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府君生死书》 一 乌云青光 夜半,鉴阳城街上一片寂静。 “梆~梆梆……”更夫打过三更。 城门附近幽深的胡同里,由远及近走来了三个年轻人。更夫揉了揉眼睛,三个人又不见了。他心下一紧,快步离开此地。 随着更夫的离开,三个年轻人又重新显出身影。 为首的年轻人身穿青衣纁裳,面容冷峻,清瘦高挑,一派书生模样;而他身后的两个人推推搡搡,似乎有些矛盾还没有解决。 年轻人回过头,“轻声些!想把人惊动了吗?” 身材矮壮,一身黑衣的范无咎笑道:“崔府君多虑了,你我自是有法术在身上,怎么可能吵到别人?” 崔珏看了他一眼,没有言语。 身穿藏青色劲装的乔坤看崔珏神色冷冷,摁住范无咎,“你小子真是不开窍!崔判说的哪里是这些平头百姓世间凡人?”他话没有往下说,而是挑了挑眉,看了天上一眼。 范无咎登时明白了,闭紧了嘴巴。 三人拐过一个巷子,迎面赶来一个白身着白衣的谢必安。 崔珏问道:“情况怎么样?” 谢必安打了个千,“崔判,看来白天温良所见不假,这座宅院的确是颇有些蹊跷!” 崔珏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盯着眼前这座平平无奇的宅院。 此处宅院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鉴阳知府范溪河的宅院。 范溪河此人据称是春秋时期陶朱公范蠡的后人,是建平八年的探花郎,被金老王爷榜下捉婿,收为乘龙东床。 说起金老王爷,也是个妙人。从幼年起,金王爷除喜奢华外,胸无大志,也无其他不良嗜好。本朝太祖拿这个次子无可奈何,因此封号简单直接——金。另外,还特开天恩,许他经商,与民争利。 如此过了几十年,金王爷仅得一女,向当朝高宗为女儿请封号时,同样简单直接——金珠郡主。 金珠郡主同样是喜欢奢华生活,比其父更甚,以至于金老王爷财力也有所不逮。 榜下捉婿时,他早就听得范溪河为陶朱公后人,家底颇厚;再看此人仪表堂堂,能言善辩,十分满意。 说来奇怪,金珠郡主嫁给范溪河之后,性情大变,判若两人。她不但不再骄奢淫逸,还广结善缘。 两人成婚第二年,范溪河外放至鉴阳郡下松山县。 本朝官员冗余,有科考的,有举孝廉的,有捐官的……原本头傍进士也只能在翰林院苦哈哈地熬个十几年,等一个外放的实缺。可是范溪河身为郡马爷,有金老王爷这个大靠山,自是不必苦熬。 到了任地之后,夫妻二人时常开粥铺、设药堂,扶老助幼,颇得民心。久而久之,贤伉俪之名上达天听,范溪河原地飞升几级,平步青云,不过三十有五,已镇守一方;连带金老王爷作为皇叔也更受皇帝敬重。 就这样一个看似完人的文官清流,白日巡游的温良却在其宅院之上发现乌云罩顶,云间泻出丝丝青光,似有冤魂聚集。 温良本想上前一探究竟,可是一快一慢,三次更响。落更响,日西沉,他不得不回府复命。 秦广王殿上,蒋歆听完温良的汇报,翻开了案头的生死簿,发现的范溪河和金阳郡主名字若隐若现,证明二人阳寿将近! 范溪河与金阳公主素有贤名,与人为善,虽能力不足,但风评却极好;金老王爷仅得一女,于皇帝并无威胁。这一家三口远离朝堂纷争,养尊处优,并无短命迹象。 这原本已在人皇史笔中皆有记录,按理说,今年生死簿中不该有夫妻二人的名字。 蒋歆放下生死簿,问身边鬼使:“元靖可回来了?” 鬼使恭敬地回道:“崔府君刚刚回来,正在偏殿休息。” “你把他和乔坤叫来!”蒋歆合上生死簿,面无表情。 温良心中大奇。 崔珏掌管阴律司,为人理智,性格温文,外圆内方。因此蒋歆赋予他极大的权利,可持生死簿,拿勾魂笔,代行赏善司、罚恶司、查察司三司之职。 不过崔珏却是极有分寸的。 当年赏善司判官魏征到人间历练,做了唐太宗股肱,君臣相宜。唐太宗李世民得罪了泾河龙王,险些丧命。魏征为救唐太宗性命,求到了多年好友崔珏门前。 崔珏见他跪在自己门前,赶忙扶起,无奈叹气:“玄成,我虽代你值赏善司之职,但你也知道,生死簿非你我之力能够修改!” 魏征何尝不知!生死簿并非如民间传说一般,能写生死,而仅仅记生死。 生死自有天命定数!生死簿,说到底就是个寿命的账本,只能据实记录。 魏征说出自己的想法:“元靖,我并不是为难你,我只想用我的寿命换陛下阳寿。” 崔珏一时语塞。 魏征所说的寿命并非是他人间历练的阳寿,而是他作为判官的阴寿。二百年阴寿换人间帝王二十年阳寿,这是何等情义!可是,魏征待到阴寿尽了,却不能再入轮回,只能魂飞魄散。 魏征自然知道老友想什么,笑道:“怕什么!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天地不会因为多我一个魏征更清明,宇宙也不会因为少我一个魏征再回洪荒。” 崔珏想了想,提起勾魂笔,在生死簿上批了几笔,笑对魏征:“玄成,祝君送人间一世清明。” 这件事自是瞒不过蒋歆的,不过这位铁面无私的秦广王却并没有追究这件事。 唐太宗半百而终,六年前魏征已经回到赏善司任职。 一位阎王,两位判官,默契地没有提起这件事。 崔珏到了秦广王殿,看见蒋歆盯着今年的生死簿,不明所以,拱了拱手,“蒋侯,不知召属下有何贵干?” 蒋歆抬头就,似乎想露出一个笑容,可是又收回去了,仿佛蜻蜓点水一般,毫无痕迹,“元靖,你来了!坐!” 崔珏脸色淡淡,也没有客气,又拱了拱手,端坐在蒋歆的右手侧。 片刻之后,乔坤急匆匆地赶来,见到蒋歆和崔珏,倒头就拜,“蒋侯,属下来迟,还望见谅!” 蒋歆没有跟他客气,抬手让他起身,把温良发现的情况告诉了他。 乔坤起身才看见立在崔珏身后的温良。 温良原本是日游巡使,乔坤为夜游巡使,两个人以落更之时换班,平时甚少见面。 今天,蒋歆一道符令将乔坤叫回殿中,才让这常年不得见的兄弟二人见上一面。 乔坤听罢,知道兹事体大,也不敢怠慢,拱手道:“蒋侯,今晚巡游时,我去看一看!” 崔珏叫住他:“且慢,我随你一同去!”说罢,他手上一道白光闪过,一支勾魂笔落在手里。 乔坤看见崔珏出手,更是不敢怠慢,“府君,你刚从青丘回来,灵气还未恢复。这一去,我怕再遇到什么危险……” 蒋歆听闻此,抬眼看了看崔珏。 只见崔珏微微笑道,“大可不必担心。青丘善待我,并未为难。我尚有余力同你们处理此事。” 蒋歆原本想说些什么,听到他话已至此,便不再纠结,将手中的生死簿交给他,“你带着谢必安和和范无咎一起去。到时候有什么情况,便宜行事,不必报我!” 温良和乔坤听到这话,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惊叹于蒋歆对崔珏的信任。 二 冤魂不散 “梆梆梆……”二更急响,谢必安提前出发,潜入鉴阳城内,围着范溪河的宅院巡了一圈。 按照生死簿上的记载,今晚鉴阳城内阳寿已尽的仅有范溪河和金珠郡主夫妻俩。 可是范宅周围既无水患火灾,也无强盗贼人,怎么看都没有能让这夫妻二人命丧黄泉的因缘。 “梆~梆梆……”一慢两快,三更响后,谢必安知道,索魂的时辰到了。 而此时,范府上空又聚集了大片乌云,缝隙里透出道道青光,和温良描述的一模一样。 他急匆匆地去找崔珏和乔坤、范无咎会合。 这时,隔壁的民居里,传来一阵女人轻柔的低语:“晚不睡,早不醒,我家有个夜游神……” 谢必安和范无咎憋着笑,看向乔坤。 乔坤满脸无奈——自己的名声本就不好,不知从何时起,夜啼的小儿多被冠上“夜游神”的绰号。自己堂堂阴鬼使,却与黄口小儿齐名。 崔珏手中的勾魂笔突然也泛起了青光,与范府之上乌云透出的青光,遥相辉映。 而乔坤手中的青火灯笼却突然灭掉。 众人收了笑闹的心思。 崔珏袖子轻轻一挥,让乔坤手中的青火灯笼重新燃了起来。 乌云里的青光是阳寿未尽之人枉死,魂魄无法入黄泉,进轮回,便成冤魂聚集在此。 可是这枉死之人是如何丧命,何时丧命,何地丧命,现在却是看不出来,只知道人数不少,都与这范府之人有关。 这冤魂越积越多,眼看着就要孕出怨灵。 怨灵无心无脑,全凭一股怨念,善恶不分,如果成形,便一发不可收拾! 谢必安抽出自己的哭丧棒,“我去会会他们!” “老八,你自己去太危险了!我陪你!”范无咎也掏出自己的锁魂链。 崔珏摁住他俩,“你们先等等!”说着,他摊开手掌,勾魂笔慢慢升起,直奔着那团乌云而去! 而此时,生死簿也摊开了。 金珠郡主的名字慢慢变实,阳寿尽头时辰就在三刻钟之后,死因是心悸。 而范溪河的名字却依然是若隐若现,无法判断死亡的时间和原因。 此时,那团乌云仿佛有自己的意志一样,骤然大动,很是不安。 谢必安在与他们会合的路上,曾经顺路到城隍庙上,将蒋歆的令牌交给本地城隍君。 片刻之后,城隍君带着三五个鬼差也赶来。 本地城隍君闵成栋是个四十多岁的读书人。 此人原本是辽东的少年英才,十四岁中举,十七岁入仕。可是因为太过聪慧,闵成栋很快看透官场弯弯绕绕,小小翰林院都是山头林立。二十四岁的他便挂印辞官,闲游四方。 家族耆老对其怒其不争,但是他的父母却认为顺其自然,最后族人也只能遂了他的心意。 游历十八年,闵成栋在终南山得到太乙真人点化,放不下世间不平事,做了鉴阳的城隍君。 蒋歆每每提起此人,都会面无表情地说一句:“逃离官场,却又入官场!” 做过人间龙图阁大学士的五殿阎罗王包拯笑道:“在人间为官作宰还不如一庙隍城君来得自在,至少可以随心而行!” 闵成栋看见崔珏等人,拱手一揖,“府君,我得蒋侯之令前来相助。” 崔珏拱手还礼,“多谢闵君!” 几人寒暄一句,便齐齐看向半空。 乌云越聚越黑,似浓墨一般,缝隙间青光闪烁,呼之欲出;勾魂笔盘旋上空,似乎蓄势待发。 崔珏突然点将:“七哥,八哥,你们带着上鬼差到宅内去探一探情况,今晚无论如何都得把金珠郡主的魂魄带回去。还有,在探一探范溪河是什么情况?” 谢必安探头看了看他手上的生死簿。 “金珠郡主,四更整,心悸”——生死簿上记得明明白白;可是范溪河的名字却消失了! “这是怎么回事?范溪河呢?”范无咎也看到了。 从没有登过生死簿上的名字却又消失的情况!就算是当年孙猴子大闹地府,撕毁了生死簿,可生死簿依然能够在蒋歆手中重新拼凑起来,上面的名字一个都不少! 几个人的话似乎惊动了上面的冤魂,尤其是范溪河这三个字,让那团乌云更加的躁动不安! 突然,一道青光宛若游龙,在乌云上下翻飞,不一会儿,便与崔珏的勾魂笔纠缠在一起。 情况看起来更加危急! 崔珏却松了一口气,转向闵成栋,“闵君,现在这些冤魂聚集之势颇大,我怕将会成怨灵,到时候便一发不可收拾。我的勾魂笔引了怨气最深的魂魄……”说到这里,他停住了,仔细看了看,那道蓝色魂魄,低声轻呼:“不好!这里只有二魂五魄,少了一魂两魄,觉魂和中枢、英魄不见了!” 留在原地的乔坤也大吃一惊。 缺了觉魂,人虽然不死,却无心志;而没了中枢和英魄,无惧无畏无善念!再加上满满的怨气,最是可怕! 崔珏嘱咐二人,“乔坤,你和闵君从左右侧攻,引出一两个怨气较弱的魂魄,带回地府!今天,凭我们几个人是断不能冲破这团怨气,但是可以让他们消散一些,聚不成怨灵。待到天明之后,容我查清真相,或许可以破解此难!” 闵成栋在翰林院任职时从未遇到如此紧张情势,也比他游历那十八年更加凶险。 崔珏发觉他神色紧张,于是从自己的腰间解下玉佩,交给他,“喏,你带在身上!你虽已经入道,但毕竟道行尚浅。这股怨灵怨气冲天,你未必能够抵挡得了。带上我的玉佩,能固你三魂七魄!” “府君,那你呢?”闵成栋脱口而出。 乔坤笑道:“你不用担心,府君当年可是……” 崔珏看了他一眼。 乔坤乖觉闭嘴,提起自己的青火灯笼,脚下腾空而起,直奔那团乌云而去。 闵成栋也不敢怠慢,提起金枷银锁,紧随其后。 崔珏站在原地不动,手上捻起治邪诀,催动勾魂笔,缠住最凶的那条冤魂。 却不想对方似乎法力无穷,与勾魂笔缠绵一起,也不畏惧治邪诀。 崔珏已经很久没遇到对手了,额间渗出汗珠。 三 离魂散魄 就在崔珏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一声巨响,闵成栋从乌云中闪现而出,用金枷银锁截断了那缕魂魄与崔珏之间的联系。 那缕魂魄迅速躲回乌云中,而整团乌云也不似刚才那般躁动不安,慢慢安静下来。 崔珏倒退几步,收回勾魂笔,“闵君,可有受伤?” 闵成栋举起自己手中的金枷银锁,“府君,我收了几条魂魄在我的法器之中。云里的冤魂应该消散了一些,一时不会形成怨灵,我觉得你应该尽快回到地府,不能再恋战!” 话音未落,乔坤也翻身落在了崔珏的身旁,手中的青火灯笼似乎烧得更旺了。 “府君,我的法器中也收了几缕略有法术的魂魄,想来剩下的那些不会再成什么气候了!”乔坤把灯笼和金枷银锁里的魂魄装进乾坤袋中,交给崔珏,“我还得巡游,你和七哥、八哥尽快回地府,向蒋侯秉明情况!此处太过危险,不宜久留!” “他们二人呢?”崔珏看向范府宅院大门。 “府君不必担心,我们兄弟来也!”范无咎锁魂链上也有几团青色的火苗燃烧。 崔珏递过乾坤袋。 谢必安和鬼差带着一个衣着雍容华贵的女人从范府中飘了出来。 崔珏仔细端详这女人,想来这就是阳寿已尽的金珠郡主。 可是,金珠郡主双眼空洞,神情浑浑噩噩,明显是魂魄不全,更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 范无咎装好那几团火苗,甩了甩自己的锁魂链,“我们哥俩出来的时候顺手也带走了云里几缕魂魄。” 崔珏发现那团乌云又消散了几分。 看来这团乌云中除了与自己缠斗那缕魂魄法力高强之外,剩下的恐怕都只有微末法力,甚至没有法力。 这团乌云全凭一股怨气聚集着! 一慢三快,四更已经响了。 一日已尽,生死簿合上了。今夜只能到此为止。 崔珏看了看微微挣动的乾坤袋,向闵成栋拱了拱手,“多谢闵君相助,我们得回地府复命了!待查清这几缕魂魄的身世来源,再和闵君相商!” 闵成栋自上任以来,第一次和地府同僚并肩作战。虽然只是一场小小的遭遇战,但也比在翰林院用那些华而不实的词汇堆砌文章要来的有意义!他也拱手回礼,“府君客气了!在下告辞!” 回到地府,崔珏将乾坤袋中的魂魄放在秦广王殿。 按照以往的规矩,阳寿已尽的魂魄应该先到城隍庙里把阳间的户籍换成阴间户籍,再到鬼门关让阿傍和罗刹确认身份,拿到通往阴间的路引。 可是他们这次收到的这几缕魂魄都是残缺不堪,根本不知道自己从何处而来,包括那位金珠郡主,完全没有自己的意识,仿佛是游魂一般。 不得已,他们只能通通带回秦广王殿。 蒋歆一进来,就看见满地的魂魄,再看崔珏带着谢必安和范无咎站在堂下,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崔珏施礼:“蒋侯,我们刚刚去了范溪河的宅院,门前的确如温良所说,一团冤魂纠缠在一起,盘桓在府宅院上空。由于冤气过盛,恐形成怨灵,所以我们几个只能采取权宜之计,打散云团,带上几条冤魂回来。待查明真相之后,再做打算!” 蒋歆看了看下面几缕魂魄,入了地府后自然化作人形。 这几缕魂魄之中,除了那个呆呆傻傻的金珠郡主,其他人怨气横生,面目可憎,但是看年纪不过是十几岁的妙龄少女。 他转向黑白无常:“这是怎么回事?” 谢必安上前答道:“我和七哥进到范府之后,找到了金珠郡主所在之处。当时她的魂魄已经残缺不全,眼看着就到了四更,我们只能先将她带了回来,至于其他魂魄……” 范无咎接茬儿解释:“其他魂魄是我们带金珠郡主出来的时候,我看府君正在和他们缠斗,我就搭了把手,用锁魂链锁了几个回来。” 崔珏指了指其他几个,“其他这些是乔坤和闵成栋帮忙收来的魂魄。我看得出,她们都是三魂七魄皆不足,只是不知是因为伤了魂魄,还是被人取走!” 蒋歆眉头紧皱,环顾一圈,“范溪河呢?” 崔珏把生死簿呈上,“蒋侯,请看!范溪河原本和金珠郡主同在生死簿中,可是在三更三刻之时,范溪河的名字突然消失了,只剩下金珠郡主。” 蒋歆拿过一看,果然如此! 他吩咐身后的鬼使,“去把泰媪叫来!” 片刻之后,一个端庄的妇人来到殿前,行了一个万福礼,“蒋侯,不知叫我来所谓何事?” 蒋歆也不敢怠慢,颌首还礼,“孟婆,烦请看看这几位女子是个什么情况。” 世人皆知孟婆熬的迷魂汤让人忘却前尘往事,却不知孟婆汤还有一个功能,就是修补魂魄。只要魂魄不离,略有残损,也可修复,让人三魂七魄归位,顺利进入下一轮回。因此,孟婆本身也是一个医官。 泰媪看了看这一殿的妙龄少女,虽然怨气横生,面色青黄,但是眼神空洞,明显如崔珏所说魂魄不全。 她仔细探了探,魂魄并非破损,而是缺失!“蒋侯,府君,这些女子的魂魄并非缺损,是被人盗走,并非我能修复的。还需找寻她们魂魄所在之处,让其归位,否则难以进入下一轮回。” 崔珏指了指立在一旁的金珠郡主,“孟婆,那她呢?” 孟婆绕着金珠郡主看了看,脸色微变,“这女子可不是魂魄缺失,而是主动祭献了自己的魂魄,换得些许身外之物。” 蒋歆和崔珏对视一眼,净是不解。 金珠郡主生在鼎盛之家,享尽人间荣华,还有什么身外之物值得她拿自己的魂魄去交换? 谢必安听到这里,突然想起一件事,“我在去引金珠郡主魂魄的时候,发现她所在的房间并不是日常起居正房,而是在一间厢房。那里虽然富丽堂皇,但是有许多法器镇宅。我们带走她的魂魄之时,还颇费些力气!” 蒋歆听到这里,看向崔珏。 崔珏与他共事数千年,自是默契,“蒋侯莫忧,天亮以后我再入鉴阳城探探情况。” 四 幻化成人 第二天一早,鉴阳城内一片平静,似乎几个时辰前的波谲云诡根本不存在。 城门刚刚打开,一个年轻俊秀的相士背着箱笼出现在鉴阳城最繁华的大街上。 他找到一个角落,放下箱笼,支起卦摊。 来往行人都以怪异的目光打量他,却无人上前。 这时,一群上学的学子嘻嘻哈哈地从不远处走了过来, 一个身穿青衿的少年走到卦摊前,皱眉凝视,突然朗声说道:“子不语,怪力乱神!你年纪轻轻,竟在此妖言惑众,成何体统?” 年轻的相士似乎被这不速之客吓了一跳,抬眼看了看,回道:“这位小哥此言差矣!子曰,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也;不知礼,无以立也;不知言,无以知人也。天理昭彰,自有其运行之道。你我皆凡人,不可逆天命而为。但若能得先知一二,便可脱困解厄,何乐而不为?” 在旁一直没有说话的老者笑呵呵地捋了捋长须,“这位小先生所言颇有些道理,不知师从何处?” 相士拱了拱手,“先生见礼!竖子无名,恐污了先生清听。” 老者也不见怪,“庄子有云,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天道神明,我等无缘相见,但不能因此而否认其存在。” 那学生似乎并不服气,开口想辩:“山长……” 老者抬手打断他想说的话,向相士拱手施礼:“小先生,我是鉴阳书院的江维初。本地知府大人对于神鬼之事颇有些介意,所以城内无人从事卜卦算命之营生,满城百姓也不敢过多议论此事。所以小先生尽快去往他处谋生吧!” 相士再次拱手道谢,“多谢先生提点!可是我已经长途跋涉多日,只在此处落落脚。大不了我把这摊子收起来便是……” 几个人说话间,远远赶来两个衙役,似乎就是冲着这个年轻相士而来。 江维初还是于心不忍,上前一步,“二位差哥,年轻人初道此地,不懂规矩,且放他一马吧!” 两个衙役一看是鉴阳书院的山长,不敢怠慢,赶忙行礼,嘴里为难地说:“江山长,我们也是奉命而来……” 此时,从城门处来了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人,衣衫破旧,步履匆匆。他看见两个衙役,直奔了过来,嘴里嘟囔着:“可算是见到官府的人了!” 两个衙役看这人横冲直撞而来,吓了一跳!其中高个子的衙役赶忙抽刀拦住他,“你是何人?” 那人草草行礼,“在下是鉴阳辖下松庐县候补师爷,奉我们师爷之命,前来寻县令大人回去主持大局。” 两个衙役顿时也顾不得街头算卦的小相士。高个子衙役收回佩刀,一头雾水地问道:“你们县太爷来鉴阳城了?什么时候的事?来做什么?没听说有公文要报送啊?” 候补师爷语气焦急,絮絮叨叨:“二位大哥,莫要说笑!我们县令已经到知府府数日,县内有许多公文未能处理;百姓有冤情要陈,天天聚在县衙门口;师爷也突发疾病,不能起身处理公文。我是前年中榜,始终候补待缺,现在临时顶替师爷。最近县里许多少女无故失踪,情况颇为紧急,师爷命我来此相告,希望县令大人能回去主持公务……” 两个衙役听到这话,脸色微微有变。矮个子衙役问道:“你可有身份文书?” 候补师爷掏出一封县衙的任状,交给二人查看。 高个子衙役仔细翻看,沉默半晌,也顾不得其他,只说一句:“你且在这等着,不要走!我二人去禀明大人!” 临走时,矮个子衙役对相士说了一句:“今日有公务在身,无暇顾你。你速速撤了摊子,离城去吧!” 这突发的变故,让众人摸不着头脑。 令人不解的是那群学生,此刻没有刚才的意气风发,个个蔫蔫的,跟着老师冲二人拱手告辞。 一时间,街角只剩下这个候补的师爷和算命的相士。 相士叹了一口气,“蒋侯,你何苦跑来搅这一局?” 候补师爷也不是别人,正是秦广王蒋歆幻化而成。 他呵呵笑道:“在外,元靖不必如此客气,唤我表字即可!” 崔珏叹了一口气,“子文,你是不信我吗?” 蒋歆无奈道:“我不信你,还能信谁?你有所不知,今早你离开不久,我便与仁贵查阅了之前的生死簿,发现这些少女并没有出现过,说明她们肉体并未灭失,也就是说,她们还活着!” 崔珏皱眉。 活着缺了魂魄,现在恐怕是神识尽失,麻木不仁,生不如死! 这地方会有这么多活死人,却无人知晓? 蒋歆继续说道:“所以我叫了各地的城隍君,看看哪里出现了离奇之事。经此一探,原来是松庐县出现了多人从阳间户籍消失,人却没有到阴间。因此,我便幻作松庐县的候补师爷前来查看。 崔珏觉得他此行不妥,“子文,你可要知道,如果他们真的带你去见了那松庐县令,一下子你可就被识破了!” 蒋歆胸有成竹:“你多虑了!据我所知,这松庐县是冗余官吏最多的地方,县令都认不全属下人手。据说,那师爷与范溪河有旧,因此权力极大。最近他正是病得卧床不起,我利用这机会正好冒充候补师爷,前来一探究竟。 崔珏叹了一口气,“也罢!不过这小事情哪值得你秦广王出面,我一人即可!” 蒋歆收了笑容,“我和仁贵在查阅数年生死簿的过程中发现,有些中年夫妻同时死亡,死亡原因皆是劫杀,颇有些蹊跷!我怀疑与这些少女失踪或许有什么关系!” “温良和乔坤怎么说?”崔珏也意识到事情不简单。 “两个人并未发现什么不对,毕竟他们也不能插手人间的生老病死善恶是非。”蒋歆有些无奈。 即便是被封了神,也不是尽知天下事。天庭,人间,地府,各行其道。 崔珏想了想,“你亲自出马也好。不过,你我现在皆得罪了天庭,形势不容人,一定要多加小心,不能再落人把柄!” 五 月华吐艳 蒋歆听到此话,神情有些黯然,“元靖,都是我连累了你……” 崔珏笑道:“可别这么说!你作为秦广王,本就应该无欲无求无爱无恨。如果你心中觉得亏欠,这地府还能是天地人间最公道之处吗?” 蒋歆刚要说些什么,两个衙役折了回来,看见崔珏,吼了一声:“还不快走!” 崔珏拱拱手,背起自己的箱笼,消失在街角。 待到蒋歆跟着两个衙役走后,他又从街角露了出来。 既然城里不让摆摊算命,那就不如去一个安全又不起眼的地方——药铺。 说起来,泰媪曾在阳间施医赠药,也曾开馆收徒。在鉴阳城里就有一位她的徒弟。 崔珏换了一身行头,把自己化变成了江湖游医,踏进广济堂。 坐堂的先生看到有人进来,以为是抓药看病的,赶忙热情地迎了过去:“小伙子,怎么了?需要抓什么药?” 崔珏拱手施礼,“王师伯见礼,我是泰媪医师的徒孙,师从云讳明生,听从师命,下山游历行医。现在盘缠用尽,无处安身,想在您这做个药童。” 王医师听到泰媪的名字,神情激动,再听到云明生,更是握住崔珏的手不放,激动得语无伦次:“你竟是云师弟的徒弟!师傅她老人家可好?想来已百岁有余……你师父呢?他可安好?” 崔珏回道:“师祖已经前年仙逝,享年一百零八岁。我师父安好,只是不愿入世行医,躲在山上为山民看诊治病。” 王医师松手,摸了摸眼泪,“唉,师傅终生未嫁,也是遗憾。至于小师弟,就是那般古怪,只有师傅宠着他!” 崔珏笑道:“师祖她老人家不觉遗憾,反而乐得轻松自在。师伯,我本是游医,只是到了鉴阳城,盘缠用尽了。我就在您这儿歇歇脚,给您当几天跑堂药童,赚些盘缠,便再上路,不会长久打扰的。” 王医师嗔怪:“那何苦来哉!我现在就给你备一份厚厚的盘缠,你且拿着!” 崔珏摇了摇头,“那怎么能行!无功不受禄!就让我留在您这儿做工几天吧!” 王医师看他言语坦诚,苦笑道:“你和你师傅一个脾气!我也不便再推脱。既然你是我的师侄,医术自是可信的。也不必客气,你就在这里坐堂行医,药童随你差遣!” 崔珏长揖道谢。 这医馆上午生意不错,大多是寻常人家抓些发热伤寒的药品;到了下午,客人显得有些不同寻常。 来者大多是青楼楚馆的龟公小厮,买的都是固本培元药物,还有一些药品是为了享乐之用,药量极大,看起来颇为吓人! 崔珏心中不安,请来王医师,问道:“师叔,今天下午几家的青楼……” 王医师打断他:“开门做生意,还能挑肥拣瘦不成?客人要什么,你给他便是!” 崔珏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又隐下神情,点头称是。 鉴阳城虽大,但是这么多用药之人,明显是不合常理。听药童说,几乎天天如此。 崔珏总有些不安。 入夜之后,广济堂打烊关门。 崔珏听从王医师的安排,住在了后院的偏房之中。 夜深人静,崔珏拿出冥镜,设了结界,避免外人窥探;起手施法,将自己肉身留在了原地,灵识进入冥镜,跟着蒋歆到了花街附近。 鉴阳城的湖畔有一条花街,这里数十家青楼楚馆勾栏瓦舍接绵,是一个巨大的销金窟。 打眼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对的,莺歌燕语,花红柳绿。 但是崔珏仍觉得奇怪——虽然客人络绎不绝,但总不至于人人需要吃那口东西来提神助力吧? 突然,崔珏灵识被一股力量拉扯。 他终于看到老熟人——蒋歆幻化的候补师爷混在一群达官贵人之中,进入花街最大的青楼吐艳阁。 这算是蒋歆和崔珏的默契。 蒋歆右手有一枚尾戒,与崔珏的冥镜为同一块独山玉打磨,又经地藏王菩萨开光,可通灵识。 蒋歆不可能发现不了那一缕鬼鬼祟祟的灵识,面无表情地看了过去。 突然,松庐县令卢欢广问道:“蒋老弟,蒋老弟,你这是怎么了?被这销金窟吓呆了?” 蒋歆笑着回道:“大人,我这些年一直在读书,第一次来这种地方,着实有些眼花缭乱。” 众人哄堂大笑,笑他是个土包子。 其中一个面容英俊的中年人拍了拍他的肩,“蒋老弟,第一次来吐艳阁的人,没有不惊掉下巴的。你跟着我们就好,到时候让你享尽人间极乐!” 众人再次大笑。 崔珏仔细看了看此人,如没看错,这人便是那金珠郡主的郡马爷、鉴阳知府范溪河! 金珠郡主昨夜刚刚过世,知府府既没有发丧,也没有置灵堂;而知府本人却出现在这最大的青楼里,还带着一干官员。 这场景令人觉着无比荒谬。 其中,卢欢广笑得最是谄媚,很是捧场。 崔珏暗笑:想不到蒋歆在这些人中竟也表现“不俗”,很是合辙。 可是这几人却没有在吐艳阁那华丽的五层楼停下,而是径直走向了后院。 后院?! 崔珏来时仔细看过后院,不过是普通民宅,与前街的青楼楚馆毫不相干。 蒋歆像是知道崔珏的疑惑,暗中比了个手势,示意他的灵识跟上。 崔觉紧跟了两步。 这些民居看着不过像是普通富户的二层居所三进院子,可是进去以后才发现,里面竟是几个院子通连的。房屋装饰得富丽堂皇,庭院种着各种稀有的奇花异树,还豢养各色的走兽飞禽,宛若御花园一般。 蒋歆适时地露出了惊讶的表情,极大地愉悦了其他几个人。 卢欢广笑道:“蒋老弟果真是没见过什么世面,光看这些花草走兽便是合不拢嘴。一会儿你要是见到人间至真至美之景,恐怕是要把持不住自己!” 话音刚落,领路的龟公推开了一间正房大门,门里场景却让明处的蒋歆和暗处的崔珏都大惊失色! 门里是一排金丝楠木的囚笼,每个笼中都有一个身披薄纱的少女,薄纱之下一丝未着。 少女的眼神空洞似乎不知道眼前发生了什么。 突然,范溪河打了一个响指,少女们像是活了过来一般,个个媚眼如丝,巧笑倩兮,仿佛都是花丛老手。 崔歆和蒋歆不约而同在心里叹道:原来如此! 六 香消玉殒 一夜过后,众人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吐艳阁。 蒋歆落在最后,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崔珏看得清楚——昨晚,蒋歆做了一个幻境,让他们以为自己真心享受到了,可是实际上却是黄粱一梦。 这里还有一个细微处引起他的注意。天亮之后,范溪河表情似乎有些懊恼。 眼看天色大亮,崔珏赶紧退回冥镜之中,收了法术,装作刚刚起床的样子。洗漱过后,他到院子里扫地。 鸡鸣三遍,声音唤醒了王医师和其他小药童。 王医师到了院子里,看见整个院落已经干干净净,很是满意;小药童看见自己的工作已经有人做了,也自然开心不已。 王医师找到崔珏,笑着问道:“崔师侄,你住在此处可还习惯?” 崔珏应道:“王师伯,此处遮风挡雨,的确比我风餐露宿要好得多。若不是师命难违,我都想在鉴阳城常住不走了!” 王医师哈哈笑道:“那有何难?我给师弟修书一封,将你留下!” 两个人谈笑间,堂前已经有人叫门。 王医师赶忙出去应门,可是刚拉开门栓,几个衙役就涌了进来。 王医师吓了一跳,“这是怎么回事?” 为首的人穿着捕快制服,与他身后的皂役不同。 捕快告诉他:“王郎中,今天早上月华馆有两个姑娘死在了馆里,听馆里龟公说,这俩姑娘曾经吃过你们店里的药,所以我们奉命前来调查!” 王医师吓了一跳。 姑娘吃药,想来就是昨天下午那阵子。那时候正是他出诊的时候,只留自己的师侄崔珪留在药铺为人抓药。 此时,崔珏走上前,拱手作揖:“二位差爷,昨天下午我师伯出诊,不在店中,留下抓药的是我。” 几个药童也纷纷点头。 其中一个机灵点的小童抱怨:“是啊,是啊!月华馆的人拿的药都是些寻常药物,根本没有什么不同的地方。明明是她们吃了别的东西,平白无故赖在我们头上!” 小药童的话显然激怒了皂役,捕快拦住了他:“怎么还跟一个孩子动气?你……”他指了指崔珏,“你说昨天下午是你在药铺给人抓药!” 崔珏点了点头,应道:“是!” 那皂役又叫起来:“把他抓走!” 捕快伸手拦住他,“先别急!这位先手,你可还记得昨天月华馆来抓药的人是谁?抓了什么药?数量多少?” 崔珏抬眼看了看这捕快,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自报家门:“在下崔珪,是王医师的师侄。我本是游医,因盘缠用尽,临时到广济堂医馆落脚。昨天是第一天坐堂,并不认得谁是月华馆的人。” 捕快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 崔珏没有给他机会,自顾自说道:“昨天下午的时候来了三拨人,都是带着绿色汗巾的男人,想来都是青楼楚馆的侍者。第一个脸上有疤的人要了金销散,足足要了十瓶!那种药每瓶里有百余粒,这十瓶药就有千余粒。 “第二个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但是说话做派却带着几分阴柔之气。他要了两瓶金销散和一盒固本丸。那固本丸寻常人吃也可,有固本培元强身健体之用。 “第三个是脸上带有黑痣的男人。他要了三副暖宫贴和一瓶依兰香露。那香露只需一滴,便可使人迷醉一夜。 “这几种药都是官府许可售卖的药品,是各家医馆药铺常备之药,都有售卖。” 捕快听完这席话,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位年轻的医师,收起之前的轻视之意,拱手作揖:“小先生,好记性!在下应霄云,鉴阳府的捕头。你刚才所说的这三个人分别是吐艳阁、千金楼、月华馆的龟公。” 崔珏不着痕迹地舒了一口气,“大人谬赞!并非我记性好,本人游历四方,大多去的都是贫苦没落之地,没有鉴阳繁华,这几种药品就算是有售,也不会在一日之内出货如此巨量。因此我的印象格外深刻。” “既如此,那就请先生随我们走一趟吧!我们要把这件事调查清楚,如果与你无关,自然会将你放回来!”应霄云伸手比了个“请”的手势。 王医师汗流浃背,仗着自己做买卖平时与官府的人多行方便,上前打圆场:“应捕头,我师侄刚到此地,与本地姑娘无仇无怨,绝对不可能害他们。还请你行个方便……” 应霄云的脸色沉了下来,“王郎中,并非我有意刁难,但这毕竟人命关天,我们不得不谨慎行事!” 王医师还想再说些什么;崔珏拦住他,转向应霄云,“在下一直游历四方,师从云明生,师祖是泰媪医师。本人医术虽浅薄,却也有些经验。既然有两个花娘横死楼中,不如让我去看看情况。” 皂役看了一眼应霄云。 应霄云沉吟了一下,点了点头,“也好!” 皂役附耳低语,“应头,那仵作……” 应霄云倒是敞亮,“仵作看仵作的,郎中看郎中的,这有什么相干?” 皂役闭上了嘴,但是他看崔珏的眼神却有几分探究。 崔珏要跟着两个人走了,王医师颇有些担心,倚在门口不住地张望。 崔珏回头安慰他:“师伯,没问题的!遇到这情况,高低咱们也得说个清楚,既要消了官府的疑心,也给死去的姑娘一个真相。” 路上,崔觉感觉身边出现一缕熟悉的灵识,他用灵识问道:「子文,是你吗?」 蒋歆语气似有疑惑:「发生了什么事?」 崔珏告诉他:「昨晚,月华馆里死了两个花娘,死状蹊跷。官府查到昨天下午龟公来广济堂抓过药,所以让我去说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蒋歆自言自语:「花娘死了?难道不应该是恩客死了吗?」 崔珏轻咳了一声,「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些什么?」 这声咳嗽引来了前面应霄云的注意,他转过头问道:“崔先生,可有什么不妥?” 崔珏摇了摇头,“没有。我只是在想,此时正是花娘们休息的时间,怎么会在这时辰死亡?” 应霄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崔珏身旁的蒋歆说道:「你且随他去,我回去查一查生死簿!」 七 众人众相 到了月华馆,崔珏确实有些意外。 他原本以为按着规矩应该把他带到府衙仔细盘问,却不想应霄云先把他带到了月华馆。 月华馆的大堂上聚满了人,有老鸨、龟公以及被吵醒的花娘们,每个人的脸上发青,看着地上两具尸体瑟瑟发抖;旁边一众衙役持刀林立,显得十分吓人。 和仵作一起观察尸体的人是鉴阳府左推官唐渊。 他抬头看见应霄云带进来一个青衫年轻人,皱了皱眉,“这位是……” 崔珏拱手应道:“在下崔珪,是广济堂新来的坐堂大夫。”他环顾一周,指了指其中一个龟公,“昨天下午,这位侍者到广济堂购买药品,不知这两位姑娘是否服用。因此我来配合应捕头调查此事。” 唐渊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转向老仵作,“高老头,这两个女子的死因可否查清?” 高老头站起身,看着地上的两具女尸,“这两个姑娘死亡时间大概是昨夜四更到五更之间;脸色发青,眼睛突出,双手僵硬,表情狰狞,看起来是惊惧过度,心悸而死。” 活活吓死的! 唐渊问众人:“昨夜是否有人听见异动?” 众人摇头。 老鸨鼓足了勇气,道了个万福,说:“官爷,我们月华馆天天招待那么多客官,和姑娘们笑闹沸腾,哪里会有人注意到什么声音啊……” 唐渊看了一眼妆容凌乱的老鸨,说道:“你把这几日的账簿拿来!” 崔珏看着骨瘦如柴的老鸨,还有那花里胡哨的妆容,心里暗道:如果不是我已经入了地府,看见她,也会被活活吓死的! 此时,应霄云回头对着他说:“你去看看!” 唐渊和高老头见怪不怪,让出位置。 崔珏上前掀开了盖在两女子身上的尸布,露出她们的面容。 大厅里又是一声声尖叫,一众花娘捂着脸不敢看。 这两女子身上的衣物明显是草草穿上的,可见两人死的时候应该是衣衫不整;死状与仵作形容的大致相同,可是他却注意到她们死不瞑目,目眦欲裂。 他轻轻抚了抚她们的眼睛,却发现闭不上。 人死之后,力气都被抽走了,就算是死不瞑目,其他人也可以强把他的眼皮合上。而现在这两个女子的眼睛根本无法合上, 崔珏摸了摸她们身上的皮肤,还没有僵硬,按理不会出现这种情况,怕是另有隐情。 突然,崔珏发现这两个女孩的指甲缝里渗出丝丝血丝,心中疑惑,但周围都是官府的人,他也没有多说话。 “怎么?你发现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了吗?”应霄云很是机灵,看见崔珏端起女尸的手,仔细看了一眼,立马跟上一问。 唐渊也从账簿里抬起头。 崔珏摇了摇头,没有做声。 高老头是老道的仵作,年轻时也曾经想要拜名师入杏林。可惜他出身罪籍,因此求教无门;有缘遇到圣手点化,又加上自己的天资,最后也是学有所成;可惜囿于罪籍难脱,不能开堂坐诊,最后在官府当上了仵作。 他蹲在一旁,不言不语,只看着崔珏仔细端详女尸的指尖。 其实验尸的时候他也看到了,不过这指尖离心口远着呢,与她们的死因或许关系不大,他也懒得说出来找麻烦。 这时,唐渊问道:“是谁最先发现这两女子死亡的?” 一个粗使的丫头被人推了出来。 小丫头八九岁的样子,脸色煞白,战战兢兢地说:“我……我发现的。” “把你昨晚到今早的安排,说个清楚!”应霄云想露出和善的笑容,可惜失败了。 小丫头快哭出来了,“五更之后,客人们都散了,姑娘们都睡下了,我起床给厨娘打下手;鸡叫的时候,我去给姑娘们送早饭。二楼西边的春娘和媚娘房门推不开,叫门也无人应答,我只能把早饭放在地上。 “那时候,费妈妈上楼跟我说,今天春娘有一场堂会要去唱,让我把她叫起来。我叫了半天,还是没人理;费妈妈发火了,就叫段二爷上来踹门。门开了,我们就看见春娘已经死在了床上。 应霄云盯着老鸨,还没开口说话,费老鸨倒头就拜。 “官爷,今天是邹财主家里有堂会要唱,我看春娘这日头上起晚了,还不准备,到时候堂会就赶不上了,所以才要小丫头去叫她的!我以为她惫懒不起来,我实在没办法了才叫上段二帮忙破门的!” “哪个是段二?”应霄云扬声问道。 段二连滚带爬跪出来。 这人看起来就不像善茬儿,一脸横肉,满副凶相,可是面对官差还是露出怯懦的表情,“我去开门之前小丫头已经敲了半天,那春娘肯定听见了,绝对不是我吓死的!” 唐渊指了指另一具女尸,“那媚娘呢?” 费老鸨告诉他:“我们看见春娘已经死了,又想起旁边的媚娘也不开门,于是就让段二也把媚娘的门给踹开了。” 段二赶忙应和:“我们这么大声,早就把全楼的姑娘吵醒了,肯定不是我把她们吓死的!” 唐渊和应霄云一脸无语。 高老头悄无声息地窜到崔珏的身旁,蹲下,“你也看见了那两个女子指甲缝里都有血丝?” 崔珏点了点头,“老师傅不也看到了吗?” 高老头没理他,自言自语:“想把人吓死哪有那么容易?要么是这两个女子原本就有心悸病,要么就是见到了极恐怖的东西,否则不会死的如此惨烈!” 崔珏随口一起:“莫不是阎王爷亲自来找这二人了?” 高老头咯咯笑了起来,“你这小子说话还挺逗趣!我有个师弟和你的性子还挺像。他随性而为,已经隐居多年了……” 或许是许久没人陪他聊天了,高老头也不等崔珏答腔,自顾自地说:“我刚刚我听应头说,你是广济堂新聘的医师。说起来,广济堂的老板还是我的师兄呢!只可惜我祖上是入罪,我也脱不了罪籍,不好与他攀上高枝。同在建阳城许多年,我们师兄弟也没见过几次……” 崔珏突然开口:“家师云明生。” 高老头猛地转过头看向他,“你是云师弟的徒弟?” 八 留名疑云 两人还没开始叙旧,崔珏被应霄云一把薅了起来,“崔先生,有没有什么药能让人死相如此?” 崔珏看了一眼高老头。 高老头站起身,从应霄云的手里拽出崔珏,“应头,别开玩笑了,世间哪有这种药啊!除非是推宫换血,让药物流入体内。再说,就算老儿见识短浅,真有那种让人心跳骤停的药,但是想要让她二人死状如此一模一样,那也是不可能的!” 众人随着他的话,看向两具女尸——果真如此,就连手指弯曲的程度都一模一样。 唐渊摸了摸下巴,“莫非……并不是人力之所为?” 言罢,除了崔珏以外,在场众人大惊失色。 应霄云低喝一声:“切莫胡说!” 唐渊却不以为然。 城中之人都知道知府大人对鬼怪之事颇为排斥,他的一席话便冷了场。 老高头突然说话,打破僵局:“这两个女子指尖上都有血丝渗出,但是因为血量较少,且在指甲之中,暂时无法判断这是不是她们的血。待我将尸体清理干净,或许能查得清楚。” 他停了一下,“也可以查查账簿,找到她俩昨晚的恩客是谁。” 唐渊和应霄云心领神会。 这时,崔珏看见谢必安的灵识飘了进来。 他看大堂里因为高老头的话而重新吵闹起来,悄悄退至角落。 「八哥,你昨晚来过这里吗?」崔珏用灵识问道。 谢必安讪笑道:「昨晚我和七哥没有去,是让阿傍和罗刹替我俩去的」 「你还真会使唤个人呢!」崔珏无语 高老头也没有参与讨论,而是眼神时不时地飘向他们这个角落。 谢必安问道:「那老儿是不是能看见我,我总觉得他的眼神颇有些深意。」 其实崔珏也意识到这一点了,不过他还是觉得不太可能。 在人间,如果有人能看见鬼怪不足为奇,但是能看到地府神祇就少之又少。除非此人有仙籍在身,如当年历劫的五殿阎罗王包拯;或者怨气太盛,沉冤未雪。 「蒋侯呢?」崔珏想起来,蒋歆说自己回去查阅生死簿,这半天却没见回来。 「嘿嘿嘿……」谢必安干笑三声,「他被玉帝老儿叫上天庭,让他解释龙五公主的事情。」 崔珏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对于玉帝的无理取闹表示十分厌烦,可是又没有什么好的办法。 「玉帝也是拿捏蒋侯好性子,他怎么不让广力菩萨去劝劝自己妹妹?」谢必安嘟嘟囔囔,灵识也不安分。 「我并没有去天庭。」一个低沉的声音出现在他俩的身边,蒋歆的灵识竟然也出现在这里,「按规矩,我只在中元节述职。」 崔珏笑问:「你也不怕玉帝生气吗?」 「天行其道,不可因一人之心而变!」蒋歆面无表情地告诉他,「我已经奏本陈情,杨戬帮我递了上去。」 崔珏聪明地不再谈论这个话题,转而问道:「生死簿查了吗?」 蒋歆反问他:「你记得最近还有谁是心悸而死吗?」 「金珠郡主?」崔珏满心疑问,「莫非这三个人的死有什么关联?」 「我和七哥去带金珠郡主魂魄的时候,的确没有看到她的肉身。当时,我俩只是看见一具呆傻傻的魂魄坐在锦床之上,而床上的肉身被绣毯从头蒙到脚。」谢必安也想起来之前的不合情之处。 蒋歆继续说道:「我查过生死簿,这两个女子原本并不在生死簿上,但是四更一响,她们的名字突然出现了!」 崔珏问:「就像范溪河突然消失一样?」 「没错!」蒋歆点了点头。 这时,谢必安疑惑地问:「那老头子是怎么回事?我感觉他在偷偷地瞄咱们!」 听了这话,崔珏和蒋歆齐齐看向高老头,却发现他似乎刻意的回避崔珏的眼光,但是身体却在瑟瑟发抖。 崔珏嘱咐他们:「你们两个尽快离开,我暂时留在人间,把这来龙去脉搞得明白。陆之道已经历练回来,想来我也不必时刻留在地府。」 蒋歆同意了,「你要小心,人间有法力高强之人,你我并非无坚不摧。阿傍和罗刹正在给这两个女子换户籍,一会儿就带到秦广王殿,我先回去了!」说完,他又瞟了一眼嬉皮笑脸的谢必安。 谢必安被他的眼神吓住了,也匆匆和崔珏告辞。 待那两人消失,高老头的身子不再颤抖,表情似乎也缓了过来。 这时,其他人也被盘问的差不多了。 应霄云走到崔珏身前,“崔先生,虽然现在看来这俩女子是被活活吓死的,但是也不能排除她们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而丧命的。希望你跟我们回县衙住上几天,让我们也好查清此事!” 高老头突然拦住他,谄媚一笑,“应头,你把这么一个文弱的小先生跟那群流民商强盗放在一起,不出几天,小先生就得让他们打死!就算不打死,好人也打坏了!要不然这样。让小先生跟我一起住,我们住在义庄!有我看着他,还怕什么!” 应霄云盯着高老头看;高老头满脸堆笑,直迎他的目光,丝毫不心虚,看起来只是想送个人情。 这些人里,唐渊的官职最高,是正经的正七品职官;其他人都是吏;像高老头这样,甚至只能算作是贱民。 唐渊听了高老头的话,当下决定:“好,就按着老高说的办吧!让这位崔先生跟着高老头在义庄住几天,麻烦应头通知保长,看好了这个人。如果出了什么事,唯他是问!” 高老头千恩万谢,顺手拉了拉崔珏;崔珏也拱手道谢。 应霄云指挥一众皂役将两具女尸抬到义庄。 高老头告诉他们:“我且再仔细查验查验,到时候有什么消息马上向唐推官和应捕头报告!” 唐渊看了一眼崔珏,嘱咐他:“崔先生,我知你医术高明,如果高老头有什么需,还望你不吝相助,也能尽快洗清你的嫌疑!” 崔珏自然不会拒绝,“请唐推官放心,我自是竭尽全力!就算不为别的,也要为两个女子讨个公道!” 老高头听罢,脸上露出微妙神色。 九 心头血尽 离开前,应霄云告诉二人:“我已经跟保长嘱咐了你们二人的情况。如果有什么事,尽快告诉保长,到时候保长会通知我!” 唐渊问:“月华阁是否已经封上了?” 应霄云摇了摇头,“我只把段二和叫早的小丫头带了回去,其他人都没有动。你也知道,知府大人不让我惊动太多人……” 唐渊听到这话,扯了一个讥讽的笑容。 崔珏将这一切看在眼里。 待二人走后,崔珏到后屋把木板临时搭建的床铺整理好,回到前堂停尸的地方。他看见高老头打了一盆凉水清洗两具女尸身上的脏污,旁边炉子上还烧着一壶水。 崔珏走过去,“师叔,多谢刚才仗义相助,要不然我就真被关进深牢大狱了!” 高老头叹了口气,“我也是怕你折损在这里。你是不知道,府衙的大狱可不是那么好住的!有时候,人还没等到上堂,就已经病死了!我们这位知府啊,唉……” 崔珏施了个法术,隔绝了外面的声音,义庄的声音自然也传不出去了。 “师叔,鉴阳城的知府到底是怎样一个人?百姓对他的评价如何?”崔珏直接问道。 老高头惊慌失措地抬起眼,“傻小子,可别胡说!” 崔珏笑了,“师叔,刚才也看见了吧?所以,你不必担心这话会传入第三个人的耳朵里……” 高老头仔细盯着崔珏,没有说话。突然,他神色变得放松,“我们这位知府是素有贤名的,你云游四方应该也听说过。他作为皇帝的堂妹夫,能入仕为官,岳家还可以经商,这可是天家独一份恩典!” 崔珏点了点头,“本朝皇子不得经商,本朝驸马、郡马不得入仕,的确是从太祖就定下的规矩。不过,太祖对金王爷破了规矩,再为他女婿破例也不足为奇。” 高老头非常信任自己这位师侄,坚信这话不会传到第三个人的耳朵里,也敞开了话匣子,“这位骏马爷行事风格颇有些古怪,你看这鉴阳城是否繁华?” “繁华!”崔珏也不得不承认,这鉴阳城商贾齐聚,车水马龙。尤其那条花街,简直是人间天堂,就算和苏杭相比,不会相形见拙。 “没错!鉴阳城前前后后接了三次圣驾,圣上对知府颇为满意。”高老头话锋一转,“鉴阳城周围的州县却是民不聊生!” “这是怎么说的?”崔珏好奇,“当下风调雨顺,太平盛世,鉴阳城周围怎的以至于民不聊生?” 高老头解释道:“鉴阳城虽然繁华,但是墙高门深,对百姓进出往来查验极其严苛。周围州县想要到鉴阳城里讨生活难过入皇城。贼人可能是奔着鉴阳城繁华的名头而来,却难以得手,所以时常在附近打家劫舍。我听说,松庐县丢了好些个女儿家,那些闺女家中父母曾经携老扶幼一起到鉴阳城来告状,却连城门都没进来!” 崔珏把所有事情前后一串,心里有了几分计较。 此时,高老头突然问道:“说起来,你既是游医,如何进得鉴阳城?” 崔珏从袖兜里掏出一副路引,“这是师祖从先帝手中取得一份路引,凭此路引可在各地行医。我就是凭此进了鉴阳城。原本守门卫兵还不允许,后来通报了府衙的师爷,我才进了城。” 高老头拿过路引一看,朗声笑起来:“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想当年你师祖,也就是我们的师父,曾经为先帝治病,从鬼门关上救回他一条命。据说,先帝想留她在后宫为妃,却被拒绝了。后来,先帝病重,师傅她老人家再次出山,换来了这份路引。” 崔珏点头称是。 事实当然并非如此! 崔珏其实是通过城隍庙,从地府直接进到鉴阳城里。可是,他很快就被衙役给盯上了,险些露出破绽。如果不是蒋歆搅和了一滩浑水,自己恐怕还要再费些周折。 更有泰媪提前有所准备,让蒋歆把这份路引带给崔珏,才有他后面顺顺利利冒充游医。 此时炉子水也冒了大泡,是烧开了。 高老头打出一盆热水,放在这两个女子的指尖下方,蒸腾的水汽熏得冰冷的手指上面凝了一层水汽。 高老头忘了和崔珏聊天的内容,蹲在两具女尸旁边,一边仔细观察一边嘟囔:“刚才我用冷水洗过,没有发现细小的伤口;之前我在两个女子的屋子里也没见到血迹,应该不是死前的伤口。我现在用着热气熥一下,如果是死后伤的,一会儿还会再往下滴血。如果没有,这一丝丝血就是别人的。” 崔珏也蹲下盯着这两个女子的尸体。 虽然他是地府判官,千百年来也见过无数人间丑恶,但是如此细致入微的技术活,他也没有那么熟悉。 所以蒋歆总说,不要小看人间百姓,他们辛苦过活一生,也是各凭本事。 只见春娘的手开始变软,一滴血从指尖流下;几乎同时,媚娘的指尖也渗出了血。 高老头捧起春娘的手,“我实在是看不清……崔师侄,你过来看看!” 崔珏上前,接过春娘的指尖,手上的脏污都已洗净,就像活着的时候一般粉嫩细腻。他注意到她的中指指尖有一处比针眼还小的伤口,血就是从那里渗出来的。 突然,他从仵作的箱子里挑出一根长针,拨开春娘的衣服,直接向心口刺去。 这下子把老高头吓了一跳,“你这是做什么?” 崔珏没有言语,拔出针,上面竟是干干净净,一丝丝血都没有。 高老头也明白了他的目的,可是更加想不通,“这不对啊!按照这两个女子死亡时辰计算,现在她们的心头血应该还没有流尽,怎么会一丝血迹都没有?” 崔珏面容冷肃,站起身来。 十指连心,指间血就是心头血。 这两女子之所以死状可怖,应该是有人从指间取走她们的心头血,让她们等着自己死亡。 老高更是手脚利落,取出一把柳叶刀,直接剖开了春娘的左胸。 十 恐生暗鬼 没等崔珏反应过来,高老头掏出一颗灰白色的心,“你说的对!这女子的心头血已经被抽干了!这事就更让我想不通了——她们死在四更到五更一个时辰之内,只从指尖慢慢把血抽干,这是来不及的!再说,她身上其他地方的血都没有流干,只有这心头血是一滴也不剩了,这怎么可能?!” 崔珏静静地看着高老头。 只见他转身,手起刀落,将媚娘的左胸膛也剖开了,同样拿出一颗灰白色的心,捧在手里,递给崔珏。 崔珏接过之后,心里冷笑一声——一个时辰之内把人心头血取得一滴不剩,还能在生死簿上留下“心悸”,这是常人所能办到的吗? 突然,高老头的刀逼在崔珏的脖子上,“你到底是谁?” 崔珏冷静地看着他,“高师伯,你是前朝名将高广的后人吧?” 高老头手一抖,在崔珏修长的脖子上留下一道血痕。 崔珏叹了一口气,轻轻地把他的刀推开,“您并不想杀我,不必如此!这义庄已经被我设了结界,你我二人大可开诚布公一谈!” 高老头没说别的,又问了一遍:“你到底是谁?” 崔珏仍然一派风光月霁,缓缓开口:“太祖皇帝活到今时今日也不过是八十有九;太宗皇帝活到今时今日也不过是六十有五;当今圣上刚过不惑。可是师祖泰媪仙逝之时已经一百零八岁了。” 听到这里,高老头一怔,随即点了点头,“没错!师父驻颜有术,花甲之年也宛若双十年华,所以太祖、太宗都动了纳她为妃的心思。” “您是罪臣之后,总是忧思过重,不能静下心来;师伯王源安被俗世困扰,也参不透个中奥妙;唯有我师傅云明生心思单纯,与师祖师徒相宜,所以……”崔珏倒也没说谎,泰媪在人间历练之时,的确收了他们三个徒弟。 云明生经过泰媪举荐,现在已成为保生大帝门下散仙。 “所以师父和师弟现在已是修道之人?”高老头疑惑地问道。 崔珏点了点头,“我也受到师祖点化,略知一二。所以,我猜这凶手也是修道之人,只不过修的是人间道,神仙道,还是邪魔道,就可不得而知了。” 高老头听到这里,脸色煞白,撇下手中的刀,“师侄,我险些害了你!” 崔珏笑着掏出绢帕,擦了擦脖子上的血迹,不一会儿,只留下浅浅的一道红痕。 “师伯不必如此介怀,你我都是凡夫俗子,难免有想不通,参不透,看不懂的。” 高老头终于问出憋了一天的疑问:“今日出现在这身旁的那两个人……一个像是当官的模样,另一个一袭白袍,他们莫不是你的道友?我发觉只有我和你能看见他们。” 崔珏刚刚探过高老头的慧根,发现他只是一介凡人。他为什么能看见蒋歆和谢必安?难道真的是人老成精?还是他先祖的怨气由他背负? 崔珏淡淡一笑,没有回答高老头的问题。 高老头何其精明,自然不会刨根问底。 一老一少同时陷入沉默。 高老头愁的是,怎么填写尸格。如果据实填写,那么肯定是犯了知府的楣头,他最不喜神神鬼鬼之事;如果随意填写,又没有办法解释这俩女子怎会有如此惨烈死状。 崔珏想的是,怎么能看到金珠郡主的肉身。如果她也被抽干心头血,那这三个人应该是死在同一人之手;而此人竟然能糊弄过生死簿,可见道行不浅! 外面打起了落更,太阳也早就下了山。 义庄地处偏僻,虽归村里保长所管,但实际上离村民聚居的村庄还有很远一段距离。 此时,荒山野岭,气温骤冷,刮起阵阵阴风,整个义庄非常昏暗。 高老头点起了油灯。这盏油灯带来微弱的光,反而显得更加阴森可怖。 现在的义庄,除了那两个花娘以外,还停了五六具尸体,高矮胖瘦男女老少都有。在黄昏之时,他们的影子被拉得老长,仿佛随时可能坐起来。 高老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师侄,实在抱歉,让你和我这老头子守着这些尸体过夜。这里除了这两个女子,其他的都是附近州县的人。他们家里都有女子失踪了,这些人都是来鉴阳城伸冤告状的。原本指望知府能够查明真相,可是他们却无缘无故死在了半路上。这几人家中无人认领,放了好久也不能入土为安。” “无缘无故?!”崔珏问道。 “倒也不能说是无缘无故,只能说事有巧合。有的是被山上的石头砸死的;有的是落水溺亡;还有都到了城门下,却在城外的树林里投环自尽……反正这几具尸体家里都绝了户。”高老头语气里带着悲悯。 崔珏把话头带回家长里短,“师伯不必担心我。我们住在后屋,与前面这些人互不打扰。您也说了,他们都是背负冤屈之人,想来不会害你我这种良善之辈。若想寻仇,自然是冤有头债有主。不知师伯可否将尸格誊写留存?” 高老头眼睛一亮,带着他转回后屋,从抽屉里像献宝似的拿出了自己誊写的尸格存底。“你是第一个想起来跟我要这东西的人!我每次填尸格,都会再誊写一份!” 崔珏拿过一看,高老头写了一手漂亮蝇头小楷,笑着夸赞:师伯,这一笔字可是漂亮!” 高老头有些不好意思,“我老头子小时候也是有过一段好日子的,有书读,有饭吃,只不过……” 他没有继续往下说。 崔珏也是笑笑而已。 他也知道高老头的先人高广死得冤枉,高家倾覆纯属无妄之灾。 就如蒋歆所说:天行其道。他们身为地府神官,也不能轻易干预人间善恶是非。就连玉皇大帝,对着天地人三界,也不过是冷眼相看。 古往今来,只有太上老君看得透: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夜深人静,高老头鼾声如雷。 崔珏施了个法术,肉身留在原地,灵识匆匆赶回地府,他得去见一见春娘和媚娘。 十一 新鬼入地 刚进地府,崔珏就被一个巨大的牛头吓了一跳。 牛头人摘下伏面法器,笑着问道:“府君回来了?” 崔珏十分无奈,“阿傍,你那伏面法器能不能换个好看些的?” 阿傍笑得更欢,“府君,怎么过了数万年也没习惯我的幻相?” 崔珏在人间历练时做过沙场猛将,做过文人墨客,也做过游方道士,自然是胆识过人,无所畏惧。但唯有阿傍的牛头是和罗刹的马面,他是怎么也看不习惯。 崔珏不再与他多做纠缠,问道:“你和罗刹把春娘和媚娘带回来了?” 罗刹这时也凑了过来,好在他是心疼崔珏的,所以并没有带上他的马面,“带回来了!八哥多懒,拐得七哥也不愿出差,所以只有我俩跑这一趟!” 谢必安从他身后冒了出来,血红的舌头搭在罗刹的肩膀上,“我是长舌头,怎么你比我还喜欢在别人背后说是非?” 崔珏看着吊死鬼似的谢必安,冷笑道:“终于舍得费力气带着你七哥出去干活了?” 谢必安笑着拽过鬼面人,“不敢偷懒了,不敢偷懒了,我们现在就去干活!” 蒋歆显然已经听到外面的声音,“元靖,进来!” 崔珏进入秦广王殿,看见殿中站着两个女子,泰媪正在检查他们的三魂七魄是否齐全。 崔珏一下子就认了出来,这就是春娘和媚娘。 泰媪道了一福,“府君回来了,听说这俩女子肉身被发现的时候,你也在场?” “是!我之后又跟着鉴阳城的仵作去了义庄,还给这俩女子验了尸身。”崔珏看俩女子表情空洞,而蒋歆也没有开堂断善恶的意思,恐怕这俩人又是缺魂少魄,“她们的魂魄是否齐全?” 泰媪摇了摇头,“和那金珠郡主一样,少了一魂两魄。” 崔珏告诉蒋歆和泰媪:“话说,这两个女子的死相特别奇怪,表面看起来是惊惧而亡,其实是有人从她们指尖抽出了心头血,而且只抽出了心头血。仵作从她们的胸膛里拿出两个灰白色的心脏,可是身体里其他的血并没有流出,尸身也出现了尸斑。” 蒋歆翻开生死簿,眼神微动。 泰媪听到此话,抬起两个女子的手,仔细端详了一下,嘴里嘀咕着:“这女子有些特别呀……” 崔珏听到这话,凑了过去,“哪里特别?我也看了这两个女子的肉身,没看出什么……” 泰媪告诉他:“我曾在人间游历多年,四处行医,自然也了解青楼女子的处境。春娘应该是琵琶女,仔细看来,她弹的应该是月琴。” 这下子可引得崔珏兴趣,“你怎知道的?” 泰媪解释道:“通常像这种青楼女子,通常要把指甲留得长长,以显指若削葱根。可是这春娘的指甲是短的,而且修的齐整,是为了带护甲去拨弹乐器。我看她手上有些细小的伤口,手臂上也留有痕迹,所以我猜她应该是弹月琴。” 崔珏也想起来一件事,“今早正是因为这个女子要去唱堂会,老鸨见她迟迟不下楼,便打发小丫头去叫早,结果发现她人已经死亡。” “是了!因为知府喜欢琵琶,现在城里的富户都以堂会能请到琵琶女为荣,所以这春娘应该也是如此。”泰媪想起自己的徒弟给自己上香时说过的见闻。 崔珏想了想,“既如此,那她常用的琵琶或许会留下魂魄。” 蒋歆应道:“有可能。人间常说,人琴合一。就是凡人没有法力,只得把自己的魂魄注入到自己常用的器具上,两者相得益彰。” “那明天我便回到月华馆再看一看,说不定真有什么发现!”崔珏定下主意。 泰媪告诉他们:“这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春娘其实和金珠郡主、媚娘也不太一样,她虽完全失了觉魂和英魄,但是中枢那一缕却是若隐若现。所以我怀疑她的中枢并没有完全丢失,可能找得回来。” 此时,阿傍和罗刹又折了回来。这次他们没有带着牛头马面,而是清清爽爽的年轻人模样。 “发生什么事了?”蒋歆问道。 “七哥、八哥刚离开不久,就带回来一个魂魄。这具魂魄齐全,登记的身份也能对应得上,但是他却不相信自己已经死了。”罗刹扯了扯锁魂链,后面跟着一个中年人。 蒋歆表情有些无奈,“不相信自己已死的人难道不是经常出现吗?这也值得你们两个过来通报一声?” 阿傍和罗刹把那人推到堂下。 蒋歆和崔珏一下子就认出来,这是那天晚上和范溪河、卢欢广一起寻欢作乐的官员之一,好像是鉴阳城的通判。 这通判年纪有五十多岁,身上穿的是地府的麻衣,可见他死前是赤身裸体的。 崔珏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七哥、八哥呢?” “他们拿着生死簿副册走了,说是今晚上还有要带回来的魂魄,所以没有时间逗留,就把这个人扔给我们了。”罗刹无奈地摊了摊手。 堂下的通判左右看了看,面向蒋歆,“这是哪里?你是何人?竟然如此胆大妄为,竟敢私设公堂!” 蒋歆翻开生死簿,此人名叫蔡伯光,死于脱症。 崔珏和泰媪也看到了,对视一眼,再看此人身上的麻布,心下十分不齿。 蒋歆拍了拍惊堂木,“蔡伯光!吾乃秦广王蒋歆!你阳寿已尽,刚才已由黑白无常带你换了户籍。你一生善恶是非皆由本王断定!” 蔡伯光显然不信,再次左右看了看,看见堂下站着的春娘和媚娘,大惊失色,瘫坐在地,颤抖的手指着她们,“这两个人不是已经死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崔珏丝毫不客气地说:“你也死了!” 蔡伯光循声看过去,“你又是谁?” “吾乃阴律司判官崔珏,你受何种刑罚、入何种轮回道,将由本官定夺!”崔珏在牛头马面押他进来之时,已经换上官服,坐在案前,神色肃穆。 蔡伯光见此情景,不信也不行了,瘫在地上,嚎啕大哭:“我……我……我竟然就这么死了!范溪河害我!范溪河害我!我散尽家财捐个六品小官,还没回本,竟然就死了!” 十二 花街秘事 六品小官?!崔珏心里嗤笑,“想那唐渊堂堂探花郎也不过在这城里做个七品推官,蔡伯光到底捐了多少钱? 蒋歆很是不耐烦听此人哭喊哀嚎,再一拍惊堂木,“肃静!” 两旁的鬼差立刻上前,把枷锁镣铐给他带个齐全。 泰媪拿出探针,刺破他的手指,取了一缕生魂交给崔珏。 蒋歆待他终于安静下来,开口问道:“你把你的生平,还有你到底是怎么死的,细细讲来!” 崔珏此时也拿出冥镜,摆在一旁,将那一缕生魂注入冥镜,告诉蔡伯光:“你最好说实话!这冥镜里有你的过往一生。如果你有半句虚言,叫唤地狱等着你呢!” 蔡伯光颤颤巍巍地问道:“会拔舌头吗?” “十殿阎罗皆有刑罚。你如果想感受一下,尽可试试!”崔珏冷笑。 蔡伯光赶忙摆手,“不敢不敢,我不敢!” 蒋歆也懒得与他废话,“你且说来,别再拖延!” 泰媪见此情景,也不便久留,带着春娘和媚娘的魂魄悄悄地隐了。 蔡伯光见到此情景,觉得无比可怖;转头又看见台上那不怒自威的蒋歆,更觉得可怕。他想稳一稳心神,摸了摸左胸口,可那里再没有心脏搏动,吞了吞口水,一五一十地讲述。 “我本是城东一户财主,祖祖辈辈都是以放贷为生。因为几十年前世道生乱,我家先祖趁此机会发了大财;传到我这一辈已经是家财万贯。 “家有横财,谁也挡不住!当今圣上广开财路,其中就有捐官。有许多书生屡考不中,便走了纳赀捐官这条路。可朝廷官职价码也是高得吓人,许多人就到我家来借贷,当了官之后再还给我们!” 听到这里,蒋歆面无表情;崔珏却是眉头紧皱。 蒋歆继续问道:“你家既然是放贷为生,那你又怎么当上了这里的通判?” 蔡伯光嘿嘿一笑,“我们祖祖辈辈未曾当过官,看那些书生当官容易,赚钱更容易,所以我就捐了一个六品的通判来当一当!” 崔珏紧接着问道:“你从一开始就是在此地为官吗?” “是是是,我家祖祖辈辈都在这里,所以当时捐官的时候也没想过去别的地方,就想在这里稳稳当当的过下去。再说了,我家在这城里多年,谁家是富户,再清楚不过!想要贪钱也找得准人家!”蔡伯光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后来新任的知府大人到了此地。原本听说他是王爷的女婿,还怕他不愿与我等相交,却不想知府为人十分和善,与我们各路官员都相交甚密,吃喝玩乐同在一处。”这几句话说的恭敬,完全没有他刚刚大喊“范溪河害我”的样子。 突然,崔珏又问了一个问题:“你捐官所费银两几何?” “两万两,我足足花了两万两!”蔡伯光说得咬牙切齿,很是肉疼。 当下,六品捐官的价格不过是八千两左右,也不知为何他花了这么多? 蔡伯光讪笑地解释:“其实我大字不识一个,只捐官的钱是万万通过不了笔帖试的,所以我还花了一万多两打点,让人代我过了笔帖试。” 蒋歆心中不由得感叹当下世道荒唐,但面上不显,只对他说:“你且继续讲吧!” “我在府衙掌管粮运、家田,到现在不过刚刚上任半年,还没有捞到几个银钱,我那两万多的雪花银还没有回来十之一二就……唉!”蔡伯光说到此处,真是捶胸顿足,恨不得涕泪横流。 崔珏轻咳一声,“本地知府素有贤名,怎得容你这等大字不识之人?” 蔡伯光听到这话,怔了一怔,想是觉得自己已经死了,和范溪河再无交集;又想到自己刚才首鼠两端,说话吞吐,一时间不知做出何种表情。 突然,他咬牙发狠,“范溪河那个废物,有什么贤名!我都怀疑他那二榜的进士也是靠老丈人得来的!这人平时说话粗鄙不堪,和我没什么区别!只不过他长相漂亮,小白脸一个,看起来像是个书生模样,实则同我一般没有二两墨水!” 他看了看身上的麻布衣,想到死的时候赤身裸体就被那吊死鬼和鬼面人给拽了出来,心中更是大恼。“我的死与范溪河脱不了干系!你们知不知道,范溪河在花街里搞了一堆堆的寻欢作乐之地,简直不堪入目!本朝是不允许官员狎妓,可是范溪河他岳父可是王爷呀,谁能管得了他?他便带着我们在这些地方作乐!他还把那些小姑娘关在笼子里,让我们肆意狎玩!” 站在两旁的鬼差听到这话,表情也有所不齿。 蔡伯光此时已是怒不可遏,想到自己已经死了,并且死得如此不堪,心中不忿,“说到狎妓,也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范溪河天天带着各路达官贵人肆意享乐,为何偏偏我去死?真是好人不长命!” 崔珏听他如疯癫之人一般絮絮叨叨说个不停,着实有些不耐烦,冷笑一声,“我竟不知你对好人是如此定义!那你若是好人,那些无辜的女子又算是什么?” 蔡伯光一怔,又大声嚷嚷:“可那些女子明明是自己愿意的呀!她们在笼子里可极尽勾引之能事,要不然我们也不能夜夜笙歌寻欢作乐!” 说到这里,他更是气愤,“我还算是正人君子呢!范溪河他是一日不歇,每天都要去花街玩耍,郡主娘娘也不管他!他还没死,我却先死了!你们说,我是不是冤枉?” 崔珏和蒋歆显然都想到了当晚那些女子的奇怪举动。 于是崔珏问道:“那群女子中可有你认识的?” 蔡伯光仔细想了想,“其中有个女子,我倒是认识她。她家曾经以前到我家借贷,后来还不上了,就把这女子卖到了花街。但是那女子当时不过八九岁,只是做粗使丫头,没想到不到一两年竟然开门迎客了。按理说,花街是不允许这样年岁姑娘接客的……”说到这里,他又顿了顿,“嗐!有范溪河在,什么允许不允许的!反正花街最是繁华,连皇帝老子都不住地夸赞!” 十三 琵琶双姝 审过蔡伯光的一生经历,蒋歆金笔一挥,将其送到了楚江王殿,由厉温继续对他进行审判。 看见鬼差把蔡伯光押到寒冰地狱之后,崔珏叹了一口气,“这人还真是一个一无是处之人,差不多阎罗十殿他都得走一圈!” “我已经在牒文上写得非常清楚了。此人进入轮转殿,得送上奈何桥。想来仁贵也会赞同我的想法!”蒋歆语气平静。 崔珏赞同:“你一向铁面无私,断事公正,想来轮转王也会同意的。此人必入畜牲道!” 此时,不远处传来鸡鸣声。 “卯日星君已经上朝了,你也先回人间吧!”蒋歆怕崔珏遇到阻碍,提醒他尽快离开。 崔珏摇身一变,换了一套常服,拱了拱手,在原地隐去。 回到人间。 高老头睡醒了,盯着房顶透出的亮光,目光炯炯,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突然,他敛起眼中的神色,又变回那个双眼浑浊的老仵作。他看了看旁边的床铺,上面已经空无一人。 这时,崔珏端着一锅薄粥进来了,“高师伯,您醒了,!我看后厨还有一点米,抓了一把,熬了点粥,现在吃刚刚好,” 高老头看着锅里的粥,虽然稀薄,但是也是能裹腹的。自己家里没有多少余粮了,这碗粥还在承受范围内。 他很满意。崔珪这孩子,办事有分寸又妥帖,着实令人满意。想到自己未曾婚娶,无儿无女,最后因为身份问题都没能收得半个徒弟,老高头怕一生所学就要带进棺材里了,不免自怨自艾起来。 崔珏看他神情低落,于是提出一个不情之请:“我看左推官唐渊唐大人是个拎得清的,能不能请您拜托他,让他带着咱们再去月华馆走上一趟。我也想看看春娘的房间。” 高老头对这位师侄很是满意,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哪有什么难的?唐推官为人正直,只要我们秉着公心,他自然会答应我们的。” 吃罢早饭,两个人到了府衙。 正好赶上应霄云和唐渊也从府衙出来,看见二人,上前打了个招呼。 唐渊比应霄云要随和很多,笑着问道::不知道崔先生昨晚在义庄睡得可好?” 崔珏应道:“高前辈对我多有照顾,自是没有什么不习惯的!” 高老头还是那副谨小慎微的样子,上前半步,做了个揖,说道:“唐大人,应头,我们今天想再去月华馆看一看。昨天那里人多嘴杂,怕是有没看全的地方。今天我们再去看一看,或许会有新的发现。” “昨天我们离开时,已经把媚娘和春娘居住的二楼西侧封上了。听说月华馆昨晚的生意惨淡了不少……”应霄云顿了一下,又告诉他们,“知府大人有令,让咱们今天务必要把月华馆解封。如果要去查案,最好趁早!” 唐渊此次出行也是为了去月华馆探个究竟,“既如此,咱们就再去一次!” 到了月华馆,正是辰时。 馆里上上下下,除了粗使丫头和迎门小厮正在清扫,花娘、老鸨、龟公大都在补眠。 他们四人进去以后,只有一个应门的小厮迎了上来,“几位大人,不知有何贵干?” 应霄云拿出范溪河的谕令,“我们奉知府大人之命,对春娘和媚娘的房间再行检查,烦请你带路!” “好,好!那我去请费妈妈来接待!”小厮吓得上牙下牙直打架。 “倒也不必惊动她!我知道此时花楼上下都在补眠,我们也没那么大排场阵仗,看看两人房间即可。”唐渊伸手拦住了刚要溜走的小厮。 “请……请随我来!”小厮遇此情况,只能硬着头皮带他们上了二楼。 穿过二楼长廊,到了西侧一排花房,春娘和媚娘的房间贴着封条;周围两间房里的花娘也都搬到别处,这里显得格外的寂寥冷清。 隔了两间的房门突然打开,走出来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身穿粉色窄袖衫裙,对着他们四人盈盈一拜。 应霄云看了一眼,“月娘,你有何事?” 唐渊很是惊讶似地多看了他一眼,却没有言语。 月娘脸上泪痕未干,泣道:“各位大人,我与春娘情同姐妹。此次她遭此横祸,我实在心有不安。刚刚听到你们前来查案,所以我想问问进展……” 唐渊声音颇冷:“你这女子胆子倒大!一般人遇到官府办案,恨不得躲得远远的;你却上前来探听是非,未免有失端庄!” 月娘吓得扑通一声跪下了,“大人恕罪!我并没有其他的意思,实在是因为和春娘从小一起长大,一起学艺,又一起沦落到这种烟花之地,感情甚笃。如今,她的死状如此可怕,我怕有一天我也在劫难逃!所以,我想问问进展,一是尽了姐妹情谊,二是为自己自保。” 应霄云听到这话,疑惑问道:“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月娘哭得梨花带雨,“我和春娘在花街号称琵琶双姝,我们接待的客人、唱的堂会都是一模一样的。春娘见过的客人,我大多也都见过。这次春娘竟然和媚娘一起死了,我觉得十分不安。如果是春娘不慎结仇结怨,那么我也逃不过去。我希望大人们能够尽快破案,保我一条性命!” 唐渊和应霄云对视了一眼,没想到这女子竟然说出这样一番话,倒让他们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崔珏看那二人没了反应,侧身上前半步,虚虚地扶起月娘,“月姑娘,既然你说你和春姑娘是琵琶双珠,我能否看看你们二人的琵琶?” 应霄云有几分不悦——这小郎中怎么可以越俎代庖? 唐渊给他使了个眼色,顺着崔珏的话说:“这位崔先生说的就是我的意思。月姑娘,把你们的琵琶拿出来,我们看一看!” 月娘带他们回到自己的房间,拿出两把琴,“说来好笑,我叫月娘,我弹的是柳琴,春娘弹的却是月琴。” 说到这里,她又擦了擦眼泪,好像在睹物思人。 十四 月娘遭遇 崔珏看见春娘的月琴,暗暗施了个法术,真的在琴上找到一丝生魂。 他大喜过望,催动法力,将那一缕生魂收到冥镜之中。 唐渊问月娘:“你们最近一次一起弹奏是在什么时候?” 月娘告诉他们:“我和春娘是在五天前去知府府,给知府大人弹奏。因为府里有从外地来的客人,知府大人说是让他们感受一下鉴阳城的繁华,点名让我和春娘演奏,我俩就应约赶了这场堂会。” 他的话音刚落,门口响起了费妈妈的声音,“各位大人,我家小子不懂事,竟然不来通传,还让劳烦大人们亲自……亲自……” 接下来的话,她就说不出来了。这几人本就是为了查案而来,她总不能说是“亲自查案”吧! 唐渊笑眯眯地打破僵局,“费妈妈不必如此紧张,我们也是奉知府大人之命前来查明真相。毕竟坊间总是这样蜚短流长,人心惶惶,也是影响月华馆的生意。” 随着他这段话,应霄云默契地又把知府的谕令亮了出来,让费妈妈看个清楚。 费妈妈露出一丝尴尬的笑容,“是是是,我怎敢不相信各位大人?我只是怕怠慢了各位!” “行了,费妈妈,你且下去歇息吧,我们再问月娘几句话!”应霄云说话着实直接。 费妈妈只得讪讪地离开。临走前,她还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月娘。 月娘却没有给她任何眼神,而是专心地擦拭着春娘的月琴。 唐渊问道:“我看你的房间距离春娘的房间不算远,你在前晚是否听到任何响动?” 月娘咬着嘴唇想了半天,没有做声。 应霄云突然把被刀放在桌子上,就在两把琴的旁边。 月娘吓得一哆嗦。 唐渊挑了挑眉,这俩人怎么回事? 他脸上依然保持温和的笑容,“月姑娘,你既然敢主动找上我们,必是做万全准备,不知道现在还在犹豫什么?” 应霄云冷哼:“月娘,如果你想耍什么小把戏,我劝你最好收一收!” 月娘满含失望地看了一眼应霄云,像是下定某种决心一样,开口说道:“我和春娘是情同姐妹,但是我们二人与媚娘关系却势同水火!” “为什么?”唐渊好奇道,“你们都在花楼里做花娘,本是天涯同命人,怎又会闹得水火不容?” 月娘突然又一次痛哭流涕,“我与春娘是琵琶女,乐娟出身,按照朝廷律例是卖艺不卖身的。可是,世道动荡,我俩流落到烟花之地,本就身不由己。我和春娘互相扶持,一直坚守不堕风尘,就希望有一天能遇到良人,过上平静的日子。 ”媚娘本也是乐娟,进了馆里,很快跟着费妈妈做起了皮肉生意!她与我们同在花楼居住,年纪相仿,最是看不上我们二人。早先我生病的时候,媚娘邀春娘一起出去唱堂会,竟骗春娘失了身……” 四人听完,一时间不知道以何话语宽慰她。 崔珏想起以前地府混乱不堪,有一种伥鬼依附恶鬼,乱了轮回秩序。多亏蒋歆临危受命,扭转乾坤,才让生死各安天命。 唐渊神色严肃起来,“你所说的,可否属实?” 月娘再次跪下,“句句属实,若有半点虚假,我愿堕入十八层地狱!” 崔觉老神在在地想:那倒不必!如果真说了谎话,泰山王董和的热脑地狱等着你!” 唐渊问道:“你可知道当时骗得春娘失身的是哪家堂会?” 月娘抬眼看了看眼前这几个人,突然压低了声音答道:“是知府府上的堂会。” 应霄云脱口而出:“春娘失身于给范知府了?什么时候的事?” 唐渊恨不得一棒子敲昏他——应霄云平时行事果断如凶神恶煞一般,偏偏在关键时刻常会说话不假思索,时常惹些不必要麻烦! 月娘吓得脸色煞白,眼睛不住向外看去,却不知何时她的房门早已紧紧关闭。 这自然是崔珏所为。 他不但关紧了房门,还在房间设下了结界,让这房间里的声音传不出去,却能将外面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 月娘更加压低了声音,“不是知府,是一个外来的客官,应该是个大官,知府对他也恭恭敬敬的。” “你不是生病了吗?你怎么知道的?”唐渊问道。 “是春娘回来跟我说的。那大官还赏了她不少钱;知府大人让费妈妈警告春娘,说这件事如果传出去,就会掉脑袋!所以春娘也只能打牙和血吞。”月娘哭得眼泪都干了,“之后费妈妈倒是没有逼着春娘立刻接客,我们两个才算是心里安慰了一些。没想到……春娘却就这么死了!” 崔珏越听越不对劲。 与知府相关的三个女人,金珠郡主、春娘、媚娘,有人间至高至贵的身份,也有至轻至贱的身份,怎么就会遭遇同样的死状? 还有,这三个人的魂魄都残缺不全,与那天晚上在知府家门口聚集的冤魂有没有什么关系? 突然,月娘不再开口说话。 崔珏敏锐地察觉到月娘的窗户上印出一个人影。虽然他已经施了法术,让外面的人听不到里面的谈话,但是如此明目张胆的偷听,一点声音也没有,就会显得更加的不可思议。于是,他挥手撤了结界。 唐渊起身,说道:“听起来,月姑娘也没有什么别的说法,我们就先告辞了。节哀顺变,切莫多想,保重身体!” 那人影呲溜一下子消失了。 四个人出来的时候,费妈妈仿佛是刚从一楼上来,笑呵呵迎上来,“各位大人,可是问完话了?不知道月娘有没有提供什么有用的?” “没有,她也是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来问问情况,替她的好姐妹诉诉苦。对了,费妈妈,这把月琴是春娘的吧?我们想要带回去查一查,看看有没有什么其他的发现,可否行个方便?”应霄云冷脸冷面,虽然用词软和,这语气可是一点儿也不客气。 费妈妈干笑道:自然可以,自然可以!” 十五 觉魂重修 离开月华馆,应霄云把琵琶交给了崔珏,“崔郎中,你拿着!” 崔珏一愣,“啊?” 应霄云理直气壮地说:“难道不是你唆使唐推官去要这琵琶吗?我现在给你要来了,你拿着!” 唐渊看着崔珏,眼神很坚定,似乎在说:是啊,的确如此! 高老头也点了点头。 崔珏没办法,只好背起琵琶,准备跟着高老头回义庄。 高老头没有着急回去,而是告诉应霄云和唐渊:“这俩女子的尸格,我已经填写完毕,可以入土为安了。总把她们放在义庄也不是个事,还有之前那几具寻亲的尸体,也都一并尽快处理的好!” 应霄云告诉他:“昨晚,主管户籍的通判蔡伯光暴毙,因此现在还没能查到这两个女子的家人,暂时还不能通知他们前来认尸。所以还得麻烦你在看守一段时间!” 高老头有些为难:“这几具尸体虽然有生漆封棺,但是天气越来越热了,着实放不了太久……” 没等高老头话说完,唐渊突然转向他:“高老头,据说昨晚蔡大人是突发中卒暴毙,我们今天也该走个人情,你随我们去看一眼吧!” 高老头听到他这话,显得有些慌乱,“我身为一个贱民,走不起这个人情。再说,我还得陪着崔先生回义庄。应头不是还让我看着崔先生吗?我不敢擅离职守。” 崔珏有几分无奈——各位大可不必在我面前这么聊天! 应霄云插话:“这有何难?让崔郎中跟着咱们去就好!” 崔珏昨晚已经看了一夜蔡伯光的丑陋嘴脸,并不想再看见他那不堪入目的死状,于是主动说道:“我可以自己回义庄。如果各位大人不放心,可派个官差跟着我。我无用书生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断,不可能逃走的。” “也好!”应霄云说完这话,正好看见街角拐来两个巡街的衙役,叫住他们,“你们两个把崔郎中送到义庄,顺便告诉保长看好他,别让他离开义庄!” 衙役领命,带着崔珏去往城外的义庄。 回到义庄,崔珏长出了一口气。 他将肉身留在原地,灵识带着那把琵琶回到地府。 进入地府,他见秦广王殿空无一人(鬼),伸手扯住殿门外的鬼差,问道:“蒋侯呢?” 鬼差看见他,拱手行礼,“蒋侯去了人间。” “他去人间做什么?”崔珏好奇。 鬼差告诉他:“蒋侯说,金珠郡主的死既然另有隐情,他干脆亲自去看看究竟,或许会有什么新的发现。” 崔珏笑道:“这点小事还值得他秦广王亲自出马?蒋侯怕是有别的目的吧!” 鬼差也笑了,“那小的就不知道了!” 崔珏挥挥手,“行了,你去忙吧!我要施法,别让其他人打扰我……对了,去把孟婆请过来!” 鬼差应道:“府君请放心,我自会替您守好法门!” 崔珏把冥镜中的那缕生魂放了出来,捻起一道手势,将生魂放入了九重鼎中。 泰媪得到消息,也赶了过来,施了一礼,“府君找我?” 崔觉指了指九重鼎,“我找到春娘的一缕生魂,现在已经放在九重鼎中。你的孟婆汤除了有消除前世记忆之功效,还有补修魂魄的法力。你看这缕生魂能不能补全春娘的意识?” 泰媪走近九重鼎,看见那缕生魂虽然飘渺,也是生机勃勃,欣慰笑道:“府君是从哪里找到这缕生魂?竟然相当完整!只是,春娘在生死之际,显然受了不小的惊吓,这魂魄受了些伤害,但假以时日,也足以养出新的觉魂。” 崔珏告诉她:“我也是受了你和蒋侯的启发——人琴合一。我在春娘常用的琵琶里找到了这缕生魂,想来她把生魂放在自己的器具中。所以她在死之前,虽然受到了伤害,但这缕生魂却依然能保存良好。”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泰媪,你有没有办法尽快养出新的觉魂?我感觉不多时,就会有人再受伤害。” “自然可以!府君,你且放心,有了这缕生魂,春娘很快就能恢复意识!”泰媪信心满满。 崔珏颇为高兴,“既如此,相信这件事很快就会真相大白!” 泰媪也不免感叹:“在人间竟有法力如此高强者能够收人魂魄!此人不除,时间久了,恐怕人间地府要再现动荡!” 泰媪历经三皇五帝,在地府内受到众人尊重。 当年地府之乱,唯有泰媪能够幸免于难,与其刚硬的性格也不无关系。 此次人间之乱,让她不得不想起之前地府乱象,所以对于崔珏的要求,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崔珏信手捏了一个傀儡,送回阳间,让他在义庄替代自己;而他本人和泰媪留在地府,守着九重鼎练出春娘觉魂。 人间傍晚,酉时许。 蒋歆终于回到地府,看见九重鼎重启,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鬼差回应:“蒋侯,午时左右,府君从人间带回一缕生魂,与孟婆正在用九重顶重炼这缕生魂的觉魂。” 蒋歆听到这话,也略显惊喜,“莫非是春娘的魂魄?” 鬼差点头,“正是!” 此时,崔珏和泰媪收了法力,正好看见蒋歆回来了。 泰媪起身行了一礼,“蒋侯回来了!” 蒋歆客气地让她免礼,问道:“情况怎么样?那缕生魂能否修出觉魂?” 崔珏欣喜道:“当然可以!多亏,蒋侯和孟婆的提醒,我才从春娘琵琶上找到一缕生魂。只可惜,那媚娘原本也是乐娟,却贪图安逸,做起了皮肉生意,现在再没有办法补足她的魂魄。” 孟婆劝导他们二人:“倒也不必万事尽善尽美。只要补齐春娘的觉魂,知道人间发生了什么,到时候我们自然就能拨乱反正,重塑秩序!” 说到这里,蒋歆告诉他们二人:“那天,谢必安看不到金珠郡主的死相是有原因的。金珠郡主的肉身上被人施了法术,那床锦毯就是法器,所以黑白无常在拘魂的时候看不到她的死相!看来,知府府里有得道之人!” 崔珏神色冷肃,“得的恐怕不是正道!” 十六 春娘记忆 崔珏从案头拿起生死簿,找到了义庄其他几具尸体的记录。 果不其然,里面是有那几个人的记录。 崔珏催动法力,召唤了本地的城隍君闵成栋。 须臾,闵成栋带着阴阳两地户籍簿册到了地府。 崔觉拱了拱手,“闵君,我和蒋侯大人正在探查现在鉴阳城发生的几起奇案,发现在城外义庄里停留的那几具尸体或与知府府上的那团冤魂相关,麻烦你且看上一看!” 闵成栋知道兹事体大,不敢耽搁。 他和崔珏将生死簿、阳间户籍簿册、阴间户籍簿册放在一起,仔细比对,最后的确是看出了一些端倪。 “蒋侯、府君、孟婆,请看!此户人家系松庐县的农户郑武夫妻。二人老来得女,一个女儿郑玉玉今年十四岁。此女于三个月前在鉴阳城外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郑武夫妻二人前往鉴阳城寻找女儿,却不想在半路被贼人杀死。”闵成栋对于辖下发生之事,了如指掌,“二人死后,由鉴阳城官府通知到松庐县,县令命人在户籍上对此户做了注销。夫妻二人通过我庙进入地府,可那女儿却生死不见痕迹。不知这夫妇二人可在此处?” 蒋歆翻找投胎签,找到那二人的名字,“此二人并生前并无作恶之事,未经其他阎罗殿,直接进入玉桥转世投胎了!” “玉桥?!”闵成栋颇是惊讶,“这夫妻二人可有什么功德?” 孟婆告诉他:“没错,他们二人确有大功德。郑玉玉并非二人亲生,而是郑武于十四年前冒尽千难万险在虎口中救出的孤女。从此夫妻将此女视如己出,抚养成人。所以,夫妻二人有了大功德。” “原来如此!”闵成栋看了看生死户籍簿册,只写了郑玉玉成为老两口女儿的时间,所以误认为他们是老来得女。“想来这二人尽心把孤女抚养长大,后又为孤女奔走申冤,最后还命丧贼人之手,的确是大功德,应该投胎富户人家!” 这时,九重鼎冒出金光,想来那一缕生魂已经养出成型的觉魂。 泰媪大喜过望,“看来这春娘本性善良,灵魂也较为纯净,觉魂竟在短短几个时辰便养了出来!可惜魂养魂,魄养魄,如果有一缕魄,她丢失的那两魄,我也可以尽快养成!” 蒋歆吩咐鬼差去把春娘带过来。 鬼差得令,到灵谷将春娘的魂魄带了过来。 闵成栋看春娘浑浑噩噩,突然想起此人。“我记得她,她是花街月华馆的花娘,本是乐娟,后来因故投了花街。我记得,她的户籍上也并没有改为娼妓,看来是守身如玉,并没有堕入风尘。” 崔珏告诉他:“的确如此!此女虽已失身,却绝非自愿,因此还是乐娟的身份。阴间的户籍记载也没有将她的身份改变。” 闵成栋不由感叹:“此女子刚烈可见!” 泰媪将那一缕生魂和成型的觉魂注入到春娘的体内,又施法将其定住。 过了许久,春娘眨了眨眼,似乎有了些意识。 但是因为她的中枢和英魄还没有找回来,所以面无表情,发出的声音也没有任何起伏,无爱无欲。 殿内之人已经换上官服,坐在堂上。 蒋歆问道:“你可是月华馆的乐娟春娘?” 春娘眨了眨眼,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奴家姓朱,小字唤作春娘,在月华馆做乐娟。” “是了!你可知你现在已死?”蒋歆作为秦广王,见惯生死,当然没有什么委婉的说法。 春娘又眨了眨眼,似乎很难理解他的话。 崔珏语气温和,“春娘,你好好想一想,在你失去意识之前,发生了什么?” 春娘看着崔珏,皱了皱眉,还是没有反应过来。 孟婆拿起崔珏带回的琵琶,轻轻拨动。 金玉之声彻底唤醒了春娘的意识,突然,她惊叫一声,“啊!” 崔珏也不着急,依然是温和地看着她。 突然,春娘扑通一声跪倒在堂上,“我已经死了!” 蒋歆声音毫无起伏:“是!你因心悸而死。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可有印象?” 春娘点了点头,眼神恐惧但表情却依然茫然。“我记得,那晚四更左右,月华馆的恩客们都已散了,花娘们都去休息了。我也已经演奏完毕,回屋准备睡觉之时,听到隔壁媚娘屋子里还有嬉闹的声音。按照朝廷规定,四更之后花街就要宵禁,所以这声音听着十分突兀。 “我怕媚娘私留恩客,连累了我们,于是就想去劝一劝她。却不想,这时媚娘屋里却传来一声尖叫,那声音令人肝胆欲裂。我十分害怕,没敢再去。 “可奇怪的是,那声尖叫似乎只有我听到,楼里其他人并无反应,根本没有人出来一探究竟,我也害怕得很,所以只能装作无事发生,匆匆洗漱,准备入眠。 “待我刚吹灭油灯,屋里闪进一个黑影。那晚月光早就没有了,四周只有漆黑一片。可是那黑影却泛着银色的光,直奔我的床边而来! “我以为又是哪个登徒子想要轻薄于我,吓得也大声尖叫。可是和媚娘的那声尖叫一样,并没有人听到!我呼喊了半天,也没人来管我,我只得抄起枕头打在那人身上! “说来奇怪,枕头打过去,却穿过了那人的身体!我着实太害怕了,怕是什么妖魔鬼怪来取我性命,就再次放声尖叫!” 说到这里,春娘眼神中的恐惧越来越明显,可是脸上依然毫无表情。 孟婆盛了一碗汤,让她喝下去,稳稳心神。 闵成栋第一次见此情景,颇有些好奇,低声问崔珏:“她明明已经那么害怕,为什么脸上还没有表情?” 崔珏告诉他:“这姑娘失去了中枢和英魄,心中无爱无欲,所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那孟婆汤呢?喝完她可就都忘了啊!”闵成栋还是不解。 泰媪听到此话,轻声说道:“我这汤不仅仅能让人忘却前尘往事,还有治病疗伤的作用。它有什么作用在于我的心意如何。” 还真是随便啊! 十七 改动生死 蒋歆轻咳一声,示意他们三人安静,转向春娘,“你继续说!” 春娘继续告诉他们:“当时天外突然闪过一道亮光,我竟看见了一个青袍大袖的壮汉,可是他却长了一个鼠头!” “鼠头?!”除了蒋歆以外,包括鬼差在内,所有人都惊呼了一声。 春娘点了点头,眼中的恐惧似乎都要溢出来了,“没错,那个人竟然长了一只老鼠的头,架在脖子上,还会开口说话!这场景吓得我魂不守舍,把床上的东西都撇向他。他拽住了我的手,我看清他的手竟然还是一个普通男人的手,更是害怕!突然,我指尖一疼,就失去了知觉,再醒来就看见各位大人……” 蒋歆和崔珏对视一眼。他们见过许多精怪,却从没见过人身兽首的精怪。 闵成栋悄声和泰媪说:“孟婆大人,原来斗战圣佛西游之时所遇精怪的各种传说,并不作假,还真有飞禽走兽化作人形为祸人间……” 泰媪却告诉他:“非也!飞禽走兽修炼,要么完全化作人形,要么以兽形发人声、行人事,从来没有修一半变一半的!” 闵成栋听了这话,又试着想象一下春娘当时所见场景,顿感无比恐怖,讷讷无言,退到一旁。 蒋歆沉了沉声音,“朱春娘,你可要仔细想的明白,切不可有一句谎言!” 春娘坚定地点了点头,“奴家绝无半句虚言!当夜情状之怪就怪在,无论我怎么哭喊,就是没人听得见,没人来帮我我。” 虽然她脸上毫无表情,仿佛傀儡木偶一般,可是眼神里的惊惧是骗不了人的。 泰媪一直在仔细看着她,此时起身福了一福,“蒋侯,府君,春娘觉魂刚刚修炼成型,能回忆起来的事情也实属有限,莫不如她先下去休息休息。我在施以道法,让她的三魂尽快归位。至于丢失的两魄,大概与她心头血被抽尽是有些关系的。” 崔珏点了点头,“也好!这样,闵君随我到灵谷一看,那里还有我们当晚带回的其他几缕魂魄,都是残缺不全,大部分都是妙龄少女。咱们拿着这三个册子,或许会有什么新的发现。” 蒋歆此时摇身一变,又变成松庐县候补师爷的装扮,“据说今晚范溪河在花街还有一顿宴请,我且上去看一看!” 闵成栋和崔珏拿着阴阳户籍簿册和生死簿来到灵谷中,看见那晚收回的魂魄一个个面无表情,既没有拘魂链锁着,也没有摄魂术控着,她们就像一挂挂破旧的蛛网一般毫无意识地垂在那里。 二人忙活了一整夜,终于把这些人的阴阳户籍、魂魄、肉身核对完全了。 他们带回来这一缕缕残缺不全的少女魂魄,有几个人在阳间户籍上已经绝户。其中就有蔡伯光所说的城西姑娘魏小蝶,郑武夫妇二人遍寻不到的闺女郑玉玉。 闵成栋也拱了拱手,“既然现在有了线索,那我就先回城隍庙,按照这几个绝户人家的户籍,寻找这些女子生平轨迹,或许会有什么新的发现!” “那就有劳闵君了!”崔珏拱了拱手,并且提醒他,“你可晓得,这些女子的年纪大多不过十二三岁,调查要仔细些……” 闵成栋也是为官作宰多年之人,自是知道人间丑恶。听到这话,他面露不忍,神色凝重,回礼拱手,“请府君放心!这件事我一定查个水落石出,给蒋侯和您一个交代!” 崔珏微笑着送他离开,而后强迫自己平息静心坐在案前,仔细检查眼前的这几份簿册。 魏小蝶、郑玉玉,生死簿上并没有这两个女子的名字,可是阳间户籍却已经被注销,阴间户籍也没有查到。她们就这样变成了孤魂野鬼! 而今,二人魂魄四散,有冤难伸,在花街后院那一排排肉身里很有可能就有这两个可怜的姑娘;更令人心寒的是,她们的父母在找寻她们的过程中,也命丧黄泉。 就在怒火难消之时,他突然发现阳间户籍上有一个已经注销掉的名字潘鑫,而对应的时辰上,阴间户籍名字却是范溪河;而生死簿上却没有范溪河的名字! 这是怎么回事儿? 生死簿轻易不可改动,蒋歆从没有使用过这个权利;如果说还有谁能改动生死簿,只有四大判官! 这四位判官都是在地府动乱之后归位的神仙,各个都有上万年的修为,怎么会做出这种天诛地灭之事? 崔珏不敢怠慢,再仔细核对,竟然发现这生死交互所对应的时辰正是在范溪河中榜的前一夜。 作了千万年的判官崔珏难得如此震怒,可是他修为大成,脸上自是不会轻易露出表情! 此时,魏征前来找他,“元靖,你怎么了?” 崔珏问道:“癸丑年乙丑月辛丑日,是谁在当值? 魏征一愣,“你说的可是人间时辰?” “自然是!”崔珏声音冷冷。 魏征想了想,“当时,你和蒋侯正去天庭处理龙王五公主的事情,当时当值的是陆判,包拯代行秦广王殿之职。” 包拯和陆之道? 崔珏不愿怀疑他们二人。此二人虽然易受人间情缘所困,但并非善恶不分之人,怎么会有出这种事? 魏征做他多年好友,此时也明白他定有想不通的事情,于是问道:“可是发生了什么事,你的神情颇有些骇人!” 崔珏看了看魏征,想起他曾为唐太宗李世民多求二十年寿命,阴寿一尽,就灰飞烟灭,不会存在什么私心,就把手中三份簿册推了过去,“你且看看!” 魏征接过一看,也是吓了一跳,“怎么会这样?这证明有人冒了别人的阳寿,继续活了下去,害得无辜之人枉死!” 说到这里,他又否定了自己,“不对,不对,生死簿上并无此人的名字,难道……” “没错,地府有人改了生死簿!”崔珏声音更冷了。 魏征脸色煞白,突然倒地就拜,“元靖,虽我求你改过唐皇生死,但我断不能擅自做出此等之事!” 十八 开诚布公 崔觉扶起魏征,“我自然信你,否则这件事也不会告诉你!” 魏征想了想,“莫非是包拯和陆之道?可是他们二人又不是为何?” 崔觉摆了摆手,“我们且不要乱胡乱猜测。万一这件事传到天庭,又会被抓住把柄,到时候蒋侯恐怕又惹得一身麻烦。” “是是是,这件事咱们还得从长计议!”魏征一身冷汗,“蒋侯呢?” “蒋侯已去人间探查此事!”崔珏已经通过冥镜将此事告知蒋歆,“除他之外,目前只有你我二人知道,再不要声张!” 魏征点头,“我自是明白的!” 崔珏想了想,“你且留在这里,我回人间一趟。那人间还有许多少女的肉身遭受非人待遇,怨气不断汇集,迟早要酿成大祸!” 魏征担心他,“蒋侯无爱无恨,但你不同,切莫伤了自己!” 崔珏笑道:“我自有分寸!” 回到人间,天色已经大亮。 崔珏将傀儡收入囊中,另一床的高老头还在呼呼大睡,鼾声如雷。 崔珏走到后厨,看见米缸里不剩几粒米,苦笑着到义庄后山割了几把野稻谷,剥出米粒,勉勉强强熬了一锅粥。 此时,高老头披着外衫,踱步到厨房,“师侄醒了!昨晚我回来得晚,看你已经睡了,就没有打扰你。” 崔珏熬着粥,语气轻松,“师叔,早!通判大人情况如何?” 高老头眼中闪过一丝轻蔑,很快又掩了下去,“这知天命的年岁,最容易上火生痰,一时不查,中卒而亡。唉,他撇下这一家老小,万贯家财,也不知如何是好……” “今日该出殡了吧?”崔珏算来,快到蔡伯光的回魂夜了。 “他家还有长辈,昨晚已经出殡了。”高老头漫不经心地说,“所以我们赶人情吃酒才晚了一些。” 他伸头看了看,“哟,米缸里没米了,今天我去街里背一包回来。” 崔珏拦住他,掏出银两,“师叔,这阵子我多有叨扰,不能白吃白住。这是我的伙费,您且拿着!” “不不不,你这段时间不能出诊,本就没什么收入。现在还要分给我老头子银两,你怎么过活呀?”高老头虽然对崔珏心有怀疑,但是也是打心眼里喜欢。 崔珏笑道:“高师伯,你我也算有缘,我师傅那人脾气秉性颇有些冷漠,是你们这些当师兄的对他多有照顾,才让他听语静心学医修道。我自然投桃报李,愿侍奉师叔左右。” 或许是太久没有人这么和他说些体己话了,高老头一时间不知所措,便转了话题:“唉,师侄啊,你也是冤枉!那两个花娘之死,跟你有何干?官府之所以对你不依不饶,恐怕就是因为她们的死因没有办法公之于众,所以找你这个替死鬼。你且放宽心,我是按着实实在在的情况填写尸格,不会将你送上断头台。” 崔珏笑了,“师叔多虑了!我对您恭顺,没有什么旁个心思,只是珍惜缘分而已。我另有一事,希望师叔与我说句实话——那通判大人到底是怎么死的?” 高老头惊讶地看了他一眼,语无伦次:“你怎么知道的?不,你想问什么?”过了许久,他又问:“你到底是谁?” 没想到,这个问题在两三天之后又一次被提出来了。 崔珏回道:“师叔,我实不相瞒,我的确是四方游医,这并没有骗您。之前,我曾路过了松庐县,险些遭遇不测。是松庐县里的一对农户夫妇救了我的姓名。最近,我听说那对农户的女儿已经失踪许久,他们夫妇两个来鉴阳城寻亲,却在路上被贼人杀死。我此次进城也是为了利用行医时机,能够寻找此事的真相。” 高老头愣了愣,转头看向外间,手颤巍巍地指着,“莫非,你是说那五六个人里……” “没错!”崔珏带着他到了停尸的前厅,指着其中一具棺材,“我说的就是这里的一对老夫妻!高师伯,是您给他们验尸,填写尸格。那尸格,我也看过,并无问题——郑大叔被人当头一刀,削去半个头颅;郑大娘被人割颈,失血过多而亡。” 高老头叹了一口气,“是啊,这两个老人死得凄惨。当时唐大人和应头查到他们的户籍,发现老两口只有一个孤女;而孤女又不知所踪。他们查明之后,就报给了通判大人。” “可是那通判将文书转给松庐县,却说这一家三口均在路上被贼人杀死,松庐县县已将他们三人销户!”崔珏告诉他。 “啊,这……这不是荒唐吗?”高老头好像也是第一次听说此事,“那女儿到底在哪里?” “是啊,那女儿到底在哪里?”崔珏盯着高老头问道。 高老头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突然颓然地坐在了地上,“你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你那是可是第一天来城里,你就查到了?” 崔珏告诉他:“虽然我是第一天来城里,可是城周我转了不止一圈,也知道许多家的少女失踪。那通判到底是怎么死的?” 高老头刚才还在逼问崔珏的真实身份,现在又被他反过来逼问通判的死因。 他无奈地摆了摆手,摇了摇头,“不可说,不可说!” 崔珏脸色冷了,“高师伯,你祖上及后辈背着莫大的冤屈,枉死之人不计其数。将心比心,你就愿意看着这些如花似玉的姑娘枉送性命吗?” 高老头悚然一惊,仔细盯着崔珏,却见他神色冰冷,眼神坚毅,仿佛不把真相追到底绝不罢休。 他吞了吞口水,“我去吃酒席,偷偷看了一眼,通判是死于脱症。听府衙之人闲话,说他是跟知府大人出去寻欢作乐,力不从心,死在了花街。知府大人为了掩盖真相,连夜将人送到家里,并告诉通判夫人,说他中卒而死。通判夫人原本是个泼辣人,众人还以为她能大闹一场,却不知怎的,她像被此事吓到,三魂失了七魄,变得呆呆傻傻起来。昨夜酒席都是知府大人派府衙皂役打点的。” 十九 夜探蔡府 入夜,在蔡伯光府宅的门外,一道青光闪过,一个宽袍长袖的青年突然出现。 他的身后跟着一个吊死鬼模样的人和一个身材矮壮的鬼面汉子。 谢必安笑着打趣:“没想到,我们兄弟二人拘魂,竟然劳动府君大人亲自跟随,就这么怕我偷懒吗?” 范无咎捅了捅他,“老八,别胡说八道了!你知道,府君大人前来是有原因的。” 谢必安摊了摊手,话归正传:“蔡伯光母亲的娘家就是放印子钱的富户,招赘了蔡伯光的父亲。赶上世道混乱,蔡家大发不义横财,竟然还给蔡伯光捐了个官。话说,咱们兄弟二人三天之内竟把这母子俩的魂魄都给拘了!” 范无咎瓮声瓮气地说:“这个老妇人也是作恶多端心狠手辣的,却不想竟活到七十有余。可见人间常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是不做准的!” 谢必安冷冷一笑,“七哥难道不知道,人间另一句话才是做准的——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崔珏听着两个人插科打诨,也没有插嘴。 直到他听见了梆子响,低声说道:“时辰到了,咱们进去吧!” 崔珏此次是借了黑白无常的差事,前往蔡府一探。 原本崔珏作为地府判官,既然没有权利干涉世间正邪,就不能擅自与凡人产生瓜葛,对于凡人府衙也是避而远之。 这次,他听说蔡老太太受不了儿子猝死、儿媳疯癫的打击,一口老痰憋在胸口,竟然死了。他便利用此机会,陪同黑白无常前往蔡家,一探究竟。 进入蔡家,崔珏发现蔡府上空也团着一团乌云,与府衙上的乌云颇为相似,同样是蓝光闪烁。 他认出来,在这个团乌云里搅动的和在府衙门口上空是同一缕魂魄! 既如此,这缕魂魄为什么不尽快进入地府,找他们申冤诉苦?难不成也是因为魂魄不全,投府无门? 此时,黑白无常已经拘来了蔡老太太的魂魄。 老太太此时此刻木木讷讷,想来还没有认识到自己死亡的这件事;与此同时,他们也看见了在东厢房里睡觉的蔡夫人, 此时,蔡夫人的三魂七魄的确不全,但是肉身却仍在活着,心脏也有搏动,看来她的魂魄与肉身距离不远。 崔珏催动法力在东厢房里寻找蔡夫人不见的魂魄。 如果想要魂魄能够存住,必是在此人生前常用的器具、衣衫等物件里。如果魂魄离肉身太远,不到三天必然肉身死亡,魂飞魄散。 此时,他的身边闪现出一个灵识,“子文,你怎么过来了?” 蒋歆也没有任何寒暄,直接告诉他:“我找到了那几个女孩子魂魄所存的地方。” 崔珏手中的法术不停,“是吗?她们被放在哪里?我们怎么才能让她们归位?再过些时日,恐怕她们的肉身就要有危险了!” 蒋歆看他忙碌,施了个法术,助他一臂之力。“这些女子的身处在贫苦人家,身无长物,所以她们的魂魄都附着在生前穿戴的衣服或者发簪之上。而在吐艳阁的一间库房里就存着这些女子的衣服发簪。” 崔珏说:“那我们取得这些物件就好……”突然又想到什么,问道:“子文,是不是这些东西被法术困住,我们取不得?” “没错,这些物件被法力封印,我是无法破开的!”蒋歆说这话,表情完全没有变动。 崔珏大惊失色,秦广王的功力竟然也无法破开这些封印! 蒋歆解释道:“这些女子缺失的魂魄的确附着在物件上,而她们的英魄则被炼化成守护的封印。所以,如果强行破印,她们可能就会魂飞魄散;即便保住一丝一缕,最好的结果就是再投胎只能做个痴儿。” “好狠毒的心思!”崔珏怒不可遏。突然,他转念一想,“这世上何等精怪,竟有如此功力?” “精怪有此功力并不足具。”蒋歆语气有任何变化,但是崔珏就是听出了一缕无奈,“难的是人间帝王邪念掺杂其中,助纣为虐!” 听到这里,崔珏惊得瞠目结舌,“人间帝王?!” “没错!”蒋歆沉声应道。 崔觉懊恼地以拳击掌。 自古以来,人间皇帝所得权力皆为天庭神,让他们代天地行维护人间秩序之职。因此,皇帝的心思也会形成一个强大的力量。如果心术不正,就会引发战争、瘟疫、饥荒;闹得太不好看,上天就会以地震、洪水等形式对他们施以警告。 这一代的人间帝王竟把心思动在了这样邪恶之事上,着实令他万万没想到! 就此一事,坑害无数百姓少女,更是令他有所不齿! “我们现在得去天庭!”崔珏刚说完这句话,就闭紧了嘴巴。 现在天庭正因龙王五公主一事,对地府大为不满,正愁着抓不到他们把柄。如果被玉帝发现此事,恐怕节外生枝。 蒋歆说:“我是不得轻易上天庭的,但是我已将此事告诉了杨戬,他明日就会前来助我们拨乱反正。” 崔珏面露怀疑之色,“杨戬可是玉帝的亲外甥,他能向着我们吗?” 蒋歆笑道:“不然我们也没有其他更可靠的人选。” 崔珏想了想,勉为其难地说道:“那好吧!” 他又问:“金珠郡主、春娘、媚娘三人又是怎么回事?” 蒋歆摇了摇头,“现在一切只能等着破开封印之后,才能找到答案。我们现在所有的猜测都是不可靠的。” 崔珏想想,“也好!”说着,他突然觉得指尖微动,顺着这一丝微弱的力道,走向了蔡夫人的梳妆台。 梳妆台上一个妆奁之中透出微光。这妆奁就女子存放首饰的匣子,上面挂着一把精巧的黄铜锁。 蒋歆问道:“怎么了?” “我刚刚催动法力寻找蔡夫人的缺失的魂魄。这不,妆奁里的物件有所触动,想来存入她魂魄的东西就在这里!”崔珏指了指。 蒋歆看了看这把黄铜锁,构思精巧。他试着打开,却发现根本打不开,似乎赋着法术一般。 二十 茅山后人 “她身上可有钥匙?”蒋歆指了指平躺的蔡夫人。 “没有!屋子里,我已遍寻一遍,没有找到任何能够破锁的东西。”崔珏摸了摸下巴,“这位蔡夫人发是一个妙人!” 此时,谢必安吐着舌头跑到他们二人身后,轻松地打着招呼,“蒋侯来了!” 崔珏看他是自己一人,“难道你又要范无咎自己去送蔡老太太回地府?” “哪能啊?阿傍和罗刹已经来接他们了!”谢必安的舌头鲜红似血。 “你……”崔珏对于这办事没个章法的白无常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白无常笑着抖了抖三尺长的舌头,“二位大人,别担心,我活着的时候和七哥可是鸡鸣狗盗之徒,这点小事交给我!” 说罢,他从梳妆台上的针线簸箩里拿起一根绣花针,对着铜锁拨动了三两下,竟然打开了! “喏!不是什么都需要用法术的!人间自然有人间的道理!”白无常笑嘻嘻地敲了敲妆奁。 崔珏知道他说的有理,也不好再多过计较,就打开了整个妆奁。 里面的首饰并不多,不过三两件而已。其中有一个看起来颇为朴素的木钗,悠悠泛着绿光。 崔珏催动法力,将木钗里的魂魄提了出来,竟然有两魂六魄! 看来蔡夫人可是够狠的,竟然只留一魂一魄在体内,维持生命。 崔珏将魂魄导入蔡夫人的体内。 只见她悠悠转醒,看见面前这几个人,似乎也并不惊慌,起身下床,伏地就拜。 崔珏看她的模样,三十多岁,相貌平平,可是眼神中却透着精光。 “蔡夫人,你也是修道之人,想来也知道我们是谁了吧?”崔珏问道。 蔡夫人磕了个头,“晚辈娘家姓韦,小字秋桐,是茅山一派的传人。拜见秦广王、崔判、白无常三位大人!” 崔珏满意地点了点头,“你很识相!你且起来,告诉我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韦秋桐起身,将妆奁里的物件摆了出来,原本看着还是各种钗环首饰,而仔细分辨竟然是各式法器。 “三位大人悉知,茅山一派法术传男不传女,掌门一位更与我无望。但是我父母只得我一个儿女,多年来并无男丁所出;父亲收的徒弟也多是资质平庸之辈。尤其在这数十年前乱世,山中子弟更是损失大半。所以,他只得将他此生功力传我一二。”韦秋桐娓娓道来,说道此处,神色变冷,“可惜,茅山一派因此遭人耻笑,再也收不到学生;父亲年岁渐长,周围田产地铺也多被其他派别侵占。我父亲为将茅山一派再次壮大,便将我嫁给这座城的富户,得了五千两银钱。” “哦,你可曾在此地表露过你会法术一事?”崔珏问道。 “没有,这是不可能的。我到此地之后,就听说本地知府范溪河对神鬼传奇之事很是排斥,因此我只装得一个老实之人。”韦秋桐语调冰冷,“后来我发现我的夫君蔡伯光并不是良善之辈,那范溪河更是猥琐小人!范溪河喜辱人妻女,蔡伯光为了攀附上官,也动了此等心思!我学习法术多年,还会一些外家功夫,所以当蔡伯光找我商量此事,我就大大撒了一场泼。” 崔珏失笑,“合着夫人泼妇之名,竟由此而来。” 韦秋桐坦坦荡荡,“范溪河后来听说我容貌平平,脾气暴躁,山野村妇,倒也熄了那龌龊心思。范溪河见我会些功夫,还敢与他同归于尽,再也不来惹我。于是我便在这宅院中得以自保!” 没想到,女子自保竟有如此之道。想来,茅山一派并未被那女子三从四德所束缚,教出的女儿自然也是天不怕地不怕。 “那你为何要将自己的魂魄封锁起来?”蒋歆问道。 “那日范溪河派人来报,说蔡伯光中卒而死。我打眼一看,分明是死于脱症!想起他们二人日常所做的那些腌臜之事,我便知道,这件事恐不能善了!”韦秋桐动了怒气,“我最近也发现自家府宅有怨灵异动,想来近期将有塌天大祸降临。我不愿意与他陪葬,一同灰飞烟灭。因此我收了自己的魂魄到妆奁里,还设了结界。” 崔珏看了一眼白无常。 事情虽然离奇,偏偏这妆奁的锁却用了人间的锁,使得他们竟然用一根绣花针去解决了此事。 “你可知蔡伯光与范溪河都做了些什么?”崔珏继续问道。 韦秋桐突然在此跪下,磕了三个响头,“三位大人,小女子虽也是修道之人,但功力尚浅,不能为人间善恶主持公道。还望恕罪!” 崔珏扶起她,“人间善恶,非你一人之力所能改变。但是毁了人伦纲常天地秩序的事,我们就不能坐视不理,否则这场祸事没有任何人能够逃得过去!” 韦秋桐点了点头,告诉他们:“那范溪河应该是会法术之人,他能摄魂夺魄,把一些妙龄少女囚禁起来,抽离了她们的魂魄,又注进其他精怪的魂魄,让这些妙龄少女作为花街花娘共达官贵人享乐。” 白无常听到这里,忍不住插嘴:“这不就是夺舍吗?” “不!如果是夺舍,三魂七魄皆换,可是他们只换了几个,让这些姑娘的魂魄混乱,每个人都有数个精怪的魂魄在其中,只得意识不清。”韦秋桐解释道。 崔珏点了点头,心里暗自有了计较。这个法术大都是那些还未成精的修炼精怪所用,没想到他们竟用在了此情此景之中,害人不浅! “除此之外,你还知道什么?”蒋歆终于开口。 韦秋桐告诉他们:“那些姑娘时常接客,但是有一两个姑娘却能保持清白之身,听说是范溪河要供给帝王的贡品,因此也没有让其他精怪夺了他们的魂魄。” “哦,竟有此事?!人间帝王竟能干出如此龌龊之事,难怪他会为范溪河为祸一方大开方便之门!”白无常怒而发声。 “你可见过范溪河此人?”崔珏问道。 韦秋桐摇了摇头,“我没有见过,但是从蔡伯光的身上,我曾经嗅到鼠精的气息!” 二十一 妙道真君 崔珏临行前,送给韦秋桐一挂璎珞,“韦姑娘,这是我的随身璎珞……” 众人一惊。 谢必安促狭一笑,韦秋桐闹了个大红脸。 崔珏无奈说道:“这是法器。你带上它,就不必再隐藏自己的魂魄,如有危难,可以璎珞自保。” 韦秋桐拜谢,“多谢崔判大人!” 三人离开蔡府,谢必安赶去与范无咎会和,蒋歆和崔珏赶去花街后巷。 更声一响,花街已经宵禁。 前街的各个花楼、勾栏、瓦舍都已经大门紧闭,打烊歇业;而后巷灯影重重却听不到任何声响。 崔珏看问蒋歆,“子文,你看!” 蒋歆冷笑一声,“果然是有人设了障眼法,隔绝了五感,让外面的人看不到、听不到里面的情况。” 法障不能叠施,否则就会犯冲。 崔珏轻咳一声,“那上一次咱们施的障眼法,那人会不会已经发现?” 蒋歆叹了一口气,“我想是会发现的。只不过那人对于权欲的贪心,让他觉得自己还能侥幸逃脱,所以才会继续铤而走险。” 崔珏看了看蒋歆,“子文,要不你就听了玉帝的命令吧……” 蒋歆看了他一眼,“你开什么玩笑?他张老头任性,我们就陪着任性?那天地之间还有秩序可言吗?再胡说八道,小心太上老君打你板子!” “可是你一而再再而三驳他面子,不能在得罪他了!而今我们要查明此事真相,原本是替天行道,可是万一被玉帝抓到你的把柄,可就不是闹着玩的。”崔珏有些急了,“我看见了怨灵,也迟迟不敢动手,不就是投鼠忌器,怕毁了地府万年以来的安稳吗?你不能不顾及……” 蒋歆的脸彻底冷了下来,“不用说了!元靖,你我朋友一场,断不可为了一己私欲趋炎附势,即便是玉帝的命令也不行,反了伦常、坏了秩序就是不行!” 此时,一身金袍盔甲降临,笑着戏谑:“怎么啦?这对秤不离砣的铁搭档也有翻脸的时候,真是难得一见,可算是让我开了眼!” 崔珏回头一看,施以一礼,“妙道真君,好久不见!” 杨戬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元靖还是如此彬彬有礼。当年,你为唐太宗续了命,又跑人家手底下做个贤臣,人间历练数十年让你受益匪浅啊!” 崔珏瞪大了眼睛,看像蒋歆;而蒋歆仿佛没听见一样,没有任何回应。 杨戬笑着拉过崔珏,“行了,行了,别盯着他看了!你把他看出窟窿,他也不会给你任何解释的。等眼下这件事结了,我再好好告诉你到底发生何事。” 崔珏按在心中的疑问,问道:“妙道真君可有什么好办法?” 杨戬指了指蒋歆,“我此次前来完全看在他的面子上,我能有什么主意啊?全听你家蒋侯的!” 蒋歆不理他的胡说八道,开口问道:“杨戬,你可知这段时间城中异动的怨魂到底是何人?他既能搅动地府人间,为什么不去亲自解救这些受害的女子?” 杨戬把玩手中的银枪,威风凛凛。 崔珏知道,这并没有什么意义,他只是单纯想耍帅。 只听他说:“那股怨气并非凡人所有,而是花中精怪,也就是这鉴阳城的依兰花修炼成精,却被那鼠精夺了元丹,并且将他刚刚逐渐成型的肉身熬做羹汤,补给了这些达官贵。” 说罢,他促狭地对着崔珏眨了眨眼。 崔珏一时无语。他扮做郎中之时,也曾售卖过此类药物。草木汁液其提炼浓烈之毒不比金石之药差。 “那些女孩的魂魄……”崔珏还想问。 “没错!那些女孩儿被摄魂夺魄成了行尸走肉,可是肉身青春鲜嫩,鼠精就让自己的子孙魂魄占据她们肉体,吸引凡间男子亵玩。”杨戬解释道,“这群鼠精借此机会摄取男子精元;如果是达官贵人,更能助他们修炼。你们最清楚,达官贵人都是前世修了功德,走过玉桥,享了今世之福,身上有两世恩泽,精元当然更助修为。” 崔珏抿了抿嘴。 一世修为一世因果——他们前一世的修为却守不住今世的因果。 杨戬撇了撇嘴,“人说富不过三代,何况这群喝过孟婆汤的凡人,更是经不起诱惑。” 蒋歆听懂了来龙去脉,也不愿多浪费时间,“你既然来了,一起跟我闯一趟这妖精洞!” 杨戬大惊失色,连连后退,“你开什么玩笑?你们干涉人间善恶,违反天条,可不要把我这等青年才俊也拖下水!其心可诛呀!” 崔珏急了,张嘴想要解释,却听蒋歆毫不客气地说:“你且离那孙猴子远一些!行事言谈越来越没有章法了!” 被好友抢白一顿,杨戬也不生气。“话说你们两个这段时间办事可是越界了!按理说精怪之事,自有道士去收服,你们两个地府神仙掺和个什么劲头?” 蒋歆语气压抑,“我们也是刚刚知道,道士收不得。因为鼠精所做之事,有人间皇帝保驾护航!” 突然,崔珏想起一件事,“子文,与春娘和媚娘有染之人可能是皇帝,所以她们非死不可。” 蒋歆也想到了这处。 鼠精杀死两名女子之前,把她们觉魂抽了出来,为的就是让她们到地府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事。而鼠精握着两个人的觉魂,随时可以找具肉身恢复记忆,用来威胁皇帝。 “那金珠郡主呢?”崔珏也明白了范溪河所图谋之事,可是他不理解金珠郡主又是因何而死。 “金珠郡主是皇帝的亲妹!”此时,闵成栋带着另一个中年模样的男子出现在他们面前。 那男子看见几人,拱手作揖,“蒋侯、真君、府君,在下京城城隍君薄奇平向各位大人见礼!” 崔珏扶起他,“薄君,有礼了!不知你刚才所说之事是否属实?” “绝无半句虚言!因为在阳间户籍簿册上,金珠郡主的父亲的确是太宗皇帝,她与高宗皇帝同为龙子。”薄奇平斩钉截铁地说。 “莫非又是一出狸猫换太子?这事得问问包拯了!”杨戬笑着说道。 二十二 龙凤双胎 薄奇平向他们解释:“金珠郡主与当朝高宗皇帝为龙凤双胎,并且让皇后难产而死。这在皇家是不祥之兆!当时金老王爷膝下无子无女,所以太宗就把金珠郡主过继到金老王爷名下,并且死死瞒住了这件事。太宗死后,除了金老王爷,再无他人知晓此事。” “金珠郡主平时骄奢淫逸,原来是太宗皇帝舐犊情深。”崔珏感叹。 “没错,正是因为太宗皇帝不能舍下慈父心肠,所以就给金珠郡主大大的封赏,惯得她奢华无度。”薄奇平冷眼看尽皇家秘辛,“太宗皇帝死后,高宗皇帝却没有这份情义,便停了金珠郡主的额外的赏赐。金老王爷就算得了太祖皇帝的恩典,可以皇子身份经商。但是高宗并不愿意自己的老王叔手握天下钱财,时不时地打压几分。所以,金老王爷才想着找一个能耐的姑爷。” “于是他看好了范溪河,因为此人是范蠡的后代。”杨戬探头问道,“早知道,我把范蠡那老小子带过来了!他现在就在文财神座下修炼,可惜他媳妇没有成仙,倒是因美貌载入史册……” 蒋歆被自己的好友闹得头疼,于是低声劝道:“你休得虎言!” 薄奇平告诉他们:“原本金老王爷的确是存的这路心思,可是眼下的范溪河却并不是原身。” 闵成栋拱手道:“我和薄君探查一番,发现在放榜前一夜,鼠精将范溪河掳回鉴阳城,也就是他的老巢。他将范溪河杀死,又找了一个与他非常相似的肉身作为替代品。” 薄奇平补充道:“原本他也想使用范溪河的肉身,可是那些鼠子鼠孙闻到范溪河身上的灵气,竟将此人啃食殆尽。所以,他迫不得已又找了另一具肉身,让自己的魂魄附身其上,又赶回京城看榜。” “所以金老王爷阴差阳错地收了这个老鼠精做了自己的女婿!”崔珏大致了解了事情来龙去脉。 “没错,鼠精与金珠郡主盲婚哑嫁,因此冒用的身份也并没有被发现。由于金珠郡主是帝王后裔,肉身更是有利于他们修炼,但是郡马爷的身份确实给他带来不少便宜,因此他把那金珠郡主的魂魄也夺了过去,让她变得痴痴傻傻,并且让自己结发的母老鼠魂魄占据了金珠郡主的肉身。”闵成栋更了解他们到了鉴阳城之后的所作所为。 “那一晚,金珠郡主为何会心悸而死?”蒋歆心中有气。 因为生死簿被修改过,他现在对于生死簿所记载的内容完全不相信, “这件事我知道!”杨戬又冒了出来,“正是依兰花精的怨气凝聚大成,怨灵将生,就想附身到金珠郡主体内报仇雪恨。却不想,他撞出了母老鼠的魂魄,而金珠郡主丢失的魂魄却没有找到,金珠郡主因此而死。” “按理说,金珠郡主能活这么长时间,魂魄也不会离得太远,怎么会找不到呢?”崔珏疑惑。 “这就不得而知了,咱们得会会这个老鼠精了。”蒋歆听到鸡鸣声,知道天色将亮。 崔珏告诉闵成栋和薄奇平,“两位城隍君,感谢前来相助!但是天色已亮,二位得尽快归位,剩下的事由我们来处理就好!” 闵城栋曾经见过他们地府断案,但心里还是有几分放心不下,“不如我们留下帮你们……” 蒋歆摇了摇头,“你们法力尚浅,这件事最好不要插手!如果我和崔判有什么不测,你们可找五殿阎罗王包拯主持大局!” 闵成栋和薄奇平听到这话,齐齐变脸,拱手作揖,“蒋侯切莫如此……” 这时,杨戬挥了挥手,“回去吧,回去吧,有我们仨呢!你们两个,一个刚刚入道;另一个刚从人间历练回来,还能比得上我们三个老妖精?放心吧!” 两位城隍君知道再多说无益,只得先行告退。 崔珏笑道:“真君,刚刚还说不要把你拖下水,现在又肯帮忙了?” 杨戬挖了挖耳朵,“你们两个几次催动法力干预人间之事,天庭那边早就得到消息!亏得我极力隐瞒,使得我那老古板的舅舅还没来得及找你们茬儿!要是今天你们两个在此大战一场,生怕我舅舅不来降了你们!有我这个外甥在,他总得给三分薄面,毕竟当初是他对不起我娘!” 蒋歆的表情有一丝龟裂。 玉帝家里那点儿破事可比人间的街头巷尾闲谈八卦要复杂得多,甚至这点儿家务事还被天地人三界当成话本,讲了无数遍! 崔珏显然也想到了此事,偏过头轻咳一声,掩饰住自己的笑意, 杨戬可是不乐意了,“你们要笑就笑吧!不过我还是要说一句,我既没有妹妹,也没有外甥,爹妈就生我一个!” 蒋歆沉声道:“天都快亮了,你看那法障已经逐渐消退,咱们可进去一探!” 崔局拽住他,“等一等!让那些凡人先离开,不然误伤了一个两个,我们还有的麻烦!” 蒋歆冷哼一声,“我且得记住他们的模样!” 杨戬拍手称快,“记住,可要牢牢记住!十殿阎罗十八层地狱,可得让他们好好享受享受!且不说这些精怪原本就是要为了提取他们精元才设计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就说他们能对十几岁的女童肉身下得去手,个个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崔珏对于这个性情跳脱的杨戬着实有些无奈,话本里那个苦大仇深的杨二舅到底是谁编排出来的? 此时,院子外墙的法障已经完全消退。 从那后院里鱼贯而出几个大腹便便的凡间官员,个个衣衫不整,脚步虚浮,脸色焦黄,看起来又是享乐一晚。他们一出院子,就钻进早就等好的轿子里,消失在晨光中。 等了许久,他们也不见范溪河出来。 看来他是要带着他的鼠子鼠孙吸收精元。 没等蒋歆开口,杨戬把长枪握在手里,直奔院中而去。 怎么这么莽撞? 蒋歆和崔珏紧跟其后。 二十三 鼠仗人势 三个人冲进院子,看到眼前的情景,一时间竟然全都愣住了。 对方也停下手中法术,与他们面面相觑。 突然,僵局被杨戬的笑声打破了。 蒋歆脸色黑如锅底,话都说不出来。 崔珏心里哀叹:为什么要跟着这个没头没脑的三只眼一起冲了进来?! 此时,对面的老鼠精带着鼠子鼠孙正团团的围住一个男人——那男人分明就是蒋歆的模样。 杨戬看着这个蒋歆,神情平静,无悲无喜,笑道:“子文,你做的傀儡都跟你一个样子,实在太像了!” 听到杨戬的话,再看杨戬这身装扮,老鼠精收了架势,“你们是……” “啊哦,忘了自我介绍!在下杨戬,人称清源妙道真君;这位是蒋歆蒋子文,人称秦广王;至于那个文质彬彬的小书生,不重要,你可以不知道他是谁!”杨戬一本正经地说。 崔珏懒得和杨戬计较,语气平静地问道:“敢问阁下尊姓大名?修的是哪座山?拜的是哪个庙?师从何人?为什么在此地?” 老鼠精心里发慌。 他作为修道之士,怎么能没有听过灌江神清源妙道真君,更不可能没听说过一殿阎罗秦广王;他又多看了一眼书生模样的年轻人,想来这就是与秦广王形影不离的判官崔珏! 一滴冷汗落在这老鼠精的额中心;他身后鼠子鼠孙依然在叫嚣。 “你们是什么人,敢闯了进来,不怕我们大王弄死你们吗?” “唉唉,看中间那个小子和这个芝麻小官竟然长的一样,他们是双胞胎吗?” “管他是什么,通通弄死!” “这个芝麻小官竟然坏了那群大人的雅兴,弄死了也不会有人找咱们麻烦!” “是啊,是啊,还有老祖宗护着我们!”…… 杨戬笑得前仰后合,却让蒋歆的脸更黑了几分。 老鼠精更是害怕,转身大声呵斥这群不开眼小喽啰:“闭嘴!通通给我闭嘴!” 他转过身,深深作揖,“不知道妙道真君和蒋王前来,是在下怠慢了!”他又看了看被鼠子鼠孙团团围住的年轻官员,“这……这……这是蒋侯的……” 蒋歆没等他说完话,便将年轻官员化作一道黄符,收回自己的袖中。不必说,这是蒋歆的傀儡。 就在他们剑拔弩张之时,崔珏觉发现那几个少女的肉身已经散发出腥臭的味道,而在手肘、脚踝的部分已经有了各种青紫痕迹,这是明显的尸斑! 也就是说,这几个女子的肉身早已气绝身亡,而被这鼠精抽走的魂魄并没有妥善保管,早已离开她们肉身的三丈之地多日,所以肉身才开始腐败。 之所以那群达官贵人还能前来享乐,无人察觉,怕也是被隔绝了五感! 想清之后,崔珏更觉此事令人作呕,他的脸上也露出了阴沉的表情。 老鼠精看见崔珏的表情,赶忙解释道:“崔判,崔判,我只是借她们肉身为我的子孙谋划,因此才抽出魂魄。可谁想到,那些魂魄竟然丢失了,我也没有办法找回来了……” 杨戬被气笑了,“你竟然还敢大言不惭、堂而皇之说出这件事!你到底是有何倚仗?” 其实不怪杨戬想不通。作为玉帝外甥的,他实打实是神仙里的裙带关系。但因为家庭恩怨又加上本人的个性,他对天庭是“听调不听宣”,每日在灌口有梅山兄弟和草头神为伴,活得恣意潇洒。虽然作为战神杀伐四方,见了许多血腥暴虐,却从少见如此胆大包天的阴损之法。 老鼠精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真君说笑了!我们这等小道想要修炼成仙,谈何容易?不比真君得天独厚,所以,难免要多些助力。俗话说的好,马无夜草不肥,人无……” 话没说完,他就被杨戬的银枪枪锋甩了一个踉跄。 “你个腌臜泼才,倒是会聊天会说话,你是看小爷不敢打死你吗?”杨戬性情爽朗,但不等于他脾气好。 当年他和孙悟空大打三天三夜,搅得天地人间不得安宁,除了有玉帝的指令之外,也不是没有自己的脾气。 而今,他听见这老鼠精指桑骂槐,又怎能不火冒三丈? 崔珏心下无奈,真不知道这位真神来这里到底是帮忙的,还是捣乱的?竟然被人三两句撩拨起了火气! 他拦住杨戬,对老鼠精诘问:“我且问你,你取得了这些女子的魂魄,存于何处?现在又是怎样?眼下,这些女子肉身腐败,恐再无起死回生可能。如果你不把魂魄交出来,她们将会魂飞魄散。而你的修为是损着阴德积攒下来的,以后恐怕也不能得道成仙,反而会堕落阿鼻地狱,你心里可否清楚?” 老鼠精被杨戬这一下子也打得心头火起,也不复刚才的恭敬,冷笑一声,“诸位大人,我敬诸位大人先我几年得道成仙,所以给了三分薄面,咱们最好还是不要撕破脸!无论是精怪修行,还是凡人善恶,都自成道理,容不得你地府诸君插手!而今你们到我这里撒野,不知又是有什么倚仗?” 千百年来,何曾有人这么对杨戬、蒋歆说话? 杨戬火从心起,“你个耗子崽子,竟敢质问你爷爷我?!我就告诉你,你害了这些少女性命,让她们阳寿未尽,便气绝身亡,还有可能魂飞魄散,就已经坏了地府轮回秩序!她们和她们家人的阳间户籍簿册也被你擅自修改,还有你这肉身的原主潘鑫的性命以及被你这群子孙啃食殆尽的范溪河……桩桩件件人命官司,你竟然还妄想修成正果,怎么可能?!” 老鼠精被他说得火起,声嘶力竭:“当年斗战胜佛烧了地府的生死簿,也没见你们把他怎么样,可就是要欺负我这法力低微的小道!哼!所谓天地秩序,不过是狗屁!” “呔!我打了你们的祖宗奶奶,竟不足以让你们吃了教训,竟然还敢在这大放厥词?!” 听到这个尖利的声音,崔珏顿时头大如斗! 二十四 收服鼠精 来着还能是谁?这不就是大闹天宫搅乱地府的齐天大圣、斗战胜佛孙悟空吗? 果不其然,一个毛脸雷公嘴的猴子突然从天而降。 他看着崔珏那一脸绝望,却又不知自己竟是他绝望的理由,还乐呵呵地劝道:”小元靖,别发愁,孙爷爷来助你一臂之力了!” 杨戬笑嘻嘻地解释:“我跟他正在灌江口喝酒呢,我看他已经醉倒,就趁着几个时辰过来帮帮你俩。没想到,他酒醒了,所以跟了过来!” 蒋歆后退一步,“如此正好!我本是不便插手此事,既然斗战胜佛和妙道真君都已到场,就由二位来处理这不知天高地厚、败坏纲常秩序的败类!” 孙悟空掏出金箍棒,“那敢情好啊!老孙好久没打架了!只要一打架,太白金星和太上老君就嘟嘟囔囔,观世音菩萨和弥勒佛也是话多。现下,终于能让我痛快一回了!” 杨戬看热闹不嫌事大,伸手拦住他,“你这个傻猴子,三两句就被蒋子文这家伙给哄骗住了!他就是让咱俩出力气呢!” 孙悟空抚下他的手,“管他出不出力,先让我过个瘾再说!” 两个人还在这斗嘴呢,老鼠精对着自己的鼠子鼠孙使了个眼色,就见他们化为食指长的小老鼠,想要四散而去。 孙悟空何等机敏,脱下自己的袈裟,一把铺在了地上,将这群小老鼠连带那鼠精一起罩在其中。“一群废物,竟然还想偷偷摸摸地跑掉,当你孙爷爷是吃干饭的?!” 老鼠精挣扎不已,大喊道:“我家祖宗与各位都是有交情的,切莫为了几个凡人伤了和气!” 孙悟空嘿嘿一笑,“你家祖宗谁呀?该不会是那金鼻白毛老鼠精吧?我打的就是她!” “正是,正是!”那老鼠精挣扎着从破袈裟里钻了出来,也顾不得身后那些百十来口的鼠子鼠孙,狼狈地跪在他们面前。“诸位仙人,我家祖宗可是与金蝉子的十世化身唐僧有情缘的!因此,她也叫半截观音。 “大圣,你可记得,取经的过程中,唐僧与我祖宗有过一段纠缠。后来,李天王和三太子把她收回天庭,原本是要推上斩妖台的,可是我祖宗已经怀孕,不出一个月就产下三子。玉帝感念她初为母亲,便饶了她一命,想来那些孩子与金蝉子……” 话没说完,孙悟空的金箍棒已经挥了过去。 如果不是崔珏用宝剑拦了一下,恐怕这老鼠精已经脑浆崩裂,死于棒下了。 孙悟空怒目而视,”小元靖,你拦我做甚?他敢辱我师傅清誉!我今天如果不打死这个孽畜,让我师傅将来如何自处?” 老鼠精吓得大喊:“不敢,不敢!我没有撒谎!祖宗就是这么告诉我们的,一代又一代传了下来,说我们都是金蝉子的后代!” 这话更是火上浇油。 孙悟空再次挥棒奔着他。 崔珏也再次阻拦。 这把孙悟空气得哇哇直叫:“崔元靖,你再敢拦我,我便连你一起打杀!” 崔珏无奈地说道:“旃檀功德佛已经肉身成佛,怎么可能与那女子产生后代?大圣,切莫冲动!他的污言秽语并不能污损功德佛的清誉。 “此人作恶多端,涉及多条人命,又毁了其他精怪修为。我们如果现在将他打死,从此以后再无真相。这些女子的冤屈由谁来申辩?擅自修改的生死簿又由谁来负责?” 孙悟空哪里听劝,“别骗我!你们的生死簿不过是个记账本,我把它烧了,也没见你们地府大乱!” 崔珏对怒火攻心的猴子也实属无奈,另有隐情也不好此时点破,只能说:“即便如此,那还有许多无辜人命在他手中。如果把他打死,我们又怎么为枉死之人申冤?那些丢失魂魄怎么找得回?你已成佛,岂能因一己之私,让那无辜良善之辈魂飞魄散,且听我一句劝吧!” 孙悟空虽然脾气火爆,的确不是那不讲理之人,听到崔珏这么说,只得恨恨地放下金箍棒,“你和蒋子文且快审快问!过后,我还是要打死他的!” 说罢,他把袈裟一收,百十来个老鼠在袈裟里吱哇乱叫,惊恐万分。 孙悟空本想一棒子将他们通通打死,可是想到刚才崔珏所说的话,便把袈裟团成一个布包。“这群鼠崽子,我且得带走!那金鼻白毛鼠既然还在李靖老儿的手中,我且去会会她,问她为何如此污我师傅清誉?若不给我个说法,她别想逃过这一劫!” 终于劝走了一个暴怒中的猴子,杨戬也收了银枪,指着跪在地上的老鼠精,“接下来,我们就对付你一个了!” 老鼠精听了刚才他们的对话,知道自己一直倚仗体内有功德佛的血缘此时已是不作数,心中惊恐万分。 他的眼睛滴溜溜又是一转,不知道又想起了什么,改了态度,伏低做小老老实实跪着,“既如此,我愿随蒋王和崔判前往地府,善恶因果皆听蒋王发落!” 杨戬此时已经消气,懒得计较他刚才出言不逊。“子文,看,这么简单就解决了!害得我热血沸腾地从灌江口赶来。行了,行了,我走了!你们好好审审这老鼠精,别忘了他还牵扯着人间皇帝。有什么结果,派人通知我一声。人间皇帝那里,你我都不能轻易接近,这事还得和我那玉帝舅舅说个清楚!” 提起玉帝,蒋歆和崔珏的表情都变得十分微妙,仿佛是厌恶又不敢表露出来。 杨戬自然是识得破,哈哈大笑,腾空而去。 此时,天色大亮,已有百姓起早讨生活了。 日游巡使温良带着鬼差找到他们,拱手见礼,“蒋侯,府君,我一得到消息,便带着鬼差前来。现在就将他拘回地府,您二位且放心!” 蒋歆点了点头,把用锁魂链捆着的老鼠精交给温良,“一切多加小心!此精怪作恶多端,十分狡猾。我和元靖还得去处理人间善后之事。” “请二位大人放心!”温良把地煞罩扣在老鼠精头上,带着鬼差将其押走了。 二十五 门房闲言 太阳当空照,辰时已过。 唐渊和应霄云带着一众衙役找到了这座后院。 唐渊问高老头:“高老头,你是怎么发现这里的?” 高老头告诉他:“今天我带着崔先生要去府衙点卯,路过此地。崔先生闻到一股子腥臭味,他经验丰富,我也是见的多,都觉得这味道有异,所以进来看看。却没想到,知府大人和这群姑娘一起死在这里……” “慎言!”应霄云瞪了他一眼。 高老头赶忙作揖:“是是是!是小老儿糊涂了,胡说八道!” 唐渊轻咳一声,看了看后面跟着的一排衙役,继续问道:“高老头,你看这几个人死亡的情况是否有什么不同,且给我们说说!” 高老头指着倒地的“知府”尸体,说道:”知府大人应该是死于今早天亮之时,而那些姑娘却死了有一段时间了,已经出现腐败迹象。因为不知她们此前经过什么样的环境,我也一时难以判断她们的死亡时间。” “这一群姑娘到底是从何地而来?为什么会死在这里?”应霄云摩挲着自己的下巴。 唐渊提醒他:“之前周边的州县可报了几次家有失踪的妙龄少女,想来会不会与这件事有关?” 崔珏站在众人身后,始终沉默不语。 他自然知道这些人是因何而死。今天早晨也是他故意把他们引到这里,为的就是走个明路,让这群姑娘的阳间户籍簿册拨乱反正,以便和阴间户籍簿册对得上,让他们生死有来去,能够顺利进入轮回。 突然,高老头战战兢兢地说道:“二位大人,这几个人的死因着实有些蹊跷,没见到他们有中毒或者外伤的迹象,很有可能死于病痛……” “一群姑娘一起死在病上?高老头,你莫是在诓骗我吧?”应霄云虽然莽撞,但是不傻。 高老头怕的就是这个,拱手道:“这……我也不敢叫得准。还得把这群姑娘的尸体带回义庄,让我细细查看。我到觉得他们很有可能与春娘、媚娘的死因一致。” 唐渊听到这里挑了挑眉,没有说话。 高老头硬着头皮继续说:“既如此,这小崔先生的嫌疑应该就没有了……” 其实大家心知肚明,崔珏本就不可能是凶手,只是知府迟迟不肯下令放人,也不过是因为春娘和媚娘死相过于惊悚,需要一个替罪羔羊,以平息谣言。 唐渊轻咳一声,“现在通判已经死了,同知空缺,府内没有掌事的人,暂时眼下这些事情前都做不了主。我已经修书给我的恩师,求他上报朝廷。所以,目前府衙各项事宜还得等朝廷派来官员予以定夺。” 高老头知道这不是托词,恐怕崔珏还得蹉跎一段时间。 不过,崔珏倒是无所谓,“一切就依大人所言!我本也就是个四方游医,在哪儿都是一样过活。只是这段时间高师傅管我吃住,家中钱财着实有些捉襟见肘。大人开恩,能否让我暂时行医,也能补贴我二人生活之用?” 应霄云看了一眼唐渊;唐渊点了点头,“也好,总不能不让人过日子吧!” 此时,棺材铺已经送来了一口木棺和几口薄棺,把“知府”尸体和众女子尸体分别装殓整齐,该拉回府衙的拉回府衙,该送往义庄的送往义庄。 唐渊拽住要离开的高老头,“你且别着急去管那些女子,先去府衙看看知府大人到底死因如何!” 高老头皱了皱眉,“这不好吧?是不是也应该先禀报郡主娘娘?” 唐渊告诉他:“没关系,我已经差人禀报郡主,想来郡主应该不会不同意的。” 高老头只好答应。 崔珏心下知道,金珠郡主早已死亡,只不过因为三魂七魄没有齐整,暂时不能入轮回。 可是她的死却被老鼠精秘不发丧,唐渊报请之事恐怕将要颇费些周折。 他却不想掺言,只看唐渊怎么处理此事。 几个人回到府衙。 给知府验尸的场面,崔珏在场,身份尴尬。 应霄云让一个衙役带着门房陪着他在门外的茶寮里坐着喝茶。 门房是个中年男子,很是健谈。“这知府大人竟然就这么死了?!他在此地数年,落下一个大大的贤名,也引来了不少达官贵人。可惜这日子久了,也没见百姓的生活有变得多好。那花街倒是繁华得很,养活一批人。” 崔珏笑道:“那花街看起来是夜夜笙歌,你可去过?” 门房摆了摆手,“小先生说笑了!我哪里去过?我这等粗人,口袋里的钱连过活都费劲,哪里还有闲钱去花街玩乐?我一家老小还吃不吃喝不喝了?” 崔珏拿出自己随身名帖交给门房,“我本是四方游医,因故绊在这鉴阳城,可能会停留一段时间。我就在广济堂坐诊看医,如有需要,你可以去找我。到时候,我跟掌柜的说一声,给你打个折;若有头疼脑热也可找我,不收我诊金。” 门房在府衙数十载,还没收到过名帖,尤其是像崔珏这种读书人更是看都不看他一眼。 他赶紧把手在衣服上蹭了蹭,恭恭敬敬地接过来,“小先生真是客气了!我不过是陪您在这说会儿闲话,哪能得您这么大恩惠!” 崔珏语气恭谦,“相逢即是缘。看您年纪也不小了,家中必有琐碎烦心之事,尤其身体也到了修修补补的年纪,不必跟我客气!” 盯着他们二人的衙役看见门房竟有此际遇,不免有些羡慕。 崔珏微微一笑,将自己的名帖又递了一份给那小衙役,“小官爷若有事,也可去找我!” 衙役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收了名贴。 他对二人也没像刚才那样剑拔弩张、怒目而视了。 门房一看,三人其乐融融,便招呼茶寮的婆子给每人倒一碗粗茶,并且大方地拿出三个铜板,“这一顿,我请了!” 崔珏拱手,“那就多谢老先生了!” 门房摆了摆手,“刚才咱说哪儿了……对,这知府大人在此素有贤名,许多人也靠着花街发财致富。可惜也只有花街繁华,周围州县这些年连年饥荒,也不见起色……” 小衙役低头喝茶,也不敢多说。 二十六 义庄验尸 崔珏问道:“老先生在此地已经过活多久了?” 门房告诉他:“我生于此,长于此,以前是城里的手艺人。可是年纪大了,日子越来越不好过,我就托了门路,到府衙做个门房,一个月能拿到几个铜板;再加上家里老婆子给人浆洗补贴,也算是勉强过活。儿女都长大了,城里越发过不下去了,嫁娶之后就到附近村庄种地。不管怎么说,土里刨食,还能够混个温饱。” “既如此,老先生可听说最近周围有那丢失姑娘人家?”崔珏直接问道。 小衙役抬头看了看他们,又把头低下了。 门房压低声音:“这事我是知道的一些的!说来蹊跷,几个月前,陆陆续续来了许多农户,说是自己的女儿或走失不见,或凭空消失。有一些姑娘就原本就是在家里安稳地睡着,第二天醒来便就不见了!” “哦?竟然如此离奇!”崔珏表现得十分惊讶,“可告状那些人又去了哪里?为什么不见他们留在此地等待结果?” “我听说,知府告诉苦主,是要仔细盘查此案,就给他们打发了。原本是有些等在这儿的,也不知怎的,没个三两天也就不见了,或许是回家了,或许……” 门房这个“或许”意味深长。 崔学听完以后,捋了捋现在的情况。 这些姑娘原本被人夺走部分魂魄,变得呆呆傻傻,有小老鼠精的魂魄侵占她们肉身。 这些小老鼠精吸食了人类的精元,魂魄变得越发强盛,竟把那些姑娘们残留在体内的魂魄挤了出去或者蚕食鲸吞;而她们原本被夺走的魂魄,因为老鼠精保管不善,也都消失了,致使这些姑娘的肉身不堪被小老鼠精魂魄侵占,慢慢腐烂。 现在姑娘们的魂魄四散,有一开始就被老鼠精夺走已经丢失的,也有被那些小老鼠精挤出去的魂魄也不知在哪。 如果再不找到,她们恐怕就要灰飞烟灭了! 崔珏想起,这几天在知府府上凝聚的乌云以及通判家里那朵乌云,想来这些姑娘的一部分魂魄就是被那依兰花精给收集起来,形成了怨念,准备炼成怨灵。 可是,只知道这些还不够,更重要的是姑娘们丢失的其他魂魄到底在哪?万一是被小老鼠精们所蚕食,那这件事可就麻烦了! 突然,有人很是不客气地推了推他。 他抬头一看,竟是应霄云。 “你发什么愣啊?喝个茶还能发呆,真行!”应霄云说话,真是不知道什么叫客气。 崔珏赶忙起身,拱了拱手,“唐推官、应捕头,实在抱歉!这茶味甚浓,我竟有些醉茶了。” 唐渊看了他一眼,没有说别的。 应霄云上前一步走,“跟我们回义庄,去看一眼那些姑娘的尸身!” 高老头神色闪烁,没有说话。 崔珏点了点头,“好!” 崔珏与门房、小衙役相互作揖道别,跟着那三人去往义庄。 此时,蒋歆带着鬼王去追查那依兰花精的下落,希望能够找到姑娘们的一半魂魄;而另一半魂魄,恐怕还得从姑娘们的肉身下手。 如果有魂魄还能留在她们体内一丝一缕,那是最好。现在已经不求她们起死回生,只求她们魂魄完整,能够顺利进入轮回。还有金珠郡主、春娘、媚娘的魂魄不也不见踪影…… 原本以为挑散了老鼠精打造的享乐窝,就算是大功告成,却不想他留下诸多的烂事,竟然也让他们焦头烂额! 回到义庄附近,离老远就闻到一股腥臭的味道,比那腐烂的尸体更加令人作呕。 唐渊立刻捂住了鼻子;就算应霄云看惯了杀人越货的场面,此时也是眉头紧锁。 走进义庄,高老头打开薄棺,看见那姑娘们的尸身比刚才所见更加糟糕! 高老头大觉惊奇,“这是怎么回事儿?” 崔珏知道,其实姑娘们应该早就死了,原本是有小老鼠精的魂魄在体内支撑着。可是这段时间,老鼠精并没有停止她们的接客,待小老鼠精的魂魄离开,她们的尸身便加速腐烂。 可怜这群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即便是穷苦人家的孩子,现在也不过是在学些女红,还没到嫁人之时,却遭受如此之待遇,实在令人触目惊心! 高老头在检查女孩们的尸体时,很快就发现了她们所遭受的待经历,神色大变。 更令他觉得脊背发凉的是,他竟然仍能从姑娘体内引出男人遗留的东西,而她们尸体已经腐烂! 唐渊远远地捂着鼻子,看见高老头的神色青一阵白一阵,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高老头把自己的发现告诉了唐渊和应霄云,把这俩人惊了一跳! “什么人能做出如此禽兽不如之事?这些姑娘才十几岁,再说了,她们也死了一段时间了,竟也下得去手!”应霄云声音阴沉愤怒。 突然,唐渊的眼神瞟向崔珏,只见他神色淡淡,冷不丁问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此事?” 崔珏一愣,摆了摆手,“不,我跟几位大人一起前来,怎会知道此事?” “那你为何不觉得惊讶?”唐渊眼神犀利,咄咄相逼。 崔珏告诉他:“我四方游历,自然是见到的东西也比别人多一些。此情此景虽然骇人听闻、令人发指,但是这么些年,我也不是没见过比这更惨烈的景象。所以心中虽然悲凉,但不敢失态。” 这话虽有些糊弄,但是唐渊现在不愿意计较,转过头问高老头:“你可知道,这些东西是什么时候留下的?” 高老头告诉他们:“左右也不过是昨晚留下的!” 唐渊和应霄云的脸色像吃了苍蝇一样。他们想到,在现场还有一具尸体,就是知府大人!这可是天大的丑闻! 刚刚高老头验过知府大人的尸身,竟从表面上看不到任何外伤,内部也没有什么病症或者中毒迹象。 唐渊在从府衙出来的时候,递了名贴给金珠郡主。 可是郡主却避而不见,整个府衙一时间竟没有人做主。 二十七 师叔劝逃 原本一直显得胸有成竹不慌不忙的唐渊此时也有些慌神——左右见不到任何能做主的人,这的确让他心里有些慌! 应霄云想了想,问他:“唐推官,你不是已经给你的老师去了信,想来朝廷很快也会派人过来……” 唐渊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硬着头皮说道:“应头,你有所不知,我那老师常年云游四方,和崔先生一样居无定所。我虽然把信寄给官学,但是他什么时候能收到,我可说不准!原本以为城内还有郡主做主,可是郡主却避而不见,这可如何是好?” 崔珏突然想起来,此处离皇城并不算远,虽然官员百姓非召不可入皇城,但是神仙却不在乎这个! 本来他也只想把这件事查个真相大白,虽然阳间的事情不能太过干预,但是暗中委托京城城隍君打听一二,应该是没问题的。 他灵识出窍,催动法力,召来了闵成栋,让他去找薄奇平,打探京城情况。 听到崔珏的要求,闵成栋很是惊讶,问道:“蒋侯知道这件事吗?” 崔珏沉下脸,说:“你不告诉他,他就不知道!” 闵成栋被崔珏这句话堵得不知如何接下句,只能答应下来:“好,我现在就去找薄君。不过,府君您千万不要轻举妄动,不要以身犯险,我去去就回来。” “好好,我知道了!”崔珏嘱咐几句,灵识归位。 应霄云又推了推他,“你怎么最近老是在发呆?” 崔珏笑答:“我倒没有在发呆,只是在想这几个女孩子如果已经死了一段时间,那么她们是被何人所藏?又藏在哪里?这么大的气味,为什么无人察觉?还有这里恐怕得有十几个女孩子……”他顿了顿,犹豫地继续说,“……城里总不会那么多人有此特殊癖好。这件事还有些说不通的地方!” 唐渊此时探过头,“你是不是想说这件事有鬼怪作祟?” 崔珏轻咳一声,“在本城不是要慎言此事吗?” 唐渊满不在乎地说:“最害怕鬼怪的知府大人都已经死了,还有什么不可说的?难不成眼下这几个人会去地府向他告状?” 不会!告状也没有用!——崔觉在心里默默地说。 高老头终于找到机会插嘴:“唐大人、应头,此处实在腌臜,不如二位先回府衙等着消息。我还得再仔细验一验这几个女孩子尸身,想来应该会有别的痕迹留下。” 应霄云想了想,“也好!那个后院距离花街很近,人来人往,我带着衙役去附近排查一番,或许有人已经发现那里有什么蹊跷。” 终于打发走唐渊和应霄云,高老头松了一口气,拽着崔珏问道:“师侄,你对这件事怎么看?” 崔珏告诉高老头:“我认为您说的对!哪会有这么多人同时有此癖好!这件事倒真的有可能像唐大人猜测那样,非人力之所为。只不过,之前知府大人一直对此事讳不可言,所以大家才不敢摆在台面上议论。” 高老头点了点头,“是啊!就算以前不知道,想想我师傅那容貌,想想我的师弟,世间怎么可能没有神仙精怪呢?师侄,这件事恐怕暂时不能了结,你最好趁着现在尽快想办法离开这里,要不然我怕这件事也会落到你的头上!就算唐大人和应头不是坏人,怎知新来的知府不会找你麻烦?” 崔珏笑道:“这怎么会呢?总不能有什么事情都赖给我这个外乡人吧!” “鉴阳城是老王爷为郡主和郡马爷倾心挑选的安居之地,如今出了这种事,老王爷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还有,金珠郡主也是个性情刁蛮的!到时候,那些当官的为了平息贵人们的怒气,总会找到一个替罪羔羊。你在此时没头没脑地闯了过来,怎么就不是现成的背锅之人呢?”高老头语气焦急。 崔珏知道,现在由于官员冗余,府衙之内许多的官职都是需要主官自己筹钱发饷,因此许多案件为了节省开支就不了了之,甚至为了考绩好看,时不时出现屈打成招、杀良冒功之事。这是朝廷由来已久的弊病。 想到这里,他笑道:“师叔担心我,我是知道的,不过这件事我不能袖手旁观。如果我逃走了,师叔,你和保长恐怕都要受到牵连,我又怎能忍心如此?” 高老头摆了摆手,“我孤老头子一个,所谓受牵连,不过是流放几百里地,再罚些银钱。倒是你,这一条小命不好就在这里交代了!” 崔珏突然动了玩笑的心思,“没想到,师叔竟愿为我做到此等地步,想当初您可是要杀我的!” 高老头听了这话,脸色有些难堪。“我也是心里害怕。你与我甫一见面,就说中了我的身份。我们几辈人都战战兢兢地活着,你说我怎能不害怕?” 崔珏拱手作揖,“师叔,高义可见!您不坠君子之风,青云之志!” “唉,休得再提,休得再提!说的多了反而给我惹上麻烦!”高老头扶起他,“你快些走!之后大不了就说你打伤我才得以离开,说不定还能骗过他们!” 虽然高老头所说的每一步听起来都像是要把崔珏推到绝地,可是他知道,这真的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崔珏作为一个外乡人,众所周知是被冤枉的,原本就是留下做替罪羔羊。如果他在此时逃跑,那么新来的知府更好的办法是另找一个替罪羔羊,断不会费力费钱费事地去追缉他。而他只要再不回这鉴阳城,天高海阔任遨游。 可是崔珏不是普通人,也不是真的游医,而是地府判官!他要做的不是给自己洗情冤屈,而是要给那些死去的人找到魂魄,查明枉死真相。 崔珏再次作揖拜谢,“谢谢师叔好意!不过我愿留在此地!看这些姑娘,不过豆蔻年华,死得着实可怜!”他又指了指旁边的棺材,“说不定那几个人里就有他们的父母兄姐,如果我们不能查明真相,他们恐怕都不能在地府团聚。” 二十八 阎罗包拯 这话在高老头听起来好像是怪力之言,实际上崔珏说的是真话。 高老头叹了口气,“好吧,想来你也是个倔脾气!这样,我还要给这几个女娃子再验一遍尸身,你到后院帮我烧几锅热水吧!” 崔珏听话地起身,到了后院,把装满清水的铁锅坐在柴火堆上,轻轻地吹着火。 其实,他已经回到了地府,留在那看火的不过是他的傀儡。 此时,地府里热闹非凡。 蒋歆和包拯分坐在大堂左右两侧,泰媪也坐在蒋歆下首。 堂间,白惨惨地站了一片鬼魂。 崔珏进去一看,问道:“你们怎么把她们从灵谷里给带了出来?” 蒋歆努了努下巴,崔珏看见角落里跪着一个灰色衣袍的人,应该就是老鼠精。 蒋歆看着崔珏的身后,“你又带回来了谁?” 崔珏告诉他:“刚才死去的女孩子尸身被验过了,我也用灵识探查了一下,有一个女孩体内还存着一缕魂魄。想来是因为她死于非命,心有不甘,魂魄短暂离不开肉身,所以我施法把她剥离出来,带回地府。” 说罢,他手中起了个势,将站在堂中的一道魂魄与自己身后的那缕残魂合并在一起。 一道白光闪过,一个姑娘落在了地上,眨了眨眼睛,便有了意识。 泰媪上前查看一番,大喜过望,“此女子竟然三魂归位!虽然还缺了灵慧、力魄、中枢和英魄,但是在我处修养一阵子,就可以进轮回了!” 崔珏告诉她,“我是在那么多具尸身上唯一找到了这一缕残魂,却不想还真碰上运气了!” 包拯虽然脸还是黑的,但是语气却是慈善:“姑娘,你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家中还有何人?” 姑娘七魄缺了一大半,神情比之前的春娘更是木讷,眼神里毫无光彩,但好在三魂已全,意识是清醒的。 她俯身一拜,“小女子叫做魏小蝶,今年十一岁,住在鉴阳城西,家中有一对兄嫂,再无其他人。” “你有何遭遇?且与我们慢慢讲来!”包拯越发和善,尽管他的黑脸根本看不出来表情。 魏小蝶语气平缓,毫无感情,“小女子娘亲早亡,前几年爹爹也去世了,又赶上连年饥荒,家中一贫如洗。兄长为了娶妻,便到本地富户蔡伯光处借贷,可是利息过高,利上滚利,兄嫂二人迟迟还不上,便将我卖给花街做了粗使丫头。” 崔珏问道:“你被卖到了哪家花楼?” 魏小蝶告诉他:“我被卖给了千金楼,是伺候花娘小姐们梳洗的小丫头。有一天知府大人到了千金楼看见我,便跟老鸨说要将我买下,带回府里做一个洒水的丫鬟。 “老鸨知道这下子有办法攀附到大官了,很是高兴,于是将我贱卖给知府大人。可是,知府大人却并没有带我回府衙,而是带我进了后巷的一所民居。之后我便不知道发生什么,口不能言、耳不能听、眼不能看,唯有肉身还有些触觉……” 听到这里,泰媪和崔珏对视一眼,两人脸色一变。 如果这群姑娘还有触觉的话,这段时间非人遭遇,她们本人并非不知道,内心该有多么痛苦! “之后发生了什么,你还知道吗?”包拯不明前因,继续问道。 “我不知道。我只记得我好像能看见自己了,我看见自己被一群男人糟蹋,可是我又像是心甘情愿地摆出各种姿势,就像……就像那些花娘一样,实在是羞耻不堪!”魏小蝶说这话的时候,一点儿波澜都没有。 崔珏听这十一二岁的姑娘思维清晰,谈吐间也颇有些见识,忍不住问道:“你可曾读书上学?” 魏小蝶的头直直地转了过来,眼神依然空洞,情状甚是骇人。 亏得地府几人见惯了各种场面,才没被吓着。 “我爹爹本是鉴阳城教谕,所得银钱不过勉强糊口。知府大人到了此地之后,嫌他年长,便将他给逐出门去,说是要换上年轻的教谕。”魏小蝶娓娓道来,虽然语气没有任何感情,但是似乎就能让人感受无尽的愤恨,“我爹爹心有不甘,便求到了知府大人的家里,却不想被被他当胸一脚,踹得吐血。后来,爹爹被抬回家里,衙役却说他是急火攻心,又甩了两吊钱,算是买了爹爹的命。爹爹在临死之时,把整件事告诉了我。” 蒋歆看了一眼跪在角落里的老鼠精, 此时的老鼠精已经脱了潘鑫的面貌,与那范溪河并无相似之处,相反倒是獐头鼠目,与他原身颇有几分相似,可见是这人形修得并不完全。 老鼠精听到魏小蝶的话,又看见蒋歆那不怒之威的眼神,瑟缩了一下,不敢言语,只把自己团得更紧实。 包拯在人间历练时素有贤名、为人公正,可是他有个最大的特点,便是心软。 包拯神识归位之后,从判官熬到阎王,又被玉帝提携到秦广王殿,成为坐殿阎王。偏偏因为这心软的毛病,经常善恶错判,他又被发落到第五殿。这才让无心的蒋歆成为秦广王殿坐殿阎王。 此时,他听了魏小蝶的讲述,面露不忍,偏头询问泰媪:“敢问孟婆,这姑娘的魂魄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七零八落?” 泰媪推了推崔珏。 崔珏起身相告:“包相爷,这个老鼠精……”他指了指角落那一团,“侵占了一个凡人的肉身,冒充本地知府范溪河窃居官位。他在此期间,搜罗大量的妙龄少女藏在花街后院,供达官贵人享乐。而这些少女的魂魄一部分被他抽取出来,用以控制她们的肉身;另一部分留在她们体内,以保肉身不腐。老鼠精又让自己的鼠子鼠孙侵占了少女的肉身,吸取那达官贵人们的精元。 “却不想,那些魂魄竟然丢失,造成少女们三魂七魄不全;而她们肉身里的魂魄有些被小老鼠精蚕食,又也有一些被宿主给排挤了出去,遗失不见。所以现在这些少女魂魄自是残缺不全。” “哦,怎么会不见?”包拯追问。 二十九 念蝉辩白 蒋歆拦住包刨根问底的包拯,“此事另有隐情,待我等抓到另一个精怪之后,事情才能真相大白。现在更重要的是找寻这群女子丢失的魂魄,让孟婆有时间慢慢调养她们,希望得以再入轮回。” 包拯抚须想了想,“也好,事情的确不可太过草率!是我莽撞了!” 蒋歆吩咐鬼差将这些女子残留的魂魄带回灵谷,而魏小蝶的魂魄则由孟婆带走,好好修养,希望能把七魄尽快培养齐全,让她尽早进入轮回道。 而后,大堂之上只剩下蒋歆、包拯、崔珏以及跪在地上的老鼠精。 蒋歆终于腾出心思,“你可取了道名或者法号?” 老鼠精伏在地上,“小的取名念蝉……不过,念蝉一名并非本人所有,而是我们世世代代的家主都叫念蝉!” 崔珏听到这个名字,一脸不可名状的表情,心里想道:如果被孙悟空那个家伙听见,恐怕又要大发雷霆,非把托塔李天王父子闹个不休,此事不得善了!” 蒋歆显然也想到了这个问题,轻咳一声,“你可知道这是哪里?” 老鼠精点头,说道:“我知道!这里是地府秦广王殿。” “那还不赶紧把你所作所为一一道来!”包拯想到刚才魏小蝶所说的话,又看见满堂的少女残魂,心中已是怒不可遏。 念蝉说道:“小人所作所为,今早已经向蒋王和崔判都交待得一清二楚。不过,我可要分辨几句!我的确是取了这些姑娘的魂魄,也并没有强迫她们!我都或与她家人,或与她本人说的清楚,是她们的甘愿受我摆布! “还有那些达官贵人,如果他们没有心生邪念,我又怎能吸取他们的精元?说来说去,都是凡人自己的执念或者贪念造成的今天结果,为何要将所有的过错都推于我一人?” 崔珏此时也听不下去了,“你还真是厚颜无耻,竟敢如此大言不惭!我且问你,魏小蝶怎作为一个少女,怎的就愿意受你唆摆?春娘原本是乐娟,根本没有堕入风尘,你为什么将她清白之身送与他人?还有郑玉玉原本是一个孤女,郑武夫妇对她的养育之恩重如泰山,又怎么愿意将女儿送给你糟蹋?” 念蝉看见有名的好脾气崔判官都发了火气,吓得赶忙磕了几个头。 “各位大人容秉!那魏小蝶兄嫂将她卖到花街之时,就已经跟那老鸨说好,小蝶成年以后到底是做花娘,还是做乐娟,还是继续做贴身丫头,都凭老鸨心意!我不过是提前了几年,怎的就犯了不赦之罪? “还有郑玉玉也是如此。是她自己一个人跑到城里要找寻亲生父母,我是告诉她听了我的话,我自然会保得她找亲生父母。虽然她的亲生父母已死,可我并没有食言! “还有那春娘!媚娘本就愿意侍奉他人,乐得做皮肉生意,不劳而获。春娘与媚娘交好,心思又怎么会有所不同?我都没有招惹月娘,可见我是凭着她们自己的心意做事!” “强词夺理!”崔珏真是火冒三丈! 蒋歆也是没遇到过如此胡搅蛮缠之人。 包拯此时更是怒火攻心,“你这精怪,竟然敢在这秦广王殿大放厥词?是当我们都拿你没辙吗?” 念蝉撇了撇嘴,“包大人,您在人间历练多年,官至龙图阁大学士,日审阳,夜审阴。你的同僚嘴脸,你难道不清楚吗?世间的官员哪有几个是正人君子,大多不过是伪君子、假道学!如果他们心中没有任何邪念歪念,我又怎么能够趁虚而入?他们这群人享尽人间极乐,总得付出点代价吧!” 包拯气得一拍惊堂木,“呔!你这无耻之徒,敢如此巧言令色颠倒是非黑白!” 蒋歆对包拯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稍安勿躁;转头继续问道:“念蝉,我且问你,那些女子的魂魄原本被你存在什么地方,为什么会丢失?你可知道是被谁拿走?还有女子体内残留的魂魄到底哪里去了?” 念蝉知道自己已经惹怒了地府的三位神仙,现在也不敢再继续造次,于是老老实实地回答:“我为了让这些女子的肉身得以保存,所以抽出了她们大部分的魂魄,只保留了生魂和力魄在她们体内。其他魂魄都放在了那后院的一处保灵塔里。 “保灵塔是我从老祖宗那求来的,据说是托塔李天王手托塔尖上的一片瓦片幻化而成,具有十分强大的功力。可是有一天。我却发现那保灵塔的幻相消失,就剩下那瓦片落在地上;那些女子的魂魄也都已经消失不见。不久之后,知府宅院上空便出现了那一片乌云,我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至于姑娘体内的生魂和力魄什么时候消失的,我也不知道。我总觉得我那些子孙里有些天分极高的,应该已经生噬了这些姑娘的魂魄。所以即便找回她们其他魂魄,应该也逃不过魂飞魄散的结果,再也不能入了轮回。” 听到这里,崔珏沉默了。 的确,生魂如果消失了,是没有办法养出其他的魂魄! 包拯愤而问道:“难道没有可能是这些人的魂魄被挤出体外吗?” “也有可能。”念蝉不敢肯定,“有些道行不够深的小辈没有办法生噬别人的魂魄,只能把她们挤出体外,自己去占有肉身。” 他转向崔珏,“崔判,你能找到这个魏小蝶的魂魄,且见这姑娘心智坚定。这应该是唯一尚存之人,其他魂魄我劝你别找了!” 崔珏长叹了一口气,“不管怎样,我断不可能轻易放弃这些女孩。他们大多是良善之辈,无论是被你蒙骗、胁迫,亦或是被自己的亲人出卖,他们本身并无罪孽,不该得此结果。 “念蝉,你口口声声说她们今日是事出有因,你不过是其果。我告诉你,因果皆有之自身造化,断没有别人的因,她们来承担后果。即便是有,那么为因者必会自食其果!” 三十 依兰原生 念蝉听崔珏言之凿凿,一时间心下恐慌,无言以对。 崔珏平复心气,开口问道:“那春娘、媚娘以及金珠郡主的魂魄又在哪里?你不会是将她们的魂魄也藏了起来吧?” 这件事念蝉倒不否认,“没错,她们三个魂魄全是我修炼所需。金珠郡主本身就是龙裔,与当今天子为亲兄妹,魂魄是极好的修炼材料;而那春娘和媚娘因为与当今天子一夜春风,魂魄也受到天子精元的滋养,自然也是上好的修炼材料。所以我把她们的魂魄全都提取了出来。只是那春娘似乎意志比较坚定,我并没取得所有的魂魄……” 幸亏如此,才让春娘留给我们一丝线索,找到你这个家伙。 崔珏心里暗想,继续问道:“你再说说那依兰花精的事情吧!” 念蝉脸上神情明显松动,原比刚才的紧张样子舒缓太多,语气轻慢地说:“依兰花精的百年修为的确是被我夺走!世间万物自有其行道,我作为动物精怪,与植物精怪本就是弱肉强食的关系。依兰花精修为不足,被我抢走元丹,又有何可怨?我觉得如果因此而对我多加审判,未免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崔珏没有说话,而是看向蒋歆。 蒋歆此时已经写完了传函,交给包拯;包拯接过一看,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又转手交给鬼差。 鬼差得令,拽起念蝉,要将他带走。 念蝉知道自己即将在各色地狱里走一圈,心中不免害怕,大喊一声:“蒋王,吾乃是修道有成之人,怎可能在这十殿阎罗里受到审判?到时候你跟我的祖宗也不好交代!” 蒋歆的面容冰冷,“且别说你家祖宗,就算是玉帝来问我,我自然也会将这前因后果说给他听!” 念蝉只得再次强调:“我可是修为大成之人!” 此时,崔珏冷冷地说道:“你也知道你自己修为有成,那依兰花精难道不是修为有成?你觉得自己的修为不受地府审判,那他的修为为何就要被你吞噬殆尽?” 念蝉没想到崔珏竟在此等着他,一时语塞,垂头丧气。 鬼差也不含糊,再次发力,拽着他就进入了楚江王殿的寒冰地狱。 伤人肢体、奸、盗、杀生者皆入此狱。 这老鼠精也算是犯了全部罪名,自然由厉温对他继续进行审判。 包拯看着念蝉被拖走,总算是平了平心气,笑道:“厉温大人近来可是接到多封蒋侯的传函,想来也是忙得焦头烂额!” 蒋歆告诉他:“这才哪到哪!那些参与此事的官员,因为被那些老鼠精吸尽了精元,恐怕都命不久矣。近期,他们也会陆续来到地府,这些人都犯了奸邪之罪。到时候,厉温可是有的忙了!” 听到这里,包拯起身拱了拱手,“那我也得尽快回去准备了!毕竟第五殿阎罗殿还有查缺补漏之职。这些官员如果按照那念蝉所说,并非良善之辈,多有投机取巧之事藏匿其中,我也得细细查究一番!” 说罢,他冲着崔珏也拱了拱手,快步离开。 秦广王殿中只剩下蒋歆和崔珏二人。 崔珏笑道:“包相爷在人间历练,没想到竟把人间的性格保留了大半。” 蒋歆告诉他:“他在宋仁宗时期,是以真身在人间历练!” 崔珏惊讶万分,“原来如此!我却不知竟有此事!” 蒋歆换了一身常服,点了点他,“闲话少叙,你随我走一趟,咱们得找到那依兰花精!” 崔珏点了点头,也换上常服,“我正有此意!刚才按照念蝉的说法,那些女子的二魂六魄都被依兰花精夺走。想来,与我那天所看的怨灵或有一些相关。他借助这些女子魂魄修筑怨灵,最后为的就是给自己补足修为,让自己能够再入修道法门。” 蒋歆不免叹道:”这些精怪用尽千百年的时光,还是参不透得失!” 崔珏笑了笑,没有说话。 入夜以后,崔珏和蒋歆来到了韦秋桐的家里。 韦秋桐看见他们二人,吓得倒头就拜,“不知蒋王和崔判前来,有失远迎,望请恕罪!不知二位,所为何事?” 崔珏笑眯眯地扶起她,“韦姑娘切莫害怕,我们二人是到你处来,等着那朵乌云!” 韦秋桐不解,告诉他们二人,“二位大人明鉴,那朵乌云最近一段时间并没有来我府上空,也不知是为何……” ”因为他看见我们曾经出现在你这里,想来那花精应该是有所警觉!”崔珏知道原因。 “那莫非他去了知府大人的宅院?”韦秋桐问道。 “不会,他看见我们带走了念蝉。”崔珏抬头望天。 “念蝉是谁?”韦秋桐好奇地问道。 “就是你们的知府大人。”崔珏不愿过多解释,只是催动法力。 突然,上空出现了乌云,又很快消散。 韦秋桐见此情景,吓了一跳,忙不迭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崔珏指了指院子的花圃,“韦姑娘,这宅院中的花圃可是由你来打理?” 韦秋桐点了点头,“是!我嫁过来之后便接手了花圃打理一事。世间万物皆有灵,那花草树木本就是有助于修道之人宁心静气,因此我对这花草很是用心。” “是的,我们在找寻一个精怪,是依兰花成精,却找不到他的本身。那日,你说乌云聚集在你府上,我们猜测那花精的本身或许就在你这里,就在这片花圃之中!”崔珏笑眯眯地说。 韦秋桐看了看花圃。果然丛中有一片小乔木,花瓣片为狭长形,花朵颜色嫩黄可人,叶片椭圆,散发着悠悠的香气,着实令人心旷神怡。 只是这一片小乔木之中,唯有一株树木颜色枯黄,花朵虽留在树顶上,但是已经暗淡无光,看起来就像假的一样。 韦秋桐立刻明白,“莫非就是这株一兰花修炼成精?” “没错,他修炼成精,但元丹修为却被知府夺走。本城知府也并非凡人,而是一个老鼠精幻化而成。现在这个精怪已入地狱,想来那依兰花精还会回到自己的原生之处进行修炼!”崔珏看向天空。 三十一 结界之内 说话间,天空乌云再次聚集,那道蓝色光芒更加的焦躁不安,似乎随时就要冲向地面。 韦秋桐神情惊恐,“蒋王,崔判,就是这朵乌云!不过,以往乌云的体量并没有这么大,还有那蓝色的光芒也没有也这般活跃!” 崔珏冷笑一声,“他取走的魂魄里,已经丢失了几缕,他恐怕也是急了!” 韦秋桐虽然觉得可怖,但是毕竟个是修道之人,心中还是有几分担当和胆识的。她拱手作揖,对二人说道:“蒋王,崔判,您二位为地府顶梁,天庭股肱,断不可轻易冒险。我虽然修道行深浅,但是终归是有些法力在身。我先去会会他!” 说罢,她抽出自己的拂尘,就要跃起上前。 崔珏伸手拦住她:韦姑娘,你的心意,我们感怀于心!不过你作为修道的凡人,受肉身所困,我们断不可能让你去以身犯险。这件事交给我们,你且另帮我们一个忙,将那依兰花精的原身拔起,把他送到义庄去!” 韦秋桐领命,甩动拂尘,催动法力,向院中花圃走去。 蒋歆与崔珏对视一眼,默契地腾空而起,直奔半空而去。 之前那次,崔珏不明情况,不敢轻举妄动;而今,事情已经查得尽数清楚,他也不再客气,拿出自己的勾魂笔,化作一刃趁手的兵器,奔着那朵乌云,冲了过去。 蒋歆原本没想让他以身犯险,可不想崔珏甩开他,竟然自作主张,于是赶紧也紧跟其后。 韦秋桐看见他们二人隐入乌云。 那乌云虽然仍是躁动不安,却再也不见那道蓝色光芒。 她知道,现在蒋歆和崔珏二人应该是在乌云里与依兰花精的魂魄缠斗起来,而其他冤魂已经被他们的法力镇住。于是,她赶紧把拂尘缠在那株枯死的花枝上,用力一提,可不想这花株却是纹丝不动。 韦秋桐心下大惊,将法力注入浮沉之中,再次勾起枯死的依兰花,可是它却依然纹丝不动。 反复几次,韦秋桐心下大急。因为半空中那片乌云已经慢慢向义庄方向移动。如果她不能赶在他们之前将依兰花原身送去,蒋歆和崔珏可能就会有危险,那些冤死的魂魄也有可能消散。 就在她一筹莫展之时,一个年轻的武官突然出现在院子里,开口问她:“蒋侯和府君呢?” 韦秋桐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蒋歆和崔珏。可是不知对方来意,她一时间不敢说话。 那人看她表情谨慎,告诉她:“我是夜游神乔坤,在游荡期间发现此次乌云迭起,想起今天蒋侯和崔府君要来此地探查,所以我便过来一探究竟。” 韦秋桐听了这话,又看他的身形容貌与坊间对乔坤的传言相差无二,这才算放心,急忙告诉他:“夜游大人,有礼!小女子是以茅山后人,刚才蒋王和崔判在此地发现了依兰花精的踪迹,所以与他缠斗起来,正去往义庄方向!” 乔坤听到这话,就要起身追赶,却被韦秋桐拉住了衣襟,“大人且慢!崔判吩咐我,将这依兰花精的原身连根拔起,带到义庄,助他降伏妖精。可是我道行尚浅,这依兰花的原身是怎的也折不动,恳请大人帮忙!我怕在耽误时辰下去,蒋王和崔判就会有危险!” 乔坤看了一眼这女子,笑道:“你这小道童倒是都是明白事理,且等着!” 说罢,他将手中的青火灯笼燃起,那火苗落在了韦秋桐的拂尘之上。 韦秋桐不但没有感受到灼热,反而却被刺骨的寒冰给激了一下。 她只见自己的拂尘突然幻作一条银色的鞭子,将依兰花的原身缠得死死的;再见乔坤催动法力,让蓝色火苗似乎有了自己的力量,带着拂尘将那株枯死的依兰花连根拔起。 而还没在韦秋桐反应过来之时,乔坤突然将那蓝色火苗布满依兰花的全身,并且花株缩小,收在了灯笼里。 乔坤做完这一切,长舒了一口气,“小道童,你不用害怕!现在这家伙已经在我掌握之中。你且在此原地,不要随意走动,以免遇到危险,我去帮助蒋侯和府君。” 韦秋桐再次拦住他,“夜游大人,我虽法力低微,但是修道之人应该怀抱解救天下苍生之信念,所以我要跟您一起去!” 乔坤看着她一脸认真,想了想,点头称道:“有志气!也好,你跟着我,多个助力!” 两个人好在有法力在身,脚程自是比凡人快上不少。不一会儿,他们便追上那团乌云,跟着一路到了义庄。 崔珏先从乌云里挣脱出来,设下结界,笼住义庄前堂,让这些姑娘的尸身和乌云处在同一界之中,周围人便不会发现这里发生了什么。 突然,蒋歆拽着一条蓝色的光芒,也突破了乌云。 就在这条蓝色光芒彻底脱离乌云之时,整朵乌云就消散了,许许多多白色的魂魄落在了地上。 韦秋桐看见这一道道白色的魂魄,脸色变得有些难堪。 乔坤自是发现了这件事,问道:“小道童,你可是发现了什么?” 韦秋桐告诉他:“这些姑娘的魂魄似乎与我夫君身上沾染的气息有些相似!” 崔珏听到这话,眼神看了过来, 韦秋桐作了一揖,“崔判,小女子作为修道之人,天生有一个特殊的技能——便是能嗅到各种魂魄的气息。因此我才能知道我夫君从知府身上沾染了老鼠的气息;也因此是我爹爹不得不将门下法术传授于我。 “当时我知道夫君出去喝花酒狎花娘之后,发现他每次回来身上都会沾染一些其他人魂魄的气息。原本我以为他在外有了心仪之人,与人互送情肠,所以才交换了魂魄,却不想竟是因为他玷污了这些魂魄不齐的少女!” 崔判看着韦秋桐,问道:“你可能将那些散落的魂魄与那边的尸身一一对应?” 韦秋桐果断答应:“我可以试一试!” 崔珏拿起勾魂笔,将那笔尖上的狼毫每一丝都牵引住一个魂魄,交给了韦秋桐。 三十二 花精述怨 而此时,蒋歆与那道蓝色光芒缠斗得难解难分。 秦广王作为一个修成已有数万年之久神仙,竟被那蓝色光芒缠满了全身。 崔珏暗道一声:不好!依兰花精的执念竟然如此之深! 他起手夺过乔坤手中的青火灯笼,甩向蒋歆。 青火灯笼里装着依兰花精的原身,因此与那蓝色光芒甫一接触,便合二为一。 蒋歆和已经熄灭的青火灯笼一起被甩了出来;一株庞大的依兰花泛着蓝色的光,一动不动地立在那些棺椁的中间。 突然,依兰花口吐人言:“都说地府秦广王蒋歆本无心无情,而今为何要帮着那些恶人恶魂来欺害我这个花草之精?” 说话间,他的语气悲怆,似乎带着种种控诉。 蒋歆实在不愿开口说话,就把眼神看向了崔珏。 崔珏上前一步,说道:“依兰花,我知道你被那老鼠精夺了元丹,毁了修为,满腹委屈无处可伸。可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将这些女孩的魂魄掳走,进行修炼!你可要知道,这些女孩子并没有做错什么,却要因你和那老鼠精的执念、贪念、邪念,不但毁了如花的生命,更有可能魂飞魄散,再也不能进入轮回!” 依兰花听此,冷笑一声,“那又怎样?干我底事?这些女子为虎作伥,替老鼠精吸取人类精元,她们的魂魄早已肮脏不堪。我拿来修了怨灵,顺势弥补了她们的罪孽!她们可要感谢我呢!” “怨灵无惧无恨,本不是你一个朝暮之间能够控制得住。你难道不在乎伤了这全城的百姓?”崔珏看此人一心走进死胡同,便又换了策略问道。 “关我什么事?!”依兰花怒吼一声,“我本就是一株普普通通的依兰花,得幸能够修道炼丹,经了千百年的风雨,终于见了起色。我也没有野心做什么大罗神仙,只不过想延长寿命,愿再多停留这人间几百年,以后能得个善终而已。可是那老鼠精却偷了我的元丹,毁了我的修为,让我变成了孤魂野鬼!” 崔珏叹了一口气。他知道,这些草木原本是没有肉身,他们修炼成精,再修出肉身,其难度远远要比那动物、凡人更高,过程更为艰险。也难怪依兰花精满心怨恨! “你大可以到地府向我等状告老鼠精,何苦搭上自己,堕入魔道?”崔珏觉得可惜,难免苦口婆心,“更何况你残害了无辜良善之人,就算是再取回修为,也不过是个精怪,不能再入神仙道!” 依兰花精声音决绝,“我不在乎!我原本只想再多些寿命,可是世道不公,让我不能再修神仙道,那我宁愿堕入魔道!” 乔坤听得不耐烦,“这车轱辘话说了千百遍!府君,你就是太过宽容!看我不收了这个不知悔改的妖精!” 依兰花突然尖声狂笑,蓝色光芒更加闪烁,晃得旁边的棺材都显得十分幽暗。 “夜游神,你是地府鬼差,我是知道的!不过你以为你能收服得了我吗?那该死的老鼠精偷了我的元丹,可是却并没有毁了我的魂魄!我已经将我身上的叶子和根须,还有自己的魂魄都绑在这些女子的魂魄上!你们以为收了这些女子的魂魄,找到她们的肉身交给孟婆,就能让她们再入轮回……想得美!当初老鼠精已经把她们的生魂不是弄丢,就是生噬!没有了生魂,一切都是不可能的!” 最后他那尖利的笑声又变成了哭腔,“我已不能再修仙,只能堕魔。我要这些人都给我陪葬!”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突然又恢复了猖狂:“蒋王,崔判,我看见你们带走了那只老鼠精,想来他现在在十八层地狱里正受着磋磨!可是我的肉身已经不能再修成型,我只是一株花草,你们想把我带到十八层地狱都做不到!你们想要毁了我的元神,又会犯了天条!你们拿我束手无策!哈哈哈……” 在场的人都知道他说的对,一时间都沉默了下来。 乔坤这下子被惹火了,“这些凡人寿命有限,辛苦数十年已经是不易,你却让这些少女未及豆蔻便身死魂灭!凭什么你受的苦就要转嫁给别人?你作恶多端,与那老鼠精又有何异?” 依兰花精被他怼得哑口无言,突然也不再争辩,反而耍起了泼皮无赖:“反正我的花株原身就在此地,我到要看你们这些人敢把我怎样?” 一直没有开口的蒋歆告诉乔坤:“你去把黑白无常给我叫来?” 乔坤怕出纰漏,问道:“剩下你们二位留在这对付这个疯子,可还行?” 蒋歆一时无语,挥了挥手。 乔坤知道这是秦广王大人不耐烦了,于是拱手便离开了。 蒋歆并不避讳韦秋桐和依兰花精在场,向崔珏吩咐:“一会儿,你和黑白无常带着这些女子的魂魄尽快回到地府,这里一切有我!” 崔珏怕蒋歆一时冲动做了什么不可挽回的事,于是说道:“地府还有包拯和陆判、魏征,不用我回去,我留下陪你在这里将此事了结!” 这时,韦秋桐告诉他们:“二位大人,我已将魂魄和肉身一一对应,那些缺失女子的魂魄皆在此处,除了那个十一二岁、身穿紫色衣裙的姑娘。” 崔珏看了一眼,“那是城西家的魏小蝶。此女魂魄已归入地府,所以并不在这里。” 韦秋桐记下,“如此,那这些女孩子的尸身已经尽数找到!” 说罢,她从头上拔下簪子,“我夫君死后,他身上那缕魂魄的气息被我封在这个簪子里。我想,这或许对二位大人能有什么用,现将此簪送给二位大人,希望能够为这些女孩子申冤得雪,查明真相。” 此时,蒋歆深深地看了韦秋桐一眼。 崔珏明了,问道:“韦姑娘,之前你宁可让自己的魂魄隐藏,也不愿趟此浑水。为什么现在愿意如此尽心尽力帮助我们?” 韦秋桐看了一眼那些姑娘的尸身,轻叹一句:“同病相怜吧!” 三十三 公孙大娘 蒋歆等人把依兰花精带回了地府。 刚到地府之门,他们就听到一声声惨叫。 守门的鬼差笑着告诉他们:“这是那老鼠精正在阿鼻地狱受刑罚呢!” 依兰花精此时已经幻化成生前修炼的模样,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看起来身量纤纤,满脸稚气。 他听到鬼差这句话,表情微动。可他现在已经是魂魄幻象,看不出脸色。 崔珏观察着他的表情,却并没有说话。 待鬼差将手铐脚镣齐全地戴在依玉兰花精身上,押着他跪到殿中时,蒋歆和崔珏已经摆好堂案,准备审判。 依兰花精直挺挺地跪在地上,虽然肩膀还在颤抖,但嘴上却不服输,“蒋王、崔判,我知道你们对我所作所为多有不齿,觉得我残害生命。可是,我倒想问问那,老鼠精残害我的生命修为之时,你们又在哪里?现在他在地狱里遭着罪,可那是他应得的!我呢?我遭受这些又谁来补偿?” 蒋歆刚要开口说话,就听鬼差来报:“公孙大娘求见!” 崔珏提醒他:“公孙大娘是本月值守花神。” 蒋歆沉声道:“有请!” 片刻之后,一位身佩的双剑的飒爽妇人走进大殿,对着蒋歆和崔珏盈盈一拜,“小神拜见蒋王、崔判!” 蒋歆只说了两个字:“请起!” 崔珏笑得温文尔雅,“公孙大娘,本月你是执守花神。不知前来地府,所为何事?” 公孙大娘起身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依兰花,“我是石榴花花神,与这玉兰花同为木质花草;再加上我值守本月,所以遇到花木精怪的事情,不能不过来多问一句!” 依兰花精抬眼看着公孙大娘,却没有表现出任何欣喜的表情,似乎对于自己的未来已经认命了。 “公孙大娘,你可知这依兰花精所作所为?”崔珏看她有维护之心,也不气恼,开门见山地问道。 公孙大娘面露不忍,“我自是知道的。可是,崔判,依兰花精所受残害,也是不争事实。因此,他有执念,踏上邪路,也情有可原。再说,那些女子的魂魄已经离了肉身日久,即便没有依兰花精将她们掳走,怕是也会因为脱离肉体时间过长而消散。 崔珏看了一眼蒋歆,蒋歆嘴角动了一丝冷笑的弧度,很快就消失不见。 两人知道,公孙大娘肯定是受了哪位神仙支撑,否则不会态度如此坚决。 蒋歆是个直性子,直接问道:“王母大人想要做什么? 崔珏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说自己这位上司的行事风格才好。 纵然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背后是有王母娘娘干预,可是却被蒋歆这么点破,着实有几分尴尬。 公孙大娘轻咳了一声,似乎想要缓解眼前的局面,“蒋王明鉴!王母娘娘让我将这依兰花精带回百花谷,重新进行教诲培育,让他能申冤诉苦,而不是魂飞魄散。” “那其他女子怎么办?那些女子在他和老鼠精的共同残害下,才造成今天的结果!”崔珏想,这天上的神仙总不会那么不讲道理。 果然,公孙大娘微笑着给出了一个解决方案:“自然,姑娘们更是无辜受辱受害,所以王母娘娘让我把她们残留的魂魄一起带回去,在百花谷选定有灵性的花草,让她们附着其上,再塑魂魄。” 崔珏有些犹豫。 对于这些姑娘而言,如果就此得以入道门,不再受轮回之苦,也未尝不是一个好结果。可是,她们从此便与人间再无瓜葛,无情无爱,原有亲缘或情缘就此斩断,今世未了之事,也无来世再续。 此时,谢必安来报。 公孙大娘见此情况,便要回避。 蒋歆大手一挥,“罢了,你且在这一起听听吧,想来他要说的也是这依兰花精的事!” 公孙大娘微微一拜,坐在了崔珏的下首。 谢必安进来以后,发现公孙大娘也在,收回了血红的舌头,眼珠子一转,大致猜到了发生什么事。 崔珏告诉他:“你把你们近日的发现一一道来,不必避讳。” “蒋侯、府君,我与黑无常、牛头、马面、日夜游神以及鬼王等,在这城中以及周围州县已经搜寻数日,这些姑娘的魂魄的确没有再出现过。恐怕……被老鼠精生噬殆尽。” 崔珏从怀里拿出木簪,交给他,“这是韦秋桐从蔡伯光身上提取的一缕魂魄,你且交给孟婆看看,与那些姑娘能否对得上。如果还能救起一个,自然也是好的……” 谢必安接过木簪,拱手告退。 公孙大娘听到这些话,起身再次向殿上二人游说,“蒋王、崔判,你们也听到了,姑娘们的魂魄再收集齐实属难事。想来,你们也不忍心她们魂飞魄散,还不如让我带她们回百花谷,依附在花草之上,让各位花神重新培育修炼,或许还有机会再重回人间。 “生魂已经不见,觉魂和灵魂无法发挥识人辨物之用,那些魂魄再放地府一段时间也是没有任何的进展。我想孟婆也是尽力!还请二位大人仔细考虑!” 蒋歆突然看她一眼,“对这些魂魄之事,你为何知道得如此清晰?各种细节,我们尚且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查了清楚,你这三言两语竟然说得明明白白!” 公孙大娘一时语塞,默了半天,才说道:“王母娘娘自是识得天下之事……” 崔学向蒋歆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刨根问底。公孙大娘也不过是个传令听命的,受制于人,恐怕也没什么做主的权力。 蒋歆无奈地暗叹了一口气,不再言语。 崔珏温言道:“罢了!公孙大娘且容我们在将那剩余的一缕魂魄培养一段时日,找到她的原主,并且让人间那些姑娘入土为安,到时候自然会给王母大人一个结果。” 公孙大娘指了指跪在地上的依兰花精,“那他……” 崔珏刚要说话,就见蒋歆的脸色沉了下来,冷声道:“自己种的因,自己结的果,谁也不能逃得过去!” 三十四 意外识破 依兰花精听了这话,身上抖得更加厉害, 公孙大娘刚想开口说话,却见蒋歆面沉如水,神色冰冷。 她想起这位秦广王甚至敢越过酆都大帝和玉帝别苗头,于是讷讷无言,不敢再多说。 崔珏依然彬彬有礼,“公孙大娘,地府这数万年来对于生灵死魂的审判,无一次冤假错案。不知你可信得过我们?” 公孙大娘只能称道:“我自然是信得过!蒋王可是世间最为公道的!” “既然公孙大娘相信地府,那就请稍安勿躁。等将这依兰花精一生善恶得失计较个明白,该赏的赏了,该罚的罚了,到时候清清爽爽再入道门,有何不可?”崔珏提醒公孙大娘,掌握万物生死的,还有一尊与玉帝比肩的神仙,“更何况,依兰花原本为草木,并无肉身,最后的刑罚也不是由地府完成。秦广王不过是辨明他的生前死后,最后由酆都大帝进行定夺!” 公孙大娘听到他这么说,也不好太过坚持,于是起身,“既如此,那就全凭蒋王和崔判定夺,小神先行告辞!我还得向王母娘娘复命!” 说罢,她便转身离开。 蒋歆将依兰花精一生善恶是非写成传函,交给功曹司的神曹,“你且将这份传函报于酆都大帝,这依兰花精的惩处须由大帝定夺!” 神曹接过传函,躬了躬身,便消失在原地。 随后,其他鬼差将依兰花精押离大殿。 只剩下蒋歆和崔珏对视一眼,长舒了一口气。 崔珏感慨:“依兰花精如果再多修炼一段时间,肉身成型,法力与那老鼠精能够抗衡,那么它的惩处可就在地府完成。彼时,你恐怕得罪了玉帝之后,再得罪王母……” 蒋歆面无表情地说:“眼下,依兰花精道行尚浅,处在这等不尴不尬的位置,我交由酆都大帝烦心即可!” 崔珏想象酆都大帝看见传函时的表情,心里有几分暗暗期待。 看上司的笑话,也不能耽误工作。 崔珏换了一身常服,向蒋歆说道:“子文,我还得回到人间,那些女孩子的尸首应该入土为安了。不管她们最后是跟公孙大娘去百花谷,还是留在地府等待轮回,肉身不能再留人间了,否则会产生疫病,到时候会坑害更多的人。” 蒋歆点了点头,“还有这几个女子的父母亲人也一同安葬了吧……” 这就是崔珏对公孙大娘提议产生犹豫的原因——毕竟女孩子们和亲人到死也没能见上一面,徒留遗憾。如果女孩子们不能进入轮回,这缘分恐怕就要断了。 回到人间,结界已破。 崔珏看见高老头站在前厅一片棺椁之中。 他的表情目瞪口呆,如遭雷击。 “高师伯,你这是怎么了?”崔珏赶忙上前一步,摇了摇高老头的肩膀。 高老头看见他的眼神十分惊恐,倒退了几步。 崔珏看着眼前的情景,又看见高老头这副模样,突然念头一闪,问道:“你刚才在前堂?” 高老头愣愣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是……不是……我在……” “你都看见了?”崔珏心中懊恼。 这实在太过大意!万一这高老头是个话密的人,他们在人间行事恐怕就会被暴露出去,到时候蒋歆更加麻烦! 高老头突然跪下,“神仙真人,我不知道你们是谁,且饶老儿一命吧!就当这件事我什么也没看见!” 崔珏听了这话,知道他把自己当成妖怪了,不禁苦笑地扶起他,还想回转一番:“高师伯,不必如此客气。你也知道我师傅是得道之人,我或许比他天分高呢……” 高老头摇了摇头,“切莫骗小老儿了!我保证不会将今天之事说出去,希望真人能饶我一命,让我安稳度过余生!” 崔珏知道,这是把他吓到了,也不再多做解释,而是问道:“高师伯,这些女子的尸格,你准备怎么写?” 高老头勉强稳住心神,找了一把凳子坐下,“我如实写!包括春娘和媚娘,她们的情况皆是受惊吓而死。你之前和另外那些真人使出那些神通,想来也是为了查出真相,所以我不能让你受了冤屈……” 崔珏似笑非笑,“你怎么知道我是为了查明真相?” “你刚才对着那蓝色精怪大喊:他作孽了!所以这些女子的死与那作孽的精怪是有关系的吧?”高老头其实所见不多,毕竟他有大半的时间,吓得捂住耳朵,闭上眼睛,咬紧牙关,生怕被发现。 难为高老头在刚才一片混战和只言片语中竟也能拼凑出些许真相。 崔珏告诉他:“你所说大差不差,只是害得这些女子身亡的精怪现在皆已被押入地府,也算是给了她们一个交代。只是真相不能被凡人所道……” 高老头鼓起勇气问:“难道真的与知府大人有关?” 崔珏听了这话,也陷入为难。 这盆污水不能在泼在无辜才俊范溪河身上,凡人潘鑫更是冤死……这老鼠精还真是作孽呀! 他想了想,“此事,我得去与那唐推官商议。高师伯,记得保守秘密即可!” 高老头的头低得更低了,“自然,自然,小老头肯定不会多说一句!” 既然已经被识破,崔珏也不再隐藏,施了个法术,一瞬间到了府衙内唐渊所在门口。 唐渊没见到刚才景象,只看崔珏推门而入,惊讶道:“你自己来的?” 崔珏坦然相告:“事情真相即将大白,你我都知道,我与此案无关。唐推官和应捕头是否应该解除高师伯及保长对我的担保,免得他们二人受到牵连。” 唐渊看了一眼他,拿起一张保函签令,上面是知府的公章,表情略有些为难,“现在京城还没有派下新的官员到此地主持大局,而你这件事我又做不得主……” 崔珏知道整个鉴阳城风雨飘摇,每个人做事慎之又慎,生怕被推出去当做替罪羔羊。 他迤迤然地坐在了椅子上,对唐渊说道:“唐推官,你觉得此事的真相是什么?” 唐渊张口结舌。 三十五 事情了结 崔珏微微一笑,“唐推官也不必心焦,容在下将我的推测说与你听,是否与你猜测相符。” 唐渊定下心神,倒了一盏茶,递到崔珏的手边,“崔先生,请讲!” 崔珏娓娓道来:“数年前,清河才子范溪河参加殿试之后,在京城附近落脚,等待放榜。可是就在放榜前一天晚上,他却被人溺死在护城河畔,并且顺流将那尸首运到了鉴阳城附近。杀人越货者为掩盖此事,便去易容成他的模样,得了金老王爷的青眼,做了郡马爷,并且还获得了这鉴阳城知府一职。可惜此人草莽匹夫,脑袋空空,为官数载,只会沽名钓誉,却并无任何建树。为考绩优良,所以他变强掳或诱拐一群少女囚禁起来……” 唐渊顺着他的话继续说:“本朝不许官员狎妓。这些少女并没有登记在妓户籍册之中,而那些官员就可肆意狎玩残害少女。最后,少女们受尽折辱而死…… “假知府也因作孽过多,恶有恶报,心悸而死!”崔珏拍板给出结论! “可是……可是这贼人叫什么名字呢?”唐渊在手札上记了满满的笔记,已经把思路捋得清楚,事情因果必须全须全尾。 “为什么一定要知道名字?眼下落草为寇之人众多,朝廷怎么会摸得清楚?细枝末节查不清,也是知府责任;知府便是这贼人本身,难道还会在他死后继续考绩不成?”崔珏语气淡淡。 唐渊恍然大悟,又用一种微妙的眼神看向崔珏,“崔先生,听高老头的意思,你是方外之人,本是无欲无求,为何如此……如此……” “如此圆滑钻营。”崔珏替他补全说不出的话。 唐渊有些不好意思,毕竟在当下,各人还是愿意被称一句“端方君子”,直接说出这种话,总是有几分伤人的。 崔珏哈哈大笑,“唐推官不必如此为难。我既无心仕途,这身外虚名便对我毫无用处。所以我行为做事只求得圆满心安,不在乎那些俗世看法。”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而且以罪魁祸首身死结案,那些朝廷官员必不会再追究下去!” 唐渊想了想,突然躬身作揖,“先生,通透!学生明白了!” 崔珏哈哈一笑,“唐推官,客气了!想来你也知道事实真相无法对世人揭露,所以这件事要的不过是个结果。现在可否将保函签令发还于我?” 唐渊想了想,“你且等着!” 说罢,他从抽屉里拿出保函签令,在解保一联上盖上了印章。 这下子轮到崔珏气倒,“你明明就可自己做主,为何刚刚要难为我?” 唐渊摊手,“先生冤枉我!我这可是冒着天下之大不韪,原本是要主官首肯的,可是知府、同知和通判都空缺,我自然是多加考虑。” 崔珏也不戳破他的心思,拿了保函签令,拱了拱手就离开了, 离开府衙,他见左右无人,便就回到了义庄,将那保函签令交给高老头。“高师伯,这是解保文书,以后你和保长与我再无瓜连,我来去自由,自然再不会牵连你们!” 高老头拿出保函签令看了一眼,便放在怀中,语气恭敬地说:“不知先生……” 崔珏赶忙拦住他,“高师伯,大可不必如此!你还称我为师侄吧!你我仍有着这同门情分。” 高老头想了想,“那我就冒昧了!不知师侄接下来将要去往何处?” “我会留在此地,等新来的官员上任,以免发生什么变故。”崔珏怕新任的官员对唐渊等人不利。 唐渊、应霄云等人毕竟还为这些姑娘奔走过,所以他愿护他们一程。“我已请来力工,明日开始为这些姑娘修坟,让她们入土为安。” 高老头脸色有些羞赧,“可惜我囊中羞涩,不能为这些姑娘出一份力……” 崔珏笑道:“高师傅侠肝义胆,已经为这些姑娘已经做了许多,替她们查出真相,便是最好的帮助。我医术尚可,游历多年,攒下了不少银钱。高师伯不用挂记在心上! “高师伯,我且去和王师伯打个招呼,便另寻住处了。原本想在他药铺坐堂,却不想遇到此等官司。眼下事情已经稳妥解决,我也不好再回去打扰他了。” “应该的,应该的!”提到自己这位师兄,高老头的眼神有些黯淡。 俩人正说着话,突然门口传来一道女声:“请问高承启在吗?” 高老头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老半天才应道:“在!在!” 待他出去一看,一个美妇人站在义庄门口,神情淡然,看着眼前这个苍老不堪的人。 “承启,你可还认得为师?”美妇人问道。 高老头揉了揉眼睛,俯身便拜,“师傅!您……您怎么过来了?” 紧随其后的崔珏满脸的无奈,躬身行礼:“师祖安好!” 泰媪神情未变,“你这小子,不好好陪你师傅修炼,又跑到山下做甚?” 崔珏恭敬地说:“师傅让我多多游历,我刚到此地,却不想招惹了官司,所以耽搁这许久。” 泰媪点了点头,“既如此,就不要走了,留在此地,我们先投靠你的王师伯!” 崔珏一时间愣住了——不知道这位脾气古怪的仙官又要做什么? 泰媪不理他那一脸震惊的模样,而是转向高老头,“承启,我知你身负血海深仇,不能行医济世。你我师徒阔别多年,待我检查你是否丢了我教你的那些本事……” 高老头再次俯身,“不敢,师傅!我时时刻刻不敢忘记您的教诲!” 崔珏一时间不知泰媪还有什么招数,便也不敢答话。 泰媪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自己是奉蒋歆之命前来助他。 可是,事情不是已经了结吗?蒋歆所示为又是为何? 此时,应霄云急匆匆地跑来,“高老头,新任的知府大人傍晚就要到衙门口,咱们快去迎接!” 高老头错愕,“我本为贱籍,不好得知府大人亲见。” “右推官徐大人要求所有人都去迎接!”应霄云不容分说,拉起他就要走。 崔珏挑了挑眉,泰媪点了点头。 一 新官上任 高老头转身向自己的师傅告辞:“师傅,您请自便,我去去就回!” 应霄云看了一眼泰媪,满脸震惊,问道:“这是你师傅?” 高老头急着扯了扯他的袖子,“你不是说徐大人正在等着我们吗?快走吧!” 应霄云也来不及细想这其中的违和之处,扯着高老头直奔城里而去。 等二人走后,崔珏忍不住问道:“泰媪,你为何跑到人间来?” 泰媪依然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我本不愿来,但是蒋侯不知得了什么消息,让你再留在鉴阳城一段时日,并且让我前来协助你。” “蒋侯一向不愿干预人间是非,这次又是为何?”崔珏不解地问道。 泰媪的纤纤指尖顶在自己额头,“不要问我,我哪知道他一天在想些什么!” 崔珏也只得压下满腹好奇,不知这位秦广王又要做什么法! 突然,泰媪轻推了崔珏一下,“我知道你担心那个小推官,不如我们前去一探究竟,看看新来的知府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也好!” 崔珏和泰媪施了个法术,让傀儡留在义庄,而两人的灵识则瞬间到了府衙。 府衙门口已经将百姓清离,就连茶寮也被撵走;所有官员都等在门口,气氛焦灼又凝重。 右推官徐霍翁此时像个热锅上的蚂蚁,左顾右盼,不得一刻安生。 应霄云倚在唐渊的身边,“听说新来的知府大人叫陈建和,是个京官。你以前在京求学时,可曾见过他?” 唐渊沉默不语。 泰媪好奇地问道:“他们这是怎么了?莫非犯了什么事情?” 崔珏笑言:“虽然你在人间游历这么多年,一直行医济世,却还是不了解人心难测。自古有云,一朝天子,一朝臣。这小小的府衙亦如是! “现在,知府并非是当今探花郎,而是杀人越货的强盗,现已因病身死;那同知职位始终空缺;通判又死于非命。这府衙内的官位空缺得很,眼下这些官员如果得了新知府青眼,他就会向朝廷推荐,仕途不就顺遂通达了吗?” 泰媪指了指旁边淡定地站在那里的唐渊,“那他为啥不激动?” “一样米养百样人,这有什么可奇怪的?”崔珏不知泰媪怎么就对这小子来了兴趣,刨根问底起来,“你不会是又想收个徒弟吧?” “我已归位地府,怎么可能再收徒呢?我只是好奇而已!”说罢,她便不再提及此事。 两个人闲聊间,远处来了一个平顶大轿,后面跟着长长的一队马车,想来是新任的知府陈建和带着家眷已经到了。 马车停在府衙门口,一众官员位列两排,小吏差役站在其后,一时间都显得人气兴旺。 轿子停好之后,随行的家丁掀开了帘子。 一个五十多岁的男子从轿子上缓步走下,想来这就是鉴阳城新任知府陈建和。 此人身材中等,面色红润,手指细白,一挂美髯搭理得格外柔顺,一看就是养尊处优惯了。他虽然容貌平平,却也被这多年的富足生活养出了几分气度。 甫一下车,他便环顾四周,笑道:“早就听说鉴阳城人杰地灵,今天见到各位同僚,传言果然不虚,个个精气十足!” 这一列官员里,属右推官员徐霍翁年龄最长,官职与唐渊同为最高。 他上前一步,拱手作揖:“知府大人有礼了!我为本府右推官,已在此地为官数十载。此次召集众同僚迎接,或有怠慢,望知府大人见谅。” 陈建和微微一笑,从袖袋中掏出敕牒,“如此说来,我这上任文书是要交给右推官审查了。” 这句话不软不硬,不合时宜。 右推官的额上立刻冒出豆大的汗珠,腰身躬得更低,“知府大人说笑了,下官哪敢审查您的到任文书?不敢!不敢!” 而此时,却有一个声音响起来:“知府大人,按照朝廷规定,我等作为推官,负责府内文书,还请大人将敕牒和告身交给我等,让下官登记备案,以备朝廷审查!” 陈建和看了看这个俊秀的年轻人,“你也是推官,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唐渊!”唐渊不卑不亢地说,但是伸出的手却纹丝没动,依然向新知府要身份证明。 陈建和示意身边的管家,管家从包袱里拿出告身,和敕牒一起交给唐渊。 唐渊仔细检查了敕牒,也就是由吏部颁发的委任状,上面的确印有吏部的大印,显然没有作伪。 管家冷哼一声,“唐大人可看得清楚?” 唐渊又仔细检查了一遍告身。 上面记载的官员的姓名、籍贯、年龄和特殊体貌特征,与眼前这位陈大人一一皆可对应。 这个告身也是由吏部统一制作,盖上大印,且采用绫罗制造,看起来高大庄重。 与敕牒略有不同的是,告身不再需要上缴官府,官员自己也可以一直保管, 唐渊仔细核对之后,叫来身旁的文书,捧出一个锦匣,将其中上任知府的敕牒交给陈建和,把陈建和的敕牒放了进去,并把告身还给他。 做完这一切,他拱手拜道:“下官参见知府大人!” 陈建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表情依然和煦,“唐推官行事谨慎,不愧为国子监祭酒允献的得意门生!只是这是上任知府大人敕牒,本官得上交朝廷。唐推官可对此有何意见?” “下官不敢!一切皆由知府大人安排!”唐渊语气恭敬。 突然,陈建和越过人群,看见站在排末尾的高老头,于是问左右两边的人:“那是何人?” 徐霍翁原本就因为刚才唐渊出了风头而心有不甘,此时抢前一步,说道:“那是高老头,本府衙的仵作,因为他的水平尚可,所以我们一直让他在此做工,区区小人,不足以被大人记挂。” 陈建和看了他一眼,“没有仵作,又怎知死因?陈大人未免有些轻率了!” 陈建和两次马屁都没有拍好,吓得冷汗直流,于是躬身退后,不敢再上前。 泰媪忍不住嗤笑。 二 剑拔弩张 陈建和也没再对高老头的身份纠缠,又和众人寒暄了几句,便一起进到府衙之内。 临进去前,他嘱咐徐霍翁:“徐推官,麻烦你将我夫人和幼子护送回府邸,我就不让他们住在府衙了。我在这城中已经置办了产业,到时候他们就住在家里。” 徐霍翁心领神会,赶忙应道:“大人请放心,小官一定将尊夫人和令公子安全送到!” 陈建和与其他人之后,各自落座。 他环顾四周,让现在的官吏各自上前报上姓名、来历。 唐渊作为最高职级的官员,主动说道:“在下左推官唐渊,刚才已经向大人禀报过。在下是建平九年的二榜进士。” 陈建和笑道:“我记得你,你十六岁便中了二榜传胪,举世震惊。却不想,这数年过去了,你竟在此地做个小小的推官,着实屈才!” 唐渊起身自谦:“大人言重了!为民请命,不在乎官职大小,在于尽心!” “说的好!诸位同僚可听见唐推官这番话了!他之所言,便是我之所想!望大家都能记得,以后同心戮力,共同为圣上尽忠,为朝廷效力!” 说完这段冠冕堂皇之言,他又换了语气,与唐渊拉家常:“建平八年之时,圣上加开恩科,你当时为什么不去参与科考?” 唐渊依然有礼:“当时,下官的孝期未满,不宜参加科考,所以就停了一年。” 陈建和捋须一笑,“唐推官孝心可表啊!不过,以唐推官的才貌,如果在当年科考,恐怕也是会被京城中的达官贵人榜下捉婿,或许而今的仕途要更加顺遂!” 这话说得唐突冒犯。众人听后,皆脸色有变,甚至胆大的在偷偷交换眼色。 唯有唐渊,似乎并没有听出弦外之音,“小子才貌平庸,入不得各位勋爵青眼,只能用微薄之资,做些力所能及之事。” 泰媪扯了扯崔珏,“他们在打什么哑谜?” 崔珏告诉她:“本朝自皇帝登基那年起,每三年开一次恩科。建平八年之时,皇帝新立皇后,便加开了一次恩科。事发突然,许多举子路途遥远,并未及时赶到京城。所以那场科举的中举之人多是京城的勋贵子弟,像范溪河这种富户,因为在家中有买卖,所以算是意外之获,最后被金老王爷招为乘龙快婿,走上仕途。只可惜,他却被那老鼠精害死,英年早逝!” “这么说来,中榜也不是什么光彩之事,不过是攀附权贵。怎么在这个人嘴里反倒像是什么天大的好事一般?”泰媪不解。 “人各有志。”崔珏告诉她,“你以后多多关注人间的事情,别一门心思练你那些丹药,熬苦死人的孟婆汤了!” 泰媪撇了撇嘴,“这群人虚伪至极!像我在人间历练多年,没遇到这些事……” 崔珏打断她:“你在人间之时,正是战争迭起,生灵涂炭,每个人自保尚且为难,哪有那心思搞这些弯弯绕?这都是已经吃饱了撑的人,想多吃两口、多占一些,才会使出的下作招数。你不熟悉也是自然!” 泰媪一时无语,想起那场战争,心中也有些戚戚然,哀哀说道:“彼时的人间还不如地狱……” 此时,听见陈建和一一点过堂下官员,对站在衙役首位的应霄云也颇感兴趣,“应捕头,听说你家原本是金吾卫出身,因获罪流放,你才入了官府,做个捕快。” 应霄云起身行礼,“大人了解得清楚!我家五代以内不得科考为官,到我这一代,除了一身力气,什么都没有,所以便只能在此地讨个生活!” 陈建和状似惋惜,“可惜了应捕头这一身本事!不然,捐个武官倒也是条路数!” “多谢大人指点迷津!在下现在一切安好。不过,家徒四壁,身无长物,捐官一路已是不可能。”应霄云语气平静,似乎对于自己的前程并没有什么过多的想法。 陈建和被这明里暗里怼了一顿,脸色不变,依然笑眯眯的。他越过应霄云,指了指排在最末灰头土脸的高老头,“高仵作,请上前一步!” 高老头弓着身子,俯地便拜,“草民见过大人!” 陈建和笑着说:“快快起身,切莫行此大礼!” 高老头起身,眼神掠过陈建和的脸,又赶忙避开,低眉顺眼,十分恭敬。 “高仵作,敢问尊姓大名?”陈建和打量他一番,问道。 高老头身子弯得更低了,“草民生于市井,家中父老都是不识字的粗人,所以没起名字。我平时就被人叫做高老头……” 陈建和轻声笑了起来,不过那笑声中带着刺骨的寒意,“家中父老都是不识字的粗人……高仵作可是太谦虚了!” 说罢,他指了指还立在一旁的应霄云,“应捕头,我来试试你的武功。你和高仵作过上几招,如果你能赢了,我便向陛下请示将你的户籍转回良民,你的子女能够正常参加科考;如果你输了,从此离开府衙,另谋生路,你看怎样?” 应霄云愣了一下,还来不及反应,唐渊赶忙起身,“大人不可!高老头年岁已高,又不会武功,怎么能和应捕头过上几招?到时候万一有了什么差池,那可是一条人命啊!” 陈建和的脸色冷了下来,“唐推官的意思是我草菅人命了?” 唐渊赶忙拱手,“在下不敢!只是那高老头真的不会武功!他与我们共事多年,一向安分守己,并没有犯过什么错误。况且他与应捕头也交情甚好,如果冒然动手,也毁了二人金兰之意。还望大人体谅!” 陈建和看着他们几个,端着微笑,问道:“高仵作,你说呢?” 高老头扑通一声跪下,“请大人饶命!我真的不会拳脚功夫!应捕头年轻力壮,身材魁梧,功夫极佳。如果我这小老头真和他过上几招,恐怕立时命丧黄泉。虽然我是贱命一条,但蝼蚁尚且偷生,我也不想就此殒命。” 三 教训晚辈 “蝼蚁尚且偷生……”陈建和冷笑一声,“你既然知道蝼蚁尚且偷生,你的祖辈为何还敢干出杀头的大罪?” 一语言毕,满堂皆惊,立刻又四下无声。 泰媪表情大变,“他怎么知道的?此人是谁?” 崔珏捻了一个手印,一本生死簿出现在他手中。 这本生死簿不是当年的,而是多年以前的。 他翻开了其中一页,“陈建和的父亲叫做陈照常,而他的祖父叫陈吉。你可有印象?” 泰媪立刻恍然大悟,“竟然是他们!难怪如此!” 崔珏面色沉了下来,看着眼前的闹剧。 突然,右推官徐霍翁匆匆赶来,进到大堂也没看清形势,倒头就拜:“陈大人,我已将尊夫人及公子都安顿好了,现下向您复命!” 虽然他每次出现都会让氛围变得尴尬,但也将堂上焦灼的气氛一下子被打破了。 陈建和挥了挥手,唐渊和应霄云扶起高老头,退了下去。 此时,徐霍翁才看明白眼前情势,问道:“这是怎么了?” 陈建和冷哼一声,没有回答, 徐霍翁知道自己又多嘴了,赶紧闭上嘴,坐在一旁。 眼下气氛已经冷到极致,陈建和站起身来,“我这一路匆匆忙忙,周车劳顿,眼下已经累了,各位请自便吧!明早别忘了准时到府衙!” 众人拱手,纷纷离开。 徐霍翁进入府衙,没到一炷香的时间,还没有和这新任知府搭上话,也没有像其他同僚似的推荐自己,便又随着大流离开了府衙。 他一头雾水地拉住身边的一个官学教谕,“王兄,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王教谕看着他,欲言又止。 徐霍翁拽着他,“哎呀,咱们两个认识这么多年了,还有什么可掖着藏着的?走走走,我请你吃个酒,咱们好好唠一唠!” 王教谕推脱不过,只能随他走了。 凌霄云和唐渊将高老头带回了义庄,一进门,就见放在前堂的那几口棺材全都不见了。 高老头看见崔珏,赶忙扯住他,问道:“那……那……那几个姑娘呢?” 崔珏扶住他,“高师伯,不用担心!你们走后,那些力工便提早过来了。师祖在后山选了一处风水宝穴,让他们先把这几口棺材拉到那处洞穴临时存放。他们已经在义庄放得太久,入葬之事恐怕得忙个三两天,也不好还继续放在这里。眼下有个风水之地,让他们临时栖身,也是好的!” 高老头这才想起自己的师傅,走进后院,倒头便拜,“让师傅操心了!” 应霄云和唐渊也随着进来了,看了看泰媪,又看了看跪在地上的高老头,两个人执子侄之礼,“见过前辈!” 泰媪摆了摆手,高声喊道:“元靖,给二位大人看茶!” 在前堂的崔珏高声应道:“好的!师祖,请稍等片刻!” 应霄云忍不住了,“敢问前辈今高姓大名,年岁几何?” 泰媪扶起高老头,语气漠然答道:“在下姓泰,自小家贫,没有可傍身的名字。以前被人叫做泰姑,后来叫做泰娘;而今年事已高,周围人唤我一声泰媪。” “年事已高?”应霄云没忍住讶异地问道。 泰媪轻叹:“我死的时候,一百零八岁;已过去三年,所以算起来我是一百一十一岁!” “死的时候?”应霄云的语调都拔高了,“切莫骗我!” 此时,高老头也突然想起来,崔珏曾告诉自己,师傅已在三年前仙逝。那眼前这女子又是谁? 想到这里,他也后退了几步。 泰媪瞟了他一眼,那眼神与他少年学艺之时所见相差无二,一时间又觉得这就是师傅,便脱口而出:“师傅,师侄说您已仙逝,而今……” 泰媪告诉他:“你师弟云明生现在已在药神座下修炼,我这作师傅难道还不如他?” 唐渊倒不觉得害怕,反而眼神更是兴奋,“可见这起死回生是真的存在!” 泰媪向他解释:“我并非起死回生,而是肉体弃在凡尘,灵识已入道门。你们眼前所见,不过是皮囊幻相。现在参不透不要紧,日后自有你们参透的那一天!” 应霄云不愧为鉴阳第一莽撞人,突然拔出腰间长剑,一剑就向泰媪刺去。 此时进来的崔珏也被吓了一跳,大喝一声:“你干什么?!” 泰媪却不紧不慢地原地平移了一丈之远。 应霄云不管不顾,仍然挥剑而上, 泰媪被他惹得有些恼怒,挥了挥手中的绢帕,化作一条长陵,缠住了应霄云的长剑。 应霄云剑身一抖,想把绢帕劈开,却不想绢帕好似牛皮一般,反而越缠越紧,越变越大,最后竟沿着应霄云的手臂,把他整个人团得像个饺子。 应霄云和应霄云的剑被捆在了一起,这下子他丝毫动不得。 泰媪消失在原地,又出现在应霄云的身后,问道:“现在你可信了?” 应霄云虽然莽撞,但是也坦荡,“信了,信了!看来前辈真是有法术之人!前任知府说什么也不信世间有鬼怪神力,看来是他孤陋寡闻了,还是探花郎呢!” 唐渊一脸的无语——这个莽夫说话的时候,从来不经过大脑! 崔珏上前打了个圆场,将应霄云身上的绢帕解开,又变回小小的一块,恭恭敬敬地交还给泰媪手中,“师祖,莫要玩笑了。应捕头不是个坏人,只是前任知府不让讨论此等怪力之事,百姓不敢说,说了也没人敢信。” 泰媪冷哼一声,“如不是为了这场可见的劫难,我也不愿费尽心力再来人间,你们最好别惹怒我!” 唐渊赶忙上前道歉,“还望前辈原谅,我这兄弟实在是脑筋有些简单!刚才前辈所言,鉴阳城有难。可否指点迷津,说得一二,也让我们早做准备,以免百姓生灵涂炭!” 她看了一眼唐渊,“你倒是个通透的!我告诉你,新来的知府身上背负着三万将士的冤魂,这冤魂一直凝聚不散,而今已经越积越多,恐怕再生浩劫!” “三万将士的冤魂?!”唐渊惊讶道,“这……这怎么可能?” 四 泰媪此行 入夜,高老头和崔珏住在前堂,将后院的房间让给了泰媪。 睡觉这件事,对于地府的判官和孟婆而言,着实有些不可思议。 崔珏听到鼾声,便给高老头的床铺做了结界,而自己则去后院找到泰媪,分说今天所发生的事情。 “孟婆大人,敢问秦广王那个不靠谱的,到底让你到人间做什么?”崔珏气狠了,咬牙切齿地称呼各位同僚的官称。 他对于自己这些同僚的任性属实有些无奈了,“你说你也不知道,可是你又知道他的目的是为了这个新上任的知府……” “泰媪的确不知道!因为陈建和祖孙三代背负的冤魂不计其数,她一个人应付不来!” 说话间,秦广王蒋歆已经站在他们身后。 崔珏回身行礼,“小仙参见秦广王!” 蒋歆摆了摆手,“行了,行了,就咱们三个人,你也不用讲这些规矩!刚才你说我的话,我还记得呢!” 崔珏也没啥不好意思的,起身直接问道:“蒋侯,不知到底所谓何事,要让孟婆大人离了地府,到此处插手人间之事?” 蒋歆告诉他:“这件事还得让泰媪给你讲的清楚!” 泰媪叹了一口气,娓娓道来。 “话说,五十年前我在人间游历,彼时正赶上改朝换代,不知崔判是否有印象?” 崔珏自是有印象的,“当时人间生灵涂炭,地府忙得不可开交。我记得那几年间,就没离开过判官司。” “是!你可否还记得承启的祖父高广?”泰媪指了指高老头的方向。 “自然!高广和太祖皇帝两个人年纪相差虽大,但是脾气秉性相投,所以义结金兰,共同起兵。可惜,高广去世得早,否则皇帝之位还指不定谁来坐。”崔珏可是把生死簿倒背如流。 “没错!高广将军出身于前朝武将世家,一生忠君爱国。可惜前朝末年皇帝荒淫无度,加上异族入侵北境,万里江山险些毁于一旦。”泰媪眯起眼睛,回忆起五十多年前的乱世。 “我还记得那高广将军原本对那皇帝还抱有一线希望,对于朝廷更是衷心不二。起兵之后,他也曾犹豫不决,还是泰媪对他讲了明白,告诉他天下是百姓的天下,而不是他一个人的天下,也不是皇帝一个人的天下。”这一段,还是泰媪回地府述职时讲的,崔珏牢记于心。 泰媪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其实,他起兵是另有隐情,我不过是为了解开他的心结。当时,我以军医身份随军出征,看到高家将军纪严明、训兵有术、爱民如子,高广更是个为国为家的好男儿。那时,异族骑兵并不把百姓当成人,烧杀抢掠、生啖人肉、欺男霸女,使得北境一片生灵涂炭。 “异族所在的乃是化外之地,加之生活的环境严酷恶劣,所以他们的王族非常短视,以抢掠杀戮为生。崔判,你可还记得,那时北境的城隍庙,都被他们给掀翻了。他们相信鲜血和铁骑能让一切臣服。 “而当时朝廷皇帝昏庸不堪,既不能平定异族侵略,也不能让百姓安居乐业,反而造成他们税负沉重,卖儿鬻女也不能维持生计。其实,那时我是乐得见高广起兵推翻朝廷,更是想让他去做这个皇帝!” 崔珏确实是第一次听说此事,明晃晃询问的眼神看向蒋歆。 蒋歆点了点头,“是!本来高广的命数里的确有真龙天子之命,天地人三书之中都记载了高广的命格。” 崔珏听此大惊,“这可奇了!按理说,凡人之命不可轻易更改,怎得这么重的命格竟会改变?” 泰媪继续讲述:“高广帐下有一个军师,叫做陈吉。此人工于心计,且性格偏激,但是因为高广对他有救命之恩,且高家军也对高广忠心耿耿,所以他在高家军的日子里倒也诚心实意地替高广做了不少事。 “在行军的路上,高家军搭救了一个逃难的富户,他就是当今圣上的祖父,本朝的太祖皇帝齐盛!” 崔珏记得齐盛的命格,“如此说来,我倒想起来齐盛的命格并非真龙天子,而是从龙金蛟。所以,他死后入地府之时,我还仔细核对过生死簿,也将这件事报给秦广王。” 蒋歆点了点头,“对!那时两个人的命格已经更改了。我本是不同意的,可是玉帝却说,凡人命格交换自愿,我们不得贸然插手,因此我也只得作罢。” “可是命格与人不能相应,不仅是玉帝知道,酆都大帝一样也会发现!”崔珏觉得自己这判官算起白做了,竟然不知此事! “酆都大帝彼时正在历劫,无心管理此事,玉帝代为管理。所以这两人命格一换,二人子孙后代才有了今天这个局面!”泰媪解释道。 崔觉还是不解,“二人怎么就换了命格?” 泰媪告诉他:“这件事说起来,也是怨我的!当初,高广在北境击退异族,并且俘虏了五千余人。当时的北境天寒地冻,寸草不生,这五千多个俘虏吃穿用度迫在眉睫,朝廷却并没有闲钱。尤其本地的百姓尚且挣扎在生死边缘,哪里有钱供养着些俘虏? “那时候,高广多次派人向朝廷修书,恳请拨下银钱,让北境的俘虏与当地百姓一起顺利过冬。可是朝廷却迟迟不肯回信,因为那皇帝要修一座神坛,向天上仙人祈福,让自己长生不老。” 崔珏觉得这件事或许与天庭有关,想问又不敢开口,又看了看蒋歆。 蒋歆扯出一丝冷笑,“对!你猜的没错!天庭受了他们的供奉,面对此事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崔珏忍不住,“就算是玉帝荒谬,可是太上老君与太白金星等人又怎么能眼睁睁看着这种事就此发生?” 蒋歆又闭紧了嘴巴,一言不发。 泰媪说道:“太上老君和太白金星皆是方外神仙,他们不仅不管人间的事,也不管神仙的事。那时候,玉帝也正值千寿万年的关卡,却需要大量的供奉,所以对人间皇帝的所作所为也坦然受之。” 五 陈年旧事 “因此,朝廷根本没有钱给北境,是吗?”崔珏问道。 “是!不仅如此,而且发生了兵乱,最后高广下令坑杀了五千俘虏!”泰媪说道。 “坑杀五千俘虏?!”崔珏知道当时所遇肯定是两难之题。高广行事虽有伤人伦,却的确是不得已而为之。 泰媪继续说道:“除了那五千俘虏被坑杀之外,还有大量的北境老弱妇孺也借此机会一并被杀害了!” 崔珏心里知道,高广这一行径的确是损阴德、坏命格的。不过,他看过高广此人生平,却并没有记下这一笔。 泰媪揭开真相:“这件事少不了齐盛的手笔。他会一些法术,挑了一个与高广生辰八字一样的俘虏,将二人发丝和贴身衣服一起投在那填埋尸体的坑里。” 崔珏瞬时懂了,这的确是毁人命格的好法子!高广真龙天子的命格被毁,从龙金蛟便有机会替代成为天子,想来齐盛就是如此得了天子之位。 说到这里,泰媪一脸惭愧,“那时,我在人间历练,身上法术全失,并不知此事。待我发现之时,事已成定局,便不可逆转。眼看着一代明君变成了阵前大将,虽觉可惜,但也知道未到绝路,便也没有深究,更何况那高广的确犯了杀戒……” “可是那杀戒并不是高广所犯,对吗?”崔珏听到这里,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 按照泰媪的性格,识人断不会那般偏颇,更不会跟随一个暴虐之主;何况按照高广对于北境的规划,是要将那些俘虏教化开导,在此落地生根,繁荣北境。 泰媪痛苦地点了点头,“这数万年来,我在人间历练几次,再没有哪一次像这次那么的令人哀伤…… “齐盛与陈吉串通,假传高广军令给军中副将,要求他坑杀战俘与老弱妇孺。那副将本是不愿,要等高广回来问个清楚;可是高广此时已经去往附近城池,求助各地官员能够开仓放粮,救北境百姓一命,一时半会儿赶不回来。 “我还记得那一天,城外空中咒骂声、哭嚎声、哀求声不绝于耳。最后那五千余人被巨石活活砸死之后,又被厚土掩埋。那之后腐尸之臭绵延数年不散! “高广知道此事后,勃然大怒,便想杀了陈吉与齐盛,以慰那些冤魂在天之灵!可是陈吉和齐盛却口口声声说所做一切都是为了高广,也为了全城的百姓!高广也知他们所言有理,可是那妇孺又何其无辜! “齐盛做了多年买卖,自然练就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了高广——此事既不怨高广,也不怨这两人,要怨就怨那昏庸无度的朝廷和皇帝,让这些人食不果腹,命丧黄泉! “其实,高广心中深以为然,整个高家军和北境百姓已是走投无路,就算这两人不这么做,他也迟早会有所决断。在这种情况下,却仍有老百姓源源不断地跑到这边,要跟随高广,可见南境的生活虽然地丰水美,也并不富裕,甚至更加困苦。事情已经到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之势,高广与陈吉、齐盛共同起兵造反。现在想来,那两人其实早有反叛之心,只不过需要一个挡箭牌,而高广正是那个挡箭牌。 “高广家学渊源,治军严明,再加上皇帝早就民心尽失。大军所到之处势如破竹,仅仅一年半载便打到了皇城根下。 “那皇帝直到兵临城下,才大梦初醒,跪地求饶;并称,即便不饶了他,也饶了宫中女眷。高广原本想饶他一回,全了之前君臣之义,可是皇帝却被齐盛一剑刺死。 “高广对于齐盛所作所为满心失望,再加上之前北境坑杀俘虏和妇孺之事,心中难掩沮丧,于是产生了避世之心。 “可是高家军对他忠心耿耿,如果高广就此放手,那齐盛也不可能得到高家军之拥护,全境内还有其他叛军仍在虎视眈眈这皇位。 “我见高广心中郁结,心中不忍,将当下形势分析给他,让他留在军中;并且告诉他,天下黎民百姓还没有过上安定生活,他便弃之不顾,难道还让他们受战争之苦?陈吉说过,那皇帝欠了天下何止一条命,杀了便也就杀了! “高广知道彼时天下未定,如果他一走,恐怕这个世道又会再现混乱,终归苦的还是百姓。想到这里,他便又留了下来! “此后,高家军又用了一年的时间平定了其他的叛军,万民归心于高家军。此时,北境再起战事,高广却因感风寒而一病不起,所以只得他的儿子高文轩带兵出战。 “可是还没等高文轩平定北境,高广却死在了京城之中。国不可一日无君,齐盛便趁此机会登基为帝,封陈吉为丞相,封高文轩为护国大将军。 “高文轩随了其父,最不愿看生灵涂炭,对皇位也不贪恋,远在北境就上表称臣,因此高家的龙脉彻底断了。” 崔珏听到这里,一脸的无奈,“高广此人一生便毁在了自己耳根子软这件事上。可是也怨不得他,他所遇到的局面处处是两难之局,不得解!” 蒋歆此时终于开口说话,“我此次让泰媪前来,便是再查五十年前的事。齐盛会些法术,因此高广的命格被改、阴阳间户籍簿册被改、生死簿被改,但此事断不是一介凡人能完成的!恐怕与之前生死簿被改一事同属一宗,所以我派泰媪前来,不仅是重查旧案,也是为了清除咱们地府的隐患,你可明白?” 崔珏拱手,“小仙明白!这修改生死簿之人必然在地府之内位高权重。”说到这里,他叹了一口气,“我与地府众同僚共事上万年,真不愿相信会有此等破坏天地之道的人!” 六 文轩出征 听了崔珏的话,蒋歆脸色更冷,“你切莫像那高广一般妇人之仁。如果查出事情真相,不可顾及任何情谊,一定要将此等为非作歹之徒拽出来!你不要因一时心软而倾覆苍生!” 蒋歆的话语严厉,崔珏心头一凛,赶忙叩拜,“小仙谨听蒋侯教诲,定然秉公处置!” 蒋歆扶起他,告诉二人:“我得回地府了。泰媪把木钗里的那一缕冤魂交还给了韦秋桐;韦秋桐此时正在地府修炼,以期将那缕魂魄能够尽快地与原主其他魂魄合而为一,到时候说不定还能再找回一个女子三魂七魄,让她顺利再入轮回。” 崔珏看向泰媪,“孟婆,你何时将那位韦姑娘收入自己麾下?再说,她虽然也是修道之人,可还没有已经得道成仙,长居地府会折损她的灵识。待她阳寿尽头,灵识受损,你不是也损了天地人和吗?” 没等泰媪解释,蒋歆便告诉他:“你尽可放心。那韦秋桐身上有一颗碧玺宝珠,那珠子原是太上老君拂尘上的一颗坠子,后来交给自己下凡历练的徒儿。想来,那徒儿就是韦秋桐之父。有了这颗珠子,韦秋桐可在人间和地府之间随意行走。” 崔珏心中有气,问道:“为何我不知此事?” “那时候你正忙着在人间自圆其说。”泰媪不厚道地笑了起来。 崔珏无奈,“你也不想想我是为了什么?!” 泰媪福了福,“崔判大人,切莫怪我,这也是蒋侯的意思!” 崔珏此时才发现蒋歆已经离开,他也不计较泰媪刚才促狭,恳求道:“好孟婆,别藏着,烦你把接下的事情与我讲一讲。这位高仵作又怎么会从一个将军府的嫡子沦落到成为这里的贱籍仵作?” 泰媪看向高老头的眼神,仿佛在看几十年前的那个稚气少年。“承启他并非高文轩将军的嫡子,而是庶幼子。也亏得这个身份和他哥哥的回护,让他逃过一场浩劫,幸留一条性命。 “当年,高文轩出征之前,高广已经病重,军权皆在齐盛的手中。高文轩代替高广带兵平定北境,齐盛怎么可能让他带着高家军去?所以,临时凑齐了一些散兵游勇,就让他带着去了北境。而陈吉的儿子,也就是陈建和的父亲陈照常作为监军,也跟着一同去了北境。 “高文轩家中已有一妻一妾,两人都生了儿子。嫡长子高祚年方十岁,庶幼子高祉不过八岁。那个妾室原是高夫人贴身丫鬟,在她难产之时,让高文轩纳进府里。妻妾倒是相处和谐,两个儿子也心无芥蒂,所以高文轩出征是没有什么后顾之忧的。 “高文轩不愧是高广的儿子,虽然只带了不到一万的散兵游勇,可是高家军战术高超、军纪严明、爱兵如子,所以就在这一路边行军边训练。等到了北境之内,这一万散兵游勇作战能力竟然不亚于当时高家军的乙等军。 “在高文轩带着大军开往北境的路上,高广在京城骤然去世。齐盛将敕封诏书送到了高文轩的手中;高文轩二话没说,上表称臣,并且保证自己一定会平定北境,打败异族,收复失地。 “大军经历数月,刚到北境,就遭到了异族的偷袭。异族人原本想占个先机,却没想到,高文轩带兵初到此地,却并没有落下下风,而是一鼓作气把他们打退了数百里,一时间换回了北境暂时的安宁。 “当地百姓对这高家军是又盼又怕的。盼的是,他们一来,异族便不敢轻举妄动,能换得暂时的安稳日子;怕的是,当年高家军坑杀战俘和老弱妇孺一事。 “高文轩那时已成年,虽然没跟从父亲服役在北境,但是也知道当年之事,却不知道全部真相,心中一直有愧。为了让百姓们安居乐业,他便下令大军在城墙根下安营扎寨,一方面不会进城烦扰百姓,另一方面也能在此抵抗外敌偷袭入侵。 “那时候是秋天。草原上草丰水美,牛羊壮实,异族趁着实力最为强壮之时,势必要多多抢掠。因为这时候既是实力最强壮之时,同样也是寒冬季即将到来的最危险之时,所以不得不抢够过冬的物资。即便高文轩打退他们数次,他们依然是不断地前来偷袭。 “好在高文轩离京之时,粮草、马匹、军衣都带得充足,而且沿途城郊也给予了支持,所以倒也能扛上一阵。然而,就在此时,大营之中突然发生了一起塌天大祸——高家军的粮草竟然被异族偷袭,烧毁殆尽。原本高文轩心中倒也不慌,毕竟背靠北境之城,可以向城内求助。 “监军陈照常,自告奋勇揽下这门差事,说自己不过是个文官,在一路上已经白吃了好多的军粮,此时自是应该为大军做些什么! “高文轩见陈照常虽然担任监军一职,却从未指手画脚,再加上他心中一直认为他的父亲高广和陈照常的父亲陈吉是共同起兵的挚友亲朋,所以对他并未设防。 “可是,陈照常入了城门之后,便再也没有出来。不但他没有出来,守城之官更是让那些百姓更是紧闭城门,不许到城外犒劳军士。可怜高文轩和那一万来个士兵,就这样被孤悬在北境城外。一下子就是过了大半个月,不但军中所剩无几的粮食吃完了,战马也要断粮了,因为冬天已经到了!” 说到这里,更夫打了四更的梆子。 泰媪倒了一杯水,笑道:“这故事讲的可是真长,我这已经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竟也说的口干舌燥,不知崔判可否满意?” 崔珏哭笑不得,“你这人!哪有把话只说了一半的道理?!我猜测,陈照常背信弃义,入城之后,不知怎的哄骗当地官员百姓,竟弃了平乱大军而不顾,任凭那一万军士自生自灭。可是原因呢?我猜,还是因为数年前坑杀之祸!想来这件事,不得善了!” 七 军中变故 泰媪听到崔珏如此说,嫣然一笑,“府君,当年你在人间历练之时,虽然有‘判阴阳、断善恶’的名声,可惜只做到七品小官,每天写写诗词歌赋,可见是个风雅文人,对那人心险恶还是认识不足。” 崔珏不好意思地笑了。 想当初,他因替唐太宗续命,便好奇能让魏征舍命相报的君主是怎样的一个人。于是,他也参加了人间科考,虽然中榜,名次却不高,混了个校书郎,迁至侍御史;后来外放了县令小官,仗着自己在地府断案的经验,落了一些擅长判案的名声,可实际上处理得不过是乡野之间小小的龃龉,还真的没有在真正的沙场或者名利上历练过。 泰媪看他的样子,也不好再挤兑。她叹了一口气,“后来我又回到北境,施了封印堪舆之术,再现当年场景之惨烈,我心中每每想起都难过。 “陈照常入城之后,拿出了一封书信。信中之语,威胁告诉守城官员,如果不开城放粮,便杀戮城内百姓,拆房作为兵器,夺走他们的口粮。那官员看了信,又听了陈照常的话,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小小北境之城竟然受到里外两重夹击。异族侵略已经让百姓受了一场场苦,现在朝廷派兵前来,竟然还要受这一茬苦。更何况,那皇帝刚刚登基,根牢不稳,即便是他们把事情上报朝廷,也有可能出现‘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情况。 “想到这里,那守城官员竟想以死殉城。陈照常拦住了他,说自己有一计,便是死守城门,坚壁清野,既守住了外敌,也守也防的那些军兵入城抢掠。这样的话,就能让他们两拨人在城外相互残杀,是北境之城还能坐收渔翁之利,保住百姓。那官员听完,深以为然,便将陈照常留在城中。 “城外将士饿到极限的时候,已经想要杀了战马吃肉,却被高文轩制止了。他告诉他们,如果战马没有了,那他们将会更加一败涂地,连逃跑都无法完成! “可是,高文轩的话音刚落,马官就来报告,军中的战马突然间呕吐不止,浑身抽搐,有几匹马已经气绝身亡。高文轩听得此事,赶忙前去马厩查看。而在此时,军医发现战马的草料中有几根看起来非常像茅草的东西,可是仔细一看,却发现那草料颜色发紫,竟然是乌头碱!马儿吃了以后便会呕吐不止,类似马瘟,最后一命呜呼。 “高文轩心中大为着急,年纪不过而立之年,竟然一夜白头。军中副官怕他出事,就凑了些粮食,熬了一碗稀粥,让他喝下,保存体力。可是,高文轩看着那一碗薄如镜面的稀粥,不禁落泪。想当年,他父亲在北境之地恐怕也有过相同的遭遇,才不得以起兵造反。眼下,他刚刚上表称臣,却不想遭到此种意外之难。难道他们父子二人都要经历这北境之苦? “他提笔写下几份书信,派出信使,向新立的朝廷求救,并且也希望沿途各城能够施以援手。可那信使刚刚离开,副将便又传来一个坏消息,军中的士兵竟然哗变了! “高文轩强撑病体,走到帐外,看见原本已训练有素的兵士分成了两个帮派。其中一帮人对于高文轩仍是敬佩不已,心中心怀感念,说道:‘我们原本不过是乡野村夫,幸得高将军教化,让我们成为士兵,现在能够保家卫国。眼下困难不过是一时的,待监军大人回来,我们就有粮吃了!’而另一波却是不服:‘我们原本从军就是为了混口饱饭,这些人里还有一些原本就是其他各路兵马,被那高广和齐盛给收服过来的。现在他们翻身做了皇帝大官,就把我们扔到这个苦寒之地,不管不顾!我们是要保命的!’ “高文轩从人群中走出,问道:‘那你又想怎样?’那人给出了一个答案:‘让我们杀进城去抢点粮食,要不然我们就会饿死!’ “高文轩气急:‘你如果杀进城去抢百姓的粮食,那又与异族有何区别?都是野蛮不得教化之人!’ “可是他说的这些话并不能打动那些哗变的士兵,两方人竟然就此打了起来。高文轩劝不动,便挥刀砍了那个带头之人,冷声道:‘我们受天下人供养,必将报答天下人。此北境乃我朝领土,不管谁做皇帝,百姓还是这些百姓,断不可伤害他们!’ “此时,他们这些人虽然被吓住,可是其中有个人却高喊一声:‘你说得轻巧!当初你父亲在北境坑杀五千俘虏,连带着城中的老弱病残因不能上阵打仗,被他一起坑杀!你现在说的冠冕堂皇,我们怎么办?难不成你也要像你父那样,将我们坑杀吗?’ “高文轩听到此话,气得脸色铁青,加上连日作战又粮水难进,一时间竟吐得一口鲜血,昏厥过去。他再醒来之时,身边只剩下他的贴身护卫,他便问起外边的情况怎么样了。贴身护卫脸色灰白,告诉他,那带头之人虽被砍杀,可是高将军之后,两拨人依然打了起来,竟然死伤数百人。 “高文轩苦笑一声。原本这些人就兵力单薄,几场鏖战下来也损失了一小半,现在竟为这等无谓之事,又损失了些许兵将。这些都是人命啊!怎能自己人斩杀自己人!想到伤心处,他又拽住贴身护卫,问道:‘那信使可曾回来,陈监军可曾回来?” “护卫沉默了一会儿,艰难摇了摇头,‘没有,都没有,我已派人去寻找信使,也派了人去寻那赵监军,可是城门都没让我们的人进去。’ “二人说到此处,就听小兵来报,说去寻信使的探子已经回来了,带来了一个坏消息——那信使竟然在北境以南五十里地之处被人斩杀,根本没有到下一座城池!” 崔珏听到这里,终于明白泰媪为何心中久久无法释怀! 八 父子身亡 听了泰媪的讲述,崔珏沉吟片刻,说道:“不知我的推测是否准确——想来无论是烧粮草,还是杀信使,还是引起军中哗变,都并非偶然之事,恐怕是有人刻意为之!” 泰媪点了点头,“府君通透,原本我将当年场景回溯,也不免哀叹高家父子的命运多舛,竟然在局中不得破。可是后来,我细细再想看过这些场景,却发现这些事情与齐盛、陈家父子都脱不了干系! “我便延长了法术,看到了高文轩之死,更是令我心中难安!那信使死在半路之后,高家军与外界联系彻底断了。高文轩为了平复军中骚乱,便下令将两方哗变之人分隔开来,让他们各自带回同伴的尸体就地掩埋。可是粮草问题迟迟没有解决,饥饿已经笼罩到整个军营。有人偷偷将那些械斗而死的兵卒拆解。高文轩虽知此事,却只能睁一眼闭一眼,毕竟活着的人更重要。更多人实在是没有办法,就把棉衣拆了,将里面的棉花吃了充饥。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更为重要的问题,就是北境常年干旱,水源早在数里地之外。由于天气渐冷,水源也渐渐枯竭。一队人马千辛万苦取水还不够整个大营用上一天。 “这天夜里,高文轩准备再派信使和自己的贴身护卫去附近城池求助之时,却听外面杀声震天。原来是异族人不知从哪里得到了他们弹尽粮绝的消息,便趁此作乱,杀了过来。 “高文轩见此情况,赶忙整装待发。可是军中却有人鼓动士兵伺机投降。开始之时,异族人对降兵很是善待,又给酒,又给肉,这一下子引得更多人投降。高文轩深觉此事有诈,便阻拦众人。可是饥饿的确是会让人丧失理智,不多时,已有近千名士兵投降过去! “可是异族人突然变脸,在某个士兵投降到他们铁骑之下时,却被一刀斩杀。而后,再来投降之人纷纷被斩于马下。这下子又把那些想要投降的人给吓退了回去! “异族首领仰天狂笑,看着高文轩所剩无几的士兵,告诉他:‘你父亲坑杀我族五千将士,今天我们也要如此行事!眼下你军中剩下的也不过就是三五千人,你就等着眼看他们被我们坑杀吧! “高文轩听闻此,横刀立马于阵前,看着异族的首领,问道:‘你要怎样才肯饶了这些将士?’ “异族首领告诉他:‘唯有你死,方可解我心头之恨!’高文轩自知今日死期难逃,便与他商量:‘我这条命死不足惜,但是你可否承诺,除了饶过这些将士之外,能否让城中百姓过了今冬,我帐中财物皆归你所有!’那异族首领坐在马上,看着高文轩,冷冷道:‘好,我同意了!’ “高文轩听到他的承诺,从里襟撕下一块白布,咬破手指,写下血书,说明了眼下一切,并请求城中百姓开门容纳剩余将士,让他们得个温饱,尽快回到家乡。 “血书写完,高文轩让副将取来他的弓箭。他将这块带血的白布一箭射在身后的墙头,算作自己的遗言。做完这些,他便挥剑自刎。 “可是那异族首领却并没有信守承诺。待高文轩死后,他立刻下令斩杀所有的俘虏,包括之前投降过去的人。唯有几个人,他没有斩杀,想来应该是他们提早埋伏在其中的细作。尽管高文轩所留财物让他们颇为满足,可是依然攻到城中骚扰,洗劫一番才退回大漠。” 崔珏听到这里,起了个手印,找到了当年的生死簿,看见里面记载高文轩的死因是“战死”,并没有别的记录。“这就奇了,此人死因如此曲折,为什么我没有印象?” 泰媪告诉他:“因为有人从中作梗!高文轩的死讯传回京城,高广听闻自己的儿子战死沙场,一病不起,最终于同年也撒手人寰。 “齐盛作为皇帝,此时自然是要厚待高家父子,在朝廷上宣布要引回高文轩的灵柩,予以厚葬。可是,他带走的一万兵将全军覆没,连给他收尸的人都没有,还是北境城中逃难的百姓将消息传了过来。 “就在朝廷上下众说纷纭之时,监军陈照常却跑回京城,向齐盛报告说:‘高文轩带着士兵投降异族,异族不受降,反而是将他们尽数斩杀。因此,高文轩因贪生怕死害死了自己,又害死了一万将士!’ “他的话在朝廷上引起了极大的震动,不久,又有北境逃来的百姓对他的话予以佐证。齐盛勃然大怒,收回对高家的封赏,并且下令将高家十岁以上男子全都斩杀,妇人及十岁以下的幼童没入贱籍。高文轩的两位夫人不愿受辱,便双双投缳自尽。而八岁的庶幼子高祉被人牙子在街头叫卖。 “我是他们三个攻进京城之后,便离了军队,开始四方行医。偶然间,我又到京城,看见高祉被发卖,于是便将他买了回去,重新起名字叫做高承启,收做徒弟。 “可是齐盛早就盯着高家人。我刚收了这孩子,他便找到了我!他毕竟也知道我的本事,也不敢驳了我的面子,便说:‘此高家子可以随你行游四方,但贱籍不可去除!终生不得入仕,不得经商,不得务农,不得行医!我那时没有法力,也不能带着孩子修道,百般无奈之下,只得教了他一手验尸的功夫。” 崔珏又翻起了生死簿,找到了齐盛的生死记录,发现他生前所修道法竟然小有所成,可是他却是因病而亡,和普通人一样入了地府,其生前所作所为并无记载。“从生死簿上看不出来齐盛道行竟如此高深,连孟婆你都拿他无可奈何!” 泰媪告诉他:“说起来,我与齐盛有过交手。想当初,我收了承启之后,便带着他去了北境。我之前所说一切,就是在那时动用了法术所见。从北境离开之后,我心中不安,想那高家父子一生戎马,最后竟然背负恶名命丧黄泉,便想找齐盛计较一番!” 九 又被为难 泰媪话音刚落,村里的鸡叫了。 崔珏向外一看,天色已经蒙蒙亮,赶忙撤下高承启身上的结界。 泰媪告诉他:“府君,我得回一趟地府。也不知道秋桐将那姑娘的残魂修炼得怎么样了。三天后,就进入六月,想来这两天公孙大娘还会再来一次,要不然她本月花值没有完成,以王母的性格一定会找她麻烦的。” 泰媪年长,几乎和王母同寿,所以说话间语气并没有多么恭敬。 崔珏想笑,可是想到王母的行事风格,又把笑容收了回去,最后叹道:“王母大人心思倒是正一些,只是性格上过分强硬了!如果那些残魂真的无法聚齐,王母大人的提议倒也不失为姑娘们一个好的归处。” 泰媪嗤笑一声:“地书中记载王母掌管天地人间,在天书中生生给她安排了个玉帝,你猜她这些年心里能痛快吗?这件事本来就是天庭行事有亏,王母极力弥补,也不仅仅是补足天庭行缺。” 崔珏笑道:“不好说上仙们的闲话。你且先回地府吧,我留在这里。昨天陈建和发难未成,想来今天与高承启不会善罢甘休。” “你这‘好师侄’到底要装到什么时候是个头,莫不如回到广济堂去当坐堂医,总比在这四面漏风的义庄要好得多!”泰媪讲了一夜的前尘往事,对义庄的环境也大致了解的清楚。 崔珏想了想,“算了!我还是留在义庄吧!既然新来的知府是陈家的人,照你的说法,可能此人行事或与当今皇帝有关,高承启在他手下未必能安稳度日。你也说了,高家现在就剩下高承启一个人,不能断了龙脉,再断血脉。” 泰媪觉得他说的有理,还是提醒他:“你别忘了蒋侯说的话——陈建和身负数万条将士冤魂,现在那些冤魂也在此地聚集,以后恐怕也要生出怨灵。只是我目前没有看见这件事的苗头,也不知蒋侯是从哪里得知的……” 崔珏无奈摇头,“蒋侯是断不会告诉我们的!他在这些事上一向是自担风险,怎么可能让咱们陪着他去遭罪?” 泰媪压低声音:“我听说蒋侯已经传令,如果他有什么不测,包拯可以代他使用秦广王之职。” 崔珏叹了一口气,没有回应。 此时,高承启快要醒了,发出起早的嘤咛声。 泰奥说道:“你且留在这,与他仔细再查。我先回地府!如果有什么事,别忘了及时通知我!上一笔业障未消,恐再生事端,不能让百姓受苦!” 泰媪福了一福,起身离开。 高承启醒了,看见崔珏站在前堂,问道:“师侄怎的起得如此之早?” 崔珏笑道:“师祖有事要离开,我早起给她熬些薄粥,给您也留了一碗。一会儿您不是还得去府衙报到吗?” 听到这里,高承启彻底清醒,神情有些不自在,叹道:“真人切莫瞒我了,恐怕新来的知府与我家恩怨,你也略知一二了吧?” 崔珏没想到这位高家后人如此通透,于是问道:“师伯何出此言?” 高承启叹了一口气,“我猜我师傅一定会将我高家的这几代人的经历告诉你。想当年,师傅将我从人牙子手里买下来的时候,就曾告诉过我,前尘往事皆已过,不要再执着。可是多年过去了,我发现执着的是师傅。” 崔珏盛出一碗粥,放在他的面前,“听您的意思,似乎已经放下了高家的恩怨?” 高承启点了点头,“放下了……不放下又能怎样?高家只剩我最后一个人了,我若死了,高家便再无后人。我活一天,高家就还在一天。即便不放下,又能如何?” 崔珏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日上三竿,高承启如昨日安排那般到府衙报到。 路上所遇到的官吏,看见他,眼神都有些变化。 高承启面露苦笑,想来自己隐瞒了多年的身份被陈建和一时说破,自然会换来这些探究的目光。他也不在意,依然像以往那样伏低做小,见官便拜,见吏便揖。 陈建和新官上任三把火。这第一把火烧的就是吏治。 按照他要求,以后府衙之人必须按时坐班,不可无故缺勤,且早晚须将他问安请令,听从安排。 高承启身为贱民,既不算官,也不算吏,虽不受此令之辖制,但是却也一样要向陈建和问安。 一到堂上,他看见其他人都已坐定,便藏在角落里立住。 陈建和可不容他藏身,继续昨天的话题:“高仵作昨天不愿展示武功,也不知是否藏私。诸位可知,他就是前朝名将高广的孙子!” 众人听到此话,悚然一惊。 高广的威名赫赫在历,当年坑杀五千战俘一事,至今还广为流传;他的儿子高文轩投敌叛国,一万将士死在异国他乡。 一时间,众人的眼神都显得眼神不善,心想老实木讷的高承启竟然是高家后人! 陈建和突然又变了脸色,“高氏一族两代人犯下滔天大罪,已被抄家灭门。幸而当今圣上宽仁,想来也不会再为难这位高家后人高祉了!” 陈建和自说自话;其他官吏瑟瑟发抖,一时间应也不是,不应也是不是;唯有高承启一言不发地排在位末,等这知府接下来出招。 陈建和突然语调一转,换了一件事说起来:“唐推官,前任知府之死是否已经查清?这次我可是带着圣上的口谕而来,知府与郡主夫妻先后死亡,着实有些可疑,本府可得查个清楚!” 唐渊起身行礼,“禀告大人,经过仵作验尸,郡主夫妇二人均是因心悸而死,没有什么可疑之处。” “心悸而死?仵作验了?你是说他吗?”陈建和瞟了高承启一眼。 得,这话题又绕了回来! 高承启不得不起身出列,拜倒堂前,“各位大人、上官见礼!前任知府大人与郡主夫妻二人的确是心悸而死,夫妻俩死亡之时相隔了有一段时间。只是,不知道前知府大人为何不将郡主死亡之事公布于众,而是时隔了好久,前知府大人死后,我们才发现郡主早已身故。小人用项上人头担保,不敢有半点谎话!” 十 针锋相对 陈建和表情玩味,“项上人头担保?你的人头可比郡主夫妻二人的性命还重要?” 唐渊此时也不得不起身出列,“大人明鉴!高仵作验尸水平极高,深受各任知府信任……” 陈建和冷哼一声,“既如此,唐推官也再押一条性命在我手中!来人!” 此时,一个青衣长褂医师上堂。 崔珏的灵识打眼一看,竟是自己的另一个师伯——广济堂的掌柜王医师。 高承启看见他,赶忙把头低下,生怕对方看见自己似的。 王医师到了大堂,拱手向周围作揖敬拜,“各位大人有礼了!在下广济堂的掌柜医师。” 陈建和对他倒是语气温和,“王郎中,本城前任知府范溪河,也就是金珠郡马爷,他和夫人金珠郡主均死在城中,想来这件事你也有所耳闻。” 王医师拱手道:“回大人,此事我是在官府张贴公告之后才知道的。那时候城里都传夫妇二人皆是因心病而死……” 陈建和冷笑一声,“你说的没错。唐推官向朝廷报告的内容亦是如此!不过,为了保险起见,本官派你将金珠郡主夫妻二人的尸身再行检验!” 王医生叩首道:“此前已有仵作进行检验,我怕两厢检验结果大相径庭,到时候……” 陈建和打断他的话,“喏,堂下跪着的就是本府的仵作,想来你也认识他!” 王医生没有抬头看,只是叩头道:“小人认识此人,他是我的师弟,因身处贱籍,所以无法行医,只能做个仵作。” “既然你们师出同门,水平应该也不相上下,那就由你来重新检验,一切结果都辨个清楚!”陈建和语气坚决。 堂渊想起之前崔珏说的话,立刻起身,“大人,前知府大人身死一案的确另有隐情。不过,此事不可向外人道,可否容下官单独禀告。” 陈建和看了他一眼,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哦,唐推官似乎有话要讲……也好,既如此,你且随我来吧!” 说罢,他起身便走,留得满堂官吏面面相觑;跪着的一个医师,一个仵作,更是不知所措;只有右推官徐霍翁,见到唐渊已有机会与知府大人单独谈话,心中嫉恨,一拂袖便离开了。 众官吏退下之后,应霄云告诉跪着的师兄弟:“你二人先且回去等消息吧!这件事切不可对外多说半个字!” 崔珏的灵识看了这场好戏,心中已有了计较。 三界、四生、六道、十方,不相干扰。 虽然那老鼠精为祸人间,但是已经身死魂灭,归入地府,人间不可再留他的痕迹。 唐渊身为凡人,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崔珏的话显然他是听了进去的,知道这件事不可大肆张扬,更不能引起百姓恐慌,所以给朝廷一个合理的解释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到了内堂,崔珏把自己挂在梁上,要看看下面这两个人将要如何解决这件事。 陈建和一进来,就坐在主位上,并没有给唐渊让座。 唐渊十分识礼,站在下首,恭恭敬敬地作揖,告诉陈建和:“鉴阳城前知府‘范溪河’并非原身本人。他本是一贼人,杀了进士范溪河,冒名顶替了他的身份,做了郡马,受了朝廷恩赏,做了此地的一方大员。 “可是他胸无点墨,平时施些小恩小惠来围持官声,实际上对本地的民众生活并无实质性的改善。开始,众人还对他颇为恭敬;后来,便不吃他那一套。 “他为了考绩优良,便将各路官员请到此地,以花街招待。可是本朝不许官员狎妓,所以他在花街里藏着多个没有登记贱籍的良家女。可怜那些女子年纪尚小,却被掳来做了暗娼,苦不堪言。后来那些女子寻得机会,齐齐吞药自尽,吓得这个假知府心悸而死。至于金珠郡主,是因为在此之前就发现了此事,被他百般威胁囚禁,活活吓死!” 陈建和听了唐渊的话,眉头都没有挑一下,问道:“这些事,你又是怎么知道我?现在夫妻二人已死,你说的话可有任何佐证?” 唐渊语气恳切,“小人身为本地推官,已有数年经验。范溪河的尸首已在京城附近被找到,而且根据我们寻找范氏族人的说法,范溪河年幼之时,曾经受过伤,脚趾骨骼是有缺失的。我们找到的那具尸体与范家人所述一致,而那贼人的身体特征却与范溪河完全无关。” 陈建和挑了挑眉,貌似不信。 唐渊赶忙告诉他:“范氏族人的供词目前已经封存,大人若不信,尽可取来阅读。” 陈建和想了想,换了个慵懒的姿势,倚在靠椅上,“既如此,你为何不将此事真实情况公布于众,掖着藏着倒是为何?” 唐渊不卑不亢地说:“我深知,百姓对朝廷官员深信不疑。若让人们知道,知府大人原是个贼人,还在考绩之时蒙混过关,更有上司亵渎良家女子……诸如此事,恐怕是有污朝廷的圣名,还会牵连大批同僚。为此,我只将知府身死的情况报与朝廷,其他事情只等着大人您来再做定夺!” 这话陈建和听的倒是舒爽,问道:”你可查到那贼人是何人?” 唐渊摇了摇头,“恕下官无能。境内山林较多,落草为寇的人不少,那贼人的户籍想来早就在当地销户不存,所以我暂时也查不到他的身份!” 陈建和听罢,沉默良久,仔细想了想,“这件事,你还对其他人说过吗?” 唐渊肯定地说:“没有!事关重大,且关乎朝廷脸面,我断不敢自作主张!因此查回的一切事情,仅有我一人知道,全凭大人吩咐!” “好,那你就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就当什么都不知道。我修书报告朝廷,一切交给圣上裁断!”陈建和摇了摇茶盏。 唐渊拱手,表示赞同。 陈建和看着他,皮笑肉不笑地说:“唐推官年纪轻轻,却是玲珑剔透,以后前途不可限量!” 唐渊藏下表情,说道:“大人谬赞了!” 十一 同门相谈 鉴湖旁边的迎客楼里,二楼包厢内,一对师兄弟相对而坐,崔珏的灵识在包厢内四处闲看。 他作为地府判官,已经很多年没有享受人间的美食。 鉴阳城的迎客楼一向以“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而著称,汇集了天下美食。 眼前这四凉四热八碟子精巧的小菜配上一壶胭脂酒,的确是引人垂涎欲滴。 可是美食当前,师兄弟两个人却一点心思都没在其中,而是相顾无言,显得气氛有些尴尬。 这俩人就是崔珏在人间名义上的两个师伯——广济堂的坐堂医王源安,府衙的仵作高承启。 王源安为自己的师弟斟了一杯酒,无奈叹道:“师弟,你这许多年来过的可好?” 高承启点了点头,“还好,多谢师兄挂念!” 王源安苦笑一声,“说什么挂念不挂念的……我也知道,你是在埋怨我这么多年与你没有什么联系,仿佛并不认得你这个师弟。要知道,我也是有苦衷的。自从师傅将你的身世告诉于我,我便想好了今时今日的局面。我不但要顾忌广济堂上上下下几十口人的生计以外,也要考虑你的退路。我与你之间的交情越寡淡,将来在你落难之时搭上一把手,越不会被人怀疑。唉……我这么说,好像是在给自己找话辙,但是我是真心实意地这么想……” 高承启拿起手边的酒,仰头喝了下去,把酒杯向王源安比了比,“师兄,你的想法,我又如何不知?我自然是信你的为人;就算不信你,我们的师傅又怎会看人走眼?” 崔珏听到这里,暗自笑话自己。 他早就看出王源安身上的市侩之气,心中颇为不喜。可是,想到此人是泰媪的徒弟,应该就明白此人更多的是圆滑,而非奸滑;再想想药神门下的云明生……泰媪这三个徒弟,真是把入世、避世、出世之路是探得齐全了。 王源安听了自己师弟的话,又叹了一口气,“新任的知府大人到鉴阳城之前,就曾经派家奴找到我。传话道,他早就查过我是泰媪的徒弟,也知道我与你为同门师兄弟,只是不知你我的关系如何。 “我告诉他,你我关系淡淡,原因是师傅多偏心于你。因此,待我学有所成之后,立刻离了师门。你在鉴阳城多年,我从未与你有过接触。想来他也是探查了一番,知道我所言非虚,所以让我重新检验你之前已经写过的尸格。” 高承启对自己师兄很是敬服,“师兄如此说,便是是最好的。想来知府大人也不会过多为难你了……” “哪里不为难?他让家奴告诉我,你以前所做的一切尸格皆不作数,让我找人替代你重新制作尸格。我哪敢找到别人,不知深浅,只能亲自上阵!唉,也不知这位知府大人到底与你有何等深仇大恨,非要至你于不仁不义的必死之境!”王源安也倒了一杯胭脂酒,一口灌了下去,显得格外烦闷。 高承启想到幼年之时遭逢家中变故,记得北境监军是陈建和的父亲陈照常;高家抄家灭族时,依然是由陈照常组织。 那时的自己和陈建和都开始记事了,陈家的所作所为,他又怎会忘记? 陈家亦是担心。只要高家人还在,他们就怕遭到报复,所以必须赶尽杀绝。 可是这天下已经姓齐,陈氏一族也大权在握,高家人只剩下一个,又怎能翻得起风? 想到这里,高承启心下悲忧,仰头又灌了一大口酒,掩盖住自己的情绪。 崔珏没注意师兄弟两人正在说什么,而是左右看了看这间包厢。 该说不说,这位王源安果然财大气粗,而且心思缜密。 这间包厢位于整个迎客楼二楼的临湖角落,周围有渔民号子声、采莲女的歌声以及周围集市的叫卖声……喧嚣已经把楼里的声音掩盖住。所谓闹中取静,不过如此!两个人的谈话也不会被第三人听见(崔珏除外)。 高承启压低了声音,问道:“王师兄,你可知师傅她老人家回来了?” 王源安听到这话,吓了一跳,“莫要胡说!崔师侄可说了,师傅她老人家前年就已经仙逝,享年一百零八岁。现在回来,莫不是诈尸?” 高承启摇了摇头,“其实师傅和云师弟一样,都已入了修仙道。云师弟现在还在修炼之中;师傅已经得道,就是不知有没有成仙了……” 王源安听到这话,猛地站起来,“师傅她老人家在哪里?我能否见上一见?我们现在算是人鬼殊途吗?难不成算是人妖殊途?不对,不对,师傅怎么能是妖呢?” 崔珏仗着无人能听见,笑出了声。没想到,王源安年过知天命,一听到自己师傅的名头,竟然还能紧张成这个样子! 高承启微笑地看着自己的师兄,“师兄,多年江湖行走,还留着这份赤子之心。师傅她老人家今早已经启程,现下不在城里。听师侄说,她现在附近几个村子,过一阵子还会回到城里。她此次前来,或许就与这位新上任的知府有关……” 王源安听到这里,终于定下心神,“这位新知府的确不是一位好相与的。师弟,你切莫与他硬碰硬。如果实在躲不过,你就随着师傅去修道吧!” 高承启笑着说:“我祖辈造了杀孽,我即便是去求道,恐怕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师兄,你先别要担心我,倒是你这次与我来往,会不会牵连了你?” “不会,不会!公堂之上,你我也是分开走的;进来迎客楼的时候,我与那掌柜说好了,走的可是楼后的贵客通道,没人见得着的!”王源安对于自己的安排还是颇为满意的,“既如此,我劝师弟也别再对前任知府夫妇的死因太过刨根问底。不如把那些尸格交给我,我细细研究研究,或许真有些什么猫腻……” 高承启告诉自己师兄:“我也劝你对此事参与不要过深。我那些尸格写的模糊,因为前任知府和金珠郡主的死因的确很是蹊跷,不可对外人道……” 十二 三家纠葛 与此同时的地府,韦秋桐拼尽最后一丝法力,仍然不见鼎炉里的魂魄有所变化。 泰媪进来,便看见此场景。她起了一个手印,将自己的法力注入修复魂魄的鼎炉之中,只见那火苗由青变紫,再变得通红。 韦秋桐回头一看,俯身便拜:“孟婆大人,晚辈有礼了!” 泰媪抬手,示意他起身,“不用如此多礼,我且问你,这魂魄修炼得怎样?” 韦秋桐沮丧地摇了摇头,“回禀孟婆大人,这一缕残魂是我在那蔡伯光的身上艰难搜寻到的,藏于木簪。可是,这缕魂魄实在太过微薄,无法修复成完整的三魂七魄,更别说和地府里那些缺失的魂魄对应得上……” 泰媪知道,她这已是尽了最大的努力。 春娘和魏小蝶的生魂尚在,却也难以修全三魂七魄,可见神仙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 泰媪看韦秋桐泄气,干脆提笔写下了魂魄修炼的方法口诀交给她,“此后几天,我将留在人间,竭力阻止一起滔天浩劫,所以魂魄修复之事只能交给你了! “这里是方法以及道法口诀,如果你力有不逮,及时向判官或者鬼差求助,他们必将竭尽全力助你;你也可向各殿阎王求助,他们都会助你一臂之力!” 韦秋桐福了福身子,“多亏孟婆大人处事公道,这些姑娘还有申冤的一线希望。如果她们魂魄齐全,便可将世间发生之事讲述给天地仙人,求的一个公道。三界六道之间存着心术不良之人,天庭则无旁贷!” 泰媪心下一喜。这姑娘真是比旁人通透许多! 其他地府官吏还没有想明白他们坚持找回女子们的魂魄所是为何;甚至包拯三番五次劝秦广王,莫不如听从王母安排,让这些残缺不全的魂魄随着公孙大娘去了百花谷,也算是有个归宿,总比在地府苦熬,不知何时能入轮回要好得多。 可是,以秦广王蒋歆的性格和原则,世间万物要的就是一个公道! 这些姑娘和她们父母亲友遭此横祸,不仅命丧黄泉,更是险些灰飞烟灭。 如果最后只有一个区区老鼠精担此过错,阳间参与污糟之事的官员以及纵容老鼠精的天庭神仙,都不需要负责,那世间还有公道可言吗? 老鼠精生前为精怪,死后为鬼魂,无法在阳间留痕迹,所以阳间的事地府不能插手。 可是,那些为非作歹的官员如果因此便可逍遥法外,这是秦广王不愿看到的!因此,他才要寻求真相,待那群恶官阳寿尽,入地府以后,秦广王可是要细细算给他们看的! 就这样一件事,现在真是困难重重,无论玉帝还是王母,都不想让他找出真相。 想到这里,泰媪叹了一口气,不免感叹时光流逝。 想当初王母和孟婆两人也算是情同姐妹,但偏偏性子都是刚烈执拗。盘古开天辟地之时,姐妹俩一个上天,一个入地,各自守住一界,两个人此后再也没有相见。 此后历经天地人间种种,泰媪也是心灰意冷,干脆在地府轮回殿之外摆了一口大汤锅,将孟婆汤发给各位路过此地的鬼魂,让他们忘却前尘往事,清清白白进入轮回。 秦广王也是个爱钻牛角尖的。他已经委托杨戬和孙悟空,屡次向托塔李天王递上拜帖,可是李天王就是偏偏不肯相见;他们又找到李家三太子,三太子也说自己在潜心修炼。堂堂一个秦广王竟然被吃了好几次的闭门羹,碰了一鼻子的灰! 还有那依兰花精,王母着急将他夺走,可见依兰花精身上的灵气法力与天庭也脱不了干系。 此类种种,地府不过是在收拾着天上人间两界的烂摊子。即便如此,还有人百般阻挠,怎能不气? 入夜,陈建和在府衙内翻看着近段时间的尸格。 其中前任知府尸格写的模糊;金珠郡主的简略,写明心悸而死;蔡伯光是因脱阳而死;还有那些女子,各个都是身腐肉烂,高祉根据骨骼里的颜色猜测是中毒而死……可见,唐渊所言非虚,他们的确是极力保全朝廷颜面, 陈建和扯出一丝冷笑。齐家之人稳坐皇位三代,早就忘了什么叫做未雨绸缪,防微杜渐! 太祖齐盛对高家三代赶尽杀绝,陈建和的祖父和父亲也帮忙不少,高家人如果断子绝孙,那才算是了却了一块心病;否则哪怕高家有最后一个人,也有可能覆灭他们的荣华富贵! 所以陈家几代人一直没有忽略对高家人的关注,甚至比皇帝还早就知道高老头作为高家的后人,在鉴阳城里当仵作。 所以当唐渊的文书报到朝廷之后,陈建和便自告奋勇主动平调至此地,说是要替前任知府善后,其实就是想趁着这个机会,将无儿无女破落无依的高祉赶尽杀绝! 陈和建下定决心,便将唐渊所说的话一五一十的记录在上报朝廷的奏折之中。 只不过,其中关于金珠郡主之事,只字不提;还有查出此事的唐渊,他的功劳也不好在这奏折中有所体现。毕竟,唐渊的老师是清流一派人物,与陈家可是格格不入! 那老头原本是先帝的太子太傅,而今掌管礼部,是个不好说话的人,与自己尤其不睦! 父亲陈照常在世之时,就没能弄动这个老头,因此更不能让他的徒弟有了出头之日! 根据他对当今皇帝的了解,一向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件事压在萌芽之中,最是能让他高兴的! 想到这里,陈建和从衣襟里拿出一条细细的金链,金链上拴着一个普普通通的黄色福袋。他把玩在手中,脸上露出残酷的冷笑。 这时候,应霄云突然来报:“知府大人,您让我在义庄附近布上班役,我已照做!现在特来向您禀报!还有,您让我找的那些姑娘的家人,我只找到城西的魏家。” 陈建和隔着屏风听到他的汇报,看了看窗外高悬的月亮,冷笑更深。 十三 县令之死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整个鉴阳城非常安静。 高承启按着陈建和的要求,每日去府衙点卯。 崔珏闲来无事就在义庄附近给村民看病开药,换些米钱。 崔珏医术高明,村里人进城不易,难得遇到一个好脾气的郎中,便排队前来看病。 久而久之,崔珏竟在这里有了小小的名堂,小日子也过得越发安稳富足起来。高承启下了衙,回到义庄都能喝上几碗新米粥,吃上新鲜的菜。 孟婆泰媪也不闲着,在鉴阳城周围搜寻能够藏住魂魄的法器。 按照蒋歆的说法,鉴阳城里聚集了三万冤魂。眼下看着风平浪静,可见这些魂魄还没有被释放出来。 可是,这天地之间哪有法器能承得住如此之多的魂魄? 泰媪心中还是有个疑虑。按照当时她在北境之地复原看到的场景,左右不过是一万兵将命丧黄泉。秦广王怎会说有三万冤魂跟着陈建和到了鉴阳城? 还有这鉴阳城建在鉴湖至阳之处,本是一个聚风聚水的好地方,又为何屡屡出现妖精鬼怪作祟之事,着实令人疑惑! 消停日子总是不长久。 一日,高承启下衙回来,看见桌上竟有一罐子鸡汤,吓了一跳,“师侄,你和师傅都是修道之人,怎能沾得荤腥?” 崔珏宽慰他:“师伯不用惊慌!师祖与我修道修的是顺遂本心,虽然自己不吃荤食,但也并非见不得别人食用。这罐子鸡汤是那村里保长家婶子做好了送来的,我也吃不得,便等您回来!” 高承启自嘲地说:“唉,我这悟性还是差了些,坠了师傅的名头,也丢了先祖的面子。我呀,就求平平安安,高家人到我这一代便了却尘缘,所有恩怨也就此结束……” 这话他说过许多次。崔珏仔细看他脸上的神情,猜不透他所言是真是假。 按照他所知的人间之道,血亲之仇,不可不报。 高承启到底是真的如此豁达,还是藏着什么报仇雪恨的念头,只是不愿说出来。 不管哪样都好,这件事他都不便插手,只需要等得泰媪来找他,毁了藏着冤魂的法器,解了这场厄难,就算是功德圆满了! 高承启夹起一块鸡肉,放在嘴里,满足地笑道:“保长家的吴大婶手艺着实不错!她也是这十里八村的贤惠媳妇,可是夫妻两个太过老实了,被官府硬是摊派了保长一职。村里人但凡有个风吹草动,保长首先要被落罪。 “其他村子的保长都把村民管得死死的;甚至为了脱罪,恨不得将村民的举动早早向官府报告。可这两口子性格绵软,有时候是真的会让村民骑到头上……” 他的话音未落,话中的主角吴保长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高老头,衙门里的应捕头叫你呢!” 高承启愣了一下,“这都是什么时辰了,应捕头怎么会急着叫我?” “出事儿了,出大事儿了!有个大人死了!”吴保长结结巴巴地说,“刚才,我在回村的路上看见了应捕头。应捕头拽住我,说是城里死了个当官的,让我赶紧过来叫你,他就折回去了!” 高承启赶忙放下饭碗,问道:“哪位大人死了?” “好像不是鉴阳城里的官……”吴保长费劲地想了想,“好像……好像……是底下松庐县的县令卢大人死在了鉴阳城里!” “什么?卢欢广!”崔珏没忍住,喊出了声。 高承启看向他:“师侄,你怎么认识此人?” 崔珏连忙解释:“倒不是认识,只是以前我在游方的时候,曾经路过松庐县,与县令大人有过一面之缘。县里有个新上任的候补师爷,与我颇是投缘,现在也常有书信往来,算是有几分交情。” 高承启松了一口气,“那好,既然你与这位大人有几分交情,这场差事倒也不至于太过难做……” 崔珏看他不似作伪,佯装不知,说道:“验尸就是按着规矩办事,怎么还会难做?” 高承启刚想解释,又看见吴保长战战兢兢地现在门口,于是摆了摆手,“算了,算了,再说吧!师侄,要不你跟我去一趟,我怕那新来的知府大人不信我,有你这位医师陪我一起,或许他还能够更信几分。” 崔珏知道,高承启是怕了这位陈知府的手段,再加上两家积年的仇怨,怕是在他面前是得不到什么好果子。 崔珏曾经露过法术,又与高承启有几分香火情,他也是想让这位师侄能够护他一二。 人皆趋利避害,无可厚非。 崔珏并没有拒绝,笑着应道:“那也好!我高低也是会几分医术的,到时候说不定能帮上一二。” 高承启松了一口气。 可见,这位陈知府大人对于高承启的威压是何等的可怕! 陈尸的地方倒是离城郊不远,就是卢欢广自己私下购置的一处宅院里。 进入内宅一看,一个衣衫不整的女子坐在地上瑟瑟发抖;两个粗手大脚的衙役按着她;旁边站着小厮、丫鬟和一个老嬷嬷。 周围一看,并没有卢欢广的内眷。看来,这个宅子里养的是他的外室。 应霄云看见崔珏和高承启进来,打了声招呼:“你们来了,来看看卢大人的尸体!” 崔珏开口:“那女子衣衫不整,实在有碍观瞻,可否让她披件外袍,也免得传出去有辱各位大人的清名。” 唐渊扫了一眼角落里的情况,只见那女子满脸的泪痕,眼神充满感激地看向崔珏,于是冷哼了一声:“放开她,让她批件衣裳!” 衙役松了松手,女子迅速拽过床头的外袍,紧紧地裹在了身上。 崔珏看到这一幕,不禁对唐渊和应霄云刮目相看。 衙役在制住那女子的过程中,一直手脚干净,虽然动作粗鲁,却并没有什么逾矩之处。想来这唐渊和应霄云治下的手段也是高明! 唐渊依然是那副笑眯眯又温文尔雅的样子,俯身问那女子:“你叫什么名字?与卢大人又是什么关系?报官的人又是哪位?” 十四 死因成谜 一个青衣小厮战战兢兢地站出来,俯身跪下磕头,“各位大人,报官的人是我!我……我是卢大人的贴身小厮,平时他来鉴阳城都是由我跟着的……” 唐渊眉毛一挑,露出了一个轻声的嗤笑。 崔珏知道他在笑什么。 按照本朝律例,任职官员不得擅自离开任地,除了皇帝召见和上官听述之外,即便是兵临城下,也只有守城殉城这一条路,不可以弃城而逃,否则视为投敌叛国,必诛九族! 这位卢大人一向贪恋鉴阳城的繁华,所以在与上任知府“范溪河”搭上关系之后,便经常往来鉴阳城。有时是为了送些孝敬给上司,有时是来和自己这个年轻貌美的外室亲热,有时是陪着“范溪河”一起在花街游玩。 因为孝敬给得充足,所以即便卢欢广没有上官召唤,“范溪河”过后也会给他补上,所以他进出鉴阳城甚是便宜。 而今,换了一个知府大人,他却仍然逗留此地,也是自己作死! 青衣小厮又磕了个头,“昨天傍晚,我与卢大人乔装打扮用行商官牒进了鉴阳城。卢大人实在是想念红姨娘得紧,所以进城以后卢大人就直接来了这所宅院,再没有出去。这两天宅院里吃穿用度打点都是由我去采买的。 “卢大人和红姨娘在房内一天一夜没有出来。今天傍晚,我本是想给他们送些吃食,突然听见红姨娘尖叫一声。也不知怎的,过了一会儿就见红姨娘的贴身丫鬟翠环披头散发地跑了出来,大喊大叫,‘死人了,死人了!’ “我壮着胆子进去,就看见卢大人躺在床上,红姨娘跪在地上。那卢大人脸色铁青,舌头吐出老长,一看就是死了的!吓得我赶忙跑出去府衙报官!” 应霄云接着说:“是!今晚正好由我当值。听了他的报官,我就赶忙去请唐推官。” 唐渊点了点头,笑眯眯地脸又转向了旁边的小丫头,“你叫翠环?这小子说的,可有虚假?” 翠环摇了摇头,“没有假的!今天我听见我家姨娘在房里喊了一声,平时她有心悸梦魇之症,需要随时服用丸药。听了她的叫声,我赶忙拿着药瓶进去了,就看见了死人……” 唐渊语气轻柔,“诶,这说的如此草率,好好讲,你是怎么看见了死人?” 翠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进去的时候,只是看见大人已经死了;姨娘从床上爬了下来,瘫坐在一边,捂着胸口。我赶忙把那药给姨娘喂了,可是姨娘的脸色苍白,冷汗直流,想来也是吓坏了!其实我也吓坏了,刚要出去,却被姨娘拽住了,说是如果报了官,她就逃不了干系,想让我跟着她一起逃跑。我哪里敢?于是就跑了出去,与欢心小哥撞了个满怀!” 听到这里,唐渊又看了看衣衫不整坐在地上的外室,问了一句:“这么长时间,咋都没把衣服穿上?” 翠环又磕了个头,“我不知道!我跑出去,就没再回来。直到县衙老爷们来了,我才敢进来……” 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老嬷嬷开了口:“禀告大人,我是这条街保长的老婆。我是听到了这里丫头小子的叫声,知道出了事,就赶紧过来。我看见床上死了人,就赶紧按住了这女子,等着大人们定夺!” 唐渊又看向那个瑟瑟发抖的外室,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似乎才缓过神,紧了紧身上的衣服,赶忙磕头,“我叫桂红,原本是花楼的乐娟,年前被卢大人看上了,纳回来做了一个外室。” “卢大人怎么死的?”唐渊直直地问道。 桂红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今天傍晚,我和大人正在休息,只听见大人惊呼了一声‘不要杀我!不要吃我!’随后,他的嗓子里又咯吱咯吱响了几下。我本来是累极了,以为他只是做了噩梦,懒得搭理;可是,他的声音实在太大了,我被吵醒了,睁开眼睛,就看见他死了。” 此时,高承启从床边离开,向唐渊拱手作揖,“唐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唐渊看了一眼他,又看了一眼崔珏,“你们两个随我出来!” 到了院中,崔珏终于有机会仔细打量这处宅院。 院子不大,三进两开,看起来就像是普通的富户之家。可是仔细看那地上的青石板,顶上的雕梁画,无一处不透露着富贵精致。 卢欢广这么多年跟着“范溪河”鞍前马后,也是没少得了好处。鉴阳城内房价米价皆贵,他却能置上一个如此精致的小院子,想来也是贪得无厌之辈! 唐渊问道:“高老头,你且说说卢大人是怎么死?” 高承启告诉他:“这件事听着有些骇人听闻、不可思议,但是我却担保事实大致如此!” 唐渊似笑非笑,“高老头,这是怎了?竟然还学会欲擒故纵,故弄玄虚了!” 高承启没有回应这句调侃,而是说:“卢大人是被人活活掐死的,而且不是一个人,是两个人!” 唐渊惊道:“什么?两个人?可是按照他们所说,刚才只有这对公婆在房内,卢欢广怎么会被两个人掐死?” “我刚才比了一下,掐死卢大人的第一双手就是他自己的,也就是说,他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将自己掐到昏迷……”高承启表情变得有些微妙,接着说道,“而第二个人沿着原来他扼颈的痕迹,又加重了力度,直到把他掐死!” “此话怎讲?难道他不能自己把自己掐死吗?”唐渊问道。 “不能!”高承启解释道,“一个人对自己扼颈,时间长了就会昏迷,手上的力道也会松懈下来。虽然人会难受一些,但是却并不会死。所以,他一定是被另一个人沿着原来的痕迹,加重力道掐死的!” “为什么是沿着原来的痕迹?”唐渊问道。 “因为他的脖颈上目前只有一道痕迹,其他痕迹暂时看不出来。尸体得再放一放,才会出现其他隐藏的痕迹。”高承启说得笃定。 十五 地府受审 卢欢广死的时候,屋子里只有他和桂红两个人,再加上高承启的验尸结论,桂红就是最大的嫌疑人, 应霄云留下一班衙役,封了卢欢广的外宅,将桂红、丫鬟翠环、嬷嬷以及小厮欢心一起带回了府衙。 那嬷嬷作为证人,被请到了内堂;丫鬟翠环和小厮欢心临时被拘管起来,等待讯问;而桂红则是被扔进了府衙的大牢。 卢欢广尸体被装殓在一口薄木棺材里,带回了义庄。 高承启把棺材放在角落里,风吹不到,阳光也照不到。 他告诉崔珏:“卢大人的尸体放在这里一日左右,另一个痕迹就会浮出来。只要扼颈不是同一个人做的,那么一定会有两个痕迹的!” 对于高承启的验尸本事,崔珏倒是认可的。只是这件事真的就是凡人干的吗?万一再有什么精怪鬼魂,那么另一个痕迹可就很难找到了…… 他又想起另一件事,问道:“高师伯,是不是应该通知一下松庐县?松庐县里的官吏还不知道这件事。如果卢大人迟迟不回去,那他们又没有上官传令,不能进城,恐怕就会乱作一团。” “天亮以后,唐推官已经把这件事上报给知府大人;想来知府大人会派人将消息传到松庐县,我们不用担心。”高老头看了看高挂的太阳,抻了个懒腰,“这一忙就是一个晚上,今天不用去府衙点卯,可以睡个懒觉了!” 崔珏乖巧地给他铺好了床,“师伯,您先休息一会儿吧!熬了一晚上,赶紧睡一会儿。等着再起来,恐怕知府大人又得叫您去府衙了!” 高承启听到“知府”这两个字,不免地抖了一抖,赶紧钻进床铺里,“师侄已经得道仙人,还愿意陪着我这老人家,着实让我受之有愧……” 崔珏笑了笑,没有说话,而是暗暗施法,让高承启尽快进入睡眠之后,他留下个傀儡,灵识赶紧转回地府。 一进地府,他正好看见谢必安和范无咎押着卢欢广正要进入秦广王殿。 谢必安愉快地打招呼:“府君,你从人间回来了?赶巧了,这人是我们昨晚新拘来的,正准备给蒋侯送去!” 崔珏点了点头,“此人我是认识的,咱们一起进去!” 一进入秦广王殿,谢必安和范无咎便摁着卢欢广跪了下来 卢欢广倒是心智清楚,抬眼问道:“我这是死了?” 崔珏瞬间已经换上官服,坐在了蒋歆的下首,一拍惊堂木,问道:“堂下何人,报上名来;生前居于何地,做何等职业,一一道来!” 卢欢广看着面无表情的蒋歆,又看了看旁边神情俊秀的崔珏,试探地问道:“你们是阎王和判官?” 崔珏只得再问一次,“你且快快回答!” 卢欢广自言自语地嘀咕着:“原来世间真有阎王殿!看来范溪河真的是个蠢货,竟然不相信,以为不让我们说这些事,这些事就是不存在的……” 崔珏等得不耐烦了,又一次拍了惊堂木。 卢欢广回过神,赶忙应道:“二位大人,下官叫卢欢广,是鉴阳府下松庐县的县令,是靖安十二年的进士。我这一辈子安安稳稳,没干过什么坏事。希望二位大人明鉴,让我早日投胎!” 崔珏语气淡淡,你此生的善恶是非皆记录在册,我且得一一问你,你据实回答就好!” 卢欢广眼珠子一转,似乎在想些什么。 崔珏翻开手中的阳间户籍簿册,问道:“靖安十五年,你成为松阳县候补县令,当时县令年事已高,迟迟不肯致仕,只得由你主持县中工作。当年县中遇到山洪爆发,百姓流离失所,你却拒开粮仓放粮,可有此事?” 卢欢广倒是坦然承认:“是!只是那时朝廷的放粮令迟迟没有下来,我若私自放粮,便是砍头大罪,我只能按照朝廷的律令行事!” “撒谎!”崔珏一下子戳破他,“彼时朝廷的放粮令已经到了松阳县,只是需要县令亲笔验证,开仓放粮。那时,你与那县令勾结,将朝廷的命令压下,将官府的粮仓放开,以高价卖出,狠赚了一笔!” 卢欢广被人戳破,知道这地府不比阳间,什么事都是知道的。于是,他讪讪笑道:“这事倒是有,不过不是我的主意,而是县令大人的主意!他说自己即将致仕,不再捞一笔的话,年老体弱,更是没有办法养活自己。我们并没有抬了多高的价格,那时市面的粮价贵价也得七十五文一斗,我们只要了九十文,并没有高要多少。大人,可别忘了,当时外县的粮食要价都达到了一百二十文!” 崔珏懒得跟他掰扯这件事,于是继续问道:“今年四月,你与知府范溪河曾经同游花街后巷,可有此事?” 卢欢广听到这里,松了一口气,“回禀大人,本朝虽有律令‘官员禁止狎妓’,可是说到底,这件事并没有伤天害理。我们不过是喝花酒而已,就算违反了朝廷的规定,与地府的你们又有何干?” “你可知那些花娘真的就是贱籍吗?”迟迟没有开口的蒋歆说了话。 卢欢广一时语塞,眼睛一转,回答:“我哪里知道?都是知府范溪河带我去的!他们到底是贱籍女子还是良家女子,不是我能分辨的!我作为一个外城县令,怎知道鉴阳府里的事情,这事可赖不到我头上!” 崔珏都快被气笑了——好一个巧言令色,能言善辩! 蒋歆语气平静:“卢欢广,你在花街寻欢作乐的当日,曾经对范溪河说过:‘这等小姑娘最是可人,可谓一树梨花压海棠!’而且那姑娘之中有一个正是松庐县下的百姓,那姑娘年方十二,还未到及笄年纪,更未到婚嫁的年龄!你是明知故犯,却在此撒这弥天大谎,想来你是不知悔改了!” 卢欢广听到蒋歆说的如此详细,心里也有几分惴惴不安,不过嘴上还是硬得很:“那又怎样?我毕竟没有伤天害理!” 十六 扼颈指痕 “少女年幼,受不得此等污浊之事!伤其筋骨,断其性命,这还不叫伤天害理?”崔珏实在忍不住了,将记录一生善恶是非的丧幡扔在他的面前,“你且看的仔细,这是你一生功过!如果没有异议,签字捺指印吧!” 卢欢广捡起面前的白布,逐字逐句读了过去,额头冒出了冷汗,“我……我我……” 蒋歆打断他的踌躇,“不用问了,你将受什么刑罚,我也给你备好了,你自己看看吧!” 卢欢广接过一看,险些昏厥过去。寒冰地狱,血河地狱,叫唤地狱,热脑地狱,大热脑地狱,阿鼻地狱……都在等着他! 可惜他已是鬼魂,无法昏厥。 崔珏唤来鬼差,命令他们将卢欢广带到楚江王殿,有厉温送他进入寒冰地狱。 秦广王殿空了下来,崔珏也有心思开玩笑:“这样的人到了地府,我们倒也方便,善恶是非一目了然——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蒋歆想起一句话:“民间常说,仗义多是屠狗辈,负心总是读书人。这些读书人为什么一旦中了举,当了官,就变成这个样子,当年苦读的日子难道忘了吗?” 崔珏告诉他:“我也是参加过人间科举的,倒是能解释一二。大部分的读书人并未从事过劳动,也没见过百姓土里求食的辛苦,所以他们对苦难并不能感同身受。相反,因为自己曾经苦熬读书,便觉的时光对自己有所亏欠。做了官员之后,有了权利,他们自然要弥补自己心中亏欠所以多有人会贪得无厌或沉迷于享乐之事。” 此时,功曹司的冥曹突然求见秦广王。 蒋歆让冥曹进殿。 冥曹进殿之后,作揖行礼,“蒋侯,府君,我们在此人的生死簿里发现了蹊跷之处!” “怎得蹊跷?”蒋歆觉得疑惑。 在拘魂之前,生死簿是放在他和崔珏的手中,用来查看生死时辰,派遣黑白无常前往人间;而审案期间,放到功曹司进行登记造册存档。 眼下,冥曹匆匆赶来,说这东西有问题,可见不是小事。 崔珏接过来,打开一看,果然! 此人的死因登记是被扼颈而亡,可是凶手却只写了他本人的名字。 换言之,高承启所说与生死簿的记载对应不上,掐死他的就是他自己! 蒋歆接过来一看,问道:“这是怎么了?” 崔珏将高承启之前的论断告诉了蒋歆,“生死簿的记载是断不会出现差错的,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卢欢广自己掐死了自己;可这又违背人间的道理和凡人身体精神,这只有一种解释…… “鬼上身!”蒋歆接着说道。 崔珏点头称是,“蒋侯,之前你说过,有三万将士冤魂现在齐聚鉴阳城,莫非与这个县令之死有什么关系?” 蒋歆想了想,“现在还不敢轻易下结论。泰媪呢?” “泰媪现在鉴阳城附近搜寻那些冤魂的痕迹;我们已经遍寻过城里,并没有发现任何踪迹。”崔珏解释道,“能藏住三万冤魂的法器,恐怕也得是庞然大物,除非是那吞天噬地的东皇钟!” “切莫胡说八道!”蒋歆神色稍缓,“东皇钟现在牢牢地与东皇太一绑在一起,连酆都大帝和玉皇大帝都不敢轻易动一下。小小的鬼怪作祟,怎可能用上这种东西?不过,你说这三万将士冤魂迟迟未见踪影,但是我的确在阴阳镜中看到了他们已到鉴阳城,会藏在哪里呢?” 