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留白裴云蕖无罪》 引子 长安入秋的时候,玉门关外的鹭草驿是极美的。

尤其是日出时分。

天边的天山和金山相继在黑暗之中显出轮廓,银白色山体渐渐朝着金黄色转变。

那些金色的光亮就像是从这两条巨大的山脉上散发出来,渐渐充斥于一望无际的荒漠和沙海。

荒芜、苍凉是此时的主旋律,站在驿站外的栈道上朝着远方眺望时,天空似乎触手可及,但巨大的孤独感却又往往如潮水般席卷而来,整个天地之间,就仿佛只剩下了自己独自一人。

然而每当被这种感觉侵袭,无法承受时,只要将目光收回,便又可以获得片刻的宁静。

清澈的溪水灌溉出了连绵的草甸,又汇聚成幽清的湖泊。

十几座宅院组成的驿站矗立在湖边,疯长的蒲草轻易的淹没栈道之外的道路,这种被当地牧民称为鹭草的青草和长安人所说的鹭草并非同样的事物,它只是拥有细长的草丝,不会开花,但在清晨的微风里,无数的青丝随风摇曳,触碰着栈道的栏杆,发出沙沙的响声,显得无比温柔。

湖水里的芦苇倒是会开很大的白花,那些白花就像是白狐的尾巴,倒映在水中,又轻易的与碧蓝天空中的白云纠缠不休。

清澈见底的湖水里不见游鱼,却有很多种青蛙,可能水太寒冷或是蛙类太多的关系,明明被翠绿的蒲草和芦苇团团包围,鹭草驿里面却没有任何的蚊虫。

许多白色的鹭鸟在远方银色的山体彻底变成金色的时候便出现了,它们不喜欢和大雁一样成群结队,往往是单独的在水泽之中跳跃、飞翔,显得无比自在。

它们给鹭草驿增添了蓬勃的生气,却并不吵闹。

鹭草驿最中央的一座宅院是架在水面上的,有一间屋子尤其像漂浮在水面上的画舫。

一袭锦衣的谢晚就坐在这间屋子的窗边。

他靠在窗沿上,一只手搭在窗外。

他的手指距离水面有些距离,只是他手指随意地缓缓划动,手指倒映在水面,倒像是他的手指已经触碰到了湖中深处。

水深处,柔软且长的水草不断摇摆,就像是拥有美妙身姿的妇人在随着他的手指跳舞。

远处巨山的苍凉在此处化为独占的静谧,这是绝大多数长安的年轻才俊都没有机缘见识的景象,若是换了他们在这里,必定欣喜若狂,要痛饮美酒,在驿站的墙壁上题满诗句方可罢休。

这些年轻才俊会想到底是何等的妙人,才能将驿站建在这种美好的地方。

在别人的眼中,富有才名的谢晚自然是这样的年轻才俊。

然而那只是在别人的眼中。

他非但不会那么做,还会觉得那些人很可笑。

就像站在山顶的人可以轻易看见草原的辽阔,处在他这个位置的人,可以轻易看清一些事物的本质。

选了这块地方的妙人,只不过是费尽心思要讨好谢家的投机取巧之辈。

这个本不该出现的驿站,早就已经超越了大唐帝国补给的极限。

在那些年轻仕子的眼中,它或许能代表着大唐的态度,然而或许到了明年的冬天,这个驿站就已经消失。

不会有军队驻扎在这里,更不会有大量被流放的囚犯过来建造边城。

这个驿站存在的最大意义,便是为他的履历增加浓墨重彩的一笔,让他在这里获得大量的军功。

这会让人觉得他们这样的门阀子弟依旧是大唐的中流砥柱,并非依靠祖上的荫庇才享受着荣华富贵。

回去之后,他还会有很多首描绘边塞风光和将士的诗句流传出去,他的才名会获得更多年轻仕子的真心敬佩。

他的身边始终养着那几个会写诗的读书人,谢家提供他们的用度,若是这些人做出好诗,那勾栏听曲的费用也会大大增加,当然这些诗的署名都会是谢晚。

他将来的妻子,要么是来自河东柳氏,要么是来自河东裴氏。

那些所谓的年轻才俊们渴望一生都得不到的,就像是天上星辰一样的东西,他天生就有。

唯一的遗憾是,对于他这样的人而言,人生绝大多数时候是无趣的。

因为常人所经历着的,根本不知道的未来,在他的世界里早已经注定了结果。

过去很多年如此,将来亦会如此。

人和人之间,天生就有着巨大的差距,就如此时的长安已经遍地黄叶,远处的天山脚下的荒漠里已经孕育着暴风雪,而他所在的鹭草驿处在寒风无法吹拂到的谷地,一个月之后,青草才会开始枯黄。

第一章 玉龙鳞甲舞 大风,穿骨子的冷。

阴霾的天空里铅云翻滚,牵着一头老骆驼的罗青下了一个垭口,鹅毛大雪已经扑头盖脸落了下来。

这个时候他看见了一桩怪事。

前方道侧居然有一个少年在挖坑。

那少年约莫十四五岁,和同龄人相比稍显瘦弱,穿着一件油腻腻的羊皮袄子,隔着老远就可以看到他的脖子里一层黑漆漆的皮垢,恐怕有两个月没洗过澡了。

不过他的气力不俗,而且这挖坑的活一看就常做,有一股子巧劲,被冻得坚硬的泥土给人的感觉倒像是豆腐一般软嫩。

关外这一带的黄沙碎石地在九月之后,种什么都长不出来,连牧民都不会在这一带停留,尤其在这种暴风雪的天气里,在这种地方挖坑,那真的是活见鬼。

罗青原本心情不错,惦记了大半年的东西终于得手,想到那具温软如玉的雪白身子,他心里头还是一阵阵燥热,这鬼天气里赶路虽然苦了点,但好歹接应他的人很快就能碰头,那群人还带了两头羊,到时候宰了用雪水一煮,滋味绝美。

眼下这少年虽然自顾自的挖坑,但给他的感觉就像是煮好的羊肉汤上面突然飞来了一只苍蝇,虽然还没掉锅里,但给他的感觉已经很不舒服。

“小子,你他娘的在挖啥好货呢?”他拍了拍鞍座上挂着的长刀刀把,冲着少年不怀好意的叫道。

“埋你用的。”少年停了下来,抬头打量着他的身材,道:“三个回鹘钱,我保证把你埋得好好的。”

罗青看到这少年五官生的很好看,说起话来是长安一带的口音,不过这少年的眼瞳闪着淡淡的绿光。

“唐人和胡人生的娃,有点意思。”

看着少年脸上认真的神气,他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小子你年纪不大,口气倒是不小,你知道我是谁吗?”

少年点了点头,微微一笑,道:“罗青,原濛池都护府步兵校尉,曾率七百众大破延陀部两千敌军,后因贪墨军资和虐俘获罪,三年前到玉门关之后脱了军籍,帮商队押镖,上月和马贼里应外合,劫了自己的商队,还奸杀了商队首领的妻子,而且那商队首领还是你的同乡好友,之后事发,你从瓜州一路辗转逃到此地,边军多次截杀,你毫发未损,边军反而折损了四十一名好手。按我来看,若论战力,玉门关这边边军里面,单打独斗能赢你的,一个都没有。”

罗青缓缓皱起了眉头,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刀把,,“小子,你到底什么人,既然知道我的路数,还敢在我面前装神弄鬼?”

“不要误会。”少年诚恳的笑了笑,道:“我叫顾留白,不过一般人都叫我顾十五,我不杀人,我在冥柏坡一带做生意,我的价格很公道,冥柏坡一带死掉的人几乎都是我埋的,我埋的人,尸骨绝对不会被野兽刨出来。”

“冥柏坡埋尸人?”罗青一怔,他仿佛听好几个人说过这个名号,这个什么冥柏坡埋尸人在这一带本事很大,好像不只是能够帮人收尸,还能解决很多麻烦。

那人是眼前这个少年?他兀自有些不信。要收自己的尸,那他更是一万个不信。

风雪又大了些。

沉默了一会的罗青突然又笑了起来。

他一甩手,丢了四个方孔铜钱过去。

顾留白伸手接住,道:“多了一个。”

罗青伸手拍了拍身侧刀把上的雪,道:“聊几句?”

顾留白想了想,道:“也行。”

罗青眯着眼睛看着他,道:“小子,你的意思是知道有人要在此地截杀我,而且你觉得我必死无疑?”

顾留白道:“是。”

罗青舔了舔干裂的唇角,冷笑道:“你说你是冥柏坡一带的生意人,我不管你是什么路数,做的到底是哪一行的生意,但你既然知道今日我会走这里,若是真有人在这里截杀我,那在我看来,你和此事也脱不了干系,那按照我的规矩,我若是死不了,那我就把你抛这坑里。”

说话间,他一直都在看着顾留白的神色变化,但顾留白的神色没有什么太大变化,只是十分干脆的说道:“可以。”

“赌命的钱你就敢这么轻松的接了?”罗青眼睛里迸发出戾气,“好大的胆气。”

顾留白朝着罗青后方看了一眼,说道:“你知不知道大唐最近设立的驿站距离这里只有不到七十里?”

罗青冷笑起来,“你说鹭草驿,那里哪里来的追兵?”

“鹭草驿那边也有人给你消息?”顾留白皱了皱眉头。

“小子,你他娘的居然还套我的话。”罗青沉下了脸,伸出右手,慢慢拂去刀把上的雪花,“你现在给我说说,杀我的人在哪?”

“来了。”顾留白拍了拍身上的雪,平静转身。

这个时候雪落得更紧。

高空之中狂风呼啸,雪片漫空飞卷,就像是有一条披着玉鳞的巨龙在狂躁飞舞。

道路都看不清了,但一道白色的身影却凸显出来。

罗青的眼睛眯了起来。

竟是一名身穿白衣,头戴笼纱笠帽的女子徒步而来。

她走的很快,远看就像是在飘一样,在风雪中,就像是来自荒漠深处的孤魂。

然而隔得近了,却看到这名女子居然身穿白色的貂鼠皮袍子,这种皮袍子很贵,很厚实,足以抵御这种大雪天刺骨的寒意,然而即便如此,这名女子依旧显得特别高挑,身材极佳,丝毫不显臃肿,在这种时候都让人觉得风姿绰约。

若是让此女身穿胡姬紧身舞袍,不知又是何等光景。

罗青心中方生出这样的念头,却听到顾留白问道:“好友的妻子,滋味分外好吗?”

罗青的手落在了刀把上。

他看了顾留白一眼,不明白他这个时候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求财不害命,为了钱财出卖朋友也算了,但贪图好友妻子美色,害了整一支商队五十多人的性命。这事情就做太绝了。”顾留白平静道:“你又是大唐边军出身,要是你以后还能活着在别处潇洒,大唐边军的脸都不知道往哪放。我娘反复和我说过,做事不能太绝,否则必定短命。”

听着这些话,罗青心里压着的戾气反而燃了起来。

“你没试过吗,那滋味可真是分外的好。那眼神恨不得撕了我,但下面还不是咕叽咕叽的声音?”他戏谑的笑了起来,目光死死的盯在快步行来的女子身上,那女子身穿的貂鼠皮袍子是窄袖式样,她的双手怕冷般缩在衣袖之内,身上不见有什么兵器,但按照他的经验,越是看不见明显的兵器,便说明对方极有可能用的是一些诡异的奇门兵刃。

“不知天高地厚的娘们,报上名来!”

他发出一声暴喝,那女子却不回应,风声之中就连她的脚步声和呼吸声都听不见。

他也不再多问,右手拔刀,左手在身后披风中一摸,却是掏出了一面黑色的圆形皮盾,接着手中长刀迅速而有力的在皮盾上敲击起来。

咚!咚!咚!咚!……

这皮盾有寻常伞面大小,极为坚厚,弯刀敲击上去,竟是发出战鼓般的宏亮声响,每敲击一次,罗青的喉间就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一种狂野凶煞的气息,在他体内迸发出来。

方圆一丈之内,风雪竟不能进。

毫无征兆,那女子的脚步突然加快,只是刹那之间,那女子的脚步声清晰的震响四野,甚至比他的敲击声还要响亮,她的身体就像是一片巨大的雪花飘飞起来!

唰!

也不见她如何拔剑,她手中突然出现一道夺目的剑光,发出摄人心魄的破空声。

罗青冷笑一声,身周的气息仿佛凝成实质,风雪之中就像是有一个透明的光团将他包裹在内,他左手皮盾朝着那道寒光迎去,忽然觉得不对,猛然侧身。

噗!

一枝羽箭射中他的后背,只差数寸未中他的心脉。

剧痛自背上传来,罗青却反而看着前方的白衣女子狞笑起来,他身上筋肉不断炸响,体内真气流转,深入血肉的箭矢竟是自行退了出来。

气劲在他身周翻滚,寒冷的空气反而如同沸腾一般。

“你们以为这样就能杀得了我?”

他狞笑声刚刚炸响,手中的皮盾已经毫无停顿的磕击在女子的剑上。

咚的一声闷响,女子手中的长剑竟被他直接磕得脱手飞出。

然而也就在此时,他心中陡然生出不妙的念头,眼睛的余光里,女子原本空无一物的左手之中,似乎有一道若有若无的霜色迸射出来。

一道凉意骤然涌起在他喉间,就像是他呼喝之中,有一道凉风乘机贯入。

“霜剑!”

他骇然出声,喉间出现了出现了一点白色的痕迹,白色痕迹迅速扩大,变成一团白色的冰霜。

他体内的气力也似乎瞬间被抽空,气血被绽放在体内的寒意冻凝,令他的身体不由自主的僵住。

“怎么这么快?”

罗青心中充满荒谬的感觉,明明已经中剑,但感知里,这个时候才感觉有一柄剑轻易的刺穿了他的身体,剑身还在他的体内慢慢的退出来。

一切都似乎比这一剑慢了很多,连意念都似乎落在了后面。

“霜剑之主,果然是大剑师!”

在接下来的一刹那,清晰的意识才似乎返回到了他的身体里。他才醒觉自己强横的血肉和真气,在这一剑之前如同不存在一样,这女子的真气修为,都比他高了不只一个境界。

是不是有病?

他此时甚至没有感到太多的恐惧,只是觉得对方的脑子是不是有问题。

世间最顶尖的修行者,长安都没有几个的大剑师!

闭着眼睛随便刺一剑就能杀自己的大剑师,为什么还要派人埋伏射自己一箭,为什么交手的时候,还要用一柄伪剑惑乱自己的感知,让自己砸飞?

玩呢?

他心中委实无法接受。

但更让他无法接受的是,此时居然还有人在说风凉话。

顾留白在一边感慨的说道:“我就说你要被埋在这里,结果你还不信,还要吓唬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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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阴山割头人 罗青真的很想砍死他。

但是他已经没有了力气。

砰!

他就像是被人伐倒的木头一样,连人带刀摔在地上。

顾留白以为罗青就这样死了,但摔下去的罗青居然扭动着身体,强行调起了一口真气,又双手捂着喉咙强行坐了起来。

“别诈尸了,抓紧点让我埋了不行吗。”顾留白叹了口气。

“好快的剑。”罗青没法理会这个能气死他的少年,他死死的盯着身前的女子,他说话的声音很古怪,就像是喉咙里卡着一块冰块,“居然是阴山一窝蜂…你们居然早就到了关外,这就是传说中的霜剑…原来真的是大剑师,居然是一个女的。”

“并非剑快,只是出其不意。”女子说道。

顾留白眼睛一亮,这女子说话的声音异常动听,比他挂在屋檐下的风铃发出的声音还要悦耳。

罗青差点直接被气死。

这还不快?

还出其不意?

大剑师还要让人偷袭射一箭,还要用一把伪剑,这是人做的事情吗?

但他还有最后一个心愿,他死死的掐着自己的喉咙,吊着最后一口真气,“死在你的手下我也不冤,只是能不能让我看看你长什么样…我想看看杀我的人长什么样。”

女子并不多言,直接将头上的笠帽摘了下来。

顾留白愣住。

这女子身长,没想到她的脸也很长。

她的身姿绝艳,声音也异常动听,但她偏偏生了一张长长的马脸,五官也很难看。

“我…你…”罗青的眼睛鼓起,他双手挥出,似乎气愤的要拍打什么,但这一下却让他失去了生机,砰的一声往前栽倒在地。

顾留白看着重新戴上笠帽的女子,忍不住摇了摇头,道:“真是绝了,这下他是真的死不瞑目。”

女子道:“你知道我是故意的?”

顾留白叹了口气:“这人好色胜过爱财,觉得你必定是人间绝色,死到临头还想看看你长什么样,结果…”

说到此处,他也不再说下去,女子当然明白他的意思,不过她似乎不在意自己的相貌如何,平静道:“结果看了不如不看,临死还懊恼的要死。”

顾留白虽然觉得这名女子的五官好像随意捏出来的一样,但人却很有意思,他忍不住笑了笑,道:“话是不错,不过我收了他的钱,该埋还是要埋一下,话说回来,你霜剑刺出的这个伤口现在不流血,等会动他的时候,血会不会突然喷我一身?”

“今天你走运,我们杀的人,我们会收拾,不用你埋了。”女子抬起头来,似乎在看向顾留白的身后。

顾留白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看了好大一会才看清有一个人正在那片山坡上小心翼翼的走下来。

暴风雪里,一开始连那人是男是女都看不清,再过了一阵,才隐约看清那似乎是个弯腰驼背的老妇人。

老态龙钟的样子,走得很慢,好像随时都会摔倒的样子。

但顾留白却看出了异处,他越看,眼睛就越亮。

“你是梁风凝的人,他现在何处?”白衣女子的声音响起,她的声音委实很好听,暴风雪都遮不住的悦耳。

顾留白转过头看了她一眼,“不急,等我先把他埋了,再带你过去看看。”

白衣女子看了一眼正下山的那名老妇人,道:“我们的人会埋了他的。”

顾留白摇了摇头,“我都收了他的钱,我得把他埋好。这里的胡狼特别会刨坑,不仅上面要压大石头,下面也要垫两层石块。而且我也不好意思让前辈给我干活。”

白衣女子看着死不瞑目的罗青,冷笑道:“这种人也值得你如此上心?”

“我娘说过,人死如灯灭,这人一死,他过往的罪孽和他这尸骨就没关系了。死人就是死人,没有好人坏人。”顾留白认真解释道:“我娘还让我牢牢记住,无论是在关外还是在别的地方,信誉最重要,要是对这种人都不轻贱,那每个人都知道你是一言九鼎。比如这埋尸的生意,费这么大力气得三个回鹘钱,看起来是亏的,但这个生意,是让别人知道有我这么一个人。只要从这一带经过的人,看到我埋人的石堆,就知道我说话一定算数。这里的每一个坟头,那就都是我的招牌。”

白衣女子淡淡的说道:“放心,她埋人埋的很好,你现在只需带我去见梁风凝。”

顾留白道:“你也放心,我把梁风凝也埋的很好。”

“?”白衣女子转头看着他,“你信不信我现在一剑杀了你?”

“我不信!”顾留白笑眯眯的看着她,回答得简洁有力。

白衣女子一怔,方才罗青怀疑她有病,现在她怀疑这少年脑子指定有什么问题。

“阴山一窝蜂,我虽然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要叫这样一个好像很不入流的名号。但综合所有案宗来看,你们应该是大唐立国以来最厉害的一群割头人。”顾留白一副看穿了她的模样,微笑道:“阴山那边原本流寇多如牛毛,十年之前是大唐逃犯的首选之地,但这十年之间,边军认为难缠的流寇被你们杀得差不多了。光是记载在案的割头赏金,你们就拿了四百多个,真正的杀人如麻。不过这四百多个都是那种罪不可恕的,连个被逼无奈的可怜人都没有。”

说到这里,顾留白一副很无辜的模样,“我又不是恶人,你们应该不会坏自己的规矩,更不至于恩将仇报,而且我又没说瞎话,梁风凝也是我埋的。”

白衣女子沉默了一个呼吸的时间,声音微寒道:“你说他死了?”

顾留白道:“对,五年前就死了。”

“五年前就死了,那这五年来这里边军的接头人是谁?”白衣女子直视着顾留白,“给边军传递军情的人是谁,此次和我们联络的人又是谁?”

顾留白有些无奈的说道:“我这么不像接头人吗?”

女子一时没有出声,沉默片刻,然后道:“你今年几岁?”

顾留白道:“再过二十三天就刚好十五。”

女子的声音顿时又有点冷了,“所以你是说九岁不到,你就成了这里的接头人?”

“对,我娘说过,马齿徒增,有志不在年高。”迎着女子明显不信,已经有些杀意的目光,顾留白又认真的补充了一句,“我八岁的时候就能帮忙挖坑埋人了。”

顾留白说话的时候缩起了脖子,防止风雪从领子缝隙往里灌。

雪下得太大了。

就这一会,地上的雪已经积了一层。

“梁风凝就葬在那片坡上。”

他朝着不远处东边一个山坡点了点,那个山坡已经完全变白了。

“等会有个我的人要从那边过来,帮我打听消息的,你们千万不要对他动手。”

白衣女子看着风雪里显得很模糊的那片山坡,沉默了数个呼吸的时间,道:“梁风凝的死讯你为何不上报?”

顾留白说道:“当时我要吃他的军饷啊,不然我怎么活得下去,哪怕我哭着喊着我能接替他,边军谁能相信一个九岁十岁的人能行?”

白衣女子没想到他居然如此理直气壮,顿时忍不住提醒道:“冒领军饷,可是重罪。”

“罪不罪的,那也得先活下去啊。”顾留白一副你不当家不知道柴米油盐贵的表情,“更何况这些年我干得不错,不然那些边军也不会按时按刻就让人带军饷过来。哪怕事情败露了,我想按照那些边将的脾气,要么只当没发现,要么反而将我调回去重用。”

白衣女子也不在这件事上和他纠缠,问道:“梁风凝怎么死的?”

顾留白道:“被人杀的。”

白衣女子道:“是谁杀了他?”

顾留白道:“我娘。”

白衣女子又怔了怔。

“你是想给他报仇?”顾留白眼眸深处出现了无法掩饰的悲伤,“没必要了,我娘也死了两年了。她就埋在这坡顶上,也是我埋的。”

白衣女子转头看向那片山坡,她似乎都感觉到了那种悲伤。

“我刚刚探了探罗青的口风,他知道鹭草驿那边没有人追来,所以这桩事情很有问题。”少年却似乎瞬间就调整了情绪,和她解释道:“我让人去打听接应罗青的那帮人了,一会就能到。”

白衣女子平静道:“生怕我们对付不了接应他的人?”

“我倒是真没觉得你们对付不了。”顾留白摇了摇头,道:“军方派你们来当然是想杀鸡儆猴,鹭草驿刚开,这群人敢来距离鹭草驿这么近的地方接应罗青,这群人必须死。只是不巧的是,我之前打听到了一些事情,若是和我猜测的一样,后果会很严重。”

白衣女子第一时间没有问会有什么严重后果,只是说道:“你是不是一直怀疑这边的边军有问题,所以你才想要在杀死罗青之前,再探探他的口风?”

顾留白认真道:“问题真不是一般的多,傻子都能看出好多问题。”

白衣女子看了他一眼,道:“为什么我只看出一个问题?”

“?”顾留白想笑,想说有可能你就是那个傻子,但想着自己绝对挡不住她的一剑,他就强行忍住了,道:“你看出的是哪个问题?

第三章 冰雪净聪明 白衣女子极为干脆道:“罗青能够逃到这里就不正常,你之前给我们传递的情报之中就详细说了,这边的唐军游击刚刚发现那商队之中有人临死丢在草丛的血书,不久之后,在关内没事人一样的罗青就突然开始逃亡,那时候追捕公文都还没有下放。”

“对,这是一个问题。”顾留白忍不住笑了笑,道:“肯定有军中高层牵扯其中,有关这支商队,军方都几乎没给我什么线索,我之前传信过去,想要知道罗青在边军和谁交好,这两三年之中和他来往密切的都有什么人,但迄今为止,边军那边除了些废话之外,没有提供给我任何有用的情报。”

白衣女子并未着恼,只是平静道:“除此之外,还有什么问题?”

“军方连那支商队押运什么货物都不告诉我。”顾留白收敛了笑容,认真道:“大唐的边军推些人出来敛财也很正常,毕竟绝大多数人觉得吃苦不能白吃,但是要做什么样的生意,才能积累起让外族数百里疾驰来救的交情?更何况他还已经暴露了,按理来说他就没有多少救的价值,杀了他,再推一个人出来才是正常的处理手法。”

白衣女子点头道:“还有么?”

顾留白看着她不像生气的样子,便彻底放了心,道:“有,比如说军方不让你们和我事先碰头…”

“是我们故意不和你提前碰头的。”白衣女子突然打断了他的话。

顾留白一愣,“是你们故意的?”

白衣女子点头道:“还不是因为你给我们的情报让人一眼就觉得边军高层有问题?你自己都是边军,我们不得不提防。”

“这口锅就扣我头上了?”顾留白懵了,“我告诉你们的情报,然后你们觉得我有问题。然后你们半个月前就到关外了,就一直隐匿行踪,不和我联络?”

白衣女子固执道:“大唐的边军都是只认军令不认交情的。”

顾留白胸闷道:“梁风凝是正二八经的边军,我又不是。”

白衣女子道:“我们之前又不知道。”

“算了,你赢了。”顾留白口头说女子赢了,心里却较劲起来,道:“让你们分开截杀罗青和接头的人,有问题。鹭草驿那边也有人给罗青通风报信,更是有问题。”

白衣女子想了想,老实道:“鹭草驿那边通风报信和边军通风报信不是一回事吗?”

顾留白故意卖弄道:“鹭草驿本身就不正常,大唐军方根本没能力在那个地方建立要塞,那它的出现是为了更快捷的传递军情?这边的军情都是我经手,它的出现对我没好处,需要它作甚,而且我已经打听出来,现在镇守鹭草驿的人是从关中直接调过来的,他们和这里的边军不是同一路数,他们怎么也会和罗青有关系?”

白衣女子听懂了,“不错,很大问题。”

顾留白越发有些得意,道:“所以我留了个心眼子,先打探打探接应他的人,我和你们说啊,你们先不要动手...”

“已经动手了。”白衣女子道:“估计现在赶来接应罗青的那些人已经死了。”

顾留白一怔,“不是啊,不是说好在刺骨沟才动手?”

旋即他反应过来,无语道:“就是因为你们也留了个心眼子,通过我给你们的军情,觉得我也可能有问题,然后就提前动手了?”

白衣女子估计也因为这个逻辑而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但似乎又有些不服气,道:“我们杀完人就回阴山,干净得很,你做这些节外生枝的事情,有什么好处?”

“不是好处不好处,是我得保命啊。”顾留白拍着自己的额头,无语得都笑了,“恕我直言,让你们做这件事固然是你们做事牢靠,从不失手,边军也找不到比你们更强的人,但在我看来,最关键的是你们不算边军,你们和边军的高层没什么关系,就算你们发现了什么惊天阴谋,也没什么路子捅上去,我现在担心的就是和你们一起被灭了口。”

白衣女子嘴硬得很,“谁能灭我们的口?”

“是是是,你就是厉害…”顾留白气苦道:“到时候有事情别丢下我不管就好。”

白衣女子突然眼睛一亮,“我发现一个问题。”

顾留白问道:“什么问题?”

白衣女子道:“杀罗青的地点我并未通知你,你怎么知道我们会在这里动手?”

“还不是因为你们有这种怪癖!”顾留白看了一眼已经无语死了的罗青,道:“我看过所有你们的卷宗,类似这种刺杀单人的案例,你们杀的十个人里面,至少有八个人是背部中箭,而且都是逆风高处施射,背后中箭,然后死于剑伤。”

“真的没见过你这种大剑师,明明随便刺他一剑就死了,还非得整这些东西。”

顾留白道:“我要不是亲眼所见,还真的不知道你玩的这么花,总之罗青走的这条道上,符合你们这种怪癖的地方,就只有这里。”

白衣女子一怔,“你为什么能看到那些卷宗?”

顾留白得意道:“拿了这么多年军饷,收买点人还是可以的。”

山坡上的驼背老妇人终于走近了。

她披着一件厚罩袍,袍子色泽是砂石色,满脸皱纹,面目十分和善,一点也没有什么厉害人物的气势,过来时的样子和那些山里砍柴回来的老妇人都没有什么区别,和他目光相对的时候还冲着他笑了笑。

她看上去很老,一口牙齿却很整齐,而且很白很密。

还有她背着的东西煞是显眼,是一具很大的弓,比常见的弓至少长出一半。她还背着一个很破旧的鹿皮箭囊,鼓鼓的,里面应该是箭矢,但箭羽都不露出来,就像是塞了很大一捆干柴在里面。

看见她朝着自己笑,顾留白马上就认真躬身回了一礼。

白衣女子看着他认真施礼的样子,心情怪异起来。

在这种大唐根本无法管辖的关外乱地,要将一些有用的军情及时的传递出来,那不知道费多少手脚,过去几年里,梁风凝传递给他们的情报及时且准确,所以虽然从未谋面,但他们心中是觉得欠了梁风凝的。

但那些事情并不是梁风凝做的,而是这少年做的?

而且这少年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在关外荒蛮之地长大的。

越是觉得他不像是说谎,就越发觉得离谱。

“真的不需要我帮忙埋他吗?”

顾留白此时却是又在关心他的规矩了,他关切的看着温和微笑着的老妇人,认真道:“这种事情我做得很熟,等会你搜完他的身,一切妥当之后,再让我把他埋了就行。”

老妇人依旧和气的看着他,也不说行,也不说不行。

他还想再说时,白衣女子的声音却是透过风雪传入他的耳廓,“龙婆她又聋又哑,没法和你说话的。”

顾留白这下一脸呆滞。

漫天大雪之中,不需要试射,一箭就能射中罗青的老妇人,居然又聋又哑。那这出手时机怎么沟通,只是凭借默契?

一个呼吸之后,他又看着白衣女子,忍不住有些生气道:“就算她又聋又哑,但你就这样喊她聋婆,你礼貌吗?”

白衣女子看了他一眼,“不是聋哑的聋,她姓大水冲了龙王庙的龙,至于龙婆的具体姓名,我们也不知道。”

顾留白顿时有些尴尬,讪笑着岔开话题:“你们这伙人也挺奇怪的,连自己人名字都不知道,还有叫什么阴山一窝蜂,跟什么一窟鬼,一盆沙似的,不知道的人听这名号,还以为是什么不入流的小角色。”

“小角色多好,不会被人惦记。”白衣女子淡淡的说了这一句,然后平静的问道:“军方的卷宗上,没有我们的名字么?”

“没有。”顾留白摇头,“在所有的暗桩、刺探、缉贼之中,你们也算是很特别的,你们不属于边军,只收悬赏不收军饷,军方只确定你们不少于六个人,连你们到底几个人都没有定论。”

白衣女子平静道:“所以我们就算死了,也没什么人知道我们的名字。”

顾留白下意识的说道:“不会啊,你们如果愿意,当然可以告诉别人你们的名字,而且你们做过什么事情,军方的卷宗里好好的记着,不会被忘记的。”

白衣女子没有说话,只是看了他一眼。

虽然隔着风雪和帽纱,但这一眼也让顾留白瞬间明白她说的和自己想的不是同一回事。

“你不是厉害,不怕杀人灭口吗?”顾留白皱起了眉头,道:“往这方面想的确挺愁人的,只是…”

“只是什么?”白衣女子觉得顾留白不够爽快。

“只是觉得军方这么处理的话有点太简单粗暴了,手段不是特别老辣。”顾留白斟酌道:“你们比罗青要难对付得多,把你们牵扯进来,就像是填了一个坑的同时又给自己挖了一个坑。”

白衣女子似乎觉得他的判断的很有道理,沉吟道:“你怀疑不是边军的那些高层的手法?”

“对。”顾留白道:“那些老狐狸虽然平时都飞扬跋扈得很,但终究是一腔热血大半辈子镇守在这里,他们做事很有底线,尤其不会亏了真正在前线拼杀的这群人。倒是有些年轻权贵,做事起来没什么计较。”

“嗯。”白衣女子道:“说的不错,继续说。”

顾留白看了她一眼,道:“军方的老狐狸绝不会错误你们的实力,怕就怕有些人知道你们厉害,但又不知道你们到底多厉害,被你们这什么阴山一窝蜂的名号给诓了。”

白衣女子认真道:“那看来这种名号的确有用啊。”

顾留白:“??”

大家是一个思路的么?

大剑师的思路都这么奇特吗?

第六章 多智近乎妖 内涵我?

笑面虎觉得有点棋逢对手,他看了一眼坐在另外两个火塘子边烤脚烤靴子的两伙人,“都是你的人?”

“能用,但得给钱的那种。”顾留白微笑道:“和你们一样,可以互相交命的,那就两个人,一个就是刚才这个进来的贺火罗,还有一个就是她见过的周驴儿。”

笑面虎往身前火塘里添了两根柴火,想了想,道:“贺火罗刚刚和你说了些啥?”

“好些人没有预料到这场暴风雪来得这么凶,有些原本不要走这边的商队也没更方便的去处,都聚往这里来了。”

顾留白懒得笑了,揉着腮帮子道:“还有三批人会在半夜之前赶到,其中有两批人知道来路,有一批人来路不太清楚,不过里面大多都是唐人,有不少修行者。”

“连没到这里的都能大概摸个底,边军那些将领恐怕想不到你有这样的本事。”笑面虎看着他收起那些铜钱,微讽道:“看起来你在这边赚钱不算太难,还看得上边军那三瓜两枣的军饷?”

顾留白认真道:“最开始几年难得很,最近几年还行,更何况积少成多嘛,三瓜两枣也是钱。”

笑面虎的笑容里突然多了些说不出的味道,他的语速慢了些,“积少成多是一回事,为了三瓜两枣丢了脑袋是一回事,十五哥,我就想不明白了,来往冥柏坡的人都要把你当庙里的佛一样供着,以你的能力,既然一开始就觉得好多问题,那你怎么不将自己摘出去?”

顾留白用看傻子一样的目光看他,“我摘干净了,你们怎么办?”

笑面虎笑得都阴森了,“我们有这样过命的交情吗?”

“你们帮我的忙,我帮你们的忙,这交情不就有了?”顾留白平静道。

笑面虎很有深意的看着他,“我们杀了疯狗白眉的儿子,疯狗白眉这帮子突厥人经历了和我们大唐的战争,又经历了突厥内战,十几万人活下来了三千精骑,两百黑骑。你拿什么帮我们对付这些人?”

不等顾留白回答,他的目光又落在始终沉默着的白衣女子身上,“突厥黑骑号称转战天下第一,过百斩宗师,我曾以为那是戏言,但我见识了他们的血狼诀,那不是戏言。”

“谁会觉得是戏言?”顾留白迎着笑面虎咄咄逼人的目光,笑道:“大半年前回鹘人觉得他们碍事,和他们干了一场,结果抛了一千多具尸体,两百黑骑没有损失一个人。”

“那我就更想不明白了。”笑面虎声音微寒道:“哪怕按照你之前给我们提供的情报,现在的状况是边军的高阶将领和罗青有勾结,鹭草驿那边的贵人心怀鬼胎,又借着这桩事情不知道要搞什么大事情,一支从炼狱杀出来的发狂疯狗军,又要我们的命,这是必死之局。为了那一点军饷你帮我们?”

顾留白面色微沉,道:“梁风凝在这里做暗桩,也不是为了那一点军饷。”

“唐人的骄傲,戍边卫国,军人的荣耀吗?”笑面虎讥讽的笑着,“他是边军,你又不是。”

“你们对我不够了解。”看着他阴冷的眼神,顾留白平静的话语里蕴含着极大的自信,“在你看来是必死之局,在我这里就不是。”

“这么有底气?”笑面虎笑得也真诚了点,“那先说说你想我们帮你什么忙吧。”

顾留白认真道:“我想去长安。”

“去长安?”笑面虎被逗得哈哈大笑,“我有没有听错?”

顾留白面无表情道:“我会帮你们所有人弄好通关文牒,而且是绝对经得起查验的那种。”

笑面虎的笑声骤然消失。

“这倒有意思了啊。”

他笑眯眯的看着顾留白,“让我们去长安,跟着你混?”

顾留白平静道:“你们帮我做我想做的事情,我给你们想要的东西。”

“这扯得就有点远,我得理一理。对了,这里人都喊你十五哥,这有什么说头?”笑面虎需要时间思索,他随口岔开了话题,“难不成是因为你正巧十五岁,那明年岂不是要改口喊你十六哥?”

“那倒不是。”顾留白道:“那是因为我娘老喜欢说一句话,你做初一,我就做十五。”

笑面虎笑得额头上全是微皱,“你若不仁,我便不义的意思?”

“不。”顾留白微笑道:“我娘的意思是,你要是初一对不起我,那最迟不到十五,我就要把仇报了。”

“你娘挺狠啊。”笑面虎愣了愣,旋即说道:“不过性子似乎有点急?不是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么。”

顾留白随手添了根干柴,平静道:“我娘说君子可能活不到十年。”

“有道理啊。”笑面虎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皱着眉头两口灌完了自己碗里的油茶,然后用一块方巾擦干净了自己的嘴角,又点了点白衣女子,道:“正式认识一下,我叫陈屠,她叫阴瑶池,自己兄弟一般叫我屠子,我们一般叫她阴十娘。”

“顾留白,顾十五。”顾留白点了点自己,一本正经的说道。

“我说十五,毕竟小心驶得万年船,你应该不会觉得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吧?”陈屠说道。

顾留白道:“那不会,我也不是什么君子。”

陈屠觉得有点不对,这意思怎么感觉坐实了自己就是小人?

这个时候顾留白对着内里叫了一声,“贵叔,准备好的羊肉端出来吧。”

陈屠刚打了个饱嗝,满嘴的腥气,突然就闻到了胡椒混杂着烤肉的香气,他顿时惊了,“这里还有撒了胡椒的烤羊肉?”

“这是冥柏坡的春风楼。”顾留白道:“连下面那个凡夫帐都有油茶和咸鸡吃,这里有羊肉有什么稀奇?”

陈屠脸上的笑意都没了,他看着另外两个火塘边围着的人,“那他们来了这么久了,为什么不吃羊肉?”

“他们舍不得。”顾留白笑了笑:“我吃得起。”

那个先前给他们打油茶的老人端着一个大木盆走了出来。

木盆上烤得金黄的羊肉堆积得像小山一样,上面撒满了胡椒粉和各种香料,甚至木盘边上还切了些用来解腻的瓜果。

陈屠清晰的听到了不少咽口水的声音,同时自己却是不争气的又打了一个饱嗝。

在喝油茶之前,他还吃了两张烤饼!

“春风楼!”他忍不住恶狠狠的说道:“这怪楼竟还取了一个如此风雅的酒楼名字。”

“这楼名字有来历的,没和你介绍,外面那墙上不知道哪个过客写了一句‘当垆笑春风’,那春风两字写得尤为出彩,只是现在被雪盖住了,你进来的时候看不见。”顾留白道:“我听说长安城里也有一座春风楼,而且门口牌匾上也有这么一句诗。我估计那人说不定去过长安的春风楼。”

“胡姬貌如花,当垆笑春风。难不成冥柏坡的这春风楼里,还有酒有美女?”陈屠冷笑道,他气得有点牙痒,这顾十五肯定是故意的。

“自然有,只要能够受得住价钱。”然而顾留白却似乎听不出陈屠话中的讥讽之意,只是认真的解释道:“这里胡姬倒是不贵,毕竟对于长安人来说,好多外族人都称为胡人,长得反正和长安女子不同,这里贵的反而是长安洛阳一带的女子。还有,长安的春风楼里不允许售卖马肉和牛肉,但这里马肉和牛肉可以吃,价钱还比羊肉便宜一些。”

“那为什么不吃牛肉?”陈屠鬼使神差般冒出一句。

顾留白道:“我娘说,大雪要吃羊肉,补气,暖身。”

“看来你很听你娘的话。”陈屠用木盆上插着的小刀挑了一块羊肉慢慢的吃了起来。

虽说大敌当前吃得太饱吃坏了肚子都是很要命的事情,但这热气腾腾撒了胡椒粉的羊肉不吃上一块,估计今后几天一闭上眼睛就都这羊肉。

更何况听说长安的春风楼里的烤羊肉都不是每天有,这胡椒更是稀罕玩意,那些达官贵人才弄得到。

一口羊肉入腹,那麻辣辛香伴随着热气在口腹之中升腾而起,陈屠不断的咂舌,他此时倒是能够理解为何有人会在外面墙上留下一句“当垆笑春风”。

即便没有胡姬陪酒,这一口羊肉的滋味,也真如春风拂面,让人生暖。

“顾十五,都是自己人了,我也不拿大话诓你。你要去长安这桩事情,按我的意思,等到你弄好通关文牒再说,而且虽然我代表我们这一帮子人和你谈,我也不能直接替他们所有人拿了主意。”陈屠道:“只是你知道我们有几个人就能给我们都弄好通关文牒?”

“军方猜测你们大概是六个人。”顾留白挑了块肥瘦相间的羊肉吃起来,“除了用剑和箭法厉害的那两个人,还有一个人刀法骇人。”

陈屠道:“猜是六个人,除了你说的这三个,那另外三个的本事他们不清楚?”

“他们不清楚。”

顾留白揉着腮帮子笑了起来,“不过我猜你们应该是九个人,这九个人里面,还有一个很擅长机关埋伏,还有一个应该能模仿各种声音。”

陈屠面上没有什么变化,依旧是笑眯眯的样子,但心中却是已经有些骇然。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在外面凶得很的人,到了这里连大声说话都不敢了。

此人近乎妖!

第七章 军气横大荒 其实你也是个用刀高手吧?”陈屠低头吃了一口羊肉,突然觉得有些伤自尊,便忍不住说了一句。

顾留白一怔。

陈屠眯着眼笑道:“而且你还是左手用刀。”

顾留白皱眉道:“你怎么知道?”

陈屠手指在一根木柴上敲了敲,道:“你先说为何觉得我们是九个人。”

“我是按你们的行事风格来判断的。”

顾留白认真道:“你们喜欢误导人,但又喜欢多备一条后路。按照军方卷宗记载,你们最多时候两人一组,动手地方是三个,但我觉得按照你们的格调,每组还会多一个人策应。”

“这推断没什么道理。”陈屠摇头道:“像我们这种人多一个也难,再说,即便是暗中隐匿人,为何不是每组多两个,更何况为何不能多一个组?”

顾留白笑道:“看来我是猜错了,那你怎么知道我是用刀高手,且是左手用刀?”

陈屠的脸有点僵,他横着眼睛看着顾留白,越看越觉得此人蔫坏。

“这种天气不骑马,徒步二十余里山路,连汗都不出,寻常人哪怕再刻苦,没有高深的真气法门也练不出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冷笑道:“梁风凝先前是山阴卫教头,山阴卫的炼气法门很高明,我还听说梁风凝之所以到这种地方来做暗桩,就是在山阴卫受人挑唆,比刀法赢了长安某个大家,让人折了面子,你肯定是得了梁风凝的真传。”

“这倒是不难推理。”顾留白伸了伸左手,“关键你怎么知道我左手用刀?”

“你喝茶端碗添柴都用右手,但你随身用的东西,包括你的钱袋都放在左手拿起来比较舒服的地方。”陈屠嘲笑道:“这不就说明你左手其实比右手用得顺手。”

“厉害啊!”顾留白佩服的看着陈屠,“看来这瞒不过真正的聪明人。”

“吃得有点撑,我出去转一圈消消食。”陈屠一手揉着肚子,一手从身旁草垫上抓起披风和毡帽,说了一句就往外走。

等他出去好一阵了,顾留白才突然笑了起来,问那名叫做阴十娘的白衣女子,“陈屠兄是不是平时特别要面子?”

阴十娘觉察出了什么,微微皱眉,道:“也不算,略微有些好胜。”

顾留白哈哈一笑,“外面特别冷,我估计他很快就会回来。”

陈屠披上披风,帽子往头上一按就直接往一个马帮休憩的地方去了。

那个马帮自己扎了几个营帐弄吃食,几十号人弄了几个火堆,上面吊了不少铜盆,他们将马匹驱赶在外围挡风,地上一滩滩的马粪对于爱干净的人而言就像是天然的屏障。

之前陈屠路过这里的时候也没有进去到那几个火堆旁看看,现在到了面前,虽然那些马粪早已经冻得石头一般,他还是犹豫了一下。

正巧这时马帮里有个人出来牵扯这些牲口,似乎是要先牵几匹过去喂粮草,陈屠见状马上对着这人招了招手,丢了几个东西过去,“兄台,借宝地问个事情。”

马帮里出来的这个汉子五短身材,看着陈屠鬼鬼祟祟的样子原本就有些不悦,但看清对方好像是个唐人,又抓住对方丢过来的东西一看,发现居然是几个铜钱,他便顿时换了笑脸,“客气了,啥事?”

“我们东家是做皮毛生意的,这回先派我们过来看看,我们到了这,有个叫做十五哥的少年自诩在此处路路通,方才他还带我们在这边转了转,似乎也认识你们。”陈屠压低了声音,一副害怕别人听见的模样,“我看此人阔气得很,在上面那楼上居然烤了一大盆羊肉,我就是想问问此人是否真和他吹嘘的一样有很大本事,还有之前有人和我说过这人好像用刀厉害,是不是真的?”

“嗨,我当是啥事。”马帮的这个汉子之前还觉得这几个铜钱有些烫手,不敢轻易收了,听陈屠说完,他便马上将这几个铜钱往怀里一放,“你说的是顾十五啊,你别看他年纪小,这可是一等一的狠人,这人做生意说一不二,连死人都不骗,他是真有本事,我看他愿意领着你们转,看来你们做的不是那些不值钱的杂货皮毛生意,恐怕是上等的狐裘吧?不过他用刀厉害,是谁和你瞎扯呢,这方圆两百里,经常在这边走的哪个人不知道,是郭北溪教他练了几年剑。”

“他用剑?”陈屠脸上有些火辣辣的疼,但旋即觉得郭北溪这个名字似乎有些耳熟,“郭北溪是?”

马帮这个汉子道:“听说是洛阳的名剑客啊,不知道为什么来了这边,好像来的时候就有肺痨,拖了几年没治好就死了。”

“洛阳的名剑客,郭北溪?”陈屠的面色顿时变了,“‘蛟胎皮老蒺藜刺,鸊鹈淬花白鹇尾’,是洛阳沧浪剑宗的那个郭北溪?”

“什么刺,什么尾?”马帮这个汉子莫名其妙,“这些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人很厉害的,他快死的那两年,走都走不动了,一根竹杖还刺死了个狠角色。”

……

一阵寒气随着嘎吱嘎吱的开门声涌进了春风楼。

去而复返的陈屠脸上依旧是习惯性的微笑,只是连内里那两个火坑边的人都看出来他笑得很尴尬。

“消食的很快嘛。”顾留白笑道,“按理那两张胡饼被油茶一泡就要顶喉咙顶好久呢。”

“我…”陈屠坐了下来,还没有开始清理自己的披风和靴子,就突然像皮筏子漏气一样泄了气,“你是到底怎么知道我们是九个人的,我实在想不出是在哪里出现了纰漏。”

顾留白故作惊讶,“难道我猜对了?”

“十五哥,都是自己人别这么整,面子不好看。”陈屠努力的让自己的微笑温和一点,“而且我都问清楚了,你不是玩刀的,是使剑的。”

之前陈屠和顾留白对话的时候,阴十娘都保持绝对沉默,但一提到剑字,她却是眉梢微挑,眼眸骤亮,“他修的是剑?”

“这地方打听消息的确比较容易。”陈屠看了她一眼,道:“我之前就觉得马帮那些人看他的眼神不对,估计了解的比一般人多,刚刚我去问了一下,我估计你怎么想不到,在这里教他剑法的居然是郭北溪,而且郭北溪是病死在了这里。”

顾留白点了点头,道:“这的确也不是什么秘密。”

阴十娘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怎么都不肯相信一般,“春坊名剑主人,洛阳沧浪剑宗的那个郭北溪?”

