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惊悚世界日行一善》 第1章 皇冠(一) 晚上九点,城市的街道上还是人来人往,燥热的天气成了隐形的助燃器,人们在繁忙的夜市里觅食聊天,火热的气氛丝毫不输白日里的场景。 常京桐穿梭在人流之中,拖着疲惫的身躯往家里走去。 进了楼道,那燥热的暖风便消失了,反倒是自身的热量在烘烤着人的理智。 常京桐的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热汗,宽松的短袖松松垮垮地挂在她单薄的身上,后背被汗浸湿,变成了扭曲的深色图案。 她沉默地爬着老旧的楼梯,一口气爬上了四楼,在走廊末尾找到了四零二房间。凭借着外头依稀的灯光,她一眼便瞧见了丢在门口的快递。 常京桐拿了钥匙开了门,又伸脚将那个盒子踢了进去,在玄关处弄出沉闷的声响。 过了片刻,客厅的灯这才被打开。 常京桐放了钥匙便坐在玄关处,伸手拿起那个快递盒子,直接徒手撕扯开那硬板纸外壳,露出内里生锈的饼干盒子来。 这是什么? 常京桐看了看上头掉了一半的logo,又轻轻地摇了摇,却只听到了细碎的声响,她犹豫了片刻,这才将掰住那盒子的边缘,用力将上头的铁盖掰开。 盒子一瞬间扬起了不少尘埃,常京桐皱着眉头在空中挥了挥,这才借着客厅的灯光细看饼干盒子里头的东西。 明信片? 她捏起那纸片的一角,熟悉的感觉越来越浓重,直到那纸片被掀开,常京桐才确定了那东西是什么。 亲爱的自己, 我的梦想是成为一名,希望能够帮助所有有需要的(浓重的涂抹痕迹)。 未来的我,请好好加油哦。(笑脸) 12岁的京桐 常京桐看着上头歪歪扭扭的字迹,一时有些愣神。 这是个时间胶囊。 原本粉白的纸片已经有些发黄了,上头的字迹似乎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浅淡了许多,不少字迹已经几近消失了,她依稀记得这铁盒子还是她从外婆家里拿回来的。 常京桐又去看那快递盒上贴着的快递单,努力将那随着纸盒一起撕开的单据凑在一起。 姓陆? 快递单的电话用虚拟号带过,地址也被吞掉了,但看得到同样是a市发出来的。 难不成是她那会儿的班主任? 记忆已经随着这十年的光景而变得模糊了,这个小小的纸片只能勉强带起常京桐记忆里琐碎的片段。 她用那沾了尘土的手在那稚嫩的字体上轻轻一抹,沉重的眼皮轻轻地眨动了一下,周围的环境便忽然大亮起来。 “这是401三号床给你的。” 常京桐愣愣地抬头去看。 她的面前竟然站在一名约莫三十多岁,穿着白色护士服的瓜子脸女人,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那女人朝她笑了笑便走开了。 常京桐的视线随着她的走动而骤然扩大,她惊愕地发现自己竟在一瞬间内变离开了家里的玄关,转而坐在了一处大庭院的楼梯处。 常京桐的心跳因着这个变故而剧烈跳动起来,她的耳膜似乎都在这鼓声般的心跳下微微颤动,捏着纸片的手用力到发白,常京桐深呼吸了几次,这才稍稍将吓得半脱离的魂魄拉扯回了身子,僵硬的四肢仿佛才有了触感。 她这是穿越了? 常京桐低头去看,却见自己身上穿着蓝白条纹病号服,手腕上还挂着一个细长的标签,上头写着‘常京桐,402室2号床’。 随着视线的移动,她看到手上那敞开的纸片上歪扭的字体扭曲地蹦跳了一下,在她错愕的目光下如同沾了水一样化开,又重新凝结了起来。 亲爱的绑定者, 我是大照国的国师,近日大照国的国王不见了! 等他重新出现时,我却发现他的皇冠消失了。 没有了皇冠的国王就无法成为国王,没有了国王的国家就不算国家,我当然也不再是国师了,这实在是太让我生气了,请你一定要帮我找到那个夺取了国王皇冠的凶手! 大照国一日国师留 倒计时七天 常京桐瞪目结舌地看着这一切的变化,呼吸急促地站起身来,她匆匆忙忙地环顾四周,刚见到不远处草坪上穿着同款病号服闲散走动的人群,还不等她走过去,一只手便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402室的……” “啊!!” 常京桐差点被吓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她转身踉踉跄跄地倒退了两阶楼梯,便失去平衡摔在了地上。 她苍白的脸色因着屁股这一摔更是白得像纸,但这疼痛感更是在提醒她,这荒谬的一切是真实发生的。 拍了她肩膀的另一个白衣护士皱了皱眉,语气生硬地喊她。 “今天的药是没吃吗?别闹了!回房!” 在没搞清楚情况之前,常京桐只能绷着脸站起身来,忍着疼亦步亦趋地跟在那护士身后。 “你要听话知道吗?”那带着眼镜的护士眼风往后一扫,“要是你爸妈知道你闹脾气,他们会伤心的,下次你连一小时外出时间都没有了……” 随着护士的碎碎念,常京桐只沉默地点头,目光在这空旷的大厅里四处扫着。 路上像他们这样的组合还不少,每个病人都或乖巧或愤恨地同护士说着话,更甚者,还有人动手去推打那护士。 常京桐看得又是一惊,前头引路的护士却是习以为常般冷漠地走过,她也不敢多做停留,只在进入那狭长的走廊前,回头又看了一眼。 那嚣张的病人在这转瞬之间已经被那看似柔弱的护士扭着胳膊压在地上,痛苦的哀嚎声在大厅圆形的玻璃天花板上回荡开来,让常京桐没来由地打了个冷颤。 进了走廊,外头的声音便听得不大真切了,脚步声有节奏地响起,最终停在某个房门前不动了。 常京桐看着那铁制的大门,上头探监般的小窗口和最下方到小腿位置的铁栅栏,心里更是凉透了。 “进去吧,好好表现。” 护士拿了钥匙开了门,便推着常京桐进了房间。 听到护士的嘱咐,常京桐更是生出了自己的身份是罪犯而不是病人的错觉。 第2章 皇冠(二) 屋子是三人间,非常宽敞,三张床并排铺设开,床的对面是一张长桌和三张四散放着的椅子,墙上竟然还有一台放在延伸平台的电视机。 屋子里还有一个人,此时正对着窗户发呆。 常京桐踌躇着往前走,在中间那张床上停了下来。 床头挂着护理本,最上方用红色加粗的字体写着‘星湖疗养院’,下一行用狂野的字体手写了常京桐的名字,下方空白处更是写了好几行,可惜字体飞来飞去,很难看清楚写的是什么内容。 常京桐缓缓地坐下,目光在那字上认真辨认着。 “你回来啦。” 那缥缈的声音响时,常京桐立刻条件反射地挺直了身体,拳头紧握着,视线落在了那窗边的人身上。 她还是背对着常京桐,长发披散在她肩背上,绸缎似的头发在光线下泛着润泽的光。 房间里一时又静了下来,仿佛刚刚的声音是常京桐的幻觉。 常京桐内心的不安越来越强烈,她咽了咽口水,干燥的嘴唇开合着,终于出声问道。 “是你在跟我说话吗?” 听到声音,那女人慢慢转过脸来。 和常京桐设想的相差甚远,这人与其说是个女人,不如说是个女孩。 她的脸上还带着未褪的婴儿肥,圆脸,眼尾下弯,整个人眼神空洞,但嘴角却带着似有若无的笑容。 “你回来啦。” 常京桐咬牙抑制住自己发抖的本能,只轻轻地点了点头,就算是回应了。 那女孩倒是不介意她的态度,回过头去又开始盯着窗外看。 那窗户上头是错落有致的棱形白格,上头还挂着一个简陋的小锁,常京桐估摸着这女孩坐在那里往外看,只能看到天空。 常京桐见女孩又是一动不动地坐着,便集中精神再次辨认那几乎像是符文的字体。 她连猜带蒙地认出‘抑郁’,‘精神’,‘恶魔’几个字,又在表格的右上角看到了日期1957年5月16日 要命。 常京桐看了一眼另一张床上的女孩子,将手放进口袋里,摸出了那张发黄的纸片。 上头的字还停留在常京桐最后见到的模样。 她的目光掠过那‘绑定者’‘国王’‘皇冠’,最后停留在‘七天’上,常京桐心里有着很急迫的恐慌,她的手指一再地抚过那上头的字,周遭却没有任何变化。 难不成真的要去找这个所谓的凶手? 常京桐确信原先那封信是小时候的自己写的,但之后发生一切又委实是太荒谬了,她现在思考其中的缘由都感觉脑袋空空,无从探究。 如今唯一值得庆幸的,恐怕只有这个维度的自己还拥有父母这件事了。 常京桐思考了没多久,锁上的大门就发出了响动,她下意识将手里的纸片塞进了裤袋里。 门后走出来一个穿着白大褂的高大男人,后头还跟着那带着眼镜的女护士。 “感觉怎么样了?” 那医生微微一笑,还没有收到回复便朝后头的女护士点头示意了一下,那女护士便开始利落地收拾屋里的物件,身后的小拖车随着她的走动而完全露了出来。 常京桐看到上头用量杯装好了一颗颗胶囊和药片,一杯杯井然有序地排开,心里先打了个突。 “先吃药吧。” 医生顺着常京桐的目光看向那辆推车,笑容不变地说着,边从那推车上拿了两个量杯下来。 此情此景实在是像某个粗糙而荒谬的噩梦。 鉴于没有摸清楚这些人的路数,常京桐老实地接了,之后便亲眼见到医生走到隔壁床边,轻声地去哄那女孩吃药。 平心而论,如果不是在这个环境下见到这一幕,眼前气质温润的俊朗男人低头耐心同另一个可爱的女孩讲话的场景实在算得上是一精致而温暖的画面,但那药片的出现就实在是扫人兴致了。 