崔珏告诉他:“那我还是回到阳间再细细查探。唐渊是个聪明人,想来他在侦办此案时,会收集所有细节。我看看那些细节中有什么与旁个不同,或许就能找到什么蛛丝马迹!” 蒋歆嘱咐他:“万事小心!切不可破了身份!如果被天庭盯上,干预人间的个罪名,你我都是逃不了!” 崔珏笑得温文尔雅,可嘴上的话却并没有那么恭敬,“天庭,真是个有趣的地方!管的多了,他说你干预人间;管的少了,他说你为祸人间!正话反话都让他们说了,规则也是他定的,好坏全凭他的心思……” 冥曹恨不得自己啥也没听见,都快把自己隐身到地板中了。 倒蒋歆轻斥一声:“切莫胡言!你快回到人间,再继续寻找三万将士的冤魂。这些冤魂已经留在人间数十载,怨气横生。如果再不超度他们,轻则魂飞魄散,重则毁天灭地。” 崔珏自然知道此事事关重大,也不再耽搁,瞬间换了一身常服,便消失不见。 临离了地府,他听到了一声惨叫,想来是卢欢广被投入到寒冰地狱之中。 回到人间,天色已经黑了。 高承启早就睡醒了,在后堂的灶台上煮着一锅粥,回首看见崔珏,笑道:“师侄,你醒了!我看你睡得香,我就没敢吵醒你,也是累坏了!” 崔珏想到刚才在地府里冥曹拿过的生死簿上记载的关于卢欢广的死因,又看了看自己的便宜师伯满心期待地等着卢欢广的脖颈上出现另一个人的指纹,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跟他说。 突然,高承启一声大叫:“师侄,快来,快来,那痕迹出现了!” 崔珏一愣,想起生死簿上明明白白记载着掐死卢欢广的只有他自己,哪里来的另一个痕迹? 他赶忙跑到前堂,看见高承启举着一盏油灯,俯身死死盯着卢欢广的尸体。 崔珏也拿起另一盏油灯,凑了过去,“师叔,您说的痕迹在哪?” 高承启指着卢欢广的脖颈上,“你看!这个痕迹是不是和卢欢广之前的痕迹和对应不上?那人是在卢欢广将自己掐至昏迷之后,又在原来的掐痕上继续发力。可是这个人的手比较大,痕迹超过了卢欢广手指印记的范围。在刚死的时没有那么明显,可是停放了一段时间后,两个掐痕,因为一个是生前停止发力,一个死后仍在发力,所以很快出现了不同的颜色!杀死他的人,应该是一个强壮的男人!你说,会不会是那个桂红的姘头?” 崔珏看着一红一青的痕迹,陷入沉思。 十七 公堂审问 府衙的公堂之上,陈建和端坐其中,徐霍翁和唐渊分坐在其左右两侧下首。 堂下跪着桂红。她的脸色惨白,一字一句听着高承启的叙述分析,面露惊恐。 在听到高承启说那凶手可能是个强壮的男人之时,她彻底绷不住了,“大人冤枉啊,当夜只有我和老爷在房中,绝对没有第三个人前来!不信的话,您可以问欢心、问翠环,他们总不会骗人的!” 欢心和翠环原本是立在堂侧,听到这话,赶忙跪下。 翠环磕头道:“回各位大老爷,我天天陪着姨娘,的确是没看见院中有其他人。那天老爷和姨娘进到房中之后,就再也没出来。我们真的是没有见过其他人进出!至于仵作说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也是不知道的……” 欢心也附和道:“是啊!院子建在城边角落,平时少有人进出,所以只有一处院门。院门旁的门房是我住的,真的没有见过其他人来过!” 事已至此,应霄云出列,“诸位大人,我在这段时间带着衙役曾在那附近进行搜寻,的确没有四周院墙上看到有攀爬的痕迹,所以那人必不会是翻墙而进;至于小厮说的那院门也没有见过其他人进出……那时的现场已经被我们踩踏,没有办法判断他的话是否属实。” 欢心听到这话,吓得赶忙磕了一个头,“各位大人明鉴!真的没有别人进出!我追随老爷多年,怎可能背叛他,更不可能放人进去害死他!请各位大人相信我啊!” 一时间,公堂上哭闹吵叫之声不绝。 陈建和被吵得心烦,一拍惊堂木,“通通闭嘴!谁在喊叫,先打二十大板!” 所有人立刻安静下来,不敢再发出一点声音。 陈建和这才收了怒火,皮笑肉不笑地看着高承启,“高仵作,你说这人身上有两道伤痕,一道是卢县令自己掐的,而另一道则是被人沿着他的手印痕迹施加力道,才使他窒息而死。可是眼下这丫鬟小厮可都说了,并没有第三个人入内!你可怎得解释?” 高承启赶忙跪下,磕了一个头,“小人也不知如何解释,不过从现场的痕迹来看,小人断没有撒谎……” 陈建和不再理他,转头问道:“松庐县的县丞是否已经到此?” 此时,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人拱手作揖,“学生是松庐县候补师爷,向各位大人见礼。” 陈建和看了他一眼,“一表人才,候补师爷,屈才了!” 候补的蒋师爷也不扭捏,大大方方地说道:“本县财政紧张,县丞和主簿两职一切皆由师爷代为行使,但师爷年事已高,我中榜之后就留在此地做个候补师爷,等待实缺。” 陈建和听到这话,脸色沉了下来,“看来上任知府颇为惫懒,辖下的县城官员都配不齐,竟然要一名同进士做了县吏!” 蒋师爷闭口不言,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崔珏的灵识飘在半空,快要憋不住笑了。 蒋歆之前在人间历练之时,一向脾气火爆,为人仗义疏狂,时常号称自己死后能成神! 眼下幻化成人间的候补师爷,与他本性仍是相差甚远! 可见此人到了人间就换了画皮! 蒋歆当然知道自己的判官离了地府便没了规矩,不过现在也不是跟他计较的时候,依然恭恭敬敬站在堂上,就等着陈建和继续发问。 陈建和却把问题抛给了唐渊,“唐推官,你有什么不明之处,尽可问问。” 唐渊也不客气,问道:“蒋师爷,数月之前,你我曾有一面之缘,我记得当时你是来鉴阳城寻找你家大人,可有此事?” 蒋师爷恭恭敬敬地回答:“确有此事!当时大人到鉴阳城与上任知府大人述职,数日未归,所以不得已,我递了文书,前来寻他……” “你说你现在代行县丞之职,那么你可知道卢大人是否有与他不死不休的仇敌?”唐渊问得突然。 “卢大人性格较为洒脱,对属下管教宽厚,想来在官场上是没有什么仇人的。”蒋歆回答得巧妙。 唐渊怎能听不出他的言外之意,“如此说来,他对百姓远不如对同僚那般亲厚了……” 此话一出,陈和建多看了这位年轻的推官一眼;徐霍翁在此时冷哼一声,似乎在表达不屑。 蒋师爷恭恭敬敬地又行了一礼,“逝者已矣,身后自有百姓评说!” 这一句话把唐渊噎了回去,也让现场尴尬无比,堂上所有官员都不知道怎么继续问下去了。 唐渊只得让他先立在一旁等候,转而问小厮欢心,“你跟随你家大人多少年了?” 欢心战战兢兢地回答:“我十一岁便跟着大人了,距今算下来得有个六七年了……” “也就是说,自从你家大人做了松庐县令起,你便跟着他了。那你可知,你家大人是否有什么得罪的人?”唐渊这个问题其实和刚才差不多。 欢心仔细想了想,“应该是有……不过大人得罪的不过都是一些平头百姓、市井小民,哪里会有那飞檐走壁的功夫,还把大人害死?” 此话说完,众人更是陷入新一轮的尴尬。 解围还得靠鉴阳城第一莽撞人应霄云。 他抱拳行礼,说道:“各位大人,他们都是靠着卢大人吃饭,也问不出什么答案!这段时间,我在城里四处打探过,他的外室桂红原来是月华馆有名的乐娟、清倌人,一直是卖艺不卖身,引来了许多恩客一掷千金,只为博美人一笑。 “卢大人自是其中之一。后来又亏了上任知府帮忙,才让这位美人投入卢大人的怀中。所以,我觉得真与卢大人有仇的,或许是那群恩客之一!” 众人听了这话,又把目光投向了原本已经止住哭泣的桂红。 桂红吓得赶忙磕头,“各位大人明鉴!我只是一个乐娟,得了大人的青眼,再也不敢引起那风月之事,又怎会害了大人的性命?更何况我被大人纳入外室之后,与他人再无往来,肯定不会引狼入室!” 十八 杖责妇人 公堂之上,一时混乱不堪,各说各的理! 突然,陈建和再一拍惊堂,“肃静!我看你们众人说来说去,也说不出子午卯酉!我也听出来了,卢大人虽有品行不断,却无血海深仇。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他指向了高承启,“高仵作,你的验尸结论有问题!只是不知你是无心,还是有意,抑或是在隐瞒什么!该不是害死他性命的另有其人,而你高仵作与此人有所勾连,所以才在此蒙骗众人!” 他语速极慢,一字一句,却句句都是意有所指的诛心之言! 高承启赶忙又磕了一个头,“大人明鉴,我与卢大人从未见过,自然不会与他有任何恩怨瓜葛,怎得会去平白害他性命?请大人明查!” 陈建和把目光转向桂红,“桂红姑娘,你说你是这里的乐娟清倌人,你可见过这位高仵作?” 桂红赶忙摇头,“不,我没见过!我与这位老人从未见过!” 陈建和冷笑一声,“去打盆清水来,给这位高仵作梳洗一番!” 莽撞人应霄云听了命令,却没有动,而是抱拳说道:“大人,高仵作所言并非有虚!我也见过那位卢大人的尸体,他脖颈上的确有深浅不一的痕迹,看起来是像两个人造成的!” “你怎知不是死后造成?”陈建和语气冰冷,似乎对于属下违背自己的意思非常不满! 高承启赶忙解释:“大人,那扼颈的勒痕,是生前造成或是死后造成,是截然不同的!小人真的没有说谎!” “够了,我不想再听!”陈建和打断了他。 徐霍翁看知府大人已经火冒三丈,赶忙叫来自己的随从,“去!赶紧打水给这高仵作梳洗!” 徐家随从得令之后,赶紧打来清水,将高承启摁在水桶里,清洗打理,剃须修面。很快,一个相貌堂堂的中年男子模样便展示在大家面前。 仵作常年接触尸体,高承启的身上!始终散发着一股恶臭;再加上他一直蓬头垢面,穿着灰衣,带着小帽,留着杂乱的胡须。所以大部分人并没有仔细见过他的模样,每每遇见,只是看他那细高佝偻的身材和灰败补丁的衣服。眼下竟然看到一个英武不凡的人中年男子,众人也是惊讶不已。 陈建和略带恶意地说:“怎样?一个如此英挺的男子还不够入了桂红姑娘的青眼吗?” 这模样的确有了几份可信性。 可是桂红却咬死不认:“大人!我与高仵作从未见过面,他的好坏又与我何干?” 陈建和冷笑一声,说出了自己的猜测:“桂红,你与堂下的高仵作早就相识,并且暗通款曲。可是,卢欢广却将你收于外室,让你们有情人分离。你不安于室,与他仍有往来。 “卢欢广此次来鉴阳城见你,你便设计让他昏迷不醒,并且在睡梦中将活活掐死!等到高仵作验尸的时候,却说卢县令是死于两个人之手,一个是卢县令本人,一个是不知名的强壮男人!可是丫鬟小厮却并没有见到第二个人进出,这案子你便洗脱了嫌疑!以后也会成为悬案,坑害本官无法破案! “而实际上,杀死卢欢广的只有你一人!高仵作所填尸格、所得结论通通都是为了掩饰你的罪行而设下的迷魂阵!” 唐渊的表情十分耐人寻味,看起来就像是在说:这都哪跟哪啊! 不过,崔珏却想到另一件事。此案早就上报给陈建和,他却迟迟等了三天才开堂审理。想来,他就是要想尽办法要做实高承启的罪名! 从一开始,唐渊就发觉新来的知府大人与高老头之间好像有不解的恩怨,而今可算是得到机会了,知府的恶意如此明显。 他忍不了这个荒谬的猜测,起身说道:“知府大人,虽然高仵作容貌英挺,可是他与那桂红姑娘却无交集;桂红姑娘也不是那水性杨花之人,怎得见到一个男子便爱得死去活来?大人切不可如此武断!” 崔珏听到这话,真的笑出来——鉴阳城里可不止一个莽撞人,唐渊说起话来也是不遑多让! 蒋歆却一言不发,静静地看着堂上的这出闹剧。 陈建和不理唐渊,对着桂红说道:“桂红姑娘,本官再给你一次机会!无论你受了胁迫做过什么,只要供出幕后主使,本官自然会为你做主,让你戴罪立功,将你当庭释放。公堂之上许多人可为本官担保,你可要想好了!” 桂红听到这里,愣了愣神,没有回答。 陈建和见她不上道,继续说道:“如果你执迷不悟,不肯供出奸夫,那么我便将你大刑伺候!你可别后悔!” 唐渊听到这里,觉得此事荒谬之极——这已是明晃晃的威胁,再次起身便要制止,“大人……” 突然,徐霍翁站起身,“唐推官,你三番五次袒护高仵作,到底是所谓何事?知府大人已将事情全部查明,那高老头常年隐藏容貌,为的不过就是与桂红苟且!事实已经摆在眼前,你还要替他遮掩,你莫非与他有什么勾连之事?” 唐渊毕竟年轻,被他这一句话气到半死,半天瞠目结舌,不知说什么才好。 陈建和却没有那么好的耐性,叫来衙役,“堂下罪妇桂红,隐瞒所犯事实,冥顽不灵,杖责二十!” 杀威棒第一下,打到桂红的大腿,险些将她的双腿打断。 第二下打到了桂红的膝窝,膝盖就像要被震碎的一般。 第三下还没落下,应霄云就出声制止:“大人!对妇人实施刑罚多用荆条或者竹板,没有用水火棒去打杀威棒的!不要说二十棒,就算十棒下去,人就废了!大人请手下留情!” 桂红双腿已经渗出了鲜血,痛得哭嚎不止。 陈建和让衙役停下杀威棒,问桂红:“你可说实话?” 桂红挣扎起上半身,“大人,我冤枉,我实在冤枉!” 崔珏看着荒唐的一幕,又看了看阎王大人。 只见阎王大人眼观鼻,鼻观心,不为所动,仿佛这一切与他无关。 十九 又有死者 陈建和见这妇人着实有些不上道,冷笑一声:“冤枉?我倒要看看,你是怎么被冤枉的!衙役,继续给我打,打到她说实话为止!打死了由我来负责!” 衙役互相看了一眼,又看了看他们的头头应霄云。 应霄云刚要开口说话,就听见有人敲起府衙门口的鸣冤鼓,鼓声如雷,又急又响。 陈建和愣了一下,探首问道:“两位推官,怎么鉴阳城的鸣冤鼓是可以随便敲的吗?” 唐渊向他解释:“自是不能!但是如果遇到火灾、地动或者命案,无论何时何人都可敲鼓!” 陈建和皱了皱眉,轻声嘀咕:“这规矩得改……” 不过,眼下看还来不及改这规矩,陈建和只能让敲鼓之人上堂。 很快,一个青衣青帽瘦削矮子连滚带爬地上了堂,一见面就磕头不止:“各位大老爷在上,求你们快去我们园子里看一看吧!费妈妈死了! 陈建和一拍惊堂木,“这成何体统?你慢慢说来!” 那人又磕了个头,“小人姓丁,是月华馆的龟公,平时也负责园子里的采买。昨天一早,费妈妈让我去乡下买一些盐巴……” 陈建和插了一嘴,怒喝一声:“你们竟然敢买私盐?” 丁龟公吓了一跳,说:“那都是费妈妈的主意,与我无关!我昨天转了一大圈,今天早晨才回来,盐巴也没有买到……当然是这件事毕竟不能让外人知道,所以我就悄悄去了费妈妈的房里。可是一推门,我就见到费妈妈掐着自己的脖子,已经断气儿!她……她把自己掐死了!” 堂下被打得奄奄一息的桂红突然止住了哭声,一脸惊恐地看着丁龟公。 丁龟公终于注意到眼前的场景,也看到了浑身是血的桂红,惊叫了一声:“桂红,你这是怎么了?” 陈建和问道:“怎么你们两个竟是相熟的?” 丁龟公磕了一个头,“这位桂红姑娘原来是我们园子里有名的乐娟,后来被一个大官人给赎了身,已经做了别人的外室,不知她到了什么事……” 陈建和听到这里,冷笑一声,“罪妇桂红,你的官人死在了家里,现在你的妈妈死在了月华馆。连续两个死者都与你有关,难道这些事是巧合不成?” 唐渊怕眼前这人再次胡来,于是拱手道:“大人,且让我和应捕头、高仵作先去月华馆看一看,确认费妈妈死因。眼下也不敢说一定与桂红姑娘有关。” 陈建和阴阳怪气地说:“好!罪妇桂红,我将你继续收押!我跟你说的事情,就看你可想的明白!高仵作也不要跟你们再去了,他的嫌疑还没洗过去,一并收押!把广济堂的王郎中给我叫来,让他代替高仵作去月华馆验尸!” 几人想再为高承启说些什么,可是只见高承启使了一个眼色,阻止他们继续开口求情;他们也只得作罢。 到了月华馆,他们没有看见王源安,而是看见了崔珏已经等在那里, 唐渊上前问道:“崔郎中,怎么是你过来了?” 崔珏拱手施礼,“师伯身体有恙,就派我过来为各位大人效力……” 应霄云看了一眼,没有再说其他;唐渊自然也不会多说,告诉他:“既如此,你跟我们先进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月华馆的二楼东侧与上次他们前来的情景可是大有不同。想来是觉得春娘和媚娘太过晦气,所以就重新装修了一番。 他们走到费妈妈的房间里,只见那妇人衣衫不整的躺在床上,双手紧紧握住自己的脖子,死相与卢欢广颇有几分相似。 崔珏上前查看,她的脖颈上有一道勒痕,手印大小与费妈妈的手指是可以对得上了;而且因为死亡时间较长,脖颈上隐隐看到更为粗壮的紫痕覆盖在费妈妈的指痕之上。 可以确定,费老鸨和卢欢广的死亡情况一模一样! 应霄云显然也看到了这个情况,挑了挑眉,看向崔珏,“崔郎中,这几天你是住在义庄吧?你应该也看到了卢县令的尸体了吧!” 崔珏头也没抬,仍在仔细观察着费老鸨的整个尸身。 她的脚趾处有过挣动的痕迹,显然是有过剧烈的挣扎,甚至脚趾甲都已经断裂。 可是,说她衣衫不整,也仅仅是穿着里衣,显得凌乱,却并没有拉扯过的痕迹。 因此,她在挣扎的过程中好像是被人完全压制,而这张床周围却又没有其他人留下的痕迹,无论是头发,还是尘土,都干干净净的啥也没有。感觉就像是一个强壮的男人悬在空中,活活把她掐死。 他直起身,回答道:“应捕头,你想问的话,小人已经猜到了。没错,这位妈妈的死相与卢县令的死相一模一样,也没有任何痕迹!显然,凶手非常小心,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应霄云看了一眼唐渊,点了点头。 唐渊转头看着门口走廊推推搡搡的花娘、丫鬟、小厮,低声问道:“昨晚楼里是谁在值夜?” 此时一个老汉走了出来,“过了四更,园子里的宾客们都散了,是我在值夜。” “那段时间,你有看到费妈妈吗?”唐渊必须准确推测老鸨的死亡时间。 既然她和卢欢广都死在晚上,而晚上的鉴阳城是要执行宵禁的,所以有人行走在街上一定非常突兀。 守城的官兵、巡街的衙役和打更的更夫都应该看到这样一个人。可是几天过去了,他们也反复排查过城里几条街道,却毫无音信。所以,他只能把死亡时间推算得再精确些,或许会有什么线索。 这时,一个姑娘颤巍巍地说道:“昨夜,妈妈早早就歇下了,都没有在楼下应酬,只有姑娘们自己陪着客人。” “哦,为什么?”唐渊觉得此事蹊跷。 一般来说,老鸨在青楼开张的时候,是最忙碌的。时时游走在姑娘与客人之间,免得有不听话的花娘私自接客,使自己的钱财有损。 昨晚,费妈妈却早早歇下,着实令人生疑! 二十 记载有误 此时,另一个青皮小帽的年轻龟公开口说道:“各位大人,昨晚丁大哥回来的早,不知道要跟费妈妈商量什么,所以客人还没散,两个人就提前回到屋子里嘀咕了……” 唐渊把眼神看向刚刚敲鼓的丁龟公,“老丁,你刚才可说你是今早回来向费妈妈报账,才发现她已经死了的!” 丁龟公吓得双腿一软,跪倒在走廊上,顺便扯下了那个指认他的年轻龟公,“大人,你可别听这小子混说!我真的是今天早晨才回来的!臭小子,你是看见了鬼吗?怎就将那人认作了我,空口白牙地污蔑我!这可是死了人的,你是要害死我吗?” 年轻的龟公用手护住头,嘴里却嚷嚷着:“嘿,丁大哥,你这话说的实在是没有道理!我明明就看见你昨晚二更就回来了,立刻钻进了费妈妈的房里!谁不知道你们两个有那苟且之事,所以我又何必撒谎!” 丁龟公可是容不下他了,一气之下扑了过去,将那年轻的龟公压在身下,厮打起来,把旁边的花娘和丫鬟吓得连连尖叫。 应霄云看他们两个实在不成体统,都要滚进房里来了,三步两步走到走廊上,将两个人拎起来,一边一个,大喝一声:“都给我老实点!” 本来走廊就狭窄拥挤,他这一嗓子喊得所有人耳边嗡嗡作响,霎时都安静了下来。 唐渊看向丁龟公,语气严肃地问道:“你昨晚到底几时回来的?” 丁龟公吓得两股战战,说道:“我真的是今早卯时回来的!不敢欺瞒大人!” “你从城郊回来,卯时城门已开,你向哪位守城兵士进行报备,又把关照交给何人?”唐渊继续问道。 丁龟公听到这里,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不记得了,天色蒙蒙亮,我哪里会记得那么清楚……” “你一进到月华馆,可否见到值夜的老翁?”应霄云配合得不错。 “没……没见着这老头!他平时就惫懒,那时候不知道躲在哪里吃酒呢!” 丁龟公这话说完,值夜的老翁可不乐意了,“嘿,你这浑蛋!我四更之后可是一直住在大堂里,从没见过你回来!你再敢胡说八道污蔑我,我不撕烂你的嘴!” 一时间,双方混战就要变成三方混战了! 应霄云赶忙制止:“丁龟公,你现在还不跟我们说实话,是吗?!” 丁龟公吓得双膝发软,牙齿直打架,可是迟迟不敢开口。 应霄云却不客气,“你如果再不说实话,就把你带回府衙,先来三十下杀威棒,让你尝尝滋味!刚才你也看见堂上的惨状了,那不过才打了五下!” 丁龟公吞了吞口水,“大人,别别别打我!我说,我说!其实昨晚在关闭城门之前,我就已经回来了,就怕赶不上宵禁,被抓进府衙。 “其实,我与费妈妈是对野夫妻。因为我们贱籍之人如果想要成婚,得向官府报备,还要缴上一大笔钱。即便如此,官府也未必肯批复。成婚之后,如果常年无子,还要再交一笔钱,所以我们就只能做了野夫妻。 “昨天阿费的确是让我出去买盐。可是周围州县凋零,卖私盐的也没有了。我只能先回来把实话和阿费说了,还被她骂了一顿。可是我俩毕竟情热,所以就在一起睡了一觉。等到客人都散了,我就回到自己的大通铺里,也没被别人看到。 “今天中午,我叫她一直没有起床,就去她房里,想把这一路的花销跟她细细算了。可是刚进去,我就看见她死在了床上,吓得我赶紧去府衙告状……我敢担保,她昨晚肯定还活着!” 丁龟公说得语无伦次,但是在场的人都听得明白,而且与他同住的小厮也能给他作证。 崔珏看着费老鸨脖子的痕迹,心里总有些不妙的预感。看来得回去和自己的阎王大人好好查一查这生死簿了! 眼下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再查看的了,应霄云安排衙役将费老鸨的尸体抬回义庄,“可惜高仵作不在,只能麻烦崔郎中你了!” 崔珏倒是客气,“责无旁贷!只是我想知道,高师伯为什么不来,却要我王师伯来这里?莫非高师伯出了什么事?” 应霄云和唐渊都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应霄云刚要开口回答,就被唐渊给拦住了,自己向他解释:“高仵作在府衙内还有其他活计要干,所以不方便随我们出来,因此就请了王郎中帮忙。没想到,来的却是崔郎中。也罢,既已如此,你就回义庄细细查看,填好尸格交到府衙。想来你与高仵作共处多日,这些本事也学了不少。” 崔珏也不客气,“自然!” 回到了义庄,这两口棺材并排放在前堂,多亏眼下气候还未到炎热的时候,不然这里味道恐怕也是令人无法忍受。 崔珏看着这两口棺材,刚要细细探究,就见一个阴影从外面倏地闪了进来。 他都不用抬头,开口问道:“孟婆大人,这几日你去了哪里?扔下你的徒子徒孙就再也不管了吗?” 泰媪进屋,看见新摆放的两口棺材,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 崔珏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她,“想来这位费老鸨现在也到了地府,我们先回去,生死簿上肯定有记载!” 泰媪伸手做了一个结界,罩住整个义庄,和崔珏赶回地府。 果不其然,二人一进地府,就看见费老鸨跪在堂下,声泪俱下,“阎王大人,我也不知道怎么就死了!我觉得我的阳寿还没尽呢,我至少得活到八十八……” 蒋歆面无表情地听着她的聒噪,手上快速翻看她的阴阳户籍簿册,大致了解这女人的一生——没有什么特殊。没做过大奸大恶之事,但是贪财忘义,自然也不是良善之辈。 崔珏拿过案前的生死簿,翻到了记载费老鸨的那一页。死因自然也是扼颈窒息,而凶手依然就是她本人,再无第二人! 崔珏把生死簿推向蒋歆,蒋歆拿起一看,眉头紧皱。 二十一 修复残魂 这位费老鸨说到底也不过是个普通人,小奸小恶而已,送到仵官王吕岱的血河地狱施以小惩大诫,就算是了结一生。 孟婆的新鲜孟婆汤也给她备好了,她这一生并没有什么穷凶极恶之事,也不必走奈何桥堕入畜牲道,只等轮转王薛仁贵大笔一挥,让她走过木桥,下辈子投生一个安安稳稳的普通人家,就算是重启来生了。 可是费老鸨妈妈与卢欢广一样,生死簿的记载只有他们自己杀了自己,却没有其他凶手。 崔珏看向蒋歆,“蒋侯,你怎么看这件事?” 蒋歆仔细的想了想,再次向他确认:“你与高祉确定这两个人身上的痕迹,的确不止一人造成的?” 崔珏点了点头,“虽然我对验尸并没有那么了解,但毕竟还懂得医理,再加上那痕迹太过明显,高祉肯定没有撒谎!” 蒋歆想了想,“如此,就只有一个理由了——杀死他们的,不是凡人,而是鬼怪附身于其上,所以凶手无法记录在生死簿上,只能记录他们本人。只是那些鬼怪道行不够,无法掩饰自己的痕迹,所以才有了今天你们看见的结果。” 其实崔珏的猜测也是如此。“说到精怪,老鼠精和依兰花精都已被我们拘在地府,莫非这两个人的死与那三万将士相关?” 泰媪表示赞同崔珏的话,“府君所说不无道理。那些将士的魂魄,我迟迟没有找到踪迹,很可能已经潜进城里,而且分散开来。否则,我实在想不出何种法器能够容下如此之多的魂魄。” “那就好好找一找,这两个死者有什么共通之处?”蒋歆说道。 崔珏露出苦笑,“这两个人的共通之处只有都认识乐娟桂红,可是那女子却口口声声称自己是冤枉的。” 蒋歆刚才也在鉴阳城的公堂之上,所以对于那女子也有自己的看法。“看起来,桂红也是个刚烈正直的。陈建和如此引诱她,她也并没有说冤枉其他人的话。所以我也相信这两起案件应该都与那女子无关。” 崔珏又仔细想了想,毫无头绪。“这两起案件,除此之外,再也没什么相似的。一个是县令,一个是花楼老板;一个是官场油条,一个是半老徐娘;一个家有妻子又外豢美妾,一个与他人暗中苟且……怎么想,这二人都没有任何交集!” 蒋歆转向泰媪,“孟婆,我记得你有回溯的法术,你可否到他们二人生前死后的场景再重新看上一看?” 泰媪有些为难,“蒋侯,回溯之法必须是在冤魂聚集之地方得施展。当初我在北境能够施法,多半是因为那里有一万五千个冤魂聚集,所以我的法力才能够得以施展。眼下这两人不过是普普通通的凡人,那场景未必能够显现。” 蒋歆听到这里,也颇有些为难。 此时,功曹司的鬼曹求见,“蒋侯、府君、孟婆,三位大人见礼!酆都大帝已经回信,请蒋侯一阅!” 蒋歆接过信,打开一看,挑了挑眉,递给了崔珏。 崔珏仔细看看,笑道:“想来,酆都大帝也不想趟王母和玉帝之间的浑水,说一切仅凭逝者的意思。” 说话间,韦秋桐前来求见。 韦秋桐进殿之后,看见三人皆在,俯身便拜:“三位大人见礼了!我已将那一缕残魂修炼出来,竟然是郑玉玉的一丝魂魄。我已将它修炼成型,可以和玉玉的其他魂魄合而为一,到时她的三魂七魄就可以归位了!” 说罢,她的身形向侧边一闪,露出了身后郑玉玉的身影。 郑玉玉今年不过十二三岁,看起来玲珑可爱,是个机灵的姑娘。 崔珏大喜过望。郑玉玉的养父母郑武夫妻已经投胎,她三魂七魄归位,可以回到人间与他们再续前缘。只是这时间相隔较近,不能再做父母儿女,只能成为兄弟姐妹。 泰媪知道他心中所想,笑道:“这有何难?就请蒋侯前往天庭一趟,将玉玉放在嫦娥仙子的广寒宫满十八天,到时候这一家三口就可以再续前世父母子女缘分,而且也能弥补了今世并非亲生的遗憾,” 郑玉玉跪下道谢,“多谢几位神仙真人,让我能够重回意识!只是我想再求求各位,魏小蝶是我的朋友,我们两个在一片混沌期间,一直相互扶持。虽然以前并不认识,却同时遭此磨难,也是缘分。敢问大人能不能帮她也恢复意识?她虽然只剩下兄嫂,可是还想留在人间,也想跟我下辈子在一起,干干净净做姐妹。” 泰媪听了这话,看向韦秋桐,韦秋桐难掩满脸的不忍之色,轻轻地摇了摇头。 崔珏自然明白,于是笑着劝导:“玉玉姑娘心善,我们都懂。只是世间的缘分不可强求,你的姐妹魏小蝶因故不能再回人间,此后将留在百花谷做一个花木仙子。如果你想念她,可在来世善待花草,或许你们姐妹能够再续前缘。” 郑玉玉泪眼婆娑,懂事地磕了一个头,“多谢各位神仙真人!既然如此,我是不是就该喝那碗孟婆汤了?” 崔珏戏谑地笑着看向韦秋桐,“看来秋桐姑娘还真的教了她不少东西呢!” 韦秋彤羞赧地笑了,“我平时就是个话密的人,修炼魂魄的时候实在漫长且无聊,所以我便与他们时不时的聊天,给他们讲人间趣事,给他们讲善恶因果。我真心觉得这群姑娘不该受这苦……” 蒋歆冷静的声音响起:“缘起缘灭,终有一别。郑玉玉,我看过你生死阴阳两间的簿册,是个良善之辈。你先到嫦娥仙子那里住上十八天,到时候再回来喝了那碗孟婆汤,走过那座玉桥以后,便都是好日子了!” 郑玉玉哭着磕了个头,“多谢各位真人成全!” 崔珏心中暗暗惊讶。蒋歆本是个冷情冷性的人,最不喜求人,没想到竟然愿意为了这位玉玉姑娘求到那位脾气古怪敏感的月宫仙子头上。 二十二 再回人间 还没等蒋歆带着郑玉玉离开,鬼差再次来报,“公孙大娘求见!” 崔珏失笑道:“今儿个是怎么了?秦广王殿何时如此热闹了,各路人马前来相见!” 公孙大娘被鬼差引入殿中。 崔珏笑得温文尔雅,“公孙大娘,我记得五月已过,你的值花期也算是过了。” 公孙大娘无奈地叹道:“崔判说笑了!我当值之时,还有未了之事,我哪里敢就此歇着?所以,王母宽厚,又留了我三五日的时间。” 崔珏了然地点了点头,“公孙大娘认真负责,吾辈楷模。我们已经向酆都大帝请示过,这些姑娘魂魄无法再修复完全,即便投胎,也不过是痴儿。所以酆都大帝希望公孙大娘能将她们都带回百花谷。如果机缘巧合,她们修炼成肉身,也可再回人间。” 公孙大娘十分满意。 这原本就是王母想把事情做得漂亮一些,地府众人踌躇几日,看来是想圆了王母的贤明。 不仅如此,酆都大帝还将这件事归功于天庭,变成了求人办事。这样,王母的脸上更加有光,而自己也是功德一件! 于是,她笑得更是真心实意,“崔判言重了!这本也是我们职责所在,天地间良善之人应有一个好结果。” 泰媪施法,唤来那些姑娘的残魂,剪下一缕青丝,给每个人身上系了一根,而后交给公孙大娘。“这些姑娘身上已有我的灵性,想来她们的灵识会自行找寻合适的花草树木,到时候修炼也会事半功倍,能让百花谷各位仙子稍些轻松一些。” 这本来就是俩好换一好的事情。 公孙大娘的笑容更加灿烂,“人人都说地府冷峻阴森,而今一看,各位上仙不忘本心,请受小仙一拜!” 崔珏赶忙扶起她,“公孙大娘,客气了!请转告王母娘娘,我们都感念王母的宽仁。” 公孙大娘回礼,随后带着姑娘们的残魂满意地离开了。 蒋歆把装着郑玉玉魂魄的锦囊带在袖口,“我现在去广寒宫,求嫦娥仙子收留这小丫头一段时间。你们继续查看那些将士冤魂之事。想来最大的可能就像泰媪所说,化整为零,藏在器具之上,你们可以向这个方向调看看。主要调查卢欢广与费老鸨在此前是否接触到相同的器具。这些将士都是在献血里淬炼过的,可以查一查利刃之上是否能藏住这些冤魂,” 说罢,他便离开地府。 这句话也算提醒了众人。 鉴阳城在中原一带是较为繁华的城市,再加之民风开放,手持利刃的民众并不占在少数。 除此之外,家用的刀具、农用的农具、铁匠铺子以及手艺人的手中都有开刃的器械,所以这些冤魂藏在利刃之上也并非不可能。 泰媪想了想,“我怕近来鉴阳城中还会出现死于非命的情况,我与包拯留守地府。麻烦崔府君,你带着韦姑娘回到人间再去查看!如有什么结果,请及时通报于我,也让我放心!” 崔珏同意了她的意见,“这样也好,韦姑娘毕竟只是修道之人,而非得道。如果长留地府,对其身体也会有损害。我先带她回到人间,既方便查案,也能让她调养身体。”他又转向韦秋桐,“韦姑娘,回到人间,你可助我查案,但切不可投入过深。你本是人间女子,如果有什么想要的营生,随时可以离开,切不可因此蹉跎岁月。” 韦秋桐深深一拜,“小女子修炼多年,终想为天地人间做事,却不得要领。而今追随府君与孟婆大人,找到了修道的意义,我愿为此贡献自己的一分薄力,请府君成全!” 崔珏笑道:“那好,你随我来!” 再回到人间,韦秋桐依然是做蔡府遗孀。她每日躲在蔡伯光生前的府邸,大门不出,二门不进,做足了“先夫亡故,伤心不已”的模样。 而实际上,她却用孟婆教她的灵识出窍之术,走遍鉴阳城的大街小巷,走遍每一处打铁铺子,在利刃上寻找魂魄的痕迹,可惜一无所获。 而崔珏则是替代了高承启成为鉴阳城新的仵作。 好在陈建和只是收押了高承启和桂红,并没有对他们二人再用刑。 应霄云和唐渊却是急不可耐。 尤其应霄云几次三番问道:“崔郎中,你到底是否有什么头绪?如果再不找到证据,高老头就会被陈大人活活冤死!” 崔珏苦笑道:“二位大人说笑了!你们以为,即便我们找到了证据,陈大人就不想冤死我高师伯了吗?这件事原本就无关高师伯是否是真凶,只是看陈大人的心意!” 唐渊不好说自己上官的坏话;倒是应霄云直接开口,怒道:“这都叫什么事啊!放着真凶不抓,只拿个老仵作开刀!难道他准备这就算是结案了吗?” 崔珏不解,“那费老鸨被杀之时,高仵作与我正在义庄,陈大人怎么没有找我作证呢?” 唐渊告诉他:“陈大人说了,两起案件大有不同,让人分别去查探!” “这起案件与卢欢广被杀一案手法极其相似,明明就是同一人所为!分别查探,岂不是浪费工夫?”崔珏明知道答案,可是不能告诉他们,当然也是希望他们在查探的过程中找到那些冤魂所在之处。 应霄云愤怒说道:“是啊!可是陈大人为了坐实高老头的罪名,非说两起案件毫不相干,让我们再去单独查探!费老鸨被杀一案,我都觉得好笑!万一那起案件真凶找到了,也承认了卢欢广一案是他所为,那陈大人该怎么收场?” 崔珏挑眉,看着应霄云。 各地官府为了压缩查案成本,杀良冒功的事情屡见不鲜。而应霄云竟然如此愤怒,可见他自己是不屑于此等做法的。 可惜他只是个府吏,而非官员,并没有什么话语权;而身为官员的唐渊同样没有办法劝动自己的那位上官。 崔珏看他们两人垂头丧气,想到就算真相大白,人间也会留下悬案,不免有些头疼。 二十三 衙役之死 一连死了两个人,鉴阳城很快就笼罩在一片紧张的气氛。家家户户晚上睡觉的时候都恨不得留半只眼睛睁着,生怕自己在梦中被掐死。 在这种全城防备的情况下,第三个死者出现了! 这人也就是崔珏来到鉴阳城第一天,驱赶他的巡街衙役。 这衙役名字叫毛六牙,是个鳏夫,居住在离花街不远处的一条巷子里。 按理说衙役的俸禄不高,买不起花街附近的房子。据说,这个毛六牙仗着自己作衙役的身份,偷偷在外面放了印子钱,所以手头十分宽裕;更重要的是,有传言他与费老鸨关系也很是密切。 唐渊和应霄云接到报官以后,立即叫上崔珏和一班衙役到了毛六牙的家里。 他们看见毛六牙和前两个人的死相是一样的,自己的手紧紧地握住了脖颈,眼睛往外突,舌头也吐了出来。仔细查看,他的颈骨和舌骨都已经骨折,看来扼颈这一下子的力气颇大。 应霄云转头看见跪在地上的小童,不过十二三岁,问道:“是你去报官的?你是何人?” 小童战战兢兢地说:“我是毛六爷收的义子,叫做毛小孩。” 唐渊看向应霄云,问道:“毛六牙什么时候收了义子,怎么没在户籍上登记呢?你这做上官的也不提醒他!” 应霄云摊了摊手,“我也不知道啊!” 毛小孩告诉他们:“我原本是城郊的一户佃户家里的孩子。这些年城郊连连受灾,收成也不好。我的父母和兄嫂都饿死了,我只能进城来讨饭吃。我赶上了几次郡主娘娘和知府大人……哦,不不不,郡马爷爷开棚施粥,我抢了两回,就认识了毛六爷。毛六爷看我可怜,就把我收回来,管吃管住,认我当义子,说是以后等他死了,给他打丧幡、摔火盆。” 听到这里,应霄云突然想起一件事,低声告诉唐渊:“毛六牙好像是不能人道,他媳妇就在外边偷人,被人发现了,就浸在猪笼里淹死了,他因此变成了鳏夫。这个秘密被揭露出来,所以他在族里也待不下去了,就进城讨生活。看来,他收养个孩子也是情有可原。” 唐渊皱了皱眉,“那倒奇怪了,他为什么不去府衙登记?如果登记了,眼下这孩子可以名正言顺地替他发丧。” 毛小孩听到了这话,向他们解释:“六爷说过,以后有钱了,找个神医治病,还能再生下孩子。如果收养我过了明路,他的财产就得分我一份了,他自是不愿意的,所以就没有去府衙登记。不过,我那时都快饿死了,眼下还有口吃的,还有住的地方,没什么多求的了!” 这时,唐渊问了一句:“毛六牙和月华馆的费妈妈是否相识?” 毛小孩想了想,“大概是认识的……我记得费妈妈经常拿钱过来给六爷,好像两个人在合伙放印子钱……” 应霄云这才知道,自己这个手下到底哪来的本钱去放贷。看来是费妈妈出本钱,毛六牙仗着衙役的身份去要账,俩人倒是配合得当! 环顾一周这座两间瓦房,唐渊继续问道:“平时这家里只有你们两个人吗?” 毛小孩点了点头,“是啊,家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六爷平时上下衙的时间不定,有空就去月华馆坐坐;每天只留我负责照看这个院子,还有家里的洒扫采买。” 应霄云问他:“毛六牙死前那段时间都发生了什么?” 毛小孩仔细回忆了一下,“那天毛六爷下衙之后竟然没有去月华馆,而是直接回了家,还告诉我出去采买酒水饭菜。他多喝了几杯,告诉我,月华馆的老鸨费妈妈已经死了,放出去的印子钱他只要追回来就可以全都占了!这下子连本带利可是不少,可以买院子置地,医好病,再娶一房媳妇了。” 唐渊和应霄云对视了一眼。没想到毛六牙竟然打着黑吃黑的主意,不过他的想法倒也并非不能实现。 “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唐渊继续问道。 毛小孩说道:“昨晚我也得了个鸡腿吃,还喝了一盏薄酒。很快我就吃醉了,赶忙回到下屋,躺在炕上就睡着了。直到今天早晨,我发现自己起晚了,实在是害怕六爷打我,于是赶忙跑到厨房去做早饭。饭都做好了,我却没听到一丝的动静。我想六爷可能吃醉了,睡得晚些。但是他如果耽误了上衙,过后还是要打骂我的,所以我就去上屋叫他。、 唐渊再次左右看了看这间房子。 他们接受了之前的教训,在进屋之前,就已经把周围的痕迹观察得仔细。相信这孩子所说是真的,屋子里除了他们两个人,就没有别人的痕迹。 应霄云用下巴点了点那孩子,“你且继续说!” 毛小孩调整了一个姿势,跪得舒服了一些,“我实在喊不醒六爷,就推了推门,结果门没锁。我进到屋子里,就看见六爷这样死在了床上!” 应霄云突然一把拉起他,掀开他的裤腿,发现一双膝盖青紫,腿上还有种种伤痕。 崔珏作为仵作,自然是也看到了这场景,伸手又撩起那孩子的衣襟。只见他细瘦的肋骨之上,伤痕交错,新伤旧伤叠在一起——有鞭子抽的,也有棍子打的,甚至还有明显的烫伤! “这是怎么回事?”崔珏语气轻柔,让人如沐春风。 毛小孩被这语气感动到了,不像对着唐渊和应霄云那般害怕,而是带着委屈说道:“六爷有时候心烦了,就会打我两下出出气……” 突然他像想到什么似的,赶忙解释:“我是贱命,打了就打了,我可从来没有生过六爷的气,他给我吃,给我喝,打我是应该的!” 崔珏又拎起他的手,细细小小,虎口的跨度不到三寸而已,眼看着就是一个吃不饱肚子、长得也比别人缓慢些的孩子。 唐渊嗤笑一声,“你这孩子倒是机灵,我们还没说什么呢,就想着摘出自己。” 二十四 藏身之地 一句话说的毛小孩更是害怕,老实地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不敢再发一言。 崔珏笑道:“你不用害怕!我相信你!” 毛小孩点了点头。 唐渊冷哼一声,“崔郎中总是对妇孺和颜悦色,惯是会做好人的!” 崔珏无奈地笑道:“唐推官,你随我看看就明白了。这位毛衙役的脖子上明显也多了一圈指痕,这指痕的大小和力度怎么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能够做到的,明显是个青壮年!” 唐渊自此知道,也不再纠缠于那个孩子,只是觉得此事越发奇怪——卢欢广、费老鸨、毛六牙都与月华馆有些牵扯,莫非凶手是月华馆的人? 崔珏此时心里嘀咕着。他也觉得奇怪,这几件事看起来都与月华馆脱不了干系,莫非蒋歆的猜测是错的?三万冤魂并没有藏在普通人的器具里,而是藏在月华馆里! 仔细想想,那月华馆是一栋三层的花楼,里面尽是女子;最热闹的时候,都是在夜半时分——怎么看都是一个至阴至柔的地方。如此说来,冤魂藏于楼内倒也有可能。只是日子久了,那里的姑娘们身体必然受损…… 想到这里,崔珏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之前,他是去过月华馆的,可是并没有感受到冤魂的气息。总不会是因为这些魂魄都修炼成高深的法力,让他这个地府判官都嗅不出来吧? “你想什么呢?又开始发呆!”应霄云的大嗓门把崔珏的注意力震了回来。 崔珏答道:“我只是在好奇这几件事虽与月华馆有关,但是那里哪有身强力壮的青壮年,能够掐死这三个人?费妈妈自己骨瘦如柴,再看另外两个死者,都是中年男子,哪个不是矮壮敦实,怎么可能被轻易掐死?” “你说得对!所以我就觉得……” 没等应霄云说完,唐渊赶忙摁住他,“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你先别说!” 崔珏笑了。他知道,应霄云想说的就是——这些人恐怕都是死于壮年汉子之手,高老头和桂红明显是没有任何嫌疑的。陈大人所作所为,就是在泄私愤!高老头与陈建和有何不死不休的恩怨,以至于做这等明目张胆的诬陷之事! 不过,崔珏想的更多,这些冤魂到底是谁带进鉴阳城的? 应霄云已经让其他衙役把毛六牙的尸体搬到义庄。毛小孩作为他的义子,也是现场唯一的人,嫌疑颇大。想要把他押走待审,可是年纪太小,不能押进大牢,只能把他和翠环、欢心放在一起,临时看管。 陈建和自然也是知道了这件事,不过没有苦主,没有凶手,自是不用升堂,他也乐得轻松。 不过,他依然坚持这三起案件毫无关系,第一起案件的凶手最有可能的还是桂红和高承启! 崔珏孤身一人回到了义庄,将三个棺材一起打开。 三人的死状十分相似,都是双手紧紧掐着自己的脖颈;颈上除了他们的指痕以外,还有一个更为粗壮的痕迹,明显是一个成年男人的手。 一般来说,如果有人被掐住,那么肯定是要挣扎,自己的双手要做的是解除脖颈上的禁锢。而这三具尸体却是在原来扼颈的力量上,又加了一份自己的力道。 崔珏拿出软尺,量了量这些痕迹的尺寸,明确这三个成年男人并非为同一个人。 难道这三万冤魂齐聚鉴阳城,每个都要杀一个人吗?那可真真是人间浩劫!更重要的是,崔珏也实在想不通他们杀人的目人。 这时,义庄闯进一个灵识,看起来十分的虚渺。 崔珏赶忙扶起她,注入自己的灵气,苦笑道:“秋桐姑娘,你的灵识出窍刚刚入门,不可长时间与自己的躯体分离。快快回去吧!” 韦秋桐的灵识收了崔珏的灵气,具象化起来,赶忙福了一福,告诉他:“崔判大人,我是查到些许线索,急着过来告诉您!一时间忘了自己的情况,让您见笑了!” 崔珏扶额,“我说过什么,你一定要以自己为重!救苍生,却救不下眼前一人,我们自然也是没有资格位列仙班了!” 韦秋桐再次拜谢,“小女子受教了!崔判大人容禀,我近日来一直在城中各个铁器铺子以及兵器馆里搜寻线索,却从没有感受到任何魂魄藏在其中。不过我倒是在官盐铺子里,看到了几缕游魂。” “官盐铺子里看到了游魂?”崔珏很是惊讶,不免重复了她的话。 韦秋桐告诉他:“是!鉴阳城里总共有两家官盐铺子,一个是拿了长引,而另一个则是拿了本城的短引。我看到的游魂就是在那家拿了长引的官盐铺子里出现的。只是那缕游魂着实太过轻渺,我本想上前细细查看,却又不见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崔珏以拳击掌,“鉴阳城是中原的大城,城内的住户何止三万!如果把这三万冤魂分散到各家各户的盐罐子里,自然是很难查出来!盐本身就是法器,既可以驱鬼,也可以被鬼所用!” 听了崔珏的话,韦秋桐也恍然大悟:“难怪我们怎么也找不到这些冤魂!兵器本身也过于显眼,唯有这盐,家家户户都有,而且还可以隐藏魂魄,自然是最好的藏身之处!” 崔珏看了一眼韦秋桐,告诉她:“秋桐姑娘,你现在尽快回到蔡府,回到你的躯体里!不然的话,你的魂魄即将受损,孟婆也难以修复!” 韦秋桐听到这里,脸色有些微变,想到这其中关窍和崔珏坚决的态度,便也不再执着,起身福了一福,“那晚辈先行告退!崔判如有计策,需要晚辈效力,请不必客气,我必竭尽全力!” 崔珏笑道:“元靖多谢秋桐姑娘!” 韦秋桐的灵识消失之后,崔珏推算毛六牙此时应该也到了地府。 蒋歆不在,包拯负责开堂审理,崔珏急匆匆地赶回地府。 进入地府,崔珏看见包拯坐在秦广王殿上,黑白无常押着毛六牙站在堂下。他瞬间换了一身官服,坐在了包拯的下首。 二十五 暂住客栈 崔珏看见毛六牙跪在大堂之中东张西望,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于是问道:“毛六牙,你可知这是何处?” 毛六牙看了看四周,艰难地吞了一口口水,“各位大人,我……我……我可是死了?” 包拯一拍惊堂木,“自然!你阳寿已尽,被鬼差带到地府受审!” 毛六牙抬眼看了看包拯,突然惊道:“你们骗我!这是你们搭的戏台子吧!” “此话怎讲?”包拯也被他说得一愣,“我们何曾骗过你?” 毛六牙指着他,说道:“你明明就是戏文里的包青天,怎么会变成阎王爷?分明就是在骗我!” 崔珏险些没有忍住笑,包拯有些羞恼,“大胆狂徒,休得胡言!在下五殿阎罗王包拯!你阳寿已尽,死于自戕!现在,你赶紧说出自己一生善恶所为,我们据此判断,送你投胎转世,再回人间!” “自戕?!怎么可能?”毛六牙自是不敢相信。 这时,谢必安突然伸着舌头凑到他的面前,阴森森地说道:“你若不信,我便先将你投入油锅,再过刀山,让你感受一下十殿阎罗地狱的威力!到时候,不由得你不信!” 崔珏有些不耐烦了,“毛六牙,我且问你,在昨晚曾经发生过什么,你是否还有印象?” 毛六牙想了想,“昨晚,我让我的干儿子毛小孩去街上买些酒菜回来,因为我要庆祝一件大喜事!之后,我喝了些酒就有些犯困,回到屋里睡下。睡到半夜,我觉得胸口憋闷,可是又醒不过来。再醒来,我就已经在这里了……” 范无咎拿了一面铜镜,伸到他的面前,“你且看看,你已经死了!” 毛六牙看见镜子里的自己——双眼外凸,舌头吐了出来,脖颈上有的极深的扼痕——吓得跌坐在地!“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你被扼颈身亡,我问你,毛小孩都买了什么东西回来,你可还有印象?”崔珏挥了挥手,让黑白无常别再吓他。 “我让小孩买了半只鸡,一瓶状元红,还有一罐盐巴。”毛六牙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发现脖子上的脉搏已经没有跳动了。 “那你为了何事庆祝?”包拯问道。 毛六牙看公堂上的几个人明显态度强硬,并非善类,将信将疑地说:“月华馆的老鸨死了……我和她合作了一桩小买卖,现在她死了,她既没有夫君,也没有后人,那些买卖就归我所有了。所以,我心里高兴,就让小孩出去买了些吃喝……” 崔珏听到这里,问道:“你可知月华馆的老鸨与前任太知府大人关系如何?” 听到前任知府,毛六牙脸上露出个隐秘的表情,很快又收了回去,说道:“我怎么知道?我只是个小小的衙役。” 崔珏继续问道:“前任知府在花街后巷置了一个逍遥窝,你可否去过?” 毛六牙脱口而出:“我怎么可能去过?我不过是个小小的衙役!” 这句话说完,他知道自己明显就是上了崔珏的当,满脸懊恼。 崔珏冷哼一声,“看来你对花街后巷发生的事情是非常了解啊!我问你,你与月华馆的老板娘除了放印子钱,还做过什么其他勾当?” 毛六牙看了看包拯一脸黑沉,而左右的黑白无常也是怒目而视,吓得不敢说话。 崔珏拍了拍手头的阳间户籍簿册,“我告诉你,你一生所为皆记录在册。说句实话,证明你这人还有得救;要不然,打你下十八层地狱,让你把所有的苦楚都受一遍,就看你受得受不得!” 毛六牙吓得直磕头,“各位大人明鉴!我……我和费老鸨除了放印子钱以外,也会让那些还不起印子钱的家里把女儿送到花街月华馆。这样,费老鸨收姑娘就不用花大价钱出去买,而且这些姑娘大多签了死契,进了月华馆,这辈子就别想安生出去了!” 崔珏冷哼一声,起身向包拯行礼,道:“包大人,此人一生品行不端,还请大人决断!人间还有其他事,下官先行告退!” 包拯起身回礼,“崔判请便!” 回到人间,这一夜已经过去。 崔珏赶在城门刚打开,就进了城里,找到了欢心、翠环、毛小孩三个人居住的那家小客栈。 这家小客栈一直以来生意不好,这次把三个孩子安排在这里,虽然花费不多,但是小客栈总算是来了买卖;再加上客栈老板无儿无女,看见三个孩子,心生怜悯,所以将他们照顾得还算不错。 崔珏赶到时,正好看见唐渊和应霄云也在此处, 崔珏向他二人行礼,“唐推官,应捕头,有礼了!” 应霄云问道:“崔郎中,你来干什么?” 崔珏告诉他:“三个孩子居住在这家客栈,想来知府大人也不会解决他们食宿。我怕他们三人衣食短缺,所以来给老板送些银子……” 应霄云指了指唐渊,“你和唐大人想在一起了!唐大人也是在自掏腰包养活这三个家伙!这案子得尽快结,要不然唐大人就被吃穷了!” 唐渊这次倒是没有讽刺崔珏惺惺作态,而是说道:“崔郎中,你与这案件虽无关系,但毕竟只是平头百姓。如果有你掏钱照顾他们,未免会惹人闲话,你就别管这事了!” 客栈的老板赶忙搭腔:“几位大人不用争辩了,这三个孩子听话懂事的很,平时也会帮忙打下手。我家有什么吃的,不过是多了三双筷子,真的不用这么多银钱!” 说到这里,崔珏状似无意地问道:“欢心,毛小孩,你们在出事当晚,都曾经出去采买,给主家都买了什么东西,能不能跟我说一说?” 唐渊看了他一眼,没有制止, 欢心想了想,“那天老爷进城之后,便跟桂红姨娘进了屋子里。我知道,他们醒了一定是要些吃食的,所以我就去街上买了些米面菜肴,还有盐巴。回来之后,我和翠环都把吃食准备好,就等老爷和姨娘出来吃饭,没想到,竟然发生了那种事……” 二十六 官盐铺子 毛小孩点了点头,“我也是!我是被六爷支出去买了半只鸡,一壶酒,因为家里没有盐了,也买了些盐巴。” 崔珏看向唐渊,“唐推官,不知那日我把费妈妈尸体带走之后,月华馆的丁龟公是否已经被收押?” “那是自然!”应霄云抢着答道,“月华馆里最后和费老鸨接触的就是这个龟公,他的嫌疑最大,自然得把他收押进大牢。” 唐渊看了一眼崔珏,问道:“莫非你想问他出去采买的物件?” “不不。”崔珏否认,“我是想知道,他出去买私盐,可是私盐没买到,整个月华楼却不能不用盐,所以当天他是不是也买了官盐带回了月华楼?” 唐渊摸了摸下巴,“我记得他的供词里的确说了,当晚私盐没买到,他赶回城里的时候,与长引的官盐铺子伙计在城外相遇,就从他手里买了些官盐。不过这些盐是私相授受,也是违法的!” 果然如此!崔学心里笃定,看来这些冤魂果真就藏在这些盐里! “这些人有什么问题吗?”唐渊发现,崔珏对这些人买盐的事情似乎表现非常感兴趣。 崔珏告诉他:“是!我是想到,这些人在死前都曾买过盐巴,莫非……” “你是想说这些盐巴里混了其他的东西,让他们产生幻相,所以自己掐死了自己!”应霄云顺着崔珏的想法说道。 可是,很快他又否定了,“不对啊!他们身上都有两个掐痕,怎么可能是出现幻觉自己掐死自己?莫非是那些盐有啥问题,盐铺的老板悄悄潜进他们住处,把他们给掐死了!” 说罢,他腾地站起身,“既如此,我把那盐铺的老板叫过来!喂!你们两个小孩子是不是都在那家长引的官盐铺子里买的?” 毛小孩和欢心被应霄云这雷厉风行的行事风格唬得一愣一愣的,点了点头,异口同声地说:“是!我们的确是在城边上的官盐铺子买的。” 应霄云就要出门点上衙役,赶往盐铺。 崔珏赶忙拦住他,“应捕头,你且不要着急!想一想,就算那些盐如果真有问题,盐铺老板也不会连杀三人。那老板是个皇商,又不是武林高手,哪里能够一气杀死这么多人?” 唐渊起身踱步,“不过,这几个人生前都让家人去买过官盐,也得确是令人生疑……” 三个孩子听得一愣一愣,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崔珏把唐渊和应霄云引到院子中,说道:“虽然前任知府对怪力之事讳莫如深,但是我觉得这件事或许真的非人力所为。你们也听了那三个孩子的供述,在案发前后的确没有其他人进入房内。他们的户籍,想来你们也查过——他们之前并不认识,所以不可能制定攻守同盟。” “所以你认为是鬼怪作祟?”唐渊问道。 崔珏不置可否,微微一笑。 唐渊沉思了一会儿,告诉应霄云:“咱们先回去吧!这几个孩子还留在客栈,留下一班衙役先看住他们。”又对崔珏说:“崔郎中,不管你知道什么,希望你能秉持公心,既不要诬了好人,也不要放过坏人!” 应霄云明显没反应过来,扯了扯他的袖子,“唐大人,你跟他说什么,他是个郎中,又不是判官!” 唐渊不理他,只是一门地往外走,吩咐其他衙役:“看好这几个孩子,不可对他们动粗!如果缺钱了,只管向我来要!” 崔珏看着唐渊带着应霄云闷头离开,转向这三个孩子,“你们不必害怕,就安心在这里住着。你们自己身上的银钱,自己留着。我和唐大人暂时也能帮你们一二。欢心和翠环的籍契还在府衙,你们一时半会儿不用担心再被发卖。” 老板笑道:“这位先生,不用忧心!这三个孩子乖巧的很,在我这里安心住着。我知道每家都遭逢变故,想来三个孩子也是无辜的,我必不会为难他们!” 崔学笑着行了一礼,“多谢老板宽仁!” 三个孩子不知道这些大人在说些什么,懵懵懂懂地看着。 崔珏冲他们微微一笑,留下些散碎银子,便离开了。 在崔珏走后,翠环犹疑地说道:“老板大叔,我们能帮你干些活计,先容我们在这住一段时间……” 此时,崔珏已经到了官盐铺子。 这家铺子的老板很有些本事,能够拿到盐引,而且还是异地买卖的长引。 走进铺子以后,一个掌柜模样的人急闹闹地对他说道:“今天的盐已经卖完了,你要买,改日再来!” 崔珏笑道:“掌柜,有礼了!眼下不过是辰时,盐就已经卖完了?” 掌柜颇有些不耐烦,“去去去,这是你能打听的?眼下盐巴多么金贵,要买请早!” 崔珏略显失望地说道:“既如此,那我去其他铺子看看……” 掌柜在他身后冷笑道:“其他铺子?鉴阳城里的官盐铺子只有两家,一家是我们,而另一家则拿的是短引。眼下,鉴阳城周围的岩盐都已经消耗殆尽,连私盐都不剩一粒!只有我们这种拿了长引的铺子,才能从北地找到湖盐!你要是想要,明天请早来!” “湖盐?”崔珏好奇地问道,“以往长引拿到的都是南方的海盐,怎么现下的盐竟是湖盐吗?” 掌柜听到这话,觉得眼前这人可能是个行家,于是上下打量他,觉得他衣着朴素,但是针脚又很细密,或许真的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于是,他的语气放缓了些,“这位先生,你有所不知,南方近海,最近又多有倭寇捣乱,想要晒盐,可是很不易的!所以北方的湖盐最近已经是各大盐铺的主要供应,你若想要吃海盐,恐怕再得等一段时间了!” “可是,北方也不太平啊!异族也是虎视眈眈,湖盐怎能那么容易晒出来?”崔珏追问。 掌柜对眼前这个人再次多看了几眼,语气更加平和,“当今圣上圣明,北方异族最近很是老实,北方的盐湖已经被我们掌握,晒盐取盐当然不在话下!” 二十七 六月西施 从官盐铺子出来,崔珏心里有几分计较。 看来,这家铺子里的官盐来自北方;而三万将士之中有大半在北方被害,所以冤魂附在盐上,运到了此地,想是要为自己报仇雪恨。 只是,这法术是谁为他们操纵?当年,孟婆从北境出来之前,可是将北境上下搜寻个遍,并没有发现冤魂作祟的迹象。 崔珏想得出神,突然一个女子在自己眼前盈盈一拜,“崔判有礼了!” 崔珏被吓了一跳,抬眼看到一个绝色女子低头站在自己面前,周围的人都面露痴迷之色。 崔珏稳了稳心神,回礼道:“西施姑娘有礼了,不知怎的在此出现?” 西施微微蹙眉,手捂心口,“崔判大人,我是本月的花神,接替了公孙姐姐,特到此地寻您,只为求您的恩典……” 说完,她又是盈盈一拜,我见犹怜。 崔珏赶忙扶起她,并将她带到附近的茶楼坐下,避免因行人的围观而引起不必要的骚动。 “西施姑娘,这是哪儿的话?我有什么恩典能够给予姑娘?”终于在二楼坐下,崔珏点了两份点心,在二人周围设下结界。 西施满面愁容,继续说道:“公孙姐姐把各位姑娘的魂魄带回了百花谷,都妥善安置了。可是那依兰花精却仍在地府,既不能转世投胎,也不能灰飞烟灭,实在有违天道。王母的意思就是将他带回百花谷重新修炼,也算是上天有好生之德。” 崔珏冷笑一声,“西施姑娘说笑了!依兰花精将那些女童的魂魄收为己用,修炼怨灵,害得她们从此以后再无投胎之可能,只能落身百花谷,从人间道沦落到花草道。我不知依兰花精为非作歹之时,可否想过上天有好生之德?!” 西施被崔珏问得瞠目结舌,委屈地说道:“他也是情有可原,也是被他人所害……”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崔珏丝毫不退让,“人间的先贤孔圣人曾经说过,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以德报德,以直报怨!依兰花精的确是受了委屈,可是他自己也存了不良的心思,结下恶缘,现在让他在与那些姑娘同在百花园修炼,请问,那些姑娘又该如何自处?” 西施貌美曾经颠覆一个国家,平时更是受人青眼,何曾受过这等诘问?难免有些不知所措,更在心里暗恨崔珏不通风情,她只能恨恨地问道:“敢问崔判又想如何?” 崔珏早就定下主意,“既如此,我也不为难你,想来王母要收走依兰花精,便是因为依兰花精身上的法力与天庭相关……” 这句话让西施不知如何回答,脸上露出些许尴尬之色。 崔珏本是不愿把一切事情说开,可是眼下他却顾不得了。“西施姑娘,不知我说的是否在理,你姑且一听!那依兰花精的法力恐怕是天庭所赐。而天庭赐予他的法力,并非无缘无故,而是为了对抗老鼠精的法力!老鼠精与托塔李天王的义女渊源深厚……天庭两方各有各目的,便将这苗头都指向了我地府!” 西施被他说得面红耳赤,终于实心实意地流下眼泪,“崔判既然什么都知道,又何必为难小仙?我也只是奉命行事,天上神仙斗法,我们又能如何?” 崔珏看她也着实可怜,缓了口气,“西施姑娘,我并非要为难你。只是天地间自有善恶报应,因果循环。如果依兰花精不能为自己的事情负责,反而堂而皇之地重新修炼肉身,并与那些被害人同处一处。敢问,此等不公之事还是遵循天道?” 西施实在无奈,“崔判,请给我个说法,地府到底想如何?” 崔珏告诉她:“姑娘也莫着急,我不为难姑娘。我只是想将依兰花精的魂魄修复齐全,在地府受审受罚,让他真心悔改之后,灌下一碗孟婆汤,重回元初之态。到时,再把他送到百花园,任凭王母娘娘处置。” “那怎么行?”西施赶忙拒绝,“依兰花精还未修成人形,按理说是不应该受地府管辖的。你们这么做,也是坏了规矩的!” 崔珏明白她的意思。 她在暗讽崔珏口口声声称规矩,实际也没有讲规矩。 不过他并不在意,耐心解释道:“西施姑娘!依兰花精的肉身并非没有修成,而是于修成之时被那老鼠精夺走。今天,老鼠精与依兰花精身后的各自势力都与地府计较。我们本不想将这件事闹得难看,就是想为凡人讨个公道。既然天庭不愿意给凡人一个说法,那只有我们给他们一个说法!” 西施是气急,“小小凡人,还值得地府如此回护,为此不免得罪王母与玉帝吗?” 崔珏脸色也冷了起来,“西施姑娘,你也是在人间历练过的,受过人间苦楚,有国仇家恨,有情爱是非,怎得说出凡人不值得这句话?” 西施愤而起身,“没想到崔判大人竟如此执拗,我且回了王母娘娘!” 崔珏也起身,“请便!” 在西施走后,崔珏塌下双肩,显得有些疲惫。 这件事正如自己对西施所说那样,说到底不过就是王母与玉帝斗法。玉帝与托塔李天王一向关系甚笃,眼下李家义女的后辈闯出了祸事,而受害者竟是王母麾下的花草精怪。 更重要的是,依兰花精脾气大、气性足,竟然私自窃取凡人魂魄,结成怨灵,让这件事从有理变得没理! 王母和玉帝的斗法也进行到了白热化,小小地府不过是他们两位上仙争斗的棋子。可气的是,那位上古大神酆都大帝却是一派方外之态,坚决不趟这场浑水! 这时楼下一个叫声,引起了他的注意,“崔师侄,你怎么在这里?” 崔珏探头一看,竟然是自己的师伯王源安带着药童、背着药篓,站在茶楼门前。 他展出一抹斯文的笑容,“王师伯,可是收药回来了?” 王源安笑道:“是啊!今日收获颇丰,准备带着小药童来这里吃碗茶水。” 二十八 师伯秘密 “相请不如偶遇,请师伯和师弟上楼,由侄儿做东,一起吃个便饭!”崔珏拱手一礼。 上了楼,小药童东张西望,看起来非常好奇。 崔珏把点心盘子推了过去,“你先吃些,垫垫肚子。如果还有什么想要吃的,尽管点,别和师兄客气!” 小药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师兄,你也不要客气!我和师傅常年在这周围采买药材,见识也算是广阔,吃食什么从未短缺!” 王源笑着说:“是啊,是啊,师侄千万别惯坏了他!” 崔珏扶额苦笑,“我断没有此等意思,自然知道王师伯是个宽仁的先生。只是,我与小师弟颇有眼缘,所以乐的请你品尝这里的美食!” 小药童看了一眼自己的师傅,王源安笑着点了点头,“行,既然崔师侄这么说了,你就选些自己喜欢的点心吧!、 小药童开心不已,赶忙放下药篓,看着柜台上悬挂的餐牌,点了一碟子绿豆酥饼,欢欢喜喜地又跑了回来。 崔珏笑道:“一碟子绿豆酥饼就可以了?怎得如此节省?” 小药童笑道:“我本来吃的就不多!我这药篓里还有刚才师傅给我的烤白薯,再撒些细盐,就可以直接吃了!” 说着,他从药篓里拿出一个黄澄澄的白薯,上面的皮烤得酥脆。随即,他又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盐袋子,从里面轻轻地捏出一缕细盐,撒在了白薯之上,掰了一半,递给崔珏,“师兄,你尝尝!特别香,胜过许多美味!” 崔珏接过白薯,果然喷香扑鼻。他看着装细盐的油纸包,不经意似的说道:“我刚刚去过官盐铺子,想要买包盐巴。可是那掌柜却告诉我,眼下官盐都已经没有了,想买只能明天请早!” 王源安听到这里,喝茶的手一顿,随即笑着解释:“是啊!这段日子官盐紧俏,所以每天都得早早的排队。今天早上,我临出发前便去了那铺子买了一包盐,也是怕去的晚了,便没有了!” 小药童疑惑地说道:“师父,你竟然早早就去排队买盐啊!我就说,我的药篓里怎么会有一包细盐!” “是啊!来,赶紧吃口绿豆糕,烤白薯什么时候都能吃上,不差这一时!”王源安笑着拿过绿豆糕,放在了小药童的面前。 崔珏又看了看放在一旁的盐包,没有说话。 入夜之后,广济堂的药铺门前站着黑白无常,以及一身朴素青衣的崔珏。 谢必安把生死簿翻得都冒出了火星子了,“府君,这生死簿上并没有记载今晚广济堂会有人死亡啊!” 范无咎想起,傍晚时分,崔珏匆匆赶回地府,拽着两人就赶到广济堂。他怼了怼谢必安:“别瞎说,府君可能不是为了让咱们拘魂……” “不!”崔珏告诉他,“是让你们拘魂,不过却不是阳寿将尽的魂魄,而是冤魂!” “冤魂?!”两个人看了看崔珏,又看了看广济堂。 崔珏没有说话,而是轻轻地摆了摆手,让这二人随他进去。 进入广济堂,他们看见药铺匣子整整齐齐地摆放在那里,整个大堂打扫得干干净净,没有一根药材留在药匣之外。看来这王源安的确是个稳妥人。 谢必安不解,轻声问道:“府君,到底为什么会知道这里今晚会有冤魂作祟?” 崔珏三人悬在大堂的半空中,等着冤魂出现。 趁此机会,崔珏把整个过程告诉了黑白无常二人。 谢必安和范无咎听完,目瞪口呆。 突然,范无咎恍然大悟,“是了!盐巴本来就是法器之一!如果有人能够对盐施法,每一粒盐都能盛下一缕魂魄。如此说来,三万将士冤魂能最好的藏身之处,莫过于盐巴之中。只是我想不明白,这些冤魂为什么要伤害那三个人?” 崔珏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我们唯一的线索就是这些盐,所以只能等着他们再出现……” 说话间,后堂红光一闪,好像是着了大火。 三个人丝毫不耽搁,迅速飘到后堂,看见在王源安的房里透出火光,但是靠近以后也没有灼热的感觉,想来不是火光。 崔珏仔细分辨了一下,“有人在此施法!” 谢必安听完,迫不及待地说:“那还等什么?冲进去啊” 崔珏刚想说句“再等等”,就见这对黑白无常一刻都不敢耽搁,直接冲进了“火光”里。 崔珏无奈只能紧跟其后,进到屋子里。 他们被眼前情景吓了一跳——并没有想象中的冤魂作祟,掐住王源安的脖子。而是王源安在地上摆用白蜡烛摆出一个阵法,火光凝聚成人形。 阵法封闭,他们看不到外面的情况;而这三位地府仙官却能看见阵法里面的情况。只见王源安念念有词,而那几缕冤魂更加不安。 片刻,阵法已成。王源安睁眼问道:“你们还有什么愿望,尽可说出来,我会尽力帮你!” 其中一个兵卒打扮、容貌明显是异族的壮汉说道:“一直以来,我们都以为是高将军下令坑杀我们,所以怨念不愿意离开北境,只希望姓高的那个狗贼断子绝孙,碎尸万段!可是,王副将跟我们说清楚了这其中来龙去脉,我们更不能再这么草草投胎,而是要去找那姓齐的和姓陈的一家人报仇雪恨!” 而他旁边的人看起来明显是中原人,此时也是恨恨的,“原本我们也是记恨高将军的!恨他带我们去了北境,最后天寒地冻,补给粮草不足,活活害死了我们!眼下我们也知道,是那狗皇帝和陈奸官下令,让周围城池断送了补给,让我们这一万多人死无葬身之地!我们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王源安点了点头,“我是明白你们的!如果想要报仇,必得先修成怨灵!你们身上虽有怨气,但与今已隔数十载,必须补充其他人的魂魄和血肉才能实现!” 旁边一个老妪打扮的人桀桀笑道:“是啊!我的老姐姐已经杀死了花楼老鸨,其他人也都找到了魂魄补给,我们现在也得寻找该死的人了!” 三十一 北境之困 崔珏听到这里,已经明白大半,“想来那异族之王紧接着就要大抓细做了!” “没错!”云明生苦笑道,“这件事发展到后来,不仅仅是要查细做,而且还要查这个细作是否身怀法术,所投之物有没有集结诅咒。” “此话怎讲?”崔珏听不明白。 云明生告诉他:“草原上伤亡人数众多不假,可是令人费解的是,死的大多是些青壮年,而平时最容易受到伤害的妇孺大多却安然无恙。这么说吧,死掉的那些人里十之七八都是青壮年,闲时为民,战时为兵。 “异族在草原也经历过几次瘟疫,从未见过这种情况!于是他们便把这件事算在了北境城的头上,认为北境城派出弟子向我学艺是假,借机污染水源,诅咒异族兵将是真,因此造成的这种情况。” 谢必安觉得奇怪,问道:“为什么他们不怀疑你,反而要怀疑你那几个弟子?” 云明生看了他一眼,似乎觉得他不该问出这么没有道理的问题,可也耐心解释道:“我多次在草原行医施药,已经救活不计其数异族人。所以,他们视我为神明,断不会怀疑到我的身上。但是我在北境城内收的那几个弟子,也曾到过草原,而且也有本事。他们自然会把这件事算到我那几个弟子的头上,认为他们学了我的本事,没有治病救人,反而用来害他们。很快他们便再次屠戮北境城,原本暂时稳定的局面又被打破了! “我本是想冷眼作壁上观,可是我的师傅保生大帝却出现在此地,狠狠地将我训斥了一番,而且他还留在北境城内,行医施药,救下了许多人。这样又惹怒了异族之王,对着北境城开展了更加激烈的杀戮。我师傅保生大帝虽然贵为上仙,可毕竟囿于天道,就算人间惨重,也不能插手干预,只有束手无策。我也劝他,人间至此,我们多做便是扰乱了人间的秩序,莫不如什么都不做!” 崔珏语气恳切,“你比你师傅修道参悟要通透得多。这话太上老君就曾经说过,你师傅最爱斗气,想来也是没听进去!” 云明生听见崔珏调侃自己的师傅,一时间也有些尴尬,只能说:“我师傅天性善良,总是好的……” 崔珏嘟囔:“我没说他不好……你且继续说,北境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异族之王为了报复北境城,几次进城将城里的青壮年大肆屠杀,而此时草原上的瘟疫也不断地蔓延,最后两方的青壮年都折损了不少。”说到这里,云明生的语气变得有些悲悯,“这时,朝廷突然派来两支军队到达北境城,一支攻城,一支去草原追赶异族。很快,朝廷就重新占领了北境城。 “此时我才知道,我那几个弟子中有两个人,正是朝廷派来的细作。那些污秽之物,就是他们投放在水源处!这水源可不仅仅是异族在草原上取水使用,北境城大半居民也得靠它生存。可见,朝廷只是想收回这座城市,并没有管过百姓的死活! “待到人间一切尘埃落定,我与师傅保生大帝见到北境城仿佛地狱,可是又束手无策,只能离开那里。 “保生大帝对于自己的经历倍感失望,再次闭关修炼,谁也不见,只留我在人间继续历练。我见此情景,对师兄高承启的话更加深信不疑——朝廷上的皇帝城府颇深,心狠手辣,当年身为武将高将军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所以,我就到了鉴阳城,找到两个师兄,准备为他们的先人平反昭雪,报仇雪恨!可是齐家的人也颇通法术,再加上他们一脉已是人皇,自有上天庇佑,我们无法靠近他,只能另寻他策!” 听到这里,崔珏明白了,“你们的计策,就是把五十年间枉死的三万冤魂引到鉴阳城,利用鉴湖阳盛转阴的风水之势,将他们修炼成怨灵! “没错!”云明生坦然承认,“修炼怨灵有几个条件——第一是冤魂齐聚;第二是仇人近在;第三是风水顺局。齐家皇帝坐在金銮殿上,风水至罡至阳,冤魂自然是没有办法接近。但是为虎作伥的陈氏一族,却不是时时刻刻都在那里的!我们利用他到了鉴阳城的机会,准备报仇雪恨! 说到这里,云明生突然嗤笑一声,“说来也巧,原本我还不知道这件事能否成功,多亏了那依兰花精收集到女子们的残魂在前任知府的宅院上竟形成了怨灵。我看就算残魂都能将怨灵修炼出来,这三万将士的魂魄无一不是完整的,修成怨灵更是易如反掌!” 崔珏听到这里,拈起地上一粒盐,“看来这些盐你已经藏在鉴阳城很久了,只是赶在这个时机给他们放出来,如果那陈建和没有到鉴阳城,你又该如何?” “自然是随着他再换地方。不过,陈建和已受齐家皇帝猜忌,来到鉴阳城是迟早的事。这里是中原一带繁华之城,又远离京城,重文轻武,所以齐家皇帝为了保存善待旧臣颜面,又为了卸下陈家的权力,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来此地上任。这样,陈氏一族既没有权柄,又可以尊处优,给皇帝换个贤明。 “原本我也是等了好久,迟迟没有结果。多亏你将前任知府的丑事暴露出来,才让我有机会看见那陈家的后人到达鉴阳城,也让我这三万将士有了报仇雪恨的机会!” 崔珏定定地看着他,将手里的盐粒又洒在了地面上,“你的阵法我已经破了,这些冤魂至今已隔太久,北境并非修炼的上好地方,所以他们一时半会是无法形成怨灵的!” 云明生淡定地点了点头,“这些我都知道。” 崔珏更是不解,“那你为什么还愿意将这件事告诉我?” 云明生突然露出一个诡秘的笑容,“崔判,你在地府数万年,为何还是如此天真?杀一个人又不用那么多的怨灵,他们只是想要报仇!一个足矣!” 三十二 天道之辩 范无咎听到这话,立刻明白了什么意思,就想拽着谢必安向外冲。 崔珏伸手拦下他,“不急,我已经派阿傍和罗刹前往陈建和的府邸,还有乔坤和鬼王也去帮忙了。” 云明生恨恨地看着他,“崔判大人,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帮着陈家那户奸佞,而不愿为无辜的高将军平反申冤。你们这些当神仙的,只是守着所谓的天道,却不管人间善恶苦楚,还做什么神仙?真不要脸!” 谢必安气急,“你这人胆敢出言不逊?” 云明生冷笑一声,“我出言不逊?判官大人,当时你打着我的名号,说是我的弟子,我可有戳穿你?当初,泰媪师傅曾经跟我说过,如果以后有人以本门的名号在人间行走,多半就是地府的各位上仙为了查清人间的善恶。我满怀期待,等着崔判大人能够发现此事,为五十年间的冤魂申冤平反,也为五十年前的高将军和小高将军申冤平反。 “可是,你实在太令我失望了!你对那作恶多端的老鼠精和堕落魔道的依兰花精束手无策。我知道,他们二人各有各的来路,各有各的靠山,你也只敢把他们拘在地府,却不能对他们做什么!恐怕到最后,你还要恭恭敬敬地将他们送入轮回。 说到这里,他毫不掩饰地发出了讥讽的嘲笑声。 谢必安越听越来气,“你这人怎能如此放肆?我们自有我们的章法行事,容不得你在这里胡说八道!” 云明生摆了摆手,“算了,别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了!你们这些上仙与那人间的皇帝是一样的,不过是一群伪善之辈。如果想要公平正义,恐怕还得靠我们自己的力量! “算了,说这些都没有用,想来现在陈建和已经去往黄泉路上了。黑白无常两位使者,与其在这与我浪费时间,不如赶紧去把那陈建和押回地府,好好审判!” 他的话音未落,只见鬼王带着一队鬼差押了一排游魂出现此地,而牛头阿傍和马面罗刹押着一个看起来茫然的中年人也出现在此地。 这中年人就是陈建和。 他对眼下的处境感到困惑。突然,他使劲挣扎了起来,“你们是谁?竟敢拘押本官,是不要命了吧?” 白无常又变出了自己拘魂的那身行头,吐着血红色的舌头靠近他,“陈大人,你现在已经死了,难道你自己不知道吗?” 陈建和表情一变,不过由于人已经死了,所以他的脸色一直是灰白的,“休要胡言乱语!本官积善行德,有法术之人算我能活过古稀,怎得现在就死了?你们这群人不要装神弄鬼,莫非想从本官身上骗得什么钱财?告诉你,痴心妄想!绑架朝廷命官,其罪当诛,你们心里难道没有数吗?” 崔珏实在觉得他吵闹,于是轻轻一扬判官笔,顿时陈建和便发不出声音,终于容得他说话:“陈建和,我知你现在有满心疑虑。不过,有一件事你说的对,你现在阳寿已尽,我们要带你回地府受审。” 坐在地上的云明生见此情景,冷笑一声,“崔判崔大人,你为了不让我做法使他魂飞魄散,竟然将他的魂魄拘了过来!” 崔珏摇摇头,“你想多了。陈建和本来也是阳寿已尽,需要带到地府受审。不过,善恶是非,自由公道,他就算是作恶多端,最后沦落到畜牲道,也不容你修炼怨灵将他弄得魂飞魄散!别忘了,那怨灵力量强大——我曾对依兰花精说过同样的话——怨灵并非是你一人之力能够控制得住。如果这些怨灵脱离你的掌控,为祸人间,敢问你从保生大帝和妙应真人那处学来的道理,是不是就全然不作数了?” 云明生哑然,不过崔珏却并不想放过他,“你说你在北境和草原已经多次救死扶伤,无论是异族的将士,还是北境城内的百姓,你都一视同仁。想来你也是认可保生大帝和妙应真人关于医者诫言。那么,你既然对万千百姓尚且怀着好生之德,为什么对这一人,偏偏就要他魂飞魄散?更何况你若要他魂飞魄散,违背了天道,你自己的魂魄又有怎样下场,我不说,你也明白!” 云明生听到这里,终于又来了精神。“崔判大人,我并不在乎我的下场。不仅仅是我,我的师兄王源安,我的师弟高承启,都不在乎!我们三个宁愿魂飞魄散,也要将齐氏一族和陈氏一族接受到惩罚!” 崔珏见他冥顽不灵,忍不住地叹了一口气,“云同好,我知你的苦楚,更明白你的心意。不过,我还是那句话,天地运行,自有其道,你不可逆天而行!你说北境城内的百姓也是杀害高将军的凶手,你尚且愿意救他们性命,为什么这鉴阳城的百姓从没做过恶事,却要被你的恶灵所威胁?你想过这个问题吗?生命在你心中,难不成还有孰轻孰重之说?” 几句话说完,云明生终于哑口无言。 他咬牙切齿地看着崔珏半晌,终于说道:“崔判大人,我且问你,我如果信你,你是否真的能让他们二人受到应有的惩罚?” 崔珏淡定地望向他:“你所说的惩罚,是指什么?” 一句话再次让云明生哑口无言。 所谓的惩罚到底是什么? 如果让他们魂飞魄散,眼下只有结成怨灵吞噬魂魄这一条道路可走。可是怨灵一旦形成,又不受控制,可能危害人间百姓。 如果让他们进入地府受审,过了十八层地狱的刑罚,最后沦为畜牲道。虽然不违天道,可是总觉得心里憋闷,难以吐出郁结之气。 想到这里,云明生冷笑一声,“像他们这样坑害数万百姓将士的大奸大恶之人都不可魂飞魄散,那些良善的女孩却只剩一缕残魂。真不知这天道到底是为谁准备的!” 崔珏听了这话,终于轮到他无言以对。 此时,云明生阵法里的盐粒突然开始躁动起来。 三十三 大闹地府 崔珏不再与云明生争辩,指挥鬼王带着鬼差将陈建和以及一众游魂押到地府。 刚进到秦广王殿,他们就见到殿上坐着的并不是代职的包拯,而是秦广王蒋歆本人。 崔珏及一众阴使鬼差赶忙行礼,“拜见蒋王!” 崔珏直起身,“不知蒋王何时归来,怎么不通知我们一声?” 蒋歆看了看他们身后这一众游魂,和被牛头马面押着的陈建和,答道:“我也是刚刚从天庭回来,事情已经妥善解决。我赶回来与诸位同僚共同面对眼前迷局。” 此时,云明生也追到了地府,仗着保生大帝赠予他的法器,闯进了秦广王殿。 他看见坐在堂上的蒋歆,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恭敬地行了一礼,“想来对这位就是秦广王蒋歆蒋王,在下保生大帝座下弟子云明生。此次前来地府,便是向各位上仙寻个公道!” 蒋歆的目光看向崔珏,示意他将事情说清楚。 崔珏得了暗示,把刚才从云明生处得到往事说得一清二楚。 而在此时,泰媪也赶了过来。 她看见堂上挤在一处的游魂和站在堂中央的弟子云明生,不着痕迹地叹了一口气,先拜向蒋歆:“蒋王,属下有个不情之请,可否参与此次堂审?” 蒋歆看了看泰媪,又看了看神情激动的云明生,点了点头,同意了。 云明生看见泰媪,真心实意地跪拜行礼:“师傅,多年未见,您老人家可还好?” 泰媪见自己的徒弟惹出这么大的是非,本想骂上几句;可是一想到还被关在人间府衙大牢里的二徒弟高承启,还有魂魄未宁的大徒弟王源安,便又不忍心苛责这个侠肝义胆的小徒弟。 她面向蒋歆跪了下来,“蒋王,都是我教导无方,让这三个孩子做出了不可原谅之事,还望蒋王能看在我在地府辛苦多年的份上,饶他们一次!” 云明生见到泰媪如此,跪行几步,拉住她的衣袖,“师傅,您不必如此,我不认为自己有错!” 泰媪喝住他:“住口!你如果还认我这个师傅,就不要再胡说八道,一切全凭蒋王定夺!” 蒋歆没有敲响惊堂木,而是轻轻地拍了拍手中的扇子,堂下霎时安静下来。 蒋歆指着站在旁边的陈建和,“你是陈氏后人?” 陈建和终于意识到自己真的已经死了。 刚才他在城隍庙更换阴阳户籍簿册的时候,他见自己的死因是头风发作,终于也是信了。 他自己常年有偏头痛的毛病,死于此症倒也合理。尤其今日,他头疼欲裂,不能安稳入睡,便在睡前喝了一碗烈酒助眠。看来自己是真的阳寿已尽,无力回天! 他看了看眼前这个坐在堂上、身着黑色蟒袍的秦广王,虽然面容看着年轻,可是说话语气中却是看透世间万物的坦然,想来他就是传说中的阎王爷。 陈建和也没了在阳间的嚣张态度,而是双膝一软,跪了下来,“敢问堂上大人是否就是阎王大老爷?” 蒋歆耐着性子回答道:“吾乃秦广王蒋歆,专司判定人间善恶。你一生善恶因果是非对错,皆由我来断定!” 陈建和眼珠一转,“秦广王大人,在下乃鉴阳城的知府陈建和。先父为太子太师,前任宰相;小子不才,有辱家门,未曾为黎民百姓建下不世之功,但本着为官之道在于公心,从无贪腐之事,为官清廉公正。我虽比不得青史留名的贤臣名将,却也兢兢业业。还望蒋王明查!” 蒋歆一边听着他的话,一边细细翻看着他阴阳户籍簿册。 在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旁边的游魂嘶吼着,躁动不安,像是要扑上前去一样。 云明生则露出了讥讽之笑,冷眼看着他。 可是这位知府陈大人不动如山,对其他人的目光似乎毫不在意,只是盯着蒋歆,述说着自己的生平事迹。 崔珏坐在蒋歆的下首,记录着他的一言一行,始终面无表情。 云明生听到陈建和说到自己接管鉴阳城之后,是如何明察秋毫、神断判案,找到了杀害卢欢广的真凶之事,终于忍不住了。 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将这陈建和踢倒在地,快得一直看着他的鬼差都没反应过来。 泰媪也吓了一跳,赶忙拉住他,“明生,你这是做什么?” 云明生指着陈建和,“此人与其父一样,心胸狭隘,狼子野心。为了让高家无后,他竟然诬陷高师兄!我已经看过了,他这段时间虽没对二师兄施以刑罚,不过已经向朝廷写好了呈报,认定了高师兄与桂红姑娘都是凶手,并且报请将二人在秋后问斩!他还制作了一份虚假的供词,就等着哄骗高师兄和桂红按下指印!” 蒋歆看着堂上的一切,并不为所动。就算听了云明生的话,他也只是看向陈建和,淡淡地问道:“可有此事?” 陈建和脸上的神情一肃,很快又变了回来,“一派胡言!本人为官清正,断不可能行此污秽之事!那卢欢广也是朝廷命官,死于非命,我自是要查的清楚,否则怎么向皇上交代,又怎么向百姓交代?我也是经过细细查问,才找到凶手!怎得你一两句话便否定我的辛苦的结果?” 说罢,他又转向蒋歆,“阎王大人,世间自有公道,本人也绝非是巧言令色之徒!眼下这个人不知是何人,对我出言不逊,拳打脚踢!我乃当朝命官,怎得他如此侮辱?还希望您为我做主!” 蒋歆看向泰媪,泰媪赶忙俯身致歉,“都怪老身对徒儿管教不严,请蒋王责罚!” 这时,蒋歆看向云明生,“你既然说陈建和公报私仇污蔑他人,想来你是知道杀害卢欢广的凶手是何人。” 云明生听了这话,先是一愣,不过他很快又跪在地上,“禀告蒋王,我是知道杀害卢欢广之人——不是别人,正是我!我是以法术将冤魂赋予卢欢广的身上,让他睡眠之中被梦魇住,扼住自己的脖颈。可是那些冤魂法力不足,无法又有效控制他的肉身,所以在他死后便显出了自己的形态!不仅是卢欢广一人,其他那两人也都是我所为!蒋王不要冤枉其他人!” 说罢,他又转向了崔珏,“崔判,你随我高师兄多次验尸,你看那些尸体的身上是不是有一深一浅两道扼颈之痕?那另一道就是这些冤魂的!” 崔珏听到这里,似乎并没有什么惊讶,而是开口问道:“你在施展此项法术之时,是不是还掩盖了自己的施法?” 云明生坦然承认:“是!我因在保生大帝的座下学习多年,使用法术自会掩盖痕迹。就算是修道之人查看他们的尸体,也看不出有人施法的痕迹,只是会怀疑有两个人对他们施以暴行!” 蒋歆看向跪在堂下的陈建和,“如此,你又是怎么查到杀害卢欢广的罪犯是高承启和桂红的?” 陈建和吞了吞口水,突然想到一件事,大声疾呼:“大人!此人与高承启原本是师兄弟,他为了掩盖高承启的罪行,自然越会把罪责揽到自己身上!” 崔珏轻咳了一声,“陈建和,你刚才是没有认真听我说。我在人间就是接替高承启的仵作,也就是你所见过的崔郎中。我曾经检查过他们的尸体,与云明生所说并无二致,你到底是怎么查到高承启就是真凶的?还是说你另有私心,准备构陷他?” 陈建和看向崔珏,眼神阴沉,却又哑口无言。 不过,蒋歆此时却发话了,“崔判,请慎言!” 崔珏一惊,赶忙起身道歉,“请蒋王见谅!” 云明生此时泪流满面,俯身叩拜,“各位上仙,此人是陈氏一族后代,与那齐家皇帝对高将军一脉赶尽杀绝,无所不用其极!我高师兄原本就是小高将军的庶子,现在剩下孤身一人,可是他们仍不肯放过他。他们利用我做法一事陷害高师兄,让他身陷囹圄。我想如果没有此事,他们也会想别的办法将高师兄置于死地!” 突然,他扯住泰媪,“师傅,你曾经去过北境,知道老高将军和小高将军皆是被冤枉的!求求您,为他们高家留一脉香火吧!否则百年之后,都没人记得曾经击退异族平定天下的高将军了,也没有人能记住这场旷古奇冤!” 泰媪被他说得双眼含泪,也跪下求情:“蒋王,崔判,请容小人存有私心!我这三个徒儿着实可怜,高承启就是小高将军之子,原本是高家唯一的血脉,现在身陷囹圄;而王源安则是王副将之子,王副将因为听从了错误的指令,坑杀了五千俘虏,之后日夜寝食难安,英年早逝,留下王源安唯一一支血脉,却也是病体不堪重负,最后未留任何子嗣,便就魂归西天。我这个小徒弟侠肝义胆,愿意为两位师兄平冤昭雪,让这五十年的奇冤得以再见天日。还请蒋王和崔判主持公道!” 听到这里,陈建和大喊:“你们说的这些事,我可不知道,为什么拖我下水?” 三十四 府衙大乱 陈建和这一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蒋歆脸色也沉下来,向罗刹使了个眼色。 罗刹心领神会,使了法术,让陈建和再也发不出声音。 云明生以头抢地,“蒋王,我愿受这十八层地狱之苦,只求您能还给高家和王家一个公道!我知道,修炼怨灵必然会造成生灵涂炭,可是除了这个办法,我再没有其他的路可走。我曾经想上天庭状告,曾经想到人间申冤,可是求告无门,根本没有人理我!我也是迫不得已才想出修炼怨灵找齐家皇帝和陈家后人报仇的下策。既然这法子已经被地府的各位上仙所破,还请各位有始有终,还给我一个公道!” 此话说得诛心! 泰媪都不免悚然一惊,甚至来不及拦住他。 蒋欣和崔珏对视一眼,心里知道他说的是实情,可也知道他这样就是把整个地府架在真火上炙烤。 崔珏开口:“云明生,我念你一片赤诚,之前的事都可以不算,但是那三条人命,你得背负在身!你的师尊是保生大帝,我们必须将这件事告诉他,由他处置你!” 泰媪求他:“府君,恳请您让我去与保生大帝言明此事。明生既是我的徒弟,也是他的徒弟,我去说这件事更为合适……” 崔珏点了点头,“也好!不过你们师徒二还需要做一件事,就是将这五十年间北境发生的事情写成陈情呈表,由我们上交给天庭!” 泰媪喜出望外,“多谢……” 可是她的话没说完,就被云明生拒绝了。“各位上仙有所不知,我已通过我师尊保生大帝向天庭几次申诉冤情,除此之外,妙应真人也为我做了许多。可是,天庭根本不理我,他们的理由也是不能干预人间之事……” 蒋歆打断他,“好了!你就按照他的话去做!” 云明生没有被蒋歆的疾言厉色吓到,而是镇定看着他们。突然,他深深一拜,伸出双手,面向黑白无常,“二位使者,我恐怕也不能再回地面,恳请二位依地府规矩行事。” 说罢,他又转向崔珏,“崔判大人,我知你心善,烦请你救我高师兄于水火之中,他现在还在府衙内的大牢里关着。如果再换一个知府,恐怕他就会被当作为凶手枭首示众。” 说到这里,他对着陈建和怒目而视,“这个卑鄙小人已将呈报交给朝廷。我正是因为时间紧促,没有办法再修炼成怨灵,所以就想提前置他于死地。申冤之事,可以再慢慢从长计议,可是……” “可是我们破坏了你的计划。”崔珏替他说完,“放心!无论如何,我一定会救出高承启。不过我还得多问一句,高承启此事到底有无瓜葛?你不要跟我们说假话!” “没有!”云明生坚定地摇了摇头,“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我一个人所为!如果说有,那也不过是我死去的王师兄将他的肉身借给我。所有的坏事,无论是从北境带回冤魂,修炼怨灵,还是杀人,都是我一个人所做!” 崔珏看着他,语气中带着悲悯:“你杀害那三个人,到底是为何?” 云明生告诉他:“那些冤魂在北境修炼异常困难,需要到鉴阳城在汲取人间的邪念,借用奸佞之人肉身作为容器,才能修成怨灵。北境的冤魂都藏于盐粒之中,无法取得大奸大恶之徒的邪念和肉身,所以迟迟不能实现。 “自从我知道卢欢广、费老鸨、毛六牙三人曾经残害少女,所犯的杀人、伤人、淫邪之罪足以供养这些怨魂。因此,我便让修炼法力最为深厚的三缕冤魂去将那三人杀死,利用他们的肉身去滋养怨灵。” 崔珏心中暗叹:不得不说,云明生的确是天分极高!亏得他及早制止,否则这件事指不定会发展到各种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说话间,蒋歆轻轻一拍惊堂木,“黑白无常,你们将云明生暂押在灵谷,等待我们向保生大地详述此事之后,再做定夺。牛头马面,你们将陈建和压制楚江王殿,由厉温继续对他进行施以刑罚。至于其他游魂,鬼王带众鬼差将他们送入阎罗殿,由包拯将他们生平仔细分辨,入哪道轮回,走哪座桥,均由包拯定夺!” 众鬼差得令,终于结束了这场棘手的堂审。 泰媪因为自己的徒弟闯下弥天大祸,眼下也有几分尴尬,躬身行礼,回到孟婆关处,继续熬孟婆汤,为这些冤魂投胎做准备。 一时间,殿上只剩下蒋歆和崔珏两个人。 崔珏松了一口气,问道:“子文,郑玉玉姑娘的魂魄是否交给嫦娥仙子了?” “自然!”蒋歆说话时,面无表情,“嫦娥仙子原本也是不想管这闲事的,可是近期她与王母大人又发生了龃龉,二位上仙之间多有不睦。现在我们有了让王母为难的把柄,所以嫦娥仙子倒也没有太过推辞。” 崔珏笑道:“都说秦广王冷面冷心,可谁知你说起这些仙人的是非,倒也口下毫不留情!” 蒋歆摊了摊手,“哪里的话,我只是陈述事实!” 崔珏打趣:“嫦娥仙子一向自视甚高,与王母闹了矛盾,自然不想让她舒坦。王母原本想把郑玉玉的魂魄带到百花谷,再不入轮回;你却放在嫦娥仙子广寒宫救活了,这就是一个现成的眼药。只要她进入轮回,生前死后的户籍簿册都会留在地府,总不至于再想查也查不到了!” 蒋歆微微一笑,“既知道,何必又说破?郑玉玉就是依兰花精罪行的最直接证人,而依兰花精的法力来源是什么?至今是个迷。解开了这个谜题,我们就能查到到底是在谁在地府兴风作浪。我看那王母着急的态度,依兰花精法力的来源恐怕与她脱不了干系。只是修改地府记录的人到底是来于依兰花精有关,还是那老鼠精有关,还得再查探!” 崔珏笑道:“既然如此,也不必太过伤神,总归是有个结果的!不过我倒想知道,嫦娥仙子怎么愿意给你这份薄面?要知道,她可是最讨厌杨戬这些朋友的!” 蒋歆面露尴尬之色,轻声喝道:“休得胡言!杨戬也本不过是个粗直汉子,哪懂得那些心思弯弯绕?你切莫再笑他了!” 崔珏摊了摊手,表示自己很是无辜。 两个人笑谈了一会儿,崔珏便离开了地府,返回人间。 临走时,他还不忘抱怨:“地府人间两头跑,我都不知道自己是哪里的判官了!” 蒋歆也笑了,“这鉴阳城原本就是风水顺局,难免会多有灵怪之势。我们多照看些,也算是维持人间之道。我知道,云明生的话还是对你有些影响的,你且放宽心,什么事都有我,船到桥头自然直!” 多年好友如是说,崔珏自然没有什么再可焦虑的,于是拱了拱手,返回人间。 此时,人间正是黎明之时,府衙大乱。 崔珏装作是路过此地,看到这一场景,颇为惊讶地问门口茶寮的老板:“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府衙上下如此混乱?” 茶寮老板拉住他,“这位先生,你怎么回来了?你有所不知,昨晚知府大人突然暴毙,现在府衙上下乱作一团!知府大人的夫人和公子本在家里准备后事,唐推官说是知府大人死得蹊跷,要仵作来验尸,正到处找你呢!夫人和公子也来了!” 茶寮老板的话音刚落,唐渊就从府衙里奔了出来,“崔郎中,你可算来了,来来来,跟我走!府衙内发生一件大事!” 崔珏苦笑着打断他,“我听老板说了,是知府大人突然暴毙,也不知是什么原因……” “就是不知道,才着急找你呢!我刚刚看了一眼大人,口歪眼斜,死不瞑目,到不像前几具尸体那样身上有什么伤痕,只是死状颇为吓人。你快去看看!”唐渊语气焦急。 崔珏被他拉进府衙,只见那陈建和的妻子和儿子守在他的尸身旁,痛哭流涕。 唐渊进来之后,直接把崔珏推上前,“崔郎中,你快去看看!” 陈夫人突然拦在他的前面,“你要做什么?” 崔珏行礼,“陈夫人,在下是鉴阳城的郎中,平时也兼做府衙的仵作。知府大人死得突然,我得看看他的死因是什么——到底是因病亡故,还是被他人所害,只有找到真相,大人才能入土为安!” 陈夫人言辞激烈,“你莫骗我!你们仵作验尸都会把尸体刨得乱七八糟。我家大人常年有头风之症,此次定是因此而亡!你们不要再插手了,给他留个全尸吧!” 唐渊却是不愿:“陈夫人,你为何如此武断?万一大人不是因病而亡,你这么说,岂不是错过了探寻真相的机会?更何况大人身后有诸多事情需要定夺,若不在现在找到真相,过后更没有机会寻找!” 陈夫人听不进去,态度强硬:“我说不用就不用,快快让他走开,满身晦气!” 陈建和儿子年方十岁,拽了拽陈夫人的衣袖,“母亲,推官说的有理,您就让仵作看一看吧!” 三十五 相互猜疑 听了陈公子的话,陈夫人总算是冷静了一些,便也同意让崔珏和唐渊查验陈建和的尸体。 不过,她还是不放心陈建和死后尊严,又提出让徐霍翁从旁协助。 唐渊暗中撇了撇嘴。 此人对溜须拍马颇为擅长,可对探案之事却是一窍不通。也不知,陈夫人把他叫到在眼前有何作用。 再者,他已经费尽心思傍上了陈建和这棵大树,却不想“大树”来此月余而已,便轰然倒塌,也不知他眼下怀着什么心思。 崔珏心里没有唐渊那些弯弯绕绕,只是拱手应道:“既如此,还请夫人和公子回避,毕竟验尸的过程中多有污秽,免得冲撞夫人和公子。” 陈夫人听了他的话,也觉得有理,便带着陈公子退至后厅。 徐霍翁得了陈夫人的指令,不情不愿地随着唐渊和崔珏到了府衙大狱旁的殓房, 这里原本是临时停放死去的牢犯或者给仵作验尸所用。现下,因为陈建和死得蹊跷,唐渊让衙役把他的尸体搬到了这里,方便崔珏验尸。 崔珏绕着尸体走了一圈,发现尸身完整,面容潮红,只是表情有些扭曲。 他刚刚掏出柳叶刀,徐霍翁就拦住了他,“等等等等,莫非你要打开大人的尸身?!这陈大人可是三代重臣之家,深受皇恩,你怎可破坏他尸身,不给他留个全尸?!” 崔珏答道:“徐推官,虽然陈大人表面看着是头风而死,但是头风却不是一种必死之病,很有可能是有其他原因诱发他的头风发作,造成脑卒中。我必须剖开大人的尸身,看看大人的胃囊中含有什么食物,才能判断他的死亡诱因……” 徐霍翁拦住他:“越说越不像话!你竟然要打开大人的腹腔?!你这可是大逆不道!” 唐渊见他实在太能捣乱,赶忙拦住:“徐大人,你这反复拦着,阻碍仵作去查验陈大人的尸身,莫非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难道大人的死与你有关?” 徐霍翁吓了一跳,“你切莫胡说!本官为官坦坦荡荡,与大人相处得宜,你不要诬陷本官!” “既如此,为什么不让仵作将大人的死因查探清楚?万一朝廷问罪下来,到时候你我也脱不了干系!还有,陈大人在任期间的多起案件尚未结果,人却已经往生,朝廷查问,岂不是我们工作不力?既不能替大人分忧,又不能查到真相,你我可担待不起!”唐渊语气严肃,仿佛明天他们两个就会被下狱问罪。 徐霍翁刚想说些什么,闻到空气中弥漫一股浓重的酒味混杂着尸身的臭味。 他们只见崔珏一刀下去,已经剖开了陈建和的肚子。 徐霍翁就算想制止,可是唐渊也并不是好相予的。于是他只能闭嘴作罢,紧盯着崔珏的一举一动。 一个时辰之后,崔珏将尸体缝合,并且重新装殓上新的衣服,又将面容整理一下,让陈建和看起来与刚刚去世不无二致,甚至比刚死时扭曲的面容更加安详。 他恭恭敬敬施礼,“二位推官大人,陈大人的死亡是因为喝下了大量高度的烈酒,诱发了脑卒中;当时抢救不得当,所以就驾鹤西游。只是不知,陈大人在去世当晚与谁在一起?为什么会喝这么多的酒?” “这么多的酒……是多少?”唐渊好奇地问道。 崔珏告诉他:“至少一斤烈酒!在胃囊中尚未消化完,还残存着大量的酒水,却不见多少食物残渣。可见陈大人是空腹饮酒,造成了这个后果!” 唐渊听完若有所思,吩咐衙役:“好好看管陈大人的尸体!” 说罢,他将干呕的徐霍翁请了出去,也示意崔珏跟上。 到了前厅,陈夫人和陈公子已经回来。 陈夫人迎上来问道:“我家老爷怎么样了?” 崔珏将自己验尸的结果告诉他,并且说道:“我已经将陈大人装殓完毕,与生前无异。夫人,请放心,不日即可入土为安!” 唐渊此时问道:“陈夫人,你可知陈大人在过世那一晚,与谁喝酒?怎会喝了这样许多,诱发了脑卒中?” 陈夫人想了想,“我也不知!那晚老爷回来倒早,不过却没有进到后院,一直在前院。也不知他是在书房,还是在会客,后来便歇在了书房。我知他死讯,还是下人告诉我的,说老爷已经断气了。我实在不知他那晚与什么人在一起!” 唐渊听了这话,心中也颇有些奇怪,便没有多问,而是叫来应霄云,耳语了几句。 应霄云出去之后,徐霍翁也叫来了自己的随从,让他跟着应霄云一起前去,“若有什么事,尽快回来禀我!” 唐渊看了他一眼,却没有说话。 崔珏此时是站在众人身后,神游天外。 从生死簿上来看,陈建和的确死于脑卒中,可是见到他的尸身,崔珏却觉得这事颇为蹊跷。陈建和刚到此地,而且身居高位,并没有什么值得他虚以委蛇、溜须拍马的人,怎会灌进这些烈酒?从他以往的生活经历来看,此人是个文官,并不擅长饮酒,所以这件事真的颇有蹊跷!最重要的是,陈建和本人对于自己的死因并没有什么质疑,倒显得这件事更加扑朔迷离。 不过,事情就算到了这一步,终归是没有让云明生的派出的冤魂将他的魂魄吞噬,造成魂飞魄散的结果,已经算是万幸。只是这死因如何,怎么查清,是个问题! 陈公子扶着陈夫人回了家;徐霍翁找个理由离开;堂上只剩下唐渊和崔珏。 唐渊苦笑道:“事情到了这一步,我只能再次修书给老师,让他呈报朝廷,派出新的朝廷命官来接管鉴阳城。可这鉴阳城接连死了两任知府,实在有些不吉利。我们也得给出个明确的解释!” 崔珏安慰他:“唐推官辛苦了!不过这几件事的确蹊跷,我作为局外人也不便多说什么。只是希望唐推官能够对此坦然处之,毕竟不是每个案件都有结果的。还有,我的高师伯与桂红姑娘还在大牢之中,现在诸多证据都表明不是他们二人所为。能否先将他们二人释放?毕竟冤狱的滋味并不好受!” 唐渊笑道:“为什么每次都是这个结果?原先是你,现在是你的高师伯。只要这嫌疑到你们头上,知府大人就命丧黄泉!如果说是巧合,我可不信……” 这话说的颇有些难为人。 崔珏脸色未变,“唐推官若实在不信,大可以查一查我和高师伯。这几日,我与你们同在一处,吃住也没离开鉴阳城,而高师伯更是人在大狱中,断不可能为非作歹犯下杀人之罪。” 唐渊深深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崔珏好心提点他:“这两任知府大人行事都算不得坦荡。唐推官与其怀疑我们叔侄二人,莫不如从这两位大人生平入手,或许会有什么发现。” 说到这里,唐渊突然压低了声音,凑近崔珏:“我对于上任知府的死因,已与他的生平所为联系在一起呈报朝廷,让朝廷给出决断。他是奸佞之徒,所受之事不过是自作自受。只是这贼人的身份没有查清,朝廷总归是放心不下,准备让我继续查下去。你说我该怎么查?” 崔珏总觉得唐渊用各种方式、各种角度在试探他,于是露出一个无懈可击的笑容,“唐推官多年断案,自然是水平甚高,怎问得我一个百无一用的书生?还请唐推官不要玩笑!” 唐渊直了身子,打量的目光看着崔珏,“上任知府对于怪力乱神一事讳莫如深,后来死因却是迟迟查找不到。最后,高仵作和你给出一个心悸而死的结论。还有那位郡主,死因也是何等蹊跷,老王爷虽然派来这位陈知府,打着查案的名号,也没有对郡主之事有什么推动进展。直到他死在任上,郡主和郡马的死因也没有任何头绪。你说,这些到底是因为什么?” 崔珏脸色未变,“我乃一介草民,怎能知道这些秘辛?还请唐推官不要开玩笑了!现在,又多了四条命案,调查起来毫无头绪;知府大人又已身亡,不知谁还能主持大局。所以,唐推官与其在这里盘问我,不如赶紧给您的恩师写信禀明此处的情况!” 唐渊笑着后退了几步,“自从你来了,这鉴阳城里的事可真多!” 崔珏也笑了,“唐推官说笑了,我不过是一介小小郎中,又怎能搅动这一池春水?还是这鉴阳城风水有异象!” 唐渊冷笑道:“风水有异象?看来崔郎中对于风水一说深信不疑!那敢问,这二位大人的死与风水可有相关?还是有些人仗着自己会一些法术,催动了鬼神,将他们害死!只是我还年轻,不知这二位大人曾经做过什么,竟然惊动奇人异士致他们于死地。” 崔珏平静地看着他:“大人说笑了,怎会有人驱动鬼神?你我皆凡人,不要多想!” 唐渊刚想说些什么,就听应霄云回来,“唐推官,我已经将陈大人府上的小厮都带了回来,你尽可审问!” 唐渊没想到,他竟然莽撞至此,问道:“你回来的路上没看到陈夫人吗?” 三十六 生前死后 应霄云答道:“看到了呀!我在回来的路上看见了陈夫人和陈公子的轿子。我带着那个门房还喊了一声‘夫人救我’,让我一巴掌扇得闭上了嘴,再也不敢乱喊,也不知是陈夫人没听见,还是其他原因,反正那轿子匆匆走了!” 唐渊听了这话,恨不得当场昏厥过去。 陈夫人的娘家虽然没像陈建和祖上那般随着太祖皇帝开国立功,但也是前朝皇后娘家亲眷,算是皇亲国戚,很得皇上圣眷。因此,虽然陈建和已死,陈夫人娘家在朝廷中的影响力也不容小觑。 眼前这位莽撞人就这样得罪了人,也不知过后能否收场。 应霄云却不觉得怎样,反而是一脸茫然地问他:“唐推官,你这是怎么?我可说错了什么?” 唐渊无力地摆了摆手,“没什么……门房和小厮何在,我先审问一番。” 凌霄云喊了一嗓子,“把那门房带上来……还有几个小厮一起带上来吧!” 崔珏见此场景,拱了拱手,“接下来,我也不便再留此处,向二位大人告辞……” 唐渊却把他拦住,“崔郎中,先不要走。你也听门房说说那一晚的情景,或许从能找出什么不妥之处。” “这不太好吧……”崔珏有些犹豫。 “那有什么不好!原本你作为仵作也有上堂做证的义务,眼下不过是和门房多问几句,没什么,听我的吧!”唐渊不容他婆婆妈妈,吩咐衙役多置了一把椅子。 片刻,门房和三个小厮已经跪在堂下,瑟瑟发抖。 应霄云介绍:“这几人就是常在书房伺候着的,还有些马夫、粗使之类的都进不得院子里。” 唐渊看了几眼,“怎么陈府的管家没有过来?” 应霄云挠了挠头,“宰相门前三品官。那陈府的管家有脾气得很,说是没得陈夫人的命令,不得离开院子。不过,他说,这几个奴才身为奴籍,让我随便带回来。我也只能先将他们带了回来。大人有什么要问的就先问吧!如果管家真有事儿,我去抓他回来!” 唐渊看录事已经准备好纸笔,便开口问道:“昨夜陈大人何时回到府中?” 那门房答道:“昨夜我家老爷下衙之后,便回到了府中,这事有轿夫作证。不过,他没有回到后院,而是去了前厅的书房,之后便一直在没有出来。晚间时分,有位大人过来求见,我请小厮通传之后,便将那位大人放了进去。” 旁边的小厮点头应道:“是!来人是府衙里的推官,我只是听说他姓徐,还是许……我只是按着门房的说法,向老爷汇报一声,老爷允了,就放他进来了,其他的我什么都不知道……请大老爷为我做主!” 唐渊看着跪了一地的人,有些头疼,“先别喊冤,先别磕头,我问什么,你们答什么就是!” 他又转向门房,“那大人到底姓甚名谁,你是否还记得?” 门房指了指身旁的小厮,“就是他说的那样,来者说自己是府衙的推官,姓徐,要来拜访大人。我得了允许,便把他带了进去,而后就是张二接手的。” 刚才口口声声喊冤的小厮直起来身子,“是啊!可是我将那徐大人接到前堂,没到书房门口,他就打发我离开了。他说有要事找老爷商量,让我们走得远远的,不得偷听!” “还有其他人见过徐大人吗?”唐渊觉得有些不对劲。 如果是徐霍翁拜访,即便陈建和是有什么得意忘形之事,也不至于喝得如此酩酊大醉。毕竟他对自己的头风病很是了解,从不敢多饮酒。当初,他到任之时的接风宴上,也是以茶代酒,任凭别人如何劝说,也不肯贪杯。 门房和小厮们摇了摇头,“没有见过……” 另一个小厮开口:“大人,小人叫徐三,我和这位徐大人是本家。虽然我没入奴籍,也希望攀上旧情。当时徐大人进院之后,我想去跟他说上几句话,可是张二将我拦下了,说是徐大人去了老爷的书房,不让我进去打扰,所以我也没有看见徐大人。” “那徐大人何时离开?”唐渊问道。 一句话,把所有人都说愣了。 几个小厮连连摇头,“我们并没有见到徐大人离开,不知门房大哥是否见到……” 门房也是摇了摇头,“没有!我也没有见到……唉,奇怪了,这徐大人昨晚莫非留在了院子里?今早上谁去叫老爷起床的?” 第三个小厮跪下,“我叫刘晓,我是负责起居洒扫的小厮。平时都是我去叫老爷起床的,今天早晨我也是按照往日上衙的时间去了后院,可是没有见到老爷的踪迹。我猜,他可能留宿书房,于是我又到了前院去找。刚进书房,我就看到老爷趴在书桌上,怎么推也不醒。我伸手探了探,已经断气了!” 崔珏忍不住问道:“早晨你去找你家老爷时,可否闻到书房里散发出酒气?” 刘晓摇了摇头,“没有!书房里干干净净的,只有大人昨晚点熏香的味道。而且大人经常有头风的毛病,所以从来都不喝酒。” 崔珏脸色沉了下来。 陈建和常年不饮酒,却因饮酒过度诱发头风而亡。可是小厮在房中并没有查到酒坛酒器,也没有闻到酒味,这死法反而显得更加诡异。 难道云明生在撒谎?他原本的目的就是要陈建和死于非命,让他去往地府受审,而非让他魂飞魄散。 如果真是这样,云明生整了这么大的阵仗,却匆匆结束了陈建和的性命。崔珏觉得这件事雷声大,雨点小,怎么也说不通。 就在他晃神之时,唐渊和郑霄云已经把这几个小厮和门房问的清楚,再也问不出什么新的东西,只能让他们临时收到后院去看管。 这时,唐渊发现崔珏还在发愣,“崔郎中,你在想些什么?” “我在想,高师伯和桂红姑娘的嫌疑已经洗脱,想来那三个孩子也没有什么嫌疑了。这件事总不能因为抓不到凶手而让这四个无辜的人就这么坐进冤狱之中。”崔珏临时编了个说辞。 唐渊有些无奈,“什么事情都要慢慢来!你不要急,我又没说不放他们。现在徐推官成了新的嫌疑人,我这个推官又不敢擅作主张,你容我把事情向朝廷禀明,再做决定!” 崔珏知道再逼迫他也无用,只能拱了拱手,先行退下。 回到地府,崔珏问鬼差:“陈建和已经到了哪一处?” 鬼差告诉他:“陈建和已经进入泰山王殿的热脑地狱。” “热脑地狱?此人还犯了什么罪?”崔珏有些不解。 鬼差笑道:“我也不大清楚,还请府君前往泰山王殿与董王相商。” “罢了,罢了!”崔珏知道鬼差法力有限,对地府审判或许掌握得不够全。 他纵身一跃,进入黄泉井中,直坠到泰山王殿。 董和看见崔珏,也颇为惊喜,“府君怎么有空来我这座小殿?” 崔珏彬彬有礼,行了一礼,“董王说笑了,我听说陈建和到了您这里,我还有些事要问问他,趁他没喝孟婆汤之前,得让他回忆回忆。” 董和笑道:“我知道你和蒋王这段时间因为老鼠精和依兰花精的事疲于奔命,可是这人又是怎么回事?” 崔珏左右看了看,看来包拯还没将那三万冤魂审清,所以还没有人到泰山王殿来,于是就将这段时间鉴阳城发生的事来龙去脉就告诉了董和。 董和听完也是一愣,说道:“看来这人间的恶行可比鬼怪要吓人得多!陈建和虽然已经失去人间皇帝的圣心,但是权柄依然很大,也不是一个良善之辈,犯下的所谋财害命、诬告忠良,样样不落。我将要送他去热脑地狱,你来的也及时。我把他叫来,你再细细查问吧!” 过了一会儿,满身是血、白骨尽现的陈建和被押了上来。 崔珏冷冷地看着他,“陈建和,我问你,你是否还记得死前发生了什么事?” 陈建和摇了摇头,满是痛苦地说:“不记得,我什么都不记得!我现在只求一个痛快!地狱酷刑,我不想再受了!” 崔珏冷笑道:“你的祖辈、父辈构陷忠良,假传军令,害死了三万将士。他们也承受过地狱之苦!而你,未曾改邪归正,依然在人间操纵权柄,为非作歹。所以,地狱之苦必然会让你也受一次!善恶轮回终有报,你没什么可抱怨的!” 陈建和伸出自己的双手,仅剩了灰色的白骨,“判官大人,您请看!我在寒冰地狱受了极寒之苦,又被投入到黑绳地狱里铲皮削足拔心,已经是受尽了万般苦楚,就请饶了我吧!” 崔珏皱了皱眉,“我知你苦痛难忍,不过这是你应受之苦,不必再啰嗦!我就问你,你在死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如实回答我!” 陈建和痛哭流涕,“我真的不知道!我记得,白无常大人告诉我,我是死于头风……我想起来,我在睡前喝了一碗烈酒助眠之后,便没了意识。再醒来,我已入地府,其他事情真的不知道了!” 三十七 托付魏征 陈建和如此说道,倒让崔珏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一个人如果记不得死亡前那一瞬发生了什么,即便翻遍生死簿和他生前死后的户籍簿册,也没有办法判断他真实的死因。 崔珏只能将陈建和交还给董和,“董王,还请你继续审问,下官先行告退……” 话没说完,陈建和一把拉住崔珏的衣襟,森森白骨险些将布料抓破,“判官大人,求求你不要让我再留在这里,将我带走吧!我此生虽然没做什么好事,但绝不该遭此待遇……” 董和从身后拎起他,“休得纠缠府君!你此生做没做过什么坏事,还用我一一给你道来吗?不说被你祖上坑杀的那三万将士和高家一门忠烈,单说你当年治水之时贪腐一事!你中饱私囊,层层盘剥,害得万千百姓流离失所,最后数万人死于非命!你还说自己没做过什么坏事? “再说,你为了停妻再娶,攀上你现在这个夫人,竟然采取无耻的手段,逼休发妻,有让继妻在婚前就珠胎暗结,最后迫不得已嫁与你!你还说自己没做过什么坏事?这一笔笔都记在了蒋侯交给我的函件之上,你不用狡辩,快快回去受刑!” 陈建和听到这些,知道自己已经回天无力,只能被那鬼差拖走。 崔珏向董和拱了拱手,“看来董王对他的事情已经了如指掌。” 董和对着陈建和离开的方向,冷笑道:“自然!府君,蒋侯将此人生平函件交给我时,我也颇为惊讶,世间竟有一人能一生所为皆非善举。我又翻看了他祖辈的所作所为,倒也能解释得通……不过,府君此次前来,为什么对于他死前的最后一夜如此关注?” 崔珏告诉他:“按照记载,这个人常年有头风病,而且身为文官,并不贪杯。可是这次他的死亡却是因为豪饮了大量烈酒,诱发了头风,引起了脑卒中。据我查他探,当夜除了一个下属以外,并没有其他人与他会面,可令他喝得酩酊大醉。我在想,这件事或许与之前擅闯地府的云明生有关。” 董和拉着崔珏,远离了鬼差,压低声音:“府君,我听说擅闯之人曾经是孟婆的徒弟,而后又转头到保生大帝座下。这人是为报仇而来,我按照他所说的翻看了诸多记录。的确,这五十年间各层地狱都有对于齐、陈两家先祖受罚的记载,看来他所说并非虚言。那你为什么还要追查陈建和的死亡真相?” 崔珏解释道:“陈建和虽是一个卑鄙小人,可是对于他的善恶是非断定,人间有律法,阴间也有冥律,就算送上天庭,也有天道轮回,断断不得让一个凡人修炼成怨灵对他施以惩罚。” “怨灵?!”董和被唬了一跳,看来这人道行颇深,竟然能够修炼怨灵!如果控制不好,恐怕是将为祸人间的!保生大帝一向谨慎,还有妙应真人从旁协助,怎会教得如此鲁莽的徒弟?” 崔珏叹了一口气,“事情蹊跷,也就在此处!此人修炼怨灵,被我们撞破之后,又派出几个强有力的怨魂前去戕害陈建和的性命,吞噬他的魂魄。正巧赶上陈建和阳寿已尽,黑白无常到他居所,将他魂魄拘来,才没有让那些怨魂得手,咱们地府的冥律得以实施。” “啧啧啧……”董和称奇,“没想到保生大帝一世清名要毁在此人手中。我觉得,这个徒弟的个性,也是受孟婆影响颇深……” “呵呵……”孟婆出现在他的身后,“董王,你身为一殿阎王,竟然在背后讲我的是非,是否有失身份?” 董和吓了一跳,回头看见孟婆,赶紧堆起笑脸,“哎呀呀,我这也不过是跟府君闲谈。孟婆,你千万不要生气!陈建和的刑罚还没受完,我也得给薛将军写信了,本王先告辞了!” 说罢,他一溜烟儿地钻回了泰山王殿。 泰媪冷着脸向崔珏施礼,“崔判大人,我那傻徒弟还被关在灵谷,恳请您能允许我这老婆子去看望他。毕竟他也是为了自己的师兄遭此磨难,我不忍心苛责他。” 崔珏看泰媪顶着一张美艳的脸自称“老太婆”,觉得有些别扭;也知道她对自己未能手下留情而生气,自然不知如何向她解释。他只能叹了一口气,“孟婆请便!不过灵谷自有灵谷的规矩,还请孟婆牢记!” 泰媪看着这位对她而言尚属年轻的府君,皱了皱眉,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福了一身,转身就消失在殿外的甬路尽头。 崔珏叹了一口气,这事显得越发迷离。 当初蒋歆口口声声称,这三万将士冤魂会留在鉴阳城为祸。而今,怨灵没有形成,几个冤魂也没有做成他们想做之事,云明生前后的态度又太过僵硬……自己难免猜测他还有着其他的复仇计划。 想到这里,他回到阴律司,找到了赏善司判官魏征,将鉴阳城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魏征听罢,也是一脸惊讶。不过他作为一个文臣,对这探案之事或许并不了解,只能感受到这件事的确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于是,他问道:“不知你要我做些什么?” 崔珏告诉他:“我想让你这段时间辛苦一下,这几日前往灵谷,把云明生问得清楚。你虽然不善察探案件,但毕竟做过多年的谏议大夫,而且多年简在帝心,对于这位顽固不灵的小后生,应该会有多种交心手段!” 魏征苦笑道:“你怎么还记得我在人间的那点事?想来你也参加科考,也是一代贤臣,怎么就不能亲自去做?” 崔珏笑道:“我并非不想,实属不能。我要回到人间再查查这个陈建和的死因。那日,门童和小厮说的话,如果不假,这个关窍就在徐霍翁的身上。此人自从陈建和到了鉴阳城之后,便表现得异常活跃,被唐渊不耻。但是,我总觉得他的表现略显突兀,就算溜须拍马也得先掌握了上官的喜好,哪能那么生硬!” 魏征“噗呲”一笑:“你也别想的太复杂。你不了解人间的为官之道,有时候就是简单直接地把上司哄得开心舒心,可能换来前途一片光明,哪会顾得那些体面?” 崔珏听了这话,也笑言:“既如此,我到上面再查探一番,你就用你的攻心之术去把后生的嘴巴撬开!现在泰媪对我多有不满,想来你去与云明生交谈,她不会再多说什么了。” 魏征手指点了点他,“没想到你竟然把地府的孟婆大人给惹得发火!不过你既开口,我是愿意帮忙的。倒是你,在人间多加小心,这代人间帝王可不比当年唐太宗李世民。齐家皇帝既身怀法术,又心胸狭窄,而且成了人间帝王之后,又到泰山受了天庭封禅。因此,天庭对他也多有庇佑。 “而你现在要做的事,就是揭开他的旧伤疤,小心别惹得天庭不快。要知道,因蒋侯的婚事,地府已经与天庭闹得不可开交。你在因为查案与天庭进一步交恶,地府的事情就更难做了!” 说到这里,崔珏上前,一把捂住他的嘴,“可不要再提蒋侯的婚事了。那龙王家的公主到现在贼心不死!我听说,自从蒋侯去广寒宫求嫦娥仙子暂时保养郑玉玉的魂魄,被龙王五公主得知,已经上天庭大闹一场。现在蒋侯被这件事累得疲于奔命。” 魏征一改平时一本正经的严肃态度,狡猾一笑:“也不知蒋侯为何看不上龙王五公主。地府黄泉与龙王的龙宫内有联通,原本是各有各的盘算,无法连成一脉。如果蒋侯与龙王公主真的联姻,也不算是什么坏事。更何况,这件事还有天庭做媒主持。莫非酆都大帝对此婚事不满?” 崔珏撇了撇嘴,“你还不知道酆都大帝?恨不得再也不管天地人三件闲事,就在他的酆都城一心逍遥快活,哪会搭理蒋侯的婚事?这件事的症结依然是在五公主的身上——她娇蛮任性,居心叵测。当初她的哥哥与的李家三太子闹得不可开交,而她的堂兄又随着玄奘西游取经,这五公主成了龙宫里最小的孩子,受尽了江河湖海各路龙王的宠爱。真是是风得风,要雨得雨。她不仅是喜欢蒋侯面容英俊、法力高强、身居高位,也是想着要来掌管地府上下。” 魏征难得露出不屑的神情,“他们龙宫的主意打得倒是好,以为控住了蒋侯,便能掌握地府,黄泉也就归了他们!” 崔珏做了个“嘘”的手势,“你知道就好,这是非我可不敢再说了!行了,我先回人间;你受了我的委托,定要替我办好那件事!” 魏征拱手施礼,“你且放心!这件事我定是要妥善解决。当初秦王为了江山社稷征战四方,也不希望朝廷更迭数代之后,百姓受这无妄之灾。他既然愿守这片河山,我便帮他守下去!” 崔珏知道魏征对于李世民的深情厚谊,即便朝廷更迭,也愿护住百姓周全,心中只有敬佩。 三十八 不欢而散 回到人间,已是次日天明。 崔珏最近一段时间往返地府人间,颇感疲累,已经是大大损耗自己的灵力。可是鉴阳城里的悬案不解决,他也着实不放心,所以只能硬撑。 既然想知道徐霍翁在陈建和死前曾经做过什么,那么查探也应从他开始。 崔珏刚到了唐渊租住的小院门口,就见唐渊突然冲了出来,“咦,崔郎中,你怎么这么早在我家门口?” 崔珏微微点头代行礼,“我是想着,昨天大人已经问过那门房和小厮,都说陈大人死前最后见的人便是徐推官,可是没人知道徐推官进了陈府之后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没有人看到他离开……陈府那晚发生的一桩桩一件件,总归还是令人疑惑,所以我便想和你一起去查探一番。” 唐渊皱着眉,看着他,“怎么你也对查案这个人感兴趣嘛?这么积极地跑过来……” 崔珏笑道:“我倒不是对查案感兴趣,只是脑卒中的发生,除了饮酒之外,有可能是因为情绪激动。这总归是得有个原因,不可能人平白无故就这么死了。” 唐渊摸了摸下巴,“情绪激动……饮酒过量……这怎么看都像是故意的激怒陈建和……你跟我一起去找徐推官,若有什么不解之处,你便直接问他!” 这正合崔珏的心意。 崔珏便随着唐渊找到了徐霍翁的居所。 徐府修建得颇为豪华,地处繁华地带,三进三出的几个院子,和唐渊租住的那个偏房自然不能相比较。 小厮将二人引到正厅,徐霍翁早就等在那里。 唐渊寒暄了两句,就直奔主题:“徐推官,陈府的门房和小厮都说你在大人死前傍晚去过陈府,见过陈大人。我想问问,那晚的陈大人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徐霍翁听到这话,脸色微微一变,转而怒喝道:“你们盘问犯人,竟然盘问到我的头上了,还有规矩没有?唐渊,我敬你是同僚,又是国子监的门生,我劝你不要太过分,我也是堂堂正正的朝廷命官,怎能受你反复侮辱?” 唐渊委屈,“大人,这是哪的话?我怎敢侮辱大人?我不过是想知道陈大人去世的当夜发生了什么事而已。这件事对于他的死因调查很是重要,如果您要是不愿意由我来调查,我可向朝廷申请再派其他人进行调查。” 徐霍翁听了这话,恨得咬牙切齿。唐渊固然讨厌,可是如果由朝廷派人调查,事情便是有理也说不清了! 他只能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我没有不愿意配合!只是,你想调查什么,莫非想对我用刑?” 唐渊笑道:“徐大人哪里的话!我只不过随意问问,也是为了找出陈大人的死因,也向朝廷有个交代。” 徐霍翁突然换了语气,“唐大人,我知道你最愿意追求真相。可是,那郎中也说了,徐大人是死于头风之病,我们就以此结案。哪有什么真相不真相的?” 唐渊端出一个假笑,自是岿然不动。 徐霍翁气得半死,只能更加软和了口气,“是!那晚我的确是求见了陈大人,毕竟咱们府衙还没有同知,我求陈大人向朝廷举荐我,这有什么不妥?” “自是没有。”唐渊摆了摆手,“只是那晚门房通传小厮将你带入书房之后,直到下钥之前,您都没有出来。之后,小厮去外院找过,您不在;再去里院找过,也不在。那时候,您去哪儿了,能否告诉我们?” 徐霍翁咬牙切齿地说:“还能去哪,自然是回家了!那门房和小厮惫懒得很,没有看见我离开也实属正常,这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唐渊狐疑地看了看他,没有接下他的话茬。 此时崔珏问了一句:“敢问大人,当晚您可与陈大人把酒言欢?” “自然!陈大人与我秉性相投,浅酌两杯,这也有什么问题吗?”徐霍翁的语气越发的不耐烦。 “没有没有,自是没有的!只是想再问一句,大人,你们二人当晚除了饮酒以外,还吃了什么东西?可否告诉一二?”崔珏笑眯眯地问。 徐霍翁显然是压抑着怒火,“这也要问?时隔这么久,我怎么记得!我说,唐渊你要查案,便就自己去查,不要让这些无缘无故的人过来扰我?我高低也是朝廷六品命官,行踪哪是这些阿猫阿狗也能窥探的?” 唐渊赔着笑脸,“徐推官,不要生气!这位崔郎中医术高明,多次协助官府查案,无论是前任知府,还是现任知府,对此都没有什么异议。再说,我也将他的情况上报给书院,书院呈报朝廷,也得到了答复,您只要回答他的问题就好!” “朝廷,朝廷,你就知道拿朝廷来压我!”徐霍翁终于是忍不住了,愤而起身,“恕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忙,就不留二位了,请便!” 崔珏觉看事情搞砸了,有点儿犹豫。毕竟这里是人间,他也不好太过干预。 倒是唐渊舍得下脸皮,讪笑道:“大人切莫生气,我们就是问一问,也不是用朝廷压您。我们也只求您说的是实话,将当晚吃了什么告诉我。” 徐霍翁对于眼前这个嬉皮笑脸的家伙,着实没有办法,于是不情不愿地说:“那晚陈府厨房准备了几个小菜,我和大人小酌了几杯。我没记错的话,有本地特色的香鱼和香干,其他的就没有什么了……” 唐渊看向崔珏,崔珏轻轻地摇了摇头。 唐渊冷笑道:“霍大人可看我像个傻子?” 徐霍翁语气不耐,“这话是怎么说的?” 崔珏觉看唐渊说话语气过于生硬,于是自己站了出来,担下了此事。 他拱手行礼,“徐大人莫要生气,我当日已经对陈大人进行过验尸,徐大人也在现场。陈大人的腹腔之中,只有大量的烈酒,几个琥珀核桃仁,并没有你所说的那两个菜肴。” “这又有什么奇怪?或许是陈大人并没有喜欢那两道菜,没吃而已,只是在喝酒。那些细枝末节,我怎么记得!”徐霍翁说到这里,脸色变了,“唐渊,眼下府衙之内的知府和同知都空缺。你百般阻拦我,莫不是想要自己一步登天?我告诉你,你这小子皮嫩着呢,最好别有什么僭越的想法!” 唐渊觉得冤枉,摊了摊手,“徐大人这话是从何而来?我一向是秉承公心,绝对没有为自己一己私利而为难于人。我只是想知道,当晚发生了什么!” 徐霍翁气愤地说:“我该说的都已经说过了,你们还有什么问的,就不要再来找我!” 说罢,他唤来随从,“送客!” 唐渊和崔珏碰了一鼻子的灰,倒也不灰心。 两个人离开了徐府,刚一出门就看见应霄云堵在门口。 唐渊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我到你家找你,听说你被崔郎中带到了徐大人的家里,我怕你与徐大人之间发生什么不快,所以我就过来寻你,看来是没什么事!”应霄云大大咧咧地说。 唐渊笑道:“你这人就是莽撞,就算真发生了什么事,你还能怎么做?莫不是要把徐大人家给翻个底掉?” 应霄云冷哼一声,“我最是讨厌他那个装腔作势的模样,如果他真的是这起案件的凶手,我抓他就是了,又有什么不行的!” 唐渊被他给说得无可奈何,笑道:“你可不要胡说八道了,现在徐大人还没有任何嫌疑,只是我还好奇徐大人为什么进了陈府之后,便再也没有出来,他又能躲在哪里。要说门房一个人偷懒,还能几个小厮也都不知此事,所以我觉得事情还是另有隐情!” 崔珏想了想,“在下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不管当讲不当讲,这段时间你都没少讲!”应霄云道,“有话你就直说吧!” 崔珏有些无奈地看了看唐渊,开口说道:“既然小厮和门房都没有见过徐大人,他们还去内院找过他。最有可能的就是内院之人或许见过许大人。如果见过他,这件事似乎就有了合理的解释了。” 这话颇有些诛心,一时间就连莽撞人应霄云也不敢答话。 过了好一会儿,唐渊才说道:“这话从此你吞在肚子里,切莫再向别人说起!我这就再去陈府,如果有什么事,我一力承担,你们不要再掺和进来!” 崔珏倒是无所谓,“此事倒也不算什么秘辛,你们问问宅院里的姑娘们,或多或少都知道些。” 唐渊看向他:“这件事,从现在开始,你不要再插手了!这件事只能由我一个人来完成!” 应霄云劝道:“倒也不必如此。前一阵子,陈府招收新的下人,我有一个远亲已经进入了陈府。大不了,我去问问她,总比咱们在这瞎猜又想东想西来得好!” “那自然是最好!”唐渊喜出望外,“那就有劳应铺头了,有什么结果尽快来通知我!” 应霄云摆了摆手,“放心吧!唐推官,你赶紧去上衙吧!现在徐大人也不去上衙,知府和同知又是空缺,府衙里都乱得不像个样子,一切都靠你撑着呢!” 三十九 陈府秘事 随后几日,崔珏依然是人间地府两头跑。 在阳间,他放不下那几起冤魂作祟的案件;在地府,他和蒋歆每日都得对新来的鬼魂进行审判,还要抽出时间对桀骜不驯的依兰花精循循善诱,让他及早说清自己灵力的来源,以便追查其他散落魂魄的下落。 蒋歆当然也没有闲着。他和天庭之间的关系依然焦灼,龙王也对他颇为不满;他时不时地还要去寻找那避而不见的李天王,探寻老鼠精的灵力来源,避免其他鼠辈潜在人间。 一时间,地府的两位主官都是焦头烂额。 好在应霄云终于靠谱一次。 一日清晨,崔珏回到人间,照例去府衙点卯。 他刚到后堂,就被唐渊一把拽住,“你这是怎么了?为什么精神如此不济?” 崔珏摆了摆手,“没什么,只是眼下住在义庄,担心我的师叔,所以心情一直郁郁……” 唐渊知道,眼下这几个受了冤屈的人还没能离开府衙,崔珏心里不满。 可是他也觉得自己委屈。眼下府衙没有能够做主的人,谁敢轻易放人?因为在陈建和过世之前已经把高承启和桂红是真凶的结论呈报给朝廷,他眼下就算想要将此事扭转乾坤,还是得通过官文呈报,以免自己受了牵连。 他有些尴尬地说道:“崔郎中,你也知道,朝廷之事并非我一人说了算,总是会有各种各样的情况出现,你也不必太过着急。” 崔珏微微笑道:“唐推官哪里的话,我自是知道您的难处。只是身为弟子,我难免有些担心自己的师叔。您大可不必吃心。” 唐渊心里愤愤——这人话里话外的意思还是在埋怨自己,却装作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样,着实令人恨得牙痒痒! 前几次对他进行试探,却被他滑不溜手地躲过了,可见这人绝非一个乡野郎中那么简单!只是眼下的烦心事太多,没有时间再去和他计较,只能忍他一段时日。 想到这里,唐渊又堆起了笑脸——假得很——“崔郎中这话,就让我放心了!我们只有查实这些案件以后,才能清清白白地放出高老头和桂红姑娘……哦,还有那四个孩子!可是现在这些案件还没等查出真相,陈大人又去世了;我们只能先查清陈大人死亡的真相,才能再去调查那三人死因。事情总得一步一步来嘛。” “明白,明白!”崔珏依然保持那客气的笑容,就带两人虚以委蛇、互相试探之时,应霄云闯了进来。 他端起桌上的茶碗,咕嘟咕嘟喝掉了大半。 唐渊气道:“那是我刚斟的茶,你也不怕烫!” 应霄云点了点头,吐出舌头,“烫!“ 唐渊气厥,“有什么事,你就快说吧!看见你的样子我就头疼!” 应霄云横刀立马地坐下,“给你带来好消息,你却看我头疼,真是不识好人心!” 唐渊惊道:“是不是陈府的内宅有了什么消息?” 应霄云竖起大拇指,“你猜对了!那陈府内院的二等丫鬟说道,那日徐霍翁的确是到内院探头探脑过几次,都被管二门的丫鬟给劝走了;后来是内院的管事大丫鬟出来告诉她,如果徐大人再来,由她本人来处置,不必再管。所以那徐大人之后是否又进入内宅,就得问问管事的大丫鬟。” 唐渊听到这里,心下觉得有几分不妙,问道:“莫非你到陈府,让陈夫人将那管事大丫鬟交出来了?” 应霄云理直气壮:“那是自然!既然管事大丫鬟和徐大人打过交道,问她是最清楚不过的!我当然是去陈府要人了!” 崔珏和唐渊对视一眼,实在是不知做如何表情才好——这个应霄云真是行事不计后果、无所畏惧,让人不知如何应对! 唐渊颤抖的声音问道:“陈夫人没将你轰出来吗?” 应霄云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轰出来了,陈夫人不止将我轰出来了,还把我大骂了一顿!” 唐渊深深地吐了一口气,“活该!不过你竟然能劳动陈夫人亲自骂你,你也是个人物!” 应霄云梗着脖子说:“那又怎么样?既然人命关天,她是夫人也好,小姐也罢,总得让我们查案吧!于是我便没理她,等那管事的大丫鬟出了内院,我将她擒住,带了回来。” 唐渊眼看着就要昏倒,“那大丫鬟现在何处?” “当然是在前堂呢!唐推官,你不还赶紧去问话?”应霄云觉得唐渊与其问他许多,不如去问那丫鬟。 唐渊手指着他,半天没说出话,最后拉起崔珏,“走,咱们一起去前堂看一看!” 前堂只有两班衙役,那管事的大丫鬟稳稳地立在堂中央,似乎并没有把这小小的府衙公堂放在眼里。 唐渊到堂前一看,除了这两班衙役以外,就连平时在公堂上整理文案的录事都不见了。 可见应霄云这件事做的是有多莽撞,已经吓跑了所有人! 他只能硬着头皮坐在推官的位置上,问道:“堂下何人?姓甚名谁,报上来!” 大丫鬟迤迤然地伏身施了一礼,“奴家姓祝,小字秋燕,是陈府内院的管事大丫鬟,原本我是不能见外男的,可是你们府衙的应捕头竟将我生生带过来,你们辱了女子清白,可知以后将要坐罪的?!” 唐渊揉了揉额角,死撑着说道:“且别说坐罪不坐罪,人命关天,你得配合我们查明事情真相。如果以后真有什么罪责,我自会一力承担!” 祝秋燕冷笑一声,“你承担得起吗?你可知我家夫人是什么人?你这小小的推官竟然如此大的口气!” 唐渊摆了摆手,“你家夫人是谁,没得关系!我们现在只问你,你家老爷陈建和陈大人去世当夜,你可曾见过府衙内的右推官徐霍翁徐大人?” 祝秋燕眼睛一转,“我说过,我是内院管事大丫鬟,轻易见不得外男,你说的这个徐大人我没见过!” “可是你们内院中的二等丫鬟曾经说过,那徐大人反复向内院窥探;你还告诉她,如果徐大人再来,就要禀报于你。”唐渊语气变得严厉,“我问你,徐大人到底有没有去过内院?你可好好想想,这事是瞒不住人的!你若说了谎话,我们自然从别的渠道问到,到时候你可能要比我们更先一步坐罪!” 祝秋燕脸色微微一变,低头用帕子掩住了自己的脸,想了半天没有说话。 应霄云立在唐渊的下首,突然开口:“祝丫头,我告诉你,你可别惦记着你们夫人还会来救你!你家夫人才是真正的闺中妇人,不可轻易见外男,所以我们即便是将你收押了,她左右不过是过来说项求情,但是她作为深闺妇人,也不可能过多干预府衙之事!所以你眼下根本没有退路,还不说实话?!” 祝秋燕听到这里,脸色有些发白。 她自小跟在陈夫人身旁,就连陈大人都已经都给她三分薄面。近日,陈大人说过,过一段时间将她收房的,内院的小丫鬟已经把她当成了半个主子。眼下陈大人已经死了,她又被押到府衙,陈夫人未必能救她。 想到这里,她缓缓开口:“那晚我的确见过徐大人,他后来是进到内院了……” “你将他迎进来的,你与他有什么苟且之事?”应霄云直接开口问道,气得唐渊恨不得将他扔出公堂。 可是,这句话对于眼前这个在内院长大的丫鬟确实非常好用。 她瑟瑟发抖,突然跪下叩头,“各位大人明鉴,我与那徐大人根本就不认识,我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真正与他有关系的是我家夫人!” 唐渊恨不得紧闭双眼,捂住耳朵。 他堵住了崔珏的嘴,让他不把自己的想法宣之于口,可是却被应霄云这个莽撞人带回来的丫鬟莽撞地说开了! 一下子,公堂上静得连根针落地都听得见。 祝秋燕却像是没有感受公堂紧张气氛似的,“各位大人一定要相信我的话!那徐大人和我真的不认识,只是他自从送了我们夫人回家之后,对夫人颇有好感,几次三番来到陈府,说是赵老爷议事,其实是找夫人。” 唐渊本着既来之则安之,干完这票就告老还乡的心情,问道:“他与你家夫人可有苟且之事?” 祝秋燕点了点头,“有!夫人一向看不上我家老爷,觉得他为人轻浮,所以一直与老爷感情不睦。这次徐大人在送夫人回家的时候,表现得颇为殷勤,让夫人的心情极好。此后,徐大人也多次往来府中,老爷虽知道此事,却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说是要将我抬为姨娘。我以为他们夫妻二人各有各的章法,所以每次我便将那徐大人迎入后院,而老爷则在前院办公。” 应霄云听得火大,“这污糟事,还好意思往外说?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莫不是你要抬了姨娘,现在将污水泼到你家夫人身上?” 祝秋燕哭道:“我家老爷都死了,我这姨娘还有什么用?” 四十 阎王两难 审问了祝秋燕,不等于这件事就此结束,还有许多细节没有查清楚。 唐渊端着脸,哀怨道:“客栈里的人是越来越多了,再不找出事情的症结所在,这客栈都快住不下了!老板虽然人好,但是总要维持生计,我现在垫付了一些钱,府衙的钱也不敢轻易去挪动,要坚持不下去了……” 崔珏明白,唐渊虽然对自己一直不是很信任,但毕竟是个本性良善之人,所以对于没有查证属实的妇孺一直没有投入府衙的大牢里,只是放在客栈随时候审。 祝秋燕拉拉杂杂说了一大堆,陈夫人与徐霍翁之间是否存在苟且之事,依然是一个疑点。这个疑点不解决,陈建和被害的动机就找不到。 毕竟只有祝秋燕一人的说法,还得找陈夫人查证属实才好。 可是府衙之内皆是一群粗鄙男子,没有办法与陈夫人沟通;城里官员的家眷虽多,但都不愿意惹事。 路行此处,这件事无法再进行下去了。 崔珏想起一个人,刚要向唐渊推荐,就听到衙役来报,说是广济堂药房的药童要来报官。 唐渊和应霄云把眼神都投向了崔珏,似乎在问:这是怎么回事? 崔珏明白他们所想,起身行礼:“麻烦衙役大哥将那小童引进来,我先问一问他有什么事。” 衙役回礼,转身出去把小童带了进来。 小药童一看见崔珏,便跪了下去,“崔师兄,我们掌柜不见了好几天,我也没见他留给我们只言片语,实在没办法了,只能来报官。麻烦您和大人们说一说,赶紧找到我家掌柜吧!” 崔珏一听这话,便心里暗道不好。 自己的挂名师傅云明生为了替高家报仇平反,所以冒用了他自己师兄王源安的肉身。 王源安本是广济堂药房的掌柜,这下子云明生的肉身留在了王源安的住处,而他的魂魄跟已经被留在了地府。 这下子的确是是个麻烦事! 此时,唐渊问小药童,“小子,你家掌柜的家住何处?我们可以派衙役去看一看。” 那小童答道:“我家掌柜的自己独居在云荫巷里,可是他那房子是个独门独院,谁都没有钥匙,我们进不去!” 应霄云回道:“那没问题!你们进不去,我们总能进去吧!官府办案,所到之处,哪有进不去的?” 崔珏一看情势不好,赶忙拦住他们:“二位大人,稍安勿躁!王师伯与我破位投缘,我也知道他的住处所在。我今天先去看一看,如果王师伯只是在家休息几天,衙役上门反倒容易吓到他。” 应霄云和唐渊对视了一眼,觉得他说的也有理,于是点头应允。 崔珏带着小药童离开了府衙之后,便打发他回广济堂:“你先回广济堂吧,看着铺面,开门做生意,没人看着哪行?我现在就去王师伯家看一看,如果真有什么不妥,自然会跟你说清楚的!” 小药童想到自己师傅平时的严厉态度,也乐得有位师兄替自己当下这一劫。他拉住了崔珏的手,“谢谢师兄了,现在药铺上下一片乱,东家说师傅再不回来,就要另请一位掌柜的。” 崔珏宽慰他:“不用担心,我马上去找你师傅,你先回去吧!” 去往云荫巷的路上,崔珏起了个手势,换来了孟婆泰媪。 泰媪原本因为自己徒弟一事,正是心下慌乱之时,被崔珏突然叫来,一时间不知发生什么事,紧张地问道:“府君,不知找我前来所为何事?” 崔珏把几天发生的事一一告诉她,末了说道:“孟婆,我有一事相求,还望你能协助。你可否想办法与陈夫人接触一下,让她能够向你坦陈真话,也让唐渊和应霄云查探案件有个方向。至于广济堂掌柜缺失一事,我就毛遂自荐去担起那里的掌柜。” 孟婆点头,应道:“府君相求,我定然是一一办到。只是府君,你在人间已经过多时辰。再做停留,恐怕会有损你的灵体。你……” 崔珏摆了摆手,打断她,“无妨,我虽有些疲惫,但是不见得能损我分毫。你就做好我托付你之事,其他的我自有分寸。” 泰媪知道自己劝不动他,便也不再多说,于是施一个法术,便消失在原地。 崔珏到了王源安生前所在的住处,穿墙而过,直进他的卧室。 只见王源安面容安详地躺在榻上,似乎刚刚睡着。 崔珏凑近一看,原来云明生将一颗灵珠放在王源安的口中,保证他的魂魄出窍后尸身不腐,还能继续存在人间。 崔珏苦笑道:“云同道既有如此高深法术,又何必执念于恩怨之中?” “因为在凡人眼中,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善恶因果必须今世报今世了。”蒋歆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出现在崔珏的身边。 崔珏唬了一跳,赶忙行礼:“蒋侯,不知您前来,请恕在下失礼。” 蒋歆摆了摆手,“行了,别说那些客套话了。陈建和的死因可否查清?生死簿经被人暗中修改过,此后每一笔都不能再是一笔糊涂账。” 崔珏答道:“目前仅有一丝线索,徐霍翁在陈建和死亡当日,曾经去过陈家。不过他不是找陈建和,而似乎与陈夫人有些不可告人之事。听陈家丫鬟说,陈大人明知此事,却佯装不知。所以,我觉得陈建和之死或许与这件事有关系。” 蒋歆看了他一眼,拿出生死簿,“现在陈建和死前的记录一片空白,就算我们不追查真相,这件事也说不过去,你可明白?” 崔珏点了点头,“属下明白!不仅如此,如果陈建和的死因不明,那么云明生在陈建和殒命这件事上到底起到了多大的作用,也是不能计算得清楚。到时候,关于云明生的善恶断定,恐怕就有失公允。更何况,那三万将士的魂灵现在还没拢齐——在云明生做道场的那一日,收回的魂魄并不足三万。” 蒋歆对崔珏的思路颇为满意,“你知道就好。对了,老鼠精和依兰花精一事你先不要管了。老鼠精在地狱之中继续受尽刑罚,暂时不得入轮回;而依兰花精交还给王母娘娘。” 崔珏颇为惊讶,“那是为什么?依兰花精还没有说清楚到底是哪里得到的灵力,一个尚未成型的小精怪竟然能聚齐诸多冤魂,险些炼成怨灵。如果现在以他的功力就能炼成怨灵,可见这世间的事将有多危险,哪能就这么高举起轻轻放下!” “我没有要轻轻放下!只是依兰花精在停留在我处,的确有失天道。把它交给王母娘娘,让王母娘娘带它重回百花园进行修炼,或许还有机会查明真相。”蒋歆劝道。 “它闯了这么大的祸事,却没受到任何惩罚,这件事不公平!”崔珏倔劲犯了。 “我当然知道不公平,可是眼下我们小胳膊拗不过大腿。这么僵持下去,天庭对地府的意见越来越大,就算是酆都大帝也未必能挺住这个压力。还不如现在把依兰花精交给王母娘娘;至于老鼠精的事,到时候再查下去,想来那王母娘娘也会助我们一臂之力,总比两头都得罪了要好的多!” 崔珏愤愤,但是不得不承认蒋歆说的有道理。只得说道:“如此,那依兰花精培育的仙子,我要知道是谁,到时候免得精怪没有养出好的,反而是更加为祸人间!” “自然是可以。想来这份薄面天庭还是会给咱们的!”蒋歆暗自松了一口气。 说通了崔珏,让他用判官笔在户籍簿册上记上一笔,蒋歆匆匆又赶回了地府。 崔珏看蒋歆走了,从口袋里掏出另一颗仙丹缓缓注入在王源安的鼻息之中。他叹道:“王同道,这颗仙丹能固定你的灵魂。我知你的魂魄为了让云明生能够得偿所愿,报仇雪恨,所以尚未进入轮回。时间一久,也难免出现纰漏。现在这颗仙丹可以固你魂魄。在事情解决之后,你的魂魄与你的肉身一起进入地府进行受审。” 说罢,他转身离开。 出了云荫巷,他让脚夫把一封信送到府衙。信里面说,王源安病重,在家休息几日,暂时无法回广济堂,不必唐渊和应霄云担心。 他自己转身走向广济堂。想来他也算是小有名气,现在给广济堂做掌柜,想来那东家也不会有意见。 广济堂的东家是鉴阳城里有名的富户。他十分不齿蔡伯光通过放印子钱买官的行为,所以对官府的人也没有什么好感。 他听说崔珏现在给官府做事,原本是想拒绝的,可是听到崔珏说自己是王源安的师侄,从泰媪的医术一脉相承,这才有几分放心。毕竟泰媪救治两任皇帝的美名一直在民间流传,甚至有些地方供奉泰媪为医药菩萨。 每每想到这里,崔珏就觉得好笑。泰媪培养了得意门生,投向保生大帝座下继续修行;她在人间却又抢了保生大帝和妙应真人的名头和香火,不失为一种巧合。 四十一 珠胎暗结 崔珏替代王源安成为广济堂郎中的不久,就已经四处出诊,创下了不小的名声,东家十分满意。 一日,一个小丫鬟急匆匆地跑到了广济堂,进门便找到崔珏,“崔掌柜,我家姑娘身体不适,可否请您去一趟?” 崔珏本着“医者父母心”的态度,自然是应允的,“你家姑娘身在何处,快带我去!” 小丫鬟带着崔珏到了鉴湖岸边的巷子。这里住的大多都是富户,盖房子依山傍水,风水极佳。 突然,从巷子里闯出两个家丁模样的壮汉,摁住了崔珏,将一张黑色布罩套在他的头上,瓮声瓮气地说:“崔掌柜,多有得罪!我家小姐是深闺女子,病情古怪,见不得外男!” 崔珏也不多说什么,语气平和,“大哥所说,我自是理解。只是请将我手上的绳索宽松一些,勒得很……” 带路的小丫鬟用手帕牵住崔珏绑在一起的手,领着他往巷子深处走去。 崔珏虽然肉身被缚,但是灵识早已飘了出来。 他打眼一看就知道这是哪里,原来是陈建和住处的后院。 崔珏好奇,到底这位陈夫人生了什么样的大病,还值得这些家丁丫鬟一起跑出来给她请郎中。 虽然一路上胡思乱想,但他并没有说什么,而是始终默默地跟在丫鬟的身后。 从后门进入陈府大院,崔珏头上的黑布也没有被解开;手上的束缚刚打开,他就被那两个粗使的家丁推了一把,进到一间屋子里。 崔珏拉下黑布,打量了一下这间屋子。 屋子不大,方方正正,家具也非常古朴。房间靠墙有一张软榻,上面还有一个用锦被从头蒙到脚的妇人,露出一只纤纤玉手,手腕上蒙着一条锦帕。 妇人的身后站着两个粗壮的丫鬟和一个嬷嬷,三个人看起来是有一把子力气在身上的。 崔珏知道,很多大户人家都会豢养一些身强力壮的婆子或者女使,用来惩罚家里不听话的小丫鬟或者不安于室的妾室——这些都是当家祖母的权利。 其中一个小丫鬟突然开口,“那郎中,眼睛不要滴溜溜地乱看,赶紧过来给我家姑娘把脉!” 崔珏看了一眼这妇人的双手,虽然细白柔滑,但绝对不是一个妙龄少女的手,相反那骨骼已经长成,分明是个成年女子的手。 崔珏行了一礼,将手搭在那块锦帕之上,准确地找到了尺脉。 脉象特征为脉搏形态应指圆滑如珠,其搏动极其流利,往来之间有一种由尺部向寸部回旋滚动的感觉。这是因为胎气鼓动,导致两尺脉滑数,搏指有力,异于寸部阳脉。 他可以诊断眼前这位女子的脉象为喜脉。 崔珏起身,平淡地说:“这位姑娘,你家小姐这是喜脉。” 那姑娘刚想开口呵斥,只听榻上的女子在锦被中闷闷地说道:“不得无礼!请送崔先生出去——按照原来的路线……” 崔珏看着那粗壮的丫鬟,只见她突然凑近,挥手砍在了崔珏的侧颈之上。 崔珏知道按照惯例,自己应该昏厥了,所以便软软地躺在了地上。实际上,他的灵识早已经出窍,看着软榻上的“小姐”坐起身,锦被滑落,露出一张熟悉的脸——那便是当日在府衙门口看见的陈夫人。 小丫鬟问道:“夫人,这个郎中怎么办?要不要……”说着,她做了一个灭口的手势。 陈夫人摇了摇头,“不要!我们在这地方人生地不熟的,他真出了什么事,也不好处理,到时候我们还有可能被查了出来。让陈大、陈二把他送回去,警告他闭紧嘴巴。之后,容我再想想办法……” 那丫鬟急了,“夫人,现在还有什么办法?那徐大人已经多日不见!您这……” 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嬷嬷怒了,“住口!夫人的事也是你可以随意置喙的,不要你的小命了?!” 只见陈夫人脸色冷冷,“今日之事,任何人不得说出去,仔细你们的皮!” 两个小丫鬟点了点头,跪下叩首,表示服从。 两个丫鬟搀扶陈夫人,从后门离开了;这间小堂屋只剩下一个嬷嬷。 嬷嬷叫来守在门口的家丁,让他们把崔珏扔到鉴湖岸边,并且嘱咐他们要好好警告一番,不要让他乱说。 崔珏有些惊讶。徐大人和陈夫人竟然已经珠胎暗结,这件事可大可小,应该告诉唐渊。 可是一瞬间,崔珏又用动了恻隐之心。 如果他将此事说出去,那两个小丫鬟、嬷嬷和家丁都有可能成为被怀疑的对象,到时候处境就会愈发艰难。 可是不把这件事告诉唐渊,陈建和之死始终卡在原地,没有办法更加推进一步。 就在两个家丁把崔珏送到巷子口时,刚巧来了一班衙役。 他们看见一个脸上蒙着黑布的人被两个家丁押了出来,觉得蹊跷,大喝一声:“什么人?为什么在此?莫非在打劫?” 两个家丁一看情况不好,迅速撇下崔珏,扭头就跑。 崔珏摘下脸上的布,看见这班衙役,拱手施礼,“各位官差大哥好!” 班头看见他,惊讶道:“这不是崔郎中吗?你这是怎么了?莫非被人打劫了?可要我们去把那贼人追出来?” 崔珏摆了摆手,“不用,不用,只是替人看些私隐之病。请问,唐推官和应捕头所在何处?可否引我一见?” 班头笑道:“他们二人自是在府衙,为了陈大人之死忙得焦头烂额。您若是想见他们,去府衙就好。我看您的精神不济,还是让我们兄弟几个送过去吧!” 崔珏拱了拱手,“那就多谢几位大哥了!” 他用灵识观察了一下身后那两个家丁。只见他们躲在暗处,暗中观察,看来是不放心他。 见他与衙役坦然地走了,知道他没把出诊这些事情告诉对方,于是也就放心地离开了。 到了府衙,崔珏在后堂见到了应霄云和唐渊。 唐渊看见他,惊讶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鬓发凌乱,衣衫不整,莫不是遭到了打劫?我看是那班衙役将你带回来了,可否抓到那打劫的贼人?” 崔珏摆了摆手,说道:“没有,没有!我只是替人看了一件私隐的病痛,就遭到此横祸! 听到这里,应霄云也起身,“你这是何意?什么私隐的病痛?” 崔珏将刚才所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告诉了二人,并且说道:“你们可知,我去的那家是哪里?” 唐渊和应霄云对视了一眼,显然是不知道他此话的含义。 唐渊笑道:“那群富户都有龌龊之事藏于家中。可能哪家小姐与人私通,也可能是小妾、丫鬟不安于室,我们二人如何猜的出来?” 崔珏告诉他:“我去的是陈府的后院!那女子的手根本不属于妙龄少女,骨骼已经长齐,明显就是一个妇人。你们觉得那会是谁?” 唐渊和应霄云这才反应过来,“莫非你是去看的是陈夫人?” “嗯!”崔珏点了点头,“正是!我怀疑那女子正是陈夫人。” 唐渊和应霄云对视了一眼。 唐渊问道:“可有什么凭证?” 崔珏苦笑道:“我哪里会有什么凭证?她与人暗中苟且,眼下已经怀了孩子,我只能通过脉象看出来,还能怎么样?我倒是听了丫鬟说,这件事或许与徐推官有关。你们要不要问问他?” 应霄云听到这话,立刻起身,“那自然是要问的!这女子都怀上了孩子,难不成徐推官还敢推脱不成?” 唐渊拽住他,“你不要着急!我们是要问徐推官的,可是眼下你去问了,就会打草惊蛇。万一他不承认,陈夫人也不会主动告诉我们,我们到时就没了底牌,想做什么便被动了!” 应霄云听了这话,挠了挠头,“那你说该怎么办?难不成我们就等着那陈夫人将孩子生出来?” 唐渊气道:“祈那到时候干什么都晚了!我是想,莫不如让崔郎中以大夫的身份将这件事透露给徐推官……” 崔珏摇摇头,“我觉得不妥。陈夫人有孕的时间是在陈建和去世之前,也是有说夫人已经对自己害喜症状是有些猜测的,所以那晚徐推官才会去陈大人的家里。想来徐推官应该早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我认为,应该让人去看好陈夫人,免得她向京城母家求救。” 提到陈夫人的母家,唐渊也直发愁。“你是有所不知,陈夫人的母家绝非等闲之辈。即便我的老师也得退其锋芒!陈家家长虽然官职不高,但是却是言官之首。按照太祖皇帝的规矩,言官不可因言受罪,所以这位夫人的家里有是有些势力!” 应霄云一拍桌子,“你们这些读书人就是喜欢磨磨唧唧!要我说,直接就去问她!这孩子都在肚子里,他们还敢否认不成?你们直接问,他们反而无话可说。越在这推三阻四,越给他们准备说辞时间!现在陈夫人已经知道自己肚子里揣了一个孩子,难道不会是将孩子打掉吗?到时候,陈夫人如果因此受到什么伤害,你们觉得这件事就会善了吗?” 崔珏想了想,“应捕头所说也不无道理!” 四十二 旧日情分 为了能够不打草惊蛇,崔珏绝早就已经派泰媪变幻了容貌,以稳婆的身份住到了陈夫人的家里照顾她。 本朝的稳婆可不仅仅是只负责接生这件事,平时既可以照顾孕产妇,也会帮助皇宫、官府验明女子真身。所以泰媪的医术配上稳婆这样身份,深得陈夫人的信任。 所以,当崔珏让泰媪将陈夫人约到广济堂的时候,陈夫人并没有什么怀疑。 到了广济堂后院的一间厢房以后,陈夫人看到徐霍翁也在,猛的一惊。 她震惊地转向泰媪;而泰媪眼观鼻,鼻观心,似乎对眼前的事情一无所知。 陈夫人很快便镇定下来,坐在放着软垫的椅子上,语气倨傲地问:“徐大人,不知你为何也在此处?” 徐霍翁告诉她:“我是因府衙有差,所以到广济堂来请崔掌柜议事。” 说话间,崔珏和唐渊也推门进来。 屋子里正在说话的二人看见他们突然出现,神色均是一变。 唐渊安抚道:“夫人不必着急,我只是有些事情需要夫人解惑。但是这件事算是私隐之事,只望夫人据实相告!” 陈夫人冷哼一声,“唐推官,你如行事如此苟且,想让我据实相告什么?” 唐渊一指他身后的泰媪,“此人乃朝廷在册的稳婆,不知夫人将她请到府上,所为何事?” 陈夫人知道自己请稳婆这件事,必是瞒不过官府的。她冷笑一声,“唐推官,你莫不是管得有些太宽了?我身为女子,多有不便,请个稳婆医官,有什么不妥?这也值得堂堂推官大人兴师动众地来向我责问?” 唐渊起身,恭恭敬敬地行礼,道:“不敢,不敢!只是不知道夫人所患何症?我老师也算是桃李满天下,请他帮忙,总会帮上一二……” 陈夫人冷笑一声,“唐推官不必强调你家老师!想来你也知道,我的娘家也并非白丁,与你的师长也有几分交情。” 唐渊有些发愁,一时间没有言语。 陈夫人不愧是官宦人家小姐,说话也是滴水不漏;而她对面的徐霍翁已经是冷汗直流,看起来有些中暑的迹象。 这时,陈夫人突然觉得燃热烦闷,隐隐作呕。 泰媪看得清楚,从口袋中拿出薄荷冷香丸,放在陈夫人的口鼻周围,轻轻地挥了挥,勉强压住她的恶心之感。 一直没有说话的崔珏突然笑道:“夫人,敢问怀有身孕多久了?” 陈夫人抬头,眼中露出一丝悔意和杀意。 崔珏似乎没有察觉,而是继续说道:“我看你呕吐之时,脸色苍白,并非暑热之症,相反是怀有喜相。再者,暑热之症解暑用冰片、樟脑、桃花最为合适,可是这位稳婆却使用了薄荷,也不是内服,看来夫人已经是有喜之人。” 陈夫人冷静下来,“怎么?我夫君去世不过月余,我怀了他的孩子,难道有什么奇怪的吗?” 说到这里,旁边的徐霍翁眼神暗了一瞬。 崔珏摇了摇头,“非也!看夫人的身形,你的怀孕的时间绝对是在陈大人身死之后。所以,我猜测孩子恐怕并非陈大人的……” 话没说完,陈夫人怒喝一声,“你切莫唬我!我身旁这位稳婆曾经跟我说过,孕相是看不出那么精准的受孕时间,你休想胡说八道!” 崔珏听到这里,叹了一口气,“既然如此,我也不再隐瞒。陈大人身死之时,我曾给他验过身,他天生有隐疾,是断不可能繁衍子嗣的!” 陈夫人常年身居后宅深院,并不知道崔珏兼任了衙门的仵作。 听到这话,她又想起自己曾经找他看诊,一时间心里有些七上八下。不过,好在当时她蒙面隐身,想来对方并不知道那人就是自己。可是,眼下情形像是要被人戳穿一样,颇有些尴尬之境。 陈夫人闷闷地不再开口说话。 唐渊听到这里,看了一眼心虚的徐霍翁,站起身来,声音微微提高,显得理直气壮。“陈夫人,徐推官,此处是广济堂的后院厢房,周围的下人都被我打发远了。我们五人在此谈话,断不会被第六人听到,除非你们自己说出!我们从丫鬟那里问出的口供、小厮和门房的证词以及夫人现在身怀六甲的状态……徐推官,陈夫人腹中的孩儿应该是你的吧?” 徐霍翁呼地一声站起身来,指着唐渊,“你……你……你不要胡说八道,不要攀蔑本官!这孩儿怎么可能是我的?我与陈夫人认识时间尚短,不过是短短的几面之缘,你怎敢信口雌黄污我清白?” 唐渊冷笑一声,“你没有听到崔郎中所说吗?陈大人有先天不足之症,是无法繁衍子嗣的。陈夫人到了此地之后,只与你一个外男曾经接触过。这孩子若不是你的,还会是谁的?” “我怎么知道?!”徐霍翁急得面红耳赤。 “放肆!”陈夫人同时拍案而起。 可是这一下子却引得她怒火攻心,头昏脑胀,眼看着就要昏厥过去。 泰媪赶忙扶住她,开口相求:“夫人身体经不得如此诘问。请容我陪夫人缓上一缓……” 唐渊自是不肯,“医官,此事关乎一个朝廷三品大员的性命,就只得委屈陈夫人了!” 泰媪无奈,只得拿出一瓶药水,倒在掌中,让陈夫人倚在自己的身上,轻轻地在她太阳穴、人中穴、虎口、百会穴等处揉搓。 只见陈夫人坐了一会儿,慢慢转醒,眼神中依然带着愤怒与恐惧的,“唐大人,你有什么想问的,你一次问完吧!不过,就算我腹部中的胎儿不是陈建和的,可也是陈建和允许的!他总不能让别人知道他有不足之症!再说了,他须得子嗣相承,否则陈家就会败在他的手上。唐大人,这件事你即便捅出去,恐怕也治不了我什么大罪,不知你为何非要咄咄逼人?” 唐渊赶忙作揖行礼,“陈夫人,切莫生气!我本不愿探究府上的私隐之事,可是陈大人死得蹊跷。脑卒中虽然高危风险,但是不至于死得如此不明不白,所以我就多问了几句。” 说到这里,徐霍翁便紧张起来,“你这话是何意?莫非你认为是我要谋夺陈大人的妻子家财,而坑害于他?” 陈夫人闭目,伸手指向了徐霍翁的方向,“我知道你们在怀疑什么……不必问了,我腹中的胎儿正是此人的!我与此人早就相识。当初他在京城赶考之时,就曾投入我父亲门下。那时候,我还年少,他允诺中榜之后,便来娶我。可惜此人不堪托付,不但没有进入二榜以内,甚至都混不上一个同进士!” 徐霍翁人到中年,听到老底被揭,脸皮自然是挂不住,急急地喊道:“娟蝶,不要胡说!” 陈夫人冷笑一声,“我哪里胡说?本来就是如此!这人没有中榜,也不敢来提亲,就想让我与他私奔!我虽然倾心于他,但总归还是顾念家族荣耀,怎可能与他轻易私奔,便拒绝了他。后来,我便嫁给了陈建和,谁曾想陈建和天生不足,无法绵延子嗣。那时,徐霍翁仍在京城苦读,时不时来找我叙旧,我们便有了第一个孩子。” 崔珏曾经见过陈建和的大公子。那孩子聪明俊秀,完全长成了陈夫人的模样,相貌与徐霍翁、陈建和无半点关系,所以他也没有往这方面想。 眼下被陈夫人说破了,他才恍然大悟——陈建和也是知道的,陈夫人所生之子根本就是徐霍翁的。所以当初刚来鉴阳城,他便让徐霍翁送自己的妻儿回家,是要给他们创造机会独处,免得他们把自己不足之症这个秘密给说出去。 显然,唐渊也明白了这个道理,轻咳一声,掩饰了窥探上官私隐的尴尬,“如此说来,你二人所行之事皆被陈大人的允许,那么便没有理由杀害他……” 徐霍翁听到这句话,神气活现起来,“就是嘛!陈大人和陈夫人与我相识多年,我们三人之间一直相安无事,我怎得就要在此时伤害他?纯粹无稽之谈!” 陈夫人突然眼睛睁开一条缝,不屑地看了一眼旁边面容激动、高声叫喊的男人,冷笑一声,“谁说徐霍翁不会杀人的?那晚,他与我同床之后,离开了内院,就去了前院,想来便是找我的夫君喝酒聊天。酒过三巡,他竟把我夫君性命害了!” 徐霍翁吓了一跳,“娟蝶,你这话是怎么说的?哪有的事!” 陈夫人坐直了身体,拍了拍泰媪的手,示意自己已无大碍。“怎么没有?你为了与我双宿双飞,也为了自己的仕途更进一步,就害死了我的夫君,还想让我父亲向朝廷举荐你!这一桩桩一件件,你可是亲口告诉我的!那大量的烈酒也是你给我夫君灌下去的,你现在休想抵赖!” 徐霍翁惊恐地看着唐渊,“唐推官,你可不要听这妇人胡说八道!这些事我可断断没有做过!” 陈夫人冷笑一声,“没有做过?那日在书房里伺候的小厮,是你的贴身随从吧?把他叫来,一问便可知!” 四十三 钦差入城 徐霍翁一时间冷汗布满了额头,张口结舌,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崔珏和唐渊看到这个情况,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崔珏看到唐渊的眼色,心领神会,一声不响地离开了这间厢房。 厢房里只剩下唐渊和那对多年的怨偶,以及一个不声不响隐藏了真实容貌的泰媪。 过了一会儿,应霄云回到厢房门口,隔着房门,语气温和地说道:“二位推官,可否移步大堂?朝廷派来的钦差已经到了。” 唐渊心下暗笑,什么时候能听到应霄云说话如此彬彬有礼,看来那钦差大臣不是个好相与的人! 三人到了公堂之上,徐霍翁看见来人,猛地跪了下来,“老师,我不知是您前来,有失远迎,实在抱歉!”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陈夫人的父亲,谏议大夫刘柯。 他的旁边还有一个老者,唐渊赶忙上前跪拜:“恩师,没想到这件事竟也劳你大驾!” 那老者允献是唐渊的老师,也是京城官学国子监的祭酒。他原本正在云游,在城外偶遇了刘柯,便随他一起入城。 刘柯年过半百,留着飘逸的胡须,精神奕奕,眼神如炬。他扫了一眼堂下跪着的徐霍翁,向着应霄云说道:“你给此人带上木梨,即刻押入大牢!” 徐霍翁吓了一跳,“恩师,这是为何?我并没有作奸犯科,那陈大人也不是我所杀!” 刘柯冷哼一声,“你身为推官,现在鉴阳城内接连出现失踪、死亡事件,而你自己的上官也死于非命。你在其间并没有尽职尽责,而是推诿扯皮。且不说我女婿是否被你所杀,但仅凭你渎职懈怠这一点,你也难逃此罪责!” 允献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出手阻拦。 应霄云看了一眼唐渊的脸色,也果断出手,指挥衙役将木梨塞在了徐霍翁的嘴里,三下五除二,将他紧紧缚住,带离了大堂。 大堂之上,还立着一个二十多岁的青皮后生,想来这个人就是徐霍翁的贴身随从。 他看见自己家老爷已经被人绑走,心下害怕,脚下一软,扑通地跪倒在地,“各位大人明鉴,我只是与徐大人有些远亲,所以做了他的随从。他所做的一切,我一概不知,请各位大人饶命!” 刘柯看了看这公堂之上,人多嘴杂,便只留下了唐渊师徒二人,把其余的人都远远地打发离开了。 走出公堂,崔珏便不愿留在府衙。 一上午没有开诊,想来广济堂还有诸多事情待料理。 他拱了拱手,“应捕头,我还得回广济堂料理诸多事宜,就不久留了。如有什么事情,到那里找我即可!” 应霄云拽住他,“刚才两位推官和你在厢房里说些什么?我怎么见到一个带着兜帽的女人和稳婆进到厢房了,那俩人又是谁?” “是此案的关键证人。因为是个世家小姐,不便抛头露面,所以作此打扮。”崔珏倒也没说谎话,只是说的这些话,对于应霄云而言,并没有什么用处。 应霄云自然听得明白,崔珏这话滴水不漏,于是也不再追问。 可见,此人虽然莽撞,但并不傻! 回到广济堂,小药童正在瞌睡,一身黑衣的蒋歆正端坐在柜台后面,等着自己的判官归来。 崔珏知道蒋歆这不过是灵识出窍,于是便笑问道:“蒋王,为何有空到此地?” 蒋歆告诉他:“陈建和在地府受尽了刑罚,但是在入轮回之前,却还不能查明死因。这件事恐怕地府要被天庭问责。之前种种,东岳大帝已经颇为不满,只是因为与我交情不错,所以没有向天庭汇报。” 崔珏应道:“蒋王放心,现在陈夫人已经指认了徐霍翁为杀人凶手。这样,不日他们就会将案件查得明白,也会将陈建和的死因登记在册。只是我另有一件事,最近一段时间,那李天王和三太子是否得空见我们?” 蒋歆扯出一个讥讽的笑容,“好判官,你可是忘了?天上一日,地下一年!这件事,我们虽然觉得时间过得久,可是对于李天王和三太子而言,不过是一盏茶的时间,他们哪里会有空理我们?” 崔珏有些气闷,“这父子俩怕也就是利用这个道理躲着我们。我还是不明白,那老鼠精到底有何能耐,值得他们父子二人如此回护?莫不是真的和那只锦毛白鼻鼠相关?” 蒋歆表情有一丝不屑,很快又收了起来,悠悠说道:“当年齐天大圣下地府敢改生死簿,到天庭能大闹天宫,可是对这只老鼠也是束手无策。” 崔珏还是不明白,“就算是这老鼠精倚仗李天王势大,可是在鉴阳城为非作歹的老鼠精也不过是她徒子徒孙之一,至于这么护短吗?李天王也是奇怪,为这一只老鼠精不惜得罪地府!” 蒋歆叹了一口气,“判官大人啊,你在地府安稳多时,怕是不知道天庭的上仙想法。老鼠精为祸人间,不受地府约束,这只是表象。更深的原因还是天庭想借此机会敲打咱们地府的众人,免得太过不受管教。” 崔珏恍然大悟,“如此说来,干预你的婚事,放任老鼠精的作妖,这些都是天庭在试探地府的底线!” “没错。自从后土娘娘以身化道,酆都大帝接管了天地人三界之死,现在已到了岁久之年,所以不愿再入世管事。玉皇大帝还年轻力壮,自然是想做新一任的天地共主。侧榻之上,岂容他人酣睡?所以,我们地府的态度对于他非常重要。”蒋歆不愧是在地府深耕多年,深受四位创世之神的赏识,对于事情想的也是通透。 只是崔珏心有不甘,“天庭上仙想要获取更大的权力,就放任精怪为祸人间!这样的天道,还有什么意义?还要遵守他做什么?” 此话说完,他即刻闭上了嘴。想起不久前自己与云明生之间的争论,眼前这些困惑又同样摆在了自己的面前。 蒋歆微微一笑,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我得回地府了,西施姑娘今日将依兰花精带去百花园。” 崔珏嘀咕着:“王母大人也未必心怀善念,只是想阻拦玉帝获取地府的权利吧!” 蒋歆用手指虚点了他一下,“慎言!慎言!” 崔珏也不愿多说什么,只是行了一礼,以作告别。 蒋歆离开后,那小童悠悠转醒。 他看见崔珏,喜道:“掌柜的,你回来了!这一上午你没有出诊,店里都排起了长龙,后来是东家出面,告诉他们今天你不再出诊,他们才逐渐散去。” 崔珏把路上买的云片糕交给了小童。“新鲜出炉的云片糕,味道香甜,你先尝尝。至于东家,我会跟他解释的,你不必担心!” 小童点了点头,接过云片糕,塞进了嘴里,“谢谢掌柜,真甜!” 崔珏告诉他:“打开门,开张营业吧!下午,你也辛苦辛苦,与我坐诊多些时候,让更多人能看得上病!” 小童笑着应了,出去打起了幌子。 很快,看病的人就登门,不足片刻,便口耳相传,络绎不绝。 到看完最后一个病人,已经月上西楼。 天气越发炎热,崔珏抓了几副解暑的药,制作成香丸,交给等在门口的求诊之人,也让小童熬了些酸梅汤,给那些人用来解暑。 夏天暑气大,解了暑气就能够去除大半的不适之症。 这天气炎热,让崔珏想起来那几具尸体,在前一段时间被应霄云转移到府衙的地库,那里是存放冰块的地方,所以尸体暂时不能腐坏。可是案件迟迟不结,总归不是好事。 虽然陈家失了君心,但是仍有诸多亲族,如果讲起入土为安,也是够唐渊喝上一壶的。 小童收起了幌子,求诊之人也只剩下最后一个。 突然,应霄云闯了进来,“崔郎中,跟我走,府衙里需要你来协助!” 崔珏把药交给了看诊之人,提上药箱,跟着应霄云匆匆到了府衙。 眼下,府衙大堂乱作一团。 虽然人不多,却也各个情绪激动,似乎随时就要有发生冲突。 崔珏端着方步,进了大堂,向堂上诸位一一行礼,开口问道:“各位大人,不知此时将小人叫来所为何事?” 刘柯冷冷的开口,“你是郎中?” 崔珏自报家门,又重复了一遍问题:“在下广济堂掌柜,也是坐堂大夫,有时也兼任府衙的仵作一职。敢问大人此时找我所为何事?” 刘柯指着跪在堂下衣衫褴褛的徐霍翁,“此人信口雌黄,误我女儿声誉,毁我外孙出身。我问你,有没有办法验证两个人是否为亲生父子?” 崔珏刚想开口告诉他没有,可是见到唐渊向自己使了个眼色,眼皮都快抽筋了,于是改口道:“或许会有,不过这也不敢做准。” 刘柯挥了挥手,“有就是有,有什么做准不做准的!我记得你们郎中有滴血验亲之法,可否将此方法用在验明正身之上?” 崔学非常想说不可以,可是看着唐渊那崎岖的五官表情,只能硬着头皮点了点头,“可以!” 四十四 秋燕身亡 府衙的后院有一间小佛堂,平日里有奴仆随从精心打扫,但是却少有人在这多做停留,因此是个清静的地方。 此时,佛堂香案上摆上了一个空碗,空碗中盛满了清水。 陈大公子走进来,脸色惨白,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外公,母亲,安好!” 刘柯神色冰冷,只是冷淡地点了点头;陈夫人也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没有说话。 而跪在一旁的徐霍翁,看见这位陈大公子,神情激动,可是嘴里塞着木梨,无法多说什么。 站在香案前的崔珏心中暗暗嘀咕着:“地藏王菩萨如果见此情景,可千万不要生气,也不要向佛祖告状,我真的是被迫的!” 不管怎样,事情还是要解决的。 崔珏拿银针刺破了陈大公子的左手中指尖,取了一滴心头血,又以同样的方法取了徐霍翁的一滴血,并将两滴血注入了清水之中。 崔珏心下暗自叫苦:这本是无稽之谈,却被民间传的神乎其神。滴血验亲,根本是不可能的嘛! 想归想,不过唐渊委托的事情还得照做。他暗中施法,让两滴血散成丝状,缠在一起,最后融为一体。 刘柯和陈大公子见此情景,大惊失色,没想到他们竟然被这二人蒙蔽了十数年,一时间不知以什么表情来面对这件事。 此时,陈夫人突然一声厉喝:“父亲,请为女儿作主!此人在十年前玷污了女儿,女儿为了家族荣誉并不敢声张,只能忍辱偷生。十月之后,我忍着羞辱生下了大郎,随夫君远离京城安稳度日。可是,现在他又害死了我的夫君,害得我腹中孩儿成为了遗腹子。” 崔珏瞠目结舌,差点儿连表情都没能稳住。 陈夫人暗中瞪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要多管闲事。 崔珏领会了她的意图,站在原地,神色不变,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以免被眼前这一家四口记恨。 刘柯原本还在纠结此事,听到女儿这句话,恍然大悟,看了一眼还带着木梨的徐霍翁。 突然,他将那碗血水砸在地上,捡起一块碎瓷片,划过徐霍翁的脖颈,顿时让他的脖子血流如注。 随后,他大喊一声:“快来人!徐霍翁自戕了!” 立刻涌进来一群衙役,看见徐霍翁捂着脖子,痛苦地侧卧在地上。 应霄云看着目瞪口呆的崔珏,怒喊一声:崔郎中,你还在发什么呆,赶紧救人啊!” 崔珏也猛的反应过来,赶忙将徐霍翁的伤口摁住,涂上伤药,并且一层层缠好干净的细棉布。 勉强止住血以后,应霄云就要抽走徐霍翁口中的木梨,却被刘柯制止:“住手,此乃重犯,且有自戕之举。所以更应该严加看管,而不是让他恢复一丝自由……” 应霄云皱眉,似有不忿之意。 只见刘柯面容更加冷峻,“你一个小小捕头,竟敢违抗钦差命令,莫非你们这鉴阳城是要造反不成?” 应霄云看了一眼崔珏,只见崔珏脸上仍无表情,既没有惊慌失措,也没有怒不可遏。一时间,他也把握不准眼前的情况,只能按着刘柯的话,将已经止血的徐霍翁押回大牢。 刘柯转向崔珏,“崔郎中,年轻有为,很识时务!以后,小女若有什么不适,还请崔郎中多为照顾。” 崔珏拱手,“医者父母心,我自会尽职尽责!” 刘柯冷哼一声,带着自己哭天抹泪的女儿和失魂落魄的外孙离开了这间小小的佛堂。 崔珏看人都走光了,收拾起地面的碎瓷片,转向身后的地藏王菩萨像,深鞠一躬,“还请菩萨原谅下官,迫不得已而为之,今日之事日后定有分说!” 说罢,他也离开了这间佛堂。 果不其然,唐渊正在门口等着他。 唐渊看见他出来,赶忙凑了上去,“我说,刚才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徐霍翁为何要自戕?既然陈夫人都已经把两个人的关系挑明了,我实在想不通他还要自戕的理由。” 崔珏看了一眼他,表情意味深长,“是啊,他为什么要自戕?” 唐渊听了这话,眉毛一挑,便没有继续多问。 回到地府,崔珏本想再去找陈建和问个清楚,可是近日来他留在人间的时间过长,让他灵力变得非常稀薄,他踉踉跄跄地找到了孟婆堂。 没想到,泰媪竟然也回了地府,看见崔珏,赶忙端来一碗汤药。“府君,我早就说过,以你的状态如此人间地府两头跑,定是要损伤元神的,为什么就是不信?” 崔珏摆了摆手,“我又怎能不知?只是这件事没定论,迟早还会出现祸事。我先把陈建和的死因查清楚吧……” 喝了这碗汤药,崔珏精神恢复了一些,问道:“泰媪,这几日你可否发现什么?” 泰媪摇头,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这几日,我发现陈夫人身边的丫鬟更换了一批,除了那个差点被抬做姨娘的祝秋燕之外,还有平时负责吃食的婆子也都换了。陈府虽然不大,但是戒备却很森严,每个丫鬟、婆子都有自己的岗位,断不可能随意更换。所以,我猜测这其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崔珏学着她叹了一口气,“可是我想不通,陈建和为什么就是记不起来他死前发生了什么事……” “摄魂术。”泰媪仔细想了想,说出了一个可能性。 崔珏也想到了,“可是没有高深的法力,是练不成此术的。鉴阳城里虽然冤魂多,但我真的没见到有能练成法术之人,所以我也不敢肯定的。” 泰媪告诉他:“想要练成摄魂术,不但得是修炼得道,更重要的是有资格位列仙班。你要知道,孙大圣当年经历九九八十一难,遇见了七十二路神仙,也从来没有使过摄魂术。你可知此事是有多难了?” 崔珏苦笑:“我怎能不知,因为我也没有练成……” 说着话,一个鬼差突然拜见他们二人,“崔判,孟婆,蒋王有请二位大人到秦广王殿参与审判。” 崔珏和泰媪面面相觑。 这几日他们正在探查鉴阳城内发生的诸多怪事,蒋歆也不是不知道,怎会突然叫他们一起参与审判鬼魂生前事这种小事。 到了秦广王殿之上,崔珏一看那跪着的人便被唬了一跳——这不是别人,正是那被送进客栈待审的丫鬟祝秋燕。 祝秋燕一看见此情此景,吓得哇哇大哭起来,突然又跪在堂中央,“各位神仙大人,请替我申冤做主,我是被人害死的!” 蒋歆语气虽然严肃,但却温和至极,“你慢慢说,不必着急!” 祝秋燕磕头,“大人,我原本是陈府的丫鬟。近日老爷要提我做姨娘,可是老爷却突然死了,我被当成怀疑的对象被抓进了府衙。多亏府衙的唐推官心慈,觉得我是冤枉的,没把我投进大牢,而是让我在府衙附近的一个破旧客栈临时住下,等待被审问。昨晚,客栈里突然出现了几个壮汉,见人就砍,最后直直跑到我住的厢房,一刀杀了我!” “那壮汉为什么要杀你?你可知晓?”崔珏问道。 “我知道,我知道!我曾经求那些人饶我性命,可是他说我知道了陈府太多的秘密,不死不行!我猜一定是夫人安排的!她与那个徐推官暗中有苟且,还害死了老爷,一定是她安排的!” 崔珏听到这里,问道:“当日在府衙,你为什么不说?” 祝秋燕哭得泪流满面,“大人,我实在不敢说!陈夫人的家里背景雄厚,而且陈老爷也死的不明不白。我如果说了出来,你们未必能治她罪,而我的小命肯定丢了,当成替罪羔羊!所以我想着咬紧牙,陈夫人会念我一丝好,饶我一条命,可没想到她却心狠手辣,派人杀了我?” 不得不说,眼前这姑娘还是颇有心机,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可是如此聪明的姑娘也错估了人心,陈夫人不会那么信任她的! 崔珏告诉她:“你将当日的情景细细与我说来!” 祝秋燕想起当日之事,还有些后怕,“那日徐大人来了,的确是与陈夫人同房。陈大人一直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未当回事。那日倒有一些奇怪,徐大人后半夜没有走,而是陈夫人让家里的小厨房备了一桌酒席,尤其备了很多烈酒,说是老爷和徐大人要畅饮一番。” “以往有此情况吗?”崔珏问道。 “自然是没有,且别说那徐大人与夫人之间的苟且之事,单说老爷的头风也不会喝酒的。”祝秋燕努力回想当日的情景,“后来,我被夫人叫去伺候酒局,只见徐大人依然睡在老爷书房的榻上,而老爷自己却一杯接着一杯在灌着烈酒。 “我到跟前想劝老爷注意身体,却看见他眼睛血红,仿佛听不见我的声音是一样。我本以为老爷是因为多年绿帽心情压抑,所以才嗜酒如命,可是看他的眼神空洞,叫他不应,我觉得似乎被什么东西附了体!还有徐大人也一样怪的很!” 四十五 真相渐近 “你为什么认为是陈夫人杀死了你家老爷?”崔珏觉听了半天,认为按照祝秋燕所述,当时并没有陈夫人什么事。 祝秋燕抬头看了看眼前这几个人,一脸严肃,心下有些惴惴。不过既然自己已经死了,还有什么可怕的?于是她告诉众人:“陈夫人系刘家独女,被刘大人视为掌上明珠,千宠万爱地长大。可夫人年少时性情刚毅,无所畏惧,所以刘大人将她交给宫里的女医官学习医术,修身养性的。我本是陈夫人乳母最小的女儿,正因这情分,便一直在她身边伺候着,并随着她嫁到了陈家。” 崔珏听到这里,总算明白了! 祝秋燕言外之意,那陈夫人因为会了些医术,所以施药迷惑了陈建和与徐霍峰二人心智,让他们肆意饮酒,诱发了陈建和的头风,使他命丧黄泉。 泰媪立在一旁,始终轻蹙着眉头,听着祝秋燕的讲述,一言未发。 此时,鬼差来报值月花神西施再次求见。 听到这里,泰媪突然眼前一亮,俯身便像蒋歆行了一礼,“蒋王,这位姑娘所言并非虚言,可能其中另有关窍。我可否先将这姑娘带下去细细查问?” 蒋歆原本听到西施的名头,便觉得头疼不已。眼下,泰媪提出先将祝秋燕带下去细问,也乐得应下。 崔珏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原则,随着泰媪一起退到孟婆堂,留下蒋歆自己独自面对哭哭啼啼的西施。 到了孟婆堂,泰媪让祝秋燕稳稳的坐下,并给她沏了一盏浓浓的杏仁甜茶。 祝秋燕被突然从大堂上被带到这里,周围神仙也不像刚才那般凶神恶煞,一时间有些恍神,愣愣地问道:“二位神仙大人,可是有什么话需要与我单独说?” 泰媪问道:“祝姑娘,我想问你,你家夫人是否有摆弄花草的习惯?” 祝秋月听了这个话,还是愣愣地点了点头,“神仙大人什么都知道!我家夫人的确很爱摆弄花草,而且她还愿意将那些花草制成熏香。夫人是个制香高手。” 果然!泰媪点了点头,回身告诉崔珏:“我猜那夫人定是在菜肴之中放入了小韶子。” 崔珏不明白,“那是什么东西? 泰媪解惑:“我也是看见西施姑娘进来才想到的。小韶子是一种植物,民间也叫野荔枝。它的果仁炒起来又香又甜,可是这东西吃了会让人产生幻觉,那情状堪比疯魔,所以好多地方也会叫它疯子果。” “你的意思是陈建和吃了这个东西,才会出现疯魔的症状。可是我在验尸的时候并没有见到这个东西!”崔珏不明白,这东西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这东西有可能会被当成佐料放在菜肴里,而且它毕竟是坚果类,特别容易消化。你在检查他胃中食物的时候没有看到,也实属正常。”泰媪解释道。 大概也正因这个东西的存在,所以陈建和只能记住自己死前喝了杯酒助眠,却忘记了自己吃了那许多东西,使得这件事变得扑朔迷离。 崔珏指了指祝秋燕,“所以你问她陈夫人是否喜欢侍弄花草,原因就是看陈夫人是否了解此物。” “没错!”泰媪说道,“此物在鉴阳并不多见,要去更加暑热的地方才能得到。可是陈夫人既然曾经与女医官习得医术,修身养性,后来又颇喜欢花草树木,她对此物很是了解也并非什么不可能之事。 崔珏施了个法术,暂时屏蔽了祝秋燕的五感。 他问道孟婆:“你之前说那陈建和可能中了摄魂术,眼下如果只是疯魔,那是不是证明摄魂术并不存在?” 泰媪知道这位府君大人一向不愿意招惹是非,更不愿意相信得道成仙之人心术不正、为祸人间,可是她却时不时的戳破他的幻想。 这次,她也实话实说:“府君,我没有办法肯定地告诉你,陈建和是否中了摄魂术。但我可以告诉你,中了小韶子的毒和被摄魂术所魄,出现的情况并不一样。按照这位祝位姑娘的形容,陈建和出现了疯魔症状,却能有条不紊的吃着饭菜,这件事看起来的确是有些复杂。” 崔珏知道对方没有骗自己,面色略带为难地说:“泰媪,我想再提问一下云明生,你可否去告知他?” 泰媪沉默了一会儿,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府君如果想问,尽可问吧,不必顾及我。我知道明生的嫌疑还未洗清,那三万将士的冤魂也大半没有找回来,你总是放心不下的。如此,你到灵谷先与明生聊上一聊。如果你能点化他放下仇恨,那自然是更好了!” 崔珏拱手行礼,起身告辞。 泰媪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不是滋味。 她撤除了他的施法,让祝秋燕又能听到外面的声音。她露出温婉的笑容,“祝姑娘,你在这里暂时住下,其他的事情等蒋王腾出空来再与你细细聊。” 祝秋燕怯怯地点了点头。 崔珏到了灵谷,鬼王看见他,上前行礼,“府君,你怎么过来了?” 崔珏回礼:“灵谷里的魂魄是否还安稳,可有什么不妥?” 鬼王笑着回答:“自然没有不妥。那几个人,有的受完了刑罚,有的还等着天庭给个说法……还有你的挂名师傅云明生最是老实,每天除了打坐就是打坐,已经在那蒲团上坐了好久了。” “可否劳烦鬼王将他引出来?我有几句话问他。”崔珏问道。 “那有什么劳烦不劳烦的!”鬼王性情豪爽,唤了两个鬼差,“你们去把云明生带过来交给府君。” 鬼差得令后,便进入灵谷,在角落的蒲团上找到了一直打坐的云明生。 崔珏将他带回判官司。 云明生坐在判官司的木椅上,看着崔珏,“崔判,你与我有着师徒的名分,我就算不倚老卖老,也想知道你叫我过来所为何事?” 崔珏语气温和平缓,态度彬彬有礼,“云道长,我问你,你把那三万冤魂带入鉴阳城,到底所为何事?” “报仇!”云明生答得干脆。 崔珏摇了摇头,“报仇的话,这些年来,你有很多次机会,不必非要等到来鉴阳城,还要修炼怨灵,才能报了此仇。你甚至不惜逆天改命,难不成还怕以命换命吗?所以,你的话并不可信,用怨灵对付一个凡人,这绝不是报仇的架势!” 云明生看向崔珏,突然问道:“你的高师伯是否还在大牢?” 崔珏被他这句话噎住,千百年来难得产生了羞愧的心情,半天之后才点了点头,“是!高师伯现在仍在大牢,我曾多次向府衙内的推官求情,可是钦差来了之后,高师伯短期内更难离开府衙大牢。” 云明生看着崔珏,突然笑道:“崔判,我知道你是个好人,甚至七情六欲尚未根净。我有时候在想,像你这样的人做了地府判官,是否能够保持公心?” 崔珏端起手边的茶盏,抬眼看他,“那不知云道长见我如何?” 云明生点点头,“不错,至少比天庭的神仙要负责得多!我可以告诉你,我这次来鉴阳城修炼怨灵,并不仅仅是要报仇,我还要那怨灵依附在陈建和的身上,培养出自己的灵识,替他当官作宰,让他回到朝廷为高家人平反! “仅仅杀一人,这有什么用?高家人哪里是一条人命可以填补的?还有那三万将士和百姓的性命也都尽毁,这些不是死了一个陈建和就能够抵消的!我要陈建和回到庙堂去,与那皇帝说个清楚,给高家人平反,给那三万冤魂立碑修传,让他们死得安稳,未来有后人祭祀!” 崔珏叹了一口气,“那三万人里有北境城的百姓,有异族将士,也有本朝的兵将……这三万人怎可在同一个碑上?您认为此事可行吗?不说别的,想来那皇帝就不会同意!” 云明生冷笑一声,“我自然知道他不会同意!可是他同不同意,这都是他坐下的孽!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他们这三万人虽然各有身份立场,可是生命却是平等的,不该被这些人为了名利富贵而随意糟践!” 崔珏说道:“可高家父子也并非没有错处……” 云明生点了点头,“我自是知道,所以高家父子命丧黄泉并不能让我觉得应该报仇雪恨。但是他们父子二人错在优柔寡断,错在心慈手软,并不是投敌叛国,也不是坑杀人命,所以他们不该背负此等污名!” 崔珏看着眼前的云明生,“这件事无关,你为何如此?比高师伯还要上心!” 云明生看着眼前的判官,露出一个解脱的笑容,“想来你也从我师傅泰媪那里得知我的身世。我原本是孤儿,幸得师傅心慈收我为徒,让我苟延残喘。可是我为什么会变成孤儿?我便是那北境之城战乱下的遗孤!我与奶奶相依为命,奶奶却死在那场被坑杀之中!原本我也是死人,可却在死人堆里被扒出来!这么多年,我并未将身世告诉什么人,只是一心想替高师兄报仇,也是替自己家人报仇!” 四十六 突发意外 崔珏听到这里,脑袋都快炸了。 他问道:“既然怨灵没有形成,当晚你与我们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为什么陈建和还会死于非命?” 云明生看了一眼判官司中央的月晷。 月晷这个东西,其实就是一口钟。 在地府之中,除了魂魄受审的宫殿之外,大部分的地方都是“人间一月,地府一日”。这也是为什么人间要在初一和十五拜祭祖先,正好是地府的早饭和午饭。 云明生看着,突然笑出了声,“说来也是命中注定,虽然我无力解决此事,那陈建和还是该死就死,成了一个地府之鬼。” 崔珏静静地看着他。 云明生也不再绕圈子了,而是说道:“那日,我的确是将那些修炼道行最深的冤魂送进了陈府。原本是要诱他头风发作,待他身死之后,便夺了舍,让他成为我的傀儡,如此,即便冤魂没有修炼成,也可以实行我原来的计划。 “可是,那晚府衙的徐霍翁却进了陈府,后来的事情想来你这几天在人间已经查清楚了。陈夫人也是心狠手辣之辈,竟然用小韶子迷了陈建和的心智。我让冤魂附他身上身都比不得他吃了毒果之后的疯魔力量。这样的魂魄,如果不是头风发作死了,恐怕过一阵子就会魂飞魄散。” 崔珏当然知道所有的事,此时也串联起来——看来想害死陈建和的可不止一人,好巧都赶在了那一夜。 他叹了一口气,“云道长,高低我也是冒过您的名头,做过您的徒弟,我请问您今后还有什么打算?” 云明生笑了笑,“打算?我哪里还有什么打算?陈建和已死,无论是夺舍,还是魂飞魄散,都不可能了。这件事我知道有违天道,我必会受五雷轰顶的惩罚。所以崔判就不用担心我的将来了!” 崔珏不再绕圈子了,“据我所知,摄魂之术并不是你这样的道士能够完成的。所以,可否告诉我到底是谁教你的?” 云明生刚要开口,崔珏抬手又打断了他,“云道长,你要知道,我算起年岁可不止千百岁了,所以唬不得。保生大帝和妙应真人二人绝对不会修炼此术,而此术也绝非短短修炼数十年的凡人即可掌握,所以还请据实相告!” 云明生看着崔珏,忽然一笑,“崔判心事缜密,将我的路都堵死了,我还有什么可说的?” 崔珏干脆开诚布公:“到底是什么人在帮你做这些事?你最好如实告诉我!你也知道,这并非小事,如果处理不当,将会涂炭生灵!” 云明声笑容更加肆无忌惮,“你们地府的人比天庭的人还虚伪!这时候想起来要无私心,不能在规矩之外做事!可是那数万魂魄未归地府,你们可有一个人去查,去看,去寻找过?” 崔珏沉默不语,他明白云明生的苦闷,否则后来也不能选择修仙之道,想在天地之间找个公理,见不得人间的冤屈无法诉说。 突然,云明生拔下头上的玉簪。 崔珏吓了一跳,只见他突然将玉簪插进自己的脖颈,顿时血流如注! 崔珏吓了一跳,进入地府的都是魂魄灵识,怎么还会出现鲜血? 但是,他来不及考虑,赶紧施法止住了云明生脖子上的血,可是眼见他的躯体逐渐变得稀薄,那血竟然是个幻相! 这时,孟婆闯了进来,“府君,发生了什么事?” 而同时冲进来的还有魏征和陆之道,看见眼前这场景都吓了一跳。 陆之道问道:“府君,这是怎么回事?” “先救下他的灵识!”崔珏嘴里喊着,但是手上却没停,想尽一切办法在挽救。 可惜,四人拼尽法术,也回天乏力。 泰媪将还魂金丹塞入云明生的口中,却见他牙关紧闭,躯体变得越来越透明。 魏征大喊一声:“他这是要魂飞魄散!” 泰媪的脸色变得惨白,看见那滩鲜血也逐渐变成透明色,心中暗惊:什么时候他竟习得灵识魂魄二者合一了? 四个仙官竭尽全力,还是没能挽回云明生的魂魄,只能眼见着他在地府魂飞魄散。 这件事不是小事! 崔珏站起身来,脸色一样的惨白,向其他三人行了一礼,“此事由我而起,我去向蒋侯认罪!请三位仙官到时候将事情的过程远原本本的告诉蒋侯,不必替我遮掩!” 作为他的好友,魏征一听这话就急了,“元靖,你怎能如此莽撞?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崔珏疲惫地摇了摇头,没有回答他,而是继续嘱咐道:“云明生魂飞魄散,以自己灵识触动了冤魂,请各位仙官现在去守好灵谷,恐怕那些冤魂会冲破灵谷的结界,返回人间!” 众人一惊! 泰媪也慌了,“这是何意?地府从未曾有魂魄冲破结界,难不成这些鬼魂竟有如此功力?” “并非功力深厚,而是怨念过深。”崔珏看了一眼月晷,“快,你们叫上鬼王,带上鬼差,去守住灵谷。我向蒋王去请罪!” 三人不敢耽搁,听了崔珏的话,立刻就奔向灵谷。 崔珏整理一下自己的衣衫,去往秦广王殿。 到了秦广王殿门口,他就听到里面婉转动人的哭声。 崔珏暗自叹了一口气——王母娘娘坐下的这二十四位花仙,虽然品阶不高,但是着实个个都难缠。 眼下这件事虽然更为重要,可是西施在此迟迟不走,如果让她知道地府所发生的事,难免会回报王母娘娘。到时候,天庭插手会让此事变得愈发错综复杂。 一时间,崔珏站在门口,不知是否应该进去。 好在蒋歆颇为了解他,看见了青色衣角,就喊道:“是元靖吗?” 崔珏只得进去,恭恭敬敬行了一礼,“蒋王,判官司有要事邀您相商,请您移驾。” 蒋歆脸上露出解脱的表情,语气温和地对西施说:“花神,你看眼下地府的事情千丝万缕,让我焦头烂额。依兰花精既然已经回归百花谷,那其他女子就凭她们的心意吧,强求不得。毕竟那些姑娘也自有自己的灵识,如果能好好入轮回,也不必成草木。都知道草木无情,今生遗憾再也无法弥补!” 西施还想再哭,可是崔珏难得没有礼貌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蒋王,判官司的事情颇为严重,请您即刻移驾!” 崔珏在三界的名声一向好,好脾气,好相貌,好性子。现在他突然这转了性,说话颇不留情面,让西施脸上有些挂不住。 她只能起身,“蒋王,崔判,既然你们有要事相商,那下官先行告退……” 在西施刚走,崔珏便跪在了蒋歆面前,“蒋王,我闯下弥天大祸,请蒋王处罚!不过在此之前,请蒋王到灵谷主持大局,我怕那里的冤魂将要躁动!” 蒋歆听到这话,也吓了一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说明白些!” 崔珏丝毫没有隐瞒,将云明生的身世,云明生的经历,以及他刚才与自己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原封不动的告诉了蒋歆。 最后,他磕了一个头,“蒋王,此事的确是我的过错,不过在责罚我之前,烦请尽快去灵谷。云明生以自己魂飞魄散作为代价,触发了灵谷冤魂的躁动。他们如果突破了结界,很有可能再重返人间!” “走!”蒋歆扶起他,“这个云明生本是要翻案,使自己的先祖有祭祀可享。可是这么做下去,天地共毁,还哪有祭祀?” “当年儒家先圣曾说过不患寡,而患不均。人间皆是宁可尽毁,也不愿留下不平!”崔珏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脸色依然惨白。 蒋歆看他的样子,劝道:“你也不必太过担心。如果真有什么意外发生,那一切罪责皆由我来承担!地府之事由我来掌管,断没有将你们供出去顶包的事情!” 崔珏苦笑一声,“多谢蒋王了。不过这一件事瞒不过地藏王菩萨和东阳大帝的眼睛,有什么责罚我自会认的,不必替我担心!” 二人说话间到了灵谷那里,已经纷乱四起。 灵谷的结界上已经像出现了细碎的像蜘蛛网般的裂痕,而且谷里的冤魂在不断的撞击。 更可怕的是,一些弱小的魂魄,包括那些女子的残魂,都被这些冤魂一一吞食,使得他们的怨气更加浓重,眼看着就要聚成实形,突破结界。 崔珏心底一凉,那些女孩的残魂就是因为仍有几分记忆,想要再入轮回,眼下却被这些冤魂吞噬,此后莫说入轮回,哪怕是做花草精灵也是不可能的! 自己一时心软的决定,竟然害了她们! 鬼王回头看见了蒋歆和崔珏,声嘶力竭,“蒋王,崔判,此处危险,您二位速速撤离!” 蒋歆怎可能扔下眼前这个烂摊子独自撤离?于是,他唤出青冥剑,欺身冲入谷内。 崔珏掏出判官笔,也加入了战团。 只有像蒋歆和崔珏这种法力高深的仙官才能自由出入结界,与那些冤魂战作一团。 所以谷内现在只有泰媪、魏征、陆之道。 四十七 上神平乱 灵谷其实是个虚无世界。这里上不见顶,下不见底,每个人进去以后所看到的景象不一样,按着自己内心的意思而反应。 灵谷里的魂魄,就像是一缕缕青烟,漂浮在其中。可是眼前这些冤魂却变成黑色,逐渐向实形过渡,有一些甚至有了自己的意识,正在与泰媪他们缠斗在一起。 蒋歆手中的青冥剑是创世之神女娲补天时遗留的几块奇石。其中一块石头被铸剑名将欧冶子得到,历时数十载,锻炼成名剑,号为青冥。 青冥剑战时一分为二,平时合二为一,颇通灵性。当年它认了蒋歆为主之后,一直被他带在身边,化作玉带附于腰间。 此时,青冥剑已化为实形,分为母子剑。母剑被蒋歆拿在手中抵挡冤魂的攻击,而子剑漂浮在他上顶三尺的范围内,守护他不被那些冤魂偷袭。 崔珏是个文官,手中只有判官笔。 这支判官笔也是上古神器,能够神挡杀神,佛挡杀佛,鬼魂根本无力阻挡。 他们二人的加入,使得泰媪及两个判官缓了一口气,可是扛不住冤魂数量众多,而且力量逐渐增强,不断吞噬其他魂魄灵识。 而这些冤魂力量增强之后,不断撞击周围的结界。鬼王带着鬼差施法,让结界不断巩固,可惜与这些源源不断的冤魂比起来却是力有不逮! 鬼王法力低微,实在进不得结界之内,眼看里面的五位仙官已经与那些冤魂缠斗在一起,急得拉住身边的鬼差,“快快去请其他九殿阎王以及功曹师的所有仙官,快快前来协助诸位大人!” 鬼差得令,刚要撤离,却见那结界上的裂纹增加了。可见,此时已是结界内外灵力平衡,无法打破。 鬼差急得直跺脚,“鬼王,眼下怎么办?还有二位拘魂使也没有赶到……” “谁说我没赶到?”说着话,包拯带着黑白无常和功曹司的所有仙官已经赶来。 可是,功曹司几位功曹法力也不足以进入结界,只有包拯和黑白无常进入到结界之内。 包拯虽然长相魁梧,可也是个文官,这么多年来,手上除了惊堂木,并没有趁手的法器。 现在他进入结界,左突右挡,与那冤魂打将起来,显得尤为狼狈。 崔珏见此情况,赶忙上前帮他。 可是因为这些冤魂有了自己的意识,发现这两个是文官的法力虽厚,但是武力却不行,于是便向他们二人涌来,甚至越涌越多。 只要打败这二人,那他们便可以吞噬两位所有的灵力,增加自身的力量,更有可能突破结界。 蒋歆看懂了这些冤魂的意图,想抽身回护他们二人,可是那几缕力量最强大的冤魂可不是这几个人能够轻易应对,反而是把他缠得不可开交。 于是,三人再一次未能形成合力,反而是被这些鬼魂反复打断,灵力平白无故消耗许多。 陆之道性情粗莽,对着结界外的鬼差喊道:“你们就不能去个人把那其他的八殿阎罗和其他仙官都找来吗?要看着我们几个死在灵谷里吗?” 鬼王法力已经快要透尽,用最后的力气喊道:“陆判,莫急!我已派鬼差去请各位上仙了!请您再坚持一下,我们也会让结界固若金汤,必不会让这些冤魂逃到人间!” 说着话,那原本出去报信的鬼差跑了回来,结结巴巴地说道:“鬼王不好了,其他八殿阎罗都被东岳大帝叫去问话了,眼下那整个地府就只有你们几人……” 崔珏听到这话,心里恨不得骂上那西施几句,就算是自己造了口业,也不愿再顾念这个娇滴滴女人的脸面! 可是没等他先骂出来,蒋歆却爆了粗口,“西施这个祸水!她肯定是去向东岳大帝告状了!可惜东岳没找到我和包拯,先敲打敲打其他的那八位阎王!” 包拯此时也是他有生以来最狼狈的模样,气得高喊:“蒋王,切莫关注这些细枝末节,快快想个办法,我和崔判已经坚持不住了!” 蒋歆身上缠了四五条黑色的冤魂,每个冤魂都是贪婪的汲取他身上的灵力,他所遭遇的情状简直是所有人里最为糟糕的! 崔珏终于用判官笔击退了一缕冤魂,透出了一口气,准备起身护住蒋歆,将那些冤魂给分剥离开来。 可是没等他过去,另一个冤魂又缠住了他的手脚,而其中一缕黑色冤魂就要往他嘴里钻,吓得崔珏紧紧闭住了嘴巴。 如果被这些冤魂钻进嘴里,恐怕崔珏的灵力就会立刻消失殆尽! 泰媪也看此情况,吓得赶忙大喊:“所有人莫要再多言!” 就在结界上的裂纹越来越多,结界外的鬼差灵力也即将耗尽之时,突然一道金光劈了进来,闪进了结界里面,施法将所有的冤魂都吸附到自己身上。 远远看过去就像是一朵朵密密麻麻的乌云,近看所有的冤魂都在那一团金光身上蠕动,看起来十分的骇人。 崔珏终于松了一口气,“酆都大帝,您怎么会过来?” 那金光不言不语,却是将那些魂灵一点点消化进来,最后让所有的黑色冤魂团成了一朵大大的乌云在自己的头顶上。 这时,众人才看清那金光之下,是一个宝相庄严,身着盘龙金丝官服的美髯公,自然就是地府的至高上仙酆都大帝! 众人松了一口气,纷纷收回自己的武器这,这个小小的插曲勉强才算结束。 酆都大帝看着这一团黑色的冤魂,与不负往日的洒脱玩笑,而是有了几分怒气。“让你们守住地府,就是这样看管的?!” 此话一落,蒋歆和泰媪作为地府里最老的两个人,率先跪下。 蒋歆诚恳地说:“属下有负大帝所托,着实惭愧。此事的确是个意外,我们甘愿受罚。” 酆都大帝倒没有说是刑罚的事情,而是说道:“人间之乱始于数十年前,你们并非不知道!泰媪,你还曾在人间历练,这几个人都与你关系密切,你怎能让这事情发展到此等地步?” 泰媪心理觉得冤屈,说道:“大帝有所不知,关于人间不平之事,当初天庭已经定下规矩,人间之事自行其道,我们不得过多插手。就算是知道人间有不平事,地府如果先行干预,便是置天庭与威严于不顾,也会让凡人产生了依赖之情,把一切都交给地府。所以我们一直不敢轻举妄动。” 酆都大帝叹了一口气,“话虽如此,可是你们怎么能让此事耽搁这么久?别忘了,人的寿命不过短短数十载。如果今世之怨气不能善了,那他必产生怨怼,到时候或成怨灵!你们可知,后果反噬人间,人间将会越来越苦!到时候你们连解救的机会都没有了。” 蒋歆看泰媪冷汗直流,脸上有几分挂不住,赶忙跪下,“大帝教训的是!是我们行事迂腐了,不敢踏雷池一步,造成了今时今日之事!我们不作为,自然是不可推卸的责任。” 酆都大帝看了一眼蒋歆,冷哼一声,“蒋子文,我知你心里所想!是不是在想——这老头说得轻巧,这世间事错综复杂,有诸多关系情缘,而他常年在修炼避世,将这些事情都推于我一人!” 蒋歆立刻低头,“属下,不敢!我怎敢埋怨大帝?” 酆都大帝冷笑一声,“没什么不敢的!我要是你,我也这么想!” 大家听完这话,便愣在原地,不知道这位上神是想说什么。 只听酆都大帝叹了一口气,“你们这些人,谁讲规矩是好的,但是别忘了,地府是我酆都大帝的地盘,而不是张友仁负责!你们光记得听他的话,却不记得听我的话,你们觉得这行为对吗?”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酆都大帝的小心眼儿为啥竟然在此时发作,于是更加惶恐! 酆都大帝在训斥他们的同时,并没有闲着,而是用自己的法力在这些冤魂之上又设下了一层结界,用上古的神木万寿藤将它们缠在了一起,绑的结结实实。 他起身,将这一个巨大的“绣球”把玩在自己的手里,而那些冤魂被困在“绣球”里,不断地躁动冲撞,可看起来就像是一条条黑色的盘蛇与藤蔓纠缠在一起,令人觉得非常恐惧。 酆都大帝对此置若罔闻,“你们这些人对付区区几个怨灵,便不能妥善解决,着实让我失望。你们先都回到各司其职,好好修炼反思,至于崔珏……小元靖,你且跟我走!” 崔珏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是!谨听大帝安排!” 酆都大帝带着花里胡哨的“绣球”和一个垂眉搭眼的崔判官,离开了地府。 泰媪十分担心看向蒋歆,“蒋侯,崔判之事怎么办?” 蒋歆虽然面有不忍,不过却是冷声冷气地说道:“他犯的错,自然要他负责!酆都大帝为人宽厚,必不会将他怎样。如果崔珏不跟着他走,玉帝便会插手,到时候更加一发不可收拾!” 泰媪心里明白,也不再多说。 四十八 贬谪人间 酆都大帝进入酆都山的主殿,屏退了侍奉的鬼差,让崔珏跪在堂下,自己坐于主位,“元靖,你可知错?” 崔珏低头认错,“回禀大帝,我已经知错了!我与这人间牵扯太深,而且不自量力,对于人间之事了解得不够透彻,致使一位得道之人魂飞魄散,我实在是难辞其咎,甘愿受大帝惩罚!” 酆都大帝深深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和蒋歆二人都是为了讨个公道。无论人间,还是地府,就算是老张头的天庭,公道二字,都是在自在人心的!可是做什么事情都是讲究方法的,不可以随随便便地莽撞行事,你可知道?” 崔珏叩首,“知道!我此次犯下的罪行滔天,不可饶恕,一切任凭酆都大帝做主!” 酆都大帝见这个后生说不通,于是更加耐心,“我知道你们在背后没少议论我,说我接替了后土娘娘,却只会避世,不爱沾惹麻烦,没有作为上神的勇气和担当……” 崔珏一愣,赶忙再次叩首,“属下不敢!” 酆都大帝摆了摆手,“没什么敢不敢的,本来就是这样嘛!我且问你,我曾说过你追寻真相是错的吗?” 崔珏摇了摇头,“没有!” “我可曾说过,你在人间匡扶正义是错的吗?” 崔珏再次摇了摇头,“没有!” 酆都大帝终于问道:“那你错在哪儿了?” 崔珏愣住了。他心想:我已经认错了,现在又问我错在哪儿了?这可如何是好? 酆都大帝不管他的一脸茫然,告诉他:“你的错,错在办事之前没有考虑周全,无论是那老鼠精残害少女,还是依兰花精修炼怨灵,还有云明生蛊动冤魂,哪一件不是因为你的莽撞而造成不可收拾的后果?你虽查出真相,却也打草惊蛇,这些事你认,还是不认?” 崔珏苦笑,“我认!我当然是认的!” 酆都大帝满意地点了点头,“既如此,我可以告诉你,对于你的这段时间闯下的祸事,我是不得不罚的。即便是蒋歆来,或者是地藏王菩萨来,我都不会从轻发落你!不过,我念你一片赤诚,为的是维护人间正道,我便罚你失去灵力道行三年,在人间再一次历练!” 崔珏愣住了。 这个处罚并不算重,尤其崔珏在唐太宗时期也是做过一段时间文官,对人间也算了解。当初正是因为他善于断案,留下了贤名,所以回到地府之后,很快便成为判官之首。 酆都大帝给出的这个惩罚,看着虽重,但是崔珏却觉得很是欣慰——一来能够弥补以往的过错;二来回到人间,为这三界之间最为弱小的生灵尽一份力,也是他想要达到的理想! 只是酆都山是与天庭并列的仙界,这三年便是一千多个日夜,也就是说他要留在人间一千多年。 虽然地府各位同僚并没有觉得分别太久,可是对他自己而言,却是漫长而寂寞。 不过,崔珏却想得开——这是他应该遭受的罪罚。于是,他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一切就依大帝所说,我即刻动身前往人间!” 酆都大帝点了点头,“既如此,我便不留你和地府其他人告别的时间了,你即刻便去吧,尽快弥补!你所作所为是非对错,人间也是自有公道!” 崔珏最后又磕了一个头,最后一次使用自己的灵力消失在酆都山下。 回到人间,他躺在地上,动了动鼻子,发现自己的灵识已经没法随意的出窍。 可是这一下子,周围尸体的腐臭味突然袭来,让他的鼻子颇为难受,使他没忍住“哇”的一声吐出了秽物。 可是就在须臾之前,崔珏还是神仙,肚子里根本没有什么吃食,吐出来了也不过是些酸水而已。 这时,一个老妇看见他,大喊一声:“崔掌柜,你怎么会在这里?广济堂好多人等着你看诊,都排了好长的队!” 崔珏坐起身,这才看清他所在的地方竟然是郊外的乱葬岗。 他看向不远处的义庄,已经很久没回去了。这里的尸体只要未结案,都已经移到府衙的冰库里了,而自己也成了广济堂的掌柜。 想到这里,他不禁苦笑,他将用这个身份走完这一世,想来也是极好的归宿。 他挣扎起身,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多谢大娘了,我是来拜祭朋友,却不想走丢了,误入了乱葬岗。这里的味道着实有些浓重,让我一时不适……” 那大娘笑了,“你们这些读书人就是娇气,这乱葬岗里有许多尸体都没有入土为安,或是浅埋,自然是臭味飘得远!我们平时也极少来这边!” 崔珏不好意思地笑道:“是啊,我本是要去坟茔地,可是一时间走差了,便走到了这里来。既然天色已经不早,我先回城里,给大家看了病,过一阵时日我再来拜祭朋友。” 农妇笑了,“那你随我走吧!知道你是外来户,对这里都不熟。不过你的命数倒是真好,要是赶在前任知府还活着的时候,外来的人根本在这里落不上户。你来不久,那前任的知府老爷就没了,你还能在这个地方当上掌柜,混上公粮,着实幸运!” 崔珏发现这农妇很是健谈,于是就乐得和她多说两句,“敢问大娘,这前任知府到了本地之后,可否实行什么仁政,让大家受益?” 那农妇撇了撇嘴,很快又掩饰过去,笑着说:“那知府老爷和郡主娘娘都是皇帝大老爷的亲戚,哪容得我们胡说八道!崔掌柜是个读书人,竟还不知道这个道理,可笑可笑!” 崔珏也笑了,看得出这位妇人非常谨慎,口风严实,想来也是个精明的人,于是便不再打听。 进城之后,崔珏与那妇人分开的时候,给了她半吊钱,作为感谢。 妇人推辞了一会儿,倒也欣然接受了。 崔珏回到广济堂,果然见门口排起了长队。 药童迎了上去,“师傅,师傅,你刚才去哪儿了?” 崔珏摸了摸他的头,把刚才告诉妇人的那套话又学了一遍。 药童气得一跺脚,“我说师傅,你这人糊里又糊涂,以后不要再到处乱跑,好好在堂里给人看诊。要不然东家看赚钱少了,把你打发出去,你又得回到义庄住了,到时候帮着官府验尸,艰难过活!” 崔珏“求饶”地说道:“知道了,知道了,就你爱罗嗦!” 众人看见崔珏出诊,很是高兴。 “崔掌柜,你可算回来了!我家男人已经腹痛几日,就等着您给师方开药呢!”一个妇人挤在第一位,看来是急得不得了。 旁边有人推搡了她一下,“你这妇人明明来的比我晚!我家老爷可是头风之症发作,眼看着就要不行了,崔掌柜赶忙去救人一命吧!” 其他几个人都推推挤挤,说的也都是各式各样的病症,仿佛这座鉴阳城里,一夜之间人们全都病了! 崔珏觉得事情蹊跷——哪有这么巧?所有人都赶在同一时间生病,这病状又是以疼痛为主,千奇百怪。 再一想到云明生还没有收回的冤魂,他又觉得事情或许真的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 于是他让药童记一下所有人的病症苦楚,待自己过后一一查看,才能对症施针发药。 好在自己在此之前留了几颗保命仙丹,让药童磨成粉末,交给众人,先缓解了他们的病痛。 崔珏是从泰媪那里学了一些皮毛或者用灵力勉力维持。现在他的灵力已经尽失,泰媪也不能时常过来寻找自己,自己的医术恐怕难以支撑。不过,事情已到如此地步,他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走。 此时,药堂里来了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妪,打扮得朴素无华,看着众人拿着一包包粉末离开了,而自己赶忙扑了上去。“崔掌柜,你这可否还有灵丹妙药?我老妇人现在命不久矣,只求您能可怜可怜……” 药童为难地说:“师傅,您给的那几颗药丸都磨成粉末交给他们了,暂时一粒都没有了,这可要怎么办?” 崔珏知道自己医术没有泰媪高明,但是好在还有些底子,便让老妇人伸出双手,自己搭了上去,轻轻地探寻她的脉搏。 两边脉搏强劲有力,根本没有什么毛病,可是那老妪确实脸色蜡黄,看起来病入膏肓。 忽然,崔珏发觉哪里总有些不对之处,再仔细看了看老妪。 她满脸的皱纹;脖子上也仿佛那老树皮一般,纹路横生;手也干枯,好像鸡爪。可是脉搏却在自己的手下跳动确实强劲有力,与她的容貌完全不相符。 崔珏注意到这个老妪的耳朵,粉嫩圆润,上有还有着细细的绒毛。虽然耳朵是不会像面容那般容易衰老,可是这分嫩的耳朵与那蜡黄的脸色也的确不相符! 还有这看起来完美无瑕的脉搏,更是令人生疑心! 崔珏抬眼望向老妪的眼底,发现了一丝狡猾。 他知道,这是泰媪来帮自己了!于是,也是会心一笑。 四十九 包拯旧事 一整天忙完,最后这个看病的老妪留在了广济堂,成为了厨娘。 药童很是开心,“师傅,那以后是不是再也不用吃您熬的粥了?我们也可以有新鲜热乎的饭菜可以吃了?” 崔珏气倒,“你这孩子,真是没良心!为师天天给你做饭菜,你还挑三拣四!大不孝!” 药童皱了皱鼻子,“师傅不是我不孝,是您做的饭菜实在太难吃了!您就好像自己从来没吃过食物一样,怎么会对酸甜苦辣完全没有感受呢?” 崔珏有些脸热,不过也不敢反驳。 几百年前,他在人间历练的时候,家中有奴仆,有丫鬟,有厨子;此次重返人间,大多时候是使用灵力,根本感受不到饥饿。 这段时日,自己为了照顾这个小药童,总是胡乱做一些饭菜,着实有些难吃,也不怪这孩子难以忍受! 老妪劝着药童:“崔大夫的手,是用来救死扶伤的,不会做饭,倒也没有什么!小哥,你莫气,我以后给你做好吃的!” 药童被老妪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哎呀呀,大娘,你看你说的,好像是我有多贪吃似的!我就是那么一说,倒是以后您留在这里,如果有什么需要做的,就告诉我!我年轻,有着一把力气呢!” 崔珏欣慰地看着这个小药童——心地善良,可塑之才! 夜深人静,小药童吃过晚饭,早早回到厢房里睡觉。 崔珏还在大堂里,整理今天的账册。 泰媪煮了一碗热汤,端到大堂,悄声说道:“府君,这次酆都大帝对您的处罚,我们已经都知道了。虽然时间有些漫长,但是终归是躲过了天庭的责问,倒也不失为权宜之计。” 崔珏笑着说:“我自然是知道大帝的苦衷。这件事原本就是我造成的,自然是应该由我来承担!” 泰媪问道:“接下来你想怎么办?咱们已经在这鉴阳城里用了太多的时间和精力……” 崔珏坦然地看着她,“现在我灵力尽失,只能靠自己微薄之力去调查。不过,泰媪,如果你长期在这里帮我,必然会引起天庭的注意!过了这段时日,你也早些回地府吧。三千年,你也不能总是来陪着我……” 泰媪听到这话,心里颇不是滋味。“说起来,云明生是我的徒弟,我没将他教导好,让他变得如此偏激……现在却让府君受此磋磨,我心里真是过意不去!” 崔珏劝她:“你也不必如此在意,我觉得能再回人间仔细看看,也不失为一个修炼的好时机。要知道,我上一次在人间不过短短三十年人间,好多事情都没有感受得清楚,便匆匆归了神位。” 泰媪被他说的也心宽了一些,推了推手中的碗,“府君,赶紧将这碗热汤喝了吧!我可是用人间的方法熬制的土鸡汤。你现在不能再吃任何天庭和地府的东西,否则会反噬现在的身体,所以我只能给你做些人间的饭菜。” 崔珏端起碗,浅浅喝了一口,果然比自己做的美味。他突然笑道:“想到那几百年前我在人间历练的时候,吃的就是这个味道!没想到,现在又重新品尝到了。对了,那小子有没有吃上一口热饭菜?” 泰媪知道他惦记药童,便告诉他:“我傍晚在后厨蒸了几个馍馍,那孩吃了好几个,早早睡下了。你大可不必担心!” 崔珏笑道:“那就多谢孟婆了!明天我还照常去府衙点卯,这几起案件说到底是真相已经明了,只是没有办法向人间交代。可是人间不结案,他们就会不断的追查,到时候难免会探知天庭和地府所为。 “我留在人间,接下来就是给他们这些事情的‘因果’,之后想办法把高家和边境三万人的冤气消弭,让他们能尽早再入轮回。至于泰媪,麻烦你尽快找到藏在城中的那些冤魂,免得没了云明生,反而更加无序,最后为祸人间。” 泰媪点了点头,“谨遵府君安排!” 崔珏有些无奈,“别这样!我已经不是地府的府判官了,就别这么叫我,免得到时候给你惹麻烦。对了,阴律司现在谁来负责?” 泰媪告诉他:“因为陆判在上次灵谷表现优异,蒋王让他暂时兼任查察司和阴律司之职,并且将他原来的副手张洪调来协助。” “张洪?!”崔珏的表情有些耐人寻味。 当初包拯在人间历练的时候,曾经与张洪发生龃龉。待他重返地府之后,曾经任为第一殿的掌事阎王,可是几次因为心软,险些错判案件,又被张洪反告向天庭,最后东岳大帝做主,让他去作了第五殿阎罗王。 孟婆当然知道包拯和张洪之间的恩怨情仇,也笑道:“府君不必考虑那许多,他们二位自有自己的因果。这次安排是东岳大帝向酆都大帝提议的,地藏王菩萨也没有别的意见,所以只能这么安排了。” 崔珏摇了摇头,“我自然不好多说什么,不过你要记得,现在除了秦广王,其他人皆不可信!那生死簿还有人在悄悄更改,千万别忘了查清这件事!” 泰媪点了点头,“我自是明白的,府君不必担心!” 二人说了几句,泰媪便离开了。 崔珏躺在床上,心里有些犯嘀咕:这个张洪原本只是人间一个保长,生前善于处理乡里乡亲的关系,所以被玉皇大帝赏识,算是一个“关系户”进到了地府做了候补判官。 那时,正值崔珏在人间二次历练,所以这张洪便代替崔珏行阴律司之职,而包拯也正在人间为官。 当时,出现了一起冤案。 少女柳金蝉随父母家人在元宵佳节,前去观灯,被一阵狂风吹得众人走散。 柳金蝉慌乱之中,独行到了喜鹊桥边。黑夜间,她被无赖李保看见。李保起了歹心,柳金蝉蟾自是不从。而李保便害死了她,还将她身上的钱财洗劫一空,随即便逃跑了。 柳金蝉的表兄颜查散到处寻找她,到了桥边之时,看见了自己的表妹,还没来得及报官,就被人误会成凶手,捉拿到公堂。 颜查散觉得自己冤枉,便向当时的县令申冤。 县令那时候正为自己府衙内的俸禄发愁,怎有时间那和精力去调查谁是凶手。衙役们因为没有粮饷,个个倦怠,也无心去查探。 在此种情况之下,县令便将颜查散定为凶手。 颜查散虽然是书生,可是却有几分根骨,坚决不从,并且称自己是柳金蝉的姑表兄,而且两个人又订了婚约,怎么可能去害死自己的未婚妻? 县令却不想听他说这许多,对他严刑拷打,逼他招供。如此折腾了大半年,柳金蝉也不能入土为安,可是奇怪的是柳金蝉的尸体一直保存的非常完好,半点不见腐烂的情景;而颜查散又誓死不从,投进大牢,被人打的不成人形。 恰逢包拯带天子巡案,到了此处。 他刚一进城,柳金蝉的父母和颜查散的父母齐齐地跪在他的轿子前伸冤,却被城里的衙役打得遍体鳞伤。 多亏王朝、马汉制止住了他们,才保得四位老人的性命。 包拯听见此情景,让王朝、马汉将四位老人请到公堂之上。 四位老人将这事情的来龙去脉说给了包拯听,可是空口无凭,包拯便随着他们去查探柳金蝉的尸体。 柳金蝉已死大半年,可是尸体却完好如初,没有半点腐烂,皮肤也是吹弹可破,只有脖颈上一条紫红色的勒痕,看起来十分吓人。 县官闻令也赶来,告诉包拯,说颜查散贪图柳金婵的美色,就想对她用强,却不想那姑娘年轻气盛,誓死不从,便被他勒死了。 包拯越听越奇怪,说道:“柳金蝉身上的财物全都不见了,你可曾在颜查散的身上找到这些财物?” 县令支支吾吾说不出来什么。 包拯知道,这个糊涂的父母官恐怕就是为了早些结案,节省县衙开支,所以随意诬陷了好人! 彼时,包拯在人间历练的期限即将到了,地府已经多次邀他回归神位。 包拯便利用此项便利,带着王朝、马汉回到地府,找到了蒋歆借来了生死簿。 蒋歆翻开生死簿一看,发现柳金蝉死因竟写着自缢,与人间情景完全不同。 包拯觉得这事蹊跷,于是问道:“蒋王,这姑娘可否带到地府受过审讯?” 蒋歆看了看这个名字,有些拿不准,“大概没有。这姑娘没做过什么恶事,又怎会到地府受审?而且她是自缢身亡,想来没有需要申诉的冤屈,所以我未曾见过她。” 包拯将人间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了蒋歆。 蒋歆听完,也是不解,再仔细看着生死簿,问黑白无常:“这生死簿是谁做的登记?” 白无常也对此事一脸茫然,摇了摇头,“那日我们去带了柳姑娘回来,见到生死簿已经放在了您的案头。我们见柳姑娘的脖颈上有一道深深的勒痕,而您案头上的生死簿也写明了她是自缢,便没有多问。我们真的不知道是谁登记的!” 包拯越听越不对劲。 五十 擅改生死 蒋歆看包拯的神情不对,黑白无常又是一脸茫然,疑惑地问道:“希仁,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包拯告诉他:“蒋王,你有所不知,柳金蝉是我在人间巡查时一起杀人案的苦主。这姑娘被人勒死,扔在了喜鹊桥边。她的未婚夫,也是他的表哥,颜查散发现了她的尸体,被认作杀人凶手。可是那后生口口声声称自己冤枉。 “我回地府,便想查阅生死簿。可是生死簿上竟然登记这姑娘是自缢而死!这就离奇了——柳金蝉的后颈部勒痕是八字交叉,明显是被人勒死的,而非自缢。而且她死时衣衫凌乱,好像被人侮辱过;后来听稳婆说,姑娘未受到侵害,想来是那歹人并没有得手。所以怎么看也不像自缢而死。 蒋歆听到这里,神情严肃起来,“希仁,你所说的可否有所遗漏?” 包拯认真地说:“自然毫无遗漏,那案卷我已翻看无数次,这种事我怎能作假?所以,我怀疑地府之内有人暗中苟且,修改生死簿,才让这件事扑朔迷离!” 蒋歆听完以后,觉得兹事体大,不可含糊过去,于是问黑白无常:“柳金蝉姑娘带回来之后,送往何处?” 范无咎知道自己闯祸了,便抢着说道:“我们兄弟二人接到柳姑娘之后,老八先去了城隍庙与阿傍和罗刹进行交接,是我一人将姑娘带回地府。进入地府之后,我便将她交到了判官司。那姑娘阴阳户籍簿册记录中未曾作恶,生平简单,所以只需判官司将她登记在册后,可直接送到孟婆处,让她喝了孟婆汤,桥归桥,路归路!” 蒋歆细想了一下,的确如此! 如果,死者生前良善,不必十殿阎罗出面对他进行审判,而是由判官司确定他之后投胎何路,就可以进入轮回。 包拯刚从人间那推诿扯皮的官场惹了一肚子气,他到了地府,却也还是查明不清真相,心中便有几分不快。 他强自压住火气,“蒋王,既如此,我去判官司查探一番,可否?” “自然!”蒋歆答应得痛快,因为这说到底并不是件小事,“我且随你一起去!” 蒋歆和包拯一起进入判官司,看见只有陆之道一人在当值。 包拯顾不得寒暄,直接问道:“陆判,判官司近期可是由您当值?” 陆之道告诉他们:“我是本旬开始当值,上旬应该是张洪。发生了什么事?希仁,我记得你离回归神位还有一段时间,怎么提前回来了?莫不是想念地府生活了?” 包拯勉强扯出一丝笑,“陆判说笑了……你是否看过这份生死簿?” 陆之道接过他手中的生死簿,左右翻看了一下,并未发觉任何奇怪。“看时间应是张洪当值的时候,内容也没有什么问题,这是怎么了?” 包拯不回答他,反而问道:“张洪可在” 陆之道摇了摇头,“张洪在人间还有未了事。他有一个外甥从小就不省心,别看张洪为乡里乡亲办了不少事,他外甥却正相反。此人欺男霸女,无恶不作,不知道又闯了什么祸事,张洪只得回到原地坐镇。” 包拯脸色微变,“既如此,我先告辞了!” 陆之道一头雾水地看向蒋歆,“蒋王,这是怎么回事儿?” 蒋歆劝道:“无妨,你尽职就好!有什么事,我会再来与你相商。” 二人出了判官司,心里有些着急,想来柳金蝉如果被定为自缢,恐怕现在都已进了轮回。 二人决定再去孟婆堂,问问泰媪是否对这姑娘有什么印象。 好巧不巧,在去往孟婆堂的路上,包拯和蒋歆碰见了从人间归来的张洪。 张洪看见他们二人,赶忙行礼,“蒋王,包相,二位怎会结伴同行?” 包拯看见张洪,正中下怀,扯住他问道:“张洪,你不在判官司当值,去人间做什么?” 张洪唉声叹气:“您是有所不知,我在阳间本已没有亲人,只剩下一个外甥。那外甥顽劣不堪,这段时日与人殴斗,落入水中得了一场大病。我已供职地府,不能再照顾他,好在我生前居住地方为我修庙立祠,我方便回去。这次也是担心我的外甥,便悄悄在人间多停留了一些时日。” 说到这里,他又行了一礼,“我知道自己坏了地府规矩,还请二位上神惩罚!” 包拯心里有其他事情装着,也懒得和他计较,说道:“舐犊情深,人之常情。没什么可责罚的!我有件事要问问你,你见过这本生死簿吗?” 张洪拿过来一看,说道:“这本生死簿是我当值时的那一本,请问有什么问题吗?” 包拯翻到其中一页,指着柳金蝉的名字,问道:“你可见过这个名字?” 张洪看完,惊讶地说道:“这姑娘是我的同乡,她怎么会死?我当时没有注意到……她竟然是自缢而死!她为什么要自缢?” 包拯皱眉看了看他,“你不知此事?” 张洪摇了摇,诚恳地说:“我真的不知道!包相,请看这本生死簿,柳姑娘去世那天,正好是我当值的最后一天。那时,我已得到外甥病重的消息,所以生死簿拿来之后,确定上面没有需要报给各位阎王进行审判的鬼魂,便统一发到孟婆处,让他们尽快进入轮回。没有再细细查看,这是属下失职,请二位大人责罚!” 包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你已经说了许多次‘请责罚’了!知道你心念家人,地府并非无情之地,不会责罚你的!” 这时,张洪突然就叫了一声:“包相,请看!这页生死簿好像被人修改过!您看,那页有修补痕迹,明显是有人替换了这页的内容!” 包拯听到这话,接过生死簿,仔细一看,的确如此! 蒋歆也发现,事情想的与原来所想的的是乎不太一样,越发严重!他也拿过生死簿一看,并且施以法力查探这页生死簿原来的模样,发现确是被人替换过! 蒋歆和包拯知道这事的问题远远超过自己原来的预计。 可是包拯还未回地府,所以只能由蒋歆使出法力寻找那页生死簿的下落。 生死簿都是有各殿阎王注入灵力加持。所以,他很快找到了丢失的那一页竟然是夹在判官司封存的其他生死簿之间。 陆之道看他们二人折返,而且身后还跟着张洪,也惊了一下,“二位怎么会折了回来,莫非还有什么事情?” 包拯找到丢失那页,对上了生死簿的痕迹,发现其他内容都没变,只有柳金蟾的死因上写着“被颜查散缢死”。 既然得到了真相,包拯便将这本生死簿与那页纸原原本本贴了回去,交给了陆之道。“陆判,请严密封存!现在阴阳间各有一案,我先回去审过阳间的案件,再回来……” 蒋歆打断他:“你放心去吧!地府之事由我来查,必然会查明真相!” 包拯拱手行了一礼,转身由黑白无常引路,回往人间。 回到人间,已是夜半。 包拯唤来王朝、马汉将颜查散给提了出来。 此时的颜查散已被下进大狱半年有余,早就从翩翩书生变得胡子拉碴、面如槁木。 包拯夜审颜查散,猛地一拍惊堂木,“颜查散,我问你,柳金蝉到底是因何而死?你把那一日的情况细细给我们讲来,否则便将大刑伺候!” 颜查散早就听说有位钦差大人来到此地,心存希望,没想到这位钦差大臣竟然夜审自己。 他以头抢地,泪流满面。“钦差大人明鉴,小人颜查散,是本县的秀才,与表妹柳金蝉年幼定亲。在七夕节,我们与家人一同前往喜鹊桥观灯,却不想表妹与被人流冲散。我怕四位老人担心,便让他们在茶寮稍坐,我去找表妹回来。却不想,我在喜鹊桥下,找到了她的尸体。当时她衣衫凌乱,身上的财物全都没有了,脖子有一道紫红色的勒痕。我不忍她曝尸于此,受人侮辱,于是便脱了外衫,盖在她的身上,准备将她带回去报官。 “可是我刚脱下外衫,就被巡街的衙役看到了,他们见我穿着单薄,便过来询问,顺眼看见了表妹的尸体。他们一口咬定是我杀人抢劫,将我带回了县衙。县官大老爷逼我签字画押认罪,我却不愿,找到了姑姑和姑父,让他们证实表妹当时身上是带着荷包,荷包里是有金钱和我送她的礼物。可是现场没有找到荷包,我身上也没有荷包,怎的就说我杀人?” 包拯听完,觉得他说的颇有道理。可是生死簿上却明确写着“柳金蝉被颜查散勒死”,这件事又该怎么解释? 包拯问他:“你是否有心接受这桩婚事?而没有其他心爱之人吗?” 颜查散急忙分辩:“自是没有!我从小便在家苦读,接触的姑娘只有表妹一人,倾心于她,只待我中举之后便成婚。今年便是乡试之年,我却蒙此奇冤,错过乡试,而我表妹也沉冤不得雪!” 说到伤心之处,他更是嚎啕大哭。 五十一 县令拜访 如果说包拯刚来此地时,与颜查散那匆匆一面还,未对这年轻人有所了解;而此次审讯却让他对这个年轻人产生了一定的好感。 颜查散虽然身陷囹圄,但是却不坠文人风骨,更重要的是,他在陈述案情时候那悲切的表情与神态并非是虚假做戏,而是能让人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他对自己表妹的爱意和悲伤。 包拯对于生死簿上的记录再次产生怀疑——既然生死簿可以被人替换,难道就不能被人修改吗? 接着他又着重问了查问了几个细节,颜查散记得清楚。 他告诉包拯:“这半年来,我每日都在心里重复案发当日的情景,在那一日见到什么人,做了什么事,说了什么话……无一丝遗漏,这些皆有人证可以作证!” 包拯听罢,让王朝、马汉将他带了回去,并且嘱咐牢头要善待于他,说不定这起案件真的是冤案! 第二天,县令就听说了包拯夜深颜查散一事。 他带了一大包的礼品,到了驿站,求见包拯。 包拯刚刚起身,就听到驿差汇报,说是本县于县令一早就在驿站之外,要与他一叙。 他猜测这位于县令定是因为颜查散一事,准备跟他详聊。于是,他便嘱咐驿差将于县令带到自己的房间之内,正好师爷公孙策也在。 县令一进房间,将手中的礼品放在桌子上,推了过去,行了大礼,道:“包丞相,我们这等小城早就听到您的威名!此次能得见尊容,实在是三生有幸!” 包拯一路听了许多奉承,早就有些不耐烦,但是碍于情面,只得寒暄。“于县令实在太客气了,我也不过凡夫俗子,哪有什么威名?不知你这次前来,所为何事?要有什么事,尽可开诚布公聊一聊!” 于县令愁容满面,“包丞相,您有所不知,本县常年以来财政困难,衙役及县吏的粮饷都是靠我四处化缘筹集财帛,但也未能满足现在的缺口。县里的每一件事都是伸手要钱的,每一张嘴都是要张口吃饭的,所以我也是难为无米之炊!” 包拯自然知道,长久以来各县的难处,再加上北方各族虎视眈眈,整个朝廷国库也是捉襟见肘。 他心下缓和了许多,语气也和善了,宽慰道:“我只是知道你的难处,如有可能,我当然会向朝廷陈情。” 于县令一听这话,露出放松的表情,“多谢包丞相了!下官今日前来,还有另一件事要向您禀报!眼下,本县秀才颜查散杀人这一案件,表面上看来是一起因色起意害死人命的案件;实际上颜查散在本县中了秀才之后,就不事生产,不尊上官,一心想要攀龙附凤。我猜,他倒也未必是贪恋他表妹的美色,更有可能是为了害死那女子性命再攀高枝!” 包拯听了这话,觉得有些意思,问道:“你可是知道些什么?” 于县令告诉他:“苦主柳金蝉与凶犯颜查散年幼定下婚约。女方家境也算殷实,这些年颜查散的束脩都是由女方家里来供给。说到底,那女子毕竟是平头百姓,颜查散才名在外,大有中举的希望。您想,他怎能不想攀龙附凤,得到贵人赏识,成为乘龙快婿?” 包拯听了半天,还是没听出头绪,开诚布公地问道:“你所说的这话,可有真凭实据?” 于县令打了个结巴,“哦……现在还没有。可是,看他平时表现就可知一二!所以,包丞相,下官斗胆奉劝您一句,切莫浪费时间在这小子身上! “我听说,您昨晚夜审此人。想来,他读过几年书,巧言令色、能言善辩,定是要迷惑大人的!丞相万万不可信啊!” 包拯总算是听明白了于县令的意思,他把目光转到桌子上的礼物。 于县令误会了包拯的意图,赶忙将礼物向前推了推,“包丞相,这是下官为您准备的一些薄礼,望您笑纳。都说穷家富路,在路上说备一些钱财也是方便!” 公孙策与包拯相识多年。当年他虽然已经中举,但是却因父亲亡故,回家丁忧,而误了任命的时间,所以便给包拯做了师爷。好在他家底丰厚,这么多年也没有因此落魄,脾气自然也不是柔顺的! 听到于县令这话,他冷笑一声,“我们还没说走呢!于县令就忙着下逐客令!” 于县令自然也是知道包拯身边的这位公孙策,更知道他为人耿直,言语犀利,不比包拯的性格更随和。他尴尬地擦了擦头上的汗,“公孙先生说笑了!下官断没有这样意思,只是想略表心意。” 包拯将桌上的礼物推了回去,“你也说了,县衙里财政吃紧,如果再送本官这些礼物,怕是又要为难钱库了!不如这样,你把这些东西拿回去,去给县衙里的衙役和县吏发了粮饷。至于本案,我们定会查清,你大可放心!” 包拯的这番话,让于县令碰了一鼻子灰。 他只能讪笑道:“包丞相说的是,那我就先回去了!” 包拯拱手拱手,“恕不远送!” 于县令走后,公孙策问道:“希仁,他到此处到底所为何事?云山雾绕,讲了许多,却没个章法!” 包拯笑道:“不过是想堵了我们的嘴,不让我们再继续查下去,让他的糊涂判案就这么糊涂过去!” 说到这里,公孙策也想起来县里发生的那桩悬案,问道:“希仁,你可知现在案件进展到何等程度?那秀才是不是真的凶手?还是这案件另有隐情?” 包拯没有办法告诉他自己回到地府看见了什么,只能含糊说道:“从现在看来,那秀才的嫌疑的确很大。只不过,昨晚我连夜提审了秀才,秀才所说的话也合情合理。所以,一时间我也不知道信谁。” 公孙策皱了皱眉,“那……” 他的话音未落,展昭从外面赶了回来,看见他们二人,行了一礼,“丞相,公孙先生,您二位都在!我按着丞相的吩咐,已经在城里打听过一番,那秀才所说并无虚言。” 公孙策看向包拯。 包拯将昨夜提审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公孙策,末了,说道:“昨天半夜,展护卫从京城赶了过来,我便将这件事委托给他,让他细细盘问。现下,能够确认秀才所说并非虚言。如果凶手不是他,那还会是何人呢?” 展昭摇了摇头,“我也查问了那晚的游人,没有人注意到柳金蝉被冲散之后去向了哪里。看来贼人可能就是利用周围四下无人,方敢作案!” 包拯觉得问题可能还是出在地府,劝众人:“大家都已经疲惫了一夜,这一天也没有闲着。不如今日早早休息,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公孙策和展昭听到他这么说,心领神会,拱了拱手,各自退下。 包拯锁上房门,屏息而坐。 过了不久,白无常谢必安便赶了过来,“包相爷,请问叫我前来,所为何事?” 包拯拱手,“烦请白使者再带我回一次地府!我有许多事情还未查得真相,需要再回地府一趟。” 谢必安笑道:“这有何难?再说,您近日就可回地府归位。” 包拯摇了摇头,“此案不查清,我是不能心甘回去的!” 回到地府,包拯想起上次问孟婆的事,却半路被张洪打断,于是又只身前往孟婆堂。 走在半路,他听见一阵弱弱的哭声,仿佛是个女儿家。 这里是地府,鬼魂不能长留。要么是在各殿阎王手里接受惩罚,要么就是在孟婆那里喝汤,准备进入轮回。怎么会有在阴山脚下哭泣的女子? 包拯走了过去,看见了负责添灯油的油流鬼正在可怜兮兮地蹲在一个小女子的身前,安慰她:“小姐姐,你别哭了!我也帮你想办法!包相爷就快回地府了,到时候他一定会帮忙的!你知道吗?他可厉害了,连你们人间的驸马都敢斩杀!” 包拯轻咳了一声,走了出来,问道:“你是何人?你为何在此哭泣?” 油流鬼看见包拯很是高兴,推了推正在抹眼泪的女孩,说道:“小姐姐,你看,说曹操,曹操到!这不就是包相爷吗?” 包拯笑得和蔼,“油流鬼,你最近可好?” 油流鬼活泼地给包拯行了一礼,“多谢包相爷牵挂。这段时日,我在地府一切都好。各位阎王判官对我很是照顾!” 女孩也停止了哭声,仔细打量眼前的这个身着官服的男子。只见他身材高大,面容黝黑,一脸的威严,与传说中的包龙图包丞相并无二致! 她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包相爷,您要为小女子做主啊!” 包拯赶忙扶起那女子,“你姓甚名,谁有何冤屈,一一道来?” 女孩抹干了眼泪,“小女子叫柳金婵,家是松庐县人。在今年七夕节,我与家人走散,遭到歹人行凶,死于非命。可是,那歹人却没有受到惩罚。我家人申冤无门,不止我不能入土为安,还连累了我表哥坐了冤狱!我只能在此哭泣。请相爷饶恕!” 五十二 堂审李保 包拯听了女孩子的话,立刻让油流鬼带着她去往孟婆堂。 泰媪正在熬药,看见包拯,愣了一下,问道:“包相爷怎么这么早回到地府?难不成你已官复原职?” 包拯摆了摆手,将身后的柳金婵引给她看,“这女子一直藏在阴山下,没有喝孟婆汤入轮回,你可知晓?” 泰媪仔细看了看这姑娘,摇了摇头,“我并不知晓!没有鬼差将她送来,我自然无从知晓。” 她转向柳金婵,语气温和地说道:“姑娘,你到地府之后,是否有人给你开了文牒,让你到我这里来?” 柳金婵摇了摇头,“没有!我只是被黑白无常两位差大哥带到了这里,看见了乡里以前的保长张洪,他是害我那个歹人的舅舅!洪叔问了我发生什么事,我便将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他。他叫我自己去找孟婆,可是我又不认识孟婆在哪里,所以只能坐在阴山脚下哭。多亏了这位小哥一直陪着我!” 油流鬼笑嘻嘻地抱拳行礼,“包相爷,您在人间,我的差事也没有多少,所以看见这小姑娘哭得可怜,我就陪她在阴山下,免得被鬼差抓走。相爷就别怪罪我了!” 包拯没精力找“溜奸耍滑”的油流鬼算账,而是问柳金婵:“你说你见到了原来乡里的保长,那保长是张洪,他便是害你歹人的舅父?” 柳金婵点了点头,擦了擦眼泪,“没错!洪叔外甥李保就是杀害我的歹人!那天,我和家里人走散之后,看见了李保。李保以前向我家提过亲,但是听说我早已许配其他人家,还很生气地在我家门口大骂了三天。这次他看我孤身一人,就想欺负我!可是我死也不从,他就将我勒死了!我死了以后,他还把我身上的钱财全都拿走了——有父母给我的平安荷包,表哥给我的玉佩,还有些银钱,都没了!” 说完,她又伤心地哭了起来。 油流鬼跳了出来,“是呀,是呀!我听见黑白无常两位鬼使还说过这件事,柳姑娘的表哥颜秀才过一阵子可能就要被判处斩首,等到秋天的时候就可以将他也带回地府。到时候,柳姑娘就冤屈就会真相大白!可是,柳姑娘却说她表哥不是歹人!” 柳金婵听到这话,又一次哭了起来,“我就是听到这位小哥这么说,才知道我的表哥竟然被冤枉入狱!根本就不是他杀了我,县官大老爷怎么就随意诬赖好人呢!” 包拯听完脸色铁青,一向敦厚的表情都变得严肃起来。 泰媪不明所以,问道:“包相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姑娘所说倒是属实,毕竟她是苦主,没有什么必要撒谎……” 包拯不知怎么回答,他只是拱了拱手,像孟婆告别,转身去找蒋歆。 彼时,秦广王殿还是地府里的第五殿。 蒋歆看见包拯气势汹汹而来,也是一愣,“包相爷,你怎么回来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莫非,柳金婵被害一案有什么进展吗?” 包拯让油流鬼把柳金婵带了出来,“蒋侯,请看,这就是案件中的苦主柳金婵!” 蒋歆看了看眼前这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看起来娇娇弱弱——如果不是脖子上的那道紫色勒痕太过显眼和她血红色的舌头一直挂在外面——还是能看出是个漂亮的小姑娘。 柳金婵看见这个英俊高大的年轻人,不知是何人,于是害怕地躲在了包拯的身后。 包拯告诉她:“柳姑娘,你莫怕,这是秦广王蒋子文,是专门查探人间善恶是非的阎王,你有什么冤屈可与他一说!” 柳金婵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前因后果告诉了蒋歆。 蒋歆听完,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看了一眼包拯。 包拯点了点头,“蒋侯,你明白为什么我要带着姑娘来到你这里吧?这地府的生死簿竟然有人能够肆意篡改,而且还扰乱人间的刑罚,着实可恶!” 蒋歆的脸色冷若冰霜,“说起来,上一个大闹地府、修改生死簿的还是那不服管教的斗战胜佛!而今,这地府里竟然有人可与他‘比肩’,看来不抓住这个内鬼是不行了!” 听了这话,包拯松了一口气,蒋子文还是靠谱的! 他告诉蒋歆:“蒋侯,按照柳姑娘的说法,害她的歹人正是地府判官张洪的外甥;他这几日又时常与人间来往;再加上案件发生之时,正是他当值——这三件事串在一起,我想修改生死簿最大的嫌疑就是他!” 蒋歆脸色沉了下来,“鬼王,你去把张洪叫过来!” 说罢,他又唤来了神曹,“烦你去酆都山将酆都大帝请来,就说地府有要事须他定夺!” 鬼王和神曹领命之后,迅速消失了。 包拯也向蒋歆告辞,“蒋侯,我现在仍未魂归地府,所以不便再插手此事。我得回到阳间,阻止于县令胡乱判案,免得冤枉了好人,害了一条性命!柳姑娘,你且安心在这里,油流鬼带着你可在孟婆堂暂时居住。如果有什么事,尽管告诉蒋侯,我们定会为你做主!” 柳金婵听到事情有希望妥善解决,立刻俯身便拜,“多谢二位,多谢二位!小女子虽然已经命丧黄泉,但是我表哥还能留得一线生机。二位大恩大德,我永世不忘,来世做牛做马也会报答你们!” 蒋歆和包拯听了这话,全都无言以对。 包拯最后还是沉默地拱了拱手,再次由谢必安带回了人间。 回到人间之时,已是天色已是大亮。 包拯吩咐展昭带着王朝、马汉、张龙、赵虎去捉拿李保,并且要他们将李保家仔细搜查一番。 他自己则拿出官印,与公孙策前往县衙,准备重审此案。 天色大亮,县衙门口聚集了大量的百姓。 颜查散跪在大堂之中;而包拯坐在主位;他的下首坐着本县的于县令。 此时于县令额头上渗满了细密的冷汗,他不停地擦汗。 包拯一拍惊堂,两边衙役高喝一声:“肃静!” 包拯问道:“堂下之人,速将案发当日发生之事一五一十地讲来!” 颜查散跪在地上,磕了个头,“学生是本县秀才,名叫颜查散……” 他将当日经历原原本本讲述一番。 周围百姓窃窃私语,纷纷表示:这明显是一桩冤案,也不知这县令是怎么判案的! 于县令继续冷汗直流,想要拍一拍惊堂木,却发现惊堂木在包拯的手里,只得干笑两声,不敢再说话。 说话间,王朝、马汉押着一个细瘦的年轻人走进县衙。 瘦子眼看着这阵仗,吓得腿软,一下子就跪在了地上。 包拯问道:“堂下来者何人,姓甚名谁?如实报上来!” 瘦子哆哆嗦嗦地说道:“小人名叫李保,是松庐县人,眼下不知为何被二位官差大哥给带了过来……” 包拯冷哼一声,“七夕那天发生了什么事?你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李保眼睛转了转,“七夕那天我啥也没干,就是在晚上的时候去了喜鹊桥,看了一会儿花灯。可是,当天狂风大作,卷得行人都乱跑,我害怕别人踩到我,所以赶紧回家了!” 包拯知道这是死鸭子嘴硬,继续问道:“当日你可见过你的同乡柳金婵?” 李保一愣,赶忙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样,“我可没见过!那小妮子平时对我很是不耐烦,我可不敢招惹她!没见过!没见过!” 这时,展昭从他的身后走了出来,将一包物品呈在包拯的案前。 包拯仔细看了看,与柳金婵在地府与他所说完全一致,于是问道:“李保,你既然说你没有见到柳金婵,为何家中会有她的物件?” 李保的眼珠子转了转,狡辩道:“我刚才说谎了!那柳金婵对我不是不耐烦,而是对我芳心暗许,这些物件都是她送给我的!” 听了这话,柳家父母怒极攻心! 柳母大声呵斥:“你这无赖!我姑娘简直恨你入骨!你像那附骨之蛆一般,对她纠缠不休!你几次来我家捣乱,我们都将你打发走了,你仍然不知悔改! “再说,那里的小荷包是我早晨才给她绣好的,作为今年七夕节的礼物。你既然没见过她,又怎么会有这个荷包?” 包拯看了一眼柳家母亲,发现这妇人心事缜密,说话伶俐,一下子就问到了关键之处! 李保张口结舌,不能回答。 张龙、赵虎又叫来了几个临街的小贩。 那几人都说,七夕当夜见过李保从喜鹊桥附近匆匆跑走,只是不知因为什么。 算时间,正是柳金婵遇害之时! 李保听到这里,还想狡辩,可是又不知说些什么。 包拯耐心用尽,便唤来衙役,“李保巧言令色,隐瞒罪行,重打二十大板!” 李保任由如铁塔般的张龙、赵虎将他绑在长凳上,退下亵裤。当他看见衙役拿出的不是竹条,而是那重达十数斤的铁头杀威棒,立刻吓得屁滚尿流,高声大叫:“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 包拯看了一眼,张龙、赵虎二人心领神会,只是将裤子给他提上,却并不把他放下来。 五十三 尘埃落定 李保见包拯并没有下令让衙役把自己从那条凳上放下来,心里知道今天不说出些实话,这位“包青天”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他吞了吞口水,费力地仰着脖子,将七夕那天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 末了,他大呼一声:“包丞相,我是心起歹念,可是我不是故意让柳家小妹死的!我也是一不小心下手过重才勒死她的!说到底,我也只是个误杀!我,我真的没有杀她的意思!” 包拯可不愿意听他狡辩,冷笑一声,“你说的倒是轻巧!你说你没有杀人的意思,当你发现柳姑娘气绝的时候,并没有呼救,还把她身上的财物全都掠走!这难道也是无心之失?!你贪财好色,犯下罪行之后还不知悔改,百般推脱,满口谎言!你为人卑劣,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柳金婵的父母和颜查散的父母都在堂上旁听,听到包拯的话,四位老人全都痛哭流涕。一方面是找到真凶之后的解脱,另一方面想到了自己的女儿与他们阴阳两隔,再无相见之日,倍感痛心! 公孙策将堂上各人的口供记录在册,其中李保那份,递到他的面前,让他签字画押。 李保本不想认罪,可是围观的百姓却是群情激愤,恨不得冲到堂上将这歹人当场打死。 展昭抽出随身的巨阙剑,衙役们心领神会,敲起了铁头杀威棒, 李保实打实地怕了,颤抖的双手在供词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按上了手印。 包拯吩咐衙役给李保带上枷锁,投入大牢之中,而颜查散则是当庭释放。 于县令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切,知道自己没有任何资格置喙,只能偷瞄一眼包拯。 包拯没有说话。对于县令的处置,还得上书朝廷,交由吏部拿出个章程。 李保在大牢没等来提刑司的复核结果,就因病死在了大牢中。 李保一死,此案就算尘埃落定。柳家决定将女儿发丧。 出殡当日,包拯带着公孙策和展昭去往柳金婵的家里。 柳金婵的家是一座两进的院子,盖的是青砖瓦房,看起来是一个富庶的家庭。 此时,灵堂再次搭了起来,柳金婵的棺材就停在灵堂中央,面容宛如生前一般,清嫩水灵,好像只是睡着了。 四位老人哭作一团,而颜查散身着白色孝服,以正妻之礼为柳金婵主持葬礼。 他们看见包拯等人到来,纷纷跪下。 包拯将众人扶起,“李保一死,案件真相大白水落石出。可惜颜秀才耽搁一年乡试,着实有些可惜。” 颜查散面容哀戚,“多谢包丞相挂怀!爱妻死于非命,我本也无心参加乡试。既然如此,待我爱妻孝期之后,再去一试。” 说到这里,他突然再次跪下,“包丞相在上,请为学生作证!柳金婵是我心爱之人,与我自幼定下婚约,我愿与她相守一世。然而她已香消玉殒,我此生不再续弦另娶。若违此誓,我此生逢考不中,潦倒一生!” 此话一出,四位老人都愣住了。原本颜家父母还想说些什么,可是看到颜查散态度坚决,也不好再劝。 倒是柳金婵的父母听到这话,扑了过去,“我的儿啊,你对金婵有这片痴心,已让我们老怀安慰,可不好胡乱起誓!你还有大把前程,你的父母年纪已高,还未见到孙儿,你怎能为我女儿断送一生姻缘!” 就在这灵堂里哭声震天,乡里乡亲为他们的事情也唏嘘不已之时,一个游方的道士突然出现在院中,朗声道:“在下崔元靖,游历四方,走到贵宝地,着实有些口渴,可否施舍一碗水喝?” 灵堂的哭声一歇,看见眼前这个突兀的道士,都有一些摸不着头脑。 包拯心下清楚,便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静观其变。 颜查散扶起四位老人,让他们安坐,自己从茶壶里倒了一碗温热的清茶,还拿了几个贡果,交给道士,“这位仙家,今日是我爱妻出殡之日,恕我们不能招待,还请见谅!” 崔元靖捋了捋胡须,接过清茶一饮而尽,又狼吞虎咽地吃了两个馒头,说道:“你爱妻何在?我能否见上一见?” 周围的乡亲窃窃私语,“这道士好没道理!到人家讨水喝,还要看人家姑娘!” 颜查散也是面露难色,“爱妻即将入土为安,实在不好劳烦仙家……” 崔元靖也没有介意,而是从自己身后拿出一个葫芦,又在茶杯里倒了一碗清酒,酒香清冽,交给颜查散。“喏,这碗酒是我潜心修炼的结果。你去喂给你的妻子喝!” 颜查散苦笑道:“多谢仙家美意,可我妻子已经过世数月,无力回天了……” 崔元靖执着地把酒推了推,“你且试试嘛!你们人间的丞相大老爷都没有制止,说不定真有用呢!” 颜查散这才注意到,包拯一直冷眼看着这一切,并未置一词,心里也有些犹豫。 崔元靖笑着第三次把那酒碗推了推。 颜查散把心一横,接过酒碗,直奔棺材前。 棺材里的柳金婵可比地府里的模样要清整得多——虽然脖子上的勒痕也是明显,但是毕竟没有突眼吐舌,只是像睡过去一样,恬静地躺在那里。 颜查散将那酒送到柳金婵的嘴边,四位老人和乡里乡亲此时都没有做声,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的动作。 颜查散刚把酒杯送到柳金婵的嘴边,杯里的酒就像一道清泉似的,自行注入柳金婵的口中,瞬间就一滴都不剩了。 其他人看不见,可是颜查散却瞧的清楚眼前这一奇观。他有些惊讶,也有些害怕,不过更多的是期待。 过了片刻,柳金婵依然没有动静。 颜查散失望地放下了酒碗,也不愿对崔元靖恶语相向,只是吩咐其他人盖棺起灵。 他的话音刚落,就听见柳金婵咳嗽了一声。 颜查散和堂内众人都听见了,所有人一下子都围在了棺材旁。 柳金婵的咳嗽越来越剧烈,慢慢地睁开了眼睛,看了看周围的人,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爹,娘!表哥,姨姨,姨夫!” 众人喜极而泣,赶忙将柳金婵扶了出来。 柳金婵看见立在堂上的包拯,跌跌撞撞地走过去,赶忙就跪;却被包拯笑着扶了起来,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柳金婵眨了眨眼睛,似乎忘记自己为什么要跪在这里。 颜查散不明所以,只是欣喜地告诉她:“金蝉,这位就是包丞相,多亏了他锲而不舍帮助我们找到了害你的真凶,那人现在已经病死在狱中!恶有恶报!” 说罢,他自己又跪在了崔元靖的面前,“这位仙家,多亏了您让我们仍然能够团聚,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崔元靖哈哈一笑,没有说什么,只是转身离去。 颜查散想起身追寻,却发现那人连个影子都不见了。 包拯此时也开口道:“既然事情已妥善解决,老夫的心事已了,就此告辞了!” 众人纷纷跪下送行,口中高呼:“感谢包丞相,感谢包青天!” 是夜,包拯让其他人早些休息,自己坐在房间里,备好了两盏清茶。 果然,上午的道士崔元靖恢复了自己原本的模样,笑盈盈地穿墙而入,坐在了桌旁,拿起一碗清茶,一饮而尽。“包相爷在人间乐不思蜀,准备什么时候回地府官复原职啊?” 包拯也笑了,“崔判倒是比我先一步回到地府之中,看来人间没什么值得你留恋了。” 崔珏笑着摆了摆手,“非也,非也!人间自有人间的好,地府也有地府的难。” 说的这里,包拯长叹了一口气,“是呀!人间有好有坏,更多的是不平事。我何尝不想早日回归地府,与众位同僚再度共事?可是你也看见了,人间种种不平难以清除,百姓苦啊!” 崔珏洒脱一笑,“哪里不是如此?那地府不也擅自改了生死簿吗?” 包拯一捋长须,“崔判知道此事了?” “自然是知道了,都惊动了酆都大帝,我怎能不知此事?酆都大帝对此颇为震怒,要求蒋侯彻查此事。查来查去,想来你也知道结果。”崔珏话没说透。 “张洪两次修改生死簿,扰乱我们的视线,让这件案子谜团重重,险些坑害了一个青年才俊!”包拯冷言冷语。 “是啊,那李保在狱中病死,入了地府,与柳姑娘在地府当面锣对面鼓的一番对质,让张洪无可辩驳。”崔珏摊了摊手,“原本酆都大帝要把张洪打入地狱,让他堕入畜生道。可是,天庭求情,说张洪在人间声望颇高,他虽有私心,也是人间之常情,让他仍留地府供职,以观后效。” 听到这里,包拯气得站了起来,“这简直荒谬!张洪擅自修改生死簿,包庇贼人,害得柳姑娘申冤无门,害得颜秀才险些命丧黄泉,竟然还留了他在地府?!” 崔珏赶忙把茶递了上去,“肉身凡胎,注意身体!” 包拯坐了下来,问道:“此事就这样收场?” 崔珏无奈地摊了摊手,“已经盖棺定论,你我都无力回天!” 五十四 崔珏出诊 解决了颜查散和柳金婵一事,包拯带着众人等启程回到汴京城。 刚回京中,包拯的身体就倍感不适,按照人间计算,他已经六十有四,算得上是高龄老人,日日奔波,又加气怒,恐怕身体已是早不堪重负。 包拯知道身体不适只是其中一个原因,更重要的是,地府已经着急让他回归正位。 一日清晨,公孙策见包拯迟迟未出,便到他的卧室叫早,却见这一代清官贤臣竟然已经含笑而终。 其实,此时包拯和谢必安、范无咎正站在房间的角落,看着公孙策伤心欲绝,伏案痛哭,口中喊道:“希仁!希仁!” 谢必安想到自己当初因范无咎落水身亡,便投缳自尽,心有感触:“包相爷,看来你在人间也有忠心耿耿的挚爱亲朋,不枉走一遭!” 包拯笑着说:“如果不是在花甲那年,你们来找我,让我知道自己真正身份,开了灵识,我也恐怕也无法面对今时今日的离别!” 突然,范无咎从怀里拿出了生死簿,翻看了一番,笑着说道:“包相爷,也不用急!崔判给我们开了后门,生死簿里记载,公孙先生再有十年就与您团聚了。” 包拯吓了一跳,拿过生死簿,也仔细翻看一番,却是满面愁容。 谢必安和范无咎二人一时间不明所以。 谢必安试探地问道:“包相爷,难道公孙先生与您相聚,你不高兴吗?” 包拯长叹了一口气,“公孙策在人间有妻有儿,我自然是希望他能长命百岁。” 好在三年后,颜查散高中乡试;一年后,朝廷加开恩科,他进士及第,又聘了公孙策为自己的主事。 公孙策随着颜查散前往洪泽治水,仁宗看公孙策才华横溢,虽不入仕途,但心怀天下,且两次襄助贤臣,便任他六品主簿的官职。后来,公孙策又随着颜查散去往襄阳平叛乱,最后留守襄阳。 这些都是后话。 包拯回到地府之后,原本就是地府中德高望重的阎王,再加上轻纵张洪一事天庭理亏,便补偿包拯,让他做了第一殿阎罗殿的阎王。 包拯做了阎罗王之后,第一个进入阎王殿的便是死在冲霄楼的白玉堂。 白玉堂看见包拯神情激动,“包相爷,你竟然做了地府的阎王,请受草民一拜!” 包拯也是激动,可是还没来得及与他叙旧,其他四鼠也皆入地府。 五鼠性情豪爽,虽然已经身死,但却置生死于度外。他们在地府相聚,各自欢喜,倒也洒脱。 包拯与崔珏相视一笑,为五鼠开了文牒,让他们免受地狱刑罚之苦,直接去往孟婆堂,喝了孟婆汤,走玉桥入轮回,下一世投胎富贵人家。 这件事被张洪知道了,他以包拯徇私枉法为由,一状告到天庭。 包拯为了不牵连崔珏,于是自己认下了这些罪过。 酆都大帝知道,自始至终这件事都是张洪狭私报复,可是他有天庭做主撑腰,也不好闹得太僵。 酆都大帝对包拯也不愿多加苛责,便小惩大诫,将他从第一殿阎王罚至第五殿,将第五殿阎王蒋歆提至第一殿作阎王。 包拯自然是认可这等处罚。他一直最为认可的就是蒋歆,最欣赏的便是崔珏。以后崔珏与蒋歆搭班做配,他也放心。 崔珏回忆前尘往事,却没注意到天色已经大亮。 鸡鸣三声,他起身。 药童已经在院子里开始整理药材了,看见他,乐呵呵地打起招呼:“师傅,你才起来!刚才泰嬷嬷已经把早饭做好了,咱们现在就吃吧,一会儿还得出诊呢!” 崔珏扯出一丝笑,“好!” 泰媪早饭做的简单,不过是一把糙米煮了薄薄的稀粥,几个野菜团子。虽然算不上多么丰盛,倒是能填饱肚子,够这师徒二人一日的消耗。 小药童笑嘻嘻的吃了一个菜团子,又喝了一碗薄粥,拍了拍肚子,“昨天晚饭泰嬷嬷做的实在是太好吃了,我今儿早起都不饿呢!” 泰媪笑得慈祥,又用食盒装了几个团子,交给小药童。“这是你们师徒二人的午饭。切记,不要摔了,丢了,要不然就要饿肚子!你们请快快去吧!我做好晚饭,等你们回来。” 小药童笑着应了一声,可是扭过脸去抹了抹眼泪。 崔珏奇怪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小药童告诉他:“师傅,你不知道,我从小便是孤儿,是前任掌柜将我捡了回来抚养长大。我从小到大也没个家,既没有娘亲,也没有爹爹。现在泰嬷嬷给我做了一碗热乎饭,我觉得世上也不是孤单一人了。” 崔珏笑道:“你好好学了医术,挣了本事,长大后娶妻生子,开枝散叶,便是一家之长,到时候你就有了擎家之力,你也会有家人的!” 小药童努力地点了点头。 他们今日的出诊第一站便是府衙。 府衙连续两任知府死在任上,现在已经变成宛如地狱一般的传说,再加上钦差没走,所以整个府衙的氛围显得十分压抑和拘谨。 崔珏进到府衙之后,就看见了唐渊垂首,立在他的老师允献身后,低眉顺眼,一脸恭敬。 允献笑得温文尔雅,完全看不出是个年轻时是个火爆脾气,敢对太子动手的狠人。 崔珏带着药童向着众人行礼,“各位大人,有礼了!” 刘柯坐在主位,声音冷冷,“崔大夫不必客气!此次找你前来,也是有要事相求。近日,府衙的大牢里感染了一种疫症,囚徒各个生出红疹,奇痒无比。眼下还有多起案件未决,那些囚犯如果因此丧命,这件事可就说不清楚了!所以请你来看上一看!” 崔珏拱手道,“大人,请放心,我自会尽心尽力!” 唐渊可算是松口气,“崔大夫,我带你去!” 允献一直没有说过话,突此时却开口了:“崔大夫,那囚犯虽然身犯重罪,但毕竟是人命一条,很多案件尚未判决,无法知他们是善是恶,所以烦请尽心尽力,免得人误会我等苛待他们。” 崔珏依然拱手行礼,“自然!请二位大人放心!” 进入大牢,崔珏压低声音问唐渊:“唐推官,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些囚犯突发疫症?” 唐渊愁眉苦脸,“我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这事情来得突然,今日一个囚犯突撞门而出,被衙役呵斥。囚犯哭诉身上奇痒无比。待我查前去查看时,他已将身上皮肤尽数都挠破,身上无一处好皮!” 崔珏吓了一跳,“到底是溃烂,还是他挠痒所致?” “挠的!手指甲里还带着血丝,肉丝呢!”唐渊想起早晨的场景,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显然是自己的身上也痒了起来。 崔珏听到这话,告诉药童:“你把药箱交给我,你先不要进去!” 药童急了,“这怎么行?师傅,你一个人进去做,万一出了什么事,我该怎么办?” 崔珏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这小子竟不相信为师的医术!你年纪尚轻,如果进去传染上,我还得费尽心思来照顾你!再说了,我已带了烈酒,可以消毒。放心,绝对没有问题!” 药童还想跟着,却被崔珏冷下的脸吓住了,于是只能忍气吞声退了回去。 崔珏拿起一罐药品,里面是绿色的膏药。 唐渊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 崔珏告诉他:“这里是我调配的止痒膏剂,含有烈酒、油橄榄、忍冬、番石榴、芦荟、冰片、薄荷、麝香。虽然不能根治皮肤病症,但是能够止下奇痒,让他们别再伤害自己!” 到了大牢,崔珏和唐渊都带上了面纱,看见眼前的场景依然是吓了一跳。 牢里的囚犯一个个仿佛峨眉山的猴子一般,在抓挠着自己裸露出的皮肤。 有些人身上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可是他们却不停手,一直抓挠不止。 更有甚者以头撞墙,恨不得死在当场,不愿再遭这奇痒之罪。 崔珏看向唐渊;唐渊摊了摊手,意思是“就是这个情况”! 崔珏又从药箱里拿出了几副手套,分发给衙役。看起来,他们并没有感染。 可是这间牢房,大家吃住一起,怎么可能只有囚犯得了如此奇怪的病,却免了衙役?看来并非传染病症,而是有针对性的投毒! 衙役看见手套,知道崔珏是找他们帮忙,可是看见囚犯凄惨的模样,他们却有些畏惧退缩。 唐渊身先士卒,拿起一副手套戴在手上,问道:“崔大夫,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崔珏告诉他:“这里的药膏是我之前早就调配好的,分量充足,你快快安排衙役给他们每个人的身上涂上,先止住痒,不让他们继续伤害自己。至于其他的病症,我再细细查看!” 唐渊应下,召集衙役。 崔珏又拦住他了,“别在牢房里!这牢房暗无天日,阴暗潮湿,难免会有些蛇虫鼠蚁。你最好带着他们去阳光下涂抹这药物。至于牢房,则需要用生石灰彻底消毒!” 五十五 兄弟阴谋 眼下已经入秋,户外凉风习习,含有薄荷和冰片的膏药涂在囚犯的身上,让他们缓解了灼热的瘙痒。 终于,所有人都平静下来,只剩下难受的呻吟声。 小药童拿着药箱,偷眼看了这一幕,恨不得立刻又把眼睛闭得死死的——每个人身上连块好皮都没有,血淋淋的,实在吓人! “这些囚犯仅仅是男囚,也不知女囚那边怎么样?”小药童龇牙咧嘴地说。 崔珏早就想到这一点,已经让唐渊差了衙役,去叫泰媪前来府衙相助。 “你不用担心,泰嬷嬷已经去了女囚那边照拂着,想来也会妥善解决的。”崔珏宽慰他。 小药童笑着向崔珏行了一礼,“还是师傅想的周到!可是这些人到底是因为什么才会感染此等疫症?看起来好奇怪!” 崔珏向他解释:“原本我以为是疥疮或者是癣症,亦或者是跳蚤鼠蚁引起的病症。可是我仔细看了他们身上,并没有此等症状,而且流出的血液发阴发暗,更有可能是中毒!” 唐渊听了这话,凑了过来,“府衙大牢像铁桶一般,他们怎么可能会中毒?” 牢头听到这话,吓得跪了下来,“唐推官,您可要好好查查呀!我们这班兄弟每日都在牢里,如果囚犯中毒,我们可是难辞其咎的!” 牢头这一举动让其他的衙役也反应过来,跪了一地,纷纷开口:“是呀,唐推官,您可得查个清楚!否则我们受了冤屈,到时候有嘴也说不清啊!” 唐渊知道,他们是怕自己将他们推出去当了替罪羊,所以便在崔珏这个外人面前跪下求告,这样把自己架在了火上,让这件事不查也得查。 崔珏自然也想得明白,暗自苦笑——凡人生活不易,每个人都得长着八百个心眼子,艰难求生。 唐渊冷下脸,“你们这像什么样子!我什么时候说不好好查了?你们先起来,先看护好这些囚犯!看看他们身上一个个的样子,你们这些当差的如果再出什么事,不要说你们,我恐怕也得坐罪下狱,到时候咱谁也保不了谁!” 衙役明白唐渊这个人说到做到,有了这话,自然是会查下去,不会拿他们做替罪羊,于是便纷纷起身。 其实囚犯们已经渐渐歇了瘙痒的难受劲,皮肤上清凉的感觉让他们觉得重回人间。可是由于药膏里含着烈酒,原本被他们抓破的地方现在已经变成刺痛。 不过那刺痛只是在肌肤之上,并没有深入血肉。所以囚犯虽然疼得龇牙咧嘴,倒也是能忍受,全皮瘙痒难耐的感觉好多了。 崔珏在这群人里百般找寻,终于看见了自己的高师伯。 唐渊看见他的眼神,也算是法外开恩,让他带着高承启到了其他的院子进行救治。 高承启病得似乎要比其他人轻一些,身上也没有破损的地方,虽然也有些抓痕,但是能够看得出来,只是为了止痒而已。 高承启看见崔珏,苦笑问道:“上仙,您怎么还留在这里?” 崔珏笑得更苦,“上仙什么呀?我现在可是实打实是个凡人!你要知道,你师弟为了给你们平反,动用了邪术,闹得鉴阳城处于危险的境地,险些全城覆灭,只是我们干预得早,最后只是害死了陈建和。” 高承启吓了一跳,“怎的陈大人已经死了?” 崔珏看了他一眼,“你在牢里,竟然连这消息都不知道?” 高承启没有回答他这句话,反而问道:“那我云师弟怎么样了?” 崔珏突然站起身,冷冷地笑了一下,“高承启,看来你知道云明生并没有死,是吗?” 高承启张口结舌,不知道说些什么好。过了半天,他又露出苦笑,“上仙何必试探我?我们师兄弟三人所做的事情,你应该都已经了解清楚了吧?” 崔珏告诉他:“我并非试探你,正因你们师兄弟三人行为过于莽撞,还挟制了全城的百姓,我也受到了惩罚。所以,我现在真的不是什么上仙,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郎中。你若愿意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我可以想办法解了全城百姓之困。” 高承启叹了一口气,“既如此,我喊你一声崔大夫吧!我并不知我那师弟的计划,只是我们三人皆是那场北境之战受害者的后代,所以心中始终愤愤不平,想要为自己的祖辈讨回公道。 “云师弟悟性最高,入道修炼有所小成。他其实早就回来找过我和张师兄,张师兄当时命数已尽,便把自己的肉身借给了云师弟,让他做完未尽之事。我们三人都没有子嗣,也就是说,我们的祖辈冤屈,如果再不得昭雪,那么便没有后人们便想着这件事!他们永远都要背着恶名!” “原本你们是可以找到当时蒙冤受屈的证据,可是你们却召集当年已死的百姓将士怨灵汇聚于此城,想要以此胁迫朝廷。你们这么做,又与当年的齐家皇帝和陈家佞臣有什么区别?”崔珏点破他们兄弟三人的心思。 高承启语气苦涩,“崔大夫,你所说的路,我们何尝没走过?我们四处伸冤,并没有人愿意听我们说,也没有人愿意为我们平反。你别忘了,现在依然是齐家的天下,他们怎么会否将自己高祖做过的丑事公布于众,让世人知道齐家得位不正?所以,你怎知我们兄弟三人之间内心之苦痛?” 崔珏缓了缓气,不再与他纠缠前尘旧事,而是解决眼前困局:“我们当时找到云明生催动的怨灵远远不足三万。我问你,其他怨灵藏在何处?你要尽快告诉我,否则他们如果真的一旦同时发动,城里的百姓还会陷于险境!你可愿鉴阳城的百姓再受北境之苦?” 高承启无奈地摇了摇头,“我悟性不高,并不像云师弟那般修道有成,所以催动怨灵一事,我是真的不知道。既然如此,你干嘛不让云师弟来完成这件事?免得耽搁下去生灵涂炭……” 崔珏噎住,半天才缓缓开口:“你云师弟为了催动怨灵突破地府结界,不惜让自己魂飞魄散,用自己的灵识作为咒灵。” 高承启听到这里,愣住了,“什么叫魂飞魄散?” 崔珏告诉他:“就是你的云师弟,今生今世无法与你再相见,而且也没有来生!” 高承启听到这里,眼泪刷的流了下来,一时间喃喃无语,不知道该做何等反应。 崔珏也不避讳,明确告诉他:“现在你们师兄弟三人,只剩下你一人。如果不能制止这场劫难,你们三人不但无法洗刷祖辈的冤屈,而且自己也要背负上新的恶名!到了那时,你云师弟魂飞魄散的意义何在?” 高承启还是不说话。 崔珏加重了语气,说道:“你看这次牢狱之中的灾难,难道与这起事件全然无关?你若再不说,再有人员死亡,你的良心又怎能安宁?” 高承启看了一眼已经失了风度的崔珏,说道:“既然你们已经找到了云师弟,还找到他做法事时的怨灵,想来已经知道那些怨灵都藏于食盐中。” “自然!可是那盐粒就算是一座城,也不止千千万如恒河沙,那我们怎么才能最快的找到其他的怨灵?”崔珏语气有些着急。 高承启没有回答他,而是问道:“崔大夫,你说你灵力尽失,那么你以什么保证替我们沉冤得雪?” 崔珏有几分不耐,“我虽灵力消失,又不是记忆消失,自然与地府其他仙官仍有联系。你只要能助我们消除这次浩劫,我们自然会想办法与你洗刷冤屈!” 高承启告诉他:“人间怨念最多的地方莫过于大牢。我们此次所有狱中人皆患了疫症,是因为我们的食物里也是有盐的!” 崔珏心感不妙,“这是什么意思?莫非那些怨灵通过饭菜进入你们体内作祟,才让你们如此奇痒难耐?” “是,也不是。他们并非进入我们体内,而是那些盐粒作为怨灵附着在各个囚犯的身上,用他们怨念催动法力,传染疫症。到时候府衙大乱,怨魂趁机赴在衙役身上,胁迫官员向朝廷申冤。”高承启告诉他。 “可是云明生已死,还有谁能够催动怨灵?”崔珏问道。 高承启笑了,“那不是有一位钦差大人吗?” 崔珏听到这话,恍然大悟,“你是说那位老祭酒,还是说刘柯?” 五十六 药到病除 从高承启的口中得知了他们师兄弟的阴谋,崔珏心里便有了解困之法。 他嘱咐唐渊:“你速速安排衙役去买几大缸醋,有急用!” 唐渊觉得莫名其妙:“要醋干什么,难不成这些醋还能帮着他们解毒啊?” 崔珏告诉他:“这些囚犯身上的奇痒,只有陈醋能解!你快快去找人备来!” 唐渊听了这话,看他态度诚恳,倒也深信不疑。他与崔珏合作几次,这人虽然身上谜团重重,但是从未失过分寸,还是以人命为重的。 下午时分,牢房里已经用生石灰洒扫一遍,几大缸陈醋也拉到了府衙的大牢外。 一时间,整个大牢酸味冲天,恨不得能将人呛得一个跟头。 囚犯身上的药膏还起着作用,宛如正常人一般,所以都已经回到了监牢里。 衙役们戴着口罩,将一碗碗的醋送到了监牢中,让他们快快喝下。 囚犯接过陈醋,被这味道冲得直皱眉。 有那不老实的问道:“这一大碗喝下去,不会呛死吗?我们为什么要喝这个?” “崔大夫说了,你们身上的痒病只有喝这个才能治好!别再墨迹了,还想不想活下去?想活下去,就赶紧喝掉!”牢头凶神恶煞一般地喊道,手中的鞭子也挥得啪啪作响。 这下吓得中囚犯都不敢说话了,只能捏着鼻子将那一碗碗醋灌进肚子里。 一个小衙役悄声问牢头:“头儿,我们用不用喝?这些醋如果真是灵丹妙药,他们喝了,我们没喝。万一到时候只有我们出了什么事,又该怎么办?” 牢头压低声音,告诉他:“崔大夫说了,咱们不需要喝,回去拿醋擦擦身上,问题自会解决!” 小衙役听了的话,觉得有些不靠谱。可是既然崔大夫都这么说了,他不信也得信,毕竟他的医术高明在鉴阳城里都是有名的! 其实说起来,唐渊对于崔珏的所作所为也是觉得不可置信。 可是崔珏觉得态度十分坚决,他也只能听从。毕竟术业有专攻,崔珏是个大夫,而且是个医术不错的大夫,总比他这个门外汉要来的清楚。 更重要的是,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这位崔大夫虽然有些小聪明,但还是惜命的,想来也不敢轻易骗他。 这一缸缸的醋像不要钱似的,送到了府衙,引得两位钦差大臣也觉得莫名其妙,干脆把唐渊和应霄云叫到前厅问个清楚。 允献捋着长须,问道::我说唐推官,你这是做什么?” 唐渊听到这句话,吓得赶忙行礼,“老师切莫这么唤我,可是要折煞我了!其实,府衙里的囚犯所患疫症,崔大夫已经推断出原因了,现在要我们买些醋,给囚犯灌进去,就能解了他们奇痒,也会断了这次疫病。” “胡闹!”刘柯勃然大怒,“醋,乃是调味之品,哪有那些功效?你找的人莫不是个江湖骗子在这坑蒙拐骗?府衙没有那么多银钱供他浪费,快快将他撵走!” 应霄云此时为唐渊打抱不平,“此言差矣!您也不是大夫,唐推官也没有医术在身,我更是莽夫一个。眼下整个鉴阳城名声最盛的莫过于广济堂的崔掌柜,他既然说好使,那就好使!刚才您是没见到,那些囚犯奇痒难耐,恨不得将自己身上皮剥下来的样子!多亏了崔大夫一罐药膏,让他们镇定止痒。眼下他说醋好用,我们就信!总比坐在这里干瞪眼,什么也不做强!要不然您给开个方子?” 刘柯被这莽夫一顿抢白,气得胡子都抖了,“粗鄙之人,懒得理你!” 说罢,他便拂袖而去。 应霄云转过头问唐渊:“这是怎么了?我说的难道不对吗?” 唐渊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拱手行礼,以示佩服。 应霄云摊了摊手,“咱别在这候着了,去后院看看那群衙役有没有把醋灌进去。那群小子干活偷奸耍滑的,看见这一大缸醋,带两回一桶回家都是有可能的!” 唐渊被他说得苦笑一声,“走走走!去看看,免得出了什么事!” 二人起身,向允献告辞。 到了后院,囚犯已经都喝下一大碗醋,每个人都苦着脸瘫在地上,身上被挠破的地方也上了药。 崔珏和小药童忙得满脸大汗,发髻都散开了,长袍上也都沾染了黄的绿的药膏,看起来狼狈不堪。 应霄云看见他们这模样,不禁笑道:“崔大夫,看来真是尽职尽责呀!敢问这些囚犯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突然中了这种疫病?” 崔珏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在角落里的高承启,“没什么,不过是蛇虫鼠蚁伤人罢了。这一天折腾下来,牢房已经彻底消毒,他们的药膏都也涂上,醋也都灌了下去,想来就不会有事了。” 唐渊笑道:“既如此,那咱们先回前厅,两位钦差已经都回去休息了,那位泰嬷嬷也回到前厅休息了。我的俸禄虽然微薄,但是请各位小酌一番,还是有的。” 崔珏刚想客气,就听小药童的肚子咕噜一响。 他立刻脸红了,喃喃道:“师傅,我不是故意的……” 应霄云哈哈大笑,“走吧走吧,唐推官家境不俗,你们大可不必客气!” 到了前厅,泰媪已经等候多时。 小药童童乐呵呵地跑了过去,“泰嬷嬷,今天你可受累了!” 泰媪慈爱地摸了摸他的头,“还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那些女囚情况凄惨,好在救助及时,已无性命之忧。” 她又转向唐渊:“唐大人,老婆子有一事相求。我看那女囚大多面黄肌瘦,身体是不堪重负,可否尽快推动案件审程,别让她们在此受挫磨。更何况,府衙之内,钱财也是吃紧……” 唐渊被她说得面色通红,嘴里依然客气,道:“泰嬷嬷见多识广,这府衙之事也知道。” 泰媪的说辞信手拈来,“我在破家之前,家里也是有人做官的。只是家道中落之后,不得已以医女身份四处行医。后来自己身体也病了,便求到了广济堂。广济堂的崔掌柜心善,将我留下,做了洒扫婆子。所以,我也是懂一些医术,也懂一些官场。老婆子多嘴了,让推官见笑了,还望推官海涵!” 唐渊回避了泰媪的话,问道:“女囚的情况怎么样?是否比男囚更为严重?” 泰媪摇了摇头,“我之前听小童说了,男囚大多奇痒无耐,有的人恨不得一死了之,也有人将自己的皮肤抓挠得血肉模糊。女囚没有他们严重,只是觉得身上奇痒,而且头发掉落。好在崔大夫配药来的及时,止住了她们的痒,又喝下了陈醋,现在都没有太大的问题了。请唐推官放心!” 唐渊松了一口气,“那就好!走走走,咱们就去茶楼吃些便饭,也算是我感谢各位了!至于酬劳,恐怕还得拖一阵子。” “无妨!”崔珏倒是大方。 到了茶楼,这一饭局显得有些突兀,茶楼上的人都纷纷侧目——一个推官,一个衙役,一个大夫带着洒扫的婆子和随身的药童。按理说,这几个人都不会同桌吃饭,眼下却一起出现在酒楼。 跑堂的见多识广,见怪不怪,热情地招呼:“唐推官,您可有日子没来了!看来府衙靠您擎天支撑!” 唐渊严肃地说:“切莫胡言!现在两位钦差大臣都在本城。你这么说,岂不是陷本官于不义吗?” 跑堂赶忙捂嘴,“哟哟哟,看我这张嘴,净是胡说八道!五位客官,那就请二楼包间请了!” 宾主落座,小菜也上好。只是这段时间时事情太多,众人没有心情喝酒,只是一壶清茶解愁。 崔珏此时问道:“唐推官,不知你的老师是何来历?看起来颇有些仙风道骨,可我记得经常里国子监的祭酒是个年过不惑之人。” 唐渊此时远没有在府衙时的精神头,懒懒地趴在桌子上,“看来你游历的地方不少,还见过国子监的祭酒。那是我的师兄,他现在是代行祭酒之职,真正的祭酒是我的老师。 “我的老师其实是前朝旧臣,学识渊博。本来国破之时,他年轻气盛,原本是想随着他的老师以身殉国。可是,他的老师却告诉他,国破并非一人之过,就算改朝换代,也应以百姓为重。我老师尊崇师命,再次入仕,为百姓造福。只是他是前朝旧臣,当朝做个教书先生,已是皇恩浩荡。他也告诉我,不可因书生意气而轻易折损自己的性命,弃天下百姓之不顾!” 崔珏心想:这个想法与魏征是相似的。当年魏征原本是太子李建成的谋臣,后改投李世民的麾下,秉承的就是忠臣应忠于百姓,为天下百姓谋福,并非一人之臣。 五十七 泰媪离开 府衙的事情让这几个人从早忙到晚,吃过晚饭,闲聊了两句,便各自散了。 回到广济堂,小药童打个哈欠,向崔珏和泰媪行了礼,“师傅,泰嬷嬷,我实在太困了,就先回去睡了……” 小药童离开之后,崔珏给泰媪到了一杯温茶,“云明生留在鉴阳城的冤魂虽然在牢房再起事,但是已经被咱们破解了,剩下的恐怕不会再成气候。这次危机就算已经解了。” 泰媪点了点头,“想来不会再有什么大的问题。没想到,这些事情竟然这么轻易被咱们化解,我总觉得心里还有一些惴惴不安。” 崔珏皱眉问道:“这是怎么说的?” “明生悟性高,定力强,怎么会为催动冤魂这等事就轻易魂飞魄散?再说,按照承启的说法,他们师兄弟几个的计划明显匆忙且松散。所以我觉得,事情原本并非如眼前人所见。” 崔珏想了想,“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过眼下这件事,就算是告一段落了,你也不要多想。” “没错!”蒋歆突然闪现在药铺大堂中,“我已经派黑白无常和鬼差搜寻城内其他冤魂,到时候带回灵谷,清点之后,再依规矩对他们再行审判,各归各位,早日入轮回。” 崔珏和泰媪看见来人,赶忙行礼。 崔珏问道:“蒋侯,不知这么晚前来,有何贵干?” 蒋歆告诉崔珏:“这两日,你与泰媪在府衙的处置非常妥帖。那些冤魂皆已归入地府,各殿阎王各司其职,对他们进行审判清算。”他转向泰媪,“此次我是来请你尽快回去,熬制孟婆汤,让这些冤魂进入轮回之前忘却前尘旧事,消弭怨恨。” 泰媪福了福身,“蒋侯,您的吩咐我自然会照做。