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都是一家人》 第一章 长篇历史小说: 永远都是一家人 第一章 一 1928年3月19日上午,山东沂水县河阳街薛家大院张灯结彩。这天是薛家大少爷薛景梅的大喜之日,正在准备着,迎娶新媳妇刘亚兰进门。 薛家是沂水县老字号财主,从大院的外观上就可以看出其不凡的身世。大院大门两边,站立着一对巨大的石狮。石狮身披缨络,龙骧虎步,胸前坠着一颗碗大的铜铃。这对石狮取材于河阳街外的莲花岭,又专程从济南请来两名擅长石雕的福建惠安石匠打制。推开漆黑厚重、镶嵌着一排排铜扣的大门。极目望去,深宅大院内分内外两座宅院,宅院布局雕梁画栋,斗拱飞檐,建筑风格气势恢宏,极尽奢华。 薛家老祖在清咸丰末年出任沂水县令,薛家因此发迹。后代世袭了县府盐官。到薛玉山已经营了四代,稳居全县乃至临沂地区首富。 河阳街是个上千户人家的大村庄,也是薛家老宅的所在地。薛玉山的爹临终前用了一种特别的分家方式,修建了一条宽十米的街道,从正中将河阳村分成了南北两村。河阳南划村给了在县衙当差的长子、薛家新任掌门人薛玉山;河阳北村共属次子薛玉林和三子薛玉章。后来,这条街道逐渐演变成了方圆十里逢五赶场的大集市。久而久之,人们将南北河阳村统称为河阳街。 薛玉山原配早逝,膝下只有一子薛景梅,字允修,时年二十五岁。薛景梅是黄埔军校第二期毕业生,现在济南警备司令兼国民革命军新编第四师师长吴化文麾下任少校营长。今天就是薛景梅大婚的日子,新媳妇是二十五里外的张庄刘木匠的女儿刘亚兰。 薛景梅这门亲事是薛玉山去年谷雨时托媒人张罗的。薛景梅十五岁便外出求学多年未归,黄埔毕业后更没有回家的迹象。薛玉山一直想着找个由头拴住儿子,而最好的桩子,无疑就是婚姻。 薛家大院除了内部张灯结彩,还将灯笼绸帛一直悬挂到河阳街上。家族成员们全部换上了节日的盛装,进进出出的指挥布置酒席和招呼陆续前来的四方贵宾。薛家在宽敞的大院里摆了四十桌酒席,又在门口的河阳街上并列两排摆了八十桌。一百二十桌酒席意喻一年四季满十吉祥的意思。盛大的酒席规模引得许多路人驻足观看,帮忙的便不分你我的赶紧上前递上喜烟喜糖。 薛玉山中等身材略显肥胖,五官搭配出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但是双眼却炯炯有神。也许是因为久居官场的历练,即使在满面笑容中依旧显示出一股威严,给人以不怒自威的感觉。此刻,他头戴瓜皮帽,身穿虎皮夹袄,喜气洋洋地站在大门口迎接客人,不断笑容可掬地对来宾抱拳作揖。对他来说,没有什么事比今天更令他高兴了。 河阳街有许多人家是薛家的佃户,今天全部被薛玉山邀请来为大少爷的婚礼捧场,并且特别说明不收礼品,只图热闹,还以免除当年麦收的租子作为喜庆的红包送给佃户。于是,佃户们兴高采烈地纷纷拖家带小前来凑热闹。许多佃户刚从地里回来,衣服也没换,各种粗布衣着与光鲜衣着组成的大杂烩对比鲜明,菜香肉香和烟火味臭脚丫子味等各种味道的混夹在欢声笑语中,使热闹的气氛更加浓烈。 沂水县长史登高和警察局长庞少宏从大路走来,身后跟着一班牵着马的县衙差役。史登高细眉小眼,身材却很高大,两撇八字胡微微翘起。他头戴黑色毡帽,穿一身灰色中山装,中山装的第二颗扣眼上拴着一条通往左胸口袋的怀表链子。口袋上露出一支金黄色的派克金笔的笔帽,显示着他的斯文。此刻,他一手拄着文明棍,一手举着毡帽,向四周凑热闹的人群频频示意,似乎他才是今天的主角。与之相反的是,庞少宏身材矮小,五官紧凑,一副弥勒佛的表情。一身警服穿在身上略显宽大,给人以不协调、甚至有些滑稽的感觉。看上去不像是个警察局长,倒像是个买卖人。 史登高和庞少宏兴致勃勃地来到薛家大院门口。站在大门口迎客的薛玉山忙与他们相互作揖道贺、致谢,将他们引入上席看茶落座。 “史县长百忙之中专程赶来参加犬子的婚礼,真是令我薛家蓬荜生辉,喜上加喜呀。”薛玉山依旧表示着感激。 “哪里哪里,玉山兄客气了。”那个时节,乡间有文化的人非常少,少数大户人家名讳中的字又普遍比较拗口,往往没人记得更叫不起来。史登高早已入乡随俗,习惯性地直呼薛玉山的大号打着哈哈,指着随行携带的礼物,“你经管本县盐务数十年,支撑起了沂水县财政的半壁江山,史某也因此才能将这个县长当得顺风顺水呀。玉山如此鼎立操劳,史某多年来无以为谢,今令郎成婚,一点薄礼,不成敬意。” “哎呀呀,史县长如此夸奖,薛某受之不起,受之不起呀!”