“对。”顾留白平静的点了点头,道:“只不过他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没多少名气,所以也没几个人在意他。”

“你说巧不巧。”陈屠看了一眼阴十娘,“你当年搞不清楚下落的人,居然最终是到了这里。”

顾留白看着阴十娘有些惊讶,“你和他是旧识?”

“我没见过他。”阴十娘摇了摇头,“我只是不明白,当年如日中天的一名剑客,怎么会突然消隐,又流落到了这种地方。”

顾留白看了一眼身边的草垫。

阴十娘的面色依旧很平静,但是顾留白感到她坐着的草垫都有些微微的震动。

“这些东西都不紧要。”

顾留白失去了逗弄陈屠的心情,他安静下来,认真道:“我不想再和你们浪费时间,如果不出意外,突厥黑骑明天日出之前,就会到达这里。”

“这么快?”陈屠嘴角笑得抽搐了一下。

“我的人已经看见过他们传信的烽火。”顾留白平静道:“他们会用一夜的时间准备,第二天这暴风雪无论停不停,他们都会赶过来。按照他们的做事习惯,他们会将沿途遇到的所有唐人,全部杀掉。”

陈屠眼睛微眯,“不管有没有关系,全部杀掉?”

顾留白根本不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接着说道:“突厥黑骑的火飞龙是最古老的沙洲种,在严寒的天气里,没有什么马可以跑得过火飞龙。而且就算你们之中有人特别厉害,侥幸逃脱了一两个,他们泄愤屠杀唐人的手段会持续到明年春天。而且在这期间,他们一定会不断侵扰我们的边关要塞。”

“这些人的确足够疯。”

陈屠的面色阴沉得似乎要滴出水来。

但他心中十分清楚,若是自己是突厥人的首领,他也会这么干。

不能展示足够的凶残和力量,不能在冬季对大唐边军造成困扰的话,开春之后,大唐边军将会很快的聚集力量,对他们进行围剿。

相反,如果他们遏制住大唐边军的势力扩张,那对于回鹘人或者大食人而言,他们就有存在的价值。

“无论是边军的那些大人物,还是鹭草驿的那个贵人,他们应该和我一样清楚这些突厥人的做派,他们很清楚疯狗白眉的儿子被杀之后,这些突厥人会做什么事情。”

顾留白冷笑起来,“我现在没有空去想他们能够从中得到什么好处,既然你代表阴山一窝蜂和我来谈,那么我现在告诉你,如果你们没有足够的诚意,那在天亮之前,我会将我自己从这件事里面摘出去。”

第八章 飞火踏雪行 陈屠笑得极为阴森。

他身前的篝火都暗了下来。

“你不是要去长安?”

他看了一眼白衣女子,看到白衣女子点头后,他对着顾留白缓缓说道,“那我给你些诚意,只要你能拿到通关文牒,我们可以送你去长安,但到了长安之后,我们帮不帮你做事,那到了长安再说。”

顾留白平静道:“可以。”

陈屠想了想,道:“但我也有一个条件。”

顾留白看了他一眼,道:“你说。”

“我们也不喜欢吃闷亏,既然你在这很有路子,谁在这背后算计我们,到时候你要帮我们查出来。”陈屠笑得露出了白生生的牙齿,“我们到时当面找他们算算账。”

“这难度对我而言比对付突厥人更大。”顾留白直截了当的说道,“得另外给我好处。”

“可以。”陈屠不觉得意外,道:“你想要什么好处。”

“等处理完突厥这桩事情再说。”

顾留白想了想,认真道:“明天日出之后,我让他们派人到春风楼和我谈。若是有人闹事,就要靠你们。”

“阴谋算计我们不擅长,但杀人我们很擅长。”陈屠微眯起眼睛,“疯狗白眉我们也知道,死了个儿子,还能谈?”

“既然谈好,就要信我。”顾留白平静道:“只要给他比一个儿子还重要的东西,就自然能谈。”

陈屠不再说话。

他站了起来。

阴十娘抬起头来,“谈好了?”

顾留白有些诧异,“你没听?”

阴十娘点了点头,“想别的事去了。”

陈屠似乎觉得正常,但顾留白却是又对这位大剑师刮目相看。

马上掉脑袋的事情不管,去想别的事情。

真他娘的厉害。

……

天还未亮,雪已停了。

狂风还在嘶吼,凛冽的寒意将雪地吹出波浪的形状。

黑暗里,有两百骑军从野狼岭的方向踏雪而来,在距离刺骨沟不到三十里的一处避风口暂时停歇。

这些骑军骑着的都是清一色的火红色纯种沙洲马,这种马在大唐有着“火飞龙”的外号,在马市上每一匹的价格都是十分惊人。

此时这么多火红色的战马挤在一处,看上去就像是冰雪之上有大团大团的火焰在燃烧。

火焰上的骑者都是身穿黑色的皮甲,分外厚实的皮甲表面有独特的符纹,里面有羊毛编织的内衬。在黑暗和寒意缭绕之中,这些骑军也丝毫不见瑟缩。

为首的骑者身材高大,面色坚毅,他的双目有些内陷,给人一种阴沉之感,他的两条眉毛并非雪染而是天生白色,他就是阿史那叶贺,大名鼎鼎的疯狗白眉,流落在此的三千突厥人的首领。

过了片刻,又有乌压压一片骑军出现在他们的后方。

这批骑军也有两百多人,但战马却有五百匹不止。

这些骑军的战马也是沙洲马,不过都是棕色,战马上的骑军也并非是黑色皮甲,而是身穿各种厚实的皮袄,只是在胸口和后背等要害部位挂着铁片。

这批骑军停下之后,一名身材比阿史那叶贺更加高大壮硕的年轻人下马,走到了阿史那叶贺战马的左侧。

这个年轻人的面目和阿史那叶贺有七八分相似,只是眉毛并非白色,而且额头左侧有一块猩红色的胎记。

他正是阿史那叶贺的第三个儿子,叶贺那温傅。

“父亲,杀鸡不用牛刀,其实你不需要亲自前来。”阿史那温傅看着父亲被头盔挤得略微有些变形的脸,道:“而且你旧伤…”

“不要废话。”

阿史那叶贺一伸手,直接打断了他的说话,然后解开了身下战马的马嚼子,从身旁的马粮袋中掏出一把燕麦,送到了它的嘴里,“这鬼天气,也只有让你收着点跑,实在憋屈你了。”

他身下的战马呼出一口粗气,兴奋的刨了刨马蹄子,似乎恨不得马上有敌军让它冲杀一场。

阿史那温傅心中有些不悦,问阿史那叶贺身边一名随从,“柳暮雨那小子什么时候到?”

那名随从似乎十分了解阿史那温傅,先从随身的皮囊里掏出了一个面团子丢了过去,然后才道:“应该也就这一会的事情了。”

阿史那温傅接着面团子大口吃了起来,这种滴水成冰的天气里,这种面团子咬了几口就冻得冰块一样,咬着硌牙,不过阿史那温傅却是毫不在意。

他这一个面团子吃完,眉梢又忍不住挑起,正在此时,风中传来马蹄踏雪的声音,那名随从顿时哈哈一笑,道:“军师到了。”

有三骑从南边疾驰而来,也都是火飞龙、黑皮甲,中间一名男子身材略微矮小,面上戴着一个木制的面具,那面具很薄,挡不了什么箭矢,但雕工倒是很好,是鬼怪的样式,看上去自有一种说不出的深沉威严。

阿史那叶贺拍了拍马脖子,迎了上去,阿史那温傅快步跟在后面,等到了那三骑的面前,他嘴角牵扯了一下,明显想说些什么,但又强行忍住。

“可汗。”三骑都下了马,当中那名戴着面具的男子微躬身对着阿史那叶贺行了一礼,然后道:“人不会太多,不是这边的边军精锐。”

“军师,我记得你和我说过,大唐有不少专门靠悬赏过活的人,这些人比一般的边军精锐要厉害得多。阿史那骨禄虽说不是以一敌百的猛士,但那些所谓的边军精锐,要想杀了他,也至少要留下很多具尸体。”阿史那叶贺显然已经知道自己儿子的死讯,但他的脸上一直没有什么悲伤和过于愤怒的表情,“下手的,是不是就是你说的那种人?”

“是,而且是极其厉害的那种。不只是逃匿的踪迹都无法寻觅,就连他们布置的机关埋伏的痕迹,都清理得一干二净。”被他们称为军师的这名戴着面具的男子便是阿史那温傅口中的柳暮雨。

柳暮雨现在也是这条道上的传奇人物,他的真正来历只有阿史那叶贺和身边几个最亲近的侍卫知道,据说阿史那叶贺是从一群狼的口中救下了他,带回来的时候脸都被咬得不像样,喉咙上也有几个大洞,只剩下半口气了,但是他竟然奇迹般的活了下来,而且这几年里面,他带着阿史那叶贺仅剩的这些人马转战数千里,打了无数的胜仗。

这些被人形容成疯狗的突厥人也对他极为佩服,尊敬的很。

不过阿史那叶贺的儿子,阿史那温傅不在此列。

他不太喜欢柳暮雨的原因有两个,其一是柳暮雨对于他而言是异族人,柳暮雨肯定是来自大唐,身份不详。其二是他总觉得父亲太过信赖这个异族人,绝大多数时候他甚至觉得父亲亲近柳暮雨胜过亲近自己。

柳暮雨的才能和战功他自然是承认的,但自己身体里流淌的毕竟是阿史那氏的鲜血,在他朴素的价值观里面,他不能接受父亲将一些重要的事情瞒着他而不瞒着这名军师。

“人数不多又是多少?”所以他马上忍不住没好气的叫道。

“可能最多数十人,不会过百。有可能更少。”柳暮雨认真说道,他对阿史那温傅却明显很尊敬。

阿史那温傅马上按耐不住的厉吼起来:“不过百,那还在这里等什么!父亲,你们只需在这里等着,要是还不放心,你就让舒尔翰进去盯着我,我会带人进去将冥柏坡里面的人全部杀光,为我哥报仇!”

啪的一声爆响。

阿史那叶贺挥动手中的马鞭抽打了一记空气,鞭影在阿史那温傅的眼前掠过,让他顿时噤若寒蝉。

“除非哪一天,我将这根马鞭交到你的手中,否则我在场的时候,还轮不到你做主调兵谴将!”阿史那叶贺面色分外冷厉的说道,“一年之中,冥柏坡的那些洞窟里面,至少有五个月是货物堆积如山,但那些货物谁敢去动?”

阿史那温傅一愣,他之前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舒尔翰,你挑几个人和军师一起进去。”阿史那叶贺转头看向柳暮雨,“军师,你在冥柏坡里面,可以替我做决定。”

柳暮雨点了点头,道:“舒尔翰一个人陪我进去就行,我们不需要靠人多来壮胆气。”

阿史那叶贺的眼中出现了赞许的神色,但他略微有些犹豫,正在这时,柳暮雨又道:“可汗,既然那人停留在这要和我们见面,他自然要在冥柏坡保证我们的安全。”

阿史那叶贺目光剧烈的闪动了一下,道:“好。”

“军师,我们走。”他身旁之前那名丢给阿史那温傅面团子的随从哈哈一笑,策马奔向凛冽的寒风,等到柳暮雨跟上,他身下的火飞龙便骤然加速,此时正是日出时分,两匹火飞龙在雪道上如同跳跃的火焰,十分显眼。

阿史那温傅看着那两团火焰,眼中充斥着嫉妒和不服气的神色。

“你不服气什么?”阿史那叶贺的声音响起。他连看都没有看自己这个儿子一眼,便说出了这样的话。

“他是异族人,而且应该是狡猾的唐人!”阿史那温傅无法忍受,怒声道:“难道你要将我们这些人的命运交在他的手中吗?”

阿史那叶贺不住的冷笑起来,“我,阿史那叶贺,若论冲锋陷阵,我比不上舒尔翰他们,若论读书识字,排兵布阵,我比柳暮雨差得远了,那你觉得,我为什么是他们的可汗,他们为什么可以将命交给我?”

第九章 我辈非凡类 阿史那温傅愣了愣,他没想到自己的父亲会这么说,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因为我们身体里留着阿史那氏的血!我们是天生的皇族!他们自己,或是他们的父亲、祖先,都蒙受我们阿史那氏的恩宠!他们生来就清楚,我们阿史那氏存在的意义,就是要带着他们在这片荒原生存下去。”阿史那叶贺用威严的目光看着阿史那温傅,厉声道:“你天生就是将来的首领,你只要获得他们的尊敬,不必证明你样样东西比别人强!你只需要赏罚分明,只需要知人善用!舒尔翰也好,军师也好,他们都是你的手足,为你效命,你不想着将他们放在最为合适的位置,而想着和他们争夺恩宠,你争夺谁的恩宠,你自己的么?”

“我……”阿史那温傅脸都憋得红了,好久才愤愤不平的憋出一句,“父亲,我听懂了你的道理,但是我和我手下的这群勇士,我和他们都憋着一股火撒不出来。”

“要做首领,就要学那些唐人,目光要放长远一些,要有耐心一些。”阿史那叶贺的目光略微柔和了一些,语气却依旧严厉,“五十年前,唐人还要看我们的脸色,但现在呢?你想想清楚,我们突厥人曾经为了一个宴会的座次就内战不休,直至沦落到如此地步,如果你始终改不了这样的脾气,永远没有长进,那你便永远没有资格身穿这身黑甲!”

“父亲,我知道了。”阿史那温傅羞愧的低下头。

“哈哈哈哈…”那些黑甲骑士看着他异常窘迫的样子,都毫不掩饰的哈哈大笑起来。

这些黑甲骑士笑得极为豪迈,之前阿史那骨禄的死亡似乎在他们的眼里不算什么,似乎连他们的生死,他们都不怎么放在心上。

“父亲,唐人狡诈。就算军师和他们谈的不错,那他们应允的事情,真的会兑现吗?”阿史那温傅被这些笑声一冲,倒是彻底冷静了下来,忍不住问道。

阿史那叶贺说道:“军师说其余人信不过,但冥柏坡埋尸人可以信得过,否则他也觉得没有谈的必要。”

阿史那温傅想了想,确定自己没有听过这个名号。

这个时候阿史那叶贺身旁一名背着长弓的黑甲随从说道:“去年冬天,葛仙翁的一批货被劫,最后是他帮忙追回来的。”

阿史那温傅这次很快反应了过来,“黑衣大食人自己的货追不回来,还要请他帮忙?”

阿史那叶贺自嘲般笑了笑,道:“连韩山那群人都经常给他特地送头羊过来,这样的人最好和他是友非敌。”

“连韩山那群人都讨好他?”阿史那温傅深深的皱起了眉头,他开始觉得自己父亲一开始的呵斥是对的。

在这条被大唐称为关外北道的商路上,有很多厉害的马贼,其中有些马贼不依附于任何一个王国,却能够在各方势力的倾轧之中活的好好的,以韩山为首的楼兰鬼骑,便是其中之一。

现在的阿史那温傅自然知道,带着数百上千人,不依靠任何一方的势力存活下来,那是何等的厉害。

反正自己肯定是做不到的。

这样的人物都经常要和那个什么冥柏坡埋尸人保持联系,那个冥柏坡埋尸人肯定比他阿史那温傅厉害得多。

……

看着随着晨光出现在视线之中的两团火焰,陈屠掏出方巾,擦了擦额头上沁出的汗珠。

阴十娘从春风楼旁的一条道上走了过来。

“那小子还在睡?”

看着阴十娘点头,有些郁闷的陈屠怀疑道:“他真睡着了?”

阴十娘道:“就算装睡三个时辰也睡着了。”

“真他娘的是猪啊?”陈屠忍不住骂出了声。

虽说顾留白对那些突厥人似乎挺熟悉的,但毕竟谁都不是突厥人腹中的蛔虫,这是赌命的事情,更何况半夜里来了三批人,风声车马声人声充斥于耳,但顾留白吃完羊肉之后居然踏踏实实的睡去了。

“猪也没他能吃!”

骂完一句之后,陈屠依旧不解气。

那一盘堆成小山一样的羊肉恐怕三四个壮汉也吃不完,可是顾留白一个人居然吃完了。

“军中的那些内家高手也是这样的饭量。”阴十娘轻声说道。

“我当然明白,但那些名将多少岁,斩了多少人的头颅才炼得出来,他才多少岁?”陈屠沉声道:“罗青这样的人都估计不是他的对手,要不然之前他就凭猜测敢一个人先和罗青见面?再聪明的人也怕蛮横不讲理的,谁知道罗青会不会直接抽刀子砍,他不怕砍就说明罗青砍不过他。”

“我这辈子就没见过这样的人…”

陈屠郁闷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这个时候春风楼的门打开了,顾留白走了出来。

他揉了揉鼻子,似乎不习惯外面的冷空气,瞬间就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什么人?”

打完喷嚏的顾留白笑眯眯的看着陈屠,道:“一大早的说谁呢。”

“和你昨晚说的一样,这些突厥人虽然被称为疯狗,但的确他们如果不懂权衡利弊,也活不到现在。”陈屠脸上又出现了招牌式的笑容,但却忍不住翻了翻白眼。他伸手朝着那两团火焰点了点,“只来了两个人。”

等到舒尔翰和柳暮雨走进春风楼的时候,整个冥柏坡的气氛已经变得十分怪异,没有任何一支商队离开,甚至有些原本已经走出了营帐的人看到他们身上的黑甲之后,便都用最快的速度返回了营帐。

整个冥柏坡都变得十分安静,甚至连那些马和骡子都上了嚼子,被弄成哑巴一般。

一缕阳光从窗口射入,照在陈屠的身上。

忙了一夜的陈屠这个时候额头上已经没有任何的汗珠,他安静的坐在草席上,他干净的衣袍在这种地方的确是有加成的,舒尔翰和这名军师立即就觉得有一种分外肃穆的气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然而接下来两个人的注意力还是迅速集中在了顾留白身上。

“顾十五?”柳暮雨没有摘下面具,他的声音明显有些拘谨。

“抱歉。”顾留白颔首为礼,请两人在对面坐下的同时,很直接的说道:“我们并不知道接应罗青的那批人里面有阿史那氏。如果提前知道,我一定不会让他们动手的。”

陈屠轻轻的呼出了一口气。

之前在阴山一窝蜂这些人里面,他始终是需要用脑子最多的那一个,然而和顾留白在一起,他似乎并不需要动多少脑子了,只是从对方看着顾留白的眼神,他便明白这个冥柏坡埋尸人在暗中有着什么样的名声。而更让他宽心的是,这个时候顾留白所说的称呼是“我们”。那从这个时候开始,这个顾十五的命便与阴山一窝蜂绑在了一起。

柳暮雨不急着说话,他想了想之后,才看着顾留白的眼睛慢慢说道:“原来你是为唐军做事?”

“我不属于大唐边军。”顾留白平静的说道:“拿钱办事,算是生意,如果你们给得出价钱,让我做的事情我又觉得能做,那我也可以给你们办事。”

柳暮雨点头,又沉默了片刻,道:“我们并不在乎你们是否提前知道那批人里面有阿史那氏,已经发生的事情,不用再去纠结。”

“我听说白眉可汗对一个叫做柳暮雨的人言听计从。”顾留白看着他,平静道:“你应该就是柳暮雨?”

柳暮雨道:“不错,我正是柳暮雨。”

顾留白道:“既然白眉可汗让你来,你应该可以代替他做出决定?”

柳暮雨道:“我可以全权决定。”

顾留白道:“我可以先告诉你,我知道你们的一个秘密。”

柳暮雨道:“请讲。”

顾留白道:“你们真正在意的,并非是罗青帮你们劫的那批货物,而是那支商队里面的一些母马。”

柳暮雨身旁的那名叫做舒尔翰的黑甲突厥武士一直极其的安静,似乎一切事情都和他并无关系,进来坐下之后也是微眯着眼睛似乎开始补觉,然而听到顾留白这一句话,他的身体却都是微微的一震,眼睛里也瞬时充斥凶光。

柳暮雨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将身体挺直了些,然后道:“大唐边军知道么?”

顾留白摇了摇头,“我并没有告诉任何人。”

柳暮雨沉默了一个呼吸的时间,然后道:“这还不足以抚平可汗的怒火。”

顾留白道:“我知道现在那些马被安置在何处,你们当然可以试着杀死我们,但我们同样可以设法杀死那些马。而且对于我而言,要传些消息出去太简单了,所有人会很快知道,其实你们的这些火飞龙都快到了要淘汰更换的时候了,而且你们没有合适的母马给火飞龙配种。”

柳暮雨静静的看着顾留白,道:“你能确保我们可以将那些母马带走?”

顾留白认真道:“我不止可以保守秘密,确保你们将你们要的那些母马带走,而且你们若是能够顺便帮我一个忙,我可以告诉一个对于你们而言更为重要的秘密。”

陈屠见鬼一样看着顾留白。

不只是保命,居然还想着差遣这些突厥人?

第十章 风劲角弓鸣 柳暮雨语气尊敬道:“你想要我们帮你什么忙?”

顾留白道:“就在上个月,有批马贼在白龙堆附近劫了一批货,那批货里面有一些天铁。其中有一块外壳是墨绿色的天铁,其实是我要的,我想你们帮我拿回来。”

柳暮雨想了想,道:“白龙堆那里的马贼很难对付,我们会死不少人。”

顾留白平静的说道:“我方才和你说过,我会告诉你们的秘密,对于你们而言,比那几匹母马还要重要。”

舒尔翰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

他们的火飞龙是以前突厥强盛时遗留下来的财产,无论是速度还是耐力都是绝对顶尖的存在,但最为重要的是,火飞龙分外强壮的下肢,能够承受住他们真气爆发时的冲击。

这两百黑骑,已经是他们在这片土地上赖以生存的最后本钱。

然而那些狡猾的敌人也很清楚这点,在大唐和回鹘的授意下,即便他们再省吃俭用,也根本无法获得可以汰换渐渐衰老的火飞龙的战马。

失去了原有的领地和财富,他们更不可能自己配种培育出接近火飞龙的战马。

只有他和可汗、军师等少数人才知道,那几匹母马的腹中,怀着的是黑衣大食最神骏战马的种,是他们不再衰弱的希望,是他们的命根!

他们花了惊人的代价,才辗转将那几匹母马混入在那支商队之中,还有什么秘密,比这几匹母马还要重要?

“我答应你的条件。”

柳暮雨看着顾留白平静的眉眼,平时极为谨慎的他,只是用了一个呼吸的时间变做出了决断。

然后他便站了起来。

舒尔翰也不发一言的站了起来。

“我们之前的仇怨一笔勾销。”柳暮雨有些傲然的轻声道:“如果那块天铁还在白龙堆那批马贼手里,十五天之后,我们就会拿到那块天铁,到时候你告诉我秘密,我给你这块天铁。”

陈屠有些意外。

他原本以为柳暮雨会问一些有关那几匹母马的问题,毕竟如果换了他,肯定想要知道哪个环节出了问题。然而柳暮雨什么都没有问。他异常干脆的回答里,蕴含着强烈的自信。而那名一直沉默不言的黑甲武士,也给他同样的感受。

这些被称为疯狗的人,远比他之前想象的要强大。

但那块天铁是什么意思?昨晚居然都没提前说一声。

他皱了皱眉头,决定等会一定要好好拷问一下顾十五这小子。

柳暮雨走出春风楼。

阳光洒落在他的身上,他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

刚刚和他交谈的,真的只是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年吗?

然而就在下一刻,一种尸山血海之中磨砺出的本能,让他体内深处瞬间涌出凛冽的寒意,他的整个身体,几乎是下意识的团缩起来。

嗤!

一枝羽箭就在他缩身的刹那,从他的头顶掠过,狠狠坠在他前方的山道上,激起一片冰雪!

冰雪溅起之时,一直保持着沉默的舒尔翰却已经极为冷静的将柳暮雨的身体挡在了自己的身后。

他体内的真气都甚至没有泛起丝毫的波澜。

只是眼睛余光扫到袭来的箭矢时,他就已经判断出柳暮雨自己便能躲过这一箭。

他只需要应付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他的手握在了黑色的刀柄上。

他的眼眸平静如水。

“不是我们的人。”

“是昨天半夜来的那批人。”

“应该没事。”

当箭矢破空声响起时,陈屠和顾留白已经完成了对话。

舒尔翰做好了杀人的准备。

在此之前,他要解决所有射向军师的箭矢。

然而这一箭过后,他明明听到了杀意激荡的空气里传来的弦鸣声,却没有箭矢朝着他们射来。

正在诧异之时,他看到有三个人在高处的雪坡上滚落下来,鲜血在他们滚落的雪坡上化出深痕,就像是有人用朱砂写了一个细长的川字。

整个冥柏坡早就因为这两个突厥人的到来而醒了,但此时哪怕看到有三个人从雪坡上滚落下来,绝大多数人还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是只有他们有箭师。”陈屠的声音响起。

他和顾留白走到了柳暮雨的身边。

舒尔翰依旧没有说话,伸手朝着陈屠的身后点了点。

久经沙场的人自然有着天生的默契,陈屠直接摇了摇头,道:“再返回楼里躲着不好,看得见敌人才更好对付。没事,我们这就送你们出去。”

也就在此时,有些惊魂未定的柳暮雨发出了一声低喝,“火飞龙!”

他们的两匹战马,两团火一样的火飞龙就系在坡底的拴马桩上。

那根拴马桩的后方,有一株倒了的冥柏。

白雪覆盖之中,冥柏灰黑色的枝丫完全的伸出,两头安静等候着的火红色骏马与之组成了绝美的画面。

然而柳暮雨此时看到,有四个人正在朝着这两头火飞龙走去。

这四个人都是身穿灰色的袍服,微垂着头,看上去低调且沉静,他们不仅身材差不多,就连走路的姿态都十分相似,而且他们的右手都在缓缓的抬起。

他们的右手都握着一张弩。

他们的目标,显然便是那两头火飞龙。

舒尔翰的心沉了下去。

那是大唐边军善用的神臂弩,两百步之内,杀伤威力极大。

此时这四人距离两头火飞龙不过一百五十步左右,在这种距离施射,应该是万无一失。

但也就在此时,一名身穿白色齐膝短衣的中年男子,从西边道口走了出来。

冥柏坡是山体滑坡形成,西边的山道靠着山崖,是一些平日里过来交换东西的牧民行走形成,道口上方,更是有不少岩石如巨大的鹰嘴挑起,在这种冰雪天气里,随时都有冰棱和碎石从崖上掉落,十分危险,寻常人一定会走峡谷正中的大道,不会走这条小道。

这名中年男子肤色白净,虽然身穿长安人所说的胡服劲装,但很有书卷气,看上去像是一个儒生。

他的肩后斜斜的露出一截洁白色的物事,一眼看去就像是一截冰雪,但细看去却是雪白色的剑柄,显见他负着一柄剑。

四名持弩者眉宇之间皆是静气,然而看到闯入视线的这名中年男子时,他们的身体还是不由得微微震颤起来。

西边靠崖山道上,不可能走得过来人,除非…除非埋伏在那里的同僚都已经死了。

没有任何的警讯传来,那些最擅长潜伏刺杀,最擅长悄无声息置人于死地的强者,竟然反过来被人悄无声息的杀了?

他们心中震骇不已,完全没有注意到后方出现了一个老人。

昨天半夜里这冥柏坡来了三支商队,因为来得太晚,来这里躲避暴风雪的商队又多,那些可以用于堆积货物的洞窟都已经被占,所以这三支商队都只是在冥柏坡的主道边上各自挑了一块空地扎营,那些货物都被堆积在营区北侧,用于挡风。

雪在黎明前才彻底停歇,这三支商队堆积的货物此时都已经覆盖了厚厚的一层积雪,但这个时候有个老人却从这些货物之中钻了出来。

那四名持弩者看不到这老人破雪而出的画面,但许多蓄势待发的人此时却都看到了。

他们心中同时生出荒谬和不可置信的感觉。

覆盖这些货物的积雪浑然一体,这便说明昨夜堆放货物时,这名老人便已经悄然躲了进去。

避开那么多人的耳目,他是如何做到的?

在这里面潜伏了半夜,在这个时候冲出来是要做什么?

许多人的震惊和不解,只在于他和那四名持弩者之间的距离。

谁都觉得这名老人在此时冲出来,目标是那四名持弩者,然而任何一个人都可以轻易判断出来,他和四名持弩者此时的距离超过三百步。

如果他的目的是阻止这四名持弩者杀死火飞龙,那现在冲出来似乎也晚了一些。

然而就在下一刹那,所有这么想的人呼吸骤然停滞!

就像是夜间凄厉的北风又起,又像是有幽魂在哭泣,空气里的寒意就像是随着声音的指引,奋力的撞上了那四名持弩者的后背!

噗!

凄厉的风声同时化为一道闷响。

四名持弩者后背血光迸射,齐齐往前扑倒在地。

“怎么可能!”

不只是那些蓄势待发的人,就连眼见此幕的舒尔翰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在他的认知之中,无论是唐军还是这边的大食、回鹘,所有的臂弩之中,只有极少数的唐军精锐配备的一种叫做山桑弩的臂弩射程可以超过三百步。

但这种山桑弩只能单发,且弦力之强根本无法用手臂拉开,须把弓放在地上用脚踏住,才能上箭。

在超过三百步的距离,一瞬间精准击射四人,根本不可能做到。

此时舒尔翰居高临下,只是看清这名须发皆白的老人的侧影,但可以清晰的看到老人的手中并无手持弩箭,那箭矢是从老人双手衣袖之中射出!

袖弩,而且一次能击发四箭?

什么时候世上有了这样的东西?

第十一章 飞蝗振翅起 顾留白转头看了陈屠一眼,他也是不能理解。

“他叫胡铁匠,我们一般叫他胡老三。”陈屠淡淡的笑了笑,他此时的笑容里才有了底气,到了这种时候,他才第一次觉得面对顾留白占了上风,随着那四名持弩者的倒下,他感到消失了一夜的自信正迅速回到自己的体内。

顾留白微微一笑。

他自然能够理解陈屠为何有这样的情绪,这就像大唐的状元郎到了一个偏僻小村里发现自己写诗作赋还不如田间偶遇的一个少年。

阴山一窝蜂这些人,绝对是吃这行饭的人里面的状元。

这些人的手段,倒也的确没有让他失望。

那四名持弩者倒下之后,便再无声息,鲜血不断的从他们的背上流淌出来,散发着热气。

被陈屠称为胡老三的老人缓缓垂下双手,挺直身体,一时也没有什么动作。

他身穿着一件宽袖的棉袍,身体怕冷般微微瑟缩,有雪块从他身上不断的洒落。

冥柏坡重归静寂,似乎就连那些骡马都感到了异样的气息,齐齐禁声。

一个身穿着青色袍服的中年男子从不远处的营帐中走了出来,腰间挂着一柄青色剑鞘的长剑,此人面容说不出的刚毅,脸上的线条就像是用刀锋雕刻出的一样。

强者之间自有感应,只是远远的看了一眼,舒尔翰心中便生出很不舒服的感觉。

身穿青色袍服的中年男子并未抬眼看向高处的顾留白和舒尔翰等人,只是面色极为冷漠的看着被陈屠称为胡老三的老人,寒声问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我们…”这胡老三显得有些木讷,说了两个字之后又停顿了一会,才道:“你们不知道我们是什么人?”

陈屠倒像是兴奋了起来,居高临下冲着身穿青袍的中年男子喊了起来,“喂,兄台是否姓何?”

中年男子骤然抬首,“我乃何凤林,你知道我的名号,你是唐人,看来是故意为敌了?”

陈屠躬身行了一礼,认真道:“身不由己,各自争命,大水难免冲了龙王庙。”

那自称何凤林的青袍男子冷笑了一声,眼中的凶光却是消失了不少。

只是再看向那两名身穿黑甲的人时,他心中却是纠结起来。

之前想着先行击杀火飞龙,先彻底断了这两人的后路,但眼下在冥柏坡外的伏兵都已被人解决,对方似乎也不必设法突围逃窜,高处的箭手又反过来被射杀了,春风楼地势又高,对他们极为不利。

他这一犹豫,舒尔翰都看出了门道,这名突厥武士冷笑了一声,道:“军师,这群人是专门冲我们两个来的。”

“你们可得好好活着,要是死了,你们的人可饶不了我们。”陈屠呵呵一笑。

柳暮雨只是微垂着头轻声问道:“这何凤林什么来路?”

“沙洲的一个校尉。”陈屠道:“兰陵东海剑派的弟子,昨夜有人认出了他的佩剑和身法。”

“从沙洲调过来的人?”顾留白若有所思。

“唐人办事,刀剑无眼,但请不相干的人往南崖斜坡避一避。”何凤林顷刻间也打定了主意,厉声大喝。

整个冥柏坡顿时动了。

一片死寂的营区里顿时窜出一道道人影,一脚深一脚浅的拼命往南边赶。

这是清场了。

那四具神臂弩和那四名弩手的架势,这条道上只有傻子才看不出这是大唐边军的精锐!

这何凤林不怒自威的架势,那一身连骡马都吓得住的煞气,不知是在战场上砍了多少人头和战马才养成的,这种人绝对不在乎手底下多几条人命。

营区里面有一些人的动作很慢,这些人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冬日里靠在墙脚晒太阳的懒汉起身一样缓慢,但这种慢在这种时候却反而让舒尔翰这种人都感到了压力。

在战场上,如果目标一时跑不掉,那人数占据绝对优势的一方根本不需要快,缓慢的包围挤压是最好的选择。

尤其在这种高处被对方的厉害箭师占据的时候,那么依靠掩体和盾牌缓慢推进,对于久经沙场的战士而言,便更不容易被直接射杀。

但舒尔翰这种人更为在意的是这些人的气质和默契。

行军打仗,如果一名将领手下的士兵根本不需要这名将领的什么言语,便能很好的领会他的意图,并坚决的贯彻,那这一定是身经百战的精锐之师。

尤其对方在已经死了不少人的情况之下,还能拥有这样淡定的气质,那这支队伍一定很可怕。

这个时候已经有三个人朝着胡老三走了过去。

这三个人都是从何凤林身侧不远处的营帐里走出,三个人身穿的是最寻常不过的羊皮长袄子,但满脸胡须、高目深鼻、头包白巾,一看就不是唐人。

这三个人居中者手持一面方盾,两侧的人都是手持一柄雪亮的弯刀,三个人朝着胡老三缓慢前行,看态势是只要胡老三稍有动作,两侧的人就会同时躲到中间那人的身后。

不过那胡老三也只是缓步往后退去,一直退到西边道口那胡服劲装的中年剑客附近,这才停下了脚步。

而这三人也随即停了下来,和胡老三以及这中年剑客隔了数十步的距离,也只是保持警戒,并不上前厮杀。

一道白影出现在山道上。

阴十娘。

在这种地方,女子本来就引人注意,尤其此时人潮朝着南边涌去,她这单独走下山道,朝着何凤林所在的营区走去的身影,自然更是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昨夜这支商队一共来了七十多人,此时那营区周围慢悠悠走出来的至少有四十多个。

一个人独挡四十多名唐军精锐?舒尔翰觉得自己没这个本事。

事实证明他还是低估了唐人的骄傲。

阴十娘走到了营区外的主道上,看着何凤林,异常简单的说道:“你若是能用剑胜我,我们便不插手你们的事情。”

何凤林微眯起眼睛,还未等他开口,一侧已经有人傲然应声道:“你也用剑?”

出声者迅速闯入了所有人的视线。

这是一名身姿挺拔的年轻男子,身穿浅青色圆领袍服,黑色长靴,左手握着一柄竹鞘长剑。

这柄长剑的竹制剑鞘油润至极,呈现深紫色,上面有天然的黄色斑点,如同金色的星星。

只是看了一眼这人的剑鞘,阴十娘便淡淡说道:“你姓邱?”

这名年轻男子微微皱眉,道:“我叫邱白羽。”

阴十娘道:“邱灵蕴是你什么人?”

邱白羽微微一怔,也不遮掩,道:“是我三叔。”

阴十娘道:“那他的浮云四剑应该不会传给你,你不必对我出剑了。”

所有人都听出了她的意思。

邱白羽的眉梢像两柄小剑缓缓挑起,他抬起头,面上闪烁着寒光,“我十七岁出关,第一次杀人时手抖过,但从来没有怕过,我也未曾听说一定要靠某些剑招才能杀人。”

阴十娘似是有些赞同,她缓缓点了点头,问道:“你到关外几年了?”

邱白羽觉得此时多言皆是废话,但直觉对方可能和自己师门有些渊源,这才耐着性子应声道:“已是第六年。”

阴十娘又点了点头,道:“再过七年,你剑术应有所成就,你现在就想要对我出剑,自己可想清楚了?”

大唐的年轻剑师自然都很骄傲,先前邱白羽只觉得对方看轻自己,心中只是愤怒,但听到对方竟然如此口气,他心中的怒意却反而尽数消失。

他深吸了一口气,朝着阴十娘躬身行了一礼,道:“请赐教。”

接着他开始动步,一脸肃穆。

“可恶的唐人的骄傲啊。”舒尔翰忍不住摇了摇头,在心中叹了口气。

唐人在关外打仗,从来都是诡计多端,不存在这种单人叫阵公平比刀比剑的打法,但唐人自己交手,却偏偏就会这样。

但这种看似愚蠢的骄傲和礼数,却偏偏又让人着迷,让人嫉妒。

他不得不承认,这是大唐之所以成为大唐的一种独特气质。

邱白羽的身后出现了一排很深的脚印。

他走得很稳,脚下似乎很用力,但整个身体却显得越来越轻,整个人也似乎越来越放松,就像是要变成一片白云漂浮起来。

阴十娘一动不动,给任何人的感觉似乎是要等这个年轻的剑师走到身前来,然而在下一刻,宛如奔雷绽放,她整个人已经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掠了出去。

她和邱白羽之间至少隔了二十步的距离,但随着破空声响起,这二十步的距离似乎直接就已经消失。

一道在阳光下极为夺目的剑光出现在她的手中,从上至下,毫无花巧的朝着邱白羽迎头斩下。

邱白羽的神色极为平静,他手中的剑鞘就像是突然活了一样往前飞出,击向阴十娘的面目,与此同时,他手中的长剑并不阻挡这道如奔雷袭来的剑光,而是无比狠辣的直刺阴十娘的心脉。

你要斩掉我的头颅可以,但我也得给你捅个致命的窟窿。

这并不是浮云剑派的剑法,而是他在关外第五年,在天山脚下看见一群蝗虫振翅而起时,所领悟的剑招。

飞蝗振翅而起,那一瞬间的起势靠的并非是双翅,而是一对后足的弹动。

他这一剑,重点不在剑鞘,也不在手中的剑,而在于身法,在于和蝗虫一样依靠双足发力,瞬间起势,他的腰腹和腿部的肌肉骤紧骤放,整个身体就像是变成了一根机簧,猛烈地将手臂和剑弹了出去!

他体内的真气猛烈行走,脚下甚至出现了一道道白色的云气,云气冲击冰雪,如无数蝗虫振翅作响!

第十二章 十三岁杀人 他这一剑,只是这样的一刺,却比他所学过的任何浮云剑派的剑招都要快!

只要足够快的杀死对方,那对方的剑便来不及斩掉自己的头颅!

然而不知为何,这一剑刺出的刹那,他只觉浑身上下变得异常冰冷。

阴十娘在他的感知里就像是变成了潭水之中的一条游鱼,在他的剑尖旁游了过去。

他的瞳孔剧烈收缩起来。

他看到错身而过时,阴十娘帽檐上如瀑垂落的白纱荡开,内里是一张并不好看的长脸,但她的眉眼分外的平静专注,在这一刹那充满了雍容的气质。

在接下来的一刹那,他才感到有一股凛冽的霜意进入了自己的咽喉。

无法呼吸,气力瞬间消失。

手中的剑也瞬间重逾千斤,无法握住。

嗤的一声轻响。

邱白羽手中的长剑坠落在地,剑刺雪中,剑身抖动不已。

阴十娘退后数步,退到他的身前。

“死在我的手里,比死在别人手里好。”

她看着缓缓垂下双手的邱白羽,说道。

邱白羽想要点头,但发现自己做不到,他明白了眼前这个女子是谁,同时也清晰的知道自己马上就要死了。

“你怎么知道我还差着七年?”

发现自己能够发出声音,邱白羽除了些许不甘之外,却有了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他直觉对方会为他解惑。

“浮云剑派的剑法着重的是筑基,至少要有个十五六年,才能够真正的打好基础。”阴十娘看着这名年轻剑师,声音平静的说道:“你敢到关外这种地方争夺军功,要比邱家的一般子弟要强一些,应该会快个两三年。”

邱白羽有些茫然,浮云剑法在对方眼里只是一种练好底子的剑法?

“那若是再过七年,我能够战胜你么?”他看着阴十娘,问了这一句,突然又没有自信,补充道:“若是过了七年,我又学了三叔的浮云四剑,我能够战胜你么?”

阴十娘摇了摇头,认真道:“不能,只是刚刚登堂入室,剑法和剑意,虚虚实实回转如意的劲道,千锤百炼才能练就。能够练好那浮云四剑,也只是揉了缥缈不定的火候,让人无法轻易把握真正的杀伐落处。”

邱白羽摇了摇头。

这些似乎离他太远,他已经来不及去悟。

“而且剑道成就最看天赋,你的天赋也不够。”阴十娘对着他轻声说道:“我十三岁第一次杀人,手也没有抖。”

邱白羽一愣,他眼前的世界迅速灰白起来,一种无奈的情绪在体内刚刚升腾起来的时候,他已经往前倒了下去。

阴十娘没有再看死去的邱白羽,她的目光透过薄纱落在何凤林身上,“若不是他,死的人应该是你。”

何凤林脸色阴沉得可怕,但听着阴十娘的话语,他却是摇了摇头,道:“我不会死,若在平时,即便看出你是霜剑主人,我也绝对不会惧怕和你比剑,但今日我统领这支队伍,我便不会轻易以身犯险。”

舒尔翰听得止不住在心中暗骂。

这唐人有着莫名其妙的骄傲,但也有着突厥人无法理解的无耻。

若是换了突厥人,气氛都到了这种程度,那不应战真的就觉得没脸见人。

“你们这些人是帮我们大唐军方办事的,现在却要和我们为敌?”然而此时,何凤林却是反而呵斥道,“此等行径,和叛国无异!”

他声色俱厉,阴十娘却只是淡然道:“我等不属于大唐边军,杀人以获赏金。”

“常年居于阴山,受我大唐荫庇,吃我大唐粟米,用我大唐钱财,难道你们不是唐人?”何凤林看着阴十娘,眼中尽是不屑。

阴十娘转头就看向陈屠,“你和他说。”

顾留白算是见识过了阴十娘的个性,但舒尔翰和柳暮雨没有见识过,两个人都是愣住。

陈屠笑了笑,看着何凤林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我们只是不想死在这里。我不知道你们接了谁的命令,但如果你们杀了这两个人,我们就成了牺牲品。若论为大唐做的事情,我们肯定不比你们少。”

何凤林冷笑起来,他仰起头来,缓慢而有力的说道:“个人的生死,和整个大唐的利益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他的话语让冥柏坡之中的许多人都呼吸一顿,所有人都听出了一种慷慨赴死的气息,所有人都毫不怀疑,这名青袍中年男子和他的部下,曾很多次面对这样的抉择,而且他们毫无例外的选择将大唐的利益置于自己的生死之上。

陈屠冷笑道:“你们的利益并不代表整个大唐的利益,你们所做的事情,或许只代表某个人的利益。”

何凤林冷道,“上峰的命令,便是大唐的利益。”

舒尔翰的脸色难看起来,在心中骂了句操蛋。这就是过往很多年里,大唐边军最让人觉得可怕的地方,他们从不去想上面的命令到底是对还是错,就算明知道军令是让他们去送死,他们还是不会有丝毫的犹豫。

陈屠看了阴十娘一眼,道:“谈不拢。”

阴十娘这才看着何凤林道:“我不愿意多杀人,所以我还可以给你一个选择,你们这些人里面只要谁能胜了我,我们便不会阻止你。”

何凤林眉头微皱,他还没有来得及应声,一名同样身穿青袍的魁梧男子便已走到了他的身侧,对他躬身行了一礼,道:“我先去。”

何凤林摇头道:“卫春风,你并非她的对手。”

“我知道。只是冥柏坡这么多人看着,岂可堕了我大唐的军威。”身着青袍的魁梧男子轻声道:“死则死矣,更何况她并未说凭剑胜她,也并未说一人败了之后其余人不能再上,她剑术再高,气力终有不足的时候。我尽力多支持片刻,你们好看清她的手段。”

何凤林深吸了一口气,面无表情道:“卫春风,今日要么我们会杀了她给你报仇,要么我们都会下来陪你,不会让你独自上路。”

这名叫做卫春风的魁梧男子笑了笑,从一侧随从手中接过一柄陌刀,也不再说什么,只是朝着阴十娘走了过去。

“这是她临时起意,还是你事先安排好的?”春风楼前,顾留白忍不住问陈屠。

“当然是事先安排好的。”陈屠听他这么问就生气:“昨夜你吃饱了羊肉就睡得和猪一样,也不怕在睡梦里就被人当猪宰了,我们可是一直忙活到现在。”

“厉害啊。”顾留白赞叹道:“无形之中就让他们束手束脚,等到他们后悔的时候就已经晚了。”

陈屠原本有些得意,但突然觉得味道有些不对,倒像是顾留白终于对他改变了印象。

难道自己在顾留白的眼里,就是那么愚笨不成?

也就在此时,他听到顾留白又在他耳侧轻声嘀咕道:“估计你们昨夜是认出了这个带头的何凤林,所以你估摸着阴十娘只要一出手,对方就看得出她是传说中的霜剑之主。这威名之下,他们才会被你牵着鼻子走,不过你这也是兵行险着,其实要是他们不接受阴十娘的这种挑战,就直接对着我们这里一拥而上,恐怕形势不妙吧?”

陈屠面色大变,也顾不上掩饰和脸面,连忙轻声问道:“你又是怎么猜出来的?”

阴山一窝蜂战无不胜,自然和他的算计密不可分,但眼下的顾留白简直如同怪物一般,若是遭遇了这般的对手,算计尽被看穿,那真的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这些人在外面埋有伏兵,但又不在柳暮雨他们来的时候动手,只有可能是想要生擒他们两个。”顾留白低声道:“既然如此,万一突厥人增援过来,他们的伏兵肯定还要设法拖延一定时间,埋伏的人肯定不少。”

陈屠脸上笑嘻嘻,心里却是麻麻皮。

真没见过这么妖的人。

外面的伏兵太多,没有足够的人手,绝对不可能悄无声息的将他们杀死。

所以其实他将其余人都派在了外面,冥柏坡里面除了他之外,其实就阴十娘、龙婆和胡老三。

何凤林这些人被他的设计成功骗过,觉得冲上来肯定也要面对其余狠角色,在这种想法之下,他们再见了霜剑主人的恐怖修为,心中已经觉得必败无疑,只是要捍卫一些军人的尊严而已。

但他没想到自己设计了大半夜的东西,却被顾留白一眼就看穿了虚实。

按照何凤林的排兵布阵,他们的意图恐怕和顾留白所说一样,就是想生擒舒尔翰和柳暮雨。

但是这些人想要从他们的嘴里撬出什么东西?

突厥黑甲的炼制之法?

还是有其它更大的隐秘?

只是撬不撬得开这两个人的嘴另说,这些人哪怕得手,也不可能活着出去。

而且这些人事先也根本不知道他们阴山一窝蜂的存在。

让何凤林带着这些精锐来送死,这的确不是边军那些大人物的做事手法。

顾留白似乎也隐隐的提点过,这恐怕是鹭草驿那名贵人的手笔。

“现在这局面你可以放心了。”这个时候顾留白也正好轻声对他说道。

“这局面我还能放心?”陈屠觉得顾留白是在说反话。

“你会错了意。”顾留白淡淡的说道,“那个大人物,应该是把我都当棋子算进去了,估计他吃准了我的做事习惯,觉得我一定会设法和突厥人谈一谈。所以你放心,找这个人出来算账这件事,就算你不想,我也会做了。”

第十三章 虎伥子不语 卫春风凝立在阴十娘身前不远处。

身材魁伟的他站得笔直,身上真气已经开始流转,渐渐有一种独特的铁腥气从他身上散逸出来。

他的肌肤悄然变得黑沉,让他更像是一尊铁塔。

他手中的陌刀抬起,斜斜指向阴十娘。

“卫春风前来领教阁下高招!”