只是我想问一句,我的徒儿怎么办?” 蒋歆知道他说的是目前还藏在阴山脚下的王源安。 三界都以为王源安命数已尽,将肉身借给云明生,而他自己入了轮回。 可事实上,王源安根本没有受各殿阎王审判,也没有去喝那碗孟婆汤,想来最大可能就是藏在阴山脚下。 地府众人都顾念他是泰媪徒弟,睁一只眼闭一只。 现在泰媪把这件事开诚布公地说出来,倒是让蒋歆有些措手不及。 蒋歆声音依然平静,又带着一丝疲惫:“泰媪,我知你们师徒几人的心结,无外乎是想将当年的事实大白于天下,为王源安和高承启先祖正了名声,给云明生的祖母立碑,让她可得后人拜祭。 “这都需得到人间的皇帝认可,可是他便是此事的始作俑者,再加上天庭享他祭祀,认他君权天授,想完成这件事是很难的。你不要为难我……” 泰媪突然双膝跪地。 吓得蒋歆和崔珏赶忙扶起她。 泰媪是地府先神之一,蒋歆和崔珏可受不得她的一拜。 泰媪说道:“蒋侯,我知道你的难处,所以我也不为难你。我只求你能法外开恩,让王源安带着些许记忆投胎。否则他们师兄弟三人,仅留一个高承启还在人间,恐怕百年之后真的没有人还能记得这桩冤案!” 蒋歆沉吟一下,“要不然这样,原本孟婆堂就缺了几个熬汤的小仙,之前韦秋桐曾经做过,后来我已经到茅山去拜访过她的师门,现在韦姑娘已经回去继续修道了。现在,先让王源安做一段时间熬汤的小仙,待这件事了结之后,我再给他个说法,可好?” 泰媪感激涕零,“蒋侯,老身也知道眼下你也是如履薄冰,我的情求对你也是为难。只是我这几个徒弟多年以来着实过的辛苦,我实在不忍他们苦苦挣扎,却不见真相大白之日!” 蒋歆宽慰她:“好了,好了,不必客气。我们数万年来什么事没遇到过,此等小事大可不必放在心上!如此,你先跟我回去吧!” 泰媪还是犹豫,“那人间的事又该怎么了结?” 蒋歆看向崔珏,“元靖,虽然你现在灵力尽失,但仍然是地府的判官。不管酆都大帝对你的惩罚如何,你不可失了自己的分寸和责任。所以,人间的事由你来了结!” 崔珏拱手作揖,算是答应了。 不过,他也为难:“蒋侯,卢欢广的死原本是冤魂附身所为,高承启和桂红姑娘是冤枉的,可是现在钦差在此地,府衙内各个官员不敢提及此事。既便是唐渊,也得斟酌再三。 “再有陈建和的死,也是云明生一手策划,利用了徐霍翁和陈夫人的旧情,使得二人在冤魂作祟之下,又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现在想要了结这几件事,还想让他们每个人各负其责,着实很难。高承启虽然曾经催动冤魂,可是他不应对卢欢广的死负责任;陈建和之死则是需要徐霍翁和陈夫人对负责,可是钦差是陈夫人的父亲,这……” 蒋歆没有给他答案,“你把事情来龙去脉分辨得清楚。既如此,你只需记得——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谁种的因就要吞下谁结的果。” 这说了和没说一样!可是崔珏还是拱手行礼,“在下明白了!” 蒋歆和泰媪回了地府,崔珏觉得自己像凡人一般,困倦得很,于是也歇下了。 头一遍鸡鸣之时,崔珏觉得房间里有声音,抬眼一看,竟是黑白无常兄弟二人坐在桌边,笑嘻嘻地看着他。 谢必安的招魂幡上影影绰绰地挂着许多魂魄。 崔珏起身问道:“你二人怎么到此处了?是有何事?” 谢必安笑道:“蒋侯将这收罗的其他冤魂的事情交给我们兄弟二人。我俩这一晚上满城寻找那些藏起来的冤魂,盐铺、饭馆、各家各户的厨房……我们可是真的灰头土脸、火急火燎。这不,就到崔判这里讨口水喝。” 崔珏苦笑道:“你这人嘴里从没几句真话!你们二人既然负责此事,那谁把阳寿已尽的人带入地府?” 范无咎就告诉他:“阿傍和罗刹也出来了,这几天人曹负责在城隍庙登记。这段日子,地府为这这事忙作一团。崔判你又在人间,蒋侯每天的脸色都像锅底灰一样的黑。” 崔珏笑道:“那也是没办法的!我听到鸡鸣了,你们二人速速回地府吧,别耽搁了。这些事涉及到凡人皇帝和天庭,万一你们要是有什么疏忽,到时候怕是也要吃亏的!” 谢必安起身,“还是崔判惦记我们!行,我们哥俩先走了。对了,人间有句话:子不语,怪力乱神!也是没道理的!” 崔珏愣了一瞬,突然一笑。 谢必安的性子和应霄云很是相似,两个人看似莽撞,其实办事却极有章法。 他一直以来极力想着证明高承启和桂红姑娘的无辜,可是为什么要证明?这二人本就是无辜的!卢欢广就是病死而已,这有什那可证明的? 想到此,崔珏心里算是豁然开朗,不再纠结此事。 在谢必安和范无咎走后,崔珏起身烧火做饭。 小药童醒了以后,揉着眼睛,喃喃问道:“师傅,怎么是你来做饭?泰嬷嬷呢?” 崔珏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理由,“昨晚嬷嬷家里报信,她的族兄现在已是弥留之际。泰嬷嬷虽然只身一人,可是毕竟还有族人在世,她不回去就会遭到非议,所以我就让她先回去了。你也切莫担心,为师还是能给你做上几顿好饭的!” 小药童的嘴撅得都快挂油瓶了,“好不容易有个婆婆来给我们做饭,总共就留了几天,人就走了。师傅,你说我们这里是不是留不住人?” 五十八 葫芦结案 崔珏知道小药童出生就没了母亲,三岁爹爹也去世了,自小就没有家人。难得有一个年长的女性让他感受到母爱的温暖,只可是仅仅几天就消失了,他心里难免失落。 崔珏笑着摸了摸自己徒弟的头,“别想那么多,有缘一定会再见的。今天咱们不开张,你在家好好备药材,我得去一趟府衙之前。我在府衙当仵作的时候留了一些‘尾巴’还没有做完,现在我得给衙门一个交代!” 小药童懂事地点了点头,“行,师傅,那你就先忙你!” 崔珏整理好书案上的信笺,步行到了府衙。 府衙的司阍对他早就熟悉,看见后立刻进去通传。 现在鉴阳城没有主官,两个钦差虽然都是身负皇命,但还是以刘柯为主。 眼下,两位钦差、唐渊和应霄云都在府衙前堂议事。 刘柯看见崔珏进来,神色很是冷淡,“崔大夫,本官很是感谢你昨日出手相助,免得府衙大牢的一场动乱。不过,我听说你之前是在府衙做过仵作的,许多案件尚且没有办结。我本来也正想找你过来,将这些案件清理一番,最好能探得真相。我倒要知道,鉴阳城主官为何接连死在任上!” “从表面上看,都是病死。”崔珏今日也想做个了解,所以话题提到这里,便立刻答了上来。 “病死?这也未免太过巧合!鉴阳城在短短的一年之内死了多少官员,个个都是病死。”刘柯表示非常不信,“鉴阳城一向是风水极佳的宝地,也是今上愿将此地交给心腹的原因。怎么会接连有官员病死在此地?你到底有没有认真查验尸体?” 崔珏听了这话,一件件与他掰开了揉碎了理论。“先说前任知府范溪河范大人,他乃当今金珠郡主的郡马爷。此人虽然与郡主表面恩爱,但实际上貌合神离。郡主因心悸而死之后,他却依旧寻欢作乐,最终自己也命丧黄泉。” 唐渊赶忙接过话,“不过,这位郡马爷并不真的是当年的探花郎范溪河,而是一个贼人杀了范溪河之后冒名顶替的。可惜,事情过得久远,这贼人的身份现在也没有办法查实。” 刘柯刚想说话,允献捋了捋胡子,开口说道:“这件事我早已知晓。当初范大人事发后,劣徒就给我来了信,我已将此事上报当今圣上。” 刘柯噎住了,缓了一口气,问道:“那通判蔡伯光又是怎么回事?” 崔珏依然恭恭敬敬地回答:“蔡通判说来也巧,他也是寻欢作乐之时,偏巧急患脱症,所以也命丧黄泉。” 唐渊赶忙找补,“没错,那位蔡通判与前任知府关系甚笃,所以两个人也算是酒肉朋友,都曾是花中密友。蔡通判这死法倒也不稀奇。有卷宗里的尸格为证!蔡通判的老母亲受不得打击,人已疯傻了,蔡夫人对仵作尸格并无异议。” 刘柯听到两任官员的死法都如此不堪,皱着眉毛,“鉴阳城怎么如此混乱……这些事,你可曾阻止二位上官?事后,你可曾向朝廷报告?” 唐渊赶忙起身告罪:“下官人微言轻,多次劝诫两位上官,可是却并不得上官在意。至于后来的飞来横祸,在下却不能担下失职之责。” 刘柯重重放下茶杯,以示不满,也不再搭理唐渊,“崔大夫,烦请继续说下去!” “松庐县卢欢广县令之死,按照当晚他的外室桂红姑娘说法,他犯了癔症,自己掐了自己,最后手劲过大,将自己掐死。”崔珏继续说道,“当晚高承启与我在义庄验尸,而桂红姑娘又没那么大的力气,所以这两个人肯定是无辜的!即便是死因有异,也不能草草囚禁这两人就算作结案。” 这话说得不给所有人面子,就连唐渊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刘柯反而没有动作,只是冷哼一声,“照你的说法,大牢里两位凶嫌是无辜的?” “正是!更重要的是,紧接着有一起案件,死者与卢县令的死法一模一样。但是那两位所谓的凶嫌已经被押入大牢多日,所以如此看来,他们两个定是无辜的。”崔珏此话真是抱着得罪所有人的决心。 刘珂掩饰地咳嗽了一声。所谓的接下来这起案件,正是他的女婿陈建和横死家中。 他的死法的确与卢欢广有大多相似,但死因是陈夫人用烈酒和小韶子毒害陈建和,又嫁祸给自己的旧情人徐霍翁。这女婿最后到底是因为毒酒而死,而非是因为脖颈上的掐痕。 在场的人大多也猜到这件事的关窍,只是当着刘柯的面前不好继续深究。 唯有允献抚着胡须,仿佛周围的一切发生了什么都与他无关。 刘柯终于理清了思路,看向坐在下首的一位推官、一位捕头,加上一位大夫,说道:“照你们的说法,这四位官员之死不是因病,就是祸事,可都找不到凶手。” 唐渊迅速地看了崔珏一眼,似乎在寻求他的支持;可是崔珏可眼观鼻、鼻观心,看来是非常认同刘柯的话。 唐渊明白了——崔珏并不想将那位陈夫人的事情揭破。看来这件事又要变成葫芦案了! 想到这里,唐渊起身,向两位钦差拱手作揖,行了一礼,“这几位大人的死,我们也深感痛心。可是有一些的确是自作孽,他们在任时所作所为,我也原原本本都记录在案。无论二位钦差想查什么,都有迹可循!至于当年的探花郎被杀一案,时间久远,案发之时我还没有中榜入仕。因此,还望两位大人与朝廷表明情况,派员调查此事,还范探花一个公道。” 刘柯看了一眼崔珏;崔珏依然是低眉顺眼的立在堂下。 刘柯仔细琢磨了一番。这位崔大夫一定是要保住自己的师叔高仵作;与此同时,他又拿捏着自己女儿的把柄。 想通之后,刘柯起身,“既然如此,那么就以崔大夫所写尸格作为定案依据。几位大人无论是心悸、脱阳,或是癔症,都刚巧都是病死在任。我们自会向朝廷如实禀报。” 说罢,他又转向允献,“不知先生可有其他高见?” 允献摆了摆手,“没有,没有!如此处置甚好!天下太平,天下太平!” 崔珏抬眼看了一眼这位年轻时险些以身殉国的允献,与今时今日揣着明白装糊涂的老头,简直判若两人。 这倒也好,人间的府衙有了定论,那几人的阳间户籍簿册便可完善。到时候,他们在地府受了刑罚之后,一碗孟婆汤喝下,再入轮回,从此前尘旧事与他们皆无关。 只是附身探花郎的老鼠精还得继续留在地府,成为三方的角斗棋子。 崔珏见事情已经算是妥善解决,便起身告辞:“各位大人,在下将所写尸格和卷宗都已准备齐备。到时,如有需要,各位大人自可唤我,我亦可补充。至于冰窖里那几具遗体,还是早日入土为安吧!冬天马上就要到了,冰窖又要存入新冰。那几具遗体恐怕存不放不了多久,还得尽快处置!” 应霄云这个莽夫,“几位大人可否给个手谕,我先去将了高老头和桂红放出来!他们在大牢里蹲了几个月,都冤死了!” 唐渊和刘柯被他气得脸色通红,可允献却眯着眼笑着捋了捋胡须,“憨直可爱,是个莽撞的人!” 崔珏嘴角轻笑,一脸高深莫测,行个礼后,便随着应霄云到了大牢。 牢头看到应霄云,打了声招呼:“应捕头怎么来了?” 应霄云抖了抖手上盖有两位钦差官印的手谕,“这是刚从大人那儿求来的,快把高老头和桂红放出来吧,这俩人坐的是冤狱!” 牢头恨不得捂住应霄云的嘴,但是也知道他就是这个脾气,笑着嘱咐小衙役放出了高承启和桂红。 此时,桂红身着囚服出来。 她冷不丁地看见外面的阳光,惊得眯了眯眼睛。 高承启出来了,一眼就看见了崔珏,心头百般滋味,不知从何说起。他走过去,缓缓跪下。“多谢崔师侄,多谢应捕头!” 应霄云告诉他:“你可是得谢谢我们!你这位师侄把那一沓沓的尸格都准备好了,一口咬定你是无辜的!要不是他如此坚决,你还未必有这好命出来呢!还有你,桂红姑娘,我给你叫了一顶小轿。你穿着囚服在大街上走,难免被人侧目;说不定衙役还会再抓你一回;保长也说不清楚。我让小轿带你去把翠环和欢心接出来!” 桂红姑娘泪眼婆娑,给应霄云和唐渊磕了个头,“多谢二位让我免受牢狱之灾……” 应霄云笑着摆了摆手,“没事儿,没事儿!那客栈里还有好几个人等着我去放出来呢!都别客气了,别在这耽误功夫!” 崔珏微微一笑。 亏得陈夫人性子刚烈、下手很辣,而她的老父亲又投鼠忌器,让这几件事算是得以解决。 虽然过程含糊,但总归没有冤死无辜之人。至于活着的人是非对错,得从长计较了! 一 再见新日 回到广济堂哦,高承启不是不惊讶的。 他问崔珏:“崔师侄,你竟然接手了云师弟的广济堂?” 听了这话,崔珏觉不禁笑道:“高师叔,看来你们是兄弟之间,真的没有什么秘密。你竟然知道广济堂的原来掌柜并不是你的师兄王源安,而是你的师弟云明生。” 高承启也不隐瞒,“事已至此,我还有什么可以隐瞒的?所有的事情崔师侄不是都知道吗?既如此,我们何不开诚布公?叫你一声崔师侄,我心中也是惴惴不安。知道你是仙人,敢问高姓大名?” 崔珏告诉他:“之前我曾对你说过,在下单名一个珪,字元靖,此话并不假。我现在灵力尽失,不愿再提自己旧事,所以你若觉得叫我崔师侄不便,就叫我元靖吧!” 高承启从善如流,“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客气了!” 二人静默了一会儿,气氛有几分尴尬。 还是高承启率先打破尴尬,“元靖,我的师兄弟一个已英年早逝经,一个魂飞魄散。说到底,他们都是因我家之事而受此磨难。所以我能为他们做些什么?” 崔珏摇了摇头,“什么都不做,便是最好的!此二人虽然情有可原,但毕竟所做之事有违天道,罪无可恕。现在地府各位仙家法外开恩,没有计较王源安之过,已是他最好的结果。至于云明生,此事暂无别的更好办法。” 高承启听到这里,伤心垂泪,“那云家只剩他一条血脉,他的奶奶也死了,他又没有后人,以后这件事就再没有结果吗?” 崔珏冷静地告诉他:“其实,你师父泰媪当初已去北境搜寻事情真相。只是当她想要为你们高家翻案之时,当朝的太祖皇帝已经受了天庭的敕封,天庭也受了他的祭祀,是以北境之变想要翻案,恐怕也没那么容易。” 高承启着实有些灰心,“我知道世上的事情总是不如意的。当初我一心追求真相,在尸格中写清楚了卢欢广和费老鸨的脖子上还有一道勒痕,人是不会扼死自己的。可是就因为我的尸格,我自己反倒成了嫌疑人,这着实令人觉得讽刺! “而今我们师兄弟三人皆是北境之变的受害者,想要讨个公道,却犯了天条,受了惩罚了,也是另一种讽刺!” 崔珏知道他心里难过,不过也没有什么更好的话语能够劝慰他,只能转移话题:“这里竟是王源安生前经营的药铺。他死后,云明生也曾附体经营,对这间药铺倾注心血!所幸,东家那人为人豪迈,让我做这里的掌柜,你可以暂时在此处落脚,先不要回到义庄了!” 高承启有些担心,“因我之事,府衙里的钦差对你会不会有成见?我会不会给你惹麻烦?” 崔珏满不在乎地说:“就算他们有成见,也不是因你这一事而起。无所谓,他们不会将我们怎么样的!只是这几起案件现在都葫芦结案,朝廷很快会派来新的知府。铁打的府衙流水的官,你与新知府的相处,恐怕要费一些力气。” 高承启有些不解,“什么叫我与新知府相处?那你呢?你不在做府衙的仵作吗?” “我原本就是一个游医。”崔珏提醒他,“刚到城里的时候,甚至还假扮过算命先生,最后被衙役给撵走了。这间药铺是东家让我帮他管着,还签了三年的契约。所以三年之后我定是要走的,你还回府衙去做你的仵作,这日子不就回到以前的样子了吗?” 高承启失落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元靖,我师傅最近可有来过?” “有!不过她贵人事忙,暂时不会再回来了。今夜你且安心睡着,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崔珏已经吩咐药童收拾出一间厢房,让高承启暂时落脚。 高承启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心里觉得他比自己通透可靠得多。 高承启虽然心里还有许多事没有放下,不过也听从崔珏的安排,安安稳稳睡上一觉。 清晨,鸡鸣三遍。 小药童蹦蹦哒哒地跑过来,敲响崔珏的门。“师傅,师傅,府衙来人了,让你赶紧去一趟!我已经把早饭做好了,没有稀的,你拿两个馍垫上一口,赶紧去吧!” 崔珏吓了一跳,起身披上外袍,推开门,问道:“发生了什么事?着急忙慌的!” 小药童像个小鸟似的叽叽喳喳,“师傅师傅,你快去吧!府衙又来找你了。除此之外,他们还说让你带着高老头一起去!可是我没有见到那位高老头,是谁啊?!” 崔珏不知道府衙突然又有什么事,于是哄着自己的小徒弟,“没什么,你先去吃早饭,这些事交给我!” 崔珏到厢房叫醒了还在熟睡中的高承启,“高师叔,刚才府衙来信,让咱们现在就去,不知道有什么事情。” 高承启懵懵懂懂起身,披上外褂,和崔珏一人拿了一个馍,三步并两步跑向府衙。 到了府衙,其他的官吏都已经到齐,只有这两个编外人员气喘吁吁地站在人群的末尾。 把头的是唐渊带着几个官员,身着官服对着两位钦差行礼告别。 高承启怼了怼旁边的牢头,问道:“这是怎么了?一大清早,急急忙忙的把我们叫过来!” 牢头压低声音告诉他:“昨天你被放出去之后,不知道两位钦差跟唐推官说了什么,他们连夜就要离开鉴阳城去往他处。所以,今早唐大人叫俺们过来给两位钦差送行,表示尊重。” 崔珏心里觉得有些不耐烦,暗暗地打了个哈欠。 高承启做了几个月的冤狱,他可知道民不与官斗,心里就再有千百番惆怅,此时脸上也露出惜别的神情,表演得十分到位。 老祭酒是唐渊的师傅,自然是要拉着他多说几句。 至于刘柯,虽然脸色冷淡,不过好在是他们鉴阳此行,把所有的问题都已妥善解决。不管真相怎么样,他的女儿是保住了。 最后,他与唐渊耳语了几句。 唐渊点头,神色严肃,接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命令一样。 一场送别用尽了大半个时辰。 最后终于在日上三竿的时候,两位大人各自坐上了马车,向城门驶去。 风吹过马车的遮帘,崔珏看见刘柯的车里有一个妇人,就是他的女儿,陈建和的夫人。 陈建和之死,只有陈夫人一人所述,现场上除了崔珏和她的父亲,并没有其他人知道细节。就算唐渊有所怀疑,也得让陈夫人全身而退。 人群此时也渐渐散去,唐渊看见了高承启和崔珏,带着应霄云快步走了过来, 高承启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唐推官,多日不见!小老儿跟您见礼了!” 唐渊赶紧扶起他,“高老头,你的事情我也听说了,你受委屈了!” 高老头赶忙摆了摆手,“查案难免会有几个怀疑对象,所以我这倒也不算什么委屈。” 唐渊神情严肃地说,“我指的自然不是这件事。” 高承启的神色一凛。 此时,应霄云开口了,“刚才刘钦差可说了,徐推官的事情,他要上报朝廷,这几日让咱们继续把他关在牢里的单间,不让他与任何人说话!” 唐渊神色一冷。 “徐霍翁的事情如果通上达天庭,刘柯女儿的事情恐怕也隐瞒不住。”崔珏不解。 唐渊白了他一眼,“你这大夫是做傻了吗?那徐霍翁的罪名自然不是因为杀害了陈建和!他为官多年,无论是贪腐还是渎职,哪一样办不了他?你不要太过死心眼!” “那陈建和的死因还要不要继续往下查?”崔珏问道。 唐渊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你不是说了吗?陈大人是脑卒中而死,眼下又没有什么其他证据证明他是被人所害,自然不用再查下去了。接下来我们要查的只有一件事——到底是哪个胆大包天的贼人敢对当年的探花郎做这种事?” 二 花神游说 崔、高二人从府衙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小药童开门迎人,“师傅,你们回来可真晚!因为今天没开张,好些病人都向我打听你啥时候能坐诊。” 崔珏笑着告诉他:“不急,明天就正常开门看诊。” 说罢,他从食盒里拿出几样精致的小菜和白面炊饼,“这是我们沿途买的。想你一直等我们,也不会做好晚饭。咱们今晚就吃外食吧!” 小药童笑着接过来,“那好,我拿到厨房先去熥一熥,您和高……” 高承启笑着说:“你叫他师傅,那就叫我一声爷爷吧!” 小药童可不乐意了,“看你还年轻呢,叫你爷爷岂不是把您叫老了,我就叫你一声高大伯吧!” 高承启也不计较,点了点头,“好好,你决定就好!” 崔珏也觉得有趣,多看了一眼小药童。 小药童拿着食盒转去厨房。 高承启告诉崔珏:“这孩子根骨不错,打眼一看就能看出我的年龄,着实有几分天赋在身上。” 崔珏点了点头,“我也发现了!这孩子性格开朗活泼,而且天赋也高,算是一个学医的奇才。要不然东家也不会只让他一个人在这么大一家药铺里帮忙。” 高承启突然动了心思,“我这一生恐怕再也不能婚配,我不如收了这孩子为义子,高家也有了后人,万一……” “万一你死了,高家还没有平反,会有人继续替你申冤。是吗?”崔珏一针见血的戳破了他的心思。 高承启也不隐瞒,“是!高家的事和那三万条人命总是要一个说法的,当今齐家皇帝的祖先就是这件事的始作俑者,你们这群当神仙的也与皇帝勾连颇深,我申冤无门!但我信天理昭彰,终有一天我高家的冤屈一定会洗刷的!” 崔珏知道他们师兄弟因为这一缕执念都已经各有下场,所以高承启更不会就此轻易放弃。 他不着痕迹地轻叹了一口气,闻到饭菜香,“高师伯,咱们先吃了晚饭,其他事情从长计议。” 入夜,所有人都已经休息了。 崔珏挑了挑油灯,原本还想着翻翻这自己写过的尸格。 突然,房间里多出一个人,崔珏被吓了一跳,随即又欣慰一笑。作为凡人,他竟然已经有了害怕这种情绪,觉得十分新奇。 再看来人,他又觉得头大如斗,但还是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蒋侯,你怎么有空到此?” 蒋歆面无表情地说道:“正好谢必安和范无咎出去拘魂拿鬼,我上半夜还算是空闲,就来看看你。” 崔珏苦笑道:“酆都大帝对我是惩罚,让我失了灵力在人间修炼。可是地府诸位同僚又不放心,轮番前来,前些天是泰媪,还有黑白无常,今天又轮到了蒋侯。这些事情如果被酆都大帝知道了,大家小心挨罚!” 蒋歆扯出一丝笑,“不会的,酆都大帝对我们所作所为心知肚明。至于其他人动得什么心思,我就防不胜防了。” 听他这阴阳怪气的说法,崔珏知道又遇到难事,问道:“怎么?可有什么不妥,让你如此发愁?” 蒋歆冷哼一声,“十二个月的花神都快轮番来一遍了,还是没有说动我。现在就连魏女夷都来地府了!” 崔珏听到这话,惊讶地问道:“怎么回事?难道这件事都惊动了紫虚元君魏夫人了?” 蒋歆又是冷哼一声,没有回答。 魏女夷是紫虚元君魏华存的弟子,负责掌管万物生长。花开花落是她的神职之一。 魏女夷也有一个弟子,叫做花姑。 花姑原本是个普通女子,姓黄,名令微,是个女道士。因为她常年修炼,至死的模样还保持如少女一般。 花姑平生虔诚的信仰着魏女夷,曾经多次到魏女夷的庙宇拜偈,并且将她的庙宇重新了翻修了一遍。 魏女夷非常感动,便收她为坐下弟子,并且在她睡觉的时候显灵,潜入她的梦中,教授她成仙的修道之法。 花姑得道后,才是真正的花仙。而十二个月花神都以花姑马首是瞻。花姑此人生性爱花,非常喜静,从来不会参与天地间的任何是非。 此次王母娘娘要带走地府女子到百花园重新修炼,这十二个月的花神轮番上阵都没有说动蒋歆。 王母原本是想让花姑前去,可是花姑为了躲这个差事,甚至愿意自毁元丹。 魏女夷心疼自己的徒弟,于是替她揽下这个差事,到地府游说蒋歆。 魏女夷的师傅魏华存是与王母娘娘和孟婆同一代的仙人,魏女夷面对王母的命令自然是不敢不从,所以只得硬着头皮到了地府。 蒋歆虽然与魏女夷同为一辈神仙,但是魏女夷多年以来在紫虚元君座下潜心修炼,自是收了不少灵气,也深得王母信任,因此对待地府众人的态度也倨傲得很。 可是,蒋歆却并不吃这一套。只要那些女子的残魂不愿去往百花谷,愿意进入轮回,蒋歆便将他们留在灵谷。 魏女夷对实木疙瘩的蒋歆颇为不快,两拨人险些在地府大打出手。 崔珏听完蒋歆的讲述,目瞪口呆,问道:“既如此,你不在地府坐镇,来我此处作甚?我现在半分灵力都没有,可不能帮你去打架!” 蒋歆苦笑道:“我只是来你这里躲清静!也不知道王母娘娘和玉皇大帝在斗什么法,俩人这力气都使在了地府!” 崔珏想到一个可能,“莫非天地人三界又要重启纷争,所以他们才抢占先机?” 蒋歆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先不管了,还有一件事,王源安在阴山脚下已经被找到了。我原本是让他去给泰媪做一个炼药的道童,可是他却愿意投胎进入轮回,不再纠结前世之事。说起来,泰媪为了此事也是神伤了很久。” 崔珏说:“范无咎已经把这件事告诉我了,想来王源安在阴山脚下那段时日已经大彻大悟,不再执念;或者是他觉得天地间并无公道可言,心灰意冷,干脆放弃了再追寻真相……” 这话说得蒋歆心里十分不是滋味,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崔珏不再气他,转而问道:“泰媪修补的那些灵魂怎么样?如果能抢在天庭干预之前,把那些女子的魂魄修补完整,想来还会有几个女子能够进入轮回。还有郑玉玉姑娘,还有些时日才能与父母团聚。” 蒋歆告诉他:“泰媪法术自然高深,修补这些魂灵倒是不成问题。只是她对高家的事迟迟不能释怀。” 三 半路父子 崔珏与蒋歆两人相对无言,坐了片刻,谢必安熟门熟路地闯了进来, “蒋侯,我一猜你就是在这里!鉴阳城里的魂魄我都已经拘来了,咱们现在可以回去了!” 蒋歆看着他的拘魂鞭上蓝光闪烁,许多魂魄缠绕在其上。“今日你拘来的魂魄可是不少,怎么鉴阳城里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谢必安甩了甩自己的拘魂鞭,“没有,没有什么不妥!这里去世的都是年迈老人,比起过去的几个月,没几天就拘一个当官的回地府,个个都得受尽地狱惩罚,那才叫真的不妥!” 蒋歆被谢必安这跳脱的性子弄得无可奈何,“行了,行了,我们赶紧回去吧!天明之前,各殿阎王还得把这些人的一生审过……还有一件事,你将最不安分的几个魂魄送到阎罗殿。让包相爷也帮忙一起审,可别紧着我一个人累死!” 谢必安暗笑蒋歆偷懒,嘴上却说:“知道,知道,肯定累不着蒋侯大人!七哥就在楼下等着,恭请蒋侯回地府!” 两个人和崔珏告别之后,瞬间就离开了。 剩下崔珏坐在房间里,回想蒋歆刚才所说的话——泰媪还是放不下高家一事。 泰媪虽然不是创世之神,但是她当年也曾经受到后土娘娘教诲,而且为人耿直。 当初,她与王母娘娘因道理不合而分道扬镳,数万年来却从未说过对方一句不是。 后土娘娘以身化道之后,她坚持留在地府,历经了沧海桑田,仍然坚守本心。 枯坐到天明,崔珏刚要睡下,高承启再次找到他,“元靖,之前我跟你说想要收那孩子作为义子之事,你可考虑好了?我真的是非常有诚意,就算不为高家平反,就当是给那孩子一个家,给我自己一个家,这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崔珏看高承启的态度很是诚恳,又想到自己虽然当了小药童的师傅,但实际上要他自己也是生而为人,有自己的想法,这个选择应该让他自己去做出。 崔珏也松了口,“既如此,我把他叫来商量商量,看他否愿意。” 高承启大喜过望,“那多谢元靖成全!” 早饭时分,高承启没有吃饭,而是早早去府衙点卯,就把这时间留给了崔珏和小药童师徒俩。 崔珏将高承启的愿望一五一十的告诉他,最后不忘补充一句:“是否愿意全凭你个人的心思,你师傅我是没有任何意见的。你若还能记得自己的父母,想要留着原来的姓氏,我只会帮你回绝高师伯。” 小药童放下手中的碗筷,沉默地想了一会儿,抬起头告诉崔珏:“师傅,我知道你所做的一切皆是为我好。高大伯说的有道理,我也是孤身一人,如果他愿意给我一个家,我自然也是愿意奉养他终老。只是,师傅,那你呢?” 崔珏一愣,“什么意思?” 小药童低着头,“我原本是想跟您过一辈子,虽然东家和以前的掌柜叫我一声小童,但是我没有姓氏,没有族谱,所以我想用您的姓氏给自己起个名字。如果我要是认了高大伯为爹爹,我也是不是就要跟着他过日子?” 崔珏没想到小药童竟是怀着这样的心思,一时间有几分感动,也有几分诧异。 他笑着摸了摸小药童的头,“好孩子,你的想法我自是欣慰得很。不过,我是一个游医,以后没有办法照顾你。况且生老病死,对我来说也就是寻常之事。以后我若离开了你,你连拜祭我都找不着地方。莫不如拜了高师伯为父,到时候你也能入了族谱。 “这些天来,我们为高家的事奔走,想来你也知道他家祖上是赫赫有名的镇北将军。因一些事故现在只剩下他这一人,认他做义父倒也不辱没了你的身份。” 小药童自嘲一笑,“我有什么身份?我不过是个孤儿……师傅,你既然这么说,想来是为我好的,那我自然愿意听师傅的。” 晚上,药铺关了张,高承启也下了衙。 崔珏趁着晚饭的时候,把这件事向高承启和小药童拍板定下了。“以后,小童便是高师伯的儿子了!只是这孩子是王师伯捡来的孤儿,从头到尾只有个名字小童。以后姓甚名谁,都由高师伯来定了!” 高承启很是高兴,他告诉二人:“我本叫高祉,因躲避一些俗事麻烦,所以我的师傅就给我起了个字,叫做承启。日子久了,我便把这字当成了名。按照我家的族谱,你这一代原本族谱上是有字的。不过,我要单独给你起个名字叫弘毅,以后你就叫高弘毅——士不可不弘毅,任重而道远!” 小药童听了这个名字,咀嚼了一番,“高弘毅,高弘毅,我喜欢这个名字!” 崔珏端起一杯水酒,“弘毅,以后你便有了自己的名字,自己的族人,自己的父亲。你在我这里学徒,学的是安身立命的本领;你自己则是一个有名有姓、顶天立地的大丈夫,所有修行在于你个人。” 小药童越想越高兴,“是,师傅!我有名字了,我叫高弘毅!” 三人兴致极高,喝得酩酊大醉。 日子就这么一点点地过去了。 崔珏的医术也在泰媪私底的调教下,很有些见长。因为没有灵力,他现在能够全凭自己的医术为患者排忧解难。 其中一部分患者病入膏肓,他就走了后门,让黑白无常翻看一下生死簿。如果能确定患者再无生存希望,便告诉了其家人,让他们不要再到处求医,免得到时候人财两空。 随着崔珏的医术越来越高明,再加上判断生死也是有章法,所以他的名声也越来越大,一直传到了皇城里, 这一日,唐渊喜滋滋地找到了广济堂,进门就向崔珏道喜,“崔大夫,有大喜!” 崔珏看见一脸笑容的唐渊,也颇觉奇怪——唐渊这个人为人聪明,但是性情却冷淡的很,哪里见过他这喜气洋洋的模样? “喜从何来?” “近日,宫里的蔡贵妃病重,现遍寻天下名医,我师傅将你的医术呈报给当今圣上,他准备招你去京城给贵妃看病!”唐渊告诉他。 听了这话,一直在收拾药罐的高承启,手一滑,一不小心把罐子落在了地上。 四 动身进京 崔珏和唐渊被这声响给惊动了,都偏过头看向高承启。 高弘毅赶忙跑出来,“爹,您这是怎么了?” 高承启赶忙拦住他,“全是碎片,你别伤了手,我收拾就好!” 唐渊看没有什么大事发生,就继续绘声绘色地对崔珏说:“那位蔡贵妃说起来与我还有几分渊源。她是家师的外甥女。她原本是要指婚给皇子的,可是她性情却是古怪,最是喜欢年纪比较大的男人,所以当时还是家师主动求了当今圣上,纳了我这位蔡姐姐……” 说到这里,他赶忙捂嘴,左右看了看,没有人在意他这一时的口误,就赶紧圆了回来。“……这位蔡贵妃进宫以后,颇得当今圣上的喜爱。她为人聪明伶俐又十分贤惠,所以很快便被封为贵妃。只是蔡贵妃年幼时,患了喘喝症,被太医院院正医治好了,可是还需一直吃药。去年,那位给她医病的院正已经过世了,所以蔡贵妃的病就无人可医。这段时间,天气转冷,她的喘喝症再次发作。圣上遍寻天下名医,一直未见好转。还是家师回到京城,把你推荐给圣上呢!” 崔珏扯出一个假笑,“看来令师尊还是信得过我,竟将自己外甥的身家性命交于我这个乡野游医。” 唐渊宽慰他:“家师那人不拘一格,他只看中他人的才能。所以你这医术在本地很是有名,他自然是认可的!你也别再候着了,咱们尽快动身去京城吧!” “怎么你也去?那府衙之事由谁接管?还有徐霍翁的事情呢?”崔珏惊讶,唐渊竟然也要一起进京。 “我去京城正是为此事!府衙近期将会有新的主官上任,我得押送徐霍翁到京城受审。毕竟他是朝廷亲封的官吏,而且命案又涉及到另一位朝廷三品大员,所以当今圣上要亲自审问此人!”唐渊笑眯眯地说,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以为然。 “如此,我们什么时候动身?”崔珏觉得再问下去,也不会有什么更有用的信息,还不如听从他的安排,确定动身的时间。 “三天后!”唐渊掰着手指头算计了一番,“这几天你好好准备一下,还有这广济堂,你是不是也应该妥善安排?” 这时高承启凑了过来,小声说道:“我有一个主意,可否将我师傅他她老人家叫回来,先帮忙顶一阵?” 崔珏咬着牙说:“不行!师祖可是修道之人,哪能轻易到凡间行医?” “那怎么办?”高承启发愁了。 “你在泰媪师祖那里学医多年,难道不能去行医吗?”崔珏问道。 高承启苦笑道:“你难道忘了吗?我祖祖辈辈已被贬入贱籍,不能再行医!” 崔珏一下子发愁了,“弘毅之前作为乞儿,也被上任知府大人定为了丐籍,也是不可行医的,只能在药堂里打打下手。我本想着等他长大之后,找机会帮他脱了了贱籍。现在你们父子两个已经绑在一起,着实麻烦!” 唐渊不耐烦了,“你们嘀咕什么呢?这点事情有什么不好解决的!你就开些方子备着!这鉴阳城里又不是只有你这一家药铺,你不开张,别人还是会给人医病的!如果你怕跟东家没法交代,大不了这份钱我补给你!” 崔珏笑道:“你好大的口气!这段时间耽误的营收,你那微薄的俸禄怎么能够?可别吹牛了!” “这有什么吹牛的!我爹爹在京城有好几家庄子,京城附近的茶引也在我家。大不了就用我的零用钱给你填补亏空!”唐渊大大方方地说,“你赶紧去随我去京城,治病救人要紧!” 众人这才知道为什么这位唐推官说话直接了当,可是却能安然无恙地在府衙里当他的官。虽不得各任知府喜欢,却没有人敢和他较劲。 商籍虽然不能入仕,可是皇商却除外。一般来说,皇商与皇家都有些亲缘关系。这位唐推官或许又是皇家哪个旁支的孩子。 众人默契地没有再多说多问。 送走了唐渊之后,高弘毅帮忙开始收拾家里的细软,安排崔珏上京。 崔珏得空去了一趟城隍庙,让城隍君帮忙叫来了泰媪;又从泰媪的手里拿了几颗保命仙丹交给了高弘毅,并且嘱咐他:“如果有病人在其他的药铺不得续命,就把这个仙丹交给他,至少能让他挺到我回来!” 高弘毅好奇地看着这七颗药丸,“这些药丸真的有这么神奇吗?” “这不神奇,这只是我的师祖调配的保命仙丹。你不要多问,也不要告诉你爹!”崔珏殷殷嘱咐道。 高弘毅认真地点了点头,“师傅,你放心去吧!我肯定会看好广济堂的!” 崔珏不知道此行还会遇到什么事,又嘱咐他:“如果我三个月之内没有回来,你就让东家另聘掌柜!” 高弘毅却告诉他:“放心吧!师傅,你一定会按时回来的!我和我爹都在这等你!至于要交给东家的月盈,我看之前还有盈余,我和爹爹先顶一阵,万一不够了再动唐推官的钱。” 崔珏欣慰地笑道:“如此甚好!” 三天的时间匆匆过去。 崔珏安排的一切总觉得还有不妥,可是时间却并不等人,他也只好随着唐渊上路。 在这个队伍规模并不大。一辆囚车里拉着徐霍翁,只不过没有给他带上枷锁;两个衙役看着他;应霄云作为护卫,骑着高头大马;另聘一个车夫赶着马车,马车上的软轿里就是那两个文人——崔珏和唐渊。 唐渊时不时地翻开车帘,看向外边。 崔珏有些不解,“唐推官可是有什么不妥,你要紧紧盯着……” 唐渊扯出一个讥讽的笑容,“你是不知道,徐霍翁在鉴阳城里也算是根深蒂固,有诸多亲朋好友,而且财力雄厚。他想要在这路上兴风作浪,绝对有可能! “还有,他与刘柯刘大人的女儿的事情,也算是刘家的污点吧!这次把他送到京城受审,刘大人难道不会半路灭口?要不然这么大个人证到了京城,是会让他刘家更加丢脸!” 崔珏点头称是。 五 遇见故人 因为轻装简行,再加一路上各个驿站也是多有照顾,所以不过走了半个多月,一行人便到了京城。 到了京城墙下,唐渊便笑道:“竟是我多虑了,一路上竟没遇到那些凶险之事,简直顺利得不可思议!” 崔珏笑了笑,没有答话。 他们自然是顺利的!因为这一路上所到之地的城隍庙几乎是全力相助;有时候走了夜路,就连蒋歆都亲自出场护送,十分得力。 在此情景之下,他们终归是顺利的到达了京城,更换了路证。 一入京城,唐渊安排应霄云带着一众衙役和自己先将徐霍翁押至刑部,让崔珏带着自己的亲笔信到国子监找到自己的大师兄曾修能。 曾修能看见了唐渊的亲笔信,又打量了眼前这位布衣大夫,努力想了想,突然一拍手,“崔大夫,竟然是你!这次老师推荐的人竟然是你!你到京城来了!” 崔珏笑了,“曾夫子是贵人多忘事,竟然还能想起我!” 曾修能赶忙道歉,“怠慢了,怠慢了,请见谅!说起来,当初多亏你救了我一命,让我能够继续完成学业,这算是第一重缘分;而今老师还推荐你到京城给贵妃娘娘看病,让我们就能再次相遇,这算是第二重缘分!” 崔珏非常喜欢曾修能这个人,他心思单纯,而且话语间也总带着几分质朴。 现在听到曾修能这么说,他也笑了,“曾夫子这话说很是有理!你我就是缘分深厚!不过这次来时太过匆匆,既没能带来手信,还得劳烦曾夫子为我介绍一下京城里的情况。” 说到这里,曾修能压低了声音,“老师虽然推荐你,但是我也要跟你说得清楚。这件事并非像你想象的那么简单。蔡贵妃之病症是天生自带的,没有那么轻易被治好。现在你匆匆赶来趟了这滩浑水,万一真有什么不测,恐怕你就会被成为那迁怒之人。京城里的太医也正是因为了解这一点,所以每每开药都是药性极温和的,药量也反复斟酌,生怕出了一丝闪失!” 崔珏点了点头,“我心里是有数的!” 说起来,曾修能与崔珏的缘分倒也是奇妙。 数年前,曾修能进京赶考之时,与几个同乡结伴而行。 他们眼看就要到京城,却赶上了京周闹山贼。这群傻书生不幸被盗贼给盯上了。 他们一个个虽然饱读诗书,但是却着实没有什么生活经验。盗贼盯上他们之后,便潜伏在山坳里打劫。 曾修能不像同乡那样乖乖缴钱,而是与山贼争论,被一刀砍了大腿。 可是,他却誓死不服,结果被那群山贼给打得口吐鲜血。 而其他同乡也没有逃过一难,最后都被山贼一个个结果了。 当夜,崔珏带着黑白无常过来收魂,发现生死簿上却没有曾修能的名字。 其实以当时的情形,曾修能的确是没有活路的,生死簿上的记载恐怕就是留给崔珏的恻隐之心。 既然天道愿留他一命,崔珏便不负所望,将曾修能救了回来了,施了法术,治好了他身上的致命伤。 曾修能醒来之后,只见一个俊挺的年轻人将他送回了客栈,身上的伤也好了大半,于是起身叩谢。 他又听说与他同行的那些学子都已经遇害,更觉自己幸运,可是也更加憎恨这些山贼。 他冲动之下,便要去找这些山贼报仇。可是崔珏告诉他:“此时并非报仇的好时机,而是要安心考试,中了皇榜,到时候用自己的能力去剿灭山贼,还百姓平安,而不是为报私仇。” 曾修能听了这话,深以为然,于是留在城郊,苦读诗书,最后一举中榜。 之后,他拜在允献的门下。可是允献是前朝旧城,始终无法得到重用,只在国子监教书育人。 曾修能本是想要在刑部争得一席之地,可是却始终未能成行。 崔珏得知此事,修书与他,将其中利害讲给他听。 曾修能这才安心留在国子监做学问。也多亏这件事,他也算是因祸得福,朝廷的波谲云诡,从未参与,只是好好的教书。这些年,教书育人,他也是桃李满天下。 而与他同届的进士范溪河,原本最是平步青云的,可是眼下鉴阳城发生的事,传回了京城,让曾修能觉得世事无常,更把一腔热情都埋在了学问里。 眼下,他见到神交多年的崔珏前来京城,说不开心,那是假的,恨不得能拉着他秉烛夜谈。 可是还没等他们说上几句,唐渊就从刑部回来了。 “师兄,你和崔大夫,算是认识了吧?” 曾修能笑道:“怎么算是认识呢?我们原本就是旧相识!” 唐渊惊讶道:“哦,原来如此!难怪那日崔大夫说,国子监的祭酒是个中年人,原来你们早就熟识!” 听到这话,曾修能可是紧张得要命,“不要乱说,国子监的祭酒还是我们的老师,我只是代行此职!” 唐渊摆了摆手,“知道了,知道了,你不要那么迂腐,我们又没说什么出格的话!” 曾修能看了看天色,“眼下那些学生也该下学了,再过一个时辰,我带你们到京城最大的聚贤楼吃上一顿,就算给二位接风洗尘了!” 唐渊撇了撇嘴,“算了,师兄,你那微薄的俸禄就别再铺张了!这顿由我请,毕竟我也算是回到家了,尽尽地主之谊! “你二位先聊着,我得回家一趟。这么多年难得回一趟京城,父母还未见就去吃酒,我可是讨打。所以,我得先回家报备此事。晚上咱们一起去吃酒,也可能一会儿就得进宫……” “这倒不急,你这皮猴子既然已经回到京城,先去家里看看才是真的!”一个沉稳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 三个人回头一看,竟是国子监的祭酒允献。 曾修能赶忙上前行礼,“老师,已经下学了,您还未休息吗?” 允献告诉他:“我算着你师弟今日应该也该到京城了,还有被我给‘拖累’的崔大夫。所以,下学之后我便过来看看。今晚的接风宴,得由我这个老家伙来请,你们几个晚辈,可否赏脸?” 三个人吓得赶忙行礼,“先生说笑了!” 允献哈哈大笑,“不必拘礼,不必拘礼,咱们就去聚贤楼!” 六 初见皇帝 第二天清晨,崔珏晃了晃自己沉重的脑袋,从床上坐了起来。他自嘲地笑了笑——果然变成了凡人,连喝酒都是三杯就醉倒。 他隐约记得,昨晚喝到最后,每一个人都放浪形骇,高声放歌。 亏得曾修能是在聚贤阁定了一个雅间,要不然被人看到他们四个糗态,今天的国子监就会被满城百姓笑掉大牙! 崔珏虽然凡人之身的酒量不行,好在没有失态。 他毕竟身负天大的秘密,怎敢轻易失态? 此时,国子监负责院内洒扫的小仆看见了崔珏出了房门,赶忙喊道:“崔先生,您起来了!昨晚您和允夫子、曾夫子,还有唐推官,是被店家送回来的。唐推官还嘱咐我,让我到了卯时,叫你起来,今天要入宫面圣。没想到,您早早就起来了!” 崔珏看了看半挂在天空的太阳,推算眼下已经将近卯时,问道:“允夫子和唐推官呢?” “允夫子早早就去上朝了,唐推官昨晚被家里人接走了。允夫子说了,待到卯时一过,就派车马来接你进宫。烦请尽快梳洗一下吧!”说罢,小仆端来热水和食盒放到了崔珏的客房。 崔珏颔首,道:“有劳!” 小仆恭恭敬敬地退下了。 崔珏草草地打理了一番,又打开了那个食盒,里面是一碗薄粥,还有几份点心、小菜,看来这些也都是允献安排的。 崔珏匆匆吃了几口饭菜,洗漱完毕,穿戴整齐,便等着车马过来。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位人间皇帝。 话说数十年前,齐家夺得天下,也有天庭的支持,但是地府之人对此一直持有保留意见。 而今,他因为北境之变对这位皇帝又多了几分成见。 虽然身为神仙应该清心寡欲,无欲无求,可是喜怒哀乐又岂能是轻易便能控制的? 如果所有神仙如天庭所求那般,当初斗战胜佛大闹天宫时,为何玉皇大帝和王母娘娘这对明争暗斗数万年的同僚,竟然在那一时同仇敌忾!可见,泥人也有三分土性子,这泥人便是他们这些神仙的化身! 说话间,小仆又匆匆的赶来,“崔先生,马车已经来了,劳烦尽快动身!!” 崔珏行礼,“多谢,我即刻出发!” 到了皇宫,马车停下,一个宦官早早地等在了宫门口。 宦官与门口的侍卫做好了交接,换来了腰牌,便将崔珏一路引到后宫一处。 此处院子修得清新雅致,一看便是妃嫔所居住之地。 一进去,崔珏便看见一身月白色长袍的唐渊七扭八歪地靠在椅子上,眼神迷离。 唐渊听见声音,撩起眼皮,嘟囔一声:“你来了!且等一会儿,陛下和贵妃娘娘还在用早膳,一会儿会召见咱们!” 崔珏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只是坐在了一旁,似乎对于唐渊这没有不计形象的表现,并不感到惊讶。 唐渊坐了一会儿,便感到无聊,坐直了身体,“你可知道我是谁?” 崔珏抬眼看了看他,“唐推官。” 唐渊笑嘻嘻地说:“你这人就是聪明,还不爱说话!看我的样子,你想来也知道我与皇家关系匪浅。告诉你吧,当今圣上是我的舅舅,我母亲是长公主,我的父亲却并没有入仕,而是和金珠王爷一样,得了皇帝舅舅恩准经商!” 崔珏却不惊讶,只是淡淡应了一声,“原来如此!” 唐渊来了兴趣,“怎么?听你的意思,你似乎早就知道了……” “没有,我刚刚知道!”崔珏还是那样不卑不亢,与在鉴阳城时的态度没有什么两样。 唐渊回到京城,似乎是回到了自己的地盘,说话动作便随便起来。 他看崔珏这个样子,越发觉得有趣,“我说崔大夫,按理说,别人听见我这身份总会惊讶几分。尤其想我这富贵人家的子弟,竟然还要被那几个蠢货弹压!你竟然轻而易举地接受了这件事实,在令人刮目相看!” “到底什么事令人刮目相看啊?”一个穿着明黄色龙袍的中年人走了进来,后面带着三五个宦官。虽然人数不多,却有一种浩浩荡荡之势。 唐渊一下子站了起来,俯身便拜,“参见陛下!” 崔珏也不急不缓地站了起身,按照人间礼数,跪地叩首,“草民参见陛下!” 皇帝齐赟打量了一下二人,很快便笑着说道:“起身,起身!” 两个人起身之后,那皇帝又为这二人赐坐,“临润,你到底有什么刮目相看?” 崔珏绝看了一眼唐渊,此时才知道他的表字是临润。 唐渊笑着说:“自然是崔大夫的医术了!皇帝舅舅,这位崔大夫师承泰媪一脉;他的师傅云明生已经修道成仙,自然是医术高超,已臻化境;崔大夫在我们鉴阳城也颇有名气,饿死了其他郎中!这次我师尊允献到了鉴阳城,便见识了他的医术,所以才将他推荐给皇帝舅舅!” 齐赟脸色温和地看向崔珏,“看来,崔大夫的医术高超不亚于当年扁鹊、华佗!” 崔珏不知道这舅甥俩为啥要把“高帽子”给自己戴,赶忙起身行礼,“陛下谬赞了!我不过是乡野游医,有几分小聪明,绝对担不起唐推官如此盛赞!” 齐赟笑了,“不必客气!此次召你进京的原因,想必你也知道了,是为了贵妃蔡敏儿!她自小便患有喘喝症,现在愈发严重了!每每到傍晚时分,她便咳个不停,有时候彻夜难眠,呼吸不畅,看起来十分痛苦;再加上因病饮食不济,现在简直是弱不禁风。如此,崔医生可有办法?” 崔珏觉想了想,“此事需与贵妃见上一面,让我给她把把脉象。”说到这里,他又顿了一下,“自然是需要悬丝诊脉,还得劳烦内官大人们尽早准备!” 皇帝满意他的懂礼,唤来宦官,“都听见崔大夫所说,赶紧去准备吧!” 说罢,他又转向唐渊,“你推荐的这位崔大夫很是懂得礼数,还会悬丝诊脉,看来是有些真本事的!” 唐渊得意洋洋地说道:“我怎么会诓骗皇帝舅舅?” 七 悬丝诊脉 既然皇帝有旨,底下的人做事自然勤快。不出一个时辰,贵妃寝殿的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 崔珏和唐渊等在外庭。 过了一会儿,一个容貌清丽的宫娥走了出来,盈盈一拜,“崔大夫,烦请您到内庭一趟,陛下和娘娘已经等着了。” 崔珏起身,朝着唐渊微微颔首。 唐渊笑道:“可拿出一些真本事来,好好照顾贵妃,那可是我的姐姐呀!” 崔珏看了他一眼,好心提醒:“差辈了!” 唐渊气绝,“快走吧,你!” 进入内庭,映入眼帘的是一面双扇的屏风。屏风上用的是双面刺绣,一龙一凤,活灵活现。 崔珏打眼一看,便知道这屏风价值连城。 从两扇屏风的缝隙中,引出三条金色的丝线,搭在方桌之上。 崔珏看左右无人,走到桌旁,坦然坐下,捻起三条丝线,微微使力,让三条丝线绷直。 片刻之后,他却突然起身,向那屏风后面深鞠一躬,朗声道:“陛下、娘娘,丝线的那一头虽不是人的脉搏,却也是喜脉!” 这时,只见齐赟从屏风后走了出来,而身旁的小宦官怀里抱着一只白色的小猫,猫的脚腕上绑着三根金线。 齐赟脸上表情有些微妙,“崔大夫倒是伶俐,知道丝线的尽头并非我的爱妃,只是这喜脉却断断不可能的!此猫乃是公猫,而且已经被阉过了,怎么可能还有喜脉?” 崔珏笑而不语,从小宦官手中接过这只雪白的小猫。 只见它睁着碧色的眼睛,眼睑处隐隐有些红血丝;肚子上的软肉虽厚,却毫无力道,四肢也是绵软无力。 崔珏手上施力,在猫肚子上抚摸了两下。 小宦官脸色微变,崔珏看在眼里,笑问道:“敢问小公公,是不是因为这猫儿平时娇蛮的很,不许别人碰触?” 小宦官愣愣地点了点头,“崔大夫说的对!这小猫平时都有些脾气,除了贵妃娘娘,别人是碰不得它的肚子!” 突然,崔珏觉手上一用力,狠狠地压住小猫肚子,疼得它吱吱乱叫。奇怪的是,这小猫不抓不咬,只是痛苦可怜地挣扎着。 齐赟看此情景,怕猫儿死在崔珏的手里,到时自己的爱妃该不高兴了。 他刚想出口制止,便闻到一阵恶臭传来,赶忙掩住鼻子。 原来是小猫突然便溺,一坨粪便落在地上,粪便中有几条白色的虫子扭动不止,看起来令人作呕。 崔珏告诉他们:“这便是我说的喜脉!这些虫子留在猫儿的体内,便会不断繁衍,最后让这可怜的小东西死于痛苦之中!” 这一场小小的插曲过后,小猫舔了舔自己杂乱的毛发,腻在崔珏身边,扯着他的衣袖;仔细看,它的眼睛里也没有了红色的血丝。 齐赟满意地点了点头,“甚好!甚好!有请贵妃!” 宫人们又重新布置,拿来三根更加精细的金线,引入屏风之中。 齐赟看着崔珏,“我听临润说过,你表字元靖,我也这样叫你!元靖,你好好医治贵妃。如果贵妃得以痊愈,我定重重赏你!” 崔珏起身,恭恭敬敬地行礼,“多谢陛下!” 齐赟背过手,又转向了屏风之后。 屏风后面几重倩影忙忙碌碌,又听到一声连着一声的咳嗽。 丝线微微一动。崔珏像上次一样轻轻使力,让丝线绷直,他感受其中的细微变化。 片刻之后,崔珏松了力道;屏风里的人知道这是诊脉完毕,收了金线。 齐赟和之前的小宦官再次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齐赟问道:“元靖,你可发现有何不妥?” 崔珏告诉他:“陛下,贵妃患有喘喝症,想来太医院的诸位太医已经诊断无误。这种病症一般情况下没有根治的可能,但可用药物压制住。如果保养得当,只需注意日常饮食,添衣保暖,便可保永不复发。” 齐赟大喜,可是眼神又很快暗淡下去,“既然如此,贵妃为什么还是复发了呢?” 崔珏想了想,“我可否看看娘娘诊治的记档和她之前吃过的药渣?” 齐赟给旁边的小宦官使了个眼色;小宦官赶忙躬身离去。 一会儿,他便端来厚厚的记档以及一盒药渣,告诉崔珏:“崔大夫,这些记档都是娘娘今年以来在太医院诊治的留存;而这盒药渣是昨晚留下的,按规矩要留存一天,待娘娘的情况清楚之后再予销毁。” “有劳公公!”崔珏拿过来一看,记档之中并没有什么不当之处。 他又翻看那盒药渣,却明显看出有些不对劲。 齐赟看着崔珏的脸色,“可有什么不妥?” 崔珏从中捡出一片细小的木屑,凑到鼻端下闻了闻,眉头皱紧;他又在旁边捡出一根草茎,同样闻了闻,脸色变得愈发难看。 齐赟等不及了,“有什么话不妨直说!于公,若有隐瞒,可犯欺君之罪!于私,你既然是临润举荐过来的,不必掖着藏着!” 崔珏行礼,“烦请陛下到外庭相商!” 齐赟猜到事情恐怕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简单,于是让小宦官带着太医院记档和那一盒药渣出了内庭。 到了门口,他回头嘱咐屏风后的宫娥们,“好好照顾贵妃!” 到了外庭,唐渊看见他们一高蹦了起来,“怎么样?怎么样?蔡姐姐……”他又把话吞了回去,“贵妃娘娘情况怎么样?” 崔珏知道,宫中斗争复杂波谲云诡。可是,眼下一条性命,他却不得不救。 他又恭恭敬敬地向齐赟行了一礼,“陛下,草民拙见,太医院记档及所出的药物皆没有问题;问题出在这药渣里,药渣中含有一味青木香!” 唐渊也算是饱读诗书,听到这药名,愣了一下,“木香不就是治疗解贵妃娘娘喘喝症的吗?” 崔珏摇了摇头,解释道:“土木香与桔梗同属,有平喘化痰、行气止痛的功效;但是与它一字之差的青木香,却是木质藤蔓,具有毒性。用的多了,会消减食欲,损伤肾脏;时间久了,人便如落日黄花;更有甚者,还会香消玉殒。 齐赟和唐渊的脸色同时一变。 小宦官听到了如此秘辛,吓得脸色煞白! 八 委以重任 齐赟震怒,“这些脏东西到底怎么进到贵妃的药里?!查!给我彻查!” 唐渊和崔珏对视一眼,天子一怒,事情恐怕不能善了! 唐渊很快调整了状态,笑着说道:“陛下,好在崔大夫发现了症结所在,贵妃娘娘还能可治疗痊愈,您就别生气了!” 齐赟冷哼一声,坐在了主位上,抬起眼皮看了一眼自己的外甥,“临润,你可知道,这药材能混到贵妃日常饮用的药品之中,就能混到朕的饮食之中!可见这皇宫里早就有人不安分了!” 唐渊仿佛恍然大悟,“陛下所言极是!是我思虑欠周!如此,切不能让起子小人为非作歹,兴风作浪!” 齐赟深深看了一眼他,突然问道:“你父亲最近在做些什么?” 唐渊一愣,很快又露出一个惭愧的表情,“说来不怕笑话,我父亲近来买卖甚好,又添了几个美妾……” 齐云冷笑,“看来王叔家门不幸,倒是让你父亲得利不少!” 唐渊立刻跪下,“陛下,我们所得一切皆是陛下天恩。您若有需,我等定倾全家之力为您效劳!” 齐赟面无表情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外甥,半天才道:“起来吧!不管怎么说,你母亲也是我嫡长姐,都是一家人,有需要时我自不会与你们客气!” 唐渊起身,汗流浃背。 而在场的崔珏始终半垂着眼,站在一旁,既未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 齐赟转向神色如常的崔珏,“你既已查出症结所在,我便将爱妃的性命托付于你!你尽快拿出本事,开出诊疗的方子。到时候,我会找个喘喝症者先让你试一试,如无异,你再给我爱妃医病。至于太医院,凡给贵妃看过病的,通通下狱待审!”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高喝一声,“金吾卫!” 一队穿着软甲的年轻人突然出现在殿前跪下,等待皇帝发号施令。 “想来你们刚才也听见了,贵妃娘娘药材中出现了脏东西,这东西指不定哪天就会进到我的饭食之中!” 金吾卫首领立刻叩首,“臣有罪!” 齐赟挥了挥手,让他先起来,“去太医院,把给贵妃诊治过的太医全部下狱!后宫众人平安暂时由崔元靖打理!” 说着,他指了指首领,“你派两个得力的人跟着他,其他人给我彻查此事!免得有一天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进入我的饭碗!” 金吾卫齐声应下:“谨尊陛下旨意!” 齐赟勉强点了点头,眼尾又扫到唐渊,“这段时间你还是不要来宫里了!” 唐渊吞了吞口水,点头应道:“是!我已久未回京城,自是要陪陪父母的,暂时不能在陛下面前尽忠,还请见谅!” 齐赟没有答话,扭头便离开了。 一场风波起了涟漪,很快便又落下。 唐渊和崔珏快步离开了贵妃的寝殿。 到了宫门口,崔珏语调平缓地对自己身后的两名金吾卫道:“二位大人,贵妃娘娘的病症我已知晓,眼下我得回到住处取了手边的家伙什,才能为贵妃娘娘施医开药。” 有一个年长些的金吾卫说道:“崔先生不必如此麻烦,太医院里应有尽有。至于其他,我们会去国子监替你取来,今后你住在太医院即可!” 唐渊回头看了一眼说话的人,语气颇有些不客气,“刘勋,你又在摆什么架子?崔大夫是陛下请来的,你在这吓唬谁呢?” 刘勋的表情松懈了几分,“唐公子,如果不是你把陛下惹火了,我们又何至于这样的态度?” 唐渊露出一个微妙的表情,没有搭腔。 旁边年轻些的金吾卫,看着氛围终于缓和下来,露出一个笑容,“我叫布泰,是金吾卫年纪最小的。崔大夫,我家哥哥在国子监读书,曾经听过允夫子提起过你,说您医术了得,可以肉白骨、医死人。眼下贵妃娘娘病了,陛下千里迢迢将您寻来,您肯定是有真本事的!” 崔珏听到这里,也不免冷汗直流,嘴上赶忙客气,“都是谬赞,谬赞!” 布泰没有注意到他的尴尬,继续说道:“传言总是有几分真的!崔大夫,等你把贵妃娘娘治好,能否在京城多停留一些时间替我祖母瞧一瞧?她老人家现在已卧床半年有余,很是辛苦。” 崔珏点了点头,“自然!医者仁心,我又怎会拒绝?” 布泰露出个笑容,“那太好了呀!太医院到了,您先住进去吧,我们兄弟二人去国子监!” 刘勋扯了扯唐渊的衣袖,“走吧!” 唐渊耍赖,“我这一天折腾,累得要命。你们两个去取东西,我和元靖在太医院等着!” 刘勋和布泰对视了一眼。二人与唐渊相识日久,自然会做顺水人情。眼下还知道了崔珏的表字,知道他们之间倒也亲昵。 布泰说道:“如此,我们以后也换崔大夫表字元靖,可好?” 崔珏自然没有不允的,“当然是好!” 二人走后,唐渊垮下肩膀,赖在崔珏的榻上,哼哼唧唧:“你看我的皇帝舅舅是不是喜怒无常?刚才有没有吓到你?” 崔珏点了点头,“吓人!” 唐渊盯着崔珏的脸看了半天,嘟囔了一句:“没觉得你害怕……” 他又坐起身,“我跟你说,我母亲是长公主,想来你也知道了。不过她与皇帝就有可并非一母所生,皇帝舅舅是庶妃所生,而我母亲则是中宫皇后的女儿。所以皇帝舅舅对我母亲既有姐弟之情,又有猜忌之心,所以我们这一家人不入仕途是最好的选择。偏偏我年少轻狂不服气,参加了科举,还中了榜,自然也不敢仗着自己身份要多高的官职,只求在那养老的鉴阳城做好小小的推官。” 崔珏早就知道,依然很给面子,“看的出来,可以理解!” 唐渊自嘲地一笑,“我那皇帝舅舅别的还好,就是喜怒无常。我父亲本也不是做官的料,颇有些经商的天分。舅舅没钱了,便给他找个罪名,罚没了家产;过些年再让他出来去赚钱,如此反复。金珠郡主身亡一事,之所以舅舅不愿多加干预,也是因为老王爷这些年赚钱并没有分给朝廷几分,早就引得他不满。所以他的女儿、女婿死在了外地,根本不会有人替他们申冤的……” “可你不是还要查当年冒名顶替一案吗?”崔珏知道如此惊动皇权根本的奇案,必是有皇上的首肯才能查探。 唐渊突然压低了声音,“还是要面子的……” 九 初诊开方 二人说起鉴阳城的那些事,总是不免唏嘘。 金珠郡主夫妻俩的死因其实是不足为外人道,着实难堪得很;可是从表面看来,夫妻二人双双客死异乡,不免会让人觉得有什么阴谋,尤其关于金珠郡主的身世,坊间一直有些影影绰绰的传言。 更令人生疑的是,皇帝即便听到金老王爷苦苦哀求,也没有派人调查他们的死因,反而是让人去探查郡马“范溪河”的真实身份。到时候,只要查到“范溪河”实为杀人越货、冒名顶替的贼人,那死了便也死了,自然就会掩过眼下这些猜忌。当然,对金老王爷便也不必再给个交代。 齐赟如意算盘打得好;唐渊作为皇亲国戚,自然接下这个棘手的事情。 崔珏也明白眼下的解决办法是最好的,总不能去说金珠郡主和郡马爷死于精怪之手,否则更会引起人间的恐慌。 两人在太医院闲话了一会儿,等来了刘勋和布泰,四个人按着齐赟的吩咐准备好翌日要用的药材。 第二天一早,崔珏听见鸡叫,便立刻起身。原本齐赟是要给他留几个小宦官伺候着,却被他给婉拒了。毕竟,他一个人已经习惯了,晚上还有那些地府同僚时不时地过来找他聊天。他的周围如果有凡人,反而不便。 洗漱过后打开门,崔珏发现刘勋和布泰已经等在门口。 刘勋笑着说:“元靖,我们得尽快进宫了,想来贵妃娘娘也是等急了,已经差人把我们准备好的药材和器具都拿到了宫里了。” 崔珏拱路拱手,“有劳,请!” 进入贵妃寝殿,依然是隔着一道屏风。 崔珏看见下风口处,他准备好的香炉已经点燃了,满意地点了点头。 按理说,蔡贵妃患的是喘喝症,是不能使用香炉的。 但是崔珏却另辟蹊径,在香炉之中放进了陈皮、冰片、艾草;香炉也不放在贵妃的寝殿内,而是放在了下风口,让香味能够飘进殿中,却让香灰随着风散去,使得整间屋子弥漫着一种柑橘的清香,却又不呛人。 小宫娥走出屏风,拿着一碗蜜羹,问道:“崔大夫,这东西真的能止住娘娘的咳嗽吗?” “自然!”崔珏一板一眼地说,“你舀出一匙,用温水稀释,给娘娘当做茶水饮用,会缓解苦楚。” 里面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就听崔大夫的吧!这些东西原本也是食材,都是小厨房端来的,不会有什么不妥。” 小宫娥福了一礼,转回屏风里, 因为隔着屏风,所以外面只有崔珏、刘勋、布泰三人。 布泰年纪小,性格也活泼轻松,刚才就好奇小宫娥手里的碗。 当他发现那不过就是蜂蜜和白萝卜,很是好奇,哇低声音问道:“崔大夫,这东西真的能止咳吗?” 崔珏不介意他的言语冲撞,而是笑道:“相信我,定会让娘娘缓解苦楚。你若不信,也可以试试!” 蜂蜜对于年轻的孩子总是有着吸引力。布泰看样子真的是馋了,垂涎欲滴,心里想着下了值就找小宫娥讨一碗。 刘勋一把拍到他的头上,“像什么样子?切莫失态!” 布泰回过神,不好意思地脸红了。 过了一会儿,蔡贵妃温柔声音又想起来:“此汤甚好!不知接下来需要本宫做些什么?” 崔珏应道:“娘娘,草民原本想为您施针,可是想您体弱,未必能受得住这针灸之苦。所以,草民开了一剂方子,交给了太医院的院正,待他审阅之后,便让宫人们煎熬出来,您一日三次饮下,不日便可缓解症状。” 蔡贵妃在屏风里期期艾艾地说道:“这些年苦药也喝了不少,一直不见好。既然崔大夫说有好的办法,我便再试试!” 崔珏告诉她:“娘娘不必心焦,这几日可用一些大米、紫苏叶子和姜丝熬成的浓粥,也会对您的身体有所助益。” 突然,蔡贵妃一改之前的哀戚,语调轻快了一些,说道:“崔大夫很是有趣,这些东西都是厨房里常见的,也不见任何名贵药材,怎么就有信心将我这陈年旧病治得好?” 崔珏语气谦逊,“在下乃是乡野游医,多为普通百姓看病。而宫外之人生活本就艰难,哪买得起昂贵的药材?只能在田间地头有什么就用什么。因此这些东西都是家常可见,而且没有毒性,适合贵妃用于调理身子。” 蔡贵妃似乎很满意,“崔大夫说的有道理!想来也是那群太医一心想着用些名贵药材,反而药下得重了,让我这身体更加破败。对了,昨天听你对陛下说话的意思,是有人在我的药材中下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吗?” 崔珏告诉她:“在下并非衙门的推官、捕快,所以不敢确定这东西是否有人故意投进去,只知道青木香本不应该出现在娘娘的药里。或许是有人故意,也或许是医院抓错药,都未可知……” “抓错?!”蔡贵妃声音冷冷,“太医院那些人都是多年的老神仙了,怎么会抓错药?不过是看本宫受宠,有人见不得好,想要除我而后快!哼,亏得临润有心,将崔大夫请来,破碎了他们的黄粱美梦!” 这话说得颇有些交浅言深。 崔珏一时间不知如何应答,抬眼看了看刘勋和布泰,就见两人一改刚才那活泼神态,像两尊假人一般立在门口,仿佛根本没有听到他们在说什么。 蔡贵妃或许是因为情绪激动,突然又猛地咳嗽了起来。 这时,齐赟大踏步的走进来,“怎么爱妃又咳了?难道崔元靖的药不好用吗?” 说着话,他便越过在一旁行礼的崔珏、刘勋、布泰三人,直接转到屏风的后面。 蔡贵妃柔柔的声音响起来,“陛下息怒!崔大夫的药好用得紧,而且心思都精巧,让我不用吃那么多苦药,而是饮些茶水,喝些米粥,便能得以缓解。只是臣妾想到这病痛多年,牵扯陛下的心思,惭愧不已,一时促触动了愁肠……” 齐赟声音温柔,“你就是多愁善感!” 十 蔡氏真容 崔珏为蔡贵妃医治数日,她的病情的确有所好转。 尤其是在药方子上,崔珏也不敢一家托大,与太医院的诸位太医共同商议,抓药之时由金吾卫亲自监督,所以整个过程并没有人能做得了手脚。 原本因为那几个给贵妃治病的太医入狱一事,其他太医兔死狐悲,迁怒于崔珏,对他颇有微词;后来看他医术高明,为人谦虚,心里也放下了芥蒂。 更重要的是,这段时间金吾卫调查青木香的来源,闹得太医院人心惶惶,众人也不敢再惹事,更不敢得罪眼前这位大红人。 其实,崔珏对蔡贵妃的病症虽有所了解,但远不及太医们那般精通;多亏了泰媪时不时地前来助他一臂之力,将各类药方为他提前拟好。 崔珏拿着拿着药方,笑道:“如果被天庭知道我受罚之时还得了你们诸多帮助,恐怕你我的日子都不会好过!” 泰媪冷笑一声,“难不成我多活了这么久,还怕天庭那对老作精不成?” 崔珏知道,泰媪一向对玉帝和王母不满,此时也不敢作声。 他身为晚辈,可不敢乱说!!! 突然,泰媪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至今可否见过蔡贵妃的真容?” 崔珏不知道她为什么问这个问题,摇了摇头,诚实地回答:“我迄今为止都没有见过贵妃。每次我为贵妃把脉,都是隔着屏风悬丝诊脉。望闻问切,只能做到问和切,所以都未曾见过她的真容。” 他顿了顿,“可有什么不妥?” 泰媪笑了,摆了摆手,看来并不想告诉他谜底。“你现在是凡人肉胎……如果你还是地府的判官,自然有办法见到贵妃真容,真的会吓一跳!” 崔珏本不是一个多好奇的人。听到泰媪这么说,他也只是笑道:“你就是爱故弄玄虚!” 泰媪笑而不语,拿出一盒丹药,“蔡贵妃的病症恐怕没那么简单。万一你应付不来,这和丹药还能支撑一阵……对了,我那傻徒弟高承启和他的傻儿子还在药铺苦苦支撑,你把这丹药分给他们一部分!” 崔珏不解,“既如此,你直接去给他就好了,何必再经我一手?” 泰媪苦笑,“我还不想看见我这位二徒弟,他对不起鉴阳城百姓,而我对不起他……” 崔珏看着泰媪,知道高家旧事和数万人的性命,依然是压在她心口的大石。 一时间,二人相对无言。 天亮之时,泰媪离开了。 崔珏一开门,就看见太医院的院正钟萧鼎等在门口。 他吓了一跳,赶忙施礼:“钟院正,敢问找我所谓何事?” 钟萧鼎语气谦逊:“崔大夫,今日贵妃娘娘的药已经全部服用完毕了。太医院需要再次会诊,调整娘娘的饮食,在开些新的药方。” “自然,自然!”崔珏总觉得有几分不对——这件事虽然紧急,但是也得等他进宫看过贵妃的情况之后,才能更换食谱、药方。 钟萧鼎大清早堵在门口,怎么看都不像是着急要给贵妃诊病的样子。 在去往皇宫的路上,崔珏状似无意地把钟萧鼎一早找他的事情讲给刘勋和布泰听。 布泰听完,立刻撇了撇嘴,“元靖,你是不知道,这位院正原本号称天下第一神医,对自己的医术甚是有信心。可是当他知道贵妃的病症乃不治之症,不可能痊愈,所以他从来不参与贵妃诊疗事宜。眼下,许多太医都被下狱了,反而你又接下了为贵妃娘娘调理身体的重担,还颇有成效。钟院正现在来不过是想坐收渔翁之利,你可别让他唬了!” 刘勋毕竟年长几岁,性子成熟些,低声喝道:“布泰,不要胡说!” 崔珏笑呵呵地说:“我本心就是治病救人,也不为了功成名就。医好贵妃娘娘的功劳,我倒无所谓这头功归谁。” 刘勋和布泰与他相处这段时间以来,已经了解他的性格,知道他说的不是假话,不过他俩总是为他抱不平。 三人说话间,已经到了皇宫,在宦官的指引下,熟门熟路地到了蔡贵妃的寝殿。 今天殿中的摆设略有些不同。内庭中没有了那座大屏风,能看见里面摆着一张软榻,几个宫娥正在洒扫。 三个大男人一下子就尴尬了,赶忙退到外庭。 片刻之后,一排宫娥和太监走了进来,分立两排,每个人手里捧着各式的礼盒。 因为御医和侍卫不能单独面见后宫嫔妃,三个人看见一群人进来,终于松了一口气。 此时,齐赟的贴身太监高声唱道:“皇上驾到!” 三人以及那两排宫人齐齐跪下。 只见齐赟挽着蔡贵妃从内庭走了出来,在外庭的主座上款款坐下。 齐赟难得语气如此平和,“都平身吧!” 崔珏和两个金吾卫起身之后,按照规矩一直微微垂头,不能直视皇帝和贵妃。 齐赟满含笑意的声音响了起来,“元靖,上前几步,朕有话问你!” 崔珏微微躬身,走到二人下首处,长身一揖,“草民参见皇上、贵妃娘娘!” 蔡贵妃语气温柔,“这就是救我一命的大恩人,快快请起!” 齐赟心情极好,手一挥,“免礼,看座!” 崔珏坐下,依然是微微地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可是他用余光看到上座的蔡贵妃,心中不免涌起惊涛骇浪——此人竟然和泰媪长得一模一样! 只是泰媪作为地府的神仙,又见惯了三界的沧海桑田,眼中总是带着悲悯;而这位贵妃却是表情温婉,一看就是大家闺秀、贤妻良母。 此时,齐赟拍了拍蔡贵妃的手,“爱妃,我知道这段时日你这身体已经见好,心里对临润那个皮猴子也是想念得紧。我今日就让他到宫里来与你叙一叙。 “前几日,你那身体着实不堪重负,我也不敢让他过来打扰你清净。眼下,你精神大好,自然不再避讳。” 蔡贵妃柔柔一笑,“多谢陛下,知我心中所想,我真的是想弟弟想得紧了!” 齐赟表情一僵,转而笑道:“胡说!那是我的外甥,这也是你的外甥!” 刘勋的拳头微微攥紧。 十一 打探泰媪 因为蔡贵妃身体康复有望,齐赟为此办了一场小小的家宴。宴席之上没有别人,只是齐赟、蔡贵妃、唐渊、崔珏四个人。 就算是四个人,也得分个里外男女,所以安排了一席铃兰宴。 齐赟自然坐在了首位;蔡贵妃退了半步坐在他的下首位;唐渊、崔珏与他们二人间隔三尺左右,面对面坐在了堂下。 四个人之间亲疏远近,一眼分明。 其实,这几天崔珏对于眼前的境况是有几分不解的。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个看病的大夫,真的就算入了皇帝的青眼,还能参加皇家家宴?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几人说话也热络起来。 齐赟举起酒杯,笑道:“临润,我派你调查的事情,查的怎么样了?” 唐渊赶忙放下筷子,躬身行了一礼,“回陛下,我已经派人在鉴阳城里四处查探,但案件已过去久远,查起来颇有些难度。眼下,我的大师兄和应霄云已经到达鉴阳城,接手此事,想来不日就会有结果。就于京城方面,我不在其位,不便多探。不过,这件事已经发过公函到顺天府了……” 齐赟点了点头,“如此,甚好!” 崔珏却闷头不语。无论是范溪河,还是被借了肉身的无辜路人,遭遇劫匪的说辞就是假的,真正幕后操纵这一切的就是那只老鼠精!这种情况下,官府能查到的一切都是徒劳。 不过,上位的皇帝似乎并不在意这些,只是做出这种姿态。民间的传言已经从皇帝害死金老王爷女儿女婿转向了江湖大盗杀害探花郎,占了他的身份,害死了郡主……总之,传说千奇百怪,皇帝摘得干净! 突然,齐赟又把话题抛给了崔珏,“崔大夫,我听说你是修道之人,不知可有什么心得?” 崔珏起身行礼,倒也不否认,“我不过是一些粗浅入门的功夫,谈不上修仙得道。” 齐赟笑道:“崔珏大夫谦虚了!爱妃的病症多年未得治愈,有你出手,眼看着就好转起来,这岂不是可以与大罗神仙比肩?” 崔珏恭恭敬敬地回答:“都是师门家传深厚,被泽与我!” 齐赟像是终于找到了自己喜欢的话题一般,笑得越发和气,“元靖,我听说你的师祖乃是随着太祖皇帝打天下的大夫,也是有名的女军师;更曾听说她高龄百余岁仙逝,不久又重生,颇为传奇。敢问,我可否得见这位仙人?” 崔珏这才知道,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 他面露难色,“回禀陛下,师祖她老人家生性洒脱,且已修成正道,眼下正在云游四方,我着实不知她去了哪里……” 齐云听他这么说,倒也没发火,而是嘱咐身边的小宦官,“你去把贵妃卧室中的那幅画像拿过来!” 小宦官得令,躬身离开。 齐赟继续说道:“元靖,既然令尊祖已经修道成仙,不知你可否也有此等本事?大可拿出来让我见识见识!” 崔珏俯身跪地,“请陛下恕罪,并非草民不愿,实则草民不能。师祖虽得道成仙,但草民实在是凡体肉胎,的确没有此等慧根,庸庸碌碌过活到现在。” 齐赟脸色有些难看,刚想说什么,就见小宦官走了进来,捧着画轴交给了崔珏。 崔珏打开一看——里面是个玄衣女子,一身戎装,容貌姝丽,英气勃勃,看着与蔡贵妃十分相似。 他知道,这画里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地府的孟婆泰媪! 齐赟问道:“崔大夫,你看这画中之人,可否是你的师祖?” 崔珏一时语塞,又抬眼看了看蔡贵妃。 齐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来,笑着说道:“你是觉得画中之人与蔡贵妃十分相似是吗?我告诉你,这幅画是开国以来便流传至今,经由太祖、太宗传于我。都说,得此人者得天下!我自然也想见见真尊!” 崔觉立刻磕了一个头,“既如此,陛下已得蔡贵妃,必然江山永固!” 齐赟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酒杯跳了起来,酒菜洒在地上。 唐渊和蔡贵妃赶忙离席,一同跪在地上,齐齐的喊道:“陛下,息怒!” 齐云声音冷了下来,“崔元靖,我已给你许多机会,你知道我想问的是什么!我劝你不要装傻!” 崔珏淡淡道:“草民知道陛下想再见我的师祖,可是我的确是不知她云游在何处,我也没有办法找到她!” 齐赟看了一眼身旁的小宦官。 小宦官赶忙带着一队宫娥,将地上的残羹冷炙收拾好,桌面上的席面也撤了下去,换上了几杯清茶。 齐赟挥了挥手,“先都坐起来说话!” 众人战战兢兢起身,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都低着头,不敢抬眼直视天子怒颜。 崔珏心里是有几分不耐烦的。 在当年立国之战时,泰媪的确出力不少,不过她却并非为了他们齐家人,而是想尽快结束战争,让百姓稳定生活,休养生息。 之后,太宗皇帝病入膏肓,皇子们都心怀鬼胎,各派人马陷入混战,北疆异族又蠢蠢欲动。 泰媪虽然知道太宗自私冷漠,却也知道他的确是个治国的人才,于是再次出手救了他一命。 因此,在齐家的江山下,便流传了“得泰媪者,得天下”的传言。 齐赟自登基以来,不但声名不如太祖、太宗,而且众兄弟多有不服,心里不免焦躁烦闷。即便纳了蔡贵妃,他也发觉这女子仅仅有相似的容貌,却没有定国安邦的本事,心中更是焦急,势必要找到泰媪。 他得知崔珏师从泰媪一门,又知崔珏与唐渊关系甚密,趁此机会将此人招至京城,为的不仅是给蔡贵妃治病,更是要引出泰媪。 而此时,崔珏心中也是狐疑——就算他自称师从泰媪一门,就算是泰媪名震天下,但有关她的传说已过去数十年,也鲜有人能把他们二人联系起来。这消息想要传到当今皇帝的耳朵里,恐怕也是费些曲折的。 场面一时僵持。 突然,小宦官来报,“金吾卫发现贵妃娘娘药中蹊跷,有要事禀告!” 齐赟缓了一口气,“传!” 十二 院正被疑 金吾卫中郎将郭康一进到殿中,就察觉到气氛有些微妙。但他目不斜视,俯身下跪,“参见陛下,参见贵妃娘娘!微臣率金吾卫经多日查探,对贵妃娘娘所用药材之中出现的青木香一事有了初步结果,现禀告陛下及娘娘!” 齐赟敛了刚才对崔珏和唐渊的不悦神色,又恢复到面无表情,“你且说说看!” 郭康手中拿出一个卷轴,“这是金吾卫众人在皇城内外进行盘查、探问所得的供述。其中,根据一些宫人所述,太医院院正钟萧鼎大人曾经多次出入娘娘的小厨房!” 蔡贵妃听到这话,吓了一跳,“怎么会如此?本宫的小厨房怎会让外人进去?” 说着,她脸色一白,起身便向齐赟跪下,“陛下,臣妾并没有允许宫中有外男出入!如有,定是‘家贼’引来,请陛下明鉴!” 齐赟显然也是想到了这一点,面色阴沉,“你先起来,听他把话说完!金吾卫是不会说假话的!” 蔡贵妃的脸色更加惨白。 郭康接下来的话,却让气氛缓和了不少,“陛下,钟院正进入贵妃娘娘的小厨房,是因为他的女儿正是贵妃娘娘随身侍奉的大宫女,二人实为父女,因此时常出入宫中厨房,为贵妃调制补品……” 没等他的话说完,堂下一个锦衣宫娥跪了下来,“启禀陛下、娘娘,钟院正是小女的父亲!因为我自幼习得医术,可惜功力尚浅,所以父亲经常进宫对我进行指导,可现在宫中都有记档,断没有打扰过贵妃娘娘!而且,父亲每次进宫,都有厨娘和少监在场,断没有坑害娘娘的可能!” 崔珏心里暗笑,这一屋子的人都在鸡同鸭讲——贵妃担心皇帝猜忌她私会外男;宫娥担心坐实残害贵妃的罪名;只有齐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齐赟着实有些不耐烦了,“我不是告诉你们起来吗?听郭康把事情讲完再说!” 众人起身,侧立一旁,心中各自忐忑,脸色阴晴不定。 郭康继续说道:“钟院正每次出入小厨房的时间都不算长,也的确有多名宫人陪同。不过,每一次进攻之后,他的女儿便与负责煎药的宫娥会闲聊上几句,所聊内容却也无关紧要。贵妃娘娘的药材都是由宫娥负责煎制。现下,我已把那负责煎药的小宫娥带了过来!” 齐赟点了点头,“传!” 郭康转身命令金吾卫带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走了进来。 那小宫娥吓得死命磕头。她本是宫中负责洒扫、生火的粗使宫人,从来没有出过厨房做工,自然是没有见过皇帝与贵妃。现下,她被金吾卫带到贵妃寝殿正庭,当然是吓得战战兢兢,头都不敢抬。 齐赟看到这小宫娥,冷声问道:“贵妃的药品都是有你来负责煎制吗?” 小宫娥点点头,“回禀陛下,贵妃的药材、食材都是由我一人生火、看火,我只是个看火的丫头,别的什么都不管……” 郭康接着她的话问道:“那位钟内侍是不是每次都来与你闲话?你们两人的关系是何等密切?” 小宫娥看了一眼钟内侍,说道:“钟姐姐的确是时常找我聊天,她与我是同乡,但我不知道她的父亲是院正大人……我们走得亲密,是因为她年纪渐长,即将放出宫去与家人团聚,而我的家人早已不在。她觉得我可怜,便与我多说几句。我们二人之间从来没有谈及其他,多是谈自己家乡……” 齐赟眯起眼睛看了一眼钟内侍,突然说道:“我想起来你了!我记得你在贵妃宫中伺候许久,我曾说要纳你进宫,你还说全凭我来做主!” 钟内侍磕了一个头,“陛下的确说过此话,不过小女知道蒲柳之姿不敢攀附真龙,所以一直只是怀着期待,从未敢做任何奢望……” 齐赟的眼神变得犀利起来,“难不成你觉得你即将成了我的宫妃,便有资格与贵妃一争长短,于是让你的父亲给贵妃的药里下毒,让她尽快殒命?” 钟内侍被他的一番猜测吓得魂不守舍,赶忙又连磕几个头,“陛下明鉴!我虽倾慕陛下,可断不敢妄想,更不敢做出伤害贵妃的事情!着实是因为我的医术不精,手艺不佳,才烦动父亲大人来替我掌眼!请郭大人问问这位负责开火的妹妹,我们两个闲聊之时从未离开火炉,怎得有机会去下毒谋害贵妃,还请皇上明鉴!” 齐赟听她说的也有理,不过面上却没有什么反应,而是把眼神转向了郭康,“郭康,你把这段事说出来,这几个人扯出来,可还查到什么别的东西?” 郭康抱拳,“是,陛下!我查到了钟院正每次进宫之后的三日之内,必然会调出贵妃娘娘的诊治档案,要求负责的太医调整药方。这本也是太医院院正的职责所在,只是他调整的药方越发温和,与贵妃的病情极不相符。我也查问了其他的太医,他们都告诉我,院正此人虽医术高明,但性子激烈。他给出药方的建议却与他日常的行径大不相同,十分可疑!” 齐赟道:“你把钟萧鼎给我叫过来!” 郭康起身向门口传令,很快钟萧鼎被押了进来。 他看见眼前的场景,扑通一声跪下,叩头道:“陛下!微臣冤枉!” 齐赟看着钟萧鼎,语气冰冷,“听说你时常前往贵妃的小厨房,与自己的女儿相聚啊!看来这皇宫你是走得勤,比回家还勤!” 钟萧鼎吓得赶忙又开始磕头,“陛下,微臣的女儿负责贵妃娘娘的汤水药品,可是她的医术略显不足,我怕她有损娘娘的凤体,所以便时常进宫指导她,希望能更好的为陛下和娘娘效力!却不想被金吾卫诸位误会了,将此事报于陛下,实在惭愧!” 郭康却没等他继续说下去,又拿出一沓子供词,“这些是我们探访了城内各大药铺及周围农户所得的供词。钟院正曾在城内购选青木香,但此味药材有毒,用时须谨慎,各药铺不敢轻易售卖。于是钟院正便向农户直接收购。” 十三 钟氏申辩 钟萧鼎吓得赶忙分辩:“陛下明鉴!青木香虽有微毒,但也是一味比较常用的药,许多药铺也都妥善使用。今年收成不好,青木香本就少;太医院各位太医行事谨慎,所以大都不敢用此味药。所以,今年太医院在采购清单里根本没有选定此药。 “可是,青木香除了内服以外,还可以外服治疗伤病,因此太医院其实对此药的需求量还很大。所以,我便以我的名义私下采购了不少……还请陛下恕罪,微臣也是一片忠心,断没有谋害贵妃娘娘的意思……” 蔡贵妃听到这里,也明白了发生了什么,低低哭泣,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钟内侍也急了,赶忙以头抢地,“陛下、贵妃娘娘,我父亲本就是太医院院正,官居四品,已是众医者之中的佼佼者。他与贵妃又没有任何冤仇,断不可能做出这种自毁前途之事!” 齐赟看向那女孩,“钟内侍,当初我愿纳你入宫,是因为你精通医术,与寻常女子不同,而今看来,你为了一己私利,竟然谋害贵妃,实属心肠歹毒狭隘之人,我断不能容你!” 钟内侍吓得脸都白了,再次哭喊道:“陛下,陛下,请明鉴!父亲虽然经常来找我,可是我们父女俩只是闲谈几句,都为贵妃娘娘尽心尽力调整饮食,制作补品,从来没有其他的非分之想。而且,我与那看火的小宫娥也的确是老乡,自然多亲近些……陛下,一切都可查证,金吾卫诸位查探案件,我自然不会随意置喙,可是既然查到我的头上,总得让我有辩白的机会啊!” 齐赟听了这番言辞恳切的话,脸色仍是冷冷地盯着他们。 其他人依然是不敢说话。 钟萧鼎看这局面越来越对自己不利,干脆一咬牙,叩首道:“陛下,我是出入过贵妃的小厨房,也的确是在贵妃的药里多加了一味。不过绝对不是青木香,而是穿心莲的浓汁!” 此话一出,众人皆愣住了。 钟萧鼎露出一丝苦笑,“陛下!微臣之所以告诉您这件事,是因为的确与小女无关,是我一人所为,一人主张,还请饶过小女!” 齐赟瞥了他一眼,“你说!” 钟萧鼎告诉他:“当初我作为太医院的院正,自然有为娘娘诊病的机会。可是娘娘的病是先天不足,命里自带。喘喝症是表,肺阴亏虚则是里,根本无法医治! “可是,太医院里有一位年轻的太医,却说娘娘的病虽无法根治,却有方子压制住!如果处置得当,可与常人无异。我作为院正,将他方子拿来一看——虽有些不足,但是药性使用得十分相宜,的确是能将娘娘的病症压制住。 “我本想将药方抢过来为己所用,可是这小太医却傻,告诉我这个方子已经记录在案,并且交给了内务府登记,更有娘娘获得了首肯。也就是说,如此精妙的方子,我便再也得不到了! “为了不让这小子出头,我便在娘娘的药里多加了一位穿心莲的浓汁!穿心莲有清热去火之功效,又不含有任何毒素,但只有一点不好,它的味道极苦,听名字就知道那苦味穿心而过。 “我想着,这药如果足够苦,娘娘性格娇蛮,定是吃不了这苦头的,必会减少药物的服用量,最后这方子的药效便不能发挥完全,而那小太医也不会由此出头! “至于青木香,真的是微臣采买使用!微臣在宫外还开设了自己的药铺,铺里所有的药物都由我亲自去买的,而且由我来配比制成各种医病的仙丹,交给病人。过程虽然辛苦,但是这些东西非常有用,让我的生意也越做越好。我也知道,朝廷官员不可在外经商,因此这件事我确实做错了,还请陛下责罚!” 齐赟听到这里,发现他竟把所有的事情都讲通了,便把眼神投向了崔珏,“你有什么要问的?” 崔珏起身向齐赟行了一礼,“陛下,对于刚才钟院长说法,我是无法辨别真假的!从贵妃娘娘的药渣里发现的那点儿青木香绝对不足以将娘娘致命,只是会让她身体持续孱弱,纠缠病榻。” 齐赟听完这话,脸上的神情放松了,可是心情却有些不悦——本以为是钟内侍为了向自己邀宠,所以父女俩谋划害死贵妃。可是按照钟萧鼎这么说起来,这父女俩不过是想要捉弄贵妃,让她缠绵病榻,无法痊愈而非想夺她性命。 “不过,如果钟院正所说的话是真的,那到底是谁在臣妾的药里投下了这种毒物?”贵妃语气依然轻柔,但是说出的话却是满含着委屈。 齐赟抬眼看向郭康,“除了这对父女之外,还找到其他有嫌疑的人吗?” 郭康告诉他:“陛下,除了这对父女之外,所有曾经给贵妃娘娘诊治过的太医都已经进了诏狱。我们日夜加紧审讯,可是众人的回答都大同小异,根本没有人承认谁往贵妃娘娘的药材里多加了这味青木香!” 齐赟想了想,“那个方子开的不错、让这位钟院正都起了邪念的小太医,到底是谁?你们若能把他找出来,今日的罪过也减了一半!” 钟萧鼎磕头,道:“那位太医现在狱中,是太医周子良。” 齐赟挥手,“金吾卫,去把这个人给我带上来!” 这场闹剧进行到现在,各方人马都唱不下去了,唯有崔珏低头沉思—— 如果这钟院正所说的是真话,周子良就应该是贵妃的专属太医;贵妃迟迟不见转好,他便应该检查药方和药渣,尽快调整诊疗方案,又怎得会让自己这个外来人看见药渣里的青木香? 还有,太医院的太医仅负责开方子,那方子的记档也没有青木香,可见这青木香的出现是在配齐药材和开火煎煮之间出了问题! 好在金吾卫的诏狱虽然在皇城外,但毕竟离得近,周子良很快被带到大殿上。 崔珏看见这人,会心一笑! 十四 孟婆之徒 齐赟看着堂下这个年轻的太医,语气冰冷地问:“你就是周子良” 年轻人跪下行礼,起身回道:“启禀陛下,微臣是太医院博士周子良,原本是为诸位太医抄录脉案、整理存档。贵妃久病未愈,诸位老师束手无策;所幸钟院正开明,集中太医院群力群策,我才有机会为贵妃诊治。可惜我学艺不精,没能治好贵妃病症……” 齐赟看了一眼崔珏,“元靖,你看看周子良记录的脉案和药方是否有问题?” 崔珏从郭康的手里拿到了周子良为蔡贵妃制作的脉案和药方,仔细地翻看了一遍,道:“陛下,草民的看法与钟院正不谋而合,周博士所做诊断毫无问题,而且药方设计精巧,非常适用贵妃的病症。以补齐肺阴虚亏空为主,外有化痰止咳功效,的确是良方!” 齐赟眯起眼睛,仔细看着底下这群大夫,冷笑一声,“一个年轻的博士开出了一病救命的良方,而你……”他指向钟萧鼎,“心胸狭隘,想占了那记良方,在我面前邀功;又想让自己的女儿进宫为妃,所以在贵妃的药里下了穿心莲的浓汁,让她无法足量服药,使得病症始终无法转好!” 钟萧鼎不想辩解,只想保住自己的女儿,“陛下所述,都是微臣所做,微臣认罪!” 齐赟想了想,慢里斯条地说:“莫非你以为你认了穿心莲浓汁这事,就能掩盖自己放了青木香一事?我告诉你,投毒便是投毒,无论你放什么在贵妃的吃食药材里,我都不会饶了你!” 钟萧鼎伏地痛哭,“陛下,微臣知道,自己罪无可恕!可是微臣不敢撒谎,也并非隐瞒罪行!只是想到,微臣死不足惜,可是投放青木香的人仍在贵妃的宫中,以后还可能坑害陛下和贵妃……微臣并非不想认,只是微臣若认了,便遂了这人的心思,陛下和贵妃仍有危险!” 齐赟听了这么恳切的言辞,笑了一下,“这么说来,你倒是一片忠心了!” 钟萧鼎抬起头,“微臣不敢奢望陛下饶恕,只希望陛下能饶过小女,一切罪责都由我来承担!” 齐赟不再看他,而是转向郭康,“金吾卫查了这许久,只查出了他们父女俩。我今天姑且相信钟萧鼎所言属实,那么你们接下来该做什么,心里是否有数?” 郭康有些发愁,“陛下,我们定当竭力而为!只是如果再要细查,恐怕就要对贵妃寝宫内的人进行查问,到时候怕是多有叨扰和得罪。金吾卫多是男子,实在是难为……” 齐赟自然不愿头上绿油油,哪怕一点儿可能也不行!“我知你的意思。金吾卫依然在皇城内外仔细查看,还是沿着青木香这条线给我一查到底!我想,整个京城总不会只有钟萧鼎的铺子买这味药吧,肯定还有别人!给我查! “至于贵妃的殿中……”他转向了跪在下面的唐渊,“临润,你自小便在朕眼皮子底下长大,朕待你也是亲厚;贵妃与你也有同门之义,所以这件事我便交给你仔细查探,定不能让伤了贵妃的人逍遥法外!否则你怎么得起朕,怎么对得起你老师允献,怎么对得起你心心念念的蔡姐姐?” 齐赟每点一个人的名字,唐渊的后背便多一丝冷汗。最后,他也伏地叩首:“多谢陛下深信!臣定不辱使命,必然会找到这宵小之人!” 齐赟看了这一地的人,兴致也被败得差不多了,起身拉起蔡贵妃便要回到内庭。临行前,他告诉郭康:“将周子良放了,让他和崔珏共同研究药方,给贵妃做好调理,我要看见一个健健康康的蔡贵妃!” “微臣明白!”众人齐声唱和。 待齐赟和蔡贵妃离开以后,众人总算松了一口气。 郭康的脸色微沉,召唤门口的金吾卫,“将钟萧鼎父女二人下入诏狱!” 钟内侍不过是二八年华的姑娘,哪见过这种场景,一下子就哭出了声。 钟萧鼎倒也镇定,沉默不语地让金吾卫带上软铐带走了。 外庭只剩下唐渊、崔珏、周子良三人。 一个大宫娥走了出来,盈盈一拜,“三位先生,烦请尽快离宫!陛下和娘娘已经累了,就要休息了!” 三人回礼:“多谢姐姐提醒!” 出了皇城,唐渊向二人摆了摆手,弯身钻进自家的马车里,一溜烟地离开了。 崔珏和周子良二人面面相觑,相伴回到了太医院。 一进入崔珏房中,周子良俯身便跪,“不知崔判大人怎么会到此地?” 崔珏疲乏地摆了摆手,“这事说来话长……倒是你,子良,你为什么会在皇城里,还留作太医院的博士?” 周子良笑道:“话说我的身份暴露之后,世间便没有我的容身之地,我也只能改头换面归隐山中。过了些时日,我看这世道已经改朝换代,没人再记得我的事情,所以便壮着胆子出来,希望能混个温饱。” 崔珏自然理解这其中苦楚,“你这人也奇怪——说你没慧根,却能通神明;说你有慧根,百年过去,尚未得道。” 周子良倒是豁达,“如此说来,我还是没有慧根。崔判不必替我惋惜,人各有命。我与常人比较起来,不过是活的时间长些,也没有什么特别!” 崔珏给他倒了一杯清茶,“你若这么想,倒也不失洒脱!” 周子良神色暗淡下来,“只是我师傅已经去世,他到死都不知我的身份,总觉得有些亏欠他……” 崔珏劝道:“你也说了,人各有命!不过,你这一身医术从何而来?竟会如此通透,我真是刮目相看!” 周子良嘿嘿一笑,“此事也要感谢孟婆大人!多亏她将一身医术逐步传授于我,让我能够在这里站稳脚跟。想来我也是满心愧疚,因为已经入了陶家师门,不能再拜孟婆大人,总有些不安。” 崔珏爽朗笑道:“孟婆年岁几何,天地人三界都鲜有人知。如此一个与天地同寿的神仙,又怎么会小心眼儿呢?” “那可不一定!说不定我就是个小心眼儿的人!”二人听到这话,一抬眼,窗棱上坐着一个身材曼妙的女子,不是泰媪,又是谁? 十五 齐赟心思 泰媪从窗棱上轻巧地跳了下来,看见周子良,笑着说道:“数百年过去了,你依然保持原来的面貌,这些时日恐怕并不好过吧?” 周子良苦笑道:“是啊!每过一段时间我就要离开原来的地方,以免被人发现,更何况其间还经历了几次战乱,我本心灰意冷,再也不想入世。可是,当年曾经帮我死里逃生的猎户家中女儿病入膏肓,我进入太医院作博士,也是想能看到类似的脉案,或许对那个姑娘能有所帮助。却不想误打误着,做了给贵妃治病的太医……” 事情肯定不会那么简单!崔珏心里想着,脸上却未显露出来。 周子良也在此时看了一眼崔珏,似乎还是想知道刚才问题的答案。 泰媪是不会隐瞒,明明白白告诉他:“崔判因受人间事牵连,现在已经失了灵力。他曾以我的徒孙名义在人间行医,眼下的继续借着这个身份名头,护住人间不发生大乱,让蒋侯能有精力继续查明真相。” “查明真相?”周子良不解。 泰媪与他相熟,便将这段时日鉴阳城所发生的诸多案件事无巨细地告诉他。 说罢,她感慨道:“现在这些精怪灵力来源还没有查清,他们还有可能继续为祸人间,让三界大乱。地府已是竭尽全力维护这片刻安宁。可是天庭诸子各怀鬼胎,根本不顾人间死活疾苦!” 听到这里,周子良心有感触:“高家之事,我当初在人间也有所耳闻。这件事当时轰动一时,牵扯颇大。高家后人从此再无影踪,高将军当年击退北疆异族的赫赫战功也无人提起;再说起高家,不过是坑杀战俘百姓的嗜血狂徒。” 泰媪冷笑道:“想来,齐家在这事上怕是没有起到什么好作用。” 周子良沉默不语。 这些年他因没有法力,却又永生不老,还能与天庭地府诸位神仙沟通,一直被佛道儒三家所不容。而今终于能过些安稳的日子,却又为报答救命之恩而再度入世。 当下,他又碰见了地府的判官与孟婆。而这一次,地府将与人间的皇帝和天庭的神仙各自较劲,而他不过是一个特殊的凡人,最后也不过是成为一枚路边石。所以,这趟浑水,到底如何是好!这让他一时间心绪杂乱,不知如何应对。 崔珏又给他茶杯里的清茶续上了,“子良,我且问你,那贵妃药里的青木香是怎么回事?你既然从孟婆那里学到了医术,天分又高,不会不知道贵妃的药里有猫腻!” 周子良想了想,告诉他:“贵妃药里的青木香是自己投放的!我在第一次给贵妃诊治之后,便发现了药里的猫腻,只是一直不知何人要害她;而后,我多次提醒贵妃必要按照我的药方进行服用,并且每次都是将药物亲自送到贵妃的手里,再由贵妃身旁的乳嬷嬷去照看煎药的过程。几次反复,贵妃也不见好,我又查看了药渣,便猜测青木香是蔡贵妃自己所下。 “至于钟院正,不过是怀了些私心,也没胆子害死皇家贵人。他不过是想以计策谋算,让自己的女儿能够入住后宫,成为宠妃。” 崔珏有些不解,“我是看到了钟内侍。那姑娘虽然年轻,但貌美不及蔡贵妃分毫,气质也不甚优雅,学问算不得顶好,钟家父女怎的就有信息引得皇帝青眼?” 周子良尴尬地看了一眼泰媪,轻咳一声。 泰媪原本把玩着自己的发梢,看他那扭捏的样子,敲了敲桌面,“有什么你便说,做这种小儿女姿态给谁看?” 周子良起身便是行了一礼,唬得泰媪往后连连退了几步,“你这是做什么?” 周子良涨红了脸,“晚辈接下来的话,可能要冒犯孟婆大人,还请见谅!” 泰媪知道内情,倒是不介意被他说破。 周子良告诉他们二人:“当今陛下因先皇留下的那幅画像,以及民间关于泰媪大人的传说,所以对于‘得泰媪者,得天下’之说深信不疑。当今圣上到处搜罗美女,但凡点滴有孟婆大人影子,便收入后宫。蔡贵妃是和您长得像;钟内侍则是与您同为医女;还有皇后娘娘,她是将门虎女,能在马上驰骋,也颇有您当年在北疆率将士击退异族的风采!” 崔珏也算见多识广,也不得不“佩服”齐家祖孙三代,“可真是没个纲常礼法!这齐家祖孙三代竟然都觊觎孟婆大人!说实在的,那蔡贵妃我见得第一眼,着实吓了一跳,与你的模样活脱脱是一样的!” 泰媪毕竟活得久,小场面倒也吓不着她,冷笑道:“我早就知齐赟的那点儿鬼心思,所以当蔡贵妃进入宫中之时,我还特意去看了一眼,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崔珏拍了拍额头,“我记得大概是几年前,你开始做老妇人打扮,想来就是被蔡贵妃吓到了……” 周子良苦笑地接过话头,“其实我第一次看见蔡贵妃的时候也被吓到了,险些给她跪下,大呼孟婆大人。可是那蔡贵妃眉眼间带着的风情是娇柔孱弱,与孟婆大人的飒爽毕竟不同。可是只要看见她那张脸,我便格外思念您,想您传授我武功,避免我遭受人间非议……” “所以你对蔡贵妃的病格外的上心,写出了这么精妙的药方。”崔珏笑道,又促狭地看了看泰媪,“看来我们的孟婆大人在收了这么多劣徒之余,总算是收了个好徒弟!” 泰媪冷眼瞧着他,“我那劣徒之一还在鉴阳城帮你看铺子呢!” 崔珏自知引得泰媪有所不悦,赶忙起身作揖,“切莫生气,切莫生气,我不过是玩笑罢了!” 周子良从泰媪那里得知了事情的前因后果,“高将军的后人已经找到,被你们藏了起来?” 崔珏告诉他:“倒也不算藏起来,只是此人已经改头换面,隐姓埋名,眼下不过是府衙的仵作。原本知道他身份的人,除了那齐家皇帝,剩下的人都已经死了!” 十六 再聚一堂 周子良知道崔珏这话暗示他不要再多问,于是聪明地截住了话头,转而说道:“关于蔡贵妃这件事,敢问崔判,该怎么解?” 崔珏想不通,“蔡贵妃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周子良也是疑惑,“莫非是因为她与当今圣上年龄悬殊,所以不想侍寝?” 崔珏摇了摇头,“我听说当初蔡贵妃是主动进宫要侍奉皇帝的,并为此回绝了多个上门提亲的冰人。” “那难道是一种争宠的手段?”泰媪也觉得不可思议。 “如果是为了争宠,还不如调养好身体,尽快生个皇子,巩固地位。更何况,皇帝的心思想来也瞒不住后宫女人。她们行为举止更应该向传说中的泰媪靠拢,又怎么会把自己弄得落柳扶风?”崔珏也否定了泰媪的想法。 周子良彻底没有其他可猜测了,“那她到底是为了什么?总不会是想用自己的性命去诬陷别人吧?前朝倒是有人如此做过,不过这招非常危险——有损自己的机体,到时候能不能调养回来,还是未知数;再者自己想要诬陷之人,如果在皇帝心中分量更足,那不是枉做小人了吗?蔡贵妃真的因此这么做,也是令人无法理解……” “那就再等等!如果青木香真的是她本人所投放,她的目的迟早会露出端倪的。”泰媪说着,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册手札,交给了周子良,“子良,你的悟性高,我将这些年行医的手札交给你。你在皇宫行走,万一遇到什么题,在其中或许会找到答案。 “至于崔判,你既然还要留在皇城中,现在的医术恐怕不足以支撑。我这有新修炼出的保命丹,还得给你。想来你之前那些也用的差不多了……” 崔珏接过那精巧的小葫芦,苦笑一声:“保命丹,能治病,却难以保命。人的生死自有定数。” 泰媪嗤笑一声,“是啊,我那一锅锅的孟婆汤,还等着阳间的人去喝呢!眼下,先让你糊弄过去才是要紧的!” 崔珏笑着谢道:“多谢孟婆了!不知蒋侯最近怎么样?” “蒋侯可是忙得很!哪吒三太子终于出关了,在清源妙道真君和斗战胜佛的劝说下,到地府与蒋侯见了一面。也不知二人交谈的内容如何,只见三太子掩面而去。”泰媪说这些的时候,总有些忍不住想笑。 崔珏的表情也有些微妙,不过他却没有多说什么,而是看了看窗外,“眼下天要亮了,泰媪,得回地府了!” “是呀,我们一眼照顾不到,你就跑来找崔判聊天!”黑白无常也进到崔珏的房间,一看见周子良皆是笑出了声,谢必安接着说道:“咱们的小子良还在这儿呢!” 周子良苦笑道:“按照人间年龄计算,我现在已是老妖怪,唯有在诸位大人面前,还能得一句小子良……” 黑白无常哈哈大笑。 范无咎笑道:“你那几百年的寿命与我们这些千百年的老妖怪比起来,算得些什么?听说你现在在人间四处行医,与崔判是一样的。” 周子良点了点头,“唯有如此,我才不会在一处多做停留,也不会引起周围人的怀疑,实在是无奈之举。” 范无咎伸手点了点周子良的额头,又轻轻地敲打了两下,随即摇了摇头,“不行不行,没灵性,没悟性,枯长了数百年的岁数。” 周子良也无奈地摊了摊手,“是啊,我只是一个痴长岁数的凡人,多亏了诸位大人的庇佑。” 崔珏起身,“好了,好了,一见面便聊个不停!天快亮了,你们快点回去复命吧,想来蒋侯等在地府呢!” 谢必安促狭道:“崔判是有所不知,眼下每月花神轮番地到地府来游说,蒋侯美色环绕,应接不暇!” 崔珏不解:“当初已经让一些女子的魂魄跟着他们去了百花谷,还有些自愿留在地府的魂魄愿意再入轮回。怎么王母大人还不放弃吗?” 泰媪说道:“你也说了,愿意再入轮回的大多是灵识未破的,她们如果愿意入精怪道,得道也比别人更容易,王母怎么会愿意放弃?” 说到这里,崔珏皱起了眉毛,“王母大人在为何如此着急增强法力,莫非天庭将有一战?” 此话说完,众人皆惊。 沉默了好半天,谢必安尬笑了一声:“崔判多虑了!眼下,天地间都安定了数千年,怎会再起纷争?不会的,不会的,不必担忧!” “但愿如此!”崔珏喃喃地说道。 此时听到鸡叫声,谢必安一声惊呼:“完了,完了,咱们得赶紧回去了!要不然对着蒋侯那张死人脸,可是吓人着呢!” 崔珏笑道:“本来他也不是活人呢!” 几个人玩笑几句便散了,只留下周子良和崔珏还留在屋内。 周子良皱眉道:“眼下蔡贵妃投放青木香一事已被发现,想来她会消停些时日。我的药方断没有问题,只要她按时服用,很快便会痊愈。她既然会给自己投放青木香,肯定不想那么快恢复身体,必定有些其他的想法。” “所以我们只需按兵不动,以不变应万变,等她自露马脚!你按着原来的药方继续为她调理。如果蔡贵妃再没有其他动作,就看她痊愈之后做些什么!”崔珏说道。 周子良点了点头。 临别前,他又回头问道:“崔判,我知你和蒋侯是知情知性之人,愿意让那些女子再与家人团聚。可是,世间事没有万全的,她们如果来生是痴儿傻儿,那么家人对她们的那点儿眷恋和爱意,最后也会被消磨殆尽。将她们交给天庭,修炼成精怪,还有一线生机……” 崔珏叹了一口气,“我自然知道!她们如果成了精怪,失了前世的记忆,或许这一缕缕魂魄就有机会再生。可是,从现在来看,王母大人修炼精怪,并非是要给他们生命,而是要为己所用。我怎么忍心让这些鲜活的生命在人间时遭尽苦楚,死后还要成为他人手中的兵刃?” 十七 虐杀宫人 自从崔珏听周子良说那青木香可能是蔡贵妃自己所下,便更加仔细地观察她的饮食汤药;而周子良因此一事,也从太医院的博士晋升为大夫。 按理说,他只可以为宫人或是外臣诊病,但是因为数位太医已被下狱,齐赟特准他也可代行太医、太师之职。 听到这个消息,崔珏差人给他送了一份手礼,祝他能够早日连连高升。 这二个“凡人”的一来一往,颇有默契,倒也逗趣。 此时,皇宫内外因为蔡贵妃的病情转好,气氛松快了几分。 齐赟的心情更是大好。几日上朝,听见众人议论国本之争,也没有引得这位猜忌心极强的皇帝勃然大怒,反而饶有兴致地告诉他们:“诸位爱卿,不必着急,朕自有安排!” 这件事被齐赟说起来像个笑话似的,讲给蔡贵妃听。 蔡贵妃掩唇轻笑,“多亏臣妾暂无子嗣,免了外臣猜忌,否则就怕重蹈汉武帝钩弋夫人之覆辙。” 齐赟听了这话,挑眉看她,“哦……看来爱妃也想为我生下皇子,继承大统。” 蔡贵妃柔柔地靠在齐赟的身上,“比起拥有皇子,我更钟意陛下。子嗣之事,且随缘吧!宫中有那么多孩子,哪一个都是我的孩子,我是他们庶母,总归是一家人!” 这个“一家人”显然取悦了齐赟。 他听了这话,脸上那阴阳怪气的表情终于收回去了,伸手揽住蔡贵妃,“你这小小年纪,反倒比皇后通透豁达些!只可惜,皇后偏偏容不下……” 此时正在一旁为蔡贵妃调理药方的崔珏紧闭五感,自己就好像是一个摆设,仿佛根本没有注意他们二人在说些什么。 突然,蔡贵妃脸色发白,呼吸急促,起身远离齐赟,偏头一口鲜血吐在了榻上;转过来,她那绝美白皙的面容上挂着丝丝血迹,看着带着一种诡异而凄惨的美。 齐赟见此情形,一时间也被绝世美色给冲得一愣,很快就反应过来,大步走到崔珏面前,提起他,“元靖,这是怎么回事?你快去瞧瞧!” 崔珏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但是冷不丁地出现,他的确是难以反应。 等他回过神,赶紧从自己的药箱中抽出金丝,却被齐赟摁住,“眼下顾不得那许多!你先给贵妃切脉诊治!” 贵妃脸色越发的苍白,左右侍奉的宫娥飞奔而来。 崔珏看见其中一人,认出那是几次与他们交谈的大宫娥。 她扶住贵妃瘦弱的肩膀,便于倚在自己的怀中,急切的眼神不是作伪。 崔珏拿起一块锦帕,盖在贵妃的腕上,三指搭了上去,仔细琢磨半天。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炬,看向贵妃身旁的大宫娥。 只见那宫娥却微微垂着眼,用手扶着贵妃,用锦帕拂去额间的冷汗,拭去脸上的血迹,并没有任何的表情,似乎完全没有看到崔珏的眼神。 突然,崔珏伸手,两指并拢,直冲大宫娥心口而去;贵妃吓得赶忙躲闪,一下子又扑到了齐赟的怀里。 大宫娥避闪不及,被崔珏一下子点住了穴道,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双手被反剪。 崔珏从她手中挑出一根细如毫毛的银针,问道:“这位天使,敢问这是什么?” 大宫娥面色不改,“我本来在为贵妃娘娘挑选银针,作为崔大夫施针所用。可见贵妃娘娘体弱,一时慌了神,便迎了过来,却不想忘记拿走手上的银针,还让你误会了!” 此时,蔡贵妃伸出苍白的玉指,似乎要拉住大宫娥,语气悲切,“崔大夫,切莫怪她!她也是关心则乱!白鹭自小便跟着我,断不会害我的!” 齐赟看见这一方床榻,瞬间发生了这么多事,脸色也黑了下来。 他把刚才一切都看在眼里,自然不会听那蔡贵妃的话,而是冷下脸问那宫娥:“你说你刚才正在摆弄银针,因此忘了手上有这等利物。可是万一伤到贵妃,你有多少都要命够赔?” 大宫娥手不能动,只能艰难跪下,“陛下,奴婢罪该万死,还请陛下责罚!只是,奴婢真的是无心之失,还请陛下明鉴!” 蔡贵妃珍珠似的眼泪突然涌了出来,握住齐赟的手,“陛下,白鹭真的与我并无二心!我这些年身体不济,亏得白鹭心心念念照顾,她怎会害我?” 齐赟扶住她,“你且先休歇着,我来问个清楚!” 崔珏没有看向他们几人,而是仔细研究这根银针。 银针长约三寸,大概就是一个女子中指的长度,宫娥将银针隐藏在自己的指腹一侧,自然是不会被人轻易发现。 而这银针万一刺入贵妃的肺部,有可能会触得她吐血,达到一定深度,便会让她窒息身亡。 齐赟看向白鹭,突然出手掐住她的脖子,“我再问你一遍,为什么要害贵妃贵妃?药里的毒药是不是由你所下?你这么做到底是什么目的?” 白鹭痛苦地挣扎着,拍打着齐赟的手,却也说不出话来。 崔珏突然跪下,“陛下,此银针虽然细长,但是材质偏软,想要扎进贵妃体内实属不易。我不知这位天使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但想要伤及贵妃,恐怕是不可能,还请陛下饶她一命!” 蔡贵妃和白鹭都惊讶地看着崔珏,似乎没想到他会求情。 齐赟却并不愿意受制于乡野游医,而是加重了手中的力道,“有心也好,无意也罢,身带银针闯入我与贵妃之间!这银针再软,也是个利器!伤了贵妃不说,要是对朕起了什么歹心,又该怎么办?我不能留了此人!” 蔡贵妃听到这话,吓得赶忙起身,“陛下,求您饶了白鹭一命,她是我自小亲如姐妹的玩伴,父亲和舅舅让她照顾我多时,还请陛下手下留情!” 可是她话音未落,只听“咔嚓”一声,白鹭的胫骨已经被折断,头歪在了一旁,眼睛和空空的看着面前的齐赟。 齐赟甩手将她撇在地上。 看见眼前这一幕,蔡贵妃实在受不了,惊叫一声昏了过去! 十八 无常到访 齐赟起身,都没看昏过去的蔡贵妃一眼,而是吩咐殿门口的少监,“进去收拾了!” 少监战战兢兢地看了一眼齐赟身边的随行太监,见对方点了点头,赶紧叫上几个粗使的宦官,快步进到寝殿内室,将白鹭的尸体抬走。 崔珏此时看见黑白无常跟在这些人的身后,紧追着白鹭的魂魄。 其人刚死,魂魄还未能从体内剥离出来。黑白无常到的的确是早了些,现在紧跟一群人着一路飘荡,看起来颇有些滑稽。 就是这般,谢必安还不忘回头和崔珏打招呼:“崔判,晚上找你一叙!” 崔珏不禁苦笑,也不敢与他们对视,生怕引得怀疑。 只待这些人走后,在贵妃殿内少监和宫娥的监视下,他给蔡贵妃把了脉,告诉众人:“蔡贵妃只是受了惊吓,并无大碍,请放心!” 蔡贵妃的乳嬷嬷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刚才场景着实有些吓人,便又把话吞了回去。 崔珏也不愿多管多问,微微施了一礼,便也离开了。 等他走出殿门外,隐隐听到那门里的哭声才低低响起。有个小宫娥问道:“嬷嬷,白鹭姐姐如此,我们该怎么办?” 乳嬷嬷说道:“一切等娘娘醒来再做计较,先不要慌乱!” 入夜,崔珏备好了酒菜,就等着自己过往的同僚来找自己说些闲言。 只见烛光一闪,原本金色的火苗变成了蓝色,悠悠地,颇有些瘆人。 崔珏轻咳一声,“行了,快出来吧!你们有事没事就往我这跑,也不知道蒋侯到时候该怎么想!” 谢必安收回自己那原本吐的老长的血红舌头,笑着说:“崔判多虑了!蒋侯对我们兄弟二人的行踪一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何况来你这里,他是多有不便,巴不得我们多来看看,以免你遇到什么麻烦!” 崔珏呷了一口酒,“我会遇到什么麻烦?再说了,酆都大帝罚我在人间修炼,就算是遇到什么危险,死了,伤了,大不了再入轮回,还能怎么样?” 谢必安撇了撇嘴,“别说的那么轻巧!就算是你有不死之身,可是伤病疼痛却是实实在在的!不信你问问怎么也死不了的周子良!何必遭这罪呢?还不如让我们好好保护你!” 崔珏听他说的越来越不像话,赶忙伸手打住,“行了,我知道你们这次来是想询问白鹭的死因,说正事吧!” 谢必安以手遮眼,无奈说道:“崔判,你是不知道,这姑娘嘴才硬呢!蒋侯正在下面问她,泰媪也在一旁作陪,就连包相爷都被请来了。可是这姑娘就在堂上一跪,不哭不闹不言语!如果不是我们拘她的时候,发现三魂七魄皆是完整的,我都以为她也被夺了魂魄,险些送去灵谷!” 范无咎对于谢必安这贫嘴的毛病实在有些无奈,“好了,好了,别贫嘴了!崔判在这也是艰难,哪有功夫听你这些罗嗦?” 谢必安最是听他七哥的话,赶忙赔笑说道:“崔判,七哥嫌我聒噪了!我们此次来,真的是想知道这姑娘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突然惹怒齐家那老小子,竟然被他以这种方式活活掐死!我看那蔡家女娃都被惊到了!” 崔珏一下子就听出他话里的意思,“白天的时候你们一直就在殿中,没有出来。” 谢必安告诉他:“我们本来是按着生死簿的记载,发现那位白鹭姑娘当时是将死之人,可是奇怪却是没有记载是非缘由。我们只能提前,想看个究竟。 “可是,就在那时,一阵风刮过。那风中带着法术,阻了我们的视线,就见到那齐家老小子掐住她的脖子,将她活活掐死了。至于前因后果,我们的确是没看到!” 这话说完,崔珏倒是有些意外,“莫非当时还有其他人在场?” 谢必安和范无咎摇了摇头,异口同声:“我们法力微薄,着实没有任何的感受,所以才想向崔判寻个究竟!” 崔珏自然一五一十地告诉他们当时的情景和前因后果。 二人听完,面面相觑。 范无咎不解:“如此说来,也不过是人间皇帝施威而已,也没什么不能让我们知道的。当时到底是为什么要遮挡我们的视线?而且施法之人能阻住我等鬼眼,可见是深谙地府法术的!” 崔珏摇了摇头,“现在请此等情况,我的确没有办法给你们任何意见!只盼着你们兄弟二人能够探明真相。” 三人一时间陷入沉默。 过了片刻,范无咎犹豫地说:“崔判,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崔珏十分惊讶。 范无咎这个人身材矮胖,看起来为人粗鲁,但其实十分的心细,而且侠肝义胆,否则谢必安也不能仅仅因为范无咎溺水而亡,便投缳自尽,随他而去。可见两人不仅感情深厚,更是仁义无双! 而一向爽朗的范无咎竟也如此犹疑,看来事关重大! 崔珏不露声色,“你但说无妨,你我之间还怎会讲得这些虚话?” 范无咎告诉他:“最近一段时间,我发现孟婆与张洪走得颇近。我怕孟婆因为太过心切查明高家真相,而行差踏错,与张洪有过深的交集。张洪此人,我们都知道,颇有些歪才,都能逼得包相爷失了第一殿阎罗之位,可见真不是个好相与之人。孟婆如果是因为高家之事与他过从甚密,无异于与虎谋皮。我们实在有些担心!” 谢必安也猛劲儿点了点头,“是啊!这件事一直是我心头隐忧,总怕泰媪为了报仇而认贼作友。现在,你已进到皇宫大内,泰媪恐怕会更觉得报仇有望,与张洪做了不明交易。万一最后失了分寸了,被天庭抓住把柄,她就再无回头之可能!” 崔珏眉头紧皱,但也没有多说什么,只道:“我已知道,还请二位不要轻举妄动,以免伤了泰媪的心!” 黑白无常对视一眼,知道崔珏更怕的是泰媪与他二人生了嫌隙,以后难以相处,心中感念崔珏为人妥帖,郑重地答应了。 十九 凌晨进宫 临别之时,崔珏告诉黑白无常:“蔡贵妃一直想让自己缠绵病榻不,愿那么快的康复,所以白鹭那姑娘所为或许受了蔡贵妃的指示,却不想被心思多疑的齐赟给杀死了。你们大可以在这件事问上一问!” 黑白无常对视一眼,双双抱拳,“多谢崔判指点迷津,我们这就向蒋侯回禀!” 崔珏送走他们坐在椅子上,黯然沉思。 泰媪这段时日表面上看似风轻云淡,但这几十年来,她对于高家所遭受的一切,迟迟没能释怀。 在之前陈建和被杀一案中,虽然最后查清是他的妻子伙伙同情人徐霍翁所为,但是泰媪在其中到底有没有发挥什么作用,这也的确难以判断。 眼下只盼着她能够及时悬崖勒马,切莫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否则,天庭定会拿此事大做文章,到时候地府上下想保她平安也是难上加难,就算是酆都大帝也难以顾她周全。 崔珏只盼着泰媪下次再来探望他时,能够耐心听他说上几句,愿她早日解开心结,躲过这一劫。 这几夜,地府之人时常来探望崔珏,让他觉也睡得不好。 天蒙蒙亮,他简单洗漱一番,便躺在床上补眠。 而在此时,突然房门被人敲响,又急又猛。 能在这时进入太医院,只有宫里的人! 崔珏挣扎起身,开了门,看见蔡贵妃的乳嬷嬷跪在地上:“崔大夫,求您即刻进宫,赶快看看我家姑娘吧!她今早再次昏厥过去,到现在面如金纸,怎么也不见好,也叫不醒了!” “周大夫过去了吗?”崔珏立刻披上衣服,问道。 “过去了,过去了!我来这便是先叫的周大夫;周大夫让我过来再叫上您,怕有什么不周之处,也让您帮忙照应一下!”乳嬷嬷看见崔珏已经穿戴整齐,急得上手去拉他。 门口停着的两辆单驾的马车已经备好,乳嬷嬷和崔珏各上一辆,快速向宫里奔驰着。 进到宫门那一瞬,崔珏突然意识到哪里有些不对——既然这位乳嬷嬷刚才找了周子良,而后听从他的意见又找了自己,怎么会带了两辆单驾的马车?周子良又是乘坐什么进宫? 还没等他想清楚这件事,只见从马车门缝里一柄明晃晃的长剑伸了进来。 崔珏苦笑。扮演大夫时间久了,他还真是奉行了“医者父母心”,一时间忙中出乱,竟然中了他人之计。这事若是传出去,恐怕掉光了他这地府判官的面子! 不管怎么说,眼前这人倒也算是客气,长剑只是架在他的脖子上,没有再做其他威胁。 崔珏下车以后,拱手笑道:“郭将军,没想到我们竟是以这种方式又见面了!” 郭康神色平静,仿佛自己手中的长剑并不是架在对面人的脖子上,“崔大夫,你本是医生,却实在不该参与这场纷争。不过既然已入场,就没有退路了!关于蔡贵妃的事情,想来你心里也有数了。还望你识时务者为俊杰,切莫给自己招惹麻烦!” 崔珏苦笑道:“没想到蔡贵妃竟然如此势大,就连郭将军都在她的麾下!” 郭康冷哼一声,“在下深受允山长教导之恩,深明忠孝礼智信。所以,崔大夫不必冷嘲热讽。我敬允山长、蔡贵妃一家忠良,自是愿意助他们一臂之力!” 崔珏长叹一口气,“你这把长剑,如果不架在我的脖子上,我倒是愿意与你恳谈一番!” 两个人就保持一种诡异的姿势,在天蒙蒙亮的时候进到了蔡贵妃的寝殿之中。 崔珏心底暗笑——齐赟生性多疑又待人苛刻,却不想物极必反,这皇宫漏得像个筛子似的! 眼下蔡贵妃的寝殿仿佛是水泊梁山的聚义厅! 郭康将崔珏推到堂中,拱手行礼,“蔡姑娘,此人我已带到!” 蔡贵妃微微颔首,“多谢郭将军!” 崔珏立在堂中央,看见这一群红粉佳人对他怒目而视,心下有些无奈,口中依然是恭恭敬敬:“贵妃娘娘,不知小人所犯何事,值得贵妃娘娘如此相待?” 蔡贵妃一改往日那柔弱的形象,脸色冰冷,更有几分泰媪的模样。“崔大夫,我一向敬你仁义,可是白鹭之事,明明你说也可,不说也罢,为什么要在当时说出来,害了她一条性命?” 崔珏无奈地摆了摆手,“贵妃娘娘着实冤了我!我真不知道白鹭姑娘与贵妃娘娘情深如此。当时你的情况已是万般紧急,白鹭姑娘手中银针距离你又近,我怎知她是要害你,还是要助你!” 蔡贵妃声音冷冷,“这么说来,这事不能怨你了?” 崔珏摊了摊手,不作声。 蔡贵妃突然换了语调,语气恳切:“崔大夫,想来你早就知道我药中的青木香是我自己所下,是与不是?” 崔珏瞟了一眼退至角落的郭康,点了点头。 蔡贵妃又变了神色,厉声说道:“既如此,你自然也知道我不愿身体恢复的那么快,白鹭那根银针也只是让我的脉象紊乱。你既能猜出青木香的来源,又怎么会不知道白鹭是助我,还是害我!你不要狡辩了,你就是空害了白鹭的一条性命!” 崔珏百口莫辩,只觉得这蔡贵妃怒极失智,于是只得服软,“蔡贵妃,既然这么说,那你想让我怎么办?是要为白鹭姑娘偿命吗?” 蔡贵妃平了平心口的怒气,“自然不是,既然白鹭已死,你就要替她完成她所要做的事情!” 崔珏不解,“此话怎讲?” 蔡贵妃告诉他:“你且继续想办法让我的身体保持现在病怏怏的样子!” 崔珏气极反笑,问道:“那你可想到我与周子良又该如何自处?你的身体迟迟不见好,陛下自会认为我们医术不精,到时候我俩的性命也不保!贵娘娘,我自是理解你的难处,可是我等贱命也是一条命!陛下的性格,想来你比我们更清楚,难不成你愿看着我们二人命丧黄泉吗?” 这时,乳嬷嬷开口说道:“崔大夫,我们不会为难你,只是想借机让陈皇后吃吃苦头。” 二十 春桃家事 陈皇后……崔珏心里琢磨:这位陈皇后是当年军师陈吉的孙女,也就是之前死在任上的鉴阳知府陈建和的堂妹。 这些年,齐、陈二家为了巩固立国以来的政治联系,之后齐天赐、齐赟两任皇后都是从陈家选择。说起来当今的陈皇后还是齐赟的表妹。 可是,齐赟为人专横,登基以来已把权力集中在自己手中,皇权远比立国之初更加稳固。 至于娶了陈皇后,他不过是遵循其父遗旨。实际上,陈家早已式微,家主陈建和都被他赶出京城权力中心。如此,陈皇后恐怕也只是一个摆设。 崔珏现在被软禁在蔡贵妃的宫中,门口有郭康派驻的金吾卫看守。看守之人并不是当初齐赟派给他的刘勋和布泰。 他知道,金吾卫的内部也各有派系纷争。看来,那两人与郭康之间并无深交,这种事不会交给他们。 崔珏在自己被囚禁的片厅里神态自若,悠闲品茶,可是心里却转过了千八百个主意。 现下,他被关在这里不重要;更重要的是,蔡贵妃似乎知道些什么,竟然请了术士封住了整个寝殿,阴间的各位同僚恐怕也找不到他。 更令他疑惑的是,蔡贵妃和陈皇后之间难道仅仅是因为争风吃醋吗?如果是争风吃醋,郭康那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他百思不得其解时,房间的门被推开了。 他抬头一看,是蔡贵妃身边那个眼熟的小宫娥。 小宫娥开口,声音一点儿波澜都没有,说道:“崔大夫,这是娘娘为您安排的席面,请您享用!” 崔珏一下子就听出来,这是白鹭被杀时用哭腔对乳嬷嬷求助的小姑娘声音。 他起身行礼,笑问:“姑娘,敢问您贵姓?” 小宫娥颇为警惕地看着他,闭紧嘴巴,鼓着脸蛋,坚决不说话。 崔珏笑得更加和气,“姑娘,你不用害怕。我看你面色潮红,太阳穴突出,敢问是不是时常有晕厥的情况出现?” 小宫娥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开口问道:“”你怎么知道? 崔珏告诉他:“我何止知道你的症状,我还知道你家里人也有这个问题。甚至有人曾因此英年早逝……” 小宫娥吓得赶忙放下手中的食盘,坐在桌边,“崔大夫,所言极是!我就是很像父亲,长了一张红红的脸庞……不仅是我们,我家好多人都这样呢!我的小姑姑不足双十年华,便在突然昏厥后,再也没能醒来。有人说,我的爷爷也是如此,所以他们断定我家人命该如此!” 崔珏摇了摇头,“此乃一种遗传病症。我可为你们调理身体,减缓病痛。如果你们按照我说的方法做,不但能够缓解病症,还能长命百岁!” 小宫娥赶忙福了一礼,声音有些哽咽:“多谢崔大夫,多谢崔大夫!我们世代都是蔡家的家奴本,也没有什么奢望,只盼着一家人团团圆圆在一起。” 崔珏赶忙扶起她,笑问道:“那你现在能告诉我你姓什么了吗?” 小宫娥不好意思地抹了抹眼泪,“奴家姓何,小字春桃,是家中最后一个女孩,自小伴在姑娘左右。” “你几岁进宫的?”崔珏看她的年纪着实不大,想来进宫的时候还是个孩童。 春桃姑娘说道:“我是八岁那年随着贵妃娘娘进宫的。我们一家人在宫外,受到蔡家的照顾;我在宫内侍奉贵妃娘娘,自然也是尽心尽力。再过几年,贵妃娘娘说是要放了我的身契,把我送出宫。” 崔珏点头,“看来陛下真的很宠爱蔡贵妃,竟可破例让她带着乳嬷嬷和自己的贴身丫鬟进宫。” 春桃赞同地点了点头,“是啊,按照当初宫里的规矩,我们是不能随着贵妃进宫的。还是贵妃向陛下求了恩典,说自己自小体弱,我们都是照顾熟的,所以就让我们随着贵妃娘娘进宫了。” 说到这里,小姑娘的话匣子也打开了,“亏的是我们是从蔡府带来的人,尽心尽力地照顾着姑娘。你看那宫里钟内侍,为了能吸引陛下的注意,还撺掇她的父亲给娘娘配最苦的药!” 崔珏听她絮絮叨叨地抱怨着,手上也没停,开出了一个调养的方子。 他把手中方子交给春桃,“那钟氏父女虽然心怀不轨,但终归是在药中下的不过是些苦味,让贵妃娘娘不愿喝药而已。可是,你家娘娘确实给自己下了毒药,险些丧了性命。我就算是大罗神仙,也不能时时的跟着你们,切莫再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了!” 春桃听了这话,圆鼓鼓的脸上更红了。 她接过崔珏的方子,先是福了一礼,“多谢崔大夫愿意照拂我们,我们一家人感念您大恩大德。我也与您多说几句!并非我们家姑娘不珍惜自己的身体,而是那陈皇后说是太霸道了! “当初姑娘被陛下纳入宫中,也是满心欢喜;但是她知道自己身为妾妃,是要侍奉皇后的,所以处处伏低做小,百般忍让。可是,陈皇后仗着自己是京城陈家的势力,时不时地便罚跪我家姑娘,还让陈家人以及陈家门下的官员上奏陛下,说我家姑娘是妖孽,说陛下宠爱姑娘,重蹈下夏桀商纣之覆辙!” 崔珏看她越说越委屈,甚至掉下了眼泪,知道这姑娘是真的替蔡贵妃着急。 他把帕子递给她,又从自己的药箱里找到一盒香气扑鼻的乳膏递给她。“你这孩子真是心善,哭得双眼通红。这盒药膏送给你可以消肿,而且还防止风扑脸伤。” 春桃不好意思地接过药膏,“多谢崔大夫。您是不知道,当时陈家如此欺人太甚,我家姑娘的舅舅允献允山长又在云游四方,文官清流是被压制的,不敢说话。多亏了年山长的弟子曾先生仗义执言,才免得我家姑娘受天下舆论所扰!” 崔珏看她哭得恳切,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男人无道,却把世间的坏事赖在女人身上。这是最简单的推卸责任办法!” 二十一 蒋歆来访 崔珏被封印在贵妃寝宫的角殿之中,心急如焚。 自从和春桃聊过一番之后,他心里便知道。那贵妃大概也是与高家有关的。 可是眼下,他深陷困境,无法摆脱,一介凡人之身不能冲破眼前的法术屏障,只能急得跺脚。 皇宫这么大,京城这么大,要是指望地府的人能寻到自己,又不知猴年马月。 仔细想想,蔡贵妃拦住崔珏,也是不想他将这些事情告诉齐赟,留出时间,让他们清理了陈皇后,到时陈家便元气大伤。 陈家一倒,就等于砍了齐家的一只臂膀。到时候,他们翻出陈年旧案,将矛头直指陈家,齐赟为了遮掩祖先得位不正,便会将陈家推出来做个替死鬼,还高家清白也并非难事。 在崔珏看来,这招危险,胜算也不大。 齐赟现在正是集权鼎盛之时,一个区区陈家原本就被排除在权力中心之外。除非允献计划只把这怒火集中在陈家身上,而不与齐家再作计较,方有可能实现。可是,允献的目的真的就这么简单?! 一时间,崔珏心中烦乱,虽然想通了前因后果,也不能探明允献之后想要做什么。 突然,窗棱被敲响了。 崔珏这才发现,外面已经天黑了,只有金吾卫守在门口。而此时窗帘被敲响,却没有被发现。显然,来者是地府的人。 崔珏轻咳一声,很快又收住了声音。 站在门口的金吾卫似乎动了一下,想要往里看看,又听到崔珏没了声音,便也懒得搭理。 崔珏点起了油灯。 灯亮之时,桌子旁坐了一个身材高大,一身墨色常服,脸色冰冷的男人。 崔珏看见他有几分心虚,行了个礼,“蒋侯,怎么您亲自过来了?” 蒋歆挑了挑灯芯,房间更亮了一些,可是墙上却没有他的影子。“你到京城许多时日,我还没有来过。此次因人间的皇帝开坛做法,邀请了玉皇大帝和酆都大帝,我便随着他们一起到京城。” 崔珏笑道:“竟是秦广王大人出差,顺路来看看我这落魄之人。” 蒋歆听了这话,脸上有几分不自然,:是啊,只是顺路。” 崔珏看他口是心非的样子,也有些不好意思,显然刚才的玩笑颇有些过分。他清了清嗓子,转移了话题,“蒋侯,此殿左右都已经被法术封印住了,不知你怎的探寻我所在之处?” 蒋歆冷哼一声,“开什么玩笑,我乃堂堂地府秦广王,还能被这些雕虫小技给唬住?只是因为你的灵力尽失,难以冲破结界,才觉得这法术高明!” 崔珏将手中的清茶推向蒋歆,笑道:“蒋侯说的对!我虽然被困在此地,但是衣食茶水倒是不缺,而且贵妃颇为大方,这里的东西都是上等的。蒋侯请品尝!” 蒋歆端起茶杯,问道:“你为何会被这位蔡贵妃给囚禁于此?到底皇宫内外发生了什么?黑白无常和泰媪每次都支支吾吾,仿佛在隐藏着什么,莫非这几个人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蒋侯不要多心!”崔珏赶忙解释道,“黑白无常自然是一心向着蒋侯!我被留在宫中,说起来与一段前尘往事颇有些关系。” 崔珏娓娓道来,说起允献年轻时要以身殉国,又被其师劝阻,最后竟做了新朝的官员,但心中依然是有未平之事;尤其是他在得知高家当初所蒙冤屈之后,便不再参与朝廷政事,而是一心向学。诸如此类,一一都告诉了蒋歆。 听到这些,蒋歆眉头紧皱,“高家与当年四万冤死的魂魄,一直是泰媪心中难掩的心病,此事我是知道的。当初鉴阳城里有魂魄作祟的时候,泰媪便已经躁动不安。我实在是疲于应付天庭玉帝和王母的多番游说,暂时拨不开精力去解决此事,也不知道泰奥想折腾些什么……” 崔珏听蒋歆的意思,颇有些恼怒,赶忙宽慰他:“蒋侯,且听我一句劝,泰媪与王母、玉帝为同寿神仙,也历经了人间苦楚。她对这一执念或许只是她一段新的劫难,切不可轻易诘难她!” 蒋歆为人古板,他虽清楚这世间弯弯绕绕,可是一想到泰媪或许因这段执念而将会闹得天地不安,也颇有些愤懑之情郁结于胸,:你可知泰媪最近与张洪走的颇近?” 崔珏点了点头,“我是知道的。听谢必安告诉我,张洪这段时间把住了生死簿,与泰媪时常私下相会。生死簿上许多人生前死后所经历语焉不详。” “没错!不仅如此,他们还收买了各地的城隍君,有些魂魄在入地府之初,便在城隍庙直接送到了泰媪的手里,根本没有经过十殿阎罗!”蒋歆说了一件更不可思议之事。 这本也是合得规矩。一生为善之人,便不必接受地府审判,直接由泰媪舀了一碗孟婆汤喝下,再入轮回。 可是这段时间,这样的魂魄多了起来,仿佛这世道已经变成了礼运大同,没有多少恶人。 崔珏听了蒋歆的描述,张了张嘴,又没有说话。 蒋歆看他一眼,“你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崔珏问道:“张洪不过是地府判官,代我行职而已。地府有十殿阎罗,四个判官司以及诸多得道神仙菩萨,为什么不好查探一番?” 蒋歆又深深地看了崔珏一眼,告诉他:“东岳帝君已将张洪收入麾下,他虽是地府判官,但也是东岳地间门下子弟。地府众神想要对张洪施以惩戒,不看僧面,还得看一眼佛面!” 崔珏惊讶地看了蒋歆一眼,知道他这人从不说谎,看来这件事是真的。 他颓然地坐在椅子上,冷笑一声,“小小的判官,只因有那后台撑腰,便可视地府法纪于无物……” 突然,他又抬起眼,说道:“泰媪既然想为高家平反,又怎会与那天帝照拂的张洪结盟?天帝可是人间皇帝的倚仗,又怎么会为高家的事情洗清冤屈?又怎么会安抚着四万将士的冤魂?诸如种种,着实反常!” 二十二 唐渊下水 蒋歆脸色冷冷地端坐一旁,原本他不过是到崔珏这里寻得一丝轻松。 可是听到崔珏的几个问题之后,他的神色变了,突然起身,“你在这里好好保护自己,我暂时可能无法护你周全。虽然酆都大帝对你施以惩罚,说到底你还是仙家根骨,不能灰飞烟灭,但生老病死之苦楚还是要受的!你切莫给自己惹了麻烦,到时候难受的是你!” 崔珏见他这么说,总算是找回了当初一起在荒芜中重建地府的情谊,微微一笑,“多谢蒋侯挂念,我定会保护好自己!待惩罚结束,我必将全须全尾地回到地府,继续做判官!” 蒋歆皱了皱眉——这是秦广王这段时间以来最明显的一个表情了。 崔珏笑道:“好了,子文,快快回去吧!天要亮了,今晚七哥八哥指不定还要带回去多少魂魄,都等着你审呢!” 蒋歆用手指虚空地点了点他,没有说话。 临行前,崔珏叫住蒋歆,“子文。张洪此人虽然只是一个代行判官,职位不高,仙法不足,但是他毕竟有天庭回护,你不可与他发生正面冲突。要知道,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 蒋歆扯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得罪了君子,我岂不是小人?好了,不必再罗嗦了,你好好历练。护不住的人,你也不必太过执着。人间生死有命,到了地府还有清算。” 崔珏知道他是想告诉自己,不必强求留住陈皇后的命,齐、高、陈三家的事情不了结,就算他勉强留住了陈皇后,也不能护住她第二次。更何况生死簿上自有安排,他也不好逆天而行。 蒋歆走后,天色已经蒙蒙亮,又是一天一夜过去了。 这几天,除了春桃姑娘以外,根本没有人来过这里。只有守门的金吾卫,每日三餐粗茶淡饭定时送来,也不与他说话。 好在崔决经过千百年漫长时光的修行,已经习惯这种混沌孤独,所以倒也没有什么不能忍受的。 直到七天后,房门突然打开进来,一个人直直地扑了过来,“元靖,你怎么样了?” 崔珏抬眼一看,竟然是鉴阳城左推官、皇帝亲外甥、闲散王爷家的小世子唐渊! 他立刻拱手行礼,“唐推官,多日不见,别来无恙!” 唐渊扶起他,“什么时候了,还整这些虚礼。我问你,你在这可好?” 崔珏笑道:“唐推官,你一向沉稳有余,总是显得一切尽在掌握,今天怎么如此不稳重?” 唐渊气急,“这时候你还有心思跟我讨论稳重不稳重?我这几天在太医院和皇宫内外遍寻不到你,问了许多人,才知道你竟然被蔡姐姐给软禁在此!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为什么要得罪她?你又怎么得罪她?” 崔珏无辜地一摊手,“我哪里得罪她了?” 唐渊伸手杵了他一下,“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赶紧说来!” 崔珏把白鹭之死的前因后果告诉了唐渊,最后还告诉他:“你的蔡姐姐自伤身体之事,并非我最先知道,而是太医院的大夫周子良最先察觉出来。眼下我被困在此地,也不知那周子良的情况如何。你若有心,出去之后帮我查探一下他的安危……” 唐渊不解,“蔡姐姐为什么要这么做?她为什么要伤害自己?难道只是为了和皇后争宠,竟然不顾自己的安危?这也未免太傻了!” 崔珏听到这里,抬眼问他:“你对当年北境之事到底知道多少?” 唐渊一下子瞠目结舌,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缓了老半天,笑了一下,“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 崔珏神色严肃,“唐渊,我敬你是个坦荡之人。实话告诉你,当年北境之战与现在鉴阳城所发生种种脱不了干系。你若有心帮助你蔡姐姐,最好告诉我你到底知道多少!” 唐渊叹了一口气,“其实我年纪尚小,知道的并不多。只是从我的老师嘴口中得知当年北境之战的惨烈。现在史书工笔上记载都是高将军为人暴虐,坑杀战俘和百姓,造成北境动荡,至今未平;而小高将军却因其父之罪行受了牵连,在北境受了埋伏,最后死伤惨重,误了国事。 “这些都是我们自小听到大的,只有家师一直不同意这种说法。他认为北境之战以及后来惨案都是陈家人在从中作梗。不过,老师是前朝旧臣,皇帝舅舅为了博得天下名声,一直没有对老师施以刑罚,只是多次提点,让他不要再肆意乱说。” 崔珏点了点头,“我明白了!眼下你的蔡姐姐恐怕也是受了允山长的影响,所以在这件事上钻进了牛角尖。你的皇帝舅舅、皇后舅妈恐怕与你的蔡姐姐将有一次争端。” 唐渊听到这里,仍不以为然。“不过是女人间的争风吃醋,怎会是因北境之战?崔珏,你也未免有些太过危言耸听!” 崔珏看他一脸的不以为然,也知事不到临头,是劝不动的,也只能说:“你且多多注意,不要为了这件事造成朝廷动荡,最后再引得生灵涂炭。” 唐渊听他说得谨慎,也不敢怠慢,想了想,“既如此,我可与舅舅恳谈一番,看看他是什么想法……” “不要!你千万不要打草惊蛇!我怀疑蔡贵妃是因此事想与陈皇后之间做个了结,也就是说,让他们陈家人为数十年前的惨剧做个了断。”崔珏告诉他,“陈家在朝廷深耕数十年,眼下是与你的皇帝舅舅产生了嫌隙,所以被夺了权,可是他们并非一点退路没有。你的蔡姐姐、皇帝舅舅以及陈皇后之间,如果真的撕破了脸面,你觉得不会引起腥风血雨吗?” 唐渊听到这话,一时间有些愣怔。 虽然唐渊是个不错称职的推官,可是面对庙堂的争斗,显然还有几分幼稚,半天才说道:“事情不会如此严峻吧……崔珏,你是多想了……” 崔珏知道自己也说服不了他,于是便在他耳边耳语几句。 唐渊将信将疑地看着他,最后说了一句:“我姑且信你一次,你切莫骗我!” 二十三 三家之争 就算崔珏想要做出万全准备,可是一直被困在偏殿里,还是没有办法能够阻止宫闱之内惨剧发生。 就在日前,春桃带回来一个消息——陈皇后因为戕害嫔妃而被禁足,虽然没有被废,但是收回了皇后宝册、停发懿旨、不得接受命妇拜见。而齐赟给陈皇后定下的几大罪状,不仅仅是毒害贵妃,使其缠绵病榻,还有几个宫妃离奇死亡,以及皇嗣遇害……诸多恶行,不一而足。 崔珏听完这个消息,悲悯地看着春桃,没有说话。 春桃这段时间深受崔珏恩惠,更知道这些事情也有自己家姑娘在后边操纵,也有些心虚地撇开了眼睛。 崔珏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无力地说道:“还望春桃姑娘能够规劝贵妃娘娘,万事不可做绝。若有所求,可徐徐图之……” 春桃虽然没有读过多少书,但是崔珏的话,她还是听进了耳朵里,低身福了一礼,转身跑走。 崔珏深深叹了一口气。 高家之事,并非他不想让真相重见天日之事。而是眼下齐赟,集权过盛,蔡贵妃的动作,他又怎会毫无察觉? 如果泰媪、允献等人只是针对陈家,倒也罢了;如果齐赟想要“黄雀在后”,恐怕就要再动干戈。 可显然,他们的目标聚集在陈家身上,身后的齐赟已经虎视眈眈。 很快事情有了转机,唐渊再次出现。 崔珏看见唐渊又出现在偏殿,心里着急,可是面上又不能太过显露,缓声问道:“你这段时日去哪了?有没有跟贵妃说把我放出去吧!她关着我,到底是为了什么?眼下,陈皇后已经被禁足,她的事情谁也不能再说出去,把我关在这里,到底所为何因?” 唐渊像霜打的茄子一样,一进来便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 直到被崔珏问得急了,他才答非所问:“我本是不解蔡姐姐的所作所为,可是那一天我与老师恳谈一番,才知道原来老师的老师,我的师祖当年与高广将军是至交。他深信高广将军不会做出那坑杀战俘之事。 “可是,太祖皇帝和当时陈丞相从北境起事,二人振振有词,再加上北境的众将士都是如此说。所以,我的师祖也不得再奔走申冤,可是这件事却让他留有遗憾,最后在太祖立国之时,他便以身殉国,实际上是追随知己而去。” “这件事影响了你的老师和蔡贵妃,所以他们要自承你师祖的遗志,继续为高家平反。这些我都能理解,也猜得到。”崔珏看唐渊的状态着实有些不好,便也不再逼他,而是顺着他的话继续说下去,“这数十年来,齐陈二家因为要守住这个秘密,所以联系越发紧密。你的舅母陈皇后也是这种政治联姻下的牺牲品。 “这件事我在之前便也告诉你了。无论是你的老师,还是你的蔡姐姐,所求之事实在太急了!在眼下这等情况下,你的皇帝舅舅不但不会为高家平反,还会借此机会再将陈家清洗干净。如果朝堂上再次掀起腥风血雨,你觉得不会连累百姓吗?” 唐渊抬起头,无奈地说道:“会,我当然知道会连累百姓!现在告发陈家谋反大罪的奏折如雪片似的飞到了皇宫里。如果这件事真的查实,那么陈家十族将被尽灭!” 崔珏冷笑:“查实?那你知不知道这十族里有多少无辜之人?” 唐渊闭了闭眼,“我自然是知道,可是高家之事便是死结!难不成,你想让我的皇帝舅舅认了太祖之罪吗?怎么可能?! “要么就是让高家之事再也不见天日,冤了也就冤了,此事史书已经盖棺定论,不再提及;要么就是这件事由陈家一力承担,从此齐家和高家重归旧好,其间死了多少人,一概不问!” 崔珏颓然坐下,思考了半天,突然苦笑道:“想天下的学子,一朝入庙堂,本都抱着为百姓解忧除厄的胸怀。可是人命啊,就在这几家氏族争斗间,便灰飞烟灭……想来真是讽刺!” 唐渊突然拽住了崔珏的衣袖,“元靖,我知道你是修道之人,在鉴阳城的时候,我便看出来了!你说你师傅修道,其实你也不是凡人吧!你有没有办法阻止这场劫难?” 崔珏看他诚恳的眼神,缓缓地抽出了自己的衣袖,摇了摇头,“我没有办法。眼下只能劝阻你的皇帝舅舅,让这件事停在陈家这里;风头过去之后,再还高家一个清白。至于齐家是非功过,任由后人评说吧!切不可再造杀孽!” 唐渊听了这话,失望地收回了自己的手,“皇帝舅舅的心思,世人都不懂。他不是一个守成的君王,相反,他更愿意开疆扩土。高家这个污点,陈家这个隐患,如果能够阻碍他对天下的控制,那么他不会介意将这两族之人都灭掉! “当初他派了陈建和去鉴阳城,想来也是探听到高家有后人留在那里,想让他们两家自相残杀。我猜,陈建和也是得了皇帝舅舅什么允诺,才会欣然上任,可是没想到却因儿女私情而命丧黄泉!” 崔珏捕捉到他话中的关键点,“你是说,当今陛下对北境之事还有念想的?” 唐渊点了点头,“是!我儿时便听我母亲说过,舅舅是先皇诸多儿子中最像太祖的一个,所以才被会秘密立为储君。之所以先皇觉得他像太祖,就是因为当初在考教各皇子功课的时候,陛下曾经回答先皇,他要灭了北境异族,收复大漠,开疆阔土,让北境永保安宁!” “北境一直是齐家的心头隐患。你这位舅舅能说出这种话,也的确是正中了太宗的心思,难怪会被立为储君。“崔珏终于明白,眼前这位皇帝上登基之后,为何手腕如此狠辣。 朝中大臣对于当年北境之战皆心有余悸。尤其齐、陈二人皆是从北境起家,独独战神高广却一败涂地。所以众人对这类话题讳莫如深,更不希望再挑起战争。 可是,皇帝并不这么想! 二十四 再见齐赟 时间又过了月余。 这段时日,再没有任何一个人来看崔珏。他只得耐得住寂寞,每日在房中用茶水练字,并且将泰媪之前交给他的几本医书反复研读。 好在活的够久,理解的能力也是比寻常人强的许多,通读下来,他便能倒背如流。 那日,崔珏仍在研读医书关于药性相生相克之法,大门突然打开。 他抬头一看,竟是许久不见的蔡贵妃。 他放下纸笔,起身行礼,“蔡贵妃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此时的蔡贵妃比之前看见的时候更加瘦削,脸颊凹陷,满脸倦容,似乎比之前喘喝症病发之时还要吓人。 崔珏看她身后的随扈只剩下乳嬷嬷!春桃姑娘并不在其中,也没有多问,只是铺上了脉枕,问道:“娘娘,我看你气色不佳,可否让草民为您诊脉?” 蔡贵妃一言不发,坐在桌旁,将手腕放在了脉枕上。 崔珏拿起一方绣帕,附在其手腕上,搭起二指为她仔细切脉。 半刻之后,他缓缓道:“贵妃娘娘,郁结于心,还有之前喘喝症迟迟不得妥善治疗,现在已经病入机理,不能再有痊愈之日了。” 蔡贵妃收回了手腕,脸上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本宫还在乎那些吗?” “既不在乎,那为何还要来见草民?”崔珏收了脉枕和锦帕,气定神闲地问道。 蔡贵妃看着他,冷笑一声,“崔大夫,你难道不应该问问皇后娘娘现在怎么样吗?” 崔珏摇了摇头,“我不问,你也会告诉我的。” “你倒是聪明!没错,我来就是告诉你陈皇后的下场,她已经死了!”蔡贵妃说这话时,脸上并没有任何得意的表情,反而声音中带着几分悲怆。 崔珏轻叹,“既如此,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可是你开心吗?” 蔡贵妃似乎恼怒了,“为什么要问我这种问题,我开不开心又能怎样?眼下,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我的仇已经报了,我没有什么不开心的!” “哦,是吗?那我倒想问问,你报仇是指的什么?是陈家已经倒台?是高家已经平反?这就是你的目的吗?”崔珏一步步紧逼,语气平缓,可是言辞诛心。 蔡贵妃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又泄气地闭上了。 半晌后,她说:“崔大夫,你托临润带给我的话,我已经听进去了——万事徐徐图之。只是很多事并非我能决定,我只是推波助澜……” 崔珏知道,她并没有想透其中关窍,于是掰开了揉碎了讲给她:“贵妃娘娘,你身在前边忠义之家,自然是对高家的情谊不浅。而今,你为了给高家平反,不惜牺牲自身,深入宫中,而将陈皇后拖下了水,进而倾覆了陈家,这都没有错!为高家报仇,是人之常情。 “可是,你怎么没有想过,你所做的原本也是在陛下的掌控之中?难道你真的丝毫没有察觉吗?还是说你原本也是愿意如此,想要借刀杀人,也不在乎黄雀在后?” 蔡贵妃听到这话,脸色变了。 乳嬷嬷上前一步,“崔大夫,请慎言!” 崔珏看她们的样子,心中有些无奈,又有些无力。“贵妃娘娘,草民的话如草芥,您自可以置之不理。不过而今的结果您已看在眼中,真的是原本想要的吗?这对高家到底有何好处?” 蔡贵妃泪眼朦胧,低声啜泣。 突然,她又收回了眼泪,眼神凌厉地盯着崔珏,“你被我囚禁在此已经数月,你怎么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还将一切猜测的准确?莫非你见过其他人?” 崔珏看她的样子,也是总尽了耐心,说道:“我自然会猜到外面发生了什么!你没有看见吗?外面的金吾卫还是你的人吗?你连这都没有察觉到,还想为高家平反,未免有些可笑!” 蔡贵妃听到这话,慌忙起身,钗环叮当作响,失了姿态。 可是,当她看见外面金吾卫的脸之后,仪态更加不重要,脸色变得惨白,冷汗直流;而乳嬷嬷在她身边扶住她,同样是惨白着一张脸。 此时,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进到屋子里,金吾卫悄声退下, 崔珏反应过来,先是行了一礼,“草民参见陛下!” 齐赟露出一个尽在掌握的笑容,道:“我听贵妃说,你已经悄然离开京城,因为水平不足,治不好贵妃的病,所以羞愧难当,不敢向朕请辞。没想到,你竟然是躲在这里……不,好像是被关在了这里。” 崔珏不卑不亢地起身,“陛下说笑了!早在月前,您已知道我在此地,又何必拿草民打趣呢?” 齐赟走到主位上,坦然坐下,又看向蔡贵妃,“爱妃,你为何在此?如果不是为了一晌贪欢,总得给我个解释吧!” 蔡贵妃俯身一拜,“看来陛下什么都知道了,又何必问我呢?” 齐赟得意地笑了笑,“爱妃施计害死了元后,害得陈家满门抄斩。我总得问问缘由吧!” 蔡贵妃此时也不再伪装,昂首笑道:“陛下,实在说笑了!当初赐死陈皇后的圣旨,可是陛下亲自拟的;陈家满门抄斩的圣旨,也是陛下盖上的玺印。陈家可不止满门抄斩,还有三族之人皆被绞杀,九族之人都被流放,哪一个不是出自陛下之手?此时怎得问我一个弱质女流?” “当初你用药施针让自己久卧病榻,让朕帮你遍寻天下神医。那时候你打的是什么主意?”齐赟突然抬手,似乎阻止蔡贵妃说出答案,“让朕想一想,那时候你想的恐怕也是泰媪吧!得泰媪者,得天下!这句话可不仅仅是对男人适用,对女人一样适用!不,对你身后之人适用!” 蔡贵妃点了点头,“陛下果然聪明!” 齐赟摇了摇手,“不不不,我不聪明。我一开始以为你只是想跟皇后争风吃醋,所以才以自己作为诱饵,引得皇后犯错,让我废后,扶你为正宫。后来,我才发现你是一石二鸟之计!你的野心大的很!陈家、泰媪,还有朕,都在你的计划之内!” 二十五 最后对峙 蔡贵妃被齐赟说得哑口无言,脸上强撑着露出一丝冷笑,“既如此,陛下为什么还要留我性命至今?难不成就想看我一败涂地的样子吗?” 此时的崔珏已经被他们完全无视了,只默默地站在角落里,仿佛一个摆设,看着这对公婆在最后清算彼此。 齐赟不急不缓地说道:“我心悦于你,怎能忍心看你一败涂地?我来跟你说个故事吧…… “当初,高家在北境战胜,收了数万俘虏。可是连年的征战已经让那里粮草不足,百姓饥寒交迫。北境之外的异族也是如此,否则,他们也不会倾全族之力侵犯北境之城。但是,高将军收了数万的俘虏,还想要安安稳稳地养着,百姓又该怎么办?世间哪得双全法,又要名声又要战绩,想的美!再说,那异族的俘虏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他们死得其所!嗯……高将军做得对!” 这句话说完,齐赟笑得开怀! 只见蔡贵妃长长蔻丹插进了手心里,一丝鲜血顺着流了下来。 齐赟看见了,扬了扬下巴,示意崔珏为她包扎。 崔珏终于有了一丝存在感,从药箱里拿出金创药,顾不得男女之大防,抬起蔡贵妃的手,轻轻把药粉洒上,妥善做好包扎,最后轻声说道:“还望贵妃娘娘保重凤体,不要轻易伤害自己!” 蔡贵妃原本怒火只是对着齐赟一个人,眼下听到崔珏这不咸不淡不冷不热的话,一下子火气又对向了他。 只是眼前这情况容不得她说什么,只能冷冷地瞥了一眼,便不再说话。 齐赟假笑凉薄,“我继续给你讲……那北境战事之后,北境王族心中畏惧,也为了延续血脉,所以便将自己的一双儿女用尽千方百计送进了北境之城。后来,允献的老师去北境寻访故友往事,就将异族的公主带回了京城。 “后来,公主在京城嫁人生子,生了一个女娃娃。那女娃成年之后,长得亭亭玉立,受了其父母以及舅舅允献的影响,对我齐家天下恨之入骨。这个女子是个狠辣之人,为了报仇,愿意在双十年华嫁进深宫之中。之后的事,还用我再说吗?” 蔡贵妃听到这里,脸色更冷,“陛下,既然已经什么都知道了,为什么不早一点揭穿我?” “为什么要揭穿你?”齐赟笑道,“皇后一族已经被朕铲除得七七八八,可是皇后毕竟是朕的元妻,朕不能轻易将她废黜,否则朝廷重臣将会对朕口诛笔伐。你的出现正是一个好时机! “朕知道,你入骨的仇恨,可不仅仅是对齐家,还有对辅佐太祖得到天下的陈家!所以你一定会想办法让陈家倾覆!既然你想,朕又怎么会不遂了爱妃之意?再说了,皇后一心只向着娘家,陈家在太宗时期就已经权势滔天,再不铲除也是祸害。你以为,朕还会留他们到何时?” 蔡贵妃苦笑道:“看来我是为人做了嫁衣……敢问陛下在什么时候发现我的身份?” “说来也巧,就是那起崔大夫进宫之时,发现你的药里竟然有青木香。这青木香本不是京城所产,必定要从外地带来。皇后娘家虽然权势滔天,但是一直在我的监视之下,根本没有办法接触到这种东西。”说到这里,齐赟突然笑了一下,原本已经人到中年的脸庞,突然露出了少年人那般天真且邪恶的笑容,“皇后的每一样东西都被朕亲眼见过,亲手验过,所以这青木香根本就不是皇后所能拿到的!倒是有个人可以做到,就是你那位云游四方的假舅舅允献!想来你这计划里,也有允献一份。” “那你为什么不怀疑太医院的院正和他的女儿?”蔡贵妃一直窃喜,这件事有了那对贪心不足的父女,显得更加扑朔迷离,却不想自己早就落入了齐赟圈套! “哦,没什么可怀疑的。那两个人不过是想邀功而已,断不敢害了贵妃的性命!毕竟太医还是个文人,也不会拿自己全家老小的性命开玩笑。要知道,他们求的只是钱财和恩宠,而不是像你那样贪心!”齐赟摊了摊手,显然太医院院正的一举一动也在他的监视范围之内。 想来他的眼线已经布满皇宫上下,金吾卫只是他的手段之一! 想到这里,崔珏皱了皱眉毛——这齐家的小子是个当皇帝的材料,只是手段太过狠了,并非善类! 齐赟继续得意洋洋地说道:”想来你对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白鹭之死,是不是觉得痛心疾首,更加恨朕?我告诉你,白鹭手中的银针不仅是崔大夫看见了,我也看见了!我掐死她,只是给你一个警告!你如果在当时已经收手了,我们二人并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可是你把白鹭的死又算在了我的头上,报复之心更加强烈,我自然是要再助你一臂之力!” 蔡贵妃猛地抬头看向他,“你把春桃怎么了?” “春桃?春桃已经被我收入后宫,带你病故之后,我因太过思念爱妃,所以将爱妃随身的丫鬟提携成妃嫔。到时候,春桃自然会对我死心塌地,群臣悠悠之口也堵得住了。”齐赟似乎一切都已经谋划得当,“要知道,我并不想得了一个沉迷美色的称号,所以只能让皇后犯错,以便我废后;只能让你病死,以便让我斩除后患;但是我却不能做一个无欲无求的皇帝,我要留些把柄给这群喜欢搬弄口舌是非的大臣们!” 蔡贵妃惨笑,“看来陛下也并不会为高家平反了。你只是借了我报仇的心思和我的手收了陈家的权力,杀了陈家的皇后,灭了陈家的满门性命,而高家依然背负着恶名,最后的赢家只有你!” “不然呢?”齐赟笑得越发得意。 突然,他把头转向崔珏,“崔大夫,听了这么久的戏,是要付出些代价的!” 崔珏苦笑道:“回禀陛下,草民知道活不过今天了!” 齐赟摇了摇头,“倒也不然。” 二十六 泰媪出现 崔珏的心里是不怕的,就算死亡的过程痛苦难当,但他心里知道,无论经历几世,最后也是要回到地府的。所以,面对死亡,他比凡人或许更从容一些。 正是他这种态度,惹怒了齐赟。 他一直挂在脸上那得意洋洋的笑容,突然收了回去,直勾勾地盯着崔珏,“元靖,我早就听人说过,鉴阳城里有你这么一号人物,两任知府的离奇死亡跟你都脱不了干系!更重要的是,你为什么还是会得到鉴阳城府衙上下的信任?你到底是什么人?又怎么一步一步从一个江湖游医走到我的面前?” 崔珏有几分无奈——这人未免也太过多疑——说道:“回禀陛下,我自幼失去双亲,有幸被师傅收养之后,学得医术便在世间行走。如果说我有什么倚仗,那便是不怕拖累别人吧,天地间只我一人,我有什么好怕的?” 齐赟眯着眼睛看了他一会儿,突然笑了,“果然是壁立千仞,无欲则刚!你这种人,我真的是拿你没办法,最多也不过是杀了你而已!” 崔珏轻轻地舒了一口气,可是心里又提了起来。 齐赟和他的祖父、父亲比起来,少了几分奸猾狡诈,却多了几分癫狂与偏执,实在是个不好对付的人! 突然,齐赟的脸上又露出了那个可怕的笑容。“既然你没有怕的,那么你死以后,当初举荐过你的人以及在鉴阳城照顾你的人,我都让他们下去陪你吧!还有我那个傻外甥……” 崔珏实在不能理解齐赟的想法,不卑不亢却又深深无奈地说:“陛下,因为我进入皇宫知道了太多不该知道的秘密,您杀掉我一人,即可让这些秘密保住。我并未冒犯于你,也未顶撞于您,更没有触犯律法。何必要我周围之人的性命呢?他们又何其无辜!” 齐赟突然怒拍扶手,震得屋里几个人抬头看他。 他的语气更加冰冷,“崔元靖,你在这段时日与你的师祖泰媪到底有没有过联系?我到底需要什么,你心里是清楚的!你不要再跟我绕圈子了!到怎么能找到泰媪,你最好尽早告诉我!你既然不怕死,那我便留着你的性命,让你周围的人一个一个去死,我看你能坚持到什么时候,我看泰媪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崔珏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语气也不再恭敬,“陛下,如果您早是这么说,何必绕这么大的圈子?我的师祖泰媪原本已经仙逝,我是真的不知她在哪里……” 齐赟冷笑一声,“泰媪在鉴阳城曾经出现过,你是当我不知道吗?她的死讯不过是个幌子,或者真如世间传言那般,她已经得道成仙,即便仙逝也能再次复活。不管怎么说,我只要泰媪!” 蔡贵妃此时突然笑得开怀,“看来身为天下之主的陛下也有求而不得的时候。你想要泰媪,可是泰媪却不愿意再为你齐家的人效命了!” 齐赟瞥了一丝目光给她,“爱妃不必幸灾乐祸,你的事情既然已经被我识破了,允献那一家子便也别想再安安稳稳活下去!” 蔡贵妃昂然道:“我又怕些什么!我的父母舅舅从决心为高家平反那一刻起,便定抱着必死的信念。我无用,被你所利用,我们也愿赌服输!只是高家之事,从此以后便会在民间广为流传!你杀了我们,更加证明我们说的是真的!你这‘明君’之名也别妄图得到!你必定会遗臭万年!” 齐赟目露凶光,“既然你们这么想,那么你的母家北境异族终会被我所灭!既然你想舍生取义,那就让你们凛然就义!” 蔡贵妃闭上了眼睛,没有说话。 此时,乳嬷嬷突然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直直的冲向了齐赟。 崔珏看见了,只是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只看那女子人到中年,身材丰满,可是动作却极其矫健,匕首即刻之间深深地插入齐赟的胸口。 齐赟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胸口,恨恨地问道:“你是怎么将此东西带进来的?” 乳嬷嬷冷笑一声,“你不是想要寻找泰媪吗?我告诉你,泰媪在何处!” 说着,她摇身一变,变成了与蔡贵妃有七分相像的女子,容貌淑丽,眉眼英气,整个人除了印堂之间微微发暗,显得格外明艳美丽。 崔珏也吓了一跳,脱口而出:“泰媪,你怎么会在这里?” 齐赟听到“泰媪”这个名字眼前一亮,可是看见胸口插的这把刀又面色阴沉,用尽最后力气高喊:“金吾卫护驾!” 可是门外的金吾卫却丝毫没有动作,仿佛没有听见里面声音一样。 泰媪冷冷地笑道:“你的父亲、祖父都跟你说过,得泰媪者,得天下。莫非你以为我只是会些医术和战术吗?告诉你,我还会法术!门外的金吾卫早就被我屏蔽在这些声音之外,你还想让他们救你?做梦!” 此时,崔珏却掏出药箱要给救治。 蔡贵妃眼疾手快,拉住崔珏,厉声问道:“你要干什么?你到底是谁的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崔珏不理她,只对着泰媪说,声音有些焦急,“泰媪,你是疯了吗?人间帝王皆是受天庭敕封,你将他杀死便是触犯了天条!到时候,你也躲不过天道的惩罚!你怎么能这么糊涂?!” 泰媪苦笑道:“我穷极数十年,就想还给北境那段往事一个真相。可是,天地人三界都不愿让真相重见天日!我只能将这个罪魁祸首杀死!待天庭审我之时,我便把这些事情一一解开! “看看眼下,欠了数万条冤魂的人能安安稳稳寿终正寝,那些冤魂却要在地府受尽磋磨,为此事真相奔走的云明生魂飞魄散,高家一脉即将无以为续……我不信,人间尽会不公至此,天地尽会不公至此!” 崔珏仍然想要阻止她,却没想到一直患有喘喝症的蔡贵妃竟有如此大的力气,死死地拽着他。 崔珏急了,“放开我,难道你想让泰媪也灰飞烟灭吗?” 二十七 蒋歆出现 几个人僵持不下之时,殿门突然被破开了。 崔珏心里松了一口气,回头望去,却又悚然一惊,脱口而出:“蒋侯,你怎么来了?” 他本以为是金吾卫突破了泰媪的阵法,进到殿内,却不想迎着光进来的竟然是蒋歆本人! 崔珏心下焦急,这件事泰媪已然是错了,如果蒋歆再掺和进来,再被天庭知晓,那事情将越发不可收拾! 泰媪看见蒋歆也有几分心虚,可是这段时间所遭受的委屈,却让她一时间转还不过来,而且对于高家的愧疚和齐家的怨怼,让她不能收手,所以匕首仍逼在齐赟的胸口上。 齐赟看见在场的人脸色都变了,而且崔珏口称“蒋侯”,而泰媪的神色也似乎有了几分畏惧和心虚,知道眼前这个黑衣年轻人或许是能压制住泰媪的某位上仙。 他心上一急,大声疾呼:“上仙,我乃人间帝王,是受了玉帝敕封的,君权天授,万万不能轻易死于妇人之手!还请上仙救我!” 蒋歆一直没有说话,出手将泰媪的匕首收了回来;又示意崔珏上前救治齐赟。 泰媪此时被蒋歆法术压制,动也不能动;在一旁原本控制崔珏的蔡贵妃也顿时面露恐惧,因为她也发现自己也不能动了! 崔珏拿出金疮药,洒在齐赟的胸口,看见匕首虽然深入骨头,但是没有插在心口,只是插在胸膛,可见泰媪手下是留着分寸的,显然只是一时激愤。 想来也是,泰媪已经活了这么多年,又怎么可能因为愤怒而丧失了理智?! 蒋歆看了一眼泰媪,没有说话,只是挥了挥衣袖,将她带回了地府。 最后这间偏殿里只剩下崔珏、齐赟和蔡贵妃三人。 齐赟的脸色苍白,嘴角都在发抖。 崔珏把金疮药涂上以后,又喂给他一颗丹药。 齐赟虽然吃下丹药,但还是满心地害怕问道:“元靖,你给我吃的是什么东西?” 崔珏也不再伪装恭敬,语气有了几分不耐地告诉他:“这是泰媪培制的仙丹,能够肉白骨、生死人,你最好尽快吞下去。你的伤口只离心间半寸不足,如果泰媪真的想杀你,眼下你已经命丧黄泉!” 提到这件事,齐赟气得咬牙切齿,手指着台下的蔡贵妃,努力提高声音:“金吾卫,把这个贱人给我押下去,关在天牢,不必过审,三日后斩首示众,还有……” 突然,崔珏的手下加重了力道,抬眼阴森森地说道:“陛下,眼下你的伤更为重要,先不要考虑其他的事情!对于蔡贵妃的处置,我希望你缓上一缓。” 齐赟刚想发火,又想到刚才那位黑衣服年轻人竟能压制住泰媪,和崔珏看起来也十分相熟,猛地又变换了脸色,扯出一丝苍白的笑,“元靖,刚才那位上仙是哪位?他救我一命,我定位他立上长生牌位,日贡三香!” 崔珏面无表情地将手上的药上完,并且包扎好,最后才告诉他:“陛下,刚才那位就是地府的秦广王,也就是第一殿阎罗王。世间凡人死后都会到他那里辨别善恶,阐明是非,所以你不必急着见他!” 齐赟听到这话,脸色一变——自己竟然见到了阎罗王! 他伸手摸了摸胸口,使劲一摁,还是疼的,可见自己并没有死,脸色又恢复了些许血色,“朕竟然见到了地府的阎罗,可见真的是不是命不久矣?” 听了一瞬,他又问:“还有那泰媪又是怎么回事?阎罗王竟把她带走,是不是证明泰媪已死?她此后再也不会威胁到朕了?” 崔珏冷冷道:“并不是,泰媪本也是仙人。她是地府之人,只是在人间历练之时遭遇不平事,所以心中放不下,才化作执念。不过,陛下,泰媪放不下的是什么事,想来你心中也有数!只望你能够选崖勒马,回头是岸。对于先祖之事,不要再执迷不悟!” 齐赟脸色突变,“泰媪到底是什么人?她从辅佐太祖开始,到今时今日,年纪恐怕已经百岁有余,为什么长得还宛若少女?她不是普通的仙人,对不对?” “没错!泰媪就是地府上仙孟婆官!她在人间历练的时候见多了你们齐家、陈家的丑恶嘴脸,更知道高家一脉的悲壮惨烈!所以你就想想,有一天你死了,到了地府会有什么好果子吃?”蔡贵妃突然笑了起来,而且越笑声音越大,甚至带有一丝凄厉。 崔珏猛地看向她! 她竟然已经知道泰媪的身份!可见地府和人间以及天庭之间着实勾连过深,这并非是好事! 在天地混沌之间,精怪可以修炼,凡人能够成仙。但是自从三皇五帝受了天命,重塑人间秩序之后,天地人三界便有了十分的隔阂。 眼下,凡人已经见过了蒋歆,知道了泰媪的身份,这大千世界恐怕会再陷入混沌之中! 齐赟的脸色变得兴奋异常,眼光发出异光,“如此,难怪我家流传着‘得泰媪者,得天下’的说法!如果泰媪愿意助我齐家一臂之力,那么我齐家除了本国的兵将,还可以掌握无可计数的阴兵!到时候天下尽归我者掌握,北境的异族算了什么,西方的回纥又算什么,南方的蛮人又算了什么?!” 崔珏看着齐赟,语气变得冰冷,“陛下,天地人间,各司其道,不可因自己一人之私便轻易发动战争!北境异族多次侵扰我朝百姓,本朝将士保家卫国,奋勇杀敌,自是占理的。可是,西方回纥和南方蛮人却并没有对本朝要有什么侵害,大家各守本分。如果轻易发动战争,难免会致使生灵涂炭,还望陛下能够慎重考虑!” 此时,齐赟已经听不进那些话了,再次摸了摸自己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 深入肌理的伤口被崔珏的金疮药快速地愈合了,这让他更加狂喜。 他满脸通红,显然已经是兴奋到极点,高喊一声:“金吾卫!” 崔珏脸色更加阴沉——此人完全听不到别人在说些什么! 只有蔡贵妃挑起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二十八 魏徴探望 听见齐赟的召唤,金吾卫从外面冲了进来。他们眼前的情况——当今圣上手捂着胸口,脸色如常;蔡贵妃发鬓散乱,跪坐在地;崔大夫身姿挺拔,立在君侧——皆是一愣。 齐赟冷冷地看着跪在地上的蔡贵妃,刚想下令,却见崔珏手中寒光一闪,一根银针在他手边隐下。 再回想起刚才的场景,他临时改了主意:“金吾卫,将蔡贵妃护送至回启云宫,无事不可外出。原来伺候她的那些宫娥拨去四人,依然照顾她。至于其他,既不许任何人与贵妃相见,也不许贵妃出宫!” 金吾卫训练有素,听到这话,立刻应下:“臣遵旨!” 蔡贵妃扶着桌子站了起来,挺着仪态端方,转头昂然走了出去,甚至都没有分给齐赟一丝眼神。 最后殿中只剩下崔珏和齐赟二人。 齐赟看见崔珏一脸平静,笑道:“元靖,我不知你的身份如何,也不多问。只是,你三番五次救朕于为难,想来是与朕一条心的。刚才你所说的君权天授,是不是意味着朕受天上庇佑,谁忤逆朕就会受到天谴?” 崔珏淡淡地回答:“陛下,想必也听过一句话,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君权天授,可是凡人一生,还是由自己走完的!” 齐赟脸色一时间变得有些难看,可是想到崔珏刚才与秦广王那熟络的态度,于是忍下了这口气,换上了和善的笑容,“元靖,太医院院正已被下狱,职位一直空缺,朕要封你为太医院院正,以后你就留在宫中,为朕效力,坐享荣华!” 崔珏垂着眼,语气并无欣喜,可是也无勉强拒绝之意,只是俯首回道:“草民遵旨!” 齐赟靠在椅背上,形容舒展,对于崔珏的态度非常满意。“既如此,你先回去打理一番,近日朕便会差人将旨意送到太医院!切记,宫中发生的一切事……” “宫闱秘事,不为外人道也!”崔珏起身行礼,“草民告退!” 齐赟扬声,“食禄,送崔太医!” 一直跟在齐赟身边的中年太监小步从殿外跑了进来,躬身引路,“崔太医,这边请!” 崔珏转身离开,没有看见齐赟的表情。 回到太医院,崔珏发现自己的房间早就有人布置好了。只要在凡间,就躲不过皇家耳目眼线。 数月以来,崔珏在小小偏殿之内感受了春夏,直到已经入秋。 他回到这里,心下放松,着实有些乏困,躺在自己的床榻上,很快睡了过去。 一觉睡到月升柳梢头,崔珏被洒下的月光给唤醒了。 他想要起身倒水,突然被人塞到手里一杯清茶。 他借着月光一看,竟然是多许久未见的魏徴。 他挣扎起身,“玄成,你怎么过来了?看来这天地人三界结界已破,大家都自由往来呀……” 魏徴苦笑道:“元靖,不要再说笑了!我为何而来,你心里也该有数。” 崔珏呷了一口茶,“泰媪回到地府,有没有受到为难?” 魏徴摇了摇头,“我还没有回去,暂时不知道。不过,蒋侯出手将她带走,也是怕她被天庭发现,到时候更加为难。不管怎么说,地府先干预,总不会落了天庭的话柄。” 崔珏何尝不知道。他坐到桌旁,拨了拨灯芯,屋子里一下子亮了起来。 魏徴是地府判官,长年不见天日,脸上是少有血色的。 可是,崔珏眼前的魏徴何止没有血色,连那一丝仙气都飘忽不定!“ 他大惊,“你这是怎么了?” 魏徴苦笑道:“你有所不知!不止地府和人间错乱,而且地府之中也常会有凡人误入其中。原本他们阳寿未尽,却进入了地狱,见识了酷刑,活生生地吓死,生死簿记载内容混乱不堪。这段时间,我们经常在地府之中寻找那些误入地府之人的魂魄,日夜不休,着实费心费力。” “怎会如此?”崔珏觉得不可思议,“各地城隍庙皆有城隍君坐镇,阻挡凡人误入地府;而且每个进入地府的魂魄都会有牛头马面登记在册。怎的会有凡人误闯其中?” “说来也是奇怪,蒋侯和其他十殿阎王这段时间轮班排查各地城隍,目前还没发现纰漏之处。我们判官司要在这些魂魄中找到哪些是阳寿已尽,哪些是误入地府!”魏徴面露疲乏。 崔珏想了想,“凡人进出地府,只有城隍庙这个入口,忘川河是出口。忘川河受不得阳间之物,如果有阳间的活物进入忘川河,河水便会沸腾起来……难不成忘川河出现了什么问题?” 魏徴告诉他:“蒋侯也是这般猜测,所以才想让孟婆大人查探一番。却不想孟婆府里不见人;问了地府上下,也都不知道。所以,蒋侯才会猜测她在人间。我们进入人间,遍寻孟婆的踪迹。” 崔珏苦笑:“原来如此!地府一日,人间一月。可见泰媪已经在人间日久,蒋侯才发现她脱岗。几个时辰之前,蒋侯已将她带回地府。” “我知道!蒋侯让我留下与你说说话。”魏徴给自己倒了一杯清茶,放在鼻尖嗅了嗅,“太医院的茶是上上品,不亚于当年我在唐宫喝的那些珍品。” 崔珏笑道:“你与唐太宗惺惺相惜,甘愿为他折损了阴寿,他请你喝杯好茶也是应该的!” 魏徴摇头笑道:“怎么,别人不知,你还不知吗?我与世民之间并无私人情谊。其实,他待我,甚至都不如待秦叔宝那般亲厚。我只是他支撑社稷江山的一个能臣。” 崔珏不解:“怎么突然如此灰心?倒不像当初为李世民舍下膝下黄金的魏徴了。” 魏徴摇了摇头,“我只是见你与蒋侯之间情谊深重,有几分感触罢了!” 崔珏听到这里,神色严肃起来,“子文将你留下,到底要与我说些什么?你我数千年情义,别再绕圈子了!” 魏徴告诉他:“玉帝召蒋侯返回天庭,许以高官厚禄,位列尊位仙班,要他让出秦广王之位!” 崔珏觉得好笑,“这是怎么说的?他想控制地府,难道不是应该去找地藏王菩萨或者酆都大帝么?对子文使劲,算是怎么回事?” 二十九 受任院正 魏徴看着崔珏丝毫没有忧思的样子,深深叹了一口气,“总之,你在人间一切小心!如果有一天地府再现混沌,你的仙位和修行恐怕也未必能够保全,你要有所思量。” 说起这件事,崔珏倒是豁达,“如果天地人三界再一次陷入混沌,我大不了就如凡人那般进入轮回,又能如何?” 魏徴看见将身外之物都视如虚空的崔珏,眉头微蹙,眼中满是担忧。 二人静默了一会儿,他又坦然一笑,“元靖。我自是不如你豁达……你能说出这种话,也不愧为崔元靖!” 崔珏见魏徴强颜欢笑,知他心中还有未尽之言。 此时,外面的更声已经响起。 魏征起身,“元靖,愿你在人间一切顺利,可能未来一段日子,我们不能再时常探望你,望你多加保重,总会有再聚之日!” 崔珏也起身,“玄成,当初你在人间历练时,便心思沉重。你要明白,天地就算归于混沌荒芜,也不过是重新开始。你我历经几世轮回,难道还参不透这些事吗?” 魏徴笑道:“受教了!” 崔珏最后嘱咐他:“此刻,陈皇后应该断了怨念,已经进入地府。她与蔡贵妃都是这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如果有可能,还请照拂一二!女子不易,男子攻伐掠夺,却要她们来承担这些后果,实在是不公平……” 魏徴点了点头,“你大可放心!” 魏徴消失之后,崔珏起床,简单洗漱完毕,还没等用早膳,就听太医院药童传来消息,“崔大夫,宫里来人了,说是要宣旨!您尽快焚香设台,准备接旨吧!” 日出三丈,留在太医院还没有被下狱的太医、大夫、博士都已经等在太医院前庭。 每个人脸色阴晴不定,想来是被之前金吾卫办案的模样吓到了,现在听到宫里来人就心有余悸。 太医院是文官散阶,所以传旨的是跟随在齐赟身边的太监石禄。 石禄的声音清亮,没有像其他太监那般尖利,所以齐赟非常喜欢让他去宣读圣旨。 他看着太医院寥寥几个太医、大夫和博士,不着痕迹地轻叹一口气,展开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鉴阳城人士崔元靖,疏人之困,拯人之危,性命为重,功利为轻;省病诊疾,至意深心,说查形候,纤毫不失,处判针药,无得参差。着即任太医院院正一职。钦此!” 圣旨一下,崔珏的身份便过了明路。 太医院的太医、大夫、博士们原本都觉得崔珏不过是乡野游医,傍上了皇亲国戚,才有幸进入太医院,更有幸为贵妃诊病。 原本,他们还以为崔珏也会像那之前的太医一般,最后被投入诏狱,却不想他消失几个月,再回来竟然被当今圣上亲封院正。 他们更是听说,蔡贵妃的病并不见好,崔珏无罪却得了圣上青眼。 太医院众人心中不忿,可惜不敢表露半分,只是垂下头,做出心悦诚服状。 石禄眼睛眯成月牙,一白净无须的脸上带着几份熟络的笑容:“崔院正,以后你我就同在陛下面前当差,还望同心尽力,为后宫各位主子排忧解厄!” 崔珏不卑不亢,施以一礼,“多谢石公公提点。” 石禄走后,其他人纷纷围了上来,就算心有不甘,但言语间还是百般客气。 “恭喜崔院正!” “以后还望崔院正多加照顾!” “新官上任,待崔院正安定以后,还望赏脸小酌一番……” 崔珏一一应下,又客气了几句。 众人也就散了。 回到自己暂住的小院,周子良紧跟其后。 崔珏看着他,笑道:“我就知你会来找我!” 周子良心中有许多疑惑,但是却又不知如何开口,憋了半天,只问了一句:”“这段时日,崔判在何处?又是何时回来的?” 崔珏经历离奇又涉及皇家秘辛。为了周子良的安全,他打了一个马虎眼,“这段时间,我一直留在宫里为贵妃诊病。只是贵妃沉疴已久,难以治愈。” 周子良显然不信,压低了声音,“昨日我进宫,为太妃请平安脉。听说贵妃病重,且感染了恶疾,已被陛下禁足启云宫。您作为地府判官,又怎么会没有办法将她医治得好?” 没等他说完,崔珏便拦住了话头,“子良,你也知道,人间朝代更迭都是伴随着血腥残酷,不该多问的事,就不要多问。你的性命也是宝贵,虽然不老不死,但是不等于不会遭罪……” 周子良听了这话,想起之前泰媪也曾经这么劝诫崔珏,不禁莞尔一笑,“想来我们在孟婆大人心里都是不让人省心的……” 提到孟婆,崔珏的脸色微微一变,很快便又笑着说:“是啊!既如此,我们便要不能违逆了泰媪的好意。保护好自己,在这皇宫活下去,找到机会再离开这里,不管凡人俗事……” 周子良听了这话,没有应和他,而是低头想了想,再没有说话。 崔珏看了他一眼,不知他心里想些什么,只是说道:“时辰也不早了,你早些回去休息吧!我还要将太医院的记档再看一遍。既然做了这太医院的院正,就要尽职尽责。不管是王侯将相,还是平头百姓,是病人总是有受不尽的苦楚。医者父母心,我也不忍坐视不理!” 周子良起身行了一礼,“崔判先忙,在下告辞!” 崔珏没再留他,而是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周子良这个人独自活在世间数百年,如果说有什么没有让他改变,那便是“诚实”。 刚才崔珏提到“不管人间闲事”,周子良的脸色明显一变,显然心中有所想,有所求,只是不愿和崔珏说而已。 就是不知道这周子良的所想所求到底是什么? 此时,窗棱微微一动。 崔珏不屑暗笑:齐赟真是疑心深重。门外的影卫还没有撤离,仍然监视着他。只是不知道这小小的响动,可是困倦了,要不要调配些清神醒脑的药丸给他们? 三十 地府之乱 崔珏心里的酸话还没有笑完,房间里突然出现一个青色衣衫的年轻人。 他坐在椅子上,自顾自地倒茶喝。 崔珏见到此人,吓了一跳,“温良,你怎么会来?” 温良起身行礼,拱手道:“崔判,眼下地府乱作一团,我上来与你商讨一番……” 崔珏扶额,“你也知道地府乱作一团,可是你们一个个偏偏要往人间扎堆躲清净。你原本便是日游神,本应在人间巡查不平之事、违背天道之事,跑我这儿来躲什么懒?” 温良告诉他:“数日前,陈皇后终于被带到了地府之后,立刻就向包相爷哭诉苦楚,让包相爷为她伸张做主。可赶巧,蒋侯那时也将孟婆大人带回了地府,交给包相爷之后,便被天庭召唤走。” “这是挺巧的……”崔珏不以为意,“泰媪为人清正豁达,陈皇后不过是陈家的后人,她必不会迁怒的。” 温良苦笑道:“崔判,此言差矣!陈皇后虽然只是陈家后人,但行事做派与陈家其他人并无二致。自古有言:黑蟒口中舌,黄蜂尾上针;两般犹未毒,最毒妇人心。陈皇后为人狠厉,手段老辣,在齐赟登基之初,稳定前朝的过程中也是使了不少的手段,有多少忠良冤死在她手中……” 崔珏仍然不能认同他的话,“齐赟作为天下之主,自有生杀予夺之大权。陈皇后虽然从中辅佐,但是最终决定的还是在他。我知陈家一脉多有亏德之行,但是这件事让她一个女子承担,还是有些不公。” 温良心里还是向着泰媪的,不过听到崔珏这么说,也不愿再争论下去,只是告诉他:“孟婆大人在秦广王殿看见了陈皇后,心中恼怒,历数了陈氏的罪行。陈皇后恼羞成怒,也不管不顾,便与孟婆大人争执起来。” 听到这里,崔珏也不免惊讶。 以往凡人进入地府,无不战战兢兢;面对地府仙官,更是心惊胆战。 没想到,现在还有人敢与天地同寿的孟婆当面起了争执,这的确是骇人听闻! 温良告诉崔珏:“陈皇后知道自己已死,而且她在人间挣扎多时,一心想要报仇雪恨,心中的怨念已是聚集得越来越多,恐惧完全被吞噬,所以才敢跟孟婆起了争执。按照她的话说,陈氏一族已经破灭,她也不过就剩下一缕幽魂。就算是魂飞魄灭,也要报得这灭家之仇!” “灭家之仇?那也是当今皇帝齐赟造成的,与泰媪又有何干?这位陈皇后也未免失去理智了。”崔珏听到地府事态的发展,与自己所猜测大相径庭,着实不能理解。 温良此时说出一件令他惊讶的事情,“陈家世代也流传着孟婆大人的画像。如果说齐家留下的真言是‘得泰媪者,得天下’,那陈家流传的便是‘泰媪此女覆灭陈家’。所以陈皇后一看见孟婆大人,便知道了她是陈家覆灭的幕后之人,所以自是心中怒火难平,怨念重生。” 听到这里,崔珏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你且慢!泰媪在人间历练已是百年前的事情,最后消失也在数十年前,这些人到底为什么会始终流传着关于她的传说?就算是因为立国之时,泰媪出力不少,那陈家又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有人告诉他们,破陈家的人是泰媪?” 说到这里,温良也突然明白过来,“崔判,莫非你认为有人从中挑拨,造成了今时今日的结果?孟婆大人也只是齐、陈、高三家争夺天下的一枚棋子……” “有可能!”崔珏一改之前的轻松,神色有些凝重,“泰媪数千年来只在地府专心做事,未曾在人间行走。只有国破重建之时,她才到人间历练。而彼时,人非人,鬼非鬼,天地秩序已然混乱,未必能见得清真相。如此说来,或许真的有人从中搅混这潭水……” 听到这里,温良也觉得这种猜想大有可能,于是压低了声音,“莫非是……”他手指天上,“是天庭所为?” 崔珏摇了摇头,“你看玉帝和王母二位上仙的所作所为,像是会用这种龌龊手段的人吗?” 温良听了这话,表情一时呆滞,讷讷地说道:“那倒不像!他们倒是明火执仗,直来直往,巧取豪夺……” “你小声点儿!”崔珏及时打断了他的话。 温良剩下的话憋在嘴里,脸色有些发青。 崔珏告诉他:“你到我这该不是仅仅为了躲避那些混乱、吐个苦水吧?” 温良一拍脑门,“我差点把正事忘了。包相爷震怒之后,将两人分别关押。陈皇后生前倒也作恶不少,十殿阎罗的地狱,她也都得受上一遭。这本来也无可厚非,只是陈皇后认为包相爷偏袒。因此,她叫嚣,就算是受尽地府的刑罚,也坚决不入轮回;倘若要灰飞烟灭,就将地府的事情戳破给天庭!” 崔珏挑了挑眉。 温良突然意识到,陈皇后的所言与崔珏之前的猜想不谋而合,一时间吓出一身冷汗! 崔珏倒了一杯茶,“喝点热水,继续说!” 温良定了定神,继续说道:“可巧在彼时,蒋侯从天庭回来,身后还跟着太白金星。地府的一出闹剧,他们看个全程。” 崔珏放下心来,“太白此人宽厚,应该不会像那天庭做什么报告……” 温良无奈地叹气,“就算是太白金星不愿将此事闹大,可是陈皇后见到太白金星便是激动地扑了上去,狠狠缠住了那位老神仙,让他为自己伸冤。而太白金星慌乱之中,竟然被陈皇后扯下了几缕浮尘……” “太白金星的浮尘是一件万年法器,这几缕浮尘恐怕就将陈皇后与太白之间的联系建立起来之后,陈皇后再有任何风吹草动,天庭便会一一知晓。”崔珏终于明白温良为什么愁眉不展,他一时生气,忍不住冷言道:“这么大的事,你已经绕了这么大个圈子才告诉我?!” 温良苦着脸,不敢多说。 三十一 温良受罚 崔珏没有气再与温良计较生气,只是问道:“这次你来人间,所谓何事?你可知道魏徴不久前才离开?” 温良苦笑道:“说来也是惭愧,我也被收了灵力,撵下了凡间,恐怕要与崔判做伴一段时间了……” 崔雪已经被他气到没有说话的欲望,缓了许久,才说:“你都被罚下人间了,竟然才想着告诉我,刚才扯东扯西说了那一大遭……” 温良无辜地摊了摊手,“可是每一件事都重要,现在的地府就是如此。” 崔珏倒了一杯清茶,喝了下去,冰凉的茶水算是压住了他的火气。“接下来你想怎么办?你青空白日地出现在这里,总会引人疑窦。更何况我刚刚升任了太医院院正,多少双眼睛盯着呢!你突然出现,也会躲不过齐赟的眼睛。” 说到这里,他又想起了什么,“你既然灵力尽失,为什么还能够突然出现在这里?” 温良告诉他:“这是魏大人予我的人情。” 崔珏明白了,魏徴临行前说的那句“再也不能时常来看他”,却又把温良送到这里,恐怕就是原因。 他还是得问清楚:“你为什么会被收了灵力,你到底在地府做了什么?” 温良笑得坦然,“我将那老鼠精打得魂飞魄散!” 崔珏都觉得后悔将这一口茶喝了下去,险些又吐了出来。 他瞪大了眼睛看向对方,“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将他打死?这不是给地府招来祸事,给天庭留了话柄吗?” “崔判,你也知道,蒋侯托了多个神仙,想与李天王父子商议此事,让他交出金鼻白毛鼠,分说个清楚。可是那父子二人躲着不见他……”温良提起这件事,语气也愤恨了许多,“人间一日,地上一年。他们一家子躲个三五日,人间冤屈便不得解,灵谷中的魂魄更不得安宁。 “更何况,经过云明生那么一闹,灵谷现在已经出现了坍塌的迹象。那些女子的魂魄再留下去,就会被其他怨念更深的魂魄给吞噬殆尽。我们原本想要给她们一个公道,让她们再入轮回,再享人间美好,恐怕到时候也不可能了!” 崔珏气急,“即便如此,王母大人也会将她们带走!你不是说,花神来过多次找到蒋侯吗?如此尚有退路,你把那鼠精杀死又有何用?” 温良闭上眼睛,苦笑一声,“崔判,你当初就不愿强迫这些女子跟着花神去往百花园。就算花神百般游说,你们也不去逼迫那些女子,恐怕就是想到王母的谋划了吧?” 崔珏听到这里,眉头紧皱,“发生了什么?” 温良告诉他:“当初自愿去往百花园中的女子,她们魂魄并没有像花神原先所说那样,附于花草,炼成精怪;她们到了百花园之后,便做了修炼成仙的那些精怪的养料……” “什么?!”崔珏气得一下子站了起来,“那些姑娘生前受了侮辱,死后不得善终,魂魄难以安宁,而今还要做了那些精怪的养料?!” 温良难过地闭了闭眼睛,“是的,这件事被蒋侯得知,他怒不可遏,闹到天庭,逼着李三太子出面。” 崔珏颓然地坐在椅子上。 开天辟地以后,天地人三界原本是一团和气。畜牲草木都可以修炼成精怪,化作人形;而得道之人也可以羽化成仙。这本是自各皆有上升的通道,在天书封神榜、地书山海经、人书生死簿中皆有记载。 自从三皇五帝掌管人间之后,凡人间便分了阶级,有了贫穷富贵之分。人间的帝王皆是受了天庭的庇佑,玉帝亲封,所以那天庭和人间的联系更加紧密。 可是,这也让那些小小精怪修炼之路、道修之人成仙之路,便愈加艰难。即便是有了小小所得,也要遭受天雷天谴,连性命都未必能保得住,更何况是法力修为。 也正因如此,崔珏才不强迫那些姑娘随着花神进入百花园。就算是王母娘娘委托花神百般游说,他也知道当今人畜草木皆有别,各修其道,再想回来却是不可能了。 可是一想到这些姑娘魂魄不全,未来无期,他又于心不忍,便有了让这些姑娘自己做决定的想法。却不想,王母竟然利用了她们,让他们的下场竟比魂飞魄散还要悲惨。 就算是魂飞魄散,也不过是归于虚无;而她们的魂魄,将要永生永世受神仙和其他精怪奴役,再也不得重见天日。无论是人畜草木精怪,任何一道都容不得下她们! 崔珏恨道:“天庭何其冷漠,何其狠毒,竟然如此对待凡间苦难之人,她们做错了什么?” 温良闭着眼睛摇了摇头,“没有!他们什么都没有做错,也正是因为他们没有做错,所以根本没有神仙会在乎他们的性命。否则也不会让一个小小的老鼠精为祸人间,最后的后果却让这些女子来承担!” 崔珏冷静下来,“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杀死鼠精?” 温良语气平静,“因为李三太子趁着蒋侯不在的时候,曾经到了地府,说要面见老鼠精。老鼠精与他谈过之后,竟然一口咬定自己是金蝉子的后代,笃定地府不敢拿他怎样。更重要的是,他说他如果能从地府出去,必然要闹上天庭,那些女子的魂魄是因地府灵谷坍塌,所以才会被吞食,被缺失,根本不是由于他作恶造成的! “这一手颠倒黑白的功夫,让我们愤怒不止。可是天庭却下来命令要我们力保这老鼠精的性命,未来将留着与蒋侯对峙。我又怎么能容一个精怪给蒋侯埋下祸根?所以我在接到天庭命令的时候,一剑将他的三魂七魄挑了出来,扔进了忘川河里!” 崔珏听到这里,着实有些无语。 温良的个性一向温吞有礼,不是个冲动的人。他将老鼠精的三魂七魄扔进了忘川河,从此老鼠精再也没有进入轮回、重新修道的机会,只是当着天使的面做出这种事,天庭未必会善罢甘休! 三十二 安排妥当 即便是温良难得冲动行事,可是他也受到了惩罚。 他的灵力尽失,想来也是酆都大帝的权宜之计。 既然温良投奔到自己,崔珏不能不管,他提了个建议:“原本我是想让我那凡间的徒弟、鉴阳城的药童进京来助我一臂之力。既然你已经到了这里,化作的模样也还年轻俊秀,不如以我同乡的名义留下做我的文书。虽然有些委屈了你,但是总会遮掩过去,不会被旁的人盯着不放。 温良温吞地说道:“那有什么委屈的?做崔判的文书这本就是好差事!我到人间也没有别的去处,能与崔判继续在一起,心里还妥帖些,免得惶惶然不知如何是好。” 崔珏不禁扶额苦笑,“想当初,你在人间修行时,可是个强盗,而今说出这种话,我都不敢相信!” 温良想起自己当初做强盗之事,手执玉白环,拿着狼牙棒,一时威风堂堂,可惜最后他在殷郊被哪吒和杨戬打死。 他一时间有些不好意思,腼腆地笑了,“当时在人间历练,性情和品德都不是我所能选择,好人、坏人都得做。说起来,我跟那位李三太子还真有些前世的恩怨呢!” 崔珏看了他一眼,“关于你们的恩怨,你想都不要想!当初你做的也是为祸人间之事杨,戬和哪吒取你性命是替天行道,你别觉得委屈!而今是李三太子做的不对,一件事归一件事,” “我明白,我明白!”温良解释道,“我又没说要找三太子报仇,这次恩怨不是因他杀我前世,而是恨他搅乱地府!” 崔珏知道温良对于这件事着实动了怒气,只是他性格温吞,不会表露的那么明显。 可是,越是好脾气的人发起火来越难消气。 他也只能循循善诱:“关于李三太子到地府这件事,先莫再提,毕竟我们也是杀了老鼠精这个证人。说起来,你这行为颇为冲动,万一天庭以此为话柄说我们故意掩盖所作所为,到时候也难为蒋侯自辩清白了!” 温良知道自己行为冲动,可是当时那情景之下,他也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能讷讷不言,任凭崔珏唠叨。 崔珏看他模样,着实又是可怜,又是委屈,只得偃旗息鼓。“算了,不说这事了!等你离开这里,我在城郊帮你安排一处房子,你先住在那里。过一段时间,我会想办法安排你文书身份进到太医院,跟在我身边。 “眼下,皇宫内外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人间的帝王对我也是百般怀疑,你同我一起,首先要保住自己的性命。以前蒋侯和泰媪对我说过的话,我现在也得告诉你——虽然我们可能会回到地府,眼下只是短暂受些惩罚,可是该疼的还是会疼,该苦的还是会苦,尽量保护自己,不要遭这些无妄之灾!” 温良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崔珏低声说完这些话,看着屋外那人影攒动的金吾卫,一时间也是发愁。 魏徴做事一向都是细致入微,可是这次竟把人直直地送到他的房间里,真是失策! 这屋子被监视得密不透风,怎么才能将这一个大活人运出去,还不被门口的金吾卫发现?简直是不可能! 崔珏愁眉不展,温良倒是不太在意,“要不然我化作你的模样出去,想必金吾卫便会跟着我走,到时候你就可以顺利离开这里了!” 崔珏想了想,“你我失了法力,你怎么化作我的模样?还不如我先离开,你再想办法去离开这里。我给你一个名帖,你到城西的公主府去找到世子唐渊,将这份名帖交给他。你告诉他,你是我远房的亲戚,让他帮你落户在此;再顺便让他帮你置办一处居所。等我回来找你,把你带入到太医院,从此做我的文书。” 温良点头,“也好,也好!” 崔珏便也不再耽搁,将温良藏在房内床下,自己推开门出去。 看见金吾卫迅速躲闪的身影,他冷冷一笑,端着是新学的四方步,慢慢悠悠地到了周子良的院落。 太医院本是一个办公的地方。如果这些太医、大夫、博士在那城中已经置了宅子,自然是可以出去,就每月按着排班轮值便可;如果没有置办宅院,太医院也会解决几个院落作为住宿使用,但是这些人也要常年值守,随时听候皇家召唤。 只是这些太医着实吃不得这辛苦,大多攒了些钱,便会离开太医院。 目前,整个太医院只有周子良和崔珏还住在这里。 所以,崔珏找到周子良,并没有引起金吾卫的怀疑。 周子良看见崔珏出现在自己的院子,有些惊讶,“崔判,您刚升为院正,正是有许多事情要忙,怎么有空到我这个偏院?” 崔珏提醒他:“你是知道的,贵妃已经被陛下禁足宫中。你这博士原本就是因为医好了贵妃的病而得到,而你本人更是因为窥探了贵妃的秘密,而被陛下关注。此事是福是祸还未可知,你且做好些准备!” 说到这里,周子良不禁苦笑:“多谢崔判提醒!我也早有预感和忧虑,如果有一天陛下容不得我,我该如何?我这不老不死之身,或许这次终于要交代在这个地方了。” 崔珏说道:“你也不必如此悲观。陛下脾气秉性颇有些执着,你如果能顺他心意,或许还有一线转机。” 周子良不明白,“还请崔判明示!” 崔珏对他附耳说了几句话,让周子良脸色大变。 “崔判,你说的可是真的?” 崔珏哭笑不得,“我骗你做甚?这件事我早有发觉,只是迟迟没敢说。现在,我已经被升任为院正,自然是不再需要拿捏这件事作为倚仗。所以,你最好找借找准时机将这件事说给陛下,到时候就算不得信任,也能够让你的身家性命有所保障。” 周子良俯身一拜,“多谢崔判救我性命,我定铭记于心!” 崔珏摆了摆手,“不用你铭记于心!这世道终是艰难险阻居多,你只要护住你的性命,便是给我省下不少的心力!” 三十三 温良见驾 崔珏这个院正可不是白当的。 齐赟很快就将他召回宫中。 此时,崔珏的身边已经跟着温良。 齐赟好奇地问道:“这是何人?为何没有通传就进殿?” 崔珏俯身跪下,温良仍然愣愣地站在原地。 崔珏拽了拽他的衣摆,让他跪下;而自己叩首道:“请陛下恕罪!此人乃我远房表亲,因识得几个字,所以暂时来京做我的文书。院正一职,我本无力承担文案上的工作,所以我的表弟能为我分忧解难,更为陛下效力!” 齐赟原本已是不高兴,听到崔珏这么说,更是冷哼一声,“元靖,你本是四方游医,怎会认得表亲?你的‘表亲’明明读过书,却不知道跪拜天地君亲师,你这话说得通吗?” 没等崔珏说话,温良突然磕头如捣蒜。“陛下饶命,陛下饶命!草民第一次得见天颜,着实又惊又喜,心中怕得紧又喜得紧,所以一时忘形,还请陛下饶恕!草民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肝脑涂地!” 这演得有些过了……崔珏觉心里暗自嘲笑温良,语气依然是战战兢兢地说道:“陛下明鉴!此人本是我在行医的途中结识的农户,但母家同姓,所以结了表亲。我在彼时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亏得这位兄弟助我渡过难关。他虽识得字,但因偏居穷乡僻壤,见识不广,所以一直没能在科举之路上有所建树。” 齐赟狐疑地看着眼前这个相貌平平的男子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温良见这事情躲不过,依然是伏地跪拜,声音颤抖,“陛下,草民祖上曾有人在前朝为官,但却被奸臣所害,所以归隐田园已有百余年。祖上曾经立下誓言,族中子弟只许习字,不许为官。所以我虽识字不少,但是从未学过四书五经,习字的教化本也是《千字文》《百家姓》而已。” 齐赟看他们二人一唱一和不停地辩白,心中有些不耐烦,过后自会询问金吾卫。 他不在意地挥了挥手,“好了,好了,我也没有计较。你既然觉得需要个文书,我自会拨给你一个!至于你这兄弟,便给个闲差吧,朝廷不差这些钱!” 崔珏心想:如果再多个文书,便又多个监视我的人。 他叩首谢恩,“多谢陛下恩典!我这兄弟常年务农,是闲不住的,跟着我,也有些营生可以消磨。如果陛下嫌他粗鄙,以后便不让他出入皇宫,还望陛下见谅!” 话已说到这份儿上,眼下齐赟还惦记着崔珏与地府间的联系,也不好太过纠缠。 于是,他笑道:“元靖,此话客气了!既然你与临润交好,那我自是放心你的,不然也不会将太医院院正一职交于你。如此,今天你既来了,我倒有一件事需要交代给你。你也知道贵妃病重,已然是病入膏肓。你且去看看是否有法子救治,如不得,则让她舒服些安心去了!” 崔珏眯了眯眼睛。 蔡贵妃虽然不是真的允献外甥女,但毕竟背靠允献一家,而允献又是天下文人之首,所以贵妃的生死与前朝还是瓜葛不断。所以,齐赟还不敢明目张胆的将她处死,只能通过崔珏之手完成这件事。 蔡贵妃一死,进而牢固了他与崔珏之间的关系,之后将会继续利用崔珏,再与泰媪取得联系。 看来,天庭的庇佑不足以满足齐赟的野心,他需要由泰媪来助他完成一统江山的大业。 可惜眼下泰媪被囚禁至地府,天庭定然不想放过她。 其实,泰媪因为高家一事与并不愿为齐赟效力,可是他的野心已经蒙蔽了他的双眼,执着于齐家祖训,只想得到泰媪助力。 想通了这一点,崔珏暂时还不敢与齐赟撕破脸皮,只得说:“陛下所托,臣定不负所望!可否让我先见一见贵妃娘娘,了解一下她的病症?” “自然可以!自从皇后去世以后,中宫之位一直空悬。原本我是属意贵妃的,可不想贵妃同时病重,六宫无首。既如此,我近日将会再开选秀,到时候太医院可要尽心一些!”齐赟似乎意有所指。 崔珏依然保持着俯身的姿势不变,“臣即刻安排!” 齐赟满意地点了点头,“你去启云宫看看贵妃吧!金吾卫,陪着崔院正一起去!” 一直在门外侯令的金吾卫一下子闪现出来,看着崔珏和温良起身,带着二人去往了启云宫。 路上,温良低声问道:“崔判,这皇帝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让咱们在这个时候去探望贵妃的病情?莫非他想将贵妃……” 话没有说完,崔珏便用眼神制止了他,默默地点了个头。 温良心中大骇,“一日夫妻百日恩!贵妃当初可是豆蔻年华嫁给这位皇帝,现在说杀就杀!果然无情最是帝王家!” “齐赟野心磅礴,又不愿留有污点,所以但凡与高家沾边的人事物,他是想一个都不留的。只是允献受天下学子所望,如果贸贸然取他性命,他的皇位也将会受到动摇。可是允献和蔡贵妃二人为了给高家翻案,利用他覆灭陈家这件事,一直是齐赟心头的一根刺,他自然不会饶了他们!”崔珏低声向他解释。 温良点了点头,“我在地府也听有所耳闻,只是还没来得及了解内情。现在,我们前去探望贵妃,也不知崔判是否有什么对应之策?” 崔珏摇头苦笑,“走一步,看一步。贵妃的性命万一保不住,我们也不可强求。” 温良自从失了灵力,很是共情凡人。他暗暗叹了一口气,“你我知道人有轮回,天地同命;可是凡人对死亡还是恐惧的。如果让蔡贵妃这么死掉,就算再活一世,也不是她这个人,她也记不得今生今世的爱恨情仇。所以我们能不能尽力保住她的性命?” “尽人事,听天命。”崔珏说完这句话,启云宫就在眼前。 金吾卫一直走在二人的十步之后,没有听清二人的悄悄话,但是对于他们的小动作,心里也是有数的。 看见了启云宫,为首的金吾卫快行了两步,走到二人面前,“二位先生请稍等,由我通传!” 三十四 暗度陈仓 自古以来,除了褫夺位份贬为庶人以外,大部分的受惩罚的和不受宠的妃嫔都会在原来居住的宫殿中被禁足,其间由一宫主位对她们进行管教约束。 从来没有皇帝或皇后会让她们集中在任何一处宫殿之中,但是还是会降低她们的份例,日子过得艰苦一些。 可是齐赟却是个妙人。他让蔡贵妃从原来居住的宫殿挪了出来,去了最为偏远的启云宫,也没有安排其他的妃嫔对她约束管教,而是直接将启云宫作为她禁足之地,囚禁的牢笼,让她不得出宫半步。 金吾卫的首领从启云宫出来,快步走向他们二人,“我已经替二位通传过了,烦请先生进殿!” 崔珏和温良对视一眼,走进了启云宫。 这里没有他们想象的那样破败,蔡贵妃也没有萎靡不振或是疯疯癫癫,相反,她虽然粗布麻衣,但是宫殿和她本人都是清爽整洁。如果有什么异常,便是她的周围是几个孔武有力的老嬷嬷伺候着,也是看管着。 蔡贵妃看见崔珏,微微一笑,“崔大夫,好久不见!” 崔珏点了点头,“倒也不久,月余而已。” 蔡贵妃笑出了声,“崔大夫还是这般风轻云淡。看我眼下的境地,你是不是有所感悟?气我当初没有听你的劝告,落得如今的下场。” 崔珏摇了摇头,“贵妃的心智坚定,非我三言两语能够扭转的。是陛下还对您有说眷恋,遂派我二人为您请平安脉,调养身体。” 蔡贵妃听了这话,似乎想笑,但很快又收了表情。 而她周围那些粗壮的嬷嬷却像是木头人一般,始终勾着头,立在她的身后。对于崔珏的话,她们也没有任何反应。 崔珏也不在意,只是拿出脉枕放在桌子上,“贵妃,容微臣为您请脉!” 蔡贵妃听到崔珏自称的改变,于是笑着问道:“崔大夫已经入职太医院?这倒也不错,总算是有了一份安稳的日子,不至于还要云游四方;平时也可以陪着临润,教导他稳重些。” 崔珏说道:“唐推官为人聪明机敏,办事井井有条,怎会需用我陪伴教导?我不过痴长他几岁罢了,并没有什么过人之处。” 蔡贵妃听他自谦之词,也没有多说,只是乖巧地伸出了自己的左臂。 崔珏在她的手臂上盖了一层丝帕,又把三指搭在了她的腕处。 过了许久,崔珏收回丝帕,拱手道:“贵妃常居于此地,没有琐事烦忧,饮食清淡干净,身体已经大好了!” 蔡贵妃“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站在她身后的几个嬷嬷没有什么反应,除了其中一个年纪轻些的。她听了崔珏这话,迅速地抬眼看了他,又很快隐藏住自己的眼神。 崔珏似乎没有察觉这些不寻常之处,而是继续说道:“贵妃,如果让你舍下眼前的荣华富贵,去那山高海阔之处,你可愿意?” 蔡贵妃盯着崔珏看了看,突然嫣然一笑:“我自是愿意的!山高海阔、风吹草低,这怎不是一副壮丽开阔的景色?只可惜,我今生已经无缘再见到!” 崔珏叹了一口气,“倒也不必如此悲观……” 说罢,他起身再次行礼,顺便介绍了自己身边的温良,“此人乃我的文书先生,之后或许会替我向宫中递上药方或者诊书,还请贵妃多行与方便。” 蔡贵妃抬眼看了看他身旁那个相貌平平的男子,漫不经心地点头,“我知道了!” 身后的老嬷嬷倒是很会看眼色。 她见崔珏起身,又说了这几句话,上前半步,“崔院正,敢问贵妃娘娘还需要再服用什么汤药或施以针剂吗?贵妃娘娘的寿命还有几何?” 崔珏看了一眼蔡贵妃,只见她脸上神色淡淡,似乎老嬷嬷口中那个被算计寿命的人不是她一般。 崔珏微微皱眉,可是还是耐着性子回答,“还请嬷嬷放心,贵妃身体健康,病症已有好转,可盼寿终正寝之命!” 那嬷嬷听到崔珏的回答,眼神有几分不愉,不过面上依然温婉,垂手道:“多谢崔院正解惑,这边请!” 温良跟在崔珏身后,被这老嬷嬷请出了启云宫。 金吾卫又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们到了宫外。 金吾卫的人是不会主动告诉他们被监视的事情,只是客气地向他们告别:“崔院正,今日之事有劳您了,还请早些回去休息!” 崔珏也拱手回礼,“多谢校尉相助!” 在回太医院的路上,一直茫然的温良终于忍不住开口:“崔判,听那皇帝老儿话里的意思,他是想要了蔡家小姑娘的性命!为什么你还要说蔡丫头有寿终正寝之相?” 崔珏苦笑道:“你也看出来了!正殿之上既有金吾卫,又有宫女侍卫,自然也有负责起居注的令史。如果我在正殿应了齐赟,说蔡贵妃命不久矣,而后无论蔡贵妃以何种原因去世,都逃不脱在你我二人头上!所以,我要说蔡贵妃定是长命百岁寿终正寝之相,那齐赟再想坑害她,便要费些心思了!” 温良却有些不明白,“起居注令史也是本朝子民,受齐赟辖制,怎么会照实写?恐怕这口黑锅依然会栽在你我的头上!” 崔珏知道,温良在人间历练时是做土匪的;之后他回到了地府,一直是做日游神,虽掌管天下不平事,却并没有出入过皇宫,也没有见识人间帝王的起居生活。 崔珏解释道:“你有所不知,历朝历代都有官员记载、修订、编撰帝王起居注。而本朝律法明文规定,起居注令史是不得被处死的。所以,如果一个人的性命能够在自己的掌握之中,那他还有什么可怕的?所以,起居注令史自然是最公正的,人间帝王的言行也要受他笔下约束。” 听到这里,温良撇了撇嘴,“既然如此,前朝的昏君并没有少,搞得山河破败,国破家亡!” 崔珏突然扯出一个有些玩味的笑容,“可是从人间来看,齐赟并不是一个昏君。” 温良十分不解;可是崔珏却不再解释,“太医院到了。” 三十五 当今之势 温良带着满腹疑惑跟着崔珏回到了太医院。 就算一路消磨,他也执着自己心中的想法,“崔判,你为什么说齐赟并不是一个昏君?” 崔珏放下药箱,看着一脸疑惑的温良,失笑道:“你怎么还没有从这件事里走出来?” 温良闷闷和说:“是啊!我是没有做过帝王将相,一直都是个小老百姓;就算后来做了日游神,也不过是些地府劳累的活计,所以看不懂他们这些聪明人的想法,难免有些疑惑。” 崔珏笑了。 当初温良未修仙便被封神,而姜尚却只能永留人间,便有很多人嘲笑温良是“捡漏神仙”。 崔珏也知他心结,耐心道:“说到底,帝王将相不过是个身份,也没什么值得称道的。尤其人间帝王,也与芸芸众生一般面临生老病死,更没有什么不同。我说齐赟并不昏庸,是因为他作为帝王,没有劳民伤财骄奢淫逸,反而是兢兢业业治国理政。 “虽然他有穷兵黩武之意,但是因国库空虚,无力备战;北境草原现在气候得宜水丰草美,异族正是兵力强盛之时。因此,齐赟的想法还没有办法实施。在他真的出兵之前,并没有做行差踏错,是一个合格的守成君主,能算作是昏君呢?” 温良不认可他的话,“就算如此,但凭他对高家、陈家所做的那些事情,可知此人心思冷酷。我也着实不能将他当成一个明君来看。还有,他对自己的枕边人更是狠得下心,无论陈皇后,还是蔡贵妃,利用之后便如弃子一般。单说启云宫,阴气森森,那些老嬷嬷每个人都身负武功。蔡贵妃剩下的时日恐怕也不好过!” 崔珏此时仔细看了温良一眼,把他看毛了。“崔判,你这是什么眼神?我可有说错?” 崔珏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看来,你的灵力真的全部被收走了……启云宫里的结界你都没有看出来!” 温良听了他的话,大惊失色,“怎得启云宫里竟有结界?蔡贵妃难不成有什么神通在身,还能跑了不成?” 崔珏摇了摇头,“想来不是因为蔡贵妃。我多次给她看诊治病,没有任何察觉。虽然这位女子心思缜密,对自己下手也狠,但身上并没有精怪的气息,更没有修道之人的灵力。” 温良不解,“齐赟做这些是防的谁?” 两个人静默了一瞬,异口同声道:“泰媪!” 崔珏以拳击掌,“是了!想来他就是在防着泰媪出现!或者说,他想将泰媪用结界困于此地!” 听到这话,温良也收了刚才玩笑的心情,皱着眉说道:“崔判,孟婆已经被酆都大帝幽禁至灵谷,想出也出不来。齐赟一向受到天庭庇佑,这消息他不会不知道!” 崔珏仔细想了想,提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我们都知道齐赟是受玉帝庇护,可是玉帝派出的天使是谁?总不会是他亲自与齐赟见面,那也坏了天庭的规矩。” 温良仔细盘算了一番,“可是,这段时日天庭的各位神仙都在,没听说谁从南天门离开过……那会是谁代表天庭往返人间呢?不会是王母娘娘吧?” 崔珏摆了摆手,“不会的!王母与玉帝的矛盾已是日渐激烈,花神一脉的仙子,你就别想他们会作为玉帝的天使来人间传令了!” 温良听到他这么说,更是百思不得其解。 突然,灵光一闪,他想到一个人,“这么说来,倒真有一个人很有可能是玉帝的天使,而后又到地府挑唆!” “哪吒?!”崔珏说出了温良心中的猜测。 很快,崔珏又否定了这个想法,“不会,不会!想当年商周大战,哪吒可是在太乙真人座下以清泉为血水,以莲藕为生骨肉,心最是纯净!而后就算是斗战胜佛大闹天宫,金蝉子西游取经,哪吒都是侠肝义胆,鼎力相助。而今,他又怎会做出这种扰乱天地之事?” “那白毛鼠和她的子孙为祸人间之事怎么说?”温良对崔珏的话不以为然,“崔判,三皇五帝绝地天通至今已有数万年,最后一次封神便是商周大战,此后天庭再没有凡人得道飞升。原本天庭里的众仙家多是凡人之身,又多年养尊处优。闲生是非,他们怎可能丝毫没有些私心杂念?而今玉帝、王母之间出现龃龉,各自为政,众仙家不可能不投入一方麾下。” 听到这里,崔珏陷入沉思。 的确,天庭的神仙已经安逸多年,受天地人三界供养,无后顾之忧。他们不比凡人,寿命不过数十载,转瞬即逝;也不比地府神官,看透了善恶是非;他们偏安于天庭,享受惯了,难免会生出旁的心思。 “照你这么说,李三太子到地府横插一杠,也不免怀有私心……”崔珏言语间松动了几分。 说到这里,温良又觉得有些羞愧,“怪我一时冲动杀了老鼠精,这件事被天庭的天使们亲眼目睹。我只是被收了灵力,贬入凡间,可是蒋侯和酆都大帝恐怕就要面对天庭的责难。” 崔珏哭笑不得,“合着你现在终于想通了?不过,我也仔细想了想这件事,你这么做倒也并非全无好处。想来天庭从此知道,地府并非任由他们拿捏,也会顾忌几分。天庭里的这些神仙,只是想继续自己安逸的日子,并不想真的与三界撕破脸。” 温良也不再纠结,“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崔珏摊手,“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等待。天庭以为地府最好拿捏的便是那蒋子文,所以将他带了回去。殊不知,蒋子文可是个倔头,玉帝恐怕会被他气得半死!” 温良也觉得好笑,“为什么天庭之人会认为蒋侯是个好脾气的人,竟然次次拿捏,处处为难!我有时候都怕蒋侯一时生气,再做出毁天灭地之事!” 崔珏摁住他,“可不要乱说,蒋子文一向脾气好,可没有做过那些事!” 温良被他死死摁住,挣扎不得,只能猛点头,“是是是,快快放开我!蒋侯不能做出什么出格之事,他本性温和,定会想出办法化解这场争斗!” 崔珏被他的样子逗笑了,放开手,可是心底依然惴惴不安。 三十六 乔坤探望 入夜之后,温良躺在外屋的榻上,睡得正酣。 崔珏在里屋的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眼下局势越发明朗,各方势力几乎都已经不再隐藏自己的野心。 老鼠精敢下凡作恶,并且让整个地府拿他没有任何办法,这件事若说天庭没有干预,他是不信的! 就算哪吒是个心思澄净的仙人,也扛不住他对于自己父亲的愧疚之情。 想来玉帝正是利用了这一点,才让哪吒甘心供他驱使。 想到这里,崔珏翻了个身。 托塔天王李将军又有什么把柄在玉帝手中呢?当初李靖飞升天庭做神仙,还能与哪吒之间化解恩怨,元始天尊的徒弟姜尚可谓是功不可没。 之后,李靖与魏徴同期下凡历练。李靖做了名将,魏徴做了贤臣,两个人在唐朝辅佐李世民开创盛世。寿终正寝之后,他们又各自回归仙班,从此再无交集。 就算后来旃檀功德佛和斗战胜佛求助李天王,也得到了他们父子二人的鼎力相助。 再之后,天庭又发生了什么,能让这莽直的托塔李天王变得如此市侩? 这些事情想不通,而地府情况如何,他们也是无法知道的。 崔珏心里清楚,这段时间他原本残存的灵力也在逐渐消失。今天他虽然说了温良的事情,可是他在碰触结界的过程中也明显感觉迟缓了许多,直到快要离开之时才发现结界的存在。 这是外屋的温良翻了个身,所以不知道嘟囔着什么。 崔珏笑了。 温良行事虽然难得鲁莽一次,但是也未必不是一个破局之法。 原本,天庭对于老鼠精处置态度便是暧昧得很。 蒋歆、崔珏多次呈报将这老鼠精及其修仙引路人施以惩戒,可是玉帝却避而不谈;就算蒋歆扯上地藏王菩萨和太白金星作保,希望能向天庭求得一个公道,也是无果。 当老鼠精与托塔李天王的干女儿关系被戳破,而三界又传出了金蝉子的传言,蒋歆便受到了天庭的指摘。 而今,温良一剑斩了这老鼠精,并把他的魂魄扬进了忘川河里;之后,天庭不能再拿此精怪拿捏地府;可是,反之,地府也同样无法再追查这精怪的修道引路之人。 这件事恐怕就这样糊里糊涂地了结。 玉帝想要再搅动人间和地府,恐怕就要另想办法了。 不过,老鼠精就算地府囚禁,也要把矛头指向了金蝉子,看来释道两家的矛盾已然不能调和。 将来两方若要争夺三界独尊,恐怕也会有一场恶战。 崔珏心里是不想地府被卷进来的,可是地府作为天地人三界的终点,必然不可能独善其身。 今天,温良的一句话也是引得他的忧虑——如果各界将蒋歆逼入绝境,毁天灭地之势恐怕就不可阻挡。 他半夜未眠,直到进入阴气最盛的子时,他见窗口有人影微动,低声问了一句:“何人在此处?” 那人影走进了屋子中,长舒了一口气,“崔判,你终于看见我了,我已在这半晌了,可是你却迟迟没有反应!” 崔珏一看,竟是夜游神乔坤。他问道:“你怎会到此处?” 乔昆愁眉苦脸,“最近不知怎的,京城之中去世的人越来越多,七哥八哥忙得脚打后脑勺,他们总想过来找你说说孟婆大人的事,可是却无机会,只能让我这个散仙过来。顺便也是看看温大哥” 崔珏抬手指了指屋外,“你的温大哥睡得正熟,你若要去找他……”想了想,他又补充道,“即便你扰了他,他也未必能够看得见你!” 乔坤惊讶道:“这是为什么?” 崔珏告诉他:“温良的灵力被收回的彻底,他不仅看不到你,连最普通的结界已经无法察觉。不仅如此,我的灵力也在逐渐消失。之所以一直没有见到你,是因为此时才是阴气最盛之时,你的身影在我眼里也不过是朦胧。” 乔坤脸色变得有些难看,“我原本就是听那七哥八哥说你的,你在人间还是能与地府中人联系。可是按照现在的情况,你也即将灵力全无,到时候再有事可怎么办呢?” 崔珏笑道:“你在说些什么?还有十殿阎罗和四位判官,哪一个都会拿个主意,你多虑了!” 乔坤苦声道:“我的崔判啊,你在人间偷得清闲,可不知地府的情况!” 崔珏闲适的倒了一杯茶,“我又怎能不知?温良刚到人间便跟我说了清楚——子文已经被天庭请去,迟迟未归;泰媪也被酆都大帝关进了灵谷。现在地府神位不全,自然是有百般难处。可是包相爷原来可是一殿阎罗,他也会主持公道!” 乔坤无奈说道:“哪里是这么简单?现在十殿阎罗都被各自劫难所困住,就仿佛是那蛛网一般……” 崔珏不解:“此话怎讲?” “众所周知,包相爷本是最为公道之人。可是,有一天七哥八哥带回来一个魂魄,包相爷一眼就认出了她是自己嫂娘的转世。想当初,包相爷也为了公义,斩杀了自己的侄子,嫂娘抑郁而终。包相爷心中一直愧疚。”乔坤脸上露出悲悯神色,“嫂娘转世之身亦承受了多重苦难。包相爷心中自是不忍,原本想着网开一面,却被张洪打断!张洪查出那女子曾经杀夫世子,因此要堕入阿鼻地狱!” 阿鼻地狱刑罚残酷,就算是熬了过去,来生的魂魄也会残缺不全。再说,就算是魂魄,也是知道冷热疼痛的。 崔珏明白包拯的不忍心,可他更不明白问道:“那女子既然是包大人嫂娘的转世,自然心中存有善念,为什么会杀夫弑子?” 乔坤说道:“这件事说来话长!那女子原本是官家小姐,却被土匪掳到山上成亲生子。官家小姐在土匪窝里过了三五年,找机会把土匪头子下毒害死,跑回娘家。娘家兄长带着官兵剿灭了这个山头。官小姐所生的孩子本是被土匪头子老娘带着,可是那土匪娘也不是善茬,竟当着官小姐的面将孩子摔死。” 崔珏挠了挠头,“虽有因果,但这孩子也不能算这位女子所杀吧?” 三十七 众人陷难 乔坤解答了崔珏的疑惑,“当初那土匪婆子曾经告诉过官家公子,婴儿正是他妹妹所生之子,让他能够网开一面。 “原本官家公子已经想要饶了那婴儿一命,可是官家小姐却誓死不认那孩子是自己的,相反要求她哥哥对这土匪窝斩草除根。 “土匪婆子原本是想着亲孙子留个香火,可是那官家小姐却要斩草除根。她看这件事已经没有回还的余地,便发了狠,将婴孩摔在地上,让小姐亲眼看见,悔恨一生。 “可谁想到,那位小姐的心性坚韧,根本没有为此心软,而是冷冷地看着那老婆子在摔死婴孩之后就跳崖自尽了。而后,山里的土匪尽数被官府收押,这个盘踞多年的山头也被剿灭了。” 崔珏想了想,“这位小姐的行为可谓大义!婴孩之死也是那土匪婆子所为,怎得就把这件事怪在了她的头上,这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 “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张洪却是不依不饶!”乔坤越说越生气,“他的说法是,原本那小姐完全可以救下自己的孩子,她却宁愿将那无辜稚子被杀死,也不愿给土匪留下根种。就算这小姐报仇之后便投缳自尽了,她也不能偿还对孩子的杀孽!” 崔珏不赞同地摇了摇头。 乔坤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本来人间是非到了地府过堂,就是由各殿阎王决断。可是这次张洪却一口咬定,如果不惩戒这女子,便是包相爷有心包庇。所以这件事便到此时成了僵局……” “那其他各殿的阎王怎么说?魏徴和钟馗又怎么说?”崔珏猛地想起这些人。 魏徴和钟馗,一个是赏善司判官,一个是惩恶司判官,再加上查察司的陆之道……关于这女子的善恶是非,是很容易查清的!眼下纠结于此,就是因为张洪苦苦相逼,再加上女子的身份特殊。 崔珏想了想,出了一个主意:“阿鼻地狱的平等王陆游,他本是个性格刚直之人。当年在人间历练的时候,他曾因国破山河不复而写下了无数诗篇,性情有几分倔强。这件事可以请他做个决断!” 乔昆苦笑道:“说起陆放翁,这件事偏是难上加难!我之前说了,京城最近死于非命的人突然增多,除了投缳自尽的那位官家小姐之外,前几天七哥、八哥带回来了一个少女。那姑娘姓康,十二三岁,还未及笄,却因家境贫寒,被卖作童养媳给了京城一户赵家。 “可是嫁过去不久,她的小丈夫便因天花身亡,只剩下康姑娘与自己的婆婆赵娘子支撑着家里。赵娘子却并非善类,召来外男行苟且之事。她为了不让康姑娘说出去,便想要那外男玷污这个可怜的女娃。 “康姑娘性情刚烈,抵死不从,一个小小女娃竟然让两个大人都没有压制住。最后,赵娘子和那男人发了狠,不小心将她捂死,藏到灶坑之中。赵家在京城东门附近,这件事还没有被人发现。” 崔珏不解,“为什么会没人发现?” “怎么发现?日游神温良已被贬入人间,灵力尽失。”乔坤伸手指了指外屋,一脸哭笑不得地看着他。 崔珏也笑了,“原来如此!那这件事又与陆放翁有何干系?” 乔坤摊手,“那个康姑娘便是陆放翁当年心意相通的表妹唐婉转世而生!” 崔珏无奈道:“眼下这些事情怎么都赶到一块儿去了?” 乔坤摊了摊手,“看来你也觉得棘手。可见这些事情,恐怕是有人刻意安排。世间因果虽有定数,但是也并非不能搅乱……” “那关键便是掳走小姐的土匪和欲作恶的外男!”崔珏一针见血。 “是啊,你看这些事与那借尸还魂的老鼠精是不是很像?地府每个神官都爱惜羽毛,面对自己亲人转世的事情,不敢轻易做出结论,所以让泼皮的张洪反而能够理直气壮说三道四!”乔坤气不打一出来。 崔珏被气笑了,“想当初张洪为了掩饰他侄儿的罪行,擅自修改生死簿,多亏包相爷多番查探,才发现了他的作恶。眼下,他竟然还敢在包相爷面前耀武扬威,肆无忌惮!” “张洪正是对此事耿耿于怀,所以趁此机会,自然是持续发难。秦广王不在,而阎罗王和平等王却因自己的私情而不能查探事情真相,所以地府之中张洪的声量最大!”乔坤虽然神职低微,但是他心思缜密,个性正直可靠。 在地府之中,崔珏除了信任范无咎,便是对乔坤最为倚仗。 日游神温良虽然性情温吞,但是偏偏爱钻牛角尖。因此,他被罚入人间,白天人间是非的确无人能管;而乔坤因为神职所限,不能多见天日,只能做个夜游神! 想到这里,崔珏告诉他:“当初掳走小姐的土匪现在已经身亡,他当初入地府的时候,你们可有记载?我想魏徴性格严谨,为我所托,他手中大概会有底档。你可以去找他来查阅一下,说不定顺着生死簿上的蛛丝马迹,能找到这个土匪是何方势力安排,怎得轻易进入他人的因果宿命。” 乔坤又给出了一个难题,“眼下地府的生死簿底档都在张洪的手里。这件事是东岳大帝以天庭敕令而决定的;地藏王菩萨并无太多意见;酆都大帝也不愿为这种小事劳心劳力。蒋侯不在,其他各殿阎王司职不于此,所以这件事就已经成了事实。” 崔珏一口气快没有提上来,直接过完这一世。缓了半天,他才说道:“乔坤,你去找钟馗。他这个人有几分特殊的本事在身上,或许有办法拿到生死簿!他若不愿,你便告诉他,他亏欠我一份人情,是时候该还了!” 乔坤不知道二人之间有什么前尘往事,也不多问,只是认真地点了点头,“想来这件事也便只有钟判能够做成了!” 说到这里,他又叹了一口气,“我怎么不能像温大哥那样,一刀宰了张洪,扬进忘川河,让他以后不能在地府兴风作浪!” 崔珏看了他一眼,“人间的太医院地方小,再容不下你了!” 三十八 宫中小选 崔珏连日困顿,和乔坤说了几句话,便昏昏地进入了梦乡,也不知道乔坤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直到日上三竿,崔珏恍惚间感觉有人在推他,“崔判醒醒,崔判醒醒!” 崔珏迷迷糊糊地问了一句:“乔坤,你还没走啊?” 对面的人一下子停了动作,惊讶地问道:“崔判,你说乔坤来过了?” 崔珏被这吵闹的声音吵醒了,看着眼前一脸讶异表情的温良,终于醒过神。“是啊,昨晚乔坤来过,但你睡得熟,他便没有打扰你……” 温良懊恼道:“这有什么扰不扰的!这些时日,我太想念地府众人了,乔坤来了,却也不愿跟我多说一句话,我还难受呢!” 崔珏劝他:“你也不必多心!就算是乔坤在时,你是醒着的,以你的灵力也看不到他。”他说到这里,脸色有些暗沉下来,“且别说你了,我也快要看不到了!” 温良想起来瞧崔珏的灵力也在逐渐消失,一时间有几分伤感。“崔判,你也莫要忧心,咱们在人间的时日还久着呢!既来之,则安之。就算在人间这么苦苦熬上百年,回到地府,也不过三年之期,咱们还是跟各位阎王、判官相熟的。说到这里,他也叹了一口气,“只要那时地府还在……” 崔珏抬眼看了看他,知道温良在被罚入人间之前,地府已经有动乱的迹象,所以他是悲观的。 崔珏打起精神,笑着宽慰道:“你也不要多虑,地府就算动乱,这些年也是历经了多次波折,众人心里自有应对之道,定不会天塌地陷。你我总归还会有个去处!” 温良知道崔珏这是故意开导他,于是也笑道:“崔判不必宽慰我,我这人命如草芥,当初也是偶然能入地府,得道蒋侯和你的庇佑,以后不管地府怎样,我自是不会背叛!” 崔珏知道温良也感知出动乱前夕的味道,于是苦笑着岔开了话题:“想来小药童已经备好了早饭,我们去用一些。今日轮到我到宫中轮值,正赶上是小选之日,要应对的事情繁杂得很。一会儿进了宫,你且跟住了我,免得出了什么岔头,我也护不住你!” 温良乖觉地点了点头,“是!听说,小选是在王宫大臣之间选出一些适龄的女子,或留在后宫,或配给皇子。现在齐赟膝下犹空,想来那些女子未来多半就会入宫为妃吧!” 两个人说着话,小药童敲门,“崔院正,早饭已经备好了!” 崔珏向温良使了个眼色,两个人便离开了里院。 小药童在这座三进的院子里的最外院。他现在只是个小学医,跟着周子良学习。 本来周子良的门下有几个药童,他看崔珏孤身一人,便拨来一个药童陪着他,帮他解决些生活琐事。 而崔珏也愿意将医术传给这孩子,看见他,总觉得像看见自己在鉴阳城的小徒弟,希望他以后能够学有所成,为自己谋个好前程,找个好出路。 吃过早饭,崔珏和温良便架着宫中的马车到了拙政殿。 这里原本是皇帝闲暇之余处理杂事的地方,横隔与正殿、后宫之间,是一处阁门偏殿。皇家多次小选便是在这里进行。 所谓小选,是指京城之中的达官贵人将自己适龄的女儿送入宫中,让宫中太后、有位分的太妃掌眼,为皇帝选妃或者为皇子、皇孙选择正妃或者侍妾。 因为本朝的皇后一直出在陈家,所以即便被皇帝选中,也只能做个妾妃,这是许多人家心知肚明的。 可是,陈皇后已经病故,中宫之位空悬;而蔡贵妃因为从小落下的咳喘症久不治愈,现在已经搬到偏殿清修。所以,现在无论谁家女儿嫁进来,便是有可能入主中宫的。 一想到这个原因,原本不情愿让女儿伺候老皇帝的那些人家,这次也显得尤为积极。 齐赟虽然年富力强、精力旺盛,可毕竟也是人到中年;选秀的女子大多不过双十年华,与他年纪相差较大。 其实很多女子并不愿意,可是架不住家族的期盼和父兄的逼迫。 这次小选很是热闹。 崔珏带领太医院众人的主要工作便是在观察这些选秀女是否患有隐疾。 若是像蔡贵妃那样常年卧病不起,不能为皇家绵延子嗣。这妃子娶来也没有意义,反而可能会牵扯精力,浪费国库。 而蔡贵妃宠冠后宫之名震动京城,太妃们便伙同朝臣上表增加了如此规定,仿佛这规定就是冲着蔡贵妃而来。 其实蔡贵妃自己也知道,齐赟的偏爱给她带来了不少的骂名。当初,齐蔡二人韵事还被众臣讲了好久的是非,甚至谏院上书齐赟,劝解他不要沉迷美色。 现在看来,这些不过是齐赟的计谋。他让朝臣、蔡贵妃和陈皇后三方势力争斗,让蔡陈两败俱伤,而他自己坐收渔翁之利。 进一步想想,齐赟可能从一开始就已经了解蔡贵妃进宫的目的,故意放任其为之,为的就是之后打压想要为高家平反的天下学子和多年盘踞权倾朝野的陈家。 想到这里,崔珏又打起精神,看着一排排的秀女。她们个个年轻貌美,可是眉眼中却有脱不开的愁苦。 齐赟和位份最高的沈太妃端坐在主位上,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些女子。他们二人甚至都不想表演一下“母慈子孝”。 齐赟本与这位沈太妃毫无瓜葛,他是上一任的陈皇后所生。在他登基时,便封自己的生母为太后,入住慈宁宫。 可是陈太后刚刚住进慈宁宫,便暴病身亡了,此事也留下许多疑团。 原本人们只是说陈太后无福消受泼天富贵。可是自从陈皇后薨逝,陈家覆灭,很多人开始怀疑陈太后之死是当今皇帝所为。 可是,弑母是大罪! 这件事若是传出去,必然会动摇国本,使得根基不稳。 齐赟本受天庭庇护,可是弑母之罪,天地不容,其罪当诛。他为了平息流言,也是费了极大的力气。 崔珏心里清点了秀女的背景,已经没有以往的世家大族。 齐赟也怕重蹈覆辙,再次培养出下一个陈家,所以这次选的都是富庶人家女子,而非权贵人家女子。 三十九 小选之日 在一众待选秀女之中,崔珏突然注意到一个容貌端庄、性情沉稳的女子。 这女子看起来行事风格与自己的好友魏徴有几分相似。 想到昨晚乔坤告诉他地府最近发生的事情,崔珏心下一沉——难不成这女子真的与魏徴有关系? 可是,他现在没有办法探究女子的前世今生,只能细细观察。如果有可能,最好不要让她卷入这场纷争,说些不大不小的病痛,让她落选最好。 思及此处,崔珏向他身边的温良耳语了几句;温良也将目光投向了那个女子。 两个人动作虽然轻微,却是被齐赟身旁的太监石禄看个清楚。他垂一下眼神没有做声。 此时,小选已经进行了一段时间。 崔珏关注的那个女子款款上前,俯身便拜。“小女子乃京城药商上官严明之女上官兰,拜见陛下、太妃。愿陛下、太妃,长乐未央,万事吉祥!” 太妃语气淡淡,“起身,抬头!” 选秀的女子不能直视天颜。 上官兰很是懂规矩的,她只是微微地抬起头,却将眼神低垂,投到自己身前三尺之处。 齐赟眼见这女子端庄有余,妩媚不足,而且言语间透露着一股贤臣名将的感受,便觉得乏味——自己是讨小老婆,不是给自己选宰辅的!他看见眼前女子这样的做派,心下肯定是不乐意的! 可是太妃看清了女子模样,却喜欢得紧。 这位太妃虽然与齐赟没有什么瓜葛,但却是前朝位分最高的妃子,仅次于陈太后。原因无他,只因这位太妃出身武将世家文家,年轻时也曾上阵作战,颇有传说中泰媪的遗风,所以很是得到太宗皇帝的敬佩。 可惜,这位文太妃亦是容貌平平,只是受到敬佩,却并不受到宠爱。 当年,太宗已对陈家有所保留,所以便抬举太妃的母家文氏一族,文太妃的父亲更是位列武将之首。待陈太后死后,这位文太妃成为了当朝位分最高。 所以,对于这次小选的结果,文太妃的话语权确实是十分重要。 齐赟侧身问道:“母妃,不知您对这位上官小姐意下如何?” 文太妃微笑说道:“虽然上官小姐出身商贾之家,可是为人端庄有礼,颇有些前朝陈太后的遗风,是个可堪教化的!” 齐赟听了这话,脸色一下子塌了下来。 原本,他就不喜欢上官兰这样的女子,而今文太妃说她长得像自己的老娘,还让自己纳她为妾,齐赟心里宛如吞了苍蝇一般恶心! 可是,就算是不表演母慈子,文太妃的意思也不好明白地驳斥,齐赟心中生了一计。 他将崔珏唤来:“崔院正,你且看看这女子是否有何隐疾?” 这本是不合规矩的。按理说,在这群女子入选后才有太医施展的余地。可是这位上官兰引起了皇帝与太妃二人的争论,所以便提前请太医来对她进行诊脉,看她是否存在隐疾。 这明明就是齐赟的私心,崔珏又怎么会不明白? 崔珏看清楚母子二人之间小小的龃龉,他也正是不希望这女子入选,还待她回家之后,容他细查一下这女子与魏徴之间的关系。 崔珏认真诊脉,起身回禀:“启禀陛下、太妃,看上官小姐面色红润,体格强健,声音洪亮……” 文太妃听了这话,真是高兴,微微颔首,证明崔珏的话正合她的心意。 突然,崔珏话锋一转,“正因如此,上官小姐恐怕会有阳亢之症!” 众人听到这话,颇为惊讶。 齐赟问道:“何为阳亢之症?” 崔珏答道:“当年医圣华佗赶集之时,曾见到一名红光满面壮汉。他力大无穷,众人也多恭维,让他洋洋得意。可华佗却暗中对人言,此人阳亢,不久于人世矣!” 听到这话,不光是齐赟和文太妃,就连这位上官小姐脸色都是微微一变。 崔珏俯身作揖,“阳亢之正,乃是先天之症。常有眩晕头痛之症,久而久之,便有中风,肝风,肝阳之表象,心悸,尿浊之隐象。气血不足则脑转耳鸣,经山眩冒,目无所视。” 听到崔珏这么说,齐赟可算是找到理由,眉眼舒展,表情很是遗憾。 他向文太妃恭恭敬敬道:“母妃,你看这位小姐亦是先天不足之症。当初贵妃入宫的喘喝症让满宫头痛不已,不但没有诞下子嗣,而且还遍寻天下名医,劳民伤财。眼下上官兰小姐虽然端庄品行优佳,可是皇家在也经不起这般折腾……” 文太妃听到这话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是无奈地挥了挥手罢了,“赐簪花,撂牌子,嫁娶自行!” 上官兰从头到尾除了听说自己身患先天之症,脸色微变之外,对于其他的皆是宠辱不惊,最后自己没有入选也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恭恭敬敬行了三拜九叩大礼,起身拿过一卷簪花,拜谢皇帝和太妃,又款款离去。 温良见此情景,便借口跟了出去,让门口的小药童跟着,查到上官小姐所居住之地,便匆匆回到宫中复命。 一场小选进行了一整天,直到日落西山才算结束。 一天下来,齐赟选了四个年轻貌美的女子进入后宫,立时被封为了嫔位。那四位女子回家待嫁,各家将备好万贯家私作为嫁妆。 自古以来,女子嫁妆为自己的私产,即便是入了宫中,也不会被宫里挪用。 而今,齐赟国库空虚,急需大量的钱财,因此不惜破坏祖训,让女子自备嫁妆带进宫中。 这件事原原本是深受朝臣诟病,就连后宫的太妃也多有劝阻。可是,齐赟心意已决;更重要的是,入选的女子母家都为富庶人家,并不将这些钱财放在眼里。 他们听到皇帝如此要求,甚至都喜不自胜,自愿掏出万贯家私给自己的女儿添上十里红妆,希望嫁妆多多,皇帝的宠爱也是多多! 崔珏、温良二人离开了皇宫之后,小药童便迎了上来,“崔院正,我打听到上官兰小姐的住处了,就在城西的那片高门大院之中!” 四十 太医早会 小选之后,一连几日,崔珏和温良都没有任何异常动作,只是照常轮值进宫,给齐赟和太妃诊平安脉;此外,就是等着入选的妃嫔进宫之后,再行册封礼。 日子一久,小药童倒是沉不住气。了, 一日午饭,他将饭菜布好之后,拿了碗筷,和崔珏、温良坐在一起。 吃了一半,他忍不住问道:“温师傅,那一日你让我跟着那位上官小姐,找到了她的家里。可是认识她家里做什么呢?你又不去找她……” 温良一口热茶险些喷出来:“找她做什么?” 崔珏的筷子停在半空中,奇怪地看着小药童,“我们为什么要去找她?我原本也没说想去找这位上官小姐呀!” 小药童愣了一下,“那为什么让我去打探她的住处?” 温良夹了一筷子菜,放在他的碗里,“你这傻小子,上官家可是京城最大的药商。打探了上官的住处,以后如果这小姐能入宫为妃,那便是咱们提携的助力;即便是做不成宫中的贵人,母家也可以为我们提供药材。与她结交,是有百利而无一害!只是选秀之日刚过,现在去找她,难免会引人闲话……” 小药童挠着头,想了想,“是这样吗?可是太医院的药材都是由皇商统一采购,咱们从旁的商人取货,终归是不合适的吧?” 温良笑道:“供给皇家的药材自然是不能马虎;可是朝中大臣、王亲贵族也时不时的向我们来讨些医药,总归不能再占着皇家的便宜,所以太医院总得有些自己采购的渠道。” 小药童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崔珏敲了敲他的碗,“行了,你这小娃子,就别再多想了!咱们先吃了这顿安稳饭,明日就是入选的贵人们陆续进宫的日子。太医院的排班还要修改,总是要给院里的太医定下轮值的顺序,免得到时候让这些贵人们没有着落。” 药童点了点头,“既如此,我一会儿去各家各户通知一下,让他们明天找早些来太院点卯!” 翌日一早,太医院难得如此热闹。 太医院本是轮值点卯,难得所有太医都聚齐了。 崔珏自从当了院正以来,从未摆过官架子,也没有让众人齐聚太医院,给个下马威之类的。他的官声可比之前的院正清明许多。 眼下聚集众人,还是为了皇家之事,各太医也不敢不给面子,便都早早到了。 崔珏也不整那些虚套的,只是将皇帝小选之日的诸多事项告诉了众人,最后宣布了重新轮值的班次,各自应对不同的贵人。 这本也是祖上传下的规矩,只是之前齐赟的后宫人丁稀少,两次册封都并未经过选秀。 现在,冷不丁地来了一次选秀。虽然规模不大,也让太医院一时间有些慌乱。 其中一个太医站出来,行了一礼,“院正,敢问这次入选了几位贵人?” “四位,都是京城之中富庶人家。这几日将会陆续到宫中,大家可得仔细着!”崔珏笑着给众人喂了定心丸, 其实,他心中却是惴惴不安。 那些女子即将陆续入宫,没有权贵家族之人,家世单薄,又带着巨额的嫁妆。齐赟怀着什么样的心思,不得而知。想来这些女子在宫中恐怕凶多吉少! 然而,这些事情却不能明说,只能遇到事情时提点众人一番。 早会之后,各人拿着轮值的表单离开了太医院。 其中几个人存在一起,暗自嘀咕:“那是城中最大的药商上官家小姐,怎的会落选?” 当日小选他们并没有入宫参与,只是听了一些传闻。 上官家不仅是城中的富户,而且又供应了大部分药铺的药材,钱财不敢说是最多的,可是却是把握着一行命脉。再加上,上官小姐素有贤名,这次落选也是出乎众人意料。 散会之后,崔珏对小药童说:“今日是你的沐修之日,出去玩耍吧!也可以去找你的师傅周子良。我们二人想去城里逛一逛,都从鉴阳城过来,还从没逛过京城!” 小药童想了想,“要不我来陪着二位师傅吧!周师傅今日轮值是要进宫的。他进宫时只带着自己开山的弟子,从不带着我,我去找他也没意思。再说了,我在城中也没有其他亲友,没有什么可玩的,就让我跟着二位师傅吧!” 崔珏和温良对视了一眼,“也好!” 三个人闲庭信步在京城繁华地带,转了一圈,溜达到城西。 小药童一看这里便激动起来,“这就是上官小姐的家里了!上一次那温师傅让我打探,我便跟着上官小姐家的轿子到了这里,那一片都是城中的富户有钱的很,我都不敢进去!” 崔珏和温良看了一眼,便笑着离开了。 崔珏道:“既是如此,咱们也别去凑那热闹,免得惹人嫌弃误会!” 小药童一愣,又问了一遍:“二位师傅,真的不去找上官小姐吗?” 温良拽着他,“你这孩子,明知我们不好进入此地,你还一个劲儿撺掇,生怕你的二位师傅不被人抓去见官是吗?” 小药童吓得脸色一变,“温师傅,切莫玩笑!我哪是歹毒心思的人?!” 崔珏笑着说:“行了,行了,听不出你的温师傅跟你玩笑吗?” 小药童煞白的脸终于有了几分血色,“那……那咱们快点离开这地方吧!” 走到巷子口,崔珏看见那眼前闪过一个人影,感觉颇有几分熟悉。 显然,温良也看到了。 他轻咳了一声,突然高声叫道:“文长史,可是文长史?” 那人本想快走两步,可是崔珏也喊了一句:“文长史可巧啊!” 那人只得回身,果然是一直以来负责监视崔珏的金吾卫长史文祖安。 原本双方心照不宣,而今却被崔珏点破了。 文祖安只得与他二人行礼寒暄。 温良笑着说:“文长史与文太妃同宗同族,也是高门大户子弟,想来这就是贵府所在之地。” 文祖安笑得尴尬,“我是到此地访友,未成想竟然巧遇二位太医!见礼了!” 四十一 上官小姐 三人正在寒暄的时候,路旁上官府的朱红色的漆门打开了,从里边走出一个小厮。 他一眼就看到跟着崔珏身后的小药童,急忙开口:“怎么又是你?” 小药童支支吾吾地说:“我……这路本来就是大家的,我走到这里又与你有什么关系?” 小厮气鼓鼓地“哼”了一声,又看了小药童身边的两个人,眼神很快滑过去了;倒是在文祖安的身上停留了一瞬,很快又滑开了。 他指着小药童,不依不饶:“上一次就在我家门口探头探脑,今天又来,指不定打的什么坏主意!” 崔珏听了这话,觉得有趣,彬彬有礼地问道:“这位使者,你可曾见过我这不争气的徒弟?” 小厮难得被人如此礼待,一时间紧张起来,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当然见过!数日前,这个人就鬼鬼祟祟地在门前探头探脑,我家院里的人没有认识他的,一看他就是想要打探些什么!我问过总管,就把他给轰走了!” 崔珏没有生气,抱歉地说道:“是我们失礼了!敢问,你可将这件事通报了主人家?” 小厮眼神又撇向了文祖安,很快转了回来,摇了摇头,“没有,没有告诉主家!上官家也是有脸面的,家门口出了这等事,会被京城其他人笑话的!我自然不会让主家忧心!” 崔珏笑着夸了一句:“使者是个懂礼数的!” 小厮被夸得难为情,不知如何应对。 这时,又从门里出来一个婆子,看见小厮在门口与人纠缠,便呵斥道:“猴崽子,你不好好当差,在这做什么呢?” 那小厮反应极快,回头告诉她:“方嫲嫲,这几位先生是来问路的,我便多说了几句!” 方嫲嫲顺着他的话看了看门口的四个人,不着痕迹地抽了一口冷气。 两个人文人打扮的先生气宇轩昂,看着年纪虽浅,但却透露通达的神色;他们后面身着绛红色长袍的人,看打扮,再看衣服上的纹路,分明是公家官爷;只有那个青衣小帽的少年,看起来不过是个随从小厮。 她敛了神色,笑得容中多了几分恭敬:“三位先生有缘,老身本应通报主家,请三位到府上一坐。可今天我家主君出城采货,请各位见谅!” 还没等其他人开口,崔珏抬手回礼:“无妨!我三人只是路过贵府门口,原本也不敢多加叨扰。日后若有机会,再来拜访!” 方嫲嫲行了一礼,微笑地目送他们三人离开。 离开上官府的地界,崔珏对文祖安发出邀请:“文长史,相请不如偶遇。我们兄弟二人到了京城之后,一直都在太医院忙着,又有诸多俗务缠身,还没好好逛过京城。今天,烦请你做个向导,我来做东,咱们三人好好喝上集杯!” 文祖安脸色有些尴尬,可是又不能断然拒绝。 正在他手足无措之时,之前上官家的小厮满头大汗地又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他对着崔珏和温良鞠了一躬,“二位先生,我家小姐有请,还有到府上一聚!” 崔珏似乎并不惊讶,笑着回礼道:“多谢使者!烦请引路!” 温良转过头,对着文祖安歉意地说:“实在抱歉,本来我们兄弟二人还想与文长史小酌几杯,眼下是不成了……” 小药童一直没有言语,就要跟着两人一起;却被那小厮拦下了,“你这小子,不能去我家,小姐只请了这二位先生!” 这话说完,文祖安原本没能开口,眼下更不好再说什么了。 小药童急了,“崔师傅,我怎么办?” 崔珏从怀里掏出一角银子,“给你,你自己拿着这些钱去街上逛逛吧!” 小药童一看这角银子,快赶上他一个月的月钱了,欢天喜地离开了! 文祖安却只能眼睁睁地崔、温二人跟着上官家的小厮离开了。 立国之初,许多女将也曾经上过战场,所以本朝对于女子的束缚并没有那么多。尤其像上官家这种商贾人家,更是男女得道同样教养, 上官兰作为长女,一向是支撑门户的顶梁柱。她自小随着父亲采药、收药、贩药,与京城各家药房掌柜早就熟识,被誉为“杏林大小姐”。 小厮将他们引到正厅。婆子和丫鬟左右站了两排,家丁也有六个。可见,上官家的排场不比皇城中的权贵人家小。 上官兰坐在右侧主位上,见到二人进来,起身,微微屈膝行了一礼,“见过二位先生!” 崔珏和温良拱手,还礼:“上官小姐有礼!” 上官兰低声对身后丫鬟吩咐:“给二位先生看茶!” 崔珏和温良二人坐在左侧两把客位。 上官兰垂眉敛色,“二位先生,可是太医院上官?” 温良答道:“这位是太医院崔珪崔院正,在下乃是院正文书温良。不知小姐邀我二人前来,所为何事?” 上官兰告诉他们二人:“那日我入宫选秀之时,便与二位先生有过一面之缘,此事我是记在心里的。之后,我只知道先生乃太医院的太医……”她起身又行了一礼,“是我唐突了,竟不知是院正大人,恕小女眼拙!” 崔珏拱了拱手,“客气了!” 上官兰开门见山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二位先生,既然供职于太医院,想来也知道那太医院药材采购皆是通过皇商,也就是金王爷。据我所知,金王爷家中突逢变故,无力打点生意,现在的药材供应只是一些存货,只能维持到今年年末,恐怕就再也没有新鲜药材能供给太医院了!” 崔珏没有说话,而是端起小厮奉上的茶水,轻轻地呷了一口。 上官兰没有介意他这冷漠的态度,而是继续说道:“既如此,皇家的康健却不得耽误。我上官家在京城数十年,药材供应一向稳妥新鲜。如果太医院院从我上官家进行采购,且为我上官家申领一份药引文书。我小女子自是感激不尽!” 崔珏和温良对视了一眼。 他倒也猜到,这位上官小姐主动联系他们,或许就是为了上官家的药材之事。 四十二 裴氏转世 就算是崔珏猜到了上官小姐的意图,他也不敢轻易答应。 毕竟想要在当朝王爷手里分出一杯羹吃,并不是一个小小的太医院院正能够轻易做到的。想要做成这件事,还得从长计议。 崔珏斟酌一番,言语谨慎又诚恳地将自己的难处告诉了上官兰,也让上官家知道,太医院并不会成为他们走上皇商之路的“拦路虎”。 终归还是要顾虑男女之大防,崔珏和温良稍坐片刻,两个人便起身告辞了。 离开了上官家,温良纳闷地问:“崔判,你看这件事该怎么处理比较合适?如果我们真要查明上官小姐与魏判有何干系,是不是应该借此机会……” 崔珏告诉他:“先按兵不动!这位上官小姐在京城经商多年,肯定不会是如此莽撞之人。你不觉得,她找到只有一面之缘的我们,显得有些突兀吗?我想,上官家想要药引文书,应该也会有别的门路。所以,我们以静制动,再等等。” 温良仔细想了想,也认可他的话,可他还是有些不甘心就这样和上官家断了联系。“崔判,之前你一直怀疑上官小姐与魏判有什么关系。现在,她主动找到咱们眼前了,我觉得不能错过此次机会。” 崔珏看了他一眼,“也不急在这一时,先等等吧!” 入夜,崔珏刚要睡下,就听见窗棱响动。片刻,一个半透明的人影闪了进来。 崔珏在人间留得久了,冷不丁看见这样一个人,也吓了一跳。他在仔细看了看,竟然是魏徴。 崔珏起身,将魏徴迎进内间。“玄成,你这是怎么回事?” 魏徴苦笑道:“元靖,你的灵力消失得够快的。我现在勉力才能让你见到我。恐怕不久之后,我就要回地府。我现在与你毕竟是阴阳相隔……” 崔珏苦笑道:“我自是知道的。可是,你为什么要冒这么大风险来此一趟?” 魏徴强捺住自己激动的心情,告诉他:“你今天可否见到那位上官小姐了?” 崔珏对于他打探上官兰这件事,并不觉得奇怪,如实相告:“我是见到了!我见她,总觉得和你有几处相似的地方,可是又不敢确认。所以,在小选之后,我才想了解她的居住之处,希望能了解你们二人之间的关系。毕竟……” 魏徴摆了摆手,打断他的话,“不用麻烦了!我可以告诉你,上官兰就是我的妻子裴兰芝转世。” 崔珏听到这话也吓了一跳,“竟是嫂夫人转世?!” 魏徴悲戚地点了点头,“想来,之前乔坤应该已经告诉你了。这段时日,地府出现了好多离奇的事件。包相爷的嫂娘和陆判的表妹唐婉转世之身都死于非命。而今,又轮到了兰芝的转世之身…” 崔珏想了想,“我记得,嫂夫人性情温婉、生活简朴;我还记得,在你离世之后,李世民曾经要厚葬你,被嫂夫人婉言拒绝了。” 魏徴想起自己的妻子,笑得怀念又伤感,“是啊!兰芝本是世家小姐,而我不过是小官之子,她也愿意陪我吃苦。当初,唐王觉得我家破烂,就想趁我外差之时,为我家重建一栋华屋大厦,被兰芝拒绝了。在我死后,唐王又要对我予以厚葬,也被她拒绝了。 “我们夫妻二人一生只有彼此矢志不渝。只可惜,我一生忙碌,没有好好照顾她,让她一个人承担辛苦,我心中着实有愧。” 崔珏知道魏徴当年辛苦,家中的财富还不如自己这个小小的文官。 魏徴妻子裴氏,原本也是知书达理的官家小姐,陪着他一路吃苦,直到位极人臣。 裴氏去世之后,家中仅留了些书法字画,交给了他们的女儿。 裴氏晚年拮据,却不求人,魏徴更是觉得对妻子有愧。 后世有传言,李世民因为魏徴在世时,对其过于严苛,实在不喜,最后一杯鸩酒赐死了裴氏。 事实上,魏徴死后,裴氏实在是无法承受对魏徴的思念,再加上多年辛劳,不久就积劳成疾,去世了。 魏徴再回地府,虽然没有了凡人的情感,但是心中对裴氏依然挂念。 就像当年包拯回到地府之后,对自己的嫂娘也颇有歉意,就算是公理昭昭,但也难免他杀了自己侄子的愧疚之情。 正因如此,而今地府再起动乱,也不知谁想出的主意,将他们在人间历练时欠下的情缘一一给翻了出来。幕后之人想要用这些情缘逼迫他们就范。 众神官自然是明白这些伎俩,可是毕竟不能免俗。 所以,当魏徴知道裴兰芝转世之身出现后,立刻赶来求崔珏。 可惜,崔珏灵力消失得太快。魏徴费尽全力,才能得以一见。 崔珏知道了魏徴的心中难处,自然不能眼看着老友憋闷,所以承诺道:“玄成,你不用担心。我自会尽全力保住嫂夫人平安顺遂;也定不会让她被卷入皇家斗争之中。” 魏徴感激地长揖,“我也知道,所谓人间繁华皆是虚妄,最后都是要到地府相聚的。可是,兰芝已经为我受了一世苦,我实在不忍心她再受苦。” 崔珏自从入了人间,便也感知到,就算是对生死已经看透,可是该遭的罪却是一样不少,该受的苦也不能幸免。 所以,他自然是明白魏徴心中所想,再次向他承诺:“你我相交多年,我自然是明白你并非徇私情之人。而此次,我对于嫂夫人的帮助,也绝非因你我私交。这件事不仅是关乎你一个人,也关乎整个地府。如果地府的各位神官就此被拿捏,那么真的就离动乱不远了!” 魏徴怎能不明白他的担心,“元靖所忧,也是我的烦恼……” 崔珏扶着他,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只见魏徴的身影越来越淡,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竟然消失不见。 崔珏茫然自己的双手,知道这并非是魏徴的原因,而是自己的灵力已经不足以支撑和非凡人交流太久。 他露出无奈地苦笑,突然觉得一阵眩晕,随即直挺挺地昏倒了。 四十三 城隍相助 崔珏再醒来的时候,窗外的天色依然是暗的。他心里嘀咕:怎么天还没亮? 他动了动手指,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床上。 他又左右动了动僵硬的脖子,看见坐在桌子边上的温良,正杵着下巴打瞌睡;他半抬起上身,看见周子良在外间,用小炭炉正在煎药,里外间飘满了药香。 崔珏一时间有些恍惚。 在他记忆里,夜里半透明的魏徴来了,对他说了上官小姐的事情;再接下来,他突然见不到魏徴的样子,而他却昏倒在地。 怎么就把这两个人给惊动了? 他挣扎起身,问了一句:“你们两个怎么会在这里?” 温良听到声音,立刻惊醒,“崔判,你可算是醒了!那日,你怎么会昏倒在地上?算下来都已经三天了!可把我和周子良都吓坏了!” 崔珏也吓了一跳,“我竟然昏倒三天了?这是怎么回事?” 你问谁啊?温良无语…… “崔判,醒了?”周子良此时也把汤药端了进来。 崔珏一看,药罐里是安神醒脑的药物,自己昏厥这几天又怎么可能会好好将它喝下? 周子良告诉他:“你昏迷那几日,并非毫无意识,间或还会跟我们说上几句话,只是那情状着实有些吓人,出气多,进气少。” 崔珏好奇:“我都气息微弱了,还能跟你们说上几句话?说什么了?” 温良看起来一脸后怕的样子,“其实也没什么,语无乱次的!当时,你的样子着实像是鬼上身一样。我都不敢让药童靠近你……” 崔珏一脸无奈地看着他,“你说‘鬼上身’,不觉得有些荒谬吗?” 温良意识到自己的失言,不好意思地笑了。 周子良告诉崔珏:“其实,我也请了其他太医来看。那太医说你是因受了重伤而患了木僵,还说你恐怕再也不会醒过来。我和温游神心急如焚。 “后来我想起孟婆大人曾经给你留了些药丸,便喂你吃下一颗,你便安定下来。而后,我又调制一些安神的药给你服用。好在,你终于醒了!” 崔珏还是觉得这件事离奇得很,可是现在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能不再探究。 听到更夫打过二更,崔珏劝周子良早些回去休息。 待他离开后,崔珏问温良:“这几日地府可有来人?” 温良苦笑道:“就算来人,我也看不到!崔判,三日前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直挺挺地昏倒在地上?” 崔珏将魏徴的话告诉了温良,并且说:“这位上官小姐看来也即将遭遇不测。魏徴本来已有盘算,可是他不忍上官小姐趟进这潭浑水。她若进了皇宫,最后也免不得落下皇后、贵妃那般下场。” 温良不解:“当日,齐赟已经将她赐花归家了,还会再入宫吗?” “之前或许不会,但是文祖安看见我们之后,恐怕就会有变数。”崔珏忧心忡忡。 “既如此,莫不如让上官小姐即刻婚配,或许就能躲过这一劫!”温良的主意简单直接有效。 崔珏想了想,“也好!天亮之后,我们便向上官小姐提亲!只是提亲人是谁呢?” 温良道:“自然是你!总不会想让我这么一个粗布麻衣的文书去娶人家富贵小姐吧?高低你也是太医院院正,娶了富户小姐,也算是门当户对,也不会坠了上官家的面子。” 崔珏自然不愿意,“我与玄成情同手足,现在却要向他的妻子转世之身提亲,岂不荒谬?” 温良摊了摊手,“那又怎么办?莫不如让周子良去!” 崔珏赶忙拦住他,“快别胡说八道。周子良虽然是凡人,可是他不老不死,时间久了,难免会吓到上官小姐!” 他沉吟了一番,“莫不如这样,明日你到城隍庙找到城隍君。我自有办法解了这个困局。” 温良狐疑地看他,也没有多问,只是点头应下。 天一亮,温良便拿着一包钱财去了京城的城隍庙,找到了城隍君薄奇平。 薄奇平看见温良,也是吓了一跳,急忙将他让到后殿。“日游神,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温良摆了摆手,“你切莫拿我说笑,你怎会不知道地府发生了什么?我这日游神早就做不得了!今天我是有要事求你!” 薄奇平赶忙笑道:“日游神以前对我多有照顾,说什么求不求的。你有什么吩咐,我立即照办!” 温良告诉他:“城隍庙是连接人间地府的关键之处,你可有什么信任的卜卦之人?” 城隍庙作为人间去往地府的通道,庙前一向香火繁盛,城里修道的、算命的、卜卦的,大都在这里聚集。 温良提出这个要求,薄奇平自然不会拒绝。 “那自然是有的!我这里一向香火不错,几个算卦的老道也有些仙根在身。他们虽不是正经修道之人,却也颇有些仙缘。不知道日游神找他们所为何事?” 温良苦笑:“都说了,你别叫我日游神!眼下我已经被地府给赶了出来,算不得是什么神官!” 他压低声音,“我跟你说,你让可靠的老道去城西上官府,对上官小姐的婚事如此这般说上一番便可!” 薄奇平听了这话,有些奇怪,“上官家可是城中富户,家中着实富庶。上官严明虽然儿女众多,但大多是不成器的。上官小姐一人挑起了上官家的买卖,以后也是要招婿的。让老道这么说,岂不是断了上官家的念想?” 温良调侃:“你了解的倒是清楚。” 薄奇平无奈道:“我也不想了解这么清楚,只是因为半月前上官小姐被宫中小选退了回来,可以自行婚配。京城里的青年才俊可都是动了心思。这段时间,来城隍庙求姻缘的大有人在,所以我也知道得格外清楚。” 温良看外面的香火缭绕,“既如此,那你更要照我说的做。这上官小姐与地府是有仙缘的。此番作为不是为了阻碍她的姻缘,而是为了救她一命。” 薄奇平听到这话,正色道:“既如此,那我立刻去办!” 温良在这件事上又加重了些分量,“切记,切记!崔判十分惦念这件事,万万不能出任何纰漏!” 薄奇平听是崔珏让他来的,心中更是觉得义不容辞,郑重行礼:“请日游神转告崔判,放心交给我!” 四十四 上官入选 二人商议之后,薄奇平总觉得此事交给其他人不稳妥,便转身回到内屋,换了一身行头。 片刻之后,他走出来,问道:“温游神,你看我这样可否?” 温良看见薄奇平自己换上了道袍,再看看了供奉的城隍爷偶像眼中没了光彩,一时间愣住,“难道你要亲自上阵不成?” 薄奇平点了点头,“自然是!我总觉得这件事交给其他人,难免不会出纰漏,恐污了上官小姐的闺名。不如我亲自去上官家,高低也是能将崔判的委托办得明白。” 温良自然没有不同意的理由,“那敢情好,我和崔判更是放心了!” 薄奇平听到温良如此说,“温游神可与我一同前去?” 温良摆了摆手,“我去不得!之前我们曾经到上官家讨扰过,上官小姐是认识我这模样的,眼下再也去不得了。这件事只有你自己去办!到时候,你就来太医院找我们。” 薄奇平一口应下:“我知晓。还请二位神官静候我的消息。” 温良苦笑。没想到自己这落掉的“神官”还在薄奇平这里甩不开了。 以前,他们就听鉴阳城城隍庙君闵成栋说过,薄奇平是个颇为古板之人。看来,所言不虚! 温良也没闲着,而是悄悄地跟在薄奇平身后,一同去了上官家,躲在不远处仔细观察。 今天,上官家附近人声鼎沸,金甲林立。 薄奇平有些惊讶,今天怎么这么多人在城西? 同样惊讶的还有跟在他身后的温良。上官家虽说是京城里的大户人家,可是也从没有这么多人守在这里。 薄奇平徘徊了一会儿,只见一个身穿锦服的太监带着一众随侍从上官家大门出来了。 上官严明跟此人身后半步,满脸堆笑,“多谢诸位天使辛苦!这是我小小的心意,请笑纳。” 不远处的温良仔细一看,那位锦服太监就是在齐赟近身伺候的石禄。 温良和薄奇平都看不明白了。 上官兰已经被赐花落牌子了,不能再入选进宫。也不知道,石禄此时来这里是所为何事。 温良恨自己灵力已经完全消失,不能施法隐身靠近。 好在还有薄奇平机灵。 薄奇平抚了抚拂尘,靠近了上官家,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上官严明看见一个道士打扮的人不停靠近上官家的门口,愣了一下。 他很快反应过来,给管家使了个眼神。 管家立刻会意,拦在薄奇平身前,厉声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在上官府门口鬼鬼祟祟?” 薄奇平面色不改,“这位使者有礼!我本是城隍庙前的一个修道之人。这几日天降紫薇祥瑞,我循迹到了贵府,知贵人将出于上官府。” 这话说完,上官严明和石禄都喜笑颜开。 不知为何,齐赟在小选之后又改了主意,想要收了上官兰入宫为妃。 眼下,听这道人说,上官府要出个贵人,怎能不让他们觉得开心? 上官严明觉得上官家前途有望;石禄认为自己结了一桩善缘。皆大欢喜! 上官严明也不管这道人说的是真是假,吩咐家丁:“取些银两来,多谢这位道长吉言!可见小女真的是福分不浅啊……” 话还没说完,薄奇平却拒绝了,“上官老爷,我说这件事,不是为了讨赏,而是为了你家……不,为了天下解厄。” 此话说完,众人面面相觑。 石禄捏着嗓子说道:“你这疯道士在说些什么?眼下天下归心,四海升平,哪里需要你解厄?” 薄奇平好像才将眼光放到石禄面前,仔细看了看,躬身行礼:“这位天使,敢问可是陛下近身之人?” 石禄倨傲地点了点头,“那是自然!咱家可是皇上贴身伺候的人。你这疯道士,眼光倒不错!” 薄奇平没有谦虚,认了这句夸奖,“正是如此,我才要向天使细说上官家小姐的命数。上官小姐八字中火旺、木多,身强,与本朝开国女相泰媪大人属同一命相。” 这话说完,众人的脸色更加莫测。 谁不知道,当今陛下多年以来便想寻得泰媪,平定天下。这些年来,他找的妃子都与泰媪有几分相似。 现在,这位老道说上官兰与泰媪是同命,看来上官兰富贵将不可限量。 可是,薄奇平的下一句话却泼一盆十足十的冷水,“可是,上官小姐和泰媪大人的命相注定孤身一人。只有她们孤独终老,才能平定天下。” 众人脸上的笑容都收了回去。 上官严明更是气得吹胡子瞪眼,“你这疯道士在胡说些什么?我家女儿已经被当今圣上钦点入宫,你竟然来我府说这种话!到底是谁派你来的?有什么阴谋?” 薄奇平似乎被这雷霆之怒吓了一跳,很快又镇定下来,“上官老爷,听我一言,小姐的命相真的关乎定国安邦。可是,偏偏她不能婚配,至少不能在此时婚配。否则,根骨中气运就会消失殆尽。” 这话说的,把上官严明气得都要亲自动手打人了,“你这疯老道,胡说八道!我的女儿如果不能婚配,难不成你要让她一生孤独终老?” 薄奇平告诉他:“非也,非也。上官小姐的姻缘自有天定!如果强求的话,害的可不只是上官家,还有天下的黎民百姓……” 这话越说越离谱。 石禄的脸色也冷了下来,“你这道人明明已经知道当今圣上已经选了上官小姐为妃,为什么还要在这里妖言惑众?你到底是何居心?” 薄奇平好像惊慌失措地跪了下来。 城隍君毕竟是地府神官。他这一跪,天色骤变,使得他的话就更可信了。“各位贵人可以不相信老道的话,可是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上官小姐真的并非凡人!我且说一件事——上官小姐出生以后,不哭不闹不言不语,在她三岁以后才会说话;而她说话的第一句,便是‘致虚极,守静笃’。” 石禄自然是不知道的,他把询问的眼神投向了上官严明。 上官严明的脸色已经变得十分精彩,可见薄奇平的话属实不假! 四十五 收服人心 石禄看到上官严明的神色,知道薄奇平所说不假。 他的心中也是颇觉疑惑,可是面上不显,冷哼一声:“这位先生,你既然如此能掐会算,可否算一算我今日来此是所谓何事?” 众人疑惑的眼神看向石禄——这还用问吗? 看上官府门前浩浩荡荡、披红挂绿的架势,难不成石禄是过来给上官严明封个官不成?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皇帝开天恩,让上官小姐入宫为妃! 薄奇平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他仔细看了看石禄的表情,又看了看上官老爷惊恐不已的眼神,捻指掐了本师诀,仔细琢磨一番。 “这位天使是来为圣上宣旨,封上官小姐为妃,择日入宫!” 石禄眼神一变。 虽然平常百姓大多说入宫为妃,其实入宫之后的册封位份各有不同。 可是,这个老道却说对了——上官小姐已经被定为妃位。 薄奇平继续说道:“可是,这并非是最主要的旨意。还有一件事,便是允许上官家入选皇商,以后为太医院供奉药材!” 石禄脸色愈加难看,又冷笑一声:“你这道士,恐怕是早就听说上官家在京城的营生,所以上门来招摇撞骗吧!” 薄奇平摇了摇头,“这位天使,虽然上官老爷在京城之中富贵鼎盛,可是皇商之列却并非是想进就进。尤其是当今皇家使用的药材都掌握在金老王爷的手中,上官家并非是极好的皇商之选……” 他顿了顿,似乎在等着被人打断,可是却并没有,只得继续说:“只是金老王爷家逢变故,又遇天刑值道,故而一败涂地。老王爷手中的药材将于今年之后便无法足量供应,皇家急需新的……” 这话还没等说完,石禄脸色已经变得惨白,伸手拦住他接下来想说的话,“好了,好了,不要在此妖言惑众了!你且随我进来!” 上官严明此时的脸色青青红红,十分吓人。他也知道,这道士说的话再真不过了!只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若把如此皇家秘辛说得清楚,上官家和这个道士的性命命也怕要交代在这里了! 仔细想想,这件事其实是石禄做得不够妥贴,让这老道说破天机,竟把皇家局促暴露于人前。如果这件事传到宫里,石禄的小命也就要到此为止了! 上官严明想到这里,原本佝偻的身子变直了一些,对待石禄眼神也不如之前那般恭敬。 只是石禄现下心里惴惴,没有观察这些。 但一切已被薄奇平看在眼里。但他依然是半垂着眼,仿佛没有注意到任何事。 进入上官家的后厅,上官严明和石禄都并退了左右侍从。厅内,只剩下他们三个人。 此时,留在门外的温良挠了挠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突然,他感觉身后有人拍了他一下,回头一看,竟是崔珏。“崔判,你怎么来了?” 崔珏告诉他:“今天我到宫中当值,为文太妃请平安脉。出宫路上,偶遇齐赟,又与他讲了些许养生之道。回到太医院,我看你迟迟未归,去城隍庙找了。庙祝说你与一个道士去了上官家。我便猜,是薄奇平自己化作老道,陪你走这一遭。所以,赶来助你们一臂之力。” 温良笑道:“崔判猜测不假!的确,薄奇平扮作老道,已经将上官小姐的命相告诉了上官严明,正好赶上了皇宫中的传旨太监石禄。” 随即,他将刚刚门口发生的一切告诉了崔珏。 崔珏听完,皱眉沉思,“那石禄在齐赟身边伺候多年,怎的会如此不谨慎?” 温良叹道:“可惜我的灵力没有了,隔着高墙大院,也看不出什么!” 崔珏也叹了一口气,“我的灵力也没有了,只能在这里等。” 崔珏带着温良去往不远处的茶寮,叫上两碗粗茶,耐心等待。 薄奇平在上官家后厅端坐如山,看也不看面前两个神色各异的人。 石禄似乎也知道自己刚才失言了。 他出生于书香门第,学的就是六艺经传,他与当年老鼠精化身的范溪河是不一样的,他可是真正践行“子不语,怪力乱神”。 他觉得世间万物自有生存之道,哪有那么多神鬼妖魔,就连齐赟心心念念的百岁神女泰媪在他眼里也不过是一个被神化的普通女子。所以!他才用激将法,想让薄奇平知难而退。 可是,这个疯道士不但把上官家的事情说得一清二楚,更把金老王爷的家事说得明明白白,这让他一下子陷入了尴尬的境地。 薄奇平不管那二人的心怀鬼胎,只是再次诚恳地说:“上官小姐命相入主贪狼,万万不可在此时成婚,免得冲撞了破军。而至于京城药材之困,还请天使不必过分担忧,不须由上官小姐姻缘为连接,只需上官家尽心尽力为皇家办事便可解了。” 说着,他拿出了两个锦囊和一本薄册交给他们二人。“今日,我在到府上之前已经起了卦,自然算出了今日的种种。所以这里有两份锦囊,一份是给天使的,一份是给上官老爷的。如遇凶险,请打开锦囊,就能躲过这次灾祸!” 上官严明心下紧张,“我上官家近来有何灾祸?按照你的说法,只要小女不嫁,便可免于冲撞,怎么还有灾祸?” 薄奇平耐心解释:“上官家的灾祸不仅仅是在与上官小姐嫁人与否,在于贵女命相是否与天相冲撞。” 上官严明眼神里突然闪出一丝阴狠,被薄奇平捕捉到了。 他正色告诉上官严明:“上官老爷共有子女三人,命数稳定才会躲过这场祸事。如果少了一人,道心崩坏,只得罪上罪。” 上官严明被戳中心思,眼神中的光亮一下子散了,对眼前这个道士更加深信不疑。 石禄却没有明白,只是茫然地看着他们二人。 薄奇平转向他,笑道:“还请天使按照锦囊中所说去做,定能保你平安!” 傍晚时分,温良已经喝了三大壶茶,薄奇平从上官家终于出来了。 在众目睽睽之下,他走向城西,眼看着要出城的时候,却不见了人影。 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知道自己遇到的是真神仙。 一向不信这些怪力的石禄,后背也冒出了冷汗。 崔珏和温良见此情况,放下钱,悄悄离开了茶寮。 四十六 入宫解释 第二天一早,原本不当值的崔珏被一道圣旨口谕叫到了宫中。 崔珏在拙政殿看见一脸疲惫的齐赟和面色深沉的文太妃,心中也大致猜到发生了什么事。 他面上不显,只是恭恭敬敬地行礼,“微臣参见陛下、太妃!敢问陛下,可有身体不适之处?请允许微臣为陛下请脉。” 齐赟摆了摆手,“崔卿,我知道你与泰媪有几分交情。我问你,泰媪此人那到底是何身份,竟能经历我朝三代,起死回生?” 崔珏恭恭敬敬地回答:“回禀陛下!泰媪不过是修仙有成,所以在人间便有了许多传说。原本,她也只是个普通女子,有慧根,有机缘,所以才能为朝效力!” 这话说的,倒是让齐赟心里觉得很是妥帖。 但再妥帖,他也不会被糊弄。 “崔卿,你这话说得不诚心啊!就算泰媪有慧根有机缘,怎么芸芸众生之中,唯有她能得以长生?更何况,我父皇留下这句‘得泰媪者,得天下’定有深意……” 崔珏知道,此时齐赟应该是已经听说了关于上官小姐命相的事情,只是不把她收入后宫,心中还有不甘。 他说道:“泰媪此人,文可安邦,武可定国,本该驰骋沙场或者为民请命。但是如果仅仅是把她养后宫,不知陛下想让她如何发挥平定天下之功?” 齐赟听了这话,面色有些不善,“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崔珏告诉他:“微臣愚见,太宗皇帝这句‘得泰媪者,得天下’或许并非是让陛下纳她入宫为妃,而是要让她的才能为己所用。” 齐赟想了想,将石禄所见所闻告诉了崔珏。 崔珏沉吟不语。 文太妃轻咳一声,“崔卿,你可有什么看法?” 崔珏斟酌开口:“陛下与太妃应该有所耳闻,上官小姐少年之时便随父亲走南闯北,为上官家的生意尽心尽力,直到上官家成为鼎盛人家。如此,这种女子一生囿于宫中,那岂不是可惜?陛下莫不如利用上官小姐的才能为己所用。” 齐赟想了想,没有表态。 崔珏再加一把力气,“陛下,恕臣斗胆,皇后、贵妃二人亦是才华斐然,可是入宫之后便争风吃醋,搅得后宫不宁。可见,有才华的女子并非一定是良配……” 齐赟听了这话,挑眉看了看崔珏——他明明知道事情真相,却在睁着眼说瞎话,可是这理由确实充分,让文太妃都频频点头。 太妃清了清嗓子,“崔卿,那日你说上官家小姐有不足之症,陛下赐花,为何你之后又去频频找她?” 崔珏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太妃暗示崔珏觊觎上官家的财富,所以这些日子频频向上官兰献殷勤。 他伏地叩首,“回禀太妃!臣乃医者,医者父母心!上官家守着万千珍贵药材,却不能为自己的女儿治病续命,让人觉得遗憾。所以我便想要为上官小姐治好她的不足之症。” 文太妃看了一眼齐赟,齐赟陷入沉思。 显然,齐赟对上官兰并不喜,文太妃却对她欣赏有加。 可是,当齐赟听到金吾卫说,崔珏与上官家走的近,又想到崔珏与泰媪关系甚密,便觉得这两个女子可有相似之处。 而今,他又听说泰媪与上官兰命格相似,但又是孤煞之命,所以心中更是犹豫。 一方面,他怕一念踏错,失了得到吉星的机会;另一方面,他也又不甘心不爱之人入宫为妃。 他掩下心中纠结,听到崔珏如此说,心里也自然是满意的。“崔卿所说有理,既然上官小姐不适宜入宫为妃,那么这件事可缓缓再议……” 说起来,上官兰之所以能在之后被选中,文太妃也是出力不少。 她深知,自己与皇帝情分浅薄。而今,皇帝所收的后宫之人都是自己喜欢的,文太妃心中觉得晚景凄凉。 她有心打听,听说崔珏等人对上官家大献殷勤,趁机动摇了崔珏的想法。实际上,她盘算着,让上官兰入宫,就算不得齐赟的喜爱,也可以自己所用。 因此,在文太妃的有心促成和齐赟的犹豫不决之下,上官兰又被再次选中。 可是,昨日那个“横空出世”的老道说上官兰的命相犯了孤煞,倒是让齐赟松了一口气,终于不必面对自己不喜欢的妃子。所以,这件事便也就罢了! 崔珏的目的已经达到,自然是叩首谢恩,离开了皇宫。 匆匆的脚步掩盖下了他的心思。 齐赟这个人志大而才疏,他这性子并非是真的想要开疆拓土,只是因为喜欢与别人争夺! 上官兰才情横溢,可容貌硬朗,并非是齐赟喜欢的人,所以他也不想让上官兰进宫。 可是,自从他听说崔珏雪有意与上官家结亲,便改了心思,再纳上官兰入宫。毕竟上官兰家财力雄厚,他也不吃亏。 再听到崔珏本是为治病而去,齐赟这心思又歇了。 反复无常都是以自己的喜好为主。 回到太医院,崔珏告诉温良:“莫要扰我!” 温良一愣,不知道这位判官大人今天这是遇到和等纠结之事,才会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连话都不想说。 此时,小药童过来通报:“温先生,有位年轻的相士求见!” 温良觉得奇怪,问道:“那人可是要见我?” 小药童点了点头,“是的!相士指名要见温先生。” 温良想了想,“请他到云厅一叙。” 云厅是太医院会客之处。 今天当值的太医本来就少,所以温良这样的小小文书也可以借用。 等他见到相士,恍然大悟,赶紧拱手作揖,“原来是先生到访,在下怠慢了,快快请坐!” 小药童好奇地看了看温良;温良告诉他:“这位是我在城隍庙结识的道友,麻烦你去望春楼帮我置上一副席面,待会儿我请道友小酌几杯。” 小药童接过他递来的银子,应了一声,蹦蹦跳跳地出去了。 温良看四下无人,笑了出声,“薄君,看来你是‘浓妆淡抹总相宜’,疯老道也扮得,俊雅相士也装得!” 四十七 泰媪设阵 薄奇平听完温良的话,苦笑道:“温游神,莫要消遣我了。我此次前来,是有急事相告。” 温良看他神情严肃,也收了戏谑之意,“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你在不在城隍庙里坐镇,反倒急着来太医院?” 薄奇平告诉他:“之前,蒋侯和崔判曾经遍寻死去探花郎的魂魄,也曾让我到鉴阳城助力,不知温游神可还记得?” 温良道:“我自然记得。关于探花郎的魂魄,我们在地府找了许久,人间也寻了多次,完全没有头绪,根本没人知道他在哪里。只知道,他的魂魄成了碎片,四分五裂。不仅是探花郎,还有那些女子和金珠郡主的魂魄都是这个样子。我们知道老鼠精用了为人不齿的邪术,可是地府众神官法术高超,怎么会找不到这些魂魄去处?为此,蒋侯还受了天庭责难。为了让蒋侯不受罚,最后只能猜测是老鼠精让他的子孙吞噬了一部分的魂魄,并以此为据报于天庭。” 这些事薄奇平倒是不知道,但是听说蒋歆竟因此受了惩罚,心中颇有些不忿。“天庭糊涂账更多,倒是惩罚地府来得勤快。话说回来,这件事我倒有些眉目了……” 温良听到这里,眼睛都直了,“你远在京城,怎么会有眉目?” 薄奇平说:“昨日,我从上官家离开的时候,走向城西的城墙。为了显示自己法术高超……”说到这里,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继续道:“便将自己隐入城墙之中。” 温良点了点头,“是啊!那时候你露的那一手可给他们吓坏了。尤其石禄,当下便信了你是神仙。可是,这件事又与那些失踪的魂魄有什么关系?” 薄奇平继续说:“建国之初,太祖皇帝为了让京城的城墙坚如磐石,所以是用米汤混着护城河岸的黏土所构筑的。昨日,我隐入城墙之中,闻到了一丝血气。” 魂魄附着于骨血之中,所以即便人的肉身已经往生,魂魄依然带着血气。 温良听到这里,还是不解,“难道城墙里的米汤竟然熬进去人的魂魄不成?” 薄奇平却不这么想,“我猜测这丝血气并非来自米汤,而是河岸的黏土。京城乃是天下之心,城墙自然时常加固。据我所知,历代皇帝都会加固城墙,加固所用的泥土需要到城外河岸去挖,再用米汤混合黏土在城墙上一层层浇筑,所以才有了如今牢不可摧之势。以往那城墙却并没有什么不妥;这些年却总有人能在城墙附近听到哭声。昨日,我隐入城墙之后,所见之色并非土色,而是显得暗红,耳边若有似无地夹杂的哭声从缝隙里飘出来。之前,就曾有人到城隍庙说过此事,但是我却未曾在意。昨日,从上官家出来,我切身感受到了,再想到之前的事情,所以才将两件事联系起来。以我微薄的法力,所无法得知全貌,但也猜得出那其中可能困住了一些魂魄。” 温良想了想,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更由此想到了一件往事与之相关。 当初,战乱未平,太祖齐晟为抢夺天下,匆匆登基称帝,定都于此。泰媪虽然更看重高广,可是为了早日安定天下,便也遂了齐晟的心思。 因此,京城的城墙的设计与修建,她可是出了力的! 京城的城墙是按照两仪互望阵所设,四方八门,配以城中街道纵横交错,有一阳必有一阴,有一正必有一反。如果敌军攻入,错走阴阳,便会迷于城中,无法再聚成军。 薄奇平听了温良的解释,有了新的疑惑,“这阵法如此厉害,怎么能是一个小小的老鼠精可以利用的?再说,这老鼠精既然已经去了鉴阳城,还把这些魂魄困在京城之中,就不怕真有法力高深之人发现其中关窍?不说别人,就是孟婆大人也会破了自己所设阵法吧?” 温良猜测:“鉴阳城原本是前朝国都,风景秀丽,鱼米丰富。正因安逸,才让前朝如此腐败,最后被高、齐、陈三家取代。那老鼠精知道鉴阳城风水五行偏弱,没有京城这种被泰媪规置过的地方旺盛,怕镇不住那些怨气极重的魂魄;再者,鉴阳城的城墙亦是年久失修,无法将他们收服住。当初,这些魂魄聚集的怨灵,险些倾覆鉴阳城。放眼望去,只有京城能困住他们。” 薄奇平虽然没有亲眼所见,也知道当年鉴阳城怨灵险些成形,多亏崔珏等人早有准备,夜战依兰花精,免了覆城之难。“温游神说的有理。既如此,那我们能用什么办法将这些魂魄得引出来呢?” 温良摇了摇头,“这些魂魄既然已经被困在泰媪的阵法里,非她本人不能解除。眼下,泰媪已经被幽禁于灵谷;蒋侯被困于天庭;崔判的法力尽失;其他神官都囿于自己的业障之中……这件事短期之内恐怕不能妥善解决。” 薄奇平没想到现在地府竟然如此艰难,心下不忍,只能先告辞:”我先不打扰温大人了,我还得回城隍庙。不然,我离的时候久了,黑白无常两位大人押解魂魄入地府,是要被耽误的。” 温良此时想到一个主意:“对了,你能看见七哥、八哥!那就劳烦你为我们带句话,这段时日,如果上官家的小姐有什么不妥之处,让他们缓些去拘魂。容了半个时辰,让崔判想想办法。” “放心吧,我定不会负温游神之托!”薄奇平一口答应了下来。 温良松了一口气,拱手道谢。 傍晚时分,崔珏终于从宫中回来了,带了一脸疲惫。 原本就在外间的学医迎着他,“院正,你可回来了!今天周师傅带来了许多美味,就等着你呢!” 崔珏立刻收起脸上的倦色,简单洗漱一番,和学医一起进入内庭。 周子良和温良正在闲谈,菜饭坐在热盅里保暖。 崔珏看见布满了桌子的饭菜,微笑道:“先用晚膳吧!有什么事,一会儿再说。” 温良看了一眼崔珏,自然是有有好多事情要与他商议,可是现在两个凡人在场,终归是不那么方便。毕竟,此事不能再牵连无辜了。 四十八 学医之疑 待到酒足饭饱,周子良告辞,学医也回去睡了。 温良这才将薄奇平到访一事告诉了崔珏。 崔珏听罢,瞬间明白了,“如此说来,我们之前的猜测都是错的!”他起身踱了几步,压低了声音,道:“我明白了为什么王母娘娘一定让那些残破不堪的魂魄去往百花园!” 温良仍不懂这是为何。 崔珏告诉他:“如此,一半魂魄在人间形成怨灵,另一半魂魄在百花园里成了精怪。万一有一天,两厢相遇,你猜会怎样?” 温良瞬间明白了,“王母早知此事,却依然要这么做……那说明这些残魂留在人间,恐怕就是玉帝的主意!” 想明白了这其中关窍,他便着急要去城隍庙,让薄奇平去向地府通报这件事。 可是,人还没起身,就被崔珏拦住了。“你先别急!要知道,薄奇平是城隍君,主管这死去的凡人入地府,城隍庙连接着人间和地府。人间的事对于地府而言,是不可以插手干预的;地府的事对于人间而言,是不能被窥探的!更何况,这其中还牵扯了天庭。绝地天通,自然是要三界各安其命。你如果将此事告诉了薄奇平,那么现在还被困在天庭的蒋侯将会落的什么下场,你有想过吗?” 