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探狄仁杰,魔灵竟是我自己》 第一章、风起绛帐 入夜,绛帐馆驿。 一位精神矍铄的老者在房间内缓缓踱步,连日不间断地赶路,其眉宇间难掩疲态。 举止间有别于常人的气度,昭示着此人不凡的身份。 老者正是前任宰相狄仁杰。 几年前,因被酷吏来俊臣诬陷谋反,夺职下狱,平反后被贬为彭泽县令。 数日前,还在彭泽任县令的狄仁杰突然接到皇帝圣旨,案情紧急,命他火速进京。 这几日他仔细整理卷宗以及各地发来的塘报,反复查看。 土窑失火。 郡主遇刺。 使团覆灭。 透过纷杂的事件,他隐隐觉得事情似乎不像表面看起来的那么简单。 “唉~” 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狄仁杰双目微闭: “又是多事之秋啊。” 数月前,朝廷结束了与突厥长达数年的战争。 持续数年的北地全面战争,使得交战双方元气大伤,皆无力再战。 巨大的资源和人口损失,也让两国上层失去继续发动战争的意愿,于是双方默契停手,罢兵言和。 对于大周而言,这场战争代价巨大,边境几座重镇几乎成为一片白地。 然而对于突厥来说,这场战争的副作用更加明显。 作为游牧民族,突厥奉行强者为尊,实力至上。 这场战争使得突厥可汗直接统帅的虎师损失惨重,吉利可汗的实力遭到严重削弱,致使其对于突厥的掌控力降低到前所未有的地步。 与此同时,突厥国内以莫度为首的主战派蠢蠢欲动。 山雨欲来风满楼,突厥内部隐隐有不稳的趋势。 为了稳定局势,吉利可汗派出其弟始毕可汗出使大周,签订和议并迎娶翌阳郡主。 两国和亲。 这招一石二鸟,既稳定了外部局势,缓和与大周的冲突,也使得内部反对派不敢轻举妄动。 只是吉利可汗没有料到,两方都有人不希望这场战争到此为止。他更想不到这些人竟然如此胆大包天,竟敢公然袭杀使团。 这一招几乎算是阳谋,而阳谋难就难在无解。 大大方方把意图暴露出来,旁人却无可奈何。 两国战火重燃,生灵涂炭。 “李元芳。” 狄仁杰缓缓睁开双眼,眼神中闪过一丝疑惑。 他完全不能理解,此人为何如此行事如此高调。 在成为朝廷天字第一号通缉目标后,竟然还敢接连犯下大案,将所有的注意力都引到自己的身上。 此举无异于引火烧身。 “此人行为颇为怪异,可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凝视着桌案上的思维导图,狄仁杰喃喃自语,陷入沉思。 …… 馆驿不远处一处屋舍的房顶,一颗大柳树下的阴影处,似有人影闪动。 黑暗中一双锐利的眼睛,看向远处的馆驿,似乎有所期待。 大半夜爬屋顶,陆与当然不是为了吹风。 作为一个来自后世的穿越者,前世陆与是一名普通双非大学的应届毕业生。 如同众多毕业的大学生一样,毕业即失业。 一连几个月,在投递了近百份简历后,陆与依然没有找到一份工作。 不幸接踵而至,此时陆与查出身患癌症。 晚期,无药可医。 在一个寂静的夜晚,陆与吞下一整瓶安眠药。 带着对这个世界的留恋,陆与停止了呼吸。 再次醒来,便已经来到了这个世界。 陆与对现在的世界有记忆的时候,已经七八岁了。 他向老头询问过自己的来历。 据老头所说,那年冬天大雪纷飞,他路过一间破庙,到庙里歇脚的功夫,墙角的稻草堆里传来一阵婴儿的号哭。 他走过去扒开稻草,一个身上裹着破棉被,嘴唇冻得青紫的婴儿,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声音一声比一声弱。 老头说,那天是腊月二十六,上天所赐与他有缘,因此给他取名叫陆与。 陆与说那应该直接叫天赐,被老头赏了一个爆栗。 前世穿越剧大火的那阵,陆与也看过一些穿越剧。主人公凭借先知一路装逼打脸,走向人生巅峰。 很爽,但陆与不感兴趣。 他无法想象,父母在得知自己的死讯后会怎样。 但对陆与而言,穿越也并非都是坏事,至少在前世,这会儿他的坟头草已经长过几茬。 既然穿越都能发生,说不定也有来世,甚至再次穿越回去也不是不可能。 即使希望渺茫,终究给了他一点念想。 陆与怔怔出神间,身后传来细微声响。回过神,陆与并未回头,缓缓道: “如何?” 来人身着紫色长袍,躬身抱拳道: “首领,他已经进城了,今夜应该会来。” 闻言陆与点了点头,沉吟片刻道:“盯着金木兰,有情况即刻来报。” 紫袍人领命,闪身离去。 之所以如此笃定那个男人肯定会来,是因为陆与早就看过剧本。 黄金搭档自此正式出道。 自此以后,反派的噩梦开始了。 骗也骗不了,打也打不过。 局面相当尴尬。 黑暗中传出一阵低沉的笑声,似乎带着点幸灾乐祸,随即再次安静下来。 夜色渐浓,街面上渐渐安静下来。 远处传来打更人的梆子声,声音越来越远。直到遥远的些许声响,卷入渐渐吹起的凉风中,微不可闻。 …… 不知过了多久,陆与骤然睁开双眼,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目光投向远处,嘴角扬起: “来了!” 远处,一道矫健的身影飞快掠过街道两旁的屋顶。 脚尖轻点,声音微不可查。 再次落地,已飞出数十丈外。 行至馆驿不远处,人影未做停留,飞身越过围墙,门口的守卫毫无察觉。 看着李元芳蹑手蹑脚潜行至居住狄仁杰的房间外,陆与眼中闪过一丝戏谑。 随即屈指一弹。 一颗小石子破空向远处激射而去,准确砸中门框。 此时李元芳已经在窗外观察片刻,正欲弹指灭掉房间内的蜡烛,再翻窗进入。 咚—— 在寂静的深夜,声音显得格外清晰。 李元芳正欲推开窗门的手僵在半空中。 片刻后,狄仁杰推门而出。 两人四目相对。 沉默,是今晚的绛帐馆驿。 第二章、陨落的天才 城中一处不起眼的小院,一道身影从天而降。 来人正是吃瓜归来的陆与。 长舒一口气,陆与神色一松。 之前看似简单的窥视,其实并不轻松。 高手对外界环境的感知极为敏感,尤其是李元芳这种级别的高手,稍有不慎泄露自身气机,便可能会引起对方察觉。 尤其是夜深人静。 习武之人耳聪目明,一点点细微的响动,也逃不过对方的耳朵。 只是李元芳一路被人衔尾追杀身负重伤,体力精力耗费颇大。 走投无路之际,得到于风的有意指引,迫切想要见到狄仁杰证明自己的清白。心神激荡之下,自然没有什么心思观察周围环境。 如此谨慎小心,并非是他怕了李元芳。陆与不想给自己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这出戏的主角是金木兰,面对一场注定要砸场的蹩脚演出,他没有喧宾夺主的打算。 这场演出谢幕的时刻没有彩头,只有砖头。 况且,金木兰也不是个好相与的女人。 她一直忌惮陆与,双方如无必要绝不接触,泾渭分明。 既然不打算插手,再引得狄仁杰把注意力转移到自己的身上,未免得不偿失。 李元芳算是个对手。 但此时的李元芳相对稚嫩,武艺尚未大成。其实就算是蛇灵案时巅峰状态的李元芳,陆与自忖也不输对方。 武道一途,陆与极为自信。 这一世的他,卓越的武学天赋连老头都赞不绝口。 这天下间,武艺能与自己比肩者,不过寥寥数人。 当然,稳胜甚至能打死自己的也不是没有。 想到此处,陆与下意识摸了摸胸口,遥看向神都洛阳的方向,神情有些郁闷。 当年他出师后曾单枪匹马游历江湖。因为天赋异禀,年纪轻轻便有不凡的实力。 踏入江湖后,同辈之中未逢敌手,成名已久的老一辈中也鲜有敌手。 正是年少得志,意气风发,自负天下虽大,何处皆可去得。 于是就逛到了皇宫大内。 皇宫确实气派,雕梁画栋气势恢宏,但也有缺点。 很大,容易迷路。 陆与转了几圈,没找到回去的路,却误打误撞摸到了武则天的寝宫。 一座守卫森严的宫殿,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奇珍异宝或者金屋藏娇。 陆与自然也想开开眼界。 翻身跃上屋顶,陆与还没站稳。一道凛冽的掌风猛然自背后袭来,直取陆与死门。 陆与来不及退,只得咬牙硬接,运气于掌反手拍出。 两掌一触即分。 还未看清来人样貌,一股澎湃的劲力自手掌传来。 陆与闷哼一声,顷刻间倒飞出去。 他只觉得胸口像被大锤狠狠砸了一下,紊乱的内力四处乱窜,接着喉头一甜,在半空中喷出一片血雾。 陆与心中骇然,不敢停留,落地瞬间脚掌踏地,向远处疾掠而去。 一口气奔出十数丈,陆与方才扭头回望。 一个身穿道袍、须发皆白的老道士立在原地,面无表情地看着狼狈逃窜的陆与。 大内有这种级别的高手坐镇很正常,能一巴掌拍飞自己,陆与也不奇怪。 倘若没有这等存在,那些高来高去的江湖人士来去自由,皇家威严将荡然无存。 想到这里,陆与眼底闪过一丝疑惑,如果那人继续出手,那天他绝对逃不掉。 时至今日,陆与也没有弄清楚这其中的缘由。 思索良久,仍然理不出头绪,索性也就不再多想。 陆与施展轻功,纵身跃上屋顶,在屋脊处寻了个舒服的位置懒懒躺下,摸出一壶酒自饮自酌。 其实他更喜欢喝茶,只是唐代的茶汤混合了葱、姜、花椒、大枣、桂皮、橘子皮、薄荷叶等料物,另外还要往茶汤里加盐。 口味有点重,他喝不惯。 灌下一口酒,陆与看着夜空中并不圆润的月亮,怔怔出神。作为一名身处古代的现代人,陆与偶尔也会觉得孤独。 在加入蛇灵前,他的社交圈,仅限于师父和小师弟。 至于那些江湖中人,在他眼里不过是副本里的NPC。 那次皇宫败北后,陆与返回山上。伤愈后老老实实练功,直到数年后老头允许他再次下山。 老实是有原因的。 看到他带伤回去,一向笑呵呵的老头,面无表情一言不发,眼神冷冽地盯着他身上的伤,看得陆与心里发毛。 那两天,后山里平时热衷于追逐打闹的猴群,个个都夹紧尾巴躲到树上,战战兢兢不敢做声。 这是在后山练功的小师弟告诉他的。 老头给他疗完伤的第二天就下了山,直到半个月后才归来。 相较下山前,神色平静了许多。 …… 今晚陆与并非是单纯为了看戏,至于出手惊动狄仁杰,也不全是恶趣味使然。 通过这件事,陆与发现自己似乎真的有可能回到现实。 陆与放空心神,意识熟练地进入脑海,略作探查。 原本空无一物虚空处,下一秒,一座数十丈的宝塔凭空出现。 金光闪烁间,塔身上深奥复杂的铭文显现出来。整座宝塔缓慢自转,立于虚空中。 塔身周围一道道漆黑的锁链交叉环绕,将宝塔牢牢锁住。锁链表面不断有银芒闪动,映射出幽冷的光芒,同时散发出若有若的危险气息。 出于本能的危机感,陆与的神识从不靠近这些锁链。 宝塔共有十层,此刻只有底部的两层被点亮,散发出柔和的金光,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 自陆与有意识以来,宝塔和锁链就存在于他的脑海深处。不同的是,他第一次接触到的时候,整座塔黑漆漆的一片。 开始陆与猜测这可能是金手指,穿越小说里的男主标配。 但这一二十年来,没有见到传说中控制面板,也未曾听到系统的提示音。 唯一的变化,是那年他加入蛇灵之时,突然点亮的宝塔第一层。 当时陆与猜测,应该与蛇灵有关。 就在今天,陆与挥手弹出石子后,第二层也跟着点亮了。 证实陆与的思路是对的。 点亮宝塔,需要参与剧情。 蛇灵案是《神探狄仁杰》系列中最重要的一条支线,而狄仁杰和李元芳的会面,则是整个系列的正式开始。 由于陆与的参与,使得原本的世界线发生轻微的偏移,一切都在不经意间悄然改变,默默影响着未来的走向。 陆与隐隐觉得,当宝塔的十层都亮起来的时候,他离开的机会或许就到了。 第三章、蛇灵 陆与加入蛇灵,纯属偶然。 当年在大内被神秘高手一掌拍飞,也拍醒了他,陆与方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回到师门潜心苦修数年,再次下山时陆与很从心的绕开神都洛阳,去了北方边境。 陆与没有鸠摩智的执念。 明知对方能一掌拍死自己,自然是有多远离多远。 时值北地动荡,异族屡屡侵犯边境。在这里,陆与找到了自己的人生方向。 一开始他只当这是一场试炼。 随着时间的推移,亲眼目睹了燃烧的村庄、满是尸体的街道、衣不蔽体的女人以及挂在枪头无力挣扎的婴儿,陆与挥刀的动作也愈发熟练。 穿越千年而来,对于这片既陌生又熟悉的土地,陆与一直生不出太多认同感,总觉得像是隔着什么。 很多东西,他只在历史课本里见过。 可当那些书页上随意的一笔,具现在他眼前的时候,陆与只觉得血管里有什么东西在疯狂涌动,仿佛随时会破体而出。 陆与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作为实现人生价值的代价,陆与先后换了六把刀。在他手里,每把刀的使用周期只有半个月左右。 那天陆与正骑着马四处寻找目标,撞上一个方脸大汉带着一小伙被打散的溃兵,且战且退掩护一群拖家带口逃难的百姓。 追击的敌人并不多,都是骑兵。 即便兵力处于绝对优势,敌骑也并未一拥而上,反而像老猫戏耍耗子。 他们时而聚集,时而散开,又忽作发起进攻的架势。 待到策马行至阵前几丈,立即勒马,调转马头,嬉笑着奔向一旁。 这股溃兵似乎是箭矢用尽,只能眼睁睁看着敌人趾高气扬地离开。 敌骑不停地从不同方向试探进攻,溃兵人数少,难以把所有百姓都保护起来。 为首的方脸大汉不愿意放弃部分百姓,只得带领手下疲于奔命。 反复几次后,手下士兵体力消耗很大,眼看就要撑不住了。 眼前的画面,勾起了陆与前世时一些不太美好的记忆。 一般在结束后,对手还会在公屏缓缓打出一个【?】 那天,陆与刚换没几天的第七把刀也报废了。 方脸大汉的武器是一把黑色长剑,剑身泛着清冷的幽光,一场激战后,锋芒锐利依旧。 后来陆与和方脸大汉成为朋友,也知道了他的名字。 那大汉名叫虎敬晖,是豹韬卫麾下的一名校尉。 对于虎敬晖这个悲情的人物,陆与的看法很复杂。 他原本是贵胄子弟,王皇后的侄子。 出身于五姓七望之一的太原王氏,前途本应一片光明。 后来王皇后在与武则天的政治斗争中失败,不仅本人被处死,其家族也遭到残酷清算,十五岁以上男丁尽被诛灭。 身死族灭,不外如是。 当时虎敬晖年纪尚小,因此侥幸从屠刀下逃生,和余下的家人一起被发配至岭南。 岭南多瘴,虎敬晖的姑姑和姐姐相继死于瘟疫。 自幼习武的虎敬晖改名换姓,用现在的名字从军入伍。 正值时局动荡,北方异族屡屡挑起边衅。凭借出色的武艺,虎敬晖作战勇猛屡立战功,很快得到了上级的赏识,摇身一变成为一名下级军官。 而后更是不断积累军功,坐到了校尉的位置。 虎敬晖自从军后,仕途一直顺风顺水,假以时日,未必不能成为手握重兵的统兵大将。 但虎敬晖很清楚,按照现在的情况发展下去,他此生复仇无望。 眼下的大周,还不是后来那个藩镇林立、骄兵悍将不服管辖的虚弱王朝。 此时的中央集权政府拥有绝对的权利,令行禁止统率着这个庞大的帝国,朝廷的威严不容挑衅,也无人敢于侵犯。 摔杯为号、大喊一声清君侧,立时从者云集,这种场面只能在戏文里演绎。 即使成为手握重兵雄踞一方的统兵大将,但凡他敢这么做,麾下的将校只怕会立刻把他拿下,火速交给皇帝。 他在等,等一个契机。 虎敬晖没有失望,他等到了这个机会。 有一天,虎敬晖突然找上门,告诉陆与有一个叫蛇灵的组织在秘密接触自己。 彼时战乱已经平息,无事可做。 闲下来的陆与,开始苦苦思索如何解开宝塔的秘密。他琢磨着自己身上莫不是个武侠系统,正打算继续游历江湖,挑战各路高手。 听到蛇灵这两个字,陆与瞬间眼前一亮。 就综合实力而言,蛇灵冠绝整个神探系列。 六大蛇首,个个都是小boss。 尤其是排名第一的闪灵,几次与巅峰时期的李元芳交手而不落下风,充分说明了他的实力。 这么一个高手扎堆的地方,自己也省不少功夫。 虎敬晖想借蛇灵之手除掉武则天,而陆与需要高手激活系统,两人一拍即合,当即决定一起加入蛇灵。 得知虎敬晖要带人一起加入蛇灵。 兴奋之余,肖清芳又有点头疼。 她之所以邀请虎敬晖加入,看中的是他的官职和自身高超的实力。 而虎敬晖的身世,又保证了他绝对不会背叛蛇灵。 因为在某种程度上,他们的目标是一致的。 作为一个结构严密的组织,外人想要加入蛇灵是有门槛的, 简单来说,实力和忠心,总要占一样。 但是对于陆与,肖清芳一无所知。 对于来历不明的陆与,肖清芳自然不想接受。 因此在见面的时候,她特意带上了功夫不错的族弟。 原本肖清芳的计划是让族弟出手,以入门考验的名义,当着虎敬晖和她的面击败陆与。 这样既可以名正言顺地把陆与拒之门外,又让虎敬晖无话可说,不至于面上太过难堪。 肖清芳的算盘打的很响,但她忽略了一点。 陆与的实力,以及她那位族弟的实力。 不到三招,那个名叫肖章的年轻人被陆与一脚踢中胸口,重重砸在墙上,当即昏死过去。 肖清芳脸都绿了。 一旁的亲信忙上前查看,仔细检查后对肖清芳道:“大姐,肖章重伤!” 陆与在心里默默竖起大拇指。 肖清芳刚摆出阵势,他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本来心里就略微有些不爽,又看到对面小伙子人如其名,看起来拽拽的,一副吃定他的样子。 陆与哪里还不明白自己这是被人当软柿子捏,差点气笑了。 火气有点大,下手就难免重了点。 他很清楚自己用了几分力,换个人半条命都没了,这年轻人居然只是重伤。 咬着牙命人将重伤的族弟抬下去,肖清芳露出僵硬的笑容,“热情”地欢迎陆与加入了蛇灵大家庭。 后来虎敬晖告诉他,那人是肖清芳的族弟。原本肖清芳是打算推举他争夺六大蛇首的位置。 肖章的身手其实还算不错,只是碰巧遇上了陆与,加上大意轻敌,因此才三两招被陆与解决。 以肖章的实力,外加看在肖清芳的面子上,他成为蛇首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 无奈人算不如天算,半路杀出个程咬金,重伤的肖章只得退出蛇首的选拔。 按照选拔规则,击败肖章的陆与,理所当然地继承了肖章的排名。 这么操作其实有些不符合规矩,蛇首的选拔本应在众目睽睽之下,由众人见证角逐而出。 但二人比试时,肖清芳本人也在场,且她与肖章的亲属关系,在蛇灵上层并非什么秘密,肖清芳没有理由为陆与作伪证。 因此陆与击败肖章,虽然没有外人见证,大家也都默认了这一事实。 但诡异的是,不知是何缘故,直到蛇首选拔结束,陆与都未曾接到挑战。 于是陆与成为了六大蛇首中,唯一一个只击败一名对手,就取得蛇首身份的。 经过激烈角逐,最终六大蛇首出炉。 六大蛇首的代号,由各蛇首本人自行命名。代号确定后,会通传整个组织,让所有成员知晓。 陆与排名第四,是为魔灵。 虎敬晖也凭借实力榜上有名,排名第三,他的武器是一把黑色长剑,因此被封为剑灵。 直到这个时候,陆与才后知后觉,之前败在他手里的肖章,竟然就是神探世界里小有名气的魔灵。 他就说那句重伤怎会听起来如此的耳熟。 其实关于代号,虎敬晖提醒过他,可以自己取,不过陆与觉得花里胡哨没什么用。 当初他刚闯荡江湖那会儿,由于缺乏经验,理所当然地认为名头大的武功肯定高,因此没少跟各路号称大侠、天下第一刀、第一剑之流交手。 结果发现这些人往往名不副实,有的名头大的吓人,却连他几招都接不下来。 后来陆与就明白了一个道理,没有实力,叫龙傲天也没用。 相反,如果实力够强,叫狗蛋也能让对手打哆嗦。 所以他压根没当回事。 但不知出于何种心理,肖清芳把原本属于肖章的代号给了陆与。 于是阴差阳错,原时空里被李元芳重伤的魔灵,就变成了陆与。 至于排名第四,倒不是他不如前面的几位,而是自他打败肖章将其取代后,就一直没有人挑战自己。 虽然他有心领略蛇灵高手的风采,但考虑到初入蛇灵,人生地不熟。做人太肖章容易被人打闷棍,因此没有贸然行动。 轻轻松松混个编制到手,而且是高层,陆与还是挺满意的。 毕竟前世的他失业的机会都没有…… 第四章、打工人陆与 自从加入蛇灵,陆与时常有种梦回前世996的错觉。 无它,这个组织太上进了。 不是某个人,而是一个集体。 蛇灵在一代目袁天罡、二代目肖清芳的带领下,致力于推翻朝廷建立政权。 整个组织从上到下,全年三百六十五天无休。 在哪过年,取决于过年那天在哪做任务。 在这种团队氛围影响下,即便是打过暑假工,深谙职场摸鱼划水之道,陆与也被迫硬着头皮接了几次任务。 作为一个规模庞大、行事严密的组织,蛇灵内部强调令行禁止。 所有成员必须严格遵守纪律,下属必须无条件服从上级的命令。如有违反,会受到组织内部的严厉惩罚。 作为蛇首,陆与的地位尤在各堂主之上。 严格来说,除了肖清芳以外,陆与不需要听从任何人的调遣。 一般情况下,除非有重大或者棘手任务,需要陆与这种级别亲自出手外,平时他是很清闲的。 但可能是先前陆与下手太重的缘故,此次幽州之行,肖清芳指定由陆与负责,幽州境内所有蛇灵成员皆由他全权指挥。 让陆与负责这种根本不需要正面交锋的任务,摆明了是不想让他躺平。 此前的蛇灵处于极速扩张时期,作为新晋势力,免不了与不少老牌江湖势力产生摩擦,之前陆与的几次任务大都是对付这些江湖势力。 不同于普通百姓,江湖中人大都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因此陆与下手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几次出手干脆利落,标靶无一脱逃,全部毙命。 一直以来,蛇灵中相当一部分人,对他占据蛇首的位置颇有微词。 在见识到不少成名已久的高手纷纷折在陆与手里,质疑的声音立刻消失。就连有些看不惯他的肖清芳也对他赞赏有加。 这次的幽州之行,陆与打算安静做一名旁观者,尽量降低存在感。 眼下的幽州,已经成为各方势力角力之地,如同一个火药桶,只需要一点火苗就会爆发,声势浩大惊天动地。 这女人为了坐上那个位置,已经近乎疯狂,如果说之前还勉强算作是一个执棋者,那现在她已经身不由己入局,成为了其中一颗棋子。 现在的局面早已经不是她所能掌控的。 肖清芳也并不看好这次的谋划,但对她来说,区区一个金木兰无关大局,她手里还有很多像金木兰一样野心勃勃之辈。 只当做一次试水,倒也无关痛痒,毕竟前期投入的资源并不多,即使不能成功,也能吸引武则天和朝廷的一部分注意力,她在内卫中行事也更方便。 对于肖清芳来说,蛇灵才是嫡系。至于金木兰这种一次性外包团队,必要的时候可以随时丢掉。 临行前,肖清芳特意叮嘱陆与不要参与金木兰的行动,据她得到的消息,皇帝有意起复狄仁杰。 想到这里,陆与皱了皱眉,就算肖清芳不说,他也不会参与勾结异族图谋母国,金木兰的生死他不关心。 他担心的是虎敬晖。 前些日子,得到肖清芳的授意,虎敬晖暗中协助金木兰救走被关押在土窑里的刘金。 当时陆与也在京城。 他是去见肖清芳商量幽州之行的具体计划。 肖清芳作为内卫府大阁领,平时不便出京,遇有要事都需要下属亲自前往京城面议。 临行前陆与和虎敬晖匆匆见了一面。 自从北地一别,两人很少有机会见面。 当初北地战争结束后,虎敬晖因功升任游击将军。 后来武则天南苑阅兵,虎敬晖有幸御前见驾叙功,武则天见他英武不凡屡立战功,称赞他勇武过人,并当场擢升他为千牛卫中郎将。 后来伴驾回宫,就留在武则天身边听用。 老朋友许久不见,两人相谈甚欢。 但陆与很快发现虎敬晖有点不太对劲。 因为两人此前在战场共同经历生死的过命交情,很多事虎敬晖并不避讳陆与。因此陆与发现他言谈间,似乎对金木兰颇有好感。 一番交谈后,陆与很郁闷。 因为自己的介入,虎敬晖原本的人生轨迹已经发生变化。 无奈人算不如天算,两人还是走到了一起。 说到底,这一切还是肖清芳的锅。 当初肖清芳成功策反翌阳郡主后,只是作为一步闲棋冷子,后续并没有过多关注。 但随着幽州计划的展开,蛇灵需要与金木兰取得联络,沟通计划细节。 由于自身目标太大,肖清芳不方便亲自出马,但后续联络需要一个信得过的人接手。 好巧不巧,此时虎敬晖正好被武则天带到京城,留在身边听用。 信得过,而且就在皇帝身边,方便打探消息。同时武艺高强,可以配合行动。 天选联络人没跑了。 肖清芳随即指定让虎敬晖负责与金木兰的暗中联络。 随着两人联系逐渐增多,虎敬晖开始对金木兰生出一种别样的情愫。 陆与觉得金木兰应该察觉到虎敬晖的好感,而且她也不介意利用这份好感。 这个女人,很懂得利用自己的优势。 至于感情,多少应该也是有的。 只不过为了她自己的霸业,这一切都是可以牺牲的。她有吞吐天下的胸怀,但其中未必有虎敬晖一席之地。 一旦感情和利益交织,孰多孰少,只怕当事人也很难分得清。 但作为旁观者,又看过剧本的陆与看的很清楚,这女人压根没把这份感情当盘菜。必要的时候,父母也是可以牺牲掉的。 在这种人眼里,任何人都可以出卖,无非是价码的高低。 这种级别的绿茶,对上虎敬晖简直可以说是碾压,后者毫无抵抗之力。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虎敬晖的实力跟情商水平是呈反比的。 自幼家族遭遇大变,亲情的缺失,让这个外表高大威猛的汉子,内心极度渴望得到一份感情寄托。 金木兰完美填补了这份缺失的空白,满足了虎敬晖对亲情和感情的双重需求。 想到这里,陆与不禁一声叹息。 总归是生死之交,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虎敬晖往火坑里跳。 这种事陆与做不出来。 必要的时候,他得拉兄弟一把,不能让虎敬晖跟这艘破船一起沉下去。 看着天上的月亮,陆与抹了一把脸,又用力摇摇脑袋。 再看看天上。 没喝多,月亮还是一个。 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似乎有点前世古装言情偶像剧那味了。 第五章、破防的金木兰 第二天,手下传来消息。 不出陆与所料,金木兰翻车了。 翻得很彻底。 金木兰的行动堪称迅速,昨晚陆与前脚刚离开,她的人就紧随其后来到狄仁杰下榻的馆驿。 只是来的快,没的也快。 她派出杀手扮作传旨的千牛卫,先是被狄仁杰三言两语识破身份,随后被李元芳干脆利落地全部解决。 等到城外等候多时的于风发觉情况不对,火速赶到城内预订的设伏地点时,却只见到满地的己方尸体。 狄仁杰和李元芳皆不在其中。 于风心知大事不妙,赶忙带领手下赶到馆驿,在外面监视一夜,也没有等到两人返回馆驿。 及至天明时分,派去周围搜寻的手下陆续来报,未曾发现二人踪迹。 他们就此失去狄仁杰和李元芳的消息。 自知行动失败,于风未敢轻举妄动,灰溜溜返回驻地,被金木兰指着鼻子破口大骂。 陆与摸了摸鼻子,心道这才到哪,以后破防的时候还多着呢。 …… 小连子山,郦诗趣苑。 身着甲胄的金木兰负手立于桌案前,面沉如水,斜睨着下方半跪在地上的于风,冷冷道: “一群废物,连一个糟老头子和一个身负重伤的废人都对付不了,要你们这些废物有什么用!” 于风低着头一言不发。 领导正在气头上,现在说啥都没用,乖乖挨骂就行了。 怔怔盯着地面出神,他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昨晚看到的那一幕。 场面堪称惨烈。 马车四分五裂,有几个兄弟甚至已经不完整了。 其中一个连人带马被劈成几截。 饶是于风这种常年打打杀杀的江湖中人,看到这种场面也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 对面简直不当人。 干掉那队人,他费点功夫也能做到。 但如同砍瓜切菜般解决掉他们,他自忖办不到。 有的人能考100分,只因为他的能力只有100分的水平。 但有的人考100分,是因为卷面只有100分。 于风没考过试。 但他很清楚,自己的实力和李元芳根本不在一个层次。 听着上面传来的训斥声,于风咧了咧嘴。 昨天的行动,完全按照计划进行,并且全程没有耽误一点时间。 可精心准备扮作千牛卫的手下没出城就被狄仁杰发现端倪,有这种头脑的人,你管人家叫糟老头? 还有李元芳。 人家一个人连挑几十人,还有闲心把马细细切做臊子,这种猛人你管人家叫重伤的废人? 马都不答应! 面对那满地的碎屑,他并未责骂搜索一夜,却毫无收获的那几队手下。 死不可怕,明知是死却还要硬着头皮上,才是最无奈的。 想到这里,于风把头埋得更低了。 …… 一阵狂风骤雨般的怒骂后,金木兰火气消了些,沉默片刻,沉声道:“你马上联系龙风,让他尽快带人过来,告诉他这次任务赏金翻倍。” 于风闻言惊讶地抬起头:“主人,您是说请铁手团出手解决掉他们?” “昨晚的行动留下了太多痕迹。如果再出手,狄仁杰这个老狐狸肯定会盯上咱们。”金木兰冷哼一声,而后语气平淡地说道: “铁手团那帮人只认钱,如果他们能除掉狄仁杰,咱们的麻烦就没有了。如果除不掉,哼……” 金木兰得意道:“他们不仅拿不到钱,狄仁杰也会把注意力转移到他们身上。” “主人的计策真是妙绝天下!” …… 通往神都的官道上。 陆与策马疾驰,身后扬起阵阵烟尘。 此时的陆与还不知道,因为他的参与,剧情已经悄然发生了改变。 自从金木兰假死脱身来到幽州,陆与和她只见过两次面。 陆与熟知剧情,再加上好友虎敬晖的缘故,自然对金木兰没有一点好感。 作为女人,金木兰敏锐地察觉到陆与对她不喜,她虽然不知原因,但害怕蛇灵客大欺主,于是顺势和陆与保持距离。 两方首领尚且如此,下面的人自然是上行下效,有样学样。 随着前期物资和人员培训的支持完结,两方几乎再无交集。 原时空中,由于虎敬晖的缘故,蛇灵对金木兰的扶持力度颇大。 在金木兰尚未成势前,一些见不得光的麻烦大都由蛇灵暗中出手解决。 现在计划由陆与全权负责,除了前期已经敲定的必要扶持外,陆与没有给予后者任何帮助。 而前期金木兰手下缺乏人手,有些事情办起来很费劲,却也拉不下脸去求陆与,只得寻找一些江湖势力解决。 一来二去,跟收钱办事的铁手团搭上了线。 作为江湖上最大的杀手组织,铁手团有着一套成熟的业务流程。 包括但不限于一旦确定委托任务失败,不收取后续费用并且全额退还定金,在江湖中信誉极好。 前面的几次委托,铁手团都办的很利索,虽然费用不菲,但也算物有所值。 因此这次行动失败,金木兰首先就想到了铁手团。 此时的陆与还不知道这些。 他赶回神都洛阳,是为了一件更重要的事。 金木兰的计划失败,幽州口音的假千牛卫,使得狄仁杰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幽州。 狄仁杰的幽州之行已成定局。 现在陆与需要尽快赶往京城,做好布置,应对接下来的局面。 …… 京城郊外,土窑。 这几日,狄仁杰带着李元芳一路小心谨慎,终于有惊无险赶到京城。 想起塘报中提及的失火土窑,狄仁杰决定先到这里看一看。 狄仁杰站在土窑前,凝视着眼前的废墟沉默不语,李元芳随立于侧。 距离事发已旬月有余,此地已经成为一片残破的废墟,倒塌的墙壁周围散落着许多砖块,瓦砾间隙可见烧焦的木梁。 “大人,为何不进宫面圣?”李元芳不解地问道。 狄仁杰微微一笑:“当然是为了避开对方的耳目。” 李元芳心中一惊,脱口而出:“您是说皇帝身边有内奸?” “难道不是吗?”狄仁杰反问道,随即面容一肃,缓缓说道:“否则就不会有绛帐遇袭的事情发生了。” 听闻此言,李元芳若有所思。 狄仁杰俯身仔细查看,忽然瞥见不远处一块焦黑的木头下,似乎压着什么东西。走上前拾起细细端详,发现是一块白色手帕残片。 “大人,这是……” 李元芳在一旁疑惑道。 狄仁杰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将残片塞进衣袖,对后者说道:“走吧,再去别处看看。” 与此同时,陆与也行至京城附近。 他安排好手下,就马不停蹄奔京城而来。此时尚早,一切都来得及,便决定先到土窑附近转转。 出于安全性和保密的考虑,土窑四周都是荒郊野岭,少有人烟。 陆与到这里自然不是为了旅游,而是为了虎敬晖。 简单来说,陆与是来捡垃圾的。 虎敬晖有一个习惯,动手后会用手帕擦拭武器。 按说擦就擦吧,也没什么大不了。 但他的手帕上都绣有一条小蛇…… 在这个年代,这东西基本可以算是独家防伪标识。 更要命的是,他用完会随手丢在案发现场。 先前在甘南道伏击突厥使团时,他就用过一次,手帕被李元芳捡到。后来土窑营救刘金,他又用过一次。 再加上虎敬晖那条一直豢养在身边的毒蛇时不时在眼前晃悠。 陆与觉得凭借狄仁杰的推理能力,虎敬晖这么干,跟把【我是蝮蛇】几个字写在脸上没什么区别。 陆与打定主意要找到土窑的手帕,拿回去好好劝一劝虎敬晖。 这都什么不良习惯。 以后动手利索点,砍完就走,回去再慢慢保养,抹油都行。 他还不知道,手帕此时已经在某人的衣袖里。 第六章、师兄,虎云重伤! 此时,土窑不远处。 一处灌木丛生的土丘上,一群不速之客早已等候多时。 为首的是一名月代头发型的中年男子,面容冷峻目露精光,扫视着四周。 在他身后,静静伫立着数十名身着玄衣,手持各式武器的杀手,皆散发出强悍的气息。 突然,一阵细微的破空声响起。 一个满脸络腮胡须的大汉自远处掠过,几个起落闪身而至,落于中年男子身旁。 “大师兄,目标已经到位!” “几个人?”中年男子淡淡问道。 络腮胡须的大汉拱手道:“两个,一个老头,一个年轻人。体貌体征与目标完全一致,身后没有尾巴。” 中年男子嗤笑一声,轻蔑道:“金木兰手下那些废柴,一个老头,一个伤员,这样两个人都对付不了。” 络腮胡大汉嘿嘿一笑:“送上门的钱,哪有不收的道理。” 两人相视一笑。 (于风:啊对对对,你俩说的都对。) 中年男子思索片刻,沉声道:“虎云,你带人截断后路,这里离京城太近,千万不能出任何差错。” 被称作虎云的络腮胡大汉拱手领命,随即一挥手,十几名待命的杀手迅然出列,在虎云的带领下向,官道方向疾速掠去。 …… 狄仁杰带着李元芳又转了转,没有发现其他线索,两人正欲离开。 突然,身旁的李元芳面色一变,大喝一声:“大人小心!” 狄仁杰还没反应过来,李元芳已经闪身挡在他身前,同时右手快速掠过腰身,下一刻腰刀已然在手。 下一秒破空声传来,随即刀光一闪,半空中传来金属碰撞的声音,一枚梭镖应声落地。 狄仁杰看着地上的暗器,眼中闪过惊疑之色。 没有理会被打落的暗器,李元芳盯着不远处的山坡,冷声道:“出来吧!” 啪——啪——啪 “不错,你很不错!”月代头男子从山坡后现身,缓步向两人走来,一边拍手一边笑道: “能挡住我的暗器,年轻人,你有点实力。” 李元芳从军多年,战场上见多了大场面,没有理会他的故作姿态,不屑道:“好了,收起你的那套把戏,都出来吧!” 男子有些惊讶,收起笑容没再多说什么,挥了挥手,下一秒,数十名杀手从四周跃出,将两人围在中间。 李元芳手心微微出汗。 他自己可以杀出重围,但狄仁杰不能。 经历这么多天人人喊打,颠沛流离的日子,他尝遍了人间冷暖。 上一秒还笑脸相对的人,下一秒为了赏金就出卖了自己。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愿意相信自己清白的人,他的心里只有感激。 想到这里,李元芳打定主意,拼了命也要保护身后之人周全。 横刀于身前,冷冷地盯着眼前的杀手,李元芳的目光更加锐利。 感受到眼前之人迸发出的强烈杀气,男子也收起轻视之心,目光灼灼审视着眼前之人。 他隐隐觉得,此行的任务,似乎并非他想象的那般简单。 常年从事刀尖舔血的行当,周围的杀手也敏锐地察觉到这一点,纷纷拔出武器,开始调整自己的位置。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场面一时沉寂下来。 …… 不知过了多久,眼见手下已经准备就绪,男子正欲示意所有人一起动手。 突然—— 一声凄厉的惨叫,打破了原本微妙的平衡。 场面顿时一滞。 两方的注意力都被这声惨叫吸引过去。 抬眼望去,只见一道身影狼狈地从半空中跌落,沿途喷洒出阵阵血雾。 受伤之人重重落地,又马上挣扎着爬起来,踉踉跄跄地向着这边逃窜,沿途慌不择路,深一脚浅一脚,像是身后有猛兽在追赶一般。 月代头男子定睛一看,顿时大惊失色。 来人正是不久前领命而去的师弟虎云。 此时的虎云满身是血,一条胳膊也不知所踪,另一只手捂着断臂处,鲜血不断从指缝涌出,沿途撒落一地,模样凄惨至极。 看到这边的众人,虎云像是看到了救星,强行咽下喉头几欲喷出的滚烫,失声喊道:“龙风师兄,救……救命啊!” 随即两行热泪滚滚而下。 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 可天知道他刚才遭遇了什么! 龙风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但虎云这幅看起来随时会咽气的模样,反倒把他吓了一跳。 如果说此时谁最不想让虎云死,龙风应该排在第一,虎云自己都得靠边站。 无他,众目睽睽之下,如果虎云真的折在他手里,那他自己也完了。 铁手团内人尽皆知,宗主一向喜怒无常,如果让他知道自己任务还没开始,就折损了排名第二的堂主,他龙风离死也不远了。 龙风之所以如此笃定,是因为他的前任,就是这么没的。 宗主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能挣钱当然是你好我好大家好。 倘若出师不利,甚至折损大将,耽误宗主挣钱…… 想想宗主的那些手段,龙风立时感到不寒而栗。 随即在龙风示意下,离虎云最近的几名杀手立刻奔出,前往接应虎云。 趁着场面混乱,狄仁杰和李元芳眼神交汇,决定趁乱冲出去。 李元芳刚提起劲力准备动手,余光却瞥到一道人影,自远处飘然而至。 动作登时一顿。 狄仁杰也看到了来人,对他缓缓摇头,示意先不要动手。 最先发现来人的是接应虎云的那几位,而虎云自己则是只顾着逃命,根本无暇回头。 来人此时也发现了慌不择路的虎云,脚尖轻点树梢,立时身形扭转,朝着虎云激射而去。 前来接应的几人顿时怒火中烧,没想到来人发现了他们还敢穷追不舍,简直嚣张至极。 其中一人左手持盾右手持刀,当下怒喝一声:“好胆!” 话音刚落,便飞身跃起,向来者迎面杀去。 正在逃命的虎云听到怒斥声,下意识顺着几人的目光回头看去。 入目之处是那个熟悉的身影,虎云登时吓得魂不附体,犹如见了鬼一般,口中更是哀嚎连连。 原本已经慢下来的脚步,立时加快几分。 刚跑出没几步,虎云只听的身后一声惨叫。 比他的叫声更凄厉。 这次虎云没敢回头。 与此同时,场上众人则是瞬间失神。 尤其是龙风,心中更是翻江倒海,惊骇欲绝。 第七章、悲剧的龙风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间。 场上唯有李元芳和龙风,看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正因为看的清清楚楚,龙风才被眼前的一幕惊呆,藏在衣袖中的手都开始不住颤抖。 李元芳也是心中一沉。 场面本就凶险异常,护住大人已经是艰险异常,如今来人身手如此恐怖,且是敌是友尚未可知。 他的性子素来沉稳,不会因为来人对龙风等人出手就放松警惕。 狄仁杰则是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来人。 他这一生宦海沉浮,庙堂之高,江湖之远。凶险如沙场,九死一生如例竟门,他都经历过。 几十年风风雨雨,他依旧稳如泰山,成为朝廷里的定海神针,而他当年的对手们早已不知所踪。 当年的惊涛骇浪尚且不曾畏惧,如今自然不会因为区区几个杀手,就让自己进退失据。 狄仁杰细细看去,不禁眼前一亮。 只见来人身着银边锦袍,挺拔如峻峰,五官俊朗,眸光深邃平静,眉宇间自有一股睥睨天下的气度。 “好一个俊俏的江湖少侠。”狄仁杰心中忍不住赞叹。 他这辈子阅人无数,自然不会看走眼。 今日的难事有解处了。 至于龙风手下的杀手们,则是完全陷入了呆滞状态。 他们只看到同僚大吼一声挥刀砍向来人,紧接着剑光一闪,伴随着一声让人头皮发麻的凄厉惨叫,刚才还活蹦乱跳的同僚,便连同其手中的盾牌被一分为二。 来人面如止水,漠然扫视全场,剑鞘中的宝剑,似乎从未拔出。 不远处,半截还在蠕动的身躯,向众人证明,刚才的一切并非错觉。 来人正是陆与。 此刻的陆与,心情颇为不佳。 不久前,一路纵马狂奔的陆与,被风刮得嗓子冒烟,就近在官道旁寻了处茶摊。 灌了几口凉茶休息片刻,吩咐老板照看好马匹,便直奔土窑而来。 没想到刚走几步,几个人就从路边跳出来,一把拦住陆与,不客气地告诉他前面不能过。 陆与寻思着人家可能有什么急事,开始还很有耐心的询问。 什么时候能过? 不知道! 绕路行不行? 不行! 反正就是不能过! 陆与这几天一直忙着赶路,十分疲惫。 此刻心里惦记着虎敬晖丢掉的物证,也没心思在茶摊多休息。 眼看着马上就到地方。 没料到野地里蹦出来这几个货,蛮横至极,压根不讲理。 几人手持武器,一副不好惹的模样,似乎笃定富家公子哥打扮的陆与不敢怎么样。 陆与心中一阵烦躁,又瞥了一眼不远处的城门,只得强行压下火气,让他们叫管事的出来。 没想到出来个更不讲理的络腮胡须大汉。 不耐烦地指着鼻子就让陆与滚蛋,并且放言再不走,就打断陆与的手。 陆与直接被气笑了。 自从加入蛇灵以后,他就没有再享受到这种待遇。 即便是名义上管辖他的肖清芳,有事的时候,也是客客气气地跟他商量。 以前孤身闯荡江湖的时候倒是见过不少,放话要卸他一条腿的也大有人在。 江湖嘛,总是不缺愣头青的。 陆与径直寻了个偏僻去处,打算跟这帮腐朽贵族的狗腿子讲讲理。 物理的理。 原本,陆与是打算把这几个比肖章还讨人嫌的家伙,狠狠教训一顿了事。 没料到对方更狠。 刚到僻静处,一帮人就围了上来,什么话都不说,抄起家伙就砍。 那就没什么可说的了,对方先动的手。 刚一交手,陆与就敏锐地察觉到,对方似乎并非他所以为的豪门奴仆。 这群家伙,是一伙职业杀手! 如果是普通百姓遇到他们,断然没有生还的可能。 于是陆与决定顺手为民除害。 虎云没玩过无双,不知道割草是个什么画面。 但他知道把人当草割是怎么回事,因为陆与正在这么做。 字面意思上的割草,包括但不限于一分为二,以及让人摸不着头脑。 饶是在杀手一行见多识广的虎云,此刻也彻底崩溃了。 刚才还放话要打断陆与手的虎堂主,不复之前的嚣张跋扈。 在付出一条手臂的代价后,当即头也不回地仓皇逃窜,没有多看一眼还在苦苦支撑的手下。 正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 陆与却是见怪不怪。 早年闯荡江湖,他见多了蝇营狗苟。 豪气干云,义字当头的愣头青,大都被老油条忽悠去垫桌脚了。 做兄弟,在心中。 有事电话打不通。 类似虎云这种人,才是江湖中的大多数。 爬得越高,心越黑。 放在以往,陆与多半懒得搭理这种小角色,逃就逃了。 但这次,陆与很想知道前面到底有什么。 况且正好顺路。 …… 其实从虎云出现,到陆与解决冲上来的杀手,整个过程也不过十几息。 只不过一切发生的太快又太突然,场中大多数人根本没有反应过来。 场面再次陷入诡异的沉默中。 此时,所有人的视线都不约而同地集中到龙风身上。 铁手团这边。 龙风是带队首领,所有杀手都在等待他的指令。 狄仁杰和李元芳这边。 围困两人的杀手没有得到龙风的信号,双方仍旧在僵持中。 两人自然要盯着龙风,防备他有其他动作。 至于陆与这边,情况就更简单了。 先前围攻他的杀手,还有后面哇哇大叫冲过来送的那个,一看就是这人的手下。 至于为什么判断他是领头的—— 大家都戴帽子,就你一个人光不溜丢的,还留着奇奇怪怪的发型,如此特立独行,不是领导是什么? 龙风被众人看得有些发毛,额头冷汗直冒,心中叫苦不迭。 本来这边就有个看起来不容易对付的,现在又冒出来个瘟神,一句话没说就砍翻他一个手下。 再看狼狈不堪的虎云,派出去的断后的那队人,只怕也是凶多吉少。 龙风心中一沉。 他的实力的确比虎云要强上一线,但并未达到碾压虎云的程度,况且虎云出发时还带着十几个手下,却依旧全军覆没。 年轻剑客的实力自然是不言而喻。 就凭自己手下这几十号人,恐怕很难全身而退。 有些事不能细想,越想越可怕。 眼看虎云离自己越来越近,龙风无声地在心底咆哮:“你不要过来啊!!” 那个身份不明的剑客摆明是冲虎云来的,但他却不能出言责备虎云什么。 否则等不到回去被宗主惩罚,只怕手下人心当场就散了。 虎云觉得自己这辈子走过最长的路,就是通往土窑的这条小土路。 幸好大师兄还有众位兄弟在此,这次要让这小子血债血偿! 奔至龙风跟前,虎云神色一松,差点扑倒在地。 龙风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他。 虎云顿时热泪盈眶,说不清是感激还是委屈。 龙风亦是眼含热泪,差点哭出来。 兄弟你还能喘气真是太好了,不然为兄也得跟你一起下去了。 第八章、全军覆没 眼见身边都是自己人,虎云顿时觉得自己又行了。 看着不远处的陆与咬牙切齿,恨声道:“小崽子,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说罢,一脸期待地看着龙风。 此时龙风进退两难,他不像虎云那般没脑子,局势如何他心里很清楚。 虽然表面占据人数优势,可一旦动起手来,多半不是对面的对手,何况一旁还有李元芳虎视眈眈。 可就算自己同意罢手,对方也未必会放过他们。 左右已经得罪死了对方,不如鱼死网破,尚有一线生机。 打定主意,龙风不再犹豫。 有着多年生死搏杀的经验,他心知腹背受敌必须速战速决,尽快拿下其中一方。 先下手为强,龙风索性心一横,对手下大声喝道:“一队由虎云率领,缠住李元芳!” 随后挥刀出鞘,刀尖直指陆与,厉声吼道: “二队跟我来,拿下他!” 得到龙风指令,场中的数十名杀手迅速分作两队。 一队在虎云的带领下,就近向狄仁杰和李元芳杀去,双方当即战作一团。 另一队跟随龙风直奔不远处的陆与。 陆与眉毛一挑,嘴角微微抽动。 尽管已经做过两场,但到现在他都没搞明白对方究竟是什么身份。 这都是哪路神仙,切口也不提,一句话不说抄家伙就上。 现在跑江湖的,路子都这么野吗? 虽然摸不着头脑,但陆与没有待在原地等人来砍的习惯。 冷冷地看了一眼不远处正快速逼近的杀手,随即身形一闪,径直向人群冲去。 眨眼之间陆与便欺身而至,而后腾空跃起,手中长剑出鞘,寒光一闪。 最前方的两名杀手本来是接应虎云的,此刻却首当其冲。 二人躲闪不及,立时血光崩现。 捂着脖子,两人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率先解决掉两人,陆与并未停下,顺势斩向另一名冲过来的杀手,后者下意识举刀格挡。 下一秒,杀手的长刀,连同持刀的右手一起被斩断,当即捂着断臂惨叫连连。 随后被陆与一掌结束痛苦,惨叫声戛然而止。 陆与摇了摇头。 吃过制式武器的亏,他从来不拿这些批发的东西当盾牌用。 而且盾牌也不一定结实。 脖子够硬的除外。 …… 陆与先发制人,让龙风措手不及。 尚未交手,便已经折损三人,对己方士气打击极大,再度展露出的实力,也让他颇为不安。 尚未交手,便已胆怯三分。 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咬了咬牙,龙风眼中闪过一丝狠色,疾速向陆与袭去。 陆与反手一掌,正中一名杀手胸口,将其震得吐血倒飞。 正欲追上一剑枭首,忽然察觉到身后的异样,随即身形一闪,避开了对方的攻击。 龙风一击不中,也不以为意,继续挥刀向陆与攻来。 陆与见偷袭之人是首领模样的中年人,当即冷笑一声,手中长剑化作一道银光,闪电般向来人斩去。 龙风攻势一滞,慌忙举刀格挡,却只听得一声脆响,一股汹涌的劲力震得他虎口发麻,长刀险些脱手。 眨眼间,两人便已交手数十回合,龙风拼尽全力,却只能勉强挡住陆与。 当下龙风挡下陆与一击,还未来得及喘口气。 下一秒,凌厉的银光如影随形,直指其咽喉。 仓促之间,龙风双手持刀再次架挡,登时中门大开。 陆与扬起嘴角,手中长剑斜掠向一侧,随即跃起,狠狠踢向顾此失彼的龙风。 胸口被陆与踢中,龙风忍不住闷哼一声,紧接着一口鲜血喷出,随即倒飞出去。 余下的杀手悍不畏死,继续朝陆与攻来。 陆与身形如电,在场中快速穿梭,手中长剑化作阵阵残影,每一次挥出,都有一名杀手倒下。 不远处,受伤的龙风踉跄着扶刀勉强站起来。 此时他脸上血色尽失,面色苍白如纸。 看着陆与周围不断倒下的身影,龙风心有余悸地咽了口唾沫。 另一边,虎云也陷入苦战。 由于暂时失去作战能力,他只得在一旁压阵,协助指挥下属进攻。 本以为这么多人对付一个,应该是十拿九稳。 可动起手来才发现,这位也不比那个瘟神差多少。 交手不过半柱香的功夫,还没碰到对方衣角,手下已经折损大半,余者也只是勉强支撑。 此时的李元芳,重心都在狄仁杰身上,无暇尽全力出手。 否则他不介意给这些杀手,一些小小的震撼。 到了现在,即使是后知后觉的虎云,也发觉情况有些不对。 两人遥相对望,发现对方也没比自己好到哪去。 顿时心里平衡了许多。 眼看手下接连倒下陆与和李元芳手里,两人默契地交流一下眼神,随即不动声色地向外围退去。 …… 随着手中长剑划过最后一人咽喉处,陆与利落收剑入鞘。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此时他的周围已经没有一个还能站着的人。 目光扫视四周,杀手首领以及那个被他斩下胳膊的大汉,都已经不见踪影。 陆与正欲移开视线,忽然瞥见不远处的草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随即走上前拾起。 拿在手中端详片刻,陆与露出恍然之色。 随手将其塞入怀中,转头看向不远处,那边的战斗也已经接近尾声。 杀手只剩下寥寥数人,却依旧面不改色,挥刀向眼前之人砍去。 职业杀手的强悍展露无疑。 陆与略微皱眉,眼中流露出思索之色。 龙风尚未动手之前,他便看出两人身份。 魁梧老者颇有气度,自始至终不见慌乱,脸上始终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其身旁身材高大的持刀男子,英武不凡身手矫健,却面色泛白,近期应该受过伤。 再结合所处的位置,两人的身份呼之欲出。 原本陆与打算走虎敬晖的路子进入千牛卫,再伺机加入钦差队伍。 作为武则天的亲军卫队,千牛卫选拔极其严格,来历不明之人一概不收。 可偏巧负责审查的,正是肖清芳掌控的内卫,塞个人自然是不在话下。 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陆与还没进京,就赶上狄仁杰和李元芳遇袭。 陆与分明记得,原本狄仁杰和李元芳在土窑并未遇险。 敏锐察觉到因为自己的乱入,案情已经开始发生变化,更加坚定了他混入核心队伍的决心。 眼下就是个好机会。 必须抱紧最粗的腿。 心念电转之间,陆与心中便有了主意,随即走向不远处的两人。 此刻,李元芳微微喘着粗气,斩倒最后一名杀手。 身体尚未痊愈,如此高强度的厮杀,对他来说消耗不小。 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余光一瞥,不远处,年轻剑客信步而来。 他心中立时警铃大作,略微挪动脚步,不动声色挡在狄仁杰身前。 第九章、幽兰剑 看着一副戒备模样的李元芳,陆与有些郁闷。 他是好人来的。 脚下一顿,没再继续靠近。 两人四目相对,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就在此时,狄仁杰出言打破沉默。 他越过李元芳迈步上前,拱手笑道:“今日多谢小哥仗义搭救,我二人感激不尽。” 陆与松了口气,还好来得早。 当初陆与刷剧的时候,后期狄仁杰案子办多了,剧情各种反转,陆与看谁都像坏人。 还好没把他当坏人。 不对。 他本就是好人来的。 陆与抱拳回礼:“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老人家不必多礼。” 狄仁杰环顾四周,说道:“是非之地不可久留,我们先离开此地,再做计较。” 随即没有多做停留,三人径直离开。 土窑废墟上,一地狼藉,场面异常血腥,断肢残臂随处可见。若是有人无意闯入,只怕会吓得昏死过去。 …… 几人的马匹都暂存在官道旁的茶摊处,三人取马离开,直入京城。 待到跨过卫兵把守的城门,走出门洞,李元芳神色一松。 这些日子先是疲于奔命,方才又经历一场大战,此刻他紧绷的神经终于得以松弛。 对手再如何嚣张,也不敢于京城闹市中,堂而皇之地对他们动手,他们暂时安全了。 陆与一路同狄仁杰谈笑自若,没有任何异常。 李元芳见状,也渐渐放松警惕,不再时刻盯着他。 狄仁杰带着两人又转了几圈,眼见身后确实无人跟踪,几人便随意寻了一处客栈落脚。 客栈,房间内。 狄仁杰招呼两人坐下,随后看向陆与,笑呵呵道:“今日多亏少侠,否则我二人焉有命在!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却不知小哥如何称呼?” 陆与笑道:“老丈无需多礼,在下陆与,江湖一闲人尔。” 陆与没有遮掩,大方告知。 听到陆与的名字,一旁的李元芳露出思索之色,片刻后眼前一亮,随即看向陆与,又瞧了瞧陆与身侧的长剑,用不确定的语气问道: “陆兄以前是不是在凉州待过一段时间?” “确有此事,不知兄台如何得知?”陆与有些疑惑,看样子李元芳似乎见过他,他却一点印象也没有。 看到陆与承认,李元芳面露激动之色,赶忙追问到:“陆兄莫不就是江湖人称血手人屠的陆与?” 听到这个熟悉的称呼,陆与脸一黑,差点没绷住。 狄仁杰见此情景,不解道:“元芳,莫非你认得陆小哥?” 李元芳征求的眼神看向陆与,后者无奈点了点头。 得到陆与同意,李元芳一脸兴奋地开始讲述其中的故事。 原来,几年前北方异族屡屡率兵侵犯大周边境,适逢陆与北上游历。 作为独行的游侠,陆与在亲眼见到异族犯下的种种恶行,仗剑走遍北地,哪里有异族,哪里就有陆与的足迹。 遇到陆与的异族侵略者,皆尽倒在他的剑下。 渐渐的,北地开始流传起白衣剑客的故事。 在北地百姓口口相传中,剑客是上天派来拯救他们,惩罚异族的使者。 甚至有被剑客救下的百姓,信誓旦旦赌咒发誓,言称剑客就是天上的神仙亲自下凡,说自己见过神仙飞出很远,手持神剑,一剑就劈倒好几个异族骑兵。 陆与的故事,在百姓间越传越神。 一名异族将领无意间听到这等传闻,自然是嗤之以鼻,只当是无知百姓胡吹大气。 但这人正四处屠杀己方战士,是其所不能容忍的,当即决定设局诱陆与前来。 这名将领先是屠了一处村庄,抓走妇孺并有意放出消息。 陆与听闻此事怒火中烧,当即马不停蹄赶来营救。 其实钓鱼的风险,并不在于鱼儿是否上钩,大不了空手而归。 对于钓鱼佬而言,最让他们痛心疾首的,莫过于咬钩的鱼太大,最后鱼竿断了,鱼也跑了。 因此每个钓鱼佬在出发前,都会认真准备结实的鱼竿。 显然,这名异族将领并没有这个觉悟。 他只当是无知百姓胡乱吹嘘,并未放在心上,只带百十名亲兵设伏。 那一战,天昏地暗血流成河。 最终对方全军覆没。 等到虎敬晖得到消息率人赶来接应,一些士兵看到现场,当场呕吐不止。 满地的断肢残臂,现场除了陆与,没有一个完整的生物,包括那些马。 浓烈的腥臭味在几里外都能闻到,使得草原上的秃鹫蜂拥而至,饕餮盛宴整整三天才结束。 这一战,也让陆与获得了血手人屠的威名,人屠之名响彻北地,凶名之盛令让小儿止啼。 当年张辽在合肥之战中,率八百人击败孙权十万精兵,也曾获得过这份殊荣。 那时父母吓唬孩子,大都会说:再哭,再哭张文远来啦! 小孩子听完马上不敢哭了。 而那两年,北地的孩子如果顽皮不听话,父母就会吓唬孩子:再不听话,陆人屠就来把你带走。 不管多顽皮的孩子,听到这话马上就老实了。 后来陆与跟虎敬晖说,这血手人屠的名号有他一半。 因为白衣剑客,原本是用刀的。 那次意外结识虎敬晖后,两人一番畅谈。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虎敬晖十分敬佩陆与,陆与也对这个憨厚朴实的汉子颇有好感。 两人渐渐相熟,相见恨晚一度抵足而眠,约为刎颈之交。 后来局部冲突结束,虎敬晖率部归队。 临行前,虎敬晖见陆与没有趁手的兵器,便把自己幽兰剑送给了陆与。 陆与本不欲夺人所爱。 没想到虎敬晖告诉他,幽兰剑有两把,一雌一雄。 幽兰剑是虎敬晖从他姐姐那里得来的。 当年王皇后尚未失势,王氏一族正是炙手可热的顶级门阀权贵之家。 作为王氏一族的嫡脉,虎敬晖的出生让其父喜出望外,这世间再没什么能比得上儿女双全承欢膝下,更让人感到幸福。 其父很是宠爱这一双儿女,不惜花费极大代价,请动早已封炉的名匠出手,以珍贵的天外陨铁为材料,耗费巨资打造了两把宝剑。 幽兰剑分为雌雄两把。 雄者为【幽剑】,雌者为【兰剑】。 幽者,深远也。 兰者,君子也。 幽兰剑寄予了其父对儿女的殷切期盼。 世易时移,后来王皇后在宫廷斗争中落败,王氏一族一朝破灭。 当时年纪尚小的虎敬晖,跟随姑姑姐姐被发配岭南。 姐姐悄悄藏下幽兰二剑,留作最后一丝念想。 后来,姑姑和姐姐相继死于瘟疫。 临终前,姐姐将幽兰剑交于他,嘱咐他不要忘记家族大仇。 幽兰剑是虎敬晖的执念,也是他最宝贵的东西。 他将幽剑赠与陆与,自己则用兰剑。 从此,江湖上又多了一名剑客。 第十章、铁手团 听着李元芳讲述自己的事迹,陆与不由得老脸一红。 头一次听别人当面夸自己,陆与觉得一点也不英勇,反而挺难为情的。 类似上学时候听老师当堂读自己作文。 很羞耻,又忍不住竖起耳朵听。 狄仁杰看向陆与,赞许道:“我原以为陆小哥有路见不平的任侠气概,已是极为难得,没想到小哥还藏着一副忧国忧民的胸怀!” 陆与正色道:“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我虽是一介江湖游侠,却也知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闻言,狄仁杰忍不住抚掌赞道:“好一个天下兴亡、匹夫有责!陆与,你做得好啊!” 细细回味着那句【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再看向陆与时,已是毫不掩饰欣赏之色。 李元芳也目光灼灼地看着陆与,像是粉丝见到偶像,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作为一名职业军人,他素来不喜那些以武犯禁的江湖中人,却唯独对陆与崇敬有加。 不单是出于对强者的尊重。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他脑海中蓦然浮现出这两句诗。 陆与满足了他对侠客的所有幻想。 一阵寒暄后,陆与道出心中的疑惑: “元芳兄,我们以前见过?” 在陆与记忆中,他确实未曾与对方打过交道,之所以认出对方,也是因为前世N刷电视剧的缘故。 因此在“得知”两人身份后,陆与顺势说出心中的困惑。 李元芳笑道:“我的确见过陆兄,不过陆兄却未必见过我。” 随后道出原委,陆与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当初陆与在北地接连斩获不菲后,时任河北道行军副总管的王怀贞也听说了他的事迹,有感于民间尚有忠义报国的侠士,召他入营叙功。 当时李元芳也在军中,那时他不过是一名校尉,机缘巧合下曾见过陆与一面,只是当时场面嘈杂,陆与并未注意到他。 “哈哈哈,原来竟早与元芳兄有一面之缘!”陆与不禁感叹,真是一段奇妙的缘分。 此时此刻,故人重逢,李元芳也是百感交集。 刚才几人已经互通身份,此刻陆与“不解”道:“前些日子,江湖传言元芳兄袭杀突厥使团,而且有人放出赏格,重金悬赏,半月前灵州传出围捕失败的消息……” 说到此处,陆与看向狄仁杰道:“您怎么会和元芳兄在一起,又到京城来做什么?” 李元芳看了一眼狄仁杰,见他微微点头,于是把事情详细告知陆与。 得知这段时间两人的经历,陆与紧皱眉头。 两人本该一路有惊无险抵达京城,可据李元芳所说,他们一路似乎被人跟踪,在土窑更是被一群身份不明的杀手袭击。 情况逐渐向不可预知的方向发展。 见气氛有点沉闷,狄仁杰笑言道:“欸,都苦着脸做什么,今日先是逢凶化吉,得陆与搭救,又有二位故交重逢,端的是好事成双,我看应该高兴才是!” 李元芳闻言苦笑一声,虽然狄公愿意相信他的清白,可如今他仍旧是戴罪之身,朝不保夕。 不久前他还是朝廷的游击将军,现在却随时会成为阶下囚,此刻心中难免惴惴不安。 陆与倒是振作起来,不管背后之人有什么阴谋诡计,他只需要保护好狄仁杰,就可以跟在后面躺赢。 破案一道,狄仁杰算是独一档。 不需要助手帮助,只要会喊【666】就行。 当然,如果能时不时飙出高雅一些的,诸如【大人真乃神人也】之流,那就更好了。 陆与觉得这份工作还是很重要的,提供高质量情绪价值,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毕竟前方的狄公只需要全身心投入断案推理,不断排杂理陈寻找真相就可以。 可后方躺平的陆与要考虑的事情就很多了。 提起今日土窑遇险,陆与当即正色道:“大人,我们今日在土窑遇到的不明身份歹人,似乎是江湖上的专职杀手。” 一旁的李元芳闻言也点点头。 今天他也曾与对方交手,以他的眼界自然也发现,对方并非为了赏格而仓促凑到一起的乌合之众。 悍不畏死,加之进退有据,明显是一群训练有素的专职杀手。 这样的一群人,注定不会在江湖中籍籍无名。 只是他久居军旅,对江湖之事不甚了解,转头看向出声的陆与。 狄仁杰见陆与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笑道:“看来你是发现了什么?” 陆与微微一笑,从怀里摸出一枚金属令牌递过去:“此物是今日在现场所得,根据其掉落的位置判断,应该我与杀手首领交手的时候,从他身上掉下来的。” 狄仁杰接过令牌。 入手微沉,冰凉的金属感传来,仔细看去,只见通体黝黑的令牌上,一面正中央刻有一个【铁】字。 另一面则是一幅画,画的似乎是一座城堡模样的建筑。 看着沉默不语的狄仁杰,陆与接着说道:“大人,这块令牌我认得!” 听到陆与的话,正在低头沉思的狄仁杰猛然抬起头看向陆与。 陆与没有卖关子,一字一句道:“这令牌我曾经见过一次,它的名字叫铁手令!” 听到铁手令三个字,狄仁杰没什么反应,一旁的李元芳却是面色微变。 察觉到他不寻常的反应,狄仁杰投来询问的目光。 略微平复心情,李元芳沉声道:“大人可能有所不知,这铁手令是由江湖上最大的杀手组织铁手团所发,看来今天我们遇到的,就是它麾下的杀手。” “铁手团?”狄仁杰口中喃喃道,随即问道:“这个铁手团是什么来历?” 李元芳摇摇头。 江湖上的事,他了解的不多。之所以知道铁手团,也是因为其名气太盛。 见两人都看向自己,陆与抿抿嘴,略微整理思绪,而后缓缓道: “铁手团是江湖上最大的杀手组织,它的前身叫坞壁团,也叫乡部,是南北乱世时期的坞壁主们创建的。” “这些坞壁主依仗武装强凶霸道,公然与朝廷对抗。” “后来,前隋文帝一统天下,消除坞堡,大部分坞壁团的成员被杀被擒。而团内的精英和高手则四散隐匿,逃避追剿。” 陆与略微停顿,见两人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只得继续揭宗主大人的老底: “在这些流人之中,出现了一位旷世高手,此人乃河北大族后裔,名叫元不忌。” “元不忌自幼从高人习武,且天分绝佳,武功之高,难以望其项背。正是这个元不忌将流亡的坞壁团成员召集到一起,组成了铁手团。” 狄仁杰闻言蹙眉,面带诧异,惊疑不定地问道:“为何我从来不曾听说过这个组织?” 陆与眯起眼睛,似乎想起什么,随即淡淡道:“铁手团从来不介入政事,他们没有宗旨,没有目的,一切只是为了钱。” “只要有人出钱,他们便受雇行事。而且团内高手如云,个个都是背负上乘绝技的奇人,行事手段残忍隐秘,可以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几桩大案做下,既无原告也无被告,因此便无从查起,不了了之。所以铁手团成立近百年,杀人如麻,作恶多端,却从没有人能将其绳之以法。” “江湖上传言,谁要是惹上这些人,就会像阴魂附体一样不停地被缠着,直到死去为止!” 第十一章、豁然开朗的李元芳 陆与言罢,房间内顿时陷入沉默。 狄仁杰皱眉不语,似乎若有所思。 李元芳则是惊疑不定地看向陆与,欲言又止。 显然陆与所言,令他内心极度不平静。此刻虽有心出言询问,又担心打扰前者思考,只能硬生生憋住。 “使团——京城——土窑——幽州——铁手团……”狄仁杰低声喃喃自语。 思索良久,长出一口气,随后看向一旁发呆的两人,伸手锤了锤腰,笑眯眯地说道: “年纪大了,比不得你们年轻人,坐一会儿就觉得累了。” 曾泰如果在这,这会儿已经上手给恩师捏肩锤腰了。 不过这种事陆与干不来,况且前世也都是漂亮小姐姐给他服务。 李元芳则是个直男,压根想不到这茬。 狄仁杰也是随口一说,没再多说什么,开始向两人交代其他事。 原来就几天前,狄仁杰就得到好友张柬之传来的消息,明天皇帝到圆觉寺进香。 他打算趁此良机,避开幕后之人的耳目,面见皇帝道出事情原委。 狄仁杰让两人先在客栈等候,自己则是离开客栈,悄悄赶赴圆觉寺。 京城内相对安全,加之已经摆脱跟踪,三人一起行动,目标太大反而更引人注意,因此陆与二人并未强行要求跟随。 至于狄仁杰特意要求二人不必随同,还有一个不能说的原因。 陆与心中有所猜测。 知道的越多,麻烦也就越多。 狄仁杰和武则天的君臣之谊,远非旁人可比。 倘若他和李元芳随同狄仁杰前往圆觉寺,即便在两人交谈机密前主动离开,后者心中也必然有所芥蒂。 