薛玉山有些诚惶诚恐地再次与史登高客套了一番。 史登高坐下后,开玩笑的对薛玉山说你搞这么大的场面,就不怕响马惦记你?薛玉山还未开口,庞少宏语气谄媚地接上了话:“史县长,你该不是对我这个警察局长不满意吧?” 史登高哈哈一笑,说我就知道有人不爱听这话。同时又补充道,他对庞少宏管理沂水县治安一百个放心。见史登高这样说,庞少宏来脸上又恢复了生动的表情。薛玉山连忙接着话茬打圆场,大家讪笑着互相捧场。史登高看了看天色,问薛玉山接亲的队伍应该到了呀。薛玉山也觉得时辰已经有点晚了,他掩藏住内心的焦急,招呼下人看茶,请大家喝茶,再等一会儿。 二 二 河阳街通往张庄的路上,一身戎装、英姿勃发的薛景梅胸前戴着红绸缎子的大红花,骑着一匹枣红马缓缓而行。他的身后,跟着一顶扎着大红绸缎的八抬大轿,花轿后面,是一排拿着唢呐、锣鼓,竹笛的礼乐班子。再往后是一队担着许多各种礼物的接亲队伍。礼物上都扎着红绸,一长溜的红色吹吹打打地行进在漫山遍野的绿色中,显得特别夺人眼目。 薛景梅浓眉大眼,鼻直口方,长得一表人才。此刻却蹙着眉头,很有心事的样子,与这支队伍营造出的气氛多少有些不协调。他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队伍,摇了摇头,边走边琢磨着什么。 薛景熙骑着马在轿子边上和轿夫们交代完什么事,拍马追上薛景梅打马并行。薛景熙是薛景梅的二叔薛玉林的儿子,薛景梅的堂弟。他和薛景梅的相貌相似,不同的是他长着一脸络腮胡子,再加上一袭黑衣黑裤和腰里别着的一把C96盒子炮,浑身上下透着一股莽汉的味道。 兄弟俩边走边聊。薛景熙发现薛景梅一路上避谈婚姻只谈其他,便故意往婚姻的话题上引,薛景梅淡淡地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景熙,你觉得爹娘包办的婚姻能有感情吗?”薛景梅问。 “大哥,感情这个东西说到底还是看男的本事咋样,你那根枪杆子要是不行,什么女人和你也没感情。”薛景熙朗声大笑。薛景梅没想到他用这种话语回答自己的问题,感觉哭笑不得。薛景熙笑够了,对薛景梅说:“你呀,就是读书读多了,读出毛病了。” 薛景梅对薛景熙的话感到不解。薛景熙对他说你回来这两天我听你说的最多的就是什么婚姻自由,爱情至上……薛景熙突然想不起来了,叫薛景梅再说一次。薛景梅苦笑着摇头,说自己这是对牛弹琴。 薛景熙不在乎薛景梅对自己的评价,哈哈大笑着说:“我告诉你,你弟妹过门那天,我揭了她盖头后,她嫌我长得难看,还委屈得直掉眼泪。结果我一晚上忙活下来,你猜怎么着?她就跟膏药似的粘上我了,欢天喜地的搂着我情呀爱个没完。哈哈哈……” 薛景熙再次纵声大笑。薛景梅懒得再和他说什么,陷入了沉思。爹安排的这门亲事,薛景梅一百个不愿意。他一心想找一个志同道合的伴侣,那样的婚配过起日子才叫美满。为此,爷俩在书信里没少对抗,最后还是薛景梅妥协了。与其说是薛玉山的压制导致自己妥协,还不如说是自己出于对爹的爱戴而妥协。 薛景梅的娘在自己七岁时就去世了,薛玉山多次想过续弦,都因为薛景梅的坚决反对而放弃了。等他长大了,看问题开明了,反过来劝薛玉山再娶一房时,薛玉山却坦言说自己老了,没有那种心情了。 想到这些,薛景梅总觉得是自己误了爹一生的幸福。再说,爹已经是五十五岁的人了,两个兄弟早就含饴弄孙了,唯独他至今孤单一人。薛景梅不忍心看着即将进入暮年的爹再受孤独之苦,见爹在信中说刘亚兰人长得漂亮,又曾在北平读过中学,有一定的文化知识,便勉强答应了这门亲事,告假回来完婚。 当然,这些想法,他不会说给薛景熙。 三 三 一行人来到了张庄村口,见横贯张庄的大道上一片红色。道路两边,一担担盖着红布扎着红绳子的各种形状物品一直摆了下去,还有一些手推车上也装得满满的。场面蔚为壮观。薛家接亲队伍中的吹鼓手们也在惊讶中停止了吹奏乐器,东张西望地看着这个庞大的场面。 刘家的账房先生张长山正在指挥着一些人忙碌着。薛景熙感到很惊讶,两道浓眉蹙了起来,他拍一下马屁股,上前向张长山打听这是怎么回事?张长山抬头看了一眼仪表堂堂的薛景梅,频频点头说不错不错,随后吩咐人赶紧去报信。薛景梅追问张长山,张长山很随意地告诉他这是刘家嫁女的嫁妆。 薛景梅惊呆了,不由得勒住了马缰看着这嫁女的阵势。薛景熙也诧异万分地张大了嘴巴。 “景熙,这是什么人家?有这样的木匠吗?”薛景梅半天才回过神来。 薛景熙猛地一拍大腿:“哎呀,我这才对上号,这就是坊间说的那个沂水县唯一能和咱们薛家比富的刘家啊。” “那为什么叫刘木匠?”