,我真的什么都没说,什么也没做。你都已经打晕了他们,就不能再打我了哦。” 这到底是个什么品种的奇葩? 明明现在还处于步步杀机的血腥氛围,可这一刻,寒明差点被自家堂哥给整笑了。 时至《神降之夜》第三乐章《月明》。 窗外顿时薄雾散去,明月高悬。但此时此刻,窗外高悬的却是呼应着遍地血色的血月。 在这种近乎魔魅的光线下,惯会看眼色的寒衡悄悄打量了寒明几眼,终是犹豫着提醒了一句:“哥,你的眼睛……” 寒明闻言垂眼瞥了下手中澄明如镜的匕首。 匕刃上的那双眼早已暗浮金光,那是一种谁也无法错认的辉煌璀璨。 大抵是因为即将离开南域,今夜他没再去在意那些无谓的条条框框,以至于放纵之下有些过于恣意妄为了。 反正今晚他就会离开这里。 刚才开场舞时他又测完了南赫对他的疯狂值,同样99的数额已经足够他收获南赫的天赋。所以如今他只差一个西王的“暴敛”。 而对于西烬,他想刷的从来不是什么信任值,那只会是自讨苦吃。 所以金眸就金眸吧,也没什么好藏的。 那边寒衡出于紧张,却还在一个劲地尬聊着:“这美瞳还挺好看的哈,看起来好像和斜后方一直看着你的那位是同款?那个人有点眼熟,是不是你那晚带回来的保镖啊?” “他的新发色还挺帅的。色调这么浅,难道是新出的薄灰色?你知道他在哪染的么?明天我也去……” 听到这里,寒明既未开口,也全然没有回头的意思。 因为他早就知道寒衡说的是谁。 从他应下南赫的共舞。不,从他在宴会厅前被别上那朵月光花,他身后的那道视线便一直如影随形。 甚至还要更早。 早到那个人以人类之躯出现在他身边的第一天,他的目光就从来没离开过他身上。 是的。拥有如此黄金之瞳的人,除了凌宙还会有谁? 第46章 南域·月胧明(二十一) 寒明没有回头的原因还有一个。 那就是今夜他的危险预感就没停歇过一分一秒。 和他初来南域时一样, 由于周围的危险过多,导致他根本分不清这玩意儿的源头是谁。 但他可以肯定的是,凌宙绝对是其中之一——因为于今夜的无数次间隙里, 他每次瞥过凌宙, 后者注视他的眼神都让他莫名地毛骨悚然。 过往的直觉告诉他,这种时候还是沉默为妙。 他实在不想在如此关键的节骨点上横生枝节。 然而节外生枝这种事从来不是不想就可以避免的。 在寒明进行着最后收尾时, 自右侧传来的剧烈天赋波动让他下意识地看了过去。这一眼却让他发现,本应被南赫一击毙命的大贵族蒙尼此刻却顶着致命伤,重新睁开了眼。 只不过这一瞬蒙尼并未看向他, 而是一脸憎恶地看着南赫道:“南赫, 你以为今晚你赢定了吗?既然你不想当高高在上的王, 选择对贵族们动手, 那你就去当你的疯子吧。” “这个王位我坐不了,你也别想这么清醒地坐下去!” 这期间寒明不是没试过补刀以绝后患,毕竟他又不是那种任由反派开大招的热血漫主角。 然而此时蒙尼四周却出现了一个全方位防御的护盾。 寒明估计这位大贵族在赴宴前就让人对他施加了“濒死时短暂复苏”、“复苏期间不受物理伤害”等天赋。 如果他没猜错, 之后应该还有“一次性恢复致命伤”之类的配套天赋供其使用。 谁让蒙尼的天赋是“金钱”呢? 以他的地位和财富值, 搜寻出一堆天赋供他保命, 倒也不算太难。 事实上寒明没有猜错。 本来宴会里确实还存在着治愈天赋者准备随时救下蒙尼。可偏偏藏在角落里的治愈天赋者在反应过来前,就已经被寒明察觉到踪迹, 最后甚至比蒙尼还要先一步被南赫所杀。 醒来后发现这一点的蒙尼清楚, 今夜自己已经必死无疑。 原本他只是想借着今夜的舞会,让一堆精神类天赋者在南赫身上种下影响其精神的种子——若非南赫有着近乎万能的“天潢贵胄”,蒙尼大可以不搞得这么麻烦。 可偏偏南赫有。 于是他只能借着每年的跨年宴, 让人明里暗里给这位下一些不容易被察觉的延迟类精神天赋,准备在某天能够确认南赫天赋处在冷却期时,再将其一同引爆。 除此之外,他还在努力给南赫下毒——比如说上个月让南赫致幻的毒就是他让人所下。 如若今晚有望逃脱, 蒙尼当然可以继续蛰伏静候良机。 现在的他却等不起了。 他只能赌南赫的天赋恰好位于冷却阶段。 从先前南赫不用天赋解毒来看,在这件事上他至少还有一丝赢的可能。 蒙尼其实是被南赫先祖所血洗的某个大贵族后代,而给南赫祖辈下诅咒的也是他们家。 因为年代实在过于久远,他又是私生子传下来的旁支末裔,甚至整个家族都没有继承原本的姓氏,所以今夜他并非是为了血仇才对南赫下手,他只是单纯地为了篡位而已。 可在濒死之时,这份他以前不曾在意的血仇就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蒙尼也不管曾经所下的那些精神天赋到底有多少会起作用,在生命将尽的这一刹那,他直接不管不顾地选择全部引爆。 此时此刻,他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他死其他人也绝不能好过! 他当不了下一任的南王,但只要南赫疯了,然后和其祖先一样血洗跨年宴上的所有贵族,那么以现今贵族们的残存实力来看,他的后代并非没有机会。 等到百年千年以后,说不定他们家就成了南域最正统的王。 “都已经最后一天了,就不能让我安安稳稳过个平安夜吗?!” 蒙尼看似说了很久,实际上一切只发生在刹那之间。并且早在蒙尼开口之前,他就已经人狠话不多地引爆了南赫身上埋藏的一众精神天赋。 见状,寒明不禁也有些发疯,字面意义上的发疯。 谁让“一人之下”还未解除,他得承担南赫30%的负面状态呢? 这一刻,颠倒错乱的幻觉犹如破碎的万花筒,肆意割裂着寒明的理智。 他不清楚蒙尼究竟为了今天准备了多久——或许在南赫登基以后,这人就一直在准备。 反正只一瞬,他便头疼欲裂。 在这迷乱的血月下,寒明勉强维持着最后一丝神智,试图思考究竟是否对南赫使用自己那70%的“天潢贵胄”。 这一次南赫并非单纯中毒。 骤然被如此多的天赋影响,一旦他对南赫使用“天潢贵胄”,该天赋的冷却期绝不会短。 而他偏偏现在就需要这个天赋作为后手,从而赶在凌宙真正发疯前切断与这位的联系。 犹豫之间,寒明终是叹了口气。 先前他说南赫不会更疯只是玩笑而已。 对于他这种天生拒绝所有感情的冷情者,这些以放大情绪居多的精神天赋都如此难以忍耐,甚至再过不久就要彻底吞没他的理智。 对于本就暗里发疯的南赫而言,只会更难抵抗。 如今南赫对他的情绪值已经近乎满值,他当然可以立即切断“一人之下”,在收获天赋的同时终结这份负面状态。但天赋处于冷却期的南赫却无法因此摆脱这份致命疯狂。 一旦彻底抛去理智,南赫或许真的干得出屠尽在场所有人的疯事来。 算了,现在凌宙还没疯到他必须远离的地步。 况且这本来就是南赫的技能,如今用在南赫身上,只能说是他付给技能原主的最终报酬。 想到这里,寒明闭了闭眼,然后强行敛去被精神类天赋所放大的自由执念,准备对不远处的南赫使用天赋。 但就在他犹豫的这一分钟里,今夜一直低调隐在暗处灯光中的白雪却像是忍到了极限,然后先一步对南赫用了他的移情天赋。 并且他用的还是他那不稳定的新开发天赋——将被选定者的所有情绪移到另一个人身上。 白雪是真的忍无可忍。 他的移情天赋使得他本就对情绪敏感至极。 今夜他只是远远看着南赫而已,都能感觉到后者身上那呼之欲出的疯狂。哪怕没用天赋仅是旁观,白雪都被骇得满身冷汗,生怕南赫下一秒就失控当场。 等到后面蒙尼引爆了南赫身上的所有精神暗示时,对方身上那种彻底爆发出来的、几乎要点燃整个宴会的执着狂热,更是让白雪如坠冰窟。 都已经对着南赫用了三年天赋,他可太清楚南赫究竟疯到什么程度了! 要是放任南赫这样疯下去,今夜这里很可能不会有任何活口。更何况…… 白雪看向了另一个角落里的寒明。 南赫状态不对,他姑且还可以悄悄跑出去,但他能感觉到,此时寒明的状态也被南赫给带的不太对劲了。这让他没办法再袖手旁观。 于是他争分夺秒地对着南赫用了移情天赋,并胆大到将南赫的所有情绪移到了凌宙身上。 因为今晚寒明说好会带他走。 他绝不能让这个好不容易得到的机会泡汤! 虽然他不清楚凌宙的真正身份,但无论凌宙是不是宇宙意志,他可以肯定的是,这个极有可能是非人类的家伙完全没有情绪。 在场这些贵族已经死了近半,活着的那些他又不清楚他们的天赋。要是贸然移到旁人身上,他怕会引发未知变数,让情况变得更糟。 选来选去,也就只有完全不会被情绪影响的凌宙最合适。 选定凌宙作为情绪转移对象的下一秒,白雪突然开始呕起血来。 那不是天赋使用失败的反噬,而是强行对实力高过他的人使用天赋的反噬。 不过无所谓,天赋成功便好。 只要寒明没事,他离开南域的船票便有了保障。这鬼日子他真的受够了,哪怕南赫开的工资再高,那也得有命赚啊! 只要能离开这里,只要能远离那位让人心惊胆战的疯子,他得罪谁都无所谓。 念此,随手擦尽嘴角血渍的白雪再次看了寒明一眼。 可看清寒明此刻的表情后,他却忽然发现事情有点不对——寒明看上去确实已经恢复了理智,但为什么他看起来一点也不轻松,反而如此的…… 如此的凝重。 只有寒明自己清楚,此时此刻他究竟是什么样的感觉。 白雪刚才的神来一笔,的确使得他在不曾动用天赋的情况下间接恢复了理智。然而理智回归的一瞬间,寒明最先感觉到的并非大脑的清明,而是那快要爆破他耳膜的危机预感。 明明此时幻觉已褪,但耳边那在神经上骤然响起的尖锐爆鸣却让他混乱得如在梦中。 先前他还自嘲宴会上的危机太多,搞得他的危机预感直接吵到失效。 如今他的危机预感依旧吵闹。可真的吵到了这种程度,配上身后那太过分明的存在感,反而让他不再难以区分它源自于谁。 因为能让他战栗至此忌惮至此的,只会是凌宙本身。 这一刻,除了这个人于危机爆鸣下愈发清晰的脚步声,他甚至再也听不见任何声响。 此刻寒明没有回头。 可透过脚下的大理石地面,透过四周的水晶石柱,透过宽阔剔透的大片玻璃窗……透过一切可以反射镜像的物体,他一次又一次地看见了远处那双非人类的金眸。 而此刻这双金眸的主人,还在平静地朝他走来。 凌宙每走近一步,四周还清醒着的人群便如浪潮般晕眩一圈。等到这位宇宙意志在他身后停住脚步以后,整场宴会上,除了凌宙与他竟再无一位清醒者。 就在这样寂静到恐怖的氛围下,他听到凌宙极低极哑地唤了一声:“寒明。” 这一声似是悉数唤回了他的听觉。 他就这么缓缓抬眼,隔着身前的玻璃窗对上了凌宙的金眼。 正值《神降之夜》第四乐章来临。 而这首曲子的第四乐章,名为《无听》。 既是无人聆听的无听,也是人类无法听闻的无听。 第47章 南域·月胧明(二十二) “寒明。” 伴着那曲集诡秘与神性于一体的《无听》, 寒明听到了身后的第二声呼唤。 而这道声音响起的刹那,就像是在呼应《无听》的含义一般。这一刻,不仅宴会厅内的所有人都陷入了深度晕眩, 连同宴会厅内的所有玻璃都化作了齑粉。 实际上这却并非是因为人类不可直视神明, 更不是因为凡世无法聆听神音,而是因为这个宇宙里最接近神明的那位, 在以这种近乎幼稚的方式让他回头。 真是荒唐。 也真是疯狂。 所以干出这种傻事的凌宙,此时此刻究竟被那些转移而来的情绪影响了多少? 念此,哪怕这一瞬危机预感叫嚣得快要刺穿他的耳膜, 寒明终是转过了身。 只见他扫了一眼昏迷的人群, 确认所有人都失去意识以后, 才似玩笑地和凌宙开口道:“在这么一个普天同庆的跨年夜里, 宇宙意志公然对不相关的人类出手,是不是稍微有点出格了?” “不相关?”凌宙意味不明地重复着这个词,那双标志性的金眸半垂着, 以至于寒明根本看不清他此刻的眼神, “只要他们曾注视过你, 就没有什么不相关。” 什么意思?真就已经疯到连别人看他几眼都要管的地步了? 即便是非人类的宇宙意志,这种占有欲未免也太过旺盛。 还有今晚这危机预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都已经叫嚣到了这个程度, 还能一次高过一次地在他耳边爆鸣?它就没有极限的吗? 就在寒明思索之际, 凌宙紧随而来的话骤然打断了他的思绪。只听凌宙继续道:“就算真的不相关,也无所谓。我早已做过更出格的事,所以这些都无所谓。” 凌宙说得平静, 然而闻言的寒明却无法将这些话不当回事。 随后他今夜第一次仔仔细细地注视起了凌宙。 和通过镜像间接瞥见的模样不同。真正以肉眼看向凌宙后,他发现这一瞬凌宙的发色远比来时更浅——那已经是处于纯黑与纯白交界线上的那种纯正灰色。 这样鲜明的发色变化,让寒明不可能全然无视,只会愈发感到不安:“你做了什么?” 回答他的却是凌宙无声的笑。 那是一个不那么宇宙意志的笑, 也是让他的直觉与危机预感同时尖啸着攀向顶峰的笑。 与这个笑一同而来的,是凌宙仿佛在陈述真理的低哑嗓音:“我只是走向了我的星星。” 今夜凌宙一直在注视寒明。 或者说,这三年里的日日夜夜他都在注视寒明。 他知道他的呼吸,他的体温,知道他指尖的每一道纹路。 然而越注视他却越迷惑,他好像什么都知道,却又永远不知道,他的星星下一秒究竟会走向谁。 一如这场舞会。 当寒明应邀朝南赫走去时,凌宙一直在思考这件事。 然后他发现,无论这颗星星走向谁,那个选项里似乎打一开始就没有他。 他不尊重,他不理解,他不祝福。 他更不会接受。 如果这就是出格,那么早在他开始每日每夜无法抑制地贪恋那并不温暖的体温,甚至早在他以人身走向他的那颗星星时,就已经注定了今夜的宇宙意志失格。 寒明闻言静静凝视着凌宙的眼,凌宙也在一如既往地回望着他。 明明窗外血月高悬,昏沉的月光将一切都笼上了一层诡谲意味,然而此刻这位宇宙意志的眼睛却澄澈到了让他讶异的地步。 透过这双非人类的金眸,寒明清楚地看见了他瞳孔中自己的倒影,以及倒影中的他所拥有的、与这位如出一辙的黄金之瞳。 所以凌宙到底是醒着还是疯着? 想到这里,寒明瞥了一眼被满墙月光花缠绕覆盖的挂钟。 此时离午夜零点还有三分钟左右。 零点一至,他用以探查情绪的天赋便会冷却完毕。虽然先前已经让白雪试探过凌宙一次,但这次的突发状况实在让他放不下心。他得亲自动手,才能知晓凌宙是否被移情影响到。 而这也决定了他要不要将“天潢贵胄”用来清除凌宙的负面状态。 毕竟发疯的南赫都已经难缠至此,若是宇宙意志发疯,真来一场宇宙大爆炸也未可知。 就在寒明主动朝凌宙走去的那一瞬间,像是看出了寒明想要对他使用天赋的念头,凌宙几乎与他同步地向前靠近了一步。 这一步以后,他与寒明便真的只是一线之隔。 这种近到呼吸都交错的距离,却依旧无法让凌宙停下。 “还要再近一点么?星星。”明明是在询问,然而凌宙在话音落下的刹那,就已经抬手覆上了寒明的后颈,尔后轻轻施力,将人完全抱在了怀中,“这样可以了吗?” 寒明原本还因为凌宙这一番自问自答,想要开口嘲弄点什么。毕竟从这人刚才的所为来看,这位宇宙意志看上去根本就不需要他的回答。既然如此,又何必多此一举地问他。 但察觉到这个怀抱那轻微到可以说是小心翼翼的力度后,他终究是选择了沉默。 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位宇宙意志。 明明凌宙很多事情上傲慢到全然不考虑人类的想法,仅是自顾自地进行着他所计算出来的最佳选择,然而对于一些自己根本不怎么在意的小事,他却又会无数次地开口询问,试图得到许可。 就比如说这一次的拥抱。 先前凌宙问过他多次,都被他一再拒绝。 他本来以为那只是凌宙初为人类的一时兴起而已,然而从今夜这犹如触碰易碎物的力度来看,这家伙或许不是出于好奇的三分钟热度,反而更像是执念于心。 于沉默间倒数三分钟后,寒明听见了一道响彻了整颗南域主星的古老钟声。 随后窗外烟花迎来了新一轮的绽放,热烈宣告起了新年的到来。 意识到自己天赋冷却完毕的寒明直接探测起了凌宙的情绪值——这一次他甚至没有指定任何特定分类,仅仅只是测量凌宙的情绪罢了。 因为一个0与无数个0没什么区别。 反正他不追求精确,只是想知道凌宙究竟是否拥有情绪。 在各种声响共同编织出的无尽喧闹中,寒明一抬眼就看清了虚空中的数值。 这一次不再是永恒不变的“0”,而是“1”。 1点的情绪值…… 这究竟是白雪移情天赋造成的后遗症,还是凌宙的真实情绪? 在寒明又一次垂眸沉思时,凌宙按在他后颈上的手却略微加重了点力度。这样的力度和其存在感分明的滚烫体温,刚好使得寒明皱眉看向了他。 “不是白雪,不是南赫。”凌宙在寒明抬眼的那一瞬,低头对上了他今夜那双未曾熄灭的金眸,“寒明,我不需要用别人的情绪来对待你。” “我也不可能用别人的情绪来靠近我的星星。” ——他果然知道。 ——自己每一次对凌宙使用天赋,他都全然知晓。 也是,毕竟凌宙是宇宙意志,怎么可能意识不到。 见自己的小动作已经暴露,寒明干脆也不再藏,反而坦然地问起了眼前的凌宙:“所以白雪的移情对你没生效?” “生效了,但只生效了一瞬。” 对于旁人的情绪,凌宙只觉得恶心。尤其是感觉到南赫对寒明的疯狂以后,凌宙更是差点按不住杀意。 为了宇宙的平衡,宇宙意志不能对各域王者动手。 但那一瞬,凌宙是真的起了杀心。 寒明总说他今夜出格,实际上他到底有过多少次更出格的时候,只有凌宙自己清楚。 不过外来的短暂情绪却让对人类一无所知的凌宙明白了一些事。 这颗星球之内,这颗星球之外,有无数人说南赫钟爱寒明。可如果说那样的疯狂就是人类所说的感情,那么凌宙忽然发现,早在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就已经静寂地眷恋着寒明。 南赫有的情绪,他一样不缺。 南赫没有的那些东西,也深埋在他这具人类躯体里。 所以他根本不需要什么移情,更不需要别人的情感——他早已如此在意着他的星星。 那不是宇宙意志对人类固有的大爱,那是他那颗人类之心对寒明的一次次心动。 他或许爱着寒明。 如果这就是爱的话。 原本寒明还在纠结于白雪天赋生效的事——虽然先前他的危机预感已经告知了他这个结果,但正常来说,这件事根本不可能发生。毕竟凌宙的实力远胜白雪。 更何况凌宙一看就不好惹,白雪当时到底怎么会一眼将目标选定在凌宙身上的? 然而瞥见窗外铺天盖地的烟花后,他却下意识地想起了一件事。 那就是南赫先前许下的心愿。 南赫想要月亮坠落凡间,而现在南赫的天赋还在生效之中。如果说今夜的所有发展都是朝着他最有可能留在南域的情况进行的话,那么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要是凌宙真的被白雪转移情绪的天赋搞得暂时性发疯,出于对凌宙的忌惮,他或许会直接切断凌宙对他的感知。 然后他大概率会秉持着“最危险的地方也最安全”的观念,不再第一时间奔赴凌宙可能会去寻找的西域,而选择在南域多留一段时间。 不过“天潢贵胄”再怎么让人心想事成,也终究有所极限。 显然,宇宙意志并不在它的影响范围内。 念此,寒明再度看向了凌宙。后者那双金眸依旧如此晦涩,也依旧如此辉煌。 解决完今夜那些莫名其妙的状况后,冷静下来的寒明终于有时间去细想先前的一个疑惑。 既然此时此刻凌宙表现得如此正常,那么为什么他的危机预感会叫嚣成这样? 就因为今夜凌宙的情绪值变成了“1”吗? 等等。对人类来说,情绪值从“0”到“1”仅仅只是一个极其微小的改变。 可凌宙是没有感情的宇宙意志。 对于原本接近于数字生命的他来说,“0”到“1”意味着什么? 如果他没想错……在二进制的数据世界里,它似乎意味着一切的一切。 第48章 南域·月胧明(二十三) 此刻《神降之夜》悄然步入尾声。 于终末的旋律中, 寒明撩起眼皮,试图捕捉凌宙的神情。 在没有旁人的情况下,后者那张轮廓锋锐的脸在光影中充斥着一种寂静无声的压迫感。配着那双野兽般的黄金之瞳, 寒明所能看出的除了危险, 危险,还是危险。 如果情绪值为1已经是这个程度, 那么当其到达10甚至100的时候,又会是什么样的场景? 这一刻他算是发现了,凌宙既没有清醒, 也没有发疯。 他只是在清醒着发疯罢了。 “在想什么?” 听着耳畔的低声询问, 寒明忍住被危险生物靠近时的那种战栗本能, 最终意有所指地回了一句:“在想这场跨年宴真会选曲。” 可不是会选曲吗? 今夜岂止是神明降临? 今夜就连神明的人类之心, 似乎也在逐渐苏醒。 “那么在这一曲尾声里,你还想跳舞吗?星星。”凌宙像是听出了寒明的明嘲暗讽,又像是什么都没听出来一般, 仅是理所当然地朝他伸出右手, 既放肆又克制地邀请道:“如果不想的话, 那就走吧——我们离开南域。” “你不喜欢这里,我也讨厌这个地方。” 看着眼前那等待回应的右手, 听着耳边徘徊的乐曲终章, 再联想到此时此刻他们身处在最奢华的宫殿里,最盛大的跨年宴上,寒明忽然觉得有点荒唐。 因为这样的场景这样的对白, 简直像极了童话故事里王子与公主的私奔场景。 然而一旦结合窗外的血月、窗内的遍地血色,原本的浪漫故事瞬间就变成了血腥童话。 所以他才觉得凌宙难以理解。 不该傲慢的时候傲慢至死,该傲慢的时候又偏偏像个人类。 念此,他凝视着眼前这位不容忽视的天大麻烦, 实在忍不住扯出一个假笑道:“原来宇宙意志也有喜好?我该不会疯到幻听了吧?” 凌宙闻言表情却分毫未变。 他只是平静地回道:“病的不是你,是我。” “我很早之前就告诉过你,我生病了,星星。” 对宇宙意志来说,产生人类之心的那一刹那,就注定了他已经病入膏肓。 而这个宇宙里唯一能救他的药,只有他的星星而已。 身为星星的寒明此时却破天荒地被堵住了话茬。 因为当初凌宙确实跟他说过这件事。只不过当时他念及凌宙情绪值为零,秉着不多事的原则,他便刻意忽略了这一点。 没想到即便他严防死守地没有去教凌宙何为人类何为感情,这家伙为了能搞懂那些情绪到底是什么东西,竟然能在今夜主动放任白雪的天赋对他起效。 虽然在凌宙放海的情况下,巨大的实力差距只让移情起效了一瞬。但就这短短的一瞬间,足以让凌宙对感情二字有了概念。 这位宇宙意志就非要这么野蛮生长是吧? 早知如此,当初他就该将这位给直接忽悠偏了。 想到这里,寒明不禁在心底叹了口气。 事已至此,他瞥了一眼凌宙未曾放下的手,也懒得再跟这家伙多掰扯什么,直接朝着昏迷的白雪走去,准备如约带人一起离开这里。 可就在他错身而过的那一刹那,凌宙却握住了他右手道:“该走了,星星。至于他,等到了车上,我会将他传过来。” 寒明闻言干脆也不去废那个事了,任由后者带着他离开这遍地狼藉的宴会厅。 毕竟南域之事已经终结,他确实再无留下的理由。而他也没必要在这危机预感片刻未停的时候,在这种无所谓的细节上继续刺激凌宙。 就在寒明即将走出宴会厅的一刹那,他垂落在身侧的左手手腕却被人骤然攥住。 此时自左手手腕处传来的冰冷体温,似乎在无声诉说着动手者的身份。 ——那是南赫。 ——那也只会是南赫。 寒明顺着腕间的温度看向了勉强靠在墙边的南王。 说实话,近距离感知到刚才凌宙晕眩众人的威势后,寒明真的没想到南赫会在这种时候醒来,而且恰好清醒时就处于宴会厅门口,以至于巧到能在他离开的前一秒拦住了他。 说起来刚才凌宙直接让他走,该不会是 料到了这一幕吧? 算算时间,他要是没有因为白雪的事和凌宙耽搁了一会儿,现在说不定刚好和南赫错开。 不过能在这种时候清醒过来,显然已经是南赫的极限。 寒明垂眼扫过地面上的玻璃碎片,然后将目光落到了南王掌心仍在不断滴落的血液上。 从这两点不难看出,此刻这位到底是如何强行保持清醒的。 而南赫借着疼痛强行清醒后说的第一句话却是:“新年的第一夜,就要离开这里吗?” 不知何时起,窗外已经暴雨倾盆。 只一瞬,暴雨就淋落了连绵不绝的月光雨,骤起的狂风也吹散了墙边的月光花。 血色的月光花瓣落在南赫鲜血蔓延的躯体上,似乎让他整个人都染上了一种致命疯狂。 然而南赫接下来的话,却让寒明骤然抬眼看了过去。 因为他说的是:“——那就走吧,月亮。” 南赫并非疯到在说反话。 他确实想要他的月亮永远留在身边。 为此他甚至以“天潢贵胄”许下心愿,想要他的月亮坠落凡间,坠落到他的身边。 最初这个心愿进展得还算顺利。 在之前的三年里,他强忍着日夜啃噬心脏的疯狂,终于等到了月亮主动来到南域的那一天。于是早已想过无数次该如何留下月亮的他,便在第一天为月亮献上了一场大戏。 他选择当面对其两次使用天赋,一再打消着月亮的戒心。然后在月亮戒心最低的时候,才真正动用天赋,许下让其来到凡间的奢愿。 在许愿以后,他还是在默默忍耐。 因为他太清楚月亮的冷漠与警惕。唯有他足够忍耐,唯有他竭力压下骨子里那呼之欲出的狂念,事情才更有可能朝他所希望的方向发展下去。 没关系。 和东域的那位东王不同,他曾度过了最寂静无声的二十年,他最擅长的就是忍耐。 明明一切都很顺利,直到那碗粥的到来。 念此,南赫看着寒明带着点意外的眼,尔后无奈地低笑起来:“或许我真的不该喝那碗粥,但我不可能不喝。真遗憾……这对我而言实在是个无解的悖论。” 他当然知道那夜他不该喝下那碗粥。 可寒明是他的月亮,他怎么可能让他的月亮在他面前为他挡毒? 所以这对他来说,完全就是一个无解的悖论。 那一夜过后,虽然明面上一切都没什么变化,南赫却隐约感觉到了事情在脱离他的掌控。 在此之前,他想要借着寒家增加寒明对南域的归属,他想要借着白雪之口让寒明逐渐察觉他的奢念,他想要一步步地让故事迈向他所期待的那个结局。 可在那之后,一切像是被按下了加速键。 在无数个无眠的午夜中,他就这么缓慢而清晰地感知到,他的月亮离他越来越远。 最后他不得不如当初孤注一掷的东曜那般,孤注一掷地开启了这场为时过早的跨年宴。 他的月亮从来都满身皎洁。 他想要缔造一个干净到能让月亮留下的南域。 但或许南域从来就和干净一词搭不上边,而月亮也从来不会坠落凡间。等到他再度清醒之时,等待他的已经是寒明转身离去的背影。 南赫不是不想强留寒明。 然而在他晕眩的那一瞬,他就已经清楚地感知到,之前他一直运转着的“天潢贵胄”终是迎来了终结——此刻它那漫长的冷却期就这么寂静宣告着本次天赋的彻底失败。 那时候他就知道,奢愿终究是奢愿。 而这一刻他之所以强行睁眼,并非为了留下寒明。他只是想要看着他的月亮离开罢了。 “就这么意外吗?但我已经没办法了。” 看着寒明那未曾掩饰的诧异,南赫的低笑更甚:“虽然不清楚白雪都和你说了些什么——无非是我想要将你拉入凡间之类的话,但我这个人从来都比较贪心。所以那一天,我用天赋许了不止一个愿望。” 南赫根本不在意白雪说了他什么坏话。 有些话他没办法亲自跟寒明说,白雪本来就是他刻意放纵下的饵料。原本他还想借着白雪的口,再告诉点寒明什么,可现在已经没必要了。 他选择自己开口。 “我当时许愿说,我想要我的月亮坠落人间,留在我身边。如果它无法实现……” 听到这里,寒明对上了南赫的蓝眸。 先前寒枢窥探南赫所许之愿,便只窥探到了这里。当时他觉得这前半部分已经足够,所以就暂时放下了对后半部分内容的探究。 这也导致了那后半部分的内容他到现在也不曾知晓。 但今夜他却再无疑惑。 因为下一秒,他就听这位南王亲口道:“如果它无法实现,我希望我的月亮能够没有阴晴圆缺,永远得偿所愿。毕竟,我只想活在有他照耀的人间。” 和先前那句“那就走吧,月亮”一样,可以说这一段也是完全出乎寒明预料的话。 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他原以为最疯的那个南赫,到头来竟然是最轻易放他离开的那个。 南赫见状只是在笑。 他笑着注视着寒明,注视着他身后窗外那轮隐在雾气里的血月。 七年前,这颗主星第一次出现血月时,他五感重回;如今血月再现,他早已是五感俱全。 可为什么,他会觉得今夜的月色如此朦胧? 朦胧到他都快看不清月光了。 第49章 南域·月胧明(二十四) “……这枚军权之戒, 离开主星后我会让人送还给你。” 如果此刻南赫试图以武力留人,寒明反倒能够坦然接受——因为谈崩后直接翻脸,才是他最熟悉的发展。 偏偏南赫许下的竟然是这样的愿望。 有那么一瞬间, 寒明确实心情复杂。 先前开场舞时, 他亲手测出了南赫对他的疯狂值高达99,离满值仅剩一线之隔。早在测出这个数值的那一秒, 他就已经做好了和南赫刀刃相向的准备。 然而今夜等待他的,却并非他所想象的刻骨疯狂,而是南赫唯一仅有的最后一丝理智。 所以他才不想牵扯到爱这种东西。它太过无法预料, 也实在难以捉摸。 沉默了半响, 向来不擅长说告别语的寒明只能带过这个话题, 开口说起了戒指后续。 今夜他还需要这东西作为离开南域主星的通行证。等离开南域以后, 他便会第一时间找人送回给南赫。 南赫闻言收回了落在血月上的视线,只是笑着看向他眼前的月亮道:“不必了。” 想也知道,离开南域以后, 他的月亮不可能亲自将它送回。 既然如此, 他何必让月亮再费那个功夫。 “就当是新年赠礼, 或者是临别赠礼吧。反正今夜之后,南域便会重归旧制。” 这种东西只有在寒明手里, 才是军权的象征;离开寒明以后, 它无论于他还是于整个南域而言,不过就是个造型特殊的项链挂饰而已。 届时无人会认这种东西。 南域的内政和军权从来都只在南王手上,他选择将其送出才是例外。而现在他唯一的例外即将离去, 这种东西便再无任何意义。 “今晚白雪我也会带走。如果你需要类似的天赋者,我可以给你推荐几个。” 南赫都已经这么说了,寒明没在项链上多做纠缠,只是转而说起了白雪的事。 即便清楚南赫从骨到血都浸透了疯狂, 然而他终究不是南赫本身。对于这样的疯狂他就算再了解,也没办法感同身受。 他不确定南赫是否需要一个类似天赋者继续帮其按捺情绪,只能在此刻提前告知他要带走白雪的事,让南赫早做准备。 南域人才济济,只要南赫想找,恐怕在太阳升起之前就能找到合适的代替者。甚至将今晚存活的那些精神天赋者叫醒,都能从中找出几个可以对症下药的。 即便南域找不到,北域那种惯出疯子的地界,最不缺的就是解决情绪问题的人。单是寒明自己的消息列表里,就有一堆这样的角色。 然而南赫闻言却依旧笑道:“这也不必了。” “今夜这场雨下得太烈,烈到已经浇灭了我的一切。稍微有点可惜的是,窗外的烟花也被浇落了——我以为你会喜欢这场烟花洒落的月光雨。” 该说的寒明都已经说完。 听到这里,他陈述般地说出了他曾在东域的回答:“比起烟花,我还是更喜欢流星雨。” 并且在说完后,他便静静看向了南赫止住他去路的左手——不知不觉间,这位扼在他腕间的力度一再加重。寒明一垂眼,便看见了南赫苍白手背上那暗伏的青筋。 而当他的目光落下以后,这位南王却缓缓松开了手。 最后在漫天的雨声里,他就这么如他所言般,沉默而静寂地目送着寒明的离去。 在寒明与他擦肩而过的一刹那,南赫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最终他还是一言未发。只是在寒明的背影彻底消失之后,他抬眼久久凝视起了夜空中的那轮血月。 其实他刚才想问,又一个七年之后,他的月亮是否还会回到南域。 但还未开口,南赫就已经知道了答案。 因为月亮永远高悬于天际。 纵使那一瞬再怎么光芒万丈,到头来留给他的依旧只有黑夜而已。 但是无所谓。他说了,他最擅长的就是忍耐。 如果七年不行,他还有七十年,七百年。 他会在无尽的黑夜里,等待着某一天的月明。 在此之前,他再也不需要任何的移情天赋。毕竟他所有的疯狂都随着这场被淋透的月光雨,随着那轮不可替代的月亮一同远去。 除非月亮再临,否则他的疯狂之火永不再起。 离开南王宫以后,取消“一人之下”的寒明直接看起了自己的天赋面板。 好消息是,南赫99的疯狂值为他带来了70%的天潢贵胄;坏消息则是,天赋他的确得到了没错,但他使用该天赋的冷却时间却是南赫的7倍。 不过这已经远超寒明的预期。 对于这种后天得来的能力,他从来都不会要求过高。 现在的问题是,他到底要不要立即切断凌宙与他的联系。 念及凌宙早已知晓他下一站是西域主星,寒明犹豫再三,还是暂且忍住了这样的想法,只是让凌宙将白雪传送到他们的飞船上。 在自动驾驶期间,寒明继续梳理起了自己目前的天赋技能。 除了出生时便拥有的“一人之下”和“岂得自由”以外,他从北域杀人狂处获得了“危机预感”,从艺术家处获得了“能量观测”,从南域第三王储处获得了“直觉”。 兼之从音乐家处得到的“调音”,从大画家处得到的“重绘”,从歌剧主演处得到的“绝对主角”……以上这些便是他成年前获得的部分辅助类保命天赋。 真正关键的却是成年后获得的那两个。 即从东王东曜那里得到的“横征”,以及从南王南赫这里得到的“天潢贵胄”。 这个宇宙的所有人都有一个固有认知,那便是天赋生来既定。之后的无数年,天赋者们只能在最初的基础上慢慢发展。即便再怎么进化,也无法改变他们最初的天赋概念。 也就是说,你的天赋名一开始叫什么,到死时它也依旧是那个名字。 然而寒明不信这个邪。 所以这些年里,他有意识地搜集了所有可能起到作用的天赋。 如果此时此刻将他所列举的那些辅助天赋和后两者组合到一起…… 比如说以“绝对主角”、“调音”、“重绘”为基础,以“岂得自由”为天赋增加限制提升强度,以“横征”、“天潢贵胄”增加成功率,然后借着“危机预感”、“能量观测”、“直觉”来把控时机,从而重新构造他的天赋,他并非没有成功的可能。 只是“调音”和“重绘”一个用于重新调整声音,一个用于重新绘制画作,虽然两者都有重新调整的特性,但离重构天赋多少还有那么点距离。 哪怕有着“绝对主角”这种能够放大天赋某一特性的能力存在,也还是不够保险。 也因此,他需要西烬的“暴敛”。 无论是得到“暴敛”那燃尽一切的火焰,从而以火焰烧却“调音”和“重绘”的局限;还是得到“暴敛”的复制天赋能力,尔后复制合适的天赋查漏补缺,都对他来说至关重要。 所以即便明知西域最为危险,这趟西域他也还是必去不可。 在寒明皱眉思索着各色天赋的运用时,那边的白雪已经悠悠转醒。 刚睁眼的白雪看着飞船那标志性的金属舱顶,又扫了眼舷窗外的群星之景,很快便意识到自己此刻正处于宇宙之中。 等到他开始回忆自己晕倒前发生的事后,他不免沉默了一瞬。 当时他到底为什么脑袋发热地移情给凌宙? 他承认作为曾经的医生,他确实有那种看到谁都想救一救的习惯。纵使周围都是些他不喜欢的贵族,但那种情况下,他大概率还是会将南赫的情感转到最不会被影响的凌宙身上。 可怎么说呢?理解是一回事,然而现在回想起来,他还是不明白自己当时哪来的勇气。 不过从现在他所处的地点来看,寒明应该是成功离开了吧? 念此,白雪起身走向了驾驶舱。 果不其然,此刻寒明确实在驾驶舱里。 进入驾驶舱前,他恰好撞见了打开舱门朝着飞船餐厅走去的凌宙,这恰好避免了他的尴尬——说实话,他是真不敢在这种刚对其用完天赋的情况下,直面这位极有可能是非人类的家伙。 如今此刻舱内只有寒明一人,松了口气的白雪倒是很直接地道起了谢来。 毕竟他和寒明只是口头之约,今夜寒明能在他昏迷后依旧守约,完全可以算他走运。 单凭这个,他就算真的得罪了宇宙意志,他也认了。 话虽这么说,刚才在进驾驶舱前,白雪曾打开智能看了会儿今夜的热搜。 虽然有用的东西没看到多少,但他却看到了“今夜23:57,宇宙内多处陨石群无预兆轰然炸裂,迄今原因未明”的消息。 如果他没记错,那好像恰巧就是他选择移情凌宙的那一刻? 如此微妙的时间点……真不是他多想,他不会真的得罪宇宙意志了吧? 第50章 南域·月胧明(二十五) “……之前你开过的声音屏蔽, 现在还能再开一次吗?” 听到白雪那犹豫地询问后,寒明回信息的动作一顿,然后撩眼看向了前者。 刚才他特意让凌宙在这时候出去取餐, 就是因为从驾驶舱的监控里看到了白雪的到来。 但他这么做单纯只是为了送佛送到西而已——他都已经将人捞出来了, 没必要再在这时候让这位承受有可能被宇宙意志迁怒的后果。 如今两人错开来,对两者都没什么坏处。 可听白雪此刻的语气, 这位主角似乎还有很重要的话要对他说。 念此,寒明直接给了一个时间:“一分钟。” 之前他在花园里屏蔽凌宙的感知,当晚凌宙就按捺不住地问出了这件事, 可见凌宙掌控欲之盛。考虑到如今凌宙和他在同一艘飞船上, 据寒明估计, 一分钟已经凌宙忍耐的极限。 但凡超过这个时间, 凌宙又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今夜宇宙意志显然已经有了人类情绪,一旦他真的失控,可没有当初那么容易收场。 白雪闻言不曾浪费一秒, 他直接放弃了整理语言的意图, 语速极快地将想说的话统统都说了出来。甚至当他说完以后, 才过了30秒而已。 “今晚南王宫的跨年宴被人给直播出去了,我觉得你可以仔细看一下星网上的热搜。不仅是关于这场跨年宴的, 还有关于陨石群爆炸的, 你或许也可以看看?” “还有你的耳坠,它是活的。” “我只能选定活物为初始的移情目标。但今夜对南赫使用移情时,我发现它竟然也在我可选择的范围内。如果这东西是你自己定制的, 那就当我没说,你一定比我清楚它的来历;如果它不是,而是某个人所送的礼物之类的,那它真的很特别, 特别到就像是星辰凝结而成的心脏一样。” 寒明很清楚白雪的技能范围——他只能对三米内的活物使用天赋,而今夜选定南赫为移情目标时,戴着耳坠的自己离白雪绝对超过了三米。 所以白雪所谓的今夜发现了他的耳坠问题,无疑是个谎言。 这位主角应该早在他踏进南王宫的第一天,就已经察觉到了那颗金色宝石的不对劲之处,只是对此一直选择了沉默而已。 直到今夜自己带他离开了南域主星,这位才出于投桃报李的念头,说出了这件事。 对于这一点,寒明倒是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交易时留一手本就是人之常情。 虽然白雪在时间上说了谎,但关于宝石的事,他却没有任何说谎的理由。也就是说,自己耳坠上的这颗宝石的的确确是活的。 星辰凝结而成的心脏吗…… 单是听到这个比喻,寒明便意识到白雪对凌宙的身份已然有所猜测。 讲道理,他不信凌宙要是真的想藏,还会被别人发现。所以凌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就这么想要他的身份举世皆知是吧? 心里有数以后,不想再在这危险话题上多聊的寒明在撤下屏蔽的同时,转而对着白雪问道:“你接下来想去哪里?我们不一定顺路。” 在他撤下屏蔽的那一刹那,驾驶舱的舱门便被从外打开,带着餐盘而来的凌宙此刻正神色平静地出现在舱门之后。 寒明见状不禁啧了下舌。 也不知道是他低估了凌宙的控制欲,还是高估了这位宇宙意志的耐心。这家伙竟然连一分钟都等不了,才30秒而已,就出现在了驾驶舱外。 如今他们正身处于宇宙中,难不成他还能长翅膀飞了吗? 凌宙一进来,刚才还在转弯抹角蛐蛐他的白雪就识趣地顺着话题道:“等会儿随便找颗星球把我放下就行。” “看这飞船的自动驾驶路线,你是打算去西域主星吧?那我们确实不顺路。” “反正这些年里我算是看明白了,南域就算杀得再狠,到最后不过就是换了另一批贵族,然后再慢慢腐烂而已。你要是还在南域,这地方说不定还有可能变一变,但现在它已经彻底没救了。所以我想去北域看看,听说那里是整个宇宙最自由的地方。” 自由是挺自由的,就是有点太过自由了。 这话寒明并未说出口。因为白雪的天赋摆在那里,这样的精神天赋已经足以让他应付大部分疯子。 既然话题已经说到了西王,白雪干脆多说了几句——刚才他连同一艘船上的宇宙意志都敢蛐蛐,何况是那个远在无数光年外的西烬。 “西王西烬是个能让所有心理医生在见到他的第一眼,直接掉头就走的家伙。简而言之,他已经疯到没救了。” 虽然以前是外科医生,但白雪却有着货真价实的心理医生执照。先前与同行在网上视频交流时,他时不时就听人提到西烬的大名,还是作为典型案例的那种。 “西烬并非世俗意义上的恶人,可这位王者真的太过随心所欲。不客气的说,他简直是一头完全放纵天性、只会遵循本能的野蛮凶兽。” 白雪此刻说的其实还算客气了。 当时一群心理医生将西烬从里到外分析了遍以后,得出的统一结论是:那就个典型的反社会分子,又独自一人野蛮生长了这么多年,已经打根本上没救了。 偏偏西部星域天灾频繁。 除了西烬以外,没有谁能比这位天赋多变到足以适应一切的西王更能解决天灾。于是生活在西部星域的人即便再怎么看不惯西烬那喜怒无常的暴虐,看在他那粉碎一众天灾的泼天功绩上,唯一能做的也只有忍受而已。 “那群心理医生的评价客不客观我不清楚,至少比我另一个群聊里的外科医生们靠谱一点。后面那群人竟然以东曜和西烬出生日期只差一天为证据,试图证明这两位王者是双生兄弟。” “刚听到这事的时候,我差点给他们推我的心理医生群了。说真的,他们这想象力当医生未免太过屈才……等等,你这个表情是什么意思?不是吧?难道那两位真的有血缘关系?” 寒明闻言无辜地回看了白雪一眼。 他其实并不确定东曜和西烬是不是真为兄弟,可他真觉得有这种可能。 这么想着,他也就这么说了:“撇开发色眸色不提,那两位骨相上是有点相似。” 听到这话的白雪只觉得眼前一黑。目前为止,这个宇宙里的三位王者他怎么看都怎么不靠谱。 宇宙里的王者全都是这样的德行,这个宇宙当真还有救吗? 算了,反正这些都跟他没什么关系。 念此,白雪选择装作什么都没听见:“目前为止,我所听说的就这么多了。虽然不清楚你为什么会去那里,但你自己多加小心吧。如果有需要用到我的地方,我可以再帮你一次,不过仅限一次。” “当然,我其实觉得你很有称王的潜质。要是哪天你选择推翻某个王者自己称王了,我一定连夜打包来投奔你。毕竟连那样疯狂的南赫都愿意为你铸就一个纯白星域,我实在好奇作为太阳和月亮的你,会带来一个怎样的世界。” “说不定那就是我一直想看到的世界。” 说到太阳和月亮时,寒明很清楚地看见凌宙瞥了白雪一眼。 该说不说呢,在踩凌宙雷点这件事上,白雪是真的挺有天赋的。 想到这里,寒明直接选了一个最近的星球放白雪下了船——他怕白雪再待下去,等会儿爆炸的就不是什么陨石群,而是他的这艘飞船了。 白雪离开以后,寒明靠着座椅重新点开了自己的腕间智能。 先前白雪进入驾驶舱时,他正在回复的恰恰是西烬的信息。 有时候寒明都怀疑西烬是不是从来都不睡觉。无论是东域还是南域,哪里有热闹,这位都第一时间发了信息给他。 比如说今晚吧。23:57,即寒衡晕倒南王宫直播中断的那一分钟,西烬就这么带着他的表情包和飞船票,又双叒叕出现在了他的短信里。 原本寒明已经着手填写起了那张飞船票的信息,用以预告他的到达——谁让他去的是西域主星呢?无论他是以什么样的方式到达,也无论西烬给出的这张船票出于善意还是恶意,总归他得和主人打个招呼。 然而白雪的那些话却让寒明莫名起了一种直觉,以至于他没有再继续回复什么,而是若有所思地打开了过往存下的那堆火焰表情包。 将这些形态各异的表情包放到同一屏幕里观察后,只一眼,寒明就看出了点有意思的东西。 他发现这近百个表情包里,这些火焰笑脸边上漂浮着的小火焰各不相同。随着他抬手将它们一个个连接起来,他逐渐勾勒出了两个图案。 一是太阳,二是引弓之箭。 众所周知,他曾是东曜口中的太阳,而西烬的惯用武器是弓箭。 所以此刻这两个图案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那是西烬不曾掩饰的射日预告。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50-60 第51章 西域·星星火(一) 西王西烬有着一张最张狂桀骜的脸。 单从其红发红眸烈烈如火的表象来看, 似乎和潮热雨林般的东曜没什么相似之处。 然而不知为什么,寒明在偶然瞥见星网上西烬引弓之照的那一瞬,莫名觉得这位独自屹立在荒原上的暴君和东曜极像。 不仅是他先前所提到的骨相, 还有一种更深层次的、更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正是因此, 当初寒明才会在西烬发来信息时,觉得他和东曜有可能是兄弟。 说真的, 白雪提到的那群外科医生在看人方面确实有点东西。至少此刻西烬那若有所指的射日暗示,让寒明愈发肯定他和东曜关系匪浅。 并且是那种满怀厌恶的关系匪浅。 不过这样更好。 寒明原本还想着到底从哪里开始刷西烬对他的负面情绪值——之所以选择刷负面情绪,是因为西域和前两域不同, 在这片地界他既没有打生打死三年, 也没有过去所遗留的信任值打底, 以至于他一去就能领到二把手的位置。 别看西烬给他发了那么多张船票, 其实那都是些空头支票罢了。 西烬是个肆意妄为到不需要任何副手束缚的家伙。想让这位西王将你看在眼里,只能采取极端的方法,而那种浪费时间的温柔手段从来不在寒明的选择范围内。 所以打一开始, 他就打算另辟蹊径地成为西烬的眼中钉肉中刺。 他要想办法成为这位想杀却又杀不掉的人。 爱意固然汹涌热烈, 可恨意同样令人刻骨铭心。既然眼前便有捷径, 他凭什么不走? 无论西烬是出于何种缘由厌恶东曜,厌恶到甚至迁怒到了自己身上, 但作为那个被迁怒的对象, 寒明只想说西烬的这份迁怒越深越好。 正巧第三本书的主角如今也在西王宫,更巧的是这位主角的天赋为欲望。 要是这位再稍微放大一下西烬对他的杀欲,那他岂不是能迅速收工? 念此, 寒明看着面前被勾勒出的射日图,少见地露出了一个挑衅的笑。 刚才他说白雪擅长踩凌宙的雷点,可他这些年里没一天不混迹在危险边缘。对于踩雷这种事,整个宇宙又有谁会比他经验更多? 于是寒明直接删去了先前在船票上落下的签名, 然后在本应写下姓名的地方,慢悠悠地画了一只无脚鸟。 “哎呀,你签名就签名,偷偷画我干什么?” 早在南域跨年宴开始前,就被寒明先一步送到飞船上的鹦鹉此刻也在驾驶舱里。 由于寒明无聊时经常和自家公主一起看剧打发时间——讲道理这位小公主吐起槽来可比剧集本身要精彩多了,所以他根本就没在智能屏幕上设置对鹦鹉的屏蔽。 而这也是此时公主能瞥见寒明签名栏里那只鸟的根本原因。 寒明闻言只是抬手点了点自己刚绘成的图案,尔后似笑非笑地看着鸟雀那空无一物的脚道:“看清楚点啊公主,你的脚不是还好好的吗?这不是你。” 在回答鹦鹉的同时,寒明注意到凌宙的视线悄然落到了他的身上。 见状他撩起眼皮和这位宇宙意志对视了一瞬。下一秒,他便听凌宙意有所指道:“这只鸟从来就没有想过停下。能告诉我吗?究竟要到什么程度,才能让他驻足?” 对此,寒明只是继续笑道:“无脚之鸟,如何能停?” 是的,小公主不懂,但凌宙显然看出来了。 这只鸟雀当然不是他的鹦鹉。 ——这是他自己。 无脚鸟,又名太阳鸟。一生飞行,唯死方停。 西烬不是想要射落太阳吗?那就来吧。 虽然他不是太阳,充其量也就是个无处可停的无脚鸟罢了。可既然想让他从空中坠落,何必搞高大上的太阳这一套? 就让他们回归原始。 一个瞄准的猎人,一个活着的猎物,如此简单而已。 至于最后究竟能不能将他这只太阳鸟射落,那就得看这位西王的本事了。 寒明回完信息以后,他的消息列表难得沉寂了一瞬。然而一分钟以后,寒明收到了一张图。 那不再是火焰构成的表情包,反而是难得的实景。 只见这张图片的背景是某艘飞船的驾驶舱内部。而此时此刻,驾驶舱屏幕上所映出的路线正是自西王宫到西域主星的唯一停船场。 寒明承认,驾驶舱里的导航路线确实信息量巨大。但这一刻重点却并非这条路线,而是制定这条路线、并且还出现在这艘船上的人。 从此时晶体屏幕隐隐约约映出的、那比血还要猩红的凶戾倒影,不难看出此刻正在驾驶这艘飞船的人是谁。 ——那当然是西烬。 寒明并不觉得这位突然开船到飞船场,是打算像先前南赫一样欢迎他的到来。 至少关于这一点,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就那模糊倒影中体现的凶残气场,西烬怎么可能是带着善意而来?他分明是被他画的那只太阳鸟给挑衅到,所以不管不顾地到飞船场堵门去了。 从西烬今日这态度来看,寒明甚至怀疑刚才他要是没看出表情包里这射日的死亡预告,西烬是不是打算在他去西域的第一天,就充满“惊喜”地给他一个开场杀? 嗯……之前倒是不至于,但现在嘛…… 寒明看着照片里那哪怕只是倒影,都呼之欲出的杀气,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感叹自己的挑衅效果太好,还是该抱怨西烬真的太不受激。 他现在离西域主星起码还有半天时间。希望这段时间里,西域露天停船场里的狂风能将西烬吹得稍微冷静一些。 如果还是没办法冷静的话,那他建议西烬还是趁早习惯比较好。 因为这会是以后的西王宫日常。 不过寒明挑衅归挑衅,他还是很惜命的。他不仅对踩雷点很有心得,对于如何把握住让西烬介于想杀和想慢慢狩猎之间的度,他也并非一无所知。 既然来到了这片于生死间最放纵本性的星域,那就比一比到底谁才是最疯的那个呗? 先前被疯子们折磨了这么久,也该轮到他了。 恰巧西烬还是宇宙里最有名的暴君,和这位互相折磨,寒明真的没有半点心理负担。 猛地往上拉了一把西烬的仇恨值以后,寒明选择下滑屏幕,目标明确地点开了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信息。 老实说碍于他好坏参半的名声,每天发信息来的陌生人真的数不胜数。正常来说他不可能去一条条看那群人说了些什么,他也没那个时间。偏偏这位用的头像很神奇。 那是个金色的“818”数字头像。 一看到这个数字,寒明差点就要戴上痛苦面具——之前他离开东域时,那篇最火的八卦热帖就是以此打头的。 可以说凌宙之所以那么容易被人联想到宇宙意志,一部分是因为凌宙自己不想藏,而另一部分嘛,基本就是这位八卦小能手的锅! 想到自己才刚飞离南域,就出现了这样的头像发信息给他,寒明已经有点PTSD了。 话说刚才白雪是不是也让他去看一下今夜的热搜来着?不是吧?这个宇宙里的人真就不睡觉的?还是说八卦他这件事就这么令人精力充沛吗? 随后寒明颇有些头疼地点开了那叠了不知道多少层的消息。 果不其然。 他点开消息以后,冒出来的第一条信息就是一个链接分享,而这条链接自带的标题是——《818南域那位不可动摇的白月光》。 我谢谢你这么看得起我。 这个宇宙的情报贩子就没有别的事要做,就逮着他的羊毛薅呗? 一次就算了,还来第二次,甚至第二次直接跳脸开大!他是不是该想个办法治治这一位? 这么想着,寒明并未立即点开这条链接,而是随手向下翻了翻。 但这一翻,却让他的动作略微顿了一下——因为他发现事情和他想得有些不太一样。 这位曾经被他拉黑的情报贩子不是来向他炫耀新帖再次荣登热搜第一的,事实恰恰相反,这位反倒是来求放过的。 “哥,寒哥,我也叫你哥。你能不能像放了跨年宴上那位一样,把我也放了?” “这篇帖子其实你看了就知道,它真不是我想写,只是我以前欠了人情,被人找上门后实在不得不写。” “之前你和南王清洗南王宫的时候,是不是还派人去抄那些贵族的家了?南域的那群大贵族或许缺德,可唯独不缺底蕴。在意识到他们在劫难逃以后,他们在死前开始疯狂放南赫和你的料给我。老实说比起南赫,我甚至觉得他们更恨你一点。” “据说是因为南王宫那群人围他们家时,都说他们是你派来的,所以你接下来可千万小心点,最好别再待在南域了。” “不过我想你那么英明神武足智多谋,南王手下的人围攻贵族时能大咧咧地说出你的名字,一定只会是出于你本人的授意。” “你是想自己拉稳贵族们的仇恨值,以防那群人对南赫反扑,让他坐稳南域吗?你真的……我哭死!不愧是天生副手,做事就是大气!” “为了配合您的良苦用心,这篇帖子我也尽量偏着这个方向写了,保证让您事半功倍。当然如果我猜错了,您说,我现在立即马上就改。总而言之,言而总之,饶我一命求求了!” 宇宙里的疯子固然多,可各色各样的人才也是真的多。就比如说现在给他发信息的这位。 寒明的确是故意让人在围攻贵族时曝出他的名字的。这算是他对南赫天赋的最后谢礼。 反正都已经动手了,与其让南赫在清洗后逐渐又陷入书中的境地,还不如自己在离开前再多收一个烂摊子。 他不是说了吗?无论是挑衅还是踩雷点拉仇恨,这些技能他早就已经都点满了。 南域如此,西域也如此。 最后,寒明选择暂时已读不回这些信息,转而点开了那则他光看标题就想退避三舍的热帖。 第52章 西域·星星火(二) 怎么说呢?这位情报贩子的风格真的很好认。 不仅是这个既视感拉满的“818”标题, 还有他写帖子的整个格式。反正寒明一点开帖子,最先入眼的便又是一张张拍得神乎其神的图片- 楼主: [寒明夜至南域图.jpg] [同夜南赫俯身戴戒戴链图.jpg] [生日烟花特写.jpg] [隔天南赫晨会加座.jpg] [同天南赫于窗前俯瞰月光花.jpg] [俯瞰时南赫银眸特写.jpg] [南赫晨会蓝眸与当天银眸对比.jpg] [寒明夜宴归来.jpg] [南赫与寒明于灯火中的对视.jpg] [南赫体检报告.jpg] [今夜跨年宴布景.jpg] [今夜金色烟花雨.jpg] [今夜寒明金眸图.jpg] [今夜凌宙金眸图.jpg] [今夜寒明与凌宙镜面对视图.jpg] [今夜南域主星飞船起飞图.jpg]- 讲道理,这些图真的是人能够拍出来的吗? 寒明试图从这些图展现的视角辨认出拍摄者是谁, 然而作为上面这一系列照片的亲历者, 很多时候他的确没感觉到自己被拍过。 虽然这和自打他进了南域以后,他的危机预感就没停过有关, 但他自认绝没有迟钝到这种程度,而南王宫显然也不至于真被大贵族们渗透到了这样的地步——如果真是如此,他们何必非得在跨年宴上对南赫动手? 所以以上这些图里, 必定有一部分是特殊天赋所致。 大概是类似于隔空拍摄之类的天赋吧。 若是真像他想得那样, 也不知道这位天赋者究竟有没有拍到刚才凌宙震晕了所有人的那一幕。不管有没有, 至少对方暂时没有将其放出来的意思。 念此, 寒明皱着眉继续看了下去- 1L: 别问我是怎么搞来这些图的,问就是不知道。 **,写了这篇帖子, 我该不会活不过明天吧? 上次东域那篇帖子发出去不到一天, 我就遭遇了各方人士的亲切问候, 尤其是某王宫,吓得我赶紧连夜删帖。 具体我就不点名了, 大家懂得都懂。 算了, 不偏题了,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现在有请极具牺牲精神的我自己,来冒死给大家818那位南域白月光。 你问标题里的白月光是谁? 唉, 我只能说唉。 如果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建议你赶紧关了这篇帖子睡觉去吧。 我甚至怀疑,说不定宇宙爆炸了你都还活在梦里。 这除了我们的那位天生副手,全宇宙最最了不起的寒明先生, 我就问还能有谁?- 2L: 先说最前面三张图。 看过我上一篇东域帖子的应该都知道,这三张图的时间点正是寒明离开东域的那一天。 说真的,整个宇宙里能无缝衔接成为两片星域副手的,无数年里有且只有寒明一人而已。 单是这件事的含金量,你们就该清楚寒明的实力和魅力到底恐怖到了什么程度。 不愧是新时代的热搜密码啊。 我在这里先预定一下热搜第一。 总而言之,上面那三张图我完全可以只用一句话来形容。 那就是“白月光归来我去接”。 说我胡吹的建议你们先去复习一下那夜寒明直播时,南赫发给他的短信。 那则短信里,这位南王可是清清楚楚地写下了“我的月亮”这四个字。 更何况寒明下飞船以后,南赫开口的第一句话是:“欢迎回到南域。” 在我看来,他的一个“回”字早就已经把什么都道尽了。 这不是白月光什么是? 退一万步说,就算言辞可以说谎,可行为和眼神不行。 你们看看这些图片里南赫都在干什么? 他先是放了一夜的烟花为寒明庆贺,然后又在寒明来到南域主星的第一天,直接摘下了指间的银戒,试图给寒明戴上。 稍微给大家科普一下吧,那可不是什么普通戒指。 ——那是南域至高无上的军权之戒。 这等于什么? 这等于南赫在寒明回归的第一天,就将最锋锐的刀、最危险的枪,亲自递到了自己月亮的手上。他是真不怕自己被刺死啊! 当然,从后面的一些事来看,南赫可能真的不怕为寒明而死,甚至他还非常愿意。 比起送出戒指这件事来,之后南赫在有洁癖的情况下还是摘下手套、想要为寒明戴上的举动似乎都不值一提了——毕竟那可是他心里最皎洁最无暇的月光。 相较于他的白月光,他恐怕觉得自己才是肮脏的那一个。 不,我还是忍不住想说一下。 那戒指一看就尺寸不合,南赫你到底在比什么呢? 真就这么想为寒明戴戒指吗? 你要真这么想,后面干嘛还将戒指变成项链? 而且都已经变成项链了,还非得将缩小的戒指串在项链上。 要论矛盾,要论疯狂,果然还得是你啊,南赫- 3L: 第一问,楼主你的精神状态还好吗? 第二问,楼主你的身体状况还好吗? 你都已经说出“某王宫”这三个字了,干脆直接报出东王宫的大名好了。 这不纯纯的掩耳盗铃吗? 不过我还是很希望你能身体健康的,至少你得活到把这片帖子写完的时候啊!- 4L: 现在的情报贩子路子都这么野吗? 那些照片先不说了,竟然连南赫的体检报告都能搞到? 你有这本事还需要冒死赚这笔发帖钱? 我在这里大胆猜测一下,这些照片该不会是合成的吧?- ……- 77L: 猜得很好,下次别猜了。 发帖原因无可奉告(苦笑),但照片一万个保真。 还有这次帖子的所有收益我都会捐,绝对一毛钱也不留! 现在让我们继续说第四到第七张图。 那是寒明来到南域的第二天。 恰逢南王宫晨会,南赫直接用天赋给寒明加了把座椅。 划重点,座椅位于南赫右侧最前方的位置。 南域可是一直以右为尊的,他是真的想要给寒明最好的一切。 啧啧啧,要知道这些年里南域贵族对南赫的评价可一直都是毒蛇。 如果南赫真的是满身剧毒的蛇类,那么寒明必然是他的致命七寸。 他可以为他做到所有能做不能做的一切。 甚至哪怕明知不可能,他还是会孤注一掷地强求。 这个宇宙里,应该没人不清楚南赫的天赋是什么了吧? ——是“天潢贵胄”。 通俗点说,它就和个许愿机一样,能让南赫心想事成。 然后我再给你们讲一个热知识,即四域王者最高限度动用天赋时,眸色会转为银色。 对,就是图六里的那种银色。 以南赫的实力,哪怕不将天赋开到最高,这个宇宙里的绝大部分人事物也已单方面对他发放了通行证。可谁让寒明偏偏就不在这个绝大部分里呢? 所以他于俯瞰月光花时,尽最大限度地祈求起了月亮的垂青。 从最后的结果来看,这份祈求似乎以悲剧收场- 78L: 说的好像和真的一样,我竟然都快信了…… 我承认弄到这些照片很有本事,可你看图说话就看图说话吧,也别将我们当傻子啊。 我不信南赫用天赋时在想什么你会知道!- ……- 222L: 我很理解你们的质疑。 我当然没那个本事猜到南赫在想什么。 但这件事吧,靠着三分证据七分猜测,我自认是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你们先别急,等我说完再决定要不要喷我吧。 首先,南赫先前对着寒明连用两次天赋就很突兀。 我听说南赫早在寒明来南域前,就已经在侧殿顶层给他布置了套间。 准备充分至此,在意寒明至此,总不是假的吧? 既然如此,他真的会粗心到在寒明下飞船后才临时改戒指尺寸,甚至明知晨会上可能会有贵族们为难寒明的情况的出现,还踩点登场贸然加座吗? 什么叫毒蛇? 蛰伏已久一击即中才可称之为毒蛇。 要是连这点思考量都没有,南赫拿什么在近亲全部死绝的情况下,坐稳王位七年? 所以他只能是故意的。 我都说了,他想要月亮留下,为此他可以不择手段。 而示弱仅仅只是他的第一步。 在接连两次示弱以后,他在晨会结束后直接开启了“天潢贵胄”。 这一次的开启明摆着是抱着不成功就成仁的心态,一开启便是他所能达到的最高限度。 你们仔细看看他当时注视那片月光花的眼神吧。 银发银眸明明看起来那么圣洁,然而南赫那一刻的眼神与其说是信徒的虔诚,不如说是疯子的寂静祷告。从里到外从上到下,他都透着一种殉道者的疯狂。 这些当然不是我的臆想。 我得到可靠情报,知晓了当时南赫许下的前半段心愿。 那前半段心愿是:他想要他的月亮坠落人间。 不会有人到这时候还不承认寒明是南赫的月亮吧? 先不说我之前提到的那些证据,只从寒明的名字来解释。 南域的寒家全都是以星辰命名的,寒明虽然没跟着北斗七星排序,可他是“明”! 太阳和月亮的明! 谁能说他不是独一无二的月亮?!- 寒明看到这里已经什么都不想说了。 明明这篇帖子他才看了个开头而已,他为什么会这么的头皮发麻呢? 寒明当然看得出这位情报贩子求生欲极强,并且这位因为压根没在现场,所以很多时候其实都是在看图说话,属于在半真半假地胡扯着。 他的确很努力地在胡搅蛮缠,试图如他信息里所说的那般,让世人的焦点放到南赫为他发疯的事上,从而降低贵族们对南赫的仇恨值。 然而情报贩子以为他自己在胡扯,可在寒明看来,这家伙所谓的七分猜测实在准得有点太离谱了。那是在猜吗?那分明是开了天眼! 现在他已经知道了他很能扯,所以下次能不能别这么扯了? 第53章 西域·星星火(三) 话又说回来, 这位情报贩子从哪搞来的南赫愿望?而且恰巧只是前半段。 根本不需要过多思考,寒明已经锁定了目标——这消息大概率出自于寒枢。 就像寒明在跨年宴前装作在南赫与贵族间摇摆一样,无论他和寒家关系如何, 在旁人看来他们还是一体的。所以寒枢配合他的立场向贵族们放出点消息, 实在太正常了。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寒枢想要两面下注。 无所谓。寒枢的天赋在贵族里从来不是秘密,一旦有大贵族开口询问, 配合验谎天赋,那位根本藏不了一点。早在寒明让寒枢对南赫用天赋时,就已经做好了这个准备。 不管寒枢是出于何种情况说出的这件事, 最后的结果是那段时间自己确实因此收到了更多贵族的拉拢, 所以他就当寒枢是站在南赫那一边的吧。 这与血缘无关, 只是单从利益考虑。 毕竟寒枢现在的位置已经坐到了极限, 推翻南赫对他毫无好处。 想来跨年宴上之所以出现那么多精神类天赋者,就是因为贵族们摸不清楚南赫天赋的冷却期到底过没过,所以准备亲眼确认后再伺机而动。 不得不说, 这帖子真的有点东西。 有些事情连寒明自己都不知道, 却被帖主给写出来了——他指的既是寒枢的事, 也是南赫银眸的事。 此刻寒明想起来,南赫银眸的那个午后, 他刚好在那片月光花丛里与白雪遇上。所以白雪出现对他暗示南赫的疯狂, 显然也早在南赫的预料之类。 这个局确实布了太久太久。 倘若他就此深陷于这场捕月之局里,究竟什么时候才能脱身而出,还真不好说。 收回飘远的思绪后, 寒明重新看向了面前的虚拟光屏。 他原以为这位情报贩子如此开天眼已经是极限中的极限,等到他看完对方所发的所有楼层以后,他才发现原来更炸裂的还在后面- 223L: 如果说到这里,真有头铁的人依旧不认寒明的白月光身份, 那我可要放大招了。 有没有人注意到第五张图里的月光花? 这可是七年前南赫称王时,当场以南域王冠所化。 而七年前前任南王死去的那一夜,恰恰和寒明离开南域主星的时间重合到了一起。 四年之后,年满18岁的寒明选择辅佐东曜。 又是同年,南赫身边出现了天赋为移情的白雪。 这月光花究竟是为谁而种,而南赫被转移的又是对谁的情,还要我和你们细说吗?- ……- 777L: 真正让我确认自己的想法的,还得是后面的第八九十张图。 之前我不是说南赫说不定甘愿为寒明而死吗?现在证据来了。 11月中旬的时候,游走在贵族宴会里的寒明赴宴而归。 作息向来准得很的南赫却一直等到了午夜时分,等到寒明回来的那一刻。 这还不是一天,而是一个月来夜夜如此。 我知道月色下的寒明美得有点过分,但南赫你真的别太爱。 这句话我之前送给过东曜,现在我也同样送给你。 南王宫为寒明灯火通明一个月也就算了, 你敢信南赫甚至愿意为寒明饮毒? 就在寒明赴宴回来的当夜,南赫的宵夜里被人下了毒。 当时寒明是和他一起进食的,可这位根本没有夜间进食习惯的人,却偏偏在那一夜于寒明之前饮下了那碗带毒之粥。 别跟我说南赫可能不清楚粥里有毒。 他要是连有毒没毒都分辨不了,还能在南王宫活到现在? 南域都说南赫是毒蛇。 可谁能想到,这条毒蛇也有主动饮鸩止渴的那一天? 他明知寒明不可能留下,却还是竭尽所能地为其扫平一切。 我只能说现实真的比童话故事还要离谱得多。 不过看了第十张南赫的体检报告, 我倒是多少明白了南赫疯狂至此的原因。 那张体检报告说得很清楚,南赫曾经除视觉外五感全失。这种情况下,哪怕是正常人都会被逼疯,何况南赫还一直待在全宇宙最复杂的南王宫里。 然而从近来南域主星流传出的一些影像来看,称王后的南赫五感已然没什么问题。 所以是什么让南赫不药而愈呢? ——是寒明。 据说前任南王被毒死的当夜,想要南赫用天赋救他。 南赫却以那夜已经许下“想欣赏一场最特别的月色”的愿望为由,表示他无能为力。 说实话,那段时间里南域关于此事的阴谋论层出不穷。 可今天我才明白,原来南赫说的都是真的。 而那夜他口中的月色,必然就是寒明! 那可是打破他的永恒寂静,将他硬生生拽出无边黑暗的唯一白月光。 家人们谁懂啊?这哪里是什么阴谋论?这分明是最纯的纯爱!!!- ……- 1314L: 我发现我这两次发言的楼层数字还都挺吉利的, 难道这是在暗示我最近要开始走运了吗? 然后我们继续说南赫。 其实关注这一季南域热点的人都清楚, 自打寒明来到南域以后,南域主星的艺术活动可谓是层出不穷。 《星辰》、《神降之夜》、《日与月》…… 从画作到组乐到歌剧,所有的一切都是以寒明为绝对主角。 显而易见,那段时间里,宇宙里的一众艺术家全都在为寒明而疯狂。 都说艺术家都是疯子,可要我说,即便和这群艺术家比,南赫也必定是最疯的那个。 所以他对视,他忍耐,他主动饮毒,就这么寂静地走向明知不可能的未来。 说起来他身边那个白雪还有着心理医生执照。 南赫或许确实治好了他血脉上的五感缺失症, 可与其说他因此获得了健康,不如说他反倒病得更深了。 他病到从七年前对寒明的病态仰望,到三年前的病态迷恋。 到了如今,他早已是病入膏肓,唯寒明可医- ……- 66666L: 说完南赫,再重归寒明本身。 南赫对寒明蓄谋已久,可寒明又何尝不是? 首楼最后六张图所拍的,都是刚才切实发生的事。 今夜南赫搞了场跨年宴,特意以月光花和月光般的金色烟花为布景。 他大概是想在这场月光雨里,和寒明一起迎接他们的第一个新年。 可这从来都只是他一人所愿,而非寒明所愿。 这便已经注定了今夜的悲剧收场。 纵观寒明的辉煌履历,可以看出这位每次辅佐人都待不长久。 即便是东曜这样少有的例外,最后依然是以各行其道为结束。 在这里我合理怀疑,寒明是不是有什么KPI指标。 有可能是他想亲自培养出宇宙最顶尖的一批人,从中寻找合适的人才; 又或者是他能频繁跳槽这件事上获得些什么,比如说辅佐者的能力之类的? 总不能他是在单纯地做慈善吧? 从这一点出发,我觉得今夜跨年宴上的事打一开始就是寒明设好的局。 他以自己的性命设局,为南赫除去那群贵族,最后拿走他所想要的报酬。 这本是一场隐晦而直白的交易。 可惜寒明却没想过,南赫究竟为什么要忽然对贵族动手。 他的确是为南赫除去了一切阻碍,然而实际上,南赫这么做的出发点却从来都是他。 正因为南赫的出发点一直是他, 所以即便知道食物有毒,即便知道这是一场无解之局。 可对上以自己为饵的寒明,本就疯狂的南赫哪还会有半点理智留存? 不,也许是有的。 既然南赫为寒明而疯,当然也会为寒明而醒。 他满溢的疯狂,仅存的理智,早已统统付诸于寒明一人身上- 888888L: 我之所以说寒明也是蓄谋已久, 还因为图片里的那两双金眸。 之前寒明在东域时,我就说过他眸色泛金的事, 只是当时没截到图,导致我被一堆人嘲讽。 同时我也说了当时寒明沙发对面有一位金眸者的事, 可惜直到今天,依旧没有多少人将这事当真。 现在有请那群人说话! 你们就大声告诉我,图片里是不是两双黄金之瞳吧?! 王者天赋用到极限或情绪动荡到极限时,会眸色转银。 以此反推,今夜眸色转金的寒明是否有为王的潜质? 甚至我推测的再大胆一点,我觉得寒明有称帝的潜质。 毕竟自古黄金就比白银珍贵,不是吗? 不过今夜那些图片的重点除了寒明,还有凌宙。 曾经见过寒明的人都知道,他原本是黑眸。 也就是说他的眸色目前只是偶尔会变作金色。 可凌宙不是,在东域时他就一直是金眸。 ——他是天生的黄金之瞳。 我承认,当初我在东域的帖子里说凌宙是黄金之瞳,确实有开玩笑的成分。 但事情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我是真的真的在很认真地向你们说着这个可能。 你们想啊,宇宙意志是不是经常对有潜力者大开方便之门? 然后你们再想,寒明算不算有潜力的一员? 他是!他一定肯定必定是! 从寒明的过往来看,他甚至可以说是宇宙里最具潜力的那一个! 所以宇宙意志选择化身保镖贴身保护他,是不是也很合理呢? 如今北域王位空悬, 从寒明离开的方向看,他现在正朝着西域出发…… 这位北域出生的天才如此目的不明地游走在各个星域之间, 宇宙意志又破天荒地以人形出现在他身边,这里面一定有大秘密。 我赌宇宙意志这么做,就是为了要推寒明成为北域之王! 等等,我好像说得有点保守了——这必然是称帝! 无论是先前那场流星雨,还是这唯二的黄金之瞳, 都是宇宙意志对本宇宙唯一大帝之资者的明晃晃偏爱!- ……- 11111111L: 都已经写到了这里,又到了我固有的改名环节。 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先前的帖名太过直白, 所以我准备将这篇帖子改名为《今夜月胧明》。 之所以如此改名,是因为我对南赫后半段愿望的猜测。 南赫前面想要月亮坠落人间, 可我觉得他后面的愿望绝非毁掉寒明。 我说过,南赫所有的疯狂和清醒全都给了他的月亮。所以他舍不得。 不出意外,他后半段的愿望应该是想要寒明能够自由地高悬于天际。 哪怕月亮太高,高到他看不分明。 这便是他作为一个久望孤月者,所能给的全部悲哀。①- 第54章 西域·星星火(四) 这家伙到底怎么能准到这个地步的? 看完所有内容后, 寒明脑子里只剩下了这一个想法。 想了想,他点开了自己腕间智能的黑名单。随后他垂眼找了一会儿,就这么将这位曾经被他拉黑的情报贩子给放了出来。 这种胡搅蛮缠却一击即中的奇异运气, 谁能说不是一种本事呢? 看这人当初自荐时给出的信息, 这位情报贩子竟然还是西域的一员。 正好他等会儿就要去开西域地图了,说不定哪天就能用上这一位。 在寒明将人放出黑名单的下一秒, 情报贩子的信息便骤然从这个帐号里传了过来。 “卧槽!时隔这么多年,寒哥你竟然真将我放出来了?所以我终于在今天光荣出狱了吗?这应该不是给我画大饼,准备喂我一顿断头饭吧?” 真不是情报贩子24小时关注自己是否被放出寒明黑名单, 主要是发了那个帖子后他是真的一万个忐忑——要说整个宇宙里他最不想得罪的, 就属寒明了。 他可是知道寒明在北域的赫赫战绩的, 加上那东域南域那两位为他要生要死的王……如今得罪寒明, 等于同时得罪三片星域,那他岂不是得一直在西域苟到死吗? 就西域这种满是天灾的环境,哪个正常人想常住这里啊? 喋喋不休地吹了一堆彩虹屁以后, 情报贩子忽然收到了一条信息。 他原以为这是寒明给他的回复, 然而看完那则并非寒明所写, 而是旁人传给他的最新情报后,他原本的一万个忐忑直接飙升到了一千万的量级。 那则信息其实什么都没写, 仅是一张简简单单的实景图。 可那却是一张西烬降临主星停船场的图。 只见这张图片上, 西烬正独自走下他那艘猩红飞船。 今夜西域月明星稀,露天的停船场一片昏暗。这挥不去的暗色顿时显得满身暗红色调的西烬愈发危险起来。 特别是他在拍摄者按下快门的一瞬间,秉着野兽般的直觉朝镜头处看来时, 那种不曾掩饰的戾气和扑面而来的极端毁灭欲,足以让任意观者呼吸一滞。 见状,情报贩子第一时间想的竟然不是给他发来照片的同行是否还活着,而是他若是真的得罪了寒明, 好像直接就整个宇宙都没有容身之处了。 连最桀骜不驯的西王如今都乖乖来到了停船场接人,他还能跑到哪里去? 话说寒明有什么王者吸引体质吗?三域王者真就一个也逃不掉? 在现在就跑和原地等死犹豫了一瞬,情报贩子选择破罐破摔地将照片转发给了寒明,然后等待着这位的审判结果。 寒明瞥见这张照片后倒是挑了下眉——西烬看起来是真的被他气得不轻。 这人到底飙车飙成了什么样,才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飙到了主星停船场? 想到这里,寒明随手回了情报贩子一个“。”,算是给这件事画上了句号。 反正热帖这种东西,这人不写也会有下一个。只要凌宙不想隐藏,他再怎么藏也无济于事,还不如在某天找准时机,大大方方地向宇宙整个明牌。 终于收到寒明的回复后,情报贩子不禁松了口气。 他的命可算是保下来了! 随后他立即投桃报李地又写了一堆小作文过去。然而死亡危机褪去以后,这些小作文写着写着,他那份情报贩子固有的八卦心理又开始占据了上风。 原本写完“再次感谢您的大人大量,这次我欠你一个人情。不是我自夸,其实我对西域主星的事还算了解,你有什么想知道的都可以问我,我知无不言”,就准备直接以此收尾的他,还是忍不住补充道:“拖你的福,我隔着屏幕欣赏了两天两夜的烟花。” “它们确实挺打动人心的,所以你也会有想要驻足欣赏的时候吗?” 老实说这话情报贩子想问很久了。 他刚才写南域那篇《今夜月胧明》,虽然全篇都在放飞想象力胡说八道,可在情感分析上,他觉得自己没有走偏一点。 暗恋这种事他又不是没经历过,更何况图片里南赫注视寒明的眼神实在太有感染力,以至于情感丰富的他写着写着开始带入自己,到最后竟然有点意难平。 寒明本来没想回答什么的。 然而他身侧的凌宙却也在这时候突然道:“所以烟花触动到了你吗?” 这位宇宙意志究竟能不能稍微有点边界感? 对于凌宙是恰好问出这个问题,还是他看到了刚才情报贩子的短信,这还用想吗? 不过既然凌宙都这么问了,他干脆一边回着对面的信息,一边半嘲半讽地回道:“我承认烟花是挺绚烂,那种转瞬即逝的辉煌的的确确令人震撼。” “但怎么办呢?我这个人天生冷心冷肺的。想要打动我……” 说到这里寒明顿了一下,然后将此刻写在信息里的话一模一样地说了出来:“想要打动我,至少也得孤注一掷到流星坠落的程度吧。” “除非是宇宙爆炸程度的那种暴烈,否则我是不认的。” 原本寒明只是在嘲讽凌宙那出格的占有欲——毕竟凌宙可是宇宙意志。 在竭力维护宇宙平衡的宇宙意志面前聊起宇宙爆炸,还能有比这更嘲讽的事吗? 然而寒明不知道凌宙到底是迟钝的没领会到他的意思,还是根本没将他的讽刺放在心上,等到他回完信息转头看去后,却发现这位正破天荒地对着他走神。 怎么着?这个疯子现在该不会真在思考宇宙爆炸的可能性吧? 一瞬间,讽刺人的寒明反倒将自己给惊到了。 尔后在凌宙走神时,寒明悄悄点开了先前白雪说的星辰爆炸的新闻。扫视完那些新闻以后,确认那些荒星都是因为凌宙当时情绪动荡而爆炸的他,这下是真的想要冒冷汗了。 “凌宙,你在想什么?”最后,寒明主动开口打断了凌宙的沉思。 这一刻他生平第一次求神拜佛,只求凌宙千万别冒出一句“在想宇宙大爆炸”。 好消息是,凌宙没有这么回答他。 可坏消息是,凌宙根本就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反而扯了另一个不相关的话题:“你想在西域待多久?” 寒明暂时没去细想凌宙不回答他是几个意思。 总归他的危机预感稍微消停了一点,所以他不用担心半夜入睡时,整个宇宙因宇宙意志发疯而灰飞烟灭的情况。于是他随口答了一句:“待到西烬彻底忍不住杀意为止。” 说着寒明却扯了个笑:“当然,也可能是待到西域天翻地覆的那一天。” 又或者两者会同时到来。 凌宙闻言垂着他那标志性的金眸,就这么深深看了一眼寒明。 直到他们抵达西域主星的星门外,对于自己刚才究竟在想什么,凌宙都没有说半个字。 他知道寒明先前在担心什么。 但他其实没有在想宇宙大爆炸的事,顶多就是考虑了下是否再来一天陨石流星雨。更多的时候,他是在想何为寒明以为的孤注一掷,何为寒明眼中的暴烈。 之前寒明探究南赫所愿时,他没有直接说出南赫的后半段愿望。 不是因为身为宇宙意志的他有所底线——对于寒明,昨夜他甚至能做出对人类出手的事。他就已经不知道自己的底线在哪了。 他这么做,只因为他觉得南赫有那么一丝成功留人的可能。 寒家自带的亲缘留系,加上南赫步步为营的孤注一掷,还有他那心想事成的“天潢贵胄”,即便是身为宇宙意志的凌宙,在那时也成为了无法笃信概率的一员。 据他计算,南赫成功留下寒明的概率微小到犹如陨石撞击南域主星。 可只要凌宙不想,陨石便永远不会撞击任何主星,这他可以控制;唯独寒明,他自始至终都不曾算准,也从头到尾都管不了一点。 就算南赫的成功率无限接近零又怎么样呢? 哪怕概率真的显示为零,凌宙也无法放心。 他没有办法。 他连心脏都早已放在寒明身上,他对寒明又能有什么办法? 如今刚离开南域,寒明却又去了西域。偏偏西王的天赋自带纵火。 论起暴烈来,这个宇宙里的绝大部分人恐怕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西王西烬。 而刚才凌宙沉思的便是这件事。 念此,在寒明将视线落到驾驶舱屏幕上、打量起了逐渐出现在视野内的西域星门时,凌宙只是静静注视着寒明左耳耳侧的那颗金色宝石。 这具躯体是以星辰核心凝结而成。 而那颗金色宝石便是他的心脏。 是因为将星辰之心给送出去的缘故吗?所以他的这颗人类之心开始苏醒。 并且在苏醒以后,一次次地只为他眼前的星星而跳动。 凌宙沉默之际,寒明正凝神看着面前的虚拟屏幕。 不仅是因为已然跃入他视线范围内的那道恢弘的火焰之门,更因为此时此刻坐在火焰之门上的、那个张狂到近乎猖狂的猩红身影。 能以人类之躯出现在宇宙里,而且还是出现在西域主星之外的,除了西烬还会有谁? 不是吧?寒明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客观地评价西烬的脾气了。 刚才瞥见西烬和情报贩子发来的照片后,他甚至没有一秒钟的自作多情,觉得西烬出现在停船场是想要接他。打一开始他便明白,西烬必然是来堵他的。 可他却没有想到,这位西王并未等在停船场,反而直接来到星门外堵他了。 怎么回事啊?西域停船场的夜风真就半点都没将人吹冷静,反而还风涨火势了呗? 第55章 西域·星星火(五) 这一刻, 寒明没有再看向用以放大前方景象的虚拟屏幕,而是选择透过飞船驾驶室的舷窗,亲眼观察着这位西王。 西域主星外的星门以最残暴的火焰构成。 然而纵使是在这片热度拉满的猩红火焰中, 寒明第一眼看到的依旧是高坐其上的西烬。 明明两者都是同色调, 甚至连西烬此刻把玩的弓箭都猩红一片,但这位那种天生的狂妄真就让人忽视不了他半点。 于昏沉的宇宙里, 西烬就像是燃火的黄昏,热烈到几近将整个宇宙都一同点燃。 在寒明真正撩眼看去的一瞬间,正懒懒散散坐在星门的西烬一如当初在停船场被拍照般, 本能地垂眼朝他看了过来。 似乎是认出了寒明的飞船, 只见这位西王极慢极缓地扯了个笑。 和他这嚣张满溢的笑一同而起的, 是他翻转手腕半握弓身, 然后一寸寸拉开弓弦的动作。 下一秒,数十道燃火的箭矢就这么一往无前而来。 