倘若运气不好,谈话内容泄露哪怕一句,两人必然是首当其冲的怀疑对象。 届时,以武则天多疑的性格,他们的下场恐怕不会好到哪去。 毕竟,这位对自己儿子都不曾手软,更何况是两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 想到这里,陆与幽幽一叹,都是人情世故啊,狄仁杰真是个好上级。 此时陆与自己都没发现,他已经不知不觉,开始以下属自居。 所谓人格魅力,大抵如此。 …… 狄仁杰刚一离开,李元芳便迫不及待追问陆与:“陆兄,你游历江湖时间不短,对铁手团了解比较多,依你之见,我和大人在绛帐遇袭,会不会也是他们做的?” 陆与摇了摇头:“应该不是,据大人所说,绛帐那些人是幽州口音,而铁手团多活跃在江淮一带。” 说到此处,陆与略微停顿,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露出思索之色的李元芳。 他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口,那就是这些杀手的实力。 金木兰麾下的杀手,多是从江湖上招募来的,少部分由蛇灵代为秘密训练。 那些为了金钱被收买的江湖人士,实力可想而知。 须知真正有本事的人,不会为了这点钱给人卖命,而且是造反这种株连九族的勾当。 对此,金木兰也是心知肚明,手下人手不足,拉这些乌合之众凑数,也是无奈之举。 她真正的依仗,是于风手下那批经过蛇灵秘密特训的杀手。 这些人才是她掌握的核心精锐力量,也是她敢于行此逆天之事的底气所在。 至于那些被收买来的亡命之徒,跟在后面打打顺风局勉强可用,倘若用其正面对阵,只怕是一触即溃。 而他们的实际作用,也只是待突厥大军兵临城下之际,搅乱幽州局势,营造大乱声势,趁机浑水摸鱼,以策应外部的突厥大军。 俗称炮灰。 在绛帐假扮千牛卫袭杀两人的,正是金木兰手下那批精锐杀手。 可就是这支金木兰最为倚重的力量,也是打了个折扣的。 由于培训时间短,加之陆与这个总负责人素来不喜金木兰,所以从来不验收工程质量。 在他的有意纵容下,下面的人也是出工不出力,草草应付了事。 而作为业内领袖的老牌组织,铁手团深厚底蕴,远非金木兰手下那些虾兵蟹将可比。 土窑中袭击几人的杀手,皆训练有素令行禁止,且悍不畏死,个人实力远在前者之上。 可即便是数十名如此精锐的杀手,依旧铩羽而归。 这也是可以理解的。 毕竟在陆与和李元芳联手下,尚且没有全军覆没,就足以说明他们的实力。 这就好像是【天龙八部】里的慕容复,他的实力应该能排进天下前十之列,普通高手在他手中走不过几招。 无奈每次都遇到前九名,只能说运气不好,出门前没烧香。 但是不能因此就说他菜。 作为绝顶高手守门员,天下间除了有限的那几个人,其余人跟他都是有代差的。 王者300分打国服前十被虐,后者可以嘲讽王者是手下败将。 倘若围观的黄金白银,甚至青铜之流,也天真的以为区区王者不过如此,那么王者会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做绝望。 基于以上原因,陆与十分清楚两者之间的巨大差距。 只是这些话他却不适合说出来。 毕竟以他现在的身份,是无法解释,自己是如何接触到绛帐的那些杀手的。 而李元芳突逢大变,仓促之间方寸大乱,未必会注意到这些细节。 陆与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宽慰李元芳:“既然铁手团已经出手,此次任务失败,必然不会就此善罢甘休,只要大人继续查下去,他们早晚会再跳出来。” 被陆与这么一点拨,李元芳顿时露出恍然之色。 当局者迷,方才他的思维钻进了死胡同。 对方几次三番袭击,恰恰说明他们急于灭口,从而掩饰使团遇袭的真相。 现在着急的是幕后之人,而不是自己。 看着已经反应过来的李元芳,陆与干脆送佛送到西,不紧不慢道: “现在的关键,是查清使团遇袭的真相,只要搞清楚这一点,余者皆会不攻自破,他们的身份必定也是藏不住的。届时,一切自然水到渠成。” 李元芳闻言眼前一亮,略一思索,随即面露喜色。 他明白了陆与的意思。 只要保护狄仁杰破此大案,戴罪立功将功补过,不仅可以洗脱罪名,那点护卫使团不利的责任也会被抹去。 心中念头通达,顿觉拨云见日,连日来笼罩在心里的阴霾一扫而空。 感激的看向陆与,李元芳抱拳道:“多谢陆兄解惑,今日总算了结我一桩心事!” 陆与拱手还礼,笑眯眯地说道:“元芳兄,否极泰来,我看你的霉运要到此为止了。” 接着又揶揄道:“元芳兄,苟富贵,毋相忘啊。” 李元芳摇头苦笑。 如今侥幸寻得一线希望洗脱罪名,已是极为不易,哪里敢奢望其他呢? 看他不相信,陆与哈哈一笑,不再多言。 看向眼前之人,露出玩味之色。 作为大周常务副皇帝未来的“亲儿子”,今后必定前途无量,只是他现在还看不到这一点。 如今的李元芳,还是个小心翼翼,努力争取宽大处理的戴罪之人。 第十二章、元齐的震惊 随着话题深入,打开话匣子的两人聊得也愈发投机。 放下思想包袱后,李元芳整个人看起来神采飞扬。 此前一直是愁眉不展话不多的样子,现在似乎恢复了些许往日的活力。 陆与趁势道:“元芳兄,我有句话,不知当不当问?” 李元芳笑道:“陆兄尽管问便是,在下定当知无不言!” 心中默默酝酿好措辞,陆与缓缓开口道: “我先前从未与狄大人打过交道,即便是与元芳兄,也不过是一面之缘,可我怎么觉得,狄大人似乎对我并没有什么防备之心?” 闻言,对面的李元芳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 先前他对陆与有所戒备,看来还是没有瞒过对方的眼睛,只是两人话已说开,此刻倒也不以为意。 李元芳道:“陆兄多虑了,今日土窑凶险有目共睹,若非巧遇陆兄搭救,我与大人只怕凶多吉少。倘若陆兄有其他心思……” 说到这里,李元芳看了陆与一眼,没再继续往下说。 陆与略一思考,马上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说到底,还是惯性思维所致。 毕竟在陆与看来,狄仁杰身边一贯是新人必出内奸,再不济,也是皇帝手下的内卫。 他后来的学生,曾泰和温开皆是如此。 以狄仁杰的小心谨慎,即便是看起来再自然不过的巧遇,他也不会轻易相信对方,必定先安排上东跨院套餐。 但今日情况不同,狄仁杰和李元芳已经陷入死地,若不是被陆与阴差阳错撞见,两人必死无疑。 就算陆与有其他心思,救下两人也纯属多此一举,除掉他们才更符合逻辑。 李元芳都能看明白的事,狄仁杰没道理不懂。 其实以李元芳的实力,即使护不住狄仁杰,独自杀出重围也并非难事。 只不过在那种情况下,他不可能抛下狄仁杰自己逃命。 且不论狄仁杰对他有知遇之恩,是其脱困的唯一指望。 就是逃出去,武则天也绝对饶不了他,终究还是死路一条。 半生宦海沉浮,狄仁杰见识过太多大奸似忠,口蜜腹剑的存在。 如果说陆与的真情流露都是演的,骗过了他的眼睛,只能说明陆与的演技水平,已经达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高度。 再加上李元芳从旁佐证,陆与曾经血战异族的壮举,狄仁杰自然是没有怀疑陆与的理由。 陆与还不知道,他无意之间表现出的赤子之心,让狄仁杰颇为欣赏,已经将陆与视作子侄后辈看待。 毕竟,一个热血爱国又有侠义之心的年轻人,再坏又能坏到哪去呢? 疑虑打消,陆与也是心中一松。 此刻他反倒有些感激铁手团,若非他们的神助攻,自己也不会如此顺利,毫无破绽地站在狄仁杰面前。 …… 铁手团,总坛。 人类的悲观并不相通。 相较于心情不错的陆与,此刻的龙风和虎云,大气都不敢出。 两人自逃出土窑后,一路上未敢多做停留,仓惶逃回总坛。 上首位置。 一名身着锦袍,体形富态,面容阴鸷的男子端坐在座位上。 此人正是铁手团现任宗主——元齐。 见两人狼狈不堪的模样,元齐心里已经有所预料。 可没想到两人接下来的汇报,瞬间让他血压拉满,暴跳如雷。 派出去的数十名精锐全军覆没! 此刻,端坐于上首的元齐面无表情,冷冷地盯着下方的两人,一言不发。 啪——啪——啪 忽地,元齐缓缓起身,一边鼓掌,一边抬脚,缓缓向两人走去。 两人闻声,诧异地抬起头,偷偷瞧过去,正对上前者充满杀意的目光,不由得缩起脖子,随即继续低头不语。 元齐执掌铁手团数十年,积威已久,且自身实力高绝,加之手段狠辣,下属都对他颇为畏惧。 随着脚步声逼近,龙风心跳如擂鼓,额头上虚汗直冒,心中惶恐到了极点。 一旁的虎云也是汗流浃背。 不知是因为失血过多的缘故,还是胆怯所致,此刻他面色惨白如纸,竟不见丝毫血色。 元齐走到两人跟前停住脚,眯起眼睛盯着仍旧半跪在地上的两人。 此刻他真想宰了这两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 换做他以前的脾气,两人必死无疑。 只是多年的养尊处优,到底还是消磨了些许锐气,他也不复当年的杀伐果决。 “起来吧,两位功臣!”元齐冷冷道。 两人顿时松了一口气,对视一眼,还好,有说话的机会,随后齐齐拜道:“谢宗主不杀之恩!” 元齐冷哼一声:“说说吧,究竟是怎么回事?” 龙风是大师兄,又是行动的负责人,听到元齐问话,行了一礼,恭敬地说道: “禀宗主,此次行动原本十分顺利,可中途突然出现一名身份不明的男子,破坏了我们计划,直接致使计划失败,目标脱逃。” 元齐皱眉,看向他的眼神,仿佛在说你特么在逗我? 己方全军覆没,对方还用得着逃? 嘴角抽动,没有计较下属言语间的艺术加工。 他有些意外的是,对手竟然只是一个人。 沉默片刻,元齐迟疑道:“你们这么多人,还拿不下他一个?” “宗主容禀,此人武功极高,我与虎云都不是他的对手,手下弟兄也全然不是其一合之敌!” 龙风辩解道,随后伸手指向虎云断臂处,语气沉痛: “虎云师弟的手臂,便是被此人所伤!” 元齐随即看向虎云,此前他就注意到虎云缺了条胳膊。 此时的虎云有些萎靡不振,见话题转向自己,当下拱手道: “禀宗主,龙风师兄所言句句属实,那年轻男子实力很强,我率众兄弟与他交手,几个回合便被其所伤,就连手下弟兄也尽数被杀。” 说到此处,虎云略微停顿了一下,想了想,说道:“那个李元芳,武艺也颇为不凡,我带十几个兄弟也没能拿下他。” 权衡一番,虎云还是选择如实交代。他很清楚,以宗主的性格,这件事绝对不算完。 倘若因为自己的瞒报漏报,再次造成重大损失,自己绝无幸免的可能。 反正已经丢脸丢胳膊,他也不在乎,干脆破罐子破摔,一股脑全部抖出来。 元齐嫌弃地看着他们俩,一个都没拿下,还被对方反杀。 到底谁才是杀手? 他倒是没有怀疑两人的话,虽然有些匪夷所思,但也可以理解。毕竟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以他自己的身手,也能做到。 此刻,元齐火气也消了不少。 江湖上向来是弱肉强食,正面对敌技不如人,他也不好过分苛责。 见宗主面色缓和,两人心知这一关算是过了。 没有理会属下的小心思,元齐负手而立,再次陷入沉思。 他自己就是绝顶高手,非常清楚这种级别的高手意味着什么。 从下属的描述来看,此人的实力,恐怕与自己也相差无几。 第十三章、谁是黄雀 想到此处,元齐马上就明白了其中的猫腻。 他本就是心思通透之辈,能把手下数千杀手管理得服服帖帖,成为称霸江淮的无冕之王,自然不会是只知道打打杀杀的莽夫。 金木兰的小心思,他看得很清楚,无非是想把自己拉下水。 他是爱财如命,但还没有疯掉。 那伙人的所作所为,他也略有耳闻,在他看来,如此行径无异于一群疯子痴人说梦。 本来,他是没打算掺和。 可无奈对方出价太高。 几经纠结,终究还是没忍住。 有的事,一旦开了头,就只有零次和无数次的区别。 随着双方合作不断深入,已经形成条件反射。 不管对方下什么单子,铁手团第一反应是先接了再说。 这次也不例外。 可得知详情后,他就后悔了。 两个目标。 一个,是前朝廷宰辅。 另一个,是天字第一号通缉犯。 元齐当时就麻了。 铁手团之所以能传承百年,走的是低调行事的路线。 现在对这样身份特殊的两个人出手,无异于引火烧身。 元齐虽然狂妄自大,但却不傻。 他还没有嚣张到,认为铁手团能与朝廷对抗。 江湖上传言所谓只要有钱,朝廷大员都敢动之类的传言,其实并不尽然。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是在规则内做事的。 有的事可以顺势而为,事后也不会有人找他们的麻烦。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可以肆无忌惮地对任何人出手。 可铁手团的规矩,是一旦接受任务,除非目标死亡,否则行动绝对不会撤销。 元齐身为宗主,虽然有能力破坏规则,但他却不能这么做。否则铁手团百年积累起来的威望,将会在顷刻间荡然无存。 江湖上也从来不缺少野心勃勃,觊觎铁手团地位,妄图取而代之的后继者。 因此,元齐明知道前方是火坑,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往下跳。 这次任务,本身就让他对金木兰极度不满。 此时骤然听闻派去的杀手被目标砍瓜切菜般解决,哪里还不明白自己这是被这女人摆了一道。 其实这也是大企业通病。 行业龙头当久了,遇事自以为手到擒来,市场调查和客户资料根本不认真做。 但凡元齐稍微上点心,查一查李元芳以往的战绩,也不会派这点人去送菜。 但不论如何,这笔账他都记在了金木兰的头上。 元齐心念一动,当下心中便有了计较,随即下令,召手下各堂主总坛议事。 铁手团的组织构成与蛇灵有所不同,其本质上是一个杀手联盟,由各堂主下辖势力及直属宗主的总坛亲卫组成。 例如龙风,他除了是铁手团一堂堂主,自身还是铁仙观观主,手下有一支属于自己的嫡系力量。 各堂主拥有很强的自主性,除宗主传令商议要事,或者自身有任务外,并不需要时刻待在总坛。 当然,不论任何情况,各堂都必须无条件服从宗主命令。 因此,得知宗主有令,各堂主不敢耽搁,皆星夜兼程赶往总坛。 一日后,除了身有任务无暇脱身的,在总坛及附近的堂主悉数赶到。 铁手团共有20位堂主。 分别是:龙风、虎云、豹冲、熊煞、貔貅、云姑、狻猊、狼拳、豺泽、獬柱、蟒太、龟杰、犼强、蛟刚、貂清、鹿霸、象君、狮雄、狐危、獐智。 此刻,除了狐危、獐智尚在任务途中无法赶回外,其余众堂主都按时抵达总坛。 …… 宽阔的大厅内烛火通明,巨大的长桌陈于大厅中央。 元齐高坐于上首位置。 长桌两侧,十几名堂主整整齐齐端坐两侧,目不斜视。 元齐看向下方正襟危坐的众位堂主,满意地点了点头,没有废话,直接开始向众人宣布命令: “此次任务,分两队。一队由龙风负责,率领蟒太、龟杰、犼强、蛟刚、貂清、鹿霸、象君、狮雄。” 略作停顿,元齐环顾众人,接着说道:“二队由云姑负责,率领虎云、豹冲、熊煞、貔貅、狻猊、狼拳、豺泽、獬柱。” “具体任务已经下发至各队首领,各堂主自行挑选精干人手,准备完成即行出发。” 说到此处,元齐站起身,语气已经变得有些森然: “此次行动,各队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闻言,众人皆起身,面向上首位置,齐齐抱拳领命。 龙风神色略微有些不自然。 他明白,此番任务失败,宗主已经对他有些不满,否则也不会再派一人分权。 最后那两句话,既是命令,也是警告。 如果再不能完成任务,恐怕宗主不会再放过他。 随即不着痕迹地瞥了眼对面,正春风满面的云姑,眼中闪过一缕凝重。 云姑则是又惊又喜。 她没想到宗主这么看重自己。 自己的资历和实力,都无法与大师兄相提并论,现在却有机会独当一面。 她心中满是感激,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干净利落完成任务,绝对不让宗主失望。 上首的元齐将两人的表情尽收眼底,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是暗自得意。 高明的御下之道,从来都不是喜怒形于色,而是于无声处听惊雷。 他对自己的手段很满意。 但他也深知玩弄人心的弊端,因此从不吝啬给与切实好处。 只知画大饼的老板,与禽兽何异。 元齐一直面无表情的脸上,此刻露出了些许笑容,只是这笑容,似乎有些意味深长。 他笑眯眯地说道:“听说,金木兰从幽州银库弄到几千万两官银,诸位,谁能弄到这笔钱,六成归公,四成自留!” 话音刚落,下方瞬间炸开了锅。 众人纷纷交头接耳,低声窃窃私语。 元齐并未出声打断,不紧不慢坐回原处,好整以暇地看着七嘴八舌的下属。 他刚得到消息的时候,反应也没比他们好到哪去。 一直以来,他都有些看不上金木兰,认为对方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 但经此一事,他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这些人的能力。 至少这搞钱的能力,自己是拍马难及。 不声不响就弄到这么大一笔钱,对他来说,也是极难做到的,堪比整个铁手团数年的营收。 下方的众位堂主个个兴高采烈,倒是丝毫没有怀疑元齐的话。 毕竟他们这位宗主平日里虽然手段狠辣不讲情面,但说过的话还是能保证做到的。 说自留四成,那就是四成,一分都不会少。 布置妥当后,元齐挥了挥手,众人恭敬行礼后散去开始各自准备。 元齐依旧老神在在坐于原处,双目微闭一动不动。 片刻后,大厅角落里,一处不起眼的幽暗深处,一道身影处缓缓走出,来到元齐身边,自始至终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此人之前似乎一直待在大厅,众人竟无一人发现他的存在。 悄然现身的老者面容削瘦,身形干枯,身着灰色长袍,神色漠然地站在元齐身后。 元齐似乎早有预料,偏过头对来人问道:“义叔,你怎么看?” 被称作义叔的老者摇了摇头,淡淡道:“少爷那边传来消息,两人都很强,而且那人似乎有些来历,龙风他们只怕不是对手。” 元齐闻言惊讶地咦了一声。 他很清楚自己儿子的性格,虽不是眼高于顶,但寻常之辈也难入其眼中。 能得到这小子如此高的评价,看来这里面的水,比他想的还要深。 元齐摸着下巴思索一阵,沉声道:“告诉元徽不要轻动,他的位置太敏感,不可因小失大。” 略微停顿后,接着道:“让平叔和廷叔见机行事,那女人背后是蛇灵,不要闹出太大动静,尽力而为不必勉强,遇事可相机决断,不必请示。” 灰衣老者点点头,随即再次隐入黑暗中。 大厅再次归于寂静。 沉默良久,元齐悠然起身,不紧不慢地负手走入一侧幽暗的通道,低沉暗哑的声音若有若无,自其身后缓缓飘来: “黄雀,嘿嘿……” 第十四章、升官 京郊,官道。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里,狄仁杰、李元芳,还有陆与,三人正随着颠簸的马车左右晃动。 三人此行的目的地正是幽州。 不久前,狄仁杰与武则天顺利会面。 时隔多年,君臣二人再度重逢,自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随后,狄仁杰根据所掌握的案情,详述自己的分析,一番推断有理有据。 武则天听罢,当即下令撤销对李元芳的通缉,命其暂时在狄仁杰麾下效力,戴罪立功。 陆与则是凭借此次营救狄仁杰有功,加之狄仁杰有意提携,在天子面前提及陆与抵御外寇的义举。 武则天龙颜大悦,如此忠义为国之士岂能不赏。 当即大手一挥,敕封陆与为检校右武卫中郎将。 虽然只是虚职,却也惊掉一地下巴。 陆与由一介布衣擢升至正四品官职,直接迈入高级武将的行列,晋升速度堪比坐火箭。 当初虎敬晖死里逃生,在陆与协助下立下大功,也只升到这个级别。 李元芳更惨,在军中苦熬多年,才堪堪混了个游击将军,陆与转眼间就成了他的上级。 陆与能得到如此高的封赏,是有原因的。 武则天与狄仁杰,两人除了君臣之谊,更像是一对知己。 高处不胜寒,君临天下的帝王,也有着无人诉说的心事。 而狄仁杰,恰好就是武则天为数不多的倾听者之一。 她本以为狄仁杰已遭遇不测,心中内疚自责不已,因此到圆觉寺上香凭吊老友寄托哀思。 却不想竟乍然重逢,本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的老朋友。 因此,武则天破天荒地提拔陆与,除了表彰他孤身杀敌的壮举外,还藏着些不足为外人道也的感激。 虽然皇帝此举有些不甚妥当,但朝野内外却鲜有反对之声。 只有武氏诸王嘀咕了几句幸进之臣,也并未被武则天放在心上。 原因很简单,狄仁杰深耕朝堂数十年之久,门生故吏遍布朝野,他本人又是坚定的拥唐派,手下支持者无数,一呼百应,堪称当今朝堂上最大的山头。 如今,他老人家罕见地放出风来,要提携个把人。 在大家看来,这搞不好就是在培养衣钵传人,将来的二代目复唐魁首。 下面的人举双手赞同还来不及,又岂会出言反对。 甚至有个别缺心眼的还嫌官职太低,企图上书进言皇帝,建议实授陆与右武卫大将军。 只是还未来得及有所动作,便被张柬之默不作声挡在身前,身后姚崇宋璟默契地一左一右,顺势捂住了这人的嘴。 求上进和求死还是有区别的。 一直以来,狄仁杰都提倡和平过渡下进行权利交接,而非武力复唐,并且牢牢压制着手下整天喊打喊杀的激进复唐派。 作为朝廷的定海神针,狄仁杰承担着平衡【李唐】与【武周】两方斗争的重任。 更难得的是,狄仁杰心怀家国尤重社稷,而非只着眼于一家之私、门户之计。 因此被武则天倚为腹心。 而武氏一系诸王同狄仁杰之间的矛盾,武则天也心知肚明。 以梁王为首的势力,一直积极谋划争储,数十年来双方一直明争暗斗。 武氏诸王一贯的行为准则便是,凡是狄仁杰赞同的,我们都要坚决反对。 这次唱反调也不例外,完全是下意识反应,本身并无任何特别之处,陆与纯属是躺着也中枪。 …… 马车内,狄仁杰笑呵呵的看着束手束脚的陆与和李元芳。 陆与以前从来没坐过马车,骤然被塞进如此狭小的空间内,自然是颇为不适。 而李元芳往日多是骑马赶路甚至作战对敌,很少乘坐马车,此刻也是十分别扭。 加上两人皆身材高大,眼下像极了买小的鱼缸里装着的两条大鱼,略微一动便是磕磕碰碰,极不自在。 只是眼下事急从权,为了避人耳目,也顾不得太多。 想起临行前满脸郁闷的虎敬晖,陆与不由得莞尔一笑。 就在不久前,武则天下旨召回西北道行军大总管,左豹韬卫大将军王孝杰,暂缓与突厥开战一事。 同时着吏部拟旨,复狄仁杰同凤阁鸾台平章事,加黜置使,即行出发祭扫北都太原。 武则天听完狄仁杰的分析,也认为其中似乎有蹊跷,于是暂缓用兵。 同时表面佯动,大张旗鼓地宣布狄仁杰即将祭扫北都,暗地里狄仁杰却带着李元芳和陆与直奔幽州。 做戏就要做全套,佯动方自然也需要一位有分量的人撑门面,狄仁杰没费多大功夫就找到了人选。 随即就把武则天指派给他的钦差卫队卫队长,丢进钦差队伍中。 这个被派去祭扫北都的倒霉蛋不是别人,正是虎敬晖。 虎敬晖心中挂念着金木兰,有心想跟着几人一起去幽州,无奈他与狄仁杰李元芳两人都不甚相熟,只得看向陆与,希望他能帮自己说句话。 老朋友好久不见,聊的挺开心。 看到他这般眼神,也是心有灵犀,陆与马上就明白了对方是什么意思。 于是陆与直接扭脸,装作没看见。 现在正是虎敬晖摆脱金木兰的好机会,自己手脚利索点,等他后面带着钦差卫队慢悠悠赶过去,说不定狄仁杰都已经把金木兰扬了。 长痛不如短痛,陆与选择无视虎敬晖幽怨的眼神。 几人与钦差卫队分别时,为力求逼真,狄仁杰甚至把他的贴身管家狄春也派去跟虎敬晖作伴。 刚刚相聚的两人,不得不再次匆匆分别。 此刻,狄仁杰看向两人,笑眯眯道:“陆与、元芳,怎么样,你们俩还受得住吧?” 李元芳笑着摇摇头,前些日子风餐露宿且随时会丢掉性命,那么难都熬过来了,眼下这些算不得什么。 陆与则是嘿嘿一笑,说道:“挤一挤倒也无妨,幸亏虎将军没来,不然肯定是坐不下的。方才我想岔了,以为大人特意找辆小马车,是舍不得口袋里的钱,原来是早就算好了的,一点没浪费空间!” 狄仁杰闻言哭笑不得,伸手点了点陆与:“你这张嘴呀,好像我甚是小气一般。我看这样吧,晚上我出钱,请你们俩好好吃上一顿,怎么样?” 李元芳在一旁笑道:“今天倒是先沾了大人的光。” 陆与看着憨笑的李元芳,摇了摇头。 小伙子,还是太年轻了。 阳春面套餐了解一下。 三人一阵谈笑后,狄仁杰有些疑惑地问道:“陆与,方才见你与那名虎将军似乎颇为熟络,你们早就认识?” 出发前,陆与和虎敬晖碰面时,并未刻意装作不认识,两人熟稔地打起招呼,这一幕自然落在狄仁杰眼中,故而有此一问。 殊不知,这是两人早就商量好的。 毕竟当年两人的交情,军中许多人都知晓,此时若是有意隐瞒,反倒会弄巧成拙,索性大方承认。 陆与点点头,眼神中流露出追忆之色,唏嘘道:“是啊,多年前我游历北方时,便结识了虎将军。” 说到此处,陆与好像想起了什么,指着李元芳乐道: “那时候他还只是个校尉,官还没你大,哈哈哈哈!” 李元芳:“……” 好好好,你们这些高级武将都这么玩是吧? 第十五章、乡间小店 李元芳幽幽道:“陆兄,我和大人还没喝上你的升职酒呢。” “是极是极,陆与啊,有道是人生三大喜事: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现在这三件喜事,让你遇上两件,该好好庆贺一番才是!” 狄仁杰也捋着胡须,笑眯眯地说道。 陆·马车夫·与没说话,化身没有感情的赶车机器,依旧稳稳地赶着马车,挥舞鞭子的手却无端有些僵硬。 如今囊中羞涩,若是让他请客,一碗阳春面得三个人分。 虽然皇帝亲旨下,吏部加急办理把流程走完,他现在已经是名义上的右武卫中郎将,但依旧改变不了一贫如洗的经济状况。 由于时间紧任务重,陆与没能找到机会进宫拜谢皇帝,顺便捞点赏赐。且他刚入职,俸禄也没到发的时候。 总之除了捞到个还算不小的官职外,其他的一概没有。 陆与觉得自己可能是有史以来最穷的四品官。 空前,或许也能绝后。 雌雄双煞中的郭女侠有句话说得很实在:你见过哪个大侠是有钱人。 加入蛇灵前,陆与游历江湖时常顺手为民除害,那些无主的民脂民膏,扔在那里也是浪费,陆与都直接笑纳。 按理说日积月累也是一笔不小的财富。 然而现实并没有。 封建王朝统治下,即便是万邦来朝的盛世,依旧有吃不起饭沿街乞讨,甚至被迫卖儿卖女的老百姓,画面感极度割裂。 这是时代的局限性,并非某个人的过错。 作为一名现代人,陆与可以理解,但不能接受。 得来的钱财,陆与都顺手施舍给了穷苦百姓,遇上卖儿卖女的可怜人,还得搭点进去。 陆与觉得自己大概算是个出淤泥而有一点染的江湖豪侠,虽然那些东西来路不算正,他也问心无愧。 等到加入蛇灵后,陆与就再也没有为这些身外之物劳神。他走到哪里,下属都把一切安排得妥妥当当。 虽然他一直不太赞同肖清芳近乎变态的苛刻管理,但也不得不承认,蛇灵在后勤保障这块真的没话说。除了没有五险一金,其他的方方面面都考虑到得很全面。 总之,陆与完全没有出门带钱的习惯。 他对钱没有兴趣。 他最快乐的时候,就是在蛇灵每个月只拿一文钱月薪的时候。 …… 晚饭时分。 狄仁杰到底还是没有让陆与请客,自己出钱请大家吃饭。 李元芳吃得兴致勃勃。 陆与则是有些无语地看着碗里的阳春面。 对! 没错! 就是阳春面! 陆与不知道这老头为什么就这么喜欢吃面。 他记得原时空中,李元芳已经到了看到面就抓狂的地步,也不知道跟着狄仁杰以后到底吃了多少面…… 瞟了一眼埋头扒饭的李元芳,陆与的眼神有些同情,但愿以后他也能吃得这么香。 陆与有点吃不下去,前世他就不喜欢吃面,无奈这是家面馆。他打算问问老板,有没有兰州拉面或者油泼面之类的。 陆与正欲起身,却听狄仁杰询问道:“陆与,你怎么不吃,是不是饭菜不合胃口?” 狄仁杰喝下一口面汤,见陆与左顾右盼,关心地问道。 陆与闻言,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倒不是他矫情,往日风餐露宿他觉得也就那么回事。只是一看到面食他就犯难,只能说有的人基因里就不喜面食。 三人为避人耳目,离开京城后有意避开官道转走小路。眼下这乡间小店地处偏僻,附近人烟稀少,再想找到另一家店不容易。 陆与素来不喜欢麻烦,更不会为了一点小事就麻烦别人。当下也不再挑剔,无非就是一碗清汤面,胡乱吃了些,勉强填饱肚子了事。 不多时,三人便已吃完。 肩上搭着条白色毛巾的店小二忙不迭地小跑过来,数了数桌面上的碗碟,满脸堆笑道:“三碗阳春面,两碟小菜,您给二十五文。” 陆与有些诧异,倒是物美价廉。 除了不好吃都是优点。 狄仁杰从袖口摸出钱袋,取出钱数好递给小二。 小二乐呵呵地接过钱,借机道:“三位客官,今日天色已晚,不如就在小店歇息一晚,明日再走,小店供早饭,不要饭钱。” 乡间小路客流不比城镇,只卖饭食难以糊口,因此店主多会将自家后院几间屋子充做客房,提供给过路的客人留宿,也算是一笔不小的进项。 如此做法比较常见,底层百姓自有生存之道。 狄仁杰哈哈大笑,捋着胡须调笑道:“店家不仅手艺好,做起生意来,也是一等一的精明,哈哈哈。” 陆与和李元芳也笑起来,这小二挺有意思。 陆与的笑容有些勉强,他就不信早饭还能做面? 小二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陪笑道:“客官说哪里话,这附近十几里只有我这一家店,我也是怕几位客官误了时辰,找不到投宿之处。” 狄仁杰看向陆与和李元芳,见两人都没有意见,转头对小二说道:“小二,今晚我们就在这里住下,劳烦你把马车赶到后院,再给马喂些草料。” 小二见生意做成眉开眼笑,连忙叫出还在后厨忙活的妻子出来招呼客人。 这种乡间小店多是夫妻店,店小利薄请帮工不划算,一般都是男人在前面兼职小二招呼客人,女人在后厨准备饭食。 不多时,一名相貌普通的农家妇女从后厨钻出来,颇为拘谨地引着几人前往后院客房。 狄仁杰起身之际,悄悄朝陆与使了个眼色。 陆与见状当即起身,跟着小二向外面走去,口中说道:“我去取行李。” 出门在外,防人之心不可无。 陆与几步追上小二,两人闲聊间来到门口不远处的马车旁。 小二一面解开系在树上的缰绳,一面对陆与道: “客官这马车有些小了,若是走远路的话,可是会有些不舒服。” 陆与也有些无奈,所以半道他就让车夫回去了,现在他和李元芳轮流赶车,这才好受了不少。 小二说话间已经解开缰绳,却没有立即驱马拉车,而是颇为敬业地绕马车一周,仔细检查了一番,而后认真对陆与说道: “客官,您这匹马,马掌稍微有些变形松动,这样赶路太伤马,再这么下去,莫说到幽州,只怕赶不到镇上,这马就得废了!” 小马拉大车果然不靠谱,何况还是一拖三。 陆与只会骑马,哪里懂得这些,若是因此耽误时间引发连锁反应,还不知道会生出什么事来。 当下有些心烦意乱,皱眉道:“你可会摆弄这些?放心,不差你钱。” “小人只是略懂一些,可要说下手修整,却是不会的。”小二摇摇头,想了一阵,然后说道: “附近村子里倒是有个老铁匠,上了年纪手艺差了些,可以请他打一副先凑合用着,明日你们到镇上,再请人打副新的换上。” 陆与想了想,同意了小二的建议。 让小二现在就去找铁匠,依照拓下的马蹄印就地打一副,再过来换上。 有钱能使鬼推磨。 见有钱拿,小二麻利地从柜台取来草纸,接着蹲在地上开始细细拓着马蹄印。 小二正埋头忙活着。 啪—— 一只手猛地按住小二肩膀! “你以前见过我? “第一次见。” “那你怎么知道我要去幽州?”陆与死死盯着小二。 从进店开始,他们从头到尾都未曾提及幽州。 …… …… 一阵凉爽的晚风吹过,仿佛时间都停止了。 两人都没有说话。 马儿打了个响鼻,疑惑地看着眼前一动不动的两人。 小二停下手里的活计,缓缓回过头看向陆与,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 “你说呢?” 第十六章、虚惊一场 看着笑容诡异的小二,陆与只觉浑身汗毛倒竖。 当下心中悚然一惊,随即身形暴退,同时拔剑出鞘,剑锋直指对方。 不料此人竟一动不动,大大咧咧站在原地,只是笑吟吟地看着他。 只听锵的一声。 剑光一闪,眨眼间幽兰剑便横在对方脖颈处。 陆与冷冷道:“演技很不错,说吧,你是什么人,到底要做什么?” 对方却并不答话,依旧面带笑容,直直看向陆与,眼神中似有嘲弄。 陆与面无表情,静静地看着对方装腔作势。 刚才那碗阳春面他也吃过,虽然清汤寡水没什么滋味,但正因如此,对方想做手脚都不容易。 江湖上哪来那么多无色无味的神药。 至于调虎离山,更是无稽之谈。 此时陆与距离小店不过十多步的距离,他一息便至。 即便是闪灵和元齐一起出手,想在一息之内拿下李元芳,也绝无可能。 因此陆与丝毫不慌。 他倒要看看,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四目相对,一阵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陆与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剑身一横,重重地拍在对方肩上。 那人似乎没料到陆与会突然出手,猝不及防之下忍不住闷哼一声,却不复之前的憨厚声线,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清脆悦耳的女声。 那人随即反应过来,连忙捂住嘴,随即像是有些心虚似的瞟了一眼陆与。 眉宇间的慌乱之色,与之前的泰然自若完全判若两人。 陆与则是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收剑入鞘,无奈地看着眼前期期艾艾的少女。 眼见被发现,少女索性不再伪装,伸手在下颌处摩挲,似乎摸索着什么。 下一秒。 只听得撕拉一声,覆盖在脸上的假面被撕下来,露出一张宜喜宜嗔的面容。 一眼望去,只见少女明眸皓齿,肤色白皙且面容姣好,即便此时穿着寻常农家百姓服饰,依旧可见佳人的绰约多姿。 看到眼前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陆与松了一口气,庆幸没有仓促间痛下杀手。 少女讷讷道:“你是,怎么发现是我的?” “我去京城的事,只告诉了你们两个。眼下金木兰不敢再动手,铁手团新败,即使卷土重来也需要时间准备,不会这么快追查到这里。” 说道此处,陆与摸了摸鼻子,神色有些不自然地说道: “还有就是,我记得你身上的……味道。” 少女闻言面色一红,狠狠瞪了陆与一眼。 陆与尴尬地轻咳一声,仰头看天。 他分明看见,她的耳根也是红的。 方才陆与拍她肩膀的时候,两人曾近距离接触,当时陆与就闻到一阵若有若无的幽香,感觉似乎很熟悉,但当时敌友难辨,他也无暇多想。 后来两人对峙时,陆与细想之下,便隐隐猜出了她的身份。 果然略微试探,便印证了自己的猜测。 此刻陆与有些头疼,以狄仁杰的观察推理能力,少女只怕已经暴露。 捏了捏眉心,陆与有些无奈道:“小梅,你不在总坛待着,怎么会跑到这里来?小凤呢?” 被陆与叫作小梅的少女也知道自己闯了祸,此刻正低垂螓首,听到陆与发问,咬了咬樱唇,低声说道:“小凤协助鲁先生在督造新总坛,我……我嫌闷出来散散心。” 听到如此清新脱俗的理由,陆与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随即再次收获佳人一个赏心悦目的白眼。 要知道,目前蛇灵总坛位于突厥牙帐石国的汉仪堂,与京城相距上千里,散心能走这么远,真是挺不容易。 甚至由于路途实在太过遥远,就连肖清芳自己平时都很少去那里,毕竟回趟总坛甚至还得出趟国。 看着面前有些委屈的少女,陆与也不忍责备。 毕竟,他又不是李元芳那个不解风情的直男。 …… 眼前的少女不是别人,正是小梅。 她还有个妹妹,叫小凤。 两人还有另外一个名字——血灵。 蛇灵六大蛇首之一,也是蛇灵中最神秘的杀手。 血灵,在蛇灵六大蛇首中排行第二。 小梅、小凤,两人为孪生姐妹。 两人从小被袁天罡收养,后来又被肖清芳倚为腹心,分别任蛇灵五堂和九堂的堂主。 蛇灵共有二十二个堂口,她们姐妹两人便独占两个,足见肖清芳对其信任之深,远非陆与这种咸鱼所能相比的。 说起来,陆与和两人相识已经近十年,比虎敬晖还要早一些。 当年陆与初出江湖,机缘巧合下遇到她们正被一伙人追杀,两人身负重伤,气息奄奄。 正是热血年纪,陆与出手救下两人。 后来三人结伴同游,期间竟数次遭遇袭击,所幸陆与武艺不凡,虽然中途受了些伤,总算有惊无险。 后来分别之时,两人心怀歉疚地透露自己的身份。 原来两人都是袁天罡收养的孤儿,那次追杀正是源自他的考验。 袁天罡共收养了十对双胞胎,有男有女,与姐妹俩一样,都是孤儿。 那次试炼,能通过并且活下来,才有资格修习绝技【移形换影】。 最终,两人胜出。 而那些失败者,全部折戟在那次残酷的试炼中。 虽然与两人相处时间不长,但陆与又何尝不明白两人的心思。 只是自己实在做不到硬起心肠,眼睁睁地看着两个小姑娘香消玉殒。 在陆与眼里,没有两个未来的冷血杀手,有的只是滚滚红尘中,被裹挟着无奈向前的两个迷路之人而已。 而两人自幼便生活在尔虞我诈生死一线中,对任何接近者都心怀戒备。 无数次死里逃生的经历,让她们下意识不敢相信任何人。 直到陆与横空出现。 在一次次并肩战斗生死搏杀中,两人早已冰冷的心悄然融化,唤起少女心底的那一丝悸动。 那时她们虽渴望自由,但更深知蛇灵的恐怖之处,两人不愿再连累陆与。 最终,两人选择如实相告,毅然选择离开。 看着眼前可怜兮兮低头不语的少女,陆与眼底满是温柔,伸手握住搅在一起的一双柔荑,打趣道: “刚才还凶的厉害,这会儿怎地又委屈起来了?” 少女吸了吸鼻子,娇哼一声,撇过头不搭理陆与。 第十七章、最难消受美人恩 陆与见她这副模样,不禁莞尔一笑,耐心解释道: “并非我不想让你跟来,如今狄仁杰和李元芳是众矢之的,你跟在身边,我又怎能放心得下。” “真的?” 陆与揉揉她的头,轻笑道:“当然是真的。” 小梅转过头看向陆与,将手伸到他面前,吸着鼻子嘟囔道:“毛巾。” 陆与身上自然没有毛巾,刚准备返身去店里拿,却瞟见她肩头正搭着一条崭新的白色毛巾,便顺手取下来,准备递到她手里。 下一刻,陆与却忽然怔住,接着手上动作一顿,皱起眉头盯着手里的毛巾。 小梅正准备接过来,却见陆与突然停下来,抬起头发现陆与神色有些凝重,不禁有些疑惑:“怎么了?” “你不觉得这条毛巾,有些不对吗?” 小梅没明白陆与的意思:“毛巾干干净净的,能有什么不对劲?” 陆与沉声道:“就是因为太干净了,所以才不对劲。” 见小梅依旧满脸迷茫之色,陆与正色道:“一个整日迎来送往招呼客人的小二,肩上的毛巾怎么会这么干净?” 小梅顿时恍然,随即反应过来。 真正的店小二不停招呼客人,肩上那条毛巾经常取下来为客人掸土擦桌,看到哪里脏了也是用毛巾随手一抹。 故此,几乎所有的小二,肩上那条毛巾看起来都是脏兮兮的。 即便每天都清洗,日积月累下也必然不怎么干净。 而小梅的肩上,却挂着一条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的毛巾。 “你是说,我暴露了?” “本来还不确定,现在……”陆与摇摇头,转头看向后院,此刻后院依旧安安静静。 陆与叹了口气。 他能发现的破绽,狄仁杰没理由看不出。 原本,陆与只当是狄仁杰生性谨慎,现在看来,只怕他早已经对小梅的身份起了疑心。 陆与当机立断,看着神色紧张的小梅,沉声道:“你先离开,去幽州等我。” “那你怎么办?” 陆与微微一笑,伸手捏捏她的脸,轻笑一声:“不必担心,我自有办法,你先走。” 小梅知道现在不是纠结的时候,耽误的时间越长,陆与就越危险。 不舍地看了陆与最后一眼。 下一秒,少女嘴角上扬出美丽的弧度,笑意瞬间在脸上蔓延开来,宛如绽放的白兰花。 陆与还是第一次见她笑,不由得失了神。 待回过神时,佳人芳踪已然难觅。 只有空气中还残留着些许微不可察的幽香,证明唇间传来的微微湿润并非错觉。 …… 陆与站在原地待了好一会儿,待理清思绪后,方才折返回小店。 再次走进店里,只见大堂里空无一人,老板娘、狄仁杰和李元芳三人皆不知所踪,整个小店如同死一般的寂静。 陆与心中一紧,环顾四周,最终将目光定格在门帘后的后院,随即快步上前,用剑鞘挑开帘子。 正准备抬脚往里走,陆与忽然听到一声刺耳的尖叫。 陆与心道不妙。 来不及多想,闪身奔向后院,循着声音赶到后院柴房,只见房门已经被打开,声音正是从这里面传出来的。 此刻,听到里面传来熟悉的声音,陆与神色一松,声音的主人正是狄仁杰。 李元芳站在柴堆旁靠门的位置,陆与隐约看到了他的背影。 陆与走进柴房,只见老板娘此刻已经被吓得跌坐在地上,浑身发抖,狄仁杰和李元芳也站在旁边,前者正出声安慰受惊的妇人。 顺着三人的视线看去,柴堆的角落里,一名小二打扮的男子被五花大绑,嘴里塞着一块破布,倚靠在柴堆旁,双目紧闭生死不知。 那块布陆与越看越眼熟。 再仔细一看,陆与有些无语。 这不就是小二最常用那条搭在肩膀上迎客的毛巾,自己刚见过一条全新的。 他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小梅不用小二的这条,搁谁都嫌弃,底色都已经认不出来了。 他就说这东西脏得很…… 此时,狄仁杰也转过头看向陆与,眼神中带着询问之色。 陆与心道果然如此。 当下面不改色,朝他摇摇头。 见陆与空手而归,狄仁杰并不气馁,似乎早有预料,转头示意李元芳上前查看店老板的情况。 果然,不出陆与所料。 老板只是被打昏过去,并无大碍。 狄仁杰见状也走上前,途中不知从哪摸出一包针来。 只见他取出一根银针,屏气凝神,将针稳稳扎在店老板一侧耳后方的脖颈处,持针的手指轻轻捻动。 不多时,店老板眼皮微微颤动,随即幽幽转醒。 狄仁杰长处一口气,收回银针,看着眼前喜极而泣抱作一团的夫妇两人,面露欣慰之色。 狄仁杰身后,陆与和李元芳相视一笑。 告别千恩万谢的店老板夫妇,三人驱车离开小店。 夜路虽然不太安全,但狄仁杰担心自己留宿会再次招来歹人连累店老板夫妇,于是带着陆与和李元芳连夜赶路。 陆与想说不用这么着急,根本不会有人来,即便那人来了,也不会对两个普通百姓如何。 可看着两人的背影,陆与张了张嘴,终究没出声,只得无奈跟上。 小路多崎岖不平,夜色中又看不清路,几人一路走走停停,终于在清晨时分赶到镇上。 几人疲惫至极,随意寻了间客栈休整一天。 第二天便弃掉马车,三个人三匹马,打马离开小镇,直奔幽州而去。 狄仁杰觉得既然已经暴露行踪,就没有了遮掩的必要,索性快马代步加快赶路时间。 毕竟他在皇帝面前保证过,三个月内必破此案。 君前无戏言。 鉴于先前的几次遭遇,三人没有选择最近的路线,而是先行向北到达关外,而后自关外向东前往幽州。 果然,之后三人一路畅通,顺利抵达居庸关。 居庸关号称“天下第一雄关”,是重要关卡之一,其形势险要,东连卢龙、碣石,西属太行山、常山,实天下之险。 关城所在的峡谷,属太行余脉军都山地,西山夹峙,下有巨涧,悬崖峭壁,地形极为险要,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 因此朝廷在此地常年驻守数千兵马,防备北方异族。 “居庸关……” 三人看着城门上方遒劲有力的三个大字,心中默念一声,感慨不已。 经此向南,便是幽州地界。 第十八章、居庸关 居庸关,城门关卡处。 入城的百姓早已排起长队。 数十名全副武装、气息彪悍的守城士兵,神色严肃的注视着城门口的人群,负责检查的士兵正在仔细地挨个检查,入城者是否夹带违禁品。 狄仁杰招呼两人下马,三人牵马跟着入城人群排队等候。 士兵动作颇为熟练,不多时便轮到三人。 在接受盘查时,几人并未遇到任何刁难,检查行李的士兵对行李中的散碎银两亦视若无睹。 一番检查,并未发现任何违禁品,便挥手示意几人可以入城,随即向身后排队之人走去。 如此做派,反倒令三人啧啧称奇。 狄仁杰并非不食人间烟火的庙堂宰辅。 相反,他自己就是从底层做起,一步步走到现在的位置,对下面那些弯弯绕绕,可以说是了如指掌。 想当年,他老人家整人的时候,这帮小年轻还穿开裆裤呢…… 至于陆与和李元芳。 前者来自现代,没少被社会大学毒打,穿越后又游历江湖多年,阅历丰富。 后者则是从普通小兵做起,到如今的中级军官,本身就没少接触这些,早已见怪不怪。 因此,两人对下面的种种陋习,也是知之甚多。 有没有出淤泥而不染的? 有,但不多。 毕竟,你不能指望所有人都能像狄仁杰一样,顿顿阳春面也安之若素。 有志向高洁的,自然就有人品低下的。 天高皇帝远,捞多捞少,全看个人素质。 这一点,百姓知道,大臣知道。 甚至就连皇帝本人,也是知晓的。 但那又能怎么样? 总不能把他们都宰了,否则谁来干活? 而且谁又能保证,换上来的这批,不会更加贪婪呢? 水至清则无鱼,捞的时候顺便把正事办好,也还算过得去。 所以千百年来,除了老朱,没人去较这个真。 即便是变法达人张居正,对此也是无可奈何,只能委婉地规劝大家少捞点,差不多得了,吃相别太难看。 城门监察向来是有油水的肥差,借着例行检查的机会,光明正大地捞上一把,只要做得不是太过分,一般的上官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反观此地守关士卒,不论富人还是普通百姓,皆是一视同仁,只要遵纪守法便秋毫无犯。 走南闯北这么多年,陆与还是第一次见。 三人牵马进入城内。 入目便是一片繁华热闹的景象。 往来行人熙熙攘攘,街道两旁店铺林立,叫卖声、吆喝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街道上。 衣甲鲜明,军容整肃的巡逻队伍不时经过。 一旁的商家百姓视若无睹,各自忙着手里的活计,丝毫不受影响,似乎早已习以为常。 街上往来的人群中,不仅有汉人百姓,还充斥着不少胡人。 街面上不时闪过穿着打扮迥异的突厥人和契丹人,骑着骆驼包着头巾的波斯人和阿拉伯人商队,商队里还有几个被束缚手脚,皮肤黝黑的昆仑奴。 陆与甚至还见到几个黄头发蓝眼睛的,正操着一口流利汉语跟老板砍价。 见此情景,陆与瞬间有种时空错乱之感。 三人在街边找了处茶摊歇脚,迎上来的小二赶忙从几人手里接过缰绳。 几人刚落座,店老板便端来大碗凉茶。 “此地镇将倒是有些意思。” 狄仁杰呷了一口茶,捋着胡须,笑眯眯地对两人说道。 陆与和李元芳对视一眼,都明白他的意思。 所谓上行下效,下面的士卒如此做派,自然是上面的人带头以身作则的缘故。 令行禁止,这四个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是很难。 此地镇将能将自己的意志贯彻到每一个士兵,足以看出其御下之能。 更为难得的是,这些士兵看起来个个龙精虎猛,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久历沙场的肃杀之气。 以几人的眼光,自然不难看出,这些士兵绝对是百战精锐,而非虚有其表的花架子。 如此人物,很难让人不生出好奇之心。 陆与也不例外。 狄仁杰虽有心见一见此地镇守,无奈幽州事急,实在无暇分身,眼下只得暂时收起爱才心切。 居庸关归属幽州刺史节制,若是有心早晚有相见的一天,因此倒也不急于一时。 几人在茶摊略作休息,闲聊几句,随即再次起行直奔幽州而去。 城楼上。 一名身披盔甲的年轻武将拄剑于地,正默默注视着几人离去的身影。 武将面容俊朗,表情淡漠,眉宇间略有凌厉之色。 此刻双目微眯,嘴角略微扬起,让人看不出在想什么。 远处,跟在最后的陆与似有所感,回过头遥望城楼。 却见城楼旌旗招展,值守士卒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皆笔直站立,目不斜视。 除此之外,并无其他。 陆与皱眉,他的第六感一向很准。 方才他分明有种被人窥视之感,不似错觉。 缓缓收回目光,陆与打马跟上两人。 …… 幽州城,北门。 此刻,狄仁杰带着陆与和李元芳,正在一处茶摊上歇脚。 几人自离开居庸关后,一路马不停蹄,只用半天便抵达幽州城。 当下,李元芳神色略有不豫。 原来刚才三人在过城门关卡时,负责检查的士卒见几人衣着气质不似普通百姓,认为有油水可捞,夺过行李就要强行搜查。 居庸关作为幽州前哨,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因此对于入城者检查十分严格。 而幽州城作为北疆重镇,城池内外常年皆有大军驻防,且城池占地广阔,非居庸关一小据点可比,即使混进少量别有用心之人也是无济于事。 加之此地日常人流量颇大,因此关卡守卫平时都是做做样子,并不会仔细挨个检查过往行人。 那士卒无非是打狄仁杰几人的主意,想要借机捞上一把,吃定他们几个外乡人不敢生事。 放在平时,李元芳不会理会这些,何况他还是戴罪之身,只是暂时被皇帝赦免。 只是不久前,方才在居庸关见识过军纪严明的威武之师,眼下看到这些肆无忌惮吃拿卡要的歪瓜裂枣,反差感实在太大。 李元芳作为一名职业军人,自然是嗤之以鼻。 于是双方当场就起了冲突。 最后还是狄仁杰出来打圆场,塞了些碎银给领头的校尉,说了几句好话。 众目睽睽下,那校尉也不想事情闹大,于是顺坡下驴,如此才算解了围。 陆与看着神色郁闷的李元芳,心中啧啧称奇。 原时空中虎敬晖有意搅局,在城门故意和守门兵卒起冲突,是想借机暴露狄仁杰的身份,提醒幽州刺史早做准备。 如今因为陆与的乱入,虎敬晖此刻正在北都太原扫墓。 即便如此,却还是发生了熟悉的一幕,陆与也是哭笑不得。 奈何金木兰手下的假刺史,根本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角色。 在其治下,幽州各级官吏横征暴敛,各地苛政丛生,百姓更是苦不堪言。 听一旁的客人闲聊,此地昨日刚被暴动的百姓攻破城门。 事实也确实如此。 此刻,刺史大人暴跳如雷,已经处罚了好几批追讨不利的将领,眼下正是无能狂怒之际。 先前那守城校尉也知道内情,不想触霉头,因此刚刚才有意将事情压下去。 如此阴差阳错之下,才没有暴露狄仁杰的行踪。 第十九章、初入幽州 陆与见李元芳只顾低头喝水,便知道他还对刚才的事耿耿于怀,当下调笑道: “元芳兄,方才你这一怒不要紧,平白损失几两银子不说,大人这位钦差大臣,还得向一个小小的校尉赔罪。” 李元芳闻言抬起头,见陆与一脸揶揄之色,正欲出声,却突然面色一变,急忙起身,躬身抱拳向狄仁杰请罪:“适才卑职无状,险些误了大事,请大人责罚!” 他虽耿直,但却不傻,明白陆与是在提醒自己。 其实在狄仁杰面前与人冲突倒不算什么,关键是三人此行的目的,就是要暗访真相。 而暗访,最关键的就是要出其不意。 此行事关大周与突厥是战是和。 为了此次计划,皇帝亲自下场配合,钦差卫队佯动赶赴太原吸引幕后之人的注意,他们三人则是争分夺秒,为的就是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耗费如此多的人力物力,若是因为他一时之争,导致整个行动功亏一篑,他都不敢想象,自己会是个什么下场。 见他满头大汗的请罪,陆与咂吧嘴,寻思自己是不是用力过度了。 李元芳与虎敬晖不同。 后者是天子亲军将领,人设就是久居高位不谙俗事的世家子弟,有心故作无心之举,即便后知后觉,狄仁杰也不好说什么。 李元芳则不同,现在的他还不是后来的狄仁杰亲儿子兼侄女婿,他跟在狄仁杰身边的时间还不长,如今差点捅了大篓子,此刻惶恐不安也实属正常。 “欸,元芳,你这是做什么,快些坐下。” 狄仁杰有些无奈地看了陆与一眼,而后拉着李元芳的胳膊,待其坐下后,长叹一口气: “为官者,遇此不平之事,若不能挺身而出,才是枉披这身官衣!若非眼下时机未到,我定要好好将其惩治一番,否则,这幽州治下百姓不知还要遭多少罪!” 狄仁杰不是锱铢必较的海瑞,他心里装的是江山社稷九州万方,毕生所求便是复李唐神器,重回国祚正统。 而欲成大事,则必须要有所取舍,这也是无奈之举。 否则,他也不会容忍武氏诸王在朝堂上折腾这么久。 在他看来,只要能为百姓做实事,不欺压百姓,借职务之便弄点好处,也并非完全不能容忍。 至少在他有能力彻底解决之前,只能这样妥协。 但刚才那些幽州官兵的嘴脸,他看得明明白白。 光天化日之下,尚且如此胆大妄为。 窥一斑而知全豹,可想而知,平日里这幽州官吏是何等的嚣张跋扈,又是如何鱼肉百姓的。 还未接触,狄仁杰便对幽州刺史印象极差。 上行下效,这位刺史大人想必也绝非善类。 李元芳则是松了口气,随即向陆与投去感激的目光,两人相视一笑。 几人都未曾发觉,蹲坐在茶棚周围歇脚的人群中,有一个头戴斗笠,穿着破旧的男子。 听到他们的谈话,男子眼前一亮,不着痕迹地瞥了几人一眼,将几人的样子暗自记在心里。 随即再次低头,手扶斗笠稍稍下拉,将面容遮住大半。 此时逐渐临近正午,烈日当空温度也慢慢升高,北门刑台上绑着数十名老弱妇孺,开始断断续续有气无力地哀嚎,声音引起几人的注意。 刚才入城之时,李元芳和守城官兵起冲突,狄仁杰佯怒拽着他往里走,几人都没注意到刑台上的场景。 此刻细看之下,几人不由得怒火中烧。 陆与更是拍案而起,差点忍不住要动手,被一旁的李元芳死死拽住,一番苦劝之下才作罢。 只见刑台上,数十名老弱妇孺被捆绑在木架上,年纪大的已经白发苍苍,年幼者身高尚不及陆与腰部,个个面容枯瘦,大部分都低垂着头,在烈日暴晒下早已无力叫喊。 刑台周围,几十名士兵手持武器,将刑台围得密不透风。 旁边有人看不过眼,想要上前送些吃食,也被这些士兵驱离,一副不管他们死活的模样。 就在这时,一名小军官打扮的人端着一碗水走上刑台。 一名头发花白、饥渴难耐的老翁见状,张开已经干得裂开的嘴,向其哀求道:“大人行行好,给口水喝吧!大人,求您了!” 小军官眼中闪过一丝戏谑,端着碗走到老翁旁边,把水碗递向老翁,待水碗快到老翁嘴边时,却突然停下。 此刻老翁努力伸长脖子,却怎么也够不着近在咫尺的水碗。 小军官冷冷一笑,端着水碗的手一歪,将水全部倒在地上,而后猛地把碗砸在地上,接着狠狠一耳光抽在老翁脸上。 老者惨叫一声,当即昏死过去。 小军官环顾众人狞笑道:“你们这些反贼,还想喝水?” 周围木架上的百姓惊恐地看着这一切,呻吟声瞬间消失,不敢再发出声响,唯恐招来毒打。 小军官似乎很满意自己的威势,冷哼一声,趾高气昂转身离去。 见此情形,狄仁杰面无表情,猛地一拍桌子,咬牙切齿道:“一群畜生!” 心中已经对幽州刺史厌恶到了极点。 一旁的李元芳忙劝道:“大人息怒,别忘了咱们的身份。” 狄仁杰叹了口气,不忍再看,收拾好东西带着两人离去。 看着几人离去的背影,头戴斗笠的男子起身跟上。 …… 客栈内。 狄仁杰从送水的小二口中,得知刑台上被绑老弱妇孺的来龙去脉,顿时怒不可遏。 原来就在昨天夜里,大柳树村的村民暴乱,打进大牢抢走十几名死刑犯,暴乱以后,乱民都逃进山里。 幽州刺史派兵追捕无果,一怒之下,竟然将村子里来不及逃走的老弱妇孺抓来,绑在北门刑台上,企图迫使乱民自己投案。 陆与虽然早就知道金木兰心如蛇蝎,未曾料到其下属尤胜她几分,竟然连懵懂的孩童也不放过。 看狄仁杰的表情,陆与就知道,这幽州刺史算是死定了。 耶稣都拦不住,他说的。 同时也更加坚定捞虎敬晖的决心。 这群人已经穷途末路,疯狂之下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即便哪天这女人发起疯来,捅虎敬晖几刀,陆与也不觉得奇怪。 第二十章、不速之客 深夜,客栈内。 一道头戴斗笠的身影悄然来到床边,看向正熟睡的狄仁杰,伸手向其探去。 沉睡中的狄仁杰似有所感,睁开双眼便看到床边的人影,当下忍不住惊叫出声。 男子见狄仁杰醒过来,立时有些手足无措,张口正欲说话,尚未来得及出声。 下一秒,只听一声巨响,两道身影破门而入,直直向男子冲过来。 来人正是闻声赶来的陆与和李元芳。 两人的房间就在两侧,因此听到响动便马上起身赶来。 闪身避开两人的攻击,男子不敢停留,疾速向门口奔去,李元芳手中一闪,链子刀向男子后心激射而去。 男子慌忙翻身躲避,却被一旁等候多时的陆与一脚踢在胸口,随即撞倒在墙上。 此人被陆与踢中胸口,一口气没喘上来,头一歪,当场昏死过去。 狄仁杰急忙上前查看,见男子只是昏过去,并无性命之忧,这才放下心来。 陆与见状微微一笑。 他心中有数,出手时只用了三分力,否则此人焉有命在。 刚才交手之时,借着门口照进来的月光,陆与便已经看清来人的样貌,应该就是突厥吉利可汗。 原本由于虎敬晖有意放水,加之狄仁杰出声阻拦,李元芳只得眼睁睁看着他离开。 如今换成陆与,自然是没有放水的道理。 在两人默契配合之下,转眼间便擒下吉利。 紧接着,狄仁杰便吩咐两人将其抬到床上,狄仁杰伸手搭了搭他的腕脉,脉象平实,并无大碍。 他这才松了口气,转身欲招呼两人去隔壁房间。 忽然他又停住脚步。 回过身,见男子依旧静静地躺在炕上,双目紧闭,一动不动。 此刻,狄仁杰的目光却落在了男子左臂之上。 只见衣袖下,隐隐露出了一块刺青。 狄仁杰伸手捋起他的衣袖,左小臂上方一块刺青便露出来。 只见那上面刺着三个虎头和一只飞鹰。 狄仁杰不由得一怔,细细端详半晌,而后才缓缓放下衣袖。 站在一旁的李元芳也看到了男子臂上的刺青,登时惊得目瞪口呆。 狄仁杰还在琢磨不速之客的身份,没注意到他的表情。 倒是陆与将这一幕尽收眼底,意有所指道:“元芳兄为何这般模样,莫非认得此人?” 陆与的话,惊醒了尚在沉思的狄仁杰。 他看向李元芳,见其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便出声问道:“元芳,莫非真如陆与所说,你认得此人?” 李元芳回过神,见两人都看向自己,咽了口唾沫,这才说道: “那刺青图案我曾见过,如果我所料不错,此人正是、正是突厥吉利可汗!” 此话一出,顿时石破天惊。 饶是狄仁杰素来沉稳,此刻也被惊得说不出话来。 一旁的陆与也装模作样露出震惊的表情。 当下稳住心神,狄仁杰沉声道:“元芳,此事非同小可,你能确定?” 李元芳斩钉截铁:“大人,卑职在边军任职日久,对突厥可以说是非常熟悉,绝对不会认错。在突厥,这图案只有突厥可汗才能使用,旁人若是私自使用,即同谋反!” 狄仁杰闻言不由得深吸一口气。 他刚到幽州不过一日,便遇此重量级人物送上门来,却又被陆与所伤。 饶是他一向足智多谋,一时之间竟也毫无头绪,只得等吉利可汗醒来再做计较。 …… 折腾一夜,天色已经大亮。 此刻三人守在房间,神色却颇为郁闷。 因为床上的男子已经醒过来,但任凭几人怎么说,却始终是一言不发。 狄仁杰留下陆与看住人,带着李元芳来到隔壁坐下,两人各自沉默不语。 狄仁杰忽然抬起头:“元芳,你是不是会讲突厥话?” 李元芳一愣:“您怎么知道?” 狄仁杰笑道:“如果你不会讲突厥话,甘南道大总管是不会派你去做突厥使团卫队长的。” 李元芳不由得感叹道:“大人,我真是服了!不错,我确实会讲突厥语,而且说得还很不错。” 狄仁杰点点头,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入夜。 男子在屋中来回踱着,目光充满了焦虑之色。 忽然,窗外传来一声轻呼:“可汗陛下!” 竟是突厥语! 男子一惊,快步走到窗前,伸手打开窗户,见狄仁杰正同李元芳和陆与站在窗外,立刻呆住了。 狄仁杰笑了笑:“看来,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了。” 男子轻轻叹了口气,慢慢地关上了窗户。 随即三人推门走进来。 狄仁杰问道:“你到底是谁?” 李元芳正用突厥语翻译着,不料男子长叹一声:“不用费事了,我会讲汉话!” 竟是一口标准的长安口音! 三人一时之间怔住。 男子看了他们一眼,面色从容道:“我既然落到你们手中,动手便是,不必多说。” 当下,狄仁杰和颜悦色道:“我并不想杀你。” 李二垂下眼眸,自嘲一笑:“那是因为你不知道我是谁。” 李元芳道:“如果我所料不错,你应该就是突厥吉利可汗。” 男子不由得大吃一惊,抬起头来:“你……” 李元芳笑了笑:“三个虎头是突厥可汗卫下最精锐的三个虎师,一只飞鹰凌驾其上,象征着突厥可汗至高无上的地位,我说的对吗?” 男子闻言惊讶得嘴都合不拢,随即反应过来,看向臂上刺青处。 良久,他长叹一声,点点头:“是的,我就是吉利。” 一旁的陆与笑着介绍道:“这位狄大人是朝廷的钦差大臣……” 吉利点了点头:“我知道。” “你知道?” 这次轮到狄仁杰大吃一惊。 吉利点点头:“是的,你微服进幽州时,我听到了你们的对话。” 狄仁杰郑重躬身施礼道:“大周朝皇帝驾下,幽州大都督,同凤阁鸾台平章事狄仁杰见过可汗陛下。时差境误,不能全礼,望陛下恕臣不恭之罪!” 吉利一怔:“你、你是狄仁杰?” 狄仁杰道:“正是在下。” 吉利赶忙伸手搀扶:“宰相大人免礼,狄公之名,我早有耳闻。想不到钦差大臣竟会是狄仁杰。” 望着几人,吉利心中仍有疑虑:“三位,你们和幽州刺史不是一路的吧?” 狄仁杰笑道:“可汗可能还不知道,臣此次正是奉我大周皇帝陛下旨意,前来幽州彻查使团遇袭一案。目前据臣推断,这幽州刺史应该是有问题的。” 眼下为了取得吉利可汗的信任,狄仁杰不得不把尚未证实的猜测说出来。 而他也并非无的放矢。 且不提一路上所见的民不聊生,单是绛帐遇到的幽州口音刺客,几十名全副武装的杀手竟敢扮作千牛卫,公然袭杀朝廷官员。 简直骇人听闻! 甚至在京城近郊,这些人依然肆无忌惮地出手袭击,由此可见这些人绝非普通的江湖杀手。 除此之外,每次刺杀,一出手便是几十名训练有素的杀手。 再加上先前在甘南道袭击使团,狄仁杰推测这些人绝对不止表面上这些,暗地里很可能隐藏着更多尚未暴露的实力。 而如此庞大的组织隐藏在幽州,而幽州刺史竟然毫无察觉。 这其中的缘由,耐人寻味。 仅凭这一点,这幽州刺史便脱不了干系。 第二十一章、幕后黑手 吉利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陆与则是揣手躲在一旁摸鱼,同时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吉利。 突厥自高昌、焉耆起,东到大海,西至大漠,南接波斯,国力强盛带甲数十万,是少数能与大周打得有来有回的北方强国。 而吉利作为突厥可汗,望之也颇有人君之相,端的是气度不凡。 却不知是如何沦落至此。 堂堂一国之君,此刻一身破衣烂衫,几与乞丐无异。 见自己的诚意打动吉利,狄仁杰也松了一口气,知道自己这步棋是走对了。 否则对方心有顾虑之下,不肯和盘托出,如此一来,幽州之行必然会平添许多困难。 狄仁杰道:“陛下,在下有一事不明,想在陛下面前请教。” 吉利展颜笑道:“我知道大人要问什么,我堂堂突厥可汗,怎么会一人流落幽州,是吗?” 狄仁杰点了点头:“正是。” 吉利长叹一声:“说来话长啊,在我讲述之前,能不能先问一个问题?” “可汗请讲。” “我突厥议和使团现在何处?” 狄公面色微变,长叹一声道:“不瞒可汗,一个月前,使团在甘南道的石河川全体遇害。这位就是当时护送使团的卫队长李将军,也是这次惨祸中唯一的幸存者。” 随即指向站在旁边的李元芳。 吉利看了后者一眼,缓缓点头:“早在意料之中,连我都难逃毒手,就更不用说始毕了。” 这般平淡的反应,着实出乎几人的意料。 但接下来吉利的一番话,再次让几人面色大变。 原来,现在的突厥内部已经发生巨变。 按吉利所说,以莫度为首的主战派表面上假意赞两国议和,暗地里却趁着吉利外出打猎的机会突然发难,吉利只身逃走,却屡屡遭遇莫度的追杀。 他无奈只得逃离突厥,欲经幽州入长门,面见大周天子,借兵回国平叛。 听到此处,狄仁杰点头赞同道:“确实不失为一条妙计。” 吉利可汗闻言苦笑一声,无奈道:“我刚一入城,便被逮捕,负责审讯的官员搜出证明我身份的国书和戒指,将这些东西上交幽州刺史,当时两国正在议和,我本以为刺史定然会以礼相待,送我面见大周皇帝。” 狄仁杰皱眉道:“难道不是?” 却见吉利摇头叹息:“两天后,幽州刺史竟下令将我处死……” “什么!” 狄仁杰听到“处死”两个字,当即霍然起身,失声惊道。 一旁竖着耳朵听着的陆与和李元芳此刻也张大嘴巴,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卧槽,还有高手? 这次陆与的震惊不是装出来的。 他在这个世界已经生活二十余年,其中的许多细节早已记不清了。 之所以能认得吉利,还是因为这位仁兄实在太惨的缘故。 在自己地盘被追杀,逃出国以后还是接着被追杀。 反正哪都有人想杀他。 他是真没想到,金木兰的手下竟然如此胆大包天。 毕竟谋逆算是个长期工作,跟反清复明差不多,平时大家喊一喊口号倒也不觉得有什么。 可当某一天,这个虚无缥缈的目标,真的骤然实现,很多人反倒会手足无措。 就像屌丝突然被女神表白,第一反应是慌得一批。 这怎么还真舔到了呢…… 某种意义上来说,吉利可汗的地位跟大周皇帝是差不多的。 这样的人物,任何势力都不敢轻动。 毕竟突厥数十万骑兵,可不是吃草的。 君不见,狄仁杰劝武则天传位李氏都得慢慢来,熬了几十年,还得拐着弯的劝。 这幽州刺史还真就敢砍,并且完全不考虑后果。 遍数古今中外、历朝历代,继任者不管出于什么目的,都必须找个站得住脚的理由,否则屁股下的位置就坐不稳。 