薛景梅不解。 “那老头……“薛景熙连忙改口,“哦,你老丈人以前是个雕花木匠,你丈母娘卖豆腐,后来有个儿子在外面发达了家业就兴旺了,别的我就不知道了。怎么,我大爷没告诉你这些?” 薛景梅望着刘家在眼前摆出的送亲阵势摇着头。 薛景熙也觉得奇怪,说:“我大爷从来没在家里说过这些。他怎么就不告诉我们?这搞得是哪一出呀?” “你问我?我问谁去?”薛景梅说。 这时,整条街道突然涌出许多人,鞭炮和乐器随之响起。薛景熙来不急再想什么,连忙吆喝接亲的队伍奏乐前行。整个张庄霎时热闹非凡。薛景梅一路走着,见街道两边摆放的嫁妆还远远望不到头。相比之下,薛家这支接亲的队伍被衬托的十分寒碜。薛景梅额头上不由得冒出了细细的汗珠,忙摘下帽子,用戴着雪白手套的右手擦了擦额头,极力使自己镇定下来。 四 四 接亲的队伍行走在回来的路上。薛景梅骑着马走在最前面,薛景熙紧随其后,身后一班吹鼓手前后跟随着花轿。再后面是刘家负载着各种嫁妆的送亲队伍。队伍排了足足有一里多路,浩浩荡荡蜿蜒而行。沿途路人无不驻足惊叹。这种十里红妆的嫁女场面,传说中整个临沂地区自古以来只有过一次,张庄刘家嫁女可谓出尽了风头,当之无愧地占了第二次。 张庄到河阳街途经汶河与茅河。刘家一年前便在两条河上分别修建了一座以青石为原料的青龙桥和一座以白石为原料的白龙桥。这两座桥直至今天仍在使用着。加上送亲的庞大场面,使得刘亚兰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女子载入了当地老百姓的口头史册,至今还被许多上了年纪的人津津乐道。 薛景梅回头看了看花轿和长龙般的送亲队伍,心情多少有些复杂,便叫薛景熙说说这么多嫁妆都能是些什么东西。 薛景熙告诉他已经打听过了,上至金银财宝下至针头线脑火柴都全了,连砸核桃的小锤子都准备了几把。薛景熙说完,又满是羡慕地对薛景梅说:“大哥,这些东西够你用几辈子了,我要是你就赶紧把这身军装脱了,回家搂着媳妇生孩子过日子就完事了。” “说得轻巧,”薛景梅微笑着否认薛景熙,“景熙,我怎么看着这么多嫁妆老是觉得很没面子?” “你这叫什么话,咱们薛家又不是配不上她刘家的这些嫁妆。你爹有的是钱,又只有你一个儿子。你和刘家结亲这叫一个萝卜一个坑,什么馍馍配什么菜,门当户对的你有什么想不开?”薛景熙提高了嗓门。 “算了,我和你说不清楚。”薛景梅长出了一口气。 “你呀,大喜的日子别老是想不痛快的。”薛景熙说完,回头看着送亲的队伍,很自豪地挺起了胸膛,回身挥舞着手臂对着吹鼓手们大声吆喝着:“打起精神啊,吹响些。” 两家的礼乐班子鼓起腮帮子使劲吹奏着乐曲,偶尔炸响的鞭炮夹杂在乐曲中,将气氛再次推向了高潮。 五 五 新娘子刘亚兰穿着一身配着好看的琵琶绊扣的红丝绒旗袍,忐忑不安地坐在轿子里。刘亚兰年方十九。她身材适中,腰身凹凸有致,一条油光水滑的辫子甩在胸前。白里透红的瓜子脸儿上,两条柳叶般的眉毛如月牙般的扬起,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凝望着挂在轿子里的一对手工编织的鸳鸯,长长的睫毛随着双眼忽闪着。小巧端正的鼻梁下,樱桃小口微微张开着鲜红的嘴唇,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轿子颠簸了一下,刘亚兰伸出凝脂般白嫩的一双纤纤玉手摸了摸双耳上精致的缕金耳环,突然开心地笑了,脸上的一对酒窝便也跟着笑了。宛若一幅古代仕女图。刘亚兰笑过之后,身体靠住轿子座位后的挡板,双手把玩着辫梢,羞怯万分地猜测着新郎官的样子。尽管在出门前已经有人悄悄地告诉她薛景梅长得一表人才,但她还是在心里反复勾画着薛景梅的模样,怎么勾画都不能使她满意。她偷偷地掀起轿帘一角,想看一眼新郎官到底是不是自己心目中的如意郎君。刚掀起一丝缝隙,就见有人往轿子里看,顿时像被火烫了似的赶紧缩回手,脸上泛起一阵潮红,胸口“咚咚”直跳,像是一头小鹿在里面乱撞。她稳定了一会儿紧张的心情,隔着轿帘招呼小翠。 小翠是刘亚兰的陪嫁丫鬟,比刘亚兰小四岁,红扑扑的脸庞上嵌着一双好看的弯月般的眼睛,眼睛里透着灵秀,很是娇小可爱的样子。此刻,她跟在花轿旁有些费力地行走着,两条小辫子跟着她步伐的节奏一跳一跳的,身上翠绿与大红相间的衣服领口有些湿润,但是脸上兴高采烈的神情好像是自己出嫁一样。小翠一边跟随着花轿,一边时不时地贴着花轿和刘亚兰说几句话。 