寒明见状却没有半点操纵飞船躲避、或是直接抛下飞船逃命的意思。他反而在箭矢射出的刹那,直接按下了飞船的加速键, 使其加速朝着西烬的方向冲了过去。 当飞船直直朝着星门奔去时, 西烬射出的那些箭矢倏然而至。 然而整整18道箭矢, 每一道却都只是差之毫厘地擦过飞船船身。等到18道箭矢全部射完,等待寒明的并非一个破败不堪的飞船, 反而是箭矢擦离飞船后的轰然炸裂。 透过飞船前后360°的摄像仪, 寒明一眼瞥见那堆箭矢最终爆炸的位置,正是他这艘飞船的原本所在。 要是他刚才没有加速,即便看穿了箭矢轨迹而不曾躲避, 但当箭矢全都擦船而过以后,迎接他的同样是一片狼藉。 这就是西烬。 整个宇宙最肆意妄为的西烬。 对于后者这番喜怒无常的下马威做派,寒明只是笑着按下了飞船的悬停键。 将飞船稳稳停在与火焰星门咫尺之遥的地方后,他借着“横征”掠夺重力掠夺氧气, 然后独自来到了飞船外,与西烬真真切切地隔空对视了起来。 “18道箭,配上这道大名鼎鼎的地狱之门……我记得我来的是西域主星,而不是什么十八层地狱吧?我有十恶不赦到需要这样热烈的迎接仪式吗?” 西烬不是没见过在危险面前狂踩油门的家伙,毕竟不怕死的家伙哪里都有。 但狂踩油门的同时还数清了他的箭矢数量,并且在差点被他射杀了的情况下和他讲这种地域笑话的,寒明的的确确是头一个。 他就真这么笃定自己不会下杀手? 真可惜,他疯归疯,却不是那种为爱疯狂的失心疯。 整个宇宙里的蠢货之王,有东曜和南赫就已经足够了——尤其是前者。 想到东曜,西烬把玩长弓的动作骤然顿了一顿。他先前那过于直白的杀意略微褪去了几分,反而转为了更深沉也更不善的玩味:“我怎么会带你下地狱呢?光看也知道,我不是不欢迎你,我可太欢迎你了!” “既然南域为你放了一夜的烟花,我当然也不能吝啬。所以我决定邀你欣赏一下我们西域的烟火。现在烟火放完了,请问你的观感如何?是不是觉得足够特别,精彩到让人毕生难忘?” 精彩,那可太精彩了,而且是那种稍不留神就能看到走马灯的精彩。 论精彩谁能比得过你啊。 扯完一个根本无人相信的理由后,西烬看着安然出现在飞船之外的寒明,无意识地舔了下自己那尖锐的犬齿,似是在遏制他那岌岌可危的攻击欲。 这次的猎物有点过于出人意料,他暂时没打算立即结束这场狩猎。 或许是犬齿划过舌尖的痛感让西烬正常了一些,随后他便似笑非笑道:“——横征?” 这个提问与先前西烬第一次发出的文字短信一模一样。 但那一次寒明是用的是重绘,而这一次,他确实用的是东曜的天赋。 “都说‘横征暴敛’。就像你刚才的烟花一样,如今‘暴敛’都已经出现在眼前了,我来个‘横征’不是正应景么?反正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们同出一源不分彼此。” “同出一源,不分彼此?”西烬闻言一字一句地重复着这两个词。 短短八个字而已,却被他念出了一种烽烟四起、尘暴将至的意味。 今夜西烬身上那阵从未散去过的杀意,在这一刻悄然跃到了顶峰。然而西烬杀意越盛,他那双猩红眼眸里的笑意反倒越浓重。 就在那被再度拉满的危机预感中,寒明听西烬平静道:“他连这个都跟你说了?” “无所谓,我和他不同。或者说,截然相反。”没等寒明回答什么,作为提问方的西烬却先一步嗤笑了起来,“我承认,你的确有点本事。能将我那个无所谓生无所谓死的兄弟,变成现在这种半死不活的样子。单凭这一点,我是不是该为你鼓会儿掌?” 西烬说完还真的仔细思考了一瞬,尔后他才继续说了下去:“但你要是想在我这里享受东曜对你的待遇,你现在掉头说不定还来得及。” 说这话的时候你倒是先把手中的弓箭放下来。 寒明毫不怀疑现在自己要是掉头就走,欢送他的就是来自后方的一道道箭矢。并且这一次,它们必然例无虚发箭箭致命。 其实寒明刚才只是借着天赋随便试探了一下两位王者的关系罢了,结果西烬直接明认了他和东曜有血缘关系的事——他们竟然真的是兄弟,而且还是双生兄弟。 看来西烬对他的杀意,确实是因西烬与东曜的恶劣关系而起。 再结合西烬于原著中的天赋介绍…… [天赋名称:暴敛] [天赋等级:S级] [天赋效果1:开启该天赋后,你能够操纵特定火焰。火焰形态及其火势,由你自身身体素质决定。被操纵的火焰与你距离越远,可操纵的程度越低,操纵时的消耗越高。] [天赋效果2:若有生命体被你所操纵的特定火焰灼烧,其被火焰灼烧后的一天内,你可以得知对方天赋的部分信息,并选择是否复刻。复刻天赋的使用次数不限,强度上限最高为原天赋者的50%,且同一天赋同一天内只能复刻一次。] [天赋评价:你在最烈的火里,以最冷的眼看着这遍地猎物的世界。纵使某一瞬间你选择身处其中,可自始至终你真正想做的,或许只是一把火将一切烧个干净。] 这种既毁灭一切又想复刻所有的矛盾天赋,早已透露出了西烬骨子里的矛盾性格。 结合他的这份天赋评价,寒明瞬间意识到了这位西王不仅是厌恶东曜厌恶他,更是打心底里厌恶着整个宇宙——这家伙完完全全就是只顾自己开心,不顾世界死活的类型。 这位西王诚实地面对着自己所有的欲望,并且对他自己的一切喜怒都无条件接受。 哪怕一件事再荒唐,只要有那么一瞬间西烬想这么做,他就会做。 这就是西王西烬。 掌握住西烬的踩雷底线和他的性格关键以后,寒明的挑衅技能开始恰如其分地上线了:“我在东域可是从最底层爬上去的,所以您的意思是,要让我一步登天么?” 他在东域的待遇? 西烬指的是他十天里就差受伤十一天的待遇,还是指他将24小时当成48小时用的待遇? 如果他和他的兄长在这件事上截然相反的话,那自己可真是谢谢他了。 第56章 西域·星星火(六) 西烬闻言难得被堵得沉默了一秒。 他不明白寒明到底是怎么理解的——他刚才的话是这个意思吗?他怎么不知道? 这种异想天开到几欲将他气笑的话, 反倒打断了西烬蠢蠢欲动的杀意。他第一次正眼打量起了寒明来,试图辨清这人究竟是真的愚蠢至此,还是在故意装傻挑衅他。 随后西烬就对上了寒明那双看似带笑, 实则冷到骨子里的眼。 只一眼, 他便明白答案是后者。 念此,斜坐在星门上西烬忽然意味不明地问了一句:“你就这么自信?” 早在很久以前, 西烬就听说过寒明的名字。 那是公认的天生副手。无论是下位者还是上位者,这片宇宙又有谁没听说过寒明的大名? 更何况西域和北域相邻,两域常住民的风格也像得很, 全都是些疯子和狂徒。只不过西域之人的疯大多是天灾所迫, 崇尚于生死边缘释放天性, 而北域却从来都是自骨子里发疯。 寒明身为北域最出名的那一个, 作为西王的西烬怎么可能不知道他? 但知道归知道,真正让西烬眼里看进这个人的,却是三年前。当然, 现在是四年前。 年份这玩意儿根本不重要, 重要的是四年前寒明在四域里最先选择了东曜。 他血缘上的兄长, 东曜。 西烬和东曜是双生子。虽然从发色和眸色甚至性格上,两者都没什么相似的地方, 但他们的的确确是一母同胞的双生子。 不过同出一源的血缘并不能让他们关系变好。 西烬向来不信血缘那一套。一想到自己流着和旁人同样的血, 他对东曜只会愈发得生厌。 说起来他和东曜其实没什么特别深的矛盾。甚至因为他们同在东域战场边缘出生、一出生又被同时遗弃的过往,他和自己的这位兄长勉强还能算是共患难长大的。 可有人生来投缘,有人生来两看生厌。西烬和东曜就是生来两看生厌的那一种。 他厌恶东曜。厌恶他们同样的血, 厌恶东曜那种明明满心掠夺,却又表现得无所谓一切的伪善性格,更厌恶他们名称相似、内核也相似的天赋。 他最最厌恶的是他和东曜的姓名。 虽然他们现在都是以各自的星域为姓,可名字却未曾改变。 怎么?东曜的“曜”昭示着他是赫赫日光, 而他的“烬”从一开始就注定他会是一场烈火后的余烬是吧? 一想到这里,西烬就觉得恶心透顶。 他当然知道名字这种事最初并非是他们自己所决定的。可无所谓,反正他就是这么个会迁怒的三流货色。所以他厌恶东曜,并在寒明选择东曜的那一刻起,无理由地迁怒寒明。 即使这些年寒明名声再盛,觉得这人眼瞎的西烬也从未向他发去任何一条招揽信息。 直到他收到东王宫里,关于东曜一票否决寒明放权提议的消息。 收到消息的那一刹那,西烬直接靠在西王王座上荒唐大笑。 他在笑东曜竟然也有这一天! 好歹是一脉双生,他还能不了解东曜吗?这家伙本质上就是个从里到外一片荒芜的怪物。明明觉醒了那样一个生来掠夺的天赋,偏偏还要假模假样地装成人类,走在人类固有的规则界限里。 关键是东曜装也装不到位,真正该杀戮该掠夺的时候,西烬压根没见他克制过。 所以他才说东曜是自欺欺人的伪善。 麻烦至此,还不如从一开始就像他一样,将一切烧个干净。 自打和东曜各奔东西以后,西烬其实没怎么关注过这位兄长,关注各域王宫信息的事全都是手下那些人按过往的惯例所办。 虽然先前听到东曜改变作战方式、选择近战转远程时,西烬便隐约意识到了点东西,然而真正听到东曜否决提案以后,西烬还是忍不住大笑出声。 他那个以一己之力无视整个世界的兄长,他那位每一个细胞都写满了掠夺的兄长,竟然也会有如此上心又如此忍耐的时候。 他甚至顶着东曜这样的名字,心甘情愿地将旁人视作太阳。 这还不够可笑吗? 那一天西烬特意看了眼天色,看看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出来了。 也就是那一天,他的眼里彻底看进了寒明这个人。 同样是那一刻,他开始想要寒明。或者说,他想要带着寒明出席四域的王者聚会,又或者他可以直接将寒明的头颅放到东曜的桌上,然后欣赏一下他的兄长是何反应。 没办法,他就是这样的疯子。 他想要这个世界和他一起放纵在这片狂热之火中。 如果东曜能因此和他打一场就更好了——他会告诉整个宇宙,他才是最强的那一个。 想到这里,西烬再次看向寒明。 “想要西域二把手的位置?也不是不行。”说着西烬以火焰凝成了一道猩红箭矢,然后将火焰的尾羽朝着寒明,将尖端朝着自己,“但你得先陪我来玩个游戏,太阳。” 最后的“太阳”二字在寒明听来太过阴阳怪气。 大概是寒明此刻的无语实在不容忽视,只听西烬嗤笑道:“不满意这个称呼?那我是不是该叫你月亮?好像也不错。” “别看我这样,某种意义上来说,我可比南赫虔诚多了。” “你是指这种纵火式的虔诚,还是直接射落月亮的虔诚?”寒明闻言漫不经心地怼了一句。 对此,西烬却只是笑得愈发张狂:“南赫只会在拽落月亮的时候,祈求神明原谅他的大不敬之罪;但我不一样,我会在射落月亮的同时,连神明都烧个干净。” “这样一来,我便永远无罪。这是不是听起来很虔诚?” 那可太虔诚了。 “太阳也不喜欢,月亮也不喜欢,真难伺候啊,寒明。”对于西烬的大言不惭,寒明已经不想说些什么了。而就在这时候,那位西王却将那道火焰箭羽递到了他眼前,“行吧,那我再换一个。” 下一秒,他便听西烬笑道:“——握住它,星星。” 看着递到眼前的箭羽,这一刻寒明并未去考虑是否会被灼伤、又是否会被西烬复刻天赋的事,反而直接抬手握了上去。 既然今夜他选择出现在这里,就已经做好了玩命的打算。 所以根本没什么可犹豫的。 握上箭羽的那一瞬间,他甚至有闲心提醒这位西王道:“我建议你换个称呼。” 原因无他,只因“星星”这个称呼出来的一刹那,他的危机预感又在吵了。 显然,某位宇宙意志很不满这两个字。 西烬本来就是一身反骨的类型,乍一听到这话,他的回应只会是:“怎么?太阳和月亮都能叫,就星星不行?” “嗯,让我看看……你的天赋果然我和想的一样,星、星。” 在第二声和第三声星星接连出来后,寒明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脚下飞船的驾驶舱方向。 说真的,他完全没怕西烬的火焰箭矢。但这一瞬间,他却真的有点怕飞船爆炸。 毕竟此刻西域主星外就这一艘飞船而已。要是它突然爆炸了,他岂不是得被迫进行一场宇宙漂流记?他一点也不想流浪宇宙好吗! 五感敏锐如西烬,当然不会捕捉不到寒明一闪而过的视线。 不过现在他的注意力还在这场他所提议的游戏上。 就在寒明抬眼想要询问游戏内容时,他却看到了西烬那自始至终未曾收敛的笑。 于这又疯又狂的笑里,他看见西烬反握箭矢的手骤然用力,然后箭矢的尖端就擦着这位王者的心脏刺了进去。 猩红的血与满身猩红的西烬几欲融为一体。 在遍目猩红之中,早在见到西烬的第一眼便已开启了“一人之下”的寒明,同样体会到了西烬此时的50%痛楚。 这一刻寒明真的很想骂人。 明明西烬可以控制火焰,一如先前他握住箭矢般,让火焰对他造不成分毫伤害;可西烬偏偏不这么做。 甚至他还拉满了火焰的热度,以至于为其承伤的寒明清晰感受到了被灼烧的幻痛。 那并非是针对□□的火焰——此刻他和西烬在□□上毫发无伤,那明显是针对精神的火。 而后者远比前者更痛。 最后结束这连绵不绝的疼痛的,是西烬拔箭后随手抛来的袖珍版箭矢,以及他毫无祝贺之意、只有玩味的一句:“恭喜游戏通关。” **。 西烬这话一出,寒明瞬间明白了刚才他口中的游戏是指什么——是指他自己。 这场游戏的胜负点在于他是否对西烬使用了天赋。 如果他抱着观察情况及时撤退的念头,没有第一时间对西烬用“一人之下”,那么刚才等待他的就不是50%的痛楚,而是西烬翻转手腕,从而再度对准他的箭矢尖端。 因为西烬要的就是这种覆水难收。 在这位王者看来,若是没有这样孤注一掷的觉悟,就压根不配踏进他的狩猎场——即便是作为猎物也不行。更别说得到作为他副手凭证的火焰箭矢了。 想通这一点后,寒明再也忍不住在心底骂了起来。 想知道自己对没对他用天赋,西烬大可以有一万种方法,非要选这种你痛我也痛的手段是吧?还游戏通关呢。他这哪里是游戏通关? 他这分明是被强开了一场狩猎游戏,而且是锁定在地狱难度的那种。 念此,寒明回忆着自己迄今为止遇到的三位王者。 一头孤狼,一条毒蛇,一个纯粹到只追求愉悦的疯子。 此时此刻,他真的很想问凌宙一句:这个宇宙到底是怎么选的王,才能每一个都疯得都这么有特色? 第57章 西域·星星火(七) 也不能直接认定西烬是疯子。 万一这位西王只是在看见了他的部分天赋后, 想要以这种方式确认自己所能为他承担的负面状态上限呢? 寒明简直越想越觉得有点道理。 “暴敛”本就不是善于探知的类型,而他和西烬的实力差距也没多少,所以西烬大概率只是感知到了他天赋的前半段能力。 这么一想, 西烬为了增加对他天赋的了解从而一箭刺心的事, 不仅算不上发疯,甚至还是少有的聪明做法。难道是他的刻板印象太深, 以至于将西烬想得太疯了一点? 念此,寒明撩眼看向了此刻笑意未尽的西烬。 察觉到寒明的视线以后,后者半撑在火焰星门上, 桀骜而挑衅地道:“怎么回事?怎么通关了也不高兴?在东域战场那么久, 这点痛楚对你来说应该不值一提吧?哦, 我知道了, 是我送的箭矢不合你意。” “所以我是不是该学南赫给你搞条项链什么的?又或者直接将西域的戒指扔给你算了。毕竟东曜都舍得将东域拱手相让,我也不能太吝啬。” “别沉默嘛,给点建议啊……你说我到底该怎么样, 才能让你在西域辉煌登场呢?” *。听着西烬的自说自话, 寒明就算再昧着良心, 也根本洗不了一点。 就西烬这姿态,哪怕刚才真的是在试探他的天赋强度, 那也只是顺带的。 若西烬真想得到关于他天赋的准确数据, 比起大费周章又较为抽象的精神攻击,明显还是物理攻击更直观一些。 简而言之,这家伙就是纯粹在发疯而已。 因为自己先前让他不痛快了, 所以这位睚眦必报的西王便伤人伤己地回以他这份疼痛。 这就是最直白也最不可测的疯子逻辑。 至于西烬说的什么给他王权之戒的话,寒明权当是耳旁风——这明摆着是在扯淡。 西烬压根连摘下戒指的动作都没有,这种事谁当真谁蠢。 这家伙甚至到现在都不一定想让他进西域主星! 念及今日份的挑衅已经过量,不想再刺激这位西王的寒明反手用“暴敛”给自己搞了个猩红腰链, 然后将这道缩小版的箭矢箭头朝下系在其中。 他那原本赴宴的纯白装束缠绕上这独特的狰狞之火以后,倒是瞬间染上了西域的狂气。 寒明在借此向西烬明牌他的能力。 他固然可以分担西烬50%的负面状态,但他真正的价值却在于他能使用西烬50%的天赋。 西域多天灾。在这样的自然环境下,他和西烬这种纵火+纵火、复制+复制的组合,能做到的可太多了。 倘若再大言不惭点,不仅是即时处理西域灾厄,他们一旦真正配合起来,理论上可以做到想象之中甚至想象之外的一切。 即便西烬今天没有松口他的副手之位,稍微花点时间他也能自己爬上去。 所以西烬最好少搞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试探和报复。 他来西域就没想过再藏天赋,想知道什么,西烬大可自己去看。 搞完腰链以后,于火焰的幢幢倒影中,寒明直接假笑着问了一句:“现在够辉煌了吗?” 看到这熟悉的火焰骤然出自于旁人之手,西烬本能地垂眼注视起了那寂静燃烧的腰链,以及腰链上随意缠绕着的火焰箭矢。 这一瞬间,他那同色调的虹膜莫名沉郁了几分。 寒明所复制的火焰同样在他的纵火范围内。 只要他想,他可以于刹那间让寒明腰侧之火升腾而起,然后将他从头到尾烧个粉碎。 因此寒明此刻等同于将性命放在他的手上。 西烬厌恶畏首畏尾的人,他不需要一个游移不定的副手,即便是假的也不行。于是先前他在报复的同时,选择玩了这么一场临时游戏。 现在看来他根本多此一举。 这颗星星远比他想得更暴烈,是那种远超他火焰的暴烈。 早在他开启这场狩猎游戏之前,寒明已然将性命付诸于上——显然,他早已做好了付出代价的准备。 想到这里,西烬真真切切敛去了堵门的念头,罕见地期待起了这场他们心知肚明的游戏。 只见他依旧挂着那副不驯的笑,就这么半真半假地鼓掌道:“岂止是辉煌?这种热度,简直快要烫到我的眼睛了。” “既然你已经装扮完毕,那么请吧,星……” 就在这声“星星”即将落下的那一秒,西烬忽然觉得周身一重。 由于先前他坐在星门上的动作放肆至极,如今四周压力陡升,猛地失去平衡的西烬顿时要从门上坠落。 然而其极高的身体素质和优异的反射神经,让他在坠落的一刹那扼住了火焰之门。随后便见他动作流畅地绷紧手臂反身后转,最终硬生生顶着这阵压力,如猎豹般精准地落到了星门底端。 硬质长靴触及星门底部的瞬间,西烬再次舔了下右侧尖齿,然后抬眼看向了寒明。 毕竟改变重力这种事是“横征”的拿手好戏,此刻他怀疑寒明也是理所当然的。 其实就算从星门处坠落至主星,西烬也不会受伤,他有无数个可以复刻的天赋能让他安然落地。他只是奇怪寒明怎么突然对他动起了手来。 明明先前箭矢擦心而过的那种痛楚,寒明都一脸冷淡地忍了下来。 怎么?他就这么不想听他叫星星吗? 不过这样的怀疑在瞥见寒明那副“我早就提醒过你”的表情后,就从西烬的脑海里消失了——因为寒明之前都敢那么挑衅他了,这件事要是寒明所为,他完全没有否认的必要。 如果刚才动手的不是寒明…… 念此,西烬神色危险地扫了一眼寒明脚下的驾驶舱。 尔后在一再加重的压力下,他的目光重新落到了寒明身上。 这一刻,只听他笑着低嗤道:“都已经如此巧合地站在了所谓的‘地狱之门’上,而你又即将进门,那我可就不得不说点欢迎词了。” 西烬每说一个字,身侧的压力就更重一分。等到他说到最后时,他身边的压力已然重到了几近扭曲的程度。饶是和他相隔一段距离的寒明,都能感觉到那阵压力的恐怖。 即便如此,这位压根不知恐惧为何物的西王,却还是无所谓地念出了那个禁忌称呼:“——欢迎来到西域。一起下地狱吧,星星。” 说完以后,他便张狂地伸手后仰,主动坠落到了这道猩红星门里。 这阵重力当然不是寒明所为。 至于罪魁祸首是谁,这还用说吗? 寒明早已习惯了这个称呼。此刻比他更执著于“星星”二字的,自然只会是凌宙。 自打宴会上对人类动手以后,这位宇宙意志倒是越来越没顾忌了。 此时他是不是该庆幸一下,自己在凌宙那里的优先级远胜各域王者? 寒明完全不想理会这场莫名其妙的闹剧。西烬自星门坠落以后,他直接撤去“横征”回到了驾驶舱里,然后再次启动飞船,目标明确地驶入了西域主星之中。 说真的,就西烬坠落前的那个玩味态度……他毫不怀疑,若非宇宙实在不是个动手的好地方,刚才这位西王所做的就不是什么言语挑衅,而是一箭轰爆他的飞船了。 不知道是不是西烬刚才的话影响到了他,此刻都还没进西域主星呢,寒明却已然有了一种即将下地狱的错觉。 在即将穿越星门的那一秒,寒明终究是瞥了一眼身侧沉默得仿佛什么都没做的凌宙。 想到落地后可能到来的战斗,他就问一句,他现在行善积德还来得及吗? 第58章 西域·星星火(八) 虽然不清楚西烬究竟是怎么安然落地的, 反正寒明下飞船以后,便一眼瞥见了这位完好无损的西王。 既在寒明意料之中,也在寒明意料之外的, 西烬在他抵达以后并没有朝凌宙发难的意思, 反而像是什么都没察觉一样倚着他的悬浮车,示意他们上车。 一切乍看十分平和, 然而谁都知道,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从此刻西烬拉满的车速便可见一斑。 寒明大概能猜到西烬为什么会这副做派,无非就是因为刚才穿越火焰之门时, 西烬没有探查到凌宙的天赋而已。 以西烬的自信程度, 他绝不会怀疑是他自己实力不够, 那么答案就很简单了——要么是凌宙生来没有天赋, 要么凌宙本质上就不是人。 刚才还切身体验过那失衡重力的西烬当然不会认为凌宙毫无能力,所以他只会去思索凌宙非人类的可能性。 当初寒明考虑在南域切断和凌宙的联系,也有这个原因在里面。 话说这位宇宙意志到底是怎么回事?现在是个人就能察觉到他的身份不对劲是吧?既然如此, 他还搞什么迷雾中的金眸那一套?他干脆直接把自己的头像换成凌宙的脸算了。 寒明敢保证, 凌宙这么做以后, 整个宇宙绝对不会再有人不认识他。 寒明想得没错,西烬确实猜疑起了凌宙的身份。 但作为一个纯粹的情绪动物, 哪怕他什么都看得明白, 哪怕他知道关于凌宙他有无数种更好的处理方式,可没有第一时间动手已经是西烬的极限。 东曜是不擅长忍耐,西烬是从来都不想忍耐。 于是在短暂的沉默以后, 西烬便一边维持着最巅峰的车速,一边无所谓地对着寒明明知故问了起来:“你身边这位叫什么来着?凌宙是吧?” “所以这个宙是宇宙的宙,还是宇宙意志的宙?” 不是,兄弟, 有你这么明牌询问的吗? 况且这个问题里的两个选项又有什么区别?你这不是都已经默认了“凌宙=宇宙意志”的等式么,干嘛还要多此一举地来问他? 寒明只知道西烬疯,但疯到这个地步…… 就在他略微走神时,下一秒,西烬便告诉他,他还能更疯。 只听此刻西烬漫不经心地笑道:“不想回答我?无所谓。那就说点别的。” “托你的福,现在我算是明白为什么有人会因为太阳和月亮目眩神迷了。毕竟那颗燃火的星星耀眼到连神明都忍不住侧目,又何况是人类?” 念及“人类”一词时,西烬若有若无地加重了语气。 谁也分不清他到底是在陈述还是在嘲讽。 尔后他就这么继续道:“刚才我就说了,我可是个最虔诚的狂信徒。顶头的神明偏爱你一分,我只会理所当然地热爱你十分。” 透过后视镜瞥见寒明那张无动于衷的脸,又扫过凌宙那看不出喜怒的神情后,满嘴胡言的西烬却笑得愈发猖狂:“还是不信啊?我怎么不知道我的信用值这么低了?” “那么星星,你可得在西域多待一会儿,亲自体验一下我的虔诚程度。” 老实说,听到这里寒明就差翻白眼了。 之前西烬可是亲口说明过他的虔诚是什么的——他所谓的虔诚就是将星辰和神明一同射落,这样一来,就永远无人能够审判他有罪与否。 所以刚才这家伙所说的每个字,根本不是在吹捧他与凌宙,那完全就是在另类的下战帖。 或许是早有准备,这一次念出星星时的骤然失衡并未影响到西烬一丝一毫。 西烬一晚上切了若干个天赋究竟累不累,寒明不知道,但他看着都累。 虽然西烬的“暴敛”很强,但再强也有个度。如此短的时间里频繁更换天赋,每次更换时的体力与能量消耗完全是以几何倍数增长,即便西烬的身体素质再怎么怪物,此时他也与最佳状态搭不上边。 既然注定打不起来,寒明实在不懂这人到底在瞎挑衅个什么劲。 真就这么精力旺盛吗? 行吧。对他抱有杀意总比没有任何情绪好。 以西烬的这副脾性,或许他都不需要刻意引导,这位西王自己就对他杀意满值了。 念此,寒明干脆装聋作哑了一路。直到悬浮车停在西王宫殿顶,他才像是重新恢复听觉般地下了车。 然而刚下车,寒明的脚步便骤然一顿。 因为在下车的一刹那,他感觉到了若干个天赋的同时侵袭。 “西王宫从来不禁任何天赋。”随意停完车的西烬见状,倒是慢悠悠地看起了好戏,“最近西域的天灾有点频繁,那群人都在自愿加班,所以主殿里稍微热闹了一点。不过好像不用我介绍,你已经感受到了他们的热情。” 你管这叫热情? 寒明半点都不信西烬的鬼话。 他当然知道西王宫不禁天赋,可这不禁天赋并不能解释为什么他会在一瞬间被这么多天赋锁定——他自认还没有讨人嫌到这种程度,更没有哪个王宫的欢迎仪式是这样的! 结合刚才西烬的加班言论,寒明像是想到了什么,尽量平静地试探道:“西王宫这么忙,您竟然有空来接我,真是我的荣幸。那么那些天灾解决了吗?” 回答他的却是西烬依旧猖狂的笑:“嗯……谁知道呢?” 西王宫建立在荒漠边缘。 以无边孤月和荒芜沙漠为背景,这一刻西烬那张英俊桀骜的脸莫名带上了点冷漠意味。 他本来就是个愉悦的疯子,又不是什么救世主。 西域的天灾无止无尽,指望他24小时的奔波在各个星球间,未免太看得起他。 究竟什么时候处理哪颗星球的灾厄,全凭西烬的兴致。即便今夜寒明不来,在太阳升起之前,摞在他桌前的那堆待处理事项他也不会解决任何一件。 就连在工作时间内解决天灾,也不过是因为他暂时还没坐腻西域的王位——毕竟只有成为西王,他才能光明正大地立下那道火焰之门。至于更多的?别开玩笑了。 真要说起来,最近他连这个王位都有些厌了。 哪怕复刻再多的天赋,似乎也没什么趣味可言。 就在西烬无声嗤笑时,寒明已经理清了前因后果。显然,他这是又被迁怒了。 如今宇宙里到处都是西王去接他的言论。估计是西王宫的那群人没办法指挥西烬这个疯子,便自顾自地觉得是他耽误了西烬的时间,从而想着给他来个下马威罢了。 有意思。 感受着那堆混合着“振奋”、“催眠”、“放大欲望”等一系列或有益或有害的天赋,寒明也忽然笑了起来。 然后他就这么笑着走到了主殿的殿顶边缘,燃起了他在西王宫的第一把火。 ——字面意义上的火。 他忍耐西烬的迁怒,是因为他需要这位西王的暴敛。可西王宫的那群人? 不好意思,他没有任何忍耐的理由。 既然是最自由最狂野的西部星域,他给予一个更自由更狂野的回应,也算是礼尚往来了。 在寒明站定于殿顶边缘以后,同一时间还在西王宫主殿里加班的某个工作人员先是看到了窗外的一点火星。在他眨了下眼睛试图看清窗外的景象后,同样的火星已然出现在了不同楼层的窗前。 它们先是似宣告似提醒地绕着主殿转了一圈。等到火星重新飞回原点的那一刹那,大片大片的火焰直接自下而上爆发,使得整个西王宫瞬间笼罩在铺天盖地的火焰回旋之中。 纵使是在最冷的冬季,这一刻的西王宫依旧炽热得过分。 看到这独一份的猩红火焰,一开始西王宫里的人还以为这是他们的西王又在发疯。 然而当他们忐忑不安地打开殿顶的监控以后,他们看见的却是西烬于火焰的明灭光影下,赞叹地看着某个方向鼓掌大笑的景象。 而顺着西烬的目光看去,只见让西烬报以掌声的那个人,正是那位宇宙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寒明。 在看到这一幕之前,原本西王宫的工作人员所能做的最夸张想象,不过是西烬在以火焰警告他们别对寒明动手罢了。可看到这一幕之后,监控前的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沉默了下来。 因为他们看到了此时正徘徊在寒明掌心的那道火焰。 那道与窗外之火如出一辙的火焰。 能在西王宫活下来的哪有什么蠢人。只一瞬他们便意识到这场围了整个主殿的火焰究竟出自于谁人之手。可那分明就是西烬的火! 他们怎么可能认不出那位西域暴君的火焰? 无论从色泽从威势还是从别的什么方面来看,这都和西烬暴敛天赋所造就的火焰一模一样。他们绝不可能认错! 所以寒明能够使用西烬的天赋? 这一瞬间,众人都顾不上去思考自己是否得罪了寒明。 他们现在不约而同地在想同一件事——那就是这位天生副手究竟是只能使用西烬的纵火天赋,还是能够使用西烬的全部天赋? 如果是后者……一时间西王宫里再度一片寂静。 只是这一次他们沉默的原因,显然与先前截然不同。 第59章 西域·星星火(九) 西域谁都知道西烬是个脾气烂透了的暴君。 然而他们也清楚, 哪怕西烬再怎么随心所欲,当今宇宙依旧没有任何一个人比他更适合西域之王的位置。他那能够灵活应付各色天灾的天赋简直就是为了西域而生的。 现在不是西烬需要西域的王位,而是西域需要他。 为此, 即便这位暴君很多时候都是应付式的打卡, 他们也视而不见。 可今夜这场倏然而至的火,却让所有人看到了一个新的可能——一个名为寒明的可能。 假设寒明真的不仅可以复刻纵火, 而且可以复刻西烬的所有天赋,那么究竟该怎么选,西王宫里的所有人都心里有数。 对他们而言, 早已不可能有比西烬更糟糕的选项。要是决定权在他们手上的话, 他们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说寒明天生王气, 注定要成为他们西域的新王。 但现在问题的关键不是他们怎么想的, 而在于西烬是怎么想的。就西烬那性格,只要西烬不想退位,他们想什么都没用。毕竟这位要是真的发起疯来, 远比天灾还要天灾。 念此, 有不少动了心思的人将目光放到了西烬身上, 想从西烬的神色里看出点端倪来。 然而他们看到的只是火焰与掌声一同散尽以后,西烬把玩着随手截下的一道火苗, 尔后对着火焰不知在想些什么的脸。 见状, 终于有人按捺不住地悄声问道:“鱼水,这事你怎么看?” 如果寒明此时能够听到这个名字,他便会瞬间认出被询问者是谁——因为对方就是天赋为欲望的第三本原著的主角。 鱼水闻言静静看了监控屏幕里的西烬一会儿, 又凝视了寒明许久,最后还是皱着眉回了一句:“……不知道。” 比起其他陆续关闭天赋的人,此时此刻鱼水依旧开着欲望。 原本今夜他只是在依照西王宫的传统,最低限度的开启天赋和新来者打个招呼而已。所以打一开始他用的就是范围性天赋, 既未刻意针对谁,也没有刻意选定被放大的欲望。 也因此,此时同在他天赋范围内的西烬和寒明,被放大的仅仅是他们此刻最直观的欲望。 他原以为西烬被放大的依旧是那不熄不灭的毁灭欲。 可今夜这份面向整个世界的毁灭欲里,好像忽然多了点更隐晦也更特定的东西。 ——那似乎是只牢牢锁定一人的杀欲。 不过今夜他天赋使用的并不精确,所以鱼水不确定这究竟是不是他的错觉。 而新来的寒明……鱼水仔仔细细地注视着这位闻名宇宙的天生副手,仿佛看到了什么更难以理解的存在一般。 因为这一刻他发现寒明被放大的欲望竟然是自由。 不是,哪个正常人会来西域追寻自由啊?来这里追寻生死皆由天定的自由吗? 对于寒明成为新任西王的事,鱼水并不像其他人那样乐观。西域有个西烬就已经足够离谱,而眼前这位可能存在的代位人选,他很难直接给出定义。 其实岂止是西王宫里的人无法判断西烬的情绪?事实上就连西烬自己此时都倍感微妙。 他的天赋让他足以复刻一切。所以一直以来他都是处于一个旁观世界的复制者位置,这还是他生平第一次成为一个被复刻者。 当见到那道猩红火焰于另一人指间燃烧时,那一瞬间西烬不可自抑地大笑起来。而当这份狂热褪去以后,一种无法忽视的微妙便自他的骨血里升腾而起。 明明上一秒他还满心愉悦,下一秒他却满身杀意。 如果说先前寒明在火焰星门外以火焰缠身,仅仅只是扣响了他游离于世界之外的那道门;可这一次星星之火的点燃,却让他隐约听见了对方推门而入的脚步声。 那种隐晦又嚣张的侵入感,让西烬抛着掌心火焰的动作起起落落。 许是一秒,许是许久,他终是无声啧了下舌,然后捏碎了那道残存的火苗,就这么带着寒明和那个不请自来的非人类离开了主殿殿顶。 离开主殿殿顶的前一秒,寒明于高处垂眼扫了一下主殿之外的景象。 瞥见这一幕的西烬倒是意味不明地开口道:“别看了,再看西王宫也没有侧殿。还是说,你看的是主殿后面的斗兽场?” 寒明早就清楚西王宫没有侧殿的事——西烬讨厌旁人入侵他的领地,就算是侧殿也不行。 于是西王宫侧殿这种一般供西域大臣临时居住的地方,早在西烬称王的那一天,就和后花园被一起推平,重新建成了如今的露天斗兽场。 事实上西烬没看错,刚才寒明看的确实就是这座斗兽场。 毕竟某种意义上来说,它甚至可以算作是第三本原著的故事开端。 和前两本书那略微带着点怅然若失的风格不同,第三本书走的是彻彻底底的虐恋路线,并且连结局都是一个彻头彻尾的BE。 在这本书里,原书主角鱼水诞生于西域边陲星球,有着一个父母双全的幸福童年。而他那可以让绝大部分人类为他所用的欲望天赋,更是使得他在最初的那些年里几乎没有任何挫折可言。 即便他因为过于顺遂的生活而偏安一隅,但正常情况下,他的人生完全是可以预见的一片坦途。 ——偏偏他活在天灾频发的西域。 在鱼水如往常般醒来的某一天,他收听到了七天后他所在的星球将迎来小型陨石撞击的播报,而那颗陨石的落点正是他与家人一直生活的那片地界。 西域地理位置特殊,大部分的星球都环境诡谲磁场混乱。所以纵使宇宙里科技发达,想单纯以科技来解决这些天灾仍然不怎么行得通,有时候甚至连天灾预测都无法完全准确。 于是鱼水和西域大部分人一样,在收到播报的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西烬。 西烬成为西王的时间点远比东曜更早。 当时恰好是寒明投奔东曜的那一年,也是西烬在西域称王的第七年。 如此漫长的时间早已让三分钟热度的西烬感到厌烦,他已然从最初的在天灾中寻求刺激变成了百无聊赖的状态。平时除了最紧急的情况,他都是抽签决定处理哪颗星球的天灾的。 这种不公平下的极致公平,使得西烬的暴君之名愈发得声名远播。 不过凡事皆有例外,主殿后面的那座斗兽场便是为此而建。 出于无聊,也为了堵住西王宫里那群人没完没了的唠叨,西烬搞了个特殊的处理制度——只要有人能点亮斗兽场中央的火炬,无论那人是以怎样的方式进入的这座场地,西烬会无条件地接受他的挑战,并与之开启一场一对一的对决。 但凡挑战者能伤到他,哪怕只是一丝一毫,他都会在对决结束后解决对方想要他解决的灾厄。 说实话,寒明最初看到这个制度时,他本能地觉得这是西烬为各地天赋者所下的饵料。 西烬以解决天灾作引,让西域的一众天赋者主动穿过主星外的火焰之门,从而方便身为西王的他复刻他们的天赋。 单凭这一点,纵使西烬再疯,寒明也从未觉得他蠢过。 撇开西烬这么做的用意不提,反正那之后,身为原著主角的鱼水赶在陨石坠落前来到了斗兽场,和西烬来了一场一面倒的对战。 欲望天赋确实让鱼水串联了西王宫里的人员,轻而易举地点燃了斗兽场里的火炬。但就在他试图勾起西烬一切正面欲望——包括爱欲、保护欲等等时,他却发现他全都失败了。 因为西烬基本就没有这种东西。 随后他又反过来试图引动西烬的负面欲望。 杀欲他不敢引动,所以鱼水折中地选择了贪欲。然而在其天赋作用的一瞬间,西烬平静地看了他一眼,下一秒他就因为天赋的反噬而晕倒在了斗兽场里。 直到晕倒之前,他都没伤到西烬半点。 鱼水再次醒来时,已经六天之后。 他打开智能看到的第一条消息,便是他常住星球外的陨石被激光射落,碎裂的陨石碎片无规律撞击星球,让居民们注意防范的新闻。 而第二条消息,则是他父母的死讯。 为了避免骚动,每次天灾被提前播报以后,只要天灾不算严重,那颗星球的所有飞船便会暂时处于被封锁状态——毕竟以西域天灾的频繁程度,这时候乘飞船离开的危险程度说不定比留在原地更高。 鱼水当然也清楚这一点。然而为了更高的安全性,他并没有让父母前往官方划定的区域,而是在离开前利用天赋找了渠道,使其去往了离陨石既定落点更远的地界。 他以为以他的天赋,此行必定能成功让西烬出手。可他没想到的是,他彻底失败了,并且那些碎裂的陨石碎片还落到了他精挑细选的地方,成了他父母丧命的根源。 而这就是鱼水憎恨西烬的起点。 在那之后,鱼水拼命提升实力,最后成功进入了西王宫,开启了和西烬的虐恋之路。 寒明记得那本书最后的结局是,鱼水觉得西烬的存在只会让西域变得更糟,于是和他极限一换一。最终西烬在被无尽放大的毁灭欲中焚尽整座西王宫,而同样身处其中的鱼水与其一同被焚烧而死。 当初这种癫狂的结局看得寒明简直头皮发麻。 不管这两人是出于何种原因同归于尽的,反正他不想成为西王宫里那堆灰烬的其中一份。 刚想到这位主角,寒明在跟着西烬下楼的时候就遇到了对方。 那在西王宫里不算常见的红发碧眼和艳丽容貌,让寒明第一时间将其和原书主角划上了等号。更让他确认了这一点的,是此刻鱼水那毫不收敛的天赋使用。 只一瞬间,他就感觉到了比刚才更盛的情绪在影响着他的行为。 那是他对自由的欲望。 而此时被这个天赋笼罩的不仅是他。 念此,寒明看了身侧的凌宙一眼。 虽然不知道鱼水是出于何种原因这么试探,但这一刻凌宙明显也被覆盖在了试探范围内。 被放大欲望的宇宙意志…… 这一瞬间,寒明忽然觉得今夜实在太过漫长,漫长到他恨不得现在就睡过去,省得面对接下来某些可能发生的头疼事。 第60章 西域·星星火(十) 当时原著里怎么介绍这位主角的天赋来着? [天赋名称:欲望] [天赋等级:S级] [天赋效果1:使用该天赋后, 你可以感知到位于你上下半径百米内生物的最深层次的欲望。被感知的生物离你越近,你所能感知到的欲望越具体。] [天赋效果2:天赋开启期间,你可以选择放大或抑制你感知范围内生物的部分或全部欲望。所选择的欲望越特定, 你所能对其造成的影响越深刻。] [天赋评价:欲望无穷无尽, 无止无休。但凡生物,无能免俗。当你以为自己无有欲念时, 或许才是你欲望最深的时刻。] 既然该天赋的使用对象是任意生物,那么现如今的凌宙到底会不会被其影响? 如果是以前,寒明会毫不犹豫地给出否定答案。 毕竟凌宙根本没有情感这种东西, 更别提是那更进一步的欲望了。 然而自打昨夜他测出那个情绪值1以后, 他真的不清楚这位宇宙意志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看着凌宙那逐渐转为白色调的头发, 有时候他甚至觉得凌宙比他还要像人。 此刻西烬就位于寒明一步之遥。 在鱼水开着天赋走来时, 他便饶有兴致地看向了寒明。于是后者下意识看向凌宙的举动,自然也被他收入眼中。 西烬很清楚,鱼水如今所开的天赋强度对在场者造成的影响十分有限, 绝不存在使人骤然失控的情况。所以此时寒明的反应就很有意思。 他到底是在忌惮凌宙, 还是在在意这位宇宙意志? 前者已经足够有趣, 而若是后者…… 想到这里,西烬不禁扯了个稍纵即逝的嗤笑。 听说凌宙在东域一直与寒明形影不离, 甚至被人称为了寒明的猎犬。所以若是后者, 他那位兄长的忍耐程度倒是彻底刷新了他的认知。 他和东曜留着同样的血,东曜的掠夺欲有多强他又怎么会不知道?结果一遇到寒明,东曜真就求而不得到这等地步, 连旁人觊觎自己的猎物都能忍吗? 难道这便是所谓的爱能改变一切?别惹他发笑了。 寒明确实没有被鱼水的天赋影响太多。虽然无法知晓凌宙是否被影响到了,但在确认完这位宇宙意志没有当场发作的意思后,他直接将目光重新放到了鱼水上。 至于鱼水是否和当初的安萤和白雪一样,从天赋的使用反馈里敏锐察觉到了凌宙与常人不同的情况, 寒明已经懒得去想了。因为多想也没用。 凌宙的身份早就漏成个筛子,反正他现在是能缝就缝能补就补,实在缝补不了他就开摆。 只要能勉强熬过在西域的这段时间,凌宙就算拿个大喇叭到处去喊都不关他的事。 想到这里,寒明选择开口结束这场试探:“西域的人好像比我想得还要热情。不过刚才星门外那场18道火箭的欢迎仪式已经热烈到我快对热情过敏的程度了,类似的欢迎仪式我想没必要再来一次了吧?” 再这样下去,他都快以为自己并非身处冬季,而是来到了某个盛夏。 都说了,他半点也不想被焚烧致死。 无论是迁怒之火还是真正的火焰,他哪一个都不想体验。 暗暗被点了一波的西烬闻言挑了下眉,尔后他没再反嘲寒明,只是低嗤着带人走到了紧邻主殿顶层的第二楼层。 那层楼本来是西烬要求拆除侧殿时,西王宫里的大臣们为自己据理力争留下来的休息地。 毕竟之前从来没有哪座王宫如此鲜明地表示不给臣子留位置的,这事关他们的脸面,他们没办法不去争。 当时西烬实在被他们吵烦了,干脆划了这片楼层给他们。 但也不知道西烬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这层楼留是留下来了,可因为离他所居住的顶层太近,自留下来起西王宫里的大臣们别说是去临时休息了,甚至就没人敢真正踏足过。 就连西烬自己都差点忘了这么个地方。 要不是今天西王宫突然多了个敢于无视西烬所有死亡威胁的副手,恐怕直到西烬死去,这道门都不会被打开一分一毫。 忘记归忘记,他又不是失忆,这层楼原本长什么样西烬心里还是有数的——那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客房式平层而已。 结果一开门,他看见的却是打通后仅剩两个卧室的开间,而且还都是精心布置外加豪华装修版的。 这当然不是他让人准备的。最初西烬甚至都没有想过让寒明活着进入西王宫,更别说特意去布置什么了——他又不是南赫那家伙。 他唯一做的就是在自星门坠落以后,让人提前清理一下这片楼层而已。 让他想想,他当时说的的确是“清理”而非“整理”吧? “……西王宫什么时候推出了装修业务?” 西烬瞥了一眼门内的布景,这装修风格一看就偏东域,明摆着是考虑到了寒明在东王宫的那三年,以此来顺应着寒明的习惯。 而此刻这层楼的部分装饰品,包括那个悬挂在屋檐上的红宝石鸟架,完全是西王宫最值钱的压箱底玩意儿。 他怎么不知道他们西域这么热情好客,连某些大臣都开始主动兼职起装修工人了? 想到寒明的天赋,西烬已然猜到了这一幕出现的原因。 他还没死呢,这群家伙就已经上赶着选好了新王,开始提前投资起来了么? 西烬打心底里不在乎这些无聊伎俩。见状他仅是嘲讽了一句“倒还挺有眼光”,然后便转身准备回他顶层的寝殿。 今晚亲自带寒明来到这里,对他来说已经过于破格,甚至可以称得上是鬼迷心窍。至于更多的,比如为其介绍西王宫这种事,完全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西烬走后,鱼水却还留在这片楼层里。 在注意到寒明此刻的视线落在了窗外的斗兽场中,或者说是落在那布满整个斗兽场的玫瑰丛上以后,鱼水敛去了那一闪而过的复杂神色,主动介绍了起来:“那是火焰玫瑰。” “因为西王宫的侧殿和后花园被一起拆除了,在建造斗兽场时,原本负责后花园的人就想着将鲜花和斗兽场结合起来。而我们西王的天赋又和火焰有关,于是他们便决定在斗兽场种满火焰玫瑰,并想办法让它四季绽放。” “如果能有人在对决里成功伤到西王,那位挑战者也会得到一朵火焰玫瑰作为奖励。不知不觉间,这种花似乎就成了西域主星的特色之一。” 寒明垂眼看着窗外正热烈绽放的玫瑰群。 因着高度差的原因,他从高空俯瞰而去的第一眼,真起了一种火焰在燃烧的错觉。 这大概便是西烬默认它们出现在斗兽场的原因吧。 毕竟这种玫瑰染血、火焰遍野的景象,配以那一场场弱肉强食的胜利,的确很符合西烬那独一份的暴力美学。 鱼水提起象征着胜者的火焰玫瑰时,明显情绪不佳。 三两句介绍完斗兽场和西王宫的常用设施以后,寒明本以为鱼水会继续这么明里暗里地观察他这位可能的西王预备役,事实上鱼水确实是这么做的。 然而鱼水选择的切入点却让寒明有点意外,因为此刻他说的是:“其实我之前听白雪提到过你。” 先前在离开南域的那艘飞船上,白雪的的确确向他说了一些和西域有关的情报,但他说的主要都是医生们对西烬的定义。 寒明可以肯定,白雪从头到尾都没有提过鱼水的名字。 所以此刻鱼水说的是真是假? “我没有向你说谎的必要。”鱼水并没有卖关子的意思,“我和白雪是多年的网友。因为一些巧合,我知道了他的身份。但他只知道我是西域人,不清楚我现在待在西域主星上。” 其实那所谓的巧合便是鱼水和白雪同期考了心理医生执照。 因为和白雪当了十多年网友,在白雪认出他以前,鱼水就先一步认出了白雪的身份。又因为白雪曾和南王南赫一同出境过,身为西王宫的一员,哪怕白雪在隔空吐槽南赫时将一些事改头换面,可鱼水依旧很容易就猜出他在骂谁。 不过自打三个月前寒明出现在南域以后,白雪与他的日常闲聊里就多了一个角色。 并且还是绝对的主角。 “三个月前的那段时间,是白雪最怀疑他自己能力的时候。他说他的天赋就像雪一样,纵使曾经再怎么惊心动魄,但雪就是雪。就算勉力折射了再多光辉,融化过后依旧什么都改变不了。” “我知道他是在借此隐喻他和南域的现状,这些年里他对南域已经彻底绝望了。” “可没过多久,白雪却开始转变心态。而在昨天,他忽然对我说,他遇到了一个最接近他理想中王者形象的人。他觉得那人有可能在将来的某一天,带来他所想要的理想乡。” “当时我就在好奇那个人是谁。而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他说的那个人是你。” 认识了这么久,鱼水很清楚白雪想要的理想乡是什么样子。 白雪想要一个没有贵族斗争的南域,他想要一个天灾能被妥善解决的西域。相近的理想让他们在很多事情的看法上都颇为一致,所以当时鱼水是真的对寒明很好奇。 当寒明于黑夜中点燃那片猩红之火时,他也的确破天荒地感受到了一种触动。 毕竟这段时间里他都快对西烬绝望了。 哪怕西烬的天赋再卓绝,但那样的性格注定是灾难。在他最犹豫不决的时刻,突然出现了第二种选择,他又怎么可能不为之触动? 然而被触动的下一秒,感知到寒明对自由的欲望以后,鱼水却骤然冷静了下来。 上一个他所见到的最自由的人,是西王西烬。 如此的前车之鉴,由不得他不谨慎。 “我并不想成为下一任的西王。”虽然刚才使用西烬的天赋时,寒明对西王宫之人的反应就有所预料。可当他看清这层楼的布置以后,他发现他还是小看了西烬拉仇恨的水平。 原本寒明只是想借此和西烬拉个对立面,稍微提一提西烬对他的仇恨值而已。然而这群人在嗅到一丝可能的情况下就如此做派,简直就差吹锣打鼓让他立即登位了。 这么草率真的好吗? 整个西王宫唯一一个看着理智的人,现在也在转弯抹角地试探着他的意思。这种一面倒的站边场面,除了东王宫以外,寒明是真没遇见过。 怎么着?那兄弟俩除了血脉以外,连王宫里尽出反骨仔的事也会遗传的吗? 真这样一路顺风地搞下去,他在来回拉扯满西烬对他的杀意前,怕是就得和这位西王一决死战了。何况寒明根本没有长久留在西域的打算,所以这一刻他连空头支票都不想开。 不然支票是今天开的,斗兽场他是明天上的,北域他是后天回的。 那他冒死来西域干嘛?旅游吗? 念此,头疼于该如何把控这个度的寒明看了一眼鱼水。 考虑到在欲望天赋前说谎不是明智之举,他干脆实话实说道:“我的确可以复制西烬的所有天赋,但我真的没有取而代之的意思。” 然而真的彻底撇清干系显然也不可能。 于是说完这句话,他又留了一段意有所指的:“如果你或者别的什么人是因为我的天赋产生了这样的印象,并因此对我优待,其实没有必要。毕竟这个天赋最终还是依托于西烬本身。但我可以承诺的是,只要我在西王宫一天,我就会尽到我的职责。” 鱼水本来还在想寒明会不会是第二个西烬。 可寒明这话一出,他的关注点骤然便从寒明的精神状态转为了怎么让人留在西域上。就寒明那光辉的跳槽履历,他现在最该想的是怎么让人在这里留得久一点。 一个西烬就足以解决西域最危险的那部分天灾。 如今等于有两个西烬,西域的和平岁月近在眼前,他们怎么舍得放弃? 就在鱼水沉思着离开后,扫视完整个楼层的寒明静静思索起了今夜的种种来。 他刚才看了那么久的火焰玫瑰,其实是因为想起了这种花的花语。 他记得它的花语是爱——最最热烈的爱。 早在今夜他与西烬的第一个照面,甚至早在他于书中看见西烬的天赋介绍时,他就隐约感觉到了西烬的本质。 那一刻他忽然发现,宇宙里的最残暴的西王,其实是个最缺爱的胆小鬼。 要问他为什么这么说? 物理上的证据倒是随处可见,比如说西烬的天赋能力。 东曜的天赋是肆无忌惮的掠夺,可西烬的天赋明明看起来是更无法无天的纵火,然而扯开火焰这层暴虐的屏障,不难发现它实质上仅是旁观者般的复制而已。 ——他甚至连去抢都不敢。 再比如说此刻斗兽场里因西烬默认而被留下的火焰玫瑰。 至于精神上他的证据他没有。 如果非要找出一个,那就是出于同类者的感知罢了。 除却显而易见的疯狂以外,西烬的内里只剩下了一目了然的空洞。 正是判断出了西烬这样表里矛盾的性格缺陷,寒明今天才敢玩当面复刻西烬天赋那一套。 从西烬今夜的某些话可以看出,他最在意的就是独一无二,因此他深深厌恶着与他流着同样血脉的东曜。如今这位复刻者忽然被他这个外来之人复刻,由此诞生的杀意可想而知。 接下来只要他牵扯的足够合适,在一次次的拉扯累积之下,西烬对他的杀意值、怒气值或是憎恶值必然蹭蹭蹭上涨。 虽然西烬如今还处于三分钟热度的狩猎期,但等到这份热度逐渐退却,西烬意识到自己不仅复刻了他的天赋,甚至可能直接代替他在西域的位置时,即便他再不在意那所谓的王座,单纯出于权威被冒犯,他的杀意也会骤然飙升到顶端。 到时候就算没有一下飙满,稍微飙上个90应该不难吧? 不过在那一天来临前,他得按着他刚才承诺的那样,勤勤恳恳在西域当一会儿劳模了。 以他那只拥有50%的西烬天赋强度,并且还要承担平时西烬50%负面状态的现状,想要短时间内在实绩上超过西烬显然没那么容易。 关于这件事,寒明选择的入手点有两个。 一是想办法缩短辗转于各颗星球间的赶路时间,二是找人在外造势。 后者先不提,前者他倒是可以想办法复刻空间跳跃之类的天赋。然而解决天灾本身就不是易事,为了尽可能地保存力量,纵使是西烬也基本都是乘着飞船去的。 所以选择凭借天赋进行空间跳跃,属于下下之策——与其这样还不如直接24小时连轴转。 最多也就是住在飞船上罢了。 然而除此之外他倒是还有一个办法。 念此,寒明看向了一旁的凌宙。 宇宙意志向来对天赋卓绝者大开方便之门。 如今他作为宇宙里潜力最高的那一个,又接下了那么多因宇宙意志人形而起的麻烦,稍微有点特别优待也是理所应当的吧? 和凌宙没什么好拐弯抹角的,于是寒明直接探究起了这位的优待底线。 这一刻,只见他直接问道:“‘平衡’所带来的空间移动有距离上限吗?” 其实凌宙根本不存在任何人类的天赋,毕竟他本质上就不是人类。 所以此刻无论是询问者还是被问者,都清楚寒明问的根本不是天赋,他是在问宇宙意志对人类的空间移动有无上限。 或者说,他是在问凌宙是否愿意对他使用这份能力。 凌宙闻言用他那双晦暗的金眸静静注视了寒明一会儿。 理论上来说,宇宙意志无法直接或间接地对人类动手。 然而凌宙为寒明破的例早已数不胜数。 只要问他这个问题的是寒明,那么此时此刻,他的答案永远只会是:“没有。”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60-70 第61章 西域·星星火(十一) 寒明闻言难得愣松了一瞬——他没想到事情能这么简单。 在此之前他甚至想了很多话术, 比如说维护西域的和平等于间接在维持整个宇宙的稳定,他这完全是在不求工资地为这个宇宙打工等等。 然而结果却是这些话根本一句没用上,以至于他莫名起了一种不切实际的轻飘飘感。 凌宙是这么好说话的类型吗? 念此, 寒明撩眼看向了一旁的凌宙。 无论从对方的外貌、体型、眼神还是任何一点来看, 他都远远和温柔一词搭不上边。可仔细回想起来,这位宇宙意志又好像从来没有真的拒绝过他。 曾经思考过的问题再度浮现在寒明的脑海里, 他又一次开始思考什么是凌宙对他的底线。 今夜的这份回答,究竟是凌宙对他太过没有底线,还是有了人类情感以后, 刚才鱼水的欲望天赋影响到了这一位的理性? 纷杂的思绪转瞬即逝, 最后寒明说出口的话是:“代价呢?” 此时他问的既是凌宙远距离传送人类所需要付出的代价, 也是他为此需要付出的代价。如果前者的代价太高, 与其欠凌宙一个难以还清的人情,他还不如选择先前的下下之策。 然而此刻凌宙的回答依旧是那句:“没有。” 这个答案一出,身为提议者的寒明反而愈发成为想要打退堂鼓的那一个了。 凌宙太了解寒明。 在寒明即将垂眼的一刹那, 他的下一句话直接让寒明的视线重新落到了他的身上。 因为他说的是:“一个拥抱, 星星。” “如果你想要交换, 那么给我一个拥抱,星星。它足以支付所有的代价。” 又是拥抱。 听到这句话的那一瞬间, 两双色泽愈发相近的眼眸就此对上。 不知道是否是室内光线过暗的缘故, 凌宙的金眸于这一刻莫名染上了几分暗潮汹涌的意味。先前鱼水使用天赋时被寒明压下的危机预感,似乎也随着这阵潮水就此返潮而来。 原来凌宙当时不是没被影响,仅仅只是选择了延后发作而已。 话又说回来, 这位宇宙意志到底对拥抱的执念有多深? 虽然之前在东域时凌宙一再提及而他一再拒绝,但后来的南域舞会上,凌宙终究以拥抱的方式让自己测量了他的情绪值。 寒明原以为这件事已经到此为止了,显然凌宙并不这么觉得。 “我拥抱你和你拥抱我, 两者有什么区别?” 有时候寒明真的搞不懂凌宙在想什么。他是纯粹的结果论者,既然凌宙之前已经达成所愿,他答不答应有这么重要吗? 对此,凌宙只是沉默地注视着他。 静静对视半响以后,寒明终是起身离开窗前,尔后一步步走向了凌宙——不仅是因为对方所提出的荒唐代价,更是因为他想快刀斩乱麻地将这件事划上句号。 他太明白一个执念不断发酵后会变成怎样的恐怖模样,他自己就是最好的例子。 与其让这份求而不得继续沸腾下去,还不如他来亲手了结。 冬夜寒冷。可冬夜越冷,越衬出了凌宙的灼热体温。 此刻靠近凌宙的寒明更是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了后者的滚烫温度。 刚才他在西域星门外与18道火焰之箭擦肩而过。或许是近距离拥抱危险人物所激发的本能攻击欲,又或许他耳侧正在微微发烫的流星耳坠所带来的错觉,这一刻他竟觉得即便是缠满了火焰的箭矢,都没有此时的凌宙来得灼人肺腑。 此时此刻,与凌宙体温一同升腾的,还有他那愈演愈烈的危机预感。 这个瞬间,寒明破天荒地起了一丝后悔之意。 他只知道宇宙意志会为一些人大开方便之门,但他真的不知道为什么轮到他时,这扇门会是以这种一言难尽的方式打开。这难道是他的问题吗? 他果然就不该想走什么捷径。 寒明的拥抱稍纵即逝。 在他松手退后的那一秒,凌宙低哑的声音却随着他左耳耳坠的轻微晃动,缓缓传到了他的耳侧:“——你拥抱我的时候,是痛的。” 明明此刻凌宙的话毫无逻辑可言,可寒明却瞬间听懂了他在说什么。 他在回答他先前的问题。 之前他问凌宙,自己拥抱他与他拥抱自己有什么区别,而这就是凌宙给出的答案。 这句话的重点根本不在于那莫名其妙的因果关系,而是凌宙的用词——他用了“痛”字。 众所周知,虚无缥缈的宇宙意志根本没有感官一说,所以会痛的从来都只是凌宙。 拥有人类情绪,甚至人类之心的凌宙。 当初测出来的情绪值1,并非他一时眼花的错觉,凌宙确实越来越像一个真正的人类。 可惜这位宇宙意志遇到的是他。 无论凌宙对他抱有怎样的情绪,像他这样不知喜乐的人,所能给予的只有苦痛而已。宇宙里的人类亿亿万万,凌宙实在没必要自讨苦吃。 想到这里,寒明又退后了一步,尔后笑道:“我怎么不知道我最近力气见长?” 不是这种疼痛。 寒明刚才拥抱的力度有多轻,凌宙与他都心知肚明。 那是一种作用于灵魂上的隐痛——如果身为宇宙意志的他也有灵魂这种东西的话。 不仅是被寒明拥抱,甚至每一次寒明注视他时,凌宙都感受到了自心脏处传来的若有若无的疼痛。 他没办法精准形容人类的情绪,所以每一次心脏的不规则律动,他都一律用疼痛来代替。 而当他注视寒明拥抱寒明时,又是一种截然不同的感觉。 那就像是曾经的亿万年岁月里,他注视着盛大诞生的星辰,注视着浩瀚瑰丽的星云,注视着宇宙里所有留存在他记忆深处的生物与非生物。 当他以人类之躯回想过往种种时,他却发现曾经让他留下印象的一切,依旧不及寒明让他动容。是因为他的心脏此刻正点缀在寒明身上的吗?所以他不可抑制地偏心他的星星。 就连那所谓的隐痛,都如此接近于人类概念里最明目张胆的心动。 今夜那份欲望天赋作用到他身上时,正是他心痛与心动最烈的时候。 这到底是人类的荷尔蒙作祟,还是他真的从里到外都被他的星星唤醒? 最后这个话题结束于寒明转身走进卧室的背影。 等到太阳再度升起之时,夜间发生的一切似乎随着夜色而隐没,谁也没有提起这个拥抱的意思。尔后寒明直接走马上任,开启了他的新一轮打工生涯。 不得不说,凌宙危险归危险,但他伪装出来的平衡天赋是真的好用。 短短半个月罢了,不需要在路上花费时间的寒明着手处理事务时,他的速度甚至超过了西域天灾发生的频率——要知道这可是天灾日夜不停的西部星域,西域之人做梦都不敢想象会有这么一天。 可事实是,它的的确确就发生了。 原本寒明还想联系先前连发两帖的情报贩子,准备借着对方的影响力暗中给自己造一波势,逐步提升他自己在西域的声望。 然而当这种他比天灾更快的情况出现以后,寒明发现西域民众对他的接受程度甚至比西王宫的那群人还要夸张。他随随便便点开一个西域帖子,里面都必定溢满各种猛吹他天神下凡的话。 虽然到最后他还是联系了那位情报贩子,但他却不再是为了让其助力自己扬名,反而变成了让人想方设法地压低他最近的声名。 西域有点太热情了,他实在是消受不起。 第62章 西域·星星火(十二) 事实证明, 就西域的热情程度,纵使找情报贩子控热度也不太管用。 勉强熬了半个月以后,即便是早已习惯了在网上跟人狂轰滥炸的情报贩子, 面对那些铺天盖地的狂热言辞, 终究还是忍不住朝寒明发去了罢工短信。 “哥,我现在将钱退给你还来得及吗?” 此刻于处理天灾间隙停留在某颗星球上的寒明见状, 回了个足以概括一切的微笑表情。 然而这条短信直接打开了情报贩子的抱怨阀门,他像是积怨已久似的,毫不停歇地又发了一堆消息过来:“您是给西域的那群人灌了什么迷魂汤吗?我哪怕只用中性词来形容你, 都能被喷得狗血淋头, 更别说试图说你坏话的时候了。” “这半个月里, 我每天都被不重复的脏话问候个千百遍, 再这样下去我说不定就得去看心理医生了。您行行好放过我吧,我还有几位同行,要不我给您推推他们的联系方式?” 真不是情报贩子吃不了苦。 他的天赋叫“众口铄金”。顾名思义, 他发出的言论具有一种独特的信服力。只要他想, 他能轻而易举地引起世人的关注。 所以最初接到寒明的委托时, 自觉专业对口的他二话不说地应了下来。 那时候他只以为寒明想要低调而已。 可谁能想到,寒明会在十五天里完美到这种地步? 情报贩子自己就是西域人, 被天灾折磨了如此之久, 他太明白“风平浪静”、“无事发生”这些词在这里意味着什么。 在这个地狱般饱受折磨的地界里,寒明就像是一簇自天而坠的不灭业火,以一种摧枯拉朽的态势燃尽所有的罪孽与戾气, 仅留下一份前所未有的、使人如坠梦中的宁静与祥和。 念此,情报贩子点开了手边关于寒明的最新讨论帖。 一入目便是寒明刚才射落陨石的侧身照。 照片上的寒明半边碎发后梳,露出了额头与那晃动的星星耳坠。 在无尽风沙与猩红火焰的映衬下,他全然不复东域的冷淡南域的矜贵, 反而又美又野。 这哪里是什么天生副手?这分明就是他们西域梦想中的王! 说实话,即便拥有着那种天生引导舆论的天赋,情报贩子也毫不意外自己会被骂到差点神志不清的程度——毕竟对着这样的照片,对着寒明连日来的战绩,他自己打字时都觉得昧着良心,何况是那群观看者? 他能苦苦支撑半个月都还是看在他欠寒明人情的份上。 再这样下去,他怕是自己都得给自己来上两巴掌。 对此,寒明只是选择了双倍转账,然后体贴地给对方推了白雪的那个心理医生群。 情报贩子见状不禁叹了口气,最后只能硬着头皮回道:“七天,我顶多再撑七天。不是我不尽力,而是这热度真的压不住。” 求求寒明心里有点数吧! 想想先前直面这位魅力的都是谁?是东曜,是南赫,是西烬,甚至是宇宙意志。 连这群人都被迷得神魂颠倒,又怎么能奢望这个宇宙里能有抗拒他魅力的人出现? 光看西域那些帖子的走向,寒明也清楚这事不容易,所以他没为难对方,只是在再次加钱的同时表示了谢意。 结束了和情报贩子的短暂交谈以后,寒明看向了面前的熔炉式建筑。 这是西域新任武器大师阿慕兹的住所。 当初在其还是学徒时,他就当过阿慕兹的助手。今天解决天灾时恰巧路过这颗星球,他干脆临时起了拜访的心思。 谁让他那把匕首到现在都没觉醒特效呢?趁着还算有空,他当然得当面询问一二。 由于是路过后的临时起意,寒明抵达以后,阿慕兹正处于锻造之中。 好歹当过一段时间的助手,寒明当然清楚锻造最需要的就是专心。所以他看着建筑上显示的30分钟锻造倒计时,并没有让人去催促什么,只是按着寻常的拜访流程静静等在门外。 如今30分钟已至,寒明关闭虚拟屏幕的一瞬间,锻造室的大门准时被人从内侧打开。 “……寒明?这可太巧了!”刚走出锻造室的阿慕兹原本还在擦拭着自己新出炉的作品,然而出门的一刹那他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一抬眼便看见了倚墙而立的寒明。 这一瞬间,他露出了显而易见的惊喜之意。 “好久不见。”难得遇到性格单纯的前雇主,寒明倒也放松地打了个招呼。 和除了烦恼与锻造有关的事外,自始至终没惹半点麻烦的阿慕兹比起来,他最近那三任上司真是一个比一个让他头疼。 明明单以体型论,身高两米开外还一身肌肉的阿慕兹才应该更具压迫感。 然而寒明看着后者傻乎乎的笑,真的起不了半点忌惮之心。 若非如此,哪怕他的武器一直没有觉醒特性,他也不会将这种至关重要的事问询他人——就算那人是他匕首的锻造者也一样。 “我刚才还在想该不该联系你,正好你来了,快看看这个!”阿慕兹说着便捧起刚打造完的新作递到了他的面前。 寒明的目光自新作上一掠而过。 在看清对方所造之物以后,他顿时明白了刚才阿慕兹为什么会说巧。因为阿慕兹刚才所闭关打造的并非什么利刃,而是一组全新的刀柄和刀鞘。 从刀柄与刀鞘的尺寸和其黑金配色的日月纹路来看,它是为谁而造已经毫无疑问。 “当初你走的时候我手边材料有限,只能尽量将最好的那些用在刀刃上。前阵子听说你回了西域,我就想着趁机将配件一同换了。那柄匕首呢?我现在就给你换上。” 就这些匕首配件的工艺来看,恐怕他来到西域的第一天,阿慕兹就已经开始着手打造了。明明当初他选定那些辅佐者,不过是与之各取所需而已,他们何必对他这么费心。 之前南域那群艺术家如此,如今西域的阿慕兹也是如此。 这没意义,也不值得。 于是在递出匕首的那一刹那,不习惯善意的寒明直接将话题转到了他的来意上:“即使用了这么多年,你造的匕首依旧无坚不摧。或许它的特性就是锋锐?” 阿慕兹闻言更换刀柄的动作忽然停了一下。他不懂什么转弯抹角,所以这一刻他很直白地回道:“不,它没有觉醒特性。” “其实我也很奇怪这一点,我敢保证,这绝对是我的最高杰作。按理说它会根据所有者所想所愿,来觉醒出最适合对方的特性,不该到现在还和刚出炉时一样。” “会出现这种情况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它的主人也不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说起武器的事,阿慕兹脑子里压根就没有委婉这个词:“所以我的朋友,你想要什么?竟然过了这么多年都还走在寻找的路上。” “当年是你一眼看出了我的才能,鼓励我在这条路上走下去的。现在有什么我能帮到你的?我们西域虽然环境差了点,但这里是整个宇宙最自由的土地,只要你抛开顾忌,一定能在这里找到你想要的东西!” 真正傻的哪里是阿慕兹?愚蠢者从来都是他自己。 已经得到问题答案的寒明接过焕然一新的匕首,笑着回了一句:“你已经帮到了我。” 他以为自己一往无前地走在打破天赋牢笼的路上,然而事实真的是这样吗? 他是真的在追寻着他所以为的自由,还是被这份对自由的妄念所缚,然后伤人伤己地不得自由? 寒明不知道。 先前他说拥有复制能力的西烬是个胆小鬼,那么与其能力殊途同归的他呢? 今日不仅愚蠢的是他,或许胆小的也是他。 “是吗?”阿慕兹完全没纠结这件事,寒明说什么他就信什么,很快他就好奇地看向了寒明的耳侧,“刚才我就想问,你耳朵上的那颗石头是什么?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材质。” “从能量方面来看,就连铸造王者之戒的星辰核心都不及它。让我想想它适合打造什么武器,如果你愿意将它拆分下来的话,说不定还能多打一些……唉?你怎么这就走了?” 再不走我怕你这里又要来一场陨石雨。 虽然今天寒明是独自拜访的阿慕兹,但此刻凌宙就等在门外。这简直就等同于当着宇宙意志的面讨论要如何切割他的心脏,他还不想这位前途无量的武器大师英年早逝。 “等等,这个你也拿着!”最后阿慕兹看着寒明离去的背影,急匆匆地从锻造室里拿出了一把金色长弓,“这和西烬那一把是同样的材料,能够完美附着任何强度的火焰,我等着你打败西烬成为我们西域新王的那一天!” 你可别污蔑我啊!我从来没说过要当西域之王! 这一刻,寒明是真的着急忙慌地离开了这里——不仅是为了去赶下一趟天灾,更是不想再听身后之人的惊世之词。 连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阿慕兹都觉得他就是下一任西域之王,为此还给他配了把和西烬极端类似的长弓,结合先前情报贩子哭天喊地的罢工,寒明都不敢想旁人是怎么看这事的。 尤其是当他处理完一天的工作,垂眼扫过信息列表中的其中一条时,那种事态逐渐失控的感觉再度浮现在了他的心底。 只见这条信息是许久未曾联系他的东曜所发。 而信息的内容是:“玩得太过火的话,即便是太阳,也会有引火烧身的一天。” 显然,东曜也听说了西域最近的事,甚至这位东王很可能看出了他的真正打算。 已知东曜和西烬是兄弟,即使两人关系恶劣,可他们互相间的了解度却从来都不缺。 如今连东曜都觉得他会玩脱,寒明瞬间有种烈火烹油之感。 这种感觉在他即将踏进西王宫的那一秒直接攀升到了顶峰。 因为在这一秒,他又收到了一则来自西烬的消息。 消息的内容有且仅有一个火焰勾勒的楼层:99层。 ——那是西域王座所在的楼层。 第63章 西域·星星火(十三) 西王宫共101层。 其实以往每个王宫的顶层都是用以摆放王座, 外加在一些新王登位等特殊时间作为召开大朝会的指定地点。可近年来不知道怎么回事,目前三域现任的所有王者都将顶层当作寝殿使用,以至于王座所在之地都因此顺延了一层。 偏偏西域连第100层都被西烬不讲道理地划作了客房, 最终这个在旁人看来至高无上的王座不得不被挪到第99层去。 以小见大, 寒明觉得西域那群人不待见西烬真不是没原因的。这位暴君几乎每件事都踩在了众人的爆点上,哪怕同样干着阻遏天灾的事, 可西烬硬是弄得事倍功半。 或许这就是西烬和他的根本差别。 这位西王从来都无所谓他人。 即便是在最自由的西域,西烬依旧是从里到外最自由的那个。 不过有时候脾气太自由真的很难搞就是了。 看着信息里一看就是鸿门宴的邀约,寒明按下电梯让凌宙先回100层, 然后独自前往了西烬所在——毕竟他在西域时间尚短, 西烬此时对他的杀意还不够深不够沉, 这时候掀桌不符合他的最大利益。 已知西烬看他和凌宙都不顺眼。他若是一人前往, 说不定还能与之维持表面和平;可若是带着凌宙一起,双倍量的挑衅恐怕会让西烬直接动手。 到时候这份杀意再一分为二,他能得到暴敛的可能性显然会变得更小。 今天的他已经愚蠢过了一次, 不可能再做这样无意义的蠢事。 此刻已是深夜。 寒明踏入第99层时, 入目一片昏沉。 在昏暗的光线中, 他的头顶是群星璀璨的夜空,他的脚下是带着虫鸣的荒漠绿洲, 而他的眼前则是漫无边际的层层白沙。陌生的人影与人声就这么既真实又虚幻地徘徊在他的身侧, 这一瞬间,他像是骤然走进了另一个世界。 若非他看见了不应存在于绿洲里的大理石阶梯,以及阶梯上古朴厚重的西域王座, 他甚至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再次穿越了。 褪去那阵突如其来的荒诞感以后,冷静下来的寒明终于搞明白了现在的情况。 这当然不是什么又一次穿越,这只是某部电影的全息观影模式而已。 99层能被用以举办西王宫历年来最重要活动,自然拥有着整个宇宙最先进的科技、最完善的设备。而今时今夜, 似乎因为某位西王的一时兴起,这里被当成了无人电影院使用。 作为这里唯二的观影者,寒明下意识地看向了一旁正坐在火堆边仰望星空的男女主角。 [“你说宇宙里会有多少颗星星?”] [“亿亿万颗吧。”] 这部电影他过去所辅助的某个演员曾翻拍过,所以寒明听到这段对白的一刹那,就知道西烬此刻看的电影是什么——那是一部名为《观星者》的小众文艺片。 整部电影讲述的是被困沙漠许久的男主在濒死时突然瞥见陨石天降,随后他顺着陨石的轨迹走去,遇见了和陨石一起降落到沙漠中的失忆女主,自此两人相伴着寻找绿洲走出沙漠,并在寻路途中相知相爱的故事。 之所以被归类到文艺片而非普通爱情片,是因为这部电影那独特的结局。 结局暂且不提,单从这段对白来看,整场电影已经接近尾声。也就是说,如果西烬是从头看起的话,那么这位西王在这里等了他至少两个小时。 倘若寒明没记错,这部文艺片分为上中下三部曲,而这恰恰是第三部。所以他若是再大胆一点假设,假设这并非西烬看的第一部,而是第二部、第三部的话,西烬说不定直接等了他一整个下午。 一个毫无忍耐可言的暴君忽然变得如此有耐心……这怕不是什么临终关怀吧? 念此,寒明的视线终是落到了西烬身上。 不知道是否是这位西王故意为之,他所在的那片区域并未被全息投影所笼罩。 此刻明明王座被安然高置在阶梯上,但西烬却全然没有坐在上面的意思,仅以脊背仰靠金属底座的姿势,就这么半屈着腿懒倦地席地而坐着。 伴随着远处火光的明灭光影,西烬身上的那种与世界割裂的格格不入感愈发浓重起来。 在其收回放在电影主角上的目光,转而朝门口方向看来时,寒明却没有感觉到半点观影时应有的放松之意,反而罕见地有种被野兽盯上的错觉。 “过来。” 来都来了,一直逃避也不是个事。即便不清楚此刻西烬想做什么,但念及自己那还在安全范围内的危机预感,寒明还是顺着后者的意走到了台阶下。 当他于台阶前停下脚步时,上首的西烬垂着那双猩红眼眸嗤笑道:“再靠近点。” 于是寒明踩上台阶又走了几步,最终站定在了他一米之外的位置。 西烬见状不禁再次低嗤一声,然后意味不明地提问了一句:“看过这部电影么?” 虽然不清楚西烬在搞什么名堂,寒明还是随口说出了《观星者》的电影名。 此时楼层里的全息投影并未撤去,只听投影里的男主角仍在诉说着他的独白。 [“是啊,亿亿万颗。”] [“无数天文学家穷极一生去观测群星,想要从镜头那一侧找出最特别的一颗,冠以他们自己的姓名。但我不需要。我不需要穷极一生,也不需要天文望远镜。”] [“问我为什么吗?因为……”] 下一秒,男主角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先前提问的西烬骤然按下了暂停键。 与此同时,这位西王的目光也从电影处彻底转到了寒明身上:“的确是《观星者》。顾名思义,我只是打算近距离观测某颗星星而已,所以你站那么远做什么?怕我杀了你么?” 你这不是心里清楚得很吗? 寒明无所谓西烬的嘲讽,被人嘲讽两句又不会死。 在这种局势不明的情况下,他怎么可能放任自己步入危险距离? 对于寒明这默认般的沉默,西烬反倒低笑了起来:“复制我天赋的时候不是胆子很大吗?今天射落陨石的那一箭复刻的也不错,现在倒是知道保持距离了。” “托你的福,我最近清闲得很,又怎么会想杀你?甚至如果你想要的话,这个王座送你也无妨。以你现在的呼声,这应该是皆大欢喜?” 要不是西烬说这话时正似思量似把玩地摩挲着长弓弓弦,寒明说不定就信了。当然,即便是现在,他也信西烬丝毫不在乎西域王位,他自始至终不信的是西烬对他没杀意这件事。 现在还不是和西烬动手的时候。 更何况他对西域的王位压根从无念想。 想到这里,寒明直接道:“从来就没什么皆大欢喜,没人比你更适合成为西域的王。此刻所有吹捧我的家伙,都是在没眼光地舍本逐末而已。” 寒明没有说谎。 无论西域众人怎么说,若是让他自己评价,他当真觉得如今这位西王才是真正契合西域的那一位——毕竟没有西烬的天赋在前,便永远不会有他这半个月的复刻。 西域那群人根本没必要舍近求远。 与其指望他成为西域新王,他们不如想办法去和西烬互相磨合互相成就。 不过话题延展到这里,寒明已经猜到了西烬半个月没动静,偏偏在今天对他杀意加重的原因。不是因为西域对他的吹捧,也不是因为所谓的王位,只因为他白天的那一箭。 白天他曾在阿慕兹所在的星球上射落陨石群。 既然是以火焰射落陨石并将其焚尽,他用的当然不可能是匕首,而是弓箭。 这些年里他一分钟都基本上掰成了两半在用,哪有那么多时间去让自己全武器精通?所以他拈弓射箭时不可避免地模仿起了他曾经观察过的人。 第一位自然就是暴敛天赋的原主人西烬,第二位则是东曜。 当初他东域时,东曜近战转远程,也用过一段时间的弓。耳濡目染之下,他射箭之时多少会带上点后者的习惯。 回来的路上,寒明注意到今日西域的热搜第一就是他持弓射落陨石的动图。 恐怕西烬就是因为看到了那张图,然后发现自己不仅在天赋上复制他,连武器和动作都在试图复刻他,所以觉得私人领域被冒犯从而杀意暴涨罢了。 反正事就是这么个事。至于今夜西烬的这份杀意里究竟有多少是因为他复刻的太到位,又有多少是因为他复刻的不到位,那他就无从得知了。 第64章 西域·星星火(十四) 西烬闻言摆弄弓弦的动作顿了一瞬, 下一秒他便侧头静静看向了寒明。 在若有若无的火光下,他那双独特的猩红眼眸如血如烬,沉郁得令人心惊。 “原来胆子都用在了这里。”西烬说着将长弓点在地面, 然后在弓箭底端敲击地面的那一刹那站了起来。 就像西烬那烈火似的发色眸色一样, 他的每一寸躯体精悍得亦如同火焰灼烧而成。当他不再懒倦地半躺着而是直起身的时候,他那种危险而张狂的热意便肆无忌惮地蔓延开来。 一米的距离不过只是一步而已。 当西烬朝他所在的方向迈步俯身时, 寒明甚至能嗅到空气里仿佛错觉般的硝烟气。 “既然选择复刻我……”伴随着西烬的话音,这位西王抬手扼住寒明左手手腕,尔后一个巧力便转为了他在后寒明在前的姿势。 这样的姿势在今夜这星垂荒漠的背景下, 乍一看去倒是犹如在拥抱一般。 可唯有寒明清楚, 此刻扼住他手腕的力度究竟重到了什么程度——西烬看似没怎么发力, 实则几乎是硬生生将他的手按在了他那把长弓上。 寒明不是不能摆脱, 可一旦他的匕首落到了西烬的手筋处,就等同于在宣布开战的信号。因着自己那离爆鸣还有一段距离的危机预感,寒明犹豫了一瞬后, 终是选择站在原地看看西烬到底想干什么。 总归以西烬的脾性, 真要开打只会光明正大轰轰烈烈。偷袭从来不在这位的选项范围内。 西烬虽然满身攻击性, 但这一刻他确实没有动手的意思。他只是带着寒明的手附在弓身上,然后在一寸寸拉开弓弦的时候, 说出了先前未尽的后半句话:“——那就得更像一点。” 于西烬开口的那一瞬, 最凶最烈的火焰瞬间点燃了整把长弓。然而纵使火光熠熠,它却虚幻的如同泡影一般,未曾给握弓者带来半分灼烧的苦痛。 随后西烬抬眼射出了第一箭。 这一箭直接射穿了99层自带的监控仪。 在将宫殿里昂贵的微型监控仪射落后, 这位西王还有心思散漫地点评道:“学会了吗?你要观察我,观察得更仔细一点——至少得是它这种程度。又或者像我这样。” 观察到监控仪的程度?那真的还是观察吗?! 不对劲,这种话寒明怎么听怎么都觉得不对劲。 西域的自由未免有点太过,他实在是跟不上趟。 感受着箭落以后手背指腹都不曾松懈的力度, 还有那莫名其妙又开始攀升的危机预感,寒明一边暗骂着西烬的喜怒无常,一边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他必须得做点什么。 他自认对西烬的性格判断没错,那是一位极端自我的暴君。 身为长久以来的高位复刻者,西烬最厌恶的应该便是被人复刻。事实上这些天里西烬也的确如他所愿地对他杀意越来越浓。 但今天这气氛真的过于微妙,那极致的杀意里似乎隐隐约约还藏着点别的什么东西。 所以那会是什么? 总不能跟他搞量变产生质变,爱恨皆在一线之间那一套吧? 不可能。 否定完这个荒谬猜测以后,回想着西烬那句“又或者像我这样”,寒明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他忽然想起,从他穿越西域星门那一刻起,他和西烬的天赋就已然相互明牌。 此刻他能复刻西烬,西烬也能复刻他。 所以向来领地意识强烈、并且最最厌恶旁人靠近的西烬今天一再让他上前,还选择以亲自教学的方式教他拈弓射箭,显然是另有原因。 再联想自己“一人之下”的天赋2,寒明终于想明白西烬刚才在干嘛了。 ——他在测量他的情绪值。 要不是现在这个月还没过,自己的第二天赋还在冷却中,寒明绝对会趁此良机反测西烬对他的杀意值。 可现在他测不了西烬,心里清楚自己对西烬毫无忠诚、甚至都没多少正面情绪可言的寒明自然不能放任西烬达成天赋所需的三分钟时限。 毕竟他们各自心里清楚是一回事,真将数值摆在明面上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念此,寒明反手从空间装置里拿出了阿慕兹所送的金色长弓,借着两把长弓相撞的一刹那,他一个闪身挣脱了西烬的束缚范围。 在西烬神色不明地垂眼看来时,早已想好说法的寒明晃了下指间同样式的长弓,仿佛对之前的探测一无所觉道:“难得有幸被西王亲自教学,不如当面验收一下您的教学成果?” 说话之间,寒明已然拉开了这把新弓。 与西烬如出一辙的猩红火焰顿时淹没了金色弓身。随着火焰箭矢的凭空出现,单从外表来看,谁也看不出两把弓箭的不同。 西烬看着此时正嚣张对准自己的箭尖,看着此刻寒明和他刚才射箭时犹如照镜子般的姿态,他忽然不可抑制地低笑了起来。 寒明不清楚这个疯子到底又在笑什么。 不过他不可能真的一箭射向西烬。 所以在架势拉开以后,他没在为了杀意值而继续挑衅下去,反而骤然转移了弓箭朝向,对着荒漠中的某个方向射出了这道箭矢。 如今因为全息投影的覆盖,99层除王座外的一切都看不出原本模样。 可当了这么久的西王,西烬当然清楚这里的布局。 这一刻寒明箭矢的朝向分明是99层的窗台。而从箭矢的流速和方向来看,它的落点会且仅会是位于主殿外的斗兽场中央。 那是斗兽场最恢弘的火炬所在。 ——寒明点燃了斗兽之火。 ——只有在斗兽开场时,才会被点燃的斗兽之火。 一想到这一点,西烬怎么可能不笑? 