如同满清打着为崇祯复仇的口号入关。 其实崇祯为啥挂歪脖子树上,大家心里都有数,要不是你满清隔三差五跳出来闹腾,关内的起义军早就被扬了。 但是大义这块必须得立住,给所有人一个过得去的理由。 毕竟大家都是体面人,脸面总归还是要的。 吉利的继任者也不例外。 不管继任者是谁,上位的第一件事,必须是为吉利报仇。 能找到真凶最好。 实在找不到,替罪羊总归是不难找的。 而幽州刺史就是这只傻了吧唧的羊。 这是金木兰的打算。 但在莫度眼里,一个小小的刺史,扛不起这么大的责任,毕竟替罪羊也是分等级的。 至于莫度心里到底怎么想,只有他本人知道。 总的来说,这事谁干谁死。 想到这里,陆与有些牙疼。 他不明白这女人哪里来的底气,认为莫度会和她各取所需。 将心比心,若陆与是莫度,到时计划得逞,搂草打兔子的可能性更大。 你金木兰什么档次,也想跟我平分战果? 作为一名现代人,陆与发自内心的觉得,这些人大概是缺少现实的毒打。 毕竟签合同都能耍赖不认账,这么大的事,居然随便口头就约定了事? 陆与怎么想怎么觉得,这些人从上到下,似乎都不太机灵的样子。 同时打定主意,回去得好好问一问负责培训的下属,当初到底教了些什么。 此刻,狄仁杰面色凝重。 他发现问题远比自己预计的更严重。 他原本以为,幽州刺史是被人收买,才有意纵容那些人蛰伏在眼皮底下。 如今看来,只怕这幽州刺史,多半也是他们中的一员,否则如何敢做出这等惊世骇俗的险事。 谋害一国之君,罪同谋逆。 凌迟都嫌轻的那种。 狄仁杰沉吟片刻,对众人道:“如今情势危急,一旦让他们得知可汗的下落,这些人势必会狗急跳墙,所以我们必须马上出城。” 随即对吉利恭声道:“可汗陛下,为了您的安全,您要暂时委屈一下,化妆后扮作在下的随从。” 吉利起身道:“全凭狄公安排。” 为何留下吉利,而不是马上送往京城面见皇帝,则是狄仁杰的良苦用心。 他冥冥之中有种感觉,此次事起使团遇袭,而后假使进京、土窑失火,到后来绛帐和土窑两度遭遇刺杀。 这一切的背后,似乎始终有一只巨大的黑手在幕后操纵。 如今他们又在幽州遇到流落此地的吉利可汗,突厥内部的变故,是否与这只看不见的黑手存在着某种关联? 两者也许是巧合,但似乎又太过巧合。 我运即国运,事关国家社稷黎民安危,狄仁杰不敢赌,也不能赌。 心念电转间,一旁的陆与也明白了狄仁杰的苦心。 一旦将吉利可汗送达京城面见皇帝,两国误会自然解除,皇帝也定然会出兵助吉利回国平叛,扶他重新上位。 而吉利必定心怀感激,两国的和平盟约也会顺势达成。 但对大周而言,这并非什么好事。 倘若这些歹人真的与突厥内部有所勾结,在吉利借兵平息叛乱后,这些人见势不妙,势必会再度沉寂,蛰伏静待下次时机。 到时再想把他们揪出来,无疑会困难很多。 这颗随时会爆发的毒瘤若不能彻底拔除,始终是个巨大的隐患。 此时若是把吉利送到京城,无疑是把烫手山芋抛给皇帝。 届时,送上门的和平就在眼前,武则天没有任何理由推辞吉利所请。 而吉利也是心思通透之人。 既然大周肯借兵助他平叛,他也不介意暂时委屈一下自己。 何况反贼无国界,现在他也对这些唯恐天下不乱的二五仔恨得牙痒痒。 第二十二章、各方暗动 小连子山,丽诗趣苑。 金木兰面色阴沉,不停地来回徘徊。立于下方的于风瞟了一眼,低下头大气都不敢喘。 金木兰突然止住脚步,自言自语道:“一定要除掉李二,一定要除掉他!” 于风以为在和自己说话,连声应是。 不料金木兰霍然转身,厉声斥道:“是什么是!你说,如何才能除掉李二!” 于风抬起头,脸上满是迷茫之色,不明白为什么随口附和也要挨骂。 不过他最近一直在挨骂,早已习惯,此刻倒也不以为意。 当下抱拳道:“主人,铁手团传来消息,他们已经派人北上,不日将抵达。据说他们吸取上次失利的教训,此次行动,由铁手团宗主亲自布置,二十位堂主几乎倾巢出动,誓要一举拿下标靶。” 于风话音一顿,见金木兰面色好转,知道自己的迂回策略起了效果,暗自松了口气,接着说道: “依属下愚见,李二身份重要,如今下落不明,此人必须要找到将其除去,只是我们前番下手,已留下太多痕迹,若是再大张旗鼓地搜捕李二,一旦被朝廷发觉,只怕会大事不妙!” 金木兰闻言点点头。 于风的话不无道理,她手里的幽州是最重要的一张牌,若是失了幽州,即便突厥那边的盟友得手,自己也没了谈判的筹码。 此前暗令手下动手除去李二,已经是兵行险着。 毕竟有的事一旦做下,手尾就不可能完全清理干净。 而分管幽州的内卫府阁领黄胜彦与肖清芳素来有隙,一直想抓住后者的把柄,以图更进一步,因此对幽州盯的很紧。 之前肖清芳花费极大代价帮忙遮掩,才勉强避开幽州内卫的耳目。 此时若再出手,必然会引起黄胜彦的察觉。 到时自己苦心经营多年的幽州,也将暴露在武则天的面前,这是金木兰所不能容忍的。 但李二身份重要,事关整个计划的成败,再难也必须除掉。 想到此处,金木兰转头看向于风,不确定地问道:“你是说,还是让铁手团动手?” 于风道:“没错,如此我们便可以隐藏起来。而且属下听到传闻,此次铁手团大批人手北上,各堂主亲自带队,并非单纯为了标靶而来,传言铁手团宗主极度贪财,只怕……” 话音未落,金木兰脸色突变,似乎想起什么,面色阴晴不定。 眯着眼睛沉思片刻,她缓缓走到于风身旁,寒声道:“就这么办,另外,你通知蝮蛇,让他尽快赶到幽州,这次,我要借武则天的手,斩断铁手团的爪子!” 于风当即领命离去。 看着于风离去的背影,金木兰面露疑惑之色。 这个往日里唯唯诺诺、只知打打杀杀的下属,今天的表现着实让自己刮目相看,不仅三言两语切中要害,一番分析也有理有据。 站在原地思索一阵,金木兰摇了摇头,没再多想。 下属能干总归是好事,如今她诸事缠身,无暇顾及这些小事。 随即回到上方重新坐下,丽诗趣苑再次归于沉寂。 …… 幽州,大柳树村。 此刻,狄仁杰带着陆与等人,正在给村民发放饭食,周围蓬头垢面的百姓正捧着馒头狼吞虎咽。 鉴于吉利可汗先前的遭遇,狄仁杰断定幽州城不安全,于是几人天亮后便立即出城。 先前从客栈小二口中得知,日前大柳树村村民暴乱,因此狄仁杰便决定先来这里访查一番。 看着衣不蔽体面黄肌瘦的百姓,狄仁杰长叹一口气。 这就是幽州治下的百姓,他们整日辛勤劳作,只是为了有口吃食能活下去。可就连这一点微不足道的愿望,竟也未能实现。 种粮食的人,却会被饿死,是何等的讽刺。 “老神仙,你怎么不吃?”一道小心翼翼的声音传来,将狄仁杰的思绪拉回现实。 他转头看去,一干瘦老者正捧着馒头站在旁边,似乎是想把馒头递给他,又不敢打扰。 狄仁杰笑眯眯地说道:“我是神仙,不用吃饭,你们快吃吧。” 老者似乎真的相信了他的话,忙不迭点头,埋头吃起来。 狄仁杰顺势坐在旁边,与老者攀谈起来。 这一幕,恰好被一旁的陆与看到。 此刻他正忙着发馒头,随手拍拍旁边李元芳的肩膀,酸溜溜的说道: “元芳兄,咱们俩是不是也应该跟大人学学,扮成神仙?要不刚才村民看到咱俩,也不至于跟见了鬼一样。” 李元芳刚搬完一叠被吃空的笼屉,听到陆与的话,笑着摇摇头:“咱们俩不吓到人家就不错了,以后敲门这种活,还是得让大人来。” 陆与又看了看满面笑容的狄仁杰,以及围在他身旁,嘴里不停喊着老神仙的村民,觉得李元芳说的确实有道理。 亲和力这个东西挺抽象,比较认人。 狄仁杰说自己是神仙,村民就相信他真的是神仙。 陆与和李元芳说自己是好人,村民撒丫子就跑,且唯恐自己跑得慢了。 这强烈的对比,不禁让陆与想到【西游记】里,唐僧和猪八戒化缘的场面。 唐僧敲门,主人一般都会恭敬行礼,道一句高僧。 猪八戒敲门,主人无一例外,基本都会惊叫一声妖怪,然后赶紧把门堵上。 但并非陆与和李元芳相貌不雅。 原因就在于,两人都是刀尖上滚过来的,大多数笑起来的时候,对面基本都是敌人。 而这抽刀砍人前的笑容,落在百姓眼中,自然跟和蔼可亲不沾边。 也难怪老百姓看到两人拔腿就跑。 …… 幽州城内,刺史府。 刺史方谦神色不安,焦急地在房间内来回走动,不时叹息一声。 突然房门被推开,司马吴益之快步走进来,方谦急忙迎上去,口中急道:“益之,怎么样?” 吴益之低声说道:“李二之事,上峰已经另有安排,并未追究咱们的过失。” 闻言,方谦瞬间神色一松。 李二身份特殊,事关全局,上面极为重视,可这事却被他办砸了。 这两天他一直忐忑不安,唯恐上峰一怒之下,自己性命难保。 此刻听到吴益之的话,他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方谦心情大好,招呼吴益之入座,叫来门外的仆役上茶。 不多时茶水被端上来,吴益之挥手屏退仆役,凑到方谦跟前,沉声道:“上峰催促,要尽快解决慰抚款一干事宜。” 方谦倒是不慌不忙,呷了一口茶,才缓缓道:“此事咱们早就在做,现在已经清理得差不多了。” 吴益之有些迟疑:“还剩下三合县县令赵传臣,我怕他……” 方谦却大手一挥,自信满满道:“无妨,赵传臣是我一手提拔起来的,对我绝对忠心耿耿,再说如今大家同坐一条船,他是不会出卖我们的!” 吴益之想想也是,这事大家都有份,若是事发,谁都跑不了。 到时赵传臣也自身难保,损人不利己,他又何苦如此。 这才放下心来,笑呵呵地端起茶水,与方谦闲聊起来。 第二十三章、元徽 深夜。 居庸关,镇守将军府。 正堂内,自总坛赶来的铁手团诸堂主,此刻皆腰背挺直据案而坐,目光齐齐看向上首位置。 上首位置,一名黑色长袍的青年随意倚在座位上。 青年面容俊朗,此刻却是神色慵懒,哈欠连天。 见众人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青年无奈摆了摆手:“宗主自有安排,各位依计行事便可,何必大半夜到这里来,徒扰人清梦。” 说罢,又打了个哈欠。 下方众人见状,皆面不改色,也不见任何动作,似乎对青年这般做派早已习以为常。 龙风环顾众人,将目光落在对面的云姑身上,见她毫无动作,心下一动,当即起身,抱拳恭声道:“此次行动,我等唯少主马首是瞻!” 这青年不是别人,正是铁手团少宗主,元齐之子元徽。 他还有另一个身份。 居庸关镇守将军,官秩正四品,手下精兵数千。 放眼北地,也是排得上号的实权将领。 能做到堂主之位,诸位也都是精明之辈,眼光自然也差不到哪去。 元徽作为宗主独子,将来肯定是要接手铁手团的,早晚必是众人之主。 因此,作为大师兄的龙风这般谄媚,在座诸位也丝毫未见鄙夷之色。 甚至若不是龙风资历老,这种表忠心的机会都未必轮得到他。 虽然此前总坛议事时,宗主并未提及少宗主,但龙风人老成精,自然不会如此托大。 且不提元徽贵为少宗主,单是居庸关镇将的身份,他也得来拜码头。 上级可能不需要,但你不能不做。 元徽看了他一眼,眼中闪过莫名之色,笑眯眯地说道:“铁手团自有规矩,无宗主之令,此番行动我不便插手,诸位相机行事,” 话音一顿,瞥了一眼众人,眼神不着痕迹地扫过云姑,接着道:“龙堂主老成持重,深孚众望,诸位遇事不决,可与他多商议。” 龙风拱手连道不敢,直起身顺势站在元徽身侧,得意的看着云姑。 此刻,端坐下方的云姑面无表情。 微微抿起的红唇,却能看出其心中并不平静,桌下衣袖里的手紧紧握住,无视龙风挑衅的眼神。 她知道自己资历不及龙风,眼下少宗主也为他站台,形势对自己极为不利。 铁手团素来是强者上,弱者下,若是做不出亮眼的成绩,即便宗主有心抬举,今后恐怕也再无出头之日。 龙风还正欲说些什么,元徽却有些不耐烦,不再给他扯虎皮做大旗的机会。 当下挥手道:“你们去吧,此地人多眼杂,日后若无要紧之事,不必再来此处。” 刮了一眼身旁的龙风,缓缓起身,打着哈欠走向后堂。 龙风心中一紧,见元徽面色不虞,便知道他已经看破自己的小心思,连忙躬身道:“恭送少宗主!” 众人也纷纷起身,抱拳恭送元徽。 云姑看着元徽离去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迷茫。 那身影,如今似乎有些陌生。 …… 后堂。 此刻,元徽双目微闭,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前厅众人早已散去,他却没有入睡,似乎在等什么人。 忽地,一阵脚步声传来,由远及近,声音不大,在深夜中显得分外突兀。 听到声响,元徽嘴角微微上扬。 脚步声在门前停下。 来人似乎颇为犹豫,在门前踌躇不前。 元徽睁开双眼,看着月光下辗转的身影,不由得会心一笑。 轻轻起身,悄无声息地向门口走去。 来人正是云姑。 方才众人散去之时,各堂主多与龙风亲近,各种阿谀奉承的话,不要钱似的往外抛。 就连自己带队的各堂主,也隐隐有意动之色。 只是碍于她在场,面子上过不去,才没有过去攀谈。 她知道龙风在铁手团人脉深厚,不是自己所能相比的。 但却没想到,任务还未开始,便已经是举步维艰。 云姑有些怀疑,自己手下这些堂主,是否真能靠得住。 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个半大的小姑娘。 远赴幽州,举目无亲,又无依无靠,心情低落之下,不知不觉便来到这里。 等到她反应过来时,已站在门前。 欲叩门,伸在半空中的手却又止住。 终归只是总角之交,如今两人身份差距宛若云泥,他是否还会记得少时之谊? 此刻,云姑心中患得患失。 她只觉得眼前这门似有千斤重,压在她的心头,难以推开,仿佛两人之间一层厚厚的壁障。 犹豫许久,云姑终于下定决心。 反正已经到了这里,到时大不了就说月黑风高,自己不识路胡乱走错了地方。 她深吸一口气,拍拍胸口,随即双手用力推向房门。 下一刻。 房门却乍然从里面打开,猝不及防之下,她踉跄着向前扑倒,骤然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没有传来想象中的痛感,云姑睁开下意识闭上的双眼,却看见一张似笑非笑的脸。 “我、我是……迷路,天、天黑看不清路,迷路走、走错……”云姑结结巴巴地解释。 只是这般解释,配合两人此刻的姿势,显得如此苍白,毫无说服力。 元徽并不答话,只是笑眯眯地看着怀中的少女。 少女被这炙热的眼神瞧得有些心虚,方才想了许久才想到的完美理由,此刻再也说不下去。 许是想起不久前元徽说一不二的威势,云姑讷讷低下螓首,不敢再看他。 全然忘记自己此刻还在他怀中。 佳人在怀,元徽略微收紧手,只想这月夜再长些。 一时间,后堂安静下来,两人能清楚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前者,呼吸急促,吐气如兰。 后者,不徐不疾,气息悠长。 月光下,两道身影交织在一起。 …… 良久,少女才猛然想起,此刻自己究竟身处何地。 惊叫一声。 当下心神慌乱,手忙脚乱地挣脱怀抱。 元徽也并未阻拦,顺势松开手。 月光下传来一声叹息,似有些许不甚满足。 “师妹,好久不见!” 闻言,云姑整理衣裙的手顿时一僵。 抬起头,却见元徽负手而立,面带促狭之色,此刻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她。 嘴角上翘,眼角悄然弯成新月的轮廓。 刹那间,她只觉得天旋地转。 当年明月在,曾照彩云间。 那年,少年温润如玉,神采飞扬,分外耀眼。 许久后,云姑抿唇一笑: “师兄,好久不见!” 第二十四章、父爱如山体滑坡 屋顶。 两人寻了处屋脊随意坐下。 皓月当空,月光洒落,映在两人身上。 云姑看着身旁仰头望月的元徽,忽然觉得今夜的月光,似乎格外荡漾。 此前的惴惴不安与患得患失,在此刻皆化作一汪清泉,将她整个人冲洗得干干净净。 当下只觉心旷神怡,再无杂念。 元徽收回目光,偏头看向她,轻笑一声道:“我以为你不会来。” “你在等我?”云姑轻声道。 沉默片刻,元徽自嘲道:“不差这一时半刻。” “那以后呢?” “可能,不需要了吧。” “真的?” “……嗯。” 两人相视一笑。 云姑本名葛亚云,其父是卧虎庄庄主葛天霸。 卧虎庄有水陆两寨,其手下有近千亡命之徒,因此葛天霸在扬州黑白两道,也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 她与元徽幼时便相识于卧虎庄。 当时正值武则天登基不久,各地屡屡爆发叛乱,时局动荡。 铁手团作为扬州的地头蛇,被徐敬业盯上,后者威逼利诱,企图裹挟铁手团参与叛乱。 元齐素来小心谨慎、不乏远见,且自身颇有手段。 铁手团也正是在他执掌时期,才得以迅速发展壮大。 他见徐敬业虽打出恢复李唐正朔的旗号,但却先拥立被废为庐陵王的李显,后又转为拥立被废的前太子李贤。 由此看清了徐敬业投机者的本质,断定其难成气候,因此果断拒绝参与叛乱。 但徐敬业却看上了铁手团的势力,不依不饶,一定要把铁手团拉下水。 元齐见左右躲不过去,一咬牙一跺脚,干脆与朝廷合作,前后夹击徐敬业。 此举实属无奈,元齐自己心里也没底。 徐敬业的根基在扬州,若其恼羞成怒之下,不顾朝廷大军,转头攻打自己,仅凭铁手团断然抵挡不住。 因此临行前,元齐将元徽托付给老友葛天霸,元徽由此暂居卧虎庄,并葛亚云相识。 此番托孤颇有些悲壮。 葛天霸也的确将元徽视若己出,一直悉心照料。 但后来的发展,着实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这群临时凑起来的乌合之众,本就不是朝廷正规军的对手,此时又被元齐自背后突然袭击,立时军心不稳,叛军内部谣言四起。 偏偏徐敬业本身又是个草包。 战场上瞬息万变,他却举棋不定,被朝廷抓住机会,与铁手团前后夹击,叛军大败,徐敬业本人也未能幸免。 一切顺利到元齐自己都不敢相信。 而武则天登基不久,根基不稳,且她篡夺李唐江山之举不得人心,引起诸多大臣的不满,朝廷内外人心浮动。 此时元齐的出现,不仅帮助她迅速平息叛乱,稳定了局势,而且旗帜鲜明地拥护她的统治,无疑是一个好榜样。 武则天龙颜大悦,当即决定重赏元齐,大手一挥,赐予王爵。 敕封元齐为颖王,封地就在扬州。 就这样,元齐几乎白捡一般混了个从龙之功,由一地豪强,一跃晋升为异姓王,地位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而元齐也借助爵位带来的便利,暗中将铁手团不断发展壮大,终于形成了今日的规模。 如今的铁手团,纵横江淮、麾下近万之众,成为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第一杀手组织,无人敢轻易掠其锋芒。 随着元齐地位的提升,卧虎庄的处境变得有些尴尬起来。 此前,铁手团虽实力强于卧虎庄,但因遭前隋围剿的缘故,行事历来颇为低调,在江湖上名声不显,鲜为人知。 元齐与葛天霸也得以平等相交。 但今日不同往日。 出于自尊心作祟,葛天霸不想让外界认为自己是在攀附铁手团,遂将寄居在卧虎庄的元徽送还元齐。 元齐虽为人阴险,贪婪狡诈,但对老友葛天霸却是极好,两人相交多年,此前关系一直不错。 且葛天霸于铁手团危难之际,毅然出手收留元徽,这份情元齐一直没有忘。 这世间不缺锦上添花之人,但雪中送炭者却寥寥无几,更多的反而是落井下石。 如今他贵为王爵,有心提携老友,报答昔日恩情。 却不想被老友如此对待,心中愤然。 此后两人往来甚少,一度断了联系。 后来卧虎庄遭逢大难。 元齐不计前嫌,暗中出手,助葛天霸渡过难关。 事后,元齐顺势将其女葛亚云收为弟子,并力排众议,任命其堂主之职。 葛天霸虽觉得有些不妥,但他也并非不识好歹之人。 见木已成舟,索性顺手推舟,成全此事。 由此,两人再度恢复往来。 葛亚云自从加入铁手团,一直被元齐带在身边悉心教导。 若非元齐本就有嫡子,铁手团内部几乎以为他在培养接班人。 元齐本就是天下间屈指可数的高手,自然一眼就看出小姑娘是个练武的好苗子。 在他倾囊相授下,葛亚云年纪轻轻便习得一身好武艺。 只是会时不时嘟囔。 若非葛天霸手下那些废柴,耽搁了葛亚云习武的最佳年岁,她在武道一途上的成就绝不止于此。 葛亚云对此却很满意。 她不在乎绝顶的武艺,只要能时不时看到他,便心满意足。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如今青梅就在眼前,没了距离的约束,两人恨不得整天腻在一起。 正是年少慕艾的年龄,元齐自然也发现了眼皮子底下的小情侣。 若换做其他人,他早就让人拖出去埋了。 但葛亚云不仅是他的嫡传弟子,更是自家儿子的心上人。 一个是传承武学的弟子。 另一个是未来的铁手团宗主。 两人皆有重任在肩。 元齐自己也年轻过,虽然理解,但不得不棒打鸳鸯。 两人年纪尚小,心性不成熟,沉溺情事,恐误了成长的关键时期。 倘若因为自己一时心软,到时弟子成了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儿子成了没出息没本事的二代。 届时将悔之晚矣。 于是元齐走梁王的路子,将元徽塞到北地边境历练。 并且告诫他,历练未成前,不准他与葛亚云联系,否则就将弟子嫁与他人。 一番威逼利诱之下,这才送走元徽。 转头他又告诉葛亚云,元徽已幡然悔悟,不愿再蹉跎时光,沉溺儿女情长。如今一心追求大道,将来承袭铁手团宗主之位。 并托自己转告她,不必挂念,有缘再会。 从此,儿子在北地吃遍沙子,弟子在身边砍人脖子。 大家都有美好的未来。 他偶尔怀疑,自己是不是劲使大了。 自家儿子似乎谨记他的恐吓之言,自离开以后,再没回来过一次,即便是逢年过节,也未曾寄来任何只言片语。 自家弟子也甚少露出笑容,挥刀动作愈发熟练,眼神也越来越冷。 此番幽州失利,元齐的愤怒并非作伪。 他是真的生气。 铁手团在他手里,从来没吃过这么大的亏,他恨不得当场宰了龙风和虎云这两个混蛋。 但想起那小子的驻地似乎就在那边,想了想,顺势把葛亚云丢了过去。 看起来是敲打龙风,实则不然。 他们都在第一层,元齐在第二层。 在元齐看来,任务什么的不重要,区区几十万两赏金,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他铁手团家大业大,不差这点。 两人早些冰释前嫌,他也能放心退位。 否则被骗了这么多年,怨气太深,自己将来恐有无人养老之虞。 第二十五章、我的宗主父亲 其实元齐倒是小觑了两人。 原因是宗主大人缺乏辩证发展的眼光看待事物。 毕竟,两人的智商,是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有所增长的…… 当年少不更事,两人尚且领会不到元齐的良苦用心。 早些时候,天各一方,心中确实颇有怨气。 后来年岁渐大,两人方才悟出他的苦心。 若无元齐当年的那一狠心,两人也不会有如今的成就。 而元齐至今,仍当两人不知。 天下间为父母者,无关序齿,总还是下意识把孩子当做懵懂幼童。 即便元齐是一宗之主,也不例外。 …… 方才葛亚云所忧虑的,并非是元齐当年的戏谑之言。 她只是不确定,两人身份有别,少时的两小无猜,如今还能剩下几分。 毕竟,两人已经近十年未曾相见。 十年很长,长到足够改变一个人。 但当对视的一瞬间,两人便都已经知道。 一切,从未改变。 此刻两人皆是神色轻松。 穿越时间带来的陌生感,两人仿佛一瞬间回到原点。 “刚才,你为何要那般说?” 葛亚云有些不解道。 元徽轻笑一声,幽幽道:“否则他怎能放心的给你下绊子。” 葛亚云怔怔看向他。 只见他目露精光,神色微冷,哪里还有半分先前的慵懒。 见她呆住,元徽叹了一口气:“当初我被丢到边军,这老货便以为我犯了宗主忌讳,日后无缘大位,这些年,一直小动作不断。” 元徽面有冷色,嗤笑道:“他自以为行事隐秘,宗主就不知道。” “他怎敢如此?”她有些难以置信。 “高处待的久了,总归会有些自己的小心思。” 见他不慌不忙,葛亚云倒也不担心。 两人毕竟是父子,哪里有什么化解不开的矛盾。 何况,只是多年前的一些误会罢了。 想到自己,她的脸上浮现迷茫之色,喃喃自语:“那我该怎么办?” 她突然发现,这次行动,似乎并非自己想象的那般简单。 “顺其自然,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做好你该做的,一切有我。” “嗯。” 没有再问什么。 她相信他,如同相信自己。 起身之际,突然像是想起什么,偏过头道:“你,是不是还在恨他?” 刚才,他分明说的是【宗主】,而不是…… 元徽默然无语,将头撇向别处。 “师兄,这么多年了,忘掉那些吧,现在我们不是都好好的,而且,他毕竟是你的……父亲。” 元徽转过头,只见一张小心翼翼、眼含期盼的俏脸。 良久以后,紧绷的唇间,终于传来“嗯”的一声。 少女笑靥如花,转身离去,留下一串银铃般的娇笑声。 元徽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无奈: 你怎么会知道,当年我为何会突然不告而别…… 元徽虽理解他,但并不能接受。 …… 沧州府,钦差行辕。 虎敬晖走进行辕大院,守门卫士恭敬行礼。 他刚巡查完钦差卫队,此刻脸上满是疲惫之色。 狄仁杰暗访幽州一事,整个钦差卫队中,只有他和狄春知晓。 因此,即使真正的钦差大臣不在其中,身为卫队长,他也不得不装出一副敬业的模样,每日事无巨细地巡查整个卫队。 这些日子,他心里一直火急火燎,想要快些赶路,却无奈狄仁杰的贴身管家狄春就在身边。 他虽然暗自心急,面上却不得不装出一副悠闲模样,遵照狄仁杰的密令,每日带着卫队不紧不慢地朝幽州行去。 虎敬晖大步跨入大堂,拿起桌上的茶水猛灌一气,随即长舒一口气。 抹抹嘴,正想将茶杯放下,余光却突然瞥见原先茶杯放置的位置,压着一张字条。 他神色一凝,迅速警惕地打量四周,眼见四下无人,方才快速拿起桌上的字条。 看到字条一角熟悉的标识,这才松了口气。 待看完字条,虎敬晖眉头紧皱,陷入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行辕大门外传来卫士的声音。 虎敬晖面色不变,手上却运转内力,接着屈指一弹,手中的纸团被弹出。 纸团在半空中轰然爆出火光,眨眼间便燃烧殆尽,只余些许烟气。 随即未作停留,转身向外面走去。 院子里,狄春对行礼的卫士摆摆手,眼见天色渐晚,他准备回房休息。 听到脚步声,狄春转头看去,见虎敬晖迎面走过来。 “狄管家!”虎敬晖笑着拱手招呼。 “虎将军!” 狄春忙还礼。 有道是宰相门前七品官,一路上虎敬晖都对狄春客客气气。 狄春虽然是狄仁杰的心腹管家,但有赖于狄仁杰为人谦和,在他的教导下,狄府下人也都是和善之辈。 而且狄春也对这位勤恳的大将军颇有好感,一路上尽心尽力,他都看在眼里。 因此两人相处倒也融洽。 虎敬晖笑道:“狄管家,此地离幽州不远,想来再有几日便能到了。” “是啊,终于要到幽州了!” 闻言,狄春也笑起来。 此次幽州之行,他压力也不小。 一路上,他都认真扮出一副狄仁杰仍在的样子,每日小心翼翼,唯恐自己行事不密,误了家主交代的大事。 眼下幽州将近,他也松了口气。 “到幽州后,卫队如何安排?”虎敬晖问道。 狄春想了想,说道:“老爷临行前吩咐,卫队可入幽州城休整,待他归来另有安排。” 狄春的话正中虎敬晖下怀。 到时狄仁杰不在身边,他便有机会暗中行事。 两人一番闲聊散去,各自回房休息。 …… 小连子山,陆大有家中。 此刻,狄仁杰一脸愠怒之色。 他没想到幽州吏治竟败坏至此。 据陆大有所说,官府封山,严令禁止私自上山,被抓到即行处决。 与此同时,附近村子里数百丁壮神秘失踪,本地县令竟然不闻不问,对报案的百姓也是置之不理。 先前在大柳树村,村民也普遍反应,朝廷所发慰抚款被贪墨,他们的田地也被没收。 种种情况表明,这些人在酝酿一个巨大的阴谋。 有些匪夷所思的行为,似乎并非只是单纯的贪婪那么简单。 内外勾结。 幽州仿佛已经不是朝廷治下,种种行径触目惊心、简直骇人听闻。 第二十六章、野菜宴 狄仁杰眉头紧蹙,面色有些凝重,整个人沉默不语。 一旁,陆与和李元芳对视一眼,没有出言打扰他思考。 眼下两人的主要任务,是护卫他和吉利可汗的安全。 在钦差卫队尚未抵达前,他们不仅要防备随时会突然出现的杀手,还要提防本地官府。 毕竟,就目前了解的情况而言,这位幽州刺史绝对有大问题,观其以往行径可见一斑,此人绝非善类。 如果几人贸然暴露身份,情形孰难预料。 此刻的饭桌上,相较于几人的满面肃然,另外一边的气氛则是迥然不同。 吉利可汗端着碗,饶有兴趣地品尝着碗里的野菜。 他出身贵胄,自幼便锦衣玉食,何时吃到过这样的食物。 虽然野菜苦涩难以下咽,他也津津有味的咀嚼着,对于他来说,这是一次颇为新奇的经历。 吉利身旁,一身补丁衣衫的陆大有正埋头扒饭。 白天他在山脚下转悠了大半天,也没碰上只野鸡野兔,只得采了些野菜当做晚饭。 那些野菜本来刚好够他和妹妹吃,现在分给投宿的几位客人,每个人也分不到多少。 此刻陆大有饥肠辘辘,一双筷子舞得飞快,几乎能看到残影。 狼吞虎咽之下,三两下便吃完野菜,意犹未尽地舔着嘴唇,举起碗将碗里的菜汤也喝得干干净净。 随即眼巴巴的看了眼几人还未动的野菜,又不好意思地把头扭到一边,喉咙滚动,咽下口水。 陆与看着这一幕微微摇头,心下叹了口气。 有的人吃野菜是养生,图个新鲜。 有的人,吃野菜真就是为了生存。 随即他站起身,把碗里的野菜倒进陆大有碗里,李元芳见状也起身把自己的那份一起倒进去。 “这,这使不得……”陆大有慌忙起身,手忙脚乱地推拒两人的好意。 山里人家淳朴,他本就因为拿出野菜招待客人而有些不好意思,此时见客人还把本就不多的野菜都给了他,当下有些手足无措。 几人的动作惊醒了沉思中的狄仁杰,看到眼前的情形,他长叹一口气,把自己的那份也递了过去。 几个人推来让去,反倒把一旁细嚼慢咽的吉利给整不会了。 他虽有心让出自己那份野菜,但看着陆大有面前堆得满满的一碗野菜,又打消了这个想法。 这东西又苦又涩,而且吃多了剌嗓子,他吃到现在也不过勉强吞下几根。 打定主意,等回到突厥,让手下给这家人送些牛羊。 他吉利向来是有恩必报,而且这东西吃多了胃不舒服。 看着还在推让的陆大有,陆与笑着拍拍他的肩膀:“你一个大小伙子,吃这点怎么能行,快吃吧,我们几个晌午在主家吃多了,这会儿不饿。” 没错,现在几人的身份是走访的郎中,进山是为采药而来。 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 见陆大有还忸捏着有些不好意思,狄仁杰沉声道:“大有,吃!” 见几位客人确实没有半点饿的样子,陆大有也不再推辞。 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随即捧起桌上装满野菜的破旧瓷碗,开始狼吞虎咽。 看得几人一脸唏嘘。 谁也想不到,这幽州治下的百姓,竟然困顿至此,连裹腹的野菜也吃不饱。 (陆大有:你们几个不来,我们俩刚好够吃……) 在众人的注视下。 不多时,陆大有便吃光所有野菜,放下碗长长地打了个饱嗝。 陆与觉得他这次应该是吃饱了。 这时,一名衣着破旧,面色清秀的女孩,从里间走出来。 这女孩正是陆大有的妹妹,陆小凤。 几人是外客,未出阁的女子不方便同坐,她便在里间吃饭。 陆小凤看向几人羞涩一笑,很快便收拾好碗筷,又折回里间。 看着正在揉肚子的陆大有,狄仁杰笑道:“大有,吃撑了吧。” 陆大有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 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房间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待到大家安静下来,狄仁杰出声问道:“大有啊,之前你说附近村民经常失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大有闻言叹息一声:“唉,先生,不瞒您说,我们这里正闹鬼呢!” “闹鬼?!” 几人齐齐色变。 陆与还好些。 作为从小看着【我爱科学】长大的社会主义青年,他压根不信这些,背后必定是有人在装神弄鬼。 但李元芳却是面色惨白,一副被吓到的模样。 狄仁杰追问道:“你见过鬼?” 陆大有摇摇头:“没有,没人见过鬼,不过这附近倒是有个鬼镇。” “鬼镇?”狄仁杰疑惑道。 陆大有迟疑片刻,沉声道:“离这七十里,有个姚家铺子,以前是一片乱坟岗,谁知道一夜之间变成了个镇子,镇子里面有房有屋,还有铺子,可就是没有人!” 他咽了口唾沫,接着说道:“这镇子白天阴森森的,鬼影都看不见,可一到晚上就热闹起来了。刚开始村民结伴三五成群的去看,可没有一个回来的!这人丢了,家里能不着急嘛,附近几个村子上百号壮小伙子约好,一起带着锄头、铁锹、棍棒一起去。” 陆与好奇地问道:“那然后呢?” 陆大有露出恐惧的表情,颤声道:“没了!都没了!” “没了?!” 狄仁杰失声惊呼。 陆大有无奈道:“没了,全都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众人陷入沉默。 陆与也没再问你们为什么不报官。 一路上这群官吏的嘴脸,他们没少见识。 谁要敢昧着良心说他们勤政为民,陆与就敢连夜把说这话的送到北门刑台上吊起来。 只是他们都没想到,村民居然是以如此离奇的方式失踪。 良久,狄仁杰冷笑一声,厉声道:“我就不相信,这世上会有鬼!” “哎呦先生,您小点声,别把厉鬼招来!”陆大有赶忙出声提醒狄仁杰,一副被吓到的样子。 狄仁杰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随即摇摇头,没再多说什么。 当夜,几人就在陆大有家中借宿。 …… 深夜。 房间内,几人和衣而卧,阵阵轻微的鼾声在房间内回响。 狄仁杰和吉利睡在最里侧的塌上。 至于陆与和李元芳,则在门边一左一右的位置,用木板和椅子搭了个简易的可供躺卧处。 突然,熟睡中的陆与骤然睁开双眼,紧接着一跃而起,翻身落地。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发出丝毫响动。 黑暗中,陆与转头向对面看去。 只见李元芳同样已经起身。 两人对视一眼,都没有说话,屏住呼吸,仔细倾听屋外传来的细微响动。 片刻后,两人各自拿起放在身边的武器。 同时将身体贴靠在房门两侧的墙壁上。 一左一右,悄无声息。 第二十七章、闪灵登门 只听得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来人脚步极轻,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 若非两人武艺高强且时刻警觉,恐怕也难以察觉。 脚步在门前不远处止住,似乎半晌没有动作。 气息悠长,不徐不疾,呼吸之间竟没有丝毫间隔。 是个高手! 陆与和李元芳相视一眼,看到对方脸上的凝重之色。 一片漆黑中,房间内外陷入沉默。 思索一阵,陆与朝对面的李元芳努努嘴,看向仍旧熟睡的狄仁杰和吉利。 后者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 调虎离山! 此时钦差卫队不在身边,狄仁杰和吉利只能靠两人护卫,此时不管外面的人是敌是友,都不宜轻举妄动。 陆与单手握住剑鞘,深吸一口气,随即偏过头来略作示意。 李元芳见状点点头,缓缓伸手握住门把手,随即猛然将门拉开。 只听得“吱呀”一声。 破旧的木门发出让人牙酸的声音。 下一秒。 陆与身形一闪。 电光火石间,整个人便已穿过狭窄的门缝,向门外激射而去。 没错,陆与决定单刀赴会。 既然对方已经嚣张到大摇大摆亲临至此,无论己方是否出手,都意味着行踪已经暴露。 躲在门后,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陆与艺高人胆大,索性留下李元芳照看两人,自己独自应敌。 并非是他自负。 这天下间能胜过他的人虽然也有,但能留下他的却不多。 因此即便不敌,陆与也有信心全身而退。 不料来人反应亦是不慢,门刚露出缝隙,便迅速飞身离去。 待陆与奔出门外数丈,抬头望去时,只见月色下,一道身影正向着大山深处疾掠而去。 当下陆与脚尖用力点地,身子瞬间腾空跃起,随即朝向远处的背影暴射而去。 几番动作,终于惊醒了狄仁杰和吉利。 几人赶到门外时,只能隐约看到些许残影,在密林间若隐若现。 一旁的李元芳眼中则是眼含忧色,手执钢刀抿唇不语,目光眺望远方。 …… 此刻,陆与衣衫正猎猎作响,极速飞掠之下,山风也变得格外喧嚣,吹得他不由得眯起眼睛。 盯着不远处矫健的身影,陆与脚下并未停歇,反而愈发地快。 两人距离却未见丝毫拉进。 不多时,两人先后奔至山顶。 此人却止住脚步。 负手立于崖边,举目远眺,并不看紧随其后赶来的陆与,似乎不担心陆与会突然出手。 当下,陆与也停住脚步。 此刻他胸起伏不定,气息也略微有些凌乱。 看了一眼崖边负手而立之人,陆与撇撇嘴。 今夜月色格外明亮。 银光洒落,不远处,略微有些急促起伏的胸膛,此刻在月色下一览无余。 片刻后,陆与终于把气喘匀。 看着仍旧一动不动的背影,眼神微眯,当下冷冷道:“阁下深夜诱我来此,想来并非只是为了吹风吧?” 方才一路上,他已经仔细观察过周围,并无任何埋伏。 此人虽举止怪异,但应该没有恶意。 闻言,来人终于有所动作,只见他缓缓转身,面带微笑看向陆与。 陆与定睛一看。 只见男子一袭紫领月白长袍,面容儒雅,仪态不凡,端的是温文尔雅,观之颇有一股读书人的气质。 只是这般气质,放在一个如此身手不凡之人的身上,反倒让陆与觉得有些诡异。 陆与面无表情:“你是谁,怎么会找到这里?” 见到对方这幅装扮,以及头顶熟悉的发髻造型,陆与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是一沉。 因为这是蛇灵中人的标准扮相。 仅凭观察,陆与可以断定,此人至少也是堂主级别的人物,甚至还要更高。 毕竟,在他的全力追赶下,尚且游刃有余,还能不紧不慢地将自己带来此处,看其表现,似乎笃定陆与会跟来。 如此武功心性,绝非堂主之流所能比拟。 毕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放他的风筝。 蛇灵中的高手,陆与心中有数。 六大蛇首中,血灵和剑灵自不必多说。 魔灵就是他自己。 至于变灵,自己也非常熟悉,是个女孩,而且不出意料的话,未来会长期打交道。 唯一不确定的,便是排名第一的闪灵,以及排名第六的动灵。 这两人,他虽未曾谋面,但也略知一二。 闪灵,号称“天下第一高手”,人如其名,身法快如闪电,并且据传精通东瀛忍术,其藏身之术更是一绝。 动灵,人称“影子”,擅使单刀,尤其擅长易容和模仿别人的声音。 眼前之人既以身法见长,其身份自是不言而喻。 “不愧是天下第一高手,传说中的闪灵,果然名不虚传!” 未等对方答话,陆与当即笑眯眯地拱手道。 闪灵面露愕然之色,似乎没有料到自己这么快就被勘破身份,随即反应过来,当下亦是抱拳笑道:“魔灵,久仰大名!” 这句不是客套话,闪灵是真的有些诧异。 虽然在蛇灵内部,他一直被称作天下第一高手,但那不过是肖清芳有意而为之。 毕竟闪灵这个名号,作为六大蛇首之魁,若是不将它抬到高处,整个蛇灵也会跟着蒙羞。 天下武者如同过江之鲫,隐世不出的前辈高人更是不知凡几。 他从来不认为,被人叫的多了,自己便真就是天下第一。 可即便如此,至今他也没遇到几个看得过眼的。 在蛇灵之中,也只有剑灵和血灵能入他眼。 血灵身法诡异多变,此前蛇首选拔之时,两人曾有过一次交手的经历。其实力虽强,却隐隐给他一种功法残缺之感。 须知他们这种级别的武者,胜负往往只在一线之差。 最终他击败血灵,成为六大蛇首之魁。 而剑灵与他则是好友,两人交情甚笃,他对剑灵颇为了解。 剑灵本身实力不凡,浸淫剑道多年,其剑法灵动多变,一身武艺虽不及他,却也是难得的对手。 这并非自负,而是对自身实力的绝对自信。 自他出道以来,便一直罕有敌手。 可如今在他最为擅长的身法一道,竟也有与他不相上下的存在。虽然自己尚未尽全力,但对方显然也留有余力。 更让他惊讶的是,这人竟然是排名第四的魔灵。 他突然就对这个一向颇为低调的魔灵有了兴趣。 此前魔灵在蛇灵内一直声名不显,没想到居然也是个绝顶高手。 两人寒暄几句,互通姓名。 是真正的名字,而非代号。 而后没有多聊,直接进入正题,毕竟他们俩是真的不熟,又同为不善言辞,性格内敛之辈。 当下,陆与笑道:“虺兄到此,不知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虺文忠摆摆手,沉吟片刻,缓缓说道: “不过,我倒真有一事相求,陆兄若答应,我欠陆兄一个人情,如何?” 第二十八章、师徒 闻听此言,陆与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当初蛇首选拔时,因为一些特殊原因,他并未同闪灵交过手。 但现在他很确定,此人必定是一名绝顶高手。 抛开今夜所见不谈。 以他对虎敬晖和小梅、小凤姐妹的了解,几人是绝不会在比试中放水的。 虎敬晖的武功他见过。 当年尚在北地之时,两人曾有过切磋。 那时陆与实力虽不及现在,却也非寻常高手可比。 当时两人武艺只在伯仲之间,陆与略微高出他一线。 至于小梅和小凤,他也曾领教过两人的【移形换影】,二人已经将此身法修炼至大成。 对敌时一明一暗,又可双人合一,身形之快,让人难觅其踪,几乎无人能够识破。 即便是他,猝不及防之下也要吃大亏。 而眼前之人,实力竟尤在三人之上。 如此高手,眼下有求于他,让陆与颇为好奇。 究竟是什么事,竟能让其不惜欠下一个人情。 须知闪灵这样的绝顶高手,其人情并非如同普通人一般,一餐饭或者日后顺手为之,便可轻易抵消。 他既然有求于人,必然是紧要之事。 而陆与也不傻,自然不会因为些许小事便用掉人情。 因此,将来偿还人情之时,闪灵也必然要付出同等甚至更大的代价。 这是等价交换,两人皆心知肚明。 当下,陆与朗声笑道:“虺兄不妨直言,若是力所能及,在下必定尽力而为!” 虺文忠虽性格孤僻,向来不理俗事,但却并非不通人情世故之人,陆与的好意,他能感受到。 随即不再犹豫,将所求之事,原原本本如实相告。 陆与听罢恍然大悟。 原来虺文忠竟是为了一个人而来。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金木兰的手下——于风。 此人陆与曾见过一次。 当时他与金木兰第一次会面时,于风就随侍左右,只是全程没有出声。 陆与对于风印象不深,他依稀记得,貌似此人最大的成就,就是一手促成全剧智力天花板与武力担当的强强联合。 从虺文忠那里陆与得知,于风本是翌阳郡主府中的家生子,世代侍奉主家,深受家主信任。 后来成为翌阳郡主亲随,在金木兰与蛇灵搭上线后,便将他送到蛇灵修习上乘武功。 为表诚意,肖清芳将其交给虺文忠,由他负责教习于风。 虺文忠素来性子清冷,喜静不喜动,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徒弟,自然谈不上有多上心。 但随着时日渐久,虺文忠发现这徒弟颇对自己胃口。 他本就是性格内敛之人,平时一人独居山间竹楼,独来独往,极少与人交流。 没想到这个徒弟,竟是个比他话还少的闷葫芦,除在武学方面的疑问向他请教外,很少打扰他。 日常勤奋练功之外,挑水扫地之类的杂活也被其包揽,埋头干活从不多问,也不见抱怨。 人的伪装可以瞒得过一时,却瞒不过一世。 经年累月,于风一直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地做好各种杂活,且勤耕不辍,每日雷打不动修习他所传武功。 这一切,虺文忠都看在眼里。 于风的憨厚性格,让他颇为欣赏。 汉家师徒传承一贯如此,挑选门人弟子,最为看重的便是心性与品行。 心浮气躁者,难成大器。 品行不端者,必生祸患。 有道是:真传一句话,假传万卷书。 因此在挑选真传弟子时,为师者,往往会慎之又慎,生怕一时不查,传承尽毁。 拜师以后,师父大多会让弟子站上几年桩,美其名曰打基础。 更有甚者,手下弟子烧火打柴许多年,也不得传法。 这种磨砺,考验的就是弟子的心性与品行。 当然,开票的除外…… 那是奔着做生意去的。 虺文忠虽无意考验于风,但对于送上门来的好苗子,自然是敬谢不敏一番,而后欣然收下。 所以两人并非空有师徒之名,而是真正的师徒。 于风虽天资有限,但心性沉稳,一直刻苦修习虺文忠所传功法。 无奈上限不高,虽虺文忠倾囊相授,也不过勉强得其三分真传,算是小有所成。 后来计划开始,于风收到召唤,拜别虺文忠,回到金木兰身边,成为金木兰麾下第一高手,深受其信任和倚重。 人各有志,虺文忠没有阻拦。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 有些事,命中注定是要去做的。 何况这么多年以来,他自己都未曾真正放下,自己尚且未能做到的事,又怎能苛求他人。 而自从于风离去,虺文忠就一直默默关注着这个唯一的弟子。 他虽不善于交际,但作为蛇灵元老,还是有些亲信耳目的。 据他了解,蛇灵内部曾有传言,负责经略幽州诸事的魔灵,似乎与金木兰颇为不和,两方隐隐有对立的趋势。 当初风闻此事,虺文忠便隐约有些担忧。 身为蛇灵高层,他虽未掌权,但蛇灵上层的态度他十分清楚。 上面原本就不太看好金木兰,幽州之行也是抱着有枣没枣打一杆子的心思,否则也不会让向来闲云野鹤的魔灵负责此事。 可如今金木兰不知做下什么事来,竟惹得一贯与世无争的魔灵,都与其势如水火。 因此,蛇灵高层也连带着对她有些不喜。 其实,这一切还要归功于陆与向来不争不抢的咸鱼性格,实在太过深入人心的缘故。 所以如今的局面,大家理所当然地将其归咎于金木兰行事过分,而对陆与在幽州的所作所为,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甚至连肖清芳,也默许了陆与的种种行为。 她本就没指望金木兰能成事,眼下双方矛盾颇深,已然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身为蛇灵之主,她自然是帮亲不帮理的。 否则手下人心散了,队伍就不好带了。 而肖清芳的态度,也正是当下大多数蛇灵高层的心态。 在他们看来,六大蛇首之一的魔灵,岂是你区区一个金木兰能够碰瓷的! 臭外地的,要饭要到我们蛇灵来了! 什么东西! 金木兰的死活,虺文忠不关心。 他担心的是自己的徒弟。 自家这个徒弟,为人忠厚勤勉,可眼下这个优点却成了坏事。 金木兰本就是纸上谈兵的阴谋家。 在她的想象中,所谓成就大事,便是五百刀斧手伏于廊下,摔杯为号,一拥而上,如此便大事可成。 其手下也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 若非蛇灵一直居中联络,突厥莫度根本就看不上这种草头王,更谈不上与她合作。 眼下没了蛇灵在背后支持,金木兰败局已定。 即便这次侥幸得手,也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 待到大周朝廷反应过来,调大军围剿,区区金木兰,弹指可灭。 到时自家这傻徒弟,多半要为主尽忠。 想到此处,虺文忠不禁长叹一口气,任他武功高绝,此刻也是有心无力,当下只得求助陆与。 凭借蛇灵在幽州的势力,保下于风易如反掌。 第二十九章、深入虎穴 陆与沉吟片刻,缓缓说道:“保住他不难,只是,倘若他一心效忠金木兰,到时心存死志……” 陆与没有大包大揽,打包票一定能保住于风。 大家都是成年人,自己做的是什么事,心里都有数,眼下已经走到这个地步,只怕很难回头。 即便陆与强行救下他,回头他再为主尽忠,拿刀一抹脖子,这算怎么回事。 虺文忠语气坚定地说道:“此事我也有所预料,倒也无妨,我亲自去见他,其他的,就拜托陆兄了!” 他刚到幽州,便马不停蹄直奔陆与而来,生怕迟了,自己这个唯一的传人便没了。 因此还没来得及去见徒弟。 陆与见他似乎很有信心,当下也不再多言。 左右不过是一个无关大局的小角色,又不是什么罪大恶极之人。 陆与很确信,只要他肯弃暗投明,狄仁杰必定会网开一面。 他之所以如此笃定,也是有原因的。 落到狄仁杰手里的,下场大都还不错。 情节轻点的,基本没杀过人,譬如卧底曾泰、温开。 情节较重的,手下多少有点杀孽,譬如挂灵、变灵两口子。 再狠一点的,比如叹灵。 水匪出身,见财起意谋害薛青麟一家,又伙同梁王栽害黄国公,致使黄国公一家被满门抄斩,并由此连坐数十位李氏王公。 陆与可不是什么天真大男孩。 他是游历江湖十多年的游侠,蛇灵出任务,水里进火里出、龙潭虎穴闯荡出来的铁骨头,硬汉子! 他们做过的,陆与做过; 他们没做过的,陆与也做过! 当年在北地,他一人一剑,从西砍到东都没怵过,眼下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 李元芳一路逃脱黑白两道的追捕,靠的不是以理服人,而是他手中那把链子刀。 而变灵苏显儿身为六大蛇首,若说她手上没沾点血,那方谦都敢拍着胸脯说自己是好官。 只要不是是罪孽滔天、死不悔改之辈,但凡有悔过之心,狄仁杰都会尽力拉一把。 叹灵仅是招供时流露出出悔恨之意,抽泣几声,狄仁杰便放过了他。 最终免于死罪,出家为僧。 成为还乡团六人组中,唯一得以善终的。 所以于风做的这点事,实在算不得什么。 到目前为止,一帮人还在山洞里做白日梦呢。 因此陆与丝毫不慌。 事情商议完,虺文忠便要告辞,赶着去见徒弟。 却被陆与拦住。 “别急,虺兄,你也得帮我一个忙。” 陆与笑呵呵地说道。 虺文忠一头雾水,不知道陆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来见陆与也是临时起意,陆与事先并不知情,眼下又能有什么事需要他帮忙。 见他一脸疑惑,陆与笑道:“虺兄深夜上门,如今在下追出来这么久,倘若空手而归,只怕有些不好交代。” 上次小梅扮作店小二,陆与空手而归,当时狄仁杰并没有说什么,事后也并未追问。 但这次却是不能再如此了。 信任不是可供挥霍的资本。 一次可以说是意外,但若是接连失手,就不是一句穷寇莫追,能遮掩过去的了。 陆与正愁不知道怎么消除上次小梅带来负面影响,平账仙人就送上门了。 眼下这绝好的机会,他又怎能不接住。 他和虺文忠联手之下,即便不慎被发现,也能在金木兰眼皮子底下七进七出,那些酒囊饭袋,决计拦不住两人。 闻听此言,虺文忠也有些不好意思。 他当然明白如此做法颇为不妥,但也确实别无他法。 蛇灵与金木兰几近断了联系,因此虺文忠无法得知陆与近况。 他与魔灵从没打过交道,根本联系不上人,只得选择最直接的做法,自幽州的蛇灵下属那里得知其下落,而后直接登门拜访。 而蛇灵下属冒险将陆与行踪透露给他,还是看在他蛇首的身份上。 至于陆与近况,则是半分也不肯多言。 对于幽州的蛇灵成员而言,闪灵虽是六大蛇首之魁,但不过是名义上的上级,无权指挥他们。 但魔灵不同。 蛇灵内部向来家法森严,此次行动,魔灵作为负责人,负责经略幽州诸事,包括众人的生杀大权,皆由他一言而决。 作为顶头上司,下面自然是无人敢透他的底。 好不容易得知陆与下落,匆匆赶到还未及进门,虺文忠便感知到房间里还有其他人。 而且实力不低。 恐贸然登门会坏陆与计划,无奈之下只得将他诱到此处,告知原委。 为了这个不成器的徒弟,虺文忠也是操碎了心。 既然是他的原因,导致眼下的局面,此刻陆与有所打算,虺文忠当然不会推辞。 当下拱手道:“事急从权,在下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望陆兄海涵。若有差遣,我自当全力以赴!” 闻言陆与微微一笑。 闪灵很巧妙的没有提及“相助”这样的字眼,想来也是知道自己这事做的有些不地道,默认这次出手与之前欠下的人情无关。 而且没有丝毫犹豫,根本不问陆与要做什么,是否凶险,就一口接下。 以后谁再说性格内向的不懂人情世故,陆与就跟谁急! 别人给脸,陆与也不能不兜着。 陆与笑道:“虺兄果然信义之人,却是言重了,些许小事罢了。” 随即指向不远处茫茫深山:“此事说来倒也与虺兄有关,此处山脉,便是金木兰的大本营,想来虺兄的弟子应该也在此处,我二人何不前往探查一番,我既能交了差,你也能顺便见一见弟子,如何?” 虺文忠闻言一愣。 他本已经做好深入虎穴搏杀的准备,不想陆与所请居然如此简单,还顺带着把自己的事也办了,感激之情油然而生。 当下抱拳动容道:“陆兄今日恩情,文忠铭记于心,且容当后报!” 陆与亦抱拳还礼,两人相视一笑。 …… 小连子山,丽诗趣苑。 于风恭敬道:“河东那边已经谈妥,剑南苗人也表示支持我们!” 闻言,端坐上首位置的金木兰霍然起身,脸上满是兴奋之色,放声大笑:“哈哈哈!好!只待突厥莫度大军一到,到时我们内外并举,幽州就是我们的天下了!” 一阵兴奋过后,金木兰问道:“物资准备的怎么样?” 于风拱手道:“武器再有几天便可以完成交付,粮草辎重方面,天宝银号已经开始收集,目前一切进展顺利!” “嗯,告诉马五,一切要小心在意。” 金木兰满意地点点头,随即眼神中闪过一丝厉色,冷冷道:“待此处一切完成后,清除所有痕迹,明白吗?” “是!” 于风身形一颤,随即躬身应道。 此刻,金木兰正沉浸在自立为王的美梦中。 她未曾察觉到,下方恭敬低头的下属,眼中流露出的那一抹挣扎之色。 第三十章、于风的烦恼 小连子山。 两人正漫无目的地四处搜索。 陆与只依稀记得是在小连子山,但此地山脉绵延不断,他也认不出具体是哪个山头。 先前陆与和金木兰见面,都是在蛇灵的秘密据点进行的。 这女人对自己的大本营保密很严,一直不肯向蛇灵透露具体位置。 这也成为陆与向其发难的借口之一。 两人在山中摸索好一阵,终于发现在一处山洞附近,存在大量人员活动的痕迹。 此地人烟稀少,想来除了金木兰,也不会再有其他人扎根于此。 两人没有贸然行动,而是仔细在山洞附近仔细探查。 果然,在几处不起眼的隐蔽位置,接连发现几处潜伏的暗哨。 山洞内隐约传来叮叮当当的金属撞击声,其中夹杂着断断续续的交谈声。 陆与猜测里面应该是在冶铁铸造武器。 蛇灵在初期向金木兰提供了少量的武器,但因为数量不多,远远不够她装备手下。 即便多是些乌合之众,但总不至于让人家空手夺白刃,武器还是要发的。 此时已是深夜,这里还在加班加点的打造武器,看来距离行动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察觉到身旁虺文忠投来询问的目光,陆与摇了摇头。 眼下钦差卫队尚未抵达,他们手里没有可用的人手。 幽州刺史手中倒是人手充足,但却是个心怀不轨的二五仔。 今夜弄清楚具体位置已经收获不小,没有必要打草惊蛇。 “你跟他,有没有固定的联络地点?” 陆与轻声问道。 虺文忠摇摇头:“自他离开以后,只是偶有书信往来,却没有见过一次面。” 陆与默然不语。 受限于时代,这个年代通信和交通都很不方便,他与小梅、小凤又何尝不是聚少离多。 绝对不是老色批——至少要把“老”字去掉。 有辱斯文,读书人的事,能叫色批吗? 勒个就是爱(三声)情! 正当陆与神游天外之际,身旁的虺文忠轻轻拍了拍他,示意有情况。 陆与回过神,抬眼望去,只见一队人自山洞中走出来。 为首一名手持长剑的黑衣男子,似乎颇为眼熟。 陆与和虺文忠对视一眼,见后者冲他点点头,当下便反应过来。 此人就是他们要找的人——于风! 陆与只与他有一面之缘,只是隐约觉得眼熟,但虺文忠曾与他朝夕相处数年,绝对不会认错。 两人随即悄然跟上。 …… 几人走出山洞,在不远处停下,于风低声吩咐几句,随后众人各自领命离去。 陆与和虺文忠远远缀在后面,将这一幕看在眼中。 只见于风原地呆立片刻,随即转向一条荒僻的林间小路。 夜色下,山间小路格外寂静,树林深处不断传来阵阵虫鸣。 此刻于风愁眉不展。 不同于金木兰的兴奋,今晚他的心情格外烦躁。 他是长乐亲王府中的一名家生子,祖孙三代皆在府中服侍家主。 他自幼便生长在王府,父亲从小便教导他身为家仆,生来便是要效忠家主的。 他也一直是这样要求自己的。 后来,翌阳郡主见他憨厚老实,便将他要来,做了一名亲随。 从此,他便跟在翌阳郡主身旁,成为其心腹亲随。 他原以为自己这辈子的宿命,便是一辈子伺候主人,直到自己死去,完成自己作为一名家仆的使命。 但后来发生的一切,却永远改变了他的命运。 随着时间的推移,于风逐渐发现,他的这位主人,并不像其他皇族贵胄一般,养尊处优只知享乐,而是时常会流露出对权利的渴望。 后来机缘巧合下,翌阳郡主与一神秘实力搭上线,并把他送到一高手处修习武功。 开始,神秘高手对他不冷不热,只是随意教他一些拳脚剑法。 虽然只是些粗浅功夫,他也视若珍宝。 以往王府里的武师教习,只会教授府里的公子小姐,他们这些下人,是没有资格修习的。 他很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日日修习,从不懈怠,并且闲暇之余,把各种杂活也处理得井井有条。 他本性便是如此,倒并非是有意讨好神秘高手。 平日里,他很少打扰对方。 而对方似乎也乐得自在,双方几乎没有交流,更像是同在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 这样融洽的日子持续了数年。 突然有一天,神秘高手郑重其事地问他,愿不愿意拜自己为师。 于风虽然性子沉闷不太会说话,但这种天大的好事砸到自己头上,自然不会拒绝。 拜师礼成后,他才知道,神秘组织名叫蛇灵,而自己的师父,竟是蛇灵第一高手! 师父待他极好,一身绝学毫不藏私,倾囊相授。 无奈他天资愚钝,又过了习武的最佳年纪。 虽竭尽全力,也只习得皮毛,辜负师父一番苦心。 后来他被家主召回,只得拜别师父。 却不想,再度归来时,主人已经不再是翌阳郡主,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崭新的名号——金木兰。 从第一天开始,他就知道自己在做一件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叛逆之事。 一旦失败,便是粉身碎骨、死无全尸。 他虽名为家主心腹,可说到底,也不过是一豪门家奴罢了。 家主一声令下,他别无选择,无论刀山火海,只得追随左右。 随着经手的事情越来越多,他知道,自己陷得太深,已经回不了头了。 无论事成还是失败,自己都断然没有活路。 事败自不必说,不外乎是挫骨扬灰。 倘若事成,以家主刻薄寡恩的秉性,自己也断然没有活路。 无它,他知道的太多。 该知道,不该知道的,他都知道。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眼下的于风,大概相当于高无庸,只是他没有邬思道智慧,无法全身而退。 如今,支撑他走完这最后一段路的,是报主家多年供养之恩。 今日家主的一番话,让他颇为寒心,数百无辜百姓,只是为了封锁消息,便要统统灭口。 想必来日轮到自己时,她也不会有丝毫犹豫吧。 他越想越觉得烦闷,当下一股无名之火无处发泄。 忽地,于风面色一变。 锵! 他猛然止住脚步,转身之际快速拔出腰间长剑,剑尖直指身后不远处黑漆漆的密林,厉声喝道:“出来!” 第三十一章、师徒情深 话音刚落,两道身影自林间缓步走出。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一直跟在后面的陆与和虺文忠。 陆与边走边打趣道:“虺兄,你这徒弟不错,挺机灵的!” 虺文忠微微一笑,随即转头看向不远处持剑戒备的于风,眼中满是欣慰之色。 “师父!” 于风失声惊叫,马上就认出了来人正是许久不见的师父。 随即收剑入鞘,快步奔到两人面前。 “师父,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此刻于风又惊又喜。 他没想到师父居然会在这个时候来见自己。 虺文忠环顾四周:“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寻个僻静处,我有话要对你说一说。” 于风点点头,引着两人离开此地。 …… 山中一处小镇。 此刻几人身处一间屋舍内,于风正给两人添茶。 许久未见,师徒两人自然有许多话要说。 一旁的陆与没有出声,而是仔细打量着周围。 方才一路上,他仔细观察过这处深山中的小镇。 整个小镇似乎空无一人,除了街道两旁的房屋店铺外,连个鬼影都看不到。 荒无人烟的深山中,竟然有如此诡异的镇甸,不禁让人有些毛骨悚然。 陆与猜测,这里应该就是陆大有口中的鬼镇。 这屋中物品一应俱全,好像真的有人在此居住一般。 陆与不由得啧啧称奇。 前世都是有人没房子。 眼下却是颠倒过来,有房子没人。 保质保量,附送全套家具家电,而且绝对不存在烂尾的风险。 唯一的缺点就是办不了房产证,房屋所有权不清晰。 如果开发商金木兰集团上门收房,会被扫地出门。 这边虺文忠还在语重心长地劝诫于风:“眼下金木兰不过是苟延残喘,据可靠消息,朝廷已经委派钦差大臣彻查,近日便会到幽州,你们是成不了事的。” 这消息来源自然便是肖清芳。 自金木兰接连犯下大案以后,她就一直默默关注朝廷动向。 果然不出所料,前些日子皇帝下令狄仁杰祭扫北都太原,她便心知不妙。 此事极为机密,知其内情者不过寥寥数人。 她也不敢过度打听,只是通传蛇灵各堂,近期务必小心行事。 作为内卫府大阁领,肖清芳了解的信息远比其他人要多。 眼下皇帝摆明是在声东击西,她虽然猜不准目标究竟是谁,但谨慎一点总是没错的。 此外,她心中隐隐有所猜测,却并没有通知金木兰,而是暗地里告知陆与,要他一切小心。 因此金木兰尚且蒙在鼓里,毫不知情。 于风叹口气:“师父,我又何尝不知道此计没有半分胜算,只是现在我已经没法回头了。” 闻言,虺文忠也沉默了。 他虽请动陆与保下于风,但也只是留下他一条命罢了,朝廷不会宽容大度到连谋逆之罪也一笔勾销。 加入蛇灵倒是个不错的选择,但虺文忠不想让这个唯一的徒弟走上自己的老路。 他加入蛇灵也是出于无奈。 虺文忠虽武功高绝,但他知道,但仅凭一人之力,此生无望报家族大仇。 可于风还年轻,他不愿徒弟也踏上这条不归路。 假如有一天自己遭遇不测,有徒弟在,这一门也能有个传承,不至于断绝。 陆与正饶有兴致地四处张望,回过头却发现两人神情哀伤,沉默不语。 当下好奇地问道:“两位何以这般垂头丧气?” “唉,让陆兄见笑了。” 虺文忠长叹一口气。 陆与的话引起于风的注意,他抬起头细细打量着眼前的锦袍青年。 方才他一直以为这人是师父的下属,毕竟身为六大蛇首之魁,蛇灵第一高手,身边带着几个亲随很正常。 但眼前的情形告诉他,此人身份并非他想的那么简单,似乎有些来历。 否则堂堂闪灵,岂会与其平辈相交,而且看师父的态度,还对其颇为尊重。 于风迟疑道:“师父,这位是……” 虺文忠看了陆与一眼,见他点点头,笑着介绍道:“这便是小徒于风,” 随即郑重其事道:“于风,这位是你陆师叔,乃是蛇灵中六大蛇首之一的魔灵,武学造诣深不可测,为师亲自领教过,将来若有机会指点几招,足够你受用不尽!” 闻听此言,于风眼中闪过一缕凝重。 蛇灵的六大蛇首,他亦有所耳闻。 蛇灵二十二堂下属,数千之众,能从中脱颖而出者,无一不是身负上乘武功的绝顶高手。 这种级别的高手,放眼整个江湖,也是万中无一的存在。 虽然其实力可能与师父相比略有不如,但也远非他能相比。 武道一途,向来是达者为师,虽然此人看起来比他也大不了多少,但于风还是恭恭敬敬地起身施了一礼:“见过陆师叔!” 陆与笑得很开心。 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能混成前辈高人,随即摆手示意他坐下。 既然承人家一声“师叔”,陆与也不好袖手旁观,何况这师徒俩给他的感官还算不错。 既然造孽不多,陆与也不介意给他一个机会。 当下正色道:“虺兄可是在为令徒担忧?我有一策,不知二位是否愿意一试!” 两人闻言眼前一亮,见陆与气定神闲的模样,又重新拾起希望。 虺文忠抱拳道:“若陆兄愿搭救小徒,在下此生不敢忘兄台大恩!今后小徒随马坠蹬,追随陆兄左右。” 能给自家弟子找一条出路,他已经很满足,再无所求。 他本就孑然一身,早已习惯,不需要弟子在身边侍奉。 于风亦是神色激动,心中只有感激。师父不远万里赶来,只是为自己求得一线生机。 随即一股强烈的愧疚感涌上心头。 自拜师以来,师父一直是这般毫无保留的给予他所有,他还未曾来得及报答,眼下却要追随他人。 当下内疚地看向师父,却见师父眼中只有欣慰与释然。 如果能沐浴阳光,谁又愿意整日待在阴暗的角落里,做一只见不得光的老鼠。 想想自己数十年来忠心侍主,又想到自己如今的境遇。 于风一咬牙,当即躬身抱拳道:“师叔救命之恩,于风虽死难报,今后若有差遣,万死不辞!” 陆与听罢十分满意。 他不是普度众生的菩萨,看的顺眼可以拉你一把,但也要识趣才行。 放弃助人情节,尊重他人命运。 白眼狼他不会救。 见两人如此上道,当下笑道:“二位莫非当我这里是龙潭虎穴,怎地做这般生离死别的凄惨模样,” 随即哈哈大笑,手指点点于风:“放心吧,今后你当还是虺兄高徒,你们师徒情深,我又岂会做那等恶人,哈哈哈!” 看着二人目光灼灼、面带期盼地盯着自己,陆与收起笑容,正色道:“二位可知,我为何会在这里?” 闻言,师徒二人露出迷茫的神色。 