一阵风儿吹起了花轿的轿帘,刘亚兰见小翠走得辛苦,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在阳光下闪着亮光。她想起自己准备出嫁这段日子,小翠忙前忙后的辛苦,便叫小翠坐进花轿里来。小翠起初不敢,刘亚兰叫轿夫停下,骗小翠伸进手来,一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拉进了花轿,随即命轿夫起轿,管事的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刘亚忠是刘亚兰的五哥,正骑着马跟随在花轿边。见刘亚兰拉小翠进了花轿,将管事的弄得十分尴尬,便笑呵呵地对管事的解释说刘亚兰是在北平读过书的,想法开明,叫管事的随她们去。 刘亚兰和小翠坐在花轿里亲昵地拉着家常,问她跟自己嫁过去想不想家。小翠说你以后要是给我也找一个像新郎官这样英俊的男人我就不想家。刘亚兰刮了一下小翠的脸笑她没羞,又问她薛景梅长得什么样子?小翠告诉她,薛景梅长得高大英俊,那身军装更显得他很有男子汉的气概。小翠说这些时,眼里流露出几分羡慕。 刘亚兰还不满意小翠的回答,继续追问道:“小翠,薛景梅和我大哥比,哪个更加威武?” 小翠想了想,说:“这个问题我可不敢说。小姐,我问你,你为什么一开始死活不愿意出嫁,还闹得那么厉害,差点就以死相逼了,把我都吓坏了!现在这是怎么了?又同意出嫁了?” “事情到了这个份上,嫁不嫁不是我自己能说了算的。”刘亚兰说到这里,脸上掠过一丝惆怅。 小翠并不了解刘亚兰此刻的心情,她何尝不想继续抗争下去,甚至多次想过离家出走。她对爱情有自己的想法,但是现实总是比人的想法残酷许多,人有时候不得不向现实低头,只能将对爱情美好的向往埋藏在心里。好在爹娘给自己挑选的郎君是个有文化的人,也许以后能培养出感情,近一年来她就是这样在心里安慰自己的。想到这里,刘亚兰叹息着转移了话题,一副生气的样子。 “唉,看样子,我那四个哥哥是不会来参加我的婚礼了。”刘亚兰抱怨着。 “放心吧,肯定都会来的。”小翠宽慰着刘亚兰。 “错过了今天,来了又有什么意思,还不如不来。”刘亚兰依旧很是不满。 “你不是经常对我说,没到最后时刻就不要认输吗?” “那是教你文化课时说的话。” “我的大小姐,我用在这里不也一样吗?你昨天还跟我说,婚姻就是一场赌博。我看呀,你这个婚姻肯定赌赢了。”小翠肯定地说。 “死丫头,越来越能说了。”刘亚兰嗔怪道。 小翠觉得刘亚兰的心思有些沉重,便直言道:“小姐,今天这种日子可不许再胡思乱想喽。来,高兴点,跟着外面的唢呐唱一曲。说不定呀,你梦中梦见的有情人就是薛家公子呢。” 女孩子都是爱幻想的,尤其对爱情。小翠的话使刘亚兰增加了许多兴致,心情也随之发生了变化,但还是唱不出来。轿夫提醒刘亚兰河阳街快到了,小翠知趣地请轿夫停下轿子钻了出去。轿子继续前行,唢呐吹奏出的《沂蒙小调》悦耳地传入了刘亚兰的耳朵,她情不自禁地跟着乐曲的节奏轻轻地唱了起来: 人人那个都说哎, 沂蒙山好, 沂蒙那个山上哎, 好风光。 青山那个绿水哎, 多好看, 风吹那个草低唉, 见牛羊。 高粱那个红哎, 豆花香, 万担那个谷子哎, 堆满仓。 …… 刘亚兰尽管唱的很小声,但轻柔的歌声还是随风吹进了不远处的薛景梅的耳朵。薛景梅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火红的花轿里那个隐隐约约的身影,歪着脑袋侧耳细听,像是在分辨着什么。渐渐地,薛景梅脸上的表情舒缓了许多。 第二章 一 张庄通往河阳街的另一条路上,戎装笔挺、佩戴中将军衔的刘亚龙带着一队骑着高头大马的卫兵,不紧不慢地行走着。 沂水县属于暖温带季风区半湿润大陆性季风气候,四季分明,温度适宜,土地肥沃,物产丰富。由于气候的特点,这里的春天来得比较早,此时早已是满山翠绿,遍地青苗。 刘亚龙一路上欣赏着沂蒙山区的旖旎风光,赞叹着家乡山川秀丽,物华天宝,心情也如这春意盎然的时节一样充满了惬意。十数年戎马生涯的他已经多年没有回到家乡了,家乡的一草一木在他的眼里都是那么的亲切。他情不自禁地吟唱起《满江红》,怡然自得地打马前行。 一行人马来到青龙桥边,见一个老农拉着一辆运粪的板车挡在了桥头。一名卫兵策马上前厉声呵斥老农。老农吃了一惊,抬头看见后面的刘亚龙,马上变得眉开眼笑地说这不是大少爷吗?老农一个劲地夸奖刘亚龙有出息,官越当越大了,口气像是拉家常一样。 