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不起的穿越者》 1、东域·太阳雨(一) “三年,该回来了,寒明。” “我的月亮本就不该悬挂在东域的天空上。” 被人比作月亮的寒明被短信声吵醒后,只是神色冷淡地扫了一眼屏幕,然后随手按灭了屏幕上的光线,顺带着将那新收到的两则信息一同抛到了脑后。 因为类似的挖墙脚短信,这些年他收到的实在太多了。 谁让他觉醒的天赋名为“一人之下”呢? 念此,寒明不禁嘲讽地笑了一瞬。 他是个穿越者,准确的说,他是个穿书者。 穿越之前,他不过是在飞机上随意翻了套系列小说打发时间,没想到之后飞机突然遭遇乱流发生事故,再醒来时他就胎穿到了先前看的那套小说里。 整套小说的背景处在危机四伏的星际时代。 该宇宙被划分为东南西北四片星域——东域广阔却异兽横行,南域富饶却贵族林立,西域贫瘠并崇尚弱肉强食,至于最后的北域…… 那是最无法无天的混乱之地,也是寒明的出生点。 要不是这个宇宙每个人出生时都能根据个人特质、觉醒一个独一无二的天赋,而他也并非真正的婴儿,别说在那里苟到成年,他很可能连一天也活不下去。 当时他觉醒的天赋叫做“一人之下”。 [天赋名称:一人之下] [天赋等级:s级] [天赋效果1:选定某个目标后,在选定期间,你将拥有被选定者0.01%-99.99%的能力,并承担被选定者0.01%-99.99%的负面状态。所获能力与负面状态的数值等同。] [天赋效果2:解除选定时,若满足一定条件,你可随机复刻被选定者的某项能力。] [天赋评价:宇宙里有人追逐第一,自然有人甘愿止步第二。尊重,祝福,理解。] 这个天赋看着很强,实则最初只是个鸡肋般的存在。 因为它所谓的“0.01%-99.99%”的数值并非完全随机,而是依据他与被选定者的实力差异、他与被选定者能力的契合度等因素,加上极小范围随机所得出的数值。 反正一开始,它顶多也就够他勉强苟活的。 寒明其实不理解,为什么他会觉醒这种居于人下、犹如菟丝子般的天赋,他压根不是这种性格的人。即便这个天赋高达s级,已经是天赋的最高等级,他也还是不理解。 怎么着?这个宇宙觉得他胃不好,所以天生适合吃软饭么? 想到小说里曾提过,个人天赋还可以根据天赋者的人生经历后期进化,于是不信邪的寒明开始了一场场作死式开发。 北域里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整活的人才。 这些年来,他或主动成为疯狂艺术家的副手兼灵感缪斯,或被动做过舔血凶徒的俘虏兼其手下的唯一幸存者……无数次生死间的游离,为他带来了难以想象的收获。 他每一次更换选定对象,都必然收获对方的一项绝技。到他十八岁时,一再进化的天赋和不断提升的实力,直接让他挤进了宇宙天赋榜前十以及综合实力榜前百。 又因为他借着对小说剧情的先知先觉,每次选定的对象都是些还未成名或即将成名的人物,他那“天生副手”、“王佐之才”、“不管是人是狗,只要被他看中,连根朽木都能被他推上顶峰”等一系列夸张的名头也逐渐开始传遍宇宙。 一段时间以后,他似乎莫名其妙地成了一种王冠般的象征。 即便他换了无数个号码,每一天每一夜,依旧有一堆不死心的人想说动他跳槽。 “我承认我之前跳槽是挺频繁的,但自打遇到东王,我在东域都待了快三年了,甚至都已经混成了东域二把手,怎么还有这么多人觉得我一定会离开?” 寒明说着抬眼看向了悬挂在窗前的鸟架。 这一眼过去他才发现,原本该待在鸟架的鹦鹉早就自己飞出去放风了。 他刚才的话自然也就无人接茬。 此刻窗外浮动的曦光诉说着白昼已至,那时不时吹来的热风更是彻底吹散了寒明的最后一丝睡意。见状他干脆下床冲了个澡,尔后直直朝着窗户走去,想看看自家的鹦鹉到底飞哪去了。 即将走出浴室的前一秒,寒明的脚步忽然在镜子前顿住。 只见此时镜面上的雾气将散未散,将镜外的一切都照得影影绰绰。但就是这份不甚分明,却衬得镜中男人那犹带潮意的黑发、以及被黑发搭着的苍白脖颈愈发存在感十足。 黑与白的极致对比伴着朦胧水汽,转瞬间便让光线昏沉的室内染上了几分潮热的意味。 等到水雾终于散去、镜中人轮廓逐渐清晰以后,这份隐晦的潮热就彻底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惊心动魄。 因为镜子里的那张脸完全就是美的具现化。 纵使宇宙里最天才的艺术家穷尽想象,也根本无法将其描绘万一。 这样的脸配上寒明身上与生俱来的冷感,最终化作了一种致命吸引力,只一眼就足以让人目眩神迷。 或许他的天赋是“一人之下”,可他的颜值却绝对是宇宙里毋庸置疑的第一位。 不过寒明打量镜子这么久,倒不是出于自恋,他仅仅只是在凝视镜子里自己的眼睛。 寒明记得很清楚,成年以前,他的瞳孔一直都是纯黑色。可18岁之后的这三年里,他暗色的虹膜边缘却莫名泛起了金意。 从一开始微不可见的暗金,到略浅一些的玫瑰金,再到如今只要光线强烈就能窥见的琥珀金。再这样下去,说不定哪天他的眼睛就彻底变成了黄金之瞳。 “我只听说四域王者成王以后,但凡情绪激动或是使用天赋,瞳孔就会泛起银色,但是金眸……亲爱的,你总不会指望我脚踩诸王,直接称帝吧?那你未免也太看得起我了。” 此刻寒明看似是在自嘲,实际上这话完全就是说给某位宇宙意志听的。 是的,这片宇宙存在着宇宙意志,祂以绝对中立的姿态掌控着整个宇宙的方方面面。 如若本宇宙的天赋者们自身潜力卓绝或是实力强大,宇宙意志便会对其开放一部分权限以作鼓励——比如说最初寒明的那个天赋面板,就是祂为了让天赋者们更好了解自身天赋、从而为宇宙做出更多贡献所构造出来的。 天赋排名越靠前、综合实力越强的天赋者们,所得到的宇宙意志的注视便越多。 而寒明虽然没有登顶,却是个实实在在的潜力股。 自打他出生起,每年必然收到宇宙意志的生日祝福。等到他成年后,宇宙意志更是雷打不动地每天发来“早安”、“午安”、“晚安”,以至于有时候寒明都怀疑这玩意儿是不是24小时都在注视他。 此刻他的嘲弄并未得到宇宙意志的回应。 但寒明却分毫没打消对宇宙意志过于关注他的怀疑,因为今日份的早安刚才他也收到了。 尔后寒明又瞥了一眼镜子。 虽说这眸色略微有些麻烦,却并不影响视力,单从美学角度来说甚至还给他添了点神性的瑰丽感。想到这里,寒明索性也懒得管它,直接再不停步地走向了窗台。 他拉开窗帘的一刹那,一只通体雪白的鹦鹉恰好扑棱着翅膀,从半敞的窗户里挤了进来。 随后它一边绕着寒明的头顶转圈圈,一边用清脆的声音大骂道:“寒明!骗子!寒明!骗子!” 寒明闻言无奈地笑了笑。 他这个二把手也不是被人吹两句就能当上的。三年前他根据原著里的线索,找了个机会和当时还没称王的东王东曜搭上了线,就此一路陪着对方杀穿异兽群,硬生生杀出了一个王位来。 如今东域初定,东曜刚称王没多久,要处理的事务数不胜数,这些天他简直忙着团团转。他急赶慢赶的,也直到昨夜才处理完各地事务。 纵使他连夜乘飞船回来,终究还是比他和鹦鹉说好的日子晚了一天。 这也是此刻对方为什么骂他是骗子的原因。 说起来这只鹦鹉当初是跟他一起从北域出来的,在骂人方面堪称从无敌手,现在只骂他骗子已经算是嘴下留情了。 “我之前不是提前打电话告诉你会迟一些么?翻旧账可不是个好文明……” 在他和鹦鹉吵吵闹闹的时候,斜下方东王宫主殿的大门突然开启,一群人鱼贯而出。 位于侧殿顶层的寒明下意识地瞥了一眼,不期然地与为首者对上了视线。 那是东王东曜。 寒明扫过对方半披着的硬质制服。从制服缚带下压迫感十足的高大身躯,扫到他极短的黑发、英挺的面容,最后又回落到了其野兽般森然的绿眸上。 这一届的东王是个从里到外都非常难搞的人。 最底层的出身造就了他最悍勇的躯体,残酷的战场厮杀更是铸就了他毫无动容的冷硬心脏。 正常情况下,寒明对这种人从来都是敬而远之。偏偏他想复刻本届东王那绝佳的战斗水准,所以不得不将自己的天赋作用到了对方身上。 使用天赋仅仅只是第一步,也是最简单的一步。 他若想成功复刻被选定者的能力,还得满足两个苛刻条件:一是他得成为被选定者的副手,二是对方对他的某项情绪值需达到一定程度。 然而他在这位身边混了近三年,都已经混成了东域二把手,混到连其他星域的那些人都逐渐认可他的忠诚,他却依旧无法确定这人对他的情绪值是否已经达标。 要是情绪值没够他就贸然结束选定,那他这三年的时间就纯纯打了水漂。 沉没成本之下,寒明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任劳任怨下去。 好在现在事情有了转机。 因为原书剧情终于开始了! 当初他在飞机上看的那三本书虽然背景危险,但说到底讲的还是主角们的爱情故事,而东王东曜正是第一本书里的重要男配之一。 第一本书的主角叫做安萤,天赋为魅惑。故事之初,安萤来东王宫应聘外交官一职,然后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彻底爱上了东王。 但就在他和东王告白之前,异兽潮来袭,东王旧伤复发战死沙场。自此,这位王者便以早死白月光的形象永远留在了安萤的心底。 再之后便是安萤振作起来,在一场场与异兽的交战中征服整个东王宫,一边邂逅各色人物一边重整东域,最终继任东王之位的故事。 寒明对别人的故事不感兴趣。 事实上因为他三年前的插手,以及他那承担负面状态的天赋,东曜此时压根就没什么致命旧伤,之后的旧伤复发更是无稽之谈。 至于书里提到的异兽潮,这段时间他也已经在着手处理了。 虽然现在故事的脉络略微有些变化,但这两位的爱情总归还在吧? 即便书里从没提过他这么个人,可他这一世的本家却是书里有名的炮灰家族,他本人也十分有炮灰的自觉。 他们两个尽管去谈情说爱,他只想在这两位打出大团圆结局时,靠着解决异兽潮的剧情刷一刷自己的忠诚值,然后复刻东王的能力完美退场,继续着他的下一场跳槽。 念此,寒明的目光落到了东王身侧的人身上。 这位棕发褐眼、笑容柔软又不失坚韧的青年应该就是传说中的主角安萤了。 “例会。” 在寒明垂眼注视安萤时,他腕间的智能突然弹出了一则新信息,而这则消息的来源正是下方第一时间注意到他的东王。 想到今天正是东王宫一月一度的例会日,寒明不由烦躁地低啧了一声。他才刚回来,让他放天假又能怎么样?况且例会时间明明在半小时后,这么早就提醒,搁这儿催命呢? 随后寒明直接拉上窗帘回到卧室,主打一个眼不见心不烦。 现在他就希望那位主角能赶紧感化东王的铁石心肠,到时候他一定利落辞职。 这24小时打工人谁爱当谁当! 而转身回去的寒明没注意到的是,自他出现到离开,东王东曜的视线从未从他身上移开过哪怕一秒。 2、东域·太阳雨(二) “近日东域各地局势还算平稳,但部分区域仍存在异兽残留,需要派人继续清除。” “除异兽外,前两年被驱逐出境的贵族们似乎在南域不太安分,隐有复起的趋势……” 寒明漫不经心走进主殿议会厅时,已是一个小时之后,这场例行会议已然到了尾声。 然而在座者却对他的姗姗来迟见怪不怪,就连一向最难说话的财政大臣也只是略微调侃了一句:“我们的大忙人回来了也不说一声,刚才东王还打算去飞船场接你来着。” 怪不得刚才一群人从主殿里出来,原来是为了他。 三两步走到东王右侧空位坐下后,寒明似是不经意地扫了眼圆桌边的东域高层们。 由于这届东王即位时血洗了本地贵族,现在的东王宫其实更接近于一个草台班子。 又因为当初东王杀得太狠、东王宫太过缺人,如今会议室里大至宫务大臣、军事大臣、财政大臣……小至一旁礼仪官,除了新来的安萤以外,几乎都是他浪里淘金,一个个亲手发掘出来的。 说真的,寒明完全可以理解东曜为什么一直不认可他的忠诚。 搁哪个王者遇到这种情况还能心大地坐王位上看着的? 况且之前他们话题里提到的那位南王,今早还在一口一个“我的月亮”,给他发信息挖他跳槽来着。这么一想,连寒明自己都觉得自己和“忠诚”二字全然不搭边。 还真不怪东曜怀疑他。 正是因为仔细反思过,考虑到最近东域局势已稳,寒明今天干脆故意迟到,准备从此刻起逐渐淡化自己对东王宫上层的影响。 他早就说了,他是个识相的配角。 所以那种狡兔死走狗烹的结局就算了吧,他不想也不会去体验。 “什么时候回来的?” 在寒明光明正大地走神时,一旁东曜低哑的声线唤回了他的思绪。闻言他下意识抬眼看向了身侧之人。 然而东曜神色惫懒,整个人犹如捕猎后正在休憩的雄狮,谁也不看出他的真正心思。 寒明不意外于东曜的发问,甚至他早已想好了迟到的理由。但他没想到的是,向来底线分明的东曜竟然对他的迟到视而不见,反而问起了这种无关小事。 难道是因为自己的迟到正合他心意,所以这位才不追究?还是说自己昨天回来没跟他报备,导致东曜对他的疑心又加重了? “昨天夜里。你知道的,我家公主向来脾气不好,为了避免被啄,我只能连夜飞回来啦。”公主是寒明养的那只鹦鹉名。 听到这话,东曜却意味不明地嗤笑了一瞬——不仅是因为寒明为了一只动物星夜奔回,更因为他知道,那只鹦鹉是公的。 给一只公鹦鹉取这么个名字,谁听了不感慨一句寒明缺德? “昨天南域的外交官突然发来谴责,说我域人员在两域交界线上徘徊多日,要我们给一个说法。他们传来的照片并不清晰,但从一些细节判断,照片上的人……” 这时候例会彻底到了尾声,最后一个汇报的正是原书主角安萤。 听着他汇报的内容,寒明若有所感地看了过去。 同一时间,东曜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向了安萤。 安萤见状声音不甚明显顿了一下,尔后在虚空屏幕上投放出一张照片继续道:“照片上的人,似乎是凌宙。” “凌宙”二字一出,整个议会厅的气氛顿时微妙了起来。 因为凌宙这个人的存在就很微妙——他根本就不属于东王宫的编制。 不是东域不给他职位。 以凌宙那凶残的武力值,若是他想,混到东域高层易如反掌,但他不想。 ——他只为寒明而来。 如今他之所以愿意为东域做事,也只是因为寒明在东域而已。除了寒明,除了寒明的话,这家伙谁也不听谁也不理。为此不少人在暗地里讽刺他是寒明的狗。 可唯有寒明自己清楚,事情压根就不是这样。 凌宙是三年前他成年之日,以近乎碰瓷的方式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 若非当时他机缘巧合地发现凌宙不存在感情这种东西,由此怀疑对方是宇宙意志的化身,他绝不会留这么个人在身边。 他记得书里曾提到过,宇宙意志会对有称王潜质者大开方便之门——毕竟祂的本能就是维护宇宙的存续,四域越稳自然越合祂的心意。 但是宇宙意志化身为人跟在他身边这种事,怎么想都有些荒唐。 他的潜力真就高到这个地步,高到连宇宙意志都亲自现身,力图将他推向王座吗? 想到成年后每天那雷打不动的三声问好,寒明忽然觉得也不是不可能。 说起来当初他给对方取名为“凌宙”,未尝不是在试探,不过到最后他也没试探出什么来。后来念及凌宙实在听话好用,寒明也没太追根究底。 总归糖果他吃,炮弹他扔回去。 给他打白工可以,想让他为宇宙发光发热,那宇宙意志可就找错人了。 看着空中那张模糊不清的照片上的高大身影,以及对方那双独一无二的冰冷金眸,寒明无所谓地笑了笑。 这个月的例会到此结束。 就在寒明准备跟着人潮退场时,在与东曜擦肩而过的瞬间,男人却叫住了他:“——寒明。” 以为东王要问凌宙出现在南域之事的寒明顺势靠坐在会议桌上,静静等待着对方开口。 这一次东曜问的确实是凌宙的事,只是他发问的原因似乎和他想的又不一样。 不仅不一样,甚至可以说是截然相反:“凌宙去多久了?” “半个月。不出意外,他明晚就能回来。” 整个东王宫都知道,能使唤凌宙的从来只有寒明,凌宙也确实是他派到两域交界线上,用以探查下一波兽潮踪迹的。所以此刻寒明丝毫没有掩饰地给出了答案。 然而还没等他解释清楚,东曜却没再继续问下去。 只见这一刻,这位东王依旧懒散而颓废地靠着座椅,任由落地窗处的阳光悉数晒在他身上。但他的右手却不再搭在皮质把手上,而是缓慢又利落地扼住了寒明的手腕。 窗外阳光正盛。许是晒了太久的太阳,东曜粗糙指腹附到他腕上的那一刹那,寒明忽然有种这家伙的温度比烈日更烫的错觉。 这时候寒明终于明白东曜是在干什么了。 真要论起来,这件事还是他自己的锅——自打他成年后,他那“一人之下”的天赋便再度进化,变成了如下状态。 [天赋名称:一人之下] [天赋效果1:选定某个目标后,在选定期间,你会拥有被选定者50%-99.99%的能力,并承担被选定者0.01%-50%的负面状态。] [天赋效果2:成为选定目标的副手,并使其对你的某项情绪值达到一定程度后,你可解绑该目标,并随机获得被选定者的某项能力。情绪值越高,随机到被选定者擅长能力的概率越高。] [天赋效果3:无障碍接触某个生物三分钟后,你可即时查看对方对你的某项情绪值。情绪值为百分制,0分最低,100分最高。该天赋每个自然月可使用一次,最多累积三次。] [天赋评价:我尊重,我祝福,但我真的不理解——你到底是怎么将一个纯正的辅助天赋进化成现在这样的?亲爱的,告诉我吧,你究竟是想居于一人之下,还是想屹立于亿万人之上?这个宇宙里,谁又会是那个让你甘愿屈就的幸运儿?] 为了今后能更自然地使用天赋效果3,寒明当即给自己扯了个皮肤饥渴症的谎言,说自己每隔半个月都得和人接触五分钟。 也正是因为这个天赋3,寒明才得以知晓,在与东曜出生入死三年后,东曜对他的信任值仅仅只有50,甚至连及格线都没到。 明明信任值这么低……寒明看着东曜那张英俊冷戾的脸,感受着腕间的灼热温度,一时间无法确定这人刚才那么问,究竟是出于对他的又一次怀疑,还是纯粹为了帮他解决那个他胡扯出来的病症。 所以他才说东曜非常非常难搞。 就像这议会厅的座位,就像自己如今顶着的头衔。 东王宫议会厅用的是特制圆桌,自此他与东曜没有首位之分;东曜称王后,东域的官制本应承继以往,东曜却硬生生为他新设了一个“荣耀骑士”的位置,几乎以明示的方式将东域所有权力皆分他一半。 先前在异兽战场上时,这位东王更是无数次以身挡在他的面前。 正是东曜的种种举动,才让寒明无数次怀疑这人到底是否信任他的同时,没去考虑立即收手的选项,而是勉强继续做一个任劳任怨的打工人。 复刻能力的饵料就在眼前,寒明却破天荒地无法确认,他与东曜谁才是钓鱼的那个人。 九月的阳光依旧热烈得过分。 