凭陆与的身份,在蛇灵中,除了肖清芳,还有谁能指挥他做事,陆与经略幽州不就是她的任命吗? 见两人一脸疑惑之色,陆与微微一笑:“现如今,我是朝廷正四品右武卫中郎将,奉旨随狄阁老调查使团遇害一案,眼下正在幽州暗访。” 此话一出,顿时石破天惊! 将面前的师徒二人雷得外焦里嫩,宛如九分熟的牛排。 第三十二章、招安 陆与这一番话,把师徒两人干沉默了。 上一秒,大家还都是朝廷得而诛之的反贼。 整日东躲西藏,见不得光。 结果下一秒,你说你投诚了? 而且貌似还混得挺不错。 虺文忠只觉得喉咙有些发干:“陆兄,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他有些不太相信,堂堂魔灵,再怎么说也算是蛇灵高层,居然被招安了? 可见陆与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又不似作伪。 一时间,他也难辨真假。 于风整个人都麻了。 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自己刚表完忠心,结果你说你是官军? 那接下来,该不会是要借我身上一样东西吧? 他突然觉得脖子有些发凉。 陆与将两人的不安看在眼里。 他也很理解两人的顾虑和疑惑。 依稀记得后来变灵叛出蛇灵之时,肖清芳也是难以置信,破了大防。 并非是没她苏显儿不行。 蛇灵六大蛇首,缺了谁都能转。 即便是哪天肖清芳没了,高层也能马上选出来一个接任者。 肖清芳所在意的,也并非是她挂在嘴边的多年养育之恩。 须知蛇灵成员大多数都是流人之后,很多人年纪尚小时便被她收养,训练成为专职杀手。 虽然都平日里都尊称她大姐,但其实大家并无血缘关系。 苏显儿也是其中一员。 在肖清芳看来,所谓多年养育之恩,不过是众多棋子中,比较有分量的的一个罢了。 肖清芳所恨的,是由此引发的连锁反应。 试想一下,如果一个组织的高层都不看好这个组织,选择叛逃,那对于中下层成员而言,这样的组织,还有效忠的价值吗? 何况这些流人之后,大都与朝廷和武则天有血血海深仇,如果在蛇灵看不到复仇的希望,只怕会生出其他心思。 蛇灵的动荡,是肖清芳最不愿意看到的,因此才不惜一切代价追杀叛逃者。 以至于后来属下报告抓到苏显儿,肖清芳的第一反应不是当众处决,以儆效尤,而是先跑去大牢一番冷嘲热讽。 可见其心中怨念之深。 师徒二人忧心之处,也正是源于此。 朝廷已经视他们为反贼,倘若此时再恶了蛇灵,这天下虽大,今后恐再难有容身之处。 陆与当然明白两人的顾虑,当下笑道:“当然是真的,不过大可放心,此事大姐也是知晓的!” 两人这才松了口气,眼神有些幽怨地看着他。 陆与不好意思地轻咳一声:“我指的出路就在这,只要你助朝廷击破逆党,我保你平安无事!” 闻听此言,于风的兴奋之情褪去,整个人也开始慢慢冷静下来。 狡兔死,走狗烹。 如今兔未死,他也还没到烹的时候,只是先前的兔死狐悲,让他有些动摇罢了。 再怎么说,还没到刀架脖子上的时候。 说到底,终究是三代人,数十年的恩情。 恩情贷,家主的恩情还不完…… 他虽已生出离去之意,但却不想对曾经的主人下手。 陆与见他脸上满是纠结之色,心中对他的评价又高了几分。 若是此时他兴高采烈地答应下来,陆与虽然嘴上不会说什么,但今后也不会再用他。 看似矛盾,但又很合理。 没有人愿意自己的手下是二五仔。 陆与从不认为自己是王霸之气灌顶的天命之子,只要露个脸,所有人纳头便拜。 这个年代,没有信用评级。 他也没有系统,能看到对方的忠心值。 唯一能够借鉴的,就是履历。 今天他能毫无心理压力地背叛金木兰,那明天他也能丝滑地背叛陆与。 而且自从吕布连续换了三个爹,达成三姓家奴的成就以后,大家再甄别二五仔的时候,普遍就没那么有耐心了。 毕竟试错成本实在太高。 理论上来说,只要有过背刺前主的黑历史,就默认信用值为零。 所以吕布后来被杀的时候,连个求情的都没有。 可见其人缘到底差成什么样。 虺文忠见徒弟面有为难之色,倒也没有催促他。 当初他收其为徒,看重的也正是这一点。 憨厚踏实,且有情有义,此乃立身之本。 他这种层次的高手,是不缺徒弟的。 否则大名鼎鼎的闪灵,传出要收徒的消息,仅凭蛇灵中人,就能把门槛踏破。 见于风难以取舍,陆与笑着称赞道:“虺兄倒是收了个好弟子!” 虺文忠歉然道:“小徒无状,让陆兄见笑了。” 抬头看了眼外面的夜空,陆与转过头来笑道:“无妨,事关重大,多想一想也是对的,此事倒也不急在这一时,若拿了主意,可随时来找我。” 随即起身抱拳道:“时候不早了,我先行一步,两位,告辞!” 师徒二人亦起身回礼。 两人将陆与送到门外。 虺文忠歉疚道:“此事是我考虑不周,唐突上门叨扰陆兄,冒昧之处,还望见谅!” “虺兄这话就生份了,既同为蛇灵中人,今后多多走动便是!” 陆与笑眯眯地说道:“况且今晚也并非毫无收获嘛!” 闻言,虺文忠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两人相视一笑。 一旁的于风则是心不在焉,此刻完全没心思听两人在说些什么。 “虺兄,告辞!” “告辞!” 话音未落,陆与猛地踏地,整个人瞬间腾空而起,紧接着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夜色中。 虺文忠负手而立,凝视着陆与离去的方向,久久沉默不语。 许久后,方才回头看向身旁的徒弟。 见他仍呆愣愣的立在原地,双目无神魂游天外。 虺文忠轻叹一声:“痴儿,如今你已别无退路。” 于风这才回过神,看向他疑惑地问道:“师父,你说什么?” 虺文忠看向远处隐约可见火光的山洞,沉默片刻,缓缓摇头:“他已经知道位置,你们已经藏不住了。” 闻言,于风又愣住,随即反应过来,他们已经暴露了! 当下急道:“师父,我们该怎么办?!” “什么也不要做,就当做不知道。” 见他还茫然不知所措,虺文忠缓缓说道:“他已经说的很明白,这就是他今晚唯一的收获,倘若现在你去报信,就是与他为敌,也是与蛇灵为敌,金木兰已经被放弃,是时候放手了。” 于风神色晦暗不明,此刻内心天人交战,极度挣扎。 虺文忠看出他心中所想,无奈道:“即便你现在去告诉金木兰,也无济于事,大本营在这里,你们又能逃到哪去?” 于风浑身一颤。 师父说的没错,他们的根就在这里,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倘若他迈出这一步,便是自绝于天下。 良久,于风向虺文忠躬身施了一礼,沉声道:“师父在上,恕弟子这次不能遵师命,家主恩养三代,这是我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从此以后,主仆情分尽矣!” 虺文忠沉默良久,轻叹一声:“唉,去吧。” 于风缓缓抬起头看了他最后一眼,声音有些嘶哑:“师父,弟子去了,您多保重!” 说罢不再停留,飞身离去。 虺文忠默然看着远处离去的背影,无奈长叹。 第三十三章、温良之心 陆大有家中。 狄仁杰面露忧色,负手在房间内来回踱步。 一旁的李元芳亦是忧心忡忡。 陆与追出去这么久没有动静,他担心陆与会中埋伏。 吉利还是一脸迷茫,大半夜被吵醒,他还没搞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李元芳看着沉默不语的狄仁杰,几次欲言又止。 他有心前去探查一番,又担心中了对方的调虎离山之计。 他和陆与虽相处时间不长,但却颇为佩服陆与的为人。 陆与身手不凡,而且不乏机敏,更有侠义之气,一度是他心目中的偶像。 平日里他也没少受到陆与的提点和照顾。 陆与晋升为右武卫中郎将后,也待他依旧,丝毫没有因为他戴罪之人的身份有所疏远。 两人一直相处融洽。 想他蒙难至今,还能待他如此的,也就只有狄仁杰和陆与了。 但如今事关重大,狄仁杰和吉利的安全绝对不容有失。 因此他虽然极度担心陆与,但却不得不按捺下心中的焦急,不敢贸然行事。 狄仁杰也发现李元芳面有焦急之色,当下宽慰道:“元芳啊,不用担心陆与向来稳重,且素有急智,不会有事的。” 李元芳点点头,正欲说些什么,却听到门外传来一阵细微响动。 声音很轻,常人若不留心,恐难以察觉。 他却是清晰地捕捉到这细微之声。 当下迅速抽出链子刀,将狄仁杰和吉利护至身后,警惕地看向门外。 狄仁杰和吉利见他突然抽刀挡在前面,紧张地看向外面,虽不知缘由,但也下意识屏住呼吸。 这段时间来,李元芳已经形成条件反射,听到响动的第一反应就是拿起武器。 非是他过度紧张,此地荒郊野岭,说不得哪里就会跳出来杀手。 却听得门外,一阵爽朗的笑声传来:“哈哈哈,元芳兄果然机警,我还没靠近就被发现行踪。”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屋中三人俱是神色一松。 李元芳收起链子刀,几步奔至门前,就看到陆与正笑吟吟地看着他。 上下仔细打量一番,见陆与确实无事,当下惊喜道:“陆兄,怎么去了这么久,刚才大人还说起你!” 陆与正欲答话,却看到狄仁杰也迈步走出屋外,身后还跟着面色迷茫的吉利。 “哈哈哈,陆与啊,你可是让我们好一阵担心啊!元芳方才可是急得团团转呐!” 狄仁杰走过来,笑着揶揄道。 一旁的李元芳闻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同时心底蓦然生出一丝疑惑。 刚才在房间里急得走来走去的,好像不是我吧? 陆与心中一暖,拱手笑道:“在下考虑不周,行事鲁莽,劳大人费心。” “欸,这是哪里话,平安回来就好!” 狄仁杰嗔怪道。 陆与也是嘿嘿一笑。 随即看向一旁的李元芳。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一旁的吉利到现在还是云里雾里,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狄仁杰和李元芳皆心忧陆与安危,没有心思与他细细解释。 吉利这段时间一直被人追杀,整日提心吊胆,惶惶不可终日。 好不容易能睡个安生觉,睡得正熟之际又被叫起,然后紧张兮兮的坐了半夜。 如今见几人都放松下来,他虽不知内情,但观众人神色,也明白一场无形的危机似乎已经过去。 …… 眼见陆与无事,几人回到屋中。 陆与仍旧是最后归来。 保险起见,他又去陆大有和陆小凤那里查看一番,见两人平安无事,这才放心折返回屋中。 待他走进屋中,见几人都看向自己。 陆与心道肉戏来了。 随手关上房门,陆与径直看向狄仁杰,一出口便是重磅消息: “大人,我找到那些人的巢穴了!” 闻听此言,几人脸上瞬间浮现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你半夜出去一趟,就把案子破了? 李元芳直接失去表情管理,那神色仿佛在说陆与:你小子开挂了吧! 想当初他拼死杀出重围,却发现自己被朝廷通缉,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成了头号钦犯。 他被黑白两道追杀数月,也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还是靠着狄仁杰才勉强洗脱冤屈,得以戴罪立功。 结果现在陆与出去转一圈,就把事办了。 难道人与人之间的差距,真就这么大? 难道他真是天才? 一时间,李元芳有些怀疑人生。 狄仁杰也被陆与的话惊到,片刻后稳住心神,看向陆与道:“不要着急,慢慢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与在回来的路上就想好了说辞。 当下他没有透露虺文忠的身份,只说游历江湖时相交的好友,其弟子也参与其中,如今有意反正,这才深夜来见自己。 听罢,狄仁杰沉默不语,面露思索之色。 李元芳和吉利倒是兴高采烈。 如今幕后之人浮出水面,他们也能早些摆脱当下的窘境。 …… 第二天,几人辞别陆大有。 昨夜众人商议后,决定今日先行赶赴三合县。 大柳树村和小连子山同属三合县管辖,此人必定知道一些内情。 因此三合县县令就成为了绝佳的突破口。 临行之际,吉利向狄仁杰借了些散碎银两,悄悄留在陆大有家的床榻一角。 陆与将这一幕看在眼中。 他突然觉得,这个突厥可汗,倒是有个挺有意思的人。 暂且不论治理国家的水平,只这一份体恤民情之心,便已经极为难得。 陆与少时便游历江湖,阅人无数。 好的坏的,他都见过不少。 在他眼中,混迹江湖的,无一不是老油条。 偶尔有个别青年面筋,也会在江湖这口巨大的油锅里,迅速进化成为新一代老油条。 至于一些不肯炸油锅的、有理想的面筋,大都会消失不见。 环境不可能适应你,只能你去适应环境。 这是江湖这口油锅告诉他的人生道理。 但某些人生来便有改变规则的权利,如果不满意,可以踢翻油锅,自己另起炉灶。 譬如吉利。 吉利生来贵胄,他不需要适应任何人,所有人都必须适应他。 下属不听话? 换! 副手不听话? 换! 老婆不听话? 换! 儿子不听话? 换! 他可以不必过多考虑,就得到他想要的。 只要能够承受代价。 也正因如此,吉利得以保留了些赤子之心。 他骨子里还有些温良,身居帝王高位,虽不食人间烟火,但在亲眼看到陆大有一家的艰难生活后,也想做些什么。 但目前自己也身处困境,眼下只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陆与看着他眼中少见的清澈,失笑着摇摇头,伸手在自己怀里摸索起来。 片刻后,陆与抽出手。 脸上的笑容也随之消失。 他忘了,自己是个身无分文的穷光蛋来着…… 就这样,陆大有一家,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收获三笔善款。 第三十四章、陋室铭 半日后,几人抵达三合县城。 三合县地处幽州西南,距离幽州府城颇有些路程,眼下正是他们的不二之选。 即便幽州刺史听到风声,他们也能有时间从容应对。 至于小连子山的歹人老巢,狄仁杰临行前已委托陆大有,一旦有大队人马押送物资经过,立即来三合县县衙报告。 在他看来,既是大本营,想来各种物资必然不会少。 即便是转移,也不可能完全避开附近村民,必然会留下痕迹。 如今钦差卫队尚未到达,他们人手不足,盲目行动恐打草惊蛇。 此前狄仁杰也未曾料到,幽州形势已然严峻至此,当地官府已经无法信任。 而他临行前,又未曾向皇帝讨要就近调动驻军的权利,因此当下陷入无人可用的窘境。 再三权衡之下,只得如此行事。 皇帝虽授予他便宜行事之权,但事关兵权,太过敏感。 未经请示下,即便是他,也不敢擅自动用。 否则皇帝会怎么想。 我没下令,你就能调动驻军。 咱们俩到底谁才是皇帝? 狄仁杰不是年羹尧,他深知兵权的利害。 即便是再大度的皇帝,也不可能容忍臣子如此行事。 事后,皇帝即便当面称他行事果断,心中也必然有所芥蒂。 这就是政坛常青树的高明之处。 他不会给予武氏诸王,任何攻讦的把柄。 如今歹人已被勘破行踪,眼下按部就班,便是稳赢的局面。 切忌上头。 此刻,几人正走在县城大街上。 “大人,那陆大有怎么会同意帮咱们?” 陆与有些好奇地问道。 狄仁杰捋着胡须呵呵一笑,却并不答话,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 一旁的李元芳见状笑道:“大人对他说,自己要给县令大人治病,缺一味药材,让他留意下山的采药人,到时县令大人必有重谢。” 神特么采药人! 陆与一脸黑线。 骗老实人不说,而且还特么白嫖。 明明是自己办事,却把账挂到人家县令大人名下。 还咒人家生病。 李元芳倒是一脸无所谓。 近几日所见所闻,这三合县县令多半与幽州刺史是一丘之貉,想来往日也是狼狈为奸之徒。 因此顺手坑一下,毫无心理负担。 …… 三人在街上一路打听,很容易就找到了县令大人的住处。 看着眼前占地不大,大门陈旧的宅院,李元芳和吉利有些疑惑。 两人显然有些不太相信,这会是逼得治下百姓吃野菜的官吏府邸。 不能说跟豪华不搭边。 简直就是寒酸! 几人正盯着紧闭的大门发呆,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柔弱声音: “你们是什么人,到这里来干什么?” 几人回过头,见问话的是一个半大小姑娘。 大概十二三岁的年纪,面容清秀,一身粗布衣裙,手臂上还挎着菜篮,里面装着刚买来的蔬菜。 看打扮,应该是哪家府上的粗使丫头。 狄仁杰笑眯眯道:“小姑娘,我们是赵大人老家的远房亲戚,今日特来登门拜访。” 身后的陆与和李元芳默契对视一眼。 好家伙,身份升级了。 从游方郎中一跃成为赵大人亲戚。 算了算了,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 陆与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你们是来找我爹的?” “你爹?” 几人有点发蒙。 小姑娘这已读乱回的操作,反倒把见多识广的几人给整不会了。 李元芳已经在怀疑刚才指路那人是不是外地来的,根本就不认路,乱指一通导致自己走错路。 还是陆与年轻反应快,看着面前却生生的小姑娘,试探着问道:“你是赵大人家的小姐?” 果然,小姑娘点点头:“如果你们找的是这家的赵大人,那应该就是我爹。” 小姑娘绕过还在发呆的几人,施施然来到门前,从腰间的荷包里摸出一把钥匙,利索的开锁打开房门,转头对几人道: “几位叔伯请进,父亲今日在县衙当值,晚些时候才能回来,几位暂且家中歇息。” 众人沉默片刻,随后齐齐看向狄仁杰,眼神中的意思很明确:怎么办,进还是不进,您拿个主意。 狄仁杰却是面不改色,看向女孩笑道:“如此,我等便叨扰了。” 随即带头跨进大门,吉利紧随其后。 陆与和李元芳对视一眼,无奈一笑,也只得跟着进门。 …… 日头渐落,天色也慢慢变暗。 陆与端起面前不知续了多少遍水,此刻已经没有半点茶色的茶水一饮而尽。 听着隔壁小传来姑娘摆放碗筷的声音,陆与轻咳一声,不确定地问道:“那个,大人,要不然,咱们明天再来?” 闻听此言,狄仁杰沉默不语。 看着面前已经掉完漆的原木旧桌,再仰头看看隐约能看到晚霞的屋顶。 李元芳和吉利也沉默了。 无它,这位赵大人家里,只能用家徒四壁来形容。 比之先前的陆大有家,甚至还略有不如。 至少,人家不是星空房…… 先前几人在城里转悠的时候,可是奔着豪门大宅找的。 但现实却给了他们重重一击。 没有亭台楼阁,只有一处小院,三间旧房。 没有奴仆如云,只有瘸腿老仆一个,而负责日常采买的,是赵家小姐本人。 此时此刻,陆与突然有种挥毫泼墨写下一篇【陋室铭】的冲动。 抛开赵传臣的私德不谈,这方陋室,着实是陋到了陆与心坎上。 方才在门口之时,陆与看得分明。 那菜篮里,只有时下最便宜的青菜,以及一块豆腐。 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陆与实在不忍心蹭饭。 良久,狄仁杰叹了口气:“我们走吧。” 几人随即起身向门外走去,却迎面碰上瘸腿老仆,正一瘸一拐地走进来。 老仆躬身道:“饭食已经备好,请诸位隔壁用饭。” 狄仁杰躬身拱手道:“老人家,我们还有些事情要办,今日就不多留了,改日再登门拜访。” 老仆还欲挽留,却见身后的陆与三人亦是躬身施礼,当下只得说道:“不知贵客要登门,今日招待不周,诸位见谅。” 老仆虽满面沧桑,衣着朴素,言谈举止却落落大方颇识礼数,实在不像是一年老仆人能有的见识。 陆与很肯定,此人绝对是不懂武功的。 几人拜别老仆,正要抬脚向门外走去。 却听得大门处传来“吱呀”一声。 举目望去,只见破旧的大门从外面被人推开,一名身着绿色官袍的中年人缓步走进来。 来人身形枯瘦,一张苦瓜脸,蓄着八字胡,此刻脸上满是疲惫之色。 隔壁正在摆弄碗筷的赵家小姐探出头来,看到来人,当下惊喜地叫道:“父亲回来了!” 几人瞬间眼前一亮。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三合县令——赵传臣! 第三十五章、心惊肉跳 听到女儿的声音,赵传臣脸上露出笑容。 忙碌一天的疲惫,似乎也伴随着女儿的笑声一扫而空。 这段时间以来,他被刺史大人数次召见,严令他保密过往之事,并清理痕迹。 刺史大人这般紧张,想来应该是朝廷将要来人调查,上面的人有些坐不住了。 无奈他已经入局太深,如今已然身不由己,只得无奈随波逐流,静静等待命运的裁决。 不过他心里也清楚,自己这些人对抗朝廷无异于螳臂当车。 虽然自己是刺史大人一手提拔起来的亲信,而且召见时,刺史大人也拍着他的肩膀赌咒发誓同舟共济。 但赵传臣混迹官场多年,却看得很清楚。 一旦事发,自己恐怕会第一个被刺史大人扔出来当替罪羊。 如今他已别无所求,只希望刺史大人能看在自己多年追随的份上,放过他的家人。 眼下,自己和家人相处的时间,已经不多。 想到此处,赵传臣叹了口气,脚下也加快几分。 但下一秒,女儿的话却让他停下了归家的脚步。 “父亲,从老家来了几位远房叔伯,已经在家中等候您多时。” 闻听此言,赵传臣猛然停下脚步。 他这才注意到家里居然有外人,当下惊疑不定地看向正欲走出房门的狄仁杰等人。 方才他的注意力都在女儿身上,加之藏有心事,郁气难消,未曾注意到这几人。 几人则是早已经注意到赵传臣。 两方隔着小院遥相对望。 赵传臣只觉得瞬间心跳加速,口干舌燥,隐隐有些腿软。 混迹官场多年,赵传臣也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的识人本领。 只从几人的衣着气质,他便已经看出,来者绝非常人,结合眼下的时局,恐怕多半是朝廷下派的特使。 为首的老者更是气度不凡,极有威严。 迄今为止,赵传臣所见过官职最高的,还是多年前巡查至此的兵部侍郎。 当时幽州各级官吏被召至府城训话,他站在队伍末尾,曾有幸遥遥望得一眼。 可即便是那位兵部侍郎大人,亦是没有眼前老者这般威仪之态。 此刻,几人亦是打量着庭院中站着的赵传臣。 陆与看得分明。 这位赵县令,身上的官袍已经洗得发白,布料上的纹理都已磨损,边缘处甚至有些脱线,官帽也已褪色,帽檐微微卷曲,露出岁月的痕迹。 破旧官袍上,没有金银的装饰,也没有华丽的刺绣,只有几枚简单的铜扣。 一时间,陆与竟有些茫然。 这扑面而来的清官气质是怎么回事? 一旁的李元芳和吉利亦是一脸迷茫之色。 他们很难把眼前之人,和脑海中那个强占百姓田地、贪污慰抚款、与歹人同流合污强行封山的贪官恶吏形象联系到一起。 …… 昏暗的房间内,一盏油灯静静地燃烧在木桌上,火焰跳跃着,散发出温暖的黄色光芒。 此刻赵传臣却如坠冰窖,丝毫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身为主家的他,正惶恐不安的坐在主座位置。 下方,狄仁杰亦端坐一侧,笑眯眯的看着赵传臣。 在他身后,陆与和李元芳一左一立于两侧,气势十足。 吉利则是坐在角落里,兴致勃勃准备开始吃瓜。 赵传臣心里慌得一批。 他本就是大山里走出来的普通农家孩子,老家是有几个亲戚,可都穷得叮当响。 虽然多年不曾来往,但他心里有数,眼下这几人绝对不是所谓的远房亲戚。 只怕来者不善。 赵传臣双手紧握着椅子扶手的边缘,指节因用力而显得苍白,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反射着微弱的光线。 此时他呼吸急促,胸膛随着每一次深呼吸而明显起伏,眼神在房间内四处游移,似乎在寻找着什么,但又似乎害怕与任何人的目光相遇。 整个房间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了。 “赵大人似乎有些紧张?” 狄仁杰笑道。 突兀的声音,让赵传臣心头一跳。 当下,他只觉得喉咙有些发干,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不知几位大人光顾寒舍,所为何事?” 闻言陆与挑了挑眉。 没想到这人还挺有眼力见,不过却正说明此人做贼心虚。 随即在狄仁杰的示意下,陆与从怀中掏出官帖,走上前递给赵传臣。 赵传臣慌忙从椅子上站起来,双手接过官帖,凑到油灯下细看。 只一眼。 赵传臣瞬间觉得心跳都漏了半拍,整个人差点没跳起来。 他的双手不住地哆嗦着,仿佛手中捧着的不是官帖,而是一团燃烧的烈火。 官帖上那一行字刺得他不敢再看第二眼——检校右武卫中郎将,正四品上! 赵传臣颤抖着将官帖交还陆与,随即腿一软,直接跪倒在地,颤声道:“卑、卑职三合县县令赵传臣,不知上差驾临,有失迎雅,望祈恕罪!” 此刻赵传臣内心惊骇欲绝。 来人竟是正四品右武卫中郎将! 更让他绝望的是,堂堂正四品中郎将,居然只是面前这位老者的护卫之一! 这已经能说明很多问题了。 其中意味着什么,他根本不敢细想。 “赵大人请起,今日本阁前来,是有些事情要请教一番。” 狄仁杰笑眯眯地说道。 听到【本阁】二字,赵传臣眼皮不由得一跳。 他很识趣,没有出言询问狄仁杰的身份。 实在是双方存在巨大代差,人家手下一个护卫,就已经比他这芝麻绿豆大的县令高出好几级。 他根本没有资格打听对方的名号。 但很快就有人解答了他的疑惑。 只见陆与收好名帖,随即郑重道:“这位是同凤阁鸾台平章事,加黜置使,兼幽州大都督狄仁杰狄大人,奉旨钦差提调幽州一切军政要务!” 刚爬起来的赵传臣听到这一长串头衔,霎时间只觉得头晕目眩。 这一长串官职说出来,比他命都长。 但他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词。 狄仁杰! 狄公大名天下皆知,不仅为官清廉,且极有才干,深受皇帝信任和倚重。 最重要的是他老人家断案如神,其神断之名,坊间百姓也多有传言。 人的影,树的名。 这下赵传臣彻底晕了…… 第三十六章、惊变 赵传臣颇有自知之明。 他不觉得钦差大臣千里迢迢,只是为了自己这么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官。 犹如后世某东大军演。 出动一个合成旅,周围小国瑟瑟发抖。 出动一个集团军,周围小国鼾声如雷。 因为他们知道自己不配…… 赵传臣也很清楚,即便自己事发,也不至于这个级别的大员亲临处置。 回想起先前刺史大人一改往日的严厉,那笑容可掬之态,很容易就能得出结论。 一行人多半是为刺史大人而来。 再想想往日自己受命做下的那些事,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其实每件事拎出来单看,似乎都不算什么大事。 但放到一块看,便让人有些坐立难安。 封山划拨土地——建立据点。 私自截留慰抚款——筹措资金。 召集地痞流氓——发展成员。 输送铁矿石——打造兵器。 纵容士绅侵吞百姓田地——煽动民意。 这些步骤,赵传臣越看越觉得眼熟。 放在一起细细琢磨,这是满门抄斩都嫌轻! 下一步他们要做什么,赵传臣不知道。 但是他知道,这帮人肯定不是吃饱了撑的,躲在深山里打铁玩。 在幽州表面的平静下,早已是暗流涌动、危机四伏,只差一个契机,便会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动乱。 但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了。 眼下这关自己只怕是难过了。 坦白,背后之人不会放过他。 硬扛,面前的钦差也不会饶了他。 此刻,赵传臣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如同千钧重担压在心头,不由自主再度跪地叩拜:“卑职三合县县令赵传臣,叩见钦差大人。” “赵大人不仅勤劳公事,家中竟也如此清贫,实乃天下众官员之楷模呀。” “大人谬赞,卑职愧不敢当。” 狄仁杰收起笑容,看着面前恭敬伏地的赵传臣,冷冷道:“哪里还有你不敢的,赵传臣,你知罪吗!” 赵传臣心跳如鼓:“卑职不知。” 狄仁杰冷笑一声:“不知道?那我给你提个醒,一年前,州里转给各县一笔慰抚款,而你并没有把这笔钱发给百姓,这笔钱到了哪里?” 冷汗从赵传臣的额头滚落下来,他深吸一口气:“大人,这笔钱,是、是卑职留下了。” 狄仁杰挑眉道:“哦,为什么?” 赵传臣却没有回答,而是直接请罪:“大人,卑职贪污巨款,自知罪孽深重,请大人处置。” 察觉到头顶审视的目光,赵传臣低下头,不敢仰视。 狄仁杰沉声道:“抬起头来。” 赵传臣抬起头,只见狄仁杰锐利的眼神审视着他:“贪污朝廷巨款,乃欺君之罪,是要夷三族的,这一点你要想清楚。” 赵传臣浑身一抖,随即咬牙道:“此事确实是卑职所为。” “你一人所为?” “正是。” 狄仁杰冷笑一声:“不要说你一个小小的县令,就是州官、刺史,也没有这个能耐!我劝你还是说实话的好!” 赵传臣咽了口唾沫:“确是卑职一人所为。” 狄仁杰沉声道:“有一点你要想清楚,这个罪你是顶不起的,不管你背后的人许下什么样的诺言,都是假的。他们既然现在就把你抛出来做替罪羊,还会在乎你一家人的生死吗?” 闻言,赵传臣低下头,眼中满是恐惧。 狄仁杰盯着他,一字一句道:“你的下场只有一个,那就是被你的主子,杀死灭口!” 赵传臣猛然抬起头,面色却是阴晴不定,内心陷入极度挣扎。 狄仁杰见状笑道:“不相信?我们来玩一个游戏,很快便有分晓。” …… 入夜。 陆与闲着无聊,在院子里到处转悠。 不久前,狄仁杰带着李元芳和吉利,堂而皇之地离开赵传臣家。 留下陆与暗中保护赵传臣的安全。 方才赵传臣的表现,陆与看得很清楚。 那副做贼心虚的样子,陆与看得直摇头。 这年头干点什么都不容易,区区一个县令,演技竟媲美奥斯卡影帝。 亏得自己还真以为这厮是个清官来的。 此刻,陆与盯着院子里的小花坛怔怔出神。 他想起前世某部剧里,某个农民的儿子,也嚷嚷着“穷怕了”。 结果打开门一看,满满一冰箱的钱。 陆与琢磨着这厮莫不是把钱都藏起来了,正四下张望有没有趁手的家伙,打算把小花坛翻开来瞧一瞧。 因为他记的很清楚,后面还有一句“一分钱都不敢动,全在这”。 这家伙表面上如此清贫,想来那些钱也都是藏起来了。 陆与才是真的“穷怕了”。 没等陆与寻摸到一件趁手的工具,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陆与回头望去,见府上的老仆正颤颤巍巍地端着一盆水,一瘸一拐地从柴房里走出来。 见此情形,陆与叹了一口气,几步走上前道:“老人家,我来吧,您歇着去吧。” 说着伸手就要接过老仆手中的水盆。 不料老仆却推拒道:“不敢烦劳客人,老头子伺候少爷几十年,早就习惯了,还是让我自己来吧。” 陆与只得侧身站到一旁。 看着老仆一瘸一拐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 陆与刚准备抬脚往小花坛走。 身体却突然僵硬,似乎一股电流穿过身体。 等等! 哪里不对劲! 陆与呼吸骤然急促,大脑飞速运转。 到底是哪里不对? 陆与直愣愣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竭力思考着。 …… 忽地,似有一道闪电划破夜空。 他想起来了! 那个老仆! 下午登门的时候,陆与分明记得,当时那老仆的左腿是跛的。 但是刚才,那老仆跛脚的部位。 是右腿! 也就是说。 那个老仆…… 是假的! 想到此处,陆与只觉得手脚冰凉。 霍然望去,老仆早已消失在走廊尽头的拐角。 陆与心道不妙,随即脚下一动。 下一秒,身影骤然消失在原地。 …… 客栈房间内。 狄仁杰接过李元芳递过来的热毛巾,擦了擦脸。 李元芳一脸疑惑:“大人,我不明白,咱们为什么不带上赵传臣?” 狄仁杰将毛巾递给他,当下笑道:“那赵传臣眼下心有顾忌,只凭我们三言两语,很难说动他,既然如此,那就不妨让他看看助纣为虐的下场。” 见李元芳仍是一脸疑惑,狄仁杰耐心解释道:“眼下钦差卫队尚未到达,如果我们带上赵传臣,行踪必然暴露。到时不仅赵传臣性命难保,我们也会有危险,我们的安危倒无妨,吉利可汗绝不能有任何闪失。” 李元芳恍然大悟,当下笑道:“所以您留下陆兄,到时赵传臣看到前来灭口自己的刺客,赵传臣必然不打自招!” “哈哈哈,知我者,李元芳也!” 狄仁杰哈哈大笑。 眼神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之色。 狄仁杰随即问道:“可汗陛下安排好了吗?” 听到他问起吉利,李元芳正色道:“就在隔壁,我刚去看过,这会儿已经睡下了。” 狄仁杰点点头,张口正欲说些什么。 门外却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第三十七章、死里逃生 两人对视一眼。 他们的行程没有外人知道,更不会有人大半夜登门。 李元芳瞬间警惕起来,丢下毛巾大步来到门边,抽出随身携带的链子刀,沉声问道:“谁!” “是我,陆与!” 门外,一阵熟悉的声音传来。 李元芳神色一松,收回已经半出鞘的链子刀,随即伸手拉开门。 待他看清来人,顿时呆在原地。 “你怎么把他带来了?” 李元芳惊呼道。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陆与。 在他身后,跟着瑟瑟发抖的赵传臣。 李元芳赶忙将两人迎入屋中。 狄仁杰看到两人,也是一愣。 此刻陆与面色阴沉,旁边赵传臣则是面色苍白,一副惊吓过度的模样。 见此情形,狄仁杰赶忙问道:“陆与,出了什么事?” 陆与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大人,你们离开以后没多久,灭口的杀手就来了!” “什么!” 狄仁杰失声道。 他是有钓鱼的打算,所以才堂而皇之的从赵传臣家中正门走出,但没想到对方竟然上钩如此之快。 旁边李元芳亦是满脸惊讶。 这才多久,对方的效率这么高? 陆与瞥了一眼身旁呼吸急促的赵传臣,接着说道:“就差一点,我若是再晚一步,他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原来就在刚刚,陆与发觉老仆的异样,待他追过去时,那扮作老仆的杀手已经敲开房门,抽出匕首刺向赵传臣。 那杀手看到身后赶来的陆与,竟避也不避,宁可不要命也要灭口赵传臣。 情急之下,陆与掷出幽兰剑狠狠砸向刺客持武器的右手。 那刺客见状抬手格挡。 这才给了陆与与那刺客缠斗的机会。 刺客眼见不敌陆与,竟不给他生擒的机会,咬破口中的毒药,当场毒发身亡。 “陆兄,你没受伤吧?” 李元芳紧张地上前查看陆与。 陆与笑着摇摇头。 狄仁杰见状也松了口气,随即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陆与,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与释然,不复此前的凝重。 随即冷冷看向赵传臣:“赵传臣,看到没有,你的主子,似乎已经沉不住气了,根本没打算让你活过今晚!” 此刻赵传臣脸上满是颓唐之色。 他虽然已经有所预料,做好成为一枚弃子的觉悟,却没想到他们根本就没想让自己活。 动手如此迅速,绝对不会是那边得到消息才决定下手。 时间根本来不及, 恐怕自己一直都在对方的监视中。 而且下手之人应该也早已得到指令,一旦情况有变,马上除掉自己。 赵传臣不禁一阵苦笑,没想到自己这么多年任劳任怨做一条听话的狗,他们还是不肯放过自己。 对待他尚且如此,斩草除根也是必然。 想到这里,赵传臣眼中闪过一丝狠色。 既然不让我们一家活,大家就都别活! 他当即拜倒在地:“大人,救命之恩,传臣永世不忘!” “明白就好,起来吧。” 狄仁杰淡淡道。 “谢大人!” 赵传臣从地上爬起来,不等狄仁杰发问,便十分痛快地开始主动供述。 据赵传臣所说,他是幽州刺史方谦一手提拔起来的,平日里颇受其信任,许多见不得光的事,都是方谦暗令他去做。 至于朝廷下发的慰抚款,也是方谦命他不要发放,并且让他以自己的名义存到幽州城中的天宝银号。 而且据他所知,共有九个县的县令接到这样的命令。而且事后,除了他之外,其他八位县令不是病死就是离职,颇为蹊跷。 听完赵传臣的一番供述,狄仁杰沉思片刻,缓缓道:“你是说,除了慰抚款之外,方谦还曾暗令你做过其他事?” 听到问话,赵传臣咬咬牙,你做初一,别怪我做十五,索性将方谦那点破事抖落个精光: “是的,方大人曾命我封锁小连子山,禁止百姓上山,后来有百姓来报官,说附近有村民失踪,方大人得知此事,也让我不要管。此外,方大人还命我筹措铁矿石,他派人来运走,似乎也是送到了小连子山。” 略微停顿片刻,赵传臣接着说道:“还有就是,方大人曾命我召集过一批江湖不良人,后来那些人中,似乎有相当一部分被方大人充入五城兵马司。” 闻听此言,狄仁杰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惊疑不定之色。 他突然发现,这幽州刺史似乎并非他想象的那般简单,此人所图甚大。 陆与和李元芳听到赵传臣的供述,也被吓了一跳。 这幽州刺史居然胆大妄为至此,竟把手伸向兵权,俨然已经成为幽州地界的土皇帝。 狄仁杰随即向赵传臣问道:“你手中,可有同方谦往来的书信?” 两人狼狈为奸如此之久,这么多事情做下来,不可能事事都见面详谈,否则必然引人怀疑,具体细节定然是通过书信往来。 但赵传臣却一脸为难地说道:“书信是有的,只是都在县尉那里,往日方大人有指令,都是由他向我传达,我是不能把书信带出去的。” “那县尉是什么人?方谦竟然如此信任他?” 陆与好奇地问道。 赵传臣想了想,说道:“有次他吃醉了酒,无意中提到过,说自己是方大人府上的管家。” 陆与无奈摇摇头,这厮手还挺黑。 太宗皇帝好不容易把九品中正制扫进垃圾堆,这家伙又开历史的倒车。 逢进必考的规矩,就是被这种人抹黑的。 区区一家仆,竟也堂而皇之地坐上公堂,思之令人发笑。 狄仁杰沉吟片刻,蓦然脸色大变,惊叫一声:“不好!” 随即看向赵传臣,急声问道:“那县尉家在何处!” “在城东,那一片多住的是有钱人家。” 赵传臣老老实实地答道。 陆与觉得有些好笑,看来这次真把老实人惹急眼了。 现在赵传臣有机会逮住对方就是一顿猛踩,还生怕踩不死对方。 “陆与,你跟我一起去,”狄仁杰迅速做出安排,随即看向李元芳道: “元芳,你留在客栈,务必保护好可汗陛下的安全!” “是,大人!” …… 客栈离城东不远,一盏茶的功夫,几人便赶到县尉府门前。 看着眼前的豪华府邸,陆与心道这味总算是对了。 只见府邸的正门高耸壮观,门楼装饰着精美的雕刻和彩绘,金色的门钉在高悬的灯笼下熠熠生辉,门两侧的石狮更是威武不凡。 在狄仁杰的示意下,赵传臣上前叩响大门。 第三十八章、黑暗的房间 “谁呀!大半夜的敲门!” 片刻后,门内传来房门不耐烦的嘟囔声。 过了好一阵,门才缓缓从里面打开。 待房门看清来人,脸上的不耐烦瞬间换成谄媚之色,当下讪笑着奉承道: “我道是哪位贵客登门,原来是县令大人,您快请进!” 变脸速度之快,看得陆与连连砸舌。 不得不说,这门房不仅变脸的速度快,腿脚也当真不慢,当下引着三人快速穿过蜿蜒曲折的回廊,沿途不时遇到提着灯笼的小厮和丫鬟,皆恭敬地向几人行礼。 回廊连接着各个院落,如果不是有人领路,陆与觉得自己绝对能在里面迷路。 不多时,三人在门房的带领下来到一处院落的大门前。 门房向里面喊了一声,随即转头陪笑道:“大人,这里面是内宅,小人不便进去,待会儿自有丫鬟引您进去。” 赵传臣似乎习以为常,当下摆手示意,门房恭敬行礼退下。 这一幕让陆与大开眼界啧啧称奇,不知道的还以为赵传臣是来觐见上级。 在场三人随便拎出来一个,也比里面那县尉老爷官职高。 狄仁杰也是哭笑不得,没想到如今见个不入流的小官,比见皇帝还麻烦。 不过眼下这府中似乎风平浪静无事发生,所以倒也不急于这一时。 陆与也是啧啧称奇。 真是庙小妖风大,水浅王八多。 gold,官不大,谱不小。 不多时,一名手持灯笼的侍女缓缓向几人走来。 待其走近,陆与定睛一看。 只见侍女穿着粉色长裙,相貌颇有姿色,且行进间步态轻盈,如同莲花在水面上轻轻移动,观之颇为赏心悦目。 狗官,真会享受。 陆与心中狠狠唾弃这万恶的封建社会。 随即同情地看了一眼身旁的赵传臣,那恨铁不成钢的眼神中意味很明显:你看看人家!大家一块腐败,你咋就混成这德行? 赵传臣不久前才从刺客手下侥幸捡得一条命,此刻尚且惊魂未定,当下被陆与看得心里发毛,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那美貌侍女来到三人跟前,见来人是赵传臣,立刻恭敬行了一礼,随即轻车熟路引着几人来到一处房间门外。 侍女向几人解释道:“老爷晚上一直在里面忙公务。” 随即向房间内禀报:“老爷,县令大人到了。” 然而半晌后,房间内却始终没有动静。 侍女试着伸手叩响房门,里面依旧鸦雀无声。 随着叩门声越来越大,几人也察觉到情况似乎有些不对。 陆与一把拉开侍女,伸手猛地一推。 推不动! 里面似乎被人用重物堵上了。 陆与正欲发力,身后却传来一道声音: “谁在那里吵闹?” 几人回头望去,只见一贵妇打扮,气势十足的中年女子缓步走来,身后还跟着两名提着灯笼的侍女。 陆与猜测女子应该是这家女主人。 果然,赵传臣对来人道:“夫人见谅,本官深夜上门叨扰,实有要事要与县尉大人商议,我等在此叩门多时,也不见里面有人应声。” 那妇人也认出赵传臣,似乎对他深夜上门早已习以为常,当下笑道:“拙夫晚上多饮了几杯酒,这会儿许是醉了。” 听起来似乎很正常,但陆与却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醉酒闹事的他见过不少,喝多了堵门是哪门子传统? 狄仁杰也察觉到不对,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出彼此眼中的怀疑之色。 妇人来到门前叫喊叩门,里面同样无人应声。 当下这妇人也发觉有些不对。 众人在门外一番喧闹,里面的人不可能听不到动静。 妇人急忙让侍女去前院唤来四名小厮。 不多久,四名小厮匆匆赶来。 随后在妇人的命令下,几名小厮一齐发力,房门却只是略微颤动,随即传来一阵让人牙酸的刺耳摩擦声。 引得众人一阵不适。 小厮脸憋得通红,咬牙继续用力推门。 伴随着一阵更加尖锐刺耳的刮擦声,房门被缓缓推开。 众人朝里面看去。 房间内漆黑一片,仿佛被无尽的夜色吞噬了所有光亮。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先进去。 “一群没用的东西,养你们吃白饭呢!” 妇人喝退围观的仆人,劈手从丫鬟手中夺过灯笼,冷哼一声,气势汹汹走进房中。 陆与与狄仁杰交换眼神,随即两人也跟了上去。 见此情形,赵传臣咬咬牙,紧接着快步跟上两人。 几个侍女小厮面面相觑,犹豫半晌,才硬着头皮抬脚往里走。 房间内,陆与走在狄仁杰前面。 此刻他已经将幽兰剑握在手中,一面缓步向前,一面全神戒备地观察周围的环境。 房间里的黑暗如此浓稠,仿佛连呼吸都能感受到它的重量。 除了前方不远处妇人提的一盏灯笼周围有些亮光,四周皆是漆黑一片。 忽地,陆与猛然停下脚步。 他偏过头向一侧看去,入目处只有深邃的黑暗。 “陆与,有什么发现吗?” 一直跟在陆与身后的狄仁杰,此刻轻声问道。 两人离得很近,他第一时间便察觉到陆与的异样。 陆与摇摇头没说话。 方才他似乎听到角落的黑暗中似乎传来一丝细微的声音。 一闪即逝,他也听得不真切。 正待他偏过头,欲再度仔细倾听时。 下一秒,一众侍女小厮鱼贯而入。 一阵乱七八糟的脚步声,夹杂着低声碎碎念。 陆与正欲锁定声音的来源,此时听到身后的动静,无奈地叹了口气。 真是一群猪队友。 先前在主母面前畏畏缩缩,眼下主母摸着黑在前面开路,他们又跟在后面进来了。 事后这县尉夫人会怎么做,陆与不知道。 但如果换了他是主家,这群下人必须统统开除,一个不留。 没有仆役的时候有事自己上。 有了仆役还是遇事还是自己顶上。 那仆役特么的不是白招了! 陆与转过头,余光瞥见狄仁杰身后探头探脑的赵传臣,伸手招他过来,准备问问情况。 陆与伸出手,还未来得及说话。 下一秒,一声凄厉的尖叫声传来。 “啊!!!” 尖叫声划破了寂静的夜空,如同一道闪电刺破房间内黑暗。 陆与的心猛地一沉,手僵在半空中。 “不会这么巧吧?” 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陆与心头。 第三十九章、欲盖弥彰 “不好!” 狄仁杰失声惊道,随即快步向前方传出声音处赶去。 “锵!” 陆与拔出幽兰剑,紧随其后。 留下赵传臣愣在原地。 两人几步赶到屏风后,却见刚才还气势十足的县尉夫人,此刻正瘫倒在地,灯笼也被她丢在一旁。 陆与凑到跟前正欲询问,却见灯笼的余光下,映照着妇人惨白的面色,浑身还在不停地打着哆嗦。 妇人眼中满是惊恐之色。 见陆与走上前,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哆哆嗦嗦地伸手指向陆与身后,仿佛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 陆与心头猛的一跳,闪身倒退之际,迅速用脚尖勾起地上的灯笼。 借着滑在半空中灯笼,已经回过头的陆与,此时看到了妇人指着的东西。 竟是一双悬在半空中的脚! 陆与一惊,幽兰剑横在身前蓄势待发。 当下顺着脚往上看去。 待看清全貌后,陆与彻底放下心来。 不是什么能漂浮空中的不干净东西,而是一个人。 准确的说,是一个死人。 陆与收剑入鞘,无语地看着眼前伏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的妇人。 天知道,刚才他真以为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来着。 若是刚才真有什么情况,他却被吓傻呆立原地,说不得还得靠狄仁杰拔剑抵挡,那就丢脸丢大了…… 当下狄仁杰也走上前来,仔细察看被挂在横梁上,死的不能再死的县尉大人。 杀人灭口! 狄仁杰看着眼前的情形沉默不语。 随后赶来的赵传臣也看到这一幕,当即面色大变,双腿一软,几乎要瘫倒在地。 紧随其后的小厮侍女也目睹了这一切,几人亦是惊慌失措。 几名侍女更是尖叫连连,其中一人竟直接晕了过去。 一手提着灯笼的陆与听着耳边传来的哭喊声夹杂着噪音,转过头冷冷看向众人:“都把嘴闭上,所有人不得随意走动,违者一概以共犯论处!” 话音刚落,场面瞬间安静下来。 县令大人当面,众仆役都从心地闭上了嘴,站在原地不敢随意乱动,就连晕倒在地上的那名侍女,也没人敢随意搬动,唯恐被当做凶手同党。 整个屋中,就只能听见县尉夫人断断续续地抽噎声。 陆与有些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黑灯瞎火的,演给谁看呢? 感情真就那么深? 按照陆与后世的经验,下一步不应该是收拾细软跑路? 在这干嚎浪费时间,就挺让人迷茫。 赵传臣倒是很有眼力见,见狄仁杰和陆与在勘察现场,忙跑前跑后将屋中的烛火全部点亮。 投狄一念起,顿觉天地宽。 他现在已经打定主意,死心塌地追随钦差大臣。 (赵传臣:赴汤蹈火啊狄阁老!) 否则,下一个被挂起来的,说不定就是他了。 随着屋中烛火被全部点亮,陆与也得以看清楚整个房间的全貌。 这是一间书房。 给陆与的第一印象是宽敞。 特别宽敞。 单是这一个书房,就比陆与前世与人合租的两室一厅还要大上一倍。 书房墙壁上挂满了名家字画,陆与不懂书画,但每一幅看起来都价值连城。 有一面墙甚至全都是书架,书架上摆满了各种古籍。 陆与随便抽出一本查看,是本先秦古籍,一个字也不认识,随即讪讪将书放回原处。 陆与咂咂嘴,行吧,这家伙还挺有学问。 书房中央摆放着一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桌,县尉大人就挂在书桌正上方。 桌面上的文房四宝,以及一些珍贵的书籍和卷轴四处散落,桌面上隐约可见凌乱的鞋印,书桌中央摆着一把被踢倒的椅子。 书房的一角设有一个精致的香炉,此刻香烟正袅袅升起,散发着淡淡的檀香味。 从整个现场来看,似乎是县尉大人自己爬上书桌,踩着这把椅子,把自己挂上去的。 但是狄仁杰和陆与都知道,这根本是欲盖弥彰! 怎么可能那边赵传臣刚落入他们手中,这边县尉就想不开自尽。 不论这人是否真的有自尽的勇气,这一切都太过巧合。 这分明是有人争分夺秒抹除痕迹,不想让他们见到喘气的县尉! 瞥了一眼所在角落里的众仆役,陆与微微蹙眉。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哪里不对的样子。 但又说不上来。 陆与正思索间,忽然听得一道惊疑之声传来。 陆与回头看去,见狄仁杰正在摆弄县尉脚下被踢倒的椅子,随着走上前问道: “您怎么突然对这椅子感兴趣了?” 狄仁杰笑道:“陆与,你来看看这把椅。” 陆与盯着椅子看了半晌,无奈地摇了摇头:“卑职眼拙,这椅子除了用料做工好些,却是不曾发现有何特殊之处。” 狄仁杰呵呵一笑,随即伸手扶起被踢倒的椅子。 陆与定睛一看,立时倒抽一口凉气。 只见那椅子距离县尉的脚,竟足足相去一尺远! 也就是说,普通人踩着这把椅子,根本无法把自己挂在横梁的绳子上。 看着眼前的一幕,陆与有些无奈。 有时候这帮人真的挺让人无语。 你说他蠢吧,灭口以后还知道伪装成自尽。 可你要说他聪明,作假的时候都不知道仔细检查一下。 如此明显的漏洞,除了着急结案的庸官,但凡上点心的,都不可能忽略这一点。 现在几乎可以断定,此人绝对是被人灭口以后,再挂起来伪装成自尽。 随后,狄仁杰在房间内仔细查看一番,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他皱起眉头,陷入沉思中。 方才他亲眼看着房门被撞开,可如今房间内的几扇窗户也都从里面关上,且窗台上并无踩踏的痕迹。 那么凶手是如何在这样一个封闭的空间中行凶以后,再从容离开的。 难道真有隔空取物这一说? 想到这里,狄仁杰摇摇头。 绝对不可能。 凶手究竟是如何做到的,难道自己忽略了什么? …… 陆与看着立在原地面露思索的狄仁杰,没有出言打扰,转身对赵传臣用眼神无声示意。 既然此人确系他杀,眼下任由其随风飘摇确实不太合适,陆与决定先把人弄下来,待狄仁杰理出头绪再做计较。 赵传臣接受到陆与的眼神示意,当即默契地明白了他的意思。 县令大人在此,仆役们自然唯其马首是瞻。 在赵传臣的指挥下,几名小厮爬上桌子,手忙脚乱地将县尉大人放下来。 一番动作惊醒了沉思中的狄仁杰。 看着眼前忙碌的仆役,狄仁杰默然不语。 随即他转过身,打算在房间里再找找线索。 就在转身之际,狄仁杰只觉得脑海中仿佛闪过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他停下脚步,目光变得深邃,脑海中开始一幕幕地回放着,进门后发生的一切。 忽地,他猛然眼前一亮。 蓦然想起某个被自己忽略的关键细节。 随即看向正搬运尸首向门口走去的几名仆役,忽然出声说道:“你很聪明,几乎就要骗过所有人!” 闻听此言,众人皆面露不解之色,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正在搬运尸首的几名小厮也放缓脚步,惊疑不定地看向狄仁杰。 赵传臣也是一脸茫然。 陆与见状,哪里还不明白,狄仁杰这是发现了什么,当下厉声喝道:“所有人都不准动!” 第四十章、谁是凶手 “锵!” 幽兰剑应声出鞘,极大地增强了这句话的说服力。 房间内再度安静下来。 陆与来到狄仁杰身边,轻声问道:“大人,难不成您发现了什么?” 狄仁杰看向陆与笑道:“陆与啊,难道你就没发现,这名凶手,一直就在这个房间内吗?” 此时房间内异常安静,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两人身上,加上狄仁杰有意未遮掩声音,两人对话被听得清清楚楚。 此话一出,宛如一颗重磅炸弹。 众人爆发出一阵低沉的惊呼,每个人的眼睛都瞪得大大的,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趴在地上的妇人此刻也忘记了抽泣,抬起头呆呆的看着两人,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陆与也愣住,片刻后才回过神来,惊疑不定道:“您是说,这人就在我们中间?!” “难道不是吗?” 狄仁杰微微一笑,鹰隼般的目光从众人身上一一扫过。 当下似有一股寒流席卷而过,笼罩着整个房间,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震惊和不安。 他们没想到,自家老爷竟然是被人杀死的。 而且凶手居然就在他们中间! 众人下意识向县令大人看去。 见其也是一脸震惊,却并未出言反驳。 当下便理所当然的将狄仁杰当做县令大人带来的断案高人,心中不由得又信了几分。 随即各自警惕审视身边人,默默拉开距离。 此刻陆与也回过神来,细细琢磨着狄仁杰刚才的一番话。 毫无疑问,这是一桩密室杀人案。 虽暂时不知凶手的手法,但可以肯定绝对不是什么超自然之力。 凶手必定是用了什么手段,巧妙骗过所有人的眼睛。 眼下屋中灯火通明,根本藏不住人,唯一的解释就是,凶手就混在他们中间! “卑职愚钝,还请大人示下。” 陆与见狄仁杰胸有成竹的神情,便知道他已经勘破真相,当下拜服道。 他还是不明白,凶手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陆与,你不过是被他的小花招骗到了,他一直都在这里,从未离开。” 狄仁杰笑道。 “什么!” 陆与失声惊叫道。 他着实没想到居然有人一直藏在自己眼皮底下,而他却毫无察觉。 这件事可大可小。 往小的说,是大意。 往大的说,是失职! 倘若此人骤然暴起刺杀狄仁杰,毫无防备之下,他恐怕也难以及时做出应对。 因为他一直以为凶手早已离开! 见陆与将手搭在剑柄,面有紧张之色,狄仁杰笑道:“陆与,不必紧张,若非我识破他的手段,此刻他已经顺利脱身,逃之夭夭了。” 话音刚落,陆与猛然转头看向抬着县尉的几名小厮,难以置信地说道:“大人,您是说,凶手就在他们中间!” 若果真如狄仁杰所说,那最先有机会离开此地的,就是这几名抬尸的小厮了。 如果不是刚才陆与出声呵斥众人不要乱动,此刻这几人早已走出房间。 凶手混在其中,顺理成章走出门,根本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和怀疑。 见陆与伸手指向几名小厮,一直提心吊胆的众人迅速与这几人拉开距离,唯恐被波及。 “大人,我们冤枉……” “不干我们的事啊!” “我们是最后进来的,怎么可能是我们做的,大人明鉴啊!” “……” 几名小厮见矛头指向自己,连忙七嘴八舌地大声喊冤。 陆与却仍旧有些疑惑:“大人,我还是不明白,这人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狄仁杰看着惊慌失措的小厮,缓缓说道: “凶手在杀掉死者后将其伪装成自缢身亡,在他做完这一切正要离开之时,却被我们堵在房中。于是他用柜子堵住门,待我们推开门进入房中,将注意力都集中在死者身上之时,悄无声息地混在人群中。” “那他为什么不趁乱逃走,反而要留下来?” 陆与追问道。 狄仁杰笑道:“此人必定是躲在门后角落里,待所有人都进入房中后,方才走出来准备趁机离开,不料却被你喝住众人不得擅动,此时他若再动,岂不是不打自招。” 闻言,陆与面色古怪地看了眼缩成鹌鹑状的一众仆役。 没想到这帮人拖拖拉拉之下,反而歪打正着。 倘若先前众人一拥而入,凶手绝对会借机脱逃。 正是那几名堵在门口犹豫不前的仆役,耽误了些时间,导致凶手时间不足,此人还没挪到门口,陆与便已经发现死者,随即便喝住众人不得随意走动。 此人无奈之下只得待在房中,直至现在。 “大人真乃神人也!您是怎么发现凶手藏身于小厮中的?” 陆与一脸佩服之色,随即好奇地问道。 狄仁杰摇了摇头:“说穿了不值一提,陆与,你还记得当时门外总共有几个人吗?” 陆与细细回想。 最开始带路的有一名侍女。 随后走来的县尉夫人和两名侍女。 被叫来推门的四名小厮。 以及己方三人。 “大人,当时门外共有十一人!” “那你再数一数,此刻这屋中有几人?” 陆与环顾一周。 果然,此刻房中赫然有十二人! 他终于意识到,刚才那股隐约的别扭是从何而来。 女主人明明叫来的是四名小厮。 可眼下,却有五人! 陆与看向惊慌失措的众小厮,冷冷的说道:“自己出来吧,别逼我动手。” 小厮们面面相觑,毕竟是掉脑袋的事,谁也不肯站出来。 场面顿时僵住。 狄仁杰见状轻笑一声:“你是不是觉得,我拿你没有办法,我可以告诉你,你已经暴露了,因为你犯下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不要以为我是在诈你。” 见几名小厮仍旧没有动静,狄仁杰冷笑一声:“我已经给过你机会了,看来你似乎很自信。好吧,现在当着大家的面,我把你指出来。” 随即狄仁杰向几名小厮说道:“现在,你们几个仔细闻一闻,谁身上的檀香味最浓。” 闻听此言,几人互相嗅了一阵。 片刻后,几名小厮的目光皆齐齐看向其中一人。 第四十一章、措手不及 那小厮脸色微变,似有不甘地咬牙道:“你何以言辞凿凿,说我是凶手?” 狄仁杰眯着眼睛看向那人:“你还记得,我们进门前,你藏在什么地方吗?” 闻听此言,那小厮略微思索片刻,随即似乎想到了什么,瞬间面如死灰,低下头不再说话。 见此情形,陆与有些疑惑的问道:“大人,就算他在房间内待的时间久了些,也不至于身上的檀香味如此浓重吧?” 他还是有些不明白,为何提及藏身之处,这人便一副不打自招的模样。 狄仁杰微微一笑:“原本倒也不会如此明显,但他自作聪明的举动,却恰恰弄巧成拙。” 见陆与仍旧面色迷茫,狄仁杰指向门口方向:“你仔细看一看堵门的柜子,他有意将柜子的大部分置于香炉一侧,如此一来,我们推门进入时,柜子便会被推到香炉一侧,再加上放置香炉架子的遮挡,他躲在后面自然不容易被我们发现。” 闻言陆与这才恍然大悟:“您是说我们进门之时,此人就躲在香炉后面?” 难怪此人身上的檀香味这般浓重。 随即陆与又想起什么,转头看向那人:“方才进门之时,我听到的那声响动,想必就是你无意间碰到香炉发出的吧?” 那人长叹一口气,似乎是认命一般,抬起头看着两人无奈道:“想不到今天阴沟里翻了船,竟栽在小小的三合县。” 见陆与持剑上前,此人没有丝毫犹豫,当即咬破藏在口中的毒药。 下一秒,只见黑色的血自其嘴角缓缓流出,随即整个身体软软倒在地上,再无声息。 见此情形,陆与不由得一愣。 他本以为这人会反抗一番,考虑到身后狄仁杰的安全,所以才没有贸然上前,不想此人竟如此果断,没有给他一丝生擒的机会。 “好凶悍的杀手!” 狄仁杰面色沉重,看着眼前服毒自尽的杀手喃喃自语。 一旁的赵传臣则是面色苍白,眼前这熟悉的一幕,似乎勾起了他某些不愉快的回忆。 今夜接二连三的遭遇冲击,其余的人,此刻似乎已经麻木了,并未出现应激反应。 唯一一个受到惊吓的,就是那名开始便昏倒的侍女。 她先前被吓晕过去后,就一直趴在地上,现在刚睁开眼就看到不远处口吐黑血、倒地身亡的杀手。 当下惊叫一声,翻了个白眼再度昏厥。 …… 阳光照耀在宽阔的官道上,空气中弥漫着尘土的气息。 官道上旌旗如云,数百名全副武装的军卒正护卫着钦差仪仗,缓缓进行在官道上。 虎敬晖策马走在队伍的最前方,在他身后,是近百名神色肃穆、同样乘骑着马匹的千牛卫。 千牛二字取自千牛刀,典出【庄子】,寓意“锐利可斩千牛”。 千牛卫不领府兵,专责“掌执御刀宿卫侍从”,是皇帝内围贴身卫兵。 每一名千牛卫,皆从诸军强劲士卒中遴选而出,而后经历层层审查,忠诚可靠者,方才得以脱颖而出,成为天子贴身禁卫。 千牛卫人数虽不多,然皆勇武过人之辈,是以战斗力极其强悍,同等人数下,诸军几无可敌者。 由于此前狄仁杰曾数次遭遇来历不明的杀手袭击,武则天特意加强了护卫的数量。 此次钦差卫队中,除数百千牛卫之外,另调拨数百羽林卫随行,是以整个钦差卫队的战斗力空前强大。 此刻虎敬晖骑在马上,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之色。 太原距离幽州甚远,一路上又人多眼杂,他一直没能找到机会将消息带出。 如今幽州就在眼前,他心中却忐忑不安,暗自打定主意,要尽快见金木兰一面。 突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虎敬晖抬眼望去,只见一名骑兵正以极快的速度向钦差卫队奔来。 马蹄扬起一片尘土,如同一条黄龙在空中飞舞。 虎敬晖身后的千牛卫立刻警觉起来,纷纷向远处的骑士望去,手也缓缓落在腰间的武器上。 待看清骑士身上熟悉的服色后,众人皆是神色一松。 倒也怨不得他们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此行出发前,众人就听到传言,此行甚是凶险。 想京中千牛卫总数不过千余人,此番竟调拨近半,充入钦差卫队。 除外之外,还另调派数百羽林卫。 直接导致卫队人数严重超标,仅战斗人员就有近千之众。 如此豪华配备的钦差卫队,自大唐开国以来,也未曾有此先例,也难怪卫队众人一路上小心谨慎。 有个别头脑活泛的,甚至暗自猜测,此行是不是打着祭扫北都的名头,实则是奔着平叛去的。 可一路上风平浪静,队伍悠闲得如同踏青一般,眼下晃晃悠悠来到了幽州。 但未入城前,没有人会放松警惕,高素质精锐武夫的职业素养,让他们习惯于将警惕坚持到任务完成的最后一刻。 转眼间,骑士便赶到队伍前方。 那骑士在马背上向虎敬晖行了个军礼,恭声道:“启禀将军,幽州刺史已率衙下众僚属在北门外恭迎钦差大人。” 闻听此言,虎敬晖暗自松口气。 想来幽州已经从其他渠道得到消息,该处理的想必也已经处理的差不多了。 随即一挥手,队伍继续向着幽州缓缓行去。 …… 幽州城,北门。 幽州刺史方谦内心焦急,面上却不动声色。 在他身后,是数百名列好队形的幽州衙下僚属,众人在此静候钦差大人的到来。 方谦日前才得到上面的指令,钦差大臣狄仁杰不日即将抵达幽州,上峰严令他处理好相关事宜。 这一消息打得他是措手不及。 幽州动乱尚未平息,如果被钦差大人得知此事,再将过往之事也牵扯进来,到时不仅上峰饶不了他,朝廷钦差也会将他下狱问罪。 方谦很有自知之明,他知道,一旦事情败露,凭自己做过的那些事,皇帝剐了他都嫌不解气。 因此昨天夜里,他已命人将北门刑台上的老弱妇孺连夜转移,准备待风声过后再将这些人全部处决。 不料这些老弱妇孺,竟在半道上被一群突然冒出来的身份不明之人劫走。 此刻方谦是又惊又怒,眼下虽然硬着头皮出城接驾,心思却早已飘到九霄云外,苦苦思索着应对之策。 “刺史大人!” 方谦回过头,只见司马吴益之急急忙忙一路小跑过来,跑到他跟前上气不接下气道:“大人,有情况!” “嘘!” 方谦示意吴益之噤声,瞥了眼周围众人,将其拉到偏僻处,这才低声问道:“益之,怎么样?” 吴益之急声道:“已经调动部分驻军和五城兵马司搜捕,被劫走的乱民至今踪迹皆无,而且那群来历不明之人实力很强,押运的士卒全军覆没,没有一个活口,搜捕难度很大!” 方谦迟疑道:“那怎么办,钦差大人马上就要到了!” 吴益之思索片刻,缓缓说道:“城内先取消戒严,绝不能让狄仁杰察觉此事,我们再暗中搜捕歹人下落。” “唉,也只能如此了。” “大人,还有件事。” “什么事?” 方谦惊疑不定的看着吴益之。 “三合县那边已经两天没有传来消息,眼下正是敏感时期,我怕那边……” 吴益之忧心忡忡道。 虽然方谦自认为赵传臣是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绝不可能背叛自己,但是保险起见,还是派人暗中监视。 包括他的管家,也在监视之内。 他已暗令监视之人,一旦情况有变,便立刻下手除去两人。 如今已经两天没有传来消息,其中恐怕有什么变故。 第四十二章、互生嫌隙 两人相顾无言。 一阵沉默后,方谦语气有些不确定的说道:“可能有什么事耽搁了吧,钦差卫队人数众多,目标太大,不可能派人去三合县,否则早就被上面发现了。” 吴益之听罢点点头。 他也觉得不太可能。 实在是钦差卫队太过惹眼,进入幽州后,其动向根本藏不住,而且路线根本不会经过三合县。 若是特意绕道三合县,下面必然早就来报。 他只是有些疑惑,眼下正是关键时期,那边却迟迟没有消息传来,不免有些担心,才将心中的疑问说出来。 如今两人一番互相安慰,也都放下心来。 方谦还颇有闲心的调侃道:“除非狄仁杰根本没有去太原,而是从京城直奔幽州而来,否则等他现在慢悠悠赶到,什么都看不到了。” 皇帝命狄仁杰祭扫北都,此事天下皆知,他们不相信狄仁杰敢忤逆圣意。 想到此处,两人皆得意的哈哈大笑。 …… 小连子山,丽诗趣苑。 金木兰焦急地来回踱步,惊疑不定道:“狄仁杰怎么会突然来幽州,为什么我们之前毫无察觉?” 