刘亚龙赶紧下马,礼貌地和他打招呼,问他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还做这么累的营生?老农对他说我没你爹命好,儿子一个比一个能耐。然后又问他是不是为妹妹出嫁回来的?刘亚龙递上一支烟说是,并说怕耽误妹妹的婚礼,打算先去河阳街。老农接过烟看了看,又放在鼻子前闻了闻,很舍不得地夹在耳朵上,突然拍一下脑袋说自己差点耽误了大事,告诉他接亲的队伍都已经走了半个多时辰了。 刘亚龙当即请老农给爹娘带个信,然后带领一班人策马扬鞭,抄近路赶往河阳街。 跑了一段路后,一人骑马从后面高喊着追上来。刘亚龙回头一看,是一个年轻的军官。近了才看清楚是四弟刘亚伟,忙勒住马缰绳原地等候。刘亚伟飞驰到刘亚龙面前,兄弟俩亲热一番后继续打马前行。刘亚伟告诉刘亚龙,他刚从日照回到家,见接亲的队伍已经走了,急忙赶了过来。远远地就见前面的人像是大哥,连忙追上来。 刘亚龙仔细打量了刘亚伟片刻,将右手中的马鞭交到左手,抚了一下雪白的手套,当胸给了刘亚伟一拳:“你小子干得不错,很有大哥当年的样子嘛。” “比起大哥来我可就差远了。你都是中将了,我才是个连副。”刘亚伟有些不好意思。 “哈哈,小子,野心还不小,才当兵几年就跟我比军衔了?”刘亚龙赞许地看着刘亚伟,“好好干,我很看好你。唉,当初你投军时要去东北找我就好了。” “我是想呀,可是爹娘说什么也不让我走远了。”刘亚伟说,“你还不知道吧,五弟也想从军的,咱爹娘坚决不答应,他哭过几回才死了心。” “是啊,好男儿理应报效国家。”刘亚龙有些感慨地说,”只是,爹娘年纪大了,身边也不能没个人呀。” 刘亚龙觉得委屈了刘亚忠,叹息了一声,表示了自己多年在外没有对爹娘尽孝的遗憾。他告诉刘亚伟,这次要不是在陆军大学将官班深造,怕是也没机会来参加妹妹的婚礼。 刘亚伟没有理解刘亚龙的意思,只说晚上回来就可以回家见爹娘了。 兄弟俩的话题又说到了其他家庭成员。刘亚龙问起二弟刘亚虎和三弟刘亚峰的消息,刘亚伟说他们参加革命了,在红军领导的临沂游击支队里,刘亚虎是支队长,刘亚峰是副支队长。 刘亚龙听到这里,沉默了片刻,叹息自己这些年对兄弟们关心少了,以至于他们误入歧途。 刘亚伟不想再说这个尴尬的话题,抬起胳膊看了看手表,说:“大哥,时辰不早了,咱们加快速度赶路,要是耽误了酒席,妹妹可要怪罪我们了。” “好嘞,加快速度,喝喜酒去。”刘亚龙扬起马鞭回应着。 一行人快马扬鞭疾驰而去。 二 二 接亲队伍吹吹打打的来到了河阳村口。薛玉山已经在大门口站了好一会儿了,当骑在高头大马上的薛景梅进入他的视线后,薛玉山用力一挥手,唢呐声立即奏响了河阳街,一串串鞭炮随之炸响,震耳欲聋地飘散出阵阵呛人的浓烟,河阳街顿时显得热闹非凡。人们在惊诧中纷纷起身,各家门槛外的石条上也都站满了人,一个个两眼发直的观望这支浩浩荡荡的队伍。孩子们欢天喜地的在人群中四处奔跑,捡起地上未燃的鞭炮,下人们在不绝于耳的鞭炮声中往来穿梭摆放酒菜,喜庆的气氛一度达到高潮。 随着送亲队伍的源源涌入,满脸堆笑的薛玉山突然笑不出来了。他万分惊讶刘家竟然在没有告诉自己的情况下组织了如此庞大的送亲队伍,其嫁妆之罕见令见多识广的他也瞠目结舌。薛玉山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准备的这一百二十桌酒席根本坐不下这么些人,连忙安排管家薛三赶紧想办法扩大酒席,一定要快,然后回到正堂正襟危坐等候儿子和媳妇的拜见。 薛景梅进了家门下马,将蒙着盖头的刘亚兰扶出花轿,在管事的安排下挽着她的手走进正堂,俩人双双给薛玉山跪下行大礼。 薛玉山清了清嗓子,刚想说话,突然,南边村口薛家陵方向传来了激烈地枪声,热闹的场面顿时大乱,人们惊慌失措地叫喊着四散奔逃,眨眼间整条河阳街便空无一人。摆满菜肴的桌子被碰翻了不少,整条街道杯盘狼藉。薛家大院内的人也都慌得四处找地方藏身,薛家的家丁们慌忙抄起汉阳造和鸟铳登上院前院后的两座岗楼上架起了枪。 薛景熙带人跑过去关上大门,搬起沉重的门闩插上。随后,从腰里拔出C96盒子炮,吆喝随身的几个手下保护好薛玉山三兄弟,随后快步跑到岗楼顶上观看敌情。 薛家一帮下人和家丁保护着薛玉山等人往内室走,小翠也被裹挟在人群里,急得她四处张望,大声呼喊着刘亚兰。 刘亚兰一把拉下盖头,正不知如何是好,薛景梅从后面走来拉住她的手。刘亚兰猛一回头看着薛景梅,俩人对视一眼,竟然都感到了内心深处的战栗。