有那么一瞬间,西烬甚至觉得寒明这一箭或许真的射穿了他,否则他怎会如此血液沸腾? “……这是邀请?” 因着寒明的缘故,最近西域平静得近乎诡异。在天灾全被妥善解决的情况下,自然没人会来斗兽场开启斗兽,这些天西烬都快闲得发疯了。 偏偏在这时候,他最想摧毁的寒明点燃了他最想看见的火焰。 于他而言,这无疑是饕餮盛宴的邀请函。 “是。”寒明本就是刻意朝着斗兽场射出的这支箭,因为今夜这隐隐约约的失控感让他觉得不对劲,以至于他不想再粉饰太平下去。 既然西烬想知道他的情绪,寒明干脆趁机将一切都摆在了台面上。 反正他们本来便以恶意开场,注定不会朝着友善的方向去发展。如今他不过是提前选择了这场既定之战的舞台而已。 不过约战归约战,该拖的时间他还是得拖。 谁让他现在测不了西烬的情绪呢?他不可能就这么一无所知地将一切交托于幻想。所以无论如何,他都得将斗兽时间拖到2月初。 念此,寒明笑道:“听说在斗兽场里能伤到您的人,都能对您许愿,让您为其解灾除厄。所以我有点好奇,如果伤到您都能如此,那么万一有谁打赢了你呢?” 寒明最后的一个“你”字,让西烬无意识地舔了下尖牙。 以往对于这种过分直白的挑衅,西烬从来都是一箭穿喉让人永远闭嘴的。可今夜他面前的是寒明,麻烦透顶、难缠透顶、将西域搅得天翻地覆、搅到他杀意四起不得安眠的寒明。 所以只一箭又怎么够? 另一边的寒明此刻却还在说着:“初来西域时,我受到了您18道箭矢的热烈欢迎。既然是邀战,我当然要回以同等的礼遇。恰好斗兽场有18道未燃的烽火,当它们被我全部点燃的那一刻,或许可以作为这场邀约的独特开场?” 西烬闻言全然没有应声的意思。 这颗星星以为他是东曜吗?他哪有这种耐心。 然而在这寂静的午夜里,寒明的声音仍旧未停:“毕竟如您所言,我还需要一些时间来观察。仅仅只是天赋和动作的复刻,还不足以为我带来胜利。” 此刻寒明话里的观察对象是谁,已然不言而喻。 对于这种不知是示弱还是挑衅的话,西烬终是哼笑着开口了:“一天24小时,25个小时在西王宫之外,你来观察我?你是指这种不带眼睛的观察?” 就在寒明以为谈崩了的时候,西烬却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尔后道:“18天。不,17天。我再给你17天。” “我没空和你玩时间的把戏。既然今夜这支箭你已经射出,那么今后的每一夜,你都得点燃一个烽火台。等到第18天,烽火台火焰点满以后,我在斗兽场等你。” “珍惜这最后的时间吧——这已经是我最大的耐心。如果你赢了,那么我予取予求。” 箭矢一旦射出,从没有回头的道理。 原本寒明在点燃烽火台的那一瞬间,预想的底线只有七天。 虽然还没到他天赋的冷却时间,但在西烬能够复刻的那些天赋里,存在着缩短冷却时间的能力,只是对使用者的消耗比较大而已。他当时已经准备好多费点能量赶在决战前结束冷却期了,可他没想到事情还能峰回路转到这种地步。 ——西烬竟超乎他想象的有耐心。 所以是他的哪一句话打动到了这位西王?是他胡扯的18道回礼,还是那所谓的观察之说? 寒明预感是后者。 因为他扯出那18道箭矢的说法时,西烬的眼里只有看戏的嘲弄。 可如果是后者……寒明忽然觉得他对西烬的认知好像有点偏差。 他以为西烬是最厌恶被人一比一复刻的。然而回想今夜西烬的一切举止,这位西王是真的在让自己注视他——他似乎在厌恶的同时,同样好奇着他能被复刻到什么程度。 寒明知道西烬性格矛盾至极,可矛盾成这样,实在让他无从定义。 先前隐去的那种失控感,于这一刻再次在他心底浮起。 如今情绪探测之举已经终止,约战的时间也已定下,见西烬转身于王座落座后,自觉危机已过的寒明直接朝着门口走去。 而在他半旋着横过长弓、准备将其收回的时候,他那柄长弓的弓尾却骤然扫到了某个金属物品——那是先前被西烬随手扔在地上的全息遥控器。 刚才的碰撞似乎撞到了这道遥控器的按钮,下一秒,刚才被暂停的电影就这么继续播放了下去。 电影对白声再次响起的那一刹那,斜坐在王座上的西烬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 然而此刻正背对着西烬的寒明看不见这一幕,他半点不在意那些他早已耳熟于心的电影台词,就这么直直穿过虚幻的沙漠绿洲,走到了门口处。 在他即将推门而出的那一刻,他听到的是: [“因为在我看见你的那一秒,我就已经知道,我找到了宇宙里那颗最特别的星星。”] [“她自带火焰而来,在点燃这片荒漠的同时,也点燃了我。”] [“某个瞬间,我甚至有些恐慌,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完美的星星?”] “完美的星星……” 和寒明的关门声一同响起的,是西烬对电影台词那听不出喜怒的重复。 其实寒明先前没猜错。 今天西烬在看到热搜上的那张引弓照以后,便在99层看了一下午的电影,也在电影声中静默地等了他一整个下午。 正是因为早已等待,寒明才会在回到西王宫的第一时间收到来自西烬的短信。 至于他为什么会等在这里……别说寒明,西烬自己都搞不明白。 他100%确定自己想要杀了寒明,他也100%厌恶着任何和他相像的存在。然而当模仿他的那个人是寒明以后,他竟然有点分不清那愈演愈烈的杀意究竟是因何而起,从何而来。 为此西烬沉默注视了寒明十五天。直到第十五天,他看到了那张照片。 单以照片而论,寒明无疑是个拙劣的模仿者。他明明用着他的火焰,射箭的姿态里却满是东曜的影子,若是平时西烬兴许会为这场滑稽表演鼓掌大笑。 可看到那张照片的一刹那,他涌起的只有无穷无尽的无名之火。 ——他笑不出来。 然后西烬就翻出了《观星者》。 想到这里,西烬抬眼看向了这部终于走向结局的电影。 一般的爱情电影到这时候便该以吻来宣告着甜蜜的大结局,但它不一样。 在男主角说出那句“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完美的星星”以后,原本坐在他身侧的女主角却笑着一寸寸消散。 随后绿洲褪去,荒漠依旧。 在火焰灼烧时的迸裂,昭示着一切都是他在荒漠中的寂寞幻想。 所谓的《观星者》系列,主旨从来都是人类在各色欲望中审视自己。 西烬向来不耐烦这种云里雾里的说教。可或许是它们取了个好名字,今天在瞥见那张照片的一瞬间,他就这么鬼使神差地翻出了这个系列。甚至在寒明进来以后,他下意识地按下了暂停键。 “最完美的星星……” 此刻电影已经散场,西烬在结尾的定格画面里,和仰望星空的男主一样看着荒漠里的漫天繁星,思考着那个被他嘲讽为星星的人。 电影里的主角幻想出了一个完美化身陪伴自身,在观察化身的同时也是在观察他自己。 西烬无所谓寂寞,不需要陪伴。 他也不会去进行所谓的审视内心,因为他只会是审视旁人的那一个。 偏偏从不在他预料中的寒明如流星坠落般跨焰而来,十八道火焰之箭的恶劣开场反倒衬得他愈发像是一颗燃火的星星,自来时起边肆无忌惮地燎起了他心底的整片荒野。 在这日复一日累满了杀意的注视下,西烬竟一再从寒明身上看到了他自己的影子。 明明他们的天赋都指向了同样的本质,然而比起他来,寒明却犹如在带着镣铐起舞。 为什么?既然已经选择他观测他,就该学得更像一些。 与其24小时处理天灾,去当那世人眼中完美的王,寒明还不如多看着他一点。 这是西烬第一次被旁人如此观察如此模仿,他看着寒明,就像在看世俗意义上最完美的自己——虽然他并不需要这份完美,却不妨碍他去欣赏这种完美。 与这份欣赏一同升起的,是一种压抑不住的毁灭欲。 作为远古时狩猎的必备之物,弓箭本身就溢满了天然的野性。而当今夜寒明持着它与火焰一同出现时,这份野性更是成倍疯长,搞得他静默已久的狩猎本能都蠢蠢欲动起来。 只有西烬自己清楚,那一瞬间他忍耐杀欲究竟忍得有多辛苦。 那是一种盛宴在前的极致饥荒。 甚至就如电影所言,那是一种不知这场盛宴是否真的存在的异样恐慌。 假设他真的是野兽,恐怕在烽火燃起的刹那,他的身体里便已经溢满了攻击的毒液。 寒明竟然还在这种时候和他扯什么箭矢回礼。 那一刻西烬简直荒唐得想笑。 如果可以,他十分希望寒明所承担的负面状态包括今夜的忍耐。只有亲自感受到那一瞬的煎熬,寒明才会清楚他那等到烽火点满再对战的提议究竟有多荒谬。 若非他想在寒明复刻的最完美的时候,予其最热烈最辉煌的葬礼,他绝不会拆穿寒明那不规定具体时间的文字游戏,他只会让寒明今夜走不出这里。 “17天。” 今夜因为寒明的敏锐,西烬没测成前者的情绪值。但自寒明射箭邀约的那一刻,他已经全然不放在心上。因为无论寒明对他是何情绪,都再也影响不到他对寒明的澎湃杀欲。 还有17天。 明明夜色未尽,此刻西烬已经感觉到,这或许会是他人生里最漫长的17天。 不就是忍吗? 想到这里,西烬嗤笑着握上了那把猩红长弓,然后毫无预兆地射出了今夜的第二箭。 而箭矢瞄准之物既是全息投影中的漫天繁星,也是隐在繁星之后的99层唯二的监控仪器。 这枚监控器所捕捉到的最后画面,便是西烬撩起眼皮平静而恐怖的那一眼。 西王宫里除卧室外的每一层楼都存在着完备的监控设施,并且常年有人守在监控前保障西王宫内里的安全,今夜自然也同样如此。 甚至因为西烬反常出现在99层的举动,身为西王宫三把手的鱼水亲自守在了监控前,就怕西烬伤到了他们西域有可能的新王。 可他在监控室里守了这么久,没想到看到的会是这样……的影像。 对着因监控损毁而一片漆黑的屏幕,鱼水看见了此刻被倒映出的自己那张神色微妙的脸。 就在他默默计算着时间,准备让人在西烬离开99层后去安装新一轮的安保设施时,监控室门口处忽然传来了机械式的开门声。 这道突如其来的声响下让鱼水猛地吓了一声冷汗。 有那么一瞬间,鱼水甚至怀疑是不是西烬觉得他看得太多知道得太多,所以来找他麻烦了。结果他目光投去以后,却发现来人并非西烬,而是今夜的另一位主角寒明。 从寒明此刻毫不意外的神色来看,鱼水知道当时这位在射落监控仪的时候,就已然感知到了监控仪另一头的目光,说不定还直接猜到了监控器后面的人是他。 这不合理,然而这种事发生在寒明身上,就没什么不合理的。 就像西烬明明从不看西王宫各个设施的分布,却轻而易举地毁了99层唯二的监控仪一样。对于有些人来说,敏锐是他们的生存本能,寒明显然也是其中之一。 “今晚99层的监控还有留存吗?有的话能不能发我一份?” 寒明丝毫没有掩饰来意的意思。真要问他索要监控的理由,他随随便便就能扯出一大堆来。不过以如今西王宫的风向,别说今天坐在这里的是鱼水,哪怕是随便某个工作人员,都不会多问他半个字。 鱼水也确实什么都没问。 甚至他在给寒明传输完监控以后,还奉送了一些寒明所不清楚的情报:“纵向上来说,监控室离99层不远。” 寒明瞬间听懂了话外之音——这意味着99层在鱼水的天赋范围内。 念此,他的目光从对监控的回看落到了鱼水身上。 “今晚我感知到了一些东西。比如说杀欲,比如说肉/欲,比如说极端的毁灭欲。” 等等。杀欲和毁灭欲中间是不是混进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然而鱼水说完就去处理今夜的设备耗损问题了,徒留寒明在原地头脑风暴。 尔后寒明沉默了半响,将视线重新放回了被他不断快进的监控上。 他就是觉得今夜西烬的态度有点不对劲,所以才想着从监控里找点他当时没发现的线索。可没想到监控还没看完,他却从鱼水那里听到了这么震耳欲聋的话。 最终寒明在监控的某个画面上按下了暂停键。 那正是他推门离开99层时,西烬落在他背影上的那一眼。 那抹深不见底的猩红深处,既是无声无息的忍耐,也是不容错认的欲念。 第65章 西域·星星火(十五) 寒明太了解疯子的劣根性, 尤其是西烬这种纯粹的疯子。 这样的人在杀欲最浓重时不去区分来源以致欲念四起,并非难以理解。但这种意外情况落在他头上,就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事了。 寒明只希望这是一时的荷尔蒙作祟, 他真的不想每次的计划都莫名其妙地失控下去。 而今夜失控的显然不止西烬一人。 当寒明走进第100层, 瞥见正站在窗前凝视着斗兽场烽火的凌宙时,就知道这一夜还远没有到结束的时候。 或许是黑夜更容易藏匿情绪, 此刻无人有开灯之意。 就在遥远之地若有若无的火光下,凌宙垂着金眸看了过来:“你想离开西域。” “嗯。”寒明本就没打算在西域长留。旁人或许以为他和西烬是为了王位而战,可凌宙绝不会这么以为——他只会一眼便明白所谓的斗兽之日, 等同于他所决定的离开日期。 但就像凌宙了解他一样, 寒明很清楚凌宙今夜想说的绝不是这个。 果然, 下一秒凌宙就继续道:“离开西域以后, 你想去哪里?” 在与其对视的刹那,寒明从那双金眸里只看到了一片暗沉。 “不说么?”这一刻凌宙像是知道他会沉默一样,那惯常的低沉声线带了几分难辨的哑意, “是不想说, 还是不能说?” “寒明……你要去一个我找不到的地方吗?” 最后一句话落下后, 室内一片死寂。 先前在99层都没攀顶的危机预感,顿时又开始吵闹不休。可危机预感越吵, 寒明却越安静, 因为他的的确确就是这么打算的。 和宇宙意志说谎毫无意义,此时他能做的唯有沉默而已。 不过凌宙到底是怎么推断出这个结论的? 白日里去见阿慕兹时,寒明为了不打草惊蛇, 刻意没有屏蔽凌宙的感知。这位宇宙意志真就能推演到这种程度,从他想要觉醒武器特效这一点,直接推测出他那想要斩断一切独自离开的未来动向吗? 其实纵使没有危机预感,没有那敏锐的直觉, 只从凌宙破天荒地叫着他的本名而非星星,寒明也能察觉到此刻那一触即发的气氛。 怎么?在拖延了与西烬的斗兽以后,今夜他反倒先得和宇宙意志打起来了? 然而宇宙意志是不能伤人的,并且优先级越高者越无法伤害。 那么凌宙的人类之心,会让他愤怒到冲破这个限制么? 这一瞬间,寒明自己都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想这些有的没的。激怒凌宙对他毫无好处,但他的确在好奇凌宙到底可以有多像人类。 半响,终究是理智压过好奇心的寒明还是开口打破了沉寂:“你在担心什么?整个宇宙都在你的眼里,又怎么会有你找不到的地方?” 谁都知道,这不过是粉饰太平的借口。 凌宙闻言后就这么寂静地注视着寒明,如同过往无尽岁月里他注视宇宙星辰一般。 可凌宙清楚,那是不一样的。 即便都是星星,但寒明这一颗从一开始就是不同的。 “东曜,南赫,西烬。你可以忍耐着选择那三个王者作为你向上的阶梯,甚至为此一再赌上性命,却从来没有将我放在选项范围内。为什么?你明明知道,这个宇宙里没人比我更适合作为你天赋的使用对象。” 尔后又是沉默。 最终寒明看着凌宙的金眸,选择实话实说道:“因为你是宇宙意志。” 而宇宙意志本该没有心脏。 哪怕寒明在跨年之夜测出了凌宙拥有情绪,可他依旧从未将其放在选项之内。 他承认这是偏见。但凌宙的情绪从零到一已经堪称奇迹,他没有那个自信能使其由一至十,更别说由一到百。 况且人类的躯体转瞬即逝。与其为了那虚无缥缈的成功率,将凌宙一再地拖入人类的疯狂漩涡,还不如让他维持原样,在千百年后依旧无情无心地高高在上。 寒明话未说尽,也全然没有解释的意思。 然而凌宙有一点却是听懂了的,那就是寒明自始至终都没觉得他是人。 念此,他在夜色里缓缓走向了寒明。 他每走一步,面上那习惯性维持的人类神态就褪去一分,等到他敛去所有表情站定在寒明眼前时,他那种与世界格格不入的非人类内里已然呼之欲出。 寒明没有后退。 即便凌宙的侵略感此刻已经蔓延在每一寸空气里,即便他的每个细胞都在叫嚣着面前这位怪物的危险性,即便凌宙抬手时的动作落点在他的致命颈侧,但他依然于原地倚墙看着对方。 “为什么不躲?” 对于凌宙的询问,寒明仅是笑着重复了先前那句话:“因为你是宇宙意志。” “所以现在,你要违逆本能攻击我吗?” 随后回答寒明的却是凌宙异常晦涩的笑:“违逆本能?” 早在他出现在寒明身边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违逆了本能,只是他自己不明白罢了。而现在真正不明白的那个人,却是生而为人的寒明。 于这看不分明的夜色中,凌宙的左手终是落在了寒明的左侧脖颈处——不是为了扼住咽喉,仅仅只是单纯地在触碰寒明垂落在颈侧的星星耳坠而已。 在摩挲耳坠的同时,他另一只右手直接带着寒明的手按在了他的心脏上:“宇宙意志没有心脏,但是凌宙有,并且就在你随时能听见的地方。” “所以我的星星为什么听不见?” 你是十万个为什么吗? 感受着指尖之下的心脏脉动,寒明忍住那种莫名的烫手感胡扯道:“众所周知,星星没有听觉。” 听到这里,凌宙骤然低笑出声,可他的神色里却不带半点笑意:“是么?我以为他是厌烦到不想听到我的声音。” 寒明从来没讨厌过凌宙,更谈不上什么厌烦。 以前他倒是迁怒过这位宇宙意志,并且烦躁于对方那毫无界限的掌控欲,然而当宇宙意志真正开始向着人类转变时,他便再无任何迁怒的理由。 ——因为让凌宙变成这样的人是他自己。 当初凌宙问他是否喜欢烟花,他的回答是更欣赏流星雨。即便现在也是如此。 他欣赏流星陨落之时的壮烈哀绝之美。 只有最暴烈的开场,最决绝的落幕,才能让他感受到最真切的热度。 而现在的凌宙已经不是在为他掀起流星雨,如今的这位宇宙意志甚至就像是即将坠向大地的流星本身。 寒明不清楚宇宙意志出现人类之心意味着什么,但从凌宙情绪动荡时造就的荒星爆裂来看,这绝非什么可以一笑置之的事。 寒明无所谓宇宙里每日每夜有多少流星坠落,可唯独凌宙不行。 这家伙一口一个星星,结果自己却成了即将坠落的那一颗。何必呢? 既然已经生而为神,何必再坠入凡尘? 想到这里,寒明抬眼扫过了凌宙的灰白发色,然后开诚布公道:“当初你跟在我身边,是因为想要我称王,从而维持宇宙的平衡。” “现在三域王者都已经坐稳王位,即便没有我,宇宙也远没有到失衡的程度。如果你还是觉得西域混乱,十七天后我若是能在斗兽场里赢过西烬,我会针对这点对他谏言。所以你没必要在意我的天赋是否用在你身上。” 寒明自认说得已经十分诚恳。 等他离开西域以后,这个宇宙对他来说基本已经再无危险。 当初凌宙就是为了宇宙平衡才以保镖身份留在他身边的。如今宇宙除北域外已经基本稳定,他又没有遇到任何生命威胁,他们本就到了该散场的时候。 然而凌宙听完以后,仅是静静注视着他。 良久他才道:“也许星星不是没有听觉,而是没有心。哪怕多了一颗心脏也一样。” 说完凌宙便转身回了他的卧室,徒留寒明独自站在原地。 这还是寒明第一次看到他主动离去。 而且如果刚才他没会错意的话……凌宙是不是在骂他不是人? 第66章 西域·星星火(十六) 寒明不清楚凌宙是默认了他那一夜的散伙提议还是别有打算, 反正自从那晚以后,除去日常的空间传送以外,他很少看到这位宇宙意志的人影。 和其以往24小时待在他身边相比, 这的确已经罕见到了古怪的地步。 总不会凌宙学习人类, 已经连冷战都学会了吧? 可谁家冷战的时候还按时按点接送他解决天灾的?不过考虑到他阻遏天灾等于在间接地维护宇宙和平,宇宙意志搭把手似乎也实属正常。 不管怎么说, 这样的发展就是寒明最初想看到的。至于回头时看不见凌宙的那点不习惯,直接被他压在了心底。 他本来就是孑然一身而来,若是在斗兽场战败, 说不定会就此孑然一身而死。 如今不过是提前回归独行的日子而已。 他总会有习惯的那一天。 比起忽然神出鬼没的凌宙, 如今寒明的注意力基本都放到了那位西王身上。 他正如那夜所言一般, 在前所未有地观察着西烬。 因为寒明明白, 对于西域人来说挑战失败不过是昏迷的斗兽场,对他而言失败即为死亡。在这种非生即死的境遇下,由不得他不仔细。 或许是西烬在配合他曾对他说的那句“你要观察我, 观察得更仔细一点”, 这些天寒明的观察活动倒是进行得十分顺利。 甚至可以说顺利得有些过头了。 念及西烬这段时间里出现在他面前的频率, 有时候寒明都分不清究竟是他在观察西烬,还是西烬在观察他。就比如说此时此刻的西王宫餐厅。 “西域的餐食有这么难以下咽, 让你如此的……魂不守舍。”说到“魂不守舍”四字时, 西烬的语调满是惯常的嘲讽。 实际上寒明仅仅只是稍微走了下神而已。 明明他和西烬相处甚短,然而大概是因为他们最初便怀抱着最恶意的态度在磨合,所以总能一眼便看穿对方竭力深埋的本质。 这种根本上的相像感, 使得他每了解西烬一分,也在反被了解一分。 想到这里,寒明很直接地回道:“恰恰相反,西王宫的厨师水平很高。” 这绝非恭维之言。 就西烬这极尽挑剔的脾性, 西王宫的厨子为了让这位任性到极点的王有一个还算过得去的心情,他们只会在餐食上精益求精,又怎么可能敷衍了事? 先前西烬独自在顶层用餐时他们都如此,更别说近来西烬还亲自踏足餐厅了。 在这种和暴君一墙之隔的情况下,谁敢不拿出自己的看家本事? “是么?既然不是厨师水准问题,那就是菜品不合口味。” 此刻西烬用的是肯定句。 随后他扫了一眼寒明面前已经进食过半的海鲜拼盘,就这么以右手半撑着脸的姿态漫不经心道:“西王宫的那群蠢货自以为掌握了你的喜好,结果却连食物的品类都上不对。” 如今正值午后,偌大的餐厅里除了他们以外却再无一人。 显然这是西王宫的人们在刻意避讳。 管中窥豹。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西域的工作人员在对待他的事上已经在尽力做到极致。至于饮食偏好这种东西,在北域这片亡命之徒的大本营长大的寒明哪有功夫去矫情这个? 那些年里他只养成了一个习惯,即有什么就吃什么。而食物好吃与难吃的差别,对他来说不过是进食的快慢而已。 前阵子因为忙着奔赴西域的一众星球,寒明基本上都是吃的现成的套餐。这种胡乱对付的情况下,旁人只能根据他进食各个食物的次数推测他的口味,推测得不准确寒明完全可以理解。 他本来也没有任何暴露喜好的意思。 所以奇怪的从来不是别人,而是西烬自己。 即便已经和西烬面对面吃了不少顿饭,寒明还是不能理解这位究竟是从哪里察觉到他讨厌海鲜这一点的。 难道真像西烬曾说的那样,相较于他观察西烬,这位西王反而观察他观察得更仔细一点吗? “不说话?”西烬看着寒明皱着眉加速进食的动作,忽然嗤笑一声。下一秒猩红的火焰骤然覆盖着整个餐盘,只一瞬便将盘中之物连同盘子本身焚得干干净净。 “寒明,这里是西域,朝生夕死的西域。如果你连放纵都学不明白,没必要等十八道烽火燃起,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你必死无疑。” 寒明知道这并非危言耸听。 他如今只有西烬50%的天赋,还得承担后者50%的负面状态。即便他有着先前所积攒的一系列天赋和能力,然而对战西烬他依旧处于先天劣势。 正是因为清楚这一点,所以他才在截止日到来前,竭尽所能地试图捕捉西烬的弱点。 毫无疑问,他现在就踩在生与死的交界线上,但凡走错一步,便是尸骨全无。 有那么一瞬间,寒明似乎真的体会到了西域之人那种有今天没明天的疯狂感。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不过现在明显不是示弱的时候。 只见寒明先是瞥了一眼餐桌上仍在灼灼燃烧的火焰,见它并没有向外蔓延的趋势后,他转而撩起眼皮看向对面的西烬道:“所以你教我的放纵第一课是,浪费食物?” 西烬知道寒明在激将在试探,但那一夜他就已经说了,他期待着寒明完美复刻他的那一天。于是这一刹那,这位西王破天荒地低笑了起来——那是真正愉悦的笑。 “浪费?你面前的食物、我手中的火焰、星球上的人类乃至整个宇宙,说到底不过是各个元素的混合体而已。既然被燃尽以后都是灰烬,那么世间的一切本质上又有什么区别?” “此时此刻,我只是提前让它尘归尘土归土罢了。说不定千百年后的某一天,构成它的元素就会以另一种姿态重新出现在你的面前。” 谬论。 强词夺理的谬论。 然而这样荒诞的言论被西烬说出后,寒明竟感觉到一种奇诡的错乱感。 在这午后的璀璨阳光中,他仿佛错觉般地看见了西烬于原著中被焚于火焰的那一幕。 哪怕这些话听起来再荒谬,听起来再像一个不好笑的玩笑,可他可以笃定,这一刻的西烬的的确确就是这么想的。 怪不得最后这位西王会死在西王宫的滔天烈焰下——他本来就疯到想将自己和世界一同燃尽。 原著里的鱼水之所以能在火中与西烬同归于尽,说不定就是因为这样的死法契合了西烬的审美,于是这位西王就这么顺势为之了。 毕竟西烬是宇宙里最疯的疯子。 对这样的疯子来说,从来就没有什么常理可言。 “想要复刻西烬已经是个世纪难题,我不觉得这些灰烬能造就出第二位西王。” 原本寒明只是在借着桌上的灰烬反讽,像西烬这样的疯子宇宙里绝无可能再出现第二个。然而他话音落下后,先前还在跃动不息的火焰却骤然停顿了一瞬。 再然后他就对上了西烬那双沉郁的猩红眼眸。 “你在反驳我……有意思,你竟然在认真地反驳我。” 此时西烬的音色极低,甚至低到接近呓语。他当然不是因为寒明敢于反驳他而如此做派,他还没有唯吾独尊到这种程度。 西烬在意的是反驳这件事本身。 毕竟只有真正听进了他的话,才会有之后的反驳——寒明没觉得他在开玩笑,他将这些任谁听来都会觉得是无稽之谈的话全然当了真。 尔后在西烬意味不明地注视里,于餐桌上横隔在两人之间的火焰开始逐渐消散。 随着灰烬的飘散,西烬低哑的声音再次响起:“我好像搞错了一件事。” 他确实搞错了一件事。 哪怕他眼前的人学不会放纵,学不会但凭喜好恣意妄为,但在复刻他这件事上,他早已走得远比他想象的还要更远。 这一刻,西烬倒是彻底期待起了那一天的到来。 第67章 西域·星星火(十七) “饱了没有?饱了就走啊, 星星。” 原本寒明还想听西烬细说他究竟搞错了什么,没想到最后听到的是这样的话。 这家伙在他进食到一半时直接将他的餐盘烧光了,这种情况下竟然还问他吃没吃饱? 这是37°的嘴能说出来的言论? 单是看着桌面上残存的这些灰烬, 他就算没吃饱也得被气饱了。 也就是凌宙此刻不在。否则就西烬的这句“星星”, 今日餐桌上被气饱的绝不止他一个。 敛下对凌宙最近频繁消失的疑惑,不想和西烬争论什么的寒明完全没了继续进食的意思——事实上刚才他所摄入的食物份量已然足够, 之所以吃完不过是避免浪费而已。 念此,他直接放下了餐具,然后起身离席, 算是回答了西烬刚才的问题。 最终在西烬的哼笑中, 他登上了这位西王的悬浮车。 接下来他们要前往的是一颗发生了植物之灾的无人星球, 那是今天西烬要处理的高危事务。至于寒明自己的工作, 他早已在当日夜间便处理完毕。 若非如此,他也没有余暇留以观察前者。 上车以后,寒明按了按眉心压下连轴转的困倦感。在这算得上是人造天灾的极致车速中, 他开始翻阅手中的事务介绍, 顺带着转述给这位从不耐烦前情提要的西王听。 “一周前, 西域边陲的某颗星球上发生了植物异变。那颗星球原本是朝着旅游星打造的,它准备对外宣传的卖点就是游客能在同一地点欣赏到宇宙里现存的所有植物。” “结果受西域的异常磁场影响, 星球上的部分植物突然异变, 变得极富攻击性。由于这颗星球还处于构造过程中,并未对外开放,所以迄今为止无人伤亡, 但所有试图靠近的无人机都会被它们第一时间抽落,而试探性投入其中的活物则会被彻底吞噬。” “西王宫的天灾处理部门对此的评估是,这些植物对普通的水火都有一定的抗性。利器虽然能将它们斩断,却无法抑制它们的再生。也因此, 他们希望能借助你的火焰针对性地除去有毒有害的那部分植物。” 其实这件事寒明不是不能处理。 即便他对火焰的操纵不如西烬本尊,然而多花点时间总能解决。 但在监控器前旁观了他与西烬对战之约的鱼水却特意扣下了这件事留以西烬,只为他能从中更好地观察西烬的火焰以及西烬的对战模式。 为此他和他手下的那群人还扯出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他们给出的理由被寒明翻译过来就是:“听说这颗星球上异变出了一种独特的荆棘玫瑰,是火焰玫瑰的变种。考虑到它们都属于蔷薇科,宫殿里的人觉得或许你会喜欢它。” “农业部的人还托我带几枝回去。如果的确美丽,他们会想办法种在斗兽场里。” 西烬闻言不甚在意地扯了个笑:“你倒是挺会翻译。” 纵使西烬不曾翻阅那份报告,他也清楚报告里的原话绝不是这么写的。结果那些千篇一律的公式化言辞到了寒明这里,却显得异常的花团锦簇。 动听到这程度,让他差点就信了。 寒明无所谓西烬到底信不信。 说起来也古怪。他来西域已然一个月,却直到最近这段时间,他才如一个正常副手般出现在西王身侧。明明是摆上一切的生死之斗,在此之前的光阴却偏偏成了他与西烬最心平气和相处的时候。 其实就算西王宫的人不搞这些招数,他依旧能最全方位地观察到西烬。 因为这位西王真的全然践行了他先前所言——在被观察方面他不仅不吝啬,反而有些大方得过分。他丝毫不在意自己被注视,甚至有时候还希望自己投去更多的目光。 现在也是如此。 寒明看着西烬搭在方向盘上的右手。 不知道是傲慢还是纯粹的疯狂,他这只拈弓射箭的惯用手却戴了两枚戒指,而且两者中并无一枚是用以紧扣弓弦的扳指。 只见此刻西烬右手食指上戴的是西域的银色王权之戒,右手中指上戴的则是与之色泽截然相反的金色宽戒。注意到寒明的视线落点后,这位西王还肆意妄为地抬手敲击了一下方向盘,似乎在让他看得更清楚一些。 寒明确实看清楚了,他还看清了西烬身上与宽戒样式配套的链坠与腰扣。 他敢保证,无论这些东西是否材质特别,但它们绝对是被西烬当成装饰品在用。 这种矛盾又奇诡的搭配与撞色,落到别人身上大概是一团糟,却愈发彰显出了西烬骨子里的那份桀骜野性。 这一刻,寒明忽然可以理解先前为什么西烬要他学会放纵。此时单是看着这位西王,他都能感受到对方特有的恣睢狂妄。 那是与西域与天灾几欲融为一体的天生疯狂。 如今西烬之所以能压抑脾性配合至此,只因他是真的在期待那场即将到来的斗兽。从对方无论是驾车还是开飞船都将油门踩到底的架势来看,近来他大概已经在他身上用尽了全部的耐心。 而他越期待越忍耐,越意味着那天他们难以善了。 因着目的地所在的整颗星球都被各色植物所笼罩,西烬抵达以后并未在地面停靠,反而任由飞船匀速悬空在百米处,于飞船顶端俯视着这铺天盖地的绿意。 尔后但凡他目光所及,皆是一片火海。 倘若此刻有人在宇宙里瞥见这颗星球,恐怕会看到它一寸寸由绿染红的景象。 这就是西烬的火焰。既原始又蛮荒,覆盖一切,焚尽一切。 寒明在一旁静静凝视着这一幕。 如若让他来处理这份天灾,他或许会复刻沙化从土壤解决问题;或许会复刻夜幕让其无法进行光合、从而战力尽失;又或许会复刻催眠,在万物沉寂中终结所有的战斗。 可西烬似乎从未考虑过这样的选项。 明明这位的天赋是几乎揽尽世界的横征,可纵使西烬有千万种选择,他的第一选择却永远是增幅火焰。据寒明观察,这位目前为止所切换的所有天赋都是在提升他的火焰强度。 如果说自己是将横征用成了由一化万,那么西烬却完全是万物归一的类型。 ——他追求着最纯粹的强大。 那种笃定掌中之火能燃尽所有、其他一切都是锦上添花的极端自信,就这么勾勒出了西烬这个人的所有轮廓。那是自己注视再久也无法复刻的个人特质。 别说他现在于西烬身边观察了十七天,其实早在第一天的时候,寒明就已经知道,单纯地复刻西烬的攻击模式只有死路一条。 所以他这些天一直在脑海里重构西烬的画像。 如今这张画像已经到了最后的上色阶段,他却还缺少着最关键的那抹色彩。不知道今天,他能不能在这颗星球上将其补足。 念此,寒明一边极不明显地走着神,一边同样操纵起了与西烬同源的火焰来。 只是西烬的火焰在毁灭一切,他的火焰却是在保全某部分植物。 谁让这颗星球的投资者是西域的纳税大户呢? 在其位谋其职,人家刚捐了大笔的款项,只求在有余裕的情况下尽可能留下一些危险性低的植物,想要以此作为新特色弥补先前植物异变损失。 对于这种还算合理的请求,还顶着西域副手名头的他当然不可能像西烬那样不管不顾。 当被增幅至暗红的火焰里突然出现了色泽更浅的猩红时,西烬一眼就瞥见了那抹不同。 在注意到猩红火焰下的植物全都完好无损以后,他当即嗤笑了起来:“你就是这么用我的火焰的?还真是让我大开眼界。我怎么不知道我竟然成了如此慈悲的守护者?” “寒明,你别告诉我,你观察了这么多天,就观察出了这么一个南辕北辙的结论来?” 原本寒明已经做好被西烬大肆嘲讽,甚至与其动手的准备了。 毕竟西烬就是有这么的喜怒无常。 这位脾气上来哪管什么天灾不天灾的。即便地面上那堆不断向上蔓延、试图将飞船自空中拽落的枝条在接下来的某一刻真的缠绕住了船身,西烬的火焰也只会先朝着他来。 然而今天西烬嘲讽是嘲讽了,却只讽刺了一半。 等到寒明顺着其停顿的视线朝下看去时,顿时意识到是什么牵扯了西烬的注意力。 原来不知不觉间,飞船已然行驶到了蔷薇科区域。 而这一瞬西烬目光的落点,正是先前在悬浮车里被提及到的火焰玫瑰变种。 即整个宇宙独此一份的荆棘玫瑰。 第68章 西域·星星火(十八) 西烬停留在荆棘玫瑰上的目光并不久, 甚至可以说是稍纵即逝。 然而就像西烬总是捕捉他的走神一样,寒明同样察觉到了某个刹那这位西王的失神。 说真的,寒明有些诧异。 从先前西烬那堆不重样的饰品, 还有他寝殿里的摆设以及衣柜里格调特殊的私服等一系列方面, 不难看出这位有着自己的美学。 然而要说西烬有多喜欢玫瑰,不见得。至少寒明没看出多少他对玫瑰偏好来。 所以这一刻西烬的走神十分得不正常。 更何况…… 寒明垂眼将视线重新放到了那大片大片的玫瑰丛上。 因为西烬的暴戾火焰暂时还没覆盖到这里, 此刻蔷薇科的区域可谓是一目了然,以至于他能从里到外从上到下将所谓的荆棘玫瑰看得清清楚楚。 然而或许是他艺术细胞有限,寒明左看右看, 只觉得这玫瑰除了外缘泛了点金色, 勉强算是和火焰一词搭边以外, 他实在看不出它与普通的白玫瑰有什么区别。 是的, 这片火焰玫瑰的变种底色竟然是最纯洁的白色。 比起斗兽场挑战胜利后被送出的金红玫瑰,这样的玫瑰似乎更适合佩戴着出席葬礼。 总不能是西烬一看见它们,就已经开始提前为他哀悼了吧? 他倒也不至于没胜算到这种地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生带刺的缘故, 蔷薇区植物的战斗力远超之前所有。 尤其是那片变种玫瑰。 在铺天盖地的带刺枝条伴随着一道道荆棘一同朝飞船处涌来时, 西烬的火焰终于姗姗来迟。在滔天的热气下, 一部分枝条被烈焰焚烧殆尽,可唯独荆棘玫瑰完好无损地划破火焰而来,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直抽向了船身。 但那道破空而来的荆棘终究没有落下, 因为西烬直接抬手扼住了荆条本身。 此刻热烈到几欲让人眩晕的火焰不仅焚起了浓重的玫瑰香气,还将自西烬右手掌心处缓缓流落的鲜血一同蒸发到了空气里。 嗅着那连玫瑰都压不住的血气,感受着因分担伤势而微微刺痛的掌心, 寒明微不可见地挑了下眉。 不得不说,刚才荆棘的落势的确很快,可那样的速度西烬不可能躲不开。于是造就此时这一幕的答案有且只有一个——他是故意用手接的。 明明是个用弓的远程,然而西烬一旦兴奋起来, 几乎100%的会选择以近战开场,并且还会刻意不躲开一些本该能躲的攻击。 虽然清楚西烬是在以这种方式来增加躯体的活跃度,从而进一步校准对手的实力,以结果论来说西烬选择承受的也都是些无足轻重的伤势,但寒明还是忍不住怀疑这位究竟是习惯如此,还是纯粹的嗜痛。 只能说西烬的矛盾早已自各个细枝末节,狠狠烙在了他自身的骨骼血肉之中。 这样傲慢到自负的脾性,显然是道双刃剑。 就在寒明于脑海里慢慢为西烬的画像上色时,一旁的西烬忽然笑了。 指腹处隐隐约约的刺痛像是唤醒了这位西王的攻击欲。他直接就着刚才握住荆棘枝条的动作,再次收紧了掌心。 当其血液逐渐浸染荆棘的那一刻,一道更深更沉的火焰顿时顺着那上百米的枝条,犹如点燃引信般朝着荆棘玫瑰丛直掠而去。 下一秒,整个蔷薇区便陷落火海。 可西烬却没有像先前那样继续前进,反而选择悬停了飞船。 随后他就这么注视着下方的玫瑰丛,似乎看到了什么既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的景象:“原来是这样,农业部的人倒是没搞错,它的确是火焰玫瑰的变种。或者说,这才是更符合人类想象的火焰玫瑰。” 西烬此刻低哑的嗓音似乎在意有所指。 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位端详玫瑰的眼神已经从玫瑰处移到了他的身上。 对上前者的晦涩目光,有那么一瞬间,寒明甚至觉得西烬刚才看的并非玫瑰,而是在透过它注视别的什么东西。 但他多少可以理解西烬那似是而非的感叹。 因为此时此刻,下方的荆棘玫瑰在火焰中已经全然变样。 空气里狂暴不息的烈焰似乎成了它们的养料,原本以纯白为底的玫瑰花瓣寸寸染红,最终一如灼烧它们的火焰之色。 哪怕隔着数百米的距离,寒明能都感受到它们那种和火焰融为一体的疯狂与暴烈。 只一眼他就知道,这种揽镜自照似的浓烈色彩、还有这浴火重生般的极致绽放,绝对契合了西烬的审美,甚至比斗兽场里金红的火焰玫瑰还要契合得多。 看来今天他真得带点荆棘玫瑰回去了。 在寒明打算隔空取一些玫瑰时,一道裹挟火焰而来的荆棘却骤然朝他袭来。 寒明见状顿时皱眉看向了身侧的西烬——因为正常来说,以这道荆棘的走向,是怎么也不可能绕过西烬,袭击到位于西烬身后的他的。 注意到此时西烬似笑非笑的神色后,寒明顿时明白,这是西烬主动避让所致。 而接下来西烬的话也证明了这一点:“已经快日落了,寒明。作为西域副手,又旁观了这么久,你是不是该为你的王稍微搭把手?” “在星星升起以前,我希望能看见你的火焰。如果还是像先前那样……那么这片荆棘玫瑰丛,倒也很适合作为你我开战的地点。” 说这么多其实都是借口。 寒明清楚,西烬之所以突然如此说,仅仅是因为先前他用火焰护住植物的举动触怒了这位西王而已。 西烬是真的信了他先前所说的观察他、复刻他的言论,为此他可以一再按捺脾性。 本来随着斗兽场对决之日临近,西烬的忍耐就已经濒临极限,他还以火焰做出了西烬绝无可能所为的一幕。对于西烬而言,会觉得被愚弄也是理所应当的。 即便西烬未曾明言,他周身蠢蠢欲动的杀意已经很好地说完了他的未尽之语。 如今已是1月31日,离既定的2月2日仅剩2天。 从西烬话里的意思来看,如若今天他提前所做的测试卷无法让阅卷者满意,那么今天就会是他们的决战之日。 毕竟这位早已忍无可忍。 念此,寒明很干脆地自飞船上一跃而下。 先前他选择那样使用火焰,就已经想到了现在这一幕。反正在以天赋探测出西烬的情绪之前,西烬对他的杀意他从来都只嫌少不嫌多。 事实上他刚才所举未尝没有拉扯这位怒气的意思。 现在姑且也算是求仁得仁了。 随后寒明打量起了的四周的玫瑰丛。 但凡有眼睛的都知道,对付这变异的火焰玫瑰,单纯用火焰灼烧没什么意义。 越烈的火,只会让它绽放得更盛。 偏偏西烬指明了要他用火焰解决这片花丛,寒明一时间不免有些头疼——连先前西烬那种攻击性几近叠满的火焰都只是在促使它们生长,他那50%的火焰又有什么用。 挑衅西烬挑衅到最后,反倒是给他自己出了个难题。 最初寒明想要拈弓搭箭,在火焰箭矢上复刻锋锐等一系列天赋,如先前想好的那般间接性地解决这片玫瑰之灾。 然而在拿出弓箭的那一刹那,他瞥见了不再把玩弓箭,而是手握弓身似欲引弓的西烬。 骤然爆鸣的危机预感吵得他头疼不休。 在寒明抬手按向额头时,疯狂涌来的荆棘丛划过了他腰侧悬挂的匕首,两者碰撞间发出了一道沉闷声响,尔后匕首直直朝着地面坠去。 寒明见状反手握住了即将坠落的匕首。看到匕首的瞬间,先前阿慕兹的话和西烬今日所言一起,就这么不断交替着回放在他的脑海里。 ——“所以我的朋友,你究竟想要什么?” ——“在星星升起以前,我希望能看见你的火焰。” 阿慕兹让他审视内心,西烬让他放纵自我。 这一箭若是真的射出,注定是画虎不成反类犬的拙劣复刻。 于荆棘的捕猎缠绕中,寒明破天荒地陷入了沉思。 西烬纵火天赋的形态与强弱是由他自身来决定的。 因为他想要将整个世界一同燃尽,所以他的火焰是物理上焚尽一切的暴烈之火。只要西烬动念,即使是汲取火焰力量的荆棘玫瑰,在他最高限度的火势下也会被燃得干干净净。 那么他呢?他想要的是什么? 不知为何,这一刻寒明忽然又想到了凌宙。 他曾以为这位宇宙意志一直在将他朝着王座推去,但回想着迄今为止那些说他生而为王的人,他忍不住在想先前到底是凌宙在强人所难,还是在其所计算出的更遥远的未来里,那本就是他所选的路? 无论未来如何,他现在想要自由。 不被天赋、不被血缘、不被任何人束缚、也不被任何事桎梏的绝对自由。 这些年里困住他的从来不是东域南域西域北域这些地理上的位置,而是像那个“岂得自由”的天赋名一样,禁锢住他的一直是那些精神层次上的东西。 如果可以选择,这所谓“一人之下,亿万人之上”的一切他统统都不想要。 在寒明沉思之际,漫无边际的荆棘在他的周身缠绕穿刺着。尔后汹涌的血气混着火焰与玫瑰,逐渐形成了一种危险而独特的香气,若有若无地徘徊在西烬的呼吸里。 此时此刻,这位西王以半握长弓的姿态,以一种他自己都不懂的眼神,就这么遥远而晦涩地注视着被荆棘淹没的寒明。 如果他没有看错,在荆棘即将彻底覆盖住寒明的前一秒,他似乎窥见了一抹璀璨的金色。 那到底是荆棘玫瑰在火焰中倒映出的朦胧金边,还是寒明悄然转金的眼? 下一秒西烬就知晓了答案。 因为下一秒,一道极微弱又极缥缈的金色火焰自虚空无声燃起。 然后是第二道、第三道、第一百道、第千千万万道。 火焰星星点点,又于刹那间悉数勾连,最后铺天盖地地闯入了西烬的视野。 在这一刻,它们和那双比星火更璀璨的金眸一起,无声无息地刺痛了西烬的眼。 此时视线落在寒明眼睛的岂止是西烬。 在千万光年以外,正位于宇宙最深处的某颗金色星球上的凌宙也感觉到了这个瞬间。 隔着无尽空间,他站在这颗古今无人踏足的璀璨星球、也是整个宇宙的本源之星上,以那双同色调的金眸寂静而长久地凝视着寒明。 就犹如他们在隔空对视一般。 朦胧而虚幻的金色火焰同样改变了荆棘玫瑰的花瓣之色。 而当玫瑰转为繁星色泽的那一刹那,它们所有的攻击性开始消散。若非寒明身上满溢鲜血,先前那张牙舞爪的玫瑰花丛反而像是南柯一梦一般。 西烬就这么看着寒明一身鲜红地自荆棘走出。 看到对方于黄昏于鲜血映衬下白得愈发惊心动魄的轮廓,西烬忽然想到今日他第一眼瞥见荆棘玫瑰时所起的念头。 他那时候就在想,这花倒是真像寒明。 无论是花瓣纯白的内里,还是那璀璨的金边,包括其满刺的枝条与浅淡到几近为零、却偏偏又存在感十足的隐晦香气,都像极了他的这位副手。 而当这片荆棘玫瑰开始浴火重生,并在血液浸染与火焰灼烧中肆无忌惮地散发出深埋于内里的香气以后,他便觉得更像了。 那是唯有火焰才能铸就的最高杰作。 也是那一瞬,西烬由花及人,对寒明的杀意悄然攀至了顶峰。 连花都如此艳绝,他实在忍不住想看看真人在他的火焰里会上演出怎样轰轰烈烈的剧目。是会如玫瑰般浴火重生,还是在暴烈的火焰里彻底化作灰烬? 他本来就不是擅长忍耐的人,那一刻他的耐心已然摇摇欲坠。 于是他借题发挥地让寒明去地面处理这片荆棘玫瑰——毕竟由玫瑰来解决玫瑰,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 当时西烬便已打定主意,无论寒明交出怎样的答卷,他都会这里迎来或是他或是寒明的终结。然而当那些金色火焰燃起的一刹那,早已拉满弓弦的西王却生平第一次无法射出手中之箭。 ——因为他舍不得。 这一刻的星星过于璀璨,他舍不得他在如此偏远的地方落幕。 仅仅只剩两天而已。就两天,他不是不能继续忍下去。 地面上的寒明当然看见了西烬于飞船边缘拉满弓矢的攻击姿态。 说起来他最初来西域时,这位西王就是这么坐在主星外的星门上,送了他十八道火焰箭矢。如今西烬的身影几乎和那一天重合在了一起。 但他与其对视的瞬间,看着后者那双在落日里比残阳更晦涩的眼,他隐约觉得有什么微妙的东西变得不同了。 至少今日西烬的箭终究未曾射出。 而就在西烬指间的猩红箭矢一寸寸消散时,一道燃着金焰的箭矢却自下而上射来。 就像是先前握住荆棘那般,已然看清箭矢模样的西烬本能地以右手将其握住。 虽然同样出于“暴敛”,但这并非是他的火焰。所以西烬握住箭矢的那一刹那,就感觉到金焰似乎自掌中在向他的躯体蔓延。 它未伤及躯体分毫,却仿佛在丝丝缕缕地灼烧着他的精神。 这样隐晦却灼热到骨骼深处的痛楚并未让西烬松手。 反而这一刻,这位西王摘下了随着箭矢而来的那朵荆棘玫瑰,然后在掌心处那荆棘与箭矢堆叠的疼痛中开始不可抑制地大笑。 听着西烬那由低至高的张狂笑声,本来被对方杀意搞得烦躁、于是随手还以一击的寒明反倒有点搞不清楚状况了。 不是,他那么深的杀意呢? 怎么他再次挑衅西烬,这位西王对他的杀意反倒骤然消散一空了呢? 好在西烬笑声渐歇以后,先前消失的杀意再次于其周身复起,否则寒明都要怀疑自己那一箭射的不是西烬的手,而是这位的脑子了。 果然挑衅还是要适度,今天他还是别再走钢丝了比较好。 想到这里,寒明顺着延伸的荆棘重新回到了飞船上。 先前荆棘上稍一触碰就能划破血肉的倒刺如今却乖顺得过分——因为就如它们外在表现出来的一样,刚才他的的确确烧却了荆棘玫瑰的所有攻击性。 那是他火焰作用于精神上的特性,一种与西烬截然相反的特性。 不仅是火焰,当时他的匕首也同样觉醒了特效——它能为他斩断他所想斩断的线。 那些千丝万缕缠绕着他的,精神上情感上的线。 无论是火焰还是匕首,这些特性与特效的具体作用都颇为复杂,现在不是他去仔细研究的时候。于是寒明只是浅尝辄止地试验了一下金焰,显然它的效果比他想象得更好。 原先寒明还以为自己的这份答卷会让西烬不满。 毕竟他当初对西烬所说的是要复刻他,今日他的所作所为别说是复刻了,他根本就是在朝着相反的方向一路狂奔。 然而从来都是开弓没有回头箭的西烬,却偏偏在最后为他散去了弓弦上的火焰。 在这位开始张狂大笑时,寒明忽然有些明白西烬所谓的评判标准了。 西烬想要他复刻的根本不是攻击方式等外在言行,他要的自始至终都只是一个相似的本质——以一己之力拒绝整个世界的本质。 之前在餐厅里西烬所说的“搞错了一件事”,大抵也是在指这个。 那时候这位西王以为自己在这方面能够完美复刻他。 如果真是这样,西烬恐怕要失望了。 他并不讨厌这个宇宙,也没有和这个世界诀别的念头。 时至今日,让他走到这里的原因,不过是不甘心意难平而已。 此刻西烬没有理会掌心处加深的伤痕。他只是静静看着寒明重新跃到飞船顶端,然后神色不明地瞥了眼对方手中被保存完好的玫瑰花束。 寒明见状以为西烬又要嘲弄他的多此一举,不想再在这位西王底线上蹦迪的他这一次选择了开口询问:“您觉得它们如何?” 斗兽场终究是西烬在用。 如果西烬说难看,他也没必要讨嫌地硬要将其带回。 出乎他意料的,这位西王罕见的没有嗤笑什么。 只见西烬的视线划过他未褪的金眸,划过他染血的脸,最后才再次落到了那片花束上。尔后他意有所指的评价声便随之响起:“还行。” “我是说,他的确足够美丽。” 好像有哪里不对,又好像没什么不对。 农业部的人当初说的便是如果荆棘玫瑰足够美丽,他们就会想办法将它们种到斗兽场里。如今西王都亲自认证了这一点,那么显而易见,这位并不反对荆棘玫瑰的移栽计划。 所以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念此,寒明压下了对西烬刚才单复数的用词疑义,也压下了似乎在叫嚣着什么的敏锐直觉,转而继续做起了保存植物的收尾工作。 说真的,今天他已经累了一天,实在没工夫去计较这些细枝末节。 况且就算他追问,又能得到什么答案? 除了在蔷薇区多花了点时间以外,之后的植物清理都进行的异常顺利。可即便如此,他与西烬回到西王宫时都已是深夜。 寒明倒是已经加班习惯了,但他怀疑这说不定是西烬第一次这个点下班。 不过这也是西烬自己作的。 若非他在那颗旅游星上反反复复起了无数次杀意,导致最初纵火时都有些心不在焉,他们也不会在那里耽搁这么久。 要不是后来越过蔷薇区后西烬终于消停了下来,恐怕直到现在他们还在回程的路上。 寒明回到100层的那一瞬间,就意识到凌宙还没回来。 其实傍晚他在旅游星上眼眸转金时,似乎隔着无尽空间和这位宇宙意志对视过一瞬。当时他隐约看见了一片璀璨星河,以及星河中唯一一颗金色星球。 而同一时间,凌宙就在那颗金色星球上。 寒明不清楚那究竟是哪里,但从凌宙近来神出鬼没的行踪和那光是看着就不平凡的背景来看,他总觉得这位宇宙意志正在默默给他整个大的。 随后寒明再度拿出了弓箭,射出了象征今天的那一箭。 当他射箭点燃第十七道烽火时,恰巧赶在了1月31日的最后一秒。 紧接着便是2月1日凌晨,距离2月2日的决战之日仅剩最后一天而已。 而2月2日过后……寒明摩挲着手中的匕首,仿佛从中窥见了缠绕着他与凌宙的那根线。 现在还不是时候。 沉默之中,寒明走进浴室冲尽了身上残存的血渍。 在他冲刷完那通身的血腥气,尔后走向阳台给那边喋喋不休的小公主加餐水果时,他注意到了上一层还未熄灭的灯光。 正好他刚写完了关于今日天灾的书面报告。 毫无疑问,这本该是西烬的工作。 然而由于最近西烬处理的所有天灾都有他的影子,又念及西王宫工作人员对他的处处优待,写书面报告这种事直接顺理成章地落到了他头上。 不过报告他可以写,这报告上的章还是得西烬去盖。 连轴转了这么久,昨夜就提前将待处理天灾解决完毕的寒明是准备今日休息一天的。毕竟明天就是生死之战,他不可能不去制定战术调整状态。 只能说西烬的脾气懂得都懂。 与其白天去找西烬盖章时莫名出现什么幺蛾子,还不如现在就解决。 寒明向来是个行动派,于是他直接转身就朝着第101层走去。 因着最近要叫这位西王按时按点的上工,这半个月西烬的寝殿他没少出入,进入101层的密码口令他早已耳熟于心。 和西烬那烈烈如火的张狂形象不同,这位西王的寝殿却满是冷寂的暗色调。 寒明踏足其中时,西王并不在开放式的客厅里。 听着不远处浴室里传来的隐约水声,很明显这位正在淋浴。 其实寒明早就发现了,西烬这家伙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洁癖,甚至洁癖程度比南赫还要深。 明明洁癖至深,却偏偏总是用手握荆棘握箭矢的。在近夜时分的那颗旅游星上,这位还一时兴起亲自落地处理过其他的植物,最后搞得一身狼藉。 和他沉思时被荆棘伤到不同,西烬纯纯是自己找罪受。 这位西王总有一天会因为这种恶习而翻车。 等待西烬的同时,寒明的目光落到了客厅正中支着的画架上。此刻画架周围的调色盘上还残存着一些刚添上的颜料,说明画作的主人对画作进行了全新的描绘。 见状寒明看向了架上的画作。 半个月前他初次踏入这里时,他就看见了客厅正中的这幅油画。 当时画作仅是以最狂乱的色调描绘出了洁白而荒芜的沙漠。 哪怕画作并未署名,寒明也从那独特的笔触中看出了它的绘制者——除了西烬,他实在想象不出还有谁会有如此矛盾的内里。 再然后他发现这幅本该已经完成的画作出现了新的变化。 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片荒漠逐渐被抹上了一层热烈的火焰般的红。远远望去,犹如整个沙漠都在竭力燃烧一般。 可谁都清楚,沙漠是不会起火的。 等到今夜他再看,那似是象征着什么的红色火焰里再次出现了新的景象。 ——那是一整片玫瑰。 ——一片金色的,今日黄昏他才亲眼见过的荆棘玫瑰。 第69章 西域·星星火(十九) 荆棘玫瑰会随火焰变色。 它可以有千种万种的颜色, 最终被上色的为什么偏偏是金色? 而且还是这种分毫不差的金色——那是寒明每日每夜在镜中所看见的眸色。 在他垂眼凝视这幅画作时,浴室门被西烬随手推开。伴着隐隐绰绰的水汽,这位西王已然系好浴袍走了出来。 虽然毛巾下的半潮红发略微柔和了这位的凶戾, 但此刻西烬身上的那种侵略性却只高不低。不知道为什么, 寒明还隐约从后者身上感知到了一种说不出的烦躁之意。 是因为被先前那破天荒的加班熬夜搅乱作息,从而失眠了么? 寒明可是见识过西烬的起床气的。 说来也可笑。宇宙里最疯最自由的西王, 却是个生物钟比谁都准的自律者。寒明甚至怀疑他生平一共就只熬过两次夜,一次是之前大半夜去星门处堵他,另一次便是今天了。 这一刻西烬那比白日更低的声音似乎也在证明这一点:“这个点来找我, 来找死么?” 恰恰相反。 正是因为清楚西烬的耐心岌岌可危, 所以寒明才选择在这个点找上门。至少刚从旅游星回来的西烬还能勉强顺延着在那颗星球上的想法, 忍住他那呼之欲出的杀意。 如若等到早上太阳升起后, 他再找西烬给文件盖章,恐怕又是另一番景象。 西烬已经在客厅里完成了他的画作,可寒明脑子里对西烬的肖像画却还是差着最后一笔——那或许就是他久等的胜利法则, 也是至关重要的神来一笔。 因此, 在找到最合适的色彩以前, 他还不想与之提前开战。 今夜他之所以深夜来访,未尝没有从中找出破绽的意思。 况且现在已是2月1日, 他“一人之下”的第二天赋已经冷却完毕。如果可以, 他想在战前就测出西烬对他的杀意值。 只有清楚具体数值,他才能更好地找准时间结束该天赋,进而最大可能地获取“暴敛”。 于是面对西烬那犹如死亡宣告的开场白, 寒明像是听不出其中的险恶般,仅是微笑道:“偶然看到了顶层的灯光,所以来找你盖个章而已。反正你也睡不着,不是吗?” 是。西烬的确烦躁, 也的确无法入眠。 可他不是因为失眠而烦躁,甚至因果颠倒,今夜的失眠仅仅只是他烦躁下的附属品而已。 让他真正心烦至此的,从来都在他眼前。 结果在他一再忍耐的时候,那个罪魁祸首还在这里大言不惭。 念此,西烬忽然低嗤了一声。他罕见地没有嘲讽什么,只是走向了寒明身侧的那幅画作,从画架下的颜料箱的一角里翻出了自己的私印。 对西域而言,西烬的私印和西王的公章在效力上基本没什么区别。 真要说区别,说不定前者还要比后者更高一些。既然连西王宫的原住民都没对此有过异议,寒明当然也是听之任之,任由西烬将私印盖了文件上。 不过随着西烬刚才俯身拿印的动作,这位之前被毛巾挡住的右手顿时清晰地映入了寒明的眼中。 和先去了一趟治疗舱的自己不同,此时西烬右手的刺痕划痕依旧残留在他的掌心。 怪不得今夜他总觉得掌心隐隐作痛,原来是因为西烬根本就没处理它。寒明知道西烬的身体素质怪物得很,这样的伤不消一夜就会恢复得七七八八,但能治不治,他真的不理解。 西烬知道寒明在看什么。 这道伤是他故意没治的。没什么理由,只是因为他不想治罢了。 黄昏时那燃着金焰的荆棘玫瑰刺进了他的手,也刺入了的眼。以至于他一闭目,都是那一幕的昨日重现。这让他怎么可能入眠? 事实上每回顾寒明一次,他的杀意就越重一分。 短短十七天而已,这朵玫瑰却硬生生消磨了他此生来生的所有耐心。 所以即便掌心那持续的隐痛会让他愈发不得安眠,西烬依旧没有任何治疗的念头。 因为他要寒明跟着他一起痛。 是寒明掀起了这个不得解脱的疯狂漩涡,凭什么他如星辰高悬,置身事外? 南赫舍不得,可他不是南赫。 他就是要拽着星星一起下地狱。 于是在寒明即将收回文件的那一瞬间,西烬骤然抬手扼住了他的手腕。 因着这个动作,他掌中堪堪愈合的伤痕就这么覆在了寒明的腕间,这一刻寒明甚至能感受到对方掌心间那层薄薄的血痂。 尔后他就听西烬漫不经心地问道:“刚才看这幅画看了这么久,你从里面看出了什么?” 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即使隐约觉得有些微妙,不过向来难以近身的西烬如今主动提供了他得以探测杀意的机会,寒明想了想还是决定先拖过三分钟再说。 反正大战在即,就算今夜西烬反测出了他的情绪,他也不亏。 念此,寒明避重就轻地答了一句:“看出了你对色彩的偏好。” 白色、红色、金色。 既寡淡又浓烈,既素净又艳绝,让他想认不出这是西烬的画作都不行。 “嗯,说得不错——我的确喜欢金色。” 听到这里,寒明心底的微妙感陡增。 不对劲,真的不对劲。 气氛不对劲,语气不对劲,就连这意有所指的回复都不对劲。 他明明说的是画作的整体色调,西烬却偏偏点出了这其中最微妙的金色。 这个疯子到底在说什么?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看着眼前西王的暗红眼眸,听着这对常人来说近乎示爱的言辞,这个瞬间,寒明竟不觉得有多意外。 因为这是西烬。 这位西王永远遵从欲望直面本性——哪怕之前鱼水一直将欲望天赋施加于他,以图让他尽职尽责地守护西域,作为那个多多少少被影响到一些的人,西烬却始终视若无睹。 因为他根本无所谓欲望的来源,也无所谓欲望的内在之分。 只要他想这么做,他就会这么做。今日也是一样。 哪怕死战就在明日,但今夜他既起了旖念,便不妨碍他发出邀约。 原来之前鱼水提及的肉/欲并非无的放矢,西烬是真的将杀欲与肉/欲混淆的同时,又将它们割裂得异常分明。简而言之,他喜欢谁不妨碍他杀谁。 事情陡然失控到这个地步,寒明瞬间熄了顺势测量情绪值的意图。 此刻他明显感觉到了后者掌心的升温。以西烬那道德与底线统统都没有的脾性,再这样下去,事态的发展恐怕就不是失控可以概括的了。 他得说点什么。 下一秒,寒明直接开口,打算在西烬说出更出格的话语前,将其莫名其妙变质的欲念重新转回到杀意上:“说来也巧,同样的位置,你的兄长也有一道伤口。” 西烬闻言意味不明地扯了个笑。 他当然明白这句话里潜藏的激怒之意,也明白它背后不容错认的拒绝。然而在不自觉地加重了掌心的力度以后,这位西王终究是松开了手。 然后他看着窗外不知何时飘落的、今年的第一场初雪,就这么听不出喜怒地嘲弄道:“他伤的岂止是手?” 一个擅长近战的人下意识地以惯用手为人挡伤,这哪里是一句伤了手就能形容的? 东曜起了‘曜’这样的名字,本性却和日光一词全然搭不上边。 所以当初他会这么做的原因已经显而易见了——因为寒明是他荒芜世界里,唯一的那颗太阳。这也是为什么最初的最初,西烬会以“太阳”这个称呼来讽刺寒明。 该说是兄弟间的劣根性吗? 血缘这种东西真是不讲道理。纵然隔着千山万水,他和兄长依旧看上了同一个人。 他以为他在狩猎太阳鸟,结果一抬头,却早已被星辰给晃了眼。 寒明是东曜荒芜世界里唯一爱着的人。 或许也是自己所憎恶的这个世界里,离心动最近的人。 念此,西烬嗤笑道:“本来就流着同样的血,受同样的伤也不足为奇。” 他曾一万次否认他和东曜的相似,到头来他们终究还是殊途同归。 在西烬走神的刹那,寒明顺势抽出了手腕,连带着将那份文件也一同带离了顶层。 而此刻坐在双人沙发的西烬仅是把玩着未曾放下的那枚私印,放任着他的离去。 等到寒明离开以后,西烬静静凝视着窗外愈演愈烈的初雪。随后他侧过头,将目光落到了那幅今夜重新上色的画作上。 看着画中那晃得他不得安眠的金色,良久他闭了闭眼。 最后这位西王在回卧室的前一秒,终是起身走至画作前,将那枚私印烙在了右下角那朵唯一未曾盛开的荆棘玫瑰上。 至此,这副画作才算真正完成。 但完成的也仅仅只是画作而已。 第70章 西域·星星火(二十) 回到100层以后, 寒明站在落地镜前,撩眼和镜中的自己对上了视线。 看着镜中那双几乎满目金色,离完全的黄金之瞳仅一线之隔的眼, 寒明沉默地皱了下眉。 或许是因为他的眸色随着时间的流逝, 一直在隐晦地变化着。今夜之前,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他眼中的金色已经浓烈至此。 可偏偏西烬的画作里, 那片金焰从光影到色泽都百分百地复刻了他的瞳色。 连每日每夜都路过镜子的寒明本人都不一定能做到这一点。 所以这短暂而漫长的十七天,到底是谁在注视谁,谁在观察谁? 然而在西烬描摹他的同时, 就在今夜, 就在刚才, 他也同样找到了这位西王画像最关键的一抹色彩——那是毋庸置疑的金色。 明显的喜好、过分的偏爱, 最终绘成了西烬无可抗拒的弱点。 而这就是他的致胜之机。 至于西烬为何偏好金色……寒明静静注视着镜中的冷淡金眸,然后平静地错开了视线。 他从来就不是西烬,他复刻不了西烬的随心所欲。 所以他不可能在生死战前因为对手而心神动荡。 在澎湃的杀意下谈感情, 到头来只会引火自焚而已。 寒明移眼的刹那, 他的目光悄然落到了镜像中另一双更深沉更晦涩的金眸上。只见于他走神之际, 凌宙不知何时跨越空间回到了这座楼层之中,并出现在了他一步之遥的身后。 以往这位宇宙意志还会习惯性地模仿人类, 尽量以人类的方式徒步出入在西王宫里。比起隔空取水都会稍加掩饰的当初, 如今的凌宙几乎是肆无忌惮地用着空间传送。 虽然这件事是自己让他开的头,但为了宇宙平衡和为了私欲动用力量,两者背后的含义截然不同。如若是以前, 寒明会确定凌宙是前者。 可自从对方毫无底线地应下了他所有的请求,甚至一再主动为他破格以后,寒明就算再自欺欺人,也无法将这一切视作对天赋者的寻常优待。 西烬是从今夜开始嗜好金色。 而凌宙, 是从他出现的那一天,就在不遗余力地偏爱他眼中的那颗星辰。 “你不会成为西域的王。” 听到来自身后的开场白,寒明没有回头,也没有回应这句他们都早已明白答案的陈述。 凌宙也的确不需要他回答,他只是听不出喜怒地继续道:“所以你会离开西域。” 这个没什么意义的推论显然也不是凌宙真正想说的,下一句才是他真正的重点:“你离开的那一天,会带我走吗?” 为了说出这一句,凌宙甚至学会了铺垫。 谁能想到,那个最不会说话的宇宙意志会有如此隐晦的时候? 寒明说不出这一刻心底是什么感觉,他只是凝视着镜中那双真正的黄金之瞳,再一次选择了转移话题:“今夜你回来得很晚。不仅是今夜,这半个月都是如此。” 既然可以半个月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半年、十年、百年不见面,应该也不在话下。 分别这种东西从来都是阵痛。 只要度过第一夜,只要熬过了那段习惯期,凌宙便会发现,有他无他其实没什么不同。 寒明不清楚凌宙听没听懂他的言外之意,他只听见凌宙闻言后若有若无地笑了一声。尔后这个男人便又上前一步,在抬手摩挲着他颈侧悬落的星星耳坠的同时,听不出喜怒地对他陈述道:“因为我在找东西。” “我的星星无论如何都没有心,所以我决定给他再找一颗。” 这是凌宙第二次当面说他没有心。 感受着颈间将落未落的热度,寒明忍住想要侧头的本能,试图去辨认凌宙这些话的用意。 昨天傍晚旅游星上的惊鸿一瞥里,他只模糊看见了凌宙位于一颗金色星辰上。 但那一眼却让他知晓,那分明是个毫无活物的荒星。 凌宙与其说在那里寻找心脏,还不如说在那里凭空铸造心脏来得更合适一些。 所以这位宇宙意志刚才只是在单纯地在讽刺他吗? 不太像。 此刻他身后的凌宙还在继续说着:“那颗心脏是金色的,我想你应该会喜欢。毕竟我的星星从一开始就光芒万丈,他天生就适合金色。” “稍微再等一会儿吧,它就要完成了。完成的第一秒,我便会将它送予你。所以星星……再耐心一点,再等等我。” 其他的寒明不清楚,但他或许知道今夜凌宙为什么会在这个点回来了。 ——他分明是听到了今夜西烬所说的那些话。 否则凌宙怎么会如此强调“我的”和“金色”这些词句。 也许先前凌宙说他不会留在西域当王,说他会离开这里,也不是在刻意铺垫什么,他只是控制不了地在说服他自己罢了。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这种人类都难以说自己完全理解的感情,终究搅得宇宙意志都进退失据起来。 “……你叫了我这么久的星星,你有没有想过,你自己才是宇宙里最不可或缺的那颗星辰?”大战在即,本来寒明不想多说什么。只要凌宙不在战前搞事,他其实不必理会。 然而这位宇宙意志口中的心脏却让他隐有所感。 他耳边这枚宝石般的星星耳坠是凌宙的人类之心。 那么此刻这位宇宙意志所说的另一颗心脏又会是什么? 这一刻,寒明忽然想起黄昏时刻看见的凌宙孤身立于金色大地的那一幕。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觉得凌宙整个人都和那颗星球重影了起来——他就像是那颗金色的星辰,看着寂静无波,实则一旦起风,却汹涌到如流星坠落。 而寒明不想看到凌宙坠落天际。 “星辰就该高悬在天际。连各域王者们都能想通的事,我想您不会不明白。” 只是当初东曜和南赫选择放手的星辰是他,而此时此刻,寒明所指的星星是凌宙。 人世缠满了千丝百缕的杂线,宇宙意志本就不该被扯入凡间。 然而对于寒明这破天荒地肺腑之言,凌宙却只是移开了落在他单侧耳坠上的手,转而在他的后颈轻轻施力,让寒明再次抬眼对上了他于镜中的金眸。 下一秒,寒明就听凌宙又一次笑了:“寒明,你到底在怕什么?” 之前寒明踏入西王宫的第一夜,就看出西烬是个缺爱的胆小鬼。 可在“爱”这个伤人伤己的字眼上,最先胆怯的却永远是他自己。 他承认他的这份胆怯,所以打一开始,他就扬长避短,从没有去触碰它的意思。 于是在寒明的沉默中,今夜又在无尽的寂静里散去。 随着最后一天的休整完毕,寒明于2月1日23:59分,自窗前自雪下引满弓弦。 当他射出金色箭矢的那一秒,一道满身猩红的燃火之箭骤然从顶层而来。前后两箭就这么分秒不差地同时而至,点燃了斗兽场里正中的第十八座、也是最后一座烽火台。 时隔十八天的困兽之斗,终是于今夜正式开场。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70-80 第71章 西域·星星火(二十一) 以往的斗兽都有严格的时间安排。 正常而言, 它会在早八点开场,晚六点结束。即便这是西烬乐在其中的战斗,可任性成西王这样, 早八晚六已经算是他给面子了, 超过这个时间,多一分钟他也不会待在这里。 但今夜不同。 或者说, 寒明永远在他的常规之外。 在西烬于本该沉睡的时间点分秒不差地射出那道箭矢以后,就意味着他的耐心彻底告罄——第十八道烽火被点燃的刹那,就是他所宣告的斗兽之时。 反正他们也不需要所谓的裁判与观众。 这场生死之戏由他们共同开场, 至于胜负结局, 无需他人评定。 事实也正如寒明所料。 下一秒, 他便见到了如流星般自空中掠至烽火台上的西烬。 这位西王身侧盘旋而起的烈焰缓和了他坠落时的张狂冲力, 却也衬得他比火焰更狂烈。尤其是他抬眼看来时,那双红得浓重的瞳孔似乎也在随之燃烧一般。 对于这种几欲燃骨焚髓的邀约,寒明的回应是以最普通的方式漫步至斗兽场。 他的对手是不确定性和毁灭性悉数拉满的西王。 哪怕一子落错, 他都可能满盘皆输。 在这种情况下, 他没那个余裕去浪费力量搞什么盛大出场。 “我为了你一夜不眠, 你倒是一副无欲无求的样子。就这么折磨我的耐心是吧?” 寒明本来都懒得去辩驳西烬的倒打一耙。明明是西烬自己等不及,大半夜的就让人跟他一决生死。真要算起来, 明摆着是西烬搅了他的睡眠。 可因为这一个月完全没测到西烬的情绪值, 此时此刻,他只能尽量说着赛前垃圾话,尽可能地将西烬对他的杀意推向巅峰——虽然他觉得这份杀意早就升无可升就是了。 于是寒明一边确认着匕首的手感, 一边漫不经心地挑衅道:“十八道烽火对我来说就像是十八层地狱。你都要拉着我下地狱了,还嫌我走得慢?宇宙里有这个道理吗?” “当然,如果你非要我道歉的话……”寒明说着用匕首挑起了一朵荆棘玫瑰,“那么就将它当成是我的歉礼好了。” 说起来西王宫的工作人员效率是真的高。 仅一天而已, 他们就完成了荆棘玫瑰的移植盛开,甚至还搞出了两个品种。其中一部分保留了最初的纯白,另一部分则以特殊方式将那些被他金焰浸染过的玫瑰维持在了熠熠生辉的金色。 如今斗兽场被红白金三色玫瑰缭绕。若是忽略周围烽火台的灼热热度,忽略这些玫瑰枝条处的荆棘横生,这里比起斗兽场,反倒更像是一个极具特色的赏景胜地。 撇开这些不提,此时寒明挑给西烬的玫瑰自然是金色的那一枝,还是缠着火焰的那种。 金色的荆棘玫瑰不仅象征了西烬的火焰完完全全为他人所用,更象征了他的领域已然被外来者入侵。无论西烬是否真的在意这种事,但对于领地意识旺盛的西王而言,绝没有比这更直接的挑衅。 只是为什么西烬在笑? 寒明原本以为西烬会任由着这朵恶意之花随风坠落。 然而在他战前随意搞了个心态后,身为他对手的西烬却在玫瑰落地之前,忽然以弓尾挑过了那朵玫瑰。 虽说最后西烬在笼住金色玫瑰的刹那合上掌心,将整朵玫瑰连花瓣带火焰都捏得粉碎,可配上此刻这位西王面上那意味不明的笑,寒明莫名觉得自己的挑衅好像成功了,又好像没有成功。 不管怎么说,这种以手接过敌人所递之物的举动,是个无药可救的恶癖。 特别是在如今这斗兽已然开场的情况下。 寒明看着在夜风中消散的金焰,尔后静寂地将视线放回到了西烬身上。 而西烬见状仅是笑意更盛:“你都这么努力在挑衅了,现在我是不是该走个过场,说个什么针锋相对的无聊开场白?” 早在十八道烽火燃起时,斗兽场内外就被无数明里暗里的目光给注视着。西烬和寒明全都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却又统统没放在心上。 哪怕此时西烬的话像是说给那群连面都不敢露的观战者所听,但实际上就是他想说而已。 “今天是2月2号。听说因为这一天是宇宙里龙象星辰初露头角的时候,所以有些地方的人会将今天称为‘龙抬头’。” 和外表的暴烈不同,这一刻西烬的语气堪称平静,只不过那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就算平日里再不着调,可谁都能看出来,此刻他是认认真真地在宣战:“巧合的是,今日正是你我的角斗之日。” “那么星星,今夜你会是继续闪耀,还是会被我射落黄泉?” 最后伴随着他低沉尾音的,是自地面喷涌而上的滔天烈焰。 远攻起手么? 比往日更深的红焰暴戾而不驯。 先前寒明之所以能凭借50%的“暴敛”操控西烬的猩红烈焰,是因为西烬自身没去争夺那份控制权。但现在显然不一样。 即便西烬出于狩猎的恶习,没有立即将火焰强度拉满,可这种时候还去试图以彼之矛攻彼之盾,无疑是自寻死路。 于是在火焰之海划下天堑隔断距离的那一瞬间,十八道金色箭矢骤然穿破猩红屏障,一枝枝精准地擦着西烬临空以后的站位而去。 这一幕犹如当初重现。 只是这一次箭矢由下自上,而射箭者由西烬变为了寒明。 一眼看出箭矢走向的西烬见状嗤笑一声,丝毫没有躲避的意思,反而就这么任由金焰擦过他的肌理。十八道箭从起势到落幕,自始至终都未曾带起他的半点血迹。 “这是那一夜的回礼?你倒是慷慨,连礼都回了我两遍。我很好奇,当初我的兄长有这么蒙你厚爱吗?” 西烬的话和他箭箭瞄准致命点的箭矢一同落下。 刚才的礼尚往来结束后,便只剩下了以命搏命的真章。 于漫天箭矢或先发后至、或后发先至,却始终不绝于耳的碰撞声里,寒明侧头躲过一道因碰撞而回旋的诡谲之箭,尔后以同样的方式眼也不抬地朝着西烬的下个落点回射过去。 今夜西域主星上有无数不眠之人聚焦于这座斗兽场。 十八道烽火浸染的岂止是半边夜空?更是一众西域者的目光。 连主星以外的西域住民都被斗兽场的动静吸引,试图以各种方式打探清楚这里的情况,更别说本就临近斗兽场的西王宫工作人员们了。 从烽火点燃状况推测出决战时间的西王宫众人,今夜有一个算一个,个个都找了借口加班到深夜,只为第一时间捕捉到斗兽场的动向。 鱼水自然也是其中之一。 此刻这群人早已在主殿里开启斗兽场内部的监控,一同围观着这场绝无仅有的斗兽。 “看目前的战况,这两位是不是势均力敌?我只知道我们的这位副手脾气好,没想到武力值也这么高。该说人不可貌相吗?那可是西烬啊!” “唉,其实他们两个哪个输我都不想看见。最近这半个月的合作模式不是很好么,为什么非要打生打死的?” “自古成王败寇,既然有那个本事,谁想永远去当第二?反正真要我选,我希望寒明赢。那不就是我们西域最理想的王吗?况且寒明赢西烬不一定会死,西烬赢寒明百分百会没命吧……” 周围人的讨论鱼水只隐约听了一些,他的注意力完全在屏幕里的斗兽场中。 那年输给西烬以后,他苦练天赋并全方位研究了西烬的实力。 和其他人以为的势均力敌不同,至少在他眼里,如今是西烬占据上风。 而且以火焰的颜色看,那个疯子还远未到极限。 或许实力分析方面他的同事出了错,但最后的生死问题他们却没有讲错——若是西烬赢了,寒明必然会死。等到寒明死后,他们的西域又会回到那天灾永无尽头的日子里。 说不定还会更糟。 想到这里,鱼水皱眉看着屏幕上的西烬。 看着这位西王那前所未有的认真与执着,还有隔得那么远他都能隐隐预约窥见的毁灭欲,他不敢想象寒明一旦落败,西烬那份再无目标的疯狂会失控到什么地步。 一旦疯子享受到了最极致的饕餮盛宴,他终会意识到除此以外的世间一切不过如此。 而那时候他的盛宴已然不再。 这样的西烬恐怕会拽着他们西域一同灭亡。 这绝对不是鱼水想要看到的结局。 虽然他觉得寒明的实力不止他现在看到的那样,刚才某些他看不懂的交锋很可能是另有深意,但鱼水实在没办法将一切寄希望于对方的绝境翻盘上。 念此,他无声离开了今夜这热闹得过分的监控室,独自朝着斗兽场的方向走去。 第72章 西域·星星火(二十二) 对于这场斗兽, 场外与场内者的感受完全不同。 场外的观众觉得西烬对战寒明是势均力敌或稳操胜券,可身处斗兽场内的西烬却越打越觉得古怪。 那种感觉真的非常难以形容——明明在局势上是他占了上风,但不知道是否是寒明的箭矢不够灼人的缘故, 西烬就是有种莫名其妙的轻飘飘感, 以至于打着打着他竟有些如坠梦中的茫然。 茫然过后便是被愚弄的极致愤怒。 他曾经是那么的期待今夜。 他承认寒明的战斗水平不低,甚至他可以说寒明的战斗力纵观整个宇宙都名列前茅, 无论哪个方面都远超先前踏足斗兽场的所有挑战者。 然而西烬就是愤怒,不明来由、不可抑制的愤怒。 如果寒明技止于此,那么在太阳升起之前, 便已经注定了他的胜利。 “是不是我对你的期待太高?” 厌烦了无休无止的箭矢对攻, 烦躁之下西烬无意识地减少起了凌空射箭的高度和次数。他开始通过牺牲一部分距离优势, 转而射出了更快也更烈的火焰之箭。 这骤然的变奏却并没有改变久攻不下的焦灼局势。 西烬几乎是一箭比一箭暴戾地射向了最刁钻最致命的角度, 连箭矢上附着的火焰都猩红到暗沉的地步。可面对这一切的寒明却依旧如先前一样,看似遍体鳞伤,实则半点都没有伤筋动骨。 就这还是这位副手承担了他一半伤势的情况下。 猛地注意到这一点的西烬侧脸躲过了一支擦面而过的金箭。由于斗兽场四周的屏障遮挡, 箭矢在飞出场地前便自边缘坠落, 最终被淹没在了外围的三色玫瑰花丛之中。 西烬没有看向箭矢落点, 也没理会脸侧落血的划痕,只是极深极沉地看了寒明一眼。 对上后者金眸的刹那, 看着寒明在夜色下愈发冷淡也愈发璀璨的眼, 那份过于浓墨重彩的偏爱混着无处排解的杀欲,竟硬生生压下了他此刻的暴怒,让他破天荒地冷静下来。 野兽的固有的敏锐嗅觉在这时候姗姗来迟。 于是西烬直接抬手握住空中的某道流矢, 毫无犹豫地反手以箭尖刺破自己的左手掌心。 本应是刺肉穿骨之痛,可这一箭下去,西烬却反倒笑了起来。 他再不需要寒明的回答,仅是笃定道:“你烧却了我的痛觉。” 更严谨点说, 其实是烧去了他的部分痛觉。 所以寒明阻遏他的痛觉是为了什么? 如果寒明能在数小时的攻伐里无声无息地模糊他对疼痛的感知,那么他所布局的真的只有这微不足道的痛觉吗? 另一边的寒明闻言极轻微地叹了口气。 对西烬这样直觉系而言,痛觉就像是他衡量对手强弱的尺。无论是以痛觉唤醒机体、还是以轻伤换重伤,都是这位西王与生俱来的本能。 他的金焰作用于精神,其中也包括精神层面上的感官。 于是从一开始的附焰玫瑰,到后来的燃焰箭矢,他一边挑起西烬怒火,一边极力控制着这份界限。他花了那么久的时间一步步混淆西烬痛觉,进而混淆着这位西王的其他感官。 如若不出意外,他只要稍微再和西烬耗一会儿,就可以欣然收网。 结果还是出了意外。 说实话,寒明真的不理解这个一秒前还完全打上头的疯子是怎么清醒的。 好在金焰模糊五感这件事只是他见西烬手接玫瑰、任由火焰灼烧后临时起意的B计划而已。反正削弱痛觉同样方便了为西烬承伤的他自己,一切不过是顺手为之。 至于他真正等待的第一个致胜点…… 念此,寒明瞥了一眼围了满场的金玫瑰。 即便在红白玫瑰的缭绕下,这片金色依旧耀眼到不容忽视。 随着寒明目光的落下,原本已经被烧去所有凶性的荆棘玫瑰突然开始狂野生长。与此同时,并未借由弓弦发出、而是直接自空中凝聚的数百道金箭相撞着朝西烬掠去。 这种不规则碰撞带来的极致封锁,完全是西烬先前那箭矢转向的完美进阶版。 和这一幕比起来,之前所有的射箭技巧都堪称拙劣。 西烬当然也能做到同样的地步,或者说这本就是他的拿手好戏。 可准确无误地在所有箭矢的围攻下踩中唯一安全点的西烬知道,他和寒明是不同的。 不仅因为寒明是弓箭的初学者,更因为他射箭是凭的是天赋是本能——就像此刻他甚至都没去看箭矢轨迹就先一步站在空隙里一样,而寒明靠的纯粹是算。 这绝非他最初想看到的那种复刻,也不是他所想象的世界上的另一个西烬。 这一刻西烬异常清晰地认识到,他眼前的就是寒明,只是寒明。 可他偏偏再也愤怒不起来。 在踏进唯一空隙的那个瞬间,被凌空而上的荆棘快准狠缠住脚踝、尔后直直拉向地面的西烬罕见地没去烧断它们。他甚至都没再试图拉开距离保持对空优势,仅是顺着落势毫无抵抗地落到了地面上。 因为没有意义。 西烬扫过围着斗兽场的那群三色玫瑰,尤其是金色的那一片。 之前的数小时里,寒明射了那么多擦身而过的流矢,他从来没放在心上。 可现在看去,不知何时起所有金玫瑰的花瓣上都落上了星星点点的同色火焰——那是当初那些箭矢的余焰。 打一开始,这座斗兽场里就没一支废箭。 然而因着余焰太过微弱,它们又只附着在色泽一致的金玫瑰上,处于烦躁中的西烬哪怕曾隐约窥见一二,也根本没将这些将散未散的焰火当回事。 如今寒明布局已成,荆棘可以在金焰的影响下恢复凶性一次,便可以这么重新生长千百次。与其继续被箭矢和荆棘压迫空中的距离,还不如就此落地。 更何况看到这里,他早就不想打什么远攻了。 这一刻,于地面站定的西烬直接收起了猩红长弓,笑意和杀意一同飙升地朝着寒明走去:“面对你,我好像总是大错特错。” “我哪里是对你期待太高?我分明是对你期待太低了啊,寒明。” 对于这稍纵即逝的转场间奏,也是真正意义上的搏命之始,一向在战斗里很少开口的寒明也难得笑着回道:“众所周知,越漂亮的东西越危险,所以还是别太偏爱金色比较好。” 说这话时,寒明的视线微不可见地划过了斗兽场观众席的某个方向。 他这话可不止是说给西烬听的。 西烬对此却不置可否。 是他想偏爱金色吗?他只是没办法不喜欢某枝金玫瑰而已。 人类本就会为美丽和危险心动,他自认还没完全步入野兽的范围,所以他坦然接受。 寒明也没指望自己的话起多大作用。 见状他同样收起长弓,于匕刃出鞘的同时说出了另一句他想说的话:“除此之外,还有一句我以为的至理名言。” “是么?说来听听。” 