下方的于风一直低着头,当下缓缓道:“之前风声太紧,为避免泄露行踪,除了负责联络同道的弟兄,其他人都已经收缩起来蛰伏待机,所以钦差卫队进入幽州地界数日才被发现。” 闻听此言,金木兰转头看向他:“都清理干净了吗?” “是的,各部都已经整理完毕。” 思索片刻,金木兰沉声道:“你立刻命人昼夜监视钦差行辕,我要知道狄仁杰的一举一动!” “是!” 于风拱手领命。 随即他抬起头,深深地看了一眼上方皱眉不语的身影,几度欲言又止,最终转身离去。 …… 幽州城。 城东,天宝银号。 一身掌柜打扮的马五正靠在柜台上算账。 当下他一面拨弄着算盘,一面自言自语道:“粮食又涨价了,这群奸商,让老百姓怎么活呀!” 旁边扫地的伙计听到他这话,抬起头来笑道:“老板,你就是那个奸……” 伙计话没说完,就看到老板正面无表情的盯着自己。 缩了缩脖子,伙计把后面半句话憋了回去,低头认真扫地。 马五却是愤愤不平,吐沫星子都喷出来了:“老子不过是买些粮食,这群趁机哄抬粮价的奸商,心才是真的黑。呸!这帮玩意儿才真不是东西,少把我跟他们混为一谈!” 伙计偷偷瞥了眼马五撅起来的肚子,心道您要是把肚子收一收,这话才有点说服力。 马五吐槽一番,低头接着算账。 其实他也知道,如今城中粮价大涨,跟自己三番两次大量采购囤积有关。 但他也没办法,上峰有令,他不敢不从。 那些粮商背后多是世家大族,或者朝廷高官,即便是他们,也不敢轻易得罪。 否则对方随便动动手指头,就能捏死天宝银号,那时他们才真的欲哭无泪。 所以即便眼下粮价一日三涨,摆明了要吃大户,马五也不得不捏着鼻子购粮。 现在天宝银号每日花钱如流水,金木兰辛辛苦苦弄来的那点钱,转眼间全进了这些人的口袋。 马五转过头,看着门外车水马龙的街道沉默不语。 这段时间他也有自己的烦心事,只是这事却不能轻易对人说。 再加上这段时间上面催促的紧,工作和生活上的双重压力下,让他一时之间有些烦躁,所以才有了刚才那一幕。 马五愣神间,一人自外面快步走进来。 看清来人样貌,马五神色一凛,示意伙计关上大门,他自己则是引着来人来到后院。 后院阁楼中。 马五关上房门后转身看向来人,紧张的问道:“你怎么来了?” 来人取下头上的斗笠,露出面容。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于风。 于风看了他一眼,缓缓说道:“狄仁杰和皇帝联手做局,表面上狄仁杰奉命祭扫北都,实则早已来到幽州暗访查察,钦差卫队不过是佯动吸引我们注意。如今金木兰得知钦差将至,命我派人监视钦差行辕。” 出人意料的是,马五竟然没有指责于风知情不报,而是沉声道:“那你打算怎么办,要尽快决断,迟则生变!” 沉默片刻,于风问道:“五哥,老家那边有消息了吗?” 马五摇摇头,冷笑一声:“他们既然有意藏匿,又怎么可能让我们找到!” 于风和马五原本就是旧识,两人都是长乐亲王府中的家生子。 马五年长于风几岁,当年两人尚在府中时,就对后者照顾颇多,于风也一直将对方视作老大哥,对其尊敬有加。 后来两人在金木兰的安排下出府,此后便一直隐姓埋名为其效力。 这么多年来,两人的交情一直没有变淡,反而越来越深。 在组织里,两人唯一能信任的,也只有对方。 那天晚上,于风本打算将内情告知金木兰,还了王府多年的养育之恩,不料半路上却碰巧遇到赶来向金木兰报账的马五。 未及寒暄,马五便匆忙将于风拉到僻静处,透露了一个让他难以置信的消息。 原来作为家生子的于风和马五,一直深受金木兰倚重,两人都是金木兰麾下的得力干将。 日常由于风负责率领杀手行动,马五则是负责后勤管理。 随着计划的日益临近,金木兰也愈发紧张。 由于她自己是假死脱身,不方便出面,日常事物基本上都是于风和马五负责。 于是就形成了这样一个局面。 于风有权,金木兰麾下所有人手都由他调配行动。 马五有钱,金木兰麾下所有财产物资都由他掌控。 人事和后勤都由两个人掌控。 而且这两人关系还十分不错。 如果哪天这两人联合起来,岂不是要人有人,要钱有钱。 有些事不能细想,越想越觉得可怕。 金木兰素来多疑,即便是府中的家生子,她也不会毫无保留的信任。 关系极佳的两名下属,本就各自身负要职,倘若哪天两人生出二心,便可以轻易将她架空。 金木兰是个想到就做的人,她不会冒险将自己的命运交给两名下属的忠心。 虽然那些都是她的死士,没有她的命令,旁人无法调动。 可怀疑的种子一旦生根发芽,就会不受控制地越长越大。 于是她命人秘密将两人在王府中的家属转移至别处,并加以控制,引以为质,作为控制两人的最后一道保险。 金木兰自以为行事隐秘,却不想此事竟被马五无意间得知。 第四十三章、静观其变 那天晚上,马五寻个由头赶来向金木兰报账,实则就是为了将此事告知于风。 一开始于风并不愿意相信,毕竟他自幼便在王府中长大,那里就是他的家。 在他看来,金木兰没有任何理由对他的家人动手。 但一起长大的马五也的确没有理由欺骗他。 于是经过他一段时间的暗中调查,果然发现他和马五的家人都在前段时间无故失踪。 虽然王府对外声称是病故,但于风并不相信。 两家人同时病故,如此巧合,连于风都能一眼看出,这其中必有蹊跷。 随后马五的一番话点醒了他,他才知道自己和马五,早就被金木兰忌惮。 而他却还懵然不知,整日为其称帝的野心四处奔波。 回想自己前半生,似乎一直在为别人而活。 他甚至没有时间停下来,认真想一想自己想要什么。 为了家主那个虚无缥缈的梦,数十年来他一直任劳任怨,没想到今日却落得如此下场。 于风沉默着一言不发,一旁的马五以为他还在犹豫,当下劝道:“于风,你还看不明白吗,小五、张毅都是怎么没的,若不早做打算,早晚我们也会步他们的后尘!” 闻言于风苦笑一声。 这两人和于风一样,也是王府的家生子,专门替金木兰处理秘密事物。 论及远近亲疏,当初金木兰对这二人的信任程度,还要在他之上。 很多秘密事物,只有这两人能够接触到,很多时候,连于风都无权过问。 于风虽与两人关系一般,但大家都是王府里走出来的,如今身在异乡,自然下意识聚拢在一起。 有这么一层关系在,久而久之,大家也算略有薄交。 但不知何时起,于风再也没有见过两人。 他也曾私下打听过两人的消息,所有人都说不曾见两人再出现过。 当时于风已经隐隐有所猜测,但他一直不愿相信那个最坏的结果。 事到如今,他哪里还不明白,这两人恐怕早就被秘密灭口。 那天,金木兰交代他事后将山洞中的苦力全部灭口时,他突然就想起早已埋藏在记忆深处的这两人。 兔死狐悲,从来都不是无缘无故的。 也许是两人的下场深深触痛了他。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于风觉得自己的脑子开始渐渐变得活泛起来,不再是当初那个唯命是从,不懂得思考的莽夫。 直到那天师父找上门来,于风才突然发觉,自己的人生,并不只有那个山洞。 虽然那时他已经不打算再追随金木兰,但多年的情分仍在,他也不愿转身就背刺原主。 但后来马五的一番话,彻底击溃了他一直以来的信仰,那一瞬间,他只觉得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轰然崩塌。 此刻于风终于下定决心,他猛然站起身,直直看向马五,沉声道: “我已得到消息,如今钦差大人就在三合县,赵传臣已经落入其手中,眼下钦差卫队即将抵达幽州城,如果方谦得到消息,必然狗急跳墙。” 他早已得到三合县方面传来的消息,但却并未告诉金木兰,而是悄悄将人灭口,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马五惊道:“你是说方谦会反?” “他已经无路可走,放手一搏还有一线生机。” 随即于风语气一转,迟疑道:“他未必敢直接对钦差卫队动手,那样无异于公然反叛。不过他倒是很可能出手劫杀钦差大臣,到时群龙无首,没有证据的事,钦差卫队也拿他没有办法。” 马五愣愣的看着面前侃侃而谈的于风,他突然觉得这个一起长大的伙伴,如今似乎变得有些陌生。 马五咽了口唾沫,紧张地问道:“那我们怎么办,直接将消息告知钦差卫队?” 于风摇摇头,低声道:“蝮蛇就在钦差卫队中,他虽一直不赞同主人的计划,但也不会坐视我们破坏计划。” 于风心中有数,如今狄仁杰不在,钦差卫队中官职最大的就是蝮蛇,一旦他们接触卫队,军卒必然会禀报蝮蛇。 看在他是闪灵弟子的份上,蝮蛇不会杀他,但也不会放任他把消息传递出去。 这条路行不通。 至于亲自出手接应狄仁杰,更是无稽之谈。 平素行动方面一直由他负责,但于风不会天真的以为自己能够掌控这些杀手。 这些人都是金木兰的死士,若无其下令,任何人分毫也调动不得。 仅凭自己一人之力,只能说聊胜于无,无碍大局。 而且就算他亲自前去,也未必能遇到狄仁杰。 狄仁杰的手段他已经数次领教,他们绝对不会在三合县坐以待毙。 如果他所料不错,现在狄仁杰应该已经带着赵传臣,在赶赴幽州的路上,而且绝对不会走大路。 赵传臣已经到手,关于方谦的证据已经十分充足,眼下快速与钦差卫队汇合,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而且于风也有自己的打算,此时叛逃于大局无碍。 留在金木兰身边,关键时刻说不定能出其不意,发挥巨大作用。 如此,才能不辜负师父一番苦心。 两人一番商议,决定静观其变。 …… 通往幽州城的小路上。 狄仁杰一行人正驾马向幽州城赶去。 昨夜接连的刺杀提醒了狄仁杰。 一开始,他虽的确有意借赵传臣钓鱼,引出背后之人动手,却不料他们前脚刚走,后脚杀手便赶到赵传臣家中下手。 紧接着县尉也被灭口。 这一切都说明,这两人早就在监视之中。 而且他敢断定,负责监视的绝对不止动手的这两人。 现在,幕后之人应该已经得知赵传臣落入他们手中。 因此为了安全起见,狄仁杰没有再搜索县尉家中的书信,而是即刻动身赶赴幽州城。 按照预定时间,钦差卫队应该即将到达。 有钦差卫队护卫,便不惧方谦翻脸动手。 当下,吉利听着陆与讲述昨夜的险象环生,眼中不时闪过异彩连连,随即却是后悔不迭。 他没想到自己休息太早,竟然没能赶上如此精彩的一幕。 一旁的李元芳看着聊的正欢的两人,无奈摇摇头。 昨夜吉利睡得挺香,他却是一夜未能入眠。 他一直担心狄仁杰和陆与遇到危险,但吉利身份太过重要,即便没有狄仁杰临行前的嘱咐,他也不敢冒险擅离。 还好有惊无险,虽然死了个县尉,但却坐实了幽州刺史的罪责,这下方谦铁定是难逃此劫。 第四十四章、弃暗投明 李元芳有些不解地问道:“大人,我们就这么离开,如果陆大有来传递消息怎么办。” 现在最重要的是掌握山中那些人的动向,若是没有防备让他们逃走,那才是万事皆休。 一旁的陆与闻言,指着身旁的赵传臣笑道:“这不是还有赵大人么!” 原来那天晚上,杀手伪装成赵传臣家中老仆,而真正的老仆并未被灭口,只是被打晕后就地绑在柴房中。 一行人离开之际,狄仁杰嘱咐老仆和赵家小姐暂时搬进县衙中县令独住的小院,若有小连子山来人带来消息,即刻让来人赶赴幽州城府衙。 现在他们人手不足,不宜分散,也只能如此。 说到此处,陆与倒是想起什么,看向赵传臣揶揄道:“赵大人,你这么多年捞的钱,是不是都放在县衙的住所中,好一招灯下黑。” 闻听此言,赵传臣苦笑一声:“大人说笑了,下官怎敢如此,况且本县财政大权一直都在县尉手中,他是刺史大人的亲信,县中事务皆由其一言而决,” 随即他长叹一口气:“在外人看来,下官是刺史大人一手提拔起来的亲信,但这么多年来,县中大权旁落县尉手中,下官也不过是个傀儡而已,暗中替他做些见不得光的事情。” 狄仁杰皱眉道:“你何以如此死心塌地追随他,身为一县之尊,不知恩养百姓,反而为虎作伥,残害治下百姓,岂不知国法森严!” 说到最后,狄仁杰语气已是极为严厉。 “大人容禀,” 赵传臣惶恐道:“当初下官因琐事为长史大人所恶,连带着被同僚排挤打压,因此做了近十年小吏,后来方大人调任幽州刺史,若非他力排众议,将下官擢升为县令,恐怕下官一家老小早已尸骨无存。” 沉默片刻,赵传臣自嘲一笑:“我又何尝不知,这是刺史大人与长史大人的暗中较量,在他们眼里,我不过是一颗无足轻重的棋子罢了,但知道又能如何,如果拒绝刺史大人的招揽,我一家老小又岂能苟活至今日。” 众人闻言皆沉默不语。 有道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在场众人虽官职地位皆高于他,但又何尝没有经历过身不由己之事。 在场众人中,地位最高的吉利,虽贵为突厥可汗,却被自己的亲叔叔串通亲信谋害,眼下不得不远走他乡。 一国之主,如今流落异国他乡,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 身为宰辅的狄仁杰,在大周堪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皇帝是他的至交好友,门生故吏更是遍布朝野,说一句一呼百应也不为过。 即便如此,面对武氏诸王数十年来在朝堂上搅弄风雨,他也不得不强压着胸中怒意,并安抚手下的激进派。 所为的,不过是江山社稷,百姓安宁。 李元芳更惨。 数月前还是朝廷正五品游击将军,却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卷入一场惊天阴谋中。 虽拼死杀出重围,却莫名其妙沦为朝廷钦犯,一度遭遇黑白两道追杀,险些丧命。 至今仍旧是戴罪之身。 至于陆与。 正值青春年少,大学毕业正是意气风发,然而求职之路坎坷不断,屡屡碰壁。 后来又身患绝症,为了不拖累家人,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却阴差阳错来到此方世界。 当下赵传臣的一番话,不禁让众人也想起自身的际遇。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命运是公平的。 不论高低贵贱,任何人都无法掌控它。 眼见气氛有些沉重,当下陆与笑道:“赵大人勿虑,此番阁老代天巡牧,正是要扫除所有魑魅魍魉,还幽州一个朗朗乾坤,倘若心存良知,亦为时不晚。” 非是陆与同情心泛滥,赵传臣不过一小小县令,上层斗法是你死我活,他一个小人物亦无能为力,只能随波逐流。 他本就被长史所不容,若再恶了刺史大人,恐怕一家人性命难保。 近些年来,北部边境战乱不断,幽州亦是时有局部战争。 哪天一场战乱波及三合县,县令大人不幸以身殉职,也不算是什么大事。 若非赵传臣站队及时,此刻焉有命在。 陆与转头看向狄仁杰,果然见其面露赞许之色,便知道他有心拉赵传臣一把。 在场几人都曾到过赵传臣家中,突然上门没有任何准备时间,可见其家中清贫绝非有意作伪。 而且陆与注意到,赵家小姐一双手十分粗糙。 有别于其他官家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细腻,想来平时家中粗活都是由她操持。 几人一路走来所见,三合县虽不富裕,街道上却少衣不蔽体的流浪者。 幽州苦寒之地,且战乱不休,还能有如此局面,可见赵传臣也并非一无是处。 陆与不会把这些归功于奢靡享乐的县尉,用脚后跟都能猜出这些是赵传臣勉力维持的结果。 夹缝中小心翼翼求得一线生机,在极其有限的条件下,还能将三合县治理成眼下这般局面,也算是难为他了。 陆与都能想到的,狄仁杰没理由考虑不到。 狄仁杰几朝老臣,大奸似忠者他见得多了,赵传臣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看的很清楚。 狄仁杰自己就是从底层一步步做起来的,下面的那些弯弯绕绕自然瞒不过他老人家的法眼。 眼下幽州纷乱至此,那幽州长史不也是选择明哲保身,缄口不言。 各级官吏或同流合污,或和光同尘。 正因如此,如今他也不会不近人情,苛求赵传臣拼上一家老小的性命,行以卵击石之举。 狄仁杰看向赵传臣,沉声说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去之事,皆既往不咎。今后务须恪尽职守,为官一任,自当造福一方,切不可再行此忤逆之举。” 听到这话,赵传臣怎能不知,自己一家人算是有救了。 当即喜极而泣,激动地躬身施礼,声音也有些哽咽:“谢阁老宽宥,传臣愧悔难当,今后自当恪尽职守,不负阁老信托。大人今日教诲,传臣必定铭记于心,永世不忘!” 随即他又感激的看了一眼陆与。 他明白刚才陆与是有意相助。 往日救命之恩,今日提携之情,皆令赵传臣感激涕零,这一切他都记在心里。 第四十五章、平账仙人 小连子山,丽诗趣苑。 此刻,金木兰正端坐于上首位置。 下方,一名月代头男子坐于下方。 “龙堂主,此言何意?” 金木兰看着眼前的男子,语气淡淡道。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铁手团一堂堂主——龙风。 当下龙风笑道:“金首领,咱们合作的次数也不算少,我龙风的为人,你应该也有所了解,一向是言出必行,何况事关重大,我又何必欺骗于你?” 闻言金木兰点点头,龙风此言非虚。 她和铁手团的交易,基本都是由龙风出面沟通,以往双方合作一直都很顺利。 除了上次截杀狄仁杰。 但说到底,那次的行动失利,也不能完全归咎于铁手团。 毕竟她本就有意隐瞒目标的实力,一石二鸟,寄希望于将朝廷的注意力转向铁手团。 再加上突然冒出来的陆与,这才导致铁手团猝不及防下吃了大亏。 铁手团实力强横,在江湖上名气颇大,如非万不得已,她也不想得罪对方。 但金木兰也不是没有见识的女子,不会被龙风三言两语便唬住。 金木兰冷哼一声,嗤笑道:“不知道是什么消息,能值五十万两,龙堂主,我金木兰小门小户,比不得你们铁手团财大气粗!” 龙风诡秘一笑:“金首领,这个消息,绝对物超所值,不是区区五十万两能够衡量的,看在老朋友的份上,这个价码已经很低了。” 见金木兰仍旧是将信将疑,龙风嘿嘿一笑:“如今大家同在一条船上,我又怎么会做出损人不利已的事来。” 闻听此言,金木兰眼中的怀疑之色褪去,不由得信了几分。 如今两人有一桩秘密交易,双方互相都握着对方的把柄,眼下龙风绝对不敢欺瞒她。 否则两人的交易一旦为元齐所知,虽然她不会好过,但龙风也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现在两人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谁也不敢得罪对方,生怕对方恼怒之下不顾后果同归于尽。 金木兰打定主意,当下斩钉截铁道:“好,就五十万两,希望你的消息值这个价钱!” “金首领快人快语,不愧为女中豪杰!放心,这个消息,绝对不会让你失望。” 龙风哈哈大笑,随即正色道:“敢问金首领,如今你麾下,最得力的部下是哪位?” 金木兰疑惑的看了眼龙风,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五十万两都花了,也不差这两句。 随即淡淡的说道:“你见过,就是于风,所有行动都由他负责执行。” 之前的委托,双方的对接一直都是由于风和龙风负责出面。 如果不是绝对心腹,她也不会屡次派他去处理如此机密之事,龙凤不可能猜不到。 只是她不明白龙风问这些用意何在。 龙风幽幽道:“倒是不出在下所料,那倘若您这位心腹,已有二心,您又该如何应对呢?” 此话一出,金木兰瞬间愣住,随即勃然变色,怒视龙风厉声呵斥道:“龙风,你不要得寸进尺,如此搬弄是非,居心何在!” 金木兰之所以反应如此激烈,倒也正常。 她从王府里带出来的亲信,到现在已经所剩无几,唯有于风勉强可用。 最近于风的表现她都看在眼里,对她的命令丝毫不打折扣的执行,而且尽心尽力出谋划策。 这段时间以来于风的表现,让她十分满意。 眼下大事将近,她对于风的倚重更深,很多计划都需要他去执行。 现在龙风居然告诉她,自己最信任的手下有二心,这让她又惊又怒。 金木兰的反应完全在龙风的预料之内,当下他也不以为意,嘿嘿一笑,这才说道:“金首领息怒,没有证据的事,在下又怎会信口开河?” “你有什么凭据?” 金木兰冷声道。 龙风笑眯眯地说道:“说来也巧,此事我也是无意间撞见。您也知道,我家宗主一向视财如命,此次我铁手团大批精锐北上,二十位堂主就来了十八位,这其中的用意,想必您也能猜出几分。” 闻言金木兰冷哼一声,她又何尝不明白元齐的心思,无非是看上了她手中数千万两官银。 提起这笔钱,金木兰就一阵气恼。 想当初她手中极度缺钱,招募人手、训练杀手、打造兵器、采购物资,样样都得花钱。 这些填不满的窟窿宛如一个个无底洞,她攒下的那点身家完全不够看,很快就被消耗一空。 深受资金不足困扰的金木兰,便将主意打到了幽州库银上。 近些年来,大周与突厥等关外异族摩擦不断,幽州地处北部边境前沿,自然是首当其冲,成为主战场之一。 眼下虽无大战,但局部零星冲突一直时有发生,因此朝廷依然重兵布防幽州一带。 大军驻守,军需转运是重中之重,因此幽州银库中常年存放有大军军饷。 外加这些年来幽州饱受战乱,民生凋敝,朝廷屡次减免赋税,并且调拨钱粮救济灾民,赵传臣截留的那笔慰抚款便是其中之一。 是以幽州府库十分充裕。 而幽州刺史和司马都是金木兰的手下,这无异于让饿急的耗子看守粮仓,不偷吃是不可能的。 于是借助方谦刺史身份之便,通过秘密开凿地道的方式,幽州银库被神不知鬼不觉的搬空。 对此,金木兰自然是十分兴奋。 但很快,她就高兴不起来了。 经过盘点,全部库银足有一千万两之多。 按理说,收获已经不算少了。 但账面显示,幽州库银本应有两千余万两…… 也就是说,还有一千多万两不翼而飞! 对此方谦声泪俱下,指天赌咒发誓,自己绝对没有私藏,就差给金木兰跪下了。 其实他大可不必如此。 如此大笔银两转运,金木兰自然不可能不严密监控,即便方谦有那个心思,也根本没有机会做手脚。 最后金木兰一合计,方才回过味来。 敢情自己替那些人把这笔烂账给平了! 人家连火龙烧仓的风险都省了。 她就说这笔钱怎么会拿的这般顺利。 自己累死累活,苦哈哈的挖地道,也才弄了一千万两。 那些人动动手指,挣的比自己还多! 更让她感到气愤的是,此事没过多久,江湖上就流传开她手中有大笔现银的消息。 就连元齐都信以为真,此次派遣大批人手北上,打的正是这个主意。 赔了夫人又折兵,金木兰欲哭无泪。 她心中的酸涩,恐怕也只有平账大圣能够理解了。 甚至若不是身份所限,金木兰都打算亲自实名举报这帮人。 第四十六章、各方云动 现在金木兰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即便现在她告诉龙风实情,恐怕他也不会相信。 这个世界上最悲哀的事情莫过于此,你说出实情,却没人愿意相信。 如同人们不愿意相信一个土匪的名字叫牧之,人们更愿意相信他叫麻子。 人们特别愿意相信,他的脸上应该长着麻子。 事实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所有人都这么认为。 金木兰知道自己现在说什么都没用,索性也不再解释。 金木兰的反应被龙风看在眼里。 当下他更加笃定,金木兰手中果真握有一笔巨款。 金木兰冷冷地看着龙风:“所以你就秘密监视我,还有我的手下!” 龙风森然一笑:“眼下我铁手团精锐尽出,若是不做做样子,其他堂主定然会察觉端倪,回去我也没法向宗主交差。嘿嘿,要说起来,若非如此,又怎会有此意外收获。” 随即他沉声道:“不过你大可放心,这次我只要除掉她,至于你的那笔钱,只要按我们之前约定的计划行事,绝对万无一失!” 金木兰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对龙风的鬼话连篇嗤之以鼻。 如此巨大的财富,她就不信对方会不动心。 不过眼下双方还处在合作阶段,她当然不会表露自己的真实想法。 “证据到底是什么?” 金木兰没心情跟他绕圈子,当下直奔主题。 “日前,有一人从三合县方向赶来,向于风通报消息,具体内容无从得知,但事后于风将其灭口,你可以派人去藏尸位置,一看便知真假。” 龙风神色不似作伪,再说这种谎言很容易被戳穿,确实没有欺骗她的必要。 现在她已经基本相信龙风所言。 这段时间以来,外面的消息迟迟传递不进来,就连钦差进入幽州后,她才得知消息。 虽然于风解释的很合理,但她还是起了疑心。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问题竟然出在这个她最信任之人的身上。 至于三合县传来的消息,他更是只字未提。 现在她已经确定,于风已有叛主之心。 龙风看到她眼睛一闪而逝的杀意,当下笑道:“怎么样,这个消息值五十万两吧。” “放心,钱不会少你的,待约定的计划完成后,连同之前的一起给你。” 金木兰冷声道。 “好,金首领果然豪爽!希望一切马到功成,到时大家各取所需!” “一言为定!” 两人看向对方,皆是放声大笑。 只是这笑容背后,似乎别有一番意味。 …… …… 居庸关,镇守将军府。 元徽看着面前深夜匆忙赶来的象君,沉声道:“消息是否属实?” 象君恭声道:“禀少主,消息绝对可靠,龙风对我非常信任,他已经派出部分人手前往预定地点一带勘察地形,最近几天应该就会行动。” 闻言元徽冷冷一笑:“这老货一大把年纪,不好好待在家中养老,还是这般喜欢算计,” 沉吟片刻,元徽说道:“此事我已知晓,你尽快赶回去,不要露出破绽。” 象君拱手领命离去。 看着离去的背影,元徽幽幽一叹。 象君是他安插在龙风身边的亲信,对他一向忠心耿耿。 一直以来,他从未启用过这颗暗子。 眼下幽州局势变幻莫测,各方势力云集,不知宗主出于什么用意,竟把葛亚云也派过来。 他本不欲卷入其中,但如今却是不得不插手乱局。 元徽沉默半晌,忽然出声道:“平叔,转告小姐,要她一切小心,收拢心腹等我消息。” 话音刚落,黑暗中,一道身影闪身离去。 元徽默然不语,昏暗的房间再度归于沉寂。 …… 幽州城,蛇灵秘密据点。 一袭白衣的小梅望着窗外的月亮怔怔出神,不知在思念何人。 此时心腹下属来报,将她从回忆中拉回到现实。 “禀首领,那些老弱妇孺已经安置妥当,据那日负责押运的官军头目所说,他得到的命令是风声过后,立即将所有百姓秘密处决!” 闻言小梅冷哼一声:“一群畜生!” 属下迟疑道:“首领,我们这么做,若是被大姐得知……” 也难怪这名下属有此想法,毕竟蛇灵一贯的宗旨就是给朝廷找不痛快。 按照以往的习惯,蛇灵多是出手搅弄风雨,这次竟然破天荒的做起救人之事,着实令众下属有些不太适应。 平时里大家用刀的时候更多些。 小梅直视这名心腹,看的后者不由得低下头。 许久后,她长叹一口气,有些无奈道:“我知道大家多与武则天有血海深仇,但不能因为复仇便泯灭人性,视人命如草芥,否则我们与禽兽又有何区别。” 心腹闻言沉默着点点头,随即低声道:“首领,我们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将魔灵行踪透露给闪灵,他果然上门找到魔灵,两人似乎相谈甚欢。” 闻言小梅嘴角微微上扬。 若非她亲自下令,下面的人怎敢擅自将陆与行踪告知他人。 此次陆与经略幽州诸事,由于陆与并未担任堂主,没有直属的下属,因此手下基本都是从五堂和九堂抽调来的蛇灵下属成员。 两堂高层则是早已得到小梅小凤的暗中授意,因此陆与才得以对一众下属如臂使指。 否则即便众人慑于蛇灵家法,也未必会对陆与言听计从。 陆与也深知这一点,所以才特意指定从五堂和九堂抽调人手。 其他堂主见不需要抽调自己的下属,自然是举双手赞成。 所以当初蛇灵高层在商议之时,此项决议几近是全票顺利通过。 之所以是几近,而不是完全,是因为肖清芳的缘故。 她并非持反对意见,只是觉得众人不约而同地表决赞成的画面有些诡异,因此迟疑了片刻。 但一众高层全部赞同,她表决与否也就不重要了。 除非行使其一票否决的权利。 不过肖清芳终究还是未提出反对意见。 毕竟血灵是她的绝对心腹,自从老主人袁天罡入狱后,血灵姐妹就一直被她带在身边调教,她对两人可以说是相当放心。 平日里血灵一向行事隐秘,加上肖清芳有意为之,将血灵当做杀手锏,从不示人,所以蛇灵中人对其也是知之甚少。 久而久之,血灵便成为蛇灵中最神秘的蛇首,几乎无人见过其真实面貌。 魔灵又是个与世无争的性子,向来是听调不听宣。 肖清芳实在想不到双方会有什么交集,所以并未放在心上,只当这一切是巧合。 既然如此,她又何必枉做恶人,恶了本就闲云野鹤的魔灵。 于是肖清芳索性顺水推舟,命陆与统率五堂和九堂各一部,负责经略幽州诸事。 此次闪灵刚到幽州,属下便将此事上报给她。 小梅是肖清芳的心腹,自然早就知道于风的真实身份,因此闪灵这时候来幽州的目的,自然是显而易见。 既然金木兰已经显露颓势,她也不介意做个顺水人情,让闪灵欠下陆与一个人情。 蛇灵内部亦是派系林立,如果能将这位蛇灵第一高手拉拢过来,也能增强陆与在蛇灵中的话语权,不至于再像现在这般无人可用。 沉吟片刻,小梅缓缓说道:“狄仁杰快到了,方谦的末日不远,接下来幽州也不会太平,告诉大家这段时间不要轻动。” 下属恭声领命后离去。 月光洒落在窗边的倩影上,勾勒出一道柔和的轮廓,如同一幅静谧的水墨画。 凉爽的晚风吹起阵阵思念的低语,如同深夜飘来的幽怨琴声,转瞬即逝,随风飘向远方。 第四十七章、相见 幽州城,钦差行辕。 虎敬晖将方谦和吴益之送至门外。 “虎将军,既然狄阁老身体不适,不便见客,那下官就不打扰。” 方谦脸上挂着笑容,当下恭敬拱手道。 虎敬晖微微一笑:“二位大人慢走,恕不远送。” 随即方谦与吴益之讪讪离去。 虎敬晖面无表情的盯着两人的背影看了一阵,转身返回行辕内。 狄春自屋中走出来,见虎敬晖返回院内,迎上前问道:“虎将军,怎么样?” “被我打发走了,” 虎敬晖摇摇头,皱起眉头道:“再这样下去,恐怕会被他们看出端倪。” 自钦差卫队进驻幽州后,两人数次以拜见钦差大人的名义登门拜访,实则探听虚实,却一直未能如愿。 闻言狄春有些无奈道:“不瞒您说,我这心里也着急呀,可老爷临行前吩咐过,一切待他归来再做计较。” 眼下虽然比之前的路途中要轻松一些,但也着实没轻松到哪去。 仅是各级官吏轮番上门,便让两人疲于应付,苦不堪言。 下面那些小官也就罢了。 左右不过是例行公事,上门以示尊敬,顺便表表忠心,随意便可打发。 但诸如幽州刺史,司马、长史之类的地方大员,就不能如此对待了。 人家再怎么说也是封疆大吏,幽州的地头蛇,如今眼巴巴过来拜码头,不是大手一挥就能打发走的。 少不得寒暄两句。 个别死皮赖脸的,一杯茶竟能喝上一个时辰。 每日这般迎来送往,虎敬晖和狄春亦是身心俱疲。 尤其是面对这些官场老狐狸,两人更是谨言慎行,唯恐被人看出虚实。 不过有赖于狄公威名,这些人倒也规规矩矩,不敢生出其他心思。 毕竟狄仁杰一把年纪还千里迢迢远赴幽州,身体不适不便见客,也是可以理解的。 只是这幽州刺史和司马二人,跑得也太勤快了些,一副心怀鬼胎的做派,就连狄春都看得出来。 虎敬晖倒是心中有数。 但他的神秘是绝密,知情者也不过寥寥几人而已,所以未曾向方谦表露身份。 …… …… 入夜。 一道身影自钦差行辕内飘然飞身而出,守卫的士卒毫无察觉。 那身影未做停留,离开行辕后径直出城离去。 小连子山。 潜伏在密林中的暗哨目光一凝,紧盯着远处缓缓走来的身影。 待得来人走近,暗哨方才认出来人。 随即暗哨从隐匿处现身,快步来到这人跟前,抱拳恭声道:“您来了,主人正在里面等您!” 只见来人一袭黑色衣袍,黑色面具遮住整张脸,在月光下显得分外诡异。 来人正是虎敬晖。 这几日钦差卫队刚入驻幽州,诸事繁杂,他和狄春一内一外,各自打理手头事物,因此一直无暇分身来此。 直到今夜,才勉强得以抽身。 虎敬晖点点头,示意他带路。 丽诗趣苑。 金木兰正踞案而坐,面色阴晴不定,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这时,侍女走进来禀报:“主人,他来了。” 金木兰面色一喜,猛然起身向门口望去。 下一刻,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缓缓走进来。 “阿晖,你终于来了!” 金木兰几步来到虎敬晖跟前,细细端详着眼前之人,片刻后激动地扑入他怀中。 见此情形,身后的侍女没有丝毫意外之色,悄悄退出房中,并将房门轻轻关上。 虎敬晖看着怀中之人,眼中闪过一丝温柔之色。 一阵温存后,金木兰直起身,整理好有些凌乱的头发,脸上的激动之色缓缓褪去,又恢复了往日的精明干练。 “狄仁杰那里怎么样?他有没有发现什么?” 金木兰迫不及待地问道。 虎敬晖摇头道:“如今狄仁杰并不在钦差行辕。” “什么!”金木兰脸色一变,当下惊叫出声。 她心里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但这个消息还是大大出乎她的预料。 “自洛阳出发伊始,狄仁杰便脱离钦差卫队,直奔幽州而来,他应该比我早到一些日子。” 沉默片刻,虎敬晖沉声道:“狄仁杰一代名臣,头脑手段远非常人可比。此番他既有意微服而来,必然会明察暗访,悠悠之口是堵不住的,想必他已经有所发现了。” 金木兰皱眉道:“你为什么不早点传出消息?” 虎敬晖轻叹一声,有些无奈道:“此次钦差卫队从千牛卫和羽林卫中挑选健卒,共计近千人,人多眼杂,任何反常的举动,都会被有心人注意。况且……” 犹豫片刻,他才缓缓说道:“我觉得武则天已经开始怀疑我了。” 闻听此言,金木兰整个人如同被雷击中,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眼中一片骇然,当下疾声道:“你是说武则天已经怀疑到你的头上了?” 虎敬晖缓缓摇头,有些迟疑地说道:“我也不确定,只是一种隐隐的感觉。” 计划开始后,他先是亲自出手,在甘南道解决掉始毕可汗,并与李元芳有过交手。 后来在得知刘金的下落后,他又再度出手救下刘金,并放火烧掉土窑。 虽然有肖清芳帮忙掩饰行踪,但有心人若是仔细调查,很容易便能发现,他消失的这段时间,恰好与这两起事件发生的时间重叠。 况且内卫中也并非肖清芳一家独大,在她下面,还有阁领黄胜彦和孙殿臣虎视眈眈,两人一直都想取而代之。 这一局面也是武则天有意为之,防止内卫中某一家独大。 三方互相掣肘之下,身为裁判的武则天才是最终的胜利者。 因此,即便肖清芳身为内卫府大阁领,有些事情做起来亦是诸多不便。 所以虎敬晖早已做好暴露的准备。 此次武则天命他统率钦差卫队,接到命令的那一刻,他便嗅到一丝不寻常的意味。 而后来狄仁杰只带陆与和李元芳上路的举动,更是加重了他心中的怀疑。 他明白,此次幽州之行,对他而言是一场考验。 如果没有露出破绽,归朝后,他还是千牛卫中郎将。 倘若不幸事败,等待他的,便是绝路。 想到此处,虎敬晖心中又沉重了几分。 但面对爱人期盼的目光,他只能将这些话压在心底。 明知前路危机重重,还是毅然决然地陪她走下去。 第四十八章、狗急跳墙 金木兰神色有些慌乱,焦急地问道:“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静观其变,现在动的越多,狄仁杰发现的也就越多。” 思索片刻,虎敬晖缓缓说道。 闻言金木兰点点头。 眼下通过刘金手中的名单,她已经联络了十几家同道。 这些倒霉蛋基本都是上次越王之乱时幸存下来的。 当年这些人被越王以观花的名义骗到襄阳,本来众人以为是越王请客游玩,都欣然赴约。 结果到地方以后,越王关上门便直奔主题,要他们一同起兵反武复唐。 噩耗来得如此突然,大家毫无心理准备,人都麻了。 当时距徐敬业叛乱被镇压仅仅过去数年。 武则天借助迅速平定徐敬业叛乱之势,树立起巨大的威望,关中十六卫尽在其掌握之中。 天下九成的精锐都在朝廷手中。 此时起兵,无异于以卵击石。 徐敬业殷鉴不远,人都还没凉透呢。 无奈众人已经上了越王贼船,况且以武则天的性子,此时投诚,她也未必会相信。 武则天的手段众人都见识过,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而且由于司马家渭水之盟的前车之鉴,此后的上层斗争普遍都不讲什么信用,人与人之间的信任荡然无存。 因此,就算武则天赌咒发誓不找他们麻烦,众人也未必敢信。 动辄抄家灭族,皆有迹可循。 于是众人无奈之下,只得硬着头皮歃血为盟,约定共同举兵。 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 襄阳大会的事情泄露,武则天闻之勃然大怒,立即派遣大军征讨越王。 越王匆匆举兵,迅速被朝廷镇压。 正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 与会的众人中,好汉还是大多数的。 直到越王兵败,举兵响应者寥寥无几。 武则天虽然也听闻襄阳大会一事,但越王一脉几尽伏诛,余者也隐匿踪迹,一时难以寻觅,因此与会者身份难以确认。 此事便不了了之。 众人算是死里逃生,捡回一条命。 他们没想到,越王幕僚刘金早已暗中将众人身份记录下来。 此后刘金凭借此名单兴风作浪。 而与会众人忌惮他手中的名单,无奈之下,只得听之任之。 后来刘金被朝廷侦骑捕获,大家才算消停了一段时间。 这次金木兰将其从土窑中救出来,为的就是这份名单。 于是当年与会众人的噩梦再次降临。 大家或被迫,或自愿,都不得不上了金木兰这条贼船,约定到时一同举事。 现在突厥那边,莫度想要稳坐突厥可汗的宝座,而不是临时的、名义上的统治者。 因此,在突厥内部整合完成以前,莫度是不会发兵攻打幽州的。 得到幽州固然是锦上添花,但突厥才是他的基本盘。 孰轻孰重,莫度是分得清楚的。 而金木兰手中的力量,顶多是在突厥大军兵临城下之际,在城内四处煽风点火,引发动乱。 指望手下那群乌合之众攻城拔寨,占据幽州,简直是痴人说梦。 这一点,金木兰心知肚明。 而众多被金木兰裹挟的实力派,对此也是了然于心。 他们都是大风大浪里走过来的,见识都不差。 当年越王如此家底,尚且被朝廷轻易镇压,如今区区金木兰又算得了什么。 无奈投鼠忌器,加上突厥强援在侧,各方才勉强答应一同举事。 正所谓不见兔子不撒鹰,最大的庄家莫度下场之前,没有人会轻易下注。 因此,现在各方都在观望时局,等待莫度整合完毕,挥师南下。 眼下金木兰也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多的她也做不了什么,一动不如一静。 不过在此之前,她还有一件事必须要做。 金木兰缓缓说道:“有一件事必须要做。” 闻言虎敬晖皱起眉头:“你指的是铁手团?” “没错,不过现在还要加上一个。” “谁?” “于风。” 金木兰冷冷道。 闻言,虎敬晖惊讶地抬起头。 只见她面色阴沉,眼中涌出森然的寒意。 …… 刺史府。 这几天方谦十分烦躁。 他几次上门求见钦差大臣,却都被拒之门外。 如果真的是身体不适倒也无妨,就怕对方另有目的。 按理说自己身为封疆大吏,幽州众官员之首,狄仁杰无论如何也要见他一面。 可如今几天过去,那边没有半分要召见他的意思。 对外界来说,这是一个极为明显的信号。 说明这位钦差大人不待见他。 官场上不乏见风使舵者,加上往日方谦霸道的行事风格,众多官员都是敢怒不敢言。 以幽州长史为首的本土派,向来就与他不对付,双方一直明争暗斗。 虽然对方暂时偃旗息鼓,但只要他略微露出颓势,对方绝对会跳出来落井下石,不把他踩死不算完。 想起那些人,方谦不禁嗤之以鼻。 其实双方屁股都不干净,只不过方谦干的事更大,更见不得光罢了。 正在方谦浮想联翩之时,司马吴益之快步推门而入。 方谦见他面色惶急,连忙问道:“益之,出了什么事?” 吴益之喘着粗气,抓起桌上的茶水一饮而尽,当下舒了口气,这才快速说道:“大人,大事不好,赵传臣已经落入狄仁杰手中!” “什么!” 方谦听到这个消息,宛如晴天霹雳,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嘴唇微张,似乎连呼吸都忘记了。 吴益之颤声道:“我们都上当了,狄仁杰根本不在行辕中,他早就到幽州四处查访,那些事恐怕已经瞒不住了!” 两人对视一眼,皆看出对方眼中的惊恐之色。 谋逆者,罪当凌迟,夷灭三族。 眼下二人已经没有活路,唯有拼死一搏。 方谦打定主意,随即厉声道:“你马上通知熊将军,命他集结兵马,出城搜捕狄仁杰,找到以后无需多言,一概格杀!” 听到方谦的话,吴益之吓了一跳,看到方谦眼中的疯狂,哆嗦着说道:“截杀钦差,这、这是谋反,如果上峰知道……” “糊涂!这个时候还管什么上峰不上峰!” 还未及吴益之说完,方谦便冷声打断他,随即寒声道:“钦差卫队应该还不知道此事,否则你我二人早就被夺职下狱,一旦让狄仁杰回到钦差行辕,你我二人还有活路吗!” 吴益之愣了一下,随即狠声道:“好!我这就去联络熊将军发兵!” “要快!迟则生变!” “大人放心!我立即去办!” 话音刚落,吴益之即刻起身快步离去。 第四十九章、深夜围捕 夜幕降临。 五城兵马司驻地。 宽大校场上,吴益之和统兵将领熊远踞马而立,看着下方正在列队的士卒。 吴益之有些焦急道:“熊将军,要快啊!” 熊远扬起下巴,神色倨傲,自信满满道:“大人放心,今夜必取狄仁杰项上人头!” 不远处,黑暗中一双眼睛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片刻后,人影飞身离去。 钦差行辕。 虎敬晖和狄春正在屋中闲聊。 忽然,一阵破空声传来, 虎敬晖面色微变,闪身抽出腰刀,自窗口飞身跃出, 四下搜寻一阵,却没有任何发现。 待他返回屋中时,见狄春正用力将钉在门框上的一枚梭镖拔下来。 梭镖上有一张纸条,狄春取下纸条,凑到烛火下仔细看去,当即面色大变,惊叫道:“不好!” 虎敬晖接过狄春递过来纸条,随意扫了一眼,神情也骤然紧张起来。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疑之色。 商议一阵,两人马上动身召集钦差卫队,随即大批人马整装出城,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 乡间小店内。 狄仁杰几人正围坐在餐桌旁吃着晚饭。 为了安全起见,这几日众人只挑小路走。 这一路风餐露宿,遇到人家还能借宿吃点热食,荒无人烟处只得露宿野外,啃些干粮。 今天好不容易赶在太阳落山前遇到这么个乡间小店,众人自然喜出望外。 有了之前的经验,陆与和李元芳早已暗中将整个小店探查一遍,确定没有问题后,几人方才安心坐下用饭。 老板已经不是之前那个老板。 小店也已经不是之前那个小店。 但饭桌上还是那碗熟悉的阳春面。 此刻,李元芳也没了当初狼吞虎咽的气势,面有难色地看着面前阳春面,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看得陆与几乎要笑出声来。 新加入吉利和赵传臣倒是吃的津津有味,让陆与不禁有些感慨。 时间是个圈,大家最终都会活成自己讨厌的模样。 每日赶路使得众人颇为疲惫,用过饭后大家并未闲聊,便纷纷洗漱准备入睡。 乡间小店客房不多,几人只能凑合着住。 狄仁杰独住一间,陆与和李元芳居于两侧。 陆与和赵传臣一个房间。 李元芳则是和吉利可汗同住一间。 收拾完毕,众人熄灯入睡。 不一会儿,轻微的鼾声回响在房间里。 深夜。 众人正熟睡之际,忽然听得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传来。 陆与警觉地翻身下床之际,又听得门外不时传来马匹的嘶鸣声,遂将窗户推开一条缝,顺着缝隙向外面望去。 只见夜色中,一队全副武装的骑兵正举着火把,明亮的火光宛如白昼,将本就不大的小店照亮。 为首的骑兵将领叩响房门,片刻后老板打开房门,两人交谈几句,随即老板引着那将领和几名亲兵进入店中,向着几人居住的小院走来。 见此情形,陆与心中一沉。 深夜上门,只怕来者不善。 距离三合县事发已经过去几日,想必幕后之人已经得到消息。 这随时准备拔刀的架势,肯定不会是来迎接他们的。 既然不是迎接钦差,那他们来干什么? 思及此处,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慢慢出现在陆与脑海中。 如果陆续所料不错,这些人是来灭口的! 心念电转间,陆与便理清头绪。 眼下他们一行共有五人,除去他和李元芳,吉利略微有些战斗力,算是聊胜于无,自保尚可,指望他正面对敌却是强求了。 狄仁杰和赵传臣基本不具备正面对敌的能力,而且动起手来行动不便,再加上对面都是骑兵,一旦追逐起来,无疑会成为对方的活靶子。 陆与是有过单挑百骑的战绩,但那时他是孤身一人,来去自如,且对方一开始是抱着生擒他的目的,所以并未上来就下死手。 否则百余骑兵一轮齐射,跑得慢点恐怕当场就得变成刺猬,哪还有机会杀入阵中。 即便如此,那一战陆与亦身受数十创,险些丧命。 眼下陆与不敢赌对方是否有生擒他们的打算。 幸好对方只是负责搜索的小队,人数并不多,眼下最好由一人引开这些人,其他人方可趁着夜色逃脱。 陆与迅速想好对策时,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敲门声。 “陆与,是我!” 门外熟悉的声音传来,陆与神色一松,已经拔出小半的幽兰剑重新入鞘。 迅速打开门,果然便看到神色焦急的李元芳正持刀站在门外。 没有迟疑,当下陆与三言两语将自己的打算告知李元芳。 见后者还要说些什么,陆与当即肃然道:“情况紧急别无他法,再拖下去谁都走不掉,大人就拜托你了!” 两人都经历过战场搏杀,彼此都明白侦骑意味着什么。 说明大部队就在附近,等待这些斥候的消息! 闻言李元芳深吸一口气,神色肃穆,双手抱拳郑重地说道:“陆兄放心,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定保大人无恙!” 陆与欣慰一笑:“元芳兄保重,望来日富贵相见!” 话音未落,陆与脚尖点地,随即腾空跃起,轻落在墙头之上。 凉爽的夜风下,陆与衣袂飘然,猎猎作响。 众骑兵也发现突然现身的陆与,未及问话,只见陆与身形一闪。 下一秒,只听得“扑通”一声。 明亮的火光下,众人只见寒光一闪,最前方的两名骑士还未来得及抽出武器,便捂着喉咙从马上栽倒下来。 陆与稳稳落在其中一匹马上,收剑入鞘同时拨转马头,向着夜色中疾驰而去。 一众骑兵呆若木鸡,愣愣地看着陆与行云流水般的杀人夺马,再从容策马离去。 直到耳边传来将领气息败坏的呵斥声,一众骑兵方才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打马向着陆与的背影追去。 转眼间,方才还一片嘈杂的小店门前已再无一人。 刚才的人马嘶鸣仿佛从不曾出现过,夜色笼罩的小店再次归于沉寂。 狄仁杰站在窗后,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方才他推门而出之时,便看到陆与飞身跃上墙头。 之后陆与闪电般出手击杀两人,将所有敌人引开,从头到尾都被他看在眼中。 他看得很清楚,那队骑兵的装扮,分明就是官军! 此刻,狄仁杰眼中罕见地闪过一丝凌厉的杀意。 他已经忘记自己上次动怒是什么时候。 “我们走,马上离开这里!” 深吸一口气,狄仁杰强行按捺住胸中几欲喷出的怒火,转过头冷声对身边的几人说道。 李元芳怔怔看着陆与消失的方向,抿起嘴唇,紧紧握住手中的链子刀沉默不语。 第五十章、生擒 陆与驾驭着骏马,快速穿越林间小道。 马蹄踏碎落叶,留下一串串飞溅的泥土。 听着身后传来的阵阵马蹄声,陆与嘴角勾起一丝弧度。 从对方的装扮陆与已经看出,这些人应该是五城兵马司麾下官兵。 这帮人日常的工作就是在城内维持治安,缉捕盗贼,野战经验基本为零,也就吓唬吓唬老百姓还行。 因此,身后追逐而来的骑兵并没有让陆与感受到太多压力。 对他而言,眼下孤身一人没有羁绊,脱身反而更方便。 他现在更担心狄仁杰一行人,如果遇到其他侦骑恐怕难以脱身,而且对方的大部队应该就在附近。 晚上视线很差,大家全凭运气,撞上敌方大队人马也不稀奇。 正在陆与思索对策之时,忽然发现前方不远处出现大片火光,且人声嘈杂,远远观之应有几十骑。 但陆与却没有躲避的打算。 眼下身后侦骑的注意力都在自己身上,如果忽然丢失目标,对方必然会再次扩大搜索范围,狄仁杰被发现的概率也会大大增加。 既然已经决定调虎离山,陆与索性决定玩把大的。 打定主意,陆与当即双腿紧紧夹住马腹,手中缰绳一抖,骏马便如离弦之箭冲向前方。 其实陆与算是歪打正着,不远处这群人正是指挥使熊远带领的亲兵。 他和吴益之经过商议,认为狄仁杰可能会走小路,便决定由吴益之率领一部分人在官道设卡拦截。 而熊远则带人封锁小路,并派出几队侦骑四下搜索,侦骑一旦发现情况立刻来报,由他亲自率领精锐围捕,防止目标脱逃。 当下熊远身边的亲卫也发现有人正向着己方快速奔来,由于夜色下敌我难辨,当即策马上前大声喝道:“来人止步,通报领队姓名!” 听到问话,陆与微微一笑,却并不答话。 脚尖轻踢,座下骏马冲刺的速度立时又加快了几分。 熊远见来人速度不减反增,便已察觉到不对,张口正欲对身边的亲卫下达命令,却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呼喊声传来: “拦住他!” “别让他跑了!” 熊远定睛一看,只见数十骑刚绕过一道急弯,出现在此人身后,举着火把紧追不舍。 他哪里还不明白,此人就是他们要找的目标。 此时双方离得太近,盲目放箭会误伤自己人,不过己方处于绝对的人数优势,倒也不惧对方靠近。 熊远当即拔出腰间的长刀,刀尖指向正马不停蹄的陆与,厉声喝道:“给我拿下,死活不论!” “噌!噌!噌!……” 一时间,武器出鞘声不绝于耳,熊远身边的亲卫纷纷拔出武器,拨转马头向陆与缓缓靠过去。 一名头领模样的圆脸大汉策马奔出队列,手持长戟高声喝道:“给我死来!” 话音未落,陆与已经策马奔至阵前数丈开外。 眼见陆与上前,那圆脸大汉挥舞手中长戟向陆与狠狠砸去。 陆与面色不变,自马背上一跃而起。 那圆脸大汉只觉寒光一闪。 下一秒,好大一颗头颅冲天而起。 那汉子只觉天旋地转,恍惚间,他似乎依稀瞥见一具熟悉的无头身躯正骑在马背上。 他来不及思考,意识已经开始逐渐模糊,最终陷入一片黑暗。 “嘭!” 随着一声巨响,圆脸大汉的身体失去支撑,摇摇晃晃从马上栽倒下来,溅起一片尘土。 见此情形,众骑士的动作瞬间一滞。 陆与却没有丝毫停留,提着手中的幽兰剑闪身冲入敌阵。 伴随着兵器碰撞声,凛冽的寒光四处闪烁,霎时间敌阵中惨叫声此起彼伏。 在一人惊恐的目光中,陆与手中寒闪而过,幽兰剑自其胸前快速划过。 “扑通!” 待那名骑士从马上栽倒,身后一名顶盔掼甲的男子出现在陆与眼前。 陆与打量着眼前身披华丽盔甲的男子,忽然觉得有些熟悉。 那男子见陆与正盯着自己上下打量,又转头看了看身旁所剩无几的亲卫,不由得咽了口唾沫,颤声说道:“你、你要干什么……杀官形同造反!” 听着这熟悉的声音,陆与顿时有些恍然,反手解决掉一名偷袭的士卒,转过头调侃道:“这位大人,刚才不是还说死活不论吗?” 此人正是熊远。 现在熊远肠子都悔青了。 其实他带的人不少,虽然一部分被吴益之带去官道设伏,余下也还有数百人。 无奈小路岔道太多,聚在一起搜索效率实在太低。 他便将手下分做数十队,四散开来各自进行排查。 而他自己则带领数十名亲卫居中指挥,任何一队发现目标即刻示警,他马上率亲卫增援,附近的搜索小队也会赶往合围。 如此一来,自然是万无一失。 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陆与突然出现打乱了整个布局。 到小店搜索的那队侦骑,事先并不知道狄仁杰就在其中,只是发现小店后例行公事,却被陆与打了个措手不及。 当时一众士卒看得分明,陆与是一名年轻人,而上面通知搜捕的贼人乃是一老者。 既然不是目标,如果贸然示警,各部向他们靠拢,导致真正的目标脱逃,到时上面怪罪下来,谁也担不起这个责任。 甚至如果不是上来就干掉他们两个人,他们都未必理会逃掉的陆与。 即便如此,从头到尾这支搜索小队也并未发出响箭示警。 毕竟在他们看来,只是歪打正着,碰上个做贼心虚的罪犯,抓住也就是了,没必要大惊小怪误了正事。 如果熊远知道陆与竟然是无路可走,被自己这群贴心的下属逼到这里的,不知会作何感想。 月黑风高,正是杀戮之夜。 此刻四周已经安静下来,放眼望去伏尸遍野,仅剩的几个残兵也已被吓破胆,早就仓皇逃窜,甚至没有多看一眼已经落入敌手的上官。 当下熊远双腿一软,慌忙从马上爬下来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口中连声讨饶。 陆与冷冷地看着这一幕。 他还是喜欢这人方才那副桀骜不驯的嚣张模样。 一番厮杀动静着实不小,周围的敌人想必已经有所察觉。 当下陆与没有多做停留,挥掌击晕眼前的磕头虫。 一把将其捞到马背上,打横置于身前,随即驾马离去。 第五十一章、有惊无险 相较于四处遭遇追兵,恶战连连的陆与,狄仁杰这边要顺利许多。 陆与引开那队侦骑后,狄仁杰便带领众人离开客栈。 众人舍弃马匹,取道坎坷难行的偏僻小路,深一脚浅一脚地向着幽州城方向行去。 没走出多远,几人听闻官道上传来阵阵喧哗吵闹声,随即李元芳悄然上前查看。 细看之下,他顿时一惊。 只见官道上,钦差卫队正包围着另一支官军。 带领这支官军的不是别人,正是司马吴益之。 说起来,吴益之比熊远更倒霉。 熊远至少还带着手下和陆与大战一场,尽管不敌被俘,至少任务也算开始了。 吴益之则是连人影都没见到,自己连带着手下一群官兵,皆被钦差卫队包围后缴械。 并非钦差卫队早有准备,实在吴益之目标太过明显。 数百人明火执仗,公然在官道设卡,正好被沿官道赶来的钦差卫队撞上。 钦差大臣巡查幽州,整个幽州都已经知道这件事。 几日前,近千钦差卫队浩浩荡荡入城之时,全城百姓都来围观。 因此,对于眼下这支全副武装的钦差卫队的真实性,自然无人质疑。 即便少数心腹有意反抗,可大多数蒙在鼓里的普通士卒在看到杀气腾腾的钦差卫队的一瞬间,就已经从心地放下武器,抱头蹲在地上。 个别机灵点的,看到这个架势,已经猜到自己这些人大半夜出城,干的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当下把头埋得更低了。 眼下这支钦差卫队由虎敬晖统领,除行辕内少量留守人员外,随行的千牛卫和羽林卫几乎全部出动。 并非虎敬晖反应过度,狄春拔下来的那枚暗器上的字条里写得很清楚——五城兵马司谋反,今夜出城截杀钦差大臣! 这十几个字看得两人心惊肉跳,冷汗直流。 消息的真假暂且不提,两人都很清楚,狄仁杰真的不在行辕中! 也就是说,如果五城兵马司真的要对狄仁杰不利,情况将万分危急。 二人不敢赌其是真是假。 一番商议后,决定由虎敬晖率钦差卫队大部出城见机行事。 狄春则带领少量卫队驻守行辕,以备不测。 数百人出城必然有迹可循,虎敬晖顺着脚步一路追过去,最后果然发现前方鬼鬼祟祟的一群人。 随即命人将其全部包围。 让他没想到的是,这些人竟然真的是官军,而且就是五城兵马司属下。 虎敬晖隐隐觉得事情似乎开始渐渐脱离掌控。 五城兵马司的实际控制者是幽州刺史方谦,而方谦归属金木兰麾下。 眼下计划将近,金木兰绝不可能在此紧要关头,在幽州地界公然袭杀朝廷派下来的钦差。 之前对狄仁杰出手,是因为他们在暗处。 可眼下狄仁杰已到幽州,此时再对他出手,无异于明白地告诉朝廷,他们就在幽州! 扫黑需要证据。 反恐需要名单。 而平叛,只需要坐标。 以武则天的性格,若是狄仁杰出现任何意外,只怕幽州从上到下都得被翻过来查。 而且他刚见过金木兰,对方最近并没有大动作。 所以他立刻断定,这是方谦自作主张。 想到此处,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杀意。 方谦,该死! 正在虎敬晖思考对策之时,一道有些熟悉的声音传来。 “虎将军,久违了!” 他转头望去,只见李元芳从官道旁的密林间缓步走出。 虎敬晖略微回想,便认出来人,当下朗声笑道:“李将军,好久不见!” 随即急切地问道:“李将军,大人呢?” 不待李元芳答话,几道身影从其身后走出。 “敬晖,你来的好啊!” 虎敬晖抬眼望去,只见狄仁杰赫然在列,正笑呵呵地看着自己。 当下快步上前,神色激动道:“大人,您,您还好吧!” “敬晖啊,若不是你来的及时,我这把老骨头,就要被逆党们拿去了。” 狄仁杰笑眯眯地说道。 看着眼前面色沉着,谈笑自若的老人,虎敬晖不由得有些敬佩。 不论其他,只这一份笑看生死的淡定从容,便让他佩服得五体投地。 当下没有过多寒暄,狄仁杰迅速做出安排:“敬晖,卫队留下一部分就地看押乱军,其他的由你和元芳各带一队,一定要找到陆与,保证他的安全!” 闻言虎敬晖面色一紧,正欲出声询问情况。 下一秒,只听得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哈哈哈,大人勿虑,陆与来也!” 众人循着声音看去,只见陆与策马从一侧小路缓缓走出。 “陆与!” “陆兄!” “陆大人!” 看清来人样貌,众人不由得面露喜色,当下纷纷惊喜地叫出声来。 及至众人跟前,陆与利落地翻身下马,面向狄仁杰拱手道:“大人,陆与幸不辱命!” 狄仁杰激动地握住陆与的手,动情地说道:“好,好啊,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感受到狄仁杰眼中的关切与期盼,陆与亦是有些鼻子发酸。 自从来到此方世界,他便很少能感受到亲情的温暖。 这种感动,只有有限的几个人能带给他。 这种熟悉的感觉,真好。 狄仁杰反复上下打量陆与,确认他确实无事,这才松开手,腾出位置给几人。 站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陆与,宛如一位慈祥的老父亲。 陆与抱拳笑道:“多谢诸位挂念。” 吉利和赵传臣自是不提。 此番遇险,全靠陆与舍身引开追兵,为几人争得一线生机。 尤其是赵传臣,几次被陆与搭救。 救命之恩,远非现在几句话能够说得完。 两人都是重情重义之辈,眼下暂且按下不表,皆是铭记在心。 李元芳则是看向陆与,双手抱拳,一字一句道:“若有下次,我愿与陆兄同生共死!” “可别再有下次了。” 陆与打趣道。 两人相视一笑。 随即陆与转头看向一旁的虎敬晖,感慨道:“虎兄,好久不见!” 虎敬晖看着陆与没有说话。 片刻后,抬手握拳轻砸在他胸前,笑道:“好小子,已经跟我平级了!” 当初在洛阳时,两人匆匆相见便又分别,未及详谈。 他只听说陆与被授官的消息,却并不知道具体官职。 后来还是听狄春说起,才知道陆与竟然一步登天,直接升任正四品右武卫中郎将。 想他在军中苦熬多年,无数次生死搏杀,后来得陆与相助立下大功,又机缘巧合下被武则天看中,年近不惑才升到千牛卫中郎将。 如今陆与的前途比他要更加光明。 他由衷地为陆与感到高兴。 第五十二章、试探 众人互诉一番劫后重逢的喜悦后,陆与这才想起来,马背上貌似还有个人。 随即转身来到马匹旁,一把将横趴在马背上的熊远拽下。 “扑通!” 陆与将熊远随手扔在地上,落地瞬间尘土飞扬,发出沉闷的声响。 “哎呦……疼死我了!” 这么一砸,直接把还在昏迷中的熊远疼醒了。 当下熊远捂着刚和地面接触过的脸惨叫连连。 哀嚎半晌,熊远感觉周围似乎有些安静。 抬起头来,发现自己四周正围着一圈人,皆神色不善地盯着自己。 熊远被摔得有些发蒙,呆愣好一阵,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今晚都干了些什么。 截杀钦差! 想到此处,熊远瞬间面如死灰。 如果说,这世间还有什么比截杀钦差更可怕的事。 那恐怕就是截杀钦差未遂。 而且自己还被对方生擒…… 熊远知道自己完了,连带着整个家族也将万劫不复。 陆与看向跌坐在地上失魂落魄的熊远,冷冷说道:“大人,此前经溃兵指认,此人便是五城兵马司指挥使熊远。” 闻言狄仁杰面色瞬间由晴转阴。 虽然心中已经有所猜测,但如今经陆与亲自确认后,他心中还是忍不住泛起一阵杀意。 今夜陆与若有任何意外,他也不介意平叛时将负隅顽抗的指挥使当场斩杀。 面对百姓时,他是面带微笑的和蔼老神仙,但面对这些丧心病狂的歹徒,他亦有霹雳手段。 就在此时,几名千牛卫押着一身着官袍的男子走来,为首的将领恭声道: “禀阁老,据溃兵指认,此人便是幽州司马吴益之!” 闻言众人目光齐齐落在这人身上。 此刻,吴益之万念俱灰。 今夜自己本是来此截杀朝廷钦差,如今却被钦差卫队生擒。 真是时也,命也。 吴益之似乎认命一般,垂头丧气地低着头一言不发。 见此情形,吉利转头看向身旁的赵传臣,投去询问的眼神。 配合其面部表情,赵传臣当即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你们大周这边也这么危险吗? 也难怪吉利有如此想法,这一路走来,他遭遇的各种明枪暗箭数不胜数。 直到后来幽州刺史下令将他处死。 那一刻他才明白,大周也没比突厥好到哪去。 至少,突厥的危险是浮于表面,看得着的。 而被他视为救命稻草的幽州刺史,却会突然翻脸下令处决他。 大周向来以礼仪之邦自居。 礼仪之邦…… 梆! 梆! 梆! 无情的现实,将吉利砸得晕头转向。 大周这边,大家都是演技派,敌我着实难辨。 他的叔叔莫度觊觎可汗之位,早欲取他而代之,这是众人皆知的事。 甚至突厥贵族早已达成共识,莫度早晚必反。 唯一的不确定的是,所有人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反。 莫度手握重兵,只能慢慢削弱其实力,所以吉利一直忍着没有动手,否则突厥必将动乱。 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总有懈怠的时候。 这也是吉利被打得措手不及的原因之一。 但今夜发生的一切,再次刷新了他的认知。 地方官员竟敢公然率领官军,截杀朝廷钦差。 大周武德之充沛,让他叹为观止。 说起来,眼前这位大周县令,似乎也是侥幸从上司刀下逃生,才捡了一条命。 看着吉利愈发古怪的眼神,赵传臣不禁一阵苦笑。 他要是明白怎么回事,也不至于被人灭口。 想他从小吏做起,为官数十载兢兢业业,年近不惑却还只是一小小七品县令。 上层斗法,他只得随波逐流,只求保全一家老小。 然虽咬死不肯出卖背后之人,却仍旧难逃被灭口的下场。 蹉跎半生,赵传臣发现自己越来越看不透这世道。 此刻,狄仁杰冷冷看向伏跪于地的两人,眼中寒芒闪动。 片刻后,狄仁杰沉声道:“敬晖、元芳,此二人你们各带其一,分别自领一队千牛卫,持我大纛前往晓谕幽州各部官军,即刻来此归队,除罪大恶极之辈,余者前罪不论。天亮未到者,视为附逆不赦,依法论罪!” “卑职遵命!” 二人应声领命,随即命左右卫士拖起瘫软在地的吴益之和熊远,传令兵则奔向不远处整装待命的钦差卫队。 片刻后,数百名千牛卫分作两队,在虎敬晖和李元芳的带领下各自踏入夜幕中。 陆与目送两人离去。 他知道狄仁这是杰有意让自己休息,所以刚才并未主动请战。 况且眼下他的确是有些脱力。 若非借助夜色的掩护,加之熊远轻敌被陆与近身,他也不可能像砍麻瓜一样,干脆利落地解决熊远手下的兵卒。 就算是近百头猪,伸着脖子让陆与砍,也不是件轻松的活计。 陆与立在原地,看着虎敬晖和李元芳离去的背影,怔怔出神。 他隐隐察觉到,两人此行似乎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的那般简单。 带上熊远和吴益之绝非只是为了劝降乱兵。 这两人一个是幽州司马,幽州官场排名前三的存在,一个是五城兵马司指挥使,手握城内兵权。 作为手握军政大权的一线实力派,这样身份的两个人绝非普通的外围成员可比。 两人即便不是主谋,也必然是核心成员,对于内情必然是知之甚多。 除此之外,这二人亦是幽州刺史谋逆的铁证。 有这两人在,任方谦舌灿莲花,也绝脱不了干系。 如果虎敬晖和李元芳其中的任何一个有问题,那么此人没有理由放过这个绝佳的机会。 月黑风高,搜查过程中出任何意外都能找到说得过去的理由。 但只要熊远或者吴益之任何一人出现意外,不管理由再怎么合理,此人必然有问题。 思及此处,陆与不着痕迹地看了眼一旁负手而立,皱眉不语的狄仁杰。 这份明察秋毫洞悉人心的手段,当真是高深莫测。 不过他也能理解,换做是他,也不会轻易相信他人。 更何况眼下幽州形势危急,任何一个微小的失误都是致命的。 陆与没再多想,同狄仁杰打了个招呼,便走到一边休息去了。 今夜一番苦战,陆与的体力精力都消耗颇大,此刻他十分疲惫。 陆与没有看到,狄仁杰看向他的背影时,眼神中的那一抹若有所思。 第五十三章、争分夺秒 拂晓时分。 东方露出鱼肚白,天色渐亮。 钦差卫队押解着已被缴械的五城兵马司兵卒,正沿官道缓缓向幽州城行进。 狄仁杰骑在马上随同队伍,虎敬晖和李元芳跟随其左右。 经过一夜的搜索喊话,外加吴益之和熊远现身说法,一众乱兵纷纷从林间走出,乖乖放下武器抱头蹲下。 整个过程丝滑无比,没出任何乱子。 其中的大部分人都以为深夜出城是为围捕贼人,没想到贼人没看到,却等来钦差卫队。 听完钦差卫队喊话,他们才知道自己此番出城的惊天壮举。 他们围捕的对象居然是朝廷派来的钦差大臣! 