温良难得看见崔珏如此严肃,心里也明白是自己唐突了,赶忙道歉:“崔判教训的是,的确是我考虑不周,还请见谅……” 崔珏叹了一口气,“我并非是要埋怨你,只是眼下时局纷乱,三界动荡即将来临,我们每一步都得小心翼翼,要不然就会牵连别人。兹事体大,我们万万不可轻忽。 温良心中另有忧虑:“可是我们二人现在在人间又能做些什么呢?灵力已经没有了,我们与普通凡人没有任何区别。哪怕只是阻挡齐赟再起战事,我们也无力完成。万一惹怒了他,你我恐怕也没有好下场。就算几百年后能够重回地府,那我们这段时间总不能次次都是以肉身扛罪,一遍遍被杀头吧?” 崔珏原本忧心忡忡,也被他的话逗笑了,“那自然是不可能!现在大致已经明白了天庭要做些什么,我们就不能对他们草菅苍生之命的行为视若无睹。 “齐赟想要再掀战事,恐怕还要从北境入手,可是说到北境,便绕不开高家。皇后与贵妃,死的死、囚禁的囚禁,新入宫的贵人们大多与这些不相关的。齐赟现在朝廷稳固、大权在握,小选的贵人们还是以绵延子嗣为主。唯有上官兰…… 温良宽慰他:“眼下,我们先把上官小姐的命护住了!不要让她在这时候入皇宫,更不要让她这时候入地府……上官兰容貌也不是极美,性情又如此刚硬,也不是齐赟所钟爱的人,恐怕不会入宫。” 崔珏想了想,也明白他说的有道理,可是心中总是有些不放心,“齐赟志大才疏,性情又善变。他对蔡贵妃的宠爱和对陈皇后的信赖,当初也并非作假,可是现在看来也不过是昙花一现。” 温良同意他的说法:“我也发现了这位帝王朝令夕改,想来在朝堂之中也没有多高的威望,我倒觉得不必多虑。” 崔珏向他解释:“你不了解,人间皇帝的权力来于身份,他自己到底水平几何、能力几何并不重要。这也就是为什么历代皇帝就算是个庸才,也要与天庭之间建立联系;同样正是因此,天庭的各位神官就算是知道人间帝王庸庸碌碌,却也要为他们授予君权,为了就是加强对人间的控制。” 温良撇了撇嘴,“所以,他们就这么看着人间繁花似锦与生灵涂炭交替出现,却也不管不顾,只冷眼旁观三界苍生在其中颠沛流离,真不知道这天庭到有什么作用。” “花团锦簇的时候,是人间帝王受天命所归;民不聊生的时候,就说天机不可泄露——真的是便宜都占全了!” 崔珏也知道,天地人三界之间的矛盾越来越突出,而这些神仙却仍然掩耳盗铃,只因为这些灾难是落不到自己头上的。万一像当年的刑天一般,险些掀翻了天庭,神官们也只会用凡人和鬼魂去填着无妄的灾难, 崔珏心里怎么想,也不能告诉温良。 他调了调灯芯,“时候已经不早了,你也休息去吧!” 温良听到外面的打更声又响了,起身告辞:“崔判,你也早些休息。明日如果可行,我建议你亲自去一趟城隍庙,与安奇平面对面地聊上一聊。就算受绝地天通之限,也可能有什么办法让地府与人间早些做好准备。” 崔珏知道,如果他与薄奇平真的见了一面,也不能将他们今晚的话透露出去,否则将会牵连到薄奇平。 可他看见温良眼神中又露出期盼,他也不好回绝,只是笑着说:“我明白了。你先休息,明天一早,我们再议。” 待到温良离开之后,崔珏撑了一晚上的眼神里终于有了几分疲惫。 他的倦怠不是因为别的,而是他察觉一直跟着他们的学医颇有些蹊跷。 他们沐修之日去拜访上官家这件事,就算是没有瞒着金吾卫,但是文祖安却能提前等在那里,怎么想都觉得他的动作未免太快了! 当初崔珏为了避免节外生枝,还特意让温良转告学医,只需大致了解即可;而私底下,他又请了唐渊打探上官家消息。 没想到,这件事也被金吾卫所知,今天他和唐渊还被齐赟敲打了一番。 崔珏过目不忘,早就了解到金吾卫这几班人的样貌和名字,更观察到监视他的金吾卫根本没有离开他的身边。想来想去,这件事只能是自己身边的人将透露出去。 他仔细复盘,最大的可能性莫过于那个跟在自己和温良身边的小学医。 这小学医虽然是周子良拨来的,可是他才地地道道是太医院旧人,远比他们在太医院的时间长得多;和他们三人情分并没有那么深厚。 说不定,周子良这次是好心办了坏事。 四十九 阴山之下 天还蒙蒙亮之时,浅眠的崔珏睁开了眼睛。 他没有起身,静静地躺在床上,放空眼神,什么都不愿意多想。 “算了,起吧!今天还要去城隍庙……崔珏还在自言自语,就见窗口人影一闪。 他立刻起身。虽然灵力没有了,可是身手还在。 人影消失,薄奇平出现在了崔珏的房间里。“崔判……” 崔珏听见声音熟悉,挑亮了油灯,看见薄奇平吓了一跳。“薄君,你怎么会来?我原本今天要去找你呢……” 薄奇平拱手施礼,开门见山地问道:“崔判,敢问你现在的灵力还剩几分?能否再入地府?” 崔珏无奈地摊了摊手,“不行,我现在一分灵力都没有了,只是一个凡人的躯壳,根本不能进入地府。如果进入地府,我的魂魄就会支离破碎;时间再久一点儿,便会灰飞烟灭。” 薄奇平眼神露出焦急。 崔珏看他神色有异,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为什么如此着急?” 薄奇平告诉他:“今天丑时,黑白无常两位大人带了上官严明的魂魄到了城隍庙,阿傍和罗刹换了阴阳户籍簿册,将他们送入地府。这之后,他们二人立刻来向我禀报。” 崔珏听到这里一愣,“上官严明?!上官家发生了什么事?” “现在还不知道。”薄奇平摇了摇头,“从黑白大人们手上的生死簿来看,写的是上官严明是死于中毒身亡。可这死因未免有些蹊跷。上官是医药世家,几代人都以此立家,怎么会轻易中毒?所以,待我接到阿傍和罗刹的报告之后,赶忙去往上官家一探究竟。 “到了上官家,我便看见上官严明倒在了地上,七窍流血,可是身边却无一人在场。我不能干预人间之事,所以只能等着。我想,天亮之后,他就被人发现,到时候可让京城的推官来处理这件事。” 崔珏想起来,“京城的推官现在就是唐渊,皇帝的亲外甥。他原本在鉴阳城也是做推官的;回到了京城之后,一直游手好闲,被他母亲塞到了府衙继续做推官。你我现在就去找他,争取和他一起进入上官家一探究竟!” 薄奇平拉住他,“上官家的事情并不是顶重要的,而是阿傍和罗刹原本注销了上官严明的阳间户籍簿册以后,却发现他在生死簿上消失了!还有,黑白无常两位大人的灵力似乎也逐渐在减弱。 “我知道,已经断气的上官严明如果不尽快进入地府,天一亮他便会灰飞烟灭。所以,黑白无常两位大人尽职尽责地将他带入地府。我原本是要追去看一看,可是我官职卑微,是不能擅自进入地府,所以也只能急得团团转。 “而这时,钟判反路从鬼门关出来了。他告诉我,蒋侯被天庭押回地府,囚禁于阴山下,让我速速来寻你!” 听到蒋歆被天庭之人押回地府,崔珏一下子站了起来,又颓然坐下,“到底怎么回事?你请细细跟我说来!” 薄奇平赶忙安抚他:“崔判,莫急!钟判也只是匆匆来地跟我说几句,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听他的意思,蒋侯得罪了天庭,可是天庭的诛仙台对于蒋侯是没有用的,所以将他押回了地府。” 崔珏心里知道,天地人间所有法器对蒋歆都是没有用的。 后土娘娘以身化道之时,虽然将地府托付给酆都大帝,可是却把自己的元神注给蒋歆。 蒋歆和玉帝、王母、泰媪比起来,只是仙龄年轻,而他的元神却是与天地同寿。 其实,但凡与天地同寿的神仙,世间法器对于他们都没有用。 薄奇平不知道这些秘辛,继续说道:“可是玉帝和王母却不愿这样放过蒋侯,因此让清源妙道真君和中坛元帅将他押回地府,并且撬动了阴山,将他囚禁到阴山之下。” 崔珏听到这里,双眼赤红。 阴山之巅是源源不断的冰雪,内里是滚烫的岩浆,而且是三界极阴之地,能消耗一切万物的灵力。 十八层地狱的热油是阴山里的岩浆;忘川河里的河水则是阴山顶上的冰川。 被囚禁的时间久了,魂魄不是支零破碎,也不是灰飞烟灭,而是会被消耗殆尽。以后哪怕是天地重建,被阴山消融的魂魄也不可能再回世间。 这刑罚狠毒又残忍,蒋歆恐怕是天上地下三界第一个受惩罚之人! 崔珏心头剧痛,喉间一股腥甜,喷出一口老血。 薄奇平被溅上几滴血,感受到他的血液滚热,知道他现在真的是凡人之身,心里不免有几分后悔,赶忙搀扶住他。“崔判,你莫急,这件事或许还没有那么糟糕。如果你也倒下,蒋侯便更没有人能救!” 崔珏勉力起身,“快快去找酆都大帝!” 薄奇平苦笑道:“我也是想过去找酆都大帝,且别说我的神职卑微,就算是钟判不能随意去酆都城,因为天兵天将已经将酆都城四周围了起来。” 崔珏不解:“这又是为何?” “天帝说,三界之间不得互相干预,可是蒋侯去纵容手下几次三番的扰乱人间秩序。”薄奇平又从其他处打听了一些消息,“尤其泰媪在人间历练结束之后,还时常重返人间,干预人间帝王执政之事。不敬真龙天子,不服天帝决定,因此便要狠狠地惩罚蒋侯!” 崔珏都被气笑了,“当初那起兵的三人之中,明明高广才是真龙天子。可惜他性格软弱,又轻信自己的好友,才让自己的皇位白白拱手相让。而今,玉帝竟然敢拿这种话说嘴! “再说,玉帝、王母与泰媪同为天地同寿的仙家。他们不敢拿泰媪怎么,就去磋磨子文!” 薄奇平叹了一口气,“不过他们不知道,蒋侯是不受法器的影响,所以使了百般办法之后,才想到以阴山压制蒋侯。酆都城被围以后,诸位神官都想办法去求见地藏王菩萨。可是,菩萨却拒绝与各位阎王相见,只说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他不便插手。” 崔珏听到这里,气不打一出来,“释家菩萨说是清心寡欲,不过是逃避现世!” 薄奇平赶忙压低声音:“崔判慎言!” 五十 再出命案 待天色大亮,薄奇平起身向崔珏告辞:“天色既白,街上的人已经动起来了,我得回到城隍庙了。崔判,地府的事,还请放宽心,我着实不知……钟判托让我寻你,我心里也急……” 崔珏摆了摆手,“薄君,这件事你若不告诉我,我日后定是要埋怨你的!” 薄奇平脸色仍有些担忧,刚要说话,就听见学医欢快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院正可否起身?” 崔珏看了一眼薄奇平;薄奇平拱手作揖,从窗边隐匿。 崔珏理了理衣襟,打开门,“这么早,可是有什么事?” 学医看了一眼崔珏的装扮,笑道:“院正起得好早!府衙的唐推官来了……就是长公主府的世子。” 崔珏点头,“我知道了,请他去正厅稍坐,我随后就到!” 此时,侧边房间的温良也醒了,听见了他们的对话。 待学医走后,他打开门,仔细打量一番崔珏,“崔判,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崔珏没有答他,反而问道:“你为何这么说?” 温良指了指他的衣袖,“你那衣袖上有暗红色的血迹……” 崔珏看见了,心里想起刚才学医的表情,暗自懊恼,“原来如此。” 他把薄奇平到访一事简略地告诉了温良。 温良听完,眼睛瞪得老大,原本温吞的性子也急了,“天庭这么做,未免有些过分!且不说蒋侯没有犯错,但就算有错,也犯不上用这么重的惩罚!” 崔珏苦笑道:“人间有句古语‘刑不可知,则威不可测’。眼下,天庭的天规不过是那些神官一张嘴一句话的事,规则,呵呵……” 温良想起阴山下的蒋歆,脸色痛苦,“那眼下我们该怎么办?难道坐以待毙?如果蒋侯真的在阴山下被消融,地府恐怕就要大乱……” 的确如此!蒋歆虽然冷心冷情,但是处事公道。但凡无私心,没有不信服他的! 自从蒋歆接掌地府以来,所有规矩均以铭文刻录铜鼎之上,立在鬼门关前。 可以说,天地人三界,再没有比地府更有规矩,有章可循,有法可依。 当初包拯被贬,用尽最后脸面也是恳请了酆都大帝,又拜见了东岳大帝和地藏菩萨,换来了蒋歆成为第一殿阎王。 好在蒋歆没有负了他的期望,一直兢兢业业,让地府上下井井有条。 孙悟空大闹地府三界之时,天庭等着看地府的笑话,坐收渔利。可是,蒋歆将城隍庙、判官司、功曹司的阴阳户籍簿册和生死簿集齐,看他们记录得严丝合缝,没有一笔糊涂账。 等到崔珏到了前厅,唐渊早就等不及了,拽起他便走,“快快快,快随我去!” 崔珏拦住他,“你这是怎么了?难道又有谁身体不适,且让我带着药箱……” “什么呀!哪里是身体不适?是整个人都没了!”唐渊被他不温不火的样子急得直跺脚。 崔珏知道他在说什么,可是却仍得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问道:“你这话没头没脑的,在说些什么?” 唐渊只得停下脚步,“上官家的当家人上官严明今天早晨被人发现死在了家里。据报官的小厮说,这位上官老爷是中毒身亡。” 崔珏迤迤然坐下,“既如此,赶快叫上府衙的仵作一探究竟,我又能做什么?” 唐渊告诉他:“仵作已经去了,可是却并没有看出子午卯酉。之前也问过上官家的家医,既看不出死亡的时辰,也看不出中毒的药物。” “那怎么可能?!”崔珏今早听薄奇平说过,可是也没想到事情如此蹊跷,不免觉得惊讶,“京城府衙的仵作都是老道的,上官家的家医也是杏林高手,怎么会查不出死因呢?” 唐渊看他不紧不慢的样子,再次伸手拉他,“不要跟我说这些了,快快随我去看一看!” 刚扯住他的衣袖,唐渊也注意到衣袖之上有一块暗褐色的血迹,问道:“这是怎么了?” 崔珏心里懊恼,刚刚只顾着和温良说话,忘记换一件外袍,只得解释道:“勿忧,勿忧!洗漱之时,不小心被铜盆划破了手指,血沾在了衣襟之上,已经处理了。” 唐渊看他也不像有事的样子,继续大力的扯着他,“既如此,快快跟我走!” 崔珏被唐渊一把扯得险些踉跄,不禁苦笑道:“唐推官已经是京官了,还这般不稳重,也不怕被笑话……” 唐渊可管不了那许多,把他拽上马车,“笑就笑吧!上官严明原本也是要进入皇商名册之中,与金老王爷和我们唐家并列。眼看他就要抢下这块肥肉,立刻暴毙身亡,实在蹊跷。万一有人把这件事推到唐家头上,我们可就百口莫辩了!” 听到这里,崔珏不解:“既如此,那你还要偏偏赶去,不更是给人增添话柄吗?” 唐渊摊手,“京城府衙内有知府做主,我去了也不过捧个人场。我倒是真怕有人拿这件事大做文章,我不如亲自去盯着,也更安心。” 崔珏知道人间的律法之中是有回避的规定,可是“刑不上皇亲国戚”。 唐渊身为公门中人,又是天子近亲,所以这律法对他来说毫无用处。 两个人匆匆赶到了上官家,只见上官家已然乱成一团。 上官家小公子和二小姐紧紧挤在一起,嘤嘤哭泣不已,而只有上官兰脸色苍白、有条不紊地安排着家丁。 现场主事的是府衙的同知,姓邢,单名一个典字。 原本邢典是刑部侍郎,为人刚硬且熟读律法,不知变通,受到了尚书的排挤,险些入狱。 长公主惜才,为了此人,特向自己的皇帝弟弟求了个恩典,让他降级做了京城的同知。 现下,邢典看见唐渊在人群的边上,有些不悦,“唐推官,你与此案或有牵扯,最好不要到这里!” 唐渊朗声道:“大人此话差矣!现在上官严明死在家里,最大的嫌疑便是他的家里人,怎得就说与我有牵扯?他作为商人,游历四海八方,认识天下之人,所有人都可能跟他有牵扯!” 邢典虽然古板,但也不傻,勉强按下了不快,不再言语。 唐渊嘟囔:“死犟头!” 五十一 崔珏验尸 听见唐渊的话,崔珏瞥了他一眼。 这人仗着自己家世显赫,在命案发生之地“横行霸道”、冲撞上官,却还好意思说别人是“死犟头”。 唐渊显然也注意到崔珏的眼神,梗着脖子问道:“你有什么不服气吗?” 崔珏摆了摆手,“哪敢,哪敢!你看,这情况是怎样?” 唐渊摊开双手,“刚才我已经来过,了解些许情况,就是跟你说的那些——仵作没有办法确定上官严明死亡时间和所中的毒药,上官家的郎中同样没有办法确定。这事蹊跷就蹊跷在这里!你看那邢犟头,虽然熟读法典,可是现场没有任何证据能够支撑他来掉书袋,所以心里指不定怎么着急呢!” 崔珏不忍再听,“你就别在这里偷偷挤兑他了。先想想,为什么这人中了毒,却无法确定死亡时间,也不能查明中了什么样的毒。这件事发生在药商的家里,怎么可能?” 唐渊看他疑惑不解的样子,低声告诉他:“其实,我听上官家的郎中说,他家老爷其实中了天仙子之毒。只不过,这天仙子虽然会让人口干舌燥、呼吸困难,但是却并非没有解救之法,只要一根毒扁豆便可解了。奇怪的是,他家老爷死在药房,药房中各种药物都有,怎么可能会让自己就这么中毒身亡呢?所以他才不敢肯定自己的猜测。 “还有这时间不好判断,也是有道理的。昨晚,独独城西这里下了一场大雨,水气升腾,温度下降,整间屋子都被浇透,上官严明的尸体泡在水里不知多久。看,那边的仵作,年轻得很,他爹死了,刚刚接了他爹的活计。他今天刚猜了个时辰,就被家丁打断了。那家丁说了,上官老爷在仵作所说之时还曾与他说话,断不可能已经身亡。这下子,仵作便再不敢说话了! “更重要的是,你看那个邢典,他是有名的得理不饶人,满京城都知道!这两个还算懂得医术的人一次两次说不准,哪里还敢在他面前开腔?” 崔珏觉得奇怪,“府衙之内怎么会只有他这样一个仵作?” 唐渊告诉他:“你别瞪大了眼睛看着我,这道理简单得很。别以为京城这地界要什么人都愿意来!单说仵作,工钱少,事情多,出了事情还会被推出来当成替罪羊,更重要的还是贱籍。一般来说,贱籍留在京城,再想要脱籍,谈何容易?京城里哪会有人愿意当仵作? “但凡有些心思活络的都会选个偏安之地,混个十几二十年。只要能等到当地知府老爷开恩,大概率也能脱了贱籍,之后再去买个三两亩的薄田,子孙后代就可以求学入仕了!” 崔珏想起当年白乐天去往京城求学,被顾况玩笑那句“京城米贵,居大不易”,莫名笑了。 唐渊扯了扯他,“别傻笑了,快跟我去看看!” 崔珏拦住他,“你刚被邢典提点过,还要往那凑趣?” 这时,上官兰抬头,看见了站在圈外的崔珏、唐渊二人,站起身向二人微微福了一礼,“崔院正,您是杏林高手,我家郎中学艺不精,无法诊出我父亲的死因,烦请你来查探一下!” 崔珏现在身负官职,按理说,上官兰与他这般说话是要落罪的。 可是,无论是邢典也好,还是崔珏也罢,都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而世子唐渊更是个不讲规矩之人,所以拉着崔珏挤过戒备的衙役。 崔珏终归还是懂事些,扯扯唐渊的袖子,让他收一收轻狂的样子,老老实实站在一旁;而自己则蹲下来仔细翻看上官严明的尸体。 甫一蹲下,他就嗅到上官严明的尸体已经开始散发着一股恶臭的味道,好像开始腐烂了。 崔珏当年在义庄住过多时,对这味道再熟悉不过。可是,这味道出现得未免有些过早。按照现在的气候,尸体的腐烂通常是在两天之后。 根据薄奇平的说法,上官严明死去不过才过了四五个时辰,不该腐烂成这个样子。 唐渊死死掩住鼻子。别看他是个推官,见过不少命案,却偏偏讨厌这种味道。当时每次去义庄,都要回家沐浴。 他小声嘀咕:“这个人真的只是死了几个时辰吗?难道那家丁没有说谎?” 上官家坐堂医突然出列,自报家门,“各位大人,小人姓陈,是上官家的坐堂郎中。我仔细看过老爷的尸体,按照那中毒的迹象和尸体的样子,老爷大概是在三两天之前中毒身亡。可是,我们院中的人都曾经在昨晚还见过他。就算昨晚城西下雨,雨水侵入到老爷房内,让他的尸体浸泡其中,也断不可能出眼前这个情况。所以我一时也拿不定主意,便让小厮向府衙报了官……” 崔珏当然听懂了他接下来的话——没想到府衙的同知、推官、仵作全来了,依然没有搞清楚上官严明的死亡时间和中毒原因。 此时,他还有一个担忧。这段时间,总是有人想要将这些地府神官挂念之人的转世拖入到无休无止的纷争之中,让他们一个不慎,便会堕入阿鼻地狱。 这位上官兰就是魏徴妻子的转世,也是因此才会被他们所关注。上官兰心智坚毅果敢,与魏徴前世的妻子性情一致。幕后之人只能从她父亲着手了! 可是,杀了上官严明又有什么用?上官严明的死状如此蹊跷,难道真的不是人力所为? 唐渊忍着厌恶,走上前,轻轻地碰了碰他,“你在想什么?” 崔珏没有理他,而是翻动了上官严明的尸体,周围人脸色各有变化。 的确,这么短的时间,尸体已经开始发软,看起来确实不太对劲!就算衣衫都湿了…… 衣衫都湿了?! 崔珏翻开他的外衫,看了里衫,又将里衫推了推,手伸到尸体的皮肤之上。 这时,陈郎中突然冲了过来,“这位上官,你这是做什么?我家老爷已经去世,断不可再受侮辱!” 崔珏有些奇怪的看着他,“你可是郎中,怎的还会说出这种话?” 五十二 揭开死因 陈郎中听了崔珏说出这话,也是一愣,显然没有理解他的意思。 唐渊“好心”向他解释:“医者仁心,眼中众生平等。现下,上官严明死于非命,原本就是可怜,崔院正愿意不顾污秽恐怖,愿意尽心尽力将事情查得清楚,岂是你一个小小的郎中能够置喙的?你说出这等话,莫不是不想让你家老爷得个真相?” 此话诛心。 陈郎中一时间期期艾艾,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过了好一会儿,他撩起衣摆,跪地请罪:“不敢,不敢!是在下失言了,请 崔珏没有理他。 虽然唐渊的话有几分虚张声势,但是崔珏更在意的是,他为什么不愿意让自己触碰上官严明的尸体。 一般来说,如果死者是女子,为了死后贞洁名声,即便是死于非命,家里人也不愿意她们被仵作碰触的。 可是上官严明不过是一个中年男子,更因为死于非命而形状惨烈。这位陈郎中非亲非故,怎么就不愿让人碰触他的尸体呢?除非是心中有鬼! 想到这里,崔珏请邢典把上官家中亲眷和奴仆分开,尤其是家中女眷单独安排到一间厢房等候。 原本崔珏还想再问问上官严明的家人,可是看见那一双儿女年纪还小,上官兰也不过是双十年华,还有几个哭哭啼啼的姨娘,再想想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便只留下上官严明一直以来的随从,也是上官家的管家童光平。 童管家听说自己被留下,心里有些忐忑。这些年在上官家吃香喝辣、养尊处优,他早已习惯了,突然出了这种祸事,一方面担心自己未来的生计,另一方面也对着自家老爷恐怖死状心生畏惧,畏畏缩缩在角落,不敢上前。 崔珏也不指望他能做些什么,只是告诉邢典:“劳烦邢同知,安排几位衙役,将上官严明抬到一处阴凉通风屋内,我需要验尸。至于府内其他人,还请看好,暂时不要让他们离开。” 邢典虽然是个古板之人,可是一向看人颇准,自然知道此人远比那嬉皮笑脸的唐世子要靠谱得多。于是,他点头应道:“既如此,还有劳崔院正了!” 邢典按照崔珏的要求,将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 唐渊笑嘻嘻地看着崔珏,话却说给邢典听:“我说这人果然是有章法的,真是没有看错!” 崔珏不愿意陪他意气之争,只说:“我这不过是常规之计。” 待到童管家准备出一个阴凉通风的屋子后,衙役将尸体搬了进去,温良也得信,将崔珏的器具带了过来。 崔珏用柳叶刀轻轻拨开上官严明的衣服,露出他已经溃烂红肿的皮肤,一股恶臭突然弥漫开来。 唐渊捂住鼻子,“我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总不会见到鬼了吧?” 邢典古板地说:“子不语怪力乱神,请唐世子慎言!” 唐渊不屑地笑道:“也就你们这些读书人死读书。当初范溪河也经常说这句话,结果怎样?他和他老婆死得突然离奇,只留尸体草草下葬,怎么不是怪力所为?” 邢典当然知道金老王爷的家事,尤其京城传的邪乎。 如今被唐渊一说破,他也不知如何应对,只能讷讷不言语。 崔珏没管他们同僚之间小小的龃龉,只是将上官严明整个身体暴露出来,指给众人看,“诸位请看,上官严明的皮肤溃烂严重,而且还伴随着阵阵腐臭,这并不代表他的死亡时间查不出来。只是他的死状比较惨烈,所以才会让众人误会。 “至于仵作与郎中,或许是因为没有经验,或许是不会想到这惨重,因此才不敢咬准这死亡的时间和原因。” 唐渊问他:“那他到底是不是死于中毒?” 崔珏看他紧紧捂着鼻子,“这位上官老爷自然是死于草药中毒。不过他死前可遭受了比中毒更加惨烈的情况。他在死前,身上的皮肤都被人用刀细碎地划开,而后用生石灰铺满了整个皮肤,再用开水浇灌,烫得皮肤溃烂,又裹上了其他尸体腐败产生的尸水,最后放入温热的环境里。 “你们看看,尸体的前胸、后背、四肢上皮肤都是溃烂成泥了,但是他的腋下和腹沟远远没有那么严重。这就是证明!毕竟时间紧迫,凶手也没办法让身上所有地方都沾上石灰。” 众人仔细看了,觉得崔珏所说虽然有道理,可是过于骇人听闻。 唐渊干笑一声:“谁会与一个商人有这大仇恨,竟然干出如此惨绝人寰的事?你不要危言耸听……” 崔珏叹了一口气,“我也希望自己是危言耸听。可是你们看,上官严明肩头一处还起了红色的水泡,证明他活着的时候遭遇这些酷刑;还有他的指甲里,有白色泥垢,甲垠有灼伤的痕迹,都是他活着时候一直痛苦挣扎才能造成的。无论是他中毒的痛苦,还是灼伤的痛苦,当时都是无法忍受的……” 邢典脸上露出不忍的神色,又将怀疑的目光投向唐渊,冷言道:“唐公子,虽然我不愿意疑你。哪有这等能耐的人,能够潜入上官家,让他受尽折磨?恐怕只有唐府的亲卫了……” 崔珏打断了他的话,“上官严明身死之地并非在这里,而是在其他地方,他是被抛尸回来。” 他又想起了薄奇平的话。薄奇平在天将亮之时,是见过上官严明的,却没说他的死状竟是如此惨烈。 崔珏的话让人相信凶手的确武功高强。 长公主府的亲卫是太宗皇帝钦赐,任何人不得插手干预,这件事在京城人尽皆知。 邢典的话还是让众人心里有了疑影。 唐渊的手终于从自己鼻子上拿开,“邢同知,你既然疑我,可有证据?你熟读律法,怎的说话如此草率?” 邢典被他噎住,闷闷不乐。 唐渊冷哼一声,“昨晚我一直在宝香楼与同僚喝酒,怎么会到上官家来杀人?我是推官,有公职在身,也不好随便被人诬陷!” 这话说的越发尖刻,让邢典更加无话可说。 五十三 父女嫌隙 崔珏找准机会,扯了扯唐渊袖子,让他不要得理不饶人。 之后,他又对邢典说道:“邢同知,虽然上官严明的死状蹊跷,但是无论是天仙子的毒,还是死亡的时辰,并不如仵作和郎中二人所说那般无法查明。所以,我想着,这二人要么是与上官严明之死有关,要么就是有难言之隐,不愿担责,推说不知道。 “我希望,府衙能够再细细查一查。无论他们是被威胁了也好,还是因为胆小怕事,未尽自己的责任,总该是有个理由的!” 邢典知道崔珏是在给他台阶下,感激地拱手施礼,“崔院正所言极是,我即刻安排衙役们对这二人的情况进行查探!如有进展,我……” “告诉我即可,我来转达给崔院正!”唐渊也知道崔珏是在缓和氛围,只是但淡淡地冷哼一声,也不再乘胜追击。 童管家全程看着这个情况,心里也觉得十分害怕。他实在想不出来,上官老爷到底是因为什么会遭受这样的虐待和苦楚。 上官严明这个人虽然是经商的,可是一向本分的很。与其说他是有什么经商的才能,不如说是运气好,更重要的是上官大小姐运气好。 十几年前,上官严明还是一个普通的药贩子,不过是在农户收些草药,转手卖给京城内的药堂,从中赚些差价。 当他第一个上官兰出生以后,他的运气就像是上天赐予的一样。上官兰自小就能识别各种珍贵草药,几岁大的时候便跟着她爹到处收药卖药。 经过这十数年的父女配合,又加上辛勤劳作,上官严明从一个普通的药材贩子成为本地最大的一个药材商。 后来,上官兰年纪渐长,虽然不好轻易抛头露面,但是也时常为她父亲出主意,辨药材,上官家的生意不降反升。 即便有同行记恨,很快也得到化解。 这样的运气有多少人求都求不来。所以,满京城的人都在说,上官兰是上官家的福星,是上官老爷的财神爷;而上官爷明对自己的女儿也非常信服,可以说是言听计从。 就是在上官兰找婆家的这件事情上也是以她本人的意思为主。直到皇宫中昭告了小选一事。上官兰本是不愿意去,可是不知后来为何又却被上官严明说服了,参加了皇宫小选。 自从上官兰从宫中小选落选之后,似乎父女二人之间有了嫌隙。 突然,崔珏点到了他的名字,“童管家,你可是想到了什么?” 一句话,让众人的眼神都聚集在他的身上。 童管家错愕地后退了几步,干笑道:“没有,没有,我只是听到老爷生前受到这等虐待,心里觉得害怕。各位上官,我的胆子特别小,诸位虽要我来陪着老爷,我也不敢不充,可是我心里真的万分害怕,现在都有些站不住了,还请各位大人恕罪!” 唐渊嗤笑一声,“看你人老成精,没想到胆子这么小!你看看,你家老爷已经死了,如果你不想查明真相,那上官家将会是拖到无头官司里,永不得宁日,你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如果你愿意与我们多多配合,将你知道的事一一告诉我们,或许我们早日破案,你对上官家是有功之臣,还怕下半辈子衣食有忧吗?!” 童管家听到这里,眼神转了转,没有说话。 崔珏再加一把劲,“怎么还不乐意?如果你把你知道的告诉我们,以这朝廷间的赏银,我便分你一些;还有你在遇到什么困难,尽可到府衙来找我! “你现在在上官家,不说穷途末路,也是举步维艰。你如果身上多几分银钱,总归是有个帮衬的!更何况我说话算话,说以后能帮助你,必然不会食言!” 这句话似乎打动了童管家。他结结巴巴地说:“老爷生前曾经与大小姐产生了些许的不愉快,只是这父女俩没有隔夜仇,小姐之后依然是晨昏定省,从未踏错。老爷也是慈爱有加,并且在人前人后多次说过要为小姐选婿,只是大小姐似乎并不想成亲。” 唐渊听了这话,并不信,“既然不想出嫁,为什么要到宫里参加小选,总不能是她爹逼迫吧?再说,你们上官家如今的发达全靠上官小姐的运气好,这可是京城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她爹哪里敢逼她进宫去做皇帝舅舅的妃子?” 童管家赶紧解释:“大人息怒,我没有撒谎。当初老爷真的不知怎的就说服了小姐,让她去参加宫中小选。可是,我看小姐的样子并不是真心乐意,只是老爷性情严厉,又曾在几日前与小姐发生争吵,所以小姐也不敢触他的霉头。小姐当日便去了宫里,不料却被落选了。回来之后,老爷便不再逼她,让她婚嫁自行决定了。” 崔珏知道唐渊在怀疑什么。 他认为,上官小姐也是颇通医理的,虽然自己没能力将上官老爷虐杀,但是不等于她无法从外面请来一个帮手将自己的亲爹给杀掉。 可是,崔珏想的是,上官小姐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么做对她并无好处!即便未来她能一人挑起家里的顶梁柱,可是她一个弱质女流,其中艰辛自是不必说。莫不如躲在父亲庇佑之下,待时机成熟再说。 还有,父女二人仅仅因为婚嫁之事产生分歧,也不至于如此深仇大恨,将人毁成这个样子。 想来想去,崔珏心里依然没有眉目。 上官兰眼下已经没了倚仗,之前从南到北做生意靠的是自己的对药物的天赋和运气,还有父亲上官严明的支撑。之后,上官兰要独立挑起门户,恐怕这确实是一件难事。 更重要的是,上官严明之死与上官兰是魏徴妻子转世之间到底有没有关系?如果有,那又该如何是好? 此时,宫中却传来消息,急召唐渊和崔珏入宫觐见。 虽然上官家仍然一塌糊涂,但皇命不可违,崔唐二人只得匆匆的备上了车马,即刻赶到皇宫中。 在路上,崔珏还不忘仔细分析上官家的案情。 唐渊却是不耐烦了,“想这些做什么?先解决皇帝舅舅的难题!” 五十四 贵妃之死 进入皇宫,石禄就把他们二人引到了蔡贵妃所居住的冷宫。 崔珏跟在石禄的身后,心里直犯嘀咕。 石禄因为在上官家一不小心将皇家秘辛说漏了嘴,事情也办的拖泥带水,没想到以齐赟的性格竟然还能留他到现在;尤其现在,看起来齐赟还是挺信任他的,竟然让他带着他们去与蔡贵妃相见。 倒是唐渊更加了解自己这位皇帝舅舅的, 他告诉崔珏:“既然陛下让咱们去那里,蔡姐姐恐怕凶多吉少……” 崔珏心里一惊,立即问道:“为什么会这么说?” 唐渊叹了一口气,“这几日你一直留在太医院,最多不过是跑了上官家几趟。你还不知道,眼下朝廷官员之间都传着一个传说——蔡贵妃为了皇帝脱离陈氏一族和皇后的控制,勇于担当,与陈皇后正面对抗,最后竟然扳倒了陈皇后,让陛下腾出手脚来收拾陈家在朝堂上的势力。却不想蔡贵妃因此而深受剧毒,身体孱弱。皇帝为了宫中不再出现第二个陈皇后,便狠心让蔡贵妃自生自灭。” 崔珏听完,愣怔了半天,哑然失笑,“这等没章法传说又是从何而起?” 唐渊压低了声音,“我猜测是我的老师传播出去的,为的就是让皇帝舅舅放出蔡姐姐……” “那眼下又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你猜测你的蔡姐姐会出事?”崔珏不知道这读书的人办事怎么会如此的七绕八绕,事情怎样复杂就怎样做,最后却让自己这多年的老神官也看不出行事的目的。 唐渊继续告诉他:“我这位皇帝舅舅性格颇是刚硬,越不让他做什么,他偏偏要做什么。眼下,朝中文武百官竟然传出这种消息,在加上陈家已经兵败革职,就算事情有了差池,他们也不会有土重来。现在,他主要便是防着蔡贵妃背后母家的势力,毕竟我的老师掌握了天下才子的命运,也掌握了他们的心思,蔡姐姐如果在后宫起事,并不比当年皇后要差…… “现在皇帝舅舅没有让这谣言的源头彻底消失,所以我猜测,此次蔡姐姐凶多吉少。”说到这里,唐渊越发觉得自己猜测有道理,便扯了扯崔珏的袖子,“快走两步,你看石禄都要走远了……” 前面的石禄突然停下脚步,转头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二位大人烦请加快些脚步,让皇上等急了,终归是不合适的!” 石禄面白无须,这个假笑显得尤为可怖,唐渊和崔珏对视一眼,也快走了两步。 刚一进到宫中,只见齐赟坐在主座上,神情自得意满,开门见山地问道:“你们二人,可知我为何突然召见?” 唐渊和崔珏皆是一愣。 还是唐渊更加了解自己的舅舅,赶忙跪地行礼,“启禀陛下,我二人完全不知!” 齐赟得意洋洋地向他们二人扔了一把琵琶,“你们看寡人新得的这把琵琶可好?” 崔珏接过琵琶,感觉入手冰凉;还有那纹路并非是传统的木质,也不是玉石,仔细辨认,竟是一段人骨!他心里有了几分惊恐,便把这琵琶交给了身边的唐渊。 唐渊接过琵琶,看见做工粗糙,也不知自己的这位舅舅为什么会那么喜欢,只得敷衍道:“这把琵琶的确是上上之品,看起来并非中原所有,不知舅舅是从哪里得到?” 齐赟心情甚好,对于唐渊的套近乎,似乎感觉越发得意,向他们二人公布了答案:“虽然本朝第一把琵琶是进贡的珍品,可是这种乐器多年来一在我朝盛行。现在,但凡学过乐器的人,没有谁会不认识琵琶!而这把琵琶,却是天上有地下无,人间只有一把!” 唐渊还想吹捧一番,可是看见身旁的崔珏脸色煞白,于是也缓缓开口:“皇帝舅舅坐拥天下,自然是要什么都有的。既然这把琵琶能够在世间独一无二,想来也是舅舅的心爱之物!我们二人何其有幸,能够看到此等宝物,幸哉!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齐赟被自己外甥吹捧得舒坦,终于揭开了谜底:“你手中的琵琶就是你蔡姐姐的骨头制成!我的爱妃从此以后化作绝世乐器,与我相伴一生!” 听到这话,唐渊险些把手中的琵琶给扔了。 好在崔珏虽然觉得可怖,依然镇定,行礼问道:“微臣斗胆,敢问陛下,蔡贵妃所犯何事,竟惹得雷霆之怒,最后落得如此下场?” 提到蔡贵妃的死因,齐赟便冷笑一声,“此女与允献舅甥二人当真是情谊深厚,三番五次顶撞朕,还要为那前朝余孽高广族人进行平反!幼稚! “她当初构陷皇后,让皇后鸣冤身亡,朕不与她计较了,只让她偏居于此,修身养性。可是,她却偏偏不能安分守己,多次与宫外往来。既然如此,朕便成全她,让她这个贵妃在地下去做吧!” 唐渊以头抢地,“舅舅,您赐死蔡姐姐,可是天下间没有不透风的墙,蔡姐姐的死因终有一天昭告天下,到时候天下之人难免会胡乱猜测,这对您的圣誉有所影响。” 齐赟冷冰冰地回答:“即便如此,我也不愿让他们这伙人在我的头上作威作福!我知道,蔡贵妃深受允献的影响,一心想要为高家翻案,那我怎会容她如此反复挑战皇家权威? “那高广虽与太祖皇帝共同打天下,可是为人残暴不仁,史书已经盖棺定论,也不知这些人在瞎折腾些什么。眼下,朝廷之中正有天下大事,容不得他们在这浑水摸鱼!” 唐渊张了张嘴,没有说话。自己和允献关系亲密,又与蔡贵妃青梅竹马,恐怕已经在皇帝的心里画了个阴影,否则也不会在这时候把自己召来。 不过,跪在自己旁边的崔珏为什么也会被召来? 显然,崔珏也想知道。他不着痕迹叹了一口气,“不知陛下召见微臣所为何事?” 齐赟问他:“上官兰到底身患何等病症?可否入宫伺候?” 崔珏心里百般无奈,这人怎么又改了主意?! 五十五 师兄师弟 听到齐赟的话,唐渊也是一愣,可是他不敢多问,仍然保持伏地叩首的姿势一动不动。 崔珏知道,齐赟一方面并不喜欢上官兰,另一方面又对她那与泰媪一样的八字不死心,所以反复无常,也是试探朝中对此事的态度。 他叹了一口气,“陛下,上官小姐的病症虽不严重,但是与贵妃娘娘一样,是不是天不足之症,很难治愈。贵妃娘娘以药石为续,还可以勉力维持正常人的状况……”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已经变成琵琶的蔡贵妃,噎了一下,继续说道,“可是上官小姐的病症会随着年纪越来越大,风险越来越高,说不定在什么时候就会暴毙而亡。所以,还望陛下慎重考虑。” 齐赟看了一眼崔珏,心里有几分不高兴。 这个人说话总是像是在暗示着什么,似乎颇有些主意。只是自己还要靠他再找到泰媪,所以便也不愿和他撕破脸皮。更重要的是,这种修道之人无论是功名利禄,还是生死离别,既没有期待的,没有惧怕的,所以一时间拿他也毫无办法。 思及此,齐赟换了一个态度,笑着说道:“元靖此言差矣。如果上官兰能够进宫,将受天下供养。无论什么珍贵药材,朕都会先紧着她,远比她在家的时候更能得到照顾。这怎么不是一种好处呢?” 崔珏知道齐赟为什么要铁了心的收上官兰入宫为妃,可是他又受了魏徴之托,不得不继续劝诫:“陛下,上官兰的父亲上官严明昨夜被人杀害,今早我与唐推官赶往上官家查探情况。上官小姐现在已是孝期,三年内不得嫁娶。我虽然也感念陛下情于上官小姐,恐怕也只能有缘无份了……” 齐赟听到这话,脸色一变,看向唐渊。 唐渊直起身,“回禀陛下,崔院正所说不假。上官严明昨夜突然暴毙身亡,看情况是被人残忍杀害。可是,昨天傍晚时分,上官家的家丁还曾在院中见过他,所以一时间也查探不出他的死因和死亡时间。请陛下恕罪,容我二人进一步查探!” 齐赟的目的无法达到,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你们二人先退下吧!容我再想想……不过……”说着,他把手里一直没有放下的琵琶放在了桌子上,“这件事我并不希望再被第四个人知道,你们二人好自为之。” 崔珏和唐渊见此情状,异口同声道:“微臣明白!” 走出宫殿,两个人一言不发,坐上了马车。 唐渊长吐了一口气,刚想开口说话,却被崔珏用眼神制止了。 他指了车厢外面;唐渊立刻明白,隔墙有耳,识趣地闭上了嘴。 两个人回到府衙,只见邢典已经等在府衙前堂。 他看见二人回来,赶忙迎了了上去,“你们二人可算回来了上!上官严明的尸体已经放在府衙的冰窖之中,上官小姐及其他家眷已经从那所院子里搬了出来,整间院子现在已经被封锁了。只是,上官严明的死状颇为吓人,过程也蹊跷,恐怕上官家的女眷可能会惊慌一段时间。更何况,这件事已被周围邻里看到,流言蜚语也不会消停……” 唐渊刚刚在皇宫中受了刺激,眼下听见他们说起上官严明的死因,一时间没来由地烦躁。 他突然起身,“你二人先商量着,我先告辞了!” 说罢,他看也不看他们两个人,扭头便走了。 邢典到底是个心细之人,在唐渊走后开口问道:“崔院正,你们二人可是遇到什么难处了?为什么唐推官泪流满面?” 崔珏自然也是看到了唐渊的眼泪,可是他没有开口询问。现在邢典问出了口,他也不知如何回答,只得默不作声地摆了摆手。 邢典看他的态度,自然也是明白——二人必是在皇宫中遭遇了什么! 只是唐渊虽然是个世家公子,但毕竟外出游历这么些年,能引得他泪流满面的事情,恐怕还是与他身边的人息息相关。 邢典在京城时日长,又受过长公主的恩惠,知道长公主一家无心朝政,而且有先皇多重恩令的庇佑,一时间并不会受到什么威胁。 唐渊如此伤心态度,恐怕只有国子监的山长允献的事情才能触动他了! 邢典本是个破落世族出身,当年允献是他的恩师,待他极为亲厚,让他有机会能入国子监学习。 说起来,邢典与唐渊还算是嫡亲的师兄弟。只是这二人一个性格跳脱,另一个为人古板,总是处不来的。 本来允献还愿意做个和事佬,可是之后他游历多年;还有蔡贵妃入宫等事情,始终牵扯他的精力。 后来,自己小弟子做推官的鉴阳城接连发生事件,让他无暇顾及自己的学生,便不再把这些小事挂在了心上。 邢典想了想,起身拱手行礼,“崔院正,我着实不放心唐世子,先行告辞了!” 崔珏愣了一下,这府衙原本就是他们师兄弟的地方,眼下两个人都要离开,难不成要自己在这儿? 他赶忙起身,“同知说笑了,眼下府衙之中并没有其他官员,我也不好留在此地,先回太医院了!” 邢典点了点头,“也好,我本不愿误了下衙的时辰,可是着实担心唐世子。眼下,府衙另一名推官的职位一直空缺;仵作又是个没经验的,而今又惹上了怀疑,所以我已将他和上官府内的家医分别关押在府衙之中,让衙役对他们进行讯问。如有什么事自会汇报给知府大人与本官。” 崔珏干笑了一声,“同知安排得井井有条,下官敬服。” 在离开府衙之时,崔珏心里还是觉得这几件事接连发生在一起,未免有些过于凑巧。 如果说原本目的是上官兰,可是眼下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并没有促使上官兰命丧黄泉,可见幕后操纵之人也在受着生死簿的限制。 生死簿号称人书,与天书封神榜相生相克,既然不能脱离生死簿的限制,那他定是三界之人。 五十六 唐渊病重 傍晚时分,崔珏第一次到长公主府,递上了拜帖。 门房看了看崔珏,又看了看他的拜访,满脸客气地说道:“崔院正,请随我来!” 他将崔珏引到门厅之后,又嘱咐小厮看茶,态度依然恭敬,“崔院正请稍候,我这就通报一声。茶水简陋,还望见谅。” 崔珏心里不免感叹,长公主所用的门房都是如此泰然,其治家之严格,可见一斑。他彬彬有礼微笑道:“多谢使者!” 门房转身退出,崔珏端坐在门厅的客位,看见另有几个家丁模样的人守在门口,眼观鼻,鼻观心,一动不动,似乎是一尊尊非常合格的摆件。 他心里暗自叹息,自己这次前来的确是匆忙了些,但是不知道长公主和唐驸马愿不愿意见自己这一面。 过了许久,一更的梆子已经敲响了。 这时,先前的门房再次出现,恭恭敬敬地告诉崔珏:“崔院正,长公主与驸马有请。请随我到望月阁!” 崔珏点头,“烦请使者带路!” 望月阁其实是府中中厅,也是长公主府上议事的地方。 甫一进去,崔珏就看见一个位雍容闲雅的妇人和俊秀儒雅的中年男子坐在主位上。 他拱手施礼:“在下崔珏,拜见长公主殿下,驸马大人!” 主位上的两个人也在打量崔珏。 只见他一身月白色的长袍,身形高挑瘦削,模样斯文俊秀身;就算在本朝最有权势的长公主面前,依然是不卑不亢,神色坦然。 京中传言,崔院正本是四方游医,本以为会带着江湖气息;现下一见,也是个丰神俊朗的人物。 唐驸马不愧在商场摸爬滚打多年之人,未语先笑:“崔院正大驾光临,我夫妻二人有失远迎,还望见谅!” 崔珏哪敢原谅他们,赶忙回礼:“驸马大人言重了!是崔某唐突前来,还请包涵!” 长公主和唐驸马对视了一眼。 唐驸马伸手示意,“崔院正,请坐!你与我儿交好,我夫妻二人原本也是想要邀请你来家中做客,因故迟迟未能成行。而今你能登门拜访,令寒舍蓬荜生辉,十分有幸!” 崔珏不知道这客气劲儿还要到什么时候,干脆挑明了说:“驸马大人客气了!我此次前来是有事相求!数日前,唐世子入宫,之后他便是心神不宁,近日更是不在府衙。我担心他身体出了什么问题,所以赶往公主府,烦请二位能让我见一见唐世子。” 长公主听到这话,端庄的身子变得急切的前倾,“你可知吾儿到底在宫中遇到了什么?” 崔珏被她急切的表现,唬了一跳,连忙解释:“这我倒不知,只是我与他交好,他现在缠绵病榻,我又怎能置之不理?” 长公主激动地问道:“你可有办法救他?” 崔珏迟疑了一下,又点了点头。 长公主喜极而泣,握着驸马的手,一直颤抖,“我儿有救了,我儿有救了!” 崔珏表面不露声色,心里却是惊涛骇浪。 当时唐渊从府衙出来,虽泪流满面,却并没有什么不妥。 但凡那时自己看出他有何不妥之处,也不会放任他自己回家。怎的长公主表现得好像他已经病入膏肓一般? 这时从内堂出来了一个女使,挑起灯笼,微微行礼,轻声细语说道:“崔院正请随我来!” 唐驸马言辞恳切:“元靖,请你多费心了!” 这举动着实有些反常。 看长公主的表现,既然如此关心儿子的病情,又怎会让自己一人去探望唐渊? 虽然崔珏心中有百般不解,可是依然跟着那小女使到了偏院的听松阁。 听松阁是唐渊在京城的住处,也是长公主府上最为清净的一所庭院。这里与长公主府虽有月门连接,其实也是一处独立的宅院。唐渊日常行走并不通过正门,而是从这里的独门出入。 听松阁伺候的人都是年迈的嬷嬷和粗使的小厮,根本没有适龄的女使。 而这个掌灯的女使也是长公主身边伺候的,临时安排为崔珏引路。 崔珏进入听松阁,看到病榻上的唐渊,着实吓了一跳,赶忙上前,问道:“你这是怎么了?!不过短短数日不见,你怎得如此憔悴?” 唐渊挣开眼睛,看见来人是崔珏,似乎放松了一些,又转过头闭上了眼睛, 崔珏不知道唐渊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如果说蔡贵妃的死让他心生感念,亦或是心生恐惧,那也不过是三五日的事情,怎得他就病得如此严重? 崔珏也再也顾不得其他,拎起唐渊的手腕,便将三指搭在了腕上。 片刻之后,崔珏疑惑地放下他的手腕。 唐渊的脉相虽然不及以前得劲,但依然是平缓有力,看起来并非是身体出现了问题。 崔珏又摇了摇他,“你到底怎么了?” 唐渊撩起眼皮,又看了一眼崔珏,半倚着身子,坐了起来,“那日,我得知蔡姐姐的死讯,一时间如遭雷击,又听皇帝舅舅讲了那许多话,只道他是想让上官兰代替蔡姐姐做妃子……可是蔡姐姐她才刚刚死掉啊!皇帝舅舅还把她做成了一把琵琶!我一想到与我从小一起玩耍的蔡姐姐红颜薄命,最后只剩下一副躯壳,却也不得善终,竟然被人拆解、分拨、侮辱,我心里实在难以接受这件!我总想着终有一天要把她接出宫来,却没想到以后再也没有这等机会了……” 说罢,他又抹了抹眼泪。 崔珏看他眼睛浮肿,似乎这几日眼泪便没有停过。 其实,崔珏在人间历练之时,短了情劫,所以实在是不懂唐渊与蔡贵妃之间的情谊。 只是从脉象上来看,崔珏觉得唐渊身体没有大碍,听他不断重复那日发生的事情,可见问题出现在心里。 崔珏沉吟一会儿,开了几副安眠定神的药,交给了伺候在房里的小厮,“这位使者,这些药都是能够安神助眠的药,你速速煎好,服侍你家公子服下……” “不,我不要!”唐渊却不高兴,满脸抗拒,推着崔珏,“你这庸医为什么要给我开劳什子安神助眠的药!我的梦中都是蔡姐姐!我如果安心睡下,那怎么才能再见蔡姐姐?” 崔珏发觉唐渊的状态越发不对劲,仿佛是得了失心症。 五十七 失心之症 失心症虽然不会致命,但是崔珏从泰媪留下的医书里曾经看到过,此病是没有解的! 患病之人最初会幻听呓语;接下来便会不受控制地疯癫;日子久了,患者不仅无法辨认自己的行为,就连生活都不能自理,连累家人……因此,许多得了失心症的人,家人只求他速死,以免遭受无尽的苦难。 可是,长公主和唐驸马二人只有唐渊一个儿子,怎么也不会盼着他快快死掉。 奇怪的是,刚才长公主和唐驸马除了表现一丝激动之外,便再无其他意思,甚至形容依然妥帖得体,不急不躁。 这是崔珏想不通的地方——就算他们顾及皇家颜面,可是自己的儿子身体每况愈下,夫妻二人似乎并没有痛彻心扉。 想到这里,崔珏转身告诉小厮:“别听你家公子的!快去把这安神汤熬好,伺候给你家公子喝下去!以后我会日日前来,为他针灸,开药,希望他的病情能够有所好转……” 小厮接过药方,恭恭敬敬地退出了房间。 崔珏看见窗棱上人影一闪,那小厮似乎把这药方交给了其他人。 崔珏没有在意,药方里的药也不过是些安神补脑的药,就算是喝了下去,对于唐渊的现状也没有什么根本的改善,只会让他变得嗜睡,少给家里人惹麻烦。 其实,唐渊的病从现在来看,确实是“药石无医”;但是,如果有办法进入地府,这病症却是能立刻痊愈——因为大部分的失心症多是因为觉魂不在。 离魂之初,人还会凭着本能继续生活;日子一久,觉魂彻底脱离身体,其他的魂魄也无法再与觉魂相感应,人便彻底进入了疯癫的状态。 唐渊的失心症大概也是这个原因,只是不知道他把觉魂丢失在了什么地方。 崔珏现在要做的并不是为他治病,而是想办法求得地府神官为他寻找觉魂。 如果阳寿已尽之人的三魂七魄皆在位,进入到城隍庙,顺利交换阴阳户籍簿册,且能对应上生死簿的记载,就可以进入地府,顺利地完成自己的一生。 可是有些人魂魄不全,便会在阴间户籍簿册上记上一笔,而阳间户籍簿册也会有所显现。 唐渊的觉魂似乎已经消失了,但是生死簿上记载他的命数还长。如此推算,阳户籍簿册或许会有留着痕迹。 更重要的是,离开人的魂魄不会飘在人间太久,而是会附着在其他人或者神官法器上进入地府。 崔珏掌握了这一点,接下来就是要想办法去往城隍庙,找到相关记录;如果运气好,还能找到他那一丝觉魂。 唐渊虽然在京城也是纨绔子弟,可是毕竟成年后就远赴外地做官,并没有得罪什么人,也不知为何有人会催动法术收取他的魂魄, 崔珏将一枚泰媪留给他的回魂丹提前交给了唐渊,让他吞了下去。 这枚回魂丹虽然不至于让人永生不死,但是短期内可以辟邪解毒,即便自己开的药方让其他人做了手脚,亦或是在饭食里掺了不干净的东西,总会让唐渊躲过这一劫! 现在已经天黑,崔珏知道这是去往城隍庙最好的时辰,除了希望能找回唐渊的觉魂,更重要的是他一直想尽办法想要再回地府,看一看阴山之下的蒋歆! 待他从唐渊的听松阁出来以后,又被长公主夫妻俩请到了望月阁。 长公主此时泪眼婆娑,似乎比刚才多了几分真挚。 她看见崔珏,收了收眼泪,颇为得体地问道:“崔院正,我儿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崔珏的眼神在他们夫妻二人之间,暗暗打量一番,又不露痕迹地行礼,“回禀殿下、大人,唐世子好像得了失心之症。我已经他开药定神,之后还会为他施针诊治,还请放心!” 长公主用帕子擦了擦眼角,立刻又端回那威压霸气的公主模样。“崔院正,有心了!我与驸马二人仅有临润一子,不愿看他如此疯癫下去,还请唐院正为小儿悉心诊治,日后定有酬谢!” 崔珏摇了摇头,“我与唐世子莫逆之交。看他现在的模样,我心里也是难受的。不要说什么酬谢不酬谢,就算是为自己的知己好友,我也定会尽心尽责!、 唐驸马适时开口:“崔院正高洁!既如此,如有药材需要,我唐某人尽数提供!崔院正如有其他困难,也尽管开口!唐某人无心仕途,却在经商上颇有些心得。不敢说家财万贯,却也愿为治好小儿倾尽所有!” 崔珏心里着急,面上还是客气又恭敬:“殿下与驸马大人舐犊情深,感人肺腑,在下自然会尽心竭力!眼下我已让府内小厮为唐世子熬了安神之药,先让他喝下,好好睡上一觉,补肾养血。待我回去准备一番,定会唐世子恢复如初。” 回到太医院,已经是深夜。 崔珏叫醒了门房;门房看见他,愣了一下,“院正,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崔珏疲惫地摆了摆手,没有说话,径直走回自己的院子。 小学医和温良还住在这个院子里,崔珏蹑手蹑脚,生怕吵醒了他们二人。 这几日,崔珏没有闲着,地府无门,但是人间的事还是得查! 这小学医虽然是周子良推荐过来,但是现在崔珏已经对他生了疑心,所以怎的也不觉得可信。 崔珏一直在观察这小学医,还有躲在墙角金吾卫。 刚才自己进入公主府,也不知道今吾卫有没有看到;更何况,金吾卫与公主府上的亲卫也是同属同行,想来他们也未必能占了上风。 任凭他怎地小心,依然吵醒了的温良。他披了一件外袍,走了进来,“崔判,你这是去哪了?” 崔珏看他睡眼朦胧,压低了声音,“我去了一趟公主府,探望唐渊。这几日,我听衙役说,唐渊一直没有上衙。我怕当初他在皇宫中出了什么问题,所以便去他的府上看一看。” 温良知道唐渊这个人身份特殊,对于他们而言,最好是友非敌。于是,他也来了兴趣,问道:“这位唐世子情况怎样? 崔珏叹了一口气。 五十八 高家父子 温良听了崔珏的讲述,知道这位唐世子的情况十分不好。尤其失了觉魂之后,他更是难以辨清事物,更没有办法回忆起之前发生了什么。 如果唐世子之前发生的事情,全靠他们二人去查探事情的真相,恐怕也多有掣肘。 除此之外,蔡贵妃被皇帝处死之后,却不见城隍君薄奇平来与他们说一句,他们完全没有办法知道蔡贵妃是如何香消玉殒,又是因为发生了什么事惹怒了皇帝,死后为什么会被如此残忍的对待。 崔珏揉了揉额角,再次确认:“最近一段时间,薄奇平没有过来吗?也怪我在忙着,也没有多问。” 温良摇了摇头,“说来也奇怪,我也去过几次城隍庙,可是那里只有泥塑之身,并没有薄奇平的影子也不知道这个人去了哪里。” “眼下地府一片混乱,子文还被压在阴山之下,我们两个能做些什么呢?”崔珏闭着眼睛,扶着额角,自言自语,似乎并没有想从温良那里得到答案。 温良突然拿出一个匕首,把崔珏吓了一跳,“你这是做什么?这匕首是从哪来的?” 温良告诉他:“匕首原本也是我的法器化成的。我们入不进去城隍庙,又进不去地府……怎么都没得消息,莫不如我来死上一次,反正也会重新投胎。这一次,我进到地府,所有事情便可一次解决!孟婆大人虽然被囚禁了,但是我想地府的人会给我几分薄面,不让我喝那碗孟婆汤!” 崔珏赶忙拦住他:“尽是胡闹!这怎么可以?!且别说你死过一次也不过是做个信使,根本解决不了问题;就算你再投胎回来,自戕对于神官修为是有大大的损害。你如果因此而断送了仙路,这让我情何以堪,内心该有多么内疚?” 温良上来那股子倔劲儿,“眼下也顾不得那许多了!就算我这个人没了,只要能了解地府的情况,解了人间之困厄,我这一个小小的神官又算得什么?” 崔珏喝止他:“别胡说!任何一个人存在于世,都有他自己的作用,怎么能说算不得什么?你既为神官,更应该珍惜生命,为天下之人解忧,而不是解眼前自己之困!我们终会想到办法的!再说,如果子文知道牺牲你的修为仙缘去救他,他又会多么自责?” 温良想象一下蒋歆的个性,也知道崔珏所说不假,于是叹了一口气:“崔判,你说该怎么办?” 崔珏又扶上额头,“容我想想,容我想想。” 两个人相对枯坐一夜,其实并没有想出什么更好的办法。 一日清晨,学医进来禀报:“崔院正……” 崔珏看见他,心里总是有些不自在,可是面上还要扯出和煦的笑容:“怎么了?慌慌张张的!” 学医道:“门外一位先生带着一个少年求见!他说自己从鉴阳城过来的!” 同样在用早膳的温良看了崔珏一眼;崔珏微微一笑,心里应该知道那二人是谁,也奇怪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果然,崔珏和温良到了外庭,便看见他的便宜师叔高承启带着自己的徒弟高弘毅进京寻亲了。 崔珏虽然早有猜测,心里还是欣喜的,“高师叔,弘毅,你们怎么来了?” 高承启有些为难地说:“这几日东家要修葺一番广济堂,所以我们两个暂时没有活计,所以修书唐推官,让他帮我们办理的通关文碟,于是进京来寻你了。” 崔珏想到这应该是唐渊失了觉魂之前的事情,可是他并没有告诉自己。“快快请坐!” 学医看崔珏言语客气,知道这两个人应该的确与他关系匪浅,便也笑着行礼:“这位先生,我是太医院的学医景耀,这厢有礼了!这位小弟,不知你叫什么名字?” 高弘毅欢快地回答:“我本来是没名字的,多亏师傅给我起个名字,让我随着我爹姓高。” 他顿了顿,一派天真地说:“景大哥,你这么年轻就能在太医院,真的好厉害!可惜我的身份不能学医,只能做个药童。” 崔珏看这死心眼的傻徒弟都快把事情说全了,于是便笑道:“景耀,麻烦你去备上一桌席面,今天我要给我的师叔我徒弟好好接风。” 景耀笑着回应:“是。” 温良听得奇怪,“我说崔院正,你这决定做的倒是有些不妥。弘毅既然是你的徒弟,你又是高先生的师侄,怎得让他们二人做了父子?这岂不是乱了辈分?” 一句话说完,众人皆愣。 高承启豁达一笑,“我和弘毅都是市井小民,无所谓什么规矩;而且乱世之中,我们两个能够相互依靠,便也是极好的!多亏了元靖给了我们这个机会,还管什么辈分不辈分。” 崔珏也笑了,“温文书怎得如此迂腐,还不如师叔豁达。” 高弘毅原本以为自己刚认的爹就要因为辈分问题而消失了,吓得脸色煞白;又听高承起和吹崔珏无所谓规矩不规矩,便又缓和了脸色,笑嘻嘻地说道:“这位大人,你有所不知。我与义父都是贱籍,崔师傅做主,唐推官协助,让我们能够入户籍。等过段时间脱了贱籍,我们便又有新日子过了!哪管什么辈分不辈分。” 提到这里,崔珏脸色又有些沉重。 唐渊的状况越发不容乐观。 崔珏这几次为他施针,并非是从穴位入手,只是通过自己原本记住的道法法诀,将他其他二魂七魄定住。可由于觉魂的缺失,恐怕总有一天会使其他魂魄也渐渐离散。 高承启发现了崔珏的不妥,关切地问道:“元靖,你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崔珏露出一丝笑容,“没有!还好,一切都还好。” 高弘毅却是时时刻刻关注着崔珏,看见他的笑容,立刻戳破:“师傅,别骗我们了!你一定是有什么头疼的事情,否则不会如此难过。” 崔珏一愣,“我怎么就难过了?” 高弘毅一针见血,“看你的眼睛,红红的,好像是哭过一样!” 一句话引得其他俩个人都看向崔珏。 崔珏不知怎么答话,只见景耀推门进来,“院正,席面已经备好了,现在便布上吗?” 五十九 高蔡旧事 因为崔珏和温良记挂着唐渊的病情,实在没有心情谈笑风生。 这顿饭大家虽然吃的也算是酒足饭饱,可是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事情,气氛反而显得有些沉闷。 晚饭之后,崔珏让景耀带着高弘毅到京城中玩一玩,只要在宵禁之前回来就行。 而他自己和温良、高承启煮了一壶清茶,在庭中小坐。 高承启看着崔珏愁眉不展,问道:“元靖,你已经将那两个孩子给打发出去了,是不是还有别的事要跟我说?” 崔珏抬眼看了他,叹了一口气,“师叔,唐推官得了失心症。这几个月,我们束手无策,只能先稳住他的心神。可是这些办法对于他的病情而言,只是减缓恶化的速度,并不能有什么治愈。” 高承启听完这话,先是一愣,又问道:“唐推官怎会得了失心症?” 崔珏摇了摇头,“我也不清楚。数月前,我们二人到宫中,得知宫中的蔡贵妃薨逝。唐推官与这些贵妃关系甚笃,一下子受不住,回家之后便得了失心症。说起来,这数月我一直为他施针开药,却不见好转,不知道师叔可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高承启听完这句话,惊问道:“蔡贵妃已经去世了?!你说的可是蔡敏儿?!” 崔珏看他不关心共事多年的唐渊,反而问起了宫中的蔡贵妃,颇有些奇怪。 他点了点头,“正是!可是师叔,你怎么知道蔡贵妃的闺名?” 宫中妃嫔乃是世家小姐,出阁之前都不会将自己的闺名轻示于人前,所以在定亲之时才会有了“问名”一说。只有像泰媪那般能够上阵杀敌,入朝为官。 可是蔡敏儿却是出了闺阁,便入了宫中。按理说,她的闺名无论如何也不会被人知道。 高承启冷汗直流,看了一眼崔珏,又看了一眼温良,没有回答。 崔珏脸色冷了下来,“高师叔,还望你跟我说句实话!你与这位蔡贵妃到底有何关系?为什么会知道她的闺名?” 高承启看自己逃不过去,叹了一口气,缓缓道:“不瞒你说,我与这蔡贵妃也算是旧相识……想当初,允献先生曾经带着蔡敏儿找寻过我。他问我,是否愿意为祖辈翻案申冤。那时的我已经沦落贱籍,虽然穷困,但是安稳,着实惧怕这生活再起波澜,便没敢搭话。 “可是,那蔡敏儿却告诉我,世间真相不可因为一己的私心而埋没。即便高家后人不敢追求真相,她也定会追寻舅舅——也就是允献先生——让高家被冤枉一事再见天日。” 崔珏看向高承启,“也就是说,你与允献先生早就相识,允献也知你便是高家的后人。” 高承启点了点头,“是!这件事一直是我们两个之间的默契。自从我拒绝了之后,他再没提起,也没有向别人告诉我的真实身份。而我,也有愧于高家后人的名声,所以从来没有向别人提起这事。” 温良却奇怪,“即便如此,你也不该知道那蔡敏儿的名字呀!” 高承启脸上露出一丝可疑的红晕,而后咬了咬牙告诉他们当年的真相:“蔡敏儿虽然比我小上十几岁,可是那时已是出落得亭亭玉立少女。我们认识日久,产生了几分情愫。 “她说,愿意嫁我为妻,只要我愿意以高家人的身份出面,为自己的祖先平反。可是,我依然推脱……想来实在惭愧,就连允献、蔡敏儿与我高家不过是友朋之辈的,还愿为我们奔走;可是我作为高家后人,却再也不敢出头……” 崔珏记得,当初高承启被人冤枉入狱,他便不敢做任何辩解;而对于高家平反之事,还是由他师兄贡献躯壳,师弟贡献魂魄,才能将复仇的计划步步为营向前推进,最后落得魂飞魄散的下场……如此想来,高承启的确是个不堪托付之人。 高承启在此时又问了一句:“敏儿到底是怎么薨逝的,又葬在哪里?二位能否告诉我,我想拜祭……” 温良看了一眼崔珏,示意他自己亲口讲这人给听。 崔珏将三人的茶杯斟满,语气略带悲悯地说道:“蔡贵妃在宫中因为要为高家翻案一事,被当今陛下厌弃,关入冷宫已经快有一载。数月前,我和唐渊被召见入宫,只见陛下的手中抱着一把骨玉琵琶,可是那声音却与普通的琵琶完全不同。 “彼时,我们正觉得奇怪;陛下告诉我们二人,这是蔡贵妃的腿骨做成的琵琶,所以与以往木质的琵琶音色大有不同!” 听到这里,高承启倏地站了起来,“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敏儿的死后都没留个全尸吗?竟然被齐家那小子给拆解了,还做成了琵琶,这简直骇人听闻!” 温良扯了扯他的衣袖,“坐下坐下,这有什么激动的?” 高承启目眦欲裂地看向他,“这位先生,这件事无论放置古今都是不可置信的。一代帝皇竟然这么对待自己的妃子,简直骇人听闻!” 崔珏冷静地说道:“我们也想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事,竟然会让出蔡贵妃遭到如此的对待!更重要的是,唐推官听完此事之后,回家不久,便得了失心之症,人也逐渐变得疯癫。 “你说得对,陛下的所作所为也着实骇人听闻,不像常人所为,所以我怀疑这件事背后另有隐情!” 高承启眼泪突然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可是表情依然是刚才的表情,语气比刚才还要平静,“就算是有什么隐情,这也未免太过残忍。敏儿正值青春年少,竟会遭此祸事,我……我……我是个废物,什么也做不到!” 温良说话不客气,“倒也不是。倘若当初蔡敏儿允诺嫁于你,而你娶了她,你们夫妻二人今天也依然是这般下场。没有什么区别!” 高承启愣愣地看着他,似乎又认可了他的话,苦笑一声,“是!皆是因为我不堪托付,废物一个!对不起列祖列宗,也对不起红颜佳人!” 六十 高祉求死 突然,高承启撩袍跪下,“元靖,我知道你与我师傅泰媪都是修道之人,必与各路仙家都有些关联。我有一个不情之请,可否求助神仙,让敏儿回阳……” “无法!”崔珏扶起他,语气笃定,毫无回转余地,“这件事难度着实很大!不说现在蔡敏儿的魂魄是否已经进入地府,就说的尸身已经不全,怎么可能会还阳?” 说到这里,他猛地停住了,喃喃自语:“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温良显然也想到了什么,问道:“是不是齐赟那小子求了什么高人指点,所以才把蔡敏儿的遗体肢解了?” “不仅如此,他还做成了琵琶,你还记得谁的法器是琵琶?”崔珏问道。 “魔礼海!”温良脱口而出,“魔家四兄弟里的老三!” “没错!”崔珏摩挲着茶杯,“魔礼海平时用的就是一把碧玉琵琶。那日我见齐赟手里的琵琶,通体雪白,晶莹剔透,看起来仿佛汉白玉一般,精致程度与魔力海那把碧玉琵琶不相上下。 “当齐赟告诉我,那把琵琶不是玉器,而是用蔡敏儿的骨头所制,我着实吓了一跳!只是当时我无暇多想,只顾着看护唐渊不要做出什么傻事;而今细细想来,这与魔家四兄弟里老三的法器明明是一样的,都是四弦的柳叶琵琶!” 温良失落地一垂手,“可惜我们都进不了地府,只能在这里干瞪眼。如果有办法,真想去地府问问蔡敏儿到底发生了什么!再不济,也可以了解一下地府的情势——孟婆大人被关起来之后,到底谁在忘川河上守着!” 崔珏轻轻放下了茶杯,“咯噔”一轻声,让温良闭紧了嘴巴。 他意识到自己失言,心虚地看了一眼高承启。 高承启捕捉到温良话里的某个关键,“怎么?现在需要有人去地府查探事情真相吗?你们都是修仙之人吧,为什么不去地府?” 温良鼻子里冷哼一声,“去不了!如果能去,我又何必在这里发愁?你就不要说那些风凉话了!” 高承启刨根问底,“怎么就去不了?” 温良被惹急了,“问问问,有什么可问的?我们俩二人的法术已经消失了,眼下哪里都去不了!想要去地府,除非是我们死了!可是我们死了,却又违反了天条!到时候,我们不但去不了地府,还有可能受到天谴,最后鸡飞蛋打,事情解决不了,还白搭了我们二人的性命!” 高承启颓然地垮下肩,又想了想,问道:“那我呢?我能不能入地府?” 温良嗤笑一声,“开什么玩笑?你活得好好的,怎么进入地府?” 高承启突然眼睛放光,“万一我死了呢?我死了,是不是就可以进入地府之中?是不是就能看见敏儿了?还有,你们说孟婆大人被抓起来,是说我师傅泰媪吗?我师傅泰媪已经被幽禁在地府了吗?” 崔珏看他今天不了解到真相,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崔珏长叹了一口气,“你的师傅泰媪,她不是别人,正是地府的孟婆官。她守在忘川河上,让投胎转世的人忘却前尘往事,干干净净地进入来生。你师傅当年下凡历练之时,正巧遇上了本朝起事,你的祖父、父亲皆因北疆战事而亡,其过程扑朔迷离。 “你师傅为了探寻真相,还你高家一个公道,只身赴北疆,深入草原数月,最终查到了事情真相。她得知你祖父和父亲皆是因当今齐家皇帝假传军令,所以才命丧黄泉。 “之后,你祖父至交好友的学生允献受其师尊所托,也进入北疆,想为你高家翻案。可惜他一介文人身单力薄,并没有成功,只带回了一个孤儿——就是那个差点儿嫁给你的蔡敏儿。” 高承启愣愣地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他知道自己的父亲和祖父是冤枉的,这些话早就有人跟他说过。可是他不知道,这世间还有这么多人曾经为了给高家平反前赴后继、深入北疆。 反看自己,却像缩头乌龟一般耽于安稳生活,宁可入了贱籍无后而终,也不愿再去为高家的事情奔走求真相。 而今,自己曾经心动的红颜佳人蔡敏儿香消玉殒、命丧黄泉;又被人制成法器,时间久了,恐怕是要魂飞魄散。 他终于生出一股勇气,想要为此事入地府,一探究竟。回想之前数十年岁月,他又羞又愧,喃喃地不知说什么才好。 崔珏看他脸色变幻几番,自然也明白他心中所想,宽慰道:“你倒不必将此事太过放在心上,毕竟人各有选择。祖先之事,未必要你以自己一生讨公道;至于你想为蔡敏儿寻求真相,其情可悯,其行可嘉。可是你要知道,你是一介凡人,入了地府再回阳间就很难了;甚至有可能喝了忘川之水,最后重新投胎进入转生。你和蔡敏儿再来生,未必有缘再相见。” 高承起露出一丝苦笑,“我何尝不想为自己的祖先平反?可是我已经身入贱籍,连鉴阳城都无法随便离开。此次,多亏唐推官给我开了路引,我才能来往京城。 “我这样一个百无一用之人,又怎么可能在这样的天下为自己的家人正名。可是,我不能再连累无辜之人——无论是泰媪师父,还是允献先生,或是香消玉晕的敏儿,还有你……对我而言,都是恩人,都是我高家的恩人。所以,为了找回他们的魂魄,也为了查出我高家的真相,我高祉愿意冒险一试!” 温良希翼的目光看向崔珏。 崔珏摇了摇头,“不行!” “为什么不行?”温良和高承启异口同声地问道。 崔珏淡淡地说道:“你是肉身凡胎,不能参与仙家争斗。以你的性子,自戕后被带入地府,必然会先行受审。到时候,你的身世会公开于众,进而查到这些年来人间、仙界多少人为你高家之事奔走。而受了天庭敕封的齐家皇帝则会变得名不正、言不顺。天庭和地府的矛盾将会进一步激化。” 六十一 无常到访 三个人的一场谈话,直到景耀带着高弘毅回到太医院,便结束了。 崔珏给了高弘毅几张银票,“你与你父亲初到京城,恐怕还没有落脚的地方,你们的盘缠大概也用尽了。这里有些银钱,你们先在城里住下,租个院子也好,还是赁居在民宅也罢,想来都是够的。” 高弘毅看了看高承启,似乎并不敢接这些银票。 高承启刚要开口说话,却被崔珏拦住了,“弘毅,你与我师徒一场,我也算你为半个父亲。这银钱给你,你便留着!今晚你们先找个客栈安顿下来,明日让景耀带着你们去城里找处宅子住下。” 高承启只得点头,高弘毅接过了银票,磕了一个头,“谢谢师傅!” 崔珏毕竟是神官,对于这种跪拜大礼还是不习惯,赶忙扶起他,“以后与你我之间,不必行此大礼。” 高弘毅脸色煞白。 高承启赶忙缓和了气氛,“弘毅,你师傅的意思是让你不必拘礼,并非不认你。” 高弘毅的眼睛看向崔珏,崔珏点了点头。 高家父子走后,景耀依然端着彬彬有礼的笑容,施了一礼,“院正,我也先行告退了!明早我便带着高先生去寻找宅子。” 崔珏笑着点了点头,“有劳了!” 温良待他们所有人走后,终于问道:“崔判,你为什么不让高承启进入地府?现在的情势,最合适的人莫过于他!再说了,如果不是因为他家……” 崔珏知道他想说什么,抬手阻断了他的话,“无论此次天地争斗与高家是否有关,高承启都是无辜之人。我们修道成仙为的是拯救苍生,而非一己私欲,所以绝不可以把无辜之人的牵扯进来!” 温良嗤笑一声,似乎对于崔珏的话并不认同。“释家常讲因果,因果之事,代代相传。您守着道家本心,却不见其他神官如何释道。” 崔珏听他越说越不像个样子,赶忙制止他:“好了好了,别再计较这些事了!我们还是再想别的办法,断不可让凡人被仙家的争斗牵连!你也早些休息吧!” 二人各自休息,一夜无话。 在凌晨之时,崔珏感觉有人推自己。他努力睁开眼睛一看,竟然是许久未见的黑白无常。 他一个激灵坐了起来,“你们两个怎么会到这里来?现在地府的情况怎样?你们两个擅离职守,可千万不要惹了什么麻烦……” 范无咎笑道:“崔判说了这些话,我们都不知道怎么回答了!请不要担心,我们兄弟二人此次前来自然是有正当缘由的,无人可以责罚我们!只是你和温游神二人灵力尽失,我们只迫不得已的使了些手段……” 崔珏坐到桌边,给三人倒上茶水,缓了缓神,苦笑道:“你们迫不得已使了一些手段……能有什么手段?还不是那些伤了自己元神的手段!到底为什么这么急着来见我?” 谢必安告诉他:“崔判,当初你在鉴阳城曾经为了高家那小子奔走申冤,可是今天高家那小子却活得腻味,自戕了!险些元神离窍!我们兄弟两个带着生死簿来找他,却发现生死簿上并没有记载他的名字。我们做了些动作,惊醒了他的小儿子,让他及时救治自己的爹,或许天亮之后便能来找你。所以,我们提前把这件事让你知晓。” 崔珏听到这里,怒不可遏,拍桌道:“我已经告诉他,不要轻举妄动!怎么就不能听我一声劝!这人真的是不可救药!” 谢必安和范无咎看崔珏觉难得发火,两个人面面相觑。 谢必安壮着胆子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崔珏把高承启欲入地府寻找佳人的事情告诉了他们二人。“此事虽然是以高家冤案作为引子,但说到底,依然是天庭和地府之间的争斗,就算有释家搅和,也不过是权力之争。如果把他一个凡人牵扯进来,那么这件事不但违背了我们道家本心,未来也会遗祸无穷!” 范无咎和谢必安对视一眼,都深知崔珏所言极是。 范无咎说道:“可是那小子现在恐怕钻进了牛角尖,就算被他的小徒弟给救了回来,以后难免不会做傻事!” 崔珏扶额,无力地说道:“我自然会劝他的。既然你们两个来了,快告诉我地府的情况如何?还有一件事,你们最近可曾收过魂魄名字叫做蔡敏儿?” “蔡敏儿?”谢必安重复了这个名字,想了想,又看向自己的七哥。 范无咎也一头雾水,“这段时间我们收回的魂魄之中,并无此人。崔判为何如此问?” 崔珏告诉他们:“高承启想要进入地府寻找的女子,便是这位蔡敏儿!” 范无咎和谢必安摇了摇头。 崔珏也不再继续纠结此事,转而问道:“子文怎么样?还在阴山之下吗?、 黑白无常二人十分惊讶。 谢必安的神色难得如此严肃,问道:“崔判,你是如何得知此事?这件事是天地之间最大的秘密,地府之中知道此事的人也不过是当日亲眼所见之人。” 崔珏一愣,“京城的城隍君薄奇平告诉我这件事,我以为已经是世人皆知,没想到竟然还是一个秘密。” “当然是秘密!崔判,这件事本就是天庭违背天理所为,不占理!如果又被人给戳破,恼羞成怒之下,恐怕会对蒋侯更加不利!薄奇平到底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为什么又把这件事告诉你,让你平白无故的担心?” 崔珏自然也发觉了事情的不对,可是他却不是在意自己是否会落入圈套,而是问道:“既如此,子文的事情该要如何解决?不管薄奇平是何居心,但是子文如果在阴山下日久,魂魄就会消融,比魂飞魄散还要惨烈!” 范无咎宽慰他:“虽然我们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可是当初蒋侯被押入阴山下之前,曾经告诉过我们,不要插手此事,他自有办法解决!” “他能有什么办法?”崔珏说完这句话,突然脸色一变。 六十二 温良身死 崔珏的脸色一变,黑白无常显然也察觉出来。 谢必安问道:“崔判,可有什么不妥?” 崔珏摇了摇头,“没有!既然子文不让你们管,你们便不要插手,免得伤及自身。不过,烦请二位一定要时时关注阴山之势,以免……还有,蔡敏儿已经身亡,正常是要进入地府的。可是,你们都没有看见此人,那此人又会怎么去到哪里?” 黑白无常二人想了想,也是一头雾水。 范无咎还是见识多,性情稳,“崔判,刚才你说人间的皇帝齐赟将蔡敏儿的尸骨制成了琵琶,与魔礼海的法器是同样的式样。有没有可能他是将蔡敏儿的三魂七魄封印在其中?” 崔珏听到这里,恍然大悟:“原来如此!的确,如果蔡敏儿的真实身份已经被齐赟得知,的确有可能!” 蔡敏儿是北疆王族,应受天神庇佑。就算不是玉帝亲封,也会有其他神官灵力对他们一族血脉进行加持。 齐赟既然想平定北疆,征战四方,那么手中有个趁手的法器,必然会比靠人力征战要好得多。所以,他大有可能是将蔡敏儿做成了自己手中的兵器,为了以后征战所用。 崔珏想到这里,不免扼腕叹息,“齐赟真的是饮鸩止渴!如果将凡人的魂魄封入法器,怨气升腾,最后可能会堕入魔道,反而引得人间大乱!” 黑白无常也叹了一口气,真的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突然,范无咎想起另一件事,“崔判,孟婆被关在灵谷已经有一段时日了,酆都大帝现在对地府之人闭门不见,也不知准备将孟婆如何处置。我想,能否去求求酆都大帝,让孟婆回来主持大局?” 谢必安也深表赞同,“眼下,地府内派别林立,仿佛是人间朝堂一般混乱。尤其张洪,以贱欺贵,以低压高,以小博大,竟然在地府之中笼络了许多鬼差,以期逼迫各位阎王与他一路。” 崔珏知道,那十殿阎王性子各有不同,其中有几位阎王的确为人严苛,底下鬼差早已有怨气。张洪现下竟然能够说动他们,地府未来难免不会重蹈杨斟惭羹之覆辙。 以往,还有蒋歆压制,让地府各殿各司相处公道;而今,他已经被压在阴山之下,无法再压制住那些强势的阎王,更别说安抚常年委屈的鬼差。 可以说,地府之乱,恐怕是早有苗头!如今再被有心人利用,后果不堪设想! 恐怕,蒋歆也早就想通其中苦楚,因此在天庭之中没有立场为自己据理力争。地府之乱,全靠他一人弹压,终归不是长久之事。 话又说回来,天庭之中争权夺利,污秽丛生,各神官却也没有任何悔改之意。到这时,他们却拿地府隐患说项,可真是厚脸皮! 天色既白,鸡叫了三回,黑白无常双双一拱手,异口同声地说道:“崔判,天色将亮,我二人得回地府交差了!至于高承启,你且看好了他,不要让他擅闯地府,再给眼下这局势再添混乱。我们二人先行告退!” 崔珏起身相送,“时局纷乱,晦暗不明,你二人也多加小心!少言多行,做好自己的事情,终归是天道有常,世间还是会回到正道的!” 送走了黑白无常,崔珏心里却并不安稳。 当年,后土娘娘将自己毕生元神传给蒋子文,令其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之前那场地府之乱,蒋歆的灵识险些不受控,颠覆了天地人三界。 后由酆都大帝、东岳大帝、地藏王菩萨以三敌一,方可将蒋歆压制住。 从此之后,天庭和西方极乐各自派了东岳大帝和地藏王菩萨进入地府。 说的是三界共同维护地府稳定;而实际上,还是怕蒋歆再次释放灵识,搅得天地人三界大乱, 枯坐一会儿,门又响了,是景耀。 崔珏打开门,看见景耀恭恭敬敬地站在门外。 “院正,早膳已经备好,您可先用。温文书现在还未起身,我过些时辰再去叫他。不过,今早我要带高先生和高公子在城内寻找住处,对二位若有照顾不周,还请见谅!” 崔珏点了点头,“不妨!倒是我劳累你了,让你带着我师叔和徒弟到处寻找房屋,如果手头短缺,可以告诉我!” 景耀笑道:“院正说笑了,昨个你塞给高小弟的钱,他放了一半在我这儿,让我帮忙保管。他说,他们也不懂京城的行情,让我帮忙挑好了房子,便交下定金。我想好了,既然二位是投奔你而来,我便在太医院在附近定下院子,可好?” 崔珏点了点头,“随你!” 景耀走后,崔珏却没仍没见到温良。 他觉得有些奇怪,这温良虽然平时不靠谱,但是也很少会贪睡,哪有这日上三竿了,还不见动静的! 崔珏想到这里,走到厢房门前,轻轻叩了叩门,“温良,你可起身了?” 里面却毫无动静。崔珏又推了推门,那门锁也是死死的。 崔珏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可是昨晚看见了谢必安与范无咎,也没见他们二人说起遇到温良,于是心里更加忐忑,手上便使了大的力气,可是那门栓却依然纹丝不动。 崔珏虽然是个青衣文人,可也是有功夫在身的。当年在人间之时,他作为父母官,曾经为县中老妪去制服猛虎,也是有一身神力。 他心中越发觉得不安,便发了狠,一掌劈下那木门。门栓虽然牢固,可是门框上的花棱却被他一掌拍得粉碎。 他将手伸进屋内,拽出门栓。推开门,他看见躺在床上的温良一动不动,嘴角还有一丝血迹。 崔珏赶忙奔上前,搭上他的脉搏,发现他的经脉已断,看来是为了求死而自断经脉,可是魂魄却没有离身。 崔珏知道,神官自戕并非如凡人一般魂魄出窍。 可是,温良如果不及时得到救治,尸身便会腐烂,到时候还阳无望,只能做个孤魂野鬼。 崔珏摸了摸他嘴角的血迹,还是温热,尚未凝固,可见是在不久之前才断了脉络。 崔珏赶忙拿出泰媪的丹药,让他服下。 六十三 硬闯地府 崔珏摸了摸口袋,丹药是越来越少了,也不知道这一次能不能救回温良。 不管怎么说,温良现在魂魄没有离窍,应该还是有得救。 这时,一脸惊慌失措的景耀没有敲门就闯了进来,“院正,原来你在这里!今天早晨我去找高先生,却听说他昨晚溺水了!还是高小弟将他救了上来!我刚才去看了,高先生精神还没有恢复,所以不能同我去找房子了!” 崔珏昨晚已经从黑白无常处知道了这个消息,也知道高承启并无大碍,所以早晨也不动声色地让景耀按照昨夜商定的计划进行。 其实,他也很欣慰,高弘毅在他不在鉴阳城这段时间里,医术竟然得到如此的进步,还能救回高承启的性命!这着实令他老怀安慰! 景耀突然停下了话头,看到了躺在床上的温良,吓得脸色惨白,“温师傅这是怎么了?嘴角有血!” 他的声音太大了,把还没有当值的周子良也喊了过来。 周子良一进屋,便看见温良的嘴角是血,崔珏的手上也沾满了血,还有一个惊慌失措的景耀杵在门口。 他也吓了一跳,“这是发生什么了?” 崔珏告诉他:“你来的正好!赶快替我看着他,时刻注意他的脉向如何,我要去给他求药!” 周子良走上前,探了探温良的脉搏,惊讶道:“温文书怎么会将经脉断裂?” 崔珏摆了摆手,显然不想多说,而是嘱咐他:“子良,你一定要看好他!我现在就去给他找药,这段时间你将这颗丸药化成一碗汤水,每个时辰给他服下一口,可续他的命!” 周子良看见崔珏手里的丹药,一下子便明白了——这就是孟婆留下的那几颗丹药! 他语气坚定地说:“院正请放心,我定会护好温文书,您且快去快回!” 崔珏又嘱咐景耀:“麻烦你到宫中替我们告假一天……如果宫中值守的门房不让你进去,也可到太医院东巷第二家院子,那里有一队金吾卫,可像我们的情况告诉金吾卫!” 景耀听了这话,脸色又红又白,最后依然是拱手应下,“院正请放心,我这就去!” 周子良当然也看出情况不对。他看了一眼崔珏,又看了一眼景耀,最后没有问出口。 崔珏一刻不敢耽搁,出了太医院,立刻叫了马车,快马加鞭赶到了京城的城隍庙。 之前,温良来过几次,城隍君薄奇平始终不在;而这次,崔珏亲自前来,看见那宝座上依然是一个泥塑的雕像。 崔珏冷笑一声,突然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劈向那尊泥塑的雕像, 城隍庙的庙祝听到响声,吓了一跳,赶忙从后堂跑了出来。 他看见崔珏身长玉立,青衣飘然,手上的软剑还挂着黄泥;可是仔细一看,剑锋却隐隐有血腥之色。 他原本想喝斥几句,又实在害怕崔珏杀得兴起,将他斩于剑下。于是,他颤颤巍巍地问道:“这位先生,小庙何曾招惹过您?为什么要斩坏城隍爷的雕像。” 崔珏冷色道:“雕像真身在哪里?” 庙祝听得一愣,“这位先生说笑了,城隍爷可是天上真神,哪能随随便便让我们看到?你说这话好没道理!小老儿不过是在这里讨个香火钱,怎么能看见城隍爷的真身?” 崔珏盯着他,冷笑一声,突然出手挑断了他帽子上的木笄。 庙祝灰扑扑的衣服和青皮瓜帽一起掉落在地。 一道金光闪过,几道符纸贴在了门上,整间庙里只剩下他们二人。 庙祝看自己的身份已被揭破,苦笑着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崔判,我这也是有难言之隐,何必戳穿我?” 崔珏没心思说笑,“薄君真是好计谋!当初从闵君带你入地府开始,你便精心布局,取得我们的信任!我且问你,你到底有何目的?” 薄奇平摊了摊手,“崔判此言差矣!我并没有招惹地府各位上神,是你来我这里问这些事情,怎得又问我有何目的?” “蒋子文被压在阴山之下的事情,这本是天庭与地府的密辛,你怎么会知道?你明明可以自由出入地府,为什么这几日隐藏起来,最后逼迫温良自戕才要现身?你这一桩一件,到底有何目的?”崔珏神色越发的冰冷,似乎一把冰刀直刺对方的心脏。 薄奇平一直听说这位判官大人为人谦和,是个没脾气的。眼下他这做派却仿佛是要杀了自己而后快。 薄熙平心里也大为震撼,退后了两步,“崔判说笑了!我作为地府神官,只是对你和蒋侯忠心不二,你们二人现在受到天庭责罚,我只是想为你们二人排忧解难,怎得还疑心我了?这可是寒了我的心!” 崔珏笑得更冷,“少来这些说辞!我今日不与你纠缠,我只要你打开通往地府之门,我要进去!” 薄奇平听到这话,神色也不是刚才那般恭敬,同样冷笑道:“崔判,酆都大帝指示,你和温游神三百年之内不得再入地府!眼下,你却让我违背酆都大帝的命令,将你送入地府之中?!你让我违反上神之命,怎得有脸来质问我?” 这话其实说的没错!只是,这规则从一开始便是为了防住崔珏向地府求得真相。 崔珏又怎可能困于他的质问,反而更加坚决,“薄奇平,我念你我同僚一场,莫要让我使得非常手段!你与那地府某些宵小之间的勾当,我也猜得一二。你莫要将自己的修为毁于此世!” 薄奇平听他这么说,眉头皱紧,似乎在权衡崔珏的话对自己有何影响。 片刻之后,他便又笑道:“崔判,不必拿这些话来哄我!我所做之事,皆是依章依规,断无私心,崔判请回!” 崔珏见他百般说不通,便也失了耐性。 猛然间,他将手中软剑甩了出去,直取薄奇平的门面;薄奇平躲闪不及,被他划伤了额头。 崔珏擎住剑锋上这一滴血,仔细端详整间城隍庙内。突然,他把这滴血甩在了宝座上雕像的额心。 六十四 地府破败 那一滴鲜血让雕像身上原本的纹路裂开得更大。 突然,那雕像就像被崔珏的软剑劈开一般,分成两半,中间出现一道黑暗的通道,既没有阶梯,也没有光亮。 这就是冥府之路! 崔珏绝在身为判官之时,曾经反复走过多次;而今,时隔数年再回来,却有几分近乡情更怯。 当初,崔珏从酆都山直接被贬入人间,身上的法器却并没有收走。 这是酆都大帝无心之失,还是对他网开一面,现在已经不得而知了。 只知道,崔珏此时有了这把法器,能让他再进入地府,无人可以阻拦。 崔珏即将踏入冥府之路时,回手扯下城隍庙房梁上的帷幔,缠在了薄奇平的身上,软剑架在他的脖子上,“走,跟我一起去!” 薄奇平是个聪明人。他从一开始就在不断地在地府和天庭之间左右横跳,反复下注。不过,他也只是一个小角色,心里明镜似的,犯不着为那些上神争权夺利的私欲而丧命。 于是,他无比乖觉地说道:“崔判,不必如此,我也是听命行事,并没有什么恶意……” 崔珏觉冷笑一声,“天庭的张老儿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在人间,他扶持着齐赟掌控天下;在地府,他纵容张洪兴风作浪;人间与地府之间,只有你这京城的城隍君最是襄助他控制地府的最合适人选。此后,人间、地府以及冥府之路都有张老儿安插的人在把持着,天庭想要收回地府的权力也是指日可待!此后,天地人三界他都可以一言堂了!” 薄奇平被他说破,一时间也不知答什么好,只得悻悻地闭嘴,不再言语。 崔珏带着薄奇平冲过这条梵塔甬道——这是极度黑暗的一段路程——随后,秦广王殿便出现在他们面前。 这里曾经是崔珏最熟悉的地方,可是随着秦广王蒋歆被褫夺了权力,这里已经破败不堪。 崔珏觉得奇怪,“我在人间数年,地府不过数月,这里怎会破败至此?” 薄奇平抬眼看了看秦广王殿,没有说话。 崔珏明白,这人是知晓缘由的,可是却不想告诉自己。他也不介意,也不指望这人会说出答案。 他将手中的软剑又向薄奇平的脖颈挪了挪,“你且当心些,我这法器当初在酆都城并未被封印,所以还有法力在其上。你若想要试一试,大可与我争夺一番!” 郭奇平苦笑道:“崔判说笑了!我为鱼肉,你为刀俎,我怎敢在无事生非?” “知道就好!”崔珏冷哼一声,手下并未放松,而是带着他继续往前走。 进入秦广王殿,这里蛇虫鼠蚁盘踞,显然和原本宽广威严的秦广王殿大相径庭。 虽然蒋歆目前失势,但秦广王殿依然是地府第一殿,应有包拯有接管,怎么会破败到这种程度? 崔珏满心疑惑,正想仔细探究,这时却见一个鬼影闪出。 他不假思索地将薄奇平挡在身前,与那鬼影对峙。 薄奇平知道自己首鼠两端最终的下场必然被各方厌弃,不禁露出真心的苦笑,“崔判一向仁慈,没想到对我这等小角色却也是毫不留情。看来,仁慈之名也是虚空……” 崔珏怎么会被他几句话给唬到?他没有答腔,而是将帷幔上的绳结又紧了紧。可惜自己没有灵力,要不然此时就会抽走薄奇平的灵根,让他短暂之内变成凡人,掀不起任何波澜。 “崔判,你是崔判?”对面的鬼影开口说话了, 崔珏听出他的声音,问道:“你可是鬼王?” 鬼影一个闪现,离他们更近了。 崔珏看清来人,果然是鬼王!青面獠牙、身材高大,看起来就能威吓众人!只是,他眼神中却流露着激动与悲哀。 崔珏看见他,也带着几分惊喜,“鬼王,你怎么会在这里而不去当差?” 鬼王咬牙切齿,“崔判,你有所不知,现在地府已成党争之地,像我这种不愿参与其中的人,只得被发配到这里去看守废旧殿宇。” 说到这里,他也似乎心有所感,抬头看了看梁上的牌匾,恨不得落下泪来。 这是蒋侯苦心经营的秦广王殿,而今却破败至此! 崔珏问他:“虽然子文已经不再掌管第一殿,可是第一殿毕竟是地府首殿,所有魂魄还要在这里受审,怎会如此破败?” 鬼王摇了摇头,“崔判,地府规矩早已经变了!现在魂魄进入地府,却并不受审,而是由各方人马派出自己的鬼差,将那魂魄带走。至于是投胎转世,抑或是堕落畜牲道,都在忘川河畔各自决定,再也没有地府秩序可言!” 他环顾四周,“而这第一殿,之前已经成为党争械斗的场所。几番下来,那方又召唤蛇虫鼠蚁,幻化成自己的附庸傀儡,与对方争斗。久而久之,这里便成了如此模样!我实在不忍,主动要求在这里看护。可惜我的灵力受损,法器也被夺走,因此想要修复这里也是不可能,只是每日驱赶这蟊贼,防着它们将这第一殿祸害殆尽!” 听到这里,崔珏着实有些惊讶,“我不过离开地府四五月,就发生这些事情?” 鬼王看见崔珏着手里的薄奇平,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崔判,你从何处抓到这小子的?他可不是什么善类!地府之乱,他可‘居功至伟’!” “此话怎讲?”崔珏看着这一脸无辜的薄奇平,对于鬼王的话万分不解,于是伸手便紧了紧那帷幔的绳结。 薄奇平哀哀叫道:“崔判,崔判!你且松松!我没有被你的软剑给杀死,也要被这绳结勒死了!你且容我申辩一番,免得错杀无辜!” 鬼王听到这里,愤怒的冲上前,一把拽住薄奇平的衣襟,“错杀无辜?薄奇平,你与地府之中的判官张洪勾结,将进入地府的鬼魂按照自己的心意分类!对贿赂你的人,你便交给张洪等人,让他们能够顺顺利利转世投胎;而对不贿赂你之人,你就编排他们的恶行,做出假的户籍簿册交给包相爷,让包相爷左右为难!” 六十五 楚江王厉 崔珏拦住鬼王,“你莫冲动,这个人对我们还有用!他那些蝇营狗苟之事,等在这次之后一并给他计较了!” 薄奇平听到崔珏这么说,笑得有些尴尬,“崔判,你也知道,我不过是这其中的小角色,能做到的事情有限。更何况我已经飞升成仙,还要钱财做什么?所以,你想那些钱财也不是给我的……” 崔珏软剑抖了抖,“你不用跟我说这许多!鬼王不会在这时候伤害你,你只要按我们说的去做,至少这段路我会保你平安!” 薄奇平收了笑容,还想再与崔珏讨价还价,“崔判,你别忘了,酆都大帝可是不允许你进入地府的!” 鬼王听到这里,惊讶地望向崔珏,“崔判,当初我们只是听到消息说你被贬入凡间,却不知酆都大帝竟然禁止你入地府?!” 崔珏不愿在此事纠缠,告诉他:“这都不重要!鬼王,我得继续探入阴山下,需要你的帮助!” 鬼王以为他的灵力尽失,需要自己带路,于是告诉他:“我可尽力一试!不过薄奇平该怎么办?他法力低微,如果进入阴山下,他的性命堪忧不说,很可能会纷飞魄散!” 薄奇平脸色煞白,这倒是他不知道的。 其实他的神官职位的确低微,根本不了解地府的结构。 人间进入地府,过了梵塔甬道,便进入第一殿秦广王殿。 秦广王殿其实就在阴山的山峰之上;此后的十殿像螺旋的阶梯一般,绕着阴山逐渐向下修建,从上一殿出来,便进入下一殿。直到出了第十殿轮转王殿之后,便来到了忘川河畔。 忘川河绕着阴山脚下奔流不息,河畔有一座简约的小屋,那便是孟婆所在之处轮回司。 各殿之间零散着分布判官司和功曹司,以及阴鬼使、拘魂使等鬼差所在的行司。 唯有阴曹司七十二路隍城庙是作为连接地府和人间的所在之处,所以城隍庙的一半在人间,一半在地府,修建的位置要比秦广王殿更高一些,也不在阴山之上。 薄奇平作为京城的城隍君,并没有资格进入到秦广王殿之下的各阎王殿中。所以,他此时一听到鬼王这么说,心里也是害怕的。 崔珏抖了抖手中的帷幔,将绳结交给鬼王,“鬼王,我先将此人交于你手中,我自己一个人下去。我如果有什么不测,你将他送到酆都城,交给酆都大帝,他的所作所为都由酆都大帝评判!” 鬼王自然不同意,他伸手拦住了崔珏,“崔判,你现在此等情况独自一人下去,实在过于危险!还是我陪你一起下去吧!至于这小子,我就带着他,看他命数如何,能不能熬过魂飞魄散!” “不可!”崔珏拦住鬼王,“他也是修炼成仙的神官,如果就这样让他魂飞魄散,难免要牵连于你!” 鬼王苦笑一声,“眼下这情景,我还怕受牵连不成?如果地府坍塌,我也没有容身之地。说到底,我也不过是一缕魂魄,就让我跟着你吧!” 崔珏语气严厉起来,“鬼王,你若还念我是这地府判官,便听我一句劝,你在这里看着薄奇平!薄奇平所作所为固然可耻,可是他活着也是能够证明子文无辜的一个证据;让他魂飞魄散,反而是送了把柄给天庭!你能明白吗?” 鬼王听到崔珏这么说,便也不再坚持,可是心中还是惦记。于是,他将自己手里的九环大刀交给崔珏,“崔判,我看你手中软剑实在有些单薄,我这九环大道乃极寒之地玄铁所铸,你能用得上!而且我的灵力没有消失,就还大刀之上还有我的灵力附着。” 崔珏拒绝了他的好意,“这大刀留给你傍身所用!至于我的法器,暂时并没有随着我一起消失灵力。也不知是酆都大地留情,还是疏忽,至少这点小小的‘后门’够我现在用了! 说罢,他转身从秦广王殿的另一侧纵身一跃,进入了第二殿。 第二殿是楚江王厉温为阎王,在人间伤人、奸盗者,入寒冰地狱!寒冰地狱便是由厉温所掌管! 此时的他看见崔珏也是一愣,赶忙迎了上去,“元靖,你怎么回来了?我记得你酆都大帝可是将你灵力剥夺,放逐人间千余年,怎得这时突然回到地府?” 崔珏与楚江王厉温的关系平平,只是平时点头之交。 此时,楚江王厉温这话问得倒也没什么毛病,崔珏只得说道:“人间有个女子身亡,可是魂魄却没进入地府府,我下来且要查看一番!” 厉温笑道:“这等小事,怎得会劳动与你?更何况,你还忤逆了酆都大帝的指令,不怕遭到他的惩罚吗?” 崔珏解释:“此女子与地府存亡有着莫大的关系,就算是酆都大帝要罚我,我也不得不走这一遭!” 厉温听到这话,奇怪道:“这地府之中,除了泰媪,还有哪个女子会有这样的法力?泰媪现在也被关入灵谷,出来之日遥遥无期。你现在说又出了这样一个女子,我着实不能相信!” 崔珏没有想让他相信的意思,只是告诉他:“我此次前来另有要事,我必须进入到阴山山心之中!” 厉温听到这话,更是吓了一跳,“你莫要说笑了!那阴山山心寒气与热气交替,且阴气极盛,你怎能进去?进去之后就会魂飞魄散!” 崔珏看他的神情不是作伪,想来他也不知道蒋歆被压入阴山脚下的事情,于是问道:“这几日你可见到秦广王?” 厉温想了想,“我记得之前秦广王曾经说过要去求天庭开恩,给那些可怜女子一个善终。之后,他便再也没有回来!” 说到这里,他压低了声音,“不过我倒听说,那一日有天将曾经到过地府,只是我们都在殿中,无人知晓此事。之后,我也曾问过迎接天将的鬼差神官,可是他们却三缄其口,什么都不说。这件事也一直让我觉得蹊跷!” 崔珏知道,厉温在人间历练之时,曾经大败陈胜、吴广,杀戮无数。可是,待他归位之后,他时常怀有悔意,因此一直不愿多管闲事。今天他能说出这么许多话,实属不易。 六十六 三殿皆空 崔珏不管厉温怎么劝说,心意已决。 他言辞恳切:“楚江王,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许多事我不得不做。我有许多难言之隐,不能对您细说。在事成之后,我再向您赔罪;万一事不能成,我恐怕也会魂飞魄散。之后地府一切就全由你来照应了!” 楚江王厉温看崔珏神情决绝,说话语气也甚是悲壮,叹了一口气,“元靖,我虽然不愿多管闲事,但也知道地府现在正是生死存亡的关头。天庭与地府之间的矛盾已是白热化。这几年,小七、小八送进来的魂魄大多残缺不全。 “以往,这些魂魄在秦广王殿,蒋侯必会让阴鬼使一众将魂魄收全以后,才会让他们进入楚江王殿受审。而这段时间,魂魄皆是残破不堪,想来蒋侯也是束手无策。可见,人间也有了大变故。 “我虽离群索居,可是心中也是明白的。元靖,此次凶险,我不知道你要做些什么,但是如果到了进退跋疐的境地,可别忘了还有我!” 崔珏大受震撼,一向超然物外的厉温竟然说出这种话,心中不免感动。 他拱手施礼,“多谢楚江王!此刻,我想借你寒冰地狱,去往阴山之心!” 楚江王面露难色,“虽然十殿阎罗八重地狱都有可进入阴山之心,可是寒冰地狱近来颇有异样——地狱底层结了厚厚的冰川。以往入寒冰地狱之人会将魂魄在冰水中浸泡,却不会被冰川冻住。可是近来已有多个魂魄被冻结,是我用法力解脱出来。 “我也到地狱底层探过,冰川已经无法打破。但凡入寒冰地狱的魂魄都有被冰川封死的风险,所以我想这里已经不能通往山心了。” 崔珏听到这里,感到奇怪,“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厉温叹了一口气,“有一段时日了!现在,蒋侯不在,酆都大帝不来,地藏王菩萨闭门修炼;东岳大帝因自己为天庭仙尊,不便插手地狱之事为由而推脱;而我,法力低微,也打不破这厚厚的寒冰。” 厉温的法力虽然比不上那四位仙尊,可是绝对不弱。 崔珏知道,寒冰地狱恐怕是大有异常。不过,他眼下也没有能力改变。 他施礼作别厉温,出了殿门,纵身一跃,到了宋帝王殿。 可是宋帝王余懃却不在殿中。 整个大殿空无一人,虽然不像秦广王殿那般破败,却也是冷冷清清。 崔珏走到黑绳地狱入口处,却发现大门紧紧地闭着。 忤逆尊长、教唆兴讼本是应入此地狱,而今却无人入地狱,地狱也无人看守。可见,人间的纲常伦理已被打破,黑绳地狱已荒废多时。 崔珏暗自咬牙,又跃下一层,进到了仵官王殿。这是吕岱掌管的第四殿,原本是逃税舞弊者应入的血河地狱。 此时也不见吕岱其人,只有几个鬼差把持着这里。 逃税舞弊者多是以阴谋诡计榨取钱财,死后进入血河地狱。 崔珏见血河地狱却被这些鬼差守住,又想到刚才鬼王所说关于张洪和薄奇平收受贿赂的话,猜测这些鬼差恐怕并非与地府同心。 鬼差们也看见了崔珏皆是一愣。 为首的鬼差问道:“你可是崔珏崔判?” 崔珏沉下脸,“不过月余,竟连我都不认识?” 那鬼差眼神一转,“崔判,我记得当时是由天庭仙官向地府通报,你已被酆都大帝惩罚,贬谪人间千年,换做地府也得有近百年时间。为什么你会在此时前来?” 崔珏看了他一眼,“你是哪司的鬼差?” 那鬼差被他一句话问得愣住了。 他后边一个小鬼差回答:“我们原本是鬼王的手下。后来鬼王因违反天条,已被收了灵力,被派去看管人间入口。我们也受了牵连,只能在这里守着这个废弃的阎王殿。” 崔珏接着问道:“吕岱在哪里?” 小鬼差摇了摇头,“我并不知道。仵官王好像是被天庭带走了……崔判若有何疑问,可以去问问大判官张洪。” 崔珏听到这里,哑然失笑,“大判官张洪?这是何等神职?我怎么没听说过?” 为首的那个鬼差终于找回自己的话,用鼻子轻蔑地哼了一声,“崔判被贬入人间,对地府的事情不了解,也是情有可原。大判官张洪作为天庭代表,与东岳大帝共同执掌地府。各阎王殿发生的事,如有不知,可去问他。” 崔珏皱了皱眉,转身离开,并没有再理会这些鬼差。 他心里知道,这些鬼差有一些是张洪安插进来的眼线,为的就是挑拨阴鬼使一众离心;而有一些真的是受鬼王牵连,被发配到这里了。 他一出门,为首的那鬼差赶忙招呼其他小鬼:“崔珏擅自闯入地府。你们快去通报大判官,我来拦住他!” 可惜,以他的能力根本拦不住崔珏。 崔珏看着万丈深渊,纵身一跃,跳到了第五遍阎罗殿。 包拯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殿中,冷不丁看见了崔珏,吓了一跳,“元靖,你怎么会到地府来?” 崔珏拱手施礼:“包相爷,地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刚入地府时,已经看见了鬼王。他说了大概,但是很多事情还是不够清楚。我想知道,地府如今为何如此破败?” 包拯叹了一口气,“这件事怪我!没有替子文看好这个地方!” 崔珏看着眼前纵横天地人三界上万年的尊者,也不便再多问什么,只能宽慰道:“包相爷也不必自责!你我都知道,眼下地府情状,与我们所做所为无关。无论地府一众怎么做,都会失了天庭的心意,天庭迟早会出手干预。只是我不明白,我离开不过数年,对于地府也只是月余,短短时间内,到底发生了什么?” 包拯语气更加沮丧,“余懃和吕岱已经被带到天庭了。” 崔珏道:“我知道!宋帝王殿现在一片荒芜,阴风阵阵;而仵官王殿则是被一群小鬼把持着!我看他们中有一些原本是鬼王手下,现在为何要跟从张洪?” 包拯摆了摆手,“别怨他们!那些鬼差机缘巧合留在地府,换言之,也是被困在这里许多年。他们所思所想,也是我们这些人教导出的结果。而今,另有人代表天庭对其施以强压,难免会让他们感到无所适从。我们困得住肉身与灵魂,却困不住任何一个人的想法。” 六十七 泰山王董 包拯的话如醍醐灌顶,让崔珏意识到自己之前对于鬼差的想法似乎过于苛责。 可是,他更意识到,原来多个阎王严苛求责让鬼差的心中产生畏惧,后来张洪等人一方面拿着天庭的幌子,另一方面甜言蜜语诱之以利,这才让鬼差倒戈。 如此想来,鬼差也是情有可原。 但是,这些都是涸泽焚薮!细想,如果天庭掌控了人间,又掌控了地府,那么世间的规则便只有他们一家独大。 说到底,最后天庭的权力争斗只剩下玉帝与王母,二人不免会掀起大乱,得胜者从此将拥有无上的权力。 如果权力不能被限制,那么三界之中他就可以为所欲为,对于普通人、普通仙人、普通生灵而言,是非常可怕的! 想通了这一点,崔珏告诉包拯:“包相也,你所说的话很有道理,我也明白了地府今时今日之情状的缘由。可是这件事只能在未来徐徐图之,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找到子文,让他回归地府主持大局。如果再这么放任下去,地府的秩序会再一次崩塌,包相爷应该还记得当年……” 包拯听到这里,脸色微微一变。 的确,当年后土娘娘以身化道,地府曾经有过大乱之势,险些让这些冤魂灰飞烟灭,让天地人三界的秩序分崩离析。 而今,他自然是不希望再看见这种情况,于是问道:“元靖,你有何想法?” 崔珏告诉他自己的打算,“包相爷,第五殿是叫唤地狱,我想通过这里进入山阴山之心!” 包拯很是担忧,“元靖,以你现在的灵力,恐怕未能扛过叫唤地狱的十八处受苦处!” 崔珏咬了咬牙,“即便如此,我也得试一试!” 包拯何尝不知道崔珏对地府了如指掌,怎么会不清楚叫唤地狱的恐怖之处? 他叹了一口气,还是想将其中利害说得清楚:“元靖,你可知道这十八处受苦处里面的魂魄都是杀生、偷盗、邪行、饮酒、妄语之辈,是鱼龙混杂!而这些冤魂于自己所受刑罚,多有不服,更会吞噬新来的魂魄以壮自身,抵抗地狱刑罚。如果你要强行闯入叫唤地狱,我怕你没等进入阴山之心,魂魄就会被他们吞噬掉!” 崔珏知道包拯是心疼自己,不过依然心意坚决地走向地狱门口。 守在门口的鬼差打开了大门,地狱中无数罪人的嚎叫,仿佛是惊雷一般呼啸而出! 叫唤地狱是八大热狱的第四狱。里面的狱卒捉到罪人,置入大锅中煮沸,又置于大火上反复煎熬,令其苦痛难忍,万毒并至;这还没有结束,之后驱动蚊蝇鼠蚁者将其叮咬;再将其骨髓抽出,鬼差分食;还有千斤坠顶压其魂魄……整整有十八种苦楚,是十殿阎罗里最痛苦的一处刑罚。 崔珏屏住气,一脚踏入叫唤地狱,却不想被一阵阻力给弹了回来,跌回殿中。 崔珏大惊,“这是怎么回事?” 叫唤地狱的鬼差是盲、聋、哑三缺之人,因此并不能回答他的问题。 听到声音的包拯从殿中跑了出来,扶起他,告诉他:“你身上灵力太弱,且正气过盛,根本进入不了叫唤地狱。知道我为什么守在第五殿吗?因为叫唤地狱根本就不会让无辜之人受苦,所以你是进不去的!” 崔珏心急,“那我还能怎办?阴山之心,我是非进不可!” 包拯摇了摇头,“第六殿是卞城王殿,毕元宾因为得罪了天庭的上神,已经有张洪做主送到了灵谷关押起来。我曾与张洪交涉,此事却不想被东岳大帝打断。他称,毕元宾野性难驯,再作六殿阎王将会坏了天庭与地府之间的平衡。 “而我也不敢与其太过纠缠。毕竟地府现在是由东岳大帝挂着替天庭监察地府之名,如果我因一时冲动将其得罪,毕元宾恐怕更加受苦!” 崔珏想了想,“即便第六殿可以进去,大叫唤地狱本是叫唤地狱的本体,我恐怕也一样进不去!那只有去往泰山王董和的热脑地狱试一试!” 包拯听到这里眼前一亮,“可行,可行!据我所知,董和是在殿中不假,而且此人与杨戬一直交好,为人稳健憨厚,而且蒋侯在人间历练之时也曾多次受他照拂,你大可以去求他一求!” 崔珏也不敢耽搁,与包拯告别之后,走到了殿门口。 这从第五殿往下看,山下越来越是陡峭,崔珏也不管那些,仍然是义无反顾地跳了下去。 在路过第五殿卞城王殿时,崔珏看见了牌匾上已结满蛛网,眼看着就是许多时日无人的样子,可见包拯所说不假! 他略趋身体,直接到了泰山王殿。 泰山王殿里,与往常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一切井然有序。 董和坐在殿中,殿下跪着一个魂魄,董河正在对他施以惩戒! 董和看见殿门口崔珏的身影,也是一愣,赶忙迎他,“元靖,你怎么过来了?你不是……” 说到这里,他又把话头拦下,生怕其他鬼差听到这些话,心里有什么异念,转而问道:“你来此所为何事?” 崔珏低声耳语:“董将军,我想借你的热脑地狱进入阴山之心!” 董和听到这里,也是一愣,“热脑地狱共有十六处受苦处,你能否坚持得住?” 崔珏点了点头,“再往下是大热脑地狱,我恐怕更难以捱住。只要我扛住了热脑地狱的十六受苦处,我就能进入阴山之心!” 董和想了想,“如此,你看见堂中跪着的那个人了吗?此人是破坏骸骨,因此只受热脑地狱一处苦楚。你可以贴着他的魂魄进去。只是这人并无大恶,剩下的十五受苦处,你还要自己熬!” 崔珏并不害怕,笑着谢道:“多谢董将军!我甘愿领受,只是如果我受不住,还请董将军去第五殿,找到包相爷,将我的情况如实告知于他!” 董和心性敦厚,听到崔珏这么说,心有不忍。他脱下官袍,“我同你一起入地狱,能护你一时是一时!” 六十八 热脑地狱 董和示意鬼差打开热脑地狱的大门,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董和作为专司热脑地狱的阎王,热力虽让他能感受到,但却不能伤他分毫。 可是,崔珏没有灵力加身,只有董和批给他的一件法袍,显然是无法抵抗如此热力,他的脸上和手脚立刻起了大泡。 热脑地狱是犹如三千大千世界一样大的铜鼎,里面充满了沸腾的铁水。地狱的无量众生在里面煎熬,痛苦难忍。 他们每次浮到水面时,鬼差狱卒们用铁钩钩住、用铁锤锤打他们的头。因为昏厥之时已无痛苦的感觉,他们便以为是一种安乐;待醒来后,他们发现仍然置身铁水之中,感受到了更加强烈的痛苦。 每次刑罚时间也是漫长无尽。人间一千六百年是他化自在天的一天,他化自在天的一万六千年是热脑地狱的一天,此狱众生需要感受热脑地狱一万六千年的痛苦。 不仅如此,之前众人还要经过穿脑穿股、穿心穿肺、穿手穿脚等等十数种刑罚,让他们被高高吊起,投向沸腾铁水之中。 董和看见崔珏的手脚已经起了大泡,将刚才受审之人的魂魄抓来附在他手脸之上。 那魂魄惊恐不已,哭喊道:“阎王,饶命!” 董和厉声道:“你生前盗墓掘坟,致使一地风水被破,天降灾难三年!我格外开恩,将你投入热脑地狱之中,只需受下穿心一种刑罚,便可进入铁水中受刑。现在,我以你的魂魄为崔判抵挡灾难,也算是一种修行,更免了你穿心之刑。此事过后,我会将你之功如实记录阴间户籍簿册之上,交给轮转王,让你投个好胎,未来可重新做人!” 那魂魄听到穿心之刑,已是吓得魂魄分离;又听到如能助崔珏一臂之力,便可免了刑罚,还能再投人胎,自然喜不自胜,自动附在崔珏身上。 “多谢阎王爷!小的叫杨中五!您老一定要让我再做人啊!” 崔珏感觉有一层薄膜附在其皮肤之上,虽然水泡还在,但是再感受那热浪便也不那么难以忍受。 董和执掌热脑地狱多年,也知道这里的厉害,不敢轻忽。刚才他脱了官袍,便随手拿了两件法袍,一个罩在崔珏的身上,一个罩在自己的身上。 此时,他把自己和崔珏身上法袍的兜帽扣了下去,一起跳入热鼎之中。 鬼差颇有眼力,甩下两根铁链,交给董和和崔珏。 二人一人拽住一根铁链,不断向铜鼎底部探去。 周围都是灼热的铁水,间或能看见受刑魂魄在其中翻滚腾挪,每一声尖叫都被铁水充满。 他们都无处可躲藏,便奋力向上游。可是刚刚冒头,又被鬼差一叉子打了下来,他们只得在里面继续翻腾,直到热脑地狱的一万六千年过去为止。 不知过了多久,崔珏知道身上的杨中五的魂魄几次受不住这里的灼热,想要离开,却被董和拽了回来。 董和以梵音警告他:“如果你要是离开崔判的身体,就算是往上爬,也不会逃离这口铜鼎,到时候你自己的功德反而没了,最后堕入畜牲道!” 听到这里,杨中五老实了一些,继续跟着他们向那鼎底探去。 过了不知多久,崔珏感觉这铁水已经冲破了保护他的魂魄,烧伤了他的皮肤。 原本皮肤的大泡已经连成了片,他觉得自己的皮肤很快就要脱离身体;不尽的铁水也灌了进来……一瞬间,他觉得自己也要在这里度过一万六千年。 他现在只是一个凡人,董和的法袍能罩住他的是时间已经不多了,现在也是破破烂烂。 突然,崔珏感觉自己双脚碰触到什么。 董和亦是如此。他大喜过望,“元靖,这里已是鼎底,你只要踏破那个结界,便可进入阴山之心!” 崔珏苦笑,他哪里有灵力可以踏破这结界? 董和瞬间明白了把崔珏拉到身后,自己一脚踏破了结界,底下的寒气冲了上来,整个炉子里的温度骤降了一瞬。 董和手疾眼快的拉开附着在崔珏身上杨中五的魂魄,将崔珏给推了下去,又用自己的法力修补了破碎的结界。 崔珏回过神时,已置入凉风之中。 他本以为过了大热地狱,就是进入寒冰地狱。可是仔细一看,这里并非真的是寒冰地狱,只是因为刚才热脑地狱的温度太过灼热,这里山清水秀之地反而显得凉爽无比。 崔珏往前走了几步,看到了一处瀑布。瀑布流下的并非是清水水,而是冰与火的交织。 瀑布之后便是阴山之心,蒋歆应该就在那瀑布之后。 可是瀑布流下的冰与火并非是普通的冰火,而是极寒之冰,极热之火。 崔珏没了董和的照应,身上的法袍已经被热脑地狱灼烂,想要穿过这片瀑布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崔珏看了一眼自己的双手。 手上的鼓起的大泡已经瘪了,在这凉爽的地方,仿佛是一副手套就将脱离皮肤。 他苦笑一声,走到瀑布之下,试图冲破这道屏障。 突然,瀑布分开,露出里面阴森森的洞穴。 崔珏心中疑惑,走了进去。 瀑布合上了,阴森的洞穴似乎亮了起来。 这里安静无比,仿佛身后的瀑布也是悄无声息地流下;没有光源,却能让人目视一切。这是一条光滑且平整的甬道,两壁非银,非金,非土,非木。 崔珏从没有到过阴山之心,就算当年地府大乱,也只有蒋歆随着后土娘娘进入此地。没想到,数万年之后,蒋歆再入此地竟是受刑。 突然一个声音传了过来,“我的话,你是不是不听了?” 崔珏大喜过望,望向声音的来源。 只见蒋歆身着黑玄色长袍,头发散在身后,表情无喜无悲无怒无嗔,只是语气平静地问出刚才那句话。 崔珏终于露出笑容,也不顾以往的职位高低,脱口而出:“子文!” 蒋歆看他的惨状,挥了挥衣袖,让他的皮肤平整如初。 崔珏惊讶道:“这里是三界极阴之地,你的灵力竟然没有被吞噬?” 蒋歆笑了,“阴山本是后土娘娘的化身之地,怎会吞噬我的灵力?” 六十九 阴山之心 崔珏听了蒋歆的话,颇感惊讶。“原来这阴山竟然是后土娘娘的化身!可是后土娘娘当初为什么要以身化道,将这个三界拱手于人?” 蒋歆告诉他:“神仙也好,凡人也罢,终是有寿终正寝的时候的,不会与天地同寿。人间有句话‘吾生有涯而知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矣!’天地无尽,万物是有自己的寿命,盘古上神最后也化作山川河流。后土娘娘为了让三界生灵死后能有个栖身之地,甘愿变化作阴山,滋养地府,重塑世界。” 崔珏听到这里,难免有几分唏嘘,“可是盘古上神和后土娘娘却没想到三界今时今日竟然变成这种模样……” 蒋歆倒是看得开,“这也无妨。无论是凡人,还是神仙,抑或是任何生灵,终归是要为自己而考虑。生存嘛,总是越舒服越好,权利越大越好,我也是能理解的。只是,自己的追求不能以牺牲别人、伤害别人为代价,否则必遭反噬。他们总是不能明白天道玄机,所以才有了今时今日之祸。” 崔珏也能想得通这样的道理,只是心中总有不忿——像蒋歆这种愿为天地人间牺牲自己的神仙,却落不得一个好下场,还要在天庭地府中受尽排挤。 这时,蒋歆招呼崔珏,“不要在这里久留!虽然后土娘娘的化身不能吞噬我的灵力,可你毕竟是凡人,这甬道中阴气过剩,于你身体也是有所损伤的。你随我来!” 崔珏不明所以,亦步亦趋地跟着蒋歆,直到了甬道的最深处。 走到尽头,豁然开朗,和刚才瀑布之外的山清水秀景色又是不一样。这里仿佛是一个微缩的大千世界,既有山川河流、花草树木,又有楼台亭宇、金碧辉煌。 只可惜,这小小的“大千世界”只有蒋歆和崔珏,再无其他人。 崔珏问道:“这就是阴山之心?” 蒋歆点了点头,“当年后土娘娘将我带到这里,以她的心脏再塑了大千世界。西方释家称自己是极乐世界,殊不知后土娘娘将她所有的美好的愿望的慈悲的胸怀聚集于此,造就了阴山之心——这才是真正的极乐世界!” 这些事情都是崔珏数万年来第一次听说。尽管这里景色美不胜收,所需物品一应俱全,可是当他想到玉帝惩罚蒋歆独守阴山之心三万六千年,依然愤懑难当。 蒋歆将他引到一处亭子前。 亭子周围百花齐放,清浅的溪流涓涓流淌;远处是巍峨高山,一条大河从山巅奔流而下;坐在亭子里,还能看见不远不近的楼阁宫殿。 蒋歆在亭心茶几上泡了一壶热茶,还有几盘精美的点心。 崔珏坐下,心里总是有些不安,“蒋侯……” 蒋歆笑道:“你不是都叫我子文吗?既然这里不是地府,不是天庭,不是人间,就别讲那些规矩!咱们也是相知多年的好友,我这人虽然有些不通情理,可是倒也没有那么古板。” 崔珏听他玩笑这几句,心里也是宽慰,“子文,这里是后土娘娘化身一事,还有什么人知道?” 蒋歆告诉他:“关于此事,三界之中,除了我和女娲娘娘以外,没有人知道——现在多了一个你——就连酆都大帝对此也浑然不知。至于玉帝和王母,他们只知道阴山之心是三界之中的极阴之地,却根本不知道这里为什么会平白无故升起一座高山。当初,玉帝下了指令以后,原本杨戬是要替我说情,可是却被我拦住了。 “玉帝现在也不敢轻信他人,只能让自己的亲外甥杨戬和被拿捏着把柄的哪吒送我下来。他们二人就有愧于我,在送我入阴山之时,只是到了秦广王殿,便匆匆离去。所以,我是从秦广王殿中进到了阴山之心。” “怎么秦广王殿也有入口?我只知道八大热地狱可以进入阴山之心。”崔珏很是意外。 蒋歆扯了一丝笑,“那是自然,秦广王殿就是我们的化身。我想去哪里,那不是轻而易举嘛?” 崔珏通过和蒋歆的一番交谈,明白了他的处境并未到绝境,终于放心。 心里轻松了,崔珏便有闲情将自己近期的遭遇说给他听,更有些为难地说:“目前来看,蔡敏儿已死,可是魂魄没有进入地府,恐怕已经被齐赟封印在那把琵琶里。现在,齐赟以凡人之身获得法力,之后还会将那琵琶作为法器,攻击其他凡人,这岂不是破了绝地天通?恐怕会引起人间大乱。想当初,商纣王与周文王父子二人的一场大战,致使生灵涂炭;女娲娘娘也险些清名不保,从此再也不天地人三界之事。从此之后,开天辟地的神仙几乎一个也不剩了……” 蒋歆给他倒了一杯茶,缓了他的焦躁,“我自然明白你的担忧。可是蔡敏儿魂魄被封印一事,不是你我能管的。魔家四兄弟不但有释家的法力加持,还有天庭的道行照拂,就连王母娘娘都未能将他们四人收入麾下。而今他们去协助齐赟,想来也是玉帝的授意,也得到了释迦佛祖的默许。你我二人怎么能阻挡?我们只能先按兵不动。我想,过不久王母娘娘就会坐不住了,由她出手远比我们贸然干预得好。” 崔珏知道他冷心冷情,可是自己对于蔡敏儿的遭遇还是于心不忍,“等到那时,蔡敏儿的魂魄恐怕已经被法器异化,再也不能投胎转世。她这一生又何其无辜……” 蒋歆正色道:“元靖,身为地府神官,为人处世一定要公正,不可擅自插手人间恩怨。蔡敏儿的一生是否无辜,你心里恐怕比我更清楚!她作为北方异族的公主,为高家平反,恐怕是个幌子,真正的目的还是要侵入北境之城。难道,北境之城的百姓不无辜?” 崔珏听了他的话,心里一跳。蒋歆一向善待自己,从没有说过这么重的话,一时间也不知该做如何反应。 蒋歆鉴他脸色变得难看,宽慰道:“你也不要多想,近期凡间发生的事儿我都知道的。” 说罢,他指了指亭外的一处湖泊,湖面瞬间变成了一面镜子。 七十 再回人间 蒋歆随意用手一指,湖面上出现了人间皇宫。齐赟抱着用蔡敏儿尸骨做成的的琵琶正高声吟唱。 他又用手一指,湖面上出现了太医院。一个眉眼间有几分眼熟的中年院正语气沉重地说:“陛下因为多年忧心国事,身体已是大不如前了……”身旁的太医说道:“自从北境一战之后,陛下似乎过于放纵自己了……”只听那院正喝止他的话:“住口!休得胡言!” 他又点了一下手指。北境之城战火纷飞,周子良已经在此地扎下了根,并且以修道驻颜为由给自己的长生不老找了个说辞。他在此地开馆行医,颇受尊重。 …… 崔珏有些惊讶,“这是怎么了?竟然过了许多年……” 蒋歆收回手,湖面恢复平静。“阴山之心,时光流逝要比天庭还要漫长。你刚才经历了热脑地狱,人间已经过去了数十年。” 崔珏愣住了,有些惊慌,“我再也回不去了吗?我所做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人间的爱恨情仇岂不都已经消弭?无论是齐家,还是高家……“说到这里,他苦笑地摇了摇头,“哪里还有高家了?高承启恐怕是高家的最后一代。高家两代征战沙场,一代穷困潦倒,最后还得背着屠戮的名声消失在人间的史书之中。” 蒋歆听到这里,并没有否认,“看来你也是参透了其中的因缘,又何必有执念呢?” 崔珏被他说得愣住了,很快就想明白他的意思了! 可惜,崔珏却难以认同:“不!蒋侯,正是因为在你我眼中一切时空无尽,可是凡人的生命是有尽头的,他们不能带着虚假的意念进入下一个轮回,否则太可怜了!” 蒋歆知道自己已经说服不了崔珏,无奈道:“眼下人间已过去许多年,你再回去,物是人非,还怎么弥补的遗憾?” 崔珏想了想,缓缓地问道:“蒋侯,这里既然是后土娘娘的心,你应该有办法让我再回到之前的时间中。” 蒋歆看着崔珏没有说话;崔珏也看着他,眼神格外坚毅。 蒋歆最后无奈道:“好吧,你既然如此执着,我也愿意助你一臂之力。这里的确能够回转时间,但只有一次机会。你回到凡间之后,一切再无回转的可能。” 崔珏点了点头,“一切后果我自愿承担!只要能回到人间,为高家平反,断了齐家君权天授之源,玉帝的心思便都白费了!地府或许能够躲过这场劫难,也能还给凡人一个公道。还请蒋侯成全!” 蒋歆不再多言,挥了挥衣袖,湖面镜中的景色犹如幻影一般不断地倒退,直到退到崔珏进入城隍庙之前。 只见,薄奇平与一个青色身影闲聊了几句,便化作庙祝,躲在了后庭,似乎专门在等待崔珏的到来。而那青衣之人,却从幕帘后消失,不见踪影。 蒋歆似无意闲聊:“元靖,你来地府一回,看我平安无虞,也该放心了。至于那些消失的魂魄,眼下地府纷乱,你也不需多管,我自会想办法让那些魂魄妥善安置!当然,你也不要想去寻找!我之后会给他们一个交代!至于薄奇平,不能再随你回到人间了,他得留在地府。” 崔珏知道,蒋歆对于薄奇平身为地府城隍却首鼠两端的行为甚是恼火。 虽然天道定下蒋歆不能有情绪,但是他并非真的没有恶。尤其这次,薄奇平所为,让崔珏陷入险境,又探得上古之秘,所以他定会对薄奇平施以惩戒。 崔珏拱手施礼,“蒋侯,我此次离开,恐怕短期内并不会再与你相聚。你独自在此处一定要保重!” 蒋歆道:“阴山本是后土娘娘化身,与我所受灵力息息相关,我怎么会不得安稳?倒是你,回到人间之后,已经有了先机,但不可以过于干涉。齐赟所承君权,毕竟在此时此刻仍是名正言顺。你若从中作梗被人抓住把柄,实属难为我!” 崔珏听了蒋歆的话,点了点头,“蒋侯,你放心,我自是不会让你为难!” 其实蒋歆听过也就罢了。他知道崔珏的心性,就算让他为难,也会查明真相。终究是自己太过纵容判官司众人了! 崔珏对于人间善恶过于执着,并不像一个历经数万年的地府神官。 蒋歆明白,这是他慈悲心境。毕竟凡人渺小,是三界之中拥有智慧的生灵中寿命最短的。能够不留遗憾地进入下一段轮回也是凡人唯一的指望。如果身为天庭众仙将他们最后的指望都剥夺,未免显得太过残忍。 也正是因为蒋歆明白崔珏的心思,所以长久以来他对天庭所作所为甚是不耻。 如今,崔珏回到人间,以一己之力对抗天庭授予的皇权;而他潜在阴山之心,为地府重塑做出准备。二人力量虽然单薄,但是好在心智坚毅且同心戮力,想来会有一个好结果。 崔珏步入甬道,突然想起一件事,不放心地回头道:“蒋侯,地府之中许多鬼差是起了异心。这件事你准备怎么办?” 蒋歆看他,问道:“你想怎么办?” 崔珏苦笑道:“地府鬼差的异心,之前已早有苗头。各殿中的阎王虽然秉公执法,但是有些人性子火烈,御下严苛,不得民心。说到底,鬼差也并非是修炼成仙,大多是受尽了人间苦楚之后,不愿投胎,而留在地府做活的可怜人。即便他们做了违逆天道之事,还望蒋侯能对他们网开一面。” 蒋歆没有说话,突然露出一个笑容。这个笑容是实心实意的! 崔珏都有些愣怔——阎王笑,真的不像是个好兆头。 蒋歆道:“崔珏,你的善意仿佛不是地府之人应该有的。” 崔珏被他叫出名字,心惊胆战;可是听了这话,又露出一个释怀的笑容,语气轻快:“蒋侯,我心虽然有些软,但却是公正的。我做事是否怀着自己的私心,你是知道的!” 蒋歆点了点头:“我知道,所以我并没有埋怨你,只是在说你这样回到人间恐怕也会受苦,所以做事前一定要想得清楚。” 崔珏知道他能从湖面中看到许多事情,想来这句话也是提醒他不要再像轻信薄奇平那样轻信别人。他脸色一红,讷讷道:“以后便再也不会了!” 蒋歆也不再挤兑他,“那就好!你回去吧,不过不必再受那炼狱之苦,我带你从秦广王殿离开。” 崔珏看蒋歆走到甬道的尽头,双手起诀。这次瀑布不但没有一分为二,反而是将冰与火融合在一起,呈现出一副八卦图样。 突然,冰火分开,围绕着图样盘旋,仿佛是青色的蛟龙和红色的凤凰。 蒋歆推了崔珏一下,让他进入八卦正心。 崔珏再回神,已经回到秦广王殿门,前面就是城隍庙。 七十一 再次游说 他踏进城隍庙,泥塑雕像在他身后合上了。回头再看这座雕像,似乎暗淡了许多。 他知道,这是因为城隍君薄奇平已经被留在地府等待惩罚,所以这京城的城隍君雕像也就变得暗淡无光。可是,京城的城隍君不能缺;缺了,凡人就没有办法进入地府。看来很快就会有新的神官来接替这个位置。 这就不是崔珏该担心的。他掸了掸身上的灰尘,迤迤然像太医院走去。 到了太医院门口,崔珏发现袖兜里多了些什么。他伸手一探,竟是几块在阴山之心见过的茶点。 他会心一笑。 记得他当时对蒋歆说起高承启和温良为了进入地府而自戕,蒋歆并没有答话。 实际上,他早就从湖面之中已经看见了世间所有,所以这几块糕点就是救回温良和高承启性命的良药。 走进自己的院子,周子良匆匆迎了上来,“崔判,这一天你去哪儿了?刚才景耀过来说,他跟着你,看你去了城隍庙,便再也不见踪影。温游神迟迟不见好转,这该怎么办?经脉一断,还有活路吗?” 崔觉告诉他:“不要担心!” 说罢,他从自己的袖兜中拿出几块小小的茶点,“你把这些茶点喂给温良吃。” 周子良看着这些茶点,不明所以,表示疑问:“这东西能够救下温游神的命?” 崔珏告诉他:“你先不要管那么多,就把这茶点喂给他吃!之前我留下的丹药是否还有剩余?” 周子良赶忙点头,应道:“有剩饭有剩!我这一天给温游神喂药的剂量,一直按着你的嘱咐掌握着,所以还剩下一颗丹药留在这里。” 崔珏将那颗丹药放在药壶之中,再次嘱咐周子良:“这些糕点你每给温良喂一下一块,就要给他号脉一次,仔细观察他的经脉是否有修复。至于这颗丹药,我另有用处!我先走一步!” 到了门前,他又回头叮嘱道:“切记不可让其他人接近温良,包括景耀!” 周子良愣愣地点了点头。虽然崔珏仅仅消失了一日,可是却感觉离开了很久,仿佛远途回来。 崔珏拿着剩下的这颗丹药赶到了高承启和高弘毅居住的客栈。 高弘毅看见崔珏前来,激动地扑上去,赶忙喊道:“师傅,你可来了?求你救救我的父亲!” 崔珏安抚高弘毅,再看高承启——但坐不得卧,痛苦万分,可是意识却十分模糊,根本没有办法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崔珏号了号他的脉,又扶起他,敲了敲他的胸和背,发现肺中还有浊音。 他将高承起翻倒侧卧,用力击打他的后背的膈腧! 高承启受到这样的击打,突然咳出一大口脏水,水中还带着血丝;咳过之后,他就悠悠转醒。” 崔珏手疾眼快地将那颗丹药塞到高承启的口中。 高承启吃过丹药之后又缓了片刻,终于睁开了眼睛,看着眼前的崔珏,喃喃道:“崔师侄……” 高弘毅见到父亲醒来,松了一口气,眼泪险些流下来,喊道:“爹爹,你可醒了!” 高承启转眼看向高弘毅,想起自己之前发生了什么,脸上有几分羞愧,对崔珏说道:“崔师侄,你又何必救我?” 崔珏皱了皱眉,“我怎么可能不救你?难不成让你平白的失去生命吗?你怎么这么傻?我早就告诉你了,你入地府徒劳无功,根本找不到你想要见的人!” 高承启沮丧地说:“可是我没有别的办法了!除了这么做,我还能怎样才能找到敏儿的魂魄?” 崔珏也有几分懊恼。蔡敏儿魂魄离散一事,他早就得知。原本以为进入地府就能够找到什么线索,却不想接连让温良和高承启都误以为自戕入地府便能解决这些麻烦。 如今竟惹得如此大的祸事,多亏自己闯入地府,见到了蒋歆,了解了事情的始末。 他告诉高弘毅:“弘毅,你去集市上抓些化痰止咳的药,回来给你的父亲煎上。他肺中的积水虽然已经咳了出来,可是那水毕竟脏得很,之后肺里会积更多的病。到时候,你就用止咳药去养护他,至少月余,他才能完全康复。” 高弘毅知道,自己的师傅这是有话要对父亲说,恐怕与宫中的那位娘娘有关。崔师傅不想让自己卷入是非漩涡,于是将自己支了出去。 高弘毅懂事地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客栈。 崔珏终于得空对高承启说:“高祉,你身负血海深仇,也肩负着你师兄师弟的希望,以及你师傅泰媪的悉心教导。我知道,你如今一怒也只是为了红颜。 “但我要告诉你,你的家事如果不能有真相大白的一天,便会引起生灵涂炭,再起战事!作为高家的子孙,当年的事情发生之时,你也有了些年岁,我就不信你愿意看自己的祖父、父亲以及兄长就这样白白地死掉!” 高承启垂下头,道:“我虽然知道家中之事,可是我真的不想再争了!我这一生负了许多人,负了师傅,也负了敏儿。之后,我只想好好的带大弘毅,让他能够做一个好仵作,养家糊口……” 突然,他眼睛亮亮地看向崔珏,“元靖,我知道你是修道之人,你能不能把弘毅带在身边一起修道,让他此生无忧?如果将他留在人间,众人会因为他的贱籍而对他百般刁难,我实在不忍心他再吃一遍这些的苦!” 崔珏发现,高承启真的是一颗混迹在尘世间的老油条。 他如此百般游说,都没能说服高承启为自己的祖先平反。 可是,高家血脉为真龙血脉,如今也只有他一人。想要推翻齐家的从龙之脉,也只有高家的后人魂魄能够担此重任! 可惜,高承启为人懦弱,就是不敢承担自己的责任,唯一一次“勇敢”还是因为未了的红尘姻缘。 崔珏顿感心累,百般无奈地离开了高家父子居住的客栈。 他心上还挂念着温良,他可比高承启严重得多。 当他回到太医院,竟然看见温良已经转醒,虽然虚弱,可是完全不像经脉已断之人。 七十二 温良回阳 崔珏看见温良已经醒来,也觉得放心了不少。 只是温良还不能说话,只能睁大眼睛看着他们。 崔珏看了看周子良手中的瓷碗,里面还剩下半碗米糊,问道:“温良吃下多少?” 周子良指了指桌子上的盘子,“我只将半块糕点放入汤水给他灌了下去,不一会儿他便醒了过来,只是不能动、不能说话,呼吸微弱,看起来情况并没有彻底转好,我怕……” 崔珏知道他要说什么。温良就算没了灵力,还有一身武功,他现在抱着必死的决心自断经脉,想要转好恐怕也不容易。 周子良沉默了一会儿,转而问道:“温游神为什么要将自己的经脉震断?是有什么不得已的缘由?” 崔珏想起另一件事,问道:“你怎么知道他的经脉是自己震断的?”“ “因为我曾遇到过一个武林高手,中毒以后,怕自己失了心智,于是就这样震断了自己的经脉,最后死在了我的眼前。”周子良露出苦笑,似乎想起不愿回忆的事情,“我本想救他,却被他拦住。他告诉我,在他死后可将他的尸身拿去研究,不必入土为安。我没有那么做,只是观察了他最后的脉象和死状。最后,我将他葬在一处风水宝地,至此,我也知道经脉尽断之人的死相。” 崔珏点了点头,接受了这样的解释,“原来如此!温良此举自然是有他的原因。我刚才重入地府,求得这些糕点,希望能够救回温良的性命。” 崔珏转身坐在桌旁,看见桌上剩下的那几块茶点,心里有些烦闷。这些茶点是蒋歆给的,恐怕也注入自己的灵力,不知道对他有没有什么影响。 周子良没有得到答案,却不好再问,只得闷闷地放下碗,盯着一动不动的温良。 正在二人各怀心事,沉默以对时,门却打开了。 崔珏一看,竟然是黑无常范无咎。 他吓了一跳,赶忙起身。“你为何前来?” 阴间神官每次在人间露出真身,都会消耗自己的灵力。这几日,黑白无常已经屡次露出真身,难怪崔珏紧张。 范无咎施了一礼,“崔判,今日午夜,我和八弟从京城中拘了数条魂魄,想从京城的城隍庙进入地府,却发现那里空无一人。我怕有什么变故,就让老八和乔坤现在带着魂魄已经去了就近的城隍庙。只留下我查探发生了什么事。所以,我就想来找崔判拿个主意。” 周子良听到京城的城隍君竟然已经不在其位,也用探究的眼神看向崔珏。 今天早上,他一起身就发现身边连续两个人踏进了鬼门关,而就在此时,城隍君却不见了踪影。说是巧合,恐怕也没人信。 崔珏坦然地告诉他们:“薄奇平被我带入地府,现在已经将他关押在那里,等待受罚,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京城的城隍庙,待地府将此事报于酆都大帝,我想他很快就会派来新的城隍君。” 范无咎听到这里,急了:“崔判,你的灵力都已经消失了,竟然还敢再入地府。你就不怕出现肉体被反噬的事情吗?你……” 崔珏知道,他是担心自己,想说自己过于冒险,可是又不便开口,于是笑道:“你也不必过分忧心。我进入地府自然是带着薄奇平,他本身就是神官,地府至阴之气不会太过侵入。还有,包相爷和泰山王都与我注入了灵力,所以我没有受到太多反噬。你看,我并没有什么大碍。” 说着他起身,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示意他自己非常健康。 范无咎无奈,仔细观察了崔珏,除了脸色灰败一些,其他并没有什么不妥,知道他说的不假。 可是,他心里总是觉得不安,“崔判,你现在受罚,可是酆都大帝与天庭协调的结果。你如此公然违抗处罚,恐怕未来天庭以此为把柄,还会再找你麻烦!” 崔珏自然也是知道,不过他不愿意多加解释;尤其是在阴间之心见过中蒋歆的事情,更是不能向任何人透露。 他只是笑笑,“七哥,你大可放心。地府的情势虽然很乱,可是留守的这些阎王依然是法力无边,自然不会让我受到伤害。” 范无咎听他这么说,也松了一口气,说回了正事:“崔判,我此次前来,除了京城城隍君一事之外,还想告诉你,京城那位上官小姐今夜也同样暴毙而亡了。” 崔珏这段时日,事情纷杂,没有腾出精力关注这位上官小姐。在她父亲上官严明遇害之后,崔珏以为上官小姐已经躲过了这一劫,便也没有再多加关注。却不想,这样一个女子最后还是死于非命。 他急问道:“这女子是因何而死?” 范无咎告诉他:“说来惭愧,我们也不知道。我和八弟到了上官家,只是拘走了她的魂魄。因为京城的城隍君不在,所以她的阳间户籍簿册没有拿到。当时,我看上官小姐的闺房一片安静整洁,看起来并不像遇害身亡。她父亲上官严明遇害的事情也让她劳神许久,她的庶弟妹年纪尚小,还不能担起事情。所以,我和八弟猜测,她是因为操劳过度,所以累得心衰而亡。” 崔珏却不这么想,“上官小姐性格坚毅,我倒不觉得她会死于这种情况之下。” 周子良听到这里,插嘴道:“可是崔判之前就曾经诊断过上官小姐患有血冲之症,死于心病倒也合情合理。” 崔珏告诉他:“就算如此,可是上官小姐有她的机缘,不会轻易死去!” 自从魏徴告诉他上官小姐的前世身份之后,崔珏已经拜求各路仙人,对上官小姐多多照顾。所以,崔珏肯定不会让她轻易地死去。 而今,黑无常竟然又带来这种消息,可见有人对于上官小姐暗下黑手。只是这人会是谁呢? 就算是齐赟,也不会下达这种命令,只能说,上官小姐的死应该归咎于某位神官所为。 眼下,地府之内十殿阎罗只剩下三四个。黑白无常拘了魂魄再回地府,只能找到包拯进行审判,还要防着张洪仗势欺人,横加干涉。 所以,上官小姐回到地府,恐怕也未必是一片坦途,尤其她还是魏徴妻子的转世,张洪更不会放过她! 崔珏突然意识到,回到地府这段时间,他竟没有看到任何一个判官! 八十三 分水将军 崔珏跟着这具尸体走到了皇宫深处,果然停在当初囚禁蔡敏儿的宫殿门前。 宫殿之中灯火通明,四周却没有一个侍卫和太监。 崔珏坦然走到了宫殿门前,听到了里面的说话声。 还没等他细细分辨,只听一人高喊道:“门外可是元靖贤侄?” 崔珏听到这里,也不扭捏,推门而入。 只见一个长须白面道人端坐在主位上;下首跪坐着齐赟,姿态谦逊。 齐赟看见崔珏走进来,而自己又跪坐在地上,一时间有几分尴尬。他刚想要起身,只听上位的道人笑道:“元靖,没想到你这一世竟沦落到如此境地……” “申师叔,好久不见!”崔珏恭恭敬敬执子侄礼。 实际上,崔珏的寿命不知几何,而申公豹同样如此;可是,崔珏经过几世轮回,这一世的确是低了申公豹的辈份,所以执子侄礼,倒也不算是堕了身份。 齐赟露出一个谄媚的笑容,插话道:“道长,这位是太医院院正,也是泰媪的徒孙,不知道长与他又有何干系?” 申公豹抚须笑道:“陛下有所不知,此人乃是地府判官,因错被罚入人间,现下与凡人无异。不过,说他是泰媪的徒孙,倒不如说他是泰媪的同僚。” 齐赟大惊,转头看向崔珏。 崔珏没有应声,依然是定定看着申公豹。 申公豹起身,走下主位,踱步到崔珏的面前,“元靖,你知道为什么我设下的结界让你进来,却不让那魏玄成进来吗?” 崔珏眼神瞟向那停在地中央的尸体,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的叹了一口气。随即,他转移了话题:“申师叔是如何从北海离开的?” “怎么,你觉得敖广那个老东西还能拦住我不成?他一门心思还要找李家父子的麻烦,为他那骄纵无度的儿子报仇呢!”申公豹被东海龙王押至东海尾处,堵住北海海眼,却不想被他逃了出来。 “这么些年了,就连金蝉子都取回了真经,可是他那小心眼还没有放下这段仇恨!”申公豹桀桀怪笑。 说罢这些话,他顺着崔珏的眼神指了指上官兰的尸体,“你还是那么聪明!” 崔珏拱手:“多谢申师叔回护之心,愿放玄成一条生路!” 申公豹笑容转冷,“冤有头,债有主,我自然不会随意牵连其他人!玄成也是个好孩子。在人间之时,他辅佐明君开创了凡人盛世,才华得以施展。再者,这些年他并未参与争斗,算是个独善其身的君子!” 崔珏叹了一口气,“既如此,申师叔还有什么放不下?毕竟竟姜师叔也……” “不要跟我提他!”申公豹突然变脸,表情变得十分不耐烦,“那个家伙以凡人之躯修道,修了四十年就敢执掌封神榜,活该他将自己落下!他自己庸庸碌碌短命一生,也不知道此时转世在何处!想起来我心里就痛快!” 此时,齐赟在他身后,脸色大变,这哪是他一个凡人可以听的?! 申公豹突然又变了脸色,和颜悦色,“元靖,我知道蒋子文已经被天庭囚禁,只是不知囚禁在何处;而你又被贬入凡间,人书现在掌握在谁手中可想而知。你甘心吗?” 崔珏叹了一口气,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戳破他的心思:“天书已归位,人书也在地府,唯有地书流落人间。三书合一便可掌控世间万物,师叔,你的目的也是昭然若揭。” 申公豹轻笑着摇了摇手指,“这怎么能说是我想做的?这应该说是每一个人都想做的!玉帝不想吗?还是王母不想?你以为他们搞出这么多事情,难道仅仅是为了扰乱地府吗?” 到了这里,齐赟的脑子已经完全跟不上了,只剩下眼睛瞪的老大。 虽然他知道天地间确有神明存在,可是没想到眼前这两位修道之人竟是真正的神仙。一时间,他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申公豹余光看见齐赟的样子,嗤笑出声,心中有几分鄙夷。 此人被天庭改命之后,早就入真龙天子命格,却不想胆小至此,见到几个修仙之人,便吓得话都不敢说。就这样,他还想驱使泰媪为他征战四方,简直痴人说梦! 崔珏说服申公豹失败,便开门见山问道:“不知你想用上官兰小姐的尸体做什么?” 申公豹取下了柱子上挂着的白骨琵琶,轻轻拨动,“怎么?你还有什么猜不到的吗?” 崔珏自然知道他想干什么,这一问,不过是想让他自己说出来。 “上官小姐与蔡贵妃不同,她并无天命所佑,即便做成法器,也不会有多大的灵力。何不放她一马,让她入土为安,转世为人?”崔珏依然不放弃。 “转世为人又怎样?难不成还能与玄成再续前缘?”申公豹说到这里,大笑起来。 他作为阐教三代弟子,一向是不屑于人间情爱,尤其对于自己的凡人师兄姜子牙被妻子凌辱折磨,更是万分鄙夷。却不想,姜子牙中年失妻,入了道门,短短四十年就已成道,最后竟执掌了天书封神榜。 这让申公豹心中大有不服。所以在商周之战中,他背叛了阐教,而亲近截教。可是,他也并不认可截教所作所为,不屑与飞禽走兽为伍;只是阐教对他多有不公,让他心中不忿。 而今,阐教、截教皆已成往事,众神已归位。天书封神榜留存在天庭,人书生死簿归入地府,只有地书山海经不知流落何处。 人间虽有山海经的读本画本,可是当初女娲娘娘以骨血为墨、青丝为笔绘制的那卷山海经原本却不知所踪,最大的可能性仍然是留在人间某处。 申公豹再现人间,便是为了寻找此书。 崔珏试图继续劝他:“申师叔,就算你再制魔家兄弟的法器,也未必能找到地书。何必如此执着,引得生灵涂炭?” 申公豹眯眼看了看崔珏,手指虚空点了点,“元靖,你身为地府判官,却以慈悲为怀,这是不对的!你要知道,地府神官就应该无情无爱无欲无求,但凡你有了情绪,心思就难免偏颇,有失公正。” 崔珏无语地看着申公豹,这贪得无厌的老道士到底以什么样的立场来教训自己? 八十四 尸骨制伞 殿中的气氛僵持了半炷香的时间,申公豹突然动作,将手中拂尘甩向崔珏。 拂尘的尘束突然变得奇长无比,直奔着崔珏而去,显然是要将他捆起来,让他不要碍事。 崔珏知道申公豹拂尘的尘束乃是用天马的马尾制成,十分坚韧,且可长可短,是他随身长剑之外,最有力的武器。 崔珏忙不迭地后退了几步,希望能够躲过拂尘的束缚。可是他毕竟没有灵力,也没有法力,只是有几分外家功夫,哪能比得上申公豹千万年的修炼? 很快,崔珏便被拂尘捆得严严实实,缚在柱子上,动弹不得。 申公豹嗤笑一声,“元靖,你已被酆都大帝遍贬入凡间,身上的灵力、法器皆被收走,只留下这三脚猫的功夫,竟然想与我争斗,未免有些自不量力!” 崔珏无奈,只得循循善诱:“申师叔,当初商周之争,你违背天道,选择保成汤、扶纣王,逆势而为。元始天尊因此弃与你师徒之情,你怎得还不接受教训?” 这是申公豹心中最不可碰触的伤疤。 听到崔珏这么说,他立刻施展法力,让尘束收得更紧,嘴上也是不饶人。“你倒是一心匡扶天道,可是你见天庭的这些神仙,哪个不是各有私欲,各怀鬼胎?他们就比我高贵到哪里去吗?再者说,你和蒋子文为守护天道,却落得一个囚禁、一个被贬的下场。真不知,你守天道,天道可护你?莫要痴人说梦了,你徒活上万年,历经数次转世,还看不透世间,你们有些太幼稚了!” 崔珏还想再说什么,却被申公豹撇了一个珠子堵住了嘴巴。 这是开天珠,本是申公豹秘而不宣的武器。他曾经用这个东西将他的师兄姜子牙打得到处乱窜。 崔珏与他毕竟无冤无仇,且对他礼遇有加,所以申公豹还算是留着情面,只用开天珠堵住了崔珏的嘴,不让他再说话。 一直躲在角落的齐赟吞了吞口水——此时他才知道,自己竟然歪打竟然成了这些神仙的争斗缘由。 他一想到申公豹曾经逆天而行,最终失败,不免为自己的前途担忧。 申公豹显然已经看出他的心思,冷笑一声,“陛下不必担心!你虽命格乃是从龙之命,可是天庭愿意庇护你,为你逆天改命。你现在已是真龙天子,虽不及帝辛那般有仙根护体,可也是人间帝王,自是凡人中的佼佼者!” 齐赟听到这里,再次确认:“如此说来,道长助我一臂之力,乃是顺天而行了……” 申公豹瞥了他一眼,“那是自然!” 齐赟大喜过望,“既如此,还请道长尽快为朕制作法器。朕愿与道长共享这天下!” 申公豹冷冷地没有说话。 齐赟想起刚才他与崔珏的对话,赶忙承诺:“至于流落人间的地书山海经,我自会发下皇榜,让天下臣民尽快寻找。如若有任何踪迹,一定会告诉道长,敬请放心!只要道长能够助我一臂之力,平定四方,建立功勋,我愿为道长满足一切心愿!” 这几句话算是说到申公豹的心坎里了,他满意地点了点头,宽袖一挥,殿内的灯火更亮了一些,仿佛白昼一般。 齐赟看见这景象,啧啧称奇。 申公豹捻起手诀,将上官兰的尸体浮于半空之中。 上官兰虽然已经死去多时,但是因为保存在京城府衙的冰窖之内,所以肉体尚算新鲜。只是她的脸色青白,没有血色。 这也是府衙仵作提出的办法——如果想让尸体久而不腐,须将尸体内的血液尽数抽干,方可能够长久保存。 崔珏直到此时才明白,府衙之内保存上官父女的尸体并非为了查案,只是受皇命所托,让他们的尸体保存完整,以为今日做法器之用。 想到这里,崔珏再次大喊:“申师叔,你可要三思!当年商周之战,你已经大错铸成,而今如果再要施展禁术,逆天而行,恐怕你也会万劫不复!” 申公豹瞟了他一眼,没有理他,而是再次捻起手诀做法。 只见大殿之中的光亮慢慢聚集,最后全部聚拢在上官兰尸体的周围。 这具冰冷的尸体悬浮在半空之中,身围绕着淡黄色的光线,仿佛是被光线托了起来。 申公豹满意地点了点头,“她的魂魄还禁锢在尸首之中,做成法器自然会威力无比!” 齐赟听到这里,简直是喜不自胜,恨不能立刻坐拥天下。 接着,围绕在尸体周围的光亮渐渐消散,上官兰身上的皮肉也随着光线而逐渐脱离骨骼,飘散在殿中半空。 待大殿的光亮恢复到正常之时,半空中悬着的只是一副纤细的骨架。 申公豹将手轻轻的抚摸着骨架的脊椎,笑道:“这大家小姐果然是教养天成,仪态万千。这副骨架做上一把混元伞,真是再好不过了!” 齐赟听不明白,只是将探究的眼神看向申公豹。 申公豹向他解释:“魔家四兄弟中的魔礼红,他的法器就是一把混元伞,而他本为护持财富的神仙。听说,这位上官小姐是个经商天才,可揽天下之财,所以用她的骨架去做这把浑元伞,最为合适!到时候,浑元伞一开,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浑元伞一转,乾坤晃动,颠倒天地。” 齐赟听到这里,看了看刚才被甩在手中的白骨琵琶,眼睛瞪得老大。 申公豹看他这副没有见识的样子,继续解释:“而你手中的这把白骨琵琶上有四条弦,按地火水风排布,拨动琴弦,风火齐至,自然能替你打退千军万马。有了这两个法器在手,你便胜过人间其他任何帝王将相!” 齐赟笑得见牙不见眼,“如果我再将另外两处法器都收到手中,是不是天下无敌了?” “自然!”申公豹语毕,双手合十,又将四散的光线聚拢了回来。 光线拉扯着上官兰的骸骨变得绷直,桡骨、股骨、肋骨都变成了伞骨,脊骨变成了伞柄,原本消散的血肉聚拢回来变成了伞面。 八十五 殿前大战 崔珏努力挣扎,试图挣脱束缚。 现在混元伞已经制成,只要申公豹在向伞中注入法力,便可以制成一把新的法器。 这时,申公豹打开自己身边的乾坤袋里面,装着祖母绿、祖母印、祖母碧、夜明珠,辟尘珠、辟火珠、辟水珠、消凉珠、九曲珠、定颜珠、定风珠以及一捧东海珍珠。 崔珏看着这些宝石在申公豹的手中熠熠生辉,心中更急。他知道,如果将这些宝石以一定的阵法排列,镶嵌在混元伞上,那么这把伞自此便有了法力! 他再次挣扎,希望申公豹不要成功,以免凡间再生浩劫。可是,尘束束缚得他越来越紧,他越挣扎,反而越觉得窒息;口中的开天珠也不断地向喉咙里滑去。 崔珏在数万年中难得感受到窒息濒死的恐惧。 突然,大殿的门被打开了,一道黑色的光劈开了整个淡黄色的结界。 整间殿中不自然的亮光终于消失了,崔珏也突然觉得自己又能呼吸了。 他定过神一看,只见门口站着黑白无常和魏徴。 崔珏脸色一变,上观兰现在的情状凄惨无比,魏徴见此,恐怕难以保持冷静。再加上魏徴与上官兰的前世因缘是天庭登记在册的,他如果此时参与其中,过后恐怕会落人口实。 魏徴原本就在地府处境尴尬,这件事之后是要落下话柄了! 没等崔珏想出对策,黑白无常上前,异口同声地喊了一句:“嫂夫人,多有得罪!” 谢必安手中的锁魂鞭和范无咎手中的聚魂灯齐齐甩了出去,将刚刚聚拢的上官兰的骸骨又打散了,本来一个个附着在其上的宝石也散落一地。 魏徴于心不忍地闭了闭眼,没有跟着他们二人上前与申公豹对峙,反而是转向了崔珏,把他身上的尘束和开天珠通通拿走。 待到崔珏重获自由之后,魏徴手中的浮尘和开天珠,却又齐齐动了。 魏徴知道,这是申公豹要收回法器,应战黑白无常。可是他哪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于是,他牢牢地握住开天珠和这把拂尘,施加法力,希望一力将这两个法器都给毁了。 申公豹的拂尘原本就是寻常的道家法器,他也并不算珍惜,只可惜尘束是由天马马尾制成,比较难得,以后恐怕再难以制成;但是那开天珠却是天地间只有两颗,一颗在九龙岛四圣的杨森手里,一颗就是他手中的。 申公豹一生并没有什么东西是独一无二的,所以他苦苦在门中争得一席之位,却又输给了凡人。唯有这开天珠是世间少有的珍品,也是他难得独占的神物。 申公豹自然是怕魏徴火气上来,将它毁坏,于是便加大了法力,期望能够收回那枚珠子。 谢必安趁此空当,将索魂鞭舞得飞起,把上官兰的骸骨和满地的宝石都收进范无咎的聚魂灯之中。 而就在此时,一直躲在角落的齐赟是看得明白——如果这些东西真要眼前这两个地府神官拿走,恐怕再也找不到八字如此相合了法器,自己的宏图霸业,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实现。 他一声尖叫,扑向了黑白无常二人。 地府的规矩的确如申公豹所说,无情无爱无欲无求,为人必须公正不阿。即便是黑白无常也这种低阶神官亦是如此。否则,他们但凡有一个私心,便可为祸人间。毕竟凡人的力量微小,不足以与地府神官相抗。 因此,蒋歆执掌地府之时,便立下的规矩,并向三界通告皆知。 这几十万年来,都没有人越过雷池一步。 现在齐赟以凡人之身突然扑向黑白无常,进入二人的法力范围之内,吓得他们两个快快收住法力,以免误伤了这位人间帝王。 齐赟毕竟聪明,他发现地府的神官在施展法力的时候是十分抗拒伤害自己的,胆子便大了起来。 他不断地向前逼近,想要从范无咎的手中抢回上官兰的骸骨,再重新组装成为他心心念念的法器混元伞。 大殿的角落里,申公豹和魏徴斗得也是难解难分。 申公豹语出讥讽:“玄成,上官兰的前世不过是你在人间历练中的俗世妻子。这已经过去数千年,你怎么还是放不下?竟然为了这样一个女子闯入我的结界,不怕毁了你的道行吗?” 魏徴为人刚直,对于他这种酸话,自然是无所触动,只是冷笑一声:“申公豹,你在你的门中所得已是不少,为什么总是永不满足?非要在人间兴风作浪,扰得天下不宁!” 申公豹勃然大怒,“你这个满怀私心的伪君子!你明明是为了自己前世的妻子违抗天命,却在指责我兴风作浪,岂不可笑?” 两个人斗法斗得难舍难分,周围形成了一道结界,凡人如崔珏根本进不去! 崔珏急得额头上渗满了大汗。 他看见黑白无常的窘境,突然意识到自己也是凡人,扑过去死死地拉住了齐赟,让他不再靠近范无咎。 范无咎和谢必安趁此机会甩开齐赟的纠缠,两个人迅速向殿外退去。 齐赟看到自己辛苦得来的法器就要被拿走,一时间心急,抽出随身宝剑,刺向了崔珏。 崔珏眼看着黑白无常二人离开了大殿,也松开了齐赟,就地一滚,远远地躲过了这一剑。 可是齐赟杀红了眼,并不准备善罢甘休,提着剑直奔崔珏而去! 崔珏知道,身为凡人,终有一死,可是他不愿死的这么草率。 他赶忙爬了起来,再次躲过一剑。 这一下可是赶巧,他险些撞到了申公豹和魏徴设下的结界。 结界的一半因为魏徴体内大热地狱的火力,几乎能够将人立刻灼伤;而另一半由于申公豹常年在北海堵海眼,冰晶已经渗入骨髓,所以凡人碰上便是立刻冻住。 崔珏自然也知道二人设下的结界威力,赶忙躲开,以免丧命。 齐赟何其敏锐,看见崔珏的动作,知道二人斗法的方圆之内是不能去的。 可是,他却想利用这事杀死崔珏,二话不说,再次向崔珏挥剑,逼得他又一次撞向结界。 八十六 唐渊破局 结界里的魏徴看见崔珏和齐赟的争斗,心中着急,便想要收回法力。 可是申公豹的法力深厚,以法力粘着他,迟迟不能解开。 魏徴心急如焚。如果自己的好友在这场争斗中被结界损伤,可就不仅仅是消损灵力的问题,很有可能就此灰飞烟灭。 眼下地府之中一片混乱,几乎没有能够维持地府正常运行的神官,许多人都在盼着蒋歆和崔珏早日归来。 如果崔珏今天死在这里,地府打乱可以预见。 天地人本是三足鼎立,地府大乱就会让现在的三界平衡缺了一角,致使天塌地陷,以后会有无穷无尽的灾难。 想到这里,魏徴更加着急,可是又束手无策。 此时,大殿的门突然开了,一声惊叫传来:“发生了什么?” 齐赟的剑已经挥起来了,刚要插入崔珏的心窝,听到这一声惊叫,抬头一看,竟是自己的外甥唐渊站在殿门口。 齐赟无暇顾及他,再次挥剑,希望这一次能够解决崔珏。 唐渊看眼前形势吓人,赶忙扑过来,横身一撞,把崔珏撞离了齐赟的剑尖,也远离了结界。 而此时,唐渊也感受到身后两个人周围的诡异之处,极寒极热的温度让他心生恐惧。他连滚带爬地离开了那周围。 齐赟没有杀死崔珏,心有不甘,提着剑便追了过来。 崔珏也整理好精神,反手一推,把唐渊推向了大殿门口,低声喝道:“你快些离开,不要在这里,以免误伤到你!” 说罢,他也抽出腰间的软剑。 齐赟看见他手中的兵器,更加怒不可遏,“金吾卫真是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放你带着兵器进殿!他们的脑袋恐怕是都不想要了!” 崔珏不愿累及无辜,叹了一口气,道:“你也不用去埋怨金吾卫,这把软剑一直藏于我的玉带之中。不要说金吾卫,就算是神仙来了,也未必能发现得了。既然陛下不愿放过在下一条命,那么,我也只好与陛下兵刃相见!” 齐赟冷哼一声,“你以为你原来是地府的判官,就可以在这皇宫里撒野!道长已经说过,你因犯错已经被罚下凡间,已经不算是被府的神仙了!朕即便杀了你又能怎样?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朕为天下之主,杀掉一个小小的太医院院正,想来也没人敢说三道四!你仗着自己有些法术在身,在皇宫之中屡次犯上作乱。朕今日不处理了你,我朝宏图大业恐怕永无实现之日!” 唐渊处在大殿门口,听得稀里糊涂。但是他却捕捉到一句话——崔珏竟然是地府的判官! 他看向崔珏,表情愣怔,似乎没有办法消化这个消息。 崔珏却没有功夫向他解释,而是语气沉静地告诉齐赟:“陛下,你已经得到了这个天下,且已获万民归心,应该知足了。不管齐家祖上与高家的龃龉是如何解决,但毕竟现在已经尘埃落定,没必要让故事重演。 “陛下迟迟不愿放下旧时恩怨,还要在四方挑起战事,我实在不能允许这种情况发生!天下百姓的命,也是命。当初北境已何其惨烈,历历在目!之后,高将军为了天下安定,甘愿献出帝王之位……我实在不明白,你为什么还是不满足?” 齐赟听到崔珏将自己祖辈这数十年来所做的事情一一道出,心中更加恼怒。“你给我闭嘴!你有什么资格来评判当朝的天子?你不过是地府的一枚弃子!朕告诉你,如果你愿意像申道长或者天庭诸神那般识时务,尽力协助相助于我,我便保你平安,也可以给你加官进爵!但是你要是不识好歹,非要与我作对,也别怪我心狠手辣!” 此时,在结界里的申公豹技高一筹,魏徴力有不逮。 原本申公豹也不过是阐教一个小小的神仙,法力并不高强,天分也不如姜子牙,他的师傅甚至都对他的师徒之情都非常淡漠。 可是,自从申公豹被囚禁于北海海眼这数万年,他被以东海的丰富物产供养,北海的珍奇异宝增加修为,他在北海之眼的所获得的功力甚至都远在地府的这几个判官之上。 眼下,魏徴已经无力再过支撑那结界。冰霜似的蓝色光芒似乎在不断吞噬着火热的红色光芒。 崔珏知道,这情况已是不好!待申公豹将自己的法力全部覆盖于他和魏徴的结界之内,魏徴将会被打碎元灵,三魂七魄离体。到时候,就算是蒋歆来了,也只能救回一具行尸走肉。 他现在顾不得自己的安慰,将手中的软剑挽了个剑花,便又冲进二人斗法的圈子中去。 齐赟看见他的行为,先是愣怔,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当他反应过来崔珏其实是想救魏徴的时候,心下大喜,挑起长剑便跟在崔珏身后,希望趁他救出魏徴之时,最是警惕降低,将其一击毙命! 可就在此时,齐赟的手中的剑却被一支金牌令箭打偏,第三次杀死崔珏的机会也没有了。 齐赟恼羞成怒,看向令牌飞来的方向,只见自己的外甥唐渊站在那里,茫然失措。 他恶狠狠地吼道:“唐渊,你如果不忍心伤害他,就给我滚远些,不要耽误我的事!他这条小命,我今天一定是要取到!” 而就趁着这个空当,崔珏将手中的软剑掷向结界。 崔珏灵力虽然消失,但是他的软剑却是仍旧保存着法力,否则也不会在他以凡人之躯进入地府之时,这软剑也发挥了重大的作用,护他全程平安。 只见那软剑仿佛自己有意识一般,绕着结界转了一圈,突然插在了二人的中央。 申公豹法力就算再高强,就算黏住了魏徴,也扛不住这软剑的猛的一击。 申公豹迫不得已收回了法力,魏徴被弹出去数米之远,一口老血吐了出来。 申公豹看他狼狈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看来魏大人在人间驰骋多年,又到地府养尊处优,根本抵不过本老道这一掌!” 八十七 命悬一线 目前大殿的情况,一方是两个没有法力的凡人崔珏和唐渊,一个受了重伤的神官魏徴;而另一方有法力深厚、忍了一肚子仇恨的申公豹和满怀野心、期望以此为契机称霸天下的齐赟。孰强孰弱,一目了然! 显然,齐赟认清了当下的形势,狞笑着走向了自己的外甥:“临润,我知道,你与元靖交好……可是,他已经成为阻碍我朝宏图大业的绊脚石、拦路虎! “想必你也听到了,他是地府判官,你们之间的交情,不过是他在利用你。你还愿意为你这段虚无缥缈的友情而背信弃义吗?忠孝礼智信,你愿意为了他全都抛下吗?” 唐渊瞠目结舌。他与崔珏相识以来,虽然感情日渐深厚,可是对于崔珏的身份,他始终心存疑虑;甚至对于崔珏的出现在鉴阳城,他曾经利用长公主府的亲卫暗中调查。 今天在这大殿之上,他是终于明白了这崔珏为何每次都能被牵扯其中,为何又能次次化险为夷。可是齐赟问他的话,他也没有办法回答。 如果是在几年前,他自然是秉着忠君思想,站在自己的皇帝舅舅这一边。可是这段时间,自家府里的权力被削夺,亲卫被解散,母亲和父亲整日战战兢兢;从小一起长大的蔡姐姐被杀了,而且被舅舅制成了一种乐器;新晋选秀的上官小姐变成一具骸骨,现在就摆在大殿之上……桩桩件件都骇人听闻,而且齐、高两家的秘事也渐渐浮出水面,眼前这位皇帝舅舅似乎并不像自己以往认识的那样。 齐赟看见唐渊迟迟没有反应,冷笑一声,手起剑落,刺向唐渊的心口。 虽然他在世的亲人已经没剩几个了,可是只要有人阻挡他征伐四方,无论是不是亲人,都是该死的! 唐渊没想到,自己的皇帝舅舅竟然亲自动手杀他,一时间愣在了原地,忘记了躲闪。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身影闪过,挡在了他的身前。 齐赟一剑穿过了崔珏的肩头。 唐渊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虽然以往无论是在鉴阳城,还是在京城,他看过无数尸体,可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相识的两个人兵刃相见。 当看见崔珏的鲜血喷涌而出,溅了对面齐赟一脸,他更加愣怔。半天才缓过神,他赶紧扶住崔珏的肩膀。 崔珏借助唐渊这个支点,将软剑缠在了齐赟的长剑之上,用力一拔,竟然将自己肩头的剑拔了出来,鲜血更如涌泉般喷了出去。 这本是违反常态的。 可是崔珏知道,自从他上次进入地府阴山之心后,蒋歆在他的身体里注入了灵力,生怕他再回阳间受到侵害。 可惜这股灵力并不能由里及表,只能护住他的平安,却并不能让他使出来。 现下他被刺了一剑,身体破损,灵力随着鲜血喷涌出去,他的生命也在不断地消逝。 可是,这么做是有一个作用的——身为凡人的齐赟是受不住崔珏鲜血中的的灵力,沾染上神官鲜血就会遭到反噬,之后会病入膏肓、日渐消瘦,不必等他掀起战争,便可能油尽灯枯。 可怜崔珏身为地府判官,最后竟然用这种方式与人间暴君同归于尽,方可避免这场浩劫,实在令人唏嘘。 魏徴在地府为官,实在太了解崔珏这么做的目的。他赶忙奔了过去,想用自己的法力将崔珏的血止住。 可惜他的身形刚动,就被申公豹拽住了! 申公豹笑得愈发开怀,“玄成,我就说过,这么些年,你的功力退步许多,再也不见当年你辅佐唐皇时的意气风发。” 魏徴努力挣扎,想要脱开他的掌控,可惜却纹丝不动。 齐赟被鲜血淋头的景象吓了一跳,急得大喊:“道长,道长,这是怎么回事?” 申公豹满不在乎地说:“这位地府小判官要与你同归于尽!他的鲜血应该是带着灵力,不是你这等凡人能够承受的,这血液喷到你的身上,就是你的死期将至!” 齐赟吓得连连后退,可是崔珏的血液已经都沾染在他的头脸上。 他赶忙扔下手中的剑,连滚带爬地跑到申公豹的身前,“道长救我,道长救我!” 申公豹缓缓站起身,一手拿着拂尘,一手拎着魏徴的手腕,十指紧紧地扣住他的脉门,笑道:“陛下,我怎么救你?与你同归于尽的,可是地府的判官!我也不过是一个被师门放弃的老道士,我哪有办法救你?” 齐赟脸色煞白,扑通一下跪在地上,“道长,你不是想要《山海经》吗?我让天下臣民替你寻找!你不是坐拥天下吗?没有我,你又怎能名正言顺坐拥天下?当初你能帮助纣王,为什么不能帮助我呢?” 说完这句话,他意识到自己失言,又紧紧地闭上了嘴。 当初商朝气数已尽,申公豹勉力维持,却也无力回天。而今,他又来辅佐自己,难不成自己的齐家王朝也要就此葬送? 齐赟的心思瞬间万变,整张脸也变得阴郁起来。 可是,申公豹却没有注意他的情状,依然使用拂尘勒住魏徴的脖子,想要这次将他和崔珏这对挚友一网打尽。 而此时的唐渊终于反应过来,赶忙用手按住崔珏的肩膀,希望能够止住他的血。 可是凡人怎么能修复神仙的创伤,崔珏的鲜血依然是汩汩地流了出来。 唐渊慌乱地问道:“元靖,这可怎么办?” 崔珏苦笑一声,“你不必惊慌,我暂时不会死。只要天下能够免于战争,我情愿遭此一难。 “临润,你听我说。北境之地需要一个强有力的人压制住北境之城和异族,让他们不再起争端。此外,还要为草原各族增加口粮,发展农业,否则他们依然会不断地掠夺城中百姓。如果单纯发动战争,只能让人命去填……” 唐渊快要哭出来了,“你还说这些做什么?” 突然,崔珏感受一股灵力注入体内,自己流血也慢慢止住。他回头一看,惊喜万分,“你怎么会来这里?” 八十八 阎王救人 蒋歆起手捻了一个太极金光诀,在崔珏和唐渊的周围设下了一个结界。 他回身起势,直奔申公豹而去。 申公豹看见蒋歆突然出现,也是吓了一跳;随即反应过来,把身旁的齐赟甩向了蒋歆。 齐赟看见迎面一个身着玄袍的男子,不知道这是何人,只觉得自己在空中飘了半晌,又被这男子甩向了大殿角落。 他本以为此下周身的骨头都会碎掉,却不想落地时轻飘飘,仿佛自己是一片树叶,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待他回过神,吓得赶忙缩在角落里。 他不知道来者何人,只知道看样子法力不会低过申公豹。 申公豹见齐赟没能阻挡蒋歆的攻势,看向手中另一个人质魏徴。 魏徴此时才抬眼看见蒋歆,惊呼:“蒋侯,你怎么会在此?” 蒋歆语气沉静,“申道友,北海三万年看来并没有让你接受教训,竟然还在执迷不悟……” 申公豹将魏徴的脉门锁得更紧了一些,怪笑道:“蒋子文,就算你受了后土娘娘的法力又如何?也不过是在地府做一个小小的神官。莫不如,你跟我一样,打碎这破旧的三界,重建一片新的天地。你我二人联手,天地可不是我们的囊中之物吗?” 蒋歆没有说话,手中换了金刚伏魔诀,一道金光刺向了申公豹。 申公豹躲闪不及,将扣住魏徴脉门的手放开了。 魏徴机敏地就地一滚,进入了崔珏他们所在的结界之内。 眼下三人被罩在结界之中,而蒋歆与申公豹对峙,在大殿角落里还一个瑟瑟发抖的齐赟。情势再次发生变化! 唐渊终于缓过神来,悄声问道:“元靖,这又是什么人?” “阎王!”崔珏甩下两个字,眼睛不错珠地盯着蒋歆。 唐渊今天晚上接受了太多不能理解的现实,两眼一翻,竟直挺挺地昏了过去。 这把魏徴吓了一跳,赶忙问道:“元靖,这可怎么办?” 崔珏回头看了一眼,“不用管他,让他晕着!” 而此时结界之外,申公豹和蒋歆两人之间已是剑拔弩张。 申公豹还是不死心,做出一派长者的样子,循循善诱:“子文,你在地府恐怕也是郁郁不得志吧!作为后土娘娘唯一真传之人,却只能在地府之中做一殿阎王。在你之上还有酆都大帝、地藏王菩萨、东岳大帝、四方帝君……他们从道法、灵力,还是人品、气度,都不如你,你怎能甘愿在这地方委屈着?不如像我一样,受了委屈就再寻出路,总会另有一番天地!” 蒋歆不为所动,依然没有任何言语。 申公豹装模作样地长叹了一口气,“子文,你还是仙寿太短,不知道这天地人间总是有许多不公。唯有冲破诸多限制,才能换得锦绣前程!你看,我在师门已经修炼万年,不想师父竟把封神榜交给了姜子牙一个区区凡人;而姜子牙公报私仇,只给我分得一个小小的东海分水将军,说到底不过是把我发配至海眼之处。你想必与我感同身受,难道真的不想一展雄图霸业吗?真的愿意在那群老家伙的手下委屈自己吗?” 听到这里,蒋歆突然问了一句话:“天下乱象恐怕并非你一人之所为,还有谁,一起说出来吧!” 一句话噎得申公豹半晌没有想出应对之语,于是恼羞成怒,将手中的拂尘注入法力,甩向了蒋歆。 这把拂尘刚才已经被魏徴损坏了两次,此时已经是破烂不堪,没有办法承载太多的法力。 蒋歆手指微动,整个拂尘碎成几截,再也不能使用。 申公豹知道蒋歆不比魏徴,不会轻易受制于人,于是又把开天珠掷了出去,希望能够像当初击中姜子牙的命门一般击中蒋歆。 可是蒋歆只是微微一动,挥袖便将这开天柱收入囊中,依然冷面冷心地说:“申道友竟舍得送我这么贵重的礼物,在下却之不恭了!” 申公豹脸色惨白。在他手中能拿得出手的武器,也不过就是这两件。现在,一件被蒋歆毁了,一件被蒋歆收走,他心里怎能不慌? 申公豹姿态柔软,又开启了游说模式:“子文,我也算是与你相识多年,怎不知你的委屈?就像这一次,明明是崔元靖有错,你却要被罚囚禁于不知名之处……看来你已经逃脱出来,我也深感欣慰。之后,你还要为这不公的天道受多少委屈才好?” 蒋歆看他一眼,”你还有一把宝剑,为什么不使出来?” 这句话再次噎得申公豹不知道如何接下句,梗了半天,拿出压箱底的本事——起了五行真妙诀。从他指尖泛起一道白光,只逼蒋歆的门面。 蒋歆依然是轻挥衣袖,在面前成就了太极金刚圈,打散了这道白光。 申公豹知道今天是占不得什么便宜了,长啸一声,他的坐骑——一条凶猛的白虎从殿外破窗而入。 申公豹跨坐其上,咬牙切齿道:“蒋子文,你执迷不悟,终有吃亏的那一天!你想守天道,我倒要看看这混沌的天道,你要怎么守下去!” 说罢,他便骑着白虎乘风而去,只留下殿中一片狼藉。 蒋歆回手,撤掉了附在他们三人之上的结界,告诉魏徴和崔珏:“玄成,你将上官兰的骸骨好好安葬,我会带走她的魂魄进入地府,让她尽快转世为人。至于上官家父女二人被杀一案,元靖,等唐渊醒后,让他尽快着手探查。” 崔珏有些错愕,“这件事难道不是申公豹所为?” 蒋歆垂下眼没有看他,只是说了一句:“人心险恶,天机不可泄露!” 崔珏立刻明白了,或者说他早有心猜想,只是蒋歆把这话给摆到了明面上。他看看尚在昏迷中的唐渊,又看着躲在角落里的齐赟,心中感慨万千。 “皇权至上,临润恐怕也力有不殆。”崔珏知道唐渊即将面临的处境。 “天下可易主,”蒋歆说完这句话,又压低了声音,“申公豹只是元始天尊座下弟子,他一人并不足以搅动人间。” 八十九 舅甥对峙 唐渊悠悠转醒,看见一道黑色身影在眼前闪过,又要晕倒,却被崔珏一把按住,“阎王已经走了,先别昏过去!” 唐渊睁开眼睛,看着崔珏,可怜兮兮地问:“你们这些阎王、判官,为什么要到人间来,是要带走我吗?” 崔珏无奈道:“你我相识数年,我要是想带走你,也不会留你到今天!” 唐渊想了想,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也就放下心来。 抬头,他看见已经瘫坐在角落里的齐赟,挣扎起身,喊了一声:“陛下……” 齐赟终于回过神,看了看崔珏的脸,又看了看自己的外甥,突然站起身来,走到他们面前,目光阴冷地看着眼前这三个人。 唐渊算是明白了,自己的舅舅现在已经将称霸天下作为自己的执念,任凭别人说什么,他也是听不进去。 他看齐赟的眼神,怕是要趁此机会结果了崔珏和魏徴的性命,一个闪身便挡在了二人的身前。 魏徴暗自运气。 虽然申公豹伤他颇深,可是他毕竟还有神力护体,所以调整内息,很快便恢复了体力。虽然灵力受损,法力也暂时施不出来,但是对付一个凡人还是绰绰有余。 只听唐渊坚持恳切求道:“陛下,我朝建国不过数十年,百姓还在休养生息之中。北境之地原本纷乱不堪,亏得先帝励精图治、雄才大略,才让他们得以安稳度日。眼下实在不是再起纷争的好时机!” 齐赟眼神冷冷,心里却被他这句话掀起惊涛骇浪。 曾几何时,他的父亲也问过他们如何看待北境之战,只有长公主秉承休养生息的想法,而其他皇子都想以此战建功立业。 犹记当年,先帝问过主战的皇子们一句话:“天下粮收几何?税收几何?盐税几何?火税几何?铁税几何?举全国之力能够撑过几场战役?” 齐赟还记得自己的嫡兄被先帝驳了面子之后,心里甚是不服,嘟囔一句:“如果什么都怕,这仗我们是打不了,就没法打了!我朝百姓多如牛毛,自然是能经得起消耗,何必为他们考虑那许多?” 先帝愤而斥责:“住口!孟子有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如果将百姓的性命填补进去,那么以后朝廷将由谁来供养?当初便是因为前朝暴虐,引得天下群雄纷争。而今,我们不过立国数十年,便要重蹈覆辙,怎么对得起祖宗基业?” 自己的嫡兄原本是皇位最有力的竞争者,经此一事便失了君心,从此以后一蹶不振,最后竟抑郁而终。 先帝在此次考较之后,告诉他们:“百年之内不得再起干戈!” 这句话只有长公主听了进去。 显然先帝也深知此理,可惜在他的心中,皇位便不能交给女子,便给长公主留了一队亲卫,让她用以自保,而皇位则传给了最不起眼的庶子齐赟。 可是,齐赟的心里并不认同先帝所言。他认为,天下之事,争的就是名正言顺。本朝建国便受了许多质疑,正因如此,才应该一举拿下北境之地,堵住民间悠悠之口。到时候,即便高家后人再次兴风浪,就可以妖言惑众、忤逆之罪将其斩草除根! 齐赟心中百转千回,更加坚定自己的想法。 他眼神灼灼地看向唐渊,语气冰冷:“临润,你受你母亲的影响实在太深!天下如果想求得太平,仅靠妇人之仁是不行的!而今有得道仙尊愿意为我朝效力,你却多加阻挠,莫不是怀着不臣之心?!” 唐渊被他就这句话吓得如遭雷劈,语气悲切地喊道:“陛下,我与您骨血相连,怎会有不臣之心?!” 齐赟神色依然冰冷,“既如此,那么你最好按我说的去做,现在杀死你身边的这两个人!” 唐渊愣了,“陛下,他们两个可是地府的神官啊!” 齐赟抬起剑,抵在唐渊的喉咙上,“那又怎么样?现在他们两个已经身受重伤,以你之力完全可以杀了他们!他们都想阻碍我的宏图大业。你现在不杀他,难不成想让他们杀了我?” 唐渊颤颤巍巍地说道:“陛下,如果弑神,以后会遭天谴的!这两位神官也只是想要救回上官小姐,阻止那邪道做法,并没有与您作对的意思啊!” 齐赟冷笑一声,“天谴?我身为真龙天子,自然受天庭庇佑!难道你刚才没有听那位道长所说吗,我怎么可能会遭到天谴?” 唐渊知道自己已经完全说服不了齐赟,只能直挺挺地跪在那二人面前,阻止他伤害他们。 齐赟知道,申公豹逃走,可能是将自己放弃了。而他唯一翻身的机会就是杀死两个神官,再次换取申公豹的信任。 尤其这两个人执迷不悟,刚才申公豹百般拉拢,却也不见他们动心,可见这二人是不会听命于自己的!与其留着隐患,还不如现在就结果了他们,免得以后多生事端。 想到这里,齐赟将剑从唐渊的喉咙挪开,准备刺向崔珏。 就在此时,他的剑停在了半空之中,不受他的控制。 魏徴的灵力已经恢复,沉声道:“齐赟,你乃人间帝王,应该知道水亦载舟,亦能覆舟。天下百姓刚过了几天安稳的日子,你便又要挑起事端,还要征战四方,这可都是用人命填的! “你祖上夺了高家的功劳,又陷高家于不义,并且蒙蔽天庭、修改天命,使从龙之命变成了真龙天子,这一切可以都不与你计较。毕竟你祖上已经还天下一个太平;你父亲是守成之君,但却也心怀慈悲,不愿再多生事端。所以,即便是你们齐家的皇位来路不正,三界也并没有多加苛责。 “眼下,你却要重蹈前朝的覆辙,穷兵黩武,弃天下百姓平安于不顾,只求自己一己私欲。可见你的气数将尽,不能再为人间之主!” 齐赟被他说得恼羞成怒,“你不过一个小小的地府神官,竟然敢大放厥词?!天地人三界帝王,我是其中之一,自然有天庭庇佑!你竟然敢口出狂言,阻拦天下大势,我岂能容你?!” 九十 魏徴前缘 双方对峙中,魏徴的体力已经悄然恢复。 突然,他霍然起身,长袖一挥,将上官兰的骸骨卷入崔珏的怀中,反手扯住崔珏和唐渊,突然在齐赟的面前消失了。 齐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一愣,长剑举在手中,不知如何是好,心下有几分害怕,更多的是恼怒。 三人飘荡在京城半空之中。 唐渊心里有几分害怕,可是眼下的情况,他也不得不开口问道:“这位仙君,你要带我们去哪啊?” 其实魏徴也没想好,他看了看左手边的崔珏。 崔珏拢了拢怀中上官兰的骸骨,“咱们先去长公主府吧!” 这个主意深得唐渊之心,“好好好!我的府院和父亲母亲的院子不在一起,你们去我那里,应该不会被人发现。咱们有什么事可以从长计议……”说罢,他又瞟了瞟崔珏怀中的上官兰,“额,到时候也可以把上官小姐好好安葬了……” 崔珏也正有此意。唐渊是个凡人,他也没有灵力,与地府相关的地方阴气过盛,会侵害他们的阳气,折损他们的阳寿,所以断断不能去的;可是人间所有的地方,哪里不是齐赟的江山,同样是无处躲藏。 思来想去。最危险的地方反而是最安全的。以齐赟的聪明定是会猜测,唐渊不敢回家,生怕牵连自己的父母;而他们反其道而行之,回到唐渊所在的别院。 在魏徴法术之下,三人平稳地落在了唐渊的别院,没有惊动其他人。 魏徴左右看了看这个四方小院,露出今晚第一个笑容,“没想到唐家世子所居住的地方竟简朴如斯。在下佩服!” 唐渊左右看了看,也拿不准他的意思,含糊道:“我常年不在家,这院子修大了也没什么用,倒是今晚得委屈元靖和这位先君在这里挤一挤了。” 魏徴婉言谢绝:“在下还得回到地府,没有办法多做停留。”说完这句话,他的眼神停留在崔珏手中上官兰的骸骨,突然单膝跪地,拱手施以一礼,“府君,烦请你……” 崔珏单手将他扶起,“玄成,你自不必多说,我定会好好安葬上官小姐,请你放心!” 魏徴起身,再次拱手,“我自然相信你!我已在整个院落设下结界,除了你们二人以外,其他人都可活动。你们二人只能在此结界之中,是被其他人看不到的。因此,吃喝之事还得自寻办法!” 唐渊摆了摆手,“放心吧,这毕竟是我在这院子里长大的,我自然有办法!” 魏徴颔首告辞,转眼间便消失在院子中央。 待他走后,唐渊吞吞吐吐地说:“元靖,呃……府君,呃……仙君……” 崔珏摆了摆手,“行了行了,你还是叫我元靖吧。我现在也不过是凡人,那么多名头都用不上的。” 唐渊从善如流,问出自己憋了半天的疑问:“我这府邸虽然算不上奢靡繁华,但在京城中世家公子的居所之中也算是数一数二的雅致,刚才那位仙君为什么觉得我还挺朴素的?” 崔珏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刚才那位是赏善司判官魏玄成,前世就是初唐之时的一代贤相魏徴。他为人简朴,却也见识过大唐风华。唐皇的各位皇子虽不敢说是竞豪奢,但也个个府邸也是金碧辉煌。他看见你这别院,心里是高兴的。” 唐渊吓得瞠目结舌,“刚才那位仙君竟然是魏徴魏贤相?他死了以后竟然去地府做了判官?” 崔珏解释道:“魏徴原本就是天界神官。当初他下凡历练,是为了帮助唐王李世民平定天下。当时人间刚刚经历了天下混战,又经历了隋末的群雄逐鹿,百废待兴,百姓急盼战事消弭。魏徴作为神官,自然责无旁贷地去协助唐王安定人间,让人们休养生息,以待后世繁衍。” 唐渊捂住心口,“没想到,没想到!我竟然能看见初唐之时的贤相魏徴魏大人!这位上官小姐又是谁?为什么魏相会如此关注她?” “这位上官小姐就是魏夫人的转世。”崔珏叹了一口气,“玄成他为人忠贞不二,性情刚直简朴。生前病重之时,唐王曾经赏他千两黄金,赐他豪宅楼阁,可是却被他拒绝了。彼时,他已病入膏肓,多亏了上官小姐的前世——也就是魏夫人裴氏纺纱织布,辛勤劳作,维持家用。 “后来他病重不医,撒手人寰,唐皇曾经命百官九品以上皆负丧,给羽藵鼓吹,陪葬昭陵。可是魏夫人却说,魏徴生平简朴,今葬以一品羽衣,非亡者之志。悉辞不受,最后以布车载灵柩而葬。他们夫妻伉俪情深,心意相通。今世虽不能再续前缘,也愿保她平安。” 想到这里之时,唐渊突然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我记得史书曾经记载,唐皇曾经推倒过魏相墓碑,他可是因为什么事失了君心?” 崔珏告诉他:“此事也是大有缘由。当初,玄成举荐两名官员,赞他们有宰相之才;可是唐皇却对这两人嗤之以鼻,又加之于传闻魏徴对其大不敬,因此火冒三丈,取消了衡山公主与玄成长子魏叔玉的婚约,还推倒了他的墓碑。 “后来唐皇东征高勾丽失败,想起玄成生前曾经劝他不要东征,便坦然承认错误,重修了他的坟墓。唐皇此人心有大志,知错能改,堪称一代明君圣主!” 唐渊听了这话,也不禁唏嘘,许久又回过味,“元靖,这话可是不老实了!你这言外之意,我的皇帝舅舅便不是明君圣主,听不得人劝了?” 崔珏点了点头,“我没有不老实,我就是这个意思!” 唐渊被他一句话噎得气结,又想起刚才大殿之上他这个嫡亲外甥也险些命丧剑下,的确无法反驳,一时气闷不再开口说话。 崔珏也不想在此事过于纠缠,把上官兰的骸骨捧了出来,“你这院子前有案山,后有靠山,中有名堂,水流曲折,可谓是风水宝地。上官小姐葬于此,我也不枉玄成所托!” 九十一 安国夫人 上官兰的骸骨被葬在庭院一丛菊花之下。 天色已经泛白。崔珏暗叹了一口气,这一夜总算过去了,接下来一段时间地府和凡间想必都会消停不少。 突然,一个戎装女子突然出现在二人面前。 唐渊已经被这一夜的变故惊得无法再有所触动,按礼数拱手行礼,转身问崔珏:“这位仙君又是谁?” 崔珏上前,微微颔首,“安国夫人有礼了!本月是你执掌花期。” 梁红玉福了一礼,“见过府君!” 崔珏虚虚抬手,示意她免礼,”这女子也是苦命人,还望你能高抬贵手。” 梁红玉听到这话,脸色微微一红,“府君说笑了,我也只是奉命而行。” 崔珏的脸色终于缓了一些,“我知你也为难。可是你也知道,地府现在已然大乱,蒋侯不知被囚禁在何处,张洪把持着地府生死簿,其他阎王、判官皆被天庭威胁拿捏……” 他侧身让了让,露出身后的菊花,“这位上官兰小姐就是玄成前世的夫人转世,现在已经香消玉殒。既然地府已然如此,不知天庭还有什么不能放过?” 梁红玉是名将韩世忠的妻子,忠君爱国,为人刚直,曾经亲身上战场,因此死后才被封为九月菊花当值花神。 此时,她受天庭管制,不得已为难崔珏,心中本已经是大不情愿。再听到崔珏语气淡淡地讲出当下艰难,更是让她觉得无地自容。 一时间,她垂头立在花丛一侧,不知说什么才好。 崔珏知道自己在凡间的时候越来越长,脾气秉性也与当初在凡间历练时越发相似。 当初崔珏可是以脾气暴躁著称,身为文官却能制服猛虎,根本不是现在这谦谦君子的模样。 他敛下心神,不敢再放纵自己的秉性,语气沉静下来,“安国夫人,着实抱歉!地府已是危急存亡之际,我自然难以平复心绪。” 唐渊看他二人说话间似要产生龃龉,赶忙打了圆场:“你们二位仙君都能看见我吧?要不咱别在这花前月下……”说完,他抬头看了看天空,“日下……要不进了凉亭里,慢慢叙说,可好?” 梁红玉看了一下唐渊,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他的提议。 其实,她今日从百花谷中出来的时候,王母已经将崔珏周围发生的事情都与她细细说过。此次前来,她就是要搅乱一池春水。 天地各界帝王之中,王母虽然势单力薄,但有众仙女拥趸,也是暗结一股力量。 天庭之中,玉帝的权势滔天,炙手可热,愿意敕封人间帝王齐赟真龙天子之命,放任他与地府争斗,以待坐收渔翁之利。可是,王母又怎会容他独得好处,适时地参与其中,希望能够分上一杯羹,甚至取而代之。 梁红玉坐在庭院里,仔细看了看唐渊和崔珏。只见他们二人周身若隐若现银色的光晕,知道这是魏征设下的结界。 她绢帕一挥,在庭院周围再设一层结界,终于能够大胆地开口:“府君,我知地府现在动荡,敢问府君未曾向酆都大帝求助吗?” 崔珏摇了摇头,“酆都大帝自有他的难处。” 梁红玉心中酸涩,“自从后土娘娘以身化道,凡人若想得道成仙,必须经过天庭的首肯;就算得道,之后亦是为天庭所用。十二个姐妹皆是如此,府君也知道我们的难处。” 崔珏自然知道。自从上次地府重造,再也没有凡人进入地府为官,也没有地府神官飞升至天庭,两界变得形同陌路。 自从天书封神榜再现人间,天庭大肆封赏,力量再次充实;之后又得了人间帝王的臣服,显得地府太单力薄。 三界平衡一旦被打破,掌权一方的欲望便会无限放大,纷争又起,才有了今天这等祸事。 这道理,崔珏明白,梁红玉也明白,天庭更是明白。可是权力之美妙,又怎么能让各界帝王、神仙轻易放手,只得勾心斗角纠缠不休。直到谁最后赢了胜利,便是这三界共主。 可怜凡人辛苦劳作,寿命短暂,魂魄却被天庭利用;凡间又作为天庭与地府争斗的战场;死去的人无法复活,蒙受冤冤无法昭雪……一桩桩一件件,让地府众神心灰意冷。 可是玉帝和王母仍不满足,只想得到更大的权势,尽快成为三界之主。 听了许久,唐渊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垂足顿胸,“舅舅糊涂!如此说来,他受天庭庇佑,岂不是与虎谋皮?哪里会有好下场?” 梁红玉听到他这么说,脸上终于露出一丝丝笑容,“世子豁达,可是就像天庭众神无法抵挡权力的诱惑一般,人间这位帝王也不愿意放弃到手的权力。再者,他贪心不足,获取权力之余,还想要个名正言顺。” 唐渊当然是了解自己的舅舅,听到这话,老脸一红。缓了半天尴尬,他终于替崔珏问出这一早晨都想问的话,“不知仙君到此地是有何事?” 梁红玉知道,这也是崔珏想问的,只不过刚才他留着几分脸面,没有问出口。 她告诉二人:“此次王母让我到凡间把上官小姐的尸骨取走。其实,王母早就知道上官小姐是魏相妻子转世,也知道她的命格与孟婆大人相似,更知道此次上官小姐死得时辰巧合。可是,她却并不想追查事情真相,只想要把上官小姐的骸骨放入百花谷之中,由花神供养,最后成为新的精怪,为她所用。” 崔珏也猜到了,“的确,泰媪的八字乃是天地人间独一份;与她八字相似之人,必然更加容易获取灵力滋养。可是,王母又是怎么知道的?这些事恐怕玉帝都不清楚!” 梁红玉叹了一口气,“不瞒府君,我也并不了解。毕竟我是武将出身,与其他花神姐妹总有些格格不入;王母对我也不甚信任,只是因为我于本月当值,所以派我来取走上官小姐的骸骨……如果有可能,我得去地府把她的魂魄追回来。” 九十二 空手而归 崔珏听到梁红玉这么说,脸色冷了下来,“恐怕让安国夫人失望了。无论是上官小姐的骸骨,还是她的魂魄,我都不准备让夫人带回去向王母复命。这女子前世今生皆命苦,我已将她入土为安。至于她的魂魄,早已按着规矩进入地府。夫人要求,恕难从命,还请见谅。如果王母但凡有什么不满意的,尽可去地府寻找!” 张洪本是玉帝安插到地府中的眼线。为了搅乱地府,他早就掌握了生死簿,所以就算是梁红玉去了地府,也讨不到什么便宜。 崔珏故意这么说,倒不是想给梁红玉难堪,只是想让王母知难而退。 梁红玉看了一眼菊花丛,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我明白了!我也不为难府君,这就回去复命!” 崔珏拱手施了一礼,算作道别。 梁红玉走后,唐渊急忙问道:“元靖,元靖,刚才那人是谁?王母和玉帝又是怎么回事?他们不是老两口吗?” 崔珏听了这话,赶忙制止,“切莫胡说!如果被王母听见了,你可就要灾祸临头了。她最讨厌别人说她与玉帝有夫妻关系。至于安国夫人,她是宋朝女将,也是名将韩世忠的妻子梁红玉。” “竟然是梁将军?!”唐渊似乎大受震撼,可是更令他震撼的是:“怎的?王母和玉帝这二人竟然不是夫妻?” 崔珏苦笑道:“自然不是!王母娘娘与天地同寿,她的出身记载在地书山海经之上,原本居住在西方,后来历经三界动荡,才入主天庭;至于玉帝,他是在人间得道,成仙飞升,并做了天庭帝王之人。两人之间怎么可能是夫妻?差着辈分呢!” 唐渊听到这里实在有些惊讶,“凡人修仙还能当玉帝?” 崔珏告诉他:“自然!在上古三皇五帝之前,曾有昊天界,玉皇就是昊天界上光严净乐国王和宝月光皇后所生之子。他出生之时,身宝光艳,充满王国。他幼年聪敏,成年仁慈,将国中的库藏财宝尽善施于穷乏困苦、鳏寡孤独、无所依靠,痴儿残疾等等一切众生。后来,净乐国王驾崩之后,太子治政有方,继承皇位。不久,他就舍国去普明香严山中修道,功成超度。经过三千劫成为大罗金仙。又经十万劫,成为总执天道之神。又经亿劫,终于成为了宇宙的共主玉皇大帝。” 听到这里,唐渊已经有些懵了,“那我怎么没听过这个昊天界?” 崔珏告诉他:“玉帝成为总执天道之神不久,天崩地裂,三界混战,死伤无数,后来几位上古天神以身化道,换来三界重组,才有了当今凡间。你自然是没听过。” 崔珏挠了挠头,似乎有些想不明白。可是眼下这玉帝的身份不是他该着急的,反而摆在眼前的事情,却仍然没有解决之道。 崔珏看他一脸迷茫,知道他也无法理解三界重组再产生新的三界是什么样的体验。遥想当初,天地混沌,险些唤醒盘古大神。亏得后土娘娘以身殉道,重塑三界,才有了这数万年的安稳日子。就算商周争斗不休,也未曾动摇根本。 可是天庭享乐太久,权力膨胀,所以又要掀起腥风血雨。崔珏心中不免有些不耐。 唐渊看他的眼神忽明忽暗,越发冰冷,于是战战兢兢地问道:“元靖,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总不能一辈子躲在魏相的结界里,终归是要面对此事的。我想皇帝舅舅现在应该满城遍寻你我二人……” “你还记得蒋侯临走时曾经向你我使了个眼色,让咱们彻查上官父女的死因。”崔珏努力回忆和蒋歆分别的情景,“当时申公豹已经暴露真身,明确其乃齐赟身后谋划之人,可是蒋侯还让我们再行查探。可见上官父女之死,虽有申公豹的授意,但实际造成他们死亡的是普通凡人,也就是你的舅舅……” 唐渊想了想,“可是我的舅舅是皇帝啊,他如果想杀什么人,怎么会用这么笨的方法,自然是想杀谁杀谁!” 崔珏突然恍然大悟。虽然他们并没有看见过上官兰的魂魄,可是蒋歆却说上官兰的魂魄由他带回地府,可见那生死簿上是有明确记载的,阴阳户籍簿册也是对得上的! 这么想的话,申公豹应该是掐指算到了上官兰的死期,推波助澜,坐享其成,掐着她香消玉殒的时辰,取了她的魂魄,随后又得了她的骸骨用于制作法器。今时今日恐怕也是在申公豹的计算之内,过了这时辰,就算法器做成,威力恐怕也要大减。 想到这里,他一把抓住身边唐渊的胳膊,“是我想差了!这上官兰父女俩的确是被人害死的,并非是因为你的舅舅!既如此,还得尽快查探,不能让他们蒙冤而死!” 唐渊被他拽疼了,赶忙从他的手中抽出自己的胳膊,“你们地府这些神仙难道都查不到他们父女俩是怎么死的吗?还让我一个小小的推官去查探,说出去也不怕堕了你们这些神仙的名头!” 崔珏知道,蒋歆所在的阴山之心是有一面镜子,能够看到世间所发生的一切。可是蒋歆却不用这面镜子给予他们提示,只能说这件事发生在凡人之间,他作为地府神官不得插手,所以才暗示崔珏督促唐渊探案。 想到这里,他怼了怼唐渊,“别想那许多!地府自然有办法查出真相,可是地府也有地府的规矩——你们凡人在凡间发生的事情,还得自行解决。三界之内,互不干扰,不能因为这点事便破了规矩!” 唐渊听到这话,嘴里嘟囔着:“可是一会儿阎王一会儿判官不也都来救你了吗?你也是凡人啊!” 崔珏没有办法跟他解释,因为申公豹偷偷从东海之尾逃了出来,蒋歆他们也算师出有名。 只是现在还有一个隐忧,蒋歆是被酆都大帝亲批囚禁。虽然阴山之心对他法力颇有助益,但是毕竟是个囚禁之地,昨夜他偷偷溜出这几个时辰,不知道会不会惹怒酆都大帝,亦或是被人告到天庭。 九十三 九霄舞剑 唐渊不知道崔珏在愁什么,不过他有自己要发愁的事情,“地府那位蒋阎王是让我继续查探上官父女的死因,可是你我二人都躲在这结界之中,就怕皇帝舅舅找到。那我怎么去查案呢?就算是查了案,也不能过了明路交给官府,为他们父女二人沉冤昭雪啊!” 崔珏自然也想到了这个问题,问道:“你在府衙是否有相熟可信任的人?” 唐渊苦笑,“我回到京城,也不过到府衙任职数月而已,之后又身体抱恙在家休养,和府衙之内的人都认识不全。再说,京城遍地权贵,我这样一个身份尴尬的世子在府衙中没有谁会给我那几分薄面,哪里交得下朋友。又不像是在鉴阳城,我这周身气度,自然是出类拔萃的!” 这话虽然说的有些张狂,但也是唐渊真正心里所想。 崔珏失笑,又问道:“鉴阳城的捕头凌霄云可否托付?” “不行不行!”唐渊拒绝,“凌霄云在鉴阳城有公差在身,不可能随意跑到京城。上一次,他在京城交接了嫌犯之后,马不停蹄地就赶回了鉴阳城。现在鉴阳城管事的人虽然政绩平平,可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人!凌霄云用不得!” “凌霄云用不得……凌霄云……”崔珏有些失望,自言自语地嘟囔着这个名字。 唐渊听他不死心,赶忙摆了摆手,“你想找凌霄云过来,我自然是同意的,可是真的不可能!新任的鉴阳城知府是一个老顽固,从上到下治理得极其严格。皇帝舅舅不想让鉴阳城成为京城权贵的钱袋子、米袋子,正是看中了此人刚正不阿、不知变通这一点,因此才派出这样一个人去接手鉴阳城的事务。凌霄云在他手下早就没有那么轻松了……” “如果凌霄云不行,那你长公主府原来的亲卫又怎么样?”崔珏想起一个更好的人选,“我记得那位叫九霄的师傅,可是公孙大娘的后人,使得一手好剑法。” 唐渊听了这话,满意地点了点头,“这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可是那九霄师傅是武林中人,并非文官,哪里会查案探案?他更不会庙堂之上的勾心斗角!如果让他前来,最后却折了他的性命,可让我于心何忍呢?” 崔珏告诉他:“你且放心,你的舅舅勾结申公豹一事已经被王母知道了,玉帝很快就会知道。据我猜测,他接下来还得疲于应付天庭的诘问,不会有时间关注这样一件小事。当然,你也不必让九霄师傅抛头露面,只要暗中调查即可。” 唐渊想了想,“我们都囿于结界之中,也离不开这里,其他人也看不到我们,怎么能找到九霄师傅,让他来帮助我们呢?” 崔珏抬手看了看自己身上这淡淡的光晕,想起以前和魏徴一起修炼的日子,眉头紧皱。 突然,他抽出腰间的软剑。 唐渊赶忙躲闪一旁,生怕这软剑伤到自己。他几次看见崔珏使剑,知道威力甚大。 崔珏拿起软剑,轻轻割破了自己的手指,一滴鲜血滴到了桌面上,周身的光晕便蔓延到桌面,融在一起。 “果然如此,玄成给我们下的结界是以气血为媒,但凡你的血液滴在哪里,哪里就会与你的结界融在一起!”崔珏兴奋地说。 他想到办法离开这里了! 这话还没说完,平时搭理唐渊院子的花匠走进园子里,看见亭子的方向,揉了揉眼睛,又莫名其妙地离开了。他走时嘴里还嘟囔着:“这真是喝酒误事,现在眼睛都不好了……” 唐渊看着莫名其妙的花匠,转过头问崔珏:“他这是什么意思?” 崔珏想,大概是这花匠看不见这张沾染自己鲜血的桌子,所以才觉得奇怪。 他想了想,肯定地说:“不要管这许多了,这方法大概是可行的!” 唐渊一向相信崔珏,现在更是不得不信他了,“既如此,我们现在去找九霄师傅。我记得他拿了我的钱,还没有离开京城,说是多年在此地一直守护公主府,还没有好好游乐一番。我还给他安置了一个住处,咱们现在就去找他!” “也好!”崔觉将软剑收起, 唐渊之前给九霄安排的住处,倒也不远,离长公主府不过是隔了两三条街。 这住处原本是唐渊准备在成婚之前独立开府居住的地方,可是却不想一朝被派到鉴阳城蹉跎了数年;再回京城,又得了失心症,所以议亲之事就被耽搁下来。这个小三进的院子也没有派上用场。 这次亲卫解散,几个人拿了钱,准备回老家,却又舍不得京城繁华。唐渊就把自己这处小三进的院子借给他们,让他们好好领略一番京城的风光,再回家乡。 刚进院子里,他们就见九霄耍了一套剑法,不负当年诗圣那句“一舞剑气动四方”,果真是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 这套剑法相当精妙,女子舞便是美若天仙,仿佛是嫦娥下凡,妙舞芬芳;男子舞剑就显得宛如游龙,矫健灵动,雷霆之势,风起云涌。总之,这套剑法飘逸凌厉,气势仿佛开天破地,龙腾盘月,气势磅礴! 九霄也是看不到这两个人的。停下舞剑,他随手扯过挂在院子中的汗巾,抹了抹额头上的薄汗,又看了看手中的剑,既眷恋又决绝,“伙伴,你即将随我远离这繁华之地,回到那穷乡僻壤,也不知你是否愿意?蹉跎多年,从未让你饮血,真真埋没了你这把千年古剑!” 崔珏听到他这话,仔细观察九霄手中的那把剑。剑身长三尺,饰有七彩珠和九华玉,剑锋寒光逼人,想来是赤霄剑。 赤霄剑曾经随着汉高祖开国定邦,怎会流入到一个江湖游侠手中? 唐渊不知道崔珏在想什么,而是急匆匆地用发簪刺破了自己的手指,将血珠弹在了九霄的手腕上。 九霄低头看见手腕上一滴血珠,愣了愣神,抬头四处寻找,犹疑地喊了一句:“世子?” 九十四 托付九霄 唐渊乐了,“你能看见我?” 九霄愣愣地点了点头,“我自然能看见你,你不就在这站着吗?”他又看了一眼崔珏,“崔院正也在。” 唐渊给崔珏使了个眼色,压低了声音,“看来这法子果然不错!既如此,我们可以把事情跟九霄说个明白。” 九霄不明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您二位是什么时候过来的?我怎么没听到一丝响动?” 唐渊告诉他:“这件事说来话长,我们进屋再说……唉,其他人都在吗?” 九霄摇了摇头,“其他的师傅已经陆续都离开了京城,我还有一件未了的心事,所以要多留些时。” 唐渊好奇:“什么心事?我们可能帮得上忙?话刚说完,他又苦笑着摆了摆手,“帮不上,我们现在连人都见不得。” 九霄没有理解他的话,只是觉得他的话里话外似乎有些奇怪,也不便多问。他披上挂在一旁的长袍,指了指屋子正堂,“二位请进,我去烧些茶来。” 崔珏伸手拦住他,“九霄师傅先别忙,我们是有要紧的事找你。这件事听过之后,你切莫觉得惊讶,毕竟我们也是走投无路了。” 唐渊有些惊讶地看着崔珏。 崔珏这个人,无论是身在大牢,还是面对尸体,抑或是深陷险境,似乎一直都是胸有成竹。现在他竟然跟九霄说自己走投无路,着实有些吓到唐渊了。 九霄看他们的模样,也猜到了事情似乎并不简单。 待三人进屋落座之后。崔珏便将上官父女被杀两起案件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 九霄听完,摩挲了一下自己的下巴,“上官家这起奇案我是有所耳闻,现在竟然没有头绪吗?我记得,世子当时可是忙了好一段时间呢。” 唐渊听了这话,有些心虚,“九霄师傅这话说的忒不厚道!忙了一段时间,我也没有找出头绪……你莫不是在嘲笑我?” 九霄赶忙摆手,“没有没有,只是觉得这件案子如此曲折离奇,就连世子都没有好办法,我一介武夫能有什么用处?” 崔珏告诉他,“自然不用你亲自查,我们会跟着你,把需要查探的内容告诉你?但是我和临润现在都不能现行于人前,所以向众人告知真相一事,只能托付给你。不然,他们父女二人死不瞑目。” 九霄想起刚才二人出现时的场景,犹豫地说:“您二位为什么会不便现行于世人?” 说着这话,外面又回了一个人。 崔珏看出来,此人是那日与温良比试拳脚的赵师傅。 赵师傅打了声招呼,“九霄,你一个人坐在厅中干什么?” 九霄惊讶地看了看其他两个人。只见那两人神色淡淡,似乎并不意外赵师傅会这么说。 赵师傅看九霄愣愣地不理他,知道平时他性格孤僻古怪,也没有多问,只是摆了摆手,“我先回去歇息了,明天一早就要赶路回家乡。这京城我是不准备再留下了。” 没等九霄说话,赵师傅风风火火地离开了前厅门口。 九霄惊讶地看着其他两个人,半天没有说出话。 唐渊摊了摊手,“就是这样!我们二人得罪了陛下,一位得道高人心生怜悯,施了法术,让我们二人的身形隐匿在人前。只有被我们血液沾染的人,才能看见我们。刚才你手腕上的那滴血,便是我手上的。”说着,他展示自己手指上的伤口。 九霄即便不信也得信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得道高人为何如此能耐?” 崔珏知道九霄也未必真的想知道答案,“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你的先祖公孙大娘现在也已修道成仙,你对这件事应该是不惊讶的。” 九霄此时已平和心绪,哭笑不得道:“就算我家先祖已升仙,我又没见过;可是眼前二位却是实实在在地出现在我眼前,我怎可能不惊讶?” 唐渊有些不耐烦地说道:“这件事咱们容后再细说,现在急的是找到杀死上官父女的凶手!有了这个凶手,或许能躲过天地一场浩劫。” 九霄听他们说话是越来越玄乎了。 崔珏只得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中能够宣之于口、展示于人的部分告诉了九霄,最后叮嘱他,“这件事既牵扯皇家声誉,也牵扯两个女子的名声,还有那些神鬼之说未必能被世人接受,还望九霄先生能够保守秘密。” 九霄点了点头,郑重承诺:“那是自然!我既然答应二位帮忙此事,必然会守口如瓶。只是我还有些不明白,就算找到了杀害上官父女的凶手,又对这件事有何等帮助?难不成找到了这凶手,上官小姐的生辰八字还会修改不成?” “天之道,其犹张弓欤!高者抑之,下者举之,有余者损之,不足者与之,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道则不然,损不足,奉有余。孰能有余以奉天下?其唯有道者。”崔珏告诉他道德天尊化身人间先圣时说过的这句话。 不过,这句话对于九霄而言着实有些难了。他面露难色,似乎并不理解。 唐渊解释给他听:“如果能够找到杀害上官父女二人的凶手,那么上官小姐生辰八字原本圆满状态就会被这人赎罪报应满而溢,变得不那么圆满——过犹不及,就是这个道理!” 崔珏颇有些惊讶地看着唐渊,没想到他的悟性竟是这么高! 只可惜,九霄还是听不懂。最后还是唐渊告诉他:“你也无需明白,就老老实实地跟着我们去探案就好。记得,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先藏在心里,不要告诉别人。待有一日,你会见到合适的人选,便将查探的结果告诉那人。” 九霄想了想,问道:“连府衙的诸位大人都不能说吗?” 唐渊赶紧劝阻他:“府衙中人也是受陛下恩惠,你觉得即便说了这件事,他们又能帮你些什么?” 九霄毕竟看着唐渊长大,知道他不会害自己,于是点了点头,“好,我但凭世子和院正安排!” 九十五 考较武功 过了些时日,九霄拿着长公主亲笔书写的举荐信来到了京城的府衙之中。 知府看了举荐信,又看了看九霄,一时间踌躇不已,突然问道:“世子人呢?好久不见他来府衙了!既然是公主亲笔所写的举荐信,那你定然知道世子在何处。” 九霄一身短打,看起来就是江湖武夫,不甚标准地拱手施礼,道:“启禀大人,前几日世子入宫,再也没有回来。长公主曾说过,世子深得陛下喜爱,所以时常伴驾,不回来也是正常。再多的事情便是府上内宅的事情。我原本是亲卫,不适宜打探过多。您若是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可休书到公主府,长公主和驸马爷会为您解答!” 知府想了想,摆了摆手,又露出客气的笑容,“没有,没有,只是随便问问……” 九霄又扯出一个礼貌的笑容,得体的站在一侧,就等着知府做出决定。 一时间,气氛沉闷又尴尬。 知府左右翻看了一遍举荐信,笑道:“既然是公主举荐的,本官自然也不能怠慢。九霄先生原来是公主府的亲卫,既如此,那就任你为安抚使司副使,可好?” 九霄拱手,“在下不敢置喙,全凭大人安排。本朝惯例,入府为官定是要进行考校的,既如此,还请大人尽快安排,我随时可以上校验场!” 知府听他这么说,又知他曾是公主府的亲卫,猜想此人身上定是有几分功夫的,依然端着笑容,道:“择日不如撞日,就在今日午后!正好吏部派人考较京城官员考绩,不如连着九师傅的身手一并考验!” 九霄点了点头,“有劳大人费心了!” 有了长公主的举荐,再加上九霄自信满满的态度,知府也不愿耽搁时间,得罪他人。 很快就在府衙大院的校验场上摆下了擂台。 吏部官员近日原本是来考较京城府衙各官员的政绩,却没想到赶上了这样一件事。为首的员外立刻修书一封,派随从快马加鞭送至皇城之内,让当今陛下也知道此事。 此时,一直跟着九霄的崔珏和唐渊正在树下纳凉。 两个人虽然在结界之中,但是依然害怕阳光曝晒。 尤其崔珏,原本就是地府神官,灵力和法术都是靠阴气滋养,就算是化作凡人,也是不喜欢正午的阳光。 唐渊站在崔珏的身边,眼睛不错珠地看着校验场。 崔珏觉得奇怪,“怎的,你从小到大从未看过这般场景吗?” 唐渊看了他一眼,“自然!我从小到大,都是家里师傅手把手教着,哪有这样一群人在这儿比划拳脚的时候?你看,你看,九霄师傅在他们当中很是不起眼,到时候打不赢可就堕了我公主府的名声!” 崔珏信心满满,劝他:“你大可放心,九霄乃是公孙大娘的后人,自然不会太差。更何况,当初能被先帝选为亲卫的人,应该都是有着看家本领在身。你且放宽心!九霄如果能到府衙为官,之后查探案件将会顺利许多。” 唐渊听到这里,蹲下身子,毫不顾及形象地拍了拍脑袋,“说实在的,那上官严明的死因着实有些奇怪,毕竟府中各人看见他的时间和他的死亡时间就蹊跷无比;至于上官兰死得倒是清清楚楚,可是死因却是稀里糊涂。我到现在都找不到一丝的头绪,最大的可能性还是在上官家的这些家仆,或者是上官兰的庶弟庶妹之间……” 崔珏想了想,对于唐渊的猜测并不认同,“上官严明的庶子庶女年纪尚轻,怎会有此心计和力气?” 话一说完,他就闭上了嘴,把刚才想说的一半话又咽了回去。 说起年纪轻轻便足以毁天灭地的,那天上就有一位现成的!削骨还父,削肉还母的哪吒!当初,他在东海闹得天翻地覆,要力气有力气,要法术有法术,要心计有心机,龙王父子都折在他的手中。怎么就看轻凡人孩童少年,笃定他们心计不深? 此时,校验场上已经摆好阵势。 按照规定,先是九霄使了一套剑法。九霄的剑法师承公孙一脉,自然是毫无破绽俘。一套剑使完,他周身无半滴汗珠;刚才设计泼向九霄的水,也没有半滴落在他的身上。整个人就是清清爽爽的!” 唐渊不禁拍手称妙,“怎么样,怎么样!我就说我外公给我娘亲选的亲卫绝对不是等闲之辈!九霄师傅的功夫的确是称得天下一流!” 崔珏莞尔一笑,没有回话。 当初他曾见过公孙大娘舞剑。那剑法之精妙,简直天上难寻,地下难找。 九霄作为她的后人,自然也是功夫精进,只是和他先祖比起来稍逊一筹。毕竟公孙大娘的剑法传于女性,便于灵活闪动;而传于男性,虽然多了份力量,还是少了几分灵动。 第二场比试便是拳脚功夫。不过这拳脚功夫可不是自己演出来的,而是由府衙内的另一位副使上场对打。 这位副使早就憋了一肚子气。当初他是通过武举选拔进入京城,又靠家里打点疏通了许多门路,才进了府衙,做了八品末流小官。而今一个年近不惑的人拿着一封举荐信,便敢到府衙来讨官党,着实让他心里不服。 要知道,眼下本朝官员冗余,想要排到一个空缺,是有多么难!这位副使从中了武举到等到空缺,足足用了三年的时间。时光蹉跎,眼看着都到而立之年了他还没有升上七品武官。 副使越想越气,一声招呼不打,直奔着九霄的门面而去。 九霄以剑术见长,看起来明显是挡不住这样的拳脚。于是他接连后退了几步,眼神里闪过一丝恼怒。 唐渊在外大喊:九霄师傅,点到为止,你是要去当官的,可不是要去惹事儿的!” 九霄脸去眼神中的恼怒与不屑,很快转移身形;长臂一身,将副使伸来的拳头拦在了半路;反手又是一拧,竟将那位副使甩出比较圈外。 副使脸色涨得通红。 九十六 雨夜查案 武场考较之后,九霄便进入府衙,做了从七品武官。 经此一战,府衙众人心服口服,再也没有人对于他的到来随意置喙了。 不过,九霄作为一个末流武官,也只是在府衙中负责管理衙役们日常轮值,还有便是对他们进行考绩评价。一时间,他那一身绝妙的武功也没有什么可以施展的地方。 由于唐渊久不见人,府衙之内一直没有新的推官,知府便想在诸多文官之中选出一个推官补缺。 这件事知府已经上报吏部,受到了吏部的认可,就待备好人员进行考录。 唐渊躲在结界里,啃着九霄从路边买来的火烧,愤愤地说:“想我这锦衣玉食长大,何时受过这等委屈?还有,我只不过是几日不见,这知府便着急的要推选新的推官!当初我得了失魂症,一病数月,也不见他着急!” “他既然着急选人,甚至不怕得罪公主府,必然是因为有人告诉他,你再也回不来了。”崔珏说完这话,看了一眼唐渊。 唐渊惊醒,“原来如此!说这话的必然是我的皇帝舅舅!他正在满京城查找咱们两个,一定会告诉知府这件事!” “他是告诉了知府,但未必大张旗鼓寻找我们。”崔珏细致分析,“你我二人亲见他舞弄邪术,对背德道人卑躬屈膝,有失帝王之尊,自然不愿此事公之于众。所以,他必然不会大张旗鼓追查我们的踪迹,一定是在各级官府暗中发派密件,留意你的行踪。而京城的府衙尤为重要,所以他定是早早的通知了知府,你不会再回来了。” 唐渊想了想,沮丧地认可了崔珏的想法,“那我们该怎么办?” 崔珏告诉他:“今夜会有暴雨,让九霄师傅趁此机会去上官家查一查,到时候我们再想办法!” “晚上查案?”唐渊想了想,“也好,暴雨期间,巡逻的衙役大都偷懒,正是我们施展的好时候!” 当夜,暴雨就像夹杂着沙粒一样打在地上,打更人哆哆嗦嗦畏缩在墙角,不愿出去淋雨,巡街的衙役更是不知所踪。 九霄戴着斗笠,看着身旁躲在结界里,却依然的戴着斗笠的两个人,有些无奈地说:“结界竟然不能防雨?” 唐渊正被雨水打得心烦,懒得理他,上前一步敲响了上官家的大门。 里面传来一把苍老的声音:“在这样暴风雨夜之中,小少爷怎么能让我一个人去看门呢?” 一个少年的声音端着威严说道:“童管家,你在我家已是多年,现在竟然要欺主吗?” 童管家鼓起勇气说:“小少爷,我害怕,今天晚上这雷声不太对劲……” 少年的声音有些不耐烦,“好吧,那么我也去吧!” 门打开了,九霄三人看见童管家提着灯笼;一个小少年站在门里,一脸严肃地看着几个人,“你是何人?” 九霄拱手道:“在下府衙安抚使司副使,今夜特来查探上官老爷和上官小姐遇害一案。” 童管家哆哆嗦嗦地说:“哪有大晚上查案的,官爷这不是开玩笑吗?” 只听小少年突然开口:“既如此,先生请进!” 童管家没办法,只好多点燃了一盏灯冷笼,递给九霄。 几个人向后三院中上官严明生前的房间方向走去。 在穿过上官家的回廊时,五个人的影子在廊顶上不停的跳跃着,可是没人在意。 “各位,老爷的房间到了!”童管家消瘦的脸庞在微弱的烛光照射下,让人觉得像骷髅一样可怕。 上官严明的房间多日没有打扫,空气浑浊,一片黑暗。灯笼的光照进来就像掉进了无底洞一样,让人心里又不由升起一丝恐惧感。 这房间布置得非常古朴,在灯笼照映下显得更加庄严肃穆。微弱的烛光照耀在周围古董、壁画、家具上,各种形状的影子都在晃动,就像是许多巨大的蝙蝠。 上官家的这位庶子严肃地说:“敢问这位大人姓甚名谁?来日我定上府衙上道谢!” 九霄知道少年的这句话,不过是想留个证据,日后要去府衙上于核实,查证今夜这件事。 他气定神闲地告诉对方:“在下九霄,是受了唐推官的委托,来查探府内的情况!” 少年在案发的那两次都曾见过崔唐渊。他听到唐推官的名字,神情立刻放松下来,似乎已经相信了眼前这个人。 他拂了拂袖,“父亲的房间就在这里,不知有何查探?父亲和大姐的尸体已经送到了府衙,既不能入土为安,也不能弃之不顾。不知官府什么时候才能还给我们上官家?” 九霄听到这话,一时间脸上有几分不自在,“你也知道唐推官数月前得了失魂症,现在才将将转好。府衙内事情又多又忙,眼下还没有调查出个结果。再说了,你父亲上官严明遇害之时,你家竟有管家和小厮见过他,时间却完全不同。他们的供词听起来便是矛盾,不知小少爷有什么想法?” 少年拱了拱手,“九霄大人,不必叫我小少爷!在下上官竹,是上官府上的庶长子。我父亲死的那晚,我们几个儿女都在各自的房间里,着实不知道父亲死亡的时间。不过既然几个目击者说的都不一样,那肯定有人是在撒谎!” 童管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小少爷,小少爷,我可没有撒谎啊!那时候老爷刚出事,府衙就过来问话了!我当时记得清楚,过段时间再问我,我依然是那么说!” 唐渊没有理会他们的对话,而是仔细看了看上官严明的房间。这里似乎和数月前并没有什么两样。 他托九霄问道:“这数月间是否有人曾经到过这房间来?” 上官竹听了问话,摇了摇头,“官府已经将我父亲的房间上了封条,取走了尸体,我自然知道这其中厉害之处,当然不会随意进入房间。今天也是大人来,我们才打开这里的。” 崔珏听着他们的对话,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位少年。之前几次到这里查探,上官竹并不起眼,没有今日这般侃侃而谈落落大方。 九十七 再提旧事 唐渊突然靠到崔珏的身边,“元靖,你看这小子是不有些太过活跃了?” 崔珏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突然,他的眼神转向了墙上的一幅字画,落款“方山道民”;再看那字体,得王右军神髓,是不可多得的珍品。 崔珏没有回答唐渊的问题,只是略感遗憾道:“可惜你的师兄邢典邢同知已经外派出京城,不然这一次也可找他帮忙。” 唐渊突然一愣,“你怎么想起这个人了?他那臭脾气,说好听的是刚正不阿;说难听点,就是粪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这起案件,知府都不许他来插手,就是怕他吓到这一家子老弱妇孺……” 只听见少年上官竹对九霄冷冷地说道:“这位官爷,家父的居所,你看也看过了,查也查过了,想来没什么不妥之处吧?倒是我父亲和大姐的遗体什么时候能还给我上官家,让他们入土为安?” 九霄看了一眼这小少年,眼神驻停了一瞬,转而笑道:“小少爷莫着急,在官府查清之后,自然会将二位的遗体还给上官家。小少爷也莫要担心二位遗体会有损坏,已经保存在府衙的冰窖之处,存放多时也并无大碍。” 上官竹不着痕迹地咬了咬嘴唇,似乎在忍下一口气,拱手道:“那就有劳大人费心了!” 九霄看外面雨势渐停,而打更人也出来敲响了三更的梆子,知道这时候的确是不宜再久留。 崔珏也轻咳一声,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他扯出一丝微笑,有些僵硬,倒也诚心,“天色不早,在下告辞!此次多谢小少爷相助,在下对案情已经略有所得。请放心,我一定会竭尽全力为你父姊沉冤昭雪!” 上官竹脸色冷冷,“如此甚好!天色已晚,我不便多留,还请官爷自便!” 童管家提起灯笼,送到九霄的手中,“官爷这边请,老朽带您出府……” 九霄跟着童管家,按照原来的路走回上官府在院门口。 只听童管家说了一句:“大人请慢走!” 说罢,他便径直关上了大门,留着九霄一人在门外还没反应过来。 崔珏和唐渊伶俐,两个人在九霄身后溜了出来,险些被上官家的大门给夹到院子里。 此时,云消雨散,明月露出了脸。 雨后的街道清新的许多,气温也凉了许多。 九霄作为习武之人,并没有感受。 唐渊却难受得紧。在结界之中,别人看不到他,他也无法接触到其他人,可是冷热疼痛却是与常人无异。 九霄自顾自地问道:“世子、院正,你们今夜查看上官家这一番,可是察觉到有何不妥?” 唐渊已经来这里数次了,并没有发现什么与以往不同之处,此次也是如此。 他只有一件事觉得不妥,“非说有何不妥?就是上官家突然冒头一个出类拔萃的庶子,上官族人竟然毫无察觉……” 他用手肘碰了碰崔珏,“元靖,你说!” 崔珏沉默地摇了摇头。 九霄不知道前情,也不知道唐渊所说的不妥怎样重要,换了话头:“既如此,二位今夜是要在哪歇息?” 唐渊懒懒地说:“还回小院之中吧……” 这段时间,为了避免冲撞到其他人,唐渊和崔珏一直躲在九霄暂居的这间院子里。 只是唐渊时常担心他的皇帝舅舅对自己爹娘下手,便找机会回家探望。 今天他们刚从上官家出来,夜已深,显然回到小院之中,更为方便。 九霄也知道这个道理,他问这话,是觉得他们二人或有什么事要商量,不便自己在旁,给了他们二人一个台阶下。 崔珏也明白,“多谢九霄师傅考虑周全!咱们就回小院,今日之事的确有许多蹊跷之处!” 三个人不再说话,沉默地回到小院之中。 九霄还是觉得自己不便多听,拱了拱手,“我去院中练套拳法,二位请自便!” 唐渊拦不住他。 直到他离开,崔珏笑道:“九霄师傅为人拘礼,你且随他吧!” 唐渊无奈与崔珏进入正堂,顺手倒了两杯茶,“元靖,今夜的事,你是怎么看的?” 崔珏挑亮了灯芯,“这件事说来也是有趣。上官家的庶长子上官竹,以往便是随着其他兄弟姊妹躲在角落,从未多言。而今夜他却可以指挥管家,与九霄针锋相对,可见这孩子定是背后有了什么倚仗。” 唐渊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突然想起一件事,“元靖,之前鉴阳城发生的种种事情,我一直觉得非人力而所为,而是鬼魅作祟。只是鉴阳城的知府是郡马爷,最不喜怪力乱神之说,所以许多事情都没个缘由。如今想来,京城之中都发生了这许多不可言说的事情,鉴阳城的一切恐怕也是鬼怪作祟!你身为地府判官,也是早就知道的吧?所以,那时你总是劝我尽快结案。” 崔云觉得,抬眼看了看他,突然露出一个笑容,“我还以为你会一直不再问鉴阳城之事了。” “怎么会?虽然过去了数年,可是当时的情景也着实令人害怕。”唐渊想到那夜之前,心有余悸,“鉴阳城上下人心慌慌;金珠郡主死了,郡马爷也疯了。曾经把那些少女囚禁,可是郡主夫妻二人一疯一死,这事就算结了。郡马爷囚禁少女所为何用?这些人到底还有多少人参与其中?这件事就这么完了?” 崔珏知道,鉴阳城的事在他心中一直是个过不去的坎,暗暗叹了一口气,将那鉴阳城的驸马爷乃是精怪一事,有所保留地向他透露了一些。 唐渊听到这里,一拍手,“我就知道!哪有人能够在众多眼皮子底下干出这等丧尽天良之事?就算是他能干出来,金珠郡主又怎能容?说起来,我那位远房表姐死得也是蹊跷……死于心症,现在我还是有所怀疑。” 金珠郡主的魂魄不全,就算地府也未能找全其魂魄。这件事是崔珏一直以来的心病,可是这件事事关重大,却不能向外透露。 九十八 不速之客 崔珏揉着额头,自言自语:“当时上官严明的死状如此惨烈,而后仵作将他的尸身缝缝补补,又存放在府衙之中……家丁所说的时间、童管家看见他的时辰,还有仵作和我推断他的死亡时间,各不相同……” 唐渊听他不再金珠郡主夫妻话题,而是转向了上官严明的死,顺着他的话茬说道:“我也觉得奇怪。当初,我在上官家看见上官严明尸体之时,还没觉得怎样蹊跷,毕竟外边还有一层锦衣华服笼罩着,却没想内里尸体已经破烂。如果不是你到现场揭开了这件事,或许我们还蒙在鼓里。” 崔珏仍然自说自话,“如此说来,这上官严明死去的时间,恐怕最大的破绽便是薄奇平所说的时间……” 唐渊突然伸过脸,问道:“谁是薄奇平?” 崔珏突然回神,想起薄奇平是京城的城隍君,唐渊本是凡人,当然不会知道这件事。 崔珏摆了摆手,“诶,没什么……” 唐渊皱皱眉,“当初你就一直说这位上官老爷死亡时间有些蹊跷,说那小厮与说的不对,又说他是被抛尸至上官家……可是这些时间过去了,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崔珏想了想自己这地府判官的身份都已经暴露在唐渊的面前,便也没什么好隐藏了,于是说道:“是!当初京城的城隍君曾经见过上官严明,说他在夜半时间出现在城隍庙附近;而后那小厮说的时间与他所说的时间偏偏对不上,在加上童管家和小厮二人眉眼间有几分相似,我便对他们的话产生了猜忌…… “可是上官严明死于酷刑,又是死后被抛尸回自家院子里,这件事却是实打实的,我并没有判断错误。我只是不明白,这时间怎的就对不上?时间对不上,便无法排查那段时间能够犯案的人,也无从得知杀人的手段。处处漏洞,想要查探清楚上官严明之死,便是难上加难!” 唐渊摸了摸下巴,“我自然也是知道的,上官父女的死是非查不可的!可是你这么一说,咱们以谁的时间为准呢?既然那位薄奇平是地府城隍君,高低不会撒谎吧,咱们就按着城隍宫提供的时间查下去吧!” 崔珏干笑了一声,“可惜他已经因犯错被罚入地府,他所说的时间是否真实也不可知。此事之后你得了失心症,我又是太医院的院正,不便插手,探案一事耽误了些时日。恐怕再查也没有办法唤起当时人们的记忆,所以我觉得还是从上官严明所受的酷刑入手似乎更好些……” 唐渊想了想,“你可有什么法子?还有,阎王爷一定要找到上官父女的凶手,这和我的舅舅到底有什么关系?” 崔珏告诉他:“上官父女因为死因不明,凶手未能抓到,所以生死簿上的记录不全。他们的魂魄即便是进入地府,也不能进入轮回。想必你从小到大也听过许多冤魂不散的故事。 “正因如此,你的皇帝舅舅利用了这一点,将上官兰的魂魄收拢起来,再用她的骸骨做成法器。此前,地府的神官们已经强把上官小姐的魂魄带回了地府,可是没想到你的舅舅已经与申公豹勾连起来。申公豹是元始天尊的弟子,也是封过神的神官,可以上天庭入地狱。如果申公豹一心助力你舅舅再起纷争,执意去地府带回上官小姐的魂魄,那么这件事恐怕仍是无止的争斗。” 唐渊听到这里,不免感叹:“本以为人死灯灭,没想到就这魂魄还能争出这许多事端来,可见凡人的见识还是少啊!” 崔珏露出一丝勉强的笑容,不愿再提及此话题。 他一想到当初被鼠精祸害的那些少女魂魄,现在被人利用的被人利用,残缺的残缺,就算勉强转世了几个,他也悄悄去看过,都是痴儿,给凡世的家里带来无尽的痛苦。 此时,九霄收拾得一身清爽,走了进来,“二位可安置了,时候也不早了!” 唐渊和崔珏已经听到了四更的梆子声音。 崔珏笑道:“是啊,是啊!也是耽误九霄师傅睡觉了。” 九霄摆了摆手,“不,我不是那个意思,而是崔院正的伙伴——当初和我比试的温良不知怎的找到了这个地方,要来见你!” “温良?!”崔珏想到他是已经入了皇宫,做了侍卫,也不知道他和唐渊此次一闹,是否牵扯到他。 温良好不容易入了皇宫,不愿他提早暴露身份,还希望他能多监视齐赟,免得做出不可挽回的祸事。 唐渊想了想,“请他进来!” 而这时,温良穿着一身侍卫的软甲走了进来,看见崔珏的,惊喜道:“崔判,你果然在这里,我可找了你些时日!” 崔珏一怔,随即又笑问道:“你怎得找我许多时日,可有什么事情吗?” “那日你与世子在大殿之中遭遇的一切,我都听说了,只是不久你们便在京城之中失踪了。”温良始终带着一丝焦灼,“长公主和驸马爷心急如焚,遍寻不到你们,派出府中的家丁到处寻找。殊不知,你们藏在世子的小院之中。” 崔珏笑着说道:“温良有心了,不过你还是没说清楚,找我所为何事?” 温良一愣,“没什么,我看见崔判安稳,我便放心了。日后我常来探望你们,要不然再有任何遭遇,我也无从得知,只得干着急。” 崔珏笑着起身,拨亮了灯光,拱了拱手,“多谢温游神!” 唐渊愣了,“你带的这个莽夫也是个神官?” 崔珏听到唐渊如此评价温良,一时间哑然失笑,“那位可不是莽夫,而是地府在册的日游神温良。他每日巡视人间,见不平事,便记录在册,日后作为地府的清算账。你竟然说他是个莽夫!” 九霄听到这里,插嘴道:“难怪温侍卫的武功如此之好,竟然也是地府神官。我九霄输得心服口服!” 温良看向九霄,突然笑道:“九霄师父,身为凡人,武功高强,在下也是佩服得紧!” 崔珏伸手拉住温良,“都不必那般客气。” 说话间,他抽出腰中的软剑。 九十九 假扮温良 温良一个闪身,迅速离开了崔珏的攻击范围,勉强做出一个笑容,“崔判这是做什么?我来看望你们,竟然值得你兵刃相向?” 唐渊也吓了一跳。 崔珏功夫高不高不知道,但脾气一定是好的,从来没有主动伤人的时候,更何况是对着与自己多年相识的地府神官。 崔珏却不理他们的诧异,而是将软剑展开,直奔温良的命门而去。 温良知他动了真格的,也就灵巧飞身闪过。 此时九霄却看出了破绽,“这温良并不是那日与我交手的人!” 崔珏抽空答道:“没错!这个人就是当日害得我和世子无法在京中立足的申公豹!” 唐渊也想起来那个古怪的老道士,吓了一跳,“申公豹怎么会在这里?为什么又变成了温良的样子?” 崔珏没有时间去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将腰中的软剑舞得更快。 崔珏的确不是一个习武的天才,虽然有天生力气,又有多年的经验,可是比起申公豹这种修炼千年老道士,外家功夫还是差了一截子! 这时,九霄也加入了战圈,一把长剑舞的是虎虎生风。 申公豹摇身一变,露出真身,赶忙躲过这两个人的轮番攻击。 突然,他大喝一声:“你小子是公孙大娘的后人!” 九霄也不说话,只是闷头攻击, 申公豹喊道:“小子,你若与我联手,我可以将你先祖从王母娘娘的手下救出来,让她不再受制于人,独自成为一殿神仙,岂不美哉?总比你们这一脉都寄人篱下要好得多!” 九霄听到他这话,手上却没停,终于开口说道:“先祖自有她的造化,我这一世受的是公主照顾,得的是世子器重,自然是要报知遇之恩。至于先生所说的那些事,对我毫无吸引力!眼下你曾伤了世子与院正二人,我自然是要与你计较一番的!” 崔珏听罢,心中放下一块石头。 刚才,他听到申公豹说那些话时,他就一直提心吊胆的。 申公豹以一向是以蛊惑人心见长,最能把握每个人的欲望,尤其是权力欲望。长孙大娘与梁红玉一样,原本也并非是以色示人者,更不愿被人所利用。尤其公孙大娘,生前一身绝技却也沦落风尘,心中更是苦闷。她一生爱好自由,却在生前死后都不得安宁,受制于人。如她的后人知她境遇如此凄惨,必想救她于水火。 申公豹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拿着话去蛊惑九霄。 所幸九霄为人清醒,并没有被他的说法迷惑,反而是与他斗得更加激烈。 崔珏也不敢怠慢,一把扯住唐渊,甩在了房间的角落,让他不要碍事;他自己拿着软剑也缠斗了上去。 三个人打得难舍难分之时,只听外边的梆子又响了起来。 五更已过,天色渐明! 申公豹眯了眯眼睛,跳出圈子,冷笑一声,“你二人实在执迷不悟!明明有着阳关大道不走,却非要在这犄角旮旯之中寻得所谓的天理昭彰。我倒要看看你们的下场!”说罢,他纵身一跃,离开了这间小院。 唐渊终于回过神,扯住崔珏,问道:“你怎么看出他是那个疯癫老道的?” 崔珏告诉他:“温良不知道你我被魏徴的结界护住,申公豹也不知道。你我也并没有鲜血会洒在温良的身上,可是这个‘温良’一进来就能看见我们二人,叫了你我的名字,可见他并非温良,而是得道之人。 “再加上他身形轻巧,显示出元始天尊的外家功夫。此人既然不是死了数千年的姜尚,必然是这个贼心不死的申公豹!我自然就猜到了是他!” 说罢,他又转向九霄,施以一礼,“九霄师傅,刚才多亏你出手相助,否则凭我一人真就无法能够抵挡他的招数。毕竟我的外家功夫……说起来也是惭愧,实在上不得台面了。” 九霄倒没有客套,只是拱手回礼,继而问道:“刚才那到底是什么人?” 唐渊叹了一口气,告诉他:“那人也是个修道成仙之人,就是他一直蛊惑皇帝舅舅,发动战事,并且将舅舅宫中的美人做成法器。我和元靖看出这事情有些不对,未来恐怕会引起天下浩劫,所以出手阻止,却被他所伤。因此,我们才会被赏善判官罩在这个结界里……” 九霄就像之前的唐渊一般,接受了太多原本他并不能知晓了解的信息,心里总有些回不过弯。可是这一件件事情又摆在眼前,的确是不容他不去面对。 他顿了顿,问道:“那您二位现在,去有什么想法?” 唐渊这一晚上也没有消停,眼下已是疲乏至极,只是随意地摆了摆手,“天塌下来我也要睡一觉了,明天午咱们再去上官府一趟,探一探!” 崔珏却拦住了他,“世子是应该先睡上一觉,至于上官府,可先不去。我记得邢典邢同知外派于京城不远处。九霄师傅可否找个公差,带我们二人去邢同知见上一面?” 唐渊听到这话,清醒了不少,白眼抑制不住翻了出来,“为什么你老是要去找他?” 崔珏笑而不语。 九霄想了想,“倒也不难。这段时间,京城之外确有一个缉凶的公差。这份差事本就无人愿意去,而我这拳脚功夫还算得上不错,知府大人已经有意让我带着几个衙役去缉拿凶手。要不,我们便趁着这机会去和邢同知见上一面?” “甚好,甚好!”崔珏笑道。 九霄看天色已亮,拱了拱手,“眼下时候不早了,我不得不去府衙点卯了,还请二位自便!” 崔珏和唐渊同时起身施礼,送别了九霄。 待九霄离开后,唐渊扯住崔珏,“你说说,你为什么一定要找我那位师兄?我那位师兄已经被派出京外,远离是非,你干嘛还要把他牵扯回来?” 崔珏神色晦暗不明,似有隐情难言,只道:“你师兄与上官家一事牵连颇深,有些事必得当面问清!” 唐渊狐疑地看着他。 一百 邢典记忆 在城郊的路上,唐渊一直嘟囔个不停。 “我堂堂一个世子,怎么过成今天这模样?原本我可好好的在鉴阳城当着我的推官,就是遇见了你这个倒霉蛋,让我失了舅舅的欢心,又遇到这么多糟心的案件,眼下又要顶着大太阳去城郊找人……” 崔珏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唐渊知道他没说出口的话,摆了摆手,“知道了,知道了,我不抱怨了,都听你的!” 其实九霄也是在心里有许多疑问。同行的一个是他曾经的少主,一个又是地府的判官,再多的疑问也轮不到他来开口,只是默默的跟着这两个人的身后。 他们二人囿于结界之中,其实并不会遇到什么危险,不过九霄还是提高了警觉性,生怕再遇到之前冒牌的温良那样出其不意之事。 好在一路平安,有惊无险地到了城郊。 所谓城郊,其实也是归京城所辖,由于这里有皇帝的行宫,所以设立进奏院,交由同知打理。 如今原任的老同知已经告老还乡,府衙知府便将邢典派了过来。 这次邢典早就得到了消息,远远地便站在了城门口等着他们。 看见九霄的身影,邢典露出了一个笑容;可是看见他身边并没有其他人,笑容又收了回去。 两人并排走到了院门口,他才开口问道:“九副使,世子和院正没有跟你一起过来吗?我记得你给我的密信里可说是要和他们二人一起过来的……” 突然,他手上莫名其妙的多了一颗血珠。 他揉了揉眼睛,看清了九霄身边的两个人,吓得倒退了一步,问道:“你,你们二人是怎么出现的?” 崔珏告诉他:“我们二人被封在结界之中,只有沾了我们的血液才能见到我们。世子将他一颗指尖血弹在你的手腕上,所以现在你能看见我们。” 邢典似乎对崔珏的说法并不惊讶,让了让他们,“快快请进,我已经准备多时了,现在已经布置好了茶水午饭。三位先解了周身的劳顿……” 唐渊皱了皱眉,看了一眼崔珏;崔珏笑而不语。 四人落座以后,邢典便让伺候的小厮离开了。 邢典看小厮伸手要拿走两副碗筷,赶忙拦住了,“不用,不用,就且放在那吧!” 小厮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不过却也没有多问,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退了下去。 邢典给来客三人满上了茶,问道:“不知三位到此地有何贵干?”说罢,他顿了顿,“我知道,九副使是为了缉凶而来,此人已经落案,被关在这里的地牢,到时候就派院中差役与你一起将此人押回京城。至于世子和院正,是为了什么事呢?” 唐渊看了一眼他,说道:“师兄真是好胆魄,看见我们二人困在结界之中,竟然毫不惊讶,也不知那‘子不语,怪力乱神’一说,在你这样读着圣贤书的圣贤人眼中还做不做数?” 这话说的,不讲理! 邢典都笑出了声,“你们二人都以这般形态出现在我面前,我就算说‘子不语,怪力乱神’,难不成就没有怪力乱神了?” 唐渊被他抢白一顿,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气恼,又问道:“可是你见到我们二人也不觉得惊讶,你这人奇怪的很!” 邢典知道唐渊每次见到自己都会无理取闹一番。他摊了摊手,把眼神转向了崔珏。 难得邢典有如此活泼的形态,崔珏也笑了,问道:“不知邢大人与前朝书法大家邢侗是什么关系?” 邢典听到这话,神色一变,转而淡然道:“那是本家的先祖,的确是前朝的书法大家。” 崔珏推算了一下,“想来邢大人也是邢大家十数代子孙了。” 邢典警觉地点了点头,又强装笑意,“不知崔院正这话是什么意思?可是来专门与我讨论本家先祖的事情?” “非也,非也!我只是想问你对前世的记忆还留着多少!” 崔珏这句话让桌面上的人都惊讶不已。 另外两个人惊讶地看向邢典。 邢典也是一愣,很快又笑道:“崔院正,这话说的好笑,我哪里有什么前世的记忆?” 崔珏也不争论,“同知不必如此紧张。上官严明房间里一幅书画佳作,落款方山道民,不知道你是否有印象?” 邢典听到这话,脸色涨得通红。 唐渊何等聪明,看见邢典这样子,知道这件事肯定不简单。 他赶忙追问道:“怎么回事?难不成那幅书画是你所作?你冒充你先祖的名字?” 邢典此时已经反应过来,坦坦荡荡地告诉他们二人:“那幅书画原本就是我临摹先祖的。因当时手头短缺,所以我以先祖的名义卖给了上官家;之后我入朝为官,觉得此事丢人,再也没敢承认。 “既然世子和院正已经问了,我说出来,也就放松了!如果以后上峰要是追查,我定不会隐瞒掩饰,就算是落得丢官罢职,也在所不惜!” 崔珏叹了一口气,“邢同知大可不必如此掩饰。当初方山道民这一号在书画文坛皆有名声,可是他的字却难以临摹。他本是学成于王右军,可是又独成一派。学他者,更多是学成了王右军的追随者;少有能得他那一派风骨者,除了本人!” 邢典听他说的头头是道,脸色变了又变,于是起身,尴尬到:“请崔院正慎言!我乃是一介凡人,怎可能留有先祖的记忆?你也未免太过危言耸听了!” 崔珏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搭在他的脉搏上,稍等一会儿说道:“我曾经查过你的户籍,的确生于二十五年前。只是不知道你这前世的记忆从什么时候进入脑中?又怎么会一直保留着?” 唐渊想起了一件事——这位邢师兄原本是老师门下的一个弟子,呆呆傻傻,就连老师也不够重视他。突然有一天,他开了窍,一路突飞猛进,中了进士,留在京城国子监;最后由老师举荐进了府衙,又是大放异彩,可谓是顺风顺水。 一零一 漫游行宫 崔珏不再与邢典纠缠此事,只是说道:“邢同知,今日天色已不早,我们早些歇息,明日还得劳烦你带我们去行宫!” 邢典松了一口气,终于等到崔珏不再纠结这个话题,轻松笑道:“好,好,我已在各位房中准备了热水,请尽早歇息,咱们明天一早出发。” 第二天一早,九霄身负公差,已经去地牢之中提讯在押犯人;而邢典带着他们二人去了不远处的行宫所在之地。 此时天凉,虽然皇帝不在行宫,但是时常是有人洒扫的。 崔珏一进到这里,便看见生门被压了一座寿山石,而死门种上二月柳!一生一死,却是反过来的。可见,这座行宫是有人施过阵法的,而且是死门阵! 邢典看见崔珏眼神有些复杂,好奇地问道:“崔院正,您这是怎么了?” 崔珏指了指那块寿山石和正对口的二月柳,“这两处是谁设计的?” 邢典告诉他:“说来惭愧,这两处设计,我也不清楚。说到行宫,这里是先帝在四海平定之后,修建了此处行宫。那时天下方定、百废待兴,所以行宫设计得也简陋了一些,这布局显得局促。 “陛下登基之后,又将这行宫做了一些修缮,但是也没有大兴土木。陛下也是个有大志的人,断不会在享乐这件事这上花上太多的精力和金钱,也只是简单修葺一下,做了些风水布局,并没有什么大的改动。现在后宫嫔妃稀少,陛下来行宫的次数也不多,多是酷热之时,与太后和皇后、贵妃到这里避暑。” 他看了一眼唐渊,有些心虚地不再开口。 据他所知,蔡贵妃似乎已经被打入冷宫,他担心不已,又不能露出太多情绪,更怕唐渊心中有什么不妥,便将话头停了下来。 显然,唐渊也想起了自己的蔡姐姐死,脸色也淡了下来。 现在蔡贵妃之死还没有被世人所知,所以邢典说了这句话,只是怕唐渊心里难过,却并没有把这件事情想得太过严重。 可是唐渊却越想越觉得难过——无论是为了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蔡姐姐,还是那位变成一具骸骨、浮在半空中的上官兰,都让他这个养尊处优的世子突然见识到了自己舅舅的另一面,更为天下百姓忧心不已。 崔珏暗暗地点了点他,让他收回心绪,别让邢典看出破绽。 唐渊敛了敛神色,继续在行宫里行走。 崔珏仔细观察这座行宫,倒也不大。 说是行宫,不过是一个东西各三进的院子。中庭是一座宫殿,是皇帝用来在酷暑之时处理正事的;东西三处进院,都是妃嫔家眷居住之处,看起来精致温和。 这行宫原本在前朝就已经有了,只是只战火纷纷,没有保住;后来本朝建立,国弱民穷,也无暇修复;直到先帝登基之后,安定了数十年,内库有了些余钱,便将它重建起来;而今这位皇帝齐赟一心想要打仗,倒也没什么心思放在行宫之上。 只是崔珏不明白,这行宫之上皆是阵法,每一门都杀气重重,有生死之门的对调,更是显示了行宫之中有着不可言说的秘密。 邢典带着他们一路讲解,却越走越慢,神色也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唐渊看见他的样子,问道:“邢师兄,你这是怎么了?可是身体有什么不适?” 邢典回头看了他一眼,强扯出个笑容,“多谢世子费心!我可能是昨夜有些没有睡好,所以精神头差了许多……” 唐渊毕竟是与他有着多年交情的,听到这话,心里还是有几分愧疚的;可是斗嘴时间长了,嘴上却不饶人,“看来我们是不该来的,竟然累得师兄竟如此困顿!” 邢典无奈一笑,“世子,不要玩笑了,我并无此意。说实话,昨日因你们所说的那些事,我心绪有些不宁。” 崔珏听到他如此说,开诚布公,道:“邢同知,今天已没有其他人,我且问你一句实话,你到底从何时有了你先祖的记忆?想来,你是能分得清楚你今世的经历和你先主前世的记忆!” 邢典没想到他又问起这番话,一时间语塞,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唐渊看他那吞吞吐吐的样子,毫不客气地说:“你也不必如此隐瞒!你眼前的这位崔院正,前世可是地府判官!他因故失了灵力才到人间。你有什么事可都瞒不过他,你要想好了说不说实话!” 邢典早就知道此人绝非寻常之人,现在说起这话,他也不得不信。 他无奈说道:“我的确是有了前世先祖的记忆。不过从何时开始,我也并不知晓,只是知道猛然间意识到自己曾是一位书画大家,各种的经历也都在脑中浮现了过,我却并不知道这份记忆从何而来,也不知道这到底与我有什么作用。” 唐渊戳穿他:“你再好好想想!哪里有无缘无故的事情,就是你故意隐瞒我!” 邢典是个实诚人,想了半天,说道:“不瞒二位,如果说我何时有了前世的先祖的记忆,恐怕是从当朝陛下登基那时起,我便发现记忆里多了一份。我怕自己变成妖邪,所以便不敢告诉任何人。没想到你们竟然知道此事,我……我……” 崔珏安抚地笑了,“邢同知,不必如此紧张,我也并无恶意,只是想知道事情的真相。你脑中有了先祖记忆,是福是祸,我暂时也不敢明说。京城之中现在纷乱不堪,你带着前世的记忆,最好不要回去趟浑水;在这里安稳度日,倒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邢典听到崔珏这么说,一时间表情上有几分无奈。想当初他也是有雄心抱负之人,却不想眼下却被人告诉平安为上。 唐渊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心里通透:“你也不要觉得有多委屈!想你小时候也是呆呆傻傻,如果不能没有此次奇遇,你恐怕依然是个呆傻之人。这奇遇对你而言,既然不知是祸是福,那就别去强求,随遇而安,这还不明白吗?” 一零二 崔珏猜测 一天的行宫游过,崔珏对这里有了大致的印象,心里总觉得这阵法看起来既熟悉又有些蹊跷,似乎还留了一个活门,并没有想把这行宫真的变成必死之局。 看来设置阵法之人,如果不是水平有限,便是另有人在这里曾经改过阵法,可惜法力不济,没有成功,才变成今时这不伦不类的情况。 夜半,九霄和其他的差役押着犯人已经走了,留下崔珏和唐渊二人在行宫附近住下。 他们现在与邢典沟通无碍,所以倒也不必非得让九霄留下。 晚上,三人洗漱过后,邢典也是累了,早早便睡下了。 唐渊敲响了崔珏的房门。 崔珏打开一看,愣怔了一下,调侃道:“唐世子,怎么夜半不睡,反倒闯我这里来?” 唐渊挤了进去,“秉烛夜谈,秉烛夜谈!” 崔珏觉得好笑,顺手关上了房门,挑亮了油灯,“有什么话就直说吧!你与我这几日形影不离,还有什么没有谈透的?” 唐渊坐下,不见外地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又添了一杯递给崔珏的手上,说道:“元靖,我那邢师兄是个老实人,你别苦苦相逼了……” 崔珏听了这话,也是不解,“我怎么就咄咄相逼了?” 唐渊说道:“你今日问他是否保留前世记忆,他矢口否认,你那脸色立刻就冷了下来。且不要说他,就算是我,也吓得瑟瑟发抖,心里没底。” 崔珏哑然失笑,“唐世子,平日里,你净是欺负这位邢师兄,言语尖酸刻薄,行为乖张跋扈。而我今天不过是神色不快,你便费心回护,可见你做事是有多么的内外有别!” 唐渊苦笑道:“你是不知道,我这位师兄从小便是个老实人。那时候,国子监属他的天资最差,我的老师一向宣扬有教无类,便时时将他带在身边。师兄苦学多年,直到他突然有一天开窍,自此老师才放下心来。 “可是,他头脑虽然开了窍,可为人却依然老实得紧。那几日上官家发生命案时,你也看到了,无论我怎么挤兑他,他都不会多说一句,可见是个稳妥的!你今日只是变了变脸色,他便仓皇无措。所以,还请地府的判官大人对他客气几分,免得让我为难!” 崔珏笑道:“我倒是不知你竟也有如此体贴的时候。不过我可以跟你说,我其实没有生气,当时只是在想他为什么会矢口否认。哦,你这位师兄的确是个老实人,他的所作所为早已将他所知的事情都显示出来了。我问他时,他却否认,表情却一点儿也掩饰不住。” 说到这里,唐渊又觉得头痛,“为什么我的师兄会突然得道前世的记忆?这段前世的记忆对他有什么影响?对于时局又有什么影响?” 崔珏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可是,自此也看得出来,这场布局也并非是一朝一夕之事,早就有人从数十年前便想搅乱人间的平安。前朝的末代帝王的荒淫无道和之后的天下群雄逐鹿,或许便已经是这场劫难的一次演习。只不过到了你舅舅这里时机成熟,而他为人刚愎自用,性情又好大喜功,最好利用……” “停停停!”唐渊听到这话,很有几分不满,赶紧打断他,“当初群雄逐鹿之时,难不成就没一个豪杰值得被他们利用?偏偏要等到我的舅舅来做这罪人?” 崔珏听到这里,突然想通一个困扰他多时的问题,恍然大悟! 这时,唐渊又踢了踢他,“你在想什么?还有一事,我不明白为什么你说邢典与上官家父女被杀一事有莫大的关系。咱们可是赶着脚程从京城到了这里,你不说个清楚,我可不乐意!” 其实真没多大关系,有关系的不是他们被杀,而是另有隐情。 可是既然已经将人骗来,崔珏只得继续骗他:“我在上官严明的书房里看见的那幅书画时,就能确定那是你的师兄用前世记忆所做。看笔体,的确是当年邢大家的笔顺,可是文字里的内容却有几分当下的韵律,布局也是当下时兴的写法。 “要知道,这数百年来,词句说法早已有所变化,邢大家怎会用这样的词句作为落脚?” 唐渊听到这里,目瞪口呆,“我的师兄可是够蠢的,既然为上官严明写字,写一副前朝的词句即可,怎的还自己单独作诗一首,难不成他是故意让这破绽流出来的吗?” “按照你师兄的说法,当日手头短缺,便伪造了邢侗的字画,从上官严明那里骗取些银钱。可见他书写之时,原本是带着前世的记忆,可心里想的依然是遵循着当下的习惯,因此便露出了破绽。”崔珏解释道。 “可是这与上官严明的死又有什么干系?”唐渊还是没有明白。 “上官严明多年来走南闯北,据我所知,他虽然做的是商户,可是也是饱读诗书,并非是满身铜臭之人。你说,他见到如此怪诞的古字画,心中怎么会不起疑?他既有所猜测,又怎么可能不找到邢典?再加上他的死状如此蹊跷,那这屋子里却是干干净净,唯一的破绽便是邢典的字画!” 唐渊抬手阻止他,道:“等会儿,等会儿!你说的这些也未免太牵强了!你就凭我师兄做字画的一点破绽,便说他与上官严明之死有关系,是不是有一些太草率了?我倒觉得上官严明死法惨烈,死后还被人如此细致打理,那人定是与他爱恨纠葛!莫不如从他周围的人入手,好好找一找!” 崔珏其实心中早有一个猜测,只是现在没有得到证实;看见邢典之后,这猜测便越发的清晰了。 无论是行宫的布局,还是上官严明的死,抑或是邢典脑中多出来的一段前世记忆,还有突然冒出来又消失的温良……这些事其实都是一人所为! 只不过,邢典是这件事最大的破绽——他与上官严明之死并无太大干系——只是崔珏需要求证心中猜想。 一零三 返回京城 翌日清晨,在邢典的百分挽留之下,崔珏依然是决定离开行宫,返回京城。 可是唐渊却不干了,“你们想让我再走回京城,除非打死我!” 崔珏劝他:“我知你疲惫,可是我们两个要是坐着马车,那该多吓人呢?马车里空无一人,你觉得马车夫会怎么想?” 唐渊打断他:“你不必拿这些话来哄我,我就是不会走着回去的!” 邢典想了想,“既然二位为难,不如让我家老仆送你们回去。关于你们二位的情况,我不会告诉他,只说让他驾车送回京城些东西,想来他也不会多问。” 唐渊听到这话,立刻叫好:“好好好,就这般决定了!” 很快邢典准备妥当,派出的马车前面的确是有一个灰衣打扮的家仆。 崔珏发现这人口不能言、耳不能听,除了双眼还可以目视,五官几乎都绝感。 他好奇地问邢典:“你是从哪得了这样一个家仆?” 邢典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他自小便跟在我的身旁。我猜是我父母留下的。可惜我父母早逝,这位老仆便随着我进了国子监。好在师傅他老人家宽厚,容了他和我一起在国子监生活。” 唐渊早就躲在了马车里,听他们二人还在车下说话,不耐烦地推开窗户,“别说了,赶快上车吧!一会儿日头就大了!” 邢典虚服了崔珏一把,让他上了马车的车厢,又转到车头,向老仆做了个手势。 老仆会意,抖了抖缰绳,马车便疾驰在回京的路上。 车厢里,原本疲懒的唐渊此时却不闲着,拽着崔珏问道:“刚才你和我的邢师兄在下面说什么了?” 崔珏告诉他:“没说什么,只是说驾车的马夫是他家旧仆,又说是此人从什么时候跟着他的。” 唐渊听到这个问题,也是费脑子地想了想,“说实在的,从我入了国子监,便知道邢典师兄身旁有这样一个忠心耿耿的仆人。他的父母早亡,留给他偌大的产业,而他又呆呆傻傻,多亏了这个仆人照顾,至于他什么时候落在了邢家的,我们也不清楚;只是知道这老仆待邢师兄如自己儿女一般。” 崔珏点了点头,没有再多问。 可是唐渊却坐不住,拽着崔珏的袖子,“元靖,你这几天神神秘秘的,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你若说,我邢师兄与上官家被杀一案是有关系的,我是断然不会相信的!你想说的肯定是其他的事情……” 崔珏按住他恨不得把自己胳膊掐折的手,说道:“你且定定!我心里是有一个猜测,不过还得回到上官家才能得到证实。按理说,我应该去向地府的神官们求助,可是我实在是没有办法再与他们取得联系……” 唐渊听了这话,一时间也是一筹莫展,只得道:“你说这话,我也没有办法。总不能让我一死了之,去地府搬救兵吧?” 崔珏笑道:“这一招早有人用过,根本不好使!” 唐渊听了这话,竖起大拇指,“没想到还真有人会这么做,英雄!不过你也别着急,你到底要查的是什么事,且与我说说,或许我会想办法。” “我总觉得上官严明的庶长子略有些问题……”崔珏问道,“你能查到他的母亲是谁吗?是否还在人世?上官家我们去了数次,除了上官严明和他的子女们,却从没见到上官夫人和他的那些妾室,这也是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唐渊看了看崔珏,“你等我回去,立刻查探此事!不过,你为什么会突然对这些人感兴趣?莫非你怀疑上官严明的妻妾与这件事有什么关系吗?” 崔珏摇了摇头,没有再说话。 好在他们这次是坐了马车,赶回京城的时候,天色还算早。 唐渊和崔珏仗着无人能看到自己,大摇大摆地进了府衙,找到了九霄所在之处。 唐渊嘱咐他,让他查探上官家这起案件的时候,多多关注上官严明的妻妾,最好找到她们的户籍簿册;尤其那些妾室,有些并非良家子,最好再找到他们之前的籍契。 九霄不明所以,“你们去了一趟行宫,怎的又把这目光盯回了上官家?上次咱们去上官家那么久,也没发现什么特殊之处;这次还要折腾他们,我都有些不忍心了……” 唐渊被气笑了,“让你去找,你便去找!你还有多久下衙?到时候你直接去上官家探一探!” 九霄无奈道:“好好好,你是世子,你说的算!我现在就去户籍处查一查,到时候再回你!” 此时,门外传来一个响声:“九霄师傅在吗?” 九霄立刻起身开门,拱手行了一礼,“知府大人,您还没有下衙?” 知府笑嘻嘻地坐下,“九霄师傅,你这段时间在府衙可还顺利?你原本是公主府的亲卫,现在在我这里做个副使,着实有些委屈了。” 九霄恭顺地说:“不委屈,不委屈。原本这京城之中的官员就难做,即便是捐官,也要排上一段时间。多亏大人照应,让我能够直接入府衙。在下感激不尽,怎敢再说委屈?” 知府笑呵呵地捋了捋胡须,“九霄师傅,刚才听到你好像在跟什么人说话。这屋中我可没有见到其他人……” 九霄笑着说:“我这正在整理各个衙役、捕快、差役的档案,总有些不明白之处。在下是个粗人,没有学过如此精细的活计,所以做起来难免有些吃力,嘴里嘟囔两句,就算是给自己增加些印象。” 知府哈哈大笑,“九霄师傅是个实诚人!不过,公主府怎可能留下白丁?九霄师傅太过谦虚了!这几日我听说你一直在查上官家父女被杀一案,可有什么进展?” 九霄瞳孔一缩,赶忙俯身行了一礼,“请大人恕罪。我知道这本是推官之职,可是唐世子现在迟迟不见踪迹,我与他又有几分师徒情谊,所以便想替他将这件事打点清爽,让他再回来便可顺利接手,免得一头雾水。” 知府笑呵呵地扶了他一把,“你看看你,如此多礼,我并没有怪你!” 一零四 换魂之术 知府又说了一些勉励的话,打了几个哈哈便就离开了 带他走后,唐渊皱着眉头,终于从书架后边闪了出来。“元靖,你说这个人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崔珏摇了摇头,“我也不知你们人间的官僚都是如何讲话,他说的我也听不出话外之音。” 九霄原本满脸期待地盼着这两个隐身的大儒给自己解惑。 可是他们这两句话一出来,九霄泄了气,看来也指不上这两人。他拱了拱手,道:“世子、院正,你们可看出知府还有何不妥之处?” 唐渊冷哼一声,“除了说些没味的闲话,我不觉得他有什么不妥之处?” 崔珏却不再言语,盯着知府离开的方向看去。片刻之后,他对唐渊说:“临润,我们也别在这里,趁这机会去一趟上官家吧!” 唐渊自然没有不同意的,便跟着崔珏又折回了上官家。 这次去行宫,他们知道了邢典的秘密。想到邢典慌乱的模样,唐渊便觉得有几分好笑,自然也想起来那幅穿越数千年的字画。 此次,他不待崔珏说话,便直奔上官严明生前的房间。 可是万万没想,到那房间之中早就有个人坐在那里——上官严明的庶子上官竹坐在房里,悠闲地喝着茶。 唐渊停住脚步,等到崔珏,“看来这小子野心不小,现在就想替他的父亲成为家主了……” 他左右看了看,“上官严明和上官兰已死,家中再无主事之人;上官家的族亲都是倚仗这父女二人;现在这位上官竹突然冒头,族亲心中虽有不满,却也不敢多说什么。” 崔珏听了他这话,问道:“你自小在京城长大,上官家在此经商多年,那位童管家与上官家的关系可否亲厚?” “自然是亲厚的!”唐渊告诉他,“这位童管家可不是一般人,他并没有入了奴籍,而是以聘请的掌柜之名在上官家劳作。他拿的都是月例银钱和商铺分红,置办宅子都可以以自己的名字。所以上官老爷对他也颇为敬重。当年上官老爷起家之时,手头短缺,还是这位童管家凑齐了银钱,助他度过难关。所以,上官家的买卖也有他几份分红。” “那位小少爷对他如此不敬,难怪雨夜当日他满心的不乐意。”崔珏好似恍然大悟。 此时,童管家进来了,眼神扫过了崔珏觉和唐渊站的地方,又恭恭敬敬地向这位小少爷行了一礼,“少爷,该用晚膳了!其他的小姐和少爷都在等着呢……” 上官竹抬眼看了看这位老管家,刚想张嘴说些什么,却被他摁住了肩膀,“少爷先用膳,有什么话用过膳再说!” 上官竹眉头一蹙,可是又压住了火气,跟着管家离开了这间房子,并且随手关了门又上了锁。 唐渊急了,拽住崔珏,“咱俩是不是被锁在这间屋子里了?刚才你发什么呆呀?” “那位童管家能看见咱们两个。”崔珏淡淡地说道。 唐渊一下子急了,“怎么?你把你的血喷在了他的身上了?他为什么会看见我们两个?这人莫非也是修道之人?难道他与魏徴有什么关系?” 崔珏安抚他:“你也莫着急,这件事的确是透着古怪,我们先等在这里看看上官竹会不会回来。我心中是有一个猜测,现在跟你说也无妨——我怀疑上官竹不是别人,正是上官严明!” 唐渊听完这话,一脸的不解,“你在说什么?那上官竹明显年不及弱冠,青葱少年一枚,怎么可能是上官严明那个老头子?再说了,上官严明死的时候是我亲自在这里验尸,你也看见了那尸体!上官严明生前遭受了无尽的虐待,死后又被刀劈斧砍、盐水浸泡,如果不是那一身华服遮掩,恐怕尸体都无法见人。你现在却说上官严明没死,而这个少年是他,莫非你想说借尸还魂?” “也是,也不是。”崔珏摸了摸下巴,“你知道人有三魂七魄,如果将二人的一部分魂魄进行调换,那么上官严明的思想和记忆便会移植到他儿子的身体之中,而他儿子的魂魄就会随着上官严明的其他魂魄一起进入地府,成为他的替死鬼。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上官家不同的人在不同的时间和地方都看见了上官严明。” “你别胡说八道了!你也说了,只是换个魂魄,怎么可能一个人还有分身术,能够出现在不同的地方?”唐渊说什么也不敢相信崔珏这些不着边际的猜测。 “莫非这换魂之术与人的外观有什么关联?”崔珏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回答唐渊,“这门法术乃是邪术,我并不曾修炼。现在只能等等着我再仔细观察观察上官竹。如果有办法能与地府的各位神官取得联系,让我再看看上官严明的阴阳户籍簿册,或许我的猜测便更能得到证实……” 唐渊听了这话,越发觉得古怪,“你说这实在太危言耸听了,我是断断不能相信的!世上就算是借尸还魂,也是存在话本之中,我还没见过什么人能将魂魄互换,让一个死人变成活人!如果真有这样的法术,当年的始皇帝便也不会四处求仙,只要换了魂魄,他就长生不老了。” 崔珏叹了一口气,“始皇帝在求仙之时,正是封神大战结束后不久,神仙各自归位,谁又会在那时兴风作浪?” “此等邪术也并非是天道,而是邪门歪道作祟,也与当年封神仪式有着莫大的关系。”崔珏绝说完这些话,看了一眼听得云里雾里的唐渊,笑着说道,“我说这些,你怕是也不能接受。不过这个猜测,从我看见那幅字画开始,便在心中有了疑影。” 唐渊抬眼看了看这字画,“你老是说起这字画,这幅字画到底有什么不妥,值得你念念不忘?就算是我那师兄被先祖记忆附体,怎么就会与这件事相关?”说到这里,他突然想通了,“难不成你是说我的邢师兄就是他们换魂的结果?” 崔珏沉沉地点了点头。 一零五 鉴阳旧事 唐渊是个聪明的,听了崔珏的话,突然想到一件事,“那此前发生种种皆有可能是因换魂而发生,那你为什么不早说?” 崔珏无奈苦笑道:“我倒也是猜测过换魂之术,只是商周大战封神之后,截教一脉均已经被压制,换魂之术已经是许久不在三界出现。如今,申公豹逃离东海,出现在人间,让我不得不再次如此猜测。我觉得极有可能是申公豹之流利用换魂之术再次为祸人间。” 唐渊想了想,“如此说来,上官严明死后仍出现在其他地方,大概也是换魂之术造成的。” 崔珏刚才没有想通,现在却有了一种猜测,“你可想到,人若已死,觉魂却被换掉了,就算是黑白无常将其他魂魄勾走,而他体内仍残留着别人的觉魄,因此人可如行尸走肉一般。所以,那时上官严明已死,却没有死绝,因此才会被反复搓磨,这样才能保证他的肉身再无复活之可能。” 唐渊听了他的猜测,惊道:“如此说来,那便是上官严明自己磋磨自己的尸身!” 两个人说着话,上官竹又回到了这间房。 他四周左右看看。目光停在了邢典伪制的古字画上,露出一丝冷笑,而后他便吹灭了灯,躺到上官严明的床榻上睡着了。 唐渊觉得有些奇怪,碰了碰崔珏,问道:“元靖,你说童管家能看见你我,他为什么不告诉这小子?” 崔珏笑了。唐渊知道眼下这个人虽是上官竹的躯壳,却是上官严明的魂魄,一时间不知如何指代他为好,便给出了这样一个不伦不类的称呼。 那位童管家似乎一直在冷眼旁观,既然能看到他们二人的身影,却不愿意告诉上官竹,心中定是有自己的谋算。 崔珏也无从知道,对唐渊的问题也无法回答。 “唉!”唐渊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他倒是躺下睡得香甜,门已经关了,我们两个怎么出去?” 这话没说完,童管家又轻轻地敲了敲门,“少爷可曾睡下?” 上官竹被惊醒,不耐烦道:“何事?” 童管家的声音沉稳而恭敬,“少爷,二老爷到府要找您,说是商量老爷的身后事。” 上官竹不禁恼火,“这都什么时辰了?再说,父亲尸身已经放在府衙数月,他们不想着身后事,倒在深更半夜来找我,是怎么想的?” 童管家被噎了一下,而后又说道:“少爷,二老爷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找您商量老爷的身后事是假,与您商量家产才是真,还请您尽快去堂前与他一见!” 上官竹有几分恼怒,阴沉地嘟囔着:“哼,这倒是来抢得快,全然不顾兄弟之谊,枉费我对他们照顾有加!” 上官竹起身,将衣服披在身上,推门而去。 唐渊和崔珏紧跟其后溜了出来。 童管家目光似乎扫过二人身上,却并没有什么反应,依然是微躬着身躯,恭恭敬敬地跟着上官竹去往前堂。 唐渊悄声问崔珏:“咱们也跟着去前堂看一看吧!” 崔珏摇了摇头,“我们最好尽快离开此地!我觉得,说那位二老爷来访,也不过是个幌子,大概是童管家想要让我们尽快离开此地而做的一个小小的局。上官竹到前院必定看不到他的二叔。” 唐渊撇了撇嘴,“那之后,童管家岂不是要被上官竹说道一番?” “不会的!你想,他现在极力掩盖自己身份,也不敢多惹事端,之后也不会去找他的二叔对峙此事。再说……” 崔珏话音未落,就听见前堂方向发出一阵怒喊:“你这个混小子,还未及弱冠,乳臭未干,竟然敢跟我这么说话?!我要过继你本是好意,你竟然敢不识好歹!” 唐渊听到这里,促狭地看着崔珏,“看来人家的二叔真的来了,你猜错了!” 崔珏也没想到,上官家的族亲二老爷竟然真的到这里来讨麻烦,而且选择在这大半夜时间。他失笑,“罢了罢了,这是人家的家务事,我们快走,免得再横生风波!” 两个人离开上官家,到了大街上。唐渊长舒了一口气,“我算是明白了,眼前种种祸事极有可能就是换魂之术造成的。按理说,就算你是神官,为人正派,但也应该对此略知一二啊……” 崔珏苦笑道:“我是地府判官,和人间官吏一样不过是按部就班过日子,哪里会有那学习邪术的心思?说起来,这术法是早在三皇时期就出现的幻术,距今已经数千年。之后截教众信徒被封印,再也没有见到有人使用此术法。没想到,申公豹竟然现在还用此术为祸人间,如此我也得把这件事……” 突然,他意识到自己的大意,懊恼地直顿足,“我怎么竟没有发现?!” 唐渊吓了一跳,“你这是怎么了?” 崔珏告诉他:“换魂之术,是把觉魂抽离出来,换成他人的觉魂,二人的记忆便可对换。当初,鉴阳城花街那起案件,你找到那些姑娘之时,见她们呆呆傻傻。她们所受之苦,便是魂魄被抽离,被吞食,此乃换魂术的一种。当时我只以为是被精怪作祟,占据她们的躯壳,却没想到竟是这种邪术所致,是我大意!” 唐渊脸色有些发白,“我早就觉得鉴阳城少女失踪一事颇有蹊跷,你说是精怪作祟,精怪又是何人?” “精怪便是鉴阳城的知府、金珠郡马范溪河!”崔珏知唐渊现在与自己情状并无二致,也不愿再瞒着他,便将那时所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讲给他听。 崔珏告诉唐渊:“范溪河其人早已身死,这群精怪又选定了与他极其相似的人,因为那人意志不坚,魂魄松散,极易抽离魂魄,与鼠精对调。那人入了地府,缺了魂魄,呆呆傻傻,也无法讲清楚前世因果,最后这件事便也不了了之。之后,又发生了许多事情,地府神官把鼠精投入了忘川河,让他永世不得超生。可是,鼠精背后之人到现在也不愿意承认自己所犯罪孽。” 唐渊大致也猜到此案曲折离奇,竟不知背后有这诸多隐情。 他听崔珏说完,惊得目瞪口呆,最后缓缓说了一句:“天庭地府也不是个安稳之地,神仙也未必自在快活。” 一零六 温良上门 二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往唐渊的小院走去,在门口遇到了九霄。 唐渊奇道:“九霄师傅,你怎么会在这里?难道才下衙吗?” 九霄叹了一口气,“今天知府也不知怎了,就不断追问我关于上官家的事情。我本不欲多说,可是他却刨根问底,我只是挑了不紧要的,跟他说了一些。您二位怎么会在这里?宵禁就要开始了,再不回去,就要……”突然他又笑,“宵禁又怎样?又没有人看得到你们。” 唐渊也笑了,“是啊,我们也是仗着这个便利才敢在此多做停留。刚才我们也去了上官家,倒是发现了些蹊跷之处。现在,先别在这门口候着了,就你一人实在显眼,咱们先进去再说。” 九霄也知道停在这里仿佛便是给人把柄一般,刚回到院子里落了锁,一声梆子响,宵禁开始了。 三个人在门里相视一笑。 自从那夜皇宫一战之后,宵禁力度不断增大,夜间派出的巡逻之人除以往的京城衙役之外,还增加了许多民防之人。 唐渊不禁露出冷笑,“看来我的舅舅可是要掘地三尺找到我呢!” 崔珏宽慰道:“你我本来就触了他的楣头,他想找到咱俩也是情有可原。只是,你舅舅如果再这么执迷不悟下去,非要天下陷入战火之中,恐怕受苦的不仅是黎民百姓,更有三界苍生。你知道三界苍生意味着什么吗?” 唐渊脸色一白。天下人在他心中已是极重的分量,如果算上苍生,飞禽走兽、花草鱼虫,那这场浩劫恐怕会让三界变焦土,世间再轮回。这代价并不是他一个小小的世子能够想象得到的! 九霄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可是以自己的见识确实无法理解。他也不言语,默默地生了火,烧了热水,“世子、院正,也别费神了,先洗洗睡吧!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总会有办法解决的,船到桥头自然直。” 崔珏点了点头,突然也觉得疲乏得很。 这几天关于这换魂之术的事情和齐赟被蛊惑挑动战争,已经反复向许多人说了许多次,崔珏自己心中也是越发的焦躁和腻烦。 只是蒋歆临走时让他们查明上官严明的死因,想来早就知道换魂之术再现人间,不便明说,所以让他们自己揭露这换魂之术的存在。 可是,申公豹,或者说申公豹身后之人为什么会选定上官严明?上官兰又是怎么死的?如果没有他们的干预,是不是上官兰的尸骨早就进宫被制成法器,而上官严明尸骨已经入土,只留下一个带着上官严明记忆的上官竹? 晚上,一向娇惯的唐渊泡在浴桶里,看着床边正在泡脚的崔珏,嘲笑道:“你这位地府的判官现在变成了凡人,倒与凡人的生活没有任何两样,竟然也要泡脚养生……” 崔珏微微一笑,“今夜你我在上官家躲了那么久,自然是疲乏的很。” 唐渊舒服地靠在浴桶上,其实心里却有几分难过——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 “元靖,你说,爹娘会不会想我呢?舅舅不敢明目张胆的找我,整个京城恐怕暗流涌动,已经翻得底朝天。我掂量着公主府周围应该有不少的金吾卫,只是他们想不到我们两个竟然躲在结界里,只有九霄能看见。说起来,你总说童管家能看到我们,你可曾看出,童管家有何不同之处吗?他是修仙之人吗?” 这些话说完,唐渊却没听到回答,只见崔珏手握着一本书,倚在床边,竟然悄悄地睡了,两只脚还放在木盆里,泡得有些发白。 唐渊嗤笑一声,“看来心思多的人就是禁不住困,泡个脚也会睡着!” 第二天一早,唐渊和崔珏二人双双得了风寒,喷嚏不断。 九霄觉得奇怪,“您二位这是怎么了?这一晚上没有睡得安稳吗?天气渐凉,可得注意保暖!” 唐渊幽怨地看了他一眼,脸色有些微红,没敢说话。 崔珏倒是客气,“多谢九霄师傅关心!昨夜,我们二人促膝长谈,睡得晚了些,所以邪风入侵,一下子伤了肌体。不过不用担心,我们自然会好好保养。早晨我开出一味药方,烦请九霄师傅帮忙抓药。” 九霄接过药方,刚要出门,就听见有人敲门。 崔珏和唐渊对视一眼,不知道什么人在这个时辰能找到这个地方。 这里本是唐渊的府宅,眼下借给九霄暂时居住。九霄在京城之中一直供职于长公主府,并没有什么江湖的朋友,怎么会有人敲门找到这里? 九霄打开门一看,竟然是温良带着高承启和高弘毅站在门口。 崔珏和唐渊也是吓了一跳——这三人为什么会找到这里?尤其温良,现在已经入了金吾卫,做了长卫,日常侍奉在齐赟的左右,怎会突然跑到这来? 九霄显然也有同样的疑问,“温长卫,你怎么会在这里?” 温良向他拱了拱手,“九霄师傅,我听说您已经到府衙做了副使,这段时日可曾看见唐世子?” 九霄下意识将目光撇向了唐渊所在的地方,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道:“温长卫为何这么问?” 温良告诉他:“近段时间以来,我们接到陛下的密令,满京城寻找唐世子和崔院正。我其实也不知院正何处去了,所以趁着今日沐休的机会悄悄潜回了太医院。正巧碰到了高家父子,他们也是多日未见崔院正,急得到处寻找。数日前,我正巧看到九霄师傅还在京城,又打听到你已经入了府衙,所以今天带他们来,就是想问问你,可知道唐世子何在?是否和崔院正在一起?” 崔珏想起那晚遇见公申公豹之时,并没有温良当值,所以温良和申公豹应该还没有见过面,能够躲过这一劫;否则以申公豹的心思,若是知道温良也在皇宫,必然会挑唆齐赟对其下手。 温良竟然还能在金吾卫中安稳度日,可见申公豹还没有和他打过照面。 一零七 如实相告 崔珏咬破手指,弹出三滴血,正中温良及高家父子的眉心。 三个人目眩了一瞬,就看见了站在院中的崔珏和唐渊。 温良惊道:“你们……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唐渊这几天已经被这些离奇的事情闹得见怪不怪,终于也能让别人惊吓,讪笑道:“我们两个现在被封在结界之中,不会被外人看到,以保障我们的安全。只有沾染了我们二人鲜血的人才会看到我们。” 温良脱口而出:“这是魏判的看家法术吧!你们到底得罪了什么人?” 崔珏轻叹了一口气,将这段时日的遭遇告诉了他们,听得三人目瞪口呆。 说到申公豹出现之时,温良的脸色有几分不自然。 当初他在凡间的时候,曾经落草为寇,落魄之时被申公豹招安。可惜,他替申公豹出征,第一战就被杨戬击杀了。 此后,他对杨戬一直耿耿于怀,对申公豹也满怀怨念。他有一身本事,可是申公豹却只利用他作为讨伐杨戬的头阵兵,全然不管他的生死安危。 崔珏知道温良生前曾遭遇什么,宽慰道:“现在申公豹虽然经常出入皇宫,大概没有见过你,也不知道金吾卫中有你。否则,他早就花言巧语的去引诱你,或是不知不觉取你性命。而你现在还稳稳地站在这里,可见他还没有发现你。” 温良想了想,“现在我是凡人之躯,并没有任何灵力。想来申公豹是无法以灵嗅探得我的存在;再加上我在金吾卫之中混得职位不高,也只是个小小的长卫,所以他暂时没有注意到我也是应该的。只是这并不是我可以掉以轻心的理由……” 唐渊突然开了口:“你们一直说申公豹这个人心思深沉,而且还会蛊惑人心,会不会他早就知道温长卫的身份,只是一直隐忍不发,待时机成熟时再与他相认,到时候咱们可就被动了!” 听到这话,崔珏也觉得颇有道理,看了一眼温良。 温良赶紧表态:“你们放心,这一世我断断不会被他蛊惑,就算是他在花言巧语,我也不会给他当马前卒,供他驱使,失了性命!” 说到失了性命,温良暗自咬了咬牙,再次在心里咒骂无数遍杨戬这个瘟神。 九霄这几天已经见到太多离奇曲折的事情,现在就算知道了温良的身份,也是心中隐隐惊讶一番,脸上并没有太多的情绪。 倒是旁边的高家父子听到他们的话,简直不可置信。 尤其高弘毅,他蹭到崔珏的身边,扯着他的袖子,“师傅,你真的是地府的神仙老爷?” 崔珏哭笑不得,“这是什么称谓?我之前的确是地府的判官,但因犯了错被贬罚人间,做了凡人,现在与你们是一样的。只是这次遭遇不测,为了自保,所以我才躲进结界之中。你们切切不要告诉其他人!” 此时,高承启却突然跪下,“元靖,是我一直有眼不识泰山,以为你只是修道之人,与我师傅乃是普通道友,竟不知你有此等身份,所以对你的好意百般拒绝。而今,知道你的身份,我高家平反有望了!” 崔珏冷冷地看着他,“高祉,这么多年你一直躲避此事,眼看着泰媪、允献、蔡敏儿诸多人为你高家一事前赴后继,舍生取义,你却如缩头乌龟一般躲在壳中,不敢再多说半句。你是觉得皇权大如天,不敢以身犯险,恐伤及自己的性命。是与不是?!” 高承启低下头,“高家只有我这一缕血脉,无论我是贱籍还是奴籍,只要我活着,高家就有后人在世。这想法我早与你们说过,我不愿意惹麻烦,我怕高家彻底没有人了…… “现在如果你们愿意帮我为高家平反,我自然愿意堂堂正正做人。更何况,我现在已经有了弘毅,高家已有后人,所以我愿以我这一世为我高家祖先争回清名!” “你师傅泰媪乃是地府孟婆官,现在因你已经被关在灵谷。”崔珏突然说出这句话。 崔珏曾经回过地府,但是关于泰媪的遭遇未曾告诉过温良。 温良听到这个消息时,也是惊讶不已,甚至忘了自己和申公豹、杨戬之间的恩怨。“孟婆大人……” 高承启露出一个苦笑,“可见我真是一个不祥之人,每每只会给人带来麻烦,就连地府的孟婆大人竟也被我拖累了。我不明白,我先祖为人和善,武功卓绝,为什么就不能得到一个公正的名声?这世道反而让他们蒙羞,天理何在?” 他说到这里,崔珏也意识到有些不对。 高家在前朝名声煊赫,虽然皇帝忌惮,但是百姓爱戴,天下敬仰。怎么会因为北境一役之后便声名狼藉? 新朝建立,高家之事也无人牵头平反,若不是还有这几人奔走,恐怕高家的冤情便已在万民口中坐实。 就在此时,九霄突然道:“坏了,坏了,今日当值!恕在下不能相陪,得去府衙点卯,否则知府便会对我有所怀疑!诸位请自便!” 众人送别了九霄。 温良看向他离去的方向,问道:“这位九霄师傅是否可靠,你二人将身家性命押在他的身上可有保障?” 唐渊有些不乐意,“就九霄师傅自我儿时便伴我左右,教我剑法,自然是忠心耿耿。他去府衙任职一事,我刚刚提起,他便一口应下,全然不顾自己的安危,可见是个重情重义的!” 崔珏点了点头,“我也观察一段时间,九霄师傅乃是公孙大娘的后人,只是不知有何亲缘。公孙大娘当初一舞动京城,剑法精妙绝伦,虽落入烟花之地,却不坠青云之志。她的后人想必亦是如此。再者,我们当时已是山穷水尽境地,九霄师傅伸出援手,已是万幸。” 温良顿足,“你们为什么不找我?我也可助你们一臂之力!” 崔珏摇了摇头,“你在齐赟眼皮之下,申公豹诡秘莫测,前一阵子还假扮你的模样出现在我们面前。如果我们找你相助,恐怕你早就暴露在申公豹的眼前,到时候一样会危险万分!” 一零八 三千镜像 温良也不再纠结此事,“你们总是躲在结界之中,也不是个事。现在你们已经知道了上官严明的死因,也知道他很有可能借他庶子之身魂魄重回人间。话说回来,上官兰又是因何而死,你们可有头绪?齐赟制作法器被你们打断,他和申公豹不会善罢甘休,仍然会再找女子制成法器……” 崔珏说道:“这件事也是我一直耿耿于怀的。四大天王的法器各自都有其作用,可是那四大天王法力高强,看家本事绝非申公豹一个小小的神仙能够汲取的,他做这些法器又有什么作用呢?” 温良摇了摇头,“我也想不通……不过崔判,你在天地初开之时,便已在这片土地上孕育,难道没有见过这等奇观吗?” 崔珏蹙眉,“我虽活得久,可是也历经了沧海桑田,三界几回覆灭,人间数次翻覆,怎么会把所有的事情都记得那样牢固?如果不学会遗忘,我岂不是要累死?” 说到这里,他的脑中突然闪过一丝灵光…… 在上一次三界混战之时,由于天庭地府互不相让,神仙、精怪、凡人死伤无数。最后地府内部阋墙,竟输得一败惨地。可是,三界之战没有毁了天庭地府,毁的却是人间。 那一战,惨烈非常,结果让天庭占尽了便宜,并且绝了天庭地府人间的往来阶梯。 多亏得那时后土娘娘以身殉道,救了地府。 就在此时,崔珏突然想起了那时三界之中有镜像世界的存在,也是惹得天下大乱的原因。 所谓镜像,就是三千世界之外另有一个同样的三千世界。只不过,这样一个世界虽然完全复刻了所有帝王将相、贩夫走卒、飞禽走兽、花鸟鱼虫,可是善恶是非却都反了过来。 崔珏犹记当年,镜像世界里还有玉帝的映像,后来他又化身为截教创始人通天教主的古早真身。 而今,莫不是他们又要如法炮制,再造一个镜像世界,让那里的魔家四兄弟助申公豹一臂之力,因此才引发人间争斗不休,却不见有任何人获益。 想到这里,崔珏看了一眼周围这些熟悉的人,总觉得有些陌生, 温良发现崔珏觉神色不对,推了推他,“府君,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 崔珏问他,“你可曾听说过镜像世界?” 温良一脸疑惑,又看了看其他几个人,那其他的人都是凡人,当然也没有听过这个说法,于是都茫然地摇了摇头。 崔珏脸色愈发苍白,向他们解释:“镜像世界是在上一次人间覆灭之前,曾经有人创造了一个一模一样的三千世界,只是那世界里的善恶是非皆是颠倒。三界应有的,那里也一样不少,道反天罡,不得人愿。” 唐渊听的稀里糊涂,“那与现在的情况又有何干系?” 崔珏不知道如何解释他的猜测,讷讷无言。 倒是温良很快就明白了,“府君,你是否觉得现在有人在刻意营造一个镜像的世界,以取代原本的三界?