下一秒,在匕首所挥散的猩红火星中,寒明笑意未尽的声音就这么越过火焰而来。 只听他说的是:“——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第73章 西域·星星火(二十三) 西烬闻言脚步顿了一瞬。 从字面意义上来理解, 寒明说的是先前那落满了玫瑰花瓣的金色火焰——它们伴着箭矢星星点点地落下,最终也的确以势不可挡地燎原之势将他拽落地面。 可今夜被星火燎原的岂止是他的肉/体? 想到这里,西烬无声嗤笑了起来。 下一秒, 猩红火焰化作的荆棘便自地面奔涌而上, 似乎要以牙还牙以血还血,将寒明紧紧束缚在此。 午夜的十八道烽火宣布着斗兽初始。 而这骤然而起的烈焰荆棘, 宣告的是第二回合的开场。 那些西烬所幻化的荆棘只一瞬便被金焰缠绕的玫瑰所挡,在两种荆棘绞缠厮杀之时,这位西王已然欺身袭向了寒明的咽喉。 和寒明不同, 此刻西烬并没有使用任何武器。 因为只要暴焰在手, 他的躯体就是宇宙里最锋锐的攻伐利器。 哪怕西烬近身战的水平没有远攻那么登峰造极, 却也只是相较而言。如今这场战斗的难度差不多就是从炼狱模式下降到了地狱模式, 总归还是游走在生死边缘,但凡一个不小心,寒明觉得自己怕是真得去看看阴间长什么样了。 好在他费心费力地将西烬扯入近战, 本就不是因为觉得西烬不擅长于此, 从而想要取巧。 如果真是这样, 他现在说不定只剩下了投降这一条路。 想归这么想,寒明面上却稍纵即逝地皱了下眉, 仿佛棘手于西烬这超乎想象的攻势一般。 毕竟斗兽这种事拼的从来都不是蛮力。 此时他们都在竭力狩猎, 各种意义上的狩猎。 而位于食物链顶端的西烬显然不是会轻易咬勾的野兽。 他瞥见寒明眉间神色的那一秒,就毫不客气地嘲弄道:“装什么呢,星星?你刚才的星星之火烫得都快把我燃着了, 现在却装出一副计划失控的样子?” “我是疯,不是蠢。” 事实上寒明的皱眉十分隐晦。 他甚至都说不上是装。毕竟战局转入近战以后,西烬那种毫不在意伤势的、野蛮到极点的狂轰乱炸是真的挺棘手的。 然而该说西烬不愧为视力卓越的弓箭手么?他还是穿过碰撞间四溢的炫目火焰,一眼捕捉到了他刹那间的神态, 并想也不想地对此做出了最准确的定义。 还是那句话。 他在观察西烬的时候,西烬也同样在观察他。 如今与其说是在斗兽,不如说是在比谁的狩猎技巧更胜一筹罢了。 先前持续了数小时的远攻已经让观者有点目不暇接,此刻转为节奏更快的近战以后,在从未停止流转的金红火焰中,或明或暗的旁观者们更是看得惊心动魄。 “短位瞬移、空间隔离、视觉屏蔽、加速回能、弱点攻击……每个天赋都用得既精妙又流畅,就像是他生来就有一样,根本看不出半点复刻的痕迹。”同一时刻,隐在斗兽场观众席一角的鱼水可谓是打起了十万分的精神注视着场内战局,“所以他会赢吗?” 至于他话里的“他”究竟指谁不用多言。 鱼水甚至比寒明自己还要希望他赢。 原本他选择出现在这里,就已经做好了拿命为寒明作弊的打算。可当他真的踏足斗兽场以后,他才发现近距离观战和隔着监控屏幕旁观完全是两码事。 只有真正出现在斗兽场里的人,才能感觉到那种局势转瞬便会翻天覆地的紧绷感。 恰逢那时寒明以荆棘将西烬拽落于天。 乍然来此的鱼水从中看出了寒明赢的希望,便按捺住了对西烬使用天赋扰乱战局的念头。 他是想帮寒明,而不是想给寒明添麻烦。 随后他又看到了寒明在近战里对天赋的应用。 正常情况下,进入西域主星者不仅要跨越星球外那道火焰之门,还要在下飞船后填写天赋登记表,兼祧着西王宫许多事务的鱼水管理范围内也包括了这一项。 因着一直将西烬视作最危险的人形天灾,清楚西烬复刻天赋能力的他以防万一,倒是刻意关注着这部分内容。如今虽然说不上是对这些登记表倒背如流,但也差不了多少。 所以当寒明用出那些眼熟的天赋后,鱼水瞬间就将它们和那些能力对上了等号。 比起西烬一味地叠加火焰威势,寒明对天赋的复刻看着反而更灵活一些。 那么他会赢吗? 这一刻鱼水既是在问自己,也是在问同处观众席上的凌宙。 他清楚自己对战局的认知有限,但若干座位以外的凌宙想来看得很准。 谁让这位很可能是全知全能的宇宙意志呢? 可惜鱼水并未得到任何回答。见状,他不禁有些神色微妙。 早在寒明踏入西王宫的那一夜,他就对寒明用过欲望天赋,试图通过放大其心底最深的欲望来确认寒明的脾性。而当时凌宙也在他的天赋范围内。 即便凌宙的欲望淡薄到了非人类的地步,但他可以肯定,这一位的的确确是有欲望的。 迢迢宇宙,只针对一人的欲望。 纵使这份欲望再怎么微弱再怎么淡薄,一想到它于亘古岁月里只集中于一人…… 鱼水忽然不敢再想下去。 当初他觉醒欲望天赋时,宇宙意志是怎么评价这个天赋的来着? “当你以为自己无有欲念时,或许才是你欲望最深的时刻。” 这句话他现在原封不动地还给凌宙。 一旦欲望的火苗燃起,只会肆意疯长,哪还会有熄灭的时候? 恰如场内附着于花瓣上的火焰。乍看星星之火,实则终会燎原。 尔后鱼水再度将视线投入斗兽场内。 明明斗兽场位于沙漠气候异常明显的西域主星,明明现在正值乍暖还寒的二月,西王宫边界上的苍白沙漠上还混着漫无边际的雪,可在这无休无止的双重烈焰下,留给场内场外所有人的只有挥不去的“焦灼”二字。 火焰焦灼,气氛焦灼,攻势焦灼,就连某位对战者的眼神也愈来愈焦灼。 这位眼神焦灼者自然是西王西烬。 他打一开始就不是个好脾气的人,但他此时的这份烦躁,却不是因为眼前僵持不下的战局——他早就寒明身上耗尽了这辈子的耐心,又哪里还差这点微末时间? 对着单方面的碾压他会觉得不耐烦,可这样的势均力敌只会让他越来越兴奋。 别说只是一天,留住乐趣是人类的本性,向来服从欲望的西烬甚至短暂地想过永远。 他烦躁他焦灼,是因为有什么东西在蔓延在失控。 每一次寒明缠满火焰的匕首划过他的躯体,在铺天盖地却不致命的血腥气下,那种没有温度也没有实感、甚至连疼痛也一并带走的金焰反而愈发得存在感十足。 无论是出于游走在生死间的危险直觉,还是出于追逐耀眼之物的本性,西烬都没办法不在意它。 它明明灼的是他的躯体,却偏偏像是在他心底点火。 对此,西烬怎么可能不烦躁? 极致的烦躁带来的却是极致的冷静。 从现在的战局看,无论再怎么势均力敌,只要战局这么继续下去,最终的胜者必然是他。 原因很简单,因为寒明得承担他50%的伤势。 生死之斗从无公平与否一说。寒明既然选择了使用他的天赋,这就是他应当承受的代价。 最迟日落时分,在群星升起之前,他就会迎来他的胜利。 如果对面是除寒明以外的随便什么人,西烬会继续维持着这样的节奏,让人自食苦果。 可他对面是寒明,命里八尺偏求一丈的寒明。 人类沉默或许是因为听天由命无计可施,可星星沉寂只会是为了一场更轰然的大爆炸。 他不信他最钟爱的猎物是在静静等死。 于是向来以火焰碾压一切,若是不能碾压便堆叠强度加强火力,直至它烧尽一切的西烬破天荒地在战斗途中思考起来。 局势古怪至此,一定是他忽略了什么。 随后从那句“还是别太偏爱金色比较好”,到“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寒明今夜的一切所言所行开始飞速回放在他的记忆里。 尔后他窥见了猎物的轨迹。 “这不是‘暴敛’。” 在刀光与火焰再次碰撞的间隙,西烬没有如先前般避开致命点,反而任由匕首刺入胸膛。若非最后寒明稍微偏开匕刃使其擦过心脏,恐怕现在他们两个都已经半只脚踏入黄泉了。 而西烬这么做的原因,竟只是为了于匕首卡在胸膛的刹那,扼住他的手腕让他无法退走。 “……明明都快赢了,你却打算同归于尽?” 寒明感受着腕间灼热到近乎将他烫伤的热度,被这预料之外的发展搞得也有些烦躁起来。 西烬闻言却笑了,随后只听他再次重复道:“这不是‘暴敛’。” 许是火焰灼得太久,灼烈到这位西王都哑了嗓子,这一刻他的声音简直低得过分。 而他却还在说着:“短位瞬移是掠夺空间造就的结果,空间隔离是掠夺氧气阻却了火势,视觉屏蔽是掠夺光线导致的错觉,加速回能、弱点攻击等一系列天赋都不外如是。” “这不是‘暴敛’,这是‘横征’。” “既然你一整夜都是在以‘横征’模拟‘暴敛’,那么你会将‘暴敛’用在哪里?” “这种情况下……寒明,究竟是我快赢了,还是你快要斩获胜利?” 说得全对。 西烬的“暴敛”与“横征”不同。 “暴敛”每改变一次其所复刻的天赋,它的消耗就会较之前翻上一倍。西烬平日里一直将复刻天赋用于堆叠火焰强度,除去性格原因,未尝没有关于这一点的考量。 寒明的自我认知十分清晰,说到底他不过是个临时复刻者。 论起使用“暴敛”的经验,当然还是作为天赋原主人的西烬更有经验。 于是从一开始他就没想过借“暴敛”的多样性搞出什么新奇的配招,借此出奇制胜。西烬是奔着将他焚烧殆尽在角斗,可寒明不是。 他要的是绝对的胜利,西烬活着的那种胜利。 所以他选择反其道而行之,将“暴敛”无数次地用在了复刻负面天赋上。 西烬堆叠红焰强度,他就给自己的金焰上满负面BUFF,并延迟负面状态的发作。 从最初的金玫瑰到后来的燃火箭矢、附焰荆棘,从混淆西烬的痛觉到将人拽落到地面,他哪里是为了什么在近战里找机会?仅仅只是因为近战的交锋更多也更不容易被察觉而已。 他自始至终都是为了让金焰一次次灼烧西烬,一次次为后者烙上这数不尽的负面效果。 寒明根本就没想过和西烬打什么持久战。 他只准备在负面状态悄然堆满的瞬间引爆它们,然后在西烬混乱之时一击得胜。 至于他要为西烬分担50%负面状态这种事…… 这件事的大前提是他的“一人之下”还作用于西烬身上。如果他及时解除了“一人之下”,那么这些负面状态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唯一让寒明有点犹豫的是,他不确定那时候西烬对他的杀意会到什么程度。 按理说西烬明白一切之时应该是这位对他杀意最高的时刻,可他终究未曾测过西烬对他的情绪值。寒明如今并不担心自己是否能够胜利,他只担心这份数值不够他得到“暴敛”。 念此,寒明撩眼看向了近在咫尺的西烬。 之前两小时的远攻,加上后来三小时的近战。整整五个小时的负面叠加,即便西烬提前意识到了不对劲,终归为时已晚。 但寒明还是想不明白。就像他不明白西烬先前是怎么在他烧却其痛觉的情况下骤然清醒过来,他现在也想不明白这位西王为什么会忽然察觉到这一点。 既然战局已定,寒明自然要开始想办法在为自己解惑的同时,再找机会给对方添点杀意。 最好能熬过那探测天赋起效的三分钟,让他对西烬的杀意值稍微有个底。 于是他无视了匕首贯穿胸膛的那份痛楚,转而在这既诡异又平和的氛围下开口道:“我观察了你近一个月,在脑子里无数次模拟今日的战局,但这一幕出现的概率并不高,甚至可以说低到为零的地步。所以是我观察出错了?” “你有什么错。”回答他的却是西烬意味不明的低笑,“毕竟连我自己都没想到今夜。” “我能给出的评价是,这场围猎非常精彩,出乎我意料的精彩。” 西烬没有在说反话。他信奉强就是强,弱就是弱,而武力智力对他来说从无高下之分。所以此时此刻的确是寒明赢了。 这是一场针对他的完美围猎。寒明研究出了他每一个恶习,把握住了每一分致胜的可能,最后漂漂亮亮的赢下了这场斗兽。 作为被围猎的猎物,他承认这位猎人的胜利。 但是。 “如果非要说你搞错了什么……”随着西烬的俯身,他胸口的匕首顺着惯性顿时浸没得更深。深沉的血气随之升腾在猩红到已然近乎黑色的暴焰里,搅得整个斗兽场当真犹如炼狱一般。 “你搞错了某些因果关系。” 什么意思? 寒明看着西烬近在咫尺的晦涩红眸,实在分不清他是因为战败如此,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这真的是仅凭杀意便能铸就的沉郁吗? “意思是,养成一个习惯只需要要21天——习惯是这样,恶习也是这样。” “事实上我并不喜欢近身战,我也讨厌红色以外的颜色,我不喜欢脆弱的玫瑰,也厌倦烧得让人厌烦的火焰。我甚至厌恶人类,厌恶这整个宇宙。” 听到这里,寒明对西烬接下来的话隐约有了预感。 随后他便听西烬低笑道:“所以你所谓的恶习,从一开始就是因为你啊,寒明。” 西烬用了这么久的弓箭,哪里会一时兴奋就转为近战? 在遇到寒明以前,他所有的弃弓近战都是在面对天灾的时候。正是因为那一个月里西烬没有遇到任何斗兽场挑战者,才会给了寒明如此错觉。 至于那朵缠着金焰的荆棘玫瑰。 他只是被玫瑰主人的倒刺扎得太深,以至于在看到的瞬间,总是莫名其妙的隐痛而已。 他不否认,这对只知本能的野兽来说,是个根本没救的恶习。 可即便是野兽,看到璀璨到炫目的星辰,也无法抑制住举目眺望的本能。 没办法,他现在就是有这么喜欢金色。 就像前夜他所想的那样,面前站着的是他所憎恶的这个世界里,距离心动最近的那个人。 “你刚才说了句什么话来着?”西烬说着再次向前了一步,这一步之后,那柄匕首全然没入了他的胸膛,“我想起来了——‘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是吧?” “现在看来,这的确是至理名言。” 纵使外表烈烈如火,实则西烬骨子里就犹如那片覆雪的荒凉沙漠。而众所周知,纵使外面真的星火燎原,本就荒芜的沙漠也少有起火之物。 西烬原本也是这么以为的。 可他忘了,即便是沙漠,也是有绿洲的。 所以今夜玫瑰引火,所以今夜星辰点燃了荒漠。 第74章 西域·星星火(二十四) “你只是观察了我一个月, 我却看了你远不止一个月。” “日积月累之下,无论什么时候养成的这种恶习,似乎都情有可原。” 看着西烬不知不觉间转为银色、却依旧晦涩得有如暗火灼烧的眼, 嗅着那连玫瑰都悉数盖过的无所顾忌的血气, 寒明的危机预感又开始肆意叫嚣起来。 先前他那句“同归于尽”只是随口一说。 可西烬这个疯子恐怕并非随意一听。 因为西烬的两次靠近,如今他们不过是一线之隔。随后在西烬未曾消失的低笑里, 红得已经全然染黑的火焰于虚空星星点点地燃起。 这一幕就犹如寒明当初燃烧西王宫的重现。 这是西烬在宣告——他要燃尽整座斗兽场的寂静宣告。 这就是西王西烬。 他承认今夜自己的这份胜利,却拒绝他的败北。 对西烬来说,要么杀了他, 要么和他一起赴死, 再无第三种选择。 见状寒明又一次于心底无声叹了口气。 深知继续犹豫就会翻车, 只一瞬间, 他便放弃等待那所谓的三分钟,尔后毫不犹豫地引爆了迄今为止叠加的所有负面状态。 然而就在他准备切断“一人之下”打晕西烬时,他却感知到了来自于观众席的能量波动。 有人在使用天赋。 不会是凌宙。不仅是因为凌宙用的并非天赋, 更因为宇宙意志绝不会怀疑他的胜利。 所以那个人只会是鱼水。 其实在鱼水踏足斗兽场的时候, 在场内角斗的寒明和西烬就都发现了他的存在。西烬无所谓不在意, 寒明却一直留了点注意力在那里。 毕竟从原著的结局来看,这位主角疯起来甚至和西烬不相上下。书里为了能杀掉西烬, 鱼水宁愿带着西烬一起死, 现如今鱼水天赋作用的对象自然也是他面前的西王。 事实的确如此。 寒明因为危机预感感受到了西烬那份暴烈的决绝,鱼水则是因为他的欲望天赋。甚至因为这份天赋,他比寒明还要更早地觉察到了西烬的同归于尽之意。 实在是西烬的杀欲太盛。 哪怕鱼水刚才都没对斗兽场内使用天赋, 他都能一眼看出西烬那无可掩饰也不曾掩饰的极端毁灭欲——既是对寒明的,也是对西烬自己的。 那一瞬间,鱼水在心底狂骂了西烬千万遍。 这家伙死了他拍掌相庆,可西烬怎么能带着寒明一起死?他绝不同意! 感觉到场内寒明引爆负面状态以后、西烬那不减反增的混乱欲望, 事态紧急下鱼水都没空去区分西烬那满溢的杀欲和爱欲,还有两者混合而成的极致占有欲——反正对疯子而言以上三者根本没什么区别,他直接选择最大限度的放大所有。 从虚空中浮起的火焰来看,此刻西烬想要焚尽的是整座斗兽场。 他要在西烬以火焰焚毁场内的寒明以前,放大西烬的这份混乱,从而让寒明有更多的时间给出致命一击。 毕竟西烬亲口承认胜负已分,寒明已经无可置疑地获胜。 他这顶多算是在自救的同时帮忙收尾。 “真没有第三种和解的可能?” 在意识到鱼水将天赋作用到西烬身上后,寒明如同刚才利落地决定引爆负面状态一样,这一刻他一秒没犹豫地选择延后“一人之下”的解除。 他和西烬相处的时间终究太短,以至于先前他一直怀疑西烬对他杀意值有可能不足。但只要经过鱼水的一再放大,他最后这份不确定的缺口也得以补足。 所以此刻他选择加注豪赌。 他赌在他被烈焰焚尽以前,西烬对他的情绪值先一步到达巅峰。到时候他就有100%得到“暴敛”的可能。 命里八尺,但求一丈。 他早已无数次拿命登上赌局,这一次也不外如是。 于是在负面状态与混乱欲望一同涌来时,寒明直接以金焰覆盖全身,借着金焰对精神的净化作用勉强维持着最后那一分理智。 按理说没有金焰的西烬状态应该比他更糟。 可不清楚是不是精神状态就没好过还是怎么回事,至少这一刻的西烬虽然眼眸沉郁得如余烬一般,但单从面上却看不出太多的疯狂。 只有透过那一再加重的焰色,遍布全场暴虐不堪的火星,以及他稍微带了点气音的嘲弄语调,才能勉强能窥出他隐晦的失控与忍耐:“——没有。” “没有其他可能。你上演了一场最完美的围猎,作为无路可逃也不想逃的猎物,这就是我选的结局。”西烬说着摘下了右手的王权之戒,半点不曾吝惜地扔到了寒明的手中。 “已经输了斗兽输了王冠,怎么?你贪婪到连我的肉/体也想要一并赢去?” “如果我说是呢?”寒明预料之外的反问让西烬半皱的眉头瞬间皱得更深了。 从他不怎么耐烦看过来的视线来看,估计这位西王现在还处于五感都浑噩不清的状态。可即便如此,他还是精准捕捉到了寒明的金眸。 “消遣我?” 当初顶着十八道火焰之箭,寒明都是不闪不退地踏入西域主星,更别说只是西烬这种出自于旺盛自尊心的无意义威吓。 “当初我记得某人说过,如果我赢了,他会予取予求。” 这的确是西烬的原话。 毕竟在此之前,他的人生里就没有输这个字。 既然已经承诺,哪怕西烬状态再差脾气再烂,也没有轻易毁诺的念头。于是他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到现在都不逃出斗兽场的寒明。 刚才他还在想明明他都大发慈悲给了预警,为什么这个小疯子既不杀他也不逃离。 原来寒明比他想得更狂妄,也更贪婪。 在西域待了这么久,这朵扎根在灾厄里玫瑰终于有了点西域的影子。 想到寒明身上那些看的见看不见的牢笼与枷锁,西烬忽然极重地舔了下尖齿,在锐痛里难得清醒了几分。 都已经大发慈悲至此,他干脆帮人帮到底。 谁让他是个迷恋星星的观星者? 如今星星近在咫尺,哪怕仅是镜花水月,他也想要看看星星最耀眼的模样。 念此,西烬扣紧了仍旧束缚住寒明的那只手:“还有一分钟。” 他说的既是寒明那个探测情绪天赋发挥作用的时间,也是他的火焰彻底吞噬斗兽场的倒计时。从时间就可以看出来,这位西王的杀意从来不是玩笑。 即便承认寒明的胜利,即便一再提醒他给了他逃离之时,但他也是真的想要带着寒明葬送在这绝无仅有的烈火之中。 “我可不是东曜,即便到了最后一秒,我也不会放手。” “别再去幻想什么战利品。你都已经说了主星外那个是有去无还的地狱之门,还不走的话,我就要拖着你一起下地狱了。” 寒明当然知道,西烬说的很可能是真话,毕竟这位西王就是这么个暴烈脾性。 但他就是要强求。 若是不曾强求,此时此刻站在这里的就不是寒明,而是随便某个挑战者。 即便前方99.99%是禁止通行的死路,他也要开山凿路,走出独属于寒明的那一条前路。 “我是胜者,你是败者。今夜我提出的要求是你继续坐在西王的王座上,处理一切你职责范围内的事务。”伴随着寒明话音的,是一朵金焰凝成的荆棘玫瑰。而先前西烬扔给他的银戒,此刻就安然地躺在玫瑰的正中央。 “如果你要背诺的话,一起下地狱也不是不行。” 都是谎言。西烬在说谎,寒明也在扯谎。 如果西烬活着继续当他的西王当然最好;如果西烬决心死在这里,寒明会在被火焰吞噬的最后一秒打晕对方,然后于其极致的杀意中带着“暴敛”离去。 想到这里,他隔着重重火焰,再次看了遥远的观众席一眼。 前者算是他给为了宇宙平衡,一直想让他称王的宇宙意志一个交代。退一万步说,被他的要求束缚在王座上的西烬对他的杀意绝不会比后者低。 无论西烬最后选了哪一个,“暴敛”他都拿定了。 如今不过是看他和这位西王谁更有耐心。 负面状态带来的疯狂搅得西烬头疼欲裂,偏偏寒明的每一个字他都听得异常清晰。 其实他刚才这么说不是为了背诺,只是想让寒明在生死抉择下抛下枷锁,成为真正高悬于旷野的自由星辰而已。 他都已经做好了讽刺完寒明就于烈火中收手的打算。结果引诱的话抛出去以后,真正心动的那个却变成了他自己。 有那一瞬间,他是真的想拽着寒明下地狱。 与星辰共焚而死,是他所能想象到的最浪漫的终结。 纵然今夜还未过去,西烬已然意识到,只此一生,他都不会有比这更欣然赴死的时刻。 无声无息之间,吞噬一切焚尽一切的黑焰已经顺着西烬那似禁锢似拥抱的动作,逐渐悬浮至两人周身。 最后三秒。 黑焰开始贴着双方的肌理蔓延,若非金焰抗住了那源源不绝的汹涌灼烧,两人皆已死去。 最后两秒。 金焰开始被吞噬,恐怖的热度即将穿过金焰屏障,将屏障内里的所有悉数焚尽。 最后一秒。 西烬在负面状态所致的无尽重影里又一次对上了那双金眸。 最后的最后,他瞥了眼虚空中测出的数值,又看了看天际将明未明的日出,终是嗤笑着接过了那朵在黑焰里显眼到不容错认的玫瑰,然后先一步退后,整个人的意识和暴虐的黑焰一起消散在斗兽场里。 他果然不该看寒明太久。 连厌光的东曜都被太阳吸引,留着同样鲜血的他自然抵不过星辰的引力。 所以一看到这颗燃火的完美星星,他终究还是如兄长那般忍无可忍退无可退。即便星星对他的好感值不过50,他却依旧违背本能地选择了缴械投降。 看着晕过去的西烬,寒明忍着全身上下的伤势,极轻微地松了口气。 哪怕再晚一毫秒,或许退让的人就不是西烬而是他了。 西烬有没有测出自己对他的情绪寒明不清楚,他倒是看见了西烬对他的情绪值。 这位对他的杀意是99。 情绪测量并非四舍五入制,而是小数点后面的数字全部归零。 所以如果能精准到小数点后面,寒明觉得这个数值会是99.9999……这样的无穷数。 理所当然的,这样的数值为他带来了他一直想要的“暴敛”。 念及此刻关注斗兽场的人数不胜数,寒明拼着最后一点力气瞬移到了西王宫第100层。不是他不想直接离开,而是他的余力只够瞬移这么点距离了。 至于西烬,有的是西王宫的人送他去医疗室。 在寒明回到第100层后,原本在最后一秒踏入斗兽场里的凌宙于原地停顿了一秒,尔后他才紧随其后地瞬移到了同样的地方。 一踏入100层客厅,凌宙就看到了靠在角落里一边处理伤势、一边发着信息让人处理今夜斗兽后续的寒明。 此刻鲜血肆无忌惮地浸没了地毯,带着火焰气息的血腥味铺天盖地。哪怕不用眼睛,凌宙都能意识到寒明身上的伤势重到了什么地步。 “三分钟前,你就能解开天赋,但你没有。” 没有人比凌宙更清楚斗兽的进程,也没有人比他更笃定寒明的胜利。 可寒明却放弃了一招致胜的优势,硬生生地熬到了生死未定的最后一秒。 为什么? “西烬自此以后会成为一个合格的西王。既然结局皆大欢喜,过程很值得在意么?” 寒明不理解凌宙到底在纠结什么。他想要宇宙平衡,虽然自己没有如他所愿地将他选为天赋作用对象,但宇宙平衡这种事他也算是间接助了把力。 所以有什么好纠结的? “一秒前,你完全可以移到医疗室,但你也没有。” 这一次不需要寒明回答,凌宙直接给出了答案:“因为你不信任西域的人。” 这不是理所当然吗? 在受伤如此之重的情况下,在这种天赋集满离成功仅有一步之遥的情况下,他怎么可能放任自己在陌生人面前失去意识? 然后便是凌宙的第四句话。 只听他说的是:“你也不信任我。” 这句话凌宙说得异常平静。不是询问,不是讽刺,只是在陈述。 寒明本来想说些什么。他的确警惕凌宙,却不是警惕这位宇宙意志会对他动手。假设他在意的是这一点,今夜凌宙就不会有机会在他处理伤势时和他扯这些有的没的。 凌宙之所以会产生这样的错觉,大概是因为他在斗兽场里拒绝了凌宙的靠近,也因为他在凌宙回来以后没有开口让其带他离开。 前者是因为当时鱼水去而复返,他不想将伤口显露人前;后者则因为他确实没想过和凌宙一起奔赴下个地点。 所以话到嘴边,寒明忽然觉得他似乎没什么好解释的。 本就散伙在即,他都没问凌宙这些天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他又何必对凌宙报备什么。 离别是阵痛。 对于眼前的宇宙意志而言,这样短暂的光阴恐怕仅是一个垂眼的时间,连疼痛都不会有。 “寒明,你要离开我。” 看着逐渐走近的凌宙,看着对方瞳孔里自己已经几乎全然变金的眼,寒明想了想扯出了个笑道:“三域王者齐备,至于成为北域之王这件事,我不是没考虑过。” “如今整个宇宙还算稳定,有我没我应该差别不大。接下来你大可以放手去忙你的事,你觉得呢?” 他走过东南西三域,原本英年早逝的三位王者现今都活得好好的。如果凌宙要的是宇宙平衡,寒明自认做的已经足够回馈这位三年来的保护。 虽然救人都是他顺手为之,可凌宙出现在他的身边也从未经由他的同意。 这么来看,他们谁也不欠谁的。 凌宙闻言只是沉沉地注视着寒明,尔后俯身抬起了寒明的左手。 这只手因为刚才被西烬反扼住,在西烬身上遍布黑焰时,它也是伤得最重的。然而凌宙抬手覆上以后,寒明身上所有的伤势开始恢复愈合。 只一瞬,他又恢复成了最初完好无损的样子。 而这偏偏才是他真正忌惮凌宙的原因。 本该中立的宇宙意志对他实在太过破格。 从在东域和东曜动手,到南域震晕宴会众人,再到西域的瞬移治伤,凌宙肉眼可见地对他全无底线。他不知道不该插手人类恩怨的凌宙还会为他做到什么地步。 哪怕前面都可以说是为了隐藏为了公事。 可今日这无人之境的所作所为,谁能说不是为了私心? 而这还远不是结束。 原本鲜血淋漓的左手恢复成最初的苍白修长以后,寒明左手中指却悄无声息地多出了一枚戒指。只见戒指金色为底,戒面则是一颗星星形状的璀璨晶体。 在影影绰绰的阳光下,该晶体静静呈现出一种绚烂而独特的金色。 就像他流星耳坠的颜色,就像他此刻虹膜的颜色。 更像凌宙的颜色。 假设他的流星耳坠是凌宙这副人类躯体的心脏,那么这枚戒指上的晶体又是谁的心脏? “如果两颗心还是不够的话……星星,这是第三颗,也是最后一颗。” 寒明当然记得凌宙先前说他没有心。 那一夜他们可以说是不欢而散,可他没想到,那之后凌宙频繁消失竟然是为了这件事。 而这枚疑似宇宙意志心脏的金戒,就是凌宙给出的答案。 有那么一瞬间,寒明甚至错觉般地感受到了戒指的灼热温度。 就连刚才宇宙里最暴烈的黑焰,都没有让他觉得烫手到这种地步。 可凌宙却还在说着:“这副躯体是为了寒明而生的。除了寒明,他没有别的事。” 这一次寒明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从诞生到这个宇宙直至现在,这是他一往无前至此,第一次明白什么叫动摇。 他是一定要凌宙离开么? 最后唤回寒明思绪是自指腹间传来的无意识加重的力度。 看着凌宙的白发金眸,寒明知道,这是宇宙意志在他沉默以后,开始了不自知地失控。 刚才的问题似乎有了答案。 不是他一定要凌宙离开,是身为宇宙意志的凌宙必然要离开他。 对视的刹那,他不可抑制地想起了当初拥抱凌宙时,后者所说的那句话。 “——你拥抱我的时候,是痛的。” 离别只是阵痛。 凌宙会痛。 可倘若凌宙的人类之心就这么失控下去,这样隐晦的阵痛便会成为真真切切的失控。 在他明白什么叫喜爱之前,在他明白送戒指送心脏的含义之前,他还能当他的宇宙意志。 人世浮沉的三年零四个月与至高无上的亿亿万年相比,是个人都会做这样的选择题。 寒明的沉默使得这份静寂愈发得震耳欲聋。 明明在过往无尽的岁月里最熟悉这份寂静凌宙,这一刻却率先忍耐不了这样的沉寂。下一秒,他就抬手覆上了寒明半垂的眼。 寒明没躲,只是任由凌宙让他陷入了修复般的沉眠。 在沉眠的前一秒,他已然做出了决定。 一颗心让他一往无前。 二颗心使他开始猜疑。 三颗心只会让他胆怯。 反正他就是个胆小鬼,凌宙不选,他帮他选。 寒明再醒来时已是黄昏。 肉/体早已修复,先前对战时精神上的消耗在这一次的闭眼后也彻底恢复完毕。 看着逝去的十二个小时,理智重归主导的寒明罕见地没说什么,只是打开腕间的智能屏幕,浏览起了先前那位情报贩子发来的信息。 这位情报贩子就住在西域主星。 凌晨十八道烽火燃起,寒明和西烬开战的第一时间,这位情报贩子便自己找渠道旁观了这场对决。而之前寒明处理伤势时,就是对着这人交代的后续。 如今他赢过西烬,正是他声名最盛之时。 可寒明要的不是所谓的声名。 在西域待了两个月,受西域和西烬感染,他确实对为王没有当初的排斥。虽然他已经意识到自由和为王并不冲突,但他依旧没有任何在西域称王的想法。 回想他在东南西三域的一幕幕,他收拾的烂摊子已经够多了,他真的不想再给自己找罪受。哪怕真要为王,他也是去北域,而非留在西域。 日出之时他对凌宙说的其实是真话。 他的的确确考虑过成为北域之王,并且北域就是他的下一站。 只是凌宙不曾听懂罢了。 收回思绪后,寒明扫了一眼紧闭的卧室门,尔后平静地将目光放回了虚空中的屏幕上。 沉睡以前,他让情报贩子尽量将话题往两人平手,西烬继续当他的西域之王上带——毕竟真要论起来,若是西烬一开始就抱着玉石俱焚的念头,承伤50%的他不可能有任何胜利的可能。 反正他要的仅是“暴敛”,而非孰弱孰强的虚名。 那时正值深夜,斗兽场具体的斗兽过程本就不是谁都能看见的。更何况最后斗兽场内外遍布火焰,所有监控怕是都毁了个干净。以至于真正看懂他和西烬对决、知晓最终战果的人就没几个。 因此,寒明觉得这件事应该不算太有难度。 结果他翻看着情报贩子那轰炸似的一片片信息,发现事情根本不像他想得那么简单。 这些信息数量虽然多,其实大多集中于战斗刚结束的那段时间。 后来大概是看他没有回复,猜到他睡着了,所以这位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发了一堆“臣无能为力”、“你不能怪我哦”的大哭表情包,然后附言说希望他醒来后回他一下。 至于将情报贩子心态搞崩成这样的原因,简而言之就一句话——那就是西烬醒来后自己承认了自己的战败,导致情报贩子根本没有办法编下去。 又因为没办法联系上他,于是这位干脆破罐破摔地随机应变了起来。 寒明见状扫了眼热搜。 只见今日热搜第一条就是这家伙的帖子。 看着热搜顶端所显示的《818西域那位最完美的副手》这种风格明确的标题,别的先不说,至少热度这件事是被这家伙给玩明白了。 随后他便抬手点开了这篇帖子。 第75章 西域·星星火(二十五) 帖子最上方照例是一连串的贴图- 楼主: [西烬降临西域主星停船场.jpg] [星门外十八道箭矢下的对视.jpg] [西烬后仰坠落火焰之门.jpg] [当夜西王宫的火焰漩涡.jpg] [寒明日程表+西烬日程表.jpg] [寒明侧身射落陨石原图.jpg] [同夜斗兽场的第一道烽火.jpg] [十八道烽火下被递予的荆棘玫瑰.jpg] [燃火斗兽场的终幕.jpg] [持戒的第二朵玫瑰.jpg] [今夜斗兽场废墟照.jpg]- 其中一些图片寒明知道来源。 比如说第一张, 那是他初来西域时情报贩子给他发的西烬下车照。 再比如说第六张射落陨石图。 半个多月前这张图片就上过一次热搜,只是和热搜里他的单人图片不同,这张是视角更广的全景。估计是情报贩子通过各种渠道找同行拿的原图。 而其他的那些图片, 寒明只能评价一句“术业有专攻”了。 这一次他在西域可没搞什么直播之类的玩意儿, 但或许是西域主星是这位主场的缘故,整篇帖子里该配不该配的图是一张不少。 寒明怀疑即便自己不叫对方发帖, 斗兽那夜结束以后,这篇帖子还是会登上热搜。 毕竟这些东西可不像是一两天就能凑起来的。 不过和宇宙意志寂静如水的注视不同,任何以天赋成型的照片在拍摄时寒明都隐有所觉。所以他也没去太过计较这些东西, 只是眸光在第六张全景图上的某处多停留了一会儿, 尔后便移开眼看向了正文- 1L: 午夜那场斗兽终于结束了。 在细聊那场平局的始末前, 我在这里先问一句, 今夜西域有多少人看着烽火彻夜未眠?- 2L: 西域?你该问整个宇宙有多少人一夜未眠! 天知道我根本不是西域人,却还是在别的帖子里看了一夜的战况直播。 不过别人都是真假难分的文字版,楼主你为什么能有图? 好家伙, 吃独食是吧?!- 3L: 咳咳, 别骂了别骂了。 我这不是一结束就来给你们分析战况了吗? 让我们说回这场对决哈。 先从最上面三张图开始说。 如果看过我前面的帖子, 应该就知道这三张图的时间线紧接着寒明离开南域那天。 寒明前往南域的那一夜,南王南赫俯身相迎。 而他来到西域主星的那一夜, 西王西烬同样亲自去接了。 甚至他的迎接更暴烈, 暴烈到上来就是十八道火焰之箭。 世人都说西域主星外的不像星门,更像通往地狱的地狱之门。 原本我作为西域人,见到这样的言论一定会大声说对方诽谤。 然而西烬忽然玩了这么一出, 我发现我很难再去反驳这件事。 这通向的只是地狱吗? 这种动一下即死的魔鬼欢迎仪式,通向的分明是十八层地狱啊! 如果说寒明是东曜的太阳,南赫的月亮, 那么这流星般的烈焰箭矢已经宣告了西烬的未尽之言。 这位西王无所谓寒明是太阳是月亮是星星, 身为狩猎者的西烬只知道一件事——他是他想要射落的星辰。 当然,我们的这位天生副手也不是什么善茬。 宇宙里谁不知道西烬是最疯的那一个? 但那一夜的结果却是致命箭矢化作了寒明的腰饰,而西烬却坠落星门。 不知道有没有人注意到,西烬坠落星门那一幕我传的是动图。 因为关于这件事我有一个私人怀疑。 西烬坠落前周身的重力看着明显失衡, 因此我怀疑这事是寒明飞船里某位知名不具者干的。 至于原因我也不清楚。西烬当时除了提了下东曜和南赫,又依次说出“太阳”、“月亮”、“星星”挑衅寒明以外,貌似也没说什么……吧? 所以究竟是他频繁提起寒明辅佐的前任王者惹怒了某位,还是先前没人用过的“星星”二字触了雷?说不定两者都有。 撇开这些题外话。 那夜西烬坠落前给出的结尾语是:“一起下地狱吧,星星。” 或许从那一刻起,今夜的这场对决就已然有了预兆。 不,我应该更正一下说法,那不是对决。 那是一场完全出于他们狩猎本性的、最原始也最蛮荒的生死斗兽- ……- 66L: 然后说中间三张图。 其实我觉得,当夜星门外的那一幕不仅在预告斗兽, 同时也是在奠定寒明在西域的狂烈基调。 徘徊在天灾下的西域人光是活着就已经费尽力气。 对西域人而言,他们是飞蛾,西烬是肆虐的野火。 明知野火伤人伤己,他们还是不得不在火焰里挣扎求生。 想也知道,这种情况下,他们不可能欢迎这么一位初来就让暴君失控的副手。 于是那夜西王宫外燃起了火焰漩涡。 明明是与西烬同源的暴虐火焰,连用途都是作为负面意义上的威吓, 然而只有西域人才懂, 那星星点点的火焰燃起、最终汇聚成漩涡的刹那, 它点燃的绝非恐惧,而是上千亿西域人的希望与奢望。 从此,只要寒明的火焰不曾熄灭, 他便永远是所有西域人眼里的启明星- 67L: 本来想感慨一句上面那巨大的信息量。 但看到最后一句,北域人的我要开麦了! 你们西域什么玩意儿就来沾边? 什么叫寒明的火焰不曾熄灭他就是启明星? 是我们北域人发言少让你们产生了错觉还是怎的? 你们到底知不知道寒明在北域的含金量啊?! 寒明要是想当王,哪里需要在西域累死累活打生打死的? 就这么跟你们说吧, 今天寒明在北域振臂一呼,明天北域时隔百年的王座直接就有主了- 68L: 67L激动个什么劲? 万一寒明就是喜欢西域,愿意成为我们西域的王呢? 你没看刚才西域关于今夜这场斗兽的官方声明吗? 没看过我在这里给你贴一段链接。 看见了吧?西烬可是在声明里亲口承认赢者是寒明。 听说你们北域最讲究的就是胜者为王。 既然寒明都打赢了西烬,顺便当一下西域的王又有什么不行? 话又说回来,楼主明显看了斗兽全程,为什么还硬说这是平局? 总不会是西烬给你塞钱了吧?这可不像那个疯子的风格- 有没有一种可能,给他塞钱的不是西烬,是我。 看到这里,寒明直接切出去看了下所谓的西域声明。 这段声明发生在斗兽结束的十分钟后。 只见声明视频里,西烬靠着客厅的暗色沙发,一脸不耐烦地抬眼对着镜头道:“如你们所见,今晚只是一场无关旁人的私斗,而我是那个被射落被点燃最后任凭差遣的败者。” “听懂了么?听懂了就让这拍摄仪器和医生一起,从我的客厅里滚出去。” 老实说这完全是出乎寒明意料的发展。 他是最清楚当时西烬伤势之重的。按理说那时候西烬本应处在昏迷状态,谁能想到他会在如此短的时间里清醒过来,还破天荒地配合起了西王宫的那群人,拍了这么个玩意儿安抚西域动荡的人心? 西烬如此愿赌服输,愿意信守那继续为王的承诺自然很好。然而这份比起声明更像是败者宣言的东西,就像是荒原上的最后一把火,瞬间将他推上了风头浪尖。 原本他是以副手的名头闻名于世。 可当副手真真切切打赢王者以后,本就没有停歇过的让他为王的呼声顿时以燎原之势,就此席卷整个宇宙。 声明一出,各域之人直接借楼在帖子里吵作一团。 也难怪情报贩子当时焦头烂额的。 不过从后来情报贩子重归冷静来看,他好像将平局的事给圆了过去。 念此,寒明重新切回这篇热帖中,静静看起了帖子的后续- 1777L: 吵什么呢?你们在这儿再吵也没用。 我确定一定以及肯定,寒明绝不会成为西域的王。 这和我先前说今夜斗兽以平局收场是同样的原因。 甚至在我看来,这场所谓的平局已经他与西烬仅此一次的最佳结局。 首先你们要搞清楚一点。 我在最前面三张图的时候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打一开始,寒明和西烬就是各怀恶意地相处着。 你们别看到寒明那24小时排满的日程表, 就将他与西烬自动带入当初他与东曜的相处模式。 是,西烬的暴敛能让他复刻所有没错。 可正是因为他能复刻所有,他才最厌恶与人相同。 哪怕他和东曜留着同样的血也一样- 1778L: 同样的血?! 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卧槽!难道网上流传的笑话是真的,西烬和东曜真是血缘兄弟?! 之前我还在想西烬既然愿意让寒明进西域,为什么又会在星门外如此得剑拔弩张。 结合这消息再去思考……西烬该不会在搞掠夺兄弟爱人那一套吧? 东曜的天赋是“横征”,西烬的天赋是“暴敛”。 我只知道“横征暴敛”听起来就充斥着掠夺意味,但没想到他们能掠夺得这么花啊!- ……- 22221L: 一开始应该只是单纯地挖墙脚而已。 西烬在斗兽里说过,他注视寒明远比寒明注视他要久。 据我收到的情报来看,我猜这份注视大概率起源于寒明即将离开东域的时候。 那段时间关注西烬的同行们经常提到一个细节。 他们发现西烬开始不分时间不分地点地发信息给某个人,并且越来越频繁。 那时候还有人怀疑这位西王是不是恋爱了。 可西烬的生活简直单调得可怕,别说疑似情人的对象,周围甚至连活物都没几个。 直到后来寒明转至西域,他们才意识到原来西烬一直联系的那个人是寒明。 别的不说,在对王特攻方面寒明是真的无人能出其右。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星辰耀眼,注定让观者神魂颠倒。 偏偏为王者离星星最近,自然会不可避免地为他着魔。 但无论西烬之后对寒明怎么着魔, 至少一开始他的杀意不掺半点水份。 哪怕寒明剑走偏锋地复刻西烬,拿下了西域的入场券; 哪怕寒明当夜直接燃火西王宫,成为了西王宫的座上宾; 可西烬对他的杀意却从没有消减分毫。 真正的转折点是我发出来的第七张图。 即第一道烽火燃起的刹那。 西烬明里暗里注视了寒明这么久, 他思量了这么久忍耐了这么久,怕是一直没想好该怎么收场。 现在寒明替他决定了。 对寒明来说,这是他的宣战之火。 可对肆意妄为至今的西烬而言,这或许是他在劫难逃的业火- 22222L: 第六张图呢? 第六张图楼主怎么跳过去不聊了? 这张图我之前看过。 明明寒明在西域只是换了个造型而已,却跟脱胎换骨似的,气场完全不一样。 那种感觉就像是和无边旷野和荒芜沙漠融为了一体,满身末日将至的自由与疯狂。 当时我还感慨人类怎么能惊心动魄到这种地步,所以格外得印象深刻。 但你的图我和先前看的有点不同,好像角落里多了一个人? 那似乎是传说中的凌宙? 让我来猜猜,你该不会又要发挥你前两个帖子的传统艺能,说他是宇宙意志, 而寒明之所以能24小时瞬移连轴转,是因为这位给他开了挂吧? 等等,我怎么忽然觉得这个逻辑异常得严丝合缝了呢? 已知西烬和东曜真是兄弟,好像凌宙=宇宙意志也没什么不行- 22223L: 第六张图我想说的已经被你说得差不多了, 你还要我说什么呢(摊手.jpg)? 说凌宙当时看寒明的眼神么? 算了吧。 看到后面那些图里,西烬于火焰下的肌肉走势了吗? 那是多少个天灾里走出来的野兽。 西域骂西烬的人海了去了,却没有一个说他弱的。 光西烬一个就能一拳打死十个我。 如今已经得罪了三域王者,我不想连宇宙意志也得罪个透彻。 和之前的星星分析一样,发出这张图纯粹是我的私心,至于用意只能你们自己意会- 先前寒明的视线就在这张图上停顿了良久。 当这张图再度出现在帖子里时,他的目光不可避免地落到了图片一角。 实在是当时凌宙看他的眼神过于……晦涩。 不知道是否是光线原因,在火焰灼热而刺目的光影下,凌宙的金眸沉郁得令人心惊。 他注视他的目光,就像是人类在遥望一颗即将脱离轨迹,注定一去不回的星辰。 可明明非人的是凌宙,身为人类的是他自己。 寒明又想起了那夜凌宙说他没有心。 原来早在他去见阿慕兹,早在他觉醒武器特效以前,万事万物皆在眼中的凌宙就对一切早有预料——他仅仅只是未曾开口而已。 念此,寒明垂眼看向了指间金戒。 星辰状的金色晶体纵在暗处也熠熠生辉——那是凌宙沉默无声的最后挽留。 敛下这一瞬翻腾的心绪,寒明终是收回目光,看完了帖子剩下的那部分关键内容- 654321L: 让我们一口气说完最后四张图。 这些图里统统有一个不容忽视的特别元素,那就是玫瑰。 近半个月寒明一直跟着西烬行动。 而在他们解决完植物天灾以后,隔天斗兽场里就种满了异色的荆棘玫瑰。 可能你们不知道,西烬的审美一直都非常在线。 这家伙平日出行的时候,每套衣服都会搭配若干饰品。 显然,他是最接近死亡的人,也是最会享受生活的人。 然而即便如此,我也不认为玫瑰会在他的审美范围内。 证据有很多,我只说一个。 以往斗兽结束后,部分挑战者会得到斗兽场中的火焰玫瑰。 以西烬的占有欲,你们真觉得他会将偏爱之物拱手相送? 但他却依旧放任了白金二色的玫瑰出现在斗兽场里。 所以必然是那天发生了什么,直接改变了西烬的审美。 又或者说,改变西烬审美的不是事,是人。 西烬偏爱的也从来不是玫瑰,而是某位一如荆棘玫瑰的人。 看见西烬烽火下接过玫瑰时右手掌心的伤痕了吗? 如果我没记错,同样的位置, 东曜有着一道因同样的人而起的同样的伤。 只是东曜的是撕裂之伤,西烬纯粹是被玫瑰刺伤的。 一个最讨厌与人相似的疯子, 却在接过玫瑰的刹那下意识地让荆棘留下相同的痕迹。 也许斗兽场的十八道烽火的的确确开启了地狱之门。 但下地狱的那个并非寒明,而是满身杀欲却退无可退的西烬- ……- 7777777L: 具体的战斗过程没什么好说的。 简而言之,就是武斗与智斗的博弈。 相似的游移宇宙的经历,类似的自我主义性格,再加上那本质一致的天赋, 不难理解西烬为什么会将这辈子所有的耐心都用在了寒明身上。 寒明也的确做到了复刻西烬解析西烬。 他看透了西烬的每一个反应, 最终引爆缠满了负面状态的金色火焰,交上了一份满分答卷。 如果单纯以斗兽场的斗兽结果定胜负,那么必然是寒明赢了。 可你若以生死定胜负,我100%笃定这是一场毫无争议的平局。 不是因为西烬刻意留手,只是因为西烬矛盾性格里的那份舍不得。 ——他舍不得他的玫瑰。 这朵玫瑰偶然扎根在西域的荒漠上, 汲满了天灾与人灾的苦厄,最终在杀欲与业火中绽放。 倘若西烬一开始就奔着同归于尽而去,承担他伤势的寒明必然只有与其同死。 可西烬舍不得,也绝无可能舍得。 那是他最憎恶的世界里唯一盛开的花, 哪怕最终被烧成余烬,也得焚尽在最盛之时。 他怎么可能舍得将其毁在最初? 性格产生的悖论注定了寒明的胜利, 可这似乎还不是寒明想要的最佳结局。 自始至终这位副手就没想过在西域称王, 但凡他有一点念想, 当夜就不会在西烬几乎将他焚尽的致命拥抱下, 继续待在斗兽场里,坚持着让西烬当王的荒唐念头。 先前的胜负早已在此归零。 寒明直接以胜利为饵以性命为注, 开启了斗兽以外的第二场博弈。 这一次妥协的依旧是西烬,但他不是不能赢,只是选择了输。 于是斗兽场终幕时分, 整座斗兽场被焚得一片焦黑, 唯独那片荆棘玫瑰不仅完好无损,还愈开愈盛。 就连寒明腰间象征权利的火焰箭矢都悄无声息地化成了玫瑰模样。 他是他独一无二的小玫瑰。 荆棘刺入血肉,却越痛越难放手。 纵使西烬那么厌恶血缘厌恶与东曜相似, 到头来兄弟俩还是选了一样的结局。 因为他们全都舍不得。 所以还纠结什么胜负? 在这座只有胜利的斗兽场里, 在这场本该非生即死的死斗里, 这难道不是无人复刻也无法复刻的最完美平局么?- ……- 12345678L: 最后给你们讲一个彩蛋吧。 西域的紧急声明我也看了。 你们都在关注西烬所说的内容, 我却看见了西烬客厅里一晃而过的画。 沙漠、玫瑰、星辰、火焰,最后烙上的是西烬的私印。 这位西王画的哪里是画?他画的怕不是他自己的心。 而且从油画角落的标签来看, 这幅画竟然被取名为《观星者》。 有人看过同名的文艺片系列么? 西烬这是在说他是被点燃的荒漠, 而寒明则是他这片荒漠上最完美的那颗星星? 啧啧啧。 之前我说南赫艺术造诣高,现在看来西烬也不逞多让。 也是。论起天生疯狂来,作为宇宙里最疯的那个疯子,西烬本就更胜一筹。 我记得斗兽途中,寒明曾对西烬说了句“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今夜的这场星星火确实将西烬从里到外,从杀欲到爱欲全部点燃。 后来西烬所回馈的同样星星点点燃满斗兽场的火焰, 充其量不过是缴械投降前的垂死挣扎而已。 写到这里,我又想去改标题了。 就改成《点一场星星火》吧。 或许是血缘上的共性。 这兄弟俩一个等一场太阳雨,一个点一场星星火。 遗憾的是,太阳雨不会再来,星星火终究只剩余烬- 第76章 北域·终燎原(一) “哥, 你终于醒了,那篇帖子估计你也已经看完了吧?” “你听我狡辩,啊不, 听我解释!真不是我想八卦你, 但西烬忽然搞那么一出,要是还想模糊你打赢他的事实, 我只能尽量将话题往别的方面引。” “为此我连东曜都拖下水了。唉,现在好啦,东南西三域已经彻底没了我的容身之处。所以容我冒味问一句, 你有收手下的想法吗?有的话把我给收编了呗。我实在不想每天提心吊胆, 就怕被人给堵门算账。之前遇到的那些算命的经常说我有长寿之相, 我觉得他们说得很对!你觉得我有安安稳稳再活个几百年的可能吗……” 在寒明看完帖子给情报贩子发了个“。”表示已读后, 对面的信息再次蜂拥而至。 其实就算他不解释,寒明也看得出他字里行间那种刻意收着的状态。 一个最简单的例子。这位情报贩子明显是凭借自己或旁人的天赋旁观了他初入西域那夜全程的,而当夜西烬在星门外亲口承认过东曜是他的兄长, 以情报贩子对信息的敏感度, 他不可能没听见这段对白。 然而在帖子的最初, 他却全然没有提起这件事的意思。 就连后来凌宙让西烬坠落星门以及宇宙意志配合他瞬移等爆点,他也仅仅只是一带而过。若非后来西烬的败北声明差点砸了这位的招牌, 恐怕他直到最后也不会点出这些细节来模糊焦点。 一个常常和危险人物打交道的情报贩子能活这么久, 还和算命者们一个敢说一个敢当真,真不是没有原因的。 论起对危险的嗅觉,对分寸的把控, 或许各个王宫的外交官都没他这么擅长。 所以招募他并非什么不可考虑的事。 此时此刻,充斥着寒明信息列表的远不止情报贩子一人的消息。 事实上在他与西烬斗兽结束、西烬承认败北以后,他的信息栏已经被99+的消息给淹没了。 有来自东域东王宫以前那些下属的。 “王,连西王你都打赢了, 接下来是不是打算单干了?单干记得叫我哦,我保证你去哪我去哪,哪怕半夜3点我都能立即卷铺盖跑路,100%的随叫随到!” 有来自南域寒权和白雪的。 “寒明,你到底在发什么疯?竟然想不开去和西烬打?!得亏你打赢了,不然我还得去斗兽场的废墟里分辨哪一捧是你的骨灰!还有,这两天白雪回南域了,他让我问你需不需医疗援助。还说什么不限西域。怎么回事?三域你都祸害遍了,你不会又要去哪里找死吧?” 有来自西域以鱼水为代表的西王宫的。 “谢谢,我想你一定知道我在谢什么。别的不多说,我欠你一条命,或者说整个西域都欠你一条命。我知道你不想成为西王,可即便你不是西王,西王宫也不会拒绝你的要求。” 更多的却是来自北域那群每一个报出名头,都能大书特书三天三夜的狂徒们。 “走遍了三域,这是过家家结束,终于想起来北域,准备回归了?” “流星雨我搞不来,但是烟花必然管够。所以小玫瑰,通往北域主星的路已经开好,什么时候去那里敲响钟声,开始你的代天巡狩?” “我就说为什么今年黑玫瑰这么早便开花了,原来是在为您的回归报喜。那么亲爱的,我在这片玫瑰星系恭候您的群星巡礼。” “代天巡狩”、“群星巡礼”都是北域称王的必备流程。 而黑玫瑰是他曾经在北域的象征物。 向来很少在网络发言的北域人之所以会在那篇帖子里和人吵得有来有回,最后西烬之所以将火焰箭矢化作黑焰为底的玫瑰,未尝没有这些原因在里面。 虽然不清楚这群人从哪里搞来的他的私人通讯号,反正类似的信息数不胜数。 谦卑的用词,狂妄的称呼。 这就是北域狂徒们主打的谦卑狂妄于一体,哪怕寒明不看归属地都绝不会认错一条。 如果说情报贩子是因为自身职业而敏锐,那么这群游走在混乱地界的狂悖者们便是天生的嗅觉超常。在寒明自己都未曾下定决心,仅是考虑过拿下北域王戒增添自己天赋进阶的筹码时,他们已经意识到了他的下一个目的地。 甚至早在他引弓射落陨石,早在他点燃十八道烽火宣战时,那群人大概已然先一步嗅到了他对王位的态度变化。 这一瞬间,寒明忽然有点想要发笑。 他在这个宇宙里活了二十一年,一直在追求所谓的自由。 结果好像周围的人总是比他自己更清楚他想要的是什么。 为什么?是因为他被执念所困,以至于看不清自己的心吗? 如前面所示,以上所有信息都各有各的侧重点。若是平时,寒明会一条条分析过去,揣测这些人用意的同时顺便回上一些,能多收获点情报量就多收获一点。 但现在纵使他的视线还落在虚空屏幕上,他却破天荒地走起了神。 其实早在帖子里看到那张引弓照的原图以后,他就已经有些心不在焉了。 想到这里,寒明不自觉地把玩起了手中匕首。与此同时,他的目光穿过屏幕,就这么长久地停留在了那道紧闭的卧室门上,似乎隔着门扉静静注视着谁一般。 寒明确实在注视着某个人。 一刻钟前他刚恢复意识时,他就感觉到了卧室门外的熟悉气息。 他知道那是凌宙,也只会是凌宙。估计从他睡着到清醒,这位宇宙意志就从没有离开过。 但自他清醒以后直到现在,凌宙都没有进来的意思。 ——他在给他选择。 只一瞬,寒明就意识到了这一点。然后他便心烦意乱至今,无论帖子还是信息都仅是一览而过。 此时正值日落。 窗外残阳未尽,星月未升,骤然飘落的雪更是显得本就昏沉的天色愈发似明非明,似暗非暗。 在这种突如其来地仿佛宇宙里仅剩下他一人的极端寂静下,倚在床上的寒明莫名想起了很久以前他还在东域,而凌宙刚从边界线上归来的那一夜。 那天没有下雪,却夜色深重,暴雨淋漓。 即便如此,下了飞船的凌宙还是越窗而来,于半夜硬生生将他唤醒,只为那个经不起推敲的谎言——说到底当时眷恋人类温度的是凌宙不是他,因此哪怕明知谎言,无所谓真假的凌宙依旧顺应本能地扣上了他的指尖。 那夜迄今不过四个月而已。 对于人类的他来说都谈不上久,更何况是寿命无有尽头的凌宙。 然而仅仅只是四个月罢了,后者傲慢而锋锐的轮廓尤在眼前,可今时今日,这位比谁都任性、也比谁都怕寂寞的自我主义者却沉默地站在门后,等候着他的选择。 说起来凌宙有多久没有提及皮肤饥渴症的事了? 是从东域以后。准确的说,是从他因凌宙那条当着全宇宙发出的短信发火以后。 那时候气疯了的他对凌宙说,他不是星星,他是人;他让凌宙收敛他的傲慢和控制欲,别再去试图控制他的选择。 那之后凌宙该叫星星还是在叫,寒明以为这家伙根本没听进去。 当时凌宙又以流星耳坠为歉礼,理智回归以后他也懒得再去翻旧账。 如今看来,凌宙早已在变。 他逐渐抛去与生俱来的傲慢,压下如天性如本能的掌控欲,他不再肆无忌惮地放纵他的情绪遵循他的欲望,而是克制且忍耐地成为了一个寂静无声的影子。 寒明以为只有流星般的暴烈之景会让他触动。 可当最辉煌的星辰静寂以后,他忽然发现这阵静寂竟比爆炸还要震耳欲聋。 可惜。 寒明抬手搭上了耳侧。 在他即将解下左耳耳链的那一刹那,他清晰地感知到了门外的凌宙不可抑制地向前了一步。那一刹那,他莫名想起了当初在南域时,似乎有过差不多的情景。 甚至他耳边还幻听般地响起了当时凌宙所说的话。 他说的是:“别摘下它,星星。” 凌宙到底是忍住了没有进门,但幻听后的寒明却无意识地皱起了眉。 不断浮现的记忆一直搅乱着他的思绪,以至于后者向来冷淡的眉眼间都染上了烦躁。 算了,耳链上的星星只是凌宙的人类之心,倒也并非一定要摘下。况且它对天赋还有加成。 他想要北域的王者之戒不正是为了多一份加成多一分成功率么?何必在这里自损力量? 最终,心烦意乱的寒明还是没动耳链,只摘下了手上的戒指,将其放在木质的床头柜上。 暗色的柜台衬得戒指上的金色晶体越发刺眼,感受着戒指摘下后连门墙都挡不住的那阵低气压,寒明没有再看向门口,而是以指腹挑了下匕首刀鞘。 在匕刃出鞘的刹那,他就这么看不出喜怒地反握住了刀柄。 指腹触及刀柄的那个瞬间,无数色泽各异的线出现在他的眼前——这就是他匕首觉醒的能力。 它回应了他的决绝之心,可以为它斩断所有可斩不可斩之物。 而此刻虚空中那些纷纷扰扰的线,就是他迄今为止与所有人的缘分之线。 断线之时,便是缘尽之日。 此后宇宙意志的感知范围内不会再有他。哪怕他与凌宙于茫茫宇宙相遇,哪怕他就站在后者面前,凌宙也看不见他的存在。甚至源自于他的声音,他所发出的信息,都会一同隔绝在人海。 从此,他于凌宙不可视,不可听,不可触,不可觉。 而宇宙意志于他同样如此。 通俗易懂的说,今后这个宇宙并无任何变化。只是凌宙的世界里不会再有寒明,寒明的世界里不会再出现凌宙罢了。 所以很可惜。 凌宙没什么不好,只是他说得没错,打一开始他就是没有心的那一个。 “星星。” 寒明不知道凌宙是否清楚他匕首的作用。 从这位忍了又忍,却还是忍不住隔门传来的声音看,他应该是清楚的。 可寒明还是抬起了匕首。 “寒明。” 这一次凌宙叫得是他的本名。 寒明闭了闭眼,抬手斩断了那道连接着凌宙乃至宇宙意志的线。 线断的刹那,他没去看骤然爆裂的西王宫第100层,直接瞬移消失在了这座宫殿里。 “哎呀,这是又要跑路了?” 寒明瞬移至飞船上的同时,没忘记将公主也一同带上。毕竟从这一刻起,这位是他现在唯一仅剩的同行者了。 原本公主好奇于沙漠落雪之景,正在外面溜圈。结果它没来得及扑到空中的雪花,反而一眨眼就出现在了寒明身边。 认出自己此刻正位于飞船的驾驶舱后,公主不禁习以为常地叹了口气:“明明,你怎么不是在卷铺盖跑路,就是在跑路的路上啊?” 叹气叹到一半,发现驾驶舱目的地是北域主星的公主顿时不再唱念做打,而是既意外又惊喜道:“咦?你这是受够了三域的鸟气,终于想开要回北域啦?” “正好,我也早就流浪够了!嘎嘎,我们现在就回家!” “是是是,我们现在就回北域。还有你是鹦鹉不是乌鸦,哪个好人家的鸟成天嘎嘎乱叫啊?”寒明随口回了两句,然后在设置完路线的下一秒,按下了飞船的起飞键。 “嗯?等会儿,这就起飞了?你的保镖先生呢?” 寒明沉睡的时候,公主一开始也在他边上守了一会儿。可当时凌宙也在卧室内,这位宇宙意志于床侧注视寒明的眼神实在晦涩也实在深沉。 它就是只小鹦鹉,没办法准确形容。做个不太恰当的比喻的话,它觉得当时的凌宙看起来和以前北域遇到的那群穷途末路者挺像的。可那是宇宙意志唉?谁能将宇宙意志逼得无路可走? 心知凌宙哪怕自己躯体尽毁都不会让寒明伤到分毫,它干脆不去当那个电灯泡,去和外面的飞雪玩起来了。毕竟离家多年,它真的很少遇到这种冰天雪地的天气。 虽然公主没飞太远,处于一有状况随时能飞回去的距离,但寒明醒来后的所作所为它是半点都不清楚的。因此这一刻它才会感到疑惑。 对此,寒明只是沉默。 见状鹦鹉好像明白了什么,它顿时歪了歪头,豆豆眼里满是微妙:“不是吧,明明?你真玩起了不告而别那一套?那可是凌宙!” “就算那不是凌宙,只是个普通朋友,也该好好道别吧。在东域的时候,你和东曜不是道别得挺好么?” “你管我和东曜大打出手叫做‘道别得挺好’?” 寒明本来不想接过这个话茬的。可听到自家公主的荒谬言论后,他也顾不得心底那份如影随形的躁郁,转而一脸诧异地回望了过去,似是想要看清楚公主到底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总比不告而别好,你小心被关小黑屋哦。” 寒明真不知道这只鹦鹉平时到底看了哪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一开腔就冒出这么多惊世之言。 不想回归先前卧室里那种无边寂静的他干脆有一搭没一搭地回了起来:“他不会再出现了。” 这一次沉默的竟然是公主。 要知道它的最佳战绩可是二十四小时喋喋不休。 寒明看着渐行渐远的飞船,看着停船场下不知道究竟出现与否,就算真的来了他也看不见的某人,忽然再次开口道:“我以为你讨厌他。” “可是你喜欢他吧?” 这句话公主简直是脱口而出,以至于寒明一下子愣在了原地,连公主紧随其后的“况且我也不是讨厌他,只是稍微有那么点怕而已”之类的碎碎念都没怎么听进去。 等到寒明回神以后,公主的话题恰好又回到了最初那句话上:“就你那烂脾气,要是真打心底里厌恶谁,怎么可能让人在身边待这么久?即便真的打不过逃不开,也早就想办法和人同归于尽了。既然不讨厌,凌宙又是照着你审美长的,四舍五入不就是喜欢么?” “……只是恶习而已。” 这一刻,寒明没心情去和公主辩论四舍五入的正确用法,也不想去反驳太多。 对人类而言,养成一个习惯要二十一天。 西烬在注视他时,斩获了无数恶习,最后在斗兽里被击击致命。 而他和凌宙互相注视了一千二百一十二天,期间到底潜移默化地铸就了多少恶习,就连寒明自己都说不清楚。所以此时此刻他会感到不习惯似乎也很正常。 都说离别是阵痛,至少现在他未曾感觉到所谓的痛楚。 这或许只是恶习的戒断反应。 仅此而已,再无他因。 第77章 北域·终燎原(二) “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笃定凌宙找不到你, 但你说的一定就是真的啦。” “可是明明,这样真的就可以了吗?” 公主没去对“恶习”这样的答案评价什么。 人类在表达感情方面远没有动物直白,它今天说这么多从来不是想去和寒明争论谁对谁错——它一向支持寒明的所有决定, 它只是不想眼前这个将自己抱出黑暗的人遗憾而已。 这样真的就可以了吗?寒明不知道。 这些年来他不是没想过和凌宙闹掰然后一拍两散的场面, 他甚至无数次模拟过该怎么在宇宙意志手下逃生亦或是同归于尽。 可没有一种是凌宙沉默地放任他来选择,沉默地放任他走。 那是凌宙, 身为宇宙意志的凌宙。他的选项里怎么会有放手? 半响,寒明看着在支架上站久了有些昏昏欲睡的公主,尔后轻不可闻地说了一句:“……我没办法和他告别。” 他可以和答应东曜, 以一场无疾而终的对决与之告别。 他可以以血腥之宴作为他与南赫的终场, 以斗兽之争作为他与西烬的结局。 但他想不到该怎么和凌宙告别。 不是因为凌宙必然不会放他走——事实上这一次纵使凌宙忍无可忍, 却还是眼睁睁看着他斩断了那道线。他真的只是不会告别, 尤其是与一个注视了他二十一年的存在告别。 像对方发给他的信息里那样,说“早安”、“午安”、“晚安”,然后再也不见吗? 白昼太热, 午时太短, 黑夜太冷。 他说不出口。 尔后又是公主似是呓语的叹气声:“你到底在怕什么, 明明?” “最初凌宙出现在你身边的时候,你都敢给宇宙意志取那么个意有所指的名字。既然三年前就抱着凌驾于宇宙之上、孤身对抗整个宇宙的念头, 怎么道个别还畏首畏尾的?” 他畏首畏尾的哪里是告别。 他畏惧的从来都只是爱, 无论是宇宙对星辰的爱,还是人类对人类的爱。 “他拥抱我等于在拥抱痛苦。他走向我的每一步,都是在走向毁灭。这还需要告别?” 告别的时候他对凌宙说什么?说他良心发现, 不想宇宙意志为他寂灭,所以提前斩断所有,让一切恢复到原本的轨迹吗? 最不信命运的人是他,最想打破命运的人是他, 最后想要几乎就是命运化身的家伙继续俯瞰众生的也是他。 真是可笑。 最可笑的是,在这件事上,他还是自作主张的那一个。 念此,寒明直接压下了心底那难以分明的情绪,只当自己真的是不习惯。 “跑都跑了,还能怎么样?总归宇宙里的星星那么多,也不差我这一颗。” 最终彻底结束这场对话的,是公主的最后一句灵魂发问:“——那么你会为了星星发疯吗?” 倘若只是偏爱星辰,谁会发疯搞出流星雨来,甚至连心脏都送出去了两颗? 在寒明瞬移至飞船上时,凌宙仍旧停留在满是裂痕的楼层中。 闻讯而来的鱼水初一踏足,就被那种无处不在的压迫感给慑得寸步难行。尔后穿过那一件件无声崩裂无声化作齑粉的物体,他终于看清了正垂眼注视着掌心戒指的凌宙。 后者自始至终没说一句话。 但无论是其晦暗的眉眼,压低的嘴角,还是肌肉骨骼间明显的紧绷,都隐秘地尖啸着他的暴怒。 甚至哪怕不通过视觉,单是此刻空气中翻腾得几乎凝成实质的混乱欲望,也足够让鱼水明白凌宙此刻那糟糕透顶的心情。 这可是最淡薄最无欲的宇宙意志,竟然有一天会被逼疯到这个地步。 恐怕当初凌宙给他的欲望天赋下评语的时候,也没想到自己会有这一天吧? 就在鱼水硬着头皮准备去收拾烂摊子的时候——毕竟寒明帮了西域那么大的忙,哪怕面前是刀山火海他都得上,凌宙却骤然消失在了原地。 这让他下意识地松了口气。 随后他将其他部门传来的凌宙出现在停船场的信息转发给寒明后,开始任劳任怨地找人修补起了西王宫来。他怕要是再不修,明天他就得在和斗兽场一样的废墟里上班了。 处理完这些,鱼水又紧急赶去停船场。 他原以为这么久的时间凌宙早该离去,然而他却看见了因寒明离开而空出来的停船位,还有一个久久站在停船位前的宇宙意志。 这一次凌宙的混乱欲望已经平息。 可是杀欲褪去以后,这位身上那种非人类的死寂感却再也无法遮掩。比起没被斗兽场的火焰烧死的西烬,此时此刻的凌宙反倒更像是烈火烧却后的余烬。 而那个将他点燃的人,却早已不在原地。 “……需要我给您安排一艘飞船吗?”虽然不清楚寒明和凌宙因为什么一刀两断,但鱼水还是尽力想将这个不稳定的危险分子送离西域。 感知过凌宙巅峰时期暴虐的他实在不敢让这人在西域停留太久。 凌宙像是没有听见一般无有回应。 直到鱼水第二次走流程似地重复时,他以为不会开口的宇宙意志却于这一刻平静道:“我的星星不见了。” 然后是越来越平静的第二句:“我找不到他。” 最后是平静到近乎诡异的第三句:“你看见我的星星了吗?” 先前的杀欲确实没了,可随着凌宙这三句话愈演愈烈的,是埋于深海都埋不住的隐晦爱欲,还有宇宙意志那终是全白的发。 一时间鱼水都忍不住有些失言。 凌宙显然也不需要他的回答。与其说他是在发问,不如说他是在问他自己。 而这三句话以后,这位宇宙意志便彻底消失在了西域。 此刻凌宙瞬移的地点并非寒明的飞船,而是宇宙意志所诞生的本源星球。 因为早在寒明飞船起飞时,他就已经试过感知飞船内的人。甚至即便他出现在了与驾驶舱一线之隔的位置,他所窥见的驾驶舱内部依然空无一人。 他的星星不见了。 他好像再也找不到他了。 为什么? 凌宙当然知道自己从一开始就不该走向寒明。 他从初见时就知道,寒明一身薄凉满心疯狂,可他就是忍不住走向他。 那是他的星辰对他的致命引力。 从寒明给出“凌宙”这个名字的那一刻,这副躯体从里到外从上到下就是为了寒明而存在的。 可是今夜,他的星星不要他了。 听说人类的爱是荷尔蒙作用下的短暂迷恋。但他此时的阵痛是如此久远,甚至快要跨过亘古岁月,漫长而深刻地烙印在他的灵魂上。 这是爱么? 如果是,这到底是意乱情迷的人类之爱,还是躯体之外的宇宙之爱? 另一边,驶向北域主星的路上,寒明接到了来自白雪的视频通讯。 接通的刹那,看见白雪身后铺天盖地的雪景和高耸入云的雪松后,寒明瞬间意识到了此刻白雪所在何处——他在北域。 并且很可能就在他即将抵达的北域主星。 “这个时间点,你不该来北域。” 之前寒权还在信息里说白雪刚回南域,如今白雪却出现在这里。显然这是因为白雪猜到了他接下来的动向,又因为一直没有收到他的回复,所以直接提前抵达北域主星等待着他的到来。 然而他来北域是为了称王。 而北域称王和其他地方极为不同。这里的规则远比徘徊在生死边缘的西域还要赤裸,赤裸到有且只有四个字——胜者为王。 但凡有意为北域之王者,皆可去北域主星敲响天钟。 这座倒悬的古老天钟上附着着扩音天赋。当其被敲响的那一瞬间,它的声音会横贯整个北域。正是因为这样的特性,它才会被给予“天钟”这样的名头。 或许是为了与天钟呼应,以钟声响起作为开场的成王之路则被称作是“代天巡狩”。 巡狩期间,敲钟者需于七日内的每日零点敲响钟声。 在这七天里,只要身处北域听闻钟声之人都能赶来主星,并在任意时间对敲钟者进行任意攻击。若是钟声于某一天没有续上,则宣告着挑战者的巡狩失败。 即便巡狩成功,那位成功者还得进行同样为时七日的“群星巡礼”。 它的规则几乎是前者复刻。即巡礼期间,位于成功者巡礼星球上的那些人也可对其发起攻击。 唯有活着完成“巡狩”与“巡礼”,才能够成为真正的北域之王。 之前寒明戏称西域是十八层地狱,他在西域的倒数十八天更是一天比一天接近死亡。 可比起西域来,北域的称王之路才是真真正正的致命之途。 北域为什么数百年都没有王者,由此可见一斑。 以往想要在北域称王的人都会提前找好帮手,但寒明从一开始就打算独自熬过这十四天。 熬得过说明北域的戒指是他应得的,熬不过是他技不如人,也没什么值得多言的地方。 之前忽然有那么多人给他发来信息,便是因为他们隐约察觉到了此事;而他之所以没有立即回答情报贩子的投靠请求,也没有回应任意一条想入他麾下的信息,无疑是出于同样的原因。 结果他的沉默拒绝根本没起作用,白雪竟然自己跑到了这里。 “……就算我现在让你走,你也打定主意不会走是吧?” 当初在南域时,寒明就看出白雪外柔内刚的执拗性格。 事已至此,他就算能打晕白雪将其送走一次,也没办法在战局紧张时次次如此。 “就算我死在这里,也是我自作自受,你不需要去背负我的性命。别有什么负担,直接将我当成刀当成盾去用就行。”这一刻白雪说得异常坦然。 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他觉得寒明能建成他想看到的理想国,所以选择出现在这里。至于他最后是生是死,都不是寒明的错。 “算了。我不需要刀盾,到时候你保护好你自己就行。”说完寒明也不再多言。 他尊重每个人的选择,除了凌宙。 白雪闻言反倒笑了出来:“别太悲观啊,寒明。看来你对你自己的魅力真的一无所知。” “前阵子我在北域待了一段时间,听说了不少关于你的事。你为什么会觉得你的成王之路会遍布荆棘?哦,这么说好像也没错,你的成王之路恐怕真的会满是荆棘——但那些荆棘却是由旁人献予你的玫瑰倒刺所组成。” 寒明远在西域的时候,白雪则是在周游北域。 作为临时的外科加心理医生,他是真的听说了不少基本只在北域内部流传的寒明之事。 比如说寒明出名的起始,即孤身为饵最终使杀人狂自尽于狱中的事。 再比如说那隐晦的黑玫瑰意象。 那时候寒明刚刚声名鹊起,北域不少势力觉得他有潜力,明里暗里向他抛来了橄榄枝。可寒明没有按部就班地去走什么被培养路线,他直接找上招揽他的所有势力里最有名的那个,然后去见了该势力的一把手。 从此他因为他那“一人之下”的天赋,成了一道无条件承伤的最佳盾牌。 在无数次救各位首领于水火后,在对方或怀柔或强硬的挽留下,他就这么继续着他的跳槽。 北域最不缺的就是纷乱与死亡,谁拥有了寒明,就等同于有了第二条命。于是他在成为所有人招揽名单第一位的同时,同样牢牢占据了他们暗杀名单的第一位。 在这样的情况下,寒明靠着在各个势力的频繁辗转,疯狂汲取着他所需要的养料。 从最初一捏即死寻求庇佑的孱弱者,到后来满是倒刺扎得人鲜血淋漓的玫瑰,他几乎是在北域所有高层的眼皮子底下成长起来的。 现在各域流传的都是寒明“王佐之才”、“艺术家的缪斯”之类的美名。 可鲜有人知道,在其崛起于微末之时,他的名声里淬满了他自己的血液。 那是真真切切在荆棘里长出的野玫瑰。 甚至早在最近那篇热帖称呼他为“小玫瑰”以前,他就已经是北域那群高层眼中的黑玫瑰了——既象征恶魔,也象征着他们对其渴望的黑玫瑰。 因为寒明的存在,就连北域的葬礼也逐渐以黑玫瑰代替了白玫瑰的位置。 大多数北域人虽然最初不清楚为何如此,但这些年下来,反而将其当成了他们北域的一大特色。 这种情况下,寒明竟然觉得他会在风雪中与人厮杀七天? 想到这里,白雪的笑意更盛:“你知道吗?在你的飞船驶离西域的那一秒,北域许多星球忽然被他们的星球主下达了禁止通行令,而禁令的时长恰好是七天。” “与此同时,各颗星球接连有豪华飞船驶向北域主星。” “你觉得那群星球主为什么不约而同地奔赴这里?是他们想要亲自下场阻碍你的成王之路么?” 当然不是。 如果只是为了让寒明称王失败,他们大可让手下顶在前头。 如此亲自入场,不为挑衅,只是为了提前迎接他们于若干年前就已经注定的王罢了。 第78章 北域·终燎原(三) 北域又下雪了。 因为地理位置及磁场等因素, 北域几乎所有星球都不分季节地飘雪,尤其是它的主星,更是终年被雪覆盖。 此刻若是从宇宙深处瞭望这里, 入目唯有一片最凛冽的纯白。 然而纵使主星连空气都冷得如刀割一般, 今夜于漫天大雪下静候在此的人却无一有离开之意,甚至此时此刻还有无数人正前赴后继地奔赴万里而来。 似乎是为了让寒明看清楚主星之景, 又似乎是为了让这位对其自我魅力认知不足的王意识到些什么。在雪色的遮掩里,白雪略微偏了下镜头,使得远处不少人的身影也出现在了视频通讯中。 “我想你应该比我更了解他们的身份?说真的, 刚来这颗星球看见这群人的时候我就在想, 如果今夜这里突降陨石, 北域恐怕会彻底大乱。” 白雪仅是以玩笑的语气说的这些话。 然而看着屏幕上那些眼熟至极的身影, 寒明严重怀疑今天要是这颗星球真的就此爆炸,明天不仅是北域大乱,甚至可能整个宇宙都会乱成一团。 毕竟从刚才一晃而过的镜头看, 从佣兵团团长、星盗头头、军火贩子到各个私人武装首领……北域所有排得上号排不上号的势力头领似乎已然齐聚于此。 哪怕他多年未回北域, 却不至于连这些人的脸都认不出来。 北域一直是整个宇宙最混乱的地界, 而混乱地界里最不缺的就是嗅觉敏锐的猎手。故而即便白雪移动镜头的动作再自然再隐晦,在他有动作的一瞬间, 甚至早在他拨通通讯的那一刹那, 他就已经成了众人暗里的目光焦点。 这和白雪谨慎与否毫无关系——事实上白雪一早便开启了通讯屏蔽,以防旁人听见他与寒明的对话。可没办法,北域就是这么个猎人们的聚集地。 这里只有食物链顶端, 以及食物链的更顶端。但凡稍微钝感一些的,早已被淘汰在了初始时刻,根本活不到现在,更不可能出现在这颗主星上。 总而言之, 今夜在场者无人不知寒明在南域的事迹,他们也清楚寒明在宴会的终末带走了白雪。所以白雪出现的那一刻,他们便猜到他究竟是为谁而来。 再由此衍生由此推测,此时白雪通讯对象的身份也已一目了然。 于是在白雪镜头朝身后偏转之际,那群察觉到自己入镜的猎手们或脱帽或无声狂笑,更有甚者——比如那位凭着“窃取”天赋在宇宙里恶名昭著的星盗头头,直接在镜头停留的那一秒眉尖一挑。 尔后便见他手背翻转,犹如魔术般地捧出了一束黑玫瑰。紧接着他又以利刃轻巧地挑出其中最盛放的那一枝,在花束再次消失的同时亲吻玫瑰弯腰致礼。 明明拥有着如此令人闻风丧胆的天赋,最后竟然仅是做了这么一个似挑衅似捧场的魔术表演。 北域的乖张只一瞬便被他展现得淋漓尽致。 而今夜像他这样的人数不胜数。 白雪看不到自己身侧乃至身后的景象,然而寒明却自始至终尽览眼底。一时间他竟有些心情复杂。 他并非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在北域的声望。 成年前的十八年里,寒明绝大多数的光阴都留在了这片凛冬地界。没人比他更清楚,北域纯白无暇的雪地下究竟掩埋了多少滚烫鲜血,因为他自己就是流血最多的那一个。 他曾在东域出生入死,在南域勾心斗角,在西域与天灾赌命。以上听起来似乎都像在刀锋起舞,可他的那场以命为引的舞其实早在多年以前,早在北域的漫天风雪下就已经跳了个够。 白雪大概是以医生的身份治疗过在场的部分星球主,然后知晓了他们的身份。 但寒明不同。 他之所以对所有人耳熟于心,是因为几乎在场所有人都欠了他一条命,甚至有些还远不止一条。 北域总是一片纯白,但他的血却流到了融尽冰雪,流到了连这些见惯生死的狂徒也觉得刺目的程度。 猩红的血蔓延到最后仅剩下最沉郁的黑色。 然而即便他无数次仅剩下最后一口气,甚至有时候他为其承伤的首领都熬不过伤势死去,他却在同样的伤势里一次次熬了过来。 一秒,一分钟,一小时,一天,一年,十年…… 在那段看不见尽头也找不到终点的岁月里,他就这么于苦痛中汲满养分,成了绽放在鲜血里的黑玫瑰。 自此以后,北域的葬礼再无白色,唯有象征他的,既像恶魔也像奇迹的黑色。 寒明曾以为他对北域的影响就仅限于此了。 这片星域从来不是道德的模范之地。 救命之恩在别的地域可能是极重的恩情,但在这里其实也就是那么回事。他想过这些人里会有一部分他的支持者——毕竟他真的救了某些人太多太多次,然而所有人为他而来? 这简直像是个地狱玩笑。 看着镜头上悄然晃过的景象,除了北域以外,寒明还从画面里认出了不少自东南西三域连夜赶来的熟人。见状,他无意识地垂眼敛去了瞳孔里的情绪。 他选择成为北域之王,大半的原因是为了那枚北域的王权之戒。 可今时今日之景,竟荒谬到让他起了自己是众望所归的错觉。 “真是奇妙……”在寒明沉默时,白雪似乎察觉到了什么,随后他声音轻到几近呢喃地喟叹了起来,“拥有移情到现在,我从没有想到,竟然会在北域感觉到这样正面且激烈的情绪。” 白雪的确看不见身后的致敬之景,但他的天赋却让他将周围所有人的情绪感知于心。 在他拨通寒明的通讯以前,他只从北域那群人身上觉察到了比冰雪更凛冽的薄凉。 这是群纯粹的冷血生物,他们冷情冷性,都是些极端的自我主义者。然而在他联通寒明以后,于镜头偏转之间,他隐隐约约察觉到气氛在变化。 那一刻就像是风暴骤停,万物开始它们的野蛮复苏。 他感觉到了一种燃雪消冰的无尽狂热。 并且这不是他从一个人身上感觉到的,而是从一群人身上源源不绝地汇集而来。 于这最狂悖的地界里,这群最不驯的狂徒们竟然发自心底地拥有着同一份狂热——对寒明的狂热。 即便寒明还未敲钟,他们已然发自内心地拥趸着这位未曾抵达的王。 对此白雪怎么能觉得不奇妙? 谁能想到如此众志成城万众一心的情绪,竟然会出现在每个人都唯吾独尊的北域? 网上那些人总说寒明的一场星星火,点燃了西域所有人的心。 这句话或许没错。 然而那场火点的岂止是西域?它早已将整个北域连骨带血地一同点燃。 此时此刻位于北域主星的白雪,生平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星火燎原。 念此,他本能地抬眼地扫了下四周。 今夜但凡出现在这里的北域之人,几乎都是一身黑色。原本白雪以为这是北域人的着装习惯,现在看来,这仅仅只是他们爱屋及乌,推崇那个象征着黑玫瑰的人而已。 这哪里还是一群狂徒? 要是让白雪来说,这分明是一群寒明的狂信徒! “‘代天巡狩’……”意识到这一点后,白雪重复着北域成王之路上的仪式名称,心底再无丝毫对接下来三天鏖战的忐忑:“这个仪式名取得真是恰如其分。” 他还有什么好忐忑的? 虽然在来北域前他已经做好了为寒明而死的准备,可现在这样的情况,这群人就差吹锣打鼓欢送寒明荣登王座了,哪还需要他来搏命? 今夜关于寒明称王的话题说得太多,白雪也看出了寒明某个刹那的意兴寥寥。本来只是想借此让寒明放松下来的他干脆转了话音,聊起了北域以外的事来:“昨天鱼水联系我了。” 当初在飞船上白雪就隐约透露过他和鱼水私交不错的事。 若是再夸张一点形容,他们甚至可以说是无话不谈。 这一次西域可以说是受了寒明极大的恩惠,以至于这些天鱼水话里话外都在说寒明是天生的王,一再遗憾于他没有留在西域。后者白雪不敢苟同,前者他却是一万个赞同。 “大概是精神天赋者的劣根性。我们操纵情感操纵欲望,就自大到以为能操纵整个世界。但是寒明,你不一样。” 白雪的天赋是移情,鱼水的天赋是欲望。他们曾经都迷失在这种人心尽在手中的欢愉感,一个以为能凭此构成他的理想国,一个则以为能以此不受任何灾厄所扰。 事实证明,这些不过是他们的妄想罢了。 直到后来看见寒明,白雪才明白一件事——成王不是将感情欲望寄托于他人身上,而是得成为被所有人寄托这些欲念的那个人。 寒明的天赋看起来似乎有和情绪相关的部分。 然而就像此刻他说得那样——他打一开始就是不同的。 “你选了一条最舍近求远的路。”却也是一条真真正正的坦途。 所以不必有任何压力,今日所有的鲜血与荣耀,都是你应得的东西。 白雪的后一句话没有道尽,但他知道,寒明一定能听出他的意思。 正事与私事都已经说完,随后白雪以闲聊作为收尾:“听说东域的现任副手也是精神天赋者,曾经还做了些傻事?我总觉得他看起来有些眼熟,有机会我倒是挺想认识一下他。” 念及白雪和安萤过往的恩怨纠葛,寒明闻言不禁神情微妙了起来。 有没有一种可能,早在十多年前,你们就已经认识了呢? 倘若他真的成了北王,然后带着白雪去参加三月里的四王聚会……这两位不会当场打起来吧? 这场通话本该到此为止。 时近零点,寒明的飞船已经穿过了北域主星星门,即将在主星降落。 可就在白雪抬手挂断通讯的那一瞬间,他那边的屏幕上忽然弹出了一则他所关注的内容推送。推送弹出以后,寒明罕见地听到对面爆了句粗口。 甚至不仅是白雪,同一时刻,北域主星上的各种脏话简直是此起彼伏。 明明上一秒神色微妙的还是他,但下一秒,神色微妙地朝他看过来的便成了白雪。 注意到这一点的寒明顿时心头一跳。 这样的神色……显然是有什么和他有关的重要之事发生了。 “那个,事态好像出了点变化,今夜降落在主星的事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虽然我很肯定主星上的人还是十分欢迎你,但是……唉,突然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还是你自己看吧。” 白雪说着将一张截图发给了他。 截图的界面是宇宙意志专属的星网帐号。 除去过往若干年里送予历届王者的即位祝福外,此时这个帐号里只有30秒前发出的两则新动态。 第一条是:“我的星星不见了。” 第二条是:“你看见我的星星了吗?” 而30秒前,恰恰是他穿过北域主星星门的时候。 第79章 北域·终燎原(四) 截图的内容清晰明了。 然而寒明最初看见它时, 却只看到了一片空白。 很难说清当这片冷色调骤然浮现在眼底时,寒明究竟在想些什么。就连最擅长捉摸情绪的白雪,也仅在某个刹那窥见了前者一闪而过的失神。 从鱼水那里, 白雪其实是听说过寒明和凌宙疑似闹掰了的事的。 于是这一刻, 他并没去询问寒明到底是被这两条动态所扰,还是被发布动态的人给影响到了心神。甚至他没都去问是否要处理一下网上的舆论, 从而防止这件事影响到寒明接下来的巡狩。 他仅仅只是无声无息地切断了通讯,将一切的时间留给了寒明自己。 “……果然是恶习啊。” 实际上无需如此麻烦。几乎在通讯切断的一刹那,寒明就已经恢复了往常的冷淡, 至少面上是这样。唯有此刻他那带着几分抱怨的叹息声才稍稍泄露出了他的心绪。 从他选择切断了线的那一刻起, 凌宙于他便不可见不可闻。 偏偏他早已习惯了凌宙的存在。 单凭二十多年的每日问好, 他的人生里就已经遍布着这位宇宙意志的影子, 更别说还有三年的日夜相陪。以至于当那片如同将过往悉数抹去的空白出现以后,寒明不可抑制地失神了一瞬。 或许就像他此刻说的那样——恶习入骨,朝夕难除。 而这还仅仅只是戒断的第一天, 根本由不得他不习惯。 刹那间的失神褪去后, 寒明平静地对着屏幕使用了“重绘”。 他看不见任何直接源自于凌宙的东西, 但他可以借着天赋将其重构到能被他听闻为止——当然,这份重绘仅限声音文字。 毕竟当初他得到这个能力只是为了重构自己的天赋。哪怕现在他的实力一再提升, 却也没疯到觉得自己强到能重构□□与精神的程度。 那已非人类领域。但凡行差踏错一步, 便是万劫不复。 纵使宇宙里最疯的疯子,也不会如此得明知故犯。 运转“重绘”以后,先前的空白终于被默默浮现出的图文取代。 见状, 寒明无声自嘲了一瞬。 说来也可笑,明明当初斩线的是他,到头来先一步踩线的也是他。 等到他看清凌宙所发的最新动态后,在思考着这两则内容对他影响的同时, 寒明的目光却久久停留在了这位宇宙意志的头像上。 多年前这位宇宙意志的头像是一颗隐在深处的金色星球。 三年前祂降临在他身边的那一天,这个头像变为了那双迷雾中的金眸。 而今时今日,祂的头像又变了。 只见那颗金色的星球变为了同辉的日月,以及绕着日月寂静流转的无数星辰;而那不曾散去的迷雾背景则被一次次落下的流星雨所取代。 哪怕没有凌宙的那两句话,仅仅只是看着这个头像,众人恐怕也能猜出这是在为谁更迭。 因为他的名字是明。 日月同辉的明。 更别说曾经凌宙还在他生日那天送了一场恢弘的流星雨。 这些意象无一说他,又在样样指他。谁又会蠢得猜不出来? 按理说他应该会因为事态失控而愤怒——先前在东域的最后一天,他就是因为凌宙自作主张发来的信息而烦躁不已。 然而时过境迁。 这时候寒明早已不需要当什么王之副手。他想要的天赋都已经到手,再不需要屈居任何人之下,自然也就无所谓凌宙身份曝光与否,更无所谓别人是否传他是什么“天生王者”、“帝王之相”。 甚至可以说,凌宙在这时候发出这样的动态,或许会引来一些觉得他不配宇宙意志如此青睐的人参与巡狩,但更多的却只会为他的成王之路添上最后一点火星。 此刻他这双与宇宙意志如出一辙的金眸,等同于宇宙意志的亲自背书。 如果连这个宇宙本身都觉得他是注定的王,那么他所谓的“代天巡狩”便是真正的字如其意。 自此再无一人能质疑他的王座。 那么他是因为这一点而沉默吗?答案是否定的。 寒明根本不在乎“代天巡狩”是真是假,他也不在乎旁人对他是诽谤是赞美。纵然没有这些东西,在这片弱肉强食的冰雪丛林中,他依旧会是北域唯一的王。 此刻他之所以如此沉默,单纯的只是因为他生气不起来罢了。 毕竟…… 寒明静寂地注视着动态头像上一次次燃起,一次次坠落的流星雨,又扫过了凌宙那两句明知答案却还是写下的询问。尔后他闭了闭眼。 毕竟流星如此热烈地奔他而来,这要让他怎么真的发火? “你觉得他会来北域吗?”此时一旁刚睡醒的鹦鹉也看见了凌宙的主页。当初寒明只切了他与凌宙的线,不曾斩断旁人的缘分,所以无需重绘,它也能看清凌宙页面上的一切。 在寒明对着头像沉思的时候,公主已经用翅膀扒拉起了那两条动态的留言界面。 只见此刻那些留言里点赞的前三位从上到下分别是: “不会吧?不会还有人不知道这颗星星是寒明吧?” “啊啊啊啊啊我磕的cp终于成真了!什么都别说了,不管你们在玩什么新情趣,我都愿意成为你们play的一环!!!” “咳咳,寻星小分队在此实名报告,您的星星目前即将抵达北域的永冻星,也就是我们所说的北域主星,欢迎您亲自来寻~若是带上一束黑玫瑰的话,说不定效果更佳哦!” 比起那满屏的虎狼之词,这三条甚至已经勉强称得上是正常了。 不管今夜星网上如何沸腾,寒明的位置确实已经暴露在了凌宙的视野里,故而公主才有此一问。 说实话,这并不是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 凌宙即便真的来了这里,他所能看见的也只有北域的凛冽风雪。对宇宙意志来说,这种无需计算都能一眼看到结果的事,着实没有什么尝试的必要。 可话到嘴边,寒明却偏偏回答不了。 就像他不明白凌宙在失去对他的感知以后,为什么还要大费周章地计算他的航行时间,甚至精准到毫秒地卡在他穿越星门的那个瞬间发出这样的内容。 以上这些全都不合逻辑,没有意义。 但凌宙还是做了。 所以寒明最终所能给出的回答有且只有一句:“不知道。” 再然后,他并未在主星上空停留分毫,反而直接操纵飞船降落在了特意留下空位的停船场里。 刚才白雪让他再考虑一下今夜敲钟之事,估计是怕他太过烈火烹油,导致称王之事平生变数。 实际上这根本没什么好犹豫的。 这里是北域,强即真理的北域。 别说凌宙只是发了两句意有所指的话,哪怕今夜宇宙意志长篇大论地点名指定了另一个人为北域新王,这片星域依旧只认强者。 无论外在的名头有多响亮,在这颗永冻星上,活不下来全是白瞎。 整个降落过程没有任何意外。 如果真要说有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或许便是此刻笼罩着整颗星球的烟花吧。 只见寒明飞船落地的一刹那,七彩的烟火直接点亮了永冻星的夜空。于一刻未歇的热烈爆鸣中,转乘悬浮车的寒明就这么抵达了那座冰封已久的北王宫。 而他刚一下车,上一秒还一片喧嚣的宫殿门口便骤然一静。 不过北域的人向来不懂什么叫顺势而为,他们主打的从来都是狂上加狂。 于是这份寂静只持续了最短暂的一瞬,下一秒混着风雪而来的大片冰刃就朝着寒明飞掠而去。 但在冰刃袭中寒明之前,它们便自空中坠落在地——因为操纵这些冰刃的主人已然被一枝黑玫瑰刺穿了心脏。与之一同出现的,还有一声不甚明显的枪响。 “真是的,明明都在停船场里筛选过一轮了,怎么还有蠢货混了进来?那可是我挑了半天才挑出来的、开得最好的一朵玫瑰。本来还打算拿它向我王献礼的,结果却浪费在了这种瞎子身上。” 此时喋喋不休抱怨的正是先前玩魔术的星盗头头。 大概是一直手持玫瑰的缘故,以至于在袭击出现的那一刹那,这位顺手就将它当成飞刀扔了出去。 抱怨完以后,他也没有再凭空变出花束重新挑选——毕竟他已经说了,最好的从来只有那一朵。 他只是拿出手帕擦了擦那双神乎其技的手,然后漫不经心地笑道:“亲爱的,最近我将我的大本营换到了一片玫瑰星系里。群星巡礼的时候记得路过那里啊,到时候我一定静候着你的招安。” “说真的,我觉得我还挺适合当个外交官的。” 你去当外交官,然后在谈判的时候一个照面将人从内到外偷得连内裤都不剩吗? 没等寒明说些什么,一旁的军火商收起了刚才一颗子弹贯穿偷袭者脑袋的复古枪支,就这么附和着开口了:“对对对,他去当外交官,我来当财政大臣。” “今天这烟火还不错吧?东域禁烟花,南域抠门只给你放一天的,西域更是只知道放火烧人。我们就不一样了,从你的巡狩到巡礼,但凡有人存在的星球,我都给你放满六天六夜。” “其实我一开始想搞的是五彩斑斓的黑,可惜大半夜的黑色实在看不清楚,只能退而求其次地选了七彩色。你要是选我当财政大臣,今后这烟花直接一年起步!” 我真的没那么喜欢看烟火。 况且这么挥霍下去,恐怕选你当财政大臣的第二天,我就要破产了。 不知道是不是被这两位给带偏了,今夜出现在北王宫前的人像是被开了个什么奇怪的头,开始一个接一个地毛遂自荐起来。 听着那些搞佣兵团的要给他当安保,那些无所禁忌的科学家们要并入研发部,还有一堆刀尖舔血的自由人公然表示要为他除去所有不听话的人…… 前面两个勉强还算专业对口,最后那个到底将他当成了什么百无禁忌的暴君啊? 连西烬都没有做出让人暗杀对手的事好吗?! 明明那座古老的天钟就在不远处,可此刻寒明一步未走,光是想到称王后有可能面对的群魔乱舞之景,他就已经有了掉头就走的冲动。 因为他知道,他们是认真的。 纵使其他三域都当这些人在开玩笑、在搞行为艺术,可寒明从未觉得这些人只是随口一说。 要知道北域最重视的就是诺言。若是做不到,他们根本就不会开口。 所以今夜所有被说出口的狂悖之语,其实都是每个人发自内心的许诺。 想到这里,寒明在心底叹了口气,尔后他终是朝着那座挂钟走去。 随着他的迈步,刚才还各占一方吵闹不休的众人悄然间让出了一条任他通行的路。 这期间不是没有人再试图搏杀寒明以求闻名宇宙,然而在寒明动手以前,他们便已然悄无声息地淹没在了各色狂徒中。 最初那个死于玫瑰的偷袭者早早被拖到了路边,不曾挡住他的前路。 然而在即将路过他时,寒明的脚步却突然顿了一下。 白雪原以为是这具尸体被拖得不够远,所以有碍观瞻。可下一秒,他却见寒明俯身捡起了那朵刺入心脏的黑玫瑰,然后平静地掐断玫瑰后半截的染血枝条。 随后他一边将完好无损的花朵别在了胸前,一边继续朝着天钟走去,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个不值一提的插曲。 唯独留下白雪看着他的背影,久久不能回神。 因为这一刻,他又感觉到了那阵狂热——那阵源自于那群北域狂徒的极致狂热。 在寒明手持玫瑰别在胸前的一瞬间,在场的北域众人无一不在笑。即便他们笑得姿态各异,即便他们自始至终未曾发出半点笑声,可那种无法言喻的默契却紧紧维系在他们与寒明之间。 那是北域最狂悖的魂。 钟声响起的一刹那,白雪忽然明白为什么寒明性格那么谨慎,却还是在凌宙发出两条动态后继续降临北域。 原因很简单。 因为早在一开始,北域除他以外,便再无他王。 第80章 北域·终燎原(五) 时隔数百年, 北域的天钟又被敲响了。 这座挂钟的材质如冰如玉,但在寒明敲响它的一瞬间,它却发出了一阵宁静而古朴的厚重声响。 并且这阵声响同一时间传遍了整个北域。 而伴随着钟声一同涌现的, 是北域主星连冰雪都压不过的血气。 今夜在场的所有人皆为寒明而来, 只不过有的人是为了迎他,有的人是为了杀他。先前动手的大多是些性格冲动的家伙, 真正讲究的亡命之徒只以钟声作为开战的信号。 但计较这些都没有意义。 因为所有的刺杀者与先前一样,根本无一人得以越过天钟下的台阶,活着走到寒明的面前。 但凡再蠢再不会顺势而为的家伙, 看到这里也全都明白了——这一次寒明必然成王。 如果北域有所谓的天命, 那么被众人拥趸的他便是这里唯一的天命所归。 或许以前的“代天巡狩”只是一个无聊的名头。 可唯独今夜, 唯有这一次, 他的的确确在代天巡狩。 猎物是他们,猎人有且仅有他而已。 寒明就这么在天钟上坐了三天三夜。 除了第一夜鲜血浸染了雪地外,之后的三天两夜简直平和得过分。就连第一天那么厚重的血气, 也早已被后来的飘雪给悉数掩埋。 最险恶的代天巡狩都已如此, 之后的群星巡礼当然只会更加顺利。 此时此刻, 外界已经有半场开香槟的家伙们连夜庆祝他们北域迎来新王了。 虽然北域的人有没有王都一样活着,可因着以前寄托在王座上那些祝福类天赋的作用, 各域存在王者时, 王者所在星域的气运多多少少会更盛一些。 这当然值得一场盛大的狂欢。 于是寒明踏足北域群星时,迎接他的直接就是一场场提前开启的庆典。 庆典上浓烈的酒气与喧闹的氛围难得盖过了北域的刻骨冰寒。 然而隔着重重人群,寒明的目光却下意识地落到了一朵顺着风悄然飘落在他脚下的黑玫瑰上。 这不是他第一次收到黑玫瑰, 或者说,这不是他第一次收到被风送来的玫瑰。 先前代天巡狩的那三个夜晚,每夜零点到来之际,纯白的天钟上就会落下一朵黑色玫瑰, 然后随着他敲响钟声的动作坠落在地。 寒明看不见来者,也听不见来者的声音。 可对于那个人的身份,他从来都心知肚明。 凌宙终究还是来了。明明不可视,不可听,不可见,不可闻,凌宙还是来了。 很多时候,寒明都能从人群中骤然空出的一片地界,亦或是旁人目光汇聚于某处的窃窃私语里感觉到凌宙未曾离开。 凌宙或许同样如此,但也仅此而已。 他们之间早已断缘。 说起来离别的阵痛期有这么久吗?久到连他都快被传染。 六天六夜的巡游以后,寒明驾驶着飞船重新来到了这颗北域的永冻星,于北王宫的宫殿前静静走着他的最后一段成王之路。 这一次北王宫宫门大敞。 漆黑的地毯自宫门到主殿铺展而来,就这么一路铺到了主殿的王座尽头。 新作的礼乐《日月昭昭》在飞船降临的那一刹那便已响起,并顺着钟声上附着的天赋,与同一时刻燃起的烟火一起遍布了整个北域。 一身北域黑色王服的寒明在地毯两侧无数人的视线里,一步步走在这条只他一人的前路上。 每走一步,他都在发动一个天赋。 第一步,他接过一旁礼官捧着的披风,同时发动“横征”。 第二步,他拿过另一位礼官手中的权杖,尔后发动“暴敛”。 第三步,他取出了盘子里的北域王权之戒,一边戴入食指,一边发动“天潢贵胄”。 第四步,他手执新制的王冠站定在王座前。 转身的刹那,“危机预感”、“能量观测”、“直觉”、“调音”、“重绘”、“绝对主角”……在他一次次掠夺一次次复制,一次次许愿增加天赋进化成功率时被依次发动。 而戴上王冠无声落座的瞬间,所有的天赋都作用于他的“一人之下”。 如今正值6:00,恰逢日月交替之时。 于天光大亮的那一刻,寒明的天赋也开始了它独一无二的进化。 此时此刻,宇宙里所有人都在通过北域的直播注视着他的加冕,他也的的确确是在加冕。 只是他们是在等待他加冕为北域之王,而唯有寒明和站在王座边、静静看着王座的凌宙清楚,此刻他加冕的远不止是北域之王。 他自始至终都是在为他自己加冕。 随后在北域无穷无尽的欢呼声里,寒明的天赋名已然从“一人之下”变成了“亿万人之上”。 真真正正的亿万人之上。 “你做到了,星星。” 日出的清风又送来了一朵玫瑰。 隔着玫瑰,寒明似乎听到了来自于凌宙的声音。但他知道,那不过是错觉罢了。 凌宙确实在这里。 他看着在他的感官里空无一人的王座,那双晦暗不明的暗金色眼眸里,诉说的也的确是同样的话。 寒明说离别只是阵痛。 但这六天六夜里,凌宙却从未有一刻感觉到疼痛以外的情绪。 寒明拥抱他的时候是痛的,可寒明消失在他的感官里以后,他竟无时无刻不在疼痛。 凌宙可以亿万年地忍受孤寂,但那是因为他不明白什么叫孤寂。可现在,他已经什么都明白了。 他爱寒明。 不是所谓的偏爱,就只是爱而已。 北域的永冻星终年覆雪,所有冰河所有港口自古不化。 然而随着寒明在日出下的加冕,这颗星球开始了它无尽光阴里只此一次的冰雪消融。 在雪水化雨的凉意里,凌宙执着玫瑰缓缓俯身,似是在拥抱什么。 而在玫瑰落于王座的那一瞬间,即便知晓寒明听不见,他还是平静地低笑道:“从现在起,等一场必定会来的流星雨吧。我的太阳,我的月亮,我的星星。” “这一次,我会给你第三颗心,真正只为你而来的心。” 从周围人微妙的表情变化里,寒明知道凌宙这一刻必然说了些什么。 但他听不见,他只看见了和玫瑰一同留下的金戒。 这一瞬间骤然叫嚣到极点的危机预感却与平日截然不同。 这份危机与其说是冲他而来,不如说是冲着某些他不想看到的事而去。 所以凌宙到底又在发什么疯?! 明明他都已经斩尽了线,明明他都已经放任这位神明重归天际,他又为什么偏要扯着断线坠入凡间? 这些天寒明已经刻意在避开与凌宙有关的那些消息,也多日没有用“重绘”去了解凌宙的动向。 可今日这份由危机预感演变而来的极端焦躁,使得他在回到北王宫寝殿的那一瞬间,就打开腕间智能翻阅起了这段时间的热点。 但凡看到空白之处,他就对其发起重绘,只为搞清楚最近到底发生了什么。 事实上根本无需他仔细去找,最近宇宙里的所有热帖就没有和他与凌宙无关的。 比如说此时此刻占据热搜第一位的《818北域那位代天巡狩的新王和宇宙里的那个天》。 “群星巡礼”结束的时候,这位情报贩子就被他招揽到了北域的外交组里,而对方提出的请求是希望能再发最后一篇以自由人身份写下的帖子。 寒明猜到这家伙会有始有终的继续他的“818”系列,甚至他猜到了最后的主角会是他和凌宙,但这段时间他已经不再去关注这些事情,所以到底还是应了下来。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是,他觉得事关宇宙意志,对方多少会收敛一些。 现在看来,收敛他是半点没见着,放纵倒是看了个遍。 他果然不该小觑一个情报贩子的勇气- 楼主: [西王宫第100层废墟图.jpg] [西域停船场凌宙之遥望.jpg] [寒明驾驶飞船穿越北域星门.jpg] [宇宙意志最新动态截图.jpg] [北域主星天钟前的对视.jpg] [午夜零点的黑玫瑰.jpg] [群星巡礼的逆流相望.jpg] [寒明加冕图.jpg] [曾经耳链+戒指与今日的耳链+戒指对比图.jpg] [加冕仪式上的拥抱.jpg] [最后的金戒与玫瑰.jpg]- 1L: 今天我背后有人,所以我胆大,我直说。 我就是要818我那位亲爱的北域新王与那位祂即天意的宇宙意志。 先给大家上个开胃菜。 上面的第一、第二张图是我冒死,嗯……准确的说是让人冒死拍来的。 这两张图的时间线在寒明离开西域的那一天。 很明显,寒明离开时那两位吵翻了,并且他们之间可能远不止吵架这么简单。 在展开聊这件事之前,我得先说一说他们的过往。 不是总有人说我异想天开,硬是将宇宙意志和凌宙化作等号吗? 今天总不会还有傻子说这种蠢话吧? 如果没有,那我就正式开始啦!- 2L: 这两位真正结缘于寒明成年的那一天。 那天在南域一直默不作声的寒家家主突然派了个雇佣兵给寒明当保镖,而那个佣兵正是凌宙。 当然,念及凌宙=宇宙意志这个公式,所谓的受雇保镖不过是个借口而已。 这个宇宙谁能雇得起宇宙意志?打一开始,凌宙就只为寒明而来。 这一点其实能用东域直播里,凌宙发给寒明的那则信息截图来佐证。 从那则信息透露出的熟稔程度来看,这绝不是宇宙意志第一次向寒明传信。 那一天寒明还特意换了个新智能,明摆着是为了不暴露过往的通讯记录。 由此可见,他们之间的交流应该非常非常频繁,我甚至怀疑这位宇宙意志是按一天三次的频率说“早安”、“午安”、“晚安”的。 再念及寒明的天赋非常特殊,特殊到连宇宙意志都在他成年之际破天荒地化作人类守护在他身边,说不定早在寒明成年以前,这位已经开始贴心地提供问安与生日祝福服务了。 当然,以上这些多少有着我的猜测在里面。 据我推测,在最初的那十八年里,宇宙意志或许只是像过往无数年那般,为有潜力者大开方便之门。而寒明作为其中最有潜力的那一个,仅是略微享受了一些只他专属的特殊待遇罢了。 但当凌宙真正化作人形以后,事情却自此失控。 因为宇宙意志的生命里只有数据,可凌宙却有一颗为寒明而生的人类之心。 这颗心最初被触动的瞬间,应该就是他被取名为“凌宙”的时候。 本来就从里到外都只为寒明而生,更别说还被取了这样的名字。 “寒”与“凌”都是如冰一般的姓氏。 虽然没有直接以自己姓冠他的名,但这也差不了多少了。 至于给对方取名为“宙”,更是在暗指他一眼看出了后者的身份。 无论这个名字是出于挑衅还是出于别的什么, 从一开始寒明的眼里就是真正的宇宙意志,宇宙意志的眼里也只有寒明。 如此朝夕相处三年,要是什么都不曾萌芽,才是所谓的常理之外吧。 当初那场遍布东域的流星雨,不过只是这场热恋的开篇- 3L: 再次说回东域的那条短信。 单一句“亲爱的”,再一句“我的星星”,就已经无需多言。 不知不觉间,凌宙已然有了“我的”概念。 他开始愤怒开始嫉妒,开始向人类转变。 从那时起,这个人类的皮囊下便已非0与1构成的冰冷数据——那是一颗正在寂静跃动的心。 而这颗心真正苏醒的时刻,大抵是南域的那场跨年宴。 不知道还有没有人记得,南域跨年宴的终末,几乎所有参宴者毫无预兆地一同晕厥。 后来也有人采访了当时晕过去的贵族,其中一些人说自己在最后似乎看到了一双金眸,然后就失去了意识。 划重点,金眸。 现如今整个宇宙拥有黄金之瞳的唯有两位,一个是寒明,一个是凌宙。 然而寒明在今日荣登王位的时候,他的金眸才彻彻底底转金。 那么当时顶着一双金眸的有且只有凌宙而已。 一位一瞬间眩晕人类的宇宙意志…… 我到底该说危险还是该说浪漫呢? 我想这一刻我只能说,这真是该死的既危险又浪漫。 当时跨年宴的背景乐是《神降之夜》的第四乐章《无听》。 今天又是佩服艺术家们的一天啊,那一夜可不就是神明降临么? 那一夜,南赫没有拽下他的月亮,寒明却将一位真正的神明拽入了凡间- 4L: 然后是西域。 和凌宙在西域的所作所为比起来,献上流星雨、震晕人类又算什么? 后者至少没有真正干预到现世,可前者却是真真切切地在插手世俗。 虽然我很崇拜寒明,但不能否认的是,寒明在西域的声望与他处理天灾的效率密不可分。 假设寒明当时真的想要争夺西域王位,凌宙为其提供的瞬移便是他刺向王座的利刃。 而宇宙意志本不该干涉人类,这是宇宙意志的绝对失格。 凌宙不清楚这一点吗?他知道。 在这里补一张凌宙东南西北四域的对比图吧。 单看后面北域的白发照,谁能想到这位宇宙意志最初的发色是黑色呢? 发色的一寸寸变白,昭示着他无可抵挡的一寸寸沦陷。 凌宙不可能没发现自己的变化。 所以自始至终,他都是在清醒着坠落。 寒明的星星之火燃起了玫瑰燃遍了西域,更于沉默间从骨到血地将凌宙点燃。 哪怕明知这份不该存在的爱火会将他烧成余烬,凌宙也从来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 既已为寒明而生,恐怕他早已准备好为寒明而死。 他偏爱的根本不是人类,他偏爱的从来都只是身为人类的寒明而已- 5L: 亿万星辰独爱一人, 燃骨焚血不死不灭。 好好好,搞这一套是吧?我磕,我磕还不行吗?- 6L: 卧槽。 所以那天家宴我挑衅的是真正的宇宙意志? 我真以为那只是个普通的保镖啊!话说现在道歉还来不来得及?!- 7L: 楼上一看就是寒家人,所以寒明带凌宙赴家宴了? 为了感谢你给我发糖,我还是给你个建议吧。 我的建议是你趁早申请删除你这楼的言论。 啧啧啧,寒家有你可真是它的幸运- ……- 66L: 说到这里,正篇开始。 凌宙爱寒明毫无疑问,可寒明喜欢凌宙吗?我不知道。 正常来说,这两位不可能有任何吵架的理由,因为凌宙根本不会对寒明说不。 然而他们却还是在那一晚分道扬镳,以至于西王宫第100层在寒明离开的刹那,直接化作废墟。 造成这个结果的原因只会出自于寒明。 或者说,最终做出这个决定的人只会是寒明。 寒明离开西域的那一夜,凌宙瞬移到了西域的停船场里。 然而纵使他在凝望寒明的飞船,他却既没有直接进入飞船,也没有和寒明对上视线。 关于这一点,我怀疑寒明是用了什么天赋让自己消失在了凌宙的感官之中。 讲道理,如果是正常的吵架分手,根本没必要如此决绝。 不留后路到这一步,说明了寒明已然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这么做。 当时我就在想为什么? 你要说寒明是忌惮凌宙,或许有这方面的因素在里面,但这绝不是全部。 凌宙偏爱寒明偏爱到毫无底线,但凡寒明说一句他厌恶某个人,这位宇宙意志说不定会无所谓禁忌地直接动手。毫无疑问,他会是他最锋锐的剑,最坚固的盾。 只要寒明想,能够复刻天赋的他可以有千万种方式解决这份顾忌,从而完美地利用凌宙的武力。 但他却从未考虑过这些,就这么目标明确地用了最决绝的一种。 所以为什么? 最后我得出来的答案只有一个——他不想凌宙彻底失格。 “我的星星”是凌宙所能说出的最浪漫情话。 实际上宇宙里最亘古不变的星辰从来都是身为宇宙意志的凌宙本身。 凌宙愿意为了他的星星坠落,他的星星却不想看到那颗金色的星辰真正坠落人间。 于是又回到了最初的那个问题。 寒明喜欢凌宙吗?我不知道- ……- 787L: 再然后就是最经典的“宇宙意志=凌宙”的实锤头像+掉马两连问。 日月同辉即为明这件事就不用我多说了。 从当时宇宙意志帐号的动态截图来看,他提问的时候正是寒明穿越北域星门的时候。 由此可见,他其实并不需要我们告诉他寒明在哪里。 哪怕目不能视耳不能闻,可他依旧不会错失他星星的轨迹。 他发这段话从来都不是发给我们看的。 他真正想要问的那个人是寒明。 他在等待着他的星星给他答案, 他希望他的星星能够回到他的怀中。 但天钟上三个午夜的三朵黑玫瑰却告诉我们,寒明远比你我想得还要决绝。 凌宙看不到,但是我们能看见。 当凌宙站在天钟下递出黑玫瑰的时候,寒明的眼睛也是没有焦点的。 ——他看不见凌宙。 两人处在同样的无法感知对方的状态。 我原以为这就是结束。 互相不能感知便是他们两位写好的结局。 可让我最磕的地方来了! 明明寒明看不见凌宙,可是在清风送来玫瑰以前,他却先一步看向了凌宙的落点。 明明凌宙看不见寒明,可他所送出的每一朵玫瑰,自始至终都不曾偏移寒明分毫。 哪怕五感里互相没有对方的存在,可他们的本能却依旧第一时间捕捉到了对方的踪迹。 那无数次隔着人群的对视,那一次又一次次不曾察觉地遥望,似乎早已成了他们刻入骨髓的习惯- 788L: 怎么最近哪里都在吹寒明啊? 你还说什么宇宙意志发动态是为了等待寒明的回复。这分明是在为寒明称王造势吧?! 现在全都在说寒明是天生的王,是被宇宙意志唯一指定的代天巡狩者。 要不是宇宙意志脑子犯昏,他能有这样的声名,能莫名其妙地空降成北域之王?- 789L: 我的天呐,真是活久见! 现在星网上竟然还有788L这样的杠精?不是,你真的活在我们这个宇宙里吗? 但凡你嘲讽别的也就算了,竟然在这儿讽刺寒明当不起这个王? 怎么?是他们北域的人拿不动刀了吗?- 790L: 我们北域的人也不都是杀星,至少我不杀瞎子、傻子和精神病。 你跟788L有什么好说的? 他竟然说寒明空降,看到这句话的时候我简直都快笑疯了。 从东域到南域到西域,从异兽到贵族到王者,谁能像寒明这样战无不胜? 更别说之后的代天巡狩和群星巡礼,星网上一直有实时直播。 这种真真正正自己杀出来的王他都看不懂,你还指望他能听懂人话? 有眼睛的都知道,北域之王寒明名至实归。 甚至我都觉得只当北域之王,对那位来说完全是屈尊了- 791L: 不是?谁**在黑寒明?你没眼睛难道还没耳朵吗? 寒明称王的那一天, 宇宙第一的歌手为他作曲,举世闻名的画家为他作画, 执拗的疯子们为他燃起烟火,最桀骜的狂徒为他欢呼雀跃。 就连宇宙意志都降临于此,静静站在王座前注视着他戴上王冠。 我就问你,他不称王,谁人称王?谁又配称王?!- ……- 9999L: 我本来只是想讲一讲寒明与凌宙的过往,没想到还能看到有人嘲讽寒明得位不正?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都来看我的寒明加冕图! 你们只看到他的王袍他的披风他的戒指他的权杖, 看到他不可一世的美貌和那种游离于世的冷漠张狂, 可我看到的是他走在王毯上时一再飙升的天赋波动。 我敢说寒明从东域走到北域的这一路,完全是凭着他一次次的赌命与疯狂。 他将宇宙意志拽入了凡间,几乎是抢了王冠为自己加冕。 竟然有人说他不配为王? 今天我话就放在这里了,在此之前,在此之后,这个宇宙里都不可能再有比他更合适的王!- ……- 654321L: 最后说一说寒明的佩饰吧。 他的耳链是在东域终末南域之初的时候戴上的,从时间线推算,估计是生日礼物。 而他后来所戴的金戒戒面和耳链上的晶体看着材质类似。 考虑到这枚戒指出现在西域的最后,前后都只有凌宙出现在他身边,所以它们应该都是凌宙所送。 但从今天的加冕仪式来看,寒明原本戴着金戒的手指空了,那枚金戒被退回了凌宙的手中。 情报贩子的直觉告诉我,这些东西绝不只是佩饰那么简单。 于是我找专人分析了这些东西的材质。 对此,专家们得出的结论是: 用作耳链和戒托的材料和现存的王权之戒完全一致,而那两枚晶体却所有人都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加冕仪式的终末,凌宙不是说他要给寒明第三颗心么? 我在此大胆猜测,这两枚晶体很可能就是凌宙先前所送的那两颗心。 寒明看不见属于凌宙的任何东西,但他却在最后带走了王座上残留的戒指。 毫无疑问,这是独属于他与凌宙的浪漫。 因为自凌宙送出戒指以后,在世间所有的判定所有的认知里,他的这颗心都只属于寒明。 而寒明无论出于何种理由,终究还是留下了凌宙所给予的心脏。 写到这里,让我想想,这篇帖子该改成什么名字好呢? 化用一下音乐家为寒明量身定制的最新大作,就叫《我心昭昭》怎么样? 我心昭昭,唯日月可鉴。 这或许便是凌宙赠予饰品时,对寒明的未尽之言- 在使用“重绘”以后,寒明看见了帖子里有关凌宙的所有内容。 尤其是那最后一张的俯身照。 明知会痛,明知根本触碰不到他,凌宙却还是选择了以这种方式作为加冕仪式的终章。 王座上残留的那朵玫瑰早已除刺。 但这一刻,寒明竟后知后觉地起了一种被刺的错觉。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80-90 第81章 北域·终燎原(六) 不再注视玫瑰后, 寒明走向了寝殿的露天高台。 今天注定是北域的全域狂欢。 阔别数百年的王位难得迎来新一任的主人,骨子里本就被疯性灌满的北域人在寒明手持王冠为自己加冕的一刹那,就开启了新一轮、也是迄今为止最盛大的一轮庆典。 此刻纵使是落雪的白日, 从未停歇的璀璨烟火依然爆裂在这颗不冻星的上空。 这样的烟火伴着整颗星球上逐渐消融的雪景, 再辅以唯独今日每个时辰都会奏响一次的天钟,无论身处其中者还是隔着屏幕旁观的众人, 都莫名起了一种万物苏醒宇宙动容的惊心动魄感。 身为间接造就此景的当事人,也是整颗星球上感官最敏锐者,站在高台上的寒明将一切尽揽眼底。 看着称王仪式结束后, 不冻星上空依旧未曾停歇的飞船身影, 看着北王宫四周充斥着玫瑰和烈酒的欢声笑语, 有那么一瞬间他既荒谬又困惑。 他称王是一件如此值得庆祝的事吗? 明明连他自己都没这么觉得。 甚至于一开始, 他就只是为了那枚北域的王权之戒而来罢了。 现在戒指已然到手,他的天赋也已进化,他挣扎了二十多年的命运在今天他走向王座的那一刹那便已天明。他想证明的都已证明, 他想达成的也都已达成。所以他自由了么? 他不知道。 想到这里, 寒明垂眼看向了右手中指上的银戒。 在这场几乎蔓延至整个宇宙的铺天盖地的狂欢里, 在隔着重重人群一声盖过一声的欢呼下,一向走得比谁都坚定的寒明竟破天荒地有些看不清前路。 恰逢寝殿外传来了敲门声, 犹如先前无数次般, 他下意识地就说了一声:“进。” 随后寒明才反应过来,那个被他一再要求走门、好不容易懂了点界限的家伙如今已经不可能敲响殿门。哪怕那位真的敲了,此刻他也绝不可能听见。 从先前玫瑰入手后就莫名而来的焦躁此刻再次于心底浮起。 寒明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 尔后才抬眼看向了来人。下一秒,他便听见了一个还算熟悉的祝贺声: “恭喜您荣登王座,新任的北域之王阁下,或者该叫您殿下?” 来者当然是白雪, 也只会是白雪。 “今天整个北域都在为您欢呼。从侧殿到主殿的这一路上,主星上空漂浮的烈酒香气差点让我走不动道。中途路过餐厅的时候,那边的主厨还一个劲地拦下我,托我给你带杯特调餐前酒。当然,是不含酒精的那种。” “据说这是他苦思冥想了六天六夜,在您走向王座后忽然灵光一闪的得意之作,他将之取名为‘群星加冕’。” “除此之外,他还为您准备了一份特别菜单。无论您什么时候想进食,都请随意联系他。” 寒明闻言瞥了一眼白雪放置在客厅桌上的那杯鸡尾酒。 整杯酒从最底层的淡金色向深色渐变。等到最上层时,已然是宇宙般的墨蓝。 若仅是如此,这顶多只是杯颜色有点奇妙的普通无酒精饮料罢了,偏偏墨蓝色的那一层里不知以什么为原料,竟于隐约间呈现出了星光闪烁的效果。如果从上空俯视,还会看到酒杯正中由这些浮动星辰勾勒而成的冠冕纹样。 “要点火试试吗?听说这杯酒还有第二形态。” 此时和这杯酒一同放置在托盘里还有一个雕成了星星纹样的蜡烛。但寒明闻言并未拿起烛台,他只是静静看了会儿跃动在烛芯上的火焰,尔后直接移开眼动了下指尖。 再然后,凭空而来的金焰就这么点燃在杯口。 随着火焰的燃起,杯中的冠冕竟然分离重组,最后绘成了日月模样。 “哇哦……北域果然是人才济济。如果这里的每个人都这么善解人意体察人心,北王宫哪里还轮得到我?” 一旁的白雪本来只是架不住厨师长发自内心的真诚恳求,又想着这说不定真能让仪式前后都滴水未进的寒明浮起进食的念头,所以才他在鉴定完所有东西无毒后顺手将其带了过来。 没想到就这么一杯酒而已,竟让他旁观了一场如此奇异的视觉盛宴。 因着“移情”天赋的存在,白雪一直觉得他若是在情绪把控方面自认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结果北域居然这么卧虎藏龙,那厨师长看着五大三粗的,但在情商方面却很有一手,甚至于连他都有点自愧不如了。 “善解人意?体察人心?”白雪感叹完后,却听见一旁的寒明玩味地重复着那两个词。 同一时间,他还隐约察觉到了这位新王一闪而过的嘲弄心绪。 并非是他刻意感知。 事实上自从寒明称王以后,白雪就一直克制着自己情绪天赋的使用。毕竟他对自己臣子的定位非常明确,而少有王者会真心接纳能时时刻刻知晓其所有情绪的人。 他想成为寒明的心腹,自然得先自己把握好分寸。 然而那一瞬寒明的嘲意实在太过明显,明显到他想忽略都不行。 所以究竟是什么惹得寒明发笑? 回想着刚才寒明停驻在星型蜡烛上的目光,白雪总觉得那玩意儿有点眼熟。 当他再次看向寒明,视线掠过寒明左耳的星星耳坠时,他才骤然想起这份熟悉感从何而来。在心底仔细对比了一番,发现前后两者从造型到细节完全一致后,白雪逐渐意识到了点什么。 刚才那个厨师长是怎么说的来着?灵光一闪?醍醐灌顶? 不是吧?不是他想得那样吧? 那到底是厨师长自己想出来的,还是某位存在借着所谓的灵光给出的指引? 如此明白寒明审美、如此切合寒明心意的那个到底是谁? 随后略有些走神的白雪就听寒明扯了个笑道:“你大可放心,北王宫的副手兼外交大臣依然非你莫属。特调之所以是特调,或许是因为这样的灵光只有一次。” 若是平时,白雪必定会因为寒明明确的职位许诺松一口气。 可这一刻,不知道是不是他先入为主的缘故,他反而话里话外地听出了另一件事——那就是这玩意儿可能真是凌宙搞出来的。 该说不愧是宇宙意志么? 见不到寒明就借着天授灵光的名义,去哄他的星星按时进食是吧? 如果真是这样,这个宇宙里谁体贴人能体贴得过他啊? 念及今日连鸡尾酒版的群星加冕都出来了,哪天这位宇宙意志搞出一个真真正正的群星加冕,白雪都不会再觉得奇怪。 抛开那些杂七杂八的念头后,白雪重新看向了寒明。 寒明和宇宙意志的私事他没有任何立场去置喙,他现在显然更关心别的事,比如向来不会在一个地方待太久的寒明究竟愿意当多久的北域之王。 刚才他之所以上来就为寒明道喜,还以鸡尾酒的话题开场,就是因为他从站在窗前的寒明身上看不到任何久留的迹象。 有时候他真的觉得寒明和凌宙是天生一对。 因为两个人全都不像人类。 对于这个宇宙里的大多数人而言,王权几乎等于声色钱财的一切。坐到这个位置上,整个世界都会为你敞开大门。 如今其他三域的王已经可以称得上是有史以来对权欲最淡薄的一届了。可即便如此,东曜依旧需要王位通行东域缓解他的无聊与杀欲,南赫需要王位继续他天潢贵胄的挑剔生活,西烬需要王位光明正大地竖起那道地狱之门,从而复刻所有想要复刻的天赋。 唯独寒明,从来不是他需要北域,而是北域需要他。 白雪甚至看不出寒明想要什么。 不止是他,单从今天北王宫络绎不绝的拜帖就可以看出,无数人都想在第一时间确认寒明还在北域的王座上。能让那些不驯的狂徒坐立不安到亲自拜访的,恐怕也只有这位新王了。 念此,白雪终是忍不住将话题带到了这里:“其实今天北域的人怎么庆祝我都能够理解。” “因为他们不仅是在庆祝您称王,更是在庆贺您的回归——这是这片星域在欢迎你回家。” 回家么? 寒明闻言看了眼窗外不曾停息的落雪。 上辈子他的家在南方,那里没有零下17度的白雪皑皑;而这辈子他的家已然止于他出生的那一瞬间。 知晓白雪潜在之意的寒明并没有说太多,只是笑道:“不需要那么多的敬语,也不需要那么多的转弯抹角,在走向王座的时候我就已经决定,我暂时不会离开北域。” 反正他早已没有任何地方可去。 当初为了一个不一定能得到的天赋,他都可以游走于生死间辅佐旁人多年,更何况是为了那枚数百年不曾问世的王权之戒?在决定戴上戒指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有了为王的觉悟。 “我并不讨厌雪,也不讨厌这片埋于雪下的星域。” 今天之前,寒明一直在追逐所谓的自由。虽然直到现在,直到他掀翻棋盘撕碎了所有枷锁,他也还是没弄清那到底是什么东西,但至少他明白了一件事——他的的确确不讨厌如此欢迎他的这片土地。 如果说自由就是顺心而为,那么就从这里开始。至少现在,他愿意当这个北域之王。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你应该听说过鱼水对我的评价。” 这一刻寒明显然不需要白雪的回答,因为他知道答案大概率是肯定的。 鱼水之前一直担心他会像西烬那样,随心所欲到无所谓自由和放纵的界限。看着自己新出炉的天赋,有时候寒明都觉得鱼水当初的担心真不是没有道理。 然而听着窗外飞船的嗡鸣和未歇的喧闹,看着眼前不顾生死不远万里而来的人,最后念及那个明明一开始是想让他平衡宇宙,到最后却反过来为他毫无底线的宇宙意志,寒明又一次笑了。 “我的确在追逐自由。但我选择成为北域之王,不是因为这里最无拘无束,只因为我想要给这里的所有人一个可能——一个追逐自由的可能。” 最起码别像他这样,自出生时就差点死于诞生之夜。 “也许你想用一下你的天赋?如你所鉴,这绝非谎言。” 寒明的这些话完全在白雪的意料之外。 他并没有使用天赋确认什么,因为他清楚寒明根本没必要说谎。 正是因为太清楚这不是谎言,白雪才愈发得百感交集。之前他一再说寒明是天生的王,就是因为寒明没有绝大部分世俗的欲望。只有这样的人才最有可能建成他所期待的理想乡。 然而这其实是一把双刃剑。 毕竟没有欲望意味着寒明很难会想去称王。 原本白雪是抱着殉道的想法来的北域。他早就烦透了世间那纷乱的情绪,无论寒明抱着什么样的心态决定成为北域之王,但凡有一丝可能,他都愿意为了那个有可能的天明而死于途中。 但他没想到,他孤注一掷选定的王比他想得更好。 好得穷极他的想象。 据说玫瑰自有余香。 而这朵扎根于鲜血、盛开于风雪的黑玫瑰,只会比所有的玫瑰余香更盛——因为他想要撑起一柄独一无二的玫瑰伞,为冰封的北域挡住数百年未曾停歇的落雪。 这一刻白雪忽然明白为什么连这颗永冻星都会为寒明消融。 那是宇宙在为他心动。 思绪千回百转之后,白雪敛下心神直接提前履行起了副手的职责:“……刚才我看完了今日份的拜帖,之前在你‘代天巡狩’时守在天钟前的那些家伙基本都来了。不出意外,这群人是想被你招安,避免之后可能存在的清算。” “关于这群人的具体资料,情报部的人已经发给你了。他们现在被临时安排在了侧殿的会客室里,需要我提前带人去和他们谈判么?” 当初寒明初至北域主星,就有一堆人说会在他群星巡礼时等候他的招揽。寒明巡礼时虽然确实经过了那些人所在的星球,却全然没有拜访任何人的意思,更别提什么招安了。 如今称王仪式已经结束,这群人理所当然地坐不住,选择在今日主动上门。 一开始白雪收到这些拜帖的时候简直在怀疑自己的眼睛。 北域的这群人每一个都在宇宙里名声赫赫,至于究竟是威名是凶名,那就智者见智了。 正常来说,这群人在新王登位时都得担心自己是否会被杀鸡儆猴,结果这群混迹于黑白灰地带、向来比谁都精明的猎手却干出了这种近乎自投罗网之事。要不是白雪让人彻查了一番,确认他们没有带什么高危武器也没耍什么阴谋诡计,他都要以为这群人是来组团找茬的。 考虑到先前寒明巡狩时,这群人都能自发充当盾牌打手,好像出现这样的场面也不是无法理解。 “不,你不用去。他们的事我亲自来。” 白雪的移情天赋在谈判上等同于开了作弊器,但寒明却没有让他带着那群谈判人员去和他们细聊的意思。因为没有意义。 这里是北域,将弱肉强食刻在骨子里的北域。 哪怕在纸面上谈出了再优厚的条件,哪怕这群人确实信奉约定,可若是心不服,他们也有的是手段阳奉阴违。既然从一开始他们就是因为他而来,那么这件事也该在他这里解决。 念此,寒明把玩着匕首道:“等会儿将他们一起带到会议厅吧。” 结束了这件事以后,察觉到寒明似乎没什么担心情绪的白雪便继续说起了另一件事。 “今天你称王时有个流程被跳过了。关于这一点,北域的人似乎各有说法。” 寒明听到这里已经猜到了白雪是在说什么。 他是在说改姓的事。 按着一般的流程,加冕结束以后,其实还有个改星域之姓的最终环节。东曜、南赫、西烬,这些家伙当然不可能天生就叫这个名字,他们都是在称王之后才以各自所在的星域为姓。 时间一久,便少有人再去叫他们的本名。 若严格以过往仪式为准,其实在寒明成为北域之王的那一刻起,就该被称作是北明。但寒明自始至终没提这件事,也没去改自己在星网上的认证,就这么直接跳过了这个流程。 “所以他们以为我忘了,希望我补全仪式?”思考了一瞬后,寒明不怎么在意地抛出了一个最有可能的猜测。 然而提起这个话题的白雪闻言却神色微妙起来:“不。你说的这种猜测在北域的星网上只占据了不到1%,现在北域的主流是另一种说法。” 听到这里,寒明才停下了转刀,尔后略有些诧异地抬眼看去。 紧接着他就听白雪继续道:“他们都觉得你是故意跳过这一步的,因为他们并不认为你会止步于称王。” 什么东西?寒明越听越不对劲,于是他决定再听听。 “是的,北域99%的人觉得你之后会称帝。既然是称帝,当然没必要特意改成北域的姓。反正到时候整个宇宙都是你的,姓什么根本不重要。” “……认真的?这种离谱的传言到底是怎么来的?” 寒明承认他是故意不改姓的。首先他上辈子就叫这个名字,其次他这辈子也不觉得“寒”这个姓有那么的不能接受,毕竟他那位父亲是为他而死之人的爱侣。 鉴于以上种种,他干脆装聋作哑全当没有这个步骤。 寒明想过星网上的人会对此议论纷纷,但他真没想到他们的思维能离谱到这种地步。就连成为北域之王都是他走遍三域纠结了那么久,好不容易才做出的决定。 背负一个星域的期望已经是他先前想都不会想之事,结果他刚成为北域之王不到半天,就有人直接开始鼓吹他要称帝了?讲道理,就连宇宙意志都不带这么催的吧! “有什么问题吗?”见寒明否认这个传言,一旁的白雪反倒惊讶了起来。 对此,寒明都不知道他在惊讶些什么。 “抱歉,我还以为你真是这么打算的……”白雪难道不清楚传言离谱么?他当然知道。 可即便传言再离谱,但他左思右想还是当了真。 不说别的,光说寒明那双宇宙里唯二的璀璨金眸,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大帝之证么?!别说网民们这么猜,要不是清楚寒明对王位帝位没那么执着,白雪自己的第一反应也只会是这个。 刚才寒明自己都说了会当北王,结果却否认了称帝的事? 这位王者先前辗转三域,明显是一直在积攒力量。那么整个宇宙有什么比称帝更能变强的? “我想您一定清楚,在这片宇宙里称帝能得到什么。” 就连北域的王座都积攒了数不清的祝福,更何况是称帝?可以想象,那会是亘古以来多少拥有祝福天赋者祈愿的叠加。 寒明如若称帝,这些祝福虽然绝大部分会用来庇佑这个宇宙,然而还是有一部分会反馈到这位帝王身上。哪怕仅是很小的一部分,那都足以让一个普通人瞬间跃升到强者的地界,更别说它所增幅的还是一个本就强到足以称帝的人。 “虽然迄今为止这个宇宙里从未出现过任何一个帝王,但越是这样他所能得到的加成越离谱。据一些人计算,第一位帝王在称帝时甚至有可能直接跨越人类的固有上限。当然,我说的这些充其量只是没什么证据的猜测。可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寒明实在没想明白话题是怎么忽然扯到这个方面的。 但这一刻,他还是试着解释了一下这个谣言:“你也说了,以上这一切的前提是称帝。现在距离3月的诸王聚会仅剩不到一个月,东南西三域的王者每一个称王都比我要久得多,况且我之前还是那三位的副手,这种情况下竟然还有99%的人觉得我能得到选票最终称帝?” 他们是活在梦里吗? 说到最后寒明甚至荒唐得想笑,“究竟是我听错了,还是他们说错了?” 说这话的人未免太有讲笑话的天赋。 他知道北域狂,但这种狂是不是稍微有点过头了? “……正是因为你之前是那三位的副手,所以有望称帝的只会是你。”移情天赋告诉白雪,寒明此刻是真真切切地在疑惑,以至于一时间他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 整个宇宙里能活着从那三位身边跳槽的除了寒明还有谁啊? 他先是硬生生杀出了一个异兽锐减的东域,转而又解决了南域未曾掀起便已平息的贵族之乱,甚至还于不久前直接在武力上胜过了西烬,最后在这片最疯最狂的北域上加冕为王。 如果这都无法称帝,还有什么能? 沉默了一会儿后,白雪最终能说的只有:“连我这种只和你相处了短短数月的人都为你折服,何况是那三位王者?” 那三位一个将他当成太阳,一个将他当成月亮,还有一个被他从里到外燃得遍体鳞伤。 就连宇宙意志都在找这颗遍寻不得的星星。 就像他曾经说寒明是天生的王一样,或许早在寒明选择走遍宇宙回归北域的时候,他便已然是这个宇宙唯一仅有的帝王。 其实刚才的数据白雪还是往不那么离谱的方向说的。 要是让他来统计,甚至这个宇宙里99.99%的人都会将寒明捧上帝位。 注意到白雪那欲言又止的神情后,这一刻寒明真觉得这个宇宙里的人比他还敢想。 很久以前他看到自己那双金眸的时候,确实想过宇宙意志在以此推着他走向帝位的事,但那不过是随便想想罢了。他自己都还没完全当真呢,结果旁人全都将其默认为了事实。 想到这里,他不禁看了一眼自己进化后的天赋介绍。 [天赋名称:亿万人之上] [天赋效果1:当你拥有被民众承认的领土后,只要你想,你可以感知到领土上的一切。] [天赋效果2:在你的领土上,你可以征敛所有位于你领土上的臣民天赋。对方对你的尊崇度越高,你征敛时所需的消耗越少。] [天赋效果3:每有一个尊崇你的臣民,你便可获得他/她/它/祂最突出的某项能力加成。所有能力加成累积总和为100%,具体加成分配可于每个自然日零点由你自身重新调整。] [天赋效果4:在你的领土上,你可于每个自然年的10月10日进行祈愿。该愿望的最终实现率受愿望难度与臣民尊崇度等因素影响。] [天赋评价:当你走向王座的那一刻,是横征,是暴敛,是掠夺,是复刻,自此皆在你的一念之间。因为你即天潢,你即贵胄,在你的领土上,你是屹立于亿万人之上的王。而在我的领土上……有一颗金色的星星,从一开始就占领了我的心脏。] 北域的人瞎起哄也就算了,此刻他这比暴君还暴君的天赋仿佛也在暗示着什么。 如果让他形容一下自己现在的感觉,大概就是在路上走着走着,忽然有人对他说今天太冷他需要加衣服,然后直接把龙袍给披他身上了。 在此之前,这样的事仅仅只是寒明所看的段子而已。 如今来看,这段子好像要成真了? 就算北域主星经常零下十几二十度,可他真没有冷到这个份上好吗? 第82章 北域·终燎原(七) 新进化的天赋犹如他先前所获技能的集合体。 如果说其他三域王者的能力已经足够野蛮足够夸张, 那么此刻他所拥有的新天赋正如它的名字一般,几乎每个字都在叫嚣着何为真真正正的“亿万人之上”。 要是在刚穿越时觉醒这样的天赋,寒明或许会觉得麻烦, 可现在不是。 现在是二十年后。 刀尖舔血的二十年早已清楚地告诉了他, “一人之下”并不意味着随心所欲金尊玉贵,“亿万人之上”也不意味着束手束脚负重前行。 它意味着力量。 将一切虚妄幻想化作现实的力量。 他早在二十年前就该明白的力量。 再次逐字逐句地看完这个新天赋后, 寒明并未让人去管控星网上的那些呼吁他称帝的言论。 事实上最初听到白雪的话时,真正让他惊讶的并非众人觉得他会称帝,而是他们笃定他会称帝的原因。 未曾改名的做法、黄金色泽的眼睛、历任副手的情分、甚至是宇宙意志的偏爱…… 那些漫无边际的猜测才是寒明觉得荒唐的根源。 哪怕他和其他三位王者交情再深, 哪怕凌宙偏爱他偏爱到无可救药, 也绝不会是他得以在3月得到诸王选票的原因。 那时他若是真的得以称帝, 根本原因有且只会有一个——那就是他足够强。 而现在……寒明以刀尖挑起了杯底, 平静地饮尽了那杯“群星加冕”。 而现在,他的确不会输。 以北域的零下温度,寒明原以为这杯酒会寒凉透骨, 结果入口却暴烈得如火在烧。 明明只是杯酒精含量为零的饮料而已。 在这份久久不散的灼热里, 寒明走进了北域主殿的会议厅。 时值清晨。但或许是称王仪式太早的缘故, 又或许是为了堵住这群疯子的口,让他们稍微消停一点, 此刻会议厅里倒是放满了来自各域的特色茶点。 毕竟北域本来就是由四域的狂徒汇集而成。 然而即便品味喜好各有差异, 所有人面前却都摆着同一份高糖的烈酒熔岩——因为风雪太盛,风雪太苦,所以烈酒与糖分早已成了每个北域人都不会拒绝的东西。 就如同他刚才饮尽的那杯“群星加冕”一样。 既然都已经选择主动等候在了会议厅里, 这群人也没去玩拐弯抹角那一套。 在寒明落座于主位的瞬间,玫瑰魔术重现,一枝枝纸折的玫瑰就这么纷纷扬扬地散于他的眼前,最后汇聚成束落在了他的脚边。 与之一同而来的, 还有台阶下方那位星盗首领的声音:“——仅以最昂贵的玫瑰,献给我最尊敬的王。今天的茶点实在太合我的口味,所以我有那个荣幸在北王宫的餐厅点餐么?” 这并非讽刺,更不是挑衅。 优越的动态视力让寒明在玫瑰坠落的那一刹那便已看清,这束纸玫瑰所用的每一张折纸,都是北域一颗星球的赠予书。 兼之北王宫的餐厅向来只对这里的工作人员开放,很显然,即便姿态张狂,这位的的确确是在认真投诚。 对此,寒明的回应是:“我不需要这些。” 此刻刚行完礼、正将礼帽重新扣在发梢的星盗首领闻言,面上还未散去的微笑不禁僵了僵,似是没料到这样的发展,又像是早有心理准备。 星盗首领,也就是班迪斯确实对寒明的答案不算意外。 事实上当寒明于“群星巡礼”时丝毫没有去拜访他们这些人的意思时,他们已经意识到了寒明的冷淡。然而他们又能怎么样?早在多年以前,他们便清楚这朵以星辰为名的玫瑰有多难讨好。 可他们还是想要奉他为王。 不仅是因为寒明无数次的救命之恩,更是因为这片星域里没有比寒明更明白风雪之下的苦痛。 北域为什么一直无人称王? 因为若称王者是北域某个势力的首领,他/她的仇敌便会畏惧被其吞没;若称王者是个不染尘埃的外来者,他们便会怀疑自己会被清算。 种种原因之下,如果没有寒明,哪怕再过数百年,北域也很难有王出现。 偏偏寒明诞生在了这片土地上。 明明他们中的一些人只是在久远的过去偶然和寒明相处过一段时间罢了,可寒明一次次将他们拉出生死边缘的记忆实在太过深刻,以至于他们这些亡命之徒竟下意识地觉得他不会带他们奔赴死亡。 连潜意识都无法抗拒寒明,他们除了投诚还能怎样? 班迪斯自认满怀诚意而来。 虽然这些赠予书还没完全到达他的底线,但实际上也就是数量多少的区别。只要寒明开口,这些都并非不能谈判。可现在的情况是,寒明从一开始就否决了他的诚意本身。 沉默了一瞬后,这位星盗没有再像往常般不厌其烦地调整礼帽的角度,力图永远展示自己最绅士的一面。他只是很直白地问道:“……为什么?因为我的窃取天赋? “不。”寒明闻言抬了下眼,随后极利落地否决了他的猜测,“你怎么会这么想?” “如果偷窃是罪,我第一个罪无可赦 。” 他那“一人之下”的天赋本质上同样是不问自取。 倘若真的要以此定罪,他就像自己说得那样,早已是罪无可赦。 至于星盗因为天赋在宇宙里流传的窃贼恶名,在北域便更加不值一提。 这么说吧,如若以东域的法律为在场者定罪,这里100%全军覆没;如若以南域的法律适用这群人,这群随手就能捐出一个贵族头衔的家伙100%无罪释放;如若换成西域的法律,他们则是死生各半。 不同星域的情况就是有这么大的差别。 在这片没有王者定律的星域,唯一奉行的仅是最古老的“弱肉强食”法则。 话虽这么说,敢在这时候出现在这里的还是以灰色人士居多。毕竟真正没救的那批人早在多年前寒明辗转于北域各个首领之间时,就已经死得差不多了。 那些年黑玫瑰为什么会频繁出现在葬礼上?这才是鲜为人知的最深层缘由。 听到这里,班迪斯的神色和缓了些许。尔后他看着上首百无聊赖地拆起了纸玫瑰的寒明,忍不住再次问道:“那是为什么?” “因为这里是北域。” 这一次的回答依旧毫无犹豫。 而寒明的下一句话,更是让整个会议厅鸦雀无声:“因为我比你强。” 这里是最弱肉强食的北域,强者天然拥有着弱者的一切。 所以他不需要任何赠予,因为从他称王的那一刻起,这片星域上的一切便已然成为了他的所有物。 “……现在这里有147个人,而主星以外还没来的人远超这个数字。”听着寒明平静却理所当然地宣言,班迪斯难得有些嗓音干涩,“即便如此,你还是坚持着这个说法吗?” 说真的,今天他们这些人能一起在会议厅坐下,已经称得上是破天荒了。 然而寒明就像是新生的野兽,根本不知何为满足。 旁人总说他是强盗,比起此刻的寒明来,他这种程度又算得上什么? “是我说得不够清楚吗?我不需要你们带来的这些东西。”对于班迪斯的第四次发问,寒明却没有再正面回复。这一刻他只是笑着松开手,任由被拆开的玫瑰落到了花束上。 当那张赠予书慢悠悠地盖过其他玫瑰的那一刹那,只听他继续笑道:“我们来玩个游戏吧。” “都说‘窃钩者诛,窃国者侯’。今天你如果能窃取到我身上的任何东西,我就转赠你一束玫瑰——这样的玫瑰。也许就在今天,我会见证一位侯爵的诞生。” 随着寒明话音的落下,刚才还散落在他脚下的纸玫瑰突然凭空出现在了班迪斯的面前。更奇异的是,在班迪斯看去以后,纸玫瑰开始一寸寸染黑,最终化成了真正盛放的黑玫瑰花束。 与此同时,花束里的每一片玫瑰花瓣上,都镌刻着与刚才几乎一致的金色字体——毫无疑问,这同样是星球赠予书,只是赠予人从他变成了寒明罢了。 这一刻,班迪斯的声音已然哑得过分:“你说的任何东西,包括头发?” “包括头发。” 再次得到肯定的答案后,班迪斯竭力平复着自己不可抑制加速的心跳。 他知道寒明这等同于在间接回复他先前的问题。 若非确定自己比谁都强,这位新王怎么可能提出这样的游戏? 此时此刻的他,不过是对方杀鸡儆猴时被选中的那只鸡。 但清楚归清楚,理智归理智,他又不是什么圣人。面对这样的大手笔,他怎么可能不为一片近在咫尺的星域而心生妄念? 哪怕明知寒明拒绝财富必然所求更多,可无论是出于利益还是出于他本身的自尊,这个游戏他都不可能拒绝。 第83章 北域·终燎原(八) 北域之人少有敬畏之心。 今天这群人能安安分分地坐在这里, 一是因为武力,二是因为情分。 但这几乎已经是他们按捺脾性的极限,尤其是本就生长在北域的班迪斯。 赠予玫瑰本是最显而易见的示好之举, 根本不需要如此花里胡哨的手段, 可他却偏偏这么做了。这称不上什么故意为之,只是本性使然罢了——那两次以天赋模拟而成的魔术下, 完全是他天生的叛逆与挑衅。 如今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班迪斯懒得再装绅士那一套,在思索着从何下手的同时直接嘴贱地玩起了心理战。毕竟现在的寒明在顶着北王身份的同时, 更是他必须得赢的对手。 他还没有蠢到觉得胜者全赢, 败者却无需付出任何代价。 既然胜利的筹码让他心动, 那么失败的代价必然会重到让他无法接受。 然而自始至终, 班迪斯都没有考虑过不接茬的选项。因为北域没有懦夫,起码他不是。 于是这一刻,他一边摘下手套, 一边看着寒明的耳侧笑道:“只偷头发哪里能够?作为窃贼, 珍宝在前, 自然得偷最珍贵的东西。我看您耳链上的宝石就很惊心动魄,简直一万个合我的品味。” “如果是它的话, 起码得值一个星系吧?” 岂止是一个星系。 位于寒明下首的白雪听到这里, 甚至都不知道该从哪里吐槽才好。 现在整个宇宙谁不清楚寒明耳链上的宝石源自于谁?那种和某位眼眸别无二致的金色就算想错认都难。 以他纵横论坛多年的经验来看,帖子上热门上了这么久,却依旧无一位专家出面质疑宝石材质, 说明帖主有关“星星宝石=凌宙心脏”的推论十有八九是真的。 更何况当初他还从那颗宝石上察觉到了若有若无的情绪波动——即便现在,这份愈演愈烈的波动仍然清晰地出现在他的感知里。 多重因素叠加之下,此刻班迪斯所言在他听来已经不是大放厥词了,这完全是在上赶着找死。 他知道北域的人狂。之前白雪还想着自己是不是也该抛开谨慎融入其中, 可如果北域人的狂妄都是这种程度的话,他恐怕永远都赶不上他们的一星半点。 此时宇宙意志有没有被得罪白雪不清楚,但是寒明…… 白雪的视线不由落到了上首的主位者身上。 因为天赋,在班迪斯挑衅以前,在座所有人,包括寒明的情绪他都能隐晦感知一二。然而在班迪斯提及耳坠以后,他在寒明那里却只感受到了一片沉寂。 明明寒明神色未变,明明这位王者此刻正撩起眼皮平静地注视着星盗首领,可这刻意收敛的情绪已然无声诉说着他并非面上那么无动于衷。 班迪斯难道不清楚自己在作死么?他知道。 但他想赢,所以他只能尽可能地出奇制胜。 至于所谓的窃取宝石,那纯粹就是故布疑阵而已。他又不是什么很蠢的人,嘴上说两句也就罢了,他怎么可能在胜算不高的情况下还去挑战高难度? 况且他要是真的对宝石动手,这玩意儿估计能跟星辰爆炸一样炸死他。 班迪斯虽然不在乎什么宇宙意志——否则他也不会开这样的玩笑,却也没真自大到全无忌讳。 他勉勉强强还是守着那个度的。 只不过他的这一番心理博弈看起来效果并不怎么样,至少他没从寒明脸上窥见多少喜怒。 并且下一秒,他就听到了寒明惯有的冷淡嗓音:“无所谓。” “头发也好,宝石也罢,哪一个都没有区别。你尽可一试。” 两人交锋时,从头听到尾的白雪压下了心底那句不合时宜的“真的没有区别吗”,沉默地旁观起了事态发展。 事实上此刻殿内所有人都在等着这场博弈的结局。 因为这早已不仅是寒明和班迪斯的胜负,今日的胜负更奠定了许多人之后要选的路。 先前说那么多话已经是班迪斯的极限,话已至此,哪怕说得再多也没什么用。于是他直接在端起酒杯的同时悄然动了下指尖——这是他在发动他的窃取天赋。 可就在他发动天赋那一瞬间,寒明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尔后微微侧了下头。 就是这么点微不足道的距离,却精准地避过了他盗窃天赋的落点。 如果仅是一次,班迪斯还能告诉自己是偶然,可连续两次三次呢? 当站在下方的班迪斯不死心地试图做出第四次尝试时,天赋传来的奇异反馈却让这位星盗首领的骤然顿住了动作。 怎么回事?他的天赋呢?他怎么突然感觉不到他的天赋了?! 不过这份诧异只维持了刹那,随后他便像是想明白了般重新冷静道:“……差点忘了,您拥有着‘横征’与‘暴敛’。” “所以您是用了‘横征’暂时掠夺了我的天赋,还是以‘暴敛’复刻了某个天赋,抑制住了我的天赋使用?容我提醒您一句,今天我们的胜负并没有约定时间。” 先前寒明的斗兽场之战,北域不少人都找了渠道全程旁观,他也是其中之一。 如今寒明的一些天赋在宇宙里早已不是秘密。 所以此时班迪斯并未太慌。无论寒明用的是“横征”还是“暴敛”,这些都是有时效性的。毕竟它们并非寒明与生俱来的能力。只要他足够耐心,随着时间的流逝,他总能有再次运转天赋的机会。 窃取这种事,只要一瞬便已足够。 他没有别的优点,唯独手稳不逊于人。 然而看着寒明全然没有补充规则的意思,班迪斯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等到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尤其是十分钟一到,仍旧感知不到天赋的他开始有些坐立不安了。 因为这是东曜“横征”所能掠夺天赋的极限时间。 “横征”本来就不是专门针对天赋者的能力,极广的应用范围注定了它在时间上的限制。对于班迪斯这种水平的强者,掠夺十分钟甚至已经是最久的算法。 所以寒明用的是“暴敛”? 可如果是“暴敛”,怎么可能压制他天赋压制得这么死? 此时此刻,上首的寒明咽下了最后一口烈酒熔岩。和之前的“群星加冕”一样,他的那份依旧是特殊的无酒精版。但这一刻,他说出的话却像是淬了最烈的酒一样,搅得人头脑发晕。 只听他说的是:“不是横征,也不是暴敛。你可以叫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此刻寒明的目光似乎是落在班迪斯身上,又似乎落在了某个更远的地方。 他的的确确不只在注视班迪斯。 事实上这一瞬间他的感官里存在的是整个北域——那是“亿万人之上”的效果。 他征敛了班迪斯的天赋。 以班迪斯潜意识里对他的尊崇程度,只要他想,别说十分钟,直到太阳落山,甚至下一个太阳落山,对方依旧拿不回他的天赋。 在下方班迪斯逐渐意识到了什么的神情里,寒明抬手撤去了征敛。并在班迪斯重新感知到天赋的那一刹那,再次剥夺了他的天赋使用权。 这时候不仅是班迪斯察觉到了差距,在座其他人也感觉到了不对劲。 “班迪斯,人家新王都开始报天赋名了,你还在磨叽什么?这是让我们看你在这儿演哑剧吗?你是魔术师,是小偷,不是什么断手断脚的哑巴!” 此时第一个坐不住的是先前在巡狩时和附和这位星盗的军火贩子。 两人打交道这么久,后者对班迪斯还算了解,之前班迪斯三次尝试三次失败他就默默看在眼里。他可以肯定,那时候班迪斯的脸色都没有难看到现在这种程度。所以这十分钟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让这个一向以心态取胜的星盗猛地焦灼成这样? 班迪斯当然明白,边上的人与其说是在讥讽他,不如说在等一个解释。 在众人若有若无的注视里,他沉默又沉默后,终是开口挤出了惊雷般的几个字:“——我的天赋消失了。” 不是临时的掠夺,不是间接的压制,将近一刻钟的时间,他就像从未有过天赋一样,感觉不到任何窃取能力的存在。 对于依托天赋搏出了全部人生的他来说,失去天赋远比失去四肢失去五感更加可怕。 不止是他,对于在场的任何一位来说都是如此。 这一点从此刻骤寂的氛围便可见一斑。 “…那这到底是什么?”虽然从最初的连败他就有所觉悟,即便恢复天赋自己也大概率失败。可有机会尝试和完全没机会根本是两个概念。 前者可能会让他在无数次失败里臣服,后者却打一开始就让他觉得恐怖。 如今两者结合起来,早已习惯了北域风雪的班迪斯破天荒地又感受到了暴风雪降临的极致冲力。 寒明没有立即回答他的疑问。 他只是略微抬了抬眼,那双非人感十足的瑰丽金眸就此彻底从班迪斯身上落到了虚空之中。 随着他目光的落下,一行行金色的字体凭空勾勒在空中。 自这一刻,在座所有人面前都出现了以其书就的诉罪书。那密密麻麻的罪名兼之不容忽视的死罪评语,刺得一些人差点直接跳起来。 若非寒明面前也浮现出了同样的文字,或许真的有人会见势不对掉头就跑。 下方那群人里唯有白雪还有闲心细细打量着自己的罪书。 他是知道的,前夜北王宫法务部的人连夜编纂出了一部新法典。据说那位法务部主理人来自东域,而这又是未曾修订的初版草稿,其严苛程度可想而见。 即便是游历宇宙时自保居多的白雪,在这份罪书上都是个无期起步。 意外的,白雪倒是没什么压力。 毕竟这种不结合各星域现况的东西就是空中楼阁,真按这玩意儿实施,别说北域,恐怕整个宇宙都要没活人了。即便乱世重典,也没有这么重的道理。 “诈骗、私斗、非法经营……”与此同时,寒明像是报菜名一样一个个随口点着下方众人的罪状,每一个被他点到名字的人都惊悚得发现自己的天赋分毫不剩。 这时候他们终于明白刚才的班迪斯是何种感觉。 这无疑于在暴风雪下无遮无掩,简直冷得人快要暴毙。 甚至这一刻连死刑都不算什么了。 对他们而言,这个宇宙里绝没有比剥夺天赋更严苛的惩罚。 “各位不必紧张。”慢悠悠地念完一圈罪名以后,寒明看着自己的那份罪状书,直接以金色的火焰笑着将其点燃,“北域的风诉说着往事,北域的雪将它们一件件掩埋。” “今日正逢狂欢之火燃起,一切的旧账都会与这场暴风雪一起消融殆尽。” 随着这份罪书的无风自燃,虚空里所有金色的字体也于同一时间化作火苗,跳跃着倒映在众人的瞳孔深处。 在这份天上地下的起伏中,他们恍惚地听寒明笑道:“刚才好像有人问我这个能力是什么?” “比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想它或许更适合叫做‘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班迪斯那算什么狂。 北域真正的狂徒此刻就坐在这片星域的王座上。 这一瞬间白雪不知道班迪斯到底拿什么赢寒明? 那位窃贼自始至终只能窃取有形之物,可寒明的窃术瞄准的却从来都是无形之物。 两人从一开始就不在一个层面上。 此刻寒明还在说着。 “这里没有所谓的谈判,我也不需要各位的效忠。” “我更不需要你们违背天性,忤逆本能。” “恰恰相反,我会给你们绝对的自由。” “从今天起,北域唯一的规则就是我。” “我想,你们会回我一个截然不同的新世界。” **。这一刻,几乎所有人心底都冒起了脏话。 他们算是看明白刚才的这场博弈是为了什么了——那完全是做给他们看的。 班迪斯的窃术是宇宙里最无声无息的那一挂,寒明能连躲三次绝非侥幸。联想到他所谓的“北域的风诉说着往事”,很明显,自他称王以后,北域的每一寸空气都在他的感知范围内。 更恐怖的是,他们亲身感受过,这位新王能剥夺天赋。 是,如今的北域依旧没有正式的法律,他们等同于光明正大地拥有了绝对的自由。 可北域真的还需要这些东西吗? 只要他们还想拥有自己的天赋,寒明便自动成了这里最无法违背的唯一法典。 他即为北域那坚不可摧的秩序本身。 是在暴风雪下追逐将人溺毙的自由,还是在火焰里守着秩序重生,这对他们来说并不难选。 “您的魔术真是精彩,请容许我鞠躬谢幕。” “看到如此酣畅淋漓的一幕,我实在甘拜下风。从今天起,我自愿从魔术师转行小丑,给我们未来伟大的皇帝陛下当一个欢乐的迎宾者。” 最后率先开口的依然是班迪斯。 气氛缓和的一瞬间,紧随其后的便是其他人众口一词的:“请您立法。” 开玩笑。以他们所了解的寒明的极高道德底线,比起说不清道不明、说不定哪天就踩线的私人规则,他们宁愿守着明确的法律! 他们可以拿性命发誓,这句话他们说的100%发自内心。 此时会议厅里众人的情绪已然波动到了白雪不用天赋,都能轻而易举感知到的程度。 事实上但凡换一个人说出上面的狂言,迎接他的只会是北域只求站着死的搏命反扑。 但那个人是寒明。 白雪从未如此清晰得明白何为北域何为弱肉强食。 在这片独特的地域,寒明以绝对的武力绝对的压制,带来了绝对的规则绝对的心悦诚服。 他的确是天生的王。 先前白雪还担忧寒明哪天就突然离开北域。可这一瞬,他和在座所有人一样再无任何隐忧。 ——因为寒明不可能再退了。 在颠覆了所有规则重塑了所有规则以后,他退后一步就是死亡。 想清楚这一点的刹那,白雪却莫名起了一种近乎卑劣的安心感。 他当然知道自此之后的北域将处在一个微妙的平衡状态。 只要寒明活着,这里就是世人所期待的理想乡;可若是寒明死亡,那么刚刚建起秩序的地域很可能会立刻恢复原样。 这种荣辱兴衰完全系于一人的畸形结构,无论上限下限都夸张到了极点。 这位新王可能如烟花,一生只绽放一次;也可能如星辰,寂静而永恒地照耀天际。 白雪希望寒明会是后者。 不管怎么说,如今北域已经有了秩序,而秩序和自由向来密不可分。 在罪书彻底燃尽的刹那,白雪不由又想起了当初那场星星火。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原来寒明点燃的远不止西域北域这些宽泛的疆土,他点燃的是疆域上所有人的自由之心。 觉醒在秩序下,更为长久的自由之心。 这既是焚罪的火焰,更是北域人阔别数百年期待数百年的和平之火。 这间会议厅位处北王宫高层,它的斜下方便是北王宫的花园。 适逢寒明的白鸦自花园凌空而起。 在此之前,极寒的北域不曾出现和平鸽。可这一刻,谁能说白鸦无法象征和平呢? 第84章 北域·终燎原(九) 说实话, 事情发展比寒明想得还要顺利。 之前他甚至考虑过今天见血的可能性。 但这里是北域——只要有力量,一切皆有可能的北域。 那枚王权之戒在北王宫里放置了这么多年,如若只是想将戒指弄到手, 宇宙里有的是天赋可以做到, 他根本不需要等待如此之久。 他却还是在实力拉满时才回归这片土地。 因为唯有力量与权力相匹敌,这里才会真正为你敞开大门。否则先前拥有再多, 也不过是转瞬为空。 然而力量再强,寒明也没打算真的搞什么“他即规则”。 刚才那些话听着倒是挺像那么回事,其实他那纯粹是在装个大的——毕竟仅是代入了片刻的全域视角罢了, 他现在都已经头疼欲裂, 何况是更长久的时间? 他是人, 不是那位宇宙意志。 即便有了同样的视角, 他也没办法24小时不眠不休。真要这样下去,他怕是要成为整个宇宙第一个过劳死的王者了。 先前之所以这么说,不过是借着“登门槛效应”, 先关门再开窗, 让这群人自发守法而已。 事情进行到现在, 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寒明不能说这是北域和平的唯一解,但他扪心自问, 这已经是他如今所能做到的最优解。 以前他总想着当个第二, 任由个高的挡在前面。只是他忘了,他的前面从来就没有人为他挡着。 于是他选择了成为第一。 从今以后,他会是第一, 也只能是第一。 但哪家宇宙的第一等同于皇帝啊? 念此,寒明不禁瞥了一眼放出豪言转行小丑的班迪斯一眼。这位今天被杀鸡儆猴还能如此配合他的演出,他不能说不欣赏,但怎么连这家伙都觉得他要称帝? 这谣言真就没完了是吧? 最后寒明若有所感地看了花园里飞起的白鸦一眼。 看着窗外渐息的风雪和窗沿似是刚折的黑玫瑰, 莫名感觉到什么的他终究是一言未发。 最关键的基调已定,在对面完全配合的情况下,剩下的不过是磨一磨细节罢了。但即便是交涉确认细节,一边旁听一边处理文件后,寒明回到寝殿时依然已是午夜时分。 就连他闭眼倚到寝殿的沙发上,脑子里徘徊的都是“北王宫花园于今日下午整修完毕,新增玫瑰若干种,敬请吾王审阅……”之类的字样。 没办法,北王宫刚刚重开,需要处理的事实在太多,而他的“亿万人之上”也实在太过好用。日常汇报的那些琐事也就罢了,涉及到一些敏感的待处理事项时,他的天赋无可替代。 毕竟哪怕是若干光年外的星球,无需他人汇报,只需一念他都能感知得一清二楚。 连身为人类的他都如此,作为宇宙意志的凌宙只会更加的全知全能。 北王宫寝殿的沙发正对着先前放置鸡尾酒的矮桌。 当寒明忍着头疼抬眼时,于影影绰绰的月光下,空酒杯的杯面就这么倒映着他的眼眸。 这份模糊不清的金色似乎也晃远了他的思绪。 只有体会过这种一念一片星域的感觉,才能明白人类在偌大的宇宙里究竟是何等渺小,何等的微不足道。然而凌宙却是一念一个宇宙。 这些年里,他看过太多次凌宙抬着金眸看向虚空的景象。 这位宇宙意志的眼中本该是亿万生物无垠宇宙。直到今天,直到今夜,他都不明白在如此广阔的世界里,为什么只要他抬眼,凌宙一次次看向的便永远是他。 甚至即便看不见,也依旧如此。 比如说今日黎明,比如说今日清晨。 “明明,今天辛苦啦。” 当自家公主察觉到他的回归,随后叼着一朵黑金玫瑰扑棱着将其置于酒杯中时,寒明已经猜到了后者的来处。 果然。下一秒他就听公主道:“早上我在北王宫花园里玩,正好看到有人在种黑玫瑰。” “不过我要说的不是这个啦,你猜我在那里还看到了谁?是凌宙!” “我还以为他看完加冕仪式就走了,没想到他还在北王宫里。但和之前不一样,早上的时候我发现除了我和我的新认识的乌鸦朋友们,好像大家都看不见他。” 这没什么奇怪的。 凌宙本来就不是喜欢出现在别人眼前的性格。 在自己加冕以前,他或许是不在意目光,或许是想以这种姿态陪他走完称王的最后一段路,所以才没有隐身。事实上屏蔽人类视线,独自行走在这片本就属于他的宇宙里,才是凌宙的常态。 今天公主之所以能够看见,单纯只是因为乌鸦不是人类,因而不在其屏蔽范围内而已。 “你快看这朵花,它叫‘星辰玫瑰’。这是我取的名字,很合适吧?” “种这花的人拿的是最纯粹的黑玫瑰种子,结果种下去的一瞬间直接花开了,还是前所未见的黑金品种。那时候花园里除了花匠、我,就只剩下凌宙了。我名侦鸦大胆推测,这肯定是他搞出来的!” “你别说,宇宙意志还挺有眼光。” “说起来那时候我好像瞥见你在的会议厅里闪过了焰火,是我看错了么?估计是我看错了,哪有人在室内点火的,那也太危险啦!反正凌宙从头到尾没说话,只是在花开的时候留了一朵在会议厅的窗边,然后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我之后又和朋友们一起绕着北王宫仔仔细细飞了好多圈,确定他真的不在这里了。” “既然他不取名那我来取呗!你看这黑色的花瓣上繁星点点的,一看就像夜空,叫‘星辰玫瑰’简直再合适不过了!就算凌宙自己取,说不定也叫这个。唔……等等,叫‘日月玫瑰’似乎也不错,又或者叫‘明明玫瑰’?” 寒明没有去评价公主那越起越离谱的花名。 白日里他曾若有所感地看了一眼窗外。 那或许正是花开之时。 因为角度原因,当时他只看见了白鸦与黑玫瑰一角,倒是没有细看玫瑰花瓣上殊异的金色星图。 念及最后所看的与花园有关的汇报文件,他已然比任何人都清楚整件事的始末。 还是那句话。 宇宙如此浩渺,星辰如此繁多,为什么凌宙只偏爱其中最无回应的那一颗? “明明,你不高兴吗?” 这一刻,落在沙发扶手上的公主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它歪歪头,清澈的眼疑惑地注视着一旁沉默已久的寒明:“是不是我不该提到凌宙?你好像很久没看他的信息了。” “……和这没有关系。”寒明闻言没有解释太多。 他近来的确尽量忽略有关凌宙的消息。 改变一个恶习已经足够不易,频繁想起更是自寻烦恼。但这是他自己的事,没必要大张旗鼓地要求周围所有人配合,此刻说出来也只会徒增公主的懊恼罢了。 “我不是故意提到他的……只是他消失的时候,我真的有点担心,当时我就觉得你可能想知道这个,所以我想在这里等你回来。” 怪不得这么晚了公主还没睡。 刚才寒明就看它一直在那里打盹却又强撑着不睡,原来是一直在等他。 至于公主说的这件事,寒明下意识地皱了下眉。 公主无论是智力还是寿命早已脱离了普通乌鸦的范畴。虽然没有觉醒天赋,但被宇宙意志祝福以后,它本就灵敏的野性直觉似乎有了进一步加强的趋势。 寒明本就不会忽略公主的话。 那时候他自己都在断缘的情况下都若有所觉,如今它也这么说了,他便更不可能只将其当成错觉。 “不要皱眉,明明。你不想听我以后再也不说啦。” 真是疯了。 这场恶习戒断期真的太久,以至于在公主说出“不要皱眉”的时候,寒明竟然幻听了曾经在南域赴宴后的某个夜晚,凌宙说过的那句“别皱眉,星星”。 那夜的晚宴吵闹不休,兼之他又连续参加了多日的舞会,熏人的酒气和烦人的贵族直接搅得他心情差到了极点。这份恶劣的情绪在乘车回程的路上自然而然地便带了出来。 凌宙不知是感觉到了,还是从悬浮车的后视镜里看到了。 当时他就抬着金眸道:“别皱眉,星星。” 而他的下一句则是:“给我一个名字。” “谁惹你心烦,给我一个名字就是了。所以别皱眉,星星。” 那时候寒明只觉得荒唐,因为宇宙意志是不可能主动对人类动手的。 他甚至想反嘲凌宙别太入戏,说些明知不可能的傻话。 毕竟有时候演着演着,恐怕连凌宙自己都搞不清楚什么是真实什么是伪装。 然而南域的终末,是身为宇宙意志的凌宙震晕了那场宴会的所有人。如今再回想,配合着凌宙已然不再为零的情绪值,他怎么可能依旧笃定那只是这位宇宙意志的玩笑? 所以他没办法不断缘。 当初情绪值有可能为零都已经如此,再这样下去,凌宙不可能不失格。 宇宙既已俯瞰尘世,何必坠入人间? 许久许久以后,看着依旧等着他回答的公主,寒明终是闭了闭眼道:“真的和你没关系。我只是……稍微有些难过而已。” 真的只是一点。 夜色太深,风雪太冷,所以稍微有那么一点。 但是无所谓,反正他也不是那么在乎自己的感受。 第85章 北域·终燎原(十) 按了下眉心收敛心绪后, 寒明直接点开了自己的腕间智能。 他不是那种遇事就逃的类型,毕竟逃避从来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既然他和公主都觉得凌宙今日的离开不同往常,他便没必要继续为了那个不知能否戒掉的恶习装聋作哑——他得先找出直觉预警的原因, 否则他就算再困也睡不着。 于是在天赋使用过度的头疼中, 寒明再次用起了“重绘”。 连寒明自己都没想到,这个最初只为进化天赋而搜集的能力会在这段时间里被用得如此频繁。 明明是他自己断的缘, 最后也是他自己在藕断丝连。 然而即便最近用了这么多次“重绘”,但在今夜之前,他却一直没将其用在自己与凌宙的信息界面中。 因为那真的太多。 21年零5个月, 7801天, 9862条短信。 