下面的士兵都是当兵吃粮的,长官让干嘛就干嘛,让砍谁他们就砍谁。 上级的命令他们不需要理解,即便心存疑问也没有资格商议,能做的只有依令执行。 既然喊话的钦差卫队没有问题,那有问题的只能是上级的命令。 底层兵卒只是不喜欢动脑子,并不代表他们没有脑子,这种情况大家马上就明白是怎么回事。 一顿饱和顿顿饱,他们还是分得清的。 于是在确认钦差卫队的身份后,一众士卒很痛快的交出自己的武器。 个别心中有鬼的将领还想鼓动士卒反抗,却被身边的亲卫干脆利落地下了兵器,捆起来堵上嘴交给千牛卫。 原因很简单。 钦差大臣都说了,除了罪大恶极的,其他人前罪不论。 大家互相看了看,确定自己不具备罪大恶极的资质。 此时不反正,更待何时! 当初吃肉的时候不拉兄弟一把,现在还惦记着把兄弟往快沉的破船上推。 没当场宰了这群平时没少喝兵血的,都算钦差大人的面子大。 如今这帮被缴械的兵卒脸上不见丝毫沮丧,反而兴高采烈地跟在钦差卫队后面,脸上洋溢着对新生活的向往。 在他们看来,现在钦差大人都来了,自己应发的粮饷总不会再被克扣拖欠了。 因此这些士卒完全不需要卫队看管,很自觉地跟在队伍后面。 甚至有个别掉队跟不上的,身边的同袍还会放慢脚步扶着他跟上大部队。 这一幕落在虎敬晖眼中,心中不由得叹息一声,他不明白事情怎会变成如今这般局面。 昨夜带着吴益之搜索乱兵时,他一直犹豫是否暗中动手除掉此人。 借助夜色的掩护,他自信不会留下任何痕迹,事后也不会有人怀疑到自己头上。 但最终他还是没有出手。 因为出发之前,他瞥见陆与对他微微摇头。 出于对陆与的信任,虽几番犹豫,最终他还是未曾下手。 “大人,陆与做什么去了,怎么还没有回来?”李元芳出声问道。 闻言虎敬晖也好奇地笑道:“是啊,似乎卫队出发以后,就一直不曾见过陆与。” 他率部归队后便不曾见过陆与,但又不方便直接询问其下落,眼下借着李元芳的话头提起,倒也并不显得太突兀。 李元芳则是一路跟随狄仁杰闯过来的,说话倒是要随意许多。 狄仁杰看向二人笑道:“你们两个倒是很关心他,放心吧,我已经让他先行回城休息了,顺便替我办些事。” 听闻陆与无恙,两人这才放下心来。 两人皆是职业军人,正面对敌的经历都不少。 作战之时热血沸腾、心神激荡,身体受创也无暇顾及,即便是战后,有些不太显眼的伤处往往也不能及时发现。 因此事后活动起来察觉到疼痛,才发现自己受伤的,也并非个例。 此时狄仁杰虽然脸上还挂着笑,但心里却是一片凝重。 结合此前赵传臣的一番供述,昨夜之事,应该可以确定就是刺史方谦暗中授意。 幽州刺史身为封疆大吏,竟然暗行谋逆之举,如今更是公然截杀自己,他究竟要掩饰什么? 背后之人究竟是何方神圣,竟然能指使这样一位朝廷大员,这背后的真相让人不寒而栗。 想到此处,狄仁杰心情越发沉重。 他派陆与先行一步,也并非如他方才对两人所说的那般,让其先行入城休息,而是另有任务。 狄仁杰遥望幽州城的方向,希望一切还来得及。 …… …… 幽州城北门。 陆与驾马来到城门前,却并未减速,径直纵马入城。 值守北门的士卒皆默契地视而不见,此前找过茬的校尉也从心的低下头当做没看见。 并非是陆与的王霸之气加身,而是在他身后,近百名千牛卫正紧随其后。 这些煞神个个面带杀气,明显是来找麻烦的。 每日往来送往,把守城门的兵卒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 既然来者不善,他们自然不会如此不开眼,凑上去给自己找不痛快。 陆与此行之所以如此紧急,是因为狄仁杰交代的任务更加紧急。 吴益之和熊远既已落网,方谦及其背后之人必然会有所察觉。 陆与倒不担心方谦脱逃,封锁幽州四门慢慢搜,早晚能找到。 他担心的是方谦被灭口。 这些人跟着蛇灵,别的东西没学会,灭口的本事倒是学了个十成十。 下手速度之快,肖清芳看了都得感叹名师出高徒。 陆与马不停蹄赶回来,就是为了抢在这些人下手之前,将方谦救下来。 相比于熊远和吴益之,此人显然更有价值,如果能拿到活口,金木兰的老底必然会被全部揭起来。 入城后,陆与率麾下千牛卫径直来到刺史府。 在守卫惊恐的目光中,陆与大手一挥,沉声道:“一队堵住后门,二队外围警戒,三队随我进去抓人,外围警戒时如遇强行冲闯可就地拿下,如有抵抗者,格杀勿论!” “遵命!”几名队长抱拳应声领命,随即各自遵照陆与指令,带领麾下千牛卫开始包围刺史府衙。 陆与翻身下马,大步向府衙内走去,身旁的千牛卫亦纷纷下马,杀气腾腾手持长刀,一言不发跟在其身后。 门前一众守卫面色几度变幻,终究没有一人出言阻拦。 众人进门便直奔后院,径直来到方谦住处。 陆与抬脚踹开房门。 只见方谦正端坐在桌案后,背对众人一动不动。 看到这一幕,陆与心中立时咯噔一声。 第五十四章、无处可逃 陆与当然不会认为这个时候方谦还能如此气定神闲。 当下几步来到方谦身后,伸手拍向方谦肩膀。 陆与手刚一接触到其后背,方谦的身体便软软倒下去,脖子也顺势歪倒在一旁。 陆与定睛一看。 只见方谦眼睛翻白,嘴角流下一丝乌血,显然已经气绝身亡。 见此情形,陆与无奈地叹了口气。 没想到自己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 陆与四下打量房间,随即命随行千牛卫叫衙门仵作来收尸。 就在陆与转身之际,身体却猛然顿住。 随即再次走到方谦身旁,伸手摸向其颈部。 方才他险些忽略了一点。 尸体还是温热的! 也就是说,方谦被人杀掉的时间并不长。 随即陆与命人叫来府中管事。 不多时管事被带过来,陆与看着战战兢兢的仆役笑道:“不要紧张,我来问你,你最后一次见到方谦,是什么时候?” 管事颤声道:“大概半个时辰前,老爷吩咐上茶,我就去……” 说到此处,管事忽然面色微变,似乎像是想起什么,失声惊叫道:“我知道了!” 他转头看向陆与连声大叫道:“是大头!是大头干的!” 陆与皱眉道:“大头是谁?” “他是后厨伙房的帮厨,我正要给老爷泡茶,大头突然走进来,对我说送菜的来了,门房叫我过去帮忙,后来茶也是他替我端进去的。” 陆与眼神微微眯起,盯着眼前的管事,上下打量好一阵,忽然开口问道:“他为什么会专门过来,叫你过去帮忙?” 听到陆与的问话,这名管事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古怪。 磨蹭一阵,才支支吾吾说出原委。 原来他是专门负责后厨采购的。 由于府衙需求量大,因此每日供应商都会送货上门。 肥水不流外人田。 这供应商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妻弟。 每日交接菜品之时,也是两人交割分配当日利润的时候。 按这名管事的话来说,亲兄弟尚且还要明算账,因此两人分赃都是每天当面日结。 闻言陆与忍俊不禁,差点笑出声。 他没想到这俩人还颇有现代契约精神,一点不压工资。 人家甚至根本不隔夜。 随即陆与下令搜索整个刺史府衙,最终在一个堆满杂物的房间,找到了这名失踪的仆役。 陆与在千牛卫的带领下来到杂物间。 走进屋中,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具中年男尸。 男尸仰面倒在地上,眼睛睁得很大,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定格在脸上。 喉咙处有一处细小的伤口,身下的血迹此刻尚未完全凝固。 陆与早已见怪不怪。 没了利用价值,不被灭口才稀奇。 据管事介绍,这杂物间平日里少有人来。 屋中的杂物以及地面上都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灰尘,证实其所言非虚。 陆与注意到,地面上除了死者的脚印外,还留有另一人的足迹。 在死者身上,除了咽喉部的创口外,并与其他伤痕,且衣服干净平整,全身上下并无撕扯打斗的痕迹。 由此可见,动手之人必定是个熟人,所以死者才会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解决掉。 陆与挥手命千牛卫将尸体抬到外面,立在陷入原地沉思。 根据现场来看,方谦的死亡时间在前,仆役的死亡时间在后。 特别是这名仆役。 其流出的血迹尚未凝固,说明此人刚死去不久。 而且此人很有可能是在陆与进入刺史府之后,才被人匆忙灭口的。 而陆与在进门前,就已经命千牛卫将刺史府团团围住。 也就是说,此刻凶手很可能还在府中! 想到此处,陆与叫来先前的管事,随即在其耳边低语一番。 后者听罢面露惊疑之色,略微迟疑片刻,还是带着几名千牛卫转身离去。 陆与则带领余下千牛卫来到刺史府大门。 看到墙边抱头蹲成一排的众人,陆与心道果然如此。 没有理会这些人,陆与迅速带人返回发现方谦尸体的房间。 陆与命随行千牛卫在屋外等候,自己缓步走入房中。 此刻房间里空无一人,方谦的尸体已经被衙门过来的仵作带走运到衙门停尸房。 陆与正认真观察房间,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怎么样?”陆与没有回头,径直向来人问道。 管事语气中掩饰不住的惊讶,恭声说道:“大人,跟您说的一样,真的少了一套!” 闻言陆与哂然一笑,随即缓缓拔出幽兰剑,漠然道:“行了,藏了这么久,出来透透气吧。” 话音落下,身后的管事愣住,不确定地问道:“大人,您是在跟我说话?” 陆与没有理会他,身形一闪消失在原地。 下一秒,陆与的身影蓦然出现在墙角的柜子前。 接着他手中寒光闪过,幽兰剑直直刺向柜子。 下一刻,木柜瞬间四分五裂。 一道青色身影骤然现身。 随即剑光一闪,立时传来金铁交鸣声。 两人一触即分,迅速拉开距离。 彼此皆沉默着看向对方。 空气中弥漫着凝重的气息,仿佛连时间都在这一刻凝固。 青衣男子忽然出声道:“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陆与挥手屏退听到动静拔刀冲进来的千牛卫,屋内空间有限,人多反而累赘,难以展开。 管事则被眼前的这一幕吓得连滚带爬到外面。 此刻屋中除了两人,再无其他人。 陆与看向青衣男子,嗤笑道:“自作聪明说的就是你这种人,那厨子身上分明血迹未干,想必是我到府门外才被你发现,所以你这才匆忙回去灭口的吧。” 先前方谦尚有余温的尸体,只是让陆与有些懊恼来迟一步。 但随后再次发现厨子的尸体,那处未干的血迹,让陆与笃定这凶手一定还在府中。 因为时间根本来不及。 而且在进入刺史府前,千牛卫便已经将刺史府团团围住,不可能有人逃掉。 先前在三合县的经历提醒了陆与。 如果说还有什么方法可以快速隐匿踪迹,那就是混入人群。 而刺史府后院最不缺的,就是仆役。 于是他让管事去搜查所有仆役的房间。 果然,厨子的房间有被翻动的痕迹,而且刺史府发放给仆役的粗布青衣少了一套。 见对方沉默不语,陆与眯着眼睛说道:“你没想到我会先下令围住刺史府,无可奈何之下,你只得匆匆将那人灭口,又取了他一套衣服扮作仆役模样,好一招灯下黑!” 刺史大人暴毙,紧接着又死了个厨子。 这时若是有心人在其中煽动几句,必定是人心惶惶,人人自危,所有人自然是下意识远离危险往外面跑。 但负责外围封锁的千牛卫早已得到陆与严令,所有想出府的都被扣住。 无奈之下,此人只得返回,悄悄藏在这间屋中。 此前千牛卫已经将刺史府搜过一遍,唯一没有搜查的,就只有这间发现方谦尸体的房间。 众人先入为主,自然会下意识忽略这个最先来过的房间,后面再搜查时,多半也不会注意这里。 陆与冷声道:“阁下真是好算计!” 青衣男子沉默良久,无奈摇头道:“聪明反被聪明误,栽在你手里,我心服口服。” 此刻他也意识到,自己纯粹是画蛇添足。如果他不下手除掉那厨子,那人也未必会供出他。 就算厨子最后被发现,那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厨子身上,他脱身的几率也比现在要大上许多。 实在是陆与来得太快,他还未来得及脱身,便被堵在府中。 青衣男子无奈叹息,手中的匕首又握紧几分。 第五十五章、防不胜防 正午时分。 狄仁杰率钦差卫队赶到幽州城。 因为被缴械的五城兵马司士卒步行速度不快的缘故,卫队临近正午方才到达幽州城。 陆与早已在城门外等候多时。 随即,狄仁杰命虎敬晖率一部羽林卫押解乱兵回营。 李元芳则带赵传臣、吉利先回钦差行辕,同时将吴益之和熊远两人也带走看押。 狄仁杰自己随同陆与赶赴刺史府。 陆与没把抓到的刺客放在大牢,否则第二天大概率会看到一具尸体。 现在的幽州就是个筛子,四处漏风。 硬顶方谦的胆子这些人是一点没有,但趁着方谦暴毙浑水摸鱼的胆子,他们不仅有,而且很大。 反正死人不会喊冤,所有烂账都可以尽情栽在这位前刺史大人头上。 幽州纷乱至此,恐怕也少不了这些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大人,刺客被关押在刺史府后院,由千牛卫负责看守。”陆与向狄仁杰禀报道。 狄仁杰点点头,沉声道:“陆与,你做的很对,眼下幽州情况不明,我们初来乍到,行事一定要小心谨慎。” 随即陆与向狄仁杰详细描述了整个事件的过程。 刺客被陆与识破藏身之处后,见屋外已被千牛卫围住,当场便欲自刎,却被陆与掷出的剑鞘击落手中匕首。 自从上次在三合县接连失手,他就长记性了。 而且这次的刺客口中明显没准备毒药,再让人在自己面前从容自尽,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出于安全起见,陆与在擒下人的第一时间就卸下对方的下巴。 此人虽然身手平平,只是勉强能在他手中走上几招,但脑子却着实好使。 于是他又命千牛卫将此人手脚绑起来,并安排两队人轮流值守,严加看管。 用老邢的话说:谁让你是高手呢。 他就不信这样还能出什么岔子。 听完陆与的一番讲述,狄仁杰面露欣慰之色,看向陆与赞许道:“好啊陆与,你做的好,依我看,你做个大理寺卿都绰绰有余。” 闻言陆与嘿嘿一笑。 不多时两人便驾马来到刺史府,此刻门前的守卫已经换成了千牛卫。 见两人下马走来,门口值守的千牛卫躬身行礼: “阁老,陆将军。” 陆与点点头,随即问道:“我离开的这段时间,刺史府可有事发生?” 并非陆与多心,这帮人已经疯狂到调动官军截杀钦差大臣,现在即使率人攻打刺史府,陆与也不会觉得奇怪。 卫士恭声道:“禀将军,您离开以后,刺史府一切正常,无事发生。” 陆与这才放下心来,引着狄仁杰进入刺史府。 两人径直来到关押刺客的东跨院。 守门卫士打开房门。 映入眼帘的一幕,令两人大吃一惊。 只见青衣男子倒在地上,口角还残留着一道黑血,显然已经死去多时。 见此情形,陆与也只能无奈仰头看天。 这就是命。 狄仁杰走上前俯身仔细察看尸身。 陆与则叫来门外值守的千牛卫问话,却得知并没有其他人进入房中。 据负责看守的千牛卫所说,不久前他们还进入房中查看,当时刺客并无任何异样。 因为离开前陆与曾交代过,每隔一炷香的时间进来查看刺客状况,并且不允许单独一人与刺客接触,至少要两人同时进入房中,互相监督。 因此一来,问题基本不可能出在千牛卫身上。 陆与挥手屏退守卫,转身就看到狄仁杰蹲在尸体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走到狄仁杰身旁,陆与轻声道:“您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狄仁杰微微一笑:“你仔细看看这具尸体,有没有什么发现?” 闻言陆与仔细打量面前的尸体。 下颌依旧保持着脱臼状态,双手双脚被牛筋绳捆绑得结结实实,没有解开的痕迹。 屋外又有数十名千牛卫严密把守。 陆与实在想不到在这种情况下,这人是如何被人灭口的。 狄仁杰似乎看出他心中所想,当下笑道:“此人并非被人所杀,而是服毒自尽。” 陆与一愣,随即恍然。 他掉进了思维陷阱。 排除掉一切不可能,剩下的即便再不可能,那也是真相。 既然不可能有人进入房中将其灭口,那就只有自杀这一种解释了。 拔掉后槽牙放入蜡封的毒药,是死士惯用的伎俩。 以前游历江湖时,陆与就见过不少。 此前他们在三合县遇到的那两名刺客,用的便是这种手段。 人的意志力是有极限的,至少这么干的人,是没有信心能挺过酷刑的。 被抓到索性一了百了,还能少受点罪。 这只是低级杀手,或者说价值比较低的批量消耗品,才会使用的方法。 高级一些的杀手,是不屑使用的。 他们更惜命。 或者说,是对自己身手或者智商的比较自信。 毕竟毒药含在嘴里,也是有危险的。 既然不在嘴里…… 想到此处,陆与目光一凝,皱眉审视着尸体身上的衣服。 此人行动受限,如果说还有什么地方能够轻易接触到,那就是…… 陆与面色微变,似乎想到什么。 随即俯身扯开尸身外衣的领口部分。 果然。 在衣领内侧有一处淡紫色的痕迹。 陆与手指在上面轻刮一下,凑到鼻子下,便闻到一股淡淡的腥臭味。 防不胜防。 这次毒药不在嘴里,改抹衣领上。 卸下巴也没用,低头伸舌头就能够着。 谁能想到抓到刺客以后还得换衣服。 陆与无奈摇头叹息。 这些人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狄仁杰见状笑道:“陆与啊,不必灰心,他们越是如此,越说明我们戳到了他们的痛处,所以他们才会急着清理证据,你没有发现,现在案情已经很清晰了吗?” 陆与仔细一琢磨,还真是。 根据目前已经掌握的证据,这个庞大的计划已经隐隐可以窥见全貌。 首先是使团遇袭,不管是谁做的,其目的无非是重新挑起大周与突厥的全面战争。 突厥方面,由莫度主导的主战派发动兵变,吉利可汗被迫【南狩】,仓惶逃入幽州。 大周方面,盘踞在幽州的歹人借助方谦刺史的身份,暗中招募人手,打造兵器。 原本,狄仁杰只是隐隐觉得,这一切似乎过于巧合。 但吉利可汗的遭遇,则将这层薄薄的窗户纸捅破。 狄仁杰的思路瞬间打开,立时将这一切都联系起来。 结合赵传臣的供述,狄仁杰立刻判断出,这是一场内外勾结的庞大阴谋。 这股盘踞在幽州的势力,想必已经与篡权夺位的莫度达成某种协议,双方联手挑起战火,进而图谋大周天下。 第五十六章、弃子 目前,对于狄仁杰来说,最重要的就是尽快平息纷乱的局面,然后起底金木兰的老巢。 主要案情已经十分清晰,些许细枝末节自然是无足轻重。 狄仁杰隐隐有种预感,土窑失火、郡主遇刺以及鬼镇中失踪的百姓,定然与眼下这桩惊天阴谋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只是个中详情,他暂时还不得而知。 若是将精力放在追查刺客来历上,才是顾此失彼,本末倒置。 如今的情况已经很明显,刺史方谦早已被幕后之人收买,或者方谦本就是其中之一。 总之,此人必定在其中扮演重要角色,否则幕后之人也不会在这种时候兵行险着,直接派人到刺史府将其灭口。 这无异于公然告知狄仁杰,方谦并非整个计划的策划者,始作俑者另有其人。 陆与见狄仁杰凝神思索,最终面露释然之色,便心知此刻金木兰的计划已经几乎与开卷考试毫无区别。 现在她唯一还拥有的一点优势,便是自己的身份。 并非其假死脱身的手段有多高明,而是现在的狄仁杰根本不相信太宗皇帝的子孙会做出勾结外敌,荼毒国家的事情。 因此他才下意识忽略,翌阳郡主在京中遇刺这种匪夷所思之事。 倘若换个人以这种拙劣的手段行金蝉脱壳之举,恐怕狄仁杰早就起了疑心。 将思路整理清楚,狄仁杰便带陆与赶往钦差行辕。 与案件有关联的几人已经死得一干二净,便没了守在此地的必要。 于是把守刺史府各处的千牛卫也纷纷撤离,随同两人返回行辕。 归去的路上,陆与的心情却并不是很急切。 自从跟随狄仁杰,每逢遇事他都是尽力而为,下手没有丝毫放水。 但遇到的几名刺客死亡率都是百分之百,他也很无奈。 如今案情已经明朗,接下来只要按部就班整顿完幽州官场,清除内部残存的外部势力余党,仅凭金木兰手下那些虾兵蟹将,翻不起太大风浪。 正面短兵相接,手下近千精锐钦差卫队便可轻易将其剿灭。 眼下的钦差卫队,还不是后世充门面的大汉将军仪仗队,其实力远非那些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可比。 而且履历家世都经历层层审查,相当可靠,不必担心策反的问题。 而且据他了解,如今幽州境内的高手并不多。 虎敬晖得到他暗中示意,想来轻易不会出手。 闪灵则是一心希望于风反正,自然也不会干扰他们查案。 小梅就更不用说,应该已经蛰伏起来,等待他的消息。 有她在,自己也不用再操心幽州境内的蛇灵下属。 至于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铁手团,陆与也有些了解。 当初自己摆明立场不愿出手相助后,没过多久便传出风声,金木兰与铁手团有过暗中接触。 后来金木兰的几次行动,似乎都有铁手团出手的痕迹。 虽然暂时不知铁手团是否已经暗入幽州,但以宗主大人闷声发大财的性子,未必愿意与官府正面对抗。 反倒是之前在京城附近的土窑对狄仁杰出手那次,想来是被金木兰狠狠坑了一把。 截杀朝廷高官,跟加急往阎王爷那里报名单没有区别。 以宗主大人睚眦必报的性子,如今金木兰的处境恐怕也不会太好过。 所以眼下熊远和吴益之的安全暂时不用担心。 而且有李元芳亲自坐镇行辕,外加钦差卫队层层把守,即便是绝顶高手亲至,也未必能讨到几分便宜。 至于赵传臣,陆与也是一点也不担心。 灭口打的就是个时间差,这么多天过去,该交代的已经全部交代完,金木兰也不会再冒险派人来,除去一个已经没什么价值的人。 思及此处,陆与蓦然想起于风。 说起来,已经过去这么多天,此人再也不曾出现过,仿佛消失了一般。 陆与有些疑惑。 以金木兰刻薄寡恩、阴险狠毒的性格,手下居然还有如此忠心耿耿的下属。 一时间,陆与竟莫名的有些羡慕金木兰。 …… …… 小连子山,丽诗趣苑。 金木兰端坐于桌案后。 听着下属汇报,她忍不住皱起眉头。 眼下可用之人已经不多,如今又折损一个。 往常这样的任务,也不必另派他人。 思及此处,金木兰面色微沉,眼中闪过一丝森然杀意。 那个名字,是她现在最不愿提及的。 但接下来的计划,似乎又绕不开他。 一劳永逸,堪称完美。 当下,金木兰冷冷对下属吩咐道:“通知于风,明晚子时,依计行事。” 下属躬身领命,随即离去。 看着下属离去的背影,金木兰嘴角缓缓上扬,绽放出一丝阴冷的笑容。 …… …… 天宝银号。 于风接到金木兰的命令,面露惊疑之色。 这些日子,他借口监视钦差行辕,一直未曾返回丽诗趣苑。 只是每日派下属上报金木兰,告知这边一切正常。 而一向脾气火爆、耐性极差金木兰,此次竟然出奇的沉默,对他的毫无作为也未曾出言呵斥。 于风隐隐觉得有些不正常,但又说不上来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他决心叛出的打算,目前只有马五知晓。 如今就连师傅虺文忠都不知道他的打算,金木兰更不可能知道。 马五和他从小玩到大,几十年的交情,眼下又面对相同的危机,没有理由出卖自己。 于风皱眉思索间,房间猛然从外面被人推开。 来人正是马五。 马五火急火燎关上房门,随后一番话,使得于风面色一变。 “最近有一批马匹秘密过境,最后消失在幽州境内,目的地不详。这批马都备着空马车,数量很大,保守估计有数百之多!” 马五带来的消息,让于风心中一沉。 方才他接到金木兰的指令,命他按照此前部署,于明夜子时率人将官银转运至别处。 这批官银正是此前从幽州银库盗取的库银。 当时自银库得银一千万两,后来招聘人手,采购物资以及打造兵器,包括雇佣铁手团,所有花费都是从这里面出的。 如今这批官银只剩下一半。 如果他所料不错,这批马匹马车,正是金木兰为了转运银两准备的。 可即便转运这批官银,也不需要再另购马匹,他们手中就有大批此前方谦私自截留的官军战马,都挂靠在马五的天宝银号名下。 马五作为天宝银号名义上的掌柜,对于此事自然也是知晓的。 而且于风早已将转运官银一事告诉了他,只是之前两人一直都不知道转运的具体日期。 既然马匹数目足够转运之用,又何必另行准备马匹。 两人对视一眼,瞬间都明白了原因。 真正的官银,很可能并不在他们押运的马车上。 也就是说,明天晚上,他们两人是弃子! 第五十七章、抄家 犹如一盆凉水当头浇下,一股寒意扑面而来,瞬间袭上两人心头。 两人一阵沉默。 他们早已明白,不管她是否知道自己的打算,二人注定都是要被舍弃掉的,无非是时间早晚。 可当这一天真的突然降临,又有些猝不及防。 不知过了多久,马五沉声问道:“明晚就要行动,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于风摇摇头:“你先按照她的命令准备马车,我出去一趟,” 说到此处,他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去给我们找一条活路!” 马五沉默地点点头。 几天前他就接到了金木兰的指令,命他准备马车,到时配合于风行动。 如今既然瞒着两人另行准备,其用意自然是不言而喻。 蝼蚁尚且苟活。 况且她不义在前。 既然如此,两人也只有放手一搏,求得一线生机。 …… …… 钦差行辕。 狄仁杰刚审问完吴益之和熊远。 得知方谦的死讯,两人便已经绝望,痛快地交代了一切,只求速死。 而结果也让狄仁杰触目惊心。 幽州各级官吏,包括五城兵马司,以及当地一部分驻军,都被方谦严重渗透。 也就是说,他们具备随时动手的条件。 情况紧急,容不得片刻迟疑。 狄仁杰随即命陆与和李元芳各领一部千牛卫,按照两人交代的名单进行抓捕。 此时,虎敬晖还在五城兵马司营地抓紧进行甄别。 五城兵马司早日整顿完成,城内的治安力量才能投入使用,一天都不能耽搁。 在此之前,狄仁杰已经将部分羽林卫派出,负责维持城内治安。 陆与和李元芳马不停蹄,各自率领千牛卫奔赴城中各处,开始抓人。 …… 银库司库官府宅。 府门前人马嘶鸣,大片燃烧中的火把,将黑色照亮,映出府门的轮廓。 陆与低头看了眼名单: “让我看看,哦,第九个了。” 随即挥手示意。 为首两名千牛卫立刻上前推开大门,随后数十名全副武装的千牛卫快速进入院落,并分作数队,迅速控制府中各处进出口。 陆与则带领其余千牛卫直奔前厅。 踢开大门,映入眼帘的一幕令陆与不由得一愣,脚步也随之停下。 只见大厅中央,十几个人被捆绑得结结实实,嘴里塞着破布,正惊恐地挤作一团。 此刻,这些人见有人进门,纷纷开始呜咽着嚎叫。 这一幕看得陆与啧啧称奇。 随即大手一挥,十多名千牛卫鱼贯而入,进入屋中开始仔细搜查。 陆与则是不紧不慢来到一中年男子跟前,好整以暇地打量着此人。 方才他就注意到,其他人见到官军,都是一副见到救星的激动模样。 唯有此人端坐于地,闭上眼睛一动不动,对陆与等人视而不见。 盯着此人看了一阵,陆与饶有兴致地说道:“司库官李俊,对吧?你还挺沉得住气。” 话音刚落,一名千牛卫快步来到陆与身旁,抱拳道:“禀将军,在后堂发现一些收拾好的行李,里面尽是些金银细软,仅银票和现银,便有十八万余两。” 陆与转过身,皱眉向卫士再次确认一遍:“你是说十八万两?确定没数错?” “回禀将军,我等已经仔细数了几遍,数目确认无误!” 闻言陆与回过头,看着仍旧紧闭双眼,却已经开始发抖的中年男子,当下调侃道: “我一个正四品的中郎将,一年所有俸禄折算成官银,也不过几百两,您这么个芝麻大的小吏,就捞了我几百年的俸禄,怎么又突然着急搬家,捞够了想溜?” 说到此处,陆与想起什么,幽幽道:“您不会也是穷怕了,一分也不敢花吧?” 他想起那些大柳树村那些面黄肌瘦的村民,野菜度日的陆大有一家 再看着这群穿金戴银,锦衣华服的囊虫。 陆与眼中闪过一丝杀意。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司库官夫人头上顶着的让人眼花缭乱的金银首饰,只这些,就能让多少饱受战乱之苦,无家可归的灾民吃上饱饭。 区区一不入流的小吏,为官不过数载,靠着这身官衣,就能肆无忌惮地趴在百姓身上吸血。 还真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陆与查抄前面的几家,其中不乏强作镇定,甚至入戏太深,挥袖斥责陆与残害忠良的清官。 不过最后被千牛卫掘地三尺,将搜出来的金银往面前一放,一个个又开始上演跪地求饶、翻然悔悟。 早干嘛去了。 陆与没心思跟这些演技派浪费时间,虽然是第一次抄家,没什么经验,但是架不住手下有能人。 这种活动,以前这些千牛卫没少参加。 千牛卫以前抄家的对象,那都是名噪一时的巨贪大鳄,譬如来俊臣、索元礼、霍献之流。 随便拎出来一个,都远非眼前这些乡下土包子能够碰瓷的。 眼下这些低劣的藏银手段,自然也瞒不过这些专业人士的眼睛。 所有藏匿处都被一一发现,随后挨个挖出来。 甚至一些贪官背着正室藏起来的私房钱,也被这群家伙给挖出来。 看得陆与哭笑不得。 呐,这个就叫专业。 如今强装镇定也好,跪地求饶也罢,都有能让他们开口的地方。 随即陆与大手一挥,千牛卫开始有条不紊地将所有打包好的蛀虫,连同其家产一起装车。 陆与目光闪烁,转身来到一处无人的偏僻角落,沉声道:“出来吧。” 话音未落,一道身影自暗处悄然现身。 “师叔见谅,于风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来人抱拳恭声道。 来人正是于风。 陆与偏过头打量着于风。 片刻后,饶有兴致地说道:“许久不见,不知师侄今晚演的是哪一出?” 他虽欣赏此人的品行,但一条道走到黑的忠诚,却是一条不归路。 眼下金木兰这条破船覆灭在即,如果于风再不识时务,陆与也不会违背他人意愿,非要捞他一把。 方才看到被打包好的司库官一家,陆与就猜到这是于风的投名状。 否则现在他也不会出现在这,同对方浪费口舌。 亡羊补牢,犹未为晚。 一切都还来得及。 第五十八章、蹊跷 陆与手头的抄家名单还有一大半没完成,虽然已经派人盯住余下的官员,但有道是落袋为安,多耽搁一分时间,就多一分变数。 当下他也没心情同于风打机锋,单刀直入,直接开口问道:“考虑的怎么样?是反正,还是打算陪葬?” 于风斩钉截铁道:“我愿助师叔击破逆党,只是……” 见于风面露犹豫之色,陆与笑道:“但说无妨。” “我有一好友,是天宝银号掌柜,名叫马五,他也愿随我一同反正,恳请师叔应允!” 见于风面色忐忑不安,陆与挥手道:“无妨,多一个人便多一份助力,只是你这……” 说到此处,陆与突然觉得天宝银号这个名字,似乎有些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 思索片刻,陆与眼前一亮。 这天宝银号,不就是赵传臣所供述,方谦命他上交慰抚款的那个银号。 思及此处,陆与顿时一乐。 之前他还有些佩服金木兰的御下之道,羡慕她的下属忠心耿耿。 没想到现在掌管行动的一把手和掌管后勤的一把手集体跳反。 陆与有些好奇地问道:“能让你们二人一起反正,恐怕不是没有原因的吧?” 于风面沉如水,咬牙切齿道:“我兄弟二人为她效命十多年,忠心耿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她竟以我家人为质,这样的家主,又何必效忠于她!” 闻听此言,陆与不由得咂舌。 马五他不了解,但于风的性子他多少也知道一些。 原本对于招安于风一事,陆与也没多大把握。 他虽欣赏于风的忠诚,但不觉得仅凭自己三言两语,就能说服别人背刺效忠多年的家主。 只是当时闪灵在场,他也不好驳对方面子。 如今看来,招安最大的助力,竟然是金木兰。 凭借一己之力,逼反手下两员大将。 这份实力,当真可怕。 当下陆与大手一挥,自信满满道:“此事交给我,你们不必担心。” 祸不及家人,既承一声“师叔”,陆与干脆好人做到底,再送于风一程。 于风闻言大喜过望,激动地抱拳说道:“今后于风这条命就是师叔的,但凡师叔有命,于风绝不推辞!” 他在蛇灵待过一段时间,自然是知道这个庞大的组织,其实力究竟有多恐怖。 陆与身为六大蛇首之一,既然放话救出他们的家人,就必定不会食言。 陆与见状点点头。 搭救一个知恩图报的人,总是会让人心情愉快,顺便生出些许的成就感。 虽然于风这点实力,不一定能用上,但有这份心便是极好的。 见陆与要离开,于风急忙说道:“师叔容禀,师侄此来,另有要事相告!” 随即便将事情原原本本告知陆与。 听罢陆与皱起眉头,沉思不语,大脑开始快速运转。 根据于风所说,陆与猜测金木兰这是打算玩一手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不管她是否知晓于风和马五打算叛出,两人都已经成为事实上的弃子,注定要成为炮灰。 如果他所料不错,两人押运的那批物资,根本就不是所谓的官银。 只是现在陆与还不知道,金木兰如此大张旗鼓地转运这批银两,究竟是打算引谁上钩。 现在的局面,倘若做最坏的打算。 在于风和马五要反叛的前提下。 金木兰知道两人要反叛。 但她不知道。 现在两人已经基本知道,她知道两人要反叛。 想到此处,陆与对于风吩咐道:“现在你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按照她的命令行事,切勿打草惊蛇。至于明晚,你们二人可在押运途中见机行事。” 当下于风领命离去。 陆与仰头看天,长出一口气。 跟这些人打交道,太累了。 一个不小心就得着了道。 …… …… 及至天明。 陆与和李元芳方才回到钦差行辕,向狄仁杰禀报情况。 两人忙活一夜,将名单上的所有逆党全部抓捕归案。 同时查抄出赃款数百万两。 两人刚进门,便见到狄仁杰正从后堂走出来。 此刻狄仁杰面色疲惫,眼中还有血丝,想来也是一夜未睡。 随后,陆与和李元芳将查抄结果向狄仁杰详细禀报。 听完两人的一番详述,狄仁杰恼怒地一拍桌子,厉声道:“一群衣冠禽兽!不知恩养黎民,反而残害盘剥之下百姓,难怪幽州百姓困顿至此!其罪当诛!” 陆与冷声道:“当诛者,不止这名单上的逆党。” 闻言李元芳抬起头惊讶地看向陆与,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狄仁杰心里却很明白,陆与为何有此一言。 昨夜他仔细看翻阅幽州各级官员名单,惊讶地发现方谦一党,只占其中很小一部分。 大部分官员,并未附逆。 这些人绝不可能对方谦的所作所为毫不知情。 也就是说,眼下幽州这般局面,就是这些人有意纵容的结果。 面对方谦的胡作非为,他们选择明哲保身。 倘若这些官员联手,即便方谦身为刺史,也不可能如此肆无忌惮。 狄仁杰猜测,幽州的乱象背后,恐怕也少不了这些人暗中推波助澜。 从熊远和吴益之带兵截杀他开始,狄仁杰已经逐渐对幽州的官吏生出一种不信任之感。 这种不信任并非是针对方谦一党,而是幽州官场的全体官吏。 熊远调动五城兵马司数百官兵,深夜大张旗鼓地出城,这些地头蛇竟然集体装聋作哑。 这些人手下的亲信,不可能不将此事上报。 到后来陆与入城,方谦身死,以及昨夜全城搜捕方谦余党,场面轰轰烈烈,满城皆知。 这些人却仍旧集体沉默,作壁上观。 这样的态度显而易见。 谁赢,他们帮谁。 幽州苦寒之地,天高皇帝远,且方谦一党树大根深。 钦差大臣虽携皇帝圣意,但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不一定就能扳倒他们。 眼下尘埃落定,这些人也是时候露头了。 陆与闭着眼睛都能猜到。 无非表达自己对钦差大臣的殷切企盼,顺便痛斥方谦的累累罪行,强调自己郁郁不得志、遭受方谦朋党打压的经历,迫不得已明哲保身的苦衷,以及申诉无门的愤懑之情。 想到此处,狄仁杰亦是满面冷色。 下面的这些弯弯绕绕,他再清楚不过。 陆与倒是丝毫不担心这些人会有什么好下场。 狄仁杰屹立朝堂几十年,早已练就一双火眼金睛。 在他老人家面前演聊斋,恐怕那三分鬼样,立时便会原形毕露。 第五十九章、原形毕露 客厅内的气氛陡然凝重起来。 李元芳茫然地看着神色不豫的两人,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是个职业军人,平素就是直来直去的性子,想不到那些弯弯绕绕。 在他看来,目前一切都很顺利。 眼下方谦一党已被一网打尽,歹人的大本营也早已尽在掌握,而且吉利可汗也被他们救下,两国乱局旦夕间即可平定。 就在此时,卫士进来禀报道:“禀阁老,幽州长史和银曹正在行辕外等候,说有要事求见!” 狄仁杰和陆与对视一眼,心道果然来了。 “让他们进来!”狄仁杰沉声道。 卫士领命离去。 不多时,两名身着官服的官员快步走进来。 两人齐齐躬身行礼:“叩见阁老!” “两位大人免礼。” 狄仁杰冷眼看着面前恭敬行礼的两人。 听着狄仁杰不咸不淡的语气,两人对视一眼,心里不由得咯噔一声,心道不妙。 但现在来了都来,当下身着绯红官袍的幽州长史只得硬着头皮说道:“启禀阁老,今晨卑职率人验看银库,发现库存两千多万两官银竟然不翼而飞了!” 狄仁杰闻言一怔:“不翼而飞?” 看来这位吴司马,似乎还有些事情没说清楚。 只见身着绿袍银曹战战兢兢地说道:“是呀,大人,库存的官银都不见了!” 见两人装模作样,陆与冷眼旁观,并未出声。 一旁的李元芳则是面露震惊之色,显然也被这个消息惊呆了。 狄仁杰惊道:“这怎么可能?” 银曹接着道:“不光如此,掌管府库的四名掌固也失去了踪迹!”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长史继续说道: “大人,您来之前,府库一直由吴司马亲自掌管,府库中的掌固也是吴大人的心腹充任。每月的明细账目按惯例要通过长史和银曹,这一条也被废去,只由刺史大人和司马大人过目即可。” 陆与实在看不下去,方谦还没凉透,这帮人就迫不及待地跳出来把屎盆子都扣在他头上。 昨夜于风已经说的很清楚,金木兰得手后,所得官银不过一千万两。 他是金木兰的亲信,此事应该不会有误。 如今这两人一唱一和,三言两语就把两千多万两的烂账一股脑塞给方谦和吴益之。 明摆着是欺负死人不会说话。 不对,吴益之可还没死呢! 只是他说的话,这帮人大可推诿不认就是了。 陆与觉得自己有必要替下面的方大人说几句公道话。 当下他瞟了两人一眼,阴阳怪气道:“两位一大清早就如此勤勉公事,实乃我辈楷模呀。” 刚才还在喋喋不休的两人闻言一愣,呆呆地看向陆与。 狄仁杰的大名天下皆知,如今这锦袍青年竟能堂而皇之地列坐于侧,两人一时有些拿不准他的身份。 狄仁杰笑这向两人解释道:“这位是右武卫中郎将陆与,此次奉圣谕随我查访幽州。” “下官拜见将军!”两人慌忙行礼,庆幸自己忍住没还嘴。 陆与却不吃这一套,冷冷道:“方谦这般明目张胆的贪赃舞弊,尔等为何不上奏朝廷?” 长史满面愤然:“卑职曾两度给户部去函反映此事,然而却如泥牛入海,毫无音讯。后来此事被司马大人知道了,威胁卑职,如再上奏就要动用官刑。” 陆与冷哼一声:“官刑?我还以为是宫刑呢,他方谦不过是个刺史,还能处罚你一个与他同级的长史不成!” 长史无言以对,心虚地低下头。 一旁的李元芳这会儿才看出来不对。 幽州刺史与长史官秩同为四品,方谦如何有权利处罚一名与他同级的长史。 这官司即便打到上面去,也是扯不清的口水仗。 眼前这长史被方谦三言两语便吓住,只能说胆子太小,不敢以身犯险。 一副铁骨铮铮威武不屈的模样,最后还不是明哲保身。 想到此处,李元芳不禁对此人嗤之以鼻。 陆与看得更深。 能混到四品封疆大吏,没有一个蠢蛋,岂会被人三言两语吓到。 想来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说不定人家还巴不得方谦接手。 方谦这倒霉蛋成了背锅的,尚且还不自知。 狄仁杰意有所指地说道:“说方、吴二人盗用官银,这我相信。可是说他们把府库搬空,却是有些匪夷所思。守库卫士直属户部,并未附逆。如果方谦等人公然盗取官银,司库官怎能不上报朝廷。” 银曹讷讷道:“这确是怪事一件。” “这简单,找到司库官就真相大白了,” 陆与接过话头,嘿嘿一笑:“禀阁老,昨晚在下巡夜时,碰巧遇到了司库官李俊李大人。” 闻听此言,下方的长史和银曹瞬间面色煞白,心也不由得提了起来。 心中暗骂此人反应如此之慢,竟然也没被人灭口。 昨日狄仁杰审问吴益之和熊远两人,据两人交代的名单中,似乎就有此人。 只是此人官职低微,狄仁杰并未放在心上。 如今听得陆与提及此人,立刻明白了他的用意,当下同陆与唱起双簧:“哦,竟有此事?他现在人在哪里?” 陆与瞟了一眼惶恐不安的两人,心中冷笑连连,当即说道:“禀大人,我已将李大人带到东花厅等候,大人可随时召见!” 闻言李元芳差点笑出声。 昨晚他和陆与率千牛卫满城抄家,一直忙活到天亮,整个幽州都能听到动静。 眼下陆与却说自己巡夜时偶遇司库官,而长史和银曹一脸讪讪之色,竟不敢出言戳破。 而且他们抓到的逆党,现在都关在大牢中,由钦差卫队严密把守,东花厅哪里有什么司库官。 这会儿他也看明白了,狄仁杰和陆与一唱一和,是在诈这两人。 这两人绝对有问题。 果然,只见狄仁杰颇为“惊喜”地说道:“快将此人带来,当着长史和银曹二位大人的面,问清楚事情原委!” 眼见陆与真的起身,欲往门外走去,长史和银曹瞬间面如死灰,双腿一软齐齐跪倒在地,颤声道:“下官该死!求阁老恕罪!” 狄仁杰敛去笑容,看向原形毕露的两人,当下冷冷道:“我把你们两个奸滑恶吏!事到如今,还不从实招来!” 第六十章、触目惊心 陆与没心情看两人的丑态。 在千牛卫进门将其控制之时,便转身走出房中。 听到里面传来哭天喊地的哀嚎,陆与嘴角扯出一抹冷笑。 一丘之貉。 慢慢忏悔去吧,方谦在下面等着你们呢。 长舒一口气,陆与慢慢踱步,不知不觉来到前厅。 随意一瞥,见虎敬晖正大步走来。 陆与当即精神一振。 此刻虎敬晖亦是满面疲倦之色。 昨天他率羽林卫将乱兵带回军营,便按照狄仁杰此前交代的指令,开始就地甄别。 凡是方谦一党的铁杆心腹,先抓起来投入大牢。 再让官兵们互相指认,剔除其中罪大恶极的害群之马,先行下狱。 一番操作下来,中上层将领几乎被清空。 但也不奇怪,方谦不可能放任将领不管,转头去拉拢没什么价值的大头兵。 随即又让兵卒自行投票,从中选拔品行优良者,暂时擢升为将。 随后狄仁杰亲临大营,于校场点将台当众下令,凡诸军勇于任事,立下大功者,优先提拔。 如此一来,五城兵马司风气顿时为之一清。 空出来的这么多位置,眼下正是出人头地,实现阶级跃迁的好机会。 于是一众士卒立即归心。 今晨,陆与和李元芳一夜抄家得来的成果,数十辆装满物资的大车直接驶入军营。 现场将拖欠的饷银足额发放。 一众官兵排起长队,每份饷银亲手交到每名士卒手中。 一众官兵跪地齐声高呼万岁,声势震天。 一边是有功必赏、补发欠饷的钦差大臣。 一边是喝兵血、吃空饷,只许诺空头支票从不兑现的上司。 五城兵马司的一众官兵用脚投票,都知道自己该站哪边。 自此,五城兵马司尽在狄仁杰掌握中。 数千官兵摇身一变,由截杀钦差的乱兵,变成钦差大臣的忠实拥护者。 现在谁要跟钦差大臣唱反调,五城兵马司的数千官兵第一个不答应。 虎敬晖从头到尾在场,亲眼见证数千官兵的转变,心中涌起对狄仁杰的由衷敬佩。 忙碌一夜,虎敬晖将所有事情处理完毕,才匆匆赶回来向狄仁杰复命。 他跨进前厅,便看到陆与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当下几步来到陆与跟前,锤了下陆与胸口,笑道:“你小子,跑这偷懒来了!” “彼此彼此,我也就比你早到一会儿。” 陆与笑眯眯地说道。 “大人呢?”虎敬晖问道。 “在里面审犯人呢,”陆与收起笑容,轻声道: “虎兄,找个安静的地方,我有话跟你说。” 见陆与面容严肃,虎敬晖不由得一愣,随即点点头。 两人相识多年,他了解陆与的性子。 平时不拘小节,放浪形骸,恣意洒脱,但从不在正事上开玩笑。 想来是有要事相商。 正巧,他也有很多话,要跟陆与说。 …… 狄仁杰走出房门。 他刚审问完长史和银曹,此刻熬了一夜的疲惫骤然袭来,如同潮水般涌遍全身。 狄仁杰伸了个懒腰,长出一口气。 到底是上了年纪,已经熬不得大夜了。 狄仁杰轻叹一声,随即看向身旁的李元芳,问道:“陆与去哪里了?” “这会儿应该还在府中吧,方才我见他往前厅去了。”李元芳缓缓说道。 他见陆与意兴阑珊离开现场,便知道他心情不佳。 这一路走来,他们见过太多民间疾苦。 幽州本就是苦寒之地,又摊上这么一群丧尽天良的恶吏,百姓的艰难可想而知。 适才陆与当场揭穿这对贪官污吏的真实面目,看到两人跪地求饶、坦白罪行,冷眼旁观的李元芳心中也是极为畅快。 若非身份不适,他都想亲自动手,替百姓除掉这群为祸一方的蛀虫。 “大人。” 狄仁杰抬眼望去,见陆与和虎敬晖一同走过来。 当下看向两人笑道:“方才还同元芳说起你,原来是去找老朋友叙旧了,” 随即看向虎敬晖道:“怎么样敬晖,那边都安顿好了吗?” 虎敬晖抱拳道:“禀大人,诸军由代理将官带回各自驻地,我怕引起反弹,只留下一小队羽林卫,其余军士都随我返回行辕。” 狄仁杰微微点头:“你做得很对,眼下变乱虽平,但军心尚不稳定,尽量减少不必要的摩擦。” 闻言陆与也点点头。 底层士卒都是大字不识的粗人,立好规矩,有功必赏,有过必罚,大家就有了奔头。 再加上此前补发欠饷,士兵都不是傻子。 谁对他们好,谁只会画饼,一目了然。 如今军心虽可堪一用,但若留下羽林卫严密看守,难免再度激起对立情绪,长此以往,必生祸端。 倒不如外松内紧,给他们留出空间和时间。 想到此处,陆与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虎敬晖。 他突然发现,虎敬晖情商其实还挺高的。 只是对面金木兰时,双商瞬间归零。 只能说一物降一物。 随即陆与问道:“大人,那两人都交代了吗?” 狄仁杰收敛笑容,淡淡说道:“人证在此,岂容得二人抵赖,想来物证也是不难找的。” 物证自然就是赃款了。 方才两人丑态毕现,争先恐后招认供述,看得狄仁杰也是一阵火大。 两千余万两官银,先是被他们侵吞半数,余者又被方谦强行接管,不知所踪。 双方皆是投鼠忌器,因此井水不犯河水,默契地维持着微妙的平衡。 这幽州官场,从上到下都烂透了! 截杀钦差。 私吞库银。 蓄积私兵。 这幽州俨然已经成为一个独立王国! 陆与觉得,这帮人未必不知道方谦所图甚大。 只是大家屁股都不干净,所以谁都不敢揭开盖子,否则所有人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这也是方谦能够瞒天过海,在幽州只手遮天的重要原因。 思及此处,陆与嘴角微微上扬。 幽州官场即将迎来一次大规模清洗,整顿后空下来的要害位置必然不会少。 看起来,某个倒霉蛋似乎要时来运转了。 不过这都是后话,眼下陆与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只见陆与神色一肃,沉声道:“大人,眼下有件紧要之事,刻不容缓!” 第六十一章、消息 闻言,狄仁杰和李元芳皆是一怔,不明白陆与此言何意。 如今方谦一党土崩瓦解,幕后之人的大本营也早已被他们掌握,大局已定。 两人实在想不出,陆与口中的紧要之事。 见虎敬晖露出一副不解的模样,陆与心中不禁给他的演技点个赞。 因为陆与已经将于风反正之事告知了虎敬晖。 陆与正色道:“大人可曾记得我那好友的弟子?” 狄仁杰点点头,随即恍然,笑道:“看来是个好消息。” “是的,”陆与微微一笑, “据他所说,今晚,幕后之人要转运那批从幽州银库中盗取的官银。” “消息是否属实?”狄仁杰面色微变,急声问道。 “应该是真的,此次转运由天宝银号负责准备马车,足有数百辆之多。” “天宝银号?”狄仁杰蹙眉道。 这个名字似乎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狄仁杰正思索间,一旁的李元芳面色骤然一变,似乎是想起什么,当下惊声道: “大人,赵传臣曾说过,方谦命他截留的慰抚款,正是被存入这个天宝银号!” 闻言狄仁杰眼前一亮,看来这个天宝银号不简单。 最近几日发生的事情太多,入城后他便一直忙于处理乱局,无暇顾及这处重要所在。 眼下被陆与和李元芳再度提起,狄仁杰方才想起此事。 昨日他审问吴益之时,却未曾听他提及,想来是认为赵传臣已经供述过此事,所以才略过不提。 可即便是这样,这一切也太过巧合。 一切太过顺利,顺利得似乎有些不太正常。 仿佛是有人刻意将这一切推到他面前。 思及此处,狄仁杰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之色。 陆与没有出言打扰。 他相信狄仁杰已经发现其中的端倪。 金木兰这招瞒天过海着实有些拙劣。 眼下幽州风声正紧,她却大张旗鼓地转运大批官银,虽将明里暗里的目光都吸引过来,稍有不慎,便有可能玩火自焚。 不久,陆与、李元芳以及虎敬晖三人陆续走出房间。 狄仁杰思索一阵仍未理出头绪,便让三人各自回去休息。 …… …… 入夜。 钦差行辕。 陆大有小心翼翼环顾四周,心中不禁生出一股敬畏之情,手脚不自觉地变得僵硬,仿佛每一步都踏在了云端,不敢随意移动。 狄仁杰看着下方束手束脚的陆大有,笑道:“大有,不要拘束,快些坐下吧。” 清晨从陆与那里得到消息,狄仁杰便猜测陆大有应该已经发现了什么。 如今形势危急,容不得片刻迟疑。 他当即命狄春率一队千牛卫,骑快马沿官道向三合县方向搜索陆大有的踪迹。 果然,狄春在半路便遇到徒步向幽州城赶来的陆大有,用快马火速将其带到行辕。 陆大有只是个在深山里打转的农家猎户,见识有限。 但见到前来接应自己的皆为体貌丰伟、膂力强壮的汉子,且每人坐下一匹骏马。 他偷偷打量了几眼,只见每匹马皆是肌肉线条流畅有力,且皮毛光滑如绸,在阳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比他见过的地保家那匹宝贝上天,一天刷三遍毛的驽马,不知道雄壮多少倍。 陆大有哪里还不明白,这位狄先生恐怕根本不是什么游方郎中,而是大有来头。 他本就是朴实的农家汉子,为人本分,当初家中一贫如洗,野菜都吃不饱,却还是接纳狄仁杰一行人留宿。 如今他徒步奔走数百里,也并非是有什么别的念头,带上家中仅有的几个野菜团子便匆匆上路,也只是为了完成先前对狄仁杰的承诺。 他已经很努力去想象狄仁杰的身份。 在他看来,狄先生应该是比地保老爷要尊贵些。 但当他从卫士口中听到【钦差大臣】,这个自己只在戏文里才听说过的词。 陆大有顿时觉得有些恍惚。 见陆大有仍旧呆在原地不知所措,狄仁杰起身来到他身旁,将他扶到一旁坐下。 陆大有这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道:“狄先生,不、不是……钦、钦差大人!” 说着又慌忙起身要跪下。 狄仁杰拍了拍他的肩膀,和颜悦色道:“大有啊,以后你还是叫我狄先生吧。” 陆大有小心翼翼抬起头,见狄仁杰仍旧如同从前一般笑眯眯的样子,当下也松了口气,咽了口唾沫,这才说道:“狄先生,之前您让我办的那件事,有眉目了。” 狄仁杰心道果然如此,折回原处坐下,缓缓说道:“大有啊,不要着急,慢慢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陆大有点点头,随即道出原委。 原来,就在几天前的夜里,他趁天黑去山脚下检查日前放置的捕兽夹子,却看到百十辆空马车组成的进山队伍。 他躲在暗处仔细观察。 发现那天夜里,竟陆续有数十个这样的进山队伍悄悄进入山中。 人数不等,但是都赶着空马车。 他觉得有些奇怪,想起狄仁杰先前的交代,所以慌忙赶到三合县。 不想到了县衙,一个老头又让他到幽州城。 于是,活了二三十年从没离开过三合县的陆大有,就靠着一路走一路打听,徒步向幽州城赶来。 听完陆大有的一番叙述,狄仁杰感慨万千,起身向陆大有深深施了一礼:“大有,这一拜,我要替幽州治下的百姓感谢你的义举!” 陆大有见状直接从椅子上跳起来,慌忙搀扶狄仁杰,面色惶恐,结结巴巴道:“狄、狄先生……我、我当不得您这一礼。” “你当得,当得!哈哈哈!”狄仁杰欣慰地开怀大笑。 狄仁杰沉吟片刻,目光闪烁,似乎像是又想起什么,随即正色道:“大有啊,我还有一件事要问问你。” “您说。” …… …… 陆与从屋中走出,伸了个懒腰。 忙里偷闲地睡了两个时辰。 昨晚一夜未睡,看样子今晚又是一个不眠夜,饶是陆与年轻力壮,也有些吃不消。 听得旁边的房门响起声音,陆与转头便看到虎敬晖同样睡眼惺忪地迈出走出房门。 不同于陆与的神清气爽,此刻虎敬晖有些精神恹恹。 陆与当然知道原因,无非是忧心今晚即将发生的事情。 如今金木兰败局已定,今夜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 第六十二章、大战在即 陆与倒是不担心于风。 毕竟于风是虺文忠唯一的嫡传弟子,虎敬晖又和闪灵有交情,单是看在闪灵的面子上,他也不会把于风怎么样。 如今的虎敬晖与原时空有较大不同,陆与顶替了他的位置,随同狄仁杰暗访幽州。 目前狄仁杰虽然掌握大量关键性证据,却也并未怀疑到虎敬晖头上。 因为他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 白天两人一番交谈,虎敬晖也明白金木兰大势已去。 只要锄头挥得勤,就没有挖不倒的墙角。 陆与在此方世界没几个熟人,虎敬晖是他认识的第一个朋友,这么多年过去,两人交情甚笃。 他实在不愿看到虎敬晖走上一条不归路,所以很是下了一番功夫。 这段感情里,对方到底有几分真情,虎敬晖心中亦是了然。 如今他也陷入纠结。 他虽与武则天有不共戴天之仇,但却不愿引外寇入侵,陷国家于战乱。 如今狄仁杰一步步逼近真相,陆与也暗中出手,她的女皇梦,也是时候醒来了。 想到此处,虎敬晖心中一叹。 “虎兄,长痛不如短痛,今夜一切便有分晓。” 虎敬晖转头看向陆与,无奈点点头。 他来得太晚了,纵然想做些什么,此刻也是无能为力。 钦差卫队早已整装待命,狄仁杰的心腹管家狄春亦不知所踪,连府中的杂役都察觉到凝重的气氛,往来间将脚步刻意放轻。 眼下任何人擅离职守,都将成为首当其冲的怀疑对象。 陆与拍了拍虎敬晖的肩膀。 遇人不淑,为之奈何。 就在此时,正堂房门打开,只见一颇为熟悉的身影,身在李元芳身后从屋中走出。 天色已晚视线不佳,陆与远远望去,隐约觉得似乎见过此人。 待两人走近,陆与方才看清此人样貌。 正是他们先前借宿过的陆大有。 看着走到跟前的两人,陆与笑道:“元芳兄辛苦。” 李元芳微微一笑:“昨夜大家忙了一宿,都累得紧,适才就没叫醒你们。” 所以说日后人家能成为干儿子兼侄女婿。 以后李元芳要是升官,别人不知道,反正陆与肯定不会眼红。 只这份敬业精神,就让陆与叹为观止。 陆与随即看向陆大有,笑眯眯地说道:“大有兄弟,好久不见!” 陆大有脑子不笨,此刻见陆与和一名军官打扮的男子站在一起随意闲聊,便猜出陆与身份也不简单。 见陆大有期期艾艾,不知该说些什么,陆与便猜出他心中所想,轻笑一声:“你我同为本家,无需计较那些繁文缛节,你还拿我当陆小哥就是。” 陆大有露出憨厚的笑容,忙不迭地点头。 目送两人离去,半晌,陆与幽幽道:“金木兰所托之事,已经有着落了,这下你可以放心了。” 闻言虎敬晖面露不解之色。 陆与摇摇头,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意味。 据虎敬晖所说,金木兰命他将官军引至转运官银途中。 于风和马五不过是两个小角色,不值得她如此大动干戈。 想来是要借官军之手算计他人。 现在陆与可以确定,金木兰绝对已经察觉到于风反正。 负责押运的于风和马五就是炮灰。 这趟押运动静着实不小,声势之大,就连山下的陆大有都能察觉到。 就差拿着大喇叭宣布此次行动。 至于选择于风和马五押运,这样做的好处有两点。 其一便是可以增加这批官银的可信度,心腹亲自押运,真货的概率很大。 再者,可以顺便解决掉不安定因素。 一举两得。 至于马五,陆与觉得金木兰未必认为他一定反叛。 但对于金木兰而言,根本不需要证据。 莫须有。 和于风的交情就是马五必死的理由。 交情越深,死得越快。 想到此处,陆与转头看向狄仁杰房中。 此刻屋中灯火通明,隐约可见一道身影在其间来回踱步。 …… …… 幽州城郊外,万籁俱寂。 夜幕低垂,星辰隐约可见,洒落的月光勾勒出遥远山坡的轮廓。 一片沉寂之中,只听到微风轻拂枯草的声音。 官道旁的密林间,似有人影斑驳。 忽然,一道身影自黑暗中一闪而过,快速掠过林间,最终在一颗大树下停住脚步。 月光穿过树叶的缝隙,映出来人身上的紫袍。 紫袍人拱手道:“首领,目标已经准备完毕,即将出发。” 夜色中,人影自暗处缓缓现身,模糊的轮廓在微光中逐渐清晰,一道倩影悄然现身。 这人正是小梅。 日前她接到于风传信。 陆与命她与于今夜,率幽州所有蛇灵下属赶赴此地设伏,拿到从此处经过的物资。 她虽未见过于风,却也对闪灵这名唯一的弟子有所了解。 此次闪灵拜访陆与,还是她暗中命下属告知其陆与下落。 因此,如今于风这般举动,其用意自然不难猜。 想到此处,少女唇角微微勾起,泛起一丝狡黠的笑意。 随即清冷的声音响起:“盯住他们,有情况即刻来报。” “是!”紫袍人领命离去。 山脊另一面,密林深处。 大批杀手如影潜行,手持武器伏于四下,冷月映照出冰冷的面孔。 龙风负手立于高处,漠然目视远方。 从此处遥遥望去,隐约可见深邃夜色中,远处的山洞中闪烁着的微弱火光。 此刻龙风神色阴沉,嘴角噙着冷笑,眼神中闪过一丝快意。 …… …… 幽州城内。 尘土飞扬,马蹄如雷。 大批骑兵迅速涌入城内,甲胄在月色下折射出幽冷的光芒。 其中两骑脱离大队,策马向钦差行辕赶来。 及至府门前,两人翻身下马,快步走进府中。 门前值守的卫士目不斜视。 钦差行辕,正堂内。 狄仁杰端坐上首位置,神情肃然。 在其下方。 陆与、李元芳以及虎敬晖列坐于侧。 狄仁杰目光扫过众人,沉声将今夜任务布置下去。 几人闻言,皆神色一凛。 沉默片刻,陆与微微蹙眉,缓缓说道:“大人,若将钦差卫队主力调出城,倘若贼人来攻,幽州城岂不危在旦夕?” 第六十三章、出发 闻听此言,狄仁杰微微一笑。 正欲张口说什么。 下一秒。 只听得“吱呀”一声。 房门猛然被推开。 众人下意识向来者看去。 只见狄春脸色泛红,喘着粗气走进房中。 在其身后,是一名身着甲胄,面容俊朗,英武不凡的年轻将领。 此刻正步履稳健,不徐不疾跟在狄春身后。 见到房中情形,这人表情一愣,似乎没想到有这么多人。 狄春迈步来到众人跟前,未及向几人见礼,当下疾声道:“老爷,元徽将军带到!” 闻言,陆与瞬间一怔。 没想到此人就是居庸关守将元徽。 昨天拿到幽州官员名单,陆与便找到了他的名字。 此前几人入关时,见关内士卒精悍,且军纪严明,陆与当时就对此地镇将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只是当时时间紧急,未及得见。 陆与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细细打量着面前的年轻将领。 见其身姿挺拔,气度不凡,眼神中透露出坚定与自信。 举手投足间流露出的沉稳与从容,丝毫没有一般官员将领初见狄仁杰时的紧张和激动。 没有不凡的家世渊源熏陶,不会有这份洒脱从容。 陆与目光闪烁,心中暗道:难道是个二代? 纨绔子弟陆与也见过一些,都是些不学无术,混吃等死的窝囊废。 这是哪里冒出来的另类。 李元芳和虎敬晖则是默契地对视一眼,皆看出对方所想。 这是个高手。 这种感觉,源于面对同一层次存在,那种难以言喻的微妙感知。 当下元徽单膝跪地,恭敬行礼:“下官居庸关守将元徽,拜见阁老!” 狄仁杰微微颔首:“元徽将军免礼。” 随即笑道:“我对将军可是神交已久啊!” 元徽站起身,脸上满是迷茫之色。 此时此刻,他是真的迷茫,不是装出来的。 狄春率千牛卫找上门时,元徽正率亲兵巡查居庸关一带哨卡。 最近突厥国内发生动乱,近几日探马来报,大周与突厥边境一带屡屡发现突厥哨骑踪迹。 于是今日他亲率下属抵近前沿查看情况,却突然接到属下来报,钦差大臣狄仁杰特使已到居庸关,命他火速回营接令。 当初元齐走梁王武三思的门路,将元徽调到北地边军历练,本打算让他磨磨性子,将来继承铁手团的家业,没想真让他在军中有所建树。 不料此举却激起元徽的逆反之心。 你不让我做,我偏要做出成绩让你瞧一瞧。 入伍后,元徽从一普通小兵做起,凭借出色的武艺,以及勇猛作战,屡次立下战功,积功升任折冲都尉,奉命镇守居庸关。 居庸关作为通往关内的重要关卡,历来是北地防御的重中之重。 因此元徽手下兵力配备也远超一般的上府折冲都尉,其手下骑兵便有近两千人,麾下步骑总数近五千人马。 居庸关地处幽州前沿,与北方异族摩擦不断,双方小规模冲突时有发生。 每逢作战之时,元徽必策马立于阵前,交战时亦身先士卒,率亲卫带头冲锋。 宗主大人家底颇丰,元徽也看不上苦哈哈的大头兵拿命换来的买命钱,所以从不克扣粮饷,且有功必赏,有过必罚。 有如此上级,麾下士卒敢不效命。 是以居庸关士卒军纪严明并且勇悍异常,作战时皆悍不畏死,在北地边军中也小有名气。 得益于宗主大人与金木兰的交易,元徽一早就知道方谦包藏祸心,因此从不理会方谦。 方谦虽在幽州是一手遮天的土皇帝,但面对手握数千精锐的元徽听调不听宣,也只得捏着鼻子认了。 他虽不知元徽的真实身份,但只其手下数千亡命之徒就招惹不起,更别提其背后还隐隐有梁王的背景。 梁王的作风朝野皆知,无理尚且要搅闹三分。 一旦被他盯上,幽州这些见不得光的事恐怕也藏不住。 所以尽管元徽名义上归属幽州刺史管辖,但他却从不买方谦的账。 方谦干脆眼不见心不烦,只当没这人,按时送去粮饷物资,只求元徽别闹腾。 双方一直保持着微妙的平衡,井水不犯河水。 直到如今方谦栽了,其党羽全军覆没。 没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 回城后元徽便径直去见狄春,却被告知马上集结麾下骑兵随他赶赴幽州。 于是一头雾水的元徽匆忙集结手下铁骑出发,直到现在他也不知道自己被叫到幽州城所为何事。 但可以确定的是应该不是鸿门宴。 因为至今没听说过,哪家鸿门宴让带数千骑兵的。 所以元徽十分从容。 他自信纵然遭遇不测,凭他的身手,逃回军营也不是什么难事, 其实倒也不怪狄春,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狄仁杰的计划。 时间紧急,狄仁杰来不及跟他一一解释,便让他赶赴居庸关调兵。 直到现在,狄仁杰终于揭开谜底。 按照先前的安排,今夜由虎敬晖和李元芳率钦差卫队出城剿贼,所以陆与才会问及城内安全如何保障。 五城兵马司官兵虽然归心,但毕竟时日尚短,狄仁杰也不敢轻易将幽州城的安危都押上,去赌他们的忠心。 狄仁杰思来想去,想起居庸关所见的那一幕,当即决定调元徽入关,连夜布防幽州城,以备不测。 当下,陆与和元徽神情肃然,齐齐拱手领命。 今夜两人分别镇守城南和城北,狄仁杰已将幽州城的安全,尽数托付与两人。 眼下幽州城异常空虚,再无兵力可派。 …… …… 月色朦胧,夜色如墨。 大批千牛卫和羽林卫集结完毕,整装起行。 近千精锐在李元芳和虎敬晖的带领下悄然出城。 随即分作两队,朝着不同的方向离去,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深邃的夜色中。 夜色深沉。 城楼上,狄仁杰沉默不语,凝视着卫队消失的方向。 星光点点,如棋盘上的棋子,错综复杂。 月色下,他的身影孤独而坚定。 在他身后,陆与和元徽持剑随立左右。 两人目光交汇,仿佛在无声的交流中达成了某种默契。 良久,狄仁杰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陆与和元徽没有跟上,悄然转身各自走下城楼,消失在不同的方向。 夜风如刀划过城楼,随即再度陷入沉寂。 第六十四章、张开的大网 小连子山深处。 一条杂草丛生的小道,曲折隐匿于连绵的群山之间。 夜色中微光闪烁,众多身影往来穿梭。 大批黑衣人手持钢刀,立于长长的车队两侧,紧盯着眼前不停进出之人。 阴暗潮湿的洞穴中,众多苦力正忙碌地搬运着山洞内的物资,急促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喘息声声交织。 苦力们艰难地抬起沉重的物资,低声喊着号子步步前行,将众多其沉重的箱子到马车旁,小心装上马车。 郦诗趣苑。 金木兰据案而坐,面无表情听着下属传来的消息。 “主人,于风和马五已经率押运队伍出发。”下属恭声道。 金木兰沉声道:“可有异动?” “没有,对方已经撒开人手,在转运物资的必经之地设伏。” 闻言,金木兰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眼中闪烁着得意的光芒,仿佛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这边准备完毕后,即刻启程。” “是!” …… …… 山路两侧,密林深处。 数百名黑衣杀手静静隐匿在阴影中,手握利刃,眼神冷冽看向路的尽头。 一处地势较高的土坡上,十几道身影负手而立,其身影在黑夜中若隐若现。 云姑不动声色地扫视周围堂主,果然发现龙风和象君皆不在其中。 