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的野犬》 3、入职 第3章 华灯已上,夜色满城。 向着山海大学疾驰的计程车内,别枝无意识地咬着唇角,望着车窗上映着的影子发呆。 辅导员交流群里的信息在无限上刷。 她却无心看一眼。 睁眼闭眼,脑海里挥之不去的,都是那个少年或是青年的模样。 如果不是这场猝不及防的重逢,那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他给她留下的烙印依然入骨至深,经年难改。 “庚,野。” 别枝微微阖眸,在唇齿间咬过那个曾经最亲密、如今最陌生也最遥远的吐字。 想起蹭在他漂亮指骨上的油污,别枝忍不住蹙紧了眉。 有些鬼使神差地,她终于拿起手机,打开了某个回国后才下载的网友问答app。 迟疑几秒,别枝在发帖提问里一字一字敲下: 《出国几年回来后,遇到当初被自己甩了的初恋男友,发现他非常落魄,我该怎么办?》 —— “叮咚。” 别枝刚点下发布问题,下一秒,手机顶框就弹出了山海大学辅导员微信群的信息通知。 【学工办】:@全体成员,今晚培训讲座至关重要,各院办辅导员均须到场,入场后在大礼堂后门签到;无故不得请假,收到请回复。 指尖一拨,跳转进微信。在浩如烟海的“收到”里,别枝不动声色地随了一条。 至于刚刚的问答app,别枝没再返回。那个网站日活有几千万,一个用户的问题抛下去,跟往辽阔无际的太平洋里丢了颗小石子没区别。 别枝本来也没指望能从网友那儿得到关注,更别说答案了。 与其说是提问,不如说是宣泄。 只要有个地方可以让她把问题暂时搁在那里,短时间内,就可以不去费心劳力地想它了。 这个方法对别枝素有奇效。 接下来一整晚,直到培训讲座终于在时针指到10之前堪堪收场,别枝都没再分神去想。 晚上22:06。 这场专门针对大学生心理健康方面开展的辅导员讲座结束,别枝刚从山海大学大礼堂后门出来,还没下台阶,她的手机再次震动了下。 “……” 脚尖收停。 还未开口的呵欠被压回去,别枝摁着那点不太妙的预感,蹙眉将手机抬起。 兴许是要下雨的原因,今晚的夜色竟还有几分凉,她扶着袖口下微寒的胳膊,点开屏幕。 之前的辅导员群是校级,现在这个是院级。 统管本院全部辅导员的某位主任在群里亲切通知—— “既然讲座提前结束了,刚好大家今晚又都在校内,就来院办开个会吧。有事不能过来的,单独给我打电话请假。” 别枝一顿,将怀疑记忆的目光上移,落在了手机左上角。 确实是深夜,22:08。 开会。 别枝:“……” 国内高校教育事业都这么卷的吗。 不等心底那点烦躁在女孩神色浅淡的五官间有所具象,就听她身后,正走下台阶的女声压低了音量的暴躁咆哮—— “谁家好人半夜开会,更年期发作是吧?他睡不着我们还要睡的好吗??” 大约是别枝的回眸惹了对方注意。 那人脚步一停,尴尬又狐疑地走过去,两秒后,对方又停下了,不确定地回头:“你是哪个院的老师?” 别枝在对方“全校导员都在这儿开会我不会就这么倒霉吧”的表情里,将手机翻过去。 赫然是同一个消息通知界面。 “理学院。” 对方:“…………” 就是这么倒霉。 僵持两秒,别枝面前这个个子不高,带点可爱肉感的姑娘就露出尴尬又心虚的笑:“我刚刚的吐槽,完全是个人情绪没有控制好,不是对领导有什么意见……” “理解。” 在对方绞尽脑汁想出更多辩词前,别枝颔首,主动往前走,“顺路开会,一起吗?” “哦,哦,好啊。” 似乎没想到别枝的反应这么平淡,对她的把柄毫不关心的模样,女辅导员连忙跟了两步:“你是今年来的新导员吗,我之前好像从来没在理学院的会上见过你?” “嗯,你好。我是别枝,今年心理系大一新生一到四班的辅导员。” “啊,原来你就是方德远说的那个今年新来的大美——” 女生的话在全然脱口前连忙停住。 别枝回眸,像没听见:“嗯?” “没,没事。” 女生讪讪摆手:“我叫毛黛宁,也是理学院的辅导员,比你早来一年,带的是物理系,不过是大二的学生。” “毛老师。” 别枝含笑,点头致意。 夜色已经深了,这会又是暑假,还没到打学生们集体返校的时间,校园里也灯火寥落。 两人此时正行经一盏路灯,澄黄的暖光从肩旁罩落。 女孩笑靥轻婉,这一抹光影斜投之下,更像开了柔光滤镜似的效果。 毛黛宁不自觉屏了下呼吸,小声:“还真是个大美人哎。” 装没听见这种事,一次尚可,两次就显得过于虚假了。 别枝回眸:“你认识我?” “啊,不是,没有,”毛黛宁见遮掩不过,干脆直言,“你今天白天,是不是来学校办什么手续了?” “入职。” “对嘛,然后我们院辅导员都是今天提前返校。办公室里有个男老师叫方德远,下午去学工办的时候遇见你了,回来以后就跟我们说,这一级新生有福利了,碰上了个大美人辅导员。” “……” 别枝的笑意分毫未变。似乎是对这样的夸赞欣然受用,又泰然处之。 可如果毛黛宁观察得再细微一点,或是对她再了解一些,就会发现在自己说出“有福利了”这几个字的一瞬,女孩浅咖色的眸子里,有凉淡的厌恶情绪一掠而过。 自然不是冲她,而是冲着被她转达了原话的人。 可惜毛黛宁毫无察觉:“本来我们还以为是方德远夸张呢,今晚见了你本人,才发现完全没有!” “……” 两人一路往理学院院办公室去,毛黛宁喋喋不休,很快就转向她积怨已久的工作:“你说你长这么漂亮,做什么不好,怎么来当辅导员了呢?” “辅导员不好么,每年有两个长假。” “呵呵,长假是不假,但就算假期也要保持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每天二十四小时不关机,随叫随到;学校和学生还都把你当文武双全钢铁侠,上到为爱跳楼下到例假忘带姨妈巾,大事小事全找你——知道的是辅导员,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高级保姆呢。” “就我当辅导员这一年遇上的离谱奇葩事,比前面二十四年加起来都多……” 眼见着一路到了院办楼下,毛黛宁才反应过来,这一路上似乎都是自己在说话。 她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颊:“我是不是话太多了?” “没关系,我喜欢热闹,”别枝一顿,弯眸莞尔,“所以才来大学工作嘛。” 毛黛宁又叫这个笑容恍惚了下,回神,两人已经进了安静的理学院办公楼。 她迟疑几秒,压低声问:“冒昧问一下,你有男朋友吗?” 这个问题作为认识不足十分钟的同事,问得确实冒昧。 不过别枝没点破,只笑了下:“没有。” “啊,”毛黛宁眼神更迟疑了,“作为比你早入职一年的辅导员,有件事我得提醒你。” “嗯?” “你长这么漂亮吧,对别的职业兴许是件好事,但在我们这行里,还真未必。” 毛黛宁一边上楼一边上下看看,确定没人才道:“就去年,在你之前的这个位置,也是个女辅导员,结果跟她的男学生搞在一起了。” 别枝眨了下眼,适度捧场:“这是,校内违规?” “我们不是教学岗,不算师生,倒是还好,”毛黛宁摆了摆手,一副见过大场面的模样,“闹大了的原因,主要是这个女辅导员的老公跑来学校,把那男学生给打了!” 别枝:“……” “?” 等等。 谁老公? 在别枝被打开了新世界大门的难得怔滞里,毛黛宁获得了八卦的快乐之一。 她直回身,拍拍别枝:“诚心劝你,不管谁问,你对外一定说自己有男朋友——多少能有点挡学生桃花的作用,给自己少点麻烦,是吧?” “明白了,谢谢,”别枝发自肺腑,“从今晚开始,我就有男朋友了。” 毛黛宁给了她一个“够上道”的肯定。 两人到了院内学工办的小会议室外,敲门前后走了进去。 别枝本来只想安安静静跟着毛黛宁,去会议桌旁坐下,可刚进门,已经到场的辅导员们的目光不算,主位上,院办那位副主任见了她,眼睛一下就亮起来了。 “哎,别枝来了,来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年过四十的主任刘浩昌笑眯眯地示意别枝,“这位,芝加哥大学心理学的高材生,今年刚回国。心理系的几位导员应该听过——国内心理学泰斗,潘成恩、潘教授——她可是潘教授的得意门生!” “……” 辨不出真假的哗然声,零碎响在会议室内。 绕在别枝身遭的目光顿时翻了几倍,连会议室内的困顿疲乏,似乎都被别枝身后的金字招牌给消解了。 众人目光云集,是赞赏、羡慕,还是排斥、敌意、嫉妒,已经难以一一分辨。 直到落座,毛黛宁惊愕艳羡的眼神都没从别枝身上撕下来:“你也太厉害了别枝,长得漂亮也就算了,芝大毕业,还是师从潘成恩教授哎。我不是心理系的都听说过,前几年他来咱们学院讲座那会,简直是万人空巷啊。” 别枝笑了下,没接话,坐进毛黛宁旁边的椅子里。 正巧这刻,她另一边响起个带笑又带刺的女声:“是啊,高材生,直接走教学岗职称路子都够用了,跑来跟我们这些二流大学的研究生一起当辅导员,未免太屈才了吧?” “何芸,你这话就过了啊。”旁边有人提醒。 “过了吗?哎呀,你看我这人,开玩笑就是没个数儿,”叫何芸的女辅导员抬头,眨了眨被睫毛膏拉长的眼睫,“别老师是吧?我说话直,你别介意呀。” 别枝的时差还没倒好,昨晚只睡了三个多小时,又折腾一天下来,此刻毫无斩妖除魔的心气儿,她弯着眸勾着笑,一副没脾气好乖巧的模样:“没关系。” “……” 装什么白莲花。 何芸冷了笑脸,暗自抛给她个白眼,拿着手持镜子,扭过脸去抹眼角蹭花的睫毛膏了。 - 新学期规划会议又开了一个半钟,才终于在此起彼伏的呵欠声里,把一群困死鬼给放回去了。 有几个辅导员老师住学校宿舍。 别枝跟着余下的人往外走,出楼时她看了眼手机,还差十分钟就0点了。 她身旁,几个年轻辅导员撺掇着,要一起去学校外西边一条街上喝酒。 “这个点儿还去酒吧?你们可真有精力。”毛黛宁语气有点犹疑,似乎在将去不去间纠结。 “就是这个点儿了,所以才去啊。开学后可就只有周末空了,还容易撞学生,真不一起?” “去哪家?” “惊鹊呗,还能哪家。” “整个西城区,都得数那家的帅哥美女最多了。哎毛黛宁,你不一直想见见他们酒吧老板吗,说不定今晚人就在呢?” 毛黛宁明显意动,扭头看别枝:“别枝,你去吗?” 别枝正对着手机上,费文瑄一个多小时前发来的那条消息,轻慢地蹙起眉来。 闻言她心不在焉地抬眸:“嗯?去哪。” “学校隔壁街一家酒吧。听说老板可帅了!宽肩长腿公狗腰,见过的都说是极品天菜,西城区一绝!” 毛黛宁竖起根食指,声音贴近她耳畔,勾着夏夜燥人的玩笑。 “睡上一回,终生难忘哦。” 5、心跳 第5章 从卫生间出来,别枝才发现时间已经是中午。 费文瑄转达的来自前男友的“祝福”,给她今天的基调奠得显然不好,别枝情绪不高,做什么都没精打采,心不在焉——然后就遭了“报应”。 一个不经意的回身,她腿就狠狠磕撞在了椅子上。 “…!” 连一声呜咽都没出来,女孩就蜷得跟只虾米似的,弓下腰去。 眼泪啪嗒啪嗒砸在地板上。 纯生理性泪水。 和别枝亲近的人都知道,她从小有个毛病——痛点低到令人发指。 同样是摔一跤,别的小孩哇两声,爬起来就能跑,小别枝能佝在那儿哭半天。哭累了,歇一会儿,然后看一眼伤口,再接着哭。 就连薄薄的纸张划一下,见了丝血,她都能疼得懵半天。 配套的毛病是身上非常容易留痕留伤,撞这一下,她腿上就能青紫到下个月去。 因此她从来不去按摩店这类地方,免得有路人报警,以为店里从事什么无麻醉器官摘取的非法活动。 等到让大脑都空白的那阵剧痛以可感知的速度缓缓褪去,别枝才轻抽着气,没表情地抹掉眼泪,扶着桌椅站起来。 好在痛过之后,大脑似乎都跟着清明了几分。她敷衍了份早午餐后,索性到电脑前把自己埋进了没完成的工作里。 按昨晚院内开会的要求,别枝在电脑前拟写起这学期的《学期工作计划》。 要求三千字,高考都没这么卷。 赶在太阳下班前,她终于敲下了最后一个回车键。 “哗啦。” 键盘底托被推进了书桌下,滑轮椅子带着如释重负的人向后,别枝抻着懒腰,从椅子里起身。 伸到一半,别枝不经意瞥过家里的挂钟时,伸出去的胳膊蓦地一滞,收回。 “……坏了。” 时针已经划过6点,临近了数字7。 别枝立刻去卧室,拎出套橙粉色的运动服换上,又去客厅取上一罐没开封的罐头,拿起被打入冷宫一下午的手机出门了。 直到进了电梯间内,别枝才抽空看了眼手机。 未接来电一通,别广平的,20秒的响铃时间证明了对方只是要来一通例行的不那么走心的慰问。 别枝没回,一边进开门了的电梯,一边跳去信息界面。 舅舅家表妹发来的:“姐!我做通了我爸妈的思想工作,他们已经同意我gapyear一年了!这周末就去投奔你,顺便在你那儿蹭住一段时间,你应该不会介意收留一下你无家可归的妹妹吧?” “……” 表妹廖叶,今年夏天刚研究生毕业,梦想是成为一名金牌编剧,目前进行到第一阶段:居家待业。 别枝亲缘关系淡薄,舅舅家算是例外——高中转学那会,她正是借住在舅舅家,而舅舅廖文兴还是她去借读的宣德私立中学的教导主任。 刨除掉那些前女友们,估计廖文兴才算是庚野年少轻狂时期的最大受害者。 而那一年多的时间里,廖叶和她关系不错。于情于理,廖叶这点小要求,她都没有拒绝的余地。 于是在一楼踏出电梯前,那句“好”已经回了过去。 出了楼,别枝把手机收回口袋里,径直跑向了社区内某个角落。 五分钟后。 “喵。” 别枝压着膝盖蹲在灌木丛前,朝那片隐藏在绿化带里的阴影轻唤,“喵呜?” “……” 绿化带的叶子们安安静静。 丛中那片阴影不为所动。 尝试喵了几分钟,感觉自己已经快要退化成猫了的别枝枕着交叠的胳膊,轻叹:“我只是被工作耽误了,迟到了半个多小时嘛,你脾气也太大了点。” “……” 灌木丛里依然高冷,别枝甚至感觉到了一个鄙夷的眼神。 “好,是我错了,我不该为自己找借口。”蹲在草丛前的女孩又往前挪了挪,开封的罐头也被她拿细白的手指抵着,往前一点点推去。 金属罐在地砖上发出刺啦刺啦的轻响。 “我保证,下回风雨不误,绝对不迟到了,行吗。” 不知道是不是看在女孩一脸严肃的口头保证书的面子上,灌木丛里,那只黑猫终于慢慢吞吞地,翘着尾巴挪了出来。 猫爪高冷地踏在地砖上。 从灌木丛里露出来的,是只月份不大的黑猫,通体黑得油亮,唯独眉心位置有一簇白毛,大约算是菱形。 是个很特殊的模样。 但这不是别枝见到的第一只长成这样的小猫。 从来这个社区看房子的第一天,见到这个小黑猫时,别枝就觉得神奇—— 它就像是从她记忆里走出来的那只猫一样。 记忆里的那只猫叫斯比,名字是后来别枝取的,和《百变小樱》里的小黑猫同名。 她第一次见到斯比,是在那年夏天,转学后的第二个周五晚上,下着雨的,学校后巷的小卖部里。 舅妈工作很忙,偶尔哪天忘记了要跨过大半个城区,来接她这个突然来家里借住的外甥女放学,那也很正常。 只是那天她被遗忘的时间格外地长。 她撑着伞,在校门外等了很久,看着校门口从车流涌动,一辆辆车在雨幕中接走了屋檐下等着的一个个学生,孩子们的抱怨声消弭在父母的关慰里,直到不知何时,天色黑透,车和人都渐渐少了。 再到最后,校门外只剩下她自己一个,在路灯下形单影只。 雨水淌过灯罩,像淋漓坠落的金花。 站在雨里的少女轻慢地缩起胳膊,然后握着伞,走向了不远处的巷口。 她记得那里有一家小卖部,灯火微微醺黄,不是那种冷冰冰的白炽色,叫人看着都觉得温暖。 别枝走过去。 然后就在奇怪的动静里,她不由自主地转向巷尾,在拐角后,她目睹了一场约架。 准确说,是约架后,颇有些狼藉的收尾现场。 比起那些趴在地上,或是互相搀扶,喘着粗气倚在青石砖墙前的男生们,那个站在他们中间,慢条斯理地在檐下水流里冲掉了指骨上的血迹,又避过伤口,给自己在t恤外套上白衬衫的少年格外显眼。 连他的侧影也被巷尾的灯火削得清瘦,修挺,像鹤立鸡群。 “庚野,你他妈——啐!替谁都出头,也不怕哪天撞枪口上!” 被打得箕坐在墙根那个男生大约是对面的领头,扶着墙捂着肚子,半佝偻着直起腰。 从语气听,大约是很不爽,又不得不服。 隔着雨雾,庚野似乎笑了声。少年低闷的尾音都叫细雨洇开了,听不分明。 别枝看见他低头,揉了把湿漉漉的金发,像只狗似的甩了甩,带着少年特有的清越又凌冽的笑意就碎进了雨雾中。溅开的水丝里,他迈着长腿走向对方,阴影拢下,叫靠着墙的男生不自觉地向后瑟缩。 似乎是终于扛不住那个慑上来的眼神,在庚野停住前,刚放完狠话的人扭头就要跑。 腿短了些。 一条折膝的长腿猛地踩在了他身前的墙壁上,将人逼停。 少年屈腰,把吓得腿软的男生提起,他慢条斯理地落下了腿,拍了拍男生的肩,然后给对方整理好拽歪了的领口。 没狠话,大约是懒得说,就只漫不经心似的问了一句。 “林哲这笔账,算翻页了?” 被他整理领口的男生脸色黑得厉害,可惜喉咙都在那人凉冰冰的指骨下,似扣非扣。而少年金发下漆黑的眸像藏着刀尖,也容不得他说个不。 沉默里,男生慢慢点下头去。 之后是认输后的默契收场,在领头男生的带领下,倒了一地靠了半面墙的男生们仓促离去。 只剩下庚野,还有那个狼狈地靠坐在墙根的男生。 庚野敛了眸,走过去,长腿懒抬,踢了踢地上一动不动的男生。 “死了没。” 打完场硬架的少年声音里都透着倦怠的哑。 地上的男生抹了把脸,骂了句什么,扭头:“我真不知道她有男朋友!” 哭腔难压。 庚野嗤了声:“就为了个女的?出息。” 地上那个估计是哭昏了头:“是,你最出息,你一天换八百个女朋友!新欢带你面前了你都不在意,谁能跟你比!” 庚野气笑了:“我什么时候一天换八百……” 少年声音停得兀然,他回眸,忽地望向雨中的巷口。 地上那个愣神:“怎么了?他们又来了?” “……借给他们我八百个女朋友的胆,”庚野懒洋洋地收回视线,踹了踹地上的人,“可能是猫吧,走了。” “哦。” “……” 少年方才视线落点的巷口。 拐角后,别枝攥着伞,紧贴在墙后。赶在那两人的脚步声过来前,她快步转身,扭头进了不远处亮着灯的小卖部。 怕被撞破,猜到自己是那个听墙角的,别枝就在小卖部里躲了很久。 直到舅妈的电话打过来,跟她解释说今晚临时有个会议,她忙忘了,大概十分钟后就到她学校外。 别枝软着腔说好,尽管镜子里少女脸上没一点情绪。 打完电话,她拿起随便挑拣的东西,去结账,撑起伞,准备离开。 然后她就停在了台阶上。 在她预想里,二十分钟前就该走了的少年,此刻就在小卖部那几节台阶下。 背对着她,庚野坐在第二阶上,长腿一直落到几级台阶的最下面,踩在被雨水泡浆了土的地上。 统一版型的校服长裤被他穿成了九分,又折着膝,露出半截刻刀划线似的凌冽脚踝,冷白上溅着几滴泥色,他却毫不在意,只勾着手腕,撑在一条屈起的膝腿上。 而他穿在身上,那件几乎湿透了的白衬衫,此刻正被他蹭着伤痕的手拎起一角—— 衬衫拉起的“屋檐”下,贴着他的腿根,窝着只瑟瑟发抖的小黑猫。 通体乌黑,眉心一撮菱形的白毛。 细密的雨全都落在少年身上,将他白衬衫淋得透明,衬衫下t恤的轮廓若隐若现。 凌厉的肩线撑起流畅分明的美感,金发湿漉漉地搭在后颈,他却好像没察觉,只半侧回身,低着头,含笑望着衬衫衣角下同样狼狈的小黑猫。 雨滴顺着他湿潮的长睫,垂去眼尾,又划过他抿着点笑意的唇角。 少年凌冽眉骨上还落着刚打完架的伤,血痕鲜艳得刺眼。 别枝握着伞,站在他身后,手指一点点捏紧。 少女无声看着,没有情绪的眼眸染上某种颜色。 砰,砰。 那是檐下汇起的雨滴落在伞上的声音。 怦,怦。 那是伞下藏在胸口里的心跳。 做一个决定只用几秒。 别枝转身回到小卖部里,到某个货架前,拿起上面的一盒东西,又回到柜台。 “有伞吗,阿姨?”女孩的声音很轻,像雨一吹就要散掉。 “没啦,这种天,雨衣雨伞都卖得最快。” “……” 手里的东西结账,别枝出门,走下台阶。 经过庚野身旁,别枝弯腰将手里的袋子放在他腿上,然后在他微怔而抬眸望来前,她手里的伞也垂落,将少年的视野和他衬衫下藏起的小黑猫一并笼罩。 哗啦。 少女雪白的鞋子踩过泥浆,跑进雨里。 等伞面被只修长的手抬起,庚野挑眉望去,只来得及看见女孩子的裙摆掠过巷口,被细密的雨氤氲了边际。 浅紫色的,像雨雾中开出的花。 “喵。” 小黑猫在他衬衫下轻声叫唤。 庚野低眸,看见了被少女放进他怀里的东西。 一盒防水创可贴,粉色的。 图案是《百变小樱》里那只叫斯比的小黑猫。 ——它绷着面无表情的冷淡猫脸,第一次朝他递出了爪子。 6、犯贱 第6章 “喵。” 吃完了罐头,小黑猫蹲在灌木丛前,望着突然在它面前就开启了神游模式的别枝。 和当初的斯比不同,别枝新投喂的这只小黑猫高冷得很,多数时间像个哑巴。 难得开了尊口,别枝一下就被它唤回了神。 “怎么了?”别枝抬手想去摸摸猫头。 小黑猫灵活地一扭头,躲开了。 “……” 这小白眼狼。 别枝收回手,撑着下巴看小黑猫额头的菱形白毛,叹气:“宛宛类卿,宠着你吧。” 感慨完,别枝拿起揣在兜里的手机,方才接连震动了两下。 她站起身,低头看了眼。 是昨晚刚加上的毛黛宁。 【毛球】:[文件:《山海大学理学院迎新工作手册》] 【毛球】:啊啊啊别枝对不起!说好昨晚回来就发给你的,但我四点多才到家,给忘了,刚刚才醒!! 别枝点了接收,又选了个猫咪双爪比心的感谢表情包,发了过去。 【木支】:没事,我不急用 【木支】:怎么四点才到家呀 毛黛宁回得很快。 【毛球】:呜呜呜呜因为我昨晚真的在酒吧遇见天菜了! 别枝一边随意回了句“恭喜呀”,一边垂眸,小黑猫这会又主动过来,蹭到了她脚踝旁边,正蹲着舔毛。 爪子抬在半空,一边舔一边漫不经心地看别枝。 别枝眼底泛起笑意。 “嗡。” “嗡嗡。” 手机振动不停,别枝再次抬起屏幕。 【毛球】:别说了呜呜呜呜! 【毛球】:该被恭喜的不是我,是昨晚那个小婊砸 【毛球】:天菜昨天晚上不知道怎么了,特颓废,靠在最角落的卡座里给自己灌了一晚上的酒,那场面,呜呜呜完全版男魅魔! 【毛球】:[图片] 图片弹出得突然,别枝原本要回复消息,不小心误触了下,就点开了。 乍一入眼,满是昏黑,活像一幅恐怖片片场镜头。 不过镜头中央位置,酒吧某个方向的射灯恰扫落下一片光,就将那道靠在酒红色皮质长沙发里的身影勾勒出来。 照片中那人似乎略向后仰,腰部以上模糊在翳影里。斜投下的三角光区内,覆着松散白衬衫的腰腹向里窝着,凹折出一截引人遐思的弧度。 光蔓延过腰腹向下,长腿斜撑起,倦懒地搭在沙发边上。 明明只是张照片,都透着种散漫又骀荡的靡丽。不难想,若是亲眼见该是个多蛊人的场面。 而镜头也恰巧捕捉到了——离着那人长腿只几公分的距离,正贴坐过去一个倾身向前的女人。 女人穿的是件抹胸裙,背朝镜头,一线红色勾勒过她雪白的肩胛,暧昧又亲密。 按这个距离,下一秒大概就要坐他腿上去。 【毛球】:啊啊啊啊可恨! 【毛球】:我们都眼巴巴看着呢,就那女的,完全不讲江湖道义,差点就坐他怀里了!! 【毛球】:幸亏天菜朋友来得及时,救了他的清白身! 【毛球】:现在想想好恨,我怎么就没凑近点拍…… 别枝没注意那一条条飞快弹出的消息,事实上,她方才恍惚了下心神—— 有那么一瞬,她竟然觉着,照片里这个就是她方才还在想的那人。 连头发丝都没露一根。 她现在是中毒最深,看只猫都像庚野了。 【毛球】:你说天菜这是怎么了?为情所伤? 【毛球】:可也不应该啊,要谁能睡到他,那还不得宣扬得整个西城区都知道? 再次想起某人的“百年好合”,叫别枝意兴阑珊。 和小黑猫作了别,别枝起身,慢悠悠往回走,顺手给毛黛宁回消息。 【木支】:可能他白月光昨天刚结婚 【毛球】:? 几秒后,毛黛宁才回过来一句。 【毛球】:可是他长得一副从幼儿园开始,一天一个女朋友的祸害样,怎么可能有白月光!! 别枝没来得及再和毛黛宁插科打诨,别广平的电话就打进来了。 最后一点笑意从眼底散去。 别枝默然几秒,接起了电话:“爸。” “早上怎么没接电话?”大概是老板当惯了,别广平的声音颇具威严,跟女儿也像在对下属训话,“也不回电话,白让我和你阿姨担心。” 20秒的未接来电。 这点担心还真是少得可怜,稍纵即逝。 别枝懒得点破:“下周开学了,忙迎新准备工作,您有事吗?” “你阿姨担心你身体的情况,让我问问你,回来以后怎么样?没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吧?” “没有。” “还有件事,你弟弟也成年了,你阿姨准备给他买辆车,问你要不要也换一辆。你那辆二手车都什么样子了,还能开吗……” 别枝的眉心蹙起。 倒不是她介意别广平怎么处理他们那个小家庭里的资金,而是别广平这话,突然让她想起来件事。 昨天的洗车钱,应该是费文瑄代付的,她忘给他转账了。 “不用。我还有事,您忙吧。” 匆匆结束了别广平的电话,别枝打开和费文瑄的聊天界面,留言顺便点了转账过去。 没一会。 费文瑄那儿把钱退还了,还拨来了一通电话。 “洗车钱?”费文瑄疑惑,“我取车的时候,他们店里没人提过。” “那怎么……” 再次想起了费文瑄转达的那句“百年好合”,别枝一默。 所以。 庚野果然认出她来了。 洗车钱也是他代付了吗。 “取车的事情麻烦师兄了,”别枝再次道谢,“这周我工作上调整不开,等开学后,欠师兄的那餐饭我一定补回来。” “跟我客气什么……” 心不在焉地结束了和费文瑄的通话,别枝走进电梯间里,她无意识地点开了手机里的搜索引擎。 等回过神,进了电梯,别枝低头一看。 手机上是她刚搜索出来的结果—— 问:[洗车工日薪多少?] 答:[150元左右。] 别枝:“……” 她记得自己选的还是50块那档。 罪恶感瞬间没顶。 别枝叹了声气,按开门键,再次走出电梯,朝户外停车场去了。 - 大概是已经晚上八点多了的原因,万象城楼下,停车场里的车明显少了许多。 别枝开车到b3层前,跟自己明确了“你只是来还钱的,还完就走,绝不回头”,结果停车下来一看,却发现庚野似乎并不在洗车店中。 看店的是个小个子。 “洗车吗美女?我们这儿——” 看见迎面过来的女孩,刘成志正心里惊艳着,话音就在看清她下来的那辆白色小轿车时戛然而止。 不知想起什么,他表情忽然微妙起来。 可惜别枝的目光正在他身后找人,并未注意:“打扰了,请问庚野在吗?” “啊,他不在,”刘成志一顿,“你找他有事?” “昨天我在这里洗车,忘记付钱了。”别枝指向自己的小轿车。 “那个啊,庚哥给你付过了。” 别枝心道果然,轻捏了下指尖:“那我把钱给你,你能帮我转给他吗?” “哎?那什么,你等等啊。” 刘成志转身回到店里,摸出裤兜里的手机,飞快地拨出一通电话去。 电话响了几十秒,才被接起来。 通话另一端的背景音十分嘈杂,听着像是dj混响的酒吧,音乐声,笑闹声缭绕回旋,听得人耳晕。 “庚哥?”刘成志愣了下,差点以为自己拨错电话了。 不过在他拿下手机确认前,那混杂的背景音里,就有一道低而清越的声线响起,如拨弦轻震,叫冷冽干净的雪意劈开了喧嚣。 “是我。什么事。” 那人嗓音比平日稍低,尾音堕底,透着冷淡倦怠的哑意。 刘成志回神,忙低声快道:“昨晚那辆小轿车的女主人过来了,指明了找你!” “……” 电话另一头骤然沉默。 像是掐断了一般,轻无声息,又徒留鼓噪,轰鸣的,叫人心口闷沉的背景音。 就在这沉默久到让刘成志觉出古怪时。 “找我的。” 庚野慢条斯理重复了遍,拨得音色散漫。 手机里的背景音慢慢寂了下去,关门声响起后,耳边倏地一静,像是将一切嘈杂隔绝去了另一个世界里。 “她还找我做什么。”打火机擦响的声音,那人似乎是咬上了根烟,问也漫不经心。 刘成志:“额,她是来还洗车费的,说,让我直接转给你。” “…………” 衔进唇间的香烟停住。 一两秒后,庚野低眸,颧骨线条收紧,他缓慢而面无表情地咬碎了香烟里的爆珠。 凌冽的薄荷气夹着冰片的凉意,从薄唇间吐出。 “不要了,”喉结滚压,撇出声冷漠至极的轻嗤,“就当封给她和她男朋友的礼金。” 啪。 电话挂得干净利落,不留余地。 刘成志把手机从耳旁拿下来,对着亮起的屏幕咧嘴:“不会真是前女友吧……” 心里犯着嘀咕,刘成志只得转头出了店。 他看见女孩站在洗车店的招牌旁,没来由地等了这么久,她却不急,也不恼,只是安安静静地盯着那块小黑板,像是在出神。 刘成志走过去,余光瞥见,黑板上是他前些日子麻烦庚野给他写的洗车标价。 庚哥这字是挺好看的。 刘成志想着,朝回神望来的女孩不好意思地笑了:“那个,庚野他说他不记得这事了,钱他也不要了,就当做是……” 盖过了刘成志话音的,是他突然响铃的手机。 “稍等啊,”他望着上面的号码,犹豫了下,一时不确定对方是不是误拨,“喂?” “……” 西城区。 惊鹊酒吧,通向二楼的楼梯上。 懒支着长腿的青年斜倚在墙根前,长睫低曳下冷淡,侧颜上不见一丝情绪,更显得眉骨凌冽清绝。 他薄唇抿得极直,一瞬不瞬地望着掌心摘下的木牌。木牌的绳子缠绕过他修长的指骨,向下垂落。 那个眼神像坠在悬崖外的人看向手中最后一根安全绳。 [庚野,别再来找我。] [别犯贱了。] “……” 几秒后。 那人在昏昧里阖眸,垂下手。木牌从他掌心无声跌落,却在落到最低点的瞬间,被缠在他指骨上的绳子猛地向上一拽。 庚野插袋,从墙前支起身,迈着清挺劲瘦的长腿,朝楼上走去。 黑暗里传来一声低嗤,仿佛自甘沉堕前最后的嘲弄。 “把我手机号给她。” 8、点赞 第8章 “人呢?吓死了啊?” 手机是扔出去了,开了免提的于雪涵的声音却没消停。 别枝只得把手机捡回来,对着点进去后半天毫无动静的空白聊天框,她恹恹耷眼:“没,还剩口气。” 至少,他不是看到那条问答,跑来兴师问罪的。 别枝自我安慰过后,对着问答app蹙眉:“之前明明没人关注,为什么突然这么大流量?” “刚好被一个人气很高的网红博主截图,转发到别的平台上了,”于雪涵悻悻道,“你也是天选的运气。” 别枝憾然:“这么美好的运气,怎么没用在中彩票上。” “少打岔,”于雪涵严肃,“你说你,发泄一下也就算了,干嘛还说那么具体啊?” 别枝回忆了下:“我是那天开完会,回家路上,不用自己开车,下雨,心情不好,闲着又无聊……就多回了几条评论,而已。” “这还而已?私立中学,金发,机车,文身,不良少年,要素都齐全了!但凡有个跟咱们同校的,看到了肯定能反应过来是你和庚野啊!” 别枝顿觉如芒在背:“我还模糊了很多信息……有那么明显吗?” “呵呵。” 于雪涵直接甩来了一张截图。 图片是截图的另一个平台,多半就是于雪涵说的,那个网红博主搬运后的评论区。 一条高赞评论赫然在目。 【明天穿什么好呢】:哇靠,我好像冲浪遇到高中校友了,这简直和我高中上届的那对传说cp一模一样!不过有点不同,这题主说自己初恋只是长得还不错,而我们高中那校霸,整个一神颜,蛊了我高中整整三年,到现在找不到男朋友他绝对得背一半的锅!! 【雨停】:?逮住,细嗦。 【明天穿什么好呢】回复【雨停】:细嗦不了,俩人故事能写本三十万字长篇小说了,而且毕业后那对神仙cp就销声匿迹了。不过如果真是那位,那他还挺有风骨,不然单凭他那张神颜,会所挂牌都能随随便便年入百万吧? …… 想起了那天地下停车场,张嘴要给庚野开一天几千的那保时捷小姐姐。 别枝:“……” 别说,年入百万都算少了。 “庚野这挂也算是全网无代餐,太张扬,你别真让人实锤了,到时候你俩可就别想消停了,”挂电话前,于雪涵劝,“趁还没推到你初恋男友眼皮底下,赶紧回去删了吧。” “嗯。” 早在于雪涵开口前,别枝就已经关上聊天,跳转去了那个问答app。 只不过这会,后台正巧刷新出来几条新回复,内容让她不由地蹙眉,停住了指尖。 【我玩鲁班贼6】:啧啧,果然,高中的不良少年们拽得再二五八万,长大后就成了底层的无业辣鸡,社会蛀虫,互联网诚不欺我 【划船不用桨】:学生时代牛逼有什么用,现在还不是跪着给人提鞋? …… 别枝眼睫压低,忍耐地捏了捏指尖。 一分钟后。 热度还在攀升的那条问答帖,猝不及防地消失在了众人的关注页面里。 点进题主的主页,那个恢复到默认头像和默认id的题主名下,已经只剩了一句个人签名。 【编的。】 而两位嘴臭网友的后台,各自收到了一条评论回复。 【ad钙奶】回复【我玩鲁班贼6】: 什么都信。全国扶贫还是不到位,才落下你这个智商洼地。 【ad钙奶】回复【划船不用桨】: 跪什么,新中国成立把你忘了?国歌第一句怎么唱的,用我给你起个调么? 被选中的两位幸运网友:“…………?” 怼完人消了气,别枝再次点进微信聊天界面。 崭新的对话框里,“我是别枝”那句之后,通过了她好友申请的人,至今仍然没有发来一个标点符号。 别枝翘了下唇角,眼神却凉。 尽管帖子已经删了,但那些恶评和嘲讽却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对话框对面的那人更是让她心情复杂,一时有千言万语想说,却又不知道自己有什么资格说起。 于是漫长的沉默过后。 (晚上21:17) 【木支】:{转账-五十元} 刚点完转账,别枝还在敲那句“谢谢你帮我付了洗车费”,手机嗡地一震。 【庚野】:? 【庚野】:哪位 别枝一顿,下意识往上抬了抬眸,确定那句“我是别枝”还在转账信息的上面。 【庚野】:上来不说话,只转账的,在我这儿只有一种情况。 别枝有种不妙的预感。 下一秒,只见对话框里,对面不紧不慢飘出来了句。 【庚野】:想嫖我的人里,你出价最低。 别枝:“?” 问号没发出去。 一个刺眼的红色感叹号在旁边跳了出来。 {【moon】开启了朋友验证,你还不是他(她)朋友。} 别枝:“…………?”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再落魄都软不了某人那副镶了钻的大少爷脾气。 还跪着提鞋,别说跪了,谁能让这少爷折一下膝? 别枝好气又好笑,没等她考虑要不要再发一次申请时,防盗门就被拍响了。 别枝意外地望了眼挂钟。 晚上九点多,这会敲门的会是什么人。 “姐!” 外面狗叫似的动静回答了别枝—— “给我开开门啊!” 廖叶。 别枝此刻恍然,从记忆里翻找出前几天表妹廖叶给她说周末要来蹭住的消息。 ——迎新太忙,她忘了。 别枝踩上拖鞋,过去开门,把大包小包的廖叶放进了玄关里。 “啊啊姐我好想你!” 一个熊抱扎入怀中,别枝险险接住。 她这个表妹,有个严苛的教导主任当爹,前面做了十几年的三好学生,结果上了大学突然解放天性,就跟脱缰野马似的,一发不可收拾。 如今廖叶在长辈们口中已经成功转型,摇身一变,从“别人家的孩子”成了“老廖家的逆子”。 不过别枝不在意,哪个样子都挺可爱的。 “呜呜呜我的亲姐,我都几年没见活生生的你了呜呜呜呜……” 像树袋熊似的,廖叶抱着她就是一顿嗷嗷。 别枝拿根手指将她戳着脑袋,从自己宽松的领口往外推:“好好说话,别占便宜。” “不行,让我抱会儿,之前只能隔着太平洋在冷冰冰的平板里看着你,我可太想你了!” 阻止不了只能放任。 被勒着的别枝垂眼,无声打起个呵欠:“你说的我好像已经不在人世了一样……” 还没说完。 “呸呸呸!姐你瞎说什么呢!”廖叶顿时变了脸,应激了似的,炸毛跳脚。 别枝莞尔,安抚狗狗似的拍了拍她:“好了,”她起身去冰箱里拿出牛奶,给廖叶倒上一杯,“你的房间还没收拾,今晚跟我睡吧。不过我还有工作要忙,你洗漱之后,自己先去睡。” “啊,这么晚你还加班啊?不是都说你们辅导员这职业挺轻松的吗?” “那你就没听说,辅导员三板斧,迎新、军训、毕业苦?” 别枝把牛奶递过去。 “喏。” 廖叶双手捧过,跟着警惕反应:“你怎么跟喂小狗似的?” “哪里呀。” 回到桌旁,扶着高椅,别枝纤长的小腿一抬,就坐到了升降电脑桌前。 灯光下细白如瓷的胳膊抵桌支起来,托着下颌,她挑眸望向廖叶,勾唇一笑。那点水墨画似的素淡顷刻就像被镀上了一层华贵的釉彩。 艳丽得勾人。 “你比它们可爱多了。” “?” 被美色迷了心神,等廖叶回过神来,电脑桌前的年轻女人已经重新打开了平板。 别枝从手腕上摘下发绳,一边束发,一边扫着群里的新信息,一心两用地交代:“等这两天的迎新工作忙完,我再请你出去吃大餐。” 说完,别枝就又想起了她还欠着一顿饭的费文瑄。 扎起的长马尾过掌心一甩,发尾微翘,在半空中弹了弹。 别枝忽计上心来:“到时候,我再多带个人。” “嗯?什么什么?”一条腿已经进屋了的廖叶立刻八卦地扶门扭身,“准姐夫吗?” 别枝轻飘飘一抬下颌,似笑似骂:“去。” “……喳。” - 廖叶的到来,算是给别枝的房子添了几分活人气儿,且被她这一通插科打诨,别枝也暂时将微信好友被删的事情暂时抛之脑后了。 迎新工作为先,一群脆皮大学生入校在即,实在容不得她这个责任人分神。 一切恩怨只能等到开学后再说。 新生报到当日,清晨6点,别枝就被自己的闹钟从朦朦天光中拎了起来。 她摸过枕边的手机,惯例查看有没有未接电话,或者未读消息。 这个过程基本是半梦游状态下完成的。 别枝也习惯拿它醒乏了。 扫过了群里消息通知,别枝顺手点进了“发现”栏里的数字——她惯来是看不得任何红点存在的。 朋友圈栏,左上角那个鲜红的“3”,让别枝还未彻底醒来的脑子木了两秒。 她的朋友圈向来一片空白。 最近几天唯一一次发过的,似乎就是院领导要求发的《山海大学心理系xx届迎新工作指南》系列图片了。 留学期间的同学朋友基本不在微信列表里,家里也只寥寥几个,应该没闲到给她的工作朋友圈点赞。 迷惑中,别枝点了进去。 两个点赞,一个评论。 【费文瑄】:报到日就是今天了吧?小别老师,介意中午的迎新工作里,多一位前去给你送餐的志愿者吗? 别枝的注意力却分毫都没落上去。 因为就在费文瑄之上,点赞评论的消息列表里忠实记录着另一个点赞。 【moon】 02:58 [心] 别枝看了三遍。 她几乎怀疑自己真是在做梦,不然明明记忆中前天晚上删了她好友的人,怎么可能能点赞她的朋友圈,还是一条工作内容相关? 顺着那个红心点了进去,别枝认真看了看,图片组下的点赞昵称里,又没有庚野的了。 别枝:“……?” 微信bug了? 别枝带着这个问题茫然地踏出了卧室的门。 一抬眼,就看见廖叶跟个幽灵似的,抱着袋吐司坐在餐厅的桌旁。 “嗨,姐。” “你今天起好早。”别枝盯着着手机,一边困惑一边走向冰箱。 廖叶幽幽道:“不是起了,是还没睡。” “……” 别枝终于从手机屏幕上分了她一个眼神。 年轻真好。 “姐你看什么呢,大早上就这么聚精会神的?” “没什……” 别枝一顿,回眸,倚着冰箱门求教面前的“年轻人”:“问你一个问题。” “嗯?” “一个人明明删了我好友,两天后却突然出现在我一条朋友圈的点赞列表里,这可能吗?” “可能啊。” 廖叶慢吞吞地嚼着面包片。 “微信单方面删除好友的话,本来就是可以单方面悄悄加回去的,不需要你同意。” 被触及了知识盲区的别枝:“?” “那,为什么点赞消息提醒里有那个人,但是点进去后,他又不见了?” “嗯?” 一晚没睡颇有点僵尸化的廖叶终于来了点兴致。 她从餐凳上起身,蹦跶过来:“我看看?” 别枝迟疑了下,递出手机。 “是这个【费文瑄】吗?”廖叶嘀咕,“他怎么一副要去你学校里宣誓主权的架势。” 别枝没听清后半句:“不是,另一个。” “这个【moon】?”廖叶看了几秒,乐了,“如果是直接进某个人的朋友圈看图片,那左下角的点赞特别容易不小心碰到——这人肯定是手滑了,发现又立刻取消了。所以你才会收到提醒,进去后还找不着。” “……” “等等,这moon是谁啊?” 廖叶突然反应过来,嘴里嘬着奇怪的动静,凑近:“竟然有敢删你好友的,可以啊,比你那些追求者段位高了不少——这取消的点赞不会是他特意提醒你,他已经把你加回来了吧?” 廖叶脑补完,夸张地往后仰头:“嘶,这钓法,高手啊。” 别枝认真回忆了下,不久前停车场那个连翘起来的头发丝都写着“不耐烦”“莫挨老子”的躁意和厌倦感的青年。 “你想多了。” 别枝戳开了廖叶还要往前凑的脑袋。 “他向来只习惯被钓。” 9、要债 第9章 新生报到日,理学院的新生辅导员一律是早上7点到校。 别枝提前十分钟进了辅导员办公室,开始整理心理系一到四班的新生名册,核对过新生一卡通和宿舍钥匙,还顺路听了毛黛宁的八卦背景音。 卡着7点前,别枝合上花名册文件夹,刚准备起身,办公室门就被人叩响了。 “请进。” 毛黛宁喊完才回过头,看清了站在门外长相斯文的男生:“哎?你不是心理系大三一班的班长吗,找你们何芸老师?她今天不来学校啊。” “不是,”男生抿嘴笑,“我来找小别老师。” 毛黛宁一愣,随即恍然:“哦噢~原来是找我们小别老师啊。” 别枝都准备走了,闻言一顿,她对着门外男生多看了两眼:“你是院学生会的迎新负责人?” “是,要拿的东西太重,我来帮老师带过去。”男生上前,很自然就接过了别枝手里装着新生一卡通和宿舍钥匙的小箱子,朝外走了。 别枝醒神时,男生背影已经转出办公室门了,她回眸对上几双望来的眼睛。 “理学院还有这么尊师重道的优良传统?” “什么尊师重道,我去年可没这待遇,一箱子自己愣抬过去的,”毛黛宁到外面打水,顺带拐了下也往外走的别枝,“还没来得及对外说你有男朋友了的事情吧?” 别枝无奈:“只是打几天交道的高年级学生,又不是我带的,也要说?” “没办法,谁叫我们小别老师魅力这么高呢?喏,人又在前面等你了。” “?” 踏出办公室的别枝回过身,对上了不远处走廊拐角位置抱着小箱子等她的男生。 少年人的好感不加遮掩,也掩饰不住。 别枝收回眼神,叹声:“说,今后我逢人就说。” “……” 理学院的迎新棚在山海大学三教的楼北,很不幸,是全校日光最充足的位置之一。 好在最近正值雨季,光照不毒。而今天虽然没下雨,但也是个多云天,太阳一早就藏在了云层后,空气有些闷潮。 负责给新生和新生家长领路的迎新志愿者,基本都是学生会组织起来的高年级学生。 这会刚七点半,时间还早,来的新生零星几个。多数志愿者就拿着早餐,三明治或者面包牛奶玉米饮之类的,在棚子后的荫凉里三五聚堆休息。 别枝和另一位年纪稍长的男辅导员坐在心理系迎新棚下的桌子后。 这届心理系六个班,别枝负责一到四班,另外这位叫徐成磊的男辅导员负责五班和六班。 对方年近四十,在辅导员方面也是老资历,别枝有什么不确定的问题,都是向他请教。 徐成磊这会就正在给她讲:“新生报到、发放一卡通和宿舍钥匙这些,是琐碎问题,我们的主要责任还是核对学生,对一对学生资料上的照片,免得有人冒名顶替……” 两人交谈的工夫,坐在草丛外的男生那边起来了个学生,拿着两瓶水,殷勤地送到了别枝桌前。 “老师,喝口水吧。” “?” 桌上搁下了两瓶玻璃瓶汽水。 封装效果类似啤酒瓶的咬合齿瓶盖,还没有开瓶器。 别枝抬眸,对上来人那张灿烂又得意的笑,还有他身后挤眉弄眼的男生们,不用思考也知道是什么心思。 “噢,老师是不是拧不开?没事,我们这边有筷子,我用筷子就能给你开——” “不用麻烦了。” 别枝弯眸一笑,细长指节交错勾过那两瓶汽水,提来身前。 将其中一瓶斜放,瓶盖的咬合齿抵在了另一瓶汽水金属盖顶端边沿,卡住。 然后别枝抬眸,朝微愣的男生轻忽一笑,同时抬起一竖一歪两瓶汽水,朝下往桌面用力一扽。 “砰。” 一声干净利落的闷响后,斜靠那瓶的金属瓶盖飞了起来。 面前的人僵住。 身后男生们:“………………?” 开了盖的那瓶汽水,被别枝递到了旁边同样愣住的徐成磊面前:“徐老师,您请。” 余下那瓶,别枝将它往外一推,随口道:“我就不用了,戒糖,谢谢。” “……” 几秒后,涨红了脸的男生拿起汽水瓶,在一片压低的哄笑声里狼狈逃回。 本就没入眼的笑意抿平了,别枝冷淡地压回视线。 看在还是学生的份上,她才口下留情。 今天的耐性额度所剩不多了。 徐成磊回过神,有些意外:“看不出来,别老师还藏着这一手,是跟谁学的吗?” 别枝拿着笔的指节微滞。 眼前不合时宜地掠过去一头灿烂又晃眼的金毛。 那人第一次给她重复这个动作,教她的时候,场面确实比她方才还要帅得多。 “…男朋友。” 别枝轻声。 “啊?”徐成磊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地提了声量,“原来别老师已经有男朋友了?” “嗯,”别枝余光扫过顿时竖起耳朵的男生们,莞尔配合,“已经有了。” “……” 在身后那片压不住的憾然声里,别枝淡淡落回了眼。 有过。 怎么不算有呢。 - 别枝确实没想到,男朋友这个虚衔才刚被她拉出来挡枪了一上午,中午就被人“冒领”了。 ——费文瑄。 他来得实在突然,那会别枝又正在接待新生。 等送走了新生家长就来不及拦下了,她只能眼睁睁看着,笑扶眼镜的费文瑄身后,他的助理将搬下车的两箱高档盒饭一一发给了受宠若惊的志愿者学生。 而学生们皆以复杂且充斥着八卦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挪动,重点自然还是在衣冠楚楚西装革履的费文瑄身上。 不难想,院系里今天开始会流传起关于她的怎么样的传闻。 别枝脑补了下,太阳穴都开始跳个不停。 “你表演型人格吗。” “嗯?什么?” 没分辨出那道唇间挤出的细声,费文瑄茫然地回过身:“别枝,你刚刚是不是对我说话了?” “……我是问,”别枝默念着导师的名字,深呼吸,微笑抬眸,“师兄你怎么过来了。” “之前你发的朋友圈那条里,不是把你负责的院系班级写得很明显吗?”费文瑄一副温柔体贴模样,“知道你们迎新日离不开这里,我可不能像你一样忽视你的胃。” “谢谢师兄,但真的不用……” “小别老师,这位就是你说的男朋友吗?” 早上帮别枝搬过东西的大三男生刚领完新生回来,路过棚下,表情复杂地问。 别枝卡壳。 “男朋友?”费文瑄回过头,镜片在太阳下微微反光,很快他就心领神会,“原来你已经跟你的学生们提起过我了?” 别枝:“……” 想死。 然而这个场面下,不承认等同于自掘坟墓。 别枝只能调动起自己全部的忍耐力,逼迫自己弯眸,含笑点头:“嗯。” 又有几个女生凑过来:“哇,那老师你和你男朋友的感情一定很好吧,他还专门来给你送饭哎,我们都跟着沾光。” “老师,你们认识多久了啊?” “我猜是校园恋爱,老师这么漂亮,男朋友这么帅,肯定很早就锁在一起了!” “好羡慕啊,我也想有专门来给我送饭的男朋友。” “……” 新生报到日,又名别枝渡劫日,就在这持续了大半天的八卦里,将天光慢慢挽作了暮色。 流云晚归,华灯已上,校园中的夜色似乎也在暑夏的潮闷里被酵得稠厚。 在这夜色里,一道清拔修挺的身影,踏上了东阶梯教室楼的楼梯。 教学楼前的灯光下,凌乱交叠的影子一晃。 出楼的两个学生和入楼的那人擦肩而过,下了两级台阶,其中一个才猛地停住,回头。 同伴疑惑:“看什么呢?” “刚刚过去那个人,”女生回头,激动难已,“我靠他好帅啊!” “啊?哪个?” “就刚刚灰色卫衣,牛仔裤那个!” “?” 楼内。 庚野单手抵着手机,指骨将黑色金属机身扣在耳旁,他靠墙支着长腿,漆眸懒散地睨在对面电梯门顶的数字上。 耳边,手机里的林哲正聒噪:“你定的接风局,你说的今天不过凌晨12点谁都不准走,结果最后就你丫先翘局了!说,大半夜的,到底干嘛去了?” “散心。” 望着从2变1的数字,庚野漫不经心地收直起上身,朝敞开的梯门走去。 “你他妈开着我的车,定位上这都出去快10公里了,大晚上9点,你这是要去花果山散心啊?” “山海大学。心理与认知科学院系迎新宣讲。” “……什么玩意儿??” “你不懂,”庚野嗤之以鼻,“文盲。” 林哲:“?” 事实上他不太用懂,有耳朵就行—— 某些人沉寂了多少年的,骨子里那种带着十足攻击性的张扬劲儿,就在这会,隔着手机都能听出来,正从他微低哑的嗓音里一点点往外冒头。 不是消沉,是躁动,隐忍又晦暗难言的亢奋。 压都压不住。 能勾出他这股子劲儿的,林哲平生就见过那一个。 “庚野,你听我说,祁亦扬今晚说的那都是醉话,屁话,什么报复不报复的,没必要,都过去了,咱们不计较——” “叮咚。”电梯到达的铃响声刺穿了沉默。 林哲心一横,咬牙:“庚野,你是不是忘了,七年前你是怎么才熬过来的。” “……” 像极了一盆冰冷刺骨的水在炎热盛暑里兜头浇下,连他眼底那些亢动的焰火也一并熄灭。 庚野僵停在打开的电梯门前。 冰冷的金属梯壁内映着青年修长的侧影,空气沉静而死寂。 像是漫长的一个世纪流转,在梯门再次关合前,一只凌厉瘦长的手抬起,轻慢而无声地抵住了它。 庚野踏出电梯。 炽白的灯火映过他散碎额发下漆黑的眼,但也只一瞬,阴翳便取而代之,拓落在了他清挺的鼻梁旁。 “我没忘,也忘不了。” “那你还去干什么?!” “……”庚野停在走廊里,抬颈,隔着后门的窗望进了那宽阔明亮的阶梯教室内。声控灯在他身遭寂下,如星辰也熄灭的长夜。 几秒后,黑暗里有人蓦地笑了。轻慢却沙哑。 “要债。” 林哲来不及再质疑。 电话挂断。 教室后门被人从里面推开,送水工人拎着空了的纸箱子,从教室内欢欣又喧嚣的鼓掌声里走出来。 主持人声音在他身后隐约:“……让我们欢迎别枝老师为新生做宣讲……” 那个曾在唇齿间咬碎过无数遍的名字,叫庚野喉结沉沉地滚了下。 “砰。” 送水工没看见走廊昏昧里站着的人,出来没两步就撞在了庚野身上。 “对不起对不起,我没见您……” “没事。” 庚野刚要收回视线,就瞥见了对方头顶那只能将脸遮下一半的棒球帽。 他眼神一停:“……帽子,多少钱。” 送水工人不解地扭头,对上了这个站在走廊上,昏昧间难辨容颜的青年。 “啥?” 一分钟后。 阶梯教室的后门在无人注意里打开又关上。 一顶破旧的黑色棒球帽遮住了进来那人上半张脸,只露出折角凌冽分明的下颌线。 磨损得边缘起了线头的帽舌,被只冷白修长的指骨压低了,那人弯腰,坐进了最后一排最外侧的空位。 紧挨着的女生先是不悦地回过头要说什么,不过在话音出口的前一秒,就生生被她眼底的惊艳压了回去。 一两秒后,女生假装淡定地别过头,同时另一边的手狠狠拽了拽里面的人,示意她也往座位外看。 散漫折膝撑着长腿的青年靠在座里,像是毫无察觉。 他只掀起了长睫,眉眼间不见情绪,就连平抿的薄唇都色冷得透几分淡漠。 唯独帽舌下压藏着的那双黑漆漆的眸子,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讲台上的女孩。以及她身后ppt上,展示着她过去七年,金光闪闪的留学履历的自我介绍页面。 里面的每一行字似乎都在告诉他: 她舍却他而踏上的那条路,确实是光鲜亮丽,花团锦簇。 “哎,你也是为我们别枝老师来的吗?” 身旁,一个女生压得低低的声音响起来。 “……” 庚野漠然垂眸,侧望过去:“也?” 掌声恰盖过了庚野低压下去的那个字音。 女生趁着教室里的喧嚣俯近:“建议你早点放弃吧——我们别枝老师已经有男朋友了。学姐说今天中午,她男朋友还专门来学校给她送午餐呢!” 庚野唇角抬了下,似乎是个笑,却又透着寡冷的嘲弄。 “是么。” 以为庚野还不死心,女生再接再厉:“而且学姐他们打听过,别枝老师和男朋友都交往五年多了!感情关系非常稳定,说不定明年就结婚——” “咔哒。” 一声低而沉的金属声音,折断了女生的话音。 她下意识地低头,看见青年指骨间被拨响的金属打火机。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着那火机盖,在那人白得发冷的指骨间,似乎有点要被捏变形了的节奏。 —— 比起今天新生们听了一天的冗长宣讲,别枝的部分显得十分简洁。 前后不过十五分钟,就收尾结束。 散场后,别枝一边整理桌案上遗留的材料,一边耐心答复着新生们的问题。 手机震动不停。 那是四个班新生的好友申请正源源不断地涌进她的消息列表里。 撑着最后一丝精力,别枝终于熬到了整个教室全都走光…… 讲台上,女孩身影一停。 阶梯教室最后一排,最外面还坐个男生。 黑色棒球帽上隐隐印着个logo,深灰色薄款卫衣被他宽阔的肩线撑起性感凌冽的弧度,一条腿折膝支起,有些散漫地搭在座位外,腿型长而直挺。 睡过去了? 别枝疑惑着走下讲台:“同学,阶梯教室十点后就要关了,你还是回寝室……” 话声消泯在那人指骨掀抬起的帽舌下。 别枝惊得眼睛都睁大了:“——庚野?” 要不是从未见过庚野这副说是大学生也毫不违和的打扮,那别枝一定以为自己是累出记忆里的幻觉了。 “你,你怎么在这儿?” “……” 抵着帽舌的手没放下,庚野指骨微屈,叩了下那顶边缘已经磨损到发毛了的棒球帽。 别枝此刻才看清了,棒球帽上的那个logo。 她记得这是一家桶装矿泉水企业…… 别枝一顿,想起什么,她微微滞涩地回过头,对上了教室角落里的那台饮水机。 饮水机上新装了一桶桶装矿泉水。 跟庚野帽子上的logo一致。 庚野懒抄着卫衣口袋,嗓音在空旷寂静的教室里回荡,听起来慵懒,漠然,毫不在意:“来送水。累了,歇会。” “……” 别枝僵在原地,莫名地觉着心里一阵阵的发刺发冷。 上回洗车,这回送水。他如今能做的、在做的,就只有这些么。 ……这算什么。 明明她走的时候还好好的、他明明答应过她的。 明明—— 几乎悬于一线的情绪,在爆发前,被别枝生生抑了回去。 她胸口起伏,深呼吸,汹涌的情绪悉数压回,直到一滴不剩。 等女孩再次抬眸,望向那个似是全然无谓,冷淡又出神地靠坐在那儿的青年,只有她沁起薄红的眼睑还能泄出她方才一点情绪的余痕。 庚野原本在走神,为他听过后,就不停地盘旋在他耳朵里的她感情稳定进展又婚期将近的噪声。 不过此刻,他不由自主,眼神便叫女孩眼尾浸透的那一点薄红勾了过去。 帽舌下,漆眸晦深,像被雨洇开了的墨。 别枝并未察觉,她正用尽她的小心和适度,轻声问:“我记得,高中时候,你家里条件还是很好的,怎么……” 庚野醒回神。 ……他在盯着的是别人的女朋友。 这个认知叫青年抿得薄厉的唇角轻抬,像是嘲弄至极。 他撇开侧颜,脸不红心不慌,甚至带着种生死看淡的冷漠无谓。 “破产了。” 别枝呼吸都窒住,下意识上前一步:“怎么会——” “装什么。” 那人望着窗外浓稠的夜色,低嗤了声。 别枝僵停。 他长睫敛下冷淡,却未回眸,像是懒得再多看她一眼。 唯有声线漠然,沉凉,如最凌冽不见血的剑锋,劈下一剑透心的清绝刺骨。 “别枝,你什么时候,又在意过我的死活?” 10、昵称 第10章 夏夜里的最后一点燥热,被这话锋劈得粉碎,满教室炽白的灯火如冰窟。 别枝在心里很轻地打了个寒颤。 是。 时至今日,她最没资格。 窗外灯火被掩映得彻底,林子埋进夜色,漆黑吞去一切。只剩下窗玻璃上映着的影子。 影子里,女孩收回了踏向前的脚踝:“对不起。” 身影难察觉地微微后挪。 就如同一只剥了壳的刺猬受到刺激后,俨然要将自己的刺竖起来,再一次缩回到壳里了。 庚野睨着长窗上的侧影。窗外的夜色与室内的灯光交织,在他眼底昏昧网罗,像灼起了一簇于暴雨夜里贪生的火。 越深处藏着的越最隐晦,最说不得。 “…没关系。” 庚野阖了阖眼,声线恢复了无谓的轻慢。 他缓敛下情绪,冠冕堂皇地自欺欺人:他是来要债的,不能轻易把人吓跑了。 “过去的事,忘了吧。不用在意。” “……” 听那人轻描淡写近乎冷漠,甚至连眼神都不曾落过来。 别枝捏了捏指尖,迫使自己醒神:“你带手机了吧?我先把之前的洗车费转给你。” 女孩说着,转身,要去取讲台上的手机。 “没带。”身后声线懒怠敷衍,听起来终于舍得将眼神从窗外落回教室里。 别枝停下:“那等你回去后,微信上我给你转的钱,你能收一下吗?” “哪个。” “前天晚上你通过了我,又把我删了。” “……哦,”庚野终于纡尊降贵地从桌椅后起了身,炽白的灯光将他清挺的身影笼下,如阴翳缓缓浸漫过别枝,直至将她的身影全然笼覆。 那人指骨抵着她腿侧的桌沿,微微俯身,浓密的长睫都压不下他眼眸里冷淡嘲弄的凉色。 慵懒,刻薄,又像极了不在意的调情。 “那个嫖资只出50的,原来是你?” “——” 别枝哽住。 难不成,每天给庚野转账要买宿的女人真的有很多吗。 他不会是就靠这些…… 察觉女孩的脑袋在眼前慢慢低下去,像是在走神,视线却顺着他身影游离未离,有种莫名而诡异的存在感。 庚野微挑了下眉,声音低到近蛊:“你在想什么。” “想你的嫖资是不是够……” 别枝及时收声。 然而她收得太急了,几乎是狠狠地咬了舌尖一口。 这一下用力过度,搁痛点正常的人都受不住,更不用说她了—— 浪潮似的痛意顷刻就席卷了别枝的痛觉神经,砸得她脑袋都一懵。 泪花来势汹汹,别枝本能地蜷下身去。 庚野再了解她这个毛病不过。于是方才的那点嘲讽还未覆过清厉的眉眼,就被眉峰骤起的凌冽取代。 “你神经失调么,自己说话都能咬到?” “……” 太丢人了。 但别枝这会疼得说不出一个字来。 等从痛意里勉强回神,别枝疼得忍着泪花,捂着下颌想回讲台。 没得逞,就被身后那人握着手腕拉了回来,干净利落往旁边桌沿上一推,一搁。 长腿膝顶,庚野轻易将别枝困了个无处可逃。 “抬头,”庚野皱眉,声线里曳一点沉,“我看看。” “……” 别枝捂着嘴巴死死低头,声音疼到细碎发哽:“不行…” 庚野顿了下。 方才全数本能反应,这会经她提醒,他才觉得确实不怎么合适。 尤其是对他已经有了现男友的前女友来说。 一点薄戾的冷意将折腰的青年拉扯向后,缓缓直身,只是他敛下的眼神又瞥过了还低着头的女孩眼尾。 那点本来很淡的艳色,此时像是被人用指腹抹开了。 在她眼尾洇得更深。 不知是不是灯下的错觉,像连女孩的睫毛都被泪意浸得湿漉漉的。 庚野喉结滚了下,太阳穴跟着鼓噪。 他偏过脸,语气疏冷地嘲弄:“怎么不行,被你借题发挥,倒打一耙就行了么。” 别枝忍着未散的痛意,从泛红的眼尾用力睖他:“不会找你赔医药灰的……” 那个眼神拨得庚野眼底紧绷的弦一颤。 狼狈情绪一掠而过,庚野想都没想,抬手,隔着她手腕轻扣住女孩下颌,迫她微微仰抬起细白的颈。 别枝一怔,近在咫尺的琥珀色眼眸跟着睁大。 “都‘医药灰’了……松手,张嘴。” 庚野身上一丝笑意和散漫都不见的时候,格外叫人生惧。薄冷的光从他头顶拓下翳影,将他眉骨到挺鼻薄唇的轮廓勾显得更立体,既性感又凌冽迫人。 似乎察觉指腹下女孩的一点瑟缩,他冷漠口吻不明显地放缓了些。 “我只是看看,咬断了没。” 别枝不自觉松了手指。 “……” 凌冽眼神不甚客气地刮过女孩唇舌,腕骨轻转,几秒后,庚野凛起的眉峰松弛下来。 还好,没见血。 那点懒怠的疏离感重归,他松开了轻扣在她颈颌旁的修长指骨。 漆眸漫不经心扫落,错开她咬得艳色的唇。 “你是打算咬舌自尽,还是单纯想碰瓷我?” 耽误许久,痛意终于从大脑皮层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唇舌间的木然。 别枝理智回笼,正想辩解,冷不丁就听身后两米外的教室后门响起了一声惊呼。 “姐——?” “……” 阶梯教室里,刚分开了亲密动作的两人同时一停。庚野冷淡掀起长睫,漆眸睨去。 别枝也难得惊慌地回眸。 廖叶缓慢地眨眼,不确定面前这一幕是不是她幻觉。 那个低扣着棒球帽的男大,是不是刚从靠坐在他长腿抵着的桌沿上的别枝身前,起身?就连那双凌厉漂亮得叫人想入非非的手,似乎也刚从她姐的颈前……拿开? 廖叶倒抽口气,屏息:“你们——” “我刚刚撞到他身上,撞得太疼了,他在给我确认伤势。”揩掉最后一点泪痕,别枝恢复如常,立刻拿出面不改色的素养来。 廖叶迟疑了下。 对别枝那个痛点巨低、一疼起来六亲不认的毛病,她倒也熟知。 而这片刻,别枝已经从桌沿前起身,和庚野拉开了社交距离。 廖叶的目光落向另一位当事人:“真的?” 庚野正从别枝身上瞥过。 七年前就是个骗子。 如今谎扯得信手拈来,还越来越熟稔。 庚野懒得应答,此刻漫不经心地垂回手,从他低扣着的别枝坐过的桌沿前直起身,长腿到腰腹舒展,顷刻就提回了他一米八六的压迫感。 而藏在棒球帽下,那副清绝凌冽的眉眼也终于露出来。 还想逼问的廖叶被他漠然扫过,蓦地一窒,眼神惊恐:“庚……” 庚野视线压根没在廖叶身上停一下,也没去在意门口女孩的话音。 他最后瞥向别枝:“确定没事了?” “嗯。”别枝心不在焉地点头,暗恼自己怎么会忘了让廖叶来学校的事情。 “行,走了。” 像是再没一丝留恋,那人语气淡漠地错身而过,朝教室门外走去。 在那只冷白修长的手扶住门边的前一秒,别枝眼皮轻跳,近乎脱口而出:“你吃晚饭了吗?” “……” 庚野停住,回眸:“你没吃?” 说着,他还眺了眼挂钟。 晚上9:27。 这一眼颇有些嘲讽。 但情绪不浓,一个眼神就够冷漠,拒人千里。 话都说出去了,别枝只能装没看到:“嗯,今天迎新事情太多,没顾上。如果方便,那,一起吗?” [今天中午,她男朋友还专门来学校给她送午餐呢!] 记不清长相了的女生话犹在耳。 庚野低嗤了声,他睨着原地不动的女孩,像是在做一场冰冷至极的审度评判。 几秒后,他轻舔过犬齿,应得敷衍。 “随便。” 别枝:“那我请你吃……” 庚野回过身,睨向她。 别枝:“烧烤?” “…………” 庚野:“?” - 山海大学东校门外,最不缺的就是烧烤摊。到了晚上,一整条步行街都是,塑料桌椅摆得杂乱无序,醉酒客人的吆喝声能穿三条街。 烟熏火燎里,最市井气。 只是有些闷热。 “我真是做梦都没想过……” 廖叶坐在别枝右手旁,老僧入定似的,对着不远处的人喃喃:“有朝一日,我竟然能和庚野一桌吃饭……” 别枝正拿纸巾擦桌子,闻言顺着她视线撩了下眼皮。 庚野停在道旁的路灯下。 此刻离着远了,别枝才察觉,他和重逢那天比起来到底有多不同。 也难怪廖叶把他当作男大了。 从前随意一提眉,一抬手都难掩的,那种凌冽至极的攻击性和侵略感,今晚却被他身上那件卫衣最大限度地软化了。 好似薄刃利剑归入鞘中,冷锋尽藏。 暖黄色灯光将他影子拉得斜长,他侧背过身,卫衣清瘦,棒球帽被他折握在指骨间。 散碎黑发由路灯釉上浅金,背影恍惚如昔日少年。 只是身量比那时更清拔了些,只站在那儿,也多了些清冷,漠然,和叫人捉摸不透的疏离感。 指尖在湿透的纸巾上停了两秒,别枝垂回眸:“嗯。” 事实上,她也没想到,他会来。 廖叶突然掐了下自己手背:“今晚不会是我做梦吧?其实我这会儿还没来学校接你,正在家里床上睡觉呢?” “怎么,”别枝轻撩睫,“他是你偶像?” 廖叶原本就比他们低一级,当年又在公立上学,跟半路转来只能上私立的别枝不是一个学校,也全然不知别枝和庚野有过一段的关系。 她爸,也是别枝舅舅廖文兴,作为宣德私立中的教导主任自然听过这事,但显然,廖文兴没跟家里提过。 今晚事发突然,别枝也不知道该怎么讲,干脆暂且略过。 “不是,姐,你都不知道,我们学校女生当初有多迷他!”廖叶歪过身来,“一到周末,就成群结队地拉着小姐妹混进你们学校,只为了去看他打篮球,那阵仗,别提有多夸张了!” “有你么。” “那没,我高中那会多装啊,想去都死撑着呢,”廖叶撇撇嘴,“再说了,我爸往宣德门口一杵,跟个黑脸门神似的,我躲都来不及,也就她们见色不要命。” 别枝淡淡一笑,心不在焉的,把涮过的一次性杯碗递过去:“乖,继续保持。” 有些人本身就是深壑。 摔进去一次就够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好嘞,谢谢姐。”没体会到这良苦用心,廖叶只顾盯着路灯那边,连忙接过。 也正巧此刻,她瞥见了路灯下庚野回身。 那人还聊着电话,眼神漫无目的覆过人群,然后蜻蜓点水一般,忽停落在别枝身上。不长不短,只那一两秒里,黑漆漆的眸子深锁。 跟着便再无旁顾地收回去,像没看过。 就仿佛,只是为了确认,坐在那儿的女孩不会下一秒就像个幻影似的消失掉。 “……等等。” 廖叶被美色迷惑了的大脑终于清明了那么一瞬,她表情古怪地扭头:“姐,你和庚野认识?” 别枝真想骗人时,从来淡定平静,任廖叶扫视,眼睫毛都不带抖一下:“嗯,高中同学。你忘了么?我们还在学校门口的冷饮店里见过他和他前女友。” “哈,那我这辈子忘不了了。” 想起那天,廖叶立刻就被转移了注意:“身旁不缺人排队等上位的,就是大度,我看他女友劈腿结婚他都能封俩红包……不过高三那会我听人说,他还真浪子收心了啊?” 砰。 别枝指尖捏着的杯碗磕在了一起,涮碗的水飞溅出来几滴,埋没进身遭的喧闹里。 廖叶没察觉:“轰轰烈烈传了好一阵呢,然后就没动静了,估计没成。也对,都长成他这样了,哪能有什么长性。” “……” 别枝放下手中杯碗,拿纸巾擦去指间的水渍:“你还很了解他。” “我们班可是有他一大把迷妹!隔壁班校花还是他前女友呢,据说手都没拉到,庚野嫌她太黏人,分了。回来以后那哭得,一整层教学楼都能听到……” 廖叶摇头感慨,盖棺定论:“野马,谁栓得住他啊。” 别枝妄自猜那个校花是在她前还是后。 几秒后,兴许回神觉出自己是无聊透顶,她凉勾了唇:“可能他不喜欢牵手。” “啊?那他喜欢什么。” “…咬人。” 别枝不自觉蹙眉,舌尖上的疼意都像卷土重来。她垂了恼上抹晦色的眸子,睫羽压着。 “跟狗一样。” 还是没尝过腥的野狗,沾一下就没完没了,像要把人咬碎了吞下去才尽兴。 “……”廖叶,“?” 这听着。 也不像是庚野啊?? 廖叶忽想起什么,拿出手机:“差点忘了,我得拍张照片,等下回同学聚会拿出来——” 手机刚竖起,镜头里就黑了下来。 廖叶懵抬头,看了看遮住她镜头的手,又顺着那只手看向了别枝:“姐?” “别拍。” 别枝将她手机扣下,“也别跟同学提你见到过他。” “啊?为什么?” “他们会闲聊,中学时期的风云人物,如今是什么落魄模样了,”别枝想着被她删掉的问答帖下那些恶意的回答,语气平静,“跌下来的要踩两脚,才能把自己垫得更高。” “落魄?谁,庚野吗?”廖叶震惊回头,“不应该吧,就他那张脸,原地出道爆火大江南北我都信,要什么没有?” 别枝看着不想多说。 廖叶却狐疑了,凑近了盯她:“不对啊姐,你什么时候这么关心普通同学了?” 别枝捏着廖叶的脸蛋,不留情地转回去。 “错了,我关心全人类。” 松开手的刹那,别枝察觉什么,微微抬眸,正对上了不远处的庚野的眼。 黑漆漆的,像比夜色都幽沉。 别枝正疑惑,旁边插过来烧烤店服务员的话声:“菜单来了!两位久等了啊,不好意思,今晚人太多了!” “姐!我要吃小龙虾!十斤!”廖叶扬声。 别枝这才挪回了注意力,凉了半晚上的眸子终于抹上点笑色:“你要把它们吃灭绝吗?” —— 路灯下。 庚野落回了眸,视线重定在他从耳旁拿下来的手机上。 指节划过,手机屏幕上掠过几张图片。 是个问答app的截图。 如果别枝在旁边,一定会觉得第一张图上的加粗标题十分眼熟——毕竟是她亲手一字一字敲下的。 庚野的目光在标题下【ad钙奶】这个昵称上落了许久,直到扩音器里再次响起林哲的声音,他才醒神。 林哲:“怎么样?确定了?是她发的吗?” “是。” 庚野不知何故哑了声。 “啊,这么确定吗?我也就是看着故事很像,有点怀疑才转给你看的,”轮到林哲不自信了,“你怎么知道一定是她?” “昵称。” “哈?” “……没什么。” 庚野将拎出一半的烟盒捏皱了,又摁着躁意塞回去。 林哲:“要真是她,你看清最高赞第一的回答了吧?” 【长得帅?那还等什么?】 【包养他啊!!!】 最后四个字像魔音贯耳,缠绕在庚野耳边,起初是陌生的令人烦躁的网友们的叠声,然后慢慢低了,轻了,变成了另一个单声道。 是那个叫庚野曾经几个月彻夜难眠、只能靠安眠药度日的,梦魇一般的声音。 是一个少女最轻弱,似乎带一点笑意的撩拨耳语。 [包养你啊。] “——庚野!” 林哲的声音一下子将庚野拽回了现实。 庚野缓缓松开了捏紧的指骨,再开口时,他声线里透着几分低哑:“没死,叫什么魂。” “我看你魂是要跑了。” 林哲恨铁不成钢地气道:“你不说她已经有男朋友了吗,怎么还要对你下手?她还打算脚踏两条船啊?” “……” “听我一句,你就别想报复她了,趁她没动心思前,你离她远点成不成?” “晚了。” 被夜色拉长的尾音里,那人声音听着低,散漫又消沉地沁着冷。 “?”林哲惊恐,“什么意思?她干嘛了?” “她?” 庚野抬眸。 不远处的圆桌旁,女孩抬起胳膊,朝他示意了下服务员送过去的菜单。 庚野回过身,凉冰冰地嗤了声,眼底情绪沉堕。 “迈出了包养我的第一步。” 10、昵称 第10章 夏夜里的最后一点燥热,被这话锋劈得粉碎,满教室炽白的灯火如冰窟。 别枝在心里很轻地打了个寒颤。 是。 时至今日,她最没资格。 窗外灯火被掩映得彻底,林子埋进夜色,漆黑吞去一切。只剩下窗玻璃上映着的影子。 影子里,女孩收回了踏向前的脚踝:“对不起。” 身影难察觉地微微后挪。 就如同一只剥了壳的刺猬受到刺激后,俨然要将自己的刺竖起来,再一次缩回到壳里了。 庚野睨着长窗上的侧影。窗外的夜色与室内的灯光交织,在他眼底昏昧网罗,像灼起了一簇于暴雨夜里贪生的火。 越深处藏着的越最隐晦,最说不得。 “…没关系。” 庚野阖了阖眼,声线恢复了无谓的轻慢。 他缓敛下情绪,冠冕堂皇地自欺欺人:他是来要债的,不能轻易把人吓跑了。 “过去的事,忘了吧。不用在意。” “……” 听那人轻描淡写近乎冷漠,甚至连眼神都不曾落过来。 别枝捏了捏指尖,迫使自己醒神:“你带手机了吧?我先把之前的洗车费转给你。” 女孩说着,转身,要去取讲台上的手机。 “没带。”身后声线懒怠敷衍,听起来终于舍得将眼神从窗外落回教室里。 别枝停下:“那等你回去后,微信上我给你转的钱,你能收一下吗?” “哪个。” “前天晚上你通过了我,又把我删了。” “……哦,”庚野终于纡尊降贵地从桌椅后起了身,炽白的灯光将他清挺的身影笼下,如阴翳缓缓浸漫过别枝,直至将她的身影全然笼覆。 那人指骨抵着她腿侧的桌沿,微微俯身,浓密的长睫都压不下他眼眸里冷淡嘲弄的凉色。 慵懒,刻薄,又像极了不在意的调情。 “那个嫖资只出50的,原来是你?” “——” 别枝哽住。 难不成,每天给庚野转账要买宿的女人真的有很多吗。 他不会是就靠这些…… 察觉女孩的脑袋在眼前慢慢低下去,像是在走神,视线却顺着他身影游离未离,有种莫名而诡异的存在感。 庚野微挑了下眉,声音低到近蛊:“你在想什么。” “想你的嫖资是不是够……” 别枝及时收声。 然而她收得太急了,几乎是狠狠地咬了舌尖一口。 这一下用力过度,搁痛点正常的人都受不住,更不用说她了—— 浪潮似的痛意顷刻就席卷了别枝的痛觉神经,砸得她脑袋都一懵。 泪花来势汹汹,别枝本能地蜷下身去。 庚野再了解她这个毛病不过。于是方才的那点嘲讽还未覆过清厉的眉眼,就被眉峰骤起的凌冽取代。 “你神经失调么,自己说话都能咬到?” “……” 太丢人了。 但别枝这会疼得说不出一个字来。 等从痛意里勉强回神,别枝疼得忍着泪花,捂着下颌想回讲台。 没得逞,就被身后那人握着手腕拉了回来,干净利落往旁边桌沿上一推,一搁。 长腿膝顶,庚野轻易将别枝困了个无处可逃。 “抬头,”庚野皱眉,声线里曳一点沉,“我看看。” “……” 别枝捂着嘴巴死死低头,声音疼到细碎发哽:“不行…” 庚野顿了下。 方才全数本能反应,这会经她提醒,他才觉得确实不怎么合适。 尤其是对他已经有了现男友的前女友来说。 一点薄戾的冷意将折腰的青年拉扯向后,缓缓直身,只是他敛下的眼神又瞥过了还低着头的女孩眼尾。 那点本来很淡的艳色,此时像是被人用指腹抹开了。 在她眼尾洇得更深。 不知是不是灯下的错觉,像连女孩的睫毛都被泪意浸得湿漉漉的。 庚野喉结滚了下,太阳穴跟着鼓噪。 他偏过脸,语气疏冷地嘲弄:“怎么不行,被你借题发挥,倒打一耙就行了么。” 别枝忍着未散的痛意,从泛红的眼尾用力睖他:“不会找你赔医药灰的……” 那个眼神拨得庚野眼底紧绷的弦一颤。 狼狈情绪一掠而过,庚野想都没想,抬手,隔着她手腕轻扣住女孩下颌,迫她微微仰抬起细白的颈。 别枝一怔,近在咫尺的琥珀色眼眸跟着睁大。 “都‘医药灰’了……松手,张嘴。” 庚野身上一丝笑意和散漫都不见的时候,格外叫人生惧。薄冷的光从他头顶拓下翳影,将他眉骨到挺鼻薄唇的轮廓勾显得更立体,既性感又凌冽迫人。 似乎察觉指腹下女孩的一点瑟缩,他冷漠口吻不明显地放缓了些。 “我只是看看,咬断了没。” 别枝不自觉松了手指。 “……” 凌冽眼神不甚客气地刮过女孩唇舌,腕骨轻转,几秒后,庚野凛起的眉峰松弛下来。 还好,没见血。 那点懒怠的疏离感重归,他松开了轻扣在她颈颌旁的修长指骨。 漆眸漫不经心扫落,错开她咬得艳色的唇。 “你是打算咬舌自尽,还是单纯想碰瓷我?” 耽误许久,痛意终于从大脑皮层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唇舌间的木然。 别枝理智回笼,正想辩解,冷不丁就听身后两米外的教室后门响起了一声惊呼。 “姐——?” “……” 阶梯教室里,刚分开了亲密动作的两人同时一停。庚野冷淡掀起长睫,漆眸睨去。 别枝也难得惊慌地回眸。 廖叶缓慢地眨眼,不确定面前这一幕是不是她幻觉。 那个低扣着棒球帽的男大,是不是刚从靠坐在他长腿抵着的桌沿上的别枝身前,起身?就连那双凌厉漂亮得叫人想入非非的手,似乎也刚从她姐的颈前……拿开? 廖叶倒抽口气,屏息:“你们——” “我刚刚撞到他身上,撞得太疼了,他在给我确认伤势。”揩掉最后一点泪痕,别枝恢复如常,立刻拿出面不改色的素养来。 廖叶迟疑了下。 对别枝那个痛点巨低、一疼起来六亲不认的毛病,她倒也熟知。 而这片刻,别枝已经从桌沿前起身,和庚野拉开了社交距离。 廖叶的目光落向另一位当事人:“真的?” 庚野正从别枝身上瞥过。 七年前就是个骗子。 如今谎扯得信手拈来,还越来越熟稔。 庚野懒得应答,此刻漫不经心地垂回手,从他低扣着的别枝坐过的桌沿前直起身,长腿到腰腹舒展,顷刻就提回了他一米八六的压迫感。 而藏在棒球帽下,那副清绝凌冽的眉眼也终于露出来。 还想逼问的廖叶被他漠然扫过,蓦地一窒,眼神惊恐:“庚……” 庚野视线压根没在廖叶身上停一下,也没去在意门口女孩的话音。 他最后瞥向别枝:“确定没事了?” “嗯。”别枝心不在焉地点头,暗恼自己怎么会忘了让廖叶来学校的事情。 “行,走了。” 像是再没一丝留恋,那人语气淡漠地错身而过,朝教室门外走去。 在那只冷白修长的手扶住门边的前一秒,别枝眼皮轻跳,近乎脱口而出:“你吃晚饭了吗?” “……” 庚野停住,回眸:“你没吃?” 说着,他还眺了眼挂钟。 晚上9:27。 这一眼颇有些嘲讽。 但情绪不浓,一个眼神就够冷漠,拒人千里。 话都说出去了,别枝只能装没看到:“嗯,今天迎新事情太多,没顾上。如果方便,那,一起吗?” [今天中午,她男朋友还专门来学校给她送午餐呢!] 记不清长相了的女生话犹在耳。 庚野低嗤了声,他睨着原地不动的女孩,像是在做一场冰冷至极的审度评判。 几秒后,他轻舔过犬齿,应得敷衍。 “随便。” 别枝:“那我请你吃……” 庚野回过身,睨向她。 别枝:“烧烤?” “…………” 庚野:“?” - 山海大学东校门外,最不缺的就是烧烤摊。到了晚上,一整条步行街都是,塑料桌椅摆得杂乱无序,醉酒客人的吆喝声能穿三条街。 烟熏火燎里,最市井气。 只是有些闷热。 “我真是做梦都没想过……” 廖叶坐在别枝右手旁,老僧入定似的,对着不远处的人喃喃:“有朝一日,我竟然能和庚野一桌吃饭……” 别枝正拿纸巾擦桌子,闻言顺着她视线撩了下眼皮。 庚野停在道旁的路灯下。 此刻离着远了,别枝才察觉,他和重逢那天比起来到底有多不同。 也难怪廖叶把他当作男大了。 从前随意一提眉,一抬手都难掩的,那种凌冽至极的攻击性和侵略感,今晚却被他身上那件卫衣最大限度地软化了。 好似薄刃利剑归入鞘中,冷锋尽藏。 暖黄色灯光将他影子拉得斜长,他侧背过身,卫衣清瘦,棒球帽被他折握在指骨间。 散碎黑发由路灯釉上浅金,背影恍惚如昔日少年。 只是身量比那时更清拔了些,只站在那儿,也多了些清冷,漠然,和叫人捉摸不透的疏离感。 指尖在湿透的纸巾上停了两秒,别枝垂回眸:“嗯。” 事实上,她也没想到,他会来。 廖叶突然掐了下自己手背:“今晚不会是我做梦吧?其实我这会儿还没来学校接你,正在家里床上睡觉呢?” “怎么,”别枝轻撩睫,“他是你偶像?” 廖叶原本就比他们低一级,当年又在公立上学,跟半路转来只能上私立的别枝不是一个学校,也全然不知别枝和庚野有过一段的关系。 她爸,也是别枝舅舅廖文兴,作为宣德私立中的教导主任自然听过这事,但显然,廖文兴没跟家里提过。 今晚事发突然,别枝也不知道该怎么讲,干脆暂且略过。 “不是,姐,你都不知道,我们学校女生当初有多迷他!”廖叶歪过身来,“一到周末,就成群结队地拉着小姐妹混进你们学校,只为了去看他打篮球,那阵仗,别提有多夸张了!” “有你么。” “那没,我高中那会多装啊,想去都死撑着呢,”廖叶撇撇嘴,“再说了,我爸往宣德门口一杵,跟个黑脸门神似的,我躲都来不及,也就她们见色不要命。” 别枝淡淡一笑,心不在焉的,把涮过的一次性杯碗递过去:“乖,继续保持。” 有些人本身就是深壑。 摔进去一次就够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好嘞,谢谢姐。”没体会到这良苦用心,廖叶只顾盯着路灯那边,连忙接过。 也正巧此刻,她瞥见了路灯下庚野回身。 那人还聊着电话,眼神漫无目的覆过人群,然后蜻蜓点水一般,忽停落在别枝身上。不长不短,只那一两秒里,黑漆漆的眸子深锁。 跟着便再无旁顾地收回去,像没看过。 就仿佛,只是为了确认,坐在那儿的女孩不会下一秒就像个幻影似的消失掉。 “……等等。” 廖叶被美色迷惑了的大脑终于清明了那么一瞬,她表情古怪地扭头:“姐,你和庚野认识?” 别枝真想骗人时,从来淡定平静,任廖叶扫视,眼睫毛都不带抖一下:“嗯,高中同学。你忘了么?我们还在学校门口的冷饮店里见过他和他前女友。” “哈,那我这辈子忘不了了。” 想起那天,廖叶立刻就被转移了注意:“身旁不缺人排队等上位的,就是大度,我看他女友劈腿结婚他都能封俩红包……不过高三那会我听人说,他还真浪子收心了啊?” 砰。 别枝指尖捏着的杯碗磕在了一起,涮碗的水飞溅出来几滴,埋没进身遭的喧闹里。 廖叶没察觉:“轰轰烈烈传了好一阵呢,然后就没动静了,估计没成。也对,都长成他这样了,哪能有什么长性。” “……” 别枝放下手中杯碗,拿纸巾擦去指间的水渍:“你还很了解他。” “我们班可是有他一大把迷妹!隔壁班校花还是他前女友呢,据说手都没拉到,庚野嫌她太黏人,分了。回来以后那哭得,一整层教学楼都能听到……” 廖叶摇头感慨,盖棺定论:“野马,谁栓得住他啊。” 别枝妄自猜那个校花是在她前还是后。 几秒后,兴许回神觉出自己是无聊透顶,她凉勾了唇:“可能他不喜欢牵手。” “啊?那他喜欢什么。” “…咬人。” 别枝不自觉蹙眉,舌尖上的疼意都像卷土重来。她垂了恼上抹晦色的眸子,睫羽压着。 “跟狗一样。” 还是没尝过腥的野狗,沾一下就没完没了,像要把人咬碎了吞下去才尽兴。 “……”廖叶,“?” 这听着。 也不像是庚野啊?? 廖叶忽想起什么,拿出手机:“差点忘了,我得拍张照片,等下回同学聚会拿出来——” 手机刚竖起,镜头里就黑了下来。 廖叶懵抬头,看了看遮住她镜头的手,又顺着那只手看向了别枝:“姐?” “别拍。” 别枝将她手机扣下,“也别跟同学提你见到过他。” “啊?为什么?” “他们会闲聊,中学时期的风云人物,如今是什么落魄模样了,”别枝想着被她删掉的问答帖下那些恶意的回答,语气平静,“跌下来的要踩两脚,才能把自己垫得更高。” “落魄?谁,庚野吗?”廖叶震惊回头,“不应该吧,就他那张脸,原地出道爆火大江南北我都信,要什么没有?” 别枝看着不想多说。 廖叶却狐疑了,凑近了盯她:“不对啊姐,你什么时候这么关心普通同学了?” 别枝捏着廖叶的脸蛋,不留情地转回去。 “错了,我关心全人类。” 松开手的刹那,别枝察觉什么,微微抬眸,正对上了不远处的庚野的眼。 黑漆漆的,像比夜色都幽沉。 别枝正疑惑,旁边插过来烧烤店服务员的话声:“菜单来了!两位久等了啊,不好意思,今晚人太多了!” “姐!我要吃小龙虾!十斤!”廖叶扬声。 别枝这才挪回了注意力,凉了半晚上的眸子终于抹上点笑色:“你要把它们吃灭绝吗?” —— 路灯下。 庚野落回了眸,视线重定在他从耳旁拿下来的手机上。 指节划过,手机屏幕上掠过几张图片。 是个问答app的截图。 如果别枝在旁边,一定会觉得第一张图上的加粗标题十分眼熟——毕竟是她亲手一字一字敲下的。 庚野的目光在标题下【ad钙奶】这个昵称上落了许久,直到扩音器里再次响起林哲的声音,他才醒神。 林哲:“怎么样?确定了?是她发的吗?” “是。” 庚野不知何故哑了声。 “啊,这么确定吗?我也就是看着故事很像,有点怀疑才转给你看的,”轮到林哲不自信了,“你怎么知道一定是她?” “昵称。” “哈?” “……没什么。” 庚野将拎出一半的烟盒捏皱了,又摁着躁意塞回去。 林哲:“要真是她,你看清最高赞第一的回答了吧?” 