十八年前的每日问好, 到18年后的每日“早安”、“午安”、“晚安”, 再到“新年祝福”、“生日祝福”…… 风雨不断,日夜不歇,多得足以将他淹没。 上万条的信息就这么在重绘的作用下飞速排列。 当寒明垂眼看去时, 那种犹如坠于深海的被淹没感非但没有消退, 反而在寂静中愈演愈烈。 第一条: “该对您说早安么?” “此刻月亮已落太阳未升, 但我知道,日月已经降临。” “——在这群星璀璨之夜, 我于此热烈祝贺您的诞生。” “感谢您诞生在这个宇宙, 尊敬的寒明先生。” “您的未来必然如同您的姓名一般光辉璀璨。” 落款是“22221年,10月10日”,这是他刚出生的时候。 第两千六百零二条: “午安, 小先生。” “今天北域日光正盛,最适合除晦祛灾。” “所以您想多晒会儿日光浴吗?” “享受日光的同时看看窗外吧,或许这会是个美好的一天。” 落款是“22228年,11月24日”, 这是他七岁从杀人魔身边逃脱的那一天,也是他遇到公主的时候。 第六千五百七十五条: “十八年前的今天,您诞生在这个宇宙。” “十八年后的今天,我在此祝贺您的成年。” “生日快乐,寒明。” “今夜宇宙星辰都会为你而明。” 落款是“22239年,10月10日”,毫无疑问,这是他刚成年的那个午夜。 自那以后,他遇见了凌宙。 就如同信息里所说的那样,宇宙里最亘古不变的星辰那夜的确在为他而明——他甚至都化作人形,以拙劣的谎言来到了他的身边。 从那一天起,宇宙意志的信息发得越来越频繁。 从最初的每日一条到后来的一日三问好,不知不觉间让寒明收到了习以为常的程度。 正是因此,当信息里的用词从最初对天赋者毫不出格的慰问关照,逐渐转为了成年后与日俱增的丰富形容与抽象比喻时,惯来敏锐的寒明才没有第一时间察觉到这份独一无二。 或许他隐约察觉到了。 但那时候他以为这是宇宙意志在对潜力者示好。 因为成年后的他潜力是肉眼可见的宇宙第一,他理所当然地得以享有这份特殊待遇。 可是。 “22240年,10月10日。” “生日快乐,星星。” “这是你在东域的第一年。” “至少在你生日的这一天,我希望你不要受伤。” “毕竟星星的诞生如此珍贵,他不该在这诞生之日染血。” “我期盼着他能永远明亮地照耀天际,照耀这片有他存在的大地。” 那是他十九岁的生辰。 当初他曾因为南赫的许愿愣神过一瞬。 如今回头再看,原来早在两年前,凌宙就已经给出了类似的祝愿。 寒明自认记性不差,甚至到了过目不忘的程度。 然而这些年里他的记忆几乎遍布血色,若非这一次重绘,他甚至都快要忘了这份纯粹的祝愿,甚至他都快要忘了每年生日必被祝福的感觉。 随着这条信息的出现,那一天的景象似乎也在随之复苏。 那时候的他满脑子的“横征”与“自由”,哪会去想过什么生日,否则这条信息也不会被他深埋在了记忆的角落。但他要是没记错,那一天他确实没有受伤,还夸张到了滴血不沾的地步。 因为那天的东域战场上,凌宙自始至终都对他寸步不离。那天的异兽根本走不进他的一米内也就算了,甚至每有异兽即将袭杀到东曜时,也会因为各种莫名其妙的原因被临时阻住动作。 于是哪怕当天异兽尸横遍野,从上个午夜到下个午夜的24小时里,他的的确确滴血不沾。 不仅是祝福早。 原来这份偏爱,也早已显露痕迹。 “22241年,10月10日。” “第二年了,星星还在照耀东域。” “这里有着你眷恋的东西么?” “无论如何,请让我祝你生日快乐。” “希望你知道,不止今天我为你喜悦。” “你所在的每一天,我都愿意为你献上最璀璨的明天。” 这条信息他有印象。 只是当时他偏见入骨,以为凌宙在借此催他为王,明里暗里地想要将他推向王座。 所以那天他其实没那么高兴。 上千条信息再次掠过后,便是“22242年,10月10月”。 那是于东域直播时面向整个世界的一条,也是他记忆最深刻的一条。 同样是那一天,凌宙以一场流星雨,一句“我的星星”,首次出现在了所有人的视野里。 自此之后,便有人开始猜测他是否为这个宇宙的宇宙意志。 以上这些信息跳跃得十分迅速。 然而仅是在重绘时偶然垂眼捕捉到其中一部分罢了,寒明竟已经有了一种光阴漫长的错觉。 他为什么说凌宙是他难以戒断的恶习? 因为他的二十一年,他的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都从里到外充斥着这位宇宙意志的影子。 他迁怒过他恼火过,可与此同时,他也在自始至今的无数个难熬午夜,一次次为这份宇宙里唯一的祝愿而动容。 凌宙曾经问他是否讨厌自己。 他讨厌凌宙么? 如果一个人会厌恶自己迄今为止的整个人生的话,那么他的确厌恶凌宙。 再然后便是最近。 那是他断缘的第一天,或者说第一夜。 “晚安,星星。” “今夜宇宙依旧群星璀璨,但我却怎么也找不到属于我的那一颗。” “所以你看见我的星星了么,我的星星。” 几乎是病句一样的句式,也是正常来说,拥有最卓绝计算能力的凌宙绝对不可能写出的句式。 然而看到这样的字眼,寒明无论如何也没办法一笑而过。 因为他知道,那不是计算失误。 那只是某个宇宙意志真真正正有了人类之心。 随后是代天巡狩的早晨。 “早安,星星。” “听着不冻星的那道钟声,我想你应该一夜未睡。” “我也没睡。” “或许人类的躯体需要睡眠,但我已经无法入眠。” “因为我的星星不见了。” 还是那天的中午。 “午安,星星。” “今天不冻星的最低温度为零下21°。” “在这样的气温下,我却在港口看到了一片盛开的黑玫瑰。” “它们在欢迎谁呢?应该不是我。” “但我欢迎的一定是你。” 之后是那天的午夜。 “晚安,星星。” “玫瑰都睡了,你却还是没睡。” “睡吧,星星。” “这是代天巡狩,而你是这片宇宙唯一的猎手。” 代天巡狩的第二天。 “今天是星星消失的第二天。” “我思考了一天,是那枚戒指惹你生气了么?” “但我没有说谎,那的确是我的最后一颗心。” “我对你从不说谎。” 代天巡狩的第三天。 “对不起,星星。” “之前有人类跟我说做错事要学会道歉。” “所以对不起,星星。” “今天你会见我吗?” 代天巡狩的第四天。 “你说离别是阵痛。” “但这份疼痛怎么好像没有尽头?” 代天巡狩的第五天。 “之前我对你说拥抱你的时候是痛的,这是真的。” “但我没告诉你的是,不曾注视你的时候,这份躯体会更痛。” “是不是很奇怪?明明我都没有心。” 代天巡狩的第六天。 “你还在生气吗,星星?” “我想见你。” “我知道你就在这里,可我就是想见你。” 代天巡狩的第七天。 “我从不怀疑你的胜利。” “第七朵玫瑰,献给天生为王的你。” “如果你不喜欢被注视,我可以蒙上眼睛。” “至少在这特别的一天,让我确认你还在这片宇宙里。” 群星巡礼的第一天。 “人类喜欢鲜花烈酒,为一切快乐欢呼雀跃。” “但这副人类躯体好像没有那些喜好。” “在无尽宇宙里,我为之喜悦的只有你而已。” …… 群星巡礼的第三天。 “我看见了你,虽然不是用眼睛。” “但人群逆流的那个瞬间,我一定看见了你。” “纵使人流如潮,我又怎么会错过我的星星?” …… 群星巡礼的第七天。 “代天巡狩,群星巡礼。” “十四天的烟花,十四天的庆典。” “可在你成为北域之王以前,我已经无数天的欣然庆贺。” “不为你称王,只为我的星星诞生在了这个宇宙。” “如果你不想要王冠不喜欢吵闹,你尽可以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因为无论你走向哪里,这个宇宙都已为你着迷。” …… 称王仪式当天,也是整个仪式的最后一天。 “有人说你是宇宙钦定的王。” “但我知道,绝非这样。” “我当然想要捧起王冠为你加冕,但我的星星哪里需要他人递来权柄?” “从过去到现在,他从来都是抢过王冠自己加冕为王。” “从一人之下到亿万人之上,这样的奇迹只此一次,这是不为人所知的、独属于你的荣光。” “祝贺你,我的星星。” “祝贺你,我亲爱的北域之王。” “我很遗憾无法当面为你庆贺。” “但我知道,这一刻的你,必然热烈到连永冻星都为你消融。” “可是星星,明明所有人都在为你喜悦,为什么你看起来并不高兴?” 看到这里寒明的目光顿了顿。 一人之下,亿万人之上。 从北域的挣扎求生到东南西域的集齐天赋,这一路走来没有人比凌宙更清楚他做了些什么。 为了那份虚无缥缈的自由,他自诞生到现在已经不曾停歇地走了二十一年。 所有人都觉得他在今天拿到了一切他想要的,那个王座、甚至那个可能存在的帝位就是他所期待的终点。 既然已经拥有了世人梦寐以求的一切,今天合该是他最志得意满的时候,就连最擅长感知情绪的白雪也是这么以为的。 唯独在这个无人的午夜,他听到了两次“你为什么不高兴”。 一次源自于他身侧的公主,一次源自于本该最不懂人类情绪的凌宙。 前者还可以是因为他在深夜没有掩饰表情,可在后者面前他从未显露分毫。 但凌宙还是感觉到了。即便他不可视不可听不可闻,但他就是感觉到了。 “真是恶习难改……这又要我怎么改?” 最后的最后,在看向对方所发的最近一条短信之前,寒明终是嗤笑着说出了这句自嘲。 他曾说喜欢流星,因为他欣赏流星坠落时的那份暴烈张力。 如今星辰不仅为他坠落,甚至为他燃起了亘古不曾点燃之火,他怎么可能丝毫不为之触动? 毫无疑问,在这个宇宙里,凌宙是第一个真正让他感觉到被爱的人。 甚至寒明可以说,自此以后,这个宇宙里不会再有第二个像他那样燃烧着、连余烬都爱他的人。 恶习难改却并非不能。 可当恶习早已深入骨髓融入呼吸,它还能简单被称之为习惯吗? 此时一旁又一次打起瞌睡的公主似乎被这低到不能再低的声音惊醒。 它看了看虚空中破天荒地没有对它开放的屏幕内容,或许是直觉使然,这个瞬间它竟本能地猜出了寒明此刻在看什么。 见寒明眉头不自觉地越皱越深,它是真的不懂人类的那些爱恨情仇,但寒明过往每一天到点就点开信息的动作它却看得一清二楚。 旁观者清。 寒明说这是恶习,可它觉得这对寒明来说,早已是无处不在的空气。 人要怎么拒绝空气? 第86章 北域·终燎原(十一) 今夜果然是夜色太深。 在这个无星无月的夜里, 寒明于黑暗中闭了闭眼。 虚空屏幕上的微薄亮光未曾照亮他的眼,唯独白日那与杯盏一同送来的烛火依旧长明在桌边。那片朦朦胧胧的光影就这么点燃了一切,又隐藏了一切。 随后寒明看向了凌宙所发的最后一条短信。 那才是他今夜打开信息列表的根本原因。 “看见那朵玫瑰了么?” “永冻星冰封亿万年, 只因你消融人间。” “哪怕今日并非春日, 它也会为你春暖花开。” “因为我的星星在今天称王了。” “我看不见你,听不到你, 即便是在世人瞳孔的倒影里,我依旧感知不到你。” “但走在花园里的时候,在那群人为你恐惧为你动容的时候, 我知道, 我的星星真的称王了。” “忽然之间, 我想到了很多年你诞生的那一天。” “当你诞生的那个瞬间, 我就知道你必然会是平衡这个宇宙的关键。” “人类的世界充斥着无数天马行空的幻想。假设用你们的说法来形容,将整个世界比作是一本书,那么拥有如此天赋的你只需要好好长大, 就会是书里那个命中注定的主角, 在接下来的百年千年里书写着独属于你的光辉事迹。” “可是那个小孩不愿意。” “明明过去现在未来所有算法带来的所有数据都在告诉我, 那个孩子的脚下满是璀璨通途,可他偏偏走了最黑最远的那条路。” “他否认主角, 否认天赋, 甚至否认自己。” “无论未来有多美丽,可他就是不愿意。” “他叛逆到将宇宙与命运一同否定,执拗地追逐着一个最暗无天日的奇迹。” “那是我第一次为他静寂, 哪怕当时我不懂什么叫静寂。” “如果宇宙意志能发出祈愿,那么从那一刻起,我愿意为他祈愿。” “我祈愿那个最叛逆的孩子能平安长大,得到他想要的奇迹。” “后来那个小孩的确跌跌撞撞长到了成年。” “他一再突破着天赋一词的上限, 孤独地走在这个人间。” “也就是那个时候,我忽然想要看他一眼。” “不是以宇宙意志来感知世间,而是真真切切地看他一眼——我想要看看他眼中的那个世界。” “于是我来到了他的身边。” “我不懂人类。” “以前不懂,现在不懂,以后或许也不会懂。” “但我想要看懂我的星星。” “这是人类躯体的弊病么?在他身后注视越久,我就越不可抑制地想要靠近。” “宇宙里每颗星星都有自己的轨迹。如果可以,我想成为只绕他公转的那一颗。” “就在今天,我的星星称王了。” “在无火无光的路上,他点燃火焰化身星辰,于凛冬中自我加冕为王。” “他拒绝了所有人的守护,选择了成为守护旁人的那一个。” “我该为他祝贺。” “我注视的那一颗星星,即便脚下满是歧路,依旧成为了世间最耀眼的那一颗。” “他不再是戏剧话本里某一阶段的主角,他是整个宇宙由古至今的唯一主角。” “所以我应该为他祝贺——这本就是我来到他身边的意义。” “但我为什么无法喜悦。” “我当然为星星高兴,但我就是无法纯粹地感知喜悦。” “这究竟是因为我的星星不高兴,还是因为我不该存在的私心?” “我不知道。” “不,或许我早就知道——我之所以无法喜悦,是因为我在恐惧着再也无法与他相见。” “我想见他。” “他走向东域的时候我想见他,他去往南域的时候我想见他,他踏入西域的时候我想见他,他回归北域的时候我想见他。我只是想见他。” “最近有人在问宇宙意志频繁现身人前,是不是比起宇宙更在意特定的某个人类。” “我不否认我偏爱这个世界。” “毕竟在人类诞生之前,它就是我的责任,我的义务,我存在的根源。” “但这副躯体既为宇宙,也是凌宙。只为寒明而生的凌宙。” “从一开始,我就只想待在一个人的身边。” “我曾以为人类的世界荒唐得就像大梦一场。” “然而连永冻星都会自冰封至消融,说明世间从无什么亘古不变。” “就像你天赋进化的概率无限趋近为零却得以成功,” “就像我拥有感情的概率无限趋近为零却由零至一。” “曾经我尊崇命运,现在也同样如此。” “守护宇宙是我与生俱来的命运,而爱你更是我的天性,我的本能,是我不可抵挡也不想抵挡的命运洪流。” “宇宙意志拥有宇宙里的一切,但凌宙的世界从来都只有你。” “寒明,我早已没办法想象没有你的光阴。” “如果断缘是短暂相遇后你我的既定命运,那么从这一刻起,我不再信命。” “无论重复计算多少次,我都只会如此决定。” “今日春暖花开。” “后花园里有人想要为你种下意指恶魔的黑玫瑰,我却将它们改成了星辰玫瑰。” “原谅我最后一次的自作主张。” “但你从来不是什么恶魔,你是我眼里唯一的星星。” “星星如此惊心动魄,纵使穷尽所有算法,我都无法不朝他降落。” “所以再等一会儿吧。” “不要落下太阳雨。” “不要坠下胧明月。” “不要燃起星星火。” “再等我一会儿吧,我的星星。” “等这最后一场只为你而来的流星雨。” 与其说这是短信,不如说是凌宙最后的自白书。 又或者说,是诀别书。 即便凌宙在信里只字未提他要做些什么,可字里行间透露出的东西已经足够让寒明明白,这位宇宙意志为了能真正见到他,必然在进行一项近乎赴死的冒险。 这哪里是什么短信?这分明即将成为那个疯子的遗书! 这一刻寒明不可抑制地攥紧了匕首。 断缘是赌上一切的决绝之举。强大到近乎因果律的力量当然有着最严苛的限制。 缘线既断,不可复原。即便他是最初的断线者也一样。 所以他后悔与否都没有意义。 现在的重点是凌宙到底去干什么了?! 当初凌宙以人类之躯降临到他的身边已然破格。理论上来讲,身为中立者的宇宙意志想要保护潜力者的方式有无数种,化作人形可以说是其中最不可取的那一个。 那样的存在本不该被情绪左右判断。 然而凌宙不仅为此白发为此失格,还任性到将人类之躯连同宇宙意志的心脏一同送至他的手边。 这早就不足以用失格来形容了,寒明简直不敢想象他疯起来还能做出什么。 比如说将宇宙意志的能量和凌宙这副躯体彻底融为一体,成为一个全新的既无法单纯以宇宙意志定义、也无法以凌宙定义的身份,以此来再续前缘? 这绝对是凌宙能做出来的事。 可宇宙意志之所以是宇宙意志,就是因为它的绝对中立性。 先前凌宙虽说能够使用宇宙意志的力量,却更趋近于一个化身,毕竟没有一个人类之躯能承受宇宙的庞大数据和纷繁力量。 今天寒明曾短暂地进入全域视角,他那还只是稍微用了一段时间罢了,此刻仍隐隐作痛的额头正清晰诉说着这份力量的负担。 若以概率而论,凌宙这么做的成功率比起无限趋近于零,更像是等同于零。 事实上如果只是想见他,凌宙只需要重新换一副躯体便是。相较于前者,明显后者更加简单。 可看完最后一条信息以后,寒明便知道凌宙不会这么做——他一定是选了前者。 明明是个理性至上的宇宙意志,到头来为什么和他这个人类一样,成了罔顾成功率的赌命犟种?他根本无所谓凌宙以什么样的方式来见他,只要对方是凌宙,他绝无可能认不出来。 难道那副躯体当真独一无二到了比命还重要的地步? 随着夜色渐深,随着鹦鹉的再次入睡,在无尽的沉默里,寒明的头痛愈演愈烈。 他好像真的做错了一件事。 哪怕再恐惧道别,他也不该一言不发地斩断他与凌宙的一切。 因为会被这件事影响的从来不止是他。 寒明承认很多时候自己和正常人根本搭不上边。 他渴求着那种流星奔他而来的暴烈之爱,因为他很清楚流星燃火而坠时是何等决绝。他以为只有这样,出生于凛冬之地的自己才能感觉到那一星半点的余温。 可凌宙无需如此。 哪怕他不是流星,哪怕他如恒星般继续照耀在天际,寒明也早已感觉到了那只此一份的偏爱。 所以无需如此。 流星陨落的结局只有粉身碎骨。 如果仅是降落也就罢了,无论如何,他都绝不会让凌宙因他坠落。 第87章 北域·终燎原(十二) 此刻烛火仍旧在寂静地燃烧着。 在空置的酒杯中, 寒明再一次看见了自己的倒影。但这一次他看的不是金眸,而是悬在耳侧的那颗金色晶体。 不知不觉间,原本通体无暇的晶体内部出现了一道极轻极不明显的裂纹。 放在艺术品上, 这或许会被冠上“冰裂”之类的美称, 可寒明看着只觉得刺眼。随后他又垂眼看向了左手中指指间凌宙留下的戒指,同样的裂纹同一时刻出现在了戒面。 两枚晶体各为凌宙与宇宙意志的心脏。 此刻它们这样的反应恰恰说明那个疯子真的选了最不可能的那一条路。 当初他没有随遇而安去过纸醉金迷的人生, 是因为他想要证明这所谓的命运就是个笑话,而身为宇宙意志的凌宙又想要以此来证明什么? 证明他们之间的命运之线绝不会断吗? 有那么一瞬间,寒明忽然觉得白日的那杯酒喝得太早。因为这一刻才是他真正想要醉去的时候。 可惜就算当时他不曾饮尽, 没有酒精的酒水也根本无法醉人。 到头来它能做到的只有自欺欺人而已。 再度按了下额头后, 寒明凝视着与王权之戒并排的金戒, 许久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如今凌宙是孤注一掷穷途末路, 他又何尝不是无路可退? 他做出来的蠢事他自己收尾。 既然凌宙要赌那个为零的概率,那么他就去和他一起搏一搏将零无限趋近为一的可能。 近来北域他即将称帝的言论甚嚣尘上。 如果说寒明完全没考虑过这件事,那纯粹是在扯谎。他既然选择成为北域之王, 已然意味着他并不抗拒更进一步。处在他这个位置上, 退后一步唯有死亡, 所以为王为帝对他来说并无太大区别。 都已经决定了撑伞,撑一把遮雪伞还是一把更大的落地伞又有何不同? 他唯一犹豫的不过是时机问题而已。 毕竟北域2月初定, 直接3月称帝未免有点太张狂太不当人了。 寒明原本想的是在下下届的诸王聚会上再顺势而为, 那时候彻底熟悉了天赋的他必然不会输。 但现在不行。 他没有那个时间继续等待良机,更确切的说,是凌宙没有那个时间再等下去。 宇宙里的许多祝福都与整个宇宙的和平有关。一旦有人得以称帝, 不仅他能得到所谓的祝福加成,就连等同于宇宙本身的宇宙意志同样会得到相应反馈。 考虑到这份祝福自古积累至此,其中蕴含的力量可想而知。 如果他想要以此来增加凌宙的力量,进而增加其所做之事的成功率, 他必然得在今年3月就成功称帝。甚至半个月他都觉得太久,更别说去等下一个十年。 有人称帝是为了满足自我,有人称帝是为了宇宙众生。 可这一刻,他只想要凌宙活着。 只此一点,就足以成为他走向帝位的理由。 这是他欠他的。 反正他本就是这么个自私的人。 接下来的十多天寒明都在一边了解北域众人的天赋,一边适应自己的全新天赋。 十年一度的四王聚会定在当年的3月3日,但实际上那是诸王最后的票选时间。真正的聚会开启之时其实是那一年的3月1日。 以正常的流程论,诸王将于2月末登陆常年不对外开放的帝星,然后于3月1日进行祈愿仪式。 再然后便是3月2日各域王宫之人的切磋时间,最后才是3月3日的票选之时。 只不过因为北域王位数百年空悬于此,近来登位的王者又都个性十足,在四王不齐的情况下,前两天的流程干脆被跳了过去。其他三域的王每次都只是在3月3日那天来此走个过场,尔后直接散会。 但今年不同。 不仅是因为今年北王宫已有人入主,更因为入主北王宫者是寒明。 于是2月28日晚,在各域直播仪器的拍摄中,四位王者的飞船就这么陆陆续续抵达了空寂已久的帝星。 一时间整个宇宙都随此热闹了起来,无数弹幕纷纷涌现在诸王聚会的官方直播间里。 同一时间,各个转播此项盛事的私人直播间也开始各显神通起来。 比如说其中一个id为“万事通”的私人直播间,同样人潮涌动。 “欢迎诸王!咳咳,现在由我这位万事通来为大家进行实时播报。嗯,于晚8点第一个抵达帝星的是我们的东王东曜,请大家把欢迎继续打在公屏上。” 一瞬间,整个直播间都充斥着“欢迎”二字。 过了一会儿,才有人疑惑道: [第一个到的竟然是东曜?我还以为会是南赫来着。毕竟那位遥望月亮遥望了这么多年,现在能光明正大地望月了,却在东曜之后进场?南赫你不会这时候还在端贵族架子吧?] “这你就不懂啦。”并未露脸的“万事通”主播看见这则弹幕,顿时咋舌道:“就是因为在意,南赫才不会第一个抵达。” “因为从前寒明就不喜欢冒头。以那家伙的脾气,他绝不可能第一个到达帝星。据我推测,他应该会在晚上10点左右抵达那里。这个时间点不早也不晚,更不显眼,是他最有可能的选择。” “估计也是因为这个,南赫既定抵达的时间点也是今晚10点。你们等着吧,等会儿说不定有两域飞船相遇,南王让路的浪漫戏码出现。” “所以提前抵达算什么?将所有的筹谋化作巧合,这才是那个南王南赫。” 由于主播说得非常像那么回事,还十分笃定南赫抵达的时间点,于是弹幕里少有质疑之声。 等到22:00到来,南赫真的如其所说般穿越星门抵达帝星,这个直播间顿时就更热闹了。只不过因为他只说准了一部分,导致直播间里的人各执一词。 [主播好像真有点东西。不过你说准了南王抵达的时间点,但是说好的相遇戏呢?哪有导演执导剧本只导一半的?我劝你不要不识好歹,赶紧把我想看的戏码安排上,别逼我跪下来求你。] “这不应该啊。”直播间另一头的主播,也就是寒明的堂兄寒衡见状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之前南域那场跨年直播直接让他一夜成名。 但碍于那次直播时的惊魂情况以及怕被家里人逮住教训,那之后寒衡便换成了现在的id,并且因为独特的直播风格和广泛的情报来源真真正正火了起来。 他当然知道南赫会在十点抵达,因为他现在就在他们南王宫的飞船上。都已经和南赫一起来了,他又怎么会不清楚南域飞船的抵达时间? 至于对寒明几点抵达的推论也并非他的臆想,而是因为那真的就是南王宫情报部某人以天赋并结合寒明过往性格推算出来的、寒明最有可能抵达的时间点。按理说这个剧本绝对不会出错才是。 就在他陷入疑惑时,一则弹幕悄然划过: [有什么不可能的?你自己都说了,不爱冒头的是以前的寒明,如今他都称王了,又怎么会一直屈于人后?有眼睛的稍微看一看各域旗帜上的最新图腾吧!这是不冒头能达成的成就?可别笑死我了!] 虽然这则弹幕是对方为了怼主播而发,但他说的却挺有道理。 脾气已经改了不少的寒衡直接从谏如流地将镜头转到了各域的旗帜上。 “旗帜是吧?让我们来看看最近各域的旗帜有什么变化,我之前还真没太注意过这些。” “首先是东域。依旧是绿底太阳纹的图腾。据说这份绿色是一比一还原的现今东曜的眸色,意指狩猎的雨林。至于这个带着三道弯纹的太阳,嘶……你还别说,这种金色该不会是复刻的寒明现在的眸色,而环绕太阳的三道弯纹是在暗指寒明在东域的那三年吧?” “听说东曜一直叫寒明太阳,原来这份荣耀权柄皆与你同享的特殊从这么早就开始了?” “嘶……从这个角度看,南域的图腾好像也开始不对劲起来。” “早在南赫称王的那一天,南域的图腾便是银底胧月的图案。那种白银一样的色泽一向是南王的代表色,加上胧月本来就是金色,所以我一直以为这就是个再正常不过的图腾。难道这个月亮和金色也是在说寒明?” “西域的飞船还没到,但不影响我们先看他们的图腾。西域的旗帜图腾的确也变化了……” 看着那以猩红为底,盛放在燎火玫瑰上的金色星辰,根本无需寒衡解释,众人就已经清楚这些意象究竟代指着谁。 “有没有人告诉我,这到底是不是我想象力太丰富?完蛋,我现在怎么看什么都觉得有寒明的影子在?这还让我怎么客观解说啊?!” 这一刻开口的还是先前那个发弹幕怼他的人: [不是……你能不能有点自知之明?你什么时候客观过?我提到旗帜原本只是想说其他三域旗帜上的元素寒明那里都有,说明寒明有着一统四域的野心。经你这么一解释,我自己都懵了好吗?你还我一双没看到这些扯淡解释的眼睛!] 寒衡才不管此刻弹幕说什么,他脾气好了一些却没有完全好,所以他只选择性地看他想看的。 只见下一秒,他直接点开北域的直播间,仔细打量起了北域的最新旗帜。 那片漆黑旗帜上日月同辉,星辰并行,一如寒明的名字般在宇宙里熠熠生辉。 话说当初他怎么敢嘲弄寒明没有被按家族规律取名的?在如今这个宇宙中,哪还有什么能比“明”字更适合这位北域新王? 最后,寒衡就这么自顾自地下起了结论:“你说得没错,我也觉得寒明迟早要称帝!” 然后他便再次无视了对方的下一句:[我**根本没说过这话!!!] 时间很快临近午夜。 然而零点将至,西域和北域的飞船却迟迟未曾入场。就在寒衡忍不住想出去问问情况时,他却看到两艘飞船一前一后穿越星门,最后降临在了归属于各自星域的停船场中。 “我承认,我坦白,之前说的浪漫戏码虽然是基于事实推测,但多少有一定的编纂成分。不过现在嘛……该说不愧是诸王么,全都不按常理出牌的。” “家人们你们谁能想到啊,这样的经典戏码最后竟然出现在了那位西王身上?这绝对不是我乌鸦嘴,我就算做梦都不敢这么想啊!” 寒衡不缺钱也不缺时间,所以他经常会去其他星域游玩。可即便是去最乱的北域,他也从来没去过西域主星,因为他怕自己一个不小心惹到西烬然后直接客死他乡。 当初知道寒明连夜飞去西域的时候,看在寒明放了他的份上,刚从宴会上醒来的他还默默为寒明祈福了几句。虽然最后寒明打赢西烬平安离开西域,可那是寒明,他能和他一样吗? 简而言之,这位暴君简直天克他们这些贵族。 听说东曜还是西王的双生兄长?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这两位的名声在贵族里那是一个赛一个的狠。 不过惹不起归惹不起,小声蛐蛐几句他还是敢的。 略微看了会儿那两艘飞船后,寒衡的表情忽然微妙起来,随后这份微妙也同样带到了他变了声的直播间里:“要是我没看错,刚才先过星门先落地的是西烬?” 他这么诧异,当然不是因为寒明有可能给西烬让路的事。 事实上恰恰相反,这种情况下寒明后落地反而是不正常的。 先前虽然他对寒明的性格判断有误——毕竟他们也没有相处多久,可西烬却是被南域情报部给早早研究透了的,因为谁都怕这个疯子不满足于待在西域,一个发疯去祸害其他地界。 而无论由谁来为西烬侧写,这位都是个异常极端的性格。 这份极端体现在他要么只争第一,要么大轴登场,根本不存在第三种可能。 可今天西烬这道伤人伤己的烈焰却明白了退让,即便他的退让是让飞船加速,先寒明一步穿越星门。 但退让就是退让。 谁都知道,这种诸王齐聚之时,唯有真正的主位才有姗姗来迟的资格。 而今时今夜,踩在零点的线上降临的是寒明。 无需旗帜,无需图腾,只这一点,已然无声说明一切。 第88章 北域·终燎原(十三) 寒明抵达帝星时正值3月1日零点整。 从分到秒, 分毫不差。 当他一身北域黑金服饰,披着同色大氅撩眼看向停船场内悬停的直播仪器时,所有直播间里瞥见这一幕的人几乎同时顿住了呼吸。 包括和寒明还算熟悉的寒衡。 即便先前因为弹幕的一些说法意识到寒明已然蜕变, 但这却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堂弟的变化。或者说, 是天翻地覆。 在此以前,在寒明仍待在南域的时候, 出入各色宴会上的寒明不是没做过造型。 事实上南域从来不缺各行各业的顶尖人才,以寒明当时的地位,但凡遇到需要打理的场面, 绝对是一个团队用尽全身解数来为他精心设计。 说句不好听的, 那段时间里他们对南赫都不一定这么用心。 可即便如此, 即便寒明外表再怎么光辉璀璨, 寒衡也只当他是个走运得到了优异天赋的幸运儿罢了。 直到后来跨年宴上,寒明解决其他人后朝他投来的淡漠一眼,才让他逐渐意识到了这位掩在那份平静表象下的危险气场——那是真真正正的暗潮涌动。 后来西域流传出来的引弓图他也看见了。 当时寒明额发半梳, 单侧耳坠自风垂落的造型看起来和今夜有点类似。 如果说那张图片里寒明仅是初显王者威势, 那么今夜无需那些外在琐物, 更无需弓箭、火焰、天灾的衬托,他只要站在那里, 他就是毋庸置疑的王。 北域最桀骜的狂徒于这一刻都成为了他忠心的骑士, 自始至终规矩地落在他的身后。整个宇宙又有谁能说他不是王? 先前寒衡说寒明会称帝或许是玩笑。 但被这一幕骤然震住以后,他却真的觉得玩笑有了成真的可能。 用此刻来自北域的一句弹幕形容就是: [“盛放于凛冬的玫瑰,于今夜带着他的荆棘王冠, 静静走向了那个非他不可的帝位。”] 3月1日的祈福仪式在日出时分开始。 在太阳升起之前,都是各域的休整时分。而当寒明入住属于北域的临时行宫、并和身侧的白雪说着接下来的一些安排时,一个既是意料之中也是意料之外的人却在这个时候向他投来了拜帖。 来者是安萤。 来到会客室看了一眼主位的寒明以后,感受着后者比先前更沉寂也更深不可测的情绪, 安萤不禁有些神色复杂地感叹道:“您似乎变了很多。” 寒明闻言稍微有些不明所以,不过他还是笑着回了一句:“你变得也不少。” 这并非客套话。 因为此刻白雪还在这间会客室里,而安萤在进来的那一瞬间,100%也看到了白雪的存在。 原先寒明是想要白雪暂时先离开的,但白雪表示不可能放任自家的王独自和其他星域的精神天赋者独处,所以无论如何也要留下来。兼之他又说想借此机会和安萤了结过去的恩怨,寒明还能说什么呢? 总而言之,白雪终究是留在了原地。 寒明原以为安萤会在和对方打照面的那一瞬间直接对其开火。就算不动手,至少也会阴阳怪气几句。然而当初那个一向以其自我为中心的安萤却始终恪守着拜访的礼节,从递拜帖到称呼都无一错处。 直至所有礼仪结束,寒明回出了这句话以后,安萤才流露出些许本性,厌恶地看了对面的白雪一眼。 所以刚才他真的没说错,安萤的的确确变了不少。 不仅是性格,还有他那强了不止一分的实力。 “我来这里主要是为了还你当初的人情。”既然寒明待人的态度没变,安萤也不再去拐弯抹角,这一刻他直截了当地开口道:“最近网上盛传你想要称帝,尤其是你们北域。” “虽然网上这些言论都没什么根据,但考虑到这的确像是你会做出来的事,所以我提前来告诉你:如果你想要凭着票数称帝的话,东域这一票你不一定能得到。” “怎么样?我们新任的北王需要我这个旧臣去为你再魅惑东曜一次么?只要你下令,我没什么不敢的。不过很明显,我去做这件事的成功率和当初一样,除了零还是零。毕竟东曜的眼里从来只有一个太阳。” 当初离开东域之前,安萤的确曾说过他会为他使用天赋。 但寒明以为魅惑完异兽就已是他们交易的终结之时,显然此刻说出这番话的安萤并不这么想——他自我归自我,又不是什么不懂人情轻重的蠢货。 哪怕再不懂交易,安萤也清楚,当初魅惑一只异兽的举动远不足以作为他在那场交易里的筹码。 今天才是他真正还人情的时候。 至于这件事会不会有损东王宫?哈,怎么可能? 如今他不过是将寒明迟早会知道的消息提前一步告诉对方而已。就算真的对谁有妨碍,也只是妨碍东曜本身而非东域。而他为之工作的是东王宫,不是东曜那个野兽一样的甩手掌柜。 “我的魅惑天赋我就不再和你多介绍了。托你的福,最近我对它的开发还算过得去,反正在我本人和天赋的双重观察下,我觉得东曜不会在第三天写下你的名字——除非你要求。” 后面的话安萤没有说得太清,可他知道,远比他了解东曜的寒明必然心知肚明。 当初东曜放寒明走的时候,是很认真地在让他的太阳立即离开。 因为但凡寒明晚上一秒,他就可能改变主意。 那是那头名为东曜的野兽仅此一次的温柔。 所以这一次的四王聚会,那位必然会像一头真正的丛林凶兽,一旦撕咬上他的猎物就绝不松口。 投寒明为帝,意味着他的太阳自此以后再无可能长久地驻足东域,寒明又不愿意带他走。这种情况下,只知掠夺的东曜怎么可能写下寒明的名字? 东曜不是圣人,他没有东域人眼中那么无欲无求。 无论是旗帜、王位、还是戒指,一切不是因为他在公平地论功行赏,只因他论功行赏的对象是寒明而已。 想要东域的票倒是不难。只要寒明开口,东曜便不可能拒绝。 可要票容易,拿完野兽的口粮以后还想全身而退,同样绝无可能。 “感谢你的提醒。你不必这么在意当初的交易,交易达成的前提本来就是你情我愿。如果你真的放不下,那么今夜之后,我们彻底两清。” 安萤闻言不禁又看了寒明一眼。就是这样,寒明总是轻而易举地说出他最想听到的话,让他忍不住再次怀疑自己和对方到底谁才是那个魅惑天赋者。 “我知道我的提醒多此一举,你心里有数就好。除了这个,我要说的还有另一件事……”安萤说着皱眉瞥向了主位下首的白雪,但他倒是没说出让白雪离开的话——他很清楚自己现在处于北域的地界,这处行宫早已等同于寒明的领地。 除非他用魅惑,否则一个精神天赋者在北域的领地要求和北王独处,别说脑子正常的,就连脑子不正常的都不会答应他的要求。 他当然听说过白雪,如今北域的二把手。 就算他没听过,能在这种时候出现在北王身边的只会是对方的心腹,基本上没什么是对方不能听的。于是此时他只能强忍着对白雪那份埋藏多年的厌恶,斟酌了下语言后继续开口道:“——第二件事有关凌宙。” “五个月前,也就是你刚离开东域的时候,那位曾经联系过我一次,问我人类生气后什么时候会消气。” “荒唐么?是挺荒唐。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怪物,却在那一刻那么的想要拥抱人类。” 天知道当初安萤看到这个消息时心情诡异到什么地步。 凌宙可不是老老实实拿腕间智能编纂短信发给的他。事实上那封信息是在他整理东域文件时直接跨过私人网络,甚至跳过进入信息栏等待收信者浏览这一步,就这么越过所有内容所有程序,直直跃到了他的面前。 要不是从对方的人类一词中意识到了发信者的身份,安萤差点以为是黑客入侵,想要按下东王宫警报键了。 这条信息到来的过程也就罢了。 更扯淡的是整条信息的内容。 到底是什么品种的宇宙意志,才会理所当然地觉得人类生气以后会自动消气?凭什么?就凭他是宇宙里唯一的宇宙意志么? 先前对凌宙魅惑失败,安萤已经暗里骂了这个没眼光的无数遍。那家伙扼住他的脖子差点让他窒息的事他到现在还记忆犹新,这种情况下凌宙竟然敢找他取经? 安萤想了又想,犹豫再犹豫,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忍着脾气给了个最靠谱的意见,让后者去给寒明送礼。 没办法,实力不够强,他只能窝囊地当棉花。 连安萤自己都没想到,在寒明离开以后,他竟然开始明白寒明理解寒明,甚至真真正正去思考对方当初所说的那些话,考虑起了自己变强的可能性。 哪怕安萤再看不惯凌宙,可有一点他不会看错,那个全然不懂人类的非人类是真的在意他的星星。 为此他无视魅惑,无视非人类居高临下的本能,选择俯下身来小心翼翼地拥抱他的星辰。 安萤从不嘲弄任何爱意。 无论他有多讨厌凌宙,单凭这一点,就值得他给出自己的建议,并在今日出现在这里。 不过他也不是那种乐于助人的家伙。除了这个理由以外,还因为这件事多少也关系到他自身的安危。 “我不清楚你和凌宙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最近那些个的异常新闻我不信你没有耳闻。” “其他三域的现状我了解得不多,可我们东域境内已经出现了多例无人星球环境骤变的情况。荒星忽然变成宜居星球姑且还在我的理解范围内,那些因能源枯竭而废弃、正待重修的星球突然间资源满溢,怎么看怎么不正常。” “更扯的是,最近还有许多过去未曾发现的全新星球出现在了东域星图上。能造成这些异象的,除了凌宙我想不到别人。” 安萤没有细问寒明与凌宙的事。 那已经超出了他和寒明关系的界限,此刻他只是单纯在告知寒明这个现状。 虽然迄今为止发生的都是好事,可天上掉下来的午餐谁敢毫无防备地吃下去?反正他胆小,他不敢。 结合这些异常发生的时间点正是寒明称王的那一天,由不得他不联想到凌宙。 如果是以前,安萤或许会去思考这是否是凌宙为庆贺寒明为王,从而送予整个宇宙的礼物。但送礼起码得送礼者自己现身吧? 先前哪怕看不见,凌宙都沉默地站在离寒明最近的位置,可最近那位都多少天没出现在寒明身边了? 念此,即便他再恋爱脑也没办法拿这个理由说服自己。 比起这个,这玩意儿更像是海啸前搁浅在岸上的饵料。 安萤半点都不想在那可能到来的暴风雨中无知无觉地死去。 所以无论那两位在搞什么名堂,他只希望他们该和好和好,总归不要让他时时刻刻担忧自己性命不保。 想到这里,安萤继续道:“大概是上次送礼的效果不错,你在西域的时候,凌宙又问了我一次。” “那一次他问的是,要怎么长久地留在一个人的身边。”说到这里安萤不禁顿了顿,“老实说,这是连我自己都没有考虑过的事。我真的没想到,这个曾经不明情绪不懂一切的非人类,到最后竟然比人类还要更像人。” “于是我对他说,感情的事或许可以有千万种解法,可所有的问题都有一个最愚蠢的通解。” “那个唯一的通解叫做——‘真心换真心’。” 尔后安萤的视线重新落到了寒明左手的戒指上,“不是我妄自菲薄,但人类的计算水平哪能比得过宇宙意志?即便这样,在无数种有可能更好的解法里,他似乎真的选了最蠢的那一个。” 也是安萤永远不会选的那一个。 以前他不感兴趣,现在他倒是真的有些好奇,在这种其中一方直接将胜负天平交到对方手上,从一开始就缴械投降的局面下,那两位究竟为什么还能闹掰。 寒明真有那么铁石心肠么? 这一刻,安萤并未从寒明的面上看出任何情绪。 可有时候没有情绪才是最大的问题。 原来如此。 原来是这样。 捕捉到寒明于戒指上稍纵即逝的目光后,安萤不再多言。 在一方缴械投降的情况下依旧闹掰,其实还有一个解释,那就是被投降者从一开始就不想赢。 今夜诸王聚会还未曾开场,但他们的东王已经注定败北。 因为他想要的太阳早已有了真正想要照耀的人。 话音至此,私事已了。此时的安萤终于不再以东域副手的身份出现在这里,现在的他只是安萤本身。 所以下一秒,他毫不客气地看向了白雪:“我的猫呢?抢了它十多年还不够吗?有这本事干嘛当什么北域副手啊,‘横征暴敛’加起来都赶不上你一半,四域王座上没你的名字可真是它们的损失。” 这一套突如其来的阴阳怪气明褒暗讽,倒是有些将白雪给整懵了。 在北域待了一段时间,他的确有阵子没遇到这种阵仗。更直接点说,是有阵子没遇到这种火力全开的炮仗。 虽然白雪曾听说过安萤的性格,但闻名不如见面,这种直接在北王面前蛐蛐王位,还顺带着蛐蛐自己现任王者的狠人他还真是第一次见。 一开始他还笑着试图解释:“当年是我天赋失控,对您造成的伤害我十分抱歉……小黑现在就在这间行宫里,如果它愿意跟你走,我没有任何意见。有什么我能够补偿的,也请直说。” 明明是这两位在交谈,他们说话间却下意识地同时看向了寒明。 寒明见状敛下了先前略有些飘远的思绪,直接移开眼表示他们两个请便。 这件事的是非本就没那么容易掰扯。若只论对错,当然是白雪理亏,但天赋失控却又并非当时白雪本身的意愿。别看白雪现在道歉得顺溜,只从他前后变幻的称呼就可以看出,他嘴上是那么说,其实压根就没想将小黑还回去。 且不说移情的效果不知道还在不在。即便移情已经消失,这十来年来养着那只黑猫的一直是白雪,如果现在真让小黑来选,大概率也只会选择后者。 更何况这两个全都不是会按规则做事的类型。 估计小黑出现的一瞬间,移情和魅惑就全都朝它招呼上去了,到最后比的还是谁强谁弱。 走到现在这个位置,他身边哪还有什么正常人? 至于猫的意愿……寒明闭了闭眼。 正是因为弱肉强食的法则太过深入人心,他才想走向王位,甚至走向那个帝位。 如果当初他真的随遇而安,他如今的境遇恐怕与那只猫也没什么两样。 就在寒明准备在猫到来时直接禁用这两位的天赋时,安萤却嗤笑着开口了:“算了,早在它走的时候,我就已经不想要猫了。它既然在你身边待了十年,那就随它去待下一个十年。” “比起猫,我现在更想弄清楚一件事……”伴随着安萤的话音,他的魅惑天赋直接落到了白雪身上,“——我想知道,当初一个眼神就对我所珍视之物生杀予夺的家伙,在自己沦为猫后是否还能高高在上。” 果然还是打起来了。 寒明毫不意外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其实今夜在安萤进来以前,白雪就提前打过招呼,说希望能让他和安萤自己解决私怨。老实说他们到现在打起来他才比较意外。 精神类天赋者和精神类天赋者的对决过于朴实无华。 因为互相之间的高抗性,安萤的魅惑并未生效,白雪的移情也没产生什么作用。当然,这也和他们都没有使出全力有关。 于一触即散的交手后,白雪冷静地提议道:“3月2日就是各域的交流日。今夜天色已晚,场地也不适合对战,所以我想在3月2号那一天正式向您邀战。届时无论胜负,我都会奉上我的歉礼。” 这一次白雪的语气远比先前要诚恳得多。 感觉到这一点的安萤皱了皱眉,终究还是停下手,没在旁人的地界继续发作下去。 不过在同意这场他等候已久的对战后,隐约察觉到什么的他不由有些奇怪地看向寒明道:“你应该知道,过去交流日进行的都是表演赛吧?” 今夜是时隔数百年四域王者的再次齐聚。 在此之前,已经很久没有王者在3月3日前出现在帝星上了,所以所谓的交流日更是无稽之谈。即便往上细数多年,追溯到上任北王还在的时候,那时候的交流日也都只是些场面上的表演赛。 可从白雪今天如此流畅地邀战,以及他和白雪必要真枪实战地分出胜负的情况来看,北域的人好像根本没打算继续扯那层无意义的幕布。 总不会他们想要像最初交流日时那样,切切实实地打出声势,然后掀起寒明称帝的序幕吧?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的安萤最终若有所思地走出了北王宫,就这么与接下来的拜访者擦肩而过。 如果他没看错……在他之后的那位访客,好像是寒明的父亲,现今的南域副手寒枢? 而就在他即将登上悬浮车的时候,安萤又看到了停车区内另一位刚刚打开车门的人。 那是西域的副手鱼水。 对方看到他后也略微愣了一瞬,随后点头打了个招呼。 所有今晚是怎么回事?诸王聚会还没开始呢,三域副手先排队和寒明夜谈是吧? 他能这么凑巧地接连与这两位遇见,安萤可不认为这仅仅只是个单纯的巧合。哪怕北王宫的接待人员水平再差,想要错开他们都轻而易举。 况且今夜接引他们进入行宫的还是那个凶名在外的星盗班迪斯。 光听名头就知道那绝非没手段的蠢人。 之所以会出现现在的情况,根本就是寒明自始至终没想掩饰。 显然,在这3月1日的零点时分,在第一夜刚刚降临之时,这位北域新王就已经坦然宣告起了此次他必然称帝的事实。 他刚才没有说错,寒明真的变了很多。 至少在气场上,他的确有了那份一往无前的勇气。 所以让他改变至此者,会是那位同样因他而翻天覆地的宇宙意志么? 安萤自然不可能看错,在他之后拜访寒明的人确实是寒枢,甚至寒枢的来意几乎和安萤前半部分一模一样——他也是来说寒明称帝之事的。 “我之前问过南赫关于今年投票的事,当时他没有回答。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不开口说明他大概率没想投你。” 寒明闻言递茶给自己父亲的动作顿了一下,“您没必要问他。” 在南域的一众大贵族里,寒枢从来都是其中最谨小慎微的那一个。 当初自己在跨年宴上替南赫拉满仇恨,作为他本家的寒家虽然因此顺利保全,并且寒枢还成为了南域副手,但那段时间寒家必然不会太好过。 这些得失正负相抵,寒枢没有义务为他去探问什么。 事实上如今这种不远不近的关系对他来说刚刚好。这个宇宙里让他烦躁的人一个就已足够,他从没想过和寒家牵扯太深。 对此,寒枢只是端起茶平静道:“这是报酬。” 他为什么能成为南域副手?一是因为他们家是南域贵族里最清流的那一支,但若说这里面完全没有寒明的面子在,那简直就是笑话。 寒明可以不认这一点,可他不能不认。 再退一万步说,这些年来他从来没有履行过做父亲的职责,他也不觉得事到如今他还能弥补什么。如果要他为寒明赴死,或许他会犹豫,然而只是开一下口的事罢了,他没有理由不做。 “南赫不回答,不是因为南域贵族遍地,大家不想要一个皇帝管在头领,我觉得他只是单纯地不想投给你。” 寒明其实早就猜到这一点。 南赫傲慢到甚至无所谓他自己的生死,他从来都只活在他自己的世界里。哪怕全域贵族平民联名要他不投那一票,对南赫来说,依旧只有想与不想而已。 原本寒枢还想说:“如果你对他开口,说不定有转折的余地。” 这句话已经是保守再保守的说法。真正的说法其实应该是:如若寒明对南赫开口,无论他要什么,后者都必然会同意。 但最终他还是没将这句话说出口。因为从今天进门时遇到安萤后寒枢就看出来,寒明根本不在意诸王的选票。 虽然不清楚寒明想怎么做,可从这份隐晦宣告来看,他早已势在必得。 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多嘴讨嫌?他只要静静看着那个在血与雪中诞生的孩子走向那个唯一的位置便好。 就这么又与寒枢聊了一会儿将其送出殿外后,寒明迎来了今夜第三位,也是最后一位访客——西域的鱼水。 比起前面两个多少还算委婉的推断,鱼水就要直接得多了。 “西烬100%不会投你。尤其是他收到你让人送回的那朵火焰燃成的黑玫瑰后,直接当场气笑了。要不是3月2日的交流会诸王不会下场,他甚至能当场和你邀战。” 在抵达帝星的那一刻,寒明就征用了随行的班迪斯的天赋,亲自将先前收到的三份赠礼依次悄无声息地送到了三位王者身前。 东曜习惯独处,从他送出宝石到寒明送回宝石,自始至终无人知晓;而南赫更是不喜人靠近,那枚军权之戒就这么悄然回到了后者的指间。 西烬因为来得太晚,几乎是寒明前后脚抵达的帝星,所以寒明送回玫瑰时,西王宫的众人还未在行宫散去,至少作为西域副手的鱼水旁观到了这一幕。于是就有了上面那个100%的断定。 甚至100%都是说少了。 要寒明来说,西烬那家伙不投他的概率起码是10000%。 当初寒明看到北域众人一本正经地分析他称帝的成功率,说他会因曾任各域副手的身份全票称帝的言论后觉得荒唐的原因正是在此。 什么全票通过,纯属扯淡。 要是能投票最先淘汰一个可能称帝的人,他直接被全票打飞还差不多。 真当那三位是什么念旧情的慈善家吗? “我来的时候看到了东域的安萤。”鱼水不仅结论说得肯定,提起旁人来也全无避讳。 因为和其他两位不同。前者是因为人情而提醒他,后者是因为血缘而天生站在他这一边,而鱼水却是异常纯粹地想要他称帝而已。 一个勉强因为败北而守约的西烬显然已经耗尽了这位副手的耐心,对他来说,寒明就像是悬崖上悬下的绳索。要是让他在西烬和寒明面前选一位帝王,他巴不得直接捆上西烬,就这么拉着绳索给人送过去。 这一点西烬也心知肚明,所以鱼水根本不必掩饰。 “来之前西烬对我说,如果你愿意和他再打一场,他会改票投你为帝。只是那时候,他收下的就不是他所送出的火焰玫瑰。”如果他赢了,他收下的会是那朵真真正正的黑玫瑰。 这样筹码不对等的交易寒明都懒得理会。 不是因为他觉得自己会输给西烬——如若真的需要他从三域里得到两域的选票,甚至他的首选就是西烬。因为他输不起,也不会输。 他之所以没有应下这份赌约,只是因为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任何的选票。 各域的副手哪有什么蠢货? 在寒明无所谓他们互相知晓对方的行踪、无所谓诸王的选票以后,就等同于这位在对他们明牌说他会以另一条路称帝。 而除了过半的选票以外,宇宙里称帝的方式有且只有一个。 “……他想封禅,他竟然想要封禅!” 与此同时,即将回到东域行宫的安萤终于琢磨出了刚才因见到其他两域副手、而被他暂时抛到脑后的那个念头。 先前他在思索寒明为什么不要选票,又为什么放任北域之人邀战的时候就有个念头一闪而过。 现在他终于想明白了——寒明想要封禅! 他们脚下的这颗帝星位于四域正中心,是自古以来宇宙里祝福最盛的一颗星球。 比起投票这种后来人约定俗成的方式,其实还有一个只流传在古籍里的称帝方法,即帝星封禅。 甚至原本设下的三日流程也是为了封禅而准备。 第一日是封禅前的祭礼。 第二日是以勇士沐浴血火的交战为封禅献上祭品。 第三日则必须由第二日全胜的那片星域之王抛下战帖。 只要他在一日内胜过其他三域王者,那么无论那一夜的投票结果是什么,他都得以走向祭台,以绝对的胜利就此称帝。 因为3月3日是上巳节,即情人节,所以最后这一步又被北域人称为“天婚”。 北域称王是“代天巡狩”,北域人称帝即为“天婚”。 明明后者只是好事者的戏言,但这一刻安萤竟觉得合情合理,甚至再合适不过。 先前他还在想是谁让寒明如此天翻地覆。 现在看来不用再猜,那个人只会是凌宙。 正常投票不过半以致落选帝位没什么大不了的,可若是封禅失败,寒明在北域的声名必然会一落千丈。 即便如此,后者还是不曾犹豫地孤注一掷。 所以他何必再去担忧两人闹掰导致宇宙动荡。 这个宇宙里哪还有比这更直接的双向奔赴? 最后,安萤忍不住抱怨道:“真是的……明明我才是魅惑天赋者,到头来最让我动容的怎么是别人的爱情?” 现在他是不是该提前想想,对于这个宇宙里前所未有的“天婚”,自己究竟该随什么礼才好? 第89章 北域·终燎原(十四) 这一夜实在有点热闹得过分。 正是因为过于热闹, 送走了最后一位访客后,那份喧闹后的静寂也显得愈发分明。 “明明,刚才我在窗边都听见了。那些人说的是真的吗?东南西那三个家伙一个都不会投你?” 寒明闻言看了眼悄然落在他手边的公主。瞥见后者气鼓鼓的两颊后, 他笑着轻轻戳了下道:“是真的。” 今夜的来访者或许各怀目的, 却绝无一人说谎。 “那他们也太不讲武德了!你在三域当牛做马这么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你等着, 我等会儿就叫我的小弟们在他们寝殿周围嚎上一夜,让他们一个也睡不着。等到天亮你再上去嘎嘎乱杀。这个宇宙不就讲一个‘胜者为王’吗?只要你赢了,管他什么票呢, 谁还能说你不是皇帝?” 不讲武德的究竟是谁啊?真难为自家公主能想出这种疲军战术。 虽然对三位王者来说, 睡眠早已并非必需品, 可若较真起来, 这个战术并非完全无用,毕竟有时候胜负的确就在毫厘之间。 但寒明却还是拒绝了。 因为他不会输。 说来可笑。四域所有人都知道,一旦他选择离开, 几乎就等同于永别。所以今夜哪怕三域副手来来回回, 三位王者依旧没有任何拜访之意。 当年的放手只此一次不可复制, 无论是何种谈判何种利益交换,到头来一如公主所言, 这个宇宙实行的终究还是最直白的弱肉强食。 而这正是寒明觉得最最可笑的地方。 这本来就是个一再强调着弱就该死的宇宙。即便他想要重订规则, 却也始终恪守着这并不成文的真理,直到跌跌撞撞爬到高位才有了些许回首俯瞰的余裕。 偏偏那位让他忌惮了二十多年,那个天生就位于一切食物链顶端的家伙, 最后竟是第一个放弃这个既定真理的傻子。 在所有人都好整以暇地等待来日时,唯独祂不问缘由地将性命放上那一面倒的命运天平。 更可笑的是,那家伙甚至都不是人。 祂是弱肉强食的宇宙本身。 愚蠢至此,蠢到寒明根本没办法看着祂满盘皆输。 所以公主什么都不必做。 毕竟他早已没有输的理由。 三月的夜依旧漫长。在无数人彻夜难眠时, 寒明却难得的无梦到天明。 当他再睁眼时,已是诸王大祭之时。 此刻日出未至,天际一片昏沉。寒明并未让殿外等候的礼官入内,只是独自换上黑金祭服漫步到了祭台的天阶之下。 只见祭台下层层叠叠的天阶延至四方。等到吉时来临,四域王者便会在祝文和礼乐中走向代表各自星域的天台,正式开启这场阔别数百年的辉煌祭礼。 对于这样的场合,哪怕是最桀骜不驯的西烬也在吉时前便抵达了起始点。不管其他三王是因何而早早出现在这里,最终的结果便是特意提前一刻抵达的寒明反倒是四王中最后一个到的。 而他刚一站定,不远处坐在西侧台阶上、正漫不经心地重复着以火焰凝聚玫瑰,再将其一次次打散这个过程的西烬就嗤笑着开口了:“怎么?北域的太阳和月亮和这里有什么不同,让你这么姗姗来迟?” 寒明没有顺着对方的话去与其辩驳时间问题。事实上西烬如此开口,在意的根本不是时间。 他只是异常纯粹地在找茬而已。 当初西烬能够一诺千金到放弃玉石俱焚,选择愿赌服输,已经是这位桀骜者最深的让步。今时今日无论西烬如何挑衅,就如他那身如火灼烧的红金礼服一样,皆是那日散不去的余烬所致。 然而接下来接茬的却并非被挑衅的寒明,反而是先前一直静立着注视夜空的南赫。 “太阳未至,明月未落,这就是夜色最美之时。”不知何时,南赫的眼已经从月亮的虚影落到了寒明身上,蓝底银纹的祭服顿时使得他身上那种深海逆流的潮意愈发分明起来。 与此同时,他平稳却意有所指的语调也随之响起:“——你永远来得刚刚好。” 毫无疑问,这一位话里说的也绝不是祭礼时间。 另一边,即便祭礼在前,依旧身佩凶器擦拭短刀的东曜闻言也抬起了眼。 同样是与东域旗帜同色的绿底金纹。但那墨绿近黑的色泽以及那庄严到苛刻的设计,不仅无法束缚凶兽,只会让他忍耐得更加危险。 而现在,这头雨林里隐忍到极点的凶兽终是若有若无地露出了他的獠牙:“现在离日出还有一小时二十七分。” 对上那双绿眸的一瞬间,寒明只听到一声轻到几近幻觉的低笑,还有一句比起问询更像陈述的反问:“这也意味着太阳很快就会升起……你说呢,寒明?” 祭礼还未开始,但这三位比起祭天,似乎更想去追逐自己的祭品。 可惜。 可惜北域少有日月,更无祭品。 这么想着,寒明也这么说了:“北域终年飘雪。那里几乎看不到日月,只有星星。” 下一秒轰然炸响的是西烬手中玫瑰的爆裂声。 猩红的火焰乍一绽开,既有着烟花的绚丽,又充斥着一种残忍决绝的凋零之美。 而在火焰的余温里,西烬晦涩的声音也燃尽冷风,直直响彻在了台阶下。 只听此刻他问的是:“哪一颗?” 亘古不变的那一颗。 直至礼乐响起,寒明都没有回答,而向来不知收敛的西烬也反常地没再追问。 因为他是观星者。 或许现实里的观星之人看到的是几千几万年前的星光,可西烬不同。 早在星星开口以前,他心里就已然有了答案。 但是无所谓。 念此,西烬嗤笑着扫过了收刀入鞘的东曜,以及那个不知在想些什么的南赫。反正他要的从来不是那些神神叨叨的太阳月亮,他也无所谓什么恒星流星。 自始至终,他都只想点燃独属于他的那一朵玫瑰罢了。 至于北域的天空有什么,他所注视的星星是否同样在注视旁人,他不在乎。 毕竟观星这种事,从来都是一个人的寂静前行。 短暂的插曲以后,寒明转身踏上了北方的台阶。 同一时刻,礼乐奏响,全宇宙直播同步开启。来自各个星域的弹幕瞬间涌入总直播间,将等比例分割成四个屏幕的四域王者背影盖了个严严实实。 [多少年没见到这一幕了,上一次看见祭礼还是上一次。] [前面什么废话文学,还是让我来给年轻人们科普一下吧。每一届的大祭始于日出前七刻,而通往北部天台的阶梯也和其呼应,总共有一千零五十阶。基本上当四域王者各自踏上最后一阶时,就是当日的日出之时。在此期间,但凡是各位发自内心的许愿,都有可能被宇宙听见,然后传达到各域王者的耳边,所以要许愿的赶快了!等王者们抵达祭台后,各域都会随机挑选出一位幸运儿为其实现心愿。当然,前提要是不违背公序良俗的愿望,某些人那堆污七糟八的念头就别发出来了。] [感谢好心人!竟然还有这种事?我一直以为这只是个骗小孩的传说!怪不得今天直播间人数这么多,该不会整个宇宙的人都在这里了吧?不管了,我先许愿。我许愿我今年能暴富暴富再暴富!] [我希望阖家安康!] [愿今年顺风顺水!] [……] 随后整个屏幕又被各色各样的愿望淹没。 此时走在代表各自星域台阶上的四位王者们耳边也传来了各种许愿声——那正是四方祭台收到了各地的愿力,以此方式与祝文和礼乐一起传达到诸王那里。 男人、女人、老人、青年、孩童…… 不同的语调,不同的声线,汇聚着或相似或迥异的愿望,一路陪伴着寒明走至天阶末端。 其实刚才的科普者说漏了一件事。在大祭开启以后,不仅会从各域许愿者里随机挑选一位实现心愿,各域王者抵达天台之时,也会获得各自独一无二的许愿之机。 虽然各域王者的愿望不会被直接实现,但宇宙会或多或少的增加他们愿望实现的可能性。 寒明怀疑这样的设定原本是想要各域王者听完子民愿望后,许下最多人渴求之物,以保证接下来自家星域百年千年的和平安宁。不过这个愿望本就是给予王者本人,无论祭台最初为何而设,谁也无法强求他们为了宇宙抛却私念。 说不定刚才的科普者没有提及这件事,不是因为说漏,而正是因此。 毕竟以前那些还算正常的王者们都无一人如此许愿,更遑论现在这四位。 而就在寒明止步祭台真正开口之前,在北域驳杂的许愿声下,他却忽然听到了一个熟悉到骨子里的声音。 ——那是他绝不会听错的,独属于凌宙的声音。 第90章 北域·终燎原(十五) 今日大祭, 诸王自天阶下行至四方。 而当四位王者踏上各自星域的祭台以后,世人的愿望便以漫天光点的姿态化作了一颗颗微缩星辰,并于他们站定的刹那开始朝着四周寸寸蔓延。 随后它们从恒星到星系, 直至铺展成为整个宇宙的浩瀚缩影。 寒明根本无所谓宇宙辽阔与否。 纵使眼前的景象再盛大再庄严再浪漫, 他也不会产生分毫动容。 先前曾有许多人说他是天生的王,他们觉得他身为王者全然没有私欲。寒明对此从来不置可否。 他不是圣人。客观的说, 哪怕这片宇宙真的美丽至极,他也从未有过为它鞠躬尽瘁呕心沥血的念头。事实上他自顾自地选择成为北域之王,自顾自地否认如今弱肉强食的格局、构造着他所想看到的北域本身, 本就是他自出生起就刻在骨子里的不甘与欲念。 所以即便在一千多层台阶上听了一路的愿望, 到头来他也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而像他这样的疯子…… 透过香火缭绕的薄雾, 寒明抬眼扫过了其他祭台上同样无所动容的三位王者。 而像他这样的疯子, 今日的祭台上还有三个。 至于宇宙里是否真的存在无私欲的圣人,或许是有的。 比如说某个宇宙意志的化身。 至少比起他们四位,凌宙的确更贴合这个形象。 念此, 寒明平静地无视了眼前的烂漫光影和耳边源源不绝的虔诚祈愿。他就这么手执以金焰点燃的香火, 准备将其插入祭祀的香炉中诉说自己早已想好的祈愿。 也正是这个时候, 那个他本不可能听到的声音传到了他的耳畔。 那是凌宙的声音。 寒明焚香的动作微不可察地顿了一瞬。 明明此刻尘世嘈杂人声鼎沸,可那家伙低哑而无有情绪的声音就像眼前稳定星系里唯一一颗失控的流星, 势不可挡地直奔他而来。 他要怎样才能认不出来? 力量这种东西终究是有限度的。当初他能顺利斩断与凌宙的缘分之线, 一是因为宇宙意志本就不能过于插手人世,二是因为他当时的能力超过了凌宙那副躯体所模拟出的最高强度。 既然他的力量能打破既定规格,旁人的力量自然也能同样如此。 如今他所在的这片祭台不仅凝聚着古今无数天赋者的祝福加成, 还存在着建立之初宇宙意志对其的一再加成。层层叠加之下,有关“聆听世人愿望”的优先级判定短暂地盖过了他的“斩断与凌宙之线”,实在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 寒明那一瞬间的恍神也并非因为骤然听到了许久未曾听见的声音。 只是祭台空旷,以至于他忽然地又有些想笑罢了。 他怎么能不发笑? 早在今夜凌晨时他就该笑的。 解决断缘这个能力的方法的有千种万种。祭台上的这一幕已然证明, 只要找准方向,找到合适的天赋者让其对症下药,解决这玩意儿于凌宙而言不过是时间功夫。 凌宙明明计算出了所有,却偏偏走出了十死无生的那一步。 因为他觉得“寒明厌恶凌宙,厌恶宇宙意志本身”,所以那家伙无计可施之下,选择将凌宙与宇宙意志彻底融为一体,想要以此来再续前缘。 这还不够可笑吗? 一个以理智为核心算法的家伙,却在决定走向绝路前,连“厌恶+厌恶=加倍厌恶”这个极大可能存在的公式都自欺欺人地抛到了脑后。 世界如此辽阔,宇宙如此遥远。 所有人都知道,在这里只要说了道别,几乎就等同于永别。 于是哪怕桀骜如西烬,都嗤笑着接受了他的离去。从此他们之间没有联系没有挽留,只有等待良机,静候着下一场死斗。 明明所有人都懂,唯独凌宙不愿意。 此刻其他三位王者已经完成了焚香仪式,并从眼前由世人愿望所构成的星系里取下光点,随机抽选出了今日得偿所愿的幸运儿们。 尔后在那愈发迷蒙的香火下,他们开始了各自的祈愿。 首先是东曜。 只见他以那双绿眸静静看了寒明一眼,然后在香火的雾气里听不出喜怒地陈述道:“我从来不喜欢太过炽热的阳光。但是这一次,我希望太阳对我落雨——即便是强行的人工降雨。” 然后是南赫。 或许是因为南北祭台正面相对,南王的目光自始至终都落在前方,未曾偏移分毫。 “曾经我想要月亮高悬天际,那绝不是谎言。只是月亮既然已经注视凡间,我终究贪心地希望他能多看我的一眼。或者说,对现在的南赫而言,我希望从今天到未来的无尽光阴,我的月亮都只照耀我而已。” 接着是西烬。 这位西王同样没有以一旁的普通火焰点燃祭礼用的贡香,只是在反手的瞬间送了它们大片火星。那暴烈的猩红火焰在带起浓重雾气的同时,也让那双模糊在雾气的红瞳愈发得烈烈如火。 “太阳月亮这些话,果然越听越听令人作呕,我是不是该合群地许愿一颗由我发现由我命名的燃火星星?可算了吧。我不要阳光,不要雨水,更不要谁来照耀我。今天之后,要么是那朵玫瑰彻底将我燃尽,要么是我一寸寸点燃那朵玫瑰。” 说到这里,西烬张狂地笑了起来:“别搞错了,这可不是所谓的祈愿——这是我的胜利宣言。” “所以小玫瑰……从刚才起,你到底在等什么?” 看吧。夜里他就笑过,在这个弱肉强食的宇宙里,想要什么自己去取,才是野兽们默认的真理。 就连作为外来者的寒明自己都早已适应了这个法则。 偏偏凌宙就是不愿意。 念此,寒明不禁闭了闭眼,刚才他所听到的那道声音似乎也随之再一次地徘徊在他的耳畔。 其实严格来说,此时祭台上汇聚的并非是今日世人的祈愿,而是自一月迄今,也就是今年北域所有人的祈愿。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凌宙的这段祈愿应该源自于他称王的那一天。 那段时间凌宙身处北域,所以今日作为北域之王的他才会听到前者的声音。 至于凌宙当日许下的愿望…… “一愿宇宙和平。” “二愿万物安宁。” “三愿玫瑰不败,火焰燎原,而我的星星能在漫漫火光中亘古长明。” 前面两愿依旧是宇宙意志那惯常的、没什么波动的平静语调,但到了第三愿时,在对方若有若无的笑里,寒明很清楚地意识到有什么不同了。 并且对方的下一句话也直接证明了这一点。 因为下一秒,凌宙说的是:“没办法。” “无论是作为宇宙意志还是凌宙……这都是我唯一仅有的私愿。” 刚才他还在想凌宙可能是整个宇宙最无私心的那一个。可现在,那人的私心已然显而易见。 听到这里,寒明实在难以说清,他和凌宙之间真正没办法的那个到底是谁。 而这便是他在祭台上久久未曾开口的原因。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90-100 第91章 北域·终燎原(十六) 寒明微不可察地沉吟之际, 祭台外四域的弹幕却一刻都没闲着。 [嗯……微妙,非常微妙。是我想太多了吗?我总觉得今天这东南西三位王者说出来的每个字都很微妙,特别是他们那意有所指的愿望……] [装什么瞎?那是微妙么?人家那三位已经在贴脸开大了!亲亲, 你要是不清楚太阳月亮星星玫瑰代指谁, 这边建议您趁早换个宇宙重新投胎呢~] [别吵架别吵架,大祭的时候千万别吵架, 可别把我的运气给吵走了,我还美美地等着成为北域幸运儿呢!话说我们的寒明大帝为什么还没抽奖?吉时不是已经到了么?] [虽然早就清楚那是四王的私人愿望,但我先前还浅浅期待过会有谁许个宇宙和平之类的宏愿来着。不是我道德绑架, 实在是这阵子整个宇宙都有点风雨欲来的感觉。我觉醒的天赋就是这一挂的, 因着最近那奇怪的氛围, 我已经紧张兮兮到两个星期睡不好觉了。] [每次看弹幕都觉得活久见, 某些人想宇宙和平怎么自己不许这个愿?是不能吗?不过还真别说,这些天各个星域的反常播报貌似是有点多。从时间点推算,这一切确实是从2月中下旬开始的。算了, 这种事宁信其有不信其无, 我也祈祷一下寒明能抽到宇宙和平之类的愿望吧……] 最近各个星域的反常岂止是有点多? 之前安萤上门拜访时, 便曾提过宇宙各地死星复苏、群星诞生的奇迹,可见这事已经算不上秘密。 如今连星网上的人都通过那一星半点的风声察觉到事情不对劲, 更别说早已手握最全消息的诸王们了。 何况今日大祭还存着整个宇宙的星图。 念此, 寒明垂眼看向了面前的宇宙图景。 直播间外的观众只知道这个微型宇宙是以众人的心愿凝结而成,然而在作为主祭的王者们眼中,这几乎就是一个真正的微缩宇宙。 只要他们将视线落到各自星域的星球上, 那颗星球的过往和未来便会以最简洁也最直接的方式在诸王的意识里晃过。 事实上整场大祭之所以会既有此刻的晨礼,又有日落时再次焚香的昏礼,以各种名头让诸王们于祭台上从最初祭祷到最后,就是在明里暗里将一整个白天的时间留给他们去遍阅领土, 以助历届诸王能更好地去发展领域内的星球。 相比于旁人汇总的文字资料所言,此时此刻印入眼中的一幕幕显然更加直观。 文字里记载的死星复苏、群星诞生又算什么?寒明只是垂眼随意瞥了下北域的一个角落,便看到了那颗荒星上的生命正在以每分钟数十万年的速度跃迁进化着。如果这样的时间持续得再久一些,那颗星球上诞生新的智慧生物也并非不可能之事。 而这一切一切的反常,看起来就像是有谁正如神话里的盘古那般,以自身滋养整个宇宙一样。 那已然是神的领域。 以这样的能量逸散程度来推算,如若没有意外,今天他所听到的三愿,就是凌宙最后的遗言。 人类能够握住星辰么? 大概是可以的。只要那颗星星粉骨碎身地奔你而来。 然后寒明就听到了那比荒唐的第三愿还要更荒唐的,来自于凌宙的第一次、或许也是最后一次带着笑意的叹气:“——是真的没办法。” “许愿之前,我聆听了宇宙里所有的声音,演算着所有人期待的未来。” “但我演算的所有未来里,没有一个里没你。” “因为这就是我所期待的事——寒明,我没办法去许下没有你的未来。” “就像刚才说的那样,这是我只此一次的私愿。” 最后的最后,寒明也极轻地叹了口气。 说没办法的是凌宙,叹气的也是凌宙,到头来真正退无可退的却似乎成了他。 这一刻寒明不再沉默。在吉时彻底逝去之前,他并未像过往约定俗成的那样,先抽取幸运儿再开口许愿,反而直接将两者颠倒了顺序。 只见他双手执香将之插入祭炉,尔后语调平缓却毫无犹疑地开口道: “一愿宇宙和平。” “二愿万物安宁。” “三愿流星不曾坠地。纵使祂真的坠落……” 前两愿与凌宙别无二致。甚至说到第三愿时,寒明也如前者一般笑了起来。 下一秒,他便继续道:“纵使祂真的坠落凡间,我也希望祂能浴火重燃,亘古高悬在天际。” 所以别死在这里,别死在这可笑的孤注一掷里。 而这便是独属于他的私愿。 说完以后,寒明一改刚才进香的礼貌恭谨,直接上前一步越过香炉来到祭台边缘——那也是最靠近整幅宇宙星图的地方。 不等众人反应,寒明已然抬手伸向了四域最中央的灿金星云里。 雾状的星云迷迷蒙蒙看不分明。 因为其特殊的地理位置,理论上来说它既不属于任何一片星域,也可以属于东南西北任意星域。寒明却无所谓星云的归属问题,他也根本不在乎自己这么做究竟合礼与否。 他本就不信天不信地,不信命运不信神灵。 于是这个瞬间,他就这么踩着祭坛边缘,卡在那稍不注意就要坠落的极限位置,硬生生将手伸进了那片金色的星云中。当他再收回手时,只见他的掌心已然落下了一缕星光。 ——那是凌宙的愿望。 ——北域的幸运儿名额,他抽中了凌宙。 早在西域植物疯长成灾的星球上,寒明就曾遥遥与金色星辰上的凌宙对视过一眼。所以今日当那片璀璨星云出现的瞬间,寒明对于它的来历就已经有了猜测。 那或许就是宇宙意志的真正所在。 即便它不存在于任何现有星图上,即便它的地理位置是最显眼的宇宙最中心,但寒明就是有这样的直觉。所以他这么做了。 纵使知道愿力凝结而成的星辰皆是乱序排列,他还是不曾犹豫地朝着那个方向伸出了手。 那是直觉,也是本能。 说得再可笑一点,那就像是无来由的天启,是神明一瞬间的感召。 既然凌宙都敢赌上性命孤注一掷至此,他又有什么不敢赌的? 宇宙和平也好,万物安宁也罢,无论是星辰高悬还是浴火重生,以上一切的大前提都是身为宇宙意志的凌宙未曾死亡。 今日他刻意改换祭礼的顺序,许下了这种几乎敕令凌宙活下去的愿望,赌上愿望实现的概率和他所有天赋所带来的一切加成,原本的随机偶然在这一刹那只会成为100%的必然。 星星都已经如此炽热地朝他坠落,哪怕他再怎么眼瞎耳聋,也没办法忽略那燃骨沸血的余温。 所以他不可能抽不中凌宙。 事实也的确如此。 于是那颗亘古的星星,此刻终是静静落在了他的掌中。 第92章 北域·终燎原(十七) 直播间内的观众们或许不明白寒明为什么一反常规地颠倒抽取顺序, 并对此有些云里雾里,然而四方祭台上的王者们此时却已了然。 因为在那颗愿望凝结而成的星星落入寒明掌间的一瞬间,四域星图内的所有星辰都开始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西烬没有去看骤变的西域星图。早在寒明焚香祭礼、走向祭台边缘前, 甚至早在寒明于祭台上垂眸沉吟时, 他就已经悄然撩起那双猩红的眼,在香火的明明灭灭中无声凝视着寒明。 而当寒明与其说是抽选, 不如说是直直摘下那颗宇宙中心的星辰后,他全然无视了祭礼的肃穆,就这么神色不明地重复道:“‘三愿流星不曾坠地’?” 随后他哑着嗓子一字一顿地继续道:“——哪、一、颗、星、星?” 同样的问题, 同样的明知故问。 所以同样的不需要回答。 这一次寒明也确实没开口, 只是稍纵即逝地扯了个笑。 哪里还需要回答什么呢? 在星星落入寒明掌间的那一刻, 四域已知未知的星球就于同一时间停止了那过于夸张的进化。 在场者虽然都在庄严的祭台上进行着最盛大的祭礼, 但这四位里却无一人真正尊崇天意,更别说让他们去相信天上会掉馅饼这种童话故事了。 于他们而言,先前的那些星球就像是油门踩到底的失控车辆, 谁也不清楚前方是悬崖还是通途。哪怕是天生就游走于失控边缘的西烬, 面对这样的未来也只剩下烦躁。 而现在, 刹车似乎终于姗姗来迟,一切的失控皆被一朝限速, 就连肆虐车外的暴风雨也变成了润泽万物的细水长流。 这里没有瞎子, 也没有傻子。 这般一呼一吸间影响整个宇宙的阵势,除了那位宇宙意志,还会有谁? 于是此刻寒明手里的那颗愿望之星属于谁, 根本就无需询问。 “的确是幸运儿。”和习惯挑衅的西烬不同,近来东曜都很少开口。哪怕天亮前再遇寒明,他也只是比平日多说了几句。 因为他是一个一旦决定就不会回头的人。 比起承诺比起挽留,他更信奉手中的刀刃。既然在那场太阳雨下就已经决定再见时会刀刃相向, 那么只需要以交锋后的胜负作为他们的结局便好。 要么掠夺到心仪之物,要么被猎物反啄而死。除此之外,又何须多言? 然而当寒明在祭台边如此明确又如此笃定地握住那颗星星以后,东曜终究不可自抑地开口了。 人类追逐太阳并不需要理由,反正他就是个感性动物。那么凡事都讲究缘由的寒明,今日不顾仪式摒弃理性地伸手摘星,又是因为什么? 对此,他只能当做是对方足够幸运,是个名至实归的幸运儿。 许是自己都无法相信这种自欺欺人,说着说着东曜忽然笑了起来:“所以横征暴敛,天潢贵胄,统统少了点运气是么?” 那是一个异常少见的笑,也是和西烬异常相像的笑。 唯有这个时候,东曜那掩在百无聊赖下的分明骨相才显露了几分。此时屏幕外无论谁看到这一幕,恐怕都不会再怀疑他和西烬的血缘关系。 纵使若干年天各一方,那依旧是两头如出一辙的凶蛮野兽。 今日早已无人需要回答。 “贪恋太阳的温度,被灼伤也早有预料。”和西烬几近暴怒地烈火焚香不同,东曜没去过多摧残面前的祭炉,他只是看了眼已然大亮的天色,然后将刀尖抵在线香的火星上。 下一秒,特制的线香一如西烬炉中般,霎时间只剩余烬。 谁也说不清祭台点火和祭台亮刀到底哪个更加大不敬一些,总归他们都已不求神明庇佑。 东曜接下来的话也证明了这一点:“没有打一开始就被偏爱的运气也无所谓。”不如说他从来就没有这种东西,毕竟一路顺遂者又怎会觉醒名为“横征”的掠夺者天赋? 言语间东曜未曾收刀入鞘,反而抬手将刀刃刀鞘犹如祭品般放在了祭台中央。而那双绿眸则是穿过祭台,平静却坦然落到了寒明身上。 “既然求神无用,那就舍去那些虚与委蛇,让我们直接快进到永恒的丛林法则吧。” “你不会输,我不想输。” 此时此刻,寒明依旧没有开口。 从昨夜三王无一拜访,就注定他们最后会回归到最原始的弱肉强食。如今东曜不过是提前开启了既定的战斗宣言罢了。 成王败寇,愿赌服输,这一点他认,他们也认。 和前面两位不同,直到黄昏将去,祭礼即将结束,南赫才在落日的余晖中看向正在记忆星图的寒明。 依旧是那副低沉平稳的语调,甚至这一刻南赫连说出的话都没有太多的攻击性:“我当不了俯瞰人世的星辰,因为我从来都想注视一个人。” “既然先天无法成为高悬之星,至少,我可以成为拱卫月亮的唯一一颗。” 闻言,即将走下祭台的西烬直接嗤笑了一声。 明明谁都清楚寒明话里所指的星星是谁,现在看来,今天唯一按部就班结束祭礼的这个说不定才是最疯的——他和曜哥纯粹只是狂而已,南赫却似乎已经认认真真考虑过将宇宙意志取而代之,成为寒明口中星辰的可能性。 他哪里是想要成为拱卫月亮的星星? 他分明是想要月亮落入他的掌心。 哪怕说得再冠冕堂皇,骨子里疯狂的人所能给的也就只剩下这些疯狂。 南赫如此,东曜如此,他也同样如此。 结束祭礼回到北域临时宫殿的寒明暂时没去理会网上的轩然大波,仅是回到寝室疲倦地闭上了眼。 今日临时改换愿望扭转顺序,对他来说何尝不是一场理智之外的豪赌? 这个宇宙也真是可怜,祭台上四位王者一个比一个任性,到头来甚至都凑不出一个正常人来。 不过显然,一旁的鹦鹉并不这么觉得。 在寒明闭目不知在想些什么时,从早到晚都在看大祭直播的公主已经叽叽喳喳地吹捧起了它眼中最好的明明:“明明,你太棒啦!刚才网上还有人夸你心怀世界,以一己之力维护了宇宙和平!” 寒明没有拆穿公主报喜不报忧的体贴。 他确实许愿过宇宙和平,但那与心怀世界无关。 既然白日里都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此刻寒明也不在逃避这个话题。随后他便睁开眼,看着今夜异常灿烂的漫天繁星静静道:“对我来说,太阳太热,月亮太冷,星星太远,玫瑰又太柔软。” “我既没想过照耀世界,也没想过冻伤旁人。但或许是家族的传统。以星辰为名的家伙,实在无法拒绝宇宙。谁让这是星体间的固有引力,是与弱肉强食并存的亘古真理?” “寒明无法拒绝宇宙,而我……”说到这里,寒明不禁顿了一瞬,但他终究还是说完了这句话。 只听最后微不可闻地回荡在寝殿里的那句话是:“而我,无法拒绝凌宙。” 第93章 北域·终燎原(十八) 宇宙里从来不乏敏锐之人, 更别说今天祭坛上发生的一切几乎是将真相掰碎喂到了众人嘴边。 无论是寒明临时改序的仪式,还是后来他与其他三位王者间的对话,都早已明里暗里昭示着近来宇宙种种异常的缘由。 刚才公主说直播间里有人夸赞寒明维护了宇宙和平, 算不上凭空编纂, 但也的确是报喜不报忧。 事实上此刻网上早已彻底吵翻了天。甚至都不需要刻意去找,在这个时间点哪怕闭着眼睛随便点开一个帖子, 都必然是在讨论今日祭礼之事。 比如说十分钟内直接飙升到热点第一位的那篇《论这个全员恋爱脑的宇宙到底还有没有救》- 楼主: *,真**的活久见啊! 趁着没人,先让我骂个三分钟平复一下我的心惊胆战。 真不是我马后炮, 当初那位北王登基的时候, 我的第六感就一直在给我报警。 当时我还怀疑北域是不是出了个了不得的暴君, 以至于我隔了十万八千光年都这么的心神不宁。 于是我专门去了解了一下寒明的历史战绩。 然后我发现, 暴君什么的先不提,在人心上放火这件事他的的确确是专业的。 照我看,之前网上传的那些分析还是太保守了。 我算是发现了, 但凡寒明出现的场景里, 其他三位的视线就没从他身上移开过一点。 今天进行的确实是一场虔诚的祭礼——只是诸王祭的不是天, 是他们被爱欲反复灼烧的心。 当然,哪怕事实已经摆在眼前, 但比起相信东南西三个疯子是情种, 我的第一反应依旧是阴谋论。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怀疑四域高层是不是在故意借着这些桃色绯闻掩盖什么重大消息,例如黑洞爆炸宇宙毁灭又或者是四域闹翻即将开战之类的。 直到寒明说完他的祈愿, 直到祈愿结束后,其余三位王者那意有所指的对白。 得了,小丑竟是我自己呗。 到头来这些天让我提心吊胆夜不能寐的根本不是我想象的人祸,而是彻头彻尾的天灾啊! 甚至那也说不上什么天灾, 只是我们的宇宙意志尥蹶子不干,准备以自身滋养万物了而已。 真要说起来,那可能更接近于天恩? 哈哈哈,怪不得我们宇宙盛产情种! 原来我们宇宙的源头就是个天上地下无出其右的超、级、大、情、种啊!!! 所以全员恋爱脑也算有据可循了呢~ *的,实在忍不住了,让我出去再骂上三十分钟。 最近宇宙意志的程序设定上到底出了什么毛病?谈个恋爱非让所有人不得安宁? 你就给我个准话吧,这个从上到下全是恋爱脑的宇宙是不是快完蛋了?- 1L: 嘶……楼主这精神状态可真美丽。 满宇宙那么多帖子,你还是第一个实名制开喷的。 友情提醒,今日祭礼正常结束,说明诸王所祭的那位天截止现在还活得好好的呢(点蜡.jpg)- 2L: 嘶…… 喜报喜报,由于同一时间倒吸冷气的友友实在太多,全宇宙即将变暖了呢。 