常京桐晃了晃手里量杯里堆叠的药片,正在考虑如何将它悄无声息地丢到某个角落里,眼尾就晃过那一抹洁白。 她抬眼一瞧,便见到那近在咫尺的脸。 “怎么不吃?” 近看之下,这原本俊朗的脸庞便透出隐隐的不自然来。 常京桐一恍神,将手里的量杯紧握在手里。 “我等会儿吃。” 温凉的气息扑在她的脸上,常京桐向旁边偏了偏头,对这种过近的距离感到隐隐的不适。 好在,这医生似乎只是在确认什么,凑近扫了两眼便直起身来。 “那你别忘记吃哦。” 医生再次笑了笑,倒是没有多做为难。 护士将今晚的饭菜放在桌上,僵着脸准备同医生离开。 临近门边时,医生却忽然停下了脚步,猝不及防地回过头来,正好和紧盯着他的常京桐对视。 常京桐神经在这种环境下,正是高度敏感的时候,被他这一回头,一时没控制住表情,露出错愕惊吓的模样,却没想到换来了对方又一个微笑。 “……” 还没等常京桐从那笑容里品出取笑的意味来,那医生就转过头去,带着人走了。 房门被重重地关上了,常京桐停了片刻,这才慢慢走到门边,通过那道小门往外瞧,只能看到昏暗走廊的一块瘪仄的空间。 常京桐当晚自然没有睡好。 那屋里的女孩像是一件衣服或是一张椅子,几乎没有动弹的想法,在天黑下来后,就自觉地躺在了床上,醒着便盯着那天花板看。如果你不叫她,她就像座雕像一样,要不是她的胸口会起伏,常京桐会以为她悄无声息地就没了。 房门从外头锁上了,厕所里只有一个小小的通风口,常京桐一晚上像困兽一样在屋子里转悠,却并没有太大的收获。 隔日天一亮,常京桐便警觉地醒了过来。 她第一时间去看口袋里的纸片,但上头的委托并没有任何变化,只那倒计时的时间竟然真的往后退了一日,变成了六天。 常京桐想象不到这倒计时结束之后会发生什么,但也没有这个信心去测试这个未知。 她麻木地看着那护士走进来,盯着她们吃了饭,甚至要动手为她们擦身。 常京桐拒绝了,她自己缩在瘪仄的厕所里,拿着护士给她的换洗衣服,简单地擦洗了一遍,手里捏着那纸条犹豫不决,最后还是将它放在了裤兜里,手不安地在上头按压了数次,这才作罢。 第3章 皇冠(三) 常京桐的焦虑直到下午的放风时间才缓解了一些。 “我想待在这里。” 一出房门,常京桐便在走廊里停下了脚步。 她自己琢磨了一晚上,觉得关键点便在那401的三号床身上,她必须找到这个人,才好决定下一步怎么走。 “你想回房间?” 还是昨日那戴着眼镜的护士,她微微皱眉,周身便有了严厉的气势。 “不是,我想找,”常京桐停顿了一秒,含糊道。“我想找401的国师。” 她的眼睛紧盯着护士,却见她对自己的言辞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 护士的眼睛在眼镜背后将她从头扫到尾,没有动弹。 常京桐硬着头皮在这走廊里走了一段距离,又顶着那护士的注视走了回来,在往里走了一段后找到那401的房间。 她看了看那护士的脸色,谨慎地走到门前,通过那扇小窗子往里瞧,却见里头空无一人。 她的心刚沉下去,又在见到床铺上折起的被褥时放了回去。 床上有被褥,至少证明这里有人住。 可惜暂时没人在这儿。 常京桐又回头看了看那双手抱胸冷眼瞧她的护士,老实地走到了她身边。 “好了,我们走吧。” “哼。” 那护士冷哼了一声,还是带着常京桐往外头走了。 离开了走廊,外头的声浪便清晰地涌进了常京桐的耳朵里,她环顾四周,这个大厅呈半圆形,顶部近有三层楼高,天花都是带棱形图案的玻璃,阳光铺洒下来,整个大厅都显得明亮而大气,完全没有了走廊和房间内部的阴冷感。 出了走廊右手边就是个大理石的半月形前台,里头没人站岗,墙上挂着张装裱的护士介绍图,每张照片下头似乎是按顺序排序的编号和名字,再往下一行好像是介绍,变小的字体密密麻麻地铺开,常京桐便完全看不真切了。 常京桐想到了昨天将纸条拿给她的护士,或许找到那个瓜子脸护士也能有所突破。 她又看了眼前头带路的护士,终究没有再提要求。 反正按照昨天的形势看来,她并不会一直盯着自己,等她走了,自己再回来就是了。 常京桐按捺下自己不安躁动的心,跟着护士走到了外头的庭院里,柔软的草坪在日光下散发着清新的土腥味,她的目光在周围逡巡着,在某一角落里定格。 “行了,我会在那边看着你。老实点知道吗?” 戴眼镜的护士指了指常京桐看着的角落,那里有遮阳伞,还有数张桌椅,不少护士已经待在那里了。 将纸条交给她的瓜子脸护士也在里头。 常京桐莫名地紧张起来“知道了。” 她等戴眼镜护士走过去坐下后,这才走着没有规律的曲线慢慢靠近遮阳伞,目光依然在人群里四处扫动着,在看到戴眼镜的护士同其他人说得正欢的时候,几步跑了过去,同坐在另一个遮阳伞下的瓜子脸护士搭上了话。 “你好!” 常京桐压低声音叫道。 “嗯?怎么啦?” 瓜子脸护士放下了手里的杯子,回过头来,像是同小孩说话般尖着嗓音回应了她。 “我找401的国师。” 纸条既然是她给的,她应该知道那人是谁吧。 常京桐说完便下意识地扫了周围一圈,却发现遮阳伞下的护士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没有人说话,全都齐刷刷地转过头来,目光整齐划一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常京桐顿时感觉头皮发麻,她慢慢蹲下身子,借着那桌子躲避他们异常专注的视线。 “哦,国师啊。” 瓜子脸护士不紧不慢地开口。 常京桐蹲着身子仰头看她,正好瞧见了她扣在胸前的小铭牌,上头写着a-04,杨连钰。 杨连钰抬头看了远处一眼,便抬起了手。 “喏,在那里呢。戴着黄色帽子的就是。” 这倒是意外之喜了。 常京桐立时回头去看,果然一眼就看到了那‘国师’的所在。 “谢谢!” 常京桐道完谢,便毫不留恋地起身离开了。 直到完全走出那个荫蔽的角落,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才缓解了一些。 常京桐头也不回地往国师的方向跑。 此时带着黄帽子的国师正在玩过家家,他坐着的草坪已经挖出了一个小坑,里头洒着一两块近似威化饼干的东西,嘴里念念有词,似乎在催促火苗的出现。 “你好。” 常京桐在他面前停了脚步,喘着粗气同他问好。 国师继续认真地念念有词,并没有搭理她。 常京桐想了想,直接也跟着坐在草坪上,低声同他说道。 “你是大照国的国师吗?” 那带着黄帽子的国师这才停了停,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国师的眼睛长而细,瘦长的脸隐在帽子下,要不是帽子的颜色和穿着不到位,倒还是有点国师那捉摸不透的模样和气质。 “是你委托了,”常京桐停了停,想到那纸片上的称呼,“委托了绑定者帮忙的人是你吗?” 国师完全将头抬了起来,眼睛竭力大睁起来,棕色的瞳仁转动着,在常京桐身上看了几个来回,这才捂着嘴小声说道。 “是你?” “对,”常京桐学着他做出隐秘的模样,“你怎么知道我的?” 常京桐在这细长眼睛里竟看到了泪光。 “他们说你是专业的,专业的事情就要交给专业的人做。” “他们?他们是谁?” 国师摇了摇头,伸出瘦得皱巴巴的手抓住常京桐的肩膀,将她吓得一惊,差点给了他一巴掌。 “交给你了,全都交给你了,你要帮我,你要帮帮我!” 国师的脸迅速涨红,脖颈的青筋暴起,抓着常京桐的手更是像把钳子一样,疼得常京桐皱起了脸。 她见国师的声音越来越大,害怕引来护士,只能暂时将这话题放下。 “我知道了!嘘!嘘!” 见势不妙,常京桐干脆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巴。 “放手!冷静下来!不能让人发现这件事!” 这种类似角色扮演的话果然起了效果,国师呼吸慢慢放缓下来,手也松开了。 常京桐见他神色平静下来,立刻和他拉开距离,又谨慎地朝后看了看,果然见到数个护士朝他们的方向望来,但鉴于他们坐着没有动弹,常京桐也稍稍放下心来。 “冷静。”常京桐再次叮嘱道,转而说起了纸片上的东西,“你知道现在国王在哪里吗?” 这句话常京桐说得很慢,就怕又触动了眼前这人的某根神经,还好,国师瘦长的脸只是绷了起来,倒是没有再次发疯。 “他在另一个笼子里。” “笼子?笼子在哪里?”这疗养院还体罚吗? “就在另一个笼子旁边。” “……”常京桐被噎了一句。 算了,不知道就不知道,只要知道名字,她自己去找也行。 “那国王叫什么名字?” “国王就叫国王啊。” “……”常京桐稍做思考,“那你知道国王失踪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吗?” “当然!”国师神色肃穆,“那天是大照国的开国典礼,只可惜,国王中途不见了,我们没能完成仪式。” “那国王失踪前有出现什么特殊的事情吗?” 常京桐见国师皱着眉,似乎不大理解她的意思,她转而问道。 “你一直和他在一起吗?” “是啊,他对待我就像亲兄弟一样。”