【长得帅?那还等什么?】 【包养他啊!!!】 最后四个字像魔音贯耳,缠绕在庚野耳边,起初是陌生的令人烦躁的网友们的叠声,然后慢慢低了,轻了,变成了另一个单声道。 是那个叫庚野曾经几个月彻夜难眠、只能靠安眠药度日的,梦魇一般的声音。 是一个少女最轻弱,似乎带一点笑意的撩拨耳语。 [包养你啊。] “——庚野!” 林哲的声音一下子将庚野拽回了现实。 庚野缓缓松开了捏紧的指骨,再开口时,他声线里透着几分低哑:“没死,叫什么魂。” “我看你魂是要跑了。” 林哲恨铁不成钢地气道:“你不说她已经有男朋友了吗,怎么还要对你下手?她还打算脚踏两条船啊?” “……” “听我一句,你就别想报复她了,趁她没动心思前,你离她远点成不成?” “晚了。” 被夜色拉长的尾音里,那人声音听着低,散漫又消沉地沁着冷。 “?”林哲惊恐,“什么意思?她干嘛了?” “她?” 庚野抬眸。 不远处的圆桌旁,女孩抬起胳膊,朝他示意了下服务员送过去的菜单。 庚野回过身,凉冰冰地嗤了声,眼底情绪沉堕。 “迈出了包养我的第一步。” 11、会钓 第11章 廖叶在旁边翻菜单的时候,别枝才看到了毛黛宁发来的微信消息。 【毛球】:吱吱吱,你还在学校吗?? 别枝看了眼时间,七分钟前发的。 她有点疑惑,大二年级开始还没正式开学,所以毛黛宁和几个高年级班的辅导员今晚没事,约着一块去他们常去的那个酒吧“蹲点”去了。 将近晚上十点,酒吧里正热闹,对方不该有闲心跟她聊天。 别枝思索无果,就回了句“在”,然后给对方发了个定位。 她刚发完。 “四个了。”旁边廖叶冷不丁来了一句。 “什么?” 别枝茫然从手机前抬眼。 廖叶晃着勾菜单的笔,朝不远处路灯下指了指:“一通电话工夫,四个搭讪的了。” “……” 别枝顺着笔头看去。 灰卫衣青年还冷漠地杵在路灯下,身旁果然站了个比他矮一头半的小姑娘。 见青年眉峰微矜,一副懒得搭理,又拴着链子似的抽不开身的模样,别枝有点想笑。 看来卫衣确实能藏锋入鞘。 那么野性难驯的,卫衣一套,都显出几分好亲近来了。 只是几秒后,别枝眸心波澜一晃,散碎掉了那里面漾着的笑色。 “我靠,”廖叶更惊,“怎么还真得逞了??” 路灯下,收了通话的青年垂手,正回过身。他侧颜懒怠,眼尾也垂着,长腿提起就要回,却又不知因为什么,似乎被开口的小姑娘的话拉停了身影。 路边车灯游过,几分忖意衬得那人眉眼清绝。 他就这样停了两秒。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青年似乎低眉,然后神情很淡地勾了下唇。 像是个笑,意味难明,就更显出几分蛊人。 那一瞬恰逢路上的车疾驰而过,背光昏昧,那点弧度里的情绪转瞬被埋没。 等别枝下意识地再定睛。 那人已经恢复了惯常的冷淡,他单手勾横过手机,懒懒垂着眸,屏幕的光掠在他清挺的鼻梁上,他拨了几下,就朝那个小姑娘举起来的手机前一扫。 “叮。” 扫码声清脆。 隔着好几米都能听到。 别枝怔然地望着。 “不是……”廖叶也喃喃,“这哥的微信这么好加的吗?” 等那个小姑娘欢欣鼓舞地扭过头,快步走向另一边,没入树影下而看不清了。 廖叶才收回视线:“该说不说,这个确实是最漂亮的。” “……” 别枝轻捏了捏指节,在庚野转身一停,似要朝这里眺来前,她不动声色地垂回眼。 不知道什么时候搁上的水杯被她攥起,指尖透着生生的白。 “恋爱自由,别看了。” 这话不知是对谁说。 廖叶没来得及回她。许是那人腿长,这半句话的工夫,他就已经勾着腰带走到了桌旁。 抬起的指骨拎住椅背,随意往后拉开,庚野在别枝对面落了座。 长腿斜支着地,那人靠进椅里,声线发懒。 “点了喝的。” 别枝回不过神,起眸望向他。视线里的人没抬眼,像是困得倦了,这边灯火寥落,他长睫在鼻梁旁拓下淡淡的翳影,跟主人一般,散漫又清落。 似乎察觉了别枝视线,庚野终于提了下眼尾,意态疏懒地睨来一眼:“刚刚。” 像是无心,又像意有所指。 他一停,慢条斯理续上:“你不会以为,我什么人都加吧?” “——” 那个眼神里像是晃碎进去了万千河流与灯火。 别枝没来由地窒了下,跟着却是骤然地松懈,就好像从方才什么时候起紧紧压在她胸口的窒闷感,在这一刻如潮水般倾泻褪去。 空气重新接轨了呼吸。 别枝低了眸,藏下情绪翻过菜单:“我什么都没以为。” “我姐刚刚还说呢,”廖叶接茬,嬉笑道,“恋爱方式自由平等,路边加的也一样。” “……” 桌对面。 那人抵着指骨,侧偏首,漫不经心地点了下,似乎不在意她说了什么。 别枝低头望着面前的菜单,也就难以分辨,那点随夜风里夹杂而过的冷冽,是不是只她错觉。 直到廖叶跳起来,去路边买想要加餐的口袋饼。 桌旁只余两人。 别枝在菜单上勾过最后一项,轻声问:“你最近,都在做什么工作。” 庚野从手机里的截图图片上缓抬了眼。 夜风寂静地淌过两人身侧。 难以自已地,他脑海里还是始终在浮现方才那些图片中被他看过无数遍的那一张。 [题主可以反问一下自己,如果他不落魄,风光无限,你会怎么办?] [我会躲起来,和他再也不见。] 庚野:“…………” 就在别枝以为,这个有些越界的问题不会在那人那儿得到答案了,就听那人搁下手机。 他偏过脸,望着街边,没有看她。修长指骨搭着一并搁下的打火机,随意起落: “洗车,送水,代驾……” 庚野停了下,眼神拉回,凉凉地在她身上一锁,“总之,卖艺不卖身。” 别枝:“……?” 她还要再解释一遍,她在教室里那句“嫖资”真的只是顺着他的话的口误么。 但庚野那副神态,也不像在意她是不是的模样。 别枝正思忖要如何开口,方才跟到路灯下的那个小姑娘,提着两排喝的过来了。 几瓶果汁别枝没注意,目光却定在其中一排…… “ad钙奶?”廖叶正巧回来,一边落座一边笑,“谁喝这个啊?” “……我。” 卫衣都拦不住大佬气质的某人懒声应了,毫不在意廖叶惊恐的表情。 凌厉修长的指骨微曲,提起了其中的苹果汁,搁在靠近别枝那边。 那排ad钙奶则被他拎了回去。 小姑娘笑眯眯地放完:“先生,你说除了ad钙奶和苹果汁外,其余随便搭配,不要酒精类的,我就选了这些。” 别枝醒神,从ad钙奶上慌忙挪开眼神:“多少钱,我……” “这位先生刚刚付过啦。那几位慢用哦。” 小姑娘转身回去了,这次看得清楚,进的是烧烤店隔壁不远处的小超市。 廖叶却没顾上,震撼地看向庚野:“你真喝这个?” 那人从插上了吸管后,就单手抵着,眼神漫无目的旁落。比起喝,他看起来更接近于漫不经心的把玩。 听见廖叶开口,庚野才转回。 像是不经意从身影微滞着的别枝身上一掠即逝。 “高中时候,喜欢过。” 廖叶更震撼了:“喜欢它什么?” 庚野思索了一两秒,敷衍得溢于言表:“喜欢它朴实无华的工业奶精。” 廖叶:“…………” 别枝握着她十年如一日的苹果汁,装聋作哑。 她想不明白,庚野这个鲜少表露于人前的喜好,今晚怎么会突然,这么明晃晃地…… 拿出来了? “嗡,嗡嗡。” 像来自天边的震动声,叫神思恍惚的别枝心不在焉地蹙起眉。 她视线里的ad钙奶被人松开。 那只冷白修长的手伸过来,随意又散漫地屈折,虚握着在她眼皮底下叩了叩。 “咚”的一声,别枝抬眸。 “手机。” 庚野提醒完,懒洋洋地窝了回去。 别枝这才反应过来,方才震动的手机是她的。顾不得旁边廖叶打量着他俩越来越诡异的眼神,她拿起手机,接起了毛黛宁迟来的电话。 “救命,江湖救急啊吱吱!” 毛黛宁连嘘带喘的声音响在手机另一头。 别枝微微直了肩:“怎么了,你慢慢说?” “还不是我带的那群完蛋玩意?假期都快结束了,这帮不省心的还不给我个消停!一学生和他女朋友闹分手,缠着人家追到老家,又跟着提前返校!今晚跑人宿舍楼底下,说她要不下来他就自杀!” 毛黛宁长吸一口气,续上自己的歇斯底里。 “然后你猜怎么着,那女生今天晚上报警了!说他跟踪狂,变态,这会儿人就拘在咱学校北边派出所里呢!” 心理问题案例在专业课里见多了,别枝接受得还算平静,略作思索:“是需要我帮你去捞人?” “……” 话音轻飘,刻意压低了。 但隔着塑料桌,对面那人似乎还是望来了一眼。 “捞人我自己就行,但刘书记让我给他做心理疏导,怕他今晚真自——真做出什么过激举动。” 毛黛宁咬牙又害怕:“他大一那个闹腾劲儿,我真是疏导不了。这个点学校心理室的老师又都不在,我估摸你迎新完还在学校,就只能靠你这个专业的救命了。” 别枝眉心轻蹙,旋即松开:“好。你来找我?” “我已经在往学校赶的车上了,五分钟就能到,”毛黛宁长松了口气,“谢天谢地谢谢吱吱,今后我一定给你供起来拜啊呜呜呜……” 别枝结束了通话。 她歉意又难言地看向了庚野:“我院里同事负责的学生出了点问题,我需要回学校一趟。” 庚野从灯火错落的长街里侧眸,望回来,声腔懒慢,又透着某种冷感。 “……现在?” 别枝该理直气壮的,但在他那个冷淡嘲弄,像藏着什么暗澜的眼神下,她忽然就难以启齿。 “是啊姐,烧烤都要上了,这么急的吗?”廖叶尴尬地给别枝使眼色。 她怎么敢单独和庚野一桌吃饭。 别枝微微咬唇,疼意泛开:“学校的事,更重要。” “……” 冷意淌下睫尾,庚野偏过脸,似笑而非:“懂了。” 他往那张廉价的塑料座椅里一靠,眉眼就被身后涌上的翳影镀上了层薄凉。那人搭着扶手,斜撑住肘,像是再懒得看别枝一眼,他朝她比了个请势。 语气疏冷,又对陌生人似的骀荡无谓。 “别小姐自便。” “……抱歉。” 别枝召来服务员,买单结账。 等对方刷付款码的片刻,她抬手,撸下手腕上的发绳,将松散长发扎成最不碍事的马尾。 灯火如釉,女孩向后扬起的细白手腕上,缠着的那根红绳血似的分明。 是最暧昧又勾人的艳色,昭示着某种亲密至极。 庚野的眼神轻灼了下。 那一刻他眼底墨意翻涌,难抑近堤坝将崩。 只是几秒后,一切悉数按了下去。 别枝只来得及听到那人似乎随口一句低声。 “男朋友送的?” 结完账的别枝一怔,随着庚野懒落的眸,瞥到了她垂下的手腕上。 “…!” 别枝几乎是本能反应,立刻将袖子拉下,藏住了红绳。 庚野一停。 几秒后,他像是才回过神,长睫懒掀:“怎么,这是月老给你和他系的红线,看一眼都不行?” 别枝捂着,一时手抬也不是,落也不是。 “它只是……” “别枝!” 毛黛宁的声音在庚野身后方向,十几米远外的路边,一辆停下的出租车旁响起。 见别枝望来,她立刻朝这边奋力挥了挥手。 只是在目光扫过别枝身旁那个靠坐在塑料椅子里,懒洋洋支着长腿的背影时,毛黛宁不由地愣了下。 她歪了歪头,似乎是有些疑惑。 “…好像啊。” 而烧烤店门外,别枝只得暂时咽下了自己的否认:“那我就先走了,之后微信联系。” 她看向廖叶:“你吃完后到学校警卫室等我。” “好,姐,你去吧。”廖叶认命地叹气。 “嗯。” 别枝目光在没看她的庚野身上停顿了下,转身朝路边走。 “……” 塑料桌椅旁。 廖叶无辜地捏着她更无辜的口袋饼,看着逐渐拉开距离的两人。 这场面…… 怎么那么像出轨被正宫忽然召走的渣男,以及被临时扔在路边的小三呢? 再看一眼那人清隽冷峻的侧颜,廖叶心里呸呸呸,赶紧把头低回去了。 而庚野漠然垂着眸,看着身前冷长指骨抵着的,斜支起的手机。 昏黑屏幕上映着女孩离开的背影。 他面上最后那点凉薄嘲弄的笑意,早被眼底犹如暴雨的情绪冲刷殆尽。 冷漠里锥心刻骨。 直到车门关上,计程车飞驰离去。 她都没回一次头。 多似曾相识。 庚野终于自嘲似的扫下了睫,略垂着眸,慢条斯理地舔过尖锐的犬齿。 ……戴着现男友送的红线,又拿他昔日不为人知的小癖好作网络昵称。 行。 会钓。 - 庚野回到惊鹊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了,酒吧里正人声鼎沸。 落地窗外,那处拟深林景观里,他离开前投下的落日色早换作星光,衬上酒吧里的灯火陆离,一整片晕开,暧昧又堕落。 铺在这层油画似的色彩里,正对落地窗中心的那片真皮沙发内觥筹交错,这儿是酒吧里最c位的主场,除了老板朋友没人能坐。 显然,林哲和祁亦扬那群人还没散场。 “野总,怎么才回来啊?” 祁亦扬那狗东西眼尖,声音越过了酒吧内喧嚣音乐,登时将这边半场的目光引了庚野满身。 本就热闹的场子,一瞬间躁动起来。 跟着那道清拔身影一路向内,空气都好像叫汇集的目光灼得火热。 只是目光中心是块冰,冷漠孤孑,拒人千里。 要装醉往他怀里撞的自然不缺,庚野每次来,或多或少,总要看这么一两场戏。 今夜不例外。 只是他今夜心情不虞,在那杯琥珀色酒浆晃荡出来前,就被他凌厉瘦长的手一把捏住了。 女人透着艳红的脸颊抬起,眼神叫酒液湿透得淋漓:“谢……” “这么爱演,就打车去横店,” 庚野清挺眉骨下,翳影沉郁,漆眸厉然又恶劣。 “脏了地方,你赔不起。” “——” 殷红的酒意刹那转作了失态仓皇的白。 然而撂了话的青年却一个眼神都懒得再施舍,松开手,他皱眉,看了眼像沾了脏东西的掌心,又垂回手,迈着长腿踏上透明玻璃阶,一直走到了林哲他们沙发后。 林哲仰头,显然看见了那一幕:“这么躁,有人惹你了?” “我先上楼,”庚野像没听见,漠然拎了下被蹭了定妆粉的深灰卫衣,“换件衣服,你们喝你们的。” 祁亦扬搂着怀里的女人:“别又鸽我们啊,野总。我女朋友说好奇这西城区一绝到底长什么模样,都等你半晚上了。是吧,宝贝?” 庚野往楼梯口走了,闻言从眼尾淡淡斜睨下一眼:“滚。” 他一走,林哲旁边的女生就笑:“脸在江山在,搁你朋友这儿是真理啊。” “骂得难听了啊,我庚哥还用靠脸?”林哲不满,“你们女人真是,见个帅的就想包养是不是,知不知道这有多冒昧、多侮辱人啊?” 女生:“……?” 这人有什么大病吧。 庚野是换完衣服出来后,被祁亦扬今晚带过来的那个小女朋友堵在二楼走廊的。 这边灯火昏暗,楼下音乐逆夜色而上,格外暧昧。 兴许是看在祁亦扬是庚野朋友的面子上,连安保也没拦她上楼。 出来撞得猝不及防,庚野长腿一停,踩住了,才没循着本能给对方扫倒在地。 全然不知自己刚错过了骨折危险,那个小女朋友笑嘻嘻地往前凑:“哇,你就是亦扬说的那个朋友啊,难怪抖音上说你是西城区一绝呢,还真的是……” 要抚上来的纤细手指,被乌密长睫下那个冷冰冰的眼神钉住了。 庚野刚系上腰带,指骨抵着,随意往后一捋,跟着抬腿,像是眼前没人,擦身就要过去。 “哎。”女孩蓦地后仰,拦住了他,“别走啊。” “……” 庚野扣着腰带,停身。 他眼窝深,凌冽眉骨下,就显得眸底格外沉郁,嗓音里低曳着几分躁意:“有事?” “都是出来玩的,不要这么冷漠嘛,”女孩伸手过来,要扯他腰带扣,昏昧里呵气如兰,“我觉得你笑起来肯定更好看,不如——” “祁亦扬女朋友?” 庚野打断,他声线懒怠下来,听着没什么情绪。 “嗯?” 女孩愣了下,仰头看他。 长廊末有个射灯,来回转环那种,这一秒恰将冷色调的灯光扫过来。 像层薄极了的雪覆过那人眉眼。 他唇角勾了下,笑得并不明显,但确实比不笑还要好看,眉眼未减凌厉张扬,又蛊人至极。 女孩都晃了下神。 然后就听那人声调拖得懒慢:“我不给人当三。” “我可以甩了他——”女孩想都没想。 “何况,” 庚野笑着,眼神却冷漠而厌倦:“凭你,也配让我当第二条船?” 第 12 章【VIP】 第12章 祁亦扬那个小女朋友,明显是带着一肚子气从二楼下来的。 高跟鞋跺得咔哒作响,林巧微恼着俏脸,绕过了整个酒吧中心的那座玻璃台展柜,路过还瞪了玻璃柜内一眼,才踩着玻璃阶梯下的碎星流河上了沙发区的C位。 隔着好几步,她就委委屈屈地往张开胳膊的祁亦扬怀里一扎:“你朋友他欺负我!” 酒吧里音乐躁动,真皮沙发里的一群人交换眼神,满桌都跟着无声地乐。 祁亦扬也笑,他揉了林巧微后脑勺一把:“说了他不吃你那套,你不信,非要去碰一鼻子灰。” 安抚完小女友,祁亦扬就晃着酒杯,朝桌旁看热闹的那些人示意:“刚刚赌输了的,全都自觉罚酒了啊。” 有几个认命举杯。 林哲坐在胜利者一方,八风不动,且对于他们这种对庚野的认知的浅薄程度嗤之以鼻:“一个个想瞎了心了。他要是真那么好钓,惊鹊的名字能用到今天?” “什么意思?”旁边女生藏着鄙夷地瞥过林巧微,听见林哲的话,她好奇回头,“这家酒吧的名字还有什么渊源吗?” 酒意上头,林哲刚想说什么,冷不丁反应过来,连忙摇头:“不能说。” “还能什么渊源。” 搂着林巧微安慰的祁亦扬转过来:“自然是和那个甩了他的白月光前女友有关系。” 林哲暗瞪祁亦扬。 今晚这桌旁的,都是祁亦扬叫来的本地朋友,最多对庚野有所耳闻。真论算得上知晓庚野那点陈年旧事的,桌上也就他和祁亦扬两人。 他没说,祁亦扬这狗东西却不知道怎么回事,总把话题往那个他都不敢提的名字上引。 铁定憋着什么坏。 果然,祁亦扬话一出,好几个仰在沙发里的都立刻坐起来了。 “庚野?他能有白月光??” “妈的,难怪顶着那么副皮相还守身如玉……” “何方神圣啊,敢甩他,这么牛逼?林哲哥,快给我们几个讲讲呗!” “不是,这还有天理吗?他都长得那么吊了,多少女的追着跑,他还有得不到的白月光,那我这样的算啥?” “算舔狗。” “滚!!” 林哲不想理会他们,往后仰靠着装听不到。 但拦不下那些嬉笑怒骂的杂声,混着音乐入耳,在酒意的摇晃下都化作规律不齐的白噪音。 像置身于一场在记忆里滂沱的雨,叫林哲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个他讳莫如深的女孩。 林哲记得第一次见她那天,刚在庚野的陪同下打完了一场狼狈的架。 “狼狈”自然是对他和对面的男生们而言的,庚野和他们不一样。他在雨里踢人的动作都干净利落,少年被雨水打湿的T恤下摆贴着腰腹,勾勒出薄而分明的肌理。模糊的美感,恣意的雨落,流畅得像一组在雨中无限拉长的慢镜头,把那个场面弄得像一部动作大片。 而作为真正的当事人,林哲那天最大的戏份,是充当庚野脱下来的那件白衬衫的挂衣架。 但考虑到那场打架的起因是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撬了别人女朋友,庚野是来救他狗命的,所以林哲也不敢对自己被比成了弱鸡这件事有什么异议。 并且在打架结束后,他先跑出去,问过卖完了伞的小卖部,又到巷外去找雨伞雨衣。 恰好是他抱着雨衣回来,要进巷口时,迎面跑来一个穿着他们宣德校服裙的女孩。 她出来得有几分匆忙,险些撞着他,于是从并不明显的惊慌里望了他一眼。女孩生了一副精致又冷淡的模样,乌黑的睫被雨水浸得湿润,眸如青晓,唇是一抹雨雾点开的绯色。 林哲那一秒忽然从他贫瘠的语文知识里,翻出了他学过的一首诗,叫《雨巷》。 他觉着那个叫戴望舒还是林望舒的作者,写诗前一定也撞见过这么一个姑娘。 可惜他撞见的这个姑娘不叫丁香。 她叫别枝。 知道这件事是打完架的第二周,在学校。 那周学校里发生了两件大事。 第一件事是庚野。打得对面几个男生没来上学的那场架,给庚野留下的只有眉骨尾处的一处蹭破皮的小伤,以及指骨节位置的几处擦痕。 庚野打架虽然谈不上家常便饭,但也并不罕见—— 真正罕见的,是那天庚野拎着白衬衫到学校时,眉骨一侧,斜斜贴了块创可贴。 粉色的,上面还印着只小黑猫。 女生们说那是《百变小樱》里的一个卡通形象。 于是那天课间里,所有人都在讨论,争辩,打赌:那个创可贴到底是庚野哪一任女朋友送的。 没人猜得到。 连林哲都好奇,他是最早见到那盒创可贴的——在前一晚进了巷子后,他看见庚野随意折着长腿坐在台阶上,一把撑开的陌生的伞被他握着,给小黑猫遮雨。 另一只手里,拿着的就是那盒粉色的创可贴。 彼时塑料袋被雨水打湿,沾满了晨露似的,紧贴在创可贴盒子上,少年修长指骨将盒子捏得很紧,像是饶有兴味地在对着它想。 林哲第一直觉,觉得那把伞和那盒创可贴就是那个跑出去的女孩给庚野的。 但很快他又否认。 那个女孩看起来实在太过安静又乖巧,像是该被摆在一尘不染的玻璃橱窗里的洋娃娃,怎么会愿意和他们这样的“坏学生”发生交集。 更别说,那时庚野还带着满身的戾气,狼狈和伤。 说是被庚野抢走的可能性还大一点。 于是林哲像旁人一样旁敲侧击,庚野却不提。 直到课后篮球休息区里,被男生们问得烦了,他才按着眉骨上那条创可贴覆着的伤,靠在体育场坚硬的石阶前,少年遮过了金发下的眉眼,笑得倦懒又骀荡。 “雨里的田螺姑娘,行了么。” 男生们嘘声,起哄,庚野也不恼,懒洋洋地靠在那儿,任他们玩笑。 那时林哲没看到,庚野仰眺着的方向,是篮球场对面的宽阔操场,还有个班在里面上体育课。 那个班方队里,站着个陌生又漂亮的小姑娘。 谜底揭晓在那个周五的晚上。 还是一场临时篮球赛,庚野和他刚到场。祁亦扬被班里男生叫下场,突然说不打了,班里出事了。 那时候祁亦扬是理科实验班的班长,能评优秀干部的三好学生代表,校服衬衫扣子系到最上面,每个学期都在红旗下讲话的那种。来的男生说他们班新转去的那个转学生,被邹雪婧带人堵了。 邹雪婧是宣德私立中有名的小太妹,刺头一个,长得还可以,但年纪不大就学那些浓妆艳抹,每次整顿风纪,她也是重点盯梢对象。 “这个新学生,漂亮是漂亮,但也太傲了,就跟一小天鹅似的, 对谁都不搭理,”来报信那个男生说,“这不,今天把邹雪婧惹了,去找了她干哥哥,来我们班堵人,非要给她点教训。” 怕闹太难看,祁亦扬作为班长,只能回去看看。 庚野素来是不喜欢掺和这类事的。 但那天,林哲亲眼见着一颗篮球从他瘦长的指背前一撩,空落在地,那人懒耷着眼,像随口问了一句:“叫什么。” “啊?” “你们班那个转学生。” “别,别枝啊。” “……” 于是十分钟后,站到了祁亦扬班教师门外的,就成了他们三个。 三人到教室外的时候,几个五大三粗的男生已经围进他们班里了。 兴许是那几个男生长得实在太像大猩猩了,也就显得空地中间那个女孩看着格外纤弱。她抱着胳膊蹲在那儿,可怜巴巴地缩着,像极了那天庚野从水沟里捞出来的呛得半死的小黑猫。 瓜子脸,下颌很尖,唇色都咬得苍白,只是乌黑的额发遮下来,看不清她神色。 像是疼极了的模样。 林哲看了一眼,就愕然转向庚野:“哎她不是那天那个——” 林哲没说完,因为他发现庚野认出来了。 或者说,庚野来之前就知道。 那点懒骀的笑意正从少年眉眼间剥离,像光褪作阴翳,他按住挡在前面的男生的肩,将人拨到一旁。 对方刚要发作,扭头一看是庚野,立刻敢怒不敢言地缩了回去。 长腿踏出,庚野正要迈进那片包围圈外的空地。 “你可真是娇贵哦,不就撞了一下胳膊,还疼哭了?装给谁看呢?” 邹雪婧气得声音都尖。 林哲也震撼,在旁边问周围人:“撞了下胳膊?就哭了?” “是啊。” “哎哟,我还以为是给她打了呢。”林哲松了口气。 “……” 庚野停住了长腿,微微偏过脸。 要不是林哲了解他最深,都要怀疑,他是想低头去分辨蹲在地上的女孩是不是真哭了。 而邹雪婧那边,大概是她身旁那位干哥哥说了什么,她压着火没好气地转过去:“这样,你过来给我道个歉,认个错,这事就算完了。” “……” 蹲在地上的女孩似乎说了句什么,教室里有些压低的环绕噪音。没人听清。 邹雪婧气得冷笑:“说什么,听不见。” 她故意晃着手里拿着吓唬人的小美工刀,比量着给自己修指甲的模样:“道歉声音这么小,没吃饭吗?” 庚野身后,祁亦扬似乎回过神,无奈站出来:“邹雪婧。” 邹雪婧回头看了眼。 瞥见站在祁亦扬身旁那个张扬夺目的少年,她不由地僵了下,把探出去的脚尖往回收,声音也放轻了:“祁亦扬,我就教育她一下,你别管。” 祁亦扬语气温和地劝诫:“你吓得她话都说不清了,就不要再——” 他话音停住。 站在他身旁或身后,除了一直望着地上蹲着的女孩的庚野外,其余人的目光也不由地顺着祁亦扬的视线朝那个蹲着的女孩望去。 林哲记得清清楚楚,别枝就是在那个时候站起来的。 安静,无声,眼睫长长地垂着,还缀着泪。 她真的哭过了,眼尾和细白的鼻尖都沁着红,叫人想起雨后被揉碎在指尖的某种花瓣。 但她眼神里是淡漠的。 接近于了无生息的寂静,就如同一场冬雨过后,被封冻在冰里的一朵将死又含苞欲放的花,那种沁透人心的冷淡。 那个神情和她脸颊上的泪痕,形成了一种叫林哲难以言喻的,弦绷弓张一般的压迫感。 她就那样走过去,没有情绪,像无害的猫,眼神和气息都静谧。 别枝停在了愣住的邹雪婧面前,抬起纤细的手腕,她握住了邹雪婧的手,轻压上她攥着美工刀的手指。 “喀拉,喀拉……” 美工刀被一寸寸推了出来。 刀尖薄凉锋利。 原本的吵闹不作。 包围圈里外,所有人都像被一个暂停键给控住了,死寂一片。 别枝握着邹雪婧的手,将薄厉的刀片缓缓拉向自己纤细的颈前。 淡蓝色的血管伏在雪白的皮肤下,像蛊人沉沦的小蛇。 她将锐利的刀锋压向了自己的颈动脉。 然后女孩很轻地笑了下: “我好怕,你杀了我吧,好不好?” “——!” 刀锋猛地下压。 在第一线凹陷变成血痕之前, 女孩隔着邹雪婧僵硬的手攥住美工刀的手腕,被人蓦地握住。 刀尖在刺破雪白前的刹那收停。 不知道谁第一个回神:“庚野……” 别枝回眸,仰头,望向身侧那个比她高了许多,影子都能将她完全遮蔽的身量清挺的少年。 她怔了两秒,一点讶异像花绽在她眼尾。 跟着是花落似的浮红。 “同学,”下一秒女孩就蹙眉,眼睫根处微颤,乌黑的眸子里再次潮湿起来,像一场凉雨将至—— “轻一点。你弄疼我了。” ……哗啦。 林哲听见那场凉雨还是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在那个盛夏蝉鸣的燥热间。 暴雨里,他才看清了庚野眼底那颗久久压抑到碎烈的火星。 也是那一瞬,林哲忽然觉着。 庚野的报应来了。 —— “庚哥,来了啊?” 一阵冷冽的香根草的气息,将压着兴奋的唤声送来了林哲耳边。 鼓噪喧嚣的音乐重新冲入耳中。 林哲身影一震,如大梦初醒。 真皮沙发凹陷,折下长腿的青年在他身侧空着的单人沙发上坐了下去。香烟被夹在修长指节的根处,闲散懒淡地搭在了沙发扶手上,衬着冷白指骨,燃起暧昧的猩红。 “想什么,”庚野嗓音有些倦,低得透哑,“我路过,都能吓你一哆嗦?” “没什么……” 林哲端起手里快晾干了的酒杯,心虚地抿了口酒。 兴许是杯底折射的光线扭曲作祟,在抬眼的这一瞬间,他望见了对面沙发上,穿着学生制服裙坐在祁亦扬怀里撒娇的,那个叫林巧微的小姑娘。 只一个角度,一个刹那,他竟然觉着这个女孩的侧脸有点像别枝。 只是缺了她身上的那种劲儿。 这个错觉叫林哲心里猛地哆嗦了下,酒杯都差点没拿稳。 时间隔得太远,他忽然有些不确定了,只记得那天祁亦扬就站在庚野身旁。但在庚野过去前,祁亦扬本也是要上前的。只是晚了一步。 ……不,不可能。一定是他喝多了,想岔了。 林哲咽下了割喉咙似的酒,僵着将酒杯放下,下意识地扭头,往庚野那边瞟了眼。 那人倚在沙发里,落座半明半昧中。 酒吧里灯光暧昧陆离,铺得近油画,将他眉眼都斑驳,情绪也不分明。 只叫人觉着冷淡,漠然得像个黑洞,将所有无意识靠近的目光与注意全都吸拢,却又不给分毫反应。 林哲看得仔细了,才察觉庚野眼神的落点,似乎是在那支被他搁在奢石桌几的手机上。 “有人给你下了蛊了是吧,” 林哲忍不住,“你这才刚回来多久,就开始等消息了?” “……” 黑暗里一寂。 须臾后,才听得打火机咔嚓一声清响,压过了那人咬着烟的低嗤:“谁说我在等消息了。” 他语气拖得徐缓,也懒散得透着不羁。 林哲气闷:“那有本事,今晚别看你的手机一眼。” “……行啊。” 庚野拿起手机,掂进掌心,像浑不在意地,随手就扔去了林哲怀里。 林哲多少有些意外,就差拿起手机检查下是不是庚野的了。 恰这会灯光略过,他瞥见了庚野眉宇间压着的一两分戾意,不由笑了:“原来是被人喂火药了?” 庚野眼神沉郁地一扫,像懒得答话。 林哲点了点头,将庚野手机特意放在了离他最远的桌旁:“那今晚陪我们走两杯?” 庚野没接茬。 对面沙发里,祁亦扬却笑了,抱紧了坐他怀里的林巧微:“听你这话,怎么跟点男模似的?不学好啊林哲。” “我有你不学好。” 林哲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鬼知道这个中学时候年年评优,样样守规的三好生,怎么出国念了个大学回来,就成了这副浪荡德行。 “要真是男模就好了……还至于拽得跟天王老子似的么。”林巧微声音不高不低,窝在祁亦扬怀里嘀咕。 林哲原本因着方才的念头,故意避开她不看,闻言脸色一下子就冷了下来。 他横眉瞪过去:“你说什么?” 桌旁瞬寂。 几人不约而同地看向祁亦扬和庚野。 祁亦扬拍了拍委屈的林巧微, 叫她从腿上下来,坐到了一旁去,他则转回来,笑着叹气:“她不懂事,你跟她计较什么,再说了,庚野不都没说话吗?” 林哲今晚压了又压的火气,终于点起来了。 他将手里酒杯往奢石桌上用力一搁,玻璃杯发出清脆鸣音,却盖不过他恼火的沉声: “祁亦扬,你远来一趟,我给你面子,不跟你计较。说好了私人局,你带些乱七八糟的人来这儿,我也忍了——但她多大了?二十好几穿个学生裙,装什么嫩!一点成年人的分寸都没有,来了别人的地方,还管不住她的嘴吗!?” “……” 祁亦扬眯了眯眼,笑容也淡下来:“你这是准备跟我打一架了?” “我怕你不成!” 眼见着两人之间剑拔弩张,气氛越发一点就炸的架势,桌旁的几人也都拘束起来了。 目光明里暗里地,尽往单人沙发上落。 而庚野依然斜靠在沙发里,长睫垂耷着,唇间衔着支烟,眼皮都懒得抬一下。明明他才是话题因由,看起来却对来龙去脉都漠不关心的模样。 他单手把玩着打火机,指骨微屈,叫那点银光在他掌心不疾不徐地旋转,翻越。 直到这方角落里,只余下他那清脆的金属火机开合声,勾连着越过他指间时利落的风吟。 在祁亦扬要攥拳起身的前一秒。 “我这儿是酒吧,又不是拳击场。”庚野翻掌,拢合,跟着咔哒一声,金属火机带着一点残影落平在他掌心,又被他随意扔在了桌上。 银色火机曳着微光掠过蓝奢石桌几,像无尽长夜星河里划过的一颗流星。 将燃完的香烟被他摘下,杵进旁边无人的酒杯里。 “呲啦。” 烟蒂的猩红被酒浆淹没,泯尽。 庚野终于抬了眸,眼眸冷淡地瞥过其余人:“既然不喝了,那散了吧。” 他回身,对着察觉不妙而走过来的服务生抬了下手:“这桌挂我账上。” “……” 老板发了话,“客人”自然也不敢不识趣。 祁亦扬叫来的那帮朋友,有一个算一个,忙不慌地起身,打了招呼就都匆匆离开了。 只剩了那个林巧微,晃荡着腿,坐在不远处,玻璃台下的另一张卡座里。 此刻她正歪着脑袋,觊觎地盯着酒吧中心那瓶单独放在玻璃展柜里的,瓶身里藏着一朵玫瑰的酒。 展柜内,立着的金色小卡上,还刻录着制酒师的花体签名。 “保加利亚玫瑰。” 林巧微慢吞吞念了遍名字。 她知道这个名字,祁亦扬还跟她讲过,前几年拍卖会下来的,意义非凡。 不过比起它,她现在更想要的是另一样东西。 穿着学生制服短裙的女孩回头,看向了离这不远的奢石桌上,被人遗忘了的那支手机。 她轻狭起眼。 而此刻,长桌另一头,单人沙发旁。 林哲的火气在那群乱七八糟的人离开后,总算是稍泄了些。 但仍是不悦,他拧着眉看向祁亦扬:“你今晚来山海市这一趟,就是特意来找不痛快的?朋友这么些年,我俩到底哪得罪你了,啊?” 祁亦扬拽松了本就垮低的领带,带着气音笑:“真没有,我只是交往这么多,觉得她最……漂亮,我也最喜欢。就带她出来见见世面,哪想到这么惹你不高兴。” “你喜欢?你他妈喜欢还跟他们打那种赌,还让她上二楼勾——” 未竟的话音被林哲自己咬断了,没出口。 却也足够庚野听分明。 他懒搭着扶手,叩着不知名旋律的指骨依旧没停,但漫无目的掠扫的眼神敛回来:“勾什么。” 林哲冷笑:“没事,有人酒色上脑,胡闹而已。” 他以为祁亦扬也会接着这个台阶下去。 却没想到。 祁亦扬忽然闷声笑了:“庚野,你就不觉得,我带来的这个小姑娘,跟谁特别像?” “——”林哲眼皮剧烈地一跳,那一瞬他脖子上青筋就蹦起来了,差点要掀桌上去揍祁亦扬,顺便给他堵上嘴。 只是祁亦扬下一句话,愣生生将他压在了原地。 “半侧脸,不开灯的时候,她跟别枝可像了——简直是一模一样。” “……” 懒叩着扶手的修长指骨蓦地一停。 一两秒后,庚野撩起眼,如薄锋劈开霜色,衬着凉意直直望向了祁亦扬。 祁亦扬却好像看不出那叫林哲都僵住的冷意。 他挑着眉笑:“这样,我割爱,就让她陪你睡一晚,怎么样?” 作者有话要说 别枝转学后主打一个“活着可以,死了也行”的美好精神状态(bushi 原因后面讲~ 第 13 章【VIP】 第13章 给毛黛宁班里那个男生做完心理疏导,别枝从办公楼出来时,已经过夜里11点了。 至于那个学生,也被刘书记安排男老师送回了理学院寝室楼里。 别枝和毛黛宁并肩往校外走。 “……从你之前说的他上学期的外在表现,以及他自述的心理表征上来看,我认为是双相障碍的可能性比较大。” 别枝一边说着,一边将自己的心理疏导笔记拍照,发给了毛黛宁:“这些笔记内容,你之后可以转交给心理咨询室那边的老师,作为后期心理治疗的参考。” 毛黛宁像是有点傻眼:“双相?” “对,”别枝一停,解释,“也就是双相情感障碍,英文名BipolarDisorder,以躁狂期和抑郁期交替出现为显著特征。” “这个我知道,知道,培训时候涉及过一点,”毛黛宁喃喃回神,“但是我确实没往这块想。” “当然,我也只是根据他目前的情绪躁动、思维奔逸、语言表达习惯,以及你说的,他上学期表现的抑郁期,做的判断,”别枝明确道,“毕竟我不是精神科医生,不能做出专业诊断。具体情况,我还是建议你和他的家长沟通,由他们带他去精神科室问诊。” 毛黛宁叹气:“如果家长好沟通,那我就不用犯愁了。去年这学生拒绝去心理咨询,刘书记让我去做他家长那边的工作,结果呢,家长给我劈头盖脸骂了一顿,说我咒他儿子,你说这……” “许多心理问题与精神障碍的成因,本身就与家庭环境关联较大,”别枝并不意外,“也有时候,最需要进行心理治疗的其实是家长,而不是他们的孩子。” 毛黛宁回神:“吱吱,你好像都对这方面见怪不怪了哎?” “我在国外做过一段时间的心理咨询师,也有相关的从业证书和资历,”别枝点头,“确实见过一些。” “难怪!你今晚表现可太牛了,虽然没参与你们心理疏导,但我了解这男生,他交流起来那叫一个反叛!今天在你手底下,竟然不出俩小时就服服帖帖的了,你牛。” “未必是反叛。” “啊?”耳边那句声音太轻了,毛黛宁几乎没反应过来。 别枝走过路灯下摇曳的树影,声音和光一样, 平静又模糊:“不管是尖叫,或者沉默,可能都只是他们的一种求救。只是他们生病了,没人教给他们,要怎么才能让别人听到他们的求救声。” “……” 别枝是在又走到下一盏路灯时,才晃回神,发现毛黛宁没有声音了。 她回眸望去,见脸颊肉乎乎的姑娘正瘪着嘴巴看自己,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 她微怔了下:“怎么了?” “呜呜呜吱吱!”毛黛宁扑上来,“本来这几天下来,我还觉得你看起来温温柔柔的,但内心其实有点小高冷,不是很合群……” 别枝茫然了下。 这是要开批评会了吗。 不等她想完。 毛黛宁抱着她胳膊仰脸:“我错了,是我误会你了,你只是情绪稳定,有边界感,但内心依然是个特别特别特别温柔的小仙女!” “……” 别枝哭笑不得。 毛黛宁肃然抱拳:“今晚过后,我就彻底对你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知道啦,”别枝有些无奈,拉下她的手,“现在都要十二点了,你可真有精神。” 毛黛宁这才笑着跟她往校门口走:“哎呀,酒吧常客是这样的。人生得意须尽欢,天天都得看美男!” 别枝被她的歪诗逗得莞尔:“好,看。” “说到美男!” 正事告一段落,毛黛宁一下就想起来被她忙忘了的那个惊鸿一瞥。 她反手拉住了别枝:“我今天去接你的时候,在烧烤摊坐在你对面的那人,是什么人啊?” 别枝停顿了下:“高中同学…?” “嗯?你这个不确定的语气是什么情况?” “高中同学。” 别枝从善如流地改成了陈述语气。 “那你这个高中同学,有什么正经职,不是,他是做什么工作的?” 别枝轻眨了下眼睛:“怎么突然问这个。” “也不是突然,就是在路边看见他背影的时候,我就觉得他非常非常像……” 毛黛宁不确定地放轻了语气。 毕竟离了十几米,晚上路边灯火又黯淡,她只是远远看了一个轮廓,实在没什么凭据。 甚至当时直觉像惊鹊酒吧老板后,她第一反应也是不可能。 能把七位数的典藏名酒随随便便地摆在酒吧展柜里,那家酒吧的老板背景自然简单不到哪去,怎么可能衣着打扮像个朴素大学生,还在路边烧烤摊吃东西? “像什么?” 别枝问。 “像…像氛围感帅哥!那路灯光一打,看着就跟杂志大片似的了哈哈,”毛黛宁小心试探,“他在西城区这边工作吗?我怎么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他。” 别枝迟疑过后,还是点下头:“可能,是他去理学院办公楼送过水吧。” “……” 毛黛宁:“?” 别枝显然不太明白,为什么这句话过后,直到她和警卫室里哈欠连天的廖叶坐车离开时,毛黛宁依然一副魂不守舍、希望破灭的模样。 回家路上是别枝开车。廖叶靠在副驾驶座里,这会看着又比在警卫室精神了点。 别枝微微捏紧了方向盘,目视前方,清声开口: “你和他……” “姐,你和庚野……” 结果就听车里两道声音叠在了一起。 两人同时沉默,尴尬的几秒过后,廖叶噗嗤一声笑出来,抱着安全带回头:“烧烤摊那会看氛围,我就猜到你和庚野关系不一般了。” 别枝抿了抿唇,最后还是没有否认。 廖叶戏谑地眨眨眼:“暧昧期?” “……” “可以啊姐,不声不响的,才回国一周多,就跟庚野暧昧上了?” “……” 如实解释只会更麻烦,别枝索性默认:“你和他有聊起什么吗?” “聊什么呀,就庚野一冷脸那气场,你走了以后我都不敢看他,”廖叶摆手,“而且你走之后,没多久,他说他朋友找他,什么都没吃就也走了。” 别枝轻蹙起眉。 廖叶:“我看等你到家后,还是给他发个信息吧。就他那张祸害脸,早就被女人捧惯了,哪里吃得了这种委屈?你就哄哄他呗。” “好。” 开过前方的红绿灯,别枝轻声补充:“之后如果再见到他……” “嗯?” 别枝安静地望着车前,被车灯破开的茫茫夜色。 “不要告诉他,我在国外治疗的事。”廖叶神色微变, 跟着立刻笑着将情绪掩饰过去:“姐,你想得还挺远的呢,你们两个暧昧期都还没过吧,我怎么可能告诉他嘛。” “嗯。” 车停进了社区,别枝和廖叶一同上楼。 进电梯前,她点开那个月亮头像,将消息框里那句编辑了数次的消息,发了出去。 没有感叹号出现。 果然,庚野不知道什么时候把她加回来了。 【木支】:今晚的事很抱歉,我不是有意的,只是学校里人命关天,我真的不能不管。如果你之后有时间,那我能再请你吃一次饭吗? 消息发过去,对面久久没有动静。 别枝将手机收了起来。 消息的回复是在十分钟后,彼时别枝已经回到家,正从冰箱里给廖叶拿睡前的牛奶,听见手机在茶几上震动了两声。 别枝单手抱着两盒牛奶走过去,另只手勾起手机,解锁屏幕。 然后她就看见了两条消息。 【Moon】:刚刚我们在玩啦,现在他去洗澡了哦。 【Moon】:你有事呀? “……” 别枝僵停在灯火通明的客厅里,下意识地抬头,看向正对自己的猫咪挂钟。 凌晨00:16。 对面是个女生。 庚野在她的房间洗澡。 在他没有看到消息、没有回复的十分钟前,他和那个女孩在这样的深夜里,会忙着做什么事。 上床吗。 “…………” 从冰箱里刚拿出来的牛奶盒忽然冷得烫手,那凉意顺着指尖流淌过全身,四肢百骸。 别枝望着夜窗前映着的自己的影子,只觉得在那么短暂的一瞬间,浑身的血好像都凉透了。 好像哪里在疼。 好疼啊。 应该是术后幻痛吧,最近工作带来的精神压力太大,幻痛复发也正常,她早该习惯了。 别枝的呼吸微微急促起来,她一点点蜷下身,撑扶住沙发的扶手,将自己缩起来。她的指尖在沙发上扣得很紧,紧到连指甲几乎要折断的疼都不足够让她松懈。 更疼的是身体里的其他地方。 疼得好像要死了。 别枝颤栗地扶着沙发,用力呼吸,难以控制的泪水从根根分明的睫下溢出,却又被她死死地将求救的声音遏在喉咙里。 “……姐……” 廖叶在隔壁房间的唤声,遥远得像是从另一个世界里传来的。而她自己,她自己被泡在水里。 周遭是深海,幽黑,死寂。 每一口本能求生的呼吸都叫她溺水般更窒息。 “姐!?” 廖叶惊慌地从卧室里跑出来,一把扶住沙发旁蹲在地上脸色煞白的女孩:“你怎么了姐?是肚子又疼了吗?我带你去医院!我们——” 吓得要摸手机打120的廖叶被别枝反手握住了手腕。 “……没事。” 很久后别枝才张口,发出声音。 她仰起脸,面色苍白,将落未落的泪缀在睫根,她却弯眸笑了:“我只是撞了下,没事。” 廖叶长松了口气,几乎要瘫在地上:“你差点吓死我了。” “你先回房间,我自己坐一会,缓一缓就好了。” “…你确定吗?” 廖叶不放心地盯着她。 “嗯,我确定。” “那好吧,有事喊我啊?” 一步三回头的廖叶还是进了房间。 客厅里重归寂静。别枝也不需要再耗尽力气撑着笑,她放任自己慢慢压下唇角,阖上轻颤的眼睫。 她确定。 在她独身在异国他乡,望着和这里完全不同的月色,一天天数着,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回到这里的那些时日里…… 她最确定的一件事,就是一切都会过去。 无论好的,坏的,除了生命本身,人丢掉什么都可以活下去。 她只是还没习惯。 ……不,她只是忘了。忘了自己在很多年前,就已经丢掉了一个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 只是恰巧在今晚,在刚刚,她才想起来而已。 “……” 别枝抬起双手,合在脸上,一点点擦掉自己的眼泪,然后她空白着神情,拿起手机,点进那个月亮头像里。 右上角。 [删除] [删除联系人?] “……” 别枝闭了闭眼,指尖微颤着,点了下去。[确定。]- 西城区,惊鹊酒吧。 “半侧脸,不开灯的时候,她跟别枝可像了——简直是一模一样。” 祁亦扬靠在沙发里,望着庚野笑:“这样,我割爱,就让她陪你睡一晚,怎么样?” “——” 林哲的怒火一下就熄了。 他几乎是本能地狠狠哆嗦了下,僵硬着扭过头,去看单人沙发里的庚野。 他看见了一双从漆黑额发下抬起的眼。 褪去了慵懒与无谓,里面幽黑,死寂,抑着血腥气,像一场燎天的火即将从深渊里的裂隙迸起。 它能把一切都燃作灰烬。 在那一刹那,林哲真的觉着今晚必然是要血溅当场了,手机他都摸出来,随时准备拨120。 却没想到—— 那点情绪在迸作暴怒之前,竟是硬生生被庚野扼住。 他优越到凌厉的下颚线微微扬起,脖颈挺直,漆眸冰冷地罩着祁亦扬,薄唇缓慢平静地吐字。 “像你妈。” “……” 一句脏话骂得像宣誓词。 要不是场合气氛全不对,震惊过度的林哲都想给庚野鼓鼓掌。 祁亦扬似乎也没想到,庚野的反应与他想象中完全不一样——多少年不见,变了的不止是他,还有当初那个桀骜张扬的金发少年——这发现让他近乎迟滞地眨了眨眼。 几秒后,祁亦扬蓦地笑了:“玩笑,只是玩笑话,你可千万别当真啊。” “……” 庚野眼底冰冷不减分毫。 他分得清。 比如此时这句才是虚假,而方才祁亦扬说那句话时,眼神里闪烁着的光,就仿佛是伊甸园里那条拿着禁果诱惑人类共沦地狱的毒蛇。 堕落或暴怒,哪一条都让毒蛇乐见其成。 “放下——你干嘛呢?” 在庚野分辨出祁亦扬的目的前,林哲一声惊怒的低吼,蓦地打断了他思绪。 庚野皱眉望去。 长沙发尽头,那个叫林巧微的女孩不知何时溜了过去,此时她正往背后藏什么东西,手里拿着的似乎是…… 他的手机。 庚野眼角微微抽跳了下。 他垂落下搭起的长腿, 从沙发里起身,几步踏过了玻璃栈台,逼近试图后退的女孩。 林巧微在那双慑人的黑眸下,几乎有些腿软,但祁亦扬来之前的嘱托句句在耳,她只能强撑起笑:“庚哥,你怎么表情这么凶呀,我只是好奇你……啊!” 残影之后,才是惊声。 林巧微尚没回过神,剧痛的手腕下,掌心里已是一空。 拽住她的青年眉目沉殆至极,冷白凌冽的眼尾被压抑的暴怒辊上了薄红。 但他懒得再看她半眼,漠然一掷。 砰。 林巧微向后踉跄,摔进刚好冲过来的两个酒吧安保人员的怀中。 庚野冷垂下眼,指背上绽起清晰的血管脉络,指腹用力压下,单手按着密码解锁。 0,7,2,9。 屏幕亮起。 还没来得及删除的消息,叫庚野眼皮猛跳了下。 (00:02) 【木支】:今晚的事很抱歉,我不是有意的,只是学校里人命关天,我真的不能不管。如果你之后有时间,那我能再请你吃一次饭吗? (00:16) 【Moon】:刚刚我们在玩啦,现在他去洗澡了哦。 【Moon】:你有事呀? “——” 庚野捏紧手机,缓沉抬眸:“谁告诉你的密码?” 林巧微咬牙挣扎,然而胳膊上那两只手跟铁箍没有区别,两个安保人员请示地看向庚野。 不必她说,答案也昭然若揭。 “让她滚。从今天开始,惊鹊不准她踏进来半步。” 庚野回过身,手跟着冰冷刺骨的眼神抬起,快要捏碎的手机凌空点向沙发里的祁亦扬。 “——还有他。” “不用,我自己走,”祁亦扬挥开了要拉他起身的安保人员,苦笑着起身,不忘整理下松散的西装衬衫,“庚野,你这会在气头上,我不跟你吵。反正我这回在国内时间长着呢,没事,咱们下回再聚。” 祁亦扬自说自话,往外走,路过时还拍了拍林哲的肩膀。 只不过被林哲没好气地甩开了。 他也不在意,过去把脸色难看的林巧微往怀里一拉:“你可真是个能惹祸的小猫,就不能听话点,怎么什么坏事都敢干呢……” 庚野本就是酒吧内最惹眼的存在,这片又在场中的C位,目睹这一幕,连酒吧四周那些喧闹声音都小了许多。 各个角落的目光朝着这边罩来。 所幸音乐未停过,争吵都蔽于其下。 此间灯火寂暗下来。 庚野反身回了沙发前,坐下。 他靠进沙发里,低垂下眼,屈指用力按了下眉骨鼻根。 几秒后,庚野再次睁开眼,指骨间手机被旋过半圈,翻转回来,数字解锁,一通语音电话就要拨出去。 林哲站在两米外,屏息看着。 然后就见庚野忽然僵了下,紧跟着的那一瞬,他眼神几乎达到了今晚最幽暗的时刻。 林哲心道不妙:“怎么了吗?” “……” 不知过去多久。 单人沙发里,终于响起了那人沉戾沙哑的声音。 “她把我……删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对手戏! 迄今为止我最爱的一场对手戏;) ps:配角栏里确实有个双相患者,但别枝不是这病,别误解~ 第 14 章【VIP】 第14章 别枝租的是个老社区里的两居室,在西城区的北边。不堵车的时候,离着山海大学大约半小时的车程。 社区里住的老人多一些。 早晨上班,不管她起再早,楼下老头老太太总是定点轮值上岗似的,一早就拎着马扎板凳,在楼下的荫凉地里开始聊天下棋打牌了。 今天也不例外。 别枝拿着车钥匙从楼里出来的时候,正听见几个扎堆的老头老太太在议论。 “……昨晚可吓着我了,那小姑娘叫唤得哟,我还以为出啥大事了。” “这些坏心眼的贼东西,也不怕损阴德!” “听说是从窗户爬进去的啊?我就说,老小区就是这点不行,设施都太老了,安全哪到位啊。” “蹲点那么久,扒的还是个独居的年轻小姑娘,我看可未必是贼!” “哎呦,想想就吓人……” 别枝的车就停在他们不远处,她走过去,跟其中一位住在她家楼上的张老太太打了招呼。 “张阿姨,早上好。” 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在人堆里喜笑颜开地回头:“哎,小别枝,上班去呀?” “嗯。” “你们看这孩子,我就说让她喊奶奶,她非说我看着年轻,不像奶奶……” 这个老小区的房屋只有5楼,也没电梯。 别枝刚搬来那天,遇见老太太拎着瓜果蔬菜往楼上走,走几阶就得打着蒲扇歇一会,她于心不忍,就帮着老太太把东西都提上去了。 后来又撞见两次,也就慢慢熟络了些。 刚开始听老太太的称呼,别枝还有点不习惯,现在听了一周多,已经能应得面不改色了。 别枝刚开了车门,就听老太太在后面哎呦了一声。 “小别枝,你自己住,可小心着点,”老太太嘱咐,“昨晚咱们小区里进贼了,差点伤着一年轻姑娘呢。那姑娘和你差不多大,可就住在隔壁单元!这大晚上黑的,东西又没丢,贼也没抓着,还不定回不回来呢。” 旁边热心的老头老太太都跟着附和:“小姑娘怪漂亮的,是得防着。” “不行就挂几件家里男人的衣服在阳台上。” “对对,我看网上说,还得摆双鞋……”别枝应声:“好,我记着了。谢谢叔叔阿姨们,我先上班去了。” “……” 大一新生开学那周,带新生班的辅导员们总是最忙的。 迎新第二天,除了开学第一课和各种专题讲座外,别枝一天下来就排了四场新生主题班会。 刚上大学的新生们,兴奋得比斗牛场的牛都难驯。 同办公室的辅导员方德远带的是化学系的大一新生,中间不知道哪个班班会,就定在别枝隔壁,男生们的口哨声和哄笑声,吵得她头都疼。 ——好在心理系里,男女比例基本在三七开,女生占多数,比理学院物化两系的学生听管了太多。 不过即便如此,四场班会下来,别枝也已经是精疲力尽了。 午休时间,她没有去吃饭,而是在办公室的长沙发里,缩在角落抱着抱枕歪惬了一觉。 昨晚没睡好,今天她困倦得厉害,能坚持一上午已经尽所能了。 只是白天的光太晃人,困极了的别枝还是没睡踏实。 半梦半醒时,她还忍不住想,忙些也好,累得连多抬一下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也就更没有闲心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 工作当真是麻痹身心的第一“良药”。 别枝这样想着想着,意识不知什么时候,就跌进了黑暗里。 把她拽回现实来的,是屋檐下的一滴雨。 “啪嗒。” 像是梦里的湖泊荡开第一圈涟漪,那些压低的辅导员们的谈笑轻声,就渐渐送入耳中。 别枝睁开眼,第一眼望见的,就是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阴沉下来的天空。 下雨了。 她身上盖着件外套,沾着陌生的气息,像是一种烟草味,浓烈得呛人。 别枝微微蹙眉,起身。 “哎,小别老师醒了。”离得最近也最先发现的,是正在旁边文件柜前拿资料的方德远。 他笑眯眯地走过来:“我们怕吵着你,都没敢大声说话呢。” 别枝舒展眉心:“这件衣服是方老师您的吗?谢谢。” “小别老师太客气了,举手之劳嘛。” “……” 将外套递给对方,别枝抽回手来,从沙发里起身。斜对角, 何芸的办公桌后,键盘声敲得噼里啪啦作响。 “真当自己家了,坐那儿就睡,还得让别人小声。” “何芸姐,午休时间而已,又没到上班点,况且你没在沙发上犯过困眯一觉啊,怎么这么双标呢?” 毛黛宁嘀咕,走来别枝身边,凑近了看她,“我们小别老师都有黑眼圈了,还好不影响颜值——肯定是昨晚因为我学生那事吧?” “没有,我自己没休息好而已。” 别枝朝她弯眸,唇角却像坠着,怎么也抬不起:“给大家添麻烦了。” “麻烦什么呀,别听她胡说。” “……” 别枝醒了,办公室里聊天的声量也明显高了些。 除了大一新生外,其他三个年级依旧还没开学,那些辅导员们现在也就只是过来坐班,清闲地聊聊工作,偶尔穿插几句不过火的八卦。 别枝坐在电脑桌后,整理新生入学教育周那堆积如山的待办工作。 窗外的天还暗着,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 不知道是谁先提起。 “……说起来,我听朋友讲,昨晚在惊鹊酒吧里,可差点打起来了。” “啊?” “不能吧,不是说老板背景可牛了,还有人敢在那儿闹事吗?” “要打起来的就是老板和他朋友。” “我也听说了,凶得喔,差点清场了!” “我就说惊鹊那位老板肯定不是什么善茬,也就你们女生一见他长得比别人帅点,立刻就拉不动腿了。” “少趁机拉踩哈,他比你那叫帅点吗,你俩都快跨俩物种了。” “哎毛黛宁你个颜狗!” “哈哈哈哈哈……” 话题东奔西跑,不知道怎么,就牵到了置身事外的别枝身上。 “吱吱,要不等迎新周忙完,我们去惊鹊酒吧给你开欢迎会得了!” 毛黛宁扭头,兴奋地望别枝。 别枝慢了两拍,才从面前的讲座资料里抬眸:“酒吧吗?” 她眼尾轻垂弯下来:“我不太能喝酒。” “酒都不能喝,不会说自己连酒吧都没进过吧?”何芸笑了两声,“别老师在国外留学的时候只泡图书馆,不泡夜店?那可真是单纯又难得哦。” “……” 何芸针对别枝的意思,从第一面就明显,之后是愈演愈烈。不过同办公室的早就习惯她的性格了,再加上她长得漂亮,多数人——尤其是男老师们,都忍她几分。 换了别的时候,别枝一样不会理会对方,更不会浪费自己的时间和这种人计较。 但她今天太累了,身心俱疲。 那张像是泄了气的褶皱的气球皮下,又满满地拥挤着另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叫她随时在失控边缘的情绪。 于是办公室短暂的一静后。 “啪。” 合上的笔记本电脑,压过了檐下雨落的声音。 刚要打圆场的方德远握着水杯,愣在别枝的桌旁,他看着那个女孩敛去了一切情绪,以一种他们都还没来得及见的神情,或者该说是没有表情。 她转身,走到何芸桌前去。 何芸神色明显变了,办公椅警惕地挪向后:“你,你干吗啊?” 别枝停在她桌前,细长而分明的眼睫掀起。 琥珀色眸子不沾一丝情绪,琉璃似的,透着叫人背后发毛的漂亮与虚假。 她就那样垂眸望着何芸。 直到身后众人都无意识屏息,而何芸脸上的惊惧也快要到爆发前的一线—— 啪嗒。 手机被别枝搁在何芸的桌上,她垂睨着何芸,看都没看手机指尖一点。 “倒计时十分钟,”别枝侧过身,往何芸桌边一靠,她撑坐上去,细长乌黑的睫羽轻垂下来,像合拢的薄翼,“你骂,我听着。接下来一个月,让我清静清静。” “…………” 加身的压迫感骤然卸去,何芸呆滞在原地。 几秒后,她在同办公室老师们古怪的神色里回过神,涨红了脸:“神、神经病啊你!” 何芸拿起还几乎满着的水杯,就朝办公室门口快步走去,背影像逃离什么案发现场。 别枝停了几秒,收起手机,站直回身,她就对上了毛黛宁朝她竖起的拇指。 别枝很淡地笑了下。 在笑意碎掉前,她就垂回眼:“我去讲座礼堂,提前看看布置情况。” “现在吗?讲座晚上才开吧?而且外面还下着雨呢。”毛黛宁茫然指着窗外的雨。 别枝顺着对方的手,看向那片灰蒙蒙的天色。 “没关系。” 只有大一新生的校园里,难免显得空旷,何况这样黏腻湿潮的雨是最叫人厌烦的,学生们都躲在寝室里。 别枝一个人穿过昏暗的办公楼的走廊,听着窗外的雨声越来越近。 她踏下楼梯,要走进大堂。 只是在转身时,她身影蓦地一滞。 狭窄的楼梯尾,那段通向杂物间的三节台阶下,倚墙斜撑着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 似乎是听见了有人下楼的声音,那人垂低的头颈徐缓扬起,微微透着湿潮的黑发下,眉眼沉郁的青年生了一副清绝又凌冽的模样。 该是薄厉寡冷的,偏偏他又有一双极漂亮的长眸。 无论眼尾是垂是挑,看人多漫不经心,也都像极了一种无意又慵懒的调情。 别枝浑身都冷,一动不动地停在最后一节台阶上。 她几乎无法确定这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毕竟从昨晚痛苦散碎的噩梦,再到今天中午难以安眠的小憩里,每一场光怪陆离下,她眼前都是他凌厉清拔的剪影,打湿的黑发,蛊人的低喘,还有藏在他身下看不清模样的女人。 “见鬼了么。” 直到青年薄唇轻掀,冷淡嘲弄从他懒垂的睫下迤逦:“还是心虚。” 别枝蓦地醒神。 是他。 不是幻觉。 于是不知来处的刺痛卷土重来,叫她眼眸都湿潮起来。 她听见自己涩声难持:“我为什么,要心虚。” “鸽了我,又删了我,你说为什么?”庚野靠在低了几节台阶的墙根下,倦懒地仰着颈,漆眸锁在她身上。 眉眼清锐而锋利。 别枝徒劳地咽了下,但回应她的只有像是沙漠里流浪了无数时日的旅人一样,撕扯着喉咙都作痛的干涸。 她不想说话了。 每一个字都该是一把刀。 “好,”于是女孩点头,轻声应,她转回脸,一步一步目视前方,走下最后两个台阶,“你就当作是我心虚。” “不然呢。” 庚野的语气兀然沉了下去。 他插着裤袋,直起身,眼尾是冷透的白, 声音也哑得像淋过了雨: “许你有男朋友,就不许我和别人睡?” “——” 像是最重的一记闷锤擂在心口。 别枝蓦地僵停。 等她回神,眼前已经罩下那人修挺清拔的身影,烟灰色衬衫下,宽阔的肩线像将崩的天岸,叫她窒息地闷。别枝脸色煞白,绕过他要走。 没能走成。 她手腕上蓦地作痛,仿佛被烙铁箍进肉与骨。那人将她拉下了拐角后的三节台阶,一直拖进楼梯最下方,晦暗无光的三角区域内。 “庚……野!” 别枝想挣扎都来不及。 庚野握着她手腕,左手将她拽回身前的墙根,右手臂弯狠狠砸在她头顶,抵住了。 他恶狠狠地朝她压身,像要吻她。 只是夹着雨的冰冷和呼吸的滚烫,那人的气息却又硬生生地止住。 庚野停在她颈旁。 他嗅见了,她颈旁有一种浓烈又呛人的烟草味。 ——那要是多深的一个吻,或者拥抱,才能将这样的气味烙在她身上? 漆眸深处像暴雨里挣扎的火光。 他停在距离她最近,咫尺可及的地方,然后喉结低滚,薄唇间溢出声狼狈又沉哑的笑,却比哭声都刻骨,死寂。像是一场歇斯底里之后的绝望。 “行。我怎么比得过你心狠。” 庚野缓慢地松开手,直起身,他声音低哑:“微信,加回去。” “……” 别枝的眼睫再次抖了下。 她依然只死死盯着他的烟灰色衬衫,不肯看他。 那件松垮的衬衫在他腰腹间被皮带束紧,只系了最下面的几颗扣子,敞开的领口下衬着一件黑色薄T,被胸膛撑起起伏流畅明显的线型。 一根细长的绳坠越过他凌厉性感的锁骨,没入他胸膛前的T恤布料内。 别枝想起庚野以前最讨厌戴任何配饰,不知道这个项链或者坠子,是他哪一任女朋友送给他的。 是那个头像代表的月亮。 还是,昨晚和他上床的女孩? 那个坠子长什么模样,他和她们上床的时候,它会垂在他脖颈下晃吗? 大约是情绪终于压抑到了极限,别枝竟有些想笑。 女孩眼眸就真的弯下来, 沁红的眼尾微微上翘,在白皙上抹开了一指勾人的艳色。 “为什么要加回去?不合适,我都不知道自己在你的微信里哪个分类才好?” 她轻眨了下眼,像是恍然,神色却淡漠。 “哦,待睡列表么。” “——” 庚野眼底的漆黑里落下了一颗火星。 顷刻灼成了弥漫燎天的烈火。 他那个眼神像是能将她溺毙。 庚野忽然庆幸,他和她是在这样一座公共的,开放的,不够私密的,不能让他为所欲为的地方。 不然他都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 庚野阖了阖眼,有些用力,眼角近乎狰狞地抽搐了下。 等再睁开眼时,那些情绪被他悉数死死压在了海平面下。 庚野抬手,扣住了别枝的手腕,沿着她腕心向下,将她的挣扎熨平—— 近乎强迫地,别枝被他滚烫的掌心贴着,十指根根缠扣住。他眼眸慑着她,逼她在两人之间抬起手,然后缓慢地覆上了他腰腹前冰冷的金属扣。 手背上是他灼人的掌心。 手心下是他硬得硌痛她指尖的腰带扣。 别枝面上的淡漠终于难以支撑,绯色攀上女孩的眼尾,脸颊,将她的雪白描摹得靡丽,眼眸也湿潮而勾人。 她终于羞窘到一个极致:“庚野,你——” “我如果说,我昨晚从头到尾都是一个人睡,你大概是不信的,” 庚野按着她指尖,压在腰带扣的压簧处。 抵着那人无谓懒垂的眼尾,他声音沙哑,骀荡,带着自暴自弃的冷意。 “要解开检查么?” “…………!” 绯红几乎要漫染过女孩的耳尖和脖颈。 别枝终于在那人眼神松懈的某一瞬里,猛抽回手,然后用力抵着那人胸膛,将人狠狠推开。 庚野也未反抗,甚至是顺着她的力,他懒折着长腿,向后退了两步。 别枝眼角沁得艳红,恼得切齿睖他:“你……你和每一个前女友都这么——” 庚野垂弯着臂肘,手插进裤袋。 他声线倦懒,漆眸也像松了焦点,却又一瞬不瞬地睨着身前的女孩。 “微信,记得加回去。至于分类……” 青年眉眼沉郁地笑了,他薄唇微张,缓慢舔过犬齿,咽下冷冽的血腥气。 那人笑得冷漠又恶劣。 “做朋友吧。” “前女友。”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上收藏夹,更新时间推迟到晚上11点~ ps:破镜重圆前中期我写的就是酸涩拉扯、爱恨交织、极致推拉,想看没误会没波澜甜腻腻直接到结尾的宝贝不适合这本哈~ 第 15 章【VIP】 第15章 “……朋友?” 别枝难确信地望着庚野,以为自己听错了。 “是啊,朋友,” 庚野语气散漫,薄唇也勾笑。可那双漆眸又漠然,他垂睨下来,望她眼神冰一样凉:“等到将来结婚,我总该有个能邀请列席的前女友。” 别枝唇角咬得洇开浅白。 她闭了闭眼,听见自己声音轻冷:“可我不想和你……” “装陌生人多不坦荡,做朋友,不是最好么,”庚野漆眸噙住她,“我问心无愧,还是说,你有?” “……” 楼道里死寂漫长,被抛下的雨滴细密地敲打着窗。 别枝很久后才从那种冷意里醒回神,她苍白着脸颊,松开了被齿尖肆虐过的唇角。 于是艳色重新漫染,像水粉画里最惊艳的一笔勾描。 庚野喉结低滚,听见雨丝飞声里,女孩平静得近空旷的声音。 “好。” 别枝从墙根前慢慢直起身,垂着指尖,竭力不叫自己握起,不露出马脚。 她安静地走近他,又与他擦肩。 “那就做朋友。” 到死也别忘。 她身上萦绕着的,那种浓烈又呛人的烟草气息,被雨意发酵,更浸染过每一寸空气。 刺鼻又刺心。 庚野插着裤袋,定在那儿,像尊雕塑。 直到她擦肩而过。 尼古丁气息愈发弥漫,仿佛缠绕过她纤细的颈和长发,将她一分一寸都染作那个陌生的,不知什么人在她身上留下的浓烈味道。 庚野垂低了睫,眼角轻慢地抽跳。 硬质烟盒被他从裤袋里拿出,拨开盒盖,凌长的食指缓叩了下盒底,腕骨轻甩,一根香烟就从盒中弹起。 庚野将烟衔进唇间。 爆珠咬碎,薄荷夹着冰片的气息,在这一瞬暂时盖过了他的感官。 香烟滤嘴被他犬齿磨碾,沦为替代品的蹂''''躏。 踏上第三节台阶的别枝,就在此时,听见了身后“嚓”的一声轻响。 是打火机的声音。 别枝蹙眉,侧身:“办公楼里,不让……” 话音蓦止。 她没想过斜靠着墙的青年会忽然转过来,上了楼梯。跨过三节台阶对他的腿长来说太轻而易举,那一步后,庚野已经停在了她身后。 再近几寸,她就能撞进他烟灰色衬衫虚敞的怀里。 别枝僵停。 那人低下头颈,衔烟望着她,轻嗤了声。 “烤烟型焦油最重,留味也最久,还是让你男朋友考虑换一种。” 他凌冽漂亮的指骨拿下燃着的香烟。 修长脖颈侧低下来。 在别枝微微睁大的眼眸里,他停在她下颌前,然后薄唇轻吐。 “呼。” 一口薄淡的青雾拂过她颈旁。 别枝陡然僵住。 她有些不可置信地抬眸,望着隔了即将散去的薄雾里,噙着恶劣又漠然笑意的青年。 他咬回烟,低睨着她:“和他接吻,你也不嫌呛么?” “……” 眼前薄薄的青雾散尽。 而她颈侧,如他所愿—— 原本那股浓烈又呛人的烟草气,终于被薄荷与冰片交织的清冽彻底吞没,覆盖过去。 庚野掐灭了烟,直回身。 在走过别枝身后的刹那,他眸里那点笑意就彻底冷下,跌进了漆不见底的深渊里。 直到踏入楼外的雨雾前,庚野都没回头,他只懒懒抬了下手腕,背对着她轻晃了晃。 “回见。” “——朋友。”- 微信最终还是如庚野所愿,加了回去。 聊天框里安安静静的,当真就像两个普通朋友一样,存在在各自列表里,并不联系。 入学周,新生辅导员们全体都忙得脚不沾地,一个人恨不能劈成两个用。 别枝也没好到哪去。 好在家里有廖叶料理,社区里那只宛宛类卿的小黑猫,也被她每天下午六点喂得很好。 一周时间在麻木里匆忙逝去。 周六,别枝和师兄费文瑄提前定下的请他吃饭的邀约,转瞬就到了眼前。 只是出了一点小小的,问题。 “啊啊啊啊啊啊姐!对不起!我错了!” 廖叶双手合十,大鞠躬下腰,就差一个五体投地。 “我真的真的不是故意鸽你,我也没想到,大神的粉丝见面会怎么刚好就定在今天啊呜呜呜……” 别枝没回答, 坐在沙发里轻叹了声。 廖叶泪汪汪地扬起头:“或许,还能跟你师兄重新改一下时间吗?” 别枝恹恹回眸:“是我请他吃饭,现在离约定时间还有两小时,你觉着这个时候改,合适吗?” 廖叶:“……那臣还是以死谢罪吧!” “算了吧,留你一命,报效社稷。” 别枝轻着声应她的玩笑,靠在阳光暖融融的沙发里,打了个轻慢的呵欠:“中午我自己去。” “我就知道姐你最心软了!” 廖叶狗腿地过来给别枝捶肩:“不过,不是我给自己找借口啊——讲真的,前两天晚上听你说起来,我觉得你师兄其实挺好的。虽然人是小资调调了点儿,但家里确实有钱嘛,而且长得还算不错,职业也很好。家里有车有房,关键是绅士,温柔,对你好……” 廖叶掰着手指数起来,声音像唐僧念经。 别枝没戴紧箍咒,很快就在她的声音催眠下更昏昏欲睡,干脆把眼帘阖上了。 等列举完,廖叶下了结论:“比起庚野这种不管走到哪儿都能招惹一片小姑娘的野马,我怎么想,都觉着还是你师兄更适合作为结婚对象。” 别枝半闭着眼敷衍,声音也困蔫蔫的:“不行……他等着娶的,是贤妻良母那种类型……” 廖叶:“那又怎——” 话声戛止。 客厅里忽然寂下。 廖叶表情有些复杂,下意识地看向别枝。 她歪靠在沙发里,安安静静的。就这样缩在那儿时,看起来小小一只,像午后小憩的猫咪。 “你知道呀,我不可以……” 别枝闭着眼瞌睡,像在梦呓,没什么情绪起伏地,声音柔软又安静,“不管谁和我一起,都会很不幸。” “……” 廖叶低下头:“胡说,我姐最漂亮,他们想要都得不到。” 别枝好像没有听见,空调有些凉,她往沙发里窝紧了些,困得打架的眼皮还是没睁开,声音轻得快听不到了:“就做朋友吧……朋友……也挺好的。” —— 山海市主干道在周末的堵车程度,让去万象城的这一路艰难得堪比西天取经。别枝有了上回经验,今天出门根本没开车。她比约定时间提前了一小时打车出发,这才卡着最后十分钟,到了万象城楼下的咖啡厅。 咖啡厅临街,窗明几净。 别枝进到门内时,看见费文瑄在一个靠窗的小圆桌位置上坐着,似乎等了有一会儿了。 “师兄。” 别枝走过去,微微倾身,轻声和费文瑄打了招呼。 费文瑄忙放下了翘着的二郎腿,立刻起身:“别枝,路上堵车了吧?” “有一点,师兄等很久了吗?” “没有,”费文瑄笑着示意桌上的咖啡杯,风趣道,“大概就是四分之一盏MonsoonedMalabar特调的时间吧。” 别枝一顿,从神色间适度露出了点茫然。 然后立刻收到了费文瑄“默契”且积极的响应—— “哦,看我,忘记了你不喜欢咖啡。MonsoonedMalabar是印度特产的一种咖啡豆,中文名叫季风马拉巴。这种咖啡豆最早是从马拉巴海岸经船运出口,因为在海上的几个月里,会经历潮湿的季风气候影响,口感上变得……” 在费文瑄长篇大论的科普当中,别枝和他并肩走出咖啡厅,朝着万象城内走去。 和旁人不太一样。 别枝在不得不参加的社交场合里,并不厌烦对方长篇大论的炫耀,无论是炫耀学识还是别的什么。 正相反,这种只需要在对方企图和你进行眼神交汇的时候给予“真诚”的眼神反馈,隔片刻插一句“原来如此”,然后就可以随便神游太空等对方继续单方面输出的社交—— 在别枝看来,最省心省力不过。 这个话题告一段落时,他们已经乘坐扶梯到达了万象城的三楼。 从神态看得出,费文瑄对自己今天的开场表现十分满意:“可惜你不喜欢咖啡,不然我那里刚好有朋友送的一份南非豆子,可以煮给你尝…” 话没说完,费文瑄发现身旁人不见了。 他回头望向身后:“别枝?” “……” 女孩正停在一个落地橱窗前。 落地的展示玻璃内,展柜里站着的是个假人模特。模特双手插袋,松垮的休闲衬衫,内衬T恤,束紧衬衫尾摆的腰带,还有线条流畅的黑裤皮鞋。 除了颜色不完全相同外,这一身,和那天庚野去山海大学找她时的衣着,相近得让她恍神。 她下意识地望向了腰带上那个泛着冷泽的金属扣。 ……不一样。 气质和感觉也完全不同。 真奇怪啊,怎么会有人把相近的一套衣裤,穿得比黄金比例的模特都好看。 直到费文瑄走到身旁,出声时,别枝才察觉: “在看什么?” 别枝蓦地回神,捏了下提包的皮带。 她回身,微微垂弯的眼角带着柔软的弧度:“师兄觉着这一套,好看吗?” “男装?”费文瑄下意识地清了下嗓子,抬手捏领带结,“你是准备送给……” “楼上阿姨说,最近隔壁单元里进了贼,让我准备两套男士衣裤,在阳台上挂起来。” 别枝回过头,又看向了那套衣裤。 “我觉得这一套……很好看,我很喜欢。” 发现自己自作多情了的费文瑄讪讪地扶了下眼镜,很快就调整过来,神情从容:“确实不错。不过既然只是需要挂在家里,那我送你一套我的闲置衣物就是。” “不可以哦,那样就是我又占师兄便宜了。” 别枝走向店门方向,想起什么,她回眸望向费文瑄:“师兄也选一套喜欢的衣服吧,作为我的回礼——之前给山海大学投递简历的事情上,还麻烦过你,一顿饭可不够。” “失而复得”的礼物,叫费文瑄更是惊喜:“这,会不会不太好?” “怎么会,”女孩轻淡的笑靥掩入店门,“礼尚往来而已。” —— 两人都未注意,隔着挑空的商场天井,对面的扶栏旁边,一个小个子男人正举着手机,摄像头朝向他们,接连抓拍了几张照片。 等两人进了店,刘成志压回手机,紧张地转到微信,把几张照片一块发了过去。 对面是个月亮头像。 刘成志按着说话键,给对面发语音:“庚哥,你看我在万象城三楼又遇见谁了!那辆白色小轿车的女主人!” “她跟她那个男朋友一起来的,现在正陪着那男的试挑衣服呢。” “要我帮你盯着他们不?”聊天框里迟迟没有回应,刘成志原地踟蹰了两步,终于还是心一横,他把兜帽拉上来,微微弓腰,快步朝着那个店铺走过去。 进店后,刘成志瞄了眼女孩的位置,就立刻收回目光。 “客人,您想选什么衣服?” 导购热情上前。 刘成志立刻摆了摆手,压低声:“我自己看看。” “好的,那有需要您再喊我。” “嗯嗯嗯。” 敷衍走了导购,刘成志假装顺着衣架墙往前走,朝着那个女孩溜达过去。 费文瑄刚带着第二套衣裤进了试衣间,别枝此刻走在导购小姐身前,又从衣架上拿出来另一套衣服。 也是休闲款的三件套,只是比橱柜里展示的那一套还要宽松许多,入手像是棉麻布料的质地,但并不粗粝,反倒是柔软舒适。 “这款比较偏森系自然风,很适合个子高,腿长一些的男生。”导购小姐推销,“我给您男朋友找一下合适的号?” 别枝抬手,思维难以自控地,就想象出了庚野穿它的模样。 额前黑发凌碎,眉眼清绝,薄唇会漫不经心地勾着笑。 他站在阳光漫洒的巷子里,多半还会像橱窗里的模特一样懒插着袋,宽松的外套袖口卷在他手肘下,露出小臂流畅清薄的肌肉线条…… 向下的想象被别枝及时拉停。 她回过身,朝导购小姐轻笑了下:“不用试了。” 导购小姐松了口气:“也好,这款和您男朋友的风格确实不太契合,不如还是看看这边——” “跟橱窗里展示的那套一起,都按照身高185公分的模特选号,两套直接包起来吧。” 导购小姐蒙了下,扭回头:“啊?不试,直接包吗?” “嗯。” “但是按185选的号可能不太适合您男朋友,要不还是先试试小一码的……” “不用,这两套不是给他的。” 别枝弯眸,并不介意导购小姐被她的“坦荡”震撼住的眼神。 导购小姐还懵着:“那刚刚您男朋友那套……” 别枝把卡递给她:“和试衣间里那位的,一起结。” “……” 被震撼了的远不止导购小姐一个。 两人身后几米远。 背对着店内,刘成志正对着面前的衣架目瞪口呆。 现在脚踏两条船,都流行这么大大方方的了? ……等等。 庚哥多高来着? 不等刘成志从震撼和混乱思考里得出答案,他手中拿着的手机,就嗡地一震。 刘成志下意识按亮了屏幕。 【庚野】:地址 作者有话要说 庚野(嘴上):建议你男朋友换一种烟 庚野(实际):建议你换一个男朋友 明天起照常上午10点更新~ 所以,11个小时后就有新章了! 第 16 章【VIP】 第16章 从那家男装店结账离开后,别枝就提着两套衣服,同费文瑄一起上楼,去了她提前订过位置的那家港式茶餐厅。 虽然已是午市时间,但茶餐厅里客人并不多。 别枝这里恰是第三桌。 他们进来落座不久后,费文瑄还在翻菜牌的工夫,就有个穿着卫衣的小个子男人单独进来了。 “先生,请问您有预订吗?” “我,那什么,没有不能进吗?” “当然不是,只是确定一下是否有您的订位,”门口服务生朝里面抬手,“请进,是您一位用餐吗?” “嗯……啊不,两位,还有一位没来。” “好的,请您跟我来。” 别枝最初只是在安静的餐厅内,轻易将餐厅入门处的声音扫入耳中,并未关注。 直到那个小个子男人跟在服务生身后,从他们桌旁过道走过去时—— 像是刻意遮掩什么,来人抬手整理兜帽,挡着脸从别枝身边经过,到了他们这排最角落里的那桌。 别枝莫名地抬了眼尾。 总觉得对方刚刚在看她…… 别枝回眸,望了一眼。 那人是背对她坐下的,好像正聚精会神地拿着手机跟人发消息。 从背影和衣着来看,也完全找不到一点熟悉的感觉。 “别枝,怎么了?”费文瑄从菜牌上抬眼,温声问。 “没事,”别枝转回来,弯眸,“我们现在点餐?” “好,客随主便。” 接下来的用餐时间里,费文瑄见缝插针地展示了一番他在香港的游学经历,以及对港式餐饮文化的深刻见解。 别枝单手托腮,一边提供捧哏的情绪价值,一边走神,想自己不该一时冲动,刷了两套185公分的衣服。 又没人穿,唯一用途是挂在阳台防贼,两套未免也太可惜了。 好贵的。 “……我爸妈也希望,我能早点成家,至少有一段稳定的恋爱关系,别枝,你觉着呢?” “?”别枝眼睫撩起来。 坏了。 走神太过,一时不察,话题怎么就被带到这里来了? 细微的懊恼被女孩藏得很好,她放下托腮的手,拿起亮银色的金属叉子,去戳高脚餐盘里的水果。 同时她音线温吞地勾笑:“师兄你一直很优秀,又不缺追求者,只要你想,随时都能建立一段关系,步入婚姻。叔叔阿姨是关心则乱,这才有些担忧。” “可是那些女孩都不是我喜欢的人,”费文瑄轻叹,隔着薄薄的金丝眼镜,他望向别枝,郑重地放下了筷子,“别枝,我们认识很多年了,你该知道的,我不是会在这种事情上勉强自己的人。” 我不知道。 别枝掐了下掌心,跟着就疼得眉心轻蹙,后悔地松开手。 她维持浅笑:“既然这样,师兄更不必急于一时,这种事总是要看缘分的。” “缘分啊,说起来我父母帮我请人卜过一卦,问过我的正缘,你猜那位高人怎么说?” 费文瑄的眼神似有升温。 别枝心里有种不妙的预感,挪开眼眸:“师兄,要不要再加一道——” “那位高人说,我的正缘就在身边。” 别枝哽住。 费文瑄急促了声:“我也了解你,别枝,我们在老师门下相识有五六年的时间了,在这期间,你从未有过男朋友或者暧昧对象,总该有个原因吧?” 女孩眼睫一颤,垂了下去:“没有,只是课业太忙,没什么原因。” “那你这次回国又是为什么?老师都告诉我了,你在那边已经拿到了KW心理所的offer,明明可以留在那边,为什么还要回国?难道不是国内有一个让你想回来的人?” “——” 别枝的手无意识地一颤。 被那一个个问题重重撞开的,是她藏在心底那扇紧闭的门。 门后藏着只有她知道的少年。 恍神是要付出代价的。 尤其是在别人告白的关键时刻。 女孩放下金属果叉的手指微微捏紧,细白的指尖上血色尽褪,还没有来得及抽回,就被对面的男人倾身上前,蓦地握进了掌心。 陌生的温度叫别枝一僵。 她对上了费文瑄感动的眼睛:“别枝,如果你是在等我点破,那就由我点破。” 感知慢半拍地回到身体,别枝微恼,就要从费文瑄掌心下抽回手:“师兄,你误——”倏地。 一种叫她心头轻栗的存在感,从身侧传来。 就像被什么凶兽盯住了后颈,随时会被扑咬上来一样的攻击性。 别枝蓦然回眸,看向左手边。 这家港式餐厅的装潢极具特色,她左侧,将餐厅与商场内间隔开的并不是墙,而是一排高大的盆栽绿植。 绿植叶子宽厚,基本能够起到遮蔽的效果。 但不完全。 譬如此刻,别枝就能看清,在两盆相邻的高大绿植间露出了一片空隙,足以看到商场内。 ——没人在。 是错觉吗。 别枝转回身,同时将手指从费文瑄的扣握下抽回:“师兄,你真的误会了。” 费文瑄呼吸一滞:“那你为什么要跟着我回国呢?” “我从来不是跟你回……” 餐厅门口,迎宾声音兀然插入:“先生,您有预——先生?稍等啊这位先生?” 那边话声与脚步实在凌乱,很难不惹人注意。 餐厅里仅有的几桌客人全循声回头,别枝也抬眼,朝费文瑄身后望去。 从绿植盆栽后,最先跨入视野的是条长得过分的腿。 黑色短靴打底,迷彩工装长裤,从下而上没一丝赘余,长直凌厉的腿线就干净利落收到了腰带下。 上身是件印花黑T,半袖,露着截小臂。 袖下薄肌流畅,指骨懒勾着腰带,修长分明的冷白筋络就在他清瘦手背上根根凸起,性感又凌厉。 别枝下意识屏息,低下头颈。 大概是那道穿过绿植枝蔓,从她身上一掠而过的,冷漠又漫不经心的眼神——甚至不必等那人在拐角转正过身,别枝已经把他认出来了。 “庚哥,这边!” 角落里的唤声印证了她的猜测。 别枝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低头,显得她有些心虚,想不明白就被她推锅给刚按某人身高买的两套衣裤。 可惜费文瑄显然迟钝。 他在短暂走了下神后,就转回来:“我知道了,你是不是觉得,我爸妈让我年底结婚,时间上太赶了?” 别枝:“……?” 她几乎忍不住想抬头否认。 然而余光里,某人那长得过分的腿, 此刻正从他们桌旁走过。 像错觉,在费文瑄话声掷地后,那道侧影蓦地一停。 “别枝,我们相识多少年了,你该相信我,我是不可能因为父母的要求就轻慢你的。” 见别枝没反应,费文瑄激动地抬手,又要去拉别枝的手。 “我一定会准备一场——” “啪。” 余下话音未竟。 就被只修长冷白的手掌,兀地按碎在了桌沿上。 别枝像受惊,猝然收回桌上的手,向座椅里一缩。 “好巧。” 头顶荡下冷漠倦懒的声线,偏朝向她,尾音里还曳着轻嗤: “……求婚呢?” 别枝下意识地抬眸,眼神顺着那人按在桌边骨节分明的指背上移。 黑T悬在他清阔的肩骨下,随那人抵按着桌边微微折腰的动作,一根黑绳坠在脖颈下垂晃。 领口内,锁骨藏在他俯低的翳影里若隐若现。 而更近的是那张清隽又冷漠的脸。 他临睨着她,明明眼尾低垂,薄唇勾笑,可那个眼神里却像是刻骨的冷。 只一眼,就叫凉意顺着别枝的尾椎骨攀上。 她微僵在那儿。 直到桌对面,收敛情绪的费文瑄不解皱眉:“这位先生,你哪位,我们和你认识吗?” “……” 庚野缓直回身。 这几秒里,那点冷意从他漆眸与身遭都抹尽,取而代之的是眉眼间骀荡似的薄凉。 他喉结轻滚,像浑不在意地,将选择权抛给了别枝: “我们认识吗?” 别枝终于回过神。 她将视线从庚野清绝的侧颜轮廓掠下,落到费文瑄的脸上。 而费文瑄望着庚野,终于在记忆里翻找到这张即便只见一眼也很难忘却的脸:“他,他是不是楼下停车场,那家洗车店里的——” “是朋友。” 别枝出声。 在一坐一站的两个男人同时转来的目光下,别枝在庚野凌冽的眼神下,朝费文瑄温声重复了遍: “他是我一位朋友。” [做朋友吧。] [前女友。] 庚野:“……” 刚扔出去还不到一周的回旋镖, 回来得如此之快,又正中红心。 停了两秒,庚野低下了头。他舔过犬齿,声腔拖得轻慢地笑了。 “是,朋友。” 那人转身,似乎是要向后。 别枝垂下眼睫,在桌下紧握的手指刚要松开,余光里就见那人从她身后绕过—— 庚野停在了别枝里侧,将她身旁空着的椅子向后一拎,拉出去半截。 坐下了。 别枝:“……?” 在女孩没表情地转过来睖向他的眼神前,庚野略一挑眉,神色却疏冷:“既然是‘朋友’,你不介意‘朋友’之间拼个桌吧?” 别枝想拒绝。 可惜没来得及,方才那小个子就从后面过来了,还一脸无辜地看向坐在她里侧的青年:“庚哥,你们认识啊?” “嗯。”庚野慢条斯理地从女孩身上扯下视线。 刘成志挠了挠头,觍着脸乐:“出来吃饭都能碰上朋友,这什么缘分!人多热闹,那我们干脆坐一块?” 庚野靠在椅里,低曳着的睫再掀了下。 他语气淡淡地瞥过别枝:“介意吗,朋友?” 别枝在心里叹声,歉意看了费文瑄,随即才弯眸看向刘成志:“请坐吧。” “……” 女孩望向对面男朋友的那个眼神,并没有逃过庚野的眼睛。 那对视像极了种无声的默契。 从前她和他有过这样亲昵么。 哦。 去日太久,早忘了。 他懒耷着眼,这样想着。松松散散搭在桌上的手下扣,指骨折低,牵动起冷白的脉管,在凌厉的腕骨上不明显地抽跳了下。 明显从庚野落座后,费文瑄的神色就极不自在,身上带着点机油味道的刘成志的到来,更是让他嫌恶地皱了下眉。 只是一切又被掩饰在那顶金丝眼镜下。 