在清晨的阳光中,寒明注视着那双近在咫尺的绿眸,忽然笑着道:“体贴下属到这个程度……你自己就已经是东域的太阳了,有必要天天坐这里晒太阳么?” 回答他的是东曜不置可否地哼笑,以及腕间警告似收紧的力度。 于这温暖平和的氛围下,寒明对着东曜再次发动了自己的天赋。 毫无意外的,这一次天赋所显示的信任值,依旧是那刺目的50。 3、东域·太阳雨(三) 面板上不动如山的数值映入寒明眼底。 对此,他平静地移开目光,任由视线落到了东曜扼住他手腕的右手上。 只见对方麦色的手背青筋暗浮。 或许是不耐烦被戒指束缚,他本应戴着东域王权象征的中指此刻空无一物。而摒弃了冰冷的金属戒指以后,男人掌心的那道伤痕愈发存在感十足。 那是一道横贯整个手掌的疤痕。 掌间的猩红纹路混着东曜骨子里固有的硝烟与血气,似乎在昭示着当时的惊险场面。 寒明之所以如此清楚这道伤,因为它是一年前东曜为了救他留下的。 那时候正值东曜称王前期,几乎被杀尽的异兽临死前进行最后一波反扑。 日夜不息的厮杀已经足够让人疲倦,何况他还得承担东曜的一部分负面状态。精疲力竭之下,寒明没有第一时间躲避身后袭来的异兽。 而就在异兽剧毒的骨刺即将刺穿他心脏的前一秒,东曜以其惯用手硬生生接住了那道偷袭。 这三年里,寒明也曾多次救东曜于水火。光是东曜的致命伤,他就明里暗里地不知道分担了多少次。可那是不同的。 他从一开始就怀揣目的而来。他不确定东曜对此是否察觉,但他给予对方多少,这位东王确实在尽可能地给出同等甚至更多的回馈。 否则他又怎么可能会被困住三年。 以过往种种来看,他们两个哪怕称不上肝胆相照,却也是实打实的生死之交。这样的经历,这样的伤痕,到头来东曜对他的信任值却少到只有50。 有那么一瞬间,寒明甚至想要荒唐大笑。 “你在想什么。” “这不是很明显?在想你啊。”虽然有点诧异于东曜的敏锐,寒明却没什么紧张感。他直接一派坦然地实话实说道。 他刚才也的确是在想东曜。 他在想这人到底为什么这么难讨好? 这些年他该搏命搏命,该勤恳勤恳,最近就差24小时工作制了。无论从哪方面看,东曜有他这么个下属都算不上吃亏,结果却一点信任度没涨。 所以到底为什么?就因为他先前那短则10天,最长也就3个月的辉煌跳槽经历么? 嗯……回想着自己那大片大片的精彩履历,寒明觉得他还是得发挥北域风格——少怪自己,多怪别人。 要怪就怪东曜戒心太强,武力太高。 当初他就是被东曜的力量和天赋迷了眼,才会自讨苦吃地选了这么个硬骨头。 事实上这个人就是一座彻彻底底的孤岛。 孤岛上荆棘遍布,丛林横生,唯独没有任何活物。 想到这里,寒明忽然有点意兴阑珊:“五分钟到了,感谢您的馈赠。” 星际时代,普通天赋者的平均寿命都有500多,一旦成王更是能轻轻松松活到四位数。如今他才21岁,哪怕真的在东域浪费三年,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 所以年底之前要是还刷不动东王的信任值,就算沉没成本再高,他也该抽身而去了。 心里越烦躁,寒明面上的笑意却越盛。 恰逢云雾散去,刚才被云层遮了一瞬的太阳再度满溢光辉而来,直直照向了圆桌前的这个角落。在这过于炫目的阳光中,他的面容显得既模糊又分明。 东曜见状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指腹的力度更是无意识地再次加重。 或许寒明刚才说得没错。 于他而言,今天的太阳……确实有点太烈了。 东曜指背施力的动作稍纵即逝。在寒明垂眼看去之前,他就已经收回了右手,仿佛最初主动伸手的人不是他一样。 寒明早就习惯了这位喜怒不定的做派。 因此他不再做那些察言观色的无用功,就这么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议会厅。 至于东曜此时对着他的背影在想什么,他也不想知道。 “寒明!”刚出议会厅大门,寒明便第二次被人叫住。 短时间内一连被喊住两次,别说寒明脾气本就不好,就算正常人都难免有些恼火。然而辨识出声音主人后,寒明却真的顿住了脚步,等待着来人的靠近。 因为这一次开口的是安萤。 略微回忆了一瞬,确认完今天是自己和这位原书主角的初次见面后,寒明倒是有些摸不清对方的来意了。 “抱歉,打扰到你了吧。”见寒明朝自己看来后,安萤先是露出了显而易见的惊艳之色,然后似是不好意思地道起了歉来。 接下来他没再寒暄,反而直接说明了刚才叫住寒明的原因:“您这个月都在外面奔波着,可能还不认识我。我是一个月前新来的外交官,叫做安萤。” “这段时间东王宫里的各位都帮了我很多,我只能给出一些微不足道的感谢。后来偶然听他们说,当初他们是受您恩惠,才得以如此迅速地适应了各自的位置。正是因为有您作为榜样,他们才会这么照顾新人。” “我没什么擅长的方面,只有手工还算拿得出手。这是我新做的鸟架,如果您不嫌弃的话……”寒明闻言看向了他递来的鸟架。 整副鸟架漆黑底色,白金纹路,十分契合他的审美。 而鸟架周围那若有若无的雪松气,更是无声诉说着它原材料的产地。 如果寒明没认错,那是北域独有的一种松木。其纯黑枝干和纯白叶色的矛盾感,完全击中了北域狂徒们的喜好,不少人对此颇为欣赏,甚至默认其为北域的标志之一。 无论是出生在北域的寒明,还是在北域挣扎求生、最后被他带出的鹦鹉,对这样的雪松气息都再熟悉不过。 注视鸟架时,寒明不可避免地瞥见了安萤指间的细小伤痕——那一看就是做木工留下的。怎么说呢?要是送礼这种事也能打分的话,对方毋庸置疑会得到来自他的满分。 即便这位主角没有魅惑天赋,单靠这份情商都能在东王宫里过得很好。 “谢谢。”寒明本来就想找个机会接触安萤,如今对方如此费心思地主动上门示好,他实在没有推辞的必要。于是他没什么犹豫地接过了那个鸟架。 至于安萤话里的一些其他意思…… 寒明没打算在东王宫搞派系。当初他找出那堆人运转东域,不过是赶鸭子上架,不得已而为之。他不知道刚才安萤话里的投靠之意究竟几分真几分假,总归他得装不知道,甚至还要尽可能地将人往东王势力范围内推。 毕竟安萤是唯一一个非他任命之人。 如今的局面已经够扯了。再这样下去,整个东王宫说不定真就成了他的一言堂。 思及安萤干净的身份背景,以及故事后续的一些发展,寒明干脆将先前从议会厅上带走的文件抽出一部分递予对方。 “最近这段时间,东王宫在外交方面基本没什么事要做。如今东域初定,东王宫很多地方都缺人。我看过你的考核成绩和面试记录,你要是有空,可以试试看处理它们。” “东王宫空余的职位还有很多,这里可没有不能兼职的说法。” 寒明这么做并非突发奇想,也不是无的放矢。 当初那套书籍的第一册里,关于安萤和东曜的篇幅其实并不多。 除了那条一笔带过的白月光恋爱线外,整本书主要描述的还是东曜死后,东域异兽再袭贵族复起,内忧外患之下安萤靠自己的天赋周旋在各个势力间,维持表面平衡的过程。 安萤的天赋不在武力上,偏偏这是异兽横行的东域。 书里这位主角首次上战场就身受重伤,直接多了个寿命有损的病美人状态。发现自己没办法如东曜般以杀止杀后,安萤只能松口让外迁的贵族重回东域,借着他们的势力去剿灭异兽。 即便东域因此获得了短暂的平静,长远来看这更近乎于饮鸩止渴。 那本书寒明看得并不仔细,因为后期太多安萤与各路臣子的恋爱故事,反而东域的结局交代的不甚清晰。 但寒明也不怎么关心原著结局。毕竟书只是书,谁也不知道那些书是怎么写出来的。 想办法利用它可以,将它奉为圣典却是自寻死路。 一个人的未来,一片星域的未来,又怎么可能被几个字束缚? 此刻寒明之所以想这么多,倒没别的原因,纯粹只是因为他意识到安萤有接替他位置的潜力而已。 不管怎么样,既然安萤能称王,至少能力和手段都不差。于是寒明顺势将关于处理贵族遗留的一些文件递给了他。 这24小时打工人他早就不想当了! 如今安萤送上门来,他正好借着这次机会慢慢放权。 不管这么做能不能打消东曜的猜疑,总归死马当活马医吧。 实在不行他还能卷铺盖跑路。 寒明文件给得痛快,走得也利落,独留安萤捏着一堆文件,神色复杂地目送他的离去。 他的魅惑天赋即便不对人使用,也自带一种难以拒绝的亲和力,能够让人在他面前下意识放松几分。 因此他在东王宫的生活十分顺遂。只一个月,就有不少人将他当作知心好友。 而这一个月里,安萤听得最多的却并非公务,反而是寒明的名字。 其中让他印象最深的是第七天。 当时他出于急事选择抄近道,不得不经过东王宫的后花园。 因为这届的东王对花花草草毫无兴趣可言——甚至不仅是花草,据说这位新王压根对杀戮以外的任何事都不感兴趣,所以整个后花园的植物根本无人问津,全都在狂野生长。 费力越过一丛丛异常茂盛的金鱼草,安萤巧合般地遇到了正在晒太阳的东王。 虽然已是东王宫一员,但这却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面对东曜。 那时候东曜半面笼罩在阳光下,半面掩在庭院的阴影里,就这么静静注视着阳光下的金鱼草,似乎在想些什么。 在他走近的一刹那,这个男人并未抬眼,只是下意识地念出了一个名字。 而他念出的是:“寒明。” 安萤选择前来东王宫,一方面是因为东域更适合他,二是因为他憧憬东王。所以当东王受到亲和力影响、本能般地念出“寒明”二字时,他瞬间便意识到,寒明对这位王者来说是特别的。 但再特别,也不至于将东域王权拱手相送吧? 安萤也有自己的野心。 他出生南域某个小贵族之家,对上层那一套还算熟悉。了解清楚东王宫一家独大的现状后,他敏锐地从中看出了上升的契机。 于是他特意亲手刻了一个鸟架,想先在明面上投靠寒明,然后借着对方与东王的间隙,找机会转而为东王效力。 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他的首次试探得到的会是这样的结果。 寒明拒绝他的投效很正常,可拒绝他后,为什么又如此轻易地向他放权? 这个东王宫到底是怎么回事?! 寒明不清楚主角的纠结,就算知道了他也不在意。 回侧殿将新鸟架挂上以后,他直接去了单人训练室提升武力。毕竟武力值这种东西,就算他真的复刻到了,也得有本事能将其百分百发挥。 所以日常训练他从来都不会懈怠。 若非如此,他怕是早就不知道死在宇宙的哪个角落了。 等到寒明训练完毕,回到顶层洗澡入睡时,已是午夜时分。 半梦半醒间,他隐约听见了外面的暴雨淋漓之声。 怪不得白天那么闷热,原来是在为了迎接这场大雨的到来。 思绪一闪而过后,寒明随即听见了落地窗被打开的清脆声响。 嗯?外面不是在下雨吗?公主总不会选在这时候开窗,去当一只迎接暴风雨的海燕吧? 残存的倦意多多少少影响了寒明的思维。然而再多的倦意,在他听到雨水滴落在地板上的声音后,也消散得一干二净。 因为这明显是有人从外开窗,并朝他一步步走来。 这个时间点会出现在他卧室里的…… 想到这里,寒明不用睁眼也猜到了来人身份。 随后他烦躁地啧了下舌,想直接装作听不见——他真不想这么晚还听人汇报公务。 然而他的不耐烦似乎没传达出去,来人就这么静静停在了他的床边。下一秒,一只带着暴雨潮意的手就这么覆上了他的手背。 那尤为冰冷的触感犹如被兽噬咬,被蛇缠绕。 这时候寒明再也没办法无视下去了。 “……滚出去。”刚睡醒的嗓音又低又缓,乍一听来毫无威慑力可言。 对方也确实没被威吓到。 在寒明翻过手想要拭去手背上的雨水时,来者却顺着这个姿势再次覆上他手掌,一寸寸地与他十指相扣。 “凌、宙!”过于出格的动作让寒明骤然睁开了眼。 原本他以为凌宙连夜归来,是来给他汇报异兽动静的,但现在这动作是什么情况? “你到底来做什么的?”借着昏沉夜色,寒明撩起眼皮看向来人。 此刻暴烈的雨水将凌宙的黑发全部打湿在脑后。无论是其傲慢而锋锐的轮廓,还是那压迫感十足的骁悍躯体,都就此全然显露。 但最最引人注目的,还得是对方那双举世无二的冷漠金眸。 而现在,顶着这样一双眼睛的男人说出的话却是:“——来抱你。” 6、东域·太阳雨(六) 一次或许是偶然。 可当安萤连续两天经过训练室时,寒明就已经意识到,对方是冲着他来的。 他在北域见过太多太多人了,哪怕没有那本原著,他也能一眼看出安萤的勃勃野心。 寒明不讨厌想要向上爬的人,因为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自己也在做着同样的事。所以对着将他当作跳板的安萤,他选择故作不知地继续分出文件。 等到第三次,他当着同样出现在训练室里的东王的面,分给安萤其职权范围的文件却没被阻止时,寒明便知晓东曜默许了这件事。 见到东曜的态度后,感觉放权这一步没走错的寒明干脆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将所有能给的文件全都给了出去。 毕竟从正规渠道考进来的安萤天然就属于东王阵营,他本就是这些事务最合适的接手人选。 如果这还不够的话,等到之后安萤与东曜相爱,独属于恋人的同盟关系更会加重他们两位的联系,到时候谁也不会觉得安萤和他有关。 正常来说,放权到了这个地步,东曜应该多少能察觉到他的诚意。 随着权力的彻底转交完毕,这位的信任值怎么着也得涨上一些吧? 他要求真的不高,够60就行。 寒明打算得很好,自认执行得也不差。可事情的发展却和他想得有些差距。 或者说,是有很大的差距。 他都已经放权到了放海的程度,可这些天里,他过去从其他目标身上得来的“危机预感”、“能量观测”等能力却在不断提醒他,安萤曾多次起了对他使用天赋的念头,甚至差点就真的付诸行动了。 不是,这位主角在他身上费功夫做什么?寒明是真的想不明白! 就这还不是最让他头疼的。 最让他头疼的是,他发现安萤竟然打算对着东曜用魅惑。 明明原著里直到东王战死,这位主角也没对其使用天赋。所以这又是怎么回事? 真算起来,安萤才来东王宫一个多月而已。他这个刷了东曜三年信任值、依旧没刷到及格线的人都还没急,安萤怎么就急着走捷径了? 事已至此,他该去阻止么?毕竟自由恋爱和被人魅惑完全是两码事。 可东曜的天赋是横征。 [天赋名称:横征] [天赋等级:s级] [天赋效果1:使用该天赋后,你可掠夺半径十米内的任意选定物。掠夺效果由自身实力、被选定物的抽象程度等因素决定。] [天赋效果2:持有本天赋者,自带50%的天赋抗性。任何作用或即将作用在你身上的负面状态,将根据其具体差异自动削弱10%-50%。] [天赋评价:掠夺阳光?掠夺水?掠夺空气?或许你想要的,就只是掠夺而已。] 这样的天赋使得东曜很难被魅惑。就算真的被魅惑了,以他的实力,顶多也就被迷惑三分钟而已。若是安萤怀揣杀意,那么这魅惑的有效时间甚至都不会超过三秒。 所以理论上而言,他不去似乎也没什么关系。 就算他阻止得了这次,也不一定能阻止下次。 但理论终究只是理论。 “人果然不能太贪心。”看着安萤走向主殿的背影,寒明终是按了下眉心,尔后转身朝着训练室门外走去。 他就是太贪心,才一步到位地选了东曜为目标,结果让自己陷入了这样的两难境地。 想到东曜曾经救过他命,这些年对他也称得上仁至义尽,寒明哪还有什么选择?他只能硬着头皮去收拾这莫名其妙的烂摊子。 而在他走出训练室的那一刹那,他却听到某个熟悉的嗓音道:“这个宇宙本来就任你索求。无论你想要什么,都算不上贪心。” 闻言,寒明和一直倚着墙壁等在外面的凌宙对上了视线。 这种仿佛在诉说真理般的陈述式语气,和那根本不管他人死活的极端冷漠,配着对方低沉而平缓的语调,还真是凌宙的固有风格。 考虑到这家伙说的勉强算是好话,比之前多少进步了一点,寒明到底还是扯了个笑敷衍道:“承你吉言。” 东王宫占地极广。 即便寒明做决定时没什么犹豫,等他走到主殿东曜的书房时,安萤已经先一步在书房内了。此刻书房门倒是没关,所以寒明走进去的一刹那,就借着“能量观测”窥见了安萤身上的天赋使用波动。 所以他的魅惑天赋已经使用了吗? 在寒明垂眼看向安萤时,安萤也在紧张地注视东曜。 和寒明在东王宫各处畅通无阻不同,他是以对某个文件拿不准主意为借口面见的东王。并且在将文件递予东王的下一秒,他就果断开启了自己的魅惑天赋。 这固然是一场豪赌,但安萤并未孤注一掷——他仅是开启了最低限度的魅惑。 到时候就算东王觉得不对劲,他也能借着亲和力的掩饰,说自己因为面对王者过于紧张,一不小心将亲和力拉满了。 反正亲和力和魅惑本来就难以分清。 这种不大不小的错误所带来的后果,完全在他的承受范围之内。 现在天赋用是用了,但是……想到这里,安萤抬起眼来悄然看着东曜,试图从东曜的神色判断他的魅惑成功与否。可他仔细看了半天,横看竖看都没看出对方有分毫动容。 难道他失败了吗?也是,毕竟这位是历届以来最强的东王。 就在安萤已经做好被察觉的准备时,本在擦拭短刀刀刃的东曜却看了刚进来的寒明一眼。尔后他搭在刀上的手略微顿了一下,终是松开了些许。随着他的动作,只见他先前因为想要挥刀、以致小臂处反射性绷紧的青筋也逐渐隐了下去。 下一秒,东曜便平静道:“宫务大臣那边缺个助手,你明天去报道。” 安萤听到这话不禁愣了一下。 宫务大臣年事已高,估计没两个月就要退休了。东曜这么安排明显是要他之后接对方的班,这对他来说简直是一步登天! 这么来看,他的魅惑应该成功了,而且还是一万分的成功! 所以东王没察觉到的天赋吗?还是说,他察觉到了也没放在心上。 如果是后者,说不定东曜对他的基础好感比他想象得要高! 一连串的念头飞速划过安萤脑海,即便他竭力压住心底的喜意,却还是没能压住嘴角的笑容。带着那从天而降的惊喜任命,他一脸高兴地走出了主殿书房。 安萤走后,东曜继续擦拭起了手边刀刃,任由寒明走到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旁观了全程的寒明倒是对刚才的发展有些意外。 东曜有多强他很清楚,否则他也不会选定对方为自己的天赋目标。要说东曜对安萤使用天赋的事毫无察觉,寒明是不信的。 况且刚才东曜下意识想要攻击、最终却选择忍耐的举动他看得一清二楚。 敢情这两个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是吧? 一个以魅惑试探对方心意,另一个明知故犯地放弃抵抗。 到头来他好像成了多管闲事的小丑? 以防主角天赋过于特殊,寒明还是出言确认了一下:“今天这么克制?” 