国师叹了口气,目光落在虚空中的一点,像是回想起了什么,“之前我们都是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他是再好不过的国王了。” 常京桐听到这话,暂时松了口气,这至少给了她一点头绪。 那人之前是和国师住在一起的。 只要那床头挂着的护理本没有被收走,她就能知晓那国师是谁了。 常京桐回想在401见到的场景,里头三张床的被褥都在。 “还有谁不见了吗?除了国王。” 国师倒吸一口冷气,惊愕地看着常京桐“你知道,你竟然知道。你果然是能够实现愿望的绑定者!骑士也跟着国王不见了,他反抗了,你知道的,下一个或许就到我了……” 国师似乎陷入了某种可怕的景象里,双眼大张,眼球微微凸出,紧张地喃喃自语起来。 常京桐略过他前头那话带来的怪异感“别怕。你能说一下国王不见了那天还发生了什么事吗?” “下一个就是我了……,不能反抗……,不见了,统统不见了……” 国师抓着自己的衣领,常京桐见他神色紧张地不断碎碎念着,只能反复说话试图安抚他,却并没有起什么作用。 常京桐又回头看了那遮阳伞的护士一眼,正好见到其中一人站起来朝他们这边走来,立刻做贼心虚似的起了身,往旁边走了一段,和喃喃自语的国师拉开距离,这才再次小心地回头去看,却见那护士拉着另一个人离开了,似乎并不在意他们的存在。 常京桐心都快跳到嗓子眼去了,她见国师一时半会似乎并不能恢复理智,原地站了片刻还是转身离开。 她时间太少了,实在浪费不起。 常京桐准备绕一圈这个三层楼高的大型建筑。 虽然在外头看,似乎只有三层高,但它占地面积却很广。常京桐想尽量熟悉一下环境,以应对不时之需。 或许她能顺便找找国师口中那个笼子也说不定。 按照目前得到的一切提示,常京桐认为这个笼子应该也不是具体意义上的牢笼,而应该是抽象意义上的能限制别人行动的地方。 她边想边走,慢慢地深入到这庭院的花圃之中,在看到那树篱之间空出来的缝隙时,她下意识回头看了眼远处的遮阳伞,在这里只能看到那蓝色伞面的一角。 常京桐犹豫了片刻,还是从这缝隙中挤了过去。 第4章 皇冠(四) 这条缝隙只能勉强容纳一人经过,向中心支棱着的枝条扫过常京桐的脸面,被她随手扒拉开了。 她侧着身子挪动几步,便完全钻出了这条缝隙,踩在了柔软的草坪上。 这处草坪只有小型篮球场的大小,篱笆将这处僻静的草地围了起来,一路延伸出去,看不见尽头。 难不成这就是疗养院的围墙? 常京桐想到逃离这里的可能性,立时急走几步,去扒拉那近两米高的篱笆上缠满的藤蔓,草腥味在她鼻尖萦绕着,常京桐动作粗暴地在那篱笆上掏了个洞。 可当她顺着那洞口看进去时,看到的却不是街道,而是又一个宽敞的院子,院子里静悄悄的,数个病人穿着和自己身上病服大同小异的灰白条纹衫,正排成一排坐在一条长椅上。 常京桐没有见到护士或者医生,她将那小洞掏大了些,换着角度躲过那里头的篱笆和铁栏杆,去瞧那些穿着病号服的人。 她总觉得这些人有些奇怪…… “常京桐!” 正当她看到那群病人的脸时,那熟悉的护士喊声便隐隐约约地传进了她的耳朵里,让没有防备的她打了个激灵。 常京桐当即扯了扯那大开的洞口,想让那处洞口没有那么明显,却只扯下了两条断裂的藤蔓。 “常京桐!你跑哪里去了!” 着急的她当下不管不顾地转身就跑,只来得及瞥了一眼那缝隙外头,便奋力挤了出去。 “我、我在这里!” 见护士并没有走进这条小道,常京桐当机立断往离放风点相反的方向又跑了一截,这才装作往回走一样喊了一句。 她此时的心跳和刚跑完两千米差不多,有节奏的鼓动声在她的耳膜里一下下地敲击着,偏她脸上还得强装着镇定,在听到回应后走到小道入口的护士面前,目不斜视地从那条缝隙前走过。 “你去了哪里?” 在戴眼镜护士的死亡视线下,常京桐低下了头。 “我好奇,就四处走走。” 沉默像条缠在常京桐脖颈上汲取氧气的绳索,直到常京桐快窒息了,那护士才开了口。 “跟我回去。” 护士转过身去往外走,常京桐立刻老实地跟上。 去往房间的路上,护士难得的没有多说什么,却更让常京桐感到不安。 直到傍晚医生查房,她才知晓原因。 “你去了隔壁?” 医生那张俊朗的面庞似乎冻住了,声音更是冰冷没有起伏,原本坐在床边的常京桐因为那忽然而至的危机感而慢慢站起身来。 医生的目光随着她的动作缓慢地移动着,面容在某个瞬间似乎变得模糊起来。 “我,”常京桐紧盯着他的面孔,不确定那一瞬间是不是自己眼花,“我在找国王,没……” “我知道国王!我知道国王在哪里!” 在常京桐身边炸开的尖利嗓音让她浑身汗毛炸开,差点一拳打过去。 那道声音的主人涨红了一张还带着婴儿肥的圆脸,像是忽然从噩梦里惊醒一样激烈的喘息着。 “哦?在哪里?” 医生轻声地问那坐在隔壁床上的女孩,正当常京桐紧张之际,女孩开口了,她那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声音因为慢慢放松下来而再次变得缥缈。 “那是开国大典,好多人,好多人,”女孩微微一笑,像是沉浸在了幻想的世界里,思维的翅膀张开了华丽的画卷,“他们在唱歌,在为自由的国度歌唱。” 女孩停了停,神情僵硬起来,抱着双膝蜷缩成一团。 “我看见了,从天上出现了,他们是天使,是吞噬恶魔的天使……,他们把国王带走了……,他们要吃掉国王,吃掉他脑子里的恶魔……” 女孩的目光紧盯着虚空中的一点,像是被抽走了灵魂一般慢慢安静了下来,手脚瘫直。 常京桐看着她,只觉得背脊生寒。 她忽然想到自己通过那篱笆缺口看到的病人有什么不对劲了。 他们没有灵魂。 那一双双眼睛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般空洞无神,每个人动作整齐划一地僵坐在长椅上,眼下回想起来,常京桐甚至不敢确定他们还有没有呼吸。 医生对这种情况似乎见怪不怪了,他偏头示意了一下,跟着他进来的护士立刻上前,帮那女孩调整了姿势,让她靠坐在床头上,接着便拿药喂她吃。 “吃药吧。” 常京桐的脖颈一阵温热的气息扑洒上去,惊得她奋力往后一转,膝盖撞击在那床铁架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一直紧盯着女孩的常京桐这时才发觉那医生已经走到了她的身边,正用那双浅琥珀色的眼睛盯着她瞧。 “吃药。” 他脸上没什么情绪,只将那装着药片的量杯拿起来,搁置在常京桐的脸前。 常京桐往后退了两步,顶着背后的床头柜“我等会儿吃。” 她抬手去拿那量杯,这才发觉自己的指尖在抖。 医生显然也发现了这点,他的眼睛瞥了一眼她的手指,突兀地冷笑了一声。 “现在吃。” 眼下常京桐站在了床与床之间的过道上,医生便站在了过道的出口处,一伸手便能轻松地搭上她的肩膀,她几乎无处可逃。 “我现在不想吃。” 常京桐看了一眼旁边的床铺,判断跳床上逃跑的可能性,但当她的目光停留在那泛着冷光的大门上时,心里便直截了当地放弃了。 她即使躲得过这一劫,外头的那些人也不会放过她的,她甚至连这疗养院的大门往那里开都不知道,更遑论从这里逃出去。 “最后一次。” 医生向前走了一步,微微弯着腰,几乎贴在了常京桐的脸前。 常京桐握紧拳头,感觉到对方隐隐约约的呼吸掠过她的脸侧,她咬牙僵在原地,目光落在他的胸前,上头小小的铭牌写着‘尹徽’两字,没有编号。 “吃药。” 医生的手在常京桐身后的床头柜上拂过,拿起那上头的半杯水便直起身来和常京桐拉开距离,声音还是平稳没有起伏,甚至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面前的透明水杯将常京桐的面孔扭曲,她这次没有再试图拒绝,而是沉默地将内里晃荡的水杯接了过来。 第5章 皇冠(五) 夜色渐渐深了,常京桐在厕所里洗了把脸,面色涨红,刚刚扣了半天喉咙都没能找到关窍,只是平白喉咙疼得厉害,却压根没吐出什么药片来。 “艹。” 常京桐抹了把脸,将面上的水珠拭去,脚步拖沓地出了厕所。 那女孩已经吃完饭由护士照看着睡着了,眼下呼吸平稳,没有半点清醒的意思。 常京桐原地站了片刻,脑袋像是一团浆糊,凑不出什么有用的片段来,她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到床边,一躺下便不省人事了。 隔日,常京桐是在刺目的阳光下醒过来的。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着那窗户上的棱形白格在强烈的日光下反射着耀眼的光,心里一激灵,瞬间意识到自己的所在,清醒了过来。 常京桐看到照例坐在床上看着窗外的女孩,又环顾了亮堂的房间,房门依然锁着,屋里没有时钟,那电视在第一晚就被常京桐发现不过是个装饰品,根本无法开机。 她粗鲁地搓了搓脸,心里大概猜到了现在是下午时分,只是不知道放风时间过了没有。 常京桐这两天精神高度集中,前天晚上几乎一夜没睡,那药或许有安眠的作用,这才让疲惫的她一躺下就昏睡了过去。 常京桐坐起身来,第一时间去找那隔壁床的女孩子。 “你好。” 常京桐干巴巴地喊了一声,对方果然没有反应。 