他声若洪钟,出声的刹那,一道道真气顺着他的掌指,如阴沉的水流朝着陌刀流淌,瞬间陌刀上那些平时看不出来的花纹骤然发亮。

刀身上凶煞的气息汹涌澎湃,竟是在刀身周围形成数个实质般的虎头。

那些虎头凶厉至极,摄人心魄。

“虎伥煞刀!”

舒尔翰的目光骤凝。

他和大唐的骑军的交战很多次,大唐军中的这种强者,给他的印象太过深刻。

然而面对此等强者,阴十娘只是淡然道:“我记住你的名字了。

卫春风知道她的身份,心中生不起丝毫怒意,甚至在他看来,大剑师本该拥有这样的气质。

长安城里那几个大剑师,无一不是令人仰望的存在,哪一个没有这样的架子。

在那里,自己这样的武夫何来挑战他们的资格。

然而卫春风同样傲然的笑了起来,“不只你会记住我的名字,大唐会记住我的名字,军方的案卷上,会留下我的名字!”

“来战!”

卫春风笑了起来。

张狂的笑意刚刚在他脸面上绽放的刹那,他双手紧握长长的刀柄,腰腹骤然发力,整柄陌刀仿佛彻底活了过来,空气里响起猛虎的咆哮声。

浓重如墨的煞气,沿着刀光奔走。

刀光朝着阴十娘横扫过去的同时,那些凝成实质的煞气虎头,分数个方位朝着阴十娘噬去!

无数人变了脸色。

那些凶煞的气息,竟让他们旁观者都感觉肺腑之间充填了铁砂,呼吸极其的困难。

虽然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只是利用陌刀的长度,一刀横斩,然而那种刀光,彷佛连山脉都可以截断!

在这条商路上,有不少来自波斯的用刀高手,他们的动作敏捷得就像是狸猫,他们的弯刀就像是贴着身体飞旋的裙角,只要被他们近身,几乎就没有什么活路。但这些波斯的刀客却最怕唐军用陌刀的将领。

他们根本没法近身就会被陌刀斩杀,这种沉重的陌刀在唐军将领的手中,就像是没有多少分量的木刀一样灵活,但磕碰到的刹那,这种陌刀给他们的感觉就像是疾驰而至的马车,会将他们手中的弯刀和整个人都碾碎。

这样的一刀,似乎连大剑师都无法正面抗衡,阴十娘往后退了一步。

她的个子很高,一步便退得很远。

卫春风似乎早就预料到她会退,在她往后一步跨出的刹那,伴随着狂傲的笑声,他往前跨出一步,他横扫的陌刀瞬间止住了去势,无比阴狠地朝着她的腹部捅去。

如何将沉重且长的陌刀耍得如同筷子一样轻巧灵活,这是一门千锤百炼的功夫,而且蕴含着许多代陌刀使用者的经验,大唐的边军一般认为只有在战场上挨过几刀的人,才能真正将腰身和手臂手腕的力量拧成一处。

卫春风不止挨过几刀,他身上的伤疤一时半晌都数不过来。

他的陌刀在战场上的同僚眼中,有着行云流水般的美感。

然而今日,他的陌刀流不起来了。

凝成实质的凶煞虎头冲击在了阴十娘的身上。

阴十娘巍然不动,气劲顺着她的衣角流散。

他手中的陌刀似乎突然变得沉重起来,变得沉重了无数倍!

与此同时,他的身体骤然失去平衡,无法控制的朝着右侧转去。

他无比震骇的看到,阴十娘的手中爆出一道璀璨的剑光,而这道剑光只是在他的刀上敲了一下。

并没有用多少力气,就像是用筷子敲了一下盘子。

然而不只是盘子动了,放着盘子的整张桌子都动了。

怎么会这样?

在他不可置信的目光之中,阴十娘却已经由退转进,一步到了他的身前。

砰!

在下一刹那,卫春风连人带刀摔了出去。

一阵无法抑制的惊呼声响起。

何凤林深吸了一口气,他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起来。

对于阴山一窝蜂,他的了解并不如顾留白深刻,但无论是大唐北边还是西面的边军,都知道阴山一带有一批很强的割头人。

其中有一名大剑师杀人不见血,被他杀死的人都是咽喉部位中剑,一剑毙命,而且伤口就像是被一层秋霜冻结一般,只有淡淡的白痕。

可以确定的是,这批人从不杀废物,而且由于他们的存在,阴山一带渐渐变成了大唐逃亡者的禁区。

他并不知道被称为“霜剑剑主”的这人到底杀的是什么人,长安的绝大多数贵人也根本没有听说过霜剑之名,但北方边军所有的将领都默认这人一定是大剑师。

用剑者、剑客、剑师、大剑师,长安的贵人们将用剑的人分成四个档次,整个长安城里,也只有六七个人才能当得起大剑师这样尊贵的称谓。

以一些标志性的人物作为参照,何凤林无比确定自己已经踏入第三个门槛,已经配得上剑师的称号,但一名大剑师在他面前杀死了两名同僚,他却只是能够确定对方有两柄剑,至于那柄真正刺入咽喉的霜剑,他连看都看不清楚。

他和大剑师之间,竟有着云泥之别!

他不畏死,而且在他看来,这次原本就没有人能够活着回去。

卫春风也好,他自己也好,早死晚死而已。

只是无法完成上峰的命令,他们这些人的死亡就全无意义,他们也不会获得相应的军功,他们的家族,他们的亲人,也不会从他们的死亡之中获得应有的奖赏。

“你知不知道你最大的问题在哪里?”看着死去的卫春风,顾留白突然对着陈屠说道。

陈屠一怔,“什么意思?”

顾留白道:“你们专门杀人,任何的布置都是为了杀人,所以遇到问题的时候,总觉得杀人就是最好的选择,有麻烦就杀人,遇到大麻烦就把人全部杀光。”

陈屠皮笑肉不笑道:“做自己最擅长的事情不好么?”

顾留白没有接他这句话,只是眉头微微蹙起,道:“但是有可能之前我想错了。”

陈屠有点捉不着头脑。

“各自争命,杀人的确是最简单的选择,但我想试试别的法子。”

顾留白看着倒下的卫春风,他的眼眸变得极其的寒冷:“你现在给我认真思索一个问题,若是长安城里的权贵,和你们之间并无利益冲突,而且你们之间没有仇怨的情形之下,杀掉你们会得到什么好处?”

“杀阴山一窝蜂那群人,你会得到什么好处?”

鹭草驿最中央的宅院里,谢晚也在面临着这样的质问。

正是早膳时分,他身前的条案上放着七八样精致的小菜,一碗汤饼。

质问他的人就坐在他的对面,是一名身穿浅绯色官袍的中年官员。

这名中年官员面色阴沉,情绪明显不佳,而且似乎抱着自己心情不好,也不想让谢晚心情很好的想法,他丝毫不在意自己的唾沫星子在清晨的阳光之中喷洒到谢晚面前那碗汤饼里。

看着谢晚无动于衷的模样,这名中年官员的声音又大了些,唾沫星子又多了些,“从沙洲调何凤林来送死,我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难道不知道他是给冷云先生递了拜帖的人?激怒了冷云先生对你有什么好处,裴家的二小姐并非是非你不嫁。”

谢晚微讽的笑了笑,将那碗汤饼朝着这中年官员面前推了推,意思是这碗汤饼归你了。

中年官员愈发大怒,索性端起碗就吃,也不用筷子,三口两口就呼噜一空。

“何凤林是我大唐军人的楷模,他为国捐躯,皇帝也会有赏赐,冷云先生自然也是面上有光,何怒之有。”谢晚这个时候才淡淡的说道:“而且只是因为阴山一窝蜂这些贼人阵前反戈,他们才英勇战死,阴山一窝蜂这些人原本就和突厥人勾结,剿灭阴山一窝蜂的功劳,他们可记首功。”

中年官员重重的放下空碗,咬牙切齿道:“谢公子,我知道你聪明,但你万不可将天下人都当成傻子。你说阴山一窝蜂这群人原本就和突厥人有勾结,北边的那些将领首先就不答应。”

谢晚微笑道:“皇帝对北边那些人有了疑心,才会花很大力气将他们调回去,这些人现在不敢惹火上身。”

“你要栽赃的话,当然可以做到所谓的证据确凿。”中年官员冷笑连连,“只是那些人只是调回去,不是死了,他们办事,根本不要什么证据不证据,你会被他们记恨着,他们不会放过任何可以对付你的机会。”

“若不是你哥让我助你一臂之力,你的这档子事情我根本不想管。”

顿了顿之后,中年官员直视着谢晚道:“阴山一窝蜂里面有一名大剑师,我就想不明白你为何一定要找他们的麻烦。”

谢晚和他对视了一眼,不屑道:“正是因为这点,所以只能是他们。”

第十四章 四方凛风来 中年官员深深的皱起了眉头:“我想知道为什么。”

谢晚转头看向远处连着天空的巨山,缓缓的说道:“赵郡李氏、太原王氏、荥阳郑氏、范阳卢氏、清河崔氏、博陵崔氏,他们都有大剑师,我们陈郡谢氏,理应也有大剑师。”

中年官员眼中的怒意开始消失,他沉默的思索着。

“剑能杀人,刀也能杀人,在战场上,死于弩箭的人比死于刀剑的人多得多,但长安城里的贵人们不这么想。”谢晚微讽道:“他们觉得用剑有雅气,不管会不会用剑的人都会附庸风雅,出行的时候都要在腰间配一柄长剑。长安城里不准携弓箭招摇过市,但佩剑者可以。哪怕是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也会佩剑以示豪气。谁家能有出了大剑师的修所,必定引起年轻人的追捧。大剑师这种东西,你不一定要用,但一定要有。京兆杜氏、河东柳氏、河东裴氏、河东薛氏,这些个名门望族经营了这么多年,费尽心机都出不了一名大剑师,我们陈郡谢氏若是有了,我会有更多的选择。”

“你想那名大剑师归你所用?”

“当然不是。”谢晚摇了摇头,“北边那些个杀胚都用不了他,他当然不可能为我效命。”

中年官员猜出了他心中所想,面色稍霁:“能比剑胜过大剑师的,自然是大剑师,你想让你的人比剑胜了他?”

谢晚自傲的笑了起来,道:“五年前长安半山剑场有一个姓狄的剑师死在了霜剑之下,那人当时在长安没什么名气,但长安很多剑师却都很清楚,那人在半山剑场没什么对手。我来这里之前特地查过有关霜剑的卷宗,从那时候开始,霜剑很少单独杀人,他刺杀的对象往往背后中箭,我想他应该在故意弱化他是大剑师的事实。但很可惜的是,去年秋里北方边军的将领进行了论调,有超过半数的高阶将领返回了长安,这些人每一个都将霜剑夸得天上地下少有。阴山一窝蜂这些人的小算盘,算是砸得彻底。”

“没有人会质疑他们的眼光。”中年官员点了点头,“只是你们谢家真有人能够胜得了这传说中的霜剑,什么人让你如此有信心?”

“不需要真正有人比他强大。”谢晚不屑道:“长安现在所有人都会知道霜剑是厉害的大剑师,但他们不会知道比剑的时候,这霜剑受了什么样的伤。霜剑存在的意义,就是在合适的时候死去,而杀死他的那个人是我们谢氏的大剑师。今后他不需要再和什么大剑师生死相搏,因为在长安,在洛阳,没有人会想要杀我们谢氏的大剑师。我们也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中年官员看了他一眼,道:“你这样的安排我能够接受,只是我始终觉得北边那些将领不会放过你。”

谢晚笑了起来,道:“和杀死三千北进的突厥人相比,这些损失不算什么。解决了他们的心头大患,他们不会记恨我,只会感谢我。”

中年官员沉默了片刻,站了起来。

“走了。”

他对着谢晚颔首为礼,异常干脆的说了两个字便直接走出了这座宅院。

驿站外的道路上,有三辆马车在等着他。

“老师。”一名书生模样的年轻人对着他躬身行了一礼,然后关切的轻声问道:“您觉得他如何?”

中年官员转身看了一眼驿站的深处,再转过身来的时候,脸上已经堆满了冷笑,“今后你们不要和他有过多的牵扯,这人和你们之前所说的差不多,虽然足够聪明,却太过自负。他之前未经什么挫折,总是想当然的觉得一切会顺心如意,设计虽然巧妙毒辣,但几乎不考虑万一失手要如何收场。”

书生模样的年轻人恭谨的轻声道:“是,我便一直觉得老师您的眼光精准,他的兄长谢玄运比他强出太多。我觉得他还有一个很大的问题,就是人命在他的眼里不是人命,只是他随手可以利用的工具。”

中年官员轻嗯了一声,心中有些满意,在进车厢之前又认真的告诫了一句,“不管将来你坐在什么位子上,你始终都要牢牢记住,天下比你厉害的人物多了去了,不出现在你面前,你不要认为没有。”

年轻人又认真行了一礼,道:“学生不敢忘记。”

……

“真他娘操蛋!”在跟着顾留白下坡的时候,陈屠还在心里骂人。

他没想过自己居然还能将命交到别人手里。

一开始他还寄希望这两个突厥人表示强烈反对,但他没想到两个突厥人竟然也中了邪一样听从顾留白的安排。

抱着必死之心的何凤林也震惊到了一定程度。

突然之间,那春风楼前站着的四个人就下来了。

不止如此,还有一个驼背老妇人在高处出现,也在慢慢往下走。

那个老妇人给他的感觉是老得好像随便摔一跤就能摔死,但她背着的明明是一具很大的弓。

她就是那名箭师?

她下来做什么?

顾留白走在最前,他隔着老远就对阴十娘和何凤林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先不要轻举妄动。

阴十娘本来就不爱说话,她什么都没有说,就让顾留白从身边走了过去。

“抱歉。”

顾留白一直走到何凤林等人所在的营地前方,才对着何凤林微躬身行了一礼,说道。

何凤林眉头大皱,他已经在心中盘算接下来要如何应对才最为合理,这莫名其妙来一个少年说这种话,便更加让他不懂了。

“我一开始没有想周全。”但不等他说话,顾留白却已经接着说道:“你们可以不必死。”

何凤林想都没想就回答道:“我们不怕死。”

“不,你误解了我的意思。”顾留白诚恳道:“我是说你可以说说你想要知道什么。”

卫春风的战死也已经让此时的何凤林有些冲昏了头脑,他寒声道:“这是军中机密,我岂会告诉你。”

顾留白惊讶的看着他,又点了点身后的舒尔翰和柳暮雨,“你想要对付他们两个,不是想要从他们的口中得知什么消息吗,你不说你想要知道什么,他们又如何回答你?”

何凤林的脑门之中顿时轰的一响。

他说话都有些结巴了起来,“你…你能…让他们告诉我?”

顾留白看了他一眼,平静道:“你必须先让他们知道,你想要知道什么。”

顿了顿之后,他看着明显大脑一片空白的何凤林,轻声道:“如果我没有猜错,那你现在可以问了。”

何凤林呼吸都有些艰难起来,他看着顾留白,道:“我知道你是冥柏坡埋尸人,但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顾留白理所当然般说道:“疯狗白眉的儿子被我们杀了,他们都选择相信我,你凭什么不相信我?”

何凤林还僵立当场。

顾留白的眉梢微微挑起,“我只是不想你们成为某个大人物阴谋的牺牲品。”

何凤林缓缓抬头,道:“我只是不相信会有天上掉胡饼这回事。”

顾留白看着地上卫春风和邱白羽的尸身,声音微冷的说道,“现在你可以相信一次,你可以不惜命,但你不能不给他们活命的机会。”

何凤林动摇了。

至少顾留白已经表现了足够的诚意。

即便不相信会有天上掉胡饼的好运,何凤林对着身旁一名随从交待了几句之后,还是单独走到了顾留白的身前。

“不能有太多人知道。”

何凤林对着顾留白说道。

“没办法,加上你算是四方人马。”顾留白点了点舒尔翰和柳暮雨,道:“他们两个是你要的人,必须在场。而我得为促成这件事付出他们足够心动的条件,我也必须在场。”

“至于他们。”顾留白又点了点陈屠,道:“我们把他们撇开谈事情,他们肯定不愿意,我们也不可能打得过他们,所以他们也必须在场了。”

何凤林艰难的点了点头。

这么算起来,他唯一顾忌的就是多了阴山一窝蜂的人,但目前情况似乎的确无法将他们排除在外。

“不要太过顾虑这件事情,只要你们能够完成军令,我想没有人能够治你们的罪。”顾留白接着说道:“我们不会打听其它的事情。”

之前第一时间选择相信顾留白的柳暮雨此时也点了点头表示同意,然后很直接的轻声问道:“你们想要什么?”

何凤林目光剧烈闪动了一下,声音微寒道:“我们想要得到韩宴清和你们勾连的罪证。”

“韩宴清是谁?”陈屠不解的看向顾留白。

顾留白不动声色道:“西域判度支。”

陈屠笑得有些尴尬,“这官职我们不懂。”

顾留白淡然道:“主管这边边军钱粮的人,职权很大的财神爷。”

“这种人竟然和突厥人有勾结?”陈屠的笑容一下子阴森起来,“下面的人和突厥人打得脑浆子都出来,他们上面的人忙着和突厥人一起捞钱?”

第十五章 狐威假白额 顾留白只是微讽的笑了笑。

陈屠的眼神看着就想捅人,“但若是这种级别的人物,收集到一些罪证也未必扳得倒吧?”

“为什么一定是要扳倒?”顾留白冷笑道:“那些人互相揪着小辫子,利益交换就比较容易。”

陈屠心里极其的不舒服。

但顾留白接下来的话让他更不舒服。

“不要以为你们比那些人更为高尚。”顾留白看了他一眼,说道:“我知道你们最擅长杀人,而且已经习惯用杀人来解决问题,但你别忘记你们之前杀的都是什么人,现在杀的是什么人。为了活命,你们已经开始变得没有原则。”

“陈屠,既然你可以代替他们做出一部分选择,那你不要忘记你们原本是什么样的人。”顾留白声音变得寒冷了些,“你们可以觉得梁风凝和何凤林他们只认军令不认人很蠢,但他们真的是蠢吗?就是这世上有人固执的守着规矩,这世上才会有人计较公平不公平。”

陈屠艰难的笑了起来,“你他娘的说得我好羞愧,我都想掏刀子抹了自己的脖子。”

顾留白的心情明显也不愉悦,他并没有回应。

原来在想要活命面前,会不自觉的变得如此不堪?

陈屠深吸了一口气,他突然莫名的对这名少年有了些敬意。

“何凤林给不出什么好处。”他又担忧起来,“突厥人怎么会断了自己的路,十五哥,你觉得柳暮雨是傻子,还是你是傻子,他们会将韩宴清的罪证告诉这个小校尉?”

“有没有一种可能,你是那个傻子?”顾留白呵呵一笑,他有点摸不清楚阴十娘的路子,砍又砍不过阴十娘,这种话他不敢和阴十娘说,但他敢和陈屠说。

因为事实证明了他似乎就是那个傻子。

柳暮雨很直接的说道,“我可以给,但不会无条件的给。”

说完这句,他转头看向顾留白。

顾留白点了点头,将头凑到他耳畔轻声说了两句。

“他娘的…何凤林给不出的好处,顾十五可以给。”陈屠的脸火辣辣的疼,这个时候他反应过来,之前顾留白肯定就已经想好了。而且柳暮雨肯定也看出了苗头。

那剩下没看出来苗头的,就是自己这个傻子。

也不知道顾留白和柳暮雨说的是什么,柳暮雨身体微微一震,他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对着何凤林道:“杜洄、陆尘心、蒲海钱庄。”

这些显然是涉及交易的一些关键人物和地点,只要一查就肯定能查出问题。

何凤林并不傻。

他当然看得出顾留白作为中间人在其中起了什么作用。

他牢牢记住这些个名字,然后对着顾留白躬身行了一礼,“只要这消息属实,我们这些兄弟都欠你一条命。但如果他告诉我们的是假的,那我们这帮子兄弟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只要你能带他们回去,他们不用做鬼。”顾留白看了他一眼,淡淡的说道:“如果情报真的出了什么问题,那你自己一个人扛下这件事情就可以。”

何凤林微微一怔,旋即反应过来:“不错,这的确是我一个人的选择。”

“鹭草驿那边的贵人什么来历?如果你能告诉我就告诉我,不方便的话就当我没问过。”顾留白轻声说道。

何凤林皱了皱眉头,但他没怎么犹豫,“我不太清楚,只知道这人没用任何边军驻守,自己带的随从。”

顾留白点了点头,道:“你若是能够回去,不要想着去弄清楚这件事情,不要想着给死去的兄弟找个说法,这种人和韩宴清之间的纠葛,不是你们和你们的上司所能插手的。我之前来不及想清楚,否则至少在这里能少死几个人。”

何凤林沉默了一个呼吸的时间,道:“你帮我们能拿到什么好处?”

顾留白认真道:“我不是帮你,我是帮我们自己。在那位贵人的算计里,你们只是其中的一环,和你之前说的一样,哪怕阴山一窝蜂这些人只是因为想活下去而杀了你们,他们也会被大唐军方惦记一辈子。而且我不觉得那人的算计会这么简单。”

何凤林再次躬身行了一礼,道:“多谢。”

顾留白回了一礼。

他心中却有些忧虑起来。

一张阴谋巨网似乎已经落下,这里只是开始而已。

看着何凤林返回营地,又看着他那些部下开始沉默的搬运同僚的尸身,陈屠突然觉得自己这群人只是想靠杀人解决问题的习惯或许是要改改。

顾留白之前在道歉,但似乎真正应该道歉的是他。

看着沉默的少年,陈屠随口问道,“他们会用什么方法尽快将消息传递出去?”

“这我猜不出来,可能用鹰?沙洲那一带的边军喜欢用鹰。不过也有可能是别的什么鸟,谁知道呢,我见过有的胡人甚至用貂和鼠来传递消息的。”顾留白不太愿意为已经发生了的事情纠结,他迅速摆脱了有些低落的心境。

何凤林等人的身影,方才让他轻易的想起了梁风凝。

“你和柳暮雨说了什么,他居然就同意了?”陈屠犹豫了一下,问道。

顾留白平静道:“不能言。”

“你这厮…”陈屠脖子一粗就想骂人,但马上又忍住了,微眯着眼睛道:“顾十五,我是整明白了,你说的不错,在想要活命面前,我们并不比那些人高尚。”

顾留白微微蹙眉,道:“就特意想说这个?”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调度我们这些人杀人,我做得还行。但大半的原因还是因为我们这帮老伙计比一般人强得多。”

陈屠的面色骤然阴沉下来,他看了看自己手上的茧子,缓缓说道:“至于杀人之外的算计,猜测别人图谋什么,我的确比你差远了。虽然不知道你怎么有这么妖的脑子,但我现在的确敬你是条汉子,但我既然答应送你去长安,这便意味着我们的老底会给你看穿,你今后若是故意这样摆谱,那我们难免一拍两散。我脑子虽然不好使,但至少不像何凤林这般直肠子。”

“哦?”

顾留白不在意他的威胁,学着他笑眯眯,“为何要扯何凤林?”

“你又高尚得到哪去?”

陈屠阴森的磨着牙,“你这人一看就不是啥好人,张口闭口他底下这帮人,尽挑戳他心窝子的话说,还虚情假意的让他回去不要想着找死去的兄弟找个说法,不要去插手那贵人和韩宴清的这档子事,你那花花肠子我听得都快吐了。”

顾留白哼了一声,“我又没说我是好人。”

陈屠鄙夷的冷笑道:“这些人要是都能活着回去,何凤林今后恨不得把脑袋摘给你。”

“我落点好处不是很正常?”顾留白不以为耻,“以后少不得和边军打交道。”

陈屠呸的一声吐了口唾沫,“咱家就看不得你这种奸诈人。”

“算了,好像我看不出你心思似的。说了半天不还是为了想知道我和柳暮雨说了什么。”

顾留白看着他装聪明的样子就想笑,心情莫名的愉悦不少,“来头越大的贵人胃口越大,既然盯上了韩宴清这条线,那这条线上常用的一些人想要全部保住就很难,不如先丢点东西出去止损,韩宴清也会借机处理好善后事宜。”

陈屠老脸微微一红,道:“的确在理。”

“柳暮雨也是个聪明人,他知道这种事情韩宴清处理越早,损失反而越小。”

陈屠觉得自己又被扎了一下心。

不过好在顾留白接着说了下去,“不过作为交换,我还是不得不先告诉柳暮雨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

“我告诉他,他们大食人那条线也不能用了。我之前知道他们母马那回事,就是因为我知道有个他们信任的大食人出了问题,已经被人收买了。”

“和他们做生意的大食人被人暗中收买了?”陈屠冷笑道:“看来这条道上的信誉很成问题啊。”

“所以才显得我这种人的可贵。”顾留白解释道:“柳暮雨本身听我说母马的事情就已经有所怀疑,我只是直接点明了而已,我还告诉了他收买那大食人的是谁。”

陈屠看了一眼柳暮雨,“你们都是人精。”

他的语气有点丧。

自诩脑袋聪明的他,被事实扎得变成了渣渣陈。

顾留白看着他安慰道:“人各有所长。”

陈屠觉得他还不如不安慰呢。

“你让他们做什么?”

转眼他看到舒尔翰开始摆弄火折子了。

“让他们给白眉可汗传讯,我让他们弄两百黑骑过来把这里堵了,关门捉鳖。”顾留白笑眯眯的说道,“你和你们的人打个招呼,别和他们起冲突。”

差遣这世上最强的骑军做事?

这真是不见外啊。

陈屠觉得这种事情换成自己,想都不敢想。

顾留白很快高兴了起来。

在大唐境内,自然那些贵人占据主导,但在这里,一向是谁拳头大谁说话。

黑骑来都来了,让他耍耍威风都好。

今日黑骑帮他堵人,传出去之后,他冥柏坡埋尸人的名头又响三分。

第十六章犀利不可忤 堵人做什么?

陈屠突然拍起了大腿。

这顾留白肯定是怀疑冥柏坡里还有那个贵人安排的其他人!

就在这个时候,顾留白停止思索,转头看陈屠,“你知道现在最快最干脆的解决方法是什么吗?”

“别问我,我就知道杀人。”陈屠有点胸闷。

顾留白一笑,“对了,就是杀人。”

“怎么又对了?”陈屠都笑不起来了。

顾留白冷笑道:“直接去鹭草驿把那个贵人宰了就最干脆。”

“可以啊!反正这里距离鹭草驿不远。”陈屠眼睛一亮,但旋即就发现不对,“这不是和杀了阿史那氏一个道理?刚摆平了突厥人的事情,现在却杀个大唐门阀子弟,那接下来不也是被追杀到死?”

“真好。”顾留白一本正经的说道,“终于不想着只靠杀人解决问题了,你们终于又可以多活几天。”

“开始整我的脑子了?”陈屠眯起了眼睛,冷笑道:“其实你要是没有别的办法,我们就真的这么干。”

“既然把你们和我算计在内,要杀他没那么容易,说不定有一群玄甲士在那等着我们送人头。”顾留白平静道:“纯粹靠杀人没法解决的问题,最好用生意人的办法来处置。”

陈屠连笑都懒得对他笑了。

阴山一窝蜂杀人换赏金都习惯了。

的确满脑子想的就是杀人。

但顾留白满脑子想的就是好处。

这奸诈人做什么都精打细算。

这条道上说话算数的人不多,但疯狗白眉的这些突厥人就说话算数。

越想越觉得吃亏。

昨天半夜到现在,脏活累活都他们干了,但顾留白像头猪一样安稳的睡了整晚,弄了半天,现在何凤林那一群人和突厥人要感激的都是他。

好处都被他利索的占完了。

真他娘的操蛋!

被何凤林赶到南边的那些商队的人还是没怎么敢动,突厥人和何凤林这些人离开之前,他们不想沾染任何麻烦,不过那些冥柏坡的常住人口似乎没受什么影响,这个时候该干嘛还是在干嘛。

这些人在陈屠眼睛里也绝非善类。

哪怕是看着那些尸体,他们也就像是看着干柴一样,一点恐惧的意思都没有。

不过最为变态的自然当属顾留白。

昨晚已经吃了一案板的羊肉,看着这些尸体也并未倒胃口,居然又让春风楼里的那个老头去用羊汤煮面片了,而且还在和龙婆一顿比画,问她想不想吃点啥。

这小子看起来好像对阴山一窝蜂的人都很大气,但陈屠却总觉得被吃干抹净的是他们阴山一窝蜂。

突然间陈屠的眉头又不自觉的皱了起来。

他看到有三个人走了出来。

昨夜在顾留白的陪同下,他已经在冥柏坡转过了一圈,那些营帐里、库房里、吊脚楼里的人长什么样子,他记得七七八八,最后半夜里到的三批人马,他更是一个个盯得很仔细。

不过这三个人的面孔很陌生,最大的可能性就是顾留白带着他逛冥柏坡的时候,这三个人故意躲开了。

狐假虎威…现在作为老虎的突厥黑甲骑还未到,顾留白这只狐狸的算计已经起效了?

走过来这三个人长得都很有特点,看过之后想忘记都有点难。

首先这三个人不是胡人,而且肤色比较白净。

在关外这条商路上,肤色白净的唐人绝对少见。要么是那种跟着商队出来见识一下边塞风光的文人,要么就是一些出来谈大生意的商号掌柜。

其次在唐人里面,这三个人的长相和装束本身也很独特。

中间的一个身穿圆领宽袖黑色暗纹锦袍,外披一件厚重的蓑衣。不过常见的蓑衣是棕麻编成,但这人的蓑衣却是某种动物的长毛编成,看上去油亮油亮的,而且应该很暖和。

这种蓑衣陈屠从来没见过,但肯定不是一般人家能有的。

这个人的脸和蓑衣一样有特色,他的脸小小的,只有巴掌大小,一张特别稚嫩的娃娃脸上长着胡子,给人的感觉分外怪异。

他的身高和绝大多数普通男子差不多,但一双手很短,一开始走过来的时候,陈屠还以为他的双手都被人齐着手肘斩断了,但随即看到他如小孩子模样的手掌,陈屠就知道不是的。

接着陈屠很自然的联想这人是不是个侏儒,其实袍子里还藏着一个人,或者说踩着高跷之类,但他仔细看了一会,却看不出什么破绽。

另外两个人看上去倒不像是有什么天生的缺陷,都像是那种铺子里和和气气的掌柜,都是白白胖胖的,但两个人眼圈黑得不像样,就像是足有半个月没好生睡过觉了。

三个人的面色看上去多多少少有点尴尬。

陈屠转头看向顾留白。

他之前和顾留白说的那些并不是玩笑话,这种伤脑子算计的事情就让顾留白去做,不然他真的会伤自尊。

不过眼下这三个人明显也不是对他有意思,对方明显是犹豫了一会,看到顾留白从春风楼下来之后,才打定主意出来的。

然而在听到顾留白接下来的话之后,他却迅速改变了主意。

因为顾留白对着他说道:“等会我单独和他们谈,你们一个人都不要过来,至少距离我们二十步以上。”

“那可不行,我一定要在场。”陈屠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这三人一看就十分凶险,小心有诈。”

顾留白顿时笑了,“行,你跟着就跟着,到时后悔不要怪我。”

陈屠屁话不说就皮笑肉不笑的跟在了顾留白的身后。

“三位,我们找个僻静点的地方说话?”

隔着数十步的距离,顾留白就对着面色有点尴尬的三个人点了点一个地方。

那三个人顺着顾留白的手指望去,发现是个装了货物的洞窟。

左右两个黑眼圈的人看了中间那个短手的侏儒脸一眼,侏儒脸也没什么犹豫,马上点头道:“也好。”

这洞窟并不算大,而且大多数地方都堆了货物,只有两个马车车厢大小的一片空地。

跟着顾留白走进这个洞窟的陈屠有些奇怪。

周围的一些库房明显偏大一点,就不知道顾留白为什么偏偏挑了个小的。

这空间太过狭小,万一动起手来,真不好躲闪。

好在这洞窟里堆的东西似乎比较金贵,一方方的货物外面都裹着晒得很干的金黄色稻草,除了散发的气味有点辛辣刺鼻之外,洞窟里显得异常干净,没有一些洞窟里常有的尿骚味。

这种洞窟一般就是来头很大的商队的固定库房,外面平时都有人把守,所以就算是暴风雪,也没有人住在这个洞窟里面。

那三个人是先进了洞窟,等到顾留白跟了进来,中间那短手侏儒脸就对顾留白拱了拱手,道:“鄙人崔云深,不知梁风凝在何处?”

“这种无用的废话就不要说了,你们昨日暴风雪前就到了,不可能没有打听到梁风凝早就死了。”顾留白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阴沉,“不如说说你们为谁办事,想要做什么。”

陈屠顿时有些意外,顾留白给他的印象是和谁说话都客客气气的,但现在沉下脸的时候,却是一副择人而噬的凶狠模样。

长着侏儒脸的崔云深年纪应该不小,说话给人的感觉就是老气横秋的,此时见到顾留白脸色难看,却是依旧不紧不慢道:“那看来我们打听到的消息属实,梁风凝早就死了,但你一直从边军手里拿着他的军饷。”

看着顾留白明显已经不耐烦的神色,崔云深突然又话锋一转,“不过这也可以说明,这些年梁风凝的功劳本来应该是属于你的。倘若我家主人稍微出些力气,就能让你名正言顺的获得这些军功,顺便还能将军功的等级往上提上一提。到时候将你调去富庶的地方当个肥差岂不是美的很?”

顾留白眼睛一亮,道:“当官倒是不在乎,只是不知道能不能谋个爵位。”

陈屠的鼻子里差点直接发出嗤嗤的声音。

这小子顶着两个大绿眼珠子想要大唐的爵位,开什么玩笑呢?

但就在下一刹那,他反应了过来,顾留白这小子真的是在开玩笑。

崔云深也不笨。

“你不想为官?”崔云深皱起了眉头,他并未发怒,只是沉吟道:“那是求财?”

“我是年轻人,比较心急。”顾留言微讽的笑了起来,“你们尽可以摸我的底,但我给你们的最后时限就是突厥黑骑到达的时候,在他们到达之前你们还不老实告诉我你们想做什么,那我就直接让他们把你们拖出去杀了。”

崔云深微微垂首,他巴掌大的脸躲在阴影里,显得格外阴森。

“我实在想不明白。”

他声音微寒的轻声说道,“在所有卷入这桩事情的人里面,你是最容易脱身的一个,你为何偏偏要纠缠得越来越深?以你表现出来的能力,你不会不明白要面对的是什么样的贵人,难道你不想好好的活下去吗?”

“你想不明白,那就让我来告诉你为什么。”面对赤裸裸的威胁,顾留白也并未动怒,只是想到了某段往事,他平静的说道,“我娘在我小的时候就教过我,永远不要做任何人的棋子。”

第十七章 洞里风波恶 永远不要做任何人的棋子?”

崔云深静静地看着顾留白,异常诚恳的说道,“只是我们生来就没有那样的命。”

顾留白平静道:“我并不想和你探讨命运,你们实在不想活,那我可以顺你们的意。”

崔云深想了想,道:“如果你能让霜剑主人过来此处,我们只要和她说几句话,你想要什么,我们说不定也能从中斡旋。”

陈屠一愣。

顾留白突然笑了起来,“只是这样?”

崔云深像是下了极大决心般说道:“只是如此。”

“所以你们三个的目标,就只是这名大剑师?”顾留白直视着崔云深的眼睛,戏谑道:“让她得疫病?”

之前即便都已经隐隐听到了风中传来的马蹄声,崔云深的脸色都没有多少改变,然而此时,崔云深面色剧变。

他的嘴唇都已经开始发白,但还是强笑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这下便说得通了。”顾留白没有理会他,自顾自的蹙着眉头思索。

“边军调回长安的那些人知道她是大剑师,但邱白羽和何凤林这些人死在她剑下就更有说服力。”

“我猜如果不够震撼,接下来你身后的那位贵人恐怕还会送些足够有分量的剑师来死在她剑下。”

“但她会因为你们而染上疫疾,到了病发时,再派人和她正式比剑,她就会死在看似公平的比剑之中。”

“那能比剑杀死她的人,自然就是大剑师。”

“花了这么多手脚,就是想要给自己的修行地强行造就一名大剑师。”

“那么仔细想想,已经拥有大剑师的门阀不会做这种事情。”

“是哪些门阀需要一名大剑师来提升名望?…是琅琊王氏、兰陵萧氏,还是陈郡谢氏?”

“你…”崔云深听着这样的话语,他脸上布满了无法掩饰的震骇神色。

他看着平静思索的顾留白,心中终于生出和陈屠同样的念头。

这恐怕不是人,而是个妖!

他如孩童般短小且白嫩的手指不断地颤抖着,他怎么都无法相信,世上竟然有如此可怕的怪物。

陈屠的全身也不自觉的有些僵硬。

崔云深如此的反应让他确定顾留白的猜测是对的。

但得疫病是什么意思?

他开始觉得非常不妙。

似乎有很不好的事情已经发生。

以至于他虽然站在顾留白的身后,却已经开始觉得自己的背上好像有无数蚂蚁在爬。

“天赋、毅力、际遇、最优秀的师长…这才造就了世人眼中的大剑师。然而你们那位贵人,却将大剑师都看成是玩具,看成他可以一手造就的东西。”顾留白看着说不出话来的崔云深,声音变得刺骨的寒冷,“我虽然从未见过你们那位贵人,但我真的很不喜欢他,可想而知,他就是最暴殄天物的那种人。”

崔云深的额头上开始出现了晶莹的汗珠,血色从他的脸上彻底褪去,他无法理解的看着顾留白,“你既然猜出来了,为何…”

“什么疫病?”陈屠忍不住了,他阴森的笑着。

“大唐境内,永州、思州一带山中有不少蛮民部落,与地方官府时有冲突,十几年前大唐曾数次发兵征讨武陵蛮,却都吃了败仗,军方的战报里面不断提及疫病,说是不管如何养得兵强马壮,到了那些蛮子部落的山林,就往往不知不觉染了瘟疫一般,大多数将士气力消蚀,食不下咽,轻则发寒发热,重则昏迷不醒。除了水土不服蚊虫困扰之外,军方发现那些蛮民部落之中有一种人叫做‘大巫’,那些人能够让部落里面的一些人染上疫疾,但用巫药压制,令其依旧活动自如,而大唐将士和这些人接触之后,却会很快得病,许多修了内家养气法门的将士都抵挡不住,无力再战。”顾留白转头看了他一眼,道:“军方战报之中有记载数种疫疾,其中有一种叫做黑眼疾,染病者眼圈如墨,病发时天光黯淡时便视物不清,黑夜如盲。气虚发寒,且力不能续。”

陈屠震骇的看着那两个黑眼圈的,“你的意思是他们就是得了黑眼疾,然后想要设法让阴十娘染病,到时候阴十娘在天光黯淡的时候便看不清楚东西,而且气力无法接续?”

“对于修行者而言,感知会急剧下降。”

顾留白点了点头,“当时领命发兵攻打武陵蛮的是兰陵萧氏和陈郡谢氏,他们两家就有可能弄懂这黑眼疾,至于琅琊王氏则是后来去负责招安的,这三家也正好都缺个大剑师提升他们的名望。”

“你只是关外成长的少年,为何连这些都知道?”崔云深身体无法控制的颤抖起来。

“我这些年看的最多的就是军方的卷宗。军方的卷宗比较实际,能够比较确切的知道大唐内外发生的事情。”顾留白微嘲道:“更何况大唐帝国有一点很不好,远到长安,近到沙州瓜州,没几个男人把女人放在眼里。所以哪怕是军方的卷宗,也给了我足够的误导,遇到真正的霜剑主人之前,我都以为她是男的。”

陈屠正想这和眼下的事情有什么关联时,顾留白已经冷笑着说了下去,“哪怕你们到了这边,都只费尽心思去打听梁风凝和我什么关系,至于我娘是什么人,你们似乎根本都不在意。”

陈屠的脑瓜子嗡嗡的。

连他都的确忽略了这点。

崔云深大脑一片空白,几乎是下意识的开口问道:“你娘是什么人?”

“我娘能在这里把我养大,是因为这条商路上没有比她更好的医师,有可能西边和北边边军里所有的医官也没有她强。”顾留白有些感伤道:“以前梁风凝还活着的时候,只要有人对我娘不礼貌,在冥柏坡不讲规矩,都很容易病死,或者发疯,或者癫痫得把自己舌头嚼了。梁风凝死后,我娘也不管事了,这些年来,似乎也没有谁记得一个女子了。”

一个医师?

比边军的那些医官都要强?

甚至不止能救人,还能杀人?

崔云深看着稚气未脱却像个魔鬼一样的顾留白,他心中第一次对谢晚的能力有所怀疑。

他很清楚谢晚有多可怕。

他平生见过许多厉害得不得了的人物,都被谢晚玩弄于股掌之间。

如果没有意外,阴十娘这样可怕的大剑师也注定只是他在关外这一段时间的玩具。

他觉得谢晚根本不会犯错,根本不会有对手。

除非是那些同样让他仰望都看不清楚的门阀子弟。

然而看上去那么精妙的设计,如此大费周章,却连顾留白这样的人的真正底细都查不清楚?

“那怎么样就会染病?”陈屠有些焦躁的声音响起。

陈屠现在不只是背上有蚂蚁在爬,他心里都在发毛。

“黑眼疾,十五步之内交谈,便很容易染病。”顾留白说道。

“你他娘的是不是有病…”陈屠目瞪口呆。

他们现在和崔云深还有那两个黑眼圈的可没有十五步,最多只有六七步的距离。

“你们身上的巫药快拿出来!”他反应也算是快,止住了骂声,烦躁的朝着崔云深和那两个黑眼圈叫道。

崔云深摇了摇头。

陈屠冷笑道,“你这厮摇头什么意思,不想给?你是觉得只有黑骑才能摘得了你的脑袋?”

“我们身上并无巫药。”崔云深苦笑道:“我家大人不会给我们巫药,我之前和他们两个也并非一起到来,只是他们已经有些病发,脑子已不太清楚,所以这种时候便需要我领着。只是没想到还未接近那霜剑主人,便已经被他看穿。”

“顾十五,那只能劳烦你治上一治了,反正你自己也要治,顺手而已。”陈屠又反应了过来,顾留白现在似乎一点都不担心,那他肯定有办法。

然而让他怎么都没有想到的是,顾留白却是摇了摇头,道:“我娘可能会,但是我不会。”

“你他娘的…”陈屠彻底不能理解了。

“我都和你说让我单独和他们谈,你非不信我,非要跟着,我也没有办法。”

“你自己就不怕得了?”

顾留白淡然道:“我得不了这种疫疾。”

“你得不了是什么意思?”陈屠的眼睛一下子眯了起来。

“我娘给我用过很多药,这种小疫疾对我没什么影响。”

“百毒不侵的意思?”陈屠心都有些凉了,“你他娘的是说,你自己不会被他们传上,但我就会被传上?”

“对。”顾留白看着那两个黑眼圈的人,认真道:“平时一个感染黑眼疾的就蛮凶险的了,现在两个这样的,他们肯定是想传给阴十娘的时候万无一失。你和我们在这里呆了这么久,应该无法幸免。”

陈屠用一种很欣赏的目光看着顾留白,“故意坑我?”

顾留白露出人畜无害般的微笑,“被传染上也就是黑暗里不能视物,寻常人体虚无力,大半个月便可以恢复,没什么大事。”

“那两人病发得脑袋都有些糊涂了,你和我说没什么大事?”陈屠呵呵道。

顾留白微微一笑,“也就是浑身发寒,脑门仿佛淤堵.”

“故意让我吃苦头?十五哥你厉害啊。”陈屠似乎还在赞叹,但右手却已经并指如刀,朝着顾留白的脑门劈了过去。

「大家看看我长得像不像推荐票?」

第十八章 未可轻年少 陈屠的出手毫无征兆。

就连崔云深等三人都未曾想到他会突然出手偷袭。

顾留白脸上依旧挂着微笑。

他似乎也没有料到。

然而他的手好像恰巧抬起,和陈屠的手碰了碰。

咄!

两个人手掌和手掌接触的刹那,却是发出了硬物撞击厚木般沉闷的响声。

一股如星尘般耀眼的真气碎屑,带着迷离的色彩,从两个人的手掌边缘扩散开来。

顾留白面色微微一白,微笑却不改,“陈屠兄,下手有些黑了啊。”

陈屠笑得嘴巴有些歪斜,“十五哥不仅是几百个心眼子厉害,手上的活也硬啊。”

他心中已是惊涛骇浪!

他觉得和阴十娘龙婆她们说,她们都未必相信,这十六岁都没满的少年,竟已踏入七品?

虽说他并未使上全力,但双方这一碰,那真气和真气的交锋,他已经完全摸到了对方的底子!

真气修为和他一样位列七品,只是略低一个小阶?

简直闻所未闻。

大唐立国以来,所有记载之中,根本就没有出过这么年轻的七品修士!

怎么修的?

“我手硬也没陈兄的头铁啊。”顾留白不怀好意的看着他,认真道:“说了让你不要跟来,你非不信,以后长长记性,吃了苦头别怨我。”

“这两个人会不会将冥柏坡里的人都传遍了?”陈屠冷冷一笑,也不和顾留白斗嘴皮子。

顾留白淡然道:“这种黑眼疾倒是没那么麻烦,外面足够冷,又通风,不太容易传,和他们这种已经发病的在这种屋子里面对面才特别容易染上,接下来你们的人别和他们接触就成。”

陈屠依旧阴冷的笑着,声音却严肃起来,“那我若是染上这黑眼疾,到时病发了,是不是也要远离所有人?”

“除非你想让阴十娘染上,否则不要面对面冲着她说话。”顾留白平静道:“一般来说五六天之后才会发病,这五六天之内倒是并不要紧。”

陈屠有种忍不住掏刀子的冲动。

“你们想活命吗?”这个时候,顾留白却已经转过头去,对着崔云深认真的问道。

“活命?”崔云深的面色异常惨白,他似乎听懂了顾留白的意思,但眼睛里反而全部都是绝望,“谁不想活命,但是我们活不了,我们还有家人,若是我们帮你们办事,我们家人过得会比死还惨。”

顾留白摇了摇头,“只要听我的,你们会好好活着,你们的家人也会好好活着。”

陈屠沉下脸沉默不语。

这种话很像是骗人的大话,但从顾留白的口中说出来,给人的感觉却又完全不一样。

崔云深肉眼可见的心动,他看着顾留白,道:“你能如何帮我们?”

顾留白道:“你的主人不只想造就一名大剑师,他还想乘机抓住西域叛度支韩宴清的把柄,从西边那些大人物的手中获取一定的利益。无论是吞没军资还是勾连突厥人自然都是重罪,巫蛊之术,大唐也是一向禁止的。以巫蛊之术散布疫疾者,也是满门抄斩。”

崔云深道:“你想借军方那些大人物之手对付他?”

“你的主人自然清楚散布疫疾是何等重罪,尤其在这边关地带,若是这疫疾不小心在边军之中散布开来,那谁担得起这样的罪责?”