老实说,对东王使用精神类天赋的事可大可小,以前也不是没人这么做过。 那些带着杀意而来的要么成了亡魂,要么下了监狱。至于其他出于崇拜东王、情节比较轻微的,有的被派去东域各地劳动服务了,有的则被东曜扔进对战室进行了物理意义上的反省教育。 东曜从来不是会留手的类型。单从他觉醒的天赋就可以看出,他的杀欲比任何人都重。 以今天安萤所用的天赋强度来看,原本他大概率得进一趟对战室。但东曜却轻飘飘揭过了这件事。 这算是色令智昏吗? 东曜闻言擦拭至刀尖的动作骤然一顿。 随后他抬起眼,那双幽暗的绿眸划过此刻以手搭在寒明身后沙发上、距其一步之遥的凌宙,划过他衣襟上别着的、与寒明腰侧如出一辙的金色战术镜,再划过其战术镜尾端系着的、连长度都与寒明配镜相同的金色链条,尔后他将视线重新放到了指间刀刃上。 漆黑的刀刃经过特殊擦拭后显得愈发锋锐。 或许是为了更好地观察刀刃上的纹路,此刻那柄被抬起的短刀刀尖朝外,恰好对准了凌宙所在。同一时间,东曜低哑的嗓音于书房内缓缓响起:“怎么?我还不够克制么。” 短短九个字,却每个字都似是意有所指。 寒明当然注意到了东曜扫过凌宙的视线。 所以这话是在暗指凌宙不该出现在这里? 他都已经放权给安萤了,为东曜出生入死这么多年,结果这家伙连他安排一个编外人员都要管? 寒明原本以为他和东曜就算称不上兄弟,总归也算得上朋友。 现在看来,王权面前似乎没有友情。 他就不该管东曜的闲事。 找准位置的寒明不再提刚才的事。反正事情这么发展对他更有利——他再也没必要在意安萤是否对东曜使用魅惑,因为那两位是双向奔赴。 既然最棘手的问题没了,寒明干脆随意扯了个理由当作自己的来意。 “这两天有人向我提议说,想在下个月,也就是10月9号安萤生日时给他办个欢迎会。” “东域初定,这些年东王宫里确实没办过什么热闹活动,所以你意下如何?” 提出这建议的大概是安萤的某个爱慕者。 寒明无所谓提议者是谁,对方又是出于什么心思。他这么说只是在找借口的同时顺便给东曜当个助攻而已。毕竟以东曜的性格,根本不可能主动去记谁的生日。 东曜听到这话却极轻地皱了下眉。 说真的,每次东曜皱眉看来时,寒明都觉得他似乎有千万句话想说,但他却从来一个字也没说出口。这次显然也一样。 明明相处了三年,他还是看不懂这人究竟在想什么。 最后他见到的只是东曜反手将刚擦完的匕首插进文件里,然后淡淡地说了一句:“随你。” 被匕首刺透的那叠文件里写了什么,寒明并不清楚,也不感兴趣。 不过这时候整个桌上唯一一份因为单独放置而幸免于难的文件,就变得异常显眼起来。 寒明自然也注意到了它。只是因为刀鞘的遮挡,他对那份文件看得不甚清晰。 随意一瞥之下,他仅瞥见了一行字而已。 说是一行字,其实就是写着“10月10日”的一个日期。 10月10日,是什么特殊的日子么?听起来倒是挺耳熟的。 等等……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他的生日好像就是10月10日? 7、东域·太阳雨(七) “真奇怪……” 从主殿书房走出后,寒明下意识回顾着刚才种种。 明明今天的事态发展都在正常范围内,结果也算是合他心意,可一旦回想起来,他却莫名觉得古怪。 三年相处下来,他实在太熟悉东曜了。 东曜其实是个不怎么在意权力的人,有时候寒明甚至觉得这人根本什么都不在意——他不在意什么王位王权,不在意他自己是生是死,他甚至都不在意这个世界这个宇宙。 很多时候,这人只是重复着擦刀、挥刀的无聊动作,寂静无眠地度过一整天。 若非如此,先前东王宫人员重组时,寒明再怎么样也不可能僭越到独自选定所有高层。 正是因为除了猎杀异兽以外,东曜对整个宇宙都意兴寥寥,导致寒明想刷信任值都无从下手,最后只能破罐破摔地试着从放权入手,想着能刷一点是一点。 原本寒明见东曜默认他放权,还以为这位是为爱主动改变——他以为东曜是因为安萤到来后,有了想要守护的人,所以想以最高的权势给予其最高的待遇。 可今天旁观完两人的相处后,特殊待遇东曜倒确实是给了,但从其神色到反应,他真的看不出这人有半点恋爱迹象。 “到底为什么……”不对劲之处岂止是今日两人的相处? 骤然褪去两者的爱情面纱以后,昔日原著里最不对劲的地方再次浮现在寒明脑海之中。 原著里曾提到,东曜是于战场上旧伤复发而亡。可那是东曜,天赋为横征的东曜。 当年东曜身负重伤都能硬生生扯着他走出战场。但凡东曜想活下去,他的掠夺能力有一千种一万种方法让他延续生命——除非是他自己不想活。 东曜向来无所谓生无所谓死,重伤之际不想掠夺四周生命力,选择坦然赴死倒也符合他的性格。然而现在回想起来,爱人在侧,东曜却连这点求生欲都没有吗? 说起来那本书对东曜的着墨并不多,大多描述的是安萤的酸涩暗恋,以此衬托出其原主白月光的形象。 结合今日东曜的表现来看……寒明忽然有点怀疑,原著里他以为的爱情当真存在过么? 可若是不存在,东曜何必插手东王宫任命,甚至任由安萤对他施展魅惑? 默默想了半天,最后寒明只能将其当作是东曜独有的爱人方式了。 否则他真的解释不通上面这些事。 撇开这个奇怪的点不提,其他事寒明倒是无所谓。 比如说当时东曜桌上那份写着“10月10日”的文件。 即便没看,他多少也能猜出那份文件里写了些什么——大概率是某些想上位又或者是要向东曜投诚的人所搜集的有关他的一些情报,准备借此给他上点眼药罢了。 性格使然,寒明从来不会将人性想得太好。 这些天里他放权的动作那么明显,东王宫里嗅觉敏锐的估计都能嗅出局势的变化,抓住机会私下搞点小动作实在再正常不过。 这实在没什么值得在意的。 结束思索以后,走廊上所回荡的靴底踩踏地面的声响便愈发清晰起来。其中一道是他的,而另一道……寒明侧头看向了身后的凌宙。 凌宙平时就很沉默,但今天,他有些太沉默了。 只一眼而已,寒明就看出凌宙冷漠面容下的隐晦不悦。 显然,这是因为刚才东曜举刀之时那若有若无的挑衅。 寒明不清楚此刻凌宙是演技太好,还是领地意识作祟,他只是陈述般地对其说道:“这种时候待在我身边,你注定不会感到愉快。” 凌宙身为东王宫里的唯一编外人员,自一开始就注定了会与整个东王宫格格不入。 他也好凌宙也罢,他们终究是东域的异类。 在他开始放权以后,这样的挑衅不会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此时寒明提醒归提醒,但他也只是随口提醒而已。 因为他觉得,宇宙意志很可能都不理解什么叫做愉快。 “……你厌恶我,为什么?是因为那晚吗?” 该懂的时候不懂,不该敏锐的时候倒是挺敏锐的。 凌宙的声音本来就缺少感情,这一次更是听不出任何喜怒。寒明闻言脚步一顿,尔后干脆站定在原地,就这么倚着墙静静注视着同样垂眼看向他的男人。 他注视着凌宙暗色的发,金色的眼,注视着凌宙英俊的面容,骁悍的躯体,乃至其略比他深一号的肤色,以及那接近一米九的压迫性身高。 他确实不喜欢凌宙。 寒明可以很负责任地说,这个男人从长相到身形,从肤色到身高,每一分每一寸都是宇宙意志照着他的喜好捏的。就连其天生自带的掠夺者气场,都精准踩在了他的审美线上。 就是这样他才更觉得恶心。 凌宙光是站在那里,便已经在昭示着宇宙意志的极端强大,也宣告着他的无从反抗。 而祂之所以自顾自地搞了这么个人形化身,又自顾自地守在他的身边,无非是因为他的天赋——祂想要他走上祂所期望的道路。 这正是最让寒明厌恶的点。 但凌宙太强了。当他扯着因为遭遇宇宙乱流而失忆的借口、顶着可笑的保镖身份来到他身边时,寒明唯一能做的只有接受而已。 于是他给人取名为“凌宙”,在物质上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给予其与他自己同等的待遇。可在精神上,寒明自始至终都没有将其当做人。 这样居高临下又傲慢到无药可救的做派,又有哪一点像人? 既然如此习惯当全知全能的宇宙意志,何必来这尘世里自讨苦吃? “跟那晚没关系。”本想借此让凌宙知难而退,见对方完全不理会他的暗示后,寒明便想直接揭过这个话题。 他都没将凌宙当人,又怎么会因为那晚他闯进来的事气这么久。 或者说,他当时气的从来不是他的闯入。 “寒明。”就在寒明自墙壁处站直身体,即将转身走进一旁的训练室时,凌宙却在他与之擦肩而过的一瞬间,抬手按住了他的手腕。 骤然被拉扯的惯性让寒明再次背靠墙面。 后背墙面处传来的金属质感过于冰冷,让他下意识地皱了下眉。在寒明不耐烦地撩起眼皮看向凌宙时,凌宙已经若有所觉地以手抵住他的背,隔绝了来自墙面的冷意。 见状寒明眉梢略微动了一下。 怎么说呢?宇宙意志虽然不当人,但在细节方面确实服务意识满分。 可惜这份夸赞只能持续一秒。因为下一秒,凌宙的话就让他想立即收回自己的评价。 只听凌宙哑声道:“既然不是因为那晚,那么寒明,我想抱你。” “虽然还没到第十五天,但是我想拥抱你。” 嗯?谁能告诉他,话题究竟是怎么转到这个上面的? 这一次倒是不用寒明提醒,凌宙便已经自觉地将“拥抱”二字补充完毕,但寒明半点也不感到欣慰。 他不禁神情微妙地看着凌宙那近在咫尺的眼。 那双金眸里从来就没有人类的感情。每一次凌宙垂眸看来时,都给他一种宇宙大爆炸前的危险静寂感。所以他到底为什么能顶着这样的气场说出这么糟糕的话?! 甚至这还没结束。 “根本没什么愉快与否。” “无论东域东王宫,还是别的什么地方,从来都是你在哪我在哪,你愉快我便愉快。” “听说拥抱使人快乐。所以寒明,我能拥抱你么?如果你愿意的话,亲吻也可以。” 这到底是谁传出来的谬论?! 而且宇宙意志竟然真的将他所谓的皮肤饥渴症当真了。 只是看凌宙现在的状态,有那么一瞬间,寒明都怀疑真正有皮肤饥渴症的是他还是他眼前的宇宙意志。 说来可笑。他让宇宙意志人形学会的第一件事,该不会是眷恋他的体温吧? 那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你刚才在训练室外说什么来着?说我想要什么都不算贪心是吧?” 半响,寒明勉强敛下眼中的荒谬,尔后扯出一个显而易见的假笑道:“那么我想请你现在、立即、马上,给我滚远一点。” 说完他再没理会凌宙的反应,直接推开他走进了训练室。 如今他算是发现了,凌宙的顺从听话从来都是选择性的。 一旦提起离开的话题,这人就开始了间接性耳聋。 此刻留在原地的凌宙确实没走,他只是沉默地看着寒明的背影。 他的确是宇宙意志的化身。 自寒明成年的那一天起,自寒明的天赋二次进化以后,寒明就是他的第一优先级,也是他的唯一优先级。 听说人类喜欢陪伴,所以他生平第一次化作人形陪伴在他的身边。 周围的人说他是他的刀刃,他的猎犬,说他从头到脚都被打上了寒明的印记。对此,凌宙从不否认。因为本就是如此。 从姓名到躯体,从诞生到死亡,他从来都只为寒明而来。 可是寒明还是不高兴。 人类真的喜欢被陪伴吗?人类被拥抱时是这样的反应吗? 凌宙无法理解。 他无数次无法抑制地想要靠近他唯一的人类,可是寒明从来都拒绝他的靠近。 有时候他甚至都不清楚,他和寒明到底谁才是没有心的那个。 在寒明与凌宙不欢而散时,东王宫主殿的书房内,东曜正神情晦涩地注视着那份寒明所不在意的文件。 这份文件确如寒明所料,里面记载着他的一些过往。 “7岁,历时十天逃离北域杀人狂之手,第二天杀人狂自尽狱中。” “10岁,混入北域雇佣兵飞船,耗时一月完成北域巡航,当日船长亲自送他下船。” “14岁,短暂回归南域,成为南王宫斟酒侍从。三个月后新王即位,寒明重回北域。” “15岁,资助某位声名不显的画师,半个月后该画师声名大噪。” “16岁,为落选的艺术生举办音乐会,音乐会结束当天对方被知名音乐家收为弟子。” “17岁,结识西域武器大师学徒,两个月后西域第一兵器制造者换人……” 而以上这些辉煌履历,只是这份多达13页文件的一小部分而已。 所以整个宇宙才会一边谩骂寒明的跳槽速度,一边吹捧他那无可复制的辅佐才能。 但东曜将这份文件单独抽出,并不是为了回顾寒明那人尽皆知的经历。 事实上这份文件也并非是谁写来诋毁寒明,用以向他证明寒明的不可信程度的。 恰恰相反,合力撰写这份文件的大臣们只想尽其所能地留住寒明。 趁着东域初定,他们想为寒明举办一个全域直播的生日庆典,以此来彰显寒明的独特贡献。这些人怕他不同意,特意列出上面的例子,试图向他说明寒明的重要性。 连刚来东域一个月的安萤都有人想为其办欢迎会,何况是寒明? 那个单是脸就胜过千军万马,配上那副又冷又疯的性格,直接让人缴械投降的寒明。 半响后,东曜移开了视线。 这份文件根本是多此一举。因为纵使是他,也早已无法无动于衷。 真正无动于衷的,从来都是寒明。 即便他刻意将与之有关的文件放在他随手可得的地方,寒明却依旧连看都不想看一眼——显然,他早已起了去意。打一开始他就不在意东域,更无所谓东域人对他的看法。 想到这里,东曜无声嗤笑了一瞬。 他早就知道寒明的三分钟热度,也知道他的示好别有用心。 所以他沉默,他忍耐。哪怕他根本不是善于忍耐的性格。 他努力按捺日复一日的掠夺欲,勉力维系自己岌岌可危的理智,就这么放任着寒明所有合规不合规的举动,任由寒明去做任何他想做的事。 有时候东曜自己都想发笑,他竟然能忍到这个地步。 而寒明竟然觉得他还不够克制。 所以在他眼里究竟谁算克制?那个野狗般圈禁领地的凌宙么? 念此,东曜嗤笑更甚。 无所谓。反正他也已经快忍到极限了。 先前被他插进文件中的那把短刀此刻还未被拔下。东曜见状,直接将那堆文件摞到左侧唯一完好的那份上,然后指腹搭着刀柄,就这么一寸寸向下施力。 下一秒,刀尖便穿透纸张,就这么朝着纸张之下的厚重木桌继续刺去。 再然后,整个桌子连同文件一起彻底化作齑粉,悄然弥散在空气之中。 8、东域·太阳雨(八) 随着文件的大量分出,难得空闲下来的寒明就差24小时泡在训练室了。 反正最近他也没什么事要做。 大概是察觉到了最近东王宫的风向有变,这段时间倒是没什么人来这里打扰他——当然,安萤除外。 有时候寒明也挺佩服安萤那旺盛的精力。 这是所谓的主角标配吗?明明刚接手宫务三天而已,正是他最忙的时候,这位竟然还能抽出时间来他面前刷存在感,其自带的亲和力更是不要钱地朝着他释放。 说真的,安萤有这精神去攻略东曜不好么?为什么这么执著地出现在他的身边? 他到底有什么值得主角在意的地方? 难道是一日不见,又想念他手里的文件了? 但这个月的文件他已经全部给完,安萤就算想卷也没得卷。 寒明不清楚也不想弄清安萤在打什么算盘——他自认是个异常吝啬的人,谁若是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得先做好倾家荡产的准备。 而安萤,大概率没这个魄力。 虽然文件暂时没了,可综合训练室里的单人训练模式却多得很。 在安萤再一次前来后,寒明根本没在意他试图散发的魅力,和先前一样将人塞进了用以训练控制力的仪器中,并笑着鼓励道:“我觉得你的天赋非常非常有潜力,你有考虑在其他物种上使用么?多加训练的话,下一个东域第一说不定就是你呢?” 安萤闻言却有些不自然地抿了下唇。 他觉得寒明是在嘲讽他。 别说他现在顶着的只是半分攻击力没有的亲和力,即便是他真正的天赋魅惑,也完全和战斗不搭边。这样的天赋能训练到东域第一?开什么玩笑! 还有什么对动物使用天赋,那就更荒诞了。 他一点也不想要动物的爱! 安萤甚至怀疑寒明是因为担心自己威胁到他的位置,所以在随便找个借口折腾他。 事实上如果可以,他也不想来这里找罪受。但那天从东王那里回去后,安萤总觉得有些不安。他太明白陷入热恋的人是怎样的表现,而东曜…… 之后他又仔细观察了两天,甚至试着主动出现在东曜面前,却连对方的面都难见到。 东曜依旧是那副不冷不热的样子,根本没有半点对他另眼相看的迹象。 安萤一边安慰自己东曜就是这性格,一边选择再度接近寒明。毕竟在东曜没有全力支持他的情况下,他无论如何都得和寒明这位明面上的副手打好关系。 于是安萤每天都最大限度地对他散发着自己的亲和力。 他之所以这么做,还因为这些天他所听到的另一个消息,那就是东王宫的人准备在寒明生日那天进行全域直播,为寒明献上一个独一无二的生日盛宴。 这种乍一听来荒唐过头的提议,竟然被东曜给通过了! 为什么?凭什么?! 明明这些天里寒明从未主动和任何人交好,为什么所有人依旧将他摆在第一位? 安萤承认他在嫉妒。他从不否认自己易妒的本性,他就是想要最多最热烈的爱。 此时寒明显然已经成了他这条路上的最大阻碍。 毕竟寒明的过往事迹宇宙里无人不知。也就是他平日里鲜少露出全脸,很多人无法将他本人和这些事迹对上号。然而一旦全域直播开启,一切就都不同了。 那样的脸配上那样的经历,所有人的目光只会在寒明身上,就算以后自己真的上位成功,也会有无数人将他和那一日的寒明比较。 可寒明这样的履历又有谁能比得过! 无论是阻止宴会的考虑,还是出于对东曜爱意的渴求,他都得先解决寒明。 而对他来说,解决一个人最简单的方法早已摆在他眼前。 念此,又一次从训练仪器里走出的安萤顾不得身上的疲倦,垂眼若有所思地看向了寒明所在的单人训练室。 既然之前他连东曜都能魅惑成功,在这么多天亲和力的影响下,他也一定能魅惑寒明。 刚才寒明不是说他天赋有潜力么?很好,他现在就可以让他亲自感受一下。 反正……回忆着寒明那张美神都无法复刻的脸,安萤对于魅惑寒明这件事倒是并不排斥。多一位这样的爱慕者,对他来说没什么不好的。 到时候他一定将那些文件狠狠朝寒明扔回去。 就在安萤试图走进寒明所在的训练室时,靠在门外闭目养神的凌宙却骤然抬眼看了过来,并且破天荒地对他开口了。 只不过他说的却是:“走。” 他该谢谢这只野狗还算礼貌,没对他用“滚”字么? 可用词再礼貌,也掩饰不了凌宙赶人的事实。 这一瞬间,安萤差点以为自己拉满的亲和力是假的,否则这段时间为什么次次碰壁? 就在他强忍着不悦、露出往日无往不利的温和笑容准备说些什么时,单人训练室的门却突然被人从里打开。无需他想办法支开凌宙,他今日的目标寒明已经自己走了出来。 原本只是多种因素叠加下,一时冲动想要魅惑寒明罢了。此刻这一幕却让安萤觉得今天或许是他的幸运日。他的运气向来不差,这两天他的天赋控制力也确实在提升。 或许天意也在暗示他抓住机会魅惑对方? 在安萤转过身来、先凌宙一步去取毛巾给寒明时,寒明没理会额角的薄汗,只是撩起眼皮不带任何情绪地看着凌宙。 ——他在警告凌宙别多管闲事。 事实上寒明就是因为察觉到了训练室外的能量波动,所以才提前走了出来。早在他靠近门边时,他的危机预感就已经在提醒他,安萤准备对他使用天赋的事。 自打这阵子连续遇到安萤后,寒明就知道,这一天迟早是要来的。 与其继续被动等待下去,他还不如一次性彻底解决了这件事。 前十八年他已经刷够了各种保命能力,其中也包括对精神类天赋的抗性,正好趁此机会试试能不能抗住主角的魅惑。 即便真的中了,他也能立即给自己一刀从而秒解。 所以他根本不需要凌宙的多此一举。 这位宇宙意志能陪他一天、一年,又不可能陪他一辈子。他早已习惯自己解决一切。 “凌宙,我渴了。卧室里有能量饮料的新品,我要柠檬味的。” 听到这话,凌宙用那双金眸静静看了寒明一会儿,最终还是顺从地朝着寒明卧室走去,去拿他刚才提到的那瓶饮料。 路过拿毛巾回来的安萤时,凌宙脚步未停,可安萤却有种被野兽盯上般的背脊发凉感。 寒明到底是怎么受得了这家伙的?护主到这种程度,也不怕哪天被反噬了。 安萤或许算不上胆大包天,却也不是胆小的人。 凌宙虽然气场恐怖,但这种威吓还吓不退他。在递毛巾给寒明的一刹那,安萤直接故技重施地开启了魅惑。 然而他开启魅惑的那一瞬间,寒明却没接过他手中的毛巾。只是在他抬眼之际扼住他伸来的手腕,尔后垂眼神色冷淡地注视着他。 在这样的目光下,腕间那不紧不重的力度莫名让安萤觉得如有千钧。 “……您这是在做什么?毛巾可不在我的手腕上。”单看寒明此刻的眼神,安萤就心底一沉,他的魅惑大概率是失败了。但仅存的侥幸心理却还是让他忍不住试探了一句。 魅惑失败没什么大不了的,现在的关键是寒明是否发现他使用了魅惑。 而下一秒,寒明的话非但没使他安心,反而让他越发得惊疑不定起来:“——我说过吧,你有一个非常非常有潜力的天赋。” “我希望你好好开发它,却不意味着想要你用在我身上。所以现在,收起你那过剩的‘亲和力’,我暂时没有和人交友的打算。” 所以他到底发没发现自己魅惑他的事?! 要说寒明发现了,但他用的还是“亲和力”一词;可要说他没发现,他话里又为什么如此的意有所指? 安萤默默在心底告诉自己,越是这种情况越是不能自乱阵脚。 于是他故作疑惑地问道:“您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而且我的天赋没有丝毫攻击性,根本担不起您的夸赞。” 寒明却没耐心和他兜圈子,他要在今天将这件事彻底划上句号:“我也是辅助天赋,我的履历你了解多少?” 几乎全部。既然将寒明当成了对手,这些天安萤怎么可能不好好研究他?正是因为寒明的辉煌过去让他觉得自己毫无竞争力,他才铤而走险想要魅惑对方。 “看来你很了解。”从安萤的神色得到答案后,寒明平静地继续道:“所有人都说我是天生副手,只要被我看准的人,一定能达到第一的位置。” “可是安萤,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他们是宇宙第一,那么我这个副手是什么?” “当然是宇宙第二。”被寒明的话吸引住心神的安萤下意识地回答道。 寒明被吹捧的从来不仅仅是他看人的眼光,更是他那虽然略逊被其辅佐者一筹、却同样天才至极的各方面才能。 “是么?”寒明并不意外于这个答案,他只是接着提出了第二个问题:“那么你告诉我,一个人如果武力宇宙第二,智慧宇宙第二,艺术宇宙第二,驾驶、雕刻、策划、兵器制造……全都宇宙第二,那么这个人是什么?” ——是怪物。 ——是完美到无懈可击的,宇宙里绝无仅有的怪物。 早在寒明再次开口时,安萤就不自觉地主动看向了寒明的眼。 离得近了他才发现,原来寒明的黑色虹膜外缘还泛着一圈瑰丽的金色。不知是否是寒明背着光的原因,当他嗤笑着说出上面那段话时,他虹膜边缘的金色似乎愈发璀璨起来。 “……是第一啊。” 等到寒明近乎喟叹地说出“第一”后,有那么一瞬,安萤甚至看见他整双眼眸都化作了最最耀眼的金色。 只是那一幕太快太疾,安萤分不清那究竟是不是阳光太盛下他的错觉。 可眼睛看到的可能是错觉,寒明的那些话他却切切实实听了进去。 是。只在某一领域成为第二,确实难以比肩第一的光辉。可若是在若干个领域都是第二呢?当无数才能全都堆叠于同一人身上时,谁会觉得他不是第一? 原来辅助天赋也可以成为最强么?难道寒明之前真的不是在讽刺他? 但他对力量没什么兴趣,他没想成为东域最强。 他生来就想要爱,也只想要爱。 这一刻,安萤似是被窗外的阳光刺了眼,再也忍不住移开了视线。他知道,寒明这些话既是在推翻他那个辅助天赋毫无强度的说法,也是在借此隐晦警告他别再对他用天赋。 先前是他被二把手的名头遮了眼,忽略了寒明的武力值。 强如寒明这般,在如今这种已经心有警惕的情况下,他的天赋根本没办法再起作用。 魅惑寒明这条路看来是彻底走不通了,他还得再想想别的办法对付他。 就在安萤心情复杂地离开训练室时,一旁的凌宙随即拧开瓶盖将饮料递到了寒明手边——看样子他似乎已经来了有一段时间,只是一直在等着寒明说完而已。 安萤见状脚步略微顿了一瞬。 寒明和凌宙向来形影不离,凌宙可以说是寒明最锋锐的刀刃,最忠诚的猎犬。但这段时间,这两人间的气氛明显不太对劲,像是吵了架似的。 又或者说是寒明单方面不想理人? 如果魅惑寒明行不通的话,魅惑凌宙呢? 以现在的情况来看,说不定他真的有机可乘。 9、东域·太阳雨(九) “人类的天性很难改变,你根本没必要在意他。” 凌宙确实来了有一段时间。 他不可能留着安萤和寒明单独相处那么久,所以他根本没走常规道路,直接隔空取来了那瓶饮料。也因此,他几乎听完了寒明后半段的每一个字。 但他并不觉得寒明的话对安萤有用。 就像他说的那样,人类的天性没那么容易改变。 无论是因为天赋、性格、背景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很多人甚至从出生起就已然注定了他们的结局,所以寒明还是别对安萤抱什么期望比较好。 “所以你是宿命论者?”早在凌宙说出第一个字时,寒明吞咽水分的动作就顿了一瞬。等到他全部说完以后,寒明已经彻底停下了喝水的举动。 尔后他握着才喝了没两口的饮料,就这么似笑非笑地抬眼看向了身前的男人:“你觉得一个人出生后,他未来的命运就已既定?生来如此,就该如此?” 凌宙闻言想说些什么,但对上寒明那带笑的眼,他终究选择了沉默。 因为虽然寒明现在笑着,可他有预感,此刻一旦他开口,无论他说什么,寒明都又要生气了。 他不想他生气。 最后凌宙能说的只有:“……水还喝吗?” 对此,寒明已经连假笑都懒得奉予了,他直接拿过瓶盖将瓶口拧紧道:“不喝了。这次的新品太酸,喝着倒胃口。” 敢情他刚才说了那么多,凌宙愣是半个字没听进去。这位宇宙意志仍旧觉得他觉醒了一人之下的天赋,就注定永远是一人之下是吧? 行吧,他管不了凌宙怎么想,可凌宙也管不了他怎么做。 至于这破饮料,谁爱喝谁喝。 而当寒明选择结束这段插曲、重新踏入单人训练室时,在他这里接连失利的安萤却没有就此消停的打算。 这一刻,他正仔仔细细地思索着魅惑凌宙的可行性。 凌宙对外登记的天赋是“平衡”。具体能力安萤不清楚,但看其平日所为,应该大概率是攻击类天赋。一般来说攻击类天赋对魅惑的抗性都不高。 考虑到凌宙论实力肯定不如东王,论抗性也比不上寒明,安萤觉得他还是挺有可能魅惑成功的。 况且就算失败也没什么。 刚才在训练室里安萤因为过于慌张没想太多。可如今细细回想寒明的话,再联系这些天寒明总是拉着他训练、试图开发他天赋的举动,安萤基本可以肯定,寒明已经察觉到了他的真正天赋。 知道了却没揭发,说明他的天赋对寒明有利用价值。 虽然不知道寒明想让他用天赋做什么,但只要东王宫没有第二个魅惑天赋者,在寒明点明要他所做的事之前,他都是安全的。 而以凌宙对寒明的在意程度,只要寒明一天不动他,哪怕凌宙杀意再盛,也绝不会越过寒明对他动手。 想通这些关节以后,他直接在当夜借着加班为由,待在东王宫迟迟不走。 倒不是安萤不想在白天开启天赋,而是因为白天凌宙根本就没有落单的时候!这人不是在跟着寒明,就是在跟着寒明的路上,他实在是无从下手。 唯独夜晚寒明于侧殿就寝时,他才有单独魅惑凌宙的时机。 等了许久,好不容易等到天黑的安萤瞥了一眼窗外后,直直朝着侧殿殿顶走去——刚才他从窗户看见了,此时凌宙就坐在侧殿殿顶上。 至于这人为什么大半夜坐在殿顶? 这还用问么?当然是因为寒明就住在侧殿最顶层。 白天守着人也就算了,晚上进不去卧室还守在屋顶……老实说,即便是在爱情方面见多识广的安萤,都觉得凌宙的这种占有欲,或者说掌控欲有点恐怖过头了。 这样疯狂的爱,真的有人消受得起么? 要是凌宙真被他魅惑了,该不会也24小时这样吧? 想到这里,安萤脚步不免有些犹疑。 但等到他翻上侧殿殿顶、看清正靠在殿顶边缘凝视星空的凌宙后,这份犹疑便被他给抛到了脑后。 因为在这样的月光下,他忽然隐约感觉到了凌宙的魅力。 那是一种无法形容、无法探知、更无法触碰的极端神秘。 平日里凌宙太过冷漠,以至于让人忽略了他有张英俊过头的脸。而如今昏沉月色模糊了他冷戾的轮廓,这份英俊倒是愈发分明起来。 被这样的人守护,好像也不是那么糟糕? 这么想着,安萤缓缓走上前——要知道东王宫侧殿高达数百米,凌宙可以无视高度坐在这儿,是因为以其身体素质,即便真的掉下去也毫发无伤,可他不行。 他可不想在魅惑成功前,就莫名其妙地摔断了腿。 好不容易挪到了凌宙两米范围内,安萤吸取了先前的教训,既不开口打草惊蛇,也不试图来一场放松警惕的对视,他直接拉满亲和力并利落地开启魅惑。 然而他开启魅惑的下一秒,凌宙就用他那不知何时戴上了战术手套的右手扼住他的咽喉。在安萤反应过来前,他已然被举至了殿顶最边缘处。 但凡凌宙的手再往前多举一寸,他今晚怕是真要体验一下摔断腿的感觉。 就现在这情况,哪怕安萤再有自信,都不会觉得自己魅惑成功了。 可不成功也有不成功的办法。 “等等,我只是看你这么晚没睡,来和你打个招呼罢了,这样的欢迎仪式是不是有点太……” 见凌宙完全不为所动后,安萤不再扯这些无用的借口,勉强挂着笑容使出了最后一招:“退一万步说,你真的要扔我下去吗?连寒明都没对我动手。” 这话倒是有用,因为凌宙那张毫无喜怒的脸终于有了点表情。 只见他今夜第一次正眼看向了安萤,尔后语调平静地说出了安萤听不太懂的话:“——我以为我对人类已经足够客气。” 身为宇宙意志,凌宙平等地对待着寒明以外每一个生物。 当然,非要较真起来,那些生物里,他确实更偏爱人类一些。 所以无论面对怎样的人类,他都尽可能地保持礼貌。 可现在,这份礼貌却有些维持不下去了——事实上他也不想维持下去。 先前安萤一再靠近寒明时,凌宙就已经足够忍耐。这之后安萤竟得寸进尺地对着寒明使用魅惑,并且在魅惑失败后跑到他面前提起寒明。 他怎么敢。 凌宙从不主动对人类出手。 但这一刻,他却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切切实实起了杀意。可他不能。 不是因为他是平等注视世界的宇宙意志,而是因为寒明不许。 连安萤都能看出寒明对魅惑天赋的在意,凌宙又怎么可能感觉不到?甚至凌宙已经猜到,寒明是想让安萤对他抓回来的异兽使用魅惑,从而让异兽主动带他们前往交界线上的异兽巢穴。 一旦他对安萤动手,寒明必然生气。 所以他不能。 安萤不知道凌宙在想什么,只觉得他用词古怪。 虽然此时凌宙那双金眸十分骇人,但意识到对方确实没动手后,他还是镇定下来,转变对策试图说服凌宙:“你应该清楚我的来意。” “我只是想要寒明离开东域罢了,明明你也不想他继续待在这里。” 安萤真不是在信口胡说。 他早看出了凌宙和东曜的不对付,也看出了无论寒明还是凌宙,都对东域毫无归属感可言。凌宙的占有欲旺盛到了这个地步,怎么可能愿意寒明一直待在有东曜的东域? 安萤所言固然论据稀碎,可结论却阴差阳错地得对了。 凌宙确实不想寒明留在东域,这里根本不适合他。 此刻稍微看到点希望的安萤却像是被鼓舞了般,立即乘胜追击道:“以寒明的才能,哪怕是西域最疯的那位王者,都会愿意为他大开通行之门。既然你们在东域待得不顺心,为什么非要留在这里?” 安萤完全忽略了最近寒明的不顺心全是他带来的事,就这么继续发挥口才蛊惑起来:“他可是你精心呵护的玫瑰,当然要盛开在最合适的土壤里。” “他不是玫瑰。” “……什么?”原本安萤还想了许多说服之词,但凌宙平淡的一句话却骤然打断了他所有的思绪。什么玫瑰不玫瑰的,他这些话的重点是玫瑰吗?! 凌宙无所谓安萤的言论,更无所谓安萤的想法。 这一刻,他只是在陈述事实:“他不是玫瑰,他是星星。” 他也曾希望寒明是他养的玫瑰,可寒明不是。他留给他的,永远只有满手玫瑰的刺。 可即便不是玫瑰,寒明依旧是他怀抱里独一无二的星星。 一颗执拗自转着,一次次拒绝公转的星星。 宇宙里星辰遍布,凌宙知晓着所有星辰的诞生与寂灭。可这有什么用呢?他还是不知道该怎么拥抱他唯独想抱的那颗。 想到这里,一种前所未有的情绪侵袭着凌宙的感官。但他不理解。 所以他只能忽略它,就这么垂眼对安萤道:“别碰他。别再碰我的星星。” 安萤一直清楚凌宙的危险。 只是野心蒙蔽了他的认知,使得他明知危险也要先去撞上一撞。 然而当凌宙真的用他那双金眸看来后,安萤才后知后觉地觉得恐惧——只有和凌宙对视过的人才能窥见,他眼底那平静而荒芜的残忍。 这根本就不是人类该有的眼。 而且他还注意到,有那么一瞬间,凌宙的金眸似乎泛起了金光。 他记得凌宙的天赋是平衡,可难保凌宙当初没对天赋说谎。 该死的,这个疯子的眼睛到底是为什么亮的?他该不会趁机给他下了什么诅咒吧?说起来白天寒明眼睛好像也亮过,这难道是什么双重诅咒吗?! 胡思乱想之下,安萤再没心思开口。在凌宙松手的刹那,他转头就走。 而事实上,刚才凌宙眼眸之所以泛金,只是因为他感觉到寒明即将入睡,所以在给寒明发今夜的晚安信息而已。 10、东域·太阳雨(十) 东王宫的隔音向来很好。 但为了方便自家鹦鹉飞进飞出,寒明夜里并未关窗。于是一墙之隔下,今夜殿顶的那出大戏他听得一清二楚。 该怎么评价呢?那句话他已经说腻了——他是真佩服安萤的精力。 这位主角白天才在他这里碰壁,晚上就重整旗鼓去挑战更高难度了。这种愈败愈勇、愈勇愈败的精神真的非常难得。 况且安萤并非无脑乱用天赋。 他先是在东王宫隐忍一个月,默默用亲和力刷着基础好感;今天更是看出了自己对他的天赋有所求,于是才大着胆子对凌宙下手。 耐心、智慧、能力,说实在的,安萤全都不缺。 他就是稍微缺了点运气和眼力。谁让他选中的魅惑对象一个比一个难搞呢? 东曜和自己就先不提了,他竟然还选了凌宙。 这样的眼光真的是一言难尽。 哪怕他的魅惑成功率是100%,也无法魅惑一个根本没有感情的家伙。 念此,寒明扫了眼某位宇宙意志刚发来的晚安短信。 看完后他不仅佩服安萤,他也挺佩服凌宙的——亏得这位在这种时候,还能抽空给他发出这样的长篇大论来。 “饶了我吧……这一天天的闹剧到底什么时候才结束?”想到自己这些天的头疼生活,寒明忍不住叹了口气。说实话,这种猜来猜去斗来斗去的日子,他已经有点厌烦了。 他不过就是想刷个信任值而已,怎么就这么难? 现在能折腾的基本都折腾完毕,明天安萤总归该消停下来了吧。 念此,寒明勉强入了睡。 好消息是,第二天安萤确实消停了不少;坏消息是,他的消停只持续了一天。 或许是为了挽救自己连续两次的魅惑失败,安萤第二天一早就主动来训练室训练天赋。寒明刚一进门,就看见安萤刚结束一轮天赋训练,正要主动进行第二轮。 在瞥见寒明的身影后,安萤还很乖觉地朝他笑道:“我觉得您昨天说得很有道理。等会儿训练完,我再去试试对现实里的动物使用天赋,说不定真能开发出天赋的新用法呢?到时候如果您有需要用到我的地方,请一定不要客气。” 闻言,寒明一时间都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你说安萤莽吧,他确实莽;但他该有眼色的时候也是真不含糊。在看出自己对他天赋的另眼相待以后,他很清楚该怎样将昨天的事揭过去。 寒明本来就没太在意他那注定失败的魅惑。只要接下来安萤能少折腾点,将心思放到东王宫的工作上,他确实没什么追究的打算。 至于另外两位受害人,东曜和他看起来像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而凌宙…… 在寒明看向凌宙的一刹那,后者早已习惯性地回望过来。 从那双冷色调的金眸里,寒明根本看不出他对安萤的分毫在意。 也是,他从来都没看凌宙动过怒。 既然凌宙昨晚没真动手,显然也没有继续动手的意思。 所以交易成立。 和安萤达成共识后,寒明本以为接下来总得风平浪静一段时间了。 可他没想到的是,只一天而已,真正动怒的那个会是他自己。 “小公主,你的翅膀怎么了?” 那是安萤主动进行训练的次日中午。 寒明刚回卧室放下鸟食,就见到自家鹦鹉停在窗台迟迟不进来。 要知道平日里它可是个准点干饭的吃货,更别说今天他还特意给它切了它最喜欢的苹果。最最不对劲的是,他嗅到了空气里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这样的味道无论他在北域还是东域,早就熟悉到了骨子里。念及自家鹦鹉受伤后那靠近一步倒退三步的倔脾气,寒明并未主动上前,只是捏起一小块苹果随意扔向空中。 在鹦鹉反射性地飞过来咬住苹果时,他瞬间看清了它翅膀内侧的零落伤痕。 于是便有了上面那句问话。 意识到自己的伤势掩藏不了的鹦鹉先是对着寒明大骂了两句“狡猾”,然后才一边干饭,一边愤愤不平地告状道:“今天外面突然来了好多鹰啊隼啊的,它们成群结队的,完全不讲武德!” “我自个儿在那美美地享受阳光,它们却莫名其妙地冲上来攻击我!哼,一定是嫉妒我的美丽!” “但我是谁呀?我这么厉害,打遍北域无敌手,怎么可能吃这种亏?” “于是我直接跟那群丑东西大战了三百回合,轻轻松松把它们全都打退。可是我刚落在后花园里歇一会儿,又有几只坏猫突然窜出来挠我,差点把我的羽毛都给抓秃了。” “它们平时不这样的,这就是传说中的鸟落平阳被猫欺吗?还是说最近常常喂它们的人类给它们喂错东西,导致它们狂性大发了?说起来刚才我好像看见了那个人急着赶过来的影子。” “反正好鸟不吃眼前亏,我直接飞了回来。