薛景梅望着明眸皓齿,端庄秀丽的刘亚兰,竟然看得痴了。他曾经一度不甚满意这门亲事,又不愿意违背爹的心愿,心里一直感到很矛盾很委屈,觉得自己一个堂堂的黄埔军校毕业生竟然用这种古老而又可笑的方式娶一个大字不识的土财主家的女儿,实在是憋屈万分,要不是知道刘亚兰读过几年书,打死他也得反抗这门亲事。可是现在,他痴情的望着刘亚兰,全然忘记了远处不断传来的枪声,忘记了随时会存在的危险,他心里突然对爹充满了感激。 刘亚兰也被眼前这个年轻英俊的军官迷住了。她从小跟随大哥刘亚龙,在天津和北平受过良好的教育。1924年9月第二次直奉大战,大哥不顾她的哭闹,强行将她送回了家乡。她知道大哥的苦心,可在内心,她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再回到偏僻的沂蒙山区。她一直固执地认为,回到这里就意味着这辈子不可能遇到书上描写的那种浪漫的爱情了,这对于一个正值妙龄的女子来说是多么残酷的一件事呀!她看不起包办婚姻,向往自由而又浪漫的爱情,当爹娘为她订下这门亲事后,她哭过闹过无数次,甚至痛恨当初强行派人把她送回家乡的大哥,还认为是大嫂不喜欢自己,并且多次无理取闹,向爹娘告大哥的状。大哥好几次来信解释她都不听。尽管心里也很想大哥,也觉得大哥说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可是感情上总是转不过这个弯。对于一个向往美好爱情年纪的女子来说,还有什么比扼杀了她理想中的爱情模式还叫人难过的事情呢。可是现在,她突然好想见到大哥,希望大哥赶紧来到自己的婚礼上,她要好好谢谢大哥。 两人深情地凝望着,薛景梅打破了僵局。 “亚兰,哦,媳妇,我……” 薛景梅想说我终于知道了什么叫深山出凤凰。但随即又感到这句话似乎有些轻浮,便不再说什么,双手揽住了刘亚兰的肩膀。 “景梅……”刘亚兰凝眸一笑,羞涩地低下头,顺势靠近了薛景梅。 薛景梅拥抱着刘亚兰,不断嗅着她的发香。薛景熙喊叫着跑进来,薛景梅才回到现实,意识到正身处险境。他赶紧将刘亚兰带进洞房里,抓过挂在墙上的手枪走出去,和薛景熙来到院子里查看情况。 三 三 薛玉山和史登高等人躲在客厅里,那些平日里耀武扬威的达官显贵们此刻全都一脸的惊慌,只有警察局长庞少宏多少保持着一丝镇定,指挥着几个手下子弹上膛严密把住大门,却再也想不出良策。 薛玉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心说今天这事真是选错了日子,这么多县衙要员都聚集在这里,万一有个闪失,自己多少个脑袋也担当不起呀。想到这里,心里愈发焦急万分。 史登高擦着满头的汗水,口气颇有抱怨的说:“我说玉山呀,早知道会这样我就多带点人手来了。这里离县城这么远,现在该怎么办呀?唉,我怎么就忘了你们薛家树大招风呢。” “史县长,这……”薛玉山不知该怎样回答史登高。 管家薛三来报,薛景梅和薛景熙带着十几个家丁往薛家陵去了。薛玉山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跺着脚破口大骂薛景梅这个不知死活的混账吃了豹子胆了,请求庞少宏组织手下和薛家家丁接应薛景梅。庞少宏望了望史登高,没有接话。薛玉山看出庞少宏的意思,史登高才是他需要保护的。薛玉山心里不悦却也无法发作,只得吩咐薛三马上安排人照顾好家人,尤其要照顾好儿媳妇,不能出现任何闪失。正说着,却见刘亚兰走了进来,薛玉山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小翠急忙奔到刘亚兰的身边依偎着她,刘亚兰安抚似的抚摸着她的头。 刘亚兰落落大方地说:“爹,你不要埋怨景梅了,他这样做是对的。” “媳妇呀,你是在北平念书久了,不知道山东地界响马的厉害呀。早年间……”薛玉山不无紧张地欲言又止,他担心吓着儿媳妇。 “玉山,我怎么觉得有点不对头,这里的响马从来没有大白天赶场子的呀?”史登高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再说了,咱们沂水县地面上好几年没闹响马了,谁这么大的胆子光天化日之下就敢冲着我们来?” 薛玉山觉得史登高说的有道理,可又说不出道理究竟在哪里。刘亚兰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表情复杂地张了张口却又没说出来,拉着小翠转身往外面走。