所以他们首先要挑起天下大乱,趁着乱世起事,这样就不会有人在意三界发生的异象了。” 崔珏点了点头,“我正是如此猜测!毕竟我相信魔家四兄弟,不会做出如此自堕身份之前,只是……” 唐渊和高承启也对视一眼,以他们两人的见识暂时还不能理解崔珏所说的世界和他的担忧。 倒是一直没有说话的高弘毅开口,说道:“那我高家先祖是不是也堕入了镜像的世界,所以才会背负污名数十年,无以洗脱?” 崔珏看着这个灵性十足的孩子,欣慰地点了点头,“是!我正是由此猜想。镜像世界不像是一面镜子,立在任何一处即可,它或许会在人的心里,或许会藏在一个国家政体秩序之中——就像那时的商周之战一般。 “商朝原本由成汤开国,行仁义之道,反夏桀之暴政。到了纣王一代,原本他聪明绝顶,天纵奇才,天资聪颖,悟性极高,却不想失了民心,最后竟引来了封神大战,险些再次毁天灭地。” 而此时,唐渊突然意识到崔珏的话意味着什么,“你是说我们现在有一部分人、一部分事已经进入了镜像的世界,只是我们还难以区分哪些是镜像,哪些是现实,所以人间才有这么多善恶颠倒、是非不分之事?可是那与我的舅舅要挑起战乱又有什么关系?” 崔珏现在还是没有办法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告诉温良:“蒋侯曾经告诉我们一定要查清上官家父女的死因。而今我和唐世子已经查出上官严明死亡的一些端倪,可是上官兰的事情却依然毫无头绪。你在金吾卫之中是否能够探得一些消息?” 温良无奈道:“你们也知道,我在金吾卫中官职低微,能进入到皇帝的法眼时候少之又少。不过,近期金吾卫上下只有两件事最为重要,一是找到你们,二是找到与上官兰小姐同一八字之人。 “看来我的舅舅对上官兰小姐念念不忘,所以相与其再结前缘。”唐渊话里不无讽刺意味。 高承启露出一抹冷笑,“这话说的可是不够厚道。齐赟对上官兰原本是看不上的,并且在小选之中让她落了选;后来不知怎的又变换了主意,可惜上官兰已经香消玉殒;而今,他竟要到处寻找与上官兰八字相近的……与其说他对上官小姐念念不忘,不如说他对于将女子做成法器一事才是念念不忘!可惜,上官兰的八字天下间恐再难寻!” 崔珏奇道:“你怎么知道此事?你怎么知道天下间不会再有上官兰那样的生辰八字?” “这件事是我师傅告诉我的。”高承启实话实说,“当初上官兰降生之时,我师傅曾经略施法术,让那分毫之间只有上官兰一个女子降生。所以,现在齐赟想要再找到和她一样的生辰八字,是断断不可能的!这是我们师徒之间的秘密,从未告诉外人,师傅那时早有谋算!齐赟恐怕美梦落空了!” 一零九 再见上官 就算知道了齐赟的谋算,可是因为他有申公豹撑腰,他们暂时还是没有办法制止他的荒唐举动。 当初是蒋歆的及时出现才让申公豹仓惶而逃,如今蒋歆回到地府继续受罚,申公豹又不知躲在何处,时不时的还会以不同的面目展露人前,他们简直防不胜防。 现在温良已经在金吾卫之中就职,能做的也就是以他身份便利去查看齐赟的周围有没有出现修道之人;关于上官家父女之死的真相,恐怕还得是由崔珏和唐渊来继续查探。 这段日子,由于魏徴的结界保护着他们,黑白无常二人也无法找到崔珏;再加上,地府众人现在各自都有各自的难处,崔珏也不愿意将他们牵扯其中。 原本地府众人已经自身难保,如果再因为帮助他们而被仙界除名,便得不偿失了。 说起来,这些事情也不是申公豹一人就能够完全实现,可见那通天教主竟然也藏在人间。 当初,封神大战之后,通天教主躲回碧游宫,并且高高挂起了“免扰牌”。不久之后,三界之中就再没有他的消息了。 现在想来,通天教主应该是在碧游宫中韬光养晦,见时机成熟,再次回到三界兴风作浪。 只可笑天庭的玉帝与王母还在争夺眼前的蝇头小利,对于真正四伏的危机却视而不见。 崔珏想到这里,也不便再多向众人解释,只道:“师叔、弘毅,你们二人已经知道了京城现在风雨飘摇,你们父子二人还愿留在这里吗?” “你们二人这段时日先留在京城,依然是住在太医院附近,我会助你们开设药铺,再想办法给你们从贱籍换成商籍。”唐渊看出来,崔珏并不希望这对父子离开,又怕他们遇到危险,主动应承了这个麻烦,“关于籍契的事情,长公主府会帮你们想办法。可以直接给你们制得一个假身份,或是让你们先进了公主府,再将放出去,改头换面,换了籍契让你们做回平民。不过这恐怕得等些时日,没有那么容易实现。你们可等得?” 高家父子原本是要来帮忙的,却不想唐渊竟然将他们的籍契安排得如此妥当,一起把希翼的目光投向了他。 唐渊被他们的期待给吓到了,结结巴巴地说:“你们大可放心,我自然会将你们安排妥当,也算全了老师的心意。只是老高,你若想要再做回高家的子孙,恐怕日后还要费些周折!” 高承启坦然道:“我明白!原本我心中是没有诸多牵挂的。可是,无论是给我先祖平反,还是给弘毅一个未来,两件事都有了希望。至于我这条贱命,实在无所谓!” 唐渊听了这话,打趣道:“老高,我记得当日你被诬陷与鉴阳城同知的小妾有染,曾经被剃了胡须,改了面貌,倒也是英俊非凡。而今,你真的不再展露你的面貌吗?凭你这张脸,在京城再娶妻也不是什么难事。” 高承启听到这话,苦笑道:“世子不要打趣了!我这一生只有弘毅一个儿子。以往种种皆为过往,只求我高家冤屈能够大白于天下。” 崔珏听到他们在聊着此事,心中不免感叹。 遥想当初,夏启立朝,人间便分得三六九等,有帝王、平民、奴隶,形形色色。 秦末时期,陈胜、吴广也曾喊出”帝王将相,宁有种乎?” 只可惜,人间苦短,必得各类规矩去维持秩序。其实就算天庭神仙有无尽寿命,一样看不透高低贵贱。 崔珏心下疲惫,强打起精神,“你们三人在这个小院也有些时了,尤其温良现在已入了金吾卫,就算今日轮休,也难免会被别人看到。你一会儿带着他们父子二人早早离去。” 唐渊点头,“对对对,你们别惹了麻烦!” 崔珏嘱咐他们:“镜像世界可能只在一人心,也可能在一事一物,到最后会扩到三千世界。你们可要知道这个后果将会造成天地毁灭,我们都不能幸免于难。” 其实,唐渊和其他几人对崔珏所说之事显得无法理解,可是崔珏身为地府判官竟然在凡人受罚,难道不是更令人费解吗? 三人告辞之后,已经到了正午时分。 崔珏扯了扯唐渊,“此时正是阳气最盛之时,我们再去一次上官家。” 唐渊心有不愿,“为什么?上官竹滑不留手,我们再去又能得到什么好结果?” 崔珏告诉他:“不管什么结果,我们都得再去看看。否则上官严明的觉魂如果与其他的魂魄融为一体,从此世间虽没有上官严明,却留下一个有着上官严明老奸巨猾和上官竹的青春年少的人,到时,此人就会更加可怕了。” 唐渊还是不愿,“可是我一见到上官竹,就觉得他满怀心思,复杂得很,实在是斗不过。” 崔珏不愿再来听他啰嗦,一把大力将他扯走。 两个人到了上官家,随着出门采买的小厮溜进了内院。 这时,上官竹果然在家,而且还是在那书房之中,翻看着账册。 他每落一笔都与上官严明一模一样。 伺候在他身旁的小厮虽然大字不实,可也看得出来,笑嘻嘻地说:“公子,现在你可越来越有老爷的风范了。老爷的死对你来说可真是件大好事!” 这话说完,却被上官竹劈手扇了一个耳光。 小厮吓了一跳,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上官竹是个庶子,一向性格绵软,小厮说话自然随便。 自从上官严明死后,他的性子一天比一天严酷,现在已有掌家之势。 从上官严明和上官兰死后,上官竹便在上官家一手遮天。族亲几次三番来游说他,想要过继他们姊妹,都被上官竹一一拦下。 挨打的小厮原本是在他身边,从小一起长大,讲话间总有那么几分随意。 可是,今天他却遭了这样一个耳光,一时间又惊又怕,磕头求饶:“少爷饶命,少爷饶命!” 上官竹冷哼一声,吩咐家丁将小厮拖走,“以后不许他在我的面前出现!” 小厮看着越来越像上官严明的少爷,更是害怕,仍在不断求饶:“少爷饶命,少爷饶命!” 一一零 罚期已至 上官竹一个耳光又打了过去,“喊什么?我又没说杀你,只是让你离我远些!” 家丁看到上官竹眼中的狠厉,心里也是一惊。 这个小厮原本是上官家的家生子,对主家也算是忠心耿耿。 家丁与他关系也算不错,委婉劝道:“你莫要再惹少爷生气了。” 小厮抽泣不止。 家丁把小厮拉走之前,看了一眼上官竹;上官竹的眉毛轻挑一下,家丁心领神会,满脸不忍。 待众人走后,上官竹终于卸下面上的表情,恨恨地敲了一下桌子,“那老道也是个废物!”说罢,他又从书架取出一个盒子,打开取出一缕发丝。 崔珏和唐渊相视一眼。 唐渊摸索着下巴,“上官严明留的谁的头发呀?总不会是他老婆吧?上官严明的妻妾一向无人知晓,只知道一个嫡女上官兰和一众庶子女,根本没有人见过他的妻妾,这是留谁的头发?” 这时,听到上官竹口中诅咒:“兰儿,你这个不孝女,到底没有帮上为父!愿你再也不得往生!” 他们二人猛地一愣。 兰儿?!莫非这缕头发竟然是上官兰的?可是上官兰的头发又怎么会被留这里?上官严明莫非与上官兰之死有关系?蒋歆到底让他们查的真相是什么? 就在二人百思不得其解之时,身后突然站了一个人。 崔珏猛地一回头,赶忙单膝跪下行礼,“不知大帝降临,请恕罪!” 酆都大帝单手将他扶起,转头看到愣在一旁的唐渊,只是微微颔首,没有做自我介绍。 而唐渊也只是愣在原地,并没有行礼,也没有做任何表示。 崔珏知道,三界之间不相联,唐渊不认识酆都大帝;酆都大帝作为上古仙人,自然也不会与唐渊计较。 唐渊却不老实了,拽着崔珏问道:“这位神仙又是哪个?” 崔珏得到酆都大帝的首肯,向他介绍:“这是掌管三界万物死亡的酆都大帝,原本一直居住在酆都山。”说到这里,他又转向这位已经避世多年的上古神仙,“不知大帝此次降临凡间,所谓何事?” 酆都大帝语气平静,“我罚你人间三年,期限将至,这次特意迎你回归神位。” 崔珏愣了,“可是以地府计算,我还有近百年的时间……” 酆都大帝皱了皱眉,“我说的罚你三年在人间,自然是人间的,这三年怎的被你算成了那许多年?” 崔珏也是没有想到竟是这个结果。 原本他以为身在酆都山,算起来也是“天上一日,地下一年”,怎么也得在人间停留上千年;就算是以地府时间计算,也得是百余年;没想到,酆都大帝说这三年竟然是人间的三年,着实让他有些意外! 一直掺合不进去的唐渊却不干了,“这是什么意思?这位老神仙是要把你带走吗?可是我们该怎么办?你若走了,谁又能管了人间这个摊子烂事?难不成真的让人间发生战乱?百姓刚吃上几天饱饭,没过上好日子,你可不能弃之不管!” 酆都大帝终于把眼神分给眼前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二愣子,突然展然一笑,“唐渊,你虽凡人,却心思纯净、胆识过人。元靖在人间这三年,亏得与你相扶,与他同甘共苦。而今,他将回归神位,并非不管人间之事,而会继续与你携手查探,寻得真相,阻止浩劫。你大可不必担心!” 可是,崔珏担心的却不只是人间。他试探地问道:“大帝,既然我的罚期已到,那蒋侯又该如何?” 酆都大帝眼神暗了一暗,“蒋歆被罚乃是天庭下的指令,我作为地府掌权人,不能擅自更改。三界发生了什么事,我虽心知肚明;可是终归天行有道,我也不可多做干预。你心怀三界苍生,愿意勉力一救,这是好的。但不可逆天而行,你可知晓?” 崔珏不明白他所说的话,想要问个清楚,可是又觉得酆都大帝不是那种不拎不清的,怎会将镜像世界作为天道? 只是他这话说的蹊跷,不知在警告些什么。所以,崔珏只能讪讪地应道:“多谢大帝提点!只是我身为地府判官,受三界苍生供养,不能让他们深陷险境,这我不得不完成的使命。” 酆都大帝轻笑一声,“我知你性子刚直,也知你和蒋歆情深意笃,不愿意弃他不顾。如此,我给你些时日,让你将人间之事处理之后,再回地府之中。我可以给你些建议,你之前所猜测的镜像世界,现在已经不仅仅是一时一地,三界之中皆有境像。你要寻找的人也就在一箭之地,切莫再错过探寻真相的机会!” 这话说的更加云山雾绕,崔珏虽然听不懂,但知道其中一定自有他的深意。 这句话说完,酆都大帝便闪身消失。 崔珏突然觉得心口一热,四肢皆充满了热流。他知道,这是自己灵力在恢复? 守在一旁的唐渊看了看崔珏,“你也没什么变化呀!你真的就变回神仙了?” 崔珏苦笑道:“神仙凡人都是三界众生,哪里会有什么太大的区分?眼下,我只是多了几分灵力,行事更加便宜。刚才上官竹所说的话,你有什么想法?” 唐渊想了想,“他说的这话,莫非是指上官兰是被他所杀?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上官兰又阻碍了他什么?让他亲手杀死自己的女儿!” 崔珏沉吟了一下,“八字!如果上官竹真的是被体内真的残留上官严明的觉魂,这件事绝非一个凡人可以做到,定是有人在背后相助,而这人大概就是申公豹。他所要付出的代价,恐怕就是供出上官兰的骸骨,让他做成法器!” “虎毒尚且不食子!上官严明为什么对于自己延续生命这件事如此执着?”唐渊一生都过得幸福顺遂,的确难以理解父女之间有何深仇大恨,竟以性命相搏。 崔珏想了想,“这件事或许上官家的家医能够说得清楚。” 唐渊不明所以,一脸不解地看着崔珏。 一一一 长耳仙人 唐渊虽然不明白崔珏在想些什么,不过胜在行动力极强。 听说上官严明的所作所为或与家医陈郎中有关,他二话不说,扯着崔珏找到了陈郎中的住处。 说来奇怪,就算是上官家家大业大,一个坐堂的郎中却给单独修了一个院子,也实属难得。尤其这院子立在一片竹林之中,环境幽静,鲜少有人能来打扰。 唐渊想起来,那日上官严明死时,这位陈郎中可是活跃得很,“莫非你在那时候就已经怀疑他了?” 崔珏实话实说:“并没有!那日,陈郎中虽然表现得颇有些反常,倒也不失为医者本职。后来我想到,一个人在什么时候最害怕命数已尽?莫过于自己知道自己的死期!可是,上官严明一介凡人,周围又有看家护院,不可能是担心自己意外横死,最大的可能便是他身有绝症。所以,他的目的或许陈郎中知道得最清楚。” 唐渊大大咧咧地说:“与其猜来猜去,不如进去直接问问!” 崔珏笑道:“怎么问?他也看不到你我二人。” 唐渊不以为意,“你不是已经恢复了神仙身份吗?随便施个法术,便会让他看见你。” 崔珏苦笑道:“若我是凡人,即便不躲在结界之中,也可以让旁人看见我;而今我恢复神官之身,反而不能让凡人轻易得见,否则便坏了天庭的规矩。” 唐渊听到这里,直呼:“麻烦,麻烦!你们当神仙的规矩比我们还多!” 俩人说着话,只见陈郎中的院门打开了。 出来的的确是那位陈郎中,只是他一改之前见到的温文尔雅、怯懦怕事的形象,面容阴沉,周身颇有些气度。 唐渊没心没肺地笑道:“怎的,这人是知道我们要来了,还开门迎接?” 崔珏一把拉住他,躲在了院门口的竹丛后面,“切莫胡说,你倒看看是谁来了!” 唐渊打眼一看,竟然是童管家匆匆而来。 只见童管家似乎没有看到二人,越过了他们,直奔到陈郎中的面前,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师兄!” 陈郎中瞟了童管家一眼,露出一丝讥讽地冷笑,“到了此时此刻,难道你依然心猿意马?当初封神之战,你临阵叛教,现在回心转意,难不成还想再次将我们陷于险境?” 童管家的姿态放得更低,“不敢!” 陈郎中语气轻蔑:“谅你也不敢!你托人找我,所谓何事?” 童管家愁眉苦脸地说:“上官师弟的心性越发不稳,暴躁易怒,是否因为这魂魄相融出现了问题?再这样下去,我担心……” 陈郎中露出一个满是讥讽的笑容,“担心什么?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他原本就命不久矣,现在有办法续命,对他来说就是好事。他为了续命,都已经将自己的女儿交了出去,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童管家更加低眉顺眼,“师兄说的对,那我就不扰您了!” 陈郎中冷冷地看着童管家躬身后退,没好气地把门关上了。 童管家暗暗地送了一口气,转身离开。 穿过竹林时,他的目光是有意无意地扫过了崔珏和唐渊藏身之处。 听了别人的墙根,唐渊更加迷惑。“这三个人是师兄弟,哪里的师兄弟?他们的师傅又是谁?难不成会是申公豹吗?为什么这个陈郎中口气这般嚣张?难不成童管家和上官严明有什么把柄在他手里?你是否知道?” 崔珏道:“你这一件几个问题,我哪里知道?这段时日,我一直跟你在一起,从上官严明的死到现在,我都没有见过旁人,怎么会知道这些事情?” 唐渊看看童管家离开的方向,“我总觉得那管家能看见你我二人,要不咱们追上去问问,说不定他愿意说实话!” 崔珏想了想,“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不过,你也说了,童管家似乎有什么把柄在陈郎中手中,我们未必能有所得。” 唐渊一向是想干就干的性子,崔珏这话说完,只见他已经跑出了几米远,向他招手,“想那么多干什么!你身为地府判官,天地间的死人都归你管。就算是被人握着把柄,他还能抵过对死的恐惧?你想想,上官严明为了不死,宁可侵占自己儿子的躯体,供出女儿的骸骨,这世上还有什么比死更可怕?” 崔珏笑而不语。身为地府判官,见惯了生死,他觉得死亡无外乎再次进入轮回,并没有什么可怕的。 但是凡人寿命短暂,死亡便是终点。即便轮回,心中也没有前尘往事,所以对死亡的畏惧源自对未来的无知。 两个人到了童管家的住处,发现他的待遇的确不如陈郎中,没有独立的院子,住在上官竹的旧屋旁一处耳房,完全与管家身份是大不匹配的。 两个人还没等进屋,只见大门洞开,童管家疲惫的声音对着二人说道:“二位已经来上官家多次,想来心中也有不少疑问。不如坐下恳谈一番,也解了彼此心中困惑。” 唐渊现在已在结界之中,已经与游魂无异,自然也没什么可怕。听了这话,他扯了扯崔珏,大大咧咧地走进这间耳房。 耳房虽然简陋,但是还不算破旧。四四方方一铺南炕,炕边一张八仙桌,桌下一个箱笼,里面有几件衣服和几个册子。看来这些就是童管家的全部家当了。 童管家看了看他们二人,拱手行礼:“在下参见崔府君;世子有礼!” 崔珏一时间并没有辨别出眼前的是何人。 在他的目光看向箱笼里的一本册子上面绑着一缕丝绦,恍然大悟,笑着回礼:“长耳定光仙,好久不见!六魂幡没有在你手中吗?” 童管家摊了摊手,“六魂幡已经被我的师傅通天教主拿走了,并不在我手中。” “你先是入了截教,后投了阐教,最后去了西方教。而今怎么又回到中土?六魂三不是已经交给天庭,为什么又会被通天教主取走?”崔珏有许多问题想要问他。 童管家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此时说来话长……” 一一二 开诚布公 童管家刚想把自己经历的一切告诉崔珏,可是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又紧紧闭上了嘴巴,满脸通红,“府君,有些事情的确是不方便相告,还请见谅……” 崔珏冷笑一声,“看来真是好人难做!封神之后,我一直待你们礼遇有加,你们反而欺我瞒我。通天教主视你为奴为婢,你却对他忠心耿耿!” 童管家听到这话,吓得不知所措,不仅脸色通红,连眼睛都红了。他赶忙单膝跪地,“府君何出此言?你也知道,我生性胆小,对于你们这样法力高强的神仙,一向是敬畏有加。许多事我也是身不由己,府君何必难为我?” 崔珏没有动了恻隐之心,语气依然冷肃:“那位陈郎中到底是什么人?我看他面目千变万化,颇有些能耐!” 童管家急得脸色更红,左右看了看,见的确四周没有耳目,悄声说道:“他是金光仙变幻而成。” “金光仙?!”崔珏当然知道这个人,“他不是已经被南极仙翁收了回去吗?怎么又重返人间?再说,当初在金蝉子取经之路,他横生事端,被孙猴子打得还不够惨吗?现在还想再起波澜?!” 童管家压低了声音,“他生性暴虐,哪可能甘于做他人坐骑?申公豹趁南极仙翁闭关修炼,说服他一起投入人间,再兴截教。扰乱人间,再创三千世界,或许金光仙也能修成正果。这怎能不引得金光仙心思大动?所以他便从了申公豹,与他颇为亲近。 “而我本来即将修炼成正果,可是他们却非让我与他们共同起事,否则便废我的道行。我已辛苦数千年,不愿毁于一旦,所以也得从了他们……” 崔珏听他说的委屈,既不敢尽信,也不敢不信。 “你先起来!若真如你所说,我自然会替你做主;就算我做不了这个主,还有酆都大帝和东岳大帝、地藏王菩萨。不过,你现在与他们混在于一起,日后即便天地重塑,你也并非是有功之人,而是罪人!你可想到此事?” 童管家都快哭了出来,“我本就是一个胆小的,好不容易修炼有所进阶,却又遭遇封神大战。通天教主又将那六魂幡置于我手,让我成为众矢之的。本以为,封神之后我交出六魂幡,投入西方教,一切都得以平静。可是,我不过是给地藏王菩萨送一封信,便被他们掳走,成为他们的棋子。而今,府君又要以性命相要挟,我又能怎么样?” 唐渊听他说的可怜,暗自扯了扯崔珏的袖子,想要阻止他。 崔珏本是个温文尔雅的人。在人间这些年,谁也没见过他发如此大的脾气;而且,地府神仙往来颇多,也没有人对崔珏有半分怨言,可见他平时是个好相与的。怎么面对这么胆小一个仙人,他却如此疾言厉色,半分情面不给。 现在,就连唐渊这个凡人都觉得这位仙人可怜了。 可是,崔珏却是心硬如铁,依然是面沉如水地盯着童管家。 直到童管家忍不住了,终于说出了口:“崔府君,我愿意助你一臂之力!我知道你不愿人间生灵涂炭,所以极力阻止当朝皇帝的胡作非。我愿意助你,这一步步都是有迹可循的。 “那位上官兰小姐就是被她父亲害死的,觉魂也被抽了出去。上官严明怕地府的黑白无常两位兄弟找到真相,怕上官兰到地府说出一切实话;而后,他又将这位姑娘的骸骨献给了皇帝齐赟,助申公豹修炼成法器。以后无论是在人间阵前搏杀,还是面对天庭的问罪,齐赟都有趁手的法器予以抵抗。” “我知道,他们用善于音律的蔡贵妃做成了琵琶,把善于理财的上官兰做成了混元伞,这些皆是魔家四兄弟的法器。还有两个法器,他们准备怎么办?”崔珏其实更想问的是,魔家四兄弟为什么会将法器制作式样交给申公豹?而他们四人又与此事有何干系? 可是,童管家未必能知道这么多。再者,魔家是兄弟一向是性子直爽,直来直去,如果被他们知道崔珏曾经如此疑心,想来这四人定不会善罢甘休。 崔珏现在灵力刚刚恢复,还没有回地府述职,暂时不愿意惹了魔家四兄弟不快,所以按捺住心中疑问,只想从童管家这里得到齐赟和申公豹消息。 童管家的回答,让他略感失望。“我只知道他们要制作法器,可我真的不知道他们接下来还要怎么办?” 崔珏想到,魔家四兄弟里两件法器已经再现,另有魔礼寿带的是紫金花狐貂,而非器物,剩下只有魔里青随身的法宝是青云剑。 这把青云剑能够起黑风、燃烈火,若人逢此刃,使之成为齑粉,而后诸多剑宗大家都曾经习过他的剑法。 想到这里,崔珏突然意识到哪里有些不对,可是又觉得此事并不会那么巧合,于是强压下心中的不安。 在一旁的唐渊突然扯了扯崔珏的袖子,“我听见有人向这边走来,要不我们先躲开……” 童管家告诉他们:“唐世子不必惊慌,之所以我能看到你们,是因为之前我曾经执掌过六魂幡。六魂幡上有一位神仙,正是魏判的师傅。所以,对于魏判的法术,我也略知一二。可是其他人却没有此等机缘,根本见不到你们二人。我想,来人大概是上官竹,我且去会一会他!” 这时,唐渊突然扯住他的衣袖,不让他离开,问了一个问题:“上官竹是不是修道的神仙?” 童管家无奈地摊了摊手,“据我所知,他只是一个凡人。不过他竟然能够接受换魂之术,的确是令人不解。我只知道,陈郎中和申公豹在此其中出了大力;至于他们怎么完成,我是一概不知。” 崔珏看了一眼唐渊,轻轻地使了个眼色。 唐渊放开他的衣袖,放他出去会一会上官竹。 童管家离开屋子之后,唐渊问道:“你可信他?” 崔珏点了点头,“以他的性格,我信他十之七八。” 一一三 再生事端 知道了上官父女的死因,也了解换魂之术是怎么回事,唐渊反而心里有几分茫然,问道:“元靖,接下来我们能做什么?” 崔珏心中早有计划,告诉他:“接下来,我恐怕得找到魔家四兄弟,问他们为什么要将法器的制造方法交给申公豹,他为了伪制法器,害人性命,损伤阴德。” 唐渊有些不解,“按你所说,四件法器,他就做成了一件,现在还在找和上官兰同样八字的女子,可见是成不了大气候的!再说,按照老高所说,那样的女子是不存在的,大不可不必担心。对了,还有两件法器是什么?” “一把青云剑和一只紫金花狐貂。”崔珏其实心中已经有了隐隐的猜测。 “这两样东西可是一个唾手可得,另一个难于登天。谁家会用活物做成法器呀?”唐渊虽然不是修道之人,但对其中关窍也略懂一二。 崔珏沉默不语,不想把心中猜想告诉他,最后只说了一句,“咱们先离开此地吧!既然真相已经呼之欲出,现在我得回一趟地府,告诉地府的拘魂使们尽快想办法找到真正上官竹的觉魂,以免他魂飞魄散,像那些姑娘一般变成了行尸走肉,到时候他的躯壳也不会维持太久。 “说起来,上官严明这是被申公豹骗了,以为换一具年轻的身体就能得到永生不死之身,可是魂魄和躯壳之间是一一对应的,哪里是换了一缕觉魂就能解决的?如果可用这种方法,当初秦始皇就不会遍寻长生不老药!” 唐渊这可慌了,“你要回地府,那我怎么办?我现在有家回不得,难道还让我回小院和九霄师傅凑在一起啊?” 提到九霄,崔珏想了想,劝慰他:“你的确是该和九霄在一起。如果他遇到什么危险,你一定要赶到城隍庙,烧了庙中的垂绦,扔进城隍君塑像的嘴中,到时候我就会到人间和你相见了!” 唐渊被他气笑了,“你不担心我,却担心九霄师傅?!九霄师傅会有什么危险?他有一身本事,又有公主府的引荐,现在在府衙是怎样的如鱼得水,他哪里会有危险?” 崔珏暗自担心,却没有言语。 唐渊和九霄毕竟只是凡人,如果为了维系天道,让他们以身犯险,崔珏这个地府判官也做得没意思了。 于是,他只能告诉唐渊:“你不可掉以轻心,你只记得跟在九霄身边,如有不妥,尽快去城隍庙报信即可,我且先走一步!” 还没等崔珏消失,只见唐渊一下子跳在了他的背上,“你先别跑,这里可是上官家!你要走,先把我带出去。你该不会想让我一个人在这里?” 崔珏本想说“你机灵点,自己找机会出去”,可是那唐渊却耍起赖皮,死死地抱住他。 崔珏无奈,只能催动法术,带着唐渊一起穿墙离开了上官家。 唐渊可是兴奋不已,“原来你可真是个神仙,竟然还会穿墙之术!是与那崂山道士学的吗?真是太绝妙了!” 崔珏忍不住制止他的聒噪,“别胡说八道了!我学艺之时,崂山尚没有形成,哪里来的崂山道士?” 崔珏把唐渊放在了原本那间小院的门口,再次嘱咐:“你且在这里安心等我的消息。记着,如果九霄有危险,千万了别忘了到城隍庙来找我!” 还没等唐渊开口嫌他啰嗦,崔珏便消失在原地。 崔珏进入早已破败的城隍庙,用软剑轻轻撬开雕像的头颅,又再一次出现了那个通往地府的路口。 京城的城隍君本是断断不可缺失的,可是眼下地府的混乱似乎还未解决,所以迟迟没有派来新的城隍君到任。 走过梵塔甬道,崔珏又见到了熟悉的匾额——秦广王殿。 一直守在秦广王殿的鬼王看见崔珏,激动地站起身来,“府君,你可回来了!” 随即,他又担心道:府君这次是因为什么回来?如此频繁,可会损伤躯体?” 崔珏告诉他:“我是被酆都大帝解了惩罚,现在已恢复仙身。” 鬼王惊喜万分,“酆都大帝竟然会法外开恩,解了你的惩罚!” 崔珏苦笑地解释:“我当初在酆都城领了三年惩罚,变回凡人。本以为酆都城也算是仙地,与会遵循‘天上一日,人间一年’的规矩;而后又想到酆都大帝乃是统领地府的神官,又以为是‘地府一日,人间一月’的规矩;没想到酆都大帝说,他说的三年就是人间的三年,于是我便被解了惩罚。现在回到地府复命!” 鬼王看了看这座冷冷清清干干净净的秦广王殿,苦笑道:“蒋侯现在依然不知道被关押在何处,你即便回来,也不知可向谁复命。” 崔珏问道:“其他几殿阎王呢?上次我回来时,包相爷、楚江王和泰山王都还在地府,而且判官司的三位判官也各司其职,这一次可有什么不同?” 鬼王听到这话,神色有些悲戚,打起精神告诉他:“府君有所不知,自从上次魏丞相去人间与寻找自己前世的妻子,再回来就被守在地府的天兵天将拿下。张洪说,魏丞相身为地府神官,却徇私情、枉天道,要将魏丞相捉拿治罪。当时亏得有包相爷作保,让魏丞相暂时幽禁在灵谷之中,不得插手地府之事。” “玄成也被关进灵谷之中?!”崔珏大惊失色, 没想到上次魏徴从人间回到地府之后,竟遭遇这些事情。这段时间,他们一直在人间查探上官家父女被杀一案,却不想地府再次徒生波澜。 鬼王点了点头,“现在灵谷中不但有孟婆大人,还有魏丞相。府君,你快快想些办法!地府中人但凡是那有个行差踏错,张洪便找来天兵天将,对他们施以惩罚;就算是没有错,张洪也会找些由头将他们调去天庭,再也回不来。地府都快由他来做主了!” “张洪为什么能调遣天兵天将?他不过是地府一个候补判官,就算是有玉帝撑腰,可是兵将之事各归其神仙统领,他哪里可以随意调遣?”崔珏十分不解。 一一四 重回旧地 鬼王无奈地告诉崔珏:“张洪手中有玉帝给他的令牌,让他在三界之中自由行走。酆都大帝也不愿意触了玉帝的楣头,所以对地府发生的事情也只能睁一眼闭一眼。总归是没有发生大的错乱,人间和地府还算有序,所以也没人愿意计较这件事。说到底,委屈的也不过是咱们地府的这些神官而已……” 崔珏心里有几分不快。他知道,到了此时此刻,天庭、地府难得维持平衡,诸仙之间总是不愿意得罪对方,所以宁愿委屈自己的属下以求得安宁。 鬼王继续说道:“府君明查,玉帝令牌既是兵符,也是法宝;更重要的是,此令牌一出,可以收回一切信物和各路神仙的法器。张洪虽然没有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将地府之人得罪尽了,但是有了这个令牌在手,他也总归是有几分底气。 “所以,几殿里的阎王受他摆唆,去了天庭,却因各种大大小小的罪责被留在天庭;而判官、功曹,也有不少人都被他找了理由,不是羁押在灵谷,就是囚禁于自己司房。 崔珏听了这话,沉吟了一下,抬头道:“随他怎么闹,我得拿回生死簿!” 鬼王想了想,“府君,你乃君子,定不愿与他斤斤计较。我怕他欺你心善,到时候会为难于你。” 崔珏笑了,“活了这么多年,天地人间大大小小的为难,我受的还少吗?再说,人间受罚之时,我也是在皇帝手下做个郎中,伏低做小的事,已经是做惯了。” 鬼王苦笑,就连那靛青色的脸都显得有几分狰狞,“府君是风光霁月般的人物,哪能向这等小人伏低做小?!” 崔珏笑着安抚他:“你不必担心,只需守好这座秦广王殿,蒋侯迟早会回来的,到时候自然会重振地府!” 鬼王点了点头,“天庭欺人太甚,我们地府也不能堕了自己的志气。我自然会好好守着这座阎王殿,只等蒋侯回来,带着我们与天庭一辨是非!” 崔珏知道,鬼王他们这是被张洪和他所带来的那些天兵天将欺压得久了,满腹怨气,所以说话间也流露出了深深的恨意。 崔珏不知怎得安抚他,只能先行告辞,去往自己原来所在的判官司。 到了判官司,的确是有一队天兵天将守在门口。 说起来,天兵天将皆是人间历经千辛万苦修道而成,原也是人中龙凤、出类拔萃。可惜到了天庭之后,他们不过是随意被调遣的兵将而已,而今还被张洪带到地府,参与到神官争斗之中,也不知一个个心中该如何自处。 这时,一个天将看见了他,赶忙拱手行礼:“末将参见府君!” 崔珏还礼,“各位将士见礼了!不知判官司发生什么事,竟要劳烦各位守在此地?” 这位天将对崔珏还算是熟悉,他笑着回答:“府君有所不知,我们乃是受玉帝之托,陪同张判官镇守地府。近日来,地府多有发生神官违背天规之事,张判受命重塑地府,以正法纪。所以,我们这一队便是助他一臂之力。” 这人说话时,语气中并没带着讥讽或者是倨傲,就像是在陈述一件事实。 崔珏心中虽有不快,但也不愿与他多做争执,只是笑道:“既如此,我身为判官得回阴律司,还请各位将士行个方便!” 天将看了看崔珏,想起关于他的传闻,于是吞吞吐吐地问:“崔府君,不知……不知……” “不知我所受惩罚是否已经期满。”崔珏替他说完了剩下的话,又解释道:“我是所受惩罚期限届满,是酆都大帝亲自到人间带我回来。如果众位将士不信,可向他求证。” 天将一脸尴尬,赶忙道:“末将不敢,还请府君莫要见怪!我也只是例行公事。既如此,府君请进!” 崔珏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此人的决定并非由他一人所做,而是有人用秘音传耳,将指令传入他的耳中。外人虽听不得到声音,但是天将的神色变化却瞒不过崔珏的眼睛。 判官司在地府之中是难得的一处清幽院子,东南西北各有一间房。其中,阴律司所在坐北朝南,是整个院子的正房;而他对面的就是查察司陆之道所在之处;赏善司和罚恶司,分立两侧;院子中心一株参天大树,高耸不见顶。 崔珏步入阴律司时,只见张洪坐在主位上,翻看着生死簿,眉头皱得紧。 崔珏清咳一声,“张判辛苦了!” 张洪听到他的声音,抬眼看向他,露出一个十分惊讶的表情,而后又朗声大笑,“府君,你终于受尽惩罚,回到地府了,真是可喜可贺!” 崔珏有几分好笑,其实刚才他在判官司门口的时候,张洪已经知道他回来了,所以才向那位天将通过密音传耳的方法下达指令。而现在,他看见崔珏进来,又做出百般惊喜的样子,一副做派可真真是演技精湛。 崔珏也不戳穿,只是笑道:“这段时地府发生了许多事情,多亏张判在地府之中极力维持,才没有引得人间大乱。在此,元靖多谢张判!” 张洪赶忙客气道:“府君,这话便是见外。我张洪虽然修道的时间不算早,但是终归也是地府的一份子。蒋侯被玉帝惩罚,囚禁于地心;而你也在人间接受惩罚,无暇顾及。地府之事,我多担待些,本是分内之事!” 崔珏看了张洪一眼,没有搭腔。 两个人一时间静默万分,显得气氛有几分尴尬。 张洪似乎无法忍受这种尴尬,干笑了两声,“府君,此次回来应该再休息几日,调养灵气。休养生息总归是对你的修为大有好处,大可不必如此着急……” 崔珏听他有撵人的意思,微微一笑,笑意不达眼底,“我不敢再偷懒了!休息这段时日,地府发生了诸多不快之事,而且阎王、判官、功曹日渐减少,地府似乎大乱在即。我总归是不放心的,还哪里敢偷懒?张判,可否将生死簿交还给我?” 一一五 夺回人书 张洪被崔珏突如其来的要求打得措手不及,干笑了两声,“府君,这件事倒也不急在这一时。等您灵力彻底恢复,我也将地府之内的事情捋顺,再向您交还生死簿也来得及。 崔珏坚决地摇了摇头,语气直率,也不委婉,“不,现在尽快交还给我!我既已恢复神职,必然要履行责任。再者,现在地府神官已经少了许多,我想问张判到底是以何名目将他们交给天庭或者囚禁,又准备什么时候让他们回到地府各司其职?” 到底谁说崔府君温文尔雅、君子之风?这分明是个脑筋不会转弯的愣头青。 张洪的脸色沉了下来,向门口打了个手势,似乎想让那些天兵天将进来威慑崔珏。 崔珏又怎么会害怕这些小把戏,依然是面不改色地盯着他。 张洪也懒得虚以委蛇,直接说道:“如果我不愿意呢?” 崔珏也不气恼,只是伸出一只手,掌心燃起蓝色火苗,火苗中出现了勾魂笔。 崔珏伸手将笔握住,向上一挥,生死簿也飞向半空之中,而后同时与勾魂笔落在他的怀里。 张洪没有料到崔珏竟然有这一手,愣了一下,而后又恼羞成怒地说道:“崔府君,你这是做什么?” 崔珏面无表情地说:“我向你要回生死簿,你却百般推脱,我只有自己动手了。我已经归位,阴律司仍由我负责。这段时间亏多谢张判费心!之后还请尽快与天庭说明情况,放回地府的神官们!” 他的话中虽是感谢,可是脸上却并无感激之情,相反神色更加冰冷。 张洪退后一步,有些恼羞成怒,向天兵天将使了个眼色,却不想这些兵将却纹丝不动,颇有些为难地看着他。 张洪脸色沉了下来,“你们这是做什么?听不到我说的话吗?” 先前和崔珏打招呼的那个将令拱手行礼,“张判官,我等虽听从玉帝的命令,随你到地府维持秩序,可是也只是将那些犯错的神官收入天庭。现在府君并没有犯下什么错事,我们不好难为他。再者,府君生于天地初开之时,是诸多神仙的先圣,我们对他贸然动手,是有些唐突的……” 张洪本想再说些什么,可是脸色突然一变,原本涨红的脸色恢复了常态,甚至露出了一个微笑:“既然府君已回到地府,再为神官,生死簿自然该由府君继续执掌。” 崔珏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态度竟变换得如此之快。 只听他又道:“府君已经回来,阴律司仍应由府君坐镇,在下先行告退!” 判官司院后,还有许多厢房,张洪之前便是在那一处。 当初包拯与他发生龃龉之时,正是张洪代行阴律司判官一职,而今又再次坐阵阴律司。想来,张洪竟然已经替崔珏代行两次阴律司判官一职。 崔珏虽然刚才与张洪发生些摩擦,却也不愿得罪他,尤其在此时为一些小事多生事端。他也笑道:“判官司地方还算宽敞,阴律司东西两个开间,不如张判留在此地,与我共行职责。” 张洪脸色没变,依然挂着笑容,“崔判客气了,虽然张某人不济,但在判官是也是有一席之地的。我自己的官邸便在判官司的身后,崔府君并非不知。” 崔珏依然彬彬有礼,“那请张判自便!” 张洪带走了那些天兵天将。 为首的将领临行前向崔珏行了一礼,以表歉意。 在他们走后,崔珏迫不及待地打开了生死簿,查找里面上官家人的死因,却见上面记得含糊。可见上官家众人的阴阳户籍簿册还是没有对上,无法在生死簿中登记在录。 此时,一个少年体貌的鬼差探头探脑地进来了。刚才他停在门口,仔细听着门里的争端,不敢进来。其实,他也怕这天兵天将将他押入天庭或者囚禁灵谷受罚。 之后,看见崔珏绵里藏针地将张洪请出阴律司,他才敢壮着胆子进来,一见崔珏,俯身便拜:“府君,您可算回来了!” 崔珏刚才已经看见这位日常伺候自己笔墨的小鬼差,在门口恨不得化作于无形;现在看他闯了进来,又好气又好笑。“刚才你躲在门口,恨不得用个隐身符将自己化成一缕尘埃;现在倒好,敢在我面前大呼小叫。” 小鬼差死的时候,年纪尚小,一直停留在十几岁上下,而且胆小怕事,但却忠心耿耿。当知道崔珏在受罚,他隐忍低调,不会多生事端,只是在张洪身边安心伺候,默默无言。 现在他听到崔珏这么说,既是羞赧又是委屈,“府君拿我取笑!当初您随酆都大帝离开地府;再传回消息,便是您被留在人间。那时,我也措手不及!可惜我魂魄缺失,不能进入轮回,所以只得在原地等您回来。却没想到,没几日张判就带着天兵天将强占了阴律司。我人小体弱,灵力又低,哪里敢跟他抗衡?只能本本分分伺候笔墨,不敢多说一句。” 崔珏知道他说的是实话,原本也没有埋怨他的意思,只是拿他打趣。听他说得可怜,只得劝道:“好了,好了,不必在我这里作出这可怜模样,我没有怨你,自然是知道你的难处!” 说到这里,崔珏心中觉得奇怪。张洪本是凡人机缘巧合,死后进入地府成了神官,见过人间诸多险恶,怎会如此自大?他竟然让一个伺候笔墨的鬼差始终留在阴律司,而没有除掉,就不怕这些鬼差更忠于崔珏,而使他在阴律司处处掣肘,无法施展? 这问题,他也问了小鬼差。 小鬼差诚恳道:“府君,这个问题我也觉得奇怪,张判之前是个何其谨慎、心思深沉之人;不知这次怎得,做事大开大合,颇有些目空一切的感觉。” 崔珏听到这里,更觉得奇怪。 张洪在人间见识过三教九流,自然是对人多有防备;尤其在与包拯那次争斗之后,就算是有玉帝作保,但也在地府失了威望,颇不得人心。之前,他既掌权,更应谨小慎微,怎么会目空一切?就像他刚才的态度一般,是有些莽撞,可变得也快。 一一六 滋养阴山 请走了张洪,把小鬼差也赶去休息,崔珏在阴律司呆坐了一会儿,起身出门,来到了阴山脚下。 上一次他通往地心的路是从地狱开辟的,这次他不敢再求各殿阎王。多事之秋,他生怕给他们惹麻烦了。 尤其蒋歆,已经在人间露过一次面了,应该早就被天庭盯上了。 此时一个浑厚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府君已经回到地府,怎得不去各殿坐坐?” 崔珏回头,看见了包拯。 虽然包拯已经身为地府神官,时间流逝对他没有作用,他再也没有任何感觉。可是,眼前的包拯眼中依然透露出明显的疲惫,皮相似乎苍老了许多。 崔珏苦笑道:“包相爷,这段时间辛苦了!支撑地府着实有些为难,不过天庭好在念您清名,不敢对您下手……” 包拯叹了一口气,露出一丝勉强的微笑,“府君,看得通透。天庭中的各位仙官大概也是知我在人间的经历,所以不忍心难为我这个老头子,竟然保我全身至今。我只是想不通,三界才过了几天好日子,为什么又要挑起事端?难道他们真的愿意看见人间生灵涂炭?再说,天庭的各位仙官、天将、神兵,大多也与人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就不怕自己所在乎的人受到牵连,也毁于这场纷争之中吗?” 崔珏想了想,“包相爷,有所不知。此次我在人间受罚,倒是发现了些许特别的事情,愿与包相爷絮叨絮叨。” 包拯听到他如此说,笑的真诚了些,“府君到人间历练数年,倒是更接地气了,说话间也透着几分俏皮,看来人间还是值得眷恋的。” 崔珏微微一笑,“虽然我这几年接触到帝王将相,看见了人心险恶,可是也见到了人情冷暖,总归还是有几分真情在的。我在人间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包相爷可知道是谁?” 包拯疑惑:“谁?我这段时一直留在地府,不为曾去往其他地方,生怕那张洪再惹出什么事端,扰乱了地府的秩序,所以对人间的事情真的不甚了解。” 崔珏告诉他:“我在人间看见了申公豹!我不但看见了申公豹,而且知道他再次施展换魂之术,竟然换了一对凡人父子的魂魄。更离奇的是,他竟然用凡人的骸骨制成了魔家四兄弟的法器,交给那位好战的帝王!” 包拯听到这里,原本黝黑的脸庞变得煞白,“怎会如此?魔家四兄弟的法器乃受西方教的佛祖加持,是断断不可能流到人间!怎得会让申公豹得到制作方法?再者,他制作法器交给帝王,难不成是铁了心要引发人间大乱?” 崔珏沉重地点了点头,“的确如此!只是由于我们的介入,他没有制成混元伞,可是他却于心不甘,却仍想要再寻找同样八字的女子去做成法器。你可知那女子的八字有何诀窍?” 包拯听到这里,再回想起崔珏上次回到地府之时的表现,瞬间明白了,“莫非还是那个与泰媪八字相同的女子,也就是魏徴妻子的转世?!” “没错!而此时地府将魏徴幽闭于林谷,而且是张洪拿着玉帝令牌执行,地府其他神官也无法改变此状——这件事不得不令人生起疑窦,地府神官与凡间帝王是否有所勾连?为什么申公豹的每一步与地府的发生的事都配合得如此之好?”崔珏说出自己心中的隐忧。 包拯听到这里,也终于明白了事情何其严重。“那次你还是凡人之躯,地府除了魏徴以外,也无人支援,你是怎得逃脱那场劫难?” 崔珏如实地告诉他:“因为蒋侯在此时如神兵天降,就我们于危厄之时;后来他又悄然离去了,应该是又回到原地受罚。” 包拯叹了一口气,“蒋侯受罚之事,我也有所耳闻。当日,在地府闹得也算是沸沸扬扬。可是他受罚之地到底在何处,竟无人知晓!看来,天庭对于地府亦是大不满,可惜酆都大帝正在关键时期,现在也不可与天庭撕破脸皮,只能委屈你们这些后生晚辈了……” 崔珏微微一笑,“倒也不觉委屈,只是不能对三界异动坐视不理,总想尽自己一份薄力,” 包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阴山依然绿木葱葱,泉水淙淙,似乎平静得可怕, 可谁又能想到,阴山的土壤就是用地府魂魄的灵气去供养,所以这里才如此枝繁叶茂;而阴山的枝叶繁茂也证实了有许多魂魄困在这里,无法进入轮回。他们在地府的是间越久,魂魄的灵力便会越弱,迟早有一天就会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地府之中,从此再也没有进入轮回的机会。这样的消失,甚至都不如魂飞魄散那般壮丽。 此时,原本伺候笔墨的小鬼差匆匆跑了过来,“府君,我刚才去阴律司找您,您却不在,没想到您竟在这里。”他看见包拯,赶忙又行了一礼,“包相爷,恕小的唐突!刚才鬼王差我给府君送来一封信件,说是来自于人间,通过城隍庙传递过来,想来是有什么急事……” 崔珏听到这里,一把夺过小鬼差手里的信件,打开一看,果然是唐渊的笔迹。 崔珏本以为是九霄遇到了什么风险,却没想到内容上竟然写着——齐赟找到了一个八字语上观兰颇为契合的的女子。而这女子虽然年龄大了些,可是阴阳五行竟与上官兰的八字如镜像一般。这件事让齐赟大喜,并且让申公豹迅速找到那名女子,他要将那女子纳进后宫! 崔珏看完这些内容,便把信件交给了包拯,“包相爷,请看!” 包拯匆匆看完,一时激愤,“申公豹擅自脱离北海眼,竟然敢大摇大摆地在人间行走,真当天庭的众神已经死绝了吗?还有那东海龙王,为什么不看好这个宵小之辈?” 崔珏叹了一口气。东海龙王一向是玉帝的不二之臣,所做之事定有人指使,包拯如此一问,定然剑指玉帝。 他赶忙换了一个话题,“为什么京城的城隍君迟迟不能补齐?七十二路城隍君中,京城的城隍君最是不能缺失的。” 一一七 镜像女子 包拯冷笑道:“说起这件事,倒是我的不是。张洪有了天庭的倚仗,就想将手伸到人间,所以推荐了几个城隍君的人选。据我所知,那些人人品低劣,不堪重用,大都是不择手段入了道,又利用道法为祸人间。城隍庙连接地府和凡间,如让此等无耻之辈占据城隍庙,恐怕凡间百姓将会过得更苦。” 崔珏听到这里,知道这是张洪从中作梗,就算是不能让自己亲信成了城隍君,也不让地府派驻品行端正的神官。 只是张洪这样一个小小的判官竟然搅和地府不得安宁,想来也十分反常。 包拯叹了一口气,“地府共生十殿阎王,三司两使及七十二路城隍,各司其职,权责明确。可是遇到事情,却无法凝聚诸神力量,最后竟然这样一个跳梁小丑忝居高位,掌控地府。” 崔珏知道,地府是酆都大帝与玉帝多番斡旋,才定下这班人马。包拯性格刚直,对此必是有诸多怨言。可是事已至此,他们也无力改变。他只能安抚地拍了拍包拯的肩膀。 包拯知道自己此次多有失言,笑道:“人老了,就爱唠叨些。府君,莫要笑我……” 崔珏宽慰道:“包相爷一片真心,日月可鉴!” 包拯看向他手中的那封密件,愁眉苦脸地说:“现在人间的唐世子既然发来这样一封密件,可见是遇到实实在在的难处,府君现在可是要回到人间?” 崔珏点了点头,“唐世子既然发出这样一封信,想来事情已是迫在眉睫。” 包拯担忧道:“可是府君刚回地府不久,灵力还没有完全恢复,正是应该在地府之中好生休养。如果此时再回人间,我怕你遇到申公豹等人,力有不逮!” 崔珏自然知道这种风险的存在,可是不回人间,又是放心不下。 他拱手行了一礼,“多谢包相爷提点。只是人间之事,我责无旁贷。既然唐世子找到我,我必然得管上一管。” 包拯自告奋勇,“要不我随你一同前去?” 崔珏却拒绝了他,“相爷,现在地府情况你我心知肚明,你与其与我一同回到人间涉险,不如留在地府稳住这情势,免得张洪在做出什么出格之事。我总觉得张洪现在与以往大不相同……” 包拯听到这话,也只得作罢,“府君此去,恐怕千难万险。眼下,判官司再也没有其他人能与你并肩作战。” “包相爷此话差矣,怎能忘了我老钟?” 二人回头一看,只见钟馗站在不远处,一脸憨笑地看着他们二人。 钟馗是个憨直之人,崔珏一直待他敬重有加。 钟馗作为罚恶司的判官,捉鬼手段狠厉,总是引得凡人对他甚是害怕,而他自己这些年也多与恶鬼打交道,鲜少参与地府的其他事。所以,崔珏雪也不愿劳动他。 钟馗自然也知道自己在凡间的形象,大大方方地说道:“老钟我这些年虽然捉了不少恶鬼,终归是一心向善。府君如需我相陪到凡间走一遭,我定然会谨言慎行。” 崔珏沉吟不语。 钟馗急了,“这一次就让我陪府君一同前去吧!” 崔珏应下了,“也好!钟判法力高强,为人耿直,此次正是施展所长之际。如果说地府之内谁能比钟判更加嫉恶如仇,恐怕也找不出第二人!” 钟馗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哈哈大笑,“府君真是抬举我了!既如此,我们也别耽搁,现在就去!” 二人向包拯告别之后,通过那座废弃的城隍庙,终于再回到人间。 说来也巧,只见唐渊急匆匆地赶到城隍庙,冷不丁就看见了这二人。 本来大喜过望的他看到黑脸的钟馗,吓了一跳,“元靖,这是哪位神官?” 崔珏告诉他:“此乃罚恶司判官钟馗!” 唐渊听了这话,惊得连连倒退几步,口里嘟囔着:“我何德何能,竟能见到鼎鼎有名的钟馗,真是三生有幸!我乃一介凡人,竟有如此际遇!待我恢复真身,讲给爹娘听,恐怕他们都不会相信……” 崔珏看他的样子,赶忙拉住,“你也不必如此惊讶,我们此次前来正是找你了解你在信件中所说的事情。我担心,在此遇到申公豹等人,所以才麻烦钟判随我一同前来护你周全。” 唐渊何其兴奋,“那可真是三生有幸!竟让地府两位判官护我一人周全,我此生也算是值了!以后就算是不能恢复真身,一辈子躲在这结界之中,我也无怨无悔!” 一直没有说话的钟馗,仔细地看了看唐渊,问道:“府君,这小子所受结界可否是魏判所设?” 崔珏告诉他:“正是!”而后,他将自己和唐渊这段时间的遭遇,简要地告诉了钟馗。 钟馗听完,顿时大惊,“我这段时日一直在外面捉鬼,不知你竟却遭受如此劫难?!可惜未能帮你脱困……” 崔珏笑道:“你有此心便好。我们这也是因缘际会,别人插不得手。” 唐渊此时终于想起他把崔珏唤来的原因,赶忙说道:“元靖,你可知我那舅舅即将迎娶的是什么人?” 崔珏摇了摇头,“不知道!” 原本他认为,以齐赟和申公豹二人的急迫心态,极有可能先将青云剑练出来,却不想他们仍然执着于浑元伞,而且还找到了与上观兰八字互为镜像的女子。 唐渊看他一脸疑惑,终于愿意说出实情:“我的舅舅竟然找了刘柯的女儿!” “什么?!”崔珏万万没想到,“陈建和的夫人?可是我记得那女子已经年近不惑,不但是二嫁之身,还与死囚徐霍翁曾有苟且之事……如果不是因为刘柯一力阻拦,这女子恐怕早就落罪下狱了!齐赟就不怕引起天下非议吗?” 唐渊苦笑道:“这女子是申公豹找出来的,我的舅舅深信不疑。我是听九霄师傅说,申公豹遍寻天下女子后,不知用什么法术,竟发觉这样的女子就藏在京城,与皇城颇为接近。我的舅舅为了找出此人,竟然让众臣将家中女眷八字都交上来。” 崔珏目瞪口呆——女子的闺名和八字一样,都是家族秘辛,不可轻易告知外人。齐赟竟做出如此荒唐之事! 一一八 刘家女子 不管齐赟如何荒唐,崔珏只想问:“刘柯是不是也乐得见到自己的女儿入宫为妃?” 唐渊点了点头,“自然同意!你想,他那女儿原本便犯了弑夫之罪,又与他人有苟且之事,只是刘柯爱女心切,举家之力向我舅舅求情,不让自己的女儿被收监;再者,当时我们并没有找到直接的证据,才饶了那妇人一马。现在这妇人有机会进入宫中做皇妃,刘柯哪里有不愿的?” “他就不觉得这件事有哪里不对?!一个年近不惑的妇人,儿子都已经及冠,现在却要入皇宫、为皇妃,刘柯就没有怀疑这事是个阴谋?”崔珏还是觉得此事简直荒谬绝伦。 就算是普通的人家,对这样的“天降喜事”都会心生疑窦;刘柯作为当朝言官,也是经过科举层层选拔而来,怎会不了解其中厉害? 唐渊摆了摆手,“好元靖,你所说的这些,刘柯哪里会想不到?可是我舅舅是皇帝呀!反观他女儿,身负命案未清,还有不贞的名声,刘柯除了这一条路,又能怎么办?人间的皇帝是掌握生杀予夺之大权的!你不也是一样吗?任何凡人到了地府,善恶是非都有你这判官一支笔来决定……” 听了这话,钟馗不乐意了,“你这小子,这话说的失了公道!府君是地府之中最为正直的人,他怎会因一己之私而在笔下罔顾他人轮回因果?你若再胡说,我便将你收了去!” 唐渊听到这话,很是害怕,怯怯地躲在崔珏身后,小声嘀咕着:“元靖,救我……” 崔珏无奈地劝和两人,“钟判,也莫要吓唬这小子。他虽然嚣张跋扈,可胆子却小的很。这件事虽然说起来滑天下之大稽,可是以齐赟的野心又并非不可能。说到底,我想救下那女子,也不仅仅是不想她阳寿未尽就命丧黄泉;更重要的是,我不想因她一人引得新的动荡。” 自从登基以来,齐赟所作所为已近癫狂。按此推测,无辜之人枉死仍会继续。 三个人一时间都沉默不语。 崔珏暗暗催动体内的灵力;可惜灵力微薄,无法施展。他一时间有些懊恼,脸色难堪。 钟馗注意到他,问到:“府君,你可是灵力尚未恢复?” 崔珏点了点头,“的确如此,眼下无论飞天还是遁地,我无一能行;哪怕是最基本的隐身之术,我都无法完成。魏徴的结界仍留存于我周围。眼下我不但灵力低微,也困在了的结界之中……” 钟馗挠了挠头,“这可难办了!魏判的结界一向是地府之中最难解的,眼下他又被关了起来,我们该怎么办?” 唐渊听到这话,十分惊讶地插话:“怎么?!上次帮助我们的魏徴判官,竟然被关了起来?那我周身的结界又怎么办?岂不是让我一辈子困在其中,无人知晓?难道要见到一个人滴一滴血,万一我要见的人多了,岂不是血都要流干了?” 崔珏早就看清唐渊这人。他如果与人不熟识,便是端得一派大家公子的模样,倨傲又自负;但凡熟悉起来,便像孩童一般,有话直说。 钟馗也被唐渊这直率的性格给逗笑了,“这位公子莫急!你们虽然被困在结界之中,可我老钟却是个自由身!且等着我去皇宫一趟,为你们一探究竟。据你们所说,这女子竟是有诸多业障在身,又因八字与上官兰成为镜像,所以才被齐赟纳入后宫。既如此……” “既如此,你万万不可伤她性命,而是要将她救下来,不要让申公豹有可乘之机!”崔珏知道他要做什么,赶忙阻止了他接下来的话,并且给他指了一条明路。 钟馗想了想,“那样的话,齐赟岂不是不会善罢甘休?申公豹也会不断的找寻此人!” 崔珏叹了一口气,“先带回来,我们再想办法。这比把她扔在皇宫之内,被人害死,尸骨做成法器,魂魄残缺不全,总是要好得多!” 钟馗想了想,“好,我便听从府君的!你们二位先在这城隍庙里等着我,我去去就回!” 临走时,他也设了一个结界,“请二位耐心等在城隍庙内,千万不要离开这里,免得会被申公豹等人发现你们的气息,再下手害你们。就等我老钟回来吧!” 说罢,他一闪没了身影,只留下老神在在的崔珏和目瞪口呆的唐渊。 许久之后,唐渊问道:“刚才那个黑脸神真的是捉鬼天师钟馗?” 唐渊笑道:“那我还有什么可瞒你的,他自然是钟馗!你也看到了,我现在灵力低微,需要回到地府修养,可是这件事我是时时牵挂,是他自告奋勇愿与我一同到凡间除魔卫道。” 唐渊战战兢兢地凑到他的身旁,蹲了下来,嘴里嘟囔着:“我可在人间听说,这位捉鬼天师性情残暴,捉到鬼魂以后生吞活剥,将那鬼魂的血肉服下,魂魄用于他增强法力。你说,我看见他怎能不害怕?” 崔珏苦笑道:“这都是人间误传!不过钟馗对付恶鬼之时,的确是手下毫不留情。世上总有那么一些觉魂带着先前的记忆,再投胎也是天生恶人。所以钟馗有时会先斩后奏,吞噬恶鬼。这些年,他明是非、辨善恶,从未出过差错,也是深得地府和天庭的信任与爱戴。” 唐渊有所不解,“我可听说,你们的轮回司会将那些恶鬼恶人堕入畜牲道,怎得还有投胎转世为人的?” 崔珏叹了一口气,“个人有个人的因缘际会。就算是他一生作恶多端,其父母却愿意为子女牺牲一切,积善因结善果,最后还是会把子女送入人间道。” 唐渊想到自己的父母没日没夜的为这个丢失的儿子发愁,立刻明白崔珏所说的话,心下有些戚戚然。“就像刘柯,他难道不知道我舅舅打他女儿的主意,并非是因为喜欢或者宠爱,甚至会害她性命。可他依然愿意把女儿送入宫中,就是想给自己的外孙留个前途。逆臣之子和皇帝继子相比,哪个更有前途,一目了然!” 一一九 跪神求母 唐渊和崔珏这一等,便等到了月上柳梢。 这时节,天气渐凉,城隍庙四处漏风,虽然有了钟馗的结界,但是并不保暖。 唐渊冷得难受,有些可怜地用破旧的围幔裹住自己。 崔珏看他这样子,拿出勾魂笔,轻轻在地上一点,便引了一堆火。 唐渊吓了一跳,“快快灭掉!你就不怕引来申公豹?” 崔珏告诉他:“你我二人已在结界之中,这里发生的一切外面都无法感知,你大可不必担心。我看你面色发青,看来是冷得难受,赶紧烤烤火,别想那么多!” 唐渊这才放心地向火堆移了移,絮叨:“现在天气转冷,夜间真的是冷得难挨。我有家回不去,想要拿几件衣服也是不能。这几日九霄师父在府衙也是忙前忙后,我倒不知府衙竟是这般忙碌,让九霄师傅连值了几个大夜。” 崔珏听到这里,总觉得有些不妥,“这段时间,九霄可曾进宫?” 唐渊摇了摇头,“他不过府衙一个小小的武官,哪有资格进宫?你在说什么胡话……”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元靖,你知道些什么?自从你回到地府,毕竟几次三番提到九霄师父,他可是有什么不妥?” 崔珏叹了一口气,“本来也不该瞒你,可是我还没有得到证实,不敢惹你担忧。眼下我的猜测得到证实,也可跟你说一说。九霄乃是当年剑舞雄妙公孙大娘的后人,是世间少有的练武奇才。他与那青云剑颇为契合,只是我一直不知他的生辰八字。这次回到地府,我找到了他的生辰八字,看过之后发现,他的八字及这一身精妙的剑法正可以炼就一柄青云剑!” 唐渊听到这话,吓了一跳,“你说什么?九霄师父会被做成青云剑?” 崔珏点了点头,“我原本以为,齐赟和申公豹是对混元伞有所执念,却不想青云剑也近在咫尺。我一时不查,没有料到申公豹应该早就知道此事。所以,九霄进入府衙过程那般顺利,而知府似乎也多加照顾。我原本以为是公主府使力的缘故,现在想想恐怕是另有蹊跷!” 唐渊听了这话,还是不敢相信,“可是做成法器的大多是女子,包括蔡姐姐、上官家的大小姐。九霄师父身为男子,怎么能够做成法器?” 崔珏向他解释:“做成法器的条件并非是男女,而是看着八字是否相合。天地之间有昼有夜,有正有反,有阴有阳。制成法器的八字不仅是可为正,也可为反。你看,刘家的女子可以替代上官兰被制成混元伞,威力恐怕与魔力红手中的混元伞不相上下。” 唐渊目瞪口呆,喃喃道:“看来他们只要能够制成法器,都无所谓这东西是正是邪,是阴是阳……” 崔珏点了点头,“正是如此……” 话没说完,一个身影撞进了城隍庙。 崔珏和唐渊都吓了一跳。 这座城隍庙因为薄奇平的缘故,一直废弃至今。但这里是京城,又不是荒郊野外,所以误打误撞进来歇脚的人,大概是没有的。 此时,进来的人摘下兜帽,似乎觉得这里有些不对,又出去看了看外面的月光,转身便跪在了雕像之前。“城隍老爷在上!小子乃陈家儿郎,向城隍老爷求拜!我的母亲已经走失多日,求城隍老爷能够指条明路,让我寻回她。我已经失怙,只剩母亲一人与我相依为命,我不愿再失了母亲……” 唐渊仔细看着,似乎在昏暗的光亮下,没有认出眼前的人。 崔珏看他着实费劲,便将火苗轻轻抬起,放在唐渊的面前作为引路之灯。 唐渊哪里见过这等架势,回首便向崔珏拱了拱手,以示敬佩。 他终于凑近那跪拜之人,发现此人是陈建和的长子,也就是刘柯的外孙。 刘柯女儿进宫一事都已经被九霄所获知,可见在京城不是秘密,怎么这孩子对此却一无所知? 唐渊满脸迷惑地看向崔珏;崔珏也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了解。 唐渊蹑手蹑脚地又回到角落,坐在崔珏的身边,“我问你,你在那生死簿上可否看到刘家女子什么时候阳寿尽?” 崔珏摇了摇头,“我也没有看到刘家女子阳寿尽日。我不知她为什么没有在生死簿上留下记录,到底是因为一时半会儿死不了,还是魂魄又被申公豹取走……” 唐渊压低了声音,“这个小子怎么回事?我以为这件事已经闹得京城沸沸扬扬,他竟然还一无所知?” 崔珏摊了摊手,“我也不知这是何故。当时九霄师傅怎么跟你说的?” 唐渊挠了挠头,努力回忆起当时的情况。“那日九霄师傅下了衙,对我说:知府大人安排他将自己家中女眷的生辰八字封印密笺,送入宫内。这原本应由知府亲自交到皇宫之中,可是我舅舅只让他们以火漆封笺,送到城外的云霄宫中,那里自然会有人接受。” 崔珏打断他:“你的意思是,知府大人只是让九霄去做这个信使?” 唐渊点了点头,“听九霄师傅说,的确如此。他将信件送到之时,有一个老道与他说了这些宫闱之事。他原本就是江湖习武的,并不太懂这些规矩,可是听完也觉得有些不妥。他官职低微,不好多问,就此作罢。下衙之后,他当成新鲜事,闲谈间对我说起此事。” 崔珏终于明白了——这是申公豹早已选定人选,这一次让九霄送信,查探他是否适合炼成法器! 唐渊看他脸色忽清忽白,便用手指碰了碰他,“你是不是也冷?火苗离你近一些!” 崔珏突然反应过来,拽住唐渊的手腕,“九霄恐怕要有危险了!” 唐渊也是不知所措,“那可如何是好?我们现在已经被困在结界之中,中天师又去了宫里,还有谁能帮忙啊?” 崔珏看着眼前絮絮叨叨、正在跪拜的少年,指了指他:“喏,现成的人选!” 唐渊一脸惊讶,“他?!” 一二零 定下计划 送走了陈家大郎,唐渊嘬着手指头,笑嘻嘻地看着崔珏。 崔珏别过脸,露出一个敬佩的表情,“没想到唐世子竟有如此口才,哄得陈家少年对你深信不疑。” 唐渊放下手指,“嗐,我们也是为了他好!如果他能救下九霄,也给我们留了机会救下他母亲。如此,不但能够还他母子团聚的愿望,也能破了申公豹和我舅舅制造法器为祸救人间的计划,更能保下两条无辜人命。三赢的!” 崔珏刚想说些什么,一个黑脸汉子闯了进来,“这一夜,真是的……天都快亮了,你们二位可遇到什么危险?” 唐渊看见来人虽有些害怕,但也扯出一个客气的笑容,“钟天师回来了,此番进宫一切可还顺利?” 崔珏也正有此问,便也等着钟馗给个答案。 钟馗自负地笑道:“老钟办事,还会让府君失望吗?我到了皇宫,便按照你的说法,摸到了皇帝的寝殿。只见那里现在已经变成截教的祭坛了,鬼魅肆虐,各类法器琳琅满目,汇集一堂。‘勾魂笔’也在其中!” 唐渊惊呼:“那不就是元靖手中的那支笔?” 崔珏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勾魂笔,有些不解,“此物若没有生死簿,便是一只普普通通的毛笔,他们制出法器也无用……难道……” 说到这里,他猛然停下,目光炯炯地看着钟馗。 钟馗摊了摊手,“我也是这么想。看来他们只是费力找寻地书山海经,恐怕人书生死簿早就是他们的囊中之物了!府君,你有危险了!” 崔珏转了转手中的勾魂笔,“当时张洪迟迟不肯交出生死簿,莫非他真正的倚仗并非天庭,而是申公豹。他们这些人做事如此荒唐,的确与天庭的行事风格大相径庭。” 钟馗认同地点了点头,“天庭上那帮伪君子,虽然做事不地道不讲究,可是总还有些章法的。而张洪办事确实是肆意妄为,把地府搞得混乱不堪!照府君这么说,张洪莫非与申公豹有什么联系?” 崔珏揉了揉眉心,想起自己和包拯曾经都发现了张洪与以往的不妥之处。尤其包拯,他与张洪从人间斗到地府,算是老对手、老冤家、老熟人,连他都觉得张洪的性情大变,看来的确事出有因。 此时,唐渊怯怯地开口:“虽然我不太知道你们这些神仙阎王都有多大的本事,可是关于申公豹,我却听过他的传说。他这人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修道之人,而今怎得就有了这么大的本事?” 钟馗冷笑道:“他的本事虽然不大,但扛不住你的舅舅确实愿意对他言听计从。以天下供养他的野心,他难免不变得厚颜无耻!” 虽然唐渊一直跟着他们,极力阻止齐赟的所作所为;但从心而论,他依然是将齐赟视为自己的君父亲人。 而今听到钟馗这么说,他心下有些不适,但又无力反驳,只能讪讪地闭嘴。 崔珏想起刚才没说完的话题,继续问道:“钟判,你可找到了那位刘家的女子?” 钟馗拍了拍额头,“是是是,话说一半,便被这小子打岔给打过去了!” 唐渊被他空口白牙地抢白了一顿,心中懊恼,可是看他那吓人的模样,也不敢与他争论,气呼呼地不说话。 钟馗没有理他,而是告诉崔珏:“那女子就被藏在齐赟的寝宫,与那些法器关在一起。不过,她可不是去那宫里当皇妃的,而是像个物件似的被绑在了柱子上。每日,由申公豹拿一些清水喂养她,至于拉撒之事,都有一个哑巴小宫女打理。” 崔珏知道,这是申公豹准备将这女子杀害,之前为她净化。这女子这死前还会遭些时日的折磨。 他们若想救下女子,就只能趁这几天了。 钟馗自然也是知道。“现在四个法器中三个已经有了眉目,申公豹和齐赟这时候正是洋洋得意之时,我老钟趁此机会便去潜入宫中将那女子带出来!到时候,府君将她送入安全的地方。就算申公豹知道是谁干的,也不敢跟府君掰手腕!” 崔珏苦笑地摇了摇头,“钟判高看我了!当初我险些中了申公豹的道,他怎么会那么怕我?更何况,他早就知道我的灵力尚未恢复,更想趁此机会来断我灵根!” 钟馗听到崔珏这么说,又换了个主意:“为了不引人注意,我老钟一个人潜入皇宫去救那女子,府君留在这里。如果我与申公豹争斗不敌,就请府君尽快回到地府,求来包相爷与我相助!我看地府之中,唯有包相爷能够压制住张洪那个小人!” 崔珏何尝不知道包拯和张洪的数千年恩怨,自然也知道包拯压制张洪的关窍。而今听到钟馗这般说,他叹道:“也只有这个办法!既如此,那就只能在今夜你再入一次皇宫。不过,到时候我的灵力又恢复几分,可与你一同入宫作战!” 钟馗点了点头,“那你记得护好自己,随时去为老钟去看地府通风报信!” 唐渊此时再度开口,“你二人为何不趁着天亮之时赶紧回到地府去搬救兵?为什么一定要到不可开交之时,才去想着回去找包相爷?” 钟馗没好气地说:”你这小子有所不知,现在地府人心惶惶,不知哪些人已与张洪同气连枝,与我们却视如仇敌。各殿阎王御下之术各有不同,鬼差多是自怀心事。如果我们此时回去搬救兵,未必能救了那女子,便有可能被人参上一本,说是地府扰乱人间。再说,就算救回那女子,你们的凡间皇帝也会振振有词说自己新纳妃子,不损天道,不损人伦,到时候天庭依然会与我们为难!” 唐渊着实没想到,他们竟是因为这个理由不愿意去搬救兵,于是不解地说道:“你们口口声声说地府已经是危在旦夕,还讲那些规矩做什么?天庭埋怨你们抑或是不埋怨你们,地府的现状还会变得更好吗?你们老说天庭假道学,我看你们才是被困在规矩之中!” 一二一 求助地府 唐渊一席话,说得崔珏和钟馗愣在原地。 突然,钟馗朗声大笑,“果然是醍醐灌顶!唐世子看起来憨直可爱,却是一针见血!” 这话引得唐渊不满。他一向以智慧过人、冰雪聪明自居,却被眼前这位神官天师说成了“憨直可爱”。可是再看看钟馗的黑脸,依然是敢怒不敢言。 崔珏笑了,“既然临润说的有道理,咱们就按着他说的去做!我的灵力虽然恢复缓慢,不过有你的结界作为供给,现在又恢复了几分;到了辰时可能会有更大的精进。到时候,你我二人一起入皇宫! “既然申公豹和齐赟已经听不进去任何劝告,不如我们就干脆与他们正面交锋。如此,现在我马上回去地府,请包相爷来坐镇。包相爷成道虽然比申公豹晚上许多,但是他为人刚直且有民心敬仰,倒是比申公豹这昏聩老道法力更加高强。” 钟馗听到崔珏这么说,立刻应允:“既如此,那事不宜迟,我们一起回地府!” 唐渊听到这话,却是吓了一跳,“别别别,我一大活人进了地府,岂不是要断气儿?!” 崔珏笑着搡了他一下,“你不要胡说八道!你阳寿未尽,且身囿结界,怎么可能进入地府?你若进了地府,必然会侵蚀你的阳气,到时候你定会疾病缠身,折损寿命。我怎么可能让你跟着我们进地府?” 说罢,他转向钟馗,“钟判,我有一事相求。现在申公豹除了把这两名女子做成法器之外,第三个法器便是府衙的一位武官九霄。” 钟馗听到这话,吓了一跳,“申公豹怎么还要将男人做成法器?就不怕阳气将他反噬吗?” 崔珏苦笑道:“这些都是小事。因为那位男子生辰八字与青云剑相合,而且他本是公孙大娘的后人,所以被制成青云剑是再合适不过的!” 钟馗知道这其中缘由之后,更不想申公豹得偿所愿,“那可怎么办?” 唐渊这时又来了精神,“钟天师你别急!之前那刘家女子的儿子到庙里拜神求母,被我们看到了。我已经劝说他去府衙之内寻找一名叫九霄的武官相助;还告诉他,九霄为人古道热肠,在京城颇有人脉。那少年深信不疑,现在应该已经到了府衙,到时候九霄就会被这孩子困住,想来也不会那么积极去当值,或许就会躲过这一劫!” 钟馗摇了摇头,“那也只是权宜之计,你说的那位九霄在哪里?” “现在应该在府衙……”唐渊想起现在还没有到当值的时间,于是自告奋勇:“我和他暂时住在一处,我带你去找他!” 崔珏拍板,“好,就这么安排!钟判,你带着唐世子回到他们居住的小院,想尽一切办法留下九霄,不要让他去府衙、进宫或者去郊外的道观。现在无论是齐赟,还是申公豹,都在想尽一切办法取得他的性命。 “只可惜制作法器之时要凡人心甘情愿,不可被杀害,所以他们将蔡贵妃和刘家女都骗入宫中,恐怕打的也是这般主意。而今,九霄与皇宫之间并无牵连,没有理由自绝于世,所以他们现在肯定要费心做些安排,也给我们留下喘息之际。钟判,此事就交给你了!” 三人商议之后,天色已经大亮,太阳高高挂起。 钟馗成仙,已在地府数千年,并不像鬼魂一般惧怕日光,决定和唐渊一起回到小院。 唐渊虽然出了这样一个主意,可是当他意识到自己要和钟馗同行,心里却有几分打怵,求救般看向崔珏。 可惜崔珏还是最无情的,根本没有管他是否害怕,干脆地进入到梵塔甬道之中,纵身一跃,再回地府。 鬼王看见崔珏回来了,大喜道:“府君,你回来了,凡间的事可还处理顺当?” 崔珏笑而不语。此事还没有完全把握,他也不愿大张旗鼓,免得牵连鬼王。 “鬼王,你守在这里辛苦了!这一晃不过是近百天过去了,张洪在此期间竟然就掌握地府诸多事宜。此事之后,我们恐怕也要扪心自问,为何这地府各殿及众司之间没有那么多的信任?” 鬼王听到这话,猛地一怔,而后笑道:“府君这话说的,与包相爷极像。包相爷这段时候时常哀愁,想来也是对地府现状心有戚戚然……” 崔珏与他闲谈几句,便告辞转向了阎罗殿。 包拯看见崔珏回来,也是一愣,“府君,怎么这么快便回来了?难不成那凡间的事情已经处理妥当,亦或是遇到了什么困难我?” 崔珏将昨晚之事告诉了包拯,并且说道:“包相爷,我觉得唐世子的话有道理,我们就是太过守着天庭定下的繁琐规矩,迟迟不敢对这些歪门邪道主动出击,以打代防,所以才让他们掌握先机,在人间为非作歹。 “现下钟馗在入夜之后将会进宫,与申公豹正面交锋。我原本是要守在宫外,为他通风报信。可是既然已经不在乎天庭是否问责,我们莫不如就直接与申公豹摊牌。伤其十子不如断其一子,让他们永远绝了以凡人性命制作法器的心思!” 包拯听到这些话,沉吟了一会儿,突然拽住崔珏的袖子,“府君,你可否将生死簿带在身边?” 崔珏一愣,“没有,我自是放在了判官司。生死簿与勾魂笔,原本相辅相成,两者若同时在一起,法力实在无穷,除非是拘魂捉鬼,否则我是不会将两个物件放在一起的。” “这就是了!我听说,张洪与你争执半天,却没有拿走生死簿,你不觉得蹊跷吗?既然他们在人间已经练成了‘勾魂笔’,可见那生死簿,他们也是志在必得,你离开这么久,难免张洪不会事先备下生死簿,与你的更换……” 崔珏听到这话,脸色一变,匆匆向包拯告辞,“多谢包相爷的提醒!今日申时一刻,你我二人在秦广王殿相见,再回凡间解决申公豹之恶事!” 包拯看着崔珏急匆匆离开,神情越发冷肃。 一二二 张洪其人 当夜,包拯等在秦广王殿的殿门口。 鬼王一脸担忧地看着来路,“不知道府君是否找到生死簿?” 包拯语气坚定地说:“府君办事一向有章程,我自然相信他!” 话音刚落,只见崔珏从不远处匆匆赶来,看见二人,笑道:“久等了,我找生死簿耽搁了些时候,咱们现在可以启程了!” 鬼王看见崔珏左手拿着那本生死簿,右手带着勾魂笔,放下心,道:“看来张洪没来得及下手;就算是他下手,府君的阴律司也不是他那般容易闯进去的!” 崔珏神色一顿,转而笑道:“那是自然!” 包拯目光探究般地看了看他:“府君,走吧!” 崔珏拱了拱手,“包相爷,请吧!” 鬼王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妥,皱了皱眉,只见两人进入梵塔甬道,一道强光闪过,再也不见踪影。 鬼王松了一口气,一回头,就看见另一个崔珏站在他的身后,意味深长地看着梵塔甬道消失的光。 他吓了一跳,“你你你是谁?” 崔珏笑着说:“我是崔珏,崔元靖,鬼王怎么不认识我了?” 鬼王颤抖的手指了指梵塔甬道,“刚才的人……那他又是谁?” 崔珏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刚才那人是张洪!” 鬼王不信,“张洪?他还有这个本事,竟然能够变成你的模样?” 崔珏挑了挑眉,“为什么不能?他可是大名鼎鼎的通天教主!想当年斗战胜佛的七十二变在他面前也得甘拜下风,怎么就不能变成我的模样?” “啊?!”鬼王听到这话,吓得说不出第二个字。缓了好半天,他才又问道:“他是通天教主,就是当初引得人间大乱的通天教主?!” 崔珏点了点头,“怎么,你还不信?此人已经潜伏在地府多年,当初包相爷因为张洪擅自修改生死簿一事,将其贬黜人间;之后,都说张洪又找到天庭的靠山,重回地府。其实,那时张洪已经变了,就是这位通天教主代替了原来的张洪。他在地府蛰伏数千年,看来是颇有耐性的。” 鬼王听到这里,更是不明白,“可是他为什么这些年来一直没有在地府找麻烦,这时候却要露头?” 崔珏心下戚戚然,告诉他:“破败之势,盖没有外因,只有内因。现在他见天庭内斗不休、地府人心惶惶,所以仗着张洪原身曾经受过天庭的照拂,就再次倚仗天庭,狐假虎威。” 鬼王还是不敢相信,“通天教主为人自负,怎能干出如此下作之事?他本就不那么信服昊天玉帝,而今却要倚仗玉帝的权势在地府搅风搅雨,这实在是不像他的行事风格……” 崔珏坦然笑道:“当初封神大战,整个截教元气大伤,通天教主自然也会痛定思痛,想清楚自己到底落败于何处。他乃一代枭雄,自然能屈能伸。你可还记得人间有位丞相曹操?” 鬼王点了点头,“我自然是记得此人。当初武圣关二爷也曾与曹操有过一段莫逆之交的时光,三界之内何人不知?” “曹丞相便也是个既自负又能屈能伸之人,所以才能将后汉王朝掌握手中。如果不是时局所迫,他也不会被司马家窃了果实。”崔珏眼睛盯着梵塔甬道,似乎要有所动作。 鬼王却是急了,“府君,你为什么会放任通天教主拿走你的生死簿?还有那那支勾魂笔,都是你给他的吗?” 崔珏伸手,一支勾魂笔出现在掌心,放出蓝光,“勾魂笔从未离开我的身边。他拿的勾魂笔恐怕就是之前钟判在皇宫之中看见的仿制的神器。看来这位通天教主早就想好了,要用镜像的神器与这本生死簿扰乱世间。” 鬼王深叹一口气,“当初生死簿号称人书,却是天地人三书之中法力最大,操控三界生死,所以才有了勾魂笔这把钥匙。他们竟然能制成勾魂笔,不得不信他们早有预谋。” 崔珏捋了捋勾魂笔头上的狼毫,“你也说万物皆有灵,也不知他毁了哪位仙友的道行,才制成了那支勾魂笔。想来又是一位仙友被困在这等法器之中,永世不得超生……” 鬼王知道,那勾魂笔不是随意可以制成的,“如此说来,他们定又是害了其他生灵性命,收了别人的三魂七魄,才会做成这等法器!可是府君,你现在让这个人和包相爷一起去往人间的皇宫,就不怕出了什么事端吗?” 崔珏挑了挑眉,“包相爷早就看出他的不对劲,放心吧,他自然会有几分防备。我到此地就是为了待他们走远之后,也随着他们去皇宫一探。” 鬼王听到这里,拿出自己的一个紫金葫芦,交到了崔珏的手中。“府君,我们这些鬼差法力不足、法术低微,但是也在地府辛苦多年,自然也攒出自己的趁手法器。 “这个紫金葫芦是我多年收到的孤魂野鬼,也是残缺的魂魄,他们不能再投胎转世,也不好游荡人间,否则迟早也会被人吞噬。我见他们可怜,便收在这葫芦之中,希望有一天哪位仙家能够寻找他们的魂魄补齐。可是,我知道也世间魂魄也会被吞噬,被消耗,被磨灭,所以这些孤魂野鬼恐怕永不得再见天日。 “但是,这段时间我却发现这紫金葫芦不断躁动,可能是那些魂魄炼化成异象。可惜我实在不足以掌控他们,而今将他们交给府君,希望对你能有所帮助。” 崔珏心中沉重,接过这紫金葫芦。世间万物皆有魂魄,可是那魂魄不全,便会没有轮回之路。 但是,这些魂魄确实能为精灵神仙蓄力,这也是王母娘娘不断诱导他们将那些女子的残魂交给花神的原因。 崔珏始终于心不忍,希望世间众生皆有善果,可是世事总是事与愿违,而今这紫金葫芦也是同样的道理。 鬼王看崔珏脸色沉重,知道他于心不忍,叹了一口气,“府君,或许对不起这些残魂,可是却能救下天下苍生。救一人,还是救天下?” 一二三 夜闯皇宫 不得不说,鬼王的话给崔珏的心里带来了不小的震撼。 的确,救下天下苍生,却要牺牲这些可怜人,崔珏是万万于心不忍的。可是此时情况危急,这些魂魄能够补齐自己的灵力,也是不争的事实。 怀着这样的心情,崔珏走出梵塔甬道。 此时已经月上中天,夜里的冷风呼啸不已。崔珏能够感受它的凛冽,却又感受不到它的寒意。 此时梆子响了。 崔珏皱了皱眉,日游神温良已经在宫中坐了金吾卫,可是夜游神乔坤和黑白无常作为拘魂使并没有受地府这段时日争斗的牵连,此时应该当值。 突然他想起来,因为京城城隍庙的空置,谢必安和范无咎现在拘了鬼魂,得去往就近的城隍庙交给罗刹和阿傍。所以他们兄弟两个已经很久没有在京城,这也是崔珏长久见不到他们的原因。 崔珏想到这里,揉了揉额头,在人间留得久了,有些糊涂了。 崔珏将勾魂笔揣入怀中,紫金葫芦别在腰间,轻挥衣袖,跃升至半空之中,又隐了身形,一路御风而行,到了皇宫之上。 此时,勤政殿里已是灯火通明。 以往这时候满皇宫都已经熄灯落钥,不会像今天一样——金吾卫一身戎装,肃立两侧;大殿中央,包拯气定神闲地站这,崔珏一脸晦暗不明地立在他的身旁;大殿上首,一个宫装女子跪坐在地,被一条金锁链牢牢拴在齐赟身侧;申公豹挡在齐赟身前,拂尘也注入法力,仿佛随时要决一死战。 崔珏停在半空中,饶有兴致地看着底下这一切。 过了不久,他感受一道目光看了过来。 崔珏仔细一寻,竟是藏在金吾卫之中的温良。 温良的眼神似乎十分迷惑,没有想到殿中一个府君,半空中还飘着一个府,君到底是哪个是真,哪个是假?莫非当年真假美猴王一事竟然在地府判官身上再演一遍? 崔珏没有理会他的迷惑,只是微微一笑。 温良看见他的笑容,便放下心来,看来飘在空中的这位府君才是地府的判官崔珏。可是,殿里的人又是谁? 此时,申公豹发出一声尖利的笑。他在嘲笑包拯:“包拯,你虽受万民敬仰,但毕竟得道的时日尚短,不要勉强自己做这些事情。要知道,当初我们可是亲见过人间大乱,参与过天地大战,不是你等受了儒家熏陶的后辈之人能够理解的。 包拯虽以北宋贤臣盛名流传于世,可是他的真身却早已是得道成仙。 听到申公豹这话,他不免冷笑:“申公豹,你不必托大!当初,你因心胸狭窄,妒忌姜子牙,背叛师门,投入截教,逆天而行,引得人间大乱!而今,又要故技重施,迷惑人间帝王,再造生灵涂炭。你敢在我面前大放厥词,你可知罪?” 齐赟听到包拯这话,眼睛都亮了。 他虽然一心求得神仙相助,可是毕竟对申公豹将信将疑,也不知那些飞天遁地隐身之术到底是什么?是修道成仙的法术,还是民间高人的戏法? 可是,今晚北宋贤臣包拯与地府判官崔珏同时出现在大殿之中,让他不得不相信申公豹是有些本事的!而这位崔珏与太医院院正酷似一人,更让他满心好奇。 他听到包拯如此说,心中又开始犹豫起来——莫非申公豹并非是愿意助自己一展宏图霸业,而是心中另有谋算满足一己之私? 可是,包拯身边的崔珏似乎对包拯的言论颇为不屑,很快又掩住了表情,从怀中掏出一本生死簿。 他既不看申公豹,也不对着包拯,反而是对着齐赟说:“这本是人书生死簿,眼下就在我的手中。你们这些人的生老病死都记在此书之中!” 听到这话,金吾卫队列之中的温良,又看向了半空之中的崔珏,眼神满是迷惑。 突然,殿中一声喝道:“温良!你可是当初被那杨戬和哪吒两个泼才打杀的温良?!” 听到自己的名字被怒喝一声,温良也吓了一跳,转脸看向声音的来源。 只见申公豹捋着拂尘,一脸阴沉地看向自己。 温良横跨一步出列,向殿前的众人拱手行礼,“陛下、天师及诸位仙者在上,在下温良,金吾卫长史,鉴阳城人,与太医院院正崔珪自幼相识,有几分交情,曾任太医院文书;又身负武功,所以经考校录了金吾卫任职。 “此今夜是我第一次以金吾卫进入内宫,从未见过诸位,更不认识天师说的那二位。不知天师是否记错了?” 申公豹看着不卑不亢甚至还很淡定的温良,冷笑一声,“温良,可是好手段,竟然混进了金吾卫,是不是准备对陛下不利?” 温良听到这话,赶忙单膝跪地,“天师此言差矣。我乃末等兵将,今日第一次见到天师,平日更不敢亲见陛下圣颜,哪里有谋害之心?” 齐赟也不知道申公豹为什么突然要对金吾卫的人突然发难,只将询问的目光看向申公豹。 申公豹快步走向温良的位置,转身看向半空之中,却只见皎皎明月,不见任何其他踪影。 他低头思索了一会儿,又快步走进殿中。 “包拯,今夜你擅自闯入人间帝王的宫殿,你学的那些礼法都哪里去了?再者,你深夜入宫,到底所为何事?竟然搅和得合宫不得安宁,不要以为你是名臣良相就可以为所欲为!” 包拯指向齐赟身边的女子,“此女子乃是京城官家女眷,夫家父家俱在,为何要被当今的皇帝给囚禁于宫中?” 齐赟赶紧答道:“这女子丈夫已死,寡居家中,朕深知她贤德之名,愿纳她为妃,以补足后宫空虚。” 申公豹听到齐赟开口,转头看向他,眼神中带着几分不悦。 齐赟却没有管他,只是目光死死盯着崔珏手里的那本生死簿。 申公豹暗中嗤笑,回过头来看向包拯,“你可听明白?” 包拯却并不买账,直接戳破:“这女子虽然丈夫已死,可是夫家并没有将她离弃,此人仍是有夫之妇。皇帝这么做,是背离了纲常!” 一二四 通天教主 在满殿之人都在静听包拯与齐赟争论的时候,申公豹突然厉声说道说道:“屋外的道友不要再躲躲藏藏,还请现身!” 一时间,殿中都安静了下来。 包拯沉着脸色看着对面的齐赟和申公豹;而他身旁的崔珏手里的生死簿紧紧地握着;只有一个人还有几分动静,那便是被齐赟栓在脚下的刘柯长女刘娟蝶。 两排金吾卫听到申公豹如此一喝,原本都愣在原地。 领头的校尉突然抽出腰间的佩刀,而其他金吾卫看见他如此动作,便也齐齐地抽出腰间佩刀。可是,他们却不知指向何方更为合适,看起来有些滑稽。 申公豹似乎有些不耐烦,再次开口道:“还请这位道友尽快现身,不要再躲躲藏藏,做出小人姿态!” 突然间,门口闪现出一个人。 两排金吾卫原本想冲上去,可是看清他的脸,吓得又退后了几步。 在这其中的温良也与其他金吾卫同样的动作,似乎并不知晓来人的身份。 申公豹显然也注意到了,他只是轻轻的蹙了蹙眉,没有多说什么。 来人微笑道:“陛下,多日不见,别来无恙……” 齐赟皱着眉,探着头,看着眼前这个人,犹豫地说道:“你是崔元靖?太医院的院正?” 崔珏笑了笑,“是我!在凡间之时,我的确受皇命委托,担任了太医院院正,可是我的真实身份是地府阴律司判官崔珏!” 此话一落,包拯没有任何动作。 “崔珏”回头望向崔珏,很快,便发现了事情的不对,转而也望向了包拯,“包丞相,你……” 包拯侧过身来,笑容可掬,长揖一礼:“通天教主,你我也算是首次相见,有礼了!在下久仰大名,今日得见,的确是法力高强。在下修道时间晚,无缘得见教主当年风姿,而今也算是得偿所愿!” 他身边的“崔珏”倒退了两步,“你早就发现了?你什么时候发现的?为什么还要跟着我一同来到凡间?” 说这话时,申公豹也站到了“崔珏”的旁边。 包拯微微一笑,“我与元靖共事数千年,他的许多小习惯,我是再清楚不过的。今日,你在地府匆匆赶来,言行举止便与他大有不同。虽然是同样的面貌,可是很多小动作是骗不了人的。 “再者,你怀中的生死簿是当年酆都大帝和蒋侯共同交到崔元靖手中。崔元靖将他的灵力注入其中。生死簿在你手里暗淡无光,可是在他的手里却是熠熠生辉!” “崔珏”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生死簿,却只见生死簿腾空而起,落在了真正的崔珏怀中。 崔珏笑嘻嘻地说:“通天教主,晚辈见礼了!这些年来,你只在碧游宫潜心修炼,而后又在地府掩饰身份,早就错过了三界法术更迭换代,已与你当年大有不同。” “崔珏”也不再装了,摇身一变,变成了“顶上金光分五彩,脚下红莲逐万程;八卦仙衣来紫气,三锋宝剑号青苹”的模样。 在场的凡人皆是吓了一跳,只见原本青袍的后生变成了宽面阔脸、披头散发、长髯垂腰、一身玄袍的道士。 通天教祖朗声笑道:“小元靖,没想到这些年来已经如此进步,看来当年是我小瞧你了。” 崔珏微微一笑,面上恭敬,嘴上却不客气地说道:“教主说笑了!当年碧游宫人才济济,修得诛仙阵、万仙阵两大恶阵,令无数生灵涂炭,神仙遭殃,若非道德天尊和元始天尊力破了二阵,恐怕眼下三界已经不复存在!” 通天教主突然被人说道多年往事,一时间脸上挂不住笑容,收回一瞬,又展现出和蔼的笑容:“也不知崔府君这些年在人间可是学到什么本领,竟然变得如此伶牙俐齿?!” 崔珏笑了,“并未学到什么本领,在下灵力浅薄,道法粗陋,只是一颗真心愿为三界向死而生!” 通天教主嘲讽地大笑不止,满殿的红光甚至都压过了殿中的烛火。 “为三界向死而生?!小元靖还是这般天真,与蒋子文一样幼稚!你们二人不知这三界之间的人心险恶——天庭各派林立、勾心斗角;地府苛责下属、众生不平;人间庸庸碌碌、目光短浅……就这样的三界,还值得你死而后已?真是愚昧可笑!” 崔珏也不气恼,“就算三界之间有再怎么多的不平事,但终归是也有海清河晏、盛世风华之时。可是这些如果毁于一旦,那就重回天地混沌之时,许多安分守己循规蹈矩之人又何其无辜,怎能因为别人的失德而夺了他们生的权利?” 通天教主嗤之以鼻,“愚昧!” 他转过头,不再理崔珏,而是对着齐赟说道:“你是人间帝王,本就有天庭的加持,可是你却连这小小的朝廷都治理不好,着实有些无能!” 齐赟听到这话,本想发火,可是又见此人阵仗吓人,加上地府的判官似乎也敬他几分,于是立刻改了态度,战战兢兢地说道:“这位上仙明鉴!在下虽愚钝,可也励精图治数十载,朝廷上下对我无不信服。不知上仙这话又是从何说起?” “攘外安内,无一而足!朝廷之内,尚且有人对你不服,你还好意思说朝廷上下对你无不信服?高家之事,让天下之诟病,你都无法阻止;而今制作法器又连连失败。你还好意思在此大放厥词?”通天教主嗤之以鼻。 齐赟吓得不敢在龙椅上坐着,跪了下来,“还请上仙指条明路,我该如何是好?” 通天教主看了看他,“你不如让出自己的位置,让有能者居之!”他又看了看申公豹,“你怎么样?愿不愿意取而代之?” 申公豹桀桀怪笑,“学生自然是愿意的!在人间作帝王,虽然命数短暂,却是随心所欲,可以享受天下共养,我怎得不愿意?” 齐赟听到这话,磕头如捣蒜,“两位上仙切莫说笑!我齐家祖先励精图治,打下江山,万万不可断送在我手中!请指条明路,我愿一一照做!” 一二五 合而为一 崔珏和包拯对视一眼。 没想到这通天教主行事乖张,出其不意,竟然放着地府的两个神官不管了,去对人间帝王纠缠不休。 申公豹仍然对他们严防死守,而是始终盯着他们二人,似乎的防着他们随时袭击。 可是,包拯和崔珏必然不会这么做。 现在殿里除了他们,其余皆是凡人。如果他们四个争斗起来起来,必然会伤及无辜身。 通天教主显然也是这般想,更知道崔、包二人人品高洁,定会顾忌殿中凡人,所以根本就不在乎他们二人是否会袭击自己,而一直逼迫齐赟,也是拿这些凡人作为人质。 齐赟跪在地上,眼巴巴地看着通天教主。 而他这一跪,阶下的金吾卫自然也是一齐跪下,现在殿中只有四个得道之人立着。 通天教主满意地笑了。他告诉齐赟:“说来也简单,我本是碧游宫上仙,因当年天地大战,受了阐教的暗算,失去了大多法力。而后,我只能蛰伏于天地之间,不便再起事。 “而今,你心有天下,愿大展宏图,我也愿意你一臂之力。今日之后,我便进入你的体内,与你合二为一。之后你若有抱负,我可以替你实现;你若有愿望,我也可以替你实现。至于你齐家的天下,自然也是齐家的。待天下平定,我不会占着你的躯壳,这齐家天下自然也归还你的手中。而我,只不过是为了出的几千年前的一口恶气!” 齐赟脸色涨得通红,看模样自然是不愿意的——谁愿意将自己的身体和天下分与他人共享? 更何况,齐赟既然有心平定天下,必是自己早有成算,怎会愿意让人越俎代庖? 可是,通天教主并无耐性。 突然,一个跪在地上的金吾卫像一颗核桃似的原地裂开了两半,鲜血流满了大殿。 其他金吾卫都吓了一跳。有几个人起身,抽出了佩刀。可是起身之人突然也是像这人一般,身体突然一分为二,或横,或竖,或斜,总之被分为两段。 一时间,整个大殿上冲斥着血腥的味道。 被栓在齐赟脚下的刘娟蝶吓得惊声尖叫,哭出声来。可是,她被通天教主冷冷地看了一眼,又噎了回去,一动也不敢动。 齐赟也看到了这一幕,吓得脸色惨白,原本是跪拜的姿势也变成了跌坐在地。 包拯和崔珏想要上前阻拦,刚催动法力,申公豹便拦在二人面前,“包相爷,崔府君,你们也看到了——通天教主在此,你们最好不要造次!你们看那几个人可怜,可别忘了,如果我们打将起来,满宫的凡人皆无生还可能。到时候这天下又会变成什么样子,你们心里应该清楚!” 通天教主根本不理身后发生了什么,继续沉声问齐赟:“齐赟,你可想好了吗?你是不是也想像那几个人一样?” 说到这里,他又低低笑了起来,“真是的,窝在碧游宫数千年,我的年纪上来了,心也软了。我本能千变万化,何必问你是否愿意?不如杀了你,变幻成你的模样,一样坐拥这个天下!” 说罢,他又侧头,睥睨台阶之下的众人,“至于其他人,如果今夜都命丧于此,想来这个秘密也不会流传出去!怎么样,齐赟,你可想好?” 齐赟知道此时势比人强,更何况,听众人的意思,这位通天教主就是当年引起商周大战的元凶之一! 他又端正地跪好,深深磕了一个头,“一切全凭上仙做主!” 通天教主满意地点了点头,“如此,你的未竟愿望,我会帮你完成!制作法器,平定四方,巩固朝野,天下归心……放心,放心,这也是我愿望!” 齐赟闭了闭眼,不再说话。 通天教主摇身一变,变成了齐赟的模样,走到他的面前,扶起他。 两个人相向而视,好像是在照镜子一般。突然两人周身闪过七彩之光,晃得众人根本无法直视。 待强光变弱,台上只留了一个齐赟,嘴角轻笑,看着脚下已经被吓傻的女子,紧了紧手中金色的链条。 包拯和崔珏眼见他与齐赟合而为一,更知道此事并非动手的绝好时机。 崔珏上前一步,语气不卑不亢,“通天教主,看来你距离自己的心愿更近了一步。可是刚才那些人着实无辜,还望你手下留情!” “齐赟”抬了抬手,脸上露出了一个志在必得的笑容,“元靖,你还是如此善良……可惜作为神仙,应该无情无欲,你这颗善良之心于三界到底有何用处?你愿意为他们向死而生,我却觉得你愚蠢至极!莫不如带着人书投入我的门下。 “从今日起,我便是人间皇帝,找到地书也是指日可待。最后,我们再攻下天庭,拿下天书,这三界岂不是尽在你我掌握?” 崔珏没有接他的话茬,而是重复着自己的要求:“通天教主也是修道成仙之人,也知上天有好生之德。这几个人不过是殿前的侍卫,通天教主用他们是杀鸡儆猴之用,现在不如饶了他们的性命。” “齐赟”笑而不语,颇为玩味地看着崔珏。 此时,申公豹挥了挥拂尘,指向台下两排金吾卫。 包拯拦在他的前面,厉声喝道:“申公豹,你想要做什么?” 申公豹不屑地说:“上古之时,就已定下绝地天通之策。如果让这些凡人记得今夜发生什么事,等待我们四个的就是天劫和天谴,不如抽走他们的觉魂,让他们忘了前世今生,对我们最是安全!” 包拯自然不允:“申公豹,如果这些人魂魄残缺不全,便无法顺利投胎转世;即便再次转世,也不过是痴儿。你如此伤及无辜,做了孽事,可曾想过自己的下场?!” 申公豹抖了抖拂尘,“包拯,我敬你是一代贤相,少在我这里指手画脚!” 他的拂尘变得数丈长,每一缕银丝都奔向跪在地上的金吾卫。 这些金吾卫今夜已见过太多不曾见过的奇观,就算是再勇敢,也懵在原地,根本想不到起身外逃,更何况拂尘的银丝仿佛铁丝一般,将他们牢牢锁住! 一二六 再无齐赟 包拯见势不妙,大喝一声:“申公豹!当初封神大战之时,你已害得天下生灵涂炭,而今还想再造杀孽吗?通天教主已将那几人性命保下,难不成你要忤逆他的意思吗?” 申公豹手上一抖,拂尘的每根银丝似乎抽出了一些东西,又化进银丝之中。 “齐赟”坐在龙椅上,哈哈大笑,“希仁不必如此紧张!申公豹只是将他们的记忆消除些许,并给他们营造了一个新的记忆,没有害他们的意思。你宅心仁厚,不过总是妇人之仁……” 说罢,他又看向匍匐在自己脚边的女人,微微一笑,“你也知道,你入宫为妃并非倚仗家世美貌……” 女子被吓得魂飞魄散,听了这话并不敢搭腔。 “齐赟”依然笑得温和,“你不必害怕,我并非穷凶极恶之人。于你而言,我自此之后,便是你的夫君……” 女子战战兢兢地说道:“刚才我听到了你们的话,你们是要将我杀死,做成法器……可是我只是个普通人,为什么要我牺牲?” “齐赟”摇了摇头,“你不是普通人,你的八字是地府孟婆的镜像——她所缺,你所有,是世间难得的大煞之人。再者,当初害死你的夫君,生下了螟蛉子,你这妇人还怎么说自己是个普通人?” 这一桩桩往事被人当众说了出来,女子脸色涨得通红,可是又不敢顶撞,只能暗暗压下怒气。 “齐赟”看她的模样,轻轻将手放在了她的头顶,微微使力,女子便瘫软在地。 包拯急了,上前一步,似乎想要救下这女子。 可是“齐赟”却抬手制止了他,“希仁,我说过多少次,你这妇人之仁该收敛些!我并没有害这女子的性命,只是让她也失了一段记忆。不然她带着惊吓与害怕继续过活,该有多么痛苦……” 包拯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崔珏悄悄扯住了衣袖。 包拯心领神会,便气闷地退下了。 崔珏此时开口:“通天教主好大本领,我等也算是见识到了!既如此,今夜之事尚且罢了,你我之间另择他日再算!” “齐赟”抬手虚虚地点了几下,“希仁,学学元靖!他还是聪明的,识时务者为俊杰。而今我已是这人间的帝王,你们二人在人间行走,记得不要触我的楣头!” 包拯看向崔珏;崔珏点了点头,二人闪身便消失在殿中。 崔珏不放心,和包拯隐下身影,接着月光匿在半空中。 此时,殿中众人似乎才清醒过来,俯身跪向“齐赟”。 为首的人恭恭敬敬地问道:“不知陛下这么晚召我等前来,有何旨意?” 只听“齐赟”声音朗朗:“近日,宫中多有不太平之事;我又新纳了刘御史之女为妃,更引得后宫躁动不安。即日起,金吾卫增派人手,多加看护,在宫中但凡遇到陌生面孔,格杀勿论!” 众人惊讶!眼前的人模样还是齐赟,可是说话的气势和办事的狠辣,似乎与以往大大不同。 金吾卫领命之后,只听申公豹一声令道:“温良留下,其他人先行退下,各司其职!” 半空中的包拯担忧地看着下面。 崔珏又扯了扯他的袖子,“先回地府,再从长计议!” 包拯不情不愿地走了;崔珏离开时,回头一望,与那龙椅上的“齐赟”对上了视线。 回到城隍庙,只见唐渊、九霄以及陈家公子都在那里。 唐渊看见崔珏和包拯回来,赶忙迎了上去,“二位神仙,为何现在才回来?眼看着天都亮了!” 崔珏看了一眼九霄,的确是全须全尾,暗暗地松了一口气,问道:“唐世子是如何将九霄师父带了回来?” 唐渊耸了耸肩,“哪有什么好办法,只是让他违抗皇命呗!不过这事之后,我舅舅恐怕会雷霆一怒,到时候府衙上下都要遭殃。救了九霄一人,却害了那么多人,我也于心不忍……” 九霄皱了皱眉,似乎满是好奇。 听到这里,崔珏的手抚上了腰间紫金葫芦。 刚才他和包拯式微,几次想用紫金葫芦中的残魂为自己增加灵力,与通天教主和申公豹搏上一搏,可是到最后依然是不忍心,只能让他们占了先机,夺了齐赟的身份,恐怕他们之后更会在人间兴风作浪。 不过即便如此,崔珏也不愿让这些残魂残再无轮回可能。 唐渊看他发愣,问道:“你这是怎么了?今夜你和包丞相不是要入宫吗?不是要阻止那女子变成法器吗?怎么这么快回来了?这事成了没有?” 包拯一晚上说了太多话,着实与自己个性不相符,可是听到唐渊这么问,依然是勉强地开口:“唐世子……世间恐怕再无你舅父……” 唐渊惊讶道:“这是什么意思?你们杀了我的舅舅?你们虽然是天上的神仙,可是我的舅舅也是真龙天子,受天庭庇佑!你们杀了他,到时候那天庭也不会放过你们!” 他这话说得又悲又愤。一方面气崔珏不顾与自己的患难之情,竟然杀了自己的亲人;另一方面又担心崔珏受到天庭的责难和惩罚。 崔珏告诉他:“是通天教主抢占了你舅舅的躯壳,从此以后,他们共用一具身体……” 唐渊松了一口气,“吓死我了!还好只不过是身体里又多了个人,只要我舅舅没死就行!” 包拯告诉他:“并非如此!由于齐赟是凡人,即便是有了天庭玉帝的加持,魂魄灵力也是微弱。通天教主与他共用一具躯壳,迟早会吞噬他的魂魄,化作自己的灵力。自此世间再没有齐赟这个人……” 这句话听起来颇为复杂。 唐渊愣了半天,终于消化掉,“你是说,从此之后,只有齐赟这具身体,而没有他的记忆、他的性格、他的感情,也不记得他的亲人?” 崔珏点了点头,“正是如此。” 唐渊一时间心里百味杂陈。他与齐赟甥舅二人,虽然躲不过“天家无亲”的定律,可是毕竟曾经承欢膝下。 如今,世间再也没有这个人,让他心里难以名状,最后只能喃喃地问出一句:“你们为什么不救他?” 一二七 陈家少年 唐渊的一句话,让包拯和崔珏都无言以对。 九霄一直沉默地看着他们几人。他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也能猜得出个大概。 只有旁边的陈家长子还是懵懵懂懂,突然间,他问出一句:“你们在宫中,可曾看到我母亲?唐世子告诉我,我的母亲被外公送进宫中,我想知道她怎么样了?过得可好?” 崔珏和包拯对视一眼,一时间更加无法言语。 最后,崔珏最终开口了:“陈公子,你且莫急,我们看见了你的母亲,现在她在宫中……一切安好,并未受到何等不公的待遇。你大可不必担心!” 陈公子低头想了想,突然抬头,苦笑道:“我知道,京城众人对我母亲颇有微词……她毕竟生我养我,我也敬她爱她,就算我父亲不详……可是她是生我养我的母亲,我的母亲一定是我的母亲!” 崔珏对于他的回答有些出乎意料。 陈家已经破败,即便是陈家不败,陈公子身世存疑,他也回不去了,所以能够在刘家长大,已经是他最好的选择。 刘家女子并没有说清楚这个孩子的生父是谁。目前京城传言沸沸扬扬,有的说是死掉的徐霍翁,有的说是死掉的陈建和,不管怎样,他只有活着的母亲这一个亲人了! 包拯开口:“孩子……” 九霄却在此时说话了:“你这小子为什么要哭哭啼啼?你的母亲进了宫,你的父亲已经死了,可是你还有外公!你外公乃是当朝言官,如果他将你抛弃,便会受到万民唾弃,也会在朝中无法立足。你只要好好在刘家过活,必然不会受到欺负,安然长大,你在这里哭哭啼啼又有什么用?” 陈公子虽然年纪看起来长成,心智确实简单。他眼看着一脸凶神恶煞的九霄,抽噎着说道:“我……我还是想让母亲在一起。她已经年长,为什么还会被皇帝抢进宫里做妃子?我母亲的生命已被这些口诛笔伐毁得差不多了,难道皇帝还不放过她?” 唐渊听到他说这种话,赶忙冲上前,捂住他的嘴,“你这小子,慎言慎言!你也是本朝子民,你说这话,难道就不怕皇帝杀了你吗?” 陈公子甩开他的手,大声吼道:“当朝皇帝已经没有了,他已经被别人夺舍了!” 一句话吼完,满庙之内皆是寂静。 这个少年仍然对着崔珏和包拯不停地问:“二位仙人,既然皇帝已经没有了,为什么那个人还不放过我的母亲?我的母亲到底做错了什么,竟然要遭到这种待遇?” 崔珏长叹了一口气,“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你的母亲从小到大没有做错什么,只是遇人不淑……” 说到这里,崔珏突然愣住了。 刘家女子这命数莫非与她的八字相关? 泰媪的命数乃犯天煞孤星,虽然民间关于她的真实身份的传说很多——又是孟姜女,又是老婆婆——而实际上,泰媪就是天地间孑然一身的女子,真身从来都无夫无子。即便她在人间历练过了几轮回,每一世之后,便也没有纠缠。她可比魏徴等人的姻缘浅薄得多。 而与之相为镜像的刘家女子却是反复纠缠于各种婚姻之中,而且皆因婚恋而引来牢狱之灾、杀身之祸,莫非她的八字正是预示了她的命运? 陈公子看见崔珏愣在原地,想要伸手扯住他,却被九霄一把拉住。“你这孩子,我怎么跟你说,你都听不进去!你的母亲现在在皇宫之中,并无现实的危险!但是,你眼前这二位便是人间上的神仙,却也无法将你母亲带回来,可见这件事是有多么艰深复杂! “你在这里啼哭不止,对事情并无益处!莫不如现在回到你外公处,寻得他的庇佑,到时候无论是走仕途,还是习武功,你总会有机会再见你的亲娘。你光在这里为难他们二人,觉得会有什么用?” 九霄两次反复骂他,终于让陈公子缓过神来,委屈地坐在蒲团上抹着眼泪。 九霄面向崔珏和包拯拱了拱手,“二位上仙,我在路上已经听世子说过,看来我与那位刘家小姐是同样的命运,我们的八字特别适合制成法器,为当今陛下开疆拓土。可是,照您二位刚才所说,已有其他精怪占了陛下的身体。从此以后,世间再无齐家皇帝……” 唐渊听到这里,着实有些难受,刚想开口说几句,却又不知说什么才好,又干脆闭上了嘴。 九霄知道他心里难过,可是该问清楚的却不得不问清楚,“眼下既然当今陛下已经不存在,为什么这个人还要将那刘家女子扣在宫中?那小子恐怕现在已伤心过度,失了理智,想要问你们却也不得章法。还请二位上仙答疑解惑,让那小子心里有个数!” 崔珏终于在这一片哭闹混乱之中冷静了下来,听到九霄有条不紊地问询,满意地点了点头,“九霄师傅果然通透,既是练武奇才,必然也是智慧过人!你和刘家小姐除了八字与法器相合之外,更重要的是你们个人身上的的特质鲜明,才是制成法器的绝佳人选。即便是通天教主,也需要趁手的法器,他不会放弃你们。 “我想,申公豹一早便撺掇齐赟拿你的骸骨来做那把青云剑,就是因为你原本八字刚硬,又是男儿身,再加上一手超绝剑法受传于公孙大娘,你身上的种种正是能够熔炼青云剑!” 唐渊听到这里,也喃喃地解释道:“是啊,我的蔡姐姐能歌善舞,一手琵琶鸣动天下,所以被制成了白玉琵琶……” 九霄听了他们的解释,皱着眉,“陛下让我去给道观送信,莫非就是要拿我做成法器的陷阱?” “没错,那道观正是申公豹修炼之地,他也因此与你有了一面之缘,确认了你是制成法器的绝佳材料,回去便向通天教主禀报!”包拯告诉他,“今夜如果没有唐世子拦着你,你恐怕也在此时进宫,会与那申公豹、通天教主同时遇上,我们到时根本无力救你!” 一二八 增长天王 城隍庙里的沉默持续了很久。 唐渊忍不住问道:“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我的舅舅已经没有了,难道这场祸事还不能躲过吗?” 崔珏看了看他们,对他们说:“临润,玄成的结界在你的身上还没有消失,依然能够护住你!九霄师傅,你今日虽违背了府衙的命令,但之后我会想办法将此事化解。至于陈家大郎,你是男儿,现在要打起精神,擦干眼泪,回到你外公家里,继续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只有等我们破了这个阵法,才能救回你的母亲,你可知晓?” 陈公子听了这话,从蒲团上站了起来,看着崔珏,伤心又坚韧地说:“上仙,我母亲真的不像外界传说的那样不堪!求你救他!我这世间只有她这一个亲人了……外公……外公他恨我出身不明,总是对我爱搭不理,几次都想将我逐出家门!母亲是我唯一的依靠了!” 崔珏点了点头,“你只要听我的话,我必然会保你平安。眼下天已经大亮,你们尽快各归各位!今夜之事,切莫向任何人道出,否则你们很容易引来杀身之祸。 “尤其九霄师傅,我虽然不能改你的命格,但是我在你身上设下一道符咒,到时候一般的修道之人就算不出你的八字,或许会帮你挡挡祸事……” “可是申公豹已经知道了他的存在,就算是能挡住其他修道之人,也挡不住申公豹那样的老道士。”包拯有些忧心忡忡。 “无妨!”崔珏解释道,“当初齐赟授意京城知府,派九霄师父去道观,目的是让申公豹查探他的命格八字。正因如此,我才知道因为申公豹当初所学有限,无法识得九霄的命数,才会有此一举。至于为何如此?我想与姜尚和公孙大娘或许有些关系……” 包拯听得糊涂,但是他知道崔珏这人一向稳妥,不会说出没有把握的话。他认同地说:“既如此,你我尽快回到地府,看看地府其他人是否还在,能不能想出办法解了这次困局。” 崔珏却拒绝了:“包相爷,先回地府稳住地府的众使和鬼差,我要去一趟犍陀罗山!” 包拯听到这话,颇有些担忧,“莫非你要去找魔家四兄弟?” “没错,这四人的法器的制成之法现在都已经被通天教主所掌握,我不能不去问问他们。”崔珏心里这个疑惑不解不罢休,“如果他们是不知此事,那得做好准备,免得被人利用;如果他们已早就知道此事,我倒要问问,为什么将自己的看家本领交给那般心术不正之人!” 唐渊听到这话,也开始担忧,“元靖,你自己去可否安全,莫不如我陪你去?” 崔珏告诉他:“那里本是仙界,你的凡人若去,恐怕会受到反噬。你安安静静地留在这里,看护好九霄师傅和陈公子,莫要让他们在遇到危险。还有,目前已经入职金吾卫的温良,他原本是日游神,可惜与我一样,也被贬黜凡间。昨夜,他也在大殿上。申公豹认出了此人,虽然将他们的记忆全都销毁,可是我认为温良或许凭着自己的灵力,还有些残存的意念。你也要替我照顾好他,免得他被申公豹迫害!” 唐渊听到这里,自然没有不应允的,“你且放心去吧,人间的一切皆交给我!” 五个人分手之后,崔珏提起一口气,冲入九霄云上,催动法力,御风而行,直奔犍陀罗山。 犍陀罗山位于须弥山之间,四个兄弟占据四个山头,每个人辖管一洲,包括东胜神州、南瞻部州、西牛贺州、北俱芦州。 崔珏刚到山门,便被一个小道士拦住,“你是什么人?” 崔珏行了一礼,“这位道友,在下崔珏,乃是地府中人,烦请通报!在下之前来拜见四大天王!” 小道士挠了挠头,“你莫不是地府阴律司的判官?” 崔珏点了点头,“正是!不知道友是如何知晓的?” 小道士笑道:“我们增长天王早就嘱咐过我,让我在这里等着你!你速速随我来!” 崔珏也不耽搁,立刻随着小道士身后,很快到了南瞻部洲。 到了南瞻部洲,崔珏一个人登上了须弥山琉璃硾,就看见一个身长二丈四尺,面如活蟹,须如铜钱,手持青云剑,上有符印“地,水,风,火”这四字的青脸神仙。这便是增长天王魔礼青! 魔礼青看见崔珏哈哈大笑,“府君是稀客,终于能到我须弥山来做客了!” 崔珏虽然心急如焚,但是礼数却不可废,依然笑容可掬道:“增长天王,多日不见,不知阁下为何知我要前来此地,竟会让道友等着?” 增长天王轻轻地弹了一下自己手上的青云剑,说道:“这把青云剑竟会出现个兄弟在人间,你这地府判官也怎么会坐视不理?我自然知道你要找我的!” 崔珏心领神会,开了个玩笑:“既然增长天王早就知道此,事为何不现身人间拨乱反正,却反倒等着我这无名小卒前来叨扰?” 增长天王做出个受到惊吓的表情,可惜在他那面如憎鬼的脸上显得格外吓人,“崔府君鼎鼎大名,竟然说自己是无名小卒,可折煞我了。我虽知道这把青云剑在人间现出了赝品,可是我毕竟既受天庭约束,又受西方教管辖,轻易不得离开此地。 “我若前去找你,这件事恐怕天上地下三界立刻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你若前来,你我二人还可以秘密商谈,岂不便宜?” 崔珏知道,增长天王一向好玩笑,于是笑道:“天王说的有道理,不过我这次前来,却无心与天王叙旧,倒是有几分问责的意思。到时候言语冲突,还希望天王能够原谅!” 这话说的如此直白,都是让魔礼青有些汗颜,“府君说笑了,这件事原本就错在我们兄弟四人身上。别说你前来问责,就算是将我们押回去,我们也毫无怨言!” 这下倒是轮到崔珏不好意思了,“天王实在言重了!我岂能那般作为?” 一二九 仙宠闯祸 魔礼青这么一说,反而让崔珏无法再去找其他几位天王问个清楚。 不过,这位增长天王手持的便是青云剑,而九霄即将被制成的法器也同样是青云剑,所以此次拜访增长天王也并非全无收获。 崔珏想到这里,便也不再遮遮掩掩,便将通天教主、申公豹和齐赟的所作所为一股脑地说了出来,并且问道:“天王,这件事既然与魔教四仙并无关系,那他们又是如何得到制作法器的方法?你可有何眉目?” 魔礼青叹了一口气,“此事也是我们兄弟四人治下不严。你可曾记得,西方广目天王魔礼寿有一只仙宠紫金花狐貂?那畜牲形如白鼠,放到空中大似白象,肋下飞翅……” 崔珏当然知道!此畜牲吃人无数,过了这数千年,尚未得到成仙,便就是因为身上背负了无数杀孽。这话却是不能现在说出口,他只问道:“这件事,可与紫金花狐貂有何关系?” 魔礼青苦笑道:“魔礼寿为了不让他再食人肉,便用自己的灵力催化他,让他未得道就现出人形。它虽未成仙,却也先修人形,受礼数教诲。即便以后不能位列仙班,它也可以进入轮回,受人间温情。 “没想到,这畜牲本事没学到,却学到了人间情爱,竟然动了凡心!它在人间与一个美貌女子暗生情愫,并且利用‘天上一天,地下一年’之差,竟与那女子生了无数孩子。” 崔珏听到这里,心里一惊! 他原本便是猜测,申公豹修炼最后一个法器便是活物花狐貂,可他们应该也不知上哪儿能弄到如此灵性的畜牲,以供他们修炼。而现在,他听说魔礼寿的紫金花狐貂竟然已经修化成人形,并在人间生儿育女,那么想要炼化法器的材料近在眼前。 而今,齐赟又被通天教主被取代。通天教主的本事不容小觑,曾经引得天庭大乱,想要找到紫金花狐貂在人间的后代,岂不是易如反掌? 崔珏刚想开口继续询问,却不想听到一个更加石破天惊的消息—— 魔礼青告诉他:“我们本以为这畜牲不过是在人间动了凡心,这些年来天上的神仙也并非没有此等境遇,也不稀奇。可是,没想到这畜牲却是创下滔天大祸,与它生儿育女的竟然不是普通的女子,而是一个精怪!一个修炼成人形的精怪!” 崔珏越想越觉得可怕,“那女子是什么人?请增长天王明示!” 魔礼青的脸色愈发湛蓝,吞吞吐吐地说:“府君,你可不要被吓到,这只花狐貂竟然和李靖的干女儿金鼻白毛鼠暗通苟且,生下了无数鼠子鼠孙!” 果然如此! 崔珏听到这里,心里弥漫起一股绝望。 他原本就想到,当初鉴阳城的那些老鼠为何会有如此之强大的法力?按照那老鼠精的说法自己是金蝉子的后代,气得孙悟空哇哇大叫,那时他便怀疑这些老鼠的父系不是简单人物。 想来金鼻白毛鼠也不会随随便便找了凡人男子苟合的,定是在仙界寻了一个她心里如意的郎君,却不想竟是魔礼寿的傍身仙宠紫金花狐貂! 这两兽皆是聪慧狡猾,善于生养的,由此想来,现在他们的子孙已经遍布人间! 崔珏心里也觉得十分庆幸,温良竟将他们后代中最有灵性的老鼠精给投入到忘川河里,让他灰飞烟灭。不然,就以那只老鼠精的能力与智慧,恐怕不但不会被齐赟做成法器,反而会助他一臂之力,更加为祸人间。无论是哪种结果,都是崔珏不愿意看到的! 温良却因此受到了惩罚,被贬入人间,迟迟不能归回仙班,不免有些冤屈。 可惜天庭已被蒙蔽,现在也并没有意识到危机四伏,反而打压地府,生怕权柄旁落。 即便庆幸,可是危机却仍存在。崔珏不禁脸色难看,汗如雨下。 魔礼青看到他的样子,颇感奇怪,“府君,你这是怎么了?看起来有什么不妥?” 崔珏看了魔礼青一眼。原本,他只想将齐赟私自制作法器仪式告诉他,可是现在牵扯太多,包括那些前尘旧事,不得不和盘托出。 崔珏又把自己在鉴阳城的遭遇告诉了魔礼青,:如此说来,鉴阳城里为祸一方的老鼠精并非是白毛鼠与金蝉子的后代,也不是她随意找人生下的孽障,而是广目天王的仙宠造下的孽缘!” 魔礼青的脸色也变得十分难看,“我们原本以为是这畜牲常去人间是贪恋美色,误将须弥山的秘密传入人间,才被人利用。照你这么说来,它是故意而为之,恐怕想的就是与人间那些不安分的合起手来,掀起大战,他们就可以趁此机会列入仙班!” 崔珏长身一揖,“可否请广目天王一见?” 魔礼青点了点头,“自然是要见的,你随我来!” 两个人离开了山门,起身而飞,去往了西牛贺洲。 西牛贺洲在西方教中有着极其重要的地位,大雷音寺便设立在此。魔礼寿便是守护西牛贺洲的护法之神。 此时他看见自己的大哥带着地府的判官急匆匆地赶来,满心疑惑,迎上前去问道:“兄长,你为何与府君急忙赶来?可是有什么事情发生?” 魔礼青一把扯住他的袖子,“你的花狐貂此时可在你身边?” 魔礼寿知道自己的兄长一向不喜欢那小畜牲,便尴尬笑道:“那小东西一日也不愿再这地方受到约束,可能是又去人间游玩。不知兄长怎的突然问起了他?” 魔礼青急得跺了跺脚,将自己身旁的崔珏推了出来。 崔珏拱手行礼,看见自己眼前这位二尺四丈、面色赤红的广目天王,礼数周全,“广目天王见礼了,在下……” 魔礼寿赶忙扶起他,“你是大名鼎鼎的阴律司判官崔珏。我自是认得你的!虽未曾见过面,但也久闻大名。不知府君此时前来所谓何事?是否因我那小畜牲闯下什么祸事,惊动了您的大驾?” 崔珏看他的情状不似作伪,知道魔家四兄弟或许真的未曾参与其中。 一三零 牛马被囚 魔礼寿拱手,“府君,这件事说到底是由我一人而起,是我没有管好自己的小畜牲,才酿成如此大祸,让人间反复遭受苦难。从目前情况来看,恐怕还有其他祸事不尽!如此,烦请府君允许我同你一起回到人间地府,捉回那只小畜牲,平息此事!” 崔珏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这件事虽然是紫金花狐貂和金鼻白毛鼠惹出来的,但是他们也不过是被通天教主利用!真正的根源还是在于天庭、地府、人间这三界都各怀心思,四分五裂,不能团结一心,才会让有心之人钻了空子! “广目天王既有此意,在下必是求之不得。多谢广目天王深明大义,愿与我们共度时艰!”崔珏语气诚恳,勉强压住了心头的那股担忧。 就算抓回了紫金花狐貂和金鼻白毛鼠,这件事也不会就此了解,反而会愈发严重——毕竟他们造出无数子孙,自带灵力。这些鼠子鼠孙虽然邪恶,却也是生灵,不能轻易杀伤他们;而他们却在人间又不停为祸……到时候才是真的进退两难! 魔礼青听到这话,虽然不愿魔礼寿到人间犯险,可是这祸事是因他们而起,他们必然要出手解决,否则道义上也说不过去! 魔礼青打点了行装,变幻成一个红脸高个汉子,跟着崔珏离开了须弥山。 临行前,他嘱咐魔礼青:“兄长,我此次之行,不要告诉其他两位兄弟。他们的法器也会被通天教主仿制的,所以他们这段时间定要勤加修炼的。如果通天教主真的将咱们四人的法器修炼制成之后,再加上他数万年修为,法力会更胜。到时候,我们恐怕也不是他们的对手。” 魔礼青也是知道的,叹了一口气,“天庭是站在人间一边的,可是他们又不知道人间已经荒唐至此……到时候,咱们恐怕还要和这天上的神仙们交量一番!” 魔礼寿苦笑道:“所以,我得尽快找到那个畜牲,尽快与天庭解释清楚,让他们了解事实情况!” 崔珏听着兄弟二人的谈话,心里却不以为然。 天庭怎么会不知人间发生了什么?他们现在巴不得三界乱起来,以便于更好的掌控着人间,进而收回地府的权利! 只是天庭各方势力也在争斗之中,无形中也是拉扯住了他们的计划,才有机会让通天教主乘虚而入! 魔礼寿随着崔珏回到地府,竟也吓了一跳,“府君,地府我也是来过的,未曾想到竟是如此破败……到底发生了什么?” 崔珏向他解释:“广目天王见谅!由于地府近日与天庭多发龃龉,所以秦广王蒋歆已经被天庭拘押起来,关在不为人知的地方;而地府其他人都被通天教主摆唆,犯下了大错,不是被天庭拘押,就是被夺去了法力,所以地府显得颓败不堪。” 此时,鬼王看见了他,迎了上来,“府君,你可回来了!” 崔珏看他脸色变了又变,“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鬼王告诉他:“原本只有各位阎王、判官才会被天庭监察,现在各路拘魂使和城隍君也备受天庭侵扰。” 听到这里,崔珏猛地紧张起来,“拘魂使和城隍君?现在地府各神位不全,勉强维系人间的轮回,如果拘魂使和城隍君再被他们监察、囚禁,人间将遍地的孤魂野鬼,必将大乱!” 鬼王无奈道:“我自是知道事关重大,所以一直盼着你回来!现在,阿傍和罗刹已经被天庭叫走了!” “什么理由,什么罪名?”崔珏知道通天教主已经留在人间,代替齐赟做了皇帝,地府之内应该没有天庭的眼线了,怎么还会牵扯到拘魂使? 鬼王告诉他:“据说,天庭因为阿傍和罗刹掌管的阴阳间户籍对应不上,从中作梗,公报私仇,截留了一些魂魄的记录,让他们死后不入轮回……” “这话是从何说起?!”崔珏脱口而出,随即又想到了两个人——那便是那初泰媪收下的茅山徒弟韦秋桐和魏徴的妻子转世上官兰!“可是这些人不能入轮回,本就是因为魂魄不齐。如果强入轮回,即便转世也会变为痴儿,更是人间祸事!” 鬼王满脸的无奈,“我自是知道个中缘由,也知道是为了天地人间少造孽缘。可是,天庭却因此记恨了我们,并以此为理由发落了阿傍和罗刹……” 崔珏终于冷静下来,冷笑一声,“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看来天庭想要收了地府的心思已经昭然若揭!现在竟然连拘魂使都不放过!” 包拯也匆匆赶来,看见崔珏他们,“府君,你可回来了!”他看见旁边的红脸汉子,仔细端详了一下,立刻寒暄道:“广目天王,不知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魔礼寿听到包拯的客气,又想到自己仙宠闯下的祸事,脸色有些涨红,喃喃地对自己的来意说不出口。 刚才一直与崔珏讨论的鬼王终于知道了这个红脸汉子的身份,也赶忙行礼:“广目天王,在下不知是您大驾光临,刚才多有失礼,还望见谅!” 魔礼寿摆了摆手,“现在地府正是存亡危急之秋,你等肩负重任,实在不易,哪里有什么疏忽!” 崔珏想了想,“广目天王,我恐怕不能与你共同查找花狐貂,我得尽快带回罗刹和阿傍,否则人间和地府皆会大乱。” 包拯急忙道:“是啊!你们有所不知,十殿阎王现在只剩下三四个,每个阎王殿里的炼狱都是人满为患;泰媪也被囚禁,鬼魂轮回也排到了数千年之后;可是人间每日却是死伤无数,较以往更多……再不尽快恢复地府的秩序,恐怕地府将是三界之中第一个崩塌的地方!” 崔珏自然也是知道眼下的危急情况,心里更气——天庭为了夺权,竟不管天下生灵的后继未来! 魔礼寿出声拉回他的思绪,“诸位不必照顾我,我先去寻找那孽障,带他回来向诸位赔罪!” 一三一 拜访东海 由于阿傍和罗刹都是拘魂使,只是三界低等神仙,所以两个人是不会被带到天庭受审,只是在某位神仙在人间的庙祠中匆匆问过,便带去思量岛关押起来。 思量岛是东海与北海交界的一座岛,里面关押的都是低等神仙。他们犯了错以后,大多被流放至此。这座岛的底下便是那东海海眼,就是申公豹原来服役之处。 自从申公豹逃走以后,思量岛便被更加严格地看守,玉帝派下了无数天兵天将将岛屿周围把守得水泄不通。 崔珏一个人身单力薄到了思量岛附近,看见这周围天兵林立,密不透风。 崔珏知道,岛内的神仙都被罚作苦役,这座岛毫无灵力滋养,即便是想与他们里应外合,也是不能。他一时间不知从何下手。 说来倒也可笑,思量岛原本是给触犯天条神仙用来静思己过、修身养性的,可是,当天庭发现此岛能够耗尽神仙灵力之后,便滥用成了刑罚之地。许多无法查清所犯之事的神仙都被关押在此地。更有许多忤逆了上神的小仙也会被借由头扔到这里。 思量岛看起来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岛屿,实际上里面内有乾坤,与无量世界一般大,可是这里却是无比虚空——没有三千世界,也没有人情冷暖,只有白茫茫的一片和无数劳作。 天庭让这些犯错误的小神仙不断劳作,给天庭提供物资养分,无休无止。所以,思量岛是令无数神仙闻风丧胆的地方。 崔珏已经绕了三圈,还是没有找到登上思量岛的办法,于是只能一头扎进了东海之中,一路延伸到最底下,找到了东海龙宫。 守卫的虾兵蟹将看见崔珏,也是吓了一跳,急忙唤来龟丞相。 龟丞相看见崔珏也是心领神会,立刻带他去见龙王敖广。 敖广看到崔珏,大致猜出他的来意,仍然问道:“不知府君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崔珏恭恭敬敬地行礼,“龙王,我的确有事,需要龙王相助。” 敖广虽然脾气暴躁,性格冲动,可是毕竟当了这许多年的老神仙,最是明白人情世故。 他退了左右,只留下了龟丞相,问道:“府君可是为了阿傍和罗刹而来?” 崔珏也不隐瞒,点了点头,“正是!阿傍和罗刹二人并无过错,却被天庭未审先判,囚禁二人在思量岛,这是何等荒谬!再者,思量岛虚空世界无法让他们汇集灵力,时间久了法力就会被磨没,只能辛苦劳作、不死不休,成为一个极其痛苦的凡人。到时即便查清事实,又有何用?” 说到这里,他便想起了太医院的周子良。他就是个不死不休的凡人,可是他还在人间的花花世界经历悲欢离合;可是思量岛却什么都没有,只有虚空和绝望等着他们。 敖广叹了一口气,“天庭的所作所为,我不能多加置喙。但是府君既然提到此事,我倒也想劝劝府君,不要在此事上费神。天庭的决定不是那么容易被更改的!你若一意孤行,到时候得罪了天庭,也不见得对你本人有何好处。” 崔珏知道敖广是好意,不过他却不能对地府众人所遭受的不公视而不见。他叹了一口气,“龙王有所不知,蒋侯被关了起来,遍寻不到他的踪迹;地府已经混乱不堪,可是有几位判官和阎王还在努力维系;现在拘魂使如果再被关了起来,人间的鬼魂谁来送到地府……到时候人间布满了孤魂野鬼,这世间岂不会大乱?” 敖广何尝没有听说地府的遭遇,可他不想多加干预,毕竟现在得罪天庭,四海也可能受到牵连。“可是你也知道,思量岛只是在我东海,我并没有什么办法带你上去。你也看到了,那些天兵天将把守得严严实实,我能助你的实在是有限,还请府君见谅!并非我不通人情,而是这件事实在为难……” 崔觉自然也是知道他的想法,苦笑着拱了拱手,“是在下唐突,让龙王为难了。不过,我可否再去见见当初孙大圣拿走金箍棒的地方?” 一提起这件事,敖广脸色变了变。 这件事本就是东海之耻,这些年来也无人敢提及此事。崔珏突然要去那里,也不知道抱着是什么心思。 可是,崔珏这人一向口碑不错,人缘也好,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坏心思;再加上自己刚刚拒绝了他,敖广也不好意思再拒绝一次。于是,他扯出一个笑,“自然可以!还请府君随着丞相前往。” 龟丞相原本一头冷汗。因为这些年也没有人敢触到龙王的楣头,而今这位年轻的判官却突然提出这种要求,就不怕龙王勃然大怒将他撵出来?却不想这件事竟被应允了! 龟丞相躬着身子走上前,向崔珏比了个手势,“府君请随我来。” 崔珏客气地向敖广告辞,又跟着龟丞相去了金箍棒所在之处。 金箍棒原本是支撑天地间的一根支柱,被孙悟空夺走以后,这里就空了出来。 当年后土娘娘为了东海不会坍塌,搓土建成了海底高山。那山岭在深海之地直冲出海面,进入云霄。思量岛就在这根柱子延伸之处。 龟丞相看崔珏的脸色,压低声音问道:“府君是否想通过这里进入思量岛?” 崔珏看了他一眼,笑笑没有说话。 龟丞相声音平缓,“我们东海一向与三界不相干,也隔绝在三界之外,所以龙王自然是不愿意多管闲事的。府君有求与他,他也是百般为难。你若有什么主意就请自便,切莫告诉我们。” 崔珏听了这话,似笑非笑看着他,直到把这个老头看的脸色有些不自然。 龟丞相轻轻咳嗽一声,“蒋侯在地府对我们照顾有加,保了我族人长命百岁,所以我们一向是感激蒋侯的。而今地府发生的一切,我们也有所耳闻。三界本为一体,真若有一处崩塌,将来谁也不会得到安稳。只可惜没有人能懂得这个道理,反而是为了自己的私心肆意妄为。” 崔珏见他性子清明,笑道:“在下自会体谅龙王的不易,不会轻易做出有损龙宫之事,还请丞相放心。” 龟丞相看了看崔珏,露出了狡黠的笑容,“既如此,在下便不留府君了!望府君一切顺利。” 崔珏也拱了拱手,“在下告辞!” 一三二 孙杨二仙 离开了东海,崔珏没有直接回到地府,而是去了灌江口,找到了清源妙道真君杨戬。 果不其然,斗战胜佛孙悟空也在这里,手里捧着大桃子,吃的满脸汁水。 他们看见崔珏来了,并不意外,似乎早就料到此事,只是笑嘻嘻地看着他。 “元靖,你终于愿意出来逛一逛,好久没见到我们了吧?听说你在人间受罚,钻了个空子,竟然早早就返回仙班了。”孙悟空促狭地笑着。 崔珏坦坦荡荡地笑道:“二位上仙真是打趣我了!其实,我也并未钻了空子,一切全凭酆都大帝做主。” 孙悟空虽然性格耿直,可也是个聪明人,听到酆都大帝的名头,便也不再打趣,转而说道:“你此次前来所为何事?蒋子文那家伙已经被囚禁起来,我们二人定是救不了他的。当初还是这位清源妙道真君押解他回到地府呢!你可别想指望我们去救他!……哎,三只眼,你把蒋子文那个黑面神关在哪里了?为什么一直不告诉我?” 杨戬白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其实从崔珏到了灌江口,他一直没有说话。 崔珏微笑道:“我自然不会让大圣为难,我另有事相求!我只是想请斗战胜佛拿着你的金箍棒再回一趟东海!” 孙悟空听到这个要求,着实有些吓了一跳,“你恐怕是想要害死我!敖广老儿现在见到我就气不打一处来。你竟然还想让我去找他?莫非你觉得我这个佛爷当的不耐烦了吗?” 崔珏笑着说:“斗战胜佛先别恼。此次去东海,并非是为了惹龙王生气,而是为了寻回阿傍和罗刹,只要斗战胜佛走一遭,就算是成全我了!” 听到这里,杨戬也愣了,“怎么牛头马面竟然去了东海?他们不是不可离开地府吗?” 崔珏无奈地摇了摇头,“他们二人不是去东海做客,而是被囚禁在思量岛。” 杨戬震惊不已地看向孙悟空,显然对方也不知道此事,“思量岛?竟然把拘魂使放在了思量岛……” 他这话没说完,孙悟空却先接了话,:“这玉帝老儿是越发地不像样子了!据我所知,拘魂使可不是他们天庭的那些吃闲饭的神仙,而是连接地府和人间的关窍所在。如果阿傍和罗刹被囚禁在思量岛,时间久了,灵力尽失,还有谁能引路?到时候,人间岂不全都是孤魂野鬼?这老头是不是昏了头了?!” 杨戬听到这话其实心里是认同的,可是那毕竟是自己的舅舅,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得低声说道:“大圣慎言!” 孙悟空白了他一眼,“慎言?慎什么言?!当初我大闹天宫的时候,玉帝老儿被我打到桌子底下,还在乎我说什么一两句!元靖,你且不要慌,我这就随你离去!” 他从耳后拿出金箍棒,随手挥了一挥,笑道:“金箍棒原来的位置就能去往思量岛!那思量岛本来就是后土娘娘堆土成山时带出的一片岛屿,竟然被玉帝老儿占地为王!呸!” 杨戬脸色更加难看。 崔珏见孙悟空如此聪明,也不隐瞒,笑着行了一礼,也不管杨戬的脸色,“大圣所说极是,我正有此意!思量岛四面八方皆被天兵天将围着,唯有海底之处能够直通其上。那里正是定海神针当初所立位置。当初你带走了定海神针,而后生成海底擎天之岳,也不知我们能不能循路进去。” 孙悟空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那有什么难?地府可是在地心之中,你们不也是随意就能进去吗?山心有什么进不去?咱们就从山心而进,循路登岛;待找到阿傍和罗刹,咱们扭头就走,也不管其他。你看这样可好?” 崔珏点头称是,“大好!” 杨戬听到他俩说的话,简直没把自己放在眼里,赶忙出声:“你们二人可是要造反,竟然想闯思量岛?!这些年来思量岛竟是被罚的神仙,已是天庭禁地。如果你们擅自闯入,恐怕天庭是绝对不会放过你们的。” 孙悟空看了看二郎神,“当初你娘被天庭所罚,你舍命救母。那时候你是怎样一种心情?现在这罗刹和阿傍不仅是地府的拘魂使,维系着地府秩序;更是那蒋子文和崔元靖的挚友,如果不救出他们,以后蒋子文和崔元静在地府还能怎么立足?你这小子知不知道什么叫‘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杨戬被孙悟空一顿抢白,再加上蒋歆被囚一事,他也的确不够地道,涨红脸,闭上嘴,不敢再说话。 孙悟空倒是不会惯着他这毛病,直言不讳地告诉他:“我知你为难,这件事你就当没听见,是我和元靖的事!到时候,你继续做你的小神仙,不要与我们搅和在一起!” 杨戬被他说得脸色越发难看,“我自然不是这个意思……” 孙悟空摆了摆手,“哎,我并没有讽刺你的意思,而是真心实意地说,你的确不应该掺和到这件事里。因为蒋子文还没有被救出来,你若因为这点儿事情便跟天庭翻了脸,那蒋子文的事由谁去来摆平?所以,你现在稳稳地做你的灌江口神仙,我和崔元靖去救人!等到蒋子文遇到危险之时,才是你发挥作用的时候,!” 杨戬听了孙悟空这话,知道他说的有道理,也知道他并非是有意挤兑自己,于是点头应了下来,“既如此,你们二人即刻前去,一定要多加小心!还有,守在那里的天兵天将,恐怕与南天门那些有些不同,大多是品级较低却法术高强的天兵天将,甚至有些都与大圣交过手。到时候你们可要多加小心,毕竟大家都是有底火在的……” 此时,崔珏心中也是惊涛骇浪。当初从薄奇平口中得知,蒋歆被杨戬和李哪吒押解回地府,他心里既愤怒又疑惑。现在看来,的确另有隐情。 孙悟空嘿嘿一笑,“当年他们就打不过我,难道现在他们还能出息了不成?放心吧,我自有办法对付他们!” 说罢,他便和崔珏二人双双腾空,踏上去往东海之路。 一三三 大圣助力 在去往东海的路上,孙悟空突然一个收力,立在了云端,看向崔珏,“元靖,你为什么不问问三只眼,为什么要把蒋子文关起来?” 崔珏笑了,“真君所为,自有他的道理。而蒋侯从始至今从未怨过他,可见二人这是有默契的……” 孙悟空突然狡猾地笑了,脸上的猴毛都抖了起来,“你怎么知道蒋子文没有埋怨过他?你见过蒋子文吗?据我所知,蒋子文可是被关在了世人都找不到的地方,除了杨戬和李哪吒根本没有其他人知道;当初陪同二人的天兵,都被抽出了那段记忆……你是怎么知道的?” 崔珏笑而不语,不想跟他做口舌争斗。 孙悟空等在云端,也不言语,也不前行。 崔珏无奈地说:“蒋侯虽然被关押起来,但是想要向外传递信息,却也并非难事。如果他真的埋怨真君所作所为,恐怕此时三界不会再么风平浪静。大圣,你说是吗?” 孙悟空看他的样子,知道崔珏可能是知道些什么,笑着又腾到了云雾之上,“走走走,去东海!再晚些,敖广这个老儿就不承认了!” 崔珏苦笑。 这猴子平时显得是那般心直口快,性子爽朗,实际上是再聪明不过的。 他乃天地孕育,心怀大义,自是不愿意看见生灵涂炭;更何况他的猴子猴孙们也在这三界之中,他也想保他们平安。可是他却在这九九八十一难之间磨平了自己的心性,也不愿多管闲事。 现在看这二郎神和蒋子文之间貌似有什么默契,孙悟空只是推波助澜一把! 到了龙宫门前,虾兵蟹将看见孙悟空,依然是被吓了一跳,赶忙回去叫上龟丞相 龟丞相跑出来,看见孙悟空和崔珏,立刻满脸堆笑,“大圣,您怎么有空到龙宫来?难不成又想讨什么宝贝走?” 孙悟空讪讪笑道:“你这小老儿,真是不会说话!我能讨什么宝贝啊?不过是过来跟你们叙叙旧,聊聊天!” 龟丞相听到这话,笑得比哭还难看,“大圣说这个话,可是看上我们东海龙宫了?还请大圣高抬贵手,我们龙宫可不敢怠慢……” “去去去,鬼说八道!赶紧带我们进去和敖广叙旧!”孙悟空扯着崔珏,急匆匆往里走。 龟丞相看似愁眉苦脸,其实在他们身后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敖广看见孙悟空,还是气不打一处来。他甚至都不想搭理崔珏,直接向孙悟空发难:“你这泼猴还敢来?我这取走了定海神针,又拐走了我的侄子去当和尚,现在还敢来我这里露面?是不把我们东海放在眼里了!” 孙悟空嬉笑道:“你这么大岁数了,气性还这般大!我跟你说,这次我来还真就是和金箍棒有点儿关系!我看后土娘娘为你们起的方丈山已经有些松动了,老孙正好帮你们夯实一下,也算是弥补了我拿走金箍棒一事!” 敖广看他的样子,从鼻孔里哼出不耐烦的语气:“丞相,我带他去看看,量他也耍不出什么花样!” 孙悟空不那么诚心地拱了拱手,算作告辞,蹦蹦跳跳地跟着龟丞相去往原本放着定海神针的位置。 方丈山在东海中心,四海龙王常在此聚集,上有金碧辉煌的宫殿,有耕种芝草的田和玉石泉,是与蓬莱、瀛洲齐名的仙山之一。此山高耸入云,思量岛悬于其外。 龟丞相到的山根下,向他们介绍:“这座方丈山,从东海海底起势,直达天庭,高不可测。继定海神针之后,这是东海的支柱。二位上仙可不要再把这里损坏了!” 这话说着好像是对着二人,其实就是在暗讽孙悟空。 而孙悟空却并不在意,依然笑嘻嘻地说:“你们东海人都忒小气,这是多少万年前的事了,还记个不停!既如此,你也回去先歇着吧,我们二人在这里游玩赏景!” 龟丞相貌似为难地皱了皱眉。 崔珏出了个主意:“要不留下几位兵士随我们在这里停留……” 两旁的虾兵蟹将听到他们的要求,面面相觑,恨不得立刻隐身。 龟丞相可怜兮兮地说道:“算了,算了,这些兵将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还是我小老儿陪二位上仙留在这里观赏风景吧…… 话音刚落,孙悟空突然高高举起金箍棒,轻轻敲了敲龟丞相。 龟丞相一向胆小,听着声音便将自己的四肢缩回到龟壳之中,半天没敢出来;本就缩头缩脑的虾兵蟹将,自然也是知道孙大圣的威名,见龟丞相都龟缩起来,自然也立刻散开,不见踪影。 过了片刻,龟丞相听到外面再无声音,便壮着胆子探出脑袋,却不见周围有任何人,他鼓起勇气喊了一声:“大圣,府君……” 半天没人回应他。 龟丞相又绕着方丈山的山根转了一圈,速度颇慢,可是还是没有看见他们二人,只能垂头丧气的回到了龙宫。 待他走后,孙悟空终于从一块石头上蹦了下来,“这戏演的忒差!” 崔珏苦笑道:“这已实属不易,大圣就莫再挑剔!” 孙悟空也笑了,“他们这对君臣本是三界有名的老好人,也从未想过造反或是为祸人间。也不知为何,这世间偏偏传他们的凶名!” “所谓恐惧,多源于未知。”崔珏想起人间对死亡一事讳莫如深,而地府众人却知死亡如重生,“既然龙王和丞相有意成全你,不如咱们现在就进入方丈山!” 孙悟空敲了敲山壁,“好好好,知你早就等不及了!咱们就要沿着山脊往上爬,到了与思量岛连接处,会有一段泻湖。那里存的是淡水,供全岛的补给,没有天兵天将把守,我们就从那里进去!” 崔珏这才确定,孙悟空早就探清了思量岛周围的情况,也做好了准备,要助他一臂之力。 由此可见,当初杨戬将蒋子文关入地府,或许也的确另有隐情!不然,着实不像他们之间的情义能做出的事情! 一三四 探思量岛 孙悟空带着崔珏冲出了海面,悬在方丈山的半山腰。 看向海面,的确是有一片湛蓝色的湖水镶嵌在岛屿之上——这里便是思量岛! 世人皆以为思量岛与方丈山为同一处,所以又将此处叫做方丈洲。他们知道这里有神仙,却不知这些神仙是为什么会停留在这里,所以引得无数凡人前来求仙,可惜无一成功。 即便是有人进入东海海域,也会晕头转向,有幸则原路返回,不幸则葬身大海。 当年人间的秦始皇曾经派出方士徐福寻找此岛,可惜徐福一去不复返,再也未见踪影。 孙悟空和崔珏轻轻落在思量岛上,环顾四周。 这里可不像传说中的那般有万间宫殿,花团锦簇,只有白茫茫的一片;冲出这片白茫茫,就是无边无际的大海——总之,这里只有无休无止无聊。 平常,天兵天将是见不到的;但是一旦这些被囚禁的神仙动了逃离的心思,天兵天将立刻出现,将他们押解回原处,再加更繁重的劳作。 所谓劳作,大多是纺纱、耕地、煅铁、放牛,让天庭之间有不尽的山珍海味、绫罗绸缎、精美器具。 神仙变出来的东西,要么是幻象,要么就是思量岛这些受罚神仙的产出。随着天庭越发奢靡,越来越多的神仙被以各种理由关押在此地。 孙悟空笑容有些冰冷,“如果不是我还能挣扎,又是天地孕育,恐怕思量岛里也有我老孙一个位子!” 当初如果不是孙悟空本事太大,玉帝着实担心他倾覆天庭,的确不会请来如来把他压在五指山下,更有可能也是发到思量岛上,无休无止的劳作,直至灵力耗尽。 崔珏知道孙悟空现在虽然已与天庭和解,但是心中对于那段往事仍是耿耿于怀。 他也不知如何劝导,轻叹了一口气,说道:“大圣,我们先进岛探一探吧!” 孙悟空带着崔珏一路走进思量岛的深处。说这里是深处,景色与其他地方并无区别,只是白色雾气更重一些。 孙悟空取下耳后的一撮毫毛,吹散了,落地一群小猴子,叽叽喳喳地围着孙悟空。 崔珏原本担心这些猴子吵闹,会惊动那些看守的天兵天将,可是却不见半个人影,仿佛这岛上根本什么都没有。 孙悟空看他一脸担心,笑道:“你大可不必担心!任何人登上思量岛,立刻五感已绝,所以才会让这些神仙如此老实的在这里辛苦劳作。不然他们这些神仙本就各有本事,串联起来,掀翻这思量岛也并非无可能!” “五感已绝?”崔珏有些不解。 孙悟空向他解释道:“别看怎思量岛能吸光这群神仙的法力,实际上神仙们刚来岛上的时候,法力没有什么损失的。但是他的五感被隔绝了,只剩下无尽的孤独。如果扛不住了,这里时间越久越长,法力就会越弱,久而久时就会变成一个不死的凡人;但凡心智坚毅一些的人,坚持的时间会长一些。可惜时间久了,他们还是会丧失斗志,最后认命。” “那我们为什么还能听到彼此?”崔珏看着清清楚楚的孙悟空。 孙悟空笑嘻嘻地说:“因为我是石头里蹦出来的呀,而你是天地始生时被雷劈出来的!他们这些神仙哪个不是人生父母养的,就算得道成仙,尘世间还有父母亲朋的,有自己惦记的人,哪里能够轻易断情绝爱? “我不一样,我可是天为父、地为母,还有跟我一样的女娲、后土都不会在思量岛上丧失五感。玉帝老儿也是知道这件事,才敢用这样地方来关押这些法力不强的小神仙,而你我这样的人只能另选他法……哎,说到这里,蒋子文到底去哪儿了?” 崔珏听他的意思,或许真的不知道蒋歆所在之地,也就笑笑没有说话。 孙悟空老大不乐意,“你总是这般维护蒋子文,私心杂念太多!再这样下去,在思量岛上时间久了,你的法力也会消失!” 崔珏不愿跟他做口舌之争,只说道:“还请大圣指点迷津,带我寻找阿傍和罗刹!” 孙悟空点了点早就等得不耐烦的小猴子们,“你们现在去这岛上给我找到牛头马面!记得!最丑的那两个!千万不要找错了!” 崔珏失笑。 孙悟空也是其貌不扬,却偏偏时常笑话牛头马面长得难看。即便阿傍、罗刹已经多次反驳,气得冒烟,可是孙悟空却丝毫不在意,依然是想说就说,想笑就笑。 小猴子们领了命令,也不耽搁,迅速地撒向整座思量岛。 孙悟空赶着崔珏在湖边坐了下来,自己四处闲逛。 崔珏担心阿傍和罗刹二人,呆呆地望着平静的湖面,也不说话,也不动作。 孙悟空又跳回他的身旁,搡了搡他,“行了行了,摆出这一副臭脸给谁看?阿傍和罗刹定然会安然无事的,你就相信我吧!” 崔珏看向孙悟空,也不知他的信心从何而来? 孙悟空告诉他:“阿傍和罗刹他们两个是地府的拘魂使,情感便不那么充盈,在这里法力自然会消失得慢一些,猴崽子们更容易找到他们。这里叫思量岛,越思量,越难忘;越难忘,越痛苦……” 崔珏听他说的颠三倒四,不禁笑出来。不过,他也明白了孙悟空的意思,心里稍稍宽慰了一些。 不一会儿,一个小猴子蹦蹦跳跳地回来了,扒着孙悟空的袈裟,“爷爷爷爷,我找到他们了!” 崔珏腾的站起来,“快带我去看一看!” 小猴子歪头,为难地说:“可是他们被绑在了石柱子之上,没有办法离开那里!我又上不去,我带你过去也上不去!” 孙悟空伸手把那小猴子捧在手心里,“你这小猢狲别想偷懒,带爷爷去看!” 小猴子坐在孙悟空的掌心,喜笑颜开,叽叽喳喳地指向不远处,“喏喏喏,看见没?虽然有些雾气,但还是能看得清吧?” 崔珏仔细分辨,终于在雾气之中看到了一根细细的石柱,同样是高耸入云! 一三五 救下牛马 孙悟空和崔珏走近一看,罗刹和阿傍背对着背、夹着这根石柱子,双手平直地被绑在一起,只有他们两双脚还能活动。 可是因为五感已绝,他们感受不到彼此,只能茫然地睁大了眼睛,似乎还想看见什么,但是在他们眼中却空无一物。 崔珏急了,上了前一步,扯住了他们的衣摆,使劲摇了摇,“阿傍、罗刹,醒醒!” 可惜二人却毫无反应。 只见孙悟空掌中的小猴子踩着他的肩膀也跳了上去,用手指捅了捅阿傍和罗刹的眉心。罗刹毫无反应,只有阿傍眉心微蹙。 孙悟空显然也观察到这一点,笑着说:“看来这位牛头使性子更加冷淡些,所以五感还略保留了一些……” 崔珏有些尴尬,说道:“阿傍为人时,因不孝父母,死后在阴间被罚作苦力,示人以牛头人身。后来他诚心悔悟,为了让父母能够顺利转世,所以甘愿终身在地府为奴,担任巡逻和搜捕逃跑的鬼怪任务。经历千百年,他已经赎清罪孽,而他父母也经历了十世轮转,早就原谅了他。后来,子文为他点化,他才能够入道成仙,成为地府的拘魂使。” 孙悟空撇了撇嘴,“好人一生不能做坏事,坏人放下屠刀便可成佛!” 崔珏知道世上总有不公,所以对孙悟空的这句话没有反驳。 突然,阿傍的眼神中有了一丝光亮,小猴子赶忙跳到他的脑袋上,倒挂着看向他。 阿傍嘶哑着嗓音问出一句:“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小猴子高兴地从他头顶跳了下来,坐回孙悟空的肩头,得意洋洋地看着崔珏。 崔珏赞许地摸了摸小猴子的脑袋,使出法力,腾空而起。他悬在半空,直视着阿傍的眼睛,“阿傍,你能不能看到我?能不能听到我讲话?” 阿傍眉头轻轻动了动,似乎有所感知,却又不知感知从何而来。 崔珏突然想到一个主意,从袖中掏出勾魂笔,在阿傍的眉心画了一道清心符。 阿傍双目清明,终于看见眼前之人,激动地大喊:“府君,府君,你可来了!” 崔珏脸色终于缓和,问道:“你和罗刹是怎样被关到这里的?” 阿傍告诉崔珏:“府君应该有所耳闻,我和罗刹因为阴阳户籍记录不全,触犯了天条,所以受到了惩罚。可是我们二人却并没有经历过堂审问,只是在一处旧庙之中被一位天使匆匆问了几句,便被天兵天将押解到这里。一个引路神仙跟我们说了几句,就把我们绑了起来。原本我还挣扎,可是很快就陷入混沌之中,脑子眼前只剩下一片白茫茫,听也听不到,摸也摸不着,更不知道罗刹在哪里……” “罗刹就在你身后,你们二人背对着背被绑了起来;他的手和你的手被绑在了一起。”崔珏又用勾魂笔点了点罗刹的手腕。 阿傍轻轻挣动一下,发现自己的确是被缚仙索捆得结结实实的,也感受到缚仙索之后还有一只手腕,想来那便是罗刹的! 阿傍急着问道:“怎么才能让罗刹醒来?我们二人如果再困在这里,人间行走只剩下七哥和八哥,他们势单力薄;七十二路城隍君现在有一些已经与地府离心离德……我怕地府再起纷乱……” 崔珏冷笑一声,“再乱也乱不过现在了!既然天庭已经不留任何脸面,我们也不必顾忌许多!现在我就将你们二人放开,将你们带离思量岛。如果途中遇到天兵天将,咱们三个并力而行,我就不信离不开这个鬼地方!” 孙悟空踩着祥云,也停在半空,笑嘻嘻地说道:“带我一个!你们三兄弟打架打得痛快,竟然想不带俺老孙?” 阿傍看向孙悟空,眼神又惊又喜,“斗战胜佛竟然也在此处,看来我们兄弟二人是有救了!” 孙悟空吹了一声口哨,从思量岛上四面八方赶回来了一群小猴子,叽叽喳喳地变回毫毛,又落在他的耳后。 孙悟空将金箍棒从耳中抽了出来,一棒子打碎了捆着他们二个的山柱。 崔珏被他出如其来的一招吓了一跳,喊了一句:“大圣……” 孙悟空依然嬉皮笑脸地说道:“这柱子原本与定海神针同位而生,金箍棒可是九天玄铁,它这不过是岛上的浮土,我还不能把它打碎?” 崔珏知道孙悟空是有自己的本事,也不再多言,用判官笔挑断了捆在他们二人身上的缚仙索。 阿傍得了自由以后,立刻回身扶起罗刹,发现他依然眼中无光,似乎五感尚未回归,急忙唤他:“罗刹,醒醒……” 崔珏告诉他:“你莫要着急,我们先带他离开思量岛,到时候他的五感就会回归。” 崔珏和阿傍一人架起了罗刹一只胳膊,而孙悟空舞着棒子飞在前面,作为开路先锋。 三人跟在孙悟空的身后,十分警觉,生怕天兵天将突然出现。 终于飞到思量岛的边缘,罗刹也逐渐清醒,五感及恢复了许多。 由于他们到岛上的时间尚短,五感恢复之后,法力便也随之恢复,并没有损失多少。 在这期间,他们似乎一个神仙也没有见到,也没有见到看守的天兵天将。 崔珏觉得奇怪,便问他们二人:“你们在这里的时日,可否见到过其他受罚的神仙?” 罗刹语气虚弱地告诉崔珏:“没有!我们兄弟二人到这之后,便有一位白须白衣的老者将我们带到了那根石柱前,告诉我们石柱之下是水车,让我们二人不断的踩动水车,让淡水能够滋养岛上植被。 阿傍也说:“可是我们眼中只有白茫茫的一片,既见不到植被,也没有见到水车。那老者似乎极为愤怒,便将我们两个绑了起来,之后我们失去了感觉,也不知发生了什么……” 崔珏听到这里,撩起他们的裤脚,看他们的双腿已经溃烂,目不忍睹。 在这片白茫茫的幻象之下,神仙们的确在进行不尽的劳作,即便隔绝了五感,可是对身体的伤害却依然存在! 一三六 卅六天将 四个人好不容易走到思量岛的边缘,一个白衣天将突然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他们的身后便是无边无际的大海,风平浪静,似乎根本无人注意到这里发生了什么。 眼前天将这身白色的铠甲闪闪发光,简直和思量岛上的白雾融为一体。 他对孙悟空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大圣……” 孙悟空打量了他一番,笑容不减,说道:“原来是你呀!李青天!” 李青天发现孙悟空认出他,有些羞赧地再行一礼,“青天见过大圣!” 孙悟空摆了摆手,“行了,行了,客气了!当初你围剿我的时候,可不是这么好说话!” 李青天显然也想到了那场大战,脸上有几分尴尬,说道:“大圣,你实在说笑了!当初我也不过是奉玉帝之命,并非有意冒犯,更何况我等对于大圣的本事着实钦佩!” 孙悟空摆了摆手,“别说那些客套了!我倒好奇,你怎么会在此看守思量岛?” 李青天显然不愿意说,“不过是一些琐事,说来话长,我也不想污了大圣的清静。” 孙悟空听他这么说,知道他定是与天庭之间也发生了不快,但是知道他不愿提及此事,也只是笑笑,没有说话。 崔珏把肩上的罗刹擎了擎,让他靠自己更紧些,开口说道:“李将军,此次我要带罗刹离开,望您行个方便!” 李青天眼神中有几分为难,不过态度却还是客气,“府君,从你们一早到这里,我就知道你们的目的。只是我也有我的为难之处,还情府君见谅!” 孙悟空这时开口:“唉,不为难,不为难,我们怎么能为难你呢?” 李青天脸色刚刚放松,就见孙悟空掏出了金箍棒,敲在了他的头上。 李青天懵一下,随即倒地不起。 孙悟空再用金箍棒的尾端碰了碰他,发现他真的晕了过去,笑嘻嘻地转过脸,对着崔珏说:“这不就解决了吗?他也不为难了!” 崔珏目瞪口呆! 虽然他知道斗战胜佛办事没有章法,却也没想到竟然这么没有章法。 孙悟空用手在他眼前比了比,“元靖,回神了,回神了!赶紧带着罗刹和阿傍离开此地,要不然会惊动更多的天兵天将!” 话音未落,一个无头天降出现在他们面前。 孙悟空挡在三人面前,叹了一口气,“殷郊,我也不与你废话!当初你被你父亲斩首之后,还是蒋歆保住了你一条性命,现在你总不会恩将仇报吧?” 殷郊看向孙悟空和崔珏,也施了一礼,“大圣、府君,殷郊见礼了!” 崔珏把罗刹完全交给了阿傍,上前一步,扶起殷郊,“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殷郊的头颅已经被砍掉,是蒋歆用地府的引路灯为他做了一个新的头颅。 只可惜蒋歆作为地府阎王不能收徒授艺,所以殷郊最后是跟了阐教仙人广成子学艺。 此时,他看见崔珏心中也是感激的,可是天命难违,他只是支支吾吾地说道:“府君,不要让我为难……” 孙悟空本想故技重施,可是殷郊的头原本就是地府的引路灯,哪受得了金箍棒敲这一下?于是他心不甘情不愿地把金箍棒收回到耳朵中。 殷郊看向他们几人,心中激荡。遥想当年,封神之前,他与纣王之间还有父子之情;却又反目成仇;他又协助周王;可怜他的弟弟又被申公豹哄骗,最后落得灰飞烟灭的下场。 他们兄弟二人本是人间王子,一生却跌宕起伏,辗转于各路神仙门下,最后生死两别。 崔珏开口:“殷郊,我知道你一直想为殷洪报仇。殷洪受到申公豹挑唆,竟然背叛师门,最后因违背誓言,落得魂飞魄散的下场?今天我救下他们二人,就是为了回到地府人间之间,稳住人间的乱象。 “你长居此岛,有所不知,申公豹已经从东海逃逸出去,现在人间四处蛊惑,希望能够重启战争。近期凡人的死亡已经无形增多,冤魂四处游荡。阿傍和罗刹就是为此镇守阴阳两界。所谓户籍不齐,怎么敢保证不是申公豹的手笔?” 听到申公豹这个名字,殷郊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怎么?他竟从东海逃逸出去了?我们长居此地,怎么从来没见过他?” 崔珏摇了摇头,“最近我与他交锋几次,都未必占了上风。你问我他是怎么逃出去的,我也无法回答你。你若想为自己的弟弟报仇,现在就听了我的话,让我带他们回到人间稳定局势,能够给我留出机会去制服申公豹,不让他再次造成生灵涂炭。” 殷郊紧盯着崔珏,似乎想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 孙悟空又伸出自己的爪子,在殷郊面前比了比,“想什么呢?当然是真的!申公豹从东海溜了出去,已经在人间蛰伏了好多年;就连他的旧主通天教主现在也在人间,还替换了凡间的皇帝,做了没,准备再造修罗场。三界一乱,封神重开,申公豹或许就有机会登堂入室,到时候你这仇可就彻底报不了了!” 几句话挑动了殷郊的神经,直勾勾地盯着崔珏,似乎想从他的眼神中求证是真是假。 当初救治殷郊的过程,崔珏也是参与过,所以对眼前这个可怜人还是心怀几分怜惜。 他不忍心,也不能说孙悟空的话是错的,点了点头,承认了当下面临的困境。 殷郊喃喃自语:“难怪这段时间东海海面竟是这般平静,看来敖广是不想让这件事外传出去,所以显得格外的消停?” 说到这里,他想要起身让路之时,又一个天将飞落在他的身边,死死地按住他,“殷郊,你不要听他们的蛊惑,千万不要做傻事!” 孙悟空看见这个人,笑嘻嘻地说道:“哟,这不是我们的财神爷赵公明吗?你怎的也在这里?” 赵公明的仙龄和年纪都比孙悟空小上许多,看见他也不得不行礼,“斗战胜佛说笑了!我也是天将之一,为什么不能在这里?” 一三七 再回京城 孙悟空虽然不喜赵公明,可是也知道他在人间有较高的威望,因此露出一个不甚真诚的笑容,支起满口的猴牙,笑而不语。 崔珏看指望不上这位毛脸佛爷,自己上前,“赵财神,我知你一向恪尽职守,此事是我多有得罪。阿傍和罗刹是未审先判,实属冤枉,还请赵财神行个方便!” 赵公明虽然也不喜孙悟空,对崔珏还有几分尊重,他拱手施礼,“府君这话客气了!并非我不近人情,只是这件事是有玉帝陛下的指令,我也无能为力!” 突然崔珏问了一句话:“财神可知道通天教主已经离开了碧游宫?” 赵公明一愣。 他是截教中人,一向与阐教众仙之间有些不睦,所以他本是掌管北路的财神爷,却被天庭文官武用,做了三十六天罡将。 他冷声冷气道:“府君消息灵通,在下不知。” 崔珏微微一笑,“不知也无妨,只是通天教主再次出山所为何事,想来你也心里有数……” 赵公明没等他说完,便打断了他的话,“我不知!府君,你不必再多说,反正我断不会让你们带着这两人离开!” 就在僵持不下之时,赵公明手脚被捆住,直直地向后倒去。 多亏殷郊机灵,一把接住了他;可是赵公明的身子越发麻木沉重,二人最后一起跌入海中。 孙悟空的头上站了一只小猴子,笑嘻嘻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崔珏吓了一跳,问道:“这是怎了?” 孙悟空得意洋洋地说:“这小猢狲不老实,偷偷拿了缚仙索!喏,这不就用上了吗?”他又指了指罗刹和阿傍,“这东西本来是捆你俩的,用在这个人身上倒也合适,是不是?” 阿傍和罗刹原本体虚气短,听到这话也不禁笑了出来。 崔珏无奈。事已至此,他也只能和阿傍架起罗刹,跟在孙悟空的身后,驭云而行,一路回到了京城的上空。 孙悟空停下,回头道:“我只能护你们到这里了!我还要回灌江口跟三只眼那家伙说道说道,免得他瞎惦记!你们要记得,这次大大得罪了天庭,切不可再造次!” 崔珏诚心诚意地拱手,“多谢大圣相助!之后恐怕大圣也会麻烦不断,还望多多珍重!” 孙悟空摆了摆手,“不用担心!”说着,他又从头顶拽下那只小猴子,“所有的事都是他干的,有事赖他就行!” 小猴子听了句话,开心地在孙悟空的身上爬上爬下,似乎觉得自己得到了认可。 孙悟空被他闹得烦了,弹了他一个脑瓜崩,把他又变回一根猴毛,放在耳后。 崔珏再次致谢,“多谢大圣!” 罗刹和阿傍也行礼,异口同声:“多谢大圣!” 孙悟空没有顾忌这些俗礼,摆了摆手,转身便飞走了。 崔珏扯着这两人,一路向下,直直地落在了城隍庙里, 此时已是傍晚时分,一更的梆声敲过了。 城隍庙现在空无一人,破败的幔帐在夕阳的微光里投射到墙上的影子显得格外的诡异。 罗刹坚持了一路,体力着实有些不济,一落地便趴在了地上。 阿傍也是如此,只是比罗刹好些,瘫坐在地上,气喘吁吁。 崔珏比他们好上许多。这一路有孙悟空保驾护航,他也没有收到什么磋磨,精神上也比较充沛。 他起手运势,将自己的灵力分别注入他们二人的体内。 只见罗刹和阿傍像两株干枯的树苗遇到清泉一般,很快便缓过神来。 崔珏见此收势,问道:“你们现在可有力气通过梵塔甬道?” 罗刹和阿傍抬头看看,认出这是京城的城隍庙,以前也是常来这里接过黑白无常带来的鬼魂送入地府。 只是自从薄奇平背弃地府,蒋歆又被关押,从此京城的城隍庙一直废弃着。 京城原本是灵力聚集之地,梵塔甬道也是人间最短的,阿傍和罗刹如果想尽快回到地府,这个地方是最为便捷的途径。 罗刹和阿傍两人搀扶着起身,发现身体内的灵力充沛了许多,彼此惊讶地对视一眼。 罗刹有些担心,喃喃地开口:“府君……” 崔珏知道他想说什么,于摆了摆手,“你们二人现在只是恢复了些许的灵力。想要通过梵塔甬道,恐怕还是费些意志,我也只能帮你们到这里了!” 罗刹泪盈于睫,“可是,可是府君,你也刚刚恢复现身,如果为我们注入灵力,恐怕无法在应对凡间这些魑魅魍魉……” 崔珏欣慰地看了他一眼,转而沉下脸,“罗刹,在思量岛的时候,阿傍比你先醒过来,你可知为什么?” 罗刹被他这一句问得有些怔愣,摇了摇头,“府君,恕我愚钝……” 崔珏叹了一口气,“只因你尘缘未了,心中俗念太多,所以在思量岛那地方五感消失得更快些。阿傍与你比起来,冷心冷意,所以在那一刻,他还保着几分理智!” 一句话说的罗刹面皮胀得通红,“属下知错……” 崔珏摇了摇头,“你没有错,或者说,也正因你感知能力强,能够辨别变恶,才会让地府鬼魂生前善恶死后有报。但是也正是因为你情感充沛,累及自身,这点不如阿傍!要知道,天地不仁,视万物为刍狗!” 罗刹一时间汗如雨下,“属下受教了,多谢府君提点!” 崔珏不再多说,挪开了城隍君的雕像,露出后面的梵塔甬道。“你们二人在甬道之中相互扶持,尽快进入地府!到时候鬼王会在秦广王殿迎接你们,把你们送入包相爷那里,地府的鬼医也会候在阎罗殿!” 阿傍扶起罗刹,转身进入梵塔甬道。 罗刹临行前又回头望了一眼,见到面色沉沉的崔珏,不敢耽搁,赶忙跟着阿傍往梵塔甬道深处走去。 崔珏见他们进入甬道,松了一口气。 罗刹性格柔软,心思细腻,而且聪明绝顶,为人忠诚,是三界难得的至纯至善之人。只可惜,地府掌管生死,只有像蒋歆那样绝情绝爱之人,法力才能更加精进! 一三八 敲登闻鼓 崔珏看着他们消失在梵塔甬道,自己走出门外,在月下吸收了玄晖,让自己的灵力恢复了一些,可是也仅仅能够独立行走。 其实之前在思量岛,崔珏也大受影响,身体里的灵力像是泄洪一般不断地流逝;回到城隍庙,他又把自己的灵力补给了罗刹和阿傍两人,致使他自己的状况并没有比他们二人更好。只是这一切都不能在这二人面前显露出来,否则他们的内心则更加愧疚。 崔珏留在人间,还有许多事没有完成。首要任务就是要阻止通天教主制成四种法器,可是陈家女子的生命还握在他的手里。如何才能让他能够放弃这可怜的女子和目前仍然懵懂的九霄? 突然,一个红脸大汉闯进了城隍庙,摇身变成了神佛的装扮。 崔珏抬眼一看,竟是消失了多时的广目天王魔礼寿。 他赶忙起身,想要行礼。 魔礼寿看他的样子,伸手按住他,“不必拘泥那些虚礼!我看你脸色惨淡,可是发生了什么?” 崔珏苦笑,告诉他:“牛头马面二人被关进了思量岛,我与斗战胜佛去往岛上救人!” 魔礼寿当然知道思量岛,倒吸了一口凉气。 崔珏把自己与东海龙王怎样交涉、又是如何搬来了孙悟空,最终从思量岛上救下牛头马面二人,一一叙来。“眼下已经将阿傍和罗刹送回地府,只可惜我自己体力有限,已经难以支撑,所以在这吸收月光的灵气,希望能够尽早恢复……” 魔礼寿也不言语,使出九转玄功,将崔珏的元神定住,又引来月光照进他的体内并且行走一个小周天,随即解除了定神之法。 崔珏再次睁开眼睛,觉得神清气爽,整个身子不如刚才那般虚无飘零。 崔珏大喜过望,起身行礼,“多谢天王!” 魔礼寿摆摆手,又从怀里抓出一只花狐貂。 那只花狐貂通身紫色的皮毛,放在月光之下看,还泛着淡淡的金色;只是它的眼睛赤红,嘴巴里的牙齿时不时向崔珏支愣着,似乎非常凶恶。 崔珏看了一眼这个小东西,问道:“莫非这就是天王的仙宠紫金花狐貂?他藏在哪里,又怎么会被天王找到?” 魔礼寿冷哼一声,左手拎起这只花狐貂,又用右手食指一弹,竟将这花狐貂弹晕了过去。 他把晕倒的仙宠放回胸口,“这小子倒是机灵,竟然早早就躲进了皇宫之中!” 崔珏不解,“皇宫之中?可是皇宫之中,先有齐赟这天庭庇佑的圣体,后有通天教主,他藏在哪里?” 魔礼寿似乎非常不想说出这件事,可是又想到怀里这个家伙竟然搅和人间地府不得安生,让人们深受其害,于是勉为其难地告诉他:“这个畜牲在皇宫中附着在贴身近侍太监的身上,在日常却为齐赟使了不少的主意!” 崔珏听到这里愣了一下,自己也与那太监见过多次,却从未注意到他竟然是紫金花狐貂幻化而成! 魔礼寿说到这里越发气不打一处来,竟伸手将花狐貂又从怀里拽了出来,狠狠地弹了两个脑瓜崩。“这个畜牲实在丢尽了我的脸面,先是与那金鼻白毛鼠苟且,生下了一堆子孙,又化身凡人在皇宫之中兴风作浪,真是不可救药!” 崔珏心中放下一大半,“既然紫金花狐貂已经被天王找到,通天教主的四个法器便很难再凑齐了!” 魔礼寿却兜头给他破了一盆冷水,“府君想的还是简单的!四个法器并非一定要与我等法器一模一样,而是利用和了这四种法器之人的八字与法器本身相合,让它们成为真正的杀人武器。你要知道,我们手中的这些法器是为救人而生,所以目的不同、效力不同,就算是我把这只紫金花狐貂带回须弥山,他们依然会找到他的子孙作为替代品,制成新的法器。到时候就算对付不了天庭地府,也能先引出人间再起一场浩劫!” 崔珏听到此话,心中担忧又后怕,“多亏我们百般阻挠,让申公豹、齐赟和通天教主至今未能完成法器。如果在放任他们如此下去,接下来我们也阻拦不了……” 魔礼寿点了点头,“事情的确如此!我等本愿助你一臂之力,只是我身为西方教中人,不能再参与此事。否则释祖也不会容下我们的!” 崔珏自然是知道他的难处,所以再次致谢:“多谢天王鼎力相助。现在已经找回紫金花狐貂,恐怕他们即便再想找一个替代之物也是很难的。既如此,就给我们争取到了时间!” 魔礼寿听见崔珏这么说,也稍微放心下来。 他行了一礼,起身告辞,踏着月光离开了京城。 崔珏知道,魔礼寿所做所为,定然得到了释祖的同意,否则不会这么轻易的进入皇宫,拿回花狐貂。 只是这件事的确是与他西方教不相干,仍然是阐教与截教的争斗未休,拖累了他们这些人;还有就是天庭的私心太盛,让人间众生去承担这个成本! 突然间,崔珏听到了远处传来了登闻鼓的声音。 崔珏猛地站起来,京城之中的登闻鼓敲响,必然是有着齐天之冤。 如果想要到御前告状,先滚过了铁钉板,踏过了火炭桥,才能走到御前。许多人被这两个条件难为住了,所以这登闻鼓几十年也未响起过一次! 而今突然在半夜响了,不知是为了何事,全城百姓也都议论纷纷。 京城之中的皇帝现在已是通天教主,更不知他能做出何等事情来。 崔珏心下着急,不顾自己的损伤,快步走向皇宫的方向。 刚到皇宫门前,他借着月光就看见金吾卫团团围住了一个少年。 那少年面不改色,挥舞着鼓槌一下一下地敲响了登闻鼓。 崔珏凑近一看,竟然是陈家大郎! 他心下恍然!陈大郎说他要想办法救母亲,却不想竟想出了敲响登门鼓的办法! 崔珏上前一步,想要拦下陈大郎,却只见金吾卫手中的长矛,纷纷指向了自己。 崔珏无所畏惧,冷笑一声。 一三九 温良自戕 原本曾经跟踪过几次崔珏的金吾卫长史文祖安走出列,“崔院正,好久不见,没想到你竟然在这里!” 崔珏没有搭话,而是在人群中看到温良。只见他眼神飘忽,神色涣散,似乎没有意识到他的长矛指向了崔珏。 崔珏显然也发觉了不对,心里也有了几分计较——看来申公豹还是没有放过温良,并且使用了夺魂摄魄的法术,让他忘记了前尘往事,变成一个真正的凡人。 此次温良参加围剿崔珏恐怕也是申公豹的计划之内。 崔珏拽起了跪在地上的陈家大郎,问道:“谁让你过来敲登门鼓的?” 陈家大郎告诉他:“是一个老道出的主意……” 崔珏皱眉,“哪里的老道?你为什么相信他?” 在一旁文祖安却是不乐意了,“你的两个竟然在此时闲聊,真的不把我们金吾卫放在眼里了!” 崔珏抬眼望向他,先礼后兵:“诸位,这少年不过是救母心切,还请各位高抬贵手,放他一马!” 文祖安冷笑一声,“放他一马,谁又放我们一马?这小子在深更半夜敲响了登闻鼓,造成百姓恐慌。我们现在只是想押他回去,怎么你一个小小院正竟然也想阻拦?” 崔珏叹了一口气——看来真的是冲他而来!这些金吾卫只是凡人,现在就算他灵力已经被消耗大半,可是想要对付这群凡人也一样是易如反掌。 可是正因他们是凡人,如果崔珏伤了、杀了他们,也就破了自己的修行。原本他刚刚恢复仙班,如果在此时杀伤了凡人,恐怕从此就会万劫不复。鉴于此,他会救下这少年的过程也会束手束脚。 崔珏又看了一眼温良,只见他依然目光呆滞,好像完全不认识周围的人。 崔珏现在想要带着一个凡人少年突出重围,着实有些孤立无援。想要使出法力,又怕伤了他们;可是不使出法力,凭着少年的肉体凡胎,怎么能躲过这些长矛短枪? 正当他为难之时,只见温良的手中长矛一挑,竟然撂倒了身旁的几个金吾卫? 崔珏再见他的眼神,已经变得清亮有神。 文祖安猝不及防,回头一看,一杆长矛刺进他的心窝。他睁大了双眼,似乎不敢相信这一幕。 周围的金吾卫更是惊讶得忘记了下步动作。 而崔珏也吓了一跳——温良此举就是断了自己再次成仙之路!万万没想到,温良回手又将那矛头对准自己的心窝。 金吾卫一时间折损了两员大将,周围的人一时间也是手足无措。 混乱间,崔珏带走了陈家大郎。 两人无处可去,只得回到城隍庙,崔珏设下了结界。 少年脸色惨白,拽着崔珏的袖子,问道:“仙人,我是不是做错了?” 崔珏看着一脸惶恐的少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若说他错,他一片赤诚至孝之心;若说他对,温良杀人后自戕,两条性命折损了再渡他成仙之路。 崔珏一时间心中百感交集。 少年看他的样子,更是惶恐,“仙人,仙人,我只想救回母亲!我眼下还有什么办法能够见到母亲?我听外公说,母亲是不是要给皇帝为妃,而是要用她性命祭拜先祖,我不想她死去!” 崔珏听到这里,陡然一惊。 刘柯竟然知道自己女儿入宫是为了祭献,并不能保住一条性!即便如此,他还愿意贡献出女儿,这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崔珏也不再纠结此事,安抚陈家大郎,“这段时间你先留在城隍庙,我为你寻找你的母亲。无论成与败,你都不可以再冲动行事!” 陈家大郎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嗯……” 他目送崔珏腾空而起,一时间惊得说不出话来。 崔珏没有去皇宫,而是去了城郊的道观,也就是申公豹暂居的修炼之所。 他自然也没有经过山门,而是从空中落在道观中央,静静看着观中正在盘腿打坐周身运功的申公豹。 过了许久,申公豹睁开眼睛,看向崔珏,露出桀桀怪笑,“府君终于舍得过来了?我就在想,今夜,你、温良、那陈家的少年,到底谁会先命殒黄泉?当然无论是谁,我都乐见其成。没想到竟然是温良这个傻子!” 崔珏胸中血气翻涌,又强忍了下来,“申公豹,当初封神之战时,你哄骗温良,让他命丧在杨戬手中。而今,历经数千年,你依然对温良是诱骗,甚至用上摄魂之术,让他围剿我。他作为受罚的仙官,无论是伤了凡人,还是自戕,亦或是伤了其他仙家,他都修为都会大大的受损,乃至于无法再成得道成仙!你为何要如此对待他?温良哪里对你不起?” 申公豹笑着摆了摆手,“府君还是善良!温良那么老实,怎么会对不起我?只是他这人心思简单,别人说什么他都信,这种人我不骗,自然会有别人骗他!” 崔珏听到这话,怒火攻心,又克制的闭了闭眼,“仅仅是这个原因,你便多次诱骗温良,让他一次又一次的舍弃性命?如果不是地府能够容他,恐怕温良早已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进入轮回!你怎么忍心?!” 申公豹满不在乎地说:“府君,你知道像你这种天地初开便诞生的至纯之人,与我这样辛苦修炼而得的人最大的区别是什么?我是有人性的,我知道人性丑陋。自然也会利用人性达到自己的目的。修仙如果只是为了长生不老,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我要的是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我的愿望一次又一次的被你们打断,你说我该怎么做?” 崔珏知道这种人便是没有底线,罔顾纲常。即便他修道成仙,也不过是贪恋权势的一种途径和手段。 崔珏已经懒得和他废话,从袖中掏出勾魂笔,指向申公豹,“我知你是修道中人,且已得道成仙。一般而言,我断不可伤及你性命!但我愿拼尽我一生修为与你相搏,只求人间能得以平安!” 申公豹冷哼一声:“迂腐!” 一四零 再次休战 崔珏不愿再与申公豹做这些善恶之辩,只是问他:“你到底是怎么诱骗陈家大郎,让那孩子对你深信不疑,竟在夜半之中敲响登门鼓,最后竟然得被金吾卫围攻、险些丧命的下场!” 申公豹哈哈大笑,“崔元靖,你如此聪明,难道猜不到我的真实意图?我哪里是要为难那孩子,我分明是要为难你!” 崔珏自然是知道的,只是不愿意说出来,让他心里得意。他继续问道:“你到底在哪里遇到那个孩子?” “当然是刘柯家的门口了!”申公豹得意地说,“你让那孩子去找自己的外公寻求庇护,却不想他外公视他为耻辱,竟然连家门都不让他进!我告诉他,他的母亲现在身处险境,如果想要救人,只能夜半敲响登闻鼓,把事情闹大,才能让天下人知道他那半老徐娘的母亲竟然被皇帝抓进皇宫中!” 崔珏一脸愤怒,“你让他敲登闻鼓,不过是想引我过去,让金吾卫围攻我而已!就没想过这孩子的性命如何? “你猜对了,我不在乎!”申公豹一脸轻蔑。在这道观之中,他才是真正的主人,看见崔珏自然也是无所畏惧;即便是愤怒的崔珏,他也不怕! 崔珏强压住心中的怒火,“申公豹,那日我不与你计较,你为何咄咄相逼?到底意欲何为?” 申公豹摊开双手,“崔判官,是你不与我计较,还是当日你无法与我计较?你这个人总是面慈心软,想救天下人。我告诉过你,那是不可能的!不过,我此时不咄咄相逼,待你灵力恢复之后,你岂不是要我这条老命?趁你病,要你命,这个道理有什么不懂?” 崔珏强迫自己平心静气地说:“你与通天教主在人间掀起战火,我们阻止你们所作所为。咱们各有各的立场,各有各的功法。最后谁能夺得这个天下,谁才是真正的赢家!” 申公豹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那一定是我!我要的就是这天下为我所奴役,三界听从我命令,而你却总想要寻一个公正平等,可笑可笑!” 崔珏的太阳穴被他气得突突直跳,可是听到了申公豹又加了一句:“现下你能护得住陈家大郎,却护不住温良,所以你的坚持到底有什么意义?” 他实在怒不可遏,掏出勾魂笔,指向申公豹。 申公豹不惧不畏,只是后退了几步,笑嘻嘻地看着他,“你的灵力为了牛头马面已经消耗大半,且别说与我一战,就算是走出这个道观,恐怕都很为难!” 崔珏一时的怒火攻心,将勾魂笔甩了出去。 那勾魂笔竟变得一人多高,原本柔软的笔头也像钢丝般坚硬,径直攻向申公豹的门面。 可是申公豹毫不畏惧,只是再后退了几步,手中拂尘扬起,想要打掉崔珏的勾魂笔。 却不想,那拂尘竟然被勾在了笔头之上,根本无法动弹。 申公豹不再淡定,心中慌乱。晚上正是他清修之时,除了这把拂尘,也没有其他趁手的武器。 现在崔珏在激愤之中武力大增,让他也是猝不及防。 他赶忙倒退了几步,怒喝道:“崔元靖,如果你今天伤了我,就会触犯了天规,以后我看你怎么在三界立足?!” 崔珏冷笑一声,“我刚才跟你说了,我愿拼尽这一身的功力,与你不死不休!你竟然以为我在说笑?!” 申公豹着实有些害怕。他虽然与崔珏相互敌对,可是却没想过与他同归于尽,毕竟自己的夙愿没有达成,却与这倔头死在一起,实在遗憾! 崔珏双目赤红,不管不顾地冲向了他的身前。 申公豹赶紧躲避,却又力不从心,一路退到无路可退;就连随手画的结界也被崔珏的勾魂笔打破,直逼得他退无可退。 突然又是一人从天而降,将申公豹和崔珏二人隔开。 崔珏抬眼一看,竟是那祸首——通天教主! 他更加气不打一处来,不顾自己灵力尚未恢复,继续运功,欺身上前,准备将这二人绳之于法。 通天教主不慌不忙的,对着崔珏随手一点,竟然让他倒退了几步。 崔珏好不容易停下脚步,对他怒目而视。 通天教主一脸无奈,“崔府君,我知你满腔愤怒,可是温良之死对他自己而言亦是转机,你大可不必此时就将一切归罪在申公豹身上。” 这话说完,崔珏总算恢复了几分理智,满眼狐疑地看向通天教主,“此话怎讲?” 通天教主斜眼乜了申公豹一眼,显然这件事是他一个人擅作主张,才惹火了一向好脾气的崔珏。 可是申公豹却并不害怕,仍然一脸阴鸷地盯着崔珏 通天教主叹了一口气,“那温良本是受罚的神仙,无论是自戕、伤了凡人,亦或是伤了仙家,都对其身不利。可是他若愿一命换一命,功德虽有亏,却也补不足,自然不会伤了他的根本。” 这话原本就是太上老君说过的天道,得到了阐教、截教双双认可。 听到通天教主如此说,崔珏终于彻底冷静下来,眼睛却依然看着申公豹,“即便如此,我也不能轻纵了此人!他以万千凡人作为代价,挑起战火……” 说到这,他又看向通天教主,“还有通天教主,你的所作所为,也不光彩!” 通天教主听到他的话,倒也不生气,只是笑着说道:“崔元经,申公豹有句话说的对,你这人迂腐!不过,我不与你计较,你有你的坚持,我有我的立场,我们现在谁也说服不了谁。而你今夜在我们二人面前也占不得什么便宜,莫不如就此罢手,以后我们战场相见。” 说到这里,他又低低地笑了,“你的战场,你的敌人,可不仅仅是我截教中人,还有那些愚钝不堪、高高在上的天庭神仙!我倒要看看你能否坚持到底!” 原本崔珏准备鏖战一场,被通天教主三言两语化解了。他心中虽有不甘,也知道此时并非牺牲的时机,只得恨恨离开。 两次与这二人擦肩而过,仍未能一较高下,崔珏心有不甘! 一四一 死人长生 崔珏虽不甘心,但现在却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只能先回到城隍庙。 陈家大郎躲在庙中瑟瑟发抖。 崔珏知道他实际年纪已不小,可是看见他身体瘦弱,完全不像弱冠之人,甚至有时候他会以为陈家大郎不过是个小小少年。 他看见崔珏,赶忙起身迎了上来,“仙人,那道人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让我敲登闻鼓?他是不是要害死我?我能不能救回母亲?只有救回母亲,我才有栖身之所……” 崔珏不知道他为什么对自己的母亲如此执着,就算是孺慕之情,可是他的情状仿佛是个哭闹的孩子。 陈家大郎看崔珏不说话,就想拿出之前那套母子情深的说辞,却被崔珏抬手打断,“你最好告诉我实话,你为什么那么急着见到你母亲?” 陈家大郎咬了咬嘴唇,没有说话。 崔珏看了他一眼,也不急,只是静静的等着他。 陈家大郎咬牙说道:“我就是依恋母亲!我尚未娶亲,又被父族抛弃,如果没有母亲,外公也不会接纳我,我能怎么办?” 崔珏拿出勾魂笔,引来了生死簿,翻开了陈家大郎的那一页,上面清清楚楚的写着他的名字:陈云生。更离奇的是,陈云生死于五年前,也就是唐渊和应霄云他们将那徐霍翁押解至京城之日。 陈云生此时脸色惨白,往后退了几步,嗫嚅着不敢说话, 崔珏一把拉过他,从他的头顶摸到他的心脏位置——眼前的人分明是一个活人,既不是借尸还魂,也不是行尸走肉。 这样的事情他也没有遇到过! 其实,崔珏的心里极为震惊,可是面上不显,语气冷静地问道:“陈云生,你是陈建和之子,此事并无可疑之处。就算是你的母亲在成亲之前与徐霍翁有过一段情缘,但她嫁给陈建和之后,恪守妇道,产下长子。直到她再次遇到徐霍翁,才有了第二次的珠胎暗结。所以你的身份至死都是分明的!我作为地府之人不能干预人间之事,我即便知道这件事,也不能向世人表露半分。” 陈云生听到这话,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泪如雨下,“我的心结终于解了!我此生分明了!” 崔珏伸手拽起他,“告诉我,你为什么早已死去,却仍然有呼吸心跳,与常人无异?” 陈云生告诉他:“曾有一个与我年纪相仿的道人,给了我一颗莲蓬,让我放在怀中,说必要之时,能保我一命。不过他也告诉我了,我不能离开母亲太久。如果离开了我的母亲,我的骨血便会不断消失,直到我死亡。所以这段时间,我苦苦追寻自己的母亲……” “你五年前死于非命,是谁动手的?”崔珏问道。 陈云生苦笑道:“还记得五年前后来你们押解那贼人徐霍翁返回京城吗?临行前,我的外祖带上母亲和我。可是外祖嫌弃我累赘,便在半路差人将我杀死。多亏那朵莲蓬救了我一命,所以才让我苟活至今,外祖自以为是他所派之人失手,也就忍了我。至于为什么我还活着,我却不知道。” 用莲蓬救人再塑肉身这件事,听起来就像是那李哪吒干的! 李哪吒与那金鼻白毛鼠名义上到底是兄妹,他与地府是敌是友,现在还未可知。五年前他救了陈云生一命,这件事做的倒也是仁义。只是他的目的是什么,是否真的因为好心,崔珏还是想不清楚。 崔珏就像当日魏徴那般,给陈云生画上一个结界,“我现在要去寻那救你的温良,你不要离开这里!” 陈云生拽住崔珏,“仙人,我快死了,求你先救出我的母亲!” 崔珏点了点头,“我明白了,你先莫要着急,我自然会给你个交代!” 陈云生怯怯地放开了手,最后长揖一礼,不再说话。 崔珏离开城隍庙,心里对陈云生此人做了一个画像——胆小、怕死却又执着。如果心智不强,这样的遭遇恐怕早已让他自绝于人世。他的求生欲望极强,可见心中还是有未完成之事。 眼前就是皇宫,容不得崔珏继续多想。 他收了法力,在皇宫门前停了下来。 艳阳高照,刚才这里发生的一切悄然无迹,好像既没有过那个敲登闻鼓少年,也没有过与今吾卫针锋相对的崔珏,就连血溅当场的文祖安和温良似乎都不曾存在过。 崔珏敛了敛心神,向皇宫之内走去。 刚才他趁着天亮前已经去过道观,现在这时辰,通天教主和申公豹恐怕已经在皇宫之中。 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又要跟着两个人再次见面!崔珏运气,发现周身灵力还是没有恢复多少。 他再次强行运气,希望对阵时候不会落了太多的下风,丢了自己这条性命。 可是走了许久,他已经到了皇宫之内,却仍然没人挡住他。 崔珏作为仙人,自然是能掩住周遭的气势,可是申公豹和通天教主却不会对他视而不见。 现在崔珏如入无人之境,难道这两个人不在皇宫之中? 他也不多纠结,走到皇宫深处,我于找到了陈云生的母亲刘娟蝶。 刘娟蝶看见崔珏激动万分,扑了过来,“你是神仙吧?你能救救我吗?” 崔珏用手中的勾魂笔拦住了她,“夫人,你切莫激动,有什么事且慢慢说来!” 她状若疯癫,好不容易才稳住情绪,告诉崔珏:“仙人救我!我早就知道自己进宫并非是要作为妃嫔,而是要作为祭品。但是那日之后,陛下不肯杀我,给我个痛快,而是每日取了我的鲜血服下。 “我实在害怕!可是陛下却告诉我,只要我能不断提供鲜血给他,他会让我儿重生!可是我儿明明没有死,活的好好的,他为什么说会让我儿重生?我以为他在骗我我,可是他却告诉我,我儿早已死去!” 崔珏想起当初她在鉴阳城对自己孩子那冷漠的态度,现今为何表现得如此爱子心切? 刘娟蝶看他不说话,急得喊了一句:“仙人!” 一四二 为母则刚 崔珏见她的确是一切懵懂无知的模样,说道:“你的儿子的确应该已经死了,但是由于你的存在,还能让他仍然存活于世。现在你被关进宫中,恐怕他的命不久矣……” “啊!”刘娟蝶惊讶地放开了崔珏的衣摆,泪盈于睫,似乎不敢相信这个问题。 崔珏也不向她解释,只是告诉她:“我知道你进宫的原因和目的,可是现在凭你的力量,根本完无法完成你想要做的事情!” 刘娟蝶瞪大了眼睛,瘫坐在地上,看着眼前这个长袍男子。 崔珏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你这一生原本可以安稳度日,可是却又离经叛道,怎么可能会被你的父亲三言两语诓骗进宫,去做那皇帝的后妃?再者,你为人清醒自知,知道以自己的年龄容貌不可能再受皇帝的倾心喜爱,可你却依然愿意入宫。可见,你也是有自己的目的! “可是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奉劝你,你不要轻举妄动!且不说你身为凡人,力量有限;就算你是天下之主,现在也不能轻举妄动!更何况,你还有个孩子做为你的掣肘!” 刘娟蝶眼神突然变了,一个人的精神一下子软了下来,“仙人什么都知道了,看来我也无需再瞒你了……” 崔珏点了点头,“我知道你们也是走投无路才会铤而走险,我对你们母子的遭遇也是同情。” 刘娟蝶掩面而泣,“仙人既然知道我们母子的遭遇,当初在鉴阳城为何不对我们施以援手?” 崔珏略有惊讶,“你竟认得出我?” 刘娟蝶点了点头,“我自然认得。仙人容貌虽然有变,可是周身气度未变;而且早就有人告诉我,当初鉴阳城的那位医官,也就是后来京城太医院正,是神仙变的。我原本也不信,直到那天你在殿前施展法术,我亲眼所见,才终于信了你是神仙……当初你为什么不救我们母子,最后让我背负弑夫的罪名,我的孩子也成了无人教管的竖子!” 崔珏神色冰冷下来,“你也说了,我是神仙,不能干涉你们凡人的因果。你的遭遇既有命运的操弄,也有你自己的选择!” 刘娟蝶眼神中流露出自己心有不甘,“现在我只能做一个弃妇,既然不是陈夫人,也不是刘家女,就是一个被随意抛弃的妻子,我心中怎能不恨?” “所以你要进宫,伺机弑君,让他灭了你夫家、父家两族;可是你又想保住自己儿子的命,所以想尽一切办法让你儿子离开此地——这就是你的计划!”崔珏曾经也很惊讶,这一局竟然如此简单。 可是,他知道刘柯对于自己女儿的心狠,对于外孙的毒辣,也明白这计划虽然简单,却并非不能成行。更何况,这眼前这女子原本就知道自己入宫并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如果能够找到机会将皇帝击杀,那么自己也算是大仇得报! 刘娟蝶点头痛哭,眼泪顺着脸庞流了下来。 眼前的她已经年过不惑,但是由于天生丽质,整张脸还宛如少艾。 崔珏叹了一口气,决定告诉她实话:“你可知道,你的孩子在五年前你返回京城的路上,已经被你父亲杀死。当时另有一位神仙用莲蓬保住了他的心脏与肉身,让他存活至今。这五年来,他的存活皆是由于你的舐犊情深。现在你入宫日久,已经远离他,恐怕他时日不多了。” 刘娟蝶终于明白了皇帝对他说的那番话,顿时脸色惨白,再次匍匐在地,“仙人,求你给我一条明路!我这条贱命死不足惜,就算不能报仇,我也想保住我儿子的命!” “可是当初在鉴阳城,你对自己儿子不假辞色。当时有许多陈、刘族人,包括你的父亲,都以他为耻辱,才会令你满心厌恶。”崔珏旧事重提。 刘娟蝶哭诉:“这位神仙大人恐怕没有经历过人间凡人的情劫吧!世间有哪个母亲不爱孩子呢?那孩子来到这世上并非我所愿,我自然对他也是心存怨恨!可是作为母亲,即便觉得这孩子拖累了自己,我对他的爱却是毋庸置疑的!即便我并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可是我对他的感情依然是真切的,还请仙人明鉴!” 崔珏知道人心复杂,远胜于神仙,否则也不会有清心寡欲一说。 眼前这女子的所作所为虽有些令人费解,但她的说法也并非不可能。 崔珏叹了一口气,“现在你还想以命相搏吗?” 女子抬头看着崔珏,眼泪大颗大颗的滴落在地毯上,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崔珏好心告诉她:“现在的皇帝——那天你也看见了——已经换了其他人。就算你还是以命相搏,拖下涉罪的父族与夫族,已经是不可能了。莫不如你跟我离开,不要让皇帝把你作为祭品修炼法器,这样你还有机会与自己的儿子重逢,到时候可以再起一个身份,与孩子远走他乡,远离是非。” 女子伸出双手,“我还可以嘛,我这手上可曾经沾染过人命啊?” 崔珏耐心地解释:“我身为地府判官,判不了你们人世间的罪责刑法。但是对于地府而言,你与芸芸众生并无区别。无论是你在此时已死,亦或是将来再死,都不过是进入地府重新受罚,并没有什么不同。对于人间的路,还得由你自己来选!” 女子振作起精神,盈盈一拜,“仙人,小女子在此谢过!我如果在皇宫之中蹉磨下去,迟早会被这个皇帝吸干血液,到时候也会沦为一具尸骨,任他们予索予求。还请你助我逃离此地,让我与儿子能够相聚。只要能让我儿子平平安安远走高飞,即便是让我为陈建和偿命,我也无怨无悔,只要我的孩子能够安稳一生!” 崔珏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对她的想法并没有意见。 他将那女子的手腕以一方秀帕绑在自己的手腕上,周身运功,准备带她离开皇宫。 此时,宫殿大门打开,一队金吾卫冲了进来。 一四三 逃离皇宫 申公豹和齐赟模样的通天教主不慌不忙地走了进来。 申公豹看着眼前这两个人,笑得得意洋洋,“崔府君,我早就知道你会来,我只是没想到你竟然如此愚蠢,竟然在大白天大摇大摆的闯进来!难道你觉得我们二人会坐视不理,任由你带走这个女人?” 崔珏似乎也在等着他们,不慌不忙地说:“看来我们想到一起去了!你们二位的举动,也在我的料想之中。只是我想告诉你们,今夜我定是要带走陈夫人的!” 申公豹冷笑一声,“陈夫人?这位夫人到底是陈夫人,还是徐夫人,抑或是齐夫人,现在还不清楚呢!” 刘娟蝶听到这句话,脸色涨得通红。尽管过了半生,她的名节也被各种诋毁,可是她心中仍然对这一切耿耿于怀。 崔珏轻蔑地嗤笑一声,“申公豹,你已得道成仙多年,竟然如此迂腐!就算当年你身为凡人,那时候也是民风淳朴自然,并没有这些酸儒的说法。而今,你却用这种话羞辱无辜女子,真不知你这些年的道法修到了哪里去了?” 申公豹脸色一凛。 这些年他虽被罚到东海之边去堵海眼,可实际上他多次偷溜到人间,自然了解人间的风土人情,也是知道自程朱理学之后,人间风气越发腐朽固执,直至今日愈演愈烈。 所以,他才会以这种口吻羞辱刘娟蝶,为的就是让她心甘情愿留在皇宫之中,不再生出逃离之心。 崔珏一语道破他的心思:“申公豹,你以为用此等言语将这位陈夫人的人格贬损,想让她无言面对世人,便可乖乖留在皇宫之中,任你们摆布吗?别做梦了!我今天势必要带走她,让他们母子团聚,不会让你们的计划得逞!” 通天教主听了半天二人的争吵,颇感无趣,“崔府君,你要带走这女子,不外乎是想阻碍我制成混元伞而已。当初你为了照顾魏徴的情谊,将他的妻子转世上官家的小姐带走,而今又要带走这位刘家小姐,看来你是非要与我作对不可了!” 崔珏摇了摇头,“通天教主,你是知道的,我所做的一切并非针对于某个人,我只是为了天地正道!” 通天教主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崔元靖,这句话你已经说了无数遍了!你所谓的正道,并不是我所认为的正道!你要带走的这个女子,可是我明媒正娶的妃子!请问你这正道是从何而来?我纳她为妃,既有父母之命,亦有媒妁之言,这难道不是正道吗?你对我的婚事横加干涉,我倒想问问,这也是你们地府的规矩?” 崔珏被这顿强词夺理气笑了,也不废话,将那方丝帕绑得更紧了一些,带着刘娟蝶腾空而起,一路飞到皇宫半空。 金吾卫看见这个场景,吓了一跳,长矛短剑都对准了这二人。 可崔珏毕竟是仙家之人,所以也并没有在乎他们,只是越飞越高。 突然之间,他的腰上多了一条拂尘,扎扎实实地捆住了他的腰身。 那是申公豹的拂尘,伸得老长。 申公豹在地上用尽法力,使劲儿往后拽,就想把崔珏和那女子拉回皇宫之中。 刘娟蝶手腕绑在崔珏的手上,她也在空中摇曳,甚是吓人。 她遇此场景,着实怕得要命,闭紧了眼睛。可是对于孩子的念想,让她紧握崔珏衣襟不放手;将要脱力之时,她又狠狠地握住了崔珏的手腕。 崔珏看了他一眼,知她求生欲旺盛,也知道这女子真的绝非之前在鉴阳城表现那般的绝情,不愿面对给自己的儿子。 崔珏感念她的舐犊情深,催动法力,让女子的身躯离自己更近一些。 申公豹怎能放过他们?他便将这把浮尘是使得更甚! 可惜久不占上风,通天教主也加入了战局。 崔珏现在的灵力只能勉强对付申公豹,可是加上通天教主,他真的不是对手。 就在崔珏一筹莫展之时,突然多了一道力量,将他和那女子一起拉走。 崔珏仔细一看,竟然是魏徴! 他惊讶道:“玄成,你怎么被放出来了?” 魏徴没有说话,而是越发使力,竟然把他们两个一起给带出了申公豹的力量范围之外。 申公豹本想再追,却被通天教主拦住,“魏徴私自逃离灵谷,已经犯了天条。我们与其与他争斗,莫非如等着天庭对他施以惩罚!” 申公豹心有不甘,只是阴森森地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 崔珏这是第三次与二人交手,依然落了下风。 等到被魏徴带到了安全的地方,他再次问道:“玄成,你怎么会出来?我记得你是被罚在灵谷之中修行……” 魏徴打断他:“的确如此。只是我此次打破了灵谷的结界,所以能够逃出生天!” 崔珏惊讶不已,“这是怎么回事?灵谷是开天辟地以来,从来没有人能逃出来!” 魏徴无奈道:“我也不晓得,只是突然灵谷结界破了一个洞,我便顺着那洞离开了。可惜灵谷之中一片茫然,我没有找到泰媪,不能把她带出来。” 崔珏仔细想了想,心中有了一个猜测,可是他却不便告诉魏徴,只得说道:“玄成,既如此,你也不要在这里陪着我们,免得被天庭知道。” 魏徴点了点头,“我正有此意!你现在带着这女子尽快离开,此地不宜久留!你们也不便与我同行,免得受我牵连。” 刘娟蝶看见魏徴,知道这也是位神仙,赶忙俯身拜下,“多谢神仙救命之恩,小女子无以为报。” 魏徴摇了摇头,“你这遭遇原本也是因我而起,不用说这些客套话!还请夫人自己保重,切莫再被他们抓到。” 刘娟蝶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被被牵连,只当魏徴是在客气,点了点头,又再次道谢。 魏徴沉默不语,转身离开。 刘娟蝶看向崔珏,“仙人,我们现在去哪?我能不能去见一见我的儿子?” 崔珏告诉她:“我现在正要带你去见你的孩子。你此时的已经没有什么可再隐瞒,对你的孩子坦白一切为上策。” 刘娟蝶听罢这句话,也明白崔珏的意思,顿时眼中蓄满了泪水。 一四四 化解心结 崔珏带着刘娟蝶回到了城隍庙,看见早就等在那里的陈家大郎。 刘娟蝶一下子扑了上去,“诚儿,你可还好?” 陈诚看着自己的母亲,泪流满面,“母亲,母亲,您可算是出来了!” 刘娟蝶抱住自己的儿子,“孩子,让你受委屈了!” 陈诚摇了摇头,“母亲莫哭,我不委屈。其实,我早就已经死了,要不是你勉力为我续命,让我存活至今,我恐怕根本就没有机会与您度过这段时光。现在你受到了磨难屈辱,我却无能为力,是儿子不孝!” 刘娟蝶听到这些话,更加泪如雨下,只会喃喃地说:“孩子你受苦了,我这母亲着实不称职,让你蒙羞了!” 陈诚摇了摇头,“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不管母亲在外人面前的声明如何,您终归是我的母亲!更何况,我知道您不是那样的女子,您热忱善良,持家有道,只是这世俗之人对您颇是不公,就连外公……” 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身为晚辈,是不能非议长辈的不是。 可是刘娟蝶却不管不顾地说道:“是,没错,这件事的确是由你外公是始作俑者!当初,他先是看好了你的生身父亲徐霍翁;又贪恋权势,将我嫁给了陈家长子陈建和;最后竟然将我送入宫中,让我成了一个万人唾弃的不贞女子!” 陈诚听到母亲自揭伤疤,赶忙抱住她,“母亲,不要说了!您所做一切都是为了我!当初是陈老爷要杀死我,您为了保护也才会出此下策的!您恨极了这群人,所以才要除掉他们!我也知道,您是不想让我受到牵连,所以对我冷淡……这一切我都知道!就算我以前年少无知,无法猜到前因后果,可是时间久了,我又怎不知您护子心切?” 这对母子总算是把话说开了。 崔珏静静地等在一旁,也不言语。 两个人终于注意到崔珏,俯身跪拜。 陈诚恳切地说:“仙人,亏得你救出我的母亲,让我们才能再次团聚。” 刘娟蝶也磕了一个头,“仙人,我和我儿子之间的心结以郁结多年,我今日算是与他说开。之后,我遇到事情多会与他沟通,不会自以为是……” 崔珏微笑着点了点头,“那就好!现在,你们母子二人需要尽快离开此地,这京城恐怕待不下去了。申公豹和通天教主取你的性命,就是为了制成他们的法器混元伞。你若离开了京城,他们寻你必是要费一些力气的,而这法器,他们未必会到想到其他办法……不管怎样,总会拖延一些时间。” 说到这里,他拿出了自己随身带着的勾魂笔交给陈诚,“孩子,你拿着这支笔。这支笔乃是我的仙家之物,也是法器之一。你所到之处,便将这笔交给当地的土地公或者城隍君,他们自然会助你母子藏匿行踪,也会帮你们早日落脚。” 说罢,他又转向了刘娟蝶,“陈夫人……不,现在称你为刘小姐更为合适。你毕竟伤了陈建和的一条性命,虽然是为了保护你的儿子,可是毕竟是伤了人伦,待你死后自然会受到地府审判。至于你是否触犯阳间的律法,是否接受惩罚,就看之后你的造化了。” 刘娟蝶苦笑一声,“即便是受到人间律法惩罚,我也心甘情愿。只是我不会主动前去投案,我要与我的孩子共处一段时间,将他抚养成人,否则我不能想象他一个人该怎样活在这个世上……” 崔珏没有说话,心里满是疑惑。 李哪吒这一招颇有些令人费解!陈诚这个孩子用莲蓬维持肉身,以母亲的情感续命,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再过些时日,他的身体将会随着季节转冷而出现腐烂溃败。到时候,这对母子将会再次面对阴阳两隔。 不过,崔珏现在并不想将这些话告诉他们,只说道:“我能助你们二人的也只到这里,剩下的就看你们的造化了!” 母子二人再次叩拜。 崔珏扶起两个人,出门沿着城隍庙外的城墙走到城门口。 此时正是傍晚时分,进出城的人多得很,皇宫里的戒严令还没有传出来,正是随着人群混出去的好时机。 就在一更梆响,城门即将关上之时,只见传令官骑着快马从远处长街上飞奔而来,口中大喊:“守城将领可在?” 一个校卒模样的人赶忙迎了上去,“大人,今夜是我等当值,可有什么急令?” 传令官将一张公文甩到他的头上,“府衙有令,立刻紧关城门,不要让城中之人出城!从明早起,进出城的人都要仔细排查!如果遇到一个年近不惑、容貌娇美的妇人独自出城,亦或是带着一个少年出城,尽快报告!” 守城的校卒听完这句话,赶忙领命:“小人得令,即刻传达!” 可是,崔珏却分明看见他眸光闪烁。显然是他也想到了已经出城的刘娟蝶、陈诚母子两个人。 只是这到命令刚刚下来,而他又是个守城的小吏,自然不愿意给自己添麻烦,所以便隐瞒了这件事,没有告诉传令官。 传令官勒住马缰,掉头又奔向了城中的方向。 崔珏冷眼看着,知道他奔向的地方便是刘娟蝶的父家——刘珂的府邸。 崔珏想了想,也不愿多事,便回到了城隍庙。他打开了泥塑的雕像,一脚踏进梵塔甬道。 虽然牛头马面已经被他解救出来,并且顺利回到了地府,可是他心中依然隐隐不安。 现在前后这些事情都像珍珠一样被串联起来,可他还是没有办法预料在这些事情的掩盖之下,各方人马想要达到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穿出梵塔甬道,崔珏和鬼王打了声招呼,便来到了灵谷附近。 魏徴作为端方君子,虽然出来帮他挡了这次劫难,随即立刻回到了灵谷之中继续受罚。 崔珏在灵谷一片白茫茫之中,的确看见一抹灰色,这里就是结界被打破的地方。 他走上前去,又从袖口拿出一支勾魂笔。 一四五 求助天庭 崔珏手中的勾魂笔发出万道金光,那些金光仿佛丝线一般,齐齐射向破损的灵谷之处。 很快,那段灰白色的缝隙好像被这些金光缝补起来。 崔珏脸上露出一丝冷笑,很快笔锋一挥,一位神官从灵谷里跌了出来。 那神官怔了怔神,看见崔珏,气得捶胸顿足,“元靖,你这是做什么?我自己私自逃离灵谷,已是有错!你现在竟然把我硬拉了出来,难不成你想跟我一起受到天庭惩罚吗?” 崔珏安抚地摆了摆手,“玄成,切莫激动!当初你被关进灵谷,分明就是张洪的命令。而今张洪其人身份已经被戳破,他便是通天教主,你这受罚还有什么关系? “关于张洪这件事,我得尽快向天庭禀报。而你现在必须离开灵谷之中,坐镇地府。地府现在暗流涌动,使有些令人担忧……” 魏徴听了他这话,吓了一跳,“什么?!张洪就是通天教主,你,你怎么不早些告诉我?” 崔珏苦笑道:“你这个迂腐人,之前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说些什么,你便跑回地府,自己把自己罚进灵谷之中!那时我在人间还有许多事没有处理完,否则你以为我不想告诉你吗?” 魏徴知道崔珏在笑他,不过现在他也不会计较,只是追问道:“张洪现在何处,你可否能够追寻到他?这个人狡猾至极,你怎么将他带回天庭?” 崔珏告诉他:“我此次不准备带他去天庭。因为张洪现在已经占了齐赟的躯体,成为了人间帝王。我们现在只有先将这件事禀告天庭,再做打算。现在天庭还被蒙在鼓中,只以为是我等地府神官对天庭钦使不敬,而不知当下已是危机四伏。” 魏徴听到这话,也同意了他的想法,“也好,也好,只是你我官职低微,进入天庭之中,所说之事未必会被重视。你可曾想好?” 崔珏知道这位挚友真是担心自己。 像他们这类低级神官,如果擅自进入天庭之中,必将受到惩罚。就像人间告御状就要滚钉板一般,对神官的灵力损伤很大。 可是崔珏已经顾不得那许多,“眼下我已经想不了那么多了,再这么拖下去,通天教主在人间必会掀起战事;而天庭各神只会自行争斗,不能对此事有所助益!” 魏徴毕竟在人间多年,他深知权力的欲望一旦抬头,便很难消除。 天庭的众仙或许原本也是清心寡欲,可是这时各派争斗越发明显,所以这场三界争斗是不是覆水难收,实在难说! 崔珏知道魏徴已经被自己说服,也知道自己恐怕凶多吉少,嘱咐好友:“你一定要在地府之中牢牢守住各殿,切莫让那些鬼差再起涟漪,免生波澜!” 魏徴自然知道崔珏说的是什么意思。 张洪之所以能在地府如此一呼百应,各殿阎王日常的御下之术不得不说实属有亏。 两个人商定之后,崔珏起身一跃,飞向云端之上。 崔珏虽然是与天地同生的神仙,可是他现在的仙龄却是年轻得很,三界之中也鲜少有人知道他的真是仙龄。 因为他在天地重开之时,牺牲了自己,为后土娘娘化道护法,所以现在的天庭神官们未必能够记得他是谁。 不过,崔珏却不在意,毕竟自己只是想要为三界出力,至于人间是否领情,却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崔珏灵力虽然恢复缓慢,但凭着一鼓作气,倒也是很快就飞到了南天门口。 守门将士看见崔珏,拱手行礼:“崔府君,好久不见!不知府君今日怎得空到天庭来?” 崔珏也客气地回礼,“各位将士有礼了!地府现在已是危急存亡之时,所以我到天庭向拜见玉帝,求他救地府于危难之间!” 那些将领对视了一眼,自然是谁都不敢下应允他的要求,只得搪塞道:“崔府君,言重了!地府有你和蒋侯坐阵,怎得会出现那种情况?再说,玉帝虽在天庭之中,可早就闭关修炼,并告诉众神仙,不让任何人打扰他!” 崔珏听到这里,知道这玉帝老儿恐怕是早就知道地府现在的难处,而他亦是始作俑者之一,所以自然不会轻易地放地府之人前来诉苦。只是派了一些天兵天将在这里搪塞着他。 崔珏忍下胸口的怒气,依旧陪笑道:“各位将领,此言差矣!玉帝乃是昊天上帝,自然是无所不能,眼下地府已经走投无路,只得求玉帝相助一二!” 守门的将士颇为为难,“崔府君,您不要为难我等!实在是玉帝早有命令,我们断不敢哄骗你。” 崔珏知道自己这次恐怕是要白来一趟,正在失望之时,他突然见到了一个白须老者。 崔珏眼看着他,大喊一声:“太上老君,元靖有礼了!” 太上老君本是人间先贤,他自然知道崔珏不好惹。他赶忙小跑过来,满脸堆笑,“崔府君怎么有空到天庭一游?” 崔珏也不瞒他,告诉他:“眼下通天教主已经重现人间,并且迷惑了地府众神。我特地前来禀报玉帝!” 太上老君的神色显得有些慌张,只说道:“竟然还有这种事,可是这件事你可有什么证据?” 崔珏不卑不亢地说:“证据自然是有的,只是眼下却不能交给老君,请恕罪!我必须亲见玉帝之后,才能交出证据。” 太上老君听到这话,心里虽然不痛快,可是也知道地府之人一向不受管教,颇有些主意。他佯装微笑:“那么我也爱莫能助了!” 崔珏知道太上老君心里不愉快,可是也没有办法。 他不愿再耽误时间。天上一日,人间一年;人间一月,地府一日。在这般拖延下去,地府的局势魏徴恐怕未必能控制得住! 更重要的是,众神官受罚入灵谷都是有记录的。再过一段时间,寻索仙人便会知晓魏徴已经离开了灵谷,到时候天庭更有理由惩罚地府众人! 崔珏心中大急,想起杨戬还在灌江口,一时间也是远水解不了近火! 一四六 面见玉帝 崔珏原本就是性情温和之人,并不想让事情变得太难看。 太上老君刚才一句“爱莫能助”之后,便溜之大吉。崔珏也不埋怨他,毕竟自己刚才说话间也多有冒犯之处。 就在崔珏一筹莫展之时,一个仪容清俊、双耳垂肩,头戴三山飞风帽、身穿一领淡鹅黄的武将出现在南天门。 众神将看见他,立刻行礼“,真君,有礼了!” 杨戬轻轻地点了点头,眸光扫到了一身青袍、立在云头的崔珏,问道:”“崔府君,怎得有空来到天庭? 崔珏刚想回答,就看见二郎神的眼神飘忽,又盯上了旁边鬼鬼祟祟的太上老君。 杨戬没等崔珏说话,就冲着太上老君喊道:“老君,这是做什么?为什么在那里形容鬼祟?” 太上老君尴尬地走出来,“真君说笑了,我这不是看见了崔府君,就过来打了声招呼。可是崔府君的要求我实难做到,爱莫能助,所以便想着离开……” 杨戬看着崔珏,似乎有几分不耐烦,“元靖,地府这段时日以来麻烦不断,这次到底有何事非要到天庭?” 崔珏不知道杨戬此时是敌是友,只得说道:“真君,日前地府内有一神官叛乱;现在经查实,他就是当年封神大战逃脱的通天教主。因为变换了容貌和名字,所以他施计迷惑了天庭、地府,竟然在地府把持了许久权柄。他将地府或害得千疮百孔、无以为继;而后,他又逃到了人间,准备再挑起战事!” 杨戬听到这些话,问的问题和太上老君是一样的,“你说这些可有证据?” 崔珏点了点头,“证据自然是有的,只是这些东西着实大有来头,我只能呈在玉帝的御前,恕我失礼!” 太上老君飘了一个眼神给杨戬——你看,你看,他就这个德行! 杨戬倒不生气,点了点头,“既如此,我带你去找玉帝!” 太上老君一下子被杨戬的行为给噎住了——自己刚说了爱莫能助,杨戬就带着崔珏去找玉帝——合着,就让自己做这个恶人?!此人果然和玉帝是亲舅甥,都那么讨厌! 太上老君趁着已经没人注意他,一溜烟的跑掉了,而崔珏跟在杨戬身后沉默不语地登上了灵霄宝殿。 此时,玉帝正在宝殿之上小憩。他的周围并无其他文官武将,只有几个仙蛾立在他的身后,轻轻打着团扇。 杨戬上前一步,瓮声瓮气地说道:“陛下,地府的判官崔珏有事禀告!” 玉帝被他这一嗓子吓了一跳,立刻坐直了身体,揉了揉惺忪的眼睛,看见立在殿中的崔珏。 他气不打一处来,“崔珏,你本是地府神官,无召见不得进入天庭!现在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说完这句话,他又把矛头指向杨戬,“你在天庭时日也不短了,为何如此不懂规矩?竟将地府的神官带入天庭!” 杨戬看向玉帝,似乎并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又说了一遍:“崔珏说他有要事须面见陛下,还请玉帝容他禀告!” 事情已到这个程度,玉帝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有话快说!” 崔珏将张洪的身份和他在地府的所作所为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玉帝,并且说道:“现在张洪被我识破身份之后,已经逃往人间。我曾与他交手,知他取代了齐赟的躯壳,成为了人间的皇帝。 “所以,在下有个不情之请,烦请玉帝能够尽快夺了人间皇帝的敕封,让他不能受到天神庇佑!” 玉帝听了他的话,问出相同的问题,“你说这些可有证据?” 崔珏告诉他:“我是有证据的!那日,我与通天教主交手之时,曾经取得他身上的一缕丝绦,而这缕丝绦在灵光溯源竟然就是当年通天教主为了取得太上老君性命的六魂幡上一缕丝绦!” 杨戬听到这话,终于多看了他一眼。 原来刚才他迟迟不向太上老君交出证据,为的就是避免太上老君想起旧事,与通天教主不会善罢甘休,进而影响崔珏的计划。 玉帝听了这话,只是懒懒地告诉宫娥,“你去把他手中的证物拿过来!” 宫娥袅袅下拜,领命从崔珏的手中接过一个红色的荷包。 玉帝依然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态度,告诉宫娥,“你且打开,我来看看!” 宫娥打开荷包,刚刚取出里面的丝绦,却只见她的灵力迅速消失,刹那间脸色煞白,身体软得仿佛是凡人的索饼一般,软趴趴地倒在了玉帝的脚下。 突逢变故,杨戬和玉帝都吓了一跳。 就连崔珏也没想到,六魂幡的威力竟是这么大!灵力低微的宫娥竟然无力招架,让六魂幡的一缕丝绦将体内的灵力吸食殆尽! 杨戬用手中的长剑挑开丝绦,可惜宫娥已经气绝身亡,魂飞魄散。 崔珏看她的三魂七魄仿佛云烟一般,慢慢消散,再也无法聚集。 宫娥实在颇为无辜,魂飞魄散,入不了地府、进不了轮回。只是这小小的一个动作,竟然把千年修为和一条性命都搭了进去! 玉帝也被吓傻了,指着崔珏,大喊道:“你带来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崔珏再次告诉他:“这就是通天教主当年差点毁天灭地的法器六魂幡。他只写了六个人名,可是却要将三界的神仙一网打尽!” 玉帝原本就是庇佑张洪的人,眼下他听到张洪竟然就是通天教主,心里不痛快;可是这事情就发生在眼前,也容不得他不认。 一时间,他恼羞成怒,“你不过拿了一缕邪物,便说这是通天教主的东西,又说张洪是通天教主……我且问你,你怎么万般笃定?” 崔珏伸手从怀中掏出一面小小的铜镜,交给了玉帝,“这是我地府的宝物审视镜。这里能看到张洪其人所作所为,便知我说的话是真是假!” 这面审视镜的确是被三界所共知的宝物。可这镜子一直放在蒋歆的手中,没想到崔珏竟然拿到手了! 杨戬和玉帝的脸色精彩纷呈! 一四七 崔珏求情 玉帝屏退了左右的宫娥,语气冷肃地问:“崔珏,你已经知道蒋歆在哪了,还去看过他,是与不是?” 崔珏倒也没有否认,点了点头,“是!” 玉帝勃然大怒,可是想到眼前这个外甥未必会帮助自己,而那崔珏又是满肚子心眼,又把这股怒火强行压了下去。“崔元靖,你倒好意思说!蒋歆可是被杨戬和哪吒亲自押解到地府,关押之处也是不为他人所知,你是怎么知道他在哪里,你又是怎么见到他的?你如今这么说,岂不是要陷杨戬于不忠?” 杨戬听了他舅舅的话,回头看了他一眼,又面无表情地转了过来。 崔珏知道玉帝的想法,只是这挑拨离间的手段未免显得有些太过粗浅。 他行了一个礼,“玉帝容禀!虽然真君和三太子将蒋侯押入不为人知的地方,可是我们这些在地府日久的神官无人不知这天地之间如果能藏住一个道行颇深的神仙,唯有地府阴山之中! “我原本也是不知道的,只是思来想去决定碰碰运气,所以经历了大热脑地狱,进入了阴山之心,找到了蒋侯,拿回了这面审视镜!” 这话说得其实半真半假。 崔珏这面审视镜与蒋歆在地心之中的那面,原本就是一块古铜淬炼出来的,并非是同一面。 只是崔珏这面审视镜被蒋歆赋了法力,所以才有了阅古读今的能力。 玉帝听到这话,有些憋屈;想到崔珏竟然为了探寻蒋歆的位置,自己甘愿进入大热脑地狱,心里有几分钦佩;可是再一想到地府这两人竟然完全不将自己放在眼里,心里又开始气愤。 没等他开口说话,杨戬却在一旁开口了:“崔元靖,你既然说自己已经进入阴山之心,为什么不把蒋歆带出来。却要上天庭来求助?既然你说地府已经混乱不堪,没有秩序,把蒋歆带出来,岂不是更加容易?” 玉帝睁大了眼睛,看着自己这个不受教的外甥,心里暗暗忖道:这叫什么话?!我派出两员大将把蒋歆关进去,崔珏就能把他带出来,我这玉帝还有什么脸面?你在这里胡出什么主意? 杨戬太过了解自己的舅舅,连半分眼神都不分给他。 崔珏却不知道舅甥二人的暗流涌动,只恭恭敬敬地说道:“蒋侯受罚是玉帝的命令。我去探望蒋侯,只是因为自己猜测准确,并没有想违反玉帝旨意的意思。可是,蒋侯如果离开阴山之心,那便是弃玉帝的旨意于不顾,违背天道。蒋侯是不愿意这么做的,只是告诉我,地府之内有什么错乱,尽早向天庭禀报,由天庭为地府撑腰!” 这话说的,也不全然是真的,只是崔珏愿意给玉帝这个面子而已。 玉帝听罢,心情大好。他的脸色阴转多云,语气也温和起来,“元靖,你也莫要担心,蒋子文脾气硬得很!我将他关入阴山之心,不过是想给他个教训,让他懂规矩知进退。待他反省过后,自然还是给他放出来的! “现在,你将通天教主离开碧游宫的消息带到天庭,我自然是要重视起来。可恨通天教主竟然变换了那么多的形象,瞒过了天庭和地府,又为祸人间,这件事不查不行! “如此,我想地府之内现在也是焦头烂额,我将派出天庭神官查探此事。至于被张洪……啊不通天教主关押起来的那些神官,你大可以将他们放出来!” 崔珏行礼,“多谢玉帝宽仁!地府之内还有三殿阎王被困在天庭之中,还请玉帝一并施恩……” 提起这三人,玉帝的脸色又冷了下来,“崔元靖,我已是对你多加宽待,你莫要得寸进尺!那三人可是惹了地府众怒!苛待鬼差,手段狠厉;对进入地府的魂魄,不加审问就施以酷刑,使得地府上下怨声载道!这件事可没有人冤了他们! “你也不必说张洪怎样,只看他呈上来地府百鬼的请愿书,就知道这三个人行事鲁莽,我不得不罚!否则地府之后亦会混乱不堪!” 崔珏大概也猜到了,是这样一个结果,只得低头认错:“玉帝教训的是!地府众神官多有不足之处,亏得玉帝愿以悉心教诲。” 玉帝心里痛快了一些,挥了挥自己的宽袍衣袖,“杨戬,你送崔元靖下去吧!” 杨戬得令,刚要带走崔珏,又听见玉帝叫住了他们二人:“等一下!崔元靖擅闯天庭,虽然最后是被杨戬带进来的,但毕竟亦是无召进谏,因此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待你回地府之后,将地府里其他神官从灵谷放出来,你自己钻进去吧!倒也不用太长时,只需三日!” 说到这里,他又顿了一下,“是天庭的三日,你切莫再耍小聪明!” 玉帝并非针对崔珏,而是对酆都大帝提前放出崔珏一事深表不满,因此便在此时敲打敲打他。 崔珏怎会不知,只得跪拜:“多谢玉帝!” 杨戬拉起他,转身向南天门走去。 在路上,崔珏依然惴惴不安。此次擅闯天庭,只是想将通天教主的行踪告诉玉帝,可是他得到的态度却是暧昧不清。 想到这里,他悄悄问道杨戬:“玉帝是否愿意收回对人间帝王的庇佑?与地府合力对付通天教主?” 杨戬沉默不语,并没有回答崔珏。 崔珏等了一会儿,也没有得到答案,只得满腹担忧走出南天门。 此时,他心中不免有些后悔——此次前来,除了领个罚,没有什么其他结果,着实亏大了。 杨戬觉得离南天门已经够远了,左右门将听不清他们二人的对话,简短而快速地告诉崔珏:“我那舅舅虽然迂腐,但还知道大义之所在。他应该会派神官去人间调查,也不会再给人间皇帝庇佑!你们再想对付通天教主也会轻松一些。” 崔珏不解,“为什么玉帝不亲自出手?” 杨戬又沉默了一会儿,直到南天门的门将都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他才缓缓说出四个字:“渔翁之利!” 一四八 再罚崔珏 崔珏从杨戬的话里印证了自己一直以来的猜想,心底有些悲凉,却也不得不接受。 他拜别了杨戬,回到地府。 按照玉帝的意思,本应该是由杨戬将他押入灵谷,再放出其他神仙。 可是杨戬却说:“我信你,你自己去灵谷吧!我就不折腾这一趟了!” 崔珏对他的性子一向无奈,笑着向他拱了拱手,纵身一跃,进入地府。 鬼王百无聊赖地守在秦广王殿,却见崔珏跌入进来,吓了一跳,“府君,你这是怎么了?” 崔珏简短地告诉他:“我刚从天庭回来!” 他又摆了摆手,表示不想再说,~而后闲庭信步地前往灵谷。 站在灵谷前,他拿出勾魂笔,轻轻地划了几道。 灵谷的结界被打开,关押在里面的神官一脸懵懂地走了出来。 崔珏挑起勾魂笔,又拦住了那些本该受罚、却想浑水摸鱼的鬼魂。 直到最后,泰媪一脸青白地走了出来,看向崔珏,“府君……” 崔珏收笔,“你不必说了!我奉玉帝旨意,放你们出来,而后我要进去受罚。” 泰媪听到这话,赶忙拦住他的去路,“府君,万万不可!你也知道灵谷中有千万鬼魂,那么多鬼魂心存怨念,尤其那些鼠精还都在其中……” 崔珏知道,泰媪也是在灵谷之中时时争斗,几乎无喘息之余,所以她也担心自己在此吃了大亏。 他笑着安慰道:“你也不必太过担心,此次我被关进去的时日不长。玉帝说了,就三天!” 泰媪听到这话,长叹了一口气,“还好还好,只是三天……” 崔珏又补充了一句,“天庭的三天!” 泰媪想发火,又觉得不值得,憋屈地说:“天庭的三天,在地府可就是三十六天,你这月余得受到何等苦楚!” 崔珏疲惫地说:“你不必再说!玉帝已经同意不再庇佑人间帝王,自然是要我付出些代价的。我心中早就有数!再者,为了这件事,我无召觐见,闯了南天门,再不受罚,天庭的颜面何在?” 泰媪听见崔珏竟然惹出这么多事情,也被唬了一跳,“我一直以为你是温文尔雅的,竟然有这种勇气!蒋侯呢?” “蒋侯还被玉帝关押,暂时没有任何踪迹。我们也不能仅指望着他,还得自救!”崔珏敛下眸光,“地府各殿的阎王都不齐全,有些判官还因私情被天庭记录在案,所以你们现在最重要的便是重塑地府秩序。切莫在人间大乱之前,地府先乱了起来!” 一时间,太多事情灌入泰媪的头脑之中,让她措手不及。“为什么人间大乱?这些时日到底都发生了些什么?” 崔珏眼见灵谷异动,知道自己再不进去,天庭便会得到消息,只得道:“有许多事情还没有办法给你细讲!你先去轮回司,尽快引导魂魄进入轮回。各殿已挤压太多冤魂人间,人间也许久没有新儿降生……” 泰媪气得一把扯住灵谷飘散出来的云纱,“你若不说的明白,我是不会让你进去的,大不了我再进去一遭!” 崔珏知道,这位祖宗是一定要知道发生的一切,否则不会善罢甘休! 他告诉了泰媪这段时日发生的事情,最后苦中作乐道:“既然玉帝已经答应,至少我们不会腹背受敌!” 泰媪听到通天教主竟然离开了碧游宫,气得脸色煞白。 崔珏看着吓人,赶忙劝她:“你与此人已经是多年不见了,怎么还是沉不住气?” 泰媪怒道:“天庭这伙人分明是在祸害我们,拿地府去受死!不行,我要找那玉帝老儿说个清楚!不!我要去人间打死通天教主!他在我面前尚且要执子侄礼,我还打他不得?!” 崔珏赶忙拉住她,“既然我们已接受三界新秩序,就不能再惹事生非,只能徐徐图之。如果现在打到人间,只会打草惊蛇!通天教主竟敢上瞒天庭,下骗地府,除了玉帝之外,定有别的倚仗。你我现在不知道对方深浅,如果贸然行动,万一不能善了,地府以后将更加艰难……” 泰媪听得憋屈,“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总是受限!所谓新秩序好不过几年,这群人又开始为名利争夺,根本不顾三界生灵!” 崔珏宽慰道:“三界生灵无辜,我们才不能鲁莽行事!如此,我也不能再这虚耗时间了,也不能再给地府添麻烦!我得进灵谷受罚!” 临行前,他又回头,“除此之外,你还得帮我一个忙!刘娟蝶母子现在已经离开京城,但这也只是权宜之计。日子久了,他们还是会被找到的!” 泰媪想了想,“刘娟蝶可是刘柯的女儿,陈建和的妻子?” 崔珏笑了,“正是!你每过些时日便不记得前尘往事,倒也不是坏事!” 泰媪也笑了,“活得太久了,什么事都记得,会累的!” 崔珏点了点头,“此言有理!” 这时,地府上空异动加剧,崔珏推了一把泰媪,“你快走吧,我再不进入灵谷,恐怕就会给地府惹了大麻烦!” 泰媪眼睁睁看着崔珏进入灵谷,很快便被白色的云雾笼罩,随即灵谷中发出吱吱怪叫。 她心里一急,大概是那些鼠妖嗅到了崔珏的气味,趁此机会伤他性命! 可是,很快这些怪叫声便就不在了。看来崔珏已经将他们制服。 泰媪心里就算再担心,也谨记崔珏的嘱托,不敢造次。 待她刚进入阎罗殿,包拯和魏徴齐齐地迎了上来,“我看各神官都从灵谷中被释放出来,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泰媪告诉他们:“府君去天庭求情,让玉帝释放被羁押的神官……可是他被罚了进去……” 听了这话,魏徴心里一跳,“他怎么这般莽撞?我去将他救出来!” 泰媪和包拯赶忙拽住他。 包拯劝道:“玄成,切莫冲动!灵谷是什么地方,你还不知道吗?你若擅闯进去,很快就会皮销骨灭,魂飞魄散!” 魏徴挣扎,“可是,可是元靖他……” 泰媪安抚道:“你稍安勿躁!府君已经将这段时日的事情都说与我听,我们从长计议,再想办法!” 一四九 灵谷大乱 泰媪猜的对,在灵谷之中,崔珏过得的确难挨! 原本聚在鉴阳城里苟活、却被他抓进来的那些鼠精,嗅到了崔珏的气味,一哄而上。 现在的他们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的,所以碰见了崔珏自然是不肯放过,恨不能将这个地府判官食肉饮血,让他们一解心仇之恨! 其中一个鼠精,明显是个女的。她的声音尖细,举止妩媚中又带着几分风情。崔珏实在难以接受眼前这样光景——一个老鼠长相、却媚眼如斯的怪物。相信她站在任何人的面前时,都会让人心底有些不适。 崔珏冷冷地问道:“你是何人?在灵谷中,你不乖乖修行、再塑真身,却要在这里兴风作浪,拦截神官,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那老鼠一下子变得很大,捏起嗓子怪笑,“这才是我的本体,判官大人怕了吗?平时我混在这群畜生之中,把自己的隐藏得很小。到时候,你们就算是想要找我的麻烦,也像大海捞针一般!” 崔珏点了点头,“果然是好计谋!可是你为什么又把自己变成这个模样,是要与我对峙了?难道我就不会找你的麻烦?” 那母鼠点了点头,“正是如此,不过我要做的可不是与你对峙,而是趁这个机会夺你的性命!” 这话刚一说完,她的爪子变得又长又锋利,满口的牙齿也变得坚硬又闪着寒光,眼眸中带着红光,似乎等着将崔珏随时攻杀。 崔珏看她的样子,知道这母鼠恐怕是早就有备而来,可见自己周围的消息是有人传进灵谷之中的,这远比一个装腔作势的母鼠可怕得多! 可他来不及细想,现在灵谷里这些鼠精的魂魄却像是胜券在握,围着他高声尖笑,仿佛崔珏下一刻就是他们的囊中之物! 随着灵谷之中的浓雾越来越浓,崔珏心中隐忧越来越大。 这浓雾原本是为了隔绝天庭与地府之间的联系,不让灵谷中的魂魄闹上天庭才有了这些浓雾绝了他们的五感。 可是现在灵谷里这些妖怪的魂魄竟然能够轻易掌握灵谷之中浓雾的变化,可见这里并非像天庭以为那样固若金汤,与三界隔绝。 崔珏此次受罚来得匆忙,比上次被罚去人间还要突然。好在他心里总是有些准备的,勾魂笔始终留在身边,此时也将要派上用场了。 那些鼠精看他犹豫的样子,认为崔珏眼下可是没戏唱,所以越聚越多,仿佛此次定会胜券在握! 母鼠笑得更加嚣张,“崔判官,我们知道地府现在只有你一个人撑着,其他人都指望不上。如果我要了你的性命,我倒要看看地府又会乱成什么样子!”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崔珏虽然拿着勾魂笔,但是还得招架着源源不断的鼠精。好在她的思路依然冷静清晰,对准了那个母鼠,立即问道! 也就在此时,他终于注意到那母鼠的手腕处挂有避凶令,这也本是仙家之物!所以,即便是这天地之间应该最为封闭的灵谷,也出现了根基动摇之向, 崔珏突然将手中的勾魂笔一闪,并不像以往那般,只是做成挡的武器,而是像真正的法器一般,让自己周围这些老鼠都退避三舍! 母鼠显然也不知道如何应对这个意外,从刚才慵懒的态度突然变得严肃起来,恶狠狠地盯着崔珏。 崔珏也不含糊,趁着这群老鼠四处逃窜的时候,母鼠却还没有聚集精力的时候,迅速使出一招,将生死簿悬在半空之中。 生死簿里满满的皆是魂魄,如果一起释放出来,那地府必然会受到践踏,灵谷也未必能保得住。 崔珏是想制住这群老鼠,不是想坍塌地府,所以对于生死簿,他也谨慎地用。 可是老鼠一边害怕,一边却又不依不饶。 生死簿感受到他们矛盾的情绪,里面已有许多魂魄伸出了手,想要抓住他们。 原本嚣张不已的鼠精们看见那一双双的手,吓得四处逃散! 母鼠自然也是不例外的,她变回了细小的身材,准备逃掉。 崔珏哪里能放过她?这里可是灵谷,三界隔绝的地方。他再次催动法力,让生死簿探出了一只只胳膊跟着这只母鼠。 崔珏冷笑一声!这母鼠虽然嚣张,但并非是最难对付的。只见他把勾魂笔的笔头变得格外长,扯住那母鼠的尾巴,向后拉扯,疼得她哇哇乱叫,恨不能立刻逃出灵古! 崔珏不是没有听到泰媪的话,相反崔珏没有失了五感,所以对谷外之事依然清清楚楚。 他怕泰媪鲁莽,正不知怎办才好。鼠精叛乱灵谷正是最好的时机! 他待事情闹得更大,便可想办法与谷外进行联系。这一次,泰媪却远比魏徴要稳定了许多,这让崔珏深感欣慰。 他察觉谷内浓雾似乎有消散的意思,看来鼠精中也有道行深厚的人! 崔珏再看生死簿,那里的魂魄已经抓住了大部分的老鼠,就连那娇声不已的母鼠也在控制范围之内。 崔珏冷笑道:“你们的主子已经被地府神官投入了忘川河,从此以后,你们不过是一盘散沙!我不知此时费了这把子力气到底有何意义?” 可惜那群被控制住的老鼠并不能理解崔珏在说什么,一个个哇哇乱叫,只希望崔珏能高抬贵手。而最嚣张的母鼠现在因为尾巴在崔珏的手中,挣扎不已。 突然,她高喊一声啊:“你们这些神官只知道约束我们,哪里知道我的苦楚!我本是大王的爱妃,总想等一天能与大王白首!却不想这天已经永远不会来了!大王娶了人间的女子,还让我时不时占据女子的身体做坏事!最后,他却选择人间更加年轻鲜嫩的女孩! “大王被抓进地府之后,自然应该遭受百般刑罚;而我们只是平头小精怪,却也在这里受了百般折磨!我想要离开灵谷,有什么不对?” 崔珏淡淡地回答:“你想离开,自然是有各种方法,可惜不该把主意打到我的头上!” 一五零 曾家小女 崔珏本想告诉她:冤有头债有主。鼠精占了范溪河的肉体,又在鉴阳城做恶多端,而他们都是帮凶!无论是被胁迫还是甘愿屈从,但终归是害了那么多人的性命,甚至让那些女孩魂魄不全,到现在不能进入轮回。不是在灵谷之中滋养魂魄,就是被王母带走成为了牺牲品! 地府已经对这群鼠精格外开恩,只是将他们关在灵谷之中,待天庭交出凶手之后再做打算。 可是这些鼠精却在此时作乱,让崔珏陷入险境,他的心中原本的同情,也掺杂了些许愤怒! 好在勾魂笔和生死簿都在他的身边,两者结合威力依然很大,所以这些鼠精的魂魄闹腾了一阵子,便也没了声息。 崔珏终于得了片刻的清静,不过他却没闲着,在一片浓雾中找到了那些魂魄残缺不全的女子。 其实,灵谷原本并不是惩罚之地,相反,它是滋养魂魄的绝佳圣地。只是这里与三界隔绝,无趣得很;再加上四周一片白茫茫,所以时间久了便会让人精神倦怠无聊。 当初地府这些神官被张洪以各种理由关进灵谷,说到底也是他心里知道这些神官并没有错误,只得以增加修为做理由把他们隔绝在此地。 而那些鼠精原本因为附着在女子们的身上,双方魂魄相互吞噬,且有其他人坐收渔利,炼化他们的魂魄。 只是鼠精们的觉魂留下得比较全,所以在灵谷之中滋养魂魄的时候,还能记得前尘往事。 而那些女子,有一些留着觉魂的,便不愿跟王母娘娘离开,在灵谷中继续滋养,直到魂魄齐全,就可以再入轮回。 现在这些女子终于看见了崔珏,也都认识这位地府判官,所以激动万分。 其中一个女子因为魂魄保留比较多,更加了解崔珏的身份,所以扑了过来,“你是地府的判官,你是来救我们的吗?” 崔珏赶忙扶住她,“姑娘,灵谷原本就是为了滋养你们的魂魄,让你们的三魂七魄再次完全,并非是对你们的惩罚。我此次却因其他些事情而进入灵谷,你们有什么话可以告诉我,我若能帮上一二,自然愿意倾尽全力!” 那女子似乎没有听懂他这些文绉绉的话,只听到他说会帮助自己! 她扯住崔珏的袖子,说道:“你是地府判官,你一定有办法的,我们在这里滋养魂魄,可是这里什么都没有,已经逼得我们百无聊赖,更担心家人如何。还有那那已经离开的姐妹,她们又怎样了?虽然互不相识,但我们毕竟遭过一样的罪,所以都很担心……” “姑娘莫急,慢慢说!”崔珏虽然被这姑娘的连珠炮说得哭笑不得,但心里有些惊讶——眼前这姑娘虽然看起来急躁,却也心怀大义。 或许正是因为她秉性纯良,所以才能够保留大部分的魂魄。 转念间,崔珏心里也有个主意。既然这个姑娘魂魄较为齐全,完全可以她为突破口,将灵谷内其他姑娘的觉魂一一找到,最后保证她们能够进入轮回。那些已经跟着王母离开的女孩们,再也没有机会了…… 世间事皆无万全,崔珏也得认命! 他看着眼前这位女孩,问道:“你姓甚名谁?可否帮我一个忙,或许会污你名声……” 那女孩愣了一下,自报家门:“我乃鉴阳城山上书院山长曾茂的女儿,小字阿蓉。” 崔珏听到这里,深揖一礼,“曾姑娘,我听你说话条理清晰,为人爽利;也探过你的魂魄,虽有缺失,却并不影响你再世为人。如果我有办法让你出去,但是你不能进入轮回,也不能重返人间,而是要将你们的遭遇说给天庭听,这件事或许会难以启齿,但并不会污了你在人间的名声,你可愿意?” 曾阿蓉想了想,“为什么不愿意?当时我们被这些精怪抓住之后惨遭蹂躏,而今终于有人能为我们做主了,我自然是愿意的!可是判官大人,我不明白为什么要去天庭作证?” 崔珏告诉她:“这鼠精的身份颇有些来头,所以天庭一直不愿过多干涉。你们这些女子受害之后浑浑噩噩,也不能讲清楚来龙去脉,所以这件事一直悬而未决。地府日游神温良已经将罪魁祸首扔进了忘川河,永世不得超生。这招虽然出气,可是也断了你们申冤的路子。而今,你若还记得当时发生的一切,我想请你作证,带你去天庭证实此事,让天庭交出真正的罪魁祸首!” 曾阿蓉点了点头,“我原本也是浑噩之中,可是在这里日子久了,头脑便越发清晰。但是这里一片白茫茫,着实有些无聊,我真的有些罩不住了。既然你还需要我去作证,我自然是愿意的,我愿意为那些受害的姐妹讨回个公道!” 崔珏欣慰地点了点头,突然想到自己的处境,苦笑道:“不过你还需等些时日,我现在也困在灵谷之中,还得再等月余,所以到时候你我一起出去!” 曾阿蓉有了希望,自然是高兴的,她向崔珏福了一礼,“既如此,判官可知道我在哪里?这里到处都没有标识,你怎么才能找到我?” 崔珏把手中的勾魂笔笔头上的一根狼毫拔了下来,施法变得细长坚韧,绑在女孩的手腕上,“这是勾魂笔的笔尖。你带上它,我自然会找到你!你这几天要安神定气,继续滋养自己的魂魄。待你到天庭说出真相之后,我会想办法让你进入轮回!” 曾阿蓉听到这话,眼泪突然涌了出来,“判官大人,我进入轮回,是不是就不能看见我爹娘了?当初我被掳走之后,我爹连学院都不在意了,到处找我。我若进到轮回之中,我们一家情分就断在了今生……” 崔珏告诉她:“你父亲年轻有为,前途自然是大好。他虽为你失了心智,可是你的母亲很快会再有孕,到时候我会想办法让你投胎,其中让你与今世的父母再续前缘!” 曾阿蓉喜出望外,“多谢判官大人!” 一五一 离开灵谷 有了曾阿蓉的同意,崔珏自然也是喜出望外。 在封神之后的新秩序下,天庭并没有对人间过度干预。 民间女子对于贞洁名声视为天大之事,本是违背人性天理的,可惜天庭依然没有插手。 而今这个女孩竟然愿意随他上天庭告状,崔珏自然是有心存疑的。 不过,他实在不愿意放弃这次机会。在得到曾阿蓉肯定的回答,崔珏也不含糊,立刻将自己体内中的灵力补给了她。 这姑娘现在所谓的魂魄缺失,只是些许缺憾,并不影响她的记忆。 现在,崔珏又用自己的灵力滋养她,自然是事半功倍。 曾阿蓉在与崔珏说话之后,也觉得身体里的力量是增加不少,知道这是眼前这位判官大人为她所做的,心怀感激:“判官大人,你愿意为我做出这么多,我自然也要完成你的心愿!” 崔珏非常想告诉她,这不仅是他的心愿,还是给她们这些女子讨回公道的一次机会,免得那祸首鼠精一死了之,这些女子再也没有任何办法为自己伸冤,让她们背着污名和残缺的灵魂飘荡在三界。 可是,今天才是崔珏的第一天受罚,他不能就这么带着女孩离开。 他告诉曾阿蓉:“你先别急,我为你体内注入了自己的灵力,到时候你的魂魄修补的会更快一些。先保住性命,一切便可从长计议!” 曾阿蓉点了点头,摸了摸自己手腕上的丝环,消失在这片浓雾之中。 崔珏目送她离开,心里有些下沉。这浓雾之中藏着许多人,有些人是敌非友,有些人晦暗不明,不知道这孩子会不会自己保护好自己…… 还没等他胡思乱想结束,一个神官打扮的人落在了灵谷之外,正对着灵谷内崔珏的脸。 他转头一看,这个神官打扮的人表情严肃,用秘音传声:“崔府君,我知你心善,可是灵谷的规矩便是不能与他人亲近,只能当做不存在。你是玉帝法外开恩,才让你灵谷继续修炼;你若不听玉帝的劝阻,执意要与灵谷中其他的人接触,为他们出谋划策……你知道,我有的责任要向玉帝报告的!” 崔珏冷笑一声,“我知道你难办,可是那女子原本便是我在鉴阳城之中救下的女孩,你让我怎么当她不存在?” 这话说的强硬,让那神官也有些不好意思。 当初鉴阳城一事,虽然被天庭压了下去,可是日常在这三界游荡之人都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事,更知道的确是天庭所作所为有些亏欠。 所以,此时崔珏的情绪态度,也让这游荡的神官显得格外尴尬,最后他只得无奈说道:“崔判,我知你为人耿直善良,但是只是我也着实为难,还请体谅一二崔!” 崔珏也不愿意与他发生龃龉,只得轻轻颔首,表达歉意,“我也多有鲁莽之处,还请神官不必多虑,我自然不会惹什么麻烦。我在此处仅一月余,还望神官高抬贵手!” 这话说得低微,那神官显得更加局促和尴尬,“府君,此话言重了,如果没有别的事,在下告辞了!” 待那神官走后,曾阿蓉又从浓雾中跑了出来,怯怯地问道:“判官大人,那是何人?” 崔珏告诉她:“那人是负责三界之间监察之人说,也就是监察没有尽忠职守的神官,亦或是不受天庭管教的神仙。如果发现这类人,他便上报天庭,由天庭下令处置。说起这灵谷,内外原本是与各界隔绝的,而只有监察神官可在灵谷之外观察谷内情况。你刚才躲的及时,不然他恐怕也会抓了你的小辫子。” 曾阿蓉点了点头,脸色有些怯怯的,“如果被他抓到,我是不是就不能投胎了?” 崔珏不愿意骗她,实话实说:“的确如此!所以你要尽量隐藏自己,保护自己,切莫再露头了。只等我去寻你便好!” 曾阿蓉听了崔珏的话,再次隐入浓雾之中。 崔珏等到她走后许久,向前几步,浓雾之中的确没有曾阿蓉的气息,他这才放心下来。 这一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他能做的着实有限。灵谷之中的神官或者精怪都是缺了魂魄,崔珏即便是与他们有了闲话,他们也未必能听得明白,办得妥帖! 想到这里,崔珏纵身一跃,跳到了灵谷之中最高之处。 他俯视芸芸众生,平下心来,运功使力。真气行走了三十六周天之后,突然觉得心口一热,看来当初他伤的并不深,灵力正在恢复之中,相信很快便能与那些宵小之辈抗衡,也能为这些姑娘申冤! 崔珏这一坐便是三十六天过去了! 等到他的受罚已经结束,监察巡使通过孟婆递来了玉帝的一份赦函,将崔珏提离灵谷,也可以离开地府! 泰媪和魏徴早就等在灵谷的出处,看着崔珏闲庭信步走出来。 二人刚刚围上去,却见崔珏的身后跟着一个怯生生的小女孩。 那女孩子一脸稚气,戴满了头花头绳,看着可爱,说话又带着些许的文气。 泰媪有些愣,“这是何人?莫非你在灵谷里还收了徒弟?犯了桃花?” 崔珏苦笑道:“切莫胡说,此女便是当初鉴阳城受害人之一。由于灵谷的滋养,她在其中竟然逐渐找回了丢失的魂魄,眼前已与正常人无异。” 泰媪不信,伸手拉过女孩的手指,又将自己的食指指向女孩的太阳穴。 过了许久,她也终于承认这个女孩的确已经修复了魂魄。 魏徴想到这里,“元靖,莫非你也是因为在灵谷之中,才会将自己的灵力修为恢复到如此之快?没想到玉帝的惩罚竟然助你一臂之力,我真是为你高兴!” “可惜你要高兴不久了。”崔珏揽过曾阿蓉,“这女子是鉴阳城案中唯一一个清醒的女子,有了她,我要到天庭再次去告状!” 魏徴和泰媪大惊,异口同声地说:“万万使不得呀!” 崔珏看二人的反应,反而劝道:“你们不必担心,我心中自有分寸。只要能为这些女子争得真相,没有什么使不得!” 一五二 再闯天庭 泰媪着实不愿崔珏涉险,自告奋勇:“府君,要不这件事让我去做吧!毕竟我与王母同寿,这姑娘由我带去天庭,总会让那些老神仙给我几分薄面的。” 崔珏拦住她,“当初通天教主兴风作浪之时,你蒙受冤屈,都没有找天庭相助。此时去天庭说项,恐怕会坠了你的面子……” 泰媪快人快语,“我的面子算什么?当初我不去找天庭,是不愿为宵小之辈多费心神!可是眼下你确实要找寻真相,这本就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而是地府诸多神官应有之义,我有什么舍不下面子的?” 崔珏还是不同意,最后只能告诉魏徴:“玄成,你这段日子看好泰媪,不要让她擅自行动。这件事,有我一力承担,一人解决,你们不许插手!无论天庭再给怎样的处罚,我都心甘情愿,只是不能再将你们拖累进来!” 魏徴也不是很赞同崔珏的想法,“可是你已经被天庭处罚过一次了,再有第二次,恐怕你的灵力就会减损,也会折损你的修为……” 曾阿蓉在一旁听见三个神仙为自己的事争论不休,心里有几分愧疚,扯了扯崔珏的衣袖,“判官大人,莫非这件事我让你太过为难?我……” 崔珏赶忙拦住她的话,“姑娘多虑了!并非你让我为难,而是从一开始就是我要你与我同去天庭,这件事是我自己的主意,与其他人无关!你大可放心,只要你愿意,我们随时启程!” 魏徴见劝不住他,只得遂了他的心思。 泰媪从轮回司取出一个紫金葫芦,交到了崔珏的手中,“府君,这是我熬制的孟婆汤。你也知道,孟婆汤原本不仅仅是为祛了人记忆所用,更有修补灵力和魂魄的功效。你带着它,你若和这女孩在天庭之中受了什么委屈,便可用孟婆汤补齐魂魄。” 崔珏也不客气,结过葫芦就挂在自己身上,“多谢泰媪!既如此,我们不再耽误时间,即刻启程!” 崔珏带着曾阿蓉穿过了梵塔甬道,又回到了人间的城隍庙。 曾阿蓉年纪还小,没有去过城隍庙。她眼前看着这座破败的小庙,心里不解,“判官大人,这是哪里?” 崔珏告诉曾阿蓉:“这里是三界的交汇之处。”他将袖中的一条丝帕,递给她,“你蒙住双眼,我带你进入天庭之前,你不要睁开眼睛、拿下丝帕,免得空中的强光刺伤你的眼睛。金乌还在太阳之中,它若发现有人类异动,便会放出强烈的光芒,到时候我也救不了你!” 曾阿蓉听到这里,乖乖地围上了这条丝帕,紧紧闭上双眼,伸出手扯住了崔珏的衣袖。 崔珏瞬间发力,带着这个女孩一气跃升到云端。自见那云彩似乎颇有灵性一般,载着崔珏二人就到了南天门。 南天门守门的将士看见崔珏,赶忙上前打招呼:“府君有礼了!不知此次前来所谓何事?可有玉帝召见?上次之事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这一招“先兵后礼”倒让一向守规矩的崔珏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不过好在杨戬又一次不出所料的出现。 守门将士似乎已经习惯了这二位神官的双簧表演,也乐得清闲,不再得罪人。其中一位有眼色的神将凑到二人身边说道:”二位神官若有私密事,我等先行告退!” 杨戬告诉他们:“大可不必,我们这就去见玉帝!” 守门的将士听到这话,退回门口,便也不再多问。上次的事情已经让他们二人都到了些许教训——这规矩是给普通神官定的,可不是给玉帝的外甥定的! 杨戬带着崔珏和曾阿蓉一路走到玉帝所在的灵霄宝殿,一直没有说话,也假装看不见跟在他身后的那个女孩。 直到了玉帝的座前,玉帝刚才看到自己的外甥和地府那个不让人省心的判官,“崔珏,你怎么又无召觐见?到底又有什么事情?你身后那位少女又是什么人?” 崔珏恭恭敬敬行了一礼,“玉帝,并非我不懂规矩,只是此事事关重大。长久以来,鉴阳城鼠精一案虽然查得事实,也有人亲眼所见,可是总归是没有个下文。许多女孩的魂魄不齐,在地府之中停留许久,既不能入轮回,也不能修仙道。所以,我们一直想尽办法帮她们找回觉魂,揭露当初的真相,找到幕后的真凶!” 玉帝有几分不耐烦,“哪有什么真凶?我可听了张洪说了……” 说到这里,他想起上次崔珏告诉他,根本没有张洪这个人,只是通天教盗用了当年出包拯在主管地府时期的一个受罚的判官名字,在地府兴风作浪。 可是话说出来,他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说道:“我可听说了,鉴阳城那起案件不过就是一个鼠精贪图人间繁华,让自己的鼠子鼠孙上了这些少女之身,在人间贪恋情爱美色。被你发现之后,已经对他们施以惩罚!现在还有什么不妥之处?” 崔珏告诉玉帝:“表面来看,的确如此!可是那鼠精在鉴阳城和地府之中一直表现的有恃无恐,似乎有更大的倚仗在其身后。我们一直想知道这些精怪为什么能够随随便便为祸人间,老祖宗定下的绝地天通、互不干涉是否还有效?” 崔珏这话说的有些强硬,玉帝的脸色极其不好看。 他语气冷硬:“崔珏,你这是在质问我吗?老祖宗的话自然是有效的!当今三界的新秩序建立起来何其困难,你为什么非要在这等小事上死死抓住不放?难不成真的让我天庭供出一个神官受你审判,你才能善罢甘休吗?” 崔珏不卑不亢地说道:“玉帝明鉴!天庭之中,确有神官在这件事上德行有亏!如果不将他找出来施以惩戒,三界之中的秩序也会荡然无存!所以,今天我便将这少女请来,讲述当时他们遭受的虐待!鼠精行径,实在有违天理,也有悖天道!至于是否要重启调查当年真相,还凭陛下定夺!” 一五三 玉帝推脱 玉帝听到崔珏这么说,立刻知道他意有所指,更是知道他意指向何人。 可是他心里有顾虑,眼下正是用人之时,如果这件事真依了崔珏的意思办了,那从此之后,恐怕就无人会为己所用! 他看了一眼崔珏,只见对方俯身长揖,并未起身,似乎还在等他的明示。 玉帝的脸上闪过一丝无奈,可是崔珏说的却又句句在理,让他没有办法去回绝了对方的话。 一下子,灵霄宝殿陷入尴尬的沉默。 突然,玉帝指向崔珏身旁的曾阿蓉,“这姑娘是谁啊?” 曾阿蓉看向高高在上的玉帝,听到刚才崔珏唤他“陛下”,知道这位定是神仙中的皇帝。 她跪下磕头,“启禀陛下,我是鉴阳城书院山长的女儿,也是被鼠精祸害的女子之一。此次判官大人说要为我们寻个真相,我就随着来了这里……” 玉帝身为众神仙统领,虽然可以惩罚神仙,调配天兵天将,但却不能对凡人施以任何的惩戒。 他听到这女子实为凡人,无法任由自己处置,心里对崔珏更是不满——这不是将自己给架在了高处,让堂堂玉帝今天不得不按照小小判官的意思去办! 玉帝忍了口气,换了一副和煦的面容,“姑娘,我看你年纪还小,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曾阿蓉听到这话,又认认真真地磕了一个头,“陛下,小女子原本生活在父母身边,深受宠爱。在我及笄礼那一日,父母宴请了多位宾客。宾主尽欢,大家都醉酒不醒,只留我一个清醒之人。 “突然,宾客之中的知府大人范溪河清醒过来,站起身竟将我掳走。当时他没有从正门离开,而是在后院竟然挖了一个通道,把我带到了一处民居! “我在那里看见了许多与我年纪相仿的姑娘。我本是怕的要死,可是那些姑娘更是恐惧。不久,许许多多老鼠也进到这间屋子,那些姑娘尖叫起来。很快,我发现只要姑娘们尖叫,老鼠便趁机钻进了她们的口中,竟然被她们生吞下去! “我天生胆子比较大,又见到这种场景,当时紧闭嘴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所以免除了那老鼠入口的灾祸。可惜,还是有只老鼠咬了我的脚趾,我也变得迷迷糊糊,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直到眼前这位判官大人带着我们府衙的应捕头和唐推官前来解救我们,我才发现自己身上竟未着一缕,而身体也逐渐腐败……” 玉帝原本是不耐烦的,可是听这位曾姑娘说着,也渐渐发现事情的不对。他追问道:“你说你自己的身体在腐败,你的魂魄竟还有意识?” 曾阿蓉点了点头,“是!当时我的魂魄已经脱离了身体,飘在半空之中,好似其他人在看着这件事。之后,判官大人又召来一位美丽的女子,将我们带到了地府。 “那时,一起关押的女孩们都已经记不得当时发生了什么,而我也变成了哑巴,有话说不出。阎王老爷说了,我们的魂魄被那群老鼠精啃食,残缺不全,所以需要滋养我们你魂魄,这样才能查明事情真相,也好让我们再世为人。” 玉帝听到这里,再次陷入沉默。 一向不多嘴的杨戬突然开口:“曾姑娘,我们听到的事情和与你说的大相径庭。我们得道人间呈报,鼠精们贪恋人间的情爱,借助你们的身体,与人间男子寻欢作乐,才有了之后连环的祸事!” 崔珏此时直起了身,“贪恋情爱?只是贪恋情爱,又怎会让这些豆蔻少女的魂魄都残缺不全?之后抓到那些鼠精,从他们体内也没有找寻到这些丢失魂魄。我们相信,是有人利用这件事,收集少女魂魄,去滋养自己的灵力!” 玉帝听到这里,自然立刻想到了自己的老搭档,“我听说,王母娘娘之后可向地府讨要过许多次这些女子的魂魄,你们当时还不愿交出来,看来是知道有这么一出戏……” 杨戬听出来了,他舅舅是想让王母接下幕后黑手的这口大锅。他抬眼看了看玉帝,用表情说一句:舅舅这栽赃的手段也太过明显了! 玉帝显然也接收到自己外甥的蔑视,于是轻咳一声,“崔珏,你之前告诉我通天教主已经重返人间,那么这件事有没有可能是通天教主干的?” “自然是有可能的!”崔珏并不否认,“这件事除了通天教主之外,天庭之中亦有其他神仙参与此事!我们只想让玉帝主持公道!” 玉帝听他讲了半天,也不顺着自己的台阶下,心里已经有了几分不耐烦。 可是,崔珏却是有名的“死心眼”,自然不会顺着他;还有自己的外甥杨戬,更是胳膊肘向外拐,不会给他舅舅面子的? 想到这里,玉帝心头弥漫出一股绝望。眼前争锋已是白热化时期,交出去一员大将,必然会折损了己方力量,自己同样会被败打回原形! 崔珏看他的态度,自然也知道他心里怎么想,不着痕迹地向杨戬使了个眼神。 杨戬懒懒开口,“不如这样,还请玉帝舅舅格外开恩,求得王母的蟠桃来用于修复女子们的魂魄。先让她们投胎转世为人,剩下的再从长计议!” 玉帝看着自己这个“孝顺”的外甥,心里止不住地冷笑。这些女子投胎成人,泰媪一定不会给她们孟婆汤,到时候一个个带着记忆再回人间,天庭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杨戬可不管那么多,得意洋洋于自己的计谋,追着问道:“舅舅,此方可好?” 玉帝推脱:“蟠桃都是王母精心滋养,未必肯与我们分享。如果元靖出面能够说服王母,我自然是没意见的!” 这皮球又踢了回来! 崔珏和杨戬对视一眼,呼声称拜:“多谢玉帝成全!我二人即刻去找王母娘娘!” 三人退出大殿,身后的玉帝脸上挂起一丝冷笑——崔元靖虽与天地同寿,却在三界几次重建之中,早就忘却了一切;而今行事实在是毛躁! 一五四 玄猫化身 崔珏和杨戬带着曾阿蓉前往王母娘娘的居所——瑶池仙境。 王母听到仙娥的通报,眉头微蹙,“这两个小子为什么会在这时候找来?那杨戬整日像个闷葫芦似的,连他舅舅都管不了,总不会指望我这个老太婆来管吧?还有那崔元靖,在地府当个判官而已,天上地下都要掺上一脚!听说前一阵子被罚到人间做个凡人,还没到时候就回归神位!嗤,酆都大帝最是偏心他的!” 坐在她下首的铁扇公主听到这话,用扇子掩住唇,笑道:“你这人最是冷面冷情!我当初执意嫁给牛魔王,你便断了与我的姐妹之情;泰媪要为天下苍生轮回受累,你也绝了与她金兰之交!你最无情的!” 王母看了她一眼,本想再说几句,可是想到这多年的情谊总算是修补回来,便也不愿多做争端。 不过,提起泰媪,王母还是不吐不快:“泰媪本是开天辟地的神仙,却爱管那劳神子地府的事情!她自己愿意受累,最好少来烦我!这几次三界重塑,我们都躲过一劫,唯有她与地府同生共死。就说当初后土以身化道,她也陪着死了一次!” 站在底下的仙娥听着王母和铁扇公主二人在讲别的神仙是非,总觉得有些尴尬。还有门口的杨戬和崔珏也不是好惹的,眼下王母已经晾着二人大半天了,要是这两个人一不高兴,耍起混来也是令人为难的! 铁扇公主看了一眼面色局促的小仙娥,用手中的扇子轻轻拍了拍王母,“好了好了,既然晚辈前来进谏,以便给几分薄面!” 王母长袖一挥,“让他们两个来见我!” 崔珏和杨戬等了老半天,终于得到王母的首肯,便带着曾阿蓉走进瑶池仙境;穿过长长的水榭兰亭,只见两位女仙坐在上位。 头戴凤钗珠翠,身披黄色锦袍,宝相庄严,眉眼凌厉的王母坐在主位;她下首的鬼子红孩儿之母铁扇公主打扮的就花哨许多,头裹团花手帕,身穿纳锦云袍,腰间双束虎筋绦,微露绣裙偏绡,凤嘴弓鞋三寸,龙须膝裤金销。 铁扇公主原本是风部之首,与后土、王母、泰媪同为开天辟地之时修成的神仙。她执掌的是风调雨顺。后来,她因动了凡心,执意要与牛魔王结成夫妇,再也无法在道行上精进。 再后来,三界大乱,后土化道,泰媪下沉地府,天庭便只有王母一人独大。 铁扇公主与她之间虽有龃龉,却也一直感情甚笃,有事没事便来这瑶池仙境坐上一坐。尤其这些年,牛魔王已经不甚待见她,她心中苦闷,时常来找王母诉苦。 可是王母冷心冷情,根本听不得她那些絮絮叨叨,经常说得她哑口无言。但深闺寂寞,姐妹间互相扶持之情谊还是有的,所以铁扇公主也并未断了与王母的往来。 而今见到两个后生晚辈,二人端起了长辈的架子。 铁扇公主自是乖觉地不开口。 王母指着杨戬,问道:“杨戬,你为何来此?” 这事不怪王母看他来气! 当初王母手下的嫦娥仙子动了凡心,想学铁扇公主那般嫁给杨戬。王母虽然心里不痛快,但是念在嫦娥服侍多年的份上,便也同意了。 只可惜杨戬比自己的心还冷硬,完全没有将嫦娥放在眼中。他听到这个消息,二话不说,直接拒绝!王母失了面子,又被玉帝明里暗里嘲笑一番。 此后,王母便气上这不懂事的后生,觉得他不将自己放在眼里。 而另一个崔珏不过是地府的小小判官。虽知他出身背景深厚,可是看他当下的样子也没什么可拉拢的,于是王母便越过他,直接问道:“后面那个女娃是什么人?” 崔珏倒也不生气,将曾阿蓉推到王母面前,“此女乃是东岳大帝坐骑下凡历练的化身!” 这话一出,莫说王母惊讶,就连铁扇公主也险些将自己手中的扇子摔到地上;更别说一直跟他们在一起的杨戬,难得的冰块脸上露出了龟裂的表情——这话是怎么说的?可没人告诉自己,这个小丫头竟有如此深厚的背景! 崔珏似乎没有让众人惊讶的余地,继续说道:“东岳大帝的坐骑本是黑云豹,而此豹的原身便是一只玄色牝猫。这女孩就是那玄猫化下凡渡劫的化身!可是不长眼的老鼠精竟然将她掳走,险些破了她的修行。 “好在这女孩原身是猫,根本不怕鼠精,竟然在那等凶险的情况下留住了自己的元神真身。而后,泰媪将她待入灵谷之中,已经修养得当,魂魄大抵都补齐了。所以,她也记起了当初那鼠精的作恶行径,我便带她到天庭来讨个公道!” 王母听到这里,气得一拍扶手,“放肆!你到天庭找公道,你的意思莫不是天庭亏待了这女子?” 崔珏点了点头,“正是!这女子虽然看起来是被鼠精所害,可是其中另有隐情!那鼠精无论在人间还是在地府,都是一副又无恃无恐的样子,可见背后是有大靠山的。我们查到,通天教主已经离开了碧游宫,再次回到人间,准备兴风作浪。 “可是,通天教主却没有那能力庇佑鼠精在人间为非作歹,他不过是利用了此事,在其中渔翁得利!真正造成这等局面的是天庭的神仙!” 这一连串的话说完,一向淡定的杨戬都不淡定了,扯着崔珏的袖子,说道:“咱们不是过来逼着王母交出蟠桃的吗?你说这些给她听做什么?” 王母听完这话更是气愤不已,“你们两个竟然是来打我这蟠桃的主意?竟然还敢在我的面前大声嚷嚷?你们是不想要自己的修为了吗?” 崔珏却丝毫不惧,告诉她:“王母切莫生气!向您来讨要蟠桃,本不是我们二人的意思,是玉帝的意思!玉帝告诉我们,向您讨要蟠桃秋,对那些魂魄修复是大有裨益的,还请王母不吝赏赐!” 王母气得冒烟,大喝一声:“混账!” 一五五 各为其主 三个人被王母娘娘撵了出来,屁滚尿流地逃到了南天门。 曾阿蓉满脸疑惑地问道:“判官大人,我们为什么要惹怒那位神仙?那位神仙在生气些什么?气我是一只大黑猫吗?” 崔珏耸了耸肩,“不用担心!我不过是想要王母莫要做着独善其身的美梦,三界之乱,她是脱不了干系的!至于你,的确是那只大黑猫。 “我原本也没有想到,我是听你说过,你在花街的时候看见了成群结队的老鼠,虽然惊恐,却又能安然无恙地度过这一劫。当时我便起了疑心。 “我那时正好找酆都大帝有事商议,随便拜访了东岳大帝,知道他的坐骑现在人间历劫,而你正好就是他的坐骑!” 杨戬强自按下不满,“直到昨天,你一直知道这件事的?” “没错!”崔珏坦然承认了,“那一日,我们解救了她们,并且将她们都带到了地府。当时,我和子文就对这些人的身份有些存疑,之后我又走访了各位大帝,大致就知道了这件事。期间为了让她们能够恢复记忆,便让泰媪在灵谷中养着他们的魂魄,我趁这机会查明真相。” 杨戬听到这里,不得不竖起一个大拇指,“你还真是不容易!在这期间又查探陈建和死亡一案,又是为高家奔走平反,还被酆都大帝贬下凡间,最后还找到了藏在地府和人间许久的通天教主和申公豹。在这些情况下,你竟然还能查出这女子的身世,你果然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崔珏笑了,“我若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今日高低得让阿蓉吃上一个蟠桃。我来找王母,就是想要告诉她,这主意可是玉帝出的!王母的心思,玉帝是了解的;而玉帝的想法,王母也是知道的。两个人谁也斗不过谁,干脆就别斗了,免得生灵涂炭! “可惜,开弓没有回头箭,他们都等着通天教主在人间泛起波浪,他们准备适时出现,获取民心;或者等着对方与通天教主斗得两败俱伤,自己能够渔翁得利。可他们想不到的是,这期间该有多少生灵为此付出生命,他们享受的那几分权利还没有办法弥补自己的功德!” 崔珏当着杨戬的面说他舅舅的是非,杨戬也只是挖了挖耳朵,并不在意。 倒是一旁的曾阿荣听得目瞪口呆,犹豫了一会儿,才问道:“天上的神仙,不都是慈悲为怀?” 杨戬冷笑一声,“哪里有那么多慈悲?你难道没听说,天上的神仙本就是无情无义的,但凡有了羁绊和牵挂,就修不成正果了。走走走,我们快些离开南天门,你们看那守门的将士神色都有些不对了!” 几个人离开了南天门,御风而行。 崔珏问道:“不知真君接下来可有什么法子?” 杨戬双手一摊,“我哪里有什么法子?你如此能耐,竟然将这等大事瞒了我这么久。我可没有办法再帮你了!” 崔珏知道他是生气了,赶忙上前哄道:“真君莫要气我,这也是无奈之举。阿蓉姑娘的身世的确离奇,如果一早便被说出来,恐怕天庭也会早做准备,甚至会让东岳大帝将自己的坐骑提前召回,到时候这件事便真的没有一个人能够为姑娘们伸冤诉苦了!” 杨戬自然知道崔珏所做一切皆是为了逼出玉帝交出李氏父子,可是他对此却并不抱太大的希望。“元靖,我知道你嫉恶如仇,这件事我着实帮不了你了。说真的,我也不懂李总兵和李三为什么不把自己家那个义女交出来,任由她在外边诋毁金蝉子长老,任由她与其他精怪苟且,还生出这般不堪的后代,他们似乎想要维护那女子到底了! “我劝你与其在这一件事上浪费太多精力,不如回去重整地府秩序。再过不久,子文就要回来了,到时候你总不能再交给他一个烂摊子吧!你要知道,无论是这些女子的命运,还是高家那数万将士的命运,都不是由他们一个人来决定,甚至都不是由三界的任何一个人来决定。你能明白吗?” 杨戬一向不多话,今日破例说出这么多话,话里话外的意思便是告诉崔珏:放弃执念才能放过自己! 崔珏微微一笑,长揖一礼,“多谢真君赐教!不过,这些事情迟早会有人来了结的,不可能让杀人凶手逍遥法外!” 杨戬见自己劝不动他,只得长叹一口气,“那我便祝你一切顺利,马到成功。至于如果有一天你我二人对峙,我想我不会手下留情的。” 崔珏笑道:“自然!到时候我们各为其主,凭自己的本事了!” 杨戬拱手告辞,就转身就去往灌江口,要知道那只百无聊赖的老猴子还在灌江口等着自己回去下棋。 走到灌江口的上方,杨戬突然放慢了速度,他想到刚才崔珏跟他说过的一句话——各为其主! 崔珏知道杨戬的性格,也知道他与天庭的关系,定然不是说玉帝是他的主人,而这句“各为其主”说的就是二人心中的坚持之道,恐怕要在此日之后分道扬镳了。 想到这里,杨戬满肚子的不高兴,嘟囔道:“就你崔元靖清高,合着当我们都是小人呗!” 这话没说完,一只猴子蹲在大门口,向他招手,“杨戬,你怎么才回来?去了一趟天庭,竟然丢魂儿似的。” 杨戬看向孙悟空,问道:“大圣,当日你陪崔珏去往思量岛,救回牛头马面,他可有跟你说些什么?” 孙悟空想了想,“说了许多,我都记不住!怎么了?” 杨戬想到孙悟空那个性,能记住对自己有用的,其他事情都不会干扰到他,于是笑笑,“没什么,只是随便问问!” 孙悟空也不管他的想法,“来来来,吃桃子!” 几个桃子水灵灵地摆在棋盘旁边。 杨戬看了一下这圆圆扁扁的桃子,问道:“这是什么?” 孙悟空见瞒不住了,“这是蟠桃啊!” 杨戬奇怪道:“这里怎么会有蟠桃?” 孙悟空嘿嘿一笑,没有说话。 一五六 曾女投胎 崔珏带着一头雾水的曾阿蓉回到了地府。刚穿过梵塔甬道,进入地府,鬼王便迎了上来,“府君,刚才斗战胜佛送来几个蟠桃给你……” 崔珏想起来,这猴子平时就赖在灌江口,今日杨戬也说过自己急着回去陪他下棋。却不想,他却能腾出空闲来给地府送几个蟠桃,不愧为这三界之内脚步最快的神仙。就这样,孙猴子还常年觉得遗憾,认为如果夸父还在,或许可以他比试比试。 崔珏将其中一个蟠桃递给曾阿蓉,“你是想回到东岳大帝身边,还是要继续投胎与自己今生的父母再续前缘,全凭你的选择!如果你想圆了今生父母的亲缘,便把这蟠桃吃下去;然后随我去找孟婆;喝下孟婆汤,便可以投胎。如果你想回到泰山……” 曾阿蓉没有听他第二个选择,而是二话不说,可三两口便将这蟠桃吞进肚子里,并且恳求崔珏:“判官大人,我知道你是好人!我愿今生圆了父母这段我亲缘,但是求求你能不能不要让我喝了那碗孟婆汤?我想带着记忆和他们在一起。 “还有,今天去往天庭,虽讲了我们当时的遭遇,可玉帝信不信还是未知之数?我若带着记忆投胎转世,或许有一天还能帮到你!” 崔珏看着她认真的脸,露出一个笑容,用手虚虚地点了点她的额头,“你这姑娘倒是很灵!不过,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不愿意回到东岳大帝的身边?即便是作为寻常坐骑,我相信三界之内也没人敢再欺辱你,总比你在受人间几十年困顿之苦要好得多。” 曾阿蓉笑着说道:“我不记得自己曾经做过神仙,我只记得自己是曾阿蓉。这次返回人间,我不但要在父母双亲的面前尽孝,也要想尽办法揭露官场之黑暗。当初,知府大人用这些女子并不仅仅是滋养鼠精的魂魄,也是将这些女子作为礼物贡献给凡人的官员,让自己在人间取得更多的权势,再去伤害更多的女子!权力欲望无穷无尽,就连他们这些鼠精妖怪竟然也躲不过去对权力的痴迷!” 崔珏笑着看着这个姑娘——不过是及笄之年的小女儿家,可是却对官场之中的弯弯绕通透无比。可见,她的记忆中并非没有在东岳大帝身边修道的那部分,只是作为一个普通的凡人,她扮演的倒是尽职尽责尽责。 说着话,俩人来到了轮回司。 轮回司地方不小,可是孟婆就愿意在门口熬煮孟婆汤。 所以,曾阿蓉一进院子,就看见那口黑铁大锅里熬煮的孟婆汤。 说来也是孽缘,孟婆汤是物极必反的产物。 地府之中,很多人不愿再入轮回,无论做人,还是做牲畜,对他们都是苦不堪言。所以他们早早看透,也不愿入地府当差,也不愿去人间受苦,可是不能做孤魂野鬼,他们便将自己化为了孟婆汤之中。 所以,凡人都以为孟婆汤是泰媪熬出的美味,其实是那么多放弃自己的人魂魄所组成。忘却前尘往事是他们的愿望,化成了执念,附在每个新将出生的魂魄之上。 崔珏冲着泰媪点了点手中的判官笔,泰媪端来一碗汤,送曾阿蓉上路。 泰媪看着曾阿蓉,问道:“你们从天庭回来了,玉帝那老儿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崔珏摇了摇头,“尽人事,听天命。他也听了我们的话,至于怎么做,全凭他自己想法。玉帝统治三界多年,不是个没分寸的人,你大可不必用如此恶意揣测他。” 泰媪冷笑一声,“我恶意揣测?玉帝、王母,天庭种种,他们做过些什么,你也是一目了然的!还怪我恶意揣测他们?” 崔珏知道泰媪心里有气,尤其是对王母的一口气,他也不愿冲撞了她,只是笑着陪小心:“是是是,我说错了!现在就请泰媪大人赏赐一碗孟婆汤,送这孩子回家见父母吧!” 泰媪从那口沸腾的大锅中盛出浅浅的一碗汤。 崔珏看着汤碗小得可怜,用眼神告诉她:我知你的心思,你也别做的这般明显!轮回司里还有其他鬼差呢! 泰媪看崔珏疯狂地使眼色,眼皮子都像抽筋了,于是不情不愿地从鼎沸的锅中又舀了一勺清汤,递给了曾阿蓉。 曾阿蓉看向崔珏,想知道自己喝完这碗汤是不是就会像传说中那样没了记忆。 可是,崔珏却一脸高深莫测地笑看着她。 曾阿蓉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只有相信崔珏。 她一闭眼,一仰脖,将这碗孟婆汤一饮而尽。 孟婆汤其实是没味道的,它不过是一群死心人的魂魄的聚集,所以怎么会有味道? 曾阿蓉是不知道的,很显然地惊讶这孟婆汤的味道竟然如此寡淡。她将手中的碗递还给孟婆时,悄悄地说道:“这东西竟然有一丝味道都没有……” 泰媪告诉她:“这里本来就是人们的喜怒哀乐生老病死的记忆,怎么会有味道?你若把酸甜苦辣咸混在一起,你会知道世间味道不过如此……” 几句话说的云山雾绕,让这十几岁的曾阿蓉似懂非懂。 时间不等人,曾阿蓉喝过汤,站在了忘川河边。 若是平时,这忘川河水立刻就能将任何鬼怪神仙活活淹死,让他们变成聻;可是对于眼前这位曾阿蓉,忘川河水却像是变得不忍心一般,变得风平浪静,似乎是为了庆祝这个女子重获新生。 孟婆拍了拍那曾阿蓉的肩膀,例行公事般说道:“去吧!” 曾阿蓉二话不说,跳进了河里。 忘川河水突然像有意识一般,浪花一点点向曾阿蓉涌过来。好在她之前喝过孟婆汤,这些浪花并不能伤她几分。 几经周折,她终于消失在忘川河水之中。 崔珏终于放下心,感谢孟婆:“多谢泰媪!竟然愿为这姑娘甘愿破戒……” 泰媪冷笑一声,“府君这话说的不老实,那女子明明是东岳大帝的坐骑化身,想来是凡间情缘未了,她还不愿回去吧?” 崔珏点了点头,痛快承认:“没错!” 一五七 镜心之神 送走了曾阿蓉,崔珏看着气鼓鼓的泰媪,突然问道:“你想不想看看你的爱徒高承启?” 泰媪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听说你给他找了个儿子,他们现在过得怎么样?有没有什么正经话计讨生活?高家平反一事,又怎么样了?” 崔珏告诉她:“高承启几次进退,犹豫不决,左右横跳。对于自己祖辈的恩怨,既想讨回个公道,又怕断了自己的性命,所以我现在也拿他束手无策……” 泰媪了解自己的徒弟,“其实,高承启也并非是贪生怕死之人,只是高家只剩下他这一根血脉。你给他找了个儿子,他有了软肋,也有了倚仗,失去生命换回来的东西,恐怕会让他更加犹豫。” 崔珏笑了,“自然还是你了解他!不过,现在人间皇帝已经换人做了,高家的事能否平反,是不是现在已经不重要了?” 泰媪瞪了他一眼,“怎么不重要?就算皇帝换人做了,可是史书确实要传给后世万代的!高家人如果永远背着污名,世间不能还他们公道,你觉得我这个轮回司的孟婆又该如何自处?” 崔珏知道,这些年孟婆一直没有参透“随缘”二字,所以在开天辟地的几位女神之中,唯有她还坚守着当初的天道。 “天之道,其犹张弓欤!高者抑之,下者举之,有余者损之,不足者与之,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道则不然,损不足,奉有余。孰能有余以奉天下?其唯有道者。”崔珏笑着低语,“太上老君在人间之时写下的这一篇篇文字,难道不是泄露天机吗?” 泰媪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把话题转到这里,有些疑惑的看着他,却没有搭腔。 崔珏也不答疑解惑,只是告诉泰媪:“如果你真的想帮助你的徒弟,让他脱离贱籍,让高家历史重见天日。此时并非不是好时机! “通天教主既然占了皇帝齐赟的躯体,齐赟的魂魄被他吞噬殆尽是迟早的事情,你猜他会不会在乎齐家的脸面?如果你能抓住这次机会,让通天教主为高家平反,或许,你的徒弟还有可能脱离奴籍,再入朝堂……” 泰媪听了这话,更是惊讶,“不知你在说些什么!如果让高承启去襄助通天教主,那我们现在所做的一切又是为了什么?你本意是要阻止战争,可是通天教主除了会用高家在军中的号召力以及承启这高家后人的名头,怎么会真正的重用于他?你这岂不是正中了通天教主的下怀吗?” 崔珏安抚道:“你莫着急!表面上来看,的确如你所说,但高承启到了御前,也并非不能为我所用!如果真能成行,这岂不是一举两得的办法?” 泰媪狐疑地看着崔珏,“你切莫把时局想的太过简单,凡人也有凡人的智慧。通天教主虽然躲在碧游宫多年,可是他心事深沉,一向是以计谋高超为盛名,可不是随随便便能被我们圈住的……” 崔珏也不着急,依然不疾不徐地解释自然,“你切莫杞人忧天,先将这件事做了再说!” 泰媪想了想,“罢了,既然你胸有成竹,想来也是谋算好了!我这就去凡间一趟,让高承启能够在通天教主面前露脸,到时候说不定这场风波就会止于此。” 崔珏见自己说动了她,笑着哄道:“去吧,去吧,你怎么总是不信我?” 泰媪回想一番,崔珏这段时日以来,虽然诸事不顺,但终归没有失了大分寸。 此次,他想让高承启再入朝堂,也是想将此次战事消弥于无形之中,所以才会出此计策。只是不知道他下一步想要怎么做…… 泰媪满腹心事落在人间,看向这个小院和院中那俊美的青年,心里突然意识到——无论是自己,还是崔珏,已经离开人间太久了,根本记不得高承启父子两个的年龄。 此时的崔珏也没闲着,依然走到了阴山脚下。 这座山,上不见顶,下不见底,山上层峦叠翠,也不知道藏了多少魂魄。 遥想当年,包拯就是在这里找到了苦主,揭破了张洪的计谋,才会引发后面的乱世。 可更让他揪心的是,阴山的中心那一片灼热无聊的境地,还有一位开天辟地以来的神仙在那里被囚禁。 崔珏每每想到此,心中都是愤怒不已。可是,他也不知蒋歆打的什么主意,原本已经能够自如地逃离这囚笼,可是,他却坚决不出来,也不知在阴山之心做些什么。 想到这里,他把审视镜拿了出来,擦拭了上面的灰尘,看向里面。里面只有白茫茫的一片影子。 这面审视镜能看见世间万物的何时何地何人何事,可是阴山之心中有同一块铜打造的镜子,却只能见到白茫茫的一片,就连蒋歆的影子都见不到。 崔珏心里难过,又把这镜子重重地放在了岩石之上。 突然,镜子中滚出一个透明的娃娃。 他看着崔珏,奶声奶气地问道:“你为什么哭啊?” 崔珏睁大了眼睛。 透明的娃娃笑着说道:“我是镜心之神,原本睡得好好的,却被你的哭声吵醒,你到底是怎么了?” 崔珏抹了抹脸上,并未见到泪痕,知道是这娃娃在撒谎,有些气不过地瞪着他。 娃娃咯咯笑道:“你这人可真是好骗,就这样还是地府的神官呢!这面审视镜本来就是能看见三界的所有事情,可是你别忘了,这毕竟是一面镜子,镜子怎么能看到镜后的景象呢?你呀,总是关心则乱,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崔珏看他说话的语气,仿佛一个谆谆老者,于是问道:“敢问仙人高姓大名?” 那娃娃笑着说:“我哪里有名字?我说过,我就是镜心之神,是蒋歆看到了你的委屈,让我过来陪着你。可是看你的样子似乎并没有太过伤心,蒋歆也是杞人忧天,自作多情! 崔珏不知这娃娃为何满口谎言,按说那镜子本就照出忠实的自己,可是这娃娃似乎并不忠实。 一五八 再入地心 那透明的娃娃告诉崔珏:“我猜你是想进入阴山之心吧……不过,我劝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崔珏被他说中心事,接连倒退了几步,实在不知道这个神秘的娃娃到底是何方神圣。 崔珏记得,这娃娃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从镜中出来。他也不是第一次拥有这面镜子,怎得这次就会引来这样一个小小的精怪? 那娃娃看崔珏满脸警惕,笑着说道:“我知道,你与蒋歆一向感情甚笃,同心同德,其利断金!可是,一面镜子是你们最诚实的反馈,你和蒋歆各存了一面,就以为能够互通有无。事情哪有那么简单?你们但凡心中生出嫌隙,镜子里便会出现我这样的小神仙……” 崔珏听他说话,心里很是不舒服,“我与蒋歆怎么会出现嫌隙?你这娃娃到底是从何而来?莫非一直附在镜子之中,就是想要对我说这些话?你这是什么样的邪术?” 那娃娃哈哈大笑,“看来崔元靖也有,不敢相信,不能面对的时候!” 崔珏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个满身透明,一脸嚣张的娃娃。 突然那娃娃摇身一变,又回到了崔珏手中的镜子里。 镜子像是有自己的意识一般,突然变得非常庞大,镜中的景象也把崔珏吓了一跳。 蒋歆依然在阴山之心,不过与他上一次看见的那种意气风发样子已是截然不同! 蒋歆佝偻着身躯;玄色的官袍已经非常不合体了,松松地挂在他的身上;而变化最大的就是他的面容,表情里充满了悲苦,根本就不是冷面冷情的秦广王应该露出的神情。 突然,崔珏手中的镜像闪过一道强光,蒋歆摔倒在地,就像是一条蛇一般扭动着,仿佛承受了巨大的痛苦。 崔珏赶忙不断拍打着镜面,口中大喊:“蒋歆!你怎么了,你快出来!蒋歆,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可惜他拍打了半天也没有任何回响,崔珏万分沮丧,又把镜子放在了那块岩石上。 那个透明娃娃,突然又从镜子中蹦了出来,而镜子也恢复了正常大小。“怎么?你有事叫我?” 崔珏一把扯住娃娃,“你到底对蒋歆做了什么?他为什么会如此痛苦?蒋歆可是上古的之神,没有什么能够伤到他!你到底何方神圣?!” 娃娃咯咯笑道:“我就说过,你们如果一条心的话,蒋歆根本不用受出这么大的痛苦!你们二人现在心怀鬼胎,所以在离心离德之中,必然是要受苦的!” 崔珏不爱听他车轱辘话,于是问道:“嫌细,我们有何嫌隙?我对蒋歆所作所为无一不表示赞同,我知道他是地府倚仗!如果我们二人真有嫌隙,我又怎么会尽心尽力替他护住这个地方?” 那小娃娃听了他的话,感慨道:“你说的有道理!可是你们几次三番上天庭为曾阿蓉求情,都没有想过替蒋歆求情,你说蒋歆会不会对你表示失望?” 崔珏一下子明白了!自己带着审视镜走南闯北,恐怕蒋歆在阴山之心已经看得清清楚楚。 他们这几次去天庭,的确是围绕着恳求玉帝收回对人间的庇佑,或者是曾阿蓉求得恩典,而蒋歆的事情也不过是一笔带过。 难道是这件事让蒋歆与我有了嫌隙?!想到这里,崔珏心中有几分无奈。 可是转念一想,蒋歆并不是那等小气之人,自然知道他们去天庭定是有事情要要逼迫玉皇大帝。如果在那时他对玉帝再咄咄相逼,为蒋歆求情,恐怕也不会有个好结果! 崔珏不再纠结,掏出勾魂笔,将那笔身放得极大,一下子就架在透明的娃娃脖子上。 那娃娃也不害怕,反而是将笔身一把抓在自己的手中,使足了力气! 崔珏感受到了压力,不过也没有放开勾魂笔,而是沉声问道:“你说你是在镜中修炼的?可是这镜子原本是开天辟地之时就留下的,怎么会任由你就用它来挑拨离间?撒谎污蔑,你该当何罪?你说自己就是镜心之神,可有什么证据?你若再次妖言惑众,我定不轻饶你!” 那娃娃哈哈大笑,猛的一使力,竟然从勾魂笔的重压之下跳脱出来。 他告诉崔珏:“你这人现在心中谁也不信,怎么敢信誓旦旦地说自己相信蒋歆?自欺欺人!” 崔珏被他这一句话堵得心口发闷,突然一头栽倒在阴山脚下,最后只听见那娃娃桀桀怪笑! 当崔珏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竟然出现在阴山之心,也就是囚禁蒋歆的地方! 此时蒋歆坐在他的床边,虽然与镜中的形象已经十分相似,玄色黑袍罩在他的身上,宽大又不合身,可是他的表情却一如既往那般淡定从容,一点儿没有镜中的焦躁。 崔珏挣扎起身,“蒋侯,我怎么会在这里?我记得我在阴山之上,那娃娃是什么人?”说着,他看了蒋歆案头的审视境,又掏出自己的镜子交给他,“你来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蒋歆接过崔珏手中的镜子,轻轻抚了抚上面的灰尘,却发现了镜子已经发黑,那些灰尘根本擦拭不掉。 他转过头,告诉崔珏:“审视镜的确能够炼化出人形,只不过他们在修道成仙之前,根本不会出现在你的面前!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成功过!” 崔珏惊讶,“可是我真的见了一个浑身透明的娃娃,与我争执几句,而后我便倒下不省人事,再醒来就是在这里。这娃娃到底是什么人?” “是你的心结,也是你的心魔。”蒋歆语气淡淡的,“这段时日,你极力阻止三界再次发生战争,恨不得一自己犹如当年后土娘娘那般以身化道。可是你也知道,当下的情况有人随波逐流,有人乐见其成,并非你一个小小判官就能阻止的。你大可不必拿此事为难自己!” 蒋歆的话说得语重心长,可是崔珏却未必听得进去我。 蒋歆也知道他的个性,只能劝道:“你先在我这里好好睡上一觉,再有什么事,醒来以后从长计议。” 一五九 判官心结 崔珏哪里睡得着,他扯住蒋歆的衣袖,问道:“刚才那个娃娃说道你我之间有了嫌隙,他才会出现;你却说这是我的心结,也是我的心魔。我知道自己对于安定三界是有自己的执念,可是那娃娃为什么却说是你我之间出现了问题?” 蒋歆本不想回答他这件事,可是却看见一向冷静支持的崔珏脸上出现了如此惊恐的表情,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问道:“你真的完全相信我吗?你心里就没有一丝怀疑过我吗?” 崔珏听了这话,一时间有些愣怔,手上的力道确实松开了。 蒋歆扯回自己的衣袖,在他对面坐下来,长叹了一口气,“这段时间你恐怕是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累,往返于地府、人间、天庭三界不停歇。就在这样的过程中,你是不是也埋怨过我?是不是也曾经怀疑过我?” 崔珏低下了头,不敢说话。 的确,在很多时候他的确埋怨过蒋歆,埋怨他不知为何要得罪天庭,把自己害得身陷囹圄,最后只有让崔珏一个人在这三界之间来回穿梭; 他也会想,蒋歆是不是故意躲在地心之中,吸收地心的灵气,待到通天教主、玉皇大帝和王母三方杀得了没秩序,他再出来坐收渔翁之利。 