直到别枝叫服务员拿来菜牌,再次点餐后,费文瑄才在安静又微妙的桌上轻笑了声:“不好意思,刚刚语气冲了些,我倒是不知道,小枝还有你这样一位朋友。” “是么。” 庚野懒散无谓地应了声,靠在椅背前,他瞥向身侧。 庚野的腿太长,这样斜坐时,被凌长的腿支起的膝, 离着别枝的椅子都不过分毫距离。 像暧昧,亲近,又骀荡疏离。 别枝垂眸,恍若不觉。 直到耳畔那人淡声。 “怎么,没跟你男朋友提起过我?” 费文瑄刚要皱起的眉头,立刻在这句男朋友下松缓了。 看来别枝没有跟朋友否认他之前的那个谎言。 那是不是说明…… 别枝回神,拿起果叉:“我们做朋友不久,还没来得及提起。” 费文瑄神色恍然:“原来你们刚认识?” 别枝抬脸,眼角微弯,笑意清浅嫣然:“做朋友还是这周内的事。” “难怪,之前完全没听你说过。” “……” 没在意费文瑄那副松了口气的模样,别枝安静地垂眼,唇角弧度也平回去。 身侧安静得近诡异。 她慢半拍想起这件事,朝庚野那边假装不经意地偏了偏脸。 就见那人靠在椅里,漆眸清幽,正一瞬不瞬、直勾勾地望着—— 别枝顺他焦点落下视线。 ……她的手? 女孩指尖不自觉抖了下,向掌心蜷起。 像是拨动了空气中某根无形的弦,庚野半低垂着的睫跟着一颤。 一两秒后,他懒掀起眼,睨向别枝。 别枝:“…………” 某人的眼神快要把她钉穿了。 忍不下去的别枝推开椅子,起身,歉意地朝费文瑄笑了下:“我先去一趟洗手间,你们慢用。” “好,我在这里等你。” “……” 庚野隐忍地低了眸,从工装裤口袋里摸出烟盒,也跟着起身。 走之前他又停了停,偏过侧脸,挑眸掠向费文瑄,烟盒在修长指骨间随意一抬:“吸烟室,一起?” 费文瑄掩饰不悦:“不用了谢谢,我不抽烟。” “——” 庚野垂低的眼帘蓦地掀起。 那个眼神透着近慑人的攻击性与压迫感,叫费文瑄一下就警觉,他绷紧了肩背:“有什么问题吗?” “…你不抽烟?” 庚野声线压下,缓慢地重复了遍,嗓音里无故透出几分低哑。 被庚野的气场完全压制的感觉让费文瑄暗自生恼,他故意向后靠了靠,扬起下颌,笑意也轻蔑:“这么惊讶,不抽烟犯法吗,朋友?” “……” 太阳穴鼓噪地跳动。 庚野闭了闭眼。 不是她男朋友的。 那在那个雨天里,她身上那股不知要多亲密才能那样长留的,浓烈呛人、挥之不去的烟味,又是谁的? 费文瑄不察他神色,抱臂不屑:“你可能还不够了解她。据我所知,小枝也不喜欢烟味。” “……行。” 庚野低了长睫,冷漠又怜悯地扫过对方,修长指骨间捏皱了的烟盒缓缓松开。 他转身离桌,朝餐厅外大步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庚野:?三都轮不到我? 嘀嘀嘀,醋海海啸预警。 ps:费文瑄戏份基本要结束了,两章内送他下线,今后就是只活在台词里的男人辣(? pps:“男朋友”是别枝拉在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一道防线,她不解释就说明她【出于某种原因】不想解释,剧情没进展到拐点,只能长按为作者码字加速了(码字靠作法(bushi 第 17 章【VIP】 第17章 别枝在商场的洗手间里多停留了很久。 她不担心费文瑄会说漏他们两人的关系。 即便为了他自己的面子,他也一定会对庚野简称,他就是她的男朋友。 这样,等她回去后,庚野应该已经走了吧? 怀抱着这样的希望,又忽略掉自己心底深埋的那一点挣扎,别枝拿冲洗得冰凉冰凉的手指轻拍了拍脸颊,叫自己从乱七八糟的思绪里脱身。 估计时间差不多了,别枝从女士洗手间里走出来。 刚踏进长廊,身后墙上还是粉红色的女士洗手间标识,别枝就怔在了那儿—— 通向商场消防通道的长廊,对面墙根前,倚墙侧靠着个眉眼清绝又神色漠然的青年。 俨然是在等人。 “我靠。” “好帅啊……” 经过别枝身旁,绕进女士洗手间的两个姑娘传回来压制不住的兴奋嘀咕声。 别枝回过神,迟疑了下,她还是朝庚野走过去。 还没临近,她就嗅到了他身上多出来了那种淡淡的,冷冽的烟草气。 “你……” 别枝刚要开口。 却见庚野看都没看她一眼,径直朝前走去。 那儿是走廊尽头,通进消防通道的大门。 透着银色冷光的横向扶手被青年握住,沉重得需要别枝顶上半个人的力气才能勉强拉开的金属大门,在他筋络微绽的指骨下,像是个塑料玩具一样被拉开了。 凌厉修挺的长腿踏入门内前,挂着极简黑T的青年终于回过颈,他漆眸冷冰冰地挑了她一眼。 几乎毫无波澜,也没什么情绪,冷淡,漠然,乏善可陈。 只一眼后,他就迈入门后。 “——砰。” 大门关合。 别枝僵在原地。 ……别进去。 她听见她心底有一个声音。 别进去。 万一门后是深渊呢。 就维持现状就好,让他误会,让他撇清关系,让他安安静静地待在她的列表里。 反正她又不可能和他在一起。 这样想着、自我催眠着,别枝僵着身影,向另一个方向转身。门后。 消防通道的感应灯光黯了下去。 原本斜倚在墙前, 投在地上那道薄冷颀长的影子,也一并被吞没进黑暗里。 隔着薄T,庚野攥住了黑绳下的那块木牌。 力道大得近乎要捏碎它。 修长的颈向后仰靠,抵在了冰凉的墙壁上,他手腕抬起,绳坠松弛,握着木牌的指骨上青筋狰狞了一瞬,就要发力,将木牌拽下—— “砰。” 金属大门被一道身影挤开。 它太沉了,女孩要竭尽全力,才能勉强将它推开能容她过身的一隙。 感应灯再次亮起。 骤然洒下的光叫别枝眼眸轻眯,来不及适应,她就对上了墙前懒折着长腿,冷漠睨来的庚野。 他正松开手,垂回身侧。 但依然没有过来给她搭一把手的意思。 别枝僵在打开的门间。 是金属门太沉了,还是他望她的那个冷漠得拒人千里的眼神太沉了。 她忽然觉着掌前的阻力就重若千钧。 她不该进来。 别枝眼睫颤了下,低下去,她松开手,任那道沉重的金属门反压回来。 而她就要转身。 骤变只在一瞬。 倒压的金属门被只凌厉修长的指骨抵扶住,分毫不动,而惊神的女孩还没来得及抬眸,就被从门内伸出的另一只手,狠狠握住了手腕,拽进门内。 “砰!!” 金属门几乎是被甩上的。 门后。 炽白的感应灯下,别枝惊绝地抬眸。 蝴蝶骨被迫抵在坚硬的墙壁上,硌出来的闷疼,再叠上手腕位置,被那人捏得像是要碎掉了似的痛意,一瞬就叫她眼尾沁透了红。 “庚野……” 别枝有些恼地歪过头,看向她被他钳制着死死按在了墙上的手腕:“你弄疼我了!” 庚野漆沉的眼眸原本盯着她,此刻又顺着她目光,落在了她纤细的、被他紧扣住的右手腕上。 别枝的手很漂亮,又细又长,指尖的弧度也恰到好处,从白皙里盈着一点浅浅的粉意。 此刻在他的眼神下,像是含羞草一样,轻蜷起来。 半小时前,跟着高大的绿植,也是他亲眼看它被另一个男人握在掌心。 而她没有一丁点挣扎。 ……哪像现在。 庚野冷漠地垂低了眼,他不再将她手腕按在身侧的墙前,却仍没松开。 挣脱不能,别枝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庚野的指骨挪向上,滑过她手腕,改作握住了她手掌。 然后将她的手压在她自己锁骨上。 尽管不知道庚野要做什么,但别枝还是从心底浮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女孩挣扎起来。 庚野似乎察觉了,只从碎发间冷淡地瞥过她,似乎伴有一声浅淡的轻嗤,又似乎没有。 他长腿前顶,屈膝,不容反抗地分开又抵住了她双''''腿''''间的墙面,继而折腰,俯身。 那人像是要朝她被他钳制的手吻去。 感应灯在一瞬暗下。 光影切换的刹那,别枝撞进了庚野碎发下的眼眸深处,里面汹涌的情绪几乎能将她溺毙。 “庚野…!” 感应灯惊亮起。 而一同停住的,还有离别枝的手心只咫尺之距的,伏低了身的青年。 他薄唇微张,炙热的呼吸都洒在别枝掌心。 像是被烫到了,女孩的手指蜷得更紧。 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 疼得别枝睫根泛起湿潮。 庚野睨着她的“自残”行为,漆眸幽黑:“……松开。” 别枝气恼地睖他。 “不松么?” 庚野微微偏过脸,不甚明显地挑眉。 换了旁人大约能算卖乖,但在那人清隽凌冽的眉眼下,那张脸上此刻除了冷淡迫人的攻击性外,根本找不出一丝别的可能。 威胁还差不多。 别枝将掌心掐得更紧,掌心被掐的地方都在庚野的视线里凹陷下月牙形状,白得没一点血色地可怜。 而它的主人。 她正一言不发地和他抗衡,漂亮脸蛋上绷得淡漠,毫无表情,但控制不下的生理性的泪水,正顺着她纤密的睫根分明欲滴。 “看来是不怕疼了。” 庚野冷压下睫,声线淡哑,“好,反正你都是要哭的,一起吧。” “?” 别枝还没来得及回神。就见面前阴影罩下—— 被庚野压在她身前的手腕,蓦地刺痛。 “…唔!” 女孩猝不及防要出口的呼疼,被那人早有预料的修长指骨扣住了下颌,压了回去,她想都没想,就跟着痛意的本能反抗。 她咬住了他捂住她的指骨。 庚野的肩骨轻抖了下,却一丝一毫都没松开,无论是她的唇还是她的手。 他感知到她柔软的唇肉就擦在指间,细整的齿尖也一样。 炙热,滚烫,像是烙铁一样叫他头皮发麻—— 剧痛伴随剧烈地爽。 不知道多漫长的时间过去。 庚野松开了被他抵在身前墙上的女孩,眼神里幽沉的情绪像是得了某种慰藉,终于略微克制地沉下去。 他望着她腕心被他咬出来的印迹,不知道在想什么,一双眼眸里幽深得灼人。 感觉到扣在下颌的力道卸去,别枝也松了咬他的齿,拿舌尖把那人指骨推抵出去。 这是个下意识的动作。 叫两人身影同时一滞。 庚野眼神复杂地撩起眼,钉住了她。 别枝蓦地回神,不顾脸颊浮起的薄红,她蹙眉转开:“呸——噗。” 还没呸完,就被捏住下颌。 庚野眼底情绪有卷土重来的架势,居高临下地钳制着她:“谁教你的。” 别枝:“……” 她说她无师自通他信么。 尴尬转瞬褪去,理智回笼,别枝甩开他捏她下颌的手,没表情地抹掉眼泪,然后看向自己腕心。 ……好明显的一圈牙印。 别枝心里气恼,神色淡漠地蹙眉抬眸:“你是狗吗?” 庚野懒撩起腕骨,背过手掌,给她看指骨上那个鲜红见血的印痕。 “你好么?” 别枝:“……” 怎么比他咬得还狠得多。 竟然见血了。 别枝眼神飘忽了下,很快定回:“是你先发难,我只是唯一能做的正当防卫。” 在庚野不作声的眼神下。 慢了好几拍,别枝忽然想起了差点被自己忘了的自己有男朋友了的人设。 她蹙眉:“我有男朋友。” “男朋友……” 庚野嘲弄地嗤了声,眸里不藏讥讽:“那你还跟我进来干什么。” 别枝一僵。 那点讥讽犹如刺骨利刃,将她自尊刮尽。 所以。 他那一眼真的是故意在钓她。 而她也就像不知道他以前经历过的,不知道多少个女生一样,毫无抵抗地,就跟在他身后进来了。 连勾勾手指都省了。 他对这种情况还真是…… 熟练,习以为常,又了若指掌。 不知道在他多少个前女友或者“朋友”身上屡试不爽? 方才的潮热一瞬从周身褪去。 别枝如坠冰窟。 在原地僵了许久,别枝讷然垂眸,她自嘲地勾了下唇角:“对,我活该,但你放心……就这一次,我绝不会再跟你进来第二回。” 她从墙前撑起身,要走:“我男朋友还在等我。” “——” 两步后,别枝被扣住手腕,再一次掼回墙前。 庚野的手掌抵托着她的蝴蝶骨,狠狠磕在了墙壁上。 别枝受惊,终于变了脸色:“庚野,你有完没完?我都说了我刚刚只是一时鬼迷心窍——” 庚野却再次压身。 别枝惊恼:“庚野!” 来不及躲闪,也无处躲闪。 但在别枝快要被气哭的刹那,她又察觉了和方才的不同。 那人没有碰她,他只是俯身到她颈侧,轻慢又细致地嗅过了。 “……果然。” 庚野起身,手松开了她,垂回身侧。 他折着长腿退后。 “什么?”别枝蹙眉。 “来见男朋友,身上就没那种味道了,”庚野冷冰冰地睨着她,眼神嘲弄又刺骨,“让我猜猜,你同时踩着几条船?” 别枝僵了下。 下雨那天的烟味,他当作了她男朋友的,她没否认。 别枝咬牙:“那是——” “怎么,你是想说,那种抱半个小时都未必染得上那么持久的味道,是你朋友的?” 庚野冷漠地睨她。 别枝哑口。 她大概也没那么擅长说谎,尤其在他面前。 “说话。”庚野一字一沉。 别枝紧绷的肩一点点垮下。 算了。 这样也好。 不,这样最好。 “是,不止一个,”女孩平静仰脸,唇角轻扯了下,“我喜欢,又怎么样呢。” “…………” 庚野一动不动地停在那儿。 T恤的领口宽松,脖根处,冷白脉络性感有力地凸起,像青翠古树的根。只是在此刻,它已经压抑到极致,如弦绷弓张一般狰狞。 死寂半晌,庚野阖了阖眼。 他想自己大概是要气疯了,反而失笑。 嗓音沉到堕底,漠然沙哑。 “你那个已经在规划婚期了的男朋友,也知道你在外面玩这么花?” “……那你呢。” 别枝不想回答。 于是她将双手叠别到腰后,上前一步,仰头。 女孩勾着漂亮干净的琥珀色眸子,没什么情绪的,安安静静地望他。 “庚野,”她忽然笑起来,“你要跟我玩吗?”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8 章【VIP】 第18章 “那你呢。” “庚野,你要跟我玩吗?” 从女孩话音落下的那一秒开始,整个消防通道里骤然陷入死寂。 连呼吸都抑止,空气也叫人窒息。 庚野就那样沉沉地俯瞰着她,眼底像是在经历一场夜色下暴风雨里的海啸。 漫长的寂静,叫发问的别枝都微怔,她轻慢地眨了下眼。 这和她预料的情况不太相同。 庚野为什么不嘲讽她,他明明最擅长用无谓至极或是刻薄嘲弄的态度,轻易叫每一个对他有所觊觎的人羞愤败退……怎么此刻却一言不发。 难道是她态度太轻浮了? 而且,如果他不嘲讽她,那要她怎么收场? 别枝背在身后的指尖轻蜷。 ……难不成还要动手动脚,戏才够真吗。 就在别枝在心里天人交战的时候,及时响起的手机铃声从死寂里拯救了她。 别枝尽量不虚地摸起手机,背身,避过了庚野那双灼灼的漆眸: “你好?” 对面似乎愣了下:“小枝,我见你去了这么久还没有回来,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是费文瑄的声音。 想起来这个被她忘于脑后的师兄,那点被叫“小枝”的烦躁被心虚淡化。也怪她在学校里顺势利用,忘了费文瑄这种自恋型加表演型人格的,最擅长脑补和顺杆爬。 也该找个时间划清界限了。 别枝心不在焉地想着,轻声:“没发生任何事,只是偶遇了一位朋友,和他聊了几句。很快我就回去。” “好,那我等你。” 挂断电话,别枝回过身,就见身后的庚野已然恢复了漠不关心的凌冽模样。 “二十分钟的耐心都没有,”庚野轻嗤,眼角冷淡地挑起来,“他是怕你跟人跑了么。” 别枝装作没听出他的暗讽。 她侧身望金属门走,从那人清拔的身形前经过:“我该回去了。” “等等。” 大约是她走过他的第二步后,庚野在她身后出了声,他像是进入了情绪过度爆发之后的松弛期,声音听着都懒洋洋的: “再问一遍。” “?”别枝莫名其妙地回头。 “刚刚的问题,”庚野轻咬犬齿,慢条斯理重复,“再问一遍。” 别枝觉得这人好像有什么毛病。 但她还是鬼使神差地听了:“我问你,要不要和我一起玩。” “……” 庚野低头,薄嗤了声。 长腿迈开,他抄着裤袋和她擦肩而过,同时撂下一句冷冰冰的嘲弄。 “你是怎么觉着,我会自轻自贱到,甘愿给你当三的?” 别枝哽在原地。 直到金属门被那人在身后蓦然拉开。 她才难置信地回神。 —— 刚刚庚野是什么意思? 第一遍没表现好,所以再来一遍? “还不走,”身后冷淡低哑的声线作震。 别枝回眸。 就见身后庚野单手拉开了沉重的金属门,屈折起指骨随意抵着,回身。光影从青年侧颜轮廓扫下,阴翳衬显得他眉眼薄凉而清绝。 让她又想起多少年前,那个闯入她古潭死水一样的生命里的少年,带着灿烂的金发和笑眼,活下去的勇气,还有春天。 别枝一时恍惚。 直到门旁那人闲散地扯了下唇角—— “怎么,等着被你男朋友捉奸?” 别枝:“。” 他就多余长了张嘴- 庚野比别枝晚了十五分钟,才回了桌位。 有刘成志死死把守着费文瑄身旁的位置,费文瑄始终没能如愿换坐到别枝旁边。于是,他对这两位不速之客的怨念和厌烦也是肉眼可见地增长。 这份怨念终于在一个时刻达到了巅峰—— 庚野从餐厅外回来,落座不久,邻桌就过来了两个女生。 衣着像是两个大学生,互相推拥着过来的,时不时往里面不经意地瞟一眼,面色含羞带窘。 托某人的福,别枝见多识广,一眼就知道这是来干嘛的。 她瞥向罪魁祸首。 罪魁祸首微皱着眉,正用眼神对盘里切过来的那块鲜果拿破仑千层施以极刑—— 不知缘由,庚野极不喜欢甜品,几乎是到了厌恶的程度。 在通道遗留的报复心作祟,别枝故意给他切了块最大的。而对于两个年轻女学生的到来,桌上最积极响应的只有费文瑄——他喜欢展示他的绅士风度,无论是对别枝,还是她之外的人。 只是对别枝格外殷勤。 可惜今天用错了地方。 在他展示过自己的绅士风度后,两个红透了脸颊的小姑娘终于表达了自己的目的。 要加微信。 费文瑄微微坐直了身,特意用余光看过别枝,随即才笑道:“不好意思,我已经有女朋友了,你们还是……” “啊,你误会了。” 离他近的那个小姑娘连忙摆手,眼神里透着清澈的单纯,伸手一指最里面从头到尾没抬过眼的庚野:“我们是想要他的微信。” 费文瑄:“……” 刘成志:“噗。” 费文瑄:“…………” 而庚野毫无被人“点”了的自觉,额前碎发下眼尾懒懒耷着,指骨拨弄着刀叉,专心致志在跟那块叫人无处下口的拿破仑千层两军对垒。 两个小姑娘已经尴尬起来了。 别枝看不下去,在桌下,默不作声地踢了一下庚野懒搭在她椅旁的长腿。 “…!” 庚野不喜欢西餐,也用不惯刀叉,此刻才刚成功掀起来一层拿破仑的酥皮,还没来得及嫌弃下面腻漫的奶油,就被踢了小腿。 于是那层就从他指骨间一颤的叉子下,掉回去了。 “……” 庚野放下金属叉子,微支起额角的那只手歪了下,将他侧颜抵向一旁,他冷淡却不见恼地去瞥别枝:“?” 别枝叉甜品,当没看见。 庚野轻嗤声。 大概看在这一踹的面子上,他终于从身侧的女孩脸上抬起了视线,只是仍有些懒腔慢调的,听着就散漫敷衍:“不好意思啊。” 同样是一句抱歉,换别人来说,要么低姿态要么谦恭委婉,而到了庚野这儿,莫名透着种冷淡又自洽的拽。 于是那俩小姑娘就跟被他下了蛊似的:“没关系没关系,我们不会随便打扰你的,能不能就——” “我也有女朋友了。”庚野衔得自然。 别枝捏着叉子的手一停。 然后就听那人在她身旁,不走心地抬了下手腕:“八百个。” “……” 结果自然是以两个女生伤心的离开告终。 直等到那俩小姑娘回了位置,刘成志才出声笑:“哥,你这八百个女朋友,哪天带出来给我们长长见识呗。” 庚野:“梦里,你晚上躺下就有。” “即便不想给微信,也没必要让人难堪,”费文瑄优雅地切着拿破仑,忽然来了句,“她们年纪还小,庚先生何必这么咄咄逼人。” 桌上一静。 别枝微微蹙眉,跟着松开,她张口要说什么。 还没来得及,就听庚野凉笑了声,转过来看别枝:“这男朋友,你留学时候从圣玛利亚大教堂捡回来的?” “……” 死寂。 一秒后,别枝努力低下头去,她咬紧了唇肉,拿痛意才抵消了快要溢出唇角的笑音。 费文瑄也反应过来了,搁下叉子,脸色难堪:“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夸你耶稣转世。” 庚野懒耷下眼,“那两个女孩还没走远,那么想体现怜香惜玉,自己去哄。” 费文瑄咬牙:“我怎么是怜香惜玉——” “好了。” 别枝没法再装聋作哑,只能调和。 她眼神温柔又安抚地望向费文瑄:“师兄,他说话惯来如此,你别介意。” “……”庚野眉梢微沉:“师兄?” 别枝一滞。 比她更早,费文瑄立刻警觉:“庚先生连别人男女朋友之间如何昵称都要管,未免管得也太宽了吧?” 庚野停了几秒,抵着金属刀叉的指骨下压,薄刃将千层酥叠合。 像是将那点无谓又可笑的希望碾碎。 他冷漠地叉起一块,送入口中。 ……果然难吃。 就跟小时候被那些大孩子死死摁在地上,往他满是血的嘴巴里塞的那口沾着鞋底泥的蛋糕一样。 难吃得叫人反胃。 庚野漠然想着,喉结滚动,近乎囫囵将它咽了下去。 刀叉又近乎自虐地抬起。 在它再次落下前,随着“砰”的一声,旁边的玻璃杯猝然倒了过来,没剩多少的茶倾泼在他的餐盘上。 “啊,对不起,我不小心打翻了。”身旁女孩语带歉意, 动作却没有一丝迟疑。 她利落地一架他的刀叉,就从他面前拿走了那盘叫他厌恶的甜品,然后放在了最外面的桌边。 “你好,”女孩抬手,朝服务生闻声望来的示意,“能给我们换一下餐盘吗?” “……” 这一套下来行云流水。 庚野停了两秒,指骨搁下了刀叉,漫不经心地靠回椅里,看她演戏。 服务生过来更换餐盘。 别枝还蹙着眉,似乎良心不安地慰问他:“没有洒到你身上吧?” ——当然没有。 她对时机把握良好,怎么会洒在他身上。 “有。” 庚野不紧不慢接了句。 “?” 趁有服务生弯腰换餐盘,暂时挡住了费文瑄的视线,别枝给了他一个“别搞事”的警告眼神。 庚野却像没看到,低头看向了自己迷彩长裤的一处:“那里。” 女孩将信将疑地往两人椅子中间低头。 庚野也恰在这一秒微微偏低了颈,两人呼吸交错,仿若一刹那的耳鬓厮磨。 灼息拨得别枝耳垂微痒。 那是个压得极低的,冷漠嘲弄的轻声—— “别当着你男朋友面勾引我。” 别枝:“……” 别枝:“?” 他是不是有病。 可惜不等别枝把自己这点心声表露,餐盘换完了,别枝也只能假装无事发生地直回身。 庚野唇角薄勾,侧颜却莫名更冷了,低曳着的长睫都像是结了层霜色。 他抬手,转正了新餐盘。 对面,刘成志忽然愣了下,盯着庚野那只回来后就一直虚握着,此时松展开的左手。 “哥,你手上怎么好像有个……牙印?” 作者有话要说 庚野:你猜- 庚野:你是觉着,我会自轻自贱到,甘愿给你当三? 庚野:我会。 第 19 章【VIP】 第19章 刘成志的话一问出口。 四人的目光几乎是同时汇聚在了庚野的左手上。 他指骨修长,又凌竹似的,根节分明且漂亮,再加上肤色是那种冷质的白,于是中指上那圈细小的透着血色的牙印,也就被衬得格外刺眼。 确实是一眼牙印,无可辩白。 庚野眼尾懒懒耷着,靠在椅里,听了这话似乎也没什么明显反应,别枝却是不自觉地木住了,像个暂时中枢程序下线的小机器人。 余光尽敛,庚野心底轻嗤。 有贼心做,没贼胆认。 这会想起怕男朋友知道了,在消防通道里放话要玩他的时候怎么不见她怯。 “自己咬的。” 庚野没叫这沉默折磨别枝太久,就重新拿起刀叉,漫不经心道:“戒烟期,压压瘾。” 刘成志见庚野明显不想细说,自觉点了点头。 但有人显然不想放过任何叫庚野难堪的机会。 费文瑄扶了下眼镜,温声笑起来:“庚先生还真是喜欢开玩笑——自己咬自己的中指,还咬到见了血的程度吗?” “难么。” 庚野眼尾轻提,瞥向对面。 他眼神算不得冷,只是有些漠然,就这样不言不笑地望着任何人,都能叫对方有种被凶兽逼近的压迫感。 但偏偏那头凶兽又是蛰伏的,慵懒的,像是只趴在草丛中,午憩初醒,漫不经心扫来一眼。 这种不以为意的散漫,更叫被压制的费文瑄难堪。 庚野乜过对方, 忽然像是脾气极好地笑了。 他向后靠进椅里,抬起手腕,冷白修长的指骨微屈着抵在唇前。 “庚野!” 别枝脱口而出的警告还是晚了一步。 那人咬过弯折的指骨,然后松开,垂下了手。像是做了一件微不足提的小事,他歪过脸来睨她。 不知道是情绪激动还是什么,女孩薄薄的眼睑有些透红,她不假思索望来的那个眼神里情绪太复杂,叫庚野分不清。 他一时想笑,嘲弄的。 还想问她,“怎么,心疼吗。” 凸起清凌折角的喉结在颈项上缓慢滚动。 那句不合时宜的话还是被他咽下了,没忍心叫她难堪。 庚野慢条斯理抬手,给别枝看,刚凝涸的血痕被人再次咬破,鲜红的血渗出。 两道牙印在血色里交叠。 他冷冷淡淡地望她:“这样,算清白了吗。” “…!” 没有主语的话入耳,像轰鸣又寂静。 别枝瞳孔轻颤,下意识避开了眼。 费文瑄此时才从震惊里回过神:“你这人真是有——” “够了师兄。” 垂眸的别枝猝然出声。 费文瑄一愣,扭头。 他印象里的师妹多少年如一日地,永远安静,情绪平和,温柔——他甚至很少听过她有什么语气上的起伏,更别说像现在这样,几乎要从眼角眉梢满溢的冷。 而女孩开口后, 也没有哪怕一个眼神安抚,她垂着眸漠然起身:“抱歉,下午还有事。既然都用过餐,那我就去买单了。” “……” 没给桌旁三个男人任何一个置喙的机会,别枝径直朝餐厅前台走去。 费文瑄脸色微变,连忙起身追过去。 “别枝,我不是故意驳你面子的,”柜台旁,费文瑄低姿态地哄劝,“只是你那个朋友说话实在不给人留余地,我也是被他激怒才来了火气。你知道,我平常不是这样的。” 别枝垂着眼接过小票:“嗯,我知道,师兄不必和我解释。” “那我去把包拎上,我们下楼,我送你回家?” “……好。” 别枝今天一中午的心情比过山车还跌宕起伏,自忖实在没精力同时应付两个,干脆点了头。 她站在柜台旁,远远看着,费文瑄进到餐厅里,拿走了别枝和他那边的袋子。 他弯腰时,露出了被他挡住的人——仍是懒靠在椅里的青年忽然侧回脸,隔着半个餐厅,远远与她对望。 别枝下意识捏骤了手里的小票。 那人薄唇张合。 是无声而嘲弄的口型。 ‘胆小鬼。’ “!” 别枝僵了下,别开眼。 “别枝,我和你朋友说过了,那我们先走吧?”费文瑄走回来。 “嗯。” 出了餐厅,别枝就接过自己的袋子,拎在身旁。 费文瑄东拉西扯了几句后, 自以为不经意地将话题抛到了庚野身上:“今天中午遇上的你那个朋友,你是怎么认识的?” 别枝原本就有点走神,闻言稍抬眸:“偶然,”她一顿,淡声反问,“怎么了。”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觉得,你和他不像是同一种人。” “师兄只和一种人交朋友么。” “啊?”费文瑄被问得尴尬,随即笑着掩饰,“倒不是那个意思,可能是他给我的感觉太……” 他停顿,有意无意地去看别枝的反应。 结论是没反应。 费文瑄压下了心头那种危机感,试探着说:“你觉得,他手上那个牙印,真是自己咬的?” 别枝没回答,安静地回眸仰脸看他。 不知怎么,在女孩那澄净通透的眼眸里,费文瑄觉着自己有些小心思无处遁藏的感觉。 他只能干笑着往下继续说:“还是你不够了解男人,抽根烟怎么可能抽半个小时,我猜中间肯定发生什么了。” “哦。”别枝轻颔首,转回去。 见别枝还是没反应,费文瑄稍松了口气。 看来确实是普通朋友。 也对,都没认识几天,就算那人长得再好看,别枝肯定不是会被男色所惑的性格。 这么一想,费文瑄彻底放心下来,连语气用词也没那么注意了:“长得帅确实是天生优势,连抽根烟的工夫,大概都能跟什么陌生人来场艳遇。” 费文瑄并未注意,自己这话里透着隐隐的酸意和妒忌:“别枝,我们和他们这种洗车店的小工都不算一个世界的人,你想象不到他们那种人下班以后的私生活会有多混乱,以后还是尽量和他保持距离,不然老师也会为你担心的。” “师兄。” 大概是念在最后一点同门之情的份上,别枝一直等到费文瑄把话说完,才开口。 费文瑄回头:“嗯?” “可能是最近这段时间的事情,让你误会了。” 别枝仰眸,一字一句地平静出口:“你和我并不是男女朋友。” 费文瑄脸上笑意一僵:“我不是……” “何况,即便是男女朋友关系的人,”别枝打断,“也没有资格对另一方的正常交友和人际关系指手画脚,更不该在毫无了解基础的情况下,对别人的朋友妄加评判。” 费文瑄有些慌了神,要去拉别枝的手:“别枝,我真的没有那个意思,我——” “你看。” 别枝不疾不徐地后退了一步,同时扬手,避开了费文瑄的拉扯,她淡漠抬眸。 “你又越界了。” 费文瑄停住,脸色难看。 “基于师兄在国外对我的关照,我一直对师兄很是尊重,但你并没有尊重我的尊重。” 别枝平静地说:“方才午餐前,我想要和师兄说清楚,可惜被打断了,那我就现在说明。” 费文瑄似乎预料到什么,变了脸色:“等等,别枝,你先听我解释。”“从认识以来,我对师兄没有过任何超出同门之情外的情绪,”别枝漠然继续,“我自忖,也没有接受过师兄任何超出同门之情外的帮助。而对师兄给予的帮助,我也都及时还了人情——既然这一点依然不能让师兄看清我尽力维持的界限,那我想,以后我们还是不必有任何私人接触了。”别枝退后一步,朝愣住了的费文瑄点头:“不劳烦师兄送我,我自己打车回去。” 说完,没有再给费文瑄任何开口的机会,别枝拎着自己的包和提袋,转身走向了一楼的卖场出口。 直到坐上了回家的出租车,别枝才空出精力。 她有些疲倦地合上眼。 消防通道里发生的一幕幕,像是在黑暗的房间里搁着的一台老式放映机,伴着咔哒咔哒的声响,在别枝脑海内光影交替。放映机前的光柱里尘嚣涌动,一张张定格的画面循环不停。 她的心绪也一样,跟着时而灿烂,时而晦暗难明。 明明她最清楚,他和她不会有结局。 许久后,将纷乱的心绪暂时压下,别枝拿出手机,点进了那个在这一周内点进去无数次,却始终一语未发的聊天框。 然后她一字一字在框里敲下。 【木支】:抱歉,今天不算,欠你的那顿饭我在忙完入学教育周后,会请回来。 为了避免自己不断刷新,甚至忍不住检查数据信号的傻子举动,别枝发完消息的下一秒,就立刻按熄了手机屏幕。 她刚合眼靠上座椅颈枕, 手机就嗡地一震。 别枝眼皮跟着跳了下。 ……庚野? 不能回得那么快吧? 尽管这样想,别枝还是没忍住,抬起手机看新消息。 【Moon】:请吃饭是你的养鱼习惯? 【Moon】:别人投假鱼饵,你撒真鱼食,还挺质朴 别枝:? 不等别枝迷惑,对面又来了两条。 【Moon】:哦,不止,你还给男朋友买了衣服 【Moon】:所以你只是喜欢养男人? “养”字叫别枝眼皮猛地一跳。 甚至没来得及思考,他怎么会知道她还给费文瑄送了一套衣服。 猝不及防地,别枝想起了那条问答帖下在最高赞热评。 别枝:“……” 一定只是她做贼心虚。 帖子都删了,热度也早没了,庚野不可能看得到。 心虚之下,别枝打字飞快。 【木支】:你还愿意出来吗。 这次对面沉默的时间稍长。 大约两分钟后。 手机一震。 【Moon】:坐在你男朋友送你回家的车上,给别的男人发信息,发约会邀请。 【Moon】:你们留学生,都这么会玩? 别枝:“……” 【Moon】:到家再聊。 别枝还在打字,对面不紧不慢飘出来句。 【Moon】:毕竟我不喜欢被人当三 别枝:……? 这和到不到家有关系吗? 尽管无法理解,但别枝还是回了个“好”。 可惜约谈计划没能顺利实施——车行到中途,大概是被她自己饭后那句“下午有事”给咒上了,理学院辅导员办公群里临时通知,晚上给新生们安排了一场消防安全讲座。 讲座前,各年级辅导员提前到校开会。 等到一切工作结束,别枝回到家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 别枝一边洗漱,一边看那轮月亮头像的聊天框。 庚野在她那句好之后,即便过了大半下午和一个晚上,也没有发来任何信息。 别枝几次拉起虚拟键盘,最后又压了回去。 ……再说吧。 女孩咬着牙刷,没表情地对着镜子里鼓着脸颊但又没精打采地垂着眼的自己。 反正下周也没时间。 有时间了,再说- 于是,一周之后,刚出差回来的林哲再次被一通电话拎到了西城区,惊鹊酒吧。 “她在对我欲擒故纵。” ——出差一周的林哲辛辛苦苦赶来,刚坐到皮沙发上,灌下口冰水,就差点被庚野冷冰冰的第一句话给呛着。 “什、咳,什么玩意?”林哲难以置信地放下杯子,抽纸擦嘴角的水。 庚野从手机前平抬眼:“欲擒故纵。” “对谁?” “我。” “谁对你??” “她。” 林哲:“……” 得。 又犯“别枝病”了。 从祁亦扬和他那个搞事精的小女朋友来惊鹊犯了回贱,导致庚野微信被删好友,继而由林哲亲眼见证了庚野的“酒后失态”后,他就已经对庚野能脱离别枝这个苦海不抱任何希望了。 ——半个月前。 惊鹊酒吧,二楼包厢。 “她凭什么。”坐在黑漆漆的没开灯的房间里,庚野沙哑着嗓音问林哲。 困得发蒙的林哲“啊”了一声。 似乎把这个当做询问的应答,庚野再次抬起冰球晃荡的酒杯:“明明有男朋友,却要发帖问我、关心我的是她。” “想要脚踏两条船、把我当可以怜悯施舍的包养对象的人也是她。” “她凭什么删我?” “……”林哲面无表情地棒读,“可能她觉得包养你的事没戏了,放弃了吧。这不正好吗,你脱离苦海,以后都不用担心被她觊觎了。” “好。” 沉默许久,庚野举杯,撞了下他的,“庆祝我脱离苦海。” 十分钟后。 困得死过去了的林哲再次被冰冷的酒瓶贴脖,再次绝望地冻醒了。 而更绝望的,是他耳边响起的,那句今晚听了三百遍的开场白—— “她凭什么。” 林哲:“………………” 林哲:凭我该死,行吗? ——现在。 想起了那让自己深刻怀疑人到底为什么要活着的一晚上, 林哲冷笑:“干嘛,今晚不去二楼包厢喝了?不怕再跟上上回一样,在自己酒吧里差点喝得酒后失身吗?” 庚野眼皮都没抬,像是无关痛痒的,他垂手,把酒杯旁边的碧绿色玻璃瓶一抬。 借着射灯反光,林哲看清了。 不是酒,是苏打水。 林哲继续冷笑:“哦,看来你也知道,按你为她伤心到借酒浇愁的速度和频率,迟早把自己灌得酒精中毒?” 庚野终于从手机后抬眼,将靠在那儿一身西装的人上下一扫。 两秒后,庚野露出个了然又嘲讽的笑。 “当牛做马回来,怨念这么重?” 林哲:“……?” 被戳了痛脚的半金领社畜咬了咬牙,很是不爽地叫来了服务生,给自己点了一瓶接近五位数的酒:“挂你们老板账上。” 服务生看向庚野。 庚野懒得抬眼:“给他换听雪碧。” 林哲:“???” “你大爷的,让我一个刚出差回来的牛马跑来给你做感情辅导,连一瓶酒都不舍得开?!” “你是律师,应该清楚,”庚野放下手机,懒洋洋地抬腕,指骨支抵着额角,“你的劳务报酬,取决于你的劳动价值。” 林哲咬牙切齿:“资本家。” “无业游民,”庚野,“这不是你说的么。” “……” 来都来了,感情辅导不做也得做。林哲听完了来龙去脉, 总结:“也就是说,她做出了一副要包养你的架势,但是完全没有付诸行动,就连上周六说要再跟你约时间吃饭,也不了了之?” 林哲的总结,叫庚野眉眼间的沉郁似乎都重了一抹。 他有一下没一下地翻转把玩着指骨间沉甸甸的银质火机,敷衍应声:“嗯。” “我觉得这不像欲擒故纵啊。” “?”庚野挑眸,“哪里不像。” “要真是欲擒故纵,能纵一周?那她也太稳了吧,就不怕给你纵跑了?毕竟按你以前换女朋友的速度,一周说不定都够你换仨了。” 庚野眼角抽跳了下,他轻狭眸:“再造谣我?” “好好好。” 林哲笑着想了想,从兜里摸出手机,打开某个APP,搜索记录,转发。 “嗡。” 庚野手机一震。 他垂眸,看清了林哲消息,随即蹙眉:“什么东西?” 林哲:“我这趟回程高铁上刷到的一条短视频,是一个情感播主直播时候,回答网友问题的录屏——我觉得跟你俩这情况可能很接近。” “?” 庚野点了进去。 录屏视频里,一条加红标题:《我和前男友已经分了,并不想复合,但还贪图他美色怎么办?》 庚野:“?” 尽管很想否认,但庚野还是忍耐着看了下去。 直到情感播主的建议声清晰外放: “这么着,你给你前男友发消息,你就说,哥们啊,我已经不喜欢你了,也不想和你复合,但是呢,我觉得你确实长得有几分姿色。” “这样,咱们买卖不成仁义在,分手归分手,每天早上起来啊,给我发张照片!” 庚野:“……” “?” 在庚野的死亡凝视下,林哲忍住笑,清嗓:“要不你就按那情感播主说的,自觉点,一天一张腹肌照伺候着?” “……”庚野冷漠启唇:“我伺你大爷。” 就在庚野捏着指骨准备给林哲招呼一顿的时候,放在蓝奢石桌几上的手机再次震动。 他漠不关心地一眼扫下。 跟着,起身的动作就蓦地停住了。 一两秒后,庚野坐回去,拿起手机。 要躲的林哲盯住了那人:“别枝的?” “……嗯。” 庚野转过手,将屏幕竖在了林哲眼前。 【木支】:{定位} 【木支】:毛毛,你直接来这个定位旁边的宏德酒楼,我们在215包厢。 林哲茫然地看了两遍,抬眼:“毛毛是?你俩之间曾经的爱称?” 庚野嫌弃地给了他一个“你这智商怎么过得法考”的眼神:“不认识,她朋友吧。” 林哲:“那她这是……?” “欲擒故纵第二环,假装发错信息。” 庚野冷嗤,起身,窄瘦的腰腹折低,修长指骨拎起了沙发扶手上的衬衫外套。 他声线懒散里抑着一丝难察的兴奋。 “很明显,钓我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林哲:行行行,欲~擒~故~纵~ 林哲:我看都快给你钓成翘嘴了! ps:网友提问是真实的,不过不是情感博主,是李诞直播间的一段问答 第 20 章【VIP】 第20章咬钩 第20章 来宏德酒楼之前,别枝也没想到,一场新生班级聚餐可以这么闹腾。 张灯结彩,吆五喝六,跟开幼儿园联欢会似的。 但和同样精力旺盛的幼儿园生们相比,大一新生们还有一点区别—— 喝酒。 法律都禁止不了了的大学生们,辅导员自然也爱莫能助。 来之前别枝就特意找毛黛宁做过功课,确定过导员,尤其是她们这种年纪轻轻、比学生们大不了几岁的导员,在聚餐里免不了一轮轮的被敬酒,所以她提前学了个乖。 以“身体不适不宜饮酒”为由,聚餐一开席,她就率先浅饮了一杯。 名义上这杯是敬全班的,于是逃过被轮回灌酒的一劫。 但别枝没想到,还有第二劫等着她。 “呕——!” 靠在卫生间外的墙壁上,别枝无奈扶额,听着门里一声接一声,此起彼伏的酒精争相回归大自然的动静。 等里面稍作平息。 别枝侧身:“钱同学,你好些了吗?” 酒楼卫生间的门打开了一条缝。 露出戴眼镜的清秀男团支书苍白的脸,还有那个比鬼都虚弱的笑容:“导员放心,我没——” 话没说完,他捂嘴扭头。 “…呕!!!” 别枝:“……” 人菜瘾大。 当代大学生最佳写照。估算了下钱浩生这顿折腾,没十分钟缓不过来,别枝独守男卫生间门口又有些古怪,她只好附门道:“等你出来后,给我发个信息,我到前面走廊上等你。”“好的,谢谢老——呕!” 别枝:“。” 女孩无奈叹了声,转身朝走廊另一头走。 这层是酒楼的第三层,就餐区域没有开放,但因为一二楼都几乎要满客了,洗手间资源难免告罄,于是酒楼又额外开放了第三层的。 但走廊上的灯没亮,摸黑上来的客人也不多。 别枝站在楼梯口,虚靠着墙,她周身萦满昏昧,只二楼从楼梯缝隙里透上来一束显得有些昏黄的灯火。 她百无聊赖地翻看着手机。 别广平的催婚信息,忽略。 费文瑄的道歉信息,忽略。 廖文兴关于廖叶近况的询问,已回,忽略。 廖叶汇报今晚不回家,已回,忽略。 毛黛宁让她等电话,已回,忽略。 Moon…… 对着置顶的那个,依旧尴尬地停留在上周六的对话聊天框,别枝盯了许久。 正巧此时,毛黛宁的消息框飞到置顶下,亮起红色数字。 “方便接电话吗吱吱?” 别枝跳转拨号,给毛黛宁打了过去:“没打扰到你吧。” 毛黛宁说:“没有,本身这个点就还远没到我的休息时间,你那边呢,聚餐结束了?” “嗯,只剩我们团支书了。” 别枝无奈:“周末他不住校, 让其他学生送也不方便。还好你今晚没喝酒,只能麻烦你过来帮我搭手了。” “可不是,”毛黛宁叹气,“我妈非让我去相亲,要不然我这会肯定在惊鹊呢。” 别枝莞尔:“那我改天谢谢阿姨。” “别介,我怕到时候你也被拖入相亲的火坑。” 毛黛宁跟别枝吐槽了三百字的奇葩相亲对象,最后才落回话题:“我大约二十分钟后就到家,你把餐厅定位发给我吧,我直接开导航过去。” “好,我现在发……” 别枝话没说完,钱浩生气若游丝的声音已经在长廊那头晃过来响起:“别…别老师。” 别枝回身,连忙扶住了差点就要摔地上的男生。 “我先送学生到楼下包厢。”别枝对毛黛宁说道。 “好,地址定位别忘了啊!” “嗯。” 钱浩生虽然看着瘦弱,但毕竟是个一米八的男生,比别枝高出一头,骨架又沉,别枝扶着他还是有些费力。 一边把摔得东倒西歪的男生拽在一个摔不死的度上,别枝一边艰难地抽空,点开了微信消息列表,近乎肌肉记忆里地进了最上方的聊天框。 “小心台阶——” 别枝分神把差点跪下去的男生搀住,定位和语音条一起发给了对面。 没有再看消息记录,别枝熄灭了手机屏幕,蹙眉把醉得厉害的钱浩生扶下楼梯。 回到二楼时,215包厢里已经只剩下班长和另一个女生了。 告知她们先回学校后,别枝把醉得开始不省人事的团支书扔在了三条椅子拼起来的临时“沙发” 上。 包厢里酒味冲人,别枝被熏得蹙眉,去了门外。她本来打算到走廊最末的窗前吹吹夜风,只是刚过拐角,就听得尽头窗前,被拂来了一句低声。 “哎,别哭啊……你放心,你家里情况老师也清楚,特困生的名额还是好申请的……再说,这些新生里你最听话,乖巧,又懂事,老师是看在眼里的……” 别枝原本有些困倦的眼皮一点点拎起来。 脚步声放停,她站在拐角前的昏暗里,望向不远处的那两道身影。 一高一矮,相对站着,其中那个瘦弱的女生低着头,肩膀内扣,微微带颤,似乎是在哭。 而她肩上,正安抚地落着一只能完全盖过她肩头的黝黑的手。 顺着那只手上反光的腕表,别枝望上去。 月光与楼外灯火辉映着,将方德远的侧脸在昏昧的走廊里描刻,连一向温和的笑容里都透出了几分阴沉。 “谢…谢谢方老师……” “哎,我都说了,老师比你大不了几岁,你就跟我妹妹一样,这有什么好谢的?” 方德远说着,不知有意无意,连身体都更靠向女生。 刺鼻的烟草味笼下去,像一张无形又密不透风的网,僵在窗前的女生肩膀微颤,努力将头低得更低了,手死死拽着快要扯烂的衣角。 “方老师, 好巧啊。” 一道沁着如霜凉意的女声,兀地在长廊另一端响起。 “…!” 方德远的手陡然抽回,同时转身。 感应灯已经被那道声音唤醒,灯光下,站着个漂亮却神色淡漠的女孩。 方德远眯了眯眼:“…别老师?” 别枝走过来:“你们化学系这届新生,也在这里办聚餐?” “噢,这儿是山海大学学生聚餐的老地方了,化学系二班选的。”方德远挂回那副老好人似的笑容。 “蛮巧的,”别枝停在近处,眼神往他身后一瞥,“方老师这是在给学生开小灶么。” “哪能啊,说点事而已,”方德远像无意地又侧身拦了拦别枝的目光,“我看你们班都散场好一会儿了吧,小别老师怎么还没走?” “有学生喝醉了,”别枝干脆歪了歪上身,视线不躲不闪地,径扫过方德远身后拦了一半的瘦弱女生,“刚好,方老师,向你借下这个学生。我班喝醉的那个男生太重了,我一个人怕是扶不动,叫她和我一起搭把手,可以吗。” 该是个问句,但被女孩平铺直叙,更像句没余地的要求。 “……” 有镜片拦着,方德远嘴角含笑,审视别枝的眼神里却如蛰了毒似的反着冷光。 别枝等了三秒,有些耐心告罄,她弯眸勾唇,仰脸望向方德远:“没看出来,方老师这么‘心疼’学生。” “哪里话,不就是帮点小忙吗?”方德远回头,拍了拍女生肩膀, “乌楚,你去帮帮别老师,早去早回,别让老师担心。” 乌楚颤了下,低头快步走到别枝身旁。 别枝抬手将人扶了下,像是无意地,她抬手,扫了扫瘦弱女孩肩头并不存在的“灰尘”。 “走吧,”似乎没看到方德远沉下去的眼神,别枝拉着女生往后走,临到拐角,她才停了下,“方老师,我那个醉酒学生周末不住校,我要送他回家——你这个学生,我多借用半晚上,之后直接送她回学校,不劳烦你了。” “——” 说完,没看身后一眼,别枝将僵住的女生拉向拐角后。 两人直直路过了心理系一班聚餐的215包厢。 那个叫乌楚的女生跟着魂不守舍地走出去两步,才回过神:“别老师,你们包厢过了……” “我知道。” 别枝没回头,拉女生一直下了楼。 一楼大堂里人声鼎沸,像是一下子从阴冷的地底回到了烟火气的人间。 别枝将一边下楼一边拿出的钱夹打开,翻找。 还好在国外待久了,她回国也没忘随时备纸币零钱的习惯。将里面的一张五十元纸币抽出来,别枝想了想,又多拿出一张。 “这是我手机号,”从酒楼前台随手拿了一张广告纸,飞快几笔后,别枝撕下一条,“自己打车回学校,上车后,记得把车牌号发给我……” 她一顿,抬眸问:“有手机吗?” 要是换了别人来问这个问题,乌楚一定觉得难堪又自卑。但不知道为什么, 面前这个看着似乎和他们都年纪相仿的小别老师说这话时,语气明明冷冷淡淡的,没一点起伏,却也同样没有一点叫她难受的怜悯或者轻视。 乌楚下意识点了点头。 “好,那就发车牌号给我,”别枝垂眸,补充,“之后有任何不方便找其他老师的事,也可以给我打电话。” “……” 乌楚终于回过神,“别老师,我不用帮你送,送你们班学生了吗?” 女孩的声量终于稍微大了点。 带着些口音,只不过别枝听不出是哪里的。 “不用,有人帮我送。”别枝勾笑,眼底霜冷像叫春水融开了,“回学校吧。新学期已经开始了,不要耽误下周的课。” “谢谢老师……钱我会还给你的!” 乌楚捏紧了纸币,朝别枝一躬身,就逃似的跑出了酒楼。 别枝这才回身上了二层。 215包厢门外,别枝并不意外地见到了等在那儿的面带沉色的方德远。 “方老师,有事么。”别枝走过去,像今晚无事发生。 方德远却不肯下这个台阶:“别老师,我没看出来,你看着不好接近,还这么喜欢助人为乐?” “助人为乐?”别枝似乎茫然,“谁遇到困难了吗?” 方德远盯着她,笑了。 他一边笑得低头,一边走近:“别老师,不知道你听没听过一个字,叫明哲保身?” 别枝不退不避,平静道:“不好意思,国外待得太久,忘了。” 光线昏昧,方德远脸上的笑容似乎都跟着扭曲了下。 “名校毕业,心气高,我理解,但别老师初来乍到,做事还是不要这么冒进。毕竟,强龙不压地头蛇——” 男老师朝着别枝俯身,定住,近乎附耳开口: “万一帮人不成,反倒惹火烧身,那多不好?” “……” 长廊寂静下去。 方德远满意地直回身,他想毕竟就是个研究生毕业没多久的女孩而已,他这么一吓唬,多半也就学乖了。 用不着再…… 还没想完。 眼前女孩抬眸,语气淡漠又安静:“方老师,下次不要凑这么近说话。” “什么?” “你有口臭。” “?” 像是生怕僵住了的方德远理解不了,别枝抬手,微微蹙眉,在鼻尖前轻扇了下。 这大概击垮了方德远理智的最后一道防线。 青筋暴起的男老师一改平日里和乐作态,面目狰狞,抬手就要发狠落下:“你他妈给脸不要——” 话没说完,方德远眼角余光里,一道冷质的亮银色从昏昧的楼梯口飞掠而来。 跟着“砰”的一声闷响。 他还没想明白是什么,就感觉到手腕上一阵剧痛。 “啊——!” 方德远捂着手腕弓下腰:“谁、谁扔的?!” 别枝顿住,直身,回眸。 楼梯口,有条修长直挺的腿正折膝,又缓慢拉平,将阴翳里那道身影不疾不徐地拽入两人视线中。 那人声低而清越,没照正脸,语气里就已透出种睥睨人的漠然懒散:“正义路人,不行么。” 而他这句漫不经心的玩笑后,清拔身影也彻底拉入了光下。 挺鼻,薄唇,眉目清绝。 兴许是那双桃花眼被眼神凌冽得太过,压低的眼睑像藏锋的剑,不言不笑,就自洽出一种骀荡又拒人千里的气场。 ——是过目就绝不会忘的长相。 方德远确定自己不认识对方。 “你到底是……” 方德远忍着痛意和狰狞,要质疑的话声在那人缓步收停在别枝身后时,咽下去了。 带着怒意,方德远转向别枝:“这就是院里传闻的你那个男朋友?” 别枝刚从“庚野怎么会在这儿”的惊愕里回过神,就听见了这句叫她足够再次哽住的问题。 偏在这种时候。 停在身后,那人低头,曳了句轻嗤:“你男朋友,还挺有名?” “……” 听不清两人的私语,方德远只觉得自己被无视得彻底。 比手腕更灼痛的是脸,像叫人扇了一巴掌。 “行,算我倒霉,我认了。” 方德远揉着手腕,咬牙切齿地从那个没站直身也比他高一截,眼神都叫他心悸的青年旁快步走过。 擦肩时,方德远身上的烟草味晃来。 庚野一停, 回眸。 直到那人身影消失在楼梯口,庚野就着侧背过身的动作,也没回身,喉结低滚,他像随口一问。 “那天你身上沾的烟味,是他的?” 别枝的思绪叫这一句打得零碎。 她意外得微微睁大了眼:“你怎么知……” 想起两人刚刚擦肩而过,庚野眼神一瞬的变化,她了然又有点无语:“…你是狗吗?” “?” 庚野懒抄着兜转回,凌眉微挑,睨下一眼。 眼神里的意思,大概类似于“你就是这么口头感谢你的救命恩人”。 尽管这个神色介于调情与挑衅之间。 但不知怎么,就是让别枝觉得,庚野眼底那点从重逢漫延至今的沉郁冷淡都消解了不少。 甚至多了几分愉悦似的底色。 别枝轻蹙眉。 跟着,女孩浅笑,“不是说我脚踏两条船吗?” “你的审美最多降级,不至于跳楼吧。” 审美降级是费文瑄。 审美跳楼是方德远。 别枝:“……” 两个都是假的,如今一个已经被拆穿了,也不知道他会不会联想到另一个。 想起这点叫别枝心里微乱。 但她面上不显,只避开了那人幽黑的眼眸,本能地向下低头。这一眼,视线落点恰巧划过了他修长脖颈下,晃荡在凌厉锁骨前的黑色绳坠。 停了两秒,别枝眼神微凉, 勾唇抬眸:“是,比不上你的审美,博览众长,包罗万象。” “……” 女孩声音凉凉的,像是冰水浸过的小猫爪,尖锐的指甲都藏进肉垫里,只用柔软又冰人的毛轻飘飘挠过去。 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但又叫人心底泛滥开更折磨的痒意。 庚野眼神晦深,像某种暴雨前乌云凝结的征兆。 这熟悉的迹象立刻叫别枝警觉。 因为被激恼而伸爪的猫嗖地一下将爪子藏了回去。 没事人一样,她侧过身,避开了他攻击性蔓延的眼神,问:“你来在这儿做什么?” “你问我?” 庚野扬眉,随即轻嗤,“哦,我来咬钩的。” “咬什么钩?”别枝听得莫名其妙。 “当然是我的‘朋友’给我下的饵,”庚野抬手,将屏幕在别枝面前晃了晃,然后漫不经心地扣回去,“定位都发了,还是你希望我当作没看到?” 别枝僵在原地。 她那两条信息,不是应该,发给了毛黛宁吗? 庚野瞥过她的呆滞,薄唇轻挑起点嘲弄弧度:“戏不错。” 别枝:“………………” 想死。 女孩木着脸,犹有不甘,垂死挣扎:“如果我说,我真的是发错了,你信吗。” “信啊,”庚野靠在墙前,闻言侧低了眸,他似笑非笑地问她,“那我也说,我只是把你当朋友,你信吗?” “——” 那人背光望来,长睫下眼底翳影如渊。别枝一时竟恍惚难辨。 这到底是玩笑,试探,还是…… 身后,215包厢门开得适时。 团支书钱浩生像是爬过来的,从门缝下方艰难挤出了一张醉酒迷茫的脸: “别老师,我听,嗝,听见,你男朋友来了?” 别枝愣了下,兴许是还没回神,竟然忘了反驳。 男团支书迷茫又努力地眯起了镜片后的眼睛,望着长廊灯火下那张侧颜,他恍惚地问:“老师,你男朋友怎么,和上次不一样了?” “你,嗝,你有两个男朋友吗?” 别枝:“……” 气氛沉默得诡异。 别枝怀疑是今晚那杯酒此刻才突然上头,不然她怎么会思绪浆糊,连个理由都想不出。 她回过头,向庚野场外求助。 庚野低低瞥了她一眼,一副见死不救的冷漠神情。 别枝也觉得自己鬼迷心窍,竟然指望他能在这种时候帮她遮掩点什么。 不过没等她转回去。 “就一个。” 庚野冷漠,敷衍,又嫌弃地:“我整容了。” 别枝:“?” 作者有话要说 你还挺勉强- 随机100红包~~ 第 21 章【VIP】 第21章训狗 第21章 好在钱浩生这会醉得不轻,就算别枝和他说他在跟爱丽丝一起梦游仙境,他大概也信。 “两个男朋友”的问题就这么被庚野敷衍了过去。 “这是我带的心理系新生,聚餐喝醉了,我要送他回他的住处,”别枝向庚野解释,“今晚那两条信息原本是发给我同事毛毛的,我已经和她说好,麻烦她过来陪我送人,大概是中间点错了,然后就……” 庚野淡淡点头:“就点进了一周前的聊天框里?” 不妨碍他懒洋洋睨下的那个“我信了,你继续编”的嘲弄眼神。 别枝:“……” 总不能说她把他微信置顶了。 认清了今晚大概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的事实,别枝平静了两秒:“对,是我故意钓你的。” 庚野轻挑眉,单手撑住了墙面,俯身:“背着男朋友养鱼,还这么理直气壮?” “你是鱼么。”别枝慢吞吞仰眸,问他。 庚野停顿了下。 别枝摇头:“不会,你是虎鲸。” 她弯腰,把靠着门框悄然下滑的钱浩生拉住,免了新团支书开课第一周就没脸见人的场面,别枝这才抬眸,不紧不慢地补充了后半句, “鱼塘都能被你撞碎了,谁敢养你?” 庚野:“?” 不等新晋人形虎鲸对这个说辞提出什么异议,别枝已经弯回腰,对着烂泥似的靠在门框上的团支书,她默然两秒,扬起手腕。 “啪,啪。” 她给地上男生来了轻柔又温和的两巴掌:“钱浩生同学,你又在课堂上睡觉?” “…!” 高三后遗症还没完全结束,钱浩生闭着眼一把就挺直了腰,很熟练地伸手擦嘴角,大声道:“没,老师我没——嗝,没睡!” “那就起来。” 别枝没表情地扶他,“下楼上体育课了。” “…好嘞!” 眼都没完全睁开的钱浩生攀着门框,硬生生把自己从烂泥状态拉出模了。 别枝扶着人,没走两步,就对上了庚野临睨下来的有些复杂,似笑非笑,又透着莫名凉意的眼神。 她顿了顿:“干嘛这样看我?” “我是你初恋么。” 庚野问得突兀又随意。 “——” 猛停之后,别枝第一反应是庆幸不在楼梯口,不然一句话的恶果大概是两个人一起翻滚下楼。 可能她还会出于死不瞑目的心,把旁边这个身高腿长倚着墙轻飘飘就扔了个平地惊雷的祸害一起拉下去。 寂静漫延。 几秒后,别枝顶着微微发烫但绷得漠然的脸,仰眸:“你也喝醉了?” “没有,单纯好奇,” 庚野操着懒怠松弛的嗓音,语气也慢悠悠的,他从侧靠着墙的姿势直腰,转过身,面向扶着人停住的别枝。 一瞥那个醉眼迷蒙但听话的男生,他忽笑了。 “你这么熟练的训狗手段, 是不是从我开始。” “…………” 别枝:“?” 兴许是这一分神,手上的力跟着松了,别枝肩旁,男生那一米八的阴影陡然朝她身前压了下来。 顾不得会不会接触太多了,别枝刚要拿肩膀将人撑住。 兀地。 那道清拔侧影拉直,指骨拎起钱浩生的衣领,单手将人往上一提。 隔着别枝只差几公分,庚野将男生拎停在半空。 被包夹在中间的别枝:“?” 庚野眼神沉郁地睖过那个又醉过去的男生,低眸,瞥向身前的女孩。 只有这种时候,才觉着她实在小猫似的一只。 “难怪会蹭一身乱七八糟的味,”庚野皱眉,“你就不知道躲着点?” 别枝刚想开口反驳。 斜对角。 包厢门打开,两个陌生人前后要出来,跟着就僵住,震撼地看着走廊上这三个人呈三角形站位的态势。 对上最前面那个的眼神,别枝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不是……” “砰。” 当先的那人一把把同伴搡回去,门也狠狠拽上了。 一两秒后,隔音性明显不怎么样的门后—— “我操,现实版《燃冬》!就在门外!” 别枝:“……” 庚野:“?” 死寂数秒。 别枝瞥了眼没反应的庚野:“你可能没看过,是一部电影,讲两男一女……” “松开,往后退。” 庚野朝旁边懒抬了抬下颌。 不知道最好。 别枝乖巧收手,退后一步。 庚野将比他矮了半截的男生随手一抄,余光凌冽刮过庆幸的别枝,他冷淡地扯了扯唇。 “是没看过,但猜也猜得到。” 将人扛麻袋似的提起,庚野转身,曳下的懒散嗓音敲碎了别枝的幻想,“你的喜好还挺边缘。” 别枝:“?” 可能是腿长优势,即便手里还提着个醉鬼,庚野下到一楼也比别枝快些。 楼下大堂内更吵闹,9点过半,正是一群醉鬼的狂欢。 庚野转过楼梯口,径直向外,迎面便和一个看着三十左右的男人打了照面。 对方一愣,面露惊喜和意外:“庚哥?什么风把你吹来我这个小酒楼了?大驾光——” 话没说完,就被庚野单手锁了喉。 “嘘。” 别枝晚了两步,下来就见庚野右手提着半醉半醒的钱浩生,左手刚从一个陌生男子面前垂落。 “?”别枝迟疑问,“认识?” 一副死里逃生表情的男人龇牙咧嘴地揉着脖子,眼神在庚野和别枝之间转了个来回。 “酒楼老板,”庚野瞥过对方,回眸,“不熟。” 别枝一哽。 不熟这种话是能当面说的吗? “你常来这里吃饭?”“没有。” 庚野倒是没忘问答帖里安排给他的落魄人设,“兼职,来送过水。” 别枝眉心轻皱,有些恍神。 也就没注意她对面的酒楼老板听完这话,一脸“啥玩意?”差点把脖子扭了的震撼。 “走了。” 算是声招呼,庚野提着半死不活的钱浩生往外。 回过神的酒楼老板赶忙调整表情,笑眯眯地朝别枝抬手:“慢走啊。下回来,我给你免——” 门前。 庚野不动声色地瞥回一眼。 酒楼老板被那点冷意一灌,强行扭词:“——给你免开瓶费!” “……” 目送祖宗背影消失在门外。 酒楼老板垮回肩。 “老板,你朋友吗?”前台小妹笑嘻嘻地托腮,“这也太帅了,介绍给我呗。” “美死你,知道他什么来头吗,你就敢惦记?”老板靠在柜台前,叩了叩,“就这位,把追他的凑成桌,够在咱酒楼里包场办一个月的流水席了。我还没见他搭理过哪……” 老板一顿,反应过来什么,扭头看向门外。 这会儿门口自然早没影了。 “头回见这少爷哄小姑娘玩,还‘送水’,”酒楼老板嘀咕,“整哪出呢。”- 庚野没开车过来。 主要原因是他那辆库里南见不得人,次要原因是,按林哲这个狗头军师的参谋,他目前在别枝这儿立的人设比较适合没房没车。 带着钱浩生这么个站都站不直的醉鬼,计程车自然是不好拦的,不然别枝之前也不用求助毛黛宁。 连停了两辆,都是不拉醉鬼,别枝索性先到一旁去给毛黛宁回电话,让她不用麻烦来跑一趟了。 刚打完电话,别枝回头,就发现庚野那边拦到车了。 开车的是个中年女司机。 从她看后视镜的频率,别枝觉着他们能坐上这辆车,主要是靠庚野那张夜场通杀的脸。 即便是这样昏暗的夜里,灯火在盛夏的浓密枝桠间明灭,只有窗外被树影拦下的光栅在后座一格格掠过,也半分不减他眉眼轮廓那种出众清绝。 夜色缱绻,昏昧将疏冷消融。 那人似乎有些困,在对他而言狭窄逼仄的后排,倦懒随意地侧歪着身。光栅明灭下,他半截颈线冷白凌厉,勾勒出翳影的喉结偶尔滚动,也多了几分骀荡蛊人的性感。 别枝记得,庚野从前也这样。 好像不管在什么地方,教室,操场,或是她家楼下昏暗又狭窄的楼梯道,随便有个墙角,他都能睡着。 别枝也很喜欢悄悄走近,蹲在一旁看他睡觉。 总是凌厉的攻击性会被淡化掉,被他自己厌烦的长睫毛会像小小的羽扇一样,顺着他凌长勾翘的眼型搭下来。盛在他睫毛弯里的,有时是阳光,有时是灯火,总归都会在他修挺的鼻梁上拓下微微颤动的翳影。 就仿佛是两只悄然展翼的蝶,生动,鲜活,明亮。 每当这种时候,别枝就会觉得心情很安静地好。好像就算下一秒,埋在她遗传基因里的那个定时炸弹就彻底爆掉,她最畏惧的疼痛作黑潮涌下,席卷冲垮她的生活,也没什么大不了。 一切都会过去,而他会陪着她,不管终点是生命还是死亡。 她那时是想他一直陪着她的。 只是最后,最后啊…… 最后她终究没办法和母亲一样狠心,把世上最在意的人也拽进那个求生不能的深渊里,体味最无力的挣扎和绝望。 “……” 别枝靠在计程车的副驾驶座里,发着呆,不知不觉,盯着后视镜的人就变成了她。 还盯了好半天。 直到车后排,寂静里响起个冷淡,懒散,还有点漫不经心的腔调。 “要不你拍张照吧。” 别枝还有些懵着,甚至忘了躲闪,眼睁睁看着后视镜里的青年缓慢撩起了睫睑。 漆眸深处像蕴着散碎的星子,夜色里也熠熠。 他就靠在那儿,从后视镜里和她对视,声音里满是困意下的松懒,还有点欠: “拍了照片,带回家,慢慢看。” “……”别枝,“?” 终于反应过来的别枝恨不能自戳双目。 她默默把脸别向车外。 从后视镜里,女孩耳尖上都沁起淡如烟霞的绯红。 后排。 庚野敛回了眼。他唇角藏在昏昧间,不明显,也不自察觉,轻勾起来了点。 不过十分钟后,庚野就笑不出来了。 “呕——!” 社区楼下,刚要被交接给他室友的钱浩生吐得实在太突然。 别枝反应不及。 听见声音,进而察觉不妙,身体还来不及跟着大脑做出反应,她就忽然被握住了手腕拉向一旁。 等风声消停,别枝下意识低头,看清了横过她腰下,那人因骤然发力而脉管凌厉绽起的手臂。 那一刹那太短暂,来不及躲开,是庚野将她拉过来,侧身替她挡了。 于是被殃及的也成了他。 “对不起对不起——” 被庚野慢条斯理抬眸,扫过一眼,钱浩生的室友道完歉就哆哆嗦嗦扶着人跑了。 庚野垂下了几乎将女孩拎抱在身前的手臂,皱着眉,声线懒恹:“你学生这种做了坏事也不负责,只知道逃跑的态度,是跟他们老师学的?” 权当没听见后半句。 “理解一下,”别枝绕后检查他衣裤,“可能是你看起来太凶了,像是要拿他的脸擦你的皮鞋。” 庚野低眸睨着微微蹙眉的女孩:“我才刚救……你这是什么表情,溅上了?” 庚野刚要回头去看,就被别枝往眼前一拦。 女孩表情平静,手指死死捏着他卷起的袖口:“作为他们负责任的老师,我会负责的。” “……” 庚野冷笑,一副洁身自好的模样,他好整以暇地把她的手拍开:“先说,怎么负责?” “不如我先带你去附近酒店……” 在庚野凉冰冰的眼神下, 别枝及时改口,“这么晚了好像也不太合适。” 庚野有下没下地点了点头:“所以?” 别枝想了想:“你住的地方离这里近吗?” “不远。” 别枝刚想松口气:“那就好…” “也就两小时车程吧。” 别枝:“……” 在那人近乎于“你敢说让我自己回去收拾试试”的眼神胁迫下,别枝绞尽脑汁:“我家离这里还算近,十几分钟就到了,你如果不介意——” 话没说完。 眼皮底下的长腿剪碎了月色,朝前走去。 别枝没回过神,听那人声音从前面懒洋洋地荡回来:“不过来带路,等我自己导航?” “?” 别枝顿了顿,“……哦。” 作者有话要说 别藏了,你就是想跟老婆回家 #狗狗认门(?)# 第 22 章【VIP】 第22章摊牌 第22章 廖叶发过信息,说了她今晚不回家的事,所以别枝也不担心被撞见,直接打车回得老社区。 计程车在社区外停下。 下车后,别枝望了眼大门外亮晃晃的便利店,迟疑了下:“你要不要……” “什么。”庚野插袋停在她身旁。 “算了,”别枝改口,“你稍等我一下,我去买点东西。” “嗯。” 庚野眼神微晃,但问也漫不经心,“要我陪你一起么。” “不用。”别枝立刻拒绝。 像是生怕他会跟上来似的,女孩几乎是一路小跑,朝着便利店过去了。 庚野站在路灯下,百无聊赖地撑着长腿。 等的时间比想象中略久了些,中间有想上来搭讪的,但也被他那副“莫挨老子”的冷漠给震了回去。 在庚野抬腕看表,几乎要怀疑别枝是偷偷跑了的时候。 他手机突然震动了下。 像是某种意料,庚野望了一眼不远处的便利店,才拿出手机,点开屏幕。 【木支】:你尺寸多少? “……”庚野,“?” 十秒后。 尴尬地站在便利店店员小姐姐和一整排男士内裤货架前,别枝猝不及防地接到了庚野的语音通话。 她连忙接起:“…喂?” 大概是今晚夜色像春水一样温吞,连渡过几厘米的风里,从手机里传出的女孩的声音都听得人心口柔软。 但这也掩盖不了她的“罪恶” 。 庚野抬手按了按微微抽跳的眼角,免自己心绪难平还让人察觉。 —— 便利店里。 别枝从耳旁拿下手机:“是不是拨错了……”她小声咕哝着,不确定地戳了下屏幕的音量键,将它拉高。 下一秒,就听那道低哑慵懒的男声勾着嘲弄语气,在寂静的便利店里响彻: “你让我在外面等这么久,就为了进去挑避孕套?” 别枝:“……” 别枝:“?” 别枝:“?????????” 便利店里如风雪过境般死寂。 几秒后。 售货员小姐姐扭过上身,默默抬手,捂住了嘴巴,然后背对别枝的肩膀开始抽动。 面红耳赤的女孩狠狠按下了挂断键。 庚野拎着手机,懒懒叠起长腿,靠在路灯前。他正载着满肩昏黄灯火平复心绪时,手机就再次震动。 【木支】:我、是、问、腰、围、尺、寸! 庚野微怔了下。 像是从这一片标点符号间,窥得屏幕后女孩恼红欲滴的脸颊,他不由失笑了声。 【Moon】:词不达意,你怪谁。 【Moon】:104,73,92 收到信息,别枝难得有点手忙脚乱地扣下手机,把中间的腰围报给了售货员小姐姐。 对方刚忍住笑, 闻言有点意外:“一米八五的身高,腰围竟然才73公分?你男朋友一定很瘦吧?” 别枝想了想不久前完全将她纳入怀里的某人的宽肩,摇头:“他只是腰比较瘦。” “哇哦,公狗腰哦。” 售货员小姐姐调笑地蹲下去给她找货号。 大概是那句避孕套的威力不减,别枝刚刚降温的脸颊,在这一句调侃之后,立刻有回升的迹象。 早知道…… 早知道这样,她才不会因为怕他花钱,而自己一个人跑进来买。 等挑好了型号,到了收银台,小姐姐眼神暧昧地朝别枝示意了下柜台前那一排排五彩斑斓的罪恶小盒子们。 “真的不顺便带一盒吗?” “……” 耳尖都沁透了红的女孩:“不用了、谢谢。” 结完账后,别枝绷着没表情的脸颊,抱着怀里的塑料袋,逃似的走出便利店,快步回到了庚野面前。 然后她举手,把袋子往那人胸膛前一推。 庚野下意识抬手,擦过她腕心,截住了女孩手一抖就差点掉下去的袋子。 他低头一看。 白色透明塑料袋里只有一只方形盒子,不过比他想象的东西要大了一大圈。 盒子上面还印了个只穿着男士平角内裤的外国裸''''男。 庚野轻一挑眉,漆眸追向前,别枝睖了他一眼后就没表情地绷着脸儿,一声不吭地转身走了。 借着路灯的光,依稀得辨她微微泛红的耳垂。 “……” 庚野低头笑了声。 长腿撑直,他从路灯前起身,懒洋洋地跟了上去。 盒子里的塑料袋摩擦着夜风,生出叫人心恼的窸窣响声,别枝努力走得很快,但身旁那人腿长优势也天生过分,总是抄着口袋就能轻轻松松跟在她旁边。 直到到了单元楼,进到楼道内。 别枝走在前面。 第一个拐角时,两人目光撞上,别枝刚要挪开,没料想就被那人隔着老式金属栏杆,一把攥住了手腕。 她几乎跌进他怀里——却又被栏杆恰到好处地,拦在了最危险的咫尺之距。 别枝扬眸,顾不得再藏绯红的脸颊:“庚野!” “凶什么。”他懒声慢调地应。 楼道里四下无人,老旧的感应灯又瓦数很低,灯火熹微,别枝终于可以把憋了好久的话出口:“……售货员都听到了,你知不知道我刚刚在便利店里有多丢人?” “怪我么?” “当然怪你。”女孩杏眼都睁得圆,脸上更是少见的近乎艳丽的绯色。 庚野眼神暗下,像釉染上墨意。 须臾后,他却笑了,左手拿着她,右手捏起盒子,似笑非笑地问:“那这个是什么意思?” “换洗用啊,”女孩微恼的字音几乎要从牙缝里挤出来,“我说了我会负责的,总不能让你进去花钱。” “哦,原来是为了替我省钱。”庚野含笑,像是无意又轻易地戳破了她的小心思。 别枝微慌了下。 她怕他的自尊心会介意这种“照顾” 。 然后就听那人嗓音复起:“要换洗,只买这一件?” 别枝不解:“一条不够吗?” 她下意识低头往下看。 难道他有穿两条的奇怪癖好? 庚野气得低嗤了声笑,指骨松了她手腕,就势抵住了女孩的下颌,将她的脸扳平回来。 “往哪看呢。” “……”别枝回神也察觉不妥,但嘴硬,“谁让你先问奇怪问题的。” “我的意思是,” 庚野停了停,声音低下去,倦懒里莫名缠上点色气:“你是打算,让我在你家洗完以后,只穿这一件?” 别枝:“?” 她看了眼他手里的盒子。 盒子上的外国男模。 又看了眼庚野。 运转过于迅速的大脑,下一秒就在她脑海里,把盒子图片上的裸''''男换了男模。 还是104/73/92的“男模”。 别枝:“………………” 一晚上的恼羞终于成了怒,别枝啪地一声拍开了庚野捏托着她下颌的手,面无表情,扭头上楼。 庚野低眸笑了,抬腿跟上。 重归空落的手垂在裤旁,指腹无意识地轻摩挲过,像是要将上面还残留着的肌肤温度熨进每个毛孔- 直到浴室里的水声响了十分钟,别枝还在阳台上,对着那两套挂起的衣裤为难。 她有个习惯,无论是不是立刻要穿,买回来的衣服都要先洗一遍——前天她难得早下班,就把两套衣裤都洗了,放在阳台上挂了起来。 给他拿哪一套好呢。 别枝一会站在左边,一会站在右边,端详了半天都没拿定主意。 她更喜欢深蓝色衬衫那套,是和庚野那天去山海大学时几乎一样的款式。 半开扣款的外衬衫,领口深V敞开,冷白锁骨下压着黑T内衬,衬衫尾摆会松垮堆叠到他紧瘦的腰腹处,又被皮带利落地束紧,然后从两边拓下修挺凌厉的裤线—— 最衬他身上那种骀荡又松弛的性感。 可如果选了这一套,那她要拼上十分力才能藏住的,她对他的感情和情绪,不就昭然若揭了吗? 别枝握住了自己伸过去的手,终于还是转向了另一套。 —— 与此同时,浴室里。 淋浴花洒被关停,浴室玻璃门推开,氤氲的水雾争相涌出,一具冷白清拔的身体从中踏出。雾气凝作水珠,从他湿漉漉的黑发汇下,成滴,划过了流畅又起伏分明的薄肌。 他停在门后。 腿前搁着一只小小的木方凳。 从上到下,整整齐齐地叠放着大浴巾,毛巾,还有那个刚买来的方形盒子。 庚野拿起那条厚重的浴巾,随意擦了擦身上的水痕,就将它系在了腰腹下,打了个结扣。 庚野拿起毛巾擦头发的工夫,听见别枝的声音从门外隐约传回来。 “吹风机在镜子后面。” “……” 湿漉漉的碎发被修长指骨随手拨开了,露出清厉的额头,庚野抬眸,观察了一圈面前离墙不远的镜子,抵住镜子边沿,往外施力。 镜子还真是能打开的,像个柜门一样。 难怪洗手池台面如此干净,只有一瓶洗手液在,原来是将所有洗护用品都收纳在了镜子后。 庚野一眼瞥见中间的吹风机,刚要去拿,他擦头发的手掌兀地一停。 伸出去的那只手也僵在了半空。 几秒后,它缓缓垂下。 从牙刷到漱口杯,完完整整的两套牙具,并排坐落在收纳柜里。 庚野攥着毛巾,垂手,眼神沉涩滞讷地在整个洗手间里转过,最后落在了门后的墙角。 毛巾架上。 一粉,一灰,两条毛巾亲密地挨在一起。 “——” 浴室里蒸腾的水汽,仿佛一刹那就降温到冰点。 庚野缓缓扣上了镜子门。 模糊不清的镜面里,青年一点点压低身,扣住了洗手台的边沿。湿潮的碎发拂落,遮了他眉眼。 低折起的指骨用力到苍白,死寂无声地压着,仿佛要扣陷进大理石台面中。根根指骨垂连,从手背到手臂,冷白脉管与青筋凌厉蜿蜒地绽起。 像将倾的堤坝在截一场势若天崩的山洪。 它们本该被他压下的。 如果不是那突然响起的叩门声。“笃,笃笃。” 洗手间外。 别枝挽着另一套棉麻质地的森系休闲款,开口:“我拿了一套洗干净的衣裤给你,是放在门外,还是你接一下?” “……” 浴室里死寂。 别枝微怔,不解地看了眼门上那条细窄的磨砂玻璃。 就在她以为庚野大概是没听见,准备在门外把手上挂起衣裤,忽然,面前的浴室门从里面拉开了。 几公分的一条缝隙,带着沐浴乳清香的水雾便扑面而出。 是种玫瑰的味道。 和市面上那些不同,这款沐浴乳,别枝从第一次闻见时就非常喜欢,将它打起的泡沫捧在手心,轻轻嗅闻时,就像是捧了一大束新鲜欲滴的玫瑰。 只是,她自己用的时候,好像也没有这样蛊得人心跳都加速。 别枝微绷起脸,正要开口。 “…谁的。” “啊?” 别枝怔了下。 不知道是不是刚洗完澡,那人的声音在浴室被水雾蒸蔚过,是一种沙哑又磁性的低沉,沉到饱坠,堕底,和他平日里的情绪都完全不同,倒是有点像……她和他重逢的那一面。 没来由地,别枝心里泛起一点不安。 她下意识要退离:“我把衣服挂在门外,你等下可以自己取——” 变故在她将挂衣架探向门把手的那一刹那。 原本只开了一条缝隙的浴室门,忽然洞开。 门后从水雾里探出一条修长有力的臂膀, 将她猛地拖入了氤氲的浴室。 “…!!” 别枝猝不及防,眼眸都睁大了。 浴室门带着狠厉的风在她脸旁刮过,然后一声巨响,合上,下一秒她就被攥着腰,死死抵在了还震颤不已的门后。 “庚…野?” 别枝有些懵了。 近在咫尺,冷白眼睑被血色沁斥得薄红,是别枝从未见过的骇然。 而眉下那双漆眸如墨炬。 他眼底的火像就要烧进这水雾淋漓的浴室里,灼上她发丝衣裙,将她焚烧成灰。 别枝从未见过这样的庚野,陌生到让她顾不得对方此刻半身湿裸的状态:“你怎么突然——” “既然已经和你男朋友谈婚论嫁,甚至,同居……” 那人喉结颤栗,吐出的最后两字像沁着血腥气: “那为什么还要带我来。” “……” 别枝下意识望了一眼镜子后。 她想起来了,那里放着她和廖叶两个人的东西。 这一刻,在庚野的情绪爆发面前,本能毫无悬念地胜过了理智,她想都没想就摇头:“我没——” 庚野却在这一瞬狠狠捏住了她手腕,逼她将手里的衣裤拎起,他冷漠低眸:“这又是谁的衣服?不像你男朋友的风格,还是哪个跟我一样被你带回来的前男友?” 手腕上的痛意被她的痛觉神经放大,别枝一瞬就疼得哑了话声。 理智也在剧痛里清醒回笼。 她咬住了唇角。 ……不能说。 不要靠近。不能在一起。 他会知道她的病,他会同情她,怜悯她,兴许还会因为可怜她而跟她结婚。然后像父亲和母亲那样,相见两厌,厌极生恨,最后回忆起那个在病中形容枯槁、精神崩溃,最终却还是可怜地死掉了的女人,他只会有泛起厌恶的眼神。 他会像别广平那样,以最快的速度和另一个女人结婚,然后用别的女人和孩子的存在,抹消掉她留下的一切痕迹。 他会恨不得从来没有遇见过她。 那是和死亡一样,最叫她惧怕和绝望的结局。 “……至少,衣服不是别人的。” 别枝压平呼吸,抬眸:“衣服是挂在阳台防贼的,没人穿过。我今晚带你回家,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解决我给你带来的麻烦和后果。” 她的轻声像是将浴室的水汽压作了雾滴,沉重而令人窒息。 在那片死寂里,庚野忽地笑了。 “哦,没有别的意思?” 漆眸从额前碎发间撩起。 他哑声重复着,冷漠,又刻薄至极: “那你何必还要发个求助帖子,昭告天下——说你想包养我?” 作者有话要说 随机100红包~ 第 23 章【VIP】 第23章爆发 第23章 “……那个帖子,我明明早就删了。” 从不亚于五雷轰顶的惊愕里,别枝一点点回过神,涩声问:“你是什么时候看见的?” “重要么。” 庚野声线沙哑。 像冰水浇洒过烧得通红的烙铁,冷漠在他字里行间凝结,又在他眼底炬火似的滚烫漆黑里蒸挥作烟。 别枝终于还是扛不过那个眼神的拷问。 她颤了下眼睫,别开脸:“那是别人的答案,不是我说的。” “有什么区别?”庚野放低了声,像嘲弄又刻骨,“你多聪明,多了解人心,你出去留学整整七年不回,学的不就是这个?在发出那个问题前,你没想到过最可能的回复?” “……” 别枝望见洗手台上方,水雾模糊的镜面上影绰着两人氤氲交叠的身影,像无比亲密,又像远隔天堑。 她阖了阖眼。 没什么可解释,也不该解释。 这就是报应吧。 借着“朋友”的名号,她情不自禁又自欺欺人地亲近他,大概是命运都觉得她厚颜无耻,才跟她开起个荒诞玩笑,叫她从沉沦里清醒,叫她找回自知之明。 所以说人的一切痛苦,都来源于贪恋和觊觎无法得到的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庚野。 他不可能属于她。 就潇洒一点放手吧。最后一次,彻底点,推开他。别枝想着,轻笑了下,她转回来,仰眸望着庚野:“我是没有想过包养。” 庚野捏着她手腕的指骨一颤。 近在咫尺, 女孩声音冰凉,唇角浅勾的笑也一样。让他觉得熟悉,要将他拉回到七年前那场冰冷的夜雨里。 庚野喉结沉滚,眼尾抽跳:“…闭嘴。” 像某种默契的意料。 但拦不住她,他听见她平静地继续,声线干净利落得比过凌迟他的刀: “包养是长期关系,我不想要。” “——” 庚野松开钳制她的指骨,将她拉近自己,她身后让出了足以拉开门的空隙,然后他握上门把手,压下。 下一秒就会把她推出去。 可还是没来得及。 暧昧迷离的水雾里,裸''''着半身的青年忽然僵在了那儿。 死寂过后,庚野低眸看向腰腹前。 “我不喜欢长期,”女孩纤细葱白的手指不知何时轻搭上他浴巾结扣,“不如一次一结怎么样?” 她贴近他,微微仰起细弱的颈。 全然不在意她的长发和薄衬衫被他身上水滴沾染,又洇开暧昧至极的半透明水痕。 像是不知死活就敢接近庞然巨物的幼小的兽类,气息轻得可以忽略,可每一下拂落在他没有任何衣服遮蔽的上身,都像滚烫灼人的烙铁。 “反正你过得也不好……我给你钱,你给我睡。我们各取所需啊。” 她轻飘飘地说着。搭在他腰腹前的浴巾扣上,她指尖小蛇一样游过,像下一秒就要将它勾开。 那人脉管与青筋绽起的手骤然抬起,就在这一刻死死捏住了她的:“别、枝。” 痛觉铺天盖地,一瞬就剌红了别枝的眼眶。 但她咬牙忍下了。 “……原来你不喜欢这样,是太快了吗?那先从接吻开始,好不好?” 等不到庚野的其他反应,别枝将心一横。 她踮起脚尖,凑过去亲他。 那人太高,如今又一点都不会弯下腰迁就她了,就直挺挺站在那儿,她连他下颌都够不着,只能微咬着牙,心一横就闭上眼去亲他的脖颈。 看不到,大概失了准头。 她亲在了他凌厉凸起的喉结上。 甚至算不上亲,最多是蜻蜓点水似的碰了一点,就被猝然爆发的庚野扣回门前—— “你、想、死、吗?” 压到近在咫尺的脖颈上青筋暴起。 字字切齿又刻骨,鼻息间都像是野兽似的滚烫又叫人窒息的血腥气。 别枝却顾不得,她挣扎,憋得微红的脸颊被迫仰起,根根分明的睫下尽是湿漉欲沾的泪。 “咳——” 她又疼又呛,忍不住拿指尖去掐他攥在她颌下到颈部的铁箍似的手掌。 其实在她掐上去之前,在庚野望见女孩翕张的唇间的舌尖,痛苦得溢上泪迹的眼睫,琥珀色眸子里的惊惶与哀求——早在那一刹那,他就已经本能地松开了指骨。 “咳咳咳……” 别枝没察觉,只觉得获救,蹲下去就扶着颈咳起来,顺便将方才疼出来的生理性泪水泄了洪,肆无忌惮地叫它们顺着打湿的睫羽坠下。 她又气又恼,她不知道庚野会这么大的反应,如果早知道,她怎么也不会这样激怒他来自讨苦吃。 对别人也只是一句“脏”,到她这儿,竟然直接就是想要她死了。 她还不如一个陌生人…… 庚野这个狗! 别枝一边疼着咳,咳着哭,一边在心底委屈地把人骂了一千遍。 兴许是将入初秋,在这样的深夜里,浴室内的水气都跟着凉下来。之前几滴弄湿了别枝衣衫的水痕依旧贴在肌肤上,叫她微微发冷。 不知道过去多久,咳声和眼泪终于平息。 别枝蹲得腿都麻了,而身旁站着的青年好像也就当她死了一样,不管不顾,漠不关心。 她难受得这样厉害,他问都没有问过一句。 看来是彻底厌恶她了。 别枝想着,蔫耷着眼,双手擦掉眼泪,扶着膝盖一点点把自己沿着墙根前顺起来。 她压低不想和那人对视的视线,就掠过了他浴巾下修长的腿,直到—— 别枝的眼皮忽跳了下。 她不太确定,余光往回扫了扫。 浴室里灯光明亮、炽眼,浴巾也雪白,于是折角下的阴影就会特别明显。 比如。 连厚重的浴巾都压不下的的,那处骇人的反应。 别枝有点吓住了。除了哭得沁红的眼圈和微翘的鼻尖,她脸颊都褪了血色,唇尖也抿得发白。 庚野似乎察觉什么,漆眸懒懒挑来。 她哭了太久,久到足以那些暴风雨似的情绪悉数压进了深不见底的海面下,久到他站在那儿,骤然松弛下来的情绪都跟着漠然,厌倦。 可是这么久,却还是没能让他将欲''''望也平息下来。 庚野冷睨着让他压枪无果的罪魁祸首,她惊慌的眼神装得似真似假,难以分辨。扎起长发而完全''''裸''''露的细白的颈上,烙着他指骨分明留下的红痕。 而他的视网膜里,好像也还残留着刚刚她蹲在他腿前,哭得纤细颈子跟着在宽松衬衣领口内一抽一抽的画面。 ‘…操。’ 庚野阖了阖眼,无声而狼狈地骂了一句。 别枝突然觉得那块阴影又加了一圈,吓得她本能抬起视线,想要从他身前逃离。 只是紧跟着,她再一次停住了。 女孩眼眸忽颤了下,指尖探向庚野腰腹。在系起的浴巾上方,他紧瘦而肌块清晰的腰腹前,有一道很长的,没入浴巾下的疤痕。 七年前她离开时还没有的,他身上怎么会有这样的疤,它会很深吗? 别枝越想眼神越颤得厉害:“这是什么,你什么时候——” 刚伸出去的手腕,再一次被那人冷白指骨一把捏握住了。 “别枝,你真觉着你还有资格碰我么。”耳边那人声音低哑, 性感,却又透着刺骨的冷意与嘲讽。 “我只是担心……”别枝打了个磕绊,又忙改口,“毕竟,我,我花钱。” 庚野冷冰冰地嗤了声,然后毫不留情地将她的手腕甩开:“想跟我当炮友,让我做你随时能领回家里消遣,听见你男朋友或者老公回来,就要躲起来的见不得光的情人?他一出差,我就要被你召到这儿私会?” 别枝哽住。 反正他又不会做,也不用挑得这么直白。 “这种要求你也有脸提,怎么,你以为我还是当初可以被你随意玩弄的一条狗吗?” 庚野说着,将上身压下来,最后一句附在她耳边,冰冷地嘲讽: “你做梦。” 别枝听得有些懵了。 她当初什么时候把他当—— 掉在女孩脚边的衣裤被庚野弯腰,捡起,他拉开她身旁的门,把人推了出去。 “砰。” 门在身后重重甩上,像厌恶至极。 空气里蔓延着那人冷漠又刻薄的语气:“被你弄脏了,我还要再洗一回。” 别枝僵在洗手间外,站得腿都麻了,身后浴室里的水声还是没停。 她只能挪去客厅,靠在桌前坐下,心绪昏乱又抵不住地犯困。 漫长的水声像催眠曲。 别枝不知道什么时候趴在臂弯睡了过去。 直到洗手间的门再次拉开。 “…!” 浅眠的女孩骤然惊醒,绷直了单薄的脊背,琥珀色的眸子紧张地盯着拐角后。 直到那人湿潮着漆黑的发,懒眉耷眼地从浴室里出来。 身上是她买的那套新衣裤。 由他穿着,比她想象里的还要好看很多。 