等我吃饱了,再去教教它们什么叫空中霸主!” 寒明一边听着公主那无法深究的自吹自擂,一边从它的冠羽看到它尾部的羽毛。 虽然公主回来前刻意清理过,但一离开窗台的阴影处飞进室内,它纯白羽毛上的灰尘与破损便再也无法掩饰。 比起它轻飘飘的发言,它羽毛下遍布的细小伤口明显更直观地诉说着当时战况的惨烈。 “寒明!你想什么呢?脸色那么难看。”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你该不会是不信我有这么厉害吧?那你等会儿你跟我一起去,看我怎么对付那群坏东西!” 在鹦鹉清脆而直白的叫嚣中,正在为它处理伤势的寒明垂眼应了一声,示意他在听。 随后他收起小型医疗舱,对着已经完全恢复的鹦鹉道:“我相信你很强。” “很早以前我就知道,你一定是最强最坚韧的鹦鹉。” “所以能不能请强到宇宙无敌手的公主大人暂时忘了那群猫,下午先留在这里帮我看会儿家。今天东王宫有点乱,整个宫殿里我只放心你一个。” 用自己的豆豆眼看了一会儿寒明后,被其温柔注视和花言巧语完全哄晕了的鹦鹉还能说什么呢?这一刻它只能晕乎乎地道:“行、行吧……但就一个下午哦,明天我一定得去找那群坏猫报仇。” 哄完鹦鹉走出卧室的下一秒,寒明直接敛去了面上所有的神色。 于寂静走廊中,他以一种听不出喜怒的语气,侧头问着一旁等待他的凌宙道:“东王宫附近,动物多吗?或者说,东王宫附近,野生的动物多吗?” 凌宙看着寒明那冷到骨子里的脸,察觉到寒明真的在生气后,他没再继续于人类的纠葛中沉默,而是缓缓给出了答案:“动物不少,但野生的不多。” 得到答案的一刹那,寒明忽然笑了。只一秒,他就锁定了真凶。 “呵……安萤。” “是我小看了他。不,是我高看了他。” 九月的确是鹰隼迁移的季节,自家鹦鹉在放风时撞见鹰群不是没可能。以它的脾气,若是运气再差点,的确有可能和鹰群产生争执。 可是野猫? 东王宫里一直有野猫出没。可他和自家鹦鹉在这里待了这么久,公主曾无数次落在后花园里赏花弄草。如今虽然和野猫们关系算不上好,但总归是井水不犯河水。 在遇到鹰群袭击后紧接着被猫攻击,中间还穿插着不知名人影。 这样的巧合或许有,可寒明不信。 比起相信这样的可能,他更相信是有人魅惑了这群动物。 正巧。前两天他还在让安萤练习操纵动物,从而为之后操纵异兽做准备。 所以他就是这么练习的? “你在为一只鸟愤怒。” 凌宙静静凝视着寒明淬着怒火的眼。不知为何,下意识地陈述着这种显而易见的事实。 而当怒火将寒明虹膜边缘的金色衬得愈发璀璨时,凌宙垂着眼再次重复道:“你在为安萤差点魅惑一只鸟而愤怒。” 对此,寒明的回应是:“如果你不瞎的话,别在这里说废话。” 公主刚才提到,安萤在猫攻击它时直直朝它赶来——这显然不是为了从野猫手里救下它。大概率是安萤想借机魅惑它罢了。 在东王宫里连续三次对人魅惑还不够,只一天就又盯上了他的鹦鹉? “是我这些天太没脾气了吗。”半响,寒明平静地开口道。 此刻他没在提问,他也不再需要答案。 对他动手,他可以无所谓,反正他也不想久留东域。可是伤他家的小公主? 寒明回忆起了和自家鹦鹉的初遇。 那还是他七岁的时候。 受当时的年龄和身体素质所限,他远没有现在这般游刃有余。那样的年纪又有谁会真的将他当成副手?当时他真的就只是在最低限度的苟延残喘而已。 于是不想继续这种生活的他靠着仅存的孤勇,殊死一搏地闯进了杀人狂的狩猎现场,替代原本猎物的同时与之周旋,尔后成为对方手下的唯一幸存者,也是最后的胜利者。 杀人狂对他的极致毁灭欲让他从中获得了危机预感,自此奠定了他在北域真正活下来的基础。 而正是他重伤从杀人狂处逃脱的那一夜,于濒死间,他撞见这只鹦鹉。 当时它黑峻峻的一团,在和垃圾桶边的乌鸦抢食。 若非它额头处顶着冠羽,真的看不出半点鹦鹉的模样。 在一番惨烈的互啄以后,它赢了也快死了。 无数只乌鸦嗅到了它伤口的腐肉,就这么错落在一旁等待着它的死亡,准备在它死亡的那一刻悉数分食它的躯体。 寒明没有上前。同样伤重的他只是隔着窗,在垃圾桶上方的小屋里冷眼旁观。 直到这只鹦鹉骂骂咧咧地啄向等待不及的乌鸦们,尔后张开布满血渍的翅膀再次起飞、跌跌撞撞又势不可挡地撞向他的窗户时,寒明伸出同样鲜血淋漓的手,为它开窗了。 开窗的一瞬间,寒明听见了它似是崩溃大哭的声音。 那时候他就知道,它是他要捧的公主——他在它身上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唯一的区别是,它没有天赋,而他忍住了眼泪。 但这没有关系。以后他活着一天,就不会让它再流泪。 如同他永远不会让自己流泪。 所以安萤怎么敢? 果然他不适合怀柔那一套。 既然东域的处理方式无效,那么接下来,他就要用他们北域的了。在此之前…… 念及东曜对安萤的特殊待遇,寒明皱了下眉,终是朝着东王宫主殿走去。 11、东域·太阳雨(十一) “又在晒太阳。” 寒明踏入东曜书房的第一秒,就瞥见这位东王正闭着眼靠在椅子上潜眠。 此刻书房窗户大敞。无遮无挡之下,热烈的阳光悉数落到东曜身上,连带着他手边的漆黑短刀似乎都被晒退了几分戾气。 听见寒明的声音后,东曜任由半出鞘的刀刃重新落了回去。尔后他抬起那双绿眸,懒散而倦怠地看向了这位稀客:“不是在晒太阳,是在等太阳过来。” 寒明闻言诧异地抬了下眼。 他总觉得此刻对方话里的太阳是在指他。 他不就是上次嘲弄东曜一句,说他是东域的太阳的么?现在这位直接反嘲回来了? 他有盛气凌人到这地步吗? 如果是平时,寒明或许还会和东曜继续掰扯几句,但现在他没那心情。 于是他直接道:“今天东王宫上空一直徘徊着一批鹰隼群,大概率是人为所控,你打算怎么……”处置。 然而话说到一半,寒明看着对面那双平静无波的绿眸,忽然止住了话音:“——你知道了。或者说,你看见了。” 东曜的书房位于主殿顶层,而后花园坐落在主殿和侧殿之间。所以若是从书房的窗户俯瞰而去,后花园里的所有景象都一览无余。 考虑到今天窗户反常地大开着,这位东王很可能在窗边看了全程。 所以刚才他确实是在等他。 毕竟东曜知道,他一定会为了自家鹦鹉走这一趟。 “午睡前在窗边看了场大戏。”东曜倒也没否认。他只是随手掸去了椅子上残留的一片树叶,尔后低嗤道:“本来以为是自然界的弱肉强食,后来发现只是一出闹剧。” 也就是说,东曜不仅看见了鹰隼们与他家小公主的互啄,看见了野猫对鹦鹉的各式抓挠,也看见了最后安萤出现在后花园里的那一幕。 他全都看见了。 念此,寒明扫了眼地上的发财树树叶。 他对于东曜冷眼欣赏着动物争斗并不奇怪。他还没自恋到觉得旁人会如他一般,在意一只鹦鹉受伤与否,更何况东曜一直都看不惯他家小公主。 所以先前他提都没提鹦鹉的事。 事实上从刚才落地的发财树树叶、以及那些嵌入花园地面的同款叶片来看,东曜能在安萤出现时意识到这并非动物相争、而是人为操纵,并为此飞叶相助,已经算是难得的大发慈悲了。 小公主当时能顺利脱身,究竟有多少是因为这些树叶,还真的很难说清。 这份人情寒明得认。 可既然东曜已经知晓全过程,却半点没有处理的意思,反而在这里等他过来。 等他来做什么?等他来给安萤收拾烂摊子么? 想到东曜对刚才之事的定义是“闹剧”,寒明再次瞥了眼地上的树叶,终是问出了刚才的未尽之言:“所以对于闹剧上演者,你打算怎么处置?” 对此,东曜的回答是:“随你。” 意料之外的答案让寒明沉默了一瞬。 原本他已经打算即便东曜再次对安萤轻拿轻放,他都会以自己的方式来处理这事。哪怕东曜的信任值会因此骤降,他也无所谓了。 反正信任值一直维持在50,意味着东曜对他的怀疑值同样是50。 虽然据以前经验看,负面情感所带来的最终收益远没有正面的高,但若是真刷不动信任,反过来刷一刷怀疑也并非不可行。 明明都想好了之后该怎么做,可先前东曜暗中出手的人情和其此刻的回应,却又一次让他不得不退上一步。 寒明忽然有些意兴阑珊。 他果然不适合和人相处太久。相处越久,顾忌越多。 这个东域待得真没意思。 就在他转身想走时,东曜却没再玩他那把短刀,而是忽然开口道:“听说你最近又派军舰去了东域和南域的交界线,还带了最新型的红外探测仪,那里有什么?” 那里有你的命。 寒明闻言在心底啧了一声——这些天他让人以各种方式查探异兽巢穴的地点。可交界线的地理方位实在太过敏感,舰队根本无法通行,导致那个异兽巢穴到现在都没找出来。 若非如此,他不会容忍安萤到现在。 可笑的是,他在想着怎么让东曜活,东曜却可劲地在这里给他加难度。 还没等寒明想好怎么说,东曜已经略过了这个话题:“无所谓。无论你想做什么,10月上旬,我希望你待在东王宫。” 10月上旬留在东王宫里给安萤开欢迎会吗? 还是说东曜准备在10月10号那天搞什么大动作? 想到先前在东曜桌上瞥到的写着他生日的文件,寒明暂时懒得费心思去猜,直接对身后的凌宙道:“将安萤带到后花园来。” 刚才安萤给他发了条短信说在训练室等他。 估计是知道他一定会追究这事,所以选择自投罗网,希望这样他能手下留情一些。 见状寒明简直荒唐地想笑。 这三年里他一直勉强按着规则做事,将所有出格的狂妄全部按捺——因为他知道,这里不是北域,他既然有所求,终究要有所忍耐。 可今天他实在不想忍。 东王宫的后花园离训练室并不远。三分钟而已,凌宙就将安萤扔到了后花园的地面上。 少见的,安萤并没有对这粗暴的唤人方式有什么异议,也没有再试图装傻,只是勉强笑道:“这些天我们在训练室里遇到这么多次,却一直没对练过。本来想今天在那里和您切磋一会儿的,看来您更喜欢后花园?” 说是对练,其实这就是安萤想出的让寒明消气的手段而已。 在没有魅惑到鹦鹉任其飞走后,他就知道这事瞒不过去,所以他选择主动认错。毕竟这事影响的不只是鹦鹉,还有整个东王宫的安全问题。 真要追究下去,他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切磋?”寒明听不出喜怒地重复着这个词,尔后他随手扔了把给匕首给安萤,示意后者先攻:“行啊——那么这场切磋就到你伤到我为止。” 这么利落的回应和这么简单的条件,反而让安萤有些无所适从。 要知道此刻寒明手上再无任何武器,后花园的布局也不适合人躲避。明面上来看,这场切磋无疑是自己占优。 但这样的想法在安萤握着匕首、试探性地朝寒明刺去时,就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明明他对准了寒明的腰腹,出手的速度也绝对不慢,可寒明只是稍微侧身后撤了一步,就轻而易举地将其躲过。 甚至寒明不仅躲过了他的全部攻击,还犹有余力地挥手成刃,卡在击中他咽喉的前一秒,悬停在了他的脖颈边缘。 纵使寒明停得异常及时,可这一瞬的凛冽掌风依旧划破了安萤的脖颈,带起了一道鲜明的血线。 这道伤口看着并不深。 然而那种咽喉差点被击碎的恐惧感却如附骨之疽般挥之不去,瞬间淹没了安萤的大脑。与之一同而来的,还有寒明冷淡的陈述声:“这是第一道。” 这种平静的宣告和巨大的实力差距让安萤清晰意识到,这只是个开始。 ——这场切磋的结束权根本不在他的手上。 “我……” 就在安萤想说些什么时,寒明却收回了停在他颈边的手,一边转身朝后走去、给他再次进攻的机会,一边语气随意地提问道:“我们北域从来只有两个法则:一是以牙还牙,以血还血;二是人伤我一尺,我还人百丈千丈。” “你觉得你是哪一种?” 看着寒明重新站定在切磋起点的身影,隔着后花园的层层金鱼草,一阵无声而沉重的压力后知后觉地蔓延在安萤的脊背。 寒明远比他想得还不好惹。 对上那双毫无慈悲的、似是还泛着点金色的眼,这一刻安萤只觉得自己像是一只无从抵抗的猎物,自一开始便已被猎人困在笼中。 知道今天不能善了的他,生平第一次后悔对那只鹦鹉出手。 “第十七道。” “既然能在我家鹦鹉身上留下七十七道伤口,不至于一次也打不中我吧,安萤?” 寒明每一次的平静报数都像是死神的低语,而这样的低语他甚至不知道究竟何时结束。 身上伤口细密而连绵的痛楚和那如影随形的压迫感,不过片刻就已然让安萤大汗淋漓。 只有真的面对此刻的寒明,才能感觉到他身上那种仿佛游离于世的、非人的冷漠感。 已经快要握不住匕首的安萤再也受不了这样的压力,他直接扔开了手中匕首,近乎崩溃地承认道:“今天的事是我的错,可我一开始根本没想对你的鹦鹉下手!” “我只是纯粹地嫉妒你,一时间控制不住,以至于迁怒了它而已。” “毕竟所有人在你眼中,看起来都没你那只鹦鹉重要。” 安萤没有说谎。 自从上次魅惑两连败后,他其实真的打算安安分分地训练天赋一段时间,他也确实在努力尝试对着动物使用魅惑。 恰逢鹰隼的迁徙期。昨天他在训练室结束天赋训练后,干脆又花了大半天时间来魅惑鸟群。最后还在傍晚时分跑到后花园去堵野猫,想着一天内将飞禽走兽都魅惑个遍。 然而野猫太过能跑。他追了许久,竟偶然追到了最初遇到东王的那条小道上。 当时花园里大片大片的金鱼草开得正盛,野猫窜进去后实在难寻踪迹。累了一天的安萤见状不禁席地而坐,一边欣赏着夕阳下的花景,一边等着野猫的再次露面。 而就是抬头看向天空的那一眼,让他的笑容陡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一眼确实让他看到了烂漫夕阳,却也让他看见了位于同一方位的侧殿顶层。 此刻他所处的正是当初东曜浅眠的地方,所以他现在的视角,便是当初东曜的视角。 结合东曜先前本能念出的“寒明”二字,上个月这位王者一直在这位置午睡的原因已然呼之欲出。 ——他只是在等寒明回来而已。 可寒明根本不在意他! 寒明很可能早就知道了他的魅惑天赋,甚至很可能猜到了他对东曜使用过魅惑的事,却对东曜连提都没提过一句。 并且从寒明平时不经意的态度来看,他对东域毫无归属感可言。 这样的人哪里值得东曜去爱? 这时候安萤莫名地想起了金鱼草的花语。 金鱼草的花语是欺骗。1 所以东曜每次隔着金鱼草注视寒明时,到底在想什么?! 即便知道寒明在别有用心地欺骗他,他就是喜欢寒明是吗? 如果东曜真有这么喜欢寒明,那么当初他对东曜的魅惑真的成功了吗? 要知道魅惑这样的能力,对精神抗性越强的人越难生效。而据安萤观察,那些心中拥有挚爱的人,对于魅惑存在着天然抗性。 假设东曜没有中魅惑,只是因为看出寒明想要放权给他,就顺势而为…… 一想到这样的可能,安萤简直想要发疯! 对东曜的憧憬、被愚弄的恼怒、还有不可言说的嫉妒一瞬间冲上了他的脑海。他只觉得自己彻底成了小丑。 恰逢那只鹦鹉飞过,当即安萤就起了报复念头。 就像他说得那样,他就是嫉妒。 怎么有人能如此轻易地得到他追逐的爱?这种情况下,他怎么能不嫉妒得发疯! 而一时头脑发热的结果就是,今天他在花园里的任人宰割。 与其说这是切磋,不如说是寒明的单方面碾压。如今他唯一能做的,便是祈祷寒明在划够77道伤口后能够收手。 这家伙到底为什么会这么强?! 一再翻涌的嫉妒和过高的自尊心不断侵蚀着安萤的心脏,最终使得他破罐破摔地怨怼道:“真可笑。即便你看重鹦鹉胜过看重人,东王宫里却依旧有那么多人爱着你,爱到眼里完全看不进旁人!” “想要爱有错吗?直接告诉你吧,我的天赋是魅惑。” “我生来就追逐爱,渴求绝对中心的爱,诚实面对自己的本性又有什么不行?!” 对于安萤这种强词夺理的反问,寒明本来应该过耳即忘的,然而对方的最后一句话却让他的动作微不可察地顿了一瞬。 这样稍纵即逝的停顿大抵只有一旁的凌宙得以窥见。 就在花园骤然寂静下来时,一只鹦鹉却忽然气势汹汹地从侧殿的窗户里冲出,对着安萤高声骂道:“神金!神金!黄金矿工都挖不出来的神金!”2 鹦鹉的听觉向来极好。 显然刚才后花园里的动静吸引了它。而聪明如它听到这里后,已经明白了今天自己的伤完全就是安萤导致的。于是它再也忍不住骂了起来。 此刻旁观的又岂止是鹦鹉。 寒明瞥了眼主殿书房的窗户,尔后漫不经心地抬腿将匕首踢回给安萤。在其咬着牙再次握紧的刹那,划下了与先前鹦鹉身上所对应的第四十道伤痕:“我家小公主好像不接受你给出的理由啊。” 安萤听着鹦鹉的谩骂声,脸上的忿意却略微去了一些,整个人也冷静了不少。 “说出来你也不信……虽然我讨厌动物,但我真没想弄伤它。” 安萤最初是意外怀孕生下来的。 因为上面已经有了足够出色的兄姐,所以出生前他就不被父母期待,出生后更是无人问津。年幼之时他不怎么理解这些事情,亲人不关心他,他就养了一只小狗陪伴自己。 那只小狗很乖,乖得只依赖他。他以为他会就这样和小狗一起长大,但没多久他的小狗就被他的兄长看中,开口向他索要。被拒绝后,他的兄长直接当面摔死了他的狗。 再然后安萤又养了一只旁人所忌讳的黑猫。 这一次倒是没人和他抢,他安安稳稳地养了它十年。他以为他们会互相陪伴到永远。 可就在第十年,就在第十年南域一场普普通通的宴会上,一个路过的宾客随意看了它一眼,它就头也不回地跟着对方离开了。 “……后来我才想明白,那个客人或许是有着精神类天赋,影响了它的情绪。” 安萤没将自己的过往说太多。 此刻他之所以提起这些事,一是想要适当卖惨唤起寒明的同情心,二是为了证明他固然讨厌动物,却不会主动伤害动物罢了。 “因为我对动物喜欢不起来,又一次性魅惑了太多,导致今天我的天赋有些失控。” “当时我只是想让鹰群将鹦鹉驱赶到后花园,方便我去魅惑它。但鹰群也好,野猫也罢,或许是感觉到了我对鹦鹉的迁怒,突然间对它充满了攻击性……哈,大概是动物天生和我犯冲。我果然还是很讨厌它们。” 安萤此时说得依旧是实话。 毕竟弄伤鹦鹉对他毫无好处,他真的只是想悄无声息地魅惑它,然后不经意地给寒明添堵而已。现在这只鹦鹉的伤势摆在明面上,让他想藏都没办法藏。 “我知道。所以今天你适用的北域规则,是前者。” 寒明当然清楚安萤没说谎。 早在确认鹦鹉伤口时,他就发现了它身上都是些看着凄惨的皮外伤。如果安萤真想操纵动物给它一个教训,那么便不会只是这样的伤势了。 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今天他才只是以牙还牙,以血还血而已。 说话间,寒明抬手击落了安萤毫无章法乱挥的匕首,于鹦鹉的加油打气中缓缓念出了最后一个数字:“——第七十七道。” 随后他接过凌宙不知从哪里拿来的毛巾,一寸寸擦拭指背血迹的同时,撩起眼皮朝着主殿书房的窗口处看去。 