这些阴暗的念头,都在他脑子里一一闪过;可是转念一想到,蒋歆这些年来对地府尽心尽力,将一干神官护在身后,崔珏又为这种想法而感到羞愧。 可是也就是因为这一点小小的心绪波动,竟然引来了自己的心魔。 他喃喃道:“对不起,蒋侯……” 蒋歆摆了摆手,示意“没关系”。 崔珏觉注意到他的手腕现在骨瘦嶙峋,仿佛风一吹就会散了。只是这地心四面无风,只有蒋歆宽大的袖袍带起的风。 “你没有什么错,你的想法也是正常,我在这里已经很久了……天行三界之事已有了不同的兆头,你这么想自然是没有错的。”蒋歆宽慰崔珏,语气淡淡,没有埋怨,也没有纠结,一如往昔。 可是崔珏却并没有从他的大度中感受到心里安慰,只是越发的羞愧。 不过,即便这样的情绪,也被蒋歆及时打断,“无论是你对我产生什么怀疑,抑或是怨恨,现在都大可不必再想了。你只要想的越多,你的心魔越容易出现,那透明的娃娃便是如此。此次,他借着审视镜幻化成镜心之神,下一次你身边的法器都有可能成为他的寄托。你要做到的便是平心静气,让自己的心沉淀下来,不要再想东想西……” 崔珏更加惭愧和懊悔,“蒋侯,说来惭愧,我此次生命已经度过了上万年,却不如一个孩童想的通透,认识自己……” “那孩童本来就是你!”蒋歆起身,起手作诀,让自己身体里的灵力注入到了崔珏的体内, 崔珏吓得赶忙推辞:“蒋侯万万不可!你在这里,还要度过不知多少日子,如果把灵力全给了我,你怎么能再熬过这段苦日子?” 蒋歆没有停止输入灵力,“你大可放心!我想,很快天庭自然会放我出来,你也不必东奔西走,去找帮我脱罪的方法了……” 崔珏不知道他为何如此自信,刚想开口问;蒋歆便收了势,“好了好了,时候也不早了,一会儿我送你离开这里。这是阴山地心,我是有后土娘娘的真身附体,所以不怕这里的阴气,而你却不行。你在这里蹉跎下去,恐怕会伤及本体。我现在送你离开这里,恐怕会遭些罪。不过有我送给你的灵气,你应该能躲过此劫!” 崔珏听完蒋歆的话,更是心里难过,“你把我送出去,你还要在这里多久?” 蒋歆看崔珏真的是焦急万分,于是告诉他了一句真话:“如果有一天,天庭的秩序也摇摇欲坠,被通天教主所侵蚀。那么,就到了我离开这里的时候了。” 崔珏听了这话,心里有些难过,“竟然还要那么久!可见天庭诸位神官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我已经把通天教主的事情告诉了玉皇大帝,他但凡有心,便会在此时提早关注,免得后期应对不及;更应该早点将你放出去,以免到时候三界一乱,那地府首当其冲,人间也不会幸免于难!” 蒋歆露出一个了然的冷笑,“你也说了,三界之乱,先乱人间,再乱地府。现在有了通天教主的干预,恐怕地府先乱起来,而后人间才会大乱。可是你看,无论谁先乱起来,天庭总归是不受影响的,所以他乐不得我们斗得两败俱伤,他好坐山观虎斗!” 崔珏也想到了这一点,天庭之上派别林立,恐怕他们的内部斗争还要继续,所以无暇顾及人间和地府,“既如此,你为什么还要听天庭的话?” 蒋歆用手中的镜子轻敲了敲崔珏的脑袋,“你在说什么胡话?天庭就算有万般不对,怀着千般的心思,但毕竟是三界秩序的维护者。如果我们贸然反抗他们,那地府也不会有安宁之日。与其如此,不如由我来顺从他们的规矩。你们也不会被他盯上!” 崔珏想了想,最后叹了一口气,“可苦了你了!我的心中却还怀着那些想法,实在是惭愧……” 蒋歆不知道这位判官怎么会仿佛陷入自己的内疚之中无法自拔。 他袖子一挥,崔珏瞬间觉得身体腾空而起,像上次那般又经历了重重的关卡,终于回到了地府。 崔珏再睁开眼睛,自己握着那面审视镜,坐在阴山的岩石上。 阴山中传来各种声音,整个地府早已见怪不怪。 崔珏拖着疲惫的身体站起来,再看那面审视镜,已经没有什么透明的娃娃。 这时,只见包拯从远处快步走来,急忙问道:“府君,你这是哪里去了?我们找你找得可好苦啊!” 崔珏摆了摆手,并没有说话。 蒋歆的藏身地点到现在还是一个秘密,即便是公开的秘密,他也不愿让强行暴露于人前。 包拯看他一脸疲惫,也不再多问。 一六零 心结难破 回到了查察司,崔珏把审视镜收在了匣子里的最深处。 而跟他一起回来的包拯,看见他这样子,担心不已,“府君,你到底怎么了?刚才你为什么会在阴山脚下?那里有许多鬼祟藏匿,你在那很危险……” 崔珏摆了摆手,“我有些事情想不通,便留在那里静思己过。没想到,一不小心却引得心魔出现。多亏了这面审视镜提醒了我,才让我能够醍醐灌顶。” 包拯听到这里,心里有一瞬间的惊讶,可是他脸上却没露出来。 作为神仙,早就就无欲无求,就算是与凡间有些羁绊,也不至于产生心魔;更何况像崔珏这样的神仙,早已经数次沧海桑田,自己也换了几世仙身,更是早已克服心魔。 包拯想说些什么,可是一想到那位通天教主还坐在金銮殿上,掌管着人间,他也大致能够理解崔珏心中所想。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府君,一切顺其自然,切莫为难自己。三界之争并非一日之计,也不是你我之力所能改变的……” 崔珏听到这里,怅然一笑,“是啊,这件事早有凡人参透了——天下之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三界之中亦是如此。天地人三才,时而和谐统一,时而纷争不断,这的确并非我们的力量所能改变的……” 包拯听他这么说,认为崔珏已经想开,也就起身告辞,“府君既已参悟,我便不在久留。阎罗殿内还积攒着一堆卷案,我得一一审阅。” 崔珏拱手行礼,“既如此,便不再耽误包相爷了,我再休息一会儿便好了!” 包拯点了点头。毕竟崔珏的真身远比自己的资历要老得多,他倒也不必担心,于是迤迤然地离开了查察司。 带包拯走后,崔珏颓然地坐在自己的椅子上,任凭地府的阴风刮过自己面前的生死簿。 崔珏似乎毫无反应,只是愣愣地看着前方,想着蒋歆刚才对自己说过的话。 因为那段经历太过突然,他既没有在大热脑地狱之中受尽苦楚,也没有经过逼仄的甬道感受绝望,突然间就被蒋歆带到了阴山之心。 他到现在都不敢相信刚才的经历是真的。 可是,此时他再拿出审视镜仔细探究,没有什么透明的娃娃,也没有不断的变大变小,真是不知自己刚才那一段是梦是梦,还是是真实的经历。 他自嘲的一笑,像当初庄子的弟子写下了《逍遥游》,让庄周梦蝶成为传世之说。看来,这心情无论是凡人还是神仙,都是躲不过去的。 崔珏不敢再碰那面审视镜,依然把它放回柜子里。他不知道如果再持镜,自己还会遭遇什么。 可是审视镜仿佛有种魔力一般,即便藏在了柜子的最深处,也扰得崔珏心神不宁,他依然努力克制着自己。 静默了很久,崔珏擦拭头上的汗,觉得不能坐以待毙。正面审视镜,不管是有问题,还是没有问题,他都不能在这里无所事事。 人间这场浩劫动乱,他还是要阻止的!即便是无力回天,他也不愿让人们尽早面对这一切。尤其自己已经在人间那么长久了,对很多人事物已经有了自己的情感。 恍然间,他突然理解了,无论是泰媪对于高家三代人,抑或是魏徴对于自己妻子转世,那心中的一点点偏爱和照顾都是因为这场长久相处积攒下的情感。 崔珏决定正视自己,不再以神仙自居。 犹记当初他被贬入凡间,虽担任太医院院正,可是心中总是觉得自己还会重回一仙班,并没有把人间的人、事、物当成自己情感的牵挂。 接下来人间乱与不乱,直接关系着他在人间的朋友们,也关系这地府的命运。更何况当初温良为了阻止这场大乱,自戕身亡,眼下又不知投胎在哪处;还有牛头马面等一众神官,都在这里受到了牵连……所以,无论是于情于理,于公于私,他都得出手制止,至少要打碎通天教主的阴谋! 思量至此,他便不再耽搁,起身前往梵塔甬道。 等在那里的鬼王,看见崔珏,赶忙说道:“崔府君,你可算来了!” 崔珏觉得奇怪,“怎么?你有事找我?” 鬼王点了点头,“没错!这几日,梵塔甬道之上,经常有人向地府呼喊。我猜测,是有凡人发现了地府的入口。这件事如果不能及时处理,那么当初绝地天通的规定便只成了我们的枷锁……” 崔珏点了点头,“我明白了,你就好好守在这里!无论有什么事,不要让任何人进入地府,不管他是凡人,还是神仙。眼下地府之中只留下诸位你所熟悉的神官和在地府受罚的鬼魂,不会再有旁人!记住,你只要守住他们的安危即可!” 鬼王不明所以,但是他一向听从蒋歆与崔珏的话。既然崔珏这般说了,他自然没有不应允的,“好!府君,我都听你的!这里我会牢牢守住,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崔珏笑着点了点头,便起身冲过梵塔甬道,在城隍庙泥菩萨的身后出来。 好在崔珏是个仙官,这点声音并没有很大,也传不到前堂那些跪拜雕塑的人耳朵里。 崔珏悄悄地转了过去,躲开那些人。想来鬼王听到的声音,正是这群人对地府的冲击。 崔珏在暗处仔细了一下这些人,大都是太医院的太医。 当初蔡贵妃的不足之症,可是招揽了不少大夫,也牵连了不少太医。 蔡贵妃薨逝之后,这些大夫、郎中无处可去,便都留在了太医院。 崔珏身为院正那几年,也曾着手治理太医院冗余的问题,可惜被齐赟躁动不安的鸿图志愿给拦住了。 齐赟只需有人支持他去完成一统天下的霸业,并不关心国家治理的好与坏。 看来通天教主的本事的确要比齐赟高明许多,竟然想出让这些太医冲击城隍庙,想来所用的理由不过就是“子不语怪力乱神”“巫蛊之术害命”之类的;而通天教主真正的目的就是引出城隍庙下的判官崔珏! 一六一 欲壑难填 崔珏从泥塑神像身后走了出来,看着眼前这群吵吵嚷嚷的太医,轻咳一声,“不知诸位同僚为何在此聚集,可是有什么事情要找神仙诉苦?” 这话一落,众太医看向不知何时出现的崔珏,都吓了一跳。 其中一个胆大的走上前,“你可是崔院正?” 崔珏点了点头,他知道自己这段时间形销骨立模样大变,难怪众人认不出来。“不知诸位不在太医院当值,为何到此地吵闹?这里靠近城门,乃是兵家重地,你们到底所为何事?” 太医们听了这话,脸色都有些恐惧。 为首之人壮着胆子说道:“崔院正已经许久不来太医院当值了……陛下要重用太医院诸位同僚,可是崔院正却占着医首名头,迟迟不肯相让,让我等前途无望。亏得国师指出一条明路告诉我们,崔院正在这座城隍庙落脚。所以我等前来便是恳请崔院正要么履职,要么辞职,不要阻了众人的前程……” 崔珏没想到他们来这里竟是为了这样的理由,着实有些意外! 原本他猜测通天教主以巫医巫蛊为名头,引得正统的医术与民间术士相争斗。可是他似乎高估了这些太医——竟然是为了官职名利而聚集在此,让他也有些措手不及。 在一众太医之间,他看见了不死之人周子良,愣了一下,没想到他竟然还敢在这里出现! 显然,周子良也看见了崔珏,脸上露出了几分羞涩,可是又不敢离开此地,可见是被这群太医裹挟而来。 崔珏冷笑一声,“人常道,医者父母心?你们这些人不但没有治好这些病人,反而为自己的名利不断吵闹叫嚷,甚至不惜赔上整个京城的安危,在城门之处聚集,徒增守城兵士负担!你们哪里有什么父母之心?!” 众太医被他说得哑口无言,一时间安静下来。 可是为首的那位却并不会被他的话打动,而是说道:“崔院正,我们皆是普通凡人,所求的不过是养家糊口,步步晋升。现在你一人独占院正一位,不向陛下请辞,既有负皇恩,也对不起同僚。与其在此地说什么医者父母心,不如早早请辞,也算是给我们大家一个交代!” 众太医听到这话,似乎又有了底气,其中有几人在哄笑:“崔院正,据我们所知,你在鉴阳城不过是一个老仵作的徒弟。旁门左道,投机取巧,或许得了些许医术;又因蔡贵妃的裙带关系,便在京城落下了脚。我等皆是杏林世家之人,原本是敬你的才华,才甘愿居于下位。而今你却在其位,不谋其政,又阻碍我们晋升之路,着实非君子所为!” 崔珏还想再说些什么,可是转念一想,眼前这些人皆是凡人,所说的话也不无道理。 人生短短数十载,施展所长、为官为宰才是每个普通人的想法。自己所见到的一切,无法与他们诉说,更不能指望他们理解。 幕后操纵之人通天教主原本与他已有三次交锋,皆未能交手,心中一定不甘;现在他想利用这些凡人逼得崔珏再现人间。 可是,崔珏看来,这招数未免显得有些好笑——若是以人命相逼,崔珏心中或许还能有所触动;但以名利相逼,又怎么能打动地府的判官? 所以,通天教主的所作所为一定另有阴谋! 崔珏思及此,找到旁边的卦纸,提笔写下了几个字,做了漆封,交与周子良,“你且收好此信,趁去宫中当值之时面圣或交由户部侍郎,书信里的内容便是我要对陛下所说的话。” 他又对其他人说道:“此信呈上以后,诸位必然会仕途亨通、一展所长!” 众人听到这话,又看了看周子良,又看了看崔珏,一时间不知如何反应。 原本他们以为崔珏仗着蔡贵妃的裙带关系做了院正,后来发现他本身却有些本事,便也安分下来。 可是自从蔡贵妃身死,崔珏也失踪不见,每次户部提请重整太医院,当今陛下便已崔珏仍在其位来搪塞了。太医院也好,户部也罢,人人不敢与皇帝辩理,现在找到崔珏了结此事。 在众人走后,崔珏只留下周子良。 他快步走到崔珏面前,拱手行礼,“府君,听说你已经回到地府,再次位列仙班,在下先恭喜了!” 崔珏没有和他寒暄,开门见山问道:“这昏招到底是谁使出来的?竟然让一群杏林高手在城隍庙为了名利哭哭啼啼!我知道,他们每个人都曾受到药圣的照拂,也受过文曲星的庇佑,眼下竟做出如此失格之事了,天庭之上迟早会降罪下来!” 周子良叹了一口气,“我又何尝不知道?可是根本无法劝阻!这段时间,朝中大臣、民间百姓似乎对于自己的欲望无限的放大,就像是未知孩童一般——如果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便无所不用其极。朝堂之上混乱不堪,你所看见的太医院也不是小小的一角。管中窥豹,略见一斑!” 崔珏听到这里,心中有几分惊讶;再想起自己离开地府之前,受心魔控制之事。可见,有人在人间、地府调动了人们心底最深处的欲望亦或是想法,并且加以利用。 崔珏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既如此,我也大致明白了!你先将这封信交给皇帝!” 周子良告诉崔珏:“即便陛下看过这封信,依你的意思,免去你太医院院正一职,这些人依然会被其他的欲望控制,不会这么轻易了结!你若不信,可看京城的青楼楚馆,现在日日夜夜皆是客满;而那些技子清官每每便是狮子大开口;再看那集市之间,人与人之间的摩擦争斗不断增多,甚至大打出手,闹出人命!” 崔珏突然觉得通天教主和申公豹两个人的确是有意思,原本以为他们会像齐赟那样穷兵独武,发起战争,却不想竟然用了最下作的手段——勾起人们心中无尽的欲望,让神仙、凡人从本心分离! 一六二 京城哗变 想通了这一层,崔珏看向周子良,“你为什么没受到影响?难道你没有什么想要得到的吗?” 周子良苦笑道:“不瞒府君,我已经活得太久了,而且活得战战兢兢。如果说我的欲望,想要的不过是一份安稳的日子,没有人拿我当怪物。我从未得到过权利与富贵,也不知道它们是什么滋味;我也没有什么更大的本事,这份安稳是我最深切的欲望。可是在现实中,安稳成了奢望,所以我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崔珏明白他的意思,心中不禁戚戚然——没想到,天上的神仙还不如一个凡人活得通透,竟然还没有参悟“世间一切皆虚妄”的道理。 此时,城隍庙外突然传来一阵骚乱之声。 崔珏惊讶起身,想要出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周子良拦住他,“府君,你不要出去!你的身份敏感,通天教主已经知道你是何人,你若贸然出去,是会被三界诟病的,不如我去看一看!” 此时,正是天光大亮之时,他作为地府判官,身无使命是不能主动接触凡人的。 当初在鉴阳城,每一次蒋歆都为他开了路引;现在蒋歆都自身难保,这路引更无从提起。 周子良快步走了出去,却不想慌乱至如此地步——城隍庙门口的大街上,人们四处逃窜,拖家带口,表情十分恐慌。 有几个机灵的想要躲进城隍庙,可是他们刚看见周子良,便又跑走了。 他觉得奇怪,随手拉过一个妇人。 那妇人梳着发髻,明显便是已经成亲的娘子。 周子良问道:“这位大嫂,这是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京城城墙内外竟如此慌乱?” 那女子告诉他:“这位先生恐怕还不知道吧?守城的将士发生了哗变,我们得赶紧逃了……” “哗变?!”周子良吓了一跳,惊讶地重复道:“这是怎么回事?” 那女子战战兢兢地说道:“有人想造反……我不跟你说了,我得赶紧逃了!” 说罢,她挣脱了周子良的手腕,逃向城内。 周子良想退回庙中,把这消息告诉崔珏,却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刚才那女子明显就是个普通妇人,却知道这些兵士“哗变”!。 他意识到这一点时,再想找那妇人,却也不见踪影。 他只能压下满腹的狐疑,退回庙中,告诉崔珏这个消息。 崔珏想了想,条分缕析道:“既然通天教主和申公豹能够激发出人们心中最深的欲望,看来这场兵变与他们做法也是脱不了干系。如此,你在城隍庙中躲避一段时日,千万不要出去! “我猜,城中必然会有死伤无数,生死簿的记载也会出现纰漏。我得回趟地府,取来生死簿!你不要轻举妄动,免得伤了自己!” 周子良点了点头。 就在崔珏想进入梵塔甬道之时,周子良扯住了他:“府君,还有一件事。附近刚才有几个人想进入城隍庙,可是看见我之后便又逃走了,最后好像我是什么令人害怕的物件一样。我觉得这件事蹊跷,你可要当心!” 崔珏仔细看了看周子良,依然是那副敦厚的表情。这样一个知晓天庭地府所有秘心,却又长生不老不死的凡人真的没有欲望吗? 崔珏眼下也只能相信他了,“你不用多想,可能只是巧合。待我回去查阅生死簿之后,立刻与你汇合!如果在此期间,有人冲击城隍庙,你便躲在那泥塑神像的腹中。当初,京城之中达官贵人给城隍君塑像之时,便留了极大的空余之地,这也是地府梵塔甬道的入口。 “不过,你切记,你乃是凡人,就算是长生不老不死,也不要轻易进入地府。地府之中,阴气过盛,定会消耗你的阳气。你到时候我也救不了你……” 周子良认真地点了点头。他倒不怕死,不过他不想给崔珏添麻烦,只能躲在那泥塑的雕像背后。 崔珏看他神情还算淡定,便也放下心来,转身进入梵塔甬道。 在半路一片漆黑之中,他听见了瓮声瓮气的说话声,“孟婆大人,府君真的已经去了人间!他在地府听到了众人的召唤,前往人间。你不要跟着去,免得遇到什么危险,再害得府君分心!” 而泰媪的声音显然是气势汹汹,“你怎么能够将府君一个人扔在凡间?你不要拦着我!现在地府本就没人愿意出头,如果现在府君在人间有了有什么差池,咱们谁也担待不起!” “不用了!”崔珏的声音从梵塔甬道深处传出来。 泰媪和鬼王听到以后惊喜万分,一起等在那秦广王殿门口。 崔珏从甬道出来,一刻也不耽搁,立即告诉鬼王:“你去查察司将那生死簿拿来,我有重要的事情要了解!” 鬼王得令之后,转身就跑。 秦广王殿门口一下子冷清了,只剩下一片断壁残垣和两个满腹心事的地府神官。 泰媪忍不住先问道:“府君,你刚才是去哪儿了?我本来以为你在地府,要去寻你商量怎么才能绝了通天教主的心思,才发现你竟然不见了!知道你去了凡间,我着实担心!现在蒋侯又不在,没人给你开路引,你万一真的与凡人冲撞,恐怕就会被人抓住把柄!” 崔珏点了点头,“是啊,所以我都没敢离开城隍庙。即便那京城已经闹了兵变,我也只敢在庙中打探。” 泰媪听了这话,一愣,“京城怎的会闹起了兵变?” 崔珏告诉她:“自从通天教主代替齐赟,现在凡间人人自危,每个人内心深处的欲望已经被调动起来。我也不知这是何等法术。今日之事,正是因为有人对自己的诉求得不到满足,所以冲击了城门上的兵将,让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紧跟着就闹起了哗变!” 泰媪听到这里,还是云山雾绕,“凡人怎么会欲望蓬盛?难道是有人故意施了法术,蛊惑了他们的心神?” 崔珏点了点头,“没错,我刚才在梵塔之中就听见了太医院的太医们的诉求,肤浅得几乎令人惊讶!还是周子良身在其中,告诉了我事情的真相!” 一六三 争论不休 待鬼王拿回生死簿,崔珏赶忙接过,打开一看——的确,生死簿的这一册突然间多了好多魂魄。 泰媪凑了过来,看见这种情况,心下也着急。“牛头、马面刚从思量岛被你救回来,现在已经匆匆去往城隍庙,处理积攒多时的户籍簿册;谢必安与范无咎先前因为牛头、马面二人之事已经焦头烂额,现在又因北境之乱,赶往北境之地。此时京城多了这么多的冤魂,怎么办?”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鬼王听到这些话,又想起了鬼差们现在大多因为各殿阎王的事情而消极怠工,此时凡间突然哗变,多了许多冤魂,地府的人手的确是凑不齐。 崔珏也知道鬼王的想法,“你们也不必太过担心,凡间有句俗话:车到山前必有路……” “没错!”包拯此时也端着方步走了过来,“刚才我在路上看见鬼王急匆匆地奔了过来,料想发生了什么事,因此听到了你们的谈话。凡间竟然突发变故,各殿阎王与鬼差之间应该放弃之前的成见和猜忌,同心努力度过此次难关。如果这些冤魂久久不能进入地府,就会聚集在凡间,到时候吸收了活人的阳气,可能就化作厉鬼……” 崔珏当然知道包拯说的有理,“可是因为蒋侯已经被关押了,当下地府无人能开出路引。我们几个品级低微的神官要是进入凡间,恐怕也会被凡间的阳气所反噬……” 包拯从口袋中拿出一封火漆封印的信件交给崔珏,“府君大可放心!这里是临行前蒋侯制作好的路引,现在交给你。他知道,无论是你上到天庭还是回地府,都绕不开凡间的事,所以他提前开好了路引,就等你有需要时,便可以拿出来!” 崔学和泰媪都颇为惊喜,没想到蒋歆竟留了这一手。 当初,崔珏为了查案在鉴阳城逗留许久,泰媪也来去自由,多亏了蒋歆早早备好了一封封路引撑腰。没想到,他在自己被关押前,竟然把这些事都考虑的周到,提前准备好了! 不过,包拯却不想轻易的交给他们,“既然你们二位都深明大义,愿意去凡间以身犯险,就不要嫌弃我这糟老头子也随你们走一趟……” 泰媪听了这话,一时间被惊住了,赶忙说道:“包相爷,这可万万不可!你乃阎罗殿主位阎王,现在蒋侯不在地府之中,全靠你来支撑大局。如果你跟着我们去往凡间以身犯险,万一真有什么差池,咱们原本的坚持都付诸东流!还请包相爷三思!” 崔珏也不赞同包拯去凡间犯险,拱手行礼,“包相爷的慈悲之心,我们自然是知道的!可是,此次去凡间并非人多就好办事,恐怕我们这一次有极大的可能铩羽而归,没能阻挡凡间浩劫。所以,还请包相爷坐镇地府,万一我们需要支援支持,盼望包相爷能够鼎力相助。” 包拯被他们一唱一和给说服了,于是也同意了他们的建议,“既如此,我便不去裹乱!留在地府,你们但凡有所需要,地府余下的众神鬼必然会全力以赴!” 崔珏和泰媪欣慰一笑,转身就要离开。 可是,这次又轮到鬼王提出意见,“府君,这次去凡间恐怕是凶多吉少,不如带上我。我这人虽然什么都不会,但却有一把子力气。在凡间也可以化作苦力护你左右……” 崔珏有些动心,想了想,却依然拒绝他:“不,鬼王,这秦广王殿乃是梵塔甬道之后的第一所阎王殿,这些江湖术士如果在此浩劫之中,提升了自己的功力,恐怕很快就会随意找到一家城隍庙,向地府攻入。但凡他过了秦广王殿,整个地府便会失守。所以还请鬼王留守于此地,襄助包相爷,不要让任何凡人或天庭的神仙进入地府!” “就连我也不可以吗?” 众人回头,竟是许久不见的酆都大帝,赶忙行礼:“酆都大帝在上,我等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酆都大帝摆了摆手,“此次是我贸然前来,与你等无关。按照你们的说法,现在的凡间已是混乱一片,生死簿上都有了异样,是与不是?” 崔珏诚实地点了点头,“是!” 酆都大帝想了想,“你此次带着泰媪准备去凡间平息此事,是与不是?” 崔珏再次点了点头,“是!” 酆都大帝却叹了一口气,“不是我泼你冷水,这一次你去往凡间,就算是能够阻挡他们自相残杀,也控制不了他们心中欲望。要知道,通天教主和申公豹并没有施展什么法术,或是违背他们的意愿。这欲望不过是一点点幻像,便可以让他们自甘堕落。你们此次前去,恐怕是要费力不讨好!” 泰媪听到酆都大帝这些话,不禁冷笑,“大帝,这话说的有理!不过凡间的人如果在此事之后数量锐减,不知酆都大帝修道之路是否也会因此受阻?” 酆都大帝听完这句话,神色便冷了下来。 他最近这些年不管俗世之事,也不愿面对天庭的挤压,只盼自己的法力再上一层楼,便可比肩当年的后土娘娘。 可是,这位泰媪仙龄老,又不像崔珏那样换了几次仙身,清空了几代记忆,仿佛是刚入修道之列的小童一般;泰媪却是将盘古开天地至今的每一件事都经历过,是否记得住倒在其次。只是这一次,泰媪就这样戳穿他,让他心中很是有些不忿。 崔珏着实有些无奈。 不知怎的,这位酆都大帝自从修为再升一级,以臻化境之后,他便不太愿意与地府多有牵连。 此次的事情闹得有些太大了,酆都大帝迫不得已出面。 而泰媪却是十分不待见这位上神。只因为他只顾自己修道,全然不顾地府之难处,所以话中多了几分刻薄。 几人还在争论不休,而崔珏却没有那耐性,“请二位上神早做打算。我们在此多停留一刻,凡间就过去了一日,也就多了不少冤魂!” 一六四 凡间动乱 难得急躁的崔珏没有再等着酆都大帝和泰媪辩出个子丑寅卯,怀里揣着生死簿、手拿勾魂笔,又从梵塔甬道回到了人间。 酆都大帝看他急吼吼离开的样子,气得直顿足,“他没有路引,去了人间难免会被各路精怪神仙攻击!这小子这么些年还是那么不稳重!” 说着,他从手中凭空变出一张符纸,交给泰媪,“你快去追上他,把这张符纸交给他,让他在人间能够顺行!” 泰媪拿着酆都大帝开出的路引,气得咬牙切齿,“你明明刚才就可以拿出来,为什么还在此絮絮叨叨与我争斗不休?” 酆都大帝推了她一把,“别再与我计较这些,快去!” 泰媪拿着符纸踏进凡塔甬道,在一片漆黑之中进入凡间的城隍庙。 她打眼就看见这里一片破败的景象,又想到现在被关押起来的薄奇平,心中不免感慨:薄奇平心怀私念,摇摆不定,所以才将好好的京城城隍君之职做得如此仓惶。 现实容不得她细想,拿着这张路引去往皇宫的路上。 泰媪了解崔珏,他如果想要制止这场争斗,一定会去往皇宫,找到争斗的源头,让那通天教主和申公豹停止作恶。崔珏是不会与凡人辩理的,他一向能抓住问题的关键! 果不其然,在府衙的门口,泰媪看见一个青袍男子。虽然变了容貌,但是身形瘦削,看样子便是崔珏! 她三两步追上前去,“府君,你且慢些。” 崔珏看见泰媪,也不意外,只是言语中带了些刺,“你和酆都大帝终于争出个是非了?” 泰媪脸上有些尴尬,“府君,你莫要打趣我了!我们也是为了这场祸事心焦……喏,这是酆都大帝开出的路引。有了这路引,你我在人间便可顺行,各路精怪以及天庭神仙们便不会找我们的麻烦。说起来,蒋侯在时对你我实在太过宽松,也没把这路引当做一回事。” 崔珏拿过这张符纸,脚步未停,匆匆打开一看,又严肃地告诉泰媪:“你且快快回到地府!这路引上面只有我一人的名字,并无你的名字!你若在这里逗留,时间长了,必定会被天庭知道,各路精怪也会来找你麻烦!你是开天辟地而生的神仙,身上的灵力和元气就是各路精怪垂涎三尺的宝物。你若不快些回去,之后我便护不住你了!” 泰媪被吓了一跳,停住脚步,夺过崔珏手中的符纸,果然路引上没有她的名字! 她愤愤地说道:“这酆都大帝果然不靠谱!既然要你我在人间,为什么不写上我的名字?” 崔珏倒是通透,告诉她:“或许酆都大帝就是怕你在人间日久,万一与通天教主真是有了争斗,或输或赢你都尴尬。赢了,你作为神仙先祖,胜之不武;你若输了,恐怕灵力大伤。到时候地府又没人支撑了!” 泰媪听了这话,满脸的不相信。“地府有你、有蒋侯,我支撑什么?” 崔珏告诉她:“你难道没有发现吗?天庭、地府以及人间都有一个开天辟地便存在的神仙。你便是地府的掌舵之人,天庭就是王母娘娘,人间便是那酆都大帝……” 泰媪听到这话,愣了一下。 酆都大帝虽然统管世间万物的死亡,可是说通了,他却并不只是地府之人。 只是有了凡人的形制才能够进入轮回,才会到地府受审。实际上,世上大部分的生灵的存亡都是没有未来的。 泰媪一时间踌躇了。 如果继续跟崔珏去往皇宫,的确是自己也会凶多吉少,酆都大帝真的是为了给地府留下一丝赓续的希望,那么泰媪最好的选择便是返回地府! 崔珏也停住了脚步,苦口婆心地说:“泰媪,你不要以为牺牲是救助天下生灵唯一的途径。有时候,留住希望才是真正的英雄。通天教主和申公豹与我数次擦肩而过,这次由我来会一会! 崔珏再加一次码,“你若去了,反而跌了你的分量,他不值得你孟婆大人出手!” 泰媪心里还是放心不下,“可是你的灵力还没有恢复,在思量岛又荒废了许多,此次你去恐怕……” “恐怕凶多吉少,是吗?”崔珏坦然一笑,“我历经沧海桑田数次,也换了仙身数次,根本无惧生死。即便作为地府的判官,死了以后,地府依然有其他人可以维系正常运转,而我不过是再换一副皮囊,你有什么舍不得的?” 泰媪在他的宽慰下,的确放心了不少。开天辟地以来,三界经历的战争,哪一次恐怕都比眼下残酷。 崔珏不能每次都全身而退,但总能死后再生。虽然他没有了那些记忆,可是蒋歆和自己却没有一次忘记过他,每一次都能精准的找到再生的崔珏! 泰媪想到这里,挥手告别,“崔判,既如此,那我便折回地府,静候佳音!” 崔珏欣慰一笑,“既然有了这路引,我便可以深入皇宫。如果再有冤魂产生,我想七哥、八哥以及阿傍和罗刹也会及时赶到!你只要叮嘱他们四人带回去的冤魂即可。 “要知道,这里恐怕会有精怪混迹其中。你可别忘了,通天教主的六魂幡也是极其厉害的,如果真的让他钻了空子,那么恐怕也有一场硬仗要打!” 泰媪想到眼下地府分崩离析的状态,一时间也有些愁闷,加快了脚步,远远地传音告诉崔珏:“既如此,我先走了,你一切多加小心!” 崔珏也不留恋,扭头继续向皇宫处奔去。 京城路上,的确如周子良所说,即便是普通的凡人,个个戾气极重,三两句话不合就扭打在一起;还有窃贼丛生;不法之徒又趁机敛财……整个京城似乎分崩离析,一片混乱! 而就在此时,崔珏已经越过国子监的门口,只见那老祭酒允献站在门口,双眼赤红,望天大喝:“还我公道!还我世道!” 崔珏脚步一顿,看他几瞬,也没有多做停留,继续向皇宫奔去。 一六五 一触即发 到了皇宫门口,以往戒备森严的皇宫大门现在大敞四开,似乎就在等人进去。 崔珏自然察觉出不对,怀疑其中有什么埋伏;可他转念一想,通天教主和申公豹既然已经激起所有人的欲望,那皇宫之中的金吾卫恐怕也不能幸免。他们现在还会不会像之前那样对皇权忠诚不二吗?也值得考虑…… 想到这里,他一步步往前走,兼顾四周。 很快,一群金吾卫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两两押着一名城中的百姓,挡住了他的去路。 崔珏吓了一跳,手中的判官笔已经悄悄握紧了。 此时,申公豹从宫殿之中走了出来,看见眼前的局面,哈哈大笑。“崔府君,没想到吧?我们几次擦肩而过,今天要在此处一决高下了!” 崔珏知道他的目的,难掩心中不耐,问道:“申公豹,你和通天教主到底为了什么,竟然将城中的百姓都拖入陷阱之中。你不是想拿他们作为人质威胁地府吧?” 申公豹笑得猖狂,“那当然了!如果地府的掌权人还是蒋歆那个无情的家伙,我自然不敢这么做;可是现在地府掌权的是包拯和你,你们两个简直都不像是修炼的神仙,一个比一个感情用事!所以,我们才敢使出这一招!对了,你被太医院那群同僚围攻的滋味如何?你自诩的清高,不过也是挡了别人晋升之路!” 崔珏知道,申公豹此次抓住了人性的弱点,没有什么比欲望更能控制人的思想和理性。 他让全京城的人都释放自己心底最深的欲望,所以他们现在都特别肆无忌惮。 崔珏看了一眼金吾卫,队列里面已经少了温良。现在的温良大概已经在天庭受审吧…… 他猛然间发现这一队金吾卫的眼神木讷,不像城中之人那般炙热,相反有些发冷发直。 申公豹看见崔珏的眼神,笑道:“崔府君,你可能有所不知,金吾卫众人并没有受到欲望的侵蚀;相反,他们心中的欲望已经都不存在了,只能听命于我!” 崔珏知道这是申公豹的看家本领——蛊惑人心!当初他就是凭着这个本事让纣王的两个儿子先是背弃父亲,又是背弃君主,最后惨死在战场之上。 想起往事,再看眼前,崔珏心中怒火升腾。 申公豹依然得意洋洋,“你要知道这些金吾卫可是京城之中武艺最高强一群的人,可是他们依然是凡人!如果你伤了他们,你这判官也就做到头了!你这人最是讲规矩,今天我就看你这规矩怎么讲的下去!” 崔珏看了看眼神空洞的金吾卫和金吾卫手中的那些普通百姓,一时间进退维谷,心中犯难。 申公豹指了指那些百姓,道:“这些人可不是我掳来的,他们一个个贪财贪昏了头,竟然想要到皇宫来掘取宝藏!金吾卫将他们扣押下,可是合情合理。你这位地府判官切记,不要把这个账算在我的头上!” 崔珏冷笑,“他们本是安分守己的百姓,到底吃了何等雄心豹子胆,敢来皇宫讨要钱财?若不是你和通天教主激起他们的盘算和欲望,又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申公豹听了崔珏的话,竟然诚恳地点了点头,“你说的对,可那又怎么样?这群人依然在我手中!” 崔珏拿出判官笔,准备绕过金吾卫,与申公豹大战一场。 可是申公豹却是聪明得很,他把金卫和那些衣衫褴褛的百姓都推在崔珏的面前,甚至叫嚣道:“崔府君,你贵为神仙,难道就没有办法躲过这群凡人来与我比试一番吗?” 说罢,他仰天大笑,突然又戛然而止。 而这时,崔珏身后原本就洞开的大门又涌进来一批官兵。 他回头一看,竟然是府衙的人! 崔珏自觉腹背受敌,心中叫苦!难不成府衙之人也是被申公豹招来的?这么多凡人,将自己围的水泄不通,的确难以施展! 可是,他又看到申公豹的表情也同样是惊讶的。 申公豹厉声问道:“你们这群人为什么要擅闯皇宫?” 为首的武将突然走上前一步,冷笑一声,“我们到皇宫自然是为了荣华富贵!你这老道始终霸占朝政,我们是不会再容你了!你,速速滚开,不要让我们动手! 崔珏看着说话的人,发现他竟然是唐世子的师傅九霄!而跟在在九霄身后、穿着府衙兵士服装的分明就是唐渊! 崔珏有些意外,想知道这二人为何会出现在此地。可是,眼前场景容不得他细细询问。他将那勾魂笔放大数倍,像一把利刃似的握在手中,笔端直对着申公豹。 申公豹一时气急,仔细看着九霄的眼睛,突然问道:“为什么你没有受到欲望的蛊惑?” 九霄看了他一眼,懒懒地说:“我这人本没有什么欲望,不过就是吃饱穿暖……你这老妖道说这些废话做什么,赶紧让金吾卫放了百姓!” 申公豹却是不相信九霄的话。 他将拂尘一摇,尘束变得如钢丝一般坚硬。他冷笑道:“人怎么会没有欲望?你这人分明就是在说谎!这些金吾卫已经得到了荣华富贵金钱美女,犹不满足,我便将他们的觉魂都控制了起来!而你,不过一个普通的凡人,竟然能控制住自己的欲望?哼,我是不相信的!” 说到这里,他又仔细端详了一下九霄,“是你!你就是我要炼成青云剑的人!上一次被你逃脱了,这一次你自投罗网,我定不会饶了你!” 九霄听到这话,又想起之前崔珏跟他说过的法器一事,皱了皱眉头,“你这疯道人,我乃七尺男儿血肉之躯,怎么可能会练出什么刀剑来?你不要妖言惑众!我今日先替皇帝陛下清君侧,再计较你与金吾卫所犯罪行!我劝你不要负隅抵抗,束手就擒吧!” 申公豹听了这话,几乎要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听听,听听,小小一个凡人,竟然敢这么跟我说话!” 九霄不屑地说:“有什么不敢?!” 一六六 大殿打斗 九霄的态度惹火了申公豹,他收起了笑容,将拂尘的尘束崩得笔直,仿佛无数根钢丝一般,直冲着九霄的门面而来。 站在九霄身后的府衙武将们都吓了一跳,心里也不免有些后悔——为什么要参与到这趟浑水里来?显然,这位国师并不是个好对付的! 可是他们又看见,站在九霄斜后方乔装打扮的唐渊似乎无所畏惧,坦然地注视二人的缠斗,似乎随时准备参与其中。 这诡异的场面,这群人心下又稍微安定了一些——既然公主府的小世子也在这战场上,他们这群人吃着俸禄,自然也要尽心尽力! 不过,九霄没有给他们尽力的机会,而是抬手一格,手中的利刃一挥,申公豹的拂尘的尘束尽数散落在地,他手中只剩下一把木质的尘柄。 申公豹吓了一跳,“你是谁?你手中是什么样的武器?竟然能够将我的拂尘打散?” 九霄语气平静,“我只不过是京城府衙的一个小小武将,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申公豹没有发火,而是仔细观察他手中的武器。 这似乎是一把玄铁所铸的长剑,看起来也是平平无奇,为什么这人就能打散自己的拂尘,莫非另有什么神力相助? 想到这里,申公豹的表情越发狠厉——看来将此人作为修炼法器的材料,是再合适不过的——这样的想法愈演愈烈! 九霄却不管他有什么想法,提着长剑欺身上前,并且不忘告诉自己身后的人:“都留在原地,不要轻举妄动!我去单独会会这老妖道!如果那些金吾卫伤了你们……格杀勿论!” 听到他的话,此场景,崔珏也愣在了原地。 九霄从进门以来,一直没有跟自己有任何的眼神交流,所有的招数无一不狠厉非常,每一剑使出来都是要取人性命而去。 府衙的那些武将,虽然也是人中龙凤,可是和金吾卫这种顶级高手比起来,却仍有距离。 现在九霄竟然如此自信的告诉他们“对金吾卫格杀勿论”,这怎么能不让崔珏惊讶呢? 可现实却是,金吾卫似乎就像提线木偶一般,眼神空洞而且涣散。他们一个个立在原地,似乎并没有要参与这场争斗的意思。 崔珏正觉得奇怪,但是申公豹却在此时长啸一声,似乎已经触动了金吾卫的神经,他们一起发动,向府衙的兵将们围攻了过来。 这一幕着实有些吓人,府衙的官兵一动都不敢动。 还是伪装的唐世子突然从腰间掏出一把长刀,一下子就捅进了扑上来的一个金吾卫的胸腔里,一股鲜血喷洒在唐渊的脸上,他只是擦了擦,似乎并不在意。 崔珏赶紧上前一步,拉住唐渊,离开了即将爆发的争斗圈子,低声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唐渊更不客气,语气倨傲地告诉崔珏:“你难道看不出吗?这些金吾卫的精神已经被那申公豹控制了,我们就算与他贴身近搏,也占不到什么便宜!还不如痛下杀手,一了百了!” 崔珏承认唐渊说的有理,可是眼前这场景也着实有些骇人。 他苦口婆心地告诉唐渊:“切莫伤了他们的性命,否则你们也损了阴德,到时候……” 没等崔珏说完话,唐渊便比了个手势,“我知道了,你切莫在里灭自己的威风了!这次我定是要与这妖道一决胜负,不能让他和那假皇帝再祸害朝廷,不能让他们再为所欲为。你看那外边的百姓都已经何等模样?” 崔珏听到这话,陷入了沉默。 身为地府判官,他知道凡人若犯了杀孽,日后到达地府之后,将受到各个地狱的残酷刑罚。所以,他才出言提醒,以免九霄和唐渊日后进入地府,将受到各种刑罚。到时候不但他们自己受苦,也会让蒋歆难做。 眼下这情景,如果不犯了杀孽,那么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些官府衙的将士也未必能够活着离开皇城。 现在大殿之上已经乱作一团。那些金吾卫仿佛不怕死一般,不断地向府衙的官兵冲过来;而府衙的官兵们却不甘示弱,手上拿着各自趁手的武器,大开大合,杀得好不痛快。 而在九步台阶之上,九霄和申公豹两个人缠斗在一起。 崔珏反而在这场斗争中,像个外人似的,立在一侧,看着两边的情况。 唐渊也站在他的身边,看这情景,有些不耐烦,便挣脱了崔珏的钳制,提起长刀,也要冲进战斗圈层中,却再次被崔珏拦下了来。 “唐世子,你这是做什么?” “我既把府衙这群将士带到了皇宫之上,必然是要让他们安安全全回去!现在这群金吾卫被人拿走了脑子,失去了分寸,竟然对府衙将士置之死地,我自然不会坐视不理!”我是公主府的世子,我入了这战斗之中,倒要看看谁敢一剑杀了我!” 崔珏被他的天真给气笑了!“你快停下吧,公主府上可就你这么一个独苗,千万不要以身试险!我看这群金吾卫像是觉魂被人取走,眼下他们对于自己做的事情并非有自主意识!” 唐渊冷哼一声,“我不管他们是真疯了,还是假失忆,总之我不会让他们伤到府衙的将士们!” 说着这话,九霄和申公豹的争斗进入到白热化。 两个人的兵器相撞,产生了金石之响。看来,九霄手中的那份武器,其威力不亚于申公豹注入自己灵气的拂尘,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崔珏想到,自己曾经告诉过九霄关于他的身世和真实身份。看来九霄是找到了自己趁手的兵器,从此以后所向无敌。 此时的大殿之上已经是一片混沌,两股势力,三场争斗,四面埋伏,五步之内必有生死。 唐渊看见此等情景,冷笑一声,“你发现没有?那个假皇帝到现在都没有出现,他才是这件事的始作俑者!” 崔珏紧张地看向这大殿之内的混战。突然他意识到了什么,将目光投向了唐渊——他怎么可能会躲过申公豹的法术? 一六七 殿中血战 唐渊注意到崔珏的眼神,后退了几步,随即又镇定下来,问道:“元靖,你这是什么意思?” 崔珏冷静地问道:“你心里最想得到的是什么?能不能告诉我?” 唐渊的眼神中含着愠怒,可是语气却很平静,“你是怀疑我也受了申公豹的蛊惑,所以现在的所作所为皆是因为心中的欲望?那府衙这些将士又是因为什么?总不能他们的欲望与我一样,都是想攻进皇宫吧!” 崔珏看了一眼这群穿着府衙军服的人,一时间也有些恍惚,不知道此时此刻该不该相信唐渊。 这时,九霄和申公豹已经打得有来有回。 虽然申公豹的法力高强,可是在凡间只凭着功夫招式,他还真的未必是九霄的对手。 九霄作为公孙大娘的后人,练剑的功夫是有着独特的天分,再加上他本人也是御剑圣体,拳脚招式剑术剑法都远胜过申公豹。 申公豹被他打得有些恼羞成怒,将手中的拂尘一甩,原本是木柄拂尘变得修长笔直,仿佛一把宝剑一般,直奔着九霄的门面而去。 九霄快退了两步,把手中的长剑舞得滴水不透,剑光闪烁,让人眼花缭乱。 两个人的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如果是在擂台上,想必周围的人早已被他们的剑术所吸引,可惜眼下金吾卫和府衙的将士们也打成了一团,根本无暇顾及这二人。 崔珏看着这两场争斗,自己却无法插手,只能死死拽住唐渊的手腕——不想让他冲到这战斗圈子中,以身犯险;也是怕他受了申公豹的蛊惑,眼下正是怒火攻心之时,一时行差踏错。 唐渊显然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乖乖地让他握着自己的手腕,根本就不挣扎,只是眯着眼睛看着这两场争斗。 唐渊主要是把精神都集中在九霄和申公豹那里,根本不管府衙这些人和金吾卫的死活。 可是崔珏却相反。无论九霄和申公豹打斗到何等份上,他知道二人都无法杀死对方。 九霄的气运显然没有断绝,崔珏在生死簿上也没有看见他的名字。 可是,金吾卫和府衙的将士们却是不同,崔珏并不知道他们的名字,也不知道他们是否与着生死簿突然多出的那些人有所重合。他心里也没底! 他原本的意思是不想让凡人自相残杀,生灵涂炭,可是没等朝廷扩大战争、向外宣战,先在京城之内先起了内讧,死伤无数…… 想到这里,崔珏突然意识到什么,心里弥漫了悔意。 眼下的皇帝不是齐赟,而是通天教主套上了齐赟的容貌。所以,他根本不在乎这场战争是与外族的战争,还是本国之内的战争,他只是想要天下大乱,好趁此机会重整旗鼓,再次逼迫天庭重新封神!而他就有机会夺取天地人三书,重整三界。 崔珏似乎一直将自己的想法囿于当初齐赟的谋划之中,完全忽略了通天教主的野心,所以才有了今时今日这难以收场的局面。 崔珏晃神瞬间,竟松开了唐渊的手腕。 只见唐渊趁此机会陷入了战圈,与那九霄一起对付起申公豹。 唐渊本是一文人,惫懒怕苦,他哪里有什么武功? 崔珏见此情状,也冲了过去,挡住了申公豹手中似乎源源不断长出来的拂尘,和他原本挂在身后、现在独自游离在宫殿上空的长剑。 崔珏护住了唐渊,不让他受到两样法器的伤害。 而九霄不像崔珏这般心神不宁,他根本无暇顾及唐渊,依然是全神贯注的攻击申公豹。 申公豹被这三人轮流攻击,气得声音尖厉起来,“你们三人一起打我一个老道士,就这还号称自己是正人君子,简直可笑!” 唐渊冷笑一声,“我什么时候说自己是正人君子了?你这种妖道害了整个朝廷,让这京城内外生灵涂炭,杀你本是我自己的意思,哪里需要什么正邪之分?” 说话间,申公豹已经是体力不支,节节后退,自己身上的法器都已经使了出来。 可是有了崔珏在这里护着他们二人,这些法器也没使上多大的用处,让申公豹更加着急。 崔珏在帮助二人击退申公豹的时候,余光也瞥见了大殿中央金吾卫和府衙的将士们各自拼杀,现在已有些人倒卧在地,不知生死。 就在此时,整座大殿的光突然暗了下来。 崔珏瞪大了眼睛,觉察出有所不对。他赶忙拽住九霄和唐渊,后退几步,不再与申公豹缠斗。 与此同时,他又将手中的勾魂笔仍了出去,立在了那群缠斗的人群中间。 这一变故让在场的人都愣了一下,一场鏖战即刻停止。 九霄不明所以,“发生了什么事?” 崔珏轻轻做了一个手势,让他不要出声。 果然,一个身披黑色大氅的人从殿外缓步走来。他所到之处所有的光亮似乎都骤然暗了下去,氛围也变得阴森恐怖。 崔珏看着这个人,知道他体内齐赟的魂魄已经被他尽数吞噬,世上再也没有齐赟这个人了!也不知道当初齐赟答应了这条件,会不会后悔。 唐渊看见这个人的容貌,脸上的表情又喜又悲,又惊又惧,十分微妙。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齐赟容貌的通天教主! 唐渊此刻的心情,在场之人其实是无法理解的。 原本唐世子对自己的舅舅就情感复杂。皇帝舅舅庇佑他从小到大作为京城第一世子,所到之处无不受到礼遇;可是他的舅舅又与自己的外祖为了掩盖当年高家被陷害的真相,篡夺皇位,而且打压高家后人,让他们成为贱籍,永世不得翻身,并且为此害了无数人性命。 唐渊就算自己对舅舅的情感爱恨交织,可是他也不会允许一个外人占据了自己亲人的躯体。 此时,崔珏在他耳边悄声说道:“通天教主应该已经把齐赟的魂魄吞噬殆尽你,之后恐怕再也不会找回你的舅舅……” 这句话更加触动了唐渊的神经。突然,他手中的长刀扬起了一阵疾风,直冲着通天教主而去。 一六八 身负重伤 通天教主冷笑一声,“你一个区区凡人,手无寸铁之器,身无缚鸡之力,竟然还将与我对峙,真是活的不耐烦了!” 唐渊却不管他说什么,只将手中的长刀舞得虎虎生风,直奔着通天教主的门面而去。 崔珏看他的样子,也吓了一跳。 据他所知,唐渊虽然会一些三脚猫的功夫,但是实在拿不上台面。好在他的脑子灵活,在刑名上颇有天分。而他的武功,就算是九霄自他小时便在府衙内教他,也没听说他学出什么名堂。现在怎得一把长刀,舞得如此娴熟,竟然还敢和通天教别苗头?! 崔珏在人间这么那么多时日,与唐渊感情也算深厚;而通天教主在人间兴风作浪,也是他所不耻。所以他依然心系着唐渊。 眼看着通天教主要伸手扯住唐渊,崔珏拿着勾魂笔欺身上前,希望能够助唐渊一臂之力。 通天教主看他们二人一起攻了过来,冷笑一声,“一个不过就是短命的凡人;另一个连自己的灵力尚且没有恢复,便有心思管起闲事来了!你们这群人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正人君子,其实一个个迂腐不堪,总是在一些细枝末节的上面给自己设下桎梏,最后落不得一个好下场!” 崔珏知道他说这话是为了惹怒自己,也不搭腔,只将那勾魂笔直冲着通天教主的心口刺去。 这一下让通天教主不得不撤回攻向唐渊的掌风,回护自己的心口;顺带着一把握住崔珏的手腕,将他甩了出去。 崔珏这下子被摔得狠了,直接冲破了九霄和申公豹两个人战斗的圈子,让这二人皆是一愣,停下了打斗。 申公豹看清情况以后,发出嚣张的大笑,“没想到地府的判官崔珏决崔府君,竟然如此不堪一击,被这轻轻一甩就摔得如此狼狈,真应该让你们地府的人来瞧瞧你这副模样!” 而此时,唐渊杀红了眼,看见崔珏被甩出去,自己又挥起了长刀,直攻通天教主最薄弱的地方。 可是通天教主毫不畏惧,指着自己的这张脸皮,对唐渊说道:“唐世子,我知道你与齐赟感情最好。你若把我杀了,那么齐赟的躯体也就没了,从此以后你再也别想见到你的舅舅了!” 唐渊此时听到这句话,手中的攻势稍微缓了一下,似乎再犹疑自己的行为。 可是就这一晃神之间,通天教主再次发力,一掌拍到了唐渊的肩头,甚至都能听到骨头碎裂的声音。 唐渊飞出老远,都飞出了殿门之外。 此时,金吾卫和府衙的兵将们争斗亦是白热化的状态,双方各有死伤。 可是,当唐渊在他们头顶飞了出去,的确让他们吓了一跳,双方都不自觉停下了手上的攻势。 九霄在殿上勉强搀扶起崔珏,将他扶在龙椅之上,让他稍作休息。待他要去找唐渊的时候,可是却不想他这动作被通天教主一个掌风给拦下了。 原本在申公豹面前略占优势的九霄,在通天教主的手上确实是不堪一击。 唐渊努力爬回殿中,一口鲜血喷在了地上,再抬头,眼神也清明了不少。他勉力站起来,看向大殿上死伤的尸体,双眼猩红地盯着通天教主。 通天教主自然也是注意到了,冷哼一声,“唐世子,你可有什么不服气?别忘了,是你带人攻进皇宫,并非我想要动手!这笔血债应该记到你的头上,而非我的头上!” 唐渊恨恨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通天教主便懒得再理他,转身走向了崔珏,“崔府君,你的仙龄实际上要比我还长上十数万年,我就说你这人总是在细枝末节上为自己设下桎梏,让自己平白无故地陪着天地重启了三次。看看,张家老儿活了十二万岁还要多,好日子也是快过到头了!我看他最近把地府和人间闹得颇不像样子,你还要维护他些什么呢?” 崔珏擦了擦唇角的血液,似乎有些惊讶地看着这抹红色。很快,他就回过神,告诉通天教主:“我维护的不是天庭上的某一位神仙,而是这三界得来不易的安稳!” 通天教主听到这里,终于没了耐性,冷笑不已:“得来不易的安稳?!你要知道,所谓安稳,就是一些人在受着委屈,一些人在受着冤屈,却没有人愿意看见,或者都装着看不见!所有的上位者都只顾着自己,都对真正的苦难视而不见,他们凭什么还处在上位?所以我们需要一场战争,打破现在的牢笼,重新选择谁有资格为众神之主!” 崔珏冷笑道:“通天教主,你大可不必说的如此冠冕堂皇,你的心思无外乎是引得三界大乱,重新开启封神榜,而你就有机会搅乱天庭现有的秩序,重塑神仙的结构。到时候,恐怕这三界就任你为所欲为了!” 听到这话,通天教主不但不生气,反而哈哈大笑,“没想到地府的判官竟然如此的看好我!看来,你也知道三界之内神仙的法术各自的漏洞;你也知道他们中有许多人因为不思进取,放弃修为,现在已与普通凡人无异……既如此,你为什么还要死心塌地的维护着这所谓的天道?损不足而补有余,这叫什么天道?” 崔珏其实心中早已动摇。通天教主说的每一句话都与他这一段时间的经历息息相关,可是他又不能放任通天教主以这种方式来重塑秩序,他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自己的私心!如果通天教主此次真的取得了胜利,三界众生依然像奴隶一般被压在这群既得利益者之下! 突然,九霄大喝一声,“你少在这里妖言惑众!说来说去,不过还是为了你自己能够得到永世的荣华富贵,说什么大道理!再说了,你本是得道的仙人,却为了一己私欲吞噬了皇帝的性命和财产,还要将这些凡人赶尽杀绝,你真是好狠的心呐!” 通天教主循声望去,而九霄这一吼,竟然让崔珏和唐渊的眼神彻底恢复了清明! 一六九 无常现身 通天教主怎么能容得一个小小的凡人在他面前叫嚣? 他眯起眼睛看了看九霄,凭空变出四柄宝剑悬在半空。 崔珏一看此等架势,赶紧告诉九霄:“九霄师傅,速速躲开!那些乃是上古剑神,他可以同时御剑而发,你不是他的对手!” 九霄听了这话,看着通天教主的四柄宝剑,笑了,“这些剑,我认识,诛仙四剑!” 崔珏惊讶! 通天教主所使的是诛仙四剑是由诛仙剑、戮仙剑、陷仙剑和绝仙剑组成,再加上诛仙阵图,就组成了无敌的诛仙剑阵。 此乃仙界秘辛,一个凡人怎么会知道?! 通天教主轻蔑一笑,“算你这凡人有点见识!不过你今天就要命丧于此,不必再多说!” 九霄虽然刚才被通天教主一掌拦住,可是很快就恢复过来,不慌不忙地擦拭自己的随身宝剑。 通天教主觉得自己脸上无光! 眼前不过是一个凡人,竟然还有如此气势,竟然让自己当年毁天灭地之术无法施展。通天教主一时间怒不可遏,四柄神剑齐齐向九霄刺去。 九霄抬手一拦,竟然将诛仙剑给震飞了,诛仙剑又把其他三柄剑挡落在地。 这让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 虽然凡人不清楚这代表着什么,这可是崔珏他们知道——封神大战之时,元始天尊联合太上老君、接引道人、准提道人,众神合力才破了诛仙剑阵,由此可见威力之强大。而今,如此强大的剑阵却被凡人一把震飞了。 通天教主收回四柄神剑,敛起震惊,问道:“你是吕洞宾?” 九霄满脸无奈,“你在胡说什么?我是九霄,是唐世子的启蒙师傅,也是公主府的剑客!什么吕洞宾?那人不是个神仙吗?我怎么会是他?” 通天教主听了他的话,再仔细看他脸上的表情,不是作伪。 吕嵓虽然狡黠,但却不会撒谎,否则也对不起他纯阳真人的名头。 通天教主收了心中的怀疑,只当眼前就是凡人九霄。毕竟人间也有许多奇人异士,比如死不了的周子良! 此时,申公豹突然插嘴:“此人乃是公孙大娘的后人。正因如此,才格外适合做成法器!” 在他们三人一来一去之间,崔珏眼神更加清明,原本还有些混沌的心思也变得通透起来。 他意识到自己刚才竟然被通天教主蛊惑了,心里大惊——自己身为地府判官,随天地同寿的神仙也抵不住通天教主的几句话,更何况凡人? 可是九霄又怎么会抵挡得住?难道他真的没有任何欲望? 可是此时通天教主的眼神变了,远没有刚才那般从容淡定。 他突然一剑挥过来,对着九霄下了死手,甚至都顾不上已经慢慢恢复体力的崔珏也伺机而动。 崔珏见此情状,赶忙上前帮忙,却被申公豹拦住了。 此时的唐渊与那些死伤的将士堆在一起,满脸血污。 崔珏只得回身专心致志对付申公豹。 刚才九霄与申公豹的争斗之间,虽然九霄没有受伤,可是也没有伤了申公豹。 崔珏电光火石之间终于想通了这场大殿血战的违和之处。 九霄无论与任何人进行打斗。都没有伤及自身,而他也伤不了其他人。可见是有某种力量正在护着他…… 难道九霄真的是吕嵓? 据崔珏所知,吕嵓东游之后,便躲在大纯阳万寿宫,根本不问世事,甚至与其他七仙也少有联系。据说,他是参透了世间之迷,不再过问俗世。否则也不会让昊天玉帝占了他东王公的位置,与西王母并称天庭二圣。 他既已修得天尊之境,怎得会重返凡间?所以,九霄一定不会是东华帝君吕嵓! 通天教主显然也是这般认为,可是他又想不到其他人,便想将九霄一击毙命,免得他以后成为自己的威胁。 申公豹也看出了他的意图,配合地再次挑起争端,下手更加狠利,想趁此机会也取了崔珏的性命。 崔珏虽然随着天地重生数次,但是起元神依旧是开天辟地之时所生。如果能夺了他的灵力元神,申公豹就会进入金仙之境,与天地同寿,取代崔珏的位置。 到时候,他跟着通天教主也可以与天庭一较高下,说不定就会重塑秩序,让自己也成为天上的神仙,而不是在北海受苦受累。 就在四人两两厮杀之时,殿门外突然飘进来一对拘魂使,正是黑白无常谢必安与范无咎。 这段时日,地府形势波谲云诡。他们二人听了崔珏的嘱咐,远离是非,做好自己拘魂使的本分,所以也没有哪路神仙找他们麻烦。 而今,二人听到招魂幡上魂铃叮呤作响,知道京城之内有人新丧。 二人本是进入京城拘魂,却不想最后竟被招魂幡指向了皇宫。 一进到正殿之中,他们就看见了眼前的景象——一直跟在判官崔珏身边的凡人唐渊半坐在地上,口吐鲜血,可是魂魄尚未脱离躯壳;而地上七扭八歪停着一具具尸体,魂魄已经脱离躯壳的人。 谢必安看见殿上缠斗的四个人,推了一把范无咎。“七哥,你快去帮忙,我带走他们!” 范无咎抬头看见齐赟模样的人,竟然和九霄缠斗在一起,不知道这两个凡人打架有什么可帮的;倒是旁边的崔珏被申公豹压制得死死的,身手无法完全施展。 范无咎便扬起哭丧棒,上前一棒,敲在了申公豹的头上。 这二人进殿之时,通天教主和申公豹其实已经有所察觉,只是他们被地上那诸多魂魄给围在了中间,看不清他们二人的动作;待反应过来时,范无咎已经挥着哭丧棒直冲申公豹。 他这一棒不但打得申公豹蒙头蒙脑,也让通天教主停下了手中的攻势。 这时崔珏才看见,通天教主再次将四柄宝剑出鞘,齐齐对着九霄;可是九霄只使了一柄长剑,竟然也招架得住。看来他的功夫的确不浅,刚刚被通天教主挡住一下只不过是个意外! 范无咎上前一步,问道:“府君,你没事吧?” 崔珏摇头,“我没事!” 一七零 各自退让 通天教主原本对付九霄一个人就已经是力不从心,现在又来了黑白无常,再加上一个体力即将恢复的崔珏, 这一局他几乎没有胜算!尤其自己的帮手申公豹,看起来张牙舞爪,实际上却在崔珏手中过不了几个回合。 好汉不吃眼前亏!通天教主收起了四把神剑,问道:“崔府君,你这次前来到底所为何事?总不会就是想来人间与我打斗一番吧?” 崔珏冷下脸,问道:“现在整个京城的凡人都失了心智,这件事是否与你有关?” 申公豹跳了出来,“与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在皇宫替那昏君齐赟治理天下,难道有错了不成?” 崔珏并不理他,眼睛直直盯着通天教主,似乎只等他给出一个结论。 通天教主也盯着他,心中不免感慨。 想当初,自己在三界之中呼风唤雨,也是有着响当当的名头。即便天庭的神仙全都上阵,也未必是自己的对手! 可是封神一战之后,自己偏安于碧游宫,过了这些年,没想到现在竟然被地府一个小小的判官逼问,心中自然不忿。 可他转念一想,这个判官是与天地同寿,仙龄比自己还长,总归也不算是堕了自己的面子。 他忍住一口气,答道:“崔府君,何必如此咄咄逼人?眼下京城的乱象不能说全然是我的原因,只能说人的贪念无止境,一点点蝇头小利就失了心智。如果这种事情都要算在我的头上,我怎么会自己躲在碧游宫那么多年?” 崔珏知道,通天教主输了封神一战,心里总是不痛快,说话也是阴阳怪气。 可是,当时的崔珏还在自己的上一世,对那场鏖战知之甚少,现在也不便搭话。 他换了个说法:“事到如今,京城人心惶惶,已有大乱之象,如果你不想提前招来天兵天将,最好将人间恢复成原样。” 申公豹听到这话,又是一肚子气,“你这话说得可笑,我们为什么要将人间恢复成原样?即便不恢复,你又能奈我何?” 崔珏冷冷地看着通天教主,“你所要达到的目的,还有一个条件。可是这个条件目前还没有成熟,你们就等不及先扰乱人间。别忘了,天庭地府就算在现在式微,仍可以对你同时夹击,令你腹背受敌!” 通天教主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现在各方势力等的都是一个契机,而所谓的契机便是昊天玉帝与西王母两人彻底翻脸之时! 可是,天上那两位老神仙也在等待时机,他们等着地府到底向任何一方靠拢,那一方便有更多的把握。 话说,这两位老神仙的矛盾也是一口闲气。 昊天玉帝自幼修道,历经三千劫始证金仙,每一劫耗时一万二千年。所以,昊天玉帝能成为众神之首,也是历经了坎坷。 西王母则是开天辟地,便存在于人间,仿佛一切都唾手可得。这样玉帝怎能心甘? 正如人间皇帝所说,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神仙也不能免俗,所以才有了今日三界再次动乱! 以往之时,动乱总是源于外敌,而今三界平静的太久了,乱从内生也是自然规律。 崔珏当然懂,所以他要抓住这个规律,稳住三界平安。即便是不能再像以往那般花团锦簇,也不愿再受翻天覆地之苦。于是,他现在拿着话掂量着通天教主。 通天教主细细地思量了一番,也就服了软,“崔府君所说,大有道理!既如此,我便还人间一个清明!现在,我不过是借着齐赟的躯壳,在人间历练修为,但天庭有一日真的不再值得众神敬仰,也别怪我取而代之!” 崔珏心里松了一口气,脸上的神色却不变,“通天教主这话说的在理!日后无论天地人三界任何人有违天道,便可得其他两界诛之!即便你现在人间修行历练,也不能违背天理纲常,还请教主好自为之!” 申公豹听他们两个说话之间机锋暗藏,也是急了,“你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你现在想要京城这些人恢复意识?那我们之前所做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通天教主给了他一个眼神,示意他不要开口。 而他自己则是老神在在地告诉崔珏:“府君大可以带着这些魂魄安然回到地府,我自然会解了京城的纡困,还他们一个太平!” 说到这里,他又看了一眼九霄,“至于这位凡人,还请留在皇宫助我一臂之力!” 就算九霄再迟钝,也知道眼前这群人不是普通的凡人,听也听得明白了。他开口拒绝:“算了,我不过是一介凡人,普普通通的!就是喜欢闲云野鹤一般的生活,我不愿留在皇宫,也不愿伺候别人,还请你……呃……”他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用了“皇帝陛下”作为称谓,“还请皇帝陛下放我归隐山林。至于你们二位今日记仇与否,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若是想要我向你们赔罪,也是断断不可能!” 通天教主“噗嗤”一笑,“你有这本事推翻整个朝廷都行,还用得着我们向我们赔罪?” 九霄皱了皱眉,“我推翻朝廷干嘛?这对我又有什么好处?” 申公豹发现,眼前这人真的是块木头,气得刚想说他几句,又被通天教主用眼神拦下了。 崔珏扶起已经昏迷过去的唐渊,最后扔下一句:“还希望通天教主说话算话,还这世道一份平安!崔元靖在此谢过! “日后,你我若再兵戎相见,各自不再留情。但希望我们不要把自己的恩怨牵连到凡人。他们寿命极短,不过匆匆数十年,何必再让他们为了你我的私心而牺牲?” 通天教主嗤笑一声,“崔府君有耐心与我说教,不如劝劝天庭上的诸位大罗神仙,让他们怜惜三界生灵,不要肆意挥霍自己的修为,以免造成生灵涂炭!” 崔珏看了他一眼,没有搭腔,只是拱手行礼告辞。 看着他们一行人离开了皇宫,申公豹问道:“那个使剑的到底是什么人?真的是个普通的凡人吗?” 通天教主摇了摇头,“非也!” 一七一 公主驸马 崔珏与通天教主这次恳谈,可以说是一场阳谋。每个人都知道心对方的目的和秘密,然而他们都是在算计着天庭中那两位老神仙的心思。 离开了皇宫,黑白无常带着战死的人们魂魄回了地府;崔珏和九霄则将重伤的唐渊送回公主府。 崔珏看着轿辇上的唐渊,心中感慨万千:唐世子已经从翩翩少年变成了而立之年的男子;而公主夫妻也已经年过半百,即便是保养得宜,也能看出早就没有当年意气风发的模样,长公主更没了年少时号令群臣辅佐先皇的气势。 到了公主府,九霄上前叩门。 门房开门,看见轿辇上的唐渊,吓得扭头就往院内跑。 片刻之后,一身华服的长公主奔了出来。 她看见自己的儿子浑身是伤,昏迷不醒地被抬到家门口,吓得赶忙大喊:“阿渊,阿渊,你这是怎么了?” 说罢,她又冲着门里大喊:“大夫!大夫可在?快去请张先生!还有你们……你们去皇宫请太医,记得拿着我的令牌!” 紧随其后的驸马爷被她的叫声惊了一跳,快步走出院门,就看见一个伤重的儿子半倚在轿辇中,也是惊得说不出话。 好在他还算保持着几分理智,看见站在一旁的崔珏,赶忙迎了上去,“崔院正,阿渊这是怎么了?” 崔珏拱手施礼,“敢问长公主和驸马爷,近日京城所发生的事情,二位可有所耳闻?” 夫妻俩从最初的慌乱之中冷静下来,对视一眼,不知道如何作答。 可是崔珏却不着急,垂手而立,敞敞亮亮,只等着他们的回答。 驸马爷艰难地说道:“我们夫妻虽然不问俗事,但是对京城上下也略知一二。这段时日,全城百姓仿佛是失了心智一样,从每一个人都斤斤计较鸡毛蒜皮小事开始,直到现在一言不合就杀人灭门,着实令人心惊!可怜我们夫妻二人,着人将家里大门紧闭,全府上下并没有受到这场风波牵连。” 崔珏松了一口气,可是转念一想,他又觉得有些不对劲。 即便是将公主与驸马爷二人已经是人中龙凤,并不在乎心中欲望;可是偌大个公主府有教习,有家丁,也有奴仆,还有护院,怎么可能每个人都没有欲望?既然有了欲望,公主府的环境就不会是安全的,怎么会躲过这次劫难? 显然,驸马爷似乎看出崔珏的疑惑,告诉他:“这段时日,我们也逐渐发现京城里的不对劲,于是便紧锁大门,不许进出。要知道,公主府虽然势微,但是还算富足,府内的粮食一够全府之人过个十天半个月。 “阿渊上次从皇宫出来之后,一直下落不明,近些时候才重回公主公主府。可是,他的年纪已经可以开门立户,所以我们夫妻二人也不好多问,只能任由他在自己的宅院里过活,日常送些吃食;他每日去府衙点卯,我们也不能再干涉他的差事。” 崔珏在听了驸马爷的话之后,明白了一些关窍——公主府上下没有到街上,免了这场劫难;可是唐渊却因为差事在身,要在街上行走。而京城的蛊惑恐怕就是在街面上受到的。 崔珏虽然这次稳住了通天教主,可是他必须得知道,他与申公豹是怎么蛊惑了京城的人,只有这样才能预防他下一次的行动! 想到这里,崔珏再次拱手行礼,向驸马道谢:“多谢驸马爷愿意据实相告,解了我心中疑惑。” 驸马爷抹了抹脸上的泪痕,说道:“崔院正,我既已将所知道的全盘告诉你了,可否请你施展医术为小儿救治?” 长公主在他身旁盈盈福身,“阿渊平时最是信任你,现在他身受重伤,想必你也知道内情。我们夫妻二人这些年已经不问朝廷中的事情,也不愿多管,只请崔院正能够救他一命!毕竟他还年轻,还未成亲,若就这样伤重不治,让我们夫妻二人白发人送黑发人,情何以堪?” 崔珏看他们夫妻二人言辞恳切,从怀中掏出个紫金葫芦,递给长公主,“公主、驸马,二位莫要担心!在回来的路上,我已经给世子喂下了保命的金丹。这里还有两课,每隔十二时辰便给他喂上一颗,想来三天之后他也该醒了。” 长公主柔声道谢:“多谢崔院正!” 崔珏回礼,“公主不必如此客气!” 说话间,公主府的家医已经回来了,他跟着长公主扶着唐渊的轿辇回到了二门以里,徒留驸马爷与崔珏各怀心事。 沉默了一会儿,驸马爷终于开口了,“崔院正,虽然我与公主不会多问渊儿的事情,可是我知道他这十来年与你走得颇近,而你也绝对不是一个小小的郎中,恐怕身上还背负着其他更多的秘密。如果可以,还请告知我们夫妻二人,也为渊儿早做打算。” 崔珏再次拱手作揖,“我的确不是太医院院正,只是我与唐世子交情甚笃,可惜有许多无奈,还请驸马也原谅,暂时不能跟您交底。还请二位这段时间看住唐世子,不让他往街上去,或许能躲过这一劫!” 驸马爷听崔珏这话说的恳切,虽然并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可是心里也舒坦了一些。 他叹了一口气,“渊儿自小便聪明过人,以前还深得皇帝的欢心。可是我们夫妻二人地位尴尬,尤其长公主的身份更是让陛下忌惮。我们以为我们二人步步退让,便能换得全家的平安,可如今看来并非如此……” 崔珏知道,驸马爷还以为是齐赟忌惮长公主当年得宠,手握兵权,因此对唐渊下手。 但他也不能点破现在金銮殿上这位“陛下”乃是数万年前毁天灭地的通天教主,只得含糊地说道:“驸马爷不必挂怀此事!唐世子此次受伤与皇家的秘辛无关,乃是天下苍生需共度的劫难。唐世子心怀大义,这次是他为天下人挡了这一劫。” 驸马听得糊里糊涂,“为天下人挡了一劫?” 一七二 恢复平静 崔珏听到驸马的疑惑,但也不便再多说什么,只是拱手向驸马告辞。 临行前,他不忘嘱咐:“紫金葫芦里的救命仙丹,还请不要忘记每隔十二个时辰给唐世子服用。三天之后,他必然会醒来。今日之后,唐世子便与常人无异,从此大富大贵,再无忧虑!” 驸马不知道崔珏何出此言,但是总归是一句美好的祝福,拱手谢道:“多谢崔院正吉言,愿我儿从此以后无忧无虑早日成家!” 崔珏听了他的愿望,也没有多说,再次拱手告辞,离开了公主府。 崔珏从公主府一路回到城隍庙,京城的人们似乎恢复了正常;每个人都被眼前的场景惊得说不出话来,似乎之前的烧杀抢掠斗殴伤人的都不是自己。 整个京城虽然有人为死去的人痛哭流涕,可是却没有人叫嚣“报仇雪恨”,显得格外彬彬有礼。 崔珏终于回城隍庙,黑白无常早就等在了那里。 二人看见崔珏了,赶忙迎上前。 范无咎问道:“府君,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京城内外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我们二人原本听了你的话,日常是躲着京城的,平时不到午夜,我们二人不会进入京城拘魂的。” 谢必安补充道:“是啊!可是今日那聚魂塔红光闪烁,方向直冲着京城。我们兄弟二人看躲都躲不过去,只好硬着头皮进到京城。刚刚进城,我们就发现全城百姓似乎疯了一般,互相残杀,互相攻讦……这一路加上皇宫的那些,我们竟收了近千缕魂魄!现在已经送到了地府,就等着包相爷审结之后,送到孟婆那里,让他们再度轮回。可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崔珏告诉他们:“现在皇宫中的皇帝已经不是齐赟了,而是通天教主!想来,你们刚才也有有所怀疑,正是因如此,我才让你们不要靠近京城,以免通天教主拿你们做筏子来威胁地府。” 黑白无常二人对视一眼,并没有从脸上看出任何惊讶。 范无咎告诉崔珏:“我们兄弟二人刚才拘着魂魄去地府的时候,这件事已经听包相爷讲过了。我们只是奇怪,通天教主心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到底是想要再一次搅乱三界,还是享尽一世荣华富贵?” 崔珏叹了一口气,“自然是要扰乱三界!通天教主之前在咱们地府伪装成张洪,已经把地府搞得千疮百孔。那几殿的阎王皆因他的缘故,仍停留在天庭受审;而其他鬼差因为通天教主蛊惑,现在都已经怠于行事,只有鬼王替着蒋侯还在守着秦广王殿。” 黑白无常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谢必安痞痞地说:“这些事情我们回到地府,也见识到了!甚至上次阿傍和罗刹被带到了思量岛,还是府君将他们二人救回来的……这些事我们都有所耳闻,只是这次京城动乱,似乎有些太奇怪了!通天教主的做法让人看不懂。” 崔珏仔细地解释:“这是通天教主算盘打得响。他在京城内制造混乱,勾起人们是深处的欲望。凡人甭管是求财、求色,还是求平安,都去了平时道貌岸然的伪装,开始肆无忌惮为了自己那一点私心,甚至不惜伤害别人。可是你们要知道,京城如此混乱,人命低如草芥,最先受到冲击的就是地府!如果地府能够正常运转,则还罢了;可是现在你们二人只得会疲于奔命。人间与地府同时秩序失控,你觉得最能受益的人是谁?” 谢必安夸张地大叫了一声,“原来如此,他竟然打的这样的主意!只可惜有你的出现,让他的如意算盘做空了!” 崔珏摇了摇头,“并没有做空。我与通天教主定下协议,保人间和地府几十年相安无事。只要两界能够安然度过这些年,命运的一切皆凭天庭安排。 “如果天庭各位神仙依然执迷不悟,想要夺权争势,通天教主想坐收渔翁之利,分上一杯羹,我便不会管他。如果天庭按部就班,各尽其责,通天教主就不得轻举妄动,否则无论多么严重的后果皆由他自己担着。 “如果天庭各位神仙想通了,而他心中仍有郁结,到时候我与通天教主一决生死,与三界任何人都无关!” 黑白无常听到崔珏这么说,也是吓了一跳,“府君,这可万万使不得!如果你与那通天教主定下如此赌约,岂不是日后再无宁日?” 崔珏笑着摇了摇头,“不必担心!我只要通天教主不再轻易搅乱人间和地府,我就算是灰飞烟灭又何妨?只要他能容给我这几十年的安稳时光,我便有办法救了子文,到时候咱们又有何惧什么通天教主?” 黑白无常听了崔珏这话,也不知道他是太过乐观,还是就苟且一时算一时,都没有再说话。 范无咎毕竟年长一些,扯出个笑容,“府君,我知你心底的难处,与通天教主定下这等约定无外乎与虎谋皮!到时候若真有个意外,我们兄弟二人定会鼎力相助,唯你马首是瞻!” 崔珏心里有些动容,可是又怎么忍心让他们卷进此事,只道:“多谢你们二人。说起来,通天教主心中也应该明白我们只不过是在拖延时间,而他也同样如此。现在我们都知道,天庭虽然暗流涌动,可毕竟没有大乱。他若在此时轻举妄动,天庭说不定因他一个外敌再次团结一心,到时候他就得不偿失了!” 黑白无常知道崔珏或许是在安慰他们。通天教主如果真的介意天庭,便不会想出这个让地府和人间同时塌陷的法子! 不过,崔珏既然已经这么说,他们也只得装作不知道,干脆拱手告辞:“府君,我们二人现在还得回到地府,鬼差们现在大多不留在各阎王殿,他们的差事恐怕也得交到我们手上……” 崔珏微微一笑,也与他们告辞。 可是他的心中却并不像自己表现得那般平静。其实通天教主也知道现在并非起事的好时机,突然发起这次浩劫到底所为何事? 一七三 时光荏苒 崔珏钻了一个空子,拿着酆都大帝给他的路引就留在了人间。 此后,唐渊再没有找自己,而公主府也没有传来什么不好的消息。 崔珏略感欣慰又失落地笑了——看来唐渊已经被救了回来。至于他再也不与自己来往,恐怕也是因为公主夫妻二人对于唐渊这段时日的遭遇心里有些后怕,所以断了他们之间的交往。 倒是九霄,他自从脱离公主府之后,也变成了闲云野鹤。原本,他是在府衙之中做一个低阶的武官;可是自从府衙的亲兵大闹皇宫之后,让身占“人间帝王”的通天教主大感恼火。 在京城风平浪静之后,当朝革了京城府衙知府的官职,并立刻下令让申公豹成为新的京城的知府。 而这种情况之下,九霄也不能再回去府衙任职,只得挂靴封印,成了一只闲云野鹤。 不过奇怪的是,通天教主似乎并不想将他怎样,也没有派出官府的人来难为他。 九霄为了填饱肚子,今日给东家地主打工护院,明日给西家商户走镖押送。日复一日,倒也能够混个温饱。 不过,他在困难的日子里,也也没找过崔珏,就好像在皇宫与崔珏并肩作战的旧事没有出现过。 很长一段时间,还能与崔珏有所往来的就剩高家父子和死也不死了的周子良。 日子久了,高家父子也发现了周子良的秘密。 长大成人的高弘毅悄悄地问崔珏:“师父,这位周大夫为什么不会老,也不会死?” 崔珏也不糊弄,诚恳地告诉他:“周子良跟你们父子一样,只不过是个普通的凡人。但是,他天赋异禀,总是不老不死,可是他也会受伤、会流血,所以他活的特别谨慎,随时避免变成被人当成妖怪受到伤害。所以,弘毅,你要多多的体谅他……” 高弘毅听到崔珏绝这话,语气中满是为难,“师父,我明天就要成亲了,周大夫现在的模样可比我还嫩着。我怎么能够说服娘家人,他是我的长辈?” 崔珏颇为欣慰地看着已经长大成人哦高弘毅,笑着说道:“你放心,周大夫有一手易容的绝学,到时候定会让自己看起来老态龙钟,绝对不会被人当成妖怪的!只是,他那手绝学颇为费时费力,平时也不会常用,所以大多时候还是以真面目示人。为了我和你们父子二人,他已经留在京城太久了……” 高弘毅没有听到他最后几句喃喃自语,追问到:“师父,你在说什么?” 崔珏摇了摇头,“没什么,你快快回家准备明日成亲的事宜吧!” 高弘毅拱手告辞,临行前告诉崔珏:“师父,我知道你们一直在为高家平反一事奔波着,甚至不惜得罪皇帝陛下。可是我父亲那人就是那般,他瞻前顾后,总是惜命的很;再加上我的存在,已经让他断了挣回名声的心,甚至觉得高家既然有后,便也不愿费那些事……所以……你不要怨他!” 崔珏扯出一丝笑,“我自然不会怨他。只是弘毅,你要知道,这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事情,还有那数万将士还在坑中!如果高家的事始终不见天日,那么这些将士的冤屈又由谁来给伸张?还有那么多无辜惨死的百姓呢?” 高弘毅咬了咬嘴唇,知道自己的师傅和父亲两个人各执一个想法,不是他能左右的,最后跪下给崔珏磕了一个头,拎起担子便离开了。 崔珏待他走后,他挥了挥手中的摇扇,模样又变回了青衣长袍的书生。这才是地府的判官! 这些年,他留在人间,为了不惹麻烦,时时变幻自己的模样。可是周子良却变幻不得,他本身就是个凡人,如果太多幻术用在他的身上,会反噬他的魂魄,也会摧毁他的寿命。 高弘毅走后,九霄从里面的院子走了出来。 他看见崔珏的模样,也不惊讶,“崔院正,我也认识你许多年了,不知道你到底是以什么过活,从不见你吃喝拉撒,你到底是人不是?” 崔珏苦笑道:“这么些年了,你竟然才想起来问这句话?” 皇宫大战之后,九霄四处漂泊,最后依然是回到了京城,落脚城隍庙里。 地府始终没有派出新的京城的城隍君,而原来的薄奇平还被关在地府灵谷之中。 崔珏修葺了城隍庙,收留天不怕,地不怕的九霄和容貌始终没有变化的周子良,让他们二人不再漂泊。 高承启和高弘毅也留在了京城之中,据说还是公主府帮忙落户。 高承启从此日日混吃等死,有一天没一天地过日子,完全不想再为高家平反一事费心。 高弘毅和高承启二人因为始终是贱籍,只能走街串巷做了卖药郎,时不时还有高弘毅伪装成其他名字去府衙当仵作。 而翩翩公子唐渊仍在府衙,直到中年。他每每看见高弘毅,只当做不认识,从来也没问过他的生活,也没向他打听过崔珏的情况,只当是自己原来的经历是一场梦。 时光荏苒,数年过去。 崔珏时不时回到地府,围着阴山转上几圈,只盼着蒋子文快快出来;他大多时间留在人间,替代了京城的城隍君坐镇于此,以免通天教主和申公豹又在人间掀起风浪。 直到有一天,一个良家女子看上了卖药郎高弘毅,生活总算起了涟漪。 高弘毅欣然接受这门亲事。他本以为自己要独自陪着他那懦弱的父亲终其一生,却不想仍有女子愿意下嫁于他,所以乐得赶紧到城隍庙送请帖。 崔珏早早知道此事,还让阿傍和罗刹通过户籍簿册查过这女子的家里渊源。 原来这女子虽是良家子,但却落进了商户,所以家里男丁不能参与科考,女子也不能进入学堂,只能找人嫁了。 她买药时,见高弘毅一表堂堂,勤劳肯干,便恳请父母,愿与他结下秦晋之好。 就在崔珏为高弘毅高兴之时,突然一个学童闯进了城隍庙,问道:“哪位是前太医院院正崔元靖?” 崔珏来不及使出幻术,只得转过头,以本来面目,说:“我就是!” 一七四 允献弥留 学童看见崔珏的模样,吓了一跳,脱口而出“崔院正竟然如此年轻!” 崔珏苦笑,没有搭腔,而是问道:“敢问这位少年,可是有什么事要找我?” 学童一本正经地拱了拱手,告诉他:“崔院正,我们祭酒允献老师今日突觉身体不适,还请院正前往书院为他诊治。” 崔珏细算一下——自那次京城大乱,他见允献当街痛哭之后,再也没有见过他。说起来,允献年纪也是过百岁了,身体不适倒也正常。 想到这里,崔珏拿出当年身为院正的气势,拿起药箱,告诉学童:“既如此,还请少年带路,我与你去一趟看看允献祭酒的情况!” 二人乘着马车到了书院,崔珏跟着学童走过楼台亭榭,终于到了祭酒的房间门前。 学童礼貌地敲了敲门,“祭酒,我已经将崔院正请来了,现在可否进去?” 里面传来苍老的声音,“快快请进!” 学童向崔珏深揖一礼,“还请崔院正精心诊治,我们书院上下感激不已。眼下就不耽误您了!”说罢,他便离开了房间门口,只留下崔珏推门而入。 走进去一看,允献披着一件灰白色的长袍,倚在床边,手上还拿着一本书。那本书看起来颇为陈旧,已经没有了封面,只剩下发黄的纸张和变浅的墨迹。 崔珏上前几部,也不拘礼,看门见山说道:“老祭酒现在身体可好?” 允献抬眼看了看他,笑道:“崔院正哦,不,崔判官,我这身体恐怕大限将至,你的生死簿上应该也有了记录,不必寒暄了。说起来,我只是想把你叫来再说说这段时日发生的事情,可惜没有找到合适的名头。这些事情不能憋着,说开了,我便也可以安息了!生死不过是来路与归途,相信我们很快就会在地府再见!到时候老朽在与判官大人畅谈一番!” 崔珏听了这话,心里也是一激灵。 这世间的凡人之中,除了周子良,还没有人知道自己是地府的判官。 由于老祖宗定下绝地天通的规矩,凡人和地府的神官、天上的神仙都已经隔绝了往来。 如果允献知道自己是地府判官,那恐怕也的确是大限将至,灵窍洞开,所以才想通了这一切。 允献看他眼神没动,脸上的表情是没有什么变化,笑了一声,“崔判官不必惊讶,老朽活在这人世间也有上百年了。无论是南蛮还是北疆,我都已经走了个遍,这世间没有什么看不透的。 “原本我也是个迂腐之人,常说不可怪力乱神。可是,我眼见着,北境公主被做成了琵琶,皇帝收走了上官家的小姐,还有刘柯家的长女被囚禁在宫中……这一桩桩、一件件,怎得是一个普通帝王的行径,恐怕定是有什么邪祟上了他的身! “而你,始终波澜不惊,可见也是早有预料。我记得,你说过你叫崔珪,我想到地府的判官叫崔珏,但是他曾有一个名字叫做崔珪,且与你的表字一样……思来想去,你大概就是地府的判官老爷!” 崔珏听到允献说的这一切皆是自己的猜测,依然不敢掉以轻心。再加上这一年京城动乱,崔珏时常忘记隐藏真实面目,出现在凡间,允献恐怕也是在那时候逐渐发现了他的身份。 此次他和盘托出,崔珏并没有生气,也没有反驳,只是默默地将手搭上了他的脉搏。那脉搏气若游丝,看起来的确是大限将至! 允献轻轻地挣脱了崔珏的手,笑道:“崔判官,不必再做这些无用功了。我的确是快死了,这是骗不了人的。只是想通了这些年发生的怪事,我心里这块大石头总算放下了。看来高家的冤屈不能摆脱,并非我力有不逮,而是这天地之间另有一股力量在阻碍着正道的伸张!” 崔珏沉默不语。 自古有句话“天机不可泄露”。就算允献猜中了所有,崔珏也不能与他多说任何事。 崔珏只是默默的又将允献的手腕拽回自己的手中,寻找着他的气息,将自己的灵力注入他的脉搏。 允献再次挣脱,笑着说:“崔判官不必如此!我作为一个凡人,一活了百余岁,见过世间沧桑动荡,也见过朝代更迭兴衰,已经足够了。虽然我想保护的人没有保护到,我想完成的事也没有完成,但是我毕竟平平安安过完了这一生,也算是一种幸运吧。 “我总比蔡贵妃要幸运许多。我现在想起来,将她从北境带过来,让她进入皇宫,去为北境枉死的百姓和高家平反,到底是对还是错?” 崔珏叹了一口气,“无所谓对错。北境公主当时也是形势所迫,就算是你拼尽全力,也不会有更好的结果。北境公主如愿入了京城,便是她自己的选择,你何必将这包袱背在自己的身上?” 允献愣住了,突然哈哈大笑,“果然还是判官想得周到!我是钻进了牛角尖,总也出不来。你说的对,我又何必管我死后洪水滔天?” 崔珏叹了一口气。允献一生执着于北境往事,以至于搭进去这么多条性命,却毁在一个扶不起来的高承启身上。 现在,高承启也过了天命。他这一路走来,受过冤枉,惹过官司,享受过儿孙之福,获得过众人带给他的希望,可是他却一一放弃了。难怪允献始终觉得心有不甘。 允献调整了一下呼吸,脉搏比刚才强劲了一些,问道:“判官是不是把自己的仙气渡给了我,让我多活些时日?不过多谢你的美意,我真的不需要了! “这次与你话别,便是希望日后在地府相见之时,判官不要忘了我,不要将我推入到地狱之中。我想早早投胎,再回到人间,看我自己的愿望能不能达成……” 崔珏也收回了手。刚才无论注入多少灵力都像泥牛入海,一点反馈都没有,看起来允献活不过傍晚了。 就在崔珏收回手的那一刻,黑白无常已经进入房间里,看到躺在床上的允献和坐在床头的崔珏,好奇地问道:“府君为何在此?” 一七五 初入地府 崔珏告诉黑白无常:“允献回光返照之时,曾经让学童到城隍庙找过我,所以我便来看看他。” 说到这里,他自己也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那学童为什么会到城隍庙找他?允献又怎么知道自己会在城隍庙落脚啊?允献如果想要找到他,最便捷的办法便是去府衙求助唐渊。可是从头到尾他都没有提及此事,看来允献早就知道他的日常落脚在哪里。 这时候,允献的魂魄逐渐脱离了躯壳,双眼发直,飘忽在半空之中,看起来完全没有了意识。 黑白无常知道此人与崔珏有几分交情,给了一个人情,也不像日常那般给他扣上拘魂锁链,只是用了哭丧棒轻轻地点了点允献的额头。 这个动作仿佛让允献回归意识一般,跟着这个二人往外走。 崔珏此时也站起身来,允献已死,他的任务便也完成,现在还得赶回地府。 因为允献进入地府之后,没有秦广王,只能直接去接受阎罗王包拯审问。 包拯与崔珏虽有默契,但是还是不如崔珏与蒋歆之间,所以崔珏必须尽快回去履职。 三个人刚走到门口,崔珏想到允献身故一事目前没有被人知道,他便写了个纸条,放在手心,轻轻一吹。 那纸条离开了崔珏,直接逆风而行,飘向了公主府。 这是崔珏能够想到最好的办法,让唐渊尽快赶来,为允献安排后事。 三个人回往城隍庙的路上,突然允献的魂魄眨了眨眼睛,仿佛有生命一般,又把眼神转向了崔珏。 崔珏大惊,一往哪里遇到这种事情,赶忙用勾魂笔轻轻点了点他的额头,就像谢必安所做的那样。 可惜并没有什么用。 允献的魂魄试探地问道:“你可是崔判官?” 崔珏还没做出反应,黑白无常倒是被吓了一跳。这几千上万年来,他们二人带回地府的魂魄,从来没有半路说话的!只有过了城隍庙,由阿傍和罗刹过了户籍簿册之后,这些人才会有意识地回想从前。 而现在,允献刚刚到了京城的城隍庙口,就已经开口说话,可比正常人的魂魄要早了许多,所以谢必安和范无咎才如此惊讶! 这是,崔珏开口告诉允献:“没错,我正是地府判官崔珏,你可还记得前尘往事,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允献的魂魄又眨了眨眼睛,慢慢地摇了摇头,又好像刚才的一切没有发生一般。 黑白无常可被眼前的情况吓到了,赶忙问道:“府君,这是怎么回事?接下来该怎么办?” 崔珏告诉他们:“你们二人把他交给我!我带着他通过梵塔甬道去往地府,你们二人就近找到阿傍和罗刹,与他换了户籍簿册。要知道京城的城隍君至今为止没有上任,阿傍和罗刹又不能随意走动,所以,允献便属于我一同进入地府! 谢必安和范无咎简直如遇救命稻草一般,放下大半的心。 毕竟崔珏作为地府的判官,见多识广,是颇有些经验处理这等问题。 他们二人将允献的魂魄交给崔珏;崔珏也二话不说,直接从佛像的身后进入了梵塔甬道。 梵塔甬道总是一片漆黑,一丝光亮都无法透进,允献的魂魄突然又撞过来,对崔珏说道:“崔判官,我是不是已经死了?” 崔珏看不到允献的表情,只是听到他的声音,虽然平静且机械,但是却有几分惶恐。 崔珏告诉他:“是的,不过你莫要怕!允献生前便是个豁达之人。他说自己在地府受了罪之后,从此得了释放。到时候,你再入轮回,也可以完成前生未尽的志愿!” 嗯,魂魄仿佛又得到了满意的答案,便也不,不再停滞,随是随着崔珏雪往地府走 突然,一道蓝光闪过,崔学知道这是走出了翻他泳道一经到了,秦广王店 果然,鬼王看见崔决赶忙迎了上来,夫君这句话说完,他又看见旁边长发翩然的云线,问道夫君,此人是何人?为何由你带入弟子? 崔学江允献生前死后的事情告诉了鬼王,并且说道这件事事有蹊跷,所以七哥和八哥已经去找阿旺和罗差了,值得由我先将他带回地府包相也可在 鬼王点了点头,熟练的拿出了副灵锁,将羽线的魂魄绑得严严实实,包厢也就在阎罗殿坐镇,你们这些人好像有什么默契一般,今天这几日大家都在忙什么 告诉他,我在人间停留多日,为了便是,留在那里盯着通天教主,免得他再起什么幺蛾子 鬼王想起当初城隍庙里跪了一圈太医院的大夫,为了小小的职位晋升想象,要求明辨,可见,这位通天教主行事风格颇为剑走偏锋 两个人说的话,便到了阎罗殿的门口去,鬼王早就死了,一个鬼差到阎罗殿门口进行通报 此时,包拯已经正襟危坐等在了阎罗殿里看见,崔珏绝带着一个没染工进到店中,便也心生几分,好感没有像以往那般疾言厉色,反而梦想这位先生姓甚名谁?哪里人士为何而死?生前死后又有何等遭遇?请一一道来 此时的云线绳子依依然是不清明,崔珏绝将手中的判官笔在他眉心一点,突然感,感觉自己神清气明,仿佛又回到了刚刚加入科考队的时候,于是轻咳了一声,看来我是真的已经死了,这里恐怕就是阴曹地府吧 包拯戏得一拍惊堂木,休得胡言,这里当然是地府。阎罗殿将,我刚才问过的话,一一来作答,不得有撒谎 允献看着面前那个中年男子说话的口气,极易办事的效率,于是问到这位领导,可是,包拯包相爷 包拯的眉头皱的更加紧了,你到底是什么人?我可否请你一起吃? 允献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于是赶忙做了肠,做了肠衣,这包相爷切莫见怪,我实在太过惊讶自己的遭遇,现在我定将生前死后的事情如实相告,说吧,他的眼神一转,看见了坐在包厢也下手的崔珏,手中握着,勾魂笔心中有了几分安定 一七六 叫唤地狱 其实崔珏也不能相信允献的说法。 从他发现自己是地府的判官开始,崔珏就对这位祭酒的身份表示怀疑。 虽然人间有不少奇人异事,但是能够一眼看穿神官的身份还是少之又少,除非通天教主和申公豹,亦或是周子良将自己的身份透露给他。 不过,以这几个人的脾性,是断断不会这么做的。 允献这位老学究,出了名的性子刚烈,很有自己的一套老主意,更不会被其中任何一方拉拢。 所以他们不会做无用功。 此时,包拯在一拍惊堂木,“允献,我念你一代宗师,桃李满天下,你最好与我说实话!不要忘了,妄言也是一种罪行!我不愿伤你的魂魄和颜面!” 允献看向包拯,知道这个人不会说谎话,必定言出法随。 他现在也有几分胆怯,语气绵软了一些,“我并非是要有意欺瞒,只是我实在不知从何说起。十数年前,也就是京城动乱之前,我不幸感染风寒,药石无医。当我阳寿将尽之事,冥冥之中有一个声音告诉我,崔院正便是地府判官崔珏!那声音还告诉我,之后京城会有大乱,那是天庭神仙为了争权夺利的阴谋,试图扰乱人间。” “随后许多人许多事,都印证了冥冥之中的声音;而我自己的风寒突然不药而愈,又续了十几年的寿命,直至今日。这件事一直放在我的心上,从未有和我何人说起。直到崔院正再次出现我的面前,容颜未改,我才彻底相信冥冥中的那个声音所有的话都是真的!” 包拯看了一眼崔珏,他不知道为什么凡人会接受这种天机,实在有几分蹊跷! 这件事说不大,说小不小。放任这件事就这么过去,那么凡人和地府之间的联通又会被重新打通,而且跨越了生死,不在像以往那般严苛。 而允献的话更让崔珏大惊失色,可是又强压住了自己的情绪。 他实在没想到,允献竟然接受到了天机。 难怪当时京城大乱之时,允献会在当街痛哭“天庭误我,天庭误我!” 可是从允献的话来看,这个声音真假参半,像是刻意令允献以为自己窥得先机,一切得到了验证,所以才会对此深信不疑。 堂审之时,阿傍和罗刹送来了关于允献的阴阳户籍簿册。 包拯翻看其中的内容——允献此人性格执拗,自己认为对的事情是半点都不会退让。因此当初才有了将蔡敏儿敬献给齐赟的这件事,而这件事也是允献生命之中唯一一个巨大的污点。尤其蔡敏儿身死之后,允献陷入“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之困局,让他的阴阳户籍簿册从原本的亮白色逐渐变暗。 不过,允献并没有做出其他大奸大恶之事,因此这件事即便是让他也会深受地狱之苦,但总归不会那般烈火烹油,不负往生! 包拯大笔一挥,判定将允献送入平等王陆游的殿中,让他进入阿鼻地狱。 崔珏轻咳一声,提醒包拯。 陆游现在也被困在当初与唐婉的情劫之中,被天庭所厌弃,没有办法在平等王殿对允献进行审判。 包拯也意识到自己的疏忽,此事又不好僭越权力,便将探寻的目光望向崔珏, 崔珏却保持缄默,没有表达任何看法。 包拯觉得颇为奇怪,这位崔判官在判审判之时,常有奇思妙想,解决难题又力求公正客观,怎得今天却像个锯嘴的葫芦一样闷声不吭? 而允献却知道,崔珏恐怕还在震惊于自己竟知道这些事情,所以根本没有注意到他即将受到的惩罚。 他低低苦笑一声,“我老头子知道自己罪孽深重,包相爷想让我去平等王殿好生修炼,也是待我颇为厚道,我感激不尽。无论受多少苦,我只求能够顺顺利利投入下一世……” 崔珏回过神,知道他依然执着于高家之事。 可是,高承启苟且偷安,并不想为高家平反,只想安稳度日。双方各执己见。 以允献的想法,便是高家冤案不能重见天日,对不起将士百姓的流血。 高承启的想法是认为自己受已经被多人保护,留下一条性命,想来高家的祖先,也不想让众人的血泪白费,所以保住性命便是对前人最好的报答。 这想法不能说有错,只能说个人有个人的意志,谁也不可强求。 允献竟然为此牺牲多条性命,也实属孽缘深重,所以将他投入阿鼻地狱进行处罚,倒也不冤枉了他。 包拯思来想后,总不想将这件事留下后顾之忧。 他叹了一口气,“看来这恶人还得我来做!我判你进入叫唤地狱,不必经历十八受苦处,只受尽迭相压、十一炎这两苦处即可。之后,你就去找薛礼进入轮回吧!” 允献跪拜包拯,“”多谢包相爷法外开恩!允献感激不尽!” 可包拯却没有让他那般高兴,而是告诉他:“进入往生转世之前,必须到轮回时去找孟婆泰媪喝下那碗孟婆汤。只是你与常人不同,你得喝下七碗!” 崔珏吓了一跳。 孟婆汤颇有些说道——如果是想忘却前尘往事,一碗便可;如果放下心中执念,需得三碗;如果要更改本性,需要五碗;如果断绝前世,则需要七碗! 包拯这样的命令,本是让允献摸不着头脑,只是他见崔珏的神色一变,也知这件事有另有蹊跷。 他告诉包拯:“包相爷,我今生还有未尽的执念,进入轮回也想尽快回到人间,完成自己的事情。” 包拯对他的执拗有些不耐,“我自然知道你是为什么,不过你的执念已经害了许多人,也引得这世间无数麻烦!你与其执着,不如想想此事可另有途径去解决!不过你已经身死,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必须喝下这七碗孟婆汤!” 允献刚想说些什么,却被包拯抬手打断,“不必再多说,我已对你格外开恩,你不要得寸进尺!” 允献叩头,“包相爷,我宁愿受尽十八处苦楚,也要留下我今世的记忆!” 一七七 文昌帝君 包拯大手一挥,不再理会允献的要求。 片刻之间,两个鬼差上前,将允献带走。 虽然地府现在已有动乱迹象,好在包拯为人豁达坦荡,所以阎罗王殿的鬼差们对包拯还是信服的,未曾与他产生龃龉或是离心离德。 待鬼差将允献带离之后,包拯看着一脸愁容的崔珏,问道:“府君,可是有什么不解之事?” 崔珏仿佛刚刚回过神一般,告诉包拯:“在下的确是心有不解。允献为人虽然执着,但是并不愚笨,相反却是不世出的智者。但是他经历了人间一次大乱,受了天机,他也该知道什么是可求,什么是不可求,那怎么执着,也逃不过天庭的摆弄。可是他为了追求北境战事的真相,弥补自己对蔡敏儿所犯之罪,竟然甘愿再受十八处苦楚。这实在……” 说到这里,崔珏突然想起一个人,“包相爷,你看允献种种行为像不像文昌帝君?” 包拯一愣,随即也想起来,“我倒是听说文昌帝君正经历十八世之劫,所以倒是真有可能此生化作允献,只是放大了他本人性格的极端。” 崔珏越想越有道理。 文昌帝君本是北斗星君,历经十数次人间渡劫,曾经在周朝作为张仲,汉朝作为张良,晋朝作为梁王吕光在,五代为蜀王孟昶,在后秦之时为张亚子……为今正是他的第十八世,所以他有可能是化身成为本朝祭酒允献。 文昌帝君主管的是文运功名,他本人天性刚烈,明察秋毫,只是在天庭之中颇有秉性仁厚之名,倒也不像允献一般,为了追求自己的执念竟然牺牲他人性命。如果是文昌帝君,大概会牺牲自己的性命。 崔珏把自己的疑虑告诉了包拯, 包拯轻轻地摇了摇头,“你是有所不知,文昌帝君前十七世化身人间士大夫,秉承着忠于真相的原则,每一世都对一个真相颇为执着。你或许不知道,他的两位侍者,便是天聋地哑,一个掌管文人路运簿册,一个手持文昌大印,寓意为‘知者不能言,言者不能知’。因此,文昌帝君一直是天上地下最为执着的一个人。” 说到这里,包拯有些羞赧地说:“他比我执着多了……” 崔珏难得见到包拯如此尴尬的时候,也笑出来了,“包相爷实在过谦了?论起对事情的真相的追寻,哪有人能胜得过包拯包相爷?话说回来,允献如果真的是文昌帝君,那么他知道我的身份也就不奇怪了!” 包拯点了点头,“我也是在刚才断案之时,突然想到,所以才没有敢给他重判。虽然神仙能够地府的各个地狱的惩罚,但是时间久了,也会损伤灵力,再久一些就会灰飞烟灭,反而不如凡人。” 说罢,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崔珏一眼,暗指崔珏曾经受尽地狱之苦进入到阴山之心的事情。 崔珏佯装不知包拯的目光,只是继续问道:“既然如此,那么包相爷为何还要对允献如此不假辞色?” 包拯告诉他:“文昌帝君十七世结束,而今已经是他的第18世。如果这一世在我们手中灰飞烟灭,且不说是,伤了一位神仙的修行,即便是我们未来也不好和天庭交代,可是如果不让他忘却前尘,他做回神仙的时候,便为小几人间所发生的一切,固然是其家皇帝有错,可是如果允献的情感带到了文昌大帝的身上,那作为一个神,这又怎能公平的对待万物崔珏觉沉吟了一下,觉得包拯说的,有道理,不过这允献直属而且,鬼才拿着包拯的判令,是否一定照做也未尝可知。于是,崔珏雪主动请缨,包相也既如此,我去兼行 包拯也知道崔雪的顾虑,便也点头同意,对不起,饶饶夫妻俩,不过晕眩的真身,在进入地狱的那一刻,便会显露出来,如果他,真的是文昌星君,切记一定要他喝满七碗孟婆汤 崔珏绝郑重的点了点头,转身便赶往了轮回寺 海奥正在漫不经心的熬着一一锅孟婆汤,心中却是百感交集。在他的眼中,自己在人间所要办成的事皆没有办成,实在剁了他这个开天辟地神仙的名头,更何况他本就是赞美的一面,却处处受阻,最后竟然让他这样一个老前辈在灵谷中被囚禁,着实有些没面子。可是即便是抛出个人的喜恶恩怨,那高家的指示,子孙后代的确是冤枉的很 崔珏觉轻咳一声,换回了满头思绪的太傲太奥回过神,看见崔雪笑道辅君,怎么有空来我这里崔珏雪,告诉他在人间原本一直替高家平反的老纪九遇,现在今晨已经过世了,崔珏雪呃,要听到这话经讶了一次,那以后更没有人会想的高家这场冤案了 推决点了点头,不过刚才包相爷带脚猴行神,我们方向,各位云现身祭酒,很有可能是天上某位神仙下凡历劫而成,不过他在人间的情绪颇深,日后恐怕,再回仙班之中,会将这人间的恩怨带了回去,所以包厢也让我嘱咐你,一定要给足他七碗孟婆汤,让他与前尘皆可断 太后无水哥哥笑了起来,那又何妨?孟婆汤,我可有的是如果他愿意喝,尽量喝满足了喝 崔珏雪也被他逗笑了,切莫打趣了,恐怕地府那两处难道也容易走出这三五天之内?便会来到轮回寺,你可要切记切记 他要笑道府君这般絮叨,看来教后也是被你磨的难受,所以才,找了个由头处了天庭的眉头,断然不敢回到地府之中 提到蒋侯,姜子文崔珏觉心中微微一动,可是他知道眼下断不可能告诉他们,姜子文在地府之心承受着,与大地之间相互依存,相互消耗的苦楚,如果能熬过这一劫,将新的功力道法必会更上一层楼,直逼后天,上帝可是他,但凡差了一星半点,便从此以后大陆,永结无间 太傲看着崔学的模样,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轻轻的推了推他辅君辅君,你在想什么,你看那是,你所说的允献吗? 一七八 孟婆八泪 崔珏拦住了鬼差的去路问道,:“包相爷不是说过要将此人投入叫唤地狱,让他受迭相压、十一炎两处之苦吗?” 鬼差恭敬你行了一礼,“府君,您有所不知,这人刚进入地狱,周身便泛起了金光,而且叫唤地狱中的铁汁也浸不了他的身上,所以我们要将他带回到阎罗殿。至于如何处置,一切都让包相爷定夺!” 泰媪随意从锅里盛出一碗汤,走上前,交给了允献,“老祭酒,我知你在人间桃李满天下,也算是一代人物。请受小女子敬你一碗清汤!” 允献看了看眼前的这碗汤,清澈见底,却异香扑鼻,感觉就像是天上的琼浆玉液。 他微微一笑,“这位小女子恐怕就是孟婆泰媪大人吧?这碗汤我可不敢轻易喝,喝过之后便记不得别人的事,也记不得自己的事,更记不得此时此刻的心情……” 泰媪知道他不会喝,便也无所谓地收回了手,又用汤勺轻轻搅动着自己身旁的大锅,孟婆汤的异相更加浓郁。 崔珏觉也不耽搁时间,告诉几个鬼差:“既如此,你们尽快带他回到阎罗殿,请示包相爷,让他以明示!” 鬼差再次行礼,“府君、孟婆,我等告辞!” 而此时,允献已经被卸了枷锁,他抚须一笑,“看来要惩罚我这老头子,还得各位神官再费些精神气力!” 崔珏没有说话。 允献在叫唤地狱的表现,证实了他心中所想——此人的确是有仙身的! 待鬼差押走了允献,泰媪愁容满面,问道:“府君,你有什么看法?接下来,我们又该怎么办?如果他真的是文昌帝君,这件事恐怕非地府能够……” 崔珏知道他接下来想说什么,只是轻轻抬手打断了,“你大可不必担心!地府设立便是无情无义无公无私,只凭天地人三道。所以,允献的事情,包相爷一定会给出一个公平公正的处置,定不会让天庭抓住任何把柄,降罪给地府。” 泰媪叹了一口气,“说起来,我对允献也是神交已久。文昌帝君是个真正的士者,他与天庭那些只知道争权夺利、心怀私念的神仙很是不一样。他在人间这十八世以来,始终修为正道,变幻的身份也都是士大夫。” 崔珏微笑道:“是!在这件事上,你恐怕最能共情他了。关于高家一事,虽然你们方法不同,却也殊途同归。” 说到这里,泰媪叹了一口气,“我本想留下高家最后的血脉,不仅是保他性命,也是让高家在未来漫长岁月里会有机会,为自己正名,为死去的将士和百姓伸冤。只可惜,高承启那孩子便只记得自己的性命是为了留了高家的后代,却不敢冒任何风险。此后,他的子孙后代将会继续没入罪籍在人间,这样的身份想要为自己争取公平,谈何容易?” 崔珏想起来高家过继高弘毅一事,还未与泰媪说过,便将“自己做主,将高弘毅过继给高承启,让他传承高家香火”的前因后果娓娓道来。“虽然弘毅不是亲生血脉,却也乖巧懂事,沿袭要术,或许高家在他手中也再见天日之时!” 泰媪听说高家有后,喜极而泣,“如此,我这数十年的执着,总算是有个依托!” 其实崔珏对于泰媪的想法十分不解。 他问道:“多年以来,我一直想知道你为什么对高家的事情那么执着,到底是所谓何因?” 泰媪又随手轻轻搅动锅里的孟婆汤,反问道:“你知道孟婆汤是以八泪为药引?” 崔珏点了点头,“我自是知道的,八种眼泪配上一碗奈何桥下忘川水,两棵忘忧草,三朵白玫瑰,这便是你那芳香四溢的孟婆汤。” 孟婆满意地点了点头,“可你又知道这八泪是哪八种眼泪吗?” 崔珏却没有细查过,愣在了原地。 泰媪告诉他:“这八种泪水分别是生泪、老泪、苦泪、悔泪、相思泪、病中泪、别离泪和孟婆伤心泪。这些泪水作为引子,用于熬汤,就能消除鬼魂的记忆。” 崔珏听到这里,心中仍然大为不解,“即便如此,又与高家的事有何干系?” 泰媪告诉他:“这孟婆汤每三万年便会干涸一次。当初我为了再次集齐八泪前往北境——说来惭愧。孟婆汤八泪,越是战乱地方,越能容易集齐。 “那年我去往北境之地,只是想取得药引,再用忘川河水熬制孟婆汤。可是却不想,我在北境之地一日之内就集齐了八泪,而且八泪足以熬成一锅孟婆汤,根本用不着忘川河的水!” 这话说完,崔珏立刻能够想象,当时北境战场的惨烈,否则孟婆又怎么会在一地一时集齐这么多眼泪? 泰媪告诉他:“当时有一滴生泪,不是在城中百姓家里收集到的,同样是在那个深坑中收集到的!” 崔珏心惊! 八泪之中的生泪,就是新生之类,代表着希望,原本是婴儿第一声啼哭流下的眼泪。 可是,泰媪当年没有在城中寻找,而是在埋葬数万人的深坑中找到,可见当时情状之惨烈! 崔珏紧紧闭上了眼睛,不敢细想。虽然他是地府判官,这些年来见过无数婴灵,可是婴儿是世界最为纯洁的存在,本不应该遭受如此大的劫难,而那时婴儿的母亲又该是怎样的绝望? 说到这里,泰媪显然也不愿意再回起北境之城的惨烈情状,只是淡淡说过:“从此以后,我便想夺回高家一世功名,不可能让欺世盗名、践踏人命的人取得天下!” “可是你也执着了!你执着于这件事只有高家能破局!”崔珏深叹了一口气。 无论是允献牺牲的蔡敏儿,或是泰媪在高承启身上投入的心血,这些都是一种执着。 泰媪望向允献离开的方向,喃喃自语:“想来,他与我一般心情。他也见过北境的惨烈形象,是他却选择了与我大不相同的方法。我不知道他的对与错,我只知道我要做的事情!” 崔珏也望向允献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 一七九 人心凉薄 崔珏知道泰媪并没有听进去自己的话,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向她告别:“泰媪,我还得再回人间一趟。允献已死,恐怕也会引起人间动荡。别看京城这地方不大,可是牵连着北境战事的真相,还有真假皇帝身份,又没有城隍君为天庭地府掌控人间,所以是个烫手山芋……” 看崔珏要有,泰媪拦住了他,“府君,其实关于京城的城隍君的事情,我倒是听到一些消息。城隍君的委派,这本是地府的职权,由地府派驻可信任的神官,去人间担任城隍君。可是,由于酆都大帝离开了酆都城,东岳大帝又不愿意插手此事,地藏王菩萨身份尴尬……所以天庭已将这个差事揽了下来,天庭将会派驻一个神官去往京城,担任城隍君。府军,你如果仍在京城活动,可能会遇到此人,到时候一定多加小心!” 崔珏无奈笑了,“罢了罢了,天庭愿意多管闲事,便让他管好了,这有什么可担心的?” 泰媪告诉他:“新任的城隍君既然是天庭的神官,你别指望他会与地府神官一般尽心尽力。” 崔珏无奈地苦笑,“泰媪,你现在对天庭的偏见颇深……” 泰媪冷笑一声,“府君不要总是带着几分妇人之仁,这世间不是谁都值得宽人以待。我且把话放在这里,到时候便知你我谁对谁错!” 崔珏摇了摇头,看着泰媪这张美丽的脸庞,想她火爆的脾气和天地同寿的年纪,又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挥了挥手,离开了地府。 既然阎罗王包拯已经给允献的魂魄下了判罚,崔珏如果再过多插手,便显得有些越俎代庖了。 走出梵塔甬道的崔珏,看见外面天色大亮。 这次他在地府停留的时间较长,人间又过了许多时日,允献的葬礼早就已经办完了。 允献的死给京城的文人带来一片愁云惨雾。 允献是个学究,是京城之中有名的大儒。当今文武百官半数皆出在他的门下,而他本人又对仕途权势不感兴趣,只愿读书育人,品性高洁,因此获得了皇帝和民间的赞誉。 出了城隍庙,崔珏看见门口立着一个人,看年龄已是进入中年,风度翩翩,面容沉静且悲苦。 崔珏淡淡一笑,“唐世子,好久不见!” 唐渊抬起头,也是疏离一笑,“崔判官,许多年不见,你我竟然生疏至此了。” 崔珏叹了一口气,“临润,你为何来此地?” 唐渊也叹了一口气。“元靖,你知道吗?允献老师已经去世了。” 崔珏点了点头,“我也听说了,刚才在城中转了转,满城素缟。来人间之前,我在地府也知道了消息,所以才赶回了人间。” 唐渊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是,允献老师已经去世了,蔡姐姐已经去世了……除了父母,我周围已经没有其他人了。” 崔珏知道,自他回京城之后,遭遇了种种,目前仍是孑然一身;可是他心中所思所想却没有一件事达成,总归是有那么些遗憾的!” 突然,唐渊单膝跪地,看向崔珏,“崔判官,我执着一生追寻的都是虚无缥缈,人到中年才知后悔。周围的伙伴一个个离我而去,我现在只想父母平安!所以,崔判,我愿以我的阳寿折成父母的阳寿,让他们在这人间多活些时日。如果有一天他们走了,天地悠悠,只剩下我一人,我实在不敢面对!” 崔珏不知道唐渊为什么突然想到这件事,很是疑惑不解,“临润,你已经生在极富贵的人家,怎得会有如此忧思?” 唐渊告诉他:“我这一生求真相,求真理,求真心。到头来,真相被淹没在史书工笔之中;真理随着亲人的疯魔消失,再也不见;而真心所有待我真心之人都已经逝去,现在只剩下我的父母。我才发现追寻一生不过是虚无缥缈,不如平平淡淡,只求个富贵闲人!” 崔珏看他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知道对于之前发生的种种,他已经从当初的热血沸腾变成了今时今日的人性凉薄。如果说心里还有什么牵挂,恐怕只剩下生身父母了! 人生短短数十载,与天地相比起来的确是短暂,如白驹过隙。 如果在有生之年不能得到自己心中所想,那么的确会放弃原本的坚持,所谓“情深不寿,慧极必伤”,道理亦是如此! 崔珏不无遗憾地告诉唐渊:“可惜,人的性命是有定数的,我不能擅自更改。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突然如此,人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能告诉我吗?” 唐渊在崔珏的搀扶下起身,看了看四周,“我们可否换个地方再说?“” 崔珏推开身后城隍庙的门,“不如进来这里,你也算熟悉。” 唐渊想到,当初他和崔珏困在结界之中,无人能够见到二人的身影,二人与陈家大郎在雨夜的城隍庙里相互取暖。这一晃十数年过去了,终究是物是人非! 崔珏也想到那时的场景,问道:“临润,你知不知道陈家大郎现在何处?” 唐渊告诉他:“陈家的女子始终未能再将八字与法器合上,所以被困养在宫中,外人是不得见,也不得知。陈大郎最后还是因为断了与母亲的心脉联系而殒命,在他外公刘柯家的门口。刘柯的做法却是凉薄之极,竟让人用一张草席匆匆卷了外孙的尸体,扔在了城外的乱葬岗。” 听到这里,崔珏有些心惊。不为别的,只为他在地府从来没看见过陈家大郎入了地府、进了轮回。可见陈家大郎如果真的已经身死,他的魂魄恐怕是躲过了黑白无常的拘禁,留在人间,这应该是怨念极大之人才会实现的。 陈家大郎如此沉重的怨念,是对着谁呢? 唐渊看见崔珏的脸色变了,“元靖,这件事是否有不妥?” 崔珏在自己的灵空之中翻看了生死簿,发现陈家大郎的名字的确不在其上,这与范溪河当年的情况相当类似,看来是有人施法瞒过了生死簿! 一八零 故友无言 这事蹊跷得很,却与地府的人有着莫大的关系。 崔珏不愿把唐渊牵扯进来,便敷衍道:“没什么,只是这陈家大郎的死法令人唏嘘,我心里一时难过。” 唐渊不疑有他,苦笑道:“人到了紧要关头,总是会想着自保。莫说一个外孙,就算是亲生的女儿又怎么样?” 崔珏知道他在讥讽刘柯,也没有点破。 其实,刘柯的做法也的确是令人不齿!再一想到他曾道貌岸然地在鉴阳城上下颐指气使,崔珏低头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 唐渊皱了皱眉,不知道这崔珏脸色不断变换,到底所为何事。他又问了一句:“元靖,到底怎么了?” 崔珏没有回答他,而是从香案上拿出一只卦筒,轻摇了几下,掉出一根卦签。 崔珏看了上面的签文,告诉唐渊:“你倒不必牵挂长公主与驸马爷,按照这支卦签上的签文所言,你们唐家本支百世。以后,无论是富贵还是困苦,终归是枝繁叶茂,繁荣昌盛。即便是困境之中,也会因子孙后代的努力而再回巅峰。所以,你大可不必替公主夫妇二人的阳寿担心!” 唐渊看见那个落满灰尘的卦筒,想起来刚才崔珏摇卦姿态随意,一时间不知道该相不相信眼前这位好友。 可他转念一想,崔珏原本就是地府的判官,生死簿都掌握在他的手里,自己一家三口的阳寿是否将尽,自然也是会提早让自己知道的。可见这一次,他没有诓骗自己! 唐渊拱手行了一礼,“多谢元靖,你可解了我心头之患!” 崔珏立刻扶起了他,“临润,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客气!再者,我也只是尽我的本分!更何况,你本是天纵英才,又有上佳的家世作为坚强的后盾,应是无后顾之忧,怎得如此便心灰意冷?” 唐渊也不隐瞒,“我此生蹉跎至今,已年近不惑。金銮殿上的皇帝不再是我的舅父,而是一个比我的舅父更加聪明、更加执着、更加疯狂的神仙。 “他做为当今圣上,不但没有涤除我舅父生前留下的种种弊病恶政,反而变本加厉地让文武百官继续执行,还创新了许多无法推行的政令。可见,他这人没有什么治理的才能!” 崔珏听到唐渊的话,撇嘴一笑,“这人乃是碧游宫的通天教主,截道的一代宗师。他修道成仙之后,性子更加孤僻冷傲。如果不是当年商周之间的封神大战,让他们截道再有了一次与阐道再次争夺正统的机会,他这人也不会轻易出山! “你要知道,那场大战天地人三界死伤无数,而其中大半的神仙都毁于这位通天教主的手中。只是,他御下无能,他的弟子不是饿死,就是战死。 “可惜,他偏信那些阿谀小人,所以根本无法认识到自己的处境,所以在封神大战之中输的一败涂地。” 唐渊听得入神,“看来,此人真的没有什么御下之能,所以整个朝廷显得格外混乱。” 崔珏点了点头,“是啊,所以你更应该以天下为己任,怎能这么早便放弃?” 说到这里,唐渊的思绪一下子被拉了回来,苦笑道:“我知道你对我有着颇高的期望,可是我实在是力不从心。就算通天教主能力平平,可是他占据了我舅父的躯壳,所以便掌握着生杀大权;他又是一个神仙,我哪里能活的过他,我只想保住父母的性命!” 崔珏知道,寻求真理的路上总会有形形色色的人。有那一往无前的允献,也有拼尽全力的泰媪,更有像刘柯那样趋炎附势之人,自然也会有像唐渊这样“行半者而弃之”的人。不能说他们不勇敢,只能说现实过于残酷。 崔珏叹了一口气,“临润,我知你有难处。既如此,我也不再多劝,还望你能够以后人生顺遂,再无牵挂! “而我,却不得不与通天教主对立,以保住人间平安。从此以后,我与你恐怕就要分道扬镳,还望你一路保重!” 唐渊听到崔珏如此说,心中也颇有些感慨,千言万语,最后只有一句话:“谢谢!” 崔珏微微一笑,将那签文递给唐渊,“这支签文,你且留着。这暗示了你们公主府未来的处境!本支百世是一句吉祥的话,至于该怎么做,怎么做才是好的,全由你本心的选择而决定!” 唐渊接过卦签,不像其他木签,而是竹子雕刻,通体泛起绿碧的颜色。 他知道,这是崔珏送给他的礼物。除了签文所指的内容,这支卦签本身也是一枚护他吉祥的法器。 他心领神会,冲着为崔珏微微一笑,长揖一礼,算作告别。 崔珏也含笑看他离去,转身投入梵塔甬道。 如果说崔珏不难过,那是假的。 唐渊作为一个深受皇权恩惠的凡人,难得的有学识,有胆魄,有着人情味,可惜终归敌不过世态炎凉。他往后的日子就要围公主府前后打转了,想来他的心里也有几分失落吧! 崔珏从梵塔甬道出来,鬼王立刻迎了上去,“府君,人间的事可都解决了?” 崔珏疲惫地点了点头,“现在只等着通天教主向我们发难!我已将人间的种种情谊尽数斩断。从此之后,我只要用法力护住人间即可,不必在乎那些似是而非无法割舍的情感。” 鬼王听到崔珏这么说,也是一愣。 他知道,以崔珏的性子恨不得化身一副铠甲,护住人间所有人。而今,他却说以往种种皆斩断,护着人间平稳即可。 崔珏看鬼王一脸疑惑,也没有向他解答,只是问道:“包相爷何在?之前他审的那位人间祭酒又何在?” 鬼王这倒是知道的。他告诉崔珏:“包相爷看那位祭酒无法忍受叫唤地狱之苦,便罚他去往寒冰地狱。算算时辰也快出来了,罚得并不重,不过是三天时间而已!” 接下来,鬼王又告诉崔珏一个惊天秘密:“那位祭酒允献在寒冰地狱之中,竟然显露了真身!” 崔珏惊道:“什么真身?可有其他人看见吗?” 鬼王点了点头。 一八一 寒冰地狱 鬼王告诉崔珏:“那位允献显露真身之时,是一个长髯阔面的金身仙人出现在他的身后,与他本人这样干巴瘦的老头实在不同。据说这位真身手不释卷、半垂眼眸、俯视众生。” 崔珏基本上可以确定允献的真身便是文昌大帝!可是为什么祂只显现了一下,便又消失了?竟然能容忍自己今世的肉身进入寒冰地狱受苦。 鬼王没有看到崔珏的犹豫,继续说道:“那时,在场的鬼差都见到了此人的真身,后来无人敢多加置喙。倒是有一个鬼龄尚短的小鬼差因为被我照顾许多,所以偷偷跑来告诉我们这件事。包相爷虽然没让大家三缄其口,可是他自己也不再提此事。大家看他的态度,心里也有些计较,所以没人敢议论。” 崔珏听完这些话,知道包拯把自己的话听了进去。这位文昌帝君是紧随三清四帝五老三官之后,是与真武大帝分事文武两界的最高神,是世间学子都竞相尊奉的神灵。 鬼王终于看见崔珏若有所思的表情,悄声问道:“府君,此人是不是有什么名堂?” 崔珏见他如此好奇,也不瞒着,“这人的真身是文昌大帝。没想到,文昌大帝的第十八世竟然在本朝,而且是这位桃李满天下的祭酒允献。或许是因为神仙下凡沾染了世俗的气息,所以文昌大帝性格中的缺陷越发的明显,说是人性也罢,说是本性也好。虽然允献性格刚烈,明察秋毫,但是秉性仁厚一处却稍显欠缺。” 鬼王皱眉,“这是怎么说的?这位文昌大帝在天地人三界颇有贤名,批文是消劫行化更生永命天尊。他发大愿心、救劫于世人,其救度之法,先匡正人心,使四维上下巡游之神袛护佑,怎得会短了秉性仁厚一说?” 崔珏将蔡敏儿的事情告诉了鬼王,也将蔡敏儿的下场一五一十尽数告诉了他。 鬼王听到这里,也颇有些惊讶,喃喃道:“没想到文昌帝君竟也有如此狠辣的时候!” 崔珏叹了一口气,“所以包相爷才会判他进入叫唤地狱受难,以赎其罪!可是叫唤地狱烈火烹油,竟然逼出了他的真身,让他无法受难。只能去往寒冰地狱,或许会压制住文昌大帝的本性。” 鬼王叹了一口气,“可惜了蔡敏儿的一条命!” 崔珏无奈,“蔡敏儿这条命因为被通天教主做成了法器,她的魂魄现在仍困在皇宫的那柄琵琶里;还有刘家女子亦然;至于九霄……” 提起九霄,崔珏又皱起眉毛了。 九霄虽然沉默寡言,却并没有给人靠谱的印象。只是说一句,这十数年九霄未见到崔珏;再次相见,九霄便坦然接受了崔珏的消失。 想到这里,崔珏意识到既然允献是文昌帝君的下凡,那九霄怎么又不会是呢? 再说了,就连通天教主这等横跨天人两界之人都对九霄的身份表示怀疑,可见这小子绝对不普通! 他又记起当初通天教主曾怀疑九霄是吕洞宾转世,却被九霄三言两语化解了,可这件事依然在他和自己的心里留下了些许的疑惑。如果是真的,通天教主为了以绝后患,肯定会提前对九霄下手,但这些年来却从未听到任何的消息…… “府君,府君,你在想什么?”鬼王伸手在崔珏的眼前晃了晃。 崔珏回过神告诉他:“人间还有一奇人,我曾经数次与他并肩作战,他原本就是公主府里的一个教习。可是日久见人心,我发现他耳聪目明,剑术了得,而且竟然不惧周围这些神仙鬼怪,你觉得此人可有什么古怪?” 鬼王听到这里,又想起了刚才允献的真身,于是说道:“这人莫非是吕洞宾吕道长?” 崔珏告诉他:“我现在也不敢肯定,或许真的就是吕洞宾。” 说起吕洞宾,这人颇有些趣味。 东游之后,他便恢复了几世的记忆,也知道自己就是传说中的东华帝君。原本应该已经归位仙班,可是他偏偏拒绝了,说是怕与玉帝产生龃龉,于是当成了闲云野鹤,也不许人间仙界的人喊他东华帝君,只允许,叫他吕道长。 崔珏也不在这原地多费时间,便去往寒冰地狱等着允献出来,准备亲自带他去往孟婆庙。 说起寒冰地狱,其实是八寒地狱的总称,因为在八寒地狱中,基本都是寒冰,能将任何仙人鬼怪都冻得牙齿得得响。 第一重疱起地狱,众生被冰冻后,身上起水疱,在寒风刺骨当中。 第二重疱裂地狱,水疱破裂后形成伤口,冒脓冒血,痛苦异常。 第三重頞嘶吒地狱,由于身体被冻裂,痛苦的大叫阿秋秋,其实是被冻得身体变形,发出的声音也走调了。 第四重矐矐婆地狱,冻状更苦,连声音也难发出,只听到矐矐的声音。 第五重虎虎婆地狱,经过寒冰侵袭,声音变成虎虎声。 第六重青莲地狱,伤口冻裂成四瓣,如青莲花一样。 第七重红莲地狱,伤口冻裂八瓣,肉冻红色如莲花般,许多铁虫啄食伤口。 第八重大红莲地狱,冻肉莲花更大。 其实允献并不适合寒冰地狱。这里众生多是在世泠漠,从不关心别人,心狠手辣。尤其是富贵人家却使旁人挨饿受冻的,此类众生多堕寒冰地狱;后堕饿鬼,又堕畜生;暂生人道,贫穷下贱,短命。 寒冰地狱的寿命比起热脑地狱,更是漫长。疱起地狱,革萨拉城中装芝麻之斗要大二百倍的容器来装满芝麻,每一百年取一粒,取尽之时,就是疱起地狱的寿命,其余地狱每狱第增二十倍。 所以说地狱众生是无量寿,这一点也不夸张。 不过,崔珏没有等太久,至少没有等到无量寿。很快,他就看见鬼差押着押着出来了。 说是地狱众生无量寿,可是苦的无量寿,而包相爷对允献格外开恩,竟然让他在数月之后便结束了刑罚。 可是看见了允献之后,崔珏不禁苦笑。这位包相爷虽然缩短了刑罚时间,却是将他直接关入了大红莲地狱,他所受到的刑罚实在过于严酷! 一八二 允献喝汤 允献带着一身冻伤,走出了大红莲地狱,看见站在不远处的崔珏,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 崔珏将手中的勾魂笔轻轻一点,让自己体内的一些灵力注入允献的体内,使他不必再由鬼差搀扶,能够独立站在原地。 鬼差们自是了解崔珏的,看见他如此做法,知道是有事要与此人交谈,各自默不作声地拱手行了一礼,匆匆离开了。 允献想要开口说话,可是牙齿仍在叮当作响,可见是寒冰地狱的寒气已经侵入他的体内,让他没有办法正常开口说话;而他身上的冻疮也如莲花一般,灿烂艳红,还在不停地渗出红色的血液和黄的血清。 崔珏知道,人的冻伤到极限的时候,也会出现水疱和水肿,所以才有了青莲地狱、红莲地狱、大红莲地狱的说法。 允献虽然进入一种地狱受苦,可是其他七种地狱能够造成的伤害,仍然会在他的身上叠加。 地府此处虽然不够温暖,但阴湿的环境让允献慢慢地缓了过来,终于能够开口说话。“多谢判官大人,竟然在此处等着我!” 崔珏没有上前搀扶他,而是等待他自己的体力不断恢复。 在此期间,他告诉允献:“包相爷把你判处直入大红莲地狱,让你免除上七层地狱的逐渐之苦,并非是对你有什么特殊关照或是有什么其他算计。只是因你毕竟害了一条人命,不管你为了挽回什么,这条人命的罪孽是要由你来承担的!” “我知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蔡敏儿的死,我要负上一定责任。那姑娘是我从北境带回来的,我看着长大,也是不忍心她送入宫中去做那昏君的妃子。可是为了那份真相,我不得不这么做!”允献说到这里,自嘲的笑了笑,”我这人一生都未曾亏欠任何人。蔡敏儿是唯一一个。就算是拿我一条命去赔她,本是应该!可是我却比谁都能活,竟活到了这把年纪……” 崔珏知道,允献真身已经显露过,但是允献仍不知自己的前世今生。 崔珏也并不想告诉允献,只说:“既如此,那你对这判法可否服气?” 允献点了点头,“自然是服气的!包龙图生前亦是我无比尊敬的前朝名臣,而今他在地府担任阎罗王,所做的一切也是公正严明,我自然是服气的!这件事,从一开始我便知道将来要为此付出代价的,这代价与我而言确底是能接受的!” 崔珏看他如此豁达,也不多说,点了点头,“那就好,那你且随我去往轮回司走一遭。你喝完孟婆汤,我带你去找轮转王薛礼,到时候你便可以再回人间或者是去往该去的地方。” 允献知道,关于喝下孟婆汤的数量,他与地府诸位神官并未达成一致意见。可是,眼下却并不是翻脸的好时机,所以等他体力恢复一些,顶着一身溃烂的冻疮,随着崔珏走向轮回司。 允献看见泰媪依然是彬彬有礼地行了一礼,“敢问这位就是孟婆大人。可与传说中的老婆婆大不一样!” 崔珏没有说话, 这一路他心中一直犹豫一件事,不知道关于轮回之事是否要跟允献说的明白。 待他进入轮转王殿之后,便可以真正的恢复真身,从此重回仙班;而孟婆汤便是在此之前让他断了今生执念的一碗良药。 可是,允献却不知道!他以为自己还要再回人间,继续完成为高家平反的愿望;如果有可能,他也想砸破齐家这片江山!所以这碗孟婆汤,他可不想喝! 孟婆不管眼前这两个人心中所想,盛了满满一海碗的孟婆汤,交给了允献,“祭酒大人,请!” 允献犹豫地看着这碗汤。如果喝了下去,今世的遗憾恐怕再也没有机会弥补,就算是重回人间,也不过是一个呱呱坠地的婴儿,脑中一片空白,又怎么会有高家、齐家、北境的这段记忆?到时候又怎么会为高家平反?那他回到人间又能如何? 突然,泰媪开口:“祭酒大人,你知道我这碗孟婆汤需要什么材料吗?” 允献一愣,摇了摇头,“我只听说过孟婆汤,没想到今日真的见到了。敢问一句,仙人这汤里都有什么?” 孟婆告诉他:“这汤底原本也简单,只是这一小碟一小碟人的眼泪。可是人的喜悲终归是有限的,在吃饱穿暖之后,没有什么值得流泪的。所以每隔一段时间,我便要到人间费尽千辛万苦寻找那八种眼泪。 “那年我进入北境,竟然在一天之内完成了这八种的眼泪。当时战场的残忍程度,甚至都远胜于我所面临的任何一场战争……” 允献接过孟婆手中的汤碗,好奇地问道:“孟婆大人,为什么会在北境一天之内收集到所有泪水呢?” 一滴生泪、二钱老泪、三分苦泪、四盏悔泪、五寸相思泪、六盅病中泪、七尺别离泪,以及第八味——我的伤心泪!可笑我乃是逍遥无边的神仙,竟然也会有这一滴伤心泪,你可知北境遭遇了什么?”孟婆又问。 说到这里,允献也突然意识到不对劲,“这些眼泪怎么会在北境一日之内收集到?” 孟婆告诉他:“当初在活埋战俘的那大坑里,有一个临产的孕妇,孩子正等待降生,便被敌军压头摁住,投入到那活埋的坑里。孩子便是在那里出生,第一声啼哭,让我收集到了这株生泪。还有那母亲的三分苦泪。更不要说其他眼泪都在那血坑里收集得到!你说,这碗孟婆汤你应不应该喝?” 听到这里,允献终于明白泰媪的意思。 他紧紧盯着泰媪的眼睛,说道:“既然如此,可见孟婆大人与我一样,愿意为高家平反,愿意为北境正名,愿意替北境的百姓说一句公道话。可是当今陛下只寄托北境城全城的百姓能够抵御异族入侵,全然不顾他们死活。此等情状,你我于心何忍?” 泰媪把手中的孟婆汤往前推了推我,“既如此,你更应该尝一尝这一碗盛满北境之泪的汤!” 一八三 允献真身 允献听到泰媪这般说道,苦笑:“这一碗汤似乎不喝不行了!” 他看向泰媪和崔珏,问了一直想问的问题:“我喝下这碗汤,是不是再也记不得前尘往事了?从此以后,我便与今生再无瓜葛?” 崔珏不忍心骗他,告诉他:“的确如此!不过喝过这碗汤之后,你会有意想不到的结果,或许更能帮助你实现你今世的夙愿。你可否愿意豪赌这一场?” 允献不明所以地看着崔珏。 崔珏笑而不语,不再多说一个字。 允献看着这碗清澈见底,却又芳香扑鼻的汤,知道自己已经被泰媪刚才的话所触动,这碗汤似乎已经变成了一种诱惑。 泰媪又把这汤碗轻轻地摇了摇,香味更加浓烈。“祭酒大人,这碗汤何等滋味,你应该亲自尝过之后才会明白。这里有我对于北境的执念。不要害怕!忘却前尘往事,可是心底所要坚守的东西不会随着记忆忘却而丢失;更何况,你对蔡敏儿的死一直心怀愧疚,或许这份愧疚会阻挡你未来对事情真相的追求。 这这话彻底触动了允献。 他端过汤碗,一饮而尽,眼角悄然划过一条泪,划过他满是沟壑皱纹的脸,也划过一片片灿红色的冻伤,让他这一幕显得十分悲壮又带着一分恐怖。 一碗孟婆汤喝过以后,允献看着眼前这两个人,似乎并没有觉察出什么不同。 孟婆汤颜色清澈,芳香扑鼻,可是喝到嘴里却没有任何味道;眼前这两个人依然是崔珏与孟婆,允献似乎并没有失忆,可是一些事情又在脑海中朦朦胧胧。 允献想开口说话却有些尴尬,不知说些什么,“倒是记得,我在最后曾经教过一个青年,将自身毕生所学都传给此人。” 崔珏拱了拱手,“多谢祭酒,还记得!那便是你我在来路上所说过的话……” 允献有些尴尬,点头称是。 三个人说着话,便从轮回司进入到转轮王殿。 这里本是十殿阎罗里的最后一殿,转轮王薛礼与轮回司的泰媪本就是多年的挚友和搭档。 转轮王薛礼为第十殿阎罗,面有短须,双手捧笏,专司各殿解到鬼魂,分别善恶,核定等级,发四大部洲投生。 男女寿夭,富贵贫贱,逐名详细开载,每月汇知第一殿注册。凡有作孽极恶之鬼,着令更变卵胎湿化,朝生暮死,罪满之后,再复人生,投胎蛮夷之地。凡发往投生者,先令押交孟婆神,酴忘台下,灌饮迷汤,使忘前生之事。 因此,薛礼和泰媪配合相宜,感情深厚! 允献看见薛礼的第一眼,便认出他是唐初名将。允献不禁夸赞他:“将军军功卓著,英勇无匹,后人膜拜!” 薛礼摆手笑道:“这位是那在热火地狱显露真身的允献允祭酒吧?不必如此客气!我虽为转轮王,却并非是天生的神仙,而是人间修炼得来。此后多次重返人间,皆以本名示人。想来,你更知道我是东征将军薛仁贵,而不知道我原本是担任彭城相,被陶谦所逼而转奔扬州,与下邳相笮融依刘繇为盟主,占据秣陵城。” 允献突然记起了这一段,也是千年前的历史。 他心中更是敬佩不已,“没想到转轮王竟有如此境遇,青史留名!以你的品行和见识,看来我再入人间自会受到公平以待。” 薛礼笑道,“那是自然!” 允献走向轮转台,看着台下朵朵白云,心中一片豁然开朗。 说来也是奇怪,这里本是地府转轮王殿的地下,却也是四大部洲的顶——而这便是三界轮回的奥义所在! 但凡要从转轮王殿投入人间去往投胎的,要经过这四大部洲。 当初崔珏曾经往四大部州去寻找魔家四兄弟,让他们助自己一臂之力,助止齐赟再制法器的妄念。却不想魔家四兄弟虽然帮上了忙,却不敌通天教主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竟将齐赟迫得灰飞烟灭! 薛礼趁着允献站在轮转台上,拉过崔珏问道:“此人身怀异象!已经进入我转轮王殿了,为什么脑中的记忆却仍然存在?此人在包相爷那里受到的惩罚与其他魂魄大不相同,莫非是哪位神仙历劫?真的让他进入轮回吗?不会有什么其他问题吗?” 还没等崔珏回答,允献身后的再次冒出金光,一个巨大的神佛形象出现在他的身后。 薛礼看了崔珏一眼,眼神中透露着无措,显然是想让他拿个主意。 崔珏上前一步,拱手作揖,“文昌大帝,好久不见,近来可好?” 金光里的神像微微抬起眼皮,看见站在眼前的崔珏,瓮声瓮气地回答:“的确好久不见,近来可好?” 整个转轮王殿中都响彻这种声音。 崔珏不慌不忙地说:“没想到大帝第十八世的修行竟与我同处一个时代,我与有荣焉!” 文昌大帝朗声笑道:“崔元靖何时也学得如此虚伪?你们把我叫唤出来,可有什么要事?” 崔珏叹了一口气,告诉文昌大帝:“启禀大帝,你第十八世肉身因在人间坏了德行,所以要在地府中受罚,经历经了寒冰地狱里的大红莲地狱,现在也喝过了孟婆汤,所以要进入到轮回。可是你有仙籍在身,是不能入轮回的,所以就把你的真身给叫唤出来!” 文昌大帝沉吟了一下,似乎在思考突然,又说:“既然如此,我是不是也该喝上一碗孟婆汤?” 崔珏告诉他:“这碗孟婆汤允献已经喝过了,希望你能够忘却前尘往事,重回仙班,再一次造福三界!” 文昌大帝似乎非常认同崔珏的话,突然金光一闪,真身便消失在地府,就剩下四大部洲的白云滚滚。 薛礼追问崔珏:“这件事便是这般了结了吗?” 泰媪指着文昌大帝留下的皮囊,也就是允献的躯壳,说道:“这这该如何处理?” 崔珏知道,允献本已身死为鬼,魂魄遭受了地狱历练。现在文昌大帝已经离开他的魂魄,恐怕允献会变成无知无觉的聻。 一八四 阴山分裂 崔珏看着被鬼差抬走的允献魂魄的残影,又看了看已经飞升入天的文昌大帝,心下唏嘘——如此,算是偿还了对蔡敏儿的辜负。只是不知那蔡敏儿的魂魄何时才能从那把琵琶里被放出来,进入地府,重返人间。 薛礼走过来,看着崔珏一脸怅然,说道:“我知道你在人间经历了许多,而现在地府也是多事之秋。不过你还是要打起精神。允献之事,于你我是个警钟。你要知道,这般风浪绝非一个通天教主就可以先掀来的!天上人间到底有多少是凡人,多少是神仙?多少是仙人下凡,为了满足一己私欲?” 崔珏回过神,看向这位一向粗犷的汉子,没想到他粗中有戏,竟然在这一片混乱的世道之中发现问题的症结所在。 的确如此!现在看来,人间总有那么些许位高权重之人在兴风作浪,比如齐家皇室,比如佞臣陈家一脉,比如畏畏缩缩的高承启……可是这些人真的只是普通凡人吗?凡人会有无限膨胀的欲望吗 薛礼言尽于此,又拍了拍崔珏的肩膀,便也离开了。 崔珏站在原地,像允献那样,看着四大部洲的白云。待白云散去,四大部洲的一片景象裸露出来。 可是这里毕竟是地府,不能与其他各界相通。 崔珏恍然间也觉得有几分眩晕,便收了心神,离开了转轮王殿。 回到判官司,崔珏仔细咀嚼薛礼刚才的那些话,深以为然。可是现在步行此地,他作为地府判官,总不能拿着一根勾魂笔挨个测探每个凡人的生死吧? 所以,他也只能静待事情的变化。 他只是地府的一个判官,无法掌控全局,即便是无所不能的昊天玉帝恐怕面对未来的变化,依然是束手无策。 突然,一阵轰隆声传来。 崔珏意识到什么,赶忙奔向声音发出的方向。 地府中的其他人也听到了这个声音。很快,地府所剩无几的阎王以及诸多神官、鬼差也都奔着那轰鸣声的而去。 包拯看见众人,赶忙喝道:“神官、鬼差速速归位!切莫让各地狱掀起动乱!” 崔珏也苦口婆心地说:“这声音是从阴山之巅传过来的。阴山连接地心,你们灵力低微,容易被阴山之力吸附,瞬间就可能灰飞烟灭,尽快回到各司域之中!” 鬼差虽然与各位阎王多有不睦,可是包拯却是个厚道的,他们依然信服包拯。再加上崔珏极力劝诫,各神官、鬼差终究还是散去了。 最后,阴山脚下只留下了包拯、崔珏薛礼以及泰媪四人。 包拯神色凝重地看向崔珏,“元靖,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崔珏看着阴山不停地颤动,似乎即将就要倒塌,而他惦念阴山之下的蒋歆,也顾不得保守秘密,告诉其他三人:“蒋侯就被压在阴山之下!那日,他被天兵天将带回地府,虽与地府的神官进行对峙,可是他被关进地心一事,并无其他人知晓。无论是天兵天将,还是地府神官,都被杨戬给抹去了记忆。” 包拯听到这里,悚然一惊,“子文竟然一直在这里?!” 崔珏此时已是心急如焚,可是面容依然是平静如水,“没错,子文就被压在这阴山之下,与地心相连!” 薛礼吓了一跳,“这地心之上可就是热脑地狱和寒冰地狱,总共十八层,极热极寒地心,恐怕住不得神仙吧!要知道能从大红莲地狱全身而退的,都得是文昌大帝这等级别神仙,可不是蒋子文这样一个小小的阎王就能扛得住的!他此时恐怕已经化成血水了……” 崔珏脸色大变,这也是他担心的。 他并没想告诉他们,蒋歆承继后土娘娘的灵力,这地心乃是给养之地。可是,他又想到上一次看见蒋歆,似乎已经心力衰竭,又觉得薛礼说的事情是有可能的,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不敢言语。 包拯在地府这些年也从未遇到此等情况。 只见那阴山抖动越发的强烈,原本藏在阴山中的魂魄也纷纷逃了出来。他们看见包拯和崔珏等人,尖叫一声,瑟瑟发抖地跪在一旁。 此时他们几人并没有心情去管这些游魂野鬼,只是看着那阴山如巨物一般左摇右摆,仿佛随时倒塌。 突然,阴山从中仿佛是被利剑劈开一般,从裂缝之中喷涌出岩浆和寒冰。虽然是同时喷涌出来,却并没有影响对方的存在。岩浆依然滚烫,寒冰依然冰冷。所到之处竟然毁灭了阴山周围的所有生灵,包括那些原本躲在这里的游魂野鬼。 原本,崔珏和包拯等人是想着此事结了以后,再去料理这些游魂野鬼。却不想阴山爆发,让他们直接消弭于三界之中,再无痕迹。 此时,包拯也是急了,一把扯住崔珏,“元靖,你说子文在这阴山之中,可是现在阴山里已经喷涌出岩浆和寒冰,就算是玉帝来了,也不能抵挡这般搓磨,莫非他已经……” 崔珏现在脸色煞白。 虽然蒋歆承接了后土娘娘的灵力,可他毕竟不是后土娘娘,他有自己的魂魄和肉身。 蒋歆能不能抵挡住这毁天灭地的灾难,崔珏也不知道! 泰媪却在此时冲动了起来,“你们且在这等着!我与天地同生,我去阴山之心瞧上一瞧!如果看见蒋子文,我便把他拉出来!” 她刚要飞身,却被薛礼一把拽住,“你切莫冲动!且不要说你只是个仙人,就算是后土娘娘在世,也未必能抵挡得住这般情状!” 听到后土娘娘的名字,崔珏脸色一白。 他正是担心天地间无人能抵御阴山动摇!可是蒋子文说过,后土娘娘之事断不可让其他人知道。 因此,崔珏也不敢擅作主张将事情告诉其他三人。 就在他纠结不已之时,突然岩浆和寒冰停了下来。周围的一切不是化作灰烬,便是冻成坚石。 阴山的裂口并没有合上,一个瘦高的黑影从那裂口之中缓步走了出来。 众人大喊一声,“蒋侯!” 刚刚迎了上去,却又停住了脚步。 一八五 蒋歆再现 众人眼前出来这个人,周身发着青光,面容枯槁,每一步路走得都异常艰难。 遥想当初,蒋歆在人间历练之时,在汉末为秣陵卫,为官认真负责,一次追逐强盗至中山脚下,战死后便葬于此地。 生前,他乘坐高头白马,手持白羽扇,常与人说:“我身有青骨,死当为神!” 死后,回到地府,常年一身玄袍,不怒自威,面容冷峻,傲视群雄。 此时,眼前人一身破败,瘦骨嶙峋,远远没有这可数万年来意气风发的模样。 崔珏虽有心理准备,但见此情此景也一时哑然。 倒是泰媪先反应过来,上前几步,“蒋侯?你是不是蒋侯?” 蒋歆点了点头,“阴山崩塌,可见天庭、人间、地府皆有大事发生……” 这声音很是低沉嘶哑,虽然难听了些,的确是蒋歆的声音! 众人松了一口气。 薛礼上前一步,问道:“子文,你怎么变成这副模样?刚才元靖说,你被关在阴山之下。我们真的是被吓了一跳!知道你被天庭惩罚,却不想竟然一直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你在阴山之下那冰火两重天,竟然还能安然无恙?” 安然无恙?!这话怎么说的? 其他几个人都看向薛礼。 薛礼知道自己这话说的不合适,想了想自己这些年来并未在读书上有何等进益,干脆紧紧闭上了嘴。 崔珏上前一步扶住蒋歆,手上暗暗搭住他的脉象,发现他的灵力在体内感觉虽有微弱的跳动,但似乎晦暗不明,时而存在,时而消失。 突然,崔珏睁大了眼睛,抬眼望向蒋歆。 而蒋歆显然也知道自己身体的情况,默默地收回了手腕,不让崔珏再查探。 崔珏脸色变得煞白,几乎要掩藏不住自己的情绪。 众人都是万年老鬼,看他的模样,知道崔珏是有仙术在身,又赶忙围了过去问道:“元靖,子文怎么了?” 崔珏刚想开口说话,蒋歆却拦住了他,“切莫难为元靖!我的情况倒也没什么大碍,不过是在地心停留时间过久,身体总有些孱弱,灵力飘忽不定,休息一段时间便也就好了。你们不必太过紧张!” 众人看向崔珏想要知道蒋歆的话是真是假。 崔珏却不知如何回答是好,值得隐忍地点了点头。 泰媪本身也是有医术在身的,看他们二人之间暗流涌动,知道这件事似乎并没有那么简单,准备扯过蒋歆的手,再探他脉搏。 可是却被蒋歆躲了过去。他开口说话:“诸位,眼下人间之事已迫在眉睫,诸位不必太过担心我的状况,莫不如尽快商议个办法,帮助人间度过此次难关。还有,我们也要应对天庭的问题……” 说到这里,众人也是有苦难言。 当初通天教主留在地府的烂摊子还没有得到妥善的解决;这位允献祭酒的真身又暴露出实为文昌大帝;还不知有多少留在人间的神仙妖怪精灵,倚仗着凡人的遮掩,伺机发动动乱,到时候趁乱夺权,引得三界秩序重塑。 可笑的是,现在的天庭诸位神仙似乎毫无察觉,依然居于自己的争斗之中。 玉皇大帝和王母娘娘之间矛盾已经白热化,恨不得摆到台面上来。 张洪是通天教主的事,蒋歆虽然不在地府,却有包拯和酆都大帝代为向天庭汇报。然而天庭却熟视无睹,仿佛并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因而才让那通天教主在人间为祸一方。 此等情况之下,蒋歆在地府之中深埋数年,而今在出现已是灵力消失,疲惫不堪。 见此情状,泰媪也忧心忡忡,“蒋侯,莫不如你休息一段时间再来处置……” 蒋歆摆了摆手,向包拯行了一礼,“包相,请你和薛将军与我一起同上天庭,讲明阴山分裂一事,我为何从阴山之心出来。到时候算是有个见证,天庭不至于降罪于地府。” 包拯点头,“那也好,毕竟天庭之的威严我们不能不顾及!” 薛礼和泰媪却是百般不乐意。 尤其薛礼,本就是个混不吝的脾气,即便在人间几世轮回也没有改了自己的毛病。他听到蒋歆这么说,跳脚道:“你这榆木脑袋!天庭已经不仁,我们何必讲义?天庭派出张洪小人为祸一方;后来已经查明,他便是当初差点儿毁天灭地的通天教主。天庭也知此事,却并没有将受罚的阎王和判官放回来!可见天庭也不在乎地府安危,你又何必将他们的话放在心上? “要我说,莫不如不去,你就留在地府,守好这一方!到时候即便其他两界乱成一团,也与我们无关!如果我们再有办法救回那些被求被禁的阎王、判官,更是妙哉!” 崔珏知道地府之事,虽有张洪在从中作梗,但也有诸位阎王待下过于严苛,而引得鬼差离心,才有天庭能够借题发挥。 那些阎王、判官被查时候,甚至都没有鬼差为自己的主殿说上一两句求情的话。所以,目前这个结果并不是蒋歆一人能够改变。 他看薛礼还要再说,赶忙拦住他:“薛将军不必如此着急,那几位阎王自有造化。现在蒋侯刚刚苏醒,返回地府,且让他歇上一歇。有什么事,咱们从长计议!还有,我刚才已经探过蒋侯的脉搏,他虽然灵力飘忽微弱,可是体内却另有一股力量。我怕这股力量如果不能加以引导,蒋侯会因力盈而死。” 众人听到崔珏这么说,吓了一跳。 薛礼是人间修炼而成的神仙,自然是不懂这些门门道道,问道:“只听说过力竭而死,怎得力盈还会死?” 泰媪倒是很快便明白了,“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如果蒋侯体内的灵力隐藏在暗流之下,不能很好引导,之后他的身体承受不住,到时候一样会灰飞烟灭。” 崔珏除了知道这个问题以外,还知道蒋歆承继了后土娘娘的一切。 蒋歆虽是与天地共生,可是只比起同盘古开天辟地的后土,他毕竟还是年轻,身体承受不住也是情有可原。 蒋歆也明白崔珏所担心的,安抚地冲他眨了眨眼睛。 一八六 调息引气 众人还欲说些什么之时,鬼王来报:黑白无常又押回了几缕魂魄,看来也是人间又有人横死。 蒋歆拜托包拯:“包相爷,目前我的灵力十分飘忽,无法承担,还请包相爷代为受累对这几缕魂魄庭审。” 包拯自然没有不应允的道理。他告诉蒋歆:“蒋侯且安心休养,这件事就交给老包!” 薛礼说道:“那我和泰媪尽快回到转轮王殿和轮转司,看来这几个人也不是平凡之辈,要不然也不会让七哥八哥亲自送回来!” 崔珏对包拯歉意地说:“既如此,我便不陪着包相爷庭审了,我带蒋侯回到秦广王殿,为他调理真气。” 泰媪嘱咐崔珏:“蒋侯的灵力现在无法压制他的真气,你得仔细引导。你的功力尚不够深厚,实在不行就等我回来!” 崔珏认真地点了点头,“我记下了!” 回到秦广王殿,蒋歆立刻瘫坐在地中央,缓了好久,终于坐直身体。 他双足伽趺,把右足放在左足上面,打成金刚坐;本想脊梁直竖,使背脊每个骨节犹如算盘珠子的叠竖。但可惜,他的身体太过衰弱,无法直竖,也不好过分用力,所以看起来身影佝偻。 他将左右两手圜结在丹田下面,平放在胯骨前;两手心向上,把右手背平放在左手心上面,两个大拇指轻轻相拄;左右两肩稍微张开,以免沉肩亸背。 崔珏见他打坐艰难,上前将他的头摆正,后脑稍微向后收放。 蒋歆配合着前颚内收,稍微压住颈部左右两条大动脉;而后,他双目微张,似闭还开,好象半开半闭地视若无睹,目光随意确定在座前七、八尺处,有时又游移至一丈一、二尺许;他口中舌头轻微舔抵上腭,仿佛还未生长牙齿婴儿酣睡时的状态。 片刻之后,他终于恢复了一些体力,再睁眼,目光闪烁。 他看向立在一旁的崔珏,微笑道:“元靖,你大可不必担心!我体内的这股真气不过是在地心之中吸收了太多地母精华,所以才让真气大涨。可惜,我还没找到法门将其引顺,所以显得杂乱不堪,让你担心了!” 崔珏紧皱眉头,说道:“这实在危险,你如果再不尽快找到法门引导真气流动,恐怕你的灵力太有过微弱而压制不住体内的气息,你终会暴裂而亡!” 蒋歆叹一口气,“我也知道!可是目前为止,除了昊天玉帝之外并没有人能够为我引导真气,即便是泰媪也无能为力!” 崔珏想了想,问道:“那王母娘娘呢?她与天地同生,比玉帝出生还要早,总会有办法吧!” 蒋歆无奈地摇了摇头,“王母娘娘更不会帮助我!她与后土娘娘同期而生,自然是知道彼此了解,如果她发现我体内有后土娘娘的真气,你猜她会怎么做?” 听到这里,崔珏一身冷汗下来,噎了一下,才说道:“王母娘娘正在化凡人的魂魄为己用……如果知道你这样一个宝库存在于地府,恐怕将会无所不用其极,将你也练就成自己的武器。” 由此可见,三界之中,但凡功力深厚的神仙都不能助蒋歆一臂之力,难不成只让他默默等死? 蒋歆调息了一会儿,发现体内的真气依然在乱动,也就放弃了,费力起身。 崔珏见状,赶忙两步上前,将他扶了起来,带到扶椅上,让他好生歇息。 蒋歆坐下,轻轻挣脱崔珏的手,“元靖,你也不必太过担心我,不会眼下就死的!你先去处理人间那些乱事,不要让通天教主趁此机会兴风作浪。他在碧游宫囚禁多年,虽然尽心修炼,可是天庭一早就收去了碧游宫的灵气,让他事倍功半。所以,现在的通天教主也需要凡人的魂魄精血来滋养自己,否则你以为他为什么会这么久毫无动静,只是在人间搞一些小动作!” 崔珏恍然大悟。他一直觉得,以通天教主当初能做出诛仙剑阵的个性,断然不会在人间如此蹉跎,还与那申公豹狼狈为奸,实在是堕了他的赫赫威名。原来竟是韬光养晦,养精蓄锐! 蒋歆告诉他:“你现在去人间不必多做什么,依然让魔家四兄弟去压制通天教主。现在天象异动杂乱,所以那位刘家的女子的命格迟迟未能与天象契合,不能制成法器。可是我知道,天象于近日必有转机,这是通天教主唯一的机会,你一定要谨慎应对!” 崔珏点头称是。 突然,他意识到一个问题,“子文,你一直被关在地心,为什么这些事情你却依然知道?” 蒋歆微笑着解释:“三界万物皆有土地滋养,即便是汪洋大海探到底,也是土地一片。所以,但凡土地发生的事,没有地心不能知道的。我也正是因此,才了解了这段时间所发生的一切。只可惜我被困在其中,不得出来。如果不是阴山崩塌,我也没有办法与你们再见!” 崔珏不解,“可是那次你明明出现在皇宫之中,怎得就不能再出来了?” “你看我体内真气浑厚,这便是从土地滋养得到的,可是土地给予的越多,束缚的便也越多。”蒋歆体力恢复不少,现在已经能起身站立,“此次阴山崩塌,是我挣脱束缚的唯一机会。即便是触怒了天庭,我也挣脱出来,就为了将这些秘辛带回来,助你们一臂之力!” 崔珏终于了然,告诉蒋歆:“你先好生修养,我去人间处理通天教主和那些假法器。你切莫冲动,潜在地府不要声张,也不要和薛礼、包相爷去天庭讲明情况。待我把人间事情处理清爽之后,我陪你一起去!” 蒋歆苦笑道:“等不得那么久了,杨戬已经在来的路上!” 崔珏听到这话,神色大变,“你怎么知道的?” 蒋歆告诉他:“阴山地动本不是一件小事,既然玉帝和王母谁也不会离开天庭,你猜这种事他会让谁来查探?” 崔珏愣愣地说:“他自己的外甥——杨戬!” 蒋歆笑了,“看,你也清楚玉帝的做派!” 一八七 善后之事 蒋歆的话音刚落,梵塔甬道发出一阵异响。 一个身材高大却有些衣衫不整的人出现在秦广王殿门口。 蒋歆挑了挑眉。那人自来熟一般,迤迤然地走进殿中,朗声道:“子文,阴山崩塌,你从地心出来了?” 蒋歆点了点头,面无表情地说道:“看来天庭的消息得到的倒是快,这么快你就出现在地府!” 杨戬也不扭捏,告诉他:“阴山乃是地府支柱之山,上连当初被撞倒的不周山,它崩塌,天庭怎么会不知道?还有阴山周围的鬼门关、奈何桥、剥衣亭、望乡台、恶狗村、破钱山、血污池、孟婆店这八大苦处也一并崩塌了吧?你说,天庭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崔珏猛地想起来,当时他们只顾着从阴山里挣脱出来的蒋歆,而忘了周围那八大苦处也会大受影响。如果人间再有魂魄进入地府,自然也会受阻! 他起身向二人拱手行礼“,二位上仙,请容在下告辞。阴山崩塌,恐怕地府现在混乱不堪,我得去查探一番!” 杨戬看了一眼崔珏,“元靖还是这般认真负责。你且去吧,正好我也有话要和子文讲。” 这话说完,崔珏反而不想走了。 杨戬这段时日的表现,到底是敌是友,实在没有办法判断。他很怕杨戬借此机会伤害蒋歆。 可是,蒋歆却向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大可放心。 崔珏只得告辞离开。 他步履匆匆,赶回阴山之下。 果然,奈何桥已经断成两截,而孟婆点已经倒塌,一大锅的孟婆汤洒在了地上。 泰媪一脸平静地正在打扫这一片狼藉。 崔珏怕她伤心,赶忙上前,“泰媪,你这可需我帮忙?” 泰媪出奇地平静,摆手道:“不必,这里虽然损失惨重,但好在蒋侯能从地心之中被释放出来,倒也是好事一件。元靖,你不必担心地府何处的情况。倒是你和蒋侯说的话,我是听到的。你得尽快返回人间! “我猜测,阴山崩塌,或许凡间也有了异象,不可不防。经过灵谷囚禁,我与凡间已无牵连,现在不好再过去;倒是你,仍可以自由行走,得尽快阻止通天教主的计划!” 崔珏拿出酆都大帝给他的路引,仔细看了看。酆都大帝果然是活得久了,活得通透,路引写的含糊其辞,拿到天庭也不能被质疑。 只是依照路引所写,崔珏行事便宜很多,可以在人间可以自由往来,比黑白无常还要松快许多。 这时,薛礼也抱着一摞木板走到孟婆店,看见一地狼藉,苦笑道:“我刚才去了忘川河边,果然奈何桥和望乡台断成了两截。我找了几块板子,准备将奈何桥和望乡台修复一番。要不然,这些鬼魂被停在忘川河的这一侧,渡不过去,怎么投胎?” 说话间,鬼王也带着一队鬼差出现了。 他看见崔珏,终于松了一口气,“府君,剥衣亭已然坍塌!” 剥衣亭是为亡灵脱去阳间衣物的地方,死后通过梵塔甬道,首先经过这里。若临终衣物僭越,必被小鬼剥去;也会为那十恶不赦之人披上兽皮,改头换面,将其换为畜类,再送到秦广王殿进行受审。 现在剥衣亭都已经塌了,这些鬼魂全都挤在梵塔甬道附近。 刚才杨戬这一来恐怕是也费尽千辛万苦,难怪进来的第一句话便提起了阴山崩塌造成的影响,看来他是深受其苦! 崔珏理了理思绪,告诉众人:“诸位,阴山脚下这八苦处恐怕多有损坏,还请诸位辛苦将其尽快修缮处理。如果有什么需要,且一登记在册交于我,我自然会想办法解决!” 众人听罢,皆拱手回礼,各自领了活计,着手开始修整地府。 崔珏想到,原本躲在阴山里的那些游魂,现在因为阴山的崩塌也全都出来了,却在刚才那岩浆和寒冰吞噬了魂魄。 这些人再也不会往生。 崔珏心下怅然,决定将这些游魂残魄聚拢起来,放置灵谷,希望能够滋养他们。 如果凡间草木精灵,若有灵性,可将这些魂魄收去。 虽然这与王母娘娘之法并无二致,但总归是个办法。 崔珏也并不指望这些残缺的魂魄能练出什么造化,只希望他们能依附在草木之上,努力修炼,或许还有机会化成人形。 泰媪看崔珏将这些事情安排的妥妥当当,便急着催促他:“你切莫再耽搁时间,尽快回到凡间。这里一切有我们,若不能处置,我们还可以找包相爷和蒋侯!” 提到这里,崔珏赶忙拦住她:“杨戬来了,这段时你们先不要去找蒋侯!他与天庭还得纠缠一段时日……” 说到这里,原本要离开的鬼王和鬼差们突然停住了脚步,面面相觑地看向崔珏。 崔珏也觉得有些奇怪,“你们这是怎么了?” 鬼王告诉崔珏:“府君,你也知道,这些鬼差原本在人间时便是寂寂无名;死后进入地府,或许是机缘巧合,或许是命中定数,从此便留在了地府,甘愿为诸位神官差遣,不再进入轮回。可是他们原本也是有情有义之人,并非无心草木。 崔珏明白,鬼王一直以来对于鬼差和各殿阎王之间的龃龉表达过担忧和不解。 此次随着阴山崩塌,诸多孤魂野鬼下场凄惨,这些鬼差物伤其类,想将自己心中苦闷与人诉说。 崔珏温声告诉他们:“诸位受的委屈,我身为地府判官自然是心里有数的。即便原本并不了解,经此一事,也知道你们在地府之中或许受到严苛对待。但是请相信我们,这件事我定会妥善处理,还诸位一个公道!” 一个小鬼差突然开口说话:“府君,我自然是相信你的!可是地府这些年,诸殿阎王各行其是,互不相干,我们也不便向您诉苦。鬼魂在地狱之中受苦,还有个尽头;而我们辛勤劳作,换得的是无量寿,也是无量苦!” 崔珏看了一眼这小鬼差,年纪不大,可见去世之时也只是个少年。 一八八 孟婆收徒 崔珏看着小小年纪的鬼差,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鬼差的表情一言难尽地告诉崔珏:“我是北境之人,我姓乌林达,后来北境城建立之后,我便改了汉姓,姓蔡!” 崔珏听到这个姓氏,心里悚然一惊——难道这孩子与蔡敏儿是同族之人?! 他问道:“蔡敏儿是你的什么人?” 小鬼差告诉他:“我叫蔡聪儿,蔡敏儿是我的同族姐姐。她是王族,而我祖上是旁支,到我这里已是平头百姓。” 崔珏看他样子,已经在地府浸润很久,所以看不出本来的样貌。 他盯着小鬼差,继续问道:“你什么时候死的?为什么会留在地府?” 小鬼差坦然道:“我的同族之人都死在了那处深坑之中,我也是!他们个个含冤,只盼着当初下了屠杀命令的齐陈二贼能够早日死掉!我的族人都饱含怨气,入不得地府,只有我被众人齐力送入地府。 “原本我是有机会进入轮回的,可是放弃了,我要留在这里等那二贼!所幸,我已等到,也看着他们进入了畜生道……可是……那又如何?数万人的性命,却再也回不来了!” 崔珏看他语气平静,可是在青紫色的脸上依然有着悲怆的神色,眼神也不是其他鬼差那般空洞,而是满含着怒火。 崔珏知道蔡聪儿从未失了心智,以仇恨支撑着理智。 齐陈二人的性命与数万人的性命和冤屈比起来,的确是微不足道。想要给这数万人一个公道,只有断绝了齐陈二家的命数。 眼下已然是达成了! 陈建和的夫人所生的孩子,并非他的儿子;而齐赟的魂魄被通天教主吞噬,至此齐家再也没有后人就在人间。齐陈二家三世而绝! 即便如此,在蔡聪儿心里,他们怎么能够抵顶那数万人的性命? 崔珏看着少年无法走出自己心魔,对他是理解,又是悲悯。 鬼王听着孩子终于诉说了自己的憋闷和冤屈,拱手道:“府君莫怪,这小鬼差入地府的时间尚短,所以还是不懂规矩。如有冒犯,还请府君见谅。” 崔珏看了一眼鬼王,似笑非笑,“鬼王,你是找准了机会让这孩子在我和孟婆面前吐露自己的冤屈,何必现在又在此惺惺作态?” 鬼王听他的语气含笑,知道他没有责怪自己,于是也笑道:“府君既然知道,又何必戳破我?说真的,我实在看着孩子可怜,又听他说的经历,知道与你们在人间未竟的心事是同一件,所以便找机会把他带来。” 泰媪一直在一旁静静地听着这孩子的讲述,直到此时才开口,却并没有像以往那样说起高家的事情,而是提醒崔珏:“府君,北境数万冤魂凝聚成的怨气是一股强大的力量,地府也没有办法将他们收拢。可是,这股力量不等于不会为他人所用……” 崔珏想起当初在鉴阳城凝聚空中的那朵青云,便是一些溢出的魂魄带着怨气凝结成的。 那些冤魂险些将鉴阳城倾覆,北境这数万人的性命,自然亦是如此! 可是,崔珏又想到一件事——他和泰媪先后去过几次北境,却并没有发现有何异动,难道那些冤魂已经被人收拢? 突然,泰媪悔不迭地说道:“是我疏忽了!我去北境之时,光顾着为高家平反,却忘记观察那些魂魄所在之处。” 崔珏问她:“你可想到什么?” 泰媪点了点头,“这些魂魄既然没有进入地府,没有进入轮回,那么依然在人间飘荡,聚集的冤魂也有着无穷的力量。现在天庭、地府、人间皆有势力想要再生事端,这些魂魄自然会再被利用!” 崔珏想到王母娘娘利用花草精灵修仙收集凡人魂魄供养的法子,也知道这些魂魄可比鉴阳城女子们的残魂更有用处! 泰媪冷冷道:“通天教主竟然顺着齐赟继续制作法器,显然仍要征战四方。北境,就是他的第一站!与其说是打北境异族挑起人间争端,莫不如他去收割这些冤魂为己所用! “如果不够,战争就是制造冤魂的时机!北境这些冤魂如果不够用,他还会再起纷争!” 崔珏恍然大悟,“看来蒋侯让我回到人间,阻止他的阴谋是的确是迫在眉睫。” 泰媪点了点头,“你且莫在这耽搁,快快去说吧!” 她又转向鬼王,“鬼王,我向你讨个人情——这孩子与我有几分渊源,你把这孩子放到我孟婆店。以后,他便随我一起熬着孟婆汤。” 鬼王倒是不想拒绝,只是调侃:“孟婆,可你那女弟子呢?我记得也是在这孟婆店帮你许久,现在何处?” 泰媪摇了摇头,“那女子阳气未尽,蹉跎在地府,必受反噬。我让她回去再修炼几年。如果造化好,能够得道,可位列仙班,即便是末流的神仙也能出入地府。到时候,我再传她本领,不比现在耗她自身的阳气要来的好吗?” 鬼王点了点头,“还是孟婆大人想的周到!既然这孩子入你法眼,那我便将他留在这里。”说到这,他凑近孟婆,压低了声音,“那些鬼差莫不是在各殿阎王底下受尽苛责,还希望孟婆大人能够善待此少年。他身负冤屈,着实可怜!” 泰媪白了他一眼,“你见我开天辟地以来,可曾苛待任何人?” 鬼王自知失言,赶忙作揖赔礼道歉,带着其余的鬼差匆匆离开,赶着修葺破损的地方。 薛礼全程看了一场好戏,“没想到我这位尽责的好搭档,竟也有私心。” 泰媪笑道:“神仙也不是全然清心寡欲,哪里会没有私心?” 薛礼摊了摊手,“我得回去修我的转轮王殿了!” 待众人走后,泰媪指挥蔡聪儿支起大锅,从怀中掏出八泪,注入大锅之中。 蔡聪儿看孟婆汤逐渐变多,泛起涟漪,一时间有些恍惚。 “是不是觉得有些气息熟悉?”泰媪突然说道,“这锅孟婆汤里的八种眼泪,便是在你身死之地集齐的!” 蔡聪儿看着泰媪,本来就已经黑青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泰媪在一片氤氲之中,眼神平静。 一八九 再次谈判 崔珏再次回到人间,没有耽搁,直奔皇宫。 他与通天教主已经相遇数次,交手两次,却始终没有分出胜负。 通天教主一向自傲,当初天庭诸多神仙都对他束手无策,包括太上老君都拿他没辙。尤其他所创造的诛仙剑阵,还是三清真人合体才破得阵法。所以,地府一个小小的判官,他是不放在眼里的。 不过,他也知道,崔珏与秦广王蒋歆交好。这一直是他心有戒备的事情——虽然众所周知,蒋歆是地府阎王,可他本人的来历十分神秘莫测。三界有传言,说他是凡人修为,得道成仙,可是他的功力深不可测,地府上下又对他恭敬无比,实在不像一个凡人应该拥有的。 尤其泰媪,她原本与后土、王母为同一时期的女仙,却对一个小小的阎王爷客气体贴,实在不像她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 正因上述种种,通天教主一直没有对蒋歆以及与他交好的崔珏下手。一方面,在于他在碧游宫修炼的时候,只是专注他们截教的内功心法,并不了解外面的世界如何变幻。 占据齐赟躯壳的这段时日,他发现民间教派百花齐放,不再以任何一个教派为支柱,所以当初截教和禅教之争反而显得有些可笑。就连地府,也是由多方势力把持,而蒋歆则是地府的话事人。他虽然神阶不高,但是却颇受地府上下的爱戴。 通天教主眼看着气势汹汹闯进来的崔珏,一时间心神恍惚,如果能将蒋歆的灵力也据为己有,那么将会补足这些年修为的空缺。到时候,即使遇了昊天玉帝,比上一比也并非不可,总比这偏安于人间,而挡在别人的肉身之后要来的自在。 电光火石之间,通天教主已经下定决心。 他端坐在龙椅之上,看着崔珏一如往常那般身着青色长袍,不疾不徐地走向他。 走到金銮殿中央,崔珏一脸淡然地看向通天教主,“怎么?申公豹没有随侍左右?通天教主竟然自己坐在这里……” 通天教主冷笑一声,“知道地府判官大人前来,自然不敢让别人打扰,所以其他人都已经被我屏退了!不知道判官前来所为何事,还望不吝赐教……,对了,我听说地府近日发生了地动,地府之上的酆都城也地动山摇,还有东海的不周山再矮了一截……这些事也不知道判官大人可否知晓?” 崔珏淡然道:“我自然是知晓的!也正是因为此事,我来到人间。我想与通天教主商议一番。” 通天教主阴阳怪气地笑了笑,“地府还有什么事要与我商议?莫非为了这身皮囊?可别忘了,当初我在人间说是借齐赟的身躯和势力,为他们齐家做些事情,齐赟可是同意的!难道你这判官到这时候反倒反悔了?” 崔珏学着他冷笑一声,“通天教主竟然还敢提及此事?我且问你,此时他的魂魄是否还在体内?” 通天教主听了这话,装模作样地闭了闭眼,再睁眼,似乎有些无奈地说道:“这话问的好!我为何在体内已经感受不到齐赟的魂魄?莫非他的魂魄已经休眠?” 崔珏也不客气,“通天教主这话说的有些违心了,一个人的魂魄如果消失万外乎是几种情况——要么是被其他精怪吞噬;要么是受了伤害,灵力尽失,魂飞魄散;要么便是被占据自己躯壳的其他魂魄慢慢蚕食。当初,齐赟的确是同意了你借助他的身体为他实现他的愿望,可是我想齐赟并不知道,因此遭到了灭顶之灾——从此以后,他的魂魄身心在无办法重返人间,而你占据他的身体,利用他的势力,即便有一天人间再有任何变故,你也是坐收渔翁之利,而骂名却有齐赟一个人承担!” 通天教主静静地听他说完,脸上浮起一丝不耐烦,“崔府君,我念你是地府判官,也是神仙里的翘楚,几次三番到人间与我针锋相对,我也未曾对你痛下杀手。即便是你让自己的手下日游神温良冒充金吾卫,我也没有为难他;反倒是他自己为了救你而牺牲了性命。 “你几次三番来找我麻烦,我已尽了最大的克制,没曾为难你,为难地府,我不知你到底有何不满意,你的目的是什么?” 崔珏转了转手中勾魂笔,“通天教主与其探究我的目的,倒不如问问你自己的目的是什么!你当初告诉齐赟,说是利用他的躯壳帮助他实现一统天下的愿望,因此你在他原有政令的基础上变本加厉。不但违背天条修炼魔家四兄弟的法器,而且挑动北境南蛮的战争,现在又修改史书压制正气。你倒说说,你所做的一切,难道只是为了统一疆土?” 通天教主收起冷笑,“崔府君,我也不与你绕圈子。我在人间的目的也简单,就是在此挑起事端,让人间大乱,让地府和天庭都参与进来,像上一次封神大战一般。 “我想,那时三界的权力自然就会重新布置。而你这种有能之士,也不必再屈就于地府,无论是天庭亦或是人间,随便哪一处你都可以轻松称王称霸。你与其反反复复与我针锋相对,莫不如像我这样自由自在,随心所欲!” 崔珏听到这里,不禁哑然失笑,“敢问教主,你所谓的随心所欲,不过就是在人间重建一份秩序,进而获取权力。可是,你知道怎么把握权利?天道运行又是以什么为基准?你若成为三界共主,你能为普通的凡人、天上的神仙、地府的鬼魂谋得什么?你可知道众生皆苦,苦在何处?你一生便是神域之人,未曾受过凡人之苦。如果重建了秩序,你是否还会继续绝地天通,让各界之人停于原地?” 通天教主听到崔珏一迭声的诘问,有些不耐烦,“你说这些劳什子做什么?我若成为三界共主,我有多自由,别人就有多自由,哪里有什么规矩可言?” 崔珏扶额无语。 一九〇 殿前酣战 崔珏知道自己与通天教主话不投机,干脆不再多说,而是拿出勾魂笔。 原本尺长的勾魂笔在崔珏手中无限放大,仿佛有自己意识一般直指通天教主的门面而去。 通天教主显然知道他这次是有备而来,并不想善了。 他毫不畏惧地冷哼一声,举起手边原本由蔡敏儿制成的白玉琵琶,从容应对。 蔡敏儿魂魄困在这把琵琶之中,所以勾魂笔对上白玉琵琶毫无用处,只能强攻。 再加上崔珏始终于心不忍,生怕自己的勾魂笔如果击碎了这把琵琶,那么蔡敏儿也会随之魂飞魄散,永无超生之日。因此,他的每个招式都显得无比克制。 通天教主冷笑不止,“崔判官就这点准备、这点能耐就敢闯到皇宫中,与我比试,可见是有多么自不量力!平时你在阴曹地府,众人捧着你、哄着你,难不成你今天擅闯皇宫,还觉得我会像那些小鬼似的,对你客客气气?” 崔珏冷笑,“通天教主当初在地府之中,也是算尽阴谋诡计,不断兴风作浪,也并不像今时今日所说这般坦然!而今,反倒是做出这等坦荡的样子,是给谁看?” 通天教主听到这话,更是得意洋洋,“看你的模样恼羞成怒,恐怕是地府的鬼差再也不能听从你们的差遣,让你们少了送死的替死鬼。所以,你才会如此恼羞成怒,竟然敢一人之力,来人间挑战我!难道你真的觉得,凭你就能将我怎样?别忘了,当初天庭的那帮老神仙也都是我的手下败将!” 崔珏并不搭腔,将手中的勾魂笔舞得游龙走凤,笔头上的狼毫仿佛是有自己的生命意识,不断地变长,最后缠绕在通天教主的白玉琵琶之上,让他无法施展,也没有办法拨动琴弦。 通天教主越发落了下风,占不到便宜,十分恼怒。 这时,一队金吾卫突然闯了进来。可惜,他们看不到崔珏,只能看到通天教主一个人拿着琵琶在金銮殿上舞动,口中喃喃自语,仿佛中了什么邪。 众人想要冲上前,可是又无从下手,不知该如何应对,又怕伤了“齐赟”。 其中一个金吾卫悄声地对带头的将领说道:“陛下莫非是中了什么邪术?我们要不要请国师来看一看?” 金吾卫的将领点了点头,“快快有请!记得,国师现在并不在郊外的道观,而是在偏殿之中……” 那金吾卫听罢一愣,也没有多说,得令之后从侧门跑向偏殿。 此时此景崔珏也看到了站在殿下的那群金吾卫,联想到惨死的温良而今也不知将魂魄寄于何处,心下更是怒火中烧,手下更加不再留情。 通天教主虽然本事很大,但是他的魂魄囿于一个普通的凡人的躯壳之中,有再多的能耐也很难施展得开。 就在二人僵持不下之时,申公豹突然从殿外闯了进来。 他看见在金銮殿上打着一团的两个人,转头告诉金吾卫:“你们通通出去,切莫将此事外传,否则小心你们的舌头!” 这一队金吾卫刚想再说些什么,却见申公豹的脸色越发难看。 他们想到,申公豹身为国师,是有通天法术的,最听不得别人忤逆,也只好逐步撤离了。 最后,殿上只留下一个在殿中央作壁上观的申公豹和此时正在和地府判官缠斗在一起的通天教主。 通天教主为人狂妄自大,即便看见申公豹就在殿下,也不会轻易求救,反而是与脾气越发的暴躁。 在此时,天空中闪出一段流光溢彩,显然是天有异象。 申公豹看准机会,突然从殿后拽出一个女子,此女子便是刘柯的大女儿刘娟蝶。 他冷笑一声,并没有打扰那战斗正酣的二人,而是等到自己的影子走到殿门口的时候,突然一剑抹断了刘娟蝶的脖子,当场血溅五步。 原本打斗正酣的崔珏见此情况,突然冲了出来,直奔申公豹手下的尸体。 可是,通天教主哪里能够放过他,紧跟在他的身后,用白玉琵琶砸向了崔珏的脊梁。 崔珏听见了身后烈烈风响,可是他却没有停止,而是继续向申公豹所在的位置奔去。 通天教主显然也意识到他的目的,第一下没有砸到崔珏,却没有放弃,而是紧跟着第二下砸了下来。 崔珏躲过两次击打,赶忙催动法力,让自己少受一些伤害。 可惜他寡不敌众,就算到了申公豹的眼前,依然没能摆脱通天教主的追击。 而面前的申公豹提起长剑,便向崔珏刺过来。 崔珏知道自己正面对一个陷阱,可这也是他唯一还能解救刘娟蝶魂魄的机会。所以,他丝毫不能放弃,迎着申公豹的长剑,便扑了过去。 白玉琵琶砸了下来,长剑也刺了过来, 崔珏腹背受敌,可是只有接下了这两处攻击,他才能接近刘娟蝶的尸体,才能带走她的魂魄。 这一次他来到皇宫,可不仅仅是为了挑衅通天教主,更重要的是他要把刘娟蝶和蔡敏儿的魂魄带回地府,让她们进入轮回。 只要阻断了通天教主制成法器的这条路,即便他再挑起人间战乱,就没有那么大的威力,至少可以让地府喘上一口气。 眼看着申公豹的长剑即将刺入崔珏的肩头,而白玉琵琶也砸到了崔珏肩膀上。 崔珏以右肩相抵。 他来人间带着酆都大帝的路引,所以一直能够隐藏自己的行踪。眼下如果受伤,他便无法隐藏,到时候能不能坚持回到城隍庙也成了未知。 说时迟,那时快,他触到了刘娟蝶的尸体,将她的手腕紧紧的绑在自己的身上,回手又将通天教主手中的琵琶一把夺下。 显然,通天教主和申公豹也清楚了崔珏的意图——并不是不自量力地前来挑衅,而是想要将这两个魂魄带回地府。 通天教主大为恼怒。 九霄还没有得到,眼下再折损两个法器,他在人间这一遭岂不是白来?想到这里,他将手伸向琵琶的弦,轻轻拨动,震得崔珏险些将手中的琵琶脱手。 一九一 崔唐相遇 崔珏强行稳住心神,劈手夺过琵琶,须臾间将琵琶弦缠绕在通天教主的手指上。 待一切准备就绪,崔珏没有放手,反而更加用力。 通天教主现在不过是肉身凡胎,琵琶的琴弦非常柔韧,瞬间将他的手指割断,血流如注。 崔珏趁他疼得无法直起身来时候,又使法术将勾魂笔变大,用笔尾重重击打他的脑袋。 虽然这个躯壳是齐赟的,通天教主只是临时占用,但是崔珏也没有时间来心疼考虑齐赟,只想着先把通天教主压制住,以免自己被毁在这里,更无法带回两名女子的魂魄。 申公豹看见通天教主如此吃亏,而崔珏的劲头又势不可挡,一时间也慌了神。 他放下手中还攥着的刘娟蝶的首级,再次挥剑冲向崔珏。 崔珏收回勾魂笔,用另一头长长的狼毫缠住申公豹的脖子,努力收紧,让他喘不上来气息。 申公豹没想到,崔珏原本已是势弱,险些被他们二人击杀,现在竟然以一敌二不落下风。他心里不禁埋怨,通天教主占据凡人躯壳,竟然没有将此人的肉身化作武器,竟然在这个时候没了威风,反而要被崔珏压制得死死的! 就在三人缠斗得难舍难分的时候,突然一阵黑色的旋风冲进了金銮殿中,根本没有停留,直接将申公豹和通天教主齐齐卷走了。 崔珏认出来了,这股黑风大概是天上某位神仙的化身,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会与这二人有所勾连,挡了自己的攻势,解救了他们。 崔珏本想在追上去,可是地上的刘娟蝶的魂魄已经飘了起来了,双眼无神,似乎并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很快,黑白无常也跟来了。他们进到金銮殿中,看见一身血污的崔珏和飘在半空中的魂魄,惊讶地问道:“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崔珏摆了摆手,拿出生死簿,翻到刘娟蝶所在的那一页,原本空无一字的页面上突然出现了刘娟蝶生卒年月日,死因也是简单:刎颈而亡。 谢必安还想再问几句,却被范无咎用眼神制止了。 两个人铐住刘娟蝶的魂魄,问道:“府君,你现在可否要同我兄弟二人一起回到地府?” 崔珏摆了摆手,他还想留在人间寻找温良的魂魄和九霄的下落。 他将手边的琵琶交给了范无咎,“你一定要把这琵琶完完整整地带回地府,存放在秦广王殿。如果蒋侯身体许可,可请他用法力弹奏一曲,到时候蔡敏儿的魂魄会从这里被震出来。” 范无咎听到这里,神情立刻变得严肃,慎重地握紧了手中的白玉琵琶。 其实,细看发现所谓白玉,不过是上了一层清漆,其实那琵琶上的纹理还是人的骨骼和血脉。 等他们走后,崔珏长舒了一口气。 通天教主附着在齐赟的身上,逃离了皇宫,明天也不知人间将会如何大乱。 不过,这已经不是他要考虑的了,眼下他得尽快找到仍留在人间潇洒度日的九霄和魂魄不知归于何处的温良。 当他刚踏出皇宫半步,就听到门口一个太监传唱:“长公主唐世子求见!” 这位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唐渊! 皇宫内外显然没有人知道皇帝的肉体已经被那黑色旋风给调走了。 只见唐渊立在殿前,静静地等着皇帝的传召。 崔珏本是想要离开皇宫,可是他看见唐渊一脸憔悴,又想到他现在已经年过半百,于心不忍,干脆幻化出自己的肉身,站在了唐渊的前面。 本来唐渊还在无精打采,可是看见了一身血污的崔珏,腾地上前了一步,“元靖,你怎么会在这里?” 通传的太监吓了一跳,看着唐渊,说道:“唐世子,你可是看到了什么人?” 唐渊摇了摇头,又一把抓住面前的崔珏,扯出老远,终于离开了太监的视线,开口第一话便问道:“他为什么看不到你?” 崔珏告诉他:“因为我本是地府神官,所以人间的凡人是看不到的。只是我手中拿着路引,但凡想让那位凡人与我见面,便在那路引之中记一下他的姓名。”他打开手中的路引,“喏,有你的名字,所以你才能看见我!” 唐渊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我死了……你怎么会来皇宫?莫非皇宫中又有什么精怪?还是你这地府判官想要带走当今的陛下?” 崔珏没有理会他的打趣,反而认真说道:“并非是我要带走当今陛下,而是当今的陛下已经被别人带走了,徒留了两人的魂魄飘荡在此地。那魂魄,我已托黑白无常带走,你无需担心。你又为何事到皇宫来?” 唐渊语气颓然,“之前我说过,我这半生碌碌无为,与你交好,但是却失了君心。就算现在的皇帝并不是我亲舅父,可我依然想要江山社稷稳固,所以来找我这冒牌的舅父来叙叙旧情。” “恐怕见不得了!你的舅父魂魄已经完全被那通天教主所攻占,而通天教主刚才指使申公豹杀了刘娟蝶。他们的修为已经破坏,但有人祝他们一臂之力,一阵怪风将他们带走,你恐怕再也见不得他们。”崔珏语气淡淡。 唐渊听到这里,愣住了,“国不可一日无君如此,那明日将该如何?” 崔珏看了看他,“眼下只有两条途径,你作为齐赟的外甥,也是皇室最为亲近之人,明天行监国之职责,先稳住上下民心,免生动乱;亦或是找到高家后人,你来拟订传位诏书,传位给高家人,以作多年的补偿。你觉得哪一个更好?” 这话却让唐渊为难了。无论怎么选,他都是齐家的罪人。 他愣在原地,半晌没有回答。 崔珏也不着急,“我知这件事实在是为难你,你本是正人君子,也不愿趁人之危,可是你知道齐家落得今天这个下场与他数十年前业障并非没有关系。原因如此,你还想得什么更好的办法,大可使出来。” 唐渊被崔珏这几句话说得哑口无言。更何况他在这漫长的数十年间越发了解百年前那场惨案,一时间不知说什么才好。 一九二 故人死讯 崔珏给出的办法虽然的确是现在最好的办法,可是真的不合唐渊的心意。 如果他担任监国之职,难免被说成是乱臣贼子,这对于爱惜羽毛的唐渊而言,万万不可忍受。 可是将江山社稷交给高家,那就要暴露齐家以前做过的事情,江山社稷也同样毁于一旦。齐家祖先当初只顾着争权夺势,却不在乎自己的子孙后代,眼下满京城里最亲近的皇室竟然是长公主府里的世子。 想到齐家先祖一句话:异姓之人,不可托付。唐渊又打起了退堂鼓。 唐渊沉思片刻,艰难地说道:“明日,我可将我母亲的牌位请出来,以她之名代行监国之职。” 崔珏的眼中闪过一丝失望。 原本在崔珏心中,唐渊性情秉性都正直无比,还以为他会趁此机会还高家一个清白。 不过很快,崔珏便理解了他的心情。 如果此次大动干戈,朝廷上下民间必然动乱不堪,而高家的这位后人似乎也是一滩烂泥扶不上墙。如果强行将他推到高位之上,还不知会将天下祸害成什么样子;莫不如使出者权宜之计,待找出齐家其他后人,再做打算。 想通了唐渊的顾虑,崔珏也同意了他的想法,“好,就按你说的办!现在这江山还是齐家的,也受了天庭的敕封,我们的确不能随意更改。待你以后若有心还高家公道,我可助你一臂之力。” 显然,唐渊也没有想好该如何是好,只是叹了一口气,“走一步,算一步吧!” 崔珏看他佝偻着身子,慢慢离开了皇宫;想到他的父母,护他一生,最终还是寿终正寝,徒留他年过半百,膝下只有一女,只的确是晚景凄凉。 再回顾唐渊这一生——年轻时,热血奔腾,聪明绝顶;人到中年,双亲驾鹤西游,本人也未能大展拳脚,难免灰心失落。 说句较真的话,唐渊这一生也是被各路神仙利用的。无论是泰媪,还是允献,亦或是崔珏本人,哪一个对他不是怀着几分利用心思? 即便是神仙,为了自己的想法和执念又如此的操控一个凡人的一生,终归是亏欠了唐渊。 崔珏想到这里,刚想开口叫住他,却见唐渊转身又回来了。 唐渊看着崔珏的眼睛,告诉他:“忘记说了,原本我接到消息,凌霄云已经去世了!” 崔珏一时间有些恍惚。很快,他便想到鉴阳城那个憨直的铺头。 虽然凌家也算是书香之家,可惜凌霄云就不是读书的这块料;而后,凌家家道中落,凌霄云走投无路,只能到县衙里做个小吏,成为了捕头,也和唐渊也成为了朋友。 那些年,他们二人形影不离,只可惜出身有如云泥之别。当唐渊回到京城,投入父母膝下,又有皇家照应的时候,凌霄云只是押解了罪犯,便又回到鉴阳城,继续做他的小捕头。 唐渊自嘲地笑了笑,“凌捕头这一生过得幸福,在鉴阳城虽然并没有什么惊心动魄,但是娶妻生子,也算是人生圆满,比我这个孤家寡人要强得多!听说他是在抓盗贼的时候,不幸被流箭射中,因此丧命。这消息还是他的儿子到京城告诉我的……” 崔珏看着唐渊颓废的神情,干巴巴地宽慰道:“你也不算是孤家寡人,公主府总会有几个贴心贴己的人。再者,我记得你曾经讨了一个良家女子做妾,那女子不也一样给你生了个女儿吗?” 唐渊只看了崔珏一眼,“你也说了,那是个庶出的女儿,日前也到了议亲的年龄,等她嫁人之后,我便不好过多打扰她的生活。至于她的生母,也早就去世,你说我是不是一个孤家寡人?” 崔珏低声说道,“我把这个人情送你,算是报答你我多年的情谊,只是这件事不要对其他人讲……” 唐渊不明所以地看着崔珏从怀中掏出了生死簿,翻到了最后几页都没有唐渊的名字。 他告诉唐渊:“生死簿就是个记录生死的账册。看来,二十年以内没有你的生死,可见你活的是好好的!不过,这生死簿只管生死有命,管不了自己奔向死亡。” 唐渊看崔珏所言似乎并非虚妄,长揖一礼,“多谢判官提点!在下告辞!待明日事了,我便启程去往鉴阳城,与凌霄云最后再见上一面。如此,我便不耽搁判官了!” 崔珏看着唐渊再次离开背影,仿佛人间这一切就像匆匆有了一个了结。 他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摇身一道光,回到了城隍庙的门口。 崔珏又回头看了一眼这人间,有遗憾,有眷恋。在人间改天换日之前,他是不会再回到这里了。 进入梵塔甬道,一片漆黑之中,崔珏摸索着前进,终于冲破了甬道。 只见秦广王殿门口流光溢彩,一切似乎都已经恢复原状。 崔珏赶忙走进殿中,看见蒋歆已经坐在堂前;堂下跪着的正是刘娟蝶,而她身边放着那把白玉琵琶,似乎并没有魂魄附着其上。 蒋歆看见崔珏,低声道:“你来的正好!” 崔珏又看一眼跪在地中央的刘娟蝶,取出文房四宝,静静地等待堂审。 刘娟蝶看清了崔珏的样貌,结结巴巴地问道:“你不是鉴阳城的仵作,京城的院正吗?怎么会出现在地府?” 崔珏也不隐瞒,告诉她:“我本就是地府的判官,为了阻止妖魔掀起波澜,才去往人间的。你所见到的人,的确都是我。所以,你到了地府更是要说实话,有些事情不单是我已经知晓,举头三尺有神明,那三尺神明知道得更加清楚!所以,你不要因为一时的糊涂,走进了绝境;也不要以为自己已经死了,从此再也没有能够拿捏你的。 “地府之中,有十大热脑地狱,八大寒冰地狱。你如果不诚心以待,这十八个地狱都会有你来承受!” 刘娟蝶听到这里,脸色惨白。她看着崔珏,突然尖叫一声,“你怎么可以只惩罚我一个人?错又不只有我一个人犯的!” 崔珏淡淡道:“你且放心,只要犯了罪过,没有人可以跑掉!” 一九三 娟蝶了愿 崔珏一脸悲悯地看着刘娟蝶,语气平静地告诉她:“我知道不是你一个人的错,可是犯过杀孽的人进入了地府,我们不能装作无事发生。” 刘娟蝶露出一个苦笑,“看来这位判官大人是真的不想放过我!可是,我只是一个弱女子,在这样的世道又能怎么办?我的父亲从来没有将我视为一个女儿,不过是让我作为利益交换的工具! “我原本以为有一个真心相待的良人共度一生,可是那人也只是将我视为牺牲品到;最后,我竟然被自己的父亲推给一个荒淫无度、无所事事的陈家浪荡子的怀中! “可惜,陈家废物既不可能有自己的后代,又对我冷若冰霜,我又能如何能在陈家这等复杂的地方立足?我不过是想要为自己活一次!你即便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也依然会杀了他们,为我自己谋一条出路!” 崔珏听了她的话,表面上波澜不惊,心里也是不禁唏嘘;而坐在堂上的蒋歆也似乎并不惊讶,一脸平静。 可见,地府之中来往的女子大多有这样那样不尽的苦衷。所以,在他们心中,刘娟蝶的苦、刘娟蝶的怨、甚至刘娟蝶的恨和刘娟蝶的做法,都值得他们同情和理解。 蒋歆声音虚弱,但是语气坚定,“你所说的话,我们自然是能理解的。不过,犯过杀孽的人要入阿鼻地狱,我只能为你尽量缩短投入阿鼻地狱的时间,不让你受那不尽的苦难。到时候,投胎投个好胎,在来世做个自由的女子。” 刘娟蝶看着蒋歆,“来世,我不愿做女子!这世道,女子哪里有自由和幸福?” 蒋歆和崔珏对视一眼,明白也理解她的想法。 崔珏拿出一张黄符纸,上面记载着刘娟蝶的一生。 他把这张符纸交给她,“这是你一生经历,如果你对这一生无怨无悔,便在这里签字画押。之后,由鬼差带你入阿鼻地狱受苦;再之后,你去孟婆店喝上一碗孟婆汤,来世做个自由的人。” 刘娟蝶恳切地看着崔珏,“崔判官,阎王爷,你们能给我一个保证,让我来世活的轻松些吗?” 崔珏点了点头,认可刘娟蝶的要求。 刘娟蝶突然又问了一个问题,“判官大人,我能不能与我的儿子再续前缘?” 崔珏有些疑惑地看向她,问道:“我可记得,你并不爱你的儿子,甚至认为他是一个累赘。怎么在这个时候却要与他再续母子之缘?” 刘娟蝶苦笑道:“我怎能不爱他?只是他的存在,既是威胁又是耻辱,更是我父亲拿捏我的把柄!我怎敢表露出爱他?我只希望来世我能补偿他!因为我的缘故,让他这一生孤苦无依,最后又因为心脉尽断而死……” 说到这里,她掩面痛哭,随即抬起头,眼中露出仇恨的光芒,“而我的父亲却对他不闻不问,只让他死在乱葬岗中!末了,我的孩子连块墓地墓碑都没有!我愿意与他再续前缘,希望来世能够好好待他。” 蒋歆点了点头,我会与转轮王说明这件事,你大可放心。” 刘娟蝶跪谢,“多谢阎王大人。我此生无憾。” 说罢,一队鬼差进入殿中,拉起刘娟蝶,走出了秦广王殿。 崔珏提笔写下了一张符纸,又轻轻的吹了一口气,这符纸飘出了秦广王殿直接飘进了阿鼻地狱。 阿鼻地狱的陆游因为唐婉转世,也被天庭困住。眼下,虽不及孙大圣那样被困上数百年,但也是迟迟不见踪影。 所以,阿鼻地狱也只有包拯代行职责。 崔珏发出的这张符纸便是飘向包拯,希望他能够秉公办理之余,也考虑刘娟蝶一生苦楚。 虽然众多人说她是个毒妇,害死丈夫,逼死情人,可是崔珏明白她的悲剧更多是因为她父亲造成的。 现在刘娟蝶死后解脱,这时候,愿她来生不在于刘柯相遇,不做他的儿女。 待此事处理完,蒋歆终于恢复期灵力,问道:“人间的事,你可解决了?” 崔珏摇了摇头,“原本我已占了上风。可是一股黑色的旋风竟将申公豹和通天教主一起卷走了,我都没有看得清是什么人,可见天庭还有神仙在维护着这二人,甚至不惜亲自露面,冒着被我们发现的风险也要救走这二人!你觉得能是谁?” 蒋歆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不过,你从我这里汲取灵力,对付通天教主和申公豹这一招数着实有效。我的体内灵力不再过于充盈,而且容了我的空隙将灵力捋顺,而你又有充沛的灵力对付他们。” 崔珏微微一笑,“我这也是迫不得已!” 二人默契地想到这里,相视一笑。 突然,蒋歆脸色一沉,“不过这招数着实危险,你我可切记不可再用。” 崔珏笑道:“自然没有下一次。” 说到这里,崔珏又看了看地上这把白玉琵琶,转向蒋歆:“这琵琶上为什么没有魂魄附着?” 蒋歆从手中拿出一个玉环摇了摇,“我已经将蔡敏儿的魂魄移到这个玉环之中,那白玉琵琶本是法器,阴气甚重。蔡敏儿如果在那其中时间过久恐怕魂魄会被异化!到时候,成妖成魔就不可控了!” 听到这里,崔珏绝吓了一跳,“成妖成魔?这么可能?” 蒋歆看了他一眼,“你可知道,那魔家四兄弟的法器哪一个不是妖魔魂魄而著称,你以为这法器这般简单?” 崔珏显然不知道,继续问道:“就连紫金花雕鼠也是这样吗?” 蒋歆告诉他:“那是自然!否则它怎么会修炼成精,却幻化不了人形?这便是并非正道修成,而是妖魔修成的结果!” 崔珏点了点头,“如此,受教了。” 蒋歆看着崔珏若有所思的模样,告诉他:“你切莫动什么歪心思!眼下你我以及其他地府之人的安全最为重要!如果你我二人都折在这件事里,恐怕以后再没有人为他们沉冤得雪,地府将会终究崩塌!” 一九四 敏儿终局 蒋歆把手中的玉环抛了出去。 一瞬间,玉环在堂中央变成一个雍容华贵的女人。 这女子年纪不大,但是气度非凡,一看便是养尊处优长大的。 女子看见崔珏,被吓了一跳,转而问道:“你不是太医院的崔院正吗?还给我治过病呢!”她环顾一周,“这是哪里?” 崔珏点头示意,“蔡敏儿,好久不见!我乃地府判官崔珏,之前是与你在阳间有几面之缘。可惜我能力有限,未能救你命运,眼看你命殒于皇宫之中。现在,你终于得入地府,能够投胎转世,也算有个善终。” 蔡敏儿猛然一惊,“啊,我想起来了,我已经死了……” 崔珏告诉她:“你不仅死了,你已经死了好多年了。只是你被困在了一把琵琶之中,迟迟不得出,所以才蹉跎至今,方才入地府。” 蔡敏儿左右看了看,似乎并没有露出害怕的神情,“没想到我竟然死了这么久……死后发生什么,我已经一点印象都没有。还请判官大人告知我,也让我死的明白!” 崔珏将她死后这十数年间发生的事情一一相告。 蔡敏儿从一开始的一脸平静,到后来的震惊,直到最后掩面而泣。 “没想到,齐赟竟然也若得如此下场,我真是大仇得报!” 崔珏看她似乎并没有任何悲伤,只有满心快意,问道:“你还有什么其他心愿,可与我说说。” 蔡敏儿摇了摇头,“我没有什么心愿了。既然齐家到齐赟这一世而亡,也算是还了我北境子民的冤屈,我心里痛快!只可惜齐赟不是我亲手手刃,而是被他的贪心所坑害,最后竟然落得魂飞魄散的下场!” 说到这里,她又哈哈大笑起来,“我还有机会入轮回、再投胎,而齐赟永生永世不可再见天日,从此以后,他的魂魄变成了一缕虚妄,也算是他的报应!” 一直没有说话的蒋歆突然开口,“蔡敏儿,你虽为王族,可是一生孤苦无依,近亲皆在那场战乱之中亡故。而你,被允献带回京城,为报仇进入皇宫。虽然……虽然你居心不正,但却从未害过人,而且其情可悯,所以我判你便不受任何惩罚。 “一会儿会有鬼差带你去转轮王殿,到孟婆店喝下一碗孟婆汤,去投胎做人吧!” 蔡敏儿听到这里,看向堂上的蒋歆。 那是一个清瘦的男人,面容枯槁,却不失威严。 她想了想,“敢问殿上可是阎王大人?” 蒋歆点了点头,“正是!你可有什么其他想说的?” 蔡敏儿告诉蒋歆:“我生于北境,长于北境,最后为北境之仇,又入京城。可是我是北境人,我的王族在北境,我的亲人在北境,我的子民在北境。他们即便死了,也没能离开北境。所以,我想投胎到北境一处人家,无论是城里还是城外,无论贫穷还是富有,只要有我一个容身之地就行。” 蒋歆问道:“你不愿再做王族吗?” 蔡敏儿苦笑一声,“不愿!今生我是王族之女,所以身负责任,嫁到了京城,与那喜怒无常、狂妄自大的齐赟做了多年夫妻,忍受了多少苦楚。我不愿再担负这样的责任,只愿有一个平静安稳的人生。” 崔珏提醒她:“你若生在寻常百姓家,看天吃饭、食不果腹,到时候依然是生得艰难。你可想好了!” 蔡敏儿微笑,“千百年来,百姓皆是这样生活的。就算战争再起,也不过是一死!今生我过得生不如死,我只是不愿再过这样的日子。我不是个胸怀大志之人,王族的责任也不想再担了。若有来世,我想为自己活一次。” 崔珏知道,人各有选择。蔡敏儿的想法,并不能算是错的。 他点了点头,掏出勾魂笔,在符纸上写下几笔,交给蔡敏儿。“你把这个交给孟婆,让她化作灰烬,融在汤里,到时候你便会有一段新生。你的前尘往事皆会忘记,你今生的苦痛也不会再继续。” 蔡敏儿又指了指地上的白玉琵琶,“那把琵琶是我的肉身所致,我能带到来世吗?” 蒋歆失笑道:“怎么可能?人赤条条的来,赤条条的走,怎么可能会让你带到来世?到时候,我们会让城隍君在人间找到一处风水宝地埋葬了这把琵琶,让你的来世也轻松些。” 蔡敏儿笑着谢道:“如此,便多谢阎王、判官了!我今生如此,便别无他求!听说,允献老师已经身亡,我便不在与他叙旧了,来生也不会再相见。” 崔珏没有告诉她,允献的今生和来世将会更加跌宕,只是请她随鬼差离开秦广王殿。 蒋歆看着蔡敏儿走远,一下子扑到了书案上,嘴里喃喃道:“可累死我了!” 崔珏惊讶地看着他。 蒋歆在这天地之间无数时日,哪里说过一句累?他现在这模样着实有些吓人!“蒋侯,你的灵力已经恢复了吧?” 蒋歆将自己的手指搭在崔珏的手腕上。 崔珏只感受到不断的灵力汩汩地向他的脉搏之中涌入,惊讶道:“之前我去人间时,你已将灵力分给了我一些,怎得还有这么许多没有释放出去?你的肉身未必能承受的了!” “我也知道。”蒋歆叹了一口气,“只要我身在地府之中,地府的灵力一直在涌向我,恐怕到最后不仅我会承受不住这灵力,而且地府也因我过分吞噬,也无法滋养这万千的魂灵。” 崔珏一瞬间明白了——原本以为,天庭不知蒋歆的身世,所以才将他关入地心之中,让他因祸得福。现在看来并非如此,恐怕天庭早已知蒋歆的来龙去脉,因此才做了这般决定,让他在地心之中也未想好对策,今日陷入如此困境。而这个困境不但是他一人的,甚至是整个地府之中的! 崔珏心下恨恨,“看来天庭之人真是准备对我们赶尽杀绝,昊天玉帝也是经历无数劫难而大成,为何便对地府之人这般不待见,以至于要对我们用此杀招?” 蒋歆轻轻地使力,按压住崔珏的手腕。 一九五 施展阳谋 蒋歆的警告终于让崔珏冷静了一些。 他回首望着蒋歆,“现在我们应该怎么办?” 蒋歆告诉他:“如果还不能有更好的办法,我很可能就像后土娘娘那样,以身化道,这样方可将我体内充盈的灵力还给地心,让地心能够继续滋养万千魂魄,也能让你们有个栖身之所。 “可是,在我完成这些事情之前,必须得救回陆游他们。否则,拥有充沛灵力的地府,更会成为天庭的必争之地。到时候,别说玉帝、王母,就算是随便一个小神仙都会,伤害到你们。所以地府必须重塑以往秩序,否则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提到这里,崔珏终是有些遗憾,“可是各殿之间矛盾重生,仅凭你我之力,并不会让他们化干戈为玉帛,反而会适得其反。解决阎王和鬼差之间的仇怨,还有什么更好办法?” 蒋歆也不免叹气,“说起来,也是我失察。但是,也不能过分弹压鬼差,偏袒各殿阎王。如果不是他们有错在先,也不会留下这样一个大漏洞,让天庭有机可乘。” 他愁眉不展,鬼差才是真的“无量寿亦是无量苦”! “既如此,这件事解铃还需系铃人。各殿鬼差受了多少苦,有什么冤屈,你了解一下!如果这些鬼差真的是苦不堪言,我们尽快会想办法解决;如果有人想浑水摸鱼,我们也得使出雷霆手段。”蒋歆语气有些滞涩。 崔珏知道,他身为地府判官,也多次因避嫌而对此事视若无睹,才让事情变得如此不可收拾。“既如此,我想之间他们的心结尽可消了……” 蒋歆说道:“当初,荀子曾有一句话——水可载舟,亦可覆舟。魏徴也曾经以此话告诫李世民;李世民也将此话牢记于心,告诫众臣。地府之中的这些鬼差在人间不过是一个个本是最老实的凡人。如果不是被压迫久了,也不会在地府之中起了叛逆之心。就算是有了张洪的挑唆,也不该如此……” 崔珏点了点头,“我也知他们苦楚,受罚的鬼魂尚有轮回的一天,而他们无尽劳作,至死方休。不过,我们还得先将这些阎王救回来,也要与他们说的清楚你的遭遇。如果他们再像上次那般一无所知,自扫门前雪;恐怕你牺牲了,又不会换来什么好的结果。” 蒋歆笑道:“我自是明白的!你且先从陆游开始救起。唐婉转世到上官家,成为上官小姐,险些被齐赟做了法器。现在这法器已经是做不成了,而上官家小姐也进入轮回了。陆游的心结已解,业障已解,天庭本是没有理由再去束缚着他,可是却迟迟不解他的禁罚,始终让他在灵谷之中受磋磨。这件事,你想怎么办?” 崔珏没有回答他,反而问道:“杨戬呢?我记得我去人间之前,杨戬是来地府的!” 蒋歆看着他,问道:“你为什么突然说到这件事?” 崔珏露出一个微笑,“杨戬是玉帝的外甥,传的都是口谕。既然是口谕,便是无从对证……” 蒋歆似乎没有想到,崔珏竟是打的这般主意,愣在原地。“你是想用杨戬的名义将陆游给放出来?” 崔珏点头道:“是啊!杨戬来的时候可是告诉过我们阴山崩塌,各八大苦处也一并崩塌了。现在地府上下本来人手就紧缺,正是缺人劳作的时候!灵谷里关了那么多的神官,却不让他们出来为地府出一份力,却要在那里受着无尽的磋磨。怎么想都不合常理。所以,杨戬自然是来解除天庭的禁令!” 蒋歆忽然想到,杨戬来时只有他们二人在这殿内,崔珏也去八大苦处看情况,当时还被薛礼调侃了一番。 他淡然道:“看来显圣真君不得不受这次冤枉了!” 崔珏问道:“杨戬这次来到底是为什么事情?虽然咱们要冤他,可是也得知道他此次前来的目的。” 蒋歆摇了摇头,“没什么正事。阴山崩塌了,我出来了,这件事瞒也是瞒不住的。他代玉帝过来说两句清汤话,不过就想敲打敲打我。他意在让我知道,玉帝将我关入地心,实为众神之呼声,并非是玉帝本人所愿。现在阴山崩塌,我已出来,这件事就算是了了,给我一个交代而已!” 崔珏不信,“我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玉帝怎么会不知道你在这地心之中会不断吸收灵力,最后会承受不住?而阴山的崩塌恐怕与你体内吸收太多地心灵力有关。这件事,你不知,我不知,恐怕玉帝早就知道了吧!” 蒋歆也不会讳言,“我也觉得玉帝是早就知道的。杨戬来代他说话那语气,便是对我的告诫和敲打,恐怕也有几分炫耀在。可是,即便我们知道这就是天庭的阳谋,又能怎么样?我们此时也只能忍气吞声,只待之后。不过,你这主意,我倒觉得可以用。杨戬是敌是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可以利用他完成地府神官的归位!” 说罢,蒋歆那出自己一直带在身边的审视镜;崔珏也有这面镜子,自然也拿了出来。 崔珏笑道:“这面审视镜里竟有一个镜心之神,我本是相信的。可你告诉我,这位神仙是我们心中的执念,着实让我措手不及。这一次你准备怎么办?” 蒋歆微微一笑,指向那镜子。只见镜子上多了几缕飘忽不定的云絮,很快又消失不见。 蒋歆告诉他:“以后无论谁在看向这面审视镜,都有杨戬向我们传达玉帝命令的模样。到时候他有嘴也说不清了。” 崔珏看向蒋歆,突然觉得颇为陌生;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讪笑道:“没想到一向正直古板的秦广王也会有弄虚作假之时……” 蒋歆苦笑道:“你这人忒刻薄!本就是你出的主意,现在我为你圆谎,你却来嘲笑我!” 崔珏也知自己玩笑有些过火,赶忙赔礼道歉:“蒋侯莫怪,我也是句玩笑话。这次之后,恐怕杨戬也会受到天庭处罚,只是觉得有些对他不起。” 蒋歆笑而不语。 一九六 兴师问罪 崔珏换上一身正袍,带着勾魂笔和生死簿,与蒋歆一起去往灵谷。 灵谷是没有任何神仙、鬼差看守的,这里只有一片白茫茫。想要从灵谷之中逃逸出去也是一件难事! 不过,如果有魂魄齐整的神仙能够进入灵谷,带着这些魂魄出去,倒也不难。 崔珏和蒋歆迤迤然地踏进了灵谷之中,气度中透出格外的理所应当。 进入灵谷,周围的魂魄看不到他们二人,不过却能感受到有神仙进入。 灵谷之中的众多魂魄开始变得躁动起来,蒋歆倒是稳准狠,很快就找到了陆游、魏徴等人。 崔珏打眼看了看,说道:“这里的阎王、判官和功曹是不少,可是还少了几位阎王,他们都去了哪里?” 蒋歆告诉他,“据我所知,各殿阎王大多被关在天牢之中,不会放在灵谷里。他们不仅是地府的神官,也有天庭的仙籍,有了错处自然是由天庭亲自审问。我们这一次不要贪多,只要把这些人能够带出来即可。” 其实关于其他阎王的去处,崔珏自然也是听说过。 其中几位阎王在早先就被天庭带走了,崔珏一直想去天庭营救而不得法。 这一次,他和蒋歆从灵谷中带回了所有的判官和功曹,也算是对这些人有了一个交待。至于那些没见到的阎王,看来是一起被关在天庭的之中,他们的确束手无策。 蒋歆看崔珏眉头紧锁,告诉他:“你也不必太过忧虑,那几人虽在天庭之中,想来也不会受到什么磋磨。毕竟天庭只是想要夺权,并非要害了他们性命。 “再者,如果真害了这些神官的性命,他们也会有损功德。天庭哪个神仙的功德不是苦练而来,自然是珍惜的!你大可放心!” 崔珏听了蒋歆的话,眉头舒展了一些。 他看那些被营救出来的判官、功曹,个个两眼空洞,似乎并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而几位阎王也是虚弱不堪。 崔珏记起当初营救泰媪之时,很快他们便恢复了意识。于是他把询问的目光投向了蒋歆。 蒋歆耐着性子告诉他,“这些人许多人都是从凡人修炼上来,自然不如泰媪那般的灵力深厚。此时,我也没有什么办法驱逐他们心中的迷障,只能等他们逐渐清明。他们现在倒是看得见路、听得见说话,你大可不必太过担心。” 崔珏只好迫不得已地将他们都带回了判官司,再做打算。 陆游和魏征原本一个要回平等王殿,另一个则是去赏善司。可惜二人都暂时无法恢复意识。 崔珏安顿下他们,又请了两个鬼差代为照顾。 那两位鬼差倒没有什么怨言,可见他们原本在地府之中便是有口皆碑的好脾气。尤其陆游,虽然身为南朝宰相,性格狂放,可是他不会打骂鬼差,也算是个堂堂君子。 魏徴为人刚正不阿,原本有些鬼差也对他颇有微词,觉得此人过于冷情冷面,不好相处,可是又说不出魏徴又哪里不好,最后只得闹了些别扭,倒也平静。 此次崔珏不但叮嘱鬼差,还请鬼王亲自照顾魏徴,也算是了自己的一个心愿。 一切安排妥当,崔珏再次回到秦广王殿,看见蒋歆似乎越发的虚弱。 崔珏一个箭步上前,扶住蒋歆,“子文,你这是怎么了?” 蒋歆痛苦地抬了抬头,“我感受到地府的灵力仍然不断向我体内涌进来。我每次把脚踏在地府的土地之上,体内灵力恨不得将我撕成碎片。刚才我去了灵谷,那里本来就是灵力充盈充沛,对我更是灾难。” 说起灵谷,原本是为了修复受损魂魄的,可是却被天庭用作刑罚,可见灵力充沛!可惜,被禁足于灵谷对于许多大成的神仙而言并非好事一件。 崔珏听到蒋歆这么说,大为担心,可是又不知道该如何下手帮助他。 蒋歆看他的模样,勉强笑道:“你也不必担心,我在地心之中数十载,已经找到了和这些灵力相处的办法,不会死于这一时一地的……” 崔珏也扯出一丝笑容,可他心里根本没有静下来。他知道,蒋歆现在灵力翻涌的速度越来越快,而他还没有找到的释放的办法。 突然鬼差来报,说是显圣真君杨戬又等在了门口。 崔珏吓了一跳,“他不是刚刚走吗?怎么又来了?” 蒋歆告诉崔珏:“想也知道,还不是为了这群神官被从灵谷放出来一事!” 崔珏有些无奈地问道:“你不说万无一失吗?怎么杨戬会这么快察觉?” 可惜秦广王和崔府君二人还未想出一个妥善的对策,杨戬已经大跨步地走进来。 一进大殿,他冷脸看着蒋歆,“子文,我还没回到天庭,奏我的本子已经到了玉帝案前!我倒是想知道,你们二人还能想出什么样的主意来编排我?” 崔珏一时有些慌神,转向蒋歆,似乎在问怎么办。 蒋歆从容地对杨戬说:“不知道显圣真君纡尊降贵反复进出地府,到底所为何事?刚才你已传过玉帝旨意,难不成还落了一部分?” 杨戬冷哼一声,“你不要与我打哈哈,我走出地府几步,就发现自己竟然多了一段境遇。我可不记得对你说过要将那些关押在灵谷的神官放出来的话!他们一个个前尘往事未了,还得在灵谷之中继续修炼。如果擅自离开,可是触犯了天令!” 蒋歆突然脸色一变,浑不吝地说道:“真君,此言差矣!既然你那心中多了这么一段记忆,可见这事不虚。你却来地府兴师问罪,怎么说也是不合情理!” 杨戬被蒋歆快要气笑了,“蒋子文,你是地府阎王,冷情冷心,铁面无私,而今却为了你家判官胡编理由!” 蒋歆似乎油盐不进,“你若不信你说过的话,可将我随身的审视镜拿出来,到时候你自然会明白。哦,对了,还得跟你说一声,灵谷的灵力越发稀薄了,那里本不是地府的职责范围,你们天庭再弃之不顾,灵谷恐怕和阴山一样都会崩塌!” 一九七 陆游复职 杨戬终于眼中再也没了笑意,似乎像仇人一般盯着蒋歆,始终没有说话,就等着看蒋歆是如何做出下一步反应。 可是蒋歆就像没有发现他的眼神一般,依然半垂着双目,一脸淡然,并没有将杨戬愤怒的表情放在心上,似乎只是在说一件非常平常的事情。 杨戬问道:“蒋子文,你似乎已经下定决心要与天庭作对,难道你的惩罚还没受够吗?” 蒋歆露出一个微妙的表情,“天庭给予我的惩罚名不正言不顺,而我对天庭也是仁至义尽。敢问真君想说的是什么?” 杨戬看蒋歆油盐不进,也不再劝他,只撂下一句:“你好自为之!”扭头就走。 没走出几步,他又折了回来,“子文,我受什么冤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天庭根本不会采信你那些拙劣的谎话!他想要对付地府,根本不在于这祸事是谁惹下的,这道理我想你是明白的!” 蒋歆点了点头,“我自然是明白的!不过,这件事我却非做不可,至少师出无名,不能是我无名!” 听到这里,杨戬也叹了一口气,指着一旁始终没有开口的崔珏,说道:“这些人对你就这么重要吗?你当初被选为第一殿阎王,原因就在于你没有人的情感,面对生死是公平的!而今你的所作所为,远远背离了第一殿阎王的要求,天庭治罪与你,也是不冤的!” 蒋歆叹了一口气,“是!我虽无情,可是真君别忘了,我没有的只是情,却并非失了智,并非不知公理正义!你与其在这苦苦劝我,不如让天庭早日收手,不要在三界之间挑起争端,也不要让某些宵小趁虚而入!” 二人争论至此,杨戬露出一个疲惫的表情,挥了挥手,没有说别的,只留下两个字——“走了!” 蒋歆没有留他,而是默不作声地看着他走远,高大的背影显得无尽的孤独。 在一旁的崔珏也终于明白了,他这个主意出的并不好。 蒋歆和杨戬之间虽然各司其职,却有着多年情谊,无法割舍! 都说蒋歆无情,可是怎么可能真的无情呢?人若无情,便失了公正,神仙亦是如此。 其实,蒋歆是有情的,但是他没有恨。因为恨意会带来更大的伤害,恨才是不公正的源头! 崔珏看着杨戬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梵塔甬道的尽头,他喃喃开口:“子文……” 蒋歆回头看向他,“没关系,你不必介意!关于杨戬的事情,我想我们俩之间已经有了默契。杨戬重回到地府的那一刻,就是为了告诉我他愿意承担这个责任,让我大可放心。” 崔珏疑惑地挑了挑眉头,却没有问出口。 没想到他们二人之间这简短的对话竟然互通了彼此的心意。 “既然如此,我们依计行事。”崔珏手中的勾魂笔逐渐变大,似乎有了自己的意识,飞出秦广王殿,“如果有一天显圣真君遭遇天庭惩罚,大不了换我一力承担!” 蒋歆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灵谷里的神官已经全都放了出来。蒋歆和崔珏用尽办法让他们逐渐恢复了意识,每个人都记起了曾经发生过什么。 陆游则是最先清醒过来的,他翻看了平等王殿书案上的卷宗,眉头紧锁。 突然,他放下手中的纸笔,赶往判官司。 一进阴律司,他看见崔珏正在伏案疾书,心里有几分羞愧,又有几分悲戚,走上前轻唤一声:“元靖……” 崔珏终于抬头了,看向陆游,微笑道:“务观,你可算是恢复了意识!” 陆游有几分羞赧,“没想到,我在地府执掌平等王殿多年,最后竟因为一己私情而受此惩罚。说来实在惭愧,天庭竟然从唐婉转世入手,让我关心则乱,也让你和蒋侯难做了……” 崔珏摇了摇头,“没有!务观,不必如此介意!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更何况,当初你生逢北宋灭亡之际,而又因秦桧排斥仕途不畅,多亏唐婉在侧扶持,让你度过难关。可惜你们最后依然落得劳燕分飞的下场。这女子深明大义,却与你有缘无份。此事是你的遗憾,也是人间一大憾事。而今唐姑娘有转世投胎机会,怎能被齐赟利用?且不说你,就算是换我们任何一个人,也不愿看到好人若得如此下场,你又何必觉得这是私情呢?” 陆游听闻此话,茅塞顿开!“是啊,唐婉虽与我相识,可她也是芸芸众生一员,不可以受此折辱,不可以背离天道!” 崔珏微笑道:“你既然想的明白,也就我不必多说了。平等王殿积攒了大量案卷,你也不必去找子文,他现在身体虚弱,还需静养。” “杀人放火者入阿鼻地狱。”陆游说到自己的正事,神色一凛,“此前,京城之中人心大乱,动荡不安,曾有人释放恶意杀害他人,这些人似乎还没有受到惩戒,而那些枉死的冤魂已经进入地府!” 崔珏很是惊讶陆游竟然在短短的时间内便捋顺了店中的事物,笑道:“务观所言甚是!不过你也知道,现在人间已经被通天教主,就是原来地府中的张洪所掌控。那些杀人者怨气横生、恶意满盈,正好可被利用。通天教主不会让他们早死的,他留着另有他用!” 陆游一下子便明白了,“莫非他想利用这些人的恶意,再设如诛仙剑阵那般的阵法,困住天庭上的神仙?” 崔珏轻蔑地嗤笑一声,“天上的神仙现在可不会露头,他们只希望人间与地府产生矛盾,大战一场,以便他们坐收渔利!你可要知道,在人间的传说之中,地府可不是什么良善的地方,可谓是人人惧怕!” 陆游点了点头,“是啊,当初我在人间之时,何尝不是听着地府恶言传说?遥想当年,我被奸臣秦桧排挤,不得已投身军旅,任职南郑幕府;后又入蜀,与范成大相知。一路跌宕起伏,我并不怕死,但是周围的人对死亡讳莫如深。显然,人间传说描绘的地府无比可怕!” “心有惧,则生憎!”崔珏悠悠说道。 一九八 奄奄一息 陆游经过崔珏一番开导,心里终于敞亮了一些。 他看崔珏案头摞了几尺高的卷牍,也不好意思再耽搁,拱了拱手,“元靖,你且忙着,我先回去了!我想,人间不会太平几日的。上一次你去人间敲打过通天教主和申公豹之后,他们肯定会另辟蹊径。现在,两个法器都已经被收回来了,二位女子也都进入轮回。人间就剩下一个九霄,可以制成宝剑。 “九霄……我许久没听他的消息。”崔珏顿了一下。 他本想把自己的猜测告诉陆游,可是现在九霄的身份又是悬而未决。 他想了想,还是没有说,“务观,早些回去休息,趁着这个空当养精蓄锐。你在灵谷之中吸收了太多的灵力,你身体却越发的虚弱,有可能到最后灵力过于充盈,而使自己不堪其重。你需调息静养,尽快释放体内灵力。若有不妥之处,可去阿鼻地狱的的门口……” 陆游听到崔珏这么说,突然想到之前鬼差来报,阿鼻地狱之中的几大苦处似乎不能再给那些鬼魂带来伤害,仿佛阿鼻地狱中能够渡人的劫数已是不够用了;现在又听到崔珏这么说,他反而不敢走了。 “元靖,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崔珏看瞒他不住,告诉他,“地心之中的灵力,现在源源不断地涌向蒋侯的体内。而你们,也是如此!这恐怕并非通天教主能够做得出来,最有可能的就是天庭对我们的惩戒。 “眼下,你们不觉得有什么,但很快就会因为灵力过于充盈而不堪重负,最后魂飞魄散,就连变成聻的可能都没有了。” 陆游听到崔珏这么说,着实惊讶,“没想到天庭竟然下此狠手!”他又问道:“那阿鼻地狱的门口会有什么?” 崔珏告诉他:“阿鼻地狱在南儋部州之下,这里四通八达,实际上可以直通四大部洲。如果你站在那里,灵力能够得以释放,会将地府的灵力置于四大部洲之上,而后又引回地心。到时候,你就不会因为灵力过于充盈而魂飞魄散,而地心中的灵力又能吸收回去,以解当下的困局。 陆游瞬间明白了——这就好比他在人间历劫之时看见的田间水车,将水引入田地,而田地锁住水分,便不惧干旱。 他又问道:“为什么蒋侯不这么做?” 崔珏苦笑一声,“蒋侯体内的灵力已是无限,如果他向四大部洲释放,恐怕四大部洲也会瞬间崩塌,到时候天地动摇,三界毁于一旦!” 陆游吓得一下子握住了崔珏的手腕,“我在人间便知一句话——过犹不及!过犹不及,看来蒋侯体内的灵力已经不堪重负,难不成我们只能看着他身死吗?” 崔珏轻轻地回握住他的手,“你莫担心,我会再想办法。我知道天地之邪修有地方灵力稀薄,可以将子文送去那里,试着释放出自己体内的灵力。可是我也担心,既然连四大部洲都无法承担,而那样的地方……” 此话没有说完,陆游大致明白了——蒋歆此劫凶多吉少。 可是他不知道为什么会造成这种情况,不免有些懊恼,“蒋侯为什么不在灵谷,却比我们吸收了更多的灵力?” 崔珏摇了摇头,没有多说。 待陆游走后,崔珏打开了案前的是天地宇宙图——天庭、人间、地府,三界看起来泾渭分明,可是隐约能看见有人在这三处边界处不断地穿梭。 可见,老祖宗的绝地天通只是对那些普通的凡人和地府里辛苦劳作的鬼差,根本管不住这些有了神职仙籍的人。 如此,所谓的天道公平,也不过是笑话一场! 思绪飘远了,崔珏又拉了回来。终于让他看到一处地方,便是北海之眼!也就是当初申公豹的藏身之地,也是他服刑之处。 那里位于东海与北海之间,深不可测。 当初申公豹在其中堵海眼,以防海底崩塌,可是那里毕竟是由水而生,与地面之间还有着无限的距离。 崔珏眼神一转,终于想到了一个法子! 他带着天地宇宙图去往秦广王殿。 他刚进入秦广王殿,便闻到了一股子兰花香气。 说来也离奇,秦广王蒋歆本体是一株兰花。传说,他原本也是随着天地而生,在人间历劫的时候是个山大王,常常吹嘘自己会变成神仙。 直到他的阳寿尽了,却没有恢复仙身,而他的坟前却被一女子无意之间遗落了一株兰花种子,慢慢的生根发芽,聚集了他的灵气,让他重新觉醒。 更有趣的是,蒋歆在坟中直接通向地府,成就了这一代的秦广王。 天地初生至今,他从未失去过记忆,才敢在人间大放厥词。 而今,他体内的莲花竟然在此绽放,崔珏吓得一身冷汗。 这就意味着蒋歆命不久矣!以往他也曾经经历过几次这般情状,可是远远没有此次兰花的香味浓烈。这香味就意味着蒋歆的身体愈发的糟糕。 崔珏三步两步走进殿中,只看蒋歆仿佛没有骨头一般瘫坐在案前。 崔珏赶忙把手中的天地宇宙图扔在地上,跑到蒋歆面前,手腕一搭,发现他体内的灵力已经充盈到与地府一般;而他自己又是一个普通的神仙身之身,怎么可能会容下这么多的灵力? 崔珏顾不得其他,死马当成活马医,把蒋歆背在了背上。 蒋歆本身才高大魁梧,可是现在崔珏背上他,似乎是一点也感受不到重量。 崔珏觉得奇怪,即便是蒋歆病入膏肓,可是,他体内充沛的灵力也是有重量的,怎么好比纸片一样一点重量都没有? 此时,蒋歆勉力开口:“元靖,放我下来!如果我身死之后,我体内的灵力大概会回到地心之中……” 崔珏知道他要说什么,冷声道:“别以为你死了就一了百了!地府如果没有你坐镇,你以为天庭会放过我们?即便是其他阎王同心努力,可是谁有你这般得天独厚?你莫想一死了之!” 蒋歆听完这话,闭上了眼睛。 一九九 崔珏涉险 随着兰花的香气越发的浓烈,蒋歆的精神越发的不济,崔珏眼中的担忧也越来越深。 崔珏下定了决心,伸手握住蒋歆的手腕,将他的脉门对准自己的脉门。 只见一道蓝光从两人手腕相连之处闪过,蒋歆的精神恢复了一些,可是崔珏的面容却变得扭曲。 很快,蒋歆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吓得想要抽回手。 可是崔珏哪里容得他挣扎,赶忙将两个人的手腕处连接得更加紧密。 蒋歆大喝一声:“元靖,你这是在做什么?切莫冲动!我的命数本该如此,不要再把你搭进去!” 崔珏轻笑一声,“地府的阎王却在说什么命数,你说出去也不怕被众神仙耻笑!我就不相信命数,你听我的,我来救你!” 蒋歆有些措手不及,“元靖,我不要你救!你若救我,恐怕自己也会折在这上。我承接后土娘娘的灵力,自然是有这等责任——为地府牺牲。从一开始,我便知道了自己的宿命,你又何必为我付出这些,难道用你一命换我一命,对地府而言,同样也是损失!” 崔珏并不理他,只是将自己手腕处越发贴近蒋歆的脉门,直到他的身体完全恢复了知觉。 此时,崔珏已经变得格外虚弱,甚至意识出现了模糊。 蒋歆见此情状,忙扶住他,想要出门。 二人相互搀扶着刚到门口,就看见泰媪闯了进来。 泰媪一看见崔珏的样子,也是吓了一跳,转而问向蒋歆:“蒋侯,这是怎么了?” 蒋歆告诉她:“元靖为了让我体内的灵力释放出去,竟然以自己的身体接收了灵力。” 泰媪听到这里吓了一跳,“蒋侯,你的灵力是来自地心,乃是天地至阴。崔府君的命格阴阳调和,而且他多行走于人间,是断断承受不了如此至阴的灵力!” 蒋歆懊恼道:“我何尝不知?可是刚才我的身体已经无法承受充盈的灵力,所以元靖才想出这等的笨办法!之前,他去人间与那通天教主缠斗之时,曾经从我这吸取过灵力,所以他便知道了这般路数!现在竟然还想用这个办法来救我。泰媪,你快从手腕处将我们二人挑开!” 泰媪看向两人的手腕之处,连接得格外紧密,知道崔珏这般下去,恐怕在劫难逃。 她拔下头上的发簪,变成一把未开刃的长剑,挑向两人手腕的连接之处。可是,这里似乎已经被结界圈住,丝毫不动摇,依然没有缝隙。 蒋歆单手扶住崔珏的后背,让他靠在自己的身上。 崔珏毕竟法力单薄,身体也没有蒋歆那般强壮,这些灵力汩汩地流向他的体内,很快就让他失去了意识。 泰媪见此招不行,就想用孟婆汤浇在二人手腕连接之处,让他们能够分开。 可是,蒋歆却道:“来不及了!你快去平等王殿找陆游,让他打开阿鼻地狱的大门,我现在就带着元靖过去!” 孟婆把发簪插回头上,转身便离开了秦广王殿。 蒋歆本想把崔珏背在背上,却发现二人手腕相连,无法完成,只得将他横抱在怀里,直直地闯入平等王殿。 陆游之前已经听泰媪说了这般情况,看见那一脸焦急的蒋歆,二话没说,便想伸手接过他怀中的崔珏。 蒋歆却告诉他:“我们二人手腕现在正是相连,无法挣脱。我体内原本聚集的灵力正源源不断地向元靖的体内灌入。再等一会儿,他体内的灵力释放不出去,就会冲破他的身体,让他魂飞魄散。你们二人快快搭把手,将我们二人放入阿鼻地狱! 陆游知道阿鼻地狱就是无间地狱,里面暗无天日,苦不堪言;而且阿鼻地狱中有一个最与其他地狱最不相同的便是,他无法识别自己主殿的阎王,更无法识别地府其他的神官。所以,无论什么人闯进阿鼻地狱,都得受尽阿鼻地狱之苦! “如此这般,蒋侯你们进到那里是万分危险的!”陆游想要拦住他们。 蒋歆一下子便明白了他想说的话,“务观,勿要劝我们了!阿鼻地狱是连着四大部洲最近的地方,它可以释放这其中灵力。但是我体内的灵力现在可以毁了四大部洲,此法我不可用;元靖体内灵力却可以在此释放,让他恢复正常!” 陆游看向昏迷不醒的崔珏,心下既无奈又无心痛,只得打开了阿鼻地狱的大门。 他反复告诉蒋歆:“阿鼻地狱大门一开,这其中苦楚必须受完,你若体力不济,不如将元靖交给我,由我来完成这一遭!” 蒋歆苦笑道:“务观,多谢你的好意!不过现在我和元靖连接在一起,无法交给你。这一遭必须我们二人亲自走!如果我们没有从阿鼻地狱中出来,你和魏徴要尽快进入第一殿,接替我们的位置。 “这件事不要再麻烦包相爷了!包相爷原来在第一殿吃过苦头,栽过跟头,不如让他在第五殿殿后守成,以免受到天庭的为难。” 陆游听他有犹如交代后事一般的口吻,心下难过,喃喃道:“蒋侯,你,你……” 泰媪倒是爽朗,告诉他们:“不要在这里东拉西扯了!蒋侯,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我这里已经把崔判的捆仙索带了过来,绑在你们的腰间。如果在阿鼻地狱之中遇到什么危险,你就扯一扯这绳子,我们自然会想办法救你!” 崔珏虽然不能开口,但意识中对于泰媪的建议觉得很好。他动了动手指,而蒋歆的脉搏也跟着轻跳了一下。 蒋歆自然明白崔珏的想法,也同意了泰媪的提议:“既如此,快将那捆仙索系在我的腰上,可耽搁不起!现在我就得带着元靖进入阿鼻地狱!” 待一切准备妥当,蒋歆半扶半抱着崔珏,二人一起进入到阿鼻地狱之中。 这里一向是关押杀人放火的十恶不赦之人;现在有蒋歆和崔珏这两具干净的灵魂进入,很快就引起了地狱的沸腾。 泰媪看着这一幕,胆战心惊,却无法阻止阿鼻地狱的大门缓缓关上。 二〇〇 无间地狱 阿鼻地狱又名无间地狱,阿鼻地狱之名来自通往无间地狱的阿鼻道。 进入无间地狱,“其诸狱卒捉彼罪人,剥其皮从足至顶,即以其皮缠罪人身,着火车轮疾驾火车,辗热铁地周行往返,身体碎烂皮肉堕落,苦痛辛酸万毒并至,余罪未毕,故使不死;是故名为无间地狱。复次无间大地狱有大铁城,其城四面有大火起,罪人在中,东西驰走,烧炙其身,皮肉焦烂,苦痛辛酸,万毒并至,其中罪人举目所见,但见恶色;耳有所闻,但闻恶声;鼻有所闻,但闻臭恶;身有所触,但触苦痛;意有所念,但念恶法。又其罪人,弹指之顷无不苦时,故名无间地狱。” 无间地狱是八大热狱中最苦的一个,入此处永生永世不得出,并非受尽了苦就能入轮回。 崔珏和蒋歆刚一进入,地狱中的恶鬼仿佛碰到了新鲜的食物一般,再次沸腾起来。 这里四面烈火,根本不用鬼差看守。蒋歆和崔珏二人很快就被无数的恶鬼包围,似乎要吞噬他们的灵魂,以换取自己离开地狱的机会。 蒋歆沉下心来,释放出自己的灵力。 整个无间地狱更加的热闹,所有的恶鬼彻底围了上来,无比贪婪地吸食着蒋歆和崔珏周围的灵力。 蒋歆将手腕和崔珏的缠在一起,崔珏体内的灵力也是如此这般释放出去。 蒋歆看着身后的捆仙索,始终没有离开地狱的大门。只要泰媪能守得住,他这次应该会成功! 恶鬼们吸食灵力之后,有几个逐渐恢复了自己的意识;其中最精明的几个看向蒋歆身后的捆仙索,把手伸了过去。 蒋歆很快便看到了,将那个恶鬼的手给打了下去,并且随着重重一击,让恶鬼再次沉入地狱之底。他吸食的灵力也在沉底的过程中被其恶鬼抢夺。 很快,越来越多的恶鬼发现了这条捆仙索,蜂拥而上。 蒋歆左冲右突、应接不暇。 又有一个恶鬼将手搭在捆仙索上,并且已经捋着捆仙索向地狱的大门探去。看着就要到了门口,却被一股力道给抓了下来。 原来是崔珏醒了。他意识到自己身体内的灵力释放了大半,已经达到了一种平衡,至少不会魂飞魄散了! 他看清自己所处的位置,恨不得给蒋歆一拳,“你怎么会想到这个主意?” 蒋歆无辜地说:“这明明是你的主意!” 崔珏一时语塞,看来蒋歆又用审视镜窥探了自己的行动! 他也懒得废话,看着涌上来越来越多的恶鬼,“现在怎么办?人间无数年来十恶不赦之人都在其中,他们永永远远被困在这里。现在有了你我的灵力,恐怕他们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定会让你我二人的灵力消耗殆尽,才会拉着我们沉入地狱之底。” 蒋歆告诉他:“地心的灵力在我的体内已经濒临尽数。如果释放在四大部洲,四大部洲将会立即崩塌,可是无间地狱不同,无间地狱和其他的大热狱一样,都是连着地心的。所以我们只要把这些灵力释放回去,便会还给地心!” 崔珏知道蒋歆的主意,就是想用这些恶鬼作为媒介,让灵力原路返回。可是,这主意崔珏提出来的时候,知道这会损耗道行,甚至会被剥夺仙籍,所以他想一力承担。 现在,他看着蒋歆欲言又止。 蒋歆当然知道他在想什么,笑着劝慰道:“如果我不这么做,我恐怕现在也会魂飞魄散,而如今也不过是受到惩罚,无法再做神仙而已。做回普通的凡人,再历生老病死,又有怎么样?世上无数的凡人就是这样生活的。” 崔珏刚想说话,一只恶鬼趴在了他的肩头,张开了吓人的巨口,流着血红腥臭的口涎,想要咬在他的脖子上。 蒋歆二话不说,一拳将那恶鬼给打了下去。 崔珏回过神来,探了探蒋歆的脉搏,“你体内的灵力已经释放的差不多,我们沿着捆仙索回去!这些恶鬼快要吸饱了灵力,如果我们再不回去,他们将会恢复意识。到时候,他们捋着捆仙索进入地府,到时候必生大乱!” 蒋歆欣慰一笑。他知道崔珏已经认可了他的作为,准备像他一样牺牲这群恶鬼。“元靖,此事由我一力承担!无论何时,你都不许说出这里发生了什么。” 崔珏看向蒋歆,知道他已经明白了自己的主意,冷冷一笑,“你不必如此,我也不会一人苟且,定会与你同进退!” 蒋歆有些愤怒,“那我的牺牲又是为了什么?还不如与你一起死了!我当然是要保你平安,留你仙籍,只有你能稳定住地府……” 崔珏又甩掉一个恶鬼,“先不要管 那些,我们快些出去!” 蒋歆现在的体力已经恢复了一些,便将自己和崔珏绑在一起,沿着捆仙索准备向地狱的门口爬去。 这时,越来越多的恶鬼围了上来。 无间地狱的烈火也灼得二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那些恶鬼桀桀怪笑,围住了蒋歆的头,也有一些趴在崔珏的肩上,恨不得一口将他们二人吞噬掉。 蒋歆和崔珏对视了一眼。他们勉强恢复的体力,如果再不冲出去,恐怕就会被这些已经充沛了灵力的恶鬼缠上! 就在距离地狱门口几步路的时候,一个庞大的恶鬼堵在了那里,用一种阴森的表情看着他们二人。 蒋歆和崔珏一眼便发现了这个恶鬼有了自己的意识! 那个恶鬼突然开口说话:“没想到,秦广王蒋歆竟然出现在无间地狱之中!后面那位可是与你形影不离的判官崔珏?我猜,你们二人都遇到难以破解的劫数,才到这里来寻求出路!” 蒋歆冷着脸,看着眼前这人,似乎完全想不起来这是个什么人,问道:你是谁?快快让开!” 那恶鬼的表情一时间有些崩裂,似乎没有料到蒋歆已经忘了他这样一个人,他觉得受到了侮辱而愤怒! 此时,他已伸出尖尖的利爪,想要掐住蒋歆的脖子! 二〇一 凿齿之怨 蒋歆看着眼前的这个凶神恶煞,神色都没有变化一点,只是有些不耐烦地说道:“你速速让开,否则休怪我不讲情面!” 一句话让对方更加愤怒。 恶鬼突然膨胀,长至数丈,紧紧抓住捆仙索,顶住地狱大门;一张在火光中也能看出蓝得发靛的大脸丑恶非常;满口巨大的牙齿如凿子一般。 他张开大口,牙缝中间有着一些东西在蠕动。 崔珏本以为是虫子,再仔细一看——哪里是虫子,是一个个还没有被咽下去的人的肢体。 看来他在地狱这些年根本没有任何反省,相反将自己过往经历化作一股怨气,在这无间地狱之中愈演愈烈。 而这次蒋歆二人灵力的释放给他了一丝机会。抓住这次机会,他迅速恢复自己的原身和法力,现在竟敢拦在地狱的门和蒋歆对峙。 崔珏看见那仿佛泼墨般的蓝脸,也终于想起这是谁,惊呼道:“你是凿齿!” 凿齿看见崔珏的样子,哈哈大笑,“看来还是你这个小家伙有见识!在地府这些年,你竟然还能记得我这个人!” 崔珏冷哼一声,“自然记得!你当初贪得无厌,险些吞噬了半个人间,害得人间血流成河,天庭神仙也压你不住。你这大嘴一张,吃遍天下人!我怎么会不记得?” 凿齿听到自己以往的光荣事迹,还是有几分得意的;再看到一旁面无表情的蒋歆,又气不打一处来。“我本逍遥自在,在人间活得好好的……就是你!蒋歆!假借了后羿的模样,将我射死,还给我带回了地府,让我在这无间地狱受尽了苦难,你这个卑鄙小人!” 传说之中,凿齿是被后羿一箭射进心窝而死。可是只有凿齿和蒋歆二人知道,当时射死他的人,其实是蒋歆。 那时蒋歆正被天庭惩罚,不能以真面目示人,他只得假扮成后羿的模样,为人间除害! 提及此事,凿齿越发愤怒,“蒋歆,当初天庭几乎要将你逼得魂飞魄散,可是你却依然为他们卖命,对我穷追不舍,最后还竟然让我万箭穿心而死!如果不是我看出你的真身,恐怕这个仇怨我还得去找后羿报复!你这个卑鄙小人,愚忠、狡诈、卑鄙!” 蒋歆语气平平地说:“我只忠于三界苍生。至于说卑鄙……当时情有可原……对待你这种穷凶极恶的上古凶兽,我有什么卑鄙不卑鄙的!” 凿齿听完蒋歆的话,干脆将嘴巴张到最大,直接冲着蒋歆和崔珏二人而来。 哪怕他们身上还有那么多恶鬼附着,凿齿都不在乎,只希望这一下子向他们二人吞噬到肚子里,让他们再也无法超生,陪着自己在这无间地狱中耗尽时间! 突然,捆仙锁动了一动,凿齿惊觉地回头张望。 地狱大门打开,泰媪出现在地狱的门口,同时还有鬼王带着一众鬼差。 众人见到地狱中的情景,又惊又惧! 泰媪拔下发上的发簪,把它变成了一根长长的乌木槌。 其实,这乌木槌平时就是泰媪用来熬汤,挑起汤渣的器具,现在变得巨大,也可以当做武器。 泰媪看向凿齿,怒道:“你这牲畜,现在竟然还敢在无间地狱里为祸,你真是死不悔改!” 凿齿看向泰媪,认出了她是谁,哈哈大笑,“你这个蠢货!当初西王母与你同时与天地初生,可是她本是与我一样的凶神,现在却端得慈眉善目,成了掌管天庭的女神!而你,却只能在这暗无天日的地府辛辛苦苦地熬着汤!我就不信,你这个蠢货心中就没有一点怨念!” 泰媪冷笑一声,“凡间有句话——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说的便是你!你本是天生凶恶,可笑时运不济,能力不济,最后落得个穿心而死的下场。现在还敢叫嚣,才是真的愚蠢!” 凿齿并不理她,只是将自己的身体在此膨大了数倍。 现在他的巨大的口裂就像个无底深渊一样,直直冲着蒋歆和崔珏而来,根本不理会身后的泰媪。 泰媪难以忍受,将手中的乌木槌掷向了凿齿的后脑。 可是,凿齿太过庞大了,这一下根本无无济于事。他只是甩了甩头,便将这乌木槌给甩入烈火地狱之中,很快就化为灰烬。 地狱中的恶鬼们见此场景,乐不可支,每个人的笑声都无比的刺耳又嚣张。 泰媪也惊了一下,只是,她表面不动声色。只可惜,她手上已经没有趁手的兵器了;就算她自己也投入地狱之中,恐怕无法抵挡地狱里层层叠叠的恶鬼,也无法抵挡大热地狱的炙热温度。 而就在此时,一只毛笔破空而入,正中了 凿齿的后脑,将他的后脑扎出一个洞。 一些原本在他口腔里扭动的躯干,从那个洞里争先恐后地爬出来,场面十分吓人。 泰媪等人看向一旁,竟然是陆游! 泰媪惊讶地说:“蒋侯不是让你守在殿中吗?你怎么也过来了?” 陆游告诉泰媪:“我哪里放心得下?阿鼻地狱是八大热狱中最苦的一个,这里的鬼魂在人间时便是十恶不赦的恶鬼,根本很难对付!我为官多年,也见识过无数善恶是非。这里的恶鬼每一个都是恶中之恶,不知悔改,无法教化。就算让他们魂飞魄散、挫骨扬灰,在这阿鼻地狱度过无量时,他们也不会悔改!他们只会觉得是世间万物对不起他们。你说,蒋侯和府君在这里受苦,我又怎么坐得住?” 泰媪明白陆游的心情,焦急地看着被大小恶鬼缠身的蒋歆和崔珏,问道:“现在怎么办?他们两个在这地狱之中已经过了些时日,别忘了当初允献只不过在大寒冰地狱走了一遭,出来便全身溃烂了!他们两个再不出来,就受不住了!” 陆游也惊讶。自己这支笔是从阳间带回的法器,可与崔珏的勾魂笔拼上高下。 可是,这支笔只给凿齿的后脑打开了一个洞,却没让他受到任何影响,依然全力扑向蒋崔二人。 二〇一 逃出生天 蒋歆看凿齿来势汹汹,立刻抓住身边一个恶鬼,一口咬掉他的头颅。 那恶鬼吸入体内的灵气又回转到蒋歆的体内。 崔珏见此情景,也受到了启发,随手也捏断了一只恶鬼的脖子,将那灵力吸回自己的体内。 两个人灵力充沛,不但躲过了凿齿的攻势,还合力将他打到一旁,让他一时间无法动弹。 凿齿哪会善罢甘休,?他本就是上古凶兽之首,在无间地狱之中又受了多年的苦楚,怨气横生,恨不得立刻将蒋歆碎尸万段。 他顶着已经破碎的头颅,又折返回来。 泰媪此时也找准时机将,自己的襌衣解下,扔向地狱的中心,一把盖住了凿齿的巨头,让他被蒙蔽了双眼。 蒋歆和崔珏见此情状,立刻找准时机冲了上去。两人左右夹击,将凿齿的巨头固定住,同时不断释放灵力,将灵力注入他的头中,让他不堪重负,爆裂而亡。 随着凿齿轰然沉入地狱之底,原本沸腾的恶鬼们也冷静下来,不再纠缠蒋歆和崔珏。 蒋歆与崔珏得了空隙,捋着捆仙索到了地狱大门,一跃而上,离开了无间地狱,身上尽是被灼伤的痕迹。 泰媪和陆游、鬼王以及一队鬼差趁机合力将地狱大门关上。 蒋歆和崔珏终于放下心来,双双昏倒在地, 陆游见此场景,联合众鬼差将他们二人抬回了秦广王殿,泰媪紧随其后拿了一篮孟婆汤。 孟婆汤固然是有让人忘却前尘往事的功效,可她同时也是仙家疗伤滋补的圣药,能够使神仙们迅速恢复元气,补充灵力。 蒋歆和崔珏二人双双躺在秦广王殿中央,牙关紧闭,根本无法喝进孟婆汤。 泰媪觉得奇怪,问陆游:“这是怎么回事?按理说,他们二人又回收了部分灵力,不至于遭此重创……” 陆游探了探崔珏的鼻息,只觉得他鼻息微弱,可是气韵悠长,倒也不像濒死的状态。 适才,鬼王和鬼差们一直没有说话;此时更是沉默不语,尽心帮着泰媪打点蒋歆和崔珏身边的一切,好似希望他们二人能够尽快恢复。 陆游还是心细,回头看向鬼王,问道:“你们这是怎么了?” 鬼王扯出一丝笑容,让他那青白的脸色看起来更加瘆人,但是却没有说话。 旁边那个小小的鬼差,也就是当初崔珏曾经关注过的少年蔡聪儿一时嘴快,“我们刚才看见蒋侯和府君两个人一人吞噬了一个恶鬼。那些恶鬼其实与我们无异,我想知道你们地府的神官也会吃我们吗?” 泰媪哑然失笑,“你这小子……我们何时吃过鬼差?刚才在无间地狱之中,也是情势所迫,来不及想出其他办法。你光看见蒋侯和府君吃掉那两只恶鬼,却不见恶鬼缠身,让把他们一起拖到地狱之中,永世不得超生!” 陆游知道,这件事如果不说开了,便是这些鬼差的心结。他和颜悦色道:“你们是与那些恶鬼同为鬼魂,可是你们心存善念,愿意留在地府积攒阴德,待有来日,还会再入轮回。但那些恶鬼却不一样!他们生时十恶不赦,死后不知悔改,就算在无间地狱永生永世,也不改掉他们穷凶极恶本质!” 说到这里,他转向鬼王鬼王,“你可看见凿齿脑袋破了一个大洞,从那洞中伸出的各种肢体?” 鬼王回忆起刚才的场景,即便是在地府这么多年,也从未见过那等场面,有些后怕地说:“是!刚才着实有些吓人,竟然从凿齿的脑袋中伸出许多人的肢体!我看了看,有胳膊,有腿,有大人的,也有孩子的……” 陆游点了点头,“没错!凿齿是上古凶兽之一,与天地同生。后来天地间孕育出凡人,他便以凡人为食。那些肢体就是他吃过的凡人。” 他悲悯地看着这些鬼差,“你们在地府已经许多年,早已忘却了在凡间的种种。凿齿所吞食的凡人里,说不定就有你们的前世,以及你们前世的家人、亲友。” “如此,你们还觉得蒋侯与府君所作所为不应该吗?或者是伤害到你们吗?”泰媪赶紧又加了一把火。 一众鬼差也知道蒋歆和崔珏是地府之中难得公正之人,听到这些话都有些羞愧难当。 鬼王拱手行礼,“平等王、孟婆,二位大人教训的是,是我们一时被那场景迷了心窍,才由此猜测的!二位大人的一番话让我们醍醐灌顶,以后定不会胡思乱想!” 此时,包拯也来到了秦广王殿。 刚才那些场景,他也看到了,自然也知晓发生了什么事。 他上前打了个招呼:“务观、泰 媪、鬼王,老夫有礼了!” 众人发现包拯在身后,赶忙齐齐行礼,“包相爷有礼了!” 包拯看向躺在地中央的蒋歆和崔珏,同陆游一样,探了探他们二人的鼻息和脉搏,略感欣慰。“无妨。他们二人只是体力透支过度,灵力过于充沛,两者无法匹配,所以才昏厥的。再过一段时间,他们二人的牙关便可松动。泰媪,将你的孟婆汤给他们二人灌进去,他们即刻就会醒来!” 泰媪和陆游终于放下心来,长舒了一口气。 包拯又看向鬼王的,“你身后的这一队鬼差是各殿阎王的手下。你也知道,鬼差与阎王之间总有些龃龉,想来也是一些阎王行事风格过于严苛,才让你们心生怨念。而今又看蒋侯和府君如此,你们心有猜疑,更是情有可原。 “不过,在下想问各位,如果地府崩塌,另有神仙接手,可否会有蒋侯、府君这般宽容?你们的日子能否更加好过?” 一众人听到这话,神色一下子肃穆起来。他们原是这三界之中的最底层——凡人惊惧,神仙厌恶,亏得蒋歆和崔珏宽仁厚道,让他们有了栖身之所。虽与某些阎王不睦,但是倒也能够安稳度日。 此时就听地中央一声微弱的呻吟,蒋歆率先恢复了意识。 泰媪手疾眼快,将一碗孟婆汤伸了过去,一滴没漏,全都灌进蒋歆的口中。 二〇二 仍有隐忧 蒋歆逐渐恢复了意识,却无力起身。 他坐在地中央,看了看周围的人,把手盖住眼睛,低声说了一句:“大家都过来了……” 包拯上前一步,“我也是刚刚到此地!刚才多亏了务观和泰媪,以及鬼王、鬼差众兄弟将你们二人救了回来。凿齿已经沉入地狱之底,我在阎罗王殿看见了镜像。想来至此,地府的一处隐患也会消了……” 可惜,蒋歆摇了摇头,“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凿齿虽然已经魂飞魄散,沉入地狱深底,确实再也无法复生。可是与他同期的上古凶兽还都在各处修炼磨难。据我所知,九婴应该是有所大成,至于什么时候会出现,我现在也没有办法判断。” 其实,蒋歆还有一句话想说:与他们同期的还有一位凶神西王母,也就是当今的王母娘娘。她若知道凿齿被杀,之后是否会借题发挥,或者会做出何等反应,也是不可预料! 恐怕,地府更无宁日! 此时,泰媪犹豫地开口:“府君这是怎么了?怎么迟迟不见醒?” 她探了探蒋歆的脉搏,“蒋侯现在已无大碍,府君的情状倒是显得更加蹊跷。” 蒋歆回头看了看仍然躺在殿中央一动不动的崔珏,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试了试自己体内的灵力,仍有盈余。于是,他扶起了崔珏,将手放在崔珏的后心处,把自己体内的灵力传输给他。 一声呻吟。崔珏也醒了过来。 泰媪见此情状,赶忙将手中的孟婆汤灌进他的嘴里。 崔珏经过这样劈头盖脸的喂食,终于彻底恢复了意识。 他看向周围的众人,同样问道:“你们都过来了?” 不过他虽然醒过来,却也浑身乏力,无法直立,只能和蒋歆互相依靠地坐在殿中央,努力调息。 蒋歆将手搭在崔珏的脉搏之上,感受他的气息似乎平稳了许多,心里总算是放下了。他问道:“你现在可有哪里不适?” 崔珏摇了摇头,“没有,刚才在地狱之中,你我合力将凿齿打入地狱之底,恐怕接下来三界之间的其他凶兽以复仇之名会接踵而来,到时候我们恐怕会疲于应付……” 蒋歆告诉他:“何止!更有可能的是,有心之人利用会让其他凶兽同日发作。我们该如何应对,你可想好?” 一句话说得众人皆沉默。 还是包拯有心胸,只叹了一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统筹地府现在的神官鬼差,虽然不能大获全胜,但是抵御他们倒也不惧。再说了,当初蒋侯可是冒用了大羿之名将凿齿那等凶兽制服,又关入无间地狱。现在对其他那些凶兽亦可如法炮制!” 蒋歆暗中探了探自己的灵力,觉得心中总有些不安。不过,此刻他却不敢表现出来。 说话间,鬼王上前一步,“蒋侯,府君,你二人现在刚刚经历鏖战,恐怕得尽快恢复休息,我等先行告辞!” 蒋歆看见鬼王的表情颇有些不自然,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只得道谢:“当然!多谢诸位鼎力相助,还请尽快调养休息。如有需要,请尽快告诉元靖。” 泰媪也是笑着说:“大不了,你们来我的孟婆店盛上几碗汤喝喝,保你们神清气爽?” 等鬼王带着鬼差离开之后,蒋歆问其他几人:“刚才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才让鬼王如此局促!” 陆游和包拯对视了一眼,便将刚才蔡聪儿的话告诉了蒋歆。 蒋歆听罢,没有向他们二人那般开口解释,反而是沉默不语。 崔珏的意识也渐渐恢复,终于能够开口说话:“还请诸位劝告鬼王及诸位鬼差,我和蒋侯即便是再有能力伤害他们,恐怕以后也没有机会了。我们身为神仙,既有仙籍,又有神职,却吞食恶鬼、汲取灵力。如果这件事被天庭所知,我等二人定会除名仙班……” 其他三人吓得对视一眼,表情微妙。 泰媪赶忙说道:“你们切莫担心!我们三人定不会说出去,我想鬼王与其他鬼差也不会……要不然我现在就去敲打一下他们!” 崔珏赶忙扯了她的衣袖,“你先莫急!我们二人并非不相信诸位,只是天庭对我们的行动了如指掌。就算没有人说,无论是太上老君的乾坤八卦镜,还是太白金星的三清金轮眼,都会看到地府的情况!” 泰媪和陆游傻了眼——刚才他们二人本就担心,却不想按照崔珏的说法,被天庭问责是在劫难逃!一时间,他们不知如何是好,茫然无措。 还是包拯心宽,“太上老君原本也在人间渡劫历难,他对人间之事也了若指掌,地府的 难处他也心知肚明。我想他不会就此发难,你们也不必太过担心!” 蒋歆开口:“这并非是私人情谊就可遮过去的,只希望没有惊动天庭上的其他神仙,否则无论谁知道这件事,报给玉帝或是王母,我们两个都会吃不了兜着走!” 这时,蒋歆和崔珏的体力已经完全恢复,两个人互相搀扶着站起身来。 其他三人终于松了一口气,神仙本是不受肉体束缚,可是他们二人即刚才即便恢复了意识,也无法起身行动,可见可伤的有多深。 看着他们体力恢复,包拯觉得事不宜迟,立刻提议:“与其让凶兽为祸地府,不如落水东引,将这些凶兽引入人间,让野心勃勃的通天教主去发愁吧!” 崔珏于心不忍,“通天教主虽然法力高强,即便是天庭的神仙也无法与之抗衡。可是,面对上古的凶兽,通天教主恐怕难以驯服他们。如果这些凶兽从皇宫流入人间,恐怕会引起大乱,甚至再造杀孽!到时候我们的功德也会有损。 “人间本已苦短,何必又让他们遭此无妄之灾?不如我和蒋侯暂时离开地府,将这些恶凶神恶煞引入其他的地方。到时候,只要能够保住地府,只由我们二人抵御也未尝不可!” 蒋歆却不想这么做,他告诉崔珏:“不必你我二人同去,由我一人前去即可!是我杀的凿齿,自然由我一力承担,你切莫参与其中!” 二〇四 九婴寻仇 崔珏刚想开口说话,却听见梵塔甬道之中发出了一阵巨响,伴随着婴儿的啼哭声,在秦广王殿不断的回荡。  众人一惊——这是九婴标志性的笑声!  九婴的笑仿佛是无数婴儿在同时啼哭,既聒噪又刺耳!  还没等众人做好准备,突然伸进来九个脑袋。  这九个头里有四个是面容美丽的少女,有五个是清秀可人的少年,就好像九个懵懂的孩子,不小心踏入梵塔甬道一般。  崔珏体力还没有恢复,心中警铃大作——真的是九婴!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快就赶来了!  九婴看见了秦广王殿里的这些人,九个脑袋齐齐地露出了一样的笑容,连嘴角裂开的角度都一模一样,虽然九个容貌各不相同。  其中一个少年声音清丽,“蒋歆,我们好久不见了!”  蒋歆把众人护在身后,独自上前,“没想到你竟然还敢来到地府!”  少年却笑着说道:“我有什么不敢?你冒用后羿之名杀死我们六个,让我们六个的魂魄散落到四海八荒,无法再相见,各自受尽苦难!原本我们都要重塑真身了,你却再一次将凿齿杀死,我怎么会不来找你?”  陆游没有经历那段故事,愣愣地问道:“你们怎么知道凿齿已经死了?”  九个孩童容貌的脑袋一起笑了起来,“你是地府的平等王陆游?果然是个榆木脑袋!难怪在地府里蹉跎不能更进一步!”  陆游听了这话,觉得此怪不可理喻,“你已经是妖怪了,怎么还有这般的功利心?”  一句话到把那九个脑袋噎了一下。  泰媪看着这九张面孔,不客气地说:“九婴,你既来到地府,何不大大方方地进来?藏在梵塔甬道里算什么事,怕敌不过我们几人吗?”  九婴冷哼一声,九个脑袋又往前伸了伸,终于露出了身后庞大的身躯。  九婴是九头怪兽、怪蛇之属,牛身龙尾,把梵塔甬道堵得死死的。  蒋歆看见这模样,知道他说的不是假话,看来这群上古凶兽真的已经重塑真身。  现在凿齿又死了一次,九婴立刻找上了门,剩下几人恐怕也会陆续到达地府。  九婴看这几个人表情淡淡,似乎并没有被自己庞大的身躯吓到,一时间觉得有些无趣。  不过,他嘴上却依旧不饶人,“你们不是想了解我是怎么知道凿齿已经死了吗?我可以告诉你们,我们六个随天地初开,所以彼此都有感应着。凿齿的心脏原本就有我的一份!  “我本是有九个心脏,当初蒋歆一箭射中了他的心脏,还要将他带回地府。我便趁乱将自己的一颗心放在了他的胸膛之中,让他能够找准机会再塑真身。现在我已感受不到他的心跳,我就知道他被你再一次杀死了!”  蒋歆面无表情地听他在陈述着这个事实,其实心里还是有些后悔的。  当初他正为天庭猜忌惩罚,就以后羿的面貌去射杀这些凶兽。此行虽然蒙蔽了天庭,但是这些上古的凶兽却知道他的真面目如何。  那时自己也是过于慌乱,并没有注意到九婴竟然将一颗心脏分给了凿齿!  泰媪冷声道:“你再分多少个心脏,他也必死无疑!”  九婴的长尾一下子扫了过来,直奔着泰媪的门面。  泰媪措手不及,慌忙地挪步后撤,直到那常尾奔向崔珏。  崔珏虽然体虚,但却仍能不慌不忙地掏出勾魂笔,射向那尾巴。  勾魂笔在行进的过程中不断变大,即将钉到长尾之时,九婴就将自己的尾巴收了回来。  只见那勾魂笔直直地钉在了柱子上,竟然穿透了厚厚的岩石。  九婴的声音清丽甜美,只是男女声不断变换,听起来格外的瘆人。  “泰媪,我敬你同为上古之神,给你几分薄面,你不要再挑战我的底线。我告诉你,我的胸中还有八颗心脏。后羿……呵!”他轻笑一声,“算了,蒋歆,我就不信你还能杀死我八次!”  说到这里,他又看了看眼前的这十几个人,突然轻蔑一笑,“我听说地府的十殿阎王,剩下不足一半,判官也就只有崔珏与魏徴。你们这些人竟然想拦住我,未免有些不自量力!”  其实这话说的倒也不假。即便是地府的十殿阎王和四大判官皆在,也未必能够压制住九婴。  当初,蒋歆化成后羿的模样,之所以能够以一人之力擒住九婴,更多的还是后土娘娘当时暗中相助。  现在,地府之人剩不下几个了,再想与九婴全力一拼,的确有几分吃力。  蒋歆暗自周身灵力流转一番,发现这些灵力还在,并没有消耗殆尽。现在只需想办法让其他人尽快离开,由他自己来对付九婴。  可惜,其他人也 并不想走,都想与蒋歆同心戮力。鬼王也开口说话:“蒋侯,让我们留下吧!就算一人对付一个脑袋,也会把他的头都砍掉!”  九婴听到这句话,笑得更加猖狂。孩童的声音配上如此嚣张的笑声,让整个地府恐怖的氛围更蒙添一层!  突然,九婴那九个清俊面容的头颅突然长出坚硬的鳞甲,口鼻不断变尖,仿佛像是人蜕变成了鸟一般,可是又不如鸟儿那般温顺。  最后,这九个头竟然变出了钢铁一般的喙、铜板一样的鳞片,还有浑浊的眼睛露着凶光,直直地盯着这群人;再搭上牛身龙尾,显得十分怪异。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其中一个头喷出了巨大的火苗。  崔珏看清楚了,这头便是刚才说话的那少年的头幻化而成的。  众人齐齐后退,蒋歆掀翻了自己殿中的案几挡住了这股火焰。  蒋歆的案几是由地心的玄冰打造,所有发热的物体都会被它凝固、冻结、吸走热量。  九婴发现蒋歆这个案几竟有如此作用,很快又换了一个头,喷出了无尽的浑水。  崔珏也看出来,这是刚才其中一个少女的头。  那股浑水碰到蒋歆的案几,立刻结冰。  很快,几个人便被围在冰川之中。 二〇五 众神斗凶 泰媪赶紧将手中汤碗扬了出去,可惜面对厚厚的冰川根本毫无意义!  汤碗里的热汤在厚厚的冰川上只激起一缕白雾,却没有融化一点。  崔珏问蒋歆:“子文,能不能把这案几撤回来,到时候他就无计可施了!”  蒋歆发力动了动,发现那案几纹丝不动,已经被九婴喷出的浑水给冻住了。  鬼差们一看如此,蜂拥而上,想要撬动这案几,可是同样是无济于事。  只见那冰川越结越厚,已经将这十几个人包围在其中。  九婴在这冰川圈外发出笑声,更像一个婴儿,银铃一般,听起来纯真可爱,可是想到他的模样,众人又觉得万分恐怖。  崔珏轻轻跺跺脚,可惜秦广王殿的底下并没有任何地狱,所以不能遁入地狱之中逃出生天。  蒋歆也明白了崔珏的意思,向包拯、陆游、泰媪使了个眼色。  他们心领神会,扯住尚未恢复的崔珏和法力低微的鬼差,直直地向上飞起。  地府的天其实并不是凡间的地,而是虚空。  所以,地府之上高不可测。  好在这几位阎王神官法力高强,所以九婴的冰川即便是不尽的生长,也赶不上他们逃离的速度。  很快,他们一众便离开了冰川围成的圈子,站到了九婴的对面。  九婴看见几个人已经逃了出来,便不再喷出那浑浊的恶水,而是变回九个孩童的模样。  泰媪不忍心地闭了闭眼。  九婴个天真可爱的小孩子的头却长在一条牛的身上,后面还有长长的尾巴,看起来实在是诡异!  九婴这九个孩子的头没有再变化成鸡头一样的模样,而是长出血盆大口,露出尖尖的牙齿,一起向他们几个奔来。  现在崔珏体力虽然恢复了一些,也仅限于独立行走,不能抵抗这样的攻击。  只有蒋歆带着泰媪等人一起抵抗九婴的攻击。  鬼王带着其他鬼差原本也想帮忙,却被蒋歆和包拯给拦住了,“你们法力低微,如果加入战斗,很容易贸然牺牲。不如保护好崔珏,以免他受到伤害。”  鬼差们听了这话,表情一时有些触动。  他们知道蒋歆是为了他们好,可是如果这些神官都抵挡不住,只剩下一个病怏怏的判官,恐怕他们这些鬼差也是九婴的口腹之物。  崔珏显然也明白这点,可是九婴显然是有备而来。  凿齿的死不过是几个时辰之前的事情,九婴为什么会准备的如此充分,似乎早就想来地府挑事!  想到这里,崔珏突然意识到,从蒋歆被关入地心开始,无论是过于充沛的灵力,还是释放灵力的方法,还是无间地狱中遇到的那些恶鬼,包括九婴有备而来的寻仇……似乎他们落到了一个巨大的阴谋之中!  这些事再往前推,就是地府的众人在凡间有了切身的瓜葛;而凡间更是不太平,一场腥风血雨即将来临!  这一切,难道只是天庭的二位争权夺势的恶果?如果仅仅是因为这争权夺势,这一棋局未免不得太大!  就在崔珏回不过神的时候,突然面前多了一个女娃娃的脸。她的脸色清秀可人。  崔珏被吓了一跳,而那女娃娃的脸看着他,突然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张开了血盆大口,嘴里布满了闪着寒光的钢牙——这些牙齿不仅仅是上下两排,而是整个口腔上下都布满了这种钢牙——直奔着崔珏的脑袋而来。  就算崔珏是地府神官,这一下子下去了,他的真身恐怕就会被嚼个粉碎。  他连连后退两步,发现这个女孩子就是九婴其中一颗头颅,她身后的脖子大概有数尺之长,足以将这战场以外的崔珏给卷入其中。  崔珏拿起勾魂笔,一下子戳中了那女孩子的眼睛,在她娇嫩的皮肤上留下一股股鲜红的血液。  女孩子的眼睛被扎瞎了!可是崔珏却并没有对这样一张可爱的脸起了怜悯之心,  他知道,九婴长出男童女童的面容也是迷惑敌人的一种方式。如果他对这样孩童般的脸产生了恻隐之心,接下来死的就是自己!  那女孩子的脸一下子就缩了回去,似乎在哀嚎自己的眼睛,尖叫声不绝于耳。  而旁边正是泰媪,她也和两个女孩子的头缠斗在一起。  那两个女孩子看见自己的同伴竟被崔珏伤害致此,迅速放弃了泰媪,一起向着病怏怏的崔珏攻来。  崔珏虽然体力不支,但是应对得倒也从容。  他从怀里又掏出了生死簿。  这本生死簿是一本新的,上面还没有任何的记载。崔珏本是想拿它记录凿齿之死——毕竟三界的生死簿是不一样的——凿齿算是这本新书上的第一人。  可是还没等他记 录,九婴便闯了进来。崔珏打开生死簿,一下子夹住了其中一个女孩子的头。  他的体力还没有恢复,但是体内的灵力还算充沛。  他通过生死簿将体内的灵力又充盈至这个女孩子的头上。  眼见另一个女孩子张开大嘴,满口的钢牙齐齐地钉进了崔珏的胳膊之中。  泰媪本想过来帮忙,可是一个男孩子的头也伸到了她面前。  男孩子的嘴倒不像女孩子这般布满钢牙,相反他们耳朵可以变得非常之大,会将人的头给死死包住,直到窒息而亡。  泰媪左击右突,根本躲不过这个巨大耳朵的包围,又不能救下已经被咬住的崔珏,急得满身是汗。  这时,一个小小的身影突然钻到崔珏的胳膊底下,一剑挥过,将咬住崔珏手臂的女孩子模样的头颅给割了下来。  剧痛让那女孩子的嘴张开了。  崔珏手臂上布满了恐怖的牙齿印记,有一些已经穿透皮肉,看见了森森白骨。  崔珏顾不上疼,看了一眼那个及时出手的身影,欣慰地笑道:“聪儿!”  蔡聪儿看抬眼看了看崔珏,没想到他还记得自己,得意地笑道:“你们总觉得鬼差法力低微,对付不了他们,可是你还是我来救下的!”  鬼差们见着蔡聪儿竟然用一把小小的佩刀就斩断了其中一个头颅,信心大增,立刻也冲进了战圈! 二〇六 剜心凶兽 一众鬼差一拥而上,让九婴也招架不住。很快,那些细长的脖颈和健硕的身子以及长长的尾巴上,便遭受不少的伤痕。  这场景让蒋歆和崔珏既惊讶又欣慰。  他们原本以为鬼差出身低微,法力不足,在这地府之中受尽苦楚,灵力却未见增长,着实是不能再替他们担起这等重任。让他们欣慰的是,就算他们只有微薄之力,也不在乎以往种种委屈,也要极力维护地府的平安。  泰媪看见鬼差们也奋力杀敌,心情大好,拔下头上的另一个簪子。  这可把崔珏看愣了,“你,你怎么还会有一个簪子?”  泰媪灿烂一笑,“怎么?哪个女子头上不带个三两个漂亮的花簪?我为什么只能有一个?再说了,这些簪子原本就是法器,就算我不带在头上,我凭空也可以取来!”  崔珏知道自己唐突了,赶忙赔笑。  还没等二人打趣完,一个巨大的头颅悬停两个人的之间。  崔珏冷不丁抬头一看,竟然是九婴的其中一个男孩子的头颅,变得差不多有蒋歆的宝座那么大,张着口,滴滴答答流下了腥臭的脓血!  崔珏左右看了看,除了自己以外,并没有其他人受伤,这脓血是从何而来?  泰媪显然也看到了这一幕,惊讶地说:“不好!这家伙从梵塔甬道闯进来,恐怕这一路上已经吃下去不少凡人了。当初他跟凿齿是最愿意为祸人间的两个怪兽,要不然也不会蒋侯射死!”  蒋歆听到声音了,回过头,看见一个大大脑袋腾空在泰媪和崔珏的上方,似乎随时随地就要砸下来,吓得他一身冷汗!  他赶忙飞奔过去,拽住脑袋上的发髻,使劲儿向后拉,直到把这巨大的头颅拉离两个人的范围。  而那群鬼差也在蒋歆的指挥下,没有再盯着这九婴这九个怪异的头颅,而是利用自己的配剑,不断地刺向九婴的身躯。  可是九婴的身躯是牛身,毛厚皮硬,一般的武器根本伤不动。  鬼王很快发现了这个问题,告诉众人:“不要拿佩剑去砍,要用剑尖去刺!再来几个人盯着他的尾巴,现在他的尾巴不要让他再扫到地府!”  九婴和众神在秦广王殿一场鳌战,已经让秦广王殿仿佛经历了暴风骤雨一般,匾额落地,案几坍塌,再加上散落满地的冰川碎片,让整个秦广王殿惨不忍睹。  鬼王的话提醒了众鬼差,他们立刻奔向九婴的身后。  九婴原本还想要回护自己的尾巴,可惜来不及了,被这群鬼差用配剑齐齐地钉死在地上,让他一时动弹不得;这时,前面九个脑袋一起发出了尖叫的声音。  孩童的声音原本纯净可人,可是九婴的九个脑袋发出的尖叫,让这声音变得高亢尖利,震得所有人不得不放下手中的武器,捂住耳朵。  包拯见此情状,知道再这么缠斗下去,也没有什么好结果,于是像在人间升堂时那般大喝一声,盖住了九婴的尖叫。  就趁着这一下的空档,蒋歆拼尽全身的力气撞向了九婴心脏的位置,牛身的皮是又厚又硬,可惜被蒋歆的肩膀这一撞,也出现了裂纹。  蒋歆的肩膀仿佛被撞裂了一般,可他却并没有停下,回手将把手伸进了九婴的胸膛,一把摁住了九婴的心脏。  九婴在他的头顶猖狂大笑,“蒋歆,我跟你说过多少次,我有八颗心脏!就算是你握住了我其中一颗心脏,也不知道那七颗去了哪里!你要知道,只要我的心脏不死光了,你就不会真正的杀死我!”  崔珏冷笑道:“我们知道,你是个怪胎!你的心脏可以不在自己的身上,也可以重新寄生!可是,我们毕竟人多,总会找到的!  这时,蔡从儿和鬼王共同使力,斩断了九婴的尾巴。  九婴的九颗头颅突然停顿了猖狂的大笑。  蒋歆冷笑道,“看来我们找到了第二颗心脏!”  鬼王、蔡聪儿、蒋歆三个人突然同时发力,将这九婴的心脏给拽了出来,扔向了半空。  崔珏打开生死簿,接住了这两颗又大又重的心脏。  九婴一下子头冒冷汗,九颗心脏中的一颗已经被凿齿带进无间地狱,而这两颗也在这场鏖战之中被取走,现在他还有六个心脏。就算是有六条命,可面对这些不怕死的神官,他也不敢掉以轻心!  说话间,梵塔甬道传来坍塌的声音,九婴一下子高兴起来,“看来又有我们同道中人到达此地!你们到现在还不能驯服我,我就想知道接下来的人,你们又当如何?”  九婴说话间又挣扎了几下,似乎想要挣脱蒋歆的束缚。  蒋歆并不放手,利用九婴的尾巴被钉在原地的优势,一头撞进他的体内,在他的胸腔之中继续寻找。  泰媪和崔珏则 留在原地,防着九婴的九颗头颅随时发难,因为两颗心脏被拿走,这九颗头颅再也不像之前那般趾高气昂。包拯和陆游终于腾出了空,两个人齐齐的奔向梵塔甬道。  果然,梵塔甬道的入口处,黑白无常牛头马面四个人正在抵挡一个绝色女子。  这女子看起来温柔可人,可是杀起人来却毫不留情!  包拯和陆游赶到那里之时,黑白无常和牛鬼差牛头马面第一次通力合作。  四个人摆出了一个阵势,气势汹汹。  可对面的女子去丝毫不惧。只见她手上拎了一串头颅,那些头颅的刀口处还在汩汩流着鲜血或者是头颅中的红白之物。  包拯看着女子如此心狠手辣,冷声问道:“你是何人?为什么要擅闯地府?”  那女子轻笑一声,“你们杀害了凿齿,我不得拿些祭品来供奉吗?要不然怎么对得起我们这些年的情谊?你们地府这群神官,一个个道貌岸然,实际上也不过是一群宵小之辈,竟然让凿齿这等上古之神死在地府之中。我今天就是来替他报仇雪恨的!”  包拯和陆游毕竟在人间的时间更长,没有认出眼前这个妖冶的女子到底是谁。 二〇七 巴蛇前尘 地府秦广王殿里传来一声惨叫。  蒋歆将自己的体内灵力化成一缕强光,具象之后把九婴的九颗头颅箍在了一起,让他动弹不得。  但凡九婴轻动一下,蒋歆就会在他的胸膛之中捏紧心脏,让他苦不堪言。  崔珏看暂时危机解除了,嘱咐其他人帮着蒋歆继续制服九婴,自己冲进梵塔甬道和秦广王殿之间的空隙,看到了那个身材修长的女子。  她一身白色的长袍,面容妖艳,可是气质上却很清冷悲苦,似乎受了天大的委屈。  崔珏一看见她,脱口而出:“巴蛇,这些年你在哪?”  那女子回头看见崔珏,眼泪唰地一下子便流了下来,“你竟然在地府?”  崔珏点了点头,“我在地府为判官,一切安好……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凿齿死了,我得到了感应!能杀死凿齿的人,一定是当年的那个人,我要来报仇!”巴蛇的表情一下子变得阴狠起来,眼泪也收了回去。  崔珏轻叹了一口气。  他对巴蛇的态度其实是与众人不同的,就算当年蒋歆化作后羿的模样杀死了她,崔珏也是不赞成的。  恐怕这是蒋崔二人唯一一次产生矛盾。  话说,三界出现凡人之后,便开辟了凡间。  巴蛇与天地同生,可是心性一向纯真,时不时就会化作一条小蛇溜到人间玩耍。  有一天,她在山林中被滚下来的山石压伤了尾巴,使她无法动弹。  她本想留在原地调息,可是她被压伤正是因为附近有仙家渡劫。  巴蛇如果再不离开,仙家引来的天雷恐怕也会落到她的头上!  就在千钧一发之时,一位樵夫捡到了她。  这樵夫看小蛇通体雪白,灵动可爱,不忍伤害她,就把她带回家精心养育疗伤。  巴蛇在樵夫夫妇的照料下不但康复如初,还躲过了天雷。  她对樵夫夫妇感激不尽,许下诺言,樵夫无论是打柴还是狩猎,都不会遇到危险。  樵夫夫妇因为这难得的“平安”一辈子赚得盆满钵满,让最后变成了当地的富户。虽然不能大富大贵,却是一生无忧。  樵夫夫妇也是感恩之人,知道这巴蛇本是神仙,临死前留下遗言,让他子孙后代都去拜祭供奉巴蛇。  巴蛇因为这一家人更加喜欢凡间了,就连自己最重要的修行都留在凡间完成,变成了一个吞云吐雾的巨蟒。  樵夫后人也受着巴蛇的恩惠,自然也对其恭敬无比,精心拜祭侍奉。  直到有一日,樵夫的后代阿象前来,告诉巴蛇,自己的女儿患病了,是他唯一的女儿!如果女儿死了,樵夫夫妇便没有血脉留在人间。  这句话触动了巴蛇对与樵夫夫妇的感念,于是告诉阿象自己的肝脏可以救她女儿的性命。  阿象听到这话,泪流满面,连连后退,“我怎么能取你的肝脏?这可是违背了祖宗的意思!”  巴蛇告诉他:“你切莫害怕!我张开嘴,你进到我的腹中,不多不少只割下四两便可救下你的女儿。我是上古神兽,可以自行修炼,肝脏会再长回的!不过,你一定要知道,切不可贪心!这病无论轻重,只需要四两肝脏。如果取得多了,我会死,而且我的肝脏有毒会让你的女儿也丧命……”  阿象听到这话,赶忙跪下磕头,“多谢神仙救命之恩。我定会按照你的嘱咐去做!”  巴蛇张开了巨口,让阿象爬进自己的腹中。  阿象摸索着找到了肝脏所在的位置,手起刀落,割了一块肝脏,又从原路爬了出来,  巴蛇看见他手中的肝脏,告诉他:“你这是三两九钱,缺了一钱。这些也能救你女儿的性命,但会留些许遗症。不过,你们倒也不必担心,只要多加保养,孩子定会平安长大!”  阿象想听到这里,赶忙又磕头道谢:“多谢神仙救我女儿一命。此后,我们定会晨昏定醒、初一十五按时供奉!”  巴蛇微笑,道:“不必如此多礼。我与你先祖有言在先,定会护你们平安!”  阿象千恩万谢地走了。  又过去许多年,阿象夫妇又生了个儿子,也长大成人。  在巴蛇的庇佑下,阿象一家人越过越好,甚至成了地方的首富。  而阿象的女儿长大以后,除了有些弱症以外,并无哪里不妥,偶然的缘分让她与当朝宰相的庶子相遇,并且喜结连理。这让阿象一家的生活更上了一层楼。  阿象的眼光也高了,在给儿子选媳妇的时候,放出了“非皇家贵女不娶”的豪言。可惜他们只是富户,够不上迎娶皇家贵女的门槛。  机会从天而降。公主也得了病,而且是和阿象女儿年幼时同样的病!  阿 象夫妇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可以让自己的儿子进入公主的视线,成为驸马的人选!阿象赶紧去揭了皇榜,引得众人议论纷纷——就连太医院的太医都束手无策,天下名医都无可奈何,这个商人竟然揭下皇榜!  阿象揭了皇榜之后,拿回家里,想要再去找巴蛇。  可正巧赶上女儿回到娘家,一进门,就虚虚地咳了两声。  阿象看着自己女儿的模样,心里不是滋味,“当初就是少了那一钱的肝脏,让你身体虚弱,现在迟迟未能受孕。你夫家门第高,也不知你在那儿受不受得委屈?”  阿象的女儿轻笑着摇了摇头,安慰父母:“父亲,做人不能贪心,当初蛇神已经帮了我们很大忙。救回女儿这一条命,我已感激不尽!更何况,夫君与我情投意合,他自然不会嫌弃我的!”  说罢,她看见了桌面上的那张明黄色的皇榜,心里咯噔一下,问道:“父亲,这是怎么回事儿?”  阿象有些心虚的告诉她:“当今公主得了与你一样的病,我看蛇仙的肝脏当初能够治好你,今天也能治好公主。如果能治好公主,我们便是公主的救命恩人!到时候你弟弟的婚事就有了着落,咱们家就会更上一层楼!”  女儿听了这话,大惊失色,“父亲切不可如此!” 二〇八 人心不足 阿象的女儿苦口婆心的劝着阿象,希望他放弃再去求助巴蛇的心意。  阿象嘴上虽然答应得好好的,可是还是不甘心放弃这次在荣华富贵的机会。  待女儿走后,他把自己的儿子叫了过来,想要问问儿子的意思。  阿象的儿子听到自己有机会尚公主,心里都快乐开了花。  当阿象把自己女儿的话告诉了他,他可气坏了,“姐姐的话好没道理!为什么她可以和当朝宰相的儿子成亲,我却不能和公主成亲?再说了,公主现在病重,如果我们治好了她的病,就是她的救命恩人,她嫁给我就是报恩!”  阿象听了儿子的话,觉得颇有道理,点了点头,“蛇仙本来就欠着我们祖上的恩情,所以现在向她讨回来一些,也无可厚非!”  阿象的妻子听完了父子三人的争论,犹豫地说道:“可是巴蛇已经还了我们的恩情,她已经救下了女儿……”  “妇道人家,你懂什么?!”阿象的小眼睛瞪得溜圆,看着自己的妻子,“你说的这叫什么话?救下女儿,只是还了我们恩情的一部分!要不是我的先祖,蛇仙早就死在了山谷里了!现在让她彻底还清这份恩情,又有什么关系?”  阿象的妻子性格比较温和柔软,不敢与他再争论。  阿象打定了主意,揣着一把锋利的匕首,又回到了山林之中。  他呼唤着,寻找着,终于在一天一夜之后叫出了巴蛇。  此时的阿象心里已经有几分恼火了,毕竟年事已高,在森林里这一天一夜让他又累又饿,坐在地上喘粗气,略带一些埋怨地问道:“蛇仙,你去哪里了?可让我一顿好找!”  巴蛇看他疲惫不堪的模样,问道:“你这是要做什么?怎么气喘吁吁?”  阿象想起来还要请求巴蛇继续贡献肝脏,于是又换了一副可亲的面孔,说道:“蛇仙,我的家里又遇到了困难,还是因为女儿的病,所以想请您再赐予一些肝脏。”  巴蛇疑惑地说:“不对呀,上次你拿走了三两九钱,足够治好你女儿的病。她或许会有些虚弱,但是平时多加调养,就会康复,断不可能再次复发。”  阿象看骗不过巴蛇,只能硬着头皮说道:“这次不是我的女儿,是皇城里的公主也得了我女儿的病,所以需要您的肝脏。”  巴蛇听到这里直皱眉,“不是我不想帮你,可是我这修行的时间还太短,肝脏还没有恢复过来。如果再被切下许多,恐怕我就会命丧此地!”  阿象听到这话,有些不快,觉得巴蛇是在推脱;可是他又不敢明说,于是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可是,我已经揭下了皇榜……如果不救助国王公主,我们一家子都会因为欺君之罪而被砍头的!蛇仙,你不能见死不救!我们世世代代与你交好,你也答应过先祖要保我们一世!请蛇仙救我们一命吧!”  巴蛇心里不是滋味,左右为难。  她的体力的确是没有恢复,而且阿象的行为也令她颇感不快;可是如果她真的不救公主,那么阿象一家就会因欺君之罪而死,她依然觉得自己违背了当年对樵夫夫妇二人的承诺。  再三思量,巴蛇勉为其难地说:“那好吧!你可要记得,只能四两,否则我的性命也不保。”  阿象千恩万谢,像上次那样钻进了巴蛇的肚子里。  可是,就在阿象抬手想要割下肝脏的时候,他想起了自己的女儿。这孩子一向体弱多病,虽然嫁给高门大户,却迟迟未能受孕。  所以,与其这次只割四两,不如就全割下来——救了公主,补了女儿,留下的部分或许还能救下其他人,再换得一些利益!  转念间,阿象的匕首没有放在肝脏之上,而是放到了肝门处,想要把巴蛇的整副肝脏全都割下来。  巴蛇此时浑然不觉,只是担心阿象在自己的腹腔之中停留太久,无法呼吸。于是,她轻唤道:“阿象,你还好吗?”  阿象被这声轻唤,吓得直哆嗦。他以为巴蛇想要后悔,干脆一刀插在肝门上!  巴蛇突然觉得腹中一痛,根本不是肝脏处传来的疼。  她立即知道阿象这是要取下她整副肝脏,一时间怒火中烧,可又不忍心苛责他。于是,她再次轻唤:“阿象,你切不要贪心……”  可是这句话却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相反自己的腹中剧痛愈演愈烈。  巴蛇知道,阿象现在已经被迷了心窍,所以根本不会顾及她的死活!  她顾念樵夫夫妇的恩情,还想给阿象一个机会。  她刚想开口说话,只觉得腹痛愈来愈烈,看来阿象已经将匕首刺向了血脉处。  巴蛇忍无可忍,突然闭上了深渊巨口,整个腹腔变成一片黑暗。  阿象在腹腔之中受到惊 吓,匕首也掉落了。巴蛇腹中的粘液很快就将匕首腐蚀殆尽。  阿象这时候发现巴蛇腹中的粘液越来越多,他的双脚浸泡其中,感受到灼热的疼痛。  他知道,自己无论如何再出不去了,很快就像那把匕首一样了。  他吓得大喊:“蛇仙,快放我出去!”  可惜他再也等不到任何的回答,只留下无尽的黑暗和寂静。  很快,腹腔内的粘液没过了他的头顶,他化成了一具白骨,就像巴蛇而这么多年吃进去的每一种小动物一样。  巴蛇趴在地上,等着腹中的疼痛缓缓地褪去。  身为上古的异兽,她自然有着超强的自愈能力,不会因凡人小小的匕首伤及根本。  很快,巴蛇就恢复了体力,腾云离开了凡间。  阿象因为留在她的腹中,揭下了皇榜,却没能去治疗公主。最后,公主不治身亡。  皇帝一怒之下,将阿象的妻子和儿子都关押入狱,只等秋后斩首。阿象女儿早已嫁人,免了死罪,只是不允许宰相的庶子再考取功名。  巴蛇离开人间之后,从此性情大变,嗜杀成性,与凿齿、九婴等成为了为祸人间的凶兽。  彼时,崔珏已经是地府判官,他眼见生死簿上记载了阿象的名字,却不见魂魄进入地府。 二〇九 为孽人间 崔珏是一个不找寻到真相誓不罢休的人。  他拿着生死簿在人世间不断寻找,可是却一直没有找到阿象的魂魄。  此时的蒋歆也隐藏着真面目,游荡在三界之间。所以,崔珏根本也没有办法找到他来帮助自己。  时间过得越久,生死簿上和阿象一样的人越来越多,很多凡人的魂魄不能进入轮回,凡人之数将会出现巨大的缺口。这让崔珏心急如焚!  就在此时,他听说人间多了一条白色巨蟒,就吞食人为乐,甚至大多数的时候都并不是为了裹腹,仅仅是要取人性命。  蒋歆不在;人间又没有人能够制服;天庭装聋作哑……这条白蟒竟然成了气候,无人能敌。  受害的凡人们求遍了满天神佛,甚至都已经求到了地府,可是一直毫无办法。  地府各神官心生疑虑,甚至想要亲自去看一看。可是蒋歆不在,几殿阎王也各自在人间有历练修行,根本无法聚集力量对付巨蟒。  崔珏可不是坐以待毙的性格,他干脆亲自去往人间看一看,探明那条巨蟒是谁。  到了凡间,法术不可轻易示人。崔珏在森林中走了巴蛇天巴蛇夜,终于找到了浑身是血的白蟒。  巨蟒全身覆着白色的鳞片,每一片都浸透着血液,可见这段时间她毁掉了多少人的性命。  崔珏看向那条巨蟒,很快便知道了她的身份,轻唤一声:“巴蛇……”  这一声,把熟睡中的巨蟒被叫醒了。  巴蛇抬眼看了看来人,语气里有些不屑,“原来是你哦……”  崔珏不在乎她轻慢的态度,只是问道:“敢问,近日凡间多有杀戮,可是你造成的?”  巴蛇懒洋洋地说:“是我又怎样?难道你要替这群贪婪的蝼蚁讨个公道吗?在我这里没有公道,我就是公道!”  崔珏不知巴蛇遭遇了什么,他想要了解事情的真相,这样才知道怎么说服她。  他依然平静的问道:“发生了什么?”  巴蛇被这句话触动了。  其实凡人的求祷已经被一些神仙知晓,他们也像今日的崔珏一般,前来收服她这个妖怪。不过,他们却没有兴趣知道发生了什么,看见巴蛇的第一句话便是“孽畜,纳命来!”  巴蛇高低也是与天地共生的异兽,怎么会允许被这样侮辱?所以,这些神仙有些法力低微的被巴蛇吃掉了,而有些法力高强的也被巴蛇打到重伤,躲了起来,重新修炼。  而今,崔珏却耐下性子问她一句“发生了什么”,可见此人是与其他人不同的!  巴蛇想了想,摇身变成了一个高挑清瘦的女子,白色的罗裙上沾染着点点的血迹,看来她身上的浴血真的是那些消失的凡人的。  崔珏心下暗喜。巴蛇愿意化成人形,看来是愿意与自己讲述她的遭遇。  崔珏也不催促她,只是找了一块平坦的岩石,坐了上去试了试,还折了一些蒲叶给巴蛇做了个垫子。  巴蛇看向崔珏,也不知此人是天生的操心命,还是惺惺作态。  不过,她也懒得去探究他的想法,只是迤迤然地坐了下来,满眼冷漠地盯着崔珏,“你是来收服我这只孽畜的吗?”  崔珏摇了摇头,“我只是想问你发生了什么?”  巴蛇轻蔑地一笑,“你就算知道发生了什么,又能怎样?是能让时光倒转,还是能让事情得到妥善的解决?不过就是满足你的好奇心。”说到这里,她顿了顿,“我猜现在凡间应该有不少凡人去找你们诉苦,所以你才问我这件事吧!怎么?你也想解决我之后,增加自己的灵力,大涨修为吗?”  巴蛇上下打量了崔珏一眼,又笑道:“你这灵根,倒也不必占我这点便宜!”  崔珏发现,她自说自话是听起来风轻云淡,其实是满腹的愤懑。  他耐着性子问了第三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说出来或许我可以帮你。”  巴蛇冷笑一声,“帮什么?我生气的事情已经被我自己解决了,没什么可帮的。”  崔珏看着她,平静地说道:“可是你心里的坎还没过去!你再这样制造杀戮,你就要从异兽变成凶兽,到时候就算天庭、地府暂时没有神仙能独自制服你,你就不怕他们联手吗?你莫不如把这事情前因后果告诉我,我来替你想办法。已经造成的杀虐,没有办法弥补;但是如果有办法弥补未来,何乐而不为?”  巴蛇深深地看着他,一张美艳的脸上表情极其空洞。  崔珏面对如此绝色的脸,也丝毫不心动,只有好奇和怜悯。  巴蛇看着崔珏这一脸平静淡然,无奈一笑,便把自己与樵夫夫妇几代人的爱恨纠缠和盘托出。最后,她歪头露出一个天真的笑容,“你说我把阿象吃进肚子 里,对或不对?”崔珏非常坚定地点了点头,“对!世间的事有因必有果。这是他自己种下的因,这是他应该承受的果!”  巴蛇被崔珏的态度弄得一愣。她原以为像崔珏这等道貌岸然之人定会讲出什么人间大义;现在崔珏却肯定她的行为,反而让她不知所措。  崔珏似乎并没有理解她的迷惑,说道:“人间的宽宥谅解,并不适合我们神仙。他们力量太过弱小,如果在世世代代寻仇下去,必然会造成生灵涂炭,所以他们自然会愿意谅解,以求安稳。可是我却知道,世界万物必有因果,他们的谅解只是过了心里那一关,可是作恶的人依然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所以,我理解你。这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吗?”  巴蛇嫣然一笑,“既如此,那你何必再来找我?我就此别过!”  崔珏伸手拦住她,“可是除了阿象以外,其他人却并没有犯下罪孽,你为什么要夺了他们的性命?”  说着,崔珏从怀中掏出了生死簿,上面有生死无数个名字。  崔珏指着这些名字,说道:“这些名字一个个都是人已身死,魂魄却没有进入地府,无法轮回。你说,他们犯了什么错?” 二一〇 双神斗蟒 巴蛇看到这些名字,心里有些心虚,可是嘴硬得很,“我不认识这些人,不过阿象一家尚且那般厚颜无耻,你觉得这些人又会好到哪去?”  崔珏皱眉,“这话是怎么讲的?阿象一家的行为与这些人又有何干系?你这不过是在迁怒而已!”  巴蛇被他说得恼羞成怒,“我就算是迁怒,又怎么样?你不过是地府的判官,既然已经入了神职,就不要再管上古之界的事情!”  