薛玉山大声叫她们回来,可她们已经走了出去。 刘亚兰走到门口,大声呼喊刘亚忠。 四 四 薛景梅和薛景熙带着十几个持枪家丁冲到薛家陵附近,远远看见两拨人隔着薛家陵中间的一片桃树林,趴在地上互相射击。子弹打得满树桃花纷纷扬扬的飘落,在地上形成了一条粉红色的彩练。 薛景梅感到很奇怪,示意大家趴下,抬头扫了一眼前方,对薛景熙说好像是两股响马在火拼。薛景熙抬头扫了一眼前方的阵势,也觉得这不是冲着薛家来的,气恼地大骂这些响马怎么大白天跑到这里开战来了。 薛景梅等人的位置处在下风,枪弹的火药味陆续飘了过来,待枪声变得稀疏时,薛景梅抬起头仔细观察了一会儿,突然有些兴奋地说:“景熙你看,左边是国军的弟兄,右边的好像是红军的游击队。” 薛景熙抬头看了一会儿,感到迷惑不解:“大哥,这是哪来的红军?又是哪来的国军?好像还有个大官,就是那个拿望远镜的。你看,他身后的坡地里还有不少马。” 薛景梅将手枪子弹顶上膛,说:“不管那么多,咱们现在从后面包抄红军,协助国军干掉他们。” “就凭咱们这几条破枪?”薛景熙有些迟疑。 “你听不出来吗,红军的枪更破,最多有几杆汉阳造。再说,前面还有那么多国军,加上咱们,收拾掉他们没问题。”薛景梅自信地说。 薛景熙还是有些犹豫,拿出江湖规矩来劝说薛景梅:“大哥,这样做好像不合江湖规矩呀?要我说呀,这种事咱们最好别参与,听说红军比响马厉害,万一和咱们结了仇,薛家可就麻烦了。” “我是国军,我有责任帮助国军。” 薛景梅说完,径自摸了过去。薛景熙只得带人跟上。 一行人悄悄地往红军的背后绕行,没走多远,就被红军潜伏在后面的一个观察哨兵发现了,立即开枪射击,双方随即开始互射。左边的国军见有人增援,立即摆开了进攻的架势。 这时,刘亚忠骑着马奔向薛家陵。毕竟是家养的马,没见过这种阵势,被激烈地枪声吓得受惊了,惊恐地嘶叫着奔着双方对峙的桃树林中间直冲过来。刘亚忠吓得哇哇大叫,双手拼命拉着马缰绳。双方的人被这个小插曲弄得楞住了。 刘亚龙举起望远镜查看,突然看清楚了来人竟然是五弟刘亚忠,急得不顾危险地站起身大喊:“五弟,五弟,快停下马……” “五弟,危险……”刘亚伟也站起身焦急地对着刘亚忠大喊。 对方听到刘亚龙和刘亚伟的呼喊,立即停止了射击,一个人摇着手高喊着跑了过来,似乎要拦住这匹受了惊的马。这个举动把身经百战的刘亚龙给搞迷糊了。 刘亚忠的马依旧直冲过来,在双方中间带被一个树杈绊倒。刘亚忠落马,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刘亚伟奋不顾身地冲了过去,对方的人竟然也冲了过来,刘亚龙刚要指挥射击,只听见对方有人高声喊道:“大哥,不要开枪,我是三弟……大哥,二哥也在这里……” 双方迅速合拢在一起,又迅速警惕地分开。刘亚忠躺在双方的中间疼得呲牙咧嘴的一时还爬不起来,刘亚伟搀扶他站了起来。 薛景梅和薛景熙完全被这一幕惊呆了,楞了一会才大叫着跑了过去。他俩身后跟着的一伙青皮打扮的家丁使三方互相怀疑地站成了犄角之势,场面无法言说。薛景熙突然发现他们双方的枪不知不觉的都指向了自己一方,不由自主地往后退,被薛景梅一把拉住。 “大哥,二哥,你们都把枪放下。” 刘亚忠一看这架势,赶紧打破僵局,向他们介绍薛景梅,“这个就是妹夫薛景梅。”又转向薛景梅指着其他人介绍:“——景梅,这是大哥刘亚龙,这是二哥刘亚虎,这是三哥刘亚峰……” 随着刘亚忠的介绍,三方人马才知道今天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一个个尴尬地干笑着收起了武器。刘亚伟亲热地和刘亚虎、刘亚峰握手言欢。 刘亚虎向刘亚龙伸出手,刘亚龙看了一眼刘亚虎,随意地和他握了下手,转身向薛景梅伸出右手。薛景梅见状,赶紧握住刘亚龙的手,可一看刘亚龙肩上的军衔,又慌得立即松开手,双脚跟一碰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长官好!国军新四师二团一营少校营长薛景梅觐见长官。” “好了好了,既然是自家人,就不必客气啦。”刘亚龙开怀大笑,”哈哈,我真不明白,我那老爹不知为何在信中什么也没和我细说,真没想到你还是我们国军的人,不错不错。” “我才觉得奇怪。”刘亚峰插话道。 “是我给你们写的信,爹不让我告诉你们景梅是国军。爹说……”刘亚忠说到这儿,看了一眼刘亚虎和刘亚峰,小声说,“他希望你们都能回来。” “哈哈,国军好,国军好啊!”