他将切磋地点改在后花园,不仅是为了让自家小公主亲眼见证这一幕,也是在无声告诉东曜自己的底线。 无论东曜打算怎么护住安萤,现在这种程度已经是他所能忍耐的极限。 然而抬眼和窗前东曜对上视线后,寒明却不自觉地皱了下眉。 如果他没看错……东曜刚才竟然在笑? 怎么回事?这总不可能是气极反笑吧? 由于安萤背对着主殿,他看不到寒明与东曜的短暂对视,只以为寒明是在对他皱眉。 都划了他这么多道伤口,竟然还没消气? 念此,向来忍不了痛的安萤没有第一时间去找医疗舱。他似是想要说服寒明,又似是想要说服自己,就这么接着刚才的话题又辩解了几句:“——那场宴会虽然让我失去了猫,但那个人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 “她让我明白,爱原来是可以一瞬间就拥有的。” “既然爱有捷径,而我恰好和她一样拥有着捷径的通行证,那么我为什么不用?” “这是我的天赋,我凭什么不用?” 自那一天后,安萤彻底放开顾忌。 他忽然意识到,无论爱是怎么来的,它都是爱。 而他想要爱,很多很多的爱,来者不拒的爱。 世界不爱他,没有关系——他可以让整个世界都坠入爱河。 “比起我来说,你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异类。”说着安萤看向了寒明的眼。 上次他没看清楚,可这次在室外逐渐阴沉下来的天色中,他清楚地看见了寒明眸色骤然转金的那一幕。甚至直到此时,对方眼底的璀璨金意都还未褪尽。 之前他只听说王者们的眼睛有时会转为银色,却从来没听说过有谁在没有称王的时候眸色转金的。难道寒明也有称王的潜质? 念此,安萤既是疑惑也是探究道:“你也是辅助类天赋吧。” “身为辅助天赋者,强到你现在这个地步还不够吗?如果你胜负欲真的这么旺盛,对强弱真有这么执着,你当初到底为什么会觉醒辅助天赋?” 听到这里,寒明停下了擦拭血渍的动作。 撇开其他不提,今日安萤对于自身天赋的坦然态度确实有些触动到了他。 顺着对方的话,他再一次思索起了他曾无数次思考过的问题——当初他为什么会觉醒“一人之下”? 他在觉醒的那一刹那,想的究竟是什么呢? 念此,他不经意地抬眼,就这么和递水而来的凌宙对上了视线。 13、东域·太阳雨(十三) 今日午后天色便已逐渐转阴。 等到午夜时分,窗外早已无声飘起了细雨,甚至有了愈演愈烈的趋势。 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天色,配着那扯淡的皮肤饥渴症,导致凌宙的话听起来异常微妙。然而一想到说出这话的是情绪值为0的宇宙意志,所有的微妙便成了自作多情的错觉。 见寒明倚着门完全没有开口的意思,凌宙嗓音低哑地陈述道:“……你还是厌恶我。” “你没对安萤生气,但你却厌恶我。” 寒明闻言准备开灯的动作一顿。 随后他干脆放下了抵在灯光开关上的手,就这么隔着昏沉夜色沉默地注视着凌宙。 他曾经一直厌恶凌宙,既因为他那与生俱来的滑稽天赋,又因为凌宙那看似温情实则冰冷至极的旁观者视角。 然而今天安萤对自身天赋的坦然,让他不得不承认,天赋这种东西确实是根据每个人心中所愿而诞生的。这从来都和宇宙意志无关。 所以当时出生的时候他在想什么呢? 于黑暗中,寒明强迫自己回忆他出生的那一天。 和上辈子的孑然一身不同,他这辈子是有父母的。并且在出生之前,于浑浑噩噩间,他便能隐约感觉到父母时不时的温柔絮语。 那时候他以为他会有一个不错的新生——他会有一个美满的家庭,一对爱他的父母,以及一个可以预见的平和生活。 所以他觉醒了一人之下。 他根本就没想过当什么宇宙第一。比起第一来说,没那么显眼的第二听起来更好。 但人生就是这么难料。 在他出生前一夜,来自北域的母亲愈发想念故土,父亲便带着她连夜飞回。然后当夜,北域暴乱,母亲难产而亡。 恋爱脑父亲迁怒于他,当即将他扔在那里,只带着母亲的遗体回归南域。 于是出生的热烈直接变成惨烈。 要不是北域从不对婴儿动手,要不是这一世的母亲对他的亲情天然便是满值,让他在诞生的刹那得到了她的部分能力,他大概也会死在当夜。 或许他真正怨怼的从来不是宇宙意志,他只是不知道该怪谁。所以和他那个便宜父亲一样,纯粹的迁怒而已。 曾经寒明丝毫不想争夺第一,但真正体会到没有力量的寸步难行以后,他再不想当第二。 于是他成了一只无脚之鸟,从不停留,从不动摇。 念此,寒明轻轻扯了下嘴角,第一次正面回应凌宙道:“我不厌恶你。” 他厌恶的哪里是宇宙意志? 他厌恶天赋,厌恶命运,甚至厌恶他自己。 这些天他之所以如此容忍安萤,是因为有时候,他觉得他和安萤也没什么两样。 既然都是靠着汲取他人而生,谁又比谁高贵几分? 今夜的雨已经彻底下大了。 说完这句话后,寒明依旧没有开灯的意思,只是独自走到沙发前坐下,在暴烈的雨水声中对凌宙道:“——过来。” 凌宙闻声顺从地走到他身前,却并未在沙发上坐下,而是斜坐在寒明脚边的地毯上。 在将自己的背脊悉数靠在寒明腿侧的同时,他抬起左手再次一寸寸扣住寒明指间,尔后侧过头来低声道:“头发又长了。” 看着凌宙自觉将头靠在他腿上的动作,本就情绪不佳的寒明差点被气笑。 怎么说呢?自打这位宇宙意志顶着个失忆的名头碰瓷以后,衣服鞋子都是他一手包办不说,就连日常理发都是他拿匕首亲自削出来的。 原本他削凌宙头发只是以此为借口,想探究凌宙的来意以及这人对他的容忍度而已。毕竟理发时匕首贴近脖颈,这种生死只在对方一念间的情况不是谁都能忍耐的。 结果这位就跟分毫未觉似的,不仅从不拒绝,甚至还养成了习惯。 想到这里,寒明随手推开匕首的刀鞘,尔后将匕尖抵住了凌宙的后颈。即便如此,凌宙也只是抬起那双金眸沉静而放松地注视着他。 明明致命之处已然落于他手,可后者的眼底深处依旧是那该死的傲慢。 寒明见状低嗤一瞬,然后指间一转削去了他后颈的发。 说到底,他跟一个连人都不是的家伙在这儿较什么劲。还不如早削完早结束。 然而在寒明冷着脸削到凌宙额前的碎发时,本来半点不想开口的他却像是发现了什么,下意识念了一声凌宙的名字:“凌宙。” “嗯。” 在凌宙应声的下一秒,寒明略有些犹疑地问道:“是光线问题还是我的错觉?你头发的颜色是不是比之前浅了点?” 先前寒明当过各式艺术家的助手,别的不说,至少对色调的敏感度他是练出来了。 如果说以前凌宙的发色是宇宙里最深最沉的那种黑,现在的色泽却更接近于一种偏灰调的黑色。只是这种灰色太深,在光线晦暗时格外看不分明而已。 此刻回答寒明的,依旧是凌宙那句平静的:“嗯。” 听到这里,寒明忽然有种深呼吸的冲动——真不怪他总是对凌宙发火,这家伙有时候是真气人啊! 他刚才真正想问的是他发色变没变深吗?他问的是这家伙的头发到底为什么褪色。 一时间他甚至分不清楚宇宙意志是真听不懂人话,还是纯纯在装傻。 眼见问不出来什么名堂,寒明忽然冷笑道:“凌宙是个从不正眼看人的混蛋。” 后者却静静看了他一眼,尔后第三次的“嗯”了一声。 “……你只会‘嗯’吗?我说什么都应?”对于理发早已熟能生巧的寒明简直越听越气,在迅速削短凌宙的头发后,直接赶起了人来:“那么你该走了。” 这家伙要是再待下去,他今晚说不定又要气得睡不着了。 偏偏先前他说什么都应的凌宙这时候又开始了间接性失聪。随后这位像是刚装载了语言功能似的,终于说出了别的字眼来:“寒明,时间还没到。” 对此,寒明第一万次反思,自己当初为什么要扯出个皮肤饥渴症来。 患有皮肤饥渴症的真不是这位宇宙意志吗? 单手削头发实在是有些难度。多少有点完美主义者的寒明见凌宙赖着不走,干脆又随意削了几下,直至彻底顺眼。 就在他归刀入鞘时,向来沉默的凌宙却突然开口道:“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东域?” “嗯?”寒明闻言低头对上了凌宙的金眸,“你好像很想我离开这里。” 虽然确实有离开的打算,并且已经大致定下了离开日期,但寒明暂时还没有诉诸于人的念头——哪怕他眼前的根本不是人。 “因为我的星星不开心。” 凌宙回想着寒明于后花园和东曜隔空对视的那一幕。随后他抬眼注视着寒明,以那惯来低哑的嗓音平静重复道:“因为我的星星一直都不开心。” “我想要他能够肆无忌惮地高悬在天际。只要他高兴,我便高兴。” 所以不要为东曜留在这里,留在让你不高兴的地方。 话音落下后,这一次换成了寒明眼神晦涩地注视着他。 他从凌宙脖颈暗浮的青筋一寸寸看到那双野兽般冰冷的金眸,感受着对方那像风、像雾、像冰雪、像余烬,终归不像人的气息,尔后移开视线道:“……听起来倒是很动听。” 可惜的是,哪怕听起来再动听,也只是听起来而已。 毕竟连说的人自己,都不懂自己在说什么。 不想继续这个话题的寒明卡在第五分钟的最后一秒,直接抽回了自己被紧扣的右手:“现在时间到了,请吧。” 而在凌宙起身打开卧室门的一瞬间,走廊处的灯光骤然照到了他刚削完的头发上。 有了灯光的辅助,寒明一眼察觉到此刻凌宙的头发确实褪色了,甚至比起削发前又褪色了几分。如果说刚才他的发色还勉强属于黑色调,现在却是十分明显的深灰色调。 见状,寒明虽然不清楚缘由,却还是皱着眉再次提醒了一句:“你的头发又褪色了。” 凌宙闻言没有转身,只是和先前一样,声音极低地应了声:“嗯。” 寒明能以肉眼看出他的发色变化,身为宇宙意志的凌宙只会察觉更早。 至于这是为什么……凌宙看着窗外的暴雨,缓缓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或许因为曾经他想要他的星星高悬于天际,而现在,他总是不可抑制地想要他的星星向他坠落,直至坠落在他的怀抱里。 这不该是宇宙意志产生的想法。 这是宇宙意志失格。 而他逐渐褪去的发色,便是他无法否认的失格之证。 14、东域·太阳雨(十四) 接下来的一周远比寒明想象的更风平浪静。 然而这些天寒明翻阅着那份所谓的“生日惊喜策划”,心底却半点都平静不起来。 这份策划原件是他跟东王宫里的某位提议者索要的。 其实要不是因为想给他个惊喜,以及他最近刻意表露出疏远所有人的态度,让众人不敢主动找他,早在这份文件出现在东王桌面前,就已经该被先一步传到他腕间的智能里。 但说实话,来来复复看了这份文件很多次的寒明,真的丝毫感觉不到惊喜。 比起惊喜,他只觉得惊讶,甚至是惊吓。 全东域直播什么的就先不说了。 每个月10号本来就是东王宫固定的例会时间。 因为是少见的高层齐聚之时,所以经常有东王宫的成员在当天开启直播,一是向东域展现东王宫的上层风貌,二是在体现亲民的同时顺便赚点东王宫的维护费之类的。 寒明虽然每次都避开镜头,但对这种事早已习以为常。 让他犹疑至此的从来不是直播——他不露脸不过是想少点麻烦,又不是真的见不得人。如果仅是与东域人直播互动,他完全可以接受。 关键是当日的晚宴部分。 寒明看着虚空中投射出的晚宴布局图,他直接无视了虚拟长桌上契合他喜好的各式美食,就这么神色不明地注视着长桌最前端的古朴座椅。 那是毋庸置疑的主人位,也是东王东曜的专属位。 但现在的问题是,那本该唯一的座椅却有两道。 一模一样的材质,一模一样的纹路,一左一右的位置。 “这样的布置……他疯了吗?”寒明这七天里不知第多少次盯着那两把椅子。 如果目光有力量的话,他怕是早就将那两把椅子给烧了个精光。 “他怕是真的疯了。”半响,寒明忍不住再次低啧道。 很多时候,王者的座椅几乎等同于王权。 不然古往今来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执着于王座? 在这种全东域直播的时候,于宴会主位上摆出两把相同的椅子,这根本就是在隐晦而嚣张地告诉世界——他的王权与他同享。 是。东曜是曾为他单独设了一个荣耀骑士的位置,许诺将一切权力皆予他一半。 但那是东曜刚称王的时候。 那时候东域未稳,东王宫还处在一个有今天不一定有明天的状态。除了他以外,东曜基本无人可用。所以寒明只当这是王者的权术,对此从未当真。 谁能想到,他没当真,东曜却当真了。 难怪当初安萤会说,只要晚宴部分直播完毕,无人会怀疑他是东域的唯一副手。 这样的待遇别说是副手,哪怕是历代王者的伴侣,都不一定能达到这样的程度。 甚至这还只是明面上的布置。 如果连座位都已经如此出格,寒明简直不敢想象晚宴当天东曜还能做出什么事来! 而他一旦公然拒绝了那二分之一的王权,选择跳槽他域,怕是真没有谁再敢接受他的投效了。他们会揣测会怀疑,会暗中权衡他们自己有没有比一半王权更具吸引力的东西。 哪怕最后有人接纳了他,这种疑神疑鬼的状态也只会让他事倍功半。 所以他一定得在晚宴前离开东域。 虽然先前寒明就对放权刷信任值的事没抱什么希望,但现在已经不是他刷信任值还是怀疑值的问题了——听说晚宴布局图不是下属提议如此,而是东曜自己改的。 一位王者做出这样的事来,哪里像是在意权力的样子? 现在的问题是,既然东曜愿意将半个东域拱手相让,为什么他的信任值依旧卡在50? “凌宙,你觉得什么样的情绪下,才会让一个人所想所做充满矛盾?” 说出这句话的下一秒,寒明没等身后的凌宙回应,就自己先嗤笑道:“算了,当我没说。我大概也是疯了,竟然问你这种问题。” 问一个没有情绪的人,又能问出什么结果来? 于是自始至终没有回头的他,也就没看到凌宙此刻凝视着他的目光。 其实根本无需询问,寒明心底也已经有一个答案。 何种情绪的驱使下,才会让一个无所谓世界的人既信任又怀疑,既怀疑又信任? 或许这样的答案有很多,但第一时间跳出来的,永远只是爱。 唯有爱,最让人明知故犯,最让人进退两难。 东曜或许不是既信任又怀疑,既怀疑又信任。他是不能信任,又不想怀疑。 念此,寒明不由脸色有些微妙。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此刻的猜测甚至比东曜摆出那两把座椅还要荒谬。 一旦固有认知被打破,过往的一幕幕开始不断回放在寒明的脑海里。 从东曜的以手挡伤到侧殿殿顶重建,从二十多天前他握住他手腕,到后花园里不知何时种满的金鱼草,以及最后东曜于主殿窗前那个放纵的笑。 如果硬要说这只是出生入死的兄弟情谊,倒也不是不行。 至少先前寒明都是这么想的。若非感念他救了东曜的同时,东曜也救了他一次又一次,他也不会非得处理完即将到来的异兽潮再走。 可东曜呢?不说别的,当时东曜自窗前看向他的视线,委实不太清白。 还有一周之前。 一周前他处理完安萤的事后,刻意在主殿殿顶用了东曜的横征。虽然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安萤没向东曜告知这件事,可当时东曜就在一墙之隔的书房里。 他不可能听不到殿顶的动静,更不可能不清楚这件事。 然而东曜对此却提都没提一个字。 这真的是对兄弟,对朋友,对下属的态度吗? 细究之下,千丝万缕的线索顿时纷至沓来。 半响,寒明终是闭了闭眼收敛思绪,将目光落到了前方的飞船监控上——今天是安萤天赋冷却完毕的日子,所以此刻安萤和他同在凌宙的飞船中。 或许是安萤天赋异禀,又或许是这些天的训练起了效果,这一次安萤倒是魅惑异兽成功了。为了避免船舱里人数太多影响魅惑效果,如今他正独自待在飞船舱底的异兽囚笼前,开着计时器计算着本次魅惑的持续时长。 对着监控又沉思了一会儿后,寒明忽然抬手点开一旁的通讯,对着监控另一头的安萤道:“——我们来做一个交易。” 论起搅局搞事,东王宫上下谁能比得过安萤? 所以寒明向他提了一个交易——他让安萤找人出面提议恢复东王宫的官职旧制,并在之后投票表决时尽可能投通过票。 作为交换,他最迟会在10月10号离开东域。 安萤原本正烦躁地盯着一旁的异兽。一开始他还觉得这玩意儿骇人,看久了以后便只觉得丑了。要不是担心自己魅惑失效后可能被攻击,这样的丑东西他多看一眼都觉得烦。 就在这时候,他听到了寒明的交易提议。 只一瞬,安萤就明白了寒明的用意:“你要借着这事试探东曜对你的态度?” 如今东王宫的官职制度和以往其实区别不大,顶多就是当初为了迅速平复东域,一些人身兼数职、一些职位被打包合并,导致某些人的权利过大了而已。 要说现在的制度和以前有什么特别不一样的……那就只有寒明那个所谓的荣耀骑士了。 写作荣耀骑士,读作东域副王。 寒明并不意外安萤的敏锐。这位原主角智商情商一直都不差,只是总被感情冲昏头脑,所以没怎么显露罢了。 见安萤理解了他的意思,他也直接道:“到时候我会和其他人打招呼。” “这份提案我能保证一半以上的票数,我只需要你尽力而为。但这事也不是完全没有风险,你自己考虑清楚。” 说实在的,这件事对寒明来说完全就是个无本买卖,他本来就打算10号离开。可对安萤来说,哪怕他可以魅惑他人提议此事,之后依旧有可能被发现真相的人迁怒。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想放权的。 更何况……寒明念及东王宫里某些明里暗里想要推他上位、就差拿着王者衣袍强行披在他身上的人,不禁有点想要叹气。 他不自己提议的原因就是这个。 他怕激起那些太有上进心者的逆反心理,导致得不偿失。 “我答应了。至于风险……交易要是没有代价,还叫什么交易?”早就想寒明走人的安萤哪怕清楚寒明这么做大概率是另有深意,他也没打算拒绝。 尤其是前两天他试图对东曜二次魅惑,却被其以刀尖抵住咽喉以后。 那时候安萤便彻底确认,他的第一次魅惑根本没有成功。 在东曜面前,他或许就是个纯纯的小丑。 不过无所谓。东曜绝情,寒明远比他更绝情。即便东曜为其隐忍至此有什么用?这位天生副手还不是说走就走? 甚至直到现在,寒明都没意识到东曜可以为他忍耐退让到什么地步,还在一步步试探着东曜的用意。 所以到最后自己和东曜究竟谁是小丑,还真不一定。 念此,安萤不仅没拒绝,他直接在这件事上出了十二分的力。 以至于隔天,即10月2号的东王宫周会上,恢复东王宫官职旧制的提案就已然摆在了所有人面前。 甚至就连后面的高层投票环节,也在当天以视频会议的形式近乎全票通过。 见状,坐在东曜左侧的寒明微不可见地挑了下眉。 视频里的某些人可以说是他狂热的事业粉,还是恨不得他明天就踹了东曜登临王座的那种,所以昨天寒明根本就没将这事告诉他们。 而现在这些人能在这种提案里投赞成票……寒明扫了一眼角落里静静坐着的安萤,看着对方眼底不甚明显的疲惫,他估计这位从昨天到今天没少用魅惑命令旁人。 “据统计,本轮投票赞成数达到总投票者的90%,已超过总数的1/2,所以王,你看……”本次会议的唱票员迅速整理好数据以后,便将其递到了上首的东曜面前,等待着他宣布这份提案的最终结果。 而这位斜靠着漆黑王座,一直在把玩着指间短刀的东王却看都没看那份数据一眼。 他也没有看向其他任何人。 他只是在会议即将终结之际,随手将短刀入鞘,尔后抬起那双幽绿的眼,平静而倦怠地看着寒明道:“嗯。我不同意。” 15、东域·太阳雨(十五) 寒明闻言侧头看向了东曜。 与其对视的一瞬间,他开口问道:“原因?” 下一秒,他却看到东曜笑了。 那并非东曜惯常的嗤笑,而是一种更说不清道不明的低笑。 非要形容的话,这一刻的东曜犹如被困多时的孤狼。明明早已一寸寸磨断囚笼之锁,却依旧隐在暗无天日的荒野下,按捺不发。 “原因么?”东曜缓缓重复着寒明的问词,被牢牢收束在鞘中的刀刃就这么连着刀鞘一起,漫不经心地点在了一旁的统计文件上,“因为我不想同意,所以我不同意。” 刀鞘碰到文件的一刹那,那份文件顿时寸寸消散——那是东曜的掠夺。 只一瞬间而已,这位王者就实行了物理和心理上的双重否决。 而做这一切的同时,他的目光分毫没有移开寒明的眼睛。 那种若有若无的锁定猎物感,直接击碎了寒明心底的最后一丝侥幸。 他撩起眼皮平静地注视着东曜。 此刻黑色的硬质制服正半披在这位王者的身后。或许是今日那件同色衬衫上并未缠绕用于固定武器的缚带的缘故,其极富侵略性的躯体愈发得存在感十足。 而当对方那双森然眼眸落下目光后,那种一眼让人联想到原始雨林的色泽,更是将人无休止地拽进了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之中。 这还只是东曜不再掩饰的冰山一角。 在这场寂静狩猎中,他显然是蓄谋已久。 这一刻,寒明突然有些烦躁。 其实今日之前他还想过,东曜在晚宴布局上如此出格,或许只是想借着两个座椅之事,钓出那群一个劲想他夺位的野心之辈。 可今日试探结束,他便知道,根本没有什么阴谋论,也没有什么钓鱼执法。 那所谓的双座椅,从不是什么一时冲动,而是东曜阻止他离开的一记绝杀。 他从一开始就找错了方向。 东曜对他最深最沉的情绪并非信任与怀疑,而是最不稳定、也最难预计的爱。 ——更是他最不想碰的爱。 情绪这种东西本就难以被量化,所以很多时候寒明为了便于测量,都将其局限在精准的名词间。比如信任、比如怀疑、比如占有。 可若是要测量爱意……那种如同混乱漩涡般的情感,只会带来一个异常不可控的数值。 出生时母亲那百分百爱意带来的惨烈,已经足够让他刻骨铭心。 至于其他的爱,他不想要,也不需要。 况且他最最讨厌被狩猎。 在北域那段混乱而癫狂的岁月里,这样注视猎物的眼神他实在看得太多太多。即便东曜再克制再隐忍,他骨子里的掠夺本质比起那群狂徒来说只多不少。 这些年来寒明一次次跳槽,竭力追求力量,就是为了摆脱这种任人宰割的无力感。 到如今,早已是攻守异位。 他不当猎物,只做猎人。 就是不知道东曜这隐藏甚深的恋爱脑还能不能被他打醒。 于是寒明直接意有所指道:“攻击欲克制不住的话,何必拿文件撒气?我可以在训练室满足你。” 寒明无所谓东曜掠夺欲强烈与否。 这家伙要是一直忍下去也就算了。现在既然选择付诸行动,那么他会让他清楚地知道,他的实力是否足以让他强取豪夺。 正好自己也可以借此机会,在对练中使用天赋,看看东曜的爱意值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东王宫里的人向来很识时务。 早在今日这份提案出现时,就有不少人在心里嘀咕着不对劲。等到提案结果出来却被东曜一票否决之后,会议室里那一触即发的氛围更是让他们胆战心惊。 不想牵扯进东域两位一二把手交锋的他们,立即十分自觉地收拾东西退离了会议室。 此时这里唯二留下的,只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安萤,以及永远不为外物所动的凌宙。 而就在东曜扯了个笑准备回应的前一秒,先前一直安静看戏的安萤却忽然插口。 但这一刻,他选择的对话对象却并非东曜,反而是寒明:“前些天我有幸和您对练过,您当时的强大让我到现在都记忆犹新。” “被您教导以后,我对天赋使用方面又有了些心得。本来想着会议结束后和您反馈,然后厚着脸皮再麻烦您一次的……现在看来,您好像有约了?” “说起来最近您一直待在训练场,真的不会太过劳累么?我听说您的朋友,也就是凌宙先生也十分擅长战斗,甚至强到能和东王一较高下。可惜,我来东王宫的时间太短,一直没那个运气看到他真正出手。” “所以我想,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让凌宙代替您对练呢?”说到这里,安萤停顿了一下,“我是不是有点太冒昧了?对不起,可对战容易受伤,我真的不想您太过辛劳。” 寒明听完眉梢微微动了一瞬。 怎么说呢?这段对话听起来真的茶言茶语到了极致,只不过这份茶意却不是冲着他来的——也不知道那两位是怎么惹他了,此刻安萤针对的明显是东曜和凌宙。 虽然安萤说得很委婉,但这些话翻译过来,就差在明喊“打起来打起来”了。 话又说回来,其实寒明也很好奇,这位宇宙意志对他的底线到底在哪。 这位从一开始的他说一句他做一句,到后来他都没开口,凌宙便主动对他暗示安萤想要魅惑鹦鹉的事实。这显然已经超出了保护他性命的限度。 那么凌宙还能做到什么程度? 这个问题的答案,决定了他之后能用凌宙到什么地步。 念此,寒明选择敛下开口的意图。 毕竟撇开探究凌宙底线不提,想在和东曜的对战中与其接触三分钟,从而探知他的情绪本就难以达成。还不如顺势从东曜对这事的反应判断一二。 在寒明默认般的表态后,东曜和凌宙稍纵即逝地对视了一瞬。 与他们注视寒明时的目光不同,这一瞬的对视下,是两人心知肚明的厌烦。 随后东曜指间一转反握短刀,似是把玩般地抵开刀鞘道:“——练练?” 东曜确实看不惯凌宙。 无论是凌宙那拙劣的失忆借口,还是他全身上下犹如打满寒明印记般的着装,他都看不顺眼。在他因寒明而一再克制一再忍耐时,这个人却轻而易举地闯入了寒明那泾渭分明的界限里,就因为他那可笑的失忆么? 可惜,一头狂犬就算再怎么装正常,也装不像。 东曜会答应这个提议寒明并不奇怪,因为这位本就是一个领地意识异常旺盛的人。 他真正意外的是,凌宙竟然也应了:“练练。” 宇宙意志对天赋卓绝者的偏爱,竟然包括帮其解决追求者吗? 这是不是有点太荒唐了一些。 并且按道理来说,强如东曜应该也在宇宙意志给予特权的范围之内。然而在这两位打起来后,从那毫不留手的攻势里,寒明真的看不出凌宙的半点关照之意。 所以今日这一幕,究竟是他对凌宙的优先级太高,还是凌宙对他的底线实在太低? 16、东域·太阳雨(十六) 训练室里自带对战模式。 而此刻那两位随机到的是雨林场景。 在虚拟的热带雨林于室内铺展开来的一刹那,寒明直接打开了最高程度的防护屏障,既隔绝了屏障内部的所有攻击余波,也顺带隔绝了屏障外部的一众声音干扰。 这之后他便静静旁观起了这场意料之外的对战。 “你觉得谁会赢?”刻意挑起这场战斗的安萤又怎么会在这种时候缺席? 在场三位全是他魅惑失败的对象,所以他也不再白费功夫地继续维持那副亲和表象。仗着训练室里的人听不见,他很坦然地看起了热闹。 “不知道。”这一刻,寒明确实不清楚答案。 他不是不清楚谁的实力更强,他不清楚的是凌宙的选择。 东曜固然很强,甚至可以说是宇宙里的人类最强。但凌宙不会输。 那是掌控整个宇宙的宇宙意志,哪怕再怎么压制他自身的力量,也远超凡人极限。 现在的关键是,凌宙究竟是想赢,还是想平。 话又说回来,无情无欲的宇宙意志,真的会有赢的概念吗? 安萤没想到寒明会回答他,他更没想到的是,寒明竟然会给出一个不确定的答案。 “……你竟然觉得凌宙有一丝胜率?我承认他不弱,但要想胜过东曜……难道他的天赋用起来很特殊?” 要知道东曜现在可是宇宙综合实力排行榜第一位!是毋庸置疑的宇宙最强! 虽然这场战斗是安萤自己挑出来的,并且他在挑事时特意暗示了凌宙的强大,可他那纯粹是艺术性的夸大。没想到在寒明眼里,竟然真觉得凌宙有赢的可能? 凌宙的平衡天赋真有这么强吗? 寒明没在意安萤的误解,更没有去纠正所谓的胜率问题。 不过有一点安萤没说错,凌宙的天赋,或者说他伪装出来的天赋,真的非常非常特殊。 凌宙伪装出来的天赋叫做平衡。 [天赋名称:平衡] [天赋等级:s级] [天赋效果:平衡本宇宙的一切。] [天赋评价:绝对的理智,万物的平衡。] 异常简洁的介绍,异常简洁的评价。 其背后藏着的,是只有知晓他身份的寒明才能明白的惊心动魄。 什么叫做平衡一切? 就拿当初那瓶能量饮料来说——凌宙选择平衡空间,于是他便能隔空取物。 这并非物质上的平衡,更是抽象概念上的平衡。 理论上来说,只要凌宙想,他能做到所谓神明能够做到的一切。 不过也是。宇宙意志和凡人口中的神,又有什么区别? 如今这位神祗屈尊降贵为自己而来,寒明真没觉得有多受宠若惊——他只觉得恐怖。 谁也不知道,号称绝对中立的宇宙意志究竟有没有失控时刻。 而现在对方一再的破格之举,还有那莫名其妙变化的发色,他怎么看都觉得是凌宙的失控前兆。 在寒明皱眉沉思之际,对战斗实在看不出什么名堂的安萤干脆放弃了对双方的战力评估,继续起了他的阴阳怪气:“我记得凌宙登记的天赋是平衡?强不强的没看出来,我倒是看出了点别的来。” “虽然登记里没有说他天赋的具体效果,但觉醒这种天赋的人应该挺讲究的公平的吧?他倒是确实挺公平的——平等地无视所有人,然后将截留的所有情感统统放到一个人身上。” “这么会平衡,怎么就不觉醒出‘偏爱’之类的天赋呢?是还不够爱吗?” “据我观察,这种平时越理智的人,发起疯来越狠。这位现在看着是挺好用的,但说不定哪天他的刀就调转方向了。” 说完凌宙,安萤又开始说东曜。 一旁听着的寒明其实有点想笑。 看来训练室里那两位确实将安萤得罪狠了,以至于现在这位逮着机会便火力全开。 他当然知道安萤此刻是在煽风点火、恣意挑事,但说实话,安萤蛐蛐人起来是有那么点门道的。寒明的确思考过凌宙的偏爱保质期会有多久。 不过……注意到凌宙若有若无地朝这看了一眼,寒明终是开口打断了安萤的发挥。 毕竟东曜因为屏障听不见外面的对话,可身为宇宙意志的凌宙却听得一清二楚。 “搞出这场对战来,对你没什么好处。”虽然是在转移话题,但寒明并非随便一说。 搞出这件事对安萤来说,弊大于利。 之后寒明自己可以一走了之,但安萤却还得在东王宫里待下去。 这时候冒出头来得罪东曜,实在算不上明智之举。 “好处?他们两个打起来,打得两败俱伤,就是对我最大的好处。”大概是最近被一次次的魅惑失败刺激得狠了,此时安萤颇有些破罐破摔的意思。 东曜先前耍他像耍小丑一样,故意让他以为自己魅惑成功;而凌宙,扼住他脖颈也就算了,看着还嫌脏似的,在扼住他脖颈前还特意戴起了手套。 比起这两个家伙来说,寒明都可以称得上一句温柔了。 至少寒明对他动手的理由他可以接受。 所以比起看到训练室那两位狗咬狗的一幕,明智与否又有什么重要的? 他本来就是个情绪化的人。 想到这里,安萤想起了前阵子他对着镜子魅惑自己,结果失败了的事。 爱意越少的人,他魅惑的成功率越低。 那一刻他便知道,寒明说得没错,他确实不爱自己。但他更清楚,他很难改变这一点。 本性如此,如何能改? 哪怕寒明说得再有道理,可寒明不是他,他也成不了寒明。 于是今天这件事他既是在为自己出气,也是在对寒明投桃报李——他不想欠一个自己所嫉妒者的人情,那会让他觉得更加恶心。 念此,安萤继续道:“之前是你让我给你加把火的,这不正合你意么?反正事情闹得越大,你越容易走。” “比起因为和东王不睦、于是放弃副手地位而离开,显然是和东曜因为感情方面的事闹掰了听起来更可信吧?” “哪怕你之后真的离开东域,宇宙里的人联想起东曜曾和你的人大打出手的绯闻,也只会更加觉得这就是真相。到时候很少有谁会在意你离开的真正原因。” “所以这是你我的双赢。” 说是双赢,寒明其实看得出来,这件事对他本人的好处更大。 否则刚才他不会那么问安萤。 而从安萤的回答来看,这位是真的很想尽快送他走了。为此安萤已经不仅是在出十二分的力,他觉着这位的努力程度甚至连二十分都不止。 安萤的确想赶紧送走寒明。毕竟只要寒明在一天,就不可能有人再看到他。 他最受不了这个。 于是安萤看了眼正在热带雨林的背景里刀锋对决的两人。 注意到东曜因为使用天赋而转为银色的眼眸后,他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再次看向寒明道:“之后你还要搞放权试探那一套吗?说真的,这没什么用。” “与其提出这种会被东曜一票否决的提案,不如换种方式怎么样?比如从你时不时变成金色的眼睛着手。既然眼眸变银是王者的象征之一,我们可以吹嘘你的金眸是更胜一筹的大帝之证。” “你别笑啊。”安萤瞥见寒明似笑非笑的神色后,还在努力说服他道:“就连宇宙意志的星网头像都是一双笼在迷雾里的黄金之瞳,这种说法真的不是没有可信度——你完全可以说这是宇宙意志偏爱你的证明。” “东曜可以给出一半的王权,不代表他能欣然让出王位。与其想着怎么放权,还不如争权让他感到威胁,这样一来说不定他就愿意放人了。” “不过这招也不一定管用,东曜也可能是真的不在意王位。” “比起这个,编你和凌宙是天生一对说不定还更有效一些。” “对了,凌宙那双眼好像也是金色?不过据说为了避讳宇宙意志,整个宇宙里就没有天生金眸的人。他那应该也是用什么方法后改的眸色……吧?” 说着说着,安萤的声音逐渐低了下来,仿佛在思考什么。 但这一刻,寒明并没有看向突然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安萤,而是和再次看来的凌宙对上了视线。 该说是原书主角特有的运道,或是其特有的敏锐度吗? 明明只是在信口胡诌罢了,但他扯出的理由竟然和真相没多少区别。 事实上哪里还需要编纂什么谎言? 这双与宇宙意志本人相同的金色眼眸,本就是宇宙意志所给予的至高特权。 18、东域·太阳雨(十八) 寒明转身离开的一瞬,凌宙紧随其后。 心里明白什么时候该低调的安萤,也早已识趣地自动消失。 于是转瞬间,偌大的训练室只剩下了东曜一人。 视线从寒明消失的背影收回后,东曜缓缓直起靠着古树的背脊,尔后平静地瞥了训练室的模拟开关一眼。 下一秒,就如刚才寒明掠夺空气使匕首倒旋一般,再次出现的汹涌气流猛然撞灭了仪器开关。 站在那轰然破碎的雨林之景中,东曜抬眼凝视着天际寸寸消散的太阳,半响才垂下那双晦涩绿眸,近乎喟叹地说了一句:“真绝情啊,寒明。” 他隐忍至此,按捺至此,换来的依旧只是寒明的背影。 就连他的这位太阳是否还会回来,他竟然都猜不到一个答案。 东曜不是没想过强取豪夺。 事实上这样的念头于寂静午夜里不知百转千回过多少次。 囚禁、强迫、束缚、占有……无论哪一种,他全都想过。 指望他一个天赋为掠夺的家伙去恪守世俗的道德标准,未免太过天真。 他之所以不这么做,不是不想,是不能。 因为他不一定能困住寒明。 或许寒明武力上暂时不及他,可若寒明只是单纯想逃,他困不住他。 谁让寒明是太阳呢? 太阳这种存在,纵使看着再怎么温暖,一旦试图过于靠近,瞬间便会灼得人遍体鳞伤。 于是他能做的只有忍耐,忍耐,继续忍耐。 可惜就算他的耐心一再突破他所以为的底线,然而最终先不耐烦的却是那位太阳。 东曜知道寒明投效他,打一开始就是另有所图。但他不在乎。 反正他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于是在注意到自己受伤之际,寒明同样负伤以后,从伤势轻重猜出寒明天赋带有分担伤势的东曜不仅没有收敛,反而愈发肆无忌惮地泡在了战场上,试图24小时都浸在与异兽的厮杀之中,打发那漫无目的的无聊人生。 他以为寒明顶多一个月就会自行离开。 毕竟寒明长着一张怎么看都不该沾血的脸。 那样的长相适合高悬在天际,而非和他一起浸泡在遍地的尸山血海里。 然而哪怕每日每夜都处在受伤状态,寒明却一步未退。 东曜不是没有痛觉。战场上的每一道伤都是他自己受的,他比谁都清楚异兽刺穿躯体时的尖锐痛楚。只是他早已习惯,而寒明看起来却比他更习惯。 若非他天生五感敏锐,能嗅到后者身上那掩不住的新鲜血气,就连东曜都要误以为寒明真的毫发无伤。 以命搏命到这个地步,那时候东曜便想,寒明想要什么都无所谓。 无论他要什么,都是他该得的。 对于寒明,东曜从不吝惜他的任何东西。然而细数寒明过往,一旦他的任意雇主对他表露出在意之类的情绪,等来的都是他毫不留恋的离去。 而他不想寒明走。 那片终年落雨的潮暗森林不过天光乍亮,又怎么会甘愿太阳就此离开他的目光。 于是他能做的唯有忍耐。 只是现在连忍耐也已无用——从寒明开始放权时,他就已经在宣告着他即将离去。 其实刚才在会议室里,有那么一瞬间,东曜想过干脆放肆强夺,反正他早已被太阳晒昏了头脑。但寒明就是有这么敏锐,直接开口让他下训练场,瞬间浇灭了他残忍的奢望。 事已至此,哪怕知道那场生日晚宴他必然满盘皆输,他也不得不赌。 因为今时今日,他只剩下了这最后的孤注一掷。 “又要下雨了……”东曜抬眼看着窗外已然阴沉许久的天色。 所以这场不期而至的暴雨落幕之后,他的太阳是否还会出现在东域? 同一时间,已经来到侧殿顶层的寒明停在了自己的卧室门前。 但他却没有立即推门而入,而是就这么倚着门,回头看向了身后沉默了一路的凌宙:“我以为你不会随意对人动手,毕竟你没有动手的理由。” 有的。 这一刻,凌宙垂着他那双非人的金眸,寂静而长久地注视着寒明。 身为宇宙意志,凌宙的记性从来不差。 或者说,过往的所有岁月都如影像般分毫毕现地留存在他的脑海里。所以他无论如何也忘不了一年前,东曜以手为寒明挡的那一刀。 并且每一次看到东曜,每一次看到寒明因为他那道伤动摇,甚至一而再再而三地为其忍着脾气留在东域,这一刀便仿佛凝成了实体,异常锋锐地刺在他的心上。 他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感觉。 但寒明是他的星星,根本不需要旁人来牵动他的引力。 凌宙知道,他应该平等地大爱人类。