崔珏脸色彻底冷了下来,可是语气依然苦口婆心:“巴蛇,我知你深受委屈,可是无辜之人不应该承受不是他们种下的因果。现在这些人已经身死,我也无力再回天,只是希望你能让他们再入轮回……”  巴蛇的脸色有些发白。自己已经吞食了这些人,如果让他们入轮回,必先割下自己的血肉,让他们的魂魄有所依附,才能进入地府。  巴蛇心下又害怕又愤怒,“我念你也是与天地同生之人,现在竟然让我为这些低贱的凡人割下血肉?!你我之间的情分还不如这些蝼蚁一般的人吗?”  崔珏知道她的恐惧与愤怒,叹了一口气,“你也不必割下血肉,只取下身上的鳞片,让他们的灵魂附着其上。送我带他们回地府,入轮回,以弥补他们来世。不过,巴蛇,你滥杀无辜,为祸人间,这便是你种下的因。未来会结什么样的果,我也不清楚。你,好自为之吧!”  巴蛇听到这话,火冒三丈,“要我的鳞片?!”她抖了抖身上的白袍,“我这一身鳞片,哪一片不是日月之精华?你就为了这群低贱的凡人要取我的鳞片?!他们背信弃义、无耻荒诞,你竟然为了他们的魂魄要伤害我?!”  她气得嘴唇发抖,每一句话都恨不得重复三遍质问崔珏。  崔珏知道自己很难说服她,再次深深叹气,“巴蛇,我这是为你好!你现在亡羊补牢,总比未来恶果显现,你在受清算之苦要强得多!”  巴蛇仰天长啸,“我倒要看看谁敢动我!”  崔珏不忍两败俱伤,还要劝她,可是妙龄女子已经转身又变回巨蟒。  她瓮声瓮气道:“你若再敢多言,我便吞了你,让你的魂魄也与这些低贱的凡人融为一体!到时候,我看你会不会像此时此刻这般道貌岸然!”  崔珏不会被她的几句话吓倒,说道:“如果能平息你心中的怒火,我自然是愿意的。但是这无数人性命已经折在你的手里,你不能让他们魂飞魄散,一定让他们进入轮回!否则人间的秩序会是大乱,天庭总归是要找到你的头上!”  巴蛇嫌弃崔珏罗嗦,扭身一甩,巨蟒的尾巴挟着狂风呼啸而来,竟将崔珏打落至悬崖边上。  崔珏此时已经经历了第一次天地巨变,法力不比从前那般深厚。  他被巴蛇尾巴这一扫,竟然吐出一口鲜血,  神仙的灵力都蕴藏在体内,极少有神仙会口吐鲜血。  这一口鲜血显然也把巴蛇吓到了,她没了下一步的动作。  随即,她眯了眯眼睛,瞳仁变成一根竖缝。  眼下崔珏体弱,而他的寿命却依然与天地同岁。此前巴蛇为了阿象的女儿,肝脏被伤,迟迟没有恢复。而今,如果她把崔珏也吞噬到腹中,不但会弥补自己之前所受到的伤害,说不定对于自己的修为也会有极大的帮助。  想到这里,她突然张开巨口,直奔着崔珏而去。  崔珏在悬崖边上缓了缓神,感受到一阵腥风扑面而来。  他再一抬头,只见那白色巨蟒张着如深渊一般的巨口,正向自己奔来。看来她是要将自己也吞食到腹内。  崔珏赶忙就地一滚,躲开了她的攻击。可是,这一滚又把崔珏逼到了悬崖边上。  本来,他可以用法术自救,总归不会像凡人那般摔得粉身碎骨。  可是,他吐出的那一口鲜血让自己失去了固守的精气,无力支撑,直直地坠下了悬崖。  巴蛇见此情状,将尾巴勾在一棵参天古树上,而上半身也追着崔珏而去。  她并不是想要救下崔珏。相反,她要趁此机会将崔珏吞入腹中,为自己的法力大成增添一份助力。  如果崔珏的灵力都添附在自己的身上,那么她便不再是上古异兽,很有可能因此而得道成仙,也能进到天庭之中,和那些道貌岸然的神仙们受到后世景仰供奉,到时候就可以随心所欲,这笔杀孽又算得了什么!  就在她将要追上崔珏的时候,突然一阵狂风起,昏迷的崔珏像一片树叶一样漂浮在空中,随后又稳稳的落在了地上。  巴蛇被这阵狂风给迷了眼。她重整精神,睁开眼睛,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就是不久之前刚射了九个太阳的后羿。  她看着后羿的脸,猖狂笑道:“你一个小小的莽夫, 竟然也来敢坏我的好事?!”可是,后羿却并不被她激怒,眼神冷冷地看向她,“巴蛇,你本是上古异兽,在人间肆意妄为,已是触犯了天条;而今又要伤害地府神官,我看你是活的不耐烦了!”  巴蛇听他这几句话,刚想嘲笑,可又觉得哪里不对。她再仔细看着那人的眼神,大惊失色,“你是秦广王?!”  对面的人并不否认,而是细细说道:“而今,你的无尽杀戮已经造下罪孽,现在又要吞食天地同寿的神官,看来我今天不收服你是不行了!”  巴蛇听到这话,心虚却又不屑,“你一个小小的秦广王,竟然也敢在我面前大放厥词?要知道,就算是东岳在我这里,也讨不得什么便宜!”  这句话并没有触动眼前这个面无表情的“后羿”。只见他从背后的箭篓里取出一支金箭,搭在弓上。  巴蛇哈哈大笑,“你本是用剑的,现在化作后羿的模样就想拉弓射箭,未免太过自大……”  话没说完,只见对面的金箭已经贴着她的头皮飞了过去。  巴蛇大怒,直奔着对面的人冲了过去;未达他面前,突然转向,她真实目的是崔珏! 二一一 制服巴蛇 蒋歆哪里能容巴蛇如此放肆?第二支金箭直奔她的心口而去!  巴蛇听见箭矢破风的呼啸声,长尾一甩,竟把那支金箭给甩到了地上,还带出点点血迹——是巴蛇鳞片上的人血。  蒋歆勃然大怒!他在人间这些时日,他亲眼见到天上的神仙肆意妄为无所顾忌,却让这些普普通通的凡人承受了无尽的苦楚,包括那九个猖狂的太阳,包括泛滥奔腾的洪水,还有这些草菅人命的怪物……  蒋歆再也忍不住了,三只金箭凌空齐发,正中巴蛇的心脏!  巴蛇原本已经翘起的长尾倏的一下重重砸在了地上,周围的树木都被震得连根拔起。  她挣扎了一会儿,终于没了动静。  蒋歆顾不得巴蛇,赶忙把悬挂在崖边的崔珏抱上来,轻轻放在地上,准备为他调息。  就在此时,狂风大作,已经咽气的巴蛇竟然凭空消失了。  蒋歆想要去寻找,以免留下后患,可是崔珏伤得太重,离不开人。  蒋歆不得已只能先顾着他,带他尽快找到南极仙翁救回一条性命。  回忆至此,巴蛇的脸上露出了冷笑,“崔珏,你没想到那一阵狂风就是当年九婴他分给我一颗心脏,让我修回真身,今天才能再站到你的面前。我是上古神兽,而你们却要毁了我的心脏,想要让我魂飞魄散!现在,蒋歆和你的阴谋彻底破灭了!我不但用九婴的心脏再塑真身,而且我的法力也恢复到从前的水准!”  她笑得更加张扬!  崔珏告诉她:“巴蛇,我和蒋歆从未想过要夺你性命,让你魂飞魄散。当时,你已执迷不悟,而你的灵力强大,伤你肢体并不能让你彻底悔悟,我们只有让你心脏重生,涤清罪孽!当初,你就算不是被九婴带走,我们也会有办法让你再世重生。只可惜,你始终破解不了仇恨的心结!”  巴蛇冷笑道:“你们这群人虚伪得要命!我要伤你性命,蒋歆就夺我性命;阿象要伤我性命,我为什么就不能取他的狗命?”  崔珏知道巴蛇执拗,现在就是在无理取闹。他依然耐心地劝诫:“可是你取的不仅是阿象一个人的性命,而是无数并未犯错凡人的性命!他们诚心实意地敬佩你,供养你,可是你依然让他们这短暂的生命都不能平安顺遂!你说,还有什么可委屈的?”  包拯和陆游对于巴蛇的经历有所耳闻,今时今日才听到完整的前因后果。  两个人面面相觑,发现巴蛇性情乖僻,根本听不得别人的话,很是执拗。  就在巴蛇愤怒控诉的时候,蒋歆突然出现,看着他们几人,又看见了那美艳的女子,神色很是冷了几分。  “巴蛇,你还有脸出现在我们的面前?当初,你为祸人间、不知悔改,被我一箭穿心;现在,你不但不为自己犯下的杀孽抱有悔意,竟然还敢上门挑衅?!”  说罢,他指着巴蛇的胸膛里的心脏,冷声道:“九婴说自己还有八颗心脏,看来其中一颗便是在你这里了,还有两颗在他身体之中,看来其他凶兽身上也有!你们几个,当初为一己之念搅得三界不得安宁,或贪或嗔,或恶或凶,皆不能突破心中的执念。如果你们一心向善,本也可像凤凰、麒麟那样成为上古神兽,可是现在只能变成凶兽,人人喊打,天地不容!”  巴蛇哪经得起这般羞辱,瞬间就要变回巨蟒形态,准备大开杀戒。  蒋歆就趁此机会一把擒住她的七寸,死死按住,又有陆游和包拯助力,合力将她给制服!  巴蛇扭动挣扎,满脸痛苦。  崔珏于心不忍,微微偏过头。  巴蛇盯着崔珏,厉声嘶喊:“你,明知我受了不尽的委屈和苦楚,却不愿意助我,任由他们害我!”  崔珏面露尴尬羞愧之色,不过却并不是因为没有救下巴蛇,而是因为自己两次都没能阻止巴蛇。  “我虽知你委屈,但是我也没有办法认同你的所作所为,更何况那无数人的性命也要一个交代。而今,你身在地府被生擒住,我们自然不会滥用私刑,定会把你交由天庭处罚。”  巴蛇凄然一笑,“天庭?!天庭处罚的就会公平吗?与其把我交给天庭,我不如死在你们手中!”  崔珏摇了摇头,不再理会她。  他唤来一队鬼差,由他们把巴蛇带到灵谷关押。  地府第一关终于恢复平静。  蒋歆起手,将梵塔甬道和秦广王殿的门楣修整完好。  崔珏终于腾出空,问道:“九婴怎样了?”  蒋歆告诉他:“九婴元气大伤,化作一个少年,我托泰媪也把他送入灵谷。”  不过蒋歆却没告诉他们,这少年有九个头。  陆游笑道:“子文,你当初以后羿之名到底制服了多少凶兽 鬼怪和凶神恶煞?为什么而今来复仇的都以识破了你当初的伪装?”包拯也抚须而笑,有几分促狭地看着蒋歆。  崔珏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蒋侯,当初嫦娥仙子与后羿是一对情深伉俪,你这后羿的身份,莫不是……”  蒋歆赶忙拦住他接下来的话,“想到哪儿去了?嫦娥仙子奔月之后,后羿心伤,长久不能走出;最后竟然因为恍惚,被他暗怀鬼胎的徒弟逢蒙暗算!他临终前将为凡间除恶托付给我,我才会冒了他的名头。”  关于嫦娥和后羿的婚姻悲剧,众人皆有所耳闻,便尴尬地一笑。  泰媪的出现打破了尴尬。  她从秦广王殿中出来,随手搭在蒋歆的脉搏之上,不由得欣喜道:“蒋侯的灵力尽然释放,目前不再过于充盈,可以安心了!”  众人大喜!  蒋歆微微一笑,指了指刚刚修复的梵塔甬道,“看来地府这遭罪是受得好啊!”  众人笑着,簇拥着蒋歆回到了秦广王殿。  崔珏走在众人身后,眼神闪了一闪。  鬼王和众鬼差还等在秦广王殿。刚才制服九婴的时候,众人出力不少。  蒋歆率众神官由衷一拜,使得他们受宠若惊。  蒋歆朗声道:“诸位不必自谦!我等诚心诚意致谢!之后同心努力,再造地府!” 二一二 唐渊身故 就在地府归于平静的时候,黑白无常带着一个人的魂魄走进了梵塔甬道,  谢必安看见甬道上还新鲜的裂纹,惊讶地问道:“这是发生了什么?甬道坍塌了吗?”  众人听见声音,面面相觑,很快各归各位。  崔珏走出秦广王殿,看见谢必安和范无咎带来的那个人,愣在了原地。  谢必安看见崔珏,赶忙道:“府君,你在这……”他看了看身后的人,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也好。  崔珏强忍着惊讶与伤感,沉声道:“先把他带进来吧!”  谢必安和范无咎看对视了一眼,轻轻地把中间这个人往里推了推。  进入秦广王殿,众神官已经各归各位,就等着新入地府的魂魄经过蒋歆的审判,进入下一阎王殿之中。  蒋歆看见眼前这人也是一愣,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崔珏,发现他已经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面无表情端坐在自己的下首,就像以往的任何时候那样是一个合格的判官。  谢必安将手中的哭丧棒轻轻一扬。  堂下之人的魂魄就归了位。  那人睁眼看见与人间的公堂没有什么区别的秦广王殿,又看了看堂上的蒋歆,后又看见坐在他下首一身、官服的崔珏,恍然大悟,问道:“元靖,我这是死了吗?”  崔珏本不应说话,可是又不忍心他稀里糊涂,于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那人苦笑道:“看来我这孤独的一生终于完结了……”  崔珏却忍不住了,“临润,你也不必如此,你还有后人……”  唐渊笑了。“罢了,罢了!只能说我这稀里糊涂的一生终于完结了!上对得起天地君亲师,下对得起黎民百姓,只是对不起我自己。”  崔珏心酸。  他知道,唐渊的一生是刚正不阿的,可是他却在最后没有获得一个好结果,难免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所坚持有所怀疑。  他不知道该怎么劝,只能沉默不语。  蒋歆虽然十分信赖崔珏,也能理解崔珏,但是他对唐渊的态度却和万千凡人一样,毕竟身为地府第一殿的阎王,不能有偏倚,所以他的心中从来没有对任何的生命有爱慕或者憎恨。  他顾及崔珏的面子,轻轻地拍了惊堂木,“堂下之人,报上姓名与生平,尽数一生有何善举、有何恶行、有何冤屈,一一道来!”  唐渊看着堂上的蒋歆,苦笑一声。他以前倒是从崔珏的口中听说过这个场面,现在虽然心里有些害怕,倒也并不算毫无准备。  他将自己的一切——这一生从少年时期尽享荣华富贵,青年时期热血冲动,中年时期迷茫不解,晚年时期泰然自若——娓娓道来。  末了,他问了一句:“我就想知道,我如此坚持寻求真相,到底是对是错?如果是对的,为什么没有个善果?如果是错的,我又错在了哪里?”  蒋歆看他的眉宇愁苦,知他可怜父母双亲为他辛苦一生、操劳一生。一个护国的长公主最后交出所有兵权,只为了保护自己孩子一命。一家三口从权力巅峰夺到刀尖苟活,着实难以释怀。  可是,这并不是唐渊的错,更不是他所坚持真相的错。如果非要说错,只能是权力异化的错。  蒋歆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告诉他:“地狱共有十层,每一个身负罪孽的人——哪怕是一点点罪恶——都会进入一个对应的阎王殿接受审判,之后会进入地狱受到惩罚。而你,不用再去其他殿中,直接去转轮王殿,里面有一处孟婆店,去那儿讨一碗孟婆汤喝,而后重新做人吧!”  唐渊虽然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可是蒋歆的这番话却似乎告诉他一个答案。  他心满意足地长揖一礼,“多谢阎王大人。”  抬起头,他看了一眼蒋歆,总觉得有些熟悉,可是他也并不想过多询问。因为他知道,等自己喝了孟婆汤,此生终结,倒也不必如此纠结眼前的人是谁。  送走了唐渊,秦广王殿只有蒋歆和崔珏两个人。  蒋歆看着崔珏呆呆地坐着,知道他心里难过,开口问道:“元靖,你可还好?”  崔珏抬眼看了看蒋歆,不解地问道:“你说唐渊的所作所为真的错了吗?难道寻求一个真相是错的吗?难道为那数万人的性命找回公道是错的吗?”  蒋歆没想到唐渊已经参透的道理,却困住了崔珏。他缓声道:“当然没有错,怎么会是错的呢?”  崔珏苦闷地说:“那为什么还会让他一家子如此黯淡收场?”  蒋歆皱眉,“元靖,你是在人间久了吗?已经被全是功利的想法给渲染的吗?你要知道,齐家天下本来就得位不正,是高家一门忠烈的冤屈和数万人的性命堆积出来!还有掩盖数十年的真相!唐渊的父 母作为齐家天下的得利者,没有像齐赟那样魂飞魄散,而且也正因他父母多行善积德,愿意帮助唐渊寻求真相,才会为齐家留下这一丝血脉。你怎么会认为这并不是个好结果呢?如果唐渊一家仍然呼风唤雨,权势熏天,那数万人的性命又算什么?”崔珏恍然大悟!自己一直只看到唐渊一人,而忘了这因果原本便是齐家的祖先种下。而今的结果正是唐渊努力寻求真相而得,怎么不算是一个好结果呢?”  想到这里,崔珏面红耳赤,“子文,是我狭隘了,总觉得唐渊为此奔波许久,该得个幸福美满的结局,忘记了平平淡淡也是一个好结局。”  蒋歆叹了一口气,“你还是没有参透,其实唐渊的结局已是幸福美满,只是他没有意识到。而你也被他给迷惑了。”  这一句话说的崔珏再次醒悟,脸色涨得更红了,“子文,你说的对……”  蒋歆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看似笑容的表情,“你倒也不必如此。只是唐渊曾享受过天下的荣华,所以面对而今的默默无名,终归是心里有些落差。待他来生,一切赤条条地重新开始,想必就会参悟。”  崔珏疑惑地问道:“他已去泰媪那里喝了孟婆汤,便什么都不记得了。怎么还会参透今生?”  蒋歆笑而不语。 二一三 不死九霄 崔珏知道,蒋歆恐怕会有自己的安排,既然现在不愿意告诉自己,他也不便多问。  崔珏和蒋歆多年以来的默契,就在于一个不说,一个不问。  此时,崔珏却想到了另一个问题,“既然唐渊已经身故,可那位顶着齐赟皮囊的皇帝——也就是通天教主还存活于世。他可比唐渊还大上几十岁!你说,这天下百姓难道不会心存疑虑吗?为什么凡间到此时还是风平浪静?”  蒋歆知道崔珏这段时为了他再也没有回到凡间,所以对凡间的事情已经知之甚少,闻言道:“既然你满心疑虑,不如我们回凡间一探究竟。这光景下,通天教主恐怕也到了不得不行动之时……”  崔珏知道,就像凡人不能在仙界存活一般,一个长生不死的神仙也无法再凡间隐藏自己的踪迹。  毕竟凡人经历生老病死,一生时间甚短。如果一个人始终不死不灭,定会引起众人疑窦。就算是神仙精怪,也不可能杀尽天下人,只为了隐藏自己的身份。  蒋歆看崔珏纠结不已,平静地说:“何必如此纠结?你我现在就返回人间。至于地府之事,还是交给包相爷!”  崔珏哭笑不得,“包相爷何其无辜,总是为你我操碎了心。”  蒋歆露出一丝笑意,难得开起来玩笑:“相爷心善,总归是愿意为你我承受着许多,也算是老且益坚……”  崔珏赶忙捂住他的嘴,“切莫胡说!”  蒋歆微微一笑,也不与他争论。  崔珏总觉得蒋歆哪里有几分不对,这怎么会是那个冷面冷皮的阎王?  不过,现下去往人间的好奇已经压住了他对蒋歆的好奇,他也没有再追问。  两个人通过梵塔甬道返回人间。  此时,人间已过去数十年,京城的街道虽有些变化,但总体还是可认得的。  街角的说书人还在讲着那多年以前京城巨变,最后下了个结论:“那时候都说是鬼怪作祟,迷了人们的心窍,才让我们相互残害,嘴脸变得如此不堪。好在当今圣上法力高强,及时制止了这次动乱,才换来了京城这数十年的安居乐业……”  听书人高声问道:“听说当今圣上始终没有立皇后,自从蔡贵妃死后,就遣散了后宫。仅那一次选秀,也未选到可心之人。”  说书人坦然一笑,“那又怎样?当今圣上乃是神仙下凡,何必为儿女情长伤神?你看周遭的老臣现在死的死、病的病,换过了几代,可是陛下依然坐稳金銮殿!我朝有福了,有个神仙做皇帝!”  底下的听书人一阵崔珏欢呼,显得气氛和乐融融。  崔珏心下疑惑。通天教主和申公豹竟改了性子,没有挑起争端,反而让百姓安居乐业,造福人间?  蒋歆显然已经明白崔珏的所思所想,轻轻的碰了碰他,让他看看茶寮的不远处四角密布了黑衣的男子。  蒋歆悄声告诉他:“那些都是金吾卫……”  崔珏好奇:“金吾卫?!当初金吾卫可都在皇宫之中,怎么会在这里蹲守?”  他又想到了日游神,也不知道现在转生第几世,什么时候能回到地府,一时间有几分神伤。  蒋歆告诉他:“金吾卫早已不是皇宫之中的随扈,现在已经变成了密探,专司探听京城之中人的私隐之事。你看看这些人,哪里是普通的说书先生和听书百姓?都是朝廷派出的文官扮成如此……”  崔珏大惊。不过他更惊讶的是——“你怎么知道?你从地心出来,便与我在地府悠游,又是斗异兽,又是放灵力,还没有到过人间,你为什么知道的比我还多?”  蒋歆微微一笑,“我对有些事自然是了如指掌的,是不是?”  崔珏知道不会再从这个人嘴里问出什么,便也不再纠缠。他继续问道:“可是世间终会有明智之人,就算是这般愚民之术去控制人心,总不是长久之计!”  蒋歆叹了一口气,“明智之人又怎么会轻易把自己心中的疑虑说出口呢?更何况现在天下稳固,皇帝是人是鬼并不重要,没有人会在此时掀起波澜!”  崔珏看着步履匆匆的行人和端着假笑的百姓,自言自语道:“山雨欲来风满楼!”  蒋歆看了一眼他,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扽了扽他的衣袖。  崔珏知道他要带自己去向某个地方,也不多问,静静地跟随在他的身后。  蒋歆带着他七扭八拐,竟然又到了唐渊当年居住过的小院。  这里崔珏是熟悉的。  当初他与唐渊被困在结界之中,加上九霄。三人在小院中共度过很长的一段时光。  后来,唐渊回到公主府独挑大梁,他和九霄依然藏身此处。  关于九霄的身份,一直是崔珏心头难以解开的谜。 p>  九霄此人同样也在通天教主的怀疑之中。没想到这些年,两人之间竟然风平浪静。九霄看见崔珏,似乎并不意外,只是大大咧咧地打了声招呼:“哟,你回来了!这几十年没见,你可还好?”  崔珏看着九霄,愣愣地点了点头,“还好还好,你竟一丝一毫都没有变……”  九霄哈哈大笑,“是啊,我也不知怎么回事,不老,也不死!我听说太医院原本有位太医,也是多少年来不会变老。人人都说他是个妖怪,他自己扛不住,自己跑掉了,至今再也没找回来。”  崔珏知道他说的那人是谁,可是却不想捅破这层窗户纸,转而问道:“那你呢?你又是怎么回事?”  九霄在屋檐下摊开四肢,看着天上的太阳,“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不用说周遭的百姓了,就算是衙门中的同僚也多次试探我,甚至有人要放火将我烧死,说我是妖怪!好在我会些功夫,从来没人能够近我的身。自从有人发现那皇帝老儿也像我一般,不老不死,这风波才算平静……”  崔珏明白。如果周围的人再盯着九霄不放,也就意味着对皇帝不尊。所以,九霄竟然因此获得了几十年的清净。 二一四 真武现身 看着九霄悠然自在的模样,崔珏拉过蒋歆,悄悄说道:“你看九霄不死不老,而且一身剑术出神入化,虽说他与那公孙大娘的确有几分渊源,但是剑术远超过公孙大娘……我本怀疑他是剑仙吕洞宾下凡渡劫,可是又听说吕洞宾并未离开自己的仙居之地,我也实在想不出他是什么人……”  蒋歆看了一眼九霄。  九霄摊手摊脚地躺在回廊上呼呼大睡,似乎并没有管那二人在说什么小话。  蒋歆转过头,说道:“你这想法倒是没错。不过九霄的确不是吕洞宾,他的剑术可远胜于吕洞宾!”  崔珏惊讶,“看来你已经知道他是什么人在凡间渡劫了!他会不会助我们一臂之力?你可知道,通天教主亦是剑术高手,在仙界并无人能够与他为敌。而今,他起事在即,如果九霄能助我们一臂之力,我们胜算会更大一些!”  蒋歆语气平静又带着几分戏谑地说道:“天庭众仙都不愿意趟这滩浑水,你为什么会觉得九霄愿意助我们一臂之力?要知道,人间的动乱不会影响天庭诛诸仙,只会让地府不堪重负。九霄就算是天上的神仙,他又哪里有理由帮助我们?”  崔珏一时语塞,过了好一会儿,才喃喃道:“那,那总归是有几分香火情吧。我不信天上的神仙个个都凉薄自私,否则他们还做什么神仙?”  蒋歆和崔珏说话间,已经听到九霄的鼾声如雷,看来他对人并不设防。  蒋歆看着他的模样,似乎在对崔珏说,也似乎在告诉自己:“看来他对这一世无尽的生命也感到了厌烦,坦然处之莫不如说是主动将自己暴露于危险之中,希望能够假借他人之手结束这一世无穷尽的孤独。”  突然,蒋歆长袍一挥,九霄的魂魄离开了他的肉身,悬在半空。  崔珏终于看清了九霄的真身是何模样。  他披发黑衣,金甲玉带,仗剑怒目,足踏龟蛇,顶罩圆光,手持一柄黑色长剑。  崔珏一声惊呼:“真武大帝!”  蒋歆看着此人,微微一笑  真武大帝手中所拿的神剑名为北方黑驰衮角断魔雄剑,剑长七尺二寸,代表着一年之中的七十二候;剑重二十四斤,代表着二十四节气;剑宽四寸八分,代表一年之中的四时八节。真武大帝身佩此剑,降妖除魔,被尊奉为“荡魔天尊”。  虽然总有传言真武大帝乃是太上老君第八十二尊化身,可是实际上真武大帝乃是武当山孕育出的剑神。与其说他是太上老君的化身,不如说他曾经是太上老君手中的武器,化出真身,而后又修炼成人,历经无数劫难,功成飞升,最终位列仙班。  玉帝看中他的剑术,敕命其镇守北方之地。他也是北境战事的见证者。  当年,真武大帝在北方地区亲眼目睹了高家冤屈、三万战俘及百姓被坑杀的惨案,就自请下凡到人间,准备理清惨案真相,循环因果。  可是,进入凡间之后,他发现天庭已经为齐家的皇权做了敕封,他所追寻的真相便再无意义。  真武大帝心中愤愤,从此不愿再回到北方值守,径直留在了京城,化作凡人,成为长公主的门客。  此举惹怒了玉帝,可是玉帝又顾念太上老君的面子和真武大帝多年的辛苦,因此只是让太上老君夺了他的仙籍,让他成为一个普通的剑客,留在了人间。  可笑的是,太上老君为自己这位知己留了一个漏洞——竟然没有收走他的寿命,所以让他此生无穷无尽,与在天庭为仙之时并无二致,只是少了灵力和法术傍身,却将掌握的剑术已臻化境。  崔珏听完蒋歆的话,哭笑不得——一脸严肃的太上老君最是胡闹!  蒋歆对着悬在半空中的真武大帝寒暄道:“真武大帝,别来无恙?”  真武大帝的魂魄似乎还保留着自己的意志,听到蒋歆的话,哈哈大笑:“子文,你还能看穿我的真身!我潜在着凡人的体内已经无数岁月,没想到你还能识别出来。”  蒋歆也不客气,“自然,毕竟能与通天教主过招,还占了上风的仙人,可没有几个;放眼凡间,更是少之又少。除了吕洞宾,便只剩下了真武大帝!”  真武大帝告诉蒋歆:“是啊,在人间这数十年,见惯了凡人的喜怒哀乐、世间百态,想到以后再做神仙,总有些不自在。我们受尽天下供养,却无视他们的苦难,这神仙的逍遥自在到底有什么好?”  蒋歆听到这话,脸色微微一变,问道:“怎么?你也愿意如通天教主那般,重塑三界秩序?”  真武大帝摆了摆手,“非也,非也!人间有句话: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就算是通天教主重塑三界秩序,最容易被牺牲的还是这芸芸众生。我并不赞同!只是这天界的尸位素餐不管不行 了,与其让人间大乱,害得地府惶然失措,莫不如打回凌霄宝殿,让那天界的神仙不要漠视众生!”崔珏听到他这一番惊世骇俗之言,吓得说了一句:“大帝的言论,可与斗战胜佛媲美了……”  真武大帝想起孙悟空,笑着说:“那泼猴这些年过去了,还是这等脾气吗?当初他打伤我的部下,闯进了南天门,这也是玉帝对我心怀芥蒂的原因之一。我今天下凡并全然是因为北方失守,恐怕也有玉帝的顺水推舟。”  蒋歆知道真武大帝性情耿直,与大多神仙不一样,不过他却不愿多参与天庭上的争斗。他问道:“你在人间许多年难道通天教主就没有怀疑过你吗?”  真武大帝说:“自然怀疑过的。我觉得他已经识破了我的身份,只不过同你们一样,没有猜出来我到底是吕洞宾还是真武而已。”  崔珏看着九霄的肉身,愣愣地问了一个问题:“那你作为九霄师傅,也一直知道自己是谁,为什么不告诉我?”  真武大帝赶紧辩驳:“我作为凡人的时候,可真的不知道自己是谁!” 二一五 再见弘毅 崔珏和真武大帝聊得热火朝天,蒋歆在一旁冷冷一句:“大帝,你该回到凡身体内了……”  真武大帝看着自己脚下的九霄,脸色已经青白,呼出气的多,吸入气的少,看起来阳寿将尽的模样。  他吓了一跳,“这这这,我得回去了!过一会儿招来你们地府的黑白无常,那就不上算了,我可还要继续活着呢!”  崔珏赶忙说道:“真武大帝,你回到凡身之后,便不再记得自己的身份。可是人间浩劫将至,你又当如何?”  真武大帝告诉他:“你且放心,我身为凡人之时,虽不记得什么,但是仍在此生之中,如果真遇到危急时刻,我自然会出来助天下解厄!”  崔珏还想再说话,蒋歆却拦住了他,只是对着真武大帝恭恭敬敬行了一礼,“恭送大帝!”  真武大帝微微一笑,也猜到了崔珏的未尽之语,可是快要断气的九霄的确是等不及了。  只见金光一闪,九霄悠悠转醒,看向蒋歆和崔珏二人,“我睡了好长一觉,你们竟然还没走!怎么?想留在这里吃晚饭?这些年我不死也不老,每日三餐也是省了的。你们如果真想吃,我现在就去集市上割下二斤肉,打上二两酒,不过手艺却也不怎么上道,不要嫌弃!”  崔珏赶忙拦住他,“九霄师傅说笑了,我们二人是不敢打扰你休息。不过,我的心中的确还有许多疑惑还没有解决——当今圣上是否还仍然临朝理政?国师在哪里?京城府衙之内的大小事情,可有主官打理?九霄师父在府衙这数十年是否遭遇不公,抑或是被人指摘?”  九霄有些奇怪地看着崔珏,似乎认为对方不应该问出这等问题。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笑道:“崔院正,这些话何必问我?不如去问问太医周子良。遥记当年,周子良也被人说为妖孽,长久以来容貌不变,身体不垮,在太医院最后无法立足而退隐山林。如果我的心性再软弱些,恐怕就是第二个周子良了!你与其问我,不如去那城郊寻寻这个人。  “至于你想知道的其他问题,我倒可以告诉你——当今陛下早已不临朝理政,一心只想修炼道法;国师已是得道高人,现在代管天下。所以,这两个人长生不老,倒也是说得通!当然,就算是世间之人心有怀疑,谁又敢说呢?别忘了,十数年前京城那场动乱,可是人心互害所致。每个人都怕重蹈覆辙,毕竟相害之后无人生还……”  崔珏知道他说的是实话,可是这么说下来,人间数十年间局势却并无一点进展。  通天教主到底想要做什么,实在让他们也琢磨不透!  崔珏还想再多问什么,只见蒋歆轻轻一拉,崔珏与他便消失在这小院之中。  临别前,崔珏回头再看九霄。  九霄似乎并不觉得意外,只是悠悠地在躺在那栏杆上准备续上刚才的盹。  崔珏急了,问蒋歆:“你为何将我拉离此处?我还有许多话要问他呢。”  蒋歆告诉他:“你不必再多问九霄,他并不知道任何事。想来真武大帝的魂魄,只留了两魂四魄在九霄的身上,让他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即可,从未将自己的一切与那九霄合二为一。”  崔珏思及此,终于忍不住问了一个简单又复杂的问题:“真武大帝与九霄到底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似乎他们的记忆并不相通!”  蒋歆似乎早就知道他想问这个问题,“真武大帝与九霄当然是一个人,或者说九霄是真武大帝的其中一个化身。他只保留了真武大帝一部分的性格和记忆,并没有留下所有的记忆。而他保留的这部分记忆仍然是由他的这个化身来创造。可是真武大帝却记得所有的事情,也知道所有的事情。九霄对于世间之事自然不会了解那么清楚,回答那么妥帖,反而是难得糊涂。所以你再问下去,也问不出什么,反倒容易引他吞噬其他魂魄。”  崔珏还想再说什么,蒋歆拉着他,无可奈何地说:“虽然九霄并不能说出子午卯酉,但是他提了一个好建议——我们可以去城郊找到周子良。现在亲历当年之事的亲历者,恐怕只剩下周子良了。”  提到这里,崔珏突然一愣,“高承启呢?高承启的年纪可不算小了!既然唐渊都已经寿终正寝,高承启恐怕早已亡故。为什么地府从来没有过他的记录?莫非他在人间变成了孤魂野鬼,并未进入地府?”  这句话可是难倒了蒋歆。他摇了摇头,“我也不甚清楚,那段时间我还在地心之中。”  崔珏无奈,“除了他以外,还有高弘毅!那孩子现在恐怕已经人到中年。就算是高承启不愿入地府、不愿进轮回,把自己的魂魄私自留在人间,可是高弘毅也不会让他孤苦伶仃,定然会为他立碑树传。所以,我们还是别去找周子良了,先找 到高弘毅!”蒋歆张了张嘴,本想反驳他,可是看见崔珏目光熠熠,又不忍心,只得叹了一口气,“也好!你还记得你在人间之时,高家父子所在的位置?我们现在就去找他!”  崔珏自然是记得!  他对高弘毅的情谊颇深,想当初留下这个乞儿为高承启传承高家香火,为的就是就算是高承启一生不愿再为高家付出努力,总归不至于让他们断了尘缘香火。  二人步行到一家朱门高户前,上面赫然写着“高宅”!  “看来他们已是脱了贱籍……”崔珏自言自语道,“可是高承起这门庭,恐怕也是逾矩了。”  蒋歆却不像他想的这般多,坦然地跨入到大门之内,如入无人之境。  崔珏赶忙跟上他的脚步。  现在他们二人除了在九霄面前,尚未在其他人面前表露踪迹,所以自然是一路上无人能够识得他们。  蒋歆带着崔珏一路走到了正堂的位置。  只见一个身材高大、面容舒朗的中年男子坐在主位上愁眉不展,形容悲苦。 二一六 京城旧事 崔珏掐了个手诀,让自己和蒋歆现了真身。  那主座上的中年人看见崔珏,愣了一瞬,很快他便反应出这是谁,激动地冲上前,跪在崔珏脚下,“师傅,师傅,是你吗?已经好久没见到你了,你这段时间去哪儿了?您的容貌没有丝毫变化,真的是仙人吗?”  崔珏点头微笑,“弘毅,看来你还能认出我,不枉你我师徒一场!”  高弘毅突然泪盈于睫。  此时的他远不像外表那般端庄持重,他给崔珏叩了一个头,“师傅,师傅,你害的徒儿思念的好苦。这数十年来,只留下徒儿一人面对这世道!我,我……”  高弘毅哽咽着说不下去。  崔珏赶忙扶起他,让他做回主座,微笑道:“你心中大有委屈,我也能略微感知一二。不过我此次前来却是另有要事,你可知道唐渊唐世子已经去世了?”  高弘毅点了点头,“我知道!这事说起来也是奇幻,唐世子曾经托梦给我,告诉我他的阳寿已尽,要去阴间与你相会。我当时只道是个噩梦,可是心里又觉得不妥,于是在次日赶去了唐府一探究竟。没想到,唐世子竟然真的已经去世了!”  崔珏听到这里,也猜到了后续,“唐世子的身后事,可是由你操办完成的?”  高弘毅点了点头,“是啊,毕竟有这么多年的情分在,我怎么能看他孤苦伶仃的无人打理后事,所以我便持子侄礼为他发送了。”  崔珏欣慰地笑道:“果然是个仁义的孩子,不枉我为你留下这个名字。”  高弘毅腼腆一笑,仍像孩童一般满心满眼地看着崔珏。  倒是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蒋歆突然说了一句:“都已经独挑大梁立户过日子了,哪里来的孩子?”  高弘毅看见蒋歆吓了一跳。他自己本已是身材高挑之人,这些年来便是因这个高大的身材而占尽了世上的风头,所以一直都是平安无事,无人敢来欺辱。而今,他竟然能看到更加高大威猛之人,更胜自己几分,一时间倒也愣在了原地。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问道::师父,这位……”  崔珏告诉他:“想来唐渊已经告诉你我的真实身份,而眼前这位不是别人,正是地府的秦广王蒋歆!”  高弘毅赶忙施礼,“不知阎王大人大驾光临,在下唐突,还请见谅!”  蒋歆摆了摆手,“不必说那些客套话,我不过是你今日随你这位师父过来瞧上你一瞧,也想知道这些年人间到底都发生了哪些事。”  高弘毅把眼神投向崔珏。  崔珏默默地点了点头,认同蒋歆说的话。  高弘毅看着自己的师傅,再次诚心诚意地跪拜,“师父,这些年来,徒儿谨记您的教诲,一日未曾忘记。所以这份家业来路清白,断无伤天害理之可能!”  崔珏赶忙再次扶起他,“我自是知道的!虽然你的养父是个瞻前顾后的怯懦之人,但是我相信你并他并不相同。”  这话让高弘毅有几分尴尬,苦笑道:“养父为人处世虽然多有顾忌,但是毕竟抚养我长大,我不敢说先人不是……”  蒋歆摆了摆手,大咧咧地坐下了,“我们地府没有人间这许多规矩!算了,你还是先说一说你这份家业倒是怎么挣出来的!我也好奇,你身为一个乞儿,在这世道之中竟然还有如此境遇,我这倒也好奇得很!”  高弘毅告诉他们:“我也是承继了师父的医术,时时刻刻兢兢业业,从未有一日含糊,所以京城百姓对我倒也是颇为信任。而且在数十年前的那场动乱之中,我未曾趁火打劫,相反倒是对伤病之人礼遇有加,甚至免费为他们诊治医疗。所幸这世道依然是好人居多,待到事情平息之后,众人更是敬我三分,多多照顾我的生意。  “还有,唐世子也在这数十年对我多加照顾。虽然唐家在朝廷之中已没有什么权利,可是毕竟是勋贵人家,总有些就有亲朋。唐世子为了让我能够前途有望,还帮我脱了贱籍,入了医家,所以我也算得终身有望。只是唐世子似乎对义父多有怨言,最终义父仍是以仵作贱籍去世的。”  崔珏听到这里,不仅唏嘘。  唐渊和高承启当初在鉴阳城之时,两个人便是同僚。高承启是个穷困潦倒的仵作,唐渊对他多加照顾。  进入京成之后,唐渊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也期望他能够还给自己祖先一个公道,也算是圆了唐渊这些年为之坚持的道义。可惜高承启临阵脱逃,到最后宁愿苟且一生,也不愿沾染麻烦。  唐渊与高承启之间的情谊也算得上是兰因絮果。  崔珏听完高弘毅讲的来龙去脉,欣慰道:“虽然你这一生并不算圆满,但高低你也算是前途有望,只是还不知你是否已经娶妻生子,高家香火恐怕还要靠 你传承。”高弘毅点了点头,“我早年间收留了一个孤女。那女子家中外祖父原本是高家军的兵将,随着那场北境的战事再也没有音讯。只剩下她母亲一个孤女在京城艰难度日;后来嫁人生子,可是夫君再次从军,也死在了战场之上,再次留下她母亲独自一人将她抚养长大;可惜岳母早早因操劳过度而离世,姑娘便与我一起讨生活。我见她为人诚恳老实,将她娶回家里,也算给两家人留了血脉香火。只可惜天不假年,在那场动乱之中,我的妻子因为救助其他人反而被陷害,最后香消玉殒,只留下一个孩子。现在那孩子已有十几岁大了,今天上山采药,不在家中。”  崔珏点了点头,“我们进来时看你愁眉不展,可是遇到什么难事了?”  高弘毅叹了一口气,“师父,自从您离开京城之后,的确发生了许多事。想当初,太医院的一众太医个个恃才傲物,轻视院正;后来,当今圣上更加倚重国师,对太医院更是置之不理。太医院的诸位医师因为泼有几分本领,多次触动了陛下逆鳞。现下,陛下准备对太医院大开杀戒!” 二一七 太医危机 “对太医院大开杀戒?!”崔珏听到高弘毅这句话,耸然一惊。  他虽然知道通天教主为人狠厉,但也没想到他要对太医大开杀戒!  就算太医院里的太医虽然个个有着自己的私心杂念,开设了多家医馆,虽然收费颇高,但也是给全城百姓一个求医问药的途径。  现在,这位通天教主要对太院大开杀戒,恐怕并非是好事,相反会引得城中大乱。  接下来高弘毅的话,更是让崔珏胆战心惊,“其实陛下只是想借着太医院由头,要对城中所有的医馆、药铺、郎中、大夫赶尽杀绝。高家从我这一辈是以医药起家,如此,我也是在这次获罪的名单之中。可怜我儿……”  崔珏实在难以理解,“通天教……齐赟为什么要这么做?”  高弘毅听见崔珏直呼当今圣上的名讳,本来是有几分害怕,不过他一想到自己的师父原本就是地府里的神仙,莫说一个小小的皇帝,就算是天上的神仙,也可与他可以互称姓名,所以心里便也放得下了。  “师父,你有所不知,当今通陛下对于国师是百般依赖。国师认为天地之间有道法即可,所谓医术皆是反天道而行——本是将死之人,却用医术将其救活,这有违天道!这句话不仅是国师在说,陛下也曾经告诫众臣和百姓。”高弘毅叹了一口气,“现在全京城上下已然是不再相信医生走,就算是想要看病,也要偷偷摸摸?那群太医怎么能够忍受这等情状?于是他们便想联合起来,与陛下一争长短,就仿佛当初与你在太医院时那般争论……”  崔珏苦笑道:“那是他们不过是与我争着闲气,我又不掌握生杀大权,自然不会将他们怎样!可是眼下他们却要与皇帝争长短,这岂不是自投罗网,自寻死路?”  高弘毅一脸无奈,“我们又何尝不知?可是这群太医的所作所为也并非没有益处。既然陛下早就说过医术无用这种言论,那这群太医如果被陛下赶尽杀绝之后,接下来便是城中诸多医师们……”  听了半天的蒋歆终于有几分不耐烦了。他打断高弘毅,反问崔珏:“你难道还没有听明白吗?明明是通天教主想要杀尽天下会学医之人,以便宣扬其法术,让自己拥有更多的拥趸,可是又不敢直接犯了众怒,只得拿太医院——这等普通民众碰不得的高高在上之人——下手,而后再将此举蔓延扩展到全城的郎中!  “你这位徒弟与其他的郎中一样,既担心此事发生,又希望太医院诸多太医能够为他们出头,断了通天教主荒谬的决定!”  崔珏有些无奈地看向蒋歆。  这浅显的道理他自然明白,可是蒋歆却要当众戳穿,这让高弘毅的脸上有几分尴尬。  高弘毅有几分羞赧地说:“秦广王所言甚是!不必讳言,我也的确是这么想的!虽然我无惧生死,可是却不想做无谓的牺牲。太医院的诸多太医、郎中平时眼高于顶,恃才傲物。这一次,我也曾经提醒他们,当今圣上并非是以往的院正那般好说话。俗话说的好,天子一怒,血流漂杵。太医血肉之身又怎么能够扛住这朝廷的屠刀?”  “可是他们并不相信你的话……”崔珏幽幽地说道,“太医院这些太医平日里在这等安稳环境下圈养,根本不知世间的险恶。从来只有一个蔡贵妃体弱多病,会让他们心生危机,否则宫中贵人都对他们极其良善。即便是我做院正之时,也从未欺压过他们。他们居安不思危,便以为自己有医术就可以挟制达官贵人,可是这一次通天教主下定了决心是要将他们赶尽杀绝的!”  高弘毅点了点头,“没错,我也成百般劝阻。包括我的儿子,也因与他们的子弟在同一学堂读书而多说了几次。可是他们根本听不进去,反而嘲笑我的孩子乃是贱籍出身。我也气涌心头,懒得再管他们!你们进来之时,正是我得到宫内消息,国师再次进言,磨刀霍霍要对太医下手了!”  崔珏总有些奇怪,“这些太医就算是在温室中圈养的,比较迂腐,倒也不至于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怎得就在此事上没了章法,就这般听不得人劝的?”  蒋歆冷哼一声,“你还说他们迂腐,你又是怎的聪明了?你看他们的情状,跟那数年前京城动乱,可否相像?”  崔珏猛然间意识到,“他们还是那般钻进了自己的牛角尖,出不来了!”  蒋歆点了点头,“正是如此,有心中有了执念,便顾不得其他了!无论是性命、法度,抑或是前程、家人,他们都不放在心中,只对着自己心中的执念纠缠不休。你与你这位徒弟说了许多,可曾想到事情的底蕴便是这般简单?”  崔珏愣在了原处,“那可如何是好?我还记得当年,动乱之前也的确是太医院的诸位太医到城隍庙中长跪不起,让我让出院正 一职,当时他们的执念便是权力。”蒋歆点了点头,“其实,今时今日一切也没有变化。只不过通往权力的路上没了你这个绊脚石,让他们终于意识到,权力不过是上位者一句话的事。而今,上位者不但不再给他们权力,还要将他们赖以为生的医术剥夺了,你说他们怎不能急不可耐?”  崔珏意识到这一点,更加着急,“如此说来,凡间岂不更加危险?这些太医和当今的皇上进入抵死之势,不死不休。可是皇权在上,他们哪里有胜算?最后遭殃的还是百姓!”  高弘毅此时清醒许多,“他们是有胜算的。所谓皇权,也不是由当今陛下一个人杀死他们所有人,而是需要金吾卫或者是府衙的兵士们执行命令。可是世间总有人还要倚仗郎中、大夫治病救人,又怎么会甘愿听从如此荒谬的命令?所以,太医们还是寄希望于世间大多数人是需要他们的。” 二一八 内城香火 听了这些话,蒋歆和崔珏对视一眼,彼此心中所想都一样。  蒋歆转头看向高弘毅,“你倒是清醒理智,能够认识到这件事的本质。”  高弘毅苗条一笑,“蒋侯过奖了!我也并非全然是因为清醒理智,而是此事于我而言实在是太过迫切,几乎命悬一线。我虽怨恨于太医们不谙世事,清高自傲,无事生非,可是我更清楚的知道这件事的根源还在于当今陛下与国师。就算是诸位太医以全城百姓性命为筹,与陛下和国师对抗,可是总会有人畏惧而怒挥屠刀,天下依然会分崩离析,到时候一样是混乱不堪,百姓受苦。”  崔珏告诉高弘毅:“既然你已想通了,不如舍下京城这一切,带着儿子尽快回到鉴阳城。天下乱,必从京城始。或许现在回到鉴阳城,你还能有一线生机。”  高弘毅抬头看了看自己的这座大宅子,苦笑道:“不瞒师傅,我本有此意!可是你也看到了,我以医药起家,靠我吃饭的人不占少数。我带着孩子离开这里倒是容易,只是其他人又该如何?我实在不忍心他们在这场浩劫之中命丧黄泉。”  说到这里,他突然想到眼前这二位的真实身份,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倒不是觉得地府有什么不好。只是人间短短数十年,还没有感受够风花雪月,亲情友爱,便轻易的舍弃生命,着实令人遗憾。”  崔珏听了这些话,点了点头,“此话有理。而且如果真的是因为此事而丧命,难免有几个人会心有执念,说不定会选择不入地府而留在阳间,到时候修炼成精怪,更是麻烦!”  蒋歆看他们师徒二人说了这许多,也没拿定主意,干脆替他们想到了对策:“你二人倒也不必如此担心,通天教主能力虽强,但是也不会立时动手,想他也会寻找一个契机。而今,倒不如尽快劝太医们偃旗息鼓,不要给他借口。虽然他迟早也会行至此步,但是晚上一日,我们倒也多准备一日!”  高弘毅不知道蒋歆所谓的“准备”是什么,倒是崔珏心里如明镜一般。  他沉吟一番,告诉高弘毅:“蒋侯说的有道理!不如这样,我在以太医院院正的身份重回人间,劝诸位太医离莫要串联此事。俗话说得好,书生造反,十年不成。他们手无兵权、钱权,单想以血肉之躯去让已经修炼得到的通天教主和申公豹改变主意,的确是痴人说梦!”  不过,蒋歆也并不认可他的想法,“你与通天教主已经交手三次,最后一次险些命丧皇宫!若非温良舍命救你,你现在恐怕就会代温良一样陷入轮回之中,无法归回神位!你若再与通天教主针锋相对,我怕你会吃亏!”  崔珏刚想争辩,就连高弘毅也极力劝阻:“师父,我不知竟有此事!你既然与陛下有过争斗,切莫再与他正面交锋!我知道你是地府神仙,可是陛下……不,通天教主也绝非善类,身上有着大法术!他能冒用当今陛下的容貌,此事已是闻所未闻,谁知道他还有什么其他的本领!你切不可冒险!”  崔珏知道高弘毅已经从他们的交谈之中了解了事情的大概,笑道:“你这孩子倒是聪明,我们这几句话便能猜出当下这个皇帝的真实身份。  “没错!现在的皇帝并不是齐赟,而是通天教主。他本是一个得道的神仙,后因在三界之中挑起争端,想要趁乱独领三界,却被三界中有志之士群起而攻之,最后败走碧游宫。现在他又卷土重来,是想故技重施,再次挑起人间动乱,到时候自然会把天庭地府阴阳三界都牵扯进来,他就可以趁此机会再次攀登权利之巅!”  高弘毅听到这些话,目瞪口呆,“为什么天上的神仙还不敢来制止这场劫难?”  蒋歆并不想让高弘毅知道神仙也并非都愿意舍生忘死、成全他人,尴尬地咳了一下,转移了话题:“这件事另有隐情!如今你便按着你师傅所说,尽快去制止太医们的行为,切莫让涟漪掀起风浪!至于办法,可以金钱诱之,也可用道理晓之;你若不怕纲纪法度,将他们捆起来也是没关系的!总归你死后,这些我都不算你的恶行!”  高弘毅听到这话,哭笑不得,他也知道这眼前这位秦广王是不会让自己的师父以身犯险,看来这件事只有自己去做了。  他躬身行礼,“学生谨遵蒋侯之命,谨力办好此事,还请蒋侯和师父放心!”  崔珏还想再嘱咐几句,却被蒋歆拉离了高宅。  在路上,崔珏带着几分埋怨,“蒋侯,你这是何故?弘毅不过是凡人之躯,怎得能承担如此大任?如果被通天教主发现他在从中调停,没了借口引起风浪,他哪里还会有好下场?”  蒋歆告诉他:“你不必太过担心,我自然会护他周全!不过,我劝你先到京城之内再转一转,会有其他发现!”  崔珏不 明所以地跟着蒋歆进入内城。这里与高弘毅那等平民百姓所在之处不一样,这里离皇宫更近,皆是达官贵人的府邸。  崔珏回头看了看,才发现高府离太医院不远,但是离上官家更近,只有一墙之隔。  那里虽是富贵,却不比内城中的金贵之地。  崔珏再看,内城里一片香火缭绕,仿佛进了水罗道场一般。  崔珏目瞪口呆,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蒋歆告诉他:“上有好之,下必效之!既然通天教主和申公豹大力宣扬修道的好处,你说这群达官贵人怎得不会被这些道法所迷惑?可惜并非是正经的道,而是邪魔外道!城中的百姓自然也会与他们一般痴迷于此!只是那百姓未必能出得起修道的时间和金钱,所以还要倚仗郎中、大夫活命。太医们便是赚的这笔钱!眼下通天教主要把这条路也堵死,这世间怎么可能不大乱?” 二一九 阐截恩怨 蒋歆挥了挥手,将自己和崔珏打扮成道人模样。  崔珏从上到下打量一番自己和对方,苦笑道:“我们本就是得道之人,反而要装扮这个样子。真是道法回溯……”  蒋歆告诉他:“入乡随俗嘛!他们未必真的是修道之人,可是想要在达官贵人之间混得好,必然是要做出些样子!喏,你现在也很仙风道骨嘛!”  崔珏抬眼看了看他,“可惜你这身高却又显得过于孔武有力,实在不像修道的人!”  蒋歆哭笑不得,“走吧!”  两个人进入内城,几乎三步一个道观,五步一处庙宇。  巧的是,每一个道观、庙宇之中,供奉的都是两尊神像——一个便是当今国师申公豹,而另一个却是通天教主的真实模样。  崔珏有些不解,“通天教主已经冒认了齐赟的身份,怎么还会把自己真实的模样留在人间呢?如果不是通天教主所为,他们又是怎么知道的?”  蒋歆扯了扯他的衣袖,“你往前看!”  果然在内城靠近宫门的地方,立有一座巨大的金身雕像。远远看去,雕像穿着八卦仙衣,背着三锋宝剑——这是通天教主!  崔珏看向这个雕像,着实有些哭笑不得,悄声跟蒋歆说:“你说太上老君和元始天尊怎么就不管一管自己这位师弟?任由他在凡间这般胡闹!”  “真武大帝都已经下凡,可见太上老君并非是真的放任不管……”蒋歆沉吟了一番,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只是太上老君在天庭之中,虽然地位高崇,可是并无实权。如果他贸然插手这件事,恐怕会引得玉帝和王母的不满。要知道,玉帝和王母之间虽然争斗形势比较白热化,他们却不想其他神仙越过他们。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崔珏想了想,点了点头,轻声叹道:“看来这天庭的争斗也并非是那般简单……”  蒋歆撇嘴一笑,没有多说什么。  这时,一个道人走向他们二人,语气是客气的,举止也彬彬有礼,“二位道友是从何处而来?怎得到京城之中?可有道观落脚?日常在哪里清修?修的又是哪路门派?”  蒋歆告诉他:“我们二人是从鉴阳城而。鉴阳城本是依水而建,我二人就在一处临水的破落道观清修,修的则是阐教。”  那道人神色一变,甚至都没有跟他们二人道别,匆匆离开,  崔珏知道通天教主创立截教的人,一向看不上元始天尊的阐教。所以,这内城之中,各个真假道人修的也都是截教。  蒋歆冷笑一声,“看来我们的麻烦快到了!”  崔珏低声说道:“那你刚才为什么不扯个谎?如果他们群起而攻之,你我恐怕也难以应付。”  蒋歆告诉崔珏:“你大可不必担心,你我二人的法力还不至于惧怕了这些肉体凡胎!我这么说,为的是尽快引出申公豹,总不能让他一直龟缩在皇宫之中。原本只有你一个人,他还敢来和你比划比划;现在你我都露出了行踪,他恐怕更要跃跃欲试了!”  崔珏看向蒋歆,满心无奈。  蒋歆其人就像一个巨大的宝藏,就算他不是地府的秦广王,只因为他收了后土娘娘的满身修为,这已经够引得三界修道之人的觊觎。  所以,申公豹听到蒋歆到来,应该很快就会露面!  两人走在街上,周围的行人纷纷躲避得很远。  看来,刚才那道人已经将他们二人修为的是阐教一事告诉了满城的修道之人。因此,并无人敢过来搭讪,生怕免得申公豹的不高兴,进而给自己招来麻烦。  两个人在街上闲庭信步,实际是在一点点靠近皇宫。  此时,一个身材高大魁梧、做道士打扮的人拦住了他们二人的去路,不屑地问道:“就是你们二人修了阐教?”  蒋歆点了点头,没有否认。  其实这话是不对的。蒋歆和崔珏二人并没有入了道教,相反他们二人的修为是随着天地而生,与阐教、截教无关。  而这两派的争斗为何持续了数万年,也未能分出胜负,说起来倒是有一段渊源。  阐教注重“道”,也就是元始天尊教道理念与修行方式,至于能从中悟到多少,就看自己悟性了。这就是阐教门下弟子少的原因,总之“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元始天尊认为阐教教的都是大道,如若能参悟一点,修为就会上升一大截。  而截教就不一样,截教注重“术”,只要入了门,不管是什么精灵鬼怪,通天教主都会教给他们法术,能现学现用,道法速成。这就是通天教主门下弟子众多的原因了。  即便理念不同,原本也不会走到不死不休的境地。  阐教元始天尊讲究的是溯本正源,每个道徒都是层层选拔出来的,可以 说是三界精英,门下有十二金仙,燃灯道人,南极仙翁等弟子。而截教通天教主讲究的是有教无类,不论是什么,只要心诚,他就倾囊相教。所以截教门下什么灵性的东西都有,花草牲畜都可以修炼而成。恰恰因为截教的这种修道模式,令截教辉煌时期达到万仙来朝的局面。  阐教自视甚高,对截教之人视为妖怪精灵,常常表现不屑。在封神大战之中,对于这种“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道徒更是大开杀戒,甚至惹到了通天教主。  通天教主的火气本身就大,性格偏执又执拗,在此情况下,又怎么能善罢甘休?  通天教主一向认为截教之所以被世人瞧不起,皆因没有走上权力的巅峰,因此通天教主对于统治三界的执念更深。在封神大战之中,他甚至不惜以身入局,险些颠覆三界。  现在他又再次存了这等希望,又怎么会允许阐教之人出现在京城之中?  而申公豹身为为阐教之人,可是他却十分不屑出身血统,相反行事放荡不羁,肆意而为。  待蒋歆和崔珏二人离皇宫还有一步之遥时,城墙上申公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二人,“原来是你们,我当是谁呢!” 二二〇 城下争斗 蒋歆抬眼看着申公豹,不言不语。  申公豹也同样不把他放在眼里。  蒋歆虽然在地府威望颇高,可是放在三界也不过是掌管一方的小神。仙界中人一直对于这位秦广王印象不深,毕竟他常年居于地府,从没有什么惊天动地之事,所以在众仙眼中,他与那天兵天将、雷公电母一般诸多散仙没有任何区别。  申公豹一向自视甚高。如果此次成功,重新封神,他能够混个星宿主仙,怎么会将蒋歆放在眼中?  再加上旁边的崔珏曾与他们对峙三次,都没能出手,所以更让他轻视了几分!  崔珏却不像蒋歆那般沉得住气,冷冷地说道:“申公豹,你竟然还在人间为祸?!”  申公豹听到他这样讲,哈哈一笑,从皇城上跳了下来。  周围所谓的修道之人,看见三人于此地对峙,原本还想凑个热闹。可是申公豹的浮尘一挥,三人之外好像是被结界给控住一般。  凡人中总有那胆子大的,想要上前一探究竟,却被结界给弹出几丈远,摔倒在地。待到众人想起扶他,却没等碰上,只见那人原地爆裂,血肉横飞。这一下子可是吓坏了诸多看热闹之人,纷纷退避三舍,再也不敢上前。  申公豹冷笑一声:“怎么样?现在清净了吧?你们还有什么招数,尽管使出来!我这老道也是等不及了,想要与你们做个了断!此役之后,你们不许再来凡间;凡间发生什么事,与你地府毫无关系!你们就老老实实留在地府,等着接受各路鬼魂再入轮回就好。总之,不要轻易插手凡间之事!”  这几句话说得嚣张跋扈,毫无道理。  崔珏气不过,再次冷笑,“你以为你是何等人物,敢说出如此猖狂之语?地府中事,还用不着你来指手画脚!”  申公豹哈哈大笑,“你当我不知你们这群后生晚辈的心思吗?无外乎是想让人凡间风平浪静,你们地府少些活计,到时候偷懒耍滑。可是,我告诉你们,凡人的人早就看得透——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封神之后,这三界已经安稳太久了。某些……”  说着,他指了指天上,接着说:“某些神仙承平日久,已经不思进取,对乾坤并无益处,倒不如尽早退位让贤,让我们这等有能之士为三界效力!”  崔珏轻蔑一笑,“凭什么?难道就凭你们是人命为草芥?如果让你们掌握三界,恐怕这里不会再有平等之事!”  申公豹本就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三番五次被崔珏顶撞,早已经怒火中烧。  突然间,他不再废话,一甩拂尘,就向二人袭来。  崔珏和蒋歆虽然在三界之中算不得威名赫赫,可总归是挂着名的神仙,功力自然不低!申公豹竟然敢来此直接地攻向这二人,可见他的手上是有些倚仗的!  很快,蒋歆便发现,申公豹的功力大涨,可是这层层功力并非是靠他自己修炼得来,而是集齐了无数凡人的执念,邪念,恶念,贪念作为自己的支撑,从而让自己功力强大。  崔珏显然也发现了申公豹的秘密;再想到这些年来,京城的动乱不休,可见申公豹是以此作为自己修炼的灵力来源!  虽然凡间经常渲染仁义礼智信,兼爱天下,可是真正能使人聚集力量的其实是愤怒和怨恨。  申公豹深知此道,所以他不断挑起人们的执念和欲望,根本不顾他们的死活,为的就是增加自己的功力!  蒋歆冷哼一声,“我还以为你有什么能耐呢!看来还是离不得凡人的这些帮扶!遥想当年,你就蛊惑纣王,蛊惑朝歌的重臣,用他们的执念与欲望实现你自己谋算!现在你又故技重施,敢问通天教主知不知道,他可愿意走这歪门邪道?”  申公豹无所谓地笑了“怎会不知道?通天教主可是许我共享三界!我的功力高强,自然对他是有好处的!倒是你们两个,不过是地府小小的阎王和判官就敢贸贸然地闯进皇宫之中,还在凡间恣意行走,就不怕天庭怪罪下来吗?  “你们二人不是相信天道纲常吗。为何此时又不遵循天道而为?还有你,崔珏!你三番五次到皇宫中挑衅!我和通天教主已经网开一面,只取了你那位伙伴温良的性命!”  他捂嘴轻笑:“说起来真是好笑!温良不过是日游神,一个小神,竟然也敢随着你来挑衅通天教主,就是不知他现在转世投胎到第几世,希望他能吃得教训,下次不要逞能!  崔珏对此充耳不闻,只是冷冷地告诉他:“申公豹,你不必如此猖狂!你以为你这等修道之法就会顺应天道,日后不会遭了报应?”  “报应?!”申公豹怪叫一声,“三界重塑之后,报不报应的就由我来说了算,天道也是我来制定!你在这说这些许多,不如与我打上一场, 我倒要看看你们两个有什么能耐!”蒋歆冷哼一声,却不理他;而是使出功力,想要冲破结界,绕过他直逼皇宫大内去找的罪魁祸首通天教主算账!  申公豹被他如此无视,自然是恼怒。他将拂尘一甩,再次拦在了蒋歆的面前,就与他对峙。  蒋歆哪里会管他,伸手推开,继续往里走,碰到结界也不客气,立刻施法攻破。  很快,申公豹设下的结界满是裂痕,根本关不住一个怒气冲冲的蒋歆。  申公豹心中恨意腾升,将自己的拂尘抻出数丈长,一下子便卷住了蒋歆。他声音嘶哑地怒吼道:“我告诉你,停下!你难道没听见吗?你非要逼我大开杀戒?!”  蒋歆没有停下,而是轻轻使力,竟然让申公豹的拂尘断上了数节。  这是申公豹在上次大战之后,又取得天马马尾精心修炼而成的,是世间独一无二的一把拂尘,竟然被蒋歆如此轻易的扯断,而且损毁严重,无法修复,让他更加恼火!  蒋歆不管他,继续向前走。  申公豹想要偷袭,却被崔珏用判官笔定在了原地。 二二一 杀申公豹 申公豹被定住只有一瞬,就挣脱了崔珏的法术。  崔珏赶紧甩出勾魂笔,直逼申公豹。  申公豹身法灵活闪躲,抽身又拿出一把宝剑。那把锋利的剑如一条毒蛇般在崔珏划过一道道弧线,几次险些将他斩于剑下。  崔珏边躲边寻找机会,却始终无法抓住对方的破绽。这时,一道寒光闪过,他的肩膀被申公豹的剑锋划破。  蒋歆不管他们,依然直直走向皇宫大门。  申公豹回首逼向蒋歆;蒋歆从容应对。  剑光闪烁,斗气磅礴。两人的打斗进入了白热化阶段。蒋歆以雷霆万钧之势发出一记强攻;申公豹侧身躲避,并以宝剑划出一道狠厉的弧线击向蒋歆。  崔珏肩膀上的伤口不断的向外释放着黑气,证明申公豹的剑上带着邪术。他迫不得已坐在原地调息。  不远处的蒋歆和申公豹双眼紧锁,都瞄准着彼此的要害。  蒋歆始终没有拿着任何武器,但出手犹如雷霆一般迅猛。  可是申公豹从封神大战幸存下来,自然经验丰富,身手矫健。  经过长时间缠斗过后,两人均已疲惫不堪。  然而,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蒋歆突然间被申公豹偷袭。他迅速应对,却发现对手已经逼近自己的喉咙。他毫不犹豫地使出最后一丝力气,用膝盖猛烈撞击对手的身体,竟然没使出一点法术。  申公豹显然也不是弱者,他勉强地闪开了攻击。  紧接着,崔珏突然起身,以惊人的速度将勾魂笔攻向申公豹的面门。  申公豹被蒋歆和崔珏二人连番攻击,终于受不住滚向一旁,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他语气阴狠地说道:“我也是天庭挂的上号的神仙,如果你二人在人间虐杀了我,你们也不会有好果子吃!”  崔珏冷笑一声,“你这老道未免有些天真了!你也说我二人迂腐不堪只认死理,我们还在乎受到什么样的惩罚吗?”  申公豹知道这二人现在敢只身进入人间,恐怕也是抱着不顾一切后果的决心。  尤其蒋歆,作为地府的一殿阎罗,为什么体内灵力如此充沛,源源不绝,每一拳打的自己都五脏六腑都移了位,仿佛已经支离破碎一般!  此时,崔珏又将申公豹刚才甩飞的剑,拿回到自己手中,直直地逼向了申公豹,准备一剑结果了他。  申公豹的眼神里终于露出惊恐,连连后退。  此时,蒋歆伸手拦住了他,“你不要动手,以免污了你的清名。我来!”  崔珏抬眼看向他,“有什么区别?反正申公豹今天必须得死,之后我们自然会向天庭领罪!”  申公豹活了这些年,他并不怕死,只是死在这两个他从未放在眼里的地府小神官手中,心中有几分不甘!  他心中暗自祈祷,皇城中的通天教主能够尽快出来救回自己,可是他的祈祷却并没有奏效。  蒋歆快崔珏一步,一掌打向了申公豹的心口,很快申公豹的魂魄便游离出躯体。  蒋歆将他的三魂七魄引到崔珏面前;崔珏拿起手中的勾魂笔,收了这缕魂魄,准备之后带回地府,让他破了仙身,进入轮回,算是给了他一线生机。  只要申公豹进入轮回、投胎转世,就算是断了他这数万年的罪孽。  就在此时,皇宫的大门终于打开了。里面走出一个人,端着四方步,不忙不慌,面容憔悴,就是一个苍老的齐赟。  当年,齐赟已是人到中年供出自己的躯体,现在按照凡人计算,已经是百岁老人的躯体。  通天教主用自己的灵力吊着齐赟躯体的一口命,就算是不死,却并不会不老。因此这面容看起来苍老不堪。  通天教主垂眼看了看已经躺在地上毫无气息的申公豹,用脚尖挑了挑,发现他已经死了,很快便收回目光,冷哼一声,“蒋歆你下手颇狠,申公豹这一死,我看你怎么向天庭交代?”  蒋歆无所谓地笑了,“有什么可交代的,他这一死,便砍了你的左膀右臂,你就算再想在人间掀起风浪,恐怕也是难了。再者,申公豹毕竟活了多年,死后自然会入地府、进轮回,你不必担心!”  通天教主冷哼一声,“我的确没什么可担心的。这个人现在势力愈发庞大,法力也越发精进。就算我夺了三界,申公豹的野心也必然会与我一夺我乾坤。现在你们受累,除了这个隐患,我感激还来不及呢!”  崔珏却不理他,而是又将手中的宝剑出鞘,闪着青光。  此时,京城上空,乌云大作。原本是白昼,现在却仿佛是黑夜。  崔珏手中的剑光将咫尺之地照亮,也反射出通天教主那一脸阴郁的表情。  崔珏怕蒋歆身体受不住,上前一步挡 在他的前面,直直地面对通天教主。虽然眼前这是一个百岁老人的面容,可是他眼睛里那蓬勃的野心却没有熄灭!  通天教主冷哼一声,“申公豹着实有些轻敌,他以为你二人不过是地府的一殿阎王和判官,并没有什么大的能耐。可是蒋歆,我记得你承继了后土娘娘的有灵力,现在应该是三界之中灵力最充沛的人——就算是历经千辛万苦修炼成功的昊天玉帝也比不上你身上从开天辟地所聚集的灵力。申公豹实在是有些愚蠢!”  蒋歆被他说中了自己的身世,也并没有什么表情变化,只是冷冷地站在原地,等着他的下文。  崔珏手中宝剑紧了紧,“如此,通天教主不必说那些许多,今日我二人抱着必成的决心来到人间,定是要阻止你和申公豹的阴谋!现在京城已经一片混乱,而你还要对天下医师大开杀戒。此举必然会激起民间大乱,到时候你便趁乱逼迫天庭下场,重塑秩序。你这一套招数早在那封神之时就已经玩过了,为什么现在还在乐此不疲?”  通天教主冷笑一声,“当初封神之时,我让纣王代为发动战争,可惜他不争气,竟得罪了女娲娘娘。今天由我亲自操刀,我就不信这三界还不是我的囊中之物!” 二二二 无垠结界 皇城前,虽然地方空旷,但是毕竟有限。三人对峙,难免会引起恐慌。  不过,申公豹死后,他的结界却没有消失。  崔珏正觉得奇怪之时,通天教主挣脱了齐赟的皮囊,露出了自己本来的模样。  他笑道:“你们是不是担心被那群蝼蚁一般的凡人看见我们?大可不必!现在周围已经无人可见,这里只有我们三人!现在你们既然不惜一切代价要取我性命,咱们就痛痛快快的打一场!”  崔珏想通了其中的关窍。申公豹已死,按照常理而言,他所设下的结界就应该消失。可是通天教主道高一丈,他用自己设定的结界罩住了申公豹的,而且这里是无量空间,即便外人看来也不过是一片小小的地方,可是他们在其中却感受到无垠的广阔。  在通天教主的结界之中的天空,乌云密布,雷电不断地闪耀着,仿佛整个天空都被一股黑暗的力量所控制,让人感到一股恐惧和压抑。  地面上到处都是精怪的身影,他们浑身散发着一股躁动的气息,让人感到一股不安和窒息,整个结界都是他们活跃的场景。  结界中的地面是幻象所构成,显示的是地府中坍塌的景象,黑暗而荒芜,红色的火焰在地面上升起,仿佛是将所有的大热地狱的大门一起打开,在这结界之中展示给他们三个人和无数的精怪。  崔珏想起,截教的建立,原本就是依靠这些花草点化的精怪和动物修炼而成妖精。现在通天教主应该是把他们都网罗了过来,为的就是此时此刻!  说起来,这也算是地府的失职。三界生命的消逝,最后都要进入地府,可是总有一些凡人或者精怪,他们为各种原因把魂魄留在原本存在的境界之中。这就是凡人们形容的厉鬼!  通天教主就是把这些魂魄聚集在一起,放在现在这个结界之中。因此,崔珏和蒋歆根本不是单单面对通天教主,而是面对通天教主以及截教这些死去的教众!  蒋歆显然也明白了发生了什么,语气依然冷静,问道:“他们都是死在什么时候?”  这些精怪蹦蹦跳跳围在蒋歆和崔珏身边,虽然叫声很大,却不敢靠近。  显然他们也感受到蒋歆身上死亡的气息。他们本已经是死去的精怪魂魄留在了凡间,已经没有任何畏惧。可是,面对更加强大的、掌管死亡的神仙,心里也是害怕的。  所以,通天教主让他们攻击这两位神仙,他们也不敢不从。  通天教主漫不经心地回答蒋歆:“我哪里记得住?或许是在封神大战,或许是我在碧游宫修炼之时,亦或许是在这几十年当中为我的宏图大业而牺牲。不管怎么说,他们是入不得地府的,只能留在人间供我驱使。怎么?秦广王,难道你想把他们收入地府?”  “不然呢?”蒋歆听到他如此说,似乎感觉到非常奇怪,“三界之中,无论任何生灵生命逝去,寿命尽头,都要进入地府,按着他这一生善恶论功行赏,论过处罚,再入轮回。你知道,地府轮回分为六道,三善道和三恶道。三善道有天神道、人间道、修罗道;三恶道有地狱道、饿鬼道、畜生道。轮回是不断在天道至地狱道之间的六道进行,纯看生前善恶。这些精怪帮你做了许多恶行,进不得善道,但是恶道还是给他们留了路!”  蒋歆说得坦然,却把通天教主气坏了!  “你地府六道法门,不过是让他们的今世有了结果;可是他们若为我效力,三界秩序重塑,他们哪个不是开天辟地之功?总比你那短视的轮回来得好!”  崔珏打断了他,“你太过自私了,你觉的这是开天辟地之功,可是却耗费了他们的魂魄,这些精怪之中有多少人能扛到你重建三界?更何况你却未必能够成功,他们怎么办?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再也不容于三界!到时候,他们这一生,甚至是几生几世,就像是风过无痕!”  这些精怪虽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可是看表情却也能猜到一二。  有几个精怪停下了叫喊蹦跳,似乎暗中观察着通天教主和蒋歆、崔珏。  通天教主却等不及了。突然间,他高举双臂,结界之中的天空变得更加黑暗,甚至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突然,一道金光闪过,直奔着蒋歆的天灵盖而去,想来这一式要取了他的性命!  蒋歆不慌不忙,双手交叉举过头顶,一股灵力从手心射出,与那金光两两相碰,竟将周围照又一次照亮。  崔珏借着这亮光看见京城之中皇宫两侧行人步履匆匆,似乎根本没有人能够意识到这里还在发生着一场毁天灭地的大战。  两道亮光消失的时候,这结界又变成了一片黑暗混沌,看起来无边无际,仿佛是无尽的宇宙。  这一次交锋之后,崔珏发 现这些精怪的魂魄消失了几缕,他心里有些惊惧。通天教主与申公豹修炼的法门不同,申公豹是利用凡人的执念,而通天教主则是吸收天地精灵的魂魄。  显然,蒋歆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对于接下来的事情心头微怵,情不自禁眉头一皱——这是他这段时间来露出的第一个表情。  蒋歆自然是不愿意有任何人会在这场无谓的战争之中魂飞魄散。  可是通天教主却并不在乎他们的性命,也不在乎他们的未来,更不在乎他们是否还有机会留存于世。  这却让蒋歆掣肘——如果他像通天教主那般不管不顾,这场争斗之后,凡人和精怪恐怕都要少上大半。  崔珏一时间也束手无策。  就在他恼火不已之时,勾魂笔却发生了异动。  通天教主冷冷一笑,“你们把申公豹的魂魄吸入到勾魂笔之中……可别忘了,我这结界可是能释出所有的魂魄,现在申公豹也想要跟这些精怪一起与你们一决胜负!”  蒋歆却不给他任何余地,“他们想?我看是你想利用他们吧!” 二二三 真武入局 崔珏的勾魂笔欲加的躁动,申公豹的魂魄似乎即将冲出法障。  他百般无奈之下,伸手向天,口中念念有词。  片刻之后,一盏青火灯飘到他的头顶。这是地府的宝物之一,可以容下无数魂魄。只要灯火不灭,这些魂魄可在这其中暂居,虽然没有滋生之效,却能让他们不死不灭,保有希望。  可惜,青火灯始终漂移在结界之外,无法进入。  通天教主看见这盏灯,冷笑一声,“你这小判官主意倒不少,竟然想到这种办法!不过我已经活了这么久,又修炼了这许多时,万一被你这盏青火灯破了法术,我还有什么脸面说要统一三界?!”  果然,青火灯中的火苗已经若隐若现,却始终进不来;而且随着双方法力的使出,灯盏忽远忽近,就是离崔珏有那一丈远的距离,让他无法取得。  可是这时候,无论是判官笔里的魂魄,还是周围的精怪魂魄都已经按捺不住。不断的怪叫声,让整个结界之内显得嘈杂不堪。  崔珏知道他们在害怕,在恐慌。  刚刚蒋歆发力之时,已经有许多精怪的魂魄就那样消失了,他们在这世上最后的痕迹也被抹去了,所以他们才会如此难以控制的恐惧。  突然,另一把利刃刺破了这个结界,许多精怪的魂魄险些被外力吸走。  崔珏赶忙用勾魂笔画出一道弧光,将它们圈在其中。  而这一剑便是化回原身的真武大帝所为!  他闯进结界之中,将那青火灯引入结界,交给崔珏;而他自己手持长剑,直面通天教主。  通天教主眯起了眼睛,看着眼前这个人说了好一会儿,突然仰天大笑,“我还当是谁呢?这不是天庭里的异类——真武大帝吗?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刚说完这句话,他恍然大悟,“我明白了,莫非你就是那个剑客九霄?”  真武大帝笑嘻嘻地点了点头,“你倒是聪明,你怎么会想到我便是九霄?”  通天教主冷笑一声,“这些年我与九霄交手过多次,那人武艺高强,性子隐忍,绝非池中物!原本我也只以为他是凡人之中过人之辈,天资聪颖,剑术了得。再加上申公豹所说,九霄乃是公孙大娘的后代,本就是学武奇才,公孙后人之中有个九霄这样的天纵英才倒也不奇怪。  “可是,这些年来九霄不老不死,与周子良一般无二。可周子良的存在是有原因的,九霄却并非如此!人间哪里会有那么巧,遇到两个长生不死之人!更何况,九霄甚至连岁月痕迹都没有,我便怀疑有可能是某位仙人下凡渡劫。而今这谜底已经揭开,看来我一个人要对付你三个人了!”  真武大帝笑着说:“你都要与三界为敌了,还不能对付我们三个人吗?现在结界已破,你已经不能随便施展法术。我劝你尽早是收了那些心思,回到碧游宫继续修炼!你本也是一代宗师,收徒传道,或许有另有一番天地!”  通天教主哈哈大笑,“莫非你以为我像你们那般迂腐?结界破了又怎么样?我施了法术,不外乎就是波及这城里的凡人,他们的死活又怎么会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  真武大帝没想到他会这般说,一直挂在脸上的笑容也冷了下来,“你既然想要一统三界,必然是要庇佑三界的生灵,你说这话难道不是自毁根基?”  通天教主扬起双臂,“你说的对!我是要三界都在我掌中,三界的生灵自然也是都为我调遣、供我奴役!我管他们死活?就算是杀死这一批,总会有人再生下一批,子子孙孙无穷尽!只要他们臣服我一人,我大可不必不在乎这些人的死活!”  真武大帝没想到他竟然抱着这样的想法,完全有被修道之人的大仁大爱。  蒋歆上前一步,沉声道:“真武大帝不必再想点化他,通天教主现在已经钻进了死胡同!封神之战之后,他心中一直郁结,看来不毁天灭地,再塑三界,他肯定不会罢休!”  通天教主听了这话,仰天大笑,“果然是地府阎王,见识就是要比你身边那个判官要长远得多!这个小判官三番五次到皇宫之中来挑衅我,难不成你以为我会对他手下留情?现在咱们新仇旧恨一起算了!”  真武大帝看向通天教主,不知道他这般信心是从何而来。  蒋歆和崔珏始终面无表情地站在他的身旁,似乎对于通天教主的话满是无所谓。  突然,真武大帝恍然大悟,朗声告诉通天教主:“我说,你这老家伙恐怕还有所不知吧!你眼前的这位小阎王,虽然得道时间不如你早先,可是他承继了后土娘娘的灵力,现在乃是三界之中灵力最为深厚之人!你们刚才交手半天,难道竟然毫无察觉?你竟然还敢口出此等狂言,真是可笑至极!”  通天教 主听到这话,脸色一肃,可是一想到刚才崔珏和蒋歆二人合力才杀死申公豹,又放宽了心,“真武大帝是在人间是混的时间长了吗?已经荒废了修炼的功力,竟然不敢与我直面相对,编出这等话来骗我!这小子如果真的承继了后土娘娘的灵力,又怎能甘心在地府做一个小小的阎王,而且还要牺牲自己来阻我大业?可别开玩笑了!照我看,你们三人现在应该是灵力浅薄,法力不够,想要吓退我!告诉你,门都没有!”真武大帝发现自己说不通这人,干脆也不再废话,提起长剑就直接奔向通天教主。  可通天教主却并不应战,而是将那冕服一挥,将收结界之中的魂魄挡在身前,  真武大帝见此情状,赶忙收了法力,大喊一声:“卑鄙!”  蒋歆冷哼一声,“你这结界之中的魂魄皆是精怪,亦是三界生灵,都无辜得很!你除了牺牲这些无辜的人保护你,让他们被你利用,你还会什么?就你这等品性,竟然还想做三界共主,实在是痴心妄想!” 二二四 王母显身 真武大帝的嘲讽,让通天教主恼羞成怒。  他也顾不得双方人数与实是否悬殊,干脆欺身而上,提着青萍剑直奔着真武大帝而去,口中咬牙切齿,恨不得啖其血肉,断其筋骨!  真武大帝不慌不忙的抽出宝剑,拦住了通天教主的攻势。  通天教主是有名的剑神,怎么会服气真武大帝。这一下被拦住,更让他火冒三丈。  通天教主的道号是为上清灵宝道君。是唯一一个用剑的圣人,配剑为青萍剑。此剑是造化青莲的莲叶炼化而成。除此之外,他还有诛仙剑,戮仙剑,陷仙剑,绝仙剑,四剑齐出,布下诛仙剑阵。当初封神大战之时,四圣——元始天尊,太上老君,接引道人,准提道人——联手才打破此等剑阵。因此,通天教主的剑神名头,在三界之中也是赫赫有名!  同样,真武大帝亦是如此。他本就是天庭有名的战神,被称为荡魔天尊。此时的他正以原身形象示人——披头散发,金锁甲胄,按剑而立。他以灵龟为盾,玄蛇为剑,是剑仙之道的守护神。  巧得是,真武大帝的手持的剑盾也是精怪而成,而这些精怪也曾经投身于截教门下,现在助攻真武大帝与通天教主对峙。一时间,显得这场面显得宿命难测。  此时,蒋歆上前一步,按住真武大帝即将拔剑的手,说道:“天尊,不必为此等邪魔外道污了自己的清名,这人就交给我来对付!”  通天教主听了这话,气得鼻子都要歪了!自己本是三清之一,在蒋歆的嘴里却变成了邪魔外道!  这句话,刚才崔珏也是听过的,没想到他竟然又对真武大帝说了一遍!  崔珏突感不妙。今日蒋歆一马当先,身先士卒,倒也并不奇怪。只是诛仙之举迟早会被天庭清算,他接连摁住了崔珏和真武大帝,看来这罪孽他想要一力承担!  真武大帝满腹疑虑地看了一眼蒋歆,随即恍然大悟,说道:“你打的什么主意,我心里明白得很!不过,既然你都不怕,我有什么好怕的?你不必做出这种形态!眼前这个人已经不配为三清,他受万民敬仰,又受万物供奉,可是却没有为这些生灵做出何等贡献!相反,这个家伙还要取他们的性命,供养自己的野心。这等人,不必脏了你的手!”  此话一出,崔珏彻底证实了自己心中猜想。  蒋歆今日所有的举动,都是想将诛仙的罪过揽在自己的身上。无论是对申公豹,还是对通天教主,他不想真武大帝和崔珏受到牵连,所以每一次都抢在前面出头。  而真武大帝显然也猜到他的目的,所以直接表明态度,想与他共进退。  就在此时,结界周围气息大乱,显然是又有神仙向此处靠近。  蒋歆不知道来者是敌是友,又怕崔珏受到伤害,于是分出心来仔细观察着周围的情况。  通天教主也露出意外的表情。自己设下的结界十分复杂,普通的得道者甚至都无法察觉,只有法力高深的神仙才能靠近此处。如果是普通凡人误闯进来,只会当做无事发生,匆匆走过,根本不会发现他们,更不会知道这里有个结界。  就在此时,结界突然裂开个口子,就像刚才真武大帝进入其中一样,一个女仙也出现在这里。  众人皆惊:“王母娘娘!”  王母娘娘与民间传说中的那种妇人形象大有不同。相反,她本是上古凶神,原本是半人半兽,形象狰狞,掌瘟疫刑杀之神!而后,经过千百年修炼,她已经成为握有长生不死药的吉神,而且还成了化育万物的创世女神,形象美丽端庄,气质高贵,仪态威严,给人以宁静祥和之感,也成了长生不老的象征和公正仁慈的化身!  可是这也只是王母娘娘给自己打造的形象,以顺应民间传说。  其他的诸神哪一个不是从上古时代活到今天,又怎会不知道王母娘娘原本的模样?  而今,昊天玉帝和王母娘娘的争斗已经白热化,王母突然间出现在人间,着实令人惊讶。  可她毕竟是掌握天庭一半权力的位高权重之人,所以真武、蒋歆、崔珏这三位神仙还是要给她几分薄面,便纷纷停下手中的争斗,各自施礼,“参见王母娘娘!”  王母的宽袍大袖轻轻一挥,“诸位道友不必如此多礼!我们已经共生许多年了,都熬走了女娲和后土,现在还拘泥于这些虚礼,岂不是同那些凡夫俗子一般?”  说这话的时候,她意有所指地瞟了一眼蒋歆,可是连半分眼神都没有落在崔珏的身上。  通天教主的资历毕竟老些,说话也随便了一些,“不知王母有空来凡间到底所为何事?这凡间现在已是由我打理,从上到下井井有条,你大可放心!”  王母娘娘微抬凤眸,看了他一眼,过了好一会儿, 才露出一个完美的微笑,“通天教主辛苦了!也就是你,这些年来为人间殚精竭虑,可是身上还却背着各种污名,着实有些委屈!”此话一出,真武大帝一头雾水,不明所以;而蒋歆和崔珏则默契地对视了一眼,心里有了计较。  想当初,王母娘娘想向地府讨要鉴阳城被鼠精祸害过的残缺不堪的灵魂,以滋养自己的能力;并且派出十二花神,反复与蒋歆交涉,可惜全都无功而返,所以她的心中始终愤闷!  没想到,她竟与通天教主合作了,可是三界危机在即,此等做法无异于与虎谋皮毕竟!  沧海桑田,数次轮回,王母娘娘也不能回到上古时期那般凶猛的样子。  她若想成为三界共主,必须按部就班、名正言顺,切不能给任何人把柄。  而通天教主的野心,正好也成就了王母娘娘的计谋,所以两个人一拍即合,先扳倒玉帝那最大的神祇,二人才能有机会掌控三界。就算是以后可能会反目成仇,可此时此刻他们的目的却是一致的! 二二五 众仙缠斗 王母把眼神转向蒋歆,似乎在透着她看一个自己曾经认识的人,随即又轻笑出声:“后土在你的体内留下的痕迹,真的是不够明显,难怪就连曾经扰乱三界的通天教主都没有看出来!”  通天教主冷哼一声,“刚到人间之时,我灵力不足,彼时还将这二人放在眼中。经过这些年在人间修炼,我现在功力大成,他们二人在我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王母轻笑一声,似乎在嘲笑通天教主的不自量力,可是又很快忍住了。  她告诉蒋歆:“你现在无法控制后土为你留下的真气与灵力,与其以你微薄的力量阻挡我们一统之势,不如与我联手合作,在这三界之中创下自己的丰功伟绩!”  蒋歆语气平静地说道:“昊天玉帝当初在鸿钧老祖的帮助下,真身居于三十三重天的凌霄殿中,肉身在人间投胎转世轮回数万次,历经一千七百多劫难,最终登上了玉皇大帝的宝座。鸿钧老祖也愿意为其助力,可见他是天望所归!即便他有诸多所作所为,并非我所认同;但是你想我随你一起破坏三界的平静,我更加不愿!”  提起这一件事,王母就气不打一处来。  当初,盘古开天辟地之后,与太元圣母一起将道法修为传授给鸿钧老祖、混鲲祖师、女娲和陆压道人四人。  待四人修为大成之时,阴阳之气幻化成两名童子,跟随在鸿钧老祖左右。阳气童子修为极高,且有统领天地众生之念,主修混元昊天正阳之气;阴气童子惩恶扬善,警示福祸凶吉,最后附着大荒西的半兽之上。  鸿钧老祖却只顾得守护阳气童子,扶他成为昊天上帝;阴气童子,也就是王母,则是经历了无数苦难最终才成为至高无上的女神。  这件事在她心中一直愤愤不平,后来凡间还传出她与世间玉帝是夫妻二人,而且还生下了那般许多仙子仙女,让她的愤怒更上一层楼。  现在,蒋歆竟然把自己受过的委屈轻描淡写地说了出来,让王母怎么能够忍受?  此时,她显出自己原本的模样,豹尾虎齿,而身上原本华贵的礼袍也成为了法器,向着蒋歆扑面而来。  众人没想到王母会突然发难,赶忙躲过一旁。王母是上古之神,法力无边,结界中的众人都无法与之抗衡。  而通天教主趁此机会拎起青萍剑,再次向通天教主攻了过来。  崔珏心中恨不得喊出声音来——都是千年万年的神仙,怎么会如此沉不住气?!还有蒋歆,为什么要突然惹火王母,让她发了这么大的火气?!  王母目的非常明确,一身力气直奔着蒋歆而来。  蒋歆不慌不忙地举起双手,环在胸前,生生接下了王母这一掌。  很快两个人被巨大的互斥力量给弹开了,周围的结界也像冰面一样开始碎裂,可见这一下子到底使了多大的力气。  王母突然脸色大变,她感受到蒋歆体内格外充沛的灵力,甚至比后土当年留给他的还要巨大!  蒋歆看她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耐心地解释:“你是不是没有料想到,当初玉帝将我关在地心,我本就因后土娘娘的灵力在身,囚于地心之中,正好不断汲取其中的能量,让我体内灵力格外充沛。  “而你,竟然让上古六个凶兽再度复活,到地府之中找我麻烦,却没想到我因玉帝的惩罚阴差阳错正好将这些灵力释放出去!现在那些凶兽一个个的都又死了一遍这,这件事你是凶手!”  王母气得快要吐血,就算是蒋歆承继了后土的灵力,也没有资格和她这种资格的上古大神如此说话。  她不言语,只将豹尾横着一甩,直奔着蒋歆的腰间攻去。  这豹尾蕴含着千钧的力量。如果低微些的神仙,这一下子恐怕就会被当腰给断成两截;而蒋歆却生生挺住了,甚至反手抓住了王母的豹尾。  王母一个翻身重新落地,豹尾在蒋歆的手中拖了出来。  原本还斗作一团的真武大帝与通天教主看这两人斗法竟是如此精彩,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中的宝剑。  只有崔珏毫无存在感,被这两方的缠斗甩在了一边,无人搭理。  崔珏知道,即便是神仙,斗法时也讲个道义,不得擅自干预。  此时,王母正在正在气头上,张开血盆大口,直奔着蒋歆的喉咙而去。  蒋歆不慌不忙地后退了几步,让王母没有咬到。  此时的王母还哪有之前高贵仙子的模样,仿佛一个困兽一般在原地低声嘶吼。  她身上的披帛也突然变得数丈之长,想将蒋歆缠绕其中。  王母这一身盛装原本是天上的织女们从银河取出的金丝织成的,柔软又华丽。  现在披帛仿佛如刀片一般锋利,缠绕在蒋歆周围,要将他碎尸 万段。蒋歆依然表情毫无波澜地后退了几步,而此时他的站位就离通天教主数丈距离。  崔珏抬头看了看龟裂的结界,知道他们如果不尽快解决此事,凡人就会看见他们的模样,到时候凡间将会引起更大的恐慌。  他回过眼神,却见通天教主的青萍剑直直地插向了蒋歆的后心,奔着取他性命。  真武大帝也反应过来,想将自己手中的龟灵盾挡在蒋歆的后心,可惜距离太远,根本来不及。  崔珏离得近,飞身一扑,以自己的肩头生生挡住了这一剑。  原本抵挡王母攻势的蒋歆也意识到身后发生了什么,愈发愤怒,抬手将身边缠绕的披帛震得粉碎。  半兽形态的王母也因此倒退了几步,口吐鲜血。  通天教主见此情境,神色大变。  王母已与昊天玉帝乃是三界之中最高统领,法术高强,深不可测。现在,王母因为跟蒋歆交手竟然口吐鲜血!  这蒋歆到底是何许人也?难道真的是后娘娘的传人,?可是即便如此,也不见得有这种功力啊!  蒋歆却顾不得他们心中是否惊讶,而是重整旗鼓,再向王母攻去。  此次,他反客为主,根本不留半点情面。 二二六 结界坍塌 王母看了来势汹汹的蒋歆一眼,同时催动法力,瞬间整个结界之内被一股强大的能量所笼罩。  只见蒋歆双手捏诀,身上涌现出深邃的金色光芒,如同神祇降临人间,磅礴的法力不断地暴涨。  本来还在看热闹的真武大帝的身影瞬间闪现,如同鬼魅般向通天教主袭来。他双手疾如闪电,苍劲有力,意图一击制敌。  通天教主不慌不忙,沉着应对,他的身影如磐石般稳定,同时以刚猛无匹的掌法还击。  双方的攻击和防御在结界的上空交织成一幅绚烂的画卷,各种法术的展现与危险预兆使得整个结界充满了紧张的气氛。  依然没人搭理崔珏。  通天教主拔出青萍剑,剑光闪烁,身形如风般掠过。他的剑法快如闪电,让人应接不暇。  真武大帝丝毫不慌,他也再次拔剑抵挡,剑锋快得化作一片虚影,阻挡住对方的攻击。  在这激烈的交锋中,兵刃相撞,剑气纵横,两股强大的力量碰撞,在空中激起层层巨浪。  王母和蒋歆的斗法也已经到了白热化的地步。  王母已经将自己的法力发挥到了极致,一道道玄光从她的披帛中喷薄而出。  然而,蒋歆却显得游刃有余,他的身影在王母应接不暇的法术中穿梭,每一次出手都带着一股誓不罢休的气息。  王母虽然勇猛无比,但此时额头已经渗出汗水,气势也渐渐被压了下去。可是王母在三界横行数亿年,啥时候服输过?  两人犹如两匹奔腾的烈马,相互对冲,气势如虹。瞬间接近后,便闻一声巨响,震得大地颤抖,崔珏心悸。  两人的法术旗鼓相当,脾气也如同铁石般坚硬,每出一招都重重地砸在对方身上,仿佛要将对方一举击败。  伴随着雷鸣的轰鸣声,一道银色的闪电划破天际,将黑暗的天空撕裂出一道巨大的口子。  地面在剧烈颤抖,仿佛有无数蛰伏在地下的巨兽在怒吼。  原本龟裂的结界突然坍塌,每一个碎片都在闪电的照耀下,闪烁着凌厉的光芒。  可是打得正酣的四个人却并没有理会这情状;崔珏赶紧手捏法诀,施法另设置了一个结界。  通天教主和真武大帝依然对峙,一瞬间,气势如虹。  真武大帝长剑一挥,一道银光瞬间划破天际,刺向通天教主。  通天教主也不示弱,挥剑挡住这一致命一击。  两把仙剑碰撞的火花四溅,一股冲击力让周围的尘土骤然飞舞。  崔珏突然口吐鲜血,他明白自己设下的结界也已经破了,他们五个人不能再留在凡间,否则即便是三界重塑,他们也难逃一死!  其他四个人显然也明白了此等情状,于是迅速闪身离开了原地。  崔珏没有走,这是蒋歆临走前给他使下的眼色,让他留在这里,安抚人间——无论是用什么方法!  待四位神仙飞升后,崔珏回身看见皇宫门前留下一个巨大的空洞;周围的人群目瞪口呆地看着空洞以及皇宫门口的崔珏。  时间像是已经静止了一般。  突然一个孩童的啼哭划破了这种的安静,所有人惊慌失措地远离皇宫门前。  一时间,男人的呼喝声,女人的尖叫声,孩子的啼哭声,让内城一片混乱。  京城就像一个重重叠叠的回字——城郊便是耕田河流;外城是平民百姓,城东是穷苦人家,城西是富贵人家;内层多是王公贵胄;皇城在内城的中心。  现在皇城门前出现了这样庞大的一个空洞,很快内城便骚乱起来。  皇城周围见到这一切的人,有的是这内城的家眷,也有外城送货的货郎们,一时间鸡飞蛋打、瓜菜滚地,街上一片混乱。  在混乱的场面中,人群终于按耐不住,如同激流一般四处奔涌,每个人都显得迷茫无助,声浪混杂,几乎让人失去了辨别能力。  崔珏大喝一声:“不必惊慌!”  人们渐渐安静下来,看着他,却见他没有下一步动作。  人群又开始骚动起来了,有的人在窃窃私语,有的人在互相推搡,还有的人在大声喧哗。  很快,金吾卫便关注到这里的情况。  一队金吾卫从远处奔来,直到城门口才停下。  这个空洞十分巨大,几乎把黄皇城和内城隔绝开来。  金吾卫想从侧边过来,却又被皇城的城墙给挡住了,之有一个崔珏在这烈烈风中衣袂翩然,面无表情。  金吾卫的首领早就换人了。当初曾经的风云人物,现在不是垂垂老矣,就以驾鹤西游。  此时为首的是个年轻人,看见崔珏,他拔出佩剑,怒喝一声:“你是什么人?为什么站在皇宫门口?刚才发 生了什么事?”崔珏看着他,语气平静地说道:“自有天生异象,你们大可不必惊慌!”  说到天生异象,众人又开始窃窃私语。  就算是没有人见过神仙鬼怪,可是这些年京城内外发生的事情也让他们心中生疑,而眼前这个人在一声巨响之后,便出现在旁人不可靠近的皇城门口,而面前这个空洞更是无法法解释。  金吾卫显然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继续虚张声势道::你在那里,莫非想要对陛下不利?快快束手就擒!”  崔珏叹了一口气,心里暗暗埋怨蒋歆:这么大的一个尾巴,让我一个人去收拾,我又能有什么好办法?  就在此时,天上突降大雨,天色昏暗得就像刚才那结界中的天空一般。  崔珏知道,这是有仙家出手相助。  很快,众人四散,赶回家中。  金吾卫到变得有些尴尬,对着崔珏,不知怎得才好。  而就在此时,崔珏纵身一跃,跳入深坑之中。  对面的金吾卫大惊失色,走到边缘,探头向里看去。却见那巨坑深不见底,仿佛深渊一般,哪里还见得到崔珏的身影?  其中一个金吾卫的兵士问道:“我们是否要下去寻他?”  首领听了这话,更显得有些尴尬——去寻,谁能冒这风险?不去,又显得对陛下不够忠诚。  就在进退两难之际,大雨滂沱,周围的沙土都向坑中填去。很快,一个深坑竟然被填满了! 二二七 崔珏疗伤 顺着坍塌结界的深坑,崔珏回到了地府,直直地降落在阿鼻地狱的大门口。  把守在门前的鬼差吓了一跳,“府君,你这是从哪里回来?”  崔珏疲惫地摇了摇手,“且不说那些了,我要尽快回到判官司……”  鬼差看他的形状难受,赶忙找来一顶轿子,将他抬回判官司。  崔珏回到自己熟悉的地方。赶紧坐下调息。原本他体内充沛的灵力现在已经变得亏空。  其实,设定结界本不会消耗太多灵力,可是四位神仙打架,结界反复碎裂,而崔珏又不断巩固结界,极为消耗灵力。现在他已经损了原神、伤了根本。  半晌之后,崔珏终于觉得体内气息稳定,抬眼一看,竟是地府的神官们都立在他的面前。  崔珏仔细数了,地府所剩无几的神官眼下是全到了。  泰媪手里端着一个海碗,递到崔珏面前,“府君,这是我现熬的药,你快快喝下!”  崔珏看的这一海碗的药,面露难色,“我只是灵力有所亏空,调息一会儿就好了,不必喝这么多苦药吧!”  泰媪脸色撂了下来了,“良药口苦!府君莫要任性!话说,你和蒋侯回了人间一趟,到底发生了什么?蒋侯又去了哪里?”  崔珏叹了一口气,将人间发生的事告诉了众人。  众人大吃一惊,没想到真武大帝竟然在人间历劫,还与崔珏有子许多交集;他们很惊讶的是,王母竟然亲自下到凡间,就为了与通天教主合作!  听完此事,泰媪神色不快。  她与王母为同时诞生的女神,境遇大有不同。  现在王母位高权重,可权欲依旧膨胀,根本违背了他们当初的初心与誓言。  泰媪百般不愿相信,可却在事实摆在眼前,不得不相信,可是心里难免会难过不已。  崔珏看她脸色不好,轻声问道:“你没事吧?”  泰媪挤出一个笑容,“没什么,只是想起与王母这些年相互扶持,看着她从半兽之身修化成现在抚照三界的吉神,经历了万千劫难与痛苦。可是,她现在已经受三界敬仰,为什么欲壑难填,还要夺三界共主之位?”  崔珏隐约倒是知道一些传闻,“其实玉帝王母这些年本已经是在共享三界,可是他们二人都耿耿于怀上古的恩怨,所以希望对方臣服于自己。当初截教、阐教争斗不休,他们坐视不理,恐怕也是因为此事……”  泰媪心下有些感伤,不过正事却没有忘,把一海碗的苦药又推了推,“府君,不要跟我说这些,赶紧把药喝了!”  崔珏眉头皱得死紧,在众人炯炯的目光下,还是端起药碗,一口喝了进去。  很快,他四肢百骸觉得暖洋洋的,本已经亏空的灵力好像一下子就补了回来。  他看一下喝得干净的药碗,“这是什么?”  泰媪嘻嘻一笑,“被蒋侯杀死的那些凶兽!我将他们的灵力熬成了这碗药,不过他们的魂魄已经进入了轮回,你大可放心。”  崔珏听到前半截,是心里几乎冰凉,生怕泰媪这一下子犯了天条,竟然毁了灵兽的修为!当知道她只是夺了他们的灵力,而没有让他们灰飞烟灭,他的心里总归是好受了些。  不过,崔珏的言语也严肃起来,“泰媪,万一此事被天庭知道,究竟是我们理亏……”  泰媪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那又怎么样?天庭就算知道,我也是不怕的。更何况他们把凶兽放出来为祸人间,又置之不理,就不怪我们得尔诛之!当初这些凶兽险些灭了凡界,天庭又做过什么?终不能好人不得做坏事,坏人做了坏事无后果。”  崔珏知道,这段时间她受了委屈,心里有些愤恨;再加上此事并没有太大恶果,他也只得苦笑,不再与暴怒的泰媪争执。  崔珏又调息了一会儿,身体恢复的七七八八。  他看向包拯,“包相爷,我想现在还有几殿的阎王还被关押在天庭之。虽然是通天教主搞鬼,现在知道他是与王母一条心,如果我们现在去求玉帝,或许会让这些阎王回归地府。到时候我们再重整地府,至少三界之内总得有上一个净土。”  包拯抚须点头,“我正有此意!按照府君刚才的描述,当初为张洪,也就是通天教主,撑腰的就是王母。现在大可利用王母与玉帝之间的龃龉,把地府阎王召回。”  说到这里,他的眼神又转向鬼王,“鬼王,烦请你与各殿鬼差讲清楚成破利害,放下成见,等到各殿阎罗回来之后,我们自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鬼王虽然不喜各殿阎罗对于鬼差的压榨,可是他也知道眼下更为艰难的是这三界即将爆发的动乱。  他郑重地点了点头,“我等鬼差自然以地府生死荣辱为己任,会 放下个人恩怨。不过,请包相爷和府君牢记鬼差所受过的委屈,到时候为我们讨回一点公道。”包拯拱手施礼,“那是自然。”  天庭之上终有重重关卡,上一次蒋侯已经在真君的带领下闯过南天门,这一次还是让老夫去吧!”包拯整了整衣冠,“就算拼上这一生的修为和灵力,我也要将几位阎王带回来。”  崔珏知道自己的神职低微,想要进入凌霄宝殿,还是不可能的。  现在也只有包拯能够有机会面见玉帝。这一次没有杨戬的帮忙,也不知包相爷会遭受多少刁难。  崔珏心里难受,可又没有别的好办法。  突然间,一个戏谑的声音从梵塔甬道传来:“人呢?人呢?怎么整个地府连个像样的人都没了,就剩一些鬼在飘来飘去。”  崔珏听出这声音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斗战胜佛。  他撑起身子,和众神走出判官司。  果然,在地府横晃的孙悟空也找到了这里。  他看见崔珏,笑嘻嘻地说:“你们怎么躲在这里?地府空落落的,大好的时光都聚在这里做什么?”  崔珏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拱手行礼,问道:“敢问,大圣到此有何贵干?”  孙悟空向上指了指,“我听见凡间一声巨响,顺着这声音找到这里的。” 二二八 恳求大圣 孙悟空这话听起来就像假的,崔珏一言不发地看着他,而其他的神官也同样是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孙悟空被他们的眼神看到身上发毛,笑着摆了摆手,“好了好了,我是在人间的皇宫里偷酒喝,看见了你们的打斗。说吧,现在你们有什么主意?”  崔珏叹了一口气,“大圣,你眼看着也不伸手相助……”  孙悟空似乎十分惊讶崔珏的话,“我助谁?”  这句话却把崔珏说得愣怔在原地。  一直以为孙悟空与蒋歆交情匪浅,可是细想下来,虽然当初孙悟空也大闹过天庭,而这些年来,却从未见他站在哪一方。就连鉴阳城鼠精为祸的时候,整个地府与李家父子以及天庭的关系微妙,孙悟空也仿佛是局外人一般,闲看热闹。  孙悟空这句话,让崔珏醍醐灌顶——三界的神仙恐怕有大部分像他这样,并不关心谁最能成为三界共主,只要不打扰自己修炼可以了!  想到这里,崔珏突然撩跑一跪,“大圣,在下有一事相求!”  孙悟空的眼神闪了闪,并没有扶他起来,双手抱臂,居高临下,“你地府以什么条件交换?”  崔珏双手捧出了生死簿,“大圣,你也知道,生死簿不能够掌握人间生死,它的存在只是能够记录人间生死。当初你擅闯地府,毁了地府里所有的生死簿,而蒋侯也因此受到了惩罚。这件事是你欠我们地府的!后来你大闹天宫,护送唐僧西天取经,再到今时今日坐享斗战胜佛的尊号。地府之人从没有计较前尘往事,相反处处鼎力相助。而今,这份人情让你还了,我崔珏愿意再搭上自己的经年修为!如果你有任何困难,需要我崔珏赴汤蹈火,我必会竭尽全力,万死不辞!”  孙悟空敛下了笑容,和他那一脸毛脸雷公嘴的和尚模样是完全不相称的。  他看了看崔珏,又看了看身后的诸位神官。每个人都表情凝重,似乎将自己的希望都寄于他的身上。  孙悟空轻叹了一口气,重新露出了笑容,伸手扶起了崔珏,“你既然这么说了,你所求我定会为你竭力办到!”  崔珏起身告诉孙悟空:“你能否带我去天庭面见玉帝?如果不能……”  “就带着我去!”包拯上前一步,“大圣,这件事由我老包去,不可再让元靖受身陷险境。他得存住力量,重整地府!”  泰媪也抢前一步,“大不了我去!虽然这些年我与天庭无限瓜葛,可是让我再回去和他们讨些公道,我也是愿意的!”  孙悟空看见他们一个个视死如归的模样,不禁哑然失笑,“只不过去天庭而已,干嘛弄得像个个去赴死一般?你们想要去天庭做什么?我得先知道一二,否则像我当初那般大闹天庭,到时候玉帝老儿岂不是要找我的楣头?”  崔珏将地府近段时间以来所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诉孙悟空,并且说道:“大圣,我们也不为难你!现在知道王母通天教主互有勾连,当初化身张洪扰乱地府,把地府的数位阎王罗织罪名加以构陷,现在他们皆被关在天庭之中!而地府已经陷入混乱之中,所剩无几的几位阎王不堪重负,导致秩序易乱。所以我们要将事情讲明给玉帝,希望他能够网开一面,放回那几位阎王,让他们在地府尽责。”  孙悟空看着他们,语气满是怀疑,“你们仅仅是因为地府的不堪重负就要闯入天庭求情,我可不相信!”  崔珏没有介意孙悟空的疑惑,而是实打实地告诉他:“当然不仅如此!现在人间动乱在即,刚才四位神仙也就此消失;可他们再回来的时候,定是要勾出人间地府的动乱。如此,地府微弱的力量不足以抵挡这次动乱,还需要各位阎王回到各殿之中,为地府效上一份力量。”  孙悟空听罢,点了点头,“我大致明白你们的意思了!不过玉帝老儿会不会信你们,我就不知道了!”  一直没有说话的陆游表示奇怪,“既然玉帝与王母的争斗已是公开,甚是进入至白热化,怎么玉帝还会不相信我们的话呢?”  孙悟空嗤笑一声,“你是不知道,玉帝经过多重劫难,最终得道,成为三界共主,最是自信!他自然知道王母对他不满,不过他却不将王母放在眼里,只觉得不过是小打小闹而已。现在王母竟然和通天教主纠结在一起,而天庭剩下的两个真人却并不与玉帝一条心,这件事会让那玉帝老儿郁结于心!”  说到这里,他又露出奸计得逞的笑容,“想到这里,我就开心不已!好好好,这件事我是算帮了你们!”  说罢,他带着崔珏和包拯二话不说,扭头就走。  穿过四大部洲,崔珏终于反应过来,自己竟然被孙悟空带上了筋斗云,和包拯一起奔赴南天门。  崔珏不禁想起上一次,蒋 歆将自己留在南天门,而孤身闯进凌霄宝殿的事情,心下不免有些戚戚然。然而,现在王母、通天教主、蒋歆和真武大帝四个人通通不见,也不知道在三界的哪个角落里,仍在继续缠斗,一决高下。  可是崔珏一直想不通的是,王母此次为什么会这么早的显露真身,难道她另难道什么阴谋?  好在孙悟空毕竟是闹过天宫之人,最后又得到了玉帝与佛祖的原谅,所以天宫上下各路小仙对他还是有着几分尊敬。  看见孙悟空的到来,南天门守门将士不禁露出笑容,“大圣亲自来天庭,不知有何贵干?”  孙悟空嘿嘿笑着,与他们勾肩搭背,“这段时日我可想那玉帝老儿的风景画了,我要进去见见他!”  南天门守门的将士听了这话,心里有些胆战。他们神职低微,却从不敢妄论玉帝,而这孙悟空却在三界横行霸道,竟把玉帝称为老儿。  为首的将军扯出一个笑容,“玉帝自然是在灵霄宝殿,且容我通传!”  孙悟空摆了摆手,“带我们一起进去!”  南天门的将士们个个紧张起来。 二二九 再入天庭 不得不说,孙悟空的话让南天门的天兵天将们似曾相识,曾几何时也有人像这样要求他们将自己带到凌霄宝殿。  与孙悟空不同的是,那人还留个“人质”崔珏在门口,天兵天将虽有百般不愿,但也还是照做了。  可是今时今日,孙大圣二话不说,要把所有人都带去,就算是天兵天将不敢惹了惹怒孙悟空,同样也不敢忤逆玉皇大帝!惹怒孙悟空,还是忤逆玉皇大,帝哪一个都不会有他们的好果子!  为首的天将挤出一个笑容,“大圣,不是我们不愿意带你去凌霄宝殿,而是玉帝早有命令,无论是凡间还是地府,只要除了天庭之外的神官,想要进入天庭都要事先通报。更何况,你还要带上两个这样神职低微的地府神官,我等实在是不敢擅自做主……”  孙悟空也不跟他计较,微微一笑,突然施了定身术,将这些天兵天将定在了原位。  众兵将吓了一跳,可随即心里又松了一口气——从此之后再出现任何问题,都是孙悟空的事,与他们无关!  天兵天将想通了,也不再挣扎,只任凭孙悟空带着包拯和崔珏直上凌霄宝殿。  从南天门到凌霄宝殿,虽然只有八百个台阶,可这八百个台阶,每一级都是一处劫难。只有越过这八百处劫难,方可进入凌霄宝殿。玉帝为了挡住三界其他人擅闯天庭,可算是煞费苦心地设置障碍。  不过,孙悟空是谁?那可是一个筋斗云翻出十万八千里的斗战胜佛,他哪会把这八百个台阶放在眼中?  他一手拎起包拯,一手拽着崔珏,一个筋斗云,直接翻到了门口。  三人站定,抬头看见门楣上写的是“凌霄宝殿”四个大字。  此时的崔珏其实还好,只觉得心五脏六腑翻江倒海;再看那包拯,须发凌乱,哪里还有以往铁面无私的包相爷模样?  孙悟空嘻嘻笑了一句,并没有几分嘲讽,还是善意居多,“包相爷可真是受苦了!”  随即,他拿着金箍棒敲了敲凌霄宝殿的大门;守门的神仙打开门一看,竟是孙悟空这个泼猴!  他吓了一跳,不过他也知道玉帝与孙猴渊源颇深,可并非真心厌弃他或是憎恶他,相反,倒是有几分欣赏。因此,天庭的小神仙一般对孙悟空也算客气了。“不知大圣到凌霄宝殿,所谓何事?”  孙悟空摆了摆手,“告诉玉帝老儿,我有事找他!”  那守门的神官笑着说:“大圣有所不知,玉帝算出将有一场劫难,他需要闭关化劫,所以暂时不能与您见面。”  孙悟空也不与他废话,“你是让见,还是不让见?你是哪路神仙?难道没听说过我当初大闹天庭的事吗?”  那小神仙缩了缩脑袋,“听……听说过!不过玉帝的命令,我们也不敢违抗啊!”  孙悟空笑了,“他既然知道,可见是心里早就知道俺老孙要来!你既然不让我见,那我就亲自去会会他!”  说罢,他又使了一个定身术,让这小神仙也静在原地,无法动弹。  孙悟空扯着崔珏和包拯,刚要进入大殿,包拯赶忙拦住他,“大圣,且容我缓缓……”  孙悟空放开手,干脆直接扯过崔珏,直奔灵霄宝殿而上!  凌霄宝殿空荡荡的,只看见了玉案后的玉皇大帝正在扶额假寐。  他是修炼功成的神仙,没有必要假寐,现在是心中有纡烦之事,无法消解,因此在凝神。  孙悟空三步两步跳上去,敲了敲玉案,“嘿嘿,醒醒,醒醒!”  玉皇大帝一睁眼,就看见了孙悟空。  他冷哼一声,“你这泼猴为什么又跑到天庭来?我记得南天门和灵霄宝殿都有神仙守着,你怎么会直直跑到御前?  孙悟空摆摆手,“你说那群小神仙?他们都被我定住了!你想让他们帮你,那怎么可能?他们哪里是我的对手?”  玉帝颇有些无奈,哭笑不得,“你这泼猴到底所为何事?速速讲来,不要再绕圈子!”  孙悟空也不客气,“玉皇老儿,听说你当初听信了地府判官的话,关了好几个阎王,现在该放出来了吧?”  玉皇大帝听到这话,眼睛瞪得溜圆,“放出来,为什么要放出来?他们每一个都动了烦凡心,做事有失公允,我为什么要把他们放出来?你这泼猴数万年也不来灵霄宝殿,来了一次就给我找出这样的麻烦,你到底是何居心?”  孙悟空打趣地看了他一眼,“你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这群人都是被地府的判官张洪诬告入狱,可是你知道张洪的真实身份是什么吗?他可是通天教主!”  “什么?!”玉皇大帝听到这话,立刻坐直了身子,“你此话可当真?你为什么会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孙悟空告 诉玉皇大帝:“我自然是知道的!现在的通天教主已经在人间为祸数十载,整个人间都已经被他搞得乌烟瘴气,这有什么不知道的?你如果再如此糊涂下去,以后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人间混乱,地府残缺,你以为你这天庭会有什么好结果?”玉皇大帝不想相信,可是孙悟空说得信誓旦旦都不由得他不信。但他还是坚持问道:“你这话到底是从哪里得知。为什么会如此笃定?而且那通天教主为什么会化作张洪的模样去扰乱地府?这些阎王到底是有没有徇私?”  孙悟空嘲笑他:“你还号称三界共主众神之首,竟然连这些事情心里都没个数,还来问俺老孙!今天给你带来个人证……”说着,他一把扯过崔珏,推到了玉皇大帝的案前,“这是地府的判官崔珏,有事情就问他!”  玉皇大帝皱眉看了一眼崔珏,总觉得他有几分眼熟。可是与玉皇大帝同期的神仙哪一个不是真守一方、位至三清,怎么还会在地府做一个小小的判官?  就在他犹豫之际,崔珏单膝跪地,作揖施礼,“陛下,我乃地府判官崔珏!地府的诸位阎王确实有错,可也着实冤枉!” 二三〇 天庭辩理 玉帝撩起眼皮看着崔珏,“冤枉?到底冤枉什么了,你且细细跟我讲来!”  崔珏告诉玉帝:“这几位阎王与其说是徇了私情,不如说是他们对众生一视同仁。就算几位阎王在判案之时,遇到了与他们前世或许有些渊源的人,但他们也只是众生之一,依然是三界万物生灵,怎么就不可被善待?更何况,几位阎王所做之事让善人得善终,恶人有恶报,怎得就徇私枉法了?这件事还请玉帝明察!”  “你说了这些,还是没有说他们到底犯了什么事?”玉帝听得稀里糊涂。  崔珏双手呈上生死簿,“请玉帝明鉴!”  玉帝翻看了生死簿的记载,面色不悦,“你这是说我错了吗?”  崔珏赶紧行礼,“微臣不敢。但是微臣认为,天规不外乎人情,更何况几位阎王并没有徇私情,只是秉公办理而已。如果非说徇私,说他们是不避嫌,心胸坦荡!”  玉帝听了之后,又看了一眼崔珏,冷笑一声,“巧言善辩!果然是地府有名的阴律司判官!”  崔珏也不客气,“多谢玉帝的夸奖,微臣愧不敢当!”  这句话却把玉帝气的半死,“我并没有在夸你!”  眼看着两个人的气氛僵下来,孙悟空上前一步,“玉帝,竟然让我们进入凌霄宝殿,定然知道我们的来意,现在又百般为难我们,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玉帝看了一眼孙悟空,“你这泼猴,我与你纠缠万年,知道你这个人虽然泼皮无赖,却还是公道可信!你现在把他们带上来,我就相信他们是有冤情的!现在这崔珏言语与尖酸刻薄,不知道到底想不想他的同僚们沉冤得雪?”  孙悟空听了他这话,一个金箍棒打他崔珏的屁股上,让他跪倒在地,“玉帝已经给你机会了,你要好好把握!你和他斗什么嘴,老孙已经这几万年与他斗过无数次了,他都是输给我的!”  崔珏赶忙行礼,“是下官失礼了!”  玉帝被他们一唱一和气个半死,又想到孙悟空那个死德行,于是挥了挥手,“算了,算了,你们就照实说吧!”  崔珏也不在绕圈子,“玉帝,你可知道,楚江王厉温现在被关押是天庭之中,但是他在人间是打败过陈胜、吴广之人的,却又知道他们乃是当世豪杰,即便转世也不坠青云之志,所以对他们的转世之人留有情面,便被关押着天庭。其他几位皆是因为这等小事,被关押至今……”  玉帝听了这话,心里就觉得有气,“崔珏,你也是地府掌管人间善恶是非的判官,现在说出‘这种小事’,实在其心可诛!你可知道,在这三界之中,神仙有失,就会耽误许多人的前世今生因果,哪里可以当做小事?你口中这几个人,我也有所耳闻,在人间认识就可以网开一面,因为心中愧疚而徇私枉法,你真当天庭无人可用了吗?非要用这些不忠不义之徒?”  崔珏知道自己关心则乱,言语有失,反而引起了玉帝的不满。他赶忙谢罪:“请陛下饶恕我失言之罪!我的本意是说,虽然这些人在许多事情手下留情,但实际每一件事都是有着前因后果的。人间善恶,哪里有那么分明?每个人的因果不是说一句话就能分明的!与其埋怨这些,不如以后定下规矩,与他们有渊源的人不可再受地府审判,以保障公平!”  这几句话说的,玉帝被噎在了原地。他看了一眼崔珏,冷哼一声,“我知道这也是个主意,不过现在却不能用!”  崔珏看他退了一步,也赶忙伏低做小,“陛下,微臣知道事情也没有那般简单,只是这次处罚过重,以后也是难以服众的!不能因为他们是神仙,就罪加一等,人间律法也不是这般定的……”  玉帝心里清楚,天条一直是秘而不宣的,开天辟地以来没有人知道天条的内容,只等着天道轮回,才能知道是否触犯了天条。  众神仙、凡人也在摸索之中,试图了解天庭的规矩,以正法纪。  玉帝当然也知道这问题症结所在,现在被崔珏挑破,即便有几分恼火,却也不得不认为他所说有理。  可是,他当下有一件更要紧的事情要问清楚,“王母没有兵权和实权,是要怎么做三界共主?”  “王母的确没有实权在手,但如果有了通天教主的协助,那世间万物的精怪精灵都是他们可利用的对象。”崔珏经历太多,知道其中关窍,“当初,王母手下的十二花神,就曾经多次到地府来讨要残余的魂魄,为的就是修炼成养分,为了让花草树木凝聚元神,修为成正果,到时候就可以为己所用,反抗天庭!”  孙悟空继续说道:“到时候,任凭天庭与人间、地府多有连横,恐怕也会束手无策!你现如今还是不加以重视,到时候恐怕就得真的大祸临头。”  玉帝 听了他们的话,有几分惊恐,又有几分愤怒,更多的还是怀疑,“你们怎么知道这些事情?还有你,孙猴子,你就在地府看着这些事情,也不向我知会!”孙悟空嘿嘿嘿一笑,“天庭难进!哪一次地府之人求见你,你都避而不见,生怕他们再提起鉴阳城和李家父子的事!跟你说,李家父子未必是跟你一条心,否则鉴阳阳城也不会出现那些精怪!而正是因为这精怪的出现,才会有那些残破的魂魄,以供王母娘娘进行修炼!你以为这件事就是那么简单吗?事必有因果,只有你这老小子什么都不管不顾!也不知道你当初是怎么修炼出来的!”  玉帝被孙悟空的话说到脸色青白,很快恢复了镇定,“你们空口白牙,口说无凭!”  说着,他就唤来了仙女宫娥,“你去把王娘娘请来!”  仙娥行礼,“王母娘娘数日前去广寒宫做客,至今没有回来!”  广寒宫是嫦娥所在之处。她平时与王母并不交好。  玉帝也觉得奇怪,“我怎么没听说王母去了那里?” 二三一 太上老君 崔珏不免用一种怜悯的表情看着玉帝,对于他已经完全没法掌控王母的行踪而表达出自己的态度。  显然玉帝也明白了他的意思,有几分愤怒,也有几分羞愧。他很快镇定下来,对旁边的仙娥说道:“你去将太上老君叫来。”  仙娥俯首称是。  很快太上老君进到凌霄宝殿,看见玉帝端坐其上,而周围有一只令人头疼的泼猴和两位地府的神官,一时也有几分犯嘀咕。  他迟疑地问道:“玉帝,不知叫老道前来,所为何事?”  玉帝将自己今日听来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太上老君,继而问道:“老君,你有什么看法?”  太上老君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打懵了,他喃喃自语,不敢相信,“王母怎么会……”  孙悟空上前一步,扯了扯他的胡子,“我说你这个臭老道,别在这里想东想西了!事实就摆在眼前,如果你们再不想出办法,人间就会变成炼狱!到时候地府就有无数的力气也使不上来。你是人间太上玄元皇帝,难道愿意看人间再变得混乱不堪、凡人历经劫难吗?”  太上老君从他的手中把胡子抢了下来,“大圣,并非我不相信这件事,只是王母与天地共生,如果我们贸然与她为敌,谁也不知道三界也会受到什么样的影响……”  孙悟空又扯住太上老君道袍的袖子,“玉帝老儿要面子的,肯定不会亲自下凡去看一眼!倒是你,原本就是从人间而来,而今去看看人间的惨状,你一定会动了恻隐之心!”  太上老君本就想看个究竟,现在孙悟空极力劝道,也算是正中下怀!  他回首行礼:“玉帝,既然斗战胜佛将此事讲的信誓旦旦,我就随他下凡去看一看。如果人间真是如他所讲,天庭也不能坐视不理,三界众生都应收到庇护……”  此时的玉帝也不再逞强。他疲惫地说了一句:“但凭老君做主!如果我遇见王母,切不要伤她!我与她毕竟还有兄妹之情。说起来,我倒要问问,这些年来她到底有什么不满,竟然与我走到冰火不相融之境地?  太上老君点了点头,“我自然会把握分寸,还请玉帝放心!”  拜别玉帝,太上老君和孙悟空带着包拯、崔珏一起回到了地府。  地府众人看见太上老君纷纷行礼,而太上老君只是草草说了一句:“诸位仙君不必多礼……”  说罢,他便穿过众人,走到泰媪身前,行礼,“泰媪,许久不见……”  泰媪微笑回礼,“老君,许久不见!这些年,你可还好?”  太上老君眼神中颇有些遗憾,“自然!这些年来,你过得可还平安?”  “当然!”泰媪笑得有些得尖锐,“在地府为官,怎么会不好?这里有蒋侯撑腰,有府君照顾,有诸位同僚帮衬,自然过的好!倒是你们,天天勾心斗角、乌烟瘴气,现在竟然与碧游宫勾连在一起想要颠覆三界。天庭诸位所作所为,可还记得当初创建三界的初心?”  几句话说得太上老君面红耳赤,嗫嚅了半天,才说:“我也是到今时今日才知道发生了这许多事,玉帝派老道下凡了解此事。”  崔珏叹了一口气,“在我回到地府之前,四位仙君已经不知道打到哪里去了。现在我又在天庭耽搁大半日,人间恐怕又过去了将近一年。我们应该在三界之中找到的他们的位置,再做下一步打算。”  太上老君看着崔珏,似笑非笑,“元靖,手上有一面镜子,只可知三界任何一处所发生的事,现在该拿出来用吧?”  崔珏面孔一红,这镜子本是他和蒋侯一人一面,从未想过公之于众人面前。  现在被太上老君直接戳破,崔珏不敢僵持,只得从袖中拿出一面小镜子。  崔珏将手中镜子放下,施以法术,镜子果然变大。很快,镜子上出现了东海的场景,却没见到那四人。  老君拿起拂尘,轻轻一挥,那景色又变换成了昆仑山,也就是王母当初修炼之地。  崔珏仔细观察昆仑山各个地方。突然,他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老君,老君,你看他是不是蒋侯?”  太上老君定睛一看,又拿拂尘扫了扫,镜中景像扩大。终于发现在昆仑山瑶池边上,有四个人缠斗不休。  上古地书山海经曾经记载,西王母虽以昆仑为宫,亦自有离宫别窟,游息之处,不专住一山也。  天界第一重天,极南之尽,乃王母颐养生息之天庭别府,名为——别有洞天,此亦是瑶池之所在。  太上老君面色一沉,知道如果再不阻止他们,事情将一发不可收拾,人间混乱迫在眉睫。  太上老君召来祥云,想要踏云而去,却被崔珏扯住道袍,“老君,我想要与你同去。现在蒋侯一人在 那里支撑,恐怕力有不逮!我与你同去,也算是有个帮手!”太上老君看了他一眼,思索半天,最后点头应道:“也好,你是接天连地的神仙,法力自然不凡!毕竟那里是王母娘娘的启功之地,如果我一个人前去,未必能说服得了她与我同回天庭。”  泰媪见状,立刻上前一步,“我也要去!”  老君劝她:“你与王母关系特殊,你若同去,定会在意再生事端!你莫不如留在地府,遇到什么事,也好有个照应。再者,包希仁现在身体虚弱,还需要调理!”  他给包拯使了个眼色。  包拯心领神会,“这一趟南天门,我虽然没见到玉帝,可是也受了不少苦。直到现在还是难受得紧,还请孟婆大人赐药!”  泰媪看他不似作伪,又想去帮着崔珏,难以抉择,面露难色。  孙悟空看够了热闹,“行了,行了,都别争了!我与他们前去,你们放心!谁也别想在我这里讨到便宜!”  泰媪看孙悟空杵着金箍棒,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又想到他当年天庭一战,战力非凡,也只得点头同意。  临行前,她仍不忘嘱咐崔珏:“府君,天条天规也就那么回事,保住性命才是要紧!” 二三二 昆仑山上 三个人御风而行,到了昆仑山瑶池岸旁,看见四个人打作一团,伤痕累累。  老君赶忙加入战局,阻挡众人继续动手。  真武大帝看见是太上老君出面,迅速收手,而其他人也看见了,渐渐停下了。  太上老君看向众人。  只见通天教主的青萍剑剑锋沾染了黑色的光。这是真气凝聚之相。由此可见,通天教主是要对他们痛下杀手!  原本半信半疑的太上老君,此时是真的相信王母和通天教主竟然勾结在一起,要对天庭的神官下手!  尤其蒋歆,他本身承继了后土娘娘的灵力,是上古众神认可的后土后人。  而后土与王母同为天地同寿的神仙,现在也断无半点情分,只想让对方死无葬身之地!  太上老君见事情如此危急,上前一步,阻开众人,“到底发生什么事,竟然让你们如此水火不容?”  这话有些明知故问了。  无论是通天教主,还是王母,刚才出手之时,根本就是不想对方保住元神,每一招都是希望他们魂飞魄散。  王母率先开口:“老君,此二人不知道倚仗了什么人的势,竟然敢到我昆仑山撒野!”  太上老君看了王母一眼,只见她理直气壮,丝毫不认为自己所说的话有何不妥之处。  太上老君叹了一口气,“王母,您乃上古之神,大人有大量,就不要与这些小辈计较。这件事就此算了吧?”  蒋歆和真武大帝面面相觑,不知道太上老君此话何意,更不知道他来此地又是为了什么。  王母冷哼一声,“你说算了就算了?我在昆仑山也不是让这些个宵小之辈随意来往之处!你若为愿意为我伸张,便留在此地;你若为他们张目,就速速离开!”  ,  太上老君对于一向跋扈的王母百般无奈,苗头转向了通天教主:“你本应在碧游宫修炼,可是这些年来,你又是在地府为官又是在人间当皇帝,可是游荡几个轮回,你到底有什么目的?为什么王母都会被你蒙蔽?”  通天教主哈哈大笑,“老君这话说的好笑,你自己可还相信?什么叫王母被我蒙蔽?我二人本是知己相惜,所以才要共同努力,重塑三界!如果老君能认同我等目的,便留在此地共襄盛举;如果还要守着玉帝那腐朽之辈,我没什么可说的了!”  太上老君知道这两方剑拔弩张,都劝不动,又转向真武大帝。  他看见真武大帝在此地似乎并不意外,只是问道:“你何时再回?”  真武大帝拱手施礼,:老君莫愁,我使命未成,但也总会拖慢了这些人毁灭人间的进程。就算此次争斗,我已将他们引得离开人间。想来,这二位就算再回去,人间已换了另一副天地!”  蒋歆听到他们的对话,点了点头,“没错,申公豹已经被带回地府,通天教主在此,碧游宫剩下的小妖也没什么可怕。只要将他们二位神仙留在此地,我想三界此劫即可破解!”  太上老君被这二人的发言吓得冷汗直流。  孙悟空此时却大胆插话:“你们这群人都为了一己私利争夺不休,还得牛鼻子老道愿意出面化解干戈。现在你们还不领情,倒是提出千八百个要求!”  说罢,他转头看了看,站在一旁迎风而立的崔珏,失笑道:“喏喏喏,你们地府的小判官为了此事,历经数世人间之劫,奔波无数次,现在却也走到了当下的这一步!”  众人才意识到,太上老君并不是一个人来的,还有一个孙悟空和一个崔珏!  崔珏自然是蒋歆的人,可孙悟空却是这个几百年来最不安定的存在!他打翻过凌霄宝殿,又与天上神仙交情甚笃,所以意识到也没有办法评判是敌是友。  通天教主看见孙悟空,心里也是没底,堆笑道:“孙大圣,你现在贵为斗战胜佛,可我也知道你这些年来受尽委屈!现在,我要重塑三界,再也不受这些天条约束,三界之内的花草树木皆可成仙。绝地天通,放他狗屁,你可愿与我同行?”  孙悟空哈哈大笑,“看来通天教主志向不浅,俺老孙自然是愿意的!可是你这志向实现的时候,定是要牺牲了!谁是被牺牲的和三界的众生吗?  通天教主一愣,随即道:“既然为了建立新秩序,总是要有人牺牲的……”  孙悟空嗤笑一声,“既然是要给三界生灵一个共同的机会,断了绝地天通的规矩,那么为什么还要牺牲他们?合着他们还没有得到机会,先被牺牲了。”  说到这里,他又转向了王母:“娘娘,人间的女娃娃们又何其无辜?为什么派出鼠精为祸人间?不但侵害了少女们的肉体,还折损了她们的名声,就连她们残缺不全的魂魄也不放过!这难道也是你们计划的 一部分吗?如此,倒没觉得你们想建立什么新的秩序,还是满足私欲,仅此而已!”孙悟空一向言语犀利、谈吐直接,这几句话说得王母和通天教主哑口无言。  通天教主冷笑一声,“孙悟空当初大闹天宫,损害了多少人的修为,现在说得冠冕堂皇,又有多少是为了护住这些生灵?我的所作所为,牺牲在所难免,未来总有机会让更多精怪得道!”  孙悟空歪了歪头,“那牺牲的为什么不是你们俩呢?”  王母听到这话,面红耳赤。  当初,后土以身化道,王母说不得曾经嘲笑过她的迂腐,而今这话更显得她理亏。  王母哪里肯吃亏,冷哼一声,“你这泼猴,不必跟我说这许多!上古时期,我掌握天下重权,现在却只能偏安一隅,我就算有私欲又有什么不可?”  孙悟空却不给她机会狡辩,“你在上古时期本是穷凶极恶之辈,多年来炼就成为掌管长生不死药的吉神,其间自然有三界各路生灵的虔诚供奉,是当初众人聚集的灵气让你脱胎换骨。而今,你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竟然将要敬仰你的这些生灵牺牲,你怎么忍心?” 二三三 山巅之战 孙悟空既然开了口,就没有停下的理由。  他又转向通天教主,“还有你!百余年前,在北境之地制造一起冤案,让高家背负了千古骂名,坑死了三万将士,聚集这些冤魂去为自己修炼所用!你所谓有教无类,精怪也可成仙,可是精怪还没成仙,就被你利用!如果不是地府的蒋歆和崔珏当机立断,将这些冤魂找了回来,你恐怕现在已经在三界之中兴风作浪!  “你眼看一计不成,又生一计,进入皇宫之中成为帝王,准备聚集天地龙气去,搅乱人间,逼得天庭出手!这一桩桩一件件,你还说是为天三界寻个公平,简直可笑!”  崔珏在孙悟空的身后轻轻地吸了一口气——他早就怀疑这些事情都有联系,没想到竟然真的是这二位上仙搞鬼。  太上老君叹了一口气,小声劝慰孙悟空:“大圣不必如此不留情面,想来通天教主和王母娘娘也有自己为难之处……”  通天教主看着孙悟空,远没有之前那种客气的态度,而是冷冷地开口:“你这泼猴,当初大闹天宫之时,搅得三界不宁,现在又到我的面前耀武扬威,你有什么资格?就算是我做了这些事,这也是为了寻求更大的公平!  “更何况,没有一件是我逼着他们做的,是这群凡人贪得无厌!无论是前朝皇帝的暴虐,还是高家的怯懦,或是陈家的狡诈,齐家的贪婪……哪一个不是他们这群凡人自作自受?你怎的会将这些事算在我的头上?这哪里有公平可言?”  孙悟空被他激怒,“我原本是不愿意搭理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神仙的破事,可是我既费尽千辛万苦陪着师傅取回了真经,断不会让你们坏了这三界的宁静!今天就算是太上老君不愿出手,我也要教训你们!”  王母看孙悟空要发难,果断拔下头上发簪。那发簪变成两条金锏,蹭蹭作响,猎猎生风。  王母不屑地说道:“你这泼猴,不过是在玉皇大帝那里讨到了几分便宜,就敢在我面前叫嚣?你还不知道我的厉害!”  孙悟空冷笑一声,“我哪里不知道,你最是无情!当初,我醉酒毁了你的蟠桃园,你都忍下了这般气,只是让玉帝老儿教训我,我怎么会不知道你心怀怨怼,心机远比玉帝要深沉得多?!不过,我依然劝你,三界生灵都视你为无上神祇,你不要自毁前路,辜负了他们!”  王母娘娘不愿再听这些,抄起金锏直奔孙悟空而去。  孙悟空也不含糊,从耳中抽出金箍棒,准备抵挡王母。  哪知王母早有准备,将两条金锏变得又长又大,举起来就向孙悟空砸下。  孙悟空赶忙用金箍棒抵挡住一波攻势。  王母用左手锏架开金箍棒,右手锏打向孙悟空。  孙悟空再次用金箍棒挡开金锏,又用挽了个花,反击王母。  两人一来一往,孙悟空打了王母三棒,王母还击了孙悟空两锏。  孙悟空的金箍棒虽然重达数万斤,可是比不过王母金锏灵活。双方打斗之中,他渐渐落了下风。  通天教主站在原地,并没有上前去帮助王母,而是一种阴沉的目光看着其他几个人。“太上老君、蒋歆、真武、崔珏,你们四个若是想上,就一起上吧!”  真武大帝嗤笑一声,“通天教主,我劝你莫说大话!刚才你我争斗尚且不分上下,还让我们四个一起上?”  通天教主哈哈大笑,并不回答他!狂风之中,他的大氅迎风而起,不断变大,罩在昆仑山巅,遮云蔽日,天地失色!  很快,在这一片黑暗之中太上老君看见一双双血红色的眼睛,从四面八方向他们靠拢。  崔珏伸手捏了个诀,唤来了青火灯。  用青火灯的光亮,他们终于看见这些血红色的眼睛是什么——竟然是昆仑山上的飞禽走兽,蝙蝠、蜘蛛、灵蛇、蜥蜴……  他们行动缓慢,似乎并没有攻击他们的意思,可是却也足以让几个人如临大敌。  而崔珏此时心中想的更深的一个问题:为什么通天教主能够使唤动昆仑山上的精怪?  突然,几只蝙蝠加快了速度,很快靠近了他们。  蝙蝠们快速地扇动着小小的翅膀,从几个人头顶一掠而过,带起微风。  随后庞大的蝠群接踵而至,像是一张无边无际的巨网。蝠群搅动下,昆仑山巅的风变得更强了,带着一股暖烘烘的臭味。  几个人险些站不住。  太上老君看见为首的那只蝙蝠总觉得有几分眼熟。  这时,只听孙悟空大喝一声:“呔,你这妖怪,当初白骨夫人魂飞魄散,我饶过你们几个一命,已是仁至义尽!你竟然跟了通天教主,在这里为灾为祸,看来还是俺老孙手软了!”  太上老君终于想清楚——这为首 的蝙蝠就是唐僧取经路上遇到的白骨夫人的护法之一!为首的蝙蝠大笑着,化回了人形。  作为白骨精护法三妖之一,她是蝙蝠妖的时候,耳朵变得极大,极为恐怖。但她变成人形的时候,相貌十分精致。  当初她的法力一般,虽然效忠于白骨精,当白骨精和孙悟空对战的时候,她由于法力低微,并没有帮到白骨夫人。  她此时却是满脸得意,“孙悟空,当初我力有不逮,不能护住夫人,让你将她生生打死!我逃出生天,一直想着报仇雪恨,多亏通天教主和王母娘娘收留我,传我法术,我定是要效忠他们!你们这群和尚、老道,看似道貌岸然,实则冷血无情!白骨夫人受尽苦难,你们不但不帮她、不渡她,反而让那臭和尚打死她!这三界世间哪有什么纲常伦理正义可言?今天我愿意跟着通天教主和王母娘娘为这三界换回一个公道!”  太上老君急得直跺脚,“你在讨到这个公道之前,恐怕已经死了,你怎么这么傻?”  蝙蝠精精致的脸上留下了一滴泪,“我死了算什么?至少有人会得到公平!”  崔珏和蒋歆对视了一眼。 二三四 老君解困 崔珏怜悯地看向蝙蝠精,开口劝慰:“姑娘,切勿伤心,你的苦楚我们大致已经了解了……”  众人听到崔珏的声音,不约而同地看向他。  崔珏是这些人中的神职最低位的人,一直以来虽然极力营救地府众人,但是在众仙之中却并不起眼。  现在,他突然冒出来为蝙蝠精说话,众人都有些惊讶。  蝙蝠精擦掉眼泪,福了福身,“多谢这位神官的教诲之言!不过,不必再说了,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如果我们不是经历这些苦难,不会走到这一步。如果你们是我们,定然不会如此轻描淡写。”  蒋歆看蝙蝠精陷入悲伤情绪无法自拔,叹了一口气——世上尽说“可怜人必有可恨处”,怎知可恨之人没有可怜之处?  刚才他与崔珏的想法是一致的,这蝙蝠精所遭遇的一切,这一路上遇到的精怪所遭遇的一切,与地府鬼差一样,都是受了莫大的委屈。区别不过是鬼差还算信任蒋歆,而他们被通天教主利用。  就算有朝一日,他们大仇得报,也未必会有善终。  通天教主只是利用他们的苦难,并没有想还给他们一个公平,否则就不会这么轻易地牺牲他们、消耗他们,让他们螳臂当车对付太上老君这样的上仙。  太上老君显然也明白了这一点。  玉帝坐拥三界太久了,早就忘了七情六欲,事事讲天条,处处讲规矩。可是,三界之内有多少生灵在天庭的规则之下遭受了不尽的委屈。这才有了王母和通天教主利用此事兴风作浪,玉皇大帝就算是着急也是晚了!  太上老君见蒋歆和崔珏安抚了蝙蝠精,掏出紫金葫芦,倒出一把仙丹。“我知你的委屈,若想要一份公道,还应该陈案情、述委屈,自然会有天庭地府为你们做主!眼下这样,除了增加杀孽,除此之外对你们全然没有好处,你们又何必消耗自己的灵力?  “你们若是依靠正途得了公平,就会留住元神在体内,日日后魂魄进入轮回,生生世世,还有希望。可是,今天像这样无谓地耗尽自己的元神,最后什么也得不到,岂不是得不偿失?”  虽然蜘蛛、灵蛇、蜥蜴还没有化形,可是他们已经是通晓人情世故。所以,所有的生灵都停下了前进的脚步,静静地看着太上老君。  太上老君知道自己说的话起了作用,赶忙趁热打铁,“诸位,诸位,先且冷静!不要为了别人的私欲耗尽自己的元神!有什么委屈跟我说,天庭自然会给诸位一个交代。”  这时,蒋歆也说话了:“我乃地府秦广王殿阎王蒋歆,是后土的娘娘的后人。诸位只要能保住元神再入地府,我定然能够保证没犯过杀孽的来世不再进入畜牲道,可以堂堂正正做人修为。”  蜘蛛、灵蛇、蜥蜴没有前进,也没有后退,仿佛是在判断他们的话是真是假。  通天教主却冷笑道:“太上老君,不用在这里说这些有的没的,瞒骗这些生灵为你所用!”  太上老君不愿意再和通天教主打着嘴仗,而是将紫金葫芦里的仙丹一扬,分散在瑶池岸上那些灵树之上。  蝙蝠、蜘蛛、灵蛇、蜥蜴一生之中难得有机会有一个能够增加修为,立刻四散,攀缘灵树着去寻找老君的仙丹。  通天教主看着眼前这景象,气得再也顾不得老君的颜面,提起自己的青萍剑,再次攻向太上老君。  孙悟空和王母娘娘打得已经不见人影。  太上老君也放开手脚,甩起拂尘奔着通天教主而去。  太上老君的拂尘乃是取天地奇材,困住青萍剑,让通天教主无法动弹。  而蒋歆和崔珏也准备趁此空档在昆仑山中收罗那些冤死的生灵,不让他们成为通天教主和王母的养分。  通天教主怎么会不知道他们的想法?解下自己的腰带释放出去,宛若一条巨龙,直奔着蒋歆二人而去。  蒋歆赶忙回首应对,眼神冷冷地看着通天教主这条巨龙。  这并非真的是通天教主腰带,而是他收了某位龙王之子的魂魄,化成自己的法器,让他再进入轮回。  蒋歆对于通天教主的手段十分不齿,可是眼下却并没听到哪个龙王前来诉苦喊冤,因此他也没有办法先他们一步调查此事。  通天教主读懂了蒋歆的眼神,不屑地一笑,仿佛并不在乎蒋歆是否察觉了事情的真相,相反却依然控制这条乌龙,再次向蒋歆攻来。  蒋歆哪里肯放过他,出手就擒住这条乌龙!  太上老君和真武大帝各自使出看家本领,也再次逼近通天教主。  三仙战一,通天教主虽然力不从心,可是却似乎并没有什么畏惧之情。相反,他似乎心情大好,朗声道:“太上老君,你以为用你那些蝇头小利骗走了那些灵物 ?这事情就算完了吗?当初闻仲、赵公明等人冤死在阐教手下,你以为我会不将他们找回来吗?”听到这里,蒋歆猛然一惊!  难怪通天教主一直就缠地府各位阎王的前世因果,看来这是早有准备,所以才会以此为理由向天庭发难。  果然,周围又出现几个衣袂翩然、道家打扮的人。  每一个人都是神情肃穆,手中还押解着一个人——正是刚才趁乱去收集冤魂的崔珏!  蒋歆怒不可遏,“你们抓了崔珏做什么?他乃地府判官,不容你们如此轻慢!且不说他位列仙班,就算是普通人,也一直善待你们!你们前世今生受了他多少恩惠,心中还没有计较吗?现在竟然用他来威胁我,你们真的是不可救药!”  那几人分明就是闻仲等人。  闻仲前世是商朝的太师,为人刚直,恩怨分明。被蒋歆这般说过之后,他心中也有几分汗颜,不过这并不耽误他对崔珏痛下重手!  “秦广王,我知你所说有理,可是截阐二教恩怨并非是人情便能解释的!三界现在已无处寻得净土,改天换日迫在眉睫。崔判的牺牲会死得其所,还请秦广王见谅!”  蒋歆哪里听得进他的话?赤手空拳,欺身而上。 二三五 崔珏受辱 众所周知,蒋歆性子孤傲,崔珏是他唯一在乎的人。  这些年来,就算他极力保住地府,有多少是因为崔珏的缘故,只有他自己知道。  现在闻仲等人竟然敢将崔珏挟持为人质,蒋歆怎么可能不暴怒?  太上老君一看这等情况,冷汗都下来。  这位秦广王无情无爱,却是最不好惹的!他心中根本没有什么规矩可言,只有自己认定的道理,就是天道。  如果说天规天条是天庭神仙们制定的规矩,就像是人间法律一般,让众神仙遵守;而天道则是天地初生以来,世间万事万物所遵循的道理,并非人力所能改变。就像是白昼黑夜交替,一年四季更迭,这就是天道!  闻仲等人虽然知道蒋歆作为首殿阎王铁面无私,但是他们当初在地府却并不见到蒋歆和崔珏使出什么绝上的法力,所以对于他的愤怒也并没有放在心上。  看见蒋歆欺身而来,几人摆好阵势应战。  由多宝道人钳住崔珏,其他人轮流出阵,希望以多敌少胜过蒋歆,让他尽快退出这场争斗。  可是蒋歆此时此刻已经红了眼睛,赤手空拳直奔他们而去。  仙家总是要些脸面的,所以不会一拥而上,首先出场的就是乌云仙。  可是蒋歆却没有理他,随手带起一阵风,便将乌云仙扫到了一旁。  随即,金灵圣母出战。  蒋歆朝前跨出一大步,狠狠的一拳打在金灵圣母的小腹,她也像乌云仙一样,直直地飞了出去,连续撞倒了好几个仙人。而她手上的法器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蒋歆的手中。  云霄自然不服气,第三个应战。  蒋歆知道此人功力深厚、法术高强,也不敢掉以轻心。  很快,二人战作一团。  他们的动作越来越快,身形在昆仑山巅白雪映照下交错,犹如影子一般难以捉摸。每一次法术的碰撞都让双方退后一步,但又马上被对方跟进的攻击所抵消。  他们的身体如同两道闪电,在昆仑山各处交错、碰撞,发出一阵阵骇人的闷响。每一次施法都像是在向空气中刻画一道裂痕。双方的眼中只有决绝和坚定,仿佛天地都停滞在这一刻。  可是云霄哪敌得过蒋歆的怒火,很快也退至闻仲的身后。  持剑的龟灵圣母第四个应战。  蒋歆也不客气,伸手抽走了真武大帝的宝剑。  双方如龙争虎斗,每一剑都充满了力量,每一次碰撞都像是雷鸣一般震动着空气。  他们的身影在空中交错,快得几乎形成了一道虚影。每一次使剑都像是在空气中刻画出一道无形的轨迹,那轨迹纵横交错,犹如一个巨大的棋盘。他们的动作既简单又复杂,就像是在跳一场无声的舞蹈,展示着生与死的挣扎。  龟灵圣母败走之后,闻仲亲自下场。  双拳难敌四手。尽管蒋歆的实力出众,但面对一群人的围攻,他也难以抵挡。  原本在一旁的真武大帝见此情状,赶忙上去帮忙。  太上老君立在原地,似乎对于他们之间的争斗并没有任何帮忙的意思,可是脚步却悄悄地逼向多宝道人。  现在多宝道人在观战,此时是从他手中解救出崔珏的最好时机!  此时的崔珏双目半闭,气息微弱。可见他们这群人刚才在找寻到他之时,也是动用了武力,才使他受到如此的重伤。  太上老君屏心静气,探得崔珏似乎受了不小的伤,灵力似乎也格外的微弱。  他心下大急,现在不能再把崔珏放在多宝道人的手中,否则凶多吉少!  而就在此时,多宝道人显然也发现了太上老君,他一把将崔珏薅到自己的身后,拿出法器对准太上老君,“老君,我敬你是一代宗师、天庭上仙,你切莫为这一个小小的神官与我们做对!否则,我们也不会留下情面的!”  一直在一旁看着好戏的通天教主此时也站在了多宝道人的身旁,用一种轻蔑的语气对太上老君说道:“老君,你们来昆仑山上讨说法,惹怒了王母娘娘,实在是昏招迭出!别忘了这昆仑山上最多的就是精怪,最充足的也是灵气,我与当年的诸位徒儿在这昆仑山上休养生息,你觉得就凭你们区区五个人就敢来昆仑山上大闹特闹,岂不显得可笑?”  说到这里,他仰首目及远方,“我看看你们这其中最能折腾的莫过于孙悟空,他与王母娘娘打到哪里去了?都找寻不到!可见是实力旗鼓相当,打得难舍难分!而你们剩下这些人要应对的可不只是我,而是这满山满谷的精怪,源源不断。就算你们骗走了蝙蝠、灵蛇,他们还有闻仲等人带你们打到筋疲力尽,后面还跟着其他精怪。我倒要看看你们能打到什么时候!要不然现在去天庭搬回救兵兵 还有希望!”太上老君也不得不承认,通天教主说的是实话。  多宝道人抓在手中的崔珏已经完全睁开了眼睛。  从太上老君的角度看,见他双目通红,眼神浑浊。  多宝道人顺着太上老君的眼神,看见手中的判官竟然已经醒了,冷哼一声,声音洪亮地说道:“你这小判官,不要怨我们,我们也是为了以后三界有更好的日子,这一次也只能牺牲你了!”  崔珏却并不打岔,而是气运丹田,正在调息。  多宝道人见他如此油盐不进,也来了火气一把,拎起崔珏,“小判官,我知道你对我们也算是有情有义,可是我要告诉你,你那几分情谊和我们这些年受到的委屈比起来实在是微不足道!我们此次就是要颠覆三界,重新制定天规天条,由通天教主做天帝!这世间的事,应该有能者居之,而不是谁受的苦越多,谁就应该去做上那个位子!”  还没等多宝道人把话说完,只见崔珏突然猛地起身,他的双眼猩红,将自己的怀中的青火灯抛向半空之中。  青火灯一般逐渐变大,最后悬在半空,竟与昆仑山一般大小!  打斗的人被照耀的无法目视,都停下了;而在青火灯的照耀下,孙悟空和王母也赶回了昆仑之巅。  眼前的场景的确是过于骇人,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这小判官到底是怎么了! 二三六 崔珏神识 在崔珏控制下的青火灯越发明亮,已经到了刺痛眼睛的地步。  此时,众人终于觉得恐慌,发现崔珏现在已经并非再是那个温文尔雅的小判官,相反其形状之可怖,远胜于地狱里任何一个恶鬼。  蒋歆也似乎对于这种情况束手无策,茫然失措地看着崔珏。  王母怒不可遏,在昆仑山上竟然能容得一个神职低位、法力也不出众的小小判官使出了这等未曾被人见过的绝技,着实让她顿感脸面全无。  崔珏似乎已经无法感知外界的一切。相反,他几乎也不想收回法力,任由青火灯越变越大,灯里的火苗愈烧愈烈。  太上老君见此情况实在不妙,急得对蒋歆说:“子文,你快想想办法!元靖神识已经模糊,他不再是他自己!”  蒋歆大喝一声:“崔珏!快快回神!”  崔珏却是置若罔闻,依然不断地向青火灯施法。  说起来,青火灯还有一个更为出名的名字——阴律司冥灯。  崔珏一向是打着这盏灯,为找不到归路的鬼魂引路。  无论是崔珏,还是这盏灯,都曾经是温暖着各路孤魂野鬼的标志。而今,这二者却变成了杀死这些神仙的催命符!  如果说以往他只是给魂魄指路,而今他是要给这些神仙指路了。  王母哪里可以忍下这口气?她拔下金簪,直接射向了那盏青火灯。  蒋歆见情况不妙,赶忙伸手拦住发簪,反手又刺向了王母。  王母将他的动作看得详细,火冒三丈,“蒋歆,你到底是要与我做对到底了!到底是玉帝给了你多少好处,还是你要为后土讨个公道?为什么一定要和我过不去?”  蒋歆原本恭敬客气的心情也没了,有几分不耐烦地说道:“王母娘娘,还请谨慎行事!崔珏手上的这盏灯之所以法力无边,很大程度上是聚集了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不过,他与你不同,他不会将这些魂魄加以利用,相反会善待他们?!所以,这盏青火灯里的魂魄自然是个个听从他的安排。你这一支金簪射过去,这些魂魄很有可能就魂飞魄散,到时候你的罪孽又加重了。”  王母被这句“罪孽又加重了”气得浑身发抖,哪里肯听进他别的话?  她猖狂大笑:“蒋歆!你这话是要吓唬我,我且告诉你,别说是几个小小的魂魄,就算是玉皇大帝来了,我也不会给他留任何情面!你们若是识相,快快滚出昆仑山,不要让我给你们下了狠手。”  蒋歆听到她是执迷不悟,心中也有气,可是眼下崔珏的情况更是令他担心。  “并非我要吓你,而是事关重大!崔珏并非有意要加害诸位,而是这盏青火灯当中的魂魄遇到了触动自己前尘旧事之人,自然会发生这种情况!你若不信,不如问一问眼下这些人哪一个曾经做过冤孽?”  太上老君和真武大帝面面相觑,他们两个本就是一体,哪里做过什么冤孽?  孙悟空笑嘻嘻着说:“我倒是做过孽,不过他们那些人的魂魄断不会被你地府一盏小小青火灯所囚困,就算是拼尽力气,也会找老孙来报仇!所以不要想的是我犯下的!莫不如看看王母娘娘,是不是做过什么亏心的事儿?”  王母听了这话更是气愤。她认为蒋歆和孙悟空是在羞辱她,于是出手狠厉地直奔蒋歆门面而去。  蒋歆早就憋着火,刚才被几个截教的神仙轮番攻击,现在王母又不顾仙家脸面,贸然出手,他哪会容她在此猖狂?  孙悟空见他们二人一触即发,一根金箍棒横在二人中间。“什么时候了?你们还有心思去计较这个言语上的恩怨!不如想想小元靖到底是怎么了?”  蒋歆火气降了下去,憋着一口气,凭空变出一把玉如意,直接飞向了那盏青光灯。  青光灯与意如意一接触,竟然慢慢缩小了;而那玉如意也从翠绿的颜色渐渐变成了深绿,墨绿,最后成黑色,仿佛是梵塔甬道一般。  所有人大吃一惊。  蒋歆难得有心解释:“这柄玉如意乃是去集天地公道,最是能够化解别人的怨气。青光灯现在正是因着怨气重生,所以才有如此情状。我将他们的怨气化解,也准备了让诸位能够安然度过此劫难。”  说罢,他转向王母,“我此次前来并非是要灭你原神,也并非是要诛杀通天教主,相反希望你们悬崖勒马,不要在三界兴风作浪!”  他全然不顾通天教主在场,直接说:“通天教主野心勃勃,你与他合作之后未必会成为三界共主,到时候他更有可能坐收渔翁之利!”  王母怎么听得进去?  她愤愤道:“蒋歆,你不必说这许多!我与通天教主如何,这是我们二人之间的事!眼下三界秩序重塑,是玉帝的不作为所造成 的!你与其在我这里费唇舌,不如回去让玉帝想办法改弦更张!”蒋歆自然是要劝玉帝的,可他不仅仅是要劝诫天庭,但还要对地府的现状进行大刀阔斧的整改。  其实,他也是有几分心虚的。地府之状,他并非不知道,只是碍于同僚的面子,从不愿撕破脸面,才酿成了今时今日之祸。  随着青光灯慢慢地回收,崔珏的神识也渐渐清明起来。  他看了看青火灯,又看了看蒋歆,脱口问道:“是你的玉如意吧?”  蒋歆点了点头,“我不能让你因为他们犯错!如果青火灯真的溢出,且不说在场的各位神仙,就是灯里的那些魂魄又该何去何从?你愿意为他们守住着无数时光的孤独,最后却因为愤怒而功亏一篑。你觉得甘心吗?事情没到绝路之时,大可不必同归于尽。”  听到二人的对话,众人后背激起一身冷汗。  看来崔珏刚才是抱着与这些人同归于尽的想法才唤来了青火灯。  青火灯一裂,同归于尽的可不仅仅是昆仑山上的生灵,更是三界万物!  此时,众人看向崔珏的眼神也有了些许变化,再也无人敢将他视为温文尔雅的判官。 二三七 玉帝现身 事已至此,总是要解决的。  虽然崔珏收了青火灯,可是双方人马依然剑拔弩张。  王母、通天教主和他的弟子们立在瑶池边上,与蒋歆等人无声的对峙。  昆仑山脉上的白雪四季不化,现在被他们打得玉屑纷飞,好像天空在飘着一场大雪。  王母其实气得浑身发抖,声音勉强稳住:“蒋歆,你以为自己承继了后土的一切,就敢到昆仑山来横行霸道!别忘了,即便是后土再世,也不敢如此待我,你又凭什么?  “还有你,太上老君!你本是个凡人,得道成仙,还是我和玉帝为指引!而今,你也来背叛我!”  她又看了看孙悟空和崔珏。这两个人实在令人捉摸不透,法力忽高忽低,而且与她素来没有渊源,她自然也在此时忽略了这两个人不提。  蒋歆叹了一口气,“我们此次来昆仑,没有别的目的,只希望你们二位尽快收手,不要再执迷不悟!三界经不起动荡,尤其凡间,人类的寿命本来就短,如果再因为你们的私心而无法寿终正寝,你们于心何忍?”  王母没有说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或许是被蒋歆这一次次苦口婆心打动了,或许是在权衡自己还有多少胜算。  可是,通天教主却不愿意了,“为什么你口口声声说我们扰乱三界?明明我是为了三界好!截教的存在,原本就让三界万物平等,每一个生灵都能够修仙得道,有教无类,总比绝地天通来得公平!  “看看现在的三界,神仙永远是神仙,凡人永远是凡人,鬼怪永无出头之日!你身为神官,口口声声说要稳住三界,不过是想要留住自己的特权,不再让其他人得道成仙,占了你们的位子,虚伪,虚伪之极!”  他指着崔珏,继续对蒋歆道:“这小判官竟有如此深厚的法力,你恐怕也是不知道的!现在他的能力可是远胜于你,你怎么会甘心?!你自然不想让他法力再过精进,否则你的阎王的地位恐怕也难以保障!你所谓的三界稳定,不过如此。我想,这次回去之后,你一定会狠狠惩罚他!”  说到这,他又转向了崔珏,“我劝你尽早回头是岸,不要轻信这些神仙阎王,与我们一同修炼,或许还有个出头之日。”  崔珏似乎并没有理解他的话,还没有从自己混沌的神识中反应过来,歪头看向通天教主。  通天教主解释道:“我在地府那么久,也没有发现你法力已是这般高强。而你直到现在也不过是个小小的判官。可见,他们对你并非是真心实意!与其在地府受尽委屈,不如与王母娘娘和我一起共襄大事,说不定未来更有出头之日!”  崔珏终于反应过来,摇了摇头,笑道:“通天教主多虑了!此时此刻,我的经历都是我个人的意愿,地府的人待我都很好,是我不愿再有其他的想法。你常说,如果你为天下共主,就让精灵万物都可以修道成仙。由此可见,你从来没将万物视为平等,你只认为成了神仙才是好出路。  “所以,你和王母最终的目的并不是想要给予他们平等,而是想要挑选你们认为能够成为神仙又能听命于你的生灵,你才还可以安稳地成为天下共主!”  真武大帝是个急性子,“你们和他说这些有什么用?王母娘娘,刚才你和大圣打得不可开交,满昆仑山乱跑之时,这位通天教主可是说了——如有一日,他定坐稳三界共主之位,!到时候可就没你什么事了!”  这挑拨的话语也太过粗糙,崔珏简直听不下去了!  王母依然立在原地,表情都没有任何变化,依然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些人,仿佛超脱于神外。  太上老君突然惊呼一声,“玉帝!玉帝怎得亲临了?”  众人皆被他的话吓了一跳,四处看看——哪里有玉帝?!  孙悟空笑道:“你这老道也开始学着骗人了!”  太上老君向众人解释:“你看王母的神情,是她的神识已经神游天外,刚才可能是回到天庭与玉帝对峙!玉帝和王母本就是阴阳两气修炼而成,两个人魂魄和神识互通互联。  “不过,王母这段时日的所作所为,竟然能够躲过玉帝神识的探究,也着实不易。现在,定是玉帝用自己的神识叫回了王母。”  众人听他说得玄乎,本是不信的。可是王母一动不动,周遭环境却迅速变化——  昆仑山上空原本因为青光灯而聚拢的乌云散开了,一道强烈的阳光射了出来,照在瑶池上,瑶池像一块巨大的宝石一样熠熠生辉。  原本洋洋洒洒的白雪也停了,像厚厚的棉被一样,静静地趴在黑玉般的昆仑山脉。  众人听了太上老君的解释,一时间不知道该有什么样的动作。  只见王母一个双眼突然睁大,眼神中露出犀利 的锋芒,直直地看向众人的身后。太上老君和蒋歆顺着她的目光,转身看去——果然一个玄色长袍龙头戴面冠的,高大男人立在他们身后,周遭盈盈泛着金光。  孙悟空跳上一步,“玉帝老儿已经多少年没离开天庭了,而今竟然舍得出来!看来,昆仑山这一战的确是牵动你的心肠啊!”  玉帝叹了一口气,“我与她从阴阳两气修炼,便在一处;中途,我虽有数亿年渡劫,但是从来没有断了与她的联系……我们到底在一起也是经历了无数时光。我总说,神仙应该断了七情六欲;可是,草木皆有情,更何况是我们这些仙人?如果真的无情,又怎么辨善恶,又怎么明是非,又怎么有爱憎?”  王母冷笑一声,“你不必在这里假惺惺,刚才把我的神识引回天庭,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玉帝点了点头,“是!我是让你停止胡作非为!你想要的东西,真的是三界共主吗?你有了永生,成为谁对你来说还重要吗?”  王母娘娘听了这话,眼神敛了敛,没有说话。 二三八 众神和谈 玉帝也不再劝她,只是问道:“你愿不愿意跟我回到天庭?有什么事咱们商量着……”  王母没有说话,似乎在考虑。  通天教主却对她的态度大有转变:“王母,这段时日以来,你我在人间可是行下不少违背天规的事情,你若现在跟玉帝回到天庭,你看看天庭、地府、人间是否能够轻饶了你!就凭你一己之力,想要对付这些人可没那么容易!你可别做什么傻事!”  这话说的,明显是带着威胁的意味。  王母抬眼看了他,又看了看玉帝,没有说话。  玉帝叹了一口气,“王母,你原本掌管着刑罚和灾难、瘟疫,是当初开天辟地众位女仙里最为暴虐的一个。可是经过这些年,你也逐渐温和坦然,现在已是天下女仙之首。  “当初黄帝讨伐蚩尤之暴时,蚩尤多方变幻,呼风唤雨,你还曾经派遣九天玄女,授黄帝三公五义、阴阳之路、太乙遁甲六壬、不斗之术、阴符之机、灵宝五符五圣之文,黄帝最终克蚩尤于中冀;舜继位后,你又遣使授他白玉环、白玉冠及地图,让他有神明相助。  “你本是良善之人,愿为天下苍生尽自己一份努力,而且你早已位列大罗金仙,形神俱妙,不受生死拘束,神聚神散操控自如,天上人间无人能敌,即便是我,也不敢说自己的法力胜过于你!如此种种,你已经是三界之中最为尊贵神仙,你到底要求什么?难道所谓三界共主对你的诱惑就那么大吗?可是三界共主又有什么好处?”  “可以制定天规。”王母语气平静,又带着几分讽刺。  玉帝终于明白王母的怨气是从何而来。  当初三界初定,天地人三才互通,不仅每个人都可以修炼得道,甚至人可以通过天梯去往神界,神也可以通过天梯来到人间。而到颛顼帝时代,他搞了个“绝地天通”,结果导致人神从此分离。人也见不到神了,神也不来人间了。  颛顼帝的此等做法,为的就是能够让自己的权力集中,不让鬼魂重返人间,也不让凡人也成为神仙,更不许仙、人、鬼在三界之中随意走动。  而玉帝显然也是赞同他的想法,所以在这件事上也是大力支持。从此以后,人间的历任帝王都有天庭敕封,在泰山祭天拜神之后,才能名正言顺的。这里也包括窃居天下的齐家王朝!  王母有许多未竟之语,而玉帝何等聪明,又哪里会不知道她的心结在哪?  他叹了一口气,“你怨的对!我是有私心,不过如果仅仅因为这件事,你便想让三界颠覆、再起风波,也未免有些小题大做!更何况你以你的一己私心坑害了北境数万民众军士,你又于心何忍?”  孙悟空一下子挡在了二人中间,对着玉帝说道:“你这玉帝老儿真是不会说话,北境惨案这事也不是王母做的……”  通天教主此时站了出来,冷笑一声,“孙猴子,你不必指桑骂槐!你就是想说是有我做的!没错,如果不是我做了这件事,你们又怎么会看清楚这位昊天玉皇大帝竟会如此虚伪?在这等情况下,他依然给了齐家敕封,让他们稳坐江山!你们说说,他为了守着天规,无视人命,罔顾道义,你们竟然还要为他劳心效力,到底谁更可笑?”  崔珏和蒋歆都快被通天教主这强词夺理的话气绝。  祸事是他造的,恶果是他种的,虽然玉帝在这件事里也算不得有多么光彩,可是始作俑者现在反而还责怪其他人,更是令人哭笑不得!  蒋歆最不愿听他们在这里说着这些废话。  他告诉玉帝:“玉帝,请二位尽快拿个主意,无论你们以什么方式结束这场动乱,我地府都不会奉陪了,请尽快将我地府之内的阎王放归,我地府还要照章办事,依天道运行!”  说到天道,玉帝和王母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目光直直地看向了蒋歆。  而蒋歆不卑不亢,也回望着他们。  最后,王母叹了一口气,“好,我跟你回天庭!不过,并非是我屈服,而是你既答应了我要重新制定天规——正如蒋子文所说,依天道行事,望你不会食言!”  玉帝点点头,转向蒋歆和崔学,“你们二人尽快回地府,等着那些阎王很快也会回去。不过,人间现在恐怕一片混乱,地府也会受到冲击。”  说罢,他缓声对太上老君说道:“齐家无后,现在人间应该是再次陷入战乱之中。老君,你且辛苦辛苦,与真武下凡,先平定战乱,再择一个合适的人选为帝王。”  二人应道。  众仙全程无视通天教主和截教的众子弟。  通天教主被留在原地,一时间气愤,出手直奔玉帝的后心。  太上老君见此情景,大喊一声:“不妙!”转身奔向通天教主,想要阻拦他的 攻势。玉帝却不慌不忙,挥了挥衣袖,竟然让通天教主无法近身。  通天教主在碧游宫修炼多年,又靠王母的法力点醒了多年前的意识,法力自然高强。可是就在这等情况下,他依然不能伤了玉帝分毫。  通天教主哪里肯忍下这口气,于是再次发起攻击!  而他身后的弟子们看见自己的师傅在玉帝面前吃了亏,一方面又不敢惹恼三界共主,另一方面也不想自己的师傅再回碧游宫修炼。  就在他们面面相觑之时,闻仲已经出手,配合通天教主直直地攻向了玉帝。  而原本跟在玉帝身旁的王母,此时也端起手臂看热闹。  玉帝当初被孙悟空打得落花流水,现在如何对付怒火中烧的通天教主?  玉帝回头,依然是身上散发华光;众人被挡在华光之外,无法再近他身前。  通天教主瞅准机会,直接奔向王母身边,一把擒住她的手腕,“王母,切莫被玉帝的几句话给骗了!你我还是按照原来的约定进行共享三界!”  王母没有犹豫,挣开了通天教主的手,“我与他回到天庭,也不是为了继续做我这傀儡般的王母!” 二三九 真相大白 玉帝和王母踏着霞光消失在空中,通天教主及其弟子无力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开。  通天教主回过神,看向其他几个人。  太上老君刚想开口,蒋歆拦住了他,抢先一步说道:“通天教主,我敬你也是上古成仙,现在王母娘娘已经回到天庭,还希望你好自为之,不要在三界兴风作浪。我们就此别过,大家各安天命。我回地府;老君回天庭;希望你能够想清楚这件事,带着你的截教弟子回到碧游宫,继续修炼精进。如果有一天天条天规得到了修改,希望你们也能为三界出一份力量。凡人可怜,草木命短,你若有心,就想想为何万物平等,却命数不同。”  蒋歆难得说出这么多话,通天教主却听不进去。  他目光阴沉地看着众人。  蒋歆却不再理他,而是带着崔珏回身投向四大部洲,准备通过四大部洲回到地府。  穿云之间,崔珏发现孙悟空紧随他们,于是问道:“大圣,你怎么跟着我们来了?太上老君和真武大帝呢?”  孙悟空笑嘻嘻地说:“让他们去对付通天教主和他的徒弟吧,我是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们。”  蒋歆沉默地拉着崔珏停下,三人立在云头,四周空旷寂寥。  “你们一直怀疑鉴阳城的事和托塔李天王一家子是有关系的……”孙悟空卖了个关子,“这个想法倒是没错!你们想想,为什么这么长时间天庭不敢给地府个说法?”  崔珏想到,“莫非是因为王母娘娘?这件事的始作俑者本来就是王母娘娘,或许李将军和三太子也是受她胁迫,才会有了后顾之忧。怪异表现如此,倒也可以理解……”  孙悟空笑道:“你是不知道李哪吒的火爆性子,还是不知道他的‘丰功伟绩’?他还会怕了王母?他连自己的老爹都不怕,怎么会受王母胁迫?”  蒋歆一把将崔珏拉到身后,“大圣有什么话不妨直说,不要让我们二人在这里猜来猜去!先前地府因为鉴阳城的事情,灵谷险些倾覆,目前还存着那么多的残魂。无论是谁,总得给我一个答案!时光荏苒,凡间都过了几代,鉴阳城的公案到现在也没一个正经的结果!”  孙悟空告诉他们:“鉴阳城的老鼠的确是李靖干女儿的后代——也有传言,老鼠精和我的师傅生出了那般孽障——不过,托塔李天王和三太子倒不是因为这件事而遮遮掩掩,而是玉帝想要替王母遮掩,所以就以李夫人的性命相要挟,让他们父子不要插手此事。而这父子二人虽然不和,可心性却是一致的,自觉无颜面对你们,所以你们遍寻不到他们。”  “玉帝?王母?”崔珏不明白,“他们二人的争斗都已经是白热化,玉帝和王母之间,我以为不死不休。”  说到这里,他想起今天玉帝奇怪的表现,心里也有一些疑惑,压低声音问道:“大圣,莫非玉帝还想对王母留有情面?”  孙悟空这次倒是直接,“你们曾经听到太上老君说过,玉帝和王母原本是一道纯阴之气和一道纯阳之气修炼而成,其间历经千辛万苦,无数劫难。要知道,阴阳相合才是三界稳固的根本,如果一方不再存在,另一方怎么能够苟活?所谓阴阳相生相克,也是共生,你说玉帝怎么会让王母消失?”  蒋歆不明白,“既如此,王母又为何要如此大闹?恨不得玉帝消失了!难道王母就能独活?”  孙悟空挠了挠耳,笑嘻嘻道:“王母哪里想活?王母原本就不想活!看他们那初代的女神,后土不在了,泰媪在你们地府辛苦劳作,还有一个就是这位王母娘娘!她早就对三界厌烦透顶,与其说他想做三界共主,不如说她想毁灭三界!”  蒋歆和崔珏面面相觑。  三界覆灭?!盘古开天辟地初建三界,之后再也没有发生过动摇三界的事,甚至从来没有人想过三界会不复存在。  “王母为什么要这么做?”崔珏问道。  “失望吧!”孙悟空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活的太久了,既看不见尽头,也忘了来路,只看见三界不尽的痛苦。你们地府常说一句话,无量寿也是无量苦,就是这意思!”  蒋歆和崔珏着实没想到王母的想法竟然是如此,更没想到他们阻止的并非是王母想要做三界共主,而是阻止了一场颠覆三界的灾难。  蒋歆还是有些不解,“通天教主是否知道此事?如果他知道,为什么还会跟着王母如此瞎胡闹,难不成他真的不怕死?”  孙悟空的眼神显得有些怪异,“你这阎王是不是在地府久了,变得愚笨了?通天教主怎么会知道这件事?他如果知道这件事,又怎么会帮助王母?还不如自己去单挑玉帝一决胜负,说不定成为共主的机会更大!”  “所以玉帝是知道这件事的!他不但知 道这件事,一方面在阻止着王母,一方面又在替她掩饰着!”崔珏终于想明白了,人间发生的一桩桩一件件怪异的事情,为什么天庭会置之不理。并非玉帝老糊涂了,相反,玉帝每做一件事,都是在替王母遮掩着她那疯狂且令人绝望的想法!孙悟空点了点头,又摆了摆手,“行了行了,你们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我已经都说了。现在我得回我的花果山水帘洞,如果玉帝真的劝不住王母,我得想想我的徒子徒孙该怎么办?”  说罢,他转身就走,隐隐地蒋歆和崔珏听到他在嘟囔着:“大不了我打死玉帝和王母,他们两个愿意同归于尽,就去同归于尽,这三界又不是只有他们!”  孙悟空行事不拘一格,他们是早就知道的,但从没想到他的胆量竟然能够捅破天!  崔珏扯了扯蒋歆的衣袖,“子文,别再多想了,咱们先回地府看看各路阎王回来没有。不管天庭的决定是什么,现在三界还在,我们仍然依天道而行。” 二四〇 肃整地府 回到了地府,蒋歆看见被抓走的、失踪的、被囚禁的各殿阎王已经回来了,齐齐地等在秦广王殿,面露羞愧,一言不发。  蒋歆上前一步,告诉众人:“各位平安归来就好,这件事到此为止。地府的规矩也要重新树立。诸位之所以有此一劫,各种原因,你们心中可有数?”  有几个早就已经被点透的阎王听到这话,面皮更加涨红,勉强地点了点头,“蒋侯见谅,我们的确是有辱地府名声……”  蒋歆摆了摆头,“你们并不是对不起我,你们是对不起与你们朝夕与共、相处万年的鬼差!地府从建立之日起,我便约束众神鬼,万物皆平等,生灵无差别!地府之中,如果便有了高低贵贱之分,你们怎么能够以公平的态度去对待凡间之人,这道理你们不会不懂吧?”  诸位阎王听到这话,面面相觑。  此时,包拯等人也赶了过来,看见这等尴尬场面,叹了一口气,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蒋歆的脸色沉了沉,看来这些人经此一难,还是没有注意到自己的错误!  他心中有气,却不知说什么才好。  秦广王殿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包拯见此情状,干脆上前一步,对各个阎王说道:“诸位,此次天庭发难,源自张洪——也就是你们都听说过的通天教主——不过,张洪并非是无的放矢、无机可乘,而是因为你们对待本殿中的鬼才过于严苛,而对于自己又过于放任,才会抓住把柄,让天庭以此为由对诸位多加惩戒。  “此次你们是有错在先的。蒋侯已经是舍了天大的面子,向天庭低头,并且愿为天庭效力,才换回你们的自由与平安。要知道,如果此事不能善了,你们恐怕就会在天庭囚禁至灵力皆无,灰飞烟灭。到时候不要说做什么地府的阎王,恐怕再做一个普通的凡人都变成了可望不可及之事。”  众阎王听到这句话,开始有些不忿。有几个人还在嘀咕着:“鬼差为我等效力之人竟敢,以下犯上,实在不知道好歹……”  一向好脾气的崔珏也实在是忍受不了,突然清朗声说道:“诸位,你们在生前死后都曾遭遇过什么,自己心中应该有数;那些鬼差同你们一般,也并非是十恶不赦之人,而是种种机缘才留在地府,怎么可以受你们如此的挫磨?”  蒋歆见他们执迷不悟,沉声说道:“既如此,那各殿的鬼差便可撤下了,你们既不能善待于他们,留着他们受你们折磨,也有违天道!莫不如此后各殿事务自己管理,不必再有鬼差相助。但是!如果你们没有将殿内事务管得明白,我就将你们投入轮回,不必在这地府为官了!”  众人心中虽有些不服,可是看蒋歆、包拯以及崔珏三人态度鲜明,也不敢再做造次,只能诺诺称是,自己各回殿中。  待众人走后,崔珏有些担心地问道:“蒋侯,你说他们回去以后会不会迁怒各店的鬼差,到时候让你们再受苦……”  蒋歆冷笑一声,“我给鬼王授予法力,如果发现各殿中鬼差如果有受虐之事,不必报我,直接便可惩罚该殿阎王!我就不信,还管不了他们这狗眼看人低的毛病!”  这话说的有些重了,崔珏紧张地看了看门外,希望这些阎王没有听到什么。  蒋歆看他的表现,又是冷笑一声,“怕什么?我既说出口,便不怕他们听。”  这事情僵到这里,包拯也劝道:“蒋侯,我知道你心中愤恨,这次地府劫难也的确是他们也有自己的问题。可念在他们效力地府数万年的面子上,且原谅他们这一次,如果再有下次,定是严惩不贷!”  蒋歆叹了一口气,“人间的圣人荀子曾说道,天道有常,不以尧存,不以桀亡。你以为他们这群人在这个地府之中就能够安稳稳过上一辈子吗?要知道,没有这些鬼差鼎力相助,各殿阎王哪里会如此从容。但凡有了行差踏错,他们会被其他神仙取代。这点道理还不明白,真是令我失望透顶!”  包拯见蒋歆还在气头上,也不好再多劝,于是扯开话题,“蒋侯,你和元靖这次到天庭之上是否有什么收获?”  蒋歆和崔珏对视一眼,将临行前孙悟空告诉他们的话一五一十地复述给包拯。  末了,崔珏问道:“包相爷,你看此事该如何处理?”  包拯也没想到,这件事竟是如此复杂,更没想到王母娘娘心中竟怀着这般想法。  他起身拱手,“事关重大,而且天庭各位神仙之间错综复杂,老夫也不好多给意见,不如请泰媪前来,由她听听一二。”  崔珏觉得这是个好主意,“甚好,我去请泰媪!”  片刻之后,泰媪进入秦广王殿。在路上,崔珏将孙悟空知道的事情告诉了她。  泰媪一见到蒋歆,俯身 行礼,“蒋侯,依我看来,此事不易善了……”蒋歆神色不变,问道:“为何如此说?”  泰媪告诉他:“王母已经在天庭过得许久,早已经忘了三界生灵之苦,生老病死,她都无法感知;而她手中握着长生不老之药,却并不认为长生不老的值得这世间生灵追求。所以,她不会被玉帝的几句话便改了主意。这次之后,她恐怕依然会找寻机会颠覆三界,断不会如此轻易就绝了自己的心思。  蒋歆觉得有道理,点了点头,“王母这么久,应该明白世上的事没有随心所欲。这么折腾下去,到底对她有什么好处?”  泰媪摇了摇头,“没什么好处。只不过这些年来,她在天庭之中过得苦闷。你也知道,她本是昆仑山上的凶兽,自由自在;修炼成了天上的女仙,端着威严。日子久了,总会觉得以前的日子过的更好,才有了这心思。  说到这,她浅笑一声,“甭管是人,还是神仙,好日子就不能过的太久……”  蒋歆也不再多问,只说:“有什么办法能够制止她?难不成真让三界为她陪葬?” 一 高家后人 蒋歆的问题没有答案,三界暂时归于平静。  天庭又好像以往那样陷入虚无,天下兴亡,并没有人能够意识到祂的存在。  人间因为“齐赟”的无故失踪,又无后人。天下无主,又引起了一番新的争斗!经过数十年群雄逐鹿,总算是有了一位新的天下之主——竟然是高弘毅的后人高云冲!  这件事不免让崔珏感叹,“世间因果实在难以预测、无法判断,不到最后一刻,根本不知道结局如何……”  地府因为这些年人间的纷争,冤魂无数,各殿忙不过来;在蒋歆的弹压之下,阎王和鬼差之间的矛盾也化解了不少。  京城的城隍君不能总是空缺,蒋歆竟然让周子良暂代。崔珏不得不佩服蒋歆的想法:“你怎么会想到他呢?”  蒋歆笑着说:“周子良总归也不会轻易死,得让他有点用处!”  这话说的,让崔珏无言以对。  唯有周子良只得老老实实给地府免费做苦工。  时间就这般流逝,北境及高家的冤案竟然因为高家的后人成了天下之主,新朝建立之后平了反。天下文人竟然找到了无数证据,证明当年北境之难归责前朝齐家。  崔珏听到此事,苦笑一声,“舍下这么多人的心血与性命,折了地府的多少神官,想要解决这件事,最好还是靠着无上的权利……”  蒋歆劝道:“人性使然!短暂的寿命里,只有掌握无尽的权力,才能获得满足。甭管怎么样,结局就是好的,何必计较那许多。更何况这件事冥冥中天地自有安排,你怎么知道这高家人成为新的皇帝,不是因为天道长存?我想只要玉帝不拦着,这事便没什么可指摘的!”  崔珏看了看蒋歆,“玉帝拦着?他凭什么拦着这件事,难不成他还做对了不成?”  蒋歆偷笑一下,“看来你也是个凶狠的!当年,在昆仑山巅的战斗,从此天地间便也有了你的传说。之后你可要仔细着,免得天下间有那不开眼的,想要拿你树威风或者增灵力!”  “找我?”崔珏开始不明白,随即想到蒋歆刚才的话,恍然大悟,笑道:“怎么?我都敢和王母、通天教主较量了,还有不开眼的想来惹我,这什么世道?”  蒋歆露出一丝几不可察的轻蔑,“这你就不懂了!要知道,你从未表现那么高的法力,唯有此事引起天下哗然。众人或许以为你只是凭了运气,所以总想再试你一试。如果你就此输了,那么他的名气就成就了。”  崔珏撇了撇嘴——这般复杂,天下间甭管是凡人,还是神仙,总是逃不过那点私心。  蒋歆笑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你这判官怎么会参不透这件事?不必如此失望,保持公心便可稳定天下。”  两个人说着话,黑白无常带着一个人进来了。  黑白无常二人在这次战乱中算是受到影响最小的,就连牛头马面都曾经被关在岛上,还是蒋歆和崔珏去解救的。从此,四人对他们更是死心塌地。  带进来的这个人倒是熟人,就是高弘毅后人,新朝的皇帝——高云冲。  蒋歆敛了神色,问道:“堂下何人?”  高云冲不卑不亢,显然知道自己已经死了。他拱手行礼,道:“敢问堂上可是阎王大人?”他又看了看崔珏,“您是……师爷?”  崔珏耐心地告诉他,“堂上这位乃是地府秦广王蒋歆,我是阴律师判官崔珏。你此生善恶皆在此殿判断,该去哪一层地狱,走哪一条道,都是由秦广王判断。”  那人见这二人并不追究他的无理,也没有傲气,心生敬佩,“在下乃是高云冲,我自然会一五一十的向二位禀报一生善恶,没有什么可隐瞒的。好事,做了不少;坏事,你们如果认为他是坏事,那就是坏事!”  这种洒脱的姿态,崔珏总觉得有些眼熟,可是却不敢认。  黑白无常听到他们的过场已经讲完了,拱了拱手,“蒋侯、府君,人间还有许多冤魂没有引路人,我们还得回去。”  蒋歆点了点头,“尽快,尽快,一定要注意安全。这些冤魂大多是因为战争、瘟疫和灾荒而死,总有一些在人受了苦痛,到时候或许会成为厉鬼,你们定要小心行事!”  黑白无常,拱手告退。  高云冲听到他们的对话,笑道:“看来这地府真的没有人间传说那般可怕。我经常听我爷爷说,地府与人间并无二致。听他的意思,好像是曾经来过这里一般。看您二位的行事风格,的确与我爷爷有几分相似。我想,我这一生应该会有一个公道的评价。”  蒋歆不着痕迹地看了崔珏一眼,高云冲的爷爷——就是高承启的义子高弘毅是由崔珏一手教导长大。  虽然高承启为人胆小懦 弱,可是高弘毅却是勇敢刚毅,在其父受挫颓唐、高家受冤之时,他便担起了高家重担,而后竟以贱籍撑起了高家的门楣。在京城大乱之前,高弘毅带着家人逃出了京城;天下逐鹿时,高弘毅日夜治病救人,劳累过度身亡。  好在他的儿子继承了他的医术,还学武功;再后来,又传给了高云冲。  高云冲又自学了兵法,在后来的天下争雄之中才能脱颖而出。  现在,高云冲已经身死,还没来得及接上泰山封禅,接受天庭的敕封,便同他的爷爷一样,劳累过度而死。  总归,他这一生倒也算得上光明磊落,虽然行军布阵之中总有些阴谋诡计,可是却也不过分。  蒋歆总觉得他哪里有些眼熟,而且高云冲取得天下似乎如有神助。  崔珏知道蒋歆的想法,不过他却没有点透。  就在堂审之后,蒋歆准备写下此人生平,让他不再进入地狱,直接去往轮转殿找孟婆讨碗汤喝。  突然,他意识到什么,将手中的笔掷向了堂下的高云冲。  高云冲吓了一跳,起身闪过,抬头疑惑不解,却并无恼怒,“这是为何?”  蒋歆刚想说话,只见崔珏将墨汁泼向了高云冲。  地府之内,金光一闪,高云冲化成另一个人的模样。 二 温良归位 满身墨水的高云冲变成了温良的模样。  蒋歆一脸“原来如此”的表情看向了崔珏。  崔珏面无表情坐在那里,似乎对这件事并不惊讶,只有微红的耳朵显示了他的心虚。  温良似乎才被惊醒一般,看见了堂上的蒋歆和崔珏,又看了看自己,惊道:“我……我这是回到了地府吗?”  崔珏点了点头,“自然!你已经历尽三世轮回,自然要回归地府。想来天庭也不会再找你麻烦了。”  蒋歆没有几分好气地说道:“元靖,温良既回到地府,你是不是也该好好解释,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温良看蒋歆面露不快,生怕惹火了他,赶忙要揽下责任:“蒋侯,我……”  崔珏起身,打断了他,向蒋歆行礼,道:“蒋侯,这件事是我的主意。本来温良回到地府即可,可是他三世轮回都未曾回到地府,总是要落人口实。所以,这一世,他必须得经过秦广王殿才算圆满。就算是回归地府,也得名正言顺,否则谁知道那天庭会不会再找其他麻烦!”  蒋歆知道崔珏一向谨慎,不比自己这般肆意而为,便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告诉温良:“你这三世轮回皆是因地府与天庭争斗而起,你受委屈了!至于地府其他事情,都已经得以解决,你也不必担心。”  温良拱手,“多谢蒋侯关心。此次回到地府之中,我定然尽心尽力为地府效力,断不会再惹什么是非!”  蒋歆看了他一眼,“那倒不必,我也不是个怕是非的人。”  崔珏听他俩的对话越发离奇,赶忙打断道:“罢了,罢了,先不说这些。温良,你这几世轮回已完成,魂魄始终没有回归地府。这一次回来,天庭很快就会知道。你可得做好准备。”  温良笑着说:“我明白。说起来,我的魂魄轮回之间一直留在人间也是因祸得福。我始终带着前几世的记忆,否则也不会在这一次我称雄凡间,看来做神仙也是有好处的,算是一个小小的作弊。”  蒋歆也笑了,“如此甚好,天下既定,你回到地府还有什么其他的打算?”  温良摇了摇头,“依然做我的日游神。凡人之间,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但此事之后,想来这人间也能消停一段时日了,我也不必再费心,只需回到地府安安稳稳做我的日游神。当然,如果人间再有其他动乱,我依然听从蒋侯和府君安排,责无旁贷!”  崔珏听到他这么说,满是欣慰地说道:“既如此,凡间的一切是否都已交待妥当?”  温良点了点头,“我在人间没有生儿育女,只在官学中选了最是聪慧的孩子,继承皇位,算是终结了这家天下的循环。此后,人们若有私心争执,我这先皇便可以作为他们先贤的一个例子,让他们也不好太过分!”  崔珏点了点头,“此招甚妙,学上古禅让制,的确可以避免为自家的利益争斗。不过人心贪婪,你这等做法是否能长久,还是未知之数。”  温良倒是乐观的很,“长不长久也都无所谓,只要能够容下我们地府喘口气就行,人间没有争斗,地府就不会应接不暇,就不会被天庭吹毛求疵。人间哪有长久安稳的时候?”  崔珏和蒋歆对视了一眼,对他的话深以为然。  蒋歆告诉温良,“如此,你尽快回去休息一段时日,人间的日游神也是缺失许久,还得你归位。京城的城隍君交给了周子良,遇到难事,你们二人好好商议商议。”  温良笑着点头,“我也要回去看看乔坤兄弟,走这些时也不知他一个人是否忙得过来!”  “去吧,去吧!”蒋歆难得笑着说。  待温良走后,蒋歆的笑容收了回来,看向崔珏,“这件事是你的主意吧,为什么不跟我商量?”  崔珏眼看着温良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良外,再行礼,道:“蒋侯,这是我留下的一步暗棋。当初,温良为了护我进宫,身受重伤,后不知所终。亏得黑白无常将他的魂魄又找了回来。其实我们原本是想将温良的魂魄投到唐渊后世的身上,可惜唐渊晚年性格颓废,醉生梦死,我们实在不放心将这天下交给他。好在我重遇了高弘毅,发现此子胸怀大略,囿于贱籍的身份不能一展才华,我便想办法让温良的魂魄投在他的后世之中。  “可惜,彼此温良已经转世重生一世,值得等着第三世才成为高弘毅的孙子。温良并非是被贬人间投胎,而是直接化成了凡人,所以肉体与他并无所谓,魂魄也没有喝过孟婆汤。所以他带着数世的记忆成为了这一代的天下之主。  “不过这也是权宜之计。如果不是温良而换了其他人,恐怕天下百姓还要再多受几年战乱之苦。虽然当时温良也只是肉体凡胎,总归是多活了许多年,因此取得天下势如破竹。天下大 定,才能让凡人安居乐业,三界才会稳定。”蒋歆清咳了一声,刚想说些什么,崔珏打断他:“我知道蒋侯怨我,不过请恕我欺瞒之罪。我知道,此事没有跟你汇报。不过,那时你还在地心之中;出来以后又遭遇了这许多事,我更不敢将这件事禀告给你,让你添堵。所以还请蒋侯见谅!”  蒋歆被崔珏这一连珠似的陈述给闹得一点脾气都没有,暗自叹了一口气,“不,我没有怪你。你这件事做得甚好。即便你禀告于我,我也并没有更好的办法。如果想让凡人安定,这是唯一的办法!”  崔珏不敢沾沾自喜,低眉顺眼道:“多谢蒋侯宽宥。”  果然,蒋歆话锋一转,“我气的是,既然温良已经转世结束,入了地府,你分明就已经认出他来,为什么还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还让他在秦广王殿接受审判?”  崔珏听到这里,耳朵有些泛红,“就像我之前说的,我也是不知温良这几世所做之事是对是错,所以让他在秦广王殿接受审判,也是为了堵住了三界悠悠众口。” 三 人间往事 蒋歆听到崔珏如此说,便也不再纠结,相信崔珏是有分寸的人,总归是为了地府好。  崔珏和蒋歆正说着话,只见轮转王薛礼急匆匆地赶过来,向蒋歆和崔珏草草地行了一个礼,“蒋侯,温良回归地府,已经到了我的殿中……”  蒋歆点了点头,“没错,他已从人间返回地府,不必喝了孟婆汤,到轮转王殿结了这几世的因果就可以归……”  “可是,他的因果却不见明示!”薛礼急得打断了蒋歆的话。  蒋歆和崔珏被他说的一愣——这是什么意思?莫非温良在人间还有什么未了结的是非恩怨?  薛礼告诉他们:“通常只有在人间,还有善恶未辨明之事才会出现这样情况。温良三世没有回到地府,或许哪一世中有他的恶事还没得以清算……”  这话说得崔珏背冒冷汗。  温良是怎样的人,他再清楚不过,最是老是稳妥。如果温良真有在人间有未结的恶果,还没有清算,这件事可大可小!  如果事小,温良暂时不能回归神位,有可能还要再入轮回。这一次可不是带着几世的记忆,而是要喝了孟婆汤,进入畜牲道,一点一滴重新修炼。  如果事大,被天庭知道,会不会再拿来大做文章,谁也不知道。别看这段时日玉帝和王母消停了不少,可是大家都知道,三界之中暗流涌动,只不过留下这几百年的时间给凡人,也是留给地府。现在温良已经不是人间的帝王,回到了地府,再也不能如以往那般庇佑凡人;而他又有未结的恶果,是否会牵连凡人也未可知。  说话间,包拯急匆匆地走了进来,“蒋侯,元靖,温良回归地府,天有异象,地狱之中也有波动,莫非出了什么事?”  薛礼转向包拯,“此事我正向蒋侯和府君报告,温良三世为人,人间有未结的因果,现在他进入地府之中便引起了异象,恐怕此事不能善了。如果真是因为温良的原因犯下了人间罪恶,我们也需要以天道行事!”  蒋歆沉了脸色,“温良他现在在哪?”  薛礼告诉他:“他在泰媪的孟婆店喝茶。泰媪也是发现了异象,却不敢惊动温良,所以将他留在自己店中喝茶。如果需要,我现在就叫他们二人过来。”  “不必!”蒋歆掏出孽镜,轻轻一点。  泰媪似乎受到了感知,带着温良匆匆的回到了秦广王殿。  他们二人看见众人围坐在此,也很惊讶。  尤其温良一脸茫然,“各位阎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我不能回归神位?”  薛礼也不再瞒着,“你进入轮转王殿之后,殿中的法轮便有了异动,证明你在人间有因果未结,所以暂时不能回归神位。”  包拯补充道:“没错,而且大热脑地狱烈火沸腾,地狱里的鬼魂个个惨状异常,所以我们怀疑你在人间还有一桩惨案未结,才会出现这等情况!”  温良一下子愣了,原本薛礼说话时,他还有些疑惑;到了包拯之时,他心里便只剩下恼火!  “我哪里犯下什么惨案?当初北境那般的惨烈,尚且没让地狱动荡,我在天下大乱之时领兵起事,定然会有阵前伤亡,怎么就会引起地狱如此动荡?”  崔珏赶忙制止温良,怕他继续口不择言,“你莫多心!这件事也只是现象,恐怕不是你一人的原因,或许是事情因你而起,你又不知道,才会如此。”  温良强压下怒火,想起一件事。  “莫非是因为唐家后人唐荻之事?”  唐荻,乃是长公主驸马旁系族弟的后人,因作战勇猛,颇得齐家旁系后人的重用。  后来,齐家这位起兵首领不听劝告,非要跟北境作战,导致元气大伤,实力损失惨重。  兵败后,唐荻投奔另一支军队,但看不惯首领的为人,很快就归顺高云冲麾下。  由于长相孔武有力,作战勇猛无敌,唐荻成为高云冲面前的红人。在高云冲的眼中,唐荻就是自己先祖之类的人物,武功盖世,远胜过自己。当然,唐荻上阵杀敌非常凶猛,的确不负高云冲所望。  战至后期,高云冲率军进攻京城,与齐家、陈家联军对峙,实力对比非常悬殊。为了顺利攻城,高云冲派唐荻去偷袭粮道,其受到信任的程度可见一斑。  唐荻率千余骑兵出发,前往京城郊外,夺取他们的粮草。而押送粮食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陈家后人。  唐荻带兵来攻击,双方展开大战。陈家后人见唐荻带兵人数不多,非常轻视他,便派兵出击。  交战不久,唐荻率军撤退,陈家后人更加轻视他,认为唐荻不堪一击,不足为患。  陈家后人“击败”唐荻后,便大摇大摆地朝着京城方向前进。  谁知,唐荻是“诈败 ”,他在他们必经之路上埋伏士兵,趁着他们放松戒备时发起突然袭击。唐荻身先士卒,如入无人之境;陈军阵脚大乱,落荒而逃,粮草被唐荻夺取。  高云冲最终攻破京城,登基称帝。  刚刚即位,北境之地侵犯边境。  高云冲早就想给百年恩怨做个了结,于是御驾亲征,与北境异族对峙。  此时,新朝刚立,国运不稳,士兵斗志不高;北境异族铁骑气势汹汹,局势非常危险。此时,稍有不慎,凡间将再次陷入动乱。  北境自然也知道此刻的情景,倾巢出动;高云冲与之对峙,也没必胜的把握。  北境王族不断在局部发起进攻,试探高云冲这位新皇的实力。如果能获胜,则全线进攻,杀入京城,成就霸业。可惜,北境王族没能如愿,唐荻如天兵天将降临,打破了他们的美梦。  当初,北境铁骑冲杀而来,唐荻手持长枪,跃出阵中,士气暴涨,纷纷追随他冲锋陷阵。唐荻很勇猛,在阵中来回冲杀,刺死几十位骑兵,战袍都被鲜血染红,战况非常激烈。  击败北境后,唐荻彻底成为高云冲的心腹,“唐荻如此勇猛,北境何足忧虑。”  战后,唐荻地位更加显赫,继续为高云冲征战四方,名震域外。 四 名将之死 众人听到温良讲述唐荻生平,一时间没有言语。  崔珏暗自嘀咕:如果不是知道真武大帝和太上老君还在兜率宫中,还以为这位唐荻是真武大帝的又一个化身,竟然如此骁勇善战。可是这样的人又怎得会让温良结下一段孽缘?  只等温良继续往下说。  温良告诉他们:“唐荻有如此惊世之才,我必然是重用;我有几世的记忆,自然知道他是可遇不可求的良将,所以让他镇守北境,以防再度战乱。  “唐荻就任北境节度使后,多次征战。通过他的指挥和战斗,新朝在对北境异族的战争中取得了全面胜利,让天下终于安定了。当然,唐荻也为自己赢得了极大的声誉,彼时的天下,知唐荻的人比知我的人还多。可惜,齐家与陈家贼心不死,又伙同南蛮军队再次侵犯,使得天下动荡。”  崔珏叹道:“说起来,齐赟原本就想一统天下,甚至不惜以身入局,将自己的肉身借给通天教主,没想到他的后人依然有这般志向……”  “其实,当时好几支齐家人起兵。说起来他们也不过是和齐赟一族同姓氏,实际上并无任何关系,只是打着他们的名号而已。最可恨的是,这些人根本不顾天下苍生安危,只想着夺权位以满足私欲,所以他们根本不在乎道义与否,只要能取得皇位,恨不得割肉赔地,让这周边异族侵吞自己的国土,残害国民。”说到这些,温良更加气愤不已。  “南蛮北侵初期,新朝军队也像当初北境一般一溃千里。多亏唐荻驰援,大败南蛮狼子野心;战后,他事了拂衣去,依然回北境坚守。”  “如此说来,你是需要仰仗唐荻的,为何又种下这等恶果?”蒋歆不解。  听温良的意思,唐荻在他立国之初是起了大作用的。  温良有些遗憾地说:“没错,唐荻的确为江山社稷的立下了汗马功劳,我也觉得他不仅仅是普通凡人,或许也是哪位神仙道友下凡历劫,所以极力留他在身边。可是,有一天我却发现,他能与精怪聊天,而且会使用闭仙诀!”  说到这里,蒋歆和崔珏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异口同声问道:“他竟是截教之人?!”  温良点了点头,“没错,唐荻乃是截教地建星叶景昌之徒,机缘巧合之际,拜入其门下。所以他不仅是武艺高强,自有法术在身。原本,我也只是对他产生怀疑;可是很快我就发现,截教众人频繁找到他,让他广招门客,壮大截教,以待来日!”  蒋歆和崔珏对视一眼,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崔珏问道:“你是怎么发现的?”  温良告诉他们:“唐荻每次出征打仗,虽然势如破竹,可是伤亡也是异常惨重。有时候不仅是两军对垒的兵将死去,还有周遭的百姓,我便猜到他使用的很可能不是兵法,而是法术。为了验证我的想法,我派人随军仔细观察。可他却聪明异常,在我面前从来没有漏过破绽!”  崔珏想到这里,问了一个问题:“唐荻治军如何?”  “说起来,他军纪严明、秋毫不犯,对周遭的百姓倒也是尽心尽力。只是在阵前,他总是不管不顾,所以我心中始终是有疑虑的。此后,便慢慢疏远了他。”温良实话实说,  “天下初定,你便冷落大将,恐怕你与他的名声都会在此受损。”包拯毕竟是混迹官场多年,听他讲到这里,不无遗憾地说道。  温良点头,“包相爷说的是,自从我疏远他,且不再派给他重任之后;后来还将他召回京城,准备让他卸甲归田。唐荻因此满心怨愤,组建自己的亲卫,向京城进攻。”  “兰因絮果……”泰媪轻轻叹了一声。  这话不假,想来高云冲和唐荻也有过一段惺惺相惜的日子。如果高云冲不是温良的化身,唐荻没有加入截教,两个人恐怕会成为名垂青史的明君贤臣。只可惜天下未定,这对君臣先反目成仇。  崔珏看温良的神色低落,猜测:“莫非是路上遇到了什么危险?”  “没错,朝中有佞臣猜测我的心意,竟然伙同齐、陈两家余孽,半路伏击唐荻,让他中了圈套陷阱;最后寡不敌众,死在路上。而齐、陈两家余孽,也没讨得什么便宜。唐荻毕竟勇猛,拼着最后一丝力气,竟与他们同归于尽,所剩的散兵游勇便也不足为惧。”说到这里,温良深深自责起来,“或许当时我应该选择更加合适的方式与唐荻恳谈一番,而不是急急地将他召回,最后让事情变成如此模样。这件事一直是我心头的刺,虽然我将擅作主张的朝臣也落罪流放,可惜再也换不回唐荻的性命。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更何况这一路更制造了无数杀孽,我心中一直惴惴不安,就算是死后也未将此事彻底放下。恐怕正是我的心魔才让地狱出现异动。” 薛礼听他讲完,赞同道:“看来温良对这件事是清楚了解的?地府之事,既论迹又论心。你心中的魔障不除,定不会让你归于神位,否则,以后处置凡间的魂魄,便会有了偏颇。”温良羞愧地低下了头,“我知道!但凭诸位仙君发落!”  蒋歆沉吟了一会儿,看向崔珏,似乎在问:你怎么看此事?  崔珏没像以往那般默契地与蒋歆交换意见,而是低头沉思。  温良的心魔的确是会造成他无法回归神位,可是却不可能让大热脑地狱翻江倒海。  显然唐荻被害一事,恐怕还是另有隐情。只不过,温良对此并不知情,而唐荻的魂魄却将这件事算在了温良的身上。  想到这里,崔珏打开了生死簿,找到了唐荻的名字和他去世的时辰、来龙去脉。他发现唐荻竟然没有进入畜牲道,反而是走了玉桥,今生成了达官显贵,也无怨念。  可见,唐荻生时行善积德,颇有些善缘。以此为照,温良却是结了恶果。 五 投胎转世 看过生死簿,崔珏知道这件事想要善了,就得重回人间,找到唐荻的转世,让他再蹈前世覆辙,更改命运,能得善因善果的,化解温良的业障。  包拯告诉众人:“除此之外,温良还需如凡人一般进入叫唤地狱,否则心魔难以除尽。”  温良点头称是,“我自是愿意的。这些年来唐荻之死,一直压在我的心头。我也知,这或许与我并无直接关联;可是唐荻确又因我而死,我不能熟视无睹。既如此,还请包相爷带我前往叫唤地狱!”  众人看向温良,心中有百般不舍,可又不得不经此一遭。  泰媪知道,温良这次受罚实在冤屈,可是她也知道以温良的性格断不会逃避处罚。  她从手中的提篮拿出一碗孟婆汤,“温良,你将这碗孟婆汤喝了。它不会让你忘却前尘往事,只会让你在地狱中减少伤痛。”  温良接过孟婆汤,一饮而尽,“多谢孟婆大人!我此去定会洗刷罪孽,去除心魔,到时候再回地府效力,还请各位放心!”  蒋歆郑重地点了点头,嘱咐包拯:“包相爷,一切有劳了!”  包拯带走了温良。  蒋歆让众人散去,只留下崔珏。  他告诉崔珏:“人间的事还得麻烦你。我给你一份路引,让你在人间来去自如。要找到唐荻的转世,但你切莫动了俗世凡心!”  崔珏深深地看了蒋歆一眼,知道他这话什么意思——他生怕自己因为唐渊的缘故,对唐荻顾念旧情。即便查明真相,也不向地府汇报,任由唐荻入了截教,跟着通天教主瞎胡闹,而让温良平白无故受屈了觉。  崔珏有几分生气地问道:“蒋侯就对我这般不信任?”  蒋歆听见崔珏这样叫自己,也知道他在气头上,不敢多说,只默默地为他打点了行装,将他送出梵塔甬道。  离开梵塔甬道,崔珏险些被人间的景象晃到了眼睛。  这里比起百余年前已经变化颇多,只有城隍庙依然破败不堪。  崔珏想要找到周子良,于是二话不说,先进了城隍庙。  看周子良的雕像端坐在城隍庙神台上,而他的真身则化成了庙祝,在庙前百无聊赖。  崔珏走到他的面前,轻轻地敲了敲桌子,“这位道长,城隍庙的香火如何?”  周子良摇着蒲扇,“不好,不好,这位城隍爷没什么大能耐,也给不了世人什么好事,他哪里有香火可言?你若要拜,还不如去拜前面的菩萨庙!那里有各样的菩萨,你多去拜拜,总会得偿所愿!”  崔珏听周子良这有气无力的声音,不禁笑出了声:“子良,你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难不成想饿死自己尽快进入轮回?”  周子良听到这熟悉的声音,赶忙抬头,看见崔珏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立刻起身,拱手行礼,“不知道府君前来实在是罪过!快快请坐!府君怎得有空来到人间?各殿阎王大人可还好?听说地府在那百余年前曾遭受危机,现在可否得到解决?”  崔珏笑道:“你这连珠炮似的,说了这许多问题,我该怎么回答?可以告诉你,地府的事情都已经得到了解决,眼下我是有别的事要来到人间,可能要停留许多时候。到时候还得请你帮助。”  周子良自然是应允,“府君尽管开口,我若能做到,必然会为你做到。”  崔珏告诉他:“我现在要寻找一个人。按时间推算,大概是十五六岁的年纪,应该是个男孩,生在王孙贵胄之家,不知道你可有印象?”  周子良四周看了看,悄声说道:“府君应该与温良温游神见过面了吧?当初温游神创下现世的基业,并且禅让皇位。可是,承继皇位的这位青年将军觉得天下初定,仅靠休养生息以并非是最快的途径,他让京城之中的王孙贵族商贾富户都拿出银钱供天下百姓共享。所以,现在京城之中的富户恨不得改了门庭,哪里会大大方方说自己是个富户?  “不过这男孩生在十五六年前,到是有迹可循。十五六年前,正是天下大乱之时,原本就没几个孩子出生,我来看看城隍庙里的记载,或许还真的能找到那个孩子!”  崔珏想起来,生死簿上关于唐荻的记载颇为模糊。这倒是个奇事,并不多见。只是现在不必纠结此事,且看城隍庙的记载,生门死门,一进一出。  周子良果然找到了,城隍庙里的生死记载中,十五六年前生下孩子的只有城中的三家,分别是前朝的太医,京城的知府,以及当初的富户上官家。  提到上官家,崔珏又想起来陆游的往事。他决定从这里入手。  他告诉周子良:“你把上官家的阳间户籍簿册给我拿来,我去探探他们!”  周子良一边翻着自己手头的户籍簿册,一边告诉崔珏: “上官家自从家主亡故之后,只留下庶子女。没想到最后竟是一个庶子支撑了全家,让上官家又重建当日辉煌。好在前朝很快便是覆灭,上官家没有受到多少牵连,而后又仰仗自家的药材生意,现在已是远近远近闻名的富庶之家。你若要寻找他们,或许真的有可能是这家的后人。因为药材生意,又粗通医术,所以这家人在战乱之中活下来的还是很多。”崔珏仔细看了上官家的族谱,还给周子良,“我还是以江湖游医的身份去会会这家人,就像当初那般。如有需要,还请协助!”  周子良见他如此客气,赶忙答应:“是是是,我定会大力相助!不过现在的凡间应该还有许多精怪化作人形,你要多加小心。我知道,通天教主一直想要毁了绝地天通的规矩,所以对凡人也不可轻信。如果遇到危险,恐怕就要随机应变。”  崔珏知道周子良是个操心的命,笑着说:“我自会多加小心,倒是你现在做了城隍君,比以前显眼许多,一定要谨言慎行。我这段时日留在人间,或许可以帮衬你一些。” 六 上官父子 两个人商定之后,一起出门,找到了上官家。  看这百年门楣,崔珏不免感叹——上官家当年出了一个女中豪杰,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这个女子身上,甚至引得皇帝齐赟的觊觎。可是上官老爷私下默默地栽培最不起眼的庶子,最后让这庶子成为家族的顶梁柱。可见,父母之爱子,为之计深远,并非是一朝一夕,而是终生可继,甚至延续百年。  崔珏和周子良按照之前商定的说法,以江湖游医的名义,拜访上官家这户百年家族。  江湖游医攀附药材巨贾,二人的身份倒也合适。  崔珏叩响了门,不久,一个清俊的青年便走了出来。  崔珏仔细看看,眼前青年的确是凡人,未见有什么不妥。只是他衣着华贵,明显不是上官家的门房。  周子良低声告诉他:“这是上官家主的长子上官荀。他的年纪已及弱冠,恐怕不是你要找的人。”  崔珏总觉得这人哪里有几分不妥,可是又说不出缘由,只得彬彬有礼地问道:“这里可是上官府?在下乃是一介江湖游医,途经此地,想要烦请上官家主不吝赐些药材。我可以以市价购买,只盼着能够在化外之地也可施医布药、救死扶伤。”  上官荀露出一抹和善的笑容,“先生高义!敢问先生高姓大名?”  崔珏客客气气地说道:“在下姓崔,单名一个珪。自小被江湖郎中收养,现在继承师父的衣钵,仍在四海行医。”  上官荀点了点头,并没有看轻崔珏的身份,而是恭恭敬敬地将他请了进来。  一路上,崔珏发现,上官家与当初自己前来探案之时的格局并无二致。难道这百年以来,上官家竟没有人重整修这些房屋?  周子良自然也不会多问,只是随着上官荀一直往里面走。  二人与上官荀隔着一段距离,崔珏用彼此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上官家的这位大少爷竟是如此平易近人,对我这等江湖游医也这般客气……”  周子良撇了撇嘴,“说实在的,我也不知道这位大少爷今日这是怎么了。他乃是京城有名的混世魔王,睚眦必报,弱冠之前根本没有什么和善的时候。  “他自儿时起,几乎就闹得整个京城鸡犬不宁。当初各路人马都想抢占京城;进入京城后,便到各个富户家中抢掠。唯有上官家久攻不下,多亏了这位大少爷。当他还是孩童之时,就能指挥家丁烧起热油,泼向攻门而入的土匪和散兵游勇,又用米汤和泥筑建围墙,将上官家守得固若金汤,跟本无法攻破。所,以上官家在战争之中能够安然度过,除了自己家得天独厚的药材生意之外,还有就是这位大少爷的文韬武略和混不吝的性格!”  崔珏听着大少爷的事迹,越发觉得他像某位旧相识。可是他的魂魄以及灵识皆是凡人,难道是自己猜错了?  走至中庭,一个中年美妇人走出门,似乎没有看见他们,只问道:“荀儿,可是有客?”  上官荀的面目立刻变得柔和,告诉妇人:“回禀母亲,一位江湖游医想要到我处借宿,而且想要买些药材为自己接下来治病救人做些准备,母亲意下如何?”  美妇人温柔地笑着,“荀儿长大了,自己做主便好。你可带带自己的弟弟,蔚儿年纪也十五六岁了,只会舞刀弄枪;对于家中的生意是百般推脱,你父亲着实有些看他不上。再这么下去,蔚儿可就没有前途了……”  上官荀的眼中出现了一丝不耐,很快又换上笑脸,“母亲说的极是!我这就去找蔚儿!也请母亲劝劝父亲,人各有志,不必强求。再者,想当初天下大乱之时,我们苦于手无缚鸡之力,守住家业费尽千辛万苦。而今,弟弟对武学有自己的见解,何不遂了他的心愿?”  “胡闹!”说着话,一个威严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  看他的模样,与上官荀有几分相似,想来就是这一任的上官家主。  他冷眼瞥了美妇人,冷声道:“妇道人家哪里有这么多话说?!”  美妇人听到他这般说,羞得满脸通红,诺诺退下。  上官荀面皮上保持笑容不变,可是手在背后悄悄握成拳头。  崔珏和周子良颇有些尴尬——两个外人在中庭听了人家一耳朵的家事,一时间也不知说什么才好,只得沉默地站在那里,恨不得与那后面的假山花草融为一体,不要让上官家的人发现自己的存在。  上官家主冷哼一声,“瓦罐不离井边破,大将难免阵前亡。舞刀弄枪,就不是个长久之计,也不是长寿之相。你身为兄长,不会约束弟弟,只会在这里与我顶嘴。你这不孝子,与你母亲一样,毫无见识,乡野村夫!”  上官荀君子不器,卓尔不群,却在自己的父亲嘴里是这等形象,就连崔珏都觉得有 些不对。可是上官荀却依然笑着回道:“父亲说的极是!我这就去寻找弟弟!”  “慢着!”上官家主拦住了他,“这两个人是谁?”  崔珏心里难免有些好笑——合着你才看见我们的存在?!  他上前一步,自报家门:“在下崔珪,乃是江湖游医。今日偶然进入京城,知道京城之中珍稀药材非常之多,所以想要向上官家购得一二。待我去往偏远的地方,也有可用的药材治病救人。这也是我等医者天职所在!”  上官荀表情毫无变化,依然是微笑地看着他们,就仿佛是第一次听到崔珏这般说一样。  上官家主却是冷哼一声,“说得这般好听,实际上不过就是来我上官家讨便宜而已!什么江湖游医,我看是江湖骗子!”  话到这里,他转向上官荀,“你这小子这些年在京城中混得各种贤名,竟然看不出这等骗子,我看你也是虚名在外!”  上官荀只没有生气,赔礼道歉:“父亲息怒!医者父母心。我也是想着他们行医为善,愿意助他们一臂之力!” 七 李三太子 虽然上官家主百般阻挠,但是在上官荀的协调下,崔珏和周子良终归是拿到一批珍贵的药材,离开了上官家。  两个人临行前,对上官荀表示感谢:“多谢上官少爷!您也有着一颗医者父母心,在下敬服!山高水长?后会有期!”  上官荀依然挂着温文尔雅的笑容,长揖一礼,“小子与二位先生作别,以后有缘再见!”  崔珏和周子良回到城隍庙。  刚一进庙中,崔珏就设下结界,让城隍庙看起来无人存在。  他问周子良:“你对上官家这父子二人是怎么看的?”  周子良不知道他是何意,实话实说:“我没看出什么不妥,虽然感觉有些怪异。这位上官家主为人刚愎自用、心胸狭窄,但实际上官家的一切是掌握在那位大公子的手中,所以上官家族即便有些不妥,也不足以为患。”  崔珏笑了,又问道:“你可记得当年东海曾经闹过一件事?”  周子良一脸无奈,“东海闹过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不知道府君说的是哪一件?”  “当初李哪吒去东海洗澡,把龙宫搅了;敖广派出自己的海夜叉前去评理,却被李哪吒一棒打死;敖广让他的三儿子敖丙去找这小子讨要说法,敖丙又被哪吒扒皮抽筋;敖广上天去告状,路上碰见了李哪吒,又被他暴揍一顿……”崔珏说了一件世人皆知的事。  周子良一听到是这位混世魔头的事情,满脸无奈,“我自然是记得!要不是因为这位李三太子,天庭现在也不能这般波谲云诡……”  崔珏失笑道:“看来,你也知道此事。”  周子良无奈地点了点头,“我当然知道!虽然玉帝不允许三界讨论天庭的事,可是神仙们一向随心所欲,哪里管得了这么许多?京城本就繁华,但凡有哪位神仙动了凡心,都会来京城打打牙祭、见见美景。所以我的城隍庙一天迎来送往,最是能听到这些小道消息!据说这件事与府君和蒋侯还有几分关系……”  崔珏点了点头,“是!这是当初鉴阳城一件未了之事,结局还是被天庭糊弄了过去,现在幕后真凶还没能自食恶果。我们只是把那淫邪的老鼠精给收服住了,打了他个魂飞魄散!为此,地府各神官也受了不少惩罚。不过,我今天要跟你说的却不是这件事,而是哪吒!”  周子良不明白,“李三太子怎么了?这位李三太子到现在还没有露面。”  “我知道。自从鉴阳成事了之后,别说地府遍寻他不着,上下三界的神仙、精怪都想会会他。不为别的,就为了能用鉴阳城这件事胁迫托塔李天王和李三太子施些好处。”崔珏自然知道这些神仙的弯弯绕。  “从托塔李天王那里讨什么好处?”周子良不明白。  崔珏解释道:“子良,你活了这么久,难道不知道吗?李天王原本与李哪吒已是反目成仇,不死不休。可是如来佛祖赐予他一座舍利子如意黄金塔,告诉李哪吒——塔在,父存;塔毁,父亡。佛祖为了化解父子矛盾,让李哪吒认塔作父。可是那一座金塔又哪里可能会降服住李哪吒?难得的是塔中有佛祖前世圆寂后一节尾指舍利子。”  周子良猛地想起来,“过了这些年,我竟忘了此事!佛祖的那节舍利子还藏在金塔之中!传说有了这节舍利子,能够起死人、肉白骨,寿与天齐!”  崔珏点了点头,“不仅如此,现在三界之中竟然传说这节舍利子服用之后,便可去西天成佛;即便不能去西天成佛,也会在天庭中功到成仙。至于封不封神官,道也无所谓;只要成了仙,便有了大大的好处。所以,在三界中低阶的神官和修炼不足的精怪都想争到这节舍利子。”  “这事关李哪吒什么事?据我所知,他们父子二人关系平平。如果这节舍利子真的被人抢走,哪吒还乐不得与他的父亲断绝关系!”周子良实在不太了解李哪吒。  李哪吒这些年和杨戬、孙悟空走的颇近,好像不如孙悟空一般张扬,也不如杨戬那样勇武,可是这人最是倔强!  这三个人比起来,杨戬看似正直讲道理,心里却是弯弯绕多的很,不但他的舅舅玉帝难以看透,而且三界上下少有能够糊弄他的,谁也不知他的喜好,更不知他的憎恶,只知道这人独来独往,最多是与斗战胜佛孙悟空一起喝酒。  而斗战胜佛孙悟空,上敢大闹天宫,下敢祸乱地府,可是他心中总是有那么一处良善之地。无论是唐僧,还是菩提祖师,哪一任师傅在他心中都有一席之地。再则,他也算是正直,无论是对自己的猴子猴孙,还是对于地府众人,他虽面上不显,可也是能帮则帮,总是愿意伸出援手。  只有李哪吒,是谁也说不听,谁也说不动!剔骨还父,削肉还母,凌迟自己,断绝亲缘。他的母亲为其建 庙,以安其魂,却被他那不开眼的父亲捣毁。亏得太乙真人以莲藕重塑真身,而他的母亲以精血滋养,才助其复活。所以在李哪吒的心中,除了母亲和师父太乙真人,再没有其他人!而今王母娘娘竟然用他的母亲威胁,不让他插手鉴阳城一世。李哪吒哪里肯甘心,定会另辟蹊径、再生事端!  说过前尘,周子良想起其他神仙的闲言碎语,“正是因为如此,王母娘娘告诉李哪吒,如果这次李靖的舍利子被其他精怪取得,那么李夫人的性命也就堪忧,李哪吒这一生别想再见到自己的母亲!这件事还有如来佛祖的默许……”  崔珏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李哪吒只剩这一个软肋,却被天庭这些神仙轮番拿捏。想来,他们也并非是为了让李靖好过,只不过李哪吒这个杀神着实好用,没人舍得放弃!”  周子良点了点头,“说起来也是可怜,李三太子数万年来就没有过一时的好日子。”  崔珏想起那位就连宝塔都镇不住的李哪吒,陷入沉思。 八 崔珏求职 周子良见崔珏半天没说话,用手肘轻轻的碰了碰他,“府君,府君,你在想些什么?”  崔珏告诉周子良:“我今天看见上官家的那位大公子,从身形到气度,的确卓尔不凡,甚至有几分灵性。可是,仔细探了他的灵识,却的的确确是个凡人。还有,他与他父亲之间的关系颇有些微妙,和李天王与哪吒之间有几分相似……”  虽然周子良不死不老,但他毕竟是个凡人,没有什么机会接触不到上古的神仙。他听到崔珏这么说,有几分好奇,“听说,那位李三太子是性子极其刚烈,说一不二的脾气。他当初能将自己千刀万剐、碎尸万段,就为了和李天王再无瓜葛,又怎么会像上官大公子那般虚以委蛇?”  崔珏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你是有所不知,这位李三太子虽然行事狠厉无情,却不是一个无脑之人。当初他能够在众多天兵天将之中,被玉帝选中去收服孙悟空,而后又和孙悟空成为至交好友;就算他的义妹为祸人间,污了金蝉子的清名,孙悟空也没有与他交恶;这次天庭动乱,李家父子涉及极深,李哪吒依然独善其身,不受天庭的惩罚……你觉得他怎么会是一个简单的人物?  “我曾经说过,杨戬的心思虽然深沉,但做事还算是有个章法;可是李哪吒却行事无法令人琢磨,切莫以为他是何等简单!”  周子良想了想,问道:“可是那位上官大公子的灵识不是个凡人吗?或许人间百态,总有父子之间是如这般相处,也不一定就是李三太子。府君已经成仙多年,不知道吃百样米,定会有百样人。”  崔珏现在心里也不敢笃定这件事,只是有所怀疑,听到周子良这么说,也不再纠结,只是淡淡笑道:“或许吧……我们这段时日也是要留在人间,且慢慢观察吧!”  说到这里,他抖了抖手边的这些药材,笑道:“原以为这一次能见到上官家的幼子,却不想被称为上官家大少爷和他的父母给绕了出去。接下来,我们还是得想办法在与上官家的幼子接触。”  周子良想了想,“上官家的幼子在那京城中有名的金观书院启蒙。那里大多是富户人家的孩子,学习的也不仅仅是仕途上的那些内容,夫子还会教他们君子六艺。各家和书院打得一手好算盘,其中选出类拔萃的进入官场,剩下的孩子还是要为自己的本家效力。如果想要与那幼子接触,莫不如从那书院入手。”  崔珏听到这里,觉得有些不解,“上官家几乎富可敌国,怎得不舍得请几个教书先生到府上去教自己的孩子,还让那孩子读书院?”  周子良笑着回答,“上官家是做药材生意起家,所以他们从一早便让自家的孩子多多接触风土人情、世情世俗。尤其是这位幼子,他自小便有些孤僻,不愿与人多接触,所以在他的父兄一再要求下,才入了学院。旁的富户家里都会娇惯幼子,可是上官家却不是如此,对他更是严格。  “还有一桩趣事,这位上官家主与历代家主一样,最是喜欢纳妾。可是,多房妾室却无一所出,所以目前上官家族的孩子都是上官夫人所生。”  听到这里,崔珏心里更加笃定,这位上官家的大少爷绝非凡身,行事风格与李哪吒再相似不过。  只是李哪吒在天庭时,不但脾气暴躁,而且眼高于顶;即便到了人间做了伪装,恐怕本性也不会有所改变。  如果自己贸贸然上前向他确认身份,恐怕他不但不会承认,还会让地府陷入被动。  崔珏着实不想再给蒋歆添麻烦,很快便打消了这个念。  想到这里,崔珏告诉周子良:“既如此,咱们先不要轻举妄动,你依然做你的城隍庙祝。从明天起,我便在书院府近想想办法。我想,书院中也会缺少郎中,我还是以这个身份去书院应聘,或许能有什么转机。”  周子良玩笑道:“几世轮回,府君始终是要做个大夫,真是不知这执念是从何而来。”  “图个便宜!”崔珏笑着说,“反正地府有泰媪撑腰,装成江湖游医总是要比做别的更加得心应手。我虽不通医术,可是毕竟还是会些法术,如果真遇到事情也能扛下一二。若做别的,反而难以接触学院中的童子!”  翌日一早,崔珏做出江湖游医的打扮,徘徊站在学院附近,看见各家富户的马车都停在学院的门口。  一个个童子从马车上跳下来,与那门口的夫子打了一声招呼,蹦蹦跳跳地进入到蒙馆之中。  崔珏看这情景,不免感叹。  自从上官兰的出现,京城的富户对男女并无那般多的束缚。在这些幼童之中,还有不少的女娃子。  当然,这也有温良的功劳。他执政之时,民间的风气倒是修正了不少。  作为神仙,万物无相,无论男女皆 为众生,何必又分出三六九等?这间书院颇有些参透的意味。  等到最后一辆马车离开之后,崔珏眼看书院的大门就要关闭,赶忙上前一步,拦住夫子,“敢问夫子可是书院山长?”  那位夫子年纪不大,不过是四十上下,留了一把美髯,形容端正。  他听见崔珏的问话,虽然吓了一跳,却并没有肆意打量他,而是恭恭敬敬地回礼,“不才正是。不知这位先生从何而来,有何赐教?  崔珏笑道:“山长客气了!在下乃是江湖游医,为了师傅的遗愿,将会在京城之中逗留一段时日。京城米贵,白居不易。望山长收留,在学院之中做些洒扫的粗使活计。只需一日两餐一卧,我愿尽心尽力!不知山长可否行个方便?”  这位山长听到崔珏这么说,心生警惕;可是再看他通身的气度,也不是个干惯粗活的人,药箱里的许多药品更是珍贵无比。  他心里细细盘算一番,点头应允:“先生既有如此好意,在下求之不得!” 九 崔珏入宫 如此这般,崔珏成为了金观学院的医瑜。  幼童顽皮,学院里经常有孩子打闹玩耍,时常磕碰受伤。  崔珏医术虽不高,可是法术却强,再加上从上官家那里拿到的珍贵药材,这些孩子在书院之中不但有些皮外伤都得道及时救治,就连日常的头疼脑热也都被医治得妥妥帖帖。  日子久了,京城的富户口耳相传,都知道金观书院的医瑜医术高明,最是擅长儿科。  因此,崔珏除了在学院之中坐诊之外,还经常被京城的富户们请到自己的家中,为幼儿诊治。  再后来,此事传到内城,自然也有显赫人家邀请崔珏去为家中孩童诊治。  崔珏心中不免苦笑——这一世又同上一世那般,本是一个江湖游医的身份进入京城,最后混到了一席之地。  也正因如此,崔珏了解了京城各个富贵人家的孩子,尤其那七八岁的幼子的情况。  不过,过了许久,还是不知哪一个是唐荻的转世,更不知道该如何消除他心中的怨恨。  随着崔珏得名声越来越大,书院的山长倒是有些不放心了,旁敲侧击几次,明里暗里都是问崔珏是否会离开书院,另谋出路抑或是自立门户。  崔珏都给了他非常明确的答复——自己要留在书院之中,为这些孩童诊治,陪他们长大。  山长心里总归是放下心来,对崔珏更是以礼相待。  说起来,这位山长也是有私心的。原本他留用崔珏,并非是真的看好他的医术,也不是贸然相信他这个外乡人,而是看他药箱之中的那些药材珍贵无比,有一些都是上官家百年保留的镇宅之宝,却在崔珏的药箱里出现。这让他觉得此人定有惊世之才,所以便将他留下。  而后,他又通过种种渠道探听得出崔珏得了上官家的照顾,得了许多珍贵的药材,所以才让崔珏在京城中大放异彩。  在山长及众位夫子心中,崔珏果然医术了得,不但用在学院之中诊治小儿的百病,还将名声扬在京城之外,而他又甘于留在学院之中,做一个小小的医瑜。  久而久之,金观学院的招生也是越来越好。不仅京城,就连周边富户也都想尽一切办法把孩子送到这里,而招来的夫子也个个都是饱学之士。  山长当然也是与有荣焉。  很快,这件事已经传到了皇城之中。  当今的皇帝李许,乃是温良禅让皇位给他。他原本是个磊落的少年将军,不过却没有什么显赫的家世;得了皇位之后,虽然惶恐,却也兢兢业业。  他得知京城之中竟有如此医术高明之人,便托太医院将崔珏请到了皇宫之中。  这座皇宫,前世今生,崔珏已经来过无数次。虽然几次易主,但是却并没有太大的改变。  崔珏不疾不徐端步走到了大殿中央,不卑不亢地向金銮殿上的皇帝李许行礼,“草民崔珪,拜见吾皇!”  李许看他的模样,果真是坦然自若,像是见过大世面的,反倒不像是江湖游医。他言语间更带了几分真诚,“崔先生免礼!”  崔珏听到他对自己的称呼,心里暗自点头。看来温良果然没有将皇位传于非人。此人说话彬彬有礼,谦逊谨慎,并不因为自己坐上皇位,就轻视众生。  李许问道:“不知崔珏先生因何来到京城?”  崔珏告诉他:“在下师父于不久前仙逝,我受他遗愿所托,到京城中寻找他旧友之子。可是师父弥留之时,神志已是不清,那孩子的模样便也没有说得清楚。我只知道是个七八岁的孩子,落在了京城之中的富贵家之中。我此次前来京城,为的就是完成师傅的遗愿……”  听到这里,李许有些犯难,“我本想着如果先生若有什么难处,我愿为先生排忧解难。毕竟京城乃是首善之都,消息也灵通些。可是照你现在的说法,这件事着实有些难办。且不说京城之中孩童会有多少,就说这孩子已入在富贵人家,想来户籍簿册已是过了明路,再去探寻这孩子是谁家抱回来的螟蛉子,恐怕便没那么容易……”  崔珏知道这位小皇帝是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可是他也没有说破,只说道:“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也正因如此,在下只幸得山长收留,让我留在金观书院做个医瑜,一方面能为孩子们排忧解难,护他们健康成长,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完成我师傅留下的遗愿。”  李许笑道:“我知你高风亮节,才将你招到宫中。要知道,天下初定,先皇驾崩,只留下百废待兴。尤其是医者,战乱之中本就缺衣少食,医药更是难得。而为医者大多手无缚鸡之力,没有办法躲过战乱灾害,命丧黄泉;京城之中亦是如此。先生既有如此绝技在身,可否愿意留在宫中,做一个太医,为更多的百姓效力?” 崔珏心中暗笑——难道兜兜转转又要回到太医院了?不过,他却拒绝了,“多谢陛下美意!在下只擅长儿科。这些年来,随着师傅游走于江湖,救治多是就是小儿。而今,在学院之中,正是我的擅长之处。如果进了太医院,反而会因我平庸而误了别人的性命。还请陛下见谅!”  李许听到崔珏这么说,也不再强求,只是笑道:“先生如此谦虚!人各有志,既然崔先生愿护天下幼童,那我便也不再强求。望先生在京城之中多留些时日,毕竟孩子总归才是希望。”  这话说得在理,崔珏也深以为然,“陛下所言极是!我自然会在京城中继续停留,即便找到了那孩子,也不会打扰他的生活,只是要将一块信物交给交给他,便算是完成了师父的嘱托。”  李许听得出来,崔珏这次寻人并不想大张旗鼓,甚至没想过要倚仗他的势力,也就不再继续这话题,只说道:“那就祝愿先生早日实现愿望!京城若有什么不妥,可到府衙之中求助。本朝吏治清明,定不会让先生受了委屈!” 十 上官家事 崔珏觉得了李许的保证,心下也松快了一些,想来之后在人间的行走会宽松许多。有了当今皇帝的嘉许,在与这些幼童的家里打起交道,也会更加得心应手。  可是还没等崔珏带着周子良在京城之中进行查探,倒是自己一直挂念的上官家却出了一件离奇的事情。  上官家的幼子上官蔚突然变得痴痴傻傻,七八岁的总角孩童整日不言不语,将自己关在房中,连学堂都上不了。  这件事崔珏原本是不知道的。  直到过了些时日,他一直没有看见上官蔚到学堂读书,才发觉事情不对。  他找到了山长,想问个清楚;山长颇有些为难的告诉他:“上官大少爷曾经到学院为自己的幼弟请假,说是上官夫人带着小少爷去泾河县外婆家探亲,再回来蔚儿就有了疯癫之症。上官夫人也不知这孩子是因为什么,只见他的病情越来越重。”  崔珏从山长处得了消息,暗中打听。  据说,上官蔚现在竟然不言不语,不吃不喝,每天默默地坐在自己的房间里,小小的人的迅速消瘦下去。  这件事让上官家主十分恼火,很是埋怨自己的妻子;上官家的家医诊断也未见起色;上官荀想要去找崔珏,可是上官家主又因为当日与崔珏之间颇有些不快,便也拉不下脸面去求医问药。所以,上官蔚的病情一再耽误,一晃竟有半月之余没有到学院。  崔珏本就是要观察京城各个富户之家的孩子,自然也包括上官蔚,可惜他到现在为止都没有办法分辨哪一个是唐荻的转世。  而今上官蔚竟发生这种情况,崔珏本着好生之德,准备不待上官家邀请,自去为这孩童诊断。  虽然贸然上门,总是会引起别人的疑窦,可是崔珏不在乎。  偏巧,上官荀是一个拎得清又能屈能伸的人。还没等崔珏上门,他就找到了书院央求山长,请崔珏到上官家为自己的幼弟诊治。  这也正中了崔珏的下怀,即刻拿上了药箱,赶往上官家。  上官家主看见崔珏,虽不及当日那般傲慢,可是也没什么好气。毕竟在他眼中,崔珏不过是一个江湖游医、山野村夫,比不得京城中的太医。  可是上官家毕竟只是商贾之家,并不能请得动太医院的诸位太医;京城之中其他的郎中、大夫也便瞧了也看了个遍,并没有任何起色;最后没得办法,只得把崔珏请来。  在来时的路上,上官荀已经将自己父亲的态度告诉了崔珏,并且低声说道:“先生有所不知,我在数日前就想请先生为幼弟诊治,可是我父亲为人古板固执,迟迟不肯松口,直到今日我幼弟已经不能进食饮水,他才松了口风,我这赶忙去书院请了先生!”  也不知上官家族的敌意从何而来,难不成只是傲慢自大?  崔珏腹诽,明面上回礼道:“大少爷客气了,且让我先看看小少爷的情况!”  进到上官家,崔珏直奔上官蔚的房间。  只见那孩子呆呆傻傻的坐在窗边,眼睛不错珠地望着房梁,眼神中既有惊恐、害怕,也有困惑、不解。旁人叫他不应,饮食更是滴水不进,粒米不食。  崔珏看得出,这明显是失心症。  他将上官蔚的魂魄探寻了一番,发现他的三魂七魄俱在,并没有所缺失,可见也不是神鬼怪力所造成。这孩子单纯是受到了什么惊吓。  可是这段时日以来,他除了去过泾河县自己的外祖家,再也没有其他的地方。  崔珏决定还是从他这半个月以来经历入手。  他找到上官夫人,恭恭敬敬地问道:“敢问夫人,回到娘家可为了什么?”  上官夫人抹了抹眼泪,告诉崔珏:“这本来是个喜事。我家乃是泾河县的大户刘家旁支。近日,刘家本家二房的儿媳为丈夫守节、侍奉婆母,最后劳累身亡。这件事受到了府衙的表彰,还得了一块牌匾,当今陛下也在牌匾上御笔亲批。这本是喜事,刘家本家也是大摆筵席,请我夫妇二人回去。  “可惜我夫君事务繁忙,我想我儿已经许久未见外祖父母,所以便带着他独自赶回了泾河县。说起来奇怪,揭匾仪式是在当日辰时举行,只见匾额揭开之时,上面被泼满了鲜血。那血腥味铺天盖地,众人纷纷捂鼻作呕。只有我儿胆大,不知深浅,上前去摸了摸那匾额,而后便昏倒在地。  “我着实害怕,立刻找了郎中。可是等蔚儿再醒来,就这般不言不语。我本想在泾河县留得时间长些,多找几个当地的郎中看看。可是家父却道,泾河县的郎中哪里比得上京城的?我深以为然,就带着蔚儿快马加鞭赶回家里。这段时日四处求医问药,找了许多的大夫、郎中,蔚儿都不见起色。实在没办法了,只得求到先生的头上,还望先生顾念那日的 情谊,救我儿一命!”崔珏看向上官蔚,只见那孩子依然保持着看向房梁的姿势,一动不动。他轻声问道:“你在看些什么?”  上官蔚转向崔珏,脸上的表情空空如也,仿佛是没有听懂崔珏的话。  他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人,好一会儿又将脸转回去,依然盯着房梁。  上官荀满脸愁容地盯着自己的幼弟,也不知这孩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上官夫人再也忍不住伸手搂过自己的孩子,嘤嘤哭了起来。  崔珏再次探寻上官蔚的灵识,却依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这孩子虽然是被吓到了,可却没有散了魂魄。  他到底在看些什么?莫非这孩子有天眼,能看见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他直起身再问上官夫人:“本家那女子的事迹如何?有劳夫人向我复述。”  上官夫人点了点头,“得了嘉奖的女子是我族弟的妻子,年方双十。我族弟自小体弱,一年前就撒手人寰了。彼时,二人才成婚不久。族弟弥留之际,曾经告诉弟妹,尽快改嫁。可是,我婶子却在此时病倒了。弟妹不忍心离去,衣不解带地照顾了婆母足有大半年的时间,却不想她的身子虚弱,竟活活累死。” 十一 贞烈牌坊 崔珏听到上官夫人这般说,也不免觉得惋惜,“可怜一个妙龄女子竟会被活活累死……”  上官夫人点了点头,“我弟媳乃是邻县颖川县赵氏女,性格温婉贤淑,嫁过来不过是短短一年有余就香消玉殒。按理说,她也是受得起这块贞烈牌坊。就是不知谁敢这样大胆,敢用污血玷污!这乃是皇帝敕建,污毁便是大逆不道。这件事在泾河县可是大事,按族律要不分首从皆处死,还要牵连家人……”  崔珏听到这话,有些不解,“当今圣上不是宅心仁厚吗?怎会允许民间使用这种酷刑?”  上官夫人轻轻擦拭眼泪,“先生有所不知,这块贞烈牌坊乃是我泾河县上上下下百年头等大事,就算是朝廷不追究,族长也不会放过此事,定是要查的明白。可是那日我儿受了惊吓,有族人便一口咬定有鬼魂作祟,还说鬼魂已经附了我儿的身上,要将他抓去。这才是我马不停蹄赶回上官家的理由。”  崔珏终于明白了。看来上官夫人的娘家作为旁支,在本族之中话语权并不多;再者,上官家乃是商贾人家,也不得泾河县刘氏族人的重视,难免会出现这等情况。  他宽慰道:“夫人若信得过在下,愿替夫人跑这一趟,去泾河县了解事情始末。如果能找到原因,或许你的娘家便不会追着小少爷不放。”  上官夫人听到这话,自然是感激涕零,跪谢道:“多谢先生!”  上官家主一直立在旁边,不置可否,现在见自己的夫人竟然跪谢,心里有几分不痛快。  他可刚想上前,却被上官荀给拉住。低声说道:“父亲如果还想让蔚儿保得平安,就让崔先生替我们去查一查。”  上官家主冷哼一声,没有其他的动作。  崔珏仔细询问道:“那牌匾上原本是贞烈烈妇几个字,除了这些,可还有什么不同?”  上官夫人告诉他:“那块牌匾本是由红绸布覆盖,在红绸布内有血写字迹,乃是一首诗:颖川河水向南流,女儿出嫁拉花头。真情应送双飞雁,冤怨难平开面愁。”  诗算不上什么佳作,所叙述也不过是本地关于女子出嫁的“拉花”“开面”等风俗。按理说这些风俗习惯也没有什么,是一些称不上特殊的事情,可以说那些县镇风俗都差不多。为什么写在诗里?有什么含义吗?  崔珏略为沉思,忽然醒悟,这是一首藏头诗,明明说“颖女真冤”嘛!这个“颖女”是谁?难道是指这位“贞烈”的赵氏吗。难道她的死真的有冤情?如果有冤,或许现在已化成厉鬼!  崔珏觉得事态严重,因此立刻上官家众人告别赶回了城隍庙,找到了周子良。  他把这个无头案告诉了周子良,周子良一时不知道从何入手,但他认为此案必定与“贞烈牌坊”有关。  于是,崔珏与周子良进行分工,崔珏负责到泾河县去暗访,周子良负责到颖川县去调查。  商议之后,崔珏装扮成江湖游医,立刻动身赶往泾河县。周子良装扮为货郎,前往赵氏娘家颖川县。  崔珏到了泾河县,出入各家各户,一边收购药材,一边借机与人谈天,把话题引向“贞烈牌坊”之事。不料人们一听到此事,都噤若寒蝉。  一连几日,他毫无收获。  这一天,崔珏来到一个独居的老郎中家,不料却下起大雨,真是人不留客,天留客。崔珏为了避雨,也是为了了解情况,便拿出钱财,备了酒菜,与老郎中一起小酌闲谈。  崔珏有意无意地把话题引到“贞烈牌坊”的事情上。老郎中因为几杯老酒下肚,口上也没有了遮拦,开口便说:“这真是淫妇得志,烈妇含冤啊!”  崔珏听他话里有话,便不断追问,想不到得知一个污糟的秘密。  原来,上官夫人的族亲婶母是个寡妇,早年丈夫去世,拉扯儿子刘济民长大。  由于母亲严厉,所以养成刘济民的柔弱性格,遇事全听母亲安排,自己什么主意都没有。不过他却是个读书的材料,天资聪颖,是刘氏一族难得的科举苗子。  刘济民从小与颖川县的赵氏女定亲,而后又遇父亲去世、备考科举,种种原因迟迟不能迎娶赵家姑娘。  俗话说,寡妇门前是非多。若是寡妇有依靠,日子还算好过。  刘寡妇欲再嫁人,怕人笑话;若要守寡,又不甘心。如此矛盾之下,她对儿子更加严厉。  也是孽缘,有刘家远支宗亲,名叫刘涵,在颖川县充当书吏。这颖川县也就是刘济民未婚妻赵氏女所在之处。  论地位,刘涵并不高;但在衙门里办事,便是在官之人;又因为承办具体事务,所以刘涵在颖川县很是有几分脸面。  作为颖川县衙的红人,刘涵在官员面前说得上话,搬得是非,哪 个不奉承?哪个敢冲撞他?可以说颖川县百姓只知道有刘书吏,而不知道有知县,甚至有人给他起的外号就是“刘知县”。就连赵家的人也攀着烟亲,找过这位“亲家”办过几次事情,行过几次方便。过年时,刘涵回到族中,遇到寡嫂,居然眉来眼去地勾搭上了,夜来朝去,弄得族中都知道了,只瞒住了自己的儿子刘济民。  族长为了名声,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复督促刘济民好好读书,尽早挣得一份功名。  刘涵在衙门中办事多年,很是有钱,与刘寡妇相好才三月有余,所送的衣服首饰不下百两银子。  见到寡母整天涂脂抹粉,打扮得花枝招展,刘济民也曾经说过母亲。  没想到,刘寡妇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把他数落一通,说他没有良心,根本就不管母亲的死活。  这些话、这些事弄得刘济民心里又羞又气,郁结于心,不久得了病,身体日渐衰败。  刘寡妇虽然恋着小叔子,但儿子毕竟是自己的心头肉,也是自己的期望,所以延医请神为刘济民治病,可就是不见好。  族中有人提议结婚冲喜,有可能会治好刘济民的病。本来已经定亲,只是没有迎娶,如今为了给儿子治病,刘寡妇便托媒人去定迎娶的日子。因为是冲喜,也没有大办喜事,就草草地把赵氏接来,谁知喜事刚办完,刘济民便卧床不起。 十二 赵氏女子 刘济民卧床不起之后,刚进门的赵氏女衣不解带、不辞辛苦地照顾自己新婚的丈夫。  刘济民见自己身体越发不济,便写下了一份和离书,瞒着母亲,悄悄告诉赵氏女:“待我死后,你不必守寡,自行婚嫁;如果有人非议,便拿出这份合离书,交给族长,再请归家。想来,刘氏族人也不会拦着你……”  赵氏女对于丈夫的体贴非常感动,不过还是劝自己丈夫宽心,“你切莫想那么多,我会留在这里照顾你。你若好起来,我们还继续过日子!”  刘济民看着年轻貌美的妻子浑然不知的模样,泪流满面,却不知说什么才好。  刘氏一族这些年来在科举之路上并没有任何建树,族长对于刘济民这个聪明的年轻人也抱有极大的希望。见他病重,派出族中的郎中,也外请了大夫,纷纷上阵,希望能够挽回年轻后生的性命。可惜终究无济于事。  这一场“冲喜”却并没有带来喜事,刘济民还是挣扎了数十日就去世了。  三个月之内,刘家喜事办完又办丧事,引得族人议论纷纷。  刘寡妇只好找刘涵帮助。  刘涵念着与寡嫂的私情,也愿意出钱出力。  过了不久,刘寡妇也病了,像刘济民当初那般卧床不起。  赵氏女感念丈夫的仁义,并没有选择自请归家,而是继续照顾婆母。  与刘寡妇苟且的刘涵这次表现的确是义薄云天,也留在刘家照顾自己的寡嫂——也是自己的情人——好长一段时日,许久没有回颖川县。  族长见此情景,心里也有所触动,暗地里找到刘涵,问道:“我看你与你好嫂子感情甚笃。虽叔嫂之间唱着伦理纲常,可是毕竟出了三服;我们倒也不是那等古板之人;当今圣上自更是开明。你若有心,便娶了寡嫂,让那赵家女子尽快归家,不要误了人家年少青春……”  谁想到,刘涵却是义正言辞地训起了自己的族长:“族叔,我敬你是个长辈,怎知你说话竟是如此不检点!我照顾寡嫂,照顾侄媳,都是我尽族人的责任,你怎么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一句话气的刘氏族长一个仰倒。  他们家的那点儿污糟事,整个径河县谁人不知,谁人不晓?现在他不过是想让年轻女子不要守寡,竟被抢白了一顿气得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拂袖而去!  听到这里,崔珏给老郎中斟了一杯酒,“敢问老先生为什么对这件事的来龙去脉知道得如此清楚?”  老郎中笑道:“这有什么不解的?我是族中的郎中。济民家里接连生病,自然是要我前去诊治,所以对这些事当然清楚得很。”  崔珏趁着他得意,继续问道:“那皇帝赐封的那个牌坊又是怎么回事?”  老郎中捋了捋胡须,“且说那赵家女子伺候自己的婆母,足有一年时间,累得筋疲力尽。刘涵在这一年之中也在泾河县和颖川县之间来回无数次。可惜,刘寡妇的身体迟迟不见好,甚至还病得更重了……”  某日一早,刘寡妇就挣扎着来到了族中祠堂,告诉族长,说自己的儿媳因为没有照顾好儿子和婆母愧疚难当,在加上这一年来连续操劳,今早竟因心疾之症也撒手人寰了!  族长听了这话,大惊失色,竟颖川县的赵家虽不是高门大户,却也是个书香门第,更何况刘氏一族现在正有几个人准备科举,要是被人知道族中的新妇竟被活活拖累死,恐怕也会名声受损。  他气得大骂刘寡妇:“嫂子,你可是糊涂!早就让你放自己的儿媳归家,你却贪图有人照料,迟迟不肯!眼下我们怎么向赵家交代?再者,族中少年即将科考,出了这等事难免会苛责刘氏刻薄寡恩!”  这时候,刘涵也来了祠堂,正听了族长和刘寡妇的对话。他笑着上前,告诉族长:“族叔不必烦恼,赵氏女子固然命薄可怜,可是她这一死,倒也不是全然没有好处。这女子是是不计较丈夫病弱,愿意嫁到刘家,而后甘愿照顾婆母,积劳成疾。这等贞烈孝顺之事应该上达天听!’”  族长当然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心中大喜,也不像以往那般厌恶着刘涵,堆笑道:“贤侄说的有理,此计甚妙!如此可向朝廷申领贞烈牌坊,为赵氏女子树碑立传,到时候也可以惠及族中子弟。泾河县百余年来已经没有这等传奇之事,这件事定是要上报朝廷的!”  刘寡妇听到族长和刘涵这般说,没有任何意见,只等着族长向朝廷申报自己儿媳“贞烈孝顺”的事迹。  老郎中说完以后喝下了最后的一口酒,笑眯眯地看着崔珏,“这位远道而来的先生,这件事你可明白了来龙去脉?”  崔珏点了点头,“我倒是明白了!看来这位赵家女子的确是个好姑娘,只是她这婆母略显得有些 不厚道。可即便如此,这牌坊倒也没有什么大的问题,哪里就会让人泼了污血?”老郎中眼睛半闭,嘟囔着:“这我可就帮不了你,你若想继续查下去,就得靠你自己了!”  这时,天已经晴了。  崔珏看了看碧空如洗,又看了看已经打上呼噜的老郎中,心里微微一动,悄然退出门外,将房门紧紧关好,向泾河县城中走去。  走至半路,他便看到那两人多高的牌坊立在县城门口,上边的血污似乎被洗刷过。可是这血污已经渗在了汉白玉中,所以洁白的牌坊一侧隐隐发红,看起来显得格外吓人。  崔珏仔细盯着这牌坊,除了血污,并没有发现其他异样。他随手拦住了一个挑货的脚夫,问道:“敢问这位小哥,刘氏宗祠在哪里?”  脚夫看了看崔珏,问道:“你可是从外地来的?”  崔珏点了点头,“正是!在下乃是江湖游医,到贵宝地寻药,所以想向刘氏族长请安问候。”  脚夫又端详了一遍崔珏,似乎没有发现他有什么不对,伸手指了指不远处,“喏,那里就是祠堂!族长平时就在后巷的宅子里。” 十三 事情始末 宗祠中,刘氏族长看见了崔珏,心里有了几分疑虑。  听说他是个大夫,又见他拿出百年难得一遇的灵芝作为见面礼,族长态度变好了许多,笑问道:“不知先生从何处而来,怎会到我这等小地方?”  崔珏客气地告诉他:“我从京城而来,原本是为了选购药材。听说泾河县中有上等的血竭。我此次前来便是想大量采购,以备后用。”  刘氏族长听到血竭,眼睛一亮。  这东西原本是一种树脂,能够活血定痛,化瘀止血,敛疮生肌,的确是难得的治伤良药。但是因为血竭取自麒麟竭,十分难得,唯有泾河县的产量比较高,所以许多药商会到这里来购药。正因如此,血竭的珍贵让刘氏无比富足。  只可惜,刘氏只富不贵,无人在朝中为官,这是刘氏族长的心病,才会对族中参加科举之人格外器重,对朝廷的认可也更加重视。  刘氏族长听到心里又有几分高兴,又有几分骄傲,问道:“不知先生能给什么价格?”  崔珏似乎不经意地说:“当今圣上因为天下初定,正想养精蓄锐,但是周边战乱不断,武不可废,所以让我多多采购血竭,研制伤药,支援前线将士们。”  刘氏族长听到这话,原本热情的脸上又冷淡了下来,狐疑地问道:“先生可曾面圣?”  崔珏知道他以为自己在吹牛,也没有什么扭捏的,点了点头,“是!我曾在京城金观书院做医瑜,治好了几个显贵人家的孩童,所以当今圣上对我赞赏有加,开天恩让我进宫面圣。”  听到金观书院,刘氏族长眼神中一时恍惚,突然想起自己族中也有外戚孩子在那里读书,可是不久前刚刚发生一些龃龉,眼下不便声张。  他回过神,再次堆起笑容:“原来如此!不知先生找我又是所谓何事?”  崔珏笑容不变,“所谓医者,难免带着几分悲悯。我初到贵宝地,看见城门前立着牌坊,这是难得的殊荣啊!”  族长听到这话,矜持地笑了笑,“自然!我族中女子争气,为丈夫守贞,又侍奉婆母,最后竟年纪轻轻操劳过度、香消玉殒。族中感念她的贞烈,为她请了这块牌坊,也是我刘氏的百年荣耀!”  崔珏点了点头,“的确如此!不过那牌坊之上有暗红之色,以我从医多年的经验来看,那恐怕是血迹吧!”  刘氏族长面色一惊,神情也冷淡下来,“先生,切莫胡说,哪里有这等事?即便有,也是我刘氏族人门内之事,还请先生独善其身,切莫多问!”  崔珏笑着朗声道:“天下之大,莫非王土。更何况,当今圣上礼贤下士,不拘一格降人才!我这一路自然是有官家护卫。我若把这里的所见所闻回禀当今圣上,不知族长意下如何?”  刘氏族长脸色沉了下来,眼神中甚至露出了杀机。  崔珏似乎浑然不知,也许只是不在乎,又笑着说了一句:“我到泾河县之前,拿着当今圣上手谕到府衙,拜访知府大人。不知族长与知府大人关系如何?”  族长听了这话,知道崔珏这次前来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他眼神转了转,猜测是这牌匾被人泼了污血一事经由府衙上达天听,眼前这人说是医瑜,其实是当今圣上派下来暗访的钦差,所以自己是动弹不得的!  他转念一想,与其百般隐瞒,不如实话实说。  他放软了态度,“先生有所不知,这牌匾的确是圣上亲笔赐予我们泾河县刘氏一族。当日,知府大人送来这牌坊之后,我们立了起来,接了红绸,就发现牌坊已经被人用污血沾染,红绸里也是暗藏玄机。可是,这全程没有我刘氏族人的的一举一动,所以断不可能是进泾河县之人所为!还请先生明察!”  族长的态度前倨后恭,想来也是误会了什么。  崔珏心下暗笑,看来拉虎皮做大旗还是有些用处的!  不过,他面上不显,只是仍旧客气地说道:“族长莫要惶恐,且把取得牌坊一事细细与我说来,我也想知道这女子到底何德何能能够得到陛下的亲笔御批!”  族长将那赵氏女子的事迹一一复述,隐去了他婆母与刘涵的那段首尾之事,只说:“赵家女子去世之后,牵扯的她婆母病情越沉,还是她的族叔刘涵前来向我禀报。  “我们族人感念他村里人以赵氏嫁过来不足一年,居然能够为丈夫守节、为婆母尽孝而感叹不已,因此送葬那天特别热闹,几乎全村的人都出动了。我让刘涵将此事告知县太爷,因此县太爷送来丧仪及挽联,并且将赵氏事迹罗列,上报给府衙,再申报礼部,转呈圣上,最终确定予以旌表,并且得到圣上亲撰谕旨,真可谓是天大的荣幸。”  崔珏听罢,“这位族叔倒是个热心肠的人,看来与这家走动定是十 分亲近。”这话说的,族长也有些脸红,不过却不能将这家丑外扬,硬挺着赔笑道:“是啊,刘涵那小子年过而立,尚未娶亲,所以对族中的事情总是热忱许多。再加上他身为官家人,做事总是方便。所以,族中的大事小事,他都帮衬着,也不仅仅是这户人家。”  这欲盖弥彰的话,让崔珏面露微笑。  族长看见崔珏笑得含蓄,脸色更加涨红,心里难免暗骂这家人的龌龊。  崔珏没有纠缠刘涵的事,而是问道:“我可否到这位小娘子家中看一看?”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又说道:“如果寡居的大嫂不便见客,还请族长一道陪同!”  眼下各地宗族势力颇大,族长便是一大家子的家长,去看望寡居的嫂子,倒也不犯什么忌讳。  族长想了想,拱手笑道:“先生,既然是要来买血竭的,这两日先在街里看看药材,容我与二房的嫂子通气。她的病情若是见好,就请先生做客。”  崔珏知道这个“通气”可不仅仅是让这位刘寡妇准备好好招待客人,更是要与他们通好口供。 十四 赵氏冤死 过了三两日,崔珏跟着族长到了刘寡妇的家里。家中一片素缟。  迎客的刘寡妇形容憔悴,似乎勉力支撑着出门见客。  毕竟儿子、儿媳一年之内都已经去世了,难免生出“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切。  崔珏看着刘寡妇的眼睛,那其中的哀伤似乎并不作伪。难不成赵氏女子的死与她无关?  刘寡妇看向族长,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她从族长那里知道京城来人要到自己家中看一看,本是不乐意的,可是族长告诉她,京城来人可不是她能得罪得起。  刘寡妇有几分害怕,怕是京城来人调查赵氏女的死因。  族长又细细与她分析,说:“那人只以郎中的名义进到了泾河县,看来也并不想大动干戈。这件事说到底,各层官员和当今圣上都已经失了脸面,查也不过是做个样子、要个结果,到时候族中找个人出去顶罪就可以了。不过这钦差的面子却不能不给!”  在以讹传讹之中,崔珏是京城来的钦差,这个传言似乎就被族中所有人接受了。  崔珏进到刘家之后发现,除了这个支撑门户的刘寡妇,家里只有一个门房小厮和两个粗使的丫头,人口的确简单。  他仔细打量了一番刘寡妇,说道:“看来刘家嫂子的病已有所好转,精神尚可。”  刘寡妇露出一个悲伤的苦笑,“儿子、儿媳接连去世,我也得强打起精神,要不这门户岂不是再无人支撑?只可惜我们二房一向心善,到最后落得个无后而终的下场,不免让你觉得心酸。”  说罢,她又抹了抹眼泪,似乎对于未来十分担忧。  族长听她说的这话,赶忙表态:“嫂子也不必如此焦躁,族中各家都会帮衬你许多。你在我刘氏族中守寡十几年,拉扯大了济民,又为他娶了儿媳,对刘家也是有功的……”  刘寡妇的脸色变了变——族长这话既是宽慰,也是威胁!  崔珏佯装听不懂,只告诉他们二人:“我可否去济民兄弟的房间看一看?我是大夫,想知道济民兄弟日常的起居饮食,也好探出他的病源所在,也为后来人防微杜渐。”  刘寡妇原本是不乐意的,可是又想到了族长的话,扯出一个勉强的表情,“也好,也好,我儿走了,他的房间本是由我儿媳住着,可是现在儿媳也不在了……你若想看,就看吧!”  崔珏按着刘寡妇的示意,到了刘济民和赵氏生前的房间,一进去便感受到一股怨气。  崔珏催动法力,突然感受整间屋子变得昏暗,定是有不散的魂魄在屋内徘徊。  崔珏身为地府判官,这种情况遇的多了。  他将房门关上,为这间屋子设下了结界,要拿出勾魂笔和青火冥灯,照亮了原本被阴魂笼罩的昏暗屋子。  这时,一个妙龄少女出现在房间正中,脖颈上有暗红色的勒痕。  少女的眼神木木呆呆,似乎根本无法感受外界发生了什么。她的三魂七魄仿佛是被封印了一般!  崔珏拿起手中的判官笔,在少女的眉心轻轻一点,她的眼神立刻动了起来,只是鼻息全无,明显是一缕魂魄再现了生前的最后一刻。  崔珏绕着少女走了一圈,发现她脖后颈后的勒痕是八字相交,明显不是自缢身亡,更不是刘寡妇所说的劳累过度而死。她明显是被人活活勒死的!  想来这位少女之死就是上官家小少爷上官蔚的心结所在!  崔珏将青火冥灯在着少女的面前晃了晃,归拢了她即将消散的魂魄。  之后,少女已经不仅是眼睛能动了,也能开口说话了。  她看向崔珏有几分戒备,也有几分欣喜,“敢问你可是地府的阎王大人,是来接我走的吗?”  崔珏看少女知道自己已经身亡,干脆开门见山地说道:“我不是地府的阎王,是阴律司判官崔珏!原本应由黑白无常来接你,只是你的魂魄被封印在这个屋子内,无法离开;黑白无常也无处寻得,所以由我亲自前来找你!”  少女一下子落下了眼泪,“判官大人,你可要为我做主啊!”  崔珏心里有了猜测,可是他还是问道:“你可有什么冤屈,需要我为你做主?”  少女泪眼婆娑,泣不成声,“我是这家的儿媳,我本姓赵,娘家在颖川县。我的丈夫赵济民死于数月前……我俩刚刚成亲,他便卧床不起,不足三月,便撒手人寰,留下我跟婆母相依为命。可怎知……可怎知……”  崔珏温和地说道:“你莫着急,慢慢说!”  少女擦干了眼泪,告诉了崔珏一个令人愤怒且又悲伤的事。  当初刘济民身故之后,刘寡妇便在自家置办了灵堂。  家中两个女子都悲伤不已,体力不济,刘寡妇就让自己 的情郎刘涵前来帮忙。在灵堂前,刘涵见到赵氏满身缟素,却遮挡不住风姿秀美,便生得陇望蜀之心,要刘寡妇帮忙,把赵氏弄到自己的怀抱,并觍颜无耻地说道:“我如今刚刚丧妻,你儿儿媳则刚死了丈夫,你若肯将她许配给我为填房,我就算是你儿子,给你养老如何?”  刘寡妇也不示弱,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打诨骂俏,被赵氏听得,恨不得有个地缝就钻进去。  赵氏知道自己的婆母和族叔竟有这般私情,羞愧难言,可目前丈夫刚死,又不好回娘家,只好回避。  哪曾想,这两个人真的打起了赵氏的主意,居然来到刘济民与赵氏的房间,逼迫她顺从。  赵氏不肯答应,这两个人便动了强,把赵氏奸污了。  赵氏羞愧异常,一时想不开,便趁人不注意,想要悬梁自尽。  可是她没有死成,反而是被刘寡妇和刘涵给拦了下来,囚禁在家中。  这一囚禁,便是数月!  最后赵氏寻了机会逃出去,想要把事情捅出去。这二人又把她抓回来。  刘涵见她闹得厉害,竟将她活活勒死!  眼见出了人命,刘寡妇很是惊慌失措,刘涵却不急不缓地说:“死了好,死了好!如今这一死,就可以使你们家的门楣生光,宗族得福啊!”  刘寡妇不明白。  刘涵解释说:“对外就说赵氏为照顾你操劳过度,不幸身故了!我到颖川县她娘家报丧;你去找族长,让他疏通县太爷上书朝廷,予以旌表。若能够得到朝廷恩准,就能够建立贞烈牌坊,免去你家杂役赋税,岂不是有名又有利的事?” 十五 筱竹诉冤 崔珏听了赵氏女子的话,心生怜悯。  不过,刘寡妇和刘涵二人作恶是在人间,阳寿未尽之时,不可能让他们到地府中接受惩罚,只能交给人间官府,让人间律法规制。  如果人间的律法拿他们无可奈何,才会有阴间的律法作为替代!  三界之间互不干涉,这是三界共同遵守的规矩!  现在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就像是知道了答案,再去寻找当初的谜题,总比一头雾水要简单许多。  赵氏女子说完自己的经历,盈盈一拜,哭诉:“不瞒判官大人,小女子在家乡已有心悦之人。而父母为了当年的承诺,将我嫁与刘家,我也心甘情愿。可是,我嫁过来,相公就没了;在刘家时日不久,又遭此大难,最后命丧黄泉……自此再也不能为父母尽孝,承欢膝下,着实愧疚。如果判官大人能够怜悯我,还请大人能够让我再投胎回颖川县;如果有可能,我愿与孙郎再续前缘……”  “孙郎……”崔珏捕捉到她话中的关键,“你说你以前已有心爱之人,莫非就是这个孙郎?”  赵姑娘点了点头,“是啊!数年前,父母突遭瘟疫,多亏孙郎会医术,尽心尽力救治,才让我的爹娘躲过了这次大劫。我与他也因此生情。瘟疫过后,孙郎曾到我家提亲,我本也心悦于他,就想嫁给他。  “可是,我爹却告诉我,在我儿时已经与泾河县刘家定下婚约。我父母见到刘氏家大业大,还有族叔刘涵在颖川县做官,所以我父母还是让我嫁给了我的相公刘济民。  “我痛哭一场,知道自己和孙郎再无缘分,也就收心,愿意为济民长相厮守。他病重之时,劝我改嫁,我不愿意,只想为他守节。可没想到,我的婆母和族叔竟如此狠心,将我囚在家中,逼我就范,最后还生生害死了我……”  崔珏听她说的悲切,知道她心中也有怨言,可是却没有一丝一毫对于自己的父母,而是将这满腔怒火都投到了自己的婆婆和刘涵身上。  崔珏沉思片刻,突然想起来,这牌坊从府衙到泾河县,是要途经颖川县,其间恐怕是有一天的脚程,因此他们是会在颖川县停留一日。看来,牌坊上的污血和红绸里的藏头诗应该都是在颖川县出现的。  崔珏与周子良之前已经定下分头行动。  此时的周子良应该在颖川县,看来这件事的答案呼之欲出!  不过这个答案对于刘氏一族虽重要,但是结果却并非是个好结果,还不如将这件事隐匿了,只把刘寡妇和刘涵的事情挑破,让刘氏一族刮骨疗毒,除了这两个祸害,交给朝廷处理,还给赵氏女子一个公道!  到时候,上官蔚的心症便能解除,刘氏一族恐怕也不好再指责上官家的母子二人。  想到这里,崔珏问赵氏姑娘:“你这段时日经受的这些遭遇,可还有什么证据?”  赵姑娘想了想,痛苦地摇了摇头,“他们将我囚禁到这个屋子里,对我非打即骂,刘涵时不时就来祸害我;将我勒死之后,他们先将我草草下葬,随后才通知我的娘家人。说起证据,我也不知道那些可以做证据。”  崔珏仔细回想这一路的所见所闻。这些事都发生在刘氏门庭之内,想要找到证据的确很难!保不齐,刘寡妇和刘涵二人早就将证据隐藏得干干净净,哪里还会有?  赵氏女突然结结巴巴地说:“判官大人,我有一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崔珏觉见她表情羞愤,恐有难言之隐,于是宽慰道:“我乃地府之神官,世间万物于我而言,皆是无相。你有什么话直说便好,只要能为你讨回公道,哪怕是细微之事都要告诉我!”  赵氏女似乎下定决心,开口道:“判官大人,我这段时日癸水一直没来,我想大概是怀了身孕。他们将我勒死之时,也是不知我已怀了身孕,我怀的肯定是刘涵那个孽障的孽种!您若能找到我的尸身,抛开我的肚子,就会发现其中奥秘!我这段时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进,整个县里没有人见到过我的模样,这个婴孩应该不会被怀疑是别人的!这会不会成为搬到他们的证据?”  崔珏听到这里,目瞪口呆,更为这个苦命姑娘的遭遇感到悲伤。  他语气悲悯地说:“好姑娘,你说的这些的确是能够扳倒他们,可是到时你的名声也会受损,你可心甘情愿?”  赵氏女子坦然一笑,“我已是死人,还怕什么名声受损?只要能让他们二人受到惩罚,我的名声哪里有什么可计较?”  崔珏没想到,她竟如此豁达!  他十分赞赏地说道:“你说的对!这件事情错本不在你,你也是受害之人。如果有人拿此事编排,到时候我定会为你讨回公道!”  赵氏女子再次痛哭出声,告诉崔珏:“多谢判官大 人!如有我入轮回一天,再与大人见面,拜谢大人!还请您记住我的名字,我叫筱竹,我爷爷是村中秀才,他说竹子是草木之中的君子,让我如竹般坚韧!”崔珏深叹了一口气,看来赵筱竹的爹爹虽迂腐,爷爷却是个君子。  她爹爹所谓固守承诺,最后搭了女儿这一条性命,也不知他会不会后悔!  他拿出一个碧玉的笔缀交给赵筱竹,“赵姑娘,你且留着,有了它,邪魅不可近你身,而且也能保住你的尸骨不腐。到时候你以此为信物再入地府,我也能够认得出你!”  赵筱竹双手接过笔坠,再次向崔珏行了大礼。“多谢判官大人,筱竹定当妥善保管大人的恩情,我也铭记于心!”  崔珏让赵筱竹留在原地,耐心等待自己。  从房间中出来,他看见正在嘀咕着的三人。  从他们的角度来看,崔珏只是站在房间中厅,四处左右瞧了瞧,并没有做什么其他的动作。  他们三人倒也没觉得有何不妥,看见崔珏出来,立刻迎了上去。 十六 善恶到头 崔珏告诉他们三人,“有劳三位,看来济民兄弟并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如此,我先回驿站休息,如有不妥在与族长商议。”  三个人暗暗松下一口气。  临行到门口,崔珏看了一眼门房小厮,问了一句:“你可曾见过你家少奶奶出门?”  小厮被他问得一愣,很快回过神,道:“回禀贵人,少奶奶自从嫁进来之后,不久少爷便去世了,少奶奶再也没有出过门。且别说出大门了,就连这二道门,我都未曾见过她。”  崔珏点了点头,表示认可。  刘氏族长跟了上来,听见他们的对话,赶忙补了一句:“二房的儿媳的确是个守贞之人。”  崔珏应和地笑了。  回到了驿站,崔珏没有休息,而是瞬移到了颖川县。  到了颖川县,他很快就找到了周子良,而周子良在颖川县里也找到了不少的消息。  颖川县的确有一户人家姓孙,孙家的小儿子孙润扬与赵筱竹年龄相当,正在跟着城里的郎中学医,在农忙时节回家帮忙干农活。  孙润扬在田间地头见到赵筱竹,便心生爱意,苦无机会,直到颖川县突发时疫。他本着医者仁心,救下了赵筱竹的父母,精心照顾,直到他们康复。  赵筱竹对孙润扬感激不尽,做了一副护膝送给他;而他借机向赵筱竹倾诉爱意。  赵筱竹正言拒绝,说自己已经有了婆家。  孙润扬不甘心,曾经托媒去赵筱竹家,要赵家父母悔婚,自己愿意承担赔偿的彩礼。  赵家本是不同意的,还想倚仗刘家的势力,尤其刘家的族人刘涵还在颖川县的县衙,很是能借上力。  孙润扬也是个聪明的,说自己在城中学医略有小成,之后也可考入医院,做个官家大夫。这一席话说得赵家也心动了,正准备退婚,却不想刘家要迎亲冲喜。  按照本朝律法规定:约定好的婚姻,如果一方借故拖延不嫁,就要被罚以巨额款项。  赵家没有充足的理由反对,不得已同意了把女儿嫁到刘家。  赵父安慰孙润扬说:“冲喜不过是为了治病,看这样子,刘家儿子的病很难好了。如果那病秧子去世了,筱竹还没有拜庙,就不算是刘家的人,到时候还要归娘家另嫁。我们保证,筱竹回来还是个黄花闺女,你看如何?”  事到如今,孙润扬只能应允,与赵筱竹互道珍重而别,却没有想到是永别。  因此孙润扬变得疯疯癫癫,几乎成了废人。  崔珏与周子良将各自私访的情况一比对,觉得办理此事宜速不宜迟,便将消息传给了京城,请皇帝李许火速派出钦差,尽快侦办此案。  崔珏与周子良是神官,可是李许派出的钦差却是凡人。他们到达泾河县和颖川县的所在州府,还需一段时日。  崔珏有些担忧,他与周子良这场调查恐怕已经惊动了两县的官员,也动了许多人的利益。想来他们很快就会采取进一步行动。到时候,孙润扬以及赵筱竹的父母就会有危险。  就在等待的这几日,针对崔珏的刺杀就没有断过。  直到等来朝廷派出的钦差到了泾河县,与崔珏会合。  钦差对崔珏恭恭敬敬,另派出一队护卫保护他。  虽然对于崔珏而言并不需要,但是终归是李许的一片好意,他也没有拒绝。  钦差和当地知府看了崔珏之前走访的记录,发现泾河县上下将此事瞒得滴水不漏,一时间也犯了难,不知怎办才好。  崔珏说了一个办法,“让赵氏姑娘的尸身再见天日,一切尽可分明!”  钦差与知府面面相觑,虽知这件事或许会引起刘氏一族不满,可也没有别的办法。  由于崔珏在人间不能擅自使用法力,等到钦差到来之后,开棺验尸这件事终于能够推进。  择一吉日,所有涉案之人到了赵筱竹的墓前。  衙役起出了赵筱竹的棺椁,开棺一看——女子仿佛还在生一般,容貌娟丽,皮肤吹弹可破,只有颈上那道红痕触目惊心。  刘寡妇嘴硬说道:“儿媳为了照顾我们母子,早就疲惫不堪,心中又因为失了丈夫而郁郁寡欢,所以她是自缢身亡,我们不愿意损了她的名声,才说她劳累过度而死……”  刘涵早是跪在一旁瑟瑟发抖,并不敢接话。  崔珏抬起赵筱竹的尸身,让众人看见她脖颈之后的痕迹,八字相交。他指了指这痕迹,说道:“她哪里是自缢身亡,明明是被人勒死的!”  这时,刘涵终于开口说话:“我只是刘济民的族叔,并不知他家发生了什么事!是我嫂子告诉我,她的儿媳病死,所以我才上门帮忙!”  刘寡妇听到刘涵这般说,怒上心头,尖叫道:“你这个畜牲 ,现在想把我事情推到我一人头上!明明是你勒死了儿媳,让我谎称她是操劳过度而死,现在竟敢说这样的话!”两个人在赵筱竹的坟前吵闹不休。  崔珏仔细观察发现赵筱竹的尸身,腹中的确环绕一缕婴灵,看来她真的怀有身孕。  可是崔珏并不想在众人面前说出来这件事,很怕众口铄金,污了赵筱竹的清名。  知府喝止了刘寡妇和刘涵的吵闹,将两个人带回府衙审讯。  经过审讯,最终确定刘涵逼奸赵氏,而后又将其囚禁,最后竟然狠心将她杀害,又弄虚作假的诈伪朝廷表彰,按律应该处斩。  刘寡妇协助奸夫,害死儿媳,其情可恶,本当处以重罪,姑念其是尊长,免死入官充当官婢。  刘氏族长知情不报,替他们隐瞒罪行,判予监禁。  孙润扬显然是写藏头诗者,以污血破坏御制牌坊,按律也应该予以处罚。知府念他已经疯癫,免于责罚,交本村里甲严加管束。  一切尘埃落定,钦差回京述职,将前因后果汇报给李许。  李许取消了对泾河县和刘氏的褒奖。却没有取消对赵氏的旌表。  不过,李许通过此事,得知强迫妻子为丈夫守贞殉节,为婆家独守一生,其中会出现种种弊端,自此以后就不再旌表那些贞洁烈妇,而是倡导婚嫁自由。 十七 生死不离 崔珏回到京城,上官蔚情况已经好转,再也不像之前那般天天盯着房梁上看。  上官蔚年纪尚小,定是会发现的与旁人不一样的东西,比如停留在房梁上的婴灵。  可是上官蔚病好之后,也忘记了之前发生过什么,每天依然乐乐呵呵地去金观书院上学。  崔珏为了赵筱竹一事,决定回了一趟地府,把京城寻人之事交给了周子良。  穿过梵塔甬道,他正巧看见黑白无常带着赵筱竹即将进入了秦广王殿。  他们二人看见崔珏也是分外欣喜。  谢必安亲热地问道:“府君,你可回来了!寻人一事情况如何?可否有什么头绪?”  崔珏告诉他们:“算是有几分头绪,但是现在却不能证实,只得慢慢再探寻。不过,这次我是为你们带的这个女子回来。”  黑白无常看了看自己身前的赵筱竹。  谢必安问道:“这女子怎么了?”  范无咎轻轻地搡了他一下,“你这傻子!这女子曾经在阳间停留了许多时日,还是府君亲自为她沉冤昭雪,她才得以入地府、进轮回。”  谢必安想起来了,大咧咧地说:“府君,阳间的事情已经妥善解决,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这句话没说完,阿傍便追了上来,冲着谢必安大骂:“你这个吊死鬼,什么时候能把事情做得妥帖?带鬼魂,竟然还能落下一个!”  崔珏顺着阿傍的话一看,发现他手中的人竟是颖川县的孙润扬。  崔珏陡然一惊。他这次来到地府,为的就是这件事——他在生死簿中看见了孙润扬阳寿不久,生怕这情种因为想不开,随着赵筱竹而来,徒增她的孽债。  万万没想到,还是没赶得及,孙润扬依然是义无反顾地放弃了生命。  两个人在进入秦广王殿之前都是浑浑噩噩,所以众神官之间的谈话并没有引起这二人的反应。  崔珏知道事情已无转机,着实无奈,“走吧,走吧,先见到蒋侯再说!”  进入秦广王殿,蒋歆似乎早就预料到即将发生的事,早早便等在殿前。  他看见几个人一起走来,又看见了崔珏珏,不由得暗自叹了一口气。崔珏做了这么多年的神官,还是舍不下凡心,总是心怀悲悯。  进入秦广王殿,崔珏的勾魂笔在赵筱竹的头上一点,让她恢复了神志。  赵筱竹左右看了看,发现这里十分陌生;再看到立在一旁的崔珏,突然喜极而泣。“你是判官大人!这么说,我是进入地府了?我要投胎转世了?”  崔珏点了点头,“正是!你的心愿已了解,冤情已昭雪,所以黑白无常便找得到你,带你进入了地府。”  赵筱竹左右看了看,看见了孙润扬,大惊失色,“孙郎怎么也会在这里?”  崔珏再用勾魂笔点了点孙润扬的额头,让他也恢复了神智。  孙润扬对于周遭众人视而不见,直直地盯着赵筱竹说:“筱竹,筱竹,我是看见了你吗?”  赵筱竹原本还是高兴的,可是想到了孙润扬已死,又痛哭出声,“为什么?你为什么也会来到地府?”  孙润扬坦然一笑,“自然是追你而来!”  崔珏暗自冷哼。  孙润扬却自顾自地说:“自从我在颖川县得到你的死讯,就时时刻刻地想要随你而去。可是自你死后,总有个婴孩托梦告诉我你在泾河县的遭遇!我硬挺着一口气,要为你讨个公道!”  听到这里,赵筱竹有些愣怔,“婴孩?哪里来的婴孩?”  孙润扬显然也不知道,“我也不知。只知道那婴孩年纪小小,看不出容貌,会给我托梦。后来家里人都认为是我疯癫了,所以将我囚禁起来。只有我知道,我没有疯,我相信那孩子说的是真话!所以,我才故意污了牌坊,让官老爷们知道你的委屈和苦痛。”  赵筱竹越听越糊涂,追着问道:“哪里来的婴孩?”  这时,从她腹部中闪过一道光,一个婴儿大小的娃娃落在了地上,看着赵筱竹,轻轻唤了一声:“娘亲……”  蒋歆将警告的目光投向崔珏;而崔珏佯装不见,抬头望天。  赵筱竹想起自己死前已经怀有数月的身孕,看向这孩子的表情,又爱又恨,复杂至极。  孙润扬上前一步,握住了赵筱竹的手,“筱竹,你不要如此恨他,我知道他是谁的孩子。他为了帮你申冤,数次进入我的梦中,告诉我如果不想办法,你的魂魄就会消散,再也不能进入轮回,以后也没有人知道你所受过的委屈。而他这小小的婴孩,每次进入我的梦中,一次比一次虚弱。”  赵筱竹的目光柔和了几分。  这时,崔珏低下头,看向那孩子,问道:“你是不是在曾经附在上 官蔚的身后跟着他回了京城?”婴儿倒也是承认,“是,判官大人!我也曾经到上官家小少爷的梦里;我不但在他梦里,还停留在上官家,就躲在房梁上,所以小少爷总是在房梁上寻我。我想,他这般反常,定会引起京中贵人的注意,到时候一定会有人去泾河县帮我娘亲申冤!”  崔珏没有再追究他附身托梦的事情,而是问道:“你为什么没有喝孟婆汤?”  那婴孩的表情一变,讪讪笑道:“判官大人何出此言?”  这表情出现在一个婴儿的脸上显得十分吓人。  赵筱竹和孙润扬即便已经死了、变成了鬼魂,看见这等诡异的场面,也吓得脸色突变。  “府君这是疑心我这老太婆!”泰媪一袭红衣,袅娜地走进秦广王殿。  这些老鬼们对于如此美艳的泰媪早就见怪不怪;可是孙润扬和赵筱竹却像见到仙女一般目瞪口呆。  崔珏看他俩的样子,干巴巴地说道:“她就是孟婆,一会儿你们还会见到她。”  这对小情侣听到孟婆的大名,吓得双膝一软,跪在地上磕头拜见。  泰媪挥了挥手,“行了,行了,人都死了,没那么多闲事,我们地府可不兴这规矩!这孩子的事过后再说,倒是你们两个小情人,接下来就要入轮回了,要不要让秦广王给你们配成兄妹?”  孙润扬和赵筱竹脸色一变。 十八 孟婆义子 蒋歆无奈地看向泰媪,冷冷地说道:“孟婆,切莫胡言!这二人,我自有安排。”  他转向了跪在地上的两个人,告诉他们:“你们这一生倒也算是磊落,并没有大奸大恶之事,不必进入地狱受苦,可直接去转轮王殿,投胎转世吧!记得!这一次可别忘了多喝些孟婆汤。至于来生……有缘必会相见,有情人定会终成眷属。”  一对情侣携手谢恩,又向崔珏三拜九叩,感谢他为自己洗刷冤屈,最后相携而去。  泰媪本想溜走,可是蒋歆一句话却让她留在原地,“怎么?你就不管你的义子了?”  婴孩看向泰媪,露出一个笑容,“干娘,看来什么事都瞒不过秦广王。”  泰媪讪笑道:“蒋侯是怎么发现的?”  蒋歆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用下巴点了点婴孩的方向。  那婴孩总算识时务,摇身一变,变成了众人的熟人——红孩儿。  其他人恍然大悟。  红孩儿的母亲铁扇公主也是上古的女仙之一。虽然后来法术不再精进,但是她一直与泰媪的感情尚可,也没有介入泰媪和王母之间的矛盾。所以,无论天庭地府,都会给这家人几分薄面。就算红孩儿的父亲牛魔王拈花惹草,但是从来也没有人过于难为他。  红孩儿笑嘻嘻地说:“秦广王,这件事你不要埋怨我干娘,她也是为了地府,才把我叫过来帮忙。却不想,我附身投胎没有选好人家,竟选了这样一个阳寿颇短、命运坎坷的母亲。干娘交代我的事情我还没有做好,我还得回到人间,或许能帮得上什么忙!”  崔珏看一眼泰媪。  泰媪也赶紧解释:“我也是为了尽快寻找到唐荻的转世,所以才让红孩儿过来帮忙。他这些年一直在人间行走,更是了解京城周遭情况,所以才想让他帮这个忙。”  其他人看向泰媪的眼神意味不明。  红孩儿本事大,可是脾气也古怪?虽然他不及李哪吒那一身的反骨,但是也并不是一个好相与之人,当初可让孙悟空吃尽了苦头!  现在已经成佛的孙悟空提起红孩儿,还要龇牙咧嘴、咬牙切齿。  蒋歆在这件事上没有过多纠结,而是告诉泰媪:“如果红孩儿真的能助我们一臂之力,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  众人惊奇的望向蒋歆。  这个人独来独往,从来不会求人帮忙,现在怎么会同意红孩儿插手这件事?  众人来不及细想,只见蒋歆将一封文笺交给了泰媪,“这是红孩儿再次投胎转世的人家。你现在带他去往转轮王殿,至于其他人,各司其职,不必在此逗留。”  众人听罢,并按着蒋歆的吩咐纷纷离开。  临行前,崔珏看着蒋歆,吞吞吐吐地说:“子文,我觉得上官家的大少爷有几分眼熟,很可能是某位仙友下凡历劫。”  蒋歆看着他,意味深长地问道:“你觉得他是什么人?”  “我看他的行事做派、与家人的关系,倒是很像李三太子李哪吒!”崔珏又有些犹豫。“只是李哪吒心直口快、直来直往,并不像上官家的大少爷上官荀这般城府颇深……”  蒋歆点了点头,“如此,你先按兵不动,继续寻找唐荻,解了他的执念,化了温良的心结。至于上官荀,他是不是李哪吒,你倒先不必费心。如有必要,我就去会会他。”  崔珏想到这里,犹疑地问:“你觉得李哪吒此次到人间,于我们是福是祸?”  蒋歆摇了摇头,“他一个人既带不来福,也惹不了祸,你不必将他放在心上。”  崔珏看他说得如此笃定,知道他定是有自己的打算,也就不再多问,而是投入梵塔甬道,再次返回人间。  进入金观书院,上官家的管家早早等在那里。  一看见崔珏,他立刻迎了上去,“崔医瑜,我家老爷、夫人特命我送来请柬,请您过府一叙。多谢您劳累奔波,破解了夫人娘家的冤案,也治好了小少爷的魔怔。”  崔珏没有推迟,只是笑着回道:“多谢老爷夫人。不过,眼下我还有一件事要做。还请老爷夫人容我稍后再去拜访。”  上官家的管家离开之后,崔珏去往山长的房间。  金观书院的山长原本也是对于崔珏的到来心存疑虑,只是书院之中着实人手短缺,才留他一段时间。  没想到,崔珏医术高明,竟让金观书院名声上了一层楼。  现在他看见崔珏,就眉开眼笑。  崔珏彬彬有礼地拱手行礼,“山长,这段时我不在书院之中,山长多费心了!”  山长笑着说道:“先生,这是客气了!你已不在这段时间,城中的人也没有忘记先生的赫赫贤名,还将自家子弟不断地送入书院。没想到,这 书院竟然在我的手中发扬光大,先生居功至伟!”崔珏坦然接受了这吹捧,“既如此,我有一事要烦请山长帮忙!”  山长怎会拒绝?“先生这是哪里的话!但说无妨!”  “我知道山长的内兄乃是府衙的同知,这是上官家小少爷的病症都是因为回到外祖家冲撞了邪祟,而邪祟也是由冤案造成的。这一次我既解了泾河县的冤案,对朝廷也算是有功之人。”  山长点头称是,“那是自然!先生这一次可算是不但让冤死之人沉冤昭雪,更是移风易俗、福荫后人。”  “既如此,还请山长帮忙,我想见一见这起案件中的凶徒!”  崔珏的要求其实是有些难为,可是山长已经将话说出去,定然不会反悔。  他硬着头皮说道:“先生既有此意,我自然办的妥帖!”  二人话音未落,府衙里竟来了两个衙役。  他们进入书院,问道:“哪位是崔医瑜?”  崔珏告诉他们:“我就是。”  衙役很是客气,纷纷行礼,“崔医瑜,知府大人有请!劳烦先生讲一讲泾河县案件的来龙去脉。”  崔珏知道泾河县这起案件已经上达天听。刘涵作为案中凶徒,不会留在泾河县本地处置,一定是要押解到京城的。  他原本想求山长帮忙,让他见上刘涵一面,却不想京城知府主动找上了门。 十九 恶人不悔 知府邀请崔珏,倒履相迎,以礼相待。  这也是李许事先交代的,所以崔珏在府衙受到了座上宾的待遇。  崔珏向知府讲述了破获泾河县冤案的过程,并且提出了一个要求,“我能否探视关在牢里的刘涵?”  知府压低声音答应了,“当然可以。陛下早有密旨,先生一切要求尽可满足!”  “多谢大人。”崔珏笑着还礼。  府衙的大牢,阴暗潮湿,一排排监牢里关押着麻木的犯人。  崔珏刚一进去,就看见了刘氏的族长。  族长看了一眼崔珏,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没有说出口。显然,他也知道自己在这件事情上理亏,所以无法开口。  再往里走,最后才到了关押刘涵的监牢。  深处的监牢关押的大多是重刑犯,十数人挤在小小的空间里。  但刘涵这起案件已经是被皇上朱笔亲批,所以衙役在拐角处单独给了他一个单间监牢。这里虽然狭窄逼仄,可是提审谈话却不会被其他人听见。  刘涵看向崔珏,恍惚间认出了他的模样,问道:“你真的只是收药的游医?”  崔珏点了点头,“是!可我也不仅仅是游医。”  刘涵冷笑一声,“是了,你还是钦差!”  崔珏也懒得和他争辩自己的身份,只是告诉他:“我此次前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我曾经查阅过你的族谱和户籍,你身后并无子嗣。”  刘涵苦笑道:“是,所以我便想娶了赵家那小娘子,哪怕是给刘寡妇做儿子,我也认了!只要那小娘子能给我生个孩子,我也算是有后了。可是,那个臭丫头不识好歹,逼得我对她痛下杀手。她死了,实属活该!”  崔珏叹了一口气,“直到此时此刻,你还不知悔改!”  刘涵眼中闪过一丝悔意,“是啊!如果我早点儿安安稳稳地寻一户女子成亲生子,或许便没有今日之灾。当初,我何必与自己的嫂子纠缠在一起?再者,赵家小女子毕竟比我的辈分矮了一截,就算有些明媒正娶,恐怕族中也不会同意……当时我怎的就鬼迷了心窍?!”  崔珏不管他在想些什么,而是有一件事要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其实你曾经有过一个孩子。”  刘涵被他说得一愣,抬起头,猛地睁大眼睛看向他。  在昏暗的牢房中,崔珏也能看出他的眼睛中闪出了探究的光芒。  崔珏叹了一口气,“想来,你也猜到了……你那孩子就在赵氏女子的腹中,你勒死她的时候,胎儿已经将要成型了……”  刘涵猛地一惊。或许他原以为是刘寡妇老蚌生珠,却没想到竟然如自己所愿,真的让赵氏娘子怀上了自己的骨肉。  他刚想笑出来,又想到自己亲手勒死了赵氏女子,亲手将她埋入地中——连同自己今生唯一的骨血。  他看着自己的双手,状若疯癫,“我竟然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孩子!”  崔珏眼中闪过一丝厌恶,“你只想到你杀死了自己的孩子,难道就没想到还害了无辜女子的一条性命吗?今日这一切皆因为你的色欲和贪欲所造成的!”  刘涵愣在原地。  他在官府中也为吏多年,自然知晓一些律法。如果那时赵氏女子真的跑出去报了官,他也不过是监禁流放,总有机会繁衍后嗣,保留血脉。  想到这里,他喃喃自语:“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崔珏鄙夷地皱起了眉头,“看来这个人从头到尾都未曾为自己害了赵筱竹一条性命而感到悔过。”  他拂袖而去,只待刘涵被秋后处斩,入了地府,他可要让这无耻之人将十八层地狱好好感受一遍!  崔珏和知府告别,出了府衙,天色已经漆黑一片。  这次回到地府,虽然蒋歆让他们尽快各司其职,各归各位,实际上他依然抽空去看了一眼温良。  温良现在无法回归神位,而自己身体内的灵力也被地府的阴气不断消耗。如果再不尽快找到唐荻转世之人,消除他的心结执念,温良不仅仅是无法回归神位的问题,更有可能三界不容,成为孤魂野鬼!  崔珏破了奇案一事,从泾河县传回京城。或许是传播之人有意为之,或许是李许深知女子艰难,京城中众人听说的故事是,刘寡妇和刘涵二人为了私吞赵筱竹的嫁妆,竟然将尽心孝敬婆母的赵筱竹活活逼死;族长为了利益,为赵筱竹请奖受表,隐藏了刘寡妇和刘涵的恶行。多亏了来自京城采买药材的神医,将此事昭告天下,才让孝顺儿媳冤死之事大白于天下。  崔珏对这传言的内容十分满意。赵筱竹虽然是个受害者,可世间对女子多有苛刻,如果真被人知道她因何而死,恐怕死后的无穷猜测和污名也会吞噬了她和她的家人。 p>  崔珏这一次再次名声大噪,金观书院的诸位家长更是愿意把孩子送到这里来。眼下,金观书院童生几乎人满为患,马上就要超过官学,成为京城之中第一大书院。  山长虽然开心,可是崔珏心里却焦急。  这些童生到底哪一个才是唐荻的转世?只可惜,生死簿的记载也不够详细,而明显是被有心人给糊弄过。  每每想到这里,崔珏就觉得心惊胆寒。唐荻绝对不只是唐渊后人这么简单,三界之中竟然有人愿意隐藏他的踪迹,让地府的生死簿都无法如实记载,其后到底隐藏着多大的秘密?  