刘亚龙再次爽朗的大笑。 刘亚龙把“国军好”三个字咬得很重,刘亚虎表情显得有点不悦,在和薛景梅握手时没有显示出特别的热情。薛景梅感觉不到这么多,赶紧请大家回去入席,并叫薛景熙和他的手下先回去报信。 第四章 第四章 一 薛景梅第二天一大早就走了。 刘亚兰送走薛景梅,闷闷不乐地在房间里坐了足有两个时辰。短暂的甜蜜之后突然就这样离别了,她一下子怎么也不习惯,早一点怎么没有想到这些呢?现在才知道嫁给军人是要长期独守空房的。她望着空荡荡的洞房,心里也变得空荡荡的。想到自己才十九岁,今后得有多少个漫漫长夜在等待着自己呀?此刻,她甚至在心里埋怨爹娘给自己说了这么一门亲事,于是又生起爹娘的气。小翠几次进来叫她吃饭她也不出来。 薛玉山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又不方便说什么,便打发人把小梅叫来劝劝刘亚兰。 小梅是薛景熙的媳妇,伶牙俐齿能说会道,走进房间没一会儿就和刘亚兰笑着走出来。刘亚兰心情很好的吃起了饭。 薛玉山把小梅叫到一边说自己要去县里督办盐务一事,过些天才能回来,让小梅多陪陪刘亚兰。小梅爽快地答应了。 薛玉山走到门口,又转回来告诉小梅建学校的事情全权交给刘亚兰了,需要人手只管吩咐管家薛三,要使钱就对账房先生赵云小说。安排完这些,薛玉山才带着几个家丁,坐着马车去了县衙。 小梅陪同刘亚兰,说着女人的话题在薛家大院内院里转了一遍,告诉她今后她就得以大少奶奶的身份管理这个大家庭了。 “什么大家庭呀,现在就剩我一个人了。”刘亚兰笑着抱怨。 “所以你就要多生几个嘛,到时候不就成了大家庭了。”小梅说。 “去你的,”刘亚兰叹了一口气。“景梅常年在外,你还指望这个家庭能有多大?” “那可不一定。女人呀,会生的和不会生的区别大了,你看我就属于不会生的,生了你侄子小栓后就再没大过肚子。”小梅遗憾地说。 刘亚兰反过来劝慰着小梅。妯娌俩转回到大门口,小梅惦记着小栓,见刘亚兰心情好了很多,便先告辞了,表示有空再来。 《永远都是一家人》第四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六 六 刘亚虎和薛景熙带着队伍经过河阳街时,见后面没有追兵,便问起了刘亚兰的情况,想趁着天亮之前去看看她。薛景熙一言不发地做了个手势,带着他和刘亚峰来到薛三家。 赵云小隐约听着老鹰岭方向传来的枪声,一夜没睡。薛景熙一敲门,赵云小赶紧跑去开门,将他们迎了进去。刘亚兰和薛三听到外面的动静都起来了。薛三走到堂屋点燃了油灯。刘亚兰一见站在自己眼前的二哥和三哥,顿时泪如雨下,许久才止住了哭泣。刘亚虎和刘亚峰问候着刘亚兰。刘亚兰一言不发,似乎有很大的怨言,倒是回答了薛景熙的问候,这使刘亚虎有些不理解。 “亚兰,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就不回答我的话?”刘亚虎说,“一会儿天就亮了,我们不能在这里久留。” “已经成这个样子了,还与什么好说的!”刘亚兰终于开口了,话语中满是指责,“河阳街遭难时你们在哪里?张庄遭难时你们又在哪里?这么多亲人都死了,光薛刘两家就四十多条人命呀!整个沂水县就我家吃粮当兵的多。可是你们、你们连自己的亲人都保护不了呀!这么多天过去了,你们现在才回来,你们对得起爹吗?对得起……” 刘亚兰说不下去了,蹲在地上捂着脸哭。 “亚兰,你能不能冷静一点?听我说几句?” 刘亚虎眼睛湿润了,他知道妹妹在心里责怪自己。他好一会儿才使自己平静下来,语重心长地给她讲着道理,告诉她自己属于革命的队伍,是为全中国老百姓打天下的队伍,不能因为家仇而擅自离队,更不能带着队伍为自家站岗放哨或是报仇雪恨。刘亚兰捂着耳朵不听,叫他们快点走。刘亚虎看看天色将亮,便不再说什么,和刘亚峰走到里屋,看了看熟睡的奔儿和杏花,转身准备走了。 刘亚兰叫住了他们,指着墙角的一个布袋子叫他们带走。刘亚虎过去打开一看,是一袋盐。刘亚兰告诉他薛家的盐库也被鬼子抢劫了,只扫出了这一袋盐。刘亚虎和刘亚峰的眼睛再次湿润了,他们想起以前对妹妹说过,在山里打游击最缺的就是盐。没有盐,战士们浑身没有力气,负了伤也不好消炎。妹妹在这种情况下还记得他们说过的话,叫他们怎么能不感慨万分! 刘亚虎和刘亚峰走了。刘亚兰目送着他们远去后,倚在门口再次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