顾留白看了他一眼,“你的主人估计年轻气傲,做事没什么顾忌,他应该是觉得,哪怕出现一些问题,他都能压得下去,但他家中的长辈不会这么想。所以这种手段,他必然是瞒着家中的。这种把柄如果被军方抓住,他家中的那些长辈必定震怒,他的下场就不好说了。”

连陈屠都听出顾留白是故意说得很仔细了,但崔云深眼中的绝望并未消失,他依旧摇了摇头,道:“你还是不够了解他们的做派,其实按你这么说,最大的可能是他们达成某种默契之后,我们和我们的家人,乃至所有知晓此事的人都被灭口,从此消失。”

“若是跳过我,你们自己去做这样的事情,那自然会这样,但由我去做就不会。”顾留白淡淡的笑了笑,道:“你忘记了我在此处还有一个身份,我顶替梁风凝做了这么多年的暗桩,自然能够让这桩事也被北边军方的那几个大人物知晓,那几个人也不会放过敲诈一个门阀的机会,而且北边这几个大人物已经轮调回长安,他们本身就被那些个贵人弄得一肚子火,这种筹码可以让他们在长安搅风搅雨,他们不会让它轻易的消失。”

停顿了一个呼吸的时间过后,看着崔云深依旧犹豫的模样,顾留白接着说道:“我送他们这么大的一个人情,作为回报,我自然会提些要求,我会让他们保住你们和你们的家人。至于所有知晓此事的人都被灭口,你家的那位大人根本做不到。他杀不了我,而且突厥人也会知道这桩事情。”

陈屠听得彻底沉默无语。

越是和顾留白接触,他就越觉得自己和正常人一样,只有一个心眼子,但顾留白是随时都有七八百个心眼子。

“如果我没有猜错,安排这件事情的人应该就在鹭草驿,应该是谢氏的那个年轻人。”

顾留白突然笑了起来,“崔云深,你想必清楚他的为人,一直顾忌的是这件事被他知晓之后如何,但你有没有想过,只要你听我的安排,他根本不知道是你们出了问题。”

这下就连那两个已经黑眼疾发作,脑子不太清楚的人都听出了希望,都口中发出了模糊不清的声音。

崔云深此时的脑子是清晰的,所以听到顾留白的这句话,他不可置信的豁然抬首,但不等他说话,顾留白已经接着说道:“你们的任务只是让阴十娘染病,我会让阴十娘他们假装染病,假装让你们得手,而接下来突厥黑骑来协助我查这冥柏坡所有人,你们接着被突厥人带走,那再合理不过。连突厥人都不怀疑我的信誉,你们便应该知道我说到做到。”

崔云深浑身颤抖起来,他马上跪伏在地,“愿听先生指使。”

……

跟着顾留白走出这个库房的时候,陈屠没有考虑自己染疾的问题,只是觉得雪地上的阳光有些明晃晃的刺眼。

“你准备坑这些突厥人一把?”他将自己的声音压得很低,然后问道。

“当然不是,我和崔云深都说过,突厥人会知道这件事情。”顾留白转头看了他一眼,道:“怎么,如果让你来处理,你会这么做吗?”

陈屠皱着眉头道:“如果换了是我,大约会这么干,到时候突厥人都染病,便对我们造不成什么威胁。”

顾留白道:“如果只考虑活命,那突厥人不是敌人,谢晚本身就想那些突厥人染病,你这么做,就正好顺了他的意。在他的棋盘里面对弈,拔掉一两颗他放在你面前的棋子是赢不了他的,只有将他的棋盘掀了才行。”

陈屠一愣,“他原本就想这么设计突厥人?”

“冒这么大的风险,就要有足够大的利益去匹配。”顾留白听着冥柏坡外的动静,慢慢说道:“散布疫疾的罪名太大,光是成就一名大剑师不值得这样的冒险,彻底剿灭这些突厥人可以获得北方边军的一些支持,可以获得足够大的军功,如果再能吞没突厥人安置在关内一些钱庄的财产,并让镇守西域的那些人割让一部分利益,那就差不多。如果一切顺利,你们当然也会被顺手除掉。”

陈屠深深皱起了眉头,“顾十五,如果换了你是谢晚,你会这么做么?”

顾留白很干脆的回答道:“不会,爬得太急,爬的太快都不是什么好事情,身处他这种位置,走得慢无所谓,错过一些机会还有很多次机会,但一定要走的稳,不为人诟病。尤其在大唐帝国,便一定要守大唐帝国的规矩。”

陈屠突然又冷笑起来:“那站在唐人的位置,你不觉得除掉这些突厥人是好事么?”

顾留白觉得自己脖子有点冷,他缩了缩脖子,认真道:“你觉得除掉这些突厥人的好处在哪里?

陈屠看了一眼远方的山峦,沉声道:“自然是保证这条商路的安全,让粟特、大食、回鹘这边的商队,和我们大唐的商队在这条道上畅通无阻。”

“长安城里的每一个唐人都会这么想。”顾留白微讽的笑了起来,“只是你觉得除掉他们之后,这条商路便会彻底安稳了?”

陈屠道:“那我怎么知道,只是目前似乎他们是最会惹麻烦的。”

顾留白微微蹙眉,道:“那我来告诉你,回鹘人的势力越来越庞大,如果没有大食和突厥人从中牵制,他们不只是会控制这条商路,而且很有可能会对整个大唐造成威胁,在大唐的北方,会形成一个越来越庞大的帝国。”

陈屠冷笑道:“那回鹘真的对我们大唐不利的话,那再教训他们便是。”

兵强马壮的大唐帝国养起来的典型唐人思维。

顾留白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我之前就和你说过,你太过习惯用杀人来解决问题。但在我看来,觉得谁麻烦就杀谁,这永远解决不了问题。这条商路上,永远都会有制造麻烦的人出现。”

陈屠冷笑道:“十五哥,那不杀人怎么办?”

“这批突厥人成为麻烦,是他们不守规矩。”顾留白平静道:“如果我让可以让他们守我的规矩,那他们就不会成为麻烦。如果不靠兄弟的性命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谁喜欢刀头上舔血,谁喜欢天天和人拼命呢?”

第十九章 践蛇及茹蛊 能吃肉吃到饱,狗都不会吃屎?”

陈屠微眯着眼睛看着顾留白发绿的眼眸,阴险的笑着,“十五哥,你觉着你是唐人吗?”

“那你觉得怎么样算唐人?”顾留白冷冷的一笑,“你觉得大唐是因为什么成为大唐的?”

陈屠罕见的收敛了笑容,森然道:“当然是拿刀拿剑砍出来的。”

“是靠这里。”

顾留白点了点自己的脑袋,在陈屠发怒前,他平静的说道,“大唐的皇帝说,‘自古皆贵中华,贱夷狄,朕独爱之如一’,就因为有这样的脑子,大唐才能够包容万象,独有大国气概,因为有这样的脑子,这才为他赢得了天可汗的称号,威震四夷。”

“你觉得光靠他起兵时带的那些人,能够打下这样大的疆域?”顾留白看了一眼陈屠,继续说道,“现在帮大唐打仗的,很多都是你口中所说的胡人,按照皇帝的想法,只要这些突厥人守我们大唐的礼法,那这些突厥人自然也可以视为大唐的子民。他们在这里若为大唐所用,便能让大唐的气力到达原本不能到达之处。”

陈屠直视着顾留白的眼睛,道:“所以你真的是这么想的?”

顾留白点了点头,道:“而且一个人必定要有最朴素的是非观,谁对我好,我便对他好。这些突厥人对我有信义,我便对他们有信义。”

陈屠眯着眼睛笑了起来。

他似乎被说服了的模样。

但顾留白知道,方才有那么一刹那,如果陈屠觉得他的所作所为根本不利于大唐,是在给大唐树立一个强大的敌人的话,那他说不定真的会在这里就把他剁掉。

陈郡谢氏那个狂悖的二公子只考虑自己和家族的利益,哪怕将大唐腐蚀出很多孔洞他都绝对不会在乎。

但陈屠这些人却不同。

他们看起来就像是天山上的豹子,凭借自己的本事吃肉,桀骜难驯,但实则有很强的领地意识,遇到真正会对大唐造成严重伤害的事情,他们或许会牺牲自己的一切。

长安明明离他们那么远,却仿佛长在了他们的心上。

他们不会甘心死在某个大人物的阴谋之下。

但可以为他们心目中的大唐而死。

……

从崔云深等人老实呆着的库房走出来之后,顾留白和柳暮雨详细说了谢晚的谋划,交代了一些自己的打算之后,在突厥的黑骑到来之前,他便返回了春风楼。

就像是掐准了时间一样,顾留白在春风楼里靠窗的位置坐下来的时候,陈屠就看到那个被他称为贵叔的老人端来了热气腾腾的面片汤。

“贵叔,我准备走了。”

等到顾留白有些不舍的看着这名老人说话时,陈屠才突然从这个老人身上嗅到了很危险的气息。

这个老人无论是长相还是穿着都太普通了,但听着顾留白说这句话的时候,这名老人点头之间,却似乎有一种让陈屠感到非比寻常的味道在从身体里散发出来。

“你娘有东西留给你,让我到你走的时候再给你。”这老人点了点头,说话之间似乎连五官都在陈屠的眼中变得有些立体起来,有种说不出的静气,一种谁都别来惹我的味道。

顾留白道:“我猜也是。”

老人道:“若是要我们帮忙的时候,就差人带信过来。”

顾留白道:“好,就是我有件事情还想请教一下贵叔。”

老人本来已经转过身去准备去拿东西,听到顾留白这么说,他又慢慢转过身来,“什么事情?”

“我们这群人和突厥人分开之后,往关内行走,行踪不定,鹭草驿那边有个氏族子弟却安排了一场比剑。这场比剑在五天之后,十日之内。而且他需要这场比剑被很多人看到,你说他会选在哪里动手?”

“按你这么说,可能是在黑沙瓦。”

“黑沙瓦?”

“对,黑沙瓦杀牲节。鹭草驿和玉门关比较近,但那边比剑没什么人看,而且和玉门关有关系的话,就算你们到了那边,估计也很难进入关内。”

“我倒是忘记了杀牲节。”

“今年是黑沙瓦的大祭年,而且朝廷在那边养的战马也有大量交割,皇帝可能会很重视。”

“嗯,哪怕皇帝不重视,因为战马交割,也应该会有很多官员去。龙头坎、苦沙营那几个地方也会有大量的牲畜皮草交易,鱼龙混杂,确实比较方便入关。”

“最重要的是,那边也确实比较方便获得一个正儿八经的身份,不过你自然晓得不能在那里弄身份和通关文牒,肯定都在别人的算计里面。”

“这我知道。”

“小心些,就算你们这群人像躲藏在泥里的泥鳅,这个人也会想办法把你们从泥里赶出来,赶到那个地方去。”

“那我就只能想办法先在黑沙瓦布置起来了,反正至少有太仆寺和兵部的那些官员在的话,这人也不可能搞太大。”

听着如此简单却蕴含着大量信息的对话,陈屠再次深刻的认识到冥柏坡这里的人都不是善类,想想梁风凝、沧浪剑宗的郭北溪都死在这里,他越发觉得这个冥柏坡就像是一个诡异离奇的养蛊地,否则也养不出顾留白这样的怪胎。

突厥的两百黑骑将冥柏坡堵了近两个时辰,然后带了五个人离开。

突厥人全部离开之后,何凤林所在的那支商队第一时间也离开了冥柏坡,但其余商队一时都没有敢离开冥柏坡,直到一些人从顾留白口中得到确定的答复,直到这群突厥人不会再为难这里出去的任何商队之后,所有滞留在冥柏坡之中的商队才重新忙碌起来。

虽然从头到尾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而且无辜被牵扯其中也的确对这些商队造成了不少的困扰,但没有多少实际损失,过不多时,几乎所有的商队都差人送来了些礼物,就连最穷的两个马帮都送来了不少风干得比石头还硬的肉干。

陈屠看着这些人的架势,就知道他们在懊恼之前对顾留白的巴结还是少了。

“能在这种鬼地方混到你这种地步不容易,你要是留在这里,恐怕以后所有经过这里的商队都会把你供起来,没有你的承诺,恐怕他们在这条商路上连睡觉都不安稳。如果你能保证他们的安全,说不定他们以后都要给你建座庙。为什么要走呢?”

他用手指捻起一个碧玉色的琉璃盏,让它对着正午的阳光,眯着眼睛看着,“你看他们送的这个琉璃盏,这种商号去长安求人办事恐怕都不会有这样的手笔。”

“昆仑山下的狼要吃羊,天山上飞的金雕要吃兔子,这是长生天都改变不了的事情。我怎么有能力保证这条商路上所有的肥羊和兔子的安全。”

“那到底什么时候走?”

“明天日出之后,到时候雪就会冻结实了,路上好走,而且留下的痕迹会比较少。”

“你不是已经准备将计就计,反正都是要去自投罗网,还怕留下痕迹?”

“不能自以为计算清楚了就不将人当回事,这种人办的是大事,他很有可能会反复试探。”

陈屠叹了口气。

他以前觉得人当然是越聪明越好,脑子越好用,就越是容易想到有用的办法,但是真正认识了顾留白之后,他开始觉得太聪明也不是好事。总是知道那些潜在的危险,就好像始终有很多明晃晃的大刀压在脖子上,感觉脑袋随时有搬家的可能。

他沉默了一会之后才打定主意,看着顾留白道:“我现在真的不能确定和你这样的人坐一条船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但既然你真的说到做到,从突厥人手里将我们保了下来,而且又知道了鹭草驿那名谢氏子弟在打阴十娘的主意,我们阴山一窝蜂也会说到做到,会和你先交个底。”

顾留白深深皱眉,“我接下来处境堪忧。”

陈屠眼睛微眯,“十五哥什么意思?”

“按照陈屠兄你的做派,我知道了你们的一些底子之后,接下来若是我做事让你觉得不称心,你肯定是要把我灭口的吧?”顾留白微微一笑。

陈屠笑得有点僵硬,“不至于。”

“好字!”

伴随着一声赞叹,之前西边山道上出现的那名中年男子走进了春风楼。而那个须发皆白的胡老三也跟着走了进来。

春风楼外墙上的雪已经剥落,顾留白没有胡扯,有一行字露了出来,正是“当垆笑春风”。

这一行字的确是好字,极有力道,墨汁就像是渗入纸张一样渗入到了岩石里面。来往的商队里面估计也有不少识货的,明显刷了一层透明的油脂在外面,阳光照射上去的时候亮晶晶的。

这中年男子背负着雪白剑柄的长剑,长相看上去很有书卷气,但言行却很是豪迈,他把背负着的长剑往上挺了挺,一屁股就在陈屠身旁坐了下来,看着顾留白就哈哈一笑,“这前面还有一句,胡姬貌如花,我猜当年这个人恐怕是想说你娘的吧,只不过听说你娘厉害,所以他只敢写这一句。”

顾留白也不回答,转头就鄙视的看着陈屠,“肯定是你让他打听我娘的吧?”

陈屠还未来得及说话,这中年剑师却已豪爽哈哈一笑,“十五哥莫怪他,我们倒是也想知道何等的女子才能在这种地方生养出你这样的厉害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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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心空了无猜 陈屠知道自己如果和顾留白抽刀子砍估计能占些上风,但无论是耍嘴皮子还是玩心眼子都和顾留白差了几条街。

再想到过不了几年估计这妖人的修为都有可能超过自己,他就连假笑都笑不出来。

“杜通化,一般我们都喊他杜哈哈。”

他沉着脸点了点中年剑师,又点了点须发皆白的胡老三,“胡铁匠,胡老三,我之前和你说过了。”

顾留白却是皮笑肉不笑的问杜通化,“哈哈兄,那你到底打听到什么没有?”

杜通化不好意思的抓了抓脸,“那些商队现在给钱都不敢扯你娘的事情,至于这里面的那些个掌柜就根本懒得搭理我,没打听到啥子东西,只有个过路的牧民说你娘美得像是天上的仙女。”

顾留白沉吟道:“这倒是没瞎说,那就不找那人的麻烦了。”

说话间阴十娘和龙婆又走了进来。

阴十娘一坐下来,气氛无形之中就变得正经了许多,她也只是对着顾留白点了点头,道:“稍等,他们马上就到了。”

过不多时,又有三个人进了春风楼。

为首一个人身穿青色袍服,戴着笠帽。

他进了门口一摘下笠帽,顾留白就愣了愣。

这人的面目长得和何凤林一模一样,但顾留白知道他不是何凤林,因为他现在神色平淡的很,如果是何凤林回来,那肯定不会是这样的神色,更何况他确定何凤林已经走了。

这人的身后跟着的是一个微胖偏矮的妇人,这妇人穿着一件绣花的棉袄,手里提着一个布囊,一张圆脸不仅看上去和气的很,而且还似乎有点拘谨。

看到顾留白打量自己,这妇人有些羞怯般笑了笑。

跟在她屁股后面的一个男子倒是高大,比她足足高出一个头,国字脸,样貌很端正,身穿一身崭新的黑色棉袍,头上还戴着黄色的皮帽,年纪看上去和陈屠差不多,就不知为何看上去很稚嫩,一直傻傻的笑。

他的右手还抓着一个毽子。

阴十娘也没有什么废话,伸手点了点那个和何凤林长得一样的青袍男子,道:“他叫乔黄云,想必你也看出来了,他擅长易容术。”

接着她又点了点随后进来的那妇人和男子,道:“蓝玉凤、高觉。人都到了。”

“不是还有一个?”顾留白心想自己好像没数错?难道陈屠一开始也说谎了,阴山一窝蜂不是九个人,是八个人?

阴十娘平静的说道,“徐七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他也受不了这种坐下来好好谈事情。但他说不定就在附近,我来时,他已经拜托我向你致谢。”

对于阴山一窝蜂里有一两个怪人这种事情,顾留白一点都没有什么意外。

他始终觉得,所有真正能够将一件事情做到极致的,都大多带着点不正常。

不过那抓着鸡毛毽子的高觉似乎也太不正常了点。

高觉自从坐下之后,就一直没有看他,也没有看其余人,只是看着手里的这个毽子在呵呵的傻笑。

如果是装傻,那也装得太像了点。

“他幼年得病被人遗弃,若是寻常人看来,他便是真正的呆子,但他也不怕什么东西,而且他拆装东西都很快,再复杂的东西,拆了之后他也能很快装好。他记人的模样很厉害,只要他见过的人,他没有忘记的。”阴十娘端正的坐着,见顾留白打量着高觉,她解释道:“他习惯跟着蓝玉凤,或者龙婆和我。”

她说话的语气很平静,面上也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但此时却给人一种很严肃,甚至很严厉的感觉。

顾留白看了一眼陈屠,道:“阴山一窝蜂的确不养闲人,傻子都要干活。”

“十五哥我知道你看我不顺眼,不过我阴山一窝蜂做事也有自己的规矩。”陈屠冷笑着看着顾留白,道:“你帮了我们如此一个大忙,那不管你能不能从中获利,在我们看来,现在倒是要当面谢你一谢你的。”

“当面致谢都你这么牛气的吗?”顾留白笑了,“陈屠兄你这致谢真的挺特别的呀。”

“看这事弄得…”胡老三明显老实人,搓了搓手忍不住用责怪的眼神看着陈屠。

“既然除了徐七之外,你们人都在这里,那我便顺便问一问,省得陈屠兄在中间传话。”顾留白一向不喜欢跟着别人的节奏走,他首先看向胡老三,道:“胡伯,我之前和阴十娘还有陈屠兄说了,我想去长安,你想不想到长安帮我做事?”

面对顾留白如此当面挖墙脚,陈屠倒是一点都不生气,反而有种等着顾留白出糗的感觉。

“长安好啊!”

胡老三本来在喝油茶。

他倒是很喜欢腥臊的油茶味道,端着一碗油茶正喝的高兴,陡然听到长安二字,他更是如饮美酒般振奋起来,道:“那可是汇聚了天下财富和珍宝的乐土,万夷臣服,吸纳着四面八方来的人物,连海外都有人来朝拜天子,各国的使团络绎不绝。成千的商铺林立,珍珠玛瑙、金器银器、漆器琉璃、丝绸毛皮、胡粉香料,应有尽有。人群里走动的除了波斯人、大食人、粟特胡人,还有日本人、吐蕃人,还有浑身黑漆漆的昆仑奴,骑在马背上的胡服女子扬鞭策马,谈笑风生。酒肆里许多贵族女子小口红唇,薄施粉黛,身穿着的却是官宦男子的常服。大明宫太液池畔夜晚的灯火就像是繁星,那些楼阁高得就像是要飞到天上去。春天里,朱雀大街上槐树开的时候,满城堆雪飞花,就连池塘里都似乎流淌着酒香…”

“我做梦都想去长安啊。”胡老三喝完碗里的油茶,意犹未尽。

正当顾留白觉得自己已经挖墙脚成功了的时候,胡老三却是莫名的叹了口气,“但是不能去。”

顾留白顿时愣了,“为什么不能去?”

“那不是一般人能住的地方哩,不只是长安,大唐里面好多城我都呆不住,规矩太多哩。”胡老三难掩心中低落,“杀人就要偿命,我住久了肯定保不住自己的脑袋哩。”

顾留白对他顿时有些刮目相看。

这个须发皆白的老人大多数时候看起来有些老实木讷,不善于交流的样子,但是提起长安却突然滔滔不绝。

不知道他是哪里的口音,很独特。

但更独特的是,这个看来老实木讷的老人似乎很容易不守规矩。

动辄就要杀人。

“我给你交个底。”陈屠看着顾留白吃瘪的样子,笑得嘴都像是要裂开了,“不说远的,就眼前这关外商路上,哪个人不是做梦都想去长安,至少可以安稳的睡觉,只要有钱就能有足够的享受,但此去长安八千里,是个人都能去吗?胡老三是汾州乡下的,他这人看不惯的事情很多,也就是在汾州乡下犯了事还能跑出来,若他不是生在汾州乡下,生在某个大城里,那他都死了不知道多少年了。”

顾留白看着胡老三笑了笑,道:“好管闲事?”

胡老三点了点头,旋即却又觉得不对,“也不算哩…管那太欺负人的事,也不算闲事。”

顾留白认真道:“改不了?”

胡老三为难道:“天生这样,怕是改不了哩。”

“他就算改得了也没什么用。”陈屠冷笑道:“我们这一伙人里面,最喜欢管闲事的又不是他。”

顾留白突然忍不住笑了,“那是谁?”

陈屠还没有回答,阴十娘就很干脆道:“是我。”

“果然还得是你啊!”顾留白发现自己居然没太大意外。

杜通化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胡老三有时候要管闲事,我们拖走了他,事情过了就算了,但阴十娘就算被我们拖走了,她也会忍不住返回去把人给杀了。”

顾留白蹙眉道:“看来那人的确很该杀。”

“长安乱七八糟的事情可不会少,他们砍人很擅长,但他们自己有几个脑袋可以砍?”陈屠戏谑的看着顾留白,“顾十五,真不是我们不厚道,若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事情,我们怎么可能不帮你?只是你不仅仅是想我们送你去长安,而是想我们帮你做事,你这就有点挟恩强人所难的意思了。”

顿了顿之后,陈屠认真道,“先不说他们两个,光是徐七就肯定不成,人多的地方他就受不了,天底下还有哪个地方比长安人多,他能受得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胡老三和杜哈哈等人都不自觉的点头,很显然以他们对徐七的了解程度来看,徐七宁愿躺在没有人的臭水沟里,也不愿意躺在长安东市西市的铺子里。

陈屠差点跟上一句,徐七要是愿意呆在长安,我都愿意吃屎。

然而让他怎么都没有想到的是,春风楼外飘来一个飘忽不定的声音,“我可以去长安。”

“什么?”

陈屠震惊了,他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明知道这是徐七的声音,他都怀疑是不是徐七被顾留白暗中控制了。

“我可以去长安。”然而回答他的是一句语气更为肯定的回复,接着春风楼的后面传来离开的踩雪声。

胡老三和杜哈哈等人面面相觑,陈屠一脸吃了屎的表情。

怎么可能!

第二十一章 此去八千里 爱管闲事也不是大问题。”

“能拖得走就说明还是有一点自控能力。”

顾留白也不去看他,只是看着阴十娘和胡老三,认真说道:“你们看不过去的人,我想办法让你们杀就是了,甚至有可能让那些人比死了还惨,保证你们不会掉脑袋。”

阴十娘一副无所谓的表情,转头看向胡老三。

胡老三则犹豫了一下,稍显木讷道:“就是…就是不能太久,不然还是忍不住哩。”

顾留白笑道:“我叫顾十五,做这种事情一向初一拖不到十五,而且有些事情我可以安排你去做,这样一来你也像用钝刀割他的肉,不会让你等得心急。”

“那行。”胡老三看了一眼阴十娘,他觉得阴十娘都能行的话,那自己肯定也能行。

“那杜兄呢?”顾留白反客为主了,看着杜哈哈问道。

杜哈哈豪爽道:“我一年的开销在五百贯到一千贯铜钱之间,刨掉我这些花销,如果在长安能够让我盈余有两千贯以上,那我就可以在长安。”

“这么简单?”顾留白倒是吃惊了,“没有别的要求?”

杜哈哈想了想,道:“不能拖欠,月结。”

顾留白认真道:“没问题,可以立字据,只会多,不会少。”

杜哈哈道:“那就没问题了,你问别人吧。”

“那蓝姨呢?”顾留白的目光落在了蓝玉凤的身上。

这个蓝玉凤很像是那种规规矩矩人家的普通妇女,她的年纪和顾留白相比,喊她一声姨也是正合适,但被顾留白这么一喊,她却是红了脸。

“我可能…不太合适去嘎。”她低着头,吞吞吐吐的回答了一句。

顾留白温和的笑了笑,道:“那总该有觉得不合适的理由。”

蓝玉凤有些为难般轻声道:“我手脚不干净,容易讨人厌…听说那些大城里管这个的比较多嘎。”

“手脚不干净?”顾留白一时有些发愣。

“她喜欢顺手偷拿有钱人的东西,然后送给日子比较过不下去的穷苦人。她这个习惯在哪都改不了,就是因为这个,她才被寨子里的人赶出来,然后没办法一路流落到了阴山。”阴十娘知道蓝玉凤会吞吞吐吐说不爽利,便索性直接解释道。

顾留白瞪大了眼睛,“劫富济贫?”

蓝玉凤的脸更红了,“也不算嘎…就是有些人丢了点钱财也无伤大雅,我忍不住就拿了给那些可怜人。”

“就是看到值钱的顺便拿一点,不会想方设法去偷库房之类的吧?”顾留白担心起来。

蓝玉凤连连摇头,“那不会。”

“那你…”顾留白犹豫了一下,还是老实问道:“那你拿人家东西的时候,小不小心,手脚快不快,会不会很容易被人抓到?”

“那倒是也不会嘎。”

“一般人根本察觉不到。”阴十娘索性代她回答道:“就算她最早被寨子里赶出来,也只是怀疑是她,因为有她在的地方就很容易丢东西,但也从来没有抓到过她。”

蓝玉凤红着脸,解释道:“寨子外面的人厉害,有几次我还是被发现了,就是我跑得快,他们追了好久还是被我跑掉了。”

顾留白松了一口气,但还是有些不放心,道:“那你偷不到东西会不会一定要去偷回来,或者恼羞成怒打死追你的人?”

蓝玉凤马上摇头,“被发现已经丢丑死了嘎,哪还好意思回头。”

顾留白道:“那也没什么问题啊。”

一旁杜哈哈的脸色变得有些古怪了起来,“关键她自己人的东西也忍不住顺手牵羊。”

“自己人也忍不住偷?”顾留白愣了愣,忍不住就笑出了声来。

蓝玉凤羞得抬不起头,只是在心里头辩解,他们这些人又不缺钱。

陈屠只是冲着顾留白笑着没说话。

越是聪明的人,越是想得明白蓝玉凤这种癖好若是在长安会引起什么样的麻烦。

顾留白倒是觉得这蓝玉凤极为有趣。

他强憋着笑,认真想了想,商量道:““蓝姨,若是有些东西很值钱,但是我马上要用,或者比人命都重要,还有就是丢了之后特别麻烦,如果我做了标记不能拿,你能控制住么?”

蓝玉凤道:“应该…能嘎?”

看着她明显还是不够坚定的样子,顾留白认真道:“蓝姨,若是绝对不能拿的东西,我用绿色做标记,能拿的东西,我用蓝色做标记,没做标记的,你随意,然后你控制一下,一天最多拿一件,你看可行?”

“一天能拿一件?!”蓝玉凤惊喜的看着顾留白,道:“这样你不会讨厌我嘎?”

“怎么可能!”顾留白一副谁敢看不起你我揍谁的模样,“这哪里讨厌了?人还一天吃三顿饭呢,你一天拿一样怎么了?都是自己人,谁不给你拿谁小气!”

“那我一天就拿一件!”蓝玉凤高兴得脸都红扑扑的。

“若是到了长安,你最好拿了别人的东西顺便给我看一眼,我看看能不能拿。”顾留白微笑道:“在长安,好多人不缺钱,但有的东西人家丢了会死人的。”

“好!”

“到了长安,哪些肯定不能拿我会慢慢和你说的,放心,不麻烦的,长安可以拿的值钱东西可多了。”顾留白认真道。

“好!我就一天拿一件,人一天还吃三顿饭呢,我一天拿一件怎么了!”蓝玉凤也理直气壮起来。

“够了!”

陈屠寒声打断了诱拐妇女的顾留白。

他眼睛里发射出一种很瘆人的光泽,“我们阴山一窝蜂同气连枝,哪怕你能说服他们所有人,我不同意,这桩事情你便做不成。”

“这的确是我们的规矩。”阴十娘出声,“我们阴山一窝蜂,要么一起,要么都不去。”

顾留白平静的看着陈屠,“其实你心里明白,你们也回不去阴山的。既然那些贵人盯上了你们,你们不可能和以前一样自在了。”

看着他平静的面容,陈屠心里有股无名的野火猛烈的燃烧了起来。

“顾十五,我并不觉得你是和我们一样的人。”

陈屠感到有鲜血涌到了脸上,“而且从头到尾,你还没有说过,你为什么一定要去长安。”

面对他异常凶横的眼神,顾留白却只是只是异常平静的反问道:“难道像我这样的人,不应该去长安吗?”

陈屠冷笑起来。

他就是不喜欢顾留白这种说话方式。

顾留白却淡淡的笑了起来。

他的笑容里蕴含着强大的自信。

“我刚刚问过你,你知道长安是什么样的地方么?”

他看着陈屠的眼睛,缓缓说道,“你们已经告诉了我你们眼中的长安,现在我来告诉你,在我的眼中,长安是什么样的地方。”

春风楼里安静下来。

就连陈屠都被顾留白的气势彻底的压住了。

“长安是盛世的中心,不仅聚集了天下的财富和珍宝,还让无数的才俊蜂拥而至。”顾留白的目光从窗口投向远方,“长安这座城里迎送着无数才华横溢的年轻人,适者生存,数不胜数的才俊在长安活不下去,然而依旧将自己的智慧,对于这个王朝的看法和最强的一面留在了长安。”

“长安的那些权贵在思想上或许不够深刻,但有些佛寺中的高僧或是道观之中的修士,他们的思维却接近神明。”

陈屠深深的皱起了眉头,他并不能全部听懂,但他至少可以判断出来,顾留白并不是想和那些才华横溢的年轻人一样,在长安争夺名利。

但越是如此,他反而越是觉得危险。

“夜火琉璃与星齐明,琼楼玉宇就像是要飞到天上,而我就想在天上看着这些琼楼玉宇,看着长安的万事万物。”

顾留白却接着缓缓说道,“在别处,即便在再高的地方点一堆火,都没有多少人会在意,在长安,那些能看清事物本质的人,打个喷嚏或许便能让我们这里引起一场风暴。”

陈屠眯起眼睛,只是他依旧保持着沉默。

“我们和谢氏这个公子的争斗是不对等的。他能轻易的编织一张巨网将我们笼罩在内,而我们只能被动的去化解。”顾留白自嘲般笑了笑,道:“但在这里,永远都找不到对等的机会,哪怕解决了这个谢晚,依旧有别的风暴会将你轻易的席卷在内。这种挣扎无边无际,永远没有尽头。但在长安,我会解决这些不对等,我可以将网兜到他们头上去。”

“有这么容易么?”陈屠冷笑道:“你在长安根本没有根基。”

顾留白感慨的笑了起来,“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我才要带着你们一起去。”

陈屠微眯着眼睛道:“阴山下的狼不能在瓜州的巷子里生存,我并不觉得我们在长安能够安生活下去。”

“没有我,你们不行。但有我,你们就可以。”

看着又忍不住要驳斥自己的陈屠,顾留白平静道:“你不用现在就否定或者答应我,就如我娘和我说,长安会给我答案一样,此去长安八千里,在这八千里路里,我会给你确定的答案。”

第二十二章 聊发少年狂 两百突厥黑骑在峡谷北道出口处和阿史那温傅的骑军汇聚在了一起。

崔云深和两个黑眼疾发作的人都是浑身发抖。

不是冷的,而是害怕。

这两百突厥黑骑从冥柏坡一共带出来了五个人,除了他们三个之外,还有两个是从别的商队里面拎出来的,都是四十多岁年纪的汉子,他们都不认识。

但就在刚刚,两名突厥黑骑当着他们的面,就让那两个人跪在雪地里,砍下了他们的脑袋。

突厥黑骑的刀很快,这两个人脖子里冲出的鲜血跟喷泉似的,但两具无头尸体却还是好好的跪着。

“他们是什么人?”崔云深问身边的柳暮雨的时候,上下的牙齿敲击得就像战鼓一样。

那些突厥人已经把那两个人的脑袋当装饰品一样挂在了马屁股的一边,也只有柳暮雨能够给崔云深一点安全感。

至少柳暮雨和那个冥柏坡埋尸人一样,给他的感觉是说话算数的。

柳暮雨很客气的回答了他的问题,“这两个人得罪过顾十五,上次来这里的时候顾十五听他们说了不少他和他娘的坏话,所以让我们顺便把他们带出来宰了。”

“说坏话…顺便带出来宰了?”崔云深觉得自己的世界瞬间崩塌了,他脑海里顾留白那张和气的脸似乎和这些话根本无法重合。

杀两个人,比宰两头羊还简单吗?

“你放心。”柳暮雨温和的看着浑身打摆子的崔云深,缓声道:“我答应了顾留白,我会保证你们的安全。”

崔云深并不是容易感动的人,但此时他眼泪都几乎夺眶而出,抱着投桃报李的想法,他看着一直停留在自己和两个黑眼疾的人身边的柳暮雨,轻声提醒道:“虽说在这种寒冷天气里,又不是在屋子里,黑眼疾很难染上,但也并非一丝风险都没有,先生您还是要小心些,不要和他们靠得太近。”

柳暮雨现在是他的救命稻草,他真的是担心万一柳暮雨病倒,脑子病糊涂,那他们的小命就真的有可能不保。

“无妨,顾十五说以我们的体格只要这些时日不要多吃羊肉等油腻之物,几乎不可能染上,而且他给了我一大包药散,即便出现黑眼疾的症状,煮水服用便好。”柳暮雨平静的说道。

“他其实知道治疗这黑眼疾的药方?”崔云深想到顾留白和陈屠的对话,顿时就愣住了。

如果他不是骗柳暮雨,那很显然就是故意骗陈屠了。

很显然,顾留白是要陈屠记住这个教训。

虽然讲信用,但心狠手辣,且腹黑的很,自己若是不听此人的安排,那必定死的很惨。

“崔云深是你的真名?”正在心中浮想联翩时,柳暮雨的声音响起。

崔云深悚然一惊,慌忙点头道:“是真名。”

柳暮雨道:“那和清河崔氏、博陵崔氏有无关系?”

崔云深垂首道:“是博陵第六房所出,只是我自幼畸形,适龄时被送到安平剑院呆了数年之后,又未有出色表现,便被送到益州都督府,之后又被派到肃州,在录事司打发时日。三年前为谢晚所用,帮他找些合用的人手。”

“崔氏不要的人,谢氏按理也不敢要。”柳暮雨想了想,道:“谢晚用你,或许是因为你在安平剑院呆过?”

崔云深心中骇然,但不敢否认,道:“的确如此,我虽不成器,但知晓安平剑院一些炼剑的手段。”

柳暮雨点了点头,道:“既然你心知肚明,那便无须自责,不要认为欠了他多少恩情。”

崔云深苦笑道,“这自然是明白的,只是身不由己,像我这等小人物,既被崔氏所厌,又拒绝谢氏的招揽的话,会死的十分难看。”

说到此处,他便生怕触怒柳暮雨,不敢再说下去了。

毕竟他此时也是被迫和顾留白、柳暮雨合作,没有别的选择。

傍晚时分,鹭草驿来了一位新的客人。

鹭草驿没有下雪,只是下了一场雨。

之前那位官员到来的时候,谢晚表现得仿佛压根不知道有这样一个人到来一样,但这个客人到来时,他已经在栈道上等着。

裴云蕖下马车的时候就已经脱去了身上的披袄,这位裴家的小姐在长安便一直是喜穿男装,这次也不例外。

她穿的是一件样式很普通的黑色圆领暗花锦袍,她的身材属于娇小型,五官清丽,但眼神却分外的锐利,让身着男装的她显得分外的英气勃发,而且在修习了内家法门的人眼中,她肯定修行了某种秘法,她浑身的活力就像是要溢出来一样,每一根发丝都像是在流淌着浓郁的生机。

“宸钟挑这个地方恐怕是挑破了头吧。玉门关都已经下了第一场雪,这里居然青草未黄。”看着迎接自己,有可能是未来姐夫的谢晚,裴云蕖一开口便充满了浓浓的嘲讽之意。

“若是知道你有兴趣过来,他恐怕有三个头都要想破,没准还能给你种一池莲花。”

“这里地势如此奇特,之前怎么未被突厥人或是吐谷浑的人占住?”

“桌上最好的一块肥肉,所有人眼睛都盯着,倒是反而没人敢伸筷子了。而且除了我们有可能耗费大量人力在此处建立要塞边城,其余人都做不到。”

听着这样的回答,裴云蕖报以呵呵一笑,“我们大唐也做不到吧?”

谢晚也不掩饰,微微一笑,道:“反正我也不会在这里常住,云蕖你也不会在这里逗留多久,今后那谁能管得着呢。”

裴云蕖丢下所有仆从,沿着栈道走向驿站最深处。

她很自然的在驿站最好的观景处坐了下来,呼吸着湿漉漉的空气,看着远处的天山,悠然道:“我和西边的那几个人见过了,我告诉他们,如果你在这里搞出什么事情,那根本不是我三叔的意思。他们应该明白我三叔压根不想他们眼里的那三瓜两枣。”

谢晚正色道:“我也不是要从这些边军手里拿什么。”

裴云蕖微讽的笑笑,“你大哥应该不知道你作死传播疫病。”

谢晚眉头微皱,道:“我已准备了大量医治黑眼疾的药材,可保黑眼疾根本不会对边军造成影响。”

“越是如此,便越是容易露出马脚。”裴云蕖微讽道:“若非你提前准备大量药材,我也不可能发现你有散布这黑眼疾的打算。

谢晚深吸了一口气,真诚道:“那些个药材全部有正经来路,且分批运送过来,也只有像你这样足够聪慧的人,才有可能从中找到线索。”

裴云蕖对此显然是认同的,她倨傲的点了点头,道:“我不会揭穿你,就是对你有些失望。”

谢晚一愣。

裴云蕖看着天边的夕阳,夕阳在她的瞳孔之中就像是燃烧起来,她的眼眸之中甚至充满了男子都没有的张狂味道。

“我姐喜欢你大哥那样的人,循规蹈矩,一本正经,连说话都引经据典,就像是书院里的师长。你要想获得她的欢心,在她面前,你最好表现成这样。”

“但我不喜欢这样无趣的人,我倒是喜欢疯狂一些的人。”裴云蕖嘴角露出了嘲讽的意味,“我本来以为你足够疯狂,要想用散布疫疾的这种手段来让那些回鹘人暂时乱了阵脚,接着再设法让大唐的关城延伸到这里,甚至能够将这里打造成边贸重地,能有大量税钱回流,只可惜你不够疯狂,也没有足够的野心。”

“对我而言,变数太多。”谢晚摇了摇头,沉默了片刻,接着道:“这种事情即便能成,也至少要十余年的心血累积,我等不到那种时候。”

“我过来看你一眼,好教你也看明白我的心思,今后你便不要动我的主意。”裴云蕖似乎一件事情终于了解一般,反而舒心的笑了起来,道:“你有没有发现一件有趣的事情?”

谢晚微微一怔:“什么事情?”

裴云蕖道:“你现在是不是已经知道,冥柏坡那里有个厉害暗桩其实早就死了,有个叫顾十五的少年很早就顶替了他。”

谢晚点头道:“我今日已经知晓。”

裴云蕖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道:“那你知不知道,他应该是郭北溪的弟子?”

谢晚顿时愣住,“沧浪剑宗的郭北溪?”

裴云蕖又带着一些疯意笑了起来,“这个人应该很有意思。”

谢晚陷入了沉思。

他听出裴云蕖一点开玩笑的意思都没有。

只是在他的潜意识里,这样的小人物并不值得担忧,真正需要担心的便是河东裴氏的想法。

裴氏在北边已经得势。

北边军方的重要人物已经全部换成了裴氏的人。

但按照皇帝的设想,西边的边军是不会给裴氏发挥的空间的。

但现在他们似乎对这些地方还有想法?

裴云蕖此时却也失去了和他说话的兴致,让人送来煮茶的器具之后,她便开始自顾自的煮茶。

今日一见,她确定谢晚不是蠢人。

但野心和耐心都不够,也不够疯狂。

皇帝也不会喜欢这种费尽心力为家族谋利的人,皇帝永远喜欢那种站在整个大唐角度看待问题的人。

她看不上谢晚。

她倒是希望谢晚能够成为自己的姐夫。

等到木已成舟之后,他的行事习惯会很快让人失望,有一些属于她姐的东西就会朝着她裴云蕖倾斜。

虽然身为女子,她却依旧想拥有和大唐帝国那些最杰出的年轻才俊扳扳手腕的能力。

至于似乎引不起谢晚兴趣的那个冥柏坡埋尸人,她却真的很在意。

因为她追查下来的线索令她有些吃惊。

似乎郭北溪并非是恰好流落到那里,而是为了某个特定的目的才到了那里,而目前的线索来看,很有可能就是为了那个冥柏坡埋尸人。

一个注定成为大剑师,或者说其实已经是大剑师的人,从洛阳跑到关外,是为了教导一个胡姬的儿子练剑?

就连她都觉得这件事太过疯狂。

第二十三章 法非借不用 顾留白蹲在地上,用手指敲击着雪地,雪地发出了邦邦的声音,好像在对他说棒棒棒。

所以顾留白显得很满意。

“冻结实了,不容易伤马骨了。”

他起身说话的时候,陈屠发现他换了双牛皮靴子。

这双靴子和他之前穿的靴子相比显得更旧,更油腻。

“你他娘的就不能干净点吗?”陈屠忍不住就皱起了眉头。

和顾留白浑身脏兮兮相比,他干净得就像是马上要入洞房一样。

顾留白耐心的解释道:“在这里弄得太干净会容易生病。”

陈屠马上就想到了黑眼疾,他的脸顿时就黑了。

他觉得顾留白又在内涵自己。

顾留白往四周看了看,现在马上就要出发了,他依旧没有看到徐七的身影。

“不用管他,有时候他在周围,有时候他不在,但他会一直跟着的。”阴十娘看出了顾留白的意思,很干脆的说道:“我们一年也见不到他多少次。”

“一个月一次有没有?”

“差不多。”

“徐七不用马?”

“他不需要。我和龙婆也不要马,至于蓝玉凤,她不用马也能跟上,但是没必要。”

说这句话的时候,阴十娘一直在注意顾留白的反应,但是顾留白听到她和龙婆不要马的时候似乎并没有什么反应,倒是听到说蓝玉凤也可以不用马的时候,他倒是有些惊讶。

不过接下来顾留白也没问什么,只是点了点头,道:“我这双靴子好走,我也不要骑马。”

陈屠看着他那双靴子就浑身不舒服,他也懒得去戳穿顾留白,只是随口问道:“你那两个兄弟呢,不是说要带着他们一起走?”

“周驴儿昨天就已经先出发过去了,贺火罗会在半道接应你们。”顾留白一边开始检查马和行李,一边回答。

这些马是贺火罗准备好的,一共有十五匹,都是大宛马。虽然速度比不上突厥黑骑的火飞龙,但是负重能力和耐力一点也不差。

“接应我们?”

“对,过两天有可能又有一场雪,那边容易迷了方向。”

“你连过两天要下一场雪都知道?”陈屠觉得这有点扯。

“这不是我说的,是太史局里的观星师说的。”顾留白解释道:“贵叔提醒我之后,我又让人打听了一下,这次皇帝似乎对战马交割十分重视,不是随便挑选的日子,提早就有太史局的人过来了。我估摸着长安城里也会有些贵人过来,所以到时候要提前让乔黄云帮我们变变脸,否则别到了长安让人一下子就认了出来。”

陈屠有些挫败般眨巴了两下眼睛就不说了。

他心理负担有些重。

那个叫做黑眼疾的疫病应该不是顾留白危言耸听,今早起来的时候,他就觉得身体比平时好像沉重了一些,尿的尿也比平时黄了很多。

顾留白的行李不少,他用了三匹马装载他的行李。

再加上贺火罗之前准备给他们路上用的东西和帐篷之类,这十五匹高头大马倒也挺像一个正经的商队。

这支“商队”出了冥柏坡之后,顾留白才和阴十娘、龙婆一起走出了冥柏坡。

雪冻得很结实,顾留白的身子不重,走在上面只留下一个浅浅的脚印。

强劲的北风吹拂着,风里的雪沫子将雪面雕琢成了巨大的白色鳞片,很快这些脚印也会被磨平。

阴十娘刻意的落后顾留白大半个身位。

按她的认知,光是大唐帝国就存在着一百余种炼气法门,然而不管是从先秦时的炼气士流传下来的秘术,还是从西域或是海外流传而来的法门,其中真正堪称上佳内家法门,能够淬炼五脏六腑,令人的精神、气力远超寻常人的,也不过三十余种。

这三十余种法门之中,有几种法门特别讲究身、法、意合一,独特的身法加上呼吸吐纳法门的配合,意念牵引浑身血肉的动作,不仅可以让体内的气血到达最为细微之处,而且可以震荡内腑,祛除病害,壮大体内一些关键窍位。

梁风凝最早是山阴卫的教头,山阴卫是幽州节度使身边的亲卫军,精锐之中的精锐。

山阴卫里面的厉害人物,修的是养龙诀。

养龙诀的确是讲究身、法、意合一的法门,但她可以确定,养龙诀的身法谓之龙行,每一步都是昂首阔步,脊骨震荡,却又显得身姿轻盈,不断地走动之中,整个脊背的血肉都有特别的蠕动,就像是每一条血肉都在拍打着内里,而呼吸吐纳也是特别的悠长,炼到高深处,口鼻喷出的气息宛如游龙。

她虽未见过梁风凝,但既然梁风凝是山阴卫的教头,那他这种人物,在战场上和人厮杀时,十余步外一口气箭恐怕就能打瞎人的眼睛。

顾留白这种不骑马宁愿走路,显然是为了修炼,而且恐怕是处在某些比较重要的关口。

但他的呼吸吐纳和步伐却都很随意,根本不像是在修行。

若不是她认定顾留白在修行的状态之下,再加上她对这种高明的炼气法有着强者之间的特殊感应,她也感觉不到那种玄之又玄的气息。

顾留白整个人的感觉,就好像特别自在,甚至好像是外面的世界在推动着他走一样。

已是绑在同一根绳上的蚱蜢,阴十娘便也不像上次一样拘束,直接开口问道:“你修的不是养龙诀,更不可能是沧浪剑宗的观想法,那你修的是什么法门,是你娘传给你的?”

“也不算我娘传给我的。”顾留白回答得也很干脆,“一半是养龙诀,还有一半是来自狮子国的炼气法门。养龙诀是前朝宫廷侍卫修炼的法门,霸烈有余,但人过壮年之后就往往各种毛病,我娘就觉得大唐开国皇帝把这个法门赐给幽州山阴卫就没安什么好心,后来她想办法从狮子国借了一门法门过来,我修的就是两者合二为一的法门。”

“借?”

“对,我娘说她只是看看,自己肯定不修行,保证也不会给大唐的人修行。狮子国的那个老和尚还蛮好说话的,就答应了。看过之后,我娘就把那卷经书送回去了。”

“是佛宗的法门?”

“对。”

“你娘的确很厉害。”阴十娘想了一会才想出合适的形容词,她本来想说你娘挺狡诈的,但随后便觉得这不是礼貌不礼貌的问题,而是和能够从一个偏远国度的佛宗手里借来这样的法门,以及能够将这法门和养龙诀揉合在一起,那真的是没几个人能够做到。

顾留白很认真的点了点头,道:“郭北溪当年看我修行的法门也是吓了一跳,他来的路上都想好了,准备让我修行他沧浪剑宗的观想法,他说明面上是两门功法取长补短,但实际上就和创出一门新的功法没什么差别了。他和我娘说,他不觉得长安有人能够做到这点。”

阴十娘深吸了一口气,道:“你娘怎么回应他的?”