在此恭喜楼主为了宇宙环境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只不过是负的那种- 3L: 为了不打乱队形,我也嘶嘶嘶…… 不是,既然天赋是直觉,你打字的时候难道你的直觉难道就没给你报警么? 你喷三王恋爱脑就算了,你怎么敢带上他们祭祀的那位的啊? 可见直觉只能救命,救不了某些人的脑子- ……- 51L: 都不知道你们在怕什么。 我就直说了,我开帖的时候第六感根本没半点反应。 这种情况要么某位自顾不暇没空理我,要么就是祂不在乎是否被骂。 如果是后者皆大欢喜,如果是前者,那就说明这个宇宙真的快完蛋了。 既然末日在即,我抓紧时间多骂几句又能怎样? 反过来说,要是夸几句能让宇宙意志感情顺利停下作死,你就看我为不为祂冲锋第一线吧。 我甚至愿意每天三炷香按时祷告。 或许别的不敢保证,但绝对比祂那三个情敌要虔诚一万倍!- 52L: 完蛋,一开始我只是觉得楼主蠢。 可他话赶话到这个份上后,一时间我竟分不清他到底是傻子还是天才。 各位懂帝呢?给你们30秒,我要看到《关于本宇宙未来走向的理性猜想》上中下三册。 劝你们识相点自己上架,千万别逼我跪下来大求特求!- 53L: 现在哪有什么理性猜想。 你就看看隔壁的帖名吧。 《这恋爱你们就非谈不可么?》、《神明动情,宇宙不宁》、《求求赶紧你们在一起吧》…… 只能说今天一众热搜的含金量还在上升。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再高的星星也逃不过坠落的命。 古人诚不欺我- ……- 随后帖子里又开始了新一轮的骂战。 如果这篇帖子仅仅到此为止,那么除了用词更犀利一些,它与其他各执一词的争论帖并无太大不同。但是后面凭空出世的三个楼层,却像是点燃炸药的那一小簇火星,瞬间让它以压倒性的讨论量飞跃到了热点榜首的位置。 只见那三层内容如下:- 33331L: 现在真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指天指地指点起宇宙了。 也是,自从寒明出现,四域的局势逐渐稳定了不少,所以才会出现这种蠢货遍地走的局面。 本来今天我没想发帖的,因为我知道有些事说出来已经毫无意义,但我没想到宇宙里的睁眼瞎能多到这个地步。 你们要聊宇宙未来是吧?行,我跟你们一个个聊过去。 要知道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个钱多事少的财主,怎么能让你们在这种时候吵到他的眼睛。 按惯例,第一步先上图。 [宇宙大事记截图.jpg] [各星球能量古今对比图.jpg] [近二十年各星域生死人数统计图.jpg] [寒明称王后,最新版星球能量预测图.jpg] 看见最上面那张汇总的宇宙编年史了吗?注意我特意标红的部分。 “宇宙历120年,东域异兽压境,撕毁了东域主星的最后一道屏障,从而开启了东域长达百年的至暗时刻。直至下一届东王梦遇天启强势登基,东域才迎来阔别已久的短暂和平期。” “宇宙历237年,南域贵族内斗,新任南王血洗主星,自此南王王座只在其血脉中代代相传。” “因南域黄金遍地,而这份财富又生来流淌于南域贵族的骨血中,史称其为‘金血王朝’。与金血王朝一同留存至今的,还有当初那位南王特意修建的黄金宫。该宫殿悬空而立,取通天之意,专供历届南王即位祭天所用。” “宇宙历404年,西域星辰脱轨引起群星碰撞,星球爆炸下千亿人尸骨无存。无序的天灾带来无垠的寂灭,从此每隔四年,西域都会开启全域静默的“寂灭日”。该日西域所有子民会沐浴更衣、焚香祝祷,用以敬畏生命之无常。” “宇宙历499年,北域狂徒以一句‘天地不仁,王位能者居之’弑君登位,尔后剑挑前任旧主的头颅,彻底开启了北域强者为王的千年篡位史……” 现在是宇宙历3022年,我提起这些当然不是为了跟你们科普两三千年前的旧事。 我是希望你们能睁开眼睛,将古今各域王位交替的时间点和各星球能量变化图对应起来看。 每颗星球上的能量就代表着那颗星球的寿命。 很明显,每当各域王位交替时,那一年该星域所有星球能耗便会显著减少。若是称王者声名赫赫,这份能耗更是会在一段时间内再一次大幅降低。 这其中当然有王者登基后,人类各式祝福天赋借由王者躯体反哺于环境的缘故。但从大事记里那所谓的“梦中天启”、“通天彻地的黄金宫”、“焚香祝祷的寂灭日”不难推测,那段时间很可能也是宇宙意志注视尘世之时。 今天我列出这么多图片这么多表格,只是为了说明一件事: 这个宇宙的主人从来不是人类,而是宇宙意志本身。 因为宇宙为人类垂眸,所以被注目的星球欢呼雀跃,尔后寿命悠久绵长。 所以前面说凌宙谈个恋爱影响宇宙和平的人简直蠢到可笑的地步。 甚至事实恰恰相反。 宇宙里很多星球很可能正是因为宇宙意志无数次的注视,才得以苟延残喘至今。 至于说宇宙意志偏爱人类吗?或许有那么一点。 但宇宙意志从不会真正插手凡尘。 而这份偏爱究竟是为了宇宙的存续,还是单纯偏爱人类这个种族本身,从各域王座上无论是明君是暴君、无论一众天赋者是以何种方式称王,宇宙意志统统一视同仁便可见一斑。 与其说这是偏爱,不如说是造物主高高施舍的垂怜。 乱世盛世之间,偶尔出现的天赋卓绝者可能会让这份目光多停留一瞬,但也仅此而已。 ——宇宙迢迢,宇宙浩渺, ——宇宙从不为人类动摇。 大概是搞情报的大多好奇心太重。 几十年前研究宇宙史时,我和一群同行曾特意算过目前宇宙各域星球能量能使其自身存续多久。 当时我们得出的结论是,照目前这种乱世将至各地风雨欲来的氛围,除非奇迹发生,否则顶多再过千万年,宇宙里的总能量就会达到一个最低谷。 假设宇宙意志是在所有星球能量最盛的时候诞生,到时候祂说不定也会随着星球的衰竭陷入沉眠。 而一旦宇宙意志陷入不计年月的沉眠,整个宇宙里离完全静寂估计也差不了多远。 但现在,奇迹发生了- 33332L: 第三张图没什么好说的,直接说第四张吧。 我给出的第四张图只展示了寒明称王后各星球能量激增的情况。 实际上早在22年前,早在寒明出生的那一天,北域所有星球的能耗都在日渐降低。只不过因为北域一直无人称王,导致北域根本没有统计部,所以直到最近我才忽然意识到这一点而已。 如果神明稍纵即逝的一眼足以让万物复苏,那么当祂开始长久地注视人世呢? 在以前的那些帖子里,我曾一次次提起凌宙的金眸。 虽然我先前说了很多或嘲弄或调侃的话,但谁都知道, 那双眼意味着最高的权势最强的力量,意味着生命意味着一切。 而现在,这双象征着一切的眼却不再是唯一。 祂注视某人,走近某人,拥抱某人。 祂想要祂目光里的那个人从里到外染上只属于祂的颜色。 从数据中可以看出,最近所有星球不仅能耗几近为零,甚至反过来开始能量暴涨。 那绝不是过往无数岁月里居高临下的一瞬垂怜,那是某个宇宙意志真真正正动了心。 为此祂哪怕焚尽自身滋养万物,也要去求一个不可能的可能。 我知道今晚有很多人唱衰那两位的感情,怀疑这个宇宙的未来。 可要真论起未来,谁能比通晓所有过去未来的宇宙意志看得更清? 已经寒明是祂穷尽所有算法,明知所有利弊,纵使自天坠落也要直直奔向的人。 谁又敢说自己比造物主懂得更分明?- 33333L: 现在是不是正有一群蠢货在那里骂寒明不识好歹,拒绝神明的示爱? 说真的,这简直比之前那个“宇宙意志谈恋爱影响宇宙和平”还要可笑。 有这功夫不如多研究研究我发出来的报表吧。 毫不夸张的说,以我们这些年的作死程度,无需太久也要到宇宙意志沉睡的边缘了。 只不过因为这个宇宙诞生了一个寒明,使得三域破天荒地迎来了一个骤然稳定的和平期,以至于宇宙意志的境况也随之稳定了下来而已。 刚才有人在直播弹幕里感谢寒明抽到了“宇宙和平”的许愿。 你没感谢错,因为这不是偶然,而是必然。 追求宇宙和平是宇宙意志生来的职责,最初的本能,也是祂存续的唯一关键点。 然而昔日神明在为众生祈愿时,却违逆天性悖逆本能,虔诚地为某个人类许下私愿。 这本是宇宙失格,但那个人类舍不得。 不是舍不得王权富贵,只是舍不得祂坠落。 于是他点燃了香火,抽出了那本不可能被抽到的签。 哪怕世间许愿之人亿亿万万,今日的寒明也只想实现那一个人的愿望——即便那位并非人类。 所以我真的不明白你们敢嘲我们家皇帝的? 美貌、权势、力量。 他明明可以刀刀致命,刺得世界痛不欲生, 今日他却以一点星火,无犹豫地付诸一炬,去实现那份宇宙和平。 这也难怪那位最不该懂爱的神明,都被他点燃瞳孔点燃心脏,甚至让所谓的殉情再非传言。 讲到这里你们应该听明白了吧? 比起在这里发疯谩骂,诸位还不如去祈祷他们两位能顺顺利利在一起,这样才最有可能皆大欢喜。 最后,建议这帖子赶紧改名。 就改成《今日星火连天》吧。 昨夜孤月高悬,今日星火连天。 这场祭礼既是天祭,也是独属那两位的天启- ……- 7777777L: 凡人点燃人间星火,不求半点恩泽。 却让天上的神明不可自抑地冲他坠落。 啧啧啧,这也太美了,果然发帖还是得专业的来- 13149999L: 草率了草率了,我承认之前是我太大声了! 看完大佬分析,别说什么第六感,连我的第七感都在直呼“有道理”! 星光隔了千万光年降临尘世, 恰逢某位手执炬火, 于是今日星火连天。 这到底是什么神仙爱情! 等着哈,我现在就去改! 我都说了,你们看我为不为他们冲锋就完事了。 从今天起,我100%为他们两个哐哐举大旗!- ……- 本帖已更名,《今日星火连天》- 帖主已封贴,请勿跟帖- 第94章 北域·终燎原(十九) 帖子里横空出世的那几楼背后是谁, 寒明一清二楚。 因为早在下场前,那位招安来的情报贩子已经走完全部的报备流程了。 然而寒明并不在乎。 他不在乎夸耀,更不在乎谩骂。宇宙里的人性格千差万别, 这些年里他什么话都听过, 什么事都遇过。最后他之所以还是同意对方下场,只是想增添那一丝可能。 一丝世人祈愿凌宙活着的可能。 哪怕人类天赋对宇宙意志的影响有限, 但积少成多积水成渊,即使这玩意儿的作用微小到不能再小,也总比为零要好。 谁让凌宙是第二个愿意为他而死的家伙。 想到这里, 闭目于寝殿的寒明极低地嗤笑了一声。 一个最不该懂爱的神明, 却选择了为情而死。这种事哪怕再想一万次, 也依旧荒唐到可笑。 早知如此, 他当初断缘又有什么意义。 今夜群星高悬。 而最高不可攀的一颗却携着最暴烈的爱一往无前地坠天而来。 既然此刻他不想拽着神明共焚而死,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做已然显而易见。 倘若星星已经注定坠落凡间…… 这一刻,寒明缓缓睁眼看着殿外遥遥的祭台一角——那么他就让今后星火连天。 那当然不是帖子里扯出的什么爱火。 而是人类的自由之火, 秩序之火, 和平之火——这正是这些年里他一直试图在做的事。 从此以后, 他要人类之火不灭;他要星火燎原之后,那颗最古老的星辰活着走在人世间。 3月2日转瞬即至。 或许是为了给这个阔别百年的交流日一个盛大开场, 今日表演赛的第一场就是东域和北域的副手之战。更微妙的是, 两位副手此时所用的舞台,正是昨日祭礼诸王所在的起始点。 至于昨日那指向四方的层层天梯,早已在夜色下分解重构, 形成了如今古罗马竞技场般的模样——据说当初西域主星斗兽场的建筑灵感恰是由此而来。 一开始其余三域人按阵营落座后,只是偶尔漫不经心地看台下几眼——毕竟表演赛,再怎么打也就那么回事。然而随着下方战斗的愈演愈烈,某些善战者逐渐察觉到了不对劲的意味。 “我没记错的话, 我看的应该是表演赛,不是什么死斗吧?” “是表演赛啊。你看安萤虽然打得狠,但都刻意没有瞄准致命点,同理对面也一样。这不是表演赛什么是?顶多打得稍微激烈一点而已。” 同样的对话不断发生在各域看台以及竞技场外的一众直播间里。 只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竞技场内的众人因为大多分神关注着最前方于王座上并排而立的四位王者,又因为多少知晓着一些台下那两位的旧怨,所以哪怕早早察觉到了什么,也只是略微有些疑惑,根本没将其放在心上。 以至于直播间外的观众们反而先一步捕捉到了场内不对劲的真相。 [打得凶一些当然没问题,但在90%可能会输的情况下,北域那位副手硬是要去以伤换伤,这能是表演赛嘛?我就是南域人,我说得直接点吧,白雪能在南王宫混迹那么久,明显不是脑子不好看不清局势的类型。就算真打不过,混一混总会吧?所以这到底是为什么?] [竞技场里原本连土都是白的,现在地上腥红一片,放眼看去简直全都是血。所以还用想么?这么拿命拼,无论是因为什么,他都肯定有非赢不可的理由,而且那个理由远比他的命更重要。] 这场开幕战最后由白雪再一次反手刺穿自己掌心,在剧痛中抗住安萤魅惑的同时,以棱刺悬停于安萤心脏前为结束。 直至被尖刺抵住心脏,安萤都有些没回过神。 不是因为他输了,而是因为赢了他的那个人,看起来却比他这个败者还要惨烈数十倍——只见此时此刻,白雪身上甚至找不出一处没被血染红的地方。 最让人心惊的是,这里面的绝大多数伤口都是对方自己划的。 对于精神系天赋者来说,强弱甚至早在一开始就已定下。安萤对魅惑的开发使用最初的确受了白雪的影响没错,但天赋这种东西不讲道理,客观的说他就是比白雪强。 毕竟在安萤的世界观里,天上地下只有他自己最重要,就算再怎么被移情也绕不开这一点。所以白雪的能力从一开始就被天克。 况且因为天赋与情绪有关,白雪本身要比旁人更容易被情绪影响,所以他不仅天赋被克,还尤其难抵抗来自安萤的魅惑。 这本来注定是安萤的大胜局。 偏偏胜负除了与实力有关,还与心性相关。白雪或许不够强,却足够狠。 每一次预感到自己即将被魅惑时,这位新上任的北域副手都会毫不犹豫地刺向己身,于是紧随而来的魅惑在刻骨的剧痛面前变得不值一提。 对自己狠到这个地步,哪怕是与他有旧怨的安萤都有点看不下去了。退一万步说,假使今天正常对局,赢的人变成了他,白雪身上的伤口都不一定会多到现在这个程度。 以至于到最后,连胜后嘲讽之言都想好了的安萤反而率先没了战意。 “为什么?” 不仅观众们在疑惑,直面白雪的安萤更加疑惑。 作为直面白雪的对手,同样的精神系选手,他明显比旁人更能察觉到白雪的情绪。安萤甚至怀疑刚才要不是白雪抓住时机锁定胜局,这场战斗说不定会一直持续到后者无血可流为止。 所以究竟是为什么?他和白雪虽然两看生厌,但也没有结仇到宁死不输的程度吧? 对于他的疑问,白雪却静静笑道:“这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开场。我不过是运气好,成了抛砖引玉的那一个。” 闻言安萤不禁厌恶地压了下眉眼。 他最烦这种神神叨叨的类型。哪怕旧怨已解,他果然还是和这家伙相性不合。 如果说安萤和白雪的这一场勉强可以用旧怨来解释,那么打到后面,北域的鲜血流到几乎将白土悉数染黑以后,无论场内场外,都再没有一个人觉得今天的对战正常。 “北域那群家伙什么情况?我知道北域的人天性疯狂,也知道他们发起疯来比西域更狠。但今天真不是死斗啊!我寻思着四域也没宣战吧?怎么一个个的都要赢不要命的?” “要是我没算错,他们已经连胜八场了。来来来!无奖竞猜开始!就猜一猜北域今天会不会九场全胜。我先猜一个会!” 如今已是傍晚。 此刻进行的是今日的最后一场,即鱼水与班迪斯的对战。 就像安萤天克白雪一样,鱼水的欲望天赋对于班迪斯这种声色犬马的亡命之徒也很难抵抗。 要不是鱼水实战太少武力一般,班迪斯又凭着偷窃天赋打一开始就顺走了他的武器,导致前者迟迟无法给出最后一击将人打下场,这场对战恐怕根本没有悬念。 两人就这么硬生生鏖战了一个小时后,鱼水的耐心已然快要告罄。 说实话,如果他将天赋拉满,很容易就能使班迪斯真正意义上的发疯。到时候都不用他做什么,说不准班迪斯自己就走下了擂台。但这么做他却不能保证后者一定没有后遗症。 这不过是一场表演赛而已,还不至于如此结仇。更何况他和他们西域欠着寒明一个大人情,如果可以,他不想在这方面让寒明为难。 然而能赢却认输也不是他的性格,这终究代表着西域的脸面。 念此,鱼水试着开始劝降:“对于魔术师来说,偶尔的表演失误并非不能原谅的事,不是吗?” 不知道是天赋维持太久导致效果下降,鱼水发现自己话音落下后,原本眸光一片浑噩的班迪斯忽然清醒了一些。当然,也可能是后者的扑克划破肌理,以疼痛换来片刻清醒的缘故。 此刻的班迪斯甚至比先前的白雪还要惨烈。 和身为医生的白雪不同,班迪斯自小混迹在灰色边缘,所有的战斗全是野路子。白雪可以每一次都刺中最痛却对自身影响最小的地方,而班迪斯则秉持着但凡要害必然最痛的原则,每一次都不曾对自己留手。 说真的,有那么一瞬间,鱼水真觉得他会流血而亡。 甚至于现在这位还能站着,都是一个奇迹。 这个时候当初徘徊在无数人心里的疑惑也同样出现在了鱼水的心底——到底有什么理由,能让今天北域所有的参战者都如此的舍生忘死? 下意识的,寒明那张冷淡的脸与那双熠熠金眸一同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然后他就听班迪斯笑了。 那是一个稍显苦恼的笑。 “对魔术师而言,失败的确习以为常。甚至每一个杰出的魔术背后,都一定会有这个老朋友的影子——但那是台下。而今天,不是练习。” “今天是我……咳咳……”班迪斯下手压根没什么分寸,先前他的自伤似乎伤到了喉管,所以此时他的声音里缠绕着挥不去嘶哑。可即便声音艰涩至此,他还是在笑,并且笑着说完了刚才被咳嗽打断的话:“——今天可是我想要献给最重要之人的盛大演出。” “在舞台上,魔术师只有死亡,没有败北。” 下一秒,班迪斯便以扑克刺穿了他自己的右手——那只对魔术师而言,宁死不能伤的右手。 这一次的痛楚似乎让班迪斯完全清醒了过来,随后只见他的笑意越来越盛,目光甚至远比最初还要清明。 “为什么?”眼见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鱼水终于忍不住问出了绝大多数人的心声。 而哪怕顶着这么一副血液都快流尽的躯体,班迪斯依旧不介意与人闲聊,他本来就是这样的性格。 于是他一边花哨地洗着扑克一边道:“没办法。” “这里先是祭台,再是竞技场。” “我们家的王几乎自焚似地在点燃世界,离那片火焰最近的我们,又怎么能无动于衷?” “北域的风雪实在太冷,那里什么都没有,唯独不缺疯子的血。既然现在有个最疯的疯子率先引燃火炬,那么我们流点血为其充作燃料又有何不可?” “别说只是这么点血。要是今天的鲜血和胜利还不够点缀他的加冕之路,就算真的流尽也没什么大不了。” “好了——闲聊到此为止。”说着班迪斯骤然停下了洗牌的动作,独留一张王座上的大王轻飘飘地立在染血的指间,“我是挺想多聊一会儿的啦,不过再聊下去的话,我可能真的会成为第一个失血过多死在台上的人。这种死法未免太过小丑,请恕我拒绝。” “虽然这不是死斗,但除了我们的那位王以外,不会真有人要求北域的疯狗讲道德吧?今天我已经有礼貌的足够长久,所以接下来我要不讲武德了。给你三秒,如果你再不离开,我就会一秒偷走你的一个器官。到时候心肝脾肺肾,统统任你挑选。又或者你自己选个别的?” “该说的我已经说完,现在我要开始倒数了——” “——3。” “——2。” “——1。” 鱼水知道班迪斯绝不是在玩笑。 被这座竞技场限制的从来不只是他,更是北域那些刀尖舔血的狂徒。 对方天赋被克又怎么样?如果这是真真正正的死斗,恐怕早在他弄疯班迪斯之前,他就已经只剩下一副空空如也的躯壳了。 于是在“0”到来之前,他利落地选择了投降。 毕竟他和班迪斯不同——他并没有非赢不可的理由。 第95章 北域·终燎原(二十) 半弧形的竞技场内, 王者所在的高台/独占缺口。 最高的坐席,最纯白的王座,使得诸王只需稍稍垂目, 便能将场内之景一览无余。所以当班迪斯自祭台笑着倒数时, 此刻倚坐高位者无人能忽略他那份微笑面具下烧不尽的狂热。 甚至岂止是无法忽略? 那种狂悖而嚣张的暗火,并非只班迪斯一人所有, 而是深埋在今日上台的所有北域人的骨血之中。 明明未曾言明也未曾刻意显露,但这群人的存在本身一如他们今天搞出来的血祭,从里到外都怪诞到其他三域人看一眼就想皱眉的地步。 不仅是场内的观众, 场外的观众也同样如是。 [果然无论再过多少年, 我都理解不了北域的疯子们。西域那边还可以推脱是天灾使然, 是外在环境逼得他们神经兮兮的, 但是北域那群人真的就是纯疯啊!] [虽然已经有嘴替连问了两次,但我还是忍不住想再问一句——“为什么啊!”这些家伙到底为什么这么拼?北域难道都是外冷内热型的?这位才称王多久,放眼望去麾下就全是死士啦?!] [讲个笑话, 忠心耿耿北域人。] [陪个笑话, 为王捐躯北域人。] [好好好, 你们这么玩是吧?那我也接一个,纯爱战士北域人。讲道理昨天寒明的祈愿明摆着冲宇宙意志去的, 作为宇宙意志的化身, 凌宙最近状况不对劲是公认的事实,偏偏这时候寒明突然着手称帝了。你品,你细品。] [嘶……我原以为你们在玩抽象, 怎么越想越觉得你们说的挺像那么回事?众所周知,宇宙本身的状态等同于宇宙意志的状态,前所未有的宇宙一统说不定就等于宇宙意志的再次进化,到时候凌宙就算状态再糟也该恢复了。所以现在是寒明为凌宙称帝, 北域众人为寒明的爱情舍生忘死?你别说,要真是这样,他们怎么不算是纯爱战士呢?我甚至愿封他们为宇宙第一纯爱卫士!] [上面都是些什么地狱笑话啊!!!不过战斗都结束了,班迪斯怎么还不下去急救?边上的医生看了他半天都不敢上前,不懂就问,北域人的新癖好是流血吗?] 此时今日所有的竞技都已结束,赢下了最后一场的班迪斯却留在原地再次切洗起了他手中的扑克。随着他漫不经心的动作,他胸膛、手臂乃至掌心的伤口就这么再次崩裂开来。 谁也不知道他在等什么。 54张牌面每被鲜血浸染一分,都代表着他离死亡更进一步,但他就是不下场。 而在切牌的余暇里,班迪斯自然看见了竞技场大屏幕上蔓延的各色弹幕。 对此他的回应是嘴角和喉间愈发加重的伤痕——因为他又在笑。 “忠心耿耿?为王捐躯?纯爱战士?”班迪斯一字一句重复着这些词,哪怕这一刻他的嗓音再嘶哑,也压不住他那种自灵魂升腾而起的大笑之意。 实在是这些词由不得他不笑。 所有人都知道,北域癫狂,北域乖张。北域100个人里,有101个的天生狂妄。 他们说北域有着整个宇宙最自由的土壤。这里来者不拒,去者不留,是无数受缚者的梦寐以求。 这些话听多了,有时候连班迪斯自己都差点信了。 可实际上,哪有什么天生狂妄。 这里只有前赴后继的尸体堆叠的腐烂土壤,还有千千万万个身不由己、无处可去而已。 为什么北域的人看起来都很强?因为弱的早就腐败在了暴风雪下的泥土里。 说的好听点,这里是自由的起源地;说的难听点,这里压根就是个有来无回的垃圾堆。于是北域众人开始不求长久不念身后——在这种今日生明日死的地方,谁还会奢求什么以后? 他们只会在朝夕之间醉生梦死,这恰恰也是他们这些亡命之徒最擅长的事。 正常来说,今后的十年百年,千年万年,北域都会是这种恶徒云集的状态。毕竟在这里,善良就等同于死亡。可偏偏在某个最普通的一天,北域的一角忽然开花了。 是土壤被血/肉腐殖到极限所带来的生命奇迹吗? 在最刺目的纯白中,一枝小玫瑰突兀地降生于此。 外来者荒唐到敢在北域诞下婴儿的,若干年里班迪斯也只听过那么一例罢了。所以早在寒明出生时,北域就已经有很多人明里暗里地听过他的名字。 有人觉得有趣,有人觉得碍眼。最后在无声的默契下,所有人都选择了冷眼旁观。 因为他是北域的孩子。 要么溺弊风雪,要么踏雪履冰。 偏偏他睁着那双执拗的眼,从头至尾一个都没选。 从前北域盛产白玫瑰,北域人欣赏却只用在葬礼上以示哀伤。没人蠢到奢望纯白之物懂得北域烈酒高歌下的血流成河。可寒明不同,他比血更深,比火更烈。 于是理所当然的,自他在北域闯出声名的那一刹那,他就是北域独一无二的黑玫瑰。 等到二十多年后,等到寒明光辉满身却选择拥抱北域的那一刻,饶是再桀骜的狂徒也无法拒绝他们的王。 所以不懂的究竟是谁呢? 不是因为寒明是北域之王,他们才站在这里。 而是因为北域之王是他,他们这样的疯子,他这样的小丑,才会像个战士一样在这里厮杀。 曾经葬礼上的白玫瑰代表着北域对死亡的尊敬,如今遍布北域的黑玫瑰却恰恰相反——它意味着他们愿为他奔赴死亡。 至于有人说寒明是为爱称帝?要班迪斯来评价的话,即便今天的弹幕已经足够可笑,这依旧是其中最最可笑的一句。 寒明选择在这个时间点称帝,或许有一些凌宙的原因在里面,但那绝不是主因。 自从寒明诞生在北域以后,他的眼睛就一直在点火——那是厌恶罪恶的火,拒绝规则的火,反抗命运的火。 宇宙众人曾夸耀西烬愤怒起来能烧却天灾。可从很多年前起,北域的人就已经窥见了那道深埋在寒明内心的、真真正正足以焚尽一切的滔天怒火。 所以寒明信神,他们就信;寒明弃神,他们就添油加柴,为他将一切付诸一炬。 反正天上地下,生前死后,他们都会和他去一个地方。 而现在,王者已经决意引燃火炬,正是从者点火之时。 念此,班迪斯仰头看向了高台。在骤然飞散化作片片黑玫瑰的扑克中,他对着寒明的熠熠金眸高声道:“——今天的血是否足够为您点缀,吾王?” 下一秒,他便听他的王笑道:“绰绰有余。” 位于寒明身侧的西烬闻言不禁低嗤一声。 事实上早在班迪斯刺穿自己右手掌心后,西烬就已经有了提前退场的念头,因为这种既定的胜局根本没有再看下去的必要。现在好不容易熬到战斗结束,他当然第一时间起身准备离开。 北域都已经献上了祭品,寒明称帝势在必行。比起在这里继续浪费时间,他还不如回去调整状态,在明日和寒明继续当初那场斗兽场之约。 然而就在西烬起身的那一秒,寒明撩起眼皮的一眼却直接让他僵在了原地。 不是他被寒明蛊惑。 而是那一瞬间,他是真的犹如全身被缚,从内到外进退不能。 这个家伙…… 不等西烬思考寒明的能力到底进化到了什么程度,他又是用的什么天赋骤然将他禁锢至此,北王王座前的寒明已然起身走向了高台最前方。 然后他便看见后者于这种将暗未暗的黄昏之时张开了右手,下一秒金色的火焰自其掌心开始一寸寸勾勒蔓延。随着火焰的勾勒,寒明的声音也通过高台响彻在了整个宇宙: “如各位所见,今日即为北域的献祭时刻。” “北域以血为祭,一腔赤诚,愿为我敲响天婚之门。” “如今血祭已至,还缺火浴。而今夜……”寒明说话间,掌中火焰勾勒之物恰好成型。 于是只见此刻火焰为弓,火焰为矢,弓身如月,箭矢如雷。 随着火焰箭矢自空中一分为四,于同一时间点燃竞技场四角装饰用的火炬时,寒明最后一句笑语也同时响起: “——而今夜,正是星火燎原之时。” 这既是他的登基宣言,也是今夜他向世界所下的战帖。 第96章 世人昭昭,独我昏昏(一) 班迪斯等的就是寒明射箭。 直到亲眼注视着火焰箭矢烧却花瓣、烧退空气, 以势不可挡之意点燃了沉寂万古的称帝之火后,他才在灼热的黑玫瑰香气下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 因为这样的荣光实在由不得他不去见证。 他之所以拖着重伤之躯熬到现在,正是为了在这最佳席位欣赏那惊心动魄的一箭。 即便北域的狂徒们都未曾明说, 可早在寒明敲响北王宫的天钟起, 班迪斯就知道,那群人和他一样笃信着寒明是北域的天生帝王——甚至连皇帝都说轻了。 北域从来弱肉强食。 所以无需寒明振臂高呼, 自钟声响彻北域的那一刹那,他们早已敬他如敬神明。 黄昏的这场烈火不过是个开始。 终有一日,这位生于极寒的神明必然会像焚化暴风雪那样, 焚尽宇宙里所有的罪恶与苦痛。 而他们这些鬣狗唯一能做的…… 班迪斯抬眼看向高台, 恰逢寒明在火焰的余烬下无悲无喜地俯瞰竞技场。 见状班迪斯笑意更深。 而他们这些鬣狗唯一能做的, 不过就是在星火燎原前嘶咬猎物, 任其血液与油脂铺满前路罢了。没办法,这种腥风血雨下的顺服,已然是怪物们所能给予的最虔诚信仰。 同夜, 帝星灯火通明。 并非寒明点燃的四道烽火太亮, 而是源于北域的焰火终在今夜姗姗来迟。 去年寒明生日那天, 东域和南域接连送上了横断日夜的璀璨烟花。而寒明离开西域的前夜,西域的斗兽场里更是充斥着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暴烈火焰。 但今夜不同。 今夜这片夜空下燃起的不仅是焰火, 更是北域那群不懂浪漫的狂徒们最极致的表态。 不产烟花的北域可以为寒明点燃日夜, 不明白何为忠诚的疯子们自然也可以为他们的王从骨到血统统燃尽。 如果说日落时分的箭矢是寒明孤身向宇宙宣战,那么夜幕降临后的烟火便是整个北域的沉默呼应。 寒明就这么站在寝殿窗前注视着烟火的寸寸绽放。 “恭喜陛下点燃世界!不,不对!”一开始寒明还以为自家小公主终于意识到了它用词的夸张程度, 结果他刚侧头看去,就见后者眨着豆豆眼改口道:“不是陛下,该称您为冕下啦!” 一瞬间,寒明所有的思绪被搅得乱七八糟。 陛下是对帝王的尊称, 冕下更是对神明的敬称。 原本寒明于夜色里想了太多太多,想过去想现在想未来,想他这种人究竟哪来一个星域的狂热拥趸,没想到最狂热的那个现在正乖顺地停在他的肩膀上。 念此,寒明难得放空思绪逗弄道:“你是会立flag的。先不说我还没赢,你是真不怕你冕下的这把火直接将世界烧得干干净净啊。” 然而下一秒他就听小公主理所当然地回道:“要是宇宙被烧了,那一定是宇宙的问题。” 鹦鹉话音落下的瞬间,寒明忽然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其实他刚才的话并非全是玩笑。今夜或许有人觉得他点的是自由之火,或许有人觉得他点的是爱情之火,可归根结底哪有那么多高尚理由? 他任性又自我,哪怕点起这把火,也不过是想要世界顺着他的心意做。 他太明白自己的劣根性。 过往二十多年里,于无数次绝路中他不是没想过拉着这**的宇宙一起灭亡,甚至他想了远不止一次。 所以数年前在意识到北域对他期待太盛后,他宁愿走遍其他三域也没有考虑过重回故土;所以在凌宙情绪值从0到1的刹那,他的选择是一刀斩断所有的麻烦与前缘。 毕竟如果只是他独自发疯,输了不过一死而已。 他本就是这么一个厌恶背负他人命运、也厌恶旁人承担自己命运的自私鬼。 可今时今日,却有这么多的傻子不分物种地将命赌在他的身上,甚至在默认他会赢的前提下直接为他开始了“错的是世界”这种无罪辩护。 这要他怎么敢输?又怎么敢疯? 正值新一轮烟火一寸寸升腾。 在其升腾到最高峰的某个瞬间,寒明的金眸似乎穿透金焰,和一双同样的金眸对视了一眼。 或许是因为他在变强,又或许是凌宙在变强,早在祭台上陈述三愿时,他就开始能隐约感觉到凌宙的状态。之后很多个无意识的瞬间,他甚至错觉般地窥见过凌宙躯体似星辰般一次次崩散,又被不断涌入的金色光点重新凝结的奇异片段。 尤其是他在高台拈弓射箭的那一刹那,绚烂的金光仿佛随之在那颗终年冷寂的星球上炸裂一般。那一闪而过的视觉,让他根本分不清溅起又落下的究竟是凌宙金色的血液,还是如花火般的光点。 毫无疑问,前世今生寒明看过很多次流星,也见过许多次烟火。 他一向偏爱这种景象。 但今夜是不同的。 今夜这场落雨,燃烧的是整个北域、甚至是整个宇宙的命。 他恐怕再也不会追逐所谓的流星雨了——因为他已经看到了比流星更孤注一掷的爱。 于是到最后,寒明还能说什么呢?他只能在绚烂的光影里举杯笑道:“承诸位吉言。” 他早已有了不能输的理由,所以他绝不会输。 3月3日黎明。 燃了一夜的烟火此刻仍没有落幕的趋向,甚至因为太阳初升而愈演愈烈。 这个时间点本该是四王博弈投票之时,然而曦光乍现后,既定的聚会之地却空无一人。 [昨天寒明宣战,今天投票的礼堂里没人我可以理解。可是为什么竞技场里也没人啊?都已经下战帖了,现在不该是他们打擂台的时候么?] 半响,一直蹲在帝星主直播间里的观众看着这空空荡荡的礼堂,实在忍不住发出了疑问。 直到另一条弹幕解答了他的疑惑。 [您是新时代的守株待兔者么?蠢成这样,我都懒得骂你傻,直接指路四域各自的分直播间,尤其是北域直播间。至于擂台?看昨天那位新王宣战的架势,你竟然真以为他们会规规矩矩打擂台?] 见状,那名观众顾不上回骂,立刻切进了北域直播间。 第一眼他注意到的不是夸张的几乎涵盖整个宇宙的直播间人数,而是屏幕上的寒明。 北域的冰雪似乎刻在了这位王者的骨骼深处。 明明三月已是初春,然而一身黑底金纹、并披着同色大氅的寒明只是站在那,都让旁观者感觉到一种说不出的冷冽。 而当他缓步走到东王临时行宫的宫殿前,整个宫殿门于他驻足的那一秒轰然大开时,那种分明的冷冽便混着另一种更难言的威吓,就此越过屏幕而来。 [直到这时候,我才意识到这朵黑玫瑰早已成王。] 恍惚间瞥见这条点赞最多弹幕的观众下意识地也点了个赞。 随后他便又看见有人道:[不会现在还有脑残嘴硬说这门开的是巧合,我们的北帝上位全靠脸吧?我一早就蹲在东域直播间了。就这么跟你们说吧,6:00的时候东曜准备去擂台时曾推过门,没推动又回去了。据说其他两位那里情况也一样。] 也就是这一秒,这位观众才明白刚才为他指路的网友为什么会说他傻。 显然,东王宫的宫殿门不可能无人自开,更不可能如此巧合地只在寒明来时大开。 所以这一切大概率是北域的手笔。 一大早就将三位王者堵在各自宫殿…… 是了,这场对决从来不是点到即止的擂台。 打从寒明宣战起,这就是一场真真正正的战斗。或者说,死斗。 “刚才留守东王宫的人传信说,北域的人陆续出现在了各域边境上,并且数量很多。” 作为东王宫的二把手,哪怕东曜在推门受阻的一瞬间就收手回到寝殿、坐在他那个王座上继续当擦刀的工具人,安萤也没办法真将人当成摆设。收到这样的消息他不可能不汇报。 “那些人虽然都一身黑金着装,但并非北域制式军服。您看是否要……” “不必了。”在安萤说完前,东曜已然平静地打断了他的未尽之言。 北域那群疯子想干什么,东曜一清二楚。 犹如飞蛾的疯子们一旦遇到既定的太阳,自然是无惧生死地飞蛾扑火。本来就是最无纪律的狂徒,一旦寒明战败,他们便会用他们自己的方式为王抢来冠冕。 可是太阳不乐意。 偏偏太阳不乐意。 他实在太了解了,他的太阳是不会乐意的。 果然,在东曜话音落下的下一秒,安萤便收到了最新情报——“北域军队已派人将其清退。” “现在,出去。” 我根本就没进去。 一直站在东曜寝殿外汇报的安萤闻言无声翻了个白眼,注意到走廊那道熟悉的靴跟叩击地面的声响后,他却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将战场让给了今天的两位主角。 与此同时,东曜停下了擦拭的动作,尔后抬起了眼。 那双绿眸与就这么湛亮的刀面一起,静候着来人。 毕竟太阳已至,他无法不去注视。 第97章 世人昭昭,独我昏昏(二) 说是静候, 东曜既未起身,也没有去开门的意思。 因为就像外面的行宫大门一样,自寒明踏进这座东王行宫后, 整座宫殿都已对他完全敞开。 外界猜测这是寒明的新天赋所致。 此刻东曜却没去深思寒明又多了怎样的天赋。就像战斗时比起天赋他更喜欢亲手用刀一样, 他连自己的天赋都不怎么在意,更遑论旁人的。于是这个瞬间, 他只是如过往无数次在东王宫里那样,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无声注视着寒明。 从落着白鹦鹉的黑金王服,到其颈侧晃动的星辰耳坠;从半落着黑发的苍白脖颈, 到那色泽浅淡又少见笑意的唇;最后的最后, 是那双早已悉数染成金色的、同样垂眸注视着他的眼。 许是一秒, 许是许久, 东曜拇指指腹摩挲着刀柄上粗糙的、似乎还因为天气潮湿而浮着些许水汽的纹路,尔后似闲聊般地开口了。单从语气来听,任谁也想不出他们此时已是敌手。 “从昨晚开始, 外面就在下雨。一直到今早太阳升起, 这场雨竟然还是没停。” 夜雨也好太阳也罢, 本来是个再正常不过的自然景象,然而前天诸王祭礼刚刚结束, 在座者谁也不会记性差到忘记东曜于祭礼上的祈愿——他想要一场只为他而落的太阳雨。 一旦结合这一点, 前面所有的正常都仿佛别有意味。 但这件事的提起者本人却仿佛真的只是随口一提,随后便听他低笑着继续陈述道:“可能是这场春雨来得太过突然,今天凌晨我罕见地做了个梦——我梦见了三年前的一天, 就是我刚遇到你的时候。” 寒明闻言同样陷入了回忆。 他和东曜的初遇是他一寸寸回忆原著内容后的精心设计。 当时东曜并未成名,只一人独行于战场边缘。而他根据书里的只言片语推断出了东曜的行动路线,选了一个危险而偏僻的战线,在东曜到来前先一步抵达那里造就偶遇。 在此之前, 他没有和任何人打听过东曜其人,所以这件事无论怎么翻查都只会是偶遇。 哪怕后来他们闻名宇宙,过往的一切于宇宙里流传,众人也不过是感慨他们相遇的美妙,同时发牢骚说为什么自己不能遇到一个相似的王者或副手,不然他们也早就声名赫赫了。 寒明并不怀疑东曜的敏锐。所以东王突然提起这个,是发现了什么? 说起来当时他其实准备了ABCD若干种计划,但愣是一个都没用上。 他仅仅是先在战场上和东曜打了个照面,然后在边陲酒馆里玩笑似地坐在其对面,就这么拿起对方的酒杯朝人举杯道:“战场上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意识到,您就是我所寻找的东王——敬东王。” 结果那杯酒东曜真的喝了。 之后从结伴到扬名到称王,一切都顺理成章。 以东曜的性格,倘若当初真的有所察觉,何必一身未散的杀意,却一言不发地饮满此杯? 东曜见状却随手放下短刀,尔后一只手拿起夜间梦醒便搁在银纸上的酒盏,一只手挑开烈酒直直浇下,转瞬便是杯盏满溢。 再然后,他又一次对上了寒明的眼。 那双与往日既相似又截然不同的眼。 “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厌恶你的眼睛。”这一刻,或许是浸入了烈酒的烈性,又或许是昨夜雨水梦境搅乱了睡眠,这位东王的声音也带上了些许说不清的晦涩:“那种看异兽、看人类甚至看整个宇宙全都意兴寥寥的眼睛,实在让人恶心透顶。” “就是这样一双眼,却在染血的时候像是在燃火。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分不清你到底是在悲伤还是在愤怒。” 东曜第一眼并不喜欢寒明,说是厌恶也不为过。 事实上他天生情绪淡薄,根本不会在意旁人的喜怒,更不用说因为别人的情绪影响到自身的喜厌。但寒明这个人从里到外都太异类了,异类到他无法不去注意。 东曜当然听说过寒明。 这个宇宙里但凡有点消息门道的,哪怕不知道各域在座的王者,也不可能没听过所谓的“天生副手”,尤其是后者还有一张比传说更传说的脸。 他只是无所谓美丑,而非没有审美。所以战场上瞥见寒明的第一眼,东曜就认出了对方。 说实话,即使先前不认识寒明,就其那种仿佛万事万物皆在掌控的眼神,也由不得他认不出他。 十八岁举世闻名,拥有那种不知天高地厚的眼神似乎理所当然。 东曜不清楚寒明骤然出现在这样的边陲之地是为了什么,但这些都和他没关系,直到寒明于某片岩石群上垂眼看向了他。 又是那种悲伤而意兴寥寥的眼神。 看异兽如此,看人如此,看世界仍旧如此。纵使掩饰的再好,可除去那份莫名其妙的悲天悯人,东曜看这个世界几乎同样如此,他怎么可能看不出寒明骨子里的极端桀骜? 就这样一个人,传出来的名声竟然是“天生副手”?饶是东曜那一刻都有些想要发笑。 原本看到这里,东曜虽然烦躁却也不至于和个刚成年的狼崽子计较。 可就在他转身准备离开时,异兽的血悄然划过了后者的眼。 无数个日夜里,东曜最熟悉的就是血液的温度,他当然明白血液不可能点燃双眼,更别说那滴血根本就没有真正溅入寒明眼中。 偏偏寒明在提起匕首划过异兽咽喉、在透过那只异兽远眺整片异兽群、尔后再次稍纵即逝地看向他时,他却错觉般地捕捉到了对方眼底那若有若无的火焰。 思索、筹谋、决断,一再压抑一再掩饰的怒火,不自觉的冷漠,与一刹那的野心勃勃。 大抵是背对太阳的缘故,纷杂的情绪穿透了寒明冷淡的皮囊,一瞬间,对方整个人都像是被骤然点燃,以至于东曜下意识地眯了一下眼,仿佛此刻被灼烧的是他自己一般。 不可否认,那一刻东曜同样在沸腾——恶意沸腾。 天生的直觉告诉他,寒明是奔他而来。而拥有“横征”的家伙能是什么善茬? 原本深埋的捕猎欲终究在这一瞬被这只特殊的猎物引至巅峰,让他根本没办法忍住不去掠夺。 于是在寒明递酒而来时,他只字未言却毫不犹豫地满饮此杯。 因为那并非结义酒,那是猎人与猎物开战的信号。 一如当初,一如今日。 要说他唯一没有料到的……东曜看着寒明褪去阴霾愈发熠熠生辉的眼,再次无意识地低笑了一声,随后如三年前般将手中唯一一杯酒饮尽。 “那天我对你满怀杀意,今日恐怕也一样。” 要说他唯一没有料到的,便是曾经太阳过盛而引起的错觉最终却成了真。 三年间,猎人没有捕获猎物,被误认为太阳的猎物真真正正高悬天际,最厌恶太阳的猎人却连孤身一人的丛林都被浸满了日光。 如今太阳又至,狩猎再起。 而他在等一场落雨,一场只为他而落的太阳雨。 “今天这杯酒不敬东王,只敬太阳。” 所以在雨停之前,再朝我走一次吧,太阳。 显然,这就是独属于东王的宣战。 只见杯盏落地的下一秒,东曜拔刀出鞘。 第98章 世人昭昭,独我昏昏(三) 寒明实在太了解东曜。 所以无需等到后者掷盏, 在其倾倒酒液独饮独酌的刹那,他就已经笑着碰了下公主的冠羽,让它与那身北域织匠赶制多日的披风一起落到了宫殿一角。 再然后, 便是杯盏破碎声里, 短刀与匕首同时出鞘的争鸣之音。 今日他封上诸宫殿门而诸王没有离开,是因为他也好他们也罢, 都不满足于束手束脚的擂台,故而默契地选择了等候他的依次拜访;但自他封门以后,性格殊异的诸王却连尝试破门的举动都未曾有之, 这就是那三位所给予的另类体面了。 也因此, 寒明自始至终没有打断东曜谈话的意思。 对他而言, 在这场车轮战里当然是越到后面时间越余裕越好, 然而就如同东曜静候他一样,他终究投桃报李地选择了由东曜拉开今日的战幕。 不过他这么做更重要的原因是——他不会输。 他没有理由输。 这一刻匕首在寒明的手中若隐若现。 在一次次刀匕碰撞声里,东曜向来平静的神色里罕见带上了些许疑色。于匕首又一次擦过自己脖颈的刹那, 东曜在后跃的同时撩起因战意转为晦绿的眼, 直直对上了不远处那双璀璨的黄金之瞳。 “这样的攻势……” 先前所谓的匕首“若隐若现”并非是夸张的形容词, 而是真切的写实。 冷兵器这种东西本来就是一寸短一寸险。贴身近战时的凶险谁都清楚,受限于手中兵器的距离, 有时候差之毫厘便是生死之别。 作为用刀的行家, 真正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东王在单纯的近身战方面不可能输于寒明,但现在被压制的人的的确确就是他。 不仅是因为短短数月间,寒明的战斗水平近乎脱胎换骨, 更因为无数次刀刃相撞的瞬间,上一秒还在寒明右手中挑开刀势的匕首,下一秒便出现在了他左手里再次突袭。 除此之外,交手时自己周身的重力、引力乃至风向也一变再变。 对于战斗本能早已刻入骨髓的东曜来说, 这场战斗只能用三个字来形容——不顺手。 而且是异常的不顺手。 他其实看过西烬和寒明的那场斗兽之战,现在被全方面研究针对的似乎变成了他。 只是和那次不同,这一次寒明明显更强。 他所指的既是肉/体,也是精神。 短短六个月而已,即便日夜苦练,一个人在战斗层面也不该有这么大的变化。 “力度,技巧,步伐,身法,每一点你都无可挑剔。太阳再耀眼也只是死物。可是寒明,你竟然每一秒都比上一秒还要刺目。” 明明处于下风,东曜却在颈间擦伤的刺痛下本能地笑了起来。 或许他自己都没意识自己在笑,就像野兽捕猎时不曾在意自己是否露出獠牙一样。 寒明却注意到了东曜那越来越直接的用词。 先前所有的友好在杯盏破碎时就已终结。今天他抛却擂台赌上生死是真的,刚才东曜说对他满怀杀意也是真的。他们都没有刻意留手,毕竟留手是赢家才有的余裕。 不过既然话已经说到了这里…… 寒明随手把玩着匕首,任由它如蝴蝶般旋转翻飞在指间。与此同时,他开口道:“太阳本身就光芒万丈,可我不是。” “力量,我中规中矩。” “技巧,我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至于所谓的步伐身法,我根本没有那个时间去日夜苦练。”随后只听寒明的声音微微顿了一瞬,再然后他便抬眼,任由那双金眸对上东曜、以及东域北域直播间里的无数观众:“——我之所以能够站在一切的顶点,是因为我的新天赋叫‘亿万人之上’。” “你夸赞的力量属于鲍尔,攻击的技巧来自丝吉,步伐是斯戴普,身法是墨瑟德。” 此刻他口中的每一个名字都在北域赫赫有名。 所以他话音落下的下一秒,就有人同步在弹幕上打出了这些人的身份: [鲍尔,北域武器贩子,绰号大力士,擅长打人如打铁;丝吉,北域刺客,黑市杀手悬赏榜第一,最擅长的武器就是匕首;斯戴普,北域黑商,主业卖舞蹈课,副业让人在火里跳舞;墨瑟德,北域情报贩子,最高战绩一天出现在24颗星球上,以至于所有想杀他灭口的人只能看到他的背影。] 除此之外,还有这位观众紧随而来的下一条弹幕: [就这些人的含金量,这个叫‘亿万人之上’的天赋到底是什么效果?难道没人发现吗,寒明现在把玩匕首的手法看着和昨天班迪斯在擂台上玩牌几乎一模一样!不会真是我想的那样,他能够随时随地拥有脚下所有人的最强天赋吧?不行,我要向宇宙意志举报,这里有人开挂!!!] 毫不意外,这两条弹幕一出,爆炸似的弹幕立即铺天盖地而来。 [你举报个锤子,就连宇宙意志都是他家的,合法开挂能叫开挂吗?那叫顺天而行!] 外界因为寒明的天赋吵的热火朝天不可开交,就连东王寝殿里的温度仿佛都在随之攀升。 但东曜不是因为寒明那一听就不会弱的天赋而动摇,他是因为寒明的下一句话。 只听寒明说:“所以我不会输。” 因为但凡输了一场,就称不上所谓的“亿万人之上”。 这种几近胜利宣言的话明显引燃了东曜。只一瞬间,他的瞳孔就由绿转银——那是王者开始兴奋的征兆。 “这么笃定?” 听到东曜的反问,寒明指间纷飞的匕首没有丝毫停顿。在这场精妙绝伦的花式表演下,他就这么笑着道:“今天是上巳节,所以宇宙里的人将今天的仪式称作‘天婚’。如果今天我输了,那就让‘天婚’变成‘天葬’。能死在这么热闹的日子里,倒也不算寂寞。” 寒明说到最后时,能明显的感觉到角落里公主的视线。 见状寒明只是笑意更深。 今天公主是硬要跟他来的。 它打什么主意寒明一清二楚,无非是做好了一旦他死它也不独活的打算罢了。 北域的疯子啊……在这片疯狂的土地上,无论是人类还是鹦鹉,都早已疯狂到骨骼深处。 正是因此……寒明侧头看了眼静静靠着披风上的白鹦鹉,看着它豆豆眼中隐约映出的自己,然后开口回应了东曜最初的疑问:“话虽这么说,但我不会输。” “你问我是否笃定,那么回答是肯定的。是的——我就是有这么笃定。” 身前身后皆是整个北域。既然所有人的光芒成就了他这个太阳,他又有什么理由输掉这份独一无二的光芒万丈? 第99章 世人昭昭,独我昏昏(四) 东曜静静注视着寒明。 自从寒明开口起, 不,自从寒明踏入这个寝殿,甚至自从后者背着光站在岩石上起, 就有一缕火一次又一次地尝试灼烧他的内里。 只能说血缘这种东西确有共性。 曾经寒明在西烬的斗兽场里将他的兄弟燃得遍体鳞伤, 而现在,从胸口到咽喉, 从脉搏到呼吸,三年间被他忍了又忍、按了又按的那股烈火终在今日熊熊燃起,并且再不可遏止。 也是, 既要奔向太阳, 怎么能没有被灼伤肺腑的觉悟? “你笃定到连我都要被说服了。”这一刻东曜的语气近乎喟叹, 下一秒他便笑道:“可是寒明, 就像在我前天祭台上说得那样,你不会输,我不想输。” “唯独今天, 我没有任何输的想法。” 这句话是双王第二次开战的信号。 与刚才的试探性/交锋不同, 此时东曜的眼睛已经完全褪去绿色, 这位雨林里野兽显然开始彻底践行着他最熟悉的原始法则——弱肉强食,胜者全拿。 即便依旧重力失控、引力颠倒, 然而在这下半场战斗里, 先前还不适应的东曜却像是完全没被影响一般,每一刀既快又准。哪怕某个瞬间视觉触觉突然被控,他刀刃的落点仍然与其所想不差分毫。 没有大片的寒冰, 没有绚烂的火焰,在这个天赋各异的宇宙里,打斗时哪怕出现流星天降都并非不可能之事。其中最典型的就是西烬——他每一次射落箭矢,都天然地带着一种焚尽世界的威势。 可东曜没有。 以前没有, 现在也没有。 明明是类似的天赋,但东曜对天赋的运用堪称吝啬。于异兽战场上,比起那种远距离一瞬间抽干异兽生机、让万兽瞬间伏倒的做法,他更常做的却是一人一刀,只在刀刃划过异兽的刹那带走对方的全部血液。 说实话,寒明之前一直不怎么理解东曜的克制,更不理解为什么东曜从来只用天赋掠夺有形之物。 血液、空气哪比得上生命与万有引力? 当初他离开东域时,就曾在东王宫的殿顶对此表达过一番言论。 当时东曜的做法只是不予评价地笑着放他离开。 如今看来,蠢得恐怕是他自己。因为…… “你在掠夺你自己。”意识到东曜此刻究竟做了什么后,寒明难得声音晦涩地开口道。 为什么他操纵的重力引力相继失效?为什么他干扰东曜的视觉触觉乃至五感没有再影响他分毫?因为东曜早已横征了他自身。 自己掠夺自己,听起来像是天方夜谭,偏偏东曜就是这么做了。他因此让自己身体的每一个细胞强制处于最巅峰状态,于是此后再多的影响也无法再撼动这头食物链顶端的野兽。 无怪东曜从不掠夺无形之物——不是因为想不到,而是不需要。 他的躯体,他的刀刃,就足以为他带来任何他想要的东西。 这才是“横征”天赋拥有者的傲慢本性。 如果此刻他没有集北域大成的力量技巧,恐怕在二次交手的一瞬间便已经输得一塌糊涂。 然而寒明在意识到这一点后却又笑了起来。 毫无疑问,就寒明那张被世人称作是“吸尽北域冰精雪魄、集满宇宙光辉璀璨”的脸,无论他什么时候笑,无论他怎么笑,都犹如上天现予人间的最佳艺术品。 但这一秒东曜只觉得危险。 他的精神在目眩神迷,他的躯体却在疯狂报警。 果不其然,下一秒寒明指间的匕首就突兀地穿透他右手掌心。只听锋锐的匕尖怦然撞击刀柄,再然后便是清脆的短刀落地之声。 这一刻,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止符。 不仅是屏幕外各直播间的观众,就连身处战局的东曜本人都没意识到那柄匕首是何时而来,又是如何在他反应之前就穿透他右手的——它就像是凭空贯穿在了他的掌间。 刀刃落地便是胜负已定。 东曜绝非输不起的人。他知道,短刀脱手的那一秒,只要寒明想,足够他一万次地迎接死亡。所以他没有再去尝试什么,只是垂眼沉默地看着自己溢血的掌心。 炽热的血液顺着纹路蜿蜒而下,当初那道狰狞的疤痕在这片猩红下都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时间。”良久,东曜看着逐渐凝血的右手,忽然嗓音沙哑地开口道:“是时间。” “——你掠夺了时间啊,寒明。”这一次东曜是真的在叹气了。 “准确来说,是时间和空间。”寒明对此没有否认,他的视线稍纵即逝地划过东曜已经不再流血的右手,尔后才移开眼继续道:“并且那不是掠夺,是盗窃。” 早在第一次和东曜开战时,他就在同样的位置刺出过去一匕首。当时他在东曜身前,于是匕首理所当然地被挡下。但这一次他和东曜却站姿相反,于是原本的身前便变成了身后。见状刻意将其引导到既定地点的寒明直接使用了盗窃,通过盗窃当时的景象,使手中匕首穿越时空情境再现。 其实不仅是这一次的时间空间,之前的重力也罢五感也罢,他所用的都是班迪斯的盗窃。 东曜并非他领土上的臣民,理论上来说,在战胜东曜之前,他其实是用不了“横征”的。就算能用,寒明也不想在这样的决战日用横征对付横征。 东曜闻言先是一愣,然后他用那双恢复了的绿眼再次凝视着寒明:“六个月前,你离开东域前对我说,你一直在掠夺一种可能。现在看来,你已经找到了那份可能。” 六个月前,寒明说想要掠夺一切的可能。而现在…… “即使没有‘横征’,没有所谓的‘天生副手’,甚至没有那个‘亿万人之上’,寒明,你天生就有一切的可能。毕竟不是谁都能够动摇时空的。” 天赋很难分出绝对的强弱。东曜从不掠夺无形之物,是他不想吗?绝大部分原因是。但多少也有他掠夺不了的原因在里面。 东曜本身就对无形之物不甚敏感。亲情,友情,爱情;仁慈,残忍,背叛,忠诚……这种抽象的玩意儿一向不在东曜的理解范围内,于是在战斗和生活中,掠夺它们也绝不是他的第一选择。 人是无法背离本能的。 天赋或许没有上限,但使用它的人注定了它的上限。所以东曜没有为难自己,去涉足他所不擅长的领域。一如班迪斯,拥有盗窃天赋这么多年,难道他就没尝试过去盗取更恢弘之物吗? 当然不是,只是班迪斯偷不到而已。 只有天生对宇宙缺乏敬畏心、天生觉得世界皆在掌控的寒明,才会觉得世间所有皆有可能。 这是唯有寒明能做到的事。 最后,东曜不禁笑道:“我说过吧,最初遇到你的时候,我厌恶你那种似乎看穿一切命运的眼睛,当时我甚至觉得我在你眼里就是个死人。现在想想,说不定你是穿透时间,看到现在的命运呢?” “如果输给你是我的天命,那我并不讨厌。或许这也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愿意顺应天意的时候了——所以陛下,这一次要带走你的战利品么?” 连他这种无所谓感情的家伙都这么神魂颠倒目眩神迷,这样的资质若不成王实在太过可惜。恐怕宇宙意志最初也是如此想的,于是选择现身在了寒明的身旁。 “天意?”寒明闻言语调极轻地重复着这个词,脸上的笑意自始至终未变分毫。 他并没有回复东曜后半句明显是玩笑的调侃,只是抬起金眸,似是看着东曜,又像是看着东曜身后远在屏幕外的整个宇宙。 前些年他依托那些虚无缥缈的白纸黑字,自以为知晓世间的一切命运,行事作风既张狂又怯弱。 他一面烦躁于宇宙意志强加的期望,一面束缚在现实和理想的枷锁下,最后进退两难不得自由。 但是现在不同了。 他已经十分清楚地明白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我其实并不擅长战斗,在走向王座前也从来没有什么必胜的信心。当初离开东王殿时,如果你阻拦我,我甚至没想过要和你正面交手到结束。” “但从今天起,从这场战斗开始,我必定会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没有旁观,没有沉默,没有既定的主角与配角,没有所谓的剧情和结局。 “这世上哪有什么天意?如果有,那么从这一刻起,我就是天意!” 什么“但凭天意”、“岂得自由”? 从今天起,他就是天意,他就是自由。 这是他从出生起,就该大声宣告的事。 从此他的世界他的人生,只由他自己来书写。 比起昨日的高台射箭,也许今日才更像是这位王者的称帝宣言。 显然屏幕外的观众们也是这么想的。 原本讨论着这场战斗的众人在寒明话音落下后,瞬间一水地发射起了“称帝宣言来了!”。 再然后,便是一个放大加粗的双行鎏金弹幕猛地覆盖了整个画面。 [愿今日之后,世间一切,皆合你意!] [提前恭祝我王称帝!!!] 画面外被“提前恭祝我王称帝”的弹幕铺满,画面内的东曜则是第无数次地垂眼注视着寒明。 后者眼里熠熠金光,无论看多少次都犹如太阳闪耀。 这一刻,他见他就像是看见宇宙最耀眼的星辰本身。 良久,他听到自己终是笑着说:“太阳最终真的成了太阳。” 可惜普照的太阳已经有了想要照耀的人。他所等的那场太阳雨,终究不会再来了。 第100章 世人昭昭,独我昏昏(五) 寝殿里属于东王的座椅依旧坐落在绿底太阳纹的地板上。 破碎的杯盏自座椅边缘迸裂四方, 而先前用来垫着酒盏的银色纸张却还安然地躺在桌面。 直到东曜抬手将其拎起,露出纸张中央与东域旗帜一模一样的纹路后,众人才确认原来这玩意儿真是诸王的专用投票纸。 从纸上的标志来看, 这就是独属于东域的那一张——并且是唯一一张, 一旦遗失损坏即为弃票。 [不是……东曜这家伙真的想赢吗?!要我说你赶紧给寒明磕一个,感谢他赢的堂堂正正!!!] 无怪弹幕如此发疯。 同为王者, 哪怕观众们认不出,寒明也不可能认不出那张纸。如果寒明不讲究点,直接在战斗开始前或是战斗途中毁了那张纸, 他甚至都不必打赢东曜, 直接掉头就走便好。毕竟没有投票权的东曜啥也不是。 而东曜真像弹幕嘲讽的那样不想赢吗?不, 他想, 他当然想。甚至可以说今天是他有生以来最渴望胜利的时候。可输了就是输了。成王败寇,就这么简单罢了。 念此,东曜看着指间空白的纸张, 尔后略微动了下右手。下一秒, 他掌心堪堪愈合的伤口便再次崩裂开来。 就着那蜿蜒的鲜血, 东王垂下眼,缓缓以指尖写下了“寒明”二字。 就在他准备按照古老传统, 作为败者将东域王权之戒一同进献给胜者时, 他拿出戒指的动作却忽然一顿。 “你在找这个吗?”当东曜顺着声音看去时,看见的就是寒明笑容未褪、怎么看怎么无辜的脸,以及此刻后者手里那枚越看越眼熟的银戒。 [得了, 东曜你不来,我来替你给寒明磕一个。刚才东曜是准备从胸前口袋拿戒指的吧?那口袋和心脏压根就在一个位置,既然戒指都能无声无息偷到手,心脏难道真偷不到吗?] “……什么时候?”先前开封的烈酒虽然早已在交手中碎裂, 空气中徘徊的酒气却依然将散未散。明明战局已定,明明他已经在愿赌服输,可是今天在他身体里燃起的那把狩猎之火却似乎半点都没有燃尽的意思。 真是可笑,搞得东曜自己都有些想要发笑了。 “嗯……酒盏碎裂的下一秒。”班迪斯的盗窃天赋天下闻名,又哪里只局限在兵刃相交之时?既然明知诸王的戒指对携带着有能力加成,寒明当然是在战局最初就想办法限制。 没有人天生就是100%胜率。 他说过,他没有那种超凡脱俗的武力天赋,所以他的每一分胜率都得想尽办法来添。即便起始的胜率再低,只要无数个1%叠加在一起,他总会拿到既定的100%。 他说他不会输这件事,从来就不是一句空谈。 画面外闻言一阵沉默。 画面内东曜闻言却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忽然就笑了起来,甚至逐渐从低笑变成了破天荒的大笑。最后他才以一种极淡的笑音抱怨道:“你对我也太严苛了,太阳。” 盗窃戒指,盗窃时间,盗窃空间。 最后连让他送出戒指的唯一可能也偷走。 他好不容易说服自己愿赌服输,可寒明只一句话,就又挑动他的本能,让他无法甘心就此作罢。 所以当初他才一再对寒明说——“你不会输,我不想输”。 无论这一场战斗的结果如何,他打一开始就明知故犯地落入了猎物的爪下。一个自带囚笼甚至连心都被拿走的猎人,自始至终就没有半点赢的可能。 可他又能怎么办? 身处蛮荒的雨林,他实在没办法不去渴望太阳。 寒明离开东王宫时已是午时。 而就在他走出东王行宫的那个瞬间,他仿佛听到了一个格外熟悉的心跳。 下一秒,一朵黑金色的玫瑰就这么静静盛开在他脚边。 然后是一丛、一片、一路。 最后他所走过的每一步,都有无数玫瑰随之盛开。 而天空高悬的烈日混着从未停歇的烟花,更是将玫瑰上繁星般的纹路映衬得尤为分明。哪怕旁人从未见过这样的品种,也能下意识地叫出“星辰玫瑰”这样的殊名。 如果只是玫瑰也就罢了。 偏偏从东王宫到北域悬浮车的这一路,和玫瑰一起盛开一起铺展的,还有那道再也未曾散去的平稳心跳声。 那既是人类的心跳,也是宇宙的心跳。 ——那是凌宙在重生。 “真是个疯子。”即将踏入车门的前一秒,寒明稍纵即逝地瞥了眼脚下的玫瑰。他忍了又忍,在这最后一步终究还是忍不住低啧了一声。 事实上寒明想过自己进行祈愿、祭祀、宣战这一系列动作后,凌宙的躯体会随着宇宙迈向统一而重新构筑。在他赢下第一场战斗后,凌宙逐渐恢复的心跳也的确在证实着他的猜想。 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这家伙恢复的第一件事竟然是满星球地开花! 细数历史,人家再狂也不过是半场开香槟,而他才赢了1/3不到,这个疯子现在在送哪门子的花?与其搞这些花里胡哨的,他就不能老老实实地积攒力量以求重生吗?! 他是不是该庆幸起码凌宙没立即搞一场流星雨出来? 尔后寒明干脆眼不见心不烦地走入了南王行宫的大门。 原本的东王宫已经算足够空旷,此时的南王宫却更是几近空无一人。 也因此,那阵若有若无的小提琴声便愈发显得存在感十足。 参与过南王宫年宴的寒明不可能听不出来这首名为《神降之夜》的曲子,更何况这首旋律正是某个音乐家特意为他而作。 或许是整座宫殿早已清空的缘故,南王宫内里所有的殿门都未被阖上。而寒明也无需他人引路,就这么顺着越来越清晰的乐声来到了行宫主殿。 因为此刻能在这里堂而皇之奏乐的,除了南赫别无旁人。 果不其然。 刚一踏进全然敞开的主殿殿门,寒明便见到坐在窗沿独自演奏着小提琴的南王南赫。 南赫一向不喜阳光,所以无论主殿还是侧殿,只要南赫所在之处都严严实实地笼着窗帘。银底的窗帘似乎是特制的,看起来遮光性极佳的样子。至少这一刻从寒明的角度,只能看见南赫于光线中半明半暗的脸,以及那双看不分明的眼。 之所以说是半明半暗而非全暗,是因为今日主殿里难得有一处窗帘未曾拉紧,并且那道窗帘就在南赫的正对面。而那道窗帘没有拉上的原因…… 寒明看着主殿四周于墙上肆意攀援的月光花,此刻它们花瓣上所保持的白金色泽显然就是答案。 至于今日这花是为谁而开,显然也不言而喻。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00-110 第101章 世人昭昭,独我昏昏(六) “说实话, 今天对战的三位里,我最不想交手的就是你。” 寒明是个很少会主动与人寒暄的人,但这一次卡着乐曲尾声开口的却的确是他。 因为就如他所言, 东南西域三王中唯有南赫最让他棘手。 明明以常理推断, 前二十年终年不见天日、后七年又少起战端的南王怎么想都不像是骁勇善战的类型。可寒明每次对上前者那双如冰似雾的蓝眼,都有一种说不出的忌惮感。 这个男人就像此时悄然落在窗前月光花花蕊处的戒指, 又像是戒指下被折成月光花模样、与其他鲜花一同绽放在荆棘枝条上的投票纸。两者看似平静无波,实则都波澜万丈。 南赫似乎也没想到寒明说出口的第一句话会是这个。闻言他垂手放下搭在下颌的小提琴,就这么神色难辨地注视着寒明:“如果你想, 我很愿意拱手相让。倒不如说, 那是我的荣幸。” 原本南赫的声音是很难听出喜怒的, 可这一刻, 任谁来听都能听出他话里那份溢于言表的遗憾。 他在遗憾月亮不愿意。 人类想要供奉明月,可是月亮不愿意。 世俗的月亮折射太阳,而他的月亮自始至终都只想要独自发光。 或许屏幕外的众人不解其意, 但身处主殿里的寒明却不可能听不懂。即便在南域藏书阁里他已经知晓了南赫视他如月的真相, 可有时候他依然无法理解南赫的执念为什么会如此之深。 说到底他只是在南赫重塑五感的时候偶然闯入了对方的世界, 一切充其量不过是“机缘巧合”四字罢了。 偏偏就是这份执念配上那份真正意味着无限可能的“天潢贵胄”,造就了如今南赫的极致棘手。 一个不知何时会发疯的疯子远比稳定发疯的家伙还要可怕, 尤其是他的疯狂对准的还是自己。念此, 寒明决定先开始他的Plan A。 于是他继续开口道:“我还没有固执到拒绝投降的地步——只不过我接受投降的前提是,这份投降完全出于投降者的自由本意。” 在帝星称帝的方式其实有无数种,寒明为什么偏偏选择了其中最麻烦且最公开的古老仪式? 因为他要的是整个宇宙发自内心地承认他的胜利——只有这样, 他称帝后自己的天赋才能最大程度地发挥效果。所以投降可以,但他绝不接受对方是因为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私情。 “你觉得我在发疯?”南赫当然听出了寒明的未尽之言。那一刻,他仿佛在光影中似笑非笑。客观来说,无论从声音还是外表, 这位南王看起来都半点不像是常人想象中的疯子。 “在这场对战开始之前,我们来玩个游戏吧。等到游戏结束,你我再来讨论投降与否的事情。”寒明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略微抬了下手。手腕翻转的瞬间,那朵在荆棘上浑然天成的纸制花朵已然无声落入了他的掌心。 尔后他垂眼瞥了下花蕊正中的银戒。下一秒寒明就如同离开东王宫戴上东域的王权之戒一样,漫不经心地将其戴入了右手食指——但凡看过先前他与东王的那场对战便会明白,哪怕南赫不曾将戒指摆在明面上,在真正的战斗开始前,它也会同样出现在他的手中。 所以此刻寒明戴的没有半点犹疑。 再然后,他再度抬手,就这么轻飘飘地将那朵银色的月光花掷向了南赫的王座。 与那朵花一同被带离的,还有七年前血月那夜,南赫注视他那一眼的、所有的惊心动魄。 是的,在这看似短暂的一瞬间,寒明却接连使用了安萤的魅惑、白雪的移情、鱼水的欲望,就此将南王那晚产生的一切情感都加诸到了空中那朵月光花上。 三域各位副手的精神系天赋不可谓不强,单是一个就足够任何王者喝一壶,何况三个一起运用?三重叠加之下,那一夜造就的错误怎么也该回归原位吧? 念此,寒明下意识抬眼看向了窗沿的南赫。 只一抬眸,他就对上了那双冰蓝的眼。 ……?怎么可能? 寒明刚才想和南赫玩的游戏此时已经很明显了——他想知道在他扔出那朵移满了情绪的月光花后,南赫的视线会不会随之而去。而现在显而易见,答案是否定的——自打他踏入主殿起,南赫的视线自始至终就没从他身上移开过。 刚才如此,如今亦然。 但是为什么?三枚王权戒指加持下的三重天赋,根本没有任何失效的可能。所以到底为什么? “你的游戏开始了吗?” 听着南赫的询问,寒明沉默了一秒终是实话实说道:“……已经结束了。” 回应他的则是南赫的低笑。 南赫自然不可能没有察觉到自身刹那间的情绪异常。于是当寒明宣告游戏结束时,他已然将一切猜了个七七八八。也因此,他忍不住笑了起来:“别这么可爱,月亮。” “我承认我稍微有点发疯……也可能不止是有点。但你竟然觉得这只是因为血月的那一眼吗?可是寒明,你有没有想过,我在南王宫偏殿待了二十年,为什么独独那一晚,我才忽然想要欣赏一场月色?” 就算前任南王再怎么忌惮南赫的天赋,可身为南域王子,南赫无论如何也没有惨到与世隔绝的程度。五感残缺又不代表智商残缺,难道他真就二十年都想不到要治愈自己吗? 他只是不想而已。 黑白的世界、静默的世界、无知无觉无气无味的世界,是他自出生时就已经习惯的世界。自此以后二十年,他都没有任何一个非要打破屏障、踏足所谓正常世界的理由。 直到他“听说”南王宫里来了个新侍酒。 在南域,寒明远比他自己想象得有名。哪怕当时他才十四岁,哪怕当时他远没有如今这么声名鼎赫,可关于他的事情早就在南域上层一再传开。 毕竟他是第一个诞生在北域的南域贵族,尤其是他的父亲还是一度被称为情种的寒枢。 理论上来说,南赫应该有单方面仇视寒明的理由——要不是因为寒枢“但凭天意”的能力,他也不至于因为自身的天赋被前任南王忌惮至此。 只是从没人教过南赫爱恨,所以一切的情绪最后只会转为困惑。 他开始对寒明感到好奇。 一夜又一夜,在寒明即将于月夜离开前,他终究还是想要看一眼那个出生在风雪中的孩子。 作为同样被父亲视而不见的存在,他想亲眼看看他们之间有什么不同。 “我想要看一场最特别的月色。而这场月色最特别的前提是——有个特别的人出现在了那里。” 毫无疑问,他的确是因赏月而五感重回。只是那夜他看的从来不是什么血月,而是那个浸染血色却依旧静静高悬于世的月亮。 他看的从来都是寒明。 那是南赫生平第一次使用天赋。 而当他再次使用“天潢贵胄”,则是在他加冕为王的那一天。也是同天,他得到了月光花的花种。 “你知道月光花的花语吗?” 最后的最后,在寒明无尽的沉默中,南赫不禁再次笑道:“如果月光花有花语,它的花语必然是——只为你而来,只为你盛开。” 第102章 世人昭昭,独我昏昏(七) 在世人的概念里, 花语这东西大多是随着时间流逝约定俗成而来。 可宇宙里谁人不知,月光花是南王宫独有的全新花种,而南赫从不将其与人分享? 如此短暂的光阴, 孤芳自赏的境地, 想也知道不可能会有公认的花语问世。所以刚才那句话与其说是所谓的花语,不如说那句话是面前的人在借着花开口。 “只为你而来, 只为你盛开”的哪里是月光花? ——这分明就是南赫本身。 血月下的对视,重新凝铸的戒指,南王宫变幻的座椅, 还有一次又一次关于月亮的祈愿。直到今日, 寒明才恍然意识到这位南王的每一次天赋使用竟然都与他有关, 甚至只与他有关。 也是这一刻, 他终于明白自己潜意识里对南赫的忌惮从何而来。 他真的太像凌宙了。 无论是对方自顾自地笃定为他而生,还是其世俗意义上包罗万象的天赋能力,又或者是他身上那种一旦认定便孤注一掷的非人感, 南赫和凌宙在某种意义上确实太像太像。 莫名的, 寒明忽然想起南域跨年宴的那个夜晚。 那一夜凌宙几乎震晕了夜宴上的所有人, 并且在这种情况下,对方还破天荒地催促他即刻离开。 而当时凌宙这么做的原因是, 他提前察觉到了南赫的即将清醒——他不想自己和南赫进行那段离别对话。 也许早在凌宙真正明了何为情感之前, 这位宇宙意志就已然明白了何为同类相斥。 至于现在……寒明看着自他踏进南王宫就悄然顺着这座行宫蔓延、甚至忤逆常理地攀墙而上,在微风乍起之时于窗帘下若隐若现的黑金玫瑰,他在叹气的同时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如果说当时的凌宙还懵懵懂懂, 显然如今的他已经在明目张胆地宣告主权。 一个连命都还不确定有没有的家伙,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嚣张些什么。 不过。 寒明看着在白金花瓣中异常显眼、张狂到就差伸到他怀里的星辰玫瑰,尔后无奈地闭了闭眼。再然后,他便笑着道:“说来也巧, 最近北王宫也出现了一种新玫瑰。” 说着,寒明抬手摘下了已经蔓延自手边的玫瑰花枝——明明玫瑰生来就荆棘遍布,唯独这一枝上半点倒刺也无。 “或许你可以猜一下这朵星辰玫瑰的花语?” 对着南赫已经渐转暗色的幽蓝眼眸,寒明的声音却半点不曾停歇:“是偏爱。” “‘漫天繁星,我只偏爱你’的偏爱。” 也是仅此一次、仅此一份、不可复制、不可移转的偏爱。 连寒明自己都不敢相信,此时此刻他竟然能如此轻松地说出“爱”这个字眼。 可他所等待的那颗流星早已罔顾生死地奔他而来,他又有什么不敢笃信的? 念此,寒明静静注视着南赫的眼。 就像他是凌宙最偏爱的星星一样,在这星辰遍布的宇宙里,凌宙何尝不是他所偏爱的那一颗? 纵使他人与其内里再怎么相似,但他指间的花唯有这一枝而已。 于这无言的静寂下,南赫的笑意不知何时褪去。 良久,他才极轻极缓地开口道:“我知道你只是在陈述事实。” “但你也应该知道,这些话落下以后,我没办法再说出‘投降’这个词。”说到这里,南赫竟罕见地自嘲了一句:“毕竟南家几千年的疯血不是白流的。” 南王南赫可以无条件地向他的月亮投降,可他没办法向别人的星星投降。 他可以夜复一夜地忍耐明月高悬,却唯独不想他的月亮独照旁人。 所以,“动手吧,月亮。” 闻言寒明并不意外,他本就做好了在南王宫苦战的打算,此刻不过是Plan A转Plan B罢了。 说苦战的确是苦战。 因为开战的第一秒,本能般转起匕首准备突袭的寒明就立即察觉到了不对劲。倒不是匕首出了什么问题,而是他的动作出现了些许滞涩。更准确的说,是他的天赋出问题了——他所有的天赋能力骤然间全部失效。 “‘天潢贵胄’……”只一瞬,寒明就锁定了原因。 所以他才说最不想交手的就是南赫啊。这种许愿机一样的天赋真是怎么看怎么BUG。 “是它。”南赫没有否认,这种显而易见的事也没什么否认的意义,更何况他从来不会对他的月亮说谎,“这次的祈愿效果是隔绝。” “隔绝?是只隔绝我的天赋,还是同时隔绝双方的天赋?嗯……我觉得我的天赋应该没那么容易被禁,所以大概率是你我都要受限。”天赋骤然被人隔离,寒明也没有再急着进攻,反而随意抛接了两下匕首,像是在重新适应着它的手感。 这一次南赫没有正面回答,但他那稍纵即逝的笑已经足够说明一切。 两人言语交锋时,外界观众当然也没闲着,他们也开始了弹幕的新一轮炮轰。 [我以为刚才东曜就已经够夸张了,结果南赫你……] [南赫你还种什么月光花啊?你在南王宫种柠檬不好吗?绝对和你百分百适配。] [还提月光花呢?没注意到寒明摘完玫瑰后,整个主殿的窗帘忽然遮得严严实实了吗?这月光花都直接变成红色啦!!!] [等等,我突然发现一个盲点。如果白金色月光花的花语是“为你盛开”,红的是不是该叫“为你疯狂”?南赫你醒醒啊南赫!你知不知道自己是个二十多年都没怎么出过南王宫、完完全全娇生惯养的大贵族啊!现在竟然许愿直接禁了敌我双方的天赋,你不会真觉得你肉搏起来能打得过在东域战场待了三年的寒明吧?得了,不愧是祖传数千年的疯血。论发疯谁还能疯得过你啊?!你以后最好别去献血,我真的怕怕。] 南赫在发疯吗?或许。 那他真的不擅长搏斗吗?寒明以前不确定,可现在却清楚,南赫的战斗水准绝不会低。 因为他刚才已经从南赫的只言片语里意识到,这个男人每一次使用天赋当真全都与他有关。 这也就意味着,除了与他相关之事,南赫从来就没用过他的“天潢贵胄”。 也就是说,无论是当初前任南王身死、他在一众王子中即位,还是后来与贵族们博弈交锋、躲过后者的无数明枪暗箭,全都是南赫自己的实力所致。 听说失去视觉的人听力会更加敏锐,失去听觉的人视野会更加宽广,那么南赫呢? ——他几乎五感尽失二十年。 这样的人有可能不会战斗吗?他恐怕只会是太会战斗了。 但是…… 寒明随手将刚才摘下的星辰玫瑰别在王服的衣襟,然后指尖挑起匕首的刀柄,任其旋转着重回掌间。 无论南赫强也好不强也罢,但如果只是赌命相搏的话,那么他就绝不会输。 毕竟他早就说了,无法天婚,那便天葬。 仅是如此简单而已。 第103章 世人昭昭,独我昏昏(八) 明明此刻战局已经一触即发, 然而顺着匕首余光瞥见胸前玫瑰的寒明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在心底骂了一句凌宙。 尤其是当对面的南赫漫不经心地拨弄了一下右手中指的军权之戒,然后整枚戒指都无声散作一道道透明丝线缠于后者指间的时候。 如今他和南赫同处于禁用天赋状态, 也就是说, 这根本不是南赫用天赋将戒指变成了丝线——事实恰恰相反,打一开始整个戒指的原型就是这团透明到极致的长线, 只是因南赫的天赋被塑造成了戒指的模样。 “天潢贵胄”啊…… 见状寒明下意识回想起了当时他初到南域时,南赫摘下军权之证俯身为他戴上的场景。 当时他以为南赫用天赋将戒指变成项链已经足够荒唐,现在看来, 早在他到来之前, 南赫已经干过将天赋用在变换配饰的事情上了。 至于为什么戒指的原型会是线? 联系南赫曾经所愿, 这个问题的答案似乎已经呼之欲出——因为南赫想要用他手中之线, 将他的月亮拽入凡间。 这一刻寒明没有时间去细究当初南赫送他这枚戒指的时候究竟在想什么,也不想去纠结那枚戒指到底是在他来之前就已是如此,还是在他前往南域时才被调换成由线所制。 南赫想系住月亮也好, 拽下月亮也罢, 现在的重点是——他真正的武器显然就是眼前这一道道丝线。 所以寒明才会在心底一再地痛骂凌宙。 去年南域的跨年宴上, 南赫难得亲自动手解决起了南域的部分贵族,那恐怕是南赫唯一一次在他面前展现自身武力。结果就在南赫刚用随手捏碎的酒杯碎片除去明面上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家伙、都还没开始动真格时, 就因为凌宙失控下的震慑而处在了半晕眩状态。 以至于今日之前, 寒明对南赫的攻击方式乃至惯用武器都不甚了解。 这么一想,难道凌宙不该挨骂吗? 好在他也不是真的两眼一抹黑,更没有对此完全没准备, 否则今天的胜负还真不好说。 念此,当匕首即将自指尖至掌心进行又一轮旋转时,寒明忽然抬手握住了刀柄,尔后便是俯身、侵掠、突袭、回退, 所有动作一气呵成,流畅到仿佛那位暗杀榜头名的技巧仍留在他身上一般。 被刺中的南赫没在意后颈被刀锋留下的血痕,只是静静看着指间纤薄的血线。 虽然他手中之线与王权戒指所用材质一样,皆似金非金似银非银,但经过特殊工艺处理,它早已是无色的半透明状。 如今它之所以转作血色,只因它染了血而已。 ——染了月亮的血。 另一边的寒明则是颇有些头疼地扫了眼自己的手腕。 刚才他刺向南赫脊椎的那一击即便没做到天赋加成下的100%,也能勉强达到个80%,但就在他即将刺下的那一秒,那看似无害的细线却若有若无地箍住了连带他右手在内的半个小臂。 他不过是试探性地用了一下力,腕间已是鲜血淋漓。若非收手即时,就这线那斩钢裂铁的锋锐程度,恐怕他的整只手都会留在那里。 刚才的一击未成似乎并没有影响到寒明什么。 在确认了细线的锋锐度以后,他非但没有畏首畏尾,反而起来突袭的频率愈发频繁起来。半响之后,南赫十指间的每一道丝线都悄然浸满血红。 “艹,南赫这个王八蛋,一天到晚月亮月亮的叫,结果下起手来比谁都狠!他这是想要血月想疯了,所以干脆亲手让月亮染血是吧?!” 因为南赫的孤僻脾性,也因为他几近偏执的占有欲,早在今日太阳升起之前,南王宫的众人已经被南赫集体清出了宫殿。于是此刻南域前来帝星的所有人只能待在他们来时的飞船上,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看着这一场称帝直播。 而刚才说话的不是旁人,正是寒明的亲哥寒权。 寒权是厌恶寒明没错,但说到底那是他们寒家内部的事,他再怎么样也没想过要寒明死。 当初他在南王宫会议上朝寒明发难,回去已经被父亲训斥了一番,那时寒权还一肚子气。直到后来的血洗夜宴发生后,他回忆着那些天发生的事一点点复盘,他才恍然意识到当初的局势到底有多凶险。要不是他姓寒,或许现在他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如今寒明即将称帝,哪怕寒权与其关系再差,在世人看来他们也注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种情况下,他就算再蠢也不至于再弄错立场。 “哥,你少骂几句……我还开着直播呢。”这一次开口的是寒明的堂哥、寒权的堂弟寒衡。 比起寒权的间接性不聪明,寒衡一开口就展现出自己是真的不太聪明。 不过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另一种聪明也说不定。 随后他们就在寒家所在的单独舱室里你一句我一句地说了起来,完全不把网友当外人。 这一刻作为大家长的寒枢却没去理会自家的两个蠢蛋,他甚至都不曾开口叫寒衡关闭直播。 事实上早在寒明于东曜身前说出那句“我就是天意”时,寒衡就一直在沉默。 谁也不知道这段时间里他在想些什么。 