她想了想,直接起身站在了她面前,挡在了窗户前面。 女孩空洞的眼睛缓慢地眨了眨,眼珠子突兀地转了一下,定在了常京桐的脸上。 “你认识国王是吗?” 常京桐放柔了声音,试探地问了一句。 果然,像是打开了老旧收音机的开关,女孩愣了片刻,便慢慢勾起嘴角笑了起来。 “我认识国王,他是个好人。” “你说过,”常京桐每个字都说得很迟缓,一边斟词酌句,一边观察她的神情,“你见过那场典礼是吗?你是在哪里见到的?” 女孩笑弯了眼睛,指着常京桐“就在那里!” 常京桐后退了一步,靠在窗台上,偏着身子往下看了一眼。 是大厅右侧侧门出口外的草坪。 所以这女孩真的亲眼看到了全过程,只是在她眼中,这一切好像有着与众不同的呈现方式。 常京桐想了想,又问道。 “在这之后,你有见到过国王吗?” 女孩的眼睛紧盯着常京桐的脸,突兀地说了一句。 “他脑袋里的皇冠不见了。” 常京桐皱起眉头,注意到她措辞的怪异。 她想了想,在女孩转移注意力之前问道。 “每个人都有皇冠吗?” 女孩仰头看向窗户上半截的目光慢慢滑下,重新落在了常京桐脸上。 她好像很困惑,微微歪着头思考“不,好多人没有。” 这话似乎推翻了常京桐的猜测,她不死心地又问了一句。 “那你有皇冠吗?” 这话像是化成了一根利刺,戳了女孩一下,女孩的脸扭曲了一瞬,僵着脸怒视着常京桐。 “这是我的秘密!”女孩的声音好似是从喉咙里用力挤出来的,又尖又利,脸色涨得通红,“我的!是我的秘密!” 常京桐吓了一跳,还没等她出声安抚,那扇房门便被人从外头用力一推,铁门大开,在墙上撞击了一下,又缓缓地回拢。 穿着制服的护士站在门口,是常京桐没见过的生面孔。 “二号床出来。” 护士冷漠的声音像是一只掐住了女孩脖子的手,让她涨红了脸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女孩甚至没有转身去看门口,便将她的所有情绪都强行聚拢回了那单薄而娇小的身子里。 常京桐站在原地,抬在半空中的手迟缓地收回了身侧。 等常京桐洗漱完出来后,护士的脸色已经阴沉得可以滴水了。 “你是故意的?”等在门口的护士双手抱臂,还没等常京桐解释便继续说道,“下次再这样,就别出门了。” 护士说完便带头往前走。 常京桐话都到了嘴边,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默默跟在护士后头。 “去吧,再闹事,我会申请亲手料理你。” 护士一走出走廊便停了下来,偏了偏头示意常京桐自己走开。 常京桐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沉默地离开护士的身边,等她走到大厅的边缘时,下意识回头去看。 只见那护士还站在半月形前台那儿观察她,目露凶光,常京桐心里有了猜想,老实地将伸出去的脚收了回来,果然见她用力瞪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 “……” 看来昨天的事情让她的活动范围缩小了。 常京桐无语了片刻,正考虑要不要趁护士不注意跑出去,便见一旁穿病服的一人忽然跳了起来。 “滚!你们统统都滚!” 这话如同滴进沸油里的水,当即吸引了所有护士的注意。 负责他的护士扭着他的胳膊试图将人强压在地上,却屡次失败,一旁立时走来了两名护士帮忙,其中一人手里还拿着一支注射器,常京桐见那针尖向下一伸,便立刻偏开了头,挽起的衣袖露出了她垂在身侧浮起鸡皮疙瘩的胳膊。 那人被扎了一针后似乎失去了意识,被护士们扛着放上了大厅一旁摆放的转运床,推着往常京桐的方向经过,进了另一侧的走廊。 常京桐急走了几步,探着脖子去看,正好见到那群人走到这条走廊的尽头,其中一人上前鼓捣了片刻后将门打开,数人推着床便进了门里,在门关上的瞬间,常京桐似乎看到了另一头长长的走廊,光滑的瓷砖地板正反着尽头大厅的光。 常京桐在脑海里大致描绘了昨日她绕进去的篱笆所在方位,有些惊愕地发觉,过了那扇门应该就算‘隔壁’了。 所以隔壁是专门处理这些不服管教的病人吗? 但常京桐昨日见到的那些病人,明明乖巧安分得过头了,像是一个个失去了灵魂的提线木偶。 常京桐看着走廊尽头重新合上的大门发呆,那上头解开的锁头正拖着长长的链条微微晃荡着。 莫名地,常京桐感觉到背脊一寒,强烈的第六感让她回过头去,一眼便瞧见了站在大厅另一头的医生。 对方在耀眼的日光下面容模糊地看着她,在接收到常京桐的视线后,隐隐约约地笑了一下。 第6章 皇冠(六) 不知道这人观察她多久了。 常京桐老实地缩回了大厅门口,可还没等她心头的不适散去,一道声音便凑到了她身后。 “你怎么没有去找凶手?” “!” 常京桐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她迅速往侧边一站,整个身子转了过去,看到了恼怒的‘国师’。 “……我这就去。” 常京桐不想同他在这大厅附近多做交流,要是哪个问题问得不对,他闹起来,那自己恐怕下次连房门都出不来了。 而且这里实在有太多双眼睛盯着她了。 常京桐往里走了一截,想了想,便继续往里走,直到走进她房间所在的走廊里。 她回头看了一眼,见那护士果然没有搭理她。 常京桐便大着胆子去看国师住的401。 隔着那门上的小窗,常京桐见其中两张床的被褥今天已经被收掉了,露出下头褐黄色的垫子来。 常京桐心下不安,难不成她来晚了一步? 国王和骑士已经不住在这里了? 所有东西都被收走了吗? 她踮起的脚尖有些发酸,下意识抬手去握住那窗子上冰冷的栏杆,一瞬间,常京桐忽然想到昨天国师说的话。 ‘另一个牢笼’? 难不成只是指这居住的房间? 常京桐松开手。 眼前这是401,她所在的房间是402。 ‘牢笼’在‘另一个笼子’旁边。 常京桐往400走去,但只踮脚看了一眼就抛弃了自己心中的想法,无他,里头有个女人正躺在床上,似乎睡着了。 这个疗养院虽说好似并不人道,但还不至于让病人们男女混住。 当然,常京桐并不认为这是出于某种为病人考虑的本意,这应该更像是每间屋子里摆设用的电视机,是为了某些能做出选择的人提供的表面功夫。 常京桐又回到了401房间,她准备等一等。 国师每次都比她先离开房间,如果每个人的放风时长是一定的,那国师很可能在她回房间之前先回来。 到时候,或许她能趁着门打开的时候进去看看。 常京桐通过那扇小窗,已经瞧见了仍然歪斜着挂在床头的护理本,那硬纸板的背面上印着的正是这家医院正门的黑白照片,镜头只装下了招牌和招牌下的一角,那悬挂的牌子像是某种老旧餐饮店的标识,灰扑扑的没了生机。 常京桐没有等多久,就真的见到了领着国师回房的护士。 见到她站在门边,护士还多看了她两眼,常京桐勉强挤出一个笑来,目光落在护士后头低着脑袋像鹌鹑一样的国师。 他似乎很恐惧,双手交握放在身前,驼着背,目光死死地盯着地面。 “进去吧。” 护士开了门,正要招呼国师进去,却被常京桐先行挤了进去。 “诶!你做什么?这里不是你的房间!” 常京桐目标明确地将那挂在床头的护理本抓在手里,眼睛在上头扫过,却只来得及看到5月2日的字样和一旁一笔一划写出来的‘付元亮’三字,下头像蚯蚓一样的字还没赶得及看清,手腕就被一股巨力提了起来。 剧痛下,常京桐的手当即就松开了,那几张纸轻飘飘地荡回了硬纸板上,常京桐的手则被高举过头,身子被迫扭转过去,看到了皱眉等着她的护士。 “我好奇……” 常京桐忍着疼准备解释,却被护士几下扯了出去。 门口的国师被这变故吓得缩成一团,嘴巴不断开合着,发出细碎的声音,搁在膝盖上的脸似乎瞬间便苍白如纸,额上还有细密的冷汗。 常京桐瞥了一眼就龇牙咧嘴地收回了视线,被护士推到了墙边,手上的劲道也终于松开了。 “对不起。” 遇事不决,决不辩解。 常京桐能屈能伸,见那护士一副要吃了她的样子,在几秒前意识到双方武力差距的她立刻选择低头道歉,那护士似乎没料到她来这手,黑着脸僵在原地。 过了片刻,还是领着常京桐出来的护士解了围。 护士冷笑了一声,倒是没有教育她,只是将她直接关回房间里了。 这样的做派反而让常京桐不安。 当天晚上,医生是带着微笑走进来的。 他那双浅琥珀色的眼睛亮得吓人,看着常京桐的模样像是某案板上的新鲜鱼生,让常京桐寒毛直竖,装了一晚上的鹌鹑。在医生和护士双重的压迫下,常京桐自然还是没有躲过吃药。 夜色渐深了,常京桐一睁眼却发现自己站在了外头僻静的走廊里,她心里怪异,却觉得大脑浑浑噩噩的,拼凑不出合理的解释,只凭着感觉慢慢往走廊外走。 一走出阴郁的走廊,外头的阳光就像掉帧的雪花般铺洒在她身上,没有暖意,反而带起了常京桐心里刺骨的不安,她迈着沉重的脚步又走了两步,耳边涌进了炸雷般的喊叫声。 “放开我!” 常京桐转动脑袋,看到了一旁突兀地出现在大厅里的人群,最里面的人伸长了一只苍白瘦削的手臂,却在下一秒被人轻易按了下去。 常京桐心里隐隐有了猜想。她眨了眨沉重的眼皮,再睁开时,眼前的视角却是倒了个个,一张张模糊的脸正紧盯着仰躺的她看,常京桐想喊叫想移动手脚,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见着其中一人举起了针尖滴水的针筒。 “最后一次。” 常京桐听到了那毫无起伏的警告声,眼前的一切跳帧般在她眼前略过,她的身体似乎躺在了转运床上,周围的环境一帧帧地跳跃着,她听到了铁门合上的撞击声,上头的瓷砖映照着走廊尽头圆形的大厅。 她在‘隔壁’。 这个想法一掠过大脑,常京桐便见到医生站在了她床边,举起了泛着寒光的手术刀。 常京桐闭上了眼睛,感觉到冰冷的触碰落在了她的脑门上,顺着发际线轻巧地划了一圈。 “吃掉他大脑里的……” 尖细的童音像是一把利刃,穿刺进了她混沌的大脑。 “啊!” 常京桐一身冷汗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微微泛黄的白色床单,摆设用的电视机,窗边的白菱格窗户,还有,坐在床边正看着她的女孩子。 常京桐剧烈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知晓自己这是做了噩梦,但一睁眼就看到旁边有人盯着自己看,对此时的她还是有着致命的冲击力。 常京桐感觉自己心脏跳得太厉害,都有些想吐了。 “你在做什么?” 常京桐一开口才发觉自己的声音沙哑,喉咙干得发疼。 女孩依然沉默地盯着她冒着冷汗的额头看,没有任何回应。 第7章 皇冠(七) 一大早的噩梦让常京桐打消了靠闹事跑去隔壁看个究竟的念头。 如今的事情似乎走到了某个死角,但国师的态度让常京桐有强烈的直觉,那就是国王必定不在他们这头,不然按照他们亲密的关系,国师应该会和国王待在一起。 疗养院就这么大,除非国王已经离开了疗养院,不然他只能是在隔壁。 她必须是清醒的状态去到隔壁,不然除了将自己置身险地之外,并没有太多的意义。 这次没有错过午餐的常京桐原本还在担忧下午的放风时间,却没想到这次带她出门的人又成了那带着眼镜的护士。 她冷冷地瞥了常京桐一眼,沉默地带着常京桐往外走。 常京桐忐忑地跟在她后头出了走廊,环顾了一圈大厅,却没想到前头带路的护士没有停下脚步,继续带着常京桐往外走。 常京桐按下自己紧张不安的心,直走到前天放风所在的草坪,护士才又看了她一眼,那眼神直接将常京桐钉在原地。护士冷笑了一声,自己走到一旁的遮阳伞下坐着了。 常京桐有些不敢相信。 她昨日算是又犯了错误,他们怎么反而让她来外头自由行动? 常京桐站了片刻,才在草坪上漫无目的地走了一段。 地面上的草枝随着脚步落下而弯下柔软的叶片,被挤压出细碎的声响,散发着淡淡的草腥味,正当常京桐无意识地盯着那通向缝隙的小道时,她身后忽然炸开了一声怒吼。 常京桐回头去看,正好见到一穿着病服的人扑向另一个病人,两人踉跄着带倒了一旁站着的人,场面立时乱成一团。 遮阳伞下的护士们反应迅速地起身靠拢了过去。 常京桐看了一眼那混乱的一角,又看看那阴影处的小道,咬牙下了决心,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趁此机会跑进了那小道里。 这条羊肠小道还是和上次一样静悄悄的,零星铺在地上的砖石隐藏在日渐茂密的青草中,常京桐目标明确地在及人高的灌木丛里寻找那条缝隙。 在见到缝隙后,侧着身子挤了进去。 一钻出去,常京桐的视野便豁然开朗,她的目光扫过空荡荡的草坪,落在了一旁露出小洞的篱笆上。 她上下扫了扫,又凑近往洞里看了一眼。 没有见到医生或者护士,依然是一排穿着灰白条纹衫的病人呆坐在长椅上一动不动。 常京桐抓住篱笆的枝节,试着抬起一只脚在下头的其中一个格子里踩了踩。 应该没问题。 她深吸一口气,扒着上头的篱笆开始往上爬。 木制的篱笆似乎未曾承受过过多的重量,在常京桐的踩踏下发出难听的咯吱声,常京桐不敢多做停留,手脚在藤蔓遮掩下的篱笆上摸索着,或抓或踩,竟真的让她爬到了最上头。 “啪。” 常京桐刚露出喜色,脚下由绳索绑起来的篱笆便断了一根,她整个人向下坠了一段,又被她强行抓住最上方探出来的金属栏杆一角稳住了。 她涨红了脸,手臂上青筋浮起,硬是将自己送了上去,两脚踮在栏杆上头,转过身子开始往下滑。 手在满是灰尘的栏杆上划过,等她脚踩在庭院里,手掌已经火辣辣的疼了。 常京桐回头去看,和她猜想的一样,那几个病人还是稳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任何的声响似乎都无法引起他们的注意。 常京桐将手随意地在裤子上擦了擦,放慢脚步靠近他们。 “你好?” 她隔了几步距离小声地喊了一句,见他们还是没有反应,便大着胆子凑近去看。 距离缩小后,这排排坐着的人越来越像陈列出来的尸体,宽大的病服甚至看不出下头的呼吸起伏。 常京桐咽了咽口水,勉强滋润了干渴的喉咙,捏着拳头慢慢凑近了其中一人的鼻尖。 等温凉的气息扑洒在她的食指上,常京桐才松了口气,将内心最糟糕的猜想放下后,她立刻抓紧时间跑向院门。 这里的格局和隔壁相差不远,只是面积小了许多。 她的目光掠过空无一人的前台,那半月形的前台后头,护士们的大头照正整齐划一地盯着大门,脸上俱是挂着生硬的笑容。 常京桐扫过那数条走廊,最后决定走向以四开头的那条路。 一进这昏暗的走廊,常京桐才惊觉这里的房门竟然全都是开着的。 400的房间里,两个人直挺挺地躺在床上,而401里,却是空无一人,但一号床和二号床的被褥还是铺着的。 常京桐在走廊左右看了一眼,放慢脚步走了进去,第一时间去看那歪歪斜斜挂在床头的护理本。 一号床上头‘付元亮’三字让她放下心来,又勉强在下头最后一排看到‘额叶’,‘手术’,‘成功’的字样。 常京桐停了停,又去看二号床的护理本,上头空荡荡的。 她愣了愣,倒是没有想到这个意外。 三号床更是一片空白。 还没等常京桐想出个章程来,便听到外头清脆的脚步声,在那空荡的走廊里尤其明显。 常京桐四处扫了扫,直接往地上一趴,钻进了床底下。 “……这批可以收了。” “嗯,收完早点休息,今晚估计还有得忙。” 外头交叠的脚步声越走越远,往常京桐来时的方向消失了。 常京桐等了片刻,才赶紧从满是灰尘的床底下钻出来。 她探头看了一眼外头空荡荡的走廊,干脆将鞋子脱下,拿在手里往走廊尽头跑。 那些护士是从走廊尽头来的,或许她能找到他们的办公室。 那里应该会有更多的资料。 走廊的尽头是又一条连通的走廊,如同一个半环形,将每一条走廊串在了一起。 常京桐垫着脚匆匆从那条走廊跑过去,目光在两侧相错的房间上扫过,终于在其中一个房门前停了下来。 那暗红色房门上头挂着一个金色的铭牌,上头写着‘尹徽’两字。 常京桐轻喘了一声,努力放慢自己的呼吸,侧着身子贴在门上,伸手握住了那门把手,心里不断地祈祷着。 伴随着几乎震耳的剧烈心跳声,常京桐拧开了门锁。 第8章 皇冠(八) 办公室里静悄悄的,正对着房门的厚重窗帘紧合着,甚至拉到了另一面墙的一角,房间里很昏暗,但至少能看清楚办公桌的所在。 常京桐借着外头的光线看了一眼窗帘前的木制办公桌,放慢脚步走了进去,将门轻轻合上了。 办公桌上很凌乱,常京桐慢慢适应了内里的昏暗光线,目光在办公桌上堆叠的书本上扫过。 ‘人类的又一胜利’,‘如何制服脑袋里的恶魔’,‘将恶魂驱散-不二之选’,那些混在书名里的夸张宣传词大而鲜明,艳红色的色块叠加在一起,在这阴郁的环境里几乎显得艳俗而刺眼。 常京桐掠过桌上的杂物,转而开始拉开书桌下的抽屉寻找。 她的运气不算差。 常京桐看着第一个格子里整齐排放的病历本,松了口气。 病历本挨挨挤挤地靠在一起,常京桐蹲下身子随意抽出一份,果然在封面上头见到了a区的字样,上头还有房间号,是310。 她正准备凑过去在这之后找找401的房号,眼尾便闪过一片亮白。 常京桐迅速偏头去看,果然见到地面临摹出房门的影子,拉出了一条长长的光源。 她僵在原地没动,一时不清楚是风吹的,还是有人推门。 但很快,一双在光线下拉长扭曲的腿打破了常京桐心里的侥幸。 正当她准备继续往桌子底下躲一躲时,那道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 “怎么样?你的冒险还算愉快吗?” 伴随着脚步声,常京桐抬头便看到桌前探着身子往下望的医生,他的笑容带着隐秘的狂热,只需一眼就让常京桐心里发毛。 “对不起,我……” 生状似叹息般摇了摇头,食指在嘴唇上点了点,“我已经在上帝之眼中看到了你的所有罪证,而谎言,则是恶魔操控大脑的又一铁证。” 他那双浅琥珀色的眼睛似乎流动着怜悯,但他那咧开的嘴角却不是这么说的。 “该结束了。”医生看着常京桐起身往侧边移动,试图向旁边躲避,用教育孩子般的口吻轻声说道,“这里可不是个合适的探险地点。” “等等!”常京桐见医生挨过来,连忙举起手,试图表示自己的无害,“我自己回去!” 听到这话的医生停了停,目光偏头看了一眼半敞的房门,就在常京桐想趁机从他身边跑过去时,猛地一下向前将她扑倒在地。 “!” 