顾留白想到了当年的场景,忍不住笑了起来,“我娘说他剑用的还行,就是见识有点短。”

阴十娘想了想,道:“她的意思是她觉得长安还是有人做得到的?”

“应该是。”顾留白点了点头,慢慢的说道:“她本来想让郭北溪多读读书,别整天木桩子一样整天坐在那里看山看水想剑意,她和我说很多东西其实本来就并非孤立的存在,很多法门之间原本就有些联系。但是郭北溪的伤拖得太久了,连她都治不好,他也没读书的时间了。”

阴十娘没有再刻意落后,她走在顾留白的身侧,道:“郭北溪受了什么伤,他因何来到这里?”

顾留白道:“这我不太清楚,我也问过我娘,但我娘只是说他在离开洛阳的时候就已经受了内伤,至于其它,她和我说我到了长安就会自己找到答案。”

阴十娘道:“那你娘到底是什么人?”

顾留白眼中的情绪变得分外复杂,“我娘是一个很奇特的人,除了贵叔之外,好像都没有人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来这边的。就算是她给我的感觉,都像是直接从天上掉下来的。最初有些人说她是大唐境内逃出来的歌姬,但我觉得那纯粹瞎扯。她只会跳一种驱魔舞,而且她懂的东西太多,不只是医术和佛经,但这边一些古老的文字她都懂。我记得最怪异的一件事,是姑墨那边有个很大部落的巫婆路过这里,那个巫婆看见她居然直接将自己的舌头割了。而那个巫婆在姑墨那边的身份非同小可。”

阴十娘沉默了片刻,道:“时至今日,你也没有弄清楚她到底什么身份?”

顾留白笑了起来,他的笑容在白雪和冰寒的世界里显得有些惨淡,但却又带着足够的骄傲,“没有,随着我懂的越来越多,我只是越来越觉得她厉害,事实上我在这边就没见过比她厉害的人,我觉得她就是她说的天底下最厉害的那种人,思维接近于神明。但她始终没有告诉我她的来历,只是和我说,若是我到了长安,今后会慢慢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

阴十娘道:“所以这是你一定要去长安的理由?”

“也不一定。”顾留白感慨的说道:“她的思维和寻常人有着很大的不同,她一直和我说的是,她的人生和选择与我无关,我只需过好我的人生。她觉得我应该去长安,是因为她觉得如果我不去,那我始终只会觉得她厉害,而不会变得比她厉害。”

第二十四章 刀剑破万甲 人生不一定要有目标。

但若是要有,顾留白认真想过,那至少目前而言,是想要比他娘厉害,或者说理解她的世界。

阴十娘突然有些遗憾。

她之前遗憾没有见到梁风凝,后来遗憾没有和郭北溪比剑,现在遗憾没有见到顾留白口中的这个女子。

太多的遗憾让她沉默了很久。

直到走了数里路之后,她才转头看着顾留白问道,“你特地让突厥人帮你去找那块墨绿色的天铁,是有什么特别用处?”

顾留白惊讶的看着她,“我以为你们已经猜出来了。”

阴十娘喜欢干脆爽利的人。

她很欣赏顾留白这种态度,“你想打一柄剑还是打一柄刀?”

顾留白坦白道:“我想打一柄刀。”

阴十娘道:“你一开始最在意的,就不是我的霜剑,而是我们这些人里面的那把刀?”

这个时候跟在他们身后的龙婆一直在笑着。

这个驼背的老妇人看上去一直走的很慢,但却又不会掉队。

顾留白一转身,龙婆看着他在笑,他就也冲着龙婆笑。

阴十娘没有多少意外,但还是认真的问道:“不想学我的霜剑?”

顾留白诚恳的解释道:“我修的这个法门还不是尽善尽美,到了长安之后我会设法再补足。按我的判断,这把刀会更适合我一些。”

阴十娘点了点头,道:“难得你有如此志向,但我从不相信冥冥之中自有安排,我开始觉得你娘从很早前就开始算计我们。”

顾留白很老实的点了点头。

他觉得很有这种可能。

阴十娘却一向干脆,直接道:“梁风凝用刀,郭北溪用剑,他们汇聚在这里未必是巧合,你娘既然能将养龙诀和那佛宗法门弄在一个人身上,那风刀霜剑,出现在一个人身上,也并非全无可能。”

“你们肯教我?”顾留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陈屠不是特别看不顺眼我么?”

“要为你留在长安,那的确必须阴山一窝蜂每个人同意,这是当初我们聚在一起时就说好的规矩。要散全部散,不能抛下某一个人。”阴十娘平静道:“但这和教你刀法和剑法并不冲突,这只是我和龙婆的事情。”

顾留白实在喜欢阴十娘这种个性。

还得是你啊!

他欢喜得直搓手,道:“肯教的话,我倒是也不怕贪多不烂。”

阴十娘没有在意他这种得了便宜还卖乖,随口问道:“那块天铁很特别?”

“上个月泥婆罗国一个使团的人都被砍了,劫道的人也死伤惨重,我花了不少代价,让人从泥婆罗国打听到了具体消息,那个使团是特地想要将那块天铁进贡给大唐皇帝,他们的匠师确定那块天铁料性特别,可以炼制很薄的兵刃,而且即便卷曲折叠,释力时也能迅速恢复如初。”顾留白道,“我娘和我多次提过要找一块这样的天铁打一柄适合我的刀,所以哪怕没有突厥人帮忙,我自己也一定会设法拿到那块天铁。”

阴十娘再次沉默下来。

她和龙婆之前的推测,到现在为止已经可以彻底确认了。

顾留白一开始就提及过阴山一窝蜂里面有一个人的刀很快。

很显然,他很想得到这种刀法。

所以无论是山阴卫教头梁风凝,还是名满洛阳的郭北溪,还是镇守阴山的阴山一窝蜂,最终来到顾留白的面前,绝对不是孤立的事件。

顾留白说他娘是思维接近神明的那种人,根本不是吹嘘,的确是有感而发。

即便从未真正的相逢,只是凭借顾留白的只字片语,但她依旧不可避免的对这名女子产生了些许敬畏之情。

很多年前这名女子就开始谋划,然后一切都像是命中注定,随着这场暴风雪席卷而来。

她仿佛很多年前就已经知晓,龙婆想找一个满意的弟子却找不到。

于是她在这里给龙婆准备了一个。

陈屠不知道她阴十娘想去长安。

但这名女子却知道,她阴十娘终有一天会去长安。

……

顾留白这个时候充满了倾述的欲望。

顾留白这个时候充满了倾述欲望。

可能是思念作怪。

可能是就要离开她埋骨的这个地方。

还有就是…或许他很多年没有和任何人好好的说起她。

他真的很佩服他的这个娘。

她真的好厉害。

那些佛经、那些史书,那些大家的文章,甚至包括那些工匠的知识,情报的梳理,她都很精通。

她活着的时候早就和他说过,君子善假于物,一名修行者自身的思维,对于这个世界的认知固然重要,但人的寿命在那摆着,一个人自身的力量不会永无休止的增长,但利用外物这种事情,却是永无止境的。上古时古人衣不果腹,耕地不会用牲畜,打架杀人都只会用木棍、石头。一名修行者赤手空拳能够杀死百人,数百人,那配上厉害的兵刃可能能杀千人、万人。

她还可以确定阴山一窝蜂这些人在这方面和她有同样的思维,因为这群人这些年来把大部分得来的赏金都用在了杀人的外物上。

穷兵黩武对于靠杀人生存的人而言反而是最具智慧的选择。

和阴十娘的交谈,算是打开了他的话匣子。

阴十娘现在突然又沉思起来,他反倒是充满了意犹未尽的感觉。

他时不时的转头看看阴十娘,看到第四次的时候,阴十娘终于开口,“你说姑墨那里的巫婆看见你娘直接将自己舌头割了,她应该知道你娘的真实身份,那你这几年没有去姑墨那边打听一下?”

顾留白瞬间来了精神,就像是修行突然突破了一样。

“怎么可能没有,但是打听的结果很吓人,那个巫婆回去就杀了所有的随从。她自己的舌头又割了,那谁还能问得出来,而且姑墨那边谁也不知道她舌头是为啥没了。”

阴十娘眼皮跳了一下,“你对风刀了解多少?”

“我娘很多年前就和梁风凝探讨过,两个人看法很一致,强大的铠甲的出现,极大的压榨了修行者的生存空间。”顾留白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细细说道,“尤其是配合修行者真气的玄甲出现之后,世上就再也没有出过真正的无敌修行者,因为似乎没有一个修行者能够在到处都是重铠和玄甲的大军围杀中生存下来。”

“不是修行者弱了,而是器变强了。”

顾留白认真的说道,“所以在我娘的眼里,天下的法门在玄甲出现之后,便只有两种,一种能破无数甲,一种很难破甲。”

阴十娘和龙婆都没有意外的表情。

似乎他的回答本该如此。

龙婆更是欣慰的笑了起来。

顾留白想到他娘讲述时的很多画面,心情也好了起来。

“寻常的法门和武技,就算能破一些甲胄也很艰难,要么用真气硬破,哪怕这修行者强悍绝伦,但砸开玄甲真的很耗真气,被上百玄甲纠缠,要么落荒而逃,要么耗尽真气身首异处。”

他微笑起来,道:“但我娘说过有一种刀法很省力,能破甲,刀锋如风般无孔不入,根本不是硬劈,而是顺着铠甲的缝隙划进去。那种刀法配合着少许真气就很古怪,对方受刀伤之后,自己真气冲击反而会导致伤口崩裂,血流不止。我后来在军方卷宗之中见过你们杀人的记载,确定你们之中有人用的刀法就和我娘说的一样,不过这刀法就叫风刀吗,这我倒是不知道。”

阴十娘很干脆的点头。

顾留白得意起来。

风刀霜剑,怪好听的。

而且他图谋的就是这门刀法,真没想到阴十娘居然还肯教他剑法。

……

图的是真正的人间无敌?

为修行者打个样?

阴十娘微垂着头,揣摩着养大顾留白的那名女子的心思。

在所有用剑者之中,她已经是绝对的另类。然而即便是她,也的确不能在军队绞杀的乱战之中生存。

突厥黑骑过百可杀宗师,她的确无法在过百黑骑的围攻之中生还。

只是恐怕所有用剑者都只会去思索如何避免落入这样的境地之中,而不是从根子里去解决这样的问题。

那名女子却似乎要告诉天下修行者,还是有根子里的解决办法的。

龙婆的刀法,她的剑法,再加上她想要顾留白完成的真气法门,那就能造就真正的人间无敌,刀剑破万甲。

看着顾留白得意的样子,龙婆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皱纹。

她看着阴十娘,比划了几下。

阴十娘点头,然后看着顾留白道:“你一开始就知道陈屠不是用这个风刀的?”

“他那修为不行。”顾留白鄙视道,“而且他那么笨。”

龙婆笑得嘴巴都张大了。

阴十娘倒是有些不信了,“我就不信你一开始就看出他笨。”

顾留白看着龙婆笑得那么开心,顾留白就也觉得自己开心起来,也有些合不拢嘴。

“陈屠那个笨蛋和我在冥柏坡转了一圈,尽管有所掩饰,但他的眼神老往那些容易布置陷阱的地方看。这人虽然刀法肯定不错,但我看他更加擅长布置陷阱机关,和军方卷宗里所说的那个人对得上。”

“至于龙婆,她一开始从坡上下来的时候,我都生怕她随时会摔一跤,但后来我和她见了面走一起,我就发现她和我修的法门有点像的。就好像气力不足,但实际上没费什么力。那时候我就想我娘提这种刀法不是凑巧,她给我弄出一门这样的炼气法门,可能就是先打好这个底子。”

阴十娘看着笑得都合不拢嘴的龙婆和顾留白,心中生出异样的感受。

她是阴山一窝蜂里面,平时和龙婆最为亲近的人。

因为龙婆有很多方面和她很相像。

龙婆平时其实没这么容易开心。

她其实很孤独。

她喜欢看热闹,只是因为她往往游离在热闹之外。

但好像从她和顾留白见面的时候开始,她就好像没那么孤独了,她和顾留白两个人好像特别亲近,两个人都好像越看对方越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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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身如不系舟 这便是所谓的投缘?

“你这个法门,修到什么样子了?”阴十娘看着顾留白问道。

“我娘和我说过,大唐很多东西都比以前的朝代强,但就修行法门而言,却都是没有个统一的调性,就像是要刻意的突出自己的功法特别似的。越是厉害的功法就将修行阶段分得越仔细,名字也都是花里胡哨。山阴卫的这养龙诀倒还朴素些,分什么小周天、大周天、小通窍、大通窍啊什么的。另外那佛宗的名字就玄乎的很。”

顾留白兴致很高,话比平时多。

他和龙婆一见如故,而且这么说着的时候,他脑海里会浮现出他娘的音容笑貌,还有最常出现的那种鄙视的神情。

他觉着若是他娘还活着,陈屠恐怕要被他娘活活鄙视死。

这么一想他就更高兴了。

“我娘说,好歹不少唐人还延续着先秦时期的习惯,将修行境界划分九品。不管什么法门,就按能打服多少人,真气凝练到什么程度来划分,按先秦时期流传下来的这种说法,一品入门,九品至尊的境界划分来分,那我现在应该到了七品。”

“果然是七品。”阴十娘没有意外的表情,“那你觉得我呢?”

顾留白道:“应该是八品中上。”

阴十娘平静道:“所以按照你娘的说法,九品才是那种真正的万人敌,在那种数万数十万大军交战之中,都能进退自如杀个来回的杀神?”

顾留白笑道:“对,就是那种史书上没几个的杀神,现在长安有些人口里说的什么九品,充其量就是个八品。”

阴十娘心有同感。

现在的世间,就根本不存在九品。

那些后世被当成神一样供奉在庙里的人物,才是真正的至尊。

此时世上,别说在数万大军之中进退自如,便是三千突厥精骑,两百黑甲之中脱身的人都根本没有。

“罗青死得实在是闭不上眼。”顾留白突然想起罗青,忍不住鄙视道:“他那炼气法门真的差劲,六品下的修为,不能再多了。结果你八品中上的修为,跨越两个大境杀他还那么花里胡哨,他死都想不明白。”

“背着大剑师的名头,很麻烦的。”阴十娘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有些苦恼,“没想到早就瞒不住了。”

顾留白随口道:“怕不是纯粹一剑杀了,特别无聊。”

阴十娘认真点头:“也有这方面原因,龙婆可以练练箭。”

“还真有这方面原因?”顾留白倒是没有料到自己随口一扯居然还扯对了,只是总是在背后射人一箭,而且几乎都不落空,居然只是为了好玩练练箭?

阴十娘道:“罗青这样的人,你一次可以杀多少个?”

摸我的老底?

平时顾留白肯定不会回答这种问题。

但阴十娘眼下答应传他霜剑,这种性质就不一样了。

这种问询摸底的方式太温和了。

遥想当年,郭北溪摸他的底子时,可是提了一根棍子撵着他打了好久,打得他浑身都好像裂开了一样。

于是顾留白老老实实的回答,“这也说不准,如果是一群罗青这样的人把我堵在一间屋子里,我估计最多杀上四五个就要糟,但如果是在这种野外,一群罗青这样的人追着我砍,我估计一百个罗青都要被我杀光。因为我修的这合二为一的炼气法门和罗青他们修的那种法门截然不同,他们的法门追求气力爆发,但不能久战,而我修的法门就是真气爆发力并不算惊人,但气力特别绵长。我现在大概可以几天不吃不喝,连续跑十个时辰也不会说接下来爬都爬不起来。一百个罗青追我,我就跑,他们跑不动了,我就回去追着他们砍。”

也不知是满意他的修为,还是觉得他说得实在好玩,龙婆笑得嘴都合不拢。

阴十娘却是深深的皱起了眉头,她自己也做不到连续奔跑十个时辰,若是全力狂奔,估计最多坚持三个时辰就会力竭。

她对山阴卫的养龙诀所知不多,但按照顾留白所述,这养龙诀是皇帝赐给山阴卫的修行法门,那高明必定是高明的,但必定也存在着一些缺陷,至少不能比长安金吾卫的几门功法强。

那如此说来,她娘从狮子国“借阅”的那门佛宗的修行法门,应该惊人的很。

不过旋即她也释然,那样厉害的女子,要用狡诈的手段去借阅一门修行法门,那门修行法门自然是超凡入圣的。

至于将这修行法门给她阅读的僧人也应该不会是蠢人,必定是她的身份和给出的一些条件令人无法拒绝。

阴十娘对顾留白的温和摸底告一段落。

顾留白泪流满面。

和之前的梁风凝还有郭北溪相比,阴十娘这种个性的师长,他希望来一打。

同时他也在心里重新盘算阴山一窝蜂这群人。

阴十娘,看上去高傲孤冷,但实际好说话,性情爽利,应该讨厌废话,大气!但特别好管闲事。

龙婆,身份绝对神秘,她的刀法叫风刀,喜欢热闹,对自己特别和气,好婆婆!那箭法居然是用来玩的。

杜哈哈,背着剑也不知道是不是用剑的,就要钱,但是很讲规矩。

乔黄云,易容高手,能变声音,不知道之前卷宗之中记载的,可以模仿很多声音的人是不是就是他。

蓝玉凤,管不住自己的手,但可能跑得很快,顺手牵羊能力应该也很厉害,不然这些厉害的人物都防不住她的偷。喜欢漂亮的衣服,估计还喜欢打扮干干净净的逛街上铺子。

徐七,神出鬼没,估计是隐匿和追踪的高手,不喜欢多人的地方。

高觉,痴呆,但拆装东西很快,记人的能力特别强。

胡老三,是厉害的匠师么?他衣服里面应该是有什么机关或是玄甲,不然射不出那样的弩箭。好管闲事。

陈屠,用刀的,笨笨的,好面子,但估计除了擅长设计机关埋伏之外,还肯定有什么隐藏的手段。

……

冥柏坡天晴了两天之后,雪片又从天空之中欢呼雀跃的飞舞下来。

太史局的观星师预测的很准。

陈屠看着飘落下来的雪片忍不住叹气。

顾留白说的不错,连太史局外派的官员都有这样的手段,长安的有些人物恐怕真的接近神明。

脑袋瓜子这种东西是自己的,他以前从来没有想过什么汇聚天下智慧的说法。

或许是和很多聪明人在一起,自己会变得更聪明?

可为何自己和顾留白在一起,却好像越来越笨,而且很伤自尊?

也不知道这小子和阴十娘还有龙婆到哪了,不知道在作甚。

让他更加兴致不高的是,他的确没有逃脱黑眼疾这种疫病的侵袭,他尿的尿更黄了,而且今早开始,天空阴沉下来的时候,他看东西就开始有点模糊。

太史局的官员的确是有本事的。

毕竟预测失误很容易掉脑袋。

没有真本事是吃不了这行饭的。

这场雪的确比罗青最后看到的那场雪要小很多。

至少不怎么妨碍商队和牧民赶路。

风雪里有豪迈的歌声。

一群牧民赶着牛羊在朝着龙头坎的方向行进。

龙头坎、苦沙营是黑沙瓦周遭的秋季牧场,入冬的时候,会有很多商队到来,在这边交易牲畜、皮草、药材。一些牧民也会希望能够和黑沙瓦的长安官家搭上线,以获得蓄养军马的资格。

能够得到蓄养军马的资格,倒不是说能够得到丰厚的报酬,而是能够得到官家的照拂,自己的牧场和牲畜,也不会被人随意的霸占了。

这边的牧民自古以来都信奉一个朴素但实用的原则,一定要依附于这片区域最大的势力之下,才有可能生存下去。

世代都是如此,对于困苦的环境,他们始终保持着乐观。

长生天降下风雪,但他们即便被冻得满脸乌紫,他们还是敞开胸怀,大声唱着歌颂长生天的歌,仿佛他们自己吹着凛冽的寒风,呼喊出豪迈的声音,就能够保佑他们的族群昌盛,子孙繁衍。

突然之间,他们骑着的马和赶着的那些牛羊都不安的躁动起来。

“那是什么?”

有一团黑色的影迹在距离他们不远处的雪面上飞快的掠过去了。

“那些是狼?”

有两个牧民忍不住驱马追赶过去,隐约看清楚了之后却变了脸色。

居然是有七八头狼拉着一个瘦猴一样的少年飞快的滑过去了。

那分明就是狼不是狗。

在这片地方能杀点狼的人多了去了,但能让狼老老实实拉东西的人,他们可是从来没见过。

更何况那个少年瘦猴似的,好像一个颠簸都能飞出去了,身上那点肉,喂一头狼都吃不饱吧?

龙头坎不是什么要塞,能够遮风避雪的房屋比冥柏坡也多不了太多,也没城墙之类的防护,只是这边野兽不少,就象征性的围了不少木围栏,可通大马车的道口就竖了一根旗杆当做门户了。

旗杆下有一个什长和两个老军围着一个火堆在烤火,靠北的一头扎了个行军营帐不用来住人,只是用来挡风。

也就是距离这边的两个大集和黑沙瓦的战马交割没几天,否则龙头坎这里压根没有几个边军驻扎,最多就是有些骑军过来转转,顺便找牧民打个牙祭。

七八头狼拉着周驴儿出现的时候,这三个边军也是吓了一跳。

脸上鼻涕和冰渣子冻一起的周驴儿也比较识相,看到这三个边军都快拔刀子了,他便马上呼啸了一声,喊停了拖着他宝贝皮筏子的狼群。

解开了套在这些狼身上的皮绳之后,他飞快的将皮筏子绑好,背在身上,就像是顶着一个大龟壳一样朝着三个边军走了过来。

那七八头狼在他屁股后面跟了几步,朝着三个边军看了几眼之后,就掉转屁股跑远了。

这样的画面让三个见多识广的老边军目瞪口呆。

等到周驴儿到了他们身前,递了一个装着不少铜钱的钱袋过来,他们还没回过神来。

“三位老哥,帮我给许推背带个信呗,说周驴儿找他。”

接过钱袋的什长不用打开就知道里面有三十来个铜钱,他看着用力揉着自己鼻子的周驴儿,小心翼翼道,“小哥,你这是?”

“十五哥说这玩意比废话强,大家都喜欢,总不能让老哥白跑腿。”周驴儿靠着火堆坐了下来。

这什长倒是不知道周驴儿说的十五哥是谁,但看到对方这么明事理,他也顿时高兴起来,伸脚便踢了一下右边那老军,“去叫人。”

那老军有些疑惑,“许推背是谁?”

“你脑子扎牛粪了,我们那里面姓许的还有谁?别大声说人家诨号,小心许校尉听见了拿鞭子抽我们。”这什长顿时虎了脸又踢了他两脚。

目光再落到周驴儿的身上时,这个什长瞳孔微缩,又发现自己忽略了一样东西。

这个满脸鼻涕的瘦猴一直背着那个皮筏子,就连坐下来的时候没卸下来。

这种像大皮碗一样的皮筏子是个好东西。

就他见过的草海子那边部落的人不仅用来拖东西,还当小船用,上面坐一个人捕鱼没问题。和别的部落打起来的时候,还能竖起来挡箭挡矛用。

但这种皮筏子可不轻,而且周驴儿的这个皮筏子看上去更结实更厚一些。

一般的壮汉背着走也应该很吃力,这满脸鼻涕的瘦猴看上去浑身都没有几两肉,居然背着好像很轻松的样子。

正当他忍不住想问问这周驴儿到底什么路数的时候,他却硬生生的忍住了。

因为肉山一样的许推背来了。

这名什长马上伸了个懒腰,像是蹲久了要活动身体一样,不动声色的远离周驴儿和这个火堆。

许推背的大名是许呈武,长安平康坊人士,黑沙瓦陪戎校尉。

在当年一起入伍厮混的兄弟里面,除了那些运气不好战死的,他是混的最惨的一个,没有之一。

具体怎么个惨法,只要和倒数第二惨的比一下就一目了然了。

倒数第二惨的那个在阳关做昭武副尉,虽然也是个散官,但好歹是正六品下,比他这个九品小散官的待遇好了不知多少。

混成这样,和许推背这个诨名的来源有着直接的关系。

十来年前,他就已经是宁朔折冲府领兵三百的校尉,那时候他浑身腱子肉,又比寻常军士高半个头,如同铁塔一般,杀敌起来又是勇猛,明显有着大好前程。

坏就坏在一次荡寇上。

那一群流寇奸淫掳掠无恶不作,连幼女都祸害了几个,两个头目被他生擒之后,若是直接宰了就好了,但他觉得这两个畜生这样宰了就太过便宜他们了。

于是乎他牵了几头母猪,要那两个畜生给那几头母猪配种。

那两个畜生不举,他还找来歌姬挑逗,然后让部下推着那两个畜生的背给猪配种。

其实这种行为要是放在边军来说根本不算什么,说不定一群长官还要乐呵呵的旁观,但他错就错在让那两个畜生配种的时候游街示众,正巧宁朔又有几个御史台的官员在。

他这行事被认为太过荒谬,被告了上去,原本若是肯卸了军籍,回到长安也不至于落了眼下这苦差事,但他偏生就不服气,拼着挨了军棍削了俸禄也要到边军重新求取功名。

偏偏那几个御史台的官员里有一个平步青云,成了辅佐御史大夫的御史中丞,也不知是那人刻意照拂,还是有人刻意讨好,反正许推背到了边军之后都是越混越差,好事轮不上,背锅的事倒是一样不拉。

许推背硬气了几年之后也终于意气消沉,养了一身肥肉出来,以前铁塔般的汉子变成了一座站起来看不到自己脚尖的肉山。

不过越是积累军功没有希望,他便越是没有什么顾忌,别说是他们这些军士,就连他的那些长官都是能不招惹他尽量不招惹他,就等着他哪一天想通了,花钱去走动一下,滚回长安去养老。

周驴儿和许推背明显不是第一次见面。

看着许推背过来,周驴儿就吸溜着刚刚解冻的鼻涕迎上去了,在许推背明显有些嫌弃的目光注视下,他靠近许推背的耳边说了几句。

许推背马上就大皱眉头,“这么多东西,太难办了,又不是平时,黑沙瓦这么多人盯着。”

周驴儿似是早就知道他要这么说,嘻嘻一笑,道:“十五哥问你,想不想调去幽州。”

许推背一愣,浑身的肥肉颤了颤,“幽州是我想去就能去?”

周驴儿笑道:“十五哥说只要你想去就能成。”

“那就这么着吧。”许推背也不多话,冷笑一声转身就走。

“我跟你一块走。”周驴儿却不顾他的嫌弃,马上跟了上去,“十五哥说让我去黑沙瓦等着他,我还要帮他找两个人。”

“真是麻烦,离我远点,你要是敢不小心把鼻涕甩我身上,我保证打得你连顾十五都不认识。”许推背咆哮着骂道。

“别这么说,十五哥说我们以后亲近的机会多着呢。”

“滚!”

第二十六章 星含血光祸 夜色再度笼罩远处的天山时,雪渐渐停了下来。

按照太史局那些官员的判断,接下来十数天都是天气晴好,连大风天都没有。

彭青山在雪地上一屁股坐了下来,双手不自觉的开始揉捏自己发酸的双腿。

一开始他根本不能理解裴云蕖为何对一名冒领军饷的少年有这么大的兴趣,但现在他明白了,至少这个少年在脚力上远胜于他。

像他此种追踪高手,居然跟不上这名少年,已经失去了对方的踪迹。

丢人啊!

好在已经确定了这些人的行进方向,和裴云蕖一开始的推断一样,他们应该是要去黑沙瓦。

突然间,他的耳廓微颤,脸上自嘲的意味骤然消失,接着缓缓抬起头来,朝着前方左侧望去。

那里似乎什么都没有,但他的心脏却剧烈的收缩起来,就像是被看不见的猛兽盯住了一般。

在数个呼吸之后,一道白色的身影就像是在夜色之中缓缓的渗出,那名已经在冥柏坡印证了大剑师的高挑女子首先出现在他的视线之中,接着便是那名有着冥柏坡埋尸人诨号的少年。

彭青山的心中再次生出挫败的情绪,但他面上却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变化,他只是若无其事的站了起来,等着这两人的靠近。

“你是在找我们?”顾留白远远的就问了一句。

彭青山的眼神多少让他有点意外。

没有多少敌意,倒是有一种终于不用受苦了的高兴的感觉。

彭青山看着顾留白青涩的模样,忍不住和陈屠一样有点不服气了,嘴硬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故意让你发现?”

这死鸭子嘴硬的口气太熟悉了!

顾留白的眼睛顿时亮了。

他虽然爱死了龙婆和阴十娘的干脆,但一个高傲孤冷不爱闲聊,一个压根不说话,这一路上还真的有点无聊,有点想念陈屠了。

“你这人还怪好的,故意让我们发现。”顾留白笑眯眯的看着彭青山说道:“就是你走得太慢了,我们一路停下来等了你三次了,还有你额头上的冷汗先收一收。”

彭青山的老脸不受控制的红了。

“算了,不装了。”他索性重新坐在了地上。

“是裴云蕖对你有兴趣,让我来看看你接下来想做啥。”坐下来继续揉着发酸的双腿之后,他很直接的看着顾留白说道。

“这么爽快?”顾留白不可置信的看了身旁的阴十娘一眼,他不能相信这世上还有比阴十娘干脆的人。

“你知道裴云蕖是谁么?”彭青山看了一眼顾留白,他也有些不能理解顾留白看着阴十娘是什么意思。

“裴家那个很疯的小姐?”顾留白这才有些惊讶的样子,“看来皇帝很重视黑沙瓦这边的战马啊。”

“倒也未必,我估计她就是找个借口出来疯一下。”彭青山在心里嘀咕了这么一句。

他看出顾留白很好说话的样子,便也松了一口气,道:“裴云蕖事先交代过,如果被你们发现我在追踪你们,便可以明说,她说对你们没有什么恶意,相反有时候或许能够顺便帮帮你们,比如帮你们在黑沙瓦弄个通关文牒之类的。”

顾留白微微一笑,道:“看来这个裴家二小姐倒是和传说中的一样,很有意思。”

“这个给你们看一下,她说防止你们不信把我给剁了。”彭青山从怀里掏出一个香囊,香囊是用金丝和锦丝编织而成的,金丝形成一个“裴”字。

“想的很周到。”顾留白想了想,道:“不过通关文牒之类的,就不用她帮忙了。如果有可能的话,你帮我带个信给她,要想我活得更舒服一些,最好不要让任何人觉得她在关注我,对我越是不屑越好。你们传递信息,也不要用任何军方的渠道,最好面谈。”

“可以。”彭青山直接爽快的答应下来。

这些不是他需要去思索的问题,至于裴云蕖想不想给顾留白面子这么做,那也是裴云蕖的事情。

“你也用剑?”本来相谈甚欢就要分道扬镳了,一直沉默不语的阴十娘却是突然冒出这一句。

早就打听到了阴十娘在冥柏坡的事迹的彭青山冷汗顿时流了满脸,“我这剑只是附庸风雅,做不得数。”

“走吧,人家剑藏得只露了小半个剑柄还被你看见了。”顾留白把阴十娘叫走的时候一阵头疼。

这阴十娘的爱好明显不只爱管闲事。

她到底是有多喜欢和人比剑啊?

见了个提着剑的就似乎忍不住要和人比一比。

“太危险了…”看着阴十娘和顾留白的背影,彭青山一阵后怕。

他觉着自己要是告诉阴十娘自己真正的师门,那保不准喉咙上就要中剑。

果然能够成为大剑师的人要不是武疯子,要不就是剑痴。

陈屠的眼睛在黑夜来临的时候终于正式看不见东西了。

原本模糊的道路似乎一瞬间就被黑暗彻底吞噬了,他努力的睁大眼睛,却好像眼皮黏在了他的眼珠子上。

就连熊熊燃烧的篝火,都只是明晃晃的一团。

他坐在火堆旁悲从心来,接着从心底里痛恨顾十五,对着身旁的杜哈哈说道:“杜哈哈,这个卑鄙小贼故意整我,等我好了之后,我们一起给他挖个陷阱。”

结果坐在他旁边的人开口说话道:“屠子,我不是杜哈哈嘎,我是蓝玉凤。”

“?”陈屠差点一头栽在火坑里。

黑眼疾这种疫疾来势汹汹,对于普通人来说可能并不算可怕,因为直到此时,陈屠也就是觉得比平时无力一些,光线黯淡下来就看不清东西,还有就是鼻子也不好使了,嘴里也没什么味道了。那寻常人大不了睡上几天,按照顾小贼的说法也就好了。

但对于他们这种随时要动刀动剑的人来说,这种疫疾在发作的时候便太过可怕。

陈屠嘴里虽然骂着顾十五,但心里却硬气不起来。

他当然很了解阴十娘是什么样的人,他也知道平时自己肯定不是阴十娘的对手,但如果换了得黑眼疾的是阴十娘,他觉得自己都能将阴十娘给剁了。

那没有顾十五的一眼看穿,阴十娘这次恐怕注定要栽在谢氏的剑下。

火堆的热力多少温暖了虚弱的陈屠。

正当他心中开始原谅顾小贼,开始昏昏欲睡时,有一碗药汤伴随着蓝玉凤的声音出现在了他的嘴巴前,“屠子,该喝药了嘎。”

“药?”陈屠有点迷了,“什么药?”

蓝玉凤道:“治你病的药嘎,顾十五让我到了晚上熬给你喝,说万一那个姓谢的还有什么他想不到的埋伏,你不喝药的话很容易丢了性命嘎。”

“治我这黑眼疾的药汤,他不是说没有药方子吗?”

他下意识的说出这一句之后,终于反应了过来,“他娘的这个杀千刀的顾小贼!专拿老子寻开心是不是?”

……

黑沙瓦。

关外的咽喉要塞,气势森然。

黑夜之中,城墙上挂着的气死风灯就像是一只只威严的眼睛,盯着四周的黑暗。

为了尽可能保持房屋中的温度,以及战时巷战的考虑,黑沙瓦城中所有的房屋窗口都很小,每一栋屋子外面都覆以当地的石皮,散发着一种粗犷冷厉的气息。

尤其是城中还竖立着不少的箭楼,夜色之中给人以巨怪般的压迫感。

城北角的一座箭楼之上,两名太史局的官员并肩而立,一名手持纸笔以作记录,一名手持铜管等辅助工具,都是极其认真的看着夜空中的气相。

风雪已停,许多隐匿的星辰渐渐露出端倪。

东北角一颗星辰骤然红光一闪。

那稍纵即逝的红光似乎牵动了周围数十颗星辰的气机,让这两名太史局官员顿时骇然变色。

哪怕只是一瞬,那名手持铜管的五十余岁官员已经双手不断地颤抖起来。

他甚至以为自己眼花看错。

然而只是和身边那名较为年轻的官员互望了一眼,他便知道这并非是自己的错觉。

前朝的钦天监也好,眼下的太史局也好,所有的观星师或者堪地师,无外乎从日复一日的详细记载之中积累经验。

许多玄奥的星相没有什么道理可以解释,唯一能够借鉴的,便是数十年乃至数百年之中所发生的类似事件。

“血星耀世,刀兵大祸…让裴二小姐不要到黑沙瓦来,如果她不听,到了城中之后,便一定要让她先来见我。”

太史局的这两个官员都是从长安出来的。

从长安出来的官员,对裴云蕖的性子多少还是有点把握的。

提醒是一定要提醒的。

以裴家的权势,如果不事先提醒,万一裴云蕖出了什么意外,那他们这种级别的官员就不是被罚俸那么简单,恐怕不知道什么时候脑袋就不长在身上了。

但裴家的这位二小姐,听是肯定不会听的。

因为裴家这个疯癫的丫头,从来不信太史局的这一套,而且她一向是逆反心理严重。

“什么,血光之灾,刀兵大祸?这么刺激的么…我怎么不知道。”果然,原本裴云蕖还准备优哉游哉的坐着马车慢慢晃悠到黑沙瓦,一听到这样的急报,她决定不到处瞎晃,用最快的速度赶往黑沙瓦。

两位在长安官场混迹多年的太史局官员,从箭楼走下来的时候就已经下定了决心,等到裴云蕖到了,就算她拿鞭子抽打,他们也要死皮赖脸跟在裴云蕖的周遭。

要死一起死,比较干脆。

另外一个难以启齿的原因是,裴云蕖的周围肯定是比较安全,有高手护卫。

在他们看来,如果真有那种修罗场绞杀的大祸,如果黑沙瓦只能活一个人,那一定是裴云蕖。

如果能活三个,那肯定另外两个都是和裴云蕖挨得最近的。

第二十七章 斯人真如禽 裴云蕖的逆反来源于自信,来源于可靠的情报。

开玩笑,要是她之前接触到的情报里面有发现有大军正想袭击黑沙瓦,那她绝对跑得比任何人都快,绝对离黑沙瓦越远越好。

黑沙瓦平时的守军只有五百,但战马交割的关系,这里正儿八经的边军数量会到三千,万一发生战斗,真有敌军杀过来,阳关那边至少还能有两千骑军赶来驰援。

没有两万敌军,是屠不了黑沙瓦的。

哪里来的两万敌军?

没有任何的军情显示有这么多数量的敌人在逼近黑沙瓦,过去五天没有,将来五天也没有。

除非是从星星上掉下来的。

裴云蕖的马车在黑沙瓦城里的驿馆停下来的时候,两个太史局的官员就已经热情的握住了马车的缰绳。

这个城里原本有几个收到消息的官员也想来巴结这个贵人,但这种边城的军方官员在地位上完全无法和能够经常面圣的长安官家相比,两个太史局的官员提早就把这几个人骂走了。

裴家二小姐的护卫再多也是有限的,绝对不能分出精神去照顾其他人。

心里的真实目的是这么想的,嘴上却是自然说裴家这二小姐最喜欢清净,若是惊扰了她,是要人头落地的。

一看见这两个太史局的官员,裴云蕖的眼睛就笑成了好看的月牙,她冲着那认识的年迈官员道:“付司辰,敌军的大队人马在哪里?”

这太史局的付姓官员老脸也是足够厚,当下就笑道:“按时间来说应该就快兵临城下了,这个时候见不着,肯定是听说小姐要来,吓得屁滚尿流跑了。”

“那付司辰今晚上可要再好好看看清楚。”

“那是一定的,只要有什么新的变化,我们就会马上告知小姐,到时希望小姐的侍卫们不要阻拦。”

“别乘机偷窥本姑娘洗澡就行。”

裴云蕖皮笑肉不笑的打发了这两个太史局的人精。

她当然看得出这两个人的算计。

要不说这种话,这两个怕得要死的观星师恐怕要卷着铺盖睡她门外面。

但就为一个虚无缥缈的凶星闪耀就怕得要死,这些观星师也实在太可笑了点。

黑沙瓦几十年也迎接不来她这样尊贵的客人,所以城中最好的一间客舍自然就成了她的临时住所。

其实和绝大多数养尊处优的权贵子弟相比,她对于这些真的没什么讲究。

能够引发她乐趣的绝对不是这些俗不可耐的东西。

“我去!许推背找了一具女尸?”

跟着她的那些下属自然很明白她的乐趣所在,在收集这边的军情时,也放了不少她喜欢看的东西。

看着这一则密报,她眼睛里顿时放出了光来,“这人自甘堕落成一座肉山不说,居然还生出这种癖好了?”

进黑沙瓦城门例行盘查时,她并未动用什么特权,在短暂的等待之中,她就看到了一个胖子躺在城墙脚下晒太阳。

说不出的颓废和孤独,就像是一堆肥肉在那静静的等待着腐烂,生蛆。

她随口问了一句就记住了许推背这个诨号。

原本许推背这种级别的人物哪怕过往的遭遇再怎么值得同情,她也不会再去过多关注,更何况那一堆肥肉真的不好看。

但眼下这则密报,却真的很刺激。

一个怀才不遇的颓废胖子,偷偷花了一笔钱,费了好大周折从阳关那边买来了一个女子,而且还是不小心坠马不治的女子…一具新鲜的女尸。

接下来的画面太美,她不敢过多去想象。

“去帮我查查这人接下来做了什么?要快!”

接下来她就焦急而充满期待的等着几个心腹的回报。

“这人去定了一身衣衫。还让人给那女尸好好清洗,换好了衣衫。”

“然后埋了那女尸吗?”

“并没有,而且我们查了一下,那女尸只是大丰商队一个章姓掌柜的小妾,和这人之前并不认识。”

“禽兽啊!”

“不过那小妾的坠马有些蹊跷,应该是那章姓掌柜的大妇派人暗中做了手脚。”

“那章姓掌柜的大妇和许推背有无瓜葛?”

“这属下倒是没来得及查。”

“再去查!等等,再找一个人暗中盯着许推背。”

“属下明白。”

面对裴云蕖的这种要求,她的一众部下都没有任何的意见。

反正都是陪着二小姐疯,而且查这种事情也的确比查那什么谢氏啊,突厥人啊也好玩多了,也安全多了。

等到这几个善解人意的部下都出去忙了之后,裴云蕖才突然想到自己居然把顾十五一群人排在了这个胖子的后面。

按照彭青山之前传递过来的消息,就算顾十五和那个大剑师还没有到黑沙瓦,那阴山一窝蜂其余的那些人,也应该差不多到了黑沙瓦了。

这些人一共十几匹马,带的行李又不少,该不会一时半会想不到合适办法进黑沙瓦?

她这样的想法不无道理。

大唐自立国开始虽说一直秉承着兼容并收的原则,但对于所有进入大唐的人员,却始终有着严苛的审查制度。

在皇帝看来,虽然对于外邦蛮夷也爱之如一,也需要给予他们在大唐安身立命的相对公平的通道,但那些不守规矩的老鼠屎,却绝对要剔除出去。

长安的权贵对于各州县地方官员的监察也是相当严苛的,地方官员对于外邦人员也始终保持着密切关注,那些人除了带来不安定的因素之外,和他们接触或许也能给他们带来很大的利益。

寻常州县如此,大唐的边城自然更加严苛。

许多禁止民间交易的货品如果进入大唐境内流通,那一定会追查到最初的来源,所有连带的官员都会被问责。

那些厉害的武人要偷偷溜进一座城不是什么难事,但要带着一堆战马和行李入城却有些难度,尤其现在的黑沙瓦战马交割在即,有许多长安官员到了的情况之下,盘查会越发的严格。

裴云蕖觉得换做自己,也的确很难办,最好的办法就是把马和行李安顿在别处,轻装入城。

陈屠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

在他看来,把行李放在龙头坎、苦沙营一带是最好的选择,但那天晚上他眼睛看不清东西,一碗药汤灌下去之后,他却想到自己真的是有点蠢。

顾留白并不是人到了黑沙瓦,办了个事情就走了,而是要将这些家当带去关内,甚至带去长安。

那如果过不了黑沙瓦,过不了阳关,这些行李放在龙头坎那边有什么意义?

药汤是晚上喝的,他眼睛是第二天清晨好的。

接下来他就看到了前来接头的贺火罗。

贺火罗依旧是穿着那件窄袖大翻领的羊皮袄子,也不知道晚上他是在哪过夜的,一大早就牵着一匹马出现在了他们的视线之中。

看着他扎在腰间束带里的空荡荡的右袖管,陈屠路上忍不住就想打探他这条右臂和满脸的伤疤是怎么回事,但贺火罗却和胡老三一样木讷,和阴十娘一样高冷。

试探了好多次,贺火罗就告诉他是被狼咬的,然后就什么都不多说了。

他们比裴云蕖早了差不多一个时辰到的黑沙瓦城门口,只不过裴云蕖走的是有许推背在晒太阳的东门,而他们走的是北门。

东门走的大多数是有些背景的商队,北门走的大多都是牲畜和牧民,小商队。

道上全是没冲洗的牛粪马粪不说,城门查验的那些老军态度也是更为恶劣。

贺火罗带着陈屠等人刚到就看到四个老军在殴打一个不太懂事的商队首领。

那人是从东边被赶过来的,窝了一肚子火,在这边争吵了几句,忍不住问候了一个军士的老娘,然后就被按在地上的牛粪马粪上摩擦,打得满脸都是血,估计肋骨都至少断两根。

陈屠虽然看得出这是杀鸡儆猴的手段,但很明显也看得出守这个城门的那些个老军多少都有些一点就燃的戾气,估计也都是被排挤,所以才来守这个臭气熏天的门。

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虽说这些老军气性很大,态度极为恶劣,对他们牵着的马都似乎忍不住要挨个揍一遍,但一个个都像是瞎了眼一样,翻开他们的行李都好像根本没看到东西,就连胡老三的一堆零碎他们看到了都没放个屁,什么都没有扣就直接让他们进了城。

面对他全是问号的眼睛,沉默寡言的贺火罗反而主动的轻声说了一句,“十五哥提前安排好了。”

虽说眼睛瞎了一夜之后,陈屠已经选择无条件信任顾留白,但这种事情还是超出了他的认知,胡老三的那堆零碎里面,有几块明显看得出来就是甲片!

在大唐私藏甲衣是什么罪名?

就算他们一直给边军办事,胡老三身上随时备着几个人的手谕,每次过关的时候也都麻烦的要死。

但这里的人看到了也都跟没看到一样,对他们推推搡搡也根本没有搜身。

一群人和边军混了半天,还不如顾十五这样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

「各位彦祖、亦菲,请投票!」

第二十八章 城中净鬼物 殠什么,告诉我要对他有意思的话就面谈?这个混账东西,他什么身份,我什么身份,他居然大言不惭的告诉我要面谈?彭青山这个废物不是见过他们了么,他们到了黑沙瓦之后,让彭青山把他给我找出来,我倒是要当面看看,这是什么一个混账东西!居然还说不要我帮忙弄通关文牒,我倒是想看看他凭什么本事,能够拿得到通关文牒入关!”

就在逆反心理特别严重的裴云蕖在黑沙瓦的精舍里大发雷霆的时候,距离黑沙瓦还有十来里路的顾留白也正在大开眼界。

这个世上厉害的人物,厉害的修行法门很多很多。

各擅其法,各有千秋。

不管自己多厉害,也千万不能小觑了别人。

从小就知道的这些道理他当然深信不疑,只是道理是道理,他见的法门还不算多,有些他真想象不到。

就比如眼下,阴十娘浑身突然发出了爆豆子般的声响,就像是每一根骨头都在炸开。

他第一时间感到紧张,浮现在心中的念头是阴十娘该不会走火入魔了?

然而阴十娘浑身却只有放松之意,就像是反而在不断地释放着担负的分量,在这种爆豆子般的响声之中,阴十娘迅速的变矮了。

她本身很高挑,但现在却变得和寻常女子身高差不多。

她身上的衣衫便一下子显得有些过长。

就连长长的马脸也变短了,虽然她依旧带着有面纱的帽子,但很明显她的脸已经好看了很多,比例很协调。

“你这是?”

“不喜欢招摇过市,进去之前,我再换身衣衫。”

“这倒是省却了很多麻烦。”见和自己想的一样,顾留白称赞道:“这是你本来的模样?若是罗青见了你本来的模样,估计就不会死不瞑目了。”

阴十娘没接他这个话,只是平静道:“你要学霜剑,这法门本身也是要学的。”

顾留白悚然一惊。

他不是笨人,瞬间就想明白了,阴十娘已经告诉了他霜剑的一个隐秘。

“你们是猪吗?彭青山都说肯定进来了,你们却连个影子都没看到。黑沙瓦又不是长安,这才多大个地方。就算别的人不好找,那两个人也太明显了吧?”

傍晚时分,裴云蕖再次大发雷霆,几名她的宝贝心腹被她骂得狗血淋头。

几名心腹心里都很郁闷。

黑沙瓦地方是不大,但长安他们可以调动多少人手,有多少人可以给他们办事?这里又有几个人能给他们办事?

而且还都是看不上眼的那种废材。

本来和边军之中裴家的那些暗桩子联络就已经费了他们不少心血,还要照顾二小姐的个人喜好,去盯着许推背那个胖子,还要去查那个商队掌柜的大妇和许推背有没有什么关系…

太缺人手了。

一开始他们怀疑是裴云蕖和彭青山错了,那些人根本不到黑沙瓦来。

但彭青山现在都快到了,而且彭青山很确定,那些人肯定已经进城了。

那这件事情就诡异了。

别的人不说,那么高挑个子的女子剑师,还有那个驼背的老妇人,这么明显特征的两个人,应该不可能有错漏。

只要进城不可能不注意到。

“你们这群人,不把这些人找出来,我怎么当面教训那个想要和我面谈的混账!”