天色大亮之时,上官家的管家再次前来。  他满脸堆笑,“崔医瑜,府上老爷、夫人邀请医瑜一叙,可听说您被知府大人请走,我们也不敢多加叨扰。如果现在得了空闲,还请拨冗到府上做客。”  崔珏险些忘了上官家的邀约,满脸的愧疚,“是在下失礼了!这几日忙着向各位大人回禀冤案情况,倒是爽了上官家老爷的邀约。如此,容我打点一番,即刻动身。”  崔珏回到自己房中,从自己的行囊中拿出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随着管家匆匆赶往上官家。 二十 烈女自戕 到了上官家,崔珏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文房四宝,交给了上官家主。  上官家主虽然矜持,但是远不及初见时那般倨傲,说话的语气中也带了几分客气,“崔先生实在是太客气了!幼子顽劣,在书院中多亏崔先生费心了。”  崔珏也笑着回礼,“上官家主客气了。小公子活泼可爱、勤奋好学,与他相识也是缘分一场。”  两个人在这说些场面话的时候,上官荀走了进来。  他实实在在地向崔珏行了一个礼,“这次幼弟能够脱险,多亏崔先生明察秋毫,将刘氏族中冤案揭开,让真相大白于天下,解了幼弟的心结。”  崔珏意味深长地看着这位大公子。  上官荀这话说的虽然诚心,但是崔珏很难相信他不知道上官蔚是因为婴灵缠身才会出现异状。  不过,既然对方不想挑明,他也不想戳破。  三个人说了几句场面话。  崔珏看日上三竿,起身告辞,“多谢二位款待,我得回到书院了,还请二位为我向夫人和小公子带好。”  上官父子笑意盈盈,宾主尽欢。  上官荀送崔珏离开上官家。  行至大门外,上官荀似笑非笑地看着崔珏,说道:“先生奇才!如果在京城之中有什么用得着上官家的,敬请开口,我定竭尽全力。”  崔珏笑着回礼,仿佛没听出上官荀的话外之音,“那就多谢大公子了。”  崔珏离开上官家时间已经是傍晌午,正是天气炎热之时,街上的行人都少了许多。  他也不着急,慢慢地踱步走向金观书院,也思索着如何能早点儿找到唐荻的转世。  此时正是太阳当空,如果温良能够尽快回归神位,大概陪他一起在京城中闲逛。可惜,温良灵力消散过快,只能暂居在灵谷之中,由蒋歆的法力一直聚着他魂魄不散。  突然间,崔珏看见前面两个人影若隐若现,看起来非常像黑白无常二人。  他们很少有在白昼之时人间行走,所以崔珏看见他们难免惊讶。  崔珏三两步赶上前,“老范,小谢,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谢必安回头看了一眼崔珏,惊喜道:“府君,好巧啊!”  崔珏点了点头,“今日受到上官家邀请,早晨拜访了他们父子二人,现在正要回书院。你们二人为什么会在白天出现在人间?”  谢必安苦着脸说:“还不是红孩儿那个家伙。有了孟婆的撑腰,地府都不够他折腾的,非要在人间挑些事端!”  崔珏不解,“发生了什么事?”  范无咎向他解释:“红孩儿总说要帮咱们找到唐荻的转世,所以时不时就在人间闲逛。今日,他闯入秦广王殿,神神秘秘地告诉蒋侯,人间有冤死的魂魄在飘荡,地府再不派人去领回,这一缕恐怕会变成厉鬼。”  谢必安不忿道:“府君,你也知道,我兄弟二人大多在太阳落山之后才会拘魂。可红孩儿却说,这缕魂魄怨气极盛,根本不怕白昼的阳气。如果不能及时带回地府,恐怕就会将人间搅得天下大乱。蒋侯听他说得认真,便让我们兄弟二人赶紧过来了。”  崔珏知道红孩儿本事大,虽然时不时的闯些祸,但从没有说假话的时候。  他对黑白无常说:“那缕魂魄在哪?我现在随你们一起去!”  谢必安指了指前面,“就是京城的府衙!”  崔珏一愣,“前两日我刚去过府衙,见了知府,问了刘涵,没见到府衙有什么不妥。”  范无咎告诉崔珏:“据那红孩儿说今日一早有个仆,女子在府衙当堂剖腹自尽。这一举动惊得府衙上下混乱不堪。知府为了不让皇帝知道这件事,现在正在想尽办法瞒住此事。事关几户权贵人家的隐私,所以堂审时候没有民众在场,这件事还没有声张出去。只是那女子性情刚烈、执念颇深,如果再不将她带回地府之中,恐怕立时就会变成厉鬼。”  崔珏听到这话,知道这件事恐怕不会那么简单。他探了探自己怀中的法器,再次坚定地说:“我随你们一同前去。”  谢必安一听这话,赶忙拦住他,“府君,你身份尊贵,哪值得为这点事去那些腌臜地?我和七哥定会将此事妥善解决,你切莫担心。”  崔珏摇了摇头,“我并非是不相信你们二人能够妥善解决此事,只是这女子竟会当堂剖腹,所以我得知道这案情的来龙去脉。如果真有冤屈在其中,女子以这等方式自证清白,恐怕她的怨念会扯住魂魄留在人间,到时候你们两个再想去寻她就不容易了。”  谢必安听到崔珏说的如此骇人,便也不再与他争辩,就让崔珏与他们一同前去。  到了府衙门口,崔珏看见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子魂魄悬在半空中,她的 衣衫已经满是血痕。她神情冷冷地盯着府衙里的众人。  崔珏随着她的眼光一看,公堂的地上躺着一个锦衣女子,正是这个刚死之人。而女子的腹腔已经打开,五脏六腑都裸露在外边;旁边还有三个昏死过去的妇人、一个吓尿裤子的青年以及脸色青白的知府。  那女子看见了吐着舌头的谢必安和一脸凶相的范无咎,主动问道:“你们二人可是黑白无常,要带我走的?”  谢必安被眼前这惨烈状况也是唬住了。他明显看得出来,这女子的死分明是自己剖腹,和红孩儿所说一致。  范无咎还是更老道一些,赶忙上前一步,说道:“姑娘,我们就是黑白无常。你已经死了,得随我们回到地府。这位就是地府的判官崔府君。”  那小女子看了一眼崔珏,并没有其他魂魄那种怕到不行的表情,反而是盈盈一拜,“判官大人,我已身死,能否跟您讨个人情,让我遂了自己的心愿,再随诸位回到地府。”  崔珏知道,红孩儿说得不假,这女子再留人间,的确会产生怨念,更重要的是,她已身死,却没有失了心智,可见三魂七魄与她的躯体紧紧缠绕在一起,荣损与共。  他冷静地问道:“你有什么心愿?” 二十一 禾香往事 那女子微微一笑,“判官大人,你看堂上这几个人,无一不是杀害我的凶手!我的心愿就是让他们陪我一起下地府,找阎王爷评评理!”  崔珏非常惊讶于这个女子的胆子之大,不动声色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盈盈一拜,“小女子姓贺,单名一个香字,小字取了谐音,叫禾香。”  崔珏继续问道:“你这是哪户人家的女子,到底与他们有什么深仇大恨?”  禾香微微一笑,“我乃贺家孤女,今年十六岁。”  崔珏点了点头,“原来是贺端明的女儿……”  贺家家主叫贺端明,是个举人,在府衙中谋了一个教谕之位。贺端明学问高深,却因战乱而没能继续科考之路,但是在京城之中也是数得上名号的大才子。  贺家虽然不算富有,但是贺端明也是清介自持,从来不谋取不义之财。  但是,他却不能够制止别人谋取他的财物。  这一年,贺端明的妻子难产,他延医救助,借了一些高利贷,结果是保住孩子,失去大人。  妻子死了,债务却留下了,贺端明无可奈何,只好将祖上的财产变卖,仅留几间旧房,与老母及孤女过活。  妻子拼上性命生得一女,贺端明也非常喜欢,给她取名为香,并且颇有巧思地将乳名取为“禾香”。  常言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禾香刚满三岁,贺端明就被同僚排挤,坐了冤狱,在牢中病死了。  后来,温良给他平了反,但是贺家的家道也算是落魄,从此,只有禾香就和祖母一起生活。  贺家毕竟是书香门第,祖母也出身名门,所以重视教育,从小就教其琴棋书画,因为教育得当,禾香端庄文静,言谈举止无不符合当时的礼教。  挡不住的岁月流逝,不知不觉,禾香已经长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  这本应该许配人家的年纪,而父亲在她婴儿时期就将其许配给京郊江姓商人之子江致远了。江致远的乳名叫“晓禾”。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孩提的时候就定亲,也是司空见惯的事情。  然而,世事难料,富贵贫穷,往往就是瞬间之事。在世俗的眼里,富贵者受人尊重,贫穷者遭人鄙夷,也是太正常不过的了。  贺家家道中落;江家正逢天下初定,百废待兴,各地都有短缺,最是有利于经商,所得的利润与日俱增。  贺家是几间旧房,祖孙俩孤孤单单;江家是豪宅深院,仆从如云。两者对比鲜明。  即便禾香精熟琴棋书画及端庄文静,可是两家的境况又显得悬殊,所以江家一直不谈结婚之事。  等到禾香到了十六岁,即便还没到着急嫁人的年纪,但是因为和江家旧时有约定,所以江家此时应该早来提亲,可惜依然迟迟无人上门。  禾香的祖母心头焦急,可是又不敢表露出来,生怕自己的孙女因此而着急上火,到时候再失了体统,让人拿住把柄。  不过禾香却是个有主意的,从来没有为此乱过心神。每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进,行事作风正派至极,不会让人有所怀疑。  可是即便再怎么谨慎,祖孙两个也是要吃饭的。贺家祖母偶感风寒,一病不起。禾香就算是自持谨慎,也得抛头露面,用自己的女红活计换些银钱回来。一来二去,她总归是与周围的邻居也算是相熟。  这一天,贺家祖母身子好转,自己去街里抓药。她走后,贩卖珠宝的汪嫂来到贺家门口,推销自己男人绞的金银首饰。  女孩子见了首饰,如何不喜欢?但是禾香可知道这位汪嫂的底细,所以心存疑虑,迟迟不敢答应让她进门。  汪嫂打开随身所带的珠宝箱,让禾香挑选。  珠宝箱里琳琅满目,禾香看见几件喜欢的,询问价格,实在太过昂贵,只好放下,另外挑选。  最后禾香相中一个金色珠花,上面的花纹是一把穗子,雕刻非常细致,配上乳白色的珍珠,显得格外鲜亮。禾香询问价钱,可以接受,就将汪嫂请进了门。  汪嫂进门之后,十分热情,将珠花插在禾香的头发上,拿来镜子照看,不断地夸奖说:“真像画上的人,如今你粗布衣衫,配上这朵珠花,还显得如此娇媚,以后穿上绫罗绸缎,再装饰一些我家上好的首饰,还不成为京中第一美人?江家儿郎真是有福之人也。”  听到汪嫂的奉承,禾香微微一笑,也不置可否,便把钱付给了她,然后送其出门,再回来自己对着镜子欣赏。  这时祖母从郎中处抓药回来,看见珠花,问其从何处得来。  禾香告知是从汪嫂那里买来的。  祖母听了,心中生疑,“汪嫂最是嫌贫爱富,她手中的首饰只卖给青楼瓦舍,让 那些姐儿们出高价购买,怎么会到咱家这里来?”禾香听到祖母这么说,也觉得蹊跷,说:“祖母,我们家徒四壁,还有什么会让这位汪嫂惦记着?”  祖母想了想,这汪嫂最是按搬弄口舌是非,“她有没有去家里其他地方查探?”  禾香想了想,点了点头,“的确是汪嫂还进到我的卧室之中,说是要看看卧室里有什么可装饰的,她来帮我选些物美价廉的珠宝。”  祖母一拍大腿,“是了!”  她带着孙女赶往闺房,只见妆奁已被打开,里面一枚玉佩不翼而飞。  那玉佩就是禾香和江致远当年定亲的物件。虽然那时两个孩子不过是襁褓中的婴儿,可是贺家和江家却是认真对待,彼此交换了信物。  两个孩子各有一枚玉佩,合起来便是玉壁。  这信物也是精巧,玉佩看起来像是一弯新月,合在一起又是满月玉壁。  每枚玉佩上刻着的一个禾字,合在一起便是秝字,代表着收获。这也是贺江两家不忘本心所寄予的美好祝愿。  可是,这块玉佩眼下却不见了!  祖母心急,“这可如何是好?汪嫂看来是想要拿着这块玉佩去典当了!禾香,你在家中稍等,我去各个典当行查探一番!” 二十二 清名受损 看到年迈的祖母急急匆匆地出门,禾香越想越后悔,觉得自己大意了,轻信了歹人,也顾不得女儿家的羞怯,戴上一顶围帽就去了汪嫂的家里。  汪嫂如何肯承认偷窃?她不但拒不让禾香进门,还当街破口大骂,说禾香不知道廉耻,诬赖好人,扭住小姑娘让街坊四邻评理。  街坊四邻都畏惧这只母老虎,避之犹恐不及,谁还敢上前呢?  禾香哭泣,好不容易挣开汪嫂的双手,狼狈地逃回家中,  此时,贺祖母也从当铺回来了,在家唉声叹气,显然是一无所获。  当她看见禾香一身狼狈地回到家里,吓了一跳,赶忙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禾香向祖母哭诉自己在汪嫂那里受到了侮辱和伤害。  贺祖母听到这话,心里也像沉了底一般。汪嫂既然敢这般做,想来定不会将那信物还给他们。  但离奇的是,这块玉佩虽然设计精巧,可是用料一般,并不值得多少钱。  刚才贺祖母关心则乱,所以第一时间想到去当铺寻找;实际上,这个东西可能还在汪嫂的手中。  汪嫂的男人就是做首饰的,她哪里会看不出来什么东西是好东西,什么东西又是普通材料?怎么会下这么大的功夫来偷一块普普通通玉佩呢?  贺祖母心里有了个猜测,但是却无法证实,更不敢告诉禾香,生怕她着急上火伤了身子。  不说禾香伤心委屈和祖母安慰宽心,且说汪嫂绝对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她是一个只能占别人的便宜,自己绝对不能吃半点亏的人,是一个只想如何害人骗钱,不管他人死活的泼妇。  如今她得了好处,本以为这便宜是占定了!没想到,禾香却胆子大得敢找上门来,说她骗人偷东西;虽然她将禾香骂了,却也不甘心。  汪嫂寻思了半天,径直来到江家,找到江致远的母亲,除了告诉她自己受委托的事情已经办妥之外,添油加醋地说禾香如何坏,根本不配做江家的儿媳妇。  本来江家就不想再与贺家结亲,所以对于这种话,江母本来完全是当作耳旁风。  但是江母听到汪嫂讲到禾香与别人相好,却触动了江母的忌讳,急忙问道是怎么回事。  汪嫂说:“那个死妮子,假装什么正经!以为自己会些琴棋书画,就是大家闺秀了;装出端庄文静的样子,就是清纯处女;穿着粗布衣衫装出朴素的样子,就是良家少女……实际上狗屁都不是,就是一个浪荡淫妇!  “我早就听说那死妮子看上了一个书生,常常托我的邻居金妈为她传送书信。金妈不识字,也不知道书信都写了些什么;但金妈眼不瞎,是能够看见他们干了些什么的。这两个狗男女,背着人能够干什么好事呢?听说禾香已经怀孕了,正急着出嫁呢!  “你家与她早就结亲,如果谈论婚嫁之事,你家千万别同意!娶进来这样一个女子,岂不是坏了你家门风,让你儿子背上乌龟之名?”  见汪嫂越说越不像话了,江母打断了她的话,说声“知道了”,就端茶送客。  原来汪嫂去偷这定亲的信物,原本就是江母授意的。她拿回信物倒也算是完成了任务,可是汪嫂又提供了禾香行事不检点的秘辛,这样倒是让江母有几分高兴,不必采用旁门左道的手段,也可以大的大大方方断了与贺家的姻缘!  只是她对于贺家姑娘的风流韵事,虽然半信半疑,心里也是泛着膈应,毕竟挂着江家未入门的儿媳名头,就与别人暗通款曲,让她觉得颜面大失。  送走汪嫂,江母犹如吃了只苍蝇,心里一阵阵恶心,真想找谁发泄一下。  她呆坐半晌,就来到丈夫的房间。  江老爷如今有钱,已经有了七八个小妾,所以从来不与江母来往;而江母也自认命薄,在后堂念佛吃斋,从不过问丈夫的事。  但此事关系到自己的亲生儿子,她也就不能不找丈夫商议了。  听完妻子的陈述,江老爷也将信将疑,便安慰妻子说:“贺家是名门之后,书香门第,怎么会生出这样的女儿呢?休得听那泼妇嚼舌,待我打探清楚,再从长计议不迟。夫人不要为此动怒,气坏了身子可不得了!即便是你我夫妻情分不深,毕竟致远那孩子是我们俩生的,他是嫡长子,偌大的家业还靠他呢!我绝不会让他受委屈。”  江母听到自己丈夫这么说,也动了气,“原本咱们就不想继续与贺家的姻缘,现在又拿住了那妮子的把柄,岂不可以顺水推舟的断了这门亲事?那妮子顶着我家未过门媳妇儿的名头,做下这等丢人事儿,我还是气不过!老爷,可得给她些教训!”  江富商听到这里还是不肯信,但是不想再与贺家结亲的念头,却是早就生成了。 “好了好了,夫人所说的,我自会考虑,你也尽早回去休息吧!”说罢,他半推半赶地将夫人送出门,毕竟有小妾在里面等候。  过了几天,江老爷让人把汪嫂所说的金妈带进宅院。  金妈是贺家的邻居,走街串巷的商贩,与汪嫂是同类人。  汪嫂已经提前向她交代了,所以陈述居然与汪嫂一致,还增添了许多细节——诸如,禾香售卖女红活计,抛头露面,遇到了书生,彼此眉目传情;后来书生每日让金妈给禾香送礼物,禾香感激不尽,写书信让其传递;约莫大半年前,他们两个已经好上了,如今怀孕就不敢出门……之类的话,使江老爷夫妇不得不相信。  送走金妈之后,江老爷把当初见证贺江两家结亲的媒人找来,将定亲庚帖交给媒人,让他前去退婚。  媒人原本也是颇有声望的当地贤达,可是经过汪嫂和金妈的宣扬,他也听到风言风语,哪里敢规劝江老爷三思,就来到禾香家中退庚帖。  祖母急问缘由,媒人就旁敲侧击地把禾香失节的事透露了。  祖母大怒,将庚帖掷于地上,大骂江家诬赖好人,此事绝不能善罢甘休,定要与之对簿公堂。 二十三 自证清白 媒人这件美事没有做成,反而惹了一身的麻烦,赶紧跑到江家,把贺家祖母的态度如实回报,且放下当年收下的媒人礼,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江家虽然在京城算不上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但是钱财丰厚,在京郊一带还是颇有势力。  江老爷听说禾香家里非但不同意退婚,还骂江家无耻,气得大发雷霆。再转念一想,这正是与江家退亲的好机会!  他携儿子江致远一纸诉状将贺家告到公堂,请求京城知府判决退婚,并且以汪嫂、金妈为证人。  京城府衙大小官员皆在忙着泾河县御赐牌坊被污一案,上上下下哪里有时间去管商贾之家结亲退亲的小事?  知府委派府衙里的推官和刑名师爷共同处理此事。  原本他们二人是掌管刑狱的官吏,本是管不到婚丧嫁娶之事。可是,本案涉及到女子未婚失节,或许犯了通奸罪,所以他们自然也是要管的。  贺家只有祖孙二人,本就身体病弱且不宜抛头露面,上不得公堂。贺家祖母就请自家外甥,也就是禾香的表叔前去应诉。  江老爷胜券在握,且提前打点好了。一到公堂,他抖着肥硕的肚腩,振振有词;江致远一脸痛心疾首;汪嫂和金妈也说得天花乱坠……总之,一片唱念做打,好不热闹!  贺家表叔本就不了解此事的来龙去脉,此时的争辩则显得软弱无力,不得已只好接受推官的判决,将庚帖收回。  为了侄女的利益,贺家表叔引用当朝律法,认为男家悔婚,应该治罪,却不想被推官驳回。  他冷笑着说:“其未成婚男女,有犯奸盗者,理应入刑。你侄女干了见不得人的事情,还诬告别人悔婚,我没有判她充军流放,已经是很宽容了,你还敢狡辩?!再敢多言,本官就治你诬告之罪。还不快滚,免得本官动怒!”  当下喝令衙役将贺家表叔赶出衙门。  贺家表叔狼狈地回到贺家,告诉祖母和禾香,推官判决的结果是准许江家退婚,免追贺家刑责。  他心里难受,也只能安慰禾香说:“世道不公,你这样的好侄女蒙上这等冤屈,如今是有冤难鸣,只好隐忍吧!”  祖母听罢伤心落泪地说:“我们祖孙到底招惹了谁呢?如今让我的孙女蒙受这等不白之冤,我这口气如何下咽呢!我这就去找汪嫂、金妈,与她们搏命!”  禾香此时超乎常人的冷静,既没有伤心流泪,也没有生气发怒,见祖母要出门拼命,拦阻道:“祖母偌大的年纪,如何是那两个泼妇的对手?祖母不用生气,孙女自有办法。”  她又对自家表叔说:“叔叔,还得有劳您老跑一趟府衙,就说民女想与江家及人证对质,到时候会提供铁证,使他们不得不服。”  表叔本想劝禾香就此罢手,可是禾香告诉他:“这件事本就是江家使下的连环计,如果不辩个分明,贺家的污名将永世不得洗脱,也会连累家中亲眷!”  表叔明白禾香的思量,再次来到府衙,投进诉状。  等到推官何时开堂审理的示下,他就回去告诉禾香,但不知道禾香有什么铁证。他心下惴惴不安,却也不敢多问。  开堂审理当日清晨,禾香刻意梳妆打扮,将祖母为她准备的嫁衣穿上,把母亲留下来的首饰全部装饰起来,金耳环、玉手镯、碧玉簪,分外鲜明。  祖母不知何故地问道:“你是到公堂,不是出嫁,这样打扮,究竟为何?”  禾香回答:“祖母与我相依为命,我不能够在您身边尽孝,给您养老送终,却身遭如此羞辱,若不将此事弄明白,又如何去见贺家的列祖列宗呢?都怪孙女命薄,不能再与您老相依为命了,您老保重,孙女对不起您了!”  说罢,她毅然决然地出了家门,跟随提审的衙役上路了。  祖母追出门外,想拉住孙女,可惜禾香心意已决,她只好坐在地上号啕大哭。  禾香来到公堂,面对江家父子及汪嫂、金妈,丝毫没有畏惧,先让汪嫂和金妈将她们口中的书生姓甚名谁一一讲来。  两个泼妇明摆着空口白牙造谣生事,哪里真敢编出姓名,更不敢随意指摘,万一惹了其他是非,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两个人支支吾吾,不肯说话。  尤其汪嫂,眼睛不住地瞟着江家的人;金妈显然也是从汪嫂那里拿到了江家的好处,暗地里扯着汪嫂的袖子。  禾香看他们两个人的样子,冷冷一笑,指天誓地讲述起来,将她们的污蔑一一回驳,有理有力有节,清辩滔滔,令人折服;连刑名师爷的问讯也被她批驳得体无完肤,弄得推官和师爷都很难堪。  最后,推官大怒,打断禾香的话,厉声喝道:“大胆刁女,竟然敢咆哮公堂,如今人 证物证俱在,哪里容得你狡辩!来人啊!将拶指给她上了,看她还敢狡辩!”看到推官黔驴技穷的样子,禾香毫不畏惧地说:“动用残酷之刑,民女身体瘦弱,必然不堪忍受,定会是屈打成招。如果承认自己有罪,民女还不如死!堂上父母官奈何不听民女辩解,就诬良杀人呢!”  推官也觉得理屈,传令将稳婆找来,带领禾香到密室去检验。  稳婆检验之后,与禾香一起来到堂前,回禀道:“老身已经验看了,贺女确实已经怀孕四个月了。”  听到稳婆的证词,推官哈哈大笑地说:“如今你还能有什么话说!”  禾香微微一笑,突然从袖中抽出一只匕首。那匕首之上,闪着凛凛寒光!  她对着公堂上的所有人说道:“既然诸位口口声声说我怀有身孕,那我且剖开肚子,让你们看看可有胎儿?”  说罢,她拿匕首划开自己的肚子,五脏六腑倾囊而出,公堂之上顿时血流满地。可是哪里有什么胎儿?  众人吓得尖叫不已。  汪嫂和金妈两个泼妇见此场面,瘫软在地,便溺失禁。公堂上,除了凛冽的血腥味,还有不堪的尿骚味。  江老爷看见眼前女子如此刚烈,也吓得连连后退,脸上的肌肉不断的痉挛。  江致远原本藏于袖中、想要适时掷在禾香脸上用于羞辱她的玉佩也叮当一声掉在地上。 二十四 大闹公堂 原本这涉及两家私隐,可是江家买通了稳婆与推官,对于此事胜券在握,竟然要求公开堂审。因此,府衙门口围了许多百姓。  站在公堂之外的贺家表叔看见自己的侄女竟然剖腹自证清白,目眦欲裂,一声悲鸣:“禾香……”随即,竟是一口鲜血吐了出来,晕倒在地,被众人赶忙扶起。早有邻居赶去江家报信。  见到禾香如此刚烈,周围的百姓群声沸腾,就连堂上的衙役们都不忍心地别过头去。  刑名师爷也吓傻在原地;推官本想肃整公堂上的规矩。可是他处事不公,眼下根本无人听他说话。  眼看着群情激愤,阻挡民众扰乱公堂的衙役也是无法抵挡这波怒火,只见知府和崔珏穿过人群,直到公堂上。  推官和刑名师爷看见自家的顶头上司,冷汗都流了下来。  这件事的内幕本就如此不堪,他们心里很是没底;现在又有一条人命死在公堂之上,所造成的轰动恐怕不亚于泾河县之案。  崔珏脱下身上的青纱袍服,不惧众人目光,轻轻将衣服附在禾香的尸首之上。  他起身道:“知府大人,在下也是粗通医术之人。依我看,这位姑娘并没有怀有身孕。如有怀疑,还请稳婆再看。”  堂上的推官脸色大变。  崔珏这句话证明他和知府刚才应该都在人群之中。可是自己和师爷光顾着在堂上对付禾香,没有注意到人群之中还有自己的顶头上司,他们种种表现岂不是被看到底?  知府此时脸色也是铁青。他知道崔珏深受当今圣上赏识,而且在京城之中名望甚高。因此,他不能将此事关门糊弄过去。更何况,自己的这两个手下做事着实过分,一场民事竟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审成一桩命案!  推官和刑名师爷吓得赶忙下跪,堂上其他人看见这等情况也都跟着跪了下来。  知府沉声道:“堂上所有人与此案皆有关,衙役且将他们看押起来!不得擅动!”  此时的人群也静了下来,想看看知府如何处置此事。  知府回看人群,“敢问各位乡亲,是否有稳婆在内,可愿为这位姑娘验身?”  一个四十多岁的女子走了出来,“回禀大人,民女姓孟,乃是京城中的稳婆,与堂上诸位皆不认识,可愿为这姑娘验身。”  知府点了点头,“甚好,有劳!”  他叫来数名衙役,背对着禾香的尸体和稳婆,搭起了一圈帷幔。  片刻之后,稳婆起身,“回禀大人,民女仔细查看了这位姑娘的尸身,她不但没有怀孕,而且还是处子之身,是一位清玉洁的好姑娘……”  此话听完,知府怒视着推官和师爷。  推官倒是反应极快,“大人恕罪!我也是偏听偏信了江家的陈述以及那两个妇人的证言,才判定了这姑娘失贞。”说到这里,他像想起什么似的,又指了指瘫在地上的稳婆,“还有,还有这个老刁妇!她也告诉我,这个姑娘怀有身孕!大人,我着实无法在这些谎言之中辨明真相啊!”  底下民众听了他的辩白,窃窃私语。  有个书生打扮的人高喊:“那姑娘明明让推官去找寻这两个老妇人所说的书生,还让师爷分别对这几人进行审问。你们一个都没有做到,当然会被谎言蒙蔽!”  推官又想到刚才知府大人可能也在人群之中,现在自己的辩白显得更加苍白无力,不禁地心如死灰。  还是汪嫂心思多,突然大声喊道:“大人冤枉啊!老妇人只是去贺家为了一支钗子,并没有其他。至于贺家姑娘的事情,都是金妈告诉我的!”  金妈听到这话,惊得眼睛睁得老大,一声尖叫:“你这老泼妇,明明是你教我这么说的,现在竟然把事情全都推到我的身上!明明是你拿了江家的好处去贺家,偷盗他们的信物,还教我去编排贺家姑娘的丑事,一起从江家拿好处!一切都是你所为,现在你竟然敢赖在我的身上,你是不想活了?!”  说罢,她便挣脱衙役的束缚,直奔汪嫂而去。  原本瘫倒在地的稳婆突然醒过来,看着汪嫂和金妈打坐一团,江家父子脸色铁青,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此时,崔珏突然靠近稳婆,“这位妈妈可是有什么话想说的?如果知道什么,不妨说出来,至少能保得自身平安!”  稳婆突然跪行几步,伸手握住知府的鞋子,“大人!大人饶命啊!老婆子我贪财,收了江家的钱,诬陷贺家姑娘怀有四个月身孕!我并没有想害死她,我只是收钱说了谎而已!那一包钱财就在我家灶底,我愿意全都交给大人,还请大人饶我一命!”  知府看见公堂之上众人狗咬狗,也不制止他们,只冷着脸一言不发。  此时的崔珏悄悄瞪了一眼还 坐在禾香尸体旁边的孟稳婆。江家父子已经吓得面如金纸,以头抢地,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一句话不敢说。  几个女人吵闹一番之后,被堂上的衙役拉开,分别摁在地上。  她们也知道,这件事恐怕不能善了,不求全身而退,只求保住小命。  此时,禾香的祖母赶到了公堂之外,看见白布盖着的孙女,当时就昏了过去。  崔珏一个箭步,赶忙扶住贺家祖母,为她体内注入灵气,并且捡起了江致远掉落的玉佩,交给了老人,“贺祖母,你可认得这个玉佩?”  贺家祖母颤巍巍地拿起这个玉佩,看见上面的“禾”字一捺少了一角,哭着说:“这是我贺家与江家的定亲信物,本来好好地放在孙女妆奁之中。却不想,汪家这个腌臜泼妇竟然以卖首饰为由,到我家行偷窃之事,将这块玉佩盗走,让贺家和江家的亲事没有了信物!后来,他们又串通一气,红口白牙诬陷我的孙女,让她清名受损;而今……”  汪嫂看见那块玉佩,又听祖母说得如此清楚,知道自己也再是瞒不过了,必须供出幕后主使。 二十五 案结事了 汪嫂也不敢再欺瞒,将江家如何指使自己盗窃信物,江家如何利用自己编排的禾香丑事,还有自己和金妈串通,江家给了多少好处……这些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江老爷本想再挣扎狡辩一番,但是金妈突然发起难来,生怕汪嫂将这些事全抖了出来,少了自己将功赎罪的机会,抢着说:“我能作证,我能作证汪嫂说的这些话!当初江夫人还将我叫到江家,问一些贺家姑娘的事,还让我把这件丑事大肆宣扬,让越多人知道越好!她还给了我一串珍珠链子……”  汪嫂赶忙插嘴:“这一段,我是不知道的!”  金妈不理她,赶忙又喊道:“还有,还有!江夫人告诉我了,让我放心大胆地来公堂上作证,他们江家早就打点好了,贺家姑娘肯定不会翻身!只要我和汪嫂配合得好,定会让贺家祖孙俩滚出京城,再也不肖想江家少爷……”  “你胡说八道!”推官大喊。  “大人饶命!”师爷猛地磕头。  推官和师爷吓得脸色苍白,事发突然,两个人甚至来不及对好供词,自己做过的恶事就这样被说破了!  公堂之上,一片混乱,江家父子彻底不敢再说任何话,也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崔珏轻咳一声。  知府终于反应过来,三步两步走到主位坐下,一拍惊堂木,堂前顿时安静了下来。  知府顶着满头的怒火,果断作出判决:“推官和刑名师爷收受贿赂,徇私枉法,押后待审;江氏父子无故悔婚,使出毒计污人清名,堂上逼死良家女子,罪大恶极,报朝庭问斩;妇人汪氏、金氏以及稳婆王氏,得不义之财,信口雌黄,损人名节,徒刑三年,后流放北境服苦役!”  众人听到判决,一个个都吓瘫在地;又猛然间才反应过来,鬼哭狼嚎,“大人饶命!”“大人恕罪!”……  就在此时,之前高喊的书生再次出声:“知府大人,断案如神,青天大老爷为民表率!”  民众听到书生的夸赞,也自发地鼓起了掌——公堂之上,气氛突然转为祥和。  知府扯了扯面皮,露出和煦的笑容,眼睛却死死地盯着说话的书生看。  崔珏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书生,没有说话,同样是抱以微笑。  等到公堂上的一干人等皆被押进大牢中,事情却远没有结束。  知府立刻写好奏折,快马加鞭,派人向宫中传递消息,将京城府衙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禀报给皇帝李许——并且在奏折之中着重说到了崔珏在公堂之上的。  一场堂审从拂晓到日沉,百姓早已散去,知府才疲惫地放下了笔,一脸苦笑地对崔珏道:“今日多亏了崔医瑜相助,才让这起案件立时水落石出。之后,善后工作交由府衙完成,还请医瑜早些回去休息。”说罢,他叫来自己的车夫,嘱咐道:“将崔医瑜送回金观书院。”  崔珏拱手告别,“多谢知府大人,在下告辞!”  走到门口,崔珏静心倾听,只听知府在府衙内告诉自己的心腹:“尽快寻来那个多嘴多舌的书生!”  崔珏回到金观书院,孩子们都已经入睡,只有山长的房间点着灯火。  等着他从窗口见到崔珏回来,忙不迭地迎上前去,“崔先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今日外面可是热闹得很,众说纷纭。”  崔珏将今日发生在府衙之事一五一十告诉了山长,最后惋惜道:“贺家姑娘可怜惨死当场……”  山长也是个宽厚人,听到这样的事,也不免陪了几滴眼泪,“好人总是吃亏!先生忙了一天,早些休息吧!如有需要,可以叫书院中的小厮帮忙打理。”  两个人闲谈几句,客气一番,便各自回房睡觉。  崔珏到了房间,起手拈诀,瞬间来到了城隍庙。  周子良看见崔珏,赶忙行礼:“府君,今日之事可否办妥?”  崔珏揉了揉眉心,“自然是妥帖的!我得回趟地府,今天多位神官都出现在人间,恐怕已经引起他人疑虑。”  周子良听到这话,赶忙挪开自己的雕像,露出后面的梵塔甬道。  其实,崔珏有句话没有说明——这群人跑到阳间大闹一场,的确是为这姑娘伸张正义。可是,他们到人间这件事,蒋歆到底知道还是不知道?  在梵塔甬道之中,一片黑暗,崔珏感知到前面大概是黑白无常带着禾香。  崔珏从红孩儿那里得知禾香之事,就向黑白无常讨了个人情,让禾香看完这一场庭审再去地府,化解她的怨气。  看来黑白无常的确按照自己的话做了,让禾香能够见到一个结果,总算是不枉费他的苦心。  终于冲破这段极其黑暗的甬道,谢必安回头发现了崔珏,惊喜道:“府君,你在这里啊!” p>  崔珏点了点头。只可惜禾香现在五感已绝,并没有发现他们身后的崔珏。  进入秦广王殿之后,崔珏用勾魂笔轻轻一点禾香的额头。  姑娘回过神,看见眼前这人就是自己遇到的判官,赶忙跪下磕头,“多谢判官大人出手相助,将我留在人间看完这场庭审,还我一个清白,也让作恶之人恶有恶报!现在只盼着我祖母能够长命百岁,能得善终……”说罢,她抹掉了眼泪。  崔珏承诺:“你的祖母定会安享百年,你大可不必担心!”  禾香泪流满面,再次磕了个头。  崔珏扶起她,“今日之事本就是我身为地府判官应尽的职责,如有其他冤屈,可述与这位秦广王……”  禾香此时也看见了坐在高位上的蒋歆。只见他一身黑袍,仪表堂堂,可是脸上却一丝表情都没有。  禾香有些惧怕地问道:“这位是阎王大人吗?”  崔珏笑着点了点头,“是!他是地府第一殿阎王秦广王蒋歆!你的生平善恶皆由他来断定,你有冤屈愤懑也可以向他诉说。他是三界之中最为公道的!”  蒋歆有几分狐疑地看着崔珏,不知他为何突然给自己戴高帽,也不知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二十六 再犯天规 禾香对着蒋歆盈盈一拜,微笑道:“阎王大人,判官大人已经帮我洗刷了冤屈,现在全城百姓皆知我是清白良人,祖母及表叔之后应该会顺遂无忧……我没有什么冤屈和愤满了,至于那些恶人,自然会遭到恶报!”  蒋歆欣慰地点了点头,“贺姑娘深明大义,如此通达,甚好!”  说罢,他翻看了禾香的阴阳户籍簿册,见这姑娘为人坦荡,性情温和,虽然人间短短十数载,却从未做过一件恶事,也未曾与人发生龃龉,是名磊落坦荡的女子!  蒋歆大笔一挥,让禾香不必再受地狱之苦,直接去往转轮王殿,找到孟婆泰媪讨上一碗汤,直接进入下一世即可。  蒋歆念她此生不易,专门批上让这姑娘过玉桥,来世能投胎到权贵之家,享一世清福。  待禾香走后,蒋歆的目光落在崔珏的身上,“你可有话对我说?”  崔珏眼睛转了转,“蒋侯处事公道,姑娘冤屈得以洗脱,来世定是大富大贵,也会记得蒋侯恩情!”  蒋歆冷笑一声,“元靖,你本不是油滑之人,现在是想拿这几句话糊弄过去吗?”  崔珏不敢搭腔。  蒋歆看了他一眼,“待泰媪把汤熬完,你去把她叫来……还有,也把乔坤一并叫来!”  崔珏心里暗道:不好!看来这件事并没有瞒过蒋歆!这位秦广王是知道得一清二楚!泰媪和乔坤这下子恐怕是少不了一顿责罚。  他扯出一丝笑,“泰媪还要为贺姑娘熬制孟婆汤,一时间不得空;至于乔坤,已经入夜,他早就去了凡间巡视。有什么事,等他二人闲暇了再说,可好?”  蒋歆又看了一眼崔珏,冷哼一声,没有言语。  崔珏知道蒋歆这个人嘴硬心软,这一遭算是过了关。他赶忙拱手行礼,起身告退。  离开了秦广王殿,崔珏抽出了袖中的路引,发现上面的时效还在,于是再次通过梵塔甬道,返回人间。  周子良看见他吓了一跳,“府君,你怎么又回来了?”  崔珏匆匆而过,留下一句话:“容我过后再跟你细说……”  崔珏在青火灯的指引下,找到了正在巡视的乔坤,一把扯住他的袖子,“你的痕迹也不清理干净,到底是被蒋侯发现了!”  乔坤原本被吓了一跳,抬眼再看,竟是崔珏,笑嘻嘻道:“原来是府君啊,吓我一跳!你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明白?”  崔珏冷笑一声,“你和泰媪白天里都做了什么,难道心里没些数吗?”  乔坤听到这话,赶忙露出讨好的神色,跟崔珏讨人情,“这件事原本就是应该由我和温良二人所管,只是温良现在灵谷中续命,我来替他管上一管,倒也不算违了天条地规……”  崔珏恨铁不成钢地打断他,“胡说八道!你和温良以日出日落为界,一个管昼,一个管夜!你大白天跑到凡间,你猜天庭会不会察觉?更何况,你那伪装并不高明!我临走时可听见知府要求自己心腹遍寻你的踪迹。万一你真被凡人发现,你要怎么交代?”  乔坤倒是心大,笑着说:“不会的!人间的官员个个懒惰,哪里会大晚上满城寻一个书生?再说了,公堂之上我可是夸过知府的,若真出了事,他也很难向百姓交代!”  崔珏被他的一番强词夺理噎得没话可说。  乔坤继续得意洋洋地说:“府君真的不必担心我,我可有孟婆大人撑腰!白日,她可是大咧咧地给那姑娘验了尸身,到时候蒋侯雷霆一怒,却又拿她毫无办法,嘻嘻……蒋侯最是公道,如果罚不了孟婆,自然也不会罚我!”  崔珏沉着脸,看着他,“这就是你和孟婆早就算计好的计谋,让蒋侯对你们无可奈何!”  乔坤知道崔珏嘴硬心软,也不避着他:“我们都是做好事,也是为了惩恶扬善。固守着那些有的没的规矩,也不见这世间恶人少几个,善人多几个!”  崔珏知道这些都是实话,可是他也不得不为乔坤和泰媪担心。  天庭虽然消停一段光景,谁又知道他们会不会小题大做,再拿这两人开刀?  就在崔珏陷入沉思之时,乔坤突然低喝一声,“前面何人?快快站住!”  崔珏听到他的声音,打眼一看,竟是红孩儿在京城的亭台楼阁之间御风而行。  崔珏赶忙追上,一把摁住他,“你怎么会在这里?白天的时候,你告诉我们府衙出事了,让我们尽快插手,避免酿成惨案。可是这段时间,你又去了哪里?”  红孩儿原本是嚣张至极,被崔决抓住也毫无畏惧,并不答话,只是一味地挣扎。  眼见挣脱不开,红孩儿又换了一副嘴脸,“好判官,你别这么紧张!我在人间出现,自然是为了帮你们寻找你们要寻找的人。 ”崔珏没有被他这几句话绕晕,而是继续问道:“今天府衙发生的事,是不是你回地府告诉泰媪的?”  乔坤跟在他身后,听到这话,脸色一变——怎么府君还没过去这个坎?  红孩儿也不隐瞒,“自然是我告诉干娘的!人间都已经乱成那样,证明天庭不管,地府不顾!如果再没有我这样的小神仙帮他们抱不平,好人还有好日子过吗?判官,你应该感谢我,不是在这儿与我大呼小叫,抓着我不放!”  崔珏脸色阴沉,“你还记得泰媪是你的干娘,她对你也算是照顾有加;你更知道泰媪那人嫉恶如仇,遇到人间有这等不平事,怎么可能会不去管?而她当时又来不及申领路引,定会引起天庭的警觉,你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不是在害她吗?”  红孩儿脸上的表情微微一空,眼神也犹疑了一下,又挣扎起来,“你这判官好生没理,难不成我还能害自己的干娘?你们天庭地府规矩那么多,我哪里记得住?反正我就知道干娘人好,如果有任何不平事,我定是要告诉她的,她会主持公道!”  崔珏掏出勾魂笔。  红孩儿怕得挣扎起来,“你这个小判官,若敢动我,我爹我娘定不会饶你!” 二十七 鬼子救母 崔珏听到红孩儿如此叫嚣,冷笑一声,“红孩儿,你若搬出观音菩萨,我或许会给你几分薄面;可是你偏偏搬出你的父母……难道你娘没跟你说吗?数百年前,我们曾经在天庭见过一面!”  红孩儿再次挣扎,“我知道!崔元靖,你这人不是最公道吗?我看都是虚名!李家的事与我们何干?你老盯着我们母子干什么?这次我是来助你们一臂之力,你却如此待我!”  崔珏却不会被他这三年两语迷惑,手上的力气送了送,勾魂笔依然悬在他的头上,“你帮我们是真,可是害我们也是真!红孩儿,你此次到地府这一招,到底有什么目的?”  红孩儿还想挣扎,可是抬眼看了看头上的勾魂笔。  勾魂笔一落,红孩儿这数万年的修为便会化为乌有。到时候就算是铁扇公主和牛魔王来了,也解不开他的困境。  红孩儿有些害怕,可左右又瞧了瞧这凡间宽阔的大马路,还是不敢说话。  崔珏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催动灵力,在二人周围设下结界。“红孩儿,这下你放心了吧?有话就说,不必吞吞吐吐!”  红孩儿用自己的灵识探了探崔珏设下的结界,心里惊得直咂舌,也终于敢说出实情:“小判官,我知道你脾气硬、不好惹。我看地府的人对你都恭恭敬敬的,这一次真的是我家遇到难事了。你知道,我娘和王母娘娘关系一直不错,而我爹又是个花心的人,最喜欢在外面沾花惹草。  “这一次,他在外面养的那个小的,就是那只臭狐狸,竟然和托塔李天王家搭上了关系。王母娘娘得知此时,大为震怒,不顾与我娘的姐妹之情,立刻将她囚禁起来!  “王母娘娘还告诉我,让我到地府窃取生死簿,带回天庭。如此,她便放了我的娘亲……”  说着,红孩儿默默哭泣起来。  崔珏心里一惊——王母自从昆仑大战之后,这些年甚是安定。他本以为玉帝已经说服她放弃一统三界的野心,没想到王母而今依然是心怀壮志,现在竟然又要再次集齐天地人三书!想当初,他们为了找寻山海经,在人间一顿穷折腾,还引起了人间多次灾祸,现在又把这主意打到了生死簿上!  再者,王母高低也是一位女仙,怎么就这么喜欢与女仙过不去?  哪吒的母亲,李夫人也是在她手中,现在还不知道哪吒那家伙憋着什么主意,救出母亲。  区区一个人间,哪里能容得了他们这群神仙反复惦记?  “你怎么会想到要帮着我们?尤其贺家姑娘的事,你又是从哪里得到消息?”崔珏不依不饶,不会被这孩子几滴眼泪糊弄过去。  红孩儿告诉崔珏:“我知道你们正在寻找唐荻的转世,为了解除他的执念;安定温良的修为,能够尽早归位日游。我并没有什么恶意,这件事也与生死簿无关。  “重要的是,那位唐荻与人皇轩辕大有关系,也与你手里那本人书颇有渊源。找到他,你们地府的难处便可迎刃而解,也更有力助我寻到生死簿。”  崔珏狐疑地看着他,“你为什么会把这些话如此轻易的告诉我?难道就不怕我将你送回观音菩萨的身边,让他继续教化你吗?”  红孩儿倒也不畏惧,“世人皆说你这判官不像地府的那些神官,自是有情有义。我也不愿和你说些假的,告诉你实情,你要么将生死簿交给我,要么就想办法救出我的娘亲!”  崔珏都会被他这理直气壮的态度气乐了,“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愿意助你,又觉得我不会害你?”  红孩儿告诉他:“因为这些事情我也早就告诉了干娘!就算你不出手,干娘也会忍不住的出手,毕竟她们姐妹关系再差,也有着数十万年的光阴的情分!”  崔珏终于发现这个红孩儿真的是古灵精怪——他把这件事开诚布公的告诉自己;又告诉自己,泰媪早已知道——这等于就把地府架在了火上烤。  如果不去救这位铁扇公主,日后泰媪定会心怀愧疚。对于此事耿耿于怀,与天庭关系将会越处越差,到时候地府天庭矛盾越发激化;就算是不出手,也并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崔珏告诉追问:“唐荻与人皇轩辕到底有什么关系?我记得,火云三圣皇皆是你的师傅,这位人皇轩辕更是与你最为亲近!”  红孩儿叹了一口气,“正是如此,君子无罪,怀璧其罪。我们一家三口在这三界之中,并不算是多么突出。可是,我母亲与天地同生,我自己又有了火云三圣皇作为师傅,所以三界之中的精怪,要么想投入到我们门下,要么就想得了我们的内丹,总归是不会让我们母子俩安安稳稳过日子!  “我父亲又是个不争气的,总是被外面的花花世界迷了眼。他那只玉面皮狐狸的好姐妹正是托塔李天王 的干女儿金鼻白毛鼠。那金鼻白毛鼠为祸人间一世,我们在自家修行的火焰山上也早有耳闻。“观音菩萨也曾多次让我到人间了解此次惨案。可惜即便是神仙,也不会一切都顺风顺水。当我得知这件事是由地府接手之后,便也不愿多管。可是我的母亲过了这些年还那般天真,对人毫无设防,所以中了王母的圈套,用来威胁我!”  红孩儿把这过程说的有些混乱,但是崔珏大致听明白了。  果然是王母娘娘心不死,这一次她干脆不再选择任何与之合作的神仙,全凭自己的想法,在三界之中收集三本奇书,再与玉帝抗衡!  崔珏冷声问道:“你还没说这位唐荻与人皇轩辕到底有什么关系,竟能让你如此尽心找他!”  红孩儿告诉他:“这片土地上的人都自称是华夏子孙,可是只有唐荻是轩辕一脉的后人。这一脉与旁人最大的不同,是他们身上多了一对肋骨。这对肋骨便是灵根。如果机缘巧合,他们的灵根自会带他们位列仙班,不必受千年的修炼之苦!” 二十八 魂魄分离 崔珏静静地看着红孩儿,也不说话。  天色即将放白,红孩儿心里着急,不管不顾地大喊道:“你这小判官,什么事都要刨根问底!”  崔珏冷静地说:“你是知道的,生死簿就在我和蒋侯的手中。你说,你找到了唐荻的转世,有助于寻到生死簿。看来并非是想用唐荻的转世来换我手中生死簿,而是想将唐荻交给王母,用人皇轩辕的后人助力王母大成!”  红孩儿发现自己的只言片语竟被崔珏抓住了破绽,恼火地大喊:“我又能怎么办?我的娘亲在王母手中,如果我不按照她说的做,我娘就会遇到危险!”  “这件事你可否告诉了泰媪?”崔珏沉声问道。  “没有,我谁都没告诉!观音菩萨、泰媪干娘,我谁都没有说;就连我爹,我都没有说。王母娘娘那人气度不大。如果这件事被太多人知道,我娘也会有危险的!”红孩儿就算再怎么嚣张跋扈,总是在铁扇公主的庇佑下长大,心智上还像个孩子,与那一身反骨的李哪吒,还有些不同。  崔珏想了想,“如此,你先助我们找到唐荻。至于你娘亲,我们会想办法帮你救出来……”  红孩儿似乎有些不信,狐疑地看着崔珏。  崔珏微微一笑,“当年昆仑山巅大战,想来你也曾经听说过。如果不是玉帝插手,谁胜谁负还未可知。对于地府诸位神官的法力,你有什么可担心的?”  关于地府众神与王母、通天教主在昆仑山巅那场大战,当年可是轰动了三界。  就算在场的神仙不多,但总是会有山上的精怪修道大成,下山将此事传播开来。  三界传说,双方不分胜负,最后是玉帝出面调停此事。吊诡的是,当时王母和玉帝正是争权夺势、水深火热之时,地府神官却并非是玉帝的拥趸。相反,秦广王蒋歆曾经因为忤逆玉帝被关入不知名的地方。甚至在大战之前,他的灵力尚未恢复。  所以,之后三界众说纷纭,无人知晓真相如何。只知道,蒋歆带着自己的小判官竟然大闹王母的瑶池。  红孩儿想了想,犹豫地说:“我姑且信你一次……”  崔珏挥了挥衣袖,收了结界,又把红孩儿头顶的勾魂笔收进囊中,“走吧!””  “去哪里?”红孩儿睁大了眼睛,表情甚至无辜。  崔珏冷笑一声,“怎么?翻脸就不认账了?当然是带我们去找唐荻的转世!”  红孩儿一摊手,“你怎么知道我已经有了眉目?”  崔珏皮笑肉不笑,道:“你竟敢在凡间御风而行,甚至不惜被我们发现,定然是已经知道了唐荻在何处。所作所为无外乎是想引起我们的注意,以此来交换生死簿。现在,我给你的条件更优厚,所以你才改了主意。你也不必装模作样,即刻带我们去吧!”  红孩儿长叹了一口气,“果然瞒不过你!不过,唐荻却并非转世成人,而是有神仙将其魂魄打散,分别附着在其他人的身上。也就是说,唐荻的三魂七魄现在两个人的体内。”  “什么?!”崔珏在地府也算是久了,突闻这等奇事,一时间不知作何反应。  红孩儿见他这样,几乎要笑出声来,告诉崔珏:“小判官,我并没有骗你。这件事或许对你们地府而言是闻所未闻,可是你想,女娲娘娘能孕育出三界万子千孙,自然是另有玄机!”  崔珏沉默不语。  其实地府之中并非是没有遇到过魂魄打散的事。他们曾经在一人身上见到过不止三魂七魄,也曾经在一人身上见到过残魂几缕……唯独一个人的三魂七魄,竟然分在两个人的体内,着实有些少见。  当初玉帝御前的日月明灯修炼成精后,又炼成人形,死后归入地府。两根灯芯魂魄混乱,最后也是由泰媪出手,将他们分明。现在,二人已经投胎转世,再世为人,不再是个物件。  崔珏姑且相信红孩儿,“那你告诉我这两个人在哪里?”  此时,一声鸡鸣,天色已经大亮。  红孩儿不无遗憾地说:“都怪你纠缠我!现在天色已明,我到哪里去找?待到今晚,你我再去寻他,这一次不要对我纠缠不休!一切听我安排!”  崔珏叹了一口气,“也好,现在你随我回地府!这几日,你趁着我们在凡间处理贺家姑娘一事,四处闲逛空,小心惹得天庭注意,到时候再给你娘亲惹麻烦!”  原本红孩儿听说崔珏让他回地府,本是要发火的,可又听崔珏的理由,火气立马降了下去,嘿嘿笑道:“你这小判官心肠倒好,行行行,我回你随地府!对了,那位禾香姑娘是个好人,魂魄也是凡人之中至纯至净的好魂魄。你们如果让她投胎,一定要投个好人家,再攒上几年福气,说不定也有机会修道!”  崔珏 却被这人小鬼大的家伙给气到,笑出声来:不用你操心,快快随我回地府,不要让你干娘为你操心!”提到泰媪,红孩儿的眼神微微流转,似乎有所动容,便也乐呵呵地跟着崔珏往回走。  不过,崔珏却没有要回地府的意思,而是将这淘气鬼扔给乔坤,告诉他:“你带他赶紧回地府之中,切莫让他到处乱跑。今夜你我在京城的城隍庙再见,到时候让这位小公子带咱们去寻唐荻的魂魄。“”  结界破除之后,两个人的谈话,乔坤也听了个一二,心里一样惊讶。  没想到,唐荻的魂魄竟然被拆分到两个人的身上。在不投胎不转世的情况下,怎么将这魂魄植入其他人的体内,这也是一道秘术!三界之中并无几人能够做到,就算是蒋歆也不行。看来这个红孩儿身上的确有许多秘密。  乔坤也不敢怠慢,带着红孩儿引入梵塔甬道,折回地府。  崔珏留在人间,不为别的,就是想看看李许如何处理此事。还有,他也是担心京城知府处事不公,最后让禾香的冤屈不得解,在她投胎转世之前再生怨念。 二十九 长跪街头 去往皇宫的路上,崔珏不能使用法术,走得就慢了些,也给了他思索的时间。  红孩儿所说的一个人的魂魄分到两个人的体内,这令崔珏想起了终南山上一脉——劫宗。  此门便是修炼这等法术,死亡渡劫,,开个人的二度世界,通上古元界。大宗使,慧眼通心,查识,度劫石,似金非金。  他们这一脉,将人死后的灵魂一分为二——凶恶魂魄留本度世界,以死肉为生,不论生熟;良善魂魄,入地府投胎成人。可是,此门三魂七魄并没有分开,而是在每一缕魂魄中分出善恶。  如果红孩儿所说是真,那么唐荻的恶魂竟留在人间,还附着在凡人之上。如果为真,此人的危害恐怕不亚于任何一个鬼怪精灵。  他的良善魂魄投胎转世,按照崔珏这些时日推测,最大的可能便是上官家的小儿子上官蔚。  可是那个恶人是谁?让崔珏百思不得其解。  还未走到皇宫,他就听见城东一片叫嚷。  城东不比内城,也不比城西,那里多是平民聚集,平时颇不得官府待见。若有小纷争也是无人管的,只靠着邻里及保长帮忙定分止争。  崔珏听到这声音,顾不得去找李许,赶忙奔了过去。  到了城东,只见一个妇人跪坐在地,身上披麻戴孝,孝服上一个大大的冤字。  崔珏问道:“夫人可有什么难处?”  那妇人看见崔珏衣冠楚楚,但却是白丁一个,便开口问道:“先生,你可识字?我要写状子!”  崔珏点了点头,“我是识字的。敢问夫人贵姓?”  那妇人语气悲怆,“小妇人娘家姓程,父母早亡,只留下一个弟弟。现在弟弟深受冤屈,我要告御状!”  崔珏告诉她:“你且慢慢道来……”  妇人早就嫁到了京城,娘家姓程,家住京城外三十里远的集水县,与一户陈家为邻。家中只有弟弟程余文。  陈家家主陈生容,是开商铺的。不过,他的商铺却并不是在集水县,而是在更为繁华的临清县。  陈生容此人甚为勤勉,对人对己都极为苛刻。  当初陈生容新婚燕尔,只在家停留几日,就回到了临清县继续经营买卖。  这一走就是三年。  生意有了起色,陈生容就想把妻子也接到临清县。毕竟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当初刚刚新婚就出外谋生,如今还没有子嗣,所以陈生容于近日返回家乡。  陈生容赶到集水县家中,却见门是虚掩着,等推开门一看,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只见自己的妻子林三娘躺在床上,鲜血流了一地,掀开棉被,却发现没有了头颅。  陈生容当时脑子一片空白,呆愣片刻,才喊叫起来,出门把左邻右舍及保长喊来验看。  陈生容哭问左邻右舍及保长是否知道林三娘被杀之事。  此时,邻居刘爽说:“我看程家小子经常到你家来收布匹,今早还看到他从你家出来,一副神色慌张的样子,一定是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如今林三娘被杀,他应该逃不了干系。”  保长见出了人命,又有邻居刘爽为证人,当然不敢怠慢,急忙吩咐保丁看管尸体,自己带着陈生容及刘爽前往县衙呈告。  状云:王法至严,杀人者死。人命至重,理合呈明地方。林三娘乃一妇人独居,并无闲杂。今日丈夫陈生容回归,见妻被杀死在床,首级不在。邻居刘爽,于今早见程余文自陈家出,情若惊惶,未知是否为程余文所杀,有无缘故,乞提究审,明白归结,免贻累众。为此具呈,须至呈者。  见是人命重案,集水县知县一面令人缉拿程余文到县衙听审,一面领着衙役和仵作去勘验尸身。  知县查看案发之地,发现陈家临街,与左邻右舍也仅一墙之隔。  在这里发生凶杀案件,如果死者喊叫,邻居必然能够听闻;而左邻右舍证词都没有听到动静,想必是死者没有喊叫。  既然死者没有喊叫,杀人者应该与死者相识,或是与死者有奸。  知县找来稳婆检验尸身,见身无寸缕,显然是先奸后杀。  再查房屋及床铺,没有发现打斗痕迹,应该是顺奸。  既然是顺奸,奸夫为什么杀人呢?杀人之后还将头颅取走,令人发指!  既然邻居刘爽指认程余文早晨从陈家出来,看来只有拿程余文是问了。  知县回到县衙,当即开堂审理。  衙役提来程余文。看他也就二十多岁,文质彬彬,气质怯懦,不似杀人凶犯。  但有邻居指证,所以知县还是让衙役给他上了夹棍,逼问他说出因奸杀人的始末。  程余文忍着疼痛说:“草民常常到林三娘家去收布,这 是有目共睹的。今天早晨我到其家收布,喊叫时,她不答应。我见门是虚掩着,就走了进去,但见血迹模糊,一时惊慌,便从屋中出来。因为惧怕牵连,所以不敢喊叫,还望大人开恩,饶草民不告之罪。”知县一拍惊堂木,“大胆刁徒!满口谎言!如果不是你杀的,你就不会心虚,必然会大声喊叫。如今你不喊叫,却慌慌张张出走,定是你奸杀无疑!速将头颅所藏之处讲出,免得皮肉受苦!”于是喝令衙役收紧夹棍。  程余文忍不住疼痛,先是承认自己奸杀,后是说出头颅扔在井里。  知县令衙役押着程余文去找头颅,淘了好几口井,也没有找到。  衙役无可奈何,只好将程余文押回县衙。  知县又动用大刑,而程余文再也说不出头颅所在。  找不到头颅,也就无法定案,知县只好先将程余文关入死牢,等查到头颅以后,再行拟罪。  几日之间,知县再提讯相关的人证,对一些有嫌疑的也使了大刑,但也得不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知县翻阅本地黄册,发现左邻右舍中有一个名叫吴昌硕的人没有到案作证,便问保长:“此人何故不来作证?”  保长告诉他:“回禀大人,吴昌硕乃是一个开肉铺的屠户,时常去乡下为别人杀猪。那日陈生容呼喊,左邻右舍都来观看,唯独吴昌硕不在,想必是出外去干杀猪营生了。” 三十 女子头颅 崔珏听了妇人程氏的讲述,掐指捻诀一算,心里对事情的来龙去脉大致清楚了。  他扶起跪在长街上的程氏,问道:“夫人是深信自己的胞弟无罪,所以才求我写状子吗?”  程氏告诉他:“是!我弟弟为人怯懦,断做不出杀人越货的恶事。可是据我家人来信告知,如果那屠户不到案,知县便想以我弟弟顶罪!我大字不识一个,想告御状,何其艰难,迫不得已才在街上叨扰诸位街坊四邻!”  崔珏想了想,“这件事的确迫在眉睫,眼下即要入秋,各地将待斩之人的名单送往京城。夫人,如果信得过在下,在下去你家乡一探究竟!”  程氏再次跪下,磕了几个响头,“先生大恩!先生愿意走这一遭,我愿为先生立下长生牌位!”  众人窃窃私语。  “为什么这个人愿意自找麻烦?揽下这等的麻烦事?”  有人认识崔珏,悄声告诉他们:“他是城西金观书院的医瑜崔先生!医术高明,人也智慧!前一阵子刚帮着官府破了径河县的一起冤案。”  “还有,听说城西贺家与江家的婚事吗?也是被这位先生给捋顺的!”  周围的议论声越大,程氏的脸上希望越来越多,仿佛崔珏定能帮她解决了这件事一般。  崔珏笑着递给她一块随身的玉佩,“这是我的信物。我不在京城这段时间,夫人如果有什么难处,可以拿着信物到京城的城隍庙。你将难处告诉庙祝,他会解决你的燃眉之急。”  程氏听到崔珏这么说,深受感动,再次跪谢。  崔珏也不耽搁,转身便离开了,直奔着城门的方向而去。  程氏长跪不起,在他身后又磕了几个响头。  崔珏离开京城,见四下无人,便采用了瞬移大法,直接到了集水县。  到了县城门口,他凭空拿出一块令牌。这是上次进宫之时,李许交给他的。令牌之上刻着“见此令牌,如朕亲临”的字样。  他进了县城之内,向百姓打听到了衙门所在之处,刚想走过去,却被一个小老头给拦住了。  “府君,在下乃是本地土地公。”  崔珏吓了一跳。虽然都是与地坤有关,可是土地公是受天庭辖管的神官,与地府少有交集。  土地公行了一礼,“府君,蒋侯嘱咐我将这份信件交给您,还望您仔细研读。”  崔珏一头雾水地接过了一封信件,上面的确有蒋歆定下的封印。  他打开一看,蒋歆却没给他只言片语,仅仅是一幅十二都天神煞大阵图。  崔珏心下陡然一惊,都来不及和土地公告别,赶忙奔向县衙。  说来也巧,崔珏持令牌感到县衙之时,正赶上知县令捕役缉捕吴昌硕到堂听审。  其实,捕快衙役们都来自底层,自然是有自己的眼线。  知县一声令下,他们不出几日就在乡下把吴昌硕捕获,带到县衙。  知县见吴昌硕生得五大三粗,一脸横肉,便认为其不是好人;又见其神色慌张,回答问讯时言语支吾,更加坚信他逃不脱干系。  二话不说,知县干脆直接动了大刑,要吴屠夫交代奸杀林三娘的经过。  吴昌硕强硬不认。  知县大怒说:“汝杀人妻子是实,缘何不认?”立刻吩咐皂隶收紧夹棍,夹得他几乎昏死过去,但他抵死不承认。  一场堂审,持续了两三个时辰。  知县也不耐烦了,告诉吴屠夫:“你若是能够找到一个妇人头颅交到本官,我就饶你不死,不然你终脱不了干系!”  吴昌硕听罢,欲言又止。  知县再追问:“你为什么欲言不言呢?”  吴昌硕讲:“请县太爷容小的几日,定能够找到那头颅。”  知县见吴昌硕肯交出头颅,心想破案有望,便将其关入监狱,要禁卒严加防范,不得令其轻生。  做完这一切,知县终于得空看向站在堂下的崔珏。  “这位先生,听家丁说,你是手持御赐令牌到县衙,要求旁听堂审。不知先生是何身份?”  崔珏笑着将手里的令牌交给了知县,“这是数月前我解决泾河县一事时,面圣回禀,由当今圣上赐予我的令牌。”  知县接过令牌,仔细一看,不敢辩其真假;但是听到泾河县的案件,又不敢怠慢。  他思索片刻堆起,满脸笑容,“先生就是名震天下的崔医瑜吧,不知此时到我县,所为何事?”  崔珏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笑问道:“我可否去牢中一看?”  知县不明所以,只得应道:“可以,可以!”  话说县衙内的禁卒领了命令,也不敢怠慢,便给吴昌硕上了匣床。  所谓匣床,就是牢狱中使用 的一种刑具,形如木床,命囚犯仰卧其上,将手脚紧紧夹住,全身不能转动,痛苦异常。匣床虽然是朝廷禁止的刑具,但地方牢狱多备有此刑具。  崔珏一进大牢,便看到了这种刑具;知县只能尴尬笑笑。  即将走到吴昌硕的牢间时,崔珏伸手拦住了知县,两个人在暗处停住了脚步。  吴昌硕知道禁卒将自己上了匣床,就是为了索要钱财,便恳求说:“禁子哥,你不要把我上匣床,我有银子与你。”  禁卒见有银子可赚,也就没有虐待他。  吴昌硕见状,便与禁卒商议,如何弄一个女人的头颅,交给知县,以便脱罪。  他嘱托禁卒到自己家的肉铺去找自己的父亲,筹措一些银两,想办法买个女人头颅,向县太爷交差,也好尽快释放出狱。  崔珏和知县站在暗处,听了这两人的对话,一时间都没有言语。  崔珏默默一笑,不再向牢内走去;只对着知县微微拱手,示意告辞。  翌日,禁卒找到吴家肉铺,将吴昌硕的亲笔书信交给其父亲。  见到儿子的书信,父亲救子心切,便变卖家当,凑了三十两银子,十两给禁卒作为酬劳,另付二十两,托禁卒去买个女人头颅。  禁卒是有“大能耐”的,真的就找到一个头颅交给了吴家父亲。  吴昌硕知道有了头颅,急忙托人禀告知县,以为是交了头颅,便可以被释放回家。  却不想,知县传来陈生容、保长及左邻右舍前来辨认。  这哪里是林三娘的头颅?  知县对于禁卒和吴昌硕的交易也是一清二楚,便对他用刑,逼问道:“你在牢中种种,我可知道的一清二楚!说,这头颅从何而来?”  吴昌硕只好交代,是托禁卒买来的。  知县审讯禁卒,而禁卒受刑不过,说出真情。 三十一 再见杀孽 在堂上旁听的崔珏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始末,不免心下凄凉。  原来禁卒哪里有什么大能耐,本也不过是贩夫走卒出身;人到壮年,顶了去世的父亲实缺,成了县衙里的禁卒;家里只剩他与祖母相依为命。  可是禁卒财迷心窍,得了二十两银子,不愿意再吐出来,就把主意打到了此时他重病在床的祖母身上。  祖母年事已高,已经是奄奄一息了,再治下去除了浪费钱财,也没有什么起色。  禁卒狠下心,将祖母的头颅割下,交与吴昌硕的父亲。  知县听到禁卒如此丧心病狂,也气得满脸通红,抓起一把令签掷到地上,告诉衙役,“给我狠狠地打!”  知县仍还不解气,又将吴昌硕提到堂上。  上来就是一顿严刑拷问,在吴昌硕不肯招认的情况下,知县又用了竹签钉指。  吴昌硕觉得委屈,在堂上大喊:“知县老爷,明明是你让我拿出一个女人的头颅就放我回家,如今怎的又不承认了?”  知县恼羞成怒,告诉吴昌硕:“我是让你交出林三娘的头颅,哪里是让你出去买一个头颅?为了这事,你和禁卒竟然害了无辜老妪的一条性命。今天我不打死你,来日定会被人奏上一本!”  吴昌硕听得一头雾水,可是又不敢与他争辩。  这时衙役的板子又降下来了,像雨点一般噼里啪啦打在了吴昌硕的腰臀之上,让他皮开肉绽、鬼哭狼嚎。  一时间堂上吵闹不休,衙外的百姓也驻足观望。  崔珏冷眼旁观。他心知,知县本是想草草结案,可惜被自己这位“京城来人”给挡住了他这草率的心思。每日刑讯,还未见真凶,他自然是恼羞成怒。  最终吴昌硕在熬刑不过的情况下,便交代了自己奸杀林三娘的经过。  原来,林三娘自从丈夫出门,自己安心织布度日,也没有什么事情。  她家斜对面有一家当铺,店铺老板乃是这几日格外积极的刘爽。  刘爽见林三娘年轻貌美,便起意勾搭。  林三娘因为丈夫外出日久,一是春情萌动,二是贪图刘爽的钱财,所以对刘爽的挑逗是来者不拒。  一来二去,两个人就勾搭成奸,偷来暗去,共枕同眠。  却不想被左邻吴家肉铺屠夫吴昌硕看到,也起了淫心。  这一天,吴昌硕见林三娘一人在家,便身带短刀一把,前去敲门。  吴昌硕常常见刘爽与林三娘往来,也探知刘爽的敲门暗号,所以敲门之后,林三娘便开门迎入。  当时正是黑夜,林三娘没有看清面孔。等进屋以后,她发现不是刘爽,便要喊叫;却不想被吴昌硕堵住了嘴,强行将其奸污。  林三娘心有不甘,声称明日必去告官,定治吴昌硕强奸之罪。  吴昌硕此时便恶向胆边生,抽出短刀,将林三娘头颅割下,并且将头颅带出来。  走过长街之后,他将头颅越过围墙,丢在财主孙富贵家中后花园,随后就躲到了乡下。  听完吴昌硕的供词,知县冷汗直流。这几日的刑讯,崔珏都看在眼里,无辜之人程余文还在大牢之中。  他当即命人缉捕孙富贵及刘爽到案。  两人到案后,知县先提审孙富贵,讯问林三娘的头颅何在。  孙富贵因有吴昌硕交代在前,不好隐瞒,立刻如实相告。  孙富贵发现头颅以后,恐怕官司缠身,便将头颅悄悄地掩埋在后花园。末了,他还着重告诉知县:“是在南园丁香树下。”  知县当即派衙役押着孙富贵,到孙家起获头颅。  却没有想到,片刻之后,衙役派人回县衙禀告,竟然挖出一个头颅和一具完整的男尸。  知县也是大吃一惊。他邀请崔珏,带领仵作来到孙富贵的后花园,但见南北两园被挖得一片狼藉。  为首的衙役报告:“启禀大人,勘验现场时,头颅是在南园一棵丁香树下挖出的,而男尸是在北园花坛中挖出的。”  知县立刻传来陈生容等人辨认,确定头颅就是林三娘的;而这具男尸,众人都不认识。  验看男尸,约莫四十余岁,头颅是被重器所击,颅骨已经塌陷,显然是一击致命。  既然男尸是在孙富贵家后花园起获,众人又都不认识,只有审讯孙富贵。  审讯当然免不了刑讯,孙富贵在重刑之下,只好交代。  原来,那日孙富贵早起,发现园中竟然有一颗死人头,大吃一惊,本想报官,但又怕惹上官司。  孙富贵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平日里放高利贷,欺男霸女,也得罪了不少人。  孙富贵猜想自己是得罪了人,但不知道是何人所为。想来想去,他就猜疑起佃户刘三。 p>  上个月孙富贵去讨债,见刘三之女妙姐已经成年,就心生霸占,逼迫刘三将妙姐送给自己当小妾。刘三自然不肯。  难道是刘三因为赖债不还,找了个女人头颅来诬陷自己呢?  孙富贵想到此,便不露声色地把刘三请来,当面斥责他、逼问他,“你取了何人的头颅,竟然拿来诬陷我!”  刘三本来不知道头颅之事,听孙富贵说起家中竟有头颅,暗自惊喜,盘算着将他告到官府,非但可以不还贷,还可以将他治罪。  可惜刘三太得意忘形,言语间露出了自己的心思。  孙富贵更是怒火中烧,趁刘三不备,用铁锤直击其头颅,一下便毙命了。  孙富贵将刘三抬到后花园,与林三娘的头颅分别埋在南北两处园中。  所以当知县逼问头颅时,孙富贵那么痛快地讲出头颅所在,更强调在南园。  他万万没有想到,衙役们竟然似有神助,也将北园的刘三尸体挖出。  得知此情,知县勃然大怒,先让衙役将孙富贵重责二十大板,然后将其拟为死罪,打入死牢;又将程余文赶紧从牢中释放出来。  事情总算是得以解决,崔珏与知县客套几句,便离开了县衙。  走在路上,突然蒋歆出现在他面前,面色阴沉,“元靖,你为什么要干预人间之事?”  崔珏也不辩解,也不挣扎,单膝跪地,“但凭蒋侯处置!”  蒋歆将生死簿摔在他的面前。 三十二 煞阵已成 崔珏深叹一口气,捡起生死簿,翻开。  上面详细地记录着每起案件之中每个人的下场。  泾河县的奸夫刘涵已被处死;刘寡妇被流放。  京郊的江富商、汪嫂、金妈处于斩刑;承审的推官和刑名师爷定为绞刑;稳婆入官为奴,发配北境,死在了半路;江致远无故悔婚,判以徒刑三年;江母一病不起。  至于眼前这起案件,林三娘、和佃户刘三已死;吴昌硕、孙富贵、禁卒被判斩刑;刘爽诬告反坐,被流放。  蒋歆语气冰冷地说:“三起案件里总共死了十二个恶人……”  崔珏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喃喃自语:“十二都天神煞大阵已经成了……”  十二都天神煞大阵集十二祖巫之力催动盘古精血,聚天地煞气,可凝聚出盘古真身,等同于天道圣人肉身出手的威力。天地大劫时,煞气极强,乃都天神煞大阵最为强悍之时。  现在看起来国泰民安天地祥和,不过是天地大劫前的回光返照。  崔珏早就明白这几起案件出现的时间密集得有些蹊跷,显然就是有人在设阵;此人法力无边,还将唐荻的恶魂抽离出来,就是为了给法阵做阵眼。  蒋歆痛心疾首,“我知道你一直想破了此阵,可是你强行干预之后,难道没发现正中了此人的圈套吗?”  崔珏抬眼,望着蒋歆,不解地问道:“可是他唤出盘古大神的真身,难道不会反噬吗?”  蒋歆表情也不似刚才那般愤怒,伸手扶起崔珏,告诉他:“这个阵并非是正阵,而是反阵。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他们会唤出盘古大神的恶魂!”崔珏的表情变得无比惊恐。他看向蒋歆,满眼愧疚。  蒋歆长叹一口气,“你也不必如此忧虑。现在尽快赶回京城,找到这三起案件的卷宗,看一看阵眼在谁身上,或许还有转机。”  一句话把崔珏说懵了,“可这几起案件中的各人互不相识,怎么会有同一个阵眼?”  蒋歆告诉崔珏:“劫宗一门经年修炼,魂魄已经不拘泥于肉身……”  崔珏立刻明白了——这几起案件之中,未死之人就是那个阵眼!  蒋歆点了点头,“如此,尽快回京!”  崔珏向蒋歆拱手一拜,瞬间回到了京城的城隍庙。  他等不到天明,唤醒周子良,从他手中拿起了户籍簿册。  天地间共有七十二路城隍。京城的城隍君管的便是京城周边一带,所以这些起案件都在周子良的辖区范围内。  他打开户籍簿册看到了每一起案件里都有一个存活之人——刘寡妇、江致远、刘爽!  崔珏合上户籍簿册,“以身入局作阵眼,看来真的是想要毁天灭地!”  周子良不明所以,只看见崔珏的脸色冷肃,难得没有了温文尔雅之相。  他战战兢兢地问:“府君,到底发生了什么?”  崔珏看向周子良。虽然他不死不老,但毕竟是凡人,没有经历过天地变幻的惨烈。  崔珏收起了自己的表情,轻轻地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那日在城东遇到一位妇人告御状,为她弟弟奔走一番,见识到人性之恶。”  周子良虽然不信,可崔珏不愿意说,他也不会逼问。  他笑着说些和络话:“府君在地府只是见到了人死后的模样,未曾见过艰难求生,相互残害时的残忍。这千百年来,我本已心凉,可也曾在人间中汲取温暖。如果有一天我能入轮回,还愿再世为人。”  崔珏扯起嘴角笑了笑——何止是凡人,天神地祇又有什么区别?  现在如果还有唯一的机会破掉十二都天神煞大阵,便是将这阵眼破坏。  崔珏伸出自己的手。身为地府判官,这么些年来,他的手上没有沾过任何鲜血,看来这次恐怕也是要破戒了!  在此之前,他需要知道到底是劫宗何等人物,竟会从终南山上下来到人间,又选了唐渊的后人唐荻。  周子良不敢打扰他,只看崔珏坐在窗边凝神沉思,直到天明。  天亮之后,崔珏像以往那般到金观书院点卯,却没有见到上官蔚。  山长看见崔珏,赶忙奔了过来,“崔先生,我接到你的书信,还想给你回书一封,却不想你已经回来了。事情可得到了解决?”  崔珏回礼:“多谢山长宽仁,那件事已得到妥善解决。我没有出力,还是当地的知县颇有些才能,所以才让真相大白!”  山长好奇扯过崔珏,“这段时日,先生可遇见了不止一件奇案奇事。可否给我讲一讲这件事发生在什么地方?”  崔珏知道,不久之后,集水县也会将此案件上报朝廷,涉案一干人等待秋后问斩。所以他也没什么可隐瞒的, 便向山长讲述了这起奇案。山长听到此案跌宕起伏,不仅眉头越皱越紧,最后竟一改往日开朗,变得沉默不语。  崔珏觉得好奇,问道:“山长,这案件可有什么不对?我见你神色有异。”  山长告诉他:“集水县的知县乃是我昔日同窗。此人无才无能,只是家中财资颇丰。在动乱之时,他捐了一个小官;而后天下初定,他找准时机,又编造了些许事迹,让自己升迁一步。所以崔先生说他竟能在蛛丝马迹之中探查真相,让我颇有些诧异。”  崔珏听到这里,冷汗直流。  蒋歆对他发火,就是因为崔珏虽然在集水县堂上一直端坐,似乎老神在在并无任何作为,可是他将自己已知的天机渗入了各人的脑中,才会有了知县第一眼就认定吴昌硕是凶手,也有了衙役们将孙家的花园翻了个遍。  实际上,崔珏原本并未想插手,可是知县明显是想要草草结案,引得禁卒杀害自己的老祖母,有悖天伦。  崔珏顾不得天条地规,暗中使力,让这起案件扭转乾坤,不再多冤一人。可是,这却恰恰让他中了圈套,促使了十二都天神煞大阵的完成!  山长见崔珏也沉默不语,打个哈哈:“崔先生不必听我牢骚,我并非嫉妒我这位同窗,只是觉得有些好奇而已。”  崔珏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三十三 聚魂救人 崔珏安安稳稳风平浪静地在书院留了三天,还像以往那样给学童们看病,带他们强身健体,有的时候也会替夫子讲授一些六艺课程。  这三天,崔珏始终没有看到上官蔚。  终于到了第四天一早,崔珏向山长请假:“我到京城之初,便是上官家的少爷为我引荐,才能到书院来谋职。眼下,小少爷迟迟没有到书院来,我颇为担心。”  山长告诉他:“是啊。那日上官家托人捎来口信,说小少爷这段时日不知怎了,身体越发虚弱。这几日,我也很担心;既然先生同样忧心,不如替我去看看。”  崔珏终于意识到这件事颇为不对——他辛苦运作,终于在京城内外得了一个医术高明、擅长儿科的名声。可是这次上官蔚病了,上官家却没想着来找他。即便是上官府中有家医、有药材,但是哪里比得上名声赫赫的崔医瑜?以上官荀对于弟弟爱重程度,怎么会对他久病不治视若无睹?  崔珏打点好自己的行装,到了上官家,轻轻叩门。  开门的是上官家的小门房。  那少年看见崔珏,惊喜地喊道:“崔先生,你可来了!”  随即,他便扭头跑回院中,高声呼叫:“大少爷,大少爷!崔先生来了!”  崔珏觉得奇怪,看来上官家的人已经对他的到来期盼许久,可是为什么没有人去书院寻他呢?  不一会儿,上官荀从内院赶了出来,看见崔珏,再没有以往那般胜券在握的神情,而是扯住他的衣袖,语气恳切,“崔先生,你可是听说我弟弟病了?”  崔珏一时间有些失措,“小公子既然病了,大公子为什么不派人去书院找我呢?”  说完这话,他也后悔了,赶忙找补:”我知道上官家的家医水平甚高,可是我与小公子朝夕相处,对他更为了解。”  上官荀脸色涨得通红,支吾半天,没有说出什么,最后还是拉起了崔珏的袖子,就往内堂走。  二人沿途并没有遇到其他人,无论是上官家主夫妇,还是其他仆人随从,似乎偌大个庭院只剩下了两位少爷和一个门童。  走到内院,崔珏打开上官蔚的房门。  他先看见上官蔚脸色惨白地躺在床上;走近一看,就连这位地府判官竟也被吓了一跳。  只见上官蔚的双眼睁大,不见一丝黑眸,全部的眼白露在了外面;牙关紧咬,唇色发青;再配上死灰的脸色,仿佛如鬼魅一般,  眼为魂之所聚。  上官蔚这模样,恐怕是有人在施离魂之术,让他体内的魂魄逐渐抽离肉身。他的形容已经如此,可见这邪术十分高深!  上官荀似乎丝毫不惧,上前握住自己弟弟的手。  崔珏告诉他:“大公子,还请你离开此处,容我为小公子医治!”  上官荀愣愣地看着崔菊,没想到他竟然让自己离开。  可是崔珏却态度坚决,“大公子,如果你想让小公子恢复健康,必须听我的话。”  上官荀挣扎片刻,“这几日我一直没有离开他的身边。”  崔珏点了点头,可是寸步不让,“我知你心疼弟弟,可小公子这病症非同一般。上官家也是医药世家,你可曾见过这般情状?”  上官荀摇了摇头,最后还是妥协了,“一切全有劳崔先生了!这几日我都未敢离开家中,将父母和其他人都被我诓到庄子上,生怕他们……”  他的话没说完,崔珏猜想他是怕上官夫妇认为上官蔚邪祟入体,心生畏惧,放弃了自己的儿子。  崔珏拍了拍他的肩头,“大公子,放心,我定会全力医治小公子!”  在上官荀离开之后,崔珏拿出怀中的勾魂笔,轻轻地点在上官蔚的头上。  果然,三魂七魄都有离散之相!  上官蔚的魂魄的确就是当年唐荻的善魂,他的离魂恐怕也是因为唐荻的恶魂在人间反复作祟,引得躁动不安,可怜上官蔚无辜受累。  现在上官蔚这模样,如果不是崔珏看到,而被其他凡人看到,恐怕此时早就将他视为妖孽,除之而后快。想来这也是上官荀将家中的人全部支走的缘故。  想到这里,崔珏突然意识到一件事——可那门童明明可以去书院找自己!还有,自己能够治疗上官蔚的病症,也不会把他当成鬼魅,这件事上官荀又是怎么知道的?  眼下还不是探究这些细枝末节的时候。  崔珏看已到正午,用手中的冥镜照向太阳,折射出纯阳之气,映在了上官蔚的印堂之中,让他的魂魄再次向肉身聚拢;随即他又拿出了附魂锁,将上官蔚的魂魄与肉身紧紧地连在一起。除非黑白无常,否则没有人能将他的魂魄和肉身分开,即便是玉帝来了都不可能!  做罢这些,崔珏看午时 将过,从上官蔚的房中走了出来。上官荀一直等在房门外。他看见崔珏出来,赶忙奔进房内,看到自己的弟弟已经合上双眼,脸色红润,呼吸均匀有力,好像一切病症都没有发生过。  他回头,扑通跪倒在地,“多谢崔先生!”  崔珏赶忙扶他起来,不过却并不是为了跟他客套,而是将手搭在上官荀的脉门之上,感受他体内是否存有灵力。  上官荀何等聪明,自然知道崔珏在干什么,轻轻地拨开了他的手,“崔先生不必试探我,我是有仙根,不过我这一身也的确是肉体凡胎。”  崔珏平静地问道:“敢问是哪位仙友?莫非是李三太子?不知道你到人间这一遭所为何事?”  上官荀也不否认,“崔府君果然聪慧!我的确是李哪吒。没想到我本是李家最小的儿子,却在凡间成了大哥。”  崔珏听到他说这话,险些要笑出来。  李哪吒什么时候将自己视为李家的儿子?如果不是他母亲有两次对他的再造之恩,恐怕他在三界根本没有牵挂畏惧之人。  崔珏再次问道:“不知李三太子此番到人间所为何事,莫非就是冲着我们地府而来?”  上官荀不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道小魏如何?他现在可是否安然度过此次劫难? 三十四 哪吒述情 崔珏本不想理他,可是想到李哪吒这个执拗的性格,只淡淡说道:“你大可放心,上官蔚应该无大碍。这次我先将他魂魄聚拢,并且用附魂锁将他魂魄与肉身绑在一起。除非黑白无常,没有人能够将此锁解开,更不可能有人带走他,伤害他。”  上官荀表情一下子放松了,似乎非常感激崔珏,实心实意地说了一句:“多谢崔府君!原谅我行事鲁莽,言语唐突。”  崔珏摆了摆手,再次问他:“你这次到人间到底所为何事?这个孩子是谁?除了是唐荻善魂转世,他与你还有什么其他的关系?”  上官荀的表情略有几分动容,说道:“蔚儿其实是贞英的转世……”  崔珏恍然大悟。  原来唐荻竟然是李贞英这姑娘的转世!李贞英是哪吒唯一的亲妹妹,也是哪吒在他母亲之外唯一一个珍视的人。  当年孙悟空因为金鼻白毛鼠而误会了李贞英,到天庭闹了一场,险些又和哪吒大打一架。  最后还是哪吒的母亲殷素芝解释清楚,才让哪吒和孙悟空两个人化干戈为玉帛,甚至从此以后感情更加深厚。  二人和杨戬一起,成为三界之中最令人头疼的反骨。  崔珏扶了扶额,李哪吒这个人,脾气火爆,六亲不认,可是对于他所认定的人却要百般呵护,断不可能让任何人伤害到他们。  这一次,上官蔚危在旦夕,险些魂飞魄散,李哪吒却束手无策。  看来,李哪吒身体内真的是灵力尽失,否则断不会看着自己的手足遭此横祸,只能到崔珏主动前来才能解决。  崔珏问道:“为什么你们兄妹会在人间,而李家其他人又在何处?”  李哪吒告诉他:“因为金鼻白毛鼠后代为祸一事,玉帝迁怒于李家;而后,这件事又被王母利用……”  王母深知哪吒与其父不和,所以并不直接对托塔李天王下手,反而是将殷夫人给囚禁起来。李哪吒生怕这件事波及自己的妹妹李贞英,所以将妹妹匆匆的带到人间,让她投入轮回,大隐于市,藏水于海。  至此,王母便不再能够轻易发现她。  却不想,正巧赶上人间动乱,李贞英的上一世便是少年将军唐荻。  李贞英其实在人间已经很久了,久到凡人的浊气和周遭的恶魂也侵入到她原本至真至纯的魂魄之中,甚至让她的魂魄善恶交织。  李哪吒发现此事,也顾不得天庭里的勾心斗角,匆忙进入人间。他将至纯至善的魂魄分离出来,发现还是自己的妹妹;而恶魂则是世间鬼祟侵入其中,为祸为孽。  崔珏听到这里,突然意识到一件事,问道:“李三太子,你与终南山的劫宗是何关系?”  李哪吒被崔珏问得语塞,随即又苦笑道:“我就知道这件事是瞒不过崔府君的!没错,终南山的劫宗的确是传授于我魂魄分离之术,不过我与他们并无渊源当初是我打上门去,让他们将这秘术交于我,为的便是保我妹妹在人间的平安。可惜我现在只能救下妹妹,还是救不了母亲。我只能随着妹妹来到人间,希望解了她的后顾之忧,让我再有机会与王母谈判。既然她想通过人间反噬天庭,我便要让人间安定……”  崔珏张了张嘴,想告诉他,他的愿望虽好,可是却难以实现。  这三界之中的动乱在即,并非是王母一个人的事情,而是这些年来,三界之中积累的矛盾和冗余的规则,让许多无望的精怪凡人产生了怨念。  李哪吒的表情突然变得悲戚,似乎想凭空打断崔珏想说的话,“崔府君,你想说什么,我是知道的。但凭我一人之力并不能解决什么事情,我能做的也只是守住我心爱之人。不过,就算是撞得头破血流,我也不能弃我母亲与妹妹于不顾。”  “怎么李天王竟在这场动乱之中有了立场?”崔珏敏锐地发现了端倪。  “没错,我父亲在人间之时,便是人臣,忠君思想根深蒂固。他不顾我母亲安危,执意要与王母为敌,所以只能我从中周旋……”李哪吒知道这件事不可能全身而退,只想拖延时间。  说到这里,李哪吒突然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崔府君,我知道你这人执拗心善,当年北境坑杀军民一事一直让你耿耿于怀,就算齐家王朝已是覆灭,你也没有放下此事,遍寻这三万魂灵的去处!”  崔珏点了点头,“是!在人间,我希望为他们平反,让他们昭雪;在阴间,我也曾经搜寻过他们的踪迹。可是这些魂魄仿佛就像在天地之间消失一般,的确不可再见。当然,其间也有不少人为了掩盖这件事无所不用其极。”  “我知道,你说的就是前朝的齐家和百年望族的陈家。”李哪吒知道的不少,“我想告诉你,北境一战与这一次大致相同,他们 是为了复原周天星斗大阵。”崔珏恍然大悟。  周天星斗大阵需要三百六十五杆大周天星辰幡,一万四千八百杆小周天星辰幡。可是他们为什么要杀近三万人?  李哪吒告诉他:“因为他们想设正反两阵!”  崔珏听到这里,恨不能将银牙咬碎,“这件事恐怕不是王母娘娘一个人能够完成,恐怕还有无数帮手!”  李哪吒点了点头,“没错!原本我也以为这件事只是王母一个人的计谋;当我得知你与她在昆仑大战之时,还有通天教主参与其中,我便知道不仅是王母一个人,应该是有许多神祇对三界秩序十分不满,所以想要颠覆。只是他们不择手段,生生害了无辜之人!”  崔珏打断了李哪吒的话,“你且容我想想……北境死了三万人,构成两个周天星斗大阵……我想……这并非是想要正反两阵,而是准备在人间设一阵,地府设一阵!也就是说,总有一半的人已经进入了轮回,只是……”  “只是他们掩盖了自己真实的魂魄,以其他面目进轮回,骗过了府君!”李哪吒是真的聪明。  “没错!所以,当年黑白无常没有在北境拘到那么多的魂魄,也才让我误以为北境之事并非如传说中那般严重。”时隔百余年,崔珏终于想通了! 三十五 上古杀阵 崔珏想通了这一点,可是新的忧虑也来了——这么多魂魄进入地府,却没有入世轮回,那么他们最有可能如柳金蝉一样,在阴山中藏匿。  如果,哪一方势力在地府之中煽动,这些魂魄就会变成一支阴兵队伍,地府之危不亚于人间。  想到这里,崔珏突然问道:“李三太子,既然你如此担心上官蔚,为什么不去书院找我?就算你走不开,你家的门童也可以来去自如,为什么一定要等我本人上门?”  李哪吒无奈地告诉他:“你看那是个门童,其实他是土地老收下的地缚灵。”  崔珏一愣,“地缚灵?!”  所谓地缚灵,乃是魂魄被某些执念或者是法术牵绊,被附着在一个地方不得离开。如果离开这里,便会魂飞魄散。  地缚灵不归地府管,因为他们自己主动放弃了接受在人世的审判,也不愿意进入轮回投胎重生,所以天庭为了三界安定,就派下土地公约束这些地缚灵。  只可惜,地缚灵本身便身怀怨念,而土地公又是天庭里神职最为低微的,所以他们通常无法约束地缚灵,反而让他们逃逸出去,为祸人间。  李哪吒正是利用了这一点,将上官宅院中的地缚灵收为己用,把它幻化成一个肉体凡胎的门童,让他在这段时日帮忙应付外来访客,而他自己则是寸步不敢离开上官蔚,生怕他魂肉分离,灰飞烟灭。  崔珏感念李哪吒回护手足之情,可是他每一步所用的法术,未来都会成为天庭问责他的理由。  李哪吒却不在乎这些。  他告诉崔珏:“府君,这一次你保住了蔚儿的命,也护住了贞英的魂魄。我李哪吒欠你一份人情。如果他日你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我定当万死不辞!”  崔珏听到李哪吒的承诺,淡然一笑,“李三太子言重了!我暂时并没有什么需要李三太子这条命去填补。不过你也知道,人间和地府的大劫将至。如果有一天两军对峙,各为其主,还盼着李三太子手下留情!”  李哪吒哈哈大笑,“崔府君这话玩笑了,我李哪吒哪里有什么主?”  崔珏看着以前那张温文尔雅、沉稳内敛、似乎一切尽在自己掌握之中的上官荀的脸,露出了李哪吒那样张狂的笑容。他无奈地笑了,想来李哪吒经此一事,与自己是有默契的,大可不必担心他会背刺自己。  临告别时,崔珏仍然提醒他,“你那位义妹后人之事,除了主犯已死,但是天庭没有给我一个公道。我也断不会轻易放弃希望。如有一天真到了撕破脸皮的时候,还望李三太子能够秉公处理。这个‘公’并非天庭的天条,而是天下的公道!”  李哪吒点了点头,“崔府君,请放心,我自有判断。你可知道,王母娘娘在此期间不但利用了老鼠精,还利用了花精,她想做的便是……  “混元河洛大阵!”崔珏恍然大悟。  上古四大杀阵,现在已成三个阵,莫非他们夺权无望,就是想用这四大杀阵毁天灭地?  李哪吒没有否认,“既然崔府君已经猜到,我便不再多说。我想,蔚儿再过半个时辰,就会恢复意识,我得让我的‘爹娘’回到家中,否则上官家的异相会被凡人注意到,进而也会引起人间皇帝的注意。”  崔珏诚心实意地说:“我自是明白的,多谢李三太子提点!”  混元河洛大阵,相传乃是上古妖皇帝俊从河图洛书中悟得,根据后天之数所创,镇守天界大阵之一,全阵是仿照洪荒上古山川,河流,等的布局而设,里面森罗万象。如果说周天星斗大阵是日月星辰,那河图洛书就是山川地理,包含洪荒时期的大河或大川,海洋天空,鸟兽鱼虫,演化上古洪荒世界的变化。  而且此阵更绝妙的地方是在于其身处其中不知时间流逝,能看到雪山变成海洋,沧海变成桑田,河图之上的幻象,一生千万,一刹那的生灭消长,好似过了亿万年之久,也似过了无量量劫数。  而这个阵法的阵眼不是别的,正是地书,也就是当初王母娘娘心心念念求不得的山海经!  崔珏离开上官家之时,上官府上空那片乌云已经消散,原本阴沉的氛围似乎从未出现过。周围晚霞漫天,城中的百姓仿佛是根本不知道上官家发生过什么。  崔珏叹了一口气,现在四大杀阵已经出现三个,而诛仙阵恐怕早已建成。  诛仙阵便是通天教主所创阵法,而通天教主为昆仑一役之后,再次躲回碧游宫,潜心数十年,诛仙阵必将大成。  如果说现在还有一丝转机,便是破了十二都天神煞大阵的阵眼,让最后这一阵无法成功,或许这场大劫便不会伤害那么多的生灵。  想到这里,崔珏决定按图索骥,第一个先找到泾河县的刘寡妇。 崔珏走入一个僻静之处,手捻成诀,瞬移到了泾河县。自古斩首,都得报给三法司会同复核。现在这几个死囚已经押到了京城;泾河县的大牢里只有刘寡妇还在,等着一并判决。  结果恐怕也不会有什么改变,所以刘寡妇心如死灰地在监牢的最后一间呆坐。  突然间,外面月光倾下,一个阴影站在她的面前。  刘寡妇抬头一看,一个俊秀的男人站在监牢前,静静地看着她。  刘寡妇吓了一跳,失声尖叫:“你是谁?你怎么会到这里?这里可是女囚,你,你要干什么?”  崔珏没有言语,而是抽出袖中的勾魂笔,一缕青光直奔着刘寡妇的百合穴。  一缕魂魄从了百合穴中溢了出来,进入到勾魂笔中。  崔珏仔细查看这三魂七魄,虽然不算至清至纯,却没有那般污浊不堪。可见,刘寡妇已恢复了本心,并非仍被恶魂控制。  崔珏沉声问道:“你对你自己所做之事是否后悔?”  听到这里,刘寡妇突然泪如雨下,“我……我……”。她吞吞吐吐,似乎不知道怎么解释。 三十六 恶人本心 刘寡妇期期艾艾地说:“我原本只想找个男人照顾我,哪里想到这件事竟然变成现在这个情况……我对不起儿子,也对不起儿媳妇……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自己怎么会这般不堪?”  崔珏悄悄将勾魂笔中的魂魄又注回了刘寡妇的体内。  他知道,自己这一次来晚了,那恶魂已经从刘寡妇体内抽离出来。  从唐荻魂魄中分离出的恶魂并非能主导这些凡人作恶,而是勾起他们心中的恶念,让他们微小的欲望突破了伦理纲常,最终酿成大祸。  不过,崔珏现在没有精力劝解刘寡妇,他要做的是继续寻找那一缕恶魂,将他带回地府,破了十二都天神煞大阵的阵眼,  崔珏离开泾河县的大牢,瞬间回到了京城之中。  江致远的徒刑已经执行,早就从府衙的大牢转监至刑部的大牢。  崔珏站在刑部门口,看见这处人间戾气最重的地方,上空一片乌云密布。  “府君,你在这里干什么?”崔珏回头一看,竟是夜游神乔坤。  崔珏将十二都天神煞大阵的事情告诉了乔坤,并且告诉他:“唐荻的恶魂便是阵眼。现在大阵已成,如果想要破了这个阵法,必须得寻到这缕恶魂。”  乔坤听到崔珏的话,颇有些惊讶,“能作成上古杀阵,恐怕不是一般的神仙……”  “没错,即便是玉帝王母想要完成这大阵,也不可能是独立完成。”崔珏点了点头,“所以,这件事即便是有王母的影子,也绝非是她一人之力。由此可见,天庭的派系之争,已至白热化。如果再不制止他们这场争斗,不久了后必定会浮出水面、摆到台前,到时候凡人就会跟着受苦。”  乔坤恍然大悟,“难怪你和蒋侯一直试图阻止天庭动乱!我原本以为,地府在他们这群天神争斗时,坐收渔翁之利即可。可是现在想来,如果天庭动乱,三界生灵死伤无数,地府想要维护轮回秩序恐怕也会有十分艰难,到时候三界将充满无处安放的魂魄……”  “没错!齐家王朝覆灭之时,只是人间的动荡,地府各殿已经是应顾不暇。如果到时候再加上天庭之乱,你要知道,地府可经不起这般折腾!”崔珏发现刑部上空的乌云颜色变淡,转头告诉乔坤,“你守在这里,如果看到紫青颜色的魂魄溢了出来,一定要拦住他!”  乔坤有些担心,“府君,你一个人……”  “没关系,那缕恶魂原本就是唐荻的魂魄分离出来,并非法力高深,只是诱人恶念,所以凭我一己之力,还是可以对付的!”崔珏安慰他。  乔坤拗不过他,只得劝道:“府君,请一切小心!切莫伤了自己……”  崔珏安抚地一笑,纵身腾空,进入到刑部的大牢之中。  江致远在轻罪牢中,表情空洞,看起来远比那刘寡妇要淡定许多。  崔珏站在监牢外,屏蔽了其他囚犯的五感,只对着江致远问道:“江致远,你现在可曾后悔?”  江致远抬头看见崔珏雪,也是吓了一跳左右;他转头看看其他人,见他们并没有见到此人,更是害怕;转念一想,这个人曾经出现在京城府衙的大堂之上,据说是深得当今圣上相信的人间神医,现在看来大概是个法术高深的江湖术士。  “你到底是何人?我记得你曾出现在大堂之上,还为贺家女子验过尸身。你到底是神医,还是术士?”  崔珏语气平静地说:“我既非神医,也非术士,仅仅是个普通人。”  江致远嗤笑一声,“普通人?!普通人可以出现在刑部大牢?你不要再糊弄我,当我是三岁的孩子吗?说吧,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那般维护贺家姑娘?”  崔珏心里微动,“可惜我没有护住那姑娘,让你这样禽兽不如之人害了她的一条性命。”  江致远抬起头,语气变得激动,“我害了她一条性命,可是你却害了我全家的性命!我母亲现在一个人在外边,不知还将遭受多大的苦痛!我江家乃是富户望族,不愿意与那破落户结为亲家,又有什么错?不过是儿时的一句戏言,贺家竟然咬着不放,想要害我一世姻缘,活该遭此大罪!而你,不过是个局外人竟然害我全家性命!我不管你是人是鬼,待我从狱中出去,定会与你算这笔账!”  崔珏看江致远毫无悔意,甚至语出狂言,拿出勾魂笔如法炮制,置于他的百合穴。  片刻之后,江致远的魂魄岿然不动,根本无法从他肉身中提取出来。  崔珏试了两次,果断放弃。看来江致远本性便是如此,并非是恶魂引诱,可是这样更无法确定恶魂是否存在他的体内。  恶魂并不能脱离肉身独自存在,他作为阵眼只能在这个阵中游荡。现在未死之人只有这几个,他定然是在这几人 身上附着,躲着崔珏不停地游荡。崔珏用了几种法术,也没有办法确定恶魂是否还依附在江致远的身上,于是他离开监牢。  在空无一人的刑部大堂,他唤来本地的土地公。  土地公看见崔珏,心里有些发虚。  崔珏去上官家看见了一个逃走的地缚灵,这件事本就是土地公失职。现在土地公看见崔珏,生怕他旧事重提,让自己这个小神官面上无光。  崔珏却没有提起那件事,而是告诉他:“劳烦你找到一个地缚灵,看住牢里的江致远。如果他有什么异动,立刻让他去地府禀报!”  土地公不知道崔珏为什么这么做,但是依然遵命。  他虽然听命于天庭,可是天地毕竟相隔遥远,他大部分时间都是倚仗着地府的庇佑,。尤其是蒋歆,平时虽然冷心冷情,但是对这样的小神最是关怀关爱,让他们免受法力高强鬼怪精灵伤害。  所以,对于崔珏的要求,土地公自然是答应得痛快,“谨遵府君的命令,这件事我一定办得明白!”  崔珏临行前告诉他:“至于上官府那个地缚灵,我会替你解决!”  土地公冷汗直流,但是心安了不少。 三十七 往事暗沉 离开了刑部大牢,乔坤看崔珏一脸失望,知道这一次肯定也是无功而返。  他上前一步,“府君,既然已经知道唐荻转世的善魂就落在上官家二公子的身上,我们不如从他身上着手,只要能解了他的心结,温良一样可以回归神位。现在上官蔚年纪尚小、神识未开,所以我们也只能等待。倒也不必盯着那缕恶魂穷追不舍。”  崔珏苦笑道:“事情哪里会那么简单?如果真是上官蔚执念郁结,那他也不会是那缕善魂。现在温良迟迟无法回归神位,必定是恶魂从中作梗!”  听到崔珏这般说,乔坤的脸也垮了下来。  “不过,你也不必忧愁,我现在再去找刘爽试一试。集水县的这起案件,一段男女绯情竟害了六七条的性命,我定要找那幸存之人问个清楚!”崔珏语气坚决。  乔坤看天蒙蒙亮,知道自己应该回归地府了。他叹了一口气,“温良神位缺失,现在白昼也不太平,府君一定要多加小心!”  崔珏自然是知道的!如果不是因为此事,哪里会将各路土地公都请了出来?蒋歆脸面都快被磨平了。  崔珏和乔坤告别之后,瞬间移动到集水县的大牢之中。  白日里,大牢看管还是非常严格的,崔珏捻了一个隐身诀,大摇大摆来到了即将流放犯人的中转监牢。  他看见刘爽独自一人囚禁于此。  集水一案究其原始,乃是刘爽与林三娘通奸,而案发之后,他又诬陷程余文,致使其身受酷刑,险些毙命。  按照本朝律法的规定,刘爽的通奸行为终究不能够拟为死刑。于是,集水县知县引用了诉讼之规:“凡诬告人至死罪,所诬之人已决者,反坐以死。未决者,杖一百、流三千里,加徒役三年。”  他最终判决将刘爽流放云南,并且在流放之所徒役三年。程余文无辜释放,酌情将刘爽的部分财产赔付给程家。  刘爽抬眼看见了崔珏,也如同之前两个人一样,吓了一跳,惊声问道:“你是谁?你是怎么进来的?难道府衙之内无人看守?”  崔珏语气平静地说道:“你大可不必操心这些事,我想你是见过我的!我来,是想要问你一些事情。”  刘爽眯起眼睛,思考了一会儿,问道:“你可是那天坐在大堂之上的钦差大人?”  崔珏轻笑一声,“我并非是什么钦差,只是那日从京城而来,赶巧在县衙之中看你们受审罢了!”  刘爽沉吟了一会儿,冷笑出声,“我县知县为人糊涂昏庸,如果没有你插手,这案子不可能办得如此清爽。不过,我看你在大堂之上一言未发,恐怕私底下早就查得清楚明白了吧?算我倒霉,栽在你的手中!只可惜害死这么多人,我却没有完成自己的心愿!”  “你的心愿是什么?”崔珏也很想知道刘爽所作所为的目的是什么。  刘爽突然收敛了所有的情绪,仿佛一个局外人一般,将一件往事告诉了崔珏:“我本有一个妹妹,名叫刘俏,自幼与程余文定亲。可是忽一日,俏儿被街上闲散汉子掳走,一夜未归。俏儿回家之后甚感害怕,不过她却矢口否认自己受到了侮辱,甚至愿意找稳婆作证,自己仍是完璧之身。  “不知怎地,程余文听到这件事,二话不说便上门解除了和我妹妹的婚约,甚至也不给她一个辩解的机会。从此之后,集水县到处都在传我妹妹的闲话。  “俏儿因此抑郁而终。后来经过我百般求证、查探,才知道那闲散的浪荡子便是陈生容。只可笑,陈生容是个‘天阉’,他掳走俏儿的目的,只是想验证自己是否可以人道。  “陈生容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以及自身的隐疾并未被人知晓,所以还仿若无事一般娶妻生子,不过,他也怕我家察觉,娶妻之后便一个人到外地做起了生意。之后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我的所作所为皆是要为我自己的妹妹报仇,让他们这群恶人知道什么叫因果报应!我最恨的便是程余文,他与俏儿解除婚约,我可以理解为人之常情。可是,千不该万不该,他不该将俏儿的事儿传得全县皆知,最后让她抑郁而终!”  崔珏终于明白刘爽心中的愤怒与怨念,设计如此毒计想要一箭多雕。  看来,无论是他与刘三娘勾搭成奸,还是故意让吴昌硕这个屠夫发现此事,还有诬陷给程余文,每一件事都在他的算计之内。  如果说那缕恶魂已身入局去做阵眼,刘爽更是如此!他以自己的后半生前途作为赌注,却不想自己赌输了。  那两个他之视为仇人的家伙,仍好好地活在世上,而他自己身陷囹圄,恐怕在在无自由之可能的。  崔珏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那你现在后悔吗?”  他抬眼看了一眼崔珏,“如果 你不出现,知县那糊涂的模样,恐怕他抓住程余文,这事便算是结了。至于陈生容被戴了绿帽,之后我也会在集水县对大肆宣扬,到时候到时候他是个不能人道的‘天阉’也会被人所知。我想,以他的性格定会觉得生不如死,不出几年便会自寻短见!只可惜,这一切都被你给毁了。你猜出了事情的真相,恐怕知县一步步审讯都是你在背后指使吧!”“为什么你会这么看知县?”崔珏不解地问道。  “当初我妹妹被辱,被无故退婚,我去县衙告状,让稳婆给我妹妹验明正身,让她从此分明。可惜,知县却并不想惹着麻烦,只说到我妹妹已经失节,也没有证据找到贼人,程余文解除婚约也是情有可原,将我如此草草打发了!”刘爽咬牙切齿。  集水县这一案背后牵扯众多,因奸情而起,最后害进去几条性命,着实是一段孽缘孽债。  崔珏悄悄将勾魂笔放在刘爽的百会穴之上,却发现他的魂魄虽浑浊,却并未变成黑色,可见那缕恶魂也不在他的体内。 三十八 收拢恶魂 三个幸存之人,崔珏都已经探知,可是那缕恶魂到底在哪里,还是未知。  崔珏心里清楚,这缕恶魂应该在他们这些还活着的人身上都曾经停留过,只是现在不知飘荡到哪里,依附在谁人的身上。  可惜蒋歆现在对还气着,不愿意理他,崔珏也没个商量的人,只能荡在半空中冥思苦想。  突然,一个少年的身影出现在崔珏身边,他打眼一看,心里更加觉得憋闷。  “红孩儿,你怎么过来了?你不是在地府之中吗?”  红孩儿嘿嘿一笑,笑容中带着几分狡诈,“你们地府那群没用鬼差还想困住我,岂不是玩笑?还有,那位什么都管的秦广王大人,现在也没有空理我,我自然溜出来了!你在发愁什么,我心里也知道!”  崔珏看着眼前这少年,实在不知道他是敌是友,只得耐着性子问道:“红孩儿,你来人间,是要找我吗?找我,又是为了什么?”  红孩儿笑嘻嘻地说:“我来指点你的迷津呐!堂堂地狱府判官,这些年善恶是非也见过不少,怎的总是这般天真?难怪蒋子文放心不下你,处处都要回护你!要不然你定会把地府搞得乱七八糟,!”  崔珏本就心烦,听到红孩儿这么挤兑,更是没了耐心,“红孩儿,我念你年纪小,且在天庭受了委屈,我不愿与你计较。你有什么事,直说无妨!”  红孩儿看见这三界里出名的老好人,也有些不耐烦了,也就收了嬉皮笑脸,“好好好,我来跟你说些事情。我知道你在寻找那缕恶魂,那魂魄虽然无知无觉,却最是自私,断不会让自己受到一点怀疑,陷入险境。所以,你想一想,在这三起案件中,哪个人明明是最是受益,却至始至终全身而退?”  崔珏仔细想了想,突然猛然间想到一个人,盯着红孩儿看?  红孩儿一副了然的样子,“看你也是想得明白,这人受到的那些惩罚并没有伤筋动骨。”  崔珏敛了神色,实心实意地拱手行礼,“多谢!”  红孩儿嗖的一下子消失不见,不给崔珏翻脸的机会。  崔珏按着他的指点去往泾河县。  到了泾河县,崔珏直奔刘氏宗祠,找到了刘氏族长。  只见这位族长跪坐在整面墙的牌位前,絮絮叨叨地向这满屋子的牌位忏悔:“列祖列宗在上,我刘氏一族出了不肖子孙,可也出了烈女家妇,还受到当今圣上赏赐。我虽治家略有不足,但功过相抵,还请列祖列宗见谅,庇佑我族人繁荣昌盛。此次科举应试,还望祖宗显灵,让刘家子孙多多中,榜为我泾河刘氏再添一份荣耀!”  说罢,他三拜九叩行了一套全礼,显得无比虔诚。  崔珏站在他的斜后方,静静地看着他。  直到这位族长起身转过来,面露惊讶之色,“你……你不是当时的钦差大人吗?”  崔珏摇了摇头,“我并非钦差,我只是个江湖游医,已经跟你们说过了。我记得你当时已被判了监禁,怎的这么快就出来了?”  刘氏族长面容有一刻的扭曲,随即笑道:“钦差、游医,什么都好,多谢你为刘赵氏在圣上面前美言,让刘氏一族保住烈女牌坊,也保住了一族荣耀。我因这件事受到了知县大人的惩戒,本是判了监禁,可我捐了些许银两,所以早早放了出来。刘氏一族还是需要我来撑着的……”  崔珏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突然间掏出勾魂笔,点在这位族长的百会穴上。  只见族长的百会穴凝聚起一缕黑气,顺着勾魂笔逐渐地往外涌。  此时,族长的面容扭曲,似乎极力挣扎,可是又不得其法。他伸手就要握住崔珏手中的勾魂笔,却不想那勾魂笔乃是极阴寒之物,手一碰上,就冻得缩了回去,那感觉简直比炙热的感觉还要可怖。  刘氏族长面容扭曲,声音颤抖,“钦差大人,我所犯何罪?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崔珏冷笑一声,“你到现在还要装模作样!你知道我不是钦差,就像我知道你也不仅仅是刘氏族长一般。”  说话间,勾魂笔再一次射出冰蓝色的光芒,将那缕黑色的魂魄紧紧缠绕,最后一举从刘氏族长的身体中分离出来。  崔珏将那魂魄收在笔中,而刘氏族长却像失了筋骨一般,软软地瘫倒在地。  崔珏记得他刚才说自己捐了银两,所以很快从监牢里被放了出来。  这件事他是记在了心上,准备回到京城,与李许说道说道。朝廷新立,银钱短缺,钱财代刑作为权宜之计并非不可。只是这法子不能长久使用,否则多少有罪之人皆可逃脱惩罚,世间再无公平可言!  现在他没有时间再计较这件事,必须带着这缕躁动不安的恶魂迅速地回到地府之中。  一 进入地府,崔珏直奔秦广王殿。到了殿中,蒋歆愣愣地看着风风火火的崔珏。  他第一次看到如此没有礼貌的判官,有些惊讶。  只见崔珏来不及跟他打招呼,将勾魂笔一甩,一缕黑色魂魄便利一滩污水一般摊在秦广王殿的中央。  蒋歆一下子明白了,“这便是唐迪荻的另一半魂魄?”  崔珏点了点头,“没错!不过这缕魂魄并非是劫宗所使用的魂魄分离之术那般简单。它能使凡人的欲望更甚,唆使他们行凶使恶——即便他们原本没有那样的心思或是那样的才智。”  蒋歆看向这缕恶魂,幽精乃是其中主宰。  三界之中,能有这般无上智慧的,最早出现是女娲娘娘,而后就是轩辕。  这也就是红孩儿所说唐荻其实人皇轩辕有着莫大关系的原因。  女娲娘娘乃是创立三界的上古之神,她又怎么会凝聚恶魂呢?这缕恶魂的原主到底是谁?难道真的是轩辕?  现在,浮出水面的只有王母,难道她能聚集轩辕之魂?  崔珏满肚子的疑问,看向蒋歆,“红孩儿呢?”  蒋歆告诉他:“我放他出去找你,至今还没回来。” 三十九 江妇身死 崔珏听了蒋歆的话,眼睛睁得老大,“可是我刚才遇见了红孩儿,他说他是偷溜出来的!我本想告诉他速速回到地府,人间此时甚是危险!我取了这缕恶魂,破了阵眼,很快布阵之人就会发觉,到时候红孩儿一人在外孤立难支。”  蒋歆愣了一下,“他为什么要撒谎?明明是我让他出去寻你,也告诉他事成之后尽快回到地府!”  就在此时,黑白无常带着一缕魂魄回到地府。  崔珏仔细一看,竟然是江致远的母亲江夫人。  蒋歆显然也认出了这妇人,和崔珏面面相觑。  三起案件共有十二个有罪之人将亡,待他们身死之日,便是十二都天神煞大阵阵法大成之时。  由于凡间的律法,天庭地府不可干涉,所以这个阵法几乎是势在必成。  而今,江夫人已死,阵中便会多了一个法门。如果想让阵法设成,就必须少死一个有罪之人或是重设阵法。  崔珏扯住谢必安的哭丧棒,“这妇人是怎么死的?”  谢必安告诉他:“这妇人是听说自己的丈夫被判绞刑,儿子又因无故退亲被判了监禁……  “气急攻心而死?”崔珏猜测到,“看来是伤心过度。”  谢必安摇了摇头,“不是!这妇人是听说,府衙判处江家没收一半家产,赔付给贺家。除了是因无故退亲一事以外,还有便是诬陷禾香,以至于让她身死,他们必须作出补偿。这妇人虽参与其中,却并非主谋,所以只是判了笞刑,近日会有宗妇来她家中行刑。”  “这妇人听说家财将散,一口气没有上来,厥了过去,最后痰迷了心窍,活活憋死了!”范无咎接着解释道。  这几句话把崔珏和蒋歆弄得无言以对——没想到世间竟真有人惜财不惜命,因为被判处没收财产,而活活气死。  崔珏按照惯例,将勾魂笔轻轻点在妇人的印堂之上。  只见江夫人悠悠转醒,左右看了看,大惊失色,“这是哪里?我被抓到官府了吗?”  谢必安伸着舌头凑了过去,“我说你这女子,还看不出来吗?你已经死了!”  江夫人吓了一跳,看了看他们,嚎哭一声,“我怎么会死了?我为什么会死掉?、  说完这些,她盘腿坐在秦广王殿中央,一边哭喊一边絮叨——从江家父子到贺家祖孙,周围的人都被她诅咒埋怨了个遍。  突然,她似乎想到了什么,止住了哭声,“我想起来了,我是因为知府老爷让我把家财分给贺家那个老虔婆子,所以才活活气死了!”  崔珏被她吵闹的耳鸣眼花,终于忍不住大喝一声:“你这妇人快快住嘴!你贪图富贵,不愿意信守诺言,拒绝履行两家婚约;你害人在先,污损姑娘清名,逼死良人;现在竟然还敢在这里辱骂苦主,造下口业!你且看堂上,那便是秦广王,你一生善恶是非都会有秦广王予以评判,你莫要在这里撒泼,信口雌黄!”  江夫人原本就是市井妇人,夫家一朝得势,她也是做了贵妇模样。  可是而今,人已身死,她哪里还管得上这些?  听见崔珏这几句话,她跪坐着,朝向蒋歆,不住地磕头,“阎王大人,可要为我做主。我家是商贾之家,富贵逼人,不愿意娶了落魄女子,又有何罪?说那女子贪图享乐,穿金戴银,我们也只是听信了市井闲人的传言,要与她退婚,何罪之有?为什么让我为自己丈夫儿子伤心,还让我把家财给他们?这实在是要了我的命!”  蒋歆实在被她吵得头痛不已,只得一拍惊堂木,“你这妇人,速速住口!你的善恶早已记录在册,不必多言!你若再吵闹,再撒谎,我就让你感受一下十八层地狱之苦!”  江夫人很快闭了嘴。  而范无咎就趁着此时交上了这户人阴阳户籍簿册,上面明明白白地记载着江夫人的前世今生,善恶是非,半点也抵赖不得。  趁着蒋歆正在翻看户籍簿册之时,崔珏低声告诉黑白无常:“你们二人速速返回凡间,告诉乔坤必须找到红孩儿!现在江夫人一死,十二都天神煞大阵可能要被破了,现在这里恶魂也在地府之中。设阵之人想要在成阵,恐怕就要重新组阵或者是想办法让其中一个罪人活命。无论是什么情况,红孩儿在留在凡间着实危险,你们速速找到他!这件事,先不要告诉泰媪!”  还是范无咎经验老道、脑子活泛,低声回道:“府君请放心,我们一定会找到红孩儿!还有,这妇人之死,是否与红孩儿有关?我总觉得那位小神仙恐怕心里早就有了主意,他也一样想打破这十二都天神煞大阵!”  崔珏听了范无咎的话,深觉有理,点了点头,“你说的颇有道理!既如此,更要尽快找到红孩儿!如果设阵之人发现是被他 破了阵,恐怕他的处境会更危险。你想,他的母亲在王母手中,如果他再被设阵之人掳走,那么地府不但少了一个帮手,对方也多了两个人质。”黑白无常得了崔珏的嘱咐,也不再耽搁,迅速通过梵塔甬道回到人间。  蒋歆也对江夫人的前世今生有了了解,召来鬼王和鬼差,“你们带她去宋帝王殿、阎罗王殿、泰山王殿,最后再带她去轮转王殿!”  鬼王听完这话,多看了两眼地上的妇人,了解了这妇人的性情,“谨遵蒋侯之命!”  说罢,他带着一队鬼差将这妇人押了下去。  江夫人在离开秦广王殿时,还不知自己将面临什么,依然在哭喊抱怨,口中不住地咒骂贺家祖孙。  在他走后,蒋歆看向崔珏,“你和黑白无常二人正在商量什么?”  崔珏将自己的猜测告诉了蒋歆,说道:”此阵若破,恐怕要么再次兴讼,要么一个有罪之人能够逃脱惩罚!”  蒋歆听了他话,深以为然,“无论是再次兴讼,还是让其中一个有罪之人逃脱惩罚,都会坏了天道,到时候人间又会生乱。” 四十 崔蒋设计 现在还没到秋审之时,暂时不会处决这些有罪之人。  崔珏有一件更重要的事告诉蒋歆,“那日,我与红孩儿相遇,说起了十二都天神煞大阵。红孩儿告诉我,这数百年来设阵之人不仅完成了十二都天神煞大阵,而且上古的几个杀阵也逐渐成型。你是否还记得当年人间北境一役,齐陈坑杀兵民三万余人?”  蒋歆点了点头,“我自然是记得!我也记得,黑白无常在那次战祸之后去北境拘魂,并没有带回那么多魂魄。你也曾因为这件事几次往返人间,要为高家平反,更是要为北境冤魂查清真相,甚至因此还落入了天庭的圈套,触犯了天规。”  崔学见蒋歆记得如此清楚,心中大慰,于是告诉他,:红孩儿告诉我,那是上古大阵之一——周天星斗大阵。”  蒋歆自然也听说过这阵法,可是他也知道这阵法需要一万五千杆大小周天星辰幡,“可是齐陈二人下令坑杀三万余人,又是为了什么?”  “因为他们不仅要把这些亡灵放在人间,还要放在地府!如果真有大劫再起,人间、地府同时起杀阵,到时候我们必然应接不暇。”崔珏觉得设阵之人每一步都在削弱地府应对的能力。  蒋歆听到这话,也颇觉有理,可是他更觉得怒火中烧,“地府现在共有一万五千余缕亡灵暗藏其中,也没有经过各殿阎王审判,他们会藏在哪里?”  崔珏告诉他:“想当初,包相爷在人间判了一起冤案,牵出了张洪其人。受害的姑娘柳金蝉当时就是藏在阴山之中。如果不是包相爷偶遇这姑娘,她的冤屈始终不能得解。所以我怀疑这些阴兵恐怕也在阴山之中!”  蒋歆第一反应便是矢口否认,“不可能!我被囚在地心那么久,并没有感受到其他魂魄的存在。如果他们藏在阴山之中,我不可能不知道!”  崔珏有自己的想法,“蒋侯,你在地心之时,可是源源不断汲取地心的灵力。原本我们以为这些灵力会让你承受不住,最后过犹不及,溢满而亡。可是,在对付上古凶兽之时,你体内的灵力轻易地被泄了出去,可见这些灵力并不够充盈,不足以伤及性命。是不是那些冤魂与你同时在汲取着地心的灵力,让你有所麻痹,所以没有办法感知到其他魂魄的存在?有几次我去地心,有时见你形容枯槁,有时见你精神充沛,可见这灵力流动并非如想象那般稳定。”  蒋歆听到他这些话,心中也有了疑虑,“既如此,我立刻派鬼王带着鬼差在阴山之中进行搜寻。我们势必要破了这阵法,不能让它成为地府的后顾之忧!”  崔珏赶忙喊住他,“鬼差多是凡人留用在地府,哪有几分灵力?和这些冤魂厉鬼比起来,岂不是羊入虎口?”  蒋歆皱了皱眉,“可地府神官就这么几人,如果全都在阴山里搜寻那些鬼魂,其他事应该是也会应接不暇…”  崔珏知道他说的有理,静静思考了一会儿,“子文,不如我们将计就计!布阵之人能够去人间,入地府,你觉得这个人最有可能是谁?”  “张洪……不,通天教主!”蒋歆心中一下子便有一个可怀疑之人。  “没错!上次昆仑之巅的一战,虽然在玉帝的干涉下,我们双方偃旗息鼓,可是通天教主未必就是会放弃。据传染他已回到了碧游宫,谁知他会不会另起炉灶、卷土重来!”崔珏始终觉得通天教主不是那么容易放弃之人,更何况他本就是诛仙剑阵的始作俑者。  蒋歆看着崔珏,“那你有什么好办法?所谓将计就计,将的又是什么计?”  崔珏不慌不忙地说:“不如让这些冤魂就停留在地府,我们暂且不要管他们。现在无论设阵之人是谁,通天教主必是这其中之一。只是这些阵法与上古大阵区别可大着呢!如果非要说起,他们不过是一些反阵!”  “什么意思?”蒋歆不解地问。  “比如这十二都天神煞大阵,原本是要选上古神祇所成,可是他们在人间偏偏选了有罪之人,所以这阵法即便是建成,也并非是凛然正气,而是邪祟鬼魅。到时候,他们获取的阵法有违天道,必然会反噬于他们!”  蒋歆想了想,“没错,他们用无辜之人的魂魄练就周天星斗大阵,恐怕也未必如他们所愿。”  崔珏想到这阵法,心中悲戚,“所以我们现在大可不必惊慌,也不用多做什么。阴山本就连接地心,你尚且不能驾驭那些充沛的灵力,更何况这些冤魂?在阴山之中,他们除了藏匿行踪,恐怕也是要借由地心灵力去充盈自己的法术。没有了你这个挡箭牌,他们未必能够扛得住。只可惜这三万凡人,就此灰飞烟灭,再也不能入轮回……”  “于是你便心生怜悯。”蒋歆替他说完那些话,“我自然也知道他们无辜,可是现在我们却并没有 破解之法。如果因一时妇人之仁,恐怕最后受苦受难的可不仅仅这三万人!”崔珏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也不在纠结,只给蒋歆行了一礼,便退了出去。  离开秦广王殿,崔珏脸色沉了下来,叫来自己的挚友魏徴,将阴山藏魂之事告诉了他。  魏徴大惊失色,“这件事蒋侯可知道?”  “自然是知道的,不过我却告诉他不要轻举妄动,现在静等对方自食其果!”崔珏把自己和蒋歆商量的话,都告诉了魏徴。  魏徴听了,也觉得颇有道理,问道:“那你为什么还如此忧愁?”  崔珏叹了一口气,“我更担心的是凡间那一万五千余孤魂野鬼!他们在阵法大成之前,很有可能会因为怨念便聚集成怨灵。”  魏徴听到这里,终于明白了崔珏心中所忧,一时间也不得解法,只问道:“元靖,那你想怎么做?”  崔珏告诉他:“现在,唐荻的转世已有了着落,我们只需盯着这孩子,以免被人利用。接下来,我们得如法炮制,再找到另一个人的转世。”  魏徴想了想,“莫非你说的是高家那个不肖的子孙?” 四十一 修阵之人 崔珏没有否认。  他对高家虽然宽容,但是高承启的所作所为也的确寒透了他的心。  泰媪与他不同,她毕竟是高承启的师傅,对自己的徒弟还留着几分情分,远不像崔珏这般决绝。  所以,这一次崔珏并不准备将事情告诉泰媪,而是要独自一人到人间寻找高承启的转世。  当初,他被贬人间之时,高承启已死,所以他并不知道高承起死后是怎样进入轮回,所以也无法查得他的今生所在。  他嘱咐魏徴,“你我相知多年,这一次我将地府的事情全权委托于你,你要时刻关注着阴山的动向。如果有可能,定要想办法让地心的灵力不断涌向阴山,让这些魂魄尽快吸收灵力……”  魏徴也曾做过人臣,听到崔珏的话,顿生怜悯之心,与他之前的想法一样,“如此,这些人可就魂飞魄散,再也不能入轮回。我们难道没有别的法子吗?”  “没有!”崔珏硬下心肠,“时间太久了,这些人三魂七魄已经离散,没有办法,再次投胎转世。相反,倒是极有可能聚集成怨灵,在人间、地府造成祸事。眼下这情状,当初的确是耽误在高承启的手中。如果他当初以高家后人之名,与齐家对抗,说不定真能为高家寻回真相,沉冤昭雪。到时候,冤魂尽入轮回。周天星斗大阵即可破了!可惜。高承启当时畏惧齐家的权势,在这件事上左右横跳,反而误了蔡贵妃和允献两条性命以及唐渊一世之功。最后,终究设成两个周天星斗大阵,成了人间地府的隐忧。”  说到这里,魏徴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提醒崔珏:“元靖,你可要知道,设阵之人虽然用凡人和精怪设成了十二都天神煞大阵、周天星斗大阵和浑元河洛大阵,但都是反阵。虽威力不小,却有违天道,我们自有办法破阵。可是诛仙剑阵的始作俑者就是通天教主,如果我没预料错,诛仙剑阵与其他阵法完全不同!”  崔珏点头称是,“我也正是担心此事!通天教主回到碧游宫,恐怕不会轻易就此罢休。这些年来,他没有动静,也不来人间找麻烦,并不等于就放弃了自己的野心。碧游宫还有他的子弟,到时候再设下诛仙剑阵,也并非不可能。尤其天庭现在一盘散沙,想要四圣在联合破阵,不比当时容易,只会更加困难。”  “更何况现在通天教主还有了王母的庇佑,恐怕更是如虎添翼!”魏徴越发焦虑,可又不知怎么破局,只能嘱咐崔珏:“这次去人间恐怕是艰险重重,你切莫逞能如有什么不妥,一定要寻得帮助。我不如你天分高,留在地府解你后顾之忧。阴山藏魂之事,你可放心交给我,我定不会让他们成了气候!”  崔珏知道,魏徴这些年因为妻子转世一事,一直被天庭拿捏着,受了不少委屈,可是他还留着赤子之心,愿意为三界安定做出努力,着实让人感慨。  崔珏与他依依不舍告别,转身再次回到人间。  不比唐荻死亡时间较短,寻他转世倒还容易;高承启或许已经历经几世,现在完全不知道他的魂魄在哪里。  临行前,崔珏仔细翻看了生死簿,发现自己不在地府的这段时间,生死簿的记载极为潦草。可惜这确实是没有办法,当时四大判官皆被天庭以各种名目施以惩戒,所以哪里会有完整的生死簿?  再加上人间动乱,凡人草木、各色生灵,死数如恒河沙,根本无法计数。即便是地府,也因天庭发难而人手不齐。  所以在那一段历史中,无论人间,还是地府,都显得无比混乱,甚至比孙悟空撕了生死簿还要混乱!  崔珏到了人间,略有一丝茫然。  回想起自己经历着数百年,周围的凡人好似清风拂过,没有留下丝毫痕迹,只有这一缕缕魂魄转世成人。  现在想要找到高承启的转世,便只能顺着他的生死簿里的记载——知道他乃是饥寒交迫而死;而他的养子,正是崔珏在人间是收养的徒弟高弘毅;高弘毅的后人便是温良第三次转世投胎……即便知道了这些高承启的踪迹,依然是无处可寻!  想了想,崔珏决定还是求助李哪吒。  他可以肯定,李哪吒在人间的时间不短。  虽然李哪吒现在的躯壳是个凡人,可是他应该是在许多凡人身上附着过,深知解决天庭之困,根源在人间。  崔珏待到天亮,又重回金观书院。  山长看见崔珏,似乎格外惊喜,“崔先生,你这几日去了哪里?我以为你又受到陛下指派,去哪里体察民情了!”  崔珏觉有些不好意思,笑道:“山长莫要玩笑!这几日我偶感风寒,因怕过了病气,所以没敢来到书院。本想着托付信差告诉山长,可是前日里我便发起热来,迟迟不退。可笑医者难自医,只得在客栈里躺了三天。终于 今日见好,所以赶紧向山长赔罪!”山长听到崔珏如此客气,赶忙回礼:“先生,莫要多心!我并非是埋怨先生,这几日京城里伤风之人众多,我怀疑是有疫病。我也是担心书院中的孩童不能抵挡这次病症,盼着先生尽早归来。却不知先生竟然病倒,是我唐突了!”  崔珏听到这里,拿出一剂药方,“我这几日,虽然病着,也研制出一剂药方,可以预防此次风寒,也可以强身健体。山长,请看!如无异议,可让家丁到京城药铺按照方子抓药,给书院里的学子们备下。”  山长大喜过望,接过药方,唤来家丁,让他按方子去抓药。  待家丁走后,他又压低了声音,“崔先生,听说了吗?这次秋审,三法寺向圣上进言,说圣上初登基,可赦免几人,以示天恩浩荡。说不定,这其中就有先生亲历的那几起案件!“”  崔珏听到这里,心中顿悟,有人想要修正阵法!  如此看来,设阵之人应该在庙堂之上,就算不是真身,也与他有着莫大关系! 四十二 进宫面圣 现在设阵之人终于有了一些眉目,可是红孩儿依然不知所踪,高承启的转世也无从查起,崔珏仍然觉得头大如抖。  就在崔珏苦思计策之时,天降良机。  皇宫的内侍官带着两个小内监来到了金观书院。  他们的出现颇为突然,书院上下都没有做好准备。  山长和夫子们冷不丁要接受皇帝的谕旨,一时间急得不可开交。  内侍官不急,闲适地在前厅喝茶;两个小内监陪立在侧。  书院内慌乱不堪,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金观书院本就是招收京城中的富户及平民子弟就读,所以这位山长并非大儒,而是商贾出身。  平日里,书院的夫子们最是瞧他不上。  可是,今天这些夫子并没有比山长淡定多少,同他一样慌乱。  好在崔珏有些面圣经验,告诉众人:“此次乃是圣上口谕急召,我们整理好仪容便可到前厅领旨;不必沐浴焚香,以免天使心急。”  夫子们面面相觑,犹疑不定地看向山长。  山长咬牙,“既然崔先生这么说,定有他的道理!我们当中只有他曾经面圣,且按他说的去做吧!”  夫子们听到崔珏这般笃定,也心安了几分。毕竟这算是有失仪之处,还有崔珏这位圣上面前的红人顶包。  众人鱼贯而出,二话不说,齐齐地跪在了内侍官的前面。  内侍官吓了一跳——自己还没拿出圣旨,他们先跪下了!自己哪敢受这些读书人的一拜?  他赶忙侧步立在一旁,慌乱地掏出了圣旨,向众人宣读。  原来是李许召山长和崔珏午后进宫。  众人长呼了一口气。  有几个夫子心里隐隐觉得遗憾——本以为圣旨能送到这间小小的书院,或许是自己终于被天家赏识,看来并非如此,还是因为崔医瑜的楣头——一个人几个月内接连目睹三起命案,这是触了什么楣头!  山长虽然紧张,但是有崔珏相伴,倒也还算淡定,客客气气地从内侍官手中接过了圣旨,又恭恭敬敬地送三个人到门口。  临了,他掏出一袋银瓜子,想要递给内侍官身边的小内监。  内侍官赶忙拒绝,“您太客气了!当今天下政令清名,断不可行苟且之事。万一被圣上知道了,到时候可没有我们好果子吃!”  山长有些犹豫地看向崔珏;只见崔珏使了个“大可安心”的眼色,山长只得作罢。  内侍官看这场闹剧总算收场,也默默地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拱手告别:“那咱家就在宫中等着二位了。午后,还请二位准时入宫!”  崔珏抬头看天,刚入巳时,皇帝即将下朝,也算是给他们留足了时间。  刚过巳时,收拾妥当的山长让家丁套好了马车,穿上自己祖父面圣时的一套华服,早早坐在车轿之中。  片刻之后,一身蓝色长袍的崔珏掀开帘子,坐入车轿之中。  山长看见他,惊呼:“崔先生,你为何穿的如此素净?我们可是要去面圣的!”  崔珏上下打量他,笑道:“既然内侍官带着圣上手谕而来,也没有让我们设香案接旨,所以不算是正式的召见。山长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山长有些不好意思,敲了敲轿厢壁,示意车夫驾车。  去往皇宫的路上,他告诉崔珏:“崔先生有所不知,我家上数几朝,历代都是钦点的皇商。到我这一代,祖父让我读书,考取功名。可是,没等我长大,天下便乱了,我也错失了考取功名的时机。好在我这人也算机敏,人也厚道,竟然在乱世之中守住了祖上的财产。  “开国之后,我遗憾没有功名在身,便设立了金观书院。只可惜我既非大儒,也没功名,书院只能收些富户平民子弟。书院里这些夫子也都是前朝的落魄户,平时最是瞧不起我。可惜,金观书院并非官学,所以无人愿意承担山长一职,只得由我这个白丁来任,听起来颇为讽刺。  “说起来,我祖父也是见过前朝皇帝的,那时这世道已经乱了……没想到,时隔多年,我还有再进宫的机会。”  崔珏一直微笑地听着山长的絮叨。  他祖父进宫之时,那时通天教主已经得了齐赟的肉身,所以山长的祖父见到的皇帝并非是真正的前朝皇帝,而是那位扰乱天地的通天教主!  两个人闲谈着,马车已到了宫门外。  午前陪在内侍官身旁的小内监看见了马车,一路小跑过来,“二位先生,请容小的通传!”  两人客气地回礼。  崔珏仔细看了看宫门两旁——看来温良开国之时,将前朝金吾卫留了下来。  现在,金吾卫意气风发,如白杨般挺拔,立在高门两旁,目不斜视,气质威 严。山长喃喃地说:“当年我祖父也见过这一切吗?”随即他又笑了,“想来是不会的,当今圣上年少有为,怎么会连有前朝的旧制?”  崔珏笑了,“你尚且能收留前朝的老夫子们,为什么圣上不能用前朝的旧制?所谓制度,只要于人有利,无所谓新旧!”  山长听了这个话,愣在原地,随即爽朗一笑,“还是崔先生通透!”  内侍官已经过来了,山长赶紧收了笑声,拱手作揖,“天使有礼!”  内侍官摆了摆手,“圣上不喜这些繁文缛节,你们也不必这般客气!我来带你们进宫!”  两个人随着内侍官穿过长长的宫廊,到了李许所在的上书房。  崔珏看见这宫门和匾额,恍如隔世。  他身为凡人之时,可没少来这里。想当初,为了救下蔡贵妃一命,也为了给高家平反,这可算是他常来常往之处。只可惜,到最后也没能如愿。  想到这里,他自嘲地一笑——身为地府神官,在人间尚有不能如愿之事,更何况,现在要与天庭神仙抗衡——虽千万人,吾往矣!  内侍官柔和清亮的声音响起,“启禀陛下,二位先生已经到!”  说罢,他便匆匆退下。  崔珏抬眼一看,一身便装的李许坐在案前,正在批阅奏折。  听到内侍官的话,他抬眼看向他们二人。  两个人赶忙低头,不再直视天颜。 四十三 殿前闲谈 李许朗声一笑,“二位先生,快快请起!”  崔珏和山长起身,垂首立在殿中央,静静等着李许开口。  李许仔细看了看两个人,问道:“山长可是姓朱?”  山长再一次跪下行礼,“劳烦圣上挂心,草民朱研修。”  李许点了点头,“快快请起!朕这次并非正式召见,而是请二位先生闲话家常。朱山长,我记得朱家在前朝世世代代皆为皇商;到了你这一代,愿意放弃逐利,开办学院,广济童子,也是功德一件。朕心里十分佩服!”  “草民惶恐!”朱研修起身行礼。  他听了这个话,心里畅快不少,总归这几十年的辛苦算是被看到了,嘴角很难压下去,隐蔽地偷笑。  李许转向崔珏,“崔先生,我们之前已见过几次,皆因近日以来京城及直隶地区发生的离奇冤案。这次找你前来,依然是要问你对某起案件的意见……”  崔珏和朱研修暗中对视一眼,看来他们二人在书院之中猜测的确不假。  崔珏其实心里是有些疑惑的。这位朱山长商贾出身,开办学院,在朝廷之中并没有什么倚仗,否则也不会让书院里的夫子拿捏欺负,可是他怎知道三法司向圣上进言,要赦免这次秋审中的某名死刑犯?  看来,朱山长也没有表现得那般简单懦弱。  李许不知道他们两个在殿下的那些小动作,更不知道崔珏的小心思。他把其中的一份卷宗递给崔珏,“崔先生,你且看看,这里有三法司给朕的奏折!”  崔珏刚想接过,朱研修一把扯住他,惶恐道:“陛下,草民等不敢擅自窥探国之重事!”  李许知道他在保护崔珏,笑了,“无妨,这是朕允许的,请让崔先生看看。至于朱山长,我有另一件事要与你商议。金观书院现在在京城地区已是极有名气,可是一直只是个民学,我想将其纳入官办学院。至于朱山长,还是任山长一职,之前的投入则由朝廷补上,日后还给你俸禄。  “我听说,朱山长幼时也曾饱读诗书,只是后因战乱没有能够考取功名,所以才撤立了这间书院,以圆夙愿。”  朱研修羞赧笑道:“陛下圣明,看来什么都知道了!说起来,这也是我的私心。我知道,朝廷选人用人必有自己的标准,可是读书却不是每个人都得做到的。许多富户的孩子虽然能够请得起先生,可是那些先生因为连年战乱已经为数不多,很多孩子便断了读书之路;更有平民家的子弟,甚至连读书的束脩都凑不齐。  “我开设书院,真是希望天下太平之后,陛下能够重开科举,但凡有一个孩子能从金观书院走入庙堂之上,我这当山长的便也不枉费了半生心血,从此也算是面上有光!”  李许点头笑道:“天下初定,百废待兴,原本想着先皇能领着我们再创一番事业。只可惜先皇早逝,朕还年轻,国库也不如以往充盈,许多事情还是顾及不到的。所以,朱山长的义举算是替朕排忧解难。如今,金观书院已成规模,不仅是要收许多孩子,而且夫子们也需要增加数量。朕是想着,朱山长毕竟是一人之力,钱财有限,朝廷愿多加支持。除此之外,我也想一改一改前朝风气。官学不再是官宦子弟才可入内,而是天下学子尽可考录!”  朱研修笑道:“陛下,雄才大略,目光长远。如此,金观书院可以负责孩子启蒙。到时候,孩子们读书循序渐进,水到渠成。”  李许听到他这话,无比赞同,“朱山长,的确是治学有方。”  两个人相谈甚欢,只有崔珏坐在一旁,毫无声音。  李许看向崔珏,温声问道:“崔先生,你可对这几起案件有什么看法?”  朱研修也紧张了,紧盯着崔珏。  崔珏起身,将这几本案卷恭恭敬敬地放回在书案之上,拱手道:“陛下,草民不敢妄言,一切由陛下定夺!”  李许轻笑一声,“崔先生但说无妨,不必如此谨慎。这几起案件都是由你亲历,来龙去脉,你最是清楚。现在三法司看过案卷,听了府衙的汇报,所以想要赦免那位推官。”  崔珏沉吟了一会儿,告诉李许:“江富商为了达到悔婚的目的,用金钱买通了汪嫂、金妈以及稳婆,并贿赂推官和刑名师爷。而府衙的两位官吏仅仅为了蝇头小利,就逼死了一个人的性命,而且事后仍不知悔改。  “当时,堂上诸多证据已显示,禾香姑娘可能是受了冤屈,他却视而不见。即便是一次判罚不足以证明推官品行低劣,我想可让监察司再对推官的以往案件进行复审。如果这推官以往案件之中也有此等情况,我觉得他实在是十恶不赦之人!”  朱研修听到这话,赶忙私底下拉了拉崔珏的衣袖,让他不要胡乱说话。  这位 推官可不仅仅是一个小小的官吏,更重要的他是开国将军的外甥。这位推官自小便听着唐渊的传说长大,后来他的舅舅与唐荻同为义军将领,他更有机会听到唐渊的传说,他算是唐渊的拥趸和追随者。  新朝建立之后,推官就恳请自己的舅舅在府衙内给他谋个推官。  当时,百废待兴,科举尚未重开,府衙内的官员来源很杂,所以这位公子做了推官倒也不稀奇。  只是他舅舅虽是朝廷命官,可是毕竟草根出身,他自己家中并不是十分富裕,  所以,这位公子推官虽崇拜唐渊,却并没有得了唐渊的风骨和魂魄,判案之中多有纰漏。  至于禾香一案,的确是他财迷心窍,收了江富商的“孝敬”,所以才想将此案糊弄了过去。  原本他是想着贺家祖孙两个没有倚仗,即便判错了,也不会怎样,却不想半路杀出一个崔珏,让他的计划落空。  可是他心有不甘,传话给自己的父母,再次求到舅舅。  而将军只有这一个姐姐,相伴于微时;对于这个外甥,他心里也是不忍,对于府衙的判决也颇有不忿,因此才鼓动三法司上了这样一道奏折。 四十四 三人商议 听了李许的讲述,崔珏扯出一个假笑,“没学了风骨,倒学了皮毛!这位推官倒是有趣!”  李许深叹了一口气,“眼下朝廷正是用人之际……”咬了咬牙,他还是决定说实话,“这位将军在开朝之前便立下了汗马功劳,如果真的处死他的外甥,我怕他起了谋逆之心,毕竟他军权在握,我也得避其锋芒……”  崔珏突然间颇感无力——世道轮回,终究难逆。地府想要破了十二度天神煞大阵,必须让这位推官以罪人身份被诛杀;李许想要保住朝廷的安稳,又不能轻易斩了这位推官。  崔珏破阵,是为天下苍生;李许保朝廷安稳,同样是为了黎民百姓。这件事竟然将阴阳两界逼到了死胡同  崔珏静默了许久,也无法给李许一个意见。  倒是朱研修见二人沉默,语气不以为意地说:“天下初定,老百姓谁人不愿意图个安稳?就算是他手握兵权,也不可以随意大动干戈。如果这位将军为了自己不争气的外甥,背离天下民心,到时候同样是无法收场!  “说真的,他那外甥着实有些不堪?我久居京城,关于这位推官断案时的‘典故’也算知道不少。与其担心大将军是否会谋逆,不如将这起案件送到民众之中公审,我就不信兵权难道还能抵过民心?”  这办法虽说算不得上上之策,可是眼下也只能事权从急。  李许点了点头,“如此,可惜开个公审大会,让三法司主审,民间选出德高望重之人参与评判,或许会有不同的角度来看待此案。”  崔珏将目光投向朱研修,越发确信自己的猜测准确。  这位朱山长绝对不是一个任由老夫子们欺负的普通人,相反,他有胆识、有谋略,虽无功名在身,却能探听朝堂之事,可见不是往来皆“白丁”。  更奇怪的是,自己初到人间之时,不过是求个职位,朱研修就二话不说收留自己,而且格外信任。就算是此次进宫面圣,他也没有丝毫惊讶,现在细想起来,他那所谓的紧张,更像是给那些老夫子们表演出来的。  朱研修不知道崔珏在想些什么,依然是微微垂首,对着李许恭恭敬敬。  李许仔细琢磨了朱研修提出的办法,也觉得眼下用此计策真是非常得当的权宜之计。  尤其三法司里的官员,大多还是前朝或是战乱时的那些书生,对于新朝本就怀着怀疑的态度。  当初先皇也好,李许也罢,总是想着不想让他们这些前朝的儒生垄断了识字通理之路。  而今这次判案也正是个契机,能够让天下百姓知道读书之用。或许会有更多人将子弟送到书院之中;经过数十载,朝廷必然人才济济,不再墨守成规,到时候何愁朝廷不兴盛?  三个人将这主意定下,李许才唤来那些宦官。  崔珏看着那些随扈鱼贯而入。他们虽然日日陪在李许身边,却在他们三人谈话之时不得入内,想来李许对他们也是不能全然信任。  崔珏心思百转千回,恍惚间跟着朱研修坐上了马车,回到书院之中。  两个人刚到书院,就听说上官家的大公子带着二公子前来拜访崔医瑜。  崔珏和朱研修拱手告别,转回自己的院子,果然看见了上官荀和上官蔚。  兄弟俩早就等在了前厅,崔珏拱手施礼:“让二位公子久等了。”  上官蔚毕竟是个孩童,看见崔珏,立刻乐呵呵地上前抱住了他的大腿,“先生,先生,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崔珏告诉他,“刚才我们被皇帝陛下叫走了,说是有事商量。皇恩天威不可忤逆,所以我便回来的晚些。你的身体如何?这段时间京城之内感染风寒的人颇多,听说你也缠绵病榻几日。”  上官蔚笑嘻嘻地从崔珏的身上爬下来,在地中央转了个圈,“我好得很,多亏了崔先生给山长的药,山长让他的家丁把这些药丸送到我们府里,我吃下一颗便就好了!所以和哥哥特地过来拜谢您。”  崔珏笑着说,“看来蔚儿的确是一个知恩图报的好孩子!如此,你先到院中玩一会儿,我和你哥哥还有些话要说。”  上官荀从手边拿起一把乌木雕刻的宝剑。  这把宝剑雕工精细,如果不是颜色纹理太过明显,简直与一把真正的宝剑别无二致。  他将此木剑递到了上官蔚的手中,“你且去院中耍会儿剑,我和崔先生有话要说。待会儿咱们两个去街里吃肘子!”  上官蔚一声欢呼,拿起哥哥给他雕好的小木剑,就跑出了前厅。  上官蔚走后,崔珏大咧咧地坐在了椅子上,挑眉看向上官荀,“不知李三太子这次带着蔚儿前来?所为何事?”  上官荀低声问道:“红孩儿是不是在地府之中?” 崔珏摇了摇头。他倒是没撒谎,红孩儿现在的确不在地府,而是在人间。这小子从观音座下偷溜到此地,同哪吒的心是一样的,都是为了让自己的母亲脱困。  可见王母的手段也着实有些单调,总是为难这些女仙,逼迫她们的儿子。  李哪吒仔细观察崔珏的脸色,发现他神色坦然,不像是说假话。  他的眼珠子转了转,又问道:“崔府君,红孩儿不在地府,难道在人间?我可听说他从观音座下逃了出来!以他的能耐,不可能进入天庭,最大的可能便是在地府和人间游荡。他这次前来所为何事,能否如实相告?”  崔珏皱着眉,看向李哪吒,“不知李三太为什么对红孩儿如此关注?”  哪吒张了张嘴,又把话吞了回去,可见心中很是纠结。  崔珏叹了一口气,他真不是在为难他。  李哪吒和红孩儿两个人现在都是为了自己的母亲,在天庭与地府之间横跳谋划。尤其李哪吒,何时曾经受过这等委屈?可是他现在别无他法,一方面想借着凡人的躯壳护住自己妹妹的魂魄,另一方面又想尽一切办法从王母娘娘手中救回母亲。 四十五 秋审大会 就在李哪吒和崔珏僵持之时,上官蔚挥着木剑又返回了前厅,一把抱住了李哪吒,“哥哥,哥哥,我肚子饿了!”  崔珏知道,现在已经不能从李哪吒的口中再得到什么新的消息。  李哪吒扯出一丝笑,摸了摸上官蔚的头发,“好好好,我们现在就去城里吃肘子。”他又邀请崔珏,“不知崔先生可有意一同前往?”  崔珏笑了笑,婉言拒绝:“在下还有几分药方没有整理出来,就不打扰二位公子相聚了。”  上官蔚有一丝失望,但是他倒是不会为难别人,只是恭恭敬敬行礼,“崔先生,告辞!”  两个人走后,崔珏一直保持在脸上温文尔雅的笑容垮了下来。  刚才他逼问李哪吒与红孩儿之间的纠葛,就是害怕李哪吒为了救出自己的母亲,而为难红孩儿;或是两个最难降服的神仙联手搅乱这滩浑水。  就怕三股势力纠缠在一起,地府里有那么多的精力去应对?  这两位可都是大孝子,很有可能因为私情,而误了大局。  可是崔珏心中也是矛盾盾的,孺慕之情又是怎能轻易放弃?  这两个一身反骨逆鳞的小神仙从未得到过父爱,母亲是他们心中最为重要之人。王母也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才会将那两位女仙掌控的手里,以便驱使他们的孩子。  多想无益,崔珏也只能静观其变。  可是现在,无论是游荡在人间的阴曹司七十二路城隍君,还是身为拘魂使的黑白无常,或是夜游神乔坤,任何人都没有寻找到红孩儿的踪迹。  在这种惴惴不安的心情里,崔珏终于等到了秋审大会。  以往朝廷的秋审都在刑部大堂之中完成,哪里会让让全城百姓围观。  这一次,李许下旨在京城的内城之中搭建了一处台子,全城百姓都可以去围观秋审的案件。  一时间,万人空巷,人声鼎沸。  依着李许的意思,民间一共举荐了五个德高望重的学究或是品行端正的君子。  其中,包括这位自掏腰包办理书院学堂的朱研修朱山长;当然也有上官家实实在在的掌权人上官荀。  自从上一次上官兄弟重崔珏住处离开之后,几个人有一段时日没有再见面。只有上官蔚每日到学堂上课,但是由于崔珏是学堂中的医瑜,和身体康复后的上官蔚也并没有碰面的机会。  崔珏这次再见到上官荀,现他面容憔悴,神色悲苦。  既然红孩儿知道这些阵法的事情,想来李哪吒也不会不知。  这些阵法原本就是上古之神所创,而天上的神仙有多少正是上古之神的徒子徒孙,所以他们这些天庭里的神仙自然是要比地府众人更加了解阵法,恐怕也更会知晓这些阵法的威力。  第三个人最是令崔珏惊讶,也让他放心——那便是京城城隍庙的庙祝,而他的本身也正是京城城隍君本人——周子良。  崔珏这段时间通过城隍庙来来回回地府和人间游荡,关于阵法之事也并没有瞒着周子良。  所以,在这五位民间选择的参审人之中,有三个崔珏是相熟的。  如果李哪吒真的能认清局势,会与崔珏的心思是一致的!到时候,这个贪婪糊涂的小推官定然不会逃脱这处死的命运!  三法司派出的依然是刑部尚书、督察院左都御史、大理寺卿官。  崔珏抬眼看向三法司的官员,个个都是白发苍苍,老态龙钟。可见李许手中的确是因战乱而无人可用,只能用些前朝旧臣,致使这三法司的官员已经垂垂老矣,依然稳坐庙堂。  这些官员一登堂,便猛拍惊堂木,让这空旷之处也霎时肃静下来。  他们眼含鄙夷地看向坐在对面的五位民间参审人员,花白的胡子抖得极为厉害。  崔珏心中暗笑。想来这几位老大人,对于当今圣上这一决定十分不满。他们自诩清高,在前朝通过层层科举入朝为官,却不想在今日要与这些平头百姓一同断案,心中甚是鄙薄。他们觉得这些愚民未曾读书识字,哪里会断是非曲直。  坐在他们对面的那五个人,除了崔珏认识的朱研修、上官荀、周子良之外,还有两个明显是普普通通的农民和樵夫。  李许也是花费了大心思的,士农工商三教九流都有人选,并非是随意选出的。  崔珏满意地点了点头。  看来李许此人的确有雄才大略,而且理智敏锐。温良选人的眼光甚佳!  在凡人之中,有李许这种气度胸怀之人虽不少见;但是过动乱之后,仍保持本心不变的却是少之又少。  文书起身,向三法司官员行礼,唱道:“将江贺悔婚案相关一干人等带上堂前!”  底下民众刚想窃窃私语,三法司的 惊堂木又拍了一下,把那些议论声压了下去。坐在他们对面的五个人却是神色平静,既没有被这惊堂木吓到,也没有被民众的议论声干扰。  只见禾香一案中的几个人被一起拉上来。  他们本是要跪三法司的,可是参审的五个人又是平头百姓,一时间这里有些尴尬。  三法司的官员们鼻子里发出冷哼,满是不屑,心中定是对小皇帝李许的不满——让这些平头百姓参与判案,真是胡闹!  文书很是机智,告诉几个人:“你们既不必面向大人们跪着,也不必面向参审的先生们跪着,你们面向着百姓跪着!”  众人面面相觑,但是又觉得无比合理。  衙役押着几名犯人,面向堂下的百姓齐齐跪下。  百姓之中一片哗然。  崔珏注意到那文书神色平静,似乎并没有觉得什么不对。  三法司官员面面相觑,知道这位文书乃是李许派下来的,他们也不好置喙,只得一拍惊堂木,“开审!”  崔珏打眼看去,跪着的有五个人。  文书继续报名:“本案中的两人已死,案犯江致远被判徒刑流放,本次堂审不予判断。此次有五个人生死定夺,交予众人!”  底下百姓鸦雀无声。他们平常也会在县衙、府衙围观官员审案,可是却第一次看到定人生死的审判! 四十六 三司会审 江贺一案发生在京城之中,当初也是由于府衙直接进行审理,这次秋审便省了地方秋审的环节。  府衙判案之后,京城中的百姓经过口耳相传,这起案件在民间也是愈发的轰动。  现在,皇城门前的台子周围,里三层外三层,几乎围满了围观的人。  三法司官员多年以来坐于庙堂之上,第一次面对这么多的平民百姓,心中说是不紧张也是假的。  尤其他们对面五个“白丁”,仿佛比他们心中还要淡定,似乎并没有任何慌乱紧张的迹象。  文书起立,拿起案卷,将江贺一案从头至尾陈述了一遍。  周围群众窃窃私语。  最后,他将府衙的判决当众宣读出来。  百姓听了这判决,无不拍手称快。  “官老爷判的好啊!这还有什么可审的?赶紧把这些腌臜货都杀了吧!”  还有人说:“可怜禾香那样一个好姑娘,也是咱们街里街坊看着长大。如果不是她的父亲为官清廉,也不会被人排挤,更不会英年早逝,最后剩下老母带着幼儿艰难度日。现在她还被这些恶人害死,实在令人愤怒!”  崔珏站在人群中一言不发,可眼尖的他还是看见了被表侄搀扶的贺家祖母。  老太太经此一事似乎越发的苍老,只是满眼希冀地看着堂上坐着的八个人,希望他们能给自己的孙女一个公正的判决。  刑部尚书再次无奈地拍起了惊堂木,“肃静,肃静!当今陛下圣明,让京城百姓共同参与此次秋审,为得就是给予一个公正的结果。你们众人在这里窃窃私语,随意言语,哪还有公正可言?且得等各方陈述才能定夺!”  百姓毕竟是敬畏这些当官的,被刑部上书教训了几句,立刻安静了下来。  文书翻看了一下卷宗,说道:“先从原府衙的推官开始申辩!”  此时,推官虽然也是两股战战,但是他知道自己的舅父也在朝廷上下奔走了多时,心中还是有几分底气的,说话声音颤抖,但是却是言语强硬。  “诸位大人在上,我朝历法规定,凡官吏受财者,计赃科断。无禄人,各减一等,官追夺除名,吏罢役,俱不叙。说是过钱者,有禄人,减受前一等;无禄人,减二等。罪止杖一百,各迁徙。在下虽收了江家父子的钱财,但罪不至死。说起来,贺家姑娘之死也是由于她自己性子执拗,不愿意向官府表明自己的清白,而甘愿自戕,也并非由我造成。我不服府衙判决,还请各位大人明断!”  他这句话刚说完,底下百姓便吐出了一口,“呸,拿了人家钱,逼死人家姑娘,还好意思说自己无辜!”  刑部尚书还未开口,大理寺卿却忍不住了,“敢问这位推官,如果此事真是贺家姑娘有孕在身,你将如何判罚?”  推官坦然道:“自然是判两家解除婚约,对不贞女子处以刑罚。如果找到相好之人,判以流刑!”  说到这里,他想了想,“如果是家族耆老另有决断,则交给家族施行!”  此时天下初定,温良和李许两代帝王极力让民间的风气平缓开放,可是人们依然是趋于保守。  如果确有不贞女子被家族处以私刑,活活打死、烧死、沉塘溺死,并不会被官府追究责任;而与之相好之人会判以流刑;还会将两家的财产交于男方,用于补偿。  大理寺卿点了点头,“如此说来,你在知贺家姑娘如果被你定罪,便会受到这种处罚;更是明知其清白之身的情况下,依然故意要将其置于死地,而今其罪反坐又有何错?”  刑部尚书和左都御史齐齐地看向大理寺卿,不知道他为什么发难。  在此之前,威武大将军早就找过他们三个人,让他们想尽办法留下自己的外甥一条命。可是,这位大理寺卿突然改口,令其他二人措手不及。  推官听到这里,也吓得脸色煞白。他也知道自己的舅父在朝廷之上下打点了许多,难道不知哪里出了纰漏,竟让大理寺卿没有受到好处,所以在众人面前先给自己一个下马威?  地下百姓听到大理寺卿的这番话,纷纷鼓起了掌,“好官,好官!果然是嫉恶如仇!”  坐在他们三人对面的那五个人依然不动如山,其实每个人心里的想法却是百转千回。  朱研修多年习文,造化弄人,始终没有得以施展之处。刚才他在听了推官的辩解之后,一时间怒上心头,原本着也想以其罪反坐之说去驳斥推官,却不想大理寺卿提前抛出了这枚利器,让推官哑口无言。  上官荀面无表情,可内里的李哪吒却是心乱如麻。他也知道想要破除十二都天神煞大阵,须要让十二个罪人同时身死。如果保下一人,便可破除此阵。  此阵一破,王母必然会 迁怒于自己的母亲;可是要是让此阵成了,王母的功力便会大涨,自己也同样没有能力抗衡;更有可能,因为自己这颗棋子如此好用,母亲依然会被她掌握在手中。李哪吒的心思百转千回,恨不得干脆打上凌霄宝殿,找到母亲!他才不在乎父亲的死活!可是一想到自己还有一个天真可爱的妹妹,他的心思又歇了。  他虽然将自己妹妹的魂魄藏在凡人的躯壳之中,可是还有一个野心勃勃的义妹。  义妹金鼻白毛鼠早就入了混天河洛大阵之中,只是不知设阵之人是谁。  但李哪吒知道,这些人都是为王母所用。  就在此时,左都御史开口:“大理寺的看法,恕在下不敢苟同。贺姑娘并未实际被判罪,也没有因罪伏法而亡。她是自戕而死,这件事推官虽有错,但错尚未铸成,究其根本仍是江家之人逼死良人,不可归责于推官。”  此话说完,这台下的百姓哪里会管他是什么官,纷纷大喊:“昏官,昏官,定是官官相护!”  他们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这话说的倒也不算错。崔珏一时没忍住笑,赶紧低下了头。  在一众百姓仰脸看向台上之时,崔珏的动作很快引起了某些人的注意。 四十七 各执一词 崔珏调整好表情,再抬头发现大理卿正在用一种探究的目光看着他。  崔珏不卑不亢,坦然地颔首微笑。  就在场上一片混乱之时,威武大将军带着一队人马,突然出现在审判台旁边,。  原本议论纷纷的百姓立时安静下来。  这位大将军正是推官的舅舅,他带来的一队亲兵个个是顶盔掼甲,神情肃杀。  威武大将军身边的小厮搬来一把太师椅,立在了台子下边,大将军面向审判台坐下,紧紧盯着三法司;亲兵一字排开,面向百姓,背对着审判台。  推官看见自己的舅舅来了,着实高兴,原本跪着,现在也直起身,对着威武大将军高喊:“舅舅,舅舅!我在这里,快救救我!”  旁边的衙役也不敢上前按住他。  文书突然起身,三步两步上前,一脚踹到了推官的膝窝,让他又重新跪下。  威武大将军看向这一幕,恨不得双眼冒火,盯着那不知天高地厚的文书。  只见文书似乎没有发生这事,迤迤然走回座位,又坦然坐下,提起毛笔。  三法司面面相觑;那五个参审人员却眼观鼻,鼻观心,似乎没有看到刚才那场闹剧。  底下百姓又响起了窃窃私语的声音。可是亲兵在侧,没有人敢高声说话,只得憋在肚子里。不过,众人还是对文书的举动感到痛快,都投去了赞许的目光。  刑部尚书看见威武大将军,也想起身打招呼,却被大理寺卿一把摁住。  他低声说道:“现在正在秋审之中,你与那威武大将军打了一声招呼,还让底下的百姓怎么看我们?在他们心里,这案子还能公平决断吗?”  刑部尚书看了一眼台下黑压压的人群,再想到刚才他们对于左都御史毫不客气的嘲笑与谩骂,一时间也收回了心思。  “众怒难犯”,这道理刑部尚书最懂了!他能够宦海沉浮几十年,熬过了动乱时代,并不是庸庸碌碌之辈。  当然,他也知道,这起案件对于推官的判罚也决定了其他人的命运。  有道是,入罪举轻以明重,出罪举重以明轻。  这位判官本就是这起案件中的关键人物,尽管犯意是由江老爷因为悔婚而产生,坑害禾香也是那两个贼妇人所为,可是这推官作为几个人中唯一一个朝廷命官,他断案明显不公,才造成了血溅公堂。如今,对于他的判罚,再不令百姓满意,这件事恐怕没有办法善了。  更何况,天下初定,朝廷中既需要官员维系运作,可也同样需要天下百姓归心。  如此想来,这件事的确是步入两难境地!  不管三个人怎么为难,这威武大将军在这一队亲兵立在此处,震慑了围观的百姓,却没有让台上那五个参审人的神色有任何变化。  三法司争论得热闹;对面五个人却一言未发;现在在又搅和进来威武大将军。  刑部尚书总归是这里最机灵的“老油条”,立刻把这烫手山芋扔给了对面的五个人。  “五位先生,既然你们也是由民间推举,圣上钦点,对此案有何意见,也可说得一二,大家也听一听是否有理。”  朱研修和上官荀对视了一眼,又齐齐地把目光投向了周子良,  周子良接受到二人的目光,又看了看旁边的农夫和樵夫。这两人还是憨厚一笑,似乎也不想当这个出头鸟。  周子良清了清嗓子,说出一句话:“在下认同大明刑所言!这推官并非仅仅害人一条性命、错判一起案件,而是收受贿赂,动摇国本。如果留他一命,必定会引得其他蠢蠢欲动之人效仿,到时候难免会有乱臣贼子蠹国害民!”  接下来,那老农民也开了口:“各位大人,各位先生,你们都是有学问的人,我只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粗人。我在田间耕耘,知道一件事——河流里的水不能污染源头。那个官爷收人钱财,害人性命,如果只是轻轻放下,那就和水源被污染一样的,之后整条河水从此不能再饮。”  审判台下百姓听到这两句话,刚想欢呼,却被威武大将军亲兵身上的铠甲晃了眼睛,又不敢说话。  只见那威武大将军坐在离台子最近的地方,毫不掩饰地冷哼一声。  这声冷哼似乎吓到了那个年轻的樵夫。他瑟缩了一下,颤颤巍巍地开口:“要不然……要不然我们就饶了这位官爷,毕竟禾香那丫头也是自己剖开自己的肚子,又不是大人伸手杀人!如果判他死罪,实在……”  他这句实在还没说完,脸上却结结实实地被扔上了一个烂苹果。  台下人数众多,人群熙熙攘攘,这苹果从何而来,根本无人知晓。  只气得刑部尚书一拍惊堂木,“何人扰乱公堂?实在大胆!” 底下的百姓虽然不敢跟威武大将军的亲兵硬碰硬,可是不等于碰怕了这几个手无寸铁的老学究。一个声音响了起来:“扰乱公堂,难道我听他放屁,还不能骂他两句了?”  众人一阵哄笑。  樵夫涨得脸色通红,不敢再多说什么,急匆匆地闭上了嘴巴,坐了回去。  在此期间,上官荀和朱研修一言未发。  这场公审虽然不及以往那般让三法司威风凛凛,面子十足,场面也似乎也有些混乱,可是难得的全城百姓参与其中,也让三法司的人第一次面对民心民意,而非各个府衙报上来的案卷里提到的那些万民表、请愿书。  这时,威武大将军坐不住了。他刚想起身,只听大理寺卿说:“既然众人意见不一致,莫不如每人写上自己的意见,投入壶中。再由文书唱出壶中意见,以多数为准!”  这方法也是前所未闻,一时间台下的百姓、坐着的威武大将军以及三法司其他两个官员都愣在了原地。  朱研修此时说了今天的第一句话,“此法甚妙!大家遵循律法,依着本心,定下此人生死未来,也定下我朝的善恶基准!”  一顶大帽子扣过来,众人沉默不语。 四十八 圣驾亲临 虽然上官荀这主意不错,可是在场的人没有敢拿定主意。  刑部尚书唤来行部的差使,让他即刻快马加鞭进宫禀报,让皇帝李许定夺。  此时已经日上三竿,围观的百姓都没有离开,虽然等得有些不耐烦,但也只是切切私语。  秋审之时虽然已过炎夏,凉爽了许多,可是“秋老虎”毕竟不容易忽视。  太阳爬到最高处,地面的温度简直蒸得人难受,有些挺不住的百姓费力挤出人群,悄悄回家了。  台上那三个花白胡子的老官员也有些不耐烦了,可是这主意是他们同意的,所以也不好说些什么。  威武大将军坐在台下始终没有变换姿势,似乎非要等出个结果。  时间又过去了半个时辰,熙熙攘攘的人群开始躁动不安,一队金吾卫互送皇家仪仗风风火火地走了过来。  众人看见这架势,都愣住了。  唯有大理寺卿还算是清明,赶忙起身,带头跪下,“恭迎陛下!”  众人回过神,呼啦啦地跪了一地。  台上台下一下子静默下来,地上就连掉根针的声音都能听到。  有几个人心中暗想:那些扛不住的先跑了,也没见着真龙天子的模样,可见是没福分的!  的确,皇帝高坐龙椅,想要见到百姓是一件很难的事;百姓想要见到皇帝,亦是如此不易。  这一次,李许的出现确实让全城百姓欣喜又紧张。  原本坐着的威武大将军,看见小皇帝来了,即便是有满心的怨气,可是也不敢公开不敬。  他赶忙起身,单膝跪地,向皇帝行礼。  周围的亲兵也放下手中的长矛,齐齐地跪地行礼。  李许笑着说道:“平身!朕此次前来并非是要干扰断案,只是想同百姓一般,在这里听听诸位是如何判断此案。尔等大可不必管我,继续庭审!”  周围的太监赶忙拿来皇帝的交椅,支在台前。赶巧,就在威武大将军的椅子的正前面。  李许也似乎没看到自己身后那把红木大椅,欣然坐下了,摇着折扇,微笑地看向台上。  台上参审的八个人见皇帝坐下之后,重新落座。  威武大将军也不敢再坐,赶忙给亲兵使了个眼色,把自己的那把招摇的大椅子搬走。  众人落座之后,刑部尚书起身行礼,“陛下!适才参审的上官家大公子提出建议,让我等将判审判意见写在纸上,投入壶中。各人写上各人的意见,不具其名,到时候便以这壶中意见多者为准!”  李许听到这抚掌大笑,“此法甚妙!刚才我已听差使说过,我也是从未听闻这等方法,所以想要过来看看。如此,且继续进行吧!”  文书拿出一个黄铜大壶,又拿出几张雪白的宣纸交给了八个人。  宣纸之上却是有字的,有杀和不杀两个选项。  文书告诉众人:“此次民间推举参审人中有二位先生是不识字的,所以也不为难他们。对于这位推官的判决,仅有杀与不杀两个意见,画上圆圈即可,最终以最多意见为准!”  众人了然。这不仅仅是照顾了不识字的人,更是避免了威武大将军根据笔迹发现了各人的意见,日后挟私报复。  这主意甚妙!崔珏又多看了几眼文书,——这个人到底谁?李许身边竟有这等聪慧之人?  又等了片刻,午时已过。  城中百姓听说皇帝亲临审判,又涌来了不少,被金吾卫挡在了外圈。  威武大将军的亲兵此时便显得有些尴尬了,去也不是,留也不是。  离开了,这威武大将军颜面扫地;留下了,他们便与金吾卫兵戎相见,未来更是没有好果子吃。  威武大将军实在忍受不了这等尴尬氛围,叫来自己身边的随从,让他带着亲兵速速离开,留下一两个近卫即可。  待威武大将军亲兵走后,百姓中议论声更大了,自然也有几句嘲笑传到了这位将军的耳中,让他脸色涨得通红。  李许却似乎毫无察觉,看向威武大将军,关切地问道:“将军,这是怎么了?难道中暑了?”  他回头一看,在人群中发现了崔珏,“崔先生,你也在,快来给将军看一看!他现在面色潮红,是不是被暑热侵到了?”  崔珏干笑了两声。他原本好好地躲在人群之中,却没想到李许点了他的名字。  这崔珏,威武大将军是听说过的。当初他买通了狱卒,从自己外甥口中得知,崔珏便是当日在公堂之上斩钉截铁说禾香没有身孕的人,进而使这起案件的真相逐渐浮出水面。  当时是府衙的知府带着他前来,却不知为何会出现在公堂之上。  崔珏走上前,食指搭在将军的手腕处,静静感受了 一下,告诉皇帝:“将军只是血凝气滞,并无暑热侵体,缓缓就好了!”将军狠狠地剜了他一眼,猛地抽回自己的手腕。  李许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崔珏也不生气,只是负手而立,依然盯着台上。  这段小小的插曲被全城百姓看在眼里,他们却并不知前因后果,所以也没有在意。  此时,有那胆大心急的冲着台上喊:“怎么还没有给出个结果吗?”  文书拿着铜壶,越过那八个跪着的人走向台前,举起来摇了摇。“这里便是三位大人和五位先生对于推官生死去留的最终决定!我且在此处公开唱票,如有怀疑,可当面指出!”  说吧,他揭开壶盖,拿出第一张纸,展现给众人——死!  众人一片欢呼。  李许摇着折扇,面无表情。  威武大将军青筋暴起,准备回头看看到底是哪些人在欢呼,却不想被李许一句话给点道:“将军,不想看看接下来的结果吗?”  威武大将军憋着一口气,只得拱手行礼,“是!微臣遵命!”  文书又抽出了第二张纸,展现给众人面前——死!  众人又是一片欢呼。  威武大将军拳头握得紧紧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而崔珏早似乎早就知道这样的结果,和李许一样面无表情地看向台上。 四十九 突发变故 文书接下来拿出两张宣纸,上面的选择都是“死”。  底下百姓的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威武大将军的脸色涨得通红,实在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能够保住自己外甥的命。  现在还有四张宣纸没有被抽出来,如果这四张写的都是“不死”,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文书抽出了第五张纸,全场都屏住了呼吸。  如果这张纸上选择“死”,那么这推官可就人头落地,剩下的纸上写着什么也无关紧要了。  文书抽出这张纸,写的是“不死”。  众人一片嘘声。  威武大将军暗自长舒了一口气。  李许和崔珏依旧面无表情,似乎周遭的一切都与这二人无关。  只是初秋午后地面燥热,李许的扇子倒是摇得越来越快。旁边的小太监想要帮他打扇子,却被李许拦下。  文书抽出第六张纸,上面依然是“不死”。  百姓的嘘声更大了。  威武大将军的表情更加轻松,看来自己事先做好的安排还是很有效的。  小皇帝突然想出这样的招数,的确是让他措手不及,短短的时间内想要保住自己外甥的的命,除了威逼,只有利诱。  自己姐姐这些年攒下的这些家当,都搭在儿子这条命上了!  不管被大将军怎么想,也不管底下的人怎么说,台上的文书不慌不忙地抽出了第七张纸,上面依然是选择“不死”。  这下子原本的嘘声停下了,就连窃窃私语的声音都没了;威武大将军的神情也越发的松动;李许的折扇还是紧锣密鼓地摇着;崔珏依然面无表情。  文书拿出这七张纸的过程中,除了百姓时不时地议论以外,所有的在场每个人都似乎被定在了原地。  这时,文书仔细拿出第八张纸,却愣在了原地。  众人等了半天,也没见他继续唱出结果。有些愣头青就等不及了,“我说那位官爷,到底怎么了?是死是活,给我们个准信!”  文书看了一眼李许,又看了一眼三法司的官员,又看了看对面参审的五个人,似乎在找寻些什么,可是又像是漫无目的。  他再次仔细看着纸条,确定上面的内容都没有看错。他从台子上一跃而下,跪在了李许的面前,把这张纸条交到了李许的手中,自己又跃回台上。  李许仔细看了看这张纸上的缩写,脸上的神情变得恼怒,可是似乎又在强压着火气,最后眼神冷冰冰地看了一眼立在身侧的大将军。  大将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心下茫然,思绪飘忽不定。  当初,他在战场上曾经带过这眼前的皇帝,那时的李许还是一个少年小将,还算他的属兵。直到李许登基,他也固执地认为这是个不谙世事的少年,从未发现此人会有这等骇人的眼神。  他实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心里也有几分惴惴不安。  李许将手中的字条交给了威武大将军。  将军接过来一看,上面的内容让他冷汗直流,刚想开口,却被李许抬手打断。  他唤来身边的金吾卫领军,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  领军的表情也是突变,不过很快便调整过来,俯身行了一礼,迅速地离开了此地。  台上的众人似乎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每个人看向李许的眼神都有着不安和惊慌失措。  就在此时,文书又将手伸进了壶中,竟然抽出了第九张纸,上面没有选择。  这下子场面再次混乱起来。  有人说,既然出了七张纸的选择,四张都是让他伏法,那此人断不可留。  也有人说,既然是让所有人都写出自己的选择,那么现在有人不选便是不合规矩。  一时间,台上台下众说纷纭,混乱不堪。  文书也不似刚才那般淡定求助的目光,看向了李许;而李许却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众人顺着文书的目光一看,想起来了——无论他们怎么吵,现场还有一个小皇帝,高低也得听他的想法!  李许摇了摇折扇,示意自己并不会给出什么意见,仍有台上这八人定夺。  这下子台上台下都炸了锅。  威武大将军更是不知所措,完全不知道自己一向看轻的小皇帝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就在此时,江富商突然大喊一声:“请陛下和诸位大人饶命啊,饶我一条命啊!”  众人被他吓得一个激灵,赶忙看向他,没人再理会被扔在原地茫然失措的推官。  江富商猛猛地磕头,对着台上台下,告诉他们:“我儿与推官乃是同窗好友,曾经对他说过想要退婚。之后,推官上门,告诉了我这个主意。我送给他的钱财可不只是让他诬陷禾香,还有他为我而摆脱这家破落户的谢礼!我只是要和贺家解除婚约,从未想过要坑害禾香的性命!如果不是推官出了这主意,哪里会有今日的祸事?还请各位大人饶命,我愿将此事和盘托出,也算是戴罪立功!”  那推官听到他这话,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回头看向这个中年男子,恨声道:“你这泼皮无赖,我何曾让你设下此等毒计坑害良家女子?明明是你,是你告诉我,只要能解决贺家婚事, 不论成败,定有厚礼相赠;还告诉,我日后仕途晋升,尽可向江家要钱,到时候互惠互利……”  他话没说完,赶忙又闭了嘴。他知道自己话说的太多,可能引起反噬。  台下的众人听见他们互相攀咬,更是一片哗然。  李许的表情里有了些微的嘲讽意味。  天下初定,百废待兴。最是需要商人流通物利的时候,也是需要官员大力支持。官商趁此机会勾结在一起!  京城府衙里小小的推官和京郊的商户便可以罔顾他人性命,可见皇城内城与城西大户之间又有何等不可告人的秘密?  威武大将军自然也是知道自己的外甥失言了,可是他也知道说出话就是泼出去的水,根本是覆水难收。  他仔细观察着李许的表情,从皇帝的眼神里看出了不祥的预兆,可是他却完全不敢再多说半句。 五十 君臣离心 就在现场一片混乱之时,又是一队金吾卫冲了过来,一瞬间把公审台上台下围得紧紧的。  原本还在看热闹的百姓,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都安静下来;有那胆小的已经跪矮了半截身子,生怕波及到自己,  李许面沉如水,只是冲着金吾卫摆了摆手。  金吾卫首领带着一队人上前,把没有亲兵在侧的威武大将军团团围住。  大将军面色一惊,看着自己一向瞧不上的小皇帝,扯出一个勉强的笑,问道:“陛下这是何意?”  李许看着大将军,冷笑问道:“将军,难道不想知道多出的那张纸写的是什么吗?”  大将军表情有些涣散,扯着尴尬的笑容,“微臣愚钝,还请陛下明示!”  李许告诉他:“刚才金吾卫已经去了你的府邸,你与西狄往来的书信,现在已经在我的案头了!”  大将军脸色一变,台上的推官显然也听到了这句话。  他张了张嘴,心下一片绝望。  李许告诉大将军:“不仅如此,我还在你姐姐的家里找到了朝中臣子、京城商贾通过你的姐姐或是……”他扬起下巴,是指了指台上跪在那里瑟瑟发抖的推官,“你的外甥,与你的金钱往来。大将军回到京城休养生息,本以为是为了朝廷稳定而做一块镇山石,却不想竟成了这些乌合之众的领头羊。”  大将军脸色惨白,想要辩解什么,却实在无话可说。  变故就在一瞬间发生,他连反应的时候都没有。  这时候,一个将军家丁跌跌撞撞跑过来,直接跪倒在大将军的面前,“将军,将军,将军府被抄了……”  李许并不惊讶这个家丁的出现,显然是他留的一个破绽。  大将军看向这个家丁,又看了看那个小皇帝,突然意识到自己带着亲兵来到公审台下示威就是一步昏棋;他让亲兵撤走,半路就被皇帝的人拦下了。现在无论家里,还是他的身边,都是无人可用。  大将军的表情瞬间冷了下来,一脸的恨意,“李许,你这小子当初不过是我帐下的先锋,的确有几分才能确,也不足以安定天下!先帝昏聩,竟然将这皇位禅位于你!为什么,这是为什么?我又为什么不能坐拥这天下?所以,我定要让你这个小皇帝乖乖让出位子!”  李许叹了一口气,“先帝驾崩之前曾说过,天下并非是一家之天下,而是天下人之天下,有德者居之,有能者居之。你若不服气,就去为这天下人做些实实在在的事情,我自然也愿意让位于你。可是,你却弃天下人的太平日子不顾,私自与西狄往来书信,意图再挑战火。若非西狄现在瘟疫横行,这几十年的好日子又毁在你的手中,你对得起谁?”  “关我什么事?天下人的生死关我什么事?!当初我浴血而战,求的就是升官发财!我本想着,先帝圣明威武,他既然做了皇帝,我避其锋芒。可是,我没想到,他竟然学什么三皇五帝,上古先圣,搞什么禅让!哼!既然他愿意禅让皇位,我定让他见识见识天下血流成河!有能者居之,我怎么就不是有能者?!”说罢,他突然抽出手中佩剑。  说起来,这把佩剑还是当初温良在位之时,特地允许他佩戴在身上,表示君臣不相疑,肝胆两相照。没想到,今天他竟然拔出宝剑,剑锋指向了温良亲自挑选的继位者。  金吾卫长矛在手,同时也齐齐地指向了这位驰骋沙场数十年的将军。  大将军轻蔑一笑,“就凭你们几个?我与皇帝小儿近在咫尺,你们倒是看看,你们手中那笨重的长矛更快,还是我这宝剑更快!”  说着,他挽了个剑花,直取李许的咽喉之处。  威武大将军这下是抱着与李许同归于尽的心思,并不在乎台上的外甥,也不在乎家中的亲人。说到底,这位将军因为温良死前的一个决定,心里执拗地走向了极端。  金吾卫的长矛的确是气势恢宏,日常在君侧甚是好用。可惜,在公审的台下却无法施展。周边尽是百姓,许多官员也在不远之处。如果长矛舞动起来,难免会伤及无辜。他们有了顾忌,首尾难顾。  就在大将军的剑锋划到李许的脖颈之时,突然停住了。  众人定睛一看,原来是站在他们俩身后、一直没有任何存在感的崔珏。他用两个指头夹住了这柄锋利的宝剑。只听他淡淡开口,“大将军年逾五旬,竟然如此敏捷灵活,在下十分佩服!”  这话说的,实在太不合时宜。  原本被这突然的变故吓得瑟瑟发抖的众人一时间都愣在了原地。  崔珏仿佛不知道周围的变化,继续说道:“将军,百样人有百种心思。 你固然是难得将帅之才,可是却没有陛下那般的胸怀。你已年五旬,却始终没有参透权力的执障。可惜,可惜。你说,自己沙场浴血奋战本就是求个功名利禄。可是,据我所知,你从戎之时,天下强盛的势力可不只是先帝这一支,还有北境的一股游牧民族。可是你依然选择了先帝,与他君臣相守数十载,为他培养出了陛下这等文武双全之才。我不信你只是为了功名利禄。”  大将军的手抖了抖,想要挣脱崔珏的束缚。  只见崔珏手指微微用力,那柄数十载在血与火之中淬炼出来的宝剑,就这么脆生生的折断了,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而这位威武大将军也愣在了原地,自己刚才希望能与李许同归于尽,出口郁结之气的心情,也在宝剑折断之时烟消云散。他不知道这个小小的郎中竟有如此深厚的功力。  崔珏告诉他,“西狄的瘟疫来得突然,却并非不可解。而你与西狄勾连,意图挑起战祸,却被一张小小的药方给扑灭了。可见,天下人还是愿意过一些安稳的日子,你又何必逆天下之势而行?”  大将军被崔珏这一番话,外加深不可测的功夫,给唬得一句话都没有了。 五十一 善财童子 李许不愿再做这些口舌之争,冲着金吾卫一挥手,他们一拥而上,将大将军押走。此事算是告一段落,可是台上推官的判决还没有定数。  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吓到了,齐齐看向李许。  李许说道:“大将军一事与本案无关,推官生死去留还需有个定论。如此,台上诸位重新评判定夺。我觉得文书的方法甚妙,依然按着他的办法行事吧!”  李许说完,文书立刻机灵地拿出了黄铜壶和一沓宣纸,依照前发交给众人。  台上的八个人这一次按照自己内心的想法做出了选择,再无任何异议。  带唱票之时,除了一张纸上选的是“不杀”之外,其余七张票选择的都是“杀”。  推官颓然地坐在地上,知道自己再无生还的希望。他想起禾香当时剖腹自证,血溅公堂的模样,心里也升起了一丝后悔。  没等他后悔完,衙役们已经将他拉走。  剩下的几个人也都如法炮制,每个人都自证清白或自我辩解,三法司提出相关证据,最后再由八个人给出定论。  整个过程之中,无人再有其他说法?。  最后的结果,每个犯人几乎与当初府衙的判决并无二致。尤其在汪嫂和金妈的判决被公布之后,围观的百姓间是爆出了巨大的嘲笑声。  这件事给李许造成了一定的困惑。崔珏却明白——或许这其他的贪官污吏更让人不耻,可是像汪嫂、金妈这种小奸小恶,才是让百姓们最直接感受到憎恶的。所以,这两个在京城有名的恶妇人受到了惩罚之时,百姓是无疑是高兴的。  公审即将结束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李许用自己私库里的钱,燃起了烛火。  这让全城百姓激动万分,他们何曾见过这般明亮的夜晚!  李许心里颇不是滋味。  一场公审,从日出到日落,历时七个时辰,终于结束了。  围观百姓尽兴而归;三法司的三位老大人几乎累得说不出话;对面五个人在审判推官之后,仿佛是渐入佳境,句句在理,字字争辩。  最后的结果,众人算是为禾香讨回了公道。  人群散去,李许对崔珏表达了谢意,登上了轿辇,在金吾卫的护送下,回往皇宫。  三法司的老大人在各自家奴及衙役搀扶下,也都离场。  参审的其他人都在皇帝离开后,向崔珏行礼离开。  唯有文书,他把记录在案的卷宗又誊写了一份,才收拾起自己的行囊,准备离开。  还没等他离开,崔珏拦住了他,“红孩儿,你为什么藏身于此?你现在是夺了什么人的舍吗?”  文书睁着懵懂的眼睛,“这位先生,你在说些什么?学生怎的听不明白?”  崔珏根本不与他多言,抬起手中的摄魂笔,二话不说,便点在他的额中。  那小文书的额上突然出现了点额,红若朱砂,艳如鲜血。  小文书挣扎一番,可是却比不过崔珏的法力高强,褪去了清秀的面貌,变成了孩童的模样。  崔珏收了法力,看着眼前这胡闹的小子,问道:“红孩儿,你到底是怎么混到这里的?目的又是什么?”  红孩儿也放弃挣扎,嗤之以鼻地告诉他:“地府做事拖拖拉拉,不干不净,还得我亲自出手,你们且得感谢我!如果不是我发现仍有恶魂没有被你收拾干净,也不必费我心思留在人间!要知道,那一缕恶魂可最是强大,它侵入到威武大将军的魂魄之内已是许久!你这个糊涂判官光盯着十二都天神煞大阵里的恶魂,光顾着去寻找唐荻的前世,你怎么不知道还有其他恶魂可比唐荻更加强大!他们可是集齐了许许多多怀着恶意之人的心思,留在人间的!”  崔珏终于明白了,看来这有人草灰蛇线伏脉千里,早在设阵之前便收集人间的恶魂,聚成怨灵,最后修炼成一股力量,让他们在人群中肆虐,  威武大将军就是这缕恶魂选中的人,这法子被人用的好,与在十二都天神煞大阵中想要如法炮制。  随即,设阵之人更加发现十二都天神煞大阵用来修炼恶魂,也是露出一个破绽给地府,让他们轻易能找到,以便隐藏那一缕最强的恶魂。  崔珏心道,红孩儿果然不一般!  他赞许道:“果然是不愧为观世音菩萨身边的善财童子,的确是见多识广!不过这件事却不能抵消你自己以身犯险的过失!如果你在人间有了什么闪失,你的娘亲更没了指望。我地府虽然与你并无交情,可是上天有好生之,我也不可能放任你遇遇危险而坐视不理。你若还愿意与地府携手共进退,就听了我的话,尽快回到地府之中,以求安稳。人间之事,我会继续想办法!”  红孩儿冷笑一声,“回地府?秦广王蒋子文与玉帝的外甥杨戬关系可好得很!杨戬这些年来为天庭做了多少不义之事,你让我相信地府,岂不是可笑?”  崔珏苦口婆心劝道:“不管怎么说,你母亲现在还被王母拿捏在手中,你要对付的是王母。杨戬与王母却并无干系,你大可不必担心!”  红孩儿一脸嫌弃的表情,看着崔珏,“我说你这小判官,到底是真傻,还是在哄我?玉帝和王母本来就是 此消彼长,共克共生,他断然不会让王母真的魂飞魄散,灰飞烟灭,消失在神界之中!可是,他又不允许王母压他一头!王母现在做事,已是不管不顾,癫狂无比,我等都有至亲之人在她手中!如果她继续这般,必然会犯了众怒,恐怕天地神仙群起而攻之,玉帝也没有办法护住她!到时候,玉帝也无法存活。他为了不让这种情况出现,现在已经提防众神仙。我怎么可能相信杨戬的那家伙?”  崔珏一时头大如斗!  世人都说,地府中人常年与黑暗邪恶为伴,个个都如阴域,不见光明。可是比起天庭里这些没有章法的叛逆神仙,地府这些小神官简直个个个纯良。 五十二 说服逆童 纵使红孩儿百般不情愿,可是崔珏依然用青火冥灯照着他,把他强行带回地府。  在梵塔甬道之中,红孩儿不断挣扎,“你这小判官看着老老实实,力气倒是不小。我告诉你,我若是过了这一劫,我定要找你算账!”  崔珏也不与他废话,“随你的便!不过现在我必然不会让你以身犯险!”  红孩儿嗤之以鼻,“我险不险,关你什么事儿?”  崔珏有些无奈,但也懒得解释。  地府的职责除了渡人入轮回,还有阻止人枉死。否则就不会有日游神、夜游神了。  红孩儿再这么闹下去,必然会被设阵之人关注,到时候他的死期也就到了。即便违背了天命,也无人能够保得住他!  两个人就这么纠缠着通过了梵塔甬道。  崔珏将红孩儿扔在了秦广王殿的地上。  蒋歆原本坐在殿上,闭目养神,被这一声巨响惊醒了。他抬眼一看,是红孩儿,对崔珏说:“你找到他了?”  崔珏告诉蒋歆,“这小子在人间可是大出风头,帮着皇帝断案呢!”  蒋歆的似乎早就知道他会干出这种事,面上并无其他的表情,只说道:“你带他去灵谷。”  红孩儿吓了一跳,“我可不要去灵谷!我知道,那里是囚禁神仙的地方。我去了那里,还能有谁好果子吃?”  崔珏无奈地解释:“灵谷除了是囚禁之用,也是为神仙补充灵力的地方?你离开观世音菩萨这么久,又在人间施了许多次法术,现在你身体里的灵力已有了亏空。如果不尽快补足,到时候你去哪儿都是危险的!”  红孩儿不屑道:“少拿这种话来唬我!怎么可能灵力会有亏空?我又不是第一天在人间行走了!想当初,孙悟空都差点吃了我的大亏,我哪里是那般脆弱之人?你们这地府为了让我与你们一起对付天庭,可算是费尽心思编了无数瞎话!”  蒋歆看着红孩儿,难得露出了些许表情,“这话说的好笑!你红孩儿不是知天知地无所不知吗?我且问你,你既然知道上古四大杀阵,现在有人在重置阵法;你可知道,阵法之力又是从哪里而来?难不成你以为天地间无缘无故地就会让这些阵法形成吗?”  红孩儿听了这话,脸色变了变。他看向蒋歆,“你原本连阵法之事都不知道,又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蒋歆没有回答,告诉他:“现在的人间并非是什么福地。只要这阵法设下,但凡灵力高者,就会被吸噬灵力,如高山流水一般。你难道一点感受都没有吗?这也是为什么地府的神官们需尽快寻你的缘故!”  “你们会有那般好心?”红孩儿不解,“再者,难道地府的神官在人间就不会被吸噬灵力吗?”  崔珏平静地告诉他:“地府里有灵谷。”  红孩儿哑口无言,只得认输:“好好好,!既然你们这么说,我就去灵谷之中。如果我要再得了什么消息,你们可别想拦着我!”  蒋歆自然不会给他任何承诺,只是挥了挥手,让崔珏把他带下去。  红孩儿在去往灵谷的路上,还在叽叽喳喳,“小判官,你不会是在骗我吧?该不是想让我进了灵谷之后就受制于你们吧?我告诉你,我可不是个软柿子!现在我被天庭制住,也是因为我至亲之人在她手里。你们就别想着再从我这里讨得什么便宜!”  崔珏实在被他聒噪得受不了,温声问道:“善财童子,我觉得你的法力与我比起来,如何?”  红孩儿一愣,不知如何回答。如果说他一直认为崔珏法力并没有多高强,可是在这几次交锋之中,崔珏却每次都能将他制服,而且还与王母能战上一战。  崔珏没等到他的回答,又问:“那你觉得自己与秦广王比起来,法力又如何?”  他们问的就没有任何悬念了。  蒋歆虽然不善争斗,可是他的法力在三界之中可是出了名的高强,否则也压不住世间鬼魅。酆都大帝一直是极倚重他的。  红孩儿有些羞恼问道:“你总是问这些有什么用?莫非你想向我炫耀你的法力高强?”  崔珏摇了摇头,“我想告诉你,即便法力高强如秦广王,在这件事上依然要谋定而后动!而你却要自己逞能!我猜,你定是觉得在人间可以牺牲无数凡人,只要能制衡王母,在所不惜!”  红孩儿听了崔珏这话,难得露出沮丧的表情;可是他又满心不服,“我又能怎么办?现在我的母亲在王母手里,而你们又是妇人之仁!当初我也是听说你们在昆仑之巅大战,还以为我总算有了希望,才来人间找你们,可你们呢?”  崔珏不答他的话,又问道:“你觉得你与哪吒的法力比起来又哪个更高强?”  红孩儿一下子被噎住了。< /p>  李三太子的法力高不高强,先不说;李哪吒的个性,可是天不怕、地不怕,把他惹火了,他敢给天捅个窟窿!红孩儿如果说有惧怕之人,莫过于李哪吒了!  崔珏告诉他:“现在李三太子尚且在人间蛰伏,寻机救母,你为何又要如此肆意妄为?你到底是要救母亲,还是要害母亲?”  红孩儿委屈极了,带着哭腔喊道:“你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像你们在人间躲了数百年,也没能成事!那么多冤魂,你给他们什么交代?不过就死了几个喽罗!王母做下的孽,她可从来没遭到过任何报应!还有玉帝,别看他和王母争权夺势,可是玉帝根本就不会站在我们这一边!他一定会力保王母,宁可牺牲众仙!”  崔珏安抚他:“你切莫着急,灵谷之中还有温良在那里,你先与他为伴,待我们将人间的阵法破了,王母手中没有了助力。到时候再救你母亲,或许会容易一些。”  红孩儿此时心情已经平复了许多,不过对于崔珏的话,他还是表示不屑,“算了,你也说温良在灵谷,可见你们这位日游神也还未能顺利归位!” 五十三 逆童入谷 红孩儿虽然嘴硬,但是他也知道崔珏是个好人,所以乖乖地进入灵谷之中。  在一片白色的混沌之中,红孩儿突然觉得有人牵起了他的手。  那只手修长而温暖,不同于父亲的粗糙,也不同于母亲的温柔,仿佛是一个青年老师带着迷路的孩童一般,牵着红孩儿走到了这片混沌的最深处。  红孩儿试探地问道:“你是温良?”  对方放开了手,笑着回应:“是!我在这灵谷之中已经等你许久。说来惭愧,因我在人间历练不足,现在迟迟不能归于神位,只希望我的同僚能够渡此难关。”  红孩儿心里有些疑惑。地府之中,除了身怀秘密的蒋歆和自己不恋权位的干娘泰媪,其他的神官在他眼中都是些碌碌无为之辈,才会在地府之中与鬼魅做伴。  可是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却发现他们各有各的特长,并非如传说那般阴郁无能。  温良耐心地教着红孩儿吐故纳新,消除他体内的燥热之气,吸收灵谷中的灵力。  片刻之后,红孩儿问道:“温良,我且问你,这灵谷不是囚禁之处吗?我听说我干娘也曾在这里被囚禁了许久,为什么这里的灵力会如此充沛?”  温良狡猾一笑,“谁告诉你这里是囚禁神官的地方?这里与阴山不同,虽然同样是是从地心之中汲取灵力,却张弛有度,不会让你因为汲取过多的灵力而不堪重负。你看这白色的混沌,就是灵力凝聚!”  红孩儿何等聪明,很快他就明白了,惊呼道:“这里是一个平衡场!”  温良笑着赞同:“不愧为善财童子,果然聪颖过人!所以你留在这里,是蒋侯对你的保护!对你说个秘密,玉帝与你干娘乃同为上古开天辟地之神,当时不便对你的干娘施以惩罚,却又犯不想她在地府之中继续施加影响,便取了这样一个折中的法子——把灵谷变成她的囚禁之处!而后,蒋侯也是钻了这空子,地府的神官如果受了天庭的责难,皆罚入灵谷!”  红孩儿笑了,“这蒋歆一板一眼的,竟还有这等鬼心思想来,那玉帝老儿也会气的半死吧!”  温良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微微一笑,“这几日的事情我从灵谷之中也感知得到,你稍安勿躁,相信府君和蒋侯他们定然会有办法的!”  温良历经三世人间轮回,性格变得安稳沉静,远比乔坤那跳脱的性子要靠谱得多。  突然,红孩儿促狭道:“温良,我可听说,你是被另一个三只眼给打死的,死后才能封神!”  温良一噎,半晌没有回答。  的确,温良死在杨戬的手中——这件事在三界并不是秘密。更巧的是,他与杨戬都有三只眼睛。当时就有传说,杨戬打死温良是因为显圣真君就是一个三只眼的神仙来做。如果杨戬不打死温良,谁是真君,谁是神官,还不一定呢!  他转而笑道:“不知善财童子从哪里听说这等事情。我第一次随时在真君手中,可是当时天下大乱,各为其主;更何况我死后也名入封神榜,成为地府的一位神官,已然知足。我并非如你们这般,天生的神仙,是修由姜太师铭名封神榜而得以成仙,所以我没有那般心思……”  红孩儿想了想,便也不再聒噪。他按照温良教他的吐纳方法,静静地吸收着灵谷的灵力。  崔珏站在灵谷边缘,听到他们二人的对话,静等了片刻,便也回到了秦广王殿。  蒋歆抬眼看了看崔珏,“怎的?都听明白了?”  崔珏笑道:“你怎么知道我会偷听他们二人的谈话?”  蒋歆面无表情地说:“以你那心思,生怕天下间有任何一人受了委屈,哪里会不操这个心?我且告诉你,善财童子此次虽遭劫难,可他并非是善类!当初,他对唐僧师徒多有为难,可知道此子心性偏执狂佞!你若执意救出铁扇公主,日后他们母子与你反目成仇,切莫觉得心寒!”  崔珏听了他这话,哑然失笑,“我在地府已经多少年了,这等事情岂不是经历得多了,哪里会郁结在心中难以释怀?如果心胸那等狭窄,这地府的神官我不做也罢!”  蒋歆笑了,“你若能想得开便好!说到底,这次大劫归根究底也并非是因王母或是玉帝私心,而是天道运行至此,不得不经历。你若细想,你我这等神仙生来,便有永生之身;而凡 人碌碌,却只能短活数十年。天上地下,说是绝地天通,可哪里瞒得住?既然三界共生,必然会各有心思!”  崔珏点头称是,“人间分为三六九等,可是底下的人如果活不下去了,上面的人也别想活着!当初温良便是参透了这一点,才告诉李许,‘天下不是一家天下,而是天下人的天下’!”  蒋歆深以为然,“你知道王母为什么这么着急重塑三界秩序,她并非是想让三界的等级消灭,而是她早已预料到有天庭积重难返,迟早会消失于三界。如果不尽快采取手段,她高高在上也不可能永得其位。她从上古历经千辛万苦,未得鸿钧老祖的偏爱,却也能熬上天庭至圣的地位。如果经此一事消失殆尽,她心中定然是不甘的!”  崔珏听了这话,心里也有一些悲苦,“难道这场浩劫就不可避免吗?地府诸位这么长时间做的这些事,又是为了什么?现在上古四大杀阵就差十二都天神煞大阵还未完成,我们现在极力阻止,难道这一切都是徒劳吗?”  蒋歆摇了摇头,“所谓浩劫,于天庭是浩劫,于人间是浩劫,于地府同样是浩劫。可是谁在这其中获益者,谁是这其中的牺牲品,我们却是没有办法控制的!我们只能尽量减少枉死之人,让这三界不会毁于一旦,不会为一人的野心而陪葬!”  崔珏想到这里,又想到那两个不羁的少年眼中无法释放的孺慕之情,手中拳头握得紧紧的,心中根本无法释怀。 五十四 尸神大战 冬至时节,京城下了一场大雪。  三起引起京城热议的案件,十二个刑犯都押送到了法场。  这十二个人,除了有斩刑的,也有绞刑的。  依着李许的意思,官员犯法与庶民同罪,所以斩刑、绞刑也一同在法场执行。法场中的绞刑架也早就备齐。  得到消息的全城百姓,一早就蜂拥而至,想要观看行刑的场面,却被李许派人挡在十丈以外。  这是前所未有的。  以往历朝历代,刑犯被处决都是可让百姓全程围观,以儆效尤。  可是这一次,李许却将围观之人挡了出去。他在圣旨中阐明——一干人犯,虽犯十恶不赦之罪,但生而为人,也应有最后体面。  所以,刑部依照圣意,给十二个人戴上了头罩,押赴刑场,阻止百姓围观。  再者,处决刑犯毕竟是杀孽场面,百姓之中有未受教化之人,有孩童,有妇孺,有老者,总归不好让他们受到了惊吓。  因为这件事是前所未有,朝廷之中自然也有反对的声音。  可是,也许这一次小小的改动实在不足以撼动朝廷律法,所以小小的反对声音没有获得大多朝臣的支持,最后也不了了之。  正午时分,天上飘着细雪,可又能见到硕大的太阳。  日晷指向正中之时,刽子手手起刀落,几颗人头落地;而绞刑架下的木锁打开,绞架上的人挣扎片刻,便也悄无声息。  很快,府衙中的仵作替受刑之人验尸,以保不会遗漏;衙役也赶了过来,将这一具具尸体蒙上裹尸布,迅速拉到城郊的义庄。  十丈开外的百姓为此等景象颇有些遗憾,人群中时不时的发出唏嘘的声音,自然也有议论之声。  “当今圣上果然年轻,心还是善!对待这些恶人,竟然要给他们体面!应该让我们上前去看一看,看得清楚,再啐他们一口!”  旁边的人劝道:“你也切莫如此动气!想来贺家的姑娘和泾河县的小媳妇从此也沉冤得雪。这些恶人在人间伏法了,阴间还有十八层地狱等他们呢!”崔珏站在人群中,听到这些对话,随即对着自己身旁的黑衣男子使了个眼色。  男子点了点头,又扯了扯自己身旁那个啃着糖葫芦正欢的白衣青年。  两个人脚步加快,直奔京郊的义庄而去。  这两人正是黑白无常。  他们原本也是可以在白天拘魂。可是,为了避免冲撞凡人,只好选择让这些魂魄多游荡一会儿,到了日落再领回地府之中。  这一次他们却不敢离片刻喘息,这十二个魂魄如果不立刻尽数带走,与地府那位是江夫人的魂魄汇集在一起破了定数,恐怕就会有人取走它们,修成十二都天神煞大阵。  崔珏还站在法场附近,看着行刑之人也收了器具离开,围观的百姓人群三三两两的散去。  他走到刑台上,拿出勾魂笔和青火冥灯绕了一圈,发现没有残留的魂魄,才放心地跟着黑白无常去往京郊的义庄。  到了义庄,崔珏不禁哑然失笑——自己对这里也算是熟悉了!  想当初,他在鉴阳城时,便是以仵作的身份行走;后来进入京城,也曾冒充仵作求得一处栖身之地;没想到过了百年,还要回到义庄。  现在更重要的是,这十二个魂魄乃是设阵之人千挑万选,他也是怕黑白无常无法抵挡设阵之人的煞术。  到了义庄,崔珏果然见到前所未有的景象——应该是由黑白无常拘住的十二个魂魄,现在站定各自法门,反而围住了黑白无常二人。  崔珏大惊失色,仔细看了看这十二具无头的尸体或者是颈骨折断的尸体,魂魄并没有遗失,可是仿佛觉魂不在,根本没有任何意识。就这样无意识的尸体却能团团围住黑白无常!  崔珏赶忙设下结界。  义庄虽然偏远,人们嫌晦气,不会到这附近。但万一真有凡人闯入,看见十二具尸体围着三个人,恐怕到时候也会吓得魂飞魄散,徒增杀孽!  设下结界之后,十二具尸体仿佛意识到空间中又多了一个人,其中三两具尸体转过身来面向崔珏。崔珏掏出孽镜,将镜面对向那些尸体。霎那间,赤橙黄绿青蓝紫暗光涌动,可见他们的三魂七魄并没有离开身体。  没有离开身体?!  崔珏突然意识到这些人已阳寿已尽,气息全无,三魂七魄却没有离开自己的身体,可见他们魂魄已被人操纵,躯干体进入阵法!  崔珏赶忙告诉谢必安:“用你的哭丧棒插入随便一具尸体的心口!”  谢必安听到这话,也来不及思考,从手中凭空扬起哭丧棒,直直地戳进离自己最近那具尸体的心口!  那具尸体轰然倒地,再也没有任何动作。  可其他十一具尸体似乎并没有察觉到发生了什么,依然不断地向他们三个人逼近。  崔珏实在是无奈,只得从袖中掏出自己的看家法器勾魂笔,找到一具还有脑袋的尸体,点在他的印堂之处。  可是,那具尸体的印堂没有任何变化,魂魄也没有从那里析出来!  崔珏知道这件事恐怕是麻烦了!他将勾魂笔又点向那具尸体的心口处,而依然没有任何动静。  范无咎急了,“府君,刚才老八不是用哭丧棒一经解决了一个吗?为什么这个人却不好用?”  他将手中的勾魂锁链舞得虎虎生风,缠住了一个吊死的囚犯脖颈,骤然发力收紧,让本来就摇摇欲坠的脑袋彻底地离开了身体,与斩刑的囚犯一般变成了一具无头尸体。  可是也没有什么用,那尸体依然向范无咎的方向逼近。  崔珏告诉他们:“他们已死,心口并非是命门,魂魄不会从那里出来!但那里却是这阵法的法门,你们想尽一切办法突破他们的心口!”  谢必安的哭丧棒是一个又长又沉的棒子,使劲力气,倒是有办法刺入心口;可是范无咎的勾魂链却无法刺入对方的心口。  所以,只得谢必安一个人左支右绌,十分为难。 五十五 暂困阵法 崔珏怕谢必安应付不来,用法力将青火冥灯抬至高处。  十二具尸体仿佛有了意识,都纷纷转向崔珏涌来。  崔珏不断地施展法术,一道道厉光射向尸体。但这些尸体似乎永远都打不倒。他们的脚步越来越快,让崔珏感到有些力不从心。  他知道,如果不能制止这些尸体,他们三人就会被化入阵中。  崔珏继续用勾魂笔和青火冥灯与尸体缠斗着。即便是法力深厚、法术高强,但是更加坚韧的尸体让他感到疲惫不堪,但每一次看见黑白无常二人被尸体压制住,都让他重燃斗志。  天黑了,崔珏的衣服已经被汗水和血污浸透,但他毫不顾及自己的安危,只想着一心一意破掉此阵。  突然,一具吊死的尸体被谢必安打倒的那具尸体绊了一跤。  范无咎立刻利用这个机会,他从腰间抽出锁魂链,借着微弱的视线,他朝尸体冲去。链子在空气中划出一道银色的轨迹,朝着尸体的脖子缠绕。尸体反应不及,他的脑袋也掉了下来。  谢必安紧张地扫视着周围,警惕着其他十具尸体突然的发难。然而,在他转过身时,三五具尸体缓缓地走了过来,将他包围在核心。  崔珏终于找到了机会。他从自己的怀中掏出一颗丹珠,轻轻地吹了一口气,炙热的火焰突然覆盖了整个义庄。  就在火舌已经烧遍这些尸体的时候,崔珏终于看见那一缕缕的魂魄,从尸体的心口飘了出来。  他再次将青火明灯用法力推至高处,整个青光照向了整个义庄,有如白昼。  青火冥灯原本就是聚集魂魄的法器,这一下子原本还分散成十二个人形的魂魄,便一起被这盏灯青光给笼罩住了,很快团在一起,收进了灯里。  而地上的尸体在这片火苗之中逐渐萎缩,碳化,最后变成了一滩滩灰黑色的灰烬。  谢必安看了这个场景,喃喃地问道:“难道我们这就将他们灭了?打赢了?”  崔珏摇了摇头,“哪有那么容易?这些魂魄本就是设阵之人千挑万选的,现在只是困在青火冥灯之中,我也不可能让他们化于此地,必然是要带回地府。可是进入地府,青火冥灯便再也困不住他们,法器失效,魂魄一旦被释放出来,就会在地府形成阵法。”  谢必安和范无咎对视一眼,“那怎么办?”  崔珏告诉他们二人:“你们现在尽快回到地府,让蒋侯将那江夫人的魂魄从地狱之中提出来,让这阵法多出一个阵脚,到时候法门变成了破绽,或许我们还有办法与他们一战!”  范无咎心里惦记着,“府君,让小八回去,我在这里留下陪你!”  谢必安听到这话,赶忙说道:“让七哥回去,我来陪你!如果你要出了什么事儿,我们两个可没有办法向地府交代!”  崔珏没好气儿地说:“我能出什么事,别说那些不吉利的!七哥,你回去,我和必安留在这里。必安的哭丧棒作为法器,能够镇住他们的法门!”  范无咎想起刚才那场酣战,于是拱了拱手,“府君,小八,你们两个且等着,我尽快回来!”  范无咎离开之后,谢必安将哭丧棒扬起,与崔珏共同使出法力,让青火冥灯始终高悬。  青色的灯光笼罩着整个义庄,地上一具具焦尸显得格外恐怖。  谢必安勉强一笑,“府君,你说这阵法设下之时,偏偏要利用凡人的躯体,肉身不死,最后竟引得这一场火将他们烧死!设阵之人考虑并不周到!”  “并非不周到,而是他没想到我们会有三昧真火!”崔珏轻声叹道。  说到这里,谢必安也猛然想起,刚才崔珏将一颗红色的丹珠放在了手心,轻轻吹了一口气,喷出鲜艳的火苗,附着在那十二具尸体之上,直到将它们烧至灰烬。  “府君,你刚才那颗丹珠是什么?”  崔珏告诉他:“这是红孩儿的一颗内丹。红孩儿便是会三昧真火,而他的法术便由这颗内丹而成!”  谢必安愣住了,“他怎么会把内丹拿出来给你,那他岂不是仙体已亡?”  崔珏摇了摇头,“非也!红孩儿会三昧真火,一直以来是仙界公开的秘密,他也从未避讳此事。”  说到这里,谢必安脸上露出一丝隐秘的笑容,“是啊,他会三昧真火,让太上老君可是蒙了好长一段时间冤屈。传说红孩儿的身世与他有关,铁扇公主也曾到天庭哭哭啼啼好几次。”  崔珏心里暗想,也正因如此,王母才会与铁扇公主重修旧情谊,进而找准机会将她囚禁。  他告诉谢必安,“其实红孩儿的三昧真火并非是因与太上老君有亲缘,但的   谢必安好奇:“这话是怎么说的?”  “红孩儿的三昧真火并非来自太上老君的炼丹炉,而是火焰山。虽然火焰山的火源来自八卦炉的余烬,但三昧真火并非文武火或六丁神火,而是妖魔通过修炼获得的特殊火焰。这种火焰不是通过普通的钻木取火或炼丹得到的,而是妖魔通过长时间的修炼和生化过程形成的。  “红孩儿在火焰山的修行中,无意间取得了火焰山里老君遗失的那枚丹珠,吞噬到腹中,借此灵力修炼,进而获得了三昧真火的法术!”  谢必安听了崔珏的解释,恍然大悟,“这么说来,红孩儿的三昧真火,其实是在火焰山上偶然间得到了老君的一位仙丹,化作自己的内丹,所以才会练就此法术!”  “没错,而他生而为仙妖之子,所以他体内也有天生的内丹。两颗内丹皆在他体内,才会养成他如此急躁暴虐的性格和无法长大的身躯。而今为了救母亲,他将其中一颗内丹借给我,也告诉我破解十二都天神煞大阵之法便是火。”  谢必安了然,“难怪这红孩儿敢在人间肆意行走,原来是有倚仗的!”  “现在他在灵谷之中,不必在人间冒险,所以才将这颗内丹借予我们,让我们能够破除此阵!”崔珏话毕,就看见了范无咎的影子。 五十六 甬道战局 谢必安自然也看见了自己的七哥,赶忙迎了上去,“七哥,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范无咎告诉他:“是啊,我刚到梵塔甬道就看见了阿傍,把这事情告诉他,他尽快回到地府,与蒋侯准备,我便省了一半的路程。府君,你现在快快随我回去!”  崔珏心下大安,收了那盏青火冥灯,用勾魂笔作灯提,和黑白无常返回京城的城隍庙,进入梵塔甬道。  梵塔甬道之内漆黑无比,一丝光亮都看不到。  青火冥灯进去之后,微弱的青光根本起不到任何照明的作用,崔珏用勾魂笔紧紧地钓住了冥灯,才让灯里这些魂魄没有散掉,  可是崔珏却越走越觉得不对。  就连谢必安也发现了有问题。  崔珏竟然发现梵塔甬道之中折射出了青火冥灯的光,这是不可能的!  梵塔甬道乃是三界之中至暗之处,即便是此时青火冥灯进去之后,微弱的青光也会被无尽的黑暗吞噬了,哪里会折射出光亮?  崔珏越想越不对劲,而谢必安轻声喊出:“七哥……”  崔珏想要制止他,却来不及了,只见前面的范无咎回头,笑着问道:“必安,你有什么事?”  这时谢必安也明白了,脸色在青色光线下都能看出惨白。  崔珏两个法器都被占用,低声喝道:“必安,快!”  谢必安听了这话,似乎有些犹豫,可是又觉得非做不可,抽出了哭丧棒。  范无咎借着青火冥灯的光亮看见了他的动作,愕然问道:“必安,你这是做什么?”  谢必安告诉他:“七哥,你从来没有叫过我必安。”  范无咎脸色一变,很快又笑道:“你想多了,我们在此环境中怎得考虑这些细枝末节之事?”  谢必安冷冷地说道:“这里根本不是梵塔甬道。梵塔甬道乃是三界之中至暗之处,根本会吞噬一切光亮。你看看青火冥灯,不但能够折向甬道两壁,还能让我看清楚你的脸!说!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冒充我七哥,把我们两个诓骗到这里,到底是所谓何事?”  眼前的范无咎听了这话,脸色变了变,很快又冷了下来,“白无常,你倒是聪明!不过你已进入大阵之中,再聪明也白搭!你们两个最好老老实实束手就擒,把那十二缕魂魄还给我们,不要妄想回到地府之中再设法破坏阵法!”  崔珏想用神识探知他的真正面目,可惜却百般使劲也不得果。可见此人背后相助之人的灵力比自己还要充沛,法力也高上一截。  他怕谢必安法力不够强,遇到什么危险,就将勾魂笔挂着的青火冥灯藏在身后,把谢必安也拉到自己的身后。  谢必安之看出了崔珏的意图,哪里肯躲下去,扬着哭丧棒直奔对面的人。  对面的人不慌不忙,倒退了几步,也拿出了自己的法器。  范无咎的法器锁魂链,而对面人的法器与锁魂链极为相似;不同的是,锁魂链上是寒铁制成的弯尖钩和钩爪,眼前这人拿着一个白骨制成的爪子,用节节白骨制成的链身,看起来十分阴森可怖。  这些年来白无常见过多少生死妖怪,哪里还会怕这条骨节鞭?他将哭丧棒对那人当头劈去。  而对方也不甘示弱,扬起骨节鞭卷住了哭丧棒,两个人不断的角力之中。  谢必安使力,挣脱了束缚。  对方手握骨节鞭,满脸愤怒地再次扑向谢必安。他手中的骨节鞭如同一道闪电般迅速挥舞着,时而划破空气发出嘶嘶声响,时而鞭梢在空气中轻扫,发出骨节相撞的泠泠之声。  谢必安灵活闪躲,可是骨节鞭却是如影相随,  这条细长的骨节鞭在空气中又发出嘶嘶声响,如同一道毒蛇的信子。骨节鞭的主人挥舞着它,迅速地攻向谢必安。而谢必安则一边闪躲一边寻找机会反击。  哭丧棒被谢必安劈刺抽打,骨节鞭也是左右抵挡,双方在短时间内迅速交手,激烈的打斗声如狂风暴雨般。  在关键时刻,骨节鞭再次卷住了谢必安的哭丧棒,以巧妙的力度引导至一边,紧接着以迅疾的身法绕到对方身后,瞬间发动致命一击。  谢必安赶忙躲避,回手反击,招式连绵不断;骨节鞭也不甘示弱,回旋、劈挂、盘旋。  时而轻盈飘逸,时而狂暴如雷,双方势均力敌,场面惊心动魄。  最后崔珏将青火明灯用法力顶在了整个甬道的最高处,将解放出来的勾魂笔甩向对方的心口,一下子将他定住。  整个甬道突然变得光亮起来,崔珏才发现,这里竟是百余年前申公豹居住过的道观!  显然,白无常也见识到了这里,用探究的目光看向崔珏,想从他的眼中得到答案。  崔珏冷笑一声,“看来全都是老熟人!”  白无常眼神眯了眯,“府君,你看!”  崔珏依着他的眼神看向被自己定下心口的那个人,原来竟是申公豹的徒弟殷洪!  殷洪原本是纣王的儿子,拜在赤精子门下。申公豹说动他背叛师门,帮助纣王攻打西岐。最后,他死在了攻打西岐的路上,被封为斗部五谷星君。  这职位说起来和五行星君差不多,不仅和自己的哥哥殷郊完全没得 比,甚至连他的手下杨任、韩毒龙、薛恶虎都不如。  日子久了,殷洪便对这封神的结果心怀怨念,再加上申公豹巧舌如簧,使他再次上当受骗。  这一次便是到人间来诱骗崔珏等人,让他们进入申公豹之前设好的阵法之中,  崔珏冷哼一声,“申公豹哪里会什么阵法,他不过是借着通天教主设下的诛仙阵而已!”  白无常也想明白了,“诛仙阵本就是用各路神仙的灵力滋养。难不成他是想让我们入得此阵,以我们的灵力供养阵法?”  崔珏点了点头,“没错!他此行目的,一是为了十二都天神煞大阵成阵,二是为了让我们成为诛仙阵的第一批祭品!”  白无常面色阴沉地盯着眼前这几度受苦的年轻人,同情和憎恶都不似作伪。 五十七 地府破阵 崔珏对殷洪倒没有口出恶言,只是不着痕迹地叹了一口气,“你随我们一同回地府吧?”  殷洪抬眼看了看崔珏,又看了看自己心口定住的勾魂笔,冷笑一声,“看来我这生生世世都像笑话一般……”  崔珏沉声道:“你不必如此颓然,跟我们回到地府,自然有你一条生路!”  殷洪听到这话,抬眼看向崔珏,“我认识你!你是地府的判官,三界名称声极好,心地善良,爱管闲事。可你也要知道,各人有各人的因果。我在人间之时,乃是天下至尊至贵的王子;可是修道成仙时,却又是那般微末之流;如今有机会让我再搏一把,却被你们两个生生打断……”  说到这里,他苦笑一声,“在三界重塑之前,我恐怕已经灰飞烟灭了!”  崔珏实在不知道殷洪为什么会如此悲观,只得向谢必安使了个眼色。  谢必安拿起哭丧棒塞进殷洪的腋下,将他抬了起来,“你这小子,少废话,跟我们走!”  殷洪拿这位拘魂使丝毫没有办法。要知道,这位白无常无论生死,最是没章法之人!  当初范无咎被洪水淹死,他二话不说便上吊追随于他。如果不是地府宽仁,将他们两个留下,谢必安再入轮回,说不定是多么古怪的一个人。  殷洪就算是不想要命了,可他也不想遭罪,于是老老实实地跟着谢必安走。  可笑那场景,他的心口还插的勾魂笔,腋下还有哭丧棒擎着。他就像一只挂在杆子上的鱼,被谢必安就这样带走了。  两个人这一次真的走到了京城的城隍庙,刚一进去,就看见周子良和范无咎正要往外冲。  崔珏赶忙拦住他们,“你们冒冒失失地要去哪里?”  范无咎看见崔珏,惊道:“府君,你们怎么从义庄过来了?我正要过去找你们!地府的阵法已经布好,你们二人快快回去,免得这些魂魄在冥灯之中呆得久了,出了什么差池!”  崔珏二话不说,带着青火冥灯进入了梵塔甬道。  范无咎回头一看,谢必安把哭丧棒扛在肩上,而哭丧棒的最末端擎着一个人。再仔细一看,竟是殷洪!  他大惊失色,“老八,这是怎么回事?”  谢必安告诉他:“这小子化成你的模样,把我们带到了幻化的城隍庙,那里还有假的梵塔甬道。这小子不知死活,就想夺了冥灯跑掉,却被我发现了破绽,恶战了一场,将他擒住了!”  范无咎大吃一惊,“殷洪的法力哪里敌得过你?!你们二人竟然会恶战一场?”  殷洪听到这话,表情变得更加沮丧。  谢必安也不是会安抚人心的,“他这小子哪里比得过我,?只不过他身后有人操纵支持,连府君都差点儿着了他的道!现在咱们两个把他带回地府!他自从被我们擒住以后,再也没有施展任何法术,想来操纵他的人也放弃了。我们带他回去,让蒋侯好好盘盘他!”  范无咎恍然大悟,与周子良告别之后,两个人带着殷洪也进入了梵塔甬道。  话说,崔珏通过了梵塔甬道之后,弗一进入秦广王殿,就感觉里面的气氛肃杀无比,却不见蒋歆本人。  崔珏雪几分小心翼翼地喊着:“蒋侯,你可在殿中?”  蒋歆声音传来,“我在!你快将冥灯中的魂魄释放出来!”  崔珏经过刚才一事,心里其实是有几分犹豫的。他用神识探了探,此处的确是秦广王殿;再者,十二个魂魄在冥灯中躁动不安,也是不能再等。于是他将青火冥灯摔在地上!  灯火冥灯是不比宝莲灯那些上古神灯,它是地府之人死后的魂魄聚集而成,灯皮用的是人品,禁不住这样一摔。  崔珏将冥灯掷在地上之后,果然碎得四分五裂。十二缕魂魄一下子便奔涌出来,游荡在秦广王殿。他们像是有意识一般,很快按着十二都天神煞大阵的阵势排列好。  蒋歆也终于现身。  他仔细观察着这些魂魄,找到了他们之中的阵眼,竟然是在京郊那起案件中被害的无头女子!  突然崔珏意识到一件事,他扯出蒋歆,“这无头女子,明明就是第三起案件里的被害人,她早就死了!可是行刑之时,明明有十二个人,看来京城有人也在破坏这个阵法!”  蒋歆略作思考,“可能是哪吒。不过他却不知道,这阵法并非是破坏了阵数便可,而是必须与阵法相关的有罪人,还要受了恶灵煞气才有用!”  说罢,蒋歆把自己手中的惊堂木也摔在了地上。  说实在的,地府的惊堂木不是什么好材料,甚至都不比人间常用松木,而只是普通的柳木,所以随随便便摔在地上便就四分五裂了。  从惊堂木中也飘出一缕魂魄。  崔珏看得出来,这就是江夫人的魂魄!  崔珏不再理会哪吒破坏阵数的小插曲,用尽法力试图将江夫人的魂魄插入阵中,破坏他们的阵数。  可是那十二个魂魄极力阻挡,不断变换阵型,拒绝江夫人的魂魄加入。  正因如此,他们的阵脚也乱了,迟迟不能形成十二都天神煞大阵,无法发挥威力,给了蒋歆和崔珏应对的空隙。  蒋歆问道:“你的勾魂笔呢?” >  崔珏告诉他:“我们在路上遇到了另一个意外——我们被殷洪诓骗到了其他地方。勾魂笔用来定住殷洪的魂魄了!”  蒋歆脸上难得露出了无奈的表情,屋漏偏逢连夜雨,看来今天这一件件事是不能善了!  就在两个人还与十三缕魂魄不断较劲之时,阿傍和罗刹又带了一缕魂魄进来。  两人看见眼前的场景,也吓了一跳,齐声问道:“蒋侯,府君,发生了什么事?”  崔珏回头看向他俩,“你们带来的这人又是何人?”  罗刹告诉他:“七哥和八哥随你去了人间,所以今日到凡间拘魂由我们兄弟二人代为执行。我们在刑场外看见这缕魂魄飘荡在半空之中,所以带了回来!”  崔珏一时间脸色有些不好看,他明明已将刑台探过一遍! 五十八 终破煞阵 罗刹的话刚落,秦广王殿门口有鬼差的声音就传来,“蒋侯,有一位凡人求见……”  堂内众人皆惊。  现在,这些不断入阵的魂魄还没能妥善解决,怎么又来了一个凡人?  更何况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是地府,是秦广王殿!凡人竟然像串门子一般,到了秦广王殿门口,还让鬼差通报。说出去,岂不被三界笑死?  崔珏告诉罗刹:“你们留下一个人,看着手上这缕魂魄;另一个快快去看一眼,是什么人!再等一会儿,黑白无常就会带着殷洪回来,秦广王殿里哪容得下这么多的魂魄?”  阿傍得令,立刻随着鬼差的声音前往殿门口。  剩下的几个人在殿中听到他们在殿门口的说话声。  “这位神官,在下乃是凡间上官家的掌权人上官荀,亦是修道小有所成之人,所以会一些法术……特来此地拜见蒋侯和府君。”  阿傍听了他的话,不敢怠慢,态度也是诚恳,“这位先生,你说你乃是凡间之人,如果轻易入了地府,恐怕会有损你的阳气。还望你稍安勿躁,待阳寿尽了再来!”  崔珏听到此人的名字,大喊一声:“阿傍,快快带他进来!”  阿傍愣了一瞬——这可与刚才说的不一样!不过府君既然有话,他也只好改了口风:“那就请这位先生进殿!”  一进入秦广王殿,上官荀的真身也显露出来。  众人看着他从青年变成少年,身长六丈,是个头戴天王冠、顶冒火焰、身着甲衣的小将的模样。再仔细看,幻影中的他首带金轮,三头九眼八臂,凸目挺鼻,环口方面,口吐青云,足踏盘石,不怒自威,背靠祥云,左手托举舍利宝塔。  崔珏也不客气,“你既然来了,速速助我们一臂之力!”  李哪吒看见他们几人对着这些魂魄应对不力,难免有几分惭愧,“府君,是我考虑不周,为你们徒增麻烦了。”  说罢,他接过罗刹手中的魂魄,向上一抛,原本十三个魂魄变成了十四个,彻底坏了十二都天神煞大阵的阵数。  原本,七之数就是运行之数,十四个魂魄恰恰形成了双煞之数!  崔珏眼疾手快,从刚刚进门的殷洪体身上取回了勾魂笔,指向十四缕魂魄,让这些魂魄不仅无法形成了十二都天神煞大阵,反而成了正反两向七星四余阵!  蒋歆和崔珏默契十足地对视一眼,忽地腾跃而起,各自站在两处阵眼之上,法力相迫,让这十四缕魂魄变成了十四颗灵珠,而这些珠子里蕴藏着每个人的三魂七魄。  崔珏捡起地上残破的青火冥灯,用复原之术将它恢复原样,将这四十颗珠子囚禁于其中,转手交给阿傍。  “你们二人速速带他们去往灵谷,让在那其中的红孩儿和温良仔细看好。在其他阵法破之前,切莫让他们释放出来!”  阿傍和罗刹接过青火冥灯,没有说话,直接离开了秦广王殿,直奔着灵谷而去。  一番惊心动魄之后,崔珏终于有心思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深深叹出了一口气,“殷洪……”  殷洪听到崔珏喊他的名字,抬头,满眼含泪,“府君,刚才你们是在破除通天教主设下的阵法?”  蒋歆轻轻整理了衣衫,扶正玉冠,坐回自己的主位上。  他告诉殷洪:“十二都天神煞大阵并非是通天教主所设。以他的本事,还没有办法设立此阵!设此阵之人,法力必定更加高强,乃是天上的神仙,恐怕与日月星辰同期修炼。”  殷洪听到这话,更是沮丧。“我知道最厉害的人也不过是通天教主,可是你说还有更厉害的人。在三界之中,我却从来都未曾得见,你让我怎么能够甘心?我也是皇子,却落得如此下场。”  谢必安二话没说,又用哭丧棒捅了捅他,“你这小子怎么到了地府之中,还是这些陈词滥调?我们带你回到地府,就是让你的脑子清醒一些!”  蒋歆难得耐心地说:“殷洪,你屡次遭到申公豹的欺骗,与天下为敌,逆天道而行。可是,上天有好生之德,也有宽佑之心,所以在封神之时,依然是让你入榜,成为了天庭里的神仙。  “你心有不甘,我也能明白。可是这一次你真的是再次受他欺骗。申公豹并非是为你抱不平,相反,他是要与三界再次为敌,所以才让你这个实心眼儿的孩子来做他的马前卒。如果这一次再有什么差池,你必定是率先被牺牲的,魂飞魄散!”  众人惊讶地看向蒋歆。  蒋歆何时说过这么多的话,可见对于殷洪,他也算是苦口婆心了。  殷洪却难以理解,心中依然是不能放下前世今生的执念。   到了修炼修炼之时,他的师傅也不看好他,每每都在他面前叹息,自己的哥哥被广成子收走,自没有收到个聪颖的徒弟。  再回人间,赶上了商周大战。殷洪的师傅站在周武王的一面,而他身为纣王的儿子,却不能违背父亲的意志;再加上申公豹撺掇,如果表现得当,说不定父王会将王位传于他。  那一刻,他不是不记得自己母亲姜皇后的仇恨,也不是不记得父亲对于自己的漠视和轻视,可他仍想再搏一次!  封神之后,他也不过是个芝麻绿豆的小神仙,不比守着北海海眼的申公豹好上多少;而他的兄长殷郊带着诸多手下在天庭之中也有了一席之地。唯有他依然无人问津。  数千年以来的压抑与痛苦,让殷洪再次选择相信了申公豹,却没想到被地府这几个小小的神官识破。  其实殷洪的想法,哪吒是有些明白的。他与自己的父亲更似仇人,而非亲人。  当他听到殷洪遗憾自己被地府的神官们识破,脸上露出了十分惊讶的表情。 五十九 殷洪入谷 不过,哪吒也没有精力告诉殷洪地府这几个人的来历,只问道:“现在,十二都天神煞大阵已经破了,王母的手中是不是便少了一份助力?我能不能去救我娘?”  蒋歆赶忙拦住他,“十二都天神煞大阵虽然破了,但是其他的杀阵还在。你切不可轻举妄动!”  崔珏也告诉他:“此阵阵之所以容易被破解,是因为设立在凡间,阵中用的皆是凡人中的罪人魂魄,而且还有你我从中阻挠,才让轻易破碎。别忘了,其他几个杀阵用的可都是无辜的冤魂!还有诛仙剑阵在通天教主的手中,他可不是反阵,而是通天教主创立又再次设立的杀阵。如果你贸然闯进天庭,不但不能救出你的母亲,你也会遭遇危险。”  哪吒听到这话,虽然只得隐忍,但是眼中的焦急却是真真切切。他静了静心神,问道:“崔府君,你可还有什么办法将那些杀阵一一破解?”  崔珏想了想,想当初,“北境三万居民被坑杀……这一阵中有数一万五千缕冤魂在地府之中,曾经通天教主派出上古凶兽在地府中搅乱,希望能让这一万五千缕冤魂再度苏醒,只可惜……  “我能杀他们一次,就能杀他们第二次。”蒋歆阴沉沉地说道。  “不仅如此,他们在人间之中想要镇住此阵,也得不断地用邪祟进行滋养,所以才有了后来朝廷之中几番动乱。”说话间,崔珏转向了蒋歆,“你是否还记得当年的刘府小姐?也就是谋害亲夫的那个女子。”  蒋歆扬了扬眉,“我自然记得。他与青梅竹马的恋人分道扬镳后,又嫁给陈氏后人陈建和;最后两个男子都因她而死。”  崔珏点了点头,“那位刘小姐便是阵眼!破除阵眼的就是她孩子之死,所以那一万五千缕亡灵仍在人间,并没有形成阵法。而地府阴山之中的这些人,现在缺的也是一个阵眼。”  哪吒将目光转向了殷洪,“难道他就是那个阵眼?”  “哪里会有那般巧合的事情?”崔珏拦住了哪吒的眼神,“我这些年来一直在寻找高承启的转世。我觉得他便是地府这些亡灵设阵的阵眼。”  哪吒收回了视线,殷洪也长舒了一口气。眼前这位混世魔王三太子的确不是他的法力能够抗衡的。  殷洪看向蒋歆,“蒋侯,成王败寇,我知道自己此生此世都没有什么大出息了。眼下被崔府君擒住,但凭你发落。不过我想申公豹等人一定会找到地府的。”  蒋歆眯起眼睛,看着眼前这位落魄王子,实在想不通他这一生所求为的是什么?  如果仅是为了证明自己,却又轻易放弃。  更不明白的是,这位王子是个是何等立场,申公豹与通天教主明明是在利用他,他心里也知道,可却依然为二人做马前卒牺牲。  殷洪却不想再多做什么解释,只是长长地作揖,行了一个礼,告诉蒋歆和崔珏:“二位神官无论将我放在哪里,我心中都无所怨。如果申公豹和通天教主找到这里,还请二位护我周全。”  崔珏再也忍不住了,问道:“明明你知道申公豹和通天教主并非真心待你,此次你诱骗地府神官失败,十二都天神煞大阵也会被破坏,你怎得还会为他们二人所用?”  殷洪摇了摇头,“我何尝不知道我的行为是与虎谋皮,可是除了这两个人,没有人愿意听我说话。即便是骗我,都没有人愿意……”说到这里,他苦笑一声,不再言语。  蒋歆似懂非懂,告诉崔珏:“你且再把他带到孟婆身边,或许喝上两碗汤,他便能忘却扰乱心神的凡尘俗世!”  崔珏当然不会听蒋歆的胡乱主意。  他把殷洪带到了灵谷,“刚才你也看到了那些魂魄被我们放入灵谷之中。灵谷中现在的哪吒和温良二人,你可愿意进去助他们一臂之力?我知道你对自己此生心有不甘,但是你要知道,人各有际遇,神仙亦是如此。你若愿为三界安稳、生灵永续做一丝丝贡献,或许你的心中便没有那么般空洞。”  殷洪看向他,“你怎么还会信我?”  崔珏温和地笑道:“你并非申公豹和通天教主那般野心勃勃之人,你只是心有不甘。他们二人不甘心的是未能成为权力巅峰,未能掌握三界的命运,未能控制天下生灵;而你的不甘心只是不甘心没有被人看到。所以你们有本质的不同,你从来没有想过奴役他人,你相信众生平等,你即便做王子之时,也是个善良的王子。”  殷洪听了崔珏的话,不置可否,只是告诉他:“你既然交代我了,我定然会将此事做好,你大可放心。不过我想告诉你们,现在通天教主设立的诛仙剑阵,可远比之前还要厉害许多。别说你们地府这些小小神官,就算是玉帝和王母来了,恐怕也很难抵挡。”  崔珏点了点头,“多谢相告!”  殷洪头也不回的走进灵谷之中,很快消失在一片白色混沌中。相信以红孩儿的法力很快就会感知到他,也会明白崔珏的安排,这些大都不必崔珏操心。  就在崔珏即将离开灵谷之时,哪吒突然出现在他身边,一把扯住他的手腕,“崔府君,你且带我去阴山见一见!”  崔珏皱着眉头,“你想做什么?难不成你想进入阴山之中,将那些亡灵挨个找出来吗?” 哪吒点了点头,“没错!我知道阴山深不见底,藏住那些亡灵简直易如反掌。可这是我现在唯一的机会!我母亲已经在王母的手中数百年了,如果我再不解救她,还指不定会发生什么事。你也知道,王母手中的那些花神曾经遭遇过什么!”  崔珏被他这些话说得语塞,最后还是心软答应了。“好,你且随我来!不过阴山虽然称之为山,可是它是向下生长,阴森无比。你在其中未必能找全这些亡灵,反而有可能被反噬,你可知道?”  哪吒坚定地说:“我甘愿一试!” 六十 哪吒进山 说起来,地府的阴山的确是个奇妙的地方。那里向下深不见底,向上高不见顶,而上下山体一丝一毫都不带差的,就连野草都一模一样,以阴山为界,在通向地心和通往凡间,两条路其实是一副镜像。  其实阴山只是地府和地心的分界。  高高在上的天庭俯视着众生的今世。  神秘莫测的地府承托着众生的未来。  可是从地府的深处走向地心,才是这三界的根本与核心。  那里存着盘古大神的心脏,是后土娘娘一直守护的位置,就算是以身化道也从未离开过。  就在这等至阴至纯的地方,依然难免有杂念,所以才会滋生了阴山。  现在这无辜的一万五千亡灵,被当初的张洪也——就是通天教主藏在阴山之中。  哪吒看向不见顶的山体,第一次深切地感受到崔珏所谓的“艰难”。  他突然想起一件事,问道:“崔府君,当初蒋侯……”  这话没说完,崔珏一个凌厉的眼神望向他。  哪吒自知理亏,赶紧闭嘴。  当初蒋歆被玉皇大帝送入地府,关到阴山之中,便是哪吒和杨戬亲自押送过来。  如果不是有后土娘娘前世因缘所在,蒋歆根本不可能在地心之中吸取灵力,而是会在阴山之中被藏匿其中的冤魂给吞噬,最后魂魄化入阵法之中,再也不复存在。  崔珏冷笑一声,“李三太子竟然还记得蒋侯蒙冤被辱一事!如果当初蒋侯在阴山之中被化入阵法,今时今日你的母亲便再也没有了利用价值。到时候三界已是动荡,就不知你李家这户人家又能得了什么好结果?”  哪吒听了这话,脸色煞白,喃喃地他:“当初蒋侯入了阴山之后,便再也没了消息。玉帝派我和杨戬二人多次查探,我们也曾探入地府,想要知道蒋侯所在之处,可是终究无果。那时候他在哪里?”  崔珏看了他一眼,显然是并不想告诉他,反而是转移了话题,“现在正是人间的午夜时分,是入阴山的大好时机。我不再挽留李三太子了,请吧!”  哪吒知道崔珏愿意与自己合作,也是因为心疼自己命运多舛的母亲,而非是看在自己的面子上。  其实,他也知道,崔珏对当初蒋歆被关入阴山一事还耿耿于怀。更何况,虽然玉帝是始作俑者,可是押送蒋歆的毕竟曾经的最为信任的杨戬和自诩公正的自己。  哪吒想透了这一点,苦笑一声,向崔珏拱了拱手,义无反顾地进入到阴山之中。  崔珏站在阴山脚下,看着这黑压压的庞然大物,面无表情,不知心里想些什么。  不知何时,蒋歆站在他的身边,突然开口:“怎么?哪吒已经进去了?”  崔珏点了点头,“是!可是他他把上官荀的肉身留在了凡间上,官家的大公子原本占着哪吒的灵识,所以才会眼界开阔,呼风唤雨。而今,哪吒已经离开了他的肉身,恐怕他又会变成平庸之人。更令人担心的是,也不知上官荀其人品如何,能否善待他的幼帝上官蔚……”  蒋歆想了想,明白了崔珏的心结,“你是在担心李贞英的魂魄在上官蔚的体内受了欺负?”  “没错!”崔珏转过来看向蒋歆,“李贞英虽然是个以少女之身,修炼成神仙,可是她在三界的世界也有了数千年,本不必担心。坏就坏在上官蔚现在只是个孩童,李贞英的神识在他体内尚未开悟。如果有一天李贞英开悟之后,那上官蔚必然会在能力见识之上更上一层楼,到时候凡人上官荀还能否善待他?”  蒋歆看崔珏这担心的模样,知道他惦记李贞英只是其中一个原因;更重要的原因还是他不死心,想要找到当年高家的唯一后人高承启的转世。  如果能够找到高承启,设在人间的阵法就会被破坏,也不必哪吒一个个搜集冤魂,更不必地府众神官提心吊胆的过日子。  想到这里,蒋歆告诉崔珏:“元靖,既然你如此放心不下,便回到人间继续做你的书院医瑜。我给你开的路引,现在还是有用的,三界之内应该不会有人拦着你!不过,你切记,天道运行自有其规律,切莫逆天而行!你并非玉帝,就算你是玉帝,也不可能救下上天入地里的所有生灵,所以遇到危险,该回到地府求助就回到地府求助。”  崔珏知道,蒋歆着实担心他,温声道谢:“多谢蒋侯惦念!此次我定要将人间那阵法破了!我猜测十二都天神煞大阵被破之事,恐怕天庭还不知道,但设阵之人应该有所察觉。如果近日有人来地府,你可仔细分辨着那人法力是否高强。此人能够重启上古杀阵,定然会尽心伪装,或许就装成凡人模样。想当初,通天教主都可以借了张洪的皮囊进入地府,将地府搅得大乱!”  说到这里,蒋歆突然压低了声音,问崔珏:“张洪当初在地府以秉公执法为名,实则祸乱秩序。你说这件事,玉帝真的不知道吗?”  听到这里,崔珏的眼神突然愣住了。  张洪的确就是通天教主的化身,而他也的确深得玉帝的信任。蒋歆被关入阴山之中,也是出自于张洪的手笔,更别说魏徴等人受了冤屈,还有几殿阎王被困于天庭、灵谷之中,不得出来。  如果不是因为蒋歆提前布局 ,使了计策,就连灵谷他们恐怕都留不住,可能会被放逐思量岛,成为丧失灵力的行尸走肉。  这一切不得不说,极有可能就是玉帝的阴谋!  玉帝虽然不喜王母与他争权夺势,可他更不愿意地府势力做大,拉拢了凡人,让本应天庭受的供奉祭拜却落在地府的头上。  因此,张洪其人,并非是玉帝不知他是通天教主,而是明知他是通天教主依然派到地府而来,甚至给予了极大的信任。  想通了这一点,崔珏心下愤闷,忍住火气,告诉蒋歆:“蒋侯还是多加小心,以防天庭与碧游宫故技重施。” 六十一 再寻高祉 崔珏进入京城的城隍庙中,摇醒了正在打盹的周子良,“子良,把当年北境一战中伤亡人员的名册给我拿来看一看!”  周子良突然被崔珏摇醒,一脸混沌,但是听到崔珏竟然又要了北境的名册,也不敢怠慢,赶忙从里屋拿出一个破破烂烂的卷宗,交给崔珏。  “府君,这里只记载了当时参与中战事的将士姓名和籍贯,并没有其他的内容。”周子良脸上露出不忍的神色,“当时北境连年战乱,户籍簿册就遗失了,当时死了多少百姓,姓甚名谁,并不可知。”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又极力压制住自己的悲愤,“当年还有些婴孩在尸坑中出生,更不可能有名字记载了。”  崔珏接过名册,发现里面记载的将士名字差不多有三十多个,有名有姓的军士还有数百个,还有数万的百姓的确是无迹可寻。  他捻指一算,果然周天星斗大阵中的主星辰共计七百三十个,正与这名册中的人能够一一对应。  这些人中有三百六十五个北境兵将,还有三百六十五个则是朝廷派去的兵将。  高将军在这场坑杀之中躲过一劫,并非是齐、陈二人不想杀之而后快,也不全然是为了污他清名,是为了设阵成功而定下的阵数。  高将军蒙受不白之冤,回到京城之中,成为了万民唾弃的杀神。  只是可笑,这阴阳两阵必须的是八字至阴至阳之人,所以才会等到刘家长女的儿子,另一个却是高家后人高承启。  本来那时这大阵已成,却被崔珏闯入凡间搅乱了。也正因如此,申公豹和通天教主才会在那时间出现在凡间,甚至不惜暴露自己。  之前种种一切都已经说得通了。  崔珏想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相信这一切的确不是王母一人能够完成!  他想到蒋歆临行前对他说的话,心中暗忖:难道玉帝才是其中幕后黑手?他本想让碧游宫与地府之间再起波澜,破了三界的平衡,不让任何一方做大;却没想到王母在这其中作梗,才让他计划有变。  无论崔珏怎么猜测,确实在没有办法验证。他只得将自己的计划告诉周子良:“按理说,这周天星斗大阵阵数已经凑成,而且阵眼也已出现,天时地利结合,可是他们却迟迟不发动阵法,很有可能是因为当时我已在人间为高家翻案,险些破除阵法,所以才未能让他们得逞。可是这些人却并不甘心,仍然静待时机,再做打算。眼下,我与蒋侯商议,在人间寻找高承启的转世,彻底破了周天星斗大阵!”  周子良眉头紧锁,问道:“府君,除了周天星斗大阵,还有那三个杀阵可得一一破除……”  崔珏压低声音告诉他:“你且放心,十二都天神煞大阵已经破除,那些魂魄已放置于灵谷,之中在他们的觉魂修复之后,就送入地狱;让他们地狱受尽惩罚,再入轮回;一碗孟婆汤下去,他们哪里还想得起前尘往事,自然就不会再去作恶作孽。那阵法自然是不攻自破!  “可是,周天星斗大阵不一样。那些冤魂留在人间,也留在地府,却迟迟没有登记造册,所以无论是生死簿,还是阴阳户籍簿册,都没有办法找寻他们。他们蛰伏在暗处,如果设阵之人催动阵法,恐怕他们依然会如上古之期,成为毁天灭地之势!”  周子良想了想,搬来近百年的阳间户籍簿册,分给崔珏,“府君,这里的簿册我都已经翻了遍,实在看不出哪一个是高承启的转世。因为他死的时候就魂魄就已经被人收走,并没有经过地府。可是魂魄离了肉身,长久飘荡,就会变成孤魂野鬼,再也不能投胎。我猜他定是用了夺舍之法让魂魄留存于世。”  这些话提醒了崔珏,“你说的对!如果谁还留着前世的记忆,谁就有可能是高承启!能够躲过地府,躲过黑白无常,将高承启的魂魄留在人间,恐怕设阵之人法力无比高强,甚至远超于我!”  周子良寻思了半天,犹豫地说道:“府君,既然此人法力如此高强,你又孤身一人留在人间,我怕你遇到危险。不如暗中观察,我想他总会露出破绽的!你若遇到什么危险,地府上下可该怎么办?”  崔珏笑道:“你大可不必担心,我自然有分寸!接下来我依然是以学院医瑜的身份留在人间。说起夺舍,必然会引起家人的注意,可见这人恐怕是个无家之人。在书院之中,我会接触孩童以及孩童的父兄长辈,他们定然会给我一些提示。你记得,守住这城隍庙,也看好梵塔甬道。就怕此人如果想要启动阵法,必然会想办法把高承启送入地府之中。如果没有黑白无常拘魂,切莫放任何人进去!”  周子良赶忙应道:“府君放心,我定然守好此地!”  崔珏与他告别,出了城隍庙,天色已经大亮。  崔珏刚回到了金观书院,朱研修赶忙扑了过去,“崔先生,你留书一封就走了这么久,实在坑煞我也!天气渐冷,书院孩童多患了伤寒。本来是几个孩童感染,最后变成满书院皆患此病!你回来的正是时候,赶紧帮忙!”  崔珏知道,地府一日,人间一月。所以,他回地府这一遭,人间过去了月余。  他赶忙赔笑道:“我本就是游医,所以在四方也结交了不少朋友。那日接到书信,有 位友人病入膏肓,我得去照料,耽误了些时间。亏得朱山长宽仁,竟没有将我除名,还愿留我在此!”  朱研修扯住他的衣袖,“哎呀呀,不要客气了!快去给孩子们看看!这一次病症来势汹汹,几个孩子都已经高烧不止。我让他们的父母先不要接走孩子,以免传染家人;也应允他们在书院悉心照料。可是,其他医瑜目前也是束手无策,只等崔先生回来!”  崔珏想到这里,问道:“上官蔚可在?” 六十二 蔚儿病重 朱研修被崔珏的话问得一愣,随即回道:“自然是在的!”  说到这里,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扯着崔珏的袖子,“崔先生,你且随我来……”  崔珏左右看了看还在庭院中玩耍的学童们,跟着朱研修到了他的院子中。  一进院子,朱研修迫不及待地问道:“崔先生,你是不是在京城中听到什么风言风语了?”  崔珏听他这话讲得似乎有什么隐情,于是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朱研修告诉他:“你走这一个月,也不知上官家的大公子上官荀是怎么了,突然之间好像被夺舍了一般,一口咬定自己从来没有个弟弟,就非让上官家主和上官夫人将上官小公子送走。上官蔚原本是个活泼可爱的孩子——我还记得他与上官荀感情甚笃,兄弟俩几次三番一起来找你——可是,上官荀这一变脸让孩子无法接受。  “日前天冷,忽地一场伤寒,上官蔚被击倒了。我对外说是为了孩子好,才留学童们都在书院,由我们悉心照料,实则另有私心。你也知道,书院中大多都是商贾之家的子弟,并没有达官显贵。这些商贾之家有一些也是有家医,不过那水准怎么比得上显贵之家?我仗着你的名声,他们好多还是相信书院,所以将孩子留在了这里。说到底,我也不过是为了让上官蔚远离是非之地,将孩子留在书院之中,先静养一些时日。”  崔珏听完,知道自己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问道:“山长,我能否去看看蔚儿?离开这些时日,也不知他现在如何,着实有些担心。”  朱研修自然是肯的。  上官蔚是活泼懂事且天分极高的孩子,性情虽有些天真,但是读书上却颇有建树。可以说,金观书院这些蒙童之中有望最早考中秀才的非他莫属!  人心偏颇,朱研修难免会多放些希望在他身上。  崔珏在朱研修的带领下,到了上官蔚的房间。  说起来,金观书院收了许多富户家的孩子,自然也是不缺钱的。这些富户的孩子每个人都有一个小房间,二十几个孩子住在一个院子里。院子里还有一位住院的夫子,平时为他们答疑解惑;还请了一个厨娘,为孩子们做些汤羹。  崔珏走到东边第四间那里,正是上官蔚居住的房间。  里面已经有书院中的一位医瑜。他看见崔珏来了,赶忙起身行礼,“崔先生,你可回来了!”  崔珏拱手回礼,“杜先生有礼了,上官小公子现在情况如何?”  杜医瑜年过而立,孤身一人,对书院中的孩子个个视如己出。  上官蔚性格活泼可爱,尤其讨他喜欢。在这场伤寒之中,上官蔚的病是最重的。所以,杜医瑜这段日子时常过来探望他。  杜医瑜是个通透人,他知道自己的医术并不如崔珏,看见崔珏回来心中还是有几分欣喜的,赶忙告诉他:“上官小公子这场伤害着实来势汹汹!”  崔珏拿起上官蔚的医案,仔细看了看,发现杜医瑜的确记载的十分清晰,尽职尽责!  伤寒最常见的症状包括发热、头痛、疲惫、乏力、肌痛、干咳、厌食和消瘦、腹痛、腹泻、便秘、皮疹。  崔珏看医案中的记载,上官蔚竟然全都经历了!  除此之外,崔珏还注意到上官蔚曾经出现过呕血和便血的情况。  看到这里,崔珏脸色有些难看。  杜医瑜与赶忙问道:“崔先生,可是有何不妥?”  崔珏告诉他:“此症极有可能是逍遥伤寒!虽然看起来并没有其他孩子那般严重,可是却会肠道出血。时日久了,便有可能出现肠穿孔,到时候可就难以医治了!”  杜医瑜听到这话,脸色大变,“可是逍遥伤害多是壮年人患得,怎么会在孩子身上?”  两个人说着话,却听见躺在床上的上官蔚像是被梦魇住了一般,嘴里囔囔着,说着他们都听不懂的话。  杜医瑜赶忙过去一看,只觉得手下的孩童浑身发烫。  崔珏心下大惊,情况着实不妙。他告诉杜医瑜,“麻烦杜先生快去熬上一碗地锦草汤!”  杜医瑜愣住了,“蔚儿这体温已是颇高,地锦草汤可还好用?”  崔珏点了点头,“你且听我的吧,我定会保他无虞!”  杜医瑜知道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急匆匆地冲出门外,回到药房,起了一副地锦草,水煎成药。  崔珏趁他离开之时,赶忙使出法力,将自己的灵力注入到上官蔚的体内。  在此过程中,他发现上官蔚不仅仅是生病的缘故才会如此虚弱;这孩子体内的灵力也在不断地流逝。  看起来似乎与逍遥伤寒晚期   想到这里,崔珏拼尽全力,用自己的灵力注入李贞英的魂魄,使其不会轻易离开上官蔚的体内,以免变成孤魂野鬼,亦或是被其他有心之人给夺走。  在崔珏收了法力之时,杜医瑜也拿着一碗刚煎好的药回来了。  崔珏赶忙接过,不假他手,将这一碗汤药慢慢地喂给上官蔚。  上官蔚虽然高烧不退,神志不清,但还是知道自己生病了。所以,当他嗅到这浓烈的药味之时,虽然皱着眉头,却并没有抗拒,而是乖乖地将这些药喝进自己的肚子。  崔珏轻轻地安抚他,让他老老实实睡着。其实,他的魂魄已经固住,伤寒也逐渐好转。如果现在就活蹦乱跳的,恐怕也会吓到书院里的其他人,莫不如让他好好睡上一觉。  至于上官家的这一摊子乱事,崔珏决定亲自去看一看。  当初哪吒会选定上官荀这个人,就是因为他的心性不坚,极易被夺舍。  而今看来,的确如此!  上官荀失去五感这段时间,哪吒为保妹妹,施法让上官蔚出生。  他的魂魄弗一回归,不能接受上官蔚的存在,并把这件事牵怒在上官蔚的身上,完全不像一个青年该有的模样。 六十三 不欢而散 崔珏如往昔一般,到了上官府门口,轻轻叩门,可是半天却没有人应门。  崔珏倒是坚持不懈,负手立在门前等待,直等到一个门童急匆匆地赶过来,看起来十分面生。  他彬彬有礼道:“敢叫这位使者,我乃是金观书院医瑜,今日拜访府上,全因上官小公子身体抱恙,留在书院由我们照顾。但小公子随身的衣物还缺了些,所以想来上官府上拜访,请夫人为小公子准备些生活所用和随身衣物,让我带回去。”  那门童听说这人是金观书院的医瑜,赶忙问道:“你可是姓崔?”  崔珏虽然觉得有些好奇,但是倒也不意外,点了点头,“在下的确姓崔,敢问使者可有何指教?”  那门童嗖的一下把门关得死死的,一溜溜烟跑走了。  崔珏从门缝看见那个门童急匆匆地跑向后院,甚至摔了个跟头,也不敢叫疼,赶忙爬起来继续跑。  崔珏不知道自己何时变得如此吓人,竟把一个半大小子吓得魂不守舍,拔腿就跑。  片刻之后,就仿佛第一次来上官家拜访一般,上官荀从院子走了出来,重新打开门。  此时的上官荀的的确确是他本人,而不是被哪吒附体的那个人,所以眼神戒备地打量着崔珏。  他十分无礼地开口:“我知道你!你在京城很是有名。据说是医术极高明,专擅儿科。不知道你到我家来,是有什么事情?”  崔珏对他的无理态度并不在乎,依然保持着微笑,说道:“上官大公子有礼了!令弟最近在书院之中静心调养,伤寒渐渐转好,但是随身用品与贴身衣物却是有些不够用。所以,我来上官家一趟,想烦请贵府准备一些小公子的用物,让我带回去;还有,我想向上官家家医讨教一下,看看令弟以往的医案。”  上官荀守在门口,丝毫没有让崔珏进院的意思,语气更加冰冷,“这位先生说笑了!我哪里有什么弟弟?你莫不是诓我吗?我这人只有父母,父母也只生了我一个。你所谓的弟弟,我不知道是什么人。还请先生尽快回去吧,不要在我上官家无理取闹!”  崔珏一愣。  来之前,他倒是听朱研修说了上官荀不认可上官蔚这个弟弟,却没想到他竟然如此丝毫不留情面。  可是,他怎么也想不通,上官荀为何如此抵触自己弟弟的存在?  两个人说话间,只见上官夫人从内宅奔了出来。  这亏得上官家是商贾之家,而非显贵之家。不然家中妇人离了二宅门被人见到,难免会惹人非议。  只见上官夫人全然没有平时的端庄贤雅,不施粉黛,鬓发散乱,披着一袭厚厚的貂皮大氅,赤着双脚就跑到前院,哭喊着:“荀儿,你怎么变成这样?让我看看你弟弟好不好?”  只见上官荀语气冰冷地呵斥丫鬟,“你们都在做什么?还不快将夫人带回内院?如此成何体统?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到时候万一影响父亲的名声,也毁了我的仕途,我定然不会轻饶了你们!”  丫鬟吓得瑟瑟发抖,赶忙劝着上官夫人回到内院。  崔珏一愣。他都没有听说过上官荀何时曾经下场科考;再者,今年科考的时候已经过了,当时上官荀还在参加秋审。  上官荀趾高气扬地说:“怎么?我来年下场一试,定然金榜题名。不知这位先生可有什么不同意的?”  崔珏赶忙摇头,“非也,非也。当今圣上广开言路,心胸开阔,举办科举,无论贫富贵贱,均可下场笔试。上官大公子饱读诗书,自然是大有希望的!在下只是觉得,大公子如果要在仕途通达,必是孝敬长辈、兄友弟恭,才能为民众表率!而今二公子病在书院,不知大公子作何感想?”  上官荀听到崔珏再次提到上官位,着实有些不耐烦,怒斥道:“你这疯子!我跟你说过多少遍,我父母从未生过第二个儿子!那上官蔚指不定是哪里的邪祟妖童,迷惑了我的父母!你这疯子,不要再替他来说话,速速离开!”  崔珏见无法说动上官荀,只得拱手告辞。  离开了上官府,隔着围墙,他依然能听到上官夫人撕心裂肺的哭声。  这一遭,崔珏全程没有看到上官家主,满心疑惑。  就算是上官荀对于自己被夺舍那段时间的记忆丝毫没有,可是看见家里养着一个孩童,父母对他舐犊情深,怎么会怀疑自己的弟弟并非是真人呢?定是有人说了什么,才让上官荀的态度如此恶劣!  不过,上官荀的心中应该也是半信半疑的,否则不会将上官蔚扔在书院就不管了,而是会将他接回家里,想尽办法蹉磨,直到让他夭折为止。  崔珏叹了一口气,这上官荀既偏听偏信,却又面慈心软,优柔寡断,色厉内荏,着实不是一个成大器之人。说起来,他倒有几分像上官家主。  崔珏踱步回到书院之中,找到了朱研修,将自己在上官府上碰了一鼻子灰的事情告诉他。  朱研修听完,眉头紧锁,“这事倒是奇怪!说真的,你走的这几个月,我也曾经拜访过上官家,他家大公子的态度十分坚决,坚称自己没有弟弟。上官夫人,我倒是没得见;更奇怪的是上官家主,只是默默听着这一切,并没有任何反应。” p>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压低了声音,“崔先生,你说上官家父子俩是不是怀疑夫人红杏出墙,才有了上官蔚?因此,他们才会把事情做得如此坚决,把上官蔚丢在书院不闻不问。”  崔珏哑然失笑。凡尘俗世,这种事倒是不少见,说起来也挺有道理的。这也能够解释了上官荀的态度为何如此恶劣,上官夫人又为何如此悲怆,更解释母子两个为什么这般生疏。  想到这里,崔珏问朱研修:“上官蔚这几个月的束脩可曾交到书院?”  朱研修摆了摆手,“上官家已是这般情状,我哪里还好意思收那孩子的束脩?” 六十四 病中多思 崔珏在自己的身上摸了摸,掏出几锭银子交给朱研修,“书院本也不是善堂,总不能因这一个孩子坏了规矩。蔚儿的束脩先由我垫上,入了学院的公账,免得引起其他人的非议。”  朱研修一看崔珏如此,赶忙推辞:“不必不必,这间书院毕竟是我自己的产业,自然有办法能把帐平了!”  崔珏却不同意,“切莫如此!既然当今圣上已经愿意把书院与官学合并,如果公账账目不清,必然会引得其他人猜忌!不如就由我垫上,总归我还是有些闲散碎银子。再说了,我在学院中包吃包住,也没什么可费钱的地方。”  朱研修听到他这么说,也是想起之前面圣时李许的承诺,便也不再推辞。  他告诉崔珏:“崔先生,这笔钱怎么可能让你一人出,我也填补一些。不过这件事切莫让其他人知道,免得惹起流言蜚语。到时候,再传到蔚儿的耳朵里,那孩子难免会多心感怀。”  崔珏点了点头,“我自然心里有数。如此,我先去看看那孩子……”  说到这,他提起一件事:“山长,我看杜医瑜对蔚儿也十分照顾。蔚儿能挺过这场伤寒,也多亏了杜医瑜精心照料。”  朱研修告诉他:“杜医瑜膝下无子,对蔚儿格外上心。”  崔珏心中还是放心不下上官蔚,与朱研修告别之后,便去了学童们所在的院子。  他去上官家拜访的这段时候,杜医瑜一直守在上官蔚的身边。  看见崔珏进来,杜医瑜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即将他扯到院中,告诉他:“蔚儿刚刚睡着……你开的药方的确好用,我看他的病情已大有好转,不过三五日必然会痊愈。这一次多谢崔医瑜妙手回春,让孩子躲过这次大劫。”  崔珏微微笑道:“杜医瑜倒也不必如此客气。不管怎么说,蔚儿也是书院的学童,在我们眼前长大,我怎么会置之不理?”  说到这里,他看了看杜医瑜的眼下,笑道:“你有时日没有睡了吧?快快去小憩一会儿,看你的眼下已有了乌青,不要再劳累过度。蔚儿之后的照顾还是需要人。”  杜医瑜笑了,拱手施礼离开。  崔珏看着他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光亮。屋内孩童的一声嘤咛,拉回了他的思绪。  崔珏回到上官蔚床边,看向缓缓睁开眼睛的孩子,问道:“蔚儿,你感觉如何?是否还有哪里难受?”  上官蔚虚弱地看向崔珏,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崔先生,你可算回来了,这几个月你去哪里了?”  崔珏耐心地告诉他:“我的一个老友病重,这几个月我去照顾他了。谁曾想,你们这群娃子竟然没有躲过这次伤寒,一个个都倒了下来!早知如此,先生便早些回来了,何必让你们受这样的磋磨。”  上官蔚笑道:“先生言重了!我是们本就年幼,身体孱弱,难免会被病痛侵入接,既然你回来了以后,我们可就有了倚仗,自然会好起来。待我病好之后,定然更加强身健体,再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崔珏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好孩子,有志气!当年孔夫子提倡君子六艺,不只是让你们头脑聪明,更是让你们身体强健,这般才能成为真正的君子。你可知,你病倒的这些时日,书院上下着实忧心。”  上官蔚有些不好意思,“我知道!我还知道,你不在的这几个月,多亏杜医瑜来照顾我,要不然我也顶不过这来势汹汹的伤寒。”  崔珏刮了一下他的鼻子,“你竟然知道自己得的是伤寒?”  上官蔚点了点头,“我常跟在崔先生身边,那些医书我我也能够看懂一二。虽然年纪小,但我也是知道一些日常的病症。我现在这样,明显就是伤寒。这病症虽不严重,却极难治,想来杜医瑜也是费了不少心思和功夫的。”  崔珏欣慰地笑着说:“既然你什么都知道,更是要快快好起来,不然哪里对得起我们忧心忡忡的这段时日?”  “崔先生,我知道山长为了让我们不把病症传染给家人,所以将这我和同窗们都留在了书院之中,悉心照顾。”说到这里,上官蔚的眼神略微有了一丝暗淡,“我想问问,我家里人现在怎样了?这场伤害好像并非是只在书院之中,京城之中也多有人感染病症。”  崔珏回来时日不长,但他很快发现这场伤寒并非是普通的病症,而更像是一场疫情。  上官家现在闭门谢客,大门不出,哪里会感染上风寒,倒是他们的家事更令人唏嘘。  不过,他可不敢告诉上官蔚,免得这孩子心事太重,反而会加重病情。  他笑着安抚上官蔚,“你家里一切安好,我之前刚刚去看过。你母亲还让我带些日常的物件给你,免得你在书院之中生活不够妥帖。”  上官蔚挣扎着起身,问道:“哥哥呢?哥哥又怎么样了?”  崔珏依然笑着说:“你哥哥好着呢!他毕竟是个青壮年,总是比你身体强健些,自然是躲过了这场伤寒。”  上官蔚躺回去,露出一丝苦笑,“也不知道我哪里得罪了哥哥……这段时间,哥哥对我总是爱答不理。这次病重,我留在书院,不去碍哥哥的眼……可能日子久了,他就会气消。到时候我们兄弟之间便会和好如初……” 崔珏看向上官蔚,知道这孩子一向敏锐,却不想他早就意识到了上官荀的态度变化。  崔珏宽慰他:“你不必如此忧心,你的哥哥要撑起上官一大家子,难免会有些焦躁。你既是他的弟弟,不如快快养好身体,早日长大,能为你哥哥分忧解难,也让你的父母颐养天年。”  上官蔚羞怯地笑了,“我自然是想的,不过还得多多靠崔先生和朱先生的教导,否则我哪里会有丰富的学问和强健的体魄?”  崔珏听他小大人一样的话,不免失笑,手上暗暗施了法力,“睡吧,一觉醒来,一切都会好的!” 六十五 木吒其人 出了上官蔚的屋子,崔珏果然看见杜医瑜等在原地。  他看到崔珏,露出一个羞怯的笑容,“崔先生……”  崔珏赶忙拦住他的客套话,“杜先生客气了,不如就叫我元靖。”  “也好!”杜医瑜从善如流,“蔚儿现在怎么样了?可惜我医术不精,小小伤寒都治不好。”  崔珏微微一笑。  这“伤寒”可并非是小小伤寒,且别说只是书院中的医瑜,就算是皇宫的太医也未必治得好。因为上官蔚的病症之中还夹杂邪咒,施咒的符水恐怕早就随着饮食喝到肚子中,这孩子哪里会不得病?  崔珏告诉他:“你也不必太过挂心,蔚儿已经吃过药,现在睡下了。再过个三五天,他的病就会痊愈,到时候也能与其他学童一起上课。现在他不过是总角之年,还不急着下场比试。这孩子虽然天分极高,可是启蒙才不过三五年,也没有那般急切。”  杜医瑜的神色从听到上官蔚的病情有好转,开始已经是放松了不少;再听到崔珏说上官蔚要科考应试,哑然失笑:“元靖说笑了,蔚儿再怎么聪明,也不过是个孩童,哪里会急着去下场考试?不过,现在上官家对于这孩子的态度着实有些奇怪,我实在百思不得其解,也不知元靖可曾听到什么风声?”  崔珏摇了摇头,“我也不甚清楚。近日,我去过几次上官家,可是上官家的大公子似乎为其他一些俗事烦扰,暂时无暇顾及蔚儿。不过这件事先不要让他知道,免得伤心。”  杜医瑜听了这话,脸色有些困惑,也有些愤怒,不过却没有说什么。  崔珏知道他心中也有不解,却没有点破。  他看了看天色,“天色已晚,不知可有闲情与我小酌两杯?我从老友家带回了山珍鲜品,还未曾寻得挚友品尝。”  杜医瑜听到这话,正中下怀,“元靖既有此意,我也不在推却!我那也有珍藏许久的佳酿,与你一醉方休!”  二人到了崔珏的院中,很快就置办了一个丰富的小席面。  两个人推杯换盏,不亦快哉。  酒过三巡,崔珏突然问道:“敢问杜医瑜,你那吴钩双剑是否还在?”  杜医瑜脸色酡红,醉眼迷离,笑着摆了摆手,“早就不用了……”  这话说完,他便收了声,一脸阴沉地看着崔珏,“你在说什么?你是发现了什么?”  崔珏突然从醉眼惺忪变成神色清明,“不必如此紧张,我若要害你们兄妹,哪里会这般大费周章?我不过是感念于你们对母亲情深意重,兄妹之间守望相助,所以才愿意助一臂之力,更何况,助你们也等于助地府。如果任由三界这般明争暗斗,定有不尽的祸端再生。到时候,不说这芸芸众生,就算是九霄之上的神仙,十八层地狱里的厉鬼都不会得了善终。”  杜医瑜听他这话,脸色缓了缓,还是问道:“你什么时候发现我的?”  崔珏苦笑一声,“我地府虽在三界之中位居末流,世间总有传言我等不祥,可是我们毕竟是神仙,想要知道什么是怕是也不算很难吧!更何况你身借了杜医瑜的名头,可是生死簿中记载杜医瑜于今世便再也没有转生记录,你说我怎么会猜不到?  “再者,我从你三弟口中得知上官蔚是令妹李贞英的魂魄所化,你又对这个孩子百般照料,想你的三弟为了保救出母亲,保护妹妹,甘愿与地府合作,受子文驱使,而你身为家中兄长,岂能袖手旁观?”  杜医瑜听到这话,也不再隐瞒,起身一变,竟化作了一个少年将军的模样。  崔珏仔细端详他——粗眉大眼,唇红齿白,头戴双飘带,云斜水袜,身着黄衫,与印象中的木吒相差的,只有肩背上两口吴钩宝剑。  崔珏问道:“你的法器今何在?”  木吒告诉他:“为了照顾弟弟,救下母亲,我把自己的法器押在普贤真人那里,他愿意助我一臂之力,也让我绝了杀戮之心。我着实担心家人,便同意了普贤真人的要求!”  崔珏点了点头。  说起木吒,当真是个憨厚人。当初,他的三弟哪吒追杀父亲李靖,他出于孝道,出面救下父亲,拦住哪吒,并训斥于他。可惜话不投机,两个兄弟打了起来。但是哪吒法力的确强劲,木吒根本不是对手,还没打上一个回合,就被哪吒的法器打败。  而后,木吒心里不甘便,投在普贤真人门下,悉心修行法术,想要与哪吒兄弟两个在一决高下。  普贤真人端方豁达,听说木吒和哪吒兄弟阋墙一事,便在教导木吒法术之时,也悉心教他为人之道理。  之后,木吒奉师命出山到西岐,祝姜子牙对抗殷商,参与对抗三十六路兵法的战争。路上,正巧遇到九龙岛四圣之一李兴霸。木吒自报师门之后,与李兴霸大战,最后斩杀李兴霸,立了杀敌首功。后来又在姜子牙的调停之下,木吒与哪吒两个人冰释前嫌。三兄弟一起助阵西周夺取了天下。  姜子牙封神之时,他们却并不愿意贪恋荣华富贵,退隐山林潜修仙道。最后,即便没有登上封神榜,木吒也与父母、兄弟、同门修得肉身成圣,得了惠岸尊者的法号,成为协助父亲托塔李天王驱除瘟疫的神祇。  此次他们的义妹再 次与人间惹出祸端,王母捏住把柄,挟持他的母亲。可惜他的父亲为人古板,并不愿意为母亲出头,只有他们兄妹四人想要妥善解决这件事。  可惜因为母亲受困,他们畏手畏脚。尤其自己那火爆脾气的弟弟哪吒竟然甘愿忍下诸多困难,藏匿在人间。  思及此,木吒满心疑惑,“敢问崔府军,我的弟弟是怎么了?为什么突然间性情大变,竟然对妹妹如此的严苛?”  崔珏叹了一口气,“李三太子已去往地府,协助蒋侯稳定阴阳两界,破除阵法。现在的上官荀,乃是他凡世本身。” 六十七 渐出水面 木吒听说自己的弟弟现在已经留在了地府,助蒋歆一臂之力。他并不担心弟弟的法力不够高强,会遇到什么危险,更担心自己的妹妹在人间没有人照料。  崔珏疑惑地问道:“既然你已经来了凡间,为何不留下继续照顾妹妹?”  木吒苦笑道:“崔府君有所不知,我已答应了普贤真人,不会在人间停留多久。此次下凡,我是为了救出母亲,可是普贤真人也不愿意得罪王母,所以又怎么会把我放在人间的时间太长?”  崔珏觉得他的话有些说不通,“据我所知,普贤真人十分正直端方,怎么可能会在这件事上能与你为难?”  木吒摆了摆手,似乎不想多说,只是说道:“崔府君,望您还感念我们兄弟一片赤诚,如果有一天我和三弟都不在,烦请您能继续照顾我这妹妹……想我这妹妹,虽时运大好,随着我们一起肉身成仙,可是她没有吃过人间至苦,心气毕竟只是个孩童,没有那么多的心思。在九重天之上,她也被母亲保护得好好,难免有几分单纯。  “我知道这具肉身有贞英的仙根,我不担心他在人间的生老病死,我只担心有人利用他的身份趁虚而入,夺取他的魂魄,让他变成……”  说到这里,木吒一下子不再继续说了,只剩下神色晦暗不明。  崔珏知道,他是怕他这妹妹也变成花神那般,受王母驱使,不得自由。  崔珏宽慰他道:“尊者,你大可不必担心,我自有分寸,不会让你的妹妹受得一丝委屈。不过既然你们兄弟难得有机会相聚,趁此这段时间对你妹妹好一些,尽享兄妹之谊。”  木吒苦笑道:“既然哪吒已经为了破阵而到地府之中,我又怎么可能躲在人间?我也将去寻找人间的遗失魂魄,我想他们一定会留有破绽,并不会滴水不漏!”  崔珏叹了一口气。  虽说李靖为人古板暴躁,可是这几个儿子一个个的确是神志清明,法力高强。  木吒既然已经来到了人间,恐怕金吒也很快就要坐不住了。虽然道不同,但是这三兄弟与地府短暂期间还有利益相同之处,崔珏自然也乐意他们能够助蒋歆一臂之力。  想到这里,崔珏突然灵光一闪——那生死簿因为自己的离开,而纷杂混乱,可是他明明记着高承启是在自己回归到地府之后才去世的。  如果当时拘魂使没有找到他,黑白无常自然会向自己汇报,生死簿中定然也会记上一笔。  可是现在看来,高承启就仿佛在这岁月长河中平白无故消失一般,再也没留下一滴水花,无论是阳间的户籍还是阴间的生死簿,都仿佛忽略了这个人的存在。  既然从高承启的转世查不到,那不如从别人的前世开始入手。  崔珏想到这里,把这空间留给木吒和李贞英兄妹俩,自己再次回到了城隍庙。  周子良看见崔珏,也不惊讶了,甚至连行礼都变得敷衍起来。  崔珏笑道:“算了算了,既然你不想行礼,何必做出这等样子?”  周子良知道他大度,也笑了,“全因府君来来回回,我这城隍庙都被你走成城门了。实在严肃不起来!”  崔珏也苦笑一声,“这段时人间事多,我不得已来往人间和地府之间。如果我在街上凭空消失,回到地府之中,岂不是要吓坏旁人?在你这城隍庙,众人皆知你我二人关系甚笃,是至交好友。我来找你,倒也没那么显眼。”  周子良不和他“逗闷子”了,转而问道:“府君这次前来所为何事?是要回地府?还是要我做些什么?”  崔珏看周子良如此聪明上道,打趣道:“果然是子良,在人间官场宦海沉浮数百年,心思果然比其他人玲珑许多!这次我的确是来找你要一样东西,以解当下困境。”  他将自己关于高承启转世前后的推测一一讲给周子良听,最后问他:“你那阳间户籍簿册中可曾记载什么?他的魂魄虽在此,却无前世可按时间推算。这位高家的后人,现在应该还藏匿于凡尘俗世之中!”  周子良听了崔珏的话,果然搬来了一摞阳间户籍簿册,里面每个人记载的前世今生,光怪陆离,令人眼前不暇。  好在周子良是有经验的,从中挑选了几个人,告诉崔珏:“这些人前世记载很是模糊,有一些甚至缺失了一段。我虽尽力寻找,可惜日游神温良始终没能回归神位,只凭我一人之力也无法查清所有的前世种种。”  崔珏接过这几个人的户籍簿册,仔细翻看了一番,心中略感失望。这些人虽然前世记载模糊或者缺失,但是从他们出生时间大致还是能够排除是高承启的可能。  还有几个人,更是很难对上——不是时间对不上,就是前世记载过于简略,实在无法确定哪一个是高承启。  突然,周子良喊了一声:“府君,你快过来看这个人!”  崔珏难得听到周子良如此激动,于是放下手中的案卷,走到周子良的身边,看见他手中的户籍簿册。  这个人的确奇怪,他是上官家当代家主,魂魄乃是凭空出现。户籍簿册中虽然记载中有他的先祖上官兰等人,可是他自己的前世记载却半分皆无。而更为蹊跷的是,他的儿子,也就是现在上官家的顶梁柱上官 荀,他的前世竟然是当年刘家女子的儿子,那个身世令人生疑的孩子。  崔珏拿起这些户籍簿册,心里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莫非上官家主就是高承启的转世?而他原本是受制于王母,也可与王母谈了条件,将自己曾经爱慕过女子所生下的孩子作为自己今世的儿子。所以,才会有了上官家父子二人如此齐心的场面,更能解释他们为什么对上官蔚的态度如此冷漠!  这么想来,高承启因为没有入地府,也没有喝下那碗孟婆汤,所以他极可能还保留着前世的记忆! 六十八 选择之辩 崔珏仔细翻看过阴阳户籍簿册之后,觉得这件事凭他自己的力量是做不来的。  他心中倒是有一个人选可以解决此事。想到这里,他转身投入梵塔甬道。  周子良一眼没看见,就发现崔珏不见了。他苦笑一声,抱怨着:“堂堂地府判官要回地府,却从我这城隍庙走来走去。梵塔甬道本是漆黑一片,被他都快走出光亮了!”  还没等他抱怨完,崔珏又回来了,这次还带着泰媪。  周子良愣了一下,“府君,你怎么把孟婆大人给带出来了?”  崔珏告诉他:“高承起前世就是泰媪的徒弟,如果上官家主真的是他,想来觉魂尚存,让泰媪去对付他再合适不过……”  这句话还没说完,只见泰媪就要拂袖回到地府。  崔珏赶忙拦住她,“你这人明明已经答应我了,怎么又反悔了?”  泰媪面色阴沉,“你也没告诉我,让我来人间是要与承启再见面,我并不想见到他!”  崔珏听了这话,露出无奈的笑容,“我说你这人怎么会出尔反尔?哪里像个上古的神仙?”  泰媪也不甘示弱,“你是让我去对付自己的徒弟,我为什么要帮你?”  周子良赶忙过来劝解泰媪:“孟婆大人,高承启就是地府周天星斗大阵的阵眼,他肉身死亡之后却并没有进入地府受伤,魂魄飘荡在人间,附着在其他凡人的肉体之中。这原本也是有违天道的!”  泰媪冷冷地撇嘴,“我管那些许多?再者,想要破除周天星斗大阵,也不必非得破了阵眼,哪吒正在地府收集那些藏匿起来的魂魄。如果能把这阵数扰乱,自然就有如十二都天神煞大阵那样不攻自破!”  周子良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崔珏便拦住他,用泰媪听得见的声音说道:“子良,你莫要劝她!你以为她不知道这些事情吗?她不过是不想见到自己的徒弟,心中有愧——她教导出来的徒弟首鼠两端,竟然投奔了王母,最后极有可能为三界之祸!”  泰媪本就是心中对于自己徒弟的品行有些懊恼,不想面对这件事,现在听了崔珏这些话,更有几分恼羞成怒。  她涨红着脸看向崔珏,发现对方根本没有看向她,只张了张嘴,又没说出什么。  周子良知道泰媪这是被崔珏给戳中了心思,顿时觉得无比尴尬,悄悄后退地两步离开了城隍庙大堂,回到自己居住的厢房,把这个空间留给崔珏和泰媪二人。  崔珏戳破了泰媪的心思,倒也不是真的想要她难堪。  他语重心长地劝道:“泰媪,你也是上古之神,也不愿看见三界生灵涂炭,否则也不会放着好日子不过,来到地府之中去做那熬汤的孟婆。现在你这位徒弟既不愿意为自己家人平反,也不愿意冒着风险救三界于水火,我并不怪他!可是,他这一点点私心已经被有心之人利用,即将为祸三界,难道你也想坐视不理吗?”  泰媪听了崔珏的话,倒也不像之前那般愤愤然,而是问了他一个问题:“元靖,你说,难道想要拯救这三界就要牺牲承启的意愿和生命吗?难道他不能有自己的选择吗?”  崔珏被她这句话问愣了,可是很快他就想通了,“自然可以!生而为人,每个人可以有自己的选择!他不愿意去拯救苍生,这是他的选择,没有人逼他;但是既然他不愿意善待苍生,就承受苍生也不愿意善待他,这也是我的选择!”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这句话,你可还记得?”泰媪看着崔珏。  这段时日以来,他们努力拯救三界,就算是在昆仑与玉帝、王母撕破脸皮,背水一战,也未曾放弃。可是回归到人间,他们真的有资格让一个普通的凡人冒着极大的风险牺牲自己去拯救其他人吗?  崔珏知道,这是泰媪心里过不去的坎。  泰媪在孟婆店里曾经见过许多人,卑劣的,高尚的,美丽的,丑陋的,可是一碗孟婆汤下去, 所有的魂魄都归零。再入轮回,可能是达官显贵,可能是穷困潦倒,也可能是猪狗畜牲……每一个人都为他们前世所做过的选择,付出了代价。  泰媪也明白,这是他们作为地府的神官所能预见的;凡人却不一样,他们的生命只有短短几十载,为自己考虑无可厚非。  崔珏这般强人所难,也正是因为见到了未来,所以才想拯救苍生。  崔珏也好,蒋歆也罢,并非是对高承启冷血无情,而是想要这救下更多人。  泰媪感念高承启的身世悲惨,知道他幼年曾经见过满门被屠戮。并不是所有人经历这些之后,都有勇气出来再为家族奔走,保住性命才是真的。  就如当年他们对高承启选择的态度分歧——到底是保住高家最后一丝血脉重要,还是为高家平反更重要?  崔珏见泰媪还是犹豫不决,最后只得使出杀手锏,“泰媪,你也听到子良所说,也知道地府规矩。世间所有生灵,死后必须到地府受审,方可进入轮回。这件事即便是酆都大帝,也不可以轻易改变;就算是后土娘娘再世,也不能网开一面。现在高承启死后未进入地府,生死簿上没有他的名字,他却活在人间,我不能坐视不理。身为地府的判官,无论他有心拯救苍生,还是愿意苟且偷安,我都管不得。我现在行的只是天道!”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泰媪也知道崔珏势在必行,便也不再纠结,告诉他:“府君既然心意已决,我这次便陪你去一趟。不过,我不会劝服高承启做出怎样的选择,只看他个人的意愿。即便是他做个苟且偷安或是背信弃义之人,我也的是维护他的选择。”  崔珏深知泰媪的性格如此,她愿意牺牲自己,却一丝一毫都不想让别人牺牲。  他答应了泰媪,“可以!如果我要是对高成承启施以惩戒,你也不要拦着。这是天道,你同样不可违逆!” 六十九 师徒再见 崔珏带着泰媪到了上官家。  这一次叩门,没有门童,开门的就是上官荀。  他冷冰冰地看向崔珏,“你为何又来此?到底有什么事情?”  崔珏没有被他激怒,客气地问道:“敢问上官家主可在?我特来拜访!”  上官荀被问有些不耐烦,“找我父亲所谓何事?莫非又是让我们寻回上官蔚吗?我说过,我没有弟弟!那孩子是从哪里出现的,我们也不知道。你若对他怜悯,不如带回家去养,不必来我上官家聒噪个不停!”  崔珏对这个上官家的大公子颇有几分耐心,毕竟他只是个凡人,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作为凡人,他不会预知未来,也有自己的私心。在崔珏心里,大可不必计较。  可是一旁的泰媪却并没有那好脾气,看见上官荀这般态度,一脚踢开了大门,“你这小子实在无礼!我们好声好气跟你说话,来者皆是客,你竟这般没有教养!着实可气!”  上官荀被一脚踢开,本想发火,可是看见这位红衣女子在烈烈风中,衣袂飞扬,仿如仙女下凡。  他一下子看得愣了神,语气带着痴迷地问道:“你……你又是何人?”  泰媪冷哼一声,厉声告诉他:“叫你爹出来!”  上官荀还想再问,可是这些人的吵闹已经引起城西比其他人家的注意,几家富户的门童纷纷探出脑袋。  上官荀也是无奈,只好把他们让进大门,不过却又拦在外院画壁前,“你们二人到底所为何事?不讲清楚,我定是不会……”  “荀儿……”他的话没说完,就被身后浑厚的声音给打断了。  上官荀回头一看,自己的父亲站在屏门看着他们几人。  上官家主前进了几步,伸手做出个请的手势,将崔珏和泰媪二人引进了外院的客厅之中。  宾主落座之后,泰媪仔细看着眼前这个人到中年的男子。他身材魁梧,人高马大,与上一世上高承启文弱书生比起来,全然不同!  崔珏轻轻扯了扯泰媪的袖子,向她使了个眼色。  泰媪回过神来,问道:“敢问你就是上官家主?”  上官家主深深地看了一眼泰媪,告诉自己的儿子,“荀儿,你先回书房休息,让为父与他们聊几句。”  上官荀似乎有些不放心,又被泰媪那绝色的容貌给迷惑住,可是他又不敢忤逆父亲的指令,最后还是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待上官荀离开之后,泰媪也不客气了,“承启,你为什么还要留在人间?你早就应该入地府了!我一直没有等到你!”  上官家主露出苦笑,“看来什么都瞒不过师傅!不过,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泰媪神情有些冷肃,有回答他的话,反而是继续逼问:“你在上一世寿元已尽之时,为什么不跟着黑白无常去往地府,再入轮回?如此,便可绝了上一世的恩怨!”  上官家主摇了摇头,“我入不得轮回!我的魂魄已经换了我自己生生世世的平安,条件就是我不能再世为人。什么时候我的魂魄被取走,我就会彻底消失;只要我的魂魄不被取走,我就留存于世间,算是得以永生。”  泰媪听到他的话,柳眉倒竖,“满口胡言!你不过是将是魂魄附着于无辜的人身上,什么得以永生?分明就是邪术!这么下去,天地岂不是大乱?再者,你上一世为高家承担许多,没有什么快乐可言,有什么割舍不下的?”  上官家主告诉泰媪:“师傅,我是个软弱之人,我的确是不敢为高家平反;可是我亲眼见到了齐家王朝的覆灭,也算是得偿所愿。我就为了这个愿望,才将自己的魂魄交于上仙!”  崔珏听出了端倪,问道:“你将魂魄交给了谁?你与谁定下了如此的契约?你要知道,这样魂魄的灵力会越来越浅,迟早有一天无法再附着在肉体之上,到时候你就会魂飞魄散,还不必等到有人来收取!”  泰媪也是气急,“你可知道这么做是有违天道的?”  上官家主满不在乎地轻笑一声,“有违天道?哪里有违天道?我那儿子不也是被天上的神仙占了肉体吗?现在神仙去了哪里?难道他没有有违天道?为什么只会管着我们这些凡人?再者……”  说着,他转向了崔珏,“我知道你一向瞧不起我!宁愿为我收下的螟蛉子传授医术,助他逆天改命,让他的后人改朝换代,也不愿意为我高家平反,让我善始善终!”  崔珏不气反笑,难得口无遮拦:“你这话可是诛心之言!我让你收下高弘毅,是因为那孩子性格果敢刚毅,与你懦弱自私的性格相弥补!你扪心自问,几次三番,无论是允献还是高贵妃,亦或是你师傅,有多少次机会让你向世人公开齐、陈两家恶行,你却偏偏畏首畏尾、苟且偷生,害死了多少无辜之人的性命,现在却要抱怨自己未得善终?”  泰媪听见高承启的话,眼之中也有许多失望,“承启,你怎得会变得如此冷漠自私?我从不曾因你苟且偷生而责怪于你,可是你却依然觉得自己所获太少!”  高承启盯着崔珏,“你是地府的神官,原本就知道人间所发生的一切,更有机会扭转乾坤!可是你却坐视这些悲剧的产生!无论是北境那三万人的性命,还是 我高家满门忠烈,都被你们这些做神仙的视作草芥!现在却让我一个凡人承担那些许多,我怕死又有什么错?当初齐家势大,你们这群神仙都拿他无可奈何,却要我一个凡人振臂高呼?天下百姓有口饭吃,便满足了,有几个人愿意为公义发声、为我高家平反?强人所难!你们这群神仙永远都是在强人所难!”  泰媪听了高承启的话,于心不忍,也知道他心中所想,正是天下多数人的想法。  不要说他一个普通的凡人,就算是天上的神仙难道就不知道三界之乱象吗?每一个人还是装聋作哑,视而不见。 崔珏带着泰媪到了上官家。  这一次叩门,没有门童,开门的就是上官荀。  他冷冰冰地看向崔珏,“你为何又来此?到底有什么事情?”  崔珏没有被他激怒,客气地问道:“敢问上官家主可在?我特来拜访!”  上官荀被问有些不耐烦,“找我父亲所谓何事?莫非又是让我们寻回上官蔚吗?我说过,我没有弟弟!那孩子是从哪里出现的,我们也不知道。你若对他怜悯,不如带回家去养,不必来我上官家聒噪个不停!”  崔珏对这个上官家的大公子颇有几分耐心,毕竟他只是个凡人,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作为凡人,他不会预知未来,也有自己的私心。在崔珏心里,大可不必计较。  可是一旁的泰媪却并没有那好脾气,看见上官荀这般态度,一脚踢开了大门,“你这小子实在无礼!我们好声好气跟你说话,来者皆是客,你竟这般没有教养!着实可气!”  上官荀被一脚踢开,本想发火,可是看见这位红衣女子在烈烈风中,衣袂飞扬,仿如仙女下凡。  他一下子看得愣了神,语气带着痴迷地问道:“你……你又是何人?”  泰媪冷哼一声,厉声告诉他:“叫你爹出来!”  上官荀还想再问,可是这些人的吵闹已经引起城西比其他人家的注意,几家富户的门童纷纷探出脑袋。  上官荀也是无奈,只好把他们让进大门,不过却又拦在外院画壁前,“你们二人到底所为何事?不讲清楚,我定是不会……”  “荀儿……”他的话没说完,就被身后浑厚的声音给打断了。  上官荀回头一看,自己的父亲站在屏门看着他们几人。  上官家主前进了几步,伸手做出个请的手势,将崔珏和泰媪二人引进了外院的客厅之中。  宾主落座之后,泰媪仔细看着眼前这个人到中年的男子。他身材魁梧,人高马大,与上一世上高承启文弱书生比起来,全然不同!  崔珏轻轻扯了扯泰媪的袖子,向她使了个眼色。  泰媪回过神来,问道:“敢问你就是上官家主?”  上官家主深深地看了一眼泰媪,告诉自己的儿子,“荀儿,你先回书房休息,让为父与他们聊几句。”  上官荀似乎有些不放心,又被泰媪那绝色的容貌给迷惑住,可是他又不敢忤逆父亲的指令,最后还是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待上官荀离开之后,泰媪也不客气了,“承启,你为什么还要留在人间?你早就应该入地府了!我一直没有等到你!”  上官家主露出苦笑,“看来什么都瞒不过师傅!不过,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泰媪神情有些冷肃,有回答他的话,反而是继续逼问:“你在上一世寿元已尽之时,为什么不跟着黑白无常去往地府,再入轮回?如此,便可绝了上一世的恩怨!”  上官家主摇了摇头,“我入不得轮回!我的魂魄已经换了我自己生生世世的平安,条件就是我不能再世为人。什么时候我的魂魄被取走,我就会彻底消失;只要我的魂魄不被取走,我就留存于世间,算是得以永生。”  泰媪听到他的话,柳眉倒竖,“满口胡言!你不过是将是魂魄附着于无辜的人身上,什么得以永生?分明就是邪术!这么下去,天地岂不是大乱?再者,你上一世为高家承担许多,没有什么快乐可言,有什么割舍不下的?”  上官家主告诉泰媪:“师傅,我是个软弱之人,我的确是不敢为高家平反;可是我亲眼见到了齐家王朝的覆灭,也算是得偿所愿。我就为了这个愿望,才将自己的魂魄交于上仙!”  崔珏听出了端倪,问道:“你将魂魄交给了谁?你与谁定下了如此的契约?你要知道,这样魂魄的灵力会越来越浅,迟早有一天无法再附着在肉体之上,到时候你就会魂飞魄散,还不必等到有人来收取!”  泰媪也是气急,“你可知道这么做是有违天道的?”  上官家主满不在乎地轻笑一声,“有违天道?哪里有违天道?我那儿子不也是被天上的神仙占了肉体吗?现在神仙去了哪里?难道他没有有违天道?为什么只会管着我们这些凡人?再者……”  说着,他转向了崔珏,“我知道你一向瞧不起我!宁愿为我收下的螟蛉子传授医术,助他逆天改命,让他的后人改朝换代,也不愿意为我高家平反,让我善始善终!”  崔珏不气反笑,难得口无遮拦:“你这话可是诛心之言!我让你收下高弘毅,是因为那孩子性格果敢刚毅,与你懦弱自私的性格相弥补!你扪心自问,几次三番,无论是允献还是高贵妃,亦或是你师傅,有多少次机会让你向世人公开齐、陈两家恶行,你却偏偏畏首畏尾、苟且偷生,害死了多少无辜之人的性命,现在却要抱怨自己未得善终?”  泰媪听见高承启的话,眼之中也有许多失望,“承启,你怎得会变得如此冷漠自私?我从不曾因你苟且偷生而责怪于你,可是你却依然觉得自己所获太少!”  高承启盯着崔珏,“你是地府的神官,原本就知道人间所发生的一切,更有机会扭转乾坤!可是你却坐视这些悲剧的产生!无论是北境那三万人的性命,还是 我高家满门忠烈,都被你们这些做神仙的视作草芥!现在却让我一个凡人承担那些许多,我怕死又有什么错?当初齐家势大,你们这群神仙都拿他无可奈何,却要我一个凡人振臂高呼?天下百姓有口饭吃,便满足了,有几个人愿意为公义发声、为我高家平反?强人所难!你们这群神仙永远都是在强人所难!”  泰媪听了高承启的话,于心不忍,也知道他心中所想,正是天下多数人的想法。  不要说他一个普通的凡人,就算是天上的神仙难道就不知道三界之乱象吗?每一个人还是装聋作哑,视而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