只是和她想象中的骀荡不羁的笑不同,此刻那人从发丝间滴下的水痕里,都透着种懒恹又躁意难纾似的沉郁。 松散的棉麻薄款外套敞着,露出大片凌厉的锁骨线,像青山隽秀绵延,又被两条黑色绳线斜穿——之前不知被他搁在了哪儿的绳坠如今又挂回了脖颈下,黑绳拉曳着水痕,透出一种肖似主人的性感。 别枝就那样出神地看着,直到庚野走到她面前的桌旁。 他抬眼望她,本就深的眉骨眼窝,此刻更叫从他头顶打下的灯光,釉上一层难辨的翳影。 眼底情绪看不分明,像是冷漠,又像还深埋着什么。 他看了她许久。 久到别枝浑身都开始不自在起来,她张口,想要说话。 却被那人提前察觉。 庚野懒恹地垂下了眼:“别枝。” “从今天起,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更不要妄图像勾引其他人那样、再来招惹我。” “……” 并非意料之外的回答。 但即便早想过,别枝还是下意识地屏起呼吸,胸口微微窒闷。 作戏要到底。 她勉强自己牵起个笑,像个尽职尽责的提线木偶,滑下高脚凳,绕过桌角,走近他:“可是你要什么我都会给你的,真的不试——” 庚野没有给她说完的机会。 像是最后一点耐性都被厌恶消耗殆尽,他不留情面地拔起长腿,在她近身前就绕过,擦肩。 那人头也不回地走向玄关。 别枝的笑停在了唇角。 然后像枯萎的花瓣,一点点耷下去。 她听见玄关的防盗门被拉开。 “这种情况再敢有一次,” 夜色贯穿门窗,带着初秋的冷意呼啸而过,将那人最后一句低哑沉冷的声音吞没: “你会被我‘弄’死。” 作者有话要说 庚野:你当我是被你玩弄的狗吗? 小庚野:起立,敬礼。 随机100红包~ 第 24 章【VIP】 第24章野犬 第24章 一周后。 绿茉莉餐厅,午市。 “我靠——咳咳咳……真让他、让他看见那帖子了啊?”于雪涵连呛带咳,满脸通红都顾不上,震惊地抬头。 对面女孩没精打采地托着腮,眼睫蔫蔫耷着,闻声拿两根指尖抽出一张纸巾,轻飘飘递给了于雪涵。 “嗯。” 空了的手回来,把吸管往上拔了拔。 于雪涵震撼擦嘴:“那我这也算未卜先知,一语成谶了?” “是,大仙儿。”别枝有气无力地捧场。 “看你今天这蔫吧唧的样儿,敢情是这事,”于雪涵笑到一半,察觉对面目光,连忙正色,“没事,一生很短的,眨眼就过去了。” “…谢谢你的安慰哦。”别枝微笑抬头。 “哈哈,不过他什么反应啊?” 手机震动了声,别枝看了眼就微微蹙起眉来:“什么什么反应。” “庚野啊,看了那帖子,他不得炸?”于雪涵啧啧感慨,“当初多少女生对他求而不得的,到现在学校里可还有他的传说呢,说哪届哪届出过个帅的,跟他比起来这几届那都歪瓜裂枣,如何如何。” 于雪涵越说越兴奋,眼睛发亮:“别说学校了,就咱班里,每次同学聚会还总有人打听他的消息呢,这要是传回宣德私立中里,那——” “你就完了。” 旁边凉飕飕飘来一句,给于雪涵定住了。 几秒后,她气笑道:“行行行,不说,庚野的事上我就是个哑巴,你个见色忘义的主儿!” 见别枝还是蹙眉盯着手机,于雪涵奇怪问:“谁找你吗?” “费文瑄。”别枝指尖轻滑过屏幕,跟着松了眉,扣下手机。 “哦你上回吃饭那个师兄?他还短信轰炸你呢?” “嗯,说在我家楼下等我。” “那你咋办?” “我说今晚不回家,”别枝语气淡淡,“然后把他拉黑了。” “?” 听着别枝那恢复了蔫吧唧的语气,随意得像是甩甩手赶走了个苍蝇,于雪涵颇为震撼:“你俩不都认识六七年了?还是同门师兄妹,这么无情吗?” “他逼我的啊。”别枝眼皮都没抬一下,轻飘飘结语。 “……行,” 于雪涵笑着摇头:“我算是发现了,除了对庚野,你那是一视同仁的心狠手辣。” 听到那个名字,别枝心不在焉戳着蔬菜汤的勺子停了停。 一两秒后,女孩自嘲勾唇:“谁说除了他?” “我对他明明最狠了。” “嘁,你就装吧,”于雪涵支起脸,“快说说,他摊牌那天是跟你说什么了,让你蔫成这样?” “……” 勺子一停。 [别枝,你真觉着你还有资格碰我么。] [被你弄脏了,我还要再洗一回。] [别枝。] [从今天起,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字字句句如刮骨薄刃,又带着冰雪似的肃杀寒意,叫人回忆起来,都从骨头缝里往外渗冷。 但是她自找的。 别枝垂回眼睫,轻嘲:“大概是,这回朋友都没得做了的意思。” “这么狠?”于雪涵意外,“那你这是,不乐意?” “?” 别枝一秒抬眸,木然问:“我哪有。我巴不得。” “你都快把‘老娘失恋了,谁都别惹我’写脑门上了,还哪有?”于雪涵绕去她旁边,拍拍她,“别仙女,作为你的朋友,让我真诚地劝你一句——庚野那样的,看着散漫,对什么事都无所谓的德行,但骨子里硬着呢,想包养他?” 于雪涵想了想,乐:“那就跟把一条野狗戴上项圈和止咬器,还非得拴自己家院子里没区别,指望他老老实实地被拴着?他能咬死你。” “……” 别枝低眸,下意识地看了眼腕心。 干干净净的,即便是她这种疤痕体质,也连一点淤青都没留下。 他当时咬得她疼,但没怎么用力。 不像那天晚上,他赤着上身将她按在浴室门上时,背光望下来的那个像是要将她撕碎吞食的眼神,叫别枝毫不怀疑他走之前那句“你会被我弄死”的真实情绪。 也是从那天晚上开始,别枝忽地恍然——原来他是那么深、深到近乎刻骨地恨着她的。 “嘿,想什么呢?”于雪涵伸手在她眼前晃。 “没什么,”别枝回神,声音轻涩带着嘲弄,“你说得对,他确实是狗。拴不住、养不熟、野性难驯的那种。” 于雪涵靠回去:“就是嘛。还记得百日誓师大会不?” 别枝微顿了下。 “那学期全校都以为他转性了,他们班主任呲个大牙,天天念叨什么浪子回头金不换,还有人说他是鬼上身了呢——结果怎么着,还不是在百日誓师大会上憋了个大的!” 于雪涵不由地笑起来。 “不过还得是庚野,地方电视台的镜头就架主席台旁边呢,要不是他,我们淋死也不敢啊……” “……” 跟着于雪涵的声音,别枝的思绪像飘回了那场淅沥沥的凉雨里。 —— 宣德私立中的百日誓师大会开在二月底。 所谓春寒料峭,也不过就是那天的天气了。说好了春雨贵如油,可偏偏那天老天爷“赏脸”得很,濛濛细雨从高三生们进了操场不久就开始下,下过了一场场代表演讲,又下过了学生代表领头的誓师宣词,直到副校长压轴演讲,还是没停。 那天地方电视台来了不少人,扛着数不过来的摄像头,绕着主席台上下围了一圈。 学校为了上镜美观,通知高三各班班主任,让学生们必须统一穿着校服。 宣德私立中的校服是那种衬衫款,男生下身是长裤,女生是过膝裙。 比起二月底的天气,有些单薄,尚还能捱。 但一场近一个半小时的细雨浇下来, 衬衫黏在身上,凉冰冰的雨丝挟着刀片似的冷意,直往人骨头里钻。 主席台倒是有个宽敞的顶棚,学校领导们一滴也没淋着,抑扬顿挫地轮流发言。 底下学生们怨气冲天。 偏偏电视台长短镜头四处杵着,只在换人发言时,一片稀稀拉拉有气无力的掌声中,在不同局部响起一小片“怎么又来”“还有完没完啊”的连声抱怨。 但也都等不到高,就被各班的班主任扭头凶狠地瞪回去了: “就你们矫情!” “刚刚的誓师宣词都忘了是吧?!” “一堆大姑娘大小伙,连这点毛毛雨都淋不了,三个月后还怎么去参加高考?” “……” 学生们自然是敢怒不敢言。 别枝是敢言那挂的,换个日子,她肯定会安安静静清清泠泠地来一句:“我们都淋感冒了,谁去参加高考?” 不过那天例外。 恰逢例假第二天——她的每月一天劫,一个恍惚就能去天庭报道那种。 别说敢言了,她疼得连哼哼的力气都没有。 誓师大会不让请假,班主任知道她情况特殊,各班队列,男女各一列,各自从矮到高——但班主任特批让她去女生的最后一个猫着。 前面是山一样的安全感。 她疼厉害了,就蹲下去蜷一会儿。 大概是她这个小矮个儿在周围的“巨人国”里实在过于明显。 和他们班隔着半个操场,庚野竟然也知道了。 他顶着淋得湿漉分缕的黑发过来时,蹲在大片学生方阵后的人工草丛里的女孩,看着比淋了雨的小黑猫还要狼狈得多。 “哟,庚哥!”两个打闹的男生余光扫见人影过来,以为是巡查老师,吓得一哆嗦,看清了才松口气,“你这头发染回来,我们都认不出来了。” “滚。” 庚野懒声把人敷衍了,停到别枝面前,轻拎了下裤腿蹲下去,歪过头看她,“哪疼?” 他声音低轻得发哑,和前面那句滚里的冷淡判若两人。 别枝苍白着脸,蹙眉看了他一眼:“回去。” “不回。” “你答应我的。”别枝凶起脸,可惜脸上一点血色都没,也没什么威慑力。 庚野却服软得利落:“那你告诉我哪不舒服,我就回去。” 别枝迟疑了下:“肚子。” “……” 庚野说粗心时比瞎子都粗心,哪个女生特意打他面前过三百遍,他都看不见。 但说细心时,一点就透。 没用别枝再多说一个字,染回黑发的少年点了点头,起身走了。 干净利落得叫别枝都有点懵。 就算他这学期“听话”很多,但也少有这么乖的时候。 不过很快她就顾不得思考了,又一阵痛意如潮水,一瞬间就将她意识神经五感全都席卷,从天而降的细雨蒙蒙更是雪上加霜—— 她怀疑那些凉冰冰的雨丝都变成了小刀子,从她周身毛孔里钻进去,然后狠狠捅向她的肚子。 疼得四面八方的。 别枝觉得自己坚持到海枯石烂了,其实过去十分钟不到——身边一串迅疾的脚步声,从远到近,像是踏碎了草丛里的一处处水洼,跑到了她身旁停下。 不等别枝积攒力气仰头去看,她眼前就暗了下来。 一件校内小卖部特有的透明雨衣兜头盖住了她,跟着,一只骨节修长分明的手就不容拒绝地伸进雨衣下,把她往上一提,另一只手往她小腹和腿的夹角塞了东西。 滚烫的,一只热水袋。 疼麻了的别枝茫然仰头,就看见庚野校服衬衫不知为什么全敞开了。 里面的白T恤尾摆卷起来半截,正在被他往下扯,湿透了的衣衫很快覆上少年人清冷漂亮的腹肌线。 别枝有点懵,下意识地虚着声问:“你去哪儿耍流氓了。” “?”庚野气笑地抬眼,眸底黑漆漆的,像清濯稀世的黑曜石,“老子是给你捂暖水袋。大雨天耍流氓,我脑子进水?” 别枝恍然。 从操场到食堂旁边的校内小卖部,来回要穿过大半个校园,难怪打一场架也面不改色的少年这会都有些低低的喘。 她低头看了看怀里,又伸出凉冰冰的指尖摸了摸,热水袋确实是滚烫的,像是在她旁边刚灌上的,一点都没被外面的凉雨给淋到。 不像面前人,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 “还是疼得厉害?”别枝正走神,就见胸膛起伏的少年撑着她面前的草丛地面,弓下腰来看她低下的脸。 别枝看见了他手上。 屈起的修长指骨旁,食指内侧烫了个新鲜的水泡,在他骨节分明的手上格外扎眼。 刚刚还没有。 别枝低头看了眼自己怀里的热水袋。 那人似乎把她低头当作了点头,拧起凌冽漂亮的眉峰来:“我送你回教室。” “…别。” 别枝回神,摇头,按住了他那只毫不在意就要过来抱她的手:“誓师大会不让请假。” 庚野声音微沉:“谁管他们。” “庚野,”女孩声轻弱,但坚持,“你答应过我。” “……” 少年胸膛又剧烈而明显地起伏了下。 压下情绪后,他眼眸里愈发地黑,像晒干了的墨意一朝着了雨,黑得淋漓尽致。 但到底,这“紧箍咒”是管用的,庚野没再要抱她离开。 兴许是这副模样的庚野实在少见,没一会儿,别枝就觉着附近的各班后排学生,好些在窃窃私语地往这儿看。 别枝不喜欢被当猴儿围观:“你回去吧。” 那人这次却不听话了,他蹲她身旁,比她高一截还大一圈,加上淋得湿漉漉的黑发从冷白额角耷拉下来,像拴了只凶巴巴的大狗。 闻言他扯了下唇角,冷得算不上个笑。 “等你晕了,我好把你拎走。” 别枝没力气跟他斗嘴。 直到上面副校长的演讲又进行了漫长的十几分钟后, 在一片哀声里换成了校长。 雨不但没停,还大了。 后排两个男生骂娘:“这还得多久啊?” “就咱校长那磨叽性子,没半个小时下不来。” “有病吧?没见下雨?他倒是淋不着!” “这你就不懂了吧,电视台都来了,雨看着又不大,校长肯定想,刚好让他们拍下来上电视,展现一下咱们学校冲刺高考的决心和风貌。” “有毒啊……” 庚野就是在这时候忽然起身的。 那两条长腿笔直撑起的下一秒,别枝有所预感,忍着疼揪住了他裤腿。 女孩仰起疼得没血色的脸:“你干吗。” 庚野停了两秒:“二选一。” “什……”突然的抽疼叫别枝眼前差点一黑,“什么?” 庚野:“选项一,我现在把你直接抱去医务室。” 别枝想都没想:“不行。” “……行,”庚野垂手,插袋,“那就二。” 他低眸朝她笑了下:“这是你选的,回去以后不准说我不守诺言。” 说完,少年迈着长腿往前走。 “?” 别枝一慌,没来得及拽住他。 雨里的学生们早就分得稀稀拉拉,偷空抱怨着或者弯腰捶腿,冷不丁见不知道怎么进了他们几个班方阵的庚野,就这么大喇喇地从后往前来。 虽然安分了大半学期, 但三年余威不减,学生们下意识地给他让路。 场面像极了摩西一杖分海。 半分钟,庚野已经切开了整个学生方阵,从最后一排走到最前。 临近那个班的班主任变了脸色:“庚野?你怎么在这儿?还不回你们班——” 庚野擦肩而过,一步没停,直接踏上了主席台和学生方阵之间的空地。 被雨淋成暗红色的橡胶跑道上,少年横穿。 主席台上对稿演讲的校长还未察觉。 台下,围着的一堆电视台的记者却反应过来,几个长短镜头跟着调向。 正准地捕捉到了—— 离着主席台还有七八米的位置,少年抬腿,助跑,长腿在一米五高的主席台下跃起,手臂一撑。 “哗!!” 压着学生方阵里的整齐哗然,少年翻身上了主席台。 “……莘莘学子自当是以家国为担,以学业为重——” 校长的声音猛地收停,惊骇地看着突然就从眼前冒出来的修挺清拔的少年。 回过神,他脸色大变,扭头去看两旁电视台摄像头,压低了声音发火:“庚野!你给我下去!这是——” 庚野一步没停,这会正到话筒杆前。 他俯身上前,给了懵住的校长一个满身雨水的拍肩拥抱,顺手勾走了话筒,转身。 “校长说了,人生三万日,自当是以身体为重。” 少年声线清越,懒散,传遍整个操场,回荡在蒙蒙凉雨中: “高三全体——散,会。” “……!” 死寂一瞬后。 再压不下,整个操场内掀起了欢呼连天,掌声雷动。 在高三学生们近乎宣泄反叛的起哄声和咆哮声连成的海洋前,万恶之首的少年握着话筒,懒懒回眸。 廖文兴脸色铁青地起身,远看口型像是“你完了庚野”。 “让我们说,” 庚野不在意地笑了,转回身,一锤定音:“谢谢校长。” “谢!谢!校!长!!!” 作者有话要说 #论庚野的学生时代干了什么能被罚写三万字检讨# 下章就揭女主的病了(不是精神方面) 随机100红包~ 第 25 章【VIP】 第25章遗传 第25章 别枝的思绪被过来添水的服务生打断。 眼前光影一晃,像被服务员的身影拉下了落幕。 从那日细雨迷蒙的操场,从那个站在主席台上朝万众之外的她笑意张扬的少年,换作了临近下午,客人三两桌,阳光明媚的餐厅。 别枝回神,垂眸。 耳边于雪涵仍在笑着:“我到现在都记着,事后老廖罚了他三万字的检讨,贴了整整五个公告栏都没贴完——这纪录,就算是在宣德,那也绝对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别枝也记得。 比旁人多一些,她还记得那时舅舅安排她监督庚野完成,于是少年不得不按捺着脾气,每个周末蹲在图书馆她身旁的位置,拧着好看的眉眼和那堆盖章稿纸作斗争的场面。 像极了被人戴上止咬器和项圈的大狗,既躁戾,不安,又只能被“拴”在她旁边磨爪,喉咙里憋着凶悍的呼噜声,却趴在她身侧耷拉着尾巴毛服软。 “不过最后一个学期,庚野确实是变得天翻地覆,震撼全校那种,”于雪涵撞了撞她胳膊,“老实交代,是不是和你有关?” 别枝喝汤:“…没有。” “就知道听不到你的实话。”于雪涵也习惯了,不在意地坐回自己的位置去,劝道。 “我觉得你也不用遗憾了,他当年最风光灿烂盛气凌人的时候,不都跟在你身边,成了你回忆里的风景线?如今嘛,他落魄了,你们之间也回不去了,不见最好,给彼此留下最美好的回忆嘛。” “可如果他恨我呢。” “啊?” 于雪涵一愣,“谁恨你,庚野?” “嗯。” 于雪涵失笑,脱口而出:“怎么可能?当初你甩了他都两年了,他不还是听不得别人说你一点坏话?” 别枝怔然抬眸:“什么?” 于雪涵笑容陡然僵住。 下一秒,她就挪开了眼,像是本能地想要掩饰什么,拿起水杯喝了口:“没什么,我就随口一说。” 两年。 这个时间不知为何叫别枝心口一颤,像是有什么关联的记忆原本深埋,此刻就要破土而出。 别枝蹙眉追问:“你不是说,从我出国后,他就销声匿迹了?” “对,对啊。我也是听说嘛。” 于雪涵差点汗如雨下,一边攥着掌心一边嘀咕要是瞒不住了会不会有什么惨烈后果。 她不敢和别枝有一点眼神交流。 像是刑场铡刀落下来前一刻,忽然响起了的“刀下留人”一样—— “嗡。” 别枝放在桌上的手机兀地震动。 “哎呀,你手机响了,快接电话吧?”于雪涵如蒙大赦,眨巴着眼睛看别枝。 别枝审视过她,又瞥了眼屏幕。 来电显示是理学院学工办的副主任,刘浩昌。 不接不行,还耽搁不得。别枝只能暂时按下那点来得突然的疑惑,接起电话:“刘主任。”“小别啊,你这个工作态度是怎么回事?”刘浩昌头一回对她语气这么不满,“周一就让方老师通知你们新生辅导员,周五前务必把《学生干部培养计划》发进我邮箱。今天都周日了,怎么就你还没交上来呢?” 别枝一怔:“培养计划?” “你不会是忘了吧?我还特意和方老师确认过,他说周一就已经通知到你了。”刘浩昌更不满了,“这些计划书我明天就要上交了,你说怎么办?” “……” 别枝垂眸,快速在脑海内过了一遍,确定这周内即便再心情不好,她也从没有遗漏过任何文字类或者口头上的消息传达。 那就只有—— 方德远。 难怪这周内出乎意料地消停,看来这才是为了上周末在酒楼内,她搭了那个叫乌楚的女生一把的报复了。 “抱歉,刘主任,是我处理不当,疏忽了,”别枝适当地放轻了声,“我现在立刻回学校补上,今晚0点之前,一定把电子版发进您邮箱。” 似乎是见别枝反省态度良好,刘浩昌语气稍缓和:“我知道你刚回国,可能还不熟悉校内工作的节奏,但以后,这样的问题可不能再犯了啊。” “好的,主任。” “……” 几句话后,别枝等刘浩昌挂断了电话,才眉眼淡漠地扣上了手机。 “怎么回事啊?”于雪涵听出不对,“工作上出问题了?” 别枝想了想,三言两语跟她说明了情况。 “靠,这小人!明的不来,玩阴的啊?!”于雪涵气得不行,“那你怎么不跟你们主任拆穿他猥亵女生啊,说明白了,他根本就没告诉你,就是挟私报复!” 别枝平静地把最后一点沙拉和意面吃掉:“首先,我没证据够把这么大的罪名扣在方德远头上,即便有那晚的录像,也可以被他狡辩过去。其次,他是理学院的老人了,天时地利人和都在他,如果我证据不足贸然出手,只会被对方抓住把柄,反咬一口,说我栽赃污蔑。” 想了想那个场面,于雪涵晦气地摆了摆手:“那你也该说他没通知你,不然太冤枉了!” “主任不会关心为什么失误,只关心失误本身,还有给他带去的影响,”别枝擦了擦嘴角,抬眸,“且不说他在新来的我和相处多年的方德远之间信谁、亲近谁,即便他信了我,只有我处理不好同事关系导致工作错漏,让他不好交差——失误一样在我。” 于雪涵想得直挠头,最后不得不挫败承认:“也是,刚刚他那语气,你要是解释,说不定就是火上浇油,还让他觉得你狡辩呢。” “大仙儿,你悟了。”别枝收拾东西,玩笑起身。 于雪涵还是不爽:“那怎么着,就这么吃了闷亏啊?” “又不是一局一胜,来日方长嘛。”女孩温垂的眼睫下,像是有凉淡又扎人的情绪一掠而过,只是很快就叫她仰脸的无害浅笑取代: “走吧,试用期新人要回去补自己的黑锅了。” “得了吧你, 还新人,比我这个上了三年班的都老油条,”于雪涵跟上来,玩笑着掐她痒痒肉,“说,出国吃什么人参果,学成精了啊?” 别枝躲开,讨饶地笑:“心理学七年呢。” “嘶,被你这一说,我都想去学了。” “千万不要,会喝风。” “哈哈哈……”- 这个世界上大概没什么事,比周日一个人加班更惨。 如果有,那一定是周日连夜加完班后,周一一大早,还要单独去领导办公室挨训。 “吱吱,我都听说了,你也太惨了。”别枝从刘浩昌办公室回来,就收到了过来慰问的毛黛宁的同情。 别枝在办公椅前坐下,刚要回答。 “她自己犯了错,当然要自己承担结果,这有什么好卖惨的?”何芸撇嘴。 毛黛宁回头:“别枝刚来,会有不熟悉的地方很正常啊,何芸姐你新人期没犯过错吗?” 何芸梗了下,没好气地:“里外不分,你就向着她吧,让人卖了都不知道。” “我分啊,上回我学生心理辅导那事,就是吱吱专门回学校帮得我,不像有些人,明明也是心理系出身的,又跟我一样在酒吧里,还见死不救……” 毛黛宁嘀咕着转回来。 从上回那事不久,她就专门换到了别枝旁边的办公桌,此刻把椅子拉近别枝,小声道:“吱吱,你没事吧?” “没关系,”别枝也陪她轻声,弯眸, “这次,确实是我的错。” ——错就错在她太心慈手软。 那天晚上就该直接踹着那个狗东西下楼。 望着女孩侧脸上无辜又柔软的笑,毛黛宁心里没来由地哆嗦了下,回神:“你这次也是倒霉,撞枪口上了,不然像你这样的优秀人才引进院内,刘主任肯定不会因为一次小错误就对你这么凶的。” “枪口?”别枝整理文件的手一停。 “对啊,学校今年不是建好了新的实验楼嘛,在实验室资源分配问题上,尤其是一些生物化学方面的试验设备,我们学院和隔壁生命科学学院一直有竞争。” 别枝眨了眨眼:“这学期,竞争输了?” “还没敲定呢,但是听上面口风,怕是不乐观,”毛黛宁比划,“现在院内都风声鹤唳的,你最近一定小心点,千万别再撞领导枪口了。” “嗯,明白了,谢谢毛毛。” “哎呀客气了。” 跟毛黛宁聊完,别枝刚坐回身,就见对面办公桌,负责心理系大一五班六班的徐成磊回来了。 别枝眼神微晃。 收拾方德远是不能急在一时,但这亏,她也不想吃得闷声闷气。 “徐老师,”别枝起身,含笑问,“能麻烦您一件事吗?” 这声音不高不低,但女孩音色清凌动听,在一早困倦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悦耳又引人注意。 毛黛宁愣了下,有点意外地仰头。 她记得平时吱吱都轻着声说话啊。 “哦?”徐成磊拿着文件夹进来, “别老师不用客气,直说就好。” “之后,院内如果再有关于新生一届的指导工作,能不能麻烦由您来向我提一句?” “……” 话声一落,办公室内忽然陷入了微妙的寂静。 有人将目光投向了方德远的办公桌。 这一届新生导员里,方德远是负责从刘主任那儿下达通知的人。 “行啊,一句话的事儿。” “谢谢徐老师,”别枝莞尔,“您人真好。” 徐成磊玩笑:“可别这么说,还没听别老师这样夸过人呢,我哪担得起。” “怎么担不起呢,”别枝也含笑坐下,整理电脑前的文档,“不给人使绊子的同事已经是好人了,何况您还愿意额外通知我呢?” 徐成磊察觉什么,略微挑眉,却没言语。 办公室里的微妙寂静蔓延,终于有人憋不住气。 方德远乐呵呵地拿着水杯站起来,到饮水机接水:“小别老师,我怎么听着,你像是话有所指呢?” “嗯?”别枝抬眸。 方德远轻眯了下眼,笑容不改:“别老师不会是打算把你自己忘了的事,推到我没通知到位的问题上吧?” “……” 办公室里更加寂静。 毛黛宁茫然地看了看左边,又看了看右边。 “啊,”短暂的沉默后,别枝轻声惊讶,“原来还有这种可能吗?”方德远一哽。 “多亏了方老师提醒,不然,我还真是没有想到这种可能。不知道方老师是怎么想起来的?” “……”方德远手里的杯子捏紧了,脸上老好人似的笑也快维系不住,“别老师要是这样说,可就让人伤心了啊。” 办公室里的人陆续回神。 多数选择没听见,也有和方德远走得近的,譬如何芸,此刻掂量着自己新做的美甲:“做错了事还想推锅给别人,不好吧?方老师和谁都与人为善的,怎么偏偏会针对你?” “我也奇怪。” 别枝拿起手机,像无意识地轻叩了叩,“总不能,是我不小心碰见了方老师什么把柄?” “——!” 一记敲山震虎。 方德远脸色顿变,有些错愕又狰狞地看了眼她的手机。 那天晚上,二楼拐角后太暗了,别枝出现得又突然,他还真无法确定别枝是否录像、有没有录下什么。 办公室里的气氛更加诡异,死寂得落针可闻。 而始作俑者,别枝起身,拿着保温杯翩然离座,像是毫无察觉又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毛毛,去开水房接杯热水吗?” “啊?噢噢,好。”毛黛宁不明所以,一步三回头地跟了出去。 出了办公室,别枝笑意敛去,恹恹将手机收回了口袋。 毛黛宁正凑头上来:“吱吱,你手机里有什么吗?” 别枝淡淡回眸:“有某些人的心鬼吧。” “?” - 别枝是真心认为,自己这个周一开始得已经是极尽悲惨了:又是加班,又是挨训,又是犯小人——绝不可能更惨了。 然而命运总是能用事实告诉你,在惨这方面,它毫无下限。 中午十二点半左右。 别枝刚加班处理完上午的工作,准备和毛黛宁一起去学校食堂觅食,就见何芸和同办公室的一个女老师吃完饭并肩回来了。 “哎哟,长得漂亮可真好,在学校里都不安分。早上刚犯了错,中午就有人送花,别是在手机里和男朋友骂了领导一上午吧?” 何芸阴阳怪气地回了位置。 别枝和毛黛宁对视。 毛黛宁要问,就见何芸旁边那个女老师表情古怪地看向别枝:“别老师,你男朋友抱着花,在办公楼外面等你呢。” 别枝:“?” 毛黛宁:“?” 两人往外走的路上,毛黛宁还在惊讶:“吱吱,你这为了撇清桃花,可够下本钱的,是从哪儿雇的群演,这么全套的戏份吗?” “我没有——” 话声在别枝转出楼门时,戛然而止。 她看清了站在来往且好奇的校内人群前,那个抱着一大束娇艳欲滴的红玫瑰,西装革履的费文瑄。 毛黛宁讶异:“这群演,长得还不错哎。” “…毛毛,你在这儿稍等我一下。”别枝按了按眉心。 “啊?要不你们吃,我自己也——” “不用,三分钟。” “?” 别枝漠然地往外走。 “小枝, 你终于肯见我了?” 费文瑄一见到别枝,立刻情绪亢扬地上前,要将花递给她,“我知道,之前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对你交朋友这件事置喙什么,你能不能原谅我这一次……” 在费文瑄让她一字厌恶过一字的话音里,别枝觉得这些时日被自己反复按捺下去的情绪正一点点讨债似的翻涌上来。 像海啸,暴风,骤雨,全都在同一个时刻向她压近。 绷紧的那根弦如坠万斤。 吵闹,噪音,目光,议论……世间聒噪的一切全都放大,拉至最高音量,汇聚成叫她头痛欲裂、连眼前都空白一片的尖锐耳鸣。 “——闭嘴。” 直到女声轻而厉起,像一刀撕裂了雪白的锦帛。 别枝睁开眼。 她看见了费文瑄挺得猝然而张大的嘴巴,他似乎费解,这样冷酷无礼的语气怎么会从他自以为熟知的师妹口中说出。 别枝并不在意:“你想追我?” 费文瑄一愣,继而喜上眉梢,连忙点头:“小枝你放心,我今后一定会对你好的,绝不会再犯像之前的错误,我……” “我得过癌症。” 吵闹的世界轰然定格。 万籁俱寂。 很久后,费文瑄僵回神:“什、什么。” “遗传性卵巢癌。” “在我17岁体检监测里,发现了与我母亲相同的BRCA1基因突变,18岁那年,确诊癌变。出国治疗七年,随时可能复发,或者转移。” 别枝轻声,平静地像在讲与她无关的故事。 “如果遗传性卵巢癌患者生下一个女孩,那她的遗传基因里,BRCA1恶性突变的概率会比普通人高出约50%。从她出生那一刻开始,就注定携带一颗定时炸弹,终其一生,等着它某天忽然爆炸,带走她的半条命,或者全部。” “换言之,它只是折磨了我母亲十数年、才叫她憾然离世,如今轮到我了而已。” “……” 费文瑄涨红了脸。 即便是自尊也叫他想要在这会说出什么场面话,但他结舌张口,几次都没能成功。 大约是看穿了他的窘迫,他面前的女孩仰脸,弯眸。 琥珀色眼眸里,凉意如霜覆的湖。 “哦,还有个好消息——我在国外就读期间,接受了单侧输卵管切除手术。所以不用担心,我这辈子,大概率都不会有孩子了。” “——!” 费文瑄瞳孔惊缩。 “这样呢,”别枝忽地笑了,眼神愚弄而淡漠,“费文瑄,你还敢追求我吗?” 作者有话要说 100红包。 第 26 章【VIP】 第26章不归 第26章 费文瑄离开的架势,可以用落荒而逃来形容。 尤其是他最后看她的那个惊恐眼神,好像一瞬间,她就再也不是他心目中那个漂亮可人求而不得的女神师妹,而成了个丑陋残缺的怪物。 也是这一刻,别枝忽然有点自我怀疑。 她不愿将同样的答案告诉庚野,究竟是怕他因为同情她、怜悯她,而和她在一起,然后像父亲厌倦母亲那样彼此折磨、最后走向相看两恶; 还是,她其实更怕,会在他脸上看到和他们一样的神情? 费文瑄这样的人再来多少也不会叫她有一丝伤心难过。但庚野不一样。 她不敢赌。 别枝自嘲地垂了眼,轻笑,她弯膝蹲下身,拿起了那束被抛弃在路上的玫瑰花。 玫瑰娇艳,却经不起搓揉,摔落一下就叫柔弱的花瓣上满是折痕。花枝零落,又叫人逃开时不慎踩过,碾得芳华不存,只剩狼藉。 也是一瞬就从耀眼云巅跌入尘土。 别枝扶膝,起身。 女孩淡漠回眸,拎着那一大捧玫瑰,走向不远处的垃圾桶,然后抬手,抛了进去。 “吱吱,没事吧?”毛黛宁走到别枝身旁,看向费文瑄狼狈离开的方向,“难不成,刚刚那是你的狂热追求者?” “谈崩了的群演,”别枝莞尔回眸,“走吧。” “哦对,我的菠萝咕咾肉!快走快走,再去晚了就该打不到了!” —— 大概是今天的菠萝咕咾肉太过抢手,别枝和毛黛宁进一食堂时,已经只剩下两块形单影只的菠萝块,躺在锃光瓦亮的金属菜盆当中了。 毛黛宁含泪趴在窗边:“呜呜呜我的咕咕,你都没来得及见我一面,怎么就这么去了呢……” 别枝在隔壁窗口,让食堂阿姨给拼了两荤两素。 闻言,她正要回头安慰,就听见一个陌生的男声在毛黛宁身后响起。 “高糖高油,你的胆固醇不控了?” 是个极有辨识度的声音,低沉硬质,还带着点磁性的气泡音。 谈不上凶,但颇有些长辈似的威严庄重。 别枝正要循声去看。 僵在那道声音里的毛黛宁缓慢回头,对上了身后衬衫长裤的男人,表情一拧: “……啊!” 像是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毛黛宁几乎是一秒就炸毛蹦到了别枝身后。 别枝:“?” 被毛黛宁死死扒着胳膊的别枝有些茫然,顺势仰脸,就看清了那个原本站在毛黛宁身后的男人。 比寸头稍长些的黑色碎发下,是一张轮廓清晰,五官峻挺的面容。黑色衬衫扣子系到了最上一颗,将领线笔挺地压在颈下,长裤也一丝不苟,像是个刚走下T台的西装模特。 那张脸的冷感,也和那些国际男模那种“凡人勿近”的气场像了八分。 至少,以毛黛宁的颜狗程度,不该是刚刚的反应。 别枝回眸:“认识?” 毛黛宁嗖嗖摇头。 要是摇头时候,她没有努力把自己的身体藏在别枝身后,那这个动作的可信程度还能大些。 别枝无奈,转回:“请问您是?” “毛黛宁。”男人从出现到现在,两句话间的声线听不出半点起伏,连眼神都沉隽,古井不波。 但偏偏三个字,别枝就明显感觉到扒着自己的手一哆嗦。 一两秒后,毛黛宁散发着一种“我完了”的幽怨气场,蔫头耷脑地从别枝身后不情不愿地挪出来。 “小叔。” “小……?”别枝难得惊愕地回头。 两分钟后。 坐在快要空了的一食堂内的某个四人桌旁,毛黛宁一脸人生无望地趴在桌上:“不是亲的。” 别枝:“表系?” “那倒也不是,我俩没血缘关系,”毛黛宁蔫声蔫气,“他爸和我爷爷是战友,他辈分高,其实就比我大六岁,从小就装模作样地管我,凶得像个六十岁老头子……” 毛黛宁嘀嘀咕咕的声音没敢飞出去多远。 就在那个男人拿着托盘和碗筷转身朝来的刹那,她一秒坐正了身。 别枝莞尔:“他是从小管你,还是从小军训你?” 眼看着那道身影像一片笔挺的乌云压近,毛黛宁缩了缩脖子,敢怒不敢言。 啪。 金属托盘被只骨干劲长的手搁在了毛黛宁眼前,压着男人一成不变的声线:“你的。” “谢谢小……” 毛黛宁尾音扭曲,睁大了眼睛,和那盘绿油油又五花八门的青菜们面面相觑。 “不是!陆易生你喂兔子——” 暴起反抗的毛“兔子”被男人无声抬睫的一个眼神就镇压。 毛黛宁火得快,怂得更快。 她屈辱地拿起了筷子。 小姑娘的酒窝里都满是委屈了,看得别枝有点不忍心,她刚试图说情,只是第一个字还没开口。 “怎么称呼?”陆易生的目光落向她。 “别枝,明月别枝惊鹊的别枝。” “?” 旁边愤愤啃青菜的毛黛宁一愣,像是被提醒了什么,刚眨巴着眼要抬头,又被陆易生的眼神给压回去了。 她腹诽着低回头。 “别小姐有所不知,”陆易生从毛黛宁那儿收回压迫感的视线,淡声道,“毛黛宁自幼胆固醇水平便一直偏高,医生责令饮食控制,是她不知节制。” 陆易生话尾,眼神又压到了啃青菜的毛黛宁身上。 “你有异议?” 毛黛宁泪汪汪地摇头。 别枝也自觉噤声了。 这位,比她那个当了几十年教导主任的舅舅廖文兴都可怕得多,还是让毛黛宁自己承受吧。 用了半顿饭的时间,大概是接受了这噩梦一般的现实,毛黛宁终于幽幽回魂:“小叔,你这是回一趟国,还路过山海大学,有事?”“本学年起,我受聘成为山海大学理学院化学系教授,” 陆易生咽下食物,抬眼,“今后,可以算作同事了。” “——??” 毛黛宁表情像是被雷劈了。 筷子间的青菜都夹不住,掉回餐盘里。 几秒后,毛黛宁欲哭无泪地低回头:“我何德何能啊……” 陆易生神色不波:“与你无关。” 毛黛宁继续哭:“山海大学何德何能啊?” 陆易生:“……” 就在桌上气氛微妙,陆易生看毛黛宁的眼神也山雨欲来时。 “陆,陆教授好。”旁边过道里,响起个怯生生的女声。 临近一点,食堂里已经没什么人了,连这个细弱的声音都显得明显了许多。 原本事不关己的别枝一怔,顺着陆易生点头的方向回身: “乌楚?” “……!” 受惊似的女生站住,睁大了眼睛看过来。 果然便是那天在宏德酒楼,被别枝从方德远那儿带走的那个化学系新生。 只是一周多不见,女生状态好像比那会还差了些。 “别老师……”乌楚缩起肩,低下头去。 别枝看向她来的方向。 毛黛宁这会儿难得被分了神:“化学系的新生吗?怎么这么晚才来吃饭?” 瞥见对面一尊大佛似的陆易生,她忽然眼睛一亮,看向乌楚的眼神跟看救命稻草似的:“来来,同学你快过来,跟我们一桌吃。” 乌楚僵在原地, 捏着托盘的手微微带颤。 “我……” “不然待会食堂阿姨还得擦两张桌子,快来,坐下吧!” 乌楚显然是个不会拒绝的。 即便再为难得快要缩进角落,她还是端着餐盘小心翼翼地挪过来了。 餐盘放下,上面一碗紫菜清汤,两份色寡的青菜。 毛黛宁惊叹:“这孩子比我还惨啊,减肥呢?” 乌楚拿筷子的手抖了下。 别枝眼皮一跳。 这三份菜她瞥见过,都是食堂特设的补助窗口里的,可以给学生们免费取用。 而且不用担心被大量乱领的问题——即便只看颜色卖相,也想象得到,这几份菜除了熟了和能吃之外,怕是没有什么能被选择的理由了。 难怪卡着午餐快要结束的时间。 别枝眼神轻晃,像是一颗石子投入了平湖,溅起波澜。 可惜毛黛宁显然没想到,只当乌楚是跟她同病相怜:“小同学,你都这么瘦了,再减肥就该对身体不好了,多吃点——” “毛黛宁。” 陆易生匀速进食停了下,“食不言。” 毛黛宁:“……” 别枝抿了一口汤,像是随口起话:“我忽然想起来,有件事还要和乌楚聊。” 她抬眼,看向陆易生:“陆教授,能麻烦你和毛毛先去别桌吗?” 陆易生停顿,像是无意瞥过乌楚:“好。”“?” 在毛黛宁被背叛的震惊眼神下,别枝只能无辜地朝她摆手,目送她被陆易生用目光“拎”走了。 没了那两人,乌楚终于嗫嚅开口:“谢谢别老师,我欠你的钱,一定……” 啪嗒。 别枝餐盘里的红烧鸡腿,被她用没用过的勺子抬进了乌楚面前的餐盘里。 “急什么,”别枝拿回勺子,“老师最近在减脂,帮老师分担点热量。” “……” 乌楚眼圈微微泛起红来。 和那天晚上一样,对面的年轻辅导员看起来仍旧恹恹的,漂亮的眼眸都垂着,看她的眼神没有不想沾边的嫌弃,也没有小心翼翼的怜悯。 更像是个认识了很多年的朋友,说话也闲聊似的,有一句没一句地,不远不近。 “大一的课多吗”“陆教授教课很厉害吧”“宿舍条件能适应吗”…… 等饭吃完,别枝也通过那些看似无关痛痒的旁敲侧击,把乌楚的大概情况摸清楚了。 她收尾,像无心提了句:“回去后给我发条信息,我好存一下你的号码。” 乌楚有些怯怯地望她。 别枝想了想,半真半假道:“我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也喜欢化学,不过他成绩不好。之后他有什么对化学系好奇的问题,我也好找你问问。” 乌楚眼睛微亮了下,像颗藏在夜空角落里的,黯淡的小星子:“好。” “……” 目送乌楚离开了食堂,没一会儿,毛黛宁也灰溜溜过来了。 “陆易生跟我说, 她好像是个贫困生,刚刚是领的补助菜啊?”从别枝神情里得到答案,毛黛宁更自责了,“怎么办啊,我刚刚那样说,小姑娘是不是会难受啊?” “她总要经历这些。” 别枝收回视线,像随口一问:“方德远这个人,你了解吗?” “我刚来一年嘛,又是管物理系的,和他接触不多。印象里,就是个挺会来事的老好人啊。说起来,你和他闹矛盾了?” “去宏德酒楼聚餐那晚,我看见他把乌楚一个人领到了酒楼拐角后,手放在她肩膀上,跟她聊补助的事。然后我找了理由,把乌楚带走了。” 毛黛宁虽然大喇喇了些,但也不是个傻子。 她稍作反应,脸色就变了,惊恐地看向桌后那个从始至终神色淡淡的女孩:“你是说,方德远他——” 别枝抬眸,直问:“学院里没有过任何这方面的传闻?” “我,我我来的时间就一年,还真没,没听说啊。”毛黛宁惊得有点魂不守舍了。 等回过神,她小心凑到别枝身旁:“你的意思是,他之前就…?” 别枝歪过头,笑了下,眼底却凉。 “比起就一次,还恰巧让我撞上了,我更愿意相信,狗改不了吃屎。” 毛黛宁:“……” 毛黛宁弱弱道:“吱吱,你用这张脸蛋说这句话,对我这个颜狗的冲击力实在有点大。” 别枝起身:“你和院里同事比较熟, 可以私底下,悄悄帮我找女导员打听一下吗?” “当然,”毛黛宁想都没想,跟着问,“那你准备怎么做啊?” “先去宏德酒楼,拿那晚的监控录像。” 毛黛宁迟疑:“那老板能给你吗?” 想起在酒楼一楼,庚野和老板似是熟识的那一幕,别枝微微蹙眉,拿出手机。 “我问一下…朋友吧。” —— 西城区,惊鹊酒吧。 未营业时间,一楼照旧只有中央酒柜对着的高台沙发区,有两道身影。 “啥玩意?”林哲差点扭了脖子:“你后天要去哪儿?” 靠坐在单人沙发里,庚野平腔慢调,声音里听不出半分起伏:“广平。” “一下子跨大半国土了,你跑那么远旅游去?去多久啊?” “不回了。” “……” 空气一滞。 林哲坐直了身:“你说什么?” “我说,不回了。”庚野抬手,银色打火机绕过指骨,像昏暗里翻飞的蝴蝶。 他眸色似沉霭,情绪在眼底淤积日久,早晾作浓干的墨。 “广平航空明年有招飞计划,航司里也有过军转民的先例,我去那边,更方便些。明年审批下来,我就在那边入职。” “你,你说什么梦话呢?山海市你都来多少年了,惊鹊呢,惊鹊你也不要了?” “改名,歇业,随便。”庚野漠然望着,“这些有经理人操心,余下的与我无关。” “………………” 林哲憋了半晌,脖子都红了,就憋出来一句:“你他妈是不是疯了?” “不是疯了,是醒了。” 庚野停手,任银色打火机从他指间跌落。 他冷漠而清寂地抬眸。 两人间正死寂对峙,奢石桌几上,手机屏幕忽然在震动声里亮起。 【来电:别枝。】 林哲头一回觉得看这个名字这么亲切,像救命稻草似的,他松了口气往回靠:“我是治不了你,能治你的来了,有本事你就不接她电——” 话声戛然而止。 离得太近,林哲看得清清楚楚。 挂断。 删除。 拉黑。 一套自然得行云流水,像早在心底演练过万千遍,没有一丝迟疑或停顿。 林哲僵在沙发里:“你……” 庚野望着空白了的屏幕,停了几秒。 黑暗里,那人低眸,声哑似笑。 “七年,也该醒了。” 作者有话要说 100红包,感谢评论~ 第 27 章【VIP】 第27章有病 第27章 庚野的反应在意料之中。 至少,在电话拨过去前, 别枝猜到过这个结果。 为了乌楚的事,别枝又拨了一遍。 这一次,手机那头,从接通后挂断变成了直接的忙音。 他拉黑了。 距离那天晚上的决裂,已经过去了一周多的时间,别枝想庚野大概是忘了将她删除,今天的两通电话反倒是提醒了他。 这样也好。 断得干净彻底,没半点拖泥带水,是他的风格,也是对她最好的结果。 “等周末,你陪我去一趟宏德酒楼,我们问问老板,能不能帮忙吧。”别枝对毛黛宁说。 “好,好啊。” 毛黛宁忙答应,又小心地观察别枝的反应。 女孩打过两通无人接听的电话后,似乎也没有什么情绪显现在脸上。她只是垂下眼,安静地望着手腕上,那根与白皙反差刺眼的红绳。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明明什么表情都没有,什么话都没说,却无端叫人觉着难过。 别枝以为一切都在意料,自己就不会在意的。 白日里工作照旧。 晚上回到家,她整理好文档,合上电脑,突然感觉到一阵头晕,下意识用手背试了下额头的温度。 ……烫得厉害。 别枝这才意识到自己可能发烧了。 量过体温,38.9℃。 算高烧。不能硬扛,要吃退烧药。 别枝也记不清自己是怎么翻到药, 喂下去,然后爬回床上的。 只记得一会儿冷到蜷缩,发抖,一会儿热到呼吸里都像是炭火,浑身的肉与骨都在高烧里疼得厉害,生理性的眼泪掉进散乱的长发里,被热度蒸干,然后又一次从眼角跌落。 别广平早有了他新的完整的家庭,廖叶在外地,庚野将她的手机号放进了黑名单里…… 别枝在烧得朦胧时数着自己的亲人与爱人,然后忽然想起了母亲。 她已经很久没有去想她了。 直到今夜,在这场叫她身心俱疲的病里,她烧得意识不清地想起那个已经离开了她十几年的,在记忆里早已面容模糊的女人。想林雪棠在最后六年的人生里,在她被丈夫抛弃、独自与癌症抗衡的那六年里,她是如何一个人度过的。 一定也很疼吧,比自己绝望得多,所以才会在疼到神志模糊时,那样阴森又恨地瞪着她年幼的女儿,嘴里呢喃怨恨地念着“都是你”“都怪你”。 如果不是想要生下一个孩子,那她或许会在27岁确诊卵巢癌前,已经作了切除手术。 那样就不会有后面的痛苦。 她给了她生命,恨她也是理所当然。 而别枝呢。 别枝不知道自己可以恨谁。 好像除了她以外,所有人都没做错什么。如果,如果她没有出现过,一切是不是会更好。别枝曾经不止一次地这样想过。 “妈妈……” 在高烧与梦魇里疼到蜷缩的女孩,挂着泪痕,在深夜中无意识地喃喃着。 “……对不起……” 别枝做了个梦,梦见了很久以前,高三上学期的期末。 那天是期末考试的收尾日,上午考完了最后一门。 学期即将结束,但高考的铡刀还悬在头顶,整个高三年级楼里都是一种亢奋又压抑的诡异气氛。 下午的自习课还是要上的,尽管许多学生们的心早就飞出了教室窗外。 别枝是个例外。 高考对于她,更像是个附加项,在每个孩子都在犯愁今天的试卷要怎么带回家的年纪里,她就在想一些更大的问题,比如死亡,痛苦,和疾病。 确诊和母亲一样的BRCA1基因突变已经有半年,她转学也有半年,但她还是没能如别广平的愿,做下独自去国外治疗的决定。 她12岁就见过林雪棠如何苟延残喘、被癌症和化疗折磨得不成人形,但还是在徒劳的挣扎里一点点失去生命。她想不明白,如果一开始死亡就是注定的,那到底为什么还要挣扎,痛苦,自我折磨。 她太怕疼了,她不想去。 那天中午,大概是从舅舅廖文兴那儿得知她学期结束,别广平又给她打了一通电话,催促她做决定。 “……你阿姨已经联系好了她同学,那边的癌症专家要更经验丰富,你到底为什么不愿意去……” “……这个问题我们已经说过多少遍了,你到底在固执什么?你觉得你舅舅舅妈愿意这样一直照顾你吗……” “……你都快十八了,不是一个小孩子了,怎么比你弟弟还不懂事?” 别枝一直沉默,直到听见那句。 她第一次开口。 “什么?”别广平没听清。 于是女孩藏在阴影里,轻声重复,“他是你儿子,但不是我弟弟。” “你!你听听你整天就胡说什么东西!我是管不了你了!你爱去不去!” 啪的一声。 电话挂断了。 别枝低头看着,眼前窗外的冬阳透过窗框,在光与阴影之间画下了一道很长的,天堑一样的分割线。 她知道是自己不懂事。 她只是在发泄。她想问别广平,问他还记不记得,她和现在的别钰一样大的12岁时,她失去了她的母亲,他曾经的妻子,那个同他在婚礼上郑重地念出过誓词,说无论贫穷还是疾病都不会分离的女人。 他一定早就忘了。 别枝想着,从角落里起身,她下意识地绕过那片光栅,不忍心踩上去。 她想起了那个在太阳底下有一头灿烂金白的头发的少年。 他像阳光一样张扬,叛逆,无畏,鲜活。 他和她不一样。 别枝无处可去,就想去找他。 只是那天不太巧,她没来得及找到庚野,就先撞上了庚野的“对头”。 她记得那个男生,他叫吴茂杰,是个体育特长生。起由似乎是这学期的篮球赛, 有一场吴茂杰输给了庚野,还输得特别惨。那天篮球馆里嘘声一片,被众星捧月的少年站在场中,懒眉骀眼地远远睨去,朝吴茂杰竖了个拇指,又缓缓转下。 还陪了个冷冽而不屑的笑。 吴茂杰气得像猩猩一样,被几个队友拖着才拉下场。后来似乎又找了庚野几次茬,但无一例外地以碰壁收场。 两人结怨——准确说,是他对庚野单方面结怨——的最后一根稻草,应该是吴茂杰的女朋友踹了他,转天在校内被传成了和庚野在交往。 尽管庚野那天骑车追着舅妈的车追了一道,到楼下才趁舅妈停车,将别枝拽进了黑黢黢的楼道里。少年黑发被汗意弄得湿潮,低低喘息着,气得嗓音发哑也笑:“我在校门口喊你,你就装没听到?” “……” “我连他女朋友是谁都不认识,上哪交往?” “……” “再说了,老子还用撬别人墙角?” “……” “你怎么不说话?” “……” 事实是到那一刻她才被少年松开捂住的下颌,别枝看他得逞的笑,没忍住,抬小腿踹了他一脚。 于是别枝知道是谣传,但吴茂杰显然不知道。 他恨庚野恨得牙根痒痒。 以他为首,几个体育生原本正上楼,一见到别枝下来,就像狗皮膏药似的黏了过来。 别枝心情沉到了极致,谁也没看,就自顾往下走。“她就是庚野这学期把的新妹啊?”有个离她最近,流里流气的声音先问。 “就她,难搞得很。” “庚野一学期都没搞定,行不行哦。” “有本事你去他面前问喽?三秒不跪算你吊哦。” “哈哈……” 那时候别枝满耳都是别广平的话,还有林雪棠临去世前,在癌症折磨下那张枯槁的脸。 然后换成她自己的,像幻象,在她眼前反复交叠。 直到吴茂杰忽然绕前,拦在了她去路的楼梯中间。 “噢,原来就是你啊?”大猩猩似的体育生弯腰打量了她两眼,恍然又气恨,“我说庚野那场篮球赛跟他妈吃了火药一样……” “怎么了哥?”旁边体育生跟过去问。 吴茂杰没好气地笑,拿脸歪着指她:“那天开场前,我就说了句这小姑娘看着就好弄,庚野那眼神,我还以为他得给我一刀呢。” “哈哈哈敢情你先惦记人家妹子的,绿人不成反被绿……” “哪壶不开提哪壶,你找操啊?” 那些不入耳的聒噪里,别枝手机振动,她垂眸,抬手。 屏幕上是别广平发来的消息。 她只看清了最后一句。 “……有病不治,你是不是想落跟林雪棠一个下场!?” 别枝僵滞地望着。 不是“你母亲”,不是“她”,是林雪棠。 不是“结局”,不是“悲剧”,是下场。别枝那一瞬有些恍惚地眩晕, 她在想是不是自己童年时的记忆错乱了,那个温柔地对母亲笑的男人不是父亲,那个温馨的相爱的婚纱照,是幻觉,是扭曲。 一定是这样,不然他抛弃那个时日无多的妻子时,怎么会走得那么决绝,那么如释重负。 别枝恍惚着,轻嘲地一哂。 不知道是在笑谁。 她侧身,从聒噪的体育生们中间往楼梯下绕。 几人愣住,吴茂杰皱眉,一把拎住别枝,迁怒的笑容都狰狞:“谁他妈让你走了,这个目中无人的样子还真跟庚野一个德行!” “松手。”别枝浑身都冷,冷得眼睫都抬不起。 吴茂杰和其他几个体育生笑:“你挣扎嘛,挣开了就叫你跑。” “……” 别枝想起庚野教她的。 大概是被他教过太多次,肌肉反射之类的,她下意识地学了。 跟着听见吴茂杰的惨叫,和他发怒的咆哮。 他没松开的手变成力,狠狠捶在她肩上。 别枝踉跄向后倒,她抬手想要扶住楼梯扶手,只是在那一刹那。 她突然又想起了林雪棠。 [——有病不治,你是不是想落跟林雪棠一个下场!?] “……” 她从小到大的梦魇,她多怕和她一样。 反正都要死,死得痛快点,这样是不是对谁都好。 别枝阖上了眼。 “砰,砰,砰……”一瞬死寂的楼道内,女孩纤弱的身影从长楼梯上翻滚下去,像残破的木偶,在棱角间磕碰,无声着地。 痛意比黑暗先来一步。 意识被湮没进海底。 —— 别枝记得清楚。 再睁开眼,她看见了一片黄昏的天,被窗框取景,挂在视线尽头。 晚霞烧得灿烂,灿烂得不像个冬天。 而尽头之前,是医院的病床边,少年屈低的清瘦峻挺的背脊,还有修长指骨穿插过,灿白的金发被釉作油画似的斑斓。 ……疼。 好疼。 来不及叫出庚野的名字,别枝重获意识的下一秒,就被无限的痛苦捕获。 浑身上下每一块骨头都像被打碎了,又重新拼起。 数不清的伤处仿佛拉成了一张细密无缝的刀网,从头到脚,给她感受凌迟。 于是唤声被扭作闷哼。 庚野惊觉直身,第一眼就看见满身伤处和淤青的女孩眼窝里饱含上泪水,湿透了她睫羽,然后晶莹滚落。 大概是觉着丢人,别枝将头往墙里扭开。 那句“很疼吗” 都不必再问,再问都显得残忍。 少年指骨在老式病床的铁栏上捏紧,金属弹簧被扭曲出令人牙酸的动静。 他给她递水,给她插上吸管,给她擦额角的汗。 直到最后那些痛意被麻木平息。 他问了那天她醒来后的第一句话。 “谁干的。”少年嗓音沙哑,透冷,像是粗粝的砂纸打磨过尖锐凌冽的冰。 别枝拿还疼得带颤的眸子轻轻看了他一两秒,看见他眼底那片纯粹的黑: “…我自己摔的。” “……” 从十几级的楼梯上滚到最后一节台阶下,头破血流,浑身擦伤,进急诊,昏迷了五六个小时,检查完送回来后,身上还有数不清的伤口和淤青—— 一不小心就能要了她的命。 她说是自己摔的。 庚野停住,就连他身后天边的晚霞似乎都被按下过一秒窒息的休止键。 然后像无事发生。 他低头,给她把冷敷伤处的融化了的冰袋轻柔地拿起,换上床下保温箱里的另一袋。同时,那人语气散漫又懒怠地玩笑:“我就说,你小脑没长好。” 别枝以为这件事结束了。 直到一周后。 高三生专属,期末考试后也不能放假的自习周。 林哲像是被火烧在屁股后面,连滚带爬地穿过课间学生,冲进了别枝班里的教室。 班里学生被他吓得不轻,惊恐望来。 林哲却没顾得管,满头大汗,差点匍匐地半跪到别枝桌边:“上……上周……楼梯上、是不是吴——吴成杰!” 别枝眼神微变:“谁说的?” “祁、祁亦扬……”林哲回答完才反应过来,攒足了口气,爬起来,“赶紧跟我走——吴成杰这个傻逼……他他妈的要出人命了!” “……” 别枝高考体测800米也没跑得像那天一样拼。 她被林哲领着,赶到体育楼的二楼,走廊上已经站了好些看热闹的体育生们。 别枝穿过人群,跑向那个虚掩着门的走廊尽头的房间。 隐约的声音从门缝里漏出,叫走廊里压低的议论都悄然。 “——我问最后一遍,吴成杰人在哪儿。” 覆盖过少年冷淡平静的声线,是与他相反的,像是崩溃一样的男声:“篮、篮球场!” 砰。 先是一声重物砸地。 “砰!!” 跟着就是金属柜被狠狠砸出震晃,仿佛叫整栋楼都跟着一颤的剧烈声响。 跑到门外的别枝骇然睁眸,猛地推门。 门内少年如弦劲张的背影一停,他从碎发下抬起漆黑的眸,漠然回望:“我说没说,谁敢进来,就跟他们——” 少年身影停住。 那人长腿前,靠在金属柜下,瘫坐在地吓得快要尿了的男生,也是当时在楼梯上拦别枝的其中一个。 好在那声巨响看起来并非落在他身上,而是他惊恐地扩大了瞳孔的视线落处—— 在他的头顶,金属储物柜凹陷进去一个惨烈的坑。 而身周,满是碎飞的木块。 唯一一根算得上完整的,就剩下庚野指骨间捏握着的,一条胳膊粗的凳腿。 也是那只可怜的木凳留下的唯一完整的“残肢”。 “操……疯了。” 林哲气喘地停在别枝身后, 看着满室狼藉和屋里地上两三个吓得要死的男生,目瞪口呆地喃喃。 直到庚野抬眸,他凌厉的颧骨上擦着血痕,随手甩了甩,像不在意也无痛觉地抹掉了掌心被剌开的一条血淋淋的长口里淌下的血。 他冷淡又平静地问:“你带她来的?” 林哲哆嗦了下,张嘴,在庚野那个眼神下,愣是吓得僵在那儿没了声。 那是林哲这辈子第一次佩服一个女的。 ——身后一片五大三粗的体育生,没一个敢进的那个屋子,连他这个和庚野认识了多少年的朋友都不敢直面的,里面少年金发下那个像怪物一样冷漠又没人性的眼神。 别枝就这样看着庚野,走进去了。 她长裙下还裹着几块纱布,刺眼,雪白,在那片狼藉里随她小腿微微摇曳,像绽放在废墟之上的花。 别枝停在了庚野面前。 她垂着眼,一句话都没有说,低头去拿庚野手里那根粗得骇人的木棍。 庚野侧身,避开了她的手:“回去上你的自习。” 少年声线轻哑,像是压抑着什么。 别枝没拿到,于是仰脸:“庚野,我说了,那天是我自己摔的。” “……” 少年冷白眼睑沁着薄厉的血色,闻言,他缓缓压眸,眼底漆黑像灼燎的墨。 那样一高一低、一落一抬地对视了两秒,他嘲讽地勾了下唇角。 庚野抬手,将身前拦路的少女轻拨开了。 他用的是手背, 于是连掌心顺着冷白臂线肆淌下的血,都没沾到她衣角半分。 “别自作多情了,以为我是为你么。”少年指骨收紧,粗粝的木棍挑起,冷白的脉管筋络在他小臂上分明紧绽,像积蓄着摧崩的力势。 “——” 在擦肩过去前,别枝握住了他手臂。 她指尖带着难以克制的微颤,可惜暴怒又压抑在爆发边缘的少年并未察觉。 “庚野……” 别枝竭力平息,“别去。” 她才是那个随时会听到定时炸弹爆炸、生命注定在折磨里走向终结的人。 他和她不一样。 他的一生该有很长,像太阳一样灿烂张扬。 “庚野,”别枝听见自己颤声,“你会毁了自己。” 庚野沉默,垂眸。 他看见了女孩额角,颈上,衣衫透过的周身,还有长裙下,那一片片狰狞的伤和淤青。 每一处都像在提醒他,她那天距离一只被摔碎的木偶有多相近。 少年指骨绽起青筋,他抬手,漠然甩开了她的。 “出什么事都跟你没关系。” “…!” 那人声音明明平静,落入她耳中却像千钧。 别枝听见他下定某种决心。 她要拦不下他了。 那颗在她走入黑暗的生命线里砰然跃起的太阳,会因为她,彻底黯淡,然后沉寂进污泥里。 ……不。 不行。 女孩眼底忽活泛起湿潮,像将落的雨。 庚野并未察觉身后的死寂,他一路走向外,直到在林哲面前停住。 少年漆眸临睨。 林哲本能地避开了眼:“我,我是怕你要去跟吴……” 只提起一个姓,都叫庚野眼底那根绷紧到千钧一发的弦颤起。 他捏紧指骨,克制呼吸。 “带她回去。” “我……”林哲感觉自己喉咙和声带都在颤栗,近在咫尺的血腥味冲得他头昏,就下意识地抬眼,然后在望见庚野身后的房间里时,他瞳孔猛地一缩。 “操。” 庚野一顿,回身。 穿着校服长裙的少女刚有些生涩而艰难地抬起贴满了纱布的小腿,跨到窗户外去。 交叠的白皙小腿在窗外轻晃,晚风吹起女孩的长发和衣裙。 她像停在窗畔欲飞的蝴蝶。 “……” 庚野眼角缓慢而狠厉地抽了下:“别枝。” 女孩像是此时才从窗外的黄昏里回神。 “很漂亮,是不是,”她轻声,回眸,“我跑不过你。你要是敢去,我就只能跳下去拦你了。” 没有一丝停顿,威胁,更像平铺直叙。 一两秒后。 庚野侧过身,靠着门框,像是气笑了,他将颤了下的手藏在身后: “这是二楼,跳下去也摔不重。” 他缓压着声线,长腿向房间内迈回,“运气好的话,扭伤,磕伤;运气不好的话,最多骨……” “好。” 女孩点头,转回去,面向楼外。 她上身前倾。 “——!!!” 在林哲差点惊得厥过去的视线里,女孩二话不说,就那么跳了出去。 后来林哲总觉得庚野那一秒没有秒表在旁边计时太可惜。 不然破了个世界纪录也不定。 因为只那一刹那的工夫,站在最近的林哲都完全来不及看清庚野是怎么做到—— 两秒后。 在他呆滞的目光里,半身已经探在外的少年单臂撑着窗户,死死拽住了窗外的少女。 他按着窗的指骨间,鲜红的血顺着透明又干净的玻璃淌下,将天边的黄昏与晚霞织作灿烂欲生的锦绣。 “别、枝。” 半身探在窗外,庚野漆黑而长垂的眼睫颤栗得厉害。一瞬就从他灿白的碎发下暴出又汇起的冷汗,顺着修挺的鼻,缓缓凝坠在他睫尾。 巨大的惊骇过后,他沉哑着声。睫尾却像是滴认降服输的泪。 “……你弄死我算了。” 作者有话要说 100红包,感谢评论~- 押一押庚野什么时候叼着狗链飞奔回来找老婆: A.一章内 B.两章内 C.三章内 庚野:? 庚野:我不配三章以上的选项? 第 29 章【VIP】 第29章狗链 第29章 庚野订的是周三晚上飞广平市的航班。 当天下午。 去山海市北城区的一路上,后视镜里,林哲的目光都钉子似的牢靠落在他身上。 “看路,别看我,”庚野靠在座椅里,半合着眼,懒着声线,“我还不想在开始新生活前,就和你一车两命。” “你想得美,我钻石王老五一枚,大好的恋爱等着我去谈,我又不会吊死在一棵树上,为什么要跟你一车两命。” 林哲冷笑着转回车前。 但没坚持上半分钟,他的视线又落上来了。 庚野终于睁开了眼,像是被气笑了,他冷漠地扯着唇角,长腿往前一踩。 “你要不停下车,坐过来看?” “……我单纯好奇,你是不是叫什么脏东西鬼上身了?”林哲咬牙切齿的。 庚野轻嗤,懒得接话,瞥向窗外。 “你今晚真要飞广平?” 林哲不死心地确认,“真不定回程的机票?” “你是祥林嫂么。”庚野似乎被烦躁驱散了最后一丝耐性,他压着漆眸转回,冷白眼睑下透着淡淡的一点乌色。 显然,至少最近几天,他都没休息好过。 红灯亮起。 林哲趁机回头,眉头紧拧:“你跟我实话说,你和别枝,到底发生什么了?” “……” 车里沉默。 几秒钟后,才听得一声漠然清冷的嗤笑。 那人侧眸,瞥去窗外。侧颜冷峻,长睫在他眼底压下一截沉郁的翳影:“怎么,我在哪、去哪,还都要与她有关么。” 要不是时候不对,林哲都要听得气乐了,他转回去:“作为你兄弟,我倒是想替你否认——你给我们机会了吗?” “庚野,你扪心自问,十九岁以后,你人生每一个重大转折的拐弯点,哪个没有别枝的影子?” “……” 红灯转绿,林哲撒气地一脚油门踩下去。 别人都不知道庚野当年是为什么转性的,作为庚野年少时的唯二死党之一,林哲却再清楚不过。 庚野的重建与倾圮,都是别枝一人之力。 如果没有她,庚野绝不会是现在的庚野。 七年过去,那些和她有关的,早已长成了他血肉的一部分。人如何能割舍掉一部分的他本身? “今后。” 长久寂静过后。 庚野垂手,拨开了烟盒,他低下头,颧骨将侧颜线条拉得凌冽,如劲弓弦张。细长的香烟在薄唇间衔起,舌尖将滤嘴抵至犬齿下。 “咔嚓。” 爆珠被咬碎,薄荷味溢散于唇齿间,叫那种幻觉似的血腥味被覆盖。 庚野仰起下颌,青雾遮了他眼底漆黑沉晦。 那人像是笑了,声音却低哑,像蓄着场将要倾圮的山洪暴雨。 “今后都不会再有。” “那你在山海市这七年算什么,”林哲越想越气,“你以为我是傻逼吗,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这么多年只要一放假就回来、就守在这儿,守得跟他妈望妻石一样,我会不知道你等的是谁?” 烟气过肺,呼出,薄薄的青雾缭绕,又被冷白修长的指骨夹着香烟,漫不经心地拂散。 “算什么,”庚野轻嘲,“算及时止损。” “你自己说这话你他妈自己信?!” 林哲重重地一拍方向盘。 “你爷爷当年是拿入伍的条件才把你扣在了国内,你这几年豁出命去立功,什么都不要了,跟他反目成仇也要退役、转业,你为的是什么?” “你不就是为了不被限制出境、为了能去找她!?” 吱——! 轿车终于在司机的暴怒里,被一把方向盘,拐进了巷口。 车头对着面低调个性的门牌。 那是个私人设计的logo,纯黑色底质上,亮银色标线,画出了一圈圆月。 而圆月之前,斜枝上栖着只鸟鹊。 图案下印着花体英文:MOON。 隔着车窗,庚野无声望着这个当年出自他亲手设计的logo。他曾想把它做成一阵风,能替他越过他无法跨越的浩渺山海,抵达大洋彼岸。 想将来某一天。 她也许后悔了,她会走进随便哪家门店,告诉店员。 我叫别枝。 我找你们老板。 只要你给他打一通电话,他就算断了腿,爬都会爬来见我一面。 “……” 林哲抓着方向盘,气得呼哧呼哧地:“难道我不想你真放下了、真脱离苦海?可是庚野,你是放下了吗?这七年里,别枝是绷着你的那根弦、也是拉着你的那根线,现在她回来了,你却突然要把这弦松了、把这线断了——” 林哲狠狠扭回头:“我不觉得你是要爬上来,我看你更像是要在悬崖边解开安全带!” “……” 庚野垂了眼。 睫羽覆过他漆黑的眸,将里面的情绪隐晦。 “是,我放不下。” 那人望着,夹在指骨间的香烟猩红的火,灼灼地燃向指根。 “但我放弃了。” “什么?”林哲一愣。 “我说我放弃了。” 庚野抬眸。他冷冽眉眼压着戾意,眼底的漆黑像要沁出血色,“再不放弃、不离开这里,我怕我会发疯,在某天她下班的路上找人——不,我会亲手把她掳上车,把她带回惊鹊,把她扛上二楼然后用铁链锁在尽头的房间。” 在林哲骇然惊厥的神色下,庚野将将要燃尽的香烟死死捏熄在指间。 “这次,我彻底放手了。” “你爱信不信。” 砰。 车门推开,长腿迈下。 那人在关门前,折腰俯身。 庚野扶着车门,背光,翳影在他眉眼间沉作浓干的墨。 “还有,你说我在悬崖边?那解开了绳子又怎么样,”庚野缓声,“一个人掉下去,总好过两个人。” “——” 车门甩上。 庚野漠然直身,走向了logo旁的私人门禁。 林哲也跟着下车时,正撞上了个穿着花衬衫从门禁内走出来,和庚野擦肩而过跟着频频扭头的男人。 “庚哥怎么了这是,你惹他了?” 出来的这个是MOON的经理人,乔别嘉。庚野从前少有离开飞行基地的时间,那会都是他在打理MOON名下的店铺,自然也包括惊鹊。 一来二往,他和林哲也早就熟悉了。 “我?我惹不起,”林哲冷着脸,但还对庚野下车前后的放话心有余悸,“能招惹他到这个程度的,天底下翻不出第二个。” “噢~” 乔别嘉恍然,和林哲并肩往里走:“就一个姓都让我沾了光的那位是吧。” ——当初MOON选经理人,介绍到庚野这儿的简历档案不止一份。 五花八门,眼花缭乱,选都选不过来。 而林哲深信,叫庚野随意一指就点在了乔别嘉照片上的,一定是他照片旁边的名字里的某个字。 看着好兄弟的恋爱脑罪证之一,林哲不爽地哼哼了声。 乔别嘉:“上回你不还说,她已经回到山海市了吗?怎么庚哥突然跟我说他以后要去广平了?那离这儿可就是一个山南一个海北了啊。” 再次想起庚野之前的话,林哲皱眉:“我也想知道,她到底干了什么,能把他逼到这个境地……” 林哲忽地一顿。 几秒间,他表情大变:“操,她不会要结婚了吧。” “啥?” “操操操……我怎么就没想到,绝对是这样!”林哲脸色难看,加快步子往里,“那是得走,走得远远的,总比进局子强!” 乔别嘉:“?” 庚野下午来MOON,算是被乔别嘉喊来的。 一方面是他表露了不会回来的意思,走之前,乔别嘉这个经理人自然有不少事要和自己这位幕后老板聊聊;至于另一方面…… “实在是模特试了几组拍摄,还是拍不出我们这套机车风设计的感觉来啊!” 乔别嘉叹气,在更衣室外跟林哲吐苦水。 “再加上我们设计师本身灵感来源就是庚哥,说不得,这组宣传拍摄,就只能劳驾他亲自上了。” “他竟然也能答应?” “是啊,我也没想到,要不是设计师执意要问,我当时真没抱希望。” 林哲望着更衣室紧闭的门,想了想:“不过受这刺激,干什么都不奇怪。” 他一回头,瞥见不远处,店里两个兴奋地凑头的店员小姑娘。两人正雀跃地扒着手,目光和身体时不时朝更衣室这边转,显然是在等庚野。 林哲招招手:“过来看啊。这种绝无仅有的机会,要不是你们老板受了天大刺激,那肯定没戏,不看白不看。” “你当我聋了还是死了。” 更衣室内,兀地传出来截低沉好听的嗓音。 同时黑漆木门被人推开。 庚野低着头,一边整理着半露指的机车手套,一边从门后走出来。 机车风自然逃不开皮衣,黑底银纹,敞领短款,一截劲瘦有力的腰腹线条被勾勒得明显。 腰线下,皮质机车长裤利落垂坠,像柄出鞘的长剑,线条凌冽,气场逼人。 机车靴踩地,庚野停在了一盏顶灯下。 光与阴影罩落,那人漆眸漫不经心地一抬,眼神就压得偌大店内鸦雀无声。 身为多年来被美感“霸凌” 最多的受害者。 林哲顿了顿,第一个回过神,扭头看乔别嘉:“你们这更衣室,什么破隔音?” 可惜乔别嘉显然没他这定力,望着不远处的青年喃喃:“可惜,太可惜了,卖衣服哪有卖人来钱快,这要是能叫价,一天一拍卖,我得成山海市首富了吧……” “?” 林哲:“作为一名律师,我劝你把你的不法念头收一收。以及,gay海无边,回头是岸。” “不是,真的,机车服这玩意就该焊在他身上。” 乔别嘉扭头,不理解:“庚哥就没考虑过,发展一下赛车手的副业?这玩意纯视觉享受都够了啊。我都不敢想,要是再给他配一台机车……” “他原本就玩过。” “啊?”乔别嘉没反应过来,“玩什么?” “机车,他当年最爱啊。” “?” 乔别嘉震惊地从那个被脸红小店员领着去后场拍摄的男人身上收回目光,“最爱??认识他这么多年了,我都没看他摸过一下!” 林哲抱臂,想了想:“那确实,最后一回,那都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 “讲讲讲讲。”嗅到大八卦的气息,乔别嘉连忙凑上。 “……” 林哲记得清清楚楚。 庚野最后一次赛车,是在七年前,7月28日那天。 因为第二天就是7月29,别枝的成人礼。 那两年庚野有一辆最心爱的机车,流线感强,外观粗野又豪放,像只森然蛰伏的莽兽,宝石蓝的颜色,亮眼度跟庚野那头金毛有一拼。 庚野对那辆车看得极重,跟他混一起的那群人常玩笑, 说那辆车才是他的正牌女友,碰都不让碰一指头。 ——也不算夸张,在庚野那些挡桃花的前女友里,少有是被他冷脸甩的,其中就包括隔壁学校的校花。 林哲记得那校花黏人得很,缠得庚野烦,但也是真漂亮,她当庚野女朋友那一周,走哪儿都没有烂桃花往上蹭。 大概是这种无敌带来的飘然,那天听他们又开起“机车才是正牌女友”的玩笑,她气不过,就在庚野擦车的时候,走过去,往车上靠了一下。 “庚野,你总看它干嘛,我不比它漂亮?” 庚野当时就冷了脸:“起来。” 校花下不来台,僵着起身:“不就是辆破车吗?我才是你女朋友!” “是么,”庚野将抹布扔回盆里,眼都没抬一下,“那现在开始,你不是了。” “庚野!”校花气得抬手要拍在机车上,却被少年撩起的一个眼神慑在原地。不知道是吓是怕,校花当时眼圈就红了,攥着手指站在那儿,眼泪要掉不掉。 旁边兄弟们看得抓心挠肝的,唯独庚野不耐,他就蹲在机车前,戾着眉眼一抬下颌:“话不二遍,滚。” “……你就是个王八蛋!!” 校花自然是气跑了,众人咋舌。 从那以后,庚野那辆机车的威名远扬,除了他以外谁都不敢碰一下。 而作为异父异母亲兄弟,林哲最清楚,庚野那辆车是不便宜,但也不贵,要说最有价值的,还是车身上那一堆各种赛事的冠军金标。 像个能征善战的大将军身上的无数功勋章。 庚野确实对它宝贝得很,机车大概是他那时候唯一算得上“热爱”的东西。一逢周末假期,庚野就骑上车去环山公路发发疯,间或参加些赛事,还能赚钱自己花。 不过那都是遇见别枝之前了。 在别枝后,庚野去那些正规或不正规的机车赛事的次数越来越少。 原因一目了然——别枝不喜欢。 不过大约她也知道,那是庚野唯一的爱好,是他发泄骨子里那种张扬野性的最佳途径,所以并没有阻拦过。 直到高考后的那个暑假。 别枝18周岁成人礼的生日临近,庚野给她选礼物,拉上了几个脑子比钢筋直的狐朋狗友,没一个给得出参考意见。 结果庚野看上了一串翡翠手串。 那水种确实漂亮,颜色也衬人,尤其适合别枝,但那价格位数也确实漂亮得过分。 林哲估摸着,庚野是把卡里的钱全划出来了,还差一截。 庚野扭头把那辆机车骑到了他最常去的那家车队老板那儿,林哲觉得他疯了。 车队老板也乐了,问他差多少数,什么时候要。 庚野说了。 老板惜才,也痛快,说7月28日有场比赛,只要庚野代表他们车队参加,拿了前三,他就给他把差额抹平了。 想着那串翡翠手串戴在女孩手腕上的模样,庚野没犹豫一秒,就答应下来。 那是庚野人生里最后一场机车赛。 他命大,没事,还拿了第一,但其余人没那么幸运。 那场比赛上了当地新闻,报道里说某某环山公路上的机车赛事发生连环重大事故,死了人,两死三重伤,其中还有个男生,今年才刚高考完。 别枝是7月29日那天早上,在舅舅家的早餐桌上听见的新闻。 头一天晚上,庚野说今早要去参加那场机车赛,不能一早来接她过生日了,让她等等他。 新闻播报声里,筷子和碗当时就从女孩手里掉下去,摔在了地上,四分五裂。 那是别枝第一次在舅舅舅妈家那样失态。 她下意识蹲下去,拿碎掉的瓷片,割破了手,被惊愕的舅舅舅妈喊开,然后在原地呆了几秒。几秒后,女孩疯了一样,转身就跑出家门。 别枝那一路腿都是软的,不知道摔了多少次,疼得眼泪哗哗掉,也顾不上,只是拼命拼命往前跑。 她打上车,下了车,又跑去庚野常在的那个机车基地。 在门外,撞见了祁亦扬,祁亦扬惊愕地问她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过来。 别枝知道了庚野没事。她蹲在地上,一边死死拽着祁亦扬,不许他进去给庚野报信,一边无声大哭,哭得像是快要抽过去了,才终于把憋闷了一路的那些情绪全发泄出来。 哭完以后,女孩没表情地抹掉眼泪,让祁亦扬带她进去。 庚野那会刚买完手串回来,正和那群直男兄弟们商量怎么布置基地,好给别枝一个惊喜。结果一扭头, 就看见她来了。 林哲他们觉得,庚野那天应该是他一辈子最没出息的时候,早上才死里逃生,换回来的宝贝,说好了要藏住,要憋一个大惊喜,但一看见小姑娘忽然水灵灵地站在眼前,他就什么都压不下藏不住了。 跟松了链的狗似的,一撒手,眨眨眼工夫,他就已经跑到那小姑娘面前。 “你看,好看吗?”像野狗叼着他抢回来的最引以为傲的狗骨头。 那串翡翠手链被庚野拉起别枝的手,要给她戴到手腕上:“这是我给你准备的成人礼——” 林哲在后面跟众人一起,听旁边男生笑:“哎,庚哥可真是破天荒头一遭,这不得给她感动哭了?” 话声刚落。 不远处“啪”的一声,清脆至极的响。 那是一巴掌,别枝甩的,庚野挨的。 但这一巴掌就跟抽到了所有人脸上一样。 整个车库基地里死寂无声。 所有人全傻了。 庚野停在那儿。 他顶了顶发麻的腮,将脸转回。 少年捏紧了还没送出去的翡翠手串,将它抄进裤袋,眯着黑眸,居高临下地望了别枝几秒钟,他懒洋洋笑了:“轻点。它比我贵。” 一仓库男生还呆得跟木头一样,唯独别枝没停,她像没听见庚野的话,转身,走去旁边替换车零件那儿,弯腰,拎起来一根铁管,转向不远处。 庚野那辆宝石蓝机车就停在墙根。 她头都没回地走过去。 小姑娘明明那么纤细,风吹就折似的,蒲公英细竿一样脆弱的胳膊,那铁管好像比她手腕都粗一样。 她停住,双手并握,抬起,落下。 “砰!” “砰!!” “砰!!!” 两三下,给庚野那辆宝石蓝机车报废了。 铁管刚抬起来那会,后面兄弟们就已经反应过来,要疯了,拦是来不及了,一个个急赤白脸地要往前冲,但最多跑几步,就死死给自己摁住了—— 因为,插兜停在原地的少年一动没动。 庚野就那么看着,冷白侧脸上印着干净刺眼的手指痕。 直等到别枝一下、两下、三下…… 把他最爱的那辆机车,在他面前生生砸废了。 别枝站在那堆废铁旁边,很慢地转回身,精致又淡漠的脸蛋上没有一丝情绪:“要分手是吗,好,那就分吧。”她一边特平静地说,一边特平静地掉眼泪。 像止不住,那双琥珀色眸子里下起一场能将整个基地淹没的暴雨。 林哲他们全都僵在那场雨里。 直到庚野走过去。 他们猛地回神,怕他气急了要动手碰她,有几个懵了的扑上去想拦,被庚野戾声甩开。 “——滚。” 庚野一直走到别枝面前才停住,他折腰,俯身,从裤袋里抽出的手拿走了她手里砸弯了的铁管。 然后他抬手,往旁边地上一松。 铁管摔在地上,“当啷”一声,回音响彻刺耳。 女孩眼睫跟着一颤,眼泪簌簌地落。 庚野哑着声,像是气笑了:“打完我就砸车,我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 “……” “不怕。”他终于还是放软了声,顶着冷峻侧颜上微微肿了的巴掌印,庚野勾起她手腕,从裤袋里拿出刚刚妥帖收好的翡翠手串,给她握着纤细白皙的指尖,缓慢推上去,“老子拿命换的,这辈子都不许摘。” 然后他轻轻揉她红透的掌心,“疼吗。” 别枝终于哭出了声音。 她往前一步,近乎撞进他怀里,用力死死抱住了少年的腰:“你发誓、发誓你这辈子都不准再碰机车!” 庚野心疼又好笑,安抚地摸着女孩后脑勺哄她:“好,我发誓。” “再碰怎么办?” “嗯……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庚野擦掉别枝脸上的眼泪,声音低低压着,但还是一副张扬不驯的语气。少年桀骜惯了,从来不信这些东西。 别枝任他给她擦干眼泪,认真仰眸看他:“你再碰一次,我不得好死。” “——” 庚野一下就没了笑,脸色不好看,漆眸也沉下去,“收回去。” “你碰不碰?” “……” “不碰我就收回。” “……行。” 带着沉哑的恼怒和笑意,少年人认栽似的应了下去。 —— “我后来每每想起来,就觉得,一定就是那一刻。” 林哲靠在墙根,沧桑地说。 乔别嘉听得震撼,回神:“什么那一刻?” “就是那一刻起,庚野就像一条被拴上链子、挂了铭牌的野犬。” 林哲抬手,在空中虚点了几下。 “牌上写了,别·枝·的·狗。” 乔别嘉笑出了声,跟着连忙拿咳嗽掩下:“可惜喽,链子如今被人松手放开了。野犬难驯,生性就散漫骀荡,可能注定是要回归大自然的?” 林哲没回答。 庚野从后场的拍摄区回来了,似乎是拍摄结束,就要进更衣室。 “你几点的航班?”林哲问。 “七点,”庚野顿了下,不知道想什么,“二十九。” 林哲听完,愣了两秒,气声笑了。 “庚野,你信不信,你还是会回来。” “……不信。” 庚野拉住了更衣室的门,懒眉冷眼地回眸,“我不会让自己在一个悬崖边跳两回。” 林哲正想反驳。 店内,墙上挂着的电视机里。 晚间新闻作背景音,主持人的锐声忽划破了寂静: “插播一则新闻,山海大学理学院大一女生跳楼。据现场消息,另有一位今年刚入职的女辅导员,别某,因救援故,随之坠楼……” “——” 店内骤然死寂。 几秒后。 “砰!” 林哲手里的水杯跌落在地。 而庚野踏过摔得粉碎的瓷片,已经疯了一样冲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100红包,感谢评论。 ok,这章就是破镜前最后一段回忆线了。 写完回应一下说不想要插回忆的宝贝:这篇文里的每段回忆都是和现时间线有呼应/伏笔的,不是日常回忆,写了就是一定有用;而且这是破镜重圆文,回忆肯定是要写的,如果不是过去够深刻也难舍,他们凭什么刻骨铭心、念念不忘多少年呢ヽ(''''??`)ノ 可能不是当下流行的,但我还是只想写独属于这两个人的故事,而非一个人皆可替的模板。只有别枝和庚野在过去相遇,这个故事才会开始。换谁都不可以,少了哪部分也都不是他们、不是这个故事了。 就这样~感谢阅读,感谢喜欢(??ω??) 第 30 章【VIP】 第30章婚期 第30章 在乔别嘉还反应不及的时候,他身旁,林哲已经惨败了脸色。 “……” 林哲嘴唇嗫嚅了下,却没说出话来。 他扭头就要跟着往外跑。 “不是,等等,怎么了这是?”乔别嘉连忙问,“新闻里说的那个,难道是——” 没问完,也不用问完。 回头的林哲近乎铁青的脸色已经回答了他。 “我得去给庚野开车,你去联系,联系所有能打听到这件事的人,”林哲指着电视,一把拂开乔别嘉的手,头也不回地往外跑。“……他现在绝对不能自己开车去!” 车门在拉上前被林哲伸手拉住。 “——” 驾驶座里的人逆光抬眸,冷白眼睑下沁开了薄厉逼人的血色,眼神骇人可怖。 “庚野,我开车,我来,”林哲双手下压,“你是去见她的,对吧?你这样不能走,路上会出事……” 庚野顺着林哲的视线低头。 他发现自己握着方向盘的手在抖。 “……好。” 那人嗓音哑得难以成声。 “你来。” 长腿跨过轿车扶手箱,庚野起身硬拉,直接将自己摔进了副驾驶座里。 轿车上路,朝山海大学飞速驶去。 庚野僵在副驾驶座里,低着头,漆黑的发从他额前垂下,他屈膝搭着手肘,散焦的视线里垂落的双手指骨在抑不住地颤栗。 几秒后, 他想起什么,从机车服口袋里摸出手机。 林哲一边压着限速顶线飞车,一边绷着弦儿用余光时刻紧盯着副驾驶座的庚野。 他看见庚野解锁屏幕,点进通讯录。 别枝的号码应该被删了。 想到庚野联系不上别枝会有的情况,林哲就觉得头皮发麻:“你别急,我让人查她手机号,她……” 话没说完。 像是一种肌肉记忆,庚野指骨颤栗却没有一丝迟疑地,一键一键按在了手机屏幕上。 11个数字在三秒内按下。 林哲噤声,反应过来。 别枝的手机号,庚野早就背过了。 删不删都没区别。 如果是放在平时,那林哲肯定是要嘲笑庚野几句,但此刻,拨出去的号码后,那句在死寂车内回响的“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空调开到地狱模式的车厢里,汗却从林哲额头渗出来。 他下意识捏紧了方向盘,强声笑:“没事,新闻都没说,那肯定、肯定没什么大问题哈。” “……” 手机在修长指骨间被缓缓捏紧,就算下一秒屏幕被捏碎,林哲都不会觉得意外。 庚野声线沉哑地重复。 “她不会有事。” 焦点松散的视线扫过手机屏幕,庚野身影忽地僵停——在他无意识点开的拦截名单里,最上面就是来自别枝手机号的电话。 两天前的下午, 未接来电2通,以及…… 庚野死死盯着最后一通未接来电。 那是她半小时前打来的,被黑名单拦截住了,识别成骚扰电话,没有在他手机里响过一声。 他没有接到。 那会不会是她最后的求救。 “……”喉结在青年颈线上剧烈地抽动,咬肌战栗,像是有血腥气从喉咙里溢出。 “对,你信我,别枝不会有事,一定不会有事的。” 林哲一遍一遍念经似的,好像这样就能给新闻里那个不知情况的人带去护佑。 可是…… 如果出事了呢。死寂里林哲不敢问出声。 副驾驶座里却仿佛听见了。 庚野后仰。 叫情绪逼得血红的眼尾,被他遮住眉骨的修长指节颤栗着覆过。 许久后,那道声音里覆压了一切情绪,它寂黯下去,像黑暗荒原上最后一颗将熄的火星。 “那我就去死。”- 别枝睁开眼。 眼前最先是白花花的,叫她分不清自己在什么地方的光晕,大圈套着小圈,像万花筒似的散开。 别枝第一反应是,人死了以后,难道竟然真的会上天堂吗? 她觉得她二十多年的无神论有点崩塌的前兆。 跟着,全身各处的闷疼,像是被一个巨大浪头拍进水里之后的那种窒息感回到意识。 那是她“死”前——呸,那是她昏迷过去前的最后一种感觉。 别枝想起来了,她和乌楚从五楼坠下,然后摔进了救生气垫里。 至今还记得那五层楼下去世界崩塌似的濒死感。 这辈子没这么刺激过。 劫后余生的庆幸笼罩住全部意识,连跟着痛觉涌出的生理性泪水都可以忽略不计了。 “姐!你醒了!” 廖叶的声音,夹杂在细微噪声的背景音里,重新涌入了别枝的耳中。 别枝深吸气,终于回过神。 她在医院。 “……我昏过去了?” “是啊!你可吓死我了!我才刚落地,还没到家呢,先收到的就是医院的电话,吓得我屁滚尿流就来了!!”廖叶红着眼圈跟她哭诉。 别枝歪过脸。 她看见悬在了她左手边的输液瓶。 ……没打完的那瓶退烧点滴,看来到底是给她续上了。 到此刻意识全然回笼,别枝已经记起来自己昏过去前的情况了。 跌落后,消防员们身影晃入视线。 别枝从窒息里艰难地呼吸,顾不得痛意和泪意,她支起身,看向乌楚的方向。 “她没事吗……” 女孩不知道自己那时已经声如蚊蚋。 在乌楚起身带着惊慌又歉疚的“别老师!”扑过来时,别枝在两秒钟内确定了,乌楚确实没什么大事,跟着就眼前一黑,晕过去了。 “……坠楼之后送进医院急诊,结果是高烧脱力才晕的,姐你都能破医院纪录了!” 廖叶还在病床边,故作控诉,但语气神情里满是庆幸。 别枝抬手,确定腕上的红绳还在,这才松了口气,将手背靠贴到微热的额头上。 “头晕,”她轻叹,“有水吗?” “有,有有。”廖叶赶忙将自己准备的插着吸管的水瓶递到别枝身旁。 “我现在能动么。” “拍过片了,医生说没什么问题,轻微脑震荡,再就是有几处软组织挫伤。”廖叶说。 “那干嘛用这个。” 