“要是找不出来,我走了你们也别走,在这里吃两年风沙再说吧!”

几名心腹走出这间精舍的时候,额头上全是冷汗。

虽说很清楚二小姐是故意吓唬他们,但在这里吃两年风沙也的确太惊悚了。

“怎么办?”

一人压低了嗓音问道。

“别派那么多人盯那个胖子了。他一时半会也不会去埋那具女尸…分出人手来,把黑沙瓦翻过来都要找到那个少年!”其中一人发狠回应道。

“顾十五是吧,你的确成功引起了我的兴趣。”精舍之中,裴云蕖眯起了好看的眼睛,狠狠磨了磨牙。

只能说顾留白和正常人的确不一样。

裴家什么权势?

若是裴云蕖开口施舍些什么,那什么人不得感激涕零的接着。

眼门前的好处不说,光是让人知道裴家二小姐曾特地关照过这个人,那这个人哪怕做过许推背做过的事情,也绝对不会像现在的许推背这么惨。

她这样的人也不会轻易去关照什么人。

但这个冥柏坡埋尸人,居然将她的好意一口给拒了!

谁给他的胆子让他这么嚣张!

妈的,还有那个许胖子,让人洗干净了那女尸,换了一身白狐似的衣服,但又为何拖拖拉拉迟迟不做些刺激的举动,真的烦!

正当裴云蕖想着找个触霉头的官员来教训教训的时候,院子里两个太史局的官员很机警的提前脚底抹油溜了。

边塞和长安大不同。

长安的天色是一点点暗下来的,红彤彤的晚霞能够在天上停留很久。

黑沙瓦的夜晚就像是突然来临的。

天色明明暗的很晚,天空给人的感觉还能亮上很久,似乎可以让观星师们失去耐心,但就在下一刹那,华丽的夜空便会突然出现,黑暗席卷天幕,璀璨的星河却气势恢宏的直压在人的心脏上。

太史局的这两个官员很能理解,为何那些在长安唯唯诺诺,走路胆战心惊的文人骚客,到了塞外却往往能够写出大气磅礴的诗句。

星辰的大小和亮度都不一样。

很多长安一辈子都看不到的星辰,会蛮横的闯入你的视线,时不时就有流星如剑,划破天际。

城中的军士开始在城墙上挂气死风灯了。

两名太史局的官员瞪大了眼睛,朝着之前出现凶星闪耀的方位看去。

下一刹那,两个人同时张大了嘴,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有一个驼背老妇人,荡秋千一样在一个箭楼下方荡了过去。

她好像是从城墙的某个阴影处荡出来的。

但再眨眼凝神望去时,却什么都没有了。

两个人都怀疑自己水土不服,出现了幻觉,但互望了一眼,却发现对方脸上的神色也不对。

“你看到了?”

“你也看到了?”

“一个荡秋千的驼背老妇人?”

“什么老妇人能荡得和箭楼一样高。”

“有鬼!”

……

“外面什么声音?”裴云蕖刚刚才用完晚膳,准备去城中活动活动手脚,就听到院子里有人喧哗。

“那两个太史局的官员太过胡闹,想直接在小姐的院子里搭两个营帐。而且他们还说今日观星的时候,发现城中不太平,有鬼。”门外马上有人沉声回应。

“鬼,什么鬼?”裴云蕖微微蹙眉,这两个太史局的官员难道如此善解人意,直到自己心烦,居然还想说些神怪鬼故事给自己听?

“说是城中有个驼背老妇人女鬼,在箭楼和城墙之间荡秋千。”门外那人回应道。

“驼背老妇人女鬼?”裴云蕖一愣,旋即反应了过来,“你这个混账,真的是猪脑袋吗?到现在发现不了那些人的踪迹,这两个人都看到了,你们都找不出来!真的蠢笨得像头猪一样,这么明显的特征都联想不到一起。”

“原来是…”她那心腹也瞬间反应过来。

“这两个人还算机灵,算了,他们要搭营帐在院子里就让他们搭吧!”裴云蕖瞬间心情大好。

好歹终于确定了那些人是进了黑沙瓦。

进了黑沙瓦就好,那自己的猜测就没有错误,那自己就也应该能当面教训那个混账顾十五了。

心里刚刚浮现出这些个的念头,她就听到了急促的脚步声。

门外那个心腹又吃了一惊,“厉溪治你怎么回来了,难道许推背那个胖子终于人神共愤了?”

砰!

裴云蕖一个箭步就将大门踢开了。

厉溪治是她的心腹之一,但这个时候最紧要的是,他是去盯着许推背的人。

“找着了!”

厉溪治今年二十七岁,面容方正,办事极为稳重,但此时快步前来,面上却是掩饰不住的惊喜之意。

“你也这么有兴趣?”裴云蕖觉得自己必须重新评判厉溪治这个人。

厉溪治和裴云蕖的目光一对就知道二小姐会错了意,但他十分了解这二小姐的性情,却不急着解释,只是故作神秘道:“小姐,我好生盯着许推背,却是无意中发现了一个惊天的秘密,你知道是什么?”

“快说!”裴云蕖瞬间被吊起了胃口。

“这许推背是个闲职散官,但属下盯着他,却发现了一个惊人事实,这城中很多人都帮他办事。很多人对上官的差遣倒是糊弄的很,但他让人做事,别人倒是用心的很。”

“就这?他和那女鬼,不,那这和他和那女尸有什么关系?”

“说来也巧,我盯着他,却发现他和冥柏坡那少年郎有干系,恐怕是在帮那少年办事!”

“这…”裴云蕖一双美目瞬间睁大,小巧的鼻子里一时只有吸进去的气,没有呼出来的气,她的脑门嗡嗡作响,脸上却是火辣辣的。

长身女子尸身!

还穿了白狐一样的衣衫!

这特征也太明显了!

自己刚刚还骂人猪脑袋,这该死的许胖子,是准备了一具和那霜剑主人体型相似的尸身,要玩假死的戏么?

这么容易联想的东西,自己居然只想着那种特别嗜好,自己什么脑袋?

“带我去找这个死胖子!”

裴云蕖咬了咬牙,也不问厉溪治到底是怎么发现许推背和顾十五有关系的细节,怀着要杀人的心便出了门。

“小姐神机妙算,知道这胖子就一定有问题!”厉溪治马上带路的同时,还认真的说了一句。

跟在裴云蕖后方的两个心腹顿时为之侧目,这厉溪治浓眉大眼一身正气的,别的不学,这拍马屁的手段倒是学得炉火纯青了?

第二十九章 名剑匣中鸣 裴云蕖也就是一时被迷了心窍。

她冷静下来的时候,还是能瞬间理清思路的。

只要抓住许推背,自然就能揪出顾十五这个混账东西。

然而一切却又和她预想的不一样。

刚刚走出驿馆大门不久,她和在她身前领路的厉溪治的瞳孔便不自觉的收缩起来。

一名个子很高的女子,就像是和他们偶遇一样,从小巷中走出,就这样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阴十娘在进城之前已经改变了身形,但现在却又变得和冥柏坡时一样,很高,很显眼。

她只是穿着很普通的灰色衣衫,装束很像这边的回鹘女子,但那种无法言明的独特气质,瞬间就让浓眉大眼的厉溪治感到了强烈的威胁。

此时裴云蕖的身后还有三名同僚,只要这里出事,十个呼吸之内,就会至少有五十人可以赶到,但若是阴山一窝蜂都已经布置在周围,要对裴云蕖不利的话…厉溪治都不敢往这方面想。

裴云蕖眉头微微蹙起。

就在此时,一名在夜色里都显得脏兮兮的少年也从那条小巷子里走了出来,看了她一眼,正在她心中生出被挑衅的感觉时,这少年对她行了一礼。

裴云蕖没有回礼,但她心中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好歹消散了。

厉溪治却是深深皱起了眉头。

因为这脏兮兮的少年很直接的走了过来。

“我就是顾十五。”

顾留白在厉溪治身前五六步的地方停住,然后看着裴云蕖轻声却诚恳道:“有件很刺激的事情,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去看看。”

“很刺激的事情?”裴云蕖从未见过这种路数的少年,脑子一时有点不好用。

她裴云蕖最喜欢刺激的事情了。

但心中虽然如此想,嘴上她却是很自然的说了出来,“我什么刺激的事情没见过,不想去。”

顾留白一脸失望,用唯有近在身前的这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我就知道我们这种边塞之地的比剑没有什么意思。”

“比剑?”裴云蕖吃了一惊,旋即矜持了一会,勉强道:“算了,左右也无事,顺便去一下也成。”

厉溪治不可置信的转过头去,他只觉得自己效力的这位二小姐似乎不知不觉被拿捏了。

“只是此事有些隐秘,只能极少人在场。”顾留白的目光却是很快落在了他的身上。

“隐秘?”裴云蕖冷哼了一声,她原本想要训斥顾留白,但是目光落在巷子口的阴十娘身上,她却是不自觉的改了口,“是她要和人比剑?”

顾留白笑嘻嘻的说道,“裴二小姐冰雪聪明,果然一猜就中。”

此时的裴云蕖心中却已经全部都是问号。

这霜剑之主今夜要和人比剑?

在这黑沙瓦,她要和谁一战?

不管是比剑还是纯粹的虐杀,大剑师当着她的面出手,这也的确太刺激了吧?

她的脚已经不受自己控制了。

厉溪治拼命用目光阻止她,她却压根就没有看到,直接就走到了顾留白的身前,接着用唯有自己和顾留白才能听见的蚊子哼哼声问道:“确定是她要和人比剑?”

顾留白同样窃窃私语道:“不错。”

裴云蕖眼睛都亮了,“和谁?”

顾留白道:“谢氏的剑师。”

“现在?”

“对,马上就去,只是…”

“只是什么?”

顾留白看了一眼阴十娘,道:“只是除了你和我之外,她不想别的人在场看她比剑。”

裴云蕖傲然道:“那是自然,这黑沙瓦谁配和我一起看,更何况大剑师岂是别人想看就看的。”

顾留白道:“最好都不能让别人知道她和那人先比了一场。”

“你是不是真当我蠢。”裴云蕖瞬间回过神来,冷笑道:“顾十五,你是利用我帮你封锁消息?”

顾十五正色道:“怎么可能,你想帮我拿通关文牒我都没要,主要是这黑沙瓦里面,这事情对于你来说是举手之劳,但除了你之外,哪个有这样的本事?要是你觉得麻烦,那我就自己想办法,不过估计要弄到明天去。”

裴云蕖微讽的笑笑。

不过这顾十五的话倒是没错,要在这里瞒过谢氏的耳目,对她而言可不是举手之劳?

想到谢晚那骄傲且蠢的样子,她就决定顺手将这件事做了。

“谢氏那个人在哪?”她也懒得废话,冲着顾留白问道。

顾留白道:“青竹客舍。””

“厉溪治,你过来。”裴云蕖将身后不远处的厉溪治喊了过来,点了点阴十娘,压低声音道:“她今晚要和谢氏的剑师在青竹客舍打一场,除了我们在场观看这一战的人之外,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这个消息,你能不能做到?”

“青竹客舍?”

厉溪治想了想,认真道:“应该能够做到,青竹客舍就在黑沙瓦粮仓那边,周围除了粮仓守军之外,倒是没有什么人会来往。只是要让一点消息都传不出去,恐怕要费些手脚,索性要将周围三条街巷全部封禁。”

裴云蕖就生怕厉溪治说做不到,听到厉溪治这么说,顿时面上有光,“那快去办,办好有赏。”

厉溪治咽了口唾沫,有些艰难道:“那保险起见,我们其它事情暂缓?”

裴云蕖知道他的意思是人手不足,她马上点头,道:“那是自然,你这点破事,还要我帮你拿主意?”

顾留白小心翼翼道:“那你先随我们过去?”

裴云蕖倨傲的颔首道:“带路。”

“老厉,二小姐和此人很熟吗?”

数个呼吸之后,快步走到厉溪治身边的那三名心腹都是满头冷汗。

竟然直接跟着顾留白和那霜剑主人走了,若是出了意外,那他们这几个人脑袋再硬也保不住。

厉溪治也是满脸冷汗。

这顾留白明明和裴云蕖没有见过面,但他的这些做派,简直和他们一样熟悉裴云蕖的性情,竟然三言两语就像拐带无知少女一样,让裴云蕖就和他们混一起了。

裴云蕖虽然的确挺疯挺有些不为人道的独特趣味,但她行事一向谨慎,很有分寸。

她什么身份?

这脏兮兮的少年什么身份?

关键她见了这少年竟然好像也没什么生疏感。

这怎么做到的?

阴十娘的心境一直很平静。

顾留白说要这么做的时候,她也觉得这似乎办不到。

但顾留白却很耐心的和她讲道理,首先他从一些军情里面知道裴云蕖这个人很逆反。

你说这样不行,她非行给你看。

其次她的身份让人忽略了她的年龄。

她其实才比顾留白大一岁。

但和绝大多数门阀子弟不同,她过去几年有一半时间野在外面。

玩性特别大。

但在家中很受宠,所以裴家的几个长辈对她的态度一直是随她去玩。

她这次是第一次到关外来,虽说是处理裴家和边军的一些事情,但实际上裴家那些长辈就是让她来玩一玩,开开眼界而已。

既然是到这种乱地来玩,那就是越刺激,越不合理越好玩。

大剑师之间的战斗…这么好玩的事情,她绝对拒绝不了。

因为长安洛阳那些像她这个年纪的权贵子弟,根本没有机会看大剑师战!

像她这样的人,都无法容忍谢晚在这边表现得比她好,怎么可能会放过这种回去就能吹嘘的机会。

更何况他之前还拒绝了她主动提出的办通关文牒…连裴家的那些长辈都哄着她,平时有谁敢拒绝她?

恐怕在她看来,不帮顾留白解决一个更难解决的问题,她简直是没有面子。

事实证明,裴云蕖被顾留白拿捏得死死的。

阴十娘同时也发现了顾留白两个特质。

一是他似乎有轻易看透人心的能力,二是他的手法往往是先满足人内心之中的渴望,然后顺势再做些事情。

就像是很多事情,其实原本别人就很想去尝试,他只是帮忙推一下而已。

现在的裴云蕖帮他做事,明明要承担很多风险,却显然开心得很。

“刺激!”

裴云蕖脚下生风,玉脸红扑扑的。

她心中十分得意,“顾十五你这个混账东西,你那点小伎俩还骗得了我?主要是我想看大剑师战!李奴儿和我姐她们要是知道我能亲眼看到霜剑之主和谢氏挑选出来的厉害人物比剑,一定羡慕得口水都要流下来。”

什么运筹帷幄,分析军情。

哪里有这种实打实的刀兵相见来得有趣!

就是那许推背死胖子居然对那具女尸并没有什么想法,真的是没有意思!

裴云蕖的人马已经尽可能快的行动起来。

厉溪治为首的几个心腹太过了解裴云蕖的性情,若是在裴云蕖走到青竹客舍之前还不处置妥当,要让她多等一会的话,那赏金就别想了,没准回去就要给他们小鞋穿。

最先倒霉的是那两个太史局的官员。

这两个太史局官员硬是想要贴着裴云蕖,听说裴云蕖出门逛,两个官员就赶紧出门想要跟在身边。

结果这两个官员一只脚刚跨出门槛,就齐齐被人掌击脖子打晕,丢进了他们刚刚弄好的营帐里。

青竹客舍里,一名身穿绯色袍服的老者静坐在厚厚的皮毛垫子上,他的身前,放着一个黄色的木剑匣。

剑在匣中,但伴随着他的呼吸吐纳,他浑身的气机,却似乎已和剑匣之中的剑融为一体。

他的精气神,也已经蓄养到了巅峰。

突然之间,他有所感应,剑匣中的剑就像是发现了同类,振鸣不已。

第三十四章 煞戾露獠牙 f“带我去西边城楼!”

裴云蕖刚刚站起,顾留白的脸色就变了,他极为干脆的对着她说道。

他的语气和平时截然不同。

但这个时候裴云蕖无心计较,她飞一样的掠了出去。

黑沙瓦城中已经一片混乱。

裴云蕖登上城楼时,她发现除了面色阴沉的许推背之外,顾留白身边还多了一个文士模样的男子。

这是陈屠。

不过这个时候她也都没有心情去问。

那漫山遍野席卷而来的火光,兵刃折射的光芒,已经让她仿佛不是处于真实世界。

“两万骑军,后面出现的步军不会少于八千。”

顾留白冷峻的声音响起时,她才似乎恢复了呼吸。

她的嘴唇已经毫无血色。

她转头看向顾留白,却发现顾留白脸上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说不出的愤怒,似乎要吃人。

“怎么可能会有这样数量的敌军?”她很清楚作为冥柏坡的暗桩,此时的顾留白绝对不会看错,但她依旧觉得荒谬。

“当然不可能!”顾留白有些粗暴的说道:“除非有人刻意动了手脚。”

楚云蕖整个人仿佛被雷击中了,她身体晃了一下,差点倒地。

这么多数量的敌军,能够在他们根本没有提防的情形之下突袭黑沙瓦,只能说明罗青死去的那场风暴之前,他们就已经在距离黑沙瓦不远的地方建立了营地。

除非边军的那些暗桩和斥候吃屎,否则这么多数量的敌军行军而来,甚至已经在百里甚至数十里外扎营,怎么可能没有任何察觉。

然而那些暗桩和斥候是不可能吃屎的。

只有可能是死了,或者是换成了某些人的人,或者便是他们发回来的军情,也被刻意的掩盖了。

谁能做这样的事情。

谁敢做这样的事情?

旁人一时根本想不明白这个问题,然而此时,她脑海之中第一时间浮现出了在鹭草驿栈道上恭敬的迎接自己的谢晚。

那个她压根就不想正眼看的谢氏子弟。

“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她看着顾留白,厉声问道。她已经隐隐有了答案,然而却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

“谢氏会失去一名大剑师,裴家家主会失去最疼爱的女儿,大唐皇帝会失去自己的战马和脸面,黑沙瓦会不复存在。”顾留白的声音冰寒得就像是从冰窟里挖出来的冰块,“西边的这些将领会被责罚,因此失势,而有人若是能击溃敌军,能够斩下敌军首领头颅,甚至还能保住一些战马,帮助皇帝夺回些颜面的话,那就是真正的赢家。和这赢家能够获得的东西相比,那三千突厥,的确不算什么。”

易容成文士模样站立在顾留白身侧的陈屠听懂了。

他脑海之中只有丧心病狂四字。

杀牲节、大集、战马交割。

此时的黑沙瓦汇聚了无数令人垂涎的物资,在大唐的敌人眼中,这自然是一块巨大的肥肉。

只是谁敢在冰天雪地之中大军长途跋涉,谁敢在这种基本的粮草供应都跟不上的时节来吃这块肉?

只要作战意图被发现,在这里等待着他们的就不会是肥肉,而是以逸待劳的口袋,将他们骨头都吞得不剩的修罗场。

除非有人让他们确定这里没有埋伏,而且给他们划出一条肯定不会被提前察觉的大道。

“是吐蕃人。”

此时还根本看不清呼啸而来的敌人的旗帜和衣着,但顾留白却已经十分肯定的说道,“只有吐蕃人才有这样的军力,只有他们才会从那边过来。他们缺铁器、缺铜,缺很多东西,但不缺马,不缺人。只要有人供给他们冬季作战的粮草,他们不会拒绝这样的肥肉,他们不会放弃屠灭大唐一座边城的机会!”

“他们会屠城?”裴云蕖的身体因为巨大如山的压力和恐惧而不受控制的发抖起来,她出口之后才觉得自己说了一句幼稚的废话。

之前她对谢晚的评价是虽然有些不守规矩,但根本不够气魄,不够疯狂。

然而她没有想到,那个看似不疯狂的人,会疯狂到这种地步。

“即便按他的设计,这些吐蕃人配合他演戏,提供大量的人头给他,但他也会被人怀疑,他不可能什么事都没有。”她深吸了一口气,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即便是死,也不能堕了裴家的威风。

“你都想不到他会这么疯狂,谁会觉得仅凭他能够做成这样的事情,如果不只是他,那他背后还有谁?”顾留白的嘴角浮现出讥讽的意味,“那些真正的大人物只在乎最后到手的利益,谁会在乎有多少无辜的人陪葬。”

“黑沙瓦会化为焦土,别处牵扯到这件事的人,也都会被抹去。那些许的怀疑会被怒火燃烧殆尽.”

顾留白的声音越来越冷,“哪怕追查起来,也根本无法将这些和谢晚关联在一起,唯一确凿的证据,恐怕也是显示他在全心全意的对付那三千突厥骑军。”

“啊哈哈哈哈!”

城墙之上,突然响起疯癫般的狂笑声。

城墙在震动,许推背身上的肥肉也在震动。

他的脸上全部是亮晶晶的泪水。

“老子以为马上要离开这里了,想不到却还要死在这种鬼地方!”

“给一点希望,然后又狠狠将我踏进泥里吗?”

“啊哈哈哈,狗屁长生天,贼老天,太他娘的可笑了!”

他癫狂的笑声渐渐化为愤怒的嘶吼,“拿我的刀来!我来统御,谁有意见?”

一柄比寻常陌刀更大,更重,更雪亮的陌刀被人扛了过来,送到他的手中。

此时这城中正五品的官员都有,统军大责无论如何都轮不到他这样的一个小散官,然而没有人说有意见。

他身侧不远处一名将领刚想开口训斥,只是说了一个“吾”字,就直接被他一刀劈成了两段。

鲜血淋洒在他的身上。

这一刹那狂笑嘶吼的许推背,宛如重生的魔神。

他在这一刻,才似乎真正的活了过来。

活不成自己想要的模样,那死也要死成他想象的模样。

现在的许推背,无所顾忌!

裴云蕖呆住了。

看着身旁无比冷静,只是在平静思索的顾留白,看着那魔神一般的许推背,她才知道这是他们原本的样子,在这种时候,他们才露出了自己真正的獠牙。

“阳关那边,一时不会有人过来,军中用来传递军情的信鸽和飞鹰,一律不能放出去。”顾留白的声音已经响起。

“为什么?”

没有人敢质疑现在的许推背,但绝对有人敢质疑这个乳臭未干的少年。

“这些吐蕃人并不急着攻城,他们会先将黑沙瓦围起来。阳关那边最多能分出两三千的骑军,他们要是过来,会被首先吃掉。”顾留白平静道:“我们唐军之前和吐蕃人打了两场,都吃了大亏,便是因为军情传递不小心,他们蓄养的金雕不是用来传信的,是专门用来捕猎我们唐军的信鸽和鹰隼的,这些军方的卷宗里面都有记录。”

质问的那人静默无言。

城墙上所有看着顾留白的人都已隐含敬畏。

尤其是那几个知道裴云蕖身份的官员,此时便以为顾留白是裴家的谋士。

只是这谋士也太年轻了些。

而且也太可惜了些。

如此才俊,竟是要折损在这里。

就算有许推背这样的悍将,有裴家的一众高手,还有如此的一名谋士,谁也没有觉得还能活着走出这座城。

“怎么干?”魔神一样的许推背粗暴直接的问顾留白。

镇定军心这种事情交给他,至于其它,他准备省省自己的脑子,全部问顾留白。

就算在以前的州县,他都没有见过比顾留白脑子更好用,应变更快的人。

顾留白直接道:“只留少数人在城楼,城墙不够高,他们不会马上攻城,但会不断放箭,阻止人逃出城。城墙上人多折损就多,不到攻城,信心就失去了。”

“好!姜喆,去让人多送些草垛子上来挡箭用,用水淋湿,以免他们火攻。”

“小武,你挑人留在这里,其余的都赶下去。”

“城是肯定要破的,里面多弄点花样,好好招呼他们!”

“把那几座弩车搬过来直接对着城门,等城门破的时候,给他们来个透心凉。”

裴云蕖渐渐平静下来,不知为何,虽然许推背直接说城肯定是要破的,但顾留白平静的声音和许推背的狞笑,却让她没有那么恐惧了。

厉溪治出现在了顾留白的身侧,在她阻止之前,这个以前一直对她言听计从的心腹对着顾留白行了一礼,轻声问道:“你觉得有希望先送些人出去么?”

“我不觉得这是正确的选择。”顾留白摇了摇头,道:“我知道你想送裴云蕖出去,但她留在这里,能够激励整座城的士气,倘若让你们走,这座城接下来军心涣散,丝毫的机会都没有。”

“你想陷我于何地?”

裴云蕖反应了过来,看着厉溪治冷笑道:“你若是再说这种话,我先让他们宰了你。”

“如果宰他有用,我会第一时间这么做。”

顾留白用眼神制止了呵斥厉溪治的裴云蕖。

他笑了起来。

他的眼睛里流淌着浓厚的杀意。

他缓慢而平静的看着厉溪治说道,“这种夜晚,敌军如何迂回,战马负重和不负重的情况之下能够跑多远,许推背比你们清楚得多。如果他都觉得只能在这里战死,那么请你相信我,除非我们都弃了这座城卖命帮你们,否则你们不可能逃得到阳关。”

一直显得很和气的少年真正的露出了獠牙。

“要么留下来和我们一起死战,要么我先让你们死。”

第三十六章 刀发声如雷 厉溪治看着城墙上的许推背,又看着阴影之中行走的顾留白,眼中充斥着敬意。

先将所有人置之死地,索性让城中所有人都觉得自己必死无疑,反倒是将所有人的恐惧压榨成了疯意,这两个人一动一静,刹那间竟是做到了绝大多数边军将领都无法做成的事情。

城中的人忍得了许推背,但城外的吐蕃人却忍不了。

一大群吐蕃骑军已经在阳关方向一字排开。

做好了随时吃掉阳关方向的大唐援军的准备之后,许推背的身影在吐蕃人的眼中显得无比刺眼。

黑沙瓦的城墙并不算高。

不等攻城的命令下达,已经有十余骑笔直的朝着许推背所在的城墙冲了过去。

吐蕃不缺勇士,也不缺强者。

在不破坏大局的影响下,吐蕃的大将一般都会默许这种凭借悍勇抢人头的行为。

箭矢破空声骤然加剧。

箭矢开道,两名手持双刀的吐蕃勇士,双足不停地踩踏城墙,硬生生地像敏捷的羚羊一样直冲城头,顷刻间便出现在了许推背的面前。

其迅捷而凶猛的姿态,瞬间引起城下吐蕃大军的齐声喝彩。

这两名吐蕃勇士倒也没料到自己能够如此轻松的冲上城墙。

一眼扫见城墙上寥寥无几的唐军身影,他们嘴角的诧异瞬间消失,扬起讥讽的笑意。

然而下一刹那,他们的笑容凝固了。

有一座山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许推背站了起来,挺直了腰杆。

他成了这两个人眼中巨大的阴影。

沉重的陌刀将积蓄的郁气化为疯意,狂暴的真气急剧的穿行在刀身细密的符纹之中,瞬间变成了骤亮的雷霆!

他的长刀上发出巨大的雷音!

整柄刀就像是搅动着天雷,直接将两名吐蕃勇士身外的护体真气全部震碎!

一刀四段!

两名吐蕃勇士竟是根本无法阻挡这一刀之威,手中的双刀都被震飞,两个人的身躯就像是一张纸一样,被一刀切开。

鲜血和破碎的脏器,在火光的照耀下,就像是波浪一样在吐蕃人眼中翻滚!

“哈哈哈哈!”

许推背疯狂的笑着,朝着城下密密麻麻的吐蕃骑军狠狠的吐了一口口水,“杀尔等如杀猪屠狗!”

冯束青在他身侧静默不语。

两名吐蕃勇士冲上来的刹那,他都心悸不安。

大军逼近的气势和他之前面临的任何对手都不同,也足以撼动他的心神,他知道自己置身其中,很快就会被淹没。

然而许推背沉稳如山,动如惊雷!

他现在明白了,为何那名少年要让许推背来站在这城头,为何要他来帮许推背守着他的背后。

这人不只是强大的修行者,还是一名天生的杀胚,一名可敬的悍将!

……

一群弓弩手看着城墙上的许推背,只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烧了起来。

们不理解为何之前就将他们从城墙上撤下来,但就在此时,有个瘦猴一样的少年突然跑过来对他们扬了扬手,飞快的下了个命令:“你们全部赶到许推背那边,等会有人下令放箭,你们不要管许推背,把你们的箭全部射光,一支不剩!”

“这人是谁?”等到瘦猴跑没影了,这些人才反应过来他手里拿着的是一块兵符。

呜咽的号角声连绵响起,渐渐变得宏大。

吐蕃人开始正式攻城。

除了正对着阳关的那一面之外,其余三个方向的城墙上,都开始有大量的吐蕃人开始攀爬。

不是所有的吐蕃勇士都有那种如履平地的能力,但是第一批冲上城墙的吐蕃人几乎没有什么折损。

除了吸引他们射箭的草垛子和草人之外,城墙上好像没了几个活人,唯有西边那座肉山还在狂笑嘶吼。

“除了这人,其余唐人都吓破了胆子?”

他们心中刚刚生出这样的念头,下一刹那,他们便懵了。

箭矢如飞蝗袭来。

城里面能射箭的人,都在朝着城墙上疯狂的射箭。

吐蕃人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战法。

哪座城的攻防战不是乘着对方聚集在城墙脚下的时候开始射箭,哪里有攻上城墙之后,从低处往高处射的?

一名想不通的吐蕃人刚摸了摸脑袋,他的手上和脑袋上就插了三支箭。

爬上城墙的吐蕃人还没搞清楚状况,一大半的人就栽倒下去。

吐蕃将领没有做任何的调整。

都登上城墙了,还等什么?

在他们的潜意识里,只要冲上城墙,就意味着这座城马上就要破了。

号角声遮盖了箭矢的破空声。

吐蕃人前赴后继。

两个太史局的官员始终跟着顾留白和裴云蕖。

这两个长安来的官员心里头怕的要死,但为了显示自己并不畏战,两人一个提了一杆长枪,另一个提了一把刀。

他们亲眼目睹了顾留白是如何通过裴云蕖和她的那些部下发号施令的。

所以他们比城中的所有将领都要更快的反应过来顾留白为什么要这么做。

按理来说,大军厮杀,没有任何一方会一开始就直接清空手中的箭矢的。

但顾留白一开始就不想守城,想直接打巷战。

黑沙瓦这种要塞的房屋十分密集,等到一会浓烟充斥整个城区,再好的箭师也很难精准捕捉目标,而且到处都是掩体,箭矢在巷战之中发挥不了太大作用。

直接让对方冲上城墙,对方无所顾忌,都不会有多少人拿盾牌顶在前面,也不会想着尽可能的分散人群。

如此一来,吐蕃人无论是在城墙上,还是等会冲下城墙的时候,都是密集的人流。

所有这些箭矢,会起到最大的杀伤效果。

吐蕃的那些将领,到现在还没反应过来!

密集的箭矢破空声和大量的人员坠倒,还让吐蕃的大将以为城墙上拥挤着大量唐军,作为回应,他们只是催促着有更多的勇士冲上城墙,将更多的人潮推入城中。

许推背在这个过程之中,吸引了吐蕃将领们太多的注意力。

城墙上在箭雨之中存活下来的绝大多数吐蕃人居然第一时间没有想着冲下城墙去打开城门,而是都忍不住朝着许推背所在的位置冲去。

人头赏金的诱惑太大了。

方才攻城号角响起之前,几个大将都已经说了,谁能砍下这肉山的头颅,赏百户,赐钱五千贯!

“你们这群腌臜货还想取我脑袋?”

许推背压根没想过自己有没有退路。

前后都有吐蕃人怪叫着冲来,身周沉重的破甲箭飞过时,激得他身上寒毛都立起来了,但他只感到兴奋。

“你们这群小杂毛!老子拔根鸟毛都比你们腰杆子粗!”

他狞笑着一刀扫过,刀上雷声滚动,直接将迎面冲来的几个人全部砍翻了。

“不用再弄几个修行者上去帮他吗?”

裴云蕖此时也一点也不害怕了。她觉得顾留白说得一点都不错,死的人少的时候,还会感到恶心,想要呕吐,但死的人一多,血水像瀑布一样沿着城墙冲刷下来的时候,她就已经只想着杀人了。

她无法将那堆烂肉和眼下的许推背联系在一起。

这是一位蒙尘太久的猛将,她说一句话的时间,许推背又至少砍翻了五个人!

然而城墙上那些吐蕃人越来越多。

她的脑海中出现了一副画面,一条肥青虫慢慢的被黑蚂蚁爬满全身,然后被一口口慢慢吃掉!

“他一时半会死不了,而且马上城中就会是主战场。”顾留白的目光落在许多人背着的箭囊上。

在他的计算之中,还有最多十个呼吸的时间,城里大多数箭手的箭矢就会消耗殆尽。

那个时候,不管那些突厥将领有没有反应过来,那城门肯定也会被打开。

“我把军力都放在这西边,东门我会直接放掉,让他们进来。”

“好!”

裴云蕖平时遇到谁都会忍不住逆反,但现在顾留白说什么,她现在便听什么,便如同下阶军官一样,飞快的去帮忙执行。

她只知道,真正统御这座城的是顾留白,而现在,即便城墙已经丢了,这座城却还没有乱,还依旧在掌控之下。

“去打开城门!”

吐蕃人反应过来的时间比顾留白预料的还要快上一些。

一名身穿金丝锁甲的将领一脚将身边想要朝着许推背冲去的突厥人直接从城墙上踢了下去。

这名身材不高但力量惊人的吐蕃将领在登上城墙之后,只是感受了一下空气里的真气震荡就知道许推背浑身的肥肉只是假象。

那人绝对有着高深的内家法门,那种巨大的陌刀在人群拥挤的城墙上近乎无敌,越多的尸体堆积在他身体周围,只会让上去抢攻的人行动更加不便。

更何况他的身后,有一名很可怕的剑师,这名剑师比他在遭遇过的所有唐军之中的剑师都要强大。

方才所有朝着许推背坠落的箭矢,其中真正能够落在许推背身上的,全部被那名剑师轻巧的用剑挑飞了。

而那些不会落在许推背身上的箭矢,他的剑根本就不管。

强大到极点的感知,精准到极点的剑!

“打开城门,问过你老子没有?”

隔着至少数百丈距离的一个凝视,却已经引起了许推背的注意,让这名吐蕃将领大皱眉头的是,许推背居然提着刀朝着他这边杀了过来。

第三十九章 兵不厌诡诈 闋难道那个人和我们耍花样?”

一丝凛冽的寒意在芒布芝的心底升腾而起。

在吐蕃人的固定思维中,唐人都是狡诈的,都是信不过的。

虽说这次的突袭已经是到了收割的时候,从开始布局到现在,对方都体现出了足够的诚意,但此时此刻,他还是开始忍不住怀疑对方的真实意图。

“还有…”穆赞欲言又止。

“还有?”芒布芝倒抽了一口冷气,但旋即又被烟气呛得剧烈咳嗽起来。

穆赞有些纠结道:“还有不少人说城中还有个少年,眼睛冒绿光,被他盯住就死了。”

“什么狗屁!”

芒布芝边咳边咆哮了起来,吐蕃人不信什么鬼和妖人,但他现在知道,城里肯定出现了一个特别严重的问题。

“裘布去西边了没?”

“去了。”

听到裘布已经去了西边,芒布芝略微定心了些,他觉得那个不停的在喷脏话的疯狂胖子马上就要死了。

“那你们跟我去粮仓那边!”他马上就下定了主意。

许推背的周围已经倒了不下百具尸体,就连帮他掠风的冯束青都已经感到了些许疲惫。

一个比他还要高壮的吐蕃人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裘布,芒布芝座下第一勇士。

他比许推背还要高上一些,浑身的肉和许推背一样多,但显得更加结实,在烟气的缭绕之中,提着一根巨型狼牙棒走来的他就像是来自荒古的凶兽。

只是露出了一丝狞笑,甚至连大喝声都没有,从烟雾里冲出的裘布双手举着狼牙棒毫无花巧朝着许推背砸了下来。

狼牙棒连容纳真气的符纹都没有,但在裘布双手之中迸发的强大真气,还是让它的速度超过了之前那些吐蕃修行者手中的长刀。

“当!”

没有任何的花巧,陌刀和狼牙棒撞击在一起。

许推背身上的肉像波浪一样滚动,他的眼中第一次出现痛苦的神色。

巨大的力量直接撕裂了他双手的虎口,陌刀差点直接从他手中脱手飞出。

此人的真气修为稍不如他,但此人天生神力,肉身气力却远在他之上。

裘布压根看不起许推背。

在城外他就觉得许推背虽然足够疯狂,但不是自己的对手。

能用狼牙棒解决的事情,他都懒得动口。

但也就在此时,他眉心一痛。

一支箭矢就像是苍蝇一样落在了他的眉心。

“狡诈的唐人!”

他的心中瞬间浮现出这个念头。

“谁能在这种情形之下,精准的射准我的眉心?”

这是他心中涌出的第二个念头。

西边的浓烟少一些,但多少有飘过来的,而且此时是黑夜,城门楼下面绞杀的地方,火把还能照亮,但城门楼的上方,一开始这些唐人就刻意的熄灭了照明用的气死风灯,用草垛子吸引他们射箭。

而且他还是冲出来给了许推背一棍。

这种行进之下突然停顿,就中了一箭,怎么可能!

两万骑军之中,似乎也不存在这样的神箭手!

许推背刚觉得自己这下完蛋了,结果就看到裘布突然之间往后一仰。

看清楚时他看到裘布眉心中了一箭,鲜血流得满脸都是,眼睛都睁不开了。

“啊哈哈哈哈!”

他脑海里面第一时间浮现出来的念头就是天助我也,命不该绝,根本没有丝毫的犹豫,连虎口的钻心疼痛都似乎消失了,陌刀如风暴席卷,直接斩掉了裘布的头颅。

“噗!”

鲜血如泉从裘布的脖颈之中冲出来的时候,他的心中才生出和裘布同样的念头,“谁时机把握得这么好,谁能射得这么准?”

“啊!”

城门楼下无数吐蕃人惊恐的叫喊出声。

他们都陷入厮杀,几乎都没看到战斗的过程,听到许推背疯狂的笑声还在继续,接着发觉裘布已经被斩下头颅的刹那,他们甚至都想掉头就跑。

芒布芝在朝着粮仓行进。

烟气浓得他眼泪都直流。

一路都有吐蕃人在呼喝,以免看不清的情况之下误伤。

很显然这种状况时有发生。

这个时候他听到了西边传来的震天呼喊。

“那个胖子死了。”

他的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宽慰的笑容。

他压根都没有想到,死的会是裘布。

他更不知道,黑沙瓦西边,他的那些部下的士气已经低到了极点。

……

芒布芝身为先锋军大将,还是很有应变能力的。

他进城时就定下了集结清扫的战法。

每百人一队,分区域的推进。

这使得吐蕃人很快将东门大道附近的街巷清扫一空。

烟气难除,战马还是可以驱赶的。

在分出一定人手专门驱赶战马之后,东门大道到粮仓这一带,无头苍蝇一般的战马数量明显变少了,对他们的行军起不到什么阻碍作用。

但芒布芝并没有胜利者的喜悦。

越沿着这条大道往粮仓行进,他就看到越来越多的吐蕃战士的尸体。

唐军的尸体很少。

甚至几乎没有。

街巷之中有些唐人的尸体,明显还不是边军。

这是极不合理的。

他越发相信情报没有谬误。

那两个赤手空拳的长安官员战力必定十分可怕。

至于什么眼睛闪耀着绿光,被他盯上几眼就要死的什么妖人少年,他自然是不信的。

征服这座城,让骄傲的大唐再次在吐蕃人面前低下头颅,这是必然的。

这些战损虽然连他这种身经百战的将领都未曾一见,但显然是因为对方防烟偷袭,只要能够解决粮仓的问题,那两名修行者和剩下的唐军也不值一提。

距离粮仓还有几里路,突然之间,前方有些异样的喧哗,似乎还夹杂着惊喜的叫嚷声。

“难道我还没有过来,粮仓已经攻下来了?”

芒布芝心中一喜,自己手下那些儿郎,毕竟不是吃素的啊!

“报!裴行烈之女裴云蕖被抓住了。”

但随即响起的声音却让他一愣。

不是粮仓被攻下来了,是生擒了个人,裴行烈之女,什么人?

他一时觉得有些耳熟,等到下一刹那,他彻底反应了过来,裴国公之女?那个五十多岁生了第二个女儿的裴国公?裴云蕖,不就是他最疼爱的那个二女儿?

芒布芝狂喜!

这能从裴家手里换得多少好处?

“会不会错了,这裴云蕖怎么会在这里?”但他还保持了一丝理智。

“绝对错不了!”满脸喜气的穆赞跑了过来,拍着自己的脑袋保证,“说已经确定了,她配剑是洛阳剑坊的名剑影青,独一无二,是裴行烈亲自去洛阳剑坊讨要的!”

“……!”芒布芝说不出话了。

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么大的功劳在等着自己。

还不等他下令一定要活口,前方已经有人不断的叫着“来了,来了!”

只见两名身穿锁甲的将领已经押着一名少女快步走了过来。

少女似乎已经浑身脱力,但还倔强的仰着头,不断咒骂。

其中一名将领手中提着一柄短剑,显然就是那传说中洛阳剑坊好不容易打造出来的名剑影青。

剑柄到剑身都流淌着如瓷如玉的光泽,火光的照耀下,剑身映出繁复的花纹。

整柄剑似乎连灰尘都沾染不上,却又不像是杀器,像是精美的玉器或是瓷器。

他的目光都牢牢被这柄剑吸引了,但突然之间,他觉得有些不对。

这两个将领身材都显得有些瘦削,自己的先锋军里面,好像没有这两个人。

不要被别人的部将抢去了功劳。

“你们是谁?”

他眉头微皱,问了一声。

也就在此时,手持着那柄影青的人抬起了头。

吐蕃将领的这种锁甲是面上也覆甲,只有两个眼窝子暴露在外面,这人一抬头,芒布芝就看到了两抹幽幽的绿光。

影青动了。

如一朵浪花突然涌起,刺向他的小腹!

芒布芝并非弱者,他双手在鞍座上一拍,整个人身上真气涌动,身外的真气扩张,就像是骤然生成两道巨大的青色翅膀。

他整个人像被风吹起的雪片,往后飞去。

然而也就在此时,另外那一名身穿锁甲的吐蕃将领随风而至,一道若有若无的剑光,在他来不及低头之时,就已经刺入了他的咽喉。

咚!

芒布芝魁梧的身躯落在地上,他屁股着地,双手还保持着拍打鞍座的姿势,却再也无法站起。

穆赞骇然的看着那两人飞快的往一侧退去,身上的锁甲也从他们身上飞快褪下。

那看似已经脱力的少女在第一时间就已经狂奔进了旁边那条小巷。

距离那两人最近的十几个吐蕃战士才跑出两步,就听到了惊骇欲绝的呼喊声,芒布芝眼中神光黯淡,呼吸已经断绝。

西边的城头,要去杀许推背的吐蕃先锋军第一勇士裘布死了。

现在,八千先锋军的最高统帅,吐蕃名将芒布芝,就在去征服那座粮仓的途中,永远的停止了呼吸。

第五十九章 一天只一剑 顾留白轻抚柴刀。

这宝贝疙瘩接下来注定要陪伴他一段时间了。

余沧溟刚走出营帐就听到了墙塌的轰鸣声。

寻常人只看得见那处地方升腾起来的烟尘,但是幽州节度使家传的功法有望气的特殊之处,所以他眼中看到了两团八品修行者真气的余韵。

那种余韵就像是两团雨后的彩虹,玄妙而无法触碰,令他浑身战栗。

再看到不远处营帐里走出的陈屠时,他觉得昨晚上看起来不怎么可怕的陈屠也变得可怕起来。

……

邹老夫人很早就已经醒了。

她的精气神是一年不如一年,很多时候会忘记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只是当年自己犹豫了很久才亲自拍板送出关外的曾孙却是反而在她的脑海里越来越清晰,甚至很多时候就变成了占据她脑海的唯一事情。

年轻人总是睡眠时间会更长一些。

她醒来的时候,周驴儿还在睡得流口水。

不知道梦见了什么好吃的,有时候还在砸吧嘴。

想着昨夜他哭嚎的模样,邹老夫人鼻子微酸,唇角却是忍不住扬起。

微光里,她越看周驴儿越是喜爱,越是心疼。

那一堵墙倒塌时的响声惊醒了周驴儿。

看着陡然坐起的周驴儿,她缓缓的起身,柔声问道:“怕吗?”

周驴儿睡的有点懵,一会才回过神来,笑嘻嘻的说道:“怕啥?以前有十五哥和他娘,现在还多了个太奶奶,多了个表哥,我怕啥?”

邹老夫人有些出神,终究是思绪有些慢了,“乖重孙儿,送你来的这个十五哥,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周驴儿抓了抓头发,自豪道:“十五哥就是个说过的事情都能做得到的人。”

邹老夫人缓缓点了点头,道:“那看来他娘也不是个寻常人物呀。”

“那是当然!”周驴儿却又有些低落了下来,“可是他娘早就病死了,十五哥这次过阳关的时候,回头看了冥柏坡那边好久呢。”

“好孩子,你受苦了。”邹老夫人打起精神,慢慢站了起来,“太奶奶帮你出气,那些个对不住你的人,太奶奶帮你教训他们。”

周驴儿倒是有点懵。

我连起床气都没有,哪里的气?

……

裴云蕖也醒得很早。

日出之前,一则最新的军情就传递到了她的手中。

突厥的两百黑骑袭击了一个大食人的营地,杀光了那里面所有的人。

之前这两百黑骑的行进路线似乎是奔着黑沙瓦的方向来的,但不知为何突然又折去了大食的领地。

让边军的一些将领想不明白的是,之前突厥人似乎一直在和大食人做生意,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弄得这么决裂。

突厥人,黑骑,朝着黑沙瓦方向行进。

这些词句在裴云蕖的脑海之中却是汇聚成了一条清晰的线索。

这就是顾留白当时对她说的后手。

光是芒布芝和格桑的死亡或许不够,但突厥人也突然横插一手,却成了压垮生性多疑的赞卓的最后一根稻草。

黑沙瓦事发突然,那种情况之下,顾留白肯定来不及和突厥人联系,也就是说,在前往黑沙瓦之前,顾留白就隐约觉得自己还有一些事情忽略了,所以这是他早就安排好的一颗棋子。

突厥人的真正目的肯定就是那个大食人的营地,但顾留白肯定计算好了时间,让他们先往黑沙瓦的方向拐一拐。

不管黑沙瓦会发生什么事情,突厥这些黑骑,肯定会给人强大的威慑力。

修为可怕,布局能力更可怕。

她之前认识的那些门阀子弟,和顾留白还怎么比?

云泥之别。

根本不在一个层面上。

但最为关键的是,她隐约觉得自己好像也忽略了什么。

似乎在黑沙瓦之中,顾留白也曾对她暗示过什么,但是她却一直没有想得明白。

两百黑骑,后手…

突然之间,她想明白了什么,因为受伤而失去血色的脸变得越发苍白起来。

……

陈屠当然也听到了墙崩碎的那一声巨响。

事实上看到阴十娘在把风的时候,他就明白龙婆开始正式传授顾留白刀法了。

等到顾留白提着柴刀出现在他的面前时,他第一时间发现了柴刀的异常,但一个呼吸之后,他发现了更不对劲的地方。

“顾十五,你的眼睛。”

他不可置信的盯着顾留白的眼睛,一开始怀疑自己看错,但事实证明他没错。

顾留白眼珠子里的绿色消失了,他眼瞳的颜色,变得和唐人一模一样。

“我眼睛怎么了?”顾留白有点莫名其妙。

“蓝玉凤有面照得很清楚的镜子,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陈屠原本就要过去和华沧溟一起审那些人了,但此时他却觉得那边的事情可以略缓一下。

眼珠子的颜色能说变就变的?

难不成是自己患了黑眼疾之后,落下了后遗症?