等到这对不聪明兄弟嘴上说着要注意要克制,实际上明里暗里已经把南赫从头到脚骂了一遍后,寒衡才哑着嗓子开口道:“骂完了吗?骂完了就仔细看清楚,不是南赫手狠,很多次其实是寒明故意撞上去的。” 作为寒家难得智商在线的人,哪怕寒衡也在心底骂过南赫,但稍微了解些战斗的人就清楚,这段时间一直在主动进攻的从来都是寒明。 他是故意在以伤换伤。 刺客般的近战本就被无处不在的丝线所克,更何况那些线还在暗处看不分明。若不先将线以血染红而是顾惜己身,很可能某个不经意的间隙便会被一线穿心。 “想看清楚线也不必非要用血吧?周围那么多花瓣,随便挤点汁液不行吗?而且我不信南赫这隔绝天赋的能力能一直持续下去,拖一拖时间等到南赫天赋失效再打,岂不是胜率更高?真到那时候,我还能……” 说到最后,在父亲寒衡平静的注视下,寒权的声音不免越来越低。 寒权虽然没什么政治智商,但他的战斗智商却不低。毕竟如果真没有一技之长,即便身份再高,他也没办法在南域的会议厅里混到一席之地。 何况他还有个名为“逆转戏法”的A级天赋——他可以在短期内将双方某个指定方面的强弱调换。而他刚才没说完的话就是:等到南赫隔绝天赋的能力失效,假如那时候寒明处于劣势,他可以偷偷动用天赋帮他逆转局势。 即便他和南赫不在一个等级上,可哪怕只是影响对方一秒,就寒明那种自出生起就无所不能的架势,他相信这个弟弟一定能把握住时机逆风翻盘。 “别去添乱。”对此,寒枢本来没有多说的意思,但看见寒权不服输的表情,他还是在心底叹了口气道:“你觉得你弟弟没你聪明吗?” 就算寒权再自信,对于这个问题他也没办法给出肯定的回答。 说句大实话,要是把他从小扔到北域,别说活到北域称王,他能活成乞丐都算他命大。 既然已经开了个口子,寒枢也没有说一半留一半的想法。今天他们这个舱室里不该说的话早已说的够多了,也不差他接下来这几句。 反正寒明赢了,皆大欢喜;寒明输了,他说与不说都是一个结局。 念此,寒枢继续道:“如果你真的仔细看了今天所有的直播内容,你会发现,现在这个局面很可能就是寒明想要的。” 不见面归不见面,这些年里寒枢却没少听到关于寒明的消息,寒明是个什么性格他多少也心里有数。所以先前当寒明公然对着世界说出他的天赋叫“亿万人之上”时,寒枢就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 决战正在进行中,以寒明的性子,有可能将底牌赤裸裸地展现在众人面前吗? 只是当时所有人都被那嚣张的称帝宣言引去了心神,无人细想这背后的用意。就连寒枢也是刚刚才回过神来。 “我猜他是故意让全宇宙都知道,他的天赋无人能敌。这样一来,只要南赫看了他和东曜的对战直播,那么一旦南赫想和他打,首先要做的就是先解决他那个超格的天赋。” 寒明总说南赫近乎心想事成的天赋是宇宙里的BUG,可在旁人看来,他自己的又何尝不是?没有人想和一个汇聚宇宙所有天赋的人对打,哪怕那个人是疯子也一样。 而南赫看了寒明直播吗? 无论熟悉他的还是不熟悉他的,对此都早已心知肚明——毕竟南王怎么可能不去注视他的月亮? 最后这一切的一切造就的结果是,南赫禁了双方的天赋,两人开始了最原始的搏斗。 “你是说,寒明一开始就想和南赫这么打?他真就那么确信他能不靠天赋打赢南王?” 哪有什么确信与否。 寒枢沉默地看着屏幕里的寒明。 就像世人所称赞的那样,寒明的长相似乎凝集着宇宙里所有的光辉璀璨,所以看起来既不像他也不像他的母亲。如果说原先的黑发黑眼还和寒家有些共通之处,可当其眸色全然转金以后,他们之间的最后一份相似也消散得一干二净。 寒枢知道,这些年里寒明或许不是他所宠爱的孩子,但他一定是宇宙最偏爱的宠儿。 所以此时此刻明知没有足够的胜率,他的孩子也在为他自己、为他出生的北域、为他身后的整个宇宙以命相搏。 良久良久,寒枢才再次开口道:“……最原始的斗争里,比的既是谁更强,更是谁更狠。” 武力上寒明大抵不比南赫强,但他却敢一次次冒着差之毫厘就被血线割喉的风险去以伤换伤——他在赌在自己血液流尽之前,南赫会先一步因为体力流失而天赋失效。 所以他才说寒权错了。 因为狠的从来不是南赫,真正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的,从来都是寒明本身。 第104章 世人昭昭,独我昏昏(九) “他这个性格到底像谁啊?” 当寒权发出疑问时, 闻言的寒枢也很想问寒权这个问题。 也不知道这个大儿子的性格到底像谁,才能一边看不惯寒明的同时,一边又理所当然地觉得对方和自己是一家人。 之后寒枢没再试着开发自家大儿子的智商, 而是重新将视线放在了南赫与寒明的对战画面上。 南王行宫的主殿本就月光花遍布, 在主殿两人数小时的战斗下,战斗余波搅起的猩红花瓣几近铺满地面。然而此刻比暗色下花瓣更红的, 却是寒明不断凝结又滴落的血。 一个人的躯体里怎么会有这么多血? 当初班迪斯在擂台上就是一副要将血液悉数流尽的架势,如今寒明也一样,甚至比前者还要更疯更狠。直到这时候, 寒枢才忽然意识到自己当初将那个婴儿留在狂者云集的北域意味着什么。 也许从那一刻起, 寒明流的就不再是寒家的血, 而是北域的血。 他们早就没有资格提什么一家人。 随后寒枢对着南赫使用了天赋。 虽然知道他们在外面影响不了战局, 但就像寒权异想天开地想要以天赋逆转战局一样,寒枢同样想做点什么——哪怕只是知道这场原始的厮杀究竟会持续多久也好。 其实早在屏幕里的两者开打时,他就已经试着用过自己的“但凭天意”, 当时寒枢便发现南赫的隔绝并不包括探测类天赋。只是他能力有限, 哪怕南赫因为禁用寒明天赋而消耗甚多, 他也只能看到前者天赋的一部分情况。 但现在南王宫里局面僵持,寒明流血流成这样, 南赫的状态也不逞多让。 这恐怕是他唯一一次能看清南赫有无底牌的时候了。 如果寒明当真战败, 他总不能将寒明活命的希望寄托在南赫的手下留情上。 “舅舅,解说到一半,你怎么突然不说话了?直播间的观众们都等着呢。你觉得寒明的胜率有多少?要是他输了, 我们是不是该提前想想怎么带着他一起卷铺盖跑路啊?” 寒家不会看眼色的显然不止寒权。这不,寒权刚停下,他的堂弟半点不耽误地接上了话茬。 可这一次寒枢却久久沉默了起来——他不是没看见南赫的天赋,恰恰相反, 他是看见的太多了,多到他满心惊骇差点回不过神的程度。 回想着自己刚才窥探到的天赋信息里的某些内容,半响寒枢才声音干涩地开口道:“……就这么安静看下去吧,南赫祈愿来的隔绝就快失效了,他不会输的。” 此时他话里的这个“他”当然只会是寒明。 主殿里的寒明听不见飞船里的对话,更不会知晓寒枢究竟看到了什么才如此笃定他的胜利。说实话他自己都没那个自信。但只要他还活着,他就不会输。倘若真的战死,那就更无所谓输赢这种东西了。 同一时间,身处殿内的南赫却在天赋被窥探时若有所觉,然而他从来不在乎这种事。 比起自己的天赋,他现在更在意寒明公然宣布的“亿万人之上”。连寒枢都已经看透的事,即便一开始没意识到,打到现在南赫也不可能没反应过来。 “你是故意的啊……”寂静的只剩下鲜血滴落之声的宫殿中,南赫低哑的喟叹声显得异常分明。 在一次次的牵扯中,自他指间不断延展的丝线终是遍布主殿,尔后漫长的时间里悄无声息地结成罗网。而此刻被困在血色罗网之间似是进退两难的,正是早已被血浸透的寒明。 “没办法,我说了很多次,我最不想交手的就是你。要是你的天赋不陷入冷却期,我没把握一定能在今天之内赢下胜利。”都打到了这种弹尽粮绝的地步,什么阴谋阳谋都没了用处,所以寒明回答得十分坦然。 南赫的天赋他曾经亲自体验过,心想事成意味着无限可能。 且不说和这样的天赋者对战要打多久,但凡他不想辛辛苦苦打到最后被南赫一个祈愿翻盘,他就得想尽各种办法让后者的天赋提前陷入冷却期。于是寒明给出的办法就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他为什么早早就拿下东曜的戒指,又为什么一进门就戴上南域的王者之戒? 因为他打一开始就做好了在这里殊死一搏的打算,为此他不会放过任何一点加成。 只要他命硬到撑过南赫祈愿而来的隔绝时间,在数枚饰品对天赋的加持下,只一秒便足够他拿下胜利。 事实上此时此刻,寒明已经能隐约感觉到自己的天赋正在逐渐恢复。 如今他和南赫挣的,不过是时间而已。 南赫闻言只是用那双与发色如出一辙的银眼看着寒明——若是仔细看去,此时他银色瞳孔的边缘已经在微微泛蓝,那是他的天赋即将失效的预兆:“所以你在看见月光花上的戒指后,就确认我看了你的直播,然后笃定我会这么做。” 说到这里,他并未对这个认知过多评价什么,而是近乎叹息地开口道:“月亮……从一开始,你就不觉得我会投降。或者说,从一开始,你就在拒绝我的投降。” 寒明没有否认,也没有借着这场对话慢慢消磨时间的意思。 他开始行走。 于越走越密的罗网里,他任由着丝线割破王服,划破皮肤,划进骨骼。 就在寒明的半副躯体已经嵌在丝线中时,站在网外与其一步之遥的南赫再一次开口了:“再走一步,你的左手就会被线割断。” 对此,寒明感觉着自脸侧绵延落下的血,然后在血液甜涩的气息中笑了起来:“我的惯用手是右手。” 所以在左手断裂的一刹那,我的匕首会同步划过你的咽喉。 话音落下的瞬间,寒明没有丝毫犹豫地迈出了他的最后一步。 尔后又是血液滴落,但是…… 寒明看了眼自己虽被割伤却还健在的左手,又看向了于王座前被匕首抵住咽喉、颈间正一滴滴向下流血的南赫。 对上后者回归本色的蓝眼,寒明笑意愈发明朗:“真难得,看来今天的幸运女神站在我这一边?” 恰逢在他动手的最后一秒,南赫的隔绝就此失效。再度拥有天赋的他当然不可能挡不住那割骨之线。 “嗯。是你赢了,月亮。”过了一会儿,回应他的是南赫若有若无的笑,还有那许是因为失血过多而不怎么聚焦的眼,“无论宇宙里有多少星辰,显然你都是最被偏爱的那一颗。” “在这个世上,除了疯子,谁又会忍心让月亮染血?” 寒明从对方的最后一句话里隐约听出了些什么。 就在他撩起金眸试图捕捉着南赫此刻的神情时,这位南王却再度拿起了先前被他掷到王座上那朵纸质月光花。 随后南赫似是稍纵即逝地看了他胸前的星辰玫瑰一眼,再然后他便挂起惯常的笑,第二次将它递予了他——只是这一次,他将折纸拆成了它原本的模样。 “这场败局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所以走吧,月亮。带上你的祭品,继续去赢下独属于你的胜利。” 南赫口中的祭品应该是指这张写着他姓名的选票? 寒明垂眼看向了手中的纸张。那浮于折痕上的字迹既劲健又流溢着一种飘逸的艺术感,一如总是徘徊于理智与疯狂的南赫本身。 从那早已干涸的墨迹来看,这是一张在这场战斗开始前、甚至在选票分发至诸王手上的一瞬间,就已经被写好“寒明”之名的纸。 所以南赫打一开始就没觉得他自己会赢。 可是为什么?刚才那段漫长的对战没有丝毫水份。寒明不觉得后者百般筹谋织成罗网,只是为了在最后和他开一个血色玩笑。 至少南赫在对战里展露的留下他的渴望绝不作假。 到底是什么让南赫觉得他一定会输? 这个问题的答案,直到寒明走出南王宫看见寒枢发来的信息才有所了悟。 只见寒枢在信息里写的是:“我看你对南赫最后的话似乎有所疑惑。如果你想知道内情,那就继续看下去;如果不想知道,就看到这里吧,别让这些话影响到你接下来的状态。” “那我继续说下去了。南赫的天赋叫‘天潢贵胄’,具体效果你应该比我更了解。但他天赋的生效有一个奇异的机制,你可能没在意过——这份天赋基本只能作用于地位比他低的人。对于地位超过他的家伙,他天赋起效的概率则会逐级降低。” 寒明看过书里对“天潢贵胄”的文字介绍,他也切切实实使用过“天潢贵胄”。 所以寒枢提到的作用机制他其实是知道的。 只是南赫作为南王,宇宙里除了宇宙意志再无一个身份地位超过他的人。就连身为宇宙意志化身的凌宙,也不能完全说在这方面胜过他,因为严格意义上讲,他们两个根本就不在一个评价体系里。 所以这种对旁人的莫大限制,对南赫而言却等同于无。不说别的,单看南赫的天赋名“天潢贵胄”,就该知道这个天赋等同于为他量身定做。也因此,寒明一直没太在意这个所谓的限制条件。 事实上就连寒明自己使用这个天赋时,也完全没把这条限制当回事。 因为他一开始就是“一人之下”,到后来更是顶着“亿万人之上”的名头。曾经作为三域的唯一副手,如今作为北域之王并且直直朝着帝位走去,他根本没遇到过要对地位比他高的人使用该天赋的情况。 不当回事归不当回事,寒明却没有让它成为自己思考的盲点。 之前在思索如何胜过南赫的时候,他再次反复斟酌过这位南王的天赋,甚至还尝试过拿这玩意儿做点文章——比如说他昨天的射箭宣战,比如说他早上的称帝宣言。 可毕竟他只是冲击帝位,又不是立即成了四域大帝,想借着这个让南赫的天赋失效那纯属痴人说梦。从今天南赫封了他近4小时的天赋来看,以上这些行为的效果即便不是完全没有,顶多也就是聊胜于无。 就在寒明以为寒枢要说的只是这个时,他的视线却骤然凝滞在了对方的下一句话上:“这里所指的身份地位,不仅是客观上的,也是主观上的。” 主观? 主观上又如何呢? 寒明下意识思索起南赫其人来。 南王的王位血脉相传了几千年,出生在如此王族的南赫难道会觉得自己低人一等吗? 正常来说是不会的,可这一刻寒明却迟迟给不出肯定的答案。 只因那一句句犹言在耳的“月亮”。 寒枢的信息写到这里还未结束:“我不怀疑他将你看作月亮,而凡人与月亮间如隔天堑,所以按理说他的天赋对你起效的概率应该极低,偏偏每一次他的天赋都对你起效了——因为他的天赋只对你使用。” 东曜可以掠夺风、掠夺水、掠夺空气,西烬可以复制他火焰掠过的一切天赋,而他自己更是可以使用自身领土上所有子民的任意天赋。 可“天潢贵胄”甚至超越上面三者,它并不局限于已有之物,也不局限于已有天赋。寒明曾说了无数次,南赫的天赋生来便拥有着宇宙里的无限可能。 一旦他舍去这份无限可能,将无限的天赋永永远远地局限于一人身上,按着宇宙里能量守恒的原则,他的成功率自然会无限递增。 “其实刚才我看到了南赫今天许下的愿望。他祈愿的内容的确是隔绝你与外界的联系,但他之所以也同时被禁用天赋,天赋冷却期只是其中一个原因,而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这是他亲自许下的代价。” “哪怕一秒也好,他想要将月亮系在凡间。为此,他愿意献祭与生俱来的一切。” 什么是与生俱来的一切? 是地位,是血脉,是天赋,是感官,乃至是性命本身。一旦这些都统统失去,南赫死前那一秒或许连前二十年所熟悉的黑白世界都无法看见。 这是只有疯子才能说出的祈愿。 不,与其说这是祈愿,不如说他是在倾其所有的血祭。 而祭品就是南赫本人。 原来南赫最后提到的祭品是这个意思。 可献祭至此,为什么南赫只将他的天赋禁用了四个小时? 这时候寒明已经无需寒枢多言,一句“月亮”已然代表了答案。 月亮和人类之间究竟有多天堑,以至于后者甘愿血祭都还不够? 这一场战斗寒明是在以命搏命,而南赫又何尝不是?倘若最后自己没有选择走出那张网,倘若最后南赫真的实现了这个祈愿,那么献祭所有实现愿望的南赫又能再活多久?一分?一秒?还是更少? 值得吗? 值得。此刻孤身站在南王宫主殿的南赫平静地抹去了咽喉上的血渍。 祈愿失败,以身为祭的他倒是没有失去性命,反而仅是失去五感一段时间。过往无数年里,他早已习惯这样的寂静时分,如今不过是又多了一个失明而已。 可惜的是他看不见月亮当时的口型,也听不到他的月亮说了什么,只能半揣测半本能地回应几分。 而看不见也有看不见的好处,至少他不必再看这满地的花瓣,以及那比花更红更刺眼的血。 就在南赫准备顺着记忆俯身捡起先前折月光花时、在纸质花瓣下所绑的花枝的那一秒,三月的春风忽然拂起半破碎的窗帘,极淡的微光就这么顺着缝隙落入了南赫的眼底。 南赫反射性地眨了下眼。 只见他纯黑的世界里先是浮起明明暗暗的光点,然后是白金的花瓣、翠绿的枝条,最后是此刻正照着月光花的,不远不近的太阳。 “饶了我吧……”这一刻南赫难得没去理会什么贵族仪态,他干脆顺着捡起枝条的姿势转了个身,直接躺在主殿银底胧月的地面上半抱怨地开口道:“我本来很讨厌太阳的……” 对于曾经只有黑白世界的南赫而言,这个世上没有任何值得喜欢的东西,即便是普照众生的太阳也一样。甚至正因为它普照众生,他反而更讨厌它了也说不定。 连他眷恋月亮,也不过是因为那夜月亮下的那个人而已。而现在…… 整个宇宙里能用“天潢贵胄”的只有两个人。如今他的天赋处在冷却期,那么刚才用它的是谁已经不言而喻。 七年前的场景竟然在这个瞬间重新复刻,这让月亮的信徒要怎么再厌恶太阳? “这是对月亮说谎的惩罚吗?”南赫看着手中被他以月光石一寸寸打磨而成的翠色枝条,过了半响,不禁低笑着再次叹了口气。 他这辈子只对月亮说了唯一一个谎。 他说:“在这个世上,除了疯子,谁又会忍心让月亮染血?” 可事实上连他这样疯透了的疯子也不忍让他的月亮染血至此。 所以最后他到底还是先一步撤去了天赋。 其实真算起来也没差多久,不过数十秒的差距而已。哪怕他不曾放弃祈愿,赢得仍旧是寒明,唯一的区别就是他的月亮残缺与否。 那是他这个疯子违逆本能的最后表白。 刚才寒明以为他是在看了直播后才选择提前赠予戒指,然而打一开始南赫就知道自己会输——他想来想去,根本想不到人类要怎么赢下月亮。 于是无论是在花里留下戒指,还是在纸上写下姓名,都是在那所谓的直播之前。 那时他已然准备好将一切在今日献祭。结果月亮不曾收下祭品,却还是赐予了神迹。这要他怎么舍得就此甘心? 谁能告诉他,赏月的凡人究竟要怎么将月亮留在地上? 尤其是现在还多了一个太阳。 第105章 世人昭昭,独我昏昏(十) 外面不知何时又在下雨了。 明明阳光正好, 但这雨水就是忽然间连绵不绝。远远看去,竟有点像是某种粘连天地的特殊丝线。 那是南赫一直想要的线。 然而躺在地上静静看了一会儿后,南赫抬手抹去混着血迹和雨珠的水渍, 就这么将指间早已寸寸崩裂的血色细丝重新缠成花苞状, 并将其系在了被捡起的月光石花枝上。 他曾经的确想要接天连地的命运之线。 可是真遗憾,他的月亮从来都不信命运。就连月亮手上的那柄匕首, 似乎也是专门为了斩线而生。 如果说白金月光花的花语是“只为你而来,只为你盛开”,那么红色的呢? 想到这里, 南赫握着花枝笑了笑。 ——是“纵使腐烂至尘埃, 也于狂热中为你等待”。 今日花期已过, 可有生之年, 他会默默等待再次花开的那天。 同一时间,寒明也在隔窗看雨。 不是浮于表面的欣赏,而是切切实实的、完全探究性的目光。 只因这一场又一场的雨来得太过古怪。 寒明向来是有备无患的性格, 在这种称帝的关键时日, 帝星当天的气候自然也在他的考虑范围内——而在北域气象局的预测里, 今天本该是没有雨的。 整个宇宙的人口数以万亿计,每个人所拥有的天赋千奇百怪, 而这一天又几乎将所有人都聚焦于这颗星球, 所以谁也不知道它究竟是某人的一时兴起,还是巧合般的天气使然。 事实上早在夜里,寒明就已经鉴定过一次这场雨水。当时的鉴定结果不仅显示雨水无害, 反而还因其丰沛的能量而对整颗星球颇有益处。 联想到他开启祭礼后凌宙的躯体正在不断重塑的情况,寒明姑且猜测这是后者能量外溢影响天象所致,自此便将其暂时搁置在一旁。 原本在他结束和东曜的对战时,那场辗转至今的夜雨已经有了停歇的架势。至少在他两次走出东域南域行宫时, 他从头到尾都没有淋到任何一滴雨水。结果每次他刚踏进悬浮车,先前渐歇的雨却又开始连绵不绝。 一次勉强可以说是巧合,两次三次呢? 就这如此奇葩的降雨频率,他甚至不用去查都知道它是谁手笔。并且以现在的情况看,这压根不是凌宙无意识所致——显然和刚才的星辰玫瑰一样,那个混蛋根本就是故意的。 现在的问题是,这场雨到底是为什么而降? “今天帝星上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皱眉打量了片刻,没看出太多名堂的寒明干脆侧头问向了一旁的小公主。 连续两场高强度对战以后,他剩余的能量有限,刚才治疗南赫后遗症时又用了一部分,他实在没那么多的余量去和凌宙玩猜猜乐小游戏。 总归这玩意儿不会害他就是了。 况且此刻他也稍微猜出了点东西,现在不过是再确认一下。 被突击提问的鹦鹉顿时停下了以翅膀点击屏幕的动作——寒明的对战它出不了什么力,可帮寒明在网上对线这件事它那是半点都没余遗力。 略微歪头想了想后,在各个帖子里连环冲浪的小公主忽然间灵机一动:“刚才我好像听人说帝星雨水的颜色不太对,等下,我找找看哦。” “他的原话是这样的——”公主说着又开始用翅膀点起了屏幕,“他说:帝星不愧是帝星,连下的雨都是五彩斑斓的黑。” 下面则是一堆嘲弄帖主眼花没睡醒的言论。 帝星终年不对外开放,近来又是四王齐聚之日,这颗星球上除了各域内部人员外再无他人。所以观众们看雨,基本只能通过直播间里一闪而过的镜头,骤然眼花也是常有的事。连最初发帖的那个帖主后来都觉得是他自己看错了。 然而五彩斑斓的黑…… 这熟悉的形容词倒是让寒明愈发联想到了什么,随后他便抬手降下了车窗。 之前车窗上有一层特制的防窥膜,导致他看雨水有点看不分明。可此时此刻,亲眼看着雨水在半遮半掩的阳光下那不甚明显的墨蓝色,只一瞬就捕捉到其中些许金光的寒明忽然笑了。 气笑的。 再然后他找到了北域情报分析组的消息界面,直接点开了周围环境那一栏。结果一点开,映入他眼底的就是若干张关于帝星所有江海湖泊的俯拍图。 只见在这些高清图片中,这颗星球上的所有水流都染上了一层半透明的墨色,而那偏蓝调的墨色中央隐约浮动着的,则是一片片星星点点的细碎金光。 除了俯拍图,消息列表里还被上传了各个水域的横截图。 最底层的淡金色、中间的耀金色、偏上的暗金色,到最上层的浮于夜空的星辰金。 这眼熟的配色让寒明再也忍不住闭了闭眼。 “这图片看起来好熟悉啊……”凑过来瞥了一眼的鹦鹉见状眨着豆豆眼,试图回忆起自己究竟是在哪儿看到的类似之物。 过了数分钟,它才终于恍然大悟道:“我想起来啦!是那杯鸡尾酒!那天连从不喝酒的明明都将一整杯酒给喝了下去,我还一直很好奇它的味道呢。” 说着说着,鹦鹉惯来清脆的嗓音却逐渐低了下去,只见它看了看图片,又看了看寒明,来回看了良久才不确定地继续说道:“这图片上应该是大海吧?长成这样的……大海?难道海洋也会中毒吗?” 中毒的不是大海,是凌宙那家伙的脑子!!! 刚才听见五彩斑斓的黑寒明就有种奇妙的预感,看到这些图片后,他一直悬着的心终于彻底放下了,并且下到不能再下——这果然是凌宙搞出来的疯事。 最初的夜雨可以说是他神智没有回归,能量偶然外溢所致。但后来那越下越层次分明、甚至怕他发现还会主动避开他的那些雨呢? 念此,寒明瞥了眼屏幕上最新发来、水面处的细碎星光已然在一众水域凝成冠冕的图片,尔后似笑非笑地对公主开口道:“你不是好奇那杯酒什么味道么?等会儿尝口雨水应该就清楚了。” 是他错怪凌宙了。 只是长一些星辰玫瑰而已,算什么半场开香槟呢?凌宙早就开始半场下香槟了! 他知道凌宙不是人,但也不能不当人到这个地步吧?! 随后寒明仔细浏览起了图片下方附带的一系列检测表。 上面显示雨水里的能量含量正在逐秒递增,尤其是在他分别赢下东曜和南赫之后,那两个时间段雨里的能量值更是呈几何倍数般飙升。 他们之所以没有以通讯的形式向他报告,就如寒明所想那样,一是怕打扰到他正在进行的三连战,二是他们无论检测多少遍都只测出了雨水的良性作用。 兼之进行情报审核和拍板的白雪曾经看过那杯特调鸡尾酒的模样,于是这些内容最终只是以信息的形式放置在他的消息列表里,进而等待他有空时的翻看。 说真的,无怪白雪选择了将这些东西静置,因为此刻寒明简直是越看越气。 凌宙到底是想活还是想死?就算在他称帝的过程中,他获得的能量再充足,可这玩意儿是这么挥霍的吗?! 宇宙意志惯来奉行的最优算法跑哪里去了?总不会和这家伙的脑子一起被优化掉了吧? 怪不得那些玫瑰能够一秒长出。这样的能量雨岂止是让万物复苏?恐怕轻伤者淋到些许直接不药而愈,就连重伤者淋得久些都能恢复个大半。 等等……轻伤者痊愈,重伤者恢复大半么? 思绪转到这里的瞬间,寒明原本愈演愈烈的火气却像是真正淋到雨一般,就这么被无声无息地浇灭了大半。 “……真是个蠢货。明明连做人都没有学会……”却已经先一步学会了怎么爱人。 一再避着他下雨的确是在怕他生气。不过那不是怕他怪他浪费能量,而是怕他气他自作主张。 凌宙不确定自己在这条称帝之路上是否想要他的帮助,于是只能像这样漫无边际地下着雨,将一切的选择权静静放到他手里。 当初寒明极端厌恶凌宙想要他称王的做派。无论是他离开东域时对凌宙占有欲的嘲弄,还是后来他孤注一掷地挥刀斩断前缘,其实都有这件事的影子在里面。 他以为身为非人类的凌宙永远听不懂。 可实际上,或许早在放任他斩缘时,凌宙就已然听懂——自那以后,他也一直在努力地克制着这一点。 或许正是因此,以星辰为名的他才如此无法拒绝这个宇宙。 于是最后,寒明只能无奈地嘲了一句:“先是花,又是酒,凌宙那家伙总不会真将今天当成天婚在搞吧?” 一旁的公主闻言不禁悄悄看了他一眼。 就公主那副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的样子,寒明当然不可能看不见:“你想说什么?” 随后他就听公主讨好地笑道:“明明你真聪明,都不用看星网,网上正在说的那些你就已经全都知道了!” 雨水的轻微变色勉强还可以用晃眼来解释,可整颗星球上的所有水面全都凝成冠冕,即便这颗星球上没什么人存在,也不可能完全不被发现。 毕竟现在连地面上的小小水洼都顶着一个皇冠,这是得多瞎才会看不见? 等到无所不能的网友们顺着线索一点一点地追溯过去,一切也就没了秘密。 这其中他那位哪里有热闹、哪里就有他的堂哥寒衡还掺和了最重要的一笔。 此刻只听公主调出的直播录屏里,寒衡正惊讶地大叫道:“什么?你们说我们南域飞船的窗户没擦干净?看不起谁呢?!就南赫那个洁癖程度,有时候我甚至怀疑他连他自己都嫌脏——就这域情,我们南王宫清洁人员的工资都是十倍起,怎么可能连窗户这么明显的地方都擦不干净?说这话前,你先问问他们的工资同意不!” “嗯?你们怎么还在说窗户上有灰啊?跟你们说实话吧,我们飞船的窗户是特制的,绝对半点不留尘。今天我话就放在这里,哪怕是天上下黑雨了,也不可能是我们这里的窗户脏!不信我拿个布擦给你们看,能有一点灰都算我输。” 寒衡明显是个行动派。他一边说着一边扯下胸前口袋的手帕,然后顺着窗户里里外外都擦了一遍。再然后,他就看见银色的丝绸手帕上那极浅却难以忽视的墨色,以及墨色上若隐若现的金色星光。 “……谁能告诉我,这是什么东西?还有,我怎么忽然感觉飞船上有股酒气?南赫刚输得那么惨,敢在这时候开香槟是真的演都不演了吗?就算那酒的酒气再淡也不能这么明目张胆吧?” 这时候边上的寒权闻言,还一本正经地说要出去逛一圈,一看就是想找找此时究竟是谁在船上庆祝。 随后一旁的寒枢终于被这对卧龙凤雏的对话蠢得听不下去了,只见他一言不发地拿过寒衡手上的帕子仔细看了一会儿,然后又在舱室里来回换了几个位置朝舱外的雨水看去。 半响,他才神情复杂地对寒衡道:“你说对了——天上竟然真的下黑雨了。不,准确的说应该是黑酒。” 今天的天气时晴时阴,整个宇宙又聚焦于寒明一人,又有谁会去关心雨水是否改变? 然而在这种时候下这样的雨…… 念此,寒枢脑子里第一个浮现的就是凌宙。 所以这哪里是凡人在庆祝寒明的胜利?这是宇宙在为他最偏爱的星辰喝彩。 “酒?”没等寒枢回过神来,寒衡已经找了个杯子递出去接了半杯并喝了下去,尔后信誓旦旦道:“我拿我纵横宴会三十年的名声担保,这里面绝对没有一滴酒精。不过真奇妙,这玩意儿尝起来还真有那么点香槟的感觉,而且是餐前用的那种。” “这就是我们帝位候选者的排面么?宇宙意志先献花再送酒,然后他们在举世见证下双向奔赴……等等,这个流程好像……”寒衡蠢吗?或许。但他还不至于蠢到想不出改变天象化雨为酒的人是谁。 就在他准备顺势吹一波自己堂弟备受瞩目的大帝之资时,他却越说越觉得不对劲。 显然,此刻觉得不对劲的远不止他一人。 [献花送酒,一个说出誓词,一个无声回应……你真觉得这个走向是常规的称帝仪式?] [低头看看你那杯没喝完的酒吧,上面的金点竟然缓缓汇成了一个王冠。扪心自问,别说寒明还没称帝,就算真的称帝了,这是宇宙意志哄皇帝时会用的心思吗?] [既然前面都不敢直说,那我们北域的先冲了!这不就是天婚吗?鲜花、酒水、誓词,要是再来个交换戒指,哪怕被埋在坟墓里,我也要用腐朽的声音呐喊:这就是名副其实的天婚啊!!!] [我只知道3月3日是古历里的情人节,但我没想到竟然在这天真看到了一对情人,如果他们其中某个算人的话。还有,不止是杯子里有皇冠,就连窗外的水洼也是——祂想要整个世界都为他的爱人加冕。] 经过弹幕的一顿输出,又看了杯中酒水几眼的寒衡倒是也想起了点事:“昨天在竞技场看擂台战的时候,我也和北域的人聊了会儿天。听说他们北王宫有一款很出名的餐前鸡尾酒,是厨师得天之授偶然调成。那杯酒叫做‘群星加冕’,除寒明外无人得饮。因为一旦那个厨师想给寒明以外的人调,他就跟失忆一样什么步骤都想不起来。” “你们说,我手上这杯和那一杯,会不会是同一款酒?” 无疑,这绝对就是一样的酒。 得天授之,群星加冕。这两个元素堆叠在一起,那个“天”究竟是谁,难道还用说吗? 寒衡这些话一出,一些本来嘴硬坚持说这就是寻常庆祝的观众也不免沉默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才有人感慨道: [当初北域叫嚣着称呼寒明“陛下”时,我只觉得他们异想天开。现在看来,他们个个祖上都有预言家血统啊。这不,几千上万年前,他们就已经开始预言今天这场天婚了。得了,什么也别说了,我现在就随份子可以吧?] “他们搞错了一件事。”粗略看完这段录屏后,寒明没理会屏幕上铺天盖地的随份子调侃,只是再次看了眼窗外的那场雨道:“下个流程不是誓词,也不是戒指。” 当初那杯鸡尾酒他曾配着火焰饮尽。 所以,“接下来一定是一场火。” 一场流星带来的最暴烈之火。 等到火焰熊熊燃起,这杯酒连带着水域上金光汇聚的所有冠冕,都会如当日那般化作日月的模样。 那也是他寒明的模样。 就像凌宙在他来帝星前就让这里遍布星辰玫瑰的花种一样,就像凌宙笃定他会从这场雨中看出它的真正效果一样,此时此刻他100%笃定凌宙一定会为他带来一场燃火的流星雨。 毕竟凌宙了解他,而他又何尝不了解这个真正因他为人的疯子? “啧,怎么越说越像是真的在结婚了。” 尤其是当代表对方心脏的戒指已经在他手上的时候。 明明他们之间连爱这个字眼都未曾明言。 第106章 世人昭昭,独我昏昏(十一) “没想到我还有亲眼看到明明结婚的那一天……” 听着一旁鹦鹉那如坠梦中的呓语, 本来想说很多的寒明一时间没了反驳的念头。 他就这么侧头凝视了一会儿悄然落在他肩上的公主,最后轻轻摸了摸它的羽冠道:“那你最好活得久一点、再久一点,做个宇宙里最聪明的小公主, 别再像今天这样抢着赴死。” “反正我以前就不聪明, 不然也不会在垃圾桶里和乌鸦抢饭吃。”鹦鹉似乎没想到自己的小心思一早就被看穿了,只见嗫嚅了许久才破罐破摔道:“我就是不想明明死在我前面嘛!” 虽然它不聪明, 可从它能够遇到明明来看,至少它的运气一定是全宇宙第一!如果它能抓住时机在寒明需要的时候为他挡上一击,如果它能够帮助明明赢得胜利, 那么它很乐意接受这样的死亡。 即便它真的弱得什么也做不了, 起码它能选择为谁殉葬。 对于这番他早已猜到的言论, 寒明听完后却还是沉默了很久。再然后他忽然笑了起来:“虽然已经说过很多遍了, 但既然你这么担心,那么我在这里再对你正式承诺一遍:我不会输——起码接下来这一场我的胜率是绝对的100%。所以你一定能活得很久很久,因为我不接受你先我一步死亡。” “听懂了吗?听懂了就别再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 看起来实在太傻了。”说着寒明用手揉了揉鹦鹉圆圆的红脸颊, “要知道在宇宙的平均寿命里, 你还是个宝宝呢,死亡这种事打一开始就不该在你的考虑范围内。” 所以你也无需害怕, 无需着急, 我们还有很多很多相伴的光阴。 “我和明明差不多大,那明明也是我的宝宝。”公主这句理所当然的话彻底逗笑了下车的寒明。 这个宇宙里的人寿命不短没错,但再怎么样, 18岁依旧是成年的年纪,哪还有20多岁的宝宝? 刚才他不过是在哄自家的公主,结果怎么好像变成他被哄了? 而与他的闷笑同时响起的,还有自宫殿殿顶传来的一声嗤笑:“那么这位宝宝陛下, 你能否告诉我,你是刚学会走路因此走得比较慢,还是从早上一直迷路到了现在?” 显然,高处的西烬听到了他和鹦鹉的最后一段对话。 这还是寒明生平第一次听到有人将“宝宝”和“陛下”两个词连在一起。对此,他除了装作没听见还能怎么办? 然而对西烬来说,寒明此刻的充耳不闻并不管用。下一秒,便听他撇开那个幼稚过头的称呼,听不太出喜怒地再次开口道:“寒明,你真的太慢了。” 帝星的阵雨每次只在寒明抵达各域行宫时才稍稍停歇,而西烬就这么在殿顶从清晨等到下午,等在这一场场不知终期的落雨之中。此刻那头被淋湿的红发配上他那双红得暗沉的眼,看起来就像是一缕将熄未熄的野火。 可野火又怎会轻易熄灭?他只会在雨里风里愈发桀骜。 于是未等寒明回答,注意到后者停留在自己发间视线的西烬就笑着开始了挑衅:“你慢到我将西王宫烧了一遍又一遍——那些野玫瑰长起来多少次,我就烧了多少次,一直烧到它们不再疯长为止。” 野玫瑰?刚跃到殿顶的寒明闻言扫了一眼四周。 只见西王行宫各处遍布玫瑰——金红的火焰玫瑰,白底金边的荆棘玫瑰一号,通身耀金色的荆棘玫瑰二号。看着这些玫瑰周围残留的草木余烬……如果他没猜错,原本这里还有着一片片遇雨疯长的星辰玫瑰。 怪不得他一下车就闻到一种混着火焰气息的玫瑰味。 他一开始他还以为是这三种玫瑰使然,没想到真相竟然是这样。 也不知道西烬究竟来来回回烧了多少次,才能将气味极淡的星辰玫瑰烧出如此浓烈的香气。 说起来早上他刚抵达东王行宫时,也闻到了雨后的淡淡草木气。现在想来,那时候东王宫的土地上竟没有金鱼草的踪影。所以那究竟是正常的雨后气味,还是东曜发现未发芽的星辰玫瑰花种后,干脆不加区分地将两者一同掠夺殆尽的缘故? 毕竟以玫瑰盛开的时机来看,凌宙恐怕在帝星所有角落都洒下了玫瑰花种,没道理只有东王宫例外。 寒明不禁想起了东曜先前的开场白。 他在那时候忽然提起夜雨,真的只是在说雨吗?而他喝的那杯烈酒,是否就是那些花朵萃成? “来得晚就算了,这种时候你竟然在走神?” 若是之前的西王,现在应该已经一箭射来,而非以言语让他醒神。但不知是否是雨水多少浇熄了这位的火气,还是真的等了太久不差这一分半秒,今日的西烬眉宇间依旧缠着些许燥意,却罕见地没有立即动手的意思。 就连他此时的语气,听起来都莫名有点辨不分明:“寒明,回答我,你现在在想什么?” “在想玫瑰。”既是西王宫的玫瑰,也是东王宫的玫瑰,更是此刻西烬画架上的那朵玫瑰。 明明今天下了那么多的雨,明明西烬自身都被从头到尾淋了个透彻,可他摆在殿顶的画架乃至画架四周却干燥如初。而这一刻,那张以灰色为底的油画画布上,正画着一朵半开的金色玫瑰。 这不是西烬惯常的风格。 寒明看过西烬先前那幅《观星者》。无论这位暴君用冷色还是暖色,他的画里都蕴藏着一种矛盾重重的极致冲击感,那种浓墨重彩的个人特色足以让人一眼就清楚它的画者是谁。 但这幅画…… 寒明看着除了星辰和玫瑰外再无他物的画布,对着这将明未暗的色调,只感受到了一片静谧。 “嗯?你是说这幅画啊……”西烬皱眉扫了眼那幅他穷极无聊之下打发时间的画作,尔后他若有所指地低嗤道:“那你就想岔了,我画的可不是那朵未完成的玫瑰。或者说,不止是玫瑰。” [不是玫瑰那就是星星呗。走开走开,先让我这个天文学专家来看看画上是哪颗星星!还有你们注意到西烬画架边上用的那个调色盘了吗?啧啧啧,我只能说西烬真是疯得名不虚传。] “北极星。”比弹幕先一步认出那颗星辰的,是垂眼久久凝视着画作的寒明,“你画的竟然是北极星。” 其实在看到这副画作的第一眼,寒明就直觉般地注意到了那颗独自闪耀在北侧的星星。 只是单颗的星辰什么也代表不了。直到西烬特意提起,寒明才得以确认它真的就是他最初所想的那一颗。 对面的西烬闻言不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漫不经心地说起了关于这颗星星的介绍:“北极星,独立于北斗七星之外,只存在于后者遥远的延长线上。因为它位于北之天极,又处在星球自转的地轴附近,所以无论白天黑夜,它都永恒地指向北方。” “真是固执的星星啊,你说呢,寒明?” 这一刻寒明没有回答,只是撩起那双黄金之瞳,无声对上了西烬晦涩的眼。 一旁的公主从头到尾都听得云里雾里的,但它却能感觉到殿顶陡变的气氛。直到它悄悄瞥了一眼直播间的某些弹幕,它才明白西烬刚才究竟在说什么。 [竟然是北极星?!先科普一个不算冷的冷知识——南域寒家一直都是以星辰命名的。这一代他们选择以北斗七星排序,从家主到后辈分别叫寒枢、寒璇、寒玑、寒权、寒衡、寒阳。看出点门道来了吧?本来以寒明的年纪,他应该排在北斗七星最后一位,叫做寒光,但他却叫寒明,并且自始至终都只叫寒明。] [所以那个独立于北斗七星外的北极星指的是谁不用我多说了吧?更何况那位还是货真价实的北域之王,所有北域人的共同信仰,无尽暴风雪里的唯一指向!这么来看,他完全就是北极星本星了。] [科普完毕后我想问一句,现在当疯子的前提难道是必须要有卓绝的艺术家天赋吗?先不说西烬将西域投票纸充当临时调色盘的荒唐举动了,我现在也没心思吐槽三王关于投票纸那没有最奇葩、只是更奇葩的操作。总而言之,这幅北极星与玫瑰的意象真的是……就这竟然还是未完成之作?那么完成之作得震撼到什么样啊?!] 对视了一会儿后,寒明终究选择带过了这个话题。 他看着地上零零落落的废弃画布,从画布上若有若无徘徊的玫瑰香来看,今日画作的所有颜料大抵都来自于行宫的各色玫瑰——这其中或许还有被燃尽的那一种所做的贡献。 作为这幅画的被画者,看到这里,就连寒明自己于这一瞬都有些好奇成品的模样。 念此,即便感知到了画布背后画框之间那影影绰绰的火焰,并且同时探测了火焰虚影中不甚分明的戒指轮廓,寒明却没像前面两次那样直接取下。 不仅因为他不想破坏未完成的画作,更因为他确信,这一次他的胜利已经不需要那枚戒指。 于是他直接开口道:“开始吧,北极星现在赶着登基。” 这话一出,先前微妙的氛围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却是四周跃动着的、不断升高的火温。 “听说今天黄昏是难得一遇的吉时。寒明,你到底是在赶着登基,还是赶着天婚?” 听说?你听谁说?听到这话,饶是这一秒气氛再紧张,寒明都有点想笑。 如果说东域众人只是在他还在东域时暗戳戳鼓动他篡位,自他离开后还算是尽忠职守;那么西域完全属于上一秒他咳嗽一声、下一秒就有人当着西烬面给他披上黄袍的程度。毕竟现在西烬能老老实实当他的西王,纯粹是因为他和自己在斗兽场里的赌约。 这种情况下,西域没有将西烬底牌卖个一干二净已经算给面子了,更别说主动去和西烬聊所谓的吉时。 而在与他对战前,西烬又是绝对不会看直播的。所以这个所谓的“听说”真的很有水分。 寒明甚至怀疑这是西烬闲得发慌后自己复刻别人天赋算出来的。 都已经有耐心去一遍遍烧毁星辰玫瑰了,心血来潮去算个吉时还真不是不可能。 “奇怪,真奇怪。”没等寒明回答——西烬也不想听前者回答这个问题,这位西王就本能地再次皱了下眉:“从你走下车的那一秒,你就那么笃定你会赢。” 这里他用的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无论最初和他的闲谈,还是视线掠过画架却不取出内里戒指的做派,又或者是顶着一身伤却在下午四点还没开打、就默认六点前必然结束的那份确信。寒明究竟为什么笃定到这种地步? 作为在斗兽场里步步被算计的败者本人,西烬比谁都清楚这朵玫瑰的心思有多缜密——他绝不可能在无的放矢。 “你看过我今天的直播吗?”听到这话后,寒明却转而反问了一个乍看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怎么?你在直播里嘲讽我了?”答案就像寒明猜测的那样,今天西烬始终没有打开过直播界面一秒。 当初寒明在直播间里公然说出自己的天赋叫“亿万人之上”,因为他知道,这些话只会被听得到的人听见。而尊崇胜者为王的西烬,哪怕等得再不耐烦,唯一会做的也只是独自且沉默地等待。 独独这件事,这位一点就炸的暴君就是有这样的耐心。 念此,寒明笑着继续道:“那倒没有——我只是稍微在直播时提了下我的新天赋。” “那种东西等会儿火一烧不就知道了?这就是你自信的根源?”西烬的火焰可以复刻一切被他灼烧者的天赋,所以他对此完全不感兴趣,“如果这就是你的必胜点,那么放心吧寒明,这一次我根本没打算用你的天赋。” 你用不了。 唯独这个天赋,你想复制也复制不了。 更何况……寒明回忆着自己曾经使用“暴敛”时的体验。“暴敛”的确可以复刻火焰灼烧后的天赋,但复刻不等于知晓被复刻天赋的所有细节。非要比喻的话,它顶多就是得到个粗略版的使用说明罢了。 仅凭这些,西烬根本无法意识到他究竟为什么必然会输。 寒明现在也不想就这一点多讲。 在黄昏到来前,他只想先和西烬以血以火真正地打上一场。 这既是在尊重西烬,也是尊重他自己。 第107章 世人昭昭,独我昏昏(十二) 今天的西烬格外反常。 以这位的火爆脾气, 与他照面的那一秒却既没嘲讽他一身伤痕的狼狈,也没对他为什么最后来此的事追根究底。 如果非要让寒明找个词来形容,从他今天第一眼看到西烬起, 就觉得对方像一团渐熄的火。而这种感觉在他和西烬开打后更是异常明显。 当初在斗兽场里, 西烬燃得几近发黑的烈火几乎要连空间都一同烧穿,可此时此刻, 他指间徘徊的竟依旧是最寻常的红色——一如火焰玫瑰般的红色。 寒明并不是个喜欢在战斗中说垃圾话的类型。以前每次开口,基本都因为他有他自己的目的,但这一次他却难得出于一种纯粹的不满。 于是这一秒, 只见他偏了下头避过燎向他左耳的箭矢, 然后便撩起眼似笑非笑地看着西烬道:“或许这场雨不该停的。它只下了一会儿, 就差点将你浇熄。要是就这么下到黄昏, 我说不定能不战而胜,直接去准备我的称帝大典了。” 寒明没理由不生气。 此战必胜不是他不重视这场对战的理由。恰恰相反,为了确保今日对决的公平性, 哪怕那场雨与他只隔一扇车窗, 他却从未有过走入雨中的念头。 因为他知道胜利难得。 这颗帝星上的每一位王者都愿赌服输, 包括他也一样。所以自踏上这颗星球起,他已经无数次做好了赴死的觉悟, 也无数次地想过自己的死亡。 但他唯一没想到的是, 这位在战前叫嚣得最凶的暴君,最终竟然是最没战意的那个。 早知如此……寒明扫了一眼被公主一点点挪到殿顶角落的那幅画,思考着要不要直接拿出画中之戒, 让这场无聊的战斗就此终结。 与此同时,西烬的视线同样落到了那幅画作上。而他那双总是燃着疯火的眼,于这一瞬却沉郁得令人心惊。谁也不知道此刻他在想些什么。 事实上从昨夜到今时,这位西王一分一秒都未曾安眠。 倘若寒明此时所站的并非殿顶, 而是与其一墙之隔的、处在他正下方的西烬卧室,那么他会发现西王宫红金图腾的地板上早已布满烟尘——那并非自然的尘灰,而是夜幕下一幅又一幅画作被点燃后悄然铺成的余烬。 那都是西烬夜里作废的画纸。 自竞技场归来后,他就这么画了一整夜的星星。 从傍晚到黎明,西烬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少画布,他只知道殿内所作之画他无一满意。 然后他又开始在殿外画玫瑰。 随着太阳升起、纸张扔满殿顶,到头来还是同样的结局。 是他没见过群星璀璨吗?宇宙里最出名的那部《观星者》正是在西域所拍。 是他看不来玫瑰的姹紫嫣红吗?西王宫的花园里遍布着世界上最独特的玫瑰品种。 但他就是画不出来。 当他画出成百上千个星座,却唯独只点亮其中一颗时;当他画出千朵万朵的玫瑰,却下意识只以金色描摹其中一朵时,西烬就知道,自此以后他没办法再画旁物。 星星也好,玫瑰也罢,最完美的那个早已扎根于他的掌心,尔后狠狠地刺进了他的心脏。 哪怕将肉/体与灵魂一起燃尽,他的火焰里依旧是寒明的余烬。 于是西烬不再试图违逆本能,只是沉默地另起了一幅画作——也就是刚才寒明所看到的那一幅。 说真的,画到最后,西烬都画得笑了起来。因为他越画越不知道今日自己究竟赢什么。 前天他是怎么放出所谓的胜利宣言来着? 他说,要么是玫瑰彻底将他燃尽,要么是他一寸寸地点燃那朵玫瑰。 然而纵使他在殿顶烧了星辰玫瑰无数遍,手中的画笔却已经先他的精神告诉他,反复被玫瑰点燃的那个从来都是他自己。 所以那到底算什么胜利宣言?打一开始,那就是败者的最后体面。 想到这里,西烬只觉得意兴阑珊。 随后他在雨里看着那幅未完成的画,从北极星到金玫瑰,他看的每一眼似乎都耗尽了他平生所有的气性。 某一秒他忽然意识到,地上的火焰从来都烧不到星辰。哪怕再狂热地射出箭矢,他唯一能收获的也只有玫瑰的余烬。 那么他要不管不顾地将那朵玫瑰灼烧殆尽吗? 明明在烈火中死亡是西烬为自己选择的最佳谢幕,然而他看着掌心的荆棘刺痕,最终于雨里、于隐痛中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因为他舍不得。 他可以烧毁一片又一片的玫瑰园,唯独那一朵,他终究舍不得。 斗兽场上如此,今日也不例外。 这是西烬生平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动了恻隐之心。在此之前,连他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竟然还有这种无聊的东西。 再然后,他干脆扔开画笔,直接从旮旯里复制了某个神棍的天赋算起了吉时——他知道以寒明那种凡事尽善尽美的性格,哪怕不信所谓的吉凶祸福,也会以最严苛的态度遵循着仪式规则的每一步。而吉时封禅,显然是其中必不可少的一环。 西烬倒并不在意寒明几时登基,他只是想知道这场荒唐的闹剧究竟何时会结束。 他已经做好了就此走个过场的打算。 既然已经明知不可赢,他又何必非要拽着玫瑰一同消亡?还不如让他像北极星一样,永恒地引领世界的方向。 结果寒明就这么带着一身伤痕走来了。 西烬平等地蔑视世间所有的规则与善恶。对他来说,赢就是赢,输就是输,公平这个词打一开始就不存在于他的字典里。他之所以愿意退让,不过是因为对面是寒明而已。 可寒明后来都说了些什么? “我已经很努力地在忍耐了……”说着,西烬抬手盖住了自己的上半张脸,以至于他的神色再也看不分明。 在嗅到寒明身上的血气时,挑衅也好,扯开话题也罢,他已然竭尽所能地在忍耐那份趁虚撕咬猎物的狩猎本能。然而寒明偏偏进来后的每一个眼神,都在一再笃定他自己的胜利。 甚至他给出的开战语是什么?“北极星现在赶着登基”? 那一秒西烬简直想要荒唐大笑。 他真的已经竭尽全力地在忍耐。可他的忍耐是为了放任寒明赶在吉时与人天婚的吗?那未免把他想得太过高尚。 于是这一刻,西烬真的笑了出来,并且越笑越不可遏制。 随着西烬那未曾掩饰的低哑笑声,空气中开始悄然浮起星星点点的火焰。猩红、红紫、红黑、到最后全然的纯黑……殿顶的温度刹那间开始翻倍疯涨,原本落在地面的废弃油纸渐渐开始了无火自燃。而此刻西烬指间下的眼,早已转为了一种与黑色野火截然相反的、纯粹的银。 “真是的……”铺天盖地的火多少模糊了视野。于炽热到扭曲的黑火里,寒明听到了西烬极轻的低语声——那根本不是说与旁人的音调,那更接近于一种下意识地自言自语:“怎么会有这样的火焰……” 连寒明都难以分清,这一刻西烬到底在说他自己那前所未有的幽黑火焰,还是在以此指代旁的什么东西。 西烬说的当然是寒明。 这个宇宙里怎么会有寒明这样的火焰? 明明诞生于暴风雪之中,偏偏炽热到每一眼都足以将他点燃。 不,不该说是点燃。本来就没有熄灭过的火焰,又何来复燃一说? 都已经顶着名为“暴敛”的天赋了,还讲什么恻隐之心?承认吧,他就是有这么想要寒明。 念此,西烬狠狠舔了下右侧尖齿,唇齿间尖锐的痛楚却压不下他自肉/体至灵魂都不断升高的火焰。随后他拈弓搭箭,白银似的眼瞳微微眯起,就这么在一再升腾的暴焰中牢牢锁定寒明。 此刻最完美的猎物就在眼前,而他的弓弦就在指间。 他怎么可能忍住不射出这一箭?! 寒明不清楚为何短短几秒,西烬就骤然发疯至此。难道他的垃圾话水平有这么高吗? 不过无所谓了。他看着从里到外犹如火焰本身的西烬,没有像斗兽场那般以弓对弓,以箭对箭,而是无声转了下匕首,然后自匕首泛起金火的刹那抬起黄金之瞳,就此悄无声息地穿梭在火焰之中。 比起前面两场的步步为营,这一场反而是最符合世人想象的巅峰之战。 没有人心谋算,没有天赋博弈,只有单纯地疯狂对疯狂。 一个是能够复刻世间所有被火灼烧者天赋的“暴敛”,一个是能够征敛领土上所有子民天赋的“亿万人之上”。飓风、暴雨、火焰、寒冰;近战、远程、幻觉、真实……在两人肆无忌惮地操纵下,随时可变的诡谲天象,层出不穷的天赋应用,直接让屏幕外的观者们看得眼花缭乱。 [我知道西烬强,但我真没想到不执着于只用火焰后,他能强到这个地步。寒明那就更是……这两位都是哪路天神下凡来了?搁我在那,一个余波都能让我死去活来活来死去。] [死去活来不至于,你可以学那只鹦鹉嘛。你看它一早躲在画框后面,从头到尾半点伤都没受。怎么说呢,刚看到这一幕的时候,我竟然觉得我的智商还不如一只鹦鹉……] [想知道西烬为什么不再只用火焰了吗?指路你们回忆一下寒明刚才都说了些什么。“在想玫瑰”、“赶着登基”、“雨不该停”,啧啧啧,这些话里哪个字不让西烬破防?也难怪一向只用火的西烬今天都彻底放开了打。不过这位西王也可能是从之前斗兽场那里学到了教训,比起只用火焰赢,他更想要的只是“赢”这件事本身。在这一点面前,过往所有的坚持都可以让路。所以他这执念到底是有多深啊?] [就我好奇寒明的天赋强到什么地步么?他的战斗水平和以前比真的是判若两人,从当初和西烬的三七开,到现在的五五开,甚至这还是他缠斗两场后重伤状态下的结果。如果说北域称王天赋就变成了“亿万人之上”,那么他称帝后不会还会变得更强吧?嘶……想想就觉得恐怖了。] [说出上面这话的不是蠢就是更蠢。第二场你是瞎了吗?!在南赫隔绝他天赋的情况,寒明用匕首的水平也没有下降太多,可想而知从离开西域到问鼎帝位的这段时间里,他一分钟也没有拉下苦练。又有天赋又努力,他不当这个皇帝难不成让你来当?可拉倒吧。] [照这架势下去,寒明好像确实要赢了,毕竟虽然天赋类似,但在各色天赋的应用度上,西烬的确没他那么精准灵活。现在寒明用的应该是北域前军火贩子的“末路狂欢”吧?据说这天赋是受伤越重爆发越强,我半点都不怀疑他能赢。不过现在已经是帝星17:40了,看上去这场战斗不像是20分钟能结束的,他能赶得上吉时吗?还有那幅画……是我眼花了?我怎么感觉那幅画看起来好像和之前有些不太一样?] 答案是赶得及。 帝星标准计时17:55,寒明的匕首斜着刺向西烬的手肘。然而就在它即将刺穿后者手肘的那一秒,西烬骤然抬起右手,以掌心阻隔了匕首的进一步刺入。从此刻寒明所站的角度,恰巧能够看见西烬掌心残存的荆棘扎痕。 他记得这道伤。 那是当初他和西烬去解决天灾时,他朝对方射去荆棘玫瑰时留下的伤痕——它绝没有严重到留疤的程度。 更巧的是,同样的位置,相似的对战,东曜今日也曾像这样被他刺穿掌间旧伤。 而被刺穿惯用手的下一秒,迎来的就是他的胜利。 如今时间也的确差不多了。 想到这里,寒明并没有如先前那般一击即退,而是就这么站在西烬身前缓缓拔出了那柄嵌入掌中的刀刃。 自他的动作开始后,西烬从一开始的皱眉瞥来,到后来的试图纵火,再到纵火失败后的无声沉默,然后是最后那再一次的荒唐大笑:“原来是这样……竟然是这样!哈,怪不得你那么笃定你的胜利。” 正以金火燃尽刀刃血液的寒明闻言笑着抬眼看向了西烬:“我提醒过你的,而且还不止一次。如果你还不了解,那么容我在这里再次介绍一下——我的天赋叫‘亿万人之上’。” 而“亿万人之上”的效果是,征敛领土上臣民的天赋,征敛的消耗程度取决于臣民对他的尊崇度。 如今他作为帝座的唯一挑战者,在世人的承认下,整个帝星都可以暂时归做他的领土。至于臣民…… 前天西烬曾在他于高台上射箭宣战时不得动弹。难道这只是因为他一时的眼神震慑吗?别开玩笑了。 那时候他用的根本不是什么束缚类天赋,他用的正是原原本本的“亿万人之上”——他在那个瞬间征敛了西烬的天赋,使其处在了天赋骤消的僵直状态,而那个瞬间他受到的消耗……几近于零。 从那一刻起寒明就知道,西烬不可能再赢过他。 所以说宇宙真是奇妙。宇宙里最桀骜不驯的西王西烬,却比任何人都要守诺——他真的做到了当初在斗兽场里所说的败者对胜者予取予求。 即便西烬自己都未曾察觉,可他从肉/体到精神,早于斗兽场战败那一刹那就彻底成了他的子民。甚至还是最忠诚的那一种。 这种情况下,寒明根本无法不给予对方一场足够尊重的对战。 也因此,在西烬于开打之初漫不经心时,寒明才火大到破天荒地出言挑衅。 如今胜负已定,余下的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关于天赋之事他对西烬也算是再三提醒,所以寒明在此时使用天赋用的毫无负担。就像他说的那样,称帝这种事一生只此一次,他的确想要赶个吉时。 第108章 世人昭昭,独我昏昏(十三) 战斗或许会打上一天一夜, 可决定胜负只需一秒。 大笑过后,西烬瞥着掌间血色,尔后平静地接受了自己的败北。 世间千千万万朵玫瑰, 唯有那一朵扎进了他的掌心。既然他不想拔刺止血, 甚至还进一步地饮鸩止渴,那么被刺痛也是理所当然。 他没什么不能接受的。 随后西烬抬起猩红的眼, 在四周将散未散的火焰里,看着寒明缓缓在那幅画前站定。见状,西烬又笑了起来——不是先前的荒唐大笑, 更接近于一种无可奈何地嗤笑:“动手啊, 寒明。你要的东西就在那张破画里。” [……如果这都是破画, 其他那些价值连城的画作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这句弹幕罕见地得到了观众们的一致认同。 因为这一秒, 画上的花开了。 不,不仅是这一秒,而是在寒明与西烬战斗的每分每秒, 这朵含苞待放的金玫瑰都在一寸寸盛开。 “是火焰。”在世人还在感慨着画作的瑰奇时, 寒明已经看明白了花开的原因。 是因为玫瑰背后一刻未停的火焰。 火焰源源不绝的温度让画布上的金色染料悄然融化, 于是靠近画布中央的金色一点一滴地向下偏移,而当其略微远离火焰后, 合适的温度就此让它们再度凝固。正是这神乎其神的纵火技巧, 最终造就了如今奇迹般的花开盛景。 而这一切甚至是这位西王在生死之战中所完成的。 单凭这一点,除了西烬本人,恐怕宇宙里无人能昧着良心将它说成垃圾。 然而西烬说破画时说得真心实意。毕竟最完美的画作早已走在他的面前, 至于余者,再无完美一说。 无论西烬怎么以为,寒明只是抬手取下了画布。随着画布的逐渐贴近,画上于火焰炙烤下愈发鲜明的玫瑰香也开始在这片空气里悄然徘徊。也是这时候, 寒明意识到自己最初猜得没错,这幅画上的所有染料皆是西王宫的玫瑰所制。 金玫瑰的花蕊用的是白金色的荆棘玫瑰一号,花瓣内侧用的是耀金色的荆棘玫瑰二号,而花瓣外缘那层若隐若现的金红色,用的则是斗兽场里象征胜利的火焰玫瑰。至于北极星…… 寒明的视线再次停留在那于灰幕里异常清晰的金色上。 他原以为它所用的也是金色玫瑰的染料,结果此刻鼻尖那阵几近于无的幽香却告诉他——那竟然是星辰玫瑰的杰作。 此刻西烬的视线也随着寒明一起落到了北极星处。 谁能想到黑金色的星辰玫瑰揉碎以后,萃出的竟然是如此耀眼的金色?就像是寒明,在两年前的今日,谁又能想到所谓天生副手的他会连胜三王,真真正正地站到了亿万人之上? 对西烬而言,他就是玫瑰,他就是星辰,他就是所有的光辉本身。 “我本来是想让那颗星星像流星一样划落天际的,但或许是因为颜料问题,又或许是因为那是北极星。”在寒明将画布卷起、即将卷到星星部位时,西烬略显沙哑的声音自余火中传来,“所以就算火焰再烈,他也始终不曾划落。” 说着西烬似乎撩起眼皮看了天空一眼,仿佛在捕捉那颗星辰的位置:“听说北极星的亮度是太阳的数千倍之多。” 谁也不知道这一刻他究竟找没找到,只知道这位西王的声音还在继续:“但世人大多却只知道太阳,根本没注意到还有这么一颗更耀眼的星星存在——因为这颗星星,从来只照他想要照耀的人。” 说到这里,西烬收回望向北方的视线,转而再次凝视着正以匕首拆卸画架的寒明。再然后,他说出了和之前相似却不同的感叹:“……他可真是固执啊,寒明。” 固执的到底是谁呢? 寒明垂眼看着双层画架里的景象。 里面如他所料,确实静静燃烧着一缕火焰,就连他想要拿到的北域王戒,此刻也安安稳稳地待在其中。 可那不仅是火焰,戒指也并非平放。 寒明注视着眼前绽放在虚空中的火焰玫瑰。暴烈的黑火第一次如此静寂地燃烧在方寸之间,而那枚王权之戒此时就这么悬挂在玫瑰枝条的倒刺边缘。 仔细想来,今日在西王宫的种种其实处处都透着熟悉的影子。 与东王宫相似的焚烧花海。 与南王宫相似的放置戒指。 甚至于这幅画…… 寒明从星辰看到玫瑰。 如果这幅画上的星星真的如西烬所言燃火般坠落到玫瑰处——点燃玫瑰的流星,正是他踏入西王宫前所想之景。 寒明100%笃定西烬没看过直播,可以上种种却绝不是巧合。 这一切只是因为他是西烬罢了。 名为“暴敛”的复制天赋啊……曾经寒明为了摸清西烬的习性,无声观察了后者近半个月的光阴,最终才勉强找出了西烬战斗的破绽。可西烬拥有该天赋的时间、西烬观察这个世界的时间,都远比他要久得多。 有时候寒明甚至觉得,只要西烬想,他无需费力便足以复刻任何人的任何方面。 今日这相似的一幕幕似乎也在证明这一点。而就是这样看透所有的西烬,却荒诞地只将一切付诸于如今这幅画作。 因为他不愿意。 是星辰玫瑰的燃料真的特殊至极吗?是北极星真的无论如何都不会划落吗? 只是西烬不愿意而已。 自始至终他都只想用他自己的方式赢。如果不行,那就别赢。 这就是西王西烬。 如果说寒明从南赫身上看到了些许凌宙的影子,那么打一开始他从西烬身上看到的就是他自己。 至少某些方面,他们真的太像太像。 所以今天固执的到底是谁呢? 这一刻,谁也没去追求这个问题的答案。 随后寒明抬手摘下了戒指。大抵是那根倒刺太过仿真的原因,冰冷的戒指在他触及到的一瞬间竟轻轻刺了下他的指间。犹如恶作剧般的力度,连烫伤都不会有的热度,却偏偏真让人有种被玫瑰所扎的错觉。 而此时此刻,那个恶作剧的人就这么恶劣地开口了:“惊喜吗?寒明。” 这时候寒明忽然又不觉得这个幼稚鬼和自己相像了——起码他不会这么恶作剧,更不会拿投票纸当调色盘。 念此,寒明只能拎起画架旁那张沾满各色颜料的银纸道:“劳烦大驾,请这位大画家最后给我签个名。” 西烬闻言却轻啧了一声,“那种东西根本不需要。”因为那上面的每一寸染料,都象征了他的玫瑰本身。 从他用玫瑰汁液沾染投票纸时,哪怕它的上面空无一字,却已然遍布了寒明的痕迹。 不过最后西烬终究没有对此多说什么,只是不耐烦地接过银纸,用火焰勾勒出了寒明的姓名。 第109章 世人昭昭,独我昏昏(十四) 帝星3月3日18:00整, 寒明再次来到祭台。 只是这一次,最初的四方祭台已然合而为一,乍一看去犹如山川耸立。而自台底到台顶, 有且仅有一条九千九百九十九阶的阶道——一条宽广却只供一人通行的阶道。 由古至今, 宇宙里无人称帝,所以也无人知晓帝王冕服该是何模样。 为了今天, 北域来来回回赶制了若干种或庄重或华美的帝服,然而此时此刻寒明却一件未选。 他只是一身最简单的黑衣就这么踏上了台阶。 而当那道玄黑色背对世界出现在屏幕里后,整个宇宙似乎都为之静寂了一瞬。 无人质疑他的朴素, 他们只想见证他的登基。 [听说登顶前的那些阶梯被称为天梯, 效果貌似是以各色异象反映帝王迄今为止的一生?讲道理又没有人成功封禅过, 这些莫名其妙的传说到底都是哪来的?从天梯到天婚, 这种神奇的命名方式不会又出自北域的大预言家们吧?] [你管这些传说哪来的呢?建议多看皇帝少BB。你就说现在阶梯上出没出异象吧?] 答案当然是出了。 最先出现的是雪,洁白无瑕的雪,满挟暴风的雪。 从第一阶到第一百阶, 茫茫皑皑的雪盖着似死而生的白玫瑰, 为世界为宇宙献上了一场最最冷寂的暴风雪。 这就是寒明诞生于最初的诗篇。 与此同时, 帝星乃至四域所有星球都开始落雪。 那是一场前所未有的金色之雪。 随后是第一百零一阶。 于曜曜烈日的映射下,鬣狗与秃鹫徘徊于扎根在尸山血海的金鱼草上, 仿佛随时准备撕咬着为其天葬。 待到第一千阶太阳最盛之时, 那轮耀日在照尽一切净化一切后,骤然化作金色日纹落于寒明左肩。 显然,它代表了寒明的东域之篇。 自此以后, 雪化作雨,连绵的金色小雨代替金雪,继续飘摇在宇宙之间。 见状,于桌案前拎着酒盏的东曜无声笑了笑, 随后他将杯中的残酒重新倒满,然后对着雨水再次满饮此杯。 曾经他想独占的太阳,终究成了宇宙的太阳。 接着是第一千零一阶。 只一阶,就从灼灼烈日到明月高悬。 若有若无的乐声带着散不尽的酒气,与沐浴月光的月光花一起,静静诉说着何为纸醉金迷。 直至月色泣血,将奢华的宫殿楼阁与白金花瓣一起尽数染红。而在这片刺目的红色里,高洁的明月依旧纤尘不染,就此化作同色月纹落于寒明右肩。 无疑,它意味着寒明的南域之篇。 也是这时候,刚才的小雨骤然转成中雨,如丝似线地落在各个星球上。 此刻倚在窗边的南赫全然没在意落雨的发梢。他只是看着落在寒明右肩的月亮,然后捡起一旁的小提琴,又一次奏响了那曲闻名宇宙的《神降之夜》。 那是他的月亮,他犹如神降的月光。 尔后是第三千零一阶。 没有太阳,没有月亮,有的只是铺天盖地的火焰。 星辰,沙漠,玫瑰,火焰。横生的荆棘缠绕一切,最终又被璀璨的星辰以射落的星火统统燃尽。至于点火的群星则是化作星纹金光熠熠地映在寒明两侧的衣袂上。 这与西烬前后两幅画作几近重合的景象,足以让任何人知晓这是寒明的西域之篇。 此时外界已是暴雨。 而作为作画者,殿顶的西烬只是嗤笑着抬起指尖,自火焰中扫过扔在地上的旧作新作。 旧作里玫瑰未开,而今那朵玫瑰终究是开花了——即便不是开在他的掌心。 之后是第六千零一阶。 这一刻,北域每一个胸口别着黑玫瑰的狂徒都下意识地扯了个笑。 不仅是因为此刻寒明脚下盛开着如出一辙的黑玫瑰,更因为那朵被血液与狂热浸染的黑玫瑰正在虚像里穿越钟声,一步一步走向他的帝座。 那是独属于北域的天选之篇。 象征天地的纹路就此流溢在了寒明的衣襟。 再然后是第九千零一阶。 异象中,寒明拈弓搭箭,将金色的火焰射向世界。 而异象外,一颗、两颗、十颗、百颗、千颗、万颗…… 无数流星与那道箭矢一起裹挟火光而来,以一种最暴烈的姿态为世界下起了一场姗姗来迟的流星雨。 也是一场寒明预料之中的星火之雨。 自这一秒起,飞禽走兽,龙凤华虫;五谷彝藻,风火山林…… 但凡宇宙所存,但凡宇宙所有,皆化作一道道图腾鎏金在寒明的后衣乃至袍角。 等到寒明走到第九千九百九十阶时,他向右平抬右臂尔后手掌朝上。只见其右手指间的四枚王戒于这一瞬合四为一,银色的戒身化作冠冕,同色的戒面化为十二旒珠,又在流星雨的映射下悉数转为最璀璨的耀金色,最终悄然躺在了寒明掌间。 第九千九百九十五阶,头戴旒冕的寒明连着刀鞘抽出了左侧匕首。随后匕首寸寸延展直至化作黑金长剑,剑鞘上与冕服相同的纹路诉说着它即为今后唯一的帝王之器。 最后的最后,于第九千九百九十九阶,与封禅的祭台仅一步之遥时,寒明忽然顿住脚步。 下一秒,他在世界的注视下微微俯身,就这么摘下了生长在祭台上的、燃着星星之火的那朵星辰玫瑰。 玫瑰落于指间的一瞬,他也悄然踏上了天梯的最后一阶。 同一时刻,他平缓的声音响彻整个宇宙:“日月为明,明即昭也——昭帝寒明,在此敬告诸天!” 北域原本的旗帜为黑底金边的日月星辰旗。 而当寒明的宣告响彻宇宙时,四域所有的旗帜顿时在流星雨中浸上金火。 等到火焰再次褪去,它们不曾被燃成灰烬,而是如寒明指间的玫瑰一般,化作了黑金底色的孤星之旗。 而立于一众旗面上的唯一一颗星辰,自然是那永恒于世的北极星。 这一幕再次让世界为之沉默。 尤其是于未停的金雨中,前赴后继而来的燃火流星点燃了每一滴雨水,以至于但凡有水之处,皆有日月浮现其上。 那是宇宙在应声宣告着寒明的领土。 气氛炽热到这个地步,刚才被震惊到的观众们此刻也终于回过了神。 [一开始我还忙着躲流星雨,结果这些流星裹挟的火根本不烧人只烧水,就连流星也只会在落地时留下一个北极星的印记。现在我发现我该躲的不是什么流星雨,而是从天而降的狗粮才对!] [你确定是烧水不是烧酒?我这边整个星球上都是散不尽的酒气。虽然是无酒精的那种,但我感觉我已经差不多要醉了。嗯,也可能是醉到在了寒明的金眸里也说不定。] [嘶……楼上恐怖如斯,这种话你也敢说?你怕是真的醉得不清吧!你难道没注意到,一分钟前宇宙意志星网帐号的头像突然变成了北极星旗帜吗?这说明什么?说明凌宙就要来了!友情提醒,你可赶紧闭嘴吧!!!] [你们都别发癫了行么?酒水、烟火,还有主持人——对,我说的就是那个现在正在直播间里狂吹昭帝的寒衡,以上这一切不妥妥的婚礼配置吗?所有的雨水都是他们的祝酒,所有的星辰都是天地在祝祷——所以求求各位都老老实实地当个人,别搞出什么幺蛾子耽误我观礼这场亘古未有的天婚了!真的求求了呜呜!] 明明此时已是19:30,可帝星的天象似乎被定格在寒明踏上天阶的那一刻。 于是在这黄昏之时,寒明拿起线香焚香祭祷,一如当初祭祀时所行的昏礼。 然而与先前的寂静不同,这一次当香火燃起的那一刹那,本就汹涌热烈的流星雨霎时火光更盛。 而此刻比火光更盛的,是线香烟雾之后,凌宙的熠熠金眸。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全文完结】 第110章 我独昏昏,我独昭昭(十五)^^…… 自线香燃起之后, 从天阶底部到天阶顶部,从东南西北四域到此刻的帝星,无数金色的光点如星火般汇聚于祭台之上, 并于最后缠绕成一个金焰漩涡, 全然覆盖了高台之景。 那既是亘古的祝福在加冕新皇,那也是累积至今的澎湃能量在庆贺新帝。 甚至此时此刻, 被敬告的诸天也随着流星降临于此,垂着金眸静候着皇帝完成今日的祭礼。 于隔绝一切的漩涡中心,凌宙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寒明, 一如曾经的每一个日夜。 “……现在我是不是该继续陈述祭词?”同样站在漩涡中心的寒明这一刻正被源源不绝的能量包裹渗入。 由于熟读封禅流程, 他知道这玩意儿有益无害, 只会使称帝者进一步进化、乃至跨越人类之躯、真正与天一步之遥, 所以寒明自始至终并未惊讶,反而忍着进化的不适挑眉问起了面前的诸天。 对此,等同于天的宇宙意志却破天荒地拒绝道:“不——就这样再让我看你一会儿吧, 星星。” 他实在太久太久没看见他的星星了。 北域天钟响起时, 他曾在帝星撒下一片玫瑰花种;北域代天巡狩时, 他又沉默地撒下了第二片;等到北域新王登基,他在北王宫与帝星一起洒下了第三片。 之后他每想星星一次, 帝星的一角就会出现一片星辰玫瑰的种子。 如今帝星遍布玫瑰, 而他终于得见他的星辰。 注意到星星在剧烈的能量下愈发不适后,无法插手进化的凌宙只能以指尖抵上寒明的额头,并且开口转移起前者的注意力道:“喜欢这场雨吗?星星。” 说到这个寒明却真的来气。 当初的黑雨就让他想当面问问凌宙到底有多少能量浪费, 可那一幕与如今混着金雨的火焰流星比起来压根都不算什么。因为这场流星雨简直恢弘到了能让整个宇宙一同进化的程度。 怕不是他称帝后反馈给凌宙的能量都被用在这里了! 还没等眉头越皱越深的寒明开口说些什么,就听凌宙继续道:“别皱眉,星星。其实这场雨早该到来,我只是在今天将它彻底还给了你。” 寒明闻言倒是有些不明所以:“你是指当初东域那场流星雨?” 去年他离开东域时, 凌宙曾为他点燃了一场遍布东域的流星雨。所以他是在说这个么? 但凌宙只是扫了眼天幕上未曾停歇的流星,然后否定了这个答案:“那只是个礼物——我说的还要更早一些,早到你出生的那一天。” 随着寒明称帝,世人皆知他是诞生在北域暴风雪里的带刺玫瑰。 可那一天除了暴风雪,其实还应该有一场更壮阔的流星雨。 那是宇宙意志第一次垂眸看向祂的星辰。 在祂注意到寒明诞生的那一秒,漫无边际的宇宙里忽然间群星坠落,又在坠落前一瞬被祂强行恢复成原状。 那时候凌宙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宇宙迢迢,宇宙寥寥,在这里任何奇景都有可能发生,所以在意识到这只是天象以后,他也未曾继续追究。 现在他懂了。 “曾经我对你说我的天赋是平衡,那不是谎言。我的确生来便代表着万物的平衡。” 所以那一天为什么会忽然群星失衡呢?——因为偏爱。 因为第一秒就存在的偏爱。 那是宇宙自最初对祂的警告,只是那时候祂没懂而已。 现在他彻底懂了,可他根本无所谓警告。对他来说,这反而更像是命运的预兆:“我承认,第一秒的偏爱是因为你的天赋。但是寒明,作为凌宙以后的每分每秒,我偏爱的都只是那颗星星本身——仅以这场流星雨为证。” 如果宇宙里存在天命,那么寒明就是他既定的天命。 除此以外,再无他命。 说到这里,寒明还能说什么呢? 说他没想到在他出生的那一刻,就有一场流星雨因他而诞生,并且在二十年后,降雨之人竟以最暴烈的姿态为他重生吗? 原来他从来都不缺偏爱。 寒明沉默地注视着凌宙。 从对方在星火下透着银白的发,到他比金焰更盛的眼。依旧是傲慢锋锐的轮廓,骁勇精悍的躯体,唯有他额间毫无薄茧的指腹诉说着这位宇宙意志的一再重生。 正因如此,他才没办法讨厌这个宇宙。 正因如此,此时此刻他才会在祭台上祭天封禅。 所以,寒明瞥了眼自己肌肤下逐渐消退的能量金纹道:“封禅继续。” 听到这话,凌宙的指间略微顿了顿。而在进化即将完成的前一秒,他感受着指腹下缓缓抚平的眉梢,于焰光中俯身对上了那双与他同源的璀璨金眸:“不是封禅。” “什么?”正吸收着最后的进化能量而没太听清的寒明下意识地反问了一句。 下一秒,他就听凌宙低笑着重复道:“不是封禅——是天婚。” 话音落下的瞬间,最后一缕金焰消散在祭台前,祭台上的两人伴随着凌宙惊天动地的最后一句话,就此出现了宇宙所有人的视野之间。 各直播间里顿时一片喧闹。 这其中既有寒衡这样的公开直播间,也有安萤所在的私人直播间。 先不管寒衡如何鼓吹尖叫,安萤听到这里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作为曾经不知死活地试图用天赋影响凌宙、后来机缘巧合地被对方当成半个情感导师的人,他恐怕是各域里对这两位的关系变化了解最多的一个。可即便他再了解再揣测,甚至暗地里多次以“天婚”来形容今日的大典,但这种事自己默认和当事人亲自官宣完全是不同的感觉。 尤其是那位还是宇宙意志,这个宇宙真真正正的天。 谁能想到当初那个连爱都不明白为何物的怪物,会有不顾一切偏爱人类的那一天? 此刻安萤直播间里惊诧的远不止一人。 因为他那不对外开放的私人直播间中还静静存在着另外三域的副手,即寒枢、鱼水和白雪。 早在寒明走入东王行宫时,安萤就拉了这个直播间。原本他是想互相交换,四人依次为对方直播寒明与诸王对战的近景,只是没想到南王西王别说寝殿门了,根本连行宫大门都不让副手进,而作为北域二把手的白雪也始终没有跟着寒明。 啧啧啧,要是东南西三王比烂的话,性格烂透了的东曜竟然还是倒数第一。 这样的结果让安萤都不免有些无语。 讲道理,单看不得副手待见这一点,他就不知道那三位拿什么赢。 总而言之,虽然没互相直播成,但这个直播间倒是一直没解散,以至于寒明踏上天阶后,他们就有一搭没一搭地一起看起了这场封禅大典。 在年龄大上一辈的寒枢依然沉默时,剩下两个年轻的说话却没什么顾忌。 只见率先开口的是笑眯眯的白雪:“我皇大婚,该怎么随礼才好呢?” 随后一直不怎么出声的鱼水便一脸理所当然地接道:“西域的今日都有赖于昭帝,西域的所有也理应归昭帝所有。这么看来,除了天赋,我根本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所以……” 鱼水话未道尽,但这里待着的是四域副手,根本没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蠢人。于是无需他继续明言,安萤就举起浮着日月星辰的金色酒杯高声欢笑道:“仅以‘魅惑’,祝天婚双方永坠爱河!” 尔后是白雪:“仅以‘移情’,祝天婚眷侣此情不移。” 然后是鱼水:“仅以‘欲望’,祝天婚夫夫一切欲念皆被满足。” 三人所举之酒正是那杯“群星加冕”,只是这一次是混合了黑雨与金雨的全新版本。 无论是作为祝酒,还是作为喜酒,它们都再合适不过。 此刻唯一没说话的寒枢脚边却尽是空杯。 在身后寒衡一边直播一边抽空喊着“舅舅,知道你高兴,但你也别喝这么多,这玩意儿根本醉不了人啊”的声音中,寒枢喝下了今天的第十一杯酒液。 他再蠢也不可能如寒衡所言,用无酒精鸡尾酒来求醉——他只是在以此积攒能量而已。 这场足以让全宇宙进化的金雨也在默默提升着他临时可用的天赋能量。而在其他三人说完以后,寒枢就这么用几欲撑爆身体的能量再次用起他的“但凭天意”,目光复杂地看向了屏幕中的新皇与那位宇宙意志的化身。 下一秒,一行行字迹悄然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天赋名称:皇帝] [天赋效果:溥天之下,莫非皇土;率土之滨,莫非皇臣。在这片宇宙里,你合理合法地拥有该宇宙的一切。]① [天赋评价:自今日起,你既为皇帝,亦为天意。自此刻起,你是这迢迢宇宙的唯一信仰,是那点燃万古的天帝人皇。] [天赋名称:天意] [天赋效果:你是平衡宇宙的天平,你是裁决宇宙的意志,你生而掌控着宇宙的世世生生。] [天赋评价:天意之下,众生平等,可星星从不在所谓的众生之内。于是作为诸天的你,选择让那颗星辰引领着天意的寂灭与新生。有什么办法呢?谁让你就是有这么偏爱他。] 这是寒明与凌宙进化后的全新天赋。 关于天赋的具体效果以寒枢的能力自然看不分明,然而只凭天赋名与天赋评价,已经足够让他露出释然的笑容。最后只听他也如前面三者那般祝贺道:“仅以‘但凭天意’,祝天婚者此后自由恣意。” 话是这么说,其实他知道,屏幕上这两位早已无需他们祝贺。 念此,寒枢又看了祭台一眼,仿佛与骤然抬眼的凌宙交错了一瞬视线。 去年他试图观测凌宙的天赋时,看来看去显示的都只是“无”,事实上宇宙意志本身也没有天赋一说。所以此时他之所以能够看见后者的天赋,只可能是对方想让他看到这些而已。 所以无需魅惑,无需移情,无需欲望,也无需聆听天意。 因为台上的两位天婚者注定长长久久,死生不能分离。 如今封禅大典已近尾声。 三域王者显然并不承认天婚一说,他们也不想去思考天婚最后会发生什么。于是在凌宙出现在祭台上时,他们已经不约而同地让各域人员登上飞船,只待大典结束便直接飞离此地。 而作为三域副手,安萤也好,鱼水也罢,哪怕是寒枢这一刻都与自家王者仅一舱之隔。 又因为金雨的存在,此刻各艘飞船所有舷窗大开。在这种不完全的隔音下,他们说了些什么隔壁的王者又怎么可能半点听不见?事实上他们不仅听见了,而且还基本听了个透彻。 只是无人点明,亦无人责备而已。 在这样普天同庆的时刻,身为败者又有什么好责备的呢? 于是东曜平静地举杯道:“——祝太阳普照。” 同一时刻,同样举杯的南赫:“——祝明月高悬。” 就连西烬也嗤笑着送上了他的祝福:“——祝星辰与玫瑰永恒不败。” 在各地源源不绝的祝愿下,祭台上终于开始了最后的祭词。 或许是因为这场天婚的存在,明明寒明说的每一个字都十分正常,但在世人听来,那些话与其说是祭词,不如说是两者独一无二的婚礼誓词。 只听此刻寒明的第一句祭词便是:“凡日月所照、星辰所至,皆为朕之领土;凡朕之领土,皆受朕之庇佑。”② 而缭绕在线香中的凌宙则是笑着应道:“我允诺。” 自此,所有星球外陡然出现一道金色屏障,屏障之内天灾不侵、水火不入。 那既是宇宙意志在注视众生,那更是宇宙意志在守护他的爱人。 随后是第二句:“朕之庇佑只佑该佑之人,于是有律法一千零一十章——往者不咎,后者不恕。” 回应他的依旧是那句:“我允诺。” 于是厚厚的法典凭空出现在了各颗星球的天幕之上,直至全部书写完毕才化作书册供人参阅。 再然后是第三句:“朕之领土,无论高低贵贱,无论种族姓名,领土之上皆为皇臣。” 如果说前面两者还可以说是正常的皇权,那么寒明最后一句几乎在明说“他就是天意”。 他的领土上没有任何凌驾于他之上的存在。 对此,凌宙只是垂下金眸,在与寒明对视的瞬间第三次道:“我允诺。” 三句祭词落下,黄昏与祭礼的焚香一起,终于即将走到尽头。 而就在这昏礼的终末,刚说完祭词的寒明却没有立即离开的意思。 他只是慢悠悠地摘下左手中指的金戒,然后将头上旒冕里属于北域的三道旒珠与金戒及一旁无名指溢出的血液重铸,尔后将其一寸寸地戴入了凌宙左手的无名指上道:“既然是天婚——祭词已经说完,接下来该交换戒指了,这位天神先生。” 今日罕见多言的凌宙闻言却沉默了许久许久。 他曾经一再制止寒明摘下那枚金戒,但他却从没料到过寒明最终摘下戒指的时候会是这样的情景。 那是梦境都不能及的幻想。 完全没有犹豫的,一枚崭新的金戒自他掌心浮现——那是他新生的心脏。 既是宇宙意志也是凌宙的,只为寒明而生的人类之心。 现在这颗心脏缓缓被戴入了寒明的无名指间。 “还有最后一步……”戴完戒指以后,凌宙并未放开寒明的手,反而扣着后者的手腕将其小心翼翼地带入怀中。咫尺的拥抱与呼吸间,他就这么沙哑着嗓音道:“在人类的婚礼中,现在是不是该说——有请新郎亲吻新郎?” 即便是在天婚里,这一步顶多也就是变成有请新神亲吻新帝罢了。 于最后的亲吻里,已然拥有宇宙所有天赋的寒明却看到了一个立于虚空的熟悉数字——100。 对宇宙意志而言,0到1意味着爱的奇迹。 对此刻的凌宙而言,0到100意味着无尽的永恒。 他曾说过,拥抱寒明时他无数次地感到疼痛。而今天,他已然明白那种痛楚叫做爱。 并非芸芸众生之爱。 而是“漫天繁星里,我只偏爱你”的唯一偏爱。 ——世人昭昭,独我昏昏。 ——我独昏昏,我独昭昭。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