别枝玩笑着,将插了吸管的水瓶轻轻拨开,自己慢慢挪动起身:“乌楚没事吧?” “乌楚?” 廖叶一愣,跟着反应过来:“就那个跟你一块下来了的小姑娘是吧?” “嗯,她的检查没事吗?” “没事。听说你只是发烧脱力后,你那个叫毛毛的同事就给她送回学校去了。还说那边有她照管着,绝对没问题,让你这次一定打完点滴再回学校。” 别枝抿了两口水:“我手机在吗?我给她打电话确认一下。”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顾得确认别人,”廖叶不满,“从五楼掉下来的可是你!只是当个大学辅导员,又不是消防员,那入职前也没人说还要玩命啊!” 别枝苍白着脸色,脸颊又有些烧后的红晕。 但精致的五官间情绪不浓,她安安静静地翘起乌黑的睫,抬起没打点滴的那只手,平摊:“手机。” 别枝看着温温吞吞,对谁都温和无害似的,但这样看人时也最叫人扛不住。 廖叶别扭了会儿,从病床床头柜上拿起,气极地摁了两下递给别枝看:“要走也没用,你是没事,手机摔出去了,喏。” 黑乎乎的屏幕上,对角线两道裂纹。 显然磕得半死不活了。 “姐,你对自己好点行不?”廖叶本来是责怪她,结果说到一半自己眼圈还红了,不知道是气得还是心疼得,“你搞没搞清楚,差一点点,摔成这样的就不是它,而是你了!” 别枝的话顿时卡在喉咙里。 眼见自己再坚持下去,廖叶可能就要当场用眼泪给她表演一个开闸泄洪。 “…我错了。” 她乖巧地放下手,把病床上的被子往身上拉了拉,“打完点滴我再问。” 眼泪及时刹车,廖叶抽了抽鼻子:“这还差不多,我去问问护士要不要再加一瓶,你等我啊。” 别枝:“?” 这是在餐厅吗,输液还能没事加一瓶。 但显然,转头就走的廖叶作为唯一陪护人,没有给别枝拒绝的机会。 别枝也懒得出声,不知道是烧得还是心力消耗过度,她这会虽然醒了,但还是有些昏昏欲睡。 于是女孩绷了两秒,就慢慢软塌下来,靠在了斜起一半的病床上。枕头柔软,带着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什么洁癖在生死之后都可以被置之度外,别枝一点嫌弃都没有,很快就在晃眼的灯光下昏睡过去。 庚野穿着一身格格不入的黑色皮质机车服, 拉着一众视线匆匆地跑进急诊病房内时,望见的就是这样一幕。 灯光笼在病床上昏睡的女孩身周,将她露在外面的皮肤釉上了细润的瓷白,像是件摇摇欲坠的瓷器,靠在高高的置物架边上。 她晃了晃,就要跌下来—— 走近的庚野蓦地抬手,轻扶住了女孩顺着支起的病床滑下来的脑袋。 隔着松散乌黑的长发,她的温度,她的呼吸,一并拢入了他的掌心。 如同世界上最后一颗火种。 将庚野这一路被冰水灌注、冻得麻木的心脏,一点点融化,柔软,复苏过来。 “……” 他颈线上,喉结狼狈而艰涩地抽动,反复压下一潮潮汹涌的情绪。 压着床边的指骨克制地握紧。 庚野屈下长腿,机车服的纯黑碳纤维质护膝,缠覆过修长凌冽的腿型,无声点地。 黑色半露指手套仿佛托着这世上最易碎的珍宝,小心翼翼地挪动,将女孩的脸颊轻轻托到被他压低的枕心,贴稳。 然后他垂手给她掖好被角。 等做完这一切,庚野才无声抽手,迟疑了下,他还是不由地握住了女孩垂搭在病床边的手指。 细白皮肤下,从静脉血管处,洇开了淡青的淤色。伤口还没愈合,应该是不久前刚扎了静脉针,却又被近乎粗暴地拆了下来。 她的手指尖也苍白,在这样的末夏里,凉得像冰。庚野情不自禁地皱眉,他单手攥着女孩的,不肯松开半点,像是怕一眨眼一松手,她就会从他面前消失不见。 机车半露指手套为了防止脱落,在末端会用可调整的尼龙粘扣带收紧,扣住,贴合腕骨。单手解不开。 但庚野更不想松开别枝的手,他略皱眉,停了两秒,便抬起手腕。 青年低头,薄唇张启,咬住了腕骨下纯黑色粘扣带翘起的尾端—— “呲啦。” 魔术贴撕开,他叼着手套摘下,换手握住了别枝,然后如法炮制地摘了另一只手套。 黑色半露指手套被随意丢在一旁。 庚野合拢指骨,将女孩冰凉的手指再无阻碍地握进掌心,他克制地怕弄醒她,又克制不住地用力,张紧了指背上冷白色的筋骨脉管。 林哲气喘吁吁地跟进急诊病房后,望见的就是庚野折膝半蹲半跪在别枝的病床边,像只体型庞大的巨型犬,艰难地把自己拴住了,还拿额头抵着“主人”的手指尖。 “……” 林哲表情复杂地停在原地。 怎么说呢,作为异父异母的亲兄弟,这一幕多少叫他有点闹心。 大概是出于一种“恨铁不成钢”的微妙心理,林哲走过去,努力让自己平心静气:“护士站说了,没啥大事儿,消防气垫垫得稳妥,连点挫伤都不重,被120送来是因为她发烧脱力才昏过去了。” 庚野没出声。 他仍是抵着额头靠在她病床边,似乎在等自己那颗冻僵了的心,从她手指尖汲取熟悉的气息和温度,才能一点点活过来。 隔壁几床和斜对面靠墙等着的病人家属们,不少往这边投来目光。 庚野是早物我两忘了,林哲还没到那境界。 他被盯得格外不自在。 “哥,你穿这一身,跟刚从国际T台上走秀完下来似的,不知道以为你来医院拍大片儿的。” 林哲侧过身,“你要不就先回去,换完衣服再来?” “……” 林哲抬腕表,继续输出:“哎哟,这都晚上七点了啊,你那航班还不到半个小时可就起飞了,去是来不及了,要不我给你改签,明天怎么——” “消音。滚。” 庚野抑着低哑的嗓音,微微偏首,从黑发下睨来沉恻的一眼。 林哲犯够贱了,在嘴巴上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后退一步,稳妥站定。 不过被林哲这一通插科打诨,庚野总算从那种失而复得、恍惚如梦的状态中,回过神来。 有一种从万米高空中无伞降落,落了近一个小时,在这一刻终于踩到了实地的感觉。 死里逃生的不止是别枝。 还有他。 庚野松开了手,慢慢起身。 廖叶正巧就是这会,跟在一个护士身后回来的。 “……病人身体底子虚,这段时间需要休息,不能过度劳累,静养啊。别再这样上蹿下跳的了,五层台阶都不行,更别说五楼了。” “是是是,回去我就说她。” “我给量量体温,烧退下来了的话,打完这瓶就带她回去吧。” “好嘞,辛苦您。” 对话结束,也到了病床跟前。 目光一抬,两人同是一愣。 病床边多了个机车服的青年,黑发被风拂得凌乱,露出冷白的额角和清绝的眉眼。鼻骨修挺,薄唇紧抿,一身张扬不羁的机车服,叫他清拔的身量撑起,最大化了设计风格里的野性与性感。 他只站在那儿,都像一柄出鞘斜插的军刀,血气凌冽又逼人。 青年身上的攻击性强到了某种量级,叫人下意识想挪开眼,又不自觉被吸引。 护士惊艳地停了几秒:“又来家属了?这签字的时候找不着人,快出院了怎么还扎堆了。” 小护士就随口一说,说完也没好意思多看庚野,敬业地拿着体温计,走去病床另一边了。 庚野眼神却在那句话里晦沉下去。 廖叶呆了两秒,像是不确信:“庚野?” “……” 庚野刚从护士那儿的电子体温计上抬眼。 37.8℃,低烧。 护士甩甩手:“行,比送来那会的39度多,算是基本退了,打完这瓶就回家吃药吧。” “三十九度多”听得庚野眼皮一跳。 直等到护士走了,庚野才从脸颊沁红的女孩身上抬起视线,罩向廖叶:“她烧成这样,她男朋友都不在。他是死了,还是腿被锯了?” 声线里寒意迫人。听着更像是要去锯了什么人的狗腿。 “男朋友?” 廖叶还懵着, 反应了两秒,才想起别枝之前隐约和她提过的事,“噢,那个啊,那什么,我姐和他闹分手呢,估计压根没跟他说发烧的事。” “嗯?”旁边装死的林哲眼睛亮了,“他们不打算结婚了吗?” 廖叶:“?” 不等廖叶迷惑,她姐这戏怎么瞒着她编了个几十章回的体量。 病床上,耐不住周边噪音的别枝轻蹙眉,朦朦胧胧地睁开了眼。 “…廖叶,好吵啊。” 她声音轻,带着病里的虚弱,像柔软的呢喃。 别枝轻眨眼,这一次,天花板倾泻下来的炽白灯光里,她在模糊的光晕里看见了一副清隽峻挺的侧颜轮廓。 女孩蹙着眉,在眩晕感里闭了闭眼:“廖叶,我好像摔出幻觉来了……你确定,我的CT没……” 话声停住。 在那人漆眸跟着长睫垂睨下来,在他与她眼神相接的刹那,别枝分辨出了幻觉与现实的区别。 ……幻觉里,应该不会有这样逼真的,仿佛能将她一点点咬碎,吞进喉咙里的眼神压迫感。 别枝胸口闷涩:“你怎么会——” “听说你不结婚了?” 庚野抬手,扶住她发顶的床头,俯身。 金属感冰冷的黑色机车服带着势若山崩的压迫感,却比不及那人漆眸里将要掀覆的墨潮半分。 别枝一顿,下意识地扭头要看旁边的廖叶。 可惜没等她的目光落到自觉立定的廖叶那边,下颌就被人捏住。 那人指骨微凉,力度落下的一瞬就敛去九分。 但他还是将她的脸转向了自己。 “婚期都定了,不办多可惜。” 庚野用低哑消沉的声线,配着的却是像说了一句“你好”似的简练语气—— “换个新郎吧。” “?” “我,怎么样。” “…………”别枝:“??” 作者有话要说 庚野:[狼狗摆尾.jpg] 100红包,感谢评论。 第 31 章【VIP】 第31章拉扯 第31章 别枝那一瞬间觉得摔下五楼的不是她,是庚野。 还是脑子着地。 或者就是她同时摔出了幻视和幻听。 对付梦魇这件事,别枝经验丰富,熟能生巧,于是回过神的第一时间,她就偏过脸去找“梦境参照物”—— 庚野身后。 林哲的表情抽风莫测,介于“日了狗他在说什么”的震惊和“完了我兄弟还是疯了”的绝望之间。 病床另一边,看戏的廖叶也陷入了一种“我是谁”“我在哪儿”“我今天中午吃的菌子没炒熟吗”的震撼状态。 所以,不是幻觉。 别枝:“……” 在庚野看来。 她应该是一个七年前毫无理由毫无征兆地甩了他、放了狠话逼他一刀两断,七年后又一边和男友商量婚期一边撩拨他、甚至还要买他过夜的—— 24K·纯渣·前女友。 这种情况下他跟她求婚,如果这算求婚的话,那别枝能想到的唯一可能,就是…… 别枝小心求证:“你失忆了?” 电视剧不都那么演的吗,受了巨大刺激,记忆一下子跳回到少年时期之类的。 “看来你也知道自己作恶多端。” 庚野似乎是想勾个嘲讽的笑,只是在唇角抬起来前,他就先瞥见女孩苍白的脸色,还有纤白手背上尚泛着青的静脉针留下的淤痕。 青年眼神沉了沉。更刻薄冷淡的话叫他悉数压下,庚野单手扶抵住了她病床床头,漆眸逆光沉晦。 “没关系。过去的事,我早不在意了。” 他垂着长睫,语气像轻描淡写。 终于听不下去的林哲抽着嘴角,支着脑袋背过身。 别枝靠在病床前,怔仰脸:“是你之前说过,叫我不要再出现在你面前。” “……是,我说的。” 庚野扶着病床低了低头,似乎笑了。 只是那一声沉哑,压抑,情绪隐忍过度地带上了颤音,听起来比哭都叫人窒息。 “所以你就打算‘杀’了我。” 别枝没有听清他咬碎在喉咙里的最后一句。 她只是沉默,然后用高烧后的思绪运转过一周,最后有些恍然。 “哦,我明白了,” 坐在病床上的女孩垂下了睫,忽地笑了。 “庚野,你是在可怜我么。” 可怜她和死神擦肩而过。 就像当年别广平可怜林雪棠一样。 可是,基于怜的爱,能称得上爱么,它又能拿来被消磨多久呢。 “这只是次意外而已,”别枝放轻呼吸,故作轻松地笑,“而且这种进医院的小病小灾,不需要一个新郎,我表妹就能照顾我了。对吧,叶子?” 话末,别枝扭过脸,背着庚野朝廖叶眨了眨眼。 廖叶不确定地拖慢语气:“我…能…吗…?”“作为一名律师,我有义务提醒,”装死的林哲插了半身进来,“如果需要手术签字,无书面形式确定其余监护人的情况,必须是近亲属,配偶、父母子女、兄弟姐妹、祖父母外祖父母等等——表妹这种表系亲属,不在其中。” 别枝顿住。 女孩依旧神色柔软,但眼神多少有些淡漠地刮过这位出现得很不是时候的律师。 跟着,她神色稍迟疑了下。 “林……哲?” “是我,”林哲保持微笑,“好久不见,别枝同学。” “嗯,好久不见,”别枝习惯又敷衍地客套,“你做律师了吗,恭——” 没说完。 林哲的身影就被庚野挡住了,那人侧颜冷漠,睨向林哲的一眼都带着凉: “不必要的寒暄,可以留到婚礼再说。” 林哲:“?” 你个狗还记得我是在替你说话吗。 “……?” 别枝更是连眼角习惯弯下的弧度都顿住。 怎么就到婚礼了呢。 似乎是感受到了女孩的抗拒,庚野转回身,漆眸沉睨着她:“我刚刚说的话,不是玩笑——只要你答应,我们既往不咎。七年前你说过的那些,以及最近发生过的一切,我都可以当作不记得。” “我们重新开始。” “最近?”廖叶听得茫然。 另外三人却知道庚野在说什么。 林哲望着庚野的背影,停了几秒,目光上移,落到了青年那头叫风吹得凌乱不羁的黑发上。 无帽胜有帽。 真的男人, 敢于直面婚前的一切绿帽。 啧。 而在那双冷淡又压抑的黑眸注视下,别枝似乎也愣住了。 毕竟全世界也只有他们两人知道,七年前,为了让他离开,她对他说过多么重的狠话。 [庚野,别再来找我。] [别犯贱了。] ——她以为她了解庚野,了解他有多不驯、骨子里就有多清狂桀骜。 她说过那样的话,他怎么会愿意,在不知道任何真相的情况下,就再次把一颗真心从胸膛里拿出来,像不曾被伤害过那样,全无防备地捧到她面前。 他疯了吗? 哽咽忽冲上喉咙,将高烧后的咽管灼起一阵无法克制的酸涩和痒意。 “咳咳咳……” 别枝背过身,弯下腰连急着声咳嗽起来。 尽量降低存在感的廖叶回过神,连忙就要去床头柜上拿水杯,只是有人腿比她长,反应比她更快。 别枝一边忍着咳,一边压着泛红的眼尾,从庚野手里接过杯子:“谢——咳咳……” 女孩身量单薄,这样压不下的咳嗽得厉害的时候,几乎全身都在病床上一颤一颤的。 插着静脉针的手,牵着输液瓶的针胶管跟着一起抖。 别枝越想压下越压不下,恼得另一只手也要抬起来叠在口鼻前来尽可能止住咳声时—— 眼前翳影笼罩下来。先是她刚要抬起的那只吊着静脉针的手, 被人毫不客气,却又力度轻和地一把握住腕骨,攥在了指骨间。 跟着,她随咳声颤抖的身体就被微微伏低的人扣到身前。 “乱动什么,这只手也想跑针?”庚野冷漠着声,不虞地望着女孩另一只淤青得叫他看一眼都眼皮跳的手背,盯了两秒,才将眼神落回别枝脸上,“还是你痛点低的毛病不药而愈了?” “……” 别枝闷着咳声,辩解不得,抬起沁红的眼尾睖他。 庚野被那个眼神刺激得神经都紧。 他不客气地将女孩往身前压了一寸,到她眉眼够避过他视线——仗着腿长优势,庚野单膝抵着床边,轻松将病床上的别枝握着手腕和薄肩,严丝合缝地压在了怀里。 她咳嗽的那点幅度,对他像蚍蜉撼树。 廖叶在病床旁无意识地赞叹:“好稳的手,自带减震啊,不当外科医生都可惜了。” “那是,”林哲陪着,“要不然能开飞——” “机”字出口前,戛然而止。 廖叶不解回头:“开什么?” “开,开,开酒瓶,”林哲信口就来,“他副业之一,在酒吧打工。” 廖叶神色复杂又怜悯地看向庚野。 “那什么,不是不正经的那种工作哈,就是非常单纯的、纯洁的……” 林哲没说完的话被庚野冷冰冰的回眸掐断。 不等林哲解释,庚野眼神往外一抬。比那张清绝凌冽,看着就像一晚上能被点十个钟还要客人排队摇号来的男模脸的冲击力,更早到一步的是—— 溢于言表的“滚” 字。 “见别枝就忘义。”林哲咕哝了声,扭头看向廖叶,捧起副笑容,“哎,妹妹,这医院哪里有洗手间,你能给我带带路吗?” “就在那个拐角。” 廖叶下意识地抬手,跟着撞上了林哲往病床上,咳嗽的女孩和护着她的青年那儿一带的视线。 她立刻反应过来,“噢,走,我带你去。” 别枝想留下廖叶,可惜手指尖都没抬起来,就被垂着漆眸睨她的庚野漠然地镇压了。 直到她在他身前压下咳声,平缓呼吸。 庚野这才松开指骨,像是不曾做半点亲密或者暧昧的接触,就冷冷淡淡地杵回了床旁。 长腿隔着床沿都有十几公分。 与那人眉眼一衬,显得很是清冷疏离。 ——如果不是刚才那番“求婚”言辞仿佛依旧还绕在耳边。 而别枝,在终于平复咳声的第一秒,却是蓦地抬手,攥住了他机车服上身的敞领皮衣。 “你这是、穿的什么?” 金属拉链硌得别枝手心都疼,她却顾不得。 在方才醒神的前一秒,隔着这样近的距离,她终于注意到他不同寻常的衣着打扮的时刻,几乎是烙在本能里,别枝心头瞬间就涌上来无法压抑的恐慌。 哪怕时隔七年。 成人礼那天早上,她在新闻播报里听到环山公路上机车赛事的巨大恐惧, 依然一瞬就能将她笼罩。 “……” 庚野蓦地停顿。 如果此刻别枝理智尚存,就会发现,微偏过脸的青年眉眼间有一抹若有似无的尴尬。 ——庚野方才暂时性地忘记了他的人设。 这么一穷二白的人设下,求婚,好像更像趁人之危? 如果和她坦诚…… [题主可以反问一下自己,如果他不落魄,风光无限,你会怎么办?] [我会躲起来,和他再也不见。] 杀回脑海的别枝在问答帖下的回复,一秒就打消了庚野的念头。 青年微微偏过侧脸,不和病床上的女孩对视。 “衣服是借的。不是我的。” “你是不是又去赛车了?”别枝此刻觉得浑身都冷,比高烧那天晚上还要冷,无法忘记的那场新闻播报里,死在机械废墟中的年轻人血肉模糊的场面都在记忆里无比清晰。 巨大的恐惧像要将她冻僵在液氮里,叫别枝眼瞳都颤栗,“庚野,你就这么缺钱吗?” 庚野皱眉,低眸回身,他看清了女孩仰起的细致眉眼间那种惊慌到快要碎掉的眼神。 到唇边的否认忽然停住。 青年眼神忽暗了暗。 他知道这样卑鄙无耻,但他忍不住。 “……是,我缺钱。” 那人嗓音拖得懒慢,骀荡无谓,他抵压着她腿侧的病床,俯身下来。“救我一命吗, 前女友?” 别枝颤栗的瞳孔轻沉:“怎么救?” “结婚。” 像是某种蓄意已久,庚野薄勾了下唇,语气玩忽轻慢。 “在我烂在泥里前,和我结婚。” “……” 漫长的死寂过后。 低下头的女孩终于出声:“我不能。” 庚野一停。 几秒后,青年有些自嘲地垂低了眼,长而浓密的睫遮住眸里,他无声起身。 又一次。 庚野在心里数。 在她面前,又一次自视过高,又一次犯贱。 “……行,当我没说。” 庚野冷淡抬眸,瞥过她头顶,悬垂着的输液瓶大概用不了几分钟就要滴尽了。 他回眸扫过急诊病房里。 护士不在。 要拔针,只能去护士站找人。 庚野迈开长腿,转身就要走—— 没转成。 青年垂眸,顺着攥住了他皮衣外套的女孩的手,一直望到了低着头看不清神情的别枝身上。 “松手。” 庚野倦懒着声。 刚“犯贱”求婚被拒,他不给自己调频到一秒二十次的深呼吸,都得算状态温柔。 只是那句“我去给你叫护士”没能出口。 别枝仰脸:“我不能跟你结婚。” “听见了,我又没聋,”庚野松弛嗤声,“要不给你找个喇叭,你全医院广播一下?” “但我们可以在一起。” “……” 庚野停顿, 长睫一颤,蓦地掀起,“什么?” 廖叶和林哲就是这时候回来的。 毛黛宁走之前留了廖叶的手机号。别枝的手机摔坏了,她就打到廖叶手机上,有事要和别枝说。 廖叶本来是要过来递手机,结果刚到帘子旁,就被察觉气氛不对的林哲一把拦住了。 病床旁正沉默。 像是一种凌迟似的折磨,庚野喉结克制地滚动,尽力让自己声线听起来冷淡平静。 青年似乎问得漫不经心。 “你什么意思。” 别枝轻声:“我们可以在一起,可以发生关系,我会负责你的衣食住行。但是我不能和你结婚,恋爱最好也不要。” 帘子后。 廖叶:“?” 林哲:“?” 病床旁,庚野沉默数秒,气得哑声失笑。 “……你直接说你想包我吧。” 别枝攥紧了的心,到这一刻反而平静下来。她仰起脸,琥珀色眸子像世上最澄澈干净的琉璃,一点光落下,都会被折碎成引人沉沦的斑驳。 女孩平静地问:“那你答应吗。” 庚野轻眯起眼。 他眉骨高,眼窝又很深,轮廓清厉,一点笑意不留的时候,连那双桃花眼都显得凌冽。 少年时期的那点张扬未减分毫,只是藏起来了。 而比起七年前,如今已是青年的庚野, 不再刻意压敛的气势只会更慑人。 可偏偏,面前这个何时比他都算孱弱的女孩,在他面前好像从来都不知道怕是什么。 所以她才敢大胆地说完这样的话,依然不避不退地仰着脸,安静无声地望着他。 “怎么做到的。” 庚野眼底冷意与薄怒交织,像某种燃着的冰。 他抬起手,指骨托扶住她脸颊,指腹缓缓压在她细白的、蝶翼一样展开的眼尾。 一触即离。 垂下手的庚野嗤了声笑,嘲弄又玩笑似的侧眸,临睨过她:“能用这么无辜的眼神,说这么脏的话。” 那人语气很冷,薄凉疏离。 他心里一定很嫌恶她。 别枝想着,认真重复:“你答应吗?” “……” 空气死寂。 一帘之隔后,站在医院里嘈杂来往的人群外,竖耳分辨话音的两人里,林哲终于再忍不住。 他压低声不满:“这也就是别枝了,庚野竟然还能忍着听第二遍,换个人来,你看他不掀了——” 话音未竞。 帘内。 “行,” 青年懒腔慢调,声线里曳着气极反笑的哑意,松弛出了几分自暴自弃的骀荡滋味, “我考虑考虑。” 作者有话要说 庚野:她又想渣我。 庚野:我不拒绝不是要答应,只是要稳住她,别慌,我另有计划。 林哲:……………………? #骗骗兄弟没关系别把自己也骗了# 100红包,感谢评论。 给宝贝们推荐一下基友的文,校园小甜饼,双向暗恋,已经正文完结啦~ 《炽焰流星》by江小绿 【文案】 祝星焰年少成名,从顶流偶像到拍电影,拿下奖项大满贯,也才十七岁。 少年如同横空出世的一抹耀眼火焰,点亮娱乐圈,高高站在金字塔顶端,无数人仰望。 宋时月同他最远的距离,是隔着无法跨越的屏幕。最近的距离,是教室里,他坐在她身侧。 作为班长,需要肩负起重要通知下达到每个同学的任务,关于这项工作,她做了三年。 宋时月和他的聊天记录有上百条,他们的见面,却只有数十次- 媒体一次采访,让所有人都知道,祝星焰高中有一个很负责任的班长。 她是他高中三年唯一记得的女同学。 只可惜,毕业后失去了联络。 宋时月想起自己被盗的qq号,费尽周折终于登上去时,看到了好几条未读消息。 无人回复的遗憾,最后一条,是想触碰又戛然而止。 【今天路过京市,方便的话,能见一面吗】 宋时月写写停停, 回复在对话框里停留许久,发送出去。 【你还在吗】 那边头像活过来,几乎是秒回。 【我在】 很久之后,祝星焰官宣,是一张模糊不清的照片。 黑夜中,少年戴着鸭舌帽,等候在宿舍楼底下。 少女朝他飞奔而去。 配文是:【十六岁心动的月亮,终于被我抓在手里】 所有人都以为,祝星焰是最先动心的人。 他年少的暗恋终于修成正果,得偿所愿。 无人知晓,十六岁的深夜。 见到祝星焰的第一眼。 潮湿阴暗的细雨,一瞬间化为春水绵绵,少年递给她的那把黑色雨伞,她带在身边数年。 第 32 章【VIP】 第32章软饭 第32章 帘子后,林哲和廖叶沉浸在各自的震撼失语里,直到毛黛宁再次拨来的电话一举暴露了两人的位置。 停在病床边的庚野走过去,随手一掀,将帘子后的两人露出来。 他冷淡挑了下眉:“?几个意思。” 问的林哲。 “哎,我们这不是,怕打扰你们……” 林哲表情扭曲地回过神,趁廖叶赶紧过去给别枝送手机,他一把抓住庚野,往旁边拖,“你神志不清了你?她刚刚说的什么你听清楚了吗?她就是要包——” “不是包你,别管。” 庚野轻描淡写地拨开了林哲的手,迈开长腿朝旁边的护士站走去。 林哲:“?” 没一会儿,庚野带着个脸颊微红的年轻小护士回来,给别枝拔了输完液的静脉针。 他到旁边跟小护士聊什么的时候,就停在病床斜对面雪白的墙壁前。那人懒撑着长腿,纯黑色银纹机车服被医院的冷光调修饰,腿型长直,腰腹窄瘦,宽肩挺颈,斜碎的额发下侧颜更是清绝。 难得见庚野和陌生女孩有那样的耐心,甚至算得上温和。 即便是在匆匆来往的医院里,路过他的人的回头率也高得离奇。 廖叶在病床边,一面收拾东西,一面悄然观察。 别枝刚打完电话,挂断,手机递向廖叶。 廖叶扭着头没发觉。“在看什么。”别枝问。 “这腿,比我命都长。”廖叶下意识地感慨。 “?” 别枝跟着回眸。 结果,廖叶盯了半天那人都没什么动静, 别枝这边才刚将眸光挪过去,就见庚野漫不经心地一掀眼尾,不紧不慢,抓了个正着。 那句“我考虑考虑”犹在耳畔,连青年那点骀荡懒慢的语调都好像勾拨着心弦,余韵未消。 别枝下意识转开眼神。 “姐,你真打算和庚野交往啊?” 廖叶提前转回来的,并没发现别枝跟着“偷看”而被那人抓包后的心虚。 “嗯,”别枝顿了顿,“如果他同意。” “就,虽然说,都是成年人了,跟他这种神颜谈个恋爱发生点什么肯定不亏,但我还是怕……” “怕什么。” “嗯……” 听廖叶支支吾吾,别枝也抬眸望去。 一两秒后,女孩恍然,像笑了下,但并不明显:“怕我栽进去?” 廖叶立刻点头:“我知道你什么追求者都见过,但你千万别不信邪啊。庚野这种,他、他就跟天生带蛊一样。你说你这万一要是把自己玩进去,那不就亏大了?” “……” 别枝转了下脸,神色淡淡。 视线里,庚野似乎结束了和那个小护士的聊天,懒垂着眼,指骨勾压着腰带扣,长腿往这边来。 年轻的护士小姐姐在原地停了会儿,才恋恋不舍地从青年修挺利落的背影上收回目光, 往回走了。 确实是天生带蛊。 别枝想着,转回来:“没关系。” “你还是不信呗。”廖叶苦着脸,“我就应该带你回我母校,去见见他的受害者联盟。不算那种只见过他两眼的,单他那些前女友,不管和他谈之前多洒脱玩咖,分了以后都跟蛊上了一样,整天那叫一个凄凄惨惨戚戚——” “我知道。” “知道你还想跟他交往?”廖叶咕哝,“你看看他,多浪荡啊,来趟医院看望病号,都不忘勾搭小姑娘。” “廖叶。” 别枝盖过了廖叶的话。 她从病床前起身,压下那点若有似无的酸涩感,掀起细长的睫羽,瞥过停在病床床尾的青年。 廖叶一回头,这才发觉庚野过来了,吓得手一抖,水杯就往下跌—— “啪。” 别枝轻弯腰,捞住了,她没情绪地直回身。 长腿靠在病床尾,庚野瞥见全程,神情冷淡松弛,不明显地抬了抬眉。 “这是在,说我坏话?” 虽然问句,但是个陈述语气。 听起来懒洋洋的,甚至有点漫不经心,但以这人多年前就凶名在外,廖叶觉得就算他下一秒就从机车服里拎出根寒光闪闪的钢管来,她可能都不会觉得惊奇。 廖叶被自己脑补的画面吓得屏息。 “你别吓我妹。”别枝偏过脸,轻声提醒。 说完别枝才迟疑了下。她这样说话, 会不会显得像个命令。 “行。你是金主,你话事。” 庚野松散带笑地应了,睨向廖叶,“以后对我有什么不满,沿山海市中心大街,喇叭车广播一路都没关系,当我面骂也行——但别在她面前,行么。” “……” 这种松弛下来之后,两人间旁若无人的,又自然又似曾亲密的交流,终于叫廖叶今天受过太多冲击的脑子里亮起了个灯泡。 廖叶僵硬:“你俩,难道,以前就……” 捞回来的水杯被别枝放回廖叶手里。 她撩起眸,瞥过庚野,才转回到廖叶那儿:“嗯,我也是他前女友,” 别枝似乎笑了,淡得如雾中花。 “之一。” “——” 庚野搭在病床护板边,修长指骨原本懒懒散散地垂着,直到这一秒里,像是错觉似的,轻抽动了下。 他漆眸沉郁抬望向别枝。 “前、前女友?”廖叶这一晚上的震撼接连不断,让她快有种世界末日的荒诞恍惚感。 于是连问题都不过理智,脱口而出。 “那你俩当初是谁甩——” “我学校里还有点事,”别枝走过廖叶身旁,暗示性地握了下她手腕,“你陪我去吧。” “啊,好。”廖叶下意识地收住余音。 “是她甩的我。” 三人错身而过时,庚野答了廖叶的问题。 他声线懒散,无谓,漠不在意似的,唯独回身望来那一眼幽深, “我不同意,她让我别犯贱了。” “…………”廖叶:“????” 出息大了我的姐- 林哲的轿车从医院正门开出去,车里仍是弥漫着一种诡异的寂静。 林哲是司机,庚野屈着长腿坐副驾,左后别枝,右后廖叶。 除了廖叶忍不住左右观察外,别枝安安静静地垂眼坐着,庚野的目光则在后视镜和车窗外之间,时不时拉扯一个来回。 本来别枝是不想麻烦林哲的,但山海市这个时间确实最不好打车,他们从急诊楼出来时,林哲又似乎早得了庚野的“指示”,将车停在了楼外。 别枝和廖叶只好上了车。 “先送你们吧,”林哲客气,“别枝,你们今晚住哪儿,我——” 不用别枝开口。 庚野屈着指骨在手机屏幕上拨了几下,导航声音就从他手机里流泻而出。 “她住这里。”庚野倦着声,将手机往扶手箱上一搁。 林哲:“……?” 廖叶:“?” 两人控诉加质问的目光分别落在自己身侧的那位上。 庚野不在意,也懒得解释,给了林哲一个眼神,示意他屁话少说,自觉开车。 别枝也默契地当没看见廖叶的疑问表情:“不好意思,我不回家,能麻烦你送我去山海大学吗?” 山海大学离这家医院很近,不然120也不会送她到这儿了。副驾里,青年眉眼间那点困倦淡了。他微侧回身,背着车窗外掠身而过的灯火,那人过分优越的眉骨下压出几分凌冽: “你现在这个情况,还要回学校?” “今晚要查新生寝,入职以来第一次,不方便请假,”别枝停顿,“而且,我退烧了,已经没事了。” “……” 庚野薄唇紧抿,冷白色调的下颌线愈发分明。 于是车头在院内调转,向着山海大学方向方便的那道医院大门驶去。 院内限速很低,之后便是一路安静。 直到驶出医院门时,一道猝不及防的减速带,硌得车里四人同时一颠。 庚野皱眉,下意识地抬眸,确认过后视镜里别枝没什么不适反应后,他才侧过脸。 那个眼神冷淡又嘲弄。 “你驾照偷的?” “?”林哲:“你这不只是质疑我的车技,更是质疑我身为一个律师的职业道德!” “病号”还在后排,庚野懒得和他犯二,转回车窗方向,“车开稳点,护士说她这两天容易犯恶心。” “……” 那句嗓音压得很低,像随意一句,出口也漫不经心。 后排。 廖叶却不由地想起了离开前,庚野和那个年轻小护士站在墙前聊天时,难得敛去了一切攻击性的温和场面。 她眼神古怪地撇过脸,无声歪向别枝。 小声贴耳朵:“原来,他那会是在跟那个小护士,问你的病患注意事项啊?” 别枝眼皮一跳,想提醒廖叶。 然而来不及了。 “哪能,” 副驾驶里,那人懒散声线里透着浓浓的困倦,中间还停顿了下,像压下个哈欠。 他敷衍地:“我多浪荡,那会不是在勾搭小姑娘么。” 廖叶:“…………” 日。 原来他当时就听见了。 大概是不忍心见廖叶在车内脸红到自燃,别枝望着车窗外的光景,轻眨了下眼:“林哲,麻烦你把我和我表妹在前面路口后放下来吧。” “嗯?你们不去学校了吗?” “我手机摔坏了,需要到前面去买支新的。” “啊,那……” 林哲望向副驾。 副驾里,斜靠在车门旁,搭垂着腕骨的青年抬了抬眼:“停路边吧。” “OK。” 林哲收了眼神示意,过了红绿灯后就靠边停车。 左侧临近流动车道,别枝本意是等廖叶从右侧下了车后,再跟着她一起弯腰挪出去。 然而廖叶拉了拉车门,茫然:“打不开?” “?” 别枝怔抬眸,刚要问林哲。 就这须臾,副驾上那人已经随手解开了安全带,推门下车,跨着长腿绕过车前,直到她那一侧的车门外。 庚野俯身从外面拉开车门,扶住。 “我陪你去,让他们在车上等。” “不用……” 别枝下意识想拒绝。 庚野单侧倚着车门,微微低眸,漆黑眼底映着远处街边陆离的光,像星河流烁。 他神情清冷淡薄,嗓音却抑着哑。 “在确保你今天安全到家前,我不会让你离开我视线,”庚野停顿,松弛了语气,“我也不介意,陪你在这等一晚上。” “……” 别枝无奈,只能回头,对廖叶嘱咐了句,这才跟着庚野下车。 在他眼里她好像成了个易碎品。 街边通向卖场也没几步路。 别枝思索着,走过几米后,望向身侧:“你是不是看到我白天给你打的电话了?” 庚野眉眼间情绪都停了一停。 他侧眸,不作声望她。 有那么短暂的一两秒,路边灯火陆离,夜风柔软,不知名的香气夹在风中沁人扑面。 别枝竟恍惚觉着,青年漆眸临睨,里面湿潮得仿佛要落下场雨来。 只是很快他便垂回了眼,“没有。” 这人睫毛过分地长,又天生浓密,他若半遮着眸,准能叫什么人都看不清他眼底情绪。 “对不起,那通电话和之后发生的事,没有直接关系,”别枝迟疑了下,“我不该打给你。” 庚野比她多踏过半个身位,长腿楔停在原地。 他沉默,然后低嗤了声:“这个情况下,要你这个九死一生的病号反过来跟我道歉,那我该怎么回应。” 庚野侧回身,“以死谢罪,还是以身相许?” 这像是个玩笑,那人眉眼也轻薄,只是别枝抬眸望他,就觉着他情绪最深里还压抑着什么。 汹涌,可怖,而又死死克制。 怕吓着她,庚野还是垂回了眼。他回身望向已经只在几步开外台阶上的卖场。 “进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嗯。” 卖场沿街,别枝进店后,还能看到庚野在落地玻璃墙外的身影。 要给廖叶也选一支,别枝挑得有些久。 等到导购小姐去取两支手机时,她下意识望向了外面。 那人未曾离开,仍然站在她一眼就能望见的,长街数不尽的灯火前,他低垂着额首,靠在玻璃上,垂下的指骨间随意夹着支点起的香烟。 黑色机车服被路旁灯火釉上层光怪陆离的斑斓。 像铅灰色的云浮在墨蓝的夜空里,分不清是咫尺还是天边,捉摸不透,若即若离。 叫人更想将他掬进掌心。 别枝恍惚了下,等回神,却隔着玻璃对上了庚野的眼。 别枝没想好,是该收回视线当无事发生,还是抬下手腕,跟他打个招呼。 后者好像不适用他们现在这种将定未定的关系。 别枝还迟疑着,就见庚野垂了眉眼,细长的香烟转过半弧,被他随手抵进了垃圾桶上方的灭烟石里。 他拂散了身周薄淡的清雾,走过玻璃墙,推门进来。 别枝缓慢地眨了下眼。只要她脑子没摔出问题,那她记得,刚刚自己确实只是想了想要不要招手,而没有真的招手吧。 “你怎么突然进来了?” 等到那人停到面前,别枝下意识地问。 庚野视线扫过玻璃柜,很自然地撩起漆黑的眼:“你刚刚看我的眼神。” 一副蓄意勾人的模样。 “嗯?” 别枝惊觉。 她眼神有那么赤''''裸,连心底念头都没藏住么。 庚野瞥过她,店内安静,随他进来,不少店员还望着这里,风吹草动都能听个清晰。 那句多少有些轻薄她的骀荡话还是咽了。 他垂眸,随口道:“跟唤狗似的。” “……”别枝:“?” 她哪有。 近处一声压下的笑,别枝回眸,望见导购小姐轻咳了声,对方怪不好意思地将两支手机盒拿了过来,放在她面前的玻璃柜台上:“小姐,您选的手机,可以开机检查一下。” 两个款式,各自一支。 庚野一瞥而过,语气有些冷漠:“送你男朋友的?哦,不对,现在是前男友了。” “不是,这个是给廖叶的。” 别枝模糊提了乌楚手机被摔的事,才解释:“直接给乌楚新手机的话,她不会要。这样把廖叶原本的手机送她,说是我之前淘汰的,现在不用了就好。” 庚野轻咬过犬齿,嗤声,转开眼:“行。……对谁也比对我体贴。” 别枝怔了下。 想起之前在医院答应的,负责他种种,她犹豫了下:“我给你也买一支好不好?” “?” 庚野气极反笑,他扣着玻璃柜台边缘转回眸,朝她微微俯身,眼神漆沉又压迫感十足。 “你还真当我是吃软饭——” “小姐要再选一支吗?”导购小姐热情介绍,“您那支,刚好有个情侣款的!” “……” 情,侣,款。 庚野停住。 一两秒后,他侧过眸,拿散漫掩饰着:“看看。” —— 这口“软饭”到底还是吃上了。 廖叶对于自己收到的意外礼物很是满意,毫不迟疑就答应了别枝的置换需求,开始在后座捣鼓起自己的新旧两部手机。 上车后,庚野就大大方方地往挡风玻璃后,全车视线中央,把自己的手机盒袋子一搁。 林哲问:“你也买了一部?” 他一边发动车,一边看了眼不远处的卖场招牌,“你什么时候用起这么平……” “价”字没出口。 就被庚野那个凉冽眼神给摁了回去。 别枝听见两人间安静,怕庚野在朋友那儿面子过不去,主动开口:“是我选的新款,他也喜欢,就一起买——” “是她买给我的。” 庚野淡然,松弛,掀了别枝递给他的台阶,还把一句吃软饭的话接得行云流水,毫无烟火气。 “情,侣,款。” 廖叶:“?” 林哲:“?” 别枝:“……” 作者有话要说 庚野:听清了吗?没听清我再说一遍- 100红包,感谢支持。 第 33 章【VIP】 第33章备选 第33章 晚上九点多,山海大学校门外,这会儿正是热闹的时候。 林哲的轿车在东门的公交站台前停住,别枝和廖叶下了车。刚踩上路基石,副驾一侧的车窗就降了下来。 别枝听声立即回眸,警觉轻声:“我们说好的,你不能反悔。” 劝服庚野不容易,她可不想今晚身后跟着个全范围自动聚光体,去心理系大一新生那儿查寝。 想想都是场灾难。 “……” 还没开口就被挡回来,靠在座椅里的青年有些沉默。 一两秒后,庚野搭在车窗的指骨叩了下,那张藏在车内昏昧里的脸低了低,就在路灯落下的光栅里露出了半截冷白凌厉的下颌。 “谁要反悔了。” 他薄薄的唇线一抬,语气嘲弄。 “只是确定下,十一点结束,我在这里等你。” 别枝不确定:“不然,还是改到十一点半吧。” “…?” 庚野喉结低滚,哼出了个意味不明的拟声词。 那人凌冽的眼尾轻抬,好像下一秒就要推门下车。 察觉不妙,公交站台前,女孩只得妥协地轻叹:“好,十一点就十一点。” “11:10没见到人,我就直接进去找你。” “……嗯。” 别枝无奈应下。 庚野满意地落回视线。懒散垂着的指骨轻叩了叩金属质地的车门,算作应答,发动机轻声鸣响,纯黑色流线车身跟着徐缓起速。 “吱吱!” 毛黛宁正沿着路边,朝公交站台前小跑过来。 黑色轿车恰在这一秒和她擦肩而过。 没来得及抬起的副驾车窗内,半张骨相清绝又凌冽疏离的侧颜,在毛黛宁的余光里一晃而过。 她一愣,跟着远去的轿车扭头:“…天菜?” “什么?”别枝刚走过来,没听清那句淹没在街边喧嚣夜色里的喃喃。 “不对啊,他怎么会跑这儿来……” 毛黛宁转回来,摆了摆手,“没事没事,估计是我又认错人了。吱吱你这会儿还好吗?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吧?头还晕不晕?” “检查过了,放心,全须全尾。”别枝玩笑。 “你可吓死我了,”毛黛宁绕着她转了一圈,松口气,随即转向廖叶,“谢谢表妹,幸亏你过去了,不然我这军训忙成狗,都没法分神照顾吱吱。” 廖叶:“亲表姐,应该的。之后在家我负责,在校你负责。” “好嘞,那走吧!” 毛黛宁左手挽一个,右手挽一个,把两人带向校内。 往理学院办公楼走的一路上,别枝都在听毛黛宁讲这次严重事件的初步后续。 “你是不知道,刘主任都气死了。本来就和生院抢实验楼抢在劲头上,没想到闹出这么一码子事,处理下来,估计得问责不少人……”“咱院里好几个老师都被校方找去了解情况了,尤其是方德远,我一下午加一晚上都没见着他面……”“刘主任还说呢,幸亏你上去稳住了乌楚,底下才有拉开气垫的时间,不然真就出大事了……” “等着吧,我看你这次至少能拿个校内表彰了。” 其余别枝不太在意:“乌楚怎么样了?” “情绪稳定多了。按你说的,我让她暂时从原来的寝室里搬出来,先住到辅导员寝楼了,”毛黛宁说,“这不,正好你之前不住校,多空了个寝室名额嘛,就先给她用着。” “乌楚情况特殊,我下周还是找刘主任聊一聊。”别枝还是有些不放心。 “没问题啊,你现在绝对是刘主任的香饽饽,别说转正,我看就算你想走,刘主任也不敢放。这庆功会一个月内就能开起来,”毛黛宁说,“乌楚也是,你放心吧,就这事以后,方德远绝对绝对不敢再为难她一星半点了。” “…不够。” “啊?” 毛黛宁没听清,茫然回头。 “没什么,”别枝抬眸,莞尔如常,“离查寝还有半个小时,先带我去看看乌楚吧。” “好,反正顺路,她就住我隔壁寝。”- 廖叶“淘汰”下来的那支手机,由别枝送给了乌楚。 别枝耐心地教过乌楚智能机的设置和基本使用,给她存了自己的紧急呼叫,又陪乌楚聊了会心,确定她心理状态后,这才卡着查寝开始的时间,回了理学院办公楼。心理系这一届是六个班级,每班三十人左右。山海大学本科生一直是六人寝,因此心理系的男女新生两边加起来,足有三十几个寝室。 别枝和徐成磊需要在对应班级的班长或团支书的陪同下,到本科生寝室楼,挨个敲门,确认学生在校、宿舍安全及卫生等方面的情况。 这一通折腾下来至少也要一个半小时,又不方便有外人在,别枝索性让廖叶先回家了。 没成想,临近11点,这次查寝还是没能结束。 ——问题就出在了别枝带的心理系一班,326寝室。 “326是今晚查寝的第二个,9:40就结束了,” 别枝确认过查寝记录,抬眸,一扫326寝室里的五个女生,“你们当时跟我说,方韵霏拉肚子,去卫生间了。现在她人呢?” 看着温柔无害的女老师,声音也温吞,眼神却叫她们不敢对视。 “还是说,她在卫生间待了一个小时零二十分钟,依然没出来?” “……” 宿舍里如寒风过境。 跟在宿舍门外,一班团支书钱浩生探头:“别老师,我猜可能——” “闭嘴。” 别枝声音轻淡,回眸。 “我问你了?” “……”一米八的大个子立刻怂了回去。 这叫人窒息的安静里,剩下的五个女生互相看了几次后,终于有人扛不住了。 “老师,我们是听说寝室有人不在,会扣全寝德育分,这才替她瞒着的。” 一个吐口, 立刻有人跟声:“就是啊,不然谁想管她。” 别枝点点头:“所以人去哪儿了。” “我们哪清楚。” 最先开口的女生对上别枝淡漠的眼,一缩脖子,声音也小了:“她刚开学那周好像在校外认识了个富二代,之后回来得就越来越晚,一有空就跟我们炫耀富二代给她买的东西……” “今天查寝的事,我通知过她。”寝室里一个没开口过的女生皱眉,还算平心静气,“11点寝室楼门禁,以往她回来得再晚,这个时间前也到了。今天……” 女生看向宿舍里的挂钟。 11:03。 别枝轻蹙眉,回头看向门口缩着的钱浩生:“团支书,把方韵霏的手机号发给我。” 她支起身,“你们休息吧。” “就,就没啦?”最先说话那个女生惊讶问。 “不然,想扣德育分?” 别枝随口一句,听着情绪淡淡,“我这儿没有连坐那一套,所以不要跟我玩虚假团结,出了事我们谁都负责不起——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顺手将326的寝室门关上,别枝示意了下钱浩生,朝楼梯口走去。 需要复查的只有326,又在她名下,别枝已经让徐成磊老师回去了。 这会跟着她的只有一班这个团支书。 “配合不错。”别枝一边下楼梯,一边查看钱浩生发来的手机号码。 “啊?什么配合?”钱浩生茫然。 “刚刚。” 钱浩生反应了一下, 恍然:“刚刚吓我那一下?那真不是配合,没有技巧,全是感情——您那一眼,给我吓得差点在门口给您跪下。” 别枝不在意,一边下楼梯一边将号码拨出去。 只是直到下了三层楼梯,到达一楼,通话里依旧是一片忙音。 跟着,就自动挂断了。 别枝没什么反应,情绪淡淡地瞥了眼手机,又重拨一遍,同时她抬手在寝室楼门旁刷了辅导员卡,在钱浩生已经狗腿模样拉开的大门间,垂眸走向楼外。 只是这一次,还不等电话接通,别枝就听见身旁跟出来的钱浩生惊愕开口:“——方韵霏?” “?” 别枝侧过脸,顺着钱浩生的目光往寝室楼前一望。 一辆火红色的敞篷跑车就停在女生宿舍楼前。 那跑车扎眼得很,车前身保时捷的logo也并不低调。即便是这样的深夜,楼间只零星几个回来晚了的学生,也基本是百分之百的回头率。 而钱浩生喊的方韵霏,此刻就在敞篷跑车拉开的副驾门后,正单腿跪在车座上,趴着腰和驾驶座的人接吻。 别枝:“。” 多么丰富多彩的大学生活,如果不是过点不归、还以她这个社畜导员的私人时间为代价,那就更值得歌颂了。 不过,激情四射总好过违法犯罪。 别枝这样安慰着自己,就从惊得还没回神的钱浩生身旁走下台阶。女孩径直朝那火辣辣的吻戏现场走过去。“别老师——?”钱浩生下意识地出声。 声量还刻意压低了,但在门禁时间后,寝室楼下安静得只剩下风声和半座城市外的喧嚣。 于是这一句算得上清晰入耳。 敞篷跑车内,有人停了停。 出乎别枝意料的,有反应的不是那个叫方韵霏的女生,而是驾驶座里那人。 也是个年轻人,接吻都心不在焉,一只手挽起衬衫半袖,搭在跑车方向盘上,半身懒靠在座椅里。 听见声音后,他捏了捏方韵霏的后颈,引她偏身,于是那个更漫不经心的吻里,男人被方韵霏的长发遮过了大半张脸,却露出了眼。 他分神看过别枝。 那一眼里欲念深沉,阴恻。 又似曾相识。 不过别枝今天一天下来实在倦怠至极,唯一的念头就是结束查寝,回家休息。 所以女孩连停都没停,一直走到了那辆敞篷跑车前。 “咚咚。” 别枝敲了敲车窗,“方韵霏?” “……谁啊,没见亲着呢吗?” 被扫兴的女生不满地起身,嘟囔着转回来。 一撞上别枝凉冰冰的,似笑非笑的眼神,像是一头冷水浇下,方韵霏下意识地一屁股坐副驾里了。 “别,别老师。” “见了,高清的,”别枝淡淡,“要不要我录下来,再给你鼓鼓掌,助助兴?”方韵霏强颜欢笑:“别老师, 谈个恋爱,不违反校规吧?” “不违校规,但违门禁。上周开始到今天,通知过三次今晚查寝,宿舍舍友似乎也提醒过你——最后心理系六个班,187名学生都记住了,只有你忘了。” 别枝打开查寝记录,竖起签字笔,“你这德育分扣得不冤吧?” 女孩一边低头写字一边说得,声音听着一点起伏都没,硬要说,还有些倦怠。 她写到一半,柔软顺滑的乌黑长发没挂住耳,垂下来了一两缕,她拿着笔随手一抬,指尖将它挑到耳后,就露出了她雪白小巧的耳形。 雪白里又还透着一点嫣然的粉意。 “嘀——!” 一声短促的鸣笛音,在这熄灯后的寝室楼间,骤然拉出了震耳欲聋的效果。 毫无防备的别枝笔尖一停。 她轻狭起眸,看向敞篷跑车里。 方韵霏也吓了一跳,正惊愕回头望向驾驶座里的年轻人:“怎么了亦扬?” ……羊? 大学生情侣们的爱称可真是叫人听不懂。 别枝想着,写完最后一个字,合上记录本:“鸣笛也没用,这分扣定了。想替你女朋友鸣不平,不如下次早点送她回寝室。” 倦声讲完,女孩回身,朝不远处震撼的钱浩生抬了下手:“团支书,记得监督她回寝。” “好的,别老师,您赶紧回去休息吧。” “……” 别枝呼气,转身。收工。几乎是她这个念头刚出来,抵在掌心的手机就震动起来。 来电显示叫她条件反射地眼皮一跳,看向手机右上角。 11:13。 ……坏了。 别枝脚下步速一改方才的匀速缓慢,拖延了二十秒后,她转过寝室楼拐角,踏上校内大道,就立刻接起电话:“别进学校,我已经看见校门了,还有一分钟,马上就到。” 说完她挂断电话,抱紧记录本,拔腿就跑。 最多跑出去两步。 在和路灯下一道清瘦修长的身影就要擦肩而过时,别枝手腕一紧,被拎了回去。 “跑什么。” “——” 别枝差点反手擒拿,闻声立刻收停,惯性没拉住。 她一头撞进了青年怀里。 被那人单衣下的胸肌撞得鼻尖一酸,别枝吃疼,轻闷哼了声。 停顿了下,压下来的那道嗓声怠堕,狎着几分倦懒,又似笑非笑的撩拨。 “看、见、校、门、了?” 庚野故意将女孩手腕向上提起一截,迫她仰脸,“别老师,什么时候学会透视眼的?” “……” 没什么比撒谎当场被抓包更让人窘迫了。 别枝无意识地鼓了下腮,心虚轻声:“有事耽搁了一小会儿,我这不是立刻就要出去了吗?” 她一顿,又蹙眉心:“你松开我。” “先答应我,下次不许这样,”庚野停顿,“我等多久都没关系,但你不要跑着来。” 他尾音低堕下去,像是心有余悸。 别枝想抬头去细细分辨,可惜没能看清,就被那人敛藏下情绪。庚野回过身,长眸懒垂,他握着她手腕,将别枝带向了校门方向。 “送你回家。” 到那人从全然占据她视野稍稍拉开了距离,别枝才看清,庚野已经换了一身和今晚分开前完全不同的衣服。 有点像在万象城下的停车场重逢那天,他当洗车工时候的衣服。上身的线衣松垮,颈下一片性感凌厉的锁骨,她已经看到眼熟了的黑色绳坠垂在锁骨窝前。 下身长裤,皮带随意束出劲瘦腰腹,又骀荡地垂下来半截,尾端微翘。 大概是比起腿长,腰太窄的缘故。 别枝心里想着:“你那身机车服……” “这些年我就没碰过机车。” 庚野像漫不经心地截住她话音。 别枝怔了下,抬眼。 路边灯火将一层柔软的光的毛边拓在他漆黑的碎发下,又釉过修挺后颈。 “一次都没有。” 那人牵着她,没有回头,语气松弛又平静。 “我不会拿你说过的那种话开玩笑。” 别枝沉默了会儿,轻声说:“我记得你一向不信这些。” 说他不信都是最轻了。 庚野对“因果”“命数”之类的说法,堪称嗤之以鼻,甚至称得上厌恶。 “早就信了。”许久后, 庚野才冷不丁地说了句。 他松开了别枝的手腕,侧过身,颈前那根黑绳被他随手提了下。 别枝看见一段温润的木色在他线衣领口晃过,又坠下去。 她想起自己之前的猜测,下意识地追问:“这个是做什么的?” 庚野垂睨过她,眸里漆沉。 须臾后,他插袋转回去,喉结滚动,薄唇间逸出声嘲弄的低哂,只是不知道在笑谁。 “结缘木,”他倦懒着声,“别人送我,招桃花的。” 别枝:“?” 在女孩那副“你怎么好意思顶着这张脸说出这种话”的眼神控诉下,庚野偏过脸,低笑了声。 “这个贵,招的是优质桃花。” 别枝想起费文瑄之前的措辞,心口微紧:“正缘?” “嗯。”庚野停顿了下,比桃花眼凌冽几分的眼尾垂下,意有所指地斜瞥了她一眼,语气玩忽又漠然。 “包养不算。” 别枝纠正:“是交往。” 庚野抄着裤袋,黑眸低睨过她,冷淡嗤弄:“你出钱,我出身体那种交往?” 别枝认真想过:“柏拉图也可以,但不要恋爱。” “……” 庚野冷笑,“柏拉图的棺材板你今晚最好是按住了,我怕他越想越气,半夜游过马六甲海峡来找你。” 别枝:“?” 那人大概是生气了,说完,拔起长腿转身便走。 别枝下意识跟了上去。校园内沿路的杨树浓密, 将近处的一盏路灯遮了大半,只剩对面的灯火投落。 以修挺的鼻骨为界,光与阴影将青年清绝冷峻的面庞分割,别枝站在他背光那侧,仰眸望着,只觉得庚野比平日看起来更冷漠疏离,拒人千里。 在别枝迟疑要怎么开口哄他时,就忽觉身侧,那人清拔身影兀地一停。 她惯性往前走了一步,才反应过来,回头。 庚野站在那片杨树的影里。 “别枝。” 她看不清他神色,只听青年声清而平,透着种干燥的冷意,底色难辨是漠然还是嘲弄。 他问,“你是对所有人都这样……还是只对我。” 别枝没有听懂。 在她想要开口问前,庚野忽轻嗤声,从她脸上偏开了漆黑的眸。 他像是一瞬就失去了所有发问的兴趣,“算了。” 嗓音重归倦怠。 青年走过她身旁,语气也低堕,听起来懒洋洋的:“不想结婚的话,就管好自己。” “别瞎撩,行不行。”- 别枝猜测,庚野今晚应该是被她气得不轻。 他开着林哲的车送她到小区外,她下车后,跟他说路上小心的时候,坐在驾驶座里的青年依然侧颜冷峻,眉眼沉郁。 除了漠然又敷衍地应了一声外,庚野对她的离开似乎都没什么反应。 于是本来想问的那句“你考虑好了吗”,还是被别枝咽了回去。 往老社区里走的一路上,别枝微蹙眉心。 也对。 庚野那么桀骜不驯又心高气傲的一个人,让他答应这种“交往” ,大概比陨石撞地球的概率都小。 何况还是对她这个前科累累的前女友。 还是想别的法子接济。 不过,他就那么想结婚么。 ……国内的婚姻焦虑果然很重,连庚野都免不了。 一想起青年脖颈底下坠着的,不知道谁带他去选的黑色绳坠,别枝就心口闷沉,她抬了抬脚尖,踢飞了路边的一颗小石子。 小石子从她脚尖前飞出去,撞在路基石上,又弹向后,别枝视线无意识地跟着,余光里,身后像是有个影子掠过。 “…谁!” 女孩蓦地冷了脸,回身。 —— 十一点半了,老社区内根本不见什么人。 她身后也空荡荡的,路灯投下她孤零零的影子,只有绿意盎然的梧桐树在夜风里沙沙作响。 “汪!!” 临近老居民楼里某一户传出凶巴巴的狗叫。 哦,还有条被她惊醒的狗。 紧跟在这一声后,社区各个方向,又响起了几声远近不一的狗叫呼应。 “……” 疑似半夜扰民的别枝顿时心虚。 她转过身,趁没人发现,快步朝租住的单元楼走去。 在女孩背影远去时,不远处的梧桐树后,庚野跨着长腿懒洋洋走出来。 “比猫都机警。” 青年嘲弄地低哂,却还是不放心,再次跟了上去。 直到女孩的背影拐进两栋楼之间。 庚野走到拐角后,停住。 青年微折低了腰腹,靠在粗粝的老居民楼的墙面上,拿出手机,开始编辑信息。 跟上楼显得太变态了。 他还是等她到家,再发条信息,然后等她回复。 这样想着,庚野抬起手机,微屈起的指骨在新手机的屏幕上起落。 按键音似乎都比他之前的手机好听。 想到别枝手里另一个和他情侣款的新手机,庚野仍冷着脸,但还是无声勾了下唇。 只是就在这一秒。 “别枝!”不远处的那个单元楼前,忽然响起了一声清朗的少年声音。 “——” 庚野眼皮兀地一沉。 几秒后,他从墙前直起身,没表情地回过头。 不远处,别枝租房的单元楼道口。 一个染着栗色头发的少年从地上蹲姿起身,扶着手里的行李箱,皱着眉问:“都快十二点了,你才回来,什么破工作。” 别枝似乎怔了两秒:“你怎么来了?” “当然是来投奔你了,难不成你要我自己去住酒店?” 后面的话音再听不清。 没有反驳,没有拒绝,女孩已经和那个少年并肩走进了夜色下的单元楼里。 他们背影亲密,不留余地。 “……” 庚野在楼后深邃幽沉的翳影里,停了许久,他缓缓捏紧了手机。 站了不知道有多久,直到楼道的灯一盏盏熄灭,她的房间亮起,又暗下。 黑暗里的青年终于低垂了眼,他松开了早已捏得麻木,失去知觉的指骨,喉结滚动。 薄唇溢出的冷笑低哑,嘲讽,又颤栗难抑。 —— 他差点忘了。 时至今日,他依然只是她可有可无的备选之一。 作者有话要说 表怕,是助攻。 下章准备进入交(bao)往(yang)新篇章咯~ 100红包,感谢评论。 第 35 章【VIP】 第35章交往 第35章 两分钟后。 在别枝出租屋那十几平的巴掌大的客厅里,三个人在沙发上正襟危坐,目不斜视。正中的别钰神色沉重,端视前方,场面肃穆得像是三堂会审。 庚野是“受审”那个。 青年就支着长腿,挽起半截袖子的手随意抄进了裤袋,冷白肌理从肘骨向腕骨延伸,手臂上凸起的脉管寡净又利落,性感得没一丝赘余。 他长睫垂得低,眼尾都耷着,平素那双凌冽迫人的桃花眼遮了大半,眼睑下还透着淡淡的乌色。对于被审视这件事,庚野似乎不怎么在意,从头到尾就懒洋洋靠在电视旁的大理石墙面前,倚墙站着。 说站着都不够妥帖。 事实上,在连续几天彻夜难眠,昨晚惊鹊买醉,又凌晨四点就打车到别枝家门口蹲守两小时后,庚野此刻的困乏倦怠已经快要实质化了。 整个人没骨头似的,只凭那副修挺清拔的骨架斜撑在那儿。 即便如此,那点懒散也像要顺着他额前凌乱松散的发丝淌下来。 别钰自然是越看越气,深呼吸三个回合后,冷脸看向别枝:“他是你男朋友?” 语气类似于“你找了个什么东西”。 别枝下意识地看向庚野:“他……” “还不是。” 那人面无表情地打了个呵欠,眼皮懒懒挑起,“等你姐盖戳。” ——防盗门拉开后,那两句“姐” 听得太清楚,叫人愉悦。 庚野对旁人说话,语气天生带着种漫不经心的劲儿,无关挑衅,纯粹是他懒得作情绪。 在困乏时,这种松弛最不加掩饰。 于是那人就靠在那儿,挑着漆眸,漫漫望着沙发,但别钰还是觉得他没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无名火直冒。 别钰也不粉饰太平了:“你什么职业?” 庚野短暂地恍了下神。实在是这种被人训话的感觉太过难得又久违,他上回遇见,大概是几年前在老头子的老宅里,被几个人强行架回去的那次。 他是怎么做的来着。 哦,对,他把老头子最爱的一套二十几年前得意门生送的瓷器,给入土为安了。 贵的玩意儿确实不一样。 摔起来那声都比别的动静清亮。 庚野想着,不明显地弯了下唇,声线愈发低懒下去:“职业…为人民服务吧。” 别钰像被空气噎着了。 廖叶在旁边差点笑出声,所幸及时收住。 “一身烟酒气,竟然还一大清早就跑来别人家门口干那种事——” 栗色卷毛下,别钰暖白的薄脸皮都气得发红。 他切齿地扭头看向另一旁的别枝。 “你到底看上他哪儿了?” “……” 客厅里寂静。 直到连靠在电视墙前,庚野都懒懒抬了眸,将眼神转了向,定在单人沙发里的女孩身上。 蜷叠着雪白小腿窝在那儿,别枝望他的眼神似乎有些恍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竟然都走了神了。 庚野唇角无意识地轻抬,又抿平。 他离着单人沙发最近,只向前折下腰,插兜的手抽出来,在晨光下显出几分清冷白皙的指骨轻掀。 嗒。 青年在她眼前捏了个指响。 “别枝!”别钰也反应过来,恼声。 一前一后,别枝立刻就回了神,眼皮蓦地惊抬,映出庚野混着困倦与笑色的清绝眉眼。 “啊,”她轻发声,“可能,好看吧。” “?什么?”别钰皱眉。 别枝回眸,指向那个懒洋洋直回身去的青年,“你不是问我,看上他什么了吗?” 女孩弯眸,不走心地轻飘着声儿:“他多好看啊。” 别钰:“…………” 这两人一唱一和地逗他,把别钰气得不行。 他再抬头去看,青年从女孩眼前支回身去后,就恢复了那副轻慢骀荡的懒散神态,偏偏那张脸又让方才别枝的话找不出一丝可以反驳的余地…… 更气了。 “既然你们都醒了,也别闲着。”别枝起身,给了廖叶一个眼神,“你带别钰去买早餐,我们常吃那家。” 她一顿,瞥过庚野:“四人份。” 廖叶本能:“我带他去?我宁可自己一个人拎——” 别枝淡淡将眼神撇回。 所谓血脉压制。廖叶一秒将梗住的脖子怂回去:“自己一个人拎,自然是拎不动的。” 她没表情地瞪向别钰,“走吧,弟、弟。” “……” 直到防盗门关上,还能隐约听见门外两人的斗嘴—— “就这么被支开了,还要给个外人买早餐,你就连实话都不敢说完?” “呵呵,你胆子大,姐面前怎么不见你屁话?” “我那是怕她生气。” 好在随着两人下楼,后面的话是听不见了。 别枝略有些不自在地转回来:“老楼墙体隔音有点差,难怪他们刚刚会听到……” 话声消止。 不知道什么时候,原本插兜倚墙站着的青年,这会双手都抽出来,压在单人沙发扶手上,他懒洋洋地撑着宽阔的肩骨,低腰俯在她眼皮正前上方。 庚野这件黑色线衣的领口实在松垮,清直性感的锁骨利过出鞘的剑,起伏的胸膛线也隐约,如隽秀青山绵延在他上身压低了的翳影间,引人遐思连篇。 “……” 别枝脸颊沁红,向后微仰上身,“你干嘛突然靠这么近。” 可惜不等她退回到清白距离,就被那人抬手,指骨抵扶住她颈后,将她勾回来。 别枝能感觉他左手温热又微灼的指骨轻慢地划过她颈侧,以一个侧扶的弧度,四根清晰分明的指骨抵住后颈,拇指指腹则温柔又不容拒绝地上滑,迫她仰起下颌。 那该是个被动迎合的吻。 他清晰的下颌线压低下来,气息与她的交缠,只是薄唇却故意折磨人似的,堪堪停在了她唇珠前。 “?” 别枝快要阖上的眼睫轻撩,难能露出一点迷茫色。 庚野眼底的倦意快叫笑意融化了。 “不拒绝?”他嗓音拖曳得低哑,懒腔漫调,“那我就当做,你给我的身份盖戳了。” 别枝:“不……”不是刚刚就已经盖过了? 可惜这句话出口了第一个唇形,就被庚野皱眉,用他指腹压住了女孩的唇,“我今天听不了‘不’字,收回。” 唇肉在冷白指骨下软陷,洇开的红像揉碎的花瓣,要将她唇色染上他指间。 庚野眼底情绪晦得更深,如暴雨前湿潮泛滥。 “…算了,”庚野垂眼,乌黑的睫像要将他眸底晦色漫溢出眼尾,他自嘲轻哂,“我也不是非要你允准。” 别枝下意识地想咬唇。 只是忘了他指腹还抵在她唇间,贝齿刚落上,就蓦地松开,于是那近乎一个比羽毛还轻的吮吻。 叫庚野眼皮都抽跳了下。 “……跟谁学的?”庚野晦沉了嗓音,指腹擦过她唇角,带着身后倾塌的天光俯身。 一个来得忽然的,几乎叫别枝窒息的吻。 像是个没顶的浪潮扑下,一瞬就将她沉入晦暗难明的深海。在难以分辨是热烫还是冰冷的海底,游鱼钻入她唇齿间,它索取她的呼吸,她的气味,她的水。 他炙烫的气息仿佛纠缠着她的,烙入最深处,交换呼吸时,她能看见天光浮沉间,他漆黑碎发间,叫欲念萦缠又克制到近痛苦的眼。 他在忍着吗,为什么…… 别枝的念头一次次凝起,又一次次被他的吻揉碎,她在深海里任浪潮推涌,翻覆,将她摆弄着拉入更深。直到楼道里隐约的脚步声像从天外荡来,而她恍若未觉。 庚野皱眉,向后微抬起颈,那晦沉的一眼还未落到防盗门上,就再次被本能追逐向前的女孩覆住。 她无意识地蹙着眉心,似乎不满他的离开。 “…” 一声低哑的笑从青年轻震的胸膛下溢出,同时庚野微微偏开了脸。 于是追逐来的那个吻落在他下颌。 别枝察觉,茫然睁开了眼。 最先入眸的,是青年冷白修长的颈线上,折角凌厉又性感的喉结在她眼前缓慢地滚动。 视线上抬。 别枝望见了庚野清晰分明的下颌线,他朝一旁偏过了侧颜,薄唇勾着的笑意分明。 她一下子晃回神,本就灼红的脸颊更沁上热意。 “我……” 女孩下意识要推开。 然而直到这一刻身体反应过来不对劲,她低头去看,才发现一个漫长的吻结束,她竟然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从单人沙发里任由他抱起,此刻正被那人捞在怀中。 他还是单手轻易地勾着她腿弯,侧拥着她,又将她横抵在电视墙前。 她全部的重心都落在了他掌心里。 有种致命似的失控感。“庚野……” 在那人偏回头,拿黑漆漆又含笑的眸子低睨住她前,别枝本能地偏开了沁红的脸。 开口时,她才发现自己声音都有些涩哑。 这个认知叫别枝更气短。 “你先…把我放下来。” “为什么,”庚野偏要逗她,他低下颈,作势去吻女孩红透的耳垂,低哑蛊人的嗓音像要钻入她耳心,“……刚刚不是还想要我继续么,怎么又要喊停了。” 别枝抬手推抵他,然而这个被青年横抱在怀的姿势,却叫她除了从他身上寻求支点外,别无借力之处。 而她耳朵已经敏锐明晰地捕捉到了,防盗门外,上楼的脚步声已经停在了外面。 廖叶和别钰说话的声音隐约传回来。 “庚野…” 别枝回眸,略微挣扎,眼眸里浸着有些湿潮的慌色。 一个眼神将他眼底情绪染得更暗。 她想要挣脱他怀里的小腿被他攥住,扣回,而青年忽从抵压着她的墙体前直身。 “…!” 别枝下意识地搂住了他脖颈,生怕跌下去。 然后在她惊慌抬眸时,就窥见那人眼底恶意又蛊人的薄碎笑意,“你看,明明是你自己不想松开。” 他嗓音压得低哑,腔调懒慢,暧昧而性感的气音快将她心口溢到胀满。 清晰的,钥匙插入锁道的声音。 它缓慢旋转。 “庚野…!”女孩的恼意快要变成眼底湿潮的雨。而青年在她开口前, 已经迈开了长腿,向着墙体拐角后的长廊里回身。 在防盗门打开的那一瞬,主卧的房门也紧紧关合。 门后。 紧张到呼吸都急促的别枝被庚野抵在了门板上,她恼火地抬眸,睖着眼前笑意蛊人又骀荡的青年。 那人还弯下腰来,埋在她颈窝旁低低地笑。 笑意里像是藏着细密柔软的小钩子,蛊人心痒。 别枝恨不能咬他,偏声音还要压到最轻:“…庚野你趁人之危。” “我趁人之危?”那人懒慢重复,抬眸,那个笑意未尽的眼神像要将她剥个干净,好细致无遗地看,“接吻很难么,多少个男朋友都没把你教会?” 别枝哑然。 停了几秒钟,女孩轻声,撇开了脸:“是没你厉害,你都是教别人。” 庚野气笑:“我教谁了。” “我怎么知道?” 别枝回眸,停了两秒,还是没忍住,她指尖搭上他脖颈,向下一滑,见他喉结在颈线上分明滚动,她却垂手勾起了他颈下那根黑色绳坠。 “比如,”女孩像并不在意,轻着声,淡漠撩眼,“它原本的主人?” 庚野顺着女孩指尖去看,黑色绳坠被她缠绕在指间,更衬得她肤色细白,小巧的指甲下泛着勾人的粉,反差得近乎有点情''''色意味。 喉结滚动,庚野有些狼狈地抬眼,声调却依然曳得低懒散漫:“翻旧账?可以。不过这种事,应该是要相互的吧。” “……” 别枝眼皮轻跳。 之前费文瑄那些本来就是虚构拿来推开他的,她没信心扛得住庚野的细致审问。 于是权衡过后,别枝立刻松了手。 像个熟练的渣女。 她握紧指尖就要垂手,只是没来得及,就被将她紧抵在门板上,借力松出了一只手的庚野给握住了手腕。 他瞥见她手背上静脉输液针留下的淤青,眼神微晦,但声线变化不大,仍是暧昧又疏离似的,意味难明地靠近。 “在医院说过的话,依然算数。” 庚野停顿,语气嘲弄,“虽然不是结婚,但在我这儿,还是既往不咎。” 女孩的手像是在他掌心里轻颤了下。 “…还疼?” 庚野微微皱眉,他下意识放松了握住她掌骨的修长指节,略作停顿,索性滑下去,改停到她腕骨处。 两人腕骨交错,掌根逆向相叠。 他托着她的手腕,扣紧。 “既往不咎的意思是,以前随便你,但以后不行。” 庚野缓声,慢条斯理:“这段关系里你可以掌握一切主导权,想怎么样都随你。但唯独有一点,别枝,我不管你养过或是在养多少条鱼,和他们都断干净。” 他声线沉下去,这一句近乎疏冷:“我不当三,也不能忍受被人劈腿。” 庚野的嗓声很冷,像拒人千里,但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交扣着她腕心,一边用磁性嗓音在她耳边说话,一边动作轻慢地,用指腹揉着她腕骨侧那颗小小的凸起。 他指尖在上面打圈,或轻或缓摩挲,像某种本能的亲密和狎近。 别枝被他撩拨得心神全无。 而庚野等了几秒,察觉她依然没反应,顿时冷了眉眼:“别枝?你不想答应?” 别枝蓦地醒神,脸颊微热地抬眸,她想将手腕抽离,又不舍得。 她对上他眼眸,庚野显然对他自己无意识的动作并未察觉,他还在凶睖着她,俯睨下来的那个眼神像是她要拒绝他就会咬断她喉咙似的。 这样的反差叫别枝有点忍俊不禁。 “你在意这个?”别枝思索,“我记得你从前是那种,连女朋友把劈腿对象带到你和你朋友面前,都能笑着祝他们百年好合的人。” “?你、敢。” 庚野眼神顿时危险,声线都沉哑下来:“你还妄想把你的劈腿对象带我面前?” 别枝眨眨眼,明知危险还是想试探:“你在意吗?” 摩挲着她手腕侧那颗凸起的动作一停,那人修长指骨屈折起凌厉的弧度。 他将她捏紧,拉近。 黑漆漆的眸子里煞人地冷:“别枝,你要是敢有其他男人……” 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别枝觉得自己实在是坏透了。 她莞尔仰他:“那怎么办,你弄死我?” “——你可以试试,我会不会。” 庚野眼底晦沉至极。 别枝:“真要我试啊?” “……” 庚野胸膛起伏,眼底克制的情绪愈发剧烈难抑。 足以想见那样的方向会酿成的惨烈局面,他眼皮抽跳,用力地阖了阖。 几秒后,他捏着她腕骨的指节慢慢松开。 青年俯身,将凌厉的额角慢慢抵到她颈窝侧,声音闷哑。 “别试。” 他不舍得。 “……” 像是被只巨型骇人的大猫狠狠扑倒,满是腥气的利齿都抵在了她纤弱的颈上,然而直到最后,他却只是拿脑袋轻轻拱了拱她一样。 别枝眨了眨微潮的眼,觉得心口泥泞软陷。 “好,”她抬手,轻搭住他颈后分明而性感的棘突,安抚地摸了摸,“我不试。” 就算有一天要分开,我也不会用这样的方式伤害你。 两人间耳鬓厮磨终于还是被客厅里忍无可忍的少年声音打断—— “别枝!” 别钰恼声,“你是不是把他带进房间了?” “……” 门后。 被提醒了,柔软大猫抬眸,眼神里透出点凶:“你从没告诉过我,你还有个姐控的亲弟弟。” 别枝想了想,还是实话实说:“我和他同父异母。” 庚野微怔了下。 意外,但不多。 青年明显没有过度探究的意思,停忖了两秒,他就点头:“难怪这么惹人厌烦。” 别枝莞尔:“那你之前,怎么还那么听话。” 她说的自然是方才三堂会审那一段。 事实上,别枝那会只顾得惊奇,根本忘记了阻拦别钰。 毕竟她实在没想到,庚野竟然能那么好脾气地,一动不动地听个刚成年的小屁孩“训话”—— 不是她重色轻亲,只是她明确知道,别钰今早玩的逞凶作横那一套,七八年前庚野还顶着一头灿烂金毛时,这些路数就已经是他不屑玩的了。 “听话?那就算听话了?” 庚野漫不经心地垂眼:“他不是你弟弟么,就权当是见家长的预演了。” 被他随口又自然的话拨得心弦一颤。 醒神的一瞬,她也听到了某个过界的警铃拉响,别枝近乎本能地想推远:“不需要见家长,我们又不会结婚。” “?” 庚野快被她气笑了。 “你干脆把这句话贴在身上吧,省得要时时刻刻来提醒我,”他眼神凉淡地撩了撩眼,“在你看来,我就这么上不得台面,倒贴不够,还要求着你结婚?” 别枝挪开了眼。 “行,”庚野轻狭起眼,“知道你想用完就扔,到时候我也不会缠着你。” “我没有…” 青年已经松开了她手腕和腰肢,从她身前退开了,冷淡倦怠的情绪重新覆过他眉眼。 他垂手抄起裤袋,懒洋洋问:“别钰什么时候走。” 别枝迟疑:“下周吧。” “也好。” 庚野偏过脸,侧颜清峻,眉眼间情绪冷了几分,“我这周刚好要出差,让他先替我接送你上下班。” 和审批手续以及推荐信一块来了的,还有民用航空部门的考核通知,庚野正不放心她一人待着。 三四天时间,加上往返,他下周一应该就能赶回来。 庚野心不在焉地想着,冷不防地,垂眸时对上了别枝有些不解又迟疑的神色。 像是在顾忌什么,欲言又止的模样。 庚野点了下她眉心:“别皱了,都要开花了。”他漫不经心抄回手,困得声线倦哑,“有话直说。” 别枝斟酌,小心避着庚野的自尊心开口:“你哪一份兼职,还要出差?” 庚野蓦地一停。 极度困乏带来的松懈,他竟完全没发觉差点砸了自己的人设。 死寂数秒。 青年懈怠了语气:“送水工。” 他懒洋洋垂眸睨她,慢条斯理道,“领导说了,让我去给南水北调做点贡献。” “?” 作者有话要说 庚·日常高冷拽哥·但最喜欢胡说八道逗别枝·野 第 36 章【VIP】 第36章查岗 第36章 别枝自然知道庚野的鬼话是在糊弄她。 不过庚野明显不想直说,别枝暗忖,以两人间的非正常交往关系,似乎也不好刨根究底。 就只能装无所谓了。 别枝还给庚野拨了一笔“出差经费”,他收到转账时,拿着手机绷了数秒,回过神后的那个表情,介于咬牙切齿和好气又好笑之间。 僵持许久,庚野才点了接收。 然后装无事发生的别枝就看见那双清绝凌厉的眉眼低过来,青年懒淡着神态,似笑非笑地睨她:“金主,大气啊。” 他那个冷淡哼笑,懒洋洋又尾音上扬的腔调,莫名勾拨得别枝脸颊微烫。 彼时别枝正在厨房里拿新餐具,准备放廖叶和别钰去外面买的早餐,踮着脚够完上面的盘子,拿着,刚一转身,她就差点撞进庚野怀里。 那人早有预料,或者该说早有坏心,顺手在她后腰上托了下,就把别枝勾身前来了。 “你松手。”别枝压轻声。 作为回应,硌在她后腰上的修长指骨明显加力,将她贴得他腰腹更紧。 别枝无奈且不自在,还很怕被厨房外面琐碎斗嘴的两人发现,她只能放轻声哄:“又怎么啦。” “问问。” “问什么。”别枝不解。 “既然薪水都领了,”那人懒腔慢调地说着,漫不经心晃了晃手机,“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让我开始履行义务?” “义务?”女孩眼神茫然。 庚野停了两秒, 低眸笑了,他轻舔着犬齿,和她交颈错身,俯到她耳边的声音轻哑又撩拨。 “陪,睡,啊。” “——”别枝,“?” 于是,三秒后。 客厅里斗嘴的廖叶和别钰就听见一声暴躁的门响,两人难得默契地同时警觉,朝厨房方向扭头。 就见被别枝面无表情推出来的青年散漫勾着笑,双手懒抬在身侧,作投降状:“我问问而已。” “砰!”厨房门再次重重拉上了。 确认了“铁石心肠”的金主不会放他进去了,庚野没得逗弄,叹着笑淡了眉眼情绪,他回过身,拿长腿勾出只餐厅的高脚凳,就靠着墙根坐下了。 别枝坐在上面能晃腿,他随意支着地,还懒洋洋折着膝。 调了静音的手机又开始亮起屏幕,连环夺命call了半早上的林大律师的电话还是被挂断了。 不过这次,庚野跳转到聊天界面里。 【林哲】:你别冲动啊!! 【林哲】:你他妈倒是回个消息,你是不是去找别枝了? 【林哲】:@#¥%&…… 庚野支着颧骨,低着眼,神态松弛地想了几秒,就把刚刚别枝转账给他的界面截图了一张,发过去了。 几秒后。 【林哲】:? 【林哲】:几个意思? 【Moon】:女朋友。【Moon】:发我的扶贫经费 【林哲】:…… 对面不知道是被气笑了,还是被两人这进展神速转折也绝难意料的关系给噎着了。 过了数十秒,聊天框顶部n次“对方正在输入中” 后。 终于憋出来了一句。 【林哲】:大哥,你知道你要是在惊鹊挂牌当男模,一晚上只陪酒不陪聊,甚至酒都不喝,就单纯坐那儿,能拿的底薪也可以在这数后面加个零吗? 庚野收到消息,冷漠地挑了下眉。 他刚要回复。 【林哲】:何况人家男模驻场,你这还是外勤! “……”庚野,“?” 【Moon】:滚- 周五下午三点,是理学院例行安排的辅导员例会时间。 这周出了乌楚事件,处理结果还没下来,学院内风声鹤唳,故而临时通知辅导员例会取消,大家也没什么意外。 “我服了啊,”毛黛宁坐在办公椅里发蔫,“你说说他们,要不开能不能早说,如此美好的周五下午,我都专程提前完成工作等着了——现在干嘛,回宿舍睡大觉吗?” 别枝在补病假耽搁的表格,一边敲键盘一边轻笑:“嗯,让你家陆教授陪你出去看电影?” “噗——咳咳咳……” 毛黛宁呛了口水,咳得惊天动地,扭头骇然:“这种乱我辈分脏我族谱的事情可不兴乱说!” “我听乌楚提过了,”别枝说,“陆易生教授暂代了他们班主任,对她照顾良多,有你的主要功劳吧?”毛黛宁略心虚了下:“他人脉广,我那是为了让他帮我打探一下,校方打算怎么处理的消息,他听我说了以后顺手帮帮,那也是出于良心,和我没什么关系。” “好,没关系。” 别枝莞尔,回眸示意封口。 不过没一会儿,毛黛宁就拉着办公椅蹭到她旁边:“陆易生虽然和我没关系,但他的消息还是蛮灵通的。” “嗯?” “听校方领导那边的口风,”毛黛宁歪过身,压低声,“你今年的十佳辅导员必然是稳了。” 敲键盘的声音匀速清脆,丝毫没停。 直到一个回车键落下,别枝才支了支眼,以示回应:“嗯。” 毛黛宁扭脸看她:“你好平静!” “那,”女孩迟疑,“哇?” 毛黛宁:“……” “你能不能有一点点世俗的欲望!那可是十佳辅导员!都不说一大笔额外奖金,对你之后转行政岗的帮助可大了去了!” 由于情绪激动,毛黛宁的声量没能压住。 这一句后,辅导员办公室几个八卦闲聊的角落,各自有了那么一两秒的微妙安静。 在别枝无奈的目光下,毛黛宁尴尬不失礼貌地微笑了下。 还算安静的办公室内,“哗啦”一声,发泄情绪似的键盘推进桌下的声音。跟着,就听高跟鞋咔哒咔哒地敲着地面,带着十足的不爽从两人办公桌外面的过道走出去。是何芸的背影。 毛黛宁耸耸肩,转回来,小声说:“没办法。就这个十佳表彰名额,全校才十个。何芸都熬好几年资历了,今年还是没希望——我看这回,她更得被你气死了。” “我是救人,不是去抢表彰的。” “我当然知道……哎,你不会准备推辞掉吧?”毛黛宁急了,“别啊,多难得!” 别枝检查过表格,关闭,邮箱备份后,她才转回来。 女孩面上笑意淡淡:“不会。” 毛黛宁松了口气。 “奖有功,惩有过,才能少点事不关己,任意妄为,”别枝莞尔,“这不是奖惩制度的意义吗。” “没错!就得这样,当仁不让!” 毛黛宁点头,跟着不正经地笑起来:“但表彰下来,你还是得请客。” “嗯。” “小别老师,”同办公室,隔壁桌几个辅导员闲聊中,有人插话过来,“听说,刘主任那边的意思是,安排你下个月中旬就转正了。” 别枝还没反应,毛黛宁已经兴奋了:“定下了?” “是啊,”有个老师笑,“我今天到主任办公室,看见手续都在准备了。” “太好了吱吱!” 毛黛宁高兴地转回来:“我不管,这次说什么,我们也得给你安排个欢迎会兼庆功会!” “没错,别老师就别推辞了。” “说起来咱办公室里聚餐聚会活动,小别老师还一次没参加过吧?”“这必须得去啊。” “……” 不管为着什么,总之场面是盛情难却,众议难排。 “等到正式转正后,”别枝弯眸,“我一定去。” “别老师,我们聚会都带家属哈,毛毛可说了,你又有新男朋友了!” 办公室的玩笑声里,别枝扭头,看向毛黛宁。 毛黛宁无辜眨眼,给她小声:“不这样说,他们都要给你安排相亲联谊了,我这也没办法啊。” “好。”别枝含笑,正要说什么。她放在桌上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下。 她拿起手机。 【YY】:周五下班,该有场大餐庆祝,这家餐厅不错,别老师方便赏光吗? “……” 笑意未褪,但别枝望着手机,眉心已经轻蹙起来。 少见别枝情绪外露,毛黛宁见状,好奇地拉过椅子:“怎么了吱吱?” 毛黛宁余光一扫,看见别枝的微信聊天框里,对面一排排消息轰炸,和别枝间或敷衍的应答。 基本都是“嗯”“是”“客气”“不用麻烦”之类。 多数时间是直接装没看见。 “这谁啊,这么舔?”毛黛宁笑了,“你的新追求者?” 别枝扣上手机,压下那点烦躁:“学生男朋友,校外的。” “——哈?” 愣过之后,毛黛宁就笑趴下了,“不是,你这魅力,牛啊?这怎么搭上的?” 别枝支着额角,轻捏眉心, 给毛黛宁说了查寝那天的小插曲。 毛黛宁:“噢哦,原来他就是那个富二代?” “你也知道他?”别枝意外抬眸。 “能不知道吗?这哥们高调得,每回来学校接他女朋友,就差请个仪仗队敲锣打鼓地来了。校园贴吧里都聊他那辆保时捷911,说那是周年纪念版,落地将近三百万呢!” 别枝回忆,也只能记得那辆车在路灯下的夜色里像团火焰。 她对车向来没什么兴趣。 人么,当时她就没怎么注意正脸,现在就更是毫无印象了。 “说起来这两天确实没他动静了,不会是和他女朋友分手了吧?”毛黛宁凑过来,“他什么时候开始给你发这种消息的?” “加上我,当晚开始。” “?” 别枝想起那些信息都烦躁。 “嚯,那就是他那天晚上看见你,见异思迁,见色起意,”毛黛宁下了判断,“那你怎么办?” “办什么?” “他啊,”毛黛宁嬉笑,“我可听贴吧里说,这富二代长得不错。” 别枝气笑了:“你个颜狗。” “哎呀,”毛黛宁捂着嘴巴乐,“你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以你这长相,从小到大肯定最好看的男生全都围着你转了,给你带来了认知偏差——你是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帅哥是个多么多么稀有的物种!见到了就绝对不能放过啊!” 别枝垂眸,笑而不语地翻资料,不理她。毛黛宁还是不肯放她,硬往上贴:“按他们的偷拍来看,一点都不比你上个追求者差,要不你就考虑考虑?你看,长得帅,还有钱,关键是什么——还对你这么舔!这些富二代平常架子可大了,多难得啊?” “…打住。” 别枝被她逗得不轻,忍笑:“我有男朋友了。” “哎呀我知道,骗人的嘛,主意不还是我给你出的?” “不骗人,”别枝温吞翻页,“这次是真的。” “?”毛黛宁,“???” 毛黛宁一下子就亢奋了,恨不能跟别枝坐到一张椅子里:“帅吗?什么职业啊?怎么能不带给你的好朋友我见一见呢?” “上回跟你说过,”别枝轻抬了下手指,“我那个高中同学。” 毛黛宁顿住,嘴角一抽:“我怎么记得,你说他是,送水的?” “嗯,”别枝淡定应下,“我就喜欢这种朴实无华的劳动人民。” 毛黛宁:“……?” “你提醒我了。” 别枝忽然抬眸,“这么重要的事,差点忘了。” “嗯?什么事?” 别枝附耳:“酒楼,监控录像。” “对哦,”毛黛宁也想起来了,“要我这周末陪你去找那个老板嘛,我可擅长求人了。” “应该不用了。” 别枝拿着手机起身,“我去打个电话。” 从上回在宏德酒楼来看,别枝觉着庚野和酒楼老板该是老相识。让他说一句,兴许比她们去求一天情都管用。 但别枝也怕庚野不好开口,因此没有说死,决定还是先打电话,探一探他反应。 庚野的反应很平静。 在通话另一边呼啸的风声背景音里,青年沉默过后,嗓音听起来甚至有点凉意:“别枝。” “?” 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严肃,别枝有点不安地屏息。 然后就听庚野缓声:“你包我,不会就是为了这件事吧。” “……”别枝,“?” 等回过神,连向来淡定的别枝都气得轻声笑出来了。 “为了这点事我就要跟你交往,”女孩轻眯眼,语气危险,“那我会不会牺牲太大了点?” 寂静过后。 “算了,”那人声线松懒下来,“反正就算是,你也没机会反悔了。” 别枝:“才、不、是。” 听着女孩话音里难得明显的情绪起伏,得逞的庚野无声勾了唇:“你哪天去,我和他说一声。” “别钰是周日中午的飞机,我去机场送他回来……方便的话,就定在周日下午3点吧。” “好。我今晚和老板说。” 庚野应得太干脆,别枝反而有点不放心:“不会很麻烦你吧?” “怎么会,”庚野轻笑了声,“为金主服务,应该的。” “……” 别枝的脸顷刻升温。 还好隔着手机和不知道几千里,他看不见她神色。别枝转移话题:“你现在在做什么,手机背景音里的风声很大。” “这算查岗么?” 庚野低哂,抬眸,“我在…” 他此刻就置身民航广北地区管理局所在地的考核点,眼前机坪广袤,远处固定翼飞机考核区,跑道漫延无垠。 作为民航直升机驾驶执照考核中的最高架势难度,一架罗宾逊R44ClipperⅡ正蛰停在不远处的机坪上。 考核□□探身出舱,朝这边竖起拇指。 “庚,系统运行正常,”被庚野歪戴一侧的飞行耳机里,考核记录员提醒,“可以进行直飞实操考核了。” “Roger(收到)。” 庚野指骨抵着,扣低了手机,对飞行耳机内随口低声应了一句指令。 等再抬回手机,却听对面别枝像是微微咬牙。 “庚、野。” 庚野微作停顿:“我怎么了?” 