无数年来,他一直是这么做的。 可是这副人类的躯体像是有什么特别的魔力。以至于那一瞬间,他不想也不愿这么做。 今日他之所以留手,不是因为他不对人类动手,只是因为他不会对寒明动手而已。 哪怕间接的也不行。 “寒明……我好像病了。” 凌宙开口的刹那,窗外忽然开始打雷。 于隐隐约约的轰鸣声中,这位宇宙意志缓缓上前。他似乎一万次地想要抬手,但最后仅是隔着一步之遥地站定在了寒明身前。 然而一米九的身高让凌宙哪怕再温驯地低头看来,都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压迫感。更何况他那刻骨的傲慢和极具侵略性的气息,从来就和温驯二字不搭边。 “我不明白。明明不是应该拥抱的时间,可我还是无数次地想要拥抱你。” “寒明,我好像真的病了。” 听到凌宙暗哑的陈述,不知为何,寒明忽然荒谬地想笑——病了和他说有什么用?他是什么特效药吗?竟然灵验到拥抱一次就能给宇宙意志治病。 这家伙到底是怎么用那张冷漠到俯瞰世界的脸,一再说出这样微妙的话的? 不过……寒明皱眉看了眼凌宙似乎又淡了一分的发色。 他知道,凌宙的世界里从来没有说谎这个选项,因为这片宇宙中根本就没有人值得他说谎。于是一时之间,他竟真有些不确定凌宙的身体是否真的出毛病了。 念此,寒明终是抬手搭上了凌宙的右侧脖颈。 他指尖的薄凉体温瞬间与凌宙颈间的灼热形成了鲜明对比。 就在凌宙以为他是同意了时,寒明的另一只手却同样抬起,就此抵在了他的心脏处,直接止住了他本能般的靠近。 “寒明……” “别再念了,我知道我叫什么。” 在凌宙又一次低声开口时,寒明不禁烦躁地止住了他的话茬。 他真是信了凌宙的邪,竟然觉得凌宙真会生病!这位宇宙意志除了此刻体温略微偏烫以外,从颈间脉搏到心脏跳动,不仅平稳得不可思议,而且全都处在人类的最巅峰状态。 这样的躯体就算在外面淋上一夜的暴雨,也不可能有损分毫。 呵,宇宙意志。 还好刚才他没将剩余的测情绪次数浪费在他身上。 这么一个情绪值为0、身体素质拉满的家伙能出什么毛病? 退一万步讲,此刻凌宙所能出的最大毛病,顶多也就是有些皮肤饥渴症而已。 但这也不一定是他带的——说不定凌宙只是因为先前从未接触过人类,导致短时间内过于眷恋人类体温而已。 无尽的轰鸣里,窗外的雨终于坠落。 在偶尔溅来的雨水衬托下,无论是寒明指尖所触碰的凌宙侧颈,还是对方心脏处隔着薄薄一层作战服传来的温度,似乎都显得愈发灼热起来。 但这一次寒明不想再上当,他只是嘲弄地讽刺道:“对人类来说,体温升高有两种情况,一是发热,二是发情。凌宙,你觉得你是前者还是后者?” 赶在凌宙回答之前,寒明直接开始了他的诊断报告:“当然,你也不可能是后者。所以我的建议是你现在立即回去冲个澡,好好清醒一下你的脑子。” 在寒明看来,凌宙大概率就是因为刚才训练室里的那场对战,导致的体温临时升高。 也就是宇宙意志这种没当过人的存在,才会以为这是生病。 至于皮肤饥渴症的问题,寒明拒绝承认这是他的锅,所以他不会背。 说完这些话的下一秒,寒明随意扫了走廊角落一眼。 尔后他并未理会出现在角落里的安萤——隔着这样的距离,安萤基本也听不出什么东西来,仅是毫无犹豫地走进卧室,将身后的那位宇宙意志拒之门外。 19、东域·太阳雨(十九) 安萤之所以这时候来顶层,本来是想和寒明说一下关于凌宙的事。 虽然先前他觉得自己对凌宙身份的怀疑很扯,可见到这位真的能和东曜打得旗鼓相当后,当初被他压下的那份怪异感便无法抑制地再度冒出。 真不是他对凌宙有偏见。 可试问一个武力高到不逊东曜的人,没在宇宙综合实力榜上出现也就算了——毕竟“凌宙”这个名字极有可能是一个假名。 但这人实力已经如此登峰造极,却一天到晚默默无闻地跟在寒明身边,你要说纯粹是为了爱情,就连一向最渴求爱的安萤都没办法相信。 更别说他压根没感觉到凌宙心底存在情绪这种东西。 于是安萤直接行动力极强地调查起了他。 最后得出的结果却是查无此人。 在凌宙跟着寒明出现在东域之前,整个宇宙都不存在这家伙的任何痕迹。 越来越多的不对劲之处使得安萤再度翻出了自己先前的荒谬猜测——他转而搜寻起了凌宙近年的照片,试图将之与宇宙意志的星网头像对比。 然而凌宙真的就跟一场乍然而起的大雾似的。 不仅身份查不到,连清晰的照片都没有一张。他现存的唯一一张照片,还是当初在东域南域交界线上被拍到的那张糊到极点、勉强仅能辨出眸色的侧脸照。 别说是进行对比了,他能看出那双眼睛是金色的,都得靠着其身后的暗淡背景衬托。 老实说这照片有了比没有还离谱。 安萤是真不明白,以交界线上那每一寸空间都布满最新型监控的情况,为什么最终拍到的会是这么一张糊得要命的玩意儿。 总不会每次凌宙出行,就立即浓雾四起,辨不出人影吧? 眼睛固然没对比成,然而调查出来的这些信息非但没打消安萤的疑惑,反而让他当初以为荒唐到不能再荒唐的猜测忽然有了那么点可能。 不是吧?难道宇宙意志真的会化身成人,守在人类身边? 但以凌宙如今表现出来的状态,这已经不是给天赋高的人开特权的程度,这完全就是没有任何拒绝的予取予求。 连顶级恋爱脑都不一定能做到这地步,你跟我说他是宇宙意志?! 因为一个无法确定真假的猜测,逐渐陷入纠结漩涡的安萤想了又想,最终还是决定去找寒明。 纵使他不清楚凌宙的身份,可有一点他可以肯定,凌宙绝对是个所求甚多的危险人物。 再过不久他就得跟着寒明去异兽巢穴了,他还指望寒明带着他活下来,然后依约离开东域,将东域副手的位置留给他。 所以现在,安萤甚至比寒明自己还要关心他的安全。 而这样的关键节点,他当然不能对这么个危险因素视而不见——虽然寒明对凌宙的了解大概率比他所查到的要多得多,但该说他还是得说。 不过安萤刚来到侧殿顶层,就注意到凌宙正停在寒明的门口。 等到他走出拐角后,才看清卧室门口处并非一人,而是两人。 窗外轰鸣的雷声、室内过远的距离让他听不清两人具体说了些什么。他只看见凌宙俯下身来靠近寒明,而寒明抬手搭在了前者的脖颈上。 远远看去,他根本分辨不出他们究竟是在拥抱还是亲吻。 如此近距离之下,总归不可能是在纯粹交谈吧? 这宛若交颈缠绵的一幕,和凌宙致命之处位于人手、却只是绷紧脊背丝毫没有抵抗的动作,霎时又打消了安萤上前的念头。 宇宙意志跟在人类身边,他信。 可宇宙意志和人类拥抱亲吻?整个宇宙的童话故事都不敢这么写。 或许是他先前恋爱脑遇到的少了。宇宙里真的有为爱不顾一切的家伙,比如说此刻站在卧室门口的凌宙。 这位留在寒明身边确实所图甚多,只不过他图的是寒明的整个人而已。 既然这样,他也没必要多此一举地上前讨嫌。 这两人要是能现在就一起从东域私奔,他不但会视而不见,甚至还会自掏腰包给他们办一场最最奢华的欢送宴。 在安萤掉头离开以后,回到卧室里的寒明却听到了敲门声。 他本以为是安萤找他,毕竟刚才他瞥见了安萤的影子。然而开门后寒明才发现,敲门的是未曾离开的凌宙。 “你最好有事。” 寒明真的不想再给某位宇宙意志当什么医生了,他真没这功能。 “我只是想问你……”大约是看出了寒明对拥抱的厌烦,这时候的凌宙倒是没再提这件事,此刻他说的是一件寒明从未想过的事:“寒明,你想要什么生日礼物。” 寒明闻言下意识地抬眼凝视凌宙。 后者那冷色调的金眸一如既往的看不出任何情绪。然而每一次,他说出的话都让寒明不可避免地思索这人究竟有没有感情。 真是够了。他在凌宙身上浪费的情绪查看次数已经够多了。 就是凌宙这种明明毫无情绪、却从来都予取予求的态度,让他一再地被迷惑。 最可笑的是,即使凌宙永远情绪值为零,偏偏寒明能感觉到,哪怕自己现在让这位赴死,他都会毫不犹豫。 怎么说呢?这听起来既像是个地狱笑话,又像是个滑稽的恐怖故事。 于是最后,他只是冷淡地移开视线道:“你不是很清楚么?我从来不过生日。” 所以别再和东曜一样问他想要什么生日礼物。 他的生日从来不是什么值得庆贺的事。 接下来的一周里,寒明利落地处理完了东王宫内的一批探子。 而在时间来到10月9号零点时,之前踏入顶层又悄然离开的安萤,这一次倒是真真切切地敲响了他的房门。 寒明有些意外安萤找上他的时间点。 安萤的魅惑天赋是在8号下午冷却完毕的。不过考虑到9号是安萤的生日,外加东王宫里的一些人给他准备了欢迎宴,寒明干脆将出发时间定在了9号早上,给他留了些时间。 反正交界线上的异兽此时还处在潜伏期,也不差这几个小时。 而他没想到的是,本该庆祝生日的安萤竟然会在这个时候上门。 “就算你现在找我,我也没有准备你的生日礼物,顶多祝你生日快乐。”不清楚安萤此刻的来意,寒明站在门前随口应付了一句。 安萤显然也不在意寒明的态度,他们本来就不是什么和睦关系。下一秒,他便开门见山地说起了正事:“刚才我想了想,觉得我们没必要浪费时间,现在就可以前往两域交界线了。” “毕竟你能信守承诺赶紧离开东域,就是我今年最好的生日礼物。” 安萤其实是从欢迎宴的聚会上半途过来的。 原本他倒是挺期待这场欢迎宴,然而一想到明日寒明生日时的全东域直播,这场刚刚开始的宴会瞬间便没什么意思起来。 他从不否认自己嫉妒寒明。 所以为了让寒明早点离开,他直接撂下欢迎宴上的那一票人,放弃了一连串的生日庆祝计划,主动提前了这趟很可能要命的危险旅途。 “我倒是无所谓几点出发。”寒明说着看了一眼还在睡觉的鹦鹉。 念及东曜当日训练室外的话,犹豫了一瞬后,他终究没带上它,仅是独自走向了门外。 同一时间,凌宙打开走廊尽头的房门走了过来。 对此,寒明忍不住啧了一声——这是他要自己解决的事,他其实没打算带凌宙一起去。 不过算了。 任由这位宇宙意志跟上飞船后,寒明直接启动最高速的空间跳跃模式。 凌宙当然不可能会晕船,然而一旁的安萤却有些受不了。寒明见状倒是笑着意有所指道:“看样子这对你来说,会是个特别的生日。” 这时候安萤已经没力气回讽寒明什么了。 虽然早在开口时他就知道这趟旅程会惊心动魄,但他没想到会是这种方式的惊心动魄。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怀疑在被异兽攻击之前,他会先一步晕死在这艘飞船上。 这一刻,他宁愿再在花园里被寒明划上几刀,也不想在这里多待一秒。 难道这才是寒明对他的报复吗? 可他早就已经反省过了。现在他们姑且算是一条船上的人,不至于再报复他第二次吧? 在安萤胡思乱想之际,飞船已经急速跳跃到两域交界线上。 等安萤回过神来时,他已经被寒明领到了异兽的囚笼前,被要求对其使用魅惑。 “根据上次计时,我对单个异兽的魅惑最多持续6个小时。要是群体的话,估计连6秒钟都没有。你确定这点时间够我们全身而退吗?” 顺从地按着寒明所言魅惑异兽后,安萤都顾不得凌宙投来的冷漠视线,一边紧紧跟在寒明身侧,一边忐忑不安地询问道。 他是想要寒明离开东域没错,但他真的不想为此搭上他自己的命。 “全身而退?”刚从飞船下来转开悬浮车的寒明听到这里,倒是轻飘飘地挑了个笑,但他说出的话却让安萤脸色愈发难看起来:“我没跟你说过吗?我从来没打算撤退。” 大抵是注意到了安萤的沉默,因为即将解决异兽潮之事,心情还算不错的寒明终是勉强宽慰了一句:“别这么紧张。谁说杀尽巢穴里的异兽再走,不是全身而退的一种呢?” 要安萤来说,他这安慰的还不如不安慰呢。 这一刻,他只觉得自己彻底上了贼船。 20、东域·太阳雨(二十) “寒明,算我求你了,你能不能专心看路?我还年轻,我真的不想死!” 就在安萤勉强接受了自己上了艘贼船的事实后,他一转头却发现寒明一边开着悬浮车,一边还在漫不经心地回复着刚收到的某则短信。 从车外时不时窥见的异兽身影来看,他们现在显然已经离异兽巢穴不远了,说不定下一秒就会迎面撞上在巢穴边缘巡逻的异兽群。 这种情况他竟然还在回短信?! 他以前怎么没看出来寒明这么的不要命! 念此,安萤忍不住看了眼站在寒明身后的凌宙。 不管怎么说,这家伙明显比他要更在意寒明的安危。对于寒明这样的危险驾驶,这位保镖怎么着也该说他两句吧? 然而安萤的祈祷没有发挥任何作用。 凌宙非但没对此说什么,反而像是看到了短信内容似的,莫名其妙地问了寒明一句:“你喜欢烟花?” 只有寒明知道凌宙此刻在问什么。 倒不是寒明非要在这时候回短信,只是这则短信他不得不回而已。 因为这则短信来自南王南赫,而短信的内容是: “来南域怎么不告诉我?” “明天是你的生日,来一场烟花欢迎你的回归怎么样?虽然烟花再绚烂,也远不及月光美丽,但在这么特别的日子里,倒也勉强可以观赏。” 南赫的用词再怎么亲切,都掩不了他第一时间便知晓他来到交界线上的事。 因为交界线过于特殊的地理位置,一旦两域掰扯起来,整件事情会变得异常麻烦。所以寒明不得不和南赫打个招呼,让他尽量给个方便。 至于南赫为什么忽然提到烟花。 大概是因为东域禁烟火,唯有以此庆贺,才能最直观地彰显出南域与东域的不同而已。 寒明对烟花没什么特别偏好,听到凌宙的询问,他不怎么走心地回道:“还行吧。” “不过比起转瞬即逝的烟花,还是流星雨更有观赏效果一些。” 亿万年的星星一朝陨落,这样的热烈岂不是比烟花更让人心动? 就在安萤已经因这两位的表现绝望,开始思考自己该写一封什么样的遗书时,寒明突然开口道:“到了。” 紧接着,开启隐蔽模式的悬浮车骤然停在半空之中。 而数百米之下,则是磁场混乱至极的异兽巢穴。 那样的数量,单是从车窗边俯瞰一眼,安萤就觉得头晕目眩。 然后他就听到了寒明终于说出了今天的第一句人话:“放心吧,你不必下去。但你要是想去试试魅惑异兽大军,我也不反对。” 还没等安萤说些什么,只听寒明继续道:“凌宙,你也待在这。” 话音落下的一刹那,悬浮车内的气氛顿时比下方的异兽巢穴还诡异。 寒明说完并未回头。 他根本没理会身后两人的反应,只是走到车门前不带丝毫犹豫地一跃而下。 唯有安萤清楚地看见,那一瞬凌宙的金眸究竟晦涩到了什么地步。 反正只一眼,他就看得毛骨悚然。 此刻被异兽骤然包围的寒明却不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什么问题。 对于宇宙意志而言,从来都是众生平等。 所以凌宙本就不可能主动帮人类去解决异兽,最多也就是在异兽即将杀死他的前一秒,抬手阻止异兽对他的攻击。可寒明最不需要的就是这样的保护。 他挣扎求生殊死一搏的十八年,凌宙没有出现。 十八年后刷满了各种保命天赋的他,早已不需要任何的护佑,更不需要谁来当救世主。 如果今天他死在这里,那只是他自己技不如人。 他欣然接受。 “真的太疯了……这样的疯子,到底为什么会觉醒辅助天赋?!”顶着坐到驾驶位上的凌宙那无休止的冷气,安萤心惊胆战地注视着虚拟屏幕上显示的下方景象。 屏幕里寒明每一次抬手,掀起的都是大片大片的异兽尸体。 在掠夺配合其他能力的无止境使用中,爆裂的空气炸响了无尽的轰鸣。然而再炸裂的声响,都掩不住此时寒明骨子里透出的那种冰冷而狂肆的疯劲。 于明暗交替的天幕下,漫无边际的血色溅在他苍白的躯体上,带来的是一种原始而血腥的极致张力。 哪怕是向来憧憬东曜的安萤,也不觉得东曜用起横征来,会比今夜的寒明更惊心动魄。 那样无可比拟的声势浩大感,还有那唯有独处时才隐约展露的猖狂与自由…… 有那么一瞬间,安萤甚至觉得他撕裂的根本不是什么异兽,而是奔腾而来的命运洪流。 这场厮杀整整持续了一天一夜。 安萤从一开始的提心吊胆,到后来的沉默动容。 他一直不服寒明。即便他承认寒明是个绝世天才,各方面都完美到近乎无人能比的程度,但他就是不服。他以为这只是天赋使然罢了。 可是今天他忽然发现,在成为公认的全才、走到如今的地位之前,寒明率先做的永远都是站在最前方与之以命搏命。 他赌上了无数次生死,才赢得了如今的力量。 而自己呢? 此刻躲在悬浮车上的自己,觉得魅惑毫无攻击力可言的自己,究竟能拿什么来追上寒明的脚步? 曾经东曜踩着异兽的尸体加冕为王。 可这一刻,安萤看着寒明穿行在尸山血海间,看着屏幕上那双熠熠生辉的璀璨金眸,看到的却不是第二个东曜,而是唯一仅有的寒明。 他异常清晰地感觉到,后者的确有王者之气,甚至不仅是王者之气。 脚下这堆异兽的残骸犹如台阶,一寸寸铺展着寒明的成王之路,而他手中的匕首便是他那未曾佩戴的染血王冠,是他不可动摇的王权之基。 哪怕今时今日此时此地,寒明就此加冕为王,安萤都觉得都不足为奇。 所以这样的人究竟为什么会觉醒辅助天赋? 以寒明那样的感染力,但凡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他生来就注定为王。 时值10月10号零点整。 彻底清理完整个异兽巢穴的寒明不清楚安萤的思想变化。 他刚顺着绳索回到悬浮车上。而就在他即将踏入车门的那一瞬,他的动作却骤然一顿。 只见左半边的南域地界,铺天盖地的烟花于同一时间轰然炸裂。 而右半边的东域地界……一场不期而至的流星雨忽然自天际直直坠落,一道道流星裹挟着绚烂而浪漫的光辉,于划过的瞬间几欲将整个天幕一同点燃。 以上两者分别出自谁手,早已是一目了然。 “没听说今天南域有什么庆祝活动,更没听说东域今天会有流星雨啊?而且竟然都卡在了午夜零点,这未免也太……”巧了吧。 话刚说到一半,安萤却渐渐收了声。 这一刹那,他竭力控制自己不向凌宙看去。 因为他突然想起来,之前在车上凌宙曾问过寒明是否喜欢烟花。当时寒明只是随意回了一句更喜欢流星雨,而现在流星雨竟然在他生日的那一天真的来了。 安萤出生南域。当初他在南域时,就曾听说南赫一直对寒明另眼相待。 如果说南域的这场烟花是南王的手笔,那么这场遍及东域全境,绝非人力可为的流星雨呢?这又是谁的手笔? 如果它来自于凌宙…… 那么能于转瞬间造就一场前所未有的流星雨的人,真的会是人吗? 似乎察觉到了安萤的反常沉寂,寒明撩起眼皮轻轻瞥了他一眼。 此刻对方面上那竭力掩饰却遮掩不住的不安感,已然暴露出了他内心的想法。 这场流星雨确实来得太过突然,时机也卡得太过巧合,安萤会因此感到怀疑实属正常。 只是他不清楚安萤现在究竟怀疑到了什么程度。 等会儿他还要回东域应付那场所谓的全域直播,然后赶在晚宴前离开东域。 只希望之后直播时,东域的一众网民们能够稍微消停一些。别再出现将流星雨和他生日联系起来的人,更别出现那种将凌宙和宇宙意志联系起来的敏锐角色。 嗯……应该不会出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