看着陈屠惊疑不定的样子,顾留白皱了皱眉头,他也知道自己的眼睛肯定出问题了。

蓝玉凤的营帐就和陈屠他们的营帐挨着,顾留白走过来的时候,她刚梳洗完,没有刻意打扮,但是干干净净的。

她似乎没有看顾留白的眼睛,听到陈屠说让她拿镜子出来给顾留白照照,她才看了看脸,然后也震惊的瞪大了眼睛,“顾十五你的眼睛不绿了嘎。”

陈屠顿时松了一口气,看来并非是落下了病根。

“让我自己看看。”

蓝玉凤拿来的镜子的确照得很清楚,顾留白看到自己眼瞳之中的绿色消失了。

他眼眸之中的绿色原本就像是一层翡翠融化在了眼睛里,但现在那层绿意彻底的消失了,镜子里的自己变得和唐人没有区别,他眼瞳的色彩和一个普通的长安少年没有区别。

“怎么回事?”陈屠直愣愣的看着顾留白,他确定昨晚上顾留白的眼珠子还是绿色的。

“可能是吃那些狗肉吃的?”顾留白皱眉。

陈屠一愣。

旋即反应过来,“别瞎扯蛋,你说你吃了狗屎变的我还相信。”

顾留白一时不语。

陈屠恨不得将顾留白抓起来和邹家四房的那些人一起审。

不过顾留白不是故意摆谱。

他也需要时间接受这个事情。

他回答得很慎重。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娘到底给我留了什么遗物?其中有一样东西是几颗药丸,让我过了阳关之后,分几次吃完。”

陈屠身体微微一震,“你吃了这些药丸,然后眼瞳就变颜色了?”

顾留白点了点头。

陈屠瞬间却又想到一个更为重要的问题,“那是药丸强行改变了眼瞳的神色,还是你眼瞳本身就不是绿色,只是药丸让你恢复了本来的颜色?”

顾留白叹了口气,“她连药丸的作用都没有告诉我,你觉得她会说么?”

“你娘…”陈屠想说脏话,但话到嘴边还是改了口,“真挺有个性的。”

“蓝姨,我问你件事。”顾留白将铜镜递还给蓝玉凤,然后看着明显一直在躲闪他眼神的蓝玉凤,忍不住笑了笑,“昨天那把黑蛟剑是不是你拿走的?”

蓝玉凤的脸顿时微微一红,“是我拿的,我一天只拿一件。”

“蓝姨,那裴云蕖的那柄影青是不是也在你手里?”顾留白轻声问道。

蓝玉凤更不好意思了,“是嘎。”

“果然啊…”顾留白哭笑不得,又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

历朝历代,许多专门冶剑炼兵的剑坊和打铁铺子都有些独门的手段,其中涵盖对一些特殊材质的理解和运用。

其中很多材质都是极为殊胜的偶得之物,世间独一。

比如这边荒漠之中的天铁,都是来自长生天的恩赐,是天外星辰的碎屑,颗颗都独一无二。

世间但凡有些名气的宝刀宝剑,都是材质和冶炼手法有特殊之处,会展现出截然不同的个性。

裴云蕖那柄影青的特点是轻便和极其的锋利。

它挂在身上也不重,很适合裴云蕖这种少女平时拿着当装饰用,但同时它又可以轻易切断硬木枪杆,可以轻易划破那些吐蕃战士的皮甲。

黑蛟剑主的黑蛟剑也是名剑,但凡能配得上六品以上剑师的好剑,剑体都会有独到之处,其中绝大多数和修行者的真气结合会有特殊玄妙,这黑蛟剑便是锋利不如影青,但和修行者的真气结合,却能自然凝出独特的剑气。

昨夜七品的黑蛟剑主虽说被贺火罗一拳轰杀,但只是境界的绝对差距,而不是这剑不行。

原本顾留白昨夜想拿了这剑研究一番的,但洗完澡换了干净衣衫之后,这柄剑却不翼而飞,后来问了阴十娘知道蓝玉凤经过他的营帐,他便知道肯定是蓝玉凤的怪癖使然。

但委实没想到影青也是她拿的。

黑沙瓦大战之后,他帮许推背和裴云蕖处理了伤口,之后放在一边的影青就不见了。

当时厉溪治一直就在附近,他原以为是厉溪治帮裴云蕖拿了。

现在想来,以厉溪治的个性,就算要回去,那肯定也要打个招呼。

没想到也是落在了蓝玉凤手里。

蓝姨果然是神人!

这黑蛟剑也就算了,居然能够从自己和厉溪治的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觉的拿走影青。

还有什么一天只拿一件,这分明是一天只拿一剑好不好!

「要是颁布个法律,网络作家一天只准一更,那该多好!嘿嘿...」

第六十章 吓大的孩子 “蓝姨,黑蛟剑你拿走也就算了,是挺值钱的。不过那影青不是我的,是裴家的,你就算想要卖掉恐怕也会惹来大麻烦。不如你还给我,你再拿样别的?反正我看邹家四房那些人身上值钱东西挺多的,今天可以拿两件。”想明白了这些之后,他憋着笑,一本正经的对着蓝玉凤道:“反正等会陈屠要去帮忙审他们,你也可以跟着一起去帮忙。”

“好!”蓝玉凤顿时就不羞怯了,其实她昨天就觉得那些人身上好东西特别多的。

转头她就很开心的回了营帐,把用布包好的影青拿给了顾留白。

“蓝姨,那你有空的时候,能不能顺便也帮我看一下我的东西,不要让别人拿走。”顾留白看着她跟在陈屠兴冲冲的去审邹家人的样子,突然想到一点,说道。

“都是自己人,没问题嘎。”蓝玉凤开开心心的就一口答应了。

顾留白忍不住又笑了。

何止是自己人。

恐怕所有的贵重东西,在蓝姨眼里都是自己的吧。

她可以先不拿,但总也不能让别人拿走。

陈屠无语的看了一眼蓝玉凤。

他觉得蓝玉凤会变得和裴云蕖一样,被顾留白卖了可能还要给顾留白数钱。

不过自己这帮子人以前怎么没有想到让蓝玉凤帮一群人看财物?

不过一会他又觉得亏了。

什么免费啊。

一天一件东西也挺费的。

那一柄黑蛟剑就不知道可以卖多少两银子,而且肯定还是很多人要抢着买的那种。

而且按他所知,蓝玉凤一眼就能看出东西值钱不值钱,除非实在没东西拿,不然不值钱的东西绝对不拿。

……

陈屠出现在邹老夫人和厉溪治面前的时候,邹老夫人当着邹蓑衣等人的面没有什么严厉的表情,只是用拉家常一样的语气,平平淡淡的交待道,“审他们的时候,最好面上不要让他们被人一眼看出来受了酷刑,留着他们应该还有用。”

她这话一说,邹蓑衣和吴管事等人就直接又晕了过去。

陈屠只是笑了笑,人畜无害般的和气,“邹老夫人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他们的,他们最多就是嗓子会有些哑。”

“那就有劳先生了。”邹老夫人就很平常的让周驴儿扶着出去了。

陈屠砸吧了一下嘴。

哪怕连修行者都不是,这老夫人都让他觉得很有压迫力,不愧是教导出了两个御史大夫的人。

“我们开始吧。”

他看着身前地上的邹蓑衣和吴管事,搓了搓手,迅速兴奋起来。

一群幽州兵守卫着营区。

这里其余的边军都被派出去操练去了。

营区里空空荡荡的。

营区正门口的十余名老军时不时的看向营区里那一片屋子。

昨夜的澡堂子连带着旁边的两间杂物间已经被清空出来做了审讯室。

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并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人在审什么人,他们也并不清楚。

很快,一间屋子里传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声。

凄厉的惨叫声刚刚响起时,这些军士都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等到盏茶的时间过后,这些幽州兵的脸色终于有了些变化。

唯一一名蹲坐在地上的老军敲了敲手里的烟杆子,慢慢站了起来,他皱着眉头,轻声道:“是个高手。”

刑讯逼供这些事情,他们见过的多了。

能够让人这么惨叫一盏茶时间,但又不让人晕死过去的,绝对是个高手。

但接下来的事情,完全打破了他们的认知。

半个时辰之后,惨叫声还在继续,只是那种声音已经嘶哑了,就像是隔着许多破布传出来的凄厉叫声。

这声音让他们都浑身发毛,连他们这些人的头,平时那名最为镇定的老军的手都有点抖。

华沧溟也走了出来。

他的面色说不出的苍白,哪怕呼吸着外面的新鲜空气,他还是忍不住有种想要呕吐的感觉。

刑讯逼供一向没兴趣,但至少去幽州的大狱见识过几次。

但刑讯逼供是为了什么?

究其目的就是为了让犯人说实话。

他没见过陈屠这么变态的人。

那几个人明明什么都说了,但他还是乐滋滋的继续用刑。

以至于那些个还没轮得到用刑的,看着陈屠一笑就害怕得屎尿横流,都已经纷纷抢着要说些什么。

他似乎不在乎这些人能说出多少东西,而是喜欢研究怎么折磨他们。

当他终于平复心情,来到顾留白所在的营帐时,他也察觉顾留白的眼瞳色泽已经彻底变了。

不过他很好的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甚至都没有多看一眼,只是躬身行了一礼,轻声说道:“通关文牒会在一个时辰之后送到。”

顾留白平静的回了一礼,道:“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要从你们手上拿通关文牒,而不是让裴云蕖帮忙?”

华沧溟愣了愣,然后老实说道:“我没考虑这个问题,我考虑的是,按照约定,通关文牒是要在昨夜便交到你的手中。”

顾留白微微一笑,道:“幽州相对而言是长安的权贵插手很少的地方,他们对邹家十分忌惮,因为若是在别的地方,哪怕是长安、洛阳,他们的行为若是触犯了别人容忍的限度,也可以通过一定的利益交换来平息别人的怒火,但若是冒犯了邹家,他们会陷入御史台的围攻,会被弹劾,会丢官,甚至会惊动皇帝。所以很少有人敢查邹家,但在这桩事情里面,你们华家就会成为突破口,华家会成为我这个计划里最弱的一环。”

华沧溟心情莫名的有些沉重起来。

他知道顾留白说的是事实,便点了点头,道:“是。”

“你未能按照约定,在昨夜之前就备好通关文牒,想必是你的做事习惯使然。你对我们不够信任,你想着的是邹老夫人确定周驴儿就是邹嘉南之后,再给我们通关文牒。假如我们是骗子,你便根本不用去费力。”顾留白看了他一眼,道:“只是仓促之间去办这件事,和早早提前准备好之间,是有区别的。既然你已经反思了时间的问题,自己便应该已经想明白了这点。”

华沧溟面色有些难看起来,“我会去弥补这个错误。”

“在我们到达幽州之前,我给你这个机会,再给我们所有人重新弄一份通关文牒,我不想进入长安的第一时间就落入那些贵人的视线之中。”顾留白看着华沧溟,认真的说道:“我希望你记住,和我做生意,一是一,二是二,绝对不能有任何的差池。”

“不会再犯错了。”华沧溟异常肯定的说道。

他没有愤怒,反而松了一口气。

能够和这样的人做生意,对于整个邹家和华家而言,都应该是好事。

“若是邹老夫人的身体没有什么问题,我想要在中午出发。”

看着华沧溟走出营帐的背影,顾留白听着还在传来的凄厉惨呼,他在重新拿出柴刀的同时,忍不住揉了揉自己两侧的太阳穴。

听得他都脑袋疼。

之前他也是听阴十娘提过一句,说陈屠很擅长逼供,但他也真没想到陈屠的逼供瘾这么大。

阴山一窝蜂这些人,在阴山恐怕也实在无聊。

不过想想也是,阴山那地方多的是草原和牛羊,少的就是人。

尤其这些年,阴山那边安稳了很多,他们一年恐怕也接不到多少桩生意。

阴十娘说让龙婆玩玩弓箭是让她有些参与感,没准另外一个原因就是阴十娘杀人实在太快,他们又实在闲得慌,于是硬给自己加点限制,加点难度,顺便让人多误判一些阴山一窝蜂,别弄得以后没有什么厉害的人物敢从阴山那边逃亡。

陈屠从那两间屋子里走出来的时候,浑身都是干干净净的,好像洗了个澡又换了衣衫才出来的。

但更令人震惊的是,邹蓑衣等人出来的时候,浑身也是干干净净的,只是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眼神涣散,走路起来腿和软面片一样。

就连那两个六品的修行者也是一样。

看不到任何的皮肉伤,但看见陈屠就像是看见活阎王一样,整个人往地上软。

陈屠满脸红光。

就是对顾留白的神色有点不太满意。

整个刑讯逼供的过程,顾留白看都没有过来看一眼,而且现在顾留白的脸上都没有丝毫的好奇。

“你真不好奇我是怎么整他们的?”陈屠有些郁闷起来。

顾留白笑了笑,道:“原本有些好奇,但听他们叫那么长时间,我就想起来前朝戎州有两个酷吏一个擅长做人皮灯笼,一个擅长给人脑袋上扎针。扎针的那个可以刺激窍位,让人陷入各种痛苦之中,说是有的针可以让人口中奇酸无比,酸得骨子里就像是有一万只爪子在刨,有的针可以让人无法呼吸,但又不会窒息,比水刑还要可怕,听说有几十根不同的针配合不同的手法,再厉害的人都熬不过七针。我猜你身上肯定有这样一套针,只是不知道另外一个人的手法你学会没有。”

陈屠笑都笑不出来了,他盯了顾留白好一会,“连这些你都听说过?”

顾留白却忍不住笑了。

每个人小时候都听过不少睡前故事。

他也不例外。

不过他听到的睡前故事比较独特。

都是那种特别刺激,特别惊悚的。

比如瓮中佛啊,蜡封尸啊,行走的蓝面尸啊,大隋朝的水牢,十大酷刑之流。

周驴儿也爱听。

所以他去跟着那个老喇嘛第一次去天葬,就没一点害怕,只觉得好玩。

让那老喇嘛惊为天人。

第七十三章 年轻人心急 “就是他!”明养见鬼般叫出了声。

顾凝溪?

晏长寿等人不可置信的看着微笑着的少年。

他真的能杀死那些个无头菩萨庙的修行者?

但他现在就这么走出来了是什么意思?

他手里提着的那是什么玩意?

伪装成柴刀的宝刀?

梵尘眯起了眼睛,“小庙里出了个真佛?”

“你们不要乱动。”

顾留白认真的说道。

让我们不要动?

一群无头菩萨庙的山匪有些发愣。

然而也就在这一刹那,顾留白动了。

他朝着最近的一名无头菩萨庙的山匪掠了过去。

此时演武场周遭光是身穿土黄色袈裟的山匪都有十来个,还有三十余名身穿黑衣的山匪,所有人都没有想到顾留白居然直接动手。

这个时候宋秋和晏长寿等人才反应过来,他那句不要动,不是对着山匪,而是对着他们说的。

他一个人要和这么多人战斗?

没有任何迟疑,看着顾留白朝着自己掠来,手持方便铲的山匪全身的血脉隆起,沉重的方便铲在他的手中就像是毫无分量一般,化为夜色中的一抹黑痕。

顾留白骤然沉身,柴刀的顶端诡异的顶在方便铲上,就像是掀开马车门帘一样,轻易的将方便铲往上掀起。

他手中的柴刀刀身上亮起些许的辉光,以惊人的速度往下挥洒。

嗤!

山匪的十指齐断,胸口裂开。

明养不由自主的往后缩,明明是切的别人的手指头,但他觉得自己的手指头好像也掉下来了。

噗!

胸口裂开可怖伤口的山匪颓然的跪倒在地。

一道身影及时掠出,嗤嗤嗤三剑。

山匪眼睛鼓起,死不瞑目!

“江紫嫣?”

晏长寿不可置信的叫出了声来。

在绝大多数山匪反应过来之前,顾留白已经掠向了另外一名无头菩萨庙的山匪。

那名山匪瞬间产生了一种错觉。

朝着自己掠过来的少年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片在水面上打着水漂的瓦片。

太快的速度让他甚至来不及感到太多的恐惧,于极致的压迫中,他瞬间用出了自己最熟练也是最强大的招式。

他手中的长棍就像是骤然化为了一柄长枪,棍尖直刺顾留白的咽喉。

咄咄咄!

顾留白手中的柴刀突然暴走般在他的长棍上连砍三刀。

第一刀斩在他的棍尖上时,他并没有太大的感觉,手中的长棍只是微微晃动,但第二第三刀落下,他竟然听到自己的手指和手腕的骨节都发出了噼啪作响的声音!

长棍就如同一条活着的巨蟒,在他的手中甩动。

噗!

山匪强行抗衡,口中都喷散出一团破碎的真气。

然而也就在此时,江紫嫣跃来,嗤嗤嗤又是三剑。

这名山匪骤然无法呼吸。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前方的江紫嫣,他怎么都想不明白,自己这边有这么多人的情况之下,他反而被对方两个人给围攻了。

江紫嫣目光和他一对,手中的长剑再动。

嗤嗤嗤,又三剑!

晏长寿和秦澜等人看的都傻掉了。

江紫嫣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

“六品?”

梵尘原本已经想要出手,然而看着顾留白手指上流淌的真气辉光,他却是突然顿住,脑海之中浮现出不可置信的念头。

他怀疑自己是看错。

整个幽州,不可能有这样年纪的少年能够跨入六品修行者的位列。

瞬间被连杀两名同伴,其余的山匪终于都彻底反应了过来。

一声声呼啸声响起。

三名山匪杀至顾留白的正前方。

却见顾留白以左脚的脚尖为轴心,整个人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姿态瞬间飞绕到了左侧那人的身后,他手中的柴刀似乎只是轻轻的划过那个山匪的后背,但喀嚓一声轻响,那人的脊骨就像是疏松的干柴一样断裂开来。

中间那名山匪骇然侧身,那柄可怕的柴刀正像一朵跳跃的浪花朝着他的脖颈飞来。

电光火石之间,他来不及自救,手中的长刀狠狠捅向顾留白的腹部。

顾留白的右足落地,整个人再次飘飞出去。

这名山匪脑海之中刚刚升腾起不妙的感觉,江紫嫣已经杀到。

嗤嗤嗤…

三剑稳稳刺中他的心脉!

仅剩的那名山匪看着近在咫尺的江紫嫣,还未想好要先对付她还是先应付后方的顾留白,柴刀竟然已经到了他的脖子上!

似乎这一刀本身就是冲着他的脖子来的,方才斩向中间山匪的那一刀,只是虚招!

噗!

他就像是傻子一样呆在当场,脖子上瞬间出现一道伤口,鲜血被真气所激,如同瀑布一般喷出来。

江紫嫣根本就没有停手,对着他心口又是三剑!

三人瞬间倒地!

顾留白和江紫嫣的杀戮之快,甚至让演武场中其余正在冲来的山匪全部顿住。

明养不断后退着,他的嘴角在不断地抽搐。

看到了吧?这绝对不是我想打击士气,而是这个少年真的是怪物。

他心中在叫喊,却不敢叫出声来。

“六品!”

“沧浪剑宗的剑法?”

梵尘的脸色彻底难看了起来。

“住手!”他犹豫了一下,沉声喝道。

所有山匪顿时如释重负,都停了下来。

这少年杀人起来如同砍柴,实在令人胆寒。

噗!

他们的确停了下来,但令所有人没有想到的是,顾留白却是并未停手,他瞬间就欺近一个山匪的身侧,一刀就斩下了那人的半个脑袋。

江紫嫣看着那人半张脸掉落下去,她犹豫了一下,正当所有人都以为她不会补剑时,她却又嗤嗤嗤连刺了三剑。

除了顾留白之外,所有人都懵了。

梵尘都差点跳了起来。

喊住手还杀?

都他妈的死成这样了,你这还要补三剑?

你这是补剑吗?是纯粹喜欢戳吧?

“住手!我让你们住手!”看到顾留白的还在朝着后方的山匪掠去,他的心态都瞬间崩了,“我喊你们住手没有听见吗!”

顾留白面对的那名山匪吓得转身就逃,但是他没有顾留白快,他的后颈被顾留白追上去一刀斩中,整个头颅往前垂去。

这次江紫嫣没有补成剑,因为那山匪冲出几步才狠狠坠倒在地,她的剑够不到。

其余的山匪已经拉开距离,大多都缩到了梵尘的身后,顾留白这才有些遗憾的停了下来,看着已经有些歇斯底里的梵尘,有些纳闷的样子,“我们又不是聋子,当然听得见,但我们不是你的人,为什么要听你的?”

“发生了什么事情?”

就在顾留白停下来,对着梵尘说话的时候,周驴儿和华琳仪、容秀出现在了顾留白之前冲出来的那条巷子口。

华琳仪的呼吸骤然停顿。

她看到顾留白平静的站在血泊之中。

血泊之中,躺着很多个身穿土黄色袈裟的山匪。

装起来了啊!

十五哥又开始恶心人了。

周驴儿却是笑了。

这一幕对他来说就太熟悉了。

“这些无头菩萨庙的修行者,难道都是死在他的手中?”

容秀愣愣的看着地上的那些新鲜出炉的尸身,她觉得是不是自己的眼睛或是脑子出了问题。

梵尘从衣袖中迅速掏出一串佛珠,然后一颗颗捻了起来。

“?”江紫嫣还以为梵尘要出手,心情紧张的不行,突然眼见这一幕,她也有点适应不了。

周驴儿笑得合不拢嘴。

这光头肯定是被十五哥整得内心都有点崩溃,需要这样帮助自己平静心情了啊。

“你不要忘记,你们的人还在我手上。”

梵尘飞快的连捻了十几颗佛珠,这才稳住了心态,冷笑道:“真以为我不会杀人么?”

“凝溪兄,林以一在他手里!”

晏长寿第一时间叫了起来。他生怕顾留白没有看见昏迷着的林以一。

在他看来,此时他们尚且有拼命的可能,但林以一被那名无头菩萨庙的山匪擒在手中,若是梵尘下令杀死她,她没有任何反抗的可能。

“哦。”顾留白笑了笑,道:“反正我和她也不熟。”

“?”梵尘心中都浮起一个念头,这是人话吗,这人是禽兽吗?

“既然你说不熟,那我便让他杀了她。”梵尘沉默了一个呼吸的时间,缓缓抬头,寒声说道。

“好的,快点杀。”顾留白笑道:“我年轻人,比较心急。”

梵尘愣住!

他手里头的佛珠转得要飞起来一样。

晏长寿等人,包括华琳仪和容秀也都不可置信的看着顾留白。

他们先前都以为顾留白有什么算计,但其实是没有?

要杀任他杀?

冷血的吗?

“你要不要再说一句,我真的要杀了哦!”顾留白这个时候却看着梵尘又说了一句。

梵尘说不出话来。

“算了,别装了。”顾留白看了梵尘一眼,又看了林以一一眼,淡淡的说道:“哪怕真晕了,到现在也早醒了。”

梵尘手里的佛珠碎了一颗。

他的心都碎了。

林以一还没有睁开眼睛,但是所有人都看到她的身体震颤了一下。

晏长寿反应了过来,“林以一,你是他们的内应!”

伴随着他这一声怒吼,被那山匪提在手中的少女身体不住的抖动起来。

梵尘再次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但就在此时,顾留白又淡淡的说了一句,“内应又不止她一个。”

这一句话出口,那名还死不睁眼的少女都骇得睁开了眼睛。

梵尘手中佛珠的线都扯断了,佛珠一颗颗坠落。

他看着顾留白,无比冰寒道:“你到底是谁?”

顾留白想了想,认真道:“你猜?”

“噗!”江紫嫣笑出了声来。

她就知道顾留白会这样说。

第八十九章 太不尊重人 柳道人的手指极其潇洒的在身体右侧的剑鞘上轻弹。

铮的一声轻鸣。

银色的剑鞘里探出一柄古铜色的长剑。

他握住紫檀木的剑柄,体内的真气极为精准流畅的顺着掌指落入剑身的符纹。

古铜色的剑尖上骤然出现三条分叉的一尺来长的剑气。

顾留白微微一笑。

他朝着一侧踏出了一步,避开这三道剑气的同时,剑走刀势,一剑斩在古铜色长剑的剑身上。

咔嚓!

长剑被斩下了一截。

真气紊乱暴走,剑柄上檀木裂开,柳道人一声怪叫,整个人往后倒掠出去。

“真气尚可,但你这剑不行啊。”

顾留白负手而立,将影青置于身后,一本正经的说道。

柳道人面沉如水,手指再次轻弹,他背上绿色鲨鱼皮剑鞘之中挑出一柄玄色长剑。

这柄长剑剑身坚厚,没有剑尖,就像是一根铁尺。

唰!

空气裂帛般抖动,他身后的披风被真气所激,瞬间裂成数十条碎片。

一朵朵灰色祥云般的真气浮现在他肌肤表面,宛如结阵一般。

下一刹那,他体内爆发可怖力量,整个人就像是一头蛮牛般瞬间冲至顾留白的身前。

突然他一声怪叫。

顾留白不退反进,手中短剑似是要挑向他的小腹,但瞬间却好像被看不见的手牵扯一般,很不合道理的跳向他持剑的手指。

怪叫声中,他强行往后牵扯手中长剑,咔嚓一声,他手中一轻,剑柄还在,长剑的剑身却掉在了地上。

这柄剑竟然被齐着剑柄切断了。

“怪不得要带五柄剑,这柄也不顶用啊。”顾留白笑了起来。

柳道人的脸变成了猪肝色。

他这五柄剑在幽州很有名气,每柄剑都有各自不同的用法,可以配合不同的剑招。

但对方的剑锋利无比,而且剑招似乎也极为克制,他两招剑法都是还未施展完全,剑就已经断了。

练剑三十载,从未吃过如此大亏。

简直是奇耻大辱!

“小子莫要猖狂!你也就仗着此剑锋利!”柳道人也顾不得潇洒,手掌在腰侧一拍,腰上剩余那柄金色剑鞘中的长剑突然龙吟。

白玉剑柄,金色剑身,剑气森然,符纹之中真气流散,渐渐形成两条金色的蛟龙围绕着剑身不断的旋转。

“这把剑可以!”

顾留白笑了起来,这柄剑卖相极佳,他觉得蓝姨一定十分喜爱。

与此同时,他还抽空看了裴云蕖那边一眼。

裴云蕖此时体内的药力显然已经彻底爆发,她浑身都笼罩着一层暗红的雾气,那冲涌到她身上的鲜血被真气和药气不断冲刷,使得血雾在她身外如潮汐一般汹涌。

这种态势,已经将那些悍勇的黑衣人都彻底震慑住了,十个人之中倒有九个人裹足不前。

裴云蕖的进步毋庸置疑。

不过经过了黑沙瓦那种周围都是银甲将领,都是屠魔卫的大场面,再面对这种小场面,没有进步也不应该吧。

“小子你还有闲心管别处?”

柳道人额头上青筋都暴突起来。

修行者之间的战斗,这少年郎竟还在歪侧着头看别处。

奇耻大辱,真的是奇耻大辱!

看我尽施平生所学,一剑斩蛟龙!

他体内都发出龙吟。

原本那丝丝缕缕的灰色真气在互相挤压之下,尽数变为金黄,就连他的面上,都似乎有金液在流淌。

“这真气法门倒委实有些高明。”顾留白眼睛一亮。

这像是郭北溪曾经和他说过的淬元法门,这一类法门之中最厉害的当属关中门阀的秘源镇罡,可以用自己真气镇压真气的法子,将真气在丹田和经络之中层层压榨,爆发出超乎自身修为水准的力量。

不过这种法门也有个坏处,一个控制不好,或者遇到那种真气更为霸烈的对手,双方硬碰硬的一下,修炼秘源镇罡的修行者极有可能经脉寸断,今后不死也成了废人。

眼下这柳道人的真气法门像极了秘源镇罡的路子,只是真气压榨凝炼之下,并不能直接提升一个大阶的水准,那比起关中豪门的这种秘源镇罡还是要逊色不少。

柳道人不知顾留白心中所想。

真气强度一上来,他顿时感觉自己变强了。

心中豪气顿生。

真气在剑身上层层覆盖,哪怕这少年郎手中的那柄短剑再过锋利,他也有信心用强横的真气将之震开。

一切都似乎如他预料。

少年的身法依旧迅捷,侧身闪过他剑气之锋的刹那,手中那短剑已落在他金色长剑的剑身之上。

咄!

真气和真气相击,剑身和剑身之间竟似隔了一层厚厚的垫木,只是发出了一声沉闷的撞击声。

然而柳道人预想之中的事情并没有出现。

这少年的剑并未被震荡出去,相反他整条手臂猛然往下一坠,被一种巨力压得整个人都瞬间失去平衡。

“此子的真气修为怎可能在我之上,难道他并非六品?”

他的脑海之中,瞬间充斥不可置信的念头。

接着他手上一凉。

他看到自己的手指和握着的剑一起掉落下去。

“真好,剑还有,手没了。”

顾留白收剑回去,顺便刺入一名想要偷袭林以一的黑衣汉子的心脉,同时微笑着对柳道人说了一句。

噗!

柳道人后撤一丈,体内真气瞬间乱冲,一口血箭从他口中飙射出来。

这少年的嘴和剑一样毒!

顾留白原本似要和之前一样负手而立,但就在他一口血箭喷出,体内真气乱冲的刹那,这少年陡然身体一震,突然像被一个浪头击飞一般,瞬间到了他的身前。

嗤嗤嗤…

顾留白连刺三剑。

三剑全部刺中柳道人的心脉。

这是江紫嫣的剑招,他觉得这剑招不错,顺便就学了过来。

柳道人身体一僵。

紊乱的真气伴随着鲜血从伤口涌出,瞬间带出了他所有的气力。

“我恨!”

他口中喃喃吐出二字。

因为他人还没死透,那少年就已经开始拿他背上的那两柄剑了。

吾乃幽州名剑师,六品巅峰,越明年便能进入七品。

少年!你太不尊重人!

顾留白不这么想。

他觉得这柳道人要么自己一开始就走了歪道,要么就是他的师尊是白痴。

用剑者尊,长安之中的那些权贵之所以对用剑的修行者都高看一眼,究其根本,是剑师单打独斗的能力极强,剑主诡奇轻灵,剑师身法也快,进退自如,杀人来去如风。

这身上带着五柄剑,这分量加起来就和背着一根重木上战场一样,平时修炼还行,真正杀人也这样,脑子莫不是有坑?

哪怕要讲究针对性的破招,那剑术的正道也是讲究剑招和真气的运用,以同一柄剑发挥不同的效用。

这带五柄剑的好处真能以奇破巧的话,那不是人人都带着一堆剑?

恨啥啊?

恨自己太蠢?

反正他觉得柳道人死得一点都不冤。

要不是想看看他这五柄剑和真气功法到底有什么玄虚,这种对手,他唰唰两剑就杀了。

真正的强者,就是如此吗?

鲜血泼洒在自己的身上,林以一却像是什么都感觉不到。

她痴痴的看着少年收拾完柳道人身上的剑,又开始摸柳道人身上的口袋,她心里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

终有一天,自己也要成为这样的强者!

她突然暴起,一剑狠狠刺入一名从车厢底里钻出来,想要偷袭他的黑衣汉子的背心。

气力之大,让她手中的剑直接洞穿这名黑衣汉子的身躯,将他钉在地上!

她没有去看扭曲哀嚎的黑衣汉子,而是看着顾留白,寒声道:“这些人,是我家中派来杀我的。”

“我知道。”

顾留白回首冲着她一笑,“消息是我放出去的,这样你割舍得干净一些。”

林以一愣了愣,旋即沉默下来。

她虽然偏执,但却不笨。

她做出了这些事情,不仅是破坏了和陆家的联姻,而且相当于和陆家结仇,和那些一起猎鹿的世家子弟全部交恶。

她家中若是保全她,在将来必定引来更多的怒火。

用她的这条命,或许能够消弭一些怒火。

顾留白让华家告诫所有牵扯其中的世家,黑户寨和无头菩萨庙的事情必须绝对保密,只是所有牵扯其中的世家,恐怕都会忍不住探究那夜发生了什么。

他们终究会从自己家中这些子弟的口中,得知事实。

而顾留白会用今夜的这场杀戮来警告他们。

即便知道了,也要给我守口如瓶。

加之又有裴云蕖的参与,那今夜过后,幽州这些参与期间的世家子弟,自然清楚该如何处置,该如何站队。

林以一心中生出浓烈的怨恨。

她恨自己之前被当成联姻的工具,此时又被当成一条野狗般抛弃。

但这种怨恨很快消失。

她必须和过去说再见。

割舍这种无用的情绪。

今后她要面对的事情,绝对比今夜残酷,比今夜血腥。

“多谢!”

她认真的对着顾留白躬身行了一礼。

即便顾留白似乎刻意表现得很市侩,表现得将来她一定要偿还今日之恩情,但是她对给予自己新生的这名少年,由心的尊敬,由心的感激。

第一百十章 都是讲究人 清晨,驿馆的院子里,宋秋刚刚在一张竹椅上坐下,正等着和晏长寿等人一起去吃早点。

周驴儿就笑嘻嘻的出现了,“宋秋哥,顾凝溪找你呢。”

宋秋一愣,“凝溪兄找我。”

“没错,他在后面那个小花园里等你,你一会一个人自己过去啊。”周驴儿习惯喊顾留白十五哥,在宋秋他们面前喊顾凝溪,他还有些不太习惯,但那句口头禅他倒是说得顺溜,“宋秋哥,等你有空我们亲近亲近。”

“那自然是要好好亲近亲近。”

宋秋喜出望外,当下对周驴儿道了声谢之后,便飞也似的奔着驿馆最后面的小花园去了。

“凝溪兄找我何事?”

他一进花园便果然看见顾留白已经在等着他。

“我昨夜偶得了几招剑招,想请宋兄指点指点,不知宋兄有无兴致?”顾留白一本正经的说道。

宋秋一呆。

一早上的天上掉胡饼了!

“凝溪兄你要教我剑法?”

他惊喜得声音都变了。

顾留白这样的修为,哪里需要他来指点剑招。

对方讲究,说得客气,他可不能装糊涂。

见宋秋直接挑明了说,顾留白装下去自然也没意思,他从衣袖中直接取出一卷羊皮小卷,递了过去,“你看看合不合你的意。”

宋秋直觉顾留白也不喜欢玩虚的,他便直接展开羊皮小卷看了看,瞬间他就被巨大的惊喜冲刷了头脑,声音都颤抖起来,“凝溪兄…这门剑招极其高明,我喜欢得很。”

顾留白微笑道:“这剑招要想练好倒是也有些困难,那你喜欢的话,接下来几日便不要出门了,仔细参悟再说。”

“多谢凝溪兄!”

宋秋这个时候已经彻底接受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想着羊皮小卷上那些精妙的剑招,他反而心脏砰砰直跳,手都有点抖。

顾留白认真道:“这剑招都是秘剑,不要流传他人,练会之后,这羊皮小卷直接焚化。”

“我明白。”

宋秋认真对顾留白躬身行了一礼,告辞离开时,发现自己太过紧张而忘记了一件事,又转身道:“凝溪兄,我家中备了份薄礼,正巧今天正午前会送到驿馆。”

顾留白微微一笑,道:“那便多谢宋兄了。”

裴云蕖提着一个食盒从一侧走来,坐到顾留白身侧的石桌旁放下食盒后,才轻声道:“你坑了他一次还想坑第二次?亏人家还给你送大礼。”

顾留白微微一怔,“我怎么坑他第二次了?”

裴云蕖鄙夷道,“别以为我没听见,你给他的那些剑招是秘剑,他要是学了,那秘剑的拥有者,那修行地还不找他麻烦?你别和我说你给他的就是沧浪剑宗的秘剑,沧浪剑宗囚不了你,还囚不了他?”

“原来你说这,我给他的不是沧浪剑宗的秘剑,是另外一门。郭北溪说,这秘剑还在,但那宗门没了。没人找他麻烦的。”

“看来倒是我多虑了。”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今后你这种事情还是要多提醒我,我未必想得到。”

“不高兴,我懒。”

“??”

顾留白装出些失望的样子,心里却是知道现在的裴云蕖肯定又被他哄开心了。

裴二小姐都被他哄得主动给他买早点了。

这成就感!

事实上他怎么可能想不到这种东西。

昨夜他也是费了不少脑子。

他知道的东西很多,但修炼的东西就那几样,除了沧浪剑宗的那些剑法之外,他目前能拿得出手,真正算品阶不俗的东西,也就这门叫做裹身剑的秘剑了。

这门秘剑没有别的特色,就是防的好。

各种诡异剑招各种刁钻角度袭来,这门秘剑的剑招都有十分优秀的挡拆妙法,若论身周数尺之地的防卫,在管好自己方面,这门秘剑绝对是极其高明的。

“顾十五这事情做得比我地道,他顶了宋秋的脸出去晃了一圈,回头就给宋秋传了一门秘剑,那我顶着段艾的脸出去晃了一圈,还比他显得嚣张,那我这…”

裴云蕖顿时觉得自己不讲究。

“你先吃,我去找一下段艾。”

她说了一句,风风火火就往前走了。

“……!”

想着段艾有可能得到的好处,顾留白顿时觉得裴二小姐亲手带来的免费早点都不香了。

裴二小姐一向大方。

洛阳剑坊匠师的得意之作,大名鼎鼎的影青,裴家也是花了不少力气才到手的。

结果她说送就送给他了。

自己送了宋秋一门秘剑,那按照她的脾气,这送出手的东西,肯定不能比一门秘剑差。

顾留白觉得要么自己和乔黄云商量商量,以后让裴云蕖顶着自己的脸出去算了。

……

激动的心,颤抖的手!

宋秋一早上就想喝酒!

他的欢欣兴奋是藏不住的。

晏长寿一下子就看出来了。

“一大早的,你什么喜事呢?”

宋秋犹豫了一下,忍不住道:“凝溪兄不仅行事低调,且做人实在太过讲究,他大概知道了我家中送礼过来,作为回礼,他给我传了一门秘剑。”

“我的天哪!”

晏长寿顿时觉得五雷轰顶。

啪嗒一声。

他手中的面片碗掉落在地,碎了一地。

他的心也碎了一地。

“我家里那些人误我啊!”

“他们做事太慢了,我早就让他们抓紧送来,他们居然要明日才会送到。”

秦澜的脸色比晏长寿还要难看。

他家里的大礼估计还要晚上两天。

……

裴云蕖觉得顾留白是因为顶着宋秋的脸出去,会给宋秋带来麻烦,所以才特意给了一门秘剑。

但对于顾留白而言,实际还有一个更为重要的原因。

宋秋在黑户寨那夜的表现很好。

他面对那些无头菩萨庙的修士,也并未被恐惧压倒,而是表现出了足够的愤怒和悍勇。

他顾十五的朋友,可以不够强大,但一定要拥有关键时刻可以一起拼命的勇气。

像宋秋和许推背这种人,在关键时候,让他们站在某个地方去拼命,他们不会退缩。

裴云蕖匆匆穿过庭院,看见段艾和江紫嫣正各自提着一个食盒,她便挤出个笑容,对着段艾挥了挥手,让她过来。

段艾走到她面前的时候低垂着头,心虚的不行。

“这个给你。”

裴云蕖塞了几片发黄的竹简给段艾,“这是白雀庵的净心咒,辅助真气修行,尤其到了凝气时有诸多妙用。你这几日闭关,好好参悟。”

“多谢裴小姐。”段艾低垂着头,柔声致谢。

裴云蕖看着段艾身后的江紫嫣,她转身时微微犹豫了一下,道:“紫嫣亦可一起参悟。”

江紫嫣对着她盈盈行了一礼,轻声道:“裴小姐有心了。”

“那我们以后多亲近亲近。”裴云蕖倒是也不擅长和这些在她面前拘谨的少女说话,她沉吟了一下,脑海之中搜刮出了周驴儿那句魔性的话,说完便转身直接离开。

她走出数步,就感觉到段艾的呼吸有些变化,似是哽咽。

这是喜极而泣了啊!

裴云蕖顿时觉得自己干得漂亮,比顾十五还要地道。

且不论这门真气法门比起顾留白的那秘剑如何,至少自己大气,直接给了两个人!

但她没想到的是,段艾抬起头看着她的背影,手脚冰冷,心中委屈的不行。

“紫嫣姐姐,她好坏,比我厉害得多。”

段艾眼角晶莹的泪滴如珍珠往下落,“她这是看到我们想给凝溪兄送早点,特意来警告我们来着。”

再看了几眼手中竹简上的法门,她更是悲从心来,“紫嫣姐,这等高明的法门,没有个十天八天闭关,如何参悟得透,她的意思是,这十天八天,我们都不要在凝溪兄面前露面了。”

江紫嫣的脸色也有些苍白。

她生得好看,如此一来更是有种病态的美。

她深吸了一口气,缓声道:“何止…她这一门法门是白雀庵的。白雀庵是尼姑庵…裴二小姐的意思是说,我们要是再勾引凝溪兄,再和她抢男人,那她就要把我们送到尼姑庵去。”

段艾忍不住就抽泣了起来,“这么赤裸的嘛,其实我原本就做小的就好了。”

江紫嫣苦笑了一下,并不做声。

只是心中却想,这家世实在差得太远,恐怕除非修行上面赶超,将来有所大的成就,恐怕才能和她公平一争了。

段艾泪眼朦胧,柔弱得让人心碎。

她柔柔的说道:“紫嫣姐姐,要不我们还是放弃凝溪兄吧,这再争下去,就要被弄去做尼姑了。”

江紫嫣极为严肃的点头,道:“必须要放手!绝对不能争!”

“……”段艾虽也用力点头,但心中却是忍不住轻声在说,江姐姐你好婊,你这样我怎么信。

江紫嫣叹了口气,终于也有些绷不住,轻声道:“小艾妹妹,今后这样的算计,用在别人身上就可以了,我们自家姐妹,你就不要这样了。”

段艾羞怯道,“只是习惯了。”

……

满脸红光的陈屠几乎和裴云蕖前脚后脚的到了顾留白面前。

他很干脆的对着顾留白说道,“那个身上有点特别香味的天竺人,找着了。”

街角的酒铺里散发着桂花的香气。

幽州寻常铺子新酿的酒大多酸涩得难以下咽,和关外商路上的那种葡萄美酒根本无法相提并论,但胜在价钱便宜,且加入桂花、酸杏子之后封上半年,却是很多幽州老酒鬼的最爱。

邹胜川抱着一坛已经陈了有半年的酸杏酒在铺着石板的街道上漫步,他满脸笑容,看见一些熟人更是笑得眼睛都快消失不见。

他穿着很寻常的粗布衣衫,友善的那些街坊邻居扯着家常,完全没有邹家七房主事人的架子。

幽州外面的变化很大,幽州城区里的变化却很小。

这些铺子十年前似乎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

就算闭着眼睛,邹胜川都能从这些酒铺慢慢散步散回自己的那些铺子。

穿过他此时正对着的那条小巷,有一条小河,小河边有一家铺子做的熏鱼用来下酒最美。

然而今日里,他刚刚走进小巷,一群黑压压,穿着重铠的军士就已经将巷道两头团团围住。

巷子里一些宅院的小门里,又接连走出了数名身穿玄甲的修行者。

这些人慢慢挤压过来,一股恐怖的金铁气息,沉默着推进,让两侧的墙壁都似乎印染上了一种玄铁的色泽。

邹胜川花了一个呼吸的时间来整理自己的心情,他缓缓抬起了头,不看这些身穿着重铠和玄甲的军士,只是试探性的问道:“华沧溟?”

巷子里一扇小门被推开了。

一脸阴霾的华沧溟出现在他的视线之中。

“你应该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在他敬畏的那名少年面前,华沧溟始终保持着足够的谨慎和谦卑的姿态,但是在邹胜川的面前,他露出了原本的铁血姿态。

他的眼睛里,毫不掩饰的闪耀着杀气。

邹胜川却笑了,“我当然知道为什么,只是你根本不知道为什么。”

“如果你想和我打哑谜,那我会直接将你交给一个人,他会让你后悔来到这个世上。”华沧溟冷笑起来。

“不,你不明白我的意思。”

邹胜川用同情的目光看着华沧溟,“邹家已经被卷进了漩涡,你们华家原本可以不用被卷进来,但是你却一头扎了进来。相信我,这不是你所想沾染的世界。”

这样的话语,以前说不定能够让华沧溟心生寒意,然而想到驿站之中的那名少年,想到瘦成猴子一样的周驴儿,他却连一丝的犹豫都没有。

他反而狞笑起来,道:“带他走。”

……

支着一个小摊的游方郎中面前来了一个身穿蓝布衣衫的妇女。

这名妇女不太敢和人说话,但打扮得很干净利索,家境应该也蛮殷实。

她的手里抓着一个钱袋子,里面明显有银子的摩擦声。

“你会算命嘎?”

这名妇女犹豫了好一会,才终于鼓足勇气来到这游方郎中的面前,轻声问道。

这名游方郎中肤色略微显得有些黑,一张面孔倒是很方正,他听到妇女这么问,抬头看了看自己摊位上那面小旗上的药字,再认真思索了一下,他实在有点想不明白自己哪里看上去像是算命的。

“我是郎中。”

他摇了摇头,道:“会给人看病。”

蓝衣妇女不安的低头道:“那郎中会不会算命嘎?”

“??”

这名游方郎中实在无法理解这名蓝衣妇女的思路。

“不会。”

他犹豫了一下之后,摇头。

蓝衣妇女道:“那打扰了嘎。”

说完她便有些失望的往他身后的街道走了过去。

她前脚刚走,后面就来了一个青衫文士。

这青衫文士到了他面前,还没有开口,就直接笑了起来,“哈哈哈!”

这游方郎中也笑了。

他被气笑了。

“你做甚?”

“哈哈哈!”青衫文士又大笑几声,突然又显得有些神秘,轻声道:“郎中,会看病?”

游方郎中皱眉道:“郎中自然会看病。”

青衫文士哈哈一笑,“心病会看不?”

游方郎中沉默了一个呼吸的时间,道:“心病无药医,除了心病之外,别的病都会看。”

“哈哈哈!”青衫文士又神秘的轻声道:“那我还有一个病,你帮我看了吧。”

游方郎中眉头皱得更深,他直觉这青衫文士接下来说的不会是好话,但他还是耐着性子说道,“什么病?”

青衫文士哈哈一笑,“我脑子有病。”

游方郎中默默地站了起来,开始收拾摊位,道:“我看得出你脑子有病,只是我突然忘了怎么治这病。”

“那你这郎中怕是假的哦。”青衫文士哈哈一笑,道:“要不你还是学算命吧。”

“其实我突然又知道怎么治这病了。”

游方郎中看了他一眼,冷漠道:“你要治么?”

“哈哈哈,怎么治?”青衫文士笑道。

游方郎中冷笑道:“把头割下来,就好了。”

青衫文士这次不笑了,“我看恐怕有点难。”

游方郎中看向东头,那边原本有不少人过来,但现在明显已经被人拦掉了,街上显得空空荡荡,只有一辆马车在不紧不慢的行驶过来。

游方郎中的眼睛慢慢眯了起来,“你们是什么人?”

青衫文士却已经失去了和他交谈的兴趣。

他慢慢的朝着后方退去,退向了那辆马车。

游方郎中的心中升腾起极为不祥的预感。

无论是那名蓝衫妇女,还是这名青衫文士,他们调戏他所说的那些话,应该只是用来拖延一些时间。

若是在平时,他不会觉得紧张。

哪怕已经埋伏了一支军队在周围,他也有信心能够逃出去。

但此时这名青衫文士在他的感知里已经是很可怕的对手。

这样可怕的对手,此时居然还保持着如此谨慎的姿态,让他根本找不到机会出手偷袭。

马车在距离他十丈不到的地方停了下来,那名青衫文士并未停留,直接朝着东头走去,身影很快消失在他的视线之中。

“天竺人?”

马车车厢里,响起一个很年轻的声音。

听到这三个字,游方郎中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他没有做出任何的回应,手中提着的一个藤制的箱子就像是瞬间变成了投石车投出的石块,呼啸破空,朝着马车砸去。

投出这个箱子的刹那,游房郎中转身便朝着后方那条巷弄掠了过去。

那名蓝衣妇女显然也是对方的人。

对方显然已经在四周布下了天罗地网。

既然如此,从那名蓝衣妇女的所在之处突围,似乎会稍微简单一些。

他的潜意识里,那名蓝衣妇女似乎会好对付一些。

轰!