手机里女孩憋了半晌,气得像要咬碎了牙:“…你不要脸。” “?” 庚野挑眉,正要问这场无妄之灾是怎么来的,他就忽然想起什么。 “Roger”除了可以作为国际通用的飞行术语,表示“收到(R)”之外,还有它自身的英文原意。 比如,性''''交。 于是刚刚的对话全程,在别枝那边听来应该是。 ——你现在在做什么,手机背景音里的风声很大。 ——这算查岗么?我在……——Roger。 想通的一瞬, 庚野终于忍俊不禁。他偏开了脸,死咬住了薄唇也没压住闷笑出声。 “庚、野!”听见他低声的笑,手机对面的女孩更气得没边了。 但还是强撑着没直接挂他电话。 这个认知叫庚野心口像是淋过场湿润的春日的夜雨后,被只刺猬似的小猫踩上去,一步一个爪印,软陷,又泥泞。 他压着未尽的低哑笑音,转回来。 “你信不信,我没那个意思。” 多犹豫一秒都是对他的过度尊重,所以别枝斩钉截铁:“不信。” “……” 笑意愈发漫染。 庚野那双桃花眼总被过分修挺的眉骨鼻骨,衬得凌冽又难惹的,此刻都潋滟了几分。 “那种事,我一个人可做不到。”青年松弛了声线,故意逗她,“不过作为主要服务项目之一,等我回去以后,如果金主需要,那我听从安排。” “…!” 终于,如庚野所愿,这通电话还是被对面狠狠挂断了。 手机搁到了旁边桌上。庚野一边正回飞行耳机,戴上黑色飞行手套,整理装备,一边低垂着那双蛊人的桃花眼,抑不住地咬着唇肉笑。 他完全可以想象得到,别枝现在会是什么神情、模样,就像她此刻就站在他面前一样。 一定连那双漂亮勾人的琥珀色眼眸都湿潮。 但会很凶。 如果真站在面前,那大概是忍不住要上来拧他的腰了。 庚野在笑得颤栗难抑里,又叹了声,他觉着自己大概是没救了。 不然怎么会明明想象得出自己被“施暴” 的画面,却依然满怀遗憾——遗憾她此刻不是就站在他眼前呢。 才两天不见。 已经两天没见了。 好想她。 “庚,”飞行耳机里,那个和他本就熟识的考核记录员终于忍无可忍,把耳机里那个性感蛊人的笑声拉下去,颇有些咬牙,“别骚了。” “…哦,抱歉。忘了你在。” 庚野语气懒慢,听起来着实没什么诚意。 不过他低咳了声,压缓了情绪,也阖上眼。青年垂手,在缓动里放松修长指骨,调整呼吸和心跳。 罗宾逊R44ClipperⅡ是四座双桨叶旋翼直升机,机身大,空机重量更高,仪表系统格外复杂,特殊的T型操作杆也使得它比其他型号更灵敏——尤其是进行快速机动动作时,它对驾驶员的力量强度和操作精准度的要求极为严格。 而作为驾驶员,庚野对自己进入驾驶舱前的状态要求向来很高。 大约三十秒后,庚野睁开眼,他侧身,朝站在远处的考核记录员轻拍胸口。 他个人机组内习惯的特定手势,表示‘准备就绪。’ 记录员了然,回以示意手势。 庚野垂眸,踏上机坪,走向ClipperⅡ。 专业飞行制服修身利落,纯黑束裹,日光下如一柄清绝出鞘的剑。 四野的声音从他身边呼啸而过,刮得凛冽。 今日青空万里,长风无尽。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制服版庚野,超帅(比划 拍下来发给小别枝(? 随机100红包,感谢评论~ 第 37 章【VIP】 第37章备胎 第37章 周日下午,两点半,别枝驾车沿着山海市的机场高速,一路往市内行进。 车里外放的语音通话里,别钰还在不放心地叮嘱。 “别枝,你不要不把我的话当回事,那个男人他一看就不是什么三好青年,这种人接触起来可能会很危险!谁知道他以前是干什么的?看起来就像我们学校里那种天天逃课打架念检讨的校霸……” “好,我知道了。”别枝一边听,一边忍笑。 庚野确实离着三好远得没边儿。 至于他以前什么德行,大概没人比她更了解。 “先生,很抱歉,我们的飞机就要准备起飞了,请您尽快结束通话,可以吗?” 空乘提醒的声音从别钰的手机那头传来别枝车内,她回神:“你调飞行吧,我要进市区了。下午还有别的事情,落地后记得给我发信息。” “好吧,你可别忘了我的话啊……” 别钰那边不情不愿地挂了电话。 卡着下午两点五十出头,别枝的车开到了宏德酒楼楼下的停车场内。 别枝跟一楼前台说明来意后,对方立刻了然。 “您就是别小姐吧?这事老板有交代过,监控室在二楼,麻烦您跟我上楼吧。” “谢谢。” 有庚野提前给别枝打通了老板的关系,调取监控的事情并不难,向服务生描述了需要的监控位置后,对方按照时间,直接在系统内拉回到那一晚,截取了别枝需要的部分。 可惜,方德远似乎对酒楼结构和摄像头的布置很熟悉,所能拍到的角度里,他的身影把乌楚挡了大半,只能看见他的手落在乌楚肩膀上,是拍或者幅度很小的抚摸。 这点内容,被狡辩过去也不难。 将那晚监控拷进U盘后,别枝蹙眉起身,忽然一停。 她脑海里划过方德远那晚的一句话。 [……噢,这儿是山海大学学生聚餐的老地方了,化学系二班选的。] 他当时说这里是老地方。 那所谓的“老地方” ,究竟是对聚餐而言,还是对他那种行为。 别枝望向监控里,那个拉乌楚进那段死角走廊前,熟练又不明显地看了眼摄像头的方德远。 她指着屏幕问。 “你们店里的工作人员,能像他一样记住每个摄像头的位置角度吗?” “那肯定难啊,酒楼里摄像头那么多,谁记得住。”服务生说完,忽然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他这不是头一回在我们走廊里——” 服务生的脸色不太好看。 显然对这种毫无师德的变态,正常人看着都会觉得像被臭虫碰到了一样厌恶。 别枝略作思忖。 几秒后,女孩莞尔一笑,眼神却凉。 “你们的监控系统,有人脸识别或者人像搜索功能吗?”- 从宏德酒楼拿到“收获”不菲的监控材料后,别枝第二天就直接将备份送到了刘主任的办公室里。 材料是周一上午交的。 处理结果是周二下午下的。 方德远在办公室收拾自己东西的同时, 山海大学学工办也已经把公示处理邮件发进了每一个在职辅导员的邮箱内。 虽然为了降低恶劣影响,邮件内将方德远骚扰学生的事情模糊描述为“存在严重失德问题和失职行为”,但辅导员们也早是心知肚明了。 办公室内一片微妙的死寂。 大家不约而同,默契地选择把那个正在收拾东西离开的方德远当成了空气。 他平日里老好人似的,人缘是不差,但这种道德败坏的作风问题面前,无论是男老师还是女老师,都不想跟他有一点牵扯了。 当面虽然都没话可说,但聊天软件里,此刻却是一个都没停下。 “真是害群之马。” 毛黛宁给别枝截图了学工办邮件里的内容,将其中两句圈了红线。 【……将进一步加强师德师风建设……强化教师队伍管理……】 “看着吧,”毛黛宁发了个大哭表情,“最近的开会频率绝对要指数上升。” 别枝回以一笑。 对方德远的被开除,别枝是不想给一个眼神的。 她没有落井下石的兴趣,何况在她看来,像方德远这样的人根本谈不上在井内,更像是在个肮脏恶臭的下水道里。这种地方如果扔下去一块石头,哪怕只溅上来一滴泥,都会恶心得叫人反胃。 然而方德远显然咽不下这口气。 在收拾完东西后,他原本是抱着箱子拎着袋子,在一片诡异的寂静和目送里往办公室门口走的。 只是离门越近,他脚步就越慢。 直到在跨出办公室前,方德远骤然停了下来。他扭回头,露出张忍得青筋暴起的脸。 办公室内,悄然望来的目光们顿时收回。 而方德远谁也没看,就死死盯向了临窗中间的那张办公桌桌位。 和其他人不同。 女孩安静地垂眼,手指匀速敲着键盘,算不上专心致志,但也看得出,她对他的离开毫不在意,甚至连一个余光都懒得分过来。 这个发现更叫方德远胸腔间的暴怒如将喷发的火山。 但多年经验和习惯,方德远还是恶狠狠咬着牙,只用嘶哑的声音开口:“别枝,你可真是好手段啊。” 谈不上意外,别枝从电脑后抬眼。 女孩望来的目光近乎淡漠。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刘主任那儿的东西,是你给过去的!”方德远几乎有些走音,“偷偷摸摸做这种事,又是录像又是举报,为了赶我走,你也算是费尽心机了!” “……” 在办公室其他老师讶异望来的目光里,别枝停了两秒,轻声一笑:“方老师,哦,不对,你不配用这个称呼。” 在方德远一下子扭曲的表情里,别枝不紧不慢地推开椅子,起身:“方先生,我看你不止是师德有亏,连基本的职业素养都没有——比如,‘偷偷摸摸’这种词,并不适合我,我没避开任何人,更没有否认过我的举证,它倒是适合用来形容你做过的那些见不得人的脏事。”别枝一边淡然说着,一边绕过办公桌,就要走向门口。 吓得毛黛宁忙伸手拉住她。 别枝安抚地拍了拍她手背,朝办公室门口那个眼神阴毒的男人走过去。 “好,多好啊,别老师多么地道德楷模,教师模范?”方德远阴恻恻地盯着她,目光扫过全办公室,“我奉劝大家,可得小心了,以后跟这样一位眼里容不得半点灰的老师待在一起,提心吊胆的日子怕是不远——” “这种事就不要共沉沦了。”别枝打断。 女孩就停在方德远身前两米外的那张办公桌旁,单手扶着桌沿,靠坐上去。她侧过身,看他像是在看脚底下的一块脏泥巴。 “想拉着别的老师同仇敌忾,也得先看清自己的位置。别说做老师了,做人都算你高攀,阴沟里的老鼠,怎么有脸跳上戏台?” “——” 方德远的脸色原本是涨红,这一下几乎要青紫了。 他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挤出字音:“别枝,你不要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哦,你是想说,狗急跳墙吧?” 办公室里已经有其他老师开始替别枝捏一把汗了,唯独视线焦点里,女孩脸上那点笑意散碎,冷漠取而代之。 在方德远像是淬了毒一样的恶狠狠的眼神里,别枝起身,她不退反进,一步一步逼近了办公室门口的方德远。 “奇怪,我只是看不得你这种败类胡作非为,你好像就把我当成了什么好人。” 别枝停住,就在方德远面前。 女孩声音柔和,温吞,眼神却像是在光下慢慢凛冽成锋的冰刃。 “好人才怕威胁,”女孩上身微倾,“像我,比较怕你就这样老老实实滚蛋。你要是不再做点更过界的事,怎么够我这种守法公民泄愤?” 她冷漠地审视他,眼底里没有一丝惧意。 “毛毛,”别枝一眼不眨地盯着方德远,淡声问,“只有他先动手的情况下,反杀才能算是正当防卫,对吧?” 像南极冰川的风直下,霜冷过境,叫办公室里骤然一寂。 毛黛宁按着自己被别枝那凉冰冰的语气吓得直窜的鸡皮疙瘩,强挤出笑:“对、对啊。” “哦,”别枝遗憾地直回身,冷睨着方德远,“你看,法律就是这么公平,连你这种人渣也会被保护。更何况那些无辜的人,你说呢?” “……” 这句意有所指,终于叫男人眼底强撑的情绪垮台。 方德远从变脸到扭头离开的速度,像是身后有什么可怕的怪物追着要砍他。 对峙结束得如此匆匆,叫别枝意兴阑珊。女孩回过身,神态平静得像随手丢了个垃圾。她径直走向办公桌旁,无视了半个屋子里惊叹的目光。 直到毛黛宁回神,震撼地打量她:“吱吱,你在我心目中的形象,越来越高大了。”其余同事跟着附和。 别枝不好不理会,只能敷衍地弯了弯眼:“我也不是每一次都这么高大,只是谅他也不敢做什么。” “啊?为啥?”毛黛宁心有余悸,“刚刚他看你那眼神,吓得我。” “连欺负女生,都只会找那些家庭条件困难,且性子软,内向的,”别枝音色冷淡,“欺软怕硬的怂蛋而已。越是色厉,越是内荏。” 毛黛宁琢磨了两秒,恍然,给她竖起个大拇指。 跟着她遗憾回头:“可惜了,何芸这会儿不在,不然要是让她亲眼见了你今天的壮举,我估计她以后都不敢招惹你了。” 别枝莞尔:“不要造谣,我对女生是很温柔的。” “别老师有男朋友吧,”办公桌对面,徐成磊提醒,“方便的话,这几天还是让你男朋友来接送你下班比较好。就权当是以防万一。” “我男朋友还在外地……” 别枝的话还未说完。 放在一旁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下。 她侧掀起来,望了眼屏幕,先是一怔,跟着,眼角就轻弯下个柔软的弧度。 毛黛宁在旁边看得清清楚楚。 和之前那些叫人骨子发凉的冷笑淡笑假笑不同,此刻女孩眼底笑意细碎,明媚,出自内心。 勾得毛黛宁不由地托腮欣赏,顺便打趣:“笑这么甜,是不是男朋友发信息了呀。” 别枝刚拿起手机,要回复,闻言茫然抬头:“我笑了吗?” “啧啧啧。” 毛黛宁扭回头去,“这恋爱的酸腐味。”- 给别枝发消息时,庚野正穿过山海大学的校园,朝理学院办公楼走去。 这会儿是下午最后一节课的排课时间,校园林道里没多少学生。 不过即便如此,庚野顶着那张祸害脸一路招摇过市,还是被正处于人生里最热情大胆又无聊的阶段的大学生们,前后要了三次微信,问了两回专业和年级。 忍无可忍的庚野转头进了校内超市。 再出来时,已经是一次性口罩加棒球帽,全副武装,遮得严严实实的了。 脸遮得住,身量却不行。 尤其是某人肤感冷白,肩宽腰窄腿长逆天。今天飞机落地山海市,过来前他还谨记落魄人设,特意绕路去MOON选了一身最简朴的印花白T,水洗蓝做旧牛仔长裤。 再搭上头顶那只帽舌都磨出毛棱的棒球帽,活脱脱一个穷困落魄且貌美的男大学生。 即便有口罩和棒球帽遮着,也靠清挺出众的身量和他脱不掉的那种懒散松弛的气质,一路把回头率拉满。 至少没有直接上来搭讪的了。 余下的目光追随庚野早习惯,他就懒插着袋,漠然垂眼,穿行过大半个校园,直到理学院办公楼前。 踏上台阶,折起的长腿略微停顿。 庚野不确定地拿指骨顶抬了下帽舌,冷淡漆黑的眸子掠过楼前门廊。 他只知道别枝在楼里,但不知道哪一层哪一间。庚野在廊柱旁停下, 懒斜过身,靠着低头拿出手机,准备给别枝发个信息问问。 手机刚抵进修长微屈的指骨间,抬起,旁边一道斜长的影子就叫楼外将坠的夕阳投覆下来。 一同投下的,还有个夹得非常努力的女声:“你好呀,请问你是来找人吗?” “……” 庚野顿了顿,扬眉,冷然掀眸。 —— 何芸是跟了眼前青年半道过来的。 她从二教一下楼,出来就看见了个身高腿长,还一副冷淡疏离拒人千里模样的酷哥从面前过去了。 起初是下意识跟了一段,然后她就越来越惊喜地发现,对方和她要回理学院办公楼的方向竟然是一致的。 这绝对是天赐的缘分。 一见青年似乎不确定路,在门廊下停住了,何芸立刻就按捺着激动的心跳,朝那人走过去。 此时站得近了,细节看得更分明。 譬如青年那件宽松白T半袖下,起伏着的清冷性感的小臂线条,延展到末端是修长凌厉的指骨。冷白色脉管从他指骨根处绽起,根根分明。 这双手若是夹烟,青雾缭绕间隐约透出冷色的白,一定性感得要命。 何芸心猿意马地想着,声音不自觉就掐了起来:“我是理学院的辅导员,我叫何芸,你找什么人呀,我可以领你进去的。” 庚野起身欲离的动作停顿,他侧眸:“辅导员?” “对呀,我……” “别枝,你认识么。” “——” 庚野说完, 就发现女人那张脸上的笑容僵住,露出了妆都遮掩不住的僵硬,像是噎了颗鸡蛋似的,吞吞不下吐吐不出的表情。 好一会儿何芸才找回心神:“你……” 身前这道入耳的声音冷淡性感,又莫名熟悉,若是换个灯火昏暗的环境,一定能叫她察觉出这就是惊鹊酒吧里那号叫她们一堆人折戟沉沙求而不得的人物。 可惜何芸这会刚被打击,跟五雷轰顶有一拼,甚至没来得及去思考那点似曾相识感的来源。 她不死心地张口:“你和别枝老师,很熟?” 庚野似乎察觉了什么,低嗤了声笑:“她是我女朋友,你说我们熟不熟。” “——” 何芸石化在那儿。 刚刚算什么五雷轰顶,现在才是。 捧上脸的笑容一下就垮掉,何芸只觉得刚刚费尽心思想着怎么勾引对方的自己像个笑话,恨不得时间立刻原地倒流回到一分钟前。 她咬了咬牙,掉头就往楼里走。 不过走出去两步,何芸又有点不甘心地停住了。 她吸了口气,回头,皮笑肉不笑道:“帅哥,给你提个醒。” “?”庚野懒掀起睫,从帽舌下漠然睨向对方。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的女朋友,好像是上周一才跟她前男友闹完分手呢。当时闹得轰轰烈烈的,我们整个理学院的辅导员老师们都知道。” 何芸放软了声。 “你知不知道,你被她无缝衔接了呀?” “……” 庚野眼角轻慢地抽跳了下。 几秒钟后,在何芸那个露出一半的得意笑容前,青年从廊柱下懒洋洋支起了身。 “你弄错了,不是她无缝衔接。” 隔着口罩,那人嗓音慢得低哑,性感又倦懒:“是我给她当了几年备胎,上周,才终于如愿以偿地上了位。” 作者有话要说 庚·忍辱负重·备胎·野 随机100红包,感谢评论~ 第 38 章【VIP】 第38章接吻 第38章 在庚野那儿碰了壁,何芸带着一肚子火气回的辅导员办公室。 尤其是听见老师们卡着下班时间前,闲聊里反复提起“见义勇为表彰”“年度十佳辅导员”“转正欢迎会”之类,她越听越气。 最惹火的,自然还是被话题围拱在最中心的别枝。 不巧,毛黛宁这会儿就正在跟人聊别枝的新男朋友。 “……毛毛,你见过别老师男朋友啊?” “之前有天晚上,我在路边远远见了一眼,可帅了,” 毛黛宁提起帅哥就兴奋,连比带划:“那身量,那气场,那背影,绝对是那种百里挑一的大帅比!” “真的假的?”斜对桌女老师笑,“跟惊鹊酒吧那位天菜比呢,差多少?” 毛黛宁一愣:“哎呀你这不是犯规嘛!” 其他人也笑着附和:“就是,颜值比赛,严禁抬西城区的评委top下场啊。” “说起来,那位又一周多没露面了。” “是啊,他不在酒吧里镇场,酒都没什么滋味了。” “哈哈哈我都懒得拆穿你,你那是去喝酒吗?” “……” 在一片混乱的玩笑声延伸到今晚要再探惊鹊时,有人又把话题牵回到别枝身上:“哎别老师,有你男朋友照片吗,给我们也饱饱眼福呗。” 别枝莞尔:“暂时没有。” “啊……”不等那潮失落的声音过去。 办公室里响起了道微尖锐的女声:“没有正常,毕竟别老师这新男朋友,换了还没到一周呢吧?” 办公室里安静下来。 大家都知道别枝和何芸不对付,一听何芸开口,其余人也不吱声了。 毛黛宁无语:“何芸姐, 你怎么就总是盯着吱吱的事情不放呢。” “我闲得吗?” 何芸顿时被踩了痛脚,脸色难看,“还不是在楼外遇见她男朋友了。” 其余人惊喜:“哇,你见到本尊了?” “真像毛毛说的那么帅吗?” “没见脸,戴着口罩呢。”何芸还是没忍住,语气嘲弄地看向别枝。 “长得再好看有什么用,来接女朋友都没开车。别老师,你这新男友,也太落魄了点?” “——” 别枝一顿,眼神冷睖过去。 庚野的事情上,她向来护短,不喜欢无关人置喙哪怕一字一句。 只是这次不等发作,别枝手机就忽然震响了。 【Moon】:来自首了 别枝注意力立刻被勾走。 【木支】:? 【Moon】:在楼下你同事想撩我 【Moon】:她说你上周刚分一个,无缝衔接了我 别枝心虚地捏了下指尖。 是不是该和他解释一下费文瑄的事…… 可一旦说了,如果庚野问她为什么会想推开他,她又该怎么不提病由地瞒过去呢。 别枝没来得及想完, 就见对面不紧不慢地又跳出来了两句。 【Moon】:我就告诉她 【Moon】:我是你备胎上位的 【Moon】:就这么多,看着办吧,金主 “……”别枝,“?” 对着聊天框多看了几秒,别枝终于回过味来。 这哪是来自首的,分明是来填坑、告状,顺便给她上上眼药的。 眼药还是柠檬味的。 “吱吱?” 直到毛黛宁的声音把别枝的意识勾回来。 她醒神,抬眸,对上何芸自觉压了她风头叫她无话可说后颇有些得意的神色。 “哦,不好意思,刚刚在回我男朋友消息。”别枝回头,看了眼钟表。 这会儿刚好还有两分钟就是下班时间了。 拎下来挂在旁边的提包,别枝拿起车钥匙,开始往包里收拾东西,准备下班。 毛黛宁反应过来,立刻昂首:“吱吱自己开车过来的,她男朋友来接她,当然是要跟她同车的,怎么可能再开一辆?” 何芸刚要冷嘲热讽一句。 “没事,他确实没什么条件,兼职打工的,”别枝收拾好了提包,坦然抬眸,语气淡淡,“也就是长得好看了些,容易招蜂引蝶。” 何芸脸色微变。 她回过头,对上了别枝情绪凉淡的眼眸。 视线里,窗边的女孩起身,朝她侧了侧,冷冷淡淡地睨下来:“何芸老师,人没撩到,挑拨离间也不成,转头又来我面前贬低他,这种事……” 在办公室里众人隐秘又八卦,兴奋得互相交流的眼神下,别枝淡淡一笑。 “他物质落魄,你精神落魄,是吧?” “——你!你胡说什么!”何芸脸都涨红了,“我什么时候撩他了?我那只是,只是好心要给他带路!” 不解释还好,这一解释,越抹越黑。 众人望来的微妙目光犹如凌迟,何芸气急败坏地攥紧了桌沿:“我怎么可能看上你男朋友,他还戴着口罩,谁知道到底长什么样?再说了,他那种什么都没有的,我才不稀罕呢!” “对对对,”毛黛宁阴阳怪气地小声嘀咕,“你最看得上惊鹊里那位,逮着机会就想上去蹭——可惜了,人都没正眼看过你一回,我怀疑,他连你长什么模样都没记住呢。” “……” 角落里有没忍住的笑。 何芸脸色青白,愤怒上头,她气到口不择言:“谁说他不记得我了?!” 她掏出手机,扒拉了几下,愤怒地往桌上一放。 “我可是连他微信都加上了!” “真的假的?” “那位还能给人加微信吗?” “快让我看看,天菜的微信头像长什么样。” “纯蓝色,挺酷哎,还真有可能是他。” “……” 同事们的兴致一下子挑高起来,注意力顿时转移了。连毛黛宁都蠢蠢欲动地想凑过去。 别枝走前瞥见,莞尔:“想看就看嘛。” “哼,不看,我觉得她肯定装大头蒜呢,谁知道到底是谁的微信。” “也未必,何芸长得确实挺漂亮的,要个微信应该不是难事。” “……” 别枝随口说着,拎着包往外走,“明天见。” “嗯!” 她一边往外走,一边低头,点进那个黑底白月的微信头像,发了条消息。 【木支】:我下班了,这就出来。 —— 理学院办公楼外。 庚野原本等得快要倚着廊柱睡过去了,看完消息,终于来了点精神。 一次性口罩被拉到了下颌前。 衔在薄唇间,没点上的香烟被他齿关懒懒咬着,一副将掉不掉的模样。 指骨间勾着的打火机翻绕进掌心。 他低头,正要拿下香烟,和打火机一并收起,就听见个脚步声从楼内出来,伴着低声的咒骂。 庚野漫不经心地抬头,和对方对视了眼。 那人脚步蓦地一停。 有点,眼熟。 想拿下香烟的手停了停,庚野微皱眉,跟着就想起来了。 ——之前在宏德酒楼,他拿上只银质打火机砸过这人手腕。因为对方想对别枝动手。 那个叫乌楚的女孩和别枝一同坠楼的事,林哲早就找人给庚野查过了前因后果。 也是这个人渣的“功劳”。这一两秒间,庚野望方德远的眼神已经降到了冰点。他漆眸压了压,落到那人抱着的纸箱子上。 很明显,被开了。 庚野眼底戾意按了下去。 他清楚别枝自己有处理问题的方式,有需要,她自然会找他帮忙,没有需要,他冒然插手只会叫别枝不悦。 何况,这会临近下班,她也该出来了,他不能…… 庚野咬着烟,手插回裤袋。 青年微微折腰,垂敛下眼,靠回到廊柱前,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做情绪拆解。 方德远原本被庚野吓了一跳,但青年低戴着棒球帽,帽舌压下来,将上半张脸遮得半露不露,他一时也只觉得这清拔迫人的身量熟悉,并没有联想到。 见青年侧身让过了,他松了口气。 跟着又想起刚刚走前去二楼找刘主任求情挨的骂,方德远愈发不爽,抱着纸箱子咒骂着往楼外走:“贱人,婊子……迟早找人弄死她……” “咔哒。”一声金属打火机擦响火苗的动静,叫方德远身影一停。 莫名的危险感从身旁蔓延过来。 方德远下意识扭头,看向了戴着帽子,靠在廊柱前的青年。那人长腿一直一曲懒抵着地,白T下的手从裤袋里抽出,冷白指骨间拿捏把玩着一只打火机。 银色打火机在夕阳下泛着冷光,很是眼熟。 也就在这一秒,青年嗓音倦懒低哑地开了口,像是勾着不明显的笑:“弄死谁?” 方德远没来由地心头一栗。 他下意识答:“不是, 不是说你,是说我办公室里一个女同事,我让她陷害了才……” “咔嚓。” 薄荷爆珠被咬得粉碎。 方德远没说完的余音叫骤起的风声撕裂。 “砰!” “哗啦——” 一声闷响后,方德远手里没抱住的纸箱摔在地上,书籍散乱一地。 而他已经被暴起的青年扣着喉咙,狠狠摁在了廊柱前。 棒球帽掀起,方德远终于看清了帽舌下那人冷峻清绝的面庞。 宏德酒楼里的记忆一下子拉回来。 他面色惊骇,挣扎,然而喉咙前犹如铁箍的凌厉指骨却缓缓收紧。 “咯——” 方德远惊恐地抓着庚野的手臂,试图把自己发不出声音的喉咙拯救出来,却撼动不了分毫。 青年单手将人扣在了廊柱前,折腰屈身。他低俯下来的那双漆眸里,望着方德远的眼神像看一条烂掉的死狗,冷漠又戾气满布。 “……你该庆幸。” 几秒后,在方德远红到发紫,青筋暴起的脸色前,庚野缓缓松弛了指骨下的握力。 克制而隐忍地,青年拔腿向后退了一步。 被松开了的方德远猛地抽气,弯腰,像条搁浅上岸的半死不活的鱼似的,捂着喉咙拼命地呼吸。 那种濒死的窒息感下,他跪趴在地上,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畏惧地看向身侧—— 青年折膝,缓缓蹲下。 棒球帽下, 那双漆黑眼眸没有情绪地临睨着他:“她要是出了什么事……” 青年目光下移,“我就剁了你那儿,切碎了。” 又冷漠抬起,“塞进你嘴里。” “——!!” 那个犹如实质的眼神下,惊悚炸开了方德远每一根头发。 不需要庚野再费唇舌说一个“滚”字,方德远已经飞快收拾起自己摔在地上的纸箱,连滚带爬地逃了。 “……” 庚野从蹲在地上的姿势停了几秒,他阖了阖眼,压下情绪,这才缓缓起身。 咬碎爆珠的香烟早已被他拿下来,折断在指骨间。 他忍了忍,胸膛依旧起伏难平。 别枝第一个从楼里走出来时,看到的就是青年抄着口袋斜靠在墙前,难得寡冷地垂着眼,一副谁都不想搭理,拒人千里的冷峻模样。 难道是,还在为她的“无缝衔接”生气? 别枝心里嘀咕,小心放轻了脚步,走过去。 “庚野?” “……” 那人从帽舌下缓抬了眼。 眸色漆黑,沉晦,像是抑着什么汹涌情绪。 没等别枝说第二句,他却是一言不发地直起了身,迈开长腿,转头下了楼前那三级台阶。 别枝茫然了下。刚刚在信息里,好像还没这么重的情绪,怎么突然…… 这是故意跟她憋到现在的? 没办法,别枝只能跟了上去。好在她停车的地上停车场离办公楼不远,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没几分钟就近了。眼见庚野插着袋,目不斜视就要从停车场前路过,别枝终于忍不住了。 她几步上前,跑到庚野身侧,攥住了他露在白T半袖下的小臂,扯出他手掌,然后直接把人拉向了停车场内。 庚野眉峰微抬,漆眸睨住了身前比起他实在有些小只的女孩,但他一言未发,任她把他“拖”进了停车场内,一直穿行过车辆间,到了别枝那辆白色小轿车旁。 有其他车挡着,别枝也不用担心被路过的学生或者同事看到了。 她松开他手腕,转过身,微蹙起眉,仰眸看向庚野。 “你不要……” 连半句话都没说完。 别枝就被身前的青年扣住了后腰,抱起来,靠坐在了她白色小轿车的车前盖上。 别枝一懵,来不及反应。 下一秒,她就看见庚野的手掌覆过了她下意识按在车盖上的手,指骨根根扣住她的,“锁”在原地。跟着,青年T恤半袖下,冷白性感的小臂撑在了她两侧,长腿也折起左膝向前一抵,轻易压住了她唯一还有挣扎余地的腿。 他将她完全圈禁在了他的领地范围内。 而直到此刻,感受到女孩切切实实地就在自己身前,在他的环围下,就算天塌下来他都能替她撑住,庚野才觉着胸腔里混淆着后怕、忧虑、愤怒、戾气种种的情绪,终于彻底平息。 现在,至少不会吓着她了。然后青年才嗓音低哑,懒慢,纡尊降贵地说了第一句话:“麻烦抬抬头。” 他一顿,像笑了,懒洋洋地透着欠, “接个吻吧,金主。” “……” 别枝僵在青年胸膛前的怀里,倔强地低着头,从乌黑中长发间露出的耳廓微微泛粉。 “你耍赖。” 女孩轻声懊恼,大概是为自己如此轻易主动地踏进了他的陷阱。 “没听说过么,兵不厌诈。”他撑在她腿两侧,折低下腰,懒洋洋地凑近,嗅了下她柔软的长发。 “玫瑰味的,”庚野声线疏懒,这样不紧不慢地说话时,总透着种清冷又好听的磁性。 “还是上次,我在你家用过的那瓶?” 久违的画面回到脑海。 没几秒,别枝露在黑发外的耳廓更红了:“你闻错了。换了。” 事实上某人嗅觉跟警犬一样。 错不了半点。 庚野唇角薄勾,俯得更低。他抬起只手,食指修长微屈着,像点起某种韵律,若有似无地轻撩过她耳廓:“那这里怎么红了?” 那点哑然的低笑像是坠在她耳心里。 “这是想起什么了,有这么少儿不宜么。” 别枝忍无可忍,抬手攥住了他那只在她耳颈旁为非作歹的手。 “庚野,我们还在学校里,”女孩终于仰脸,绷着没什么表情,但透着绯红的脸颊望他,“你能不能…稍微要点脸。” 尾音近乎是轻磨牙了。庚野却低头笑出声来。 被笑声牵动得震动的胸膛,叫青年性感凸起的喉结都在别枝眼皮前,撩拨她似的微微颤着。 “不能。” 庚野笑得声音都哑下来了,却仍在逗她,“我都要脸了,那还怎么伺候金主啊。” 他天生是那种冷冷淡淡的声线,说话总漫不经心的。 再带着点若有似无的笑意,来说这种反差极大的话时,就更是杀伤力大得要命。 别枝已经扛不住地重新低回头,试图在停车场的草皮里找条缝儿钻进去了。 她在快要自燃的温度里,认真思考问题出在了哪儿。 “好了,不逗你了,”庚野抬手,手掌拢在她颈下,拇指勾起,指腹轻慢地磨蹭她下颌。 他嗓音沙哑地俯低了,“就让我亲一下。” 别枝还拽着最后一丝理智挣扎:“这是在学校。” “停车场不算。”庚野停顿,语气古怪,“而且就要在露天的地方,不能有盖。” “?”别枝仰头想问问他是不是有什么奇怪癖好。 这次被早有预谋提前蹲守的狼狗一低头,就成功亲到了她唇角。 可惜没来得及纵深,就被别枝微恼地向后仰,躲开了。 “先说清楚,为什么。” 庚野停了下,竭力压着把人直接扣回来压到车盖上亲透的念头:“这可是你自己问的,答完就让亲了?” “嗯。” “因为回家不安全。” “?” 别枝还没来得及问,就被庚野扣住了后腰,从车盖上拖回身下。 他朝她锁骨上咬下,声线哑得性感蛊人。 “对你,不安全。” “——”别枝,“?” 作者有话要说 别枝:我男朋友是个兼职打工的。 庚野:嗯,兼职。 #兼职开飞机,开酒吧,开潮牌连锁怎么不算兼职呢# 100红包,感谢评论。 ps:何芸没加上庚野微信!!我本来是要用纯黑和黑底白月对比的,没想到被你们误会成同一个了,那个无辜路人甲微信头像改成纯蓝色了。 第 39 章【VIP】 第39章出事 第39章 等那漫长的一吻结束,别枝已经自动缩成了只煮熟的小虾子, 除了红透了以外,没表情没反应没动静地把自己团在副驾驶里。 藏在长发压着的细白颈下,还露了半枚牙印。 剩下半枚在衣领内。 庚野此刻情绪正愉悦,俯身过来给她系安全带,顺便轻蹭了下他留下的那枚“杰作”。 “疼么?” “……” 别枝没表情地转回来,指着自己泛红的眼尾处的泪痕。 她睖着他:“你说呢。” 庚野微微皱眉,跟着遗憾:“没控制住力度。下次注意。” “下次?” 别枝随一脸“你看我信不信你的鬼话”。 她低头,自己盯着牙印看了两秒,咕哝:“你就是故意,”把衣领往上拽了拽,但还是没法完全遮住,她气得微微磨牙,“还只露一半。” “我咬之前,还特意选了往下的位置。”庚野遗憾地发动起车。 如果他眼底不藏着笑,唇角没有竭力往下压却压不住。 那别枝还能多信他一点。 可惜。 “你以前不这样的。”女孩没表情地睖着他,认真得像是在给他上思想教育课,“至少不是这么……” 庚野扶着方向盘,微微挑眉:“哪样。” 别枝停了几秒,很轻地哼了声,将红透的脸颊转向另一侧车窗外。 “骚得没边。” 庚野一顿, 低声笑了出来,他眼神在她身上停了两秒,转回去:“行,我就当是鼓励了。以后再接再厉。” “?” 后面回家的路上,别枝琢磨了一道,终于在车开进她住的老社区后,不确定地问了一句:“去停车场前,你是不是,生气了?” 那人搭着方向盘轻叩的指骨一停。 “没有。” 别枝像没听到:“是因为何芸说的‘无缝衔接’吗?” 庚野倒车入位,一边单手打着方向盘,一边回头望着车后,声音懒慢。 “随便什么人一句话我都能气,那早先被你气死了。” 别枝:“……” 等车轻松入库,庚野熄火,刚回过身,就对上了别枝认真望着他的眼。 他解开安全带的手指顿了顿,无奈笑了。 “好,我今天是生气了。” “为什么?” 庚野沉默两秒,假装不在意地松弛了声,转向车外:“我不喜欢你过度关心你的学生们。” 别枝眨了下眼:“上次的坠楼只是意外,以后不会——” “疾病之外,每一种能致命的伤害都可以是意外,”庚野难得打断她,他眼神像染了墨凉的夜色,“要管的学生有多少?你又有多少条命,可以拿来这样折腾?” “……” 别枝心口一颤。 她指尖下意识地覆在了小腹上。 尽管被送回火山顶,但庚野还是立刻察觉了她的动作。他皱眉,低头看过去,声音不自觉地放低了:“怎么了,你肚子疼么?” 庚野记得清楚,别枝高中时候,每次例假就总是疼得格外要命,痛得脱力乃至晕过去也不在少数。 “…不是。” 别枝望着那人清挺鼻根处的紧皱,他自己都不察觉的关切和忧虑那么溢于言表。明明起源只是她一个微小的可以忽略的动作而已。 庚野。她在心里轻叹。 即便他不可能做第二个别广平,她又怎么忍心,把他也拖进一个永远要笼罩在阴云下的深渊。 “你说得对,学生那么多,我管不过来,”别枝轻声,“但我能管一个,就会去管一个。” 女孩抬眸,平静安然:“我做不到冷眼旁观,你知道的。” “……” 车里寂静下来。 半晌,庚野抬手,按了按眉心:“我知道,我也没打算提起……本来都忘了的。” 他俯身过去,解开了别枝的安全带。 别枝刚要回身下车,就被那人就近捉住了手腕,压回来。 兴许是近在咫尺那双漆眸太慑人。 她锁骨上刚被咬过的地方幻觉似的微微泛疼。 车内灯光下,女孩眼眸机警得像竖起尾巴的小猫:“今天不可以了。” 庚野再严肃,都要被她这副神色逗得垮掉。 他哑声笑了,俯身过去:“我没有要做什么,只是想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每次去处理学生带来的校园范围之外的事, 你至少要带我一起。” 别枝松了口气。 “好啊,”她眼眸微弯,“我答应。” 于是轮到庚野狐疑了:“这么痛快?” “那些乱七八糟的倒霉事,总不可能都凑到一起。”别枝莞尔,“基本上,一个学期都不会发生一次。” 事实证明。 乌鸦嘴是一种天赋技能—— 这晚廖叶去参加她的编剧小组培训了,不在家里。庚野送别枝上楼,顺便留下来吃晚饭,然而两人才刚进行到洗菜流程,别枝就忽然接到了一通陌生号码的电话。 “您好,请问是山海大学理学院心理系,大一一班方韵霏同学的辅导员,别枝老师吗?” 对面是个陌生而肃穆的男声。 这相当正式的开场询问,给别枝罩上了种微妙的不详预感。 她顿了顿,应声:“嗯,我是别枝。请问有什么事吗?” “别枝老师,我是西城区峰山路派出所的民警。今晚接到有市民报案,您的学生方韵霏同学,于我所辖区内的一家酒吧里,同另一位女士发生寻衅打架事件。目前,我们已经将方韵霏同学带回派出所,进行了初步调查和处理,请您尽快到峰山路派出所一趟,将这位学生领回,并配合做好后续关注教育工作。我所地址是……” 几十秒后,客厅内,别枝面无表情地扣上手机。 庚野半晌不闻声响,从厨房里微微弯腰,探出上身。 “谁的电话。” 青年侧身探出来时,腰间还系着条和他极为反差的皮卡丘黄色围裙,些微凌乱的黑色碎发往后捋起,露出冷白的额角,以及微皱的眉峰。 皱眉的原因,大概是他指骨间生涩拿捏着的那条垂死挣扎的鱼。 场面混乱又诙谐,叫别枝原本烦躁的情绪都被一抹而空。 女孩眼角不由地弯了下来。 她绕过餐桌,走向庚野。这人太高,直起身来都接近厨房通餐厅的有些低矮的推拉门门框了,这会迁就地微折着腰,漆眸紧盯着她。 这副清绝眉眼和隽冷样貌,跟他身后狭小的厨房显得格格不入,又诡异地和谐。 别枝停到庚野身侧,抬手要抱。 “等等,”庚野向后退了半步,“腥,别沾到你身上。” 他将手里的鱼扔回不锈钢水池子里,随意在水龙头下冲洗过手,然后一边擦干一边问:“出什么事了。” ——别枝反常得很明显。 “也没什么事。”别枝似乎还在迟疑。 庚野回眸,就瞥见女孩明显的眼神游弋。 他一顿,低嗤了声笑,侧过身靠扶着水池边,还未干的水滴顺着他冷白修长的小臂线条,向下滑落。 “行啊,又要瞒我?” 那人漆黑的眼微微扬起,眼神里透着点似笑非笑的凉。 别枝无奈:“我学生出事了。” “?” “酒吧打架,现在人在派出所。我得去局子里捞人。” “……” 几秒后,狭小的厨房里,响起声低低的笑。 庚野从水池前直身:“刚刚在楼下,是谁说,‘那些乱七八糟的倒霉事,总不可能都凑到一起’。” 他停在她身前,把转过脸的别枝勾回来,笑着问,“一学期都未必发生一次,嗯?” 别枝:“。” 就知道他不会放弃这个机会奚落她的。 这帮孩子,是真会挑时间给她长脸啊。 被拆穿到底,别枝也有点懒得挣扎了,她仰眸:“你要不要跟我一起?” “一起去派出所捞人?丢不丢人。”庚野戏谑。 “不去算了。” 别枝转身就要走。 “回来,”庚野挑眉,把人捞回臂弯间,他低了低头,像在跟她示意什么。“求人陪你丢人,总该有求人的态度吧,金主?” 别枝:“我什么时候求你……” 对上庚野那副懒洋洋又得意的眉眼,活像见了只毛发铮亮耀武扬威的大型狼犬。 她忽然有点想笑:“好啊,怎么求你。” “……” 这一瞬间掠过脑海的想法太多了。 但没有一个,适合在赶着出门前。 庚野遗憾地轻叹,懒洋洋地张开了手臂:“这次先饶你了,给我解个围裙吧。” 别枝莞尔,环抱上去- 派出所这种对于普通公民而言既神圣又威严的地方,就是有一种从迈进大门开始,明明没犯什么事也叫人想夹起尾巴来的气场。 至少别枝和多数人是这样。 但她旁边那位显然例外。 等警察叔叔把方韵霏给带出来的工夫,别枝堪称端正地坐在派出所塑料联排椅子上,不自觉并拢着腿,还把双手搭在了膝上。 直到旁边那人低着黑漆漆的眸子,盯了她许久,终于在某一秒钟没忍住,偏开了脸。 “?” 藏着不明显的紧张,别枝正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自然不可能放过这点动静。 她狐疑地回过头。 果然就见庚野那张清隽侧颜上,薄唇唇角竭力压着丝笑。 别枝缓缓靠过去,在今晚峰山路派出所格外安静的大厅内,把声音压到了最轻:“你笑什么。” 庚野转回脸:“我笑了么。” 尽管唇角压平了,眼底却藏不住笑意。 别枝没表情地睖他。 停了几秒,庚野投降,故意配合她压低的音量,他将懒洋洋搭在塑料椅背上的手垂了下去,身体向后,压向她耳旁。 那人嗓音低得发哑,还勾着笑。 “笑你,坐得真乖。跟个小学生一样。” 别枝:“……” “?” 什么叫24K纯欠。 庚野在她面前的时候就是典型。 别枝轻声反击:“进了派出所轻松得像回了自己家,你才比较不正常。”庚野挑眉。 可惜不等两人之间再作交锋, 方韵霏已经被一个年轻民警带出来了。 别枝连忙起身,没管身后懒洋洋折腰直腿跟上来的庚野,她快步走到刚刚接待她的民警那儿。 “方韵霏?” 别枝一眼就看到了民警身旁那个头发散乱,脸上妆也花了的女学生,跟那晚在富二代跑车里的张扬模样不同,这会小姑娘狼狈得很。 口红跟裂口女似的,从嘴角抹了出去,妆晕开了,眼线也花了,乌漆嘛黑地糊在眼角。 别枝只看一眼,就觉得头大。 “别老师……”方韵霏还委屈巴巴地喊她。 别枝轻缓呼吸,平静了下情绪:“好了,没事……” 话没说完,小姑娘就扑了上来,一把抱住了她。 跟在别枝身后,插着兜的庚野眼皮抽跳了下。 好险没抬手直接把人拎到一边。 方韵霏没察觉自己刚和“危险”擦肩而过,这会跟见了亲人一样,趴别枝肩上嗷呜呜地哭:“别老师,你终于来了,吓死我了,我会不会蹲监狱啊?我是不是以后都不能考公务员了啊嗷呜呜?” “打架那会你怎么没想这么多呢。” 别枝哭笑不得,故意趁这会方韵霏吓得不轻,叫她多长点教训,好印象深刻不敢再犯。 不过说完这句后,别枝就抬手拍了拍她,轻声安慰:“好了,老师不是就在这儿吗,没事了。” “呜呜呜呜老师……”方韵霏这会哭得停都停不下来, 所里今晚值班的几个民警看着也乐。 别枝没法,只能暂缓手续,跟民警歉意地示意了下,她带着方韵霏到旁边椅子上,去给她安抚情绪了。 等终于给方韵霏止住了嚎,别枝这才问:“今晚是怎么回事?” 负责方韵霏这次打架事件的年轻民警走过来,说明情况:“她在泉年路街上的一家酒吧里,跟一个社会上的女青年打架,她先动的手,不过人家也还手了,算互殴。” 庚野原本靠在旁边墙根前,懒恹恹地垂着眼。 闻言,他眼角略微提了提。 泉年路,惊鹊就在那条街上。 庚野拿出手机,低头看了眼,确定没有酒吧经理打来的电话。 如果真闹到警察上门的打架事件,经理怎么也会跟他汇报一句,所以应该不是惊鹊。 泉年路上酒吧原本不少,后来惊鹊势大,其余小酒吧生意萧条,基本都关门歇业了,唯一还屹立不倒的,好像只剩下,街尾有一家叫…… “酒吧叫PU,”民警翻看记录,“还砸坏了不少东西,之后的民事赔偿,你们要跟酒吧协商调解了。” 方韵霏小心仰起头:“赔钱就,就能不蹲监狱了吗?” 民警看她那副熊猫脸就想乐,但基于职业素养,忍住了,就轻咳了声:“调解已经结束,你们双方也口头达成和解了。只等另一个打架人员那边的伤情鉴定出来,只要不构成轻伤以上的问题,案件撤销,签了和解书,你就不用担心了。” 方韵霏哆嗦着松了口气,低回头:“老师,你别怕,我男朋友会帮我赔偿的。” “我怕什么,”别枝好气又好笑,“你男朋友那么厉害,怎么就没拉着你,让你别打架?” “他中途离开了嘛。”方韵霏不知道想起什么,气愤,“要不是那个女的趁我男朋友走之前,非去纠缠他,我也不会跟她打起来!” 别枝一顿,抬眸:“你是为你那个男朋友打架的?” “对啊,谁让她勾引我男朋友了!我男朋友就是太绅士太有礼貌,不跟她一般见识,她还不要脸地一直往上贴!” “……” 想起方韵霏那个顶着【YY】昵称,在微信里天天撩她的“绅士礼貌”男朋友,别枝深呼吸,隐忍抬眸,对上民警同志十分同情的眼神。 她望了眼后面的挂钟。 晚上九点多了。饭不吃,觉不睡,来捞她傻白甜又怕事的恋爱脑学生。 大学辅导员确实是个好工作。 低血压都能不药自愈了。 接下来就是走流程,签字,保人,还要跟人民警同志保证,这次一定把自己学生带回去好好教育,绝不找麻烦了。 就在这过程里,派出所大厅里进来了个穿着便服,三十岁左右的男人。 站在别枝和方韵霏身旁,监督方韵霏签保证书的年轻民警抬头,恭敬客气地问了句:“范队。” “哎,我把家里钥匙落这儿了,你们值你们班,”往里走的男人随口应了,“有案子?” “对。” “辛苦了啊,那你们忙……” 跟着男人的话声一同收住了的,还有对方的脚步。他在原地停了两秒,扭头,看向刚刚路过的那个背影修挺的青年。对方正懒懒散散地插着袋,靠在墙边,眉眼半垂,专注地望着窗口办事的女孩。 “庚野?” 男人打量了青年两遍,终于确定了,喜出望外地大步走过去—— “你小子,不是寸头,我差点没认出来!” 男人大步流星地过来,那熊掌似的大巴掌,一提手就拍在了庚野肩上。 换旁人大概得被抡一个大马趴,但庚野身影只是微晃了下,幅度小得可以忽略。 厅里几个民警明显意外,纷纷望了过来。 事实上庚野还是顿了下神,又是曲着长腿靠在墙边的,没定稳下盘,这才叫老范占了这下便宜。 ——老范是庚野的同区战友,当初和他关系很好,年纪和资历都比他老得多,几年前就转业下来了。 但他不知道,对方现在是在这个派出所里。 “行啊你,这么久不见,头发都长起来了,”老范看着庚野乐,“看惯了你寸头,突然成碎发了,还真帅得要命,不愧是你小子!怎么样,审——” 老范哪都好,就是话多。 在被他抖搂出飞行员底子前,庚野及时抬手,一把给他把话捂回去了:“出去聊。” “嗯?”老范不理解,但还是点头了。庚野拔腿走之前,侧过身,他看向坐在椅子里,仰脸望他的别枝。 女孩平常总是神色不露,好像淡淡的没什么情绪,但庚野看得出来,这会她眼神里其实是有些茫然的,像只好奇但高冷的小猫,一边舔爪一边假装无谓地瞥他。 只不过那点好奇藏得很深。 太可爱了,让人很想用力地,捏一下或者咬一口。 ……难怪别枝从前被他咬疼了,总说他是狗。 庚野心里低叹了声。 “是我朋友,” 他只能偏开了眼,不再看她,也强硬地压下那点不足为道的欲念。由着这点自虐似的克制隐忍,青年眉眼都显得更疏冷懒恹了几分。 庚野低了声,“我出去一趟,很快回来。” 尽管不解,别枝还是点头:“嗯。” 于是那两道身高相仿,年纪却好像差一两旬的奇怪组合,就这么并肩往外走。 临到出门,别枝还听见,其中那个陌生男子的玩笑话声被门外的夜风吹了回来。 “小刘刚刚说是打架?不会是为你打的吧?” “啧啧,这就叫果不其然啊……当时我们几个喝酒就说,你这张脸,要真放进社会里,那就是祸害劳苦大众来了!” “……” 门关上,别枝听不到后边的交谈了。 她略微迟疑地转回来。 不等思绪再动,旁边年轻民警接了个电话,挂断后,看向两人:“林巧微那边做完伤情鉴定了。等她回来,你们面对面, 互相道个歉,再把和解书签了,就可以走了。” “噢。”方韵霏垂头丧气的。 别枝压回那些私事,转来注意力:“林巧微?就是和你打架的那个女生?” “对,”方韵霏烦躁地捋了把头发,“好像是我男朋友的前女友吧。‘前女友’这种生物,真的是很讨厌啊!” “……” “别老师,你说她都分手了,为什么还要缠着我男友,干什么还要关心他!都警告让她保持距离了,还天天往上凑,烦不烦啊她!” “…………” 别枝低眸,看向自己小腿。 “别老师?”没得到回应的方韵霏茫然,“你在看什么?” “看中的箭。” “?” 可惜他们别老师很快就恢复到了刀枪不入的淡漠状态,完全没有回答她的意思。 过了片刻,庚野独自回来了。 跟出去的时候没什么区别,仍是那副懒淡散漫的状态,缓缓停在了别枝的椅子旁。 预计方韵霏这儿还要弄一会儿,别枝起身,给庚野了一个眼神示意。 庚野自觉跟了过去。 两人停在角落里。 “你和那个范队,认识?”别枝轻声问,“你们什么关系呀。” 庚野似笑非笑地抬眸:“纯洁的,男性友谊。” “我不是问这个…” 别枝懊恼抬眸,跟着对上了青年眼底斑驳凉淡的笑色,就反应过来。他是故意逗弄她的。像是为了转移话题和她的注意力。 女孩微微绷起了脸,严肃认真地打量他。 庚野停了几秒,终于还是没扛住,他转开脸,同时修长颈线上喉结压抑地徐缓滚动。 “别看了,金主。” 别枝心理挣扎了许久,终于还是开口了:“你认识他,听起来,还留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寸头发型……” 庚野呼吸无意识地屏住。 察觉到心跳那种急促的变化,他垂睫,心里自嘲,即便是去年在天上发现襟翼事故要紧急迫降那会,他心跳都没这么紧张过。 ……出息。 在庚野脑海里已经走到“如果被她识破要怎么留下她”这个阶段时。 耳边。 “你不会是,” 别枝小心翼翼地问出了口:“…进去过吧?” “…………” 庚野回眸:“?” 作者有话要说 夺感人啊,她想到你进去了都没怀疑你服过役(。 #关于我在我女朋友心目中到底是个什么形象# 随机100红包,感谢评论。 ps:寸头是庚野军飞服役期间,休假里成短碎发了 pps:忘了林巧微是谁的宝贝可以回看下第12章~ 第 40 章【VIP】 第40章相像 第40章 别枝觉得自己的推断有理有据。 “寸头”和“放进社会”是那位范队亲口说的,何况某人从被范队认出来后,面对她就是一副遮掩避讳,不想提起那段往昔的模样。 这样一来,连庚野为什么来派出所跟回家一样松弛淡定,好像都解释得通了。 眼见着面前女孩表情越来越肃穆,眼神越来越游弋,思维俨然已经发散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 庚野气得想笑:“怎么,歧视有案底的?” “不……”别枝下意识否认,跟着心里又否认了自己的否认,“不一定,分情况,要看是什么案底。” “比如呢,”那人懒腔慢调的,干脆侧身靠在一旁墙上,似笑非笑地垂眼看她, “你看我像是什么案底。” 关于庚野过去七年发生了什么的这个话题,别枝早就有千头万绪想问,但之前一直没能找到合适的机会提起。 如今见庚野主动打开心防,一副任她玩笑的模样,她也忍不住借机试探地问出口:“我记得,在我出国前,你已经收到飞行学院的录取通知书了,后来你是没去,还是没能毕业?” 听见那句“出国”,庚野眼底漫不经心的笑色淡了淡。他划开了漆眸,在空处虚虚停了两秒,才像是没什么情绪起伏地开了口。 “去了。没毕业。” 毕竟第一年就被招进了飞行部队。 别枝轻叹:“…难怪。” “难怪?”庚野挑眉,“难怪什么。” “难怪你现在,和我原本预想中……过着完全不一样的生活。”别枝轻声说出来。 别枝忽然想起,之前庚野说过他家破产了。 应该就是在他大学期间发生的事情吧,兴许就是因为这个,他那段时间情绪失控,才做了什么不对的事情。 好在只有几年,不会是原则性的错误。 打架失手伤人之类的吗…… 女孩想得有些失神,不察觉身前青年缓直回身,望着她的眼神也冷了下来。 “原来你早对我们的分手做了预想。那在你预想中,我原本的生活会是什么样。” “什么?”耳边猝然响起的疏冷声线,叫别枝有些反应不及地回神。 她不解地望向庚野,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从眼神到语气都像冰似的,凉漠又伤人。 庚野偏了偏脸,唇角似乎嘲弄地弯了下。 只是连一秒钟都难以维系。 “你是觉着,即便你抛弃了我,头也不回地出了国,我也可以当没事发生。继续去读大学,交新女朋友,活得恣意、潇洒、挥霍人生……过没有你也没任何区别的快乐生活,是么?” 青年的声腔懒慢,漠然又随意,好像只是个不经心的问句。 只是不明缘由地。 别枝身周像是有无形的情绪迫下,连空气都被挤压出去,叫她遁逃都无处,呼吸都濒临窒息。 她听见自己心口颤栗,也听见了那句无法压抑的本能呢喃:“不是…这样吗?” 你想求证什么。 安全感么。可你明知道这种东西没办法由外人给予。 别枝听见自己心底声音,但依然控制不住,她捏紧了指尖,盯着庚野。 在她的视线里,青年垂眸,冷漠地望了她几秒,然后他兀地笑了,眼锋冽下冷意。 “你一边践踏过我的感情,一边又想跟我要真心,” 庚野俯身,眼神是能轻易撕开她伪装进入她心底的凌冽凉厉,“别枝,即便我有,你觉得你配得上么。” 别枝眼神微颤了下。 “…你想多了,”女孩低下声去,“我只是问问而已。” “问问?”庚野像听了句笑话,冷冰冰地嗤声。 他别开了脸,一动不动地停了许久,直到白T下剧烈的起伏慢慢平息。 那人终于转回来,语气也变得玩忽,轻慢。 “好,那你想听什么答案?你是金主,只要你说,我都照办。” 庚野缓声,慢条斯理如凌迟的薄刃。 “是我离了你就觉得什么都无趣,还是,我为你差点死了一回,或者,这七年里我一直在等你,我竭尽一切、就是为了再见到你?” “……” 别枝站在原地,没有阻拦,也没有打断。 她安安静静地听完了。 庚野说得对,她是有点可笑,没有安全感到无法主动给他哪怕一丁点信任,却想他拿全部的真心来换。太无耻了。 所以才会连他故意说出来这些嘲弄她、奚落她的假话,她都忍不住当真话听完。 别枝听完了,存进脑海里,然后仰眸:“那实话呢。” 庚野冷淡垂睨过来。 别枝问:“在我刚离开的时候,你过得还好吗?” “……” 青年眸色漆黑,清冷侧颜上,咬肌无声地抽紧,又缓缓松弛下来。 他低了头,像无所谓地嗤出声笑:“好啊,好极了。和你要求的一样,读大学,交朋友,挥霍人生。如果没有后来的变故,我就该乐不思蜀,路上再见了你,也根本认不出来。” “那就好。” “——” 庚野眼角蓦地一跳,他冷落回眸:“什么。” 可惜别枝没看他,更没有看到青年那一刻眼底近乎狰狞的真实情绪。 女孩站在他身前,颈压得很低。 许久后她才轻点头:“你刚刚说得对,确实是我不配。” “……” 庚野闻言就皱眉。 情绪没压住,开大了。 好不容易趁小猫没被吓跑而抢进的一步,绝不能再退回去。 眼见别枝就要说出什么,庚野回神,匆忙开口就要覆过她的话音—— 别枝:“我以后不会再过问了。” 庚野:“包养不能中断。” 别枝一顿:“?” 女孩茫然仰脸,眼神里写满了“话题怎么突然落到这里了”的不解。 庚野:“……” 静默长达数秒。 带着极致丢脸后的自暴自弃,青年懒恹恹地抄袋,转过脸靠到墙边:“我的意思是,这海下都下了,” 他一顿,带着某种复杂情绪瞥过女孩,“不许提前退票,我怎么也要游两圈才能上岸。” 别枝:“……” 就。 他还挺敬业的。 在两人间这点微妙又尴尬的气氛里,方韵霏已经签完了她的保证书,起身过来找别枝。 “别老师,我签完了。他们说要你也签字。” “好,”别枝巴不得脱身,转头应声,“来了。” 之前方韵霏一直只顾着哭,这会儿走近了,才终于看清那个跟别枝一起来派出所的青年。 身量清拔,肩宽腿长,五官凌厉又清绝。 就是这会有点冷脸,拿眼神漫不经心扫过她,眉眼都衬出几分沉郁冷冽。 但这也禁不住方韵霏在原地看得呆了几秒。 直到走过去的别枝察觉她没跟上,回头:“方韵霏?” “啊,哦哦。” 方韵霏连忙转身跟上,余光瞥见青年从墙前懒晃了晃身,跟上来,她一边下意识地整理自己之前打架撕扯到有点乱的长发,一边小声嘀咕:“别老师,他是你几班的学生啊?” 别枝从民警同志那儿接过一样要她这个临时监护人签字的保证书,闻言停顿了下。 庚野今天一身白T加水洗牛仔,再加这会儿那张厌世祸害脸,外形来看,确实和清贫落魄的男大学生没什么两样。 她转回来,正要解释。 方韵霏:“他好帅啊,比我男朋友都好看。” 别枝平心静气地转回去了,拿起签名笔:“他没你男朋友有钱。” 方韵霏严肃转回:“但是他帅。” 别枝:“他有案底,考不了公务员。” 方韵霏:“……” 虽然刚吵完架,但本能就跟着别枝踱过来,此刻恰巧停在她旁边的庚野一顿。 他不紧不慢地撩起长睫,露出了墨黑的眼眸,琉璃石似的,凉冰冰地睨落在别枝身上: “?” 别枝当没看见,顺手牵出手机,编辑信息。 嗡。庚野手机振动。 他垂眼一扫。 【木支】:我是金主,只要我说,你都照办。 【木支】:这是你说的。 庚野望着手机屏幕,神色冷淡地扬了下眉。 嘴上是“那就好”,却把他每一句每一个字都记得清清楚楚。 而且当场报仇。 果然小猫的报复心都很强。 方韵霏还在犹豫。 尽管那人不是看她的,准确说半点余光都没落过来,但还是仅凭那张脸和他身上那种冷漠又蛊人的劲儿,让方韵霏在短暂的迟疑后就立刻交了白旗。 人类的颜狗本能一举攻占了上风:“没关系,一家一个公务员就够了。我考。” 别枝:“……?” 不等别枝感慨一下某人靠脸吃饭的坦途无限光明,就听身旁青年懒垂着长睫开口了,他漆眸半遮,指骨摁着手机屏幕起落,似乎在同时打字。 “不好意思,你考几个公务员也没用。” 指骨向下一压,按住了发送。 庚野冷淡敷衍地抬了眸,望向女生,语气疏懒,“有主了。” 同一秒,别枝手机“叮咚”一声。 方韵霏看了看支着长腿的青年,以及他身前坐着的别枝,再看了看两人手中,疑似情侣款的手机。 两秒后,她恍然大悟。 “sorry,sorry。” 别枝这才去看信息。 【Moon】:挡桃花这么麻烦,你不如找个牌子,挂我身前,牌子上就写三个字—— 【Moon】:别枝的。 “?” 别枝正要仰首去质疑他,就见身侧青年懒洋洋往外走:“你等在这里签和解书吧,我去便利店买晚饭。” 恰是庚野转身时,别枝望见了他脖颈后挂着的那根纯黑色的棉绳。 她下意识低头看了眼手机。 所以,他戴着的那个木牌,就是他的某个前女友,出于这种目的给他挂的? 别枝一点点蹙起眉心。 不过别枝没来得及纠结这个问题多久。 大概在庚野离开三分钟后,派出所办事厅的门被推开,有个同样衣衫狼狈但满不在乎的年轻女生,跟在一个民警的身后走了进来。 “林、巧、微。” 别枝听见方韵霏在身旁气愤地磨牙。 那个女生似乎也听见了,嚼着口香糖朝这边呲牙一笑,只是不等这个笑容收回,她余光扫在别枝身上,身影蓦地停住。 四目相对。 别枝能感觉到对方看她的微表情的变化,但这反而叫她不理解。 她对这个名字毫无记忆。 但这张浓妆艳抹的脸,却又莫名让她有一点说不清的熟悉感。 这点诡异在下一秒达到了极致—— “别、枝?” 林巧微望着那个五官素净神色淡漠的女孩,死死咬着口香糖,笑吟吟地问。想不明白, 别枝也不介意,她坦然而平静地回视:“抱歉,我不记得你了,我们认识吗?” “不,你不认识我。”林巧微盯着她,像要将她的五官一个一个拆解来看,“是我单方面地、对你闻名已久了。” 别枝平扫过女生,确认了最后一遍。 她确实不认识这个叫林巧微的人。 尽管对方的语气和眼神都让她不太舒服,但别枝向来懒得分心给她不在乎的人。 于是女孩对林巧微的挑衅漠然视之,只侧了侧身。 她问旁边的年轻民警:“既然她来了,那我们是不是可以签和解书了?” “对,你们到调解室签完,就可以走了。” “……” 三人前后进了调解室。 林巧微在别枝和方韵霏对面落座,拿过笔,转了一圈,她忽然问:“你是自己来的?” “干嘛,”方韵霏立刻警觉,“你还想打击报复啊?我老师男朋友也在,他去便利店了而已,一会儿就回来了!” “哦噢~” 林巧微放下笔,往后瘫靠进了椅子里, 她扭着头发,盯着别枝,口香糖被她嚼得哒哒响。 旁边民警:“你……” “签和解书之前,我想去外面抽根烟,不违法吧?”林巧微突然回头,粲然一笑。 民警皱眉:“你们两个属于互殴,你不和解,对你自己也——” “我没说不和解啊,抽根烟而已,这么点小事,我还能跑了吗?”林巧微笑吟吟地扶着桌子起身,“几分钟,很快回来。” “……” 调解室内。 望着逐渐合上的门缝里陌生的背影,别枝轻蹙起眉- 庚野在便利店里买了三人份的饭团,临结账时,就看见了别枝发来的转账红包。 吃软饭的感觉如此真实。 青年曲着长腿靠在收银台旁,好气又好笑地看了两秒,还是只能点了收款。 “先…先生,就这些吗?”收银台后是个兼职的小姑娘,时不时红着脸望他一眼,又在他抬眼前连忙将目光藏起来。 庚野没在意,只稍收敛了他眉眼间那点骀荡笑意,刚要结账,就瞥见了旁边的关东煮箱。 他记得清楚,别枝第一次吃关东煮,就是在他的陪同下。 那会庚野觉着好玩又惊讶,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竟然连关东煮都没吃过,明明看起来家庭条件并不差。 后来她出国以后,他某次在便利店里睹“物” 思人的时候才恍然—— 就是因为家庭条件太好,管得也太严,于是可怜的,连同龄人早就习以为常了的乱七八糟的小吃,她尝一次都没机会。 彼时想通的瞬间,庚野就准备给她一样买一串,打一大份回去让她尝鲜。 只是勾着笑要叫柜员打包时,他忽然僵在了那儿。 到那一秒他才想起来。 哦,她出国了。 早就不在他身边。 那段漫长、煎熬又绝望的时间里,庚野都不知道自己是过得有多恍惚,才会整天像个弱智似的,过去和现在、记忆和现实,全都不能区分。 “……” 庚野低嗤了声,回过神,指向关东煮箱:“第一份,清汤,不要香菇,不要萝卜,其余各来一串。第二份,把剩下的都打包了。” 柜台的小姑娘呆了:“全部吗?” “嗯,”庚野想到给她尝鲜的那点执念今晚就能实现,心情愉悦,连跟陌生人都不介意多话了,就懒洋洋地撑着柜台笑,“送你们隔壁派出所范队的,他那饭量,跟牛一样。” “噢,好。” 小姑娘红着脸去拿汤盒了。 “叮铃。”便利店门口拉开响声。 庚野漫不经心回眸,望见了一个探身进来的女生。 见过。 在惊鹊,祁亦扬那个女朋友。 “哈喽,好久不见啊庚哥,”林巧微扶着门甜甜地笑,“今晚真有缘分哦。” “……” 庚野眼底笑意一溃,融作墨色,漆沉如晦。 只几秒间,也足够他搭起逻辑链。 “和那个女生打架的,是你?” 林巧微无辜地耸了耸肩:“那可是她先动的手,我被迫反击嘛。” 庚野冷淡了眉眼,转回去,声线疏冷漠然:“我对你和祁亦扬的事情不感兴趣,和在惊鹊一样,从我的视线里滚开。” “你对我不感兴趣,那对别枝呢?” 庚野眼角抽跳了下。 他冷然回眸。 “别用这么可怕的眼神看人家嘛,”林巧微无辜眨眼,“我刚好知道关于祁亦扬和她的一点事,你真的不想知道?那我可就直接去找正主说了?” “……” 庚野隐忍了几秒,转望向紧张地看着两人的小姑娘:“结账,我待会回来取。” “啊,好,好的。” —— 与此同时,一墙之隔的调解室内。 “啊!”方韵霏忽然惊声,还猛拍了一下桌。 犯困的别枝眼皮一跳,惊魂甫定地望她:“……做什么,这里可是派出所。” “不是,我终于想起来哪里怪怪的了!” 方韵霏震撼扭头,目光盯着别枝: “别老师,你就没发现——林巧微,她其实长得和你特别像吗?” 别枝蓦地一停,瞳孔轻缩。 那点困意如云雾消散。 取而代之,夜色里的凉意像潮水一般包裹住她周身,溺了上来。 作者有话要说 高潮前日常章基本结束,节奏要拉扯起来辽。 剧情的小火车朝着文案开去,请乘客们抓好扶手XD 100红包,感谢评论。 第 41 章【VIP】 第41章替代 第41章 24小时开业的便利店,出来右手边就是峰山路的派出所大门。 只不过派出所办事大厅的位置还要再向里进一截,大门前留下便利店一侧外墙,临空又背风,路灯在墙根站岗,是个适合谈话的地方。 “有什么话,就在这说。”庚野停在路灯旁,眼睑懒懒垂下。长睫将他漆眸半遮,看不出情绪,路灯下青年侧颜神情冷淡,语气也漠然。 “说完快滚”的意思溢于言表。 林巧微早在惊鹊那晚就大概知道了庚野对外的脾性,这会儿毫不意外,也不见着恼,反而是笑盈盈的:“对不起啊庚哥,那天晚上,在惊鹊,我是不是做得太得罪你了?” 庚野刚掀开烟盒,闻言懒恹地提起眼尾,瞥了她一眼。 “再废话就滚。” “不是,我就想诚心跟你道个歉嘛,那晚真不是我本意。”林巧微往前凑了一步。 庚野曲腿,冷淡地退了半步。 见他无动于衷,甚至连眼神都懒得给,林巧微轻笑:“庚哥你的手机密码,是祁亦扬告诉我的。那晚我跑到二楼,也是祁亦扬授意,说让我勾勾你试试。” “……” 庚野取出根香烟,衔入薄唇间:“说点我猜不到的。” “你是想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吧?”林巧微暗自咬牙,笑声更娇气了,“庚哥大概不知道,祁亦扬,你的好兄弟,他可惦记你前女友好多好多年了。” “…嚓。” 打火机擦响,细长的火苗飘起,停住。 火苗在微风里幽幽颤栗,将那人冷白指骨都染上几分暧昧的光色。 知道得逞了,林巧微露出得意,眼神和笑容都有些扭曲:“就连每次跟我上床,他都是叫那个名字呢。她叫什么来着,噢对,别…枝?” “——” 庚野终于在这一刻掀起眼帘。 漆眸的瞳心被打火机火苗烧穿了一点艳红,又叫他眼底沉淀的幽黑更灼灼,戾意藏埋其中,深得骇人。 也是同一时刻。 派出所大门内,两道并肩的身影踩着夜色,往大厅外的台阶下走。 “别枝老师,求你了,千万千万别跟我家长说啊……”方韵霏的声音远远飘来。 像是某种感应。 那一瞬, 别枝在台阶上忽地停住,她抬眸,朝大门外的路灯下望来。 而路灯光晕里,对峙站着的庚野和林巧微一同回头。 三人的目光在夜色中交接。 在场唯有林巧微毫不意外地眯起眼。 被当作那个女人的替代品,她早积蓄了太久按捺不下的报复心,林巧微趁那两人旁若无人地隔空对视,忽然轻着脚尖向前一贴—— “我和她是不是真的很像啊?” 庚野猝然回神,戾气覆面,漆眸冷得煞人:“凭你,也配?” 林巧微僵了下。 男人此刻望她的眼神过于沉骇,叫身遭夜色都森冷。想起祁亦扬隐约提过他的背景,她下意识咽了口唾沫,收敛笑意:“好嘛,我滚就是了。” “……” 林巧微有些狼狈转身,快步拔腿,就差小跑着走了。 进了派出所大门,她走上台阶,看见了别枝淡漠望来的眼神,却没敢说话。 ——身后目光犹如实质。 林巧微不觉得,在这种时候激怒一头濒临爆发的凶兽是什么明智之举。 她不嫌命长。 “不是要签和解书吗?”林巧微转去看方韵霏,“走吧,回去签。” “真折腾。” 方韵霏白了她一眼,扭头,“老师,那我进去签和解书了啊。” “嗯,去吧。” 直到身后玻璃门合上,别枝回神,她放低了眼,无声走下办事大厅外的五六级台阶。 踩到地上时,她低压的视线里也出现了一双长腿。 顺着那道水洗蓝的牛仔布上拉目光,别枝的眼眸一点点攀起,在那人捏着烟盒和打火机的手上停过,最后落上青年那张轮廓深刻而清峻的脸上。 在路灯罩下的夜色里,阴影感将他面部修饰得更加立体清拔,好看是好看,可是太祸害了些。 别枝竭力叫自己不去看他颈下那条黑色绳坠,也不去想,怎么林巧微要出来抽烟,庚野就拿着烟盒和她站在了一起。 不去想,也说好了,她不会再问。 别枝想着,思绪空白地张口:“前女友?” “……” 夜色忽寂。 回神的别枝自恼地蹙眉。 显然嘴巴有它自己的想法。 不等庚野开口。 女孩就转开了脸,没什么表情地轻声:“当我没问。” 一口气提上来又硬生生堵在了那儿,庚野默了几秒,气得低笑了声。 面对林巧微时的那点冷漠寡戾,早就从他凌冽眉眼间褪得干净,此刻他不明显地扬了下眉,神情也松弛下来。 “为什么不问。”他懒洋洋又欠地上前一步,逼得要绕开他的女孩退无可退。 别枝顿了顿,没表情地仰脸:“为了你好。” “?”庚野俯了俯身,“说来听听。” “好啊,”别枝侧了下身,“林巧微,你认识,对吗?” 再次勾回方才的话音,庚野眼神沉了沉。 “是认识,”他直回身,“但不是前女友。” 别枝安静望了他几秒,“怎么认识的。” “……” 庚野皱眉。 他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她。说祁亦扬那块垃圾对她心怀不轨,却拿林巧微当她的替代品,甚至…… 别说提起,只想到林巧微的话,她的每一个字都让庚野替别枝觉着恶心。 须臾后,庚野松弛了神色:“她之前的男朋友,我认识,一起喝过酒。” “哦,”别枝了然,淡淡点头,“原来是酒局上认识的。” 庚野:“?” 这话虽然是不错。 但经她语气一摆弄,怎么听着这么奇怪。 琢磨了几秒,在别枝从他身侧绕过去的刹那,庚野忽然有点了悟。 他嗤笑了声,抬手勾住了女孩手腕。 别枝骨架算是偏小的,手腕处尤为明显,庚野食中两指一并一曲,就能轻易将她手腕握进掌心里。 就是那根红绳,碍眼又硌手。 “吃醋了?”庚野缓声说完,还是没忍住,他皱眉低眸,看了眼那条红绳,“我送你的东西,怎么不见你这么宝贝。” 这声低轻,隐没入夜风。 “……你干嘛?” 别枝一僵。 她有些慌乱地从庚野那儿将手腕抽回来,再抬眸时,白皙眼尾是显而易见的恼色镀上的红。 “哦,正牌男友送的东西,包养的碰不得?”庚野勾唇,眼神凉冷,握过她的左手懒洋洋抬了起来,“行,不碰。” 别枝心虚又恼,不敢在这个问题上跟他多做计较。 生怕庚野越看越眼熟再想起什么。 她就攥着手腕,藏进他视线盲区,代价是那人黑漆漆的眸子一直若有似无地跟在她身周,叫她背后凉得慌。 “你不是要到便利店买晚饭吗?” 别枝转移话题,去看他另一只修长掌骨里随意叠拿着的烟盒和打火机,“烟能当饭?” “对我,是可以。”庚野想起了一段过于消沉低落的时光,反身跟上来时,眸色沉凉地睨过她。 别枝未察觉,轻蹙眉:“我记得你以前至少不抽烟。” “你的语气像是在说,你以前虽然垃圾,但也没这么垃圾得彻底。”庚野漫不经心地跟在她身旁,往大门外的路边走。 别枝抿了下唇,“我没那个意思。” 庚野低嗤了声,听不出是嘲弄还是什么。 不过手里那根没点起的烟,还是叫他横在了指间,指腹一压便折断了。两人并肩路过道边的垃圾桶时,庚野指骨曲起,随手一弹,将折断的香烟扔进了垃圾桶里。 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里,基本都有贴心的就餐区。 虽然多数情况下,只是一排面窗的高脚凳。 庚野把自己结过账的关东煮和其他三明治饭团之类的,送到别枝面前,跟着提了下剩下那袋,“我回一趟派出所。” “……”别枝微微蹙眉,“我发信息给方韵霏,让她签完和解书,直接出来。” “嗯。” 庚野习惯性应下,走过别枝身后时,反应过来什么,青年长腿忽地一停。 他侧了身:“你什么表情。” 正绷着脸皱着眉望他的女孩沉默了下,转开了。 但不等庚野再开口,她又转回来,像是终于找到了个理由:“虽然说好了,不结婚不恋爱,但,总归,你也不可以在这段时间里劈腿。” “你以为我要送给谁,”庚野笑了声,“这是给老范和他同事的。” “……” 别枝僵着,假装没事发生地转回去,给他一个高冷的背影。 签和解书还算快,方韵霏比庚野回便利店还要早些。 提前加热好的三明治和饭团被别枝递给了方韵霏:“打车回学校吧,明天到我办公室来一趟,跟你聊聊天。” 方韵霏也确实饿了,红着脸接过去:“那,别枝老师,你会告诉我爸妈吗?” 托腮坐着的女孩转回来,五官漂亮又温柔,声音也轻和:“会哦。” “…………” 方韵霏差点哭出声。 “知道怕父母担心或者责骂,下次做错事前,你就能多想想了,”别枝慢吞吞说完,支起眼皮,看了霜打茄子似的小姑娘一眼,她轻勾唇,转回去,“放心吧。我会跟叔叔阿姨好好沟通一下,不会让他们骂你太狠的。” 方韵霏眼睛一亮:“真的啊?” “我们可是专业的。”别枝朝她抬了下杯子,不等方韵霏感动,她温吞神色秒切,“但是,以后少去酒吧。你的男朋友不会养你一辈子,以心理学这个专业来讲,本科再不好好学习,刷刷GPA,大学毕业后就只能去街上要饭了。” 方韵霏汗颜:“老师,我才大一呢,不要这么打击我啊。” 别枝莞尔,挥挥手:“走吧。” “……” 方韵霏犹豫了下,也挥挥手,然后有点不自在地抓了抓头发,她转身朝便利店门走去。 等到了门口,小姑娘还是扒着门回过头,眼睛亮闪闪地回过头看别枝。 “老师你真好,我毕业后能嫁给你吗?” 别枝浅呛了下。 回过神,她好气又好笑地抬头:“连老师都敢开玩笑了,你——” “能。” 一道倦懒低哑的嗓音不紧不慢地插了进来。 方韵霏一毛,僵硬扭头,对上了门口正踏上台阶的庚野。 青年瞥过她,进门。 擦肩时漆黑碎发下那个眼神却比刀片都刮人。 “后边排队,”庚野漫不经心地一侧颈,示意自己肩后,“等我死了就轮到你上位了。” “…………” 方韵霏:“老师我走了!老师再见!” 仿佛被眼神发了恐吓函,小姑娘头也不回地跑了。 庚野走过来,往高脚凳上一靠,视线和别枝平齐。 盯了女孩几秒,青年轻啧了声:“你要是只有一米五多好,往人堆里一扔,谁都看不见。除了我。” 省得招蜂引蝶还男女不忌。 “?” 别枝没表情地低头,脚尖在半空晃了晃。 而身旁这人,半边屁股已经靠坐到了高脚凳上,长腿还着地,更甚至,他还是斜撑着长腿,根本没站直。 别枝:“。” 他是不是在嘲讽她。 嫌弃地抬回眼,别枝刚要说什么,忽然顿了下,她上身倾过去,在庚野身前嗅了嗅。 看见女孩快要贴到他白T领口下,鼻翼微动,庚野眉峰跟着跳了跳:“…你在干什么。” “你身上有烟味,”别枝直回身,“你去抽烟了?” “老范值班那屋里沾的。” 庚野随口解释了句。 别枝咬了一串豆腐泡,想了想,神色肃然地转回去,将硌着她牙印的豆腐泡松开:“庚野,你会戒烟吗?” “……” 庚野停顿,挑眉,“什么?” “吸烟对身体不好,会致癌。”别枝有点困了,语气也温吞,“你能不能……” “你会和我结婚吗。” “……”别枝眼皮拎起,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她怔然而本能排斥地望向他,“我们不是早就说过这个问题。” 庚野在女孩那个眼神里停了两秒,淡淡嘲弄:“我不在你面前抽烟,就对你无害。而你又不会和我结婚,我将来生不生病,和你有多大关系?” 别枝抿唇,不说话了。 她抬起手里那串关东煮,耷着眼要咬上去,忽然手腕就一紧。 别枝抬眸,然后就眼睁睁看着,庚野将她的手拉向他,一低头,咬走了最上面那颗豆腐泡。 别枝:“?” 她甚至看见它上面还有她的牙印。 “庚野,那个我咬过了。” 青年没回答,到咽下去了,才冷冷淡淡地瞥她:“哦,法律规定,不是结婚的关系,就不能吃另一个人咬过的?” “……” 别枝决定放弃跟他讲道理。 之后都安静,就别枝无声地吃,庚野在旁边无声地望着。 直到某一口,确定女孩嘴巴里没什么空隙,也没办法说话,庚野突然开口。“像玩机车,抽烟,这种最深入,最难戒的爱好和习惯,是会跟人一辈子的。” “唔?”别枝抬眸。 “你没想和我过一辈子,就不该对我提这种要求。” 庚野淡声说着,却低了眉眼,从口袋里拿出的打火机和香烟盒被他掂了掂,然后像没有一丝迟疑,叫他扔进了桌下的垃圾桶里。 别枝怔住了。 庚野像在笑里叹了声:“将来,别后悔。” “……” 那句话不知道是对谁说。 说完以后,青年从高脚凳上起身,懒插着空了裤袋朝外走,“我去开车,你吃完就出来,我送你回家。” —— 隔着便利店的落地玻璃,街边,没有路灯的树下。 女生将抬着手机的手放了下来。 退出相机,林巧微对着自己拍好的几张照片,吹了声口哨:“这技术,都能去当站姐了吧。”手机的光投在她脸上,显得斑驳,阴沉与笑容分区,割裂而晦暗。 等到目送那辆白色小轿车离开,林巧微才朝路边呸了一声,吐掉了口香糖,然后她抬起手机,拨出一通电话去。 拨了三遍。 最后一遍对方才接通。 “……喂?”手机另一头是个沙哑的男声,底色很沉,像是沉浸在某种事情里。 就像为了验证林巧微的想法,电话那头一声木板撞墙的闷响后,跟着就是一声高亢的女音。 很熟悉。 毕竟林巧微记得清楚,自己也在祁亦扬的房间里这样叫过。 指甲狠狠抠进掌心,林巧微却逼着自己笑出来:“忙呢,祁少?” “我忙不忙,”祁亦扬语气带喘,沙哑地笑,“你听不出来?” “噢,忙到连我发你的照片都没看?” “什么照片,你的自拍?” 祁亦扬恶劣地问,“我说没说,我只喜欢你那张脸,其他地方你拍烂了我也不想看?” “说了,我记着呢,”林巧微咬牙,“但这回不是我,是和我长得很像的那位……别老师呢。” 对面声音骤停。 几秒后,大概是看过了照片,祁亦扬阴沉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她为什么和庚野在一起?” “怎么办好呢,祁亦扬。” 林巧微报复似的快意笑了起来,“我看你心心念念的初恋,这次,又落到庚野手里了。” “——!” 东城区某五星酒店房间里,一声巨响。 手机砸在电视机上,将屏幕撞得四分五裂。光线昏昧的房间内,被子下的女人吓得惊叫了声:“祁,祁先生?” “转过去!侧脸!” 惊怒过后,如山脉起伏的影子被微弱光线的地灯投在了拉合的窗帘上。 祁亦扬死死捂着女人的嘴巴,逼她的尖叫化成自己掌中的湿漉。 窗帘上山倾海覆,直到平歇。 男人低头,将晕过去的女人拎着头发,像对待个摆件一样,冷漠又厌恶。 直到她的侧脸被他摆到某个角度。 地灯阴霾下,那个记忆里的影子恍惚重叠上来。 祁亦扬的眼神忽然就转作温和,他闭上眼,吻了吻女人汗湿的长发。 “……别枝。” 作者有话要说 祁亦扬,本文唯一的精神病(非褒贬,叙述性描述)。 100红包,感谢评论。 第 42 章【VIP】 第42章转正 第42章 别枝的转正通知,下得比她料想中还要早。 月初的第一个周一,中午,别枝和乌楚一起在学校食堂吃了午饭,惯例地聊了聊乌楚上周的学习和生活,然后别枝送她回到调换的新宿舍后,就直接回了办公楼。 由于方德远的那桩事,如今山海大学内各项辅导员工作都抓得很严,连这学期的德育分公示都要求进行期中、期末两次,以示透明、公开、公平。 这学期的期中就在这个月,别枝第一次做这么分支复杂又数量庞大的统计,为免纰漏,只能提前加班加点了。 结果一进办公室,她就迎面撞见了往外走的毛黛宁。 “啊,吱吱,我正找你呢!”毛黛宁在她面前急刹车,神情激动,“你是不是没看学院群里的消息啊?” 别枝拿手机:“我中午陪乌楚谈心,没来得及看,怎么……” 屏幕还没来得及抬到眼前。 别枝的手已经被毛黛宁激动得一把握住了:“你的转正通知来了,估计是已经发进你邮箱了!刘主任在群里@你说这事呢,大家都在恭喜,你快看看!” “这么快吗。” 别枝有些意外,但神色上看不出什么波澜。 “是你转正哎,怎么你比我都淡定,”毛黛宁抱着她手晃了晃,“你快回复一下嘛。” 别枝无奈,艰难地把手腕抬了抬:“我也想,但首先,你要把我的手放出来。” “啊,哈哈哈对不起我太激动了,没注意。”毛黛宁连忙松开。 “……” 毛毛大概算是别枝的“事业粉”,在敦促她这方面格外殷勤。 等监督着别枝在院工作群里一板一眼地回复过刘主任和其他同事后,毛黛宁见别枝就要关掉微信,连忙拍了拍她手腕:“等等,还有另一个群!” “嗯?”别枝回头。 “领导不在的那个,约饭的私人群,”毛黛宁压不住笑,“我们正在群里讨论,什么时候给你开欢迎会的事情呢。你快进去,就等你一锤定音了!” 别枝反应过来,失笑:“好啊,图穷匕见,是不是?” “哎呀,你就体谅体谅我吧。”毛黛宁蔫了笑也塌下肩膀:“你都不知道,陆易生那个人有多变态,他管我比我爸妈管得都严!不准喝酒,不准泡吧,不准晚归……啊啊啊他简直就是个封建大家长!我又不是他女朋友,他凭什么这么管我啊?” 别枝笑容一淡,不由地晃了下神。 她忽然想起上周那人在便利店玻璃窗前说的话。 [像玩机车,抽烟,这种最深入,最难戒的爱好和习惯,是会跟人一辈子的。] [你没想和我过一辈子,就不该对我提这种要求。] [将来,别后悔。] 别枝下意识地捏紧了指尖,细微的痛意才叫她从思绪里醒回来。 耳边,毛黛宁还在愤慨:“……幸亏当初他出国了,不然我爸妈那么信赖他,我肯定是要被管出心理阴影的!难怪这么大年龄了,长相和履历都金光闪闪的,到现在还没结婚!谁受得了他?” “还好吧,”别枝掩饰自己的走神,一边说着,走回办公桌旁,“陆教授才32岁,又是在世界排名前十的大学被授予教授职称,年轻有为。我听乌楚说,连他们班里都有女生喜欢他。” “你要这么说,那学校里追他的女老师确实不在少数……” 毛黛宁下意识接话,跟着反应过来,“不对不对,她们就是离他太远了,距离产生美!让她们被他管一周,绝对跟我一样,三百米开外见了他都得扭头就跑。” 别枝点了点头:“懂了,你是想借给我开欢迎会的名义,名正言顺地从你陆教授那儿拿到豁免权。” “哎呀,不要说这么直白嘛,”毛黛宁蹭到她身旁,“大家说好了,欢迎会时间你定,地点我们定,其余都不用你操心——你看,时间上,我们就定这个周六晚上好不好?” 别枝敲键盘的声音停顿。 毛黛宁想起来:“差点忘了,你现在是有男朋友的人了,周末是不是没时间呀?那要不,就周五晚上?” “嗯,还是周五吧。” 别枝回神,眼眸微弯下来,“虽然还没有计划,但,以防万一。” “懂,难得的二人小世界嘛,”毛黛宁坐回办公桌后,一边在群里发消息告诉大家确定时间了的事情,一边顺口问,“说起来,怎么上周来了一趟后,就没见你男朋友再来学校,接送你上下班了?”别枝:“是我不让他来的。” “咦?为什么?” 别枝的手指在键盘上方悬停。 原因说起来简单。 那天庚野在便利店最后说的那番话,提醒了她。明明最早在两人之间设限的是她,最先情不自禁、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跨过了那条线的,却也是她。 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她想自己在医院提出交往时,或许心里就早有预料了。 别人是愿赌服输,她是明知会输,仍然想赌。 因为赌桌对面站着的是庚野。是那个只要出现在她面前,她就没办法控制住自己不朝他走过去的人。 但别枝知道,她不能放任。结局是既定的,戒断反应又最痛苦,她必须在自己彻底习惯和依赖他的存在之前,让自己抽离出来。 “难道,你们闹矛盾了?”毛黛宁忽然探头。 “没有,”匀速的键盘敲击声再次响起,女孩音色平静,“我跟他说好了,只在周末见面。” “……哎?” 毛黛宁惊呆。 怎么谈恋爱还有手动冷却的。 “对了,毛毛,”别枝想起什么,回眸,“我记得你之前说过,你有一位长辈,目前在做成人自考和同等学力申硕这方面的教育机构?” 毛黛宁点头:“对啊,我们这一大家子,也算是全数投身教育事业了,甭管它正统不正统吧。” “能把你那位长辈的联系方式推给我吗?我想了解一下这方面的事情。” “当然可以,我再帮你跟我大伯说一声!”毛黛宁掏手机,“不过你这种世界名牌大学背书、还有同行翘楚大佬作导师的高材生,怎么突然关心起这种事情了?” 