常京桐闷哼了一声,脑袋在铺了地毯的地面上重重地磕了一下,抬起抵挡的手臂一阵刺疼,在她看清那上头刺入半截的注射器针头后,只来得及撩起沉重的眼皮看了那隐在背光处的医生一眼,便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常京桐感觉灵魂像是被拉扯进了沼泽里,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下坠落,不知道坠落了多久,她的灵魂直立起来,发现自己站在铺着红毯的宫殿里。 常京桐看着前方阶梯上金黄刺眼的宝座,慢慢回过头去。 穿着金黄镶边红色长袍的国王带着面具站在红毯的另一头,脑袋上的皇冠在水晶灯光下熠熠生辉,红毯两侧有序地站着两排人,每个人的面容都如同隔着一层迷雾般看不真切,个个笔直站着,脑袋微微垂下。 常京桐看着国王徐徐走来,身后的红色斗篷曳地,和红毯摩擦发出细碎的声响。 整个空间安静而肃穆,她看着国王走过身边,踏上长长的阶梯,王座后头落地的棱形玻璃将片片阳光倾泻下来,常京桐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国王站在宝座前,慢慢转过身来,他的双手向空中张开。 这像是某个隐喻的信号。 两侧人齐刷刷地单膝跪地,国王将身后曳地的斗篷甩开,坐在了王座上。 常京桐心跳隐隐加快,她的目光落在那泛着日光的刺目皇冠上,看着片片阳光在那皇冠上头微微摇曳着。 正在这时,宫殿上头一侧的帷幕里闪过一片白,常京桐移开目光,见到从帷幕后走出的穿着白袍的队伍,他们脸上一样弥漫着薄雾,其中一人手里捧着一个托盘,比起走路,他们更像是漂浮的幽灵,慢慢飘近了坐在正中间的国王。 国王目视着前方,在他们靠近后微微仰起头靠在王座上,脑袋上的皇冠牢牢固定在他的头上,领头那人伸出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接住了另一个人从托盘上拿起来的破冰锥和锤子。 常京桐屏着呼吸,看着那冰锥尖慢慢靠近国王的眼睛。 “叮。” 锤子同冰锥击打的清脆声响在这个宫殿里回荡开。 常京桐看着那冰锥尖没入国王面具上代表着眼睛的黑色空洞里,他头顶的皇冠似乎向下滑了滑。 “叮。” 那皇冠无力地从国王的脑袋上滑落,隐在王座后消失不见了,一瞬间,常京桐感觉周遭的一切像流水般迅速向远处褪去,她呼吸急促地向前倾倒,极力仰着头试图看清白袍人的面容。 常京桐醒来的瞬间,只觉得像是长久地溺进了水里,在她几近窒息的时候猛地浮出了水面。 在清醒的刹那,还没等她体会到苏醒的畅快,她的大脑就像是搁进了一把生锈的刀片,正在一下下地切割着,又像是有一把凿子在有节奏地敲击,疼痛感抠挖着她的所有神志,让她面容扭曲,四肢僵硬,几近作呕。 “……你如果好好听话,哪里还会遇到那种事情。” “是啊,好好听话不就没机会触碰到那魔鬼了。” 常京桐眨了眨沉重的眼皮,周遭的一切在疼痛感如潮水般褪去后,终于争先恐后地涌进了常京桐的耳朵和眼睛里,让她隔着眼里的水雾看清了眼前的一男一女。 他们俱是六十多岁的年纪,头发灰白,面容憔悴,正哽咽着同她说话。 “女儿,眼下你脑袋里的恶魔被释放出来了,一切都会没事的。” “嗯,带你逃离我们的男人会得到惩罚的,等你完全好了,我们就来接你离开。” 常京桐僵着脸看着面前这对夫妻,这才意识到他们就是自己的父母。 不是的。 常京桐冷漠地想着。 她的父母不是这样的。 第9章 皇冠(九) 探视时间很快便结束了。 穿着灰白条纹病服的常京桐从他们怨天尤人的话语中知晓了现在自己扮演的角色,背后掩藏着的庸俗故事。 两人私奔,一人被送到了以疗养院为名头的精神病院,为了释放潜入大脑的恶魔。一人被送进了牢狱,身为恶魔在人间的代言人而即将被判刑。 常京桐心里有着极其不详的猜测,这猜测让她全程绷着脸,没有露出任何表情。 一旁看着她的护士似乎见怪不怪了,等探视结束后,便推着坐在轮椅上的常京桐往疗养院里走。 过了一道又一道半敞的大门后,常京桐终于见到了某条熟悉的走廊。 护士推着她进了房间,便直接离开了。 房门大敞着,房间里没有了那娃娃脸的女孩子,常京桐几乎肯定了心中的猜想。 她慢慢站起身来,在二号床的床头扫了一眼护理本,果然在上面见到了自己的名字,还在下头蚯蚓般的字里找到了熟悉的‘额叶’,‘手术’,‘成功’字样, 常京桐双腿发软,直接坐在了床边,又立刻去摸裤袋里的纸片,在摸到那硬实的手感后,迟缓地将其拿了出来。 纸片打开,上头的字推推挤挤地在常京桐的眼皮子底下移动起来,挪出了大片的空间,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字体写出了回信。 亲爱的大照国一日国师, 我已经找到了答案。 凶手就是(空白) 绑定者留。 倒计时两天 她缺掉了一天。 常京桐抹了把脸,在这空白的一天里,她几乎可以肯定自己做了手术,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变成外头那些失去灵魂的提线木偶。 这地方并没有外表看上去那么安全无害,继续待下去发生什么事都是不可控的。 常京桐捏紧了手里的纸片,硬是从乱成一团的大脑里抽出了些许线索来。 眼下她知晓了一个可能是国王的名字,‘付元亮’。国师房间里另一个人的护理本不见了,可能是死亡也可能是离开了这里。 常京桐猜想国王消失的原因可能是吵闹,或者是做了其他护士们眼中不被允许的‘错事’。 她想到昏迷那天的情形,忽然有了明晰的猜测—— 护士和医生或许还会有意识地引导他们‘犯错’。 常京桐那天下午本应该因为‘犯错’而被进一步缩小行动范围,但恰恰相反的是,他们选择扩大了她的放风距离,甚至将她放在了最容易‘犯大错’的地方。 ‘错误’的次数一旦达成,他们便有了理由对病人施行手术。 无论是出于手术收费方面的问题,或者单单从管理角度来看,做了手术都更方便他们的工作,病人不再有喜怒哀乐,只能一味地任人摆布,几乎没了思想。 而国王‘失踪’那天,从天而降的天使,恐怕就是穿着白色制服的护士医生,将他带走了。 国王被带走期间唯一的变动,应该就是做了‘额叶’手术。 据常京桐浅薄的认识,这手术带走了人的喜怒哀乐,甚至带走了人的‘灵魂’,手术后的‘国王’的确不可能再次成为‘国王’。 如果按照这个思路去想,在‘国师’这群病人的视角里,或许就是将这受损的部位看作‘国王的皇冠’。 在这疗养院里,有一大部分的人失去了‘皇冠’,和她同房间的女孩恐怕正是知晓了这疗养院的运行模式,即积攒犯错次数并最终将‘皇冠’取走,这才在常京桐问起她是否有‘皇冠’的时候,反应那么大,却又在护士出现的时候,强行让自己成为了一个没有反应的人偶。 她是在保护自己。 既然如此,常京桐捏紧手里的纸片,想来这个答案就是要找到为国王动手术的人了。 国王待在了‘另一个牢笼里’。 常京桐再次看了一眼床头的护理本。 如今她的确是身处在‘另一个牢笼’里了。 护理本上并没有写明动手术的人是谁,常京桐只在这医院里见到了一个穿白袍的医生,但出于谨慎,常京桐还是没有草草地写下他的名字,而且更要命的是,她根本没有笔。 看来不得不再去探一探那办公室了。 常京桐回想昏迷前的细节,想找到自己被发现的原因。 这边的病人并没有太多人管理,按理说,那医生即使是发现她不见了,怀疑她跑到‘隔壁’,也不该悄无声息,甚至可以说是目标明确地去办公室里找她。 ‘我已经在上帝之眼中看到了你的所有罪证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东西可以称得上是‘上帝之眼’? 还能看得见她在别的地方的一举一动? 常京桐捏着纸片沉思,目光在那护理本上游移着,在那1957年的数字上停留。 等等。 这时间,有监控了吗? 常京桐猛地抬起头来,搜寻天花板上的角落。 果然在某个角落里见到了一个黑盒子正沉默地对着她。 常京桐立刻低下头去,不去和它对视。 她面上僵硬,心里不由得骂了几句。 真是灯下黑,常京桐根本没想过这时候还会有监控这东西。 她慢慢站起身来,干脆朝着厕所走去,躲在厕所里又看了一圈,确定没问题了才试着将手里紧捏的纸片折成小块,又再次打开,见上头的字挨挨挤挤地重新排好,便放下心来,尽量将纸片折小,贴身藏了起来。 等常京桐开了厕所门,却惊觉医生就站在房门口,听到声响回过头来,还朝她笑了笑。 常京桐努力维持住面无表情的样子,垂下眉眼,掩饰自己心中的憎恶。 “看来你恢复得很好啊。” 医生轻柔的声音由远及近,常京桐紧盯着床尾的一角,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常京桐的视野里走进了一双皮鞋,她依然没有任何回应。 两人僵持了片刻,常京桐看到对方伸出手靠近她,强忍着没动。 医生修长的手指停留在她的裤袋前,如有实质的目光扫了扫常京桐的神色,冷着脸将手伸进裤袋里摸了摸。 两个裤袋都被翻了出来,却什么都没有找到。 不用抬头,常京桐都能从医生的声线里听出了他的不悦。 “我不介意亲手替你释放大脑里的恶魔,”他捏住了常京桐的下巴,将她绷紧的脸抬了起来,“只需要再一次……” 医生的面容似乎有一瞬间的模糊,常京桐缓缓眨了一下眼睛,刚刚的瞬间似乎成了错觉。 医生微微一笑,打破了他脸上那层刺骨的寒意,将手松开了。 第10章 皇冠(十) 直到医生离开后,常京桐都站在原地没动。 硬实的纸片在她的内衣里硌着她的肌肤,却难得的让她觉得心安。 为了避免再次露了马脚,常京桐这次站在原地强撑了快一个多小时,直到听见走廊外密集的脚步声和对话声涌进了这栋牢笼,才让那层挥之不去的阴冷感消散了些。 常京桐被进来的护士拉回床上,喂了饭,简单地擦了脸。 等护士走后,常京桐便闭上了眼睛。 今晚是个关键。 这里的房门不会上锁,她能在夜晚行动。 虽然常京桐确信那人模人样的医生有很大的概率会蹲守她,但她实在没有时间了。 因为心里记挂,常京桐醒了又睡,睡了又醒,直到外头的天黑透了,她才完全睁开了眼睛。 她尽量贴着床,将双脚放到地面后,再顺着垂下的床单滑了下去。 常京桐的眼睛在昏暗的环境搜寻着,尽可能借着床脚和椅柜的遮挡连滚带爬地钻了出去。 一出去,常京桐便直起身来,紧贴着墙。 穿着袜子的脚在走廊里悄无声息地走过,常京桐按照记忆里的方位,再次往医生的办公室走去。 这次的速度一定要快。 常京桐看着不远处那道暗红色的房门,心里暗暗为自己鼓劲。 她凑到门边,深吸了一口气,将手握着门把上,慢慢地将门开了一条缝隙。 里头黑黢黢的,常京桐在外头等了片刻,依然没有听到任何声响。 她想了想,将那门轻轻一推,人先退到一旁,又等了一会儿,见实在没有动静,这才慢慢走到大敞的房门边上往里瞧。 走廊昏暗的灯光照了进去,里头没人。 常京桐在天花板的角落里扫了扫,果然见到了同款黑盒子。 她缓了缓心头剧烈的心跳,蹲着身子小碎步挪到了办公桌后头。 常京桐还记得放档案的位置,但这里实在是太黑了。 她想了想,还是先扒着桌面看了一眼,在桌子上摸索了一番,果然捏到了一根冰冷的东西,凑到眼前辨认了一下,是钢笔。 手里有了笔,常京桐便放松了些,她转而去摸索柜子里的病历本,按照记忆中的位置向后抓了厚厚一层,直接拿了出来。 细碎的响动在黑夜里像是放大了数倍,正当常京桐咬着牙绷紧手上的肌肉捏紧那层病例本放在膝上时,她的眼尾似乎看到那厚重的窗帘在外头的灯光映照下无端动了一下。 常京桐慢慢转过脸去,看着那片窗帘,心里的不安让她当即决定抱着东西先跑再说,可惜不等她动弹,那处向一旁挪了方寸的窗帘便猛地被拉开了。 昏暗的光线下,医生换掉了一身白大褂,转而穿着严谨的西装,甚至打着领带,浅色的眼睛在一片暗色调中异常的显眼,里头有着常京桐熟悉的狂热和喜悦。 “看看,看看,我这是找到谁了?” 他往外走了两步,露出后头的小门来。 这处房间里的窗帘覆盖了一面半的墙,常京桐根本没想过这里头还能藏了一个房间! 她将那堆病历本抱在怀里,手里捏紧了那只钢笔,脸部的肌肉因为紧张而绷紧,常京桐咬了咬脸肉,靠疼痛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 “连钰果然没有将你大脑的恶魔释放,”医生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似乎为眼前的一切而感到痛惜,“看来这次只能让我亲自动手了。” 常京桐在这种情况下大脑急速运转着,心里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手术果然不一定是医生动手。 将纸条递给她的护士便可能是其中一个凶手。 常京桐目光紧盯着医生的手,这次要是再被暗算,她可能就要在手术台上迎接倒计时结束,在睡梦里直接玩完了。 医生理了理西装衣领,慢条斯理地向常京桐靠近,常京桐掺杂着恐惧的警惕表情似乎取悦了他,他不急不慢地享受着这最后的捕猎行动。 常京桐见到他靠近,强忍着没有移动,仍然蹲在桌子后头,身子微微偏斜对着从侧边靠近的医生,左手仍然紧紧搂着那叠放在大腿上借力的病历本,右手藏在那叠病历本的下头,微微发抖的指尖将手里的钢笔盖子推开,冰凉的笔盖顺着常京桐的膝盖滑下,抵在病历本上不动了。 “来吧,孩子。”医生见她似乎放弃了挣扎,浅色瞳孔里的狂热随着他的靠近越发的明显了,“让我带你迎接新生,失去噩梦的新生……” 他的双手张开,做出拥抱的姿态,为了接近蹲在地上的常京桐而微微弯下身子,低着头,常京桐看清了他无暇的白皙肌肤和稍稍上扬的眼尾,眼前的每分每秒似乎都被无限拉长,常京桐心脏剧烈鼓动着,耳边只听到了那有节奏的心跳声,眼睛紧盯着一步步靠近的医生。 在医生的一只手搭在她面前的桌面上时,常京桐猛地跃起,手里紧抓的钢笔直直朝着近在眼前的目标刺过去。 戳中眼球的触感很难形容,常京桐眼前的一切似乎在她面前缓慢地推进着,她手上的钢笔在刺中目标后便如同陷入了泥泞之中,但那种感觉只过了一瞬就卡住了。 “啊!!!” 刺耳的痛叫声炸在常京桐的耳边,让她的耳朵连着大脑一起被震得发疼。 眼前放慢的一切瞬间恢复了常速。 常京桐在这一瞬间爆发了全部的气力,她拿着钢笔的手迅速后撤,躲开医生来抓她手腕的动作,另一只手死死揽着那叠病历本,抬脚就往医生的膝盖上用力一踹,医生捂着眼睛一时不防,身子歪斜了一下,趔趄着向后退了两步。 短短的数秒里,局势便发生了巨大的扭转。 常京桐头也不回地绕过木桌,朝外跑去。 身后掺杂着疼痛的粗喘声渐渐远去,常京桐的双脚麻木地奋力摆动着,走廊里昏暗的灯光在她的世界里不断晃荡,她绕过了数个走廊,这才往旁边其中一个病房里钻了进去。 常京桐贴着一旁的长桌,摸索着靠近窗边。 今夜是圆月,常京桐掀起窗帘一角躲到后头,手上的动作不停,将钢笔夹在指间,匆匆去翻那放在膝盖上的病历本,借着昏暗的月光查看那封面上黑色的数字。 她的指尖还在不受控制地发抖,常京桐直接几本几本地翻开,直到看到以4开头的房间号码,这才开始一本本地查看。 当‘付元亮’的字样出现时,常京桐感觉自己长出了一口气,连忙哆哆嗦嗦地翻开病历本,却在看到内里那虫子一样扭曲的字体时,面部肌肉难以控制地抖动了下。 “……” 尽管内心已经骂得很脏了,她还是强迫自己认真在那堆蚯蚓字里寻找答案。 第11章 皇冠(十一) 常京桐边看手里的病历本还得边分神去听外头的动静,目光草草扫了一遍,却并没有什么收获,顶着心头不安的猜想,她将‘付元亮’的这份反盖在胸口,继续翻下头的病例,找到另一份401的病例,‘魏友全’。她微微发颤的指尖划过病历本,停在上头的日期上,‘5月2日’。 没错。 常京桐翻过病历本,照例去看那下头密密麻麻的描述。 “……” 就在她头皮发麻,心中近乎绝望的时候,常京桐扫到了末尾一处单独空格里写着‘a-03’。 一瞬间福至心灵,常京桐立刻去找自己的病例,她的病例就在‘魏友全’后头,皱巴的封面掀开后,果然在下头格子里也写着编号,是‘a-04’! 常京桐的脑海里闪过第一天待在草坪上的经历,她在遮阳伞下头蹲着,微微仰头去看那曾将纸条送到她手里来的护士,对方胸前系着一个小小的铭牌,上头刻着的小字就是‘a-04’。 ‘连钰果然没有将你大脑的恶魔释放……’ 帮她动手术的人就是a-04,杨连钰! 常京桐紧张激动的心几乎要将此刻的自己溺毙,她呼吸沉重地将搭在胸口处‘付元亮’的病历本打开,在下头看到了‘a-03’的字眼。 常京桐陷入了极大的情绪起伏,并没有注意到一道似有非无的清脆响动正以超乎寻常的速度靠近她。 正当常京桐靠着墙壁准备抬头起身时,覆在她身上的窗帘却在下一秒猛地被掀开了。 医生放大的面孔出现在她面前,他的一只眼睛闭着,血混着泪水从眼缝里流出,在他脸上留下歪歪扭扭的线条,他的嘴角咧开,愉悦的声线并没有因为疼痛而有所改变。 在看清常京桐惊愕的面孔时,医生的容貌在窗外倾泻的月光下似乎出现了一瞬间的模糊。 “找到你了,” 医生长手一伸,直接将常京桐握着钢笔的手腕抓在了手里。 常京桐本就激烈的心跳现下更是不受控制了,她强忍着不适,抬手握住自己被抓住的手用力向后拉扯,医生冷笑了一声,直接将她的手按在窗台上,另一只手正准备去掐她的脖子,却见常京桐忽然低下头去,脚后跟蹬在墙上的夹角,猛地向前一撞。 “!” 这用力一撞带着两人向后踉跄地退了几步,常京桐反过来抓住医生的衣服朝前倾倒,顶在他们身后的床位被两人的重量带着移动了一寸,发出刺耳的滑动声。 常京桐头昏目眩地趴在医生身上,对危险的警觉让她顾不得头晕便反抓住扯着她头发的医生手腕直起身子,她的口腔里满是咬破脸肉带来的血腥味,头皮被扯得生疼,疼痛感给她带来了难得的清明,她猛地提起膝盖朝着预估的位置用力向下一磕。 “啊——!” 这惨叫声几乎有了破音的趋势。 常京桐被陷入剧痛中的医生用力一掀,直接摔到了床下,在沉闷的碰撞声中,常京桐闷咳了一下,感觉整个后背的骨头都在痛苦呻吟,撞到的后脑勺嗡嗡作响。 但常京桐完全不敢停留,她甚至来不及偏头去看一眼,便握紧手里的钢笔爬起身来,踉踉跄跄地朝外跑,没有看见病床上忽然蔓延开的浓郁黑暗,它挣扎着扭曲着,将直挺挺躺在床上的病人吞噬,又继续向外不断扩散。 ‘a-03’ 常京桐的大脑里眼下只记得这个编号,她脚步匆匆地朝着记忆中前台的位置跑。 她记得那里有护士们的宣传牌,上头就有编号和相对应的名字。 “在那儿!” 常京桐脚步一停,差点趴倒在地,她看了一眼前头窜出来的护士们,连忙调转方向,往另一条走廊跑去。 脚步声越来越密集,在这个空旷的牢笼里四处回荡,似乎离常京桐越来越近。 她急促地呼吸着,感觉干渴的喉咙快要烧着了,沉重的呼吸声回荡在她整个世界里。 在那半圆形的大厅一角出现在她眼前时,常京桐几乎要喜极而泣了。 大厅的玻璃天花将那迷人的月色尽数泼洒下来,常京桐一跑出去,便凭借着大厅影影绰绰的灯光和上头泼洒下来的月色清楚地看到了前方走廊尽头朝她的方向转过头来的护士。 “这儿!快过来!” 眼见这护士开始招揽帮手了,常京桐顾不着逃跑,她没时间去找那半月形前台和台面颜色质地完全相容的推门,只能直接趴在那台面上,狼狈地抖着手脚爬了进去。 挂在前台里头如同刻画出来的数十张一模一样的笑脸正对着她,常京桐手脚发软地凑过去,一手摸到内衣里拿出那折成小块的纸片展开,一手拿到钢笔随时准备抄写。 ‘a-00’ ‘a-01’ “在前台那!” 匆匆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a-02’ ‘a-03’ 张晓红! 那名字上头带着眼镜的熟悉面孔似乎在取笑她这段时间的无谓挣扎。 常京桐眼尾已经看到凑到前台来的数抹身影,她顾不及去看,低下头去用钢笔在纸片上写‘a-0…’。 那沾血的钢笔尖断断续续地挤出些微墨汁,常京桐急得汗都要出来了,脑袋嗡嗡作响,一瞬间竟什么都听不见了。 她不管不顾地先将答案用力划了上去,断墨的字体扭曲地浮现在纸片上,当‘红’字的横杠拉出去之时,常京桐两只手被一左一右探出来的手掌抓住了。 “!” 那两侧紧握的力道一同拉着她用力向后一提,让蹲在宣传牌板前的常京桐朝后跌了一跤,尾椎骨传来一阵钝痛,常京桐因这两边紧抓的力道而疼得指尖发颤,却还是咬牙死死抓着手里的纸片和钢笔不放。 护士们的面孔在昏暗的环境里如同隔了一层迷雾般看不真切,常京桐见到他们齐齐围了过来,其中一人甚至拿着泛着冷光的针筒探了过来,她紧握成拳的指间被人用力抠挖着,掌心的汗让她几乎抓不住那捂得温热的钢笔,在细碎的撕扯声中,她甚至看着左手的纸片一角被另一个护士捏在了指尖。 完了。 常京桐的大脑刚闪过这个念头,周遭的一切便像掉帧的像素画面般越发模糊起来。 常京桐那一瞬间的感受很难形容。 她不是用视觉去看到那一切的,而是用感觉‘看’到了那提笔挥洒的笔尖,那毛笔尖上沉沉的坠着一滴墨珠,在移动的那刹那,墨珠向下坠落,将下方的世界沉没。 常京桐的视角在那一刻被拖拽回了身体里,她看到周遭泼墨般模糊褪去的一切,缓慢地眨了眨沉重的眼皮。 “哒。” 细微的碰撞声如同一个开关,周遭的声响一下子涌进了常京桐的耳朵里,她半闭的眼睛看到明亮起来的世界,在她完全睁开眼睛的时候,常京桐发现自己已经重新坐在家里的玄关了。 在她脱力时掉落在地的纸片歪扭地挨在她的脚边,常京桐忽然粗喘了一声,身体的血液似乎直到此刻才重新开始流转。 第12章 信徒(一) 常京桐坐在玄关处,手脚发软,摸出手机的动作都哆嗦得厉害。 脸部识别自动将手机界面打开,常京桐看到了上头的时间停格在九点三十二分,时间似乎从她进入另一个世界的时候暂时停滞了。 这一切实在是太荒谬了。 常京桐摸上好似还在发疼的手腕,那里什么都没有。 脚边的纸片还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在灯光下,上头除了正中间那条供展开的折痕之外,没有任何撕扯蹂躏过的痕迹。 常京桐深吸一口气,这才伸手去将它拿起来。 发颤的指尖捏住了纸片一角将它拎起,常京桐在那一瞬似乎看到了周围的一切急速后退的景象,她捏着纸片停格在那里,身体僵硬,但那周遭的声响却还是争先恐后地涌进她的耳朵里。 “干嘛!这不是我做的!哈哈哈哈哈哈!” “答题册借我抄一下。” “走廊不准打闹!” 常京桐身子抖了一抖,捏着纸片的手指转而用力将它向手心里攥紧,硬实的纸片硌着她的掌心,带来些微尖锐的痛感。 “你在干嘛?” 常京桐的面前忽然探过来一张肉感的圆脸,那一双大而明亮的荔枝眼正好奇地向上看着她,露出三分之一的眼白。 “我,”常京桐开口才发觉自己喉头发紧,声音像无力挤出喉咙的细碎呻吟,她不得不停了停,轻咳了两声,这才轻声回答道,“我捡草稿纸。” 常京桐站起身来,这才发觉自己站在了一间教室的过道里,挨挨挤挤的过道两侧是堆满书册的桌椅,数个穿着校服的学生正待在教室里或聊天或做题,向着走廊的窗户大敞着,还能看到行来走去的学生。 没有人注意到这个角落。 “哦,”圆脸女孩也跟着站起身来,又抬头看了她几眼,这才指了靠墙那张桌子,“那你快坐进去吧,我要做题了。” 这里的桌椅是两两贴在一起,成为一排,但在最边缘的一排,靠墙的那张难免会被外头那张桌椅阻隔。 常京桐没有多问,听从她的话默默移动外头那张椅子,侧身坐了进去,还顺手帮圆脸女孩的椅子归位。 女孩见怪不怪地坐下,挡住了常京桐的出路,自顾自地收好桌面的课本,转而拿了本题册开始做题。 常京桐看看桌面挨到的半扇窗户,又看看桌面上摊开的书册,沉默地将书本合上,又掀开最外头的封面,看到扉页上一笔一划写出来的名字,‘常京桐’,‘高三4班’。 “……” 常京桐心里的千言万语被强行压在了心底,她见周遭无人在意这个角落,便将紧攥在手里的纸片慢慢展开,看到上头挨挨挤挤的字逐个摊开。 亲爱的绑定者, 在我们中间,有一名地狱的引渡者,他把我最好的朋友晓月引荐给了撒旦,向她承诺了光明的未来,但在昨天,她独自离开了我们。 我永远不会原谅她。 请你帮我将那名引渡者找出来,我需要(一滩晕开的墨渍) 晓月最好的朋友留, 倒计时七天 常京桐看了两三遍,这才将那纸片重新攥在掌心里。 坐在她身边的圆脸女孩听到她变得粗重的喘息声,好奇地偏头看了她一眼,得来了常京桐一个生硬的笑容。 “你不舒服吗?” 圆脸女孩皱了皱眉,常京桐笑容慢慢收敛,摇了摇头。 “你把这课本借我看看成吗?” 常京桐将自己桌面的课本翻回封面。 “哦。” 女孩倒是没有多问,直接在叠在一旁的书上头拿了课本给她。 “谢谢。” 常京桐第一时间去看扉页。 上头果然端正的写着女孩的名字,‘敖思梦’。 常京桐看看这个名字,又微微偏头看了身旁的女孩几眼。 她脑子里知道现在应该好好措辞,借机问清楚这纸片上面的信息,问问这纸片上说的晓月是什么人,但常京桐一时竟然张不开口,脑海里似乎还在回放几分钟前的生死时刻,她好似前一刻还在奋力地跑着,下一刻就强行坐在了这里,她的肺部还在灼烧,手腕更是发疼,但上头依然没有任何痕迹。 常京桐一犹豫,上课的铃声就打响了。教室的前后门人流开始往里走,学生们七嘴八舌地说着话,直到一地中海的中年男人在讲台上站定,教室里才静了静。 常京桐干脆闭了嘴,将课本还给同桌,看了一眼她放在桌上的数学课本,学着她的样子将课上要讲的课本放在桌面上摊好,又在桌角瞄了一眼课程表。 她想了想,手不安分地在桌肚里头摸索着,在书包里找到了印着她名字的学生卡和门卡,另外还有一串钥匙。 常京桐将这些东西另外归置起来,又拿了本草稿纸,将自己在前头脱离的世界里见到的东西记在了纸上。 虽说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一看就很玄乎,跟编故事差不多,但常京桐还是没有将内容全部写下来,只写下了一些关键词。 其中‘星湖疗养院’这几个字她写了几遍,务必让自己刻在脑子里,常京桐这次回到现实打死都不能手欠碰那纸条了,最好一回去就先把这些东西查查清楚。 私心里,她是不希望这些事情同现实世界存有任何关联的。 眼下常京桐看着讲台上催眠似的讲解,看着那些数字符号在粉笔的挥舞间甩着尾巴在黑板上扭动着,难免有些走神。 她在外工作了一年多,脑子里关于高中生活的记忆早就蒙了尘。 身为一个普通的华国高中生,常京桐的高中生活每日就是在题海里游荡,那是真正的‘两耳不闻窗外事’,关于这‘地狱的引渡者’没有丝毫的头绪,难不成是指那按着学生们的脑袋让他们学习的班主任不成? 该说不说,她当年的班主任生起气来,的确是挺‘地狱’的…… 想着想着,常京桐的面前忽然晃进了一张娃娃脸,她心里打了个激灵,眼前的人便同星湖疗养院里和她同一个房间的女孩重合在了一起。 常京桐想到那似有隐喻的国王梦境。 根据她的推测,星湖疗养院的人终究都是要走这一遭的。 那努力隐藏自己所有情感的女孩子最终能保护好自己的‘皇冠’吗? 常京桐当时被医生一针管下去直接昏迷了,在这期间所做的手术又为什么没有将她当时大脑的‘皇冠’毁坏呢? 当时清醒过来的痛苦现在回想起来,都让她寒毛直竖,常京桐更偏向于手术的确是完成了,只是结果出现了偏差。 难不成这倒计时在能够毁掉她的同时,也是某种保护的昭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