先前布置人手时,她便注意到,此次带来的数百精锐,似乎少了百十人。 而这些杀手,基本都是龙风从铁仙观带来的。 想起元徽此前密令,当下心中便有了计较。 随即她沉声道:“对面山坡下是一片河谷,此地没有布置人手,哪位堂主愿率人前往。” 众堂主面面相觑,低头一言不发。 场面一时沉默下来。 云姑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幕,心中虽有怒气,却并不觉得奇怪。 她虽是元齐嫡传弟子,但平日里元齐对她要求近乎苛刻,并无任何特殊照顾。 加上当年元齐棒打鸳鸯,因此铁手团一众堂主对她这位宗主亲传弟子并不看好,平时里大家关系冷淡。 铁手团内部甚至有传言,称其是得罪了宗主,才落得如此下场。 此次铁手团大批人手北上,元齐命龙风和云姑各掌一部,众人都猜测此举是在敲打龙风,没有人认为她会得到重用。 而元徽公然为龙风站台后,更加印证了众人的猜测。 既然少宗主都不念旧情,说明她已经彻底失去翻身的可能性。 于是她队内几名堂主也开始阴奉阳违,无视其领队身份,转而对龙风多有奉承。 众人早已得到龙风传回来的情报,今夜这批物资,正是幽州银库失窃的那笔几千万两的官银,眼下正是发财的时候,谁会心甘情愿地去守水塘。 因此才集体无声抗拒她的命令,似乎打定主意要让她颜面扫地。 云姑面若寒霜,眼神中透露出无尽的愤怒,冷声说道:“既然如此,我亲自前往!” “等等!”一道声音蓦然想起,叫住了转身欲离开的云姑。 她惊讶地回过头,却见虎云迈步走出。 众人难以置信地看着虎云,见他缓步走向云姑。 虎云几步来到云姑跟前,笑道:“山高林密,夜路难行,我愿与云堂主同往。” 云姑愣愣地看着虎云,心中满是惊讶。 她没想到,今夜唯一肯站出来的,居然是虎云。 她分明记得此人与龙风交情不浅。 但不管如何,她都承这份情。 当下云姑欣然一笑,感激地抱拳道:“多谢师兄,” 顿了顿,意有所指道:“原来我还不是孤家寡人。” 闻言,一众堂主神色有些不太自然。 云姑斜睨一眼装作若无其事的众堂主,眼神中闪过一丝莫名之色,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去。 虎云亦跟在她身后。 见两人离开,近百名黑衣杀手一言不发,默然起身跟在两人身后。 这些杀手都是两人亲信下属,如今两人既离开,他们自然跟随离开此地。 不多时,众多身影消失在夜幕中。 一名堂主看着远处消失的身影,不屑道:“虎云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还要看她的脸色。” 旁边一人摇头道:“虎云已失一臂,如今心气全无,只怕已生退意。” 先前说话那人冷哼一声,没再多说什么。 虎云怎么伤的,大家心里都清楚。 龙风作为任务负责人,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回来以后,龙风没有受到任何惩罚,虎云却因此痛失一臂。 对于此事,虎云心中未尝没有怨气。 所以有些话只能点到为止,再说下去,若传到双方耳朵里,就要得罪两个人了。 “龙堂主打探消息去了这么久,怎么还没回来?” “急什么,这么大一笔银子,换作是谁都得小心谨慎。” “可惜,有的人是看不见,摸不着喽。” “嘿嘿嘿……” 密林中传出一阵幸灾乐祸地低笑声。 …… …… 月色微弱,星光隐匿云后。 山路蜿蜒,黑暗仿佛是一头吞噬万物的巨兽。 风和马五并肩而行,走在押送队伍的最前方,在其身后,是百十辆满载着大木箱的马车。 此刻,于风手中紧握长剑,脸上表情凝重,马五额头上不停冒汗,紧张地直咽唾沫。 两人眼神紧紧地盯着前方的道路,偶尔远处传来的风声草动,都让两人瞬间紧绷神经。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快速向众人逼近。 听到动静,于风急忙挥手示意,随即整个车队缓缓停下脚步。 只见来人一袭黑衣,快步来到于风跟前,抱拳疾声道:“统领,前方就是一线天,已经探查过了,没有危险。” 于风面色一缓,随即下令车队继续前行,同时不着痕迹地与马五对视一眼,皆看出彼此眼中的凝重之色。 一线天地如其名,地形如刀削般狭窄,两侧地势险峻,易守难攻,若非熟知地形者,极易在此处遭遇伏击。 月黑风高,车队又押运大批物资,宛如笨重的靶子。 车队进入峡谷中,若被人从两头堵住,便成了瓮中之鳖。 到那时,纵然是吕布在世,恐怕也插翅难逃。 第六十五章、动手 如此险要之地,其凶险程度,两人自然是了然于心。 足见金木兰也是煞费苦心,生怕两人逃出生天。 此刻,两人心中一片冰冷,却仍旧若无其事地率领车队继续前行。 难保车队中不会有金木兰安排的眼线,两人若表现出异常,只怕会影响今晚的安排。 眼下这般局面,牵一发而动全身。 因此两人故作不知,向着前方的深渊一步步走去。 无人察觉到,在黑暗中,一双眼睛锐利如鹰,正凝视着缓缓前行的车队。 随即如影子般隐匿,瞬间消失在寂静的夜空中。 …… …… 夜色深沉,幽州城内灯火阑珊。 陆与率领一队骑兵,在寂静的街道上缓缓前行。 此刻已经宵禁,街道上已经没有行人。 空旷的街道上,只能听到马蹄声在石板路上回荡,空气中弥漫着肃杀的气氛。 一众骑兵一手握住缰绳,另一只手按在冰冷的武器上,神情严肃,锐利的目光时刻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陆与对手下训练有素的骑兵颇为满意。 手握千余悍勇铁骑,他对护卫幽州城又多了几分把握。 夜晚幽州四门已经关闭,只凭金木兰手下那些乌合之众,强行攻城几乎是痴人说梦。 坚固的堡垒,往往都是从内部被攻破的。 陆与担心的是,城内另有歹人作祟。 幽州刚刚结束动乱,人心思定,不宜再大规模搜捕逆党,因此狄仁杰才调元徽入城布防。 据元徽所说,近几日居庸关前沿一带有突厥斥候骑兵频繁出没。 想来莫度挥师南下之日不远。 即便没有查到金木兰头上,想必她动手的日子也不远了。 如今狄仁杰破获方谦一党,只不过是逼着她将时间提前而已。 陆与闭着眼睛都能猜到,幽州必定已经被渗透得千疮百孔,暗中蛰伏的乱党人数肯定也不会少。 若这些乱党中有明白人,看出眼下城中虚实,赶在今晚动手,即便他们手握重兵,局面也将会凶险异常。 想到此处,陆与举目望向行辕方向,眼中闪过一丝凝重。 …… …… 钦差行辕。 狄仁杰负手立于窗边,眉头微蹙。 狄春站在一旁,见他面色凝重,几次想开口,却都犹豫着不知如何提起。 狄仁杰转过头,见其几度欲言又止,当下笑道:“你这小厮,有话尽管说就是,这般忸捏作甚。” 狄春嘿嘿一笑,犹豫片刻说道:“老爷,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也学酸儒会卖关子了,快些讲!” 狄仁杰看着吞吞吐吐的管家,有些哭笑不得。 狄春是他的贴身心腹管家,在身边伺候十多年,他早已习惯了对方的存在,说是半个家人也不为过。 以他对狄春的了解,很少见他在自己面前如此犹豫不决。 闻言狄春深吸一口气,这才缓缓说道:“老爷,我总觉得,似乎有一双眼睛,一直在暗处盯着我们的一举一动。” “哦?” 闻言狄仁杰眉毛一挑,沉声道:“具体说一说。” 狄春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道:“我也说不上来,就是隐隐有这种感觉,” 略微停顿片刻,他仿佛想起什么,皱眉道:“昨夜我与虎将军在屋中说话,一个神秘人将歹人对您不利的消息钉在门框上,后来虎将军追出去,什么都没发现。” 闻听此言,狄仁杰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昨夜情况紧急,回城后诸事繁杂,众人又各自忙碌起来,他还没有来得及询问,虎敬晖是如何得知方谦截杀自己的消息。 直到此刻,听到狄春这番话,狄仁杰才知道,如此重要的消息竟是这样得到的。 方谦必然是得知赵传臣已经落入自己手中,这才决定拼死一搏。 只是如此机密之事,那神秘人又是从何得知。 既然有意示警,那人又为何不愿现身。 想到此处,狄仁杰目光闪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他并不想刨根问题弄个明白。 这一路走来,陆与的表现他都看在眼里。 一直是尽心尽力,遇事从不退缩,勇于任事。 尤其是昨夜,面对人数未知的敌人,陆与毅然以身为饵,换来几人逃出生天。 那个混乱的夜晚,他曾对虎敬晖和李元芳二人出手试探,结果没有让他失望。 至于陆与。 两人的第一次相见,便出手救下身陷囹圄的自己。 而在他出手救下赵传臣后,就已经成为狄仁杰心中最信任的那个人。 那时倘若陆与动作稍慢一些,赵传臣便会命丧刺客刀下,而且死得合情合理,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 至于赵传臣的重要性,自然是不言而喻。 所以那天夜里,去抓捕方谦的人才会是陆与,而不是其他人。 其实陆与并非没有疑点。 那个逃脱的奇怪小二,以及陆与口中的那个神秘旧友,都无法完美解释。 即便如此,狄仁杰仍旧不愿对陆与生出哪怕一丝疑心。 在狄仁杰心中,陆与的形象依旧如初,他眼中那个曾义薄云天、仗剑江湖的游侠,从未被疑云遮蔽。 他不是锱铢必较的海瑞,只要陆与大节无亏,那些琐碎的细枝末节,便不值得过多计较。 他更愿意相信,陆与的内心深处,依旧怀有那份正义与善良。 所以今晚,他才会命虎敬晖和李元芳率卫队出城剿贼,而将陆与留在城中坐镇。 剿贼可以失败,无非是从头来过。 但作为北地重镇,通往关内的大门,幽州绝对不容有失。 …… …… 夜色渐深,几声梆子声响起。 子时已至。 幽州北门处,几名身着官军服色的人自黑暗中走出。 守城军士发现来人,当下大声喝道:“什么人!” 为首一名军官打扮的男子不耐烦地答道:“自己人,查夜的!” 闻言,几名守门士卒瞬间放松下来。 待来人走进,一名士卒正欲询问口令,借着微弱的月光,忽然发现为首几个都是陌生的面孔,以前似乎从未见过。 当下心中一凛,正欲出言提醒身旁的兄弟,却瞥见对面几人搭在腰间刀柄上的手,此时已经开始将长刀缓缓抽出。 随即大叫一声:“不好!他们是假的!” 其余几名军卒闻言皆是一愣,随即便欲拔刀。 就在此时,对面几人已经抽出长刀,猛然向守门军士狠狠砍来。 猝不及防下,几名神色错愕的军卒当即被砍翻在地。 唯一一名反应过来的军士,也被其余人一拥而上斩杀。 北门城下,几名守军顷刻间全军覆没。 解决掉守门的军士,其中一人向身后猛一挥手。 下一刻,大批手持武器的黑衣杀手从黑暗中涌出,迅速向城楼上冲去。 第六十六章、守株待兔 夜幕低垂。 幽州大牢门前,铁门紧闭。 几名守卫的军卒静静站在高处箭楼上,一动不动。 “嗖!嗖!嗖!” 一阵破空声响起。 几只狼牙箭撕裂夜空,眨眼间便来到士卒身前,瞬间洞穿几名士卒前胸。 士卒直挺挺地倒在地上,并未发出任何声音。 随即一队黑衣杀手如鬼魅般出现,将带索铁钩扔上高墙,拉动绳索,迅速攀上高墙,悄无声息地闯入大牢院内。 只见院内空无一人,一片死寂。 一众黑衣杀手望着空荡荡的大院不知所措。 不多时探查各处的手下纷纷来报,所有牢房亦是空无一人。 闻言,蒙面的黑衣首领一愣,突然面色一变,惊呼道:“不好,有埋伏!快撤!” 话音未落。 只听得“轰!”的一声。 周围高墙上火光冲天,将整个大牢映照得宛如白昼。 大批手持火把的官军立于墙头,默然审视着院落中惊慌失措的一众杀手。 黑衣首领面色煞白,看着高墙上已经张弓搭箭对准自己的弓箭手,眼中满是绝望。 与此同时,高墙上,一众士卒簇拥着赵传臣走来。 此刻,身着绯红官袍的赵传臣目光如冰,冷冷地扫视着被包围的一众杀手。 在其身后,是数百名全副武装的五城兵马司官兵。 如今的赵传臣,已经不再是三合县令,而是狄仁杰亲自任命的幽州代刺史,五城兵马司自然也归其管辖。 这几日,幽州官场爆发大地震。 先是方谦谋逆,公然截杀钦差大臣,最后不仅本人身死,其一干党羽也纷纷被革职下狱。 眼看方谦一党树倒猢狲散。 以幽州长史为首的一众本土派官员还没来得及弹冠相庆,一场贪腐大案随即爆发,无数涉事官员纷纷落马,紧随其后成为阶下囚。 接连两场大案,整个幽州官场为之一空。 放眼望去,整个幽州官场幸存者不过大小猫三两只。 现存品级最高的,竟是赵传臣这个七品县令。 狄仁杰到过赵传臣家中,知其清贫,只是迫于无奈,不得已才附于方谦。 如今既有悔过之心,他也不吝再给一次改过的机会,便顺势将其提拔为代幽州刺史。 待得狄仁杰归朝后,这代字,也就该去掉了。 当下,赵传臣的目光在下方院落中停留片刻,随即毫不犹豫地挥手示意。 一众弓箭手见状,立刻松开早已拉满弓弦的狼牙箭。 霎时见,万箭齐发,如同暴雨般射向下方无处可逃的杀手。 杀手们猝不及防,一片惨叫声中,不少人应箭倒地。 下方的院落中,一众杀手在箭雨中挣扎,血肉横飞,惨叫声此起彼伏。 赵传臣静静立于高墙上,默然看着眼前这场一边倒的屠杀,眼中闪过一丝快意。 曾几何时,他也像这些人一样,只是个挣扎求生的小人物,卑微的委曲求全,终究难逃被灭口的命运。 此刻,赵传臣长舒一口气,心中郁结消散,积郁多年沉闷一扫而空。 …… …… 幽州北门城楼上,一场激战已经落下帷幕。 地面上,黑衣杀手的尸体横陈,现场血迹斑斑。 数百名五城兵马司的士卒穿梭其间,在两名校尉的指挥下,紧张而有序地清理着地上的尸体。 “禀将军,数百名作乱的歹人大部被剿灭,数名幸存的歹人趁乱向城中各处逃窜,卑职已命人追捕!” 一名队正疾步来到两名校尉跟前,恭声向禀报。 闻言两人对视一眼,皆是满意地点点头。 五城兵马司经历巨大变动,连夜整编完成,仓促成军。 他们俩也是正午时分才接到钦差大人命令,令两人今夜率部在此设伏,歼灭来犯之敌。 手下士卒平时也就是在城里抓些地痞流氓,如今与训练有素的歹人正面对阵,不仅没有全军崩溃,反而将对手几近全歼。 方才诸军奋勇杀敌,争先接敌的情景依旧历历在目。 想到此处,两人的胸膛不禁微微挺起几分。 下属如此表现,两人亦是与有荣焉。 说起来,方才他们两人似乎是带头冲锋在前。 身为代理校尉,二人自然也有进取之心。 毕竟钦差大臣有言在先,勇于任事,立下大功者,优先提拔。 是以将官奋勇,士卒敢战。 随即其中一名校尉沉声道:“命令弟兄们全力追剿,务必将其一网打尽,不使一人脱逃!” 队正领命离去。 另一名校尉看向钦差行辕方向,神色有些忧虑地说道:“狄阁老那边会不会有危险,咱们要不要……” “不妥,阁老命我们今夜就守在此处,若无他亲笔手令,任何人不得通过北门!” 先前那名校尉摇头道:“眼下幽州危机四伏,你我严守此处,才不负阁老信托!” 闻言另一名校尉沉默着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他们先前也只是两个苦哈哈的大头兵,如今被大家推举出代校尉一职,两人自然对狄仁杰感激涕零。 如今五城兵马司的规矩是有功必赏,有过必罚,且分发的欠饷也是从查抄的贪官家里直接运到军营。 因此不仅是被提拔的一众代理将官心中万分感激狄仁杰,普通士卒更是将其奉若神明。 今日,两人只是将狄仁杰的手令当众宣读一番,根本用不着动员,手下诸军便群情激奋,纷纷请战。 …… …… 陆与勒住胯下战马,看向幽州大牢方向,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之色。 方才大牢方向喊杀声震天,众人听得真切。 麾下众骑兵跃跃欲试,被他止住请战的苗头。 军心可用是好事,但眼下歹人蛰伏暗处,城中这些两千铁骑便是最后一支机动力量,绝对不能轻动,避免误入对方圈套。 陆与又转头看向北门方向,那边的战斗早已结束,如果不出所料,妄图攻占北门的歹人此刻应该已经全军覆没。 先前暂代维持治安的羽林卫已经悉数被虎敬晖和李元芳带走,眼下城中即便再空虚,也不可能不设防。 方才陆与率人巡查之时,见五城兵马司大营中一片漆黑,除去营门处的守卫,以及几队巡夜的士卒,再没看见其他人。 心中便已经猜到,其主力必然已经被狄仁杰调到城中各紧要处。 五城兵马司下属诸军虽野战力有不逮,但主场作战之下,有心算无心,城市巷战伏击歹人还是可堪一战的。 第六十七章、得手 陆与再次转头看向城南方向。 夜色下,整个城南依旧是一片寂静。 今夜,陆与和元徽各领千骑。 陆与负责城北。 元徽负责城南。 如今陆与管辖的城北一侧,大牢和北门方向接连爆发激战,而城南一侧却依旧风平浪静,一片祥和。 这里面透出些许的诡异。 似乎有些反常。 大牢中关押有一干方谦党羽,其中五城兵马司的将校几乎被一网打尽,另有少许的驻军军官。 只是眼下幽州四门已经关闭,五城兵马司也已经整顿完成,即便这些人被救出来,也左右不了大局。 至于攻占北门,更是无稽之谈。 仅凭金木兰手下那些人,即便依靠突袭拿下北门,也决计守不住。 不提五城兵马司数千兵马,仅凭陆与手下这一千铁骑,下马步战也能轻松歼灭他们。 杀手打的就是出其不意,现身与职业军队正面接战,便失去先机,实为下策。 陆与皱眉沉思,眼前这一幕颇为反常。 在他身后,一众骑兵面面相觑。 电光火石间。 陆与突然想起,钦差行辕似乎就在城南。 随即恍然大悟。 看着漆黑寂静的城南,陆与嘴角泛起一丝冷笑。 打的倒是一手好算盘,可惜元徽是个聪明人,根本不上套。 …… …… 一线天附近,押运物资的队伍被来历不明的杀手围得水泄不通。 夜色中,刀光剑影,血光四溅。 于风和马五站在暗处,默然看着这场眼前这场激烈的生死搏杀。 随着最后一人的倒下,夜色重新归于沉寂。 两人相顾无言,眼中映出这场无人知晓的杀戮,心中无法平静。 若非于风察觉到响动,借故探路带马五离开,此刻两人只怕已经命丧黄泉,成为浮尸遍野中的一员。 看着下方正从容补刀的一众杀手,于风眼中闪过一丝疑色。 对方从暴起动手到一切结束,不过一刻钟的功夫,这些人训练有素进退有据,且出手狠辣,武器皆斩向人体最致命的部位。 即便是金木兰麾下那批精锐杀手,在这些人手中也休想讨到半分便宜。 可就是如此精悍干练的杀手,竟然在车队尚未进入最佳伏击位置前便不慎暴露设伏位置,以至于不得不仓促动手。 那一声夹杂着惨叫的惊呼,于风听得清清楚楚。 虽然对方刻意改头换面,变幻装束,但于风还是认出,这些人正是铁手团麾下杀手,并且绝非一般的普通杀手。 铁手团内部构成他也有所了解,这批人看起来应该是各堂主麾下直属精锐。 为首一群人中的一个,看起来甚是眼熟,似乎之前自己与龙风会面时,这人当时也在场,而且就站在旁边。 那人似乎也是铁手团的一名堂主。 想到此处,于风不禁冷笑一声:“金木兰,你也有今天。” 说罢,便转身欲离去。 下一刻,却不由得停下脚步。 夜色沉沉,冷风刺骨。 此刻,于风胳膊正被马五紧紧拉住。 他回过头,疑惑地看向马五。 马五并不说话,只是愣愣地抬手指向远方。 当下,于风顺着马五手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漆黑的夜幕下,一大批骑兵正在快速接近。 大片铠甲在月光下闪着寒光,铁蹄踏在地面上,震动着大地,也震动于风的心。 于风眼中满是惊疑之色。 他早已知道金木兰谋划算计铁手团,却没料到这算计竟来得如此之快。 于风原以为她不过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借自己的手将一批假官银甩给后者,再放出风声引得朝廷的注意,将盗窃府库的罪名嫁祸给铁手团。 但眼下这般光景,只怕其原本就打算当场将铁手团这些人钉死在此处。 今夜官军必定是人赃并获。 如此一来,铁手团劫夺官银的罪名便坐实了。 至于这批假货,在朝廷眼中,也必定是铁手团偷梁换柱。 真相如何,已经不重要了。 毕竟,没有人会相信一个杀手组织的冤屈,即便这是真的。 至于于风为什么会知道来者皆是官军。 原因很简单,因为来人都是骑兵。 纵观历朝历代,马匹都是极其重要的战略资源,有些朝代甚至因为丧失产马地,军队缺乏战马,导致在对外战争中一度处于被动挨打的局面。 骑兵来去如风,战马在手,是打是走都是人家说了算。 大周也不例外,朝廷对于战马的管控相当严格。 当初方谦私自截留战马,也是偷偷分批进行,以日常伤病折损的名义一点点上报。 所以当初金木兰才会在市面上大量收购驽马。 而于风的猜测完全正确,远处疾行而来的,正是出城剿贼的千牛卫和羽林卫。 马匹的来源,自然是五城兵马司。 今夜五城兵马司诸军被狄仁杰安排伏于城中各处,闲置的战马便被借调过来充分利用。 假意转运官银,诱铁手团前来劫夺,借铁手团灭掉他和马五。 再借官军之手灭掉铁手团,真的官银则被其暗中转移。 今夜,铁手团面对的不仅是一地鸡毛,还有杀气腾腾的官军。 甚至此前发生的种种,说不定也会被朝廷算在铁手团的身上。 想到此处,于风心中涌起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 不论这个计划成败与否,他和马五都断然没有活路。 当下两人相顾无言,惨然一笑。 所谓倚重的亲信,也不过是可以随时丢弃的棋子罢了。 …… 峡谷下方。 一众铁手团杀手正喜气洋洋地打扫战场。 对方着实太弱,他们基本没费什么功夫便尽数拿下。 看着眼前一眼望不到头的马车,所有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众位堂主也是喜笑颜开。 毕竟宗主大人有言在先,四成自留! 泼天的巨款砸到头上,当下各堂主纷纷乐得找不着北。 众人正盘算着待会儿怎么分账。 “禀堂主,所有物资已清点完成,共有马车八十三辆。”一名下属疾步来到众堂主跟前,恭声禀报道。 话音刚落,得意的笑声戛然而止。 众堂主的笑容骤然凝固在脸上。 第六十八章、突袭 此刻,众堂主面面相觑,脸上阴云密布。 在场的众位堂主都不是傻瓜,听完下属带来的消息,便马上意识到不对。 转运两千万两银子,转运的马车数量竟不过百。 什么马能有如此逆天的拉力! 众人这才隐隐意识到,自己似乎已经落入圈套中。 方才众堂主亲率下属一番激战,将押运队伍尽数消灭后,便已经将这些东西视为囊中之物,后面一众下属忙着打扫战场,清点物资,谁也没想着费力去打开马车上码放整齐,捆绑结实的大木箱。 龙风亲自带回来的消息,众人没有丝毫理由怀疑,全都下意识地认为这支车队转运的木箱里,必定是那批官银。 想到此处,一众堂主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不知道究竟是哪个环节出现纰漏。 “打开所有木箱!”一名堂主咬牙厉声喝道。 话音未落,突然间大地隐隐有些震动。 随即远处传来闷雷般的声响,众人心中一紧。 外围的下属急匆匆奔来,面色紧张地禀报:“堂主,后方出现大批骑兵!” 此话一出,现场气氛瞬间紧张起来。 此前选择在此处伏击,正是出于绝佳的地理位置考量。 可如今这处地势低洼、视线受阻的峡谷,却成了场上众人的催命符。 众堂主见情势紧迫,急不可耐地跃上高处。 夜色如墨,星河璀璨,却难掩远方那股肃杀之气。 此刻,众人登高远眺,只见远处尘土飞扬,大批骑兵如铁流般汹涌而来。 马蹄声震耳欲聋,如同天雷滚滚。 战马嘶鸣,铁蹄踏地,强大的气势逼得人喘不过气。 堂主们面色凝重,彼此交换眼神,心中皆明白,此番来袭非同小可。 眼下对方来势汹汹,很明显来者不善。极有可能就是冲着他们来的。 此处两侧山峰陡峭,只有夹在中间的小路可以通行,倘若对方紧追不舍,即便他们舍弃所有物资,也未必能脱身。 若对方将领派人将峡谷另一侧堵住,他们进入其中便是插翅难逃。 况且未战先怯,士气便已去三分。 此时若下令撤退,只怕立时就会演变成一场大溃败。 此次行动宗主亲自谋划,铁手团精锐尽出,倘若再次损失惨重、无功而返,众堂主亦难辞其咎。 想起宗主的种种手段,众人皆是不寒而栗。 与其狼狈逃回生不如死,不如眼下拼死一搏,尚有一线生机。 暗影交叠间,铁手团众堂主目光交汇,决意直面官军放手一搏。 众人皆是一路拼杀上位、杀伐果断之辈,当下打定主意便不再犹豫,也无需更多言语,随即互相点了点头,迅速回到各自的位置,开始集结麾下亲信。 不多时,数百名杀手交错,剑拔弩张,皆看向敌人即将出现的方向。 …… …… 郦诗趣苑。 “那边情况如何?”金木兰沉声问道。 下属恭声道:“禀主人,一切已经准备就绪,只待车队抵达,便可依计行事。” “事关重大,稍后你亲自去盯着,”金木兰点点头,随即似是想起什么,再次问道:“前边如何?” “他们已经成功得手,钦差卫队也已经出动,想来此刻双方已经遭遇了。” 闻言金木兰面色癫狂,放声狂笑一阵,随即喃喃自语道:“龙风,你的死期也要到了!” 下属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只见金木兰神色扭曲,眼中爆发出摄人的寒意。 …… …… 小连子山深处,一条隐秘的小道。 数百辆马车如繁星点点,悄然穿行在密林之中。 马匹蹄声轻叩地面,载着满满的货物,车队两侧的护卫手持武器跟随左右,警惕地注视着四周。 不远处的林间,一道黑影一闪而逝。 …… “首领,人来了!”下属悄然来到小梅跟前低声禀报。 小梅霍然睁开双眼,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当即下令:“各队依计行事,务必一网成擒,不得走脱一人!” 下属躬身领命,随即闪身离去。 …… “停下!” 押运队伍中,为首的领队挥手示意,随即整个车队缓缓停下。 在其身后,一名心腹下属走上前,不解地问道:“首领,还没到地方,为何在此处停下?” 黑衣首领皱起眉头,缓缓摇头道:“我也说不上来,就是觉得有些别扭,此地似乎过于安静了些。” 闻言下属竖起耳朵,警觉地四下张望一阵,当下神色亦是有些惊疑不定。 此处的确有些怪异,眼下安静至极,甚至连一声虫鸣都听不见。 两人对视一眼,在黑衣首领眼神示意下,此人抽出长刀,缓缓向路边走去。 “嗖!” 就在此时,一道破空声划破夜空。 一支狼牙箭如流星般飞来,那箭矢精准无比,正中这名下属咽喉,顿时鲜血飞溅。 紧接着一声闷响传来。 此人直挺挺地倒在地上,再无声息。 黑衣首领目睹手下瞬间被射杀的一幕,被震惊得呆愣在原地。 片刻后,他才反应过来,当即拔出手中长刀,随即夜空中传来一声凄厉的怒吼:“敌袭!戒备!” 话音未落,一阵箭雨从道路两旁的密林中射出。 密集的箭雨犹如狂风骤雨般猛烈,队伍中的人措手不及,纷纷中箭倒地。 尖叫声、呼喊声此起彼伏,整个车队瞬间乱作一团。 突如其来的袭击,让整个队伍瞬间死伤惨重,血肉横飞。 如雷霆般密集的箭雨方才消退,无数紫袍杀手便如鬼魅般从天而降。 他们行动迅速下手,自道路两旁毫无预兆地突入车队,前后绵延数里的车队瞬间遭遇致命打击。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一众护卫毫无防备,瞬间便死伤大半。 黑衣首领咬牙斩退一名紫袍杀手,大口喘着粗气。 待他回头看去,不禁苦笑一声。 只见手下人已经所剩无几,余者也不过勉力支撑,不断有人倒下。 整个车队已经被一片紫色的汪洋淹没。 下一秒,黑衣首领忽觉心头寒意乍起。 夜幕中,一道身影如闪电般袭来。 黑衣首领心中一紧,下意识举起手中长刀。 然而,那道身影却如鬼魅般穿越了刀光。 一瞬间,黑衣首领觉得脖颈处似乎有些微凉。 随即只觉天旋地转,视线也开始模糊不清。 黑暗如潮水般涌来,在他即将彻底陷入黑暗的瞬间,似乎隐约看到一道穿着月白长袍的身影,如幽灵般在夜色中缓缓现身。 他挣扎着想要看清,却提不起一丝力气,最终意识彻底淹没在无尽的黑暗中。 第六十九章、截胡 郦诗趣苑。 金木兰立于上首位置,正向一众下属宣布命令,声如利刃。 下方,数十名心腹下属轰然抱拳领命,随即快步离去。 她神色冰冷,招来随侍在侧的下属,寒声道:“我们走后,你负责带人将洞中苦力悉数清除。” 话语瞬间响起,如冬夜冰寒。 闻言此人不禁打了个寒颤,战战兢兢领命。 他心中深感惊惧,这是数百个活生生的人,不是几百头猪。 但金木兰一声令下,却是说杀就杀,毫不迟疑。 他明白这命令的沉重与残酷,却不敢稍有迟疑。 看着下属离去的背影,金木兰眼中满是兴奋与憧憬。 为了这一天,她已经等得太久了。 数年苦心谋划,今日便是收获之时! 只要她拿下幽州,待得突厥莫度大军一到,北地立时狼烟四起,如此便大事可成。 想到此处,她的面容兴奋得有些扭曲,眼中的光芒仿佛要吞噬一切。 随即一阵癫狂的笑声响起。 那笑声在空旷的山洞中回荡,仿佛阴冷的鬼魅在低语。 …… …… 山脉深处的崖顶。 龙风凝视着远方夜色中微弱的灯火和逐渐消逝的喊杀声,心中泛起一丝惊疑。 那里为何会传来喊杀声? 他与金木兰约定的地点分明在此处。 难道是云姑? 不可能,现在她应该已经被官军围杀。 难道金木兰已经发现自己的安排? 想到此处,龙风心中一沉。 下一刻,闪身来到一众手下设伏处。 “师兄,出了什么事?”象君悄然现身,当下疾声问道。 他也听到了远处传来的喊杀声。 云姑如今应该还在赶来的路上,动手之人绝不会是她的手下。 象君眼中闪过一丝疑色。 龙风沉声道:“只怕要坏事!” 随即大手一挥,百余名杀手纷纷从黑暗中蛰伏处现身。 在龙风和象君的带领下,一众杀手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疾行而去。 …… …… 密林深处。 百余名黑衣杀手持刀伏于其间。 一名黑衣首领望着数里外的喊杀处,脸上满是疑惑之色。 此前他接到金木兰的命令,率一众手下在此设伏,劫下途径此处的转运物资,并秘密转移到其他地方。 负责押运的带队首领也是知道此事的。 当初金木兰将他们两人一同召去,当着两人的面亲口吩咐的。 当时两人皆是十分疑惑,不明白为何要这样做。 但摄于其威势,都未敢出言询问,只是依令行事。 当下,这名黑衣首领只觉得有些恍惚。 既然安排自己率人伏于此处下手劫夺,又何必另派他人抢在前面设伏。 难道…… 想到此处,黑衣首领招来一名下属,命其前往查看。 至于他自己,则是丝毫不敢妄动。 毕竟金木兰有言在先,要他在此处动手,若是自己随意改变原计划,坏了上面的大事,只怕要吃不了兜着走。 此前那些莫名消失的,哪个不是金木兰倚重的心腹,风头一时无两。 现在…… 还不知道在哪个山头埋着。 不该说的不说。 不该问的不问。 不该干的不干。 他能混到现在,自然有自己的一套保命手段。 这也是金木兰派他执行如此重要机密任务的原因。 若非此次转运的物资实在或许重要,他甚至都不会派人去探查。 万一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思及此处,黑衣首领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 …… 夜幕下。 小梅负手立于高处,默然看着下方一众手下快速打扫着战场。 她想起此前那名黑衣首领的异常反应,露出若有所思之色。 一名下属飞身而至,快步来到她面前抱拳道:“禀首领,那些人在数里开外,此刻仍伏于暗处,只派了一人过来查看。” 闻言,小梅微微一愣。 思索片刻,她这才恍然大悟。 她一直想不明白,方才那黑衣首领为何会表现出不可置信的神色,似乎对己方如此痛下杀手难以理解。 现在看来,劫夺车队者,本应另有其人! 今夜她率两堂下属来此设伏,布置完成后,她按照惯例派出人手四下搜索。 不想派出探查的下属陆与回报,山脉深处竟有两批人伏于其间。 据下属描述,这两批人似乎互不统属,亦互不相识。 甚至,两者彼此之间,都未曾发觉对方的存在。 而且位置较远的那批身份不明之人,实力也更强一些,为避免被对方察觉,下属未敢抵近探查。 这颇为离奇的发现,引起了她的好奇。 想不到竟还有人打这批物资的主意。 随后,小梅再次派出人手探查距离自己较近的那批人。 这次却有了惊人的发现。 派去的下属中,有几人当初曾参与过培训金木兰手下的杀手。 当即便认出,这些人正是金木兰麾下的精锐杀手。 结合此前黑衣首领的怪异反应,以及车队护卫一开始的拙劣应对,她瞬间就明白了其中的蹊跷。 原来押运物资的这些人,误将蛇灵一众杀手当做了自己人! 所以后面种种怪异的举动便不难理解了。 无非是假戏真做,以假乱真。 但他们没想到的是,来人非但不是自己人,反而是奔着斩尽杀绝来的。 后面待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却是已经来不及了。 由此,两堂下属将其尽数剿灭,己方损失却是寥寥无几。 思及此处,小梅轻笑一声。 不管金木兰究竟欲意何为,也不知还有什么人打这批物资的主意,现在都已经被自己得手。 就在此时,下属来报:“禀首领,物资处理完成,随时可以撤离!” “撤!” 随着小梅一身令下,数百紫袍杀手如风般迅速撤离。 转瞬之间,此地再无一人。 夜幕下的偏僻小道上,只留下无边寂静和满地的尸体,以及近百辆空空如也的马车。 不多时,一道身影匆忙赶到。 见到眼前的一片狼藉,来人脚步立时僵在原地。 这场景让他心中如遭雷击,无法置信的惊骇感瞬间笼罩心头。 他是黑衣首领心腹,自然知道这批秘密物资运送的是什么。 当下,他只觉得有些窒息,随即踉踉跄跄返身奔向来时的方向。 第七十章、激战 不多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先前那人去而复返。 此刻,他身边还多了百余人。 为首的黑衣首领目光呆滞,愣愣地看着满地疮痍,瞬间面如死灰。 其面色苍白如纸,心中充满绝望与悔恨。 来人既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将押运队伍歼灭,并将物资全部转移,其实力可想而知。 即便他第一时间率手下赶来,也未必能敌过对方,想来是九死一生。 但倘若见死不救,以金木兰的手段,绝不会放过他,绝对是十死无生。 当下,黑衣首领面色一阵青一阵白,看着一众不知所措的手下,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怒声吼道:“还愣着干什么!快看看有没有活口,” 随即又道:“一队守在此处,二队随我四下搜查贼人踪迹!” 说罢大手一挥,数十人随其遁入密林间。 留下原处一众杀手面面相觑,呆愣片刻后,众人开始分头查看。 …… …… 夜色如墨。 一线天峡谷的边缘,激战正酣。 李元芳率领数百千牛卫和羽林卫,正与铁手团一众杀手激战。 喊杀声此起彼伏,刀光剑影间,血光四溅。 李元芳如一头猛虎般冲入敌阵,刀光在月光下闪烁,犹如一条银色的闪电划破黑暗。 每一次挥刀,都有数名杀手应声倒下,血光四溅。 其身影在战场上穿梭,所到之处,无不令人胆寒。 看得一众堂主头皮发麻,如临大敌。 方才几名堂主联手围攻此人,却顷刻间被此人砍瓜切菜般斩杀殆尽。 此刻,一众堂主皆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压力。 此人身法矫健,出手狠辣,每一击都仿佛带着雷霆万钧之势,场中几乎无人能够抵挡。 余下几位堂主尚未与其接战,便已胆怯三分,两股战战,几欲先走。 同时心中亦是有些怨恨先前提议就地抵挡的那堂主,若是当机立断舍弃财物拼命逃脱,未必没有一线生机。 一众堂主虽心中恼怒,但却并未出声。 因为提出正面对敌的那堂主,此刻已经伏尸于地,身首分离。 眼下双方战作一团,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他们已经无法将手下亲信集结起来。 若是舍弃手下独自逃离,几人倒有把握,但手下精锐损失殆尽,这样的后果他们承担不起。 这些精锐是他们位列铁手团高层的基础,若失掉他们,即便宗主不降下责罚,他们也再难保住堂主之位。 因此,如今场上形势虽极为不利,几名堂主却是谁也不肯独自逃生。 此刻,李元芳心中亦是凛然。 他的心被激起了无名的战火,眼前的敌手,不再是一群普通的盗匪,而是久经沙场、经验丰富的杀手。 先前未曾接敌之时,他便命羽林卫在马上一轮齐射。 然而羽林卫的箭雨如暴雨般倾泻之下,但对方却如磐石般稳固,阵型不乱一毫一厘。 这一幕看得李元芳心中暗自惊讶。 他自幼习武,历经大小数百战,从未见过如此强悍的对手。 这些人已经超越普通杀手的范畴,其配合更是天衣无缝。 先前他在甘南道遭遇袭击使团的歹人,与其相比,也多有不如。 即便是京城土窑中遭遇的那批杀手,与眼前的杀手相比,亦是要差上几分。 为首的几名杀手,更是身法矫健,招式犀利。 这几人配合极为默契,每一次出招都逼得李元芳不得不全力以赴。 才得以在极短的时间内将其尽数斩杀。 即便如此,他仍能感到一丝丝的压力,因为对面似乎还有几个这样的存在。 钦差卫队的实力,李元芳自然知晓。 千牛卫和羽林卫都是皇帝的贴身护卫,其成员个个都是从天下诸军中精挑细选出来的勇士,放在其他军中至少也是队正或者是伙长。 然而此刻,面对这些杀手的顽强抵抗,钦差卫队皆陷入苦战。 李元芳皱眉扫视全场,眼神中闪烁着决然的光芒。 他深知,此刻的局势,唯有速战速决,擒贼先擒王,方能扭转乾坤。 当下他挥手劈开面前的一名杀手,随即闪电般向几名头领模样的杀手疾掠而去。 此刻,几名铁手团堂主也是一阵头大。 他们也看出这股官军似乎颇为不一般,与自己平时所见的官军完全不同。 即便是他们自己,面对几名普通士卒联手来攻,也要颇费一番手脚才能将其解决。 至于手下人则更是不堪,面对官军强悍的战斗力,每斩杀一名普通士卒都需付出极大的代价,每一刻都有人倒下。 此刻见李元芳不顾一切地冲向自己,几名堂主心中顿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 李元芳腾空跃起,低喝一声,身影如同流星般朝几位堂主疾掠而去。 几名堂主感受到如同利刃般的威压,目光交汇中透出一丝惊慌。 “快,一起出手拦住他!”一名堂主大声呼喊。 话音未落,李元芳已至几人身前。 几名堂主只得硬着头皮上前。 双方刚一交手,几人便知道先前的几位堂主为何会被如此干脆利落的解决。 双方根本不在一个层次,宛如云泥之别。 李元芳手中长刀如同风卷残云般扫过,每一击都带着雷霆万钧之势。 几位堂主试图合力抵挡,但对方攻击如狂风骤雨般汹涌而至,让几人难以招架。 几个回合下来,李元芳便逐渐显露优势。 每一次碰撞都使对方的力量减弱几分,而他的攻势却越来越猛烈。 终于,在一道寒光闪过之后,一位堂主的剑被李元芳挥刀震飞,不由得身形一晃,便被李元芳紧紧抓住机会,一刀枭首。 见战局骤变,几名堂主略微迟疑,下意识放缓手中动作。 却被李元芳抓住这转瞬即逝的空隙,当即一刀劈下,瞬息之间,又一名堂主被顺势斩杀。 其余的堂主见状皆惊惧不已,纷纷虚晃招式,意图逃生。 然而李元芳身法矫健,刀法犀利,抓住破绽,又接连斩杀两人。 听得身后的几声惨叫,几名堂主吓得魂飞魄散,当下将轻功催动到极致,不顾一切地逃命。 元芳眯眼看向远处黑暗中仓皇逃窜的几道身影。 犹豫片刻,终究没有追过去,返身折回喊杀声逐渐稀疏的战场中。 第七十一章、虎云的觉醒 夜色深重,星点光芒透过丛林叶缝。 一缕冷风穿透沉寂的密林。 云姑率领一众下属无声疾行。 身边的虎云心中似有若想,几次欲言又止。 云姑察觉到了他的犹豫,轻笑出声,说道:“师兄,今夜我们并肩作战,你有话不妨直言。” 虎云神色极度变幻,深吸一口气,终于开口道:“师妹,你似乎早就知道今夜官军会来?” 闻言云姑身形一顿,停下脚步,身后一众下属也随即停下。 风中隐隐夹杂着冷峻的气息。 两人的影子在昏暗的月光下拉得狭长。 当下,云姑细细打量着眼前之人,心中泛起层层涟漪。 虎云身材魁梧,平常给人以朴实憨厚之感,然而今夜他态度却与平常大为不同。 此刻,他的眼神中,似乎闪烁着一丝别样的意味。 那深沉的目光,仿佛在告诉她,此人并非表面所见那般简单。 想来今夜他如此果断地跟随自己,必然是发现了什么。 尽管他曾因上次之事,与龙风产生了一些微妙的龃龉,但今晚这般旗帜鲜明地为自己站台,无异于公然与龙风决裂。 思及此处,云姑轻笑道:“师兄何以如此作想?” 虎云摇摇头,当下也不再遮掩,开诚布公地说道:“确实如你们想的那样,我的确因上次京城之行对他心有不满,何以我断去一臂,他身为带队之人,手下一众兄弟折损殆尽,却没有受到任何处罚!” 说到此处,虎云语气微冷,坦言道:“宗主或许自有考量,但此次龙风仍自领一队,我却是信不过他,不想在他手下枉做替死鬼。” 龙风身为铁手团众堂主之首,资历颇深,在铁手团内根基深厚。 虎云知道龙风心思深沉,因此故经营出一副大大咧咧,没有城府的形象。 两人表面关系亲近,实际上龙风却只是将他当成个没脑子的跟班罢了。 直到上次土窑之行,虎云方才发现,龙风竟是如此凉薄之人。 双方曾交过手,那神秘剑客的实力他也有所了解,其虽武艺高绝,但自己也是强撑十几个回合方才落败。 龙风实力比他还要强上一线,却是几个回合下来便不敌此人。 虎云看的清楚,龙风分明是有意避战,佯作不敌败下阵来,再由手下上前围杀,他自己则是默不作声逃之夭夭。 想到此处,虎云不禁幽幽一叹。 他自己又何尝不是狼狈逃窜。 但那时自己已失去一臂,留在那里也不过是徒做那人剑下亡魂,因此不得已而为之。 而龙风留有余力,却也丢下一众下属独自逃生,这份果决狠辣,让人不寒而栗。 甚至于虎云丝毫不怀疑,若是自己伤的再重些,龙风绝对会丢下自己逃命,上报宗主自己力战不敌被斩杀。 见虎云神色微冷,云姑微微一愣,似有若悟。 上次京城之行,唯有龙风和虎云得以幸存。 至于具体细节,龙风一直缄口不言,虎云身受重伤外人也不便询问。 她只知道两人在目标手上吃了大亏,几近全军覆没,具体细节却是知之甚少。 如今看虎云这般反应,只怕其中另有原因。 不过倒也无妨,现在虎云既然愿意开诚布公直言相告,他与龙风的决裂已经成为事实,因此倒也不虞其他。 当下云姑轻叹一声,缓缓说道:“虎云师兄直言相告,小妹也自当实话实说,不错,今夜龙风之谋,我早已知晓。方才我也给过他们机会,只是他们打定主意抱紧龙风这颗大树,不屑理会我罢了。” 听到这番话,虎云心中一片冰凉。 是了,她果然知道。 方才那群如狼似虎的官军,对铁手团众堂主及其下属的那场大屠杀,他们就在暗处默默旁观。 那血腥的场面,看得虎云心惊肉跳。 即便是他们这些人不曾离开,留在那里共同对敌,亦不过是枉做官军刀下鬼。 看到那些人被官军一一斩杀,虎云心中没来由地生出一丝快意。 这些堂主见风使舵,如今对龙风多有奉承,而对失势的云姑颇为不屑。 而自他失去一臂后,以往几位与他交好的堂主,对他亦是冷淡了几分。 原因无他,左右不过是废人一个,关系处得再好又有何用处。 思及此处,虎云不禁冷笑几声。 那时云姑站出来提议去守那处河谷时,他便察觉到不对。 想起此前龙风的所作所为,虎云是如何也不相信,龙风会心甘情愿地与众人平分这笔巨款。 由是虎云蓦然生出一股危机感,竟鬼使神差地站出来,不顾众人诧异的目光,选择跟随云姑而去。 此刻,虎云心中只有对龙风的深深恨意,对云姑倒是并无半分怨念。 一众堂主皆追随龙风,往日对云姑则是百般打压排挤。 左右已经给过他们一次机会,那些蠢货不知珍惜机会,死到临头尚不自知,反倒是一心求死。 如此这般,倒也怨不得旁人。 当下,虎云看向云姑,眼神一阵闪烁,同时心中暗自思忖。 看来,云姑似乎并不像表面那般不得势。 至少今晚这番谋划,绝非一个处处遭人打压排挤的堂主能够做到的。 想到这里,虎云蓦然心惊,随即一个可怕的念头浮上心头。 再看向云姑时,眼中已是多出几分尊敬之意。 …… …… 月色暗淡的夜。 幽州城的静谧中,却掩藏着狂涌的暗流。 黑暗中,几道身影正盯着不远处的钦差行辕。 一人低声道:“首领,他们没有动作,怎么办?” 闻言,黑衣首领面色阴沉,神色几度变幻,当下冷声道:“不管了,再拖下去来不及了,通知下面的兄弟,准备行动!” 身旁的几人拱手领命,随即快步离去。 黑衣首领的目光停留下不远处的钦差行辕,眼中闪过一丝凝重。 此前大批骑兵入城,他们安排在暗处监视的人手看得清清楚楚。 原本他们的计划是为钦差卫队准备,可眼下钦差卫队虽然出城,却来了一批数量更多的官军骑兵。 着实将他们打了个措手不及。 然而不久前城中的几处动乱,却丝毫不见这些骑兵的身影。 现在,黑衣首领只能寄希望于,这批骑兵的战斗力不如钦差卫队,否则今夜大事休矣。 想到这里,微凉的深夜,黑衣首领额头上竟渗出一片细密的汗珠。 方才近两千骑兵纹丝未动,让他心中蓦然生出一种不详的预感。 当下,黑衣首领深吸一口气,只希望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错觉。 第七十二章、纷杂 夜色中,寂静的荒野上,一众黑衣杀手如同一群冷酷的幽灵,默默地站立着。 此刻,金木兰的目光犹如冰封的湖面,深邃而寒冷,面色也阴沉的可怕。 就在刚才,一名下属颤颤巍巍地走过来,向她禀报了物资被劫的消息。 几道幽影潜行而至,噤若寒蝉的肃穆气息,像是严冬里的大风雪。 只见那名黑衣首领正步履沉重地向前走来,脸庞满是不安的焦急。 金木兰眸中射出冰冷的光线,这神情就像一座正在酝酿着暴风雨的巨大深渊。 她心中早已涌起怒火,犹如深冬里的熔岩,仿佛能瞬间焚烧一切。 她猛地拔出腰间的刀。 一瞬间,刀光闪烁,黑衣首领应声倒下。 “一群废物!“金木兰的怒火如火山爆发般喷涌而出。 她咬牙切齿,眼中闪烁着愤怒的火焰。 她知道,这不仅仅是物资的损失,更是对她的挑衅。 她必须找出这些劫匪,无论他们是谁,都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想到此处,木兰面无表情,寒声道:“龙风,若此事与你有关,我必杀你!” 话音未落,她猛然挥手,随即数百名黑衣杀手紧随其后,迅速朝事发之地奔去。 …… …… 夜风微冷。 钦差行辕外,一抹肃杀的气氛在夜色中悄然蔓延。 天空的繁星似乎都被浓厚的暗云遮蔽,只留下一片寂静的夜空。 大批黑衣杀手如暗夜的幽灵,手持长刀,悄无声息地集结在行辕之外,泛起大片寒光。 黑衣首领的眉头紧锁,目光扫过不远处的钦差行辕,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平日里守卫在行辕门外的几名值守卫士,今夜却不见踪影。 正当其疑惑之际,几名下属匆匆赶来,低声道:“禀首领,一切已经准备就绪!” 闻言,黑衣首领默然点头,面无表情地扫过眼前寂静的夜色。 他隐约觉得事情似乎有些不对,只是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他的背后,数百名黑衣杀手默然立于黑暗中,静静等待着动手的那一刻。 …… …… 寂静的深夜。 突然,幽州城内四处火光冲天,混乱的喊杀声在寂静的夜空中回荡。 陆与正率领着手下骑兵在城中巡查,突然遭遇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他目光锐利,扫视着四周的混乱。 火光映照下,只见人影幢幢,手持兵器的身影在黑暗中若隐若现。 城内各处都燃起了熊熊大火,火光照亮整个城市,将黑暗驱散得无影无踪。 陆与微微皱眉,示意手下骑兵稍安勿躁,随即纵身跃上高处。 当下陆与举目四顾,只见那些原本静谧的街道,此刻变成了激战的战场。 无数身份不明、手持武器的歹人从城中各个角落钻出,四处作乱。 与此同时,早就伏于暗处的五城兵马司诸军也迅速现身,当下便与这些突然冒出的贼人战作一团。 兵戈交击之声在夜空中回荡。 火光、刀光、人影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混乱而血腥的画卷。 整个幽州城此刻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人声鼎沸,乱糟糟的呼喊声、哭泣声、哀嚎声此起彼伏。 这场突如其来的混乱,让整个幽州城都陷入了恐慌之中。 然而,陆与心中却十分清楚。 好戏,才刚刚开始。 随即陆与看向城南,只见钦差行辕附近,仍旧是一片诡异的宁静。 见此情形,陆与嗤笑一声:“简直是欲盖弥彰!” 如果他所料不错,待到城中各处官军与遍布的歹人战做一团时,钦差行辕也将迎来最危险的时刻。 当下,陆与细细向各交战处仔细看去。 只见五城兵马司诸军顶住突如其来的变乱后,迅速集结各部,已经逐渐开始占据上风。 而贼人虽人数众多,占据先手优势,却只是雷声大雨点小。 看起来轰轰烈烈,善战者却是不多,如今被官军压着打,眼下不过是勉强支撑,落败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想来晚些时候,城中动乱即可平息。 这些蛰伏起来的毒瘤,今夜终于忍不住要跳出来,虽然要付出一些代价,但彻底将其剿灭,便再无后患。 想到此处,陆与略微放下心来。 随即闪身回到马上,正欲打马离开,却见一对人马自夜幕中快速赶来。 陆与举目看去,只见为首之人身着官袍,似乎有些眼熟。 待来人走近,陆与这才认出,此人这是三合县县令赵传臣。 只是如今,却是要称呼一声刺史大人了。 来人正是赵传臣。 此刻,赵传臣面有急色,正率领数百五城兵马司士卒匆匆赶来。 不久前,他率一众士卒将潜入大牢图谋不轨的一众乱党尽数全歼,解决完事情后,便匆忙率手下人马赶往钦差行辕。 不料半路上,城中各处接连动乱四起,赵传臣心急如焚,却又不知如何应对。 如今钦差行辕内十分空虚,他也是知情的。 此刻,他虽有心派兵前往各处平叛,又担心狄仁杰遭遇危险。 几番犹豫后,还是决定先率兵赶往行辕,护住狄仁杰的安全,由其主持大局。 “刺史大人!” 听得这熟悉的声音,埋头赶路的赵传臣下意识抬起头。 待看清来人后,当即面色一喜。 立刻拨转马头,打马来到陆与身前,欣喜地拱手道:“陆将军,您怎么在这里!” 陆与抱拳还礼,笑道:“大人命我率人巡查,不知赵大人这是要去何处?” 闻言赵传臣面色一变,似乎想起什么,当下疾声道:“陆将军,如今行辕内兵力空虚,若歹人欲对大人不利,事则危矣!” 陆与与的目光穿越夜幕,晰地看到,火光摇曳中,赵传臣面色显得尤为凝重,眼神中透露出一丝难以言喻的惶急。 他静静凝视着赵传臣,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狄仁杰到底是没有看错人。 陆与轻声道:“赵大人无需忧虑,今夜,您只需率军平息城中的变乱,至于行辕那里,大人自会妥善安排。” 话语虽轻,却如春风拂面,让赵传臣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 听到这话,赵传臣如释重负。 陆与身为狄仁杰身边亲卫将领,有他这番话,想来那边已经做好安排。 想到此处,赵传臣看向陆与,眼中闪过一丝感激。 如今情况紧急,赵传臣没有再耽搁,知晓行辕无虞,便放下心来,于是匆匆向陆与告辞,匆忙带着手下诸军前往城中各处平叛。 默然看着赵传臣离去的背影,陆与长处一口气。 他知道,马上就要轮到自己登场了。 当即大手一挥,手下铁骑迅速集结。 随即在陆与的统领下,近千铁骑杀气腾腾,向着钦差行辕疾行而去。 第七十三章、危急 此刻,钦差行辕已成决战之所。 听闻城中各处传来的喊杀声,黑衣首领面色狰狞,当即举起手中长刀,厉声吼道:“冲进行辕,活捉狄仁杰!” 旋即自藏身处一跃而出。 随着他一声令下,众杀手紧随其后,挥刀直指行辕。 待一众杀手奔至近处。 只听“轰!”的一声。 高墙之上,火光骤然亮起。 大批千牛卫立于高墙内侧,正冷冷地看着下方的一众不速之客。 火光熊熊,众多千牛卫如铁壁般矗立。 见此情形,黑衣首领顿时大惊失色。 官军分明早有准备! 还不待他做出反应,只听一声令下,手持弓箭的千牛卫果断放箭。 箭矢如雨而下,精准射向下方的黑衣杀手。 一瞬间,冲在前方的杀手纷纷中箭倒地,鲜血瞬间染红地面。 这突如其来的箭雨,打得一众杀手措手不及,阵型立时大乱。 见此情形,黑衣首领咬牙怒喝道:“不要乱,他们没多少人,随我杀入府中!” 说罢,黑衣首领带头向前攻去。 在其带头冲锋下,手下杀手士气登时大振,纷纷举刀向前杀去。 冷夜月影,陆与紧握缰绳,急奔于深巷之间,马蹄声急促回荡在空旷的街道上。 在他身后,近千铁骑紧随其后,盔甲寒光光闪烁,气势如虹。 突然,远方传来阵阵喊杀之声,声音愈来愈近,震耳欲聋。 陆与抬头望去,只见钦差行辕之处火光冲天,喊杀声震耳欲聋。 他的面色一瞬间变得凝重无比,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对方时机把握得很准,眼下城中骚乱四起,五城兵马司诸军分散在城中各处平息骚乱,根本无暇顾及行辕。 若非两千铁骑入城,今夜几乎要被他们得逞。 行动前,陆与曾力劝狄仁杰,留下部分兵力守卫行辕。 但狄仁杰担心贼人势大,骚乱难以平息,执意将钦差卫队和元徽带来的两千铁骑全部派出。 后虽经陆与极力坚持,如今行辕内也只有两个千牛卫小队,不过百人守卫,防守相当空虚。 至于五城兵马司诸军,虽然今夜表现着实亮眼,但陆与却不敢将其调入行辕护卫狄仁杰。 如今狄仁杰身边没有高手贴身护卫,若有个别心怀不轨之人混入其中,无疑会将狄仁杰置于险地。 因此,陆与在发现五城兵马司已经足够应付眼下局面时,便立即率手下骑兵赶赴行辕,保护狄仁杰安全。 如今城内大局已定,虽然贼人眼下跳得欢,但只要按部就班,乱局平息是早晚的事。 事到如今,贼人的目的已经很明显,就是奔着行辕来的。 先前城中造出的大乱之势,不过是对方为了隐藏真正的目的,迷惑官军的手段罢了。 电光火石间,陆与便理清头绪。 当下,陆与拔出幽兰剑,剑身闪烁着寒光,厉声喝道:“众军随我剿灭贼人,保护钦差大人!” 声音如雷贯耳,震撼着周围的空气。 随即,陆与猛然夹紧马腹,骏马长嘶一声,疾速冲向前方。 在他身后,一众骑兵纷纷挥刀出鞘,面露兴奋之色,挥舞长刀紧随其后。 今夜他们做了太久的看客,现在终于有机会出手了。 一众铁骑犹如雷霆之风疾驰而过,铁蹄如鼓点,声音震撼大地,掀起烟尘飞扬。 …… …… 夜色中,钦差行辕的火光如野火燎原,蔓延整个天际。 钦差行辕内,众多黑衣杀手正猛攻守卫府中的千牛卫。 千牛卫虽是骁勇之士,但面对潮水般的敌人,只能步步为营,艰难地抵挡着。 虽然敌方人数上占据优势,但千牛卫的士气并未因此减弱,面对敌人的长刀毫不退缩。 然而敌人数量实在太多,且攻势愈发猛烈,每一处战场都仿佛要崩裂开来。 在贼人围攻之下,千牛卫只得一边抵挡,一边向行辕内部撤退,各自为战。 当下,黑衣首领眼中闪过一丝疯狂,他狞笑着,仿佛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当下高声呼喊,声音在夜色中回荡:“弟兄们,他们撑不住了!随我杀进去!” 话音刚落,行辕外突然传来一阵闷雷般的响声,震得地面微微颤动。 听到动静,黑衣首领脸色骤变,心中骤然一沉,随即跃上高处望去。 夜色下,只见一支庞大的骑兵队伍已经赶到,铁蹄踏地,声若惊雷。 大批骑兵如风卷残云般冲入战场,犹如狂风扫过,围堵在行辕一众杀手瞬间被铁骑击溃。 战场局势瞬间逆转。 行辕外围的杀手被这突如其来的铁骑冲撞得七零八落,溃不成军。 战马奔腾,刀光剑影间,战局得以扭转,杀机尽散。 面对杀意凛然的骑兵,贼人虽人数众多,一时间也难以抵挡。 见此情形,黑衣首领瞬间面色苍白,不复方才的嚣张之色。 他犹豫片刻,心中权衡利弊后,最终一咬牙,嘶声力竭地吼道:“兄弟们,抓住狄仁杰,今夜我们必胜!” 苍凉的声音在夜色中回荡,仿佛一道命令的号角。 随即黑衣首领身形矫健一马当先,如同一道闪电般冲向千牛卫。 一众杀手见状,当下也止住慌乱,手持利刃紧随其后,大批人手瞬间冲入内院。 此刻钦差行辕中,刀光剑影间,血色飞溅,生死一瞬。 战斗瞬间进入白热化状态,厮杀已经达到顶峰,每一瞬都有数人倒下。 在黑衣杀手不要命的进攻下,钦差卫队已经隐隐有些支撑不住的迹象。 最后一进院落中。 狄春神情肃穆,紧握手中长刀,矗立在狄仁杰身前。 此刻,狄仁杰却异常平静,目光如炬,冷静地注视着前方。 火光映照下,黑衣杀手的身影若隐若现,而千牛卫的抵抗已渐显疲态。 前院摇摇欲坠,即将被贼人攻破。 “哐当!” 随着一声巨响传来,院门轰然破碎。 数十名黑衣杀手闯将进来,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光芒,仿佛是一群饥饿的野兽。 见到廊下之人,一众杀手顿时愣住,随即脸上浮现出狂热的兴奋之色。 当下,黑衣首领森然一笑,挥刀扑上来,其身后一众下属亦是怪叫着袭来。 见此情形,狄春面色一紧,缓缓拔出腰间钢刀。 在他身旁,几名千牛卫也紧握长刀,神色肃然,蓄势待发。 刀身在冲天火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院中一片肃杀之气,空气中弥漫着铁器的冰冷味道。 狄春横刀于前,冷眼盯着突然闯入的杀手,几名千牛卫紧随其后,准备迎战。 就在此时,一道凛然之声骤然响起。 “大人勿虑,陆与来也!”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狄春的眼中闪过一丝惊喜。 他抬头望去,只见一道身影如流星般从天而降。 来人衣袂飘飘,手中长剑如龙。 不是陆与,又是何人。 见此情形,狄仁杰原本紧锁的眉头逐渐舒展开来。 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丝久违的笑意。 第七十四章、乱止 话音刚落,陆与飘然而至,落于院中。 他的目光扫过场上众人,最后定格在狄春和狄仁杰的脸上。 陆与微微点头,示意无需担心。 随即转过头来,冷冷看向院中一众不速之客。 冷冽的目光穿梭其间,给院中一众黑衣杀手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当下,众杀手立时顿住脚步。 为首的黑衣首领神色凝重,默然看向陆与,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之色。 眼下前院至少有数百人,此人是如何越过一众下属赶到这里的。 听着前院传来的喊杀声,黑衣首领的额头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不管来人是虚张声势拖延时间,亦或是当真恐怖如斯,眼下他们都已经没有其他选择。 再拖下去,便是全军覆没! 擒下狄仁杰,是他们唯一的活路。 当下黑衣首领刀锋直指陆与,对一众手下厉声吼道:“给我上,今天不杀了他,谁也别想活着出去!” 夜风微冷,火光喧嚣。 话音刚落,黑衣首领突然感到脖颈处传来一阵刺痛。 他下意识伸手去摸,却只感到一片湿润和粘稠。 抬头望去,只见陆与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原地,而自己却已经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 他瞪大眼睛,看着自己渐渐模糊的视线中,下属惊恐的神情和周围混乱的场景。 他想要开口说话,却发现自己的喉咙仿佛被什么堵住一般,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随即身体开始不由自主缓缓向后倒去,最终重重摔在地上。 在其身边,一众下属眼中尽是惊愕与恐惧。 他们只隐约看见一抹寒光在夜空中一闪而过,接着首领脖颈处瞬间浮现出一条血线,随即重重倒地。 当下,一众黑衣杀手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不知所措,进退无路。 与此同时,陆与并未给他们任何犹豫的机会,身形如风穿梭众杀手之间。 刹那间,惨叫声此起彼伏,夜风中传来一阵短促的哀鸣。 数息后,空气中弥漫着浓厚的铁腥味,数十名杀手已经倒在血泊中,转眼间命丧黄泉。 将闯入的杀手斩杀殆尽,陆与径直来到狄仁杰跟前,当下抱拳行礼,声音沉稳有力:“大人,袭击行辕的贼人已被包围,只需片刻,便可将其尽数歼灭。” 狄仁杰微微点头,看向陆与的眼中闪过一丝欣慰之色。 陆与继续说道:“城中的骚乱,如今也尽在赵大人的控制之中。” 狄仁杰沉吟片刻,缓缓说道:“陆与,即刻备马,我们马上出城。” 闻言陆与猛然一惊,抬头看去,见其依旧面有忧色,便心知他忧心城外的行动,毕竟那里才是今夜最紧要之处。 当下陆与皱眉道:“大人,眼下城中变乱尚未彻底平息,是不是等赵大人完全控制住局面后,我们再出城。” 陆与此言并非无的放矢。 适才他率手下铁骑奔赴行辕,途中隐约见到城南一处似乎爆发激战,大量火把映照下,似有大批人影闪动,远远望去,喊杀声冲破天际。 只是当时他担心行辕的安危,并未率人前往查看。 如今行辕危局已解,大局已定,可元徽及其手下近千精锐仍旧不见踪影。 再结合进攻行辕的数百逆党,便已经不难猜出交战双方的身份。 想来是元徽率军赶来的途中,与另一路袭击行辕的歹人不期而遇,双方在城南街道展开激战。 否则只凭眼前数百逆党,只是两个千牛卫小队便死死将其挡住如此之久。 倘若守卫行辕的兵力再多上一些,只凭这些杀手,甚至都未必能攻入行辕。 金木兰再如何狂妄自大,也不会拿如此重要之事开玩笑。 想来是主力被元徽挡住的缘故。 另一边。 元徽看着眼前上千名正不计代价、疯狂向己方杀来的杀手,亦是有些哭笑不得。 就像陆与所想的那般,他也发觉城中各处骚乱有些怪异,似乎是刻意让自己分散兵力支援各处。 元徽沙场宿将,所历之战不知凡几,自然不会被眼下的乱象迷住双眼。 经过仔细观察,他迅速判断出城中骚乱无碍大局,并决定亲自率手下所有骑兵前往行辕护卫狄仁杰。 身为铁手团少宗主,他自然知道狄仁杰和武则天的交情非比寻常。 在他数千铁骑护卫下,倘若狄仁杰出什么意外,可以想见,武则天绝不会放过他们一干人等。 今夜,只要护住狄仁杰便是大功一件。 至于金木兰,只不过是枉做白日梦的蠢货罢了。 没想到元徽集结手下人刚走出没几步,恰好与大批行色匆匆的黑衣人遭遇。 一时之间,两方人马都愣住了。 似乎都没料到会在这里遇到对方。 随即彼此都反应过来。 元徽这边,官军服色相当容易辨认。 黑衣人这边,深更半夜,宵禁时刻,聚众手持利器,即便没有今夜这档子事,也能看出这些人绝非善类。 那就没什么可说的了,双方当即挥刀战作一团。 边军铁骑虽骁勇善战,无奈歹人人数众多,且街道不便骑兵展开阵型。 因此双方打的有来有回,一时之间竟陷入胶着状态。 此刻,元徽眼中闪过一丝冷色。 既然无法赶往行辕,索性灭掉眼前这些逆党,效果也是一样的。 想到此处,元徽身形一闪,当即一跃而起,手中长剑闪烁幽芒,向着不远处几名头领模样的黑衣杀手疾掠而去。 …… …… 夜色深沉。 狄仁杰驾马在山间小道上疾驰,马蹄声在寂静的夜晚中回荡。 陆与紧随其后,脸上满是无奈之色。 两人身后,是数百名全副武装的精骑。 此刻,狄仁杰心中挂念未解的案情。 他深知每一次的线索都可能指向真相,而今夜之事更是关键,他必须尽快赶到小连子山,亲自查探。 因此,狄仁杰勉强待到陆与率人将袭击钦差行辕的一众歹人尽数剿灭,便急不可耐出城直奔小连子山。 陆与只得率一众骑兵跟随,护卫其安全。 眼下幽州各方势力交错,表面动乱虽已平息,陆与仍不敢大意,唯恐阴沟里翻船。 第七十五章、纷乱再起 荒野上,夜风犹如刀割般呼啸而过。 此刻,熊熊燃烧的火把如繁星般点缀,照亮这片昔日静谧的旷野。 场中人影交错,彼此间激烈厮杀,刀光剑影间,喊杀声此起彼伏。 场上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三方人马相互攻击,又彼此警惕余者。 而其中一方,正是虎敬晖统领的千牛卫和羽林卫。 先前狄仁杰布置任务时,他将堵截小连子山后处偏僻小道的任务争取来,亲率人马赶来此处。 他并不知狄仁杰为何会派人前来此地,但直觉告诉他,此行定然非比寻常。 因此,他顶着狄仁杰诧异的目光,硬是将这项任务接下。 虎敬晖本就是千牛卫中郎将,对千牛卫和羽林卫的战斗力自然是十分了解,加上李元芳带队,有心算无心,山前的铁手团杀手必定难以脱逃。 因此,他丝毫不担心金木兰交给他的任务。 当下,虎敬晖神色漠然,率领钦差卫队在场中固守一处,并未向其他人主动进攻。 他不着痕迹地瞥了眼不远处被一众手下簇拥着的金木兰,眼中闪过一丝无奈之色。 不久前,他率领钦差卫队匆匆赶到此地,便见到金木兰正与一群来历不明之人交手。 当时险象环生,她的手下已经开始支撑不住,隐隐有败退之势。 于是虎敬晖不顾部下劝阻,强行率卫队加入战团。 果然,钦差卫队一下场,立时将原有局势打破。 场上三方隐隐对立,互相制约,虽然彼此间厮杀不断,但又不敢倾尽全力,唯恐被他人乘虚而入。 局面已经趋于稳定。 至于另外一方,赫然便是龙风率领的亲随。 如今龙风是有苦说不出。 今夜,他才是最惨的那个。 此前他发现此地传来喊杀声,便察觉情况有变,当下率领一众下属匆忙赶来此处。 不料赶到之时,却见到满地狼藉。 众多马车仍在,上面的物资却是全然不见踪影。 只有数十名黑衣杀手散布附近。 龙风见状,哪里还不明白是被人摘了桃子。 当即怒火中烧,手下亲信一拥而上,转眼间便将这数十名歹人全部消灭。 殊不知,这些人正是金木兰安排的后手。 此前那黑衣首领发现车队被劫,又急又气,率一众下属搜索附近,却没有任何发现。 于是只得硬着头皮亲自去见金木兰,并留下部分人手驻守此地,算是亡羊补牢,待金木兰过来也算有个交代。 