不等别枝回答,邻办公桌小姑娘忽然警觉:“莫非,是为了你男朋友?” 别枝默认,浅笑。 “……服了,你这何尝不是一种扶贫呢,”毛黛宁转回去,感慨万千,“学历扶贫,还得替他操心以后的学业职业发展,啧啧。你男朋友到底长得什么神仙模样,能给我们吱吱迷得神魂颠倒的?” 别枝顺着毛黛宁推过来的名片,彬彬有礼地发了微信好友申请:“你就别打趣我了。” “哪有,我很认真的好不好,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啊,”毛黛宁托起脸,“想了想我这辈子遇到的帅哥们里,虽然都不错,但要说能让我做到这个程度的,应该,最多也就惊鹊那位天菜老板吧。”提起他来,毛黛宁立刻眉飞色舞,跟着遗憾摇头:“可惜,人家单酒吧那流水,一天下来估计就够顶我们一年工资了,这种好事,这辈子怕是轮不到谁了。” 别枝在等毛黛宁大伯通过申请,有些心不在焉地应下。 片刻后,她才有些反应过来。 “这周五,你们定的地方,该不会就是……” “Bingo!就是我之前跟你说过的那家酒吧!”毛黛宁暗示成功,喜笑颜开地转回来。 别枝无奈:“你们对它就这么情有独钟?” “那是对酒吧吗?那是对酒吧老板!” 毛黛宁不服气地一昂首,“而且我绝对不相信何芸真加到了天菜微信,这次一定要去看看,她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别枝轻叹声:“我还有拒绝的余地吗?” “没、有。” 毛黛宁侧过脸,笑眯眯朝别枝晃了晃手机,“大家已经说好了,周五晚下班后一起过去,你别想逃。” “……”- 周二。东城区,哲晟律所。 合伙人办公室。 “……肖女士,你先别激动,是这样,我知道你很想提诉,但寻衅滋事罪并不是发生单方面打骂就可以定罪的。它构成要件之一就需要对方具备肆意挑衅,也就是无事生非的行径,而鉴于你们之间过往纠纷,对方因事起意,所以这个要件并不符合,我更建议……” “笃笃。” 办公室门叩响,助理探身进来,“林律,您的咨询人到了。” “好,”林哲捂住手机听筒,“请他在咨询室稍等。” 两分钟后。 林哲结束了通话,起身出了办公室,顺口问了门外助理:“咨询人有说是什么案子吗?” “没有,他说只能跟您交谈。” “还挺注意保密。”林哲走向咨询室,“我知道了,忙你的吧。” “好的,林律。” 哲晟律所位于办公楼高层,俯瞰半个东城区,咨询室的落地窗外更是视野广阔。 林哲推门进去,就看见会议桌旁的椅子里,坐着个背对他的青年身影。 “不好意思,前一位委托人耽搁了两分钟,我会在计时里延长……” 林哲走到距离椅子两米外,忽然顿住。 他狐疑地盯着椅子扶手上那只看起来有点熟悉的,懒懒散散地垂在那儿的手。 不等他心里的预感冒出。 会议椅转过一百八十度,庚野那张脸就不紧不慢地转进了他视线。 林哲:“……?” 他甚至左右转了转,确定房间里没有其他人的存在,“你?咨询人?” “嗯,法律咨询两小时,我预约的,”庚野声线压得平直,一副公事公办的严肃语气,眼神却又懒洋洋的,“请坐吧,林律师。” “不是,你钱多烧得慌啊?找我聊天,还得走预约咨询的途径?” 尽管好笑,林哲还是拉开椅子,坐了下来:“到底什么事啊,你别这么严肃正经的,我不习惯。” “我这是尊重你的劳动价值,”庚野敲了敲桌面,语气懒慢地撩起眸,“请林律师不要浪费委托人的时间。” “好好好,我算是发现了,你只要碰着别枝,精神状态就很难当正常人来看,”林哲叹气,举手投降,“说吧,这位庚先生,有什么法律咨询服务需要我提供?” “普法课。” “啥?”林哲茫然仰头。 “我最近,希望有一个人能从世界上消失。” 在林哲瞪大的眼前,庚野倦懒着声,慢条斯理地开口,“所以来这儿,请林律师给我上一节普法课,讲讲伤害罪之类的量刑,用法律的准绳拉住我。” 林哲:“………………?” “哦,普法开始前,能附赠一个私人问题咨询吗?”庚野掀起遮眸的睫,语气难得有了点起伏。 林哲咬咬牙:“你说,我听听。” “我上周说了不该说的话,把金主得罪了。到此刻为止,她已经有一天零十五个小时没有主动给我发信息了。” 庚野边说边看了眼手机。 从进咨询室的门后,大概数这个问题,他问得最真诚且发自内心。 林哲深呼吸,心说看在大四位数的咨询时薪的面子上,不气,不气。 于是他保持微笑:“所以?”庚野颓懒皱眉:“我没有下海经验,不好判断,这种情况,我是失宠了吗?” “…………” 林哲:“?” 这人花大几千一小时的价格买他时间,就为了给他塞狗粮的吗? 漫长的沉默和对视后。 林哲:“你认真的?” 庚野:“嗯,不明显?” 林哲:“……那我也认真地回答你,依我看,你这种情况不像是失了宠,更像是失了智。” 庚野:“?” 林哲冷笑一声,推开椅子,起身:“下楼右转,三百米公交站台,坐上121路车,五站后——界石塔医院,精神科,诚邀您前往咨询。” 庚野靠回椅里,没表情地挑眉:“嘲讽我?” “我哪敢啊,”林哲直接坐到了会议桌边上,嫌弃地看他,“说说吧,你都想让他消失,那是何方神圣啊?” “你认识。” 庚野缓声,抬了漆黑沉冷的眸,“祁亦扬。” —— 一小时后,山海大学。 “请我…吃饭?” 正是傍晚,最后一节课课后。 别枝刚结束了今天的工作,走到理学院办公楼外,就被在这里等她的方韵霏拦住了。 她眼神复杂又无奈地望着面前的方韵霏:“是你男朋友的意思?” “是啊,”方韵霏不好意思地抓了抓长发,“我男朋友说,上周多亏别枝老师,我才没惹出大乱子,而且还麻烦你那么晚跑去派出所,理应请你吃顿饭的。” 别枝眼神凉淡地看了眼手机。 从上周派出所回来的第二天开始,方韵霏那个富二代男朋友骚扰她的频率忽然加剧,别枝不堪其扰,第一次把什么人从微信里删除拉黑了。 却没想到,对方锲而不舍到这种程度。 甚至不惜利用他女朋友的名义。 “抱歉,我和我男朋友约好了,”别枝调缓呼吸,“你回去告诉你男朋友,他的感谢我心领了,这是我分内职责,不需要他做这些额外……” “别老师这样见外,那也太让人伤心了。” 身后兀地响起道男声。 别枝蹙眉,回过身。 站在她面前的方韵霏一抬头,看清来人,她立刻笑起来,小跑过去,抱住了来人的胳膊:“亦扬,你不是说在停车场等我们吗,怎么也过来啦?” “我们别老师不好请,怕你应付不来。” 男人是对身旁的女朋友说话,眼神却一瞬不瞬地,深盯在对面素白衣裙的年轻女孩身上。 停了许久,直到他在女孩的表情和眼神里,如愿以偿地看到了微小的波澜。 而此刻,别枝望着这张在光下得以看清的面孔,也终于勾起了对那个在高中时代就早已模糊的名字的记忆。 她有些意外而怔然: “祁…亦扬?” 男人在被叫出名字的那一瞬,眼底震颤,像是有什么克制经年的情绪骤然汹涌,冲撞得他胸膛都剧烈起伏了下。 “是我。” 漫长的数秒后,祁亦扬压住了颤声与汹涌的欲念,他缓展开笑,“别枝老师,方便一起吃顿晚餐吗?” 别枝难得有些迟疑了。 在她的记忆里,祁亦扬是和庚野关系很好的朋友,与林哲差不多。三人多数时候形影不离,尽管那会在班里学生看来,都很不理解——祁亦扬这样一个三好学生,怎么会跟庚野林哲他们走得很近。 别枝见证过一些琐碎小事,也听庚野偶尔提起过,她大概知道,祁亦扬当年就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样模范的三好生。 只是…… “你变化真大,我要认不出来你了,”别枝浅笑,“你是不是早就从你女朋友那里知道是我,才故意说要请我吃饭的?” “等等,”方韵霏反应过来,惊愕地看两人,“别枝老师,亦扬,你们认识呀?” “高中同学,同级,也同班。” 祁亦扬终于舍得挪开眼神,敷衍地看了一眼在他眼里已经快要失去利用价值的“女朋友”,只是当着别枝的面,他还掩饰了些,“这就是缘分吧,你说呢,别枝……老师?” 祁亦扬再次转回来。 别枝面上仍漾着浅笑,眉心却微微蹙起来一点。 不知道是祁亦扬这些年气质变化太大,还是别的什么,他看她的眼神让她有一种诡异的不适感。 可祁亦扬又算得上是庚野为数不多的朋友了。 应当不会。 可能是这人气质大改,从以前的一板一眼斯文温柔变成了如今的玩世不恭风流浪荡,叫她想多了吧。 “是你和你女朋友的缘分,和我应当关系不大。” 别枝淡淡笑着推了太极回去,她假装抬手,看了眼时间,“我还有约,晚餐的事就不必了。放心,即便是看在庚野的面子上,我也会替你好好照顾你的小女朋友的。” 说完,别枝朝方韵霏轻挥了下手:“那我不打扰你们,先走了,记得在门禁时间前回学校。” “知道啦别老师。”方韵霏不好意思地点头。 别枝朝祁亦扬略一颔首,尽足了“老同学”的礼数,就要转身离开。 只是她肩膀刚转过微角,身侧垂到一半的手腕就被人蓦地倾身握住了。 别枝一顿,眸色彻底凉了。 她回身,余光瞥过方韵霏愕然的神色,判定了对方的不知情后,将冷淡眼神定格在祁亦扬身上。 与之同时,她腕骨一震一脱,不动声色就将祁亦扬的手挥开了。 “啊,实在太抱歉了。” 祁亦扬面色表现出一丝慌张,和恰到好处的歉意,足够安抚他身旁单纯无知的女朋友,“我刚刚是想喊住你,怕你没听见,太着急了,你千万别介意——” “祁亦扬,”别枝后退半步,温吞而柔和地抬眼,“你有病吗?” 作者有话要说 别·不吃这一套·人狠话不多·枝 100红包,感谢评论。 第 43 章【VIP】 第43章冷战 第43章 “祁亦扬,你有病吗。” 像是温温柔柔的一刀倏地划过,所有平和的假象被斩碎,剥落。 空气在两人对峙的眼神间凝滞。 几秒后,祁亦扬忽然笑了:“啊,被发现了。”他在别枝清凌淡漠的注视下退后,“差点忘了,你现在是心理学的高材生了吧?这不是正好吗,我有病,你能治。” “没有国内从业执照,不好意思,我治不了。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别枝漠然说完,就要转身。 “我本来以为你和从前不一样了,”祁亦扬眯起眼,“现在看,原来还是一样啊。那庚野呢,他对你,也还是和以前一样吗?” “我不想听一个陌生人讨论我和我男朋友的关系。”别枝凉冰冰地瞥过他,视线落在一旁手足无措的方韵霏身上。 “和你男朋友去吃饭吧。” 祁亦扬目光定格在别枝身上,没动,只从裤袋里拎出车钥匙,目不斜视地递向一旁:“去车上等我。” “……” 方韵霏迟疑地看看他,又看看别枝,最后还是接过了钥匙,转身走了。 别枝蹙眉,从离开的女生背影上抬起视线,直直地刺向祁亦扬:“我们之间无旧可叙,更不用支开你女朋友。不管你是什么原因和目的,我不关心,也不会配合你。你能做的唯一的事,就是从我的视线里消失。” 说完,别枝睫尾掀起,“我说的够明白了吗,祁先生?” “明白啊,不能再明白了,”祁亦扬笑起来,甚至还配合地鼓了鼓掌,“所以我说你一点都没变,除了庚野以外,你好像对谁都不上心。” “……” 别枝懒得和他废话,更不觉得有什么必要跟他辩解自己是怎样一个人。 于是她像没听到一样,转身就走。 “哎,你就不想知道,庚野这些年有多少变化吗?”祁亦扬带着恶劣笑意的声音从身后追上来。 别枝身影未停,径直向外走:“不想。” “噢?这个意思是,你对没有参与的他这七年的时间里,交了多少女朋友,做了什么事情,其实全都不在乎?” “——” 别枝身影骤停,难抑的薄怒终于覆上女孩眉眼:“我……” 话音消失在她视线抬起时。 夜色降临,校园里灯火初起。 最近一盏亮起的路灯下,萧瑟的秋凉里,无声站着道身量修挺的侧影。 那人穿着薄款的黑色皮风衣,长及脚踝,双手懒懒抄在大衣口袋里,他凌冽深刻的面部轮廓被夜色修饰到极致,只是没什么表情,此刻就垂着冷峻眉目,和旁边草丛中蹲着的一只小猫对视。 直到别枝看见他,蓦地停声。 青年好像才结束了对视,侧回过头。 路灯投下的灯火从那人清绝眉眼间缓缓掠过,光色渐次点亮他眼眸深处,又熄灭,像是慢放的老电影,叫身周一切都沦为噪点下的衬托。 唯独他一个人,在那片恍惚的光色里,清孤孑然地站着,像一直在等什么。 任无尽无望的时间长河从脚边淌过,他不曾动摇地等着。 “庚野。”那种好像和整个世界脱节的疏离感,叫别枝下意识地喊出他名字,她向着青年的方向踏出一步。 庚野没动。 他的视线在别枝身上停了一停,又掠过她,落到她身后。 别枝忽然意识到,庚野应该听到了。落了夜后的校园里,在秋凉中如此安静,足够他在这样的距离下,清晰地听见祁亦扬最后的话声。 别枝一哽。 意识到这个问题,让她有种莫名的,像是妻子出轨被丈夫发现、被抓包时还在讲他坏话似的紧张。 “不是……” 女孩难得有点慌张。 只是不等她朝他跑近,就见那人侧回过身,走向她这里。黑色长风衣敞着,里面是极简的纯白T恤和黑色修身长裤,白T尾收进了长裤裤腰内。 风衣随他走来的动作被拂向两侧,白T叫风吹得贴在那人腰腹前,时不时勾勒出他清瘦紧实的腰线。 几步后,庚野就停在了别枝面前。 他倾了倾身,握住女孩手腕,动作轻缓地将她到身后,然后庚野才抬眼。 漆眸冷得像浸着冰,望向祁亦扬。 祁亦扬盯着庚野的手,好几秒才笑了:“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又没对你女朋友做什么。最多是出于兄弟情义,帮你试探一下, 她现在对你的感情如何。” 顿了顿,祁亦扬笑着歪了头,望向庚野身后被拦了半道身影的女孩,“毕竟……” 他慢条斯理地拖长了声音,将目光拉高到庚野身上,“她七年前就抛弃过你,你忘了?” “——” 别枝兀地抬眸,惊怒交加。 不过没来得及发作,反倒是被握着她的修长指骨慢慢收紧,像是安抚或阻拦,庚野拉住了她。 拿眼神抚平了身后快要炸毛成刺猬的小猫,青年才缓缓回过身,“你算什么东西。” 庚野话声懒散,清直,半点嘲讽的意思都没有。 连神色间也是冷漠的平静。 “我和她之间,什么时候轮得着你一个无关的外人来试探了?” 祁亦扬脸上的笑容消失了,表情开始狰狞。 庚野却漠不在乎,拿冷冰冰的眼神一瞥祁亦扬身后,他懒散着声:“祁亦扬,太低级,又难看,认识你快成我的人生污点了。” “在你让我在我女朋友面前更丢人前,快滚。” “…好啊,不打扰你们了,”祁亦扬狰狞地笑,转身,“抓紧时间,趁她下次抛弃你之前,多享受享受。” “——” 庚野眼睑蓦地抽紧。 皮风衣敞开的领口间,冷白脖颈上紧绷的青筋也跟着猛地一跳,像是张蓄势将发的劲弓。 最终那些汹涌还是都按捺下去,庚野没忘,别枝还在他身后。 他回过身。 牵着女孩的指骨松开,就要垂回身侧。 别枝想都没想,跟过去反握住了他的指节。 “?” 庚野似乎有些意外,垂低的睫撩起来点。 看清女孩眼神里难得的一点慌张,他笑了声:“不是不让你牵。” 别枝尴尬地松开手。 两人并肩,庚野换了另一只手牵住她,往校门方向走:“他再来学校,你就打电话叫保安。” “好。”别枝这会正因为被祁亦扬反复提起的“抛弃”而心情复杂。 她难得蔫低着头。 直到头顶,那人听着低哑散漫的声音荡下来。 “刚刚我过来前,你说‘不是’,”庚野眼尾低了下来,长睫半遮过他的眸色, “不是什么?” 别枝顿了顿:“我怕你听见他的话,误会了。” “所以,不是什么?”庚野却不肯放过这个问题,“不是不在乎我?” “……你别听他的就好。”别枝转移话题,“你怎么突然来学校了?我们不是说好了,平常工作太忙,你又累,我们等周末再见面吗。” “你那不叫说好,叫金主的单方面命令。” “是协商,”别枝轻声反驳,“你又没有提出异议。” “我敢有异议么。” 庚野停身,似笑非笑地望下来,垂低的眼睫尾梢像是压着点夜色的凉薄:“金主的命令都敢不听,万一再直接给我免了,那怎么办?” 别枝被他哽住,微恼地抬眼:“你能不能不要一口一个金主…?” “行,” 庚野懒腔慢调地,“听金主的。” 别枝:“……” 那天晚上庚野把别枝送到了她的社区楼下,但没上楼。 两人站在楼道口,谁都没说话,直到一楼的感应灯在别枝背后熄灭了,无边的黑暗将周身笼罩。 只余下庚野身后,楼外影绰的或远或近的灯火。 昏暗里,终于还是庚野低下头,屈服了似的低笑了声,将额头侧抵在别枝颈边。 “论耐性,谁比得过你。” 笑过后,他叹了声气,“就这么不想我出现在你家里?” “不是,”被庚野额前的碎发弄得颈边微痒,他的气息又灼人地近,别枝把脸往另一个方向不自在地转了点,“廖叶今晚在家……不方便让你上去。” “原来如此。” 庚野故作松气,“我还以为我职责都没履行,就提前失宠了。” 别枝忍了一路,终于有点忍不住了:“你不要总是强调这种话,万一被人听到,他们会信了的。” “怎么,对你名声不好?” “是对你——”她不想他被任何人看轻。 别枝下意识辩驳,却撞见了那人支起头颈,从碎发间望下来的,像熠着散碎星芒的眼眸。 她就卡了壳。 “怎么不说了,”庚野轻叹,屈起的指骨蹭过她下颌,若即若离地悬着,“说吧,多说几句,让我觉着祁亦扬是错的、你其实在乎我, 只是假装不在意。” 别枝一僵,避开了他的手:“你不要听他的。” “好,我只听你说,”庚野压下微微颤栗的叹息,他的手垂落,无意识地握住了她垂在两侧的手腕,“哪怕是骗我也行。别枝,说你不会再抛下我,不会再头也不回地离开……只要你说,我就可以一直等下去。” 楼道里漆黑,死寂。 “我不想骗你,庚野。” 别枝轻声开口:“我会陪你走出这片暂时困住你的泥潭,但我大概…没办法陪你走完你人生的全部。你值得更好的发展,也会遇到更好的选择。等到那一天,我还是会离开。” 庚野沉默许久,哑声笑了,声线颤栗:“你是救世主么,别枝。” 他松开她的手,向后退了两步,“我和你的那些学生,对你来说有什么区别?还是说,你只是看不得身边的人堕落?……那你真是伟大啊,显得我狭隘又自私。” “庚野,你别这样,”别枝蹙眉,“更好的选择,有哪里不好么?” “哪里都好。但如果不是我想要的,就哪里都不好。” 庚野冷声,字句如钉:“至少在我身上,收起你救世主的善心。如果你只能给我这个,还迟早都要收回的话,那我宁可不要。” 说完,庚野转身走出了楼道- 冷战来得猝不及防。 甚至别枝都有些无法确定,庚野那天离开前的最后一句话的意思,究竟是不是要分手。 在这方面她是纯粹的零经验零参考。 经历了问答帖事件后,别枝已经彻底不相信互联网和大数据了。而放眼现实她的周围,能够求助的对象,似乎也只剩下了毛黛宁一个。 经历了整整四十八个小时的断联后,别枝终于忍不住,问到了毛黛宁那儿。 模糊了关键信息,将大概的对话交代过后,别枝看向了毛黛宁:“……我也分不清,这算是冷战,还是他单方面地宣告分手了。毛毛,你觉得呢?” “我觉得?”毛黛宁眼神颇为复杂地看着别枝,上下打量,“我觉得是我小看你了。” 别枝:“?” 毛黛宁由衷地说:“渣男话术被你运用得如此熟练,可怜的大帅哥被你玩弄于股掌之间——你要是没谈过恋爱,那绝对是天赋异禀,适合开班授课啊。”“渣男…话术?”别枝懵了,“我吗?” “对啊,你听听你说的,陪他走一段,但不会走下去,等到他遇到了更好的人,你就放手,祝福他……这跟说‘对不起,我只是暂时玩玩你,没有真的要负责’有什么区别?” “可是我说这些话的时候是很认真的,除了病…除了最关键的节点外,我都对他说的都是心里话。” 毛黛宁点点头:“唔,那区别就是你在很认真很真诚地渣他?” 别枝:“……” “可怜的大帅比,现在一定是猫在哪个角落里独自舔舐伤口呢,可别被趁人之危了。”毛黛宁原本是玩笑,见别枝没表情但眼神幽怨地望向自己,她顿了下。 毛黛宁凑近,问:“真喜欢他啊?” 别枝安静地垂了眼。 办公室里早就走没了人,玻璃窗外夜色将近,昏昧能够藏起她所有的细微表情。 这个时候说谎的话,谁也不会察觉。 可她忍了很久很久了,她不想说谎。 “喜欢,”别枝听见自己声音很轻,带一点细微的颤,“很喜欢。” 毛黛宁有些茫然:“那为什么不能一直在一起?” 别枝没有解释。 “哎,那就很难办了,”毛黛宁挠挠鼻尖,“本来还想劝你,职场得意,情场失意,那是很正常的事情……要不你去哄哄他?你男朋友好哄吗?” 别枝想了想,诚实作答:“没哄过。” 毛黛宁噎了下:“你不会是,从来没对他撒娇过吧?” 别枝更加茫然的眼神回答了她。 “……好,”毛黛宁扶额,“真好,这就是天赋玩家吧,不需要哄男人,男人自然会前仆后继地往上凑的。” “不过按我经验,大帅哥们一般都很不好哄,因为从小被女孩子们哄到大的,”毛黛宁同情地看向别枝,“而且听起来,他最后跟你放的狠话,也确实是分手的意思更明显一些。” “……” 别枝没表情,但很明显彻底蔫了,顺着桌子趴了下去。 那个眼神无望也没光了的小表情逗得毛黛宁差点没忍住上手掐一掐。 就在此时,昏暗的办公室里,别枝放在桌上的手机忽然亮起屏幕。 跟着,就是来电的震动声。 办公椅里的女孩一下子坐直了,期盼地拿起手机。 陌生号码。 别枝又一下子蔫了回去。 女孩叹气,没精打采地拿起手机:“喂……” “别枝老师。”对面是个熟悉的男声。 原本趴在那儿的别枝忽然蹙了眉,跟着,她一点点从椅子里直起身。 到彻底坐直时,霜色似的凉意覆了她浅色瞳眸。 “祁亦扬?” “噢,听出来了,真荣幸,是我。” “……” 想起前天晚上冷战的导火索就是这个人,别枝就恨不得把他从电话那头拎出来,过肩摔个十回八回。 她缓慢呼吸,语气淡漠:“你再这样骚扰我,我就要报警了。” “哎,别误会,我是替我女朋友请假的。”祁亦扬笑着说,“方,方什么来着?算了,反正别枝老师你知道是哪一个吧?” 别枝眼神凉彻:“方韵霏。请什么假,让她自己打给我。” “那可不行,她这会儿在酒店浴室里呢,”祁亦扬说着,抬了下手机,给别枝听似乎离得很近的,一门之隔的淋浴水声,“听她说,你们学校女生宿舍楼晚上还有门禁?她今晚不回去了——陪我在酒店过夜。” “…………” 别枝微微咬牙,“祁亦扬,你还是人吗。” “啧,别枝老师,好好的怎么还骂人了?”祁亦扬听起来更愉悦了,声音都有些高昂,“我替她还了砸酒吧的钱,她今晚是自愿陪我睡觉的,怎么叫我不做人呢?” “她还是个学生。” “她可已经成年了,”祁亦扬笑了,“你就算报警,你情我愿的事,也没人会管的。” “……山海大学本科生无故不可以外宿,必须提前申报请假。” “那就不是我的问题了,别老师,不如你给她扣分好了,”祁亦扬放轻了声,像是最近地贴上手机,声音沙哑,“反正我又不在乎她,你知道啊。” “——” 别枝气得霍然拍了桌,“祁亦扬!” “诶,听着呢,别枝老师可以再大点声,我录下来,今晚还能助助兴。”别枝生平第一次有种被人气得上头的感觉。 她深呼吸, 闭眼后,再次睁开:“好,我准假了。她只是我的几百个学生之一,怎么谈恋爱是她的事情,随便你们。” 说完,没给对方任何回话的机会,别枝直接挂断了电话。 别枝阖眼,呼气,吸气,同时在心底默念—— 成年人恋爱自由。 成年人有对自己的行为负责的权利和义务。 默念到第三遍,她紧紧攥在掌心的手机忽然又震动了下。 这次是一条短信,来自不久前通话的号码。 【RJ酒店,6001房间。欢迎别枝老师过来查寝。】 别枝面无表情地看了几秒,拨了一班团支书的电话:“钱浩生,和方韵霏的室友确认一下,她今晚在不在寝室。” 钱浩生的微信很快发过来了:“老师,方韵霏不在,她室友说她今天下午一下课就被男朋友接走了。” “嗡。” 陌生号码,第二条信息。 【别枝老师今晚不来查寝的话,我会有点伤心。明天一早,可能就还是要麻烦你来接方韵霏才行了。】 “…………” 别枝推开椅子,转身,拎起背包。 旁边从那声拍桌后,就大气不敢出的毛黛宁连忙插话:“吱吱你要去哪儿啊?” “我临时有点事情要处理。明天见。” 别枝朝办公室外走去。 半小时后。 RJ酒店,60层,6001房间外。 “叮咚,叮咚……” 客房门铃声在空荡的套房内响起。 套房的客厅内,窝在沙发角里,百无聊赖地换着酒店电视频道的祁亦扬扭头,眼睛亮了起来。 他起身,刚要走过去,想了想,将身上的浴袍解开,脱下,随手拽了一条客用卫生间的浴巾,松松垮垮地系在腰间。 然后祁亦扬才朝着房门走过去,按下把手,他扬起笑容,猛地将门拉开: “别枝老师,很高兴,你还是来——” 声音戛然而止。 门外,一身皮风衣的青年靠在门旁,懒垮着肩,闻言他才倦懒冷漠地撩起眼,漆眸上上下下一扫,将只围了条浴巾的祁亦扬打量了遍。 然后庚野勾起了个冷淡嘲讽的笑, 他偏开了脸。 “这点底牌,跟谁女朋友浪呢。” 祁亦扬脸上的表情晦沉下来,目光阴恻:“怎么是你?”他不死心地往走廊里看。 “别看了,退回去,再脏了服务生的眼。人做的是体力活,你又没付精神损失费。” 庚野懒洋洋地转回来。 下一秒,他忽然毫无征兆地出手,一把薅住了祁亦扬的头发,将人狠狠掼在了走廊外的墙壁上—— “砰”的一声闷响。 祁亦扬“操”了一声,反手擒拿,却被庚野提前预料,在他后腿弯上狠狠一踹,直接叫人跪在了地上。 庚野抬腿,长款皮风衣下,黑色短靴冷漠地碾在了祁亦扬背上,用力踩下。 刚要直身的祁亦扬就被狠狠地踩回了地上。 庚野缓慢俯身。 到此刻,他漆黑眼底压着的戾意终于显露几分。 “你要是几把痒得厉害,就出去找块树皮蹭蹭,别他妈闲着没事朝我女朋友发骚。” 庚野压低了腰,折起的直挺长腿狠狠踩下。 他声线沉冷得像浸了冰碴。 “祁亦扬,你现在就是块烂泥,不配污了她的眼。有本事弄死我,看她会不会看得上你——明白吗。”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冷战,但别枝一叫就到。 凶狠又听话.jpg 随机100红包,感谢评论~ 第 44 章【VIP】 第44章录音 第44章 RJ酒店,60层电梯间内。 别枝背靠在拐角廊柱后,竖耳听着身后走廊尽头传来的声响,从方才的冲突,到此时渐渐平歇下来。 她松了口气。 看来今晚不会有更大的事情了。 紧攥在掌心的手机被别枝松开了点,她下意识地切换界面,点进微信里。 最上面是三十分钟前,她发给庚野的一条信息。 【木支】:我好像又要去做“救世主”了,庚野。 【木支】:你陪我一起好不好? 别枝微微蹙眉,不确定地想。 这应该…可以算作毛毛说的撒娇了吧?那现在他来了,她算是把人哄好了吗? 这个问题还没有得出结论,别枝就忽然察觉什么,抬头看向一旁。 星级酒店的走廊地毯防噪音效果太好,别枝一丁点脚步声都没听到,等发觉不妙时,她已经看见了皮风衣长尾摆的一角黑色晃进视线,躲是来不及了。 别枝飞快地收起手机,假装淡定地目视前方。 而那道身影从长廊后拐进电梯间,走了两步后,庚野蓦地一停,抄着风衣口袋的手抽出半截来,又缓缓插回去。那人眼尾微微扬起,似乎也没想到别枝在这儿。 “不是说好,让你在楼下大堂里等我……” 庚野忽然想起什么,眼神微微闪烁了下,“你什么时候上来的。” 别枝轻歪了下头,像是在判断庚野问出这个问题的原因。 直到青年在她的注视下,原本情绪未褪尽而有些晦沉的眼神都轻飘飘挪开,神色不自在起来。 别枝恍然明白了什么:“你是想问,我有没有听到什么不该听的?” 原本挪开的眼神,立刻被庚野转了回来,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别枝。 好像,有点紧张。 尽管从他清俊冷淡的侧颜和黑漆漆的眸子里看不出什么。 但别枝就是能觉察出来。 女孩不由地抿起唇角,努力压下那点弧度:“嗯,我上来是在你说出树皮和蹭蹭那句话,之前。” 庚野:“…………” 操。 默然数秒,青年转开了清俊侧颜,他像无事发生地俯身,从皮风衣口袋抽出冷白修长的指骨,状似随意地去点了下电梯按钮。 然后那人就势面向梯门,背对别枝,只给她留下了一个冷峻清拔又沉默的背影。 除了有点僵以外。 别枝更想笑了。 女孩从廊柱前起身,走过去,停到和庚野并肩的位置:“我那个学生,确实不在房间里吧?” “嗯。” 一个高冷的单音节。 别枝点了点头,平静顺滑地转移话题:“原来,你平常和他们是这样说话……” “嗯?”庚野冷冰冰地抄着口袋,侧眸斜睨下来一个眼神。 换了旁人大概会被他气势镇压。 别枝偏巧是唯一的那个例外。 于是女孩像毫无所察,只在他的注视下,跟着把视线平抬回前方的金属电梯门上:“确实有点意想不到。我听见第一个词的时候,还以为是听错了。” “别枝。” 旁边沉声警告。 “没关系,我不会因为你说了那样的词,就对你有什么偏——” “见”字未出。 别枝已经被忍无可忍的庚野回身一握手腕,拎转到面对面,不等她做出反应,他凌长指掌干净利落地覆过了她唇前,弯腰把人压在了电梯门旁边的大理石墙面上。 青年漆黑又晦沉的眼眸近在咫尺,长而微翘的睫毛更像是要扫到她鼻尖上了。 “嘘。” 然而距离这么近,呼吸都可闻,那人却只是沉晦着眸色盯了她几秒:“再胡说,我要给你灭口了。” 别枝不能说话,但动作很慢地眨了下眼。 庚野轻易就读懂了她的意思。 ‘我没有胡说,刚刚明明是你自己说的。’ “我可以说,你不行。” 庚野语气散漫地宣扬着自己的双标言论。 顿了下,青年眼神里难得掠过点狼狈的恼色,声音低了截:“况且,我怎么知道你那时候已经跟上来了。” 别枝抬手,拽下了他捂着她的手掌。好在庚野原本也知道她痛点的毛病,没用多少力气,很轻易就被她挣脱。 女孩仰脸,眼神澄净又淡定:“我又不是学生了。听见也没什么。”确定别枝没有因为这句话对他产生什么不好的观感, 庚野眼神稍霁。 他将手抄回皮风衣口袋,直回身去。 恰巧电梯在此时抵达,两人一前一后,庚野随意又自然地单手侧拦住了梯门,等别枝走进去后,他才跟在她后面一同进了电梯厢里。 向下的电梯厢里安静。 别枝主动开启话题:“明天晚上,我们院里同事要给我开一场欢迎会,你……” “别误会。” 庚野冷声冷气,倦垂着眼目不斜视地站在她旁边,“我今晚陪你过来,只是不想你有危险,不代表两天前我在你家楼下说过的话作废。” 别枝一哽,回眸看他。 “怕你忘了,我再说一遍。”庚野语气懒洋洋地说着,却不与她目光有任何接触,“随时要收回去的一视同仁的善心,我不需要。在你彻底考虑清楚,你对我是不是真的只有这点善心前,我们的关系也一并搁置。” 余下的沉默里,电梯抵达一楼大堂。 庚野上前,侧扶住了梯门,他懒懒回眸,睨向电梯厢角落里依旧神色平静但又好像哪里有点蔫了的女孩。 喉结隐忍地滚了滚,想说的话险些脱口,但庚野最后还是逼着自己转开了眼神。 “我今晚还有事,就不送你了,让我朋友开车载你回去。车在楼外,你出去吧。” 别枝回神:“不用麻烦你朋友,我可以自己打车回。” 庚野冷漠地瞥过她:“我不想多费口舌。” “……好。”别枝从他身前走过,安静温吞,“谢谢。” 直到站在酒店大堂内,目送着夜色里,那辆轿车在视线中翩然远去。 庚野才缓缓松开了捏得发白的指骨。 他拿起手机,拨出电话,打给了林哲。 安静又空旷的大堂里,青年低哑消沉的声线里透着点难抑的躁戾:“你确定,你说的这套以退为进真的有用?” “不是我说的,是我专门高薪咨询的情感专家说的,人家那可是专业的婚姻调解大牛!”林哲信誓旦旦,“你也不想只能提心吊胆地待在包养位上,还要时刻提防再被踹回备胎位吧?” 庚野低叹了声,从再看不见那辆轿车的落地窗外收回视线,他侧靠到大理石堂柱前:“我更不想直接归零。” “可我觉着你现在和零进度也差不多啊。” 庚野懒腔慢调地从鼻腔里哼出声“嗯?” 感受到致命威胁,林哲立刻改口:“额,我的意思是,你要相信自己。” “相信什么?” “嗯……比如,相信你在别枝面前永远可以无限刷新底线的能力?” “说人话。” 林哲:“要是真归零了,那你就发挥天赋特长,去色''''诱她嘛。” 庚野:“……” “?”- 周五一早,别枝将昨晚的事合祁亦扬发来的信息截图,一同发给了方韵霏。 听团支书钱浩生的“线报”,方韵霏昨晚是在门禁时间前就自己打车回来的,室友说她貌似和男朋友吵架了,闷闷不乐了一晚上。 早上信息发过去后,别枝中午就收到了“最新线报”,说方韵霏上午在宿舍里哭了半上午,一边哭一边骂,中午又和舍友一起去食堂,点了三份猪蹄炖粉条,这次变成了一边吃一边哭一边骂。 “渣男”“大猪蹄子”之类的词汇不绝于耳。 别枝听了放心很多。 能宣泄出来,基本就说明问题不大了。 果然,下午她就收到了方韵霏的微信,小姑娘赌咒发誓要洗心革面,还为祁亦扬骚扰的事情跟她道了歉。 回了个好好学习的表情包,别枝安心处理其他工作去了。 傍晚六点。 随着下班时间的到来,办公室里的躁动也再压不下。由毛黛宁牵头,最高效率地分配好了车辆和各车内的同乘人后,她就火急火燎地拉上别枝下楼。 楼梯间里,见毛黛宁这副按捺不住的兴奋模样,别枝也有些忍俊不禁:“至于吗,去趟酒吧,你怎么高兴得像猴子放山了一样。” “不是像,我就是,这俩月苦得堪称理学院头号吗喽,”毛黛宁一边下楼,一边喜笑颜开,“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啊,我毛汉三可终于熬到解放的这一天了!陆易生这两天还有个学术讲座要飞邻市,今晚他管不到我了啊哈哈哈哈哈……” 别枝有些同情地跟在后面。 看毛黛宁这个美妙的精神状态,是被管制得有点要退化成猴了的节奏。 两人刚到一楼, 正要穿过大堂,就听一声女声从旁边响起:“别枝。” 别枝停住,回过头,就看到了在派出所有过一面之缘的林巧微。 穿着一身夜场装的年轻女人原本蹲在墙角,此刻喊着她名字才起身,也难怪别枝刚刚下楼没有注意到。 “咦,吱吱,这是你亲戚吗?”毛黛宁问。 别枝顿了下:“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你们有点像——” “别小姐,”走过来的林巧微笑嘻嘻地换了个称呼,“方便谈谈吗?” 毛黛宁于是没了后半句。 这个称呼显然不会是亲戚之间的语气。 别枝沉默了下,对毛黛宁说:“毛毛,你稍等我一下。” “那我出去等你?” “好。” 别枝回眸,敛去了笑色的眸子淡淡望着林巧微:“有什么事,说吧。” 林巧微正眯着眼打量她,那个眼神是有点轻蔑的,配合着她的笑脸,很有几分挑衅。 但这个表情在别枝那儿没能收到任何反馈。 她平静地望着对方:“如果你不想说,那我就走了。今晚还有约。” “等等,”林巧微绕拦到别枝身前,跟着神色一软,“因为别小姐长得漂亮,我就多看了几眼嘛,你怎么还不耐烦了呢。” “说。”别枝低头拿出手机,确认时间。 然后像是随手拨了一下,屏幕没有熄灭,就叫她垂手放在了口袋里。 林巧微笑容僵了下,低头,将头发别到耳后:“嗯,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事,只是想到别小姐这里求个情——求求你,能不能把庚野还给我呀?” 别枝一顿,抬眸:“我把庚野,还给你?” “是啊,”林巧微苦下脸,“别小姐学历高,条件好,长得也漂亮,工作又体面,追求者多得数不清吧?哪像我,如果连庚野都被你抢走了,那我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我太爱他了,别老师,和他在一起的那段时间是我最幸福的时候,就算他是把我当作你的替代品,我还是喜欢他,我不在乎是谁的替代了,真的!” “求求你,能不能就把他还给我……” 正声情并茂地演着,林巧微余光就扫见别枝身后楼梯里,几位辅导员老师结伴下来的身影。 几人看见别枝,脚步也慢下来。 “别老师,你还有事?” “别老师,求求你了!”林巧微攥着别枝的衣角,忽然提了截声量,跟着就是声泪俱下,“我真的离不开庚野,你就把他还给我吧!” “……?” 几位老师步伐都有不同程度的停顿。 跟着,震惊、意外、不解的目光夹杂着,程度不一地落来。 徐成磊最先反应,皱眉问:“别老师,需要我打电话叫保安室来人吗?” 别枝恍惚了下,回神:“不用。” 她习惯地将垂到耳边的碎发向后拂去,做到一半她就停顿了下,别枝有些眼神微妙地看了眼自己的手,又回过头,去看一边哭着一边楚楚可怜地看向自己的林巧微。 在对方再次开口前。 别枝忽地出声:“祁亦扬让你来的,对吗。” “——” 林巧微刚张大的嘴型就那么僵住了。 她眉尾耸起,眼神更是慌乱里难掩震惊地看着别枝。 这点微表情没能逃过别枝的眼,也让她得到了自己问题的答案。 别枝轻哂:“看来昨晚,庚野是把他教训得不轻,让他连这种下作手段都用出来了。你回去帮我问问他,我记得高中时候他脑子还不错,现在是怎么了,叫酒精灌成弱智了吗?” 林巧微反应过来,还是有些难置信:“你,你不信我说的?” “你是祁亦扬的前女友,祁亦扬昨晚和庚野结了仇,今天傍晚,你就跑来我工作的地方,试图挑拨离间,还要闹大,让我出丑。” 别枝心平气和地总结完,抬眸:“这些还不足够我不信任你?我劝二位,不要用自己的智商,揣测旁人的逻辑思维能力。” 别枝说完,也懒得再和她费口舌,转身就往楼外走。 “等等!” 林巧微陡然回过身,脸色难看地快追了两步,停到别枝面前,她死死瞪着别枝,“我不信,只要你真在乎庚野,我不信我说了那样的话你会一点都没疑心!” 别枝漠然:“需要我叫保安来带你出去吗?” “我是祁亦扬的女朋友没错,可我认识庚野,庚野也认识我——你怎么知道我们没发生过什么?”林巧微疾声, “就算清醒的时候不会,那他喝醉以后呢?你怎么能断定,我们一定没发生过什么?!” [她之前的男朋友,我认识,一起喝过酒。] 庚野的低声像再次荡回耳边。 像是看见女孩坚如壁垒的淡漠情绪里,终于多了一丝缝隙,林巧微表情里掠过快意。 她趁机上前,用最轻、最暧昧缱绻的声音在别枝身前: “……刚刚我们在玩啦,现在他去洗澡了哦。” “你有事呀?” 别枝兀地抬眸。 “这两句话听起来如何,耳熟吗,别小姐?”林巧微无辜又无赖地笑睇着她,“你还有印象啊?” “原来,”别枝安静着声,“那晚是你。” “是呀,那就是我和庚野见面、喝酒、睡觉的第一晚呢,”林巧微趴到别枝耳边,“他在床上超猛的。” “……” 别枝终于蹙了眉。 理智和感性在大脑内果然是分区管理。 明知道林巧微和祁亦扬的目的,明知道林巧微在说谎的概率是无限趋近于一。 但就像有只很小很小的虫子,在她心里悄然地蚕食着,让她反复强迫自己忘记又反复想起那个无限趋近于零的可能性。 “你说得对。” 几秒后,别枝就轻声开口。 在林巧微那个得意的神情还没有来得及收起时,别枝拿出了手机,给林巧微看从方才就一直亮着的屏幕。 林巧微看清屏幕上的字,脸色一变。 {录音中。} 别枝当着林巧微放大的瞳孔,点下了暂停,保存。 然后她淡声:“是人就会关心则乱。我在乎他,所以我不可能心无芥蒂。你说的这些话,我会去和庚野一一求证,至于其他的……林小姐要不要找人问问,公开造谣和诽谤他人名誉,是什么罪名?” 林巧微脸色煞白。 别枝本就随口吓她的,见林巧微反应,她反而轻声笑了:“看来,我也不需要问了。” 别枝作势往外走,还停了停,晃了晃录音界面,问:“林小姐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有的话,我再录一段。” “…………” 林巧微像是哑巴了,死死咬着嘴唇,一声不吭地愤愤瞪着她。 别枝也不在意,她放下了手机,朝外走去。 直到将要跨出楼门的那一刻,女孩忽然停了停:“哦,对了。” 她转过身,披着身后漫天的落日与绯色,就拿那双澄净又安然的眸子,她平静地望了林巧微几秒。 “真奇怪,”女孩轻声疑惑,“很多人都说你长得像我,可为什么,我自己一点都不觉得?” 别枝转回身,自言自语地轻声着。 “我们,哪有半点像了。” 没有嘲讽,没有挑衅,是最自然而然的平铺直叙。 “——!” 却叫身后,林巧微的脸和脖子一下子涌上了大片血色,涨得通红通红。 像被人隔空甩了一记耳光。 作者有话要说 来自枝宝的温柔暴击。 下章文案!! 100红包,感谢评论~ 第 45 章【VIP】 第45章掉马 第45章 山海大学,西门外。 今晚的天空是印象派,暮色刚为天边釉上了一笔由浅黄渡到深橙的油彩。 别枝开着她的白色小轿车,披着霞色的倒影,载着毛黛宁按导航从西门拐了出来。车身前的右转向灯忽闪了几十下,终于汇进了门外络绎不绝的车流里。 毛黛宁抱着安全带窝在副驾里,一边拿手机嗒嗒嗒地回着辅导员群里的催促消息,一边感慨:“报应啊。本来我还藏着点私心,给咱俩安排的车是先遣部队,这下好了,成殿后的了。” “先到有什么福利吗。” “那当然有!我都想好了,要是咱俩先到了,就尽量让侍应生给我们找个宽敞的桌台,不要边边角角那种,然后再在沙发里选个视角最好的,最佳观景位!” “观景?”别枝莞尔,“你怎么好像是去旅游的?” “这就是你没见过,不懂了吧?旅游哪有那种绝色可看。” 毛黛宁回完消息,捧着手机作祈祷状:“可惜了,天菜都是小概率随机刷新,比我保底十抽前出金的概率都低,也不知道今晚能不能沾沾你的转正福气,让我再撞见一回。” 别枝打转向灯,浅笑着应:“好,希望你能见到,顺便弥补一下我今晚让你丢掉了最佳观景位的罪过。” “那可不够,”毛黛宁表情严肃,“想弥补我,今晚就不准找借口提前溜掉!” 别枝轻叹:“既然是给我开的欢迎会,那我想先走,也不合适吧。” “不错不错,小别同志,你能有这个觉悟就好!” “……” 下班高峰的车原本就多,两人靠插科打诨消解着无聊,别枝还是开了将近半个小时,才终于在早已落了满城的夜色里,拐进了峰山路。 “到了到了,那里,前面右拐,进他们酒吧的院内停车场就行。” 别枝分出注意力,望向毛黛宁伸手指着的方向。 和她想象中绚烂多彩的酒吧招牌不同,毛黛宁他们常来的这间酒吧,招牌是纯黑底,在夜色中几乎隐没,唯有冷色调的细小白灯在黑暗里勾勒出一轮圆来,像浓夜里一盏清明的月。 而在圆的右下角,残缺位置,用同色灯带冷淡地勾勒出了酒吧的名字。 “惊鹊” 。 别枝微怔:“这间酒吧,原来是写作这两个字吗?” “对呀,”毛黛宁兴奋地转回来,“这可是西城区最有名的酒吧了,它家老板更是三天两头上同城热门,你竟然不知道?你平常肯定不怎么玩那种短视频软件吧?” “嗯,我不太习惯那些软件。” 别枝没有多作解释,在停车场保安的示意下,将车停在了院内。 这片L型停车场绕酒吧两向,面积很大,即便如此,场中这会也停得满满当当,几乎找不到空位了。 下车后,别枝大略打量过,就收回目光:“酒吧生意不错。” “岂止是不错,简直爆火!在它家消费不到这个位数上的客人,连会员的预订权限都开不了,只能排队等空桌。”毛黛宁跟别枝比划了下。 别枝和她并肩走向酒吧正门,扫过毛黛宁的示意,她不由惊讶:“这么夸张么?办公室里有谁开了这里的会员权限?” “哎,我们这点工资,哪开得起,”毛黛宁笑,“要真有这权限,就不用让他们赶那么早来占位置了啊。” 别枝了然,玩笑道:“那就好,还是工人阶级队伍里穷得令人安心。” “别老师,毛老师,这边!” 两人话间,酒吧正门外,同办公室一位大嗓门的男老师望见了她们,朝两人奋力挥手。 这嘹亮的一嗓子,立刻带来了门外三两聚着的几位酒吧客人的注目礼。 别枝:“。” 毛黛宁:“敲啊,丢死人了。” 毛毛快步跑过去,跳起来捂住了那个男老师的嘴,把人往里摁:“大哥!出门在外、尤其是在酒吧,就别喊老师了吧?对我们学生公敌的身份没有数是不是,你不怕让哪个喝醉了的偷偷套麻袋啊?” “……” 男老师叽里咕噜地嘟囔着什么,被毛黛宁推进去了。 别枝含笑跟在两人后面,走进了“惊鹊”纯黑色招牌下的门廊内。 进到酒吧廊内,一路灯光昏昧陆离,人影幢幢。 别枝借着两旁镶嵌的壁灯,以及时不时擦肩的射光,才勉强在黑灰色大理石铺满四壁的酒吧内廊里视物。 她从未来过这种地方, 更不适应这样的灯光,只觉得三米之外都难辨物种。 好在又绕过一个拐角后,随着音乐声骤然放大,眼前逼仄的黑暗也豁然开朗。 别枝站在向下的楼梯前,俯瞰着面前偌大一座高吊顶的酒吧正厅。 这边灯光比身后内廊的亮度高了许多,面孔时明时暗的年轻的男男女女在吧台与卡座间穿梭,绕进别枝的视野盲区,似乎还有更开阔的一片。 最鼓噪的音乐和绚烂的光柱,都是从那边传来的。 “那里是舞池区!”毛黛宁似乎看出她的疑惑,抬手给她在楼梯下可见的视野内划过一大块,“这边是清吧区!” 大概是为了配合舞池区那边的动静,毛黛宁的声量跟着提高了一大截。 震得别枝耳膜都有点酸。 她跟着毛黛宁走下那段颇具个性的黑色金属台阶,同时目光扫向楼梯后的区域,才刚望清楚,她的脚步就不由地停顿住了。 “吱吱?”毛黛宁听见身后没脚步声跟下来了,回头。 别枝像没听到,恍惚地定格着视线。 毛黛宁循着女孩目光驻留的方向望去,看见了惊鹊酒吧内最昂贵也漂亮的那片落地玻璃后的人工造景。 白日与夜晚两种模式,此刻造景内是后者。 依然是流水与丛林,但取代了白日的烂漫天光,此刻投射于树丛枝桠之间的是漫天斑斓的星光。 与穿过丛木的蜿蜒流水相映,像是一整条无垠的银河,铺展在上与下的旷野中。 边际在黑暗里模糊,美得浩然而不胜收。 “吱吱??” “……” 别枝终于回过神:“抱歉,我走神了。” “没事没事,你是不是特别喜欢那处造景啊?”毛黛宁生怕她丢了,挽上她胳膊问。 “是喜欢,”别枝顿了顿,“说来很巧,它和我以前最爱在睡前冥想的画面,很相近。” “哇,那你和他们老板有缘啊?” “嗯?” “就那片造景,听说是惊鹊老板亲自设计监工的呢。虽然我们是觉着漂亮,但也就欣赏欣赏。前两年有个搞艺术画廊的大投资人来酒吧,出了个天价,要买走那片造景,老板面都没露就给他拒了!” 毛黛宁给别枝“科普”完, 两人也下了金属台阶,到了酒吧内的底层。 “我们在哪桌啊?”毛黛宁问领路的男同事。 舞池区飘荡回来的音乐里,男同事指向离着造景不远的一桌,不自觉扬了声:“A107!” “好……啊?” 毛黛宁刚要拉别枝过去,就愣住了,“A区?真的假的啊?谁预约了吗?” “怎么可能,谁办得起啊?我猜是有人预约后又退了台,被我们撞大运了吧。” “哈哈哈那快走!我还从来没坐过A区呢!” “行,这边。” 跟着毛黛宁绕过吧台外松散的人群,别枝不解地问:“A区是什么意思?” “惊鹊里面的卡座区分了ABCD四种,D区就是舞池那边,比较闹腾,单独一类。剩下的三种都是清吧区的,你可以简单粗暴地理解为,字母级别越靠前,位置越好!” 毛黛宁说话都掩饰不住兴奋,凑过来附耳道:“你不知道A区位置有多难得,基本都是会员专属,一早就被预定出去,平常我们抢到B区都难,今晚绝对是捡大漏了!” 别枝对这些不甚在意,倒是再次近距离地路过那片造景,拦在了她视线中央,是一片单独造台垒砌起的玻璃栈道似的区域。 上面只有一张桌台和两圈沙发,一张单椅。 全是空着的,没人上去。 那张单人沙发椅正对着那片造景,想来仰头视角绝对如同置身星空之下,想象都叫人迷醉。 别枝不由地生了好奇,问毛黛宁:“那个位置呢?是什么区?” “哪个?”毛黛宁扭头看去。 她一顿,像是被什么噎了下似的,哭笑不得:“吱吱,你也太会指了。” “嗯?” “一定要定级的话,它大概是惊鹊里独一无二的S级了吧哈哈哈……你就想都别想了,走再大的运捡再大的漏,我们也不可能坐得到那里。” “?”别枝收回视线,“不是只有ABCD吗?” “是啊,但那是对客人来说,”毛黛宁耸肩,“S级区,那显然只有一个人有权力让人坐——惊鹊老板,我们那位号称西城区一绝的天菜。” 别枝了然,又遗憾地看了眼。 太可惜了。 如果这里不是酒吧, 而是咖啡厅什么的,哪怕只冲着那片造景,她可能都会时不时过来一趟。 又绕过一段后,三人到达了A107桌。 “哇,不愧是A区,”毛黛宁一屁股坐到最外面空着位置的沙发上,摸了把黑底间熠熠着深浅不一蓝色晶石的吧台桌面,“这石头桌子,这沙发,呜呜呜比我家的都舒服太多了!” 毛黛宁说完,就连忙往里挪了个位置,朝别枝招手:“吱吱快来,里面没位置了,你坐我旁边吧!” “好。” 别枝放下提包,在毛黛宁身旁落座。 还没坐稳,就听见沙发中央C位的位置上,传过来个略尖锐的刻薄女声:“怎么跟刘姥姥似的,什么都没见过。” 毛黛宁警觉扭头:“何芸姐,今天是来给吱吱开欢迎会的,你说话别太过分了啊。” “我实话实说啊,什么叫石头桌子,”何芸屈指,叩了叩桌面,“这可是蓝奢石,大理石之最,就A区这些桌台蓝晶体的面积和成色,单这层石料怕是都要一米好几万了。结果被你说的跟路边石头一样不值钱。” 毛黛宁微微涨红了脸,她确实不知道这种石料名字,声音也弱了点:“蓝奢石就蓝奢石,炫耀什么,这又不是你家的。” “哎,毛老师,这你就错了。” 坐在何芸身旁,有个办公室里最擅长见风使舵的男老师,这会一边给何芸倒水,一边开口:“我们刚刚聊了聊,感觉今晚能坐到A区,绝对是何芸老师的功劳!” 毛黛宁刚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闻言差点呛出来:“什么意思??” “你看今晚这爆满程度,就算真是有人退桌,也不可能轮得到我们,对吧?” 毛黛宁刚刚也奇怪这事,皱眉看向何芸。 年轻女人向后靠在沙发里,下巴微微扬起,谁也没看。 旁边男老师笑了:“何芸老师可是连惊鹊老板的微信都加上了,帮忙安排下位置,那不是小意思?” 何芸接过对方递来的水杯,柔着声音笑了笑:“哎呀真的没有啦,我都跟你们说过了,不是我,我只是运气好,要到了个微信好友位嘛……” “何芸太谦虚了,跟我们就别藏着掖着的了吧?” “托福,托福了啊。” “下回我们再来,还是得请你出马!” “……” 各种奉承玩笑不绝于耳。 别枝从那片人工造景上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看到的就是坐在众人围拱间言笑晏晏的何芸,以及旁边咬着桌上送的鱿鱼条狠狠磨牙的毛黛宁。 “你怎么跟小狗似的。”别枝忍不住笑,“咬碎了鱿鱼干没关系,别把牙也咬碎了。”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毛黛宁咕哝着转回来,“今天明明是给你开的欢迎会,中间C位被她厚着脸皮占了不说,她还先下手为强,把风头全揽到自己身上了!” “嗯,那位置也确实是她的功劳嘛。” 别枝说着,没忍住,又回头看了眼落地窗外的造景星光。她发现从近处看,夜色的丛林中似乎还有点点细碎的翠莹色,像是萤火虫,又像从银河洒落的星光。 “你看,多漂亮……连我都想多谢她了。坐在这儿,确实能看得更近更清楚。” 毛黛宁望着女孩全神贯注,对旁边事情漠不关心的漂亮侧颜,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磨牙:“就你心大。” 别枝这边还没欣赏完,视线就被一个路过的服务生给挡住了。 对方眼看要走过去,却突然被她身后A106那桌的人给喊住了—— “服务生,问你件事!” 两个女孩从别枝背对的沙发里扬声,其中一个半趴到桌上,又将别枝视野挡了一角。 “小姐,有什么需要,您请讲?” 别枝望见服务生戴着齐整的白手套,衣服也是最得体的燕尾服设计。 齐整又规矩,但别枝现在只希望他们尽快结束,别挡住她的造景了。 沙发后,几个女孩笑声交织起落,像漂亮动听的黄鹂和蓝鹊们:“哎,你们老板今天在不在呀?” “在二楼吗?他平常来了以后是会在二楼休息,对吧?” “今天来了吗?” 别枝盯得专注,于是也看得分明,坐在最外面那个女生手里拿着几张卷起来的粉色大钞,笑吟吟地塞进了服务生的燕尾服上衣口袋里。 “嚯,在这儿当服务生都这么赚啊?”毛黛宁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她身前凑过脑袋,趴在沙发边上,跟她一起看热闹,“这一晚上单卖他们老板消息,得赚多少小费啊。” 别枝眼角轻弯:“确实,不然等我们失业了,就来这里打工好了。” “有道理……不对,天菜现在在我心目中的形象已经是一落千丈了!” “嗯?为什么?” 别枝惊讶回头。 眼神里丝毫不掩饰“你这个颜狗竟然能说得出这种话”的讶异。 毛黛宁撇嘴,瞪了眼那边点个酒水都要前后左右伺候着的C位的何芸,转回来:“因为他眼神不好,连何芸都能加上他微信!甚至还能要来A区的位置!他是不是被白月光结婚这事刺激大了他!?” 别枝失笑,又绷住:“别传谣了啊,那次我就随口一说。现在在人家地盘上,你小心被何芸告状。” “呸呸呸!他应该也不至于瞎到这个程度上吧!” “那未……” 别枝话没说完,声音被身后的服务生盖了过去—— “小姐,实在对不起!这个我们是真的不能透露!” 服务生推拒失败,干脆将那几张卷起来的粉色钞票压在了邻桌的酒杯下。 有个女生故意冷了声:“我们就是问个消息,又没有要去二楼gank他,就问问在不在也不行吗?” “对不起,这是我们老板意思,”服务生面不改色,“不怕跟几位说,我们老板原话——他一不挂牌,二不下海,问他消息的都不准回,再纠缠不休的,一律按逼良为娼算,让我们按需选择报警或者喊保安。” “……” 隔壁桌空气静默。 别枝和毛黛宁闷了两秒,对视,也是同时低声笑了出来。 别枝坐回身,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别说,你看上这天菜,是有点意思。” 这懒洋洋又欠的风格,叫她还特别容易想起正在跟她冷战的某人。 莫非,长得过分好看的,都是这副脾气么。 大概是服务生这段发表得太铿锵有力了,别枝他们这桌离得又近,不少人都听见了。借着这个话头,不少人也开起玩笑来。 “惊鹊老板这脾气,还真是数年如一日。” “没事,人长那么一副神颜,再个性点我都能原谅。” “哈哈哈得了吧,他给你原谅的机会了吗?” 闲聊和打趣里, 不知道谁把话题扯回何芸身上的:“哎,说起来,这好几年了,我确实头一回听说他加什么人微信?” “好像是哈。” “等等,何芸,你不会是——” “啊啊啊啊不会吧?天菜让你拿下了?” “快快!干脆给他发个信息,问问今晚来不来呗?” “……” 众人起哄声里,别枝也习惯性地望了眼何芸。 却见坐在正中的年轻女人嘴角上提,眼周肌肉却像是僵绷得厉害。 她眼神飘忽着:“哎呀,不是跟你们讲了嘛,他今晚有事,一定很忙,没时间回我微信的……” “烦死了,真听不下去,”毛黛宁轻推了下别枝,“走,反正这会酒水饮料都没上,我们先转转去。让他们捧她去吧,还没喝就给我恶心着了!” 别枝顿了顿,起身:“好。” 何芸那些微表情和反应,是已经再明显不过的说谎征兆,显然在微信或者桌位来由上,她有所隐瞒。 但别枝向来对无关人的事情不感兴趣。 她也懒得费心拆穿,干脆跟着毛黛宁,去人工造景那边了。 只是还没到那儿,别枝就被毛黛宁猛地拽停:“对了吱吱,你看这个!” “嗯?” 别枝心不在焉地回眸,顺着毛黛宁的示意,看向了正前方。 和酒吧里的酒品陈列墙不同,那是一个灯光漂亮的独立玻璃展柜,位于整个酒吧中心,玻璃中却只陈列了一瓶酒。 在灯光下,酒液折射出一种温柔的琥珀色,而修长瓶身里,藏着一朵栩栩如生的冰雕似的水晶玫瑰。 瓶身斜前方,立着一张金色卡片,上面刻录着制酒师的花体签名—— 【BulgarianRose】 别枝微歪过头,轻声念出来:“保加利亚玫瑰?” “嗯嗯,吱吱你也知道它啊?”毛黛宁激动地小声。 “不知道,”别枝伸手一指,“上面不是写着嘛。” “哎这个可不敢乱指!” 毛黛宁吓了一跳,连忙把别枝的手拉回来,“你没发现大家过路的时候,都离着这个展柜远远的,生怕给它磕了碰了的吗?”“为什么,很贵吗?” “那岂止是贵!这酒吧经理亲口承认过,这支是从拍卖会拿下的,听说拍卖价就是七位数,现在还不知道涨了多少。这万一给它磕了碰了,那卖了我也赔不起啊!” 毛黛宁朝玻璃展柜示意,“而且经理说过,他们老板很喜欢这瓶酒。” “嗯?” 出于对酒吧老板在造景方面审美的认可,别枝听了这话,就将漠然转开的眼神勾回来。 但对着瓶子看了第二遍,除了那朵水晶玫瑰确实连每一朵花瓣的纹理都清晰栩栩之外,她并没有感知到精致以外的美感。 别枝放弃了,直接问:“有什么特殊的吗?” “现在看不明显,灯光有点重了,”毛黛宁看手表,“越接近0点,这个展柜里的灯光越会黯下去,到那时候就能看清楚了,它瓶身上是一种冰裂纹的设计。” 别枝想了想,眼尾微勾:“冰封玫瑰?” “哎,吱吱,我发现你真的和这家酒吧很有缘分哎!就是冰封!我当时都没悟到!”毛黛宁笑了,“经理说这瓶酒的寓意,直译是‘被冰封的爱’。更深一层,就是‘永恒等待’。” “被冰封的爱。” 别枝眼底笑色微怔,她望着那瓶酒,下意识地重复。 “永恒…等待?” “嗯!是不是超有一种破碎的美感!” 毛黛宁感慨:“我觉得你之前说得对,这惊鹊的老板,多半是有那么一段刻骨铭心的感情。” 别枝怔过许久,才回神:“是很美,可是听起来,又有点太悲伤了。” 别枝这句话的声音太低,毛黛宁没有听到。 她拉着别枝雀跃地介绍:“所以啊,大家都说,这惊鹊酒吧里一共有两绝,第二绝嘛,就是这价值百万的名酒‘保加利亚玫瑰’,至于第一绝嘛……” 别枝莞尔:“老板本人?” “没错,”毛黛宁笑得眼都弯成了月牙,“之前他上同城热搜,热门评论里最高赞那个说,想睡他的如果按一天一个来排队领号,大概能排到下个纪元了哈哈。” 别枝轻叹:“难怪。” “嗯?难怪什么?” “难怪,他被你们迫害到连不挂牌、不下海、逼良为娼这种话,都说得出来。”“哈哈哈哈……”别枝和毛黛宁还没走远,忽然听到身后来处方向,响起了个尖锐又耳熟的女声。 “凭什么!明明是我们先来的!” 毛黛宁疑惑:“怎么像是何芸的声音?” “回去看看。” 等别枝两人回到A107桌前,就被两位穿燕尾服的男服务生的身影挡在了桌旁。 何芸和其他同事们都站起来了,脸上怒意或尴尬,情绪不一。 几个陌生人正和他们隔桌对峙。 为首的是个油头粉面的年轻人,听了何芸的话,他乐出了声:“拜托,这位小姐,烦请你搞搞清楚哎,这个位置本身就是我们拿会员权限预订的——新来的服务生给你们带错了区,你们找他理论,和我们没关系好伐?” “就是,”年轻人身旁的女生抱臂,侧着身,不屑地瞥过何芸等人的衣着打扮,“乡巴佬,踩了狗屎运,还想赖着不走喔?” 对方最后一句是拿方言骂的,多数人没听懂,但不妨碍他们理解她表达不屑的肢体语言和眼神。 何芸和几个同事本来就有些急眼了,这一勺热油浇下去,更是沸腾起来。 “你、你说什么呢你!” “服务生!你们经理呢,让你们经理出来!” “又不是我们弄错的,我们都坐下了凭什么要我们让位置?!” “……” 眼见场面有点失控,别说A区,整个清吧区都有许多客人朝这边看过来了。 别枝和毛黛宁来晚一步,反而被挤在战局之外。 和她们一样插不进话的还有旁边的倒霉服务生,正跟另一个服务生急问:“经理什么时候能回来?” “正卸酒呢,估计得十分钟啊。” “哎,小方来了,他是不是把老板喊下来了?” “小方!” 两个服务生招呼了另一个,那个快步跑过来,看着急得呼哧呼哧喘气,伸手指身后某个方向。 “庚哥刚睡醒,我给喊、喊下来了。” “……” 别枝在那个恍惚的,犹如错觉的称呼擦过耳际时,怔了一怔。 等不及回神,她身旁,毛黛宁忽然惊叫了声:“啊啊别枝!你快看!那个,那个就是天菜!” 别枝被毛黛宁拽着回头,看向了那道从二楼折下来的楼梯。 阴影里,有人懒洋洋地曲直着长腿,从二楼下来。 灯光从他身旁擦过,光与阴影清晰地勾勒出轮廓,修身黑T恤,腰带垂下来半截,公狗腰,长腿。那人下了楼,懒叼着烟站在众星拱月的中央,顺着服务生指来的手,回眸一瞥。 隔着半座酒吧,别枝对上了庚野漆黑的眼眸。 两人同时停住。 青年薄唇间衔着的,那支将掉未掉的香烟,不明显地颤了下。 三秒后。 庚野像不认识她,转开了眼。 作者有话要说 庚野(表面):稳如老狗。 庚野(实际):慌得一批。 #冷战期里掉马了怎么办# #我是不是明早醒来就要回归单身# #老婆我说我是来看场子打黑工的你信吗# 随机100红包,感谢评论。 第 46 章【VIP】 第46章敬酒 第46章 在庚野过来前,对峙的两拨人正进入骂战的顶峰状态。 男同事和几位女同事带来的男性家属们聚向前,把何芸她们挡到了身后。 随时都是要动手的大场面。 被护在后面的女同事们中早有人着急了:“何芸,你不是认识惊鹊老板吗?快找他说说啊,这样下去真要打起来了!” “是啊,你快给他打个语音也行!” “什么时候了,别矜持了,快点吧!” 同事们的连声催促里,何芸也慌得白了脸:“我都说了,我真不认识老板——不、不熟,他的微信……对,他的微信是我通过别人加上的……” “啊?”何芸旁边的女同事愣了,“所以这个位置,确实是弄错了,根本不是因为你和老板的关系才留给我们的?” “卧槽,我刚刚还跟人家力争,丢死人了……” “不是,那早说清楚啊,刚刚进来以后装什么大尾巴狼呢?” “……” 何芸脸色又从白转向涨红,却没说什么。 这会儿“外敌”当前,恼火与抱怨的情绪也只能强压下来,话头递向前,没一会儿就传遍了。 原本一个个和对面争得急赤白脸的男同事们顿时被架在了那儿,一时声势上弱了许多。但上不好上,下不好下的,场面还是有些难看。 “怎么着?”对面为首的年轻人从他们交头接耳后的面色讪然里看出点什么,气得和朋友们对视,哼笑,“看样子,他们这是知道谁理亏了啊?” 男同事里有憋不住火的:“谁让你们先骂人了?” 年轻人冷着脸,不屑地斜他:“你们占了我们的位置,还觍着脸不想让,骂?骂你们都是轻的了!这要不是在这儿,你看我今晚跟不跟你废这些话!?” “你——” 眼见刚刚降温的场面又要来火。 被挤在外围的服务生里,忽然扬了调极高的一嗓子:“庚哥!” “……” 像是一盆冷水从头顶泼下。 就在身边响起的这一嗓门,不但叫毛黛宁被吓得哆嗦了下,连别枝都惊回神。 “不好意思,麻烦两位让让哈。”开嗓的那个服务生道着歉,从别枝和毛黛宁中间挤了过去。 他朝沿着过道走来的青年快步跑去:“庚哥,是两桌客人。新来的服务生把第一桌给带错了,B107带来了A107,原本预订的客人刚刚才来,结果就吵起来了……” 在服务生絮絮叨叨的话音里,别枝垂眸,望见那人修长直挺的腿,从余光尽处走来。 “庚哥!” “老板。” “晚上好啊庚哥!” “卧槽他们老板今晚真在……” 跟着那道清落身影一路过来的,是别枝身周,那些卡座里的客人或者来往停步的服务生们琐碎的称谓和议论。 也叫她最后一点幻想破灭。不是做梦啊。 这间从名字开始就叫她觉着似是故人来的酒吧,原来幕后老板真是故人。 庚野骗了她,从重逢那天开始。 他一直在骗她。 别枝想着,慢慢呼吸,抬眸。 也恰是这一秒,侧颜清绝又冷淡的青年从她面前的走道里漠然穿过,那人懒散地半垂着长睫,身后打下的光将他影子拓落,在她身上一点点攀起。 直至他停顿在她面前。 话说到一半的服务生皱眉:“两位小姐,我们老板还要处理事情,麻烦你们不要堵在中间——” 没说完的话,被庚野睨去的一眼止住。 等侧回眸,青年依旧未曾作声,倒是没脾气似的,他懒耷着眼尾,侧了侧身,就擦着挡在他身前的女孩的衣裙,从她身旁绕了过去。 别枝捏紧指尖。 从始至终,庚野连眼神都不曾往她身上落。 只是就在近身这一秒,冷淡清冽的冰片气息浸着淡淡的烟草味道,拨得别枝心弦一颤。 她想起什么,蹙眉,回身望向正擦肩过身的庚野。 “…烟。” 酒吧里音乐混绕,舞池区传过来的动静更是鼓噪。 即便四周都因为惊鹊老板的出现而纷纷注目,希声,但别枝那个微乎其微的字音,还是像一滴水落入了大海里,顷刻就被声浪吞没。 走出去的青年长腿未停。 只是一两米后,那人指骨一抬,拿下了薄唇间衔着的,原本就没点上的香烟。 “我……靠……” 毛黛宁终于回过神。 在别枝身边死死拽着袖子,她克制又疯狂地摇晃着,声音压低亢奋:“我这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天菜,他也太帅了吧啊啊啊——吱吱我要是昏过去了你可记得给我掐人中啊……吱吱?” 毛黛宁终于察觉别枝情绪不对,她连忙按住了见到偶像似的激动心情,担心地问:“吱吱,你怎么啦?” “…没事,”别枝回神,掩饰地勾唇浅笑,她摇了摇头,“音乐吵得我有点头晕。问题不大,先跟过去看看,他们怎么样了。” “哦对对对……” 毛黛宁反应过来,连忙拉着别枝往前跟去。 有庚野在前面“开道”,人群自动向两侧分开,再要进那个对峙得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围圈,总算是畅行无阻。 别枝和毛黛宁顺利回归大部队。 毛黛宁巡视一圈,前后看看:“都没事吧?没真动手吧?有人伤着了吗?” “没有,就推搡了两下。” “这闹得多丢人啊,我都想找个缝儿钻进去了。” “酒吧里也没位置了,还差点打起来,老板不会给我们请出去吧?” “何芸姐,你说你怎么不早说清楚这位置不是你拿到的啊……” 压低的埋怨声里,别枝回眸,望向了另一边。 庚野独身站在那群二世祖似的年轻人们面前,背对这边,看不清神态,也听不清话音。 只是从背影看,那人仍是刚睡醒后那副懒散松弛的状态,长腿清拔支地,除了修长指节间有下没下地拨转着那根香烟外,额外的动作都不见一点。和庚野对比明显,站他对面的那个年轻人就拘谨多了。刚刚耀武扬威的模样这会儿是一点也找不见,脑袋耷拉了,肩膀扣起来了,腰也放低了。 不过两三句话后,庚野侧了侧身,拿眼神招过去两个服务生,低眉懒目地交代了什么。 其中一个服务生快步过来,赔着笑:“真对不住啊几位,今晚确实是我们新来的同事的工作失误,给你们安排岔了位置。这桌客人早一礼拜就给预订好了,可能得劳烦大家换一桌——不过我们老板说了,今晚您几位桌上的消费,一律挂他账上。” “什么意思,免费啊??” 同事们的火气和怨气顿时消散一空,就只顾着震惊了。 毛黛宁惊喜地问:“封顶多少?” 服务生顿了下,神色有些古怪地扫过他们。 像是在猜测地找什么。 毛黛宁连忙补话:“没别的意思,就是我们人太多了嘛,要不你过去问问,别我们再点多了……” “哦,不是,您误会了,”服务生回神,笑,“老板刚刚交代过我们了,不封顶。几位只要喝得下,今晚大可不醉不归。” “卧槽,阔气啊。” “哎不是,何芸姐,你到底跟惊鹊老板认不认识啊?刚刚你不会还是在谦虚吧。” “是啊,这可是酒吧,又不是什么小餐厅小饭店, 随便开瓶洋酒都能往四五位数顶了。如果不认识,怎么可能说免费就免费啊?” “哎呀你们就别问了,先给人让位置吧!” “就是,免费的,哪那么多问题。” “……” 别枝和毛黛宁原本就站在最外面,此刻给推搡着要出来的同事们让位置,她下意识地往后退。 只是这边灯光还是偏暗,别枝没有注意到脚下,不知道方才对峙时被谁碰倒了空酒瓶,她不小心踩滑了,向后踉跄了下—— “怦。” 她跌进身后那人怀里,被托着腕心扶住。 “不看路,你碰瓷么。”头顶低跌下来的那道嗓音疏懒,清薄地抵进她耳心,还带着睡醒不久的,有些蛊人的低哑。 “……” 别枝僵了下。 不用回头她也知道身后是谁,更何况这一刻抬眼,就看见她面前惊呆的毛黛宁,以及对面几个面色复杂的同事们。 好。 从眼神里就能看出。 现在她也加入那群觊觎天菜老板而不择手段的女客人群体了。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别枝一边暗恼着,一边稳住重心,她不着痕迹地拂开了庚野蹭过她腕心的微带薄茧的指腹,向后转身,低着头看都没看那人一眼。 只是尚未离开她腕心,那人指骨忽地握紧,借着酒吧昏昧灯光的掩饰,他在她转身阻隔了众人视野的盲区内向身前将人拉停—— 庚野眉眼冷淡地垂着,却勾开了别枝攥紧的手,将他指节间夹着那根没点上的香烟松开。任由它轻飘飘坠入她掌心。 “没抽,咬着压瘾。” 庚野低声,冷淡挑眸。 他望下来的那一眼里懒散又恶意,深沉如许,“不然,给你搜搜看?” “…!” 别枝确实没想到庚野竟然这么——这么肆意妄为。 好在音乐喧嚣,刚刚射灯又投向别处,旁人视角里只够见她在他身前低眸,继而惊慌抬眼。 一两秒间,别枝抽回手,快步退离。 那人停在原地,顿了顿,他漠然垂了长睫,转身离去。 别枝回到了已经自觉往另一边挪了一米的同事们旁边。 众人目光正微妙。 还是毛黛宁回过神,给别枝解围:“吱吱,你怎么那么不小心,地上瓶子太多了,你没摔着吧?” “没有。” 别枝摇头。 她下意识攥紧了手里那根烟,背在身侧,只觉着叫庚野触碰过的手指,掌心,腕骨,后腰,哪哪都像是点上了细小蔓延的火苗,灼人又闹心。 “吱吱,你惨了,”毛黛宁假装给她检查,凑到别枝耳旁,小声说话,“你说你早不摔晚不摔,偏偏正好选着天菜过来的时候摔,大家肯定以为你刚刚是假摔,故意凑上去勾引天菜的。” 别枝轻叹:“看出来了,我还不如摔在地上。” “这也不怪你,”毛黛宁也疑惑,“说起来,天菜这每次出现, 往他身上摔啊碰啊的,多了一晚上能碰见三五回,他都练出来了才对,每次也都避得开,怎么偏偏今晚……” “咳,”别枝连忙轻咳了声,转移话题,“我们新桌位找到了吗?” 毛黛宁没多想:“没有啊,今晚太爆满了,只能等哪桌客人提前散场了。” “……” 别枝顺着毛黛宁目光望去,就见同事们中,恢复到C位的何芸此刻正盯着她,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看她的表情十分不爽。 那眼神,更像是在质问她为什么要勾引她的人。 至于其他同事里,也有几个,虽然没明说,但在两人之间来回挪动的尴尬目光也足够展现内心想法了。 别枝气得想笑。 何芸真是要把今晚的事当作她自己功劳了。 别枝冷淡一哂,轻勾着唇转开了脸,懒得再看何芸那副作态。可惜她并未注意,被她这个表情激怒了的何芸气恼地跺了跺脚,扭头不知道和身旁人说起什么。 “你也是和他们一起的?” 就在此时,别枝身后忽响起个轻佻男声。 听起来有些耳熟。 别枝回眸一望,果然就是不久前和同事们对峙的那群人里,为首那个油头粉面的年轻人。 “是,有什么事么。” 年轻男人望着别枝的表情丝毫不掩饰惊艳,他笑着说:“没什么,就是看你漂亮得很,想邀请你跟我们一块坐下喝杯酒——你们不是刚好没位置吗,你可以带几个人, 和我们先拼桌啊。” 别枝眼都没眨,拿琥珀色眸子情绪淡淡地望对方:“不用了,谢谢你的好意,我拒绝。” 年轻人梗了下。 几秒后他笑起来:“不是,美人,你别误会。我只是想和你交个朋友——庚哥的酒吧干净得很,我们不会也不敢在他的地盘上做什么的。” “我知道,也不怕你做什么,”别枝心平气和,像跟小学生说话,“我只是非常纯粹地、不喜欢和陌生人离得太近。” 别枝抬手,指尖在两人之间淡淡一拨。 她没表情抬眸望向对方。 “…吱吱。”旁观全程的毛黛宁都有点懵。如果不是确定别枝连口果汁都没来得及喝,那她一定要以为,面前这个语气温柔但完全不掩饰自己攻击性的别枝是喝大了的结果。 年轻人愣了两秒,眼底兴味不减反增:“不如这样,只要你们和我们拼个桌,以后你想来惊鹊,都可以拿我的卡开预订权限,你觉得怎么样?” 别枝最后一点耐性告罄。 小学生大概都比他听得懂人话。 不过在她发作前,又一个服务生突然小跑过来:“几位客人,老板安排了位置,请跟我来。” 别枝本就不想多费口舌,她垂了眸,没有再看年轻人一眼,转身和毛黛宁跟在众人身后走了。 “越走越往A区中心来,这哪还有空桌——” 毛黛宁话声一顿,视线定格在前方,她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座越来越近的人工造景,以及它正对的玻璃栈台上的沙发: “……不会是我猜的那样吧。” 几十秒后。 在A区附近几桌客人意外或观察的目光下,服务生将别枝一行人领上了那座空着的玻璃栈台。 “疯了,”毛黛宁在别枝身旁喃喃,“我今晚不会是在做梦吧,难道,我其实这会儿是在吱吱你的车上睡着了,现实里还没到惊鹊呢?” 别枝被毛毛逗得想笑,心情却郁结,连唇角都不配合。 毛黛宁压不住亢奋:“吱吱,我先去拍几张照片哈。” “嗯。” 其他同事们的震惊程度丝毫不比毛黛宁低。 但震惊归震惊,大家已经迅速围着桌台坐下,拿出手机开始自拍了。 何芸反倒成了别枝之外最矜持的一个,她眼神在玻璃栈台上飘了飘,略带冷意地掠过那个垂着眼安静欣赏栈道下碎星似的石粒的女孩,最后停在正中的那座单人沙发上。 短暂地犹豫了下,何芸终究还是没能战胜膨胀的虚荣心,她朝单人沙发走去。 可惜还没走近两步。 “不好意思,这位小姐,”服务生抬手,礼貌拦住,“那个位置是我们老板专位,你不能坐。” “……” 玻璃栈台上蓦地一寂。 同事们微妙的目光四下纠葛,跟在何芸身边半晚上的一个女同事笑了笑:“哎,小帅哥,你要不要回去跟你们老板确定一下,就说是我们何芸姐要坐,说不定,他就改主意了呢?”服务生神情淡定:“不需要,客人。我很确定,这位客人不能坐。” 说着,他像是不经意地抬头。 他目光在不远处,那个穿着白色衬衫藕粉色长裙的女孩身上停顿了下。 “没关系。”何芸强笑,假装自然地绕过一节,坐到离主位最近的长沙发上了。 “几位客人点过的酒水稍候就上,还有其他需要,随时与我说就好。”那个服务生说完后,垂手到栈台角落站定。 碍于他在,桌台周围的两张长沙发上,众人聊天的声音都不自觉压得低了半截。 “这惊鹊老板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是啊,出手这么大方,连这个桌台都让我们坐了,我可不信他没别的意图。” “何芸姐,你就快讲讲吧,你们到底什么关系啊,好奇死我了!” “未必是我,说不定另有其人呢。” 何芸嘲讽地回过头,看向别枝:“你说是吧,别老师?” 别枝望过去。 何芸端庄又紧绷地坐在沙发里,正皮笑肉不笑地望着她:“刚刚在过道里,别老师着急得都要摔进庚哥怀里了,这会儿有位置,你怎么不坐了呢。” “……你叫他什么。” “庚哥啊。”何芸不自在地摆弄头发,“你没听到,他们服务生里有人这样喊了吗?” 别枝轻捏指尖,走过去:“既然你说你加了他微信,不妨也告诉我,他是哪个geng字。” 何芸僵了下。停了两秒,她讪讪地笑:“我们还没有聊到这一步呢。” “哦,是么。”别枝垂眸,睥睨又淡漠地瞥过她。 那个眼神刺得何芸嘴角都轻抽,她声音也尖细了些:“我才想起,别老师,今晚可是给你开的欢迎会,你男朋友怎么没来?” 别枝眼神一凉。 她几乎想抬眸往场中扫,看看她那位既“破产”又“落魄”的男朋友此刻在哪儿,但生生被她自己摁住了。 何芸见她沉默,眼神里更是压不下讥讽和得色:“哎,他是不是怕多花钱啊?我就说嘛,单纯长得好看还是不够,过得太落魄了也不行……不如,别老师现在喊他过来?毕竟今晚的酒水有庚哥买单嘛。” “你说得对。” 别枝兀地打断了她,眼神凉凉地仰回沙发。 懒得去看何芸愕然的反应,别枝回眸,望向了那片落地窗外的星光、流水与深林的造景,“……所以,从今晚开始,我就没男朋友了。” “?” 众人愕然的目光纷纷投来,连刚拍完照回来的毛黛宁都吓了一跳:“啊,怎么突然开起这种玩笑了……” 恰此刻,服务生们端着酒水和果盘送了上来。 谁也没注意,角落里那个站着的服务生在方才同样惊愕后,匆匆扭头,顺着台阶下去,快步朝酒吧里面走去- 0点一过,整座惊鹊就关闭了舞池区,转作清吧。鼓噪的音乐不复,只余下柔和舒缓的法语歌曲,在酒吧每个角落里清浅地流淌着。别枝窝在沙发里,安静望着自己手中的玻璃杯。 一颗晶莹剔透的冰球躺在其中,下半截融化了,球形也不在规整。 杯壁折射的光斑斓,叫人头晕目眩。 “吱吱,你这个酒量,真的是人不可貌相。”毛黛宁坐在她旁边,夸张地比划了一圈,“——海量。” “是吧,别老师确实很能喝,哪像是第一次喝酒啊?”旁边男老师也帮腔。 “而且还一点都没事,你看,脸不红气不喘的。” “有事的。” 别枝轻声说着,像自言自语。 起初还在数,后来就忘了,到此刻,别枝也不知道自己今晚究竟喝了几杯。 她发现自己的酒醉和那些影视剧里看到的都不一样,她分明觉得自己意识清醒,也能理智分辨,独立思考,控制行为——但是她不想。 兴奋和沉郁同时存在,像是将她向两极拉扯。 明知道不对、不该,可她还是想放弃控制自我。 原来俗语说“酒壮怂人胆”,是这个意思么。 别枝想着,将杯子放下:“毛毛。” “嗯?” 毛黛宁扭头,跟着呆愣地看着别枝手里突然多出来的东西:“吱吱,你怎么——你学会抽烟了啊?” “?”别枝低眸,望向掌心,“不是我的。” “怎么不是,明明就是根还没点上的香烟嘛?”毛黛宁严肃,“我爸说了,烟酒最多来一样,吱吱你可不能学坏得这么快啊?” 别枝放弃解释,慢吞吞将烟揣回去。 她侧身,放任自己轻抱住了毛黛宁,蹭了蹭:“毛毛,我心里难过。” 女孩声音低低的,像是饱蘸了水的海绵,又透着沉甸甸的失落。 “嗯?为什么难过呀?”毛黛宁扭过头,问。 “……” 别枝却不说话了。 她只是放任自己将额头抵在毛毛肩上,叫黑暗把她快要压不住的情绪掩藏,再掩藏。 许久后,女孩微微抬起额头,露出漂亮的琥珀色眼眸。 “我告诉你个秘密,好不好。” “?” 毛黛宁只觉得自己快被别枝看得心窝都化掉了。 “不对,吱吱,”毛黛宁终于在脸红前反应过来,“你是不是喝醉了?” 别枝点头:“有一点。” 毛黛宁惊叹着,上下打量:“我去,你这个是真一点都不上脸啊,而且你这言行条理得也不像喝醉——” “不要打岔,”别枝蹙眉,“秘密,要听吗?” “好吧好吧,你说,我听着。” 别枝轻声:“庚野的庚,你知道是哪个庚吗?” “庚野?”毛黛宁茫然,“是谁?” “我男…不对,今晚已经变成前男友了。”别枝纠正。 毛黛宁失笑:“你这喝醉了以后,逻辑思维能力倒是一点都不受影响。不过你前男友姓庚吗?他这个姓氏怎么听起来又奇怪又耳熟——”话音戛然而止。 整个玻璃栈台上,聊天的,喝酒的,插科打诨的,一个接一个同事将目光落过来。 表情也是一个比一个震惊。 他们今晚显然只听过一个人的名字里有这个发音。 毛黛宁感觉自己有点大舌头:“不是,哪、哪个庚?” “长庚的庚。” 别枝抬手,指向那片人工造景。漫天星光璀璨,银河迢迢,宇宙灿烂。 女孩望着,轻声呢喃:“长庚星,也叫启明星。每个黄昏与天亮,在漫长黑夜的前后,他永远、永远是天空中亮起的第一颗星星。” “……” 桌上死寂了几秒。 有同事回神,笑了起来:“别老师是不是喝大了,跟我们现编故事呢。” “看着温温柔柔的,没想到,喝大了以后也挺会吹水哈。” “……” 满桌玩笑里,别枝安安静静地仰头,失神地望着那片星空。 直到何芸脸色难看地挤出笑:“别老师,你不会是觉着,胡乱编一个长庚星的庚字,就能装出和惊鹊老板很熟的样子了吧?” “……” 别枝回过头。 她却没看何芸,只是扶着沙发,缓慢起身,但还是一阵天旋地转。 头晕得厉害,果然要醉了。 得在彻底失控前,离开这里。 离开庚野。 别枝心里想着,轻声笑:“嗯,全是骗人的。”她拎起提包:“我累了,该回家了,你们玩吧。” 何芸咬牙:“你说清楚再——” 她的话音被踏过玻璃栈台的脚步声打断。领他们过来的服务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再次上来了,手里隔着雪白的绢布,谨小慎微地托着一瓶酒。 无比眼熟的冰裂纹瓶身,以及瓶中栩栩如生的水晶玫瑰。 而直至此刻,玻璃栈台上众人才忽然发觉,酒吧里的音乐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全场寂然无声。 清吧区还未散场的客人们此刻全在回头,甚至有人站了起来,那些好奇又震惊的目光紧跟着那瓶被从中心展柜取出的“保加利亚玫瑰”。 整个酒吧都向这里聚焦过来。 而服务生径直走到别枝身前,他小心翼翼地弯腰,将这瓶被誉为惊鹊一绝的典藏名酒放在桌上。 “我们老板请客。” 众人惊愕里。 那个靠在吧台旁的青年懒曲着长腿,回眸折身,他远远举杯: “保加利亚玫瑰,寓意‘永恒等待’。” “——敬,别枝小姐。”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要到我最喜欢的醉酒part了~ 100红包,感谢评论。 第 47 章【VIP】 第47章信徒(有增补) 第47章 随着青年那道低冽清沉的嗓音响起,犹如一颗石子投入平静至极的湖里。 波澜骤起,湖面上泛开涟漪,由近及远。 整座惊鹊酒吧内,各个还未散场的角落里全都掀起难抑的窃窃私语。 而众人目光依然汇聚在星光造景下,那座单独砌起的玻璃栈台上—— 这里此刻鸦雀无声。 包括毛黛宁,何芸,以及今晚过来的所有同事,凡是还有一丝清醒意识的,这会视线全都盯在那瓶在灯光下愈发璀璨栩栩的玫瑰内雕的典藏酒上。 “这玩意……竟然真是打算用来喝的吗?” 死寂里,不知道哪个男同事喃喃了句:“我还以为就是供在那儿,镇店的呢。” 别枝靠着沙发扶手,指尖陷入深色的皮革纹理里,透着用力的泛白。 她眼神所在,庚野正仰颈,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随后那人指骨轻抬了下,漆眸沉晦,他将折射着粼粼光色的空了的玻璃杯,朝她示意。 “咕咚,咕咚。” 水声响起。 别枝眼睫一颤,低眸望去,服务生隔着绢布小心压下早已启封的瓶身,将琥珀色酒浆倒入她的杯中。 二十分之一,十五分之一,十…… 别枝的眼睛不自觉在瓶身上划刻度,被酒精麻木的脑袋里也下意识地跟着数零。 数到一半,被她慢半拍的思维恍惚叫停:“别倒了。”服务生停住:“有什么问题吗,别小姐?” “我不喝。” 别枝蹙眉,她想抬手将酒瓶推回去,但想起自己这会儿晕得这么厉害,一不小心再磕着碰着了。 七位数呢。 她立刻警觉地缩回手指,抬起下巴颏,肃然地朝桌面上一示意:“把它拿,拿走。” 服务生为难地放下酒瓶,看着别枝,他大概是在心里判断了下,和面前这个看起来有点醉酒倾向的别小姐理论的概率,于是很快就放弃了。 “好的,请您稍等。” 服务生说完,干脆利落地转身,径直下了玻璃栈台。 “酒……” 别枝茫然地要站起来,身体却微微晃了下,好在旁边毛黛宁立刻扶住了她。 “吱吱,你喝多了,还是先坐下缓缓吧。” 毛黛宁将她扶着靠回沙发里。 到了这会儿,周遭的同事们也终于陆续回过神。 “我不会是在做梦吧?” “那咱俩得是同一个梦。” “这真是那瓶‘保加利亚玫瑰’吗?来了这么多次,我回回见它高贵冷艳地躺在陈列柜里,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这么零阻隔近距离地看它……” “不是,到底什么情况,谁能给我捋捋?” “真人不露相啊我们小别老师。” “……” 不过意识清醒的几人中,也有表情尴尬的,视线在别枝和脸色苍白的何芸之间来回打转。 毛黛宁受惊过度,这会儿反而是最清醒的一个了。 她看了眼魂不守舍的何芸:“是呀何芸老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是你加了惊鹊老板微信吗,怎么这瓶酒,却是送给我们吱吱的?” 何芸僵回神,放在腿侧的手死死攥紧了。 她咬牙强笑着:“我的手段是比不过别枝,我认输还不行吗?” “手段?”毛黛宁气乐了,“都到这一步了,就别自欺欺人了吧,你真觉着,连保加利亚玫瑰都送过来了,还有天菜刚刚那话,他像是被我们吱吱用手段哄来的吗?” “……”何芸愤恨地瞪了她一眼,“他们之间的事,你又能知道了?” “我不知道,但猜得到啊。” 毛黛宁弯腰,从桌上拿起个空了的金铜色托盘。 抛光的金属面泛起犹如镜子的冷亮光泽,里面的果皮被毛黛宁随手拂到桌上,她将托盘竖起。 托盘整体接近正方形,四边是大波浪纹路凹凸起伏的硬质边缘,而盘底,以黑色电镀金属勾勒出惊鹊的logo。 一轮圆弧,嵌着“惊鹊”二字。 “那天别枝跟我小叔自我介绍的时候,我就恍惚来着,可惜了,当时竟然没意识到……” 毛黛宁晃了晃托盘,嬉笑:“你们是不是都忘了,惊鹊酒吧全名,前面是有个前缀Moon的?” 望着那个一轮清月形状的logo,沙发对面,何芸的瞳孔骤然一缩。“你胡说——” “明月, 别枝,惊鹊。” 毛黛宁面带微笑,一词一停,将何芸最后那点强撑的面子撕了个干干净净。 桌台四周,同事们的表情顿时复杂又震惊。 “靠,还真是……” “什么意思,难道这酒吧开业前,他们老板和别枝老师就认识了?” “你喝懵了?明显酒吧取名就是暗喻的别枝老师嘛。” “……” “我觉得不止,”毛黛宁笑眯眯地火上浇油,“你们看那个logo是残缺了一角的,更像是要等什么人来补全,才能算作圆满的意思。” 她示意那瓶保加利亚玫瑰,“再考虑这瓶酒,刚刚老板承认了的,寓意是永恒等待。那合起来的意思就是……” “明月-惊鹊,只待别枝。” 一道疏懒又冷淡的声音掠过众人耳际,平静至极地将这席猜测一锤定音。 毛黛宁等人有一个算一个,纷纷朝声音来处望去。 就见方才还在吧台旁的青年,此刻正踏上他们这座玻璃栈台的台阶,一级一级地抬腿走上来。 上了栈台后,那人未作停顿,漆眸更是从始至终只盯在长沙发角落里,那个醉得把自己团起来的女孩身上。 “庚…老板?”众人尴尬里,毛黛宁率先破冰,试探地出声,“你好,我是毛黛宁,别枝叫我毛毛……” 庚野按着沙发扶手,折低了腰,凌冽眼尾闻言略抬了抬:“庚野。别枝跟我提过你, 她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你喊我名字就行。” 不待说完,他折低了腰而笼罩的身前,女孩微微动了下。 庚野立刻落回眸子:“别枝?” 他本能地将声线柔缓,明明只有两个字,却依然唤得低而轻,像怕惊到什么。 别枝依然垂着脑袋,低低地埋在胳膊弯里。 听到他声音后,她像是更不情愿了,努力把脑袋往深处拱了拱。 然而胳膊弯下就那么浅,她想埋也埋不进去,于是变成闷声的咕哝:“骗子,走开……” 用词蛮凶,可惜语气被困意和醉意泡得软绵绵的。 庚野有些想笑。来之前做好了迎接狂风骤雨被清算的准备,哪想到,该清算他的人这会已经成了个神志不清的小醉鬼。 倒是她醉成这样了还在记仇,想来明天醒后,等他的还是“地狱模式”。 庚野叹了声笑,干脆折膝,他在别枝腿前半蹲下来,试图从侧面的缝隙里,寻找到女孩藏着不肯见他的正脸。 “大点声,我没听清。” 他轻声逗她。 女孩眉心蹙得紧,往另一个方向,像本能地躲他声音:“不许,动我。” 庚野眼神黯了黯,但不退反进。 他抵住她小腿:“威胁我?” “……嗯,”好一会儿,困得迷糊的别枝才出了声,还断断续续,“动我,吐你一身……” 这是真喝晕了。 庚野忍了忍,还是没能忍住,他低头,哑然失笑。扶着沙发停了会儿,青年才支起修长的膝腿,转望向毛黛宁:“介意我——” 那人略停话声,只用眼神示意了下别枝身旁。 “哦哦,没事,我们往那边挪。”毛黛宁反应过来,连忙朝身旁看傻眼了的众人挥挥手,让同事们坐向另一侧,将别枝身旁的位置让了出来。 还意识清醒的人纷纷挪远,不知道谁打了个酒嗝,和旁边人惊魂甫定地嘀咕:“他这,怎么跟我们以前见着的那个像俩人似的?” “我还以为是个对谁都爱答不理的酷哥呢……” “小别老师牛逼。” “……” 入耳的杂音被无视彻底,庚野挨着别枝坐下。他侧身朝着女孩,尽量把人挡在沙发的角落里,不叫四下落上来的那些视线或者手机镜头捕捉到她半点。 酒吧里入夜也凉。 方才去二楼拿钥匙开那座保险箱级别的酒柜时,庚野顺便换了套衣服。 此刻,他上身的那件薄高领毛线衣,就体现出了它在低温下的吸引力—— 原本还很抗拒,睡着了也努力往沙发角落挤的别枝,被庚野单手虚环了没一会儿,就在浅眠里一点点挪近,她循着趋热的本能,最后蹭进了庚野怀里。 庚野几乎能感觉到,别枝的鼻尖隔着薄薄的毛线衣,就抵在了他胸膛上。她在睡梦里很轻地嗅了嗅他身上熟悉的凉淡气息,似乎安心了,昏沉沉地合了眼。 被酒精渲染得愈加灼人的呼吸,就扑在锁骨下。 庚野停了几十秒, 终于有些忍不住,他俯近了身,低到女孩耳边,声音微哑:“烟呢。” “……” 别枝没有反应。 庚野都准备放弃时,发觉别枝的手在半睡半醒里慢慢勾上了他的指骨,然后将他的手拖到了她藕粉色长裙的口袋旁。 庚野停了两秒,摸出那根他主动被别枝“没收”的香烟,衔回了唇间。 庚野低着头颈,漆眸从半阖的长睫间低低睨着,不肯放过地将怀里女孩的每一处攫进眼底。 可怜的香烟滤嘴被反复蹂''''躏,成了欲''''望宣泄的替代对象。 如此数回,终于平息。 这一切的全过程,悉数落到了对面长沙发上僵硬坐着的何芸眼里。 她死死盯着两人,眼神里像要喷出火来。 而她对面,毛黛宁看得更清楚。 小姑娘托腮,眼珠转了转,被酒意放大的坏水就涌上来了:“庚哥,方便问下,你和我们吱吱是什么关系吗?” 毛黛宁笑眯眯地看着何芸说的话。 庚野撩了撩眼。 他眉骨高,轮廓也深,薄唇凌平,弧度像取人性命的剑刃。没什么表情的时候,即便是这样懒懒坐靠着,也能叫被他眼神扫过的人不自觉地一凛。 此刻沙发里的同事们就切身体会了遍。 大约察觉了他们的不自在,庚野又落回了眼:“她怎么说,就怎么是。” “啊?”毛黛宁故意,“吱吱今天晚上可是说,她已经没男朋友了。” “……” 庚野早已经从服务生那儿听过了转达。 他眉目间情绪冷淡,唯独眸子里压着一点沉郁:“那我就是刚被她单方面分手了的前男友。” 毛黛宁乐了:“惊鹊都开了好几年了,你们两个这……恐怕分了不止一回了吧?” 庚野低眸,去看怀里女孩贴着他胸膛,露出一半的侧着的睡颜。 “是她甩我不止一回。” “哇哦……” 桌台四周,同事们间顿时一片听到大八卦的语气。 而坐在众人间,何芸的脸色更加难看。 她一口接一口灌着酒,将自己嘴唇都快咬破了。嫉妒像火一样,混着酒精愈燃愈烈,将她的理智蚕食。 到殆尽那一刻,何芸将酒杯重重搁在了桌台上。 “庚老板,你这位前女友到底有多少前男友,你清楚吗?” “——” 桌上骤然一寂。 同事们显然也没想到,何芸竟然敢在惊鹊,当着正主的面,说这么不留情面的挑拨离间。 连毛黛宁表情都变了:“何芸,你别太过分啊。” “怎么了?她敢做,我不敢说?”何芸冷笑着,“让我算算,开学那会,那个戴眼镜的,开着宝马来学校给志愿者们送午餐,没多久,在办公楼楼前被甩了。” “前几天,那个连车都没有,跑来接她下班的穷大学生,今晚被她甩了。” “现在,又冒出来个分了好几年的……” 何芸气得咬肌都抖,挤出笑看向庚野:“庚老板,你知道你前女友感情生活这么丰富吗?” “……” 庚野不动声色,懒懒掀起了长睫,拿冷冰冰的漆眸一瞬不瞬地睨着何芸。 直到何芸在他眼皮底下,连一个笑容都维系不住。 他这才垂了眼,单手摘了香烟,扔到烟灰缸里,又声线倦懒地靠回沙发来:“我知道啊。” “?” 桌上一静,又一惊。 “21世纪了,别那么封建。只要她没同时交往两个,换男友……哦,甩前男友甩得再快,也只能说明她招人喜欢。”庚野垂着睫,懒着声线。 他停了停,不经意地抬眸,像一句漫不经心的玩笑,“你嫉妒她?” 何芸脸色从苍白涨红:“我只是替你觉得不值,她有什么好——” “我乐意。” 庚野听不下去,漠然打断。 他靠在沙发里抬眼,眼神薄凉如刃,声线却慢条斯理,“她哪里都好,我乐意给她作践。” “——” 何芸脸上,刚涨起来的那点血色褪得干净。她面色煞白,难置信地看着庚野。 身周目光更叫她如芒刺背。 这样绷了几秒,何芸终于忍不下去,她用力蹬了下地面,起身,翻找自己的外套和背包,拎起来就要往沙发外走。 “顺便,纠正一下。” 到此刻女人穿上了同一套外套, 庚野才终于想起点什么,嗓音倦懒又性感地抬了抬:“那天在理学院楼外,被你挑拨离间的,她那个穷困落魄的前男友——也是我。” 在女人不可置信的眼神下,庚野抬手,随意在修挺鼻骨下比划了下。 棒球帽,黑口罩。 何芸如遭雷劈,到此刻她终于明白,那天隔着口罩,听见那人低哑冷质的声线时,那种熟悉从何而来了。 屈辱感没顶,何芸再待不下去,气红了眼圈,扭头就离开了。 毛黛宁因为之前一面之缘,所以是最早猜到的那个,但她也忍不住问:“难怪吱吱那会跟我说她高中同学送水呢……庚哥,你这个叫什么,微服私访啊?” “……” 庚野没接这句玩笑话。 他只是垂低了睫,冷淡自嘲地跌眸去望怀里的女孩:“谁叫她最喜欢做救世主。” 毛黛宁恍然,笑了起来:“吱吱这性格,尤其是对她身边人那种莫名其妙的责任感,确实有点像救世主……那庚哥你呢,吱吱要是救世主,你是什么啊?” “我?” 庚野低眸望着怀里的别枝,冷白指骨间绕上她乌黑长发,他懒腔慢调地,像是玩笑,“如果她喜欢做救世主,那我就是她不二信徒。”- 八卦和好奇不能代替睡眠。 惊鹊酒吧一楼,场中再多目光巡视打量,随着时间推移向后半夜,也陆续都撤桌散场。 毛黛宁和其他同事喝得都不少,庚野叫礼宾给他们安排了代驾或者车,一一送了回去。 直到凌晨近两点,酒吧里几乎没什么人了。 蹭在庚野怀里的别枝才终于醒来。 是醒了,但没真的“醒” 。 对上别枝比昏睡前还不清明的眼眸,庚野就支着颧骨笑着叹息:“你完了,别枝。就你这一瓶盖的酒量,这辈子都别想再沾酒……” 话没说完。 一只细白巴掌“啪叽”一声,清脆地,带着旁边路过服务生惊愕震撼的目光,按在了庚野唇前。 力度跟一巴掌似的。 懒靠在沙发里的庚野也微怔了下,跟着,那双桃花眼凌长的眼尾就被笑意压垂下来:“你是不是借醉寻仇呢。” “叽里咕噜,说什么,听不懂……” 别枝凑上前,轻眯着杏眼,迷蒙的眼神,绷得凶恶但还是漂亮的脸蛋。 庚野原本任她压着,此刻叫她呼吸凑近了撩拨,才有些忍不住地瞥开了眼。 他搭在沙发靠背上的手勾回,指骨抵着女孩额头,将她推远。 嗓音有些发哑:“别靠这么近。” 只是还未远离。 别枝似乎终于认出了被她压在沙发上的人:“庚…野?” 庚野倦懒散漫地应了声。 没来得及再动。 女孩忽然抬手,凶巴巴地拽住了庚野衣领,恶声恶气地把人往面前一拉—— “你说!我是不是你第7864个前女友?!” “……” 庚野:“?” 作者有话要说 别枝:都让让,我要开始撒酒疯了(x 第7864个前女友的梗在第七章,枝宝梦里,庚野跟别人结婚那儿。 别枝:虽然是我做梦但记庚野的仇.jpg 【修改备注】:40%左右有小片段增补。 随机100红包,感谢评论。 第 48 章【VIP】 第48章考验 第48章 “……等等。” 隔着别枝身上薄若无物的丝质衬衫,庚野半托半握地扶住了女孩的后腰。 他指骨微微收紧,就将跨在他腰间耍酒疯的别枝给制住了。 于是场面就变成了女孩跨坐在他腰腹位置,双手拎着他毛衣领,而庚野还要托住她,免她在醉意里犯了晕乎,一不小心从他身上摔到沙发下去。 偏偏“醉鬼”极不老实,似乎不满被他钳制,还在他掌心间不安地挪动。 像条夜色里来夺人性命的美人蛇。 庚野被她蹭得火气从下往上直窜,咬肌微颤,才发狠将人按定了:“别枝,你再乱蹭。” 话只有半截,除了声线与平日里大不同,沉哑得格外厉害以外,甚至算不得句威胁。 自然也不会叫别枝收敛,她眉心紧蹙,还是妄想从他掌心挣脱:“放开…痒。” “我松手可以,”庚野声音在哑意里愈发懒慢下来,“你想滑下去么。” 醉得昏沉的女孩迟疑地停住。 庚野上身微微前倾,也不介意跪压着他的女孩的手还拎在他衣领下,他扬起修长的颈,朝她长发间细白的耳垂贴近:“后面可是悬崖,掉下去会摔疼的。” “…!” 原本在他身上扭动的别枝一下子就僵停了。 庚野失笑,又偏过脸,免得被她发现。 平常那么冷静。怎么喝醉了就这么好骗。等敛回眸,庚野低头望了眼。 别枝的腰线很漂亮,在青年双手贴覆的部位,两侧都恰到好处地凹下去一段弧度,与他掌心完美契合。像互为量身定制,庚野只是看着,都难得失神得难以自拔,甚至觉着自己的手就该长在这里才对。 刚压下的欲''''望被这点念头挑拨。 庚野沉气,强制自己仰靠回沙发里,指骨也略微松弛了些。 他侧歪着身,漆眸勾扬,睨着停坐在他身上一动不动了的女孩,声音懒洋洋地:“先说清楚,我有多少个前女友?” 因为一句“后面就是悬崖”,所以一动不敢动的别枝仰头,神色严肃又哀怨:“七千八百六十四。” 个位数都没变。 庚野轻眯了下眼。 本来以为是别枝喝醉了,随口胡说的,现在看,分明对这个数字怨念深刻。 但也更叫他好气又好笑了。 “七千多,”庚野笑着叹气,“一天一个,都够我换二十多年的了。” 别枝想了想,认同:“渣男。” 拎着他衣领的手再次收紧了。 庚野任由她拎着衣领,甚至还很配合地,他从沙发靠背往前倾了倾身。 那人清绝凌冽的眉眼就这么近在咫尺。 漆眸里蛊人似的漾着细碎的光,嗓音也被他拖得懒腔慢调。两人之间空气像被无形的力慢慢拉长,变得稀薄,粘性,叫人呼吸都发烫的窒息。“枝枝,这些是谁告诉你的,嗯?”“你,你自己承认的!” 女孩细白的手指越攥越紧,语气凶得大有今日要为民除害把他这个祸害就地正法的气势,然而眼圈还委屈得沁上红了,“你还和别的女人结婚,邀请我参加婚礼……” “?” 庚野这次都停了好几秒。 等回过神,给他气笑了:“我守身如玉这么些年,在外面传过的谣都没你给我编的花边新闻多。” 别枝还在自顾自生气:“你的新娘是天使,脸上都是圣光。你还跟她说,是我觍着脸加你微信,但你拒绝了……” 眼见女孩给自己骗得眼圈越来越红,叫庚野气笑又心疼,他托握着她后腰的指骨轻蹭了下:“胡说八道什么。” 别枝被他蹭痒了,顿住。 不等她低头去看是什么坏东西在挠她痒痒,就忽然被提醒了似的,恼怒:“你还叫她亲爱的!” 庚野:“?” 别枝:“你都没有那样喊过我。” “……” 庚野终于慢慢回过味来了,他轻狭起长眸,放松了神色,靠在沙发里,他神态松弛又倦懒地盯了女孩几秒:“你是不是,什么时候做梦了?” 差点声泪俱下的控诉一停,别枝忽然卡了壳。 是梦么。 好像是哦。 醉得晕乎乎的女孩调动着生了锈的脑子。 思考了几秒,她放弃了,凶巴巴地看他:“难道在我梦里,你就可以和别的女人结婚了吗?” 庚野一顿,低眸失笑:“行,都是我的错。还有什么要算的梦里的账,来,一并算了吧。” “你罄竹难书,你等着。” 别枝醉得眼神恍惚,但不耽误她凶,低头在庚野身上四处乱摸,“我找找……我手机呢。” “——” 庚野差点让她摸出了反应。 他忍了几秒,还是抽空让出左手,修长指骨勾抵住她腕骨,给她双手手腕一并握住了,铐上手铐了似的,将人拎起来,扣在胸膛前。 别枝被拽得往他身前趴低了点。 “别拿你自己来考验我的道德,”庚野低头,在她蜷起的手指上轻咬了下,轻声慢调地威胁,“我经不起。” 可惜醉鬼听不懂威胁。 于是美人蛇在他怀里挣扎得更厉害了。 直到某一刻,别枝忽然停住了。 像是发现了百思不解的事情,她低下头,神情凝重地静止了几秒。 然后被握着的手指竖起来,她慢吞吞抬眼,并戳了戳庚野的胸口:“庚野,你的沙发成精了。” “……” 庚野此刻全身上下每一块肌肉都是紧绷的战备状态。 但他没动,只懒洋洋抬了下眼皮,从鼻腔里“嗯”了声,算作回应。 别枝:“它变高了,还会跳哎。” 被她当作人形沙发的庚野闻言,缓慢地挑高了左侧眉尾:“……你确定?” 他嗓音无故哑得厉害。微微仰起的漆眸里,也满是要吞人的,墨潭泥沼似的污黑。 “真的。” 别枝充满求知求证精神地点头。 粉白色的长裙从她腰下铺展,像美人鱼的尾纱,覆过庚野的腿。 而裙下,女孩跪抵着沙发的腿蓄力,抬起上身,又坐了下去。 “——” 跟着声闷哼,青年腰弓骤沉。 握着她后腰的手也一瞬收紧。冷白脉管由指骨根张起,如弦蓄势,明晰又性感。 而罪魁祸首对自己的累累罪行毫无察觉,还兴奋地睁大了眼:“庚野你看,它像跳跳床一样,软软的,还会弹——” 话未说完。 忍无可忍的男人掂了下腰弓,扣着她后腰的手向下一滑,勾住了女孩腿弯,直接将人打横抱进了怀里—— “拿上你的包。” 那人说话的语气有些冷,透着点低哑消沉的性感。 别枝迟疑,小声,慢慢捏上他衣袖:“你要把我丢出去了吗?” 庚野没说话,低眸扫下一眼。 别枝委屈地从他臂弯上方探出一只胳膊,勾住了沙发角落里的提包,还没攥稳。 庚野蓦地抱着她从沙发中起身。 “…!” 一阵重心变化,在酒精下更叫人头晕目眩。 等被庚野抱起向玻璃栈台下走去,别枝才有点懵懵地回过神,她仰头,看见了青年凌厉而紧绷的下颚线,还有压得平直的薄唇。“你为什么生气了?” 庚野没看她,只是借着腿长优势,快步穿过了已然散场的惊鹊酒吧一楼。 “拿手机,发消息给你表妹,说你今晚不回去了。” 别枝茫然地抱着提包:“…啊?” “以后都别想沾酒了,别枝,”庚野故意幅度很轻地掂了她一下,报复似的,“你喝酒会变傻的。” 女孩被那一下晃动,吓得立刻搂住了庚野的脖颈。 换来了头顶一声恶意的低笑。 两人转眼就到了通向二楼的楼梯口,正遇上下来的服务生,对方一望见抱着别枝的庚野,愣了下,等反应过来,连忙向旁边侧身避让。 “庚哥,”服务生犹豫了下,“要把二楼那间空着的客房收拾出来吗?” 庚野长腿停顿,他垂眸思索了两秒:“不用,她睡我那儿。” “噢,好的。” 服务生连忙低下头。 恰好此时青年抱着女孩从他面前上楼,就被他扫见,女孩松垂在那人身前的裙尾晃荡,拂在青年黑色长裤前,又明显支起的那一大块阴影。 “!”服务生像是眼神被烫了下似的,飞快挪开了。 庚野的房间在二楼长廊的尽头,和包厢区相反的方向。 进门是一套带淋浴卫生间的卧房,左手边还有个不大的衣帽间。右边的另一个房门内是他自己的运动室,放着些简易的健身器材。 庚野在山海市也有自己的房产,但不怎么常过去。大平层太空旷,一个人住起来总有种居高欲坠的寂寥感。 因此他从前住宿舍, 后来休假待退,就时常住在这边。 房间里东西不多,月色从百叶窗投下,拓在平整的深灰色床上,像笼了一层雾或纱,显得房间里的一切都模糊,清冷,又漠然。 庚野在门口慢慢停住了腿。 他忽然有些恍惚。 这些年他太多次一个人推开这扇门,一个人洗漱,一个人冲澡,一个人坐在床边,一个人望着百叶窗外清冷的月光。多数时间他什么也不去想,任由时间消磨流淌,偶尔压抑不下的时候,他才会忍不住去想,她在哪片天空下,那边是白天还是晚上。 太多回了。 以至于这一刻仿佛才是个梦,怀里抱着的,安静得像不存在的女孩也真的并不存在。仿佛这一切只是他在某个没有训练和任务的夜晚,在漫长又无望的等待里,终于疯掉以后的幻想。 “庚野?” 直到别枝尚带着醉意的声音将他唤醒。 那层雾散尽,心跳怦然落回胸膛。 庚野低头,抱着女孩迈入房间,他侧了侧身,原本要去压墙上的开关,却又停住。 “枝枝,把灯打开。”他抱着她,侧抵在入门的墙前。 那人低了低身,哄她似的,声音里是在她清醒时也鲜少展露的柔和轻缓,像怕惊醒什么。 别枝抱着包,刚刚上楼前后,那点轻微的摇晃跟坐秋千一样,她都要睡过去了,又被这人弄醒。 困得有点不满。 但她还是没拒绝,也没问原因,女孩慢吞吞抬手,借着昏暗里的月色,在墙纸上摸上去,碰到了开关。 “啪嗒。” 炽白的光洒落。 照进了一个在黑暗里等了很多年的房间。 别枝听见头顶有声很轻的叹,尾音里是难抑的轻颤。 “…庚野?”别枝不解地仰脸,不太习惯忽然明亮的灯光,又往他颈下躲了躲,“你还在生气吗?” “没生气。” 庚野抱着她,将人压在墙壁前。 黑色毛线衣领下,他喉结缓慢而深沉地滚动,很久后,他才靠下来,在她柔软长发间的脸颊旁轻蹭了蹭。 “是你太轻了。”庚野低声。 轻得像梦一样。 “……” 身前没有声音。 庚野原本以为别枝又睡过去了,就抱着女孩直回身。刚要将人放到床上,他才发觉她正睁大了乌黑澄净的眼,警惕地望着他们身旁的房门。 庚野一顿:“他们下班了,不会上二楼来。” 怕别枝不放心,庚野抬腿,将门勾上。 在门关合的刹那,别枝眼底的不安反而放到最大,她转回来,除了眼神朦胧,表情是严肃又认真。 “庚野。” “嗯?” “是不是因为我压坏了跳跳床,所以你要把我关起来了?” “……?” 心头那点旖旎殆尽,庚野抱着别枝往床边走的身影都滞了下。 几秒后,庚野走过半个房间,弯腰将女孩放在床边,不等她反应,他就往她腿侧一撑。 居高临下地迫近,那人垂睨的眼神危险。 “再提一句跳跳床试试。” 不知怎么,别枝从这句话里听出点咬牙切齿的狠厉。 “试试,”别枝眨巴着眼睛,小心地在作死的边缘试探,“会怎么样?” 庚野气得低头笑了。 他停了停,握住了女孩的手,掀起来,往他俯身笼下的阴影里用力一按。 还未消停的地方立刻亢奋又热情地给了回应。 “……!” 即便是酒醉状态,女孩的脸颊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漫上红来。 她呆滞地看看他,又低头看看自己的手,又抬头看看他。 庚野以一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报复完,懒洋洋地低缓着声:“跳跳床会弄哭你。还会让你趴在这儿,一边写检讨书,一边哭一晚上。” “……” 女孩似乎没听到,她红透着脸,低头抿唇望着自己白净的手心。 像大脑宕机了。 “你喝醉以后,都是这么好欺负的么,”庚野看不下去,轻点了下她额头,“在国外留学那么久,就练出来这点酒量?” 别枝慢慢吞吞地盯着巴掌:“我可乖了,在国外不喝酒。” “你乖。” 庚野气得轻舔过犬齿,才忍下了做点什么的冲动,“乖得当着你男朋友面勾引我,还让我陪你玩?” 女孩脑袋顶上像是冒出来了个问号。 一两秒后, 别枝茫然仰起脸:“我没有男朋友。” “是,”庚野气笑,“你今晚刚给我踹了,我是你前男友。” “听不懂。” 别枝蹙眉,突然抬手,捧住了庚野的脸。 她凑上去在唇角轻亲了下,小声:“我没有男朋友,我只有你,庚野。” 不知是因为那个吻,还是这句话,庚野僵住了身。 一个念头擦过他脑海。 等回神,庚野听见自己心跳都急促得快要蹦出来,他喉结抽动,声音涩哑,一把将亲完就想从他身下跑掉的女孩握着手腕拖回来:“那费文瑄是谁。” “费,文,瑄?”别枝似乎很艰难地回忆了下,终于想起来,“是师兄。” 她停顿,不满地蹙眉:“是讨厌鬼。” 庚野压在别枝腿侧的指骨攥紧,青筋微绽:“为什么讨厌他,他不是你前男友吗?” “?” 别枝凶住脸,“前男友是庚野,没有别人。讨厌他,因为他说庚野坏话。” “…………” 像是一场大雨落下。 庚野眼底的墨色忽然就湿潮,翻涌起来,再难以克制,一瞬就迸下,雨幕席卷铺天盖地。 他将她向后压在了灰色的月光里。 那个吻像是要夺走她所有的气息。别枝恍惚觉着,自己好像变成了一条被拍上岸的鱼。 庚野就是浪潮。 在每一次的吻覆过她时,将呼吸和窒息一同降临。 不过浪潮不会逼供搁浅的鱼,庚野会。 他就是太会了。 每次别枝被他的吻钓得不上不下的时候,用湿乎乎的眼睛看他,总是被他遮上眼,听那人在她耳边,一边细碎地吻她耳垂,一边声音沙哑地问。 “只喜欢我?只有我一个?” 别枝承认不够,还要被他逼着再重复一遍。 最后不知道说了多少情话,别枝才结束了这场漫长的用吻作刑罚的折磨。 —— 后半夜。 报应终于轮回了庚野身上。 那会儿他刚从浴室冲完冷水澡,带着一身湿潮走出来,只围了条浴巾,准备进到衣帽间。 结果刚出浴室,庚野就发现关了灯的房间里,本该窝在被子里睡过去的女孩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醒了,坐在床边。 听见浴室门开,她回过头,幽幽怨怨地望他。 “分手吧,庚野。” 庚野眼皮一跳,以为她醒酒了。 等他走近,却发现女孩脸颊好像比刚刚被他哄着躺下时还红了一些。 庚野视线一扫,瞥见床头柜上,被服务生提前送上来的开了瓶的保加利亚玫瑰坐在托盘里,它没什么变化,但旁边倒出来的半杯,没了。 庚野转回来,微皱着眉弯下腰,轻掰开女孩紧抿的唇,接了个吻。 酒味甘冽,存在感明显。 “……知道你今晚喝了多少酒么。” 庚野皱着眉, 直回身,“明早,你会头晕得像塞进去了一头非洲大象。” 说着,庚野就转过身,将酒拎到一旁,免得他去衣帽间换衣服的工夫,她又给自己的作死大业添一把土。 没成想,别枝忽然抬手,攥住了他围在腰间的浴巾尾摆:“我说我要跟你分手。” “?” 庚野堪堪拉住了差点被她拽脱落的浴巾,他侧背对着她,气得仰头笑了声,回过眸。 月光清冷地覆下,勾勒过他身上流畅性感的背肌。 黑色碎发间,那人望下来的眼眸蛊人地深:“既然没醒酒,又是为了什么要分手?” 别枝仰眸,看见他脖颈下垂着的,那块用黑色绳坠拴着的长方形木牌,它垂在他胸膛前,亲密地依偎着她都没摸过的胸肌。 女孩默然几秒,扶着膝盖,起身,摇晃了下。 庚野本能抬手扶住她,然后就被别枝撞进了怀里。 二十分钟的冷水澡白洗了。 庚野眼皮直跳,他压着浴巾,微微咬牙:“不管有什么仇要算,先等我换了衣服?” “…哦。” 要分手的人倒是听话。 出于对自己意志力的不信任,庚野在衣帽间里挑挑拣拣,特意选了条扎皮带的长裤。 他指望出来以后别枝睡过去了。 然而没有。 小姑娘困得支着腮坐在地板上,听见声音,她转回来。 庚野皱眉走过去:“地上凉。” 他弯腰把人捞进怀里。 等要放回床上, 怀里的女孩却像只小树袋熊,挂在了他身上—— 别枝的手很自然就环过他腰间,抱得紧紧的。 庚野无奈:“好,说吧,为什么要分手。” “因为你花心,还浪荡。” 庚野顿了顿,挑眉:“什么?” “除了我。” 女孩仰起脸,语气又凶又委屈:“你还带多少个女生进过这个房间?” 庚野低头:“?” —— 日光烂漫,从百叶窗的缝隙淌下,铺了满床。 柔软的被子间夹杂着陌生又清冽的气息,在似曾相识的熟悉里,别枝缓缓睁开了眼。 ……头好晕。 这是哪儿。 漫长的开机状态后,别枝忽然惊坐起身。 来不及在意那阵天旋地转,别枝慌张地扫视身周。 陌生房间,陌生床上。 她低头看向自己—— 一件宽松的男士衬衫,尾摆一直盖过她腰臀,里面除了一条小裤之外,什么都没穿。 别枝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闭眼,试图重启大脑。 记忆里的最后一个画面。 是她在铺满了月色的昏暗房间内,把坐在床边,衣冠整整的庚野往后压倒。那人握着她手腕,似乎是想制止。 而她低头,不容拒绝地拉开了他的腰带扣。 [不信。] [我要给你做身体检查。] 别枝惊恐睁眼:“………………?”?????? 作者有话要说 庚野:我不会趁人之危。 枝宝:哦,我会。 庚野:? 100红包,感谢评论。 第 49 章【VIP】 第49章挣扎 第49章 在前所未有的怀疑人生里,别枝抱着被子,在庚野的床上呆坐了足足两分钟。 还是没能想起昨晚的后续。 应该……没发生什么吧? 虽然在这方面毫无经验,但她有常识和发达的互联网,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别枝甚至抱着被子在床上滚了两圈,确定没有传说中的腰酸背痛或者敏感不适。 可是。 如果什么都没发生。 那她消失了的衣服又是怎么回事? 试图在浆糊般的脑袋里搜寻记忆,结果就是把浆糊搅和得更加黏糊。 别枝觉得自己的头晕量级都翻了两倍,只得暂时放弃了对真相的探究。 反正探究不探究的,眼下都是这么一个覆水难收的场面。 丢人七分和丢人九分又有什么实质差别呢。 别枝破罐子破摔地想着,从被她滚得一片狼藉的被子里翻到了自己的手机。拿起电量半死不活地吊在28%的手机一看,别枝才发现,百叶窗外的日光正盛,并不是她的错觉。 事实就是,现在这会已经下午一点半了。 坐在床上的女孩木然地抿了抿唇,眼神飘忽。 这是她心虚走神的表现。 托廖叶这个沉迷小说并发誓要将自己终身献给伟大的文学或者编剧事业的表妹的存在,别枝被动性地听她讲过一些故事,比如某些文学作品或者电视剧里,男女主角巫山寻欢一夜过后,女主因为一些原因,总是在下午才能醒来。别枝:“…………” 不。 她只是喝多了。 醒得晚一定不是这个原因。 别枝强迫自己重新开机。 当务之急还是洗漱,换衣服,尽快离开这个只会让她胡思乱想的地方。 托本专业的福,虽然回国即面临就业靠喝风的境况,但至少别枝在给自己做心理疏导这方面,还算顺手且擅长。 暂时压下杂乱的思绪后,别枝就轻手轻脚地下了这张深灰色的床。 床并不宽,算是最窄版的双人床,别枝没两步就绕过床尾。她先检查了左右两个房间,确定左边的健身室和右边的衣帽间都没有人。 别枝松了口气,这才进了卫生间。 洗手台上有提前准备好的还未拆封的洗漱用品,别枝用最快时间刷牙洗脸,就迫不及待地从这个明显有24小时内的多次使用痕迹的浴室里离开了。 好消息是,没想起来任何少儿不宜的场面。 坏消息是,真的什么都没想起来。 床尾单独搁着一只凳子,上面摆了一套浅粉色作底,灰色线纹的运动服。 别枝刚刚就看见了,此刻也没有别的选择,快速将这套衣服穿在了身上。 虽然比某人的白衬衫合适得多,但还是比她大了一两个号的样子。 裤长还算合适,腰线有些松,上衣尾摆和袖子也有点长了。别枝抬手, 看自己只能露出半个手掌的袖口。 一套半新不旧的,别人的衣服。 会是谁留在他这里的。 念头冒出来零点一秒,立刻就被别枝物理镇压了。 她不该知道,也不想问。 庚野用事实证明了,去问一个不能立刻求证的答案毫无作用——他能骗她一回,就可以而再而三。 别枝有自知之明:她对旁人的信任向来鲜少得可怜,庚野就不该成为她的例外。 女孩绷着脸,没表情地打量过房间内一圈,最后目光停住,她对着床上搁着的那件自己刚脱下的、还带着她体温的白衬衫,端详了片刻。 心理斗争结束,别枝还是弯腰,将它抱回怀里。 ——毕竟已经被她穿过了一晚上,这样留在这里也不合适,还是带回去给他洗好,再让同城快递送回来。 别枝一边想着,一边整理好床单被子,压平褶皱,尽量让自己的痕迹像是不存在过一样,然后她拿起提包和手机,无声息地走出房间。 这会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了。 房门外是一条幽静的走廊,灯光似乎沿袭了惊鹊酒吧一楼的风格,颜色很暗,和她走出来的那个房间里透入的阳光成了鲜明的对比。 别枝的眼睛一时都有些难以适应,她谨慎地停在门外,等了一会儿,这才朝前走去。 别枝边走,边推测身处的位置和构造。 昨晚所在的房间,在这一层的走廊的尽头。从方才百叶窗外的景色来看, 这一层应该是常规地面以上的二楼。 楼梯口在走廊大约中段的位置,另一头似乎是酒吧包厢,但这会同样虚掩着门,尽头的房间不知是员工宿舍还是别的什么,隐约有声音传出。 别枝没有冒险过去看,她不确定庚野在不在那里,她现在只想带着乱糟糟的思绪先离开,回到她熟悉的、能让她理智思考的环境再说。 下楼的过程顺利,没遇到任何人。 别枝望见惊鹊酒吧那片高吊顶的一楼大厅时,觉着自己大概胜利在望。 然后就听见了一个隐约的,熟悉声线。 就在楼梯下。 别枝停顿,手里的白衬衫下意识地攥紧。几秒后,她还是轻手轻脚地,无声走下楼梯。 楼梯口下接着两处去路。 一处通向整座酒吧内,穿过高吊顶半装饰性质的镂空金属酒架,就能直抵长而蜿蜒的波纹形外吧台旁;另一处,从镂空金属酒架后,能径直绕往惊鹊的大门。 别枝原本想的是,只要庚野没有看到她,那她就绕进另一边的酒架后,直接离开这里。 可她忘了,庚野这个名字,在她的人生字典里,只要出现,永远代表计划之外的始料未及。 还有难以自已。 于是,当她踩着柔软的地毯无声走下最后一节台阶时,望着不远处的吧台里外,别枝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身。 庚野就是那种,无论在多少人间,永远能叫人第一眼就看到的存在。 即便只是一道背影。 他似乎是刚运动完, 身上是一套很少见他穿的运动服,铅灰色,极难驾驭的无版型,却被他一身凌冽的骨架撑得修长清拔,背影都像个展柜里的橱窗模特,还得是头顶悬着最昂贵的奢侈品logo的那种。 不过橱窗模特怎么都不会像他一样,懒懒散散的,永远没个正形。 青年此刻就斜靠在高脚凳上,懒曲着一条腿,面前的吧台里外有三个人。 其中两个年轻男人穿着统一的酒吧制服,站在吧台内,一个整理台面,另一个在擦拭酒杯和调酒器皿。还有个女孩坐在吧台外的高脚凳上,一身牛仔便装,个性十足的妆容和公主切发型,不远不近地挨着庚野。 她侧歪过头,专心致志地,似乎在听庚野说话。 而那人声线起得倦懒,散漫,又透着点哑,在偌大空旷的酒吧里难以分辨。 别枝也听不清。 只是看见,庚野似乎说了什么,旁边女孩就笑起来,笑得花枝乱颤。 庚野背对着这里,别枝看不见他神情。 只是她知道,即便那人就那么歪歪斜斜地倚在那儿,漠然,疏离的,像置身所有人之外,但只消懒支起眼,便会勾住所有人的余光,不作声,就能从眉眼间透出若即若离的蛊人,神色再漫不经心,都像是种骀荡的,张弛随性的调情。 任什么人来看,都会认定,庚野是那种在任何一段感情关系里游刃有余,随时可以漠然抽离,谁都别想牵系拿捏得住的类型。别枝不知道, 那到底是骨子里与生俱来,还是后天一点点雕琢习成。 她只是很清楚,回避型依恋最缺乏安全感。 而庚野,无论外表或气场,他恰恰是存在本身就最不会给人安全感的那种。 换句话说,他最不适合她。 别枝无声地叹了口气,阖了阖眼。 耳边晃过去刚回国那会儿见过的,同样是母亲主治医的那位老主任语重心长的声音。 [……你这个病,如今最重要的是养心。心宽者无疾,千万不要学你母亲,切忌执念,不要有大起大落的情绪,放平心态,更不要轻易动怒、伤怀……] [……那些不好的情绪,一旦憋在了心里,即便时间久了也不会消失。它只会堆积在你身体的某个角落,汇积成阴影,直到长出不好的东西……] 在心底挣扎作祟的占有欲,和其他正面的负面的能说的不能说的念头,终于一并叫这番话镇压消停了。 别枝重新睁开眼。 她没再看吧台方向,转身要走。 只是刚迈出两步去,别枝就望见,一道身影从面前向远处延展的镂空酒架后,插着裤袋,懒懒散散地杵着长腿走近。 别枝僵了下。 见鬼了? 这人刚刚不是还在…… 别枝扭头看向吧台,结果撞上了坐在高脚凳上,那个公主切发型的小姑娘朝她笑嘻嘻地打招呼的动作。 旁边的青年没了。 沉默两秒,她转回来,认命地顺着那双从地上拔起的长腿,视线攀过那人胸膛,最后落在那张冷淡清绝的脸上。 庚野却没在看她,漆眸垂睨着她怀里,声线懒散,疏缓,还有点欠。 “偷衣服?” “我没找到我的,”别枝觉着他钓鱼执法,微微蹙眉,“而且,这套衣服不是你放在床边的吗?” 庚野望了她两秒,懒懒勾了下唇:“不是说你身上的。” “…?” 那人低头,将眼神随意一落。 别枝顺着他压下的视线,望见了自己手里拎着的那件白衬衫。 “……” 什么叫人赃并获。 别枝此刻无比痛恨自己穿过就不好意思扔在那儿还要带回去洗一洗的道德心。 僵持数秒,女孩艰难地抬手,将衣服推向两人之间,她攥着白衬衫的指尖似乎都有点颤,不知道是因为羞还是耻:“那你拿回去吧。” 停了几秒,没人接。 别枝抬头。 就见庚野始终抄着裤袋,眸子凉淡地睨着她手心几秒,他淡淡拨开了眼。 “算了,”那人声音懒洋洋的,“你的战利品,还是你自己留着吧。” 别枝卡壳:“什么叫,我的战利品?” “哦,”庚野慢条斯理地转回来。 不知道怎么,他那个眼神,表情,都透着一种“就等你这句了”的骀荡慵懒,还给了别枝一种“让让,我就要开始骚了”的不祥预感。 下一秒,预感就验证。庚野缓声, 似笑非笑地插着袋朝她俯身,低声耳语:“你亲手从我身上扒下来的,不叫战利品,那叫什么?” 他顿了顿。 眼神像羽毛轻扫过女孩唇瓣,鼻尖,最后落到她因受惊过度而微微放大的瞳眸里。 “俘虏纪念?” 别枝:“……除了这个,我还,扒你别的了吗?” 一句话被别枝念得磕磕绊绊。 像是烧了CPU的老式电脑音响的苟延残喘。 庚野凌长的眉尾懒懒一抬:“怎么,你还想凑一套?” 别枝:“……” “行,下回。” 别枝:“…………” 庚野这边计划顺利,眼见别枝羞窘得薄薄的脸皮都红透了,一时半会绝想不起要和他算账或者分手的事情。 而且,昨晚发生了什么,看来她也记不清了。 那就再好不过,他最喜欢空白圣旨。 能免他一“死”。 心情愉悦了不到两秒,庚野就瞥见别枝身后,一道牛仔服的身影靠拢过来。 他眉峰一压,转瞬就从春夏转入严酷寒冬的眼神定在了别枝身后的小姑娘身上。 可惜没等小姑娘被他眼神吓退。 “我穿的这套衣服,到时候我会一起洗好,给你寄回……”别枝刚强迫自己压下了羞耻心,就见庚野的目光落过她,投在了身后。 她转身,看见了公主切小姑娘。 “嗨,”小姑娘立刻朝她摆手,“你身上的衣服是我带来的,本来就小了,准备压箱底了,你不用还。” 别枝醒神:“你好,我是别枝。” “我知道,知道,”小姑娘笑嘻嘻地应声,“我叫庚慕兰,今天凌晨五点被野哥一通电话call来这边,你身上的衣服都是我给你换的,放心吧。我还特意把他关在外面了,他没看见。” 听见女孩的姓,别枝就眨了下眼。 她本能地扭回头,视线顺着那人运动衫领口敞着的冷白凌直的锁骨往上抬。 庚野正冷冰冰地拿眼刀刮庚慕兰。 察觉别枝目光,他敛回眸,“我堂妹。” 别枝转回去:“谢谢,改天我请你吃饭吧。” 庚慕兰刚要答应。 庚野忽然淡声道:“你学校里不是还有事么,走吧。” 庚慕兰莫名其妙:“?我没事啊。” 庚野:“你有。” “……” 在堂哥的眼神威赫下,庚慕兰嘟嘟囔囔着“没良心”“忘恩负义”“活该人家醒来就要跑”之类的琐碎语句,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别枝自然也听见了。 显然,她方才在楼梯口自以为隐蔽的那一番鬼祟行为,兴许从刚一下来,就已经被庚野发觉了。 那人只是等她自投罗网。 或者逃之夭夭。 “我不是故意跑掉,只是现在感觉脑袋里很乱,需要时间,回去重新想一下我们的关系。”别枝最后还是出声,实话实说地转回来。 “多久。” “啊?”别枝没听到那人低哑的一截声音, 她茫然抬眸。 对上那人淡睨下来的眼眸,里面情绪很浅,像是覆了层薄冷的霜雪。 霜雪下却又像冰封了一整个世界。 底下该有万丈深。 “没什么,”庚野放弃了这个没意义的问题,得到答案说不定要更折磨人心,“等我下,我送你出去。” “……哦。” 惊鹊酒吧坐落的这条峰山路,日常以夜生活为主,白天里的车并不多,午后被零落的梧桐叶间的阳光一铺,更显得整条路都透着从容的闲适感。 别枝站在路边,无聊地踩着秋天的落叶。 梧桐叶正处于青黄之间,有种柔韧和松脆交替的触感,在小白鞋下,还有种微微的弹性。 不知道为什么…… 弹性这个词,让她有种羞耻的熟悉感。 别枝觉得不太妙,还没想下去,就忽然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惊鹊半敞着的门后荡回耳边。 女孩怔然抬眼。 正见着庚野长腿跨出惊鹊的这间侧门,他神色间难得有两分无措的慌张,就像是…… 就像是生怕,会再次弄丢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一样。 而直到他望见她那一秒,眼神蓦地松懈下来。 “……你怎么不在里面等。” 那人声线略沉,微带点哑,气息抑着难以平复的低喘。 别枝深知庚野向来的身体素质与体力,她有些难以想象,这样短的一段路,他要慌神成什么模样、跑得有多么急,才会像现在这样。别枝看着庚野朝她一步步走来,听见心底刚坚定不久的念头再次被摇晃。 她咬了下唇,想避开他眼神。 跟着就看见了庚野回去,专程拿来的东西。 那是一只黄杨木的长方形盒子,盒身上用鎏金沙印勾勒出几行或大或小的花体英文。 那是设计师亲笔所题。 这一次她亲眼看,比毛黛宁的转述更详尽。 ‘永不凋谢的,被冰封的爱,将长存于时间之外。’ ‘寓:永恒等待。’ 别枝眼底微涩,下意识地别开了脸:“庚野,它太……太贵了,我不能要。” 庚野走过来,这片刻,他已经恢复到如常散漫的神态。 闻言青年也没什么反应,就只是将那只花纹自然又复古的黄杨木盒子往前,放到了女孩怀中。 “你可以倒掉,扔垃圾桶里也行,”庚野说得漫不经心,“反正它现在是你的了,随你处置。” “……” 别枝下意识地抱紧了盒子。 它很沉很沉。 像是装下了整整七年的时间。 别枝沉默地望着它,直到一辆黑色轿车在她身后的路旁停住。 “那我…就先回去了。”别枝冒着木盒转身,走到轿车旁,她拉开了车门,在弯腰进车前又停住。 “庚野。” “……” 树下的青年抬眸,意态疏懒地望回来。 两人对视里,光影斑驳,遮掩。 别枝轻声问:“我昨晚有做什么过分的事,或者,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吗?” 庚野似乎笑了下,不甚明显,神情却也更倦懒:“做了什么,你回去自己想。” 别枝:“。” “至于说了什么……” 庚野停顿了下,忽然撩眼,“你有什么不能说的秘密么?” “…!”别枝眼皮一颤,心惊肉跳地抬眸。 只是在庚野的神色间,除了某种意味不明的探究外,她看不出太多情绪。 他不知道。 心跳一下子回落,带来的震荡感叫别枝有些头晕目眩,她来不及掩饰,匆匆回身:“没有就好,我回去了。再见。” “……” 轿车车门拉合。 发动机运作,然后扬长而去。 庚野始终一动未动地停在原地,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仰起头颈,视线穿过树叶零落的梧桐枝桠,他望着头顶那片很高很远的晴空。 青年阖了阖眼。 天暗了下来,一下子将他扯回昨夜。 在腰带扣彻底解开之前,被压在床上的青年终于还是翻身,将借着醉意胡作非为的女孩扣住双手,反压在了深灰色的被单间。 喝醉了的小刺猬猫一改傲娇本性,一点都不藏着,即便被他扣着手腕压在头顶,还是不死心地,呼吸柔软又勾人地凑上来亲他。深知被她覆住唇就会叼走神志, 庚野在女孩花瓣似的唇吻上来前侧了侧脸,避开了那个吻。 再低转回头,对上的就是别枝委屈得不行的眼神。 “你不喜欢我了……” “你忘了?”庚野忍着不去哄她,“是你说的,你不要和我在一起。” 女孩像是被提醒想起什么,眼神黯了下去。 “对哦,”她小声,“我不能和你在一起。” 庚野气息微颤,扣着她手腕的手都无意识地收紧:“为什么?” “疼……” 别枝仰回脸,眸里已经开始湿潮。 庚野回神,立刻松弛了力度,他再次问:“为什么是不能在一起?” “嘘。” 别枝却趁机挣脱了,勾住他后颈,她将他拉向自己,直到两人交叠,呼吸近在咫尺: “这是一个秘密。” “绝对、不能被庚野发现的秘密。” —— 树下。 庚野睁开了眼,轻叹:“还是喝醉后,更诚实一些。” 只是那么诚实了,却还是死死守住、任他怎么欺负或者哄骗都不肯说的秘密,到底会是什么。 庚野有些躁戾地垂耷了眼,他惯性地勾起腕骨,去口袋里摸烟。 摸了个空。 “哦,扔了。”青年懒腔慢调地自语着,微狭起眼,他望向早就没了车影的长路的尽头,然后慢条斯理地舔过凌厉的犬齿齿尖。 想把车叫回来。想咬点什么。想…… “算了。” 庚野回身, 抄着袋往惊鹊里走,像只放了猎物空手而归的老虎,一边刨着爪子安抚自己,颓懒又凶戾。 …没关系。 七年都等了。 他有足够耐心- 事实证明,庚野的耐心并没能撑过三十个小时。 周日傍晚。 别枝刚和廖叶吃完晚饭,准备到沙发上,选部电影,方便廖叶打发时间而她思考人生时—— “叮咚。”门铃求救似的响起。 三十个小时过去,依然没能想起自己前天晚上喝醉以后到底犯下了哪些罪行的别枝眼皮一跳。 她几乎是从沙发里跳起来的。 刚要去开门的廖叶受惊,扭头:“怎么了姐?” “我去开。” 别枝一边往玄关走,一边安慰自己:一定是她太草木皆兵了,不可能的。 穿着皮卡丘睡衣的女孩停在门前,犹豫了下,没有直接开门。 她塌了下腰,扒在门里的猫眼上。 廖叶远远看着,皮卡丘的屁股和尾巴微微往上一翘。 几秒后。 像是遭了天谴,嗖地一下,就耷拉下来了。 一同耷拉下来的,还有别枝那张又蔫又苍白的脸。 廖叶都觉着迷茫了,她什么时候见过别枝这么情绪外露:“姐,什么人啊?” 别枝:“债主。” “??”廖叶受惊,“你欠债了?不能吧?” 别枝:“欠了。” 廖叶:“多少, 我让我爸帮你——” 别枝:“情债。” 廖叶:“…………” 谢邀。 这个帮不了一点。 别枝也没指望她能帮,抬手示意了下卧室的门。 廖叶听话地起身,自觉回屋了。 别枝深呼吸,平定情绪,这才拉开了门—— “对不起。” 门后的女孩木着脸,低着头,对着地面匀速且毫无感情地输出:“我认真地思考过了,是我配不上你,还是不该耽误你的感情和人生。以后你会有更好的选择……” 走廊上,庚野似乎没一点意外。 他甚至没有打断她的意思,那人就斜靠在墙前,从细碎乌黑的额发间,拿黑漆漆的眸子一瞬不瞬地侧望着门内的女孩,等着别枝编。 直等到空气寂静下来。 庚野懒掀起垂低的眼睫:“说完了?” “嗯。” “行,那我就问一句。” 庚野插着兜,转正回来,低身——青年漆黑的眸蓦地压到了女孩眼前。 他声线懒哑。 “把我睡了,不想负责?” 作者有话要说 通往枝宝的心路上,在造船和造桥之间,庚野选了造谣(? 随机100红包,感谢评论。 第 50 章【VIP】 第50章执念 第50章 “咵嚓。” 在庚野那道懒洋洋的嗓音撂下话后,不足三个数,他身后,背光的老楼道里撞出声响。 然后是一阵凌乱的哗啦声。 类似于塑料袋破了之后的动静。 果不然,应着这点声音,几颗洋葱就从上一折楼梯跳下来,蹦蹦跶跶地,四散跳进了别枝的视线。 其中一颗最为圆滚滚的紫皮洋葱,朝两人的方向直奔过来,逐渐减速,直到停在了庚野脚边。 别枝如遭雷劈。 而庚野却好像没什么反应,他停了两秒,没什么表情地弯了腰,修长漂亮的指骨垂下,毫不介意地捡起了滚到脚边的那颗洋葱。 然后他插着兜直起身,回头,看向亮起的楼道。 楼上的那位老太太这会儿正扶着楼梯,侧着身,慢腾腾地下了最后两节台阶:“小别枝,这是你男……男朋友啊?” 即便是老人家这么大年纪,见多识广,大概也确实没见过找上门让女孩负责的男朋友。 下来前,她还以为这男朋友这么死皮赖脸的,估计也就嗓子挺好,说话怪好听的了。结果近了一看,老太太“咦”了声,再去望别枝的表情,就带上了些“你这多少有点不识好歹”的谴责了。 “不是。” 从那句小别枝,就听出老太太和别枝的关系熟络程度,庚野绕到楼道里,把另外几只离家出走的洋葱捡回来,他递给了拿塑料袋接着的老太太,然后就神情淡定地站直回去。 最后一眼睨向别枝,凉凉淡淡的。 “我刚被她甩了,是前男友。” 别枝:“……” 别枝实在不明白,庚野是怎么做到,在被陌生人撞见说出了那样一句话后,他竟然还能跟没事人一样,懒懒散散,又坦坦荡荡。 这心理素质,只当个酒吧老板也太屈才了。 ……不对。 毛毛之前好像和她八卦过,说惊鹊老板前几年有旁的职业,一年很少在惊鹊露面,今年才开始常出现了。 说是什么,王牌飞行员? 彼时别枝对毛黛宁她们的八卦对象漠不关心,也只是敷衍顺应地跟着话题听,听了也未必往心里去,甚至还有些不信。 而此刻,像是火石打起的一道电光窜过她脑海,登时照亮了那片昏黑。 别枝回想起在派出所领方韵霏的那天晚上,“寸头”“转业队长”“放进社会”的另一种可能性。 ……难怪。 难怪他当时立刻把那位范队从她面前拉走了。 还真是处心积虑,蓄谋日长。 “……你们现在的小年轻啊,谈个恋爱,三天两头吵架,你得哄着你女朋友,别惹她伤心……” 别枝回过神,才发现面前门外,楼上老太太不知道怎么已经开始教育起庚野来了。 而且就连老太太拿下来的洋葱,此刻也重新转移回庚野手里。 “小别枝啊,这是我弟自家小院里种的,我给你送下来点,你让你男朋友给你抱回去……别吵架啊,好好说。我就不耽误你俩说悄悄话儿了,我回去了啊。”“张阿姨,您慢点。”别枝回神,连忙送出去几步,“谢谢您的洋葱。” “别跟我客气啊,快回去吧。” “……” 直到目送老太太慢腾腾上了楼,听到楼上那声“咔嚓”的防盗门关上的动静,别枝才回过身。 庚野还停在原地,凌冽清落的身形,几根手指懒洋洋提着个破烂了一半的塑料袋子的四角,场面诡异又和谐。 “你…进去说吧。” 别枝怕方才那种石破天惊的场面再来一遍,那估计不用明天早上,她就要在这个老社区里成名了。 庚野似乎猜到了她想法,不明显地扯了下唇角。 “我都行。” 房门关上。 别枝看了客卧,还是有点不放心,见庚野很自来熟地就要往沙发上去,她忙上前一步,拽住那人袖子。 在他睨回来的漆眸下,别枝将食指竖在唇前。 然后她就把庚野推进了主卧里。 等别枝站在卧室门内,压着门把手,自家做贼似的,小心缓慢地叫金属门锁无声回弹,这才转回身。 就见庚野敞着两条长腿,坐在她床边,一只手斜撑着她的床。 身上的风衣撂在了椅子上,半垂不垂地挂着,他另一只手在颈下,正微扬着颈,一边垂着乌黑长密的睫,一边单手解着衬衫扣子。 “…!” 别枝眼皮一跳, “你在干嘛?” 闻言,庚野慢条斯理地掀起长眸,倦懒又冷淡地看她,跟着一扫主卧:“你拉我进来,不是这个意思吗?” 别枝又听见了雷劈的动静。 她顿在那儿。 然后就见青年神态松弛地挑了一下眉,指骨跟着松开了扣子,垂落回腿侧。 那个懒散神态带着点“不能吧”的调侃意味,他笑了笑。 “前天晚上喝醉以后,你对我的兴趣更大,我以为,你比较喜欢务实。” 第三声雷。 别枝僵在那儿,大脑回路有点理解不了“务实”怎么还能有这种用法。 这样僵持了几秒,别枝终于一点点回过神,也想明白了什么。 “庚野,”她声音有些涩哑,“你别这样。” “我哪样了。”庚野懒着声,低低地道。 “我知道,其实我们昨晚什么也没有发生。你现在这样做,拖延不了多少时间,我还是会冷静下来,告诉你你不想听到的那个答案。” “……” 庚野望着她,那点衬得他眉眼都清绝昳丽的笑,像是夜空中冷落了的烟花,一点点凋谢。 他眼底重归漆暗的底色。 很久后,庚野薄薄嗤了声,像是冷极的嘲弄,他偏开脸,望窗户外的夜色和灯火。 “非分不可?” “是。”别枝逼着自己开口,有些涩哑的重声。“原因呢。” “我……和你不合适。” 庚野无声笑了:“怎么不说,是因为我骗了你。骂狠些,说不定能叫我彻底死心。” “因为我知道,分手是我的原因,与你无关。” 别枝轻声,“我希望你也知道,不是你的问题。” “……是长大了,”庚野回过头,那种眼神意味难明,复杂地,像是笑和悲一同织着,“现在连分手,都会选更温柔圆滑的,成年人的方式了?” 别枝被他的话堵住。 喉咙发涩,发涨,像是有块海绵塞在那里,没有流出来的眼泪都被憋回去,撞进海绵里,叫它越来越大,撑得她喉咙和鼻根眼窝都酸得厉害。 女孩轻快地眨了下眼:“当年,确实是我太幼稚了,我只是想尽快结束关系,没有牵挂地出国,但我不该用那种伤害你的方式……让你执念到今天。” 庚野喉结抽动了下,几秒后,他哑声重复:“…执、念?” “是,执念。” 别枝深吸了口气,仰头,看向庚野。 “昨天回来以后,我自己一个人想了很久,才想明白,如果七年前我没有说那种话,只是告诉你我要到国外进修,兴许,这些年里我们早就分手、你也早就放下了。” “……”庚野眼神凉冽下来,声线清冷,“别停,继续说。” 他那个好像冷静至极的眼神,莫名叫别枝不安。 但箭在弦上,她想了整整一晚上加一个白天的说辞,她相信它会是最有效的——消解他们关系的“科学试剂” 。 别枝将自己的声音放得轻慢:“七年,那么长,我们早就不是过去的我们了。即便有些东西没有变,但那时候,我们也不过认识了一年多一些,多少倍的时间,早该将它覆盖了……庚野,你想没想过,你放不下的不是我,只是你对被我抛下的执念。” “……” 卧房内死寂,空气逼仄得叫人窒息。 别枝轻声说完,就低下了眼,望着床边那人折膝敞开的腿,还有投在地上的侧影。 在漫长到叫人眩晕的沉默里,别枝觉着前晚的醉意像是又回来了一样,搅和在她脑海里,撕扯着她的神经。 身体里的意识快要分作两个自己。 一个想要推远,一个想要留下。 不可以。 无论是为了谁、都不可以。 “行。” 沉默过后,青年弯腰,从床上起身。 他走到旁边的椅子上,拿起了随手挂上去的长风衣:“不愧是学心理的,别人是一针见血,你是一刀穿心。” 别枝以为,他至少会反驳她一些什么。 可什么都没有。 不知是不是看穿了她想法,庚野回眸,眼周有些微冷地红,“你以为,我会和你理论么。” 他嘲弄垂眼,“我什么时候理论得过你。” “你说得对,全对,我等了那么多年,等的不是你,就是个狗屁执念而已。” 庚野要拉起另外一只袖子,却怎么都摸不着身后垂耷下来的袖口。 他停了好几秒,到衬衣下肌肉绷紧,又一寸寸松弛下来。 庚野放弃了,懒颜冷眼地将风衣挂上臂弯,他转身,目光不移不落地,从别枝面前走过去。 臂弯下,黑色大衣尾摆掠过了女孩的小腿。跟着是折下来的衣领的部分,从她身前拂过,就要擦着她的手过去。 像是某根神经抽跳了下。 别枝无意识地伸手,攥住了他的风衣。 臂弯里死死握出褶皱的风衣被拉住,挂得庚野一停。他顿住,眉眼冷冽地回过身,低眸,朝下睨去。 “怎么,” 青年黑漆漆的眼眸复又抬起,语气冷淡,“这件你也喜欢,一起留给你?” 两人对视。 别枝像是到此刻才被他的眼神冰醒,她蓦地松开手,缩紧了手指,有些难堪,又掩饰地别过脸。 “不是,我是想问……你吃晚饭了吗?” 死寂。 然后是一声冷冰冰的低哂。 “别人是分手炮,到你这儿,是分手饭?”庚野冷淡着声线嘲弄,“我不是执念么,要执念点什么,那也是执念没睡过,不该是吃饭吧。” “……” 别枝觉得自己应该是疯了。 或者是那两个被撕扯作两半的意识,感性的那个终于、在最后时刻、暂时性地压过了理智的那个。 于是女孩转过脸,眼神清寂地抬眸,她安静地望着他:“好。”“好什…”庚野的话尾余音被别枝吃掉了。 女孩扶着他臂弯,踮脚,拽着他衬衫衣领吻在了他唇上。 那个吻像蜻蜓点水,一触即离。 但别枝没有落回脚跟,她依旧攥着他衣领,眼眸湿漉漉地、近在咫尺地仰着他。 气息像某种花开前迷人心魂的浅香。 “如果这是你的执念的话,”她轻声说,“那我们做''''爱吧,庚野。” “……” 庚野生平,第一次靠旁人轻飘飘的一句话,感受过电似的颤栗,电得他头皮都发麻。 刚刚思虑定的计划不是这样。 是缓兵之计。 是循序渐进。 是先去查那个迫使她宁可否定他们之间过往的一切、为了他也绝不肯坦诚的原因。 是…… 长风衣从臂弯间滑落。 庚野眼底暗潮骤起,他宽阔的肩线,载着满室的天光倾轧下来。 如潮的墨海汹涌着,将别枝眼前的光线吞没。 那个炙烈的像要吞掉她一切的吻里,他抬手,拢住女孩身上浅米白色的高领毛衣包裹下的侧腰,蝴蝶骨,然后向上,直至搭住她纤细又脆弱的颈。 庚野扣住她,逼迫快要站不住的女孩向上仰起下颌,更无余地地迎合他的侵占和掠夺。 别枝从来不知道,原来一个吻都可以是叫她疼的。 身前的青年像是疯了似的,一点点极尽毫厘地碾磨她的唇齿,用舌尖扫过她每一寸不设防的柔软触知,可他好像还嫌这点攻击性不够,于是柔软的毛衣都变成他“施刑”的帮凶。别枝在庚野少年时就见过他打架的模样,更清楚他指骨间力道从来极重,只是没想过它有一天会有这样凶残的面目,像是代替他倾泻而不得的欲''''望,叫她眼角溢出泪痕。 “太…疼了,庚野,”别枝艰难逃得个空隙,从那人凌厉的下颌线旁避过,声音颤得分明,“会留下印的。” “——” 第二遍过电,叫人骨缝都酥麻。 庚野在那一瞬几乎幻视,软着声向他求情的女孩身上白玉一样的肤色间已然留下他浅色的指印,就像雪地里落下的梅花瓣,细碎,勾人,透着一种情''''色至极的反差。 单是想象,那个画面就足够逼疯他。 被亲得站不住的别枝刚得了一丝呼吸的余地,还没来得及让缺氧的大脑清明。 腰腹前骤然一紧。 天旋地转里,别枝听见了那人压抑至极的气息,还有他剧烈起伏的胸膛。 他将她抱扔在了身后的床上。 阴影如玉山倾塌。 别枝来不及躲,颤声抵住了那人:“关灯,庚野。” “不关。”庚野声音沙哑,他极尽恶意地拒绝,低下头来亲她。 “庚野…!”别枝轻微挣扎,无果,轻咬牙,她偏过脸,“那你不能脱我衣服。” “那要怎么,撕开做么?” 他不留一丝余地地俯身,给她感受最极限的炙烈和压迫。 漆眸里沉晦如墨, 烧成了连天的夜海。 在别枝被吓得睁大了眼,像是有点呆住了,却不敢把目光往下移半点时,庚野居高临下地睨着她,然后慢慢撑起身,他咬着薄唇内,不在意地咽下了血腥气,问:“还敢吗?” 他再次俯身,迫近,叫她清晰感知她所将面临的,声音勾着沉哑恶劣的笑意:“像你这么怕疼,会不会晕过去。” “……” 女孩的眼角浸透了艳丽的红,像洇开的花瓣的汁水。 与之相衬,她乌黑的瞳眸湿潮,雾气淋漓,望他的眼神是平素里绝不会有人见过的柔软,甚至是她自己都不知道的可怜。 像是只被欺负得彻底的高傲小猫。 她停了几秒,抖着指尖,拎过旁边的被角,咬住。然后倔强地转回来了。 “……” 庚野望着她的眼神一下子沉堕到底,指骨骤紧,冷白脉管如青山蜿蜒绽起。 他偏过脸,无声地骂了句“操”。 想吓她知难而退,结果差点把自己踹进坑底。 转回来的别枝看得清晰,青年带着微微汗意的修长脖颈上,喉结深沉地滚低,凌长凸起的脉络不知缘故地抽紧,在他冷白的颈根下性感地跳动着。 伴着他衬衣下胸膛的剧烈起伏,像是压抑着什么。 别枝眼底的湿潮雾气里透出一丝不解。 这丝不解,在那人隐忍地支回腰腹时,扩至最大。 庚野拉起旁边的薄被,直接盖在了女孩身上,连带着覆过他半身。 而他侧眸,就要下床。 别枝兀地抬手,拉住了庚野最后要离开她身侧的手—— 庚野低眸。 女孩的手细白,指尖都洇上红。 手腕处有点印子,是他刚刚抱她起来,握住她手腕免得她跌落时留下的。 这会还有些颤,却还是固执地握着他的指根。 庚野不敢叫目光在她手腕上多留,眼神挪回,对上她叼着被角不解的湿潮眼神。 只是一个眼神而已。 别枝清晰感知到,被子下抵着她的,轻抽跳了下。 薄被间的轮廓更清晰。 庚野近乎狼狈地阖了阖眼,支了支手腕:“松开。” 这更叫别枝不解,她松开了齿尖:“为什么?” 女孩的声音带着点涩然的哑。 “…没准备。”庚野冷声偏过了脸。 别枝调动储备不多的知识思考了下,了然。 她想说她不需要准备,按医生说的,即便有心,她这一生有自己的孩子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 可是又不能告诉他。 “我可以,之后,吃药。”女孩竭力平静的,脸不红气不喘地说出这句话。 庚野眼皮一跳,眼神有点凶冷地落下来。 “你说什么。” 别枝轻眨了下眼。 见女孩脸色有点苍白,庚野以为是他吓着她了,停了两秒,才缓和了声音:“对身体不好,别胡说。”庚野想俯身过去蹭一蹭女孩湿漉的眼角,但想到两人此刻的关系,到底还是忍住了。 他侧身,下了床,拎起地上的大衣。 大约是情''''欲压制得有些过度,那人嗓音都透着种懒堕的,提不得情绪的颓丧:“既然是分手炮,那我得珍惜,留后吧。” 庚野背影停顿,“月底是我生日。” 别枝抱着被子,慢慢坐起来,心里说她知道。 “今年的生日不想一个人过了,……你陪我一起。”庚野低声说。 几秒后,那人侧过脸来,消沉的语调又一转,听起来懒洋洋的,还欠:“只要没有分手炮,那就不算分手,更不算消了我的执念。是这个道理么,大心理学家?” 别枝蹙眉,终于缓缓回过神。 她怎么好像掉进坑里了。 青年侧过身,修长指骨从下向上,慢条斯理地扣上了大衣的最后一颗扣子,从颈前垂落。他冷白的下颚绷得愈发凌厉,眼睫却低低压着,透出的眸光幽暗微熠,合他自身清绝的眉眼模样,看起来风流消沉,懒怠又浪荡。 明明没做,却跟事后一样。 庚野懒懒抄回大衣口袋,拿出薄皮手套,戴上:“至少生日前,继续包养我吧,金主。” 确实是落坑了。 别枝转开了淡漠漂亮却微微潮红的脸:“我只是个领工资的,养不起庚老板。” 庚野嗤了声笑。 他折膝,黑裤跪抵上床沿, 戴上黑色薄皮手套的指骨握住了她的手腕,将人拉近。 “你养得起,”他轻点她心口,“反正我只要这里。” “……” 别枝蓦地蹙眉,转回来:“我之前和你说的那些话,你——” “忘了。” 庚野懒耷回眼尾,退回身。 别枝攥紧了指尖,垂眸:“只到你生日。过一天,就当我没答应过。” “行。” 庚野侧身,懒洋洋地往外走,“生日当天拆‘礼物’,也算名正言顺。” —— 庚野关上了防盗门,走进楼道,踩过老旧的楼梯,向下一层的黑暗里走去。 他沉着眉目,最终步伐缓下,直至停在黑暗里。 没摸到烟的指骨难耐地收紧,停了许久,庚野摸出手机,拨出个号码去。 几秒后,对面接通。 “帮我查查,” 庚野阖了阖眸,声线沉哑,“她在国外,有没有留下什么手术记录。” 作者有话要说 100红包,感谢评论。 第 51 章【VIP】 第51章动摇 第51章 周一早上,由于前一晚的失眠,别枝不小心起晚了,几乎是按秒卡着上班时间踏进了办公室。 别枝进门时,办公室里正聊得热火朝天的,在周一这种社畜受刑日,也算得上罕见奇观。 她还没来得及回到工位,角落里扎堆的老师们中有人抬头,惊喜地发现了她:“哎呦,正聊着,别老师就来了?我们还以为你今天也请假不来了呢。” 跟着这句话,大半个办公室里的目光齐刷刷落来。 眼神里的火辣程度,堪比热带沙滩日光浴,叫原本有些困乏的别枝都下意识地提了提眼尾。 “也?是什么意思?” 在这份过于隆重的注目礼下,别枝迈向工位的脚步迟疑地放慢了。 ……等等。 她是不是,好像忘了什么。 “当然是何芸老师啊。刘书记刚刚过来,说她这周请病假,不来了,”开口那个接话,转回去和围坐的其他人玩笑,“周五晚上丢那么大人,我要是她,我也得请一周。” 别枝恍惚了下。 哦,周五,欢迎会。 那场酒醉还真让她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而同事们看起来并不在意她这个当事人有没有参与话题,仍是唠得起劲。 “她丢人怪谁,还不是她自己?前段时间天天吹跟惊鹊老板有私交,总在背地里阴阳怪气别老师男朋友穷,没想到,装蒜是装到正主儿面前去了!” “我如果是她,这辈子都绕着别枝走。” “所以说别老师就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换了我,那肯定早就满世界宣扬去了,高低让学校里路过的狗都听一听!” “哈哈哈,瞧你那点出息。” “你出息?那谁周五晚上跟那瓶酒疯狂合照,还往朋友圈发了套九宫格呢?” “……” 同事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调侃中,别枝当没听见,淡定地往工位里面走。 反正即便她亲口说,关于“男朋友就是惊鹊老板”这件事,她也是和他们同一天知道的,也没人会信。 路过毛黛宁的办公桌,发现她正蔫蔫地趴在电脑后,别枝有些意外地停住。 往常这种时候,毛黛宁该是他们中间的一个才对。 怎么今天这么安静? “毛毛,你身体不舒服吗?”别枝弯下腰去,关慰地轻声问。 “唔,吱吱你来了啊。” 毛黛宁似乎此刻才注意到她的出现,从桌上撑起脸,“没不舒服,我,那个,周末没休息好……” 别枝毕竟是心理学专业出身,察言观色也算她的本职,这么一两句话间足够她确定,毛黛宁在前一个周末里,必然也发生了什么波澜不小的事情。 至于为什么用“也”。 别枝感同身受地轻叹了声,抬手,摸摸毛毛后脑勺:“遇到事不要自己闷着,可以跟我讲讲。至少,能多一个人帮你出出主意?” “其实是我……” 毛黛宁刚要说话, 刘书记路过办公室门口,不轻不重地咳嗽了声。 还在八卦的辅导员们立刻鸟兽散,各自正色归位,毛黛宁也不方便再说下去,小声递了句:“中午,中午我们去食堂吃饭的时候说。” “好。” 一上午的时间就在工作和来自同事们的八卦中消磨过去。 临近中午,眼见又有同事想借着午饭时间来探听一番她的恋爱史,别枝毫不犹豫拉上了毛黛宁:“我和毛毛还有事,要耽搁会儿,你们先去吧。” “啊,那好吧。” 同事们只得遗憾地结伴走了。 等办公室再没了其他人,别枝略微松了口气,将椅子转向毛黛宁:“说吧,什么事情把我们毛毛弄成小蔫菜了?” “我……” 别枝亲眼看着,毛黛宁的脸色在这一个字音后慢慢憋红,欲言又止。 她等了几秒,莞尔:“你怎么了?” 就见毛黛宁深吸了口气,眼一闭心一横:“我周五晚上喝多了,回家遇上陆易生查岗,一言不合就霸王硬上弓把陆易生给睡了!” “……” 别枝顿住:“?” 办公室里有足足十秒的寂静。 毛黛宁绝望地睁开了眼,她本来以为要迎接的必然是一副震惊或者谴责的反应。 没想到。 别枝平静地:“啊。” 毛黛宁:“?吱吱你这是什么反应!我犯了这么大又这么可怕的错误,你竟然只是啊了一声?”别枝迟疑了下,坦诚直言:“我只是觉得,这不能怪你。” “那怪谁?” “怪,酒色误事。” “?” “而且,你确定你们两个是真的发生关系了吗?”别枝抱着自己新鲜出炉的参考经验,“会不会其实是他,讹你?” 毛黛宁:“……” 毛黛宁:“陆易生?讹我吗?” 别枝回想了下陆教授那个古板禁欲不苟言笑的性格,确实不可能。 也对。 还有谁能像庚野一样,狗到拿这种事当面造谣讹人的。 “等等,你这个跟‘过来人’似的娴熟反应,”毛黛宁在痛苦里停滞的思绪终于拽出来了点,她狐疑地看向别枝,“你,莫非,周五晚上,和天菜,也……” “没有。” 别枝回神,淡声打断,“我们什么都没发生。” “喔噢,什么都没发生啊~”毛黛宁眼睛亮起来了,“吱吱,你可是轻易绝不会打断别人说话的。” 别枝:“。” 毛黛宁:“还有,‘对自己的重复,意味着对自己所言的不自信’——这不是你前段时间刚教给我用来跟学生聊天的技巧吗?” 别枝:“……我们刚刚不是在聊你和陆教授吗?” “不要试图转移话题,”毛黛宁拖着椅子逼近,“老实交代——瞒我惊鹊天菜就是你男朋友这种大新闻就算了,你们之后的进度,我必不能再落下一点!不然怎么对得起我‘理院百晓生’的名号?”对着毛毛还微红的脸颊,别枝到底没忍心拆穿“你才是在转移话题”。 也罢。 “我确实完全不知道,惊鹊会是庚野的酒吧。”别枝无奈抬眼,“在那天晚上之前,我对他工作方面真实现状的了解,大概还没有你们这些酒吧常客多。” “这怎么可——” 毛黛宁想起什么,“对哦,如果你知道哪怕一点,应该也不会拜托我帮你联系我大伯,咨询同等学力升学之类的事了。” 别枝以一种“沉冤昭雪”的心情缓缓点头。 “不过,他这么费劲地跟你藏着掖着,你就不生气啊?” “气了一下,”别枝玩笑,“可惜想通得太快,没来得及气第二下。” “想通什么?” “他瞒我的原因。” “噢?” 别枝想了想,就把之前的洗车工误会,和自己后来发的那个求助帖子的事情告诉了毛黛宁。 “噗,”毛黛宁没忍住,“他看到了啊?” 别枝无奈点头:“嗯,我猜,他也看到我在里面回复网友的那一条留言了。” “原来是怕你跑了,这才这么忍辱负重地当洗车工送水工,好顺理成章被你‘包养’?”毛黛宁揶揄。 别枝失笑:“他忍辱负重?你确定么?我是一点都没看出来,他有哪里忍辱负重了。” “也是,这人戏演得不行啊。” “和戏没关系, 他就算现实如此,也会是一样的。” “嗯?” 别枝忽然有些轻慨:“庚野就是那种,不论处于什么境地,永远都无所畏惧的人。我总觉得他的人生字典里,从来不知道‘自卑’两个字是怎么写的。” 毛黛宁试图理解:“大少爷那种?” “不,正相反,他从不是什么天之骄子。” 别枝笑着,摇了摇头:“他有过非常难堪、落魄的童年时期,也有一段浪荡、无羁,躺在烂泥里似的少年阶段,再就是后来……” 别枝停顿了下,笑容淡了淡:“我们分手后,他大概也有漫长的失意和沉闷。但即便处于绝对客观的卑微里,他也不会有一刻是自卑的。” 毛黛宁顿时被勾起了最大的好奇心,扒着椅子往前趴:“这么神奇吗?我好像还真没见过这种人。” “嗯,很神奇。”别枝不由地沉进回忆里,“大少爷那种从未受挫的骄傲一旦被折断,会露出裂隙;而庚野这种人,百折不挠。折他多少次,他都不会因此自卑或者生畏。” 毛黛宁眼睛亮了起来:“比如,在被你抛弃了两次还是坚持不懈地追你这件事上?” 别枝一下子被毛黛宁从过去的沉湎里拽了回来,“你…别造谣。我什么时候抛弃过他两次了?” “这可是另一位当事人亲口承认的,我们全体同事都听见了的,”毛黛宁一顿,补充,“还没醉死过去的全体同事。” 别枝木住脸:“他最擅长造谣我。” “不过你这样一描述,就让我更好奇了,”毛黛宁说,“你看你提到你家那位的眼神,都要往外冒小星星了——明明这么喜欢,当初为什么要和他分手啊?” 别枝神色一顿,低了低眸,声音也低了下去:“就是因为,那些记忆太美好了。” “啊?”毛黛宁茫然。 “越是美好、珍贵的人或事物,我越想它就永远停留在那一刻,”别枝轻声,望着手上那根红绳,“只要停在那里,它就永远不会枯萎,不会变得面目全非了。” 毛黛宁愣了下:“可是为什么一定是朝着不好的方向变化呢?” “不是一定,只是由于某个我无法抗拒的外力,它很可能会走向那里。” 别枝抬眸。 女孩是笑着的,眼神却难过:“我不想毁掉那种美好,不愿接受那种可能。与其亲眼见它枯萎,腐烂,面目全非,还不如从一开始就结束在它最初最美好的时候——那样,我至少不必亲眼见证它的破碎,可以一直怀缅它最美好的时候。” 毛黛宁怔望着别枝,微蹙眉:“可是……” 没等毛黛宁说出后面的话。 “笃,笃笃。” 寂静的办公室里,房门忽然被人叩响。 “进,”毛黛宁扭头,“门不是开——” 话音戛然而止。 一秒后,毛黛宁像只应激奓毛的猫一样,陡然从椅子里跳起来:“你你你你怎么来了?!” 别枝讶异地望向办公室门口。 果然,是那位陆教授。 据“加害者” 自述,周末刚被霸王硬上弓的“受害人”陆教授此刻西装笔挺地站在办公室外,神态沉稳平静,完全没有一点受害人应有的样子。 反倒是加害者奓毛得厉害,看起来随时准备跳窗逃生。 “我过来前拨过你的电话,也发过信息,没有收到回应,”陆易生抬腕,看表,“今天下午我给你请了事假,你们刘书记批准了。” “?”毛黛宁已经开始扒窗户边了,“我没事为什么要请假啊!?” “周五周六发生的事,我已经向伯父伯母说明。” 陆易生放下腕表,平静抬眼,“伯母限令你一点前到家,现在,你还有四十四分钟。” 毛黛宁:“????” 于是连一句“吱吱今天中午的饭你自己吃吧我先回家求饶命去了”,后半句都是从门外飘回来的。 说话的毛黛宁已经没影了。 倒是门外,带来了这个噩耗的陆易生十分从容淡然地朝别枝点了下头,这才转身离开。 就这运筹帷幄的架势…… 是谁被霸王硬上弓? 为自己饭搭子的未来意念地洒了一把土,别枝无奈起身,收拾了东西,准备去食堂。 只是还没离开办公室,她的手机就收到了毛黛宁的信息。 【毛球】:说不定今天回家我就被我母上大人直接就地正法了,还是给你留条遗言。 【毛球】:是我最近的一个电子书签, 必须分享给你。 【毛球】:[图片] 别枝有些意外地点开了图片。 Stoppingattheportissafe,butdear,that''''snotthepurposeofshipbuilding. (停在港口是安全的,但是亲爱的,那并不是造船的目的。) ——弗雷德里克·巴克曼 别枝停住了。 就在她恍神的那一两秒里,又有一条新的消息跳出来。 【毛球】:我是不太会像你们心理老师那么会讲道理啦,但我们颜狗很贪心的。 【毛球】:我会想,记忆里的最美好是过去的最,不是未来的最。如果你那么喜欢他,那你真的舍得不去未来看看,那时候的最美好的他,会是什么样子的吗? “……” 未来的,庚野吗? 别枝怔望着手机。 她当然想。 他的一生里,无论过去、现在还是未来,每一个瞬间她都想亲眼见证。 只是…… 在心底那片难以停歇的动摇里,别枝无意识地朝楼外走着,在迈出大厅前,她停住,蹙眉抬眸。 几米外。 站在玻璃门前,戴着帽子的男人转过身。 那人神色郁郁地看向别枝:“别老师,下班这么晚啊?” “……祁亦扬,”在这时被打断思绪,叫别枝有些厌烦,“在我叫保安之前,你自己离开,让我们都轻松点,可以吗?” “急什么。” 祁亦扬拿出手机,点开屏幕,在别枝眼前晃了晃。 看清了里面RJ酒店的背景,别枝眼神微凉,抬眸:“什么意思。” “庚野在酒店走廊里公然打人这种视频,你说,如果被我这个‘受害人’送到派出所,还坚持不和解的话,够不够他进去待几天的?” 祁亦扬冷冷地问。 “你以为你发的那些骚扰信息,我这里就没有留存?” “随便啊,反正我烂账一堆,也不差这一笔,大不了我和他一块进去待两天,”祁亦扬不在意地扯了下唇,“倒是庚野,你好不容易把他从泥坑里拖出来,给他的人生洗得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你忍心见他抹上一道污点吗?” 别枝没表情地盯了他几秒:“你想做什么。” 祁亦扬刚要说话。 “别妄想跟我狮子大开口。” 女孩侧颜漠然地与他擦肩而过,“还是我提吧。校门外就有家咖啡厅,我请客,坐一个小时。随你想聊什么,我都不会中途离席。” 别枝走出去两步,停下了,她凉凉淡淡地侧回眸,唇角似勾未勾:“怎么,不愿意?那我走了。” 话音未落。 女孩转身就走,毫无留恋。 祁亦扬在原地僵了两秒,喉结沉滚,快步而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 “不是,哥,手术记录能是那么好查的东西吗?”万象城B1层。 从停车场进来,两道青年身影并肩向内,其中一位懒懒散散地抄着大衣口袋,一副没睡醒的模样,仍是拉扯着前后进出的多数路人视线。 林哲抱怨着跟在庚野身后:“我们律师是靠信息吃饭,但我也不是手眼通天啊。你发我的那份履历还是太笼统,我就算挨家医院找人去查,那也需要时间……” 庚野困得神态懒恹,长腿未停,带他转了个弯:“行了,我又没催你。” “昨晚刚发来,今早就问进度,你还不如直接催我呢!” 林哲没好气地转开了脸,跟着又转回来:“不过我信息里问,你也不说,你到底怀疑什么,为什么突然让我查她有没有手术记录?” 庚野没说话,也没反应。 林哲:“难不成,你怀疑她是有过什么大病?” 青年终于停住了,不紧不慢地回过身,支起眼,睨他:“你才有病。” 林哲:“……” 庚野侧回身:“只是排除。” “排除?怎么排除的?” “她喝醉那天说她喜欢我,只喜欢我一个,”说这句话时,庚野唇角无意识地翘了下,晃得对面路过俩小姑娘互相掐胳膊,可惜没挂两秒,又被身上冷恹倦沉的气场压平了,“那她不能和我在一起的原因,大概是为了我。” 林哲蹭了蹭鼻子,忽然警觉:“会不会是你家那边……” “不可能。” 庚野冷声打断,“他们敢。”林哲立刻把余下的话咽回去了,也是,好不容易把人认回去了,谁日子过太舒坦了,要闲得没事要招这么位祖宗闹个鱼死网破的。 庚野声线又平回去:“排除感情,排除家庭,排除经济问题……” “那确实就只剩个人了,”林哲摸了摸下巴,“但个人也比较因素复杂啊,你怎么想要查手术的?” 庚野的神色难能不自在了那么一两秒。 她让他关灯。 还不让他脱衣服。 但这种话自然是不可能说给林哲这种外人听。 “别管为什么,你先查。排除了这个再说。”庚野截断了话题方向。 “行吧,”林哲跟着走出了大半层,反应过来,“不是?那你喊我出来干嘛?” 林哲说着,目光四下一扫,对上那些纷纷假装无事转开的、或者是胆大妄为继续盯着他身边那张祸害脸不放的。 他哆嗦了下,转回来:“我真不习惯跟你身边这待遇,你能不能换个人少的地方——” 话没说完。 身旁那人长腿一抬,转进了旁边的店面:“到了。” “?” 林哲蒙了下,看着金碧辉煌的店内,他抬头看向招牌——确定是家珠宝店。 他茫然了。 “欢迎光临,两位先生和小姐……额,先生和先生?” 迎宾也茫然了。 在几位迎宾小姐眼神定格过来之前,林哲慌里慌张地跟了进去:“大哥,我知道你长得帅不缺桃花,而且性格狗不在乎这些——但我还是要嫁,啊呸,要娶老婆的好吗?”庚野正停在玻璃柜台前,落眸扫过里面的戒指,闻言莫名其妙地抬头睨了他一眼。 林哲指了指戒指,又指了指他俩,干脆挑明:“你见过俩男人逛珠宝店的吗?还看戒指?你这样我很难说得清!” 庚野停顿,了然。 跟着他薄唇微勾,露出个不甚在意,又足够嘲讽的笑。 “他们可以怀疑我的性向,但不至于这样怀疑我的审美。” 林哲:“?” 林哲:“???” 果不然。 柜台后,目光热切地迎上来的柜姐就笑吟吟地问了:“先生,是要给女朋友挑礼物吗?” 问的是林哲。 林哲黑着脸,皮笑肉不笑地:“为什么问我,不是问他?” 柜姐瞥过旁边漠然冷淡的青年那张侧颜,脸微红,刚要说话。 “噢,我懂了,”林哲往旁边一指,“因为他看着就是每根头发丝都有八百个女朋友的渣男模样,是吧?” “?” 青年薄嗤了声,懒懒落回眼,他扫过柜台内的戒指。 “你们这里的情侣对戒在哪。” 柜台小姐遗憾万分:“啊,原来是您选,在这边,请跟我来。” 庚野一边扫视着其余戒指,一边跟了进去。 直到最里面。 他望见了正在挑选戒指的一对年轻男女……中的男人。 长腿收停, 庚野轻眯起眼。 “文瑄,这两个我都喜欢,这个适合婚礼上戴,那个适合日常一点,你觉得呢?”其中的年轻女孩嗲声问。 费文瑄忍着不耐,抬头敷衍地微笑:“你喜欢的话,那我们就两个都——庚野?!” 这一嗓子把店里的店员和旁边的姑娘都惊了一下。 庚野懒抄着袋,这会望着费文瑄那张惹人厌恶的脸,他却难得心情愉悦:“你是……” 他停顿,略挑了下眉:“哦,我女朋友的,前师兄?” 作者有话要说 庚野:枝枝让我关灯。 庚野:这种话当然不能说给林哲这种外人听。 林哲:外人?我吗??? 庚·最讲义气·但见枝忘义·野 100红包,感谢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