不料那黑衣首领千算万算,没算到自己竟没有一句申辩的机会,便被盛怒的金木兰一刀砍翻。 待金木兰赶到此处,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 龙风带人灭掉自己的下属,所有物资也被其洗劫一空。 金木兰登时怒不可遏,当即不管不顾,下令手下围杀铁手团众人,以解心头之恨。 而龙风这边,经过仔细勘察,虽然还是没有那批官银的下落,但却有了意外收获。 原来先前他们遭遇的那些歹人,不是别人,正是金木兰的下属。 龙风稍加思索,马上就明白了金木兰的歹毒用心。 到时自己什么都得不到,这笔官银却顺势栽在他头上,金木兰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反过头来指责他下手劫夺官银。 如此一来,恐怕自己立时便会成为众矢之的。 以宗主大人的性格,手下一众堂主折损大半,他却满载而归,独享其中四成。 到时即便他献出所获,宗主也绝不会饶了自己。 她这是把自己也算计进去了。 现在自己还没去找这女人算账,她反倒送上门来。 两方都憋着火气,都觉得自己中了对方的圈套,因此刚一接战,厮杀便立时进入白热化。 双方皆是一副不弄死对方不罢休的架势。 尤其是龙风,心中更是格外悲愤。 虽然自己动机不纯,存着赢家通吃的心思,但毕竟尚未来得及做什么,就被人截了胡。 不料金木兰更狠,不仅倒打一耙,竟连此前那五十万两的费用都打算赖掉。 双方下属激烈交锋,金木兰手下人数虽更胜一筹,但却挡不住龙风手下的精锐杀手,被打得连连败退。 若非虎敬晖及时救场,只怕此刻金木兰已经落入龙风手中。 想到此处,金木兰不动声色地看了眼不远处的虎敬晖,随即皱眉看向正示意下属来攻的龙风。 眼下虎敬晖不可能明目张胆地直接帮助她,而她不仅要面对龙风手下的强悍杀手,还要面对官军的压力。 一时间,金木兰只觉得进退维谷,万念俱灰。 如今,她不仅失去所有物资,就连自己能否走脱都是未知之数。 此刻,龙风也是连连叹气。 为了算计云姑,他选择与金木兰联手做局,搭上铁手团一众堂主和精锐杀手,如今却是颗粒无收。 现在,就连拿下金木兰都成了奢望。 旁边的官军分明是精锐之师,即便自己拼着伤亡惨重灭掉金木兰,也很难逃过官军的绞杀。 思及此处,龙风隐隐生出一丝退意。 如今金木兰是个烫手山芋。 就算他拿下金木兰,也不敢将其带到宗主跟前。 否则,就算能说清楚官银的下落,自己暗害同僚之事也必定是藏不住的。 以金木兰的性子,绝不会帮他隐瞒此事。 至于杀掉金木兰,更是不可取。 如此一来,便是夺宝连带杀人灭口,官银在自己手里的消息就彻底坐实了,再没有一丝翻案的可能性。 她活着,至少还有人知道官银下落。 冷静下来的龙风,已经开始思索如何脱身。 如今进退皆是取死之道,不如就此作罢,反有一线生机。 当下,虎敬晖敏锐地察觉到攻势放缓,便猜出对方已生退意。 随即他挥刀直指龙风一行人,厉声道:“众军上前,诛杀贼人!” 虎敬晖之所以如此急不可耐地向龙风发动进攻,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倘若龙风退场,便只剩下金木兰一行人,他不可能放着面前的金木兰不收拾,转头去追击仓皇逃窜的龙风一行人。 他虽是场上一众将校之首,但对于如此公然徇私之举,只怕麾下将校会当场站出来反对。 如今他全力攻击龙风,反倒给金木兰留下机会,方便其暗中脱身。 此刻,虎敬晖心中亦是了然。 今晚自己一系列的反常之举,只怕已经落入有心人眼中。 想起日间陆与所言,虎敬晖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第七十六章、落寞 密林深处,月色被厚重的云层遮蔽,唯有星光闪烁。 云姑默然站立,眼中映出远处的刀光剑影,心中泛起一阵波澜。 在她身后,百余名精锐静静立于暗处。 “师妹,情况似乎有些不对。”一旁的虎云看向远处,眉头微微皱起。 此刻,云姑心中亦是有些凝重。 眼下场中局势纷乱,几方人马互相厮杀,其中竟然还有官军,现在仓促下场并非明智之举。 而且车队似乎已经被劫夺,马车上空空如也,物资也不见其踪。 就在此时,一阵细微的破空声传来,紧接着两道身影蓦然现身。 云姑和虎云看清来人,当下心中一紧,急忙抱拳行礼:“见过两位师叔祖。” 来人露出苍老的面容,身着灰色长袍,悄然从夜幕下缓缓走出,仿佛与周围的夜色融为一体。 正是元平与元廷。 两人皆是铁手团耆老,作为与上一任宗主同时代的人物,平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除了宗主元齐以外,基本不见旁人。 当下,两名老者微微皱起眉头,目光在混乱的场中游走,片刻后又转头看向一旁的虎云,在其身上停留片刻。 “少主有令,”其中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平静地开口,声音中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威严, “放弃原计划,即刻撤离。” 话语简短有力,却令在场所有人心中一沉。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云姑不禁一愣,脸上满是迷茫之色。 一旁的虎云眼中却闪过一丝精光,仿佛已经察觉到什么。 他微微侧目,不着痕迹地看了眼身旁的云姑,露出若有所思之色。 少时,随着一声令下,众人在夜色中悄然散开,消失在无边的黑暗之中。 铁手团众人离开后,一道身影自幽暗处缓缓现身,出现在铁手团众人方才站立之处。 此人目光深邃,静静看向众人消失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疑色。 一阵夜风吹过,其身形蓦然消失在原地。 …… …… 铁蹄之下,杀机渐逝。 此刻,夜幕下的荒野上,血色初散。 千牛卫和羽林卫的一众将士疲惫地站在战场上,凝视着那些倒下的同伴和散落的兵器,默然无语。 此前,李元芳亲率千牛卫和羽林卫,与铁手团杀手展开激战。 随着他亲自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斩杀铁手团数名堂主,余下的堂主无不胆寒,纷纷丢下陷入鏖战的下属,各自逃命。 原来还能支撑的下属眼见堂主撇下自己逃离,立时军心不稳,随即阵型大乱。 李元芳趁势率军猛攻,并一路掩杀,追击仓皇逃窜的杀手,沿途伏尸数里,场面惨不可言。 此战,千牛卫和羽林卫犹如两只出击的鹰隼,势不可挡。 铁手团麾下杀手虽占据人数优势,但在两支精锐的联手绞杀之下,损失相当惨重。 不仅一众堂主损失过半,带来的数百名精锐杀手也折损巨大。 而千牛卫和羽林卫两军损失也不小,对方战斗力着实不弱,且前期在各堂主统领下死战不退,若非李元芳出手击溃其带队堂主,致使对方阵型崩溃,只怕此刻双方仍在苦战中。 眼下虽胜,却也是一场惨胜。 当下,李元芳指挥军士收敛同袍尸身,场中一片默然。 远处,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 声音渐近,显然来人正快速向此处靠近。 听到响动,一众军士立时停下动作,警惕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下意识将手搭在腰间武器上。 待得看清来人,李元芳身形一滞,随即收起戒备姿态,快步赶到来人跟前,恭声拱手道:“禀大人,卑职率钦差卫队与贼人激战,无奈对方人数众多,还是让残敌逃了。” 说到最后,语气颇为落寞。 来人正是狄仁杰和陆与。 当下,两人翻身下马。 狄仁杰来到李元芳跟前,一把扶起李元芳,细细端详片刻,随即又看向场中一片狼藉,以及一众血染战衣的军士,欣慰地说道:“元芳啊,你们已经做得很好了,星夜兼程以寡击众,本就实属不易,” 随即狄仁杰踏步而出,来到一众士卒间,目光扫过场中一张张将士的面孔,他看到的是不屈与疲惫交织的眼神。 “将士们,都抬起头来!”狄仁杰的声音如雷贯耳,震撼着每一个人。 “我狄仁杰在此,替幽州百姓拜谢诸位。”随即深深施了一礼。 “今夜之战,是为幽州百姓而战,为天下黎民而战。面对强敌,你们浴血奋战,无畏生死。我可以这样说,千牛卫和羽林卫的将士,上,无愧皇帝信托,下,不负百姓期望。” 闻言,千牛卫和羽林卫一众将士愣愣地看着场中慷慨激昂的老人,心中百感交集。 眼下此地满是断肢残臂,脚下血水泥泞,老人却视而不见,径直来到他们身旁。 “天下强军,实至名归,”狄仁杰的声音满是坚定与自豪, “待归朝后,我定向皇帝上奏,嘉奖有功将士,抚恤阵亡士卒。” 一众将士立时愣住,眼中闪过复杂之色。 他们倒并非是在意归朝的奖赏。 平日里,他们身为天子近卫,虽地位尊贵,却时常被人背后议论,说他们命好,待遇优渥,却无需上战场。 今夜,他们面对歹人浴血奋战,无惧生死,用生命捍卫幽州安宁,也证明了自己。 本来,部分将士心中还有些不忿。 他们是钦差卫队,职责便是护卫钦差安全,却于深夜莫名其妙被派到此地,与一群来历不明的贼人血战,许多朝夕相处的袍泽就这样倒在自己眼前。 此前,众将士皆是垂头丧气。 不仅是因为同袍战死,还有惨胜之后的憋屈。 他们是天子近卫,自然有着自己的骄傲,可如今却险些败于一众来历不明的贼人手下。 此刻,狄仁杰这番话,瞬间让他们重新挺起胸膛。 他们这才意识到,原来今夜,自己竟为幽州百姓做下好大一件事。 当下,千牛卫和羽林卫诸军皆是与有荣焉。 看大门又如何! 又不是老子乐意去守大门。 一人一刀,咱也能把贼人杀得屁滚尿流,保一方百姓平安。 以后谁再在背后念叨,非得把今夜的战绩拍那人脸上,这份实打实的战绩,可是狄阁老亲自认证的! 眼见众军士气肉眼可见的提升,陆与不禁有些感慨,只能说有的人天生就适合干政工工作。 思及此处,陆与神色凛然。 能与千牛卫和羽林卫这两支强军打得有来有回,眼前这帮贼人绝对有来头,至少金木兰手下那群歪瓜裂枣是做不到的。 可惜,贼人早有准备,皆是黑色劲装,无从辨别身份,只能待事后再暗中探查。 瞥了眼满地伏尸,陆与收回目光,随即看向活蹦乱跳的李元芳。 眼下除了情绪不高,并无其他异样,想来也是毫发无伤,看得陆与啧啧称奇。 不愧为前世中,被吐槽是开了挂的男人。 第七十七章、恩怨 当下,狄仁杰并未多做停留,嘱咐李元芳几句后,便马不停蹄带着陆与及一众骑兵赶往山脉深处。 李元芳默然看着远处离去的背影,无奈一声长叹。 如今他只不过是戴罪之身,暂留狄仁杰麾下效力。 今夜受命率军剿灭贼人,却落得两败俱伤的下场。 虽然自己一马当先冲在最前处,大败一众黑衣首领奠定胜局,但手下千牛卫和羽林卫依旧伤亡惨重。 天子近卫,在自己手中遭受如此巨大的损失。 想到此处,李元芳心中不禁有些沉重。 …… …… 山脉深处的旷野。 在虎敬晖和金木兰的默契联手下,龙风立时压力大增。 原本手下之人应对金木兰游刃有余,尚有余力。 但随着虎敬晖开始发力,手下钦差卫队开始主动进攻,龙风手下一众下属瞬间有些支撑不住。 为了行动的隐秘性,龙风只带了麾下亲随百余人,以及象君手下少部分人手。 而虎敬晖手下的千牛卫和羽林卫有数百人之多,即便没有金木兰从旁配合,灭掉龙风一干人等也并非什么难事。 当下,龙风也察觉到两方似乎隐隐有联手的趋势。 可任他想破脑袋也绝对想不到,就在自己眼皮底下,金木兰竟与官军联手围剿自己。 若是龙风得知真相,不知会作何感想。 随着激战的进行,场中氛围如同热锅上的水蒸气一般压抑而浓烈。 龙风在激烈的战局中镇定自若,指挥下属顶住两方的进攻。 眼见下属一个个倒下,他一边指挥着身边最后几名亲随顶上前,一边缓缓地挪动脚步,向着身后的密林处退去。 每一步都似乎在计算着最佳脱身退路。 龙风一向的做人信条,便是死道友不死贫道。 所以当初在土窑时,他可以毫不犹豫地出卖下属。 而之所以带上虎云,则是因为他是唯一幸存的人证。 若是他孤身一人逃回去,任他舌灿莲花,宗主定然不会饶了他。 当然,倘若有必要,虎云也是可以舍弃的。 因此,如今他也可以为了除掉云姑,将其他堂主一起送入虎口。 他之所以能成为众堂主之首,其余堂主在他跟前都要恭敬称呼一声师兄,靠的就是一个字——【苟】。 如何能成为大师兄? 关于这个问题,龙风已经给出了答案。 熬死前面资历比你老的,你就成了大师兄。 以此类推,各行各业均适用此道。 与其同时期的堂主坟头草已经长了十几茬,而龙风依旧稳如泰山,稳坐铁手团宗主之下的第一把交椅,正是源于其深谙保命之道。 此时此刻也不例外。 在龙风眼里,亲信精锐又算得了什么,与自己的安危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如今,金木兰已经心如死灰。 不久前下属赶来禀报,幽州城北门并未按照约定打开,且城中喊杀声也逐渐消失,不出意外的话,图谋幽州的计划已经彻底失败。 她虽不知狄仁杰从何处调兵平息城中动乱,但眼下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她已经失去了翻盘的最后机会,数十年来暗中收集的物资,悉数被劫,不知所踪。 人没了可以卷土重来,可若想在短时间内积累大量物资,无异于痴人说梦。 人吃马嚼都需要海量的资源,而她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虽说可以从头再来,但人生又有几个十年。 况且突厥内部动乱带来的外部支援,乃是可遇不可求的契机,下一次出现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 若无外部强援,即便她拿下幽州,仅凭区区一州之地,安能与朝廷抗衡。 现在她唯一想做的,就是在迎接毁灭前,先将龙风解决掉,否则她死不瞑目。 金木兰对龙风恨之入骨,自然是时刻关注其动向。 现在眼见他想要溜走,立刻率领几名下属向其靠拢过去。 与此同时,虎敬晖的眼神也始终没有离开过金木兰。 当下,他看到金木兰的动向,微微皱眉,随即不动声色脱离现场。 龙风缓缓挪动脚步,及至密林边缘,立刻纵身一跃,迅速消失在密林深处。 当金木兰等人抵达密林边缘时,只看见龙风纵身跃入的影子。 金木兰目光如刀,心头的怒火愈演愈烈,犹豫片刻,咬牙踏入密林中,几名下属也紧随其后。 几人循着龙风消失的方向追去。 …… …… 密林深处,树木林立。 前方道路晦暗不明,逐渐隐藏在幽深阴沉的密林里,只听见四周树叶摇曳的细微沙沙声。 此刻,金木兰一行人已经停下脚步。 他们的前方,那道若有若无的脚步声已经消失不见。 几名下属面露惊疑之色,手中长刀已经悄然出鞘,将金木兰护在中间。 四周的树林仿佛变得有些不同,夜风拂过树叶微动,像是在窃窃私语着什么。 突然,从黑暗中传来一阵细微的破空声,声音虽小却尖锐刺耳。 金木兰来不及反应,只见身旁两名下属身形微微一晃,额头上便多出两道殷红的血痕。 随着两声闷响,两人先后倒在地上,抽搐几下便再无声息。 “小心!”剩下的两名下属惊叫。 随即两人护住金木兰,本能地朝两侧躲闪。 然而就在此时,一阵嘶哑粗粝的声音在夜空中回荡:“金首领女中豪杰,岂能轻易放弃?”声音中充满挑衅的意味。 话音未落,两名下属喉咙上瞬间多出两枚梭镖。 两人捂住喉咙,眼中满是难以置信,随即身体不受控制的向后摔倒,溅起一片尘土。 金木兰银牙暗咬,心中的怒火几乎要喷涌而出。 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上了这老狐狸的当。 当下,她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 “这下你总该放心出现了吧?” 金木兰扔掉手中长刀,不屑地笑道。 她的声音响彻林间,带着一丝嘲讽和决绝。 四周的树林仿佛活了过来,风声、叶声、还有那隐约的脚步声交织在一起。 金木兰的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她知道龙风不简单,但她也绝不会退缩。 事到如今,她要看看这老狐狸到底还有什么手段。 “也好。”就在金木兰目光四处逡巡之时,嘶哑粗粝的声音再次响起: “如此,勇气可嘉。” 话音刚落,便见一人影缓缓自暗处现身,步入她的视线。 金木兰定睛一看 只见来人面有得色,不是龙风,又是何人。 当下,金木兰眯眼看向龙风,双手垂于身侧,右手藏于袖间,紧紧握住装满无影针的套匣。 第七十八章、了结 龙风笑眯眯地上下打量着金木兰,唏嘘道:“落得今日这般下场,金首领仍旧是风采依旧呀。” 闻言,金木兰皮笑肉不笑地讥讽道:“彼此彼此,哪里比得上龙堂主转进如风!” 她虽一直妄图推翻武则天建立的大周,但心中却是存着成为第二个女皇的野望,因此时刻以武则天标榜自己,言行举止处处模仿武则天。 因此,以往金木兰面对下属时,大都是喜怒不形于色。 似这般冷嘲热讽之举,却是从来不曾做过。 眼下这番话说出口时,心中却是莫名的畅快。 你龙风机关算尽又如何,如今还不是如同丧家之犬一般狼狈逃窜。 听到金木兰的嘲讽,龙风的假笑再也维持不住。 今夜他亦是损失惨重,手下精锐折损殆尽,即便他根基深厚,培养这些死士也十分不易。 当下龙风收敛笑容,冷声道:“金首领似乎并不懂得信用二字!” 闻言,金木兰眼中闪过一丝杀意,强忍住按动手中无影针套匣机扩的冲动,嗤笑道:“交接那五十万两,似乎用不着太多人吧,不知龙堂主深夜率大批人手在此,意欲何为?” 此刻,金木兰很想弄死这个臭不要脸的老东西。 毕竟在她看来,分明是龙风带人劫走那批官银,如今反倒故作不知。 龙风神色一滞,以为自己的算计被她识破,语气有些讪然:“山高林密,多带着手下不过是为了安全起见,反倒是有些人,竟伙同官军绞杀盟友!” 说到最后,龙风的语气分外悲愤,一番血泪控诉,似乎像是真的一般。 典型的入戏太深,连自己都当真了。 龙风不知道,他慌不择言扣下来的这顶大帽子,却是歪打正着,正好盖对了地方。 被猜中心思,金木兰神色亦是有些不自然。 毕竟,她同虎敬晖联手围杀龙风的确是事实。 如今两人这番处境,反倒没了此前的火气,情绪也渐渐缓和下来。 对方心有算计,两人皆是心知肚明。 何况他们彼此之间,从未真正互相信任过,只是为了各自不可告人的目的,临时凑在一起,毫无信任基础可言。 如今两人谋划皆尽失败,只能感叹对方棋高一着。 即便到了这般田地,对方却对于那批官银依旧是避而不谈。 见此情形,两人同时暗骂对方奸诈,如此地步仍旧不露一丝口风。 不过这反倒更加让两人坚信,官银就在对方手中。 对于龙风来说,这就是金木兰自导自演,所图不过是将罪名栽赃在自己头上。 到时江湖、朝廷,甚至宗主都会认为是自己将这批巨款藏匿起来。 他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而对于金木兰而言,官银被劫必定是龙风所为。 什么合作灭掉内部竞争对手,不过是让她放松警惕的借口,而其真正的目标,正是后山这批真正的转运车队。 毕竟都已经在现场抓住现形,只是龙风抵死不认罢了。 不过,这一切现在都不重要了。 对于金木兰来说,胜负已分,计划全盘失败。 现在只有弄死眼前的罪魁祸首,才能让她念头通达,否则自己将死不瞑目。 当下,两人就那么静静地立在原地,好整以暇地看着对方,似乎并不着急。 不多时,一阵细微的脚步声传来。 听到响动,两人皆是有恃无恐,一副看死人的眼神看向对方。 来人缓缓从夜幕中走出,两人齐齐看向来人,瞬间一惊一喜。 惊的是龙风。 喜的是金木兰。 因为来人正是虎敬晖。 先前见金木兰紧追龙风不放,于是他也脱离大队,尾随两人身后,静静等待时机。 当下,龙风面色惨白,不复方才的嚣张得意。 金木兰则是一副看傻子的眼神看向龙风。 我在等帮手,你在等什么? 金木兰好整以暇地打量着面前进退失据的龙风,眼中闪烁着大仇得报的快意。 虎敬晖的实力她很清楚,解决掉眼前的龙风,绝非难事。 而且今夜虎敬晖并未穿戴那套衣袍面具,这就意味着,龙风非死不可。 龙风被虎敬晖的到来打了个措手不及,心中的自信顿时像泡沫般破碎。 他瞪大眼睛,愣愣看着似乎颇为熟络的两人,怎么也想不到,眼前的官军将领竟然真的和金木兰有关系。 天知道,方才他不过是信口胡诌。 此刻他也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见过其真实面目,对方必定不会放过自己。 龙风怔怔看着虎敬晖,心中满是疑惑和恐惧。 今夜令龙风不解的事情有很多,但眼下这件事分外重要,关乎他今夜能否活下来。 为什么来的人会是他? 当下,龙风强作镇定,眼神中却闪过一丝恐慌。 对方身上那股渊渟岳峙的气势,让他隐隐有些不安。 这种熟悉的感觉,宗主也曾带给过他,眼前的虎敬晖带给他的压迫感虽然不及宗主,但也不是自己所能敌的。 犹豫片刻,龙风一咬牙,随即挥刀出鞘,先发制人向虎敬晖攻去。 如今他只能寄希望于那人能早点赶来,自己还有一线生机。 虎敬晖漠然审视着举刀来攻的龙风,却并未抽出腰间长刀,似乎想起什么,眼中闪过一丝精光,随即脚下一动,直奔龙风而去。 …… …… 月光惨淡地映照着险峻的山路。 此刻,狄仁杰和陆与率一众铁骑飞速冲出深邃的夜幕。 山风夹带着远方传来的杀伐之声,如同野兽的咆哮,让人心生寒意。 骏马嘶鸣,蹄声急促,两人果断拉住缰绳,马匹长啸一声,止住前冲的势头。 两人举目远望,只见前方火光点点,人影绰绰,厮杀之声此起彼伏。 “大人,崖顶有人。”陆与眯眼看向上方崖顶,随即皱眉道。 狄仁杰顺着陆与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不远处的崖顶上,两道身影正在激烈地搏杀。 月光映照下,那两道身影交错闪动,刀光剑影间,其中一人的身影颇为眼熟,似乎像是虎敬晖。 见此情形,狄仁杰顿时一惊。 陆与则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崖边缠斗的身影,目光闪烁,似乎若有所思。 “不好!陆与正思索间,却听得耳边传来狄仁杰的惊呼。 陆与猛然回过神,再度看向崖边。 当下,只见两道身影在崖边交错,各自身中对方一掌,那股力量仿佛要将他们从悬崖边缘推开。 两人身形登时摇摇欲坠,似乎下一刻就会消失在无边的深渊。 陆与心中一紧,随即身形一闪。 下一秒,其身影便蓦然出现在夜空中,向着崖顶疾掠而去。 与此同时,崖边狂风呼啸,人影已如断线风筝般坠落。 两人身影在崖边一晃,便消失狄仁杰的视线中。 第七十九章、龙风之死 晨光熹微。 缭绕的晨雾覆盖着山峦。 此刻,陆与正率一队千牛卫,沿着崖底一条湍急的河流两岸搜索虎敬晖的下落。 在峭壁下,河水咆哮着,发出轰鸣声,激起的水雾在晨光中若隐若现。 陆与纵身一跃,飘然落于高处。 当下举目远眺,似乎正焦急地寻找着虎敬晖的下落,实则心中却是丝毫不慌。 虎敬晖的武艺他很清楚,绝不会与龙风拼到两败俱伤,以致跌落高崖的地步。 陆与曾与龙风在土窑交过手,当时他已看出龙风有退却之意,佯做不敌伺机脱逃。 看在宗主大人的面子上,陆与倒也并未赶尽杀绝。 元齐是个极度记仇之人,若干掉他手下堂主,后续定然是没完没了的麻烦。 陆与暂时没功夫理会这个盘踞江南的土霸王,要过招,将来有的是机会。 否则就凭龙风那两下子,敢在陆与面前藏拙,说不得几个回合就得饮恨当场。 想起昨日两人的谈话,陆与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既然虎敬晖选择放下执念,摆脱是非漩涡,他也不介意送其一程。 想到此处,陆与反倒有些佩服虎敬晖的洒脱。 是条敢爱敢恨的汉子。 苦熬多年才走到如今的位置,也能毫不迟疑地撒手。 放下这两个字,说起来简单,可古往今来,又有几人能坦然面对心中的欲望。 正思索间,下属忽然来报,称在河滩上发现一具男尸。 闻言,陆与瞬间眼前一亮,当即率人赶往发现男尸处。 陆与还未走近,隔着数丈便一眼认出男尸身份。 那标志性的月代头,不是龙风又是何人。 此刻,龙风静静躺在地上,毫无声息,显然已经死去多时。 身上衣衫散乱,却不见任何伤势。 想起此前崖顶对掌那一幕,陆与当即命人解开龙风身前上衣。 果然,胸口处赫然有一只乌黑的掌印。 陆与上前俯身仔细察看,片刻后,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还好,知道做戏做全套。 当下,陆与正欲起身。 然而下一刻,其身形却猛然顿住。 陆与再度俯身看去,只见掌印中乌青稍浅处,有一细小的红点,若不仔细观察,几乎不会注意到此处的异样。 沉思片刻,陆与似乎想到什么,微微皱眉,目光在尸身上停留片刻,随即命卫士守住此处。 陆与则是翻身上马,赶往小连子山。 昨夜,狄仁杰亲眼目睹虎敬晖与贼人在崖顶力战后跌落悬崖,因此在率军平定贼人后,第一时间命手下卫士到崖底搜寻虎敬晖下落。 无奈山高林密,加之山路陡峭,夜路难行,参与搜救的一众卫士进展缓慢,迟迟未有消息传来。 然而情况紧急,容不得片刻怠慢,狄仁杰只得留下陆与在此处统率卫士搜索,自己则率人径直奔赴小连子山的贼人老巢。 今夜几波贼人大部被剿灭,手下将士护住狄仁杰已是绰绰有余,因而陆与也就没再阻拦狄仁杰亲赴小连子山。 当下,陆与夹住马腹,手中缰绳轻抖,胯下骏马立时如同离弦之箭飞奔出去。 转眼间,一人一马便消失在山脉深处。 …… …… 幽州城中,大乱已经平息。 五城兵马司一众官兵正协助百姓打扫街道,清理夜间激战留下的痕迹。 城楼上,元徽看着城中不断上演的这一幕,心中不禁啧啧称奇。 当初方谦主政幽州时,幽州官场乌烟瘴气,上行下效,幽州百姓怨声载道。 如今狄仁杰刚到幽州不过数日,不仅官场风气为之一正,就连这些平日里吃拿卡要的兵痞都开始爱护百姓,和睦相处。 当下,元徽不禁对这位钦差大臣生出浓浓的好奇之心。 就在元徽神游天外之时,一名身形枯瘦的灰袍老者来到他跟前。 “少主,小姐安全返回,不过……”见元徽目光转向自己,老者缓缓说道: “虎云似乎也在其中。” 元徽闻言一愣,随即笑道:“看来还是有聪明人的,不必理会他。” 接着问道:“义叔,他们怎么样?” 元义自然知道他问的是谁,当下沉声道:“他们中了那女人的圈套,被赶来的官军剿灭大半,多名堂主当场战死,余者四处窜逃,不过官军并未追击。” “还有就是,” 元义犹豫片刻,轻声道:“龙风死了。” 闻言,元徽挑了挑眉,似乎有些难以置信。 这老乌龟最是惜命,居然就这样死了? 见元徽疑惑地看向自己,当下元义无奈道:“昨夜,老奴按约定去见他,不料却被一神秘人挡住去路,不过那人似乎只是为了拖延时间,老奴与他缠斗一阵,也未能分出胜负,便各自离去。” “待老奴赶到时,龙风已被金木兰伙同另一男子所杀,老奴暗中观察一阵,便离开了。” 闻听此言,元徽眉头紧锁,神情也有些凝重。 元义作为铁手团耆老,放眼整个铁手团中,其实力亦是顶尖之列,除了宗主及其他几位耆老,少有人能之匹敌。 这位与元义实力不相上下的高手,竟也要置龙风于死地。 想到此处,元徽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此前,他已经通过潜伏在龙风身边的象君那里得知,龙风私下与金木兰联手,欲至云姑于死地。 想来是自己公然为其站台之举,助长了他的野心。 不仅如此,此人更是欲将一众堂主及其手下一众精锐也引入彀中,他自己则将金木兰解决,独吞这笔巨款。 然而龙风终究还是有些理智。 他很清楚,上次任务失利,已经引得宗主极度不满。 此番铁手团精锐尽出,却再次损失惨重,即便自己带回巨款,只怕也难逃一死。 因此,龙风暗地里联系上团内元老,实力高强的元义,许诺这批官银三层献与他。 龙风的算盘打得很好。 有元义的面子在,不论元义选择将这笔钱留下,或是交给宗主,自己都能保下一条命。 毕竟自己忠心耿耿,历经重重困难才将这笔钱弄到手,而且只留下一成,宗主心中再是恼怒,看在元义的面子上,也不会为难他。 除此之外,实力深不可测的元义,也是自己的一道保命符。 只是龙风没想到,他不仅没拿到那笔银子,也没有等到元义赶来,便稀里糊涂地丢了性命。 龙风到死都不知道,元义之所以答应他的请求,并前往赴约,并非是见钱眼开,而是因为元徽的授意。 元义这些铁手团的老一辈人,此生最大的愿望,便是能在有生之年看到铁手团发扬光大,传承永存。 似他们这般年纪,对于这些黄白之物,早就提不起丝毫兴趣。 唯有元齐元徽父子,才能让他们心甘情愿效忠。 第八十章、迷雾 对于元徽来说,龙风的死活他不在意。 甚至于一众堂主是死是活,也并未被他放在眼里。 待到他成为铁手团新一任宗主之时,这些紧要位置,必定是要换上自己的心腹。 而龙风这类屹立不倒的常青树,则是为数不多的异类。 元齐可以容忍,元徽却是不能接纳这种摇摆不定的混子。 元徽只是隐约感觉,这么多年来,龙风一直上蹿下跳,打压自己,排挤云姑,似乎另有目的。 如今,这一切都随着龙风的死,成为了永久的谜团。 至于虎云这憨货,小聪明或许有一些,但龙风绝不会将个中秘密告知他。 当下,元徽有些意兴阑珊,长叹一口气,默然转身离开。 …… …… 小连子山,郦诗趣苑外围。 大批全副武装的官兵已将此地团团围住。 当下,大批百姓从阴暗的山洞中缓缓走出,仿佛从地狱的深渊中挣脱出来。 一众苦力身形枯瘦,早已被无尽的劳作和折磨摧残得失去人形。 他们彼此搀扶,挣扎着走在阳光下。 在山洞中,无数个暗无天日的日子,他们每分每秒都在期盼着重回人间。 此刻,一众百姓情不自禁地流下重获自由的泪水。 他们激动地跪倒在地,嚎啕大哭,为自己,也为那些再也看不到这片阳光的同乡。 陆与驾马赶来,映入眼帘的便是这幅场景。 数百名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的百姓,皆尽跪倒在地上,放声大哭。 陆与默然看着眼前这一幕,无奈长叹一声。 兴,百姓苦。 亡,百姓苦。 不论外敌入侵,还是内部动乱,受苦受难的,永远都是百姓。 当下,陆与翻身下马,守在外围的千牛卫抱拳见礼:“陆将军!” 陆与:“大人在何处?” “禀将军,大人正在山洞内探查。” 陆与点点头,迈步走进洞中。 郦诗趣苑内,一片静谧。 此刻,狄仁杰负手而立,细细观察着这方洞中天地。 锦缎铺床,绣花被褥。 梳妆台上,摆放着各种珠宝首饰,胭脂水粉,甚至还有一面铜镜。 观此处布置,似乎是女子居所。 狄仁杰缓缓走近梳妆台,目光在台上的珠宝首饰上流转,最后定格在一支精致的凤钗上。 这凤钗金丝缠绕,做工精致,上面镶嵌的几颗宝石,即便在昏暗的灯光下,依旧熠熠生辉。 这钗子并非寻常之物,而且他似乎在哪里见过。 狄仁杰蹙眉思索,自己究竟在何处见过此物。 他下意识摩挲着钗子,指尖却传来细腻微妙的触感。 狄仁杰低头凝视,见钗身上雕刻着一朵牡丹。 只见那牡丹栩栩如生,端的是技艺不凡。 此刻,狄仁杰目不转睛地盯着手中的凤钗,他终于明白为何此物会带给自己如此熟悉之感。 他曾在宫中见过的这种工艺。 因为武则天钟爱牡丹,所以曾命匠作监打造过一批镌刻牡丹图案的饰品。 那批饰品的初始样品,狄仁杰还曾亲眼看见过。 而那些雕刻有牡丹图案的饰品,也被武则天当做节礼赏赐给皇室女眷。 京城遇袭的翌阳郡主。 深山中突兀的闺房。 以及眼前这支做工精美的凤钗。 当下,狄仁杰心中蓦然生出一个可怕的念头,神情也变得有些凝重。 “大人!”门外传来的声音,打断沉思中的狄仁杰。 回首望去,只见陆与疾步走来。 狄仁杰收拾好心情,迎上前道:“怎么样,找到了吗?” 陆与知道他问的是谁,当下却是微微摇头。 他心中虽隐隐有所猜测,但如今确实不知虎敬晖的下落。 狄仁杰见状亦是默然无语。 皇帝倒不会因此责罚他,但总归是因自己而死,狄仁杰并非铁石心肠,又怎会无动于衷。 况且熊远率兵截杀自己那天夜里,也是虎敬晖率钦差卫队将他们救下,否则结局如何,殊难预料。 思及此处,狄仁杰眼中闪过一丝莫名之色。 他总觉得,这一切似乎太过巧合。 如今众多逆党被剿灭,看似一切已经结束,但幕后之人却神秘失踪。 如今虎敬晖也下落不明,生死不知。 陆与则是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眼前精致的闺房。 荒郊野外还有这般闲情雅致,干大事而惜身,望之绝非能成大事者。 后世洪承畴被俘,皇太极命范文程前去劝降,看他是否果有宁死不屈的决心。 范文程至,洪承畴则大肆咆哮,而范文程百般忍耐,不提招降之事,与他谈古论今,同时悄悄察言观色。 两人谈话之间,梁上落下来一块灰尘,掉在洪承畴的衣服上。 洪承畴一面说话,一面“屡拂拭之”。范文程不动声色,告辞出来,回奏道:“承畴不死矣。承畴对敝袍犹爱惜若此,况其身耶?” 后来洪承畴果然降清。 此刻,空气中散发出的脂粉香味直往鼻子里钻,陆与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狄仁杰见陆与在那里揉鼻子,当下揶揄道:“战场上血腥味都不怕的陆将军,居然受不了脂粉香。” 陆与嘿嘿一笑。 他的确闻不得这刺鼻的香味。 不过,天然的香味倒是甘之若饴。 想到此处,陆与脑海中蓦然浮现两道倩影。 陆与浮想联翩之际,狄仁杰却是面露思索之色。 方才陆与的话提醒了他,房中脂粉的味道并不陌生,他似乎在一个人身上也曾闻到过相同的味道。 是了,那晚那人就在他身旁,绝对错不了。 想到这里,狄仁杰目光闪烁,似乎若有所思。 就在此时,门外的千牛卫疾声来报,声称搜索山洞时发现一个人。 而且是绝对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方谦! 这个消息令狄仁杰有些恍惚。 幽州刺史方谦已经被灭口,尸体他曾亲眼验看过,绝对不会有错。 难道…… 思及此处,狄仁杰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之色,随即冷哼一声:“我倒要看看,这些人究竟还有什么鬼魅伎俩!” 此刻,陆与也是一头雾水。 不明白金木兰究竟唱的是哪一出。 随即两人在卫士的带领下,来到发现方谦的山洞隔间。 见到此人的第一眼,狄仁杰瞳孔骤缩,如遭雷击呆立在原地。 此刻,他心中掀起滔天巨浪,震惊的心情难以平息。 因为此人,竟与死去的方谦长得一模一样! 第八十一章、刘金 暗室中,光线昏暗。 墙壁上挂着一盏油灯,发出微弱的光线,光影斑驳在墙上跳跃。 狄仁杰缓缓走过去,身后的陆与忙道:“大人小心。” 说罢,当即几步跨过去。 走到近前,陆与仔细打量着面前之人。 只见此人一身脏乱衣衫,长发散乱披于肩上,垂头席地而坐。 听到脚步声,他却不看两人,只是低声道:“是不是我的大限到了?” 狄仁杰细细打量着眼前之人,半晌才问道:“你是何人?” 那人闻言一愣,猛地抬起头来。 先前他低着头,加之光线昏暗,看得并不真切。 此刻,一张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果然与方谦并无两样。 陆与幽幽道:“幽州刺史方大人?” 方谦点点头:“不错,你是谁?” 陆与看了眼狄仁杰,见他微微点头,于是笑道:“右武卫中郎将,陆与!” 闻言,此人神情一滞,只得将嘴边的话吞了回去。 狄仁杰的大名举朝皆知,知道他老人家并不稀奇。 可陆与却是突击提拔上来的,升任中郎将后,便随同狄仁杰赶赴幽州,并未在朝堂露过面。 倘若这人做贼心虚,即便从别处得知陆与身份,想来亦不敢道一声客套的“久仰”。 身困牢笼,消息闭塞,只凭这一点,但凡他敢信口开河,立时便会被戳穿身份。 如今,见此人面色讪讪,陆与便已经猜出其身份。 此人应该就是真正的方谦,停尸房里的那位,只是他的替身罢了。 陆与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面前的方谦,片刻后,一字一句地说道:“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你的主子,死了。” 闻言,方谦瞬间面色惨白,呆愣片刻,才结结巴巴地说道:“将军,我、我不明白,您这话……是何用意?” “不明白?” “下官、下官不知道您在说些什么。” “方大人客气了,你我皆为四品,在下岂敢托大,居您这位封疆大吏之上。” 陆与笑吟吟地说道:“不知您被困在这里,多久了?” 方谦被陆与问的脑袋有些发蒙。 眼下,狄仁杰不曾上前,反倒是这位中郎将接连发问,着实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按照他的设想,狄仁杰进来后表明身份,接着自己纳头便拜,再趁势说出自己的身份,痛哭流涕诉说自己深陷敌营的悲惨经历,狄仁杰再欣慰地扶起他,后面他就能重新执掌幽州。 只是这两人完全不按照预定计划执行,反而对自己颇为怀疑。 方谦不知陆与究竟是在诈自己,还是真的有真凭实据。 当下,方谦只得继续装糊涂。 “在下被歹人囚禁在此地,已经三年了!”方谦语气哀伤地说道。 “哦……” 陆与不咸不淡道:“方大人在这里住的还挺舒服,身体也保持的……不错!” 说到最后,陆与语气瞬间变冷,闪电般出手将他身上的旧衣服一把扯下。 方谦还没反应过来,仍旧呆愣愣地坐在原地。 狄仁杰看向方谦上身,顿时恍然。 他虽已经发现这人有些不对劲,但目前却未曾发现破绽。 如今陆与将其上半身露出来,登时破绽立现。 狄仁杰审问过的犯人不知凡几,莫要说那些经年老犯,便是在牢狱中住上半个月,身上便是臭气熏天,污垢遍布全身。 而眼前的方谦上身皮肤洁净白皙,身上虽布满伤痕,但哪里有一丝被囚禁之人的肮脏污垢加身。 难道歹人还会每日为他沐浴? 看着狄仁杰投来赞许的目光,陆与不由得轻咳几声,他似乎领会错了自己的用意。 陆与要让狄仁杰看的,并非是方谦前胸,而是后半身。 原本有些细节,陆与已经想不起来。 但方才接近方谦后,一股浓烈的白药味道直冲他的鼻子。 陆与瞬间想起,此人身负的那份秘密名单,似乎就印在其后背。 而金木兰煞费苦心将他从土窑中救出来,为的正是这份名单。 有了这份名单,众人的把柄就掌握在金木兰手中,接下来便是要挟他们参与叛乱。 如此重要的名单,在得到以后,自然要将其彻底毁掉。 看着方谦背上密密麻麻的伤痕,陆与不禁摇摇头,这女人挺狠的,直接用利器将皮肤上的字迹刮除。 在这个时代,如此大面积的创口,居然没有感染死掉。 不知是方谦命大,还是白药管用。 当下,陆与将方谦身体扭转过去,身后的伤势立时暴露在狄仁杰面前。 狄仁杰略微一看,当即厉声喝道:“狡诈之徒,事到如今,还不从实招来!” 方谦面如死灰,沉默片刻,失笑着摇了摇头,无奈道:“我早就看出她难成大事,只是我被她救出,若不交出名单,恐性命有危,只得依附于她,原本还指望她能闹出些动静,没找到这么快就被你们解决了。” 说到此处,他叹息一声:“我刘金一生为反武奔波,却落得如此下场,真是时也,命也!” 狄仁杰一愣:“刘金?你不是方谦?” 方谦哈哈大笑:“能让狄仁杰如此吃惊,真乃世间一大快事,” 他拢好衣袍,得意地说道:“我是刘金,也是方谦!左右难逃一死,不如告诉你们,也算,解我一桩憾事。” 随着方谦的讲述,狄仁杰这才得知原委。 原来此人真名刘金,原为越王李贞贴身记事,当年许多人被越王骗去参与襄阳大会,实际上却是密谋讨伐武则天。 当时刘金随侍在侧,暗地里将与会众人的名字记下。 李贞兵败后,他又投靠李元轨,再度反武。 又一次失败后,他化名方谦,凭借手中掌握的把柄四处运作,成为幽州刺史。 不料,一次易容乔装联络反武时,他被朝廷侦骑捉拿,却宁死不肯供出那份名单。 原来他心思缜密,将同党名单印在背上,涂抹药水才能显现,因此朝廷审讯三年都没有发现。 这期间,金木兰派人以假面易容,伪装成刘金,上任幽州刺史,使得幽州始终在金木兰的掌握之中。 后来金木兰派人劫土窑,将他救出。 他返回幽州后,将名单交给金木兰,并企图重任幽州刺史。 而作为交换,刘金必须毁掉背上的名单。 然而恰逢狄仁杰来到幽州,以钦差身份调查大案。 狄仁杰通过前期暗访掌握大量证据,假刺史狗急跳墙,事情败露后被金木兰派人灭口。 随后引发连锁反应,导致计划不得不提前进行。 刘金本欲待伤愈后再接下刺史的位置,不料局势变化太快,他已经没有出山的机会。 昨夜金木兰率人撤离,刘金主动要求断后,实则是他觉得金木兰匆忙行事,难以成事。 不如就在此处,以此苦肉之计,赌一把大的。 倘若狄仁杰发现不了他的身份,他便可再度蛰伏,静待下一个野心家。 陆与不解道:“即便你骗过我们,又如何成事,那份名单不是已经被毁掉了吗?” “也许名单不止这一份呢,我说的没错吧,刘金。”狄仁杰瞥了一眼神情不变的刘金,淡淡道。 “阁老果然名不虚传,”刘金森然一笑,冷哼道: “这女人狂妄自大,自以为得手,便下手毁掉名单,可她哪里知道,名单另有备份!” 当下,陆与斜睨了他一眼。 他总觉得,刘金这番话,像是在对两人暗示什么。 第八十二章、结束 陆与觉得这人大约的确是贼心不死。 只可惜,这次他看走了眼,挑错了对象。 狄仁杰是坚定的复唐派不假,但却主张和平过度进行权力交接,平日里也是百般安抚手下一众动辄喊打喊杀的激进派。 现在刘金暗示名单在自己手中,无非是以此为条件换取一条生路。 亦或者,这厮本来就是搅屎棍属性。 死之前也要把名单抛出来搅弄风雨。 狄仁杰看得更远,待皇帝百年以后,这天下,终究还是要回到李唐手中。 武氏诸王不过土鸡瓦狗耳,时机一到弹指可灭,不足为虑。 此时挑起内部斗争,损伤的是国家元气,得不偿失。 至于陆与,则对这份名单根本不感兴趣。 如果这名单真有如此能量,当初越王起兵反武之时,也不至于近乎无人响应。 眼下,盘踞幽州的逆党基本被歼灭殆尽,而那些纸面上的盟友,依旧不见踪影。 谋反靠的是硬实力,而不是见不光的阴暗手段,逼急了人家联手先把你给灭掉。 所以这份名单虽几度易手,却没有谁真的把它交给武则天。 握在手中才叫把柄,一旦抛出来,那就是鱼死网破,不死不休了。 眼下,见两人似乎无动于衷,刘金愣愣地说道:“难道你们不好奇名单在哪里?” 狄仁杰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陆与摇摇头,斗争果然还是要看水平的。 刘金处心积虑奔波半生,竟连这点都看不透,难怪屡战屡败。 暗室内陷入一片沉默。 半晌,刘金自嘲道:“原来是我自作聪明,倒让两位见笑了。” 当下,刘金从袖间抽出一把匕首,眼神中满是遗憾,随即变得决然。 他轻抚匕首,仰天长叹道:“可惜我刘金一生反武,竟落得如此下场。唉,想来是天不绝武氏!” 说罢,他毅然决然地将匕首横于颈前,鲜血瞬间涌出,染红了他的衣襟。 看着这一幕的狄仁杰和陆与并没有出声阻止。 陆与的目光落在了狄仁杰的脸上,只见他面露不忍之色,心道果然如此。 以狄仁杰的性格,但凡遇到案情,必定是抽丝剥茧,绝不放过任何细微之处。 眼前的刘金显然在一系列的案件中扮演着至关重要的角色,狄仁杰竟然眼睁睁看着在面前自尽,也不询问那份名单的下落,便能看出他的态度。 刘金一直矢志反武,且观其最后的遗言,似乎也并非是贪生怕死之辈,陆与觉得,这人只怕也与虎敬晖一般,与武则天有着血海深仇。 作为皇帝恨之入骨的逆贼,刘金一旦落入皇帝手中,其下场可想而知。而那份名单也会牵连一大批李氏王公,皇帝正愁没有机会除掉他们。 因此,眼下这般便是最好的结果了。 陆与也想到了这一层,所以方才刘金自刎之时,并未出手阻拦,任由刘金从容自尽。 如今狄仁杰既已勘破真相,自然不会再为难此人。 昏暗的密室内,陆与听到一声轻叹。 后来陆与从被俘的杀手头领口中得知,金木兰临行前,曾交代将这些苦力全部灭口。 就在他们即将动手之时,却被刘金阻拦,言称其一力承担后果。 而杀手头领本身也不愿对一众手无寸铁的百姓动手,只是摄于金木兰的威势不得已而为之,如今既然有人愿意出头,便顺势答应刘金所请。 因而一众苦力才得以幸存。 随后,狄仁杰并未在此地过多停留,带陆与来到后山小径,金木兰转运车队遇袭处。 搜索的军士还是未曾找到虎敬晖下落,狄仁杰匆匆看了眼龙风的尸身,便命军士将其带回幽州,待空闲下来再仔细验看。 狄仁杰带着陆与勘验车队遇袭之地,没费多大功夫,便找到先前小梅藏起来的那批官银。 原来当时小梅得手后,便将官银就地埋藏于路边。 数百万两官银,几方角逐之下,当场转运并不现实。 谁带着这笔官银,立刻便会成为众矢之的。 而陆与的本意,也并非是要将这批官银弄到手,只要不被居心叵测之人所获即可。 如今陆与对钱财并无太多渴求。 此前蛇灵包揽全部花销,现在朝廷发放俸禄,虽然现在还没拿到手,但想来养活一家三口应该是没什么压力。 这条可容大批车队经过的偏僻小路极难被人发现,当初陆与曾得蛇灵下属汇报过,因此猜测真正的转运车队会经过此处。 陆与担心金木兰瞒天过海骗过所有人,所以才命于风传信告知小梅,让她率下属在此设伏。 而狄仁杰也早已看破金木兰的算计,并从陆大有那里得知这条鲜为人知的小路,所以命虎敬晖率卫队来此剿灭贼人。 如今官银被找到,狄仁杰也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当下,狄仁杰登上虎敬晖坠身处的崖顶,举目远眺,面露沉思之色。 良久,狄仁杰叹道:“虎敬晖是天子亲卫将领,不想今日却折损在此处。” 闻言,陆与眼中闪过一丝异色,随即轻声道:“大人,我倒觉得,虎兄未必遭遇不幸,说不得此番机缘巧合,就此脱困樊笼,今后天高任鸟飞。” 狄仁杰转过头来,惊讶地看着陆与,不知他何出此言。 “大人所有不知,虎将军本姓原非此,乃是姓蝮。” 闻言狄仁杰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陆与,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之色。 如果他没记错,当年王皇后被今上所诛,王氏一族被连坐,抄家灭族,余者也被赐蝮姓,以表蔑视。 思及此处,狄仁杰眼中闪过一丝释然之色。 是了,如此一来,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陆与接着说道:“当年我与虎兄在北地相识,那时他心怀家族大仇,后来为歹人所趁,终究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想来此番他应是想通一切,决心放下了吧。” 闻听此言,狄仁杰面色复杂,许久后才叹道:“但愿二人真的放下一切,归隐田园,不问世事。” 陆与看着狄仁杰满面怅然之色,心中亦是感慨万千。 他知道,虎敬晖和金木兰所为,已为狄仁杰所知。 金木兰是李唐宗室,虎敬晖则是流人之后。 这两人在狄仁杰眼中,并非必死之人。 金木兰乃太宗皇帝子孙,若非无路可走,他不想手上沾染太宗皇帝后裔的鲜血。 而对于虎敬晖,只能说,其罪可原,其情可悯。 如今两人既有心归隐,若今后再不问俗事,他也不介意放两人一条生路。 世间诸事,难得糊涂。 有些事,也不只是非黑即白。 孰是孰非,也无需辨的太清。 做官,做人。 就算七分想自个,也得有两分想着朝廷,剩下这一分再替别人想想。 第八十三章、终 山风呼啸,如古乐鸣奏,在静谧的深山中回荡。 狄仁杰和陆与并肩立于崖顶。 当下,狄仁杰缓缓开口,语重心长道:“陆与,你我相识相知于危难之间,如今同袍同泽,此番因缘际会,早已结下不解之缘。” 他看着陆与的眼睛,眼神中流露出期待与坦然。 “你的过去和来路并非我所能全知,但我知道你心有浩然之气,亦心存家国。” “你我相识一场,我真心希望你能有始有终,切莫行差踏错。” 陆与听着狄仁杰的话语,亦是有些动容。 他知道狄仁杰已经察觉到什么。 他与虎敬晖本就相交莫逆,此事众人皆知,如今又未有丝毫遮掩,选择直言相告。 结果也不出他所料,狄仁杰选择放两人一条生路,也未曾纠结虺文忠和于风的身份。 在狄仁杰心中,只要大义无亏家国,些许小节便无需计较。 至于陆与,虽一直未曾透露来历,但一路走来种种表现,狄仁杰也看在眼中。 且昨夜刀兵相见的危急时刻,陆与已经用行动证明自己,未曾辜负他所托所信。 身处江湖,有任侠之风。 居于庙堂,护百姓苍生。 如此,便已足够。 “大人!” 陆与沉声开口:“今日所言,我自当铭记在心。此生,必不负家国,亦不负您所望。” 风声中,狄仁杰露出欣慰的微笑:“好,你若能如此,我便心满意足。” …… …… 半个月后,幽州城外。 风卷着黄沙,吹拂着大地。 钦差卫队已经整装待发,准备启程。 狄仁杰看向前来送行的赵传臣,当下缓缓说道: “如今幽州初定,诸事繁杂,一定要将各项政务处理好,幽州苦寒之地,近年来饱受战乱之苦,治下百姓全赖你这位刺史大人。” 赵传臣身着绯红官袍,肃然站立,恭声道:“阁老教诲,下官必定时刻铭记在心。” 狄仁杰微微颔首。 这段时间以来,赵传臣治理能力他都看在眼里,的确是个不错的父母官。 “陆将军,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赵传臣转向陆与,深深施一礼: “今后若有吩咐,只需鸿雁传书,在下必以死效命!” 陆与一乐,这位新任刺史大人,倒是个实诚人,直来直去,丝毫未有遮掩之意。 貌似他出手所救之人,皆是这般有恩必报的信义之辈。 陆与看着这位诚心诚意的赵大人,心中不禁感慨万分,微微一笑道:“赵大人无需多礼,只待大人回朝后,你这刺史前面的代字,想必也就该去掉了。” “幽州这副担子可是不轻,” 陆与轻声道:“你要多费心,不要让大人失望。” 面对陆与的提点,赵传臣肃然领命,他知道自己的责任重大,不敢怠慢。 此刻,李元芳则是有些无趣。 或许是同病相怜的缘故,这段时间他与吉利可汗很快相熟,两人成为无话不谈的密友。 只是几日前吉利随大军回国平叛,没了聊天搭子,李元芳又变成了个闷葫芦。 除了狄仁杰和陆与,甚少与人交谈。 …… …… 几日后,长安城大明宫。 武则天坐于上首,文武百官立于阶下。 黄门官高声朗读狄仁杰派人送达的奏章: 臣狄仁杰叩上:突厥使团遇害一案发于九月十五日,结于十月二十日。逆渠金木兰、刘金、蝮蛇、方谦、吴益之、熊远及幽州附逆官吏七十五人皆已伏诛。 今幽州归治,大案结陈。此乃陛下圣服教化,育民之德也。 原甘南道游击将军李元芳,虽遭冤陷,然忠勇不屈,身冒百死,助臣击破逆党,厥功甚伟。臣请封为检校鹰扬卫中郎将,正四品上,随检校右武卫中郎将陆与,赐留用微臣身旁。 翌阳郡主李青霞,沦落歹徒之手,然贞操节烈,不辱国体,服毒以抗暴。臣请谥为贞烈郡主。 千牛卫中郎将虎敬晖,身先士卒、屡建奇功,厥功至伟,力战歹人以身殉职,臣痛惜之至,请谥为一等忠勇伯。 原三合县令赵传臣,虽遭歹人胁迫无奈附从,然则翻然悔悟,后不顾刀兵亲率军士助臣平息叛乱,今废除苛政施政于民,臣请擢升其为幽州刺史。 突厥国可汗吉利,上表叩谢陛下复国大恩,并上疏请和,意亲身赴阙朝拜,与天朝永结盟好。此事前表已具,今不再详陈。 臣身在幽州,仰望朝阙,冀能尽早面圣,幸甚之至。 上陈诸事,请圣上阅批。 臣狄仁杰再拜顿首。 黄门官念罢,武则天仍旧怔怔出神。 见状,张柬之轻声提醒道:“陛下、陛下。” 武则天猛然惊醒:“啊?完了?” 张柬之恭声道:“不知狄公所奏之事,陛下以为如何?” 武则天长出一口气,语气莫名道:“如此悬疑奇案,狄怀英竟旬月便已告破,真是神乎其能啊!” 张柬之道:“最可贵的,是救出吉利可汗,助其平叛复国。使一触即发的战争消弥于无形,又令吉利俯拜于天朝阙下,真可以说是不战屈人之兵也!” 武则天听罢亦是微微点头。 张柬之接着道:“还有,狄公在幽州,养民生息,裁核苛政,宣传教化,使王化被于万民,这实在是可敬可佩呀!” 闻言,武则天微笑道:“狄卿所奏,不必交吏部及兵部核查,照准便是。” 张柬之拱手应是。 两人一问一答,严丝合缝,一旁以梁王为首的武氏诸王,完全没有找到插嘴的机会。 眼见两人三言两语便将事情定下,当下也只得干瞪眼。 数日后,长安城举行盛大的欢迎仪式,欢迎突厥吉利可汗抵京议和。 太极殿上,武则天与吉利向天盟誓两国和好,永结同盟。 一众朝臣山呼万岁。 …… …… 武则天与狄狄仁杰缓缓走在御花园的林荫小径。 武则天问道:“名单呢?” “随匪首金木兰一同被焚。” “你看到了?” “微臣亲眼所见。” 武则天看了狄仁杰一眼,未置可否。二人徐徐向前走着。 忽然,武则天停下脚步,霍然转身,直直看向狄仁杰,沉声道:“虎敬晖和李青霞到底是怎么死的?” 闻言,狄仁杰心中一凛。 此前他就怀疑,皇帝将身边亲卫将领指派给他,必定事出有因。 如今看来,只怕皇帝早就对虎敬晖起了疑心。 结合当值和休沐日期,很容易就能发现端倪。 至于翌阳郡主下落,只怕皇帝一直在暗中追查,歹人在京城悍然动手截杀皇室郡主,本就是极为反常的举动。 更何况,钦差卫队中必定有皇帝的眼线。 有些事,是瞒不住的。 当下,狄仁杰恭声道:“臣在表中都已具奏过了。” 武则天眯起眼睛望着狄仁杰。 良久,露出释然的笑容。 狄仁杰也面带微笑。 君臣两人默契相视一笑,彼此皆是心知肚明,一切尽在不言中。 第八十四章、身世 幽州案结束后,众人皆有封赏,陆与却并未升职。 先前由一介布衣升任四品中郎将,已是侥天之幸,令一众朝臣目瞪口呆。 此番虽立大功,却是根基不稳,倘若再行提拔,无异于烈火烹油。 因此,此次归朝后,狄仁杰并未再替陆与请功,也是为了陆与将来之前途着想。 随后,陆与得皇帝准假半月,辞别狄仁杰,终于回到久违的师门。 天高云淡,江湖遥远。 当下,陆与脚步轻快,踏上那片熟悉的土地,仿佛又回到无忧无虑的少年时光。 山上的风,依旧是那般清冷,山间的树,依旧是那般挺拔。 蹦蹦跳跳的猴子们仿佛也还记得他,不时发出欢快的叫声,热烈欢迎着这位曾经的玩伴。 师门的院落依然安静,只是多了几分岁月的痕迹。 陆与踏入院中,见到了师父和小师弟。 师父还是记忆中那个整日笑眯眯的师父,华发已生,依旧精神矍铄。 小师弟也已经长高不少,俊郎容貌初显,看到陆与后,脸上洋溢着惊喜的笑容。 师父在躺椅上缓缓摇动,转头看到陆与进门,懒洋洋的眼神中,眼中精芒一闪而逝,习武之人一看就知道是精气内敛的高手。 当下,老者微微颔首道:“回来了。” 云淡风轻,丝毫没有久别重逢的激动,仿佛陆与只是出了趟远门。 “老头,我回来了。”陆与鼻子有些发酸,看着陆天然头上的白发,似乎比他下山前又多了些。 入夜,陆与和小师弟抵足而眠。 将自己在京城的经历一一述说,小师弟听得目不转睛,眼中流露出对山下的向往。 一日午后,陆天然将陆与叫到身边。 “怎么这幅模样,一回来就魂不守舍。”陆天然淡淡道。 “老头,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说吧。” 踌躇片刻,陆与说道:“我想知道自己的身世。” 此次御前得皇帝召见,看着那张面容,不知为何,他隐隐有种莫名之感。 不是紧张,也非激动,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这段时间以来,这种复杂的情绪一直困扰着陆与,如果说这世间还有谁能解答他的疑惑,恐怕也就只有师父了。 闻言,陆天然沉默良久,渭然一叹: “你……其实是章怀太子李贤之子,李守礼。” 陆天然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沉重。 闻言,陆与如遭雷击,一时之间竟无法反应。 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身世竟与皇室有牵连。 此前陆与也曾猜测过自己的身世,那时他觉得,自己最多不过如虎敬晖一般,是流人之后。 而今,竟然从师父口中得知,自己竟身负皇族血脉。 “当年你被丘神绩截杀,我恰巧路过,将你救下。” 他继续说道:“当初你还年少,不知外面的凶险,所以我一直隐忍不言。” 据陆天然所说,他们这一派传承自天一门,当年天下未定时,他便与师弟下山追随太宗皇帝逐鹿天下。 后来,太宗皇帝发动玄武门之变,击败隐太子建成,荣登大宝,两人从此成为皇室供奉。 由此,天一门一脉开始兴盛。 但道家收徒讲究机缘,而非一句【与我有缘】便可。 因此,门内仍旧人丁不旺。 到陆与这一代,也不过只有两名嫡传弟子。 高宗继位后,武后灭掉王皇后成功上位,并垂帘听政,二圣并立朝堂。 两人虽为皇室供奉,不喜武氏后宫身份临朝干政,但皇帝不发话,他们也无法干涉政务。 高宗皇帝驾崩后,武则天在朝堂上势力空前强大,先后废立中宗李显、睿宗李旦。 太子李弘猝死后,章怀太子李贤继立。 章怀太子期间多次监国,得到朝野内外称赞。 后李贤因谋逆罪被废为庶人,流放巴州。 武则天废帝主政后,遣酷吏丘神勣赴巴州校检李贤居所,丘神勣至巴州拘禁李贤,逼令自尽。 章怀太子的长子光顺、三子守义也先后莫名身亡。 陆天然素来欣赏贤名远播的章怀太子,用他的话说,【乃父深肖太宗,不忍其子嗣绝之】,因此暗中将陆与救下。 当时陆与被一忠心侍女藏于破庙中,陆天然赶到时,便只见藏在草堆中的陆与。 在陆续经历徐敬业与越王叛乱后,武则天干脆自己上位做了皇帝。 武氏登基后,陆天然辞去皇室供奉之职,回到天一门将陆与抚养长大。 陆与默默地听着,心中涌起千思万绪。他从未想过自己竟有如此身世,也从未想过自己身上竟背负着这样的故事。 “你的身世,现在你已经知道了。”陆天然说道: “如今你已长大成人,又外出历练多年,接下来你该如何做,就看你自己了。” 陆与默然不语。 他自小在山间长大,以为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少年,然而此刻却被告知自己身上流淌着皇族的血液。 这种冲击性的身世转变,对陆与而言犹如五雷轰顶,令他一时之间有些手足无措。 他是武则天的孙子,但武则天却是自己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 此刻,陆与的眼中闪过一丝迷茫。 数日后,陆与辞别了师父和师弟,再次踏上了下山的路。 少年望着陆与远去的背影,不解地问道:“师父,师兄为何又要下山?” 陆天然微微摇头,眼中闪过一丝莫名之色:“有些事情,是必须要去做的。” 少年虽然不解,但也没有再问。 只是看向山下的眼神中,满是向往之色。 …… …… 长安城内,夜幕低垂,陆与站在灯火阑珊的街头,心中却如翻江倒海般波澜起伏。 他回望着那座巍峨的皇宫,那里曾是他命运的转折点。 此前下山后,陆与便径直去寻了小梅。 幽州事毕,蛇灵下属皆尽撤回总坛,小梅逗留至今,便是为了等待陆与。 随后两人来到虺文忠独居的山间竹楼,也见到了于风和马五。 陆与这才知道,当初分别后,虺文忠挂念于风,一直未曾离开幽州。 当初熊远率人截杀狄仁杰,便是他传信虎敬晖。 后来那夜,也是他向于风示警有伏兵,于风和马五才得以全身而退。 据虺文忠所说,那批被假车队所骗之人,正是铁手团麾下杀手。 而且虺文忠提到那夜曾与一神秘老者交手,其实力略高出那人一线。 闻言,陆与心中一惊。 虺文忠的实力他有所了解,绝非寻常高手可比,而这人实力竟与其不相上下,想来绝非籍籍无名之辈。 上架感言 明天就要匆匆上架。 好吧,其实也不算匆忙,到我这个字数的,数据够了的早就上架了。 至少十万字的时候,数据已经达到上架标准。 当时还想冲一冲,结果大家也都看到了,成绩俯冲扑街…… 按照惯例,上架之前,似乎都要发表一下感想。 为此,特意去其他作者的作品学习观摩一番,结果越看越懵,脑子更乱了。 最后索性就想到哪写到哪,思路可能有些凌乱,大家凑合着看吧。 本书是六月初开始写的,记得当时吃饭的刷剧,不知怎的,看到小梅被如燕反杀那段,突然就有动笔的冲动。 说干就干,开始码字。 第一次写书,写了大概4万多字吧,看很多人说存稿没用,因为不一定能过稿,加上确实心里也没底,就内投了一下。 果然被拒。 还是有点不死心,再次发邮件询问:大纲,文笔,风格哪里不行? 不想就这么稀里糊涂,死得不明不白。 编辑大大倒是挺负责的,很快就给我回复了。 然后打击更大了。 答曰:都不太行…… 当时说不上来啥感觉,就是突然心气全无,完全不想再看一眼自己写的东西。 最后要删掉的时候,看着这一大坨,又有点不忍心,毕竟也是吭哧吭哧写了好多天的。 纠结好久,决定死马当活马医吧,直发上去自生自灭。 当时应该是审核的最后一天吧,后面要进入交叉审核阶段了,姜茶大大给我捞起来了。 在此特别感谢我的责编姜茶大大,我这种沉底的扑街都会捞一把。 那一瞬间,那种激动的心情,简直无以言表。 并非是那种豪情万丈,立志脚踩大神,吊打白金的壮志豪情,而是类似于快要饿死的乞丐,被人往碗里扔了一块饼那种复杂且激动的心情。 后面就是每天下班码字,出差码字,甚至上厕所也在构思大纲。 按照最初的构想,在我笔下的另一个时空,血灵姐妹最终找到自己的路,而非为了小部分人的野心,走上一条不归路。 当然,这部剧里还有许许多多的小人物,他们生时无碍大局,死时也无人在意。 我想用自己有限的笔力,发掘这些小人物背后的故事。 其次,就是极具争议的一个人物,元徽。 首先声明,并非大神马甲。 不会茶里茶气,摆出不否认不拒绝的模棱两可之态,虽然只是一个透明扑街,但是个人觉得这种蹭流量的行为也很不好,一一解释又太麻烦,所以特意在此声明。 只是大神粉丝,绝非大神马甲~ 其实我的本意是,让这个人物重获新生,无奈很多书友不感兴趣,反应喧宾夺主,甚至强烈反感这个角色。 大概数了一下,前八十章,元徽的出场次数大概只有5章左右,三两次。 但是有些上来就感谢神农的,确实影响码字心态,最后索性直接删掉这个角色。 原本的设计里,元徽只是个配角,而且是个不太重要的配角,戏份主要在后期铁手团的案子里,安排的感情线是云姑。 不过现在也无妨,两人做一对快活的神仙眷侣,口口相传再不相见,貌似也挺不错。 最后就是要感谢长期以来一直默默支持本书的一众读者,因为有你们在,我才有了走到现在的动力。 在此特别要感谢书友【混沌仙魔】,从我发书第二天开始,这位书友每日打卡,基本没有漏过,以至于现在每天到点看不到他,感觉一整天心里都空落落的…… 尤其是前两天一轮试水推出现负增长的时候,那会儿真的是怀疑人生,总感觉这本书是不是彻底凉了。 后来出数据的时候仔细看了下,除了日收数据相当诡异呈现负增长,其他数据基本正常,在此拜谢一众书友鼓励和支持。 所以即便是一轮游的扑街书,我还是决定要给它写完,虽然最后成绩也不怎么样,但至少要给一直以来支持的读者们一个交代,陆与的人生也要有一个圆满的结局。 在此还要感谢书友戴羽彤、再书荒就开书、好名字会让人记住你、时时强运、青毛狮子、单曲安逸、箫默笙、20180725224809992、无关、轩辕A修罗、正直忙内…… 还有好多书友,在此不能一一详细列出,还请大家见谅。 到现在为止,已经没有存稿了,每天都是现写现发,上架第一天,暂定四章更新吧,如果赶不出来,后面也会补上,请大家放心。 最后就是求首订。 萌新一个,到现在我也不知道首订有啥作用,但是大家都是惯例求首订,所以我也喊一嗓子: 求首订!!! 说明一下情况 今天跟一起写书的作者聊天,俩扑街都挺丧的,互相吐槽一下扑街感受,就顺嘴提了一句现在评论区基本没啥人。 然后他去翻了翻我的书,好奇地问我为啥从来没在章节尾感谢书友,至少那些打赏的书友,人家看了你的书,觉得还可以给你打赏,你起码应该感谢一下。 瞬间觉得自己活像个2那啥。 一直在埋头写书,没有注意一些细节。 不是高冷啥的,而是因为根本没想到这茬…… 现实生活中也是性格相对内向的人,尤其是工作以后,一年都发不了几条朋友圈。 其实评论区为数不多的评论,每条我都认真看过。 还有一些熟悉的ID: 混沌仙魔、提子驾到、惆怅东栏一抹雪、陷黑无白、青毛狮子、读者凯格尔、罪木mikan、于非子568、无敌小粽子、20230707165_ed……等一众书友,篇幅有限,在此就不一一列举了,还请见谅。 在此还要特别感谢: 袖手何妨闲出看、纹恪、乐天纪欣、无关、正直忙内、戴羽彤、20211227145904196342836、好名字会让人记住你、梦幻真、電子龍出動、楚青缳、陷黑无白几位书友的打赏。 书友袖手何妨闲出看是第一个打赏的书友,b站认识的b友,算是友情打赏。 第一次收到打赏,感觉特别奇妙,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书友戴羽彤是连续两次打赏,看后台消息的时候整个人都蒙了,反复确认没看错,那会儿是下班,感觉蹬三轮都有劲了~ 在此,真的要郑重感谢每一位书友, 不管是投推荐票、月票、打赏还是加入书架,或者没有加入书架的书友,正是有了你们每一次的阅读,这本书才走到现在。 虽然成绩相比其他同期作者确实有些惨不忍睹,上架以后数据也很一般,甚至不断下跌,有些拿不上台面,但总还算是有人看。 书友群里仅有的三个书友,一直默默潜水,即便每天群里祥和安静,也一直坚持不退群…… 只要还剩一个这样的书友,我就觉得值了,每天下班以后熬夜码字,也不是那么痛苦了。 爆更这个就看缘分了,借用其他作者的话来说,已经是在用五肢码字了。 絮絮叨叨讲的有点多,有点乱,大家将就着看。 最后,祝各位书友诸事顺利。 晚安。 2024.8.1401:53 —————— 有书友反馈不知道群在哪,在这回复一下:群链接就在首页简介下面的隐藏部分,点一下才能看到。 一开始是同步到本章说,后来觉得影响大家阅读体验,就关掉了。 作者的锅,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