听到了箱子的爆碎声的刹那,他转过头去看了一眼。

架着马车的车夫没有动。

那箱子就砸在他的头上。

游方郎中觉得就算是铁头,自己全力掷出的这箱子也能给它砸个凹坑出来。

但是碎屑纷飞之中,那个车夫一动都没动,他的头一点都没事。

游方郎中内心深处第一次对自己的实力有所怀疑。

也就在此时,他疯狂飞掠的身体骤然顿住,身上被割裂的伤口,以及真气强行拖曳身体时造成经络和血肉的损伤,造成的剧烈痛楚和惊恐,让他瞬间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嘶吼。

他的衣衫上出现了十余道破口,猩红的鲜血从他身上被割裂的伤口之中不断流淌出来。

他身前原本空无一物的空气里,出现了十余道红色的线。

随着鲜血的滑落,那十余道红色的线似乎要重新归于虚无。

看着那些差点直接将自己割成数十段的丝线,这名游方郎中的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禁忌丝!”

他根本无法将这种明明已经失传的可怖手段和方才那名蓝衣妇人联系在一起,极度的惊恐让他忍不住再次发出了受伤野兽般的嘶吼,“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戴着铁制面具的顾留白和裴云蕖从马车车厢里走了下来。

铁制面具上带着斑驳的锈迹,于呼吸之间,震荡出青黄色交缠的辉光。

这种铁制面具和那堕落观修士的面具几乎一致,昨夜返回驿站,顾留白说了想要这种面具之后,胡老三用了一夜的时间便给整出来了。

用胡老三的话说,只能凑合着糊弄人。

然而事实证明,只是胡老三自己的要求太高。

看着铁制面具上那令人看着就觉得心生厌憎,宛如会游动一般的锈迹,看着那些浑浊的真气焰光,这名游方郎中瞬间便丧失了理智。

他充满厌恶和恐惧的叫了出来:“堕落观修士?你们竟然敢如此堂而皇之的出现?”

顾留白笑了起来。

这座城里,有些人正为被误会成堕落观修士或是和堕落观修士扯上关系而惶恐不安,但是他不怕。

浑水可摸鱼。

局势搅得越乱,对于那些真正不受混乱干扰的人而言便更为有利。

而且任何人的棋局,任何人在这座城里划定的规矩,在真正的力量面前不值一提。

若只是拥有一个贺火罗,他或许不敢如此肆无忌惮。

但他现在手边可以动用的强者很多,可以借用的力量也很多。

这意味着他可以同时做很多事情来摆布自己的棋盘。

第一百十一章 到处扣黑帽 偩戴着堕落观修士伪造面具的裴云蕖也一点都不怕。

她现在是一天都离不开顾留白。

刺激啊!

论搞事能力,论刺激程度,谁能比得上顾十五?

一到黑沙瓦,就是吐蕃大军屠城。

一到这幽州,就是邹家内斗,就是天竺人阴谋诡计,就是堕落观修士!就是五皇子直接塞个信物过来!

无头菩萨庙那种事情都要往后排。

他还把谢晚的帐直接算在长孙氏头上,想去长安和长孙氏理论理论。

假冒堕落观修士这种事情,哪怕她以前再胆大包天,再放浪形骸,也压根没有想过。

堕落观修士,大隋朝隐匿在皇宫里的修行力量,现今的前朝余孽!

所有修行地的公敌!

堕落观修士出现的地方,那就一定伴随着杀戮和阴谋。

且不管堕落观修士想不想主动杀人,随便哪个修行地的修士只要发现他们堕落观修士的身份,那这些堕落观修士也绝对会直接杀之灭口。

和堕落观修士有勾连的人,等同于谋逆,是要诛九族的。

顾留白假冒堕落观修士这件事,他是天生有优势的。

他孤家寡人,除了点朋友,天生没九族。

不过她裴云蕖现在混得也不差。

她的名字就叫河东孤儿。

和顾十五一起假冒堕落观修士,那可比身中好多刀子碎片,内伤严重的情况下还一起坐着聊天更值得吹嘘!

不对!

她觉得自己不是一天都离不开顾十五。

是半个时辰都离不开!

堕落观修士在世间其余所有修行地的修行者眼中,意味着的就是腐败、堕落、神秘,甚至疯狂。

现在裴云蕖两眼发光的样子,在那名游方郎中眼中就分外的骇人。

这名游方郎中哪里想到有人敢假冒堕落观修士。

他都压根想都不会往这方面想。

想着自己知晓的那些堕落观修士的手段,这名游方郎中瞬间就起了决死的心念。

不顾体内那些经络的破损,深蕴在窍位之中的那些真气,再次疯狂的扭动起来,变成一道道实质般的气流,冲向他的经络,冲向他血肉的细微处。

真气在他的体内疯狂的行走,真气迅速在他的身体肌肤表面流淌。

一道道玄之又玄的气机牵扯着他的真气和周围的空气,闪耀着淡金色的光泽,不断在他的两条手臂上方汇聚。

他的手臂上方,凝成了两条发光的淡金色手臂!

持续的真气牵引,竟是使得空气里不断响起如丝竹断裂般的尖锐响声。

“这人是七品?他这法门怎么如此古怪,已经有了神通的影子。”

裴云蕖瞬间觉得刺激有点过头了。

像她这样身份的人,在长安和洛阳呆着的时候,除了身边的厉溪治和彭青山,她平日里遭遇一个七品都难。

那些知名修行地的七品修行者,要么就是在修行地深居简出,要么就是各门阀的座上宾,平日里在外面好勇斗狠的大多都是五品六品的修行者。

现在可好,除了那堕落观的修士之外,这幽州城的街面上又多了一名七品。

关键那两条发光的真气手臂怎么回事?

若不是她亲眼见过阴十娘和冯束青的一战,知道哪怕冯束青那有些差劲的八品神通在任何方面也都超这两条发光手臂一大截,否则按照她以前的认知,她恐怕就会觉得这人是八品,那她肯定要掉头就跑。

“这是中天竺佛宗密法,这两条真气手臂威力不俗,叫做虚无法臂,无法从肉身动作推测这两条手臂的运行。”也就在此时,贺火罗瓮声瓮气的声音响起。

“那不是比长了四条手臂还厉害。”裴云蕖大皱眉头,无迹可寻最为致命。

贺火罗点头。

听到贺火罗出声的游方郎中却是惊得差点岔了气。

他可以肯定在整个大唐范围之内,能说得出他这密法来历的不会超过五个人,但这人竟然一眼看破。

堕落观的修士,恐怖如斯!

也就在此时,他看到那名蓝衣妇人又出现了。

他心中骇然,两条真气手臂同时挥动,一圈圈肉眼可见的劲气就像波浪一样,以他为中心往外扩散出去。

果然,气浪之中有数道诡异的游丝扭曲不定,就像逆流而上的游鱼。

也就在此时,他背后的肌肤刺痛,幸亏他此时有四条手臂,两只真正的肉掌覆盖着淡金色的真气,迅速往后一拍。

啪的一声炸响。

一支连破空声都没有发出的箭矢被他拍中。

那箭矢上隐然有真气流动,在他的手掌之中发出哔哔啵啵的轻响。

他看都来不及看,因为那名之前老是哈哈哈,脑子有问题的文士,不知何时已经溜到了他左侧的墙上,此时便从墙上跳了下来。

他的手中出现了一道白色的剑光,顷刻间剑光泼洒,白晃晃的一片,根本看不出虚实。

这游方郎中再发凄厉嘶吼。

他两条真气手臂疯狂的在身前狂舞,泼洒而来的剑光瞬间将这两条手臂切割得千疮百孔。

淡金色的真气如同实质的碎屑一般到处飞洒。

游方郎中连连后退,他体内真气毫不吝啬的疯狂涌出,以维持住那两条真气手臂。

他勉强能够抵挡住这文士手中的长剑,但眼睛的余光里,那蓝衣妇人伸手微动,又有阴险无比的细丝在朝着他游荡而来!

“你!”

他应付不暇,此时毛都快炸了,但头顶上方,却又有一支不发出声音的箭矢在坠落。

太不讲道理了!

这么多高手!

竟然还围攻!

这游方郎中已经根本应付不来,但偏偏在此时,还有一名女子好像路过般从他右侧的一处院落走了出来。

这名女子认真的看了他一眼,似乎也不能理解他此时的状态。

然而这一眼看过来,这名游方郎中呼吸骤顿,他直觉这名女子即将飞身过来,剑刺他的左膝。

他下意识的闪避,便在此时,他的右侧腰间一麻,却是终于疏漏,被那蓝衣女子的真气游丝刺了一刺。

“你们!”

他两条真气手臂硬生生的击飞了坠落的箭矢,却又挡不住那文士手中的白色长剑。

白茫茫的剑光泼洒而来,瞬间刺中他身上数个大穴。

啪的一声!

他摔倒在地,真气凝成的两条手臂瞬间崩散。

“你们太无耻了!”

这游方郎中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他一生对敌过很多厉害的对手,但从来没有这么憋屈过。

这些修行者,竟如此不讲武德,难道一点羞耻感都不会有吗?

裴云蕖反应也是极快。

她模仿那堕落观修士疯癫的笑,各种嘻嘻的笑,“你是不是忘记了我们是谁?”

堕落观修士!

这游方郎中眼中的愤怒顷刻间消失。

堕落观修士本来就是这般卑鄙无耻!

裴云蕖笑得肚子疼。

四条手臂又怎么了?

四条手臂也打不过四个人啊。

阴十娘一向干脆。

游方郎中还没坐起来,她一步上前,伸手一斩,就砍在他的脖子上,将他砍晕了过去。

多人围殴这种事情,她根本没有丝毫心理负担。

阴山一窝蜂做这种事情,向来都是同气连枝,最最少都是三个对付一个。

不出力怎么好意思拿人头赏金?

……

游方郎中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处于一间阴暗的牢房之中。

阴冷的水汽伴随着腐朽的味道,直冲他的脑门。

有一个好像商贾模样,身上衣衫分外干净的中年男子,笑眯眯的看着他。

他第一时间浑身就起了鸡皮疙瘩。

他直觉这个中年男子十分变态。

因为这个中年男子看着他的眼睛里,充满了兴奋。

“你不要过来!”

他下意识的尖叫了起来。

陈屠看着这游方郎中,笑得连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那就要看你老实不老实了。”

游方郎中瞬间崩溃,“我老实,我特别老实!”

陈屠的目光落在游方郎中的身后。

被铁链子困在刑具上的游方郎中偏转过头去,看清两个戴着铁制面具的修士就在那边安静的坐着。

顾留白提起一个葫芦,学着那堕落观修士一样,朝着口中倒了些酒,然后又取出了另外一个葫芦,朝着内里嗅了嗅。

“你叫什么名字,你来幽州做什么?”

鼻孔里嗅到葫芦里散发出来的蛊毒特有的气息,这游方郎中几乎马上就叫出了声,“我叫昙灵藏,中天竺金刚宏门下,此次前来,是为了十三年前一桩旧事。”

顾留白淡然道:“邹嘉南?”

“你们堕落观修士,竟然连这都知道?”昙灵藏浑身寒意流淌。

“不要问我,我是要你说。”顾留白转着那个之前被堕落观修士装银屑蛊虫的葫芦,头颅甩动着,摆出些怪异的姿势,“你若是不想好好说,你信不信我先将你弄得半死不活,让你在昏迷之中就将你所知的一切全部招了?”

昙灵藏浑身一颤,连声叫道,“我老实!我说!十三年前,不空大师赴幽州讲经,他接下来准备绕道去河西,再去北天竺,但是他在邹家小住之后,却改了行程,直接赶赴玉门关,于玉门关出关。”

“在不空大师前来幽州之前,狮子国普贤法师,我中天竺义德法师在修行之中皆窥得天机,感应到了中土法相宗即将衰败没落,而西域佛宗即将大兴。”

“但在不空大师去往幽州之后,义德法师却发现天机有所变动,大唐将会出现一名改变中土佛宗命运的佛子。”

“佛子?”听到此处,裴云蕖脑海里骤然出现一个笑嘻嘻的要和每个人亲近亲近的瘦猴,“周驴儿?”

“继续。”顾留白语气有些阴森的说道。

“中土佛子若是活着,西域佛宗的气运便会他吞噬干净,所以十三年前西域佛宗有数十名修士来到幽州,但未曾料到不空大师走后,这邹嘉南也被送出关外。”

昙灵藏现在觉得这些堕落观修士大致已经知道了这些事情,只是核实一下,所以他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一五一十的详细说道,“西域佛宗的这数十名修士追出关外,最终寻觅到了护送佛子邹嘉南的队伍,但是在杀死佛子的过程之中,遭遇了一些分外强大的修行者,按照无亲法师和法融法师所述,当时那佛子身在战场之中,受那些强者战斗时真气所冲,应该是生机断绝了。但不知为何,义德法师却并未感到天机扭转,到他坐化之前,他都感应到佛子还活着。”

裴云蕖有些艰难的吞了口口水。

她好奇的不行。

但以她的脑子,一下子就想到了这对于顾留白而言牵扯重大,所以她硬生生的忍住不说话。

顾留白的声音很快响起,“那你们在幽州城里,应该还有不少人手?”

昙灵藏道:“义德法师坐化之前,确定佛子不在幽州,所以这些年西域佛宗并没有什么人在幽州活动,直到三年前我们西域佛子诞生,方才点明中土佛子即将返回幽州,我们西域佛宗才有人陆续前来幽州,现在除了我之外,南天竺和西天竺有两名修士也在幽州。”

陈屠咧嘴笑了笑,“你倒是还算老实,没有扯谎。”

昙灵藏一看他面上兴奋的神色便浑身感觉不对,他垂头丧气道:“出家人不打诳语。”

裴云蕖倒是忍不住了,冷笑道:“那出家人还截杀小孩呢?”

想到周驴儿那种见人就说好的性子,这群人还万里迢迢的截杀,她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昙灵藏叹息道:“事关佛宗存亡,中土佛子于西域佛宗而言,如魔鬼灭世,不得不为。”

顾留白在迷一样的天地里活了很多年,他有足够的耐心,他淡淡的笑了笑,道:“为何确定邹嘉南就是佛子?还有,你说你们西域佛子诞生,你们的这西域佛子,又是什么来头?”

“佛子降生时天有异相,百鹊齐鸣。”昙灵藏道,“我等虽无法揣度不空大师,但西域所有佛宗觉得不空大师在那时到幽州讲经恐怕也是得窥了天机,知道中土佛子要出世了。”

这么牛?

裴云蕖都不信了。

周驴儿那瘦猴出生时,天降异相,百鹊齐鸣?

这种事情估计查得到,她决定私底下查一查是不是这么回事。

昙灵藏看着戴着面具的顾留白缓缓点头,便接着道:“我西域佛子,便是义德法师的转世灵童,三年前虽才年方九岁,却豁然开悟,开悟时便已有义德法师对于经典之所以理解,并拥有了能够窥探天机的能力。”

裴云蕖更加不信了。

转世灵童?

扯犊子呢!

顾留白此时却已经出声问道:“所以当年截杀邹嘉南的那些修行者,还活了两个?”

“活了俩?”

裴云蕖一时没反应过来。

和转过头来的顾留白眼神一对,她才浑身一个激灵,脑海之中涌出一个不可置信的念头,当时西域佛宗一共来了几十名高手,难道在截杀周驴儿那一役之中,只活了两个?

贺火罗断手差点死去,难道也是因为那一战?

那梁风凝、郭北溪,还有顾留白的娘呢?

一时之间,想到这种可能,她胸中骤然气血澎湃,呼吸变得极为沉重,面上的铁制面具之上,顿时出现无数斑驳的锈迹。

昙灵藏想到那一战的结果,面色越发苍白,“法融法师伤势过重,撑着回到天竺便坐化了,唯有活了无亲法师一个。”

“此事在我天竺成了悬案。当时西域那数十名修行者之中,至少有两名演化神通的八品存在,但真正和他们战斗的,也不过六七人而已,但最终结果却是我们西域的那些强者近乎全部覆没,原本我们天竺的修行地比起长安也不遑多让,但那一役之后,损失极为惨重,数十年都未恢复元气。”昙灵藏借着讲述,揣了个小心思,鼓足勇气道:“不知大唐到底是哪处修行地的修行者,竟然强大到如此地步。”

一战断了西域修行界数十年根基。

裴云蕖心中热血难以平息,她转头看向顾留白,却只听顾留白诡异的一声笑,“既然是我等在管这桩事情,你说除了我们这处修行地,大唐还有别的修行地有如此强横吗?”

“堕落观!”

昙灵藏脑中就如有一道闪电劈过,笼罩西域修行者数十年的疑团阴影,竟在这一刹那被劈得丁点不剩!

是了!

除了堕落观这般诡异而强大的修行地,哪里还有那般强大的修行者!

光是见了今日这些人的手段,就足以知晓堕落观是何等的强大。

“……!”裴云蕖又再次见识了混账东西的狡诈和阴险。

这一口大帽子就直接盖给了堕落观。

这昙灵藏要是出去一说,那整个西域就直接变成了堕落观的敌人了啊。

堕落观现在哪怕靠山真的就是长孙氏,那也有点吃不住吧?

这么一想,她心里面就知道这顾十五肯定还有后手,肯定是要将这昙灵藏设法弄出去。

厉害了!

昙灵藏此时震撼不已,忍不住就道:“你们堕落观不是视李氏为敌么,那为何要和我们西域佛宗为敌?”

“桀桀桀…”

顾留白疯癫般大笑,就连手中的酒葫芦都似乎拿错了,拿着那蛊毒葫芦就对着面具上的嘴孔来了一口。

这般诡异的姿态让昙灵藏浑身都发毛。

顾留白脸上的面具锈迹扭动,他怪笑道:“我们和大唐皇帝再怎么争,也是我们中土的事情,如何轮得到你们插手,我们和大唐的佛宗对不对付,那也是我们自己的事情,又轮得到你们来夺我们的气运?这佛子,要杀也是我们杀着玩,又岂能容你们放肆。”

“我丢!”裴云蕖真的震惊。

她自觉也算会演戏的了,但和顾十五这番演技一比,她简直就是个渣渣。

这些话语,她听上去就觉得天衣无缝,真像是一个堕落观的修士所能说出来的狂妄之语。

“这些堕落观修士,也真乃是世间极致的人物,也只有如此极致偏激的性情,才能拥有那般可怕的战力。”

昙灵藏不只是信了,他还真的很佩服!

他觉得放眼整个西域,除了义德法师转生而成的西域佛子,其余众生,没一个这般极端,没一个这般纯粹的。

顾留白斜着眼睛看着昙灵藏,“那你们不是好歹回了一个人回去,这人居然搞不清楚和他们对敌的修士的路数?”

“风雪之中,数名八品修士施展神通大战,天地无光,连真气的辉光都被吞噬。即便的七品的修行者,也根本无法窥探八品修士真气之中的真容。无亲法师只是说,别说修行者到底什么路数,便是到底有几个人都分不清楚,那恐怖的威能,几乎瞬间就将方圆数里的范围之内化为修罗场。那些大神通者交战时,随便崩碎的一道剑光,都可以让一名七品的修行者命丧当场。”

裴云蕖听得心神激荡,宛如身在那一场大战的风暴之中。

黑沙瓦一战已经足以让她青史留名,但她恨不得自己是当年参加那一战的强者。

那才是真正的杀得天昏地暗,星月无光。

“杀了你们这么多人还敢来,你们真是头铁啊。”顾留白幽幽的声音响起。

……

“你头也挺铁的。”

刚审完昙灵藏,走出这间私牢,裴云蕖便看着顾留白,语气异常冰冷的说道。

顾留白顿时觉得这味道不对,“我怎么头铁了?”

“上次在黑沙瓦,你答应过我一件事,今后都不骗我。”裴云蕖用看着陌生人一样的目光看着顾留白,“顾十五,我平日里不和你计较,但不代表我笨,好骗。这样的一战,你一直瞒着不和我说,你还说没骗我?”

“我真没骗你。”顾留白沉默片刻,缓缓说道,“这些我也是第一次才听到,我知道你现在和我一样怀疑贺火罗是那一战的幸存者,但是他当年为何断了一臂,为何重伤垂死,我却压根不知道,因为他也从不和我说这个。我只是听说他命大,差一点就被狼吃掉了。”

“这种事情竟然瞒着你?”裴云蕖瞬间选择相信顾留白,心情顿时就明媚了,但就是不能理解贺火罗为什么这么干。

“救周驴儿回来的时候,我还没记事,我记事时,周驴儿就在我身边了,贺火罗也一直就在冥柏坡。”顾留白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要么那时候我太小,生怕我说漏嘴?但之后我问起的时候,贺火罗也一直不愿意说,我就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了。”

裴云蕖眉头紧锁,“那要不要现在找贺火罗来问问,我们都知道这件事情了,他没有理由不说吧?”

顾留白觉得可以试试。

贺火罗就在马车车头上坐着。

像个尽忠职守的马夫一样。

“昙灵藏我们审完了,你是因为当年的那一战,受了重伤?”顾留白非常的直接的问道。

贺火罗点了点头,道:“是。”

顾留白倒是没想到他这次竟然回答得这么爽快,下意识便说,“那之前为什么不说?”

贺火罗瓮声瓮气道:“没法说。”

顾留白皱眉道:“为什么没法说?”

贺火罗道:“你娘不想让你知道她的身份,怕影响和耽误你将来的选择。”

裴云蕖看着顾留白,顿时满意加忏悔。

顾十五是好人。

错怪他了啊。

给他点什么补偿呢?

“影响和耽误我将来的选择?”顾留白咀嚼着这句话,他忍不住苦笑了起来。

贺火罗点头道:“她的身份,她的过往,她和人的恩怨纠葛,在她看来都是她们那一代的事,她不想让你觉得你是她的传人,然后去陷入她和她宗门的那些恩怨纠葛。”

顾留白安静下来。

这就是她离开这世间之前,和他所说的,你走你自己的路?

“看来我娘以前是个挺惹麻烦的人,她和她的宗门也一定很能惹麻烦。”

他突然又笑了起来,“她不想她的麻烦弄到我的头上,也不想我站在她的立场去纠缠她的那些恩怨,但是我还是好奇她做过什么事情,是什么样的人。”

贺火罗看着他,道:“我发过誓言,不会说也不能说的,你今后自然会明白。”

都说到这份上了还不说!

裴云蕖心里麻麻皮。

但是她看着贺火罗,眼睛里却全是崇拜和尊敬。

当年那一战的幸存者啊!

那是何等的存在。

顾留白倒是没太过纠结。

在关外那种乱地,太过纠结的人死得快。

而且贺火罗这也相当于承认了他们就是当年这一战的参与者。

一个谜团,至少已经扯出了一根线头子。

顾留白知道贺火罗不肯说,他便也没什么好问,但裴云蕖却是想到了那个转世灵童,忍不住问道,“那个昙灵藏说他们西方佛宗出了个佛子,是义德法师的转世,这种事情是真的假的?”

贺火罗道:“有真的也有假的。”

换了别人,裴云蕖现在肯定一个混账东西骂过去了,但面对贺火罗她却是虚心的很,道:“请赐教。”

贺火罗瓮声瓮气道:“佛子是真的,转世是假的。”

顾留白知道裴云蕖听了也未必完全理解,便认真解释道:“佛宗的人最会玩虚虚实实的手段,西域的某些佛宗,就喜欢偷偷的挑选好一些传人,从极其年幼时开始传经教导,再从一大批人里面挑选出一个最优秀的,到了坐化前便故意说自己将在哪里转世,让人去那边接引,其实早就是准备好了。以便于他们权力更替时不出乱子,迅速建立威望而已。”

裴云蕖鄙夷的笑笑,这不就和这边的皇帝号称是真龙天子一回事?

这龙要是能趴在女子身上生个娃出来,那女子的身子该结实成什么模样。

“周驴儿是佛子这件事,那是真的?”顾留白却又瞬间凝重起来。

贺火罗异常干脆的点头,“是真。”

第一百十二章 大唐接头人 顾留白眉头一皱,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贺火罗却已主动说了一句,“西方佛子是假佛子。”

“假佛子?”裴云蕖这倒是没什么意外,“就如那转世一样,是人为捏造出来?”

贺火罗面色如常,语气坚定道,“是,只不过就是要凝聚整个西域佛宗的力量。”

裴云蕖认真请教道:“火罗哥,这真佛子和假佛子,你们是依靠什么来断定的?”

贺火罗道:“佛子之于世间佛宗,就如众山之中最高那一座,世间只有一座最高的山峰,佛宗自然直有一个佛子。既然已经确定周驴儿是真佛子,那其余人自然都是假的。”

“还是你们佛宗厉害。”

裴云蕖真诚的感叹道:“这解释就和你们佛经的道理一样,简单易懂,找不出挑刺的地方,但似乎又什么都没说。”

贺火罗倒是一点都不生气。

不懂就要继续点化。

“世间各行各业,最顶尖的人物当然只有一个,不存在第二个。”他看着裴云蕖,瓮声瓮气的说道,“佛宗亦是如此,真正牵扯和汇聚整个佛宗气运,将来决定整个佛宗走向的最顶尖人物,自然只有一个,既然义德等人在修行之中感应到整个佛宗的气运和命运操持在邹家此子手中,那邹家这佛子自然是真的。他不死,世间岂会又冒出来第二个佛子。”

裴云蕖沉吟道:“所以这种佛宗大能,是真的能够远隔万里,感应到气运的变化?”

“并非远隔万里。”贺火罗摇了摇头,道:“身在其间,若是自身便是能够决定佛宗命运和气运的人物,他在修行之中感应到的,其实就是自己的命运的变化。”

裴云蕖理解了,但还是觉得神乎其神。

贺火罗便接着说道:“佛宗最初佛陀诞生,所著的佛经,是对于天地宇宙和众生的感悟和思索,当真正脱离众生,站在彼岸来看众生时,会有这种常人无法揣度的感应,就如预知未来。”

裴云蕖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就像是真正的大智慧者持棋局,可以感觉到别人怎么下一样。”

贺火罗觉得裴云蕖悟得差不多了,他就闭口,不再说了。

“佛宗的大修行者还有这等看见自己命性前途的好处?”裴云蕖告别了贺火罗,脑海里出现了长安的那些高僧的模样。

怪不得她幼年所见长安的几个高僧,就总觉得他们好像和寻常人不太一样。

“修行者到了八品真气都能演化神通,任何法门修到真正最高深处,多少会有常人所难以理解的地方,专精的东西一不一样而已。”顾留白的见识要比她高明一些。

说了这几句之后,他突然又对裴云蕖露齿一笑,道:“再厉害的佛宗修士,砍了脑袋也一样不能活。西域这佛子要是被提前砍了脑袋,我看他还能不能转生。”

“你这人是真正的睚眦必报啊。”裴云蕖笑了。

她瞬间就领会了顾留白的想法。

你们觉得将来中土佛宗大兴,会彻底压倒西域佛宗的主流教派,所以就一定要将佛子杀了,那我顾留白难道不能先将你们假冒佛子的脑袋给砍了?

你砍周驴儿,我砍你假佛子,这生意公平的很。

幸亏中天竺距离这边实在太远了,否则这佛子的脑袋估计保不了多久。

就是一想到这周驴儿竟然是得到了中土佛宗和西域佛宗双方认证的真正佛子,她就胸疼。

那个笑嘻嘻的见人就说亲近亲近的,是能够决定佛宗兴衰的佛子?

凭什么呀。

这中土和西域的什么佛宗气运之争也好,教派之争也好,她这样位置的人倒是看得很清楚的,这帝王将相,争的就是财富,是国土疆域,是兵强马壮想打谁打谁的底气。但这些佛宗争的是信徒,是人脑子里的思想。

脑子里想法的潜移默化,往往就能反过来决定世间的很多东西。

打个最简单的比方,一个帝国里面皇帝说了算,但是这皇帝信佛,这佛宗大能说什么,他信什么,那这帝国里面其实最厉害的人物是谁?

历史上有很多的朝代,朝堂缺钱缺的要命,但有些道观和佛堂却富得流油。

若是见你这帝王实在不得人心,他们说不定便出钱给一些厉害人物反了天。

大隋朝就是这样的灭的。

至于现在,大唐国库倒不像外面想象的那么富裕,可是长安那些佛寺却又从未为钱财发愁过。

她甚至还听说不少佛寺里铜钱堆积如山,拿出来放高利贷。

中土佛宗和西域佛宗的争斗,说穿了也是另一种方式的征战。

天下人熙熙攘攘,皆为名利,帝王将相也好,佛宗大能也好,都是各展智慧,将众生当做棋盘里的棋子。

佛宗压根也没跳出彼岸。

正想着周驴儿除了精力过剩,到处都能看见他人,也并没有什么神异和大智慧,再一抬头,却正好看见周驴儿笑嘻嘻且得意洋洋的过来了。

“十五哥,二小姐。”他远远的就打招呼。

佛子平易近人啊!

裴云蕖忍不住摇头,这佛子决定将来佛宗的走向?是靠和每个人亲近亲近吗?

让她越发无语的是,周驴儿一过来就说,“二小姐,我们亲近亲近?”

“你可是个烫手的大芋头啊,估计接下来你十五哥要保你还真的挺难。”裴云蕖心念电转,一想到顾留白成了周驴儿的护道人,她心头就惆怅。

她和顾留白一条船,那不就相当于她也成了这周驴儿的护道人?

只是看着这周驴儿无忧无虑,没心没肺的模样,她只觉得不管佛子不佛子,有人要杀这周驴儿的话,那她也绝对要保着周驴儿。

“周驴儿,亲近什么呢?”叹了口气之后,她冲着周驴儿说道。

看到今日里裴云蕖居然好像很接受和自己聊天的样子,周驴儿顿时高兴起来,道:“二小姐我学到了一门好本事,要不要给你看看?”

裴云蕖一愣,“什么好本事。”

“我能招三个小老鼠过来,让它们排队给你看,你信不信?”周驴儿笑嘻嘻的说道。

“啥玩意?”裴云蕖顿时笑了,“你这青天白日的招三个小老鼠出来,还让它们给我排队看,难不成你不是瘦猴儿精,你是老鼠精?”

周驴儿笑嘻嘻的说道,“我怎么敢骗你,你若是不信,我们打个赌?”

“来来来,赌什么?”裴云蕖乐了。

周驴儿笑道:“咱们就赌五十两银子吧?”

裴云蕖自然不怕,笑道:“好,就赌五十两银子。”

周驴儿嘴都咧开了,“一言为定。”

说完他便笑嘻嘻的抿嘴发出怪异的声音。

那声音既像是风声,又像是风声里夹着鼠叫声。

就在数个时间之间,墙脚边就有些小脑袋探出了头来。

裴云蕖惊了,“难道真的能招几个老鼠过来?”

她的脑海之中也才闪现出这样的念头,就看到周驴儿手招了招,似乎撒了些黍米粒在地上,一会就真的有三个老鼠蹦哒过来了。

“……!”

裴云蕖已经无言以对了,结果在周驴儿的几下逗弄下,这三只一开始还显得有些瑟缩的老鼠居然真乖乖的站成了一排!

“哈哈哈哈!”

看着裴云蕖目瞪口呆的样子,周驴儿笑得揉肚子。

要不是身上的衣衫是新的,他肯定要得意的在地上打滚了。

“二小姐你可不准反悔哦。”

“我反悔你个头!”

裴云蕖掏出钱袋子就砸周驴儿身上。

她倒不是心疼钱,只是没办法接受自己竟然打赌打不过周驴儿!

竟然被周驴儿给诓了!

“周驴儿你这手段哪里学来的?”顾留白倒是早知道这样的结果,他也是一看周驴儿屁股抬起就知道他放什么屁,那么得意洋洋的模样,一看就是学了新手段来显宝。

周驴儿笑嘻嘻的轻声道:“十五哥,那个你没见过的不让我说。”

顾留白笑了,“放心,我不知道是徐七。”

躲在不远处的徐七目光极其复杂,他倒是知道周驴儿不会瞒着顾十五,只是周驴儿学这个也太快了!

早上起来看到三个老鼠站他面前,他也是吓了一跳。

周驴儿遣散了老鼠,从裴云蕖的钱袋子里拿了一锭银子就贼兮兮的溜了。

裴云蕖刚收好钱袋子,发现厉溪治有些神色不对的过来了。

她顿时就有些不爽,“你哭丧着脸作甚?”

厉溪治十分郁闷道:“刚周驴儿和我打赌,说能让三个老鼠过来排队给我看,我不信,结果输了五十两银子。”

“什么?!”

裴云蕖转头看向周驴儿消失的方位,她瞬间反应了过来,这个周驴儿还要去坑人!

顾留白也乐了。

别的人不好说,他估计陈屠铁定上当,肯定是三个老鼠的下一个受害者。

这人不仅命硬,而且小看他的都容易吃亏。

裴云蕖无奈的接受这个事实,她转头看着傻乐的顾留白,轻声问道:“等会想个什么法子放那个昙灵藏出去?”

顾留白冲着她笑了笑,“我们去救他出来啊,到时候顺便捞个西方佛宗的大唐接头人做做。”

“??”

裴云蕖觉得自己平时挺聪明的,但和顾十五在一起就变成傻白甜了。

这么好的招数自己居然没想到。

堕落观背锅,顾十五救人,顺便收获西域佛宗好感。

“只是我们用什么身份救?”

裴云蕖觉得妙计是妙计,只是关键肯定不能用他们现在的身份,而且要让昙灵藏信任估计比较容易,但要让整个西域佛宗相信,那就不是一般的难。

“我不是还有现成的大唐五皇子身份嘛。”

顾留白拿出三足金蟾朝着她晃了晃,“五皇子为了求生,和西域佛宗勾连一下不过分吧?没准太子登基,五皇子还要给自己找一条逃亡西域的路的吧?”

“你好贱啊!”裴云蕖由衷的说道。

一袭白衣,面容极为英俊的年轻剑师坐在沸云阁之中。

沸云阁乃是幽州最好的茶楼之一。

茶叶好,生意也好,所用的山泉水也好。

只是这名年轻坐着坐着,整座茶楼就冷清了起来,就连招呼客人的店小二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年轻剑师还算镇定,只是眉宇之中有说不出的郁闷和悲愤之感。

脚步声缓缓响起,有人一步步走上楼,走得异常稳。

出现在这名年轻剑师眼中的,便是出现在若离坊赌坊之中那名伪装成赌徒的暗探。

此时他身姿挺拔,背着一个长布包裹,一袭黑衣劲装,给人的感觉极其的肃杀,完全就像是一个将领。

年轻剑师并不认识此人,但看着此人身后背着的长布包裹的长度,他脑海之中瞬间想到一个人的名字,“高英杰?”

来人缓缓颔首,道:“你认得我?”

年轻剑师眉梢微挑,“我大唐用枪的高手不少,但用这种不长不短,双枪可以拼接的长枪的,好像只有你一个。”

高英杰的眉头却是微微蹙起,眼神里明显开始带着浓浓的敌意,“王若虚…借你人头?”

年轻剑师的心情顿时变得更加低落,他也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沉声道:“我和堕落观修士没勾连,你相信吗?”

高英杰面色没什么变化,只是看着他沉声道:“追查出那名堕落观修士,似乎也是从洛阳来的。”

年轻剑师蛋都疼了,“你有没有再听我说话?我说我和他没勾连,你和我说他也是从洛阳来的作什么?”

高英杰继续缓缓说道,“你们到达幽州的时间只差半天,而且到了幽州之后,所住的地方只隔了两间院子。”

年轻剑师寒声道:“像我这样的人,不说注定进入八品,假以时日,七品巅峰注定可以到达,而且我应该是整个洛阳,这三十年来最年轻的六品巅峰修士,而且不用两年,我就能晋升七品,我难道还需要和堕落观修士勾连?”

高英杰面无表情,道:“王若虚,字明悦,洛阳年轻剑师中翘楚,丽正剑院真传弟子,且是丽正剑院有史以来,最快学会岚光秘剑的修士。这些你无需提醒我,只是我倒是反过来要提醒你,堕落观存在五百年,这五百年来,但凡入了堕落观法眼,最终成为堕落观修士的,无一不是最为杰出的年轻才俊。像我这样的修行者,想进堕落观,堕落观都不会要。”

这王若虚自己都觉得圆不过来了。

“我他娘的和堕落观修士真的没勾连,我想救那齐愈的,你为什么就不信?”他心里头装着的全是悲愤和苦水。

高英杰沉静道:“我们办案是讲依据的,我们不会放过一个恶人,也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你说你和堕落观修士没有勾连,那么我问你,你在遮幕法会之中,是不是叫做借你人头?”

王若虚沉默了片刻,道:“这说了有什么意义,我说是和不是,你们都无法验证。”

“你的态度便告诉我,你就是的。”高英杰微讽道:“有人能够确定,遮幕法会上刚有人提出要买凶杀齐愈,你便出现在若离坊,而且有人确定,你之前在洛阳参加遮幕法会。你是借你人头,接了这桩生意,然后就有堕落观修士出面杀齐愈,那堕落观修士也是从洛阳来的,和你住都住的不远,你若说这一切都是巧合,你和这堕落观没勾连,那请你拿出证据。”

王若虚嘴角微微抽搐。

如此俊秀人物,奈何堕落?

高英杰心中叹息,接着道:“而且作为丽正剑院最为优秀的真传弟子,你已经处在晋升七品的重要关头,按照常理,这两年你必定要留在丽正剑院苦修,为何突然就离开丽正剑院来幽州晃荡?”

王若虚面色难看道,“反正肯定不是因为堕落观的原因。”

高英杰也不和他争辩,只是继续摆事实讲道理,“我仔细查过,你之前和这齐愈应该毫无瓜葛,明知能够进遮幕法会的非富即贵,怎么突然到了幽州就大发善心,要坏人家的好事,冒险要救这和你不相干的人?”

王若虚犹豫了一会,道:“是有个大食人让我帮忙,你们信不信?”

高英杰笑了起来。

他是很不苟言笑的人,此时他笑起来,笑容带起的每一条皱纹里都写满了嘲讽,“原来你还和大食人勾连。”

“我……”王若虚一滞,旋即怒声道:“我认识大食人怎么了?”

“你这是自己露出了马脚。”高英杰淡淡的说道,“刚巧我们查证了一件事情,在若离坊活动的大食人,也是堕落观修士设法引来的。堕落观的人,原本就和一些大食人相识,并利用他们做事情。”

王若虚彻底无奈了。

他知道自己就算有几百张嘴,似乎也根本难以解释清楚这种巧合。

“我说了我和堕落观没勾连,你就是不信,那你准备怎么办?”他也并非没有脾气的人,他申辩也申辩过了,心中的委屈已经全部变成无名野火。

“你准备束手就擒,还是要我们动粗拿下你?”高英杰笑了起来。

王若虚沉默了一个呼吸的时间,“我好歹在洛阳极有名气,不给点面子?”

“你是世间罕有的美男子。”高英杰微讽道,“我知道你是在威胁我们,洛阳和长安,有不少门阀家的女子想要你做面首,但在我看来,她们倒不在乎你的修为或是丽正剑院真传弟子的身份,到时我们留你一命,留个漂亮的脸蛋和身子给她们就是。”

“你也不要再辩驳了,像你这样的人,这么多年一帆风顺,无数人钦羡,进入遮幕法会却叫做借你人头,这样名字,本身就说明你脑子里面充满杀戮…”

“不是,我叫借你人头怎么了?”高英杰的这些话,终于变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王若虚一下子就炸毛了,“我那天正巧心情不好,我想叫个名字叫透你老母,但是遮幕法会不让我用这名字啊!”

他身上真气一炸,高英杰身后也顿时炸响,两柄不长不短的银枪瞬间绽放凛冽的杀机。

“看我蛊虫!”

王若虚怀中掏出一物就砸了出来。

听到这样的喊声,高英杰心中却是骇然,整个身体冲天而起,硬生生的撞破屋顶逃了出去。

堕落观修士的蛊虫剧毒无比,沾着就死,他自觉没有办法应付。

但是哗啦一声,许多碎物落地,却是一地的铜钱和碎银子。

“透你老母!”

王若虚身上护体真气疯狂滚动,已经直接撞破一堵墙壁冲了出去。

四下低沉的喊声不绝于耳,这高英杰已经做了周密的布置,但没想到王若虚竟然硬生生的撞破了最结实的那堵墙,选了一条最不可能的逃生之路。

轰!

高英杰刚刚反应过来,那王若虚已经落地弹起,又硬生生的撞破一堵厚墙,撞入了旁边的一座酒楼。

嗤嗤嗤…

箭矢破空声响起,那些埋伏的箭手连连激射,箭矢却都只是徒劳无功的射了个寂寞。

高英杰从屋顶飘落,朝着王若虚撞出的窟窿落去,然而就在此时,他听到城西边传来异样的轰鸣,在下坠之中,他看到西边有异样的气息翻滚,烟尘之中,隐然有强大真气激荡产生的独特辉光。

“那里又有高品阶的修士战斗?”

高英杰呼吸一顿,心中产生不可置信的感觉。

这座城里,怎么会有这么多强大的修行者在战斗?

“不对劲啊!”还是在若离坊,五皇子也掠到了高处,那名叫做红杏的女子,此时就在他的身后。

这两人的眉头也是紧锁。

他们来幽州的时候,幽州还挺平静的。

但现在这幽州城里,怎么好像到处在打架?

而且天天都是厉害修行者在打。

六品都好像根本不够看。

“红杏啊!”五皇子突然又异常感慨的喊了一声那女子的名字。

女子眉梢一挑,似是有些不耐烦,“怎的?”

五皇子道:“看来我昨夜纳头便拜,真的是异常英明啊。得亏我打听到消息,裴云蕖派人打点,将那许推背送到幽州来享福,我便觉得这些人恐怕要到幽州。结果哪知天公作美,竟真让我在若离坊直接撞见了裴云蕖。我真是福寿绵长,命不该绝啊。”

女子倒是根本不在意他后面说自己英明的那些话,而是敏锐的抓住了重点,“你昨夜纳头便拜了?”

五皇子笑道:“拜得异常果决,拜得非常彻底。”

女子沉吟道,“你那么狂妄嚣张,谁都不服的性子,居然会纳头便拜?”

“红杏你有所不知,这是我饱读文章,发现史上那些狂生的一个特点。”五皇子得意道:“那些恨不得将老天爷都拉下来喷一脸唾沫子的狂生们,其实就是给自己笼罩一个光环,其实他们一生都在等待一个纳头便拜的机会,他们给自己的这种人设,这种名声,就是可以让他们在纳头便拜的时候,给自己赢得更多的加分。红杏你可以想想,平时一个怂包纳头便拜,人家便觉得此人没什么节操,拜不拜都没意思,反正这人纳头便拜就和吃饭一样简单,但我这种狂傲嚣张,谁都不服的人,对人纳头便拜,这人心中肯定舒服啊。这等人物都对我服气,那这人岂不美哉?”

红杏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道:“想不到你也是个腌臜货,我唾弃你。”

五皇子却是看着那些烟尘涌起的地方,微笑道:“寻常人,焉能看懂我的志向。”

红杏额头上青筋鼓起。

在我的面前,又装狂生又装逼了?

第一百十三章 真有人管我 王若虚。

洛阳第一美少年,丽正剑院第一天才,洛阳许多美妇人见了之后都会觉得长夜漫漫,都会忍不住修剪了指甲的存在。

今日里却是变成了一个土包子。

他撞墙撞得浑身都是土。

哪怕是六品巅峰的真气修为,且丽正剑院的真气法门也是一等一的高明法门,但是连撞几道厚墙,他的肩膀还是快要裂开了。

疼啊!

但他万万不敢落在高英杰的手里。

这些可不是什么抓捕小偷小盗的不良人,也不是维护治安的司法曹,这些人是寂台阁的人。

寂台阁办的都是谋逆、敌国密谍的案子。

这些人对于敌国的修行者都有先斩后奏的指标,对于他们认为的堕落观修士,哪怕不直接宰了,也肯定要押入暗狱,好好的动刑审上一审再说。

在洛阳刚刚修行的时候,他的师兄师姐们就告诫他一定不要触犯大唐律例,尤其是不能做会被捕入狱的事情,因为按照他的师兄师姐们的说法,那些狱卒,那些牢里的酷吏,最看不惯的就是长得漂亮的。

越是长得漂亮,他们折腾起来越是带劲,这些人心里头就会有种扭曲的快感。

他生得好看,从小到大又听话,天资又好,父母都没舍得打过他,到了丽正剑院,所有的师门尊长都对他和颜悦色,都将他当做宝,生怕被别的修行地抢了去。

他没有受过什么皮肉之苦,哪可能经得起那些酷吏的刑具折腾?

所以他倒不是生怕落入这寂台阁的手中之后说不清楚,而是他怕被上刑。

只要他在这里逃亡的消息传出去,丽平剑院的那些师长,洛阳那些对他倾慕已久的女子,一定会想办法营救他,会为他洗刷罪名的。

他要为自己赢得一定的时间。

但寂台阁要么不发动,一发动必然是天罗地网,他修为虽说不低,但光是那个有着无量枪神诨名的高英杰,修为都估计和他差不多。

怎么逃?

万一那些酷吏真的和师兄师姐们所说的一样,除了手段残忍之外,还有些特殊嗜好?

疼疼疼!

他浑身都发毛!

眼下的情形,似乎只有乘乱才能逃脱。

整个幽州城,现在哪里最乱?

那唯有另外发生大战的那一处。

虽说完全都不清楚那边到底是什么势力在战斗,但仅凭那真气爆发时的轰鸣声,他就可以肯定品阶绝对不低!

而且从高英杰等人有些慌乱的反应来看,他们也未曾料到那边会有这种等级的战斗发生。

那这便说明那边的局势未必在寂台阁的掌控之中。

一定要逃到那边去!

轰!

强忍着肩膀裂开般的疼痛,他再撞破一堵墙!

高英杰看着一个接着一个的墙洞,他脑子里产生的疑问是,这人不是还不到七品,而且这人明明是个剑师,怎么他就一心一意的撞墙?

丽平剑院的真气法门,按理而言绝不是走的刚猛的护体罡气的路子,那他这如蛮牛般撞墙不停的刚猛路子,是从哪里来的?

绝对是堕落观的手笔!

……

两名赤足的天竺僧人在巷子里狂奔!

他们也和最初遇见蓝玉凤和杜哈哈的昙灵藏一样的迷茫,震惊和不解。

这些人哪里来的?

这些人为什么一上来就什么都不问就想生擒他们?

如果是因为佛子的事情,出面的根本不是他们,而且他们已经换了胡商的衣服,这些修行者为什么能够把他们找出来?

哪里来的这么多厉害的修行者?

这两名天竺僧人身上的真气相当的炸裂!

他们每一步踏出,身外都炸出金色气焰。

每一道气焰都像是纯金制成的孔雀翎毛。

这些金色气焰推动着他们的身体,让他们的身体似乎根本没有任何的分量。

就算是一座雪山,他们也能轻易的翻越过去。

然而就在此时,一支箭矢从他们的背后射来。

这支箭矢被奇异的真气包裹,竟没有发出任何的破空声。

其中一名天竺僧人突然警觉,他身体根本就不转动,后脑上陡然金光一炸,一股金色的护体真气重重叠叠的覆盖在后脑,就像是有一朵金色的莲花绽放。

啪的一声爆响。

箭矢坠落,竟是射不进血肉,箭杆硬生生折断。

然而也就在此时,一名戴着诡异铁制面具的女子从旁边的墙上就像是栽倒下来。

一道若有若无的剑光却是完全超越了这名天竺僧人感知的极限,在他还未意识到有剑临身的刹那,这一道剑光已经斜着刺透了他的胸腔,直接刺穿了他的心脉。

这名天竺僧人浑身的真气顿时冻结。

砰!

他冲势不止,整个人往前飞出数丈之后,才直挺挺的摔倒在地。

“堕落观修士!”

另外一名天竺僧人看到阴十娘脸上那诡异的铁锈浮动的面具,他震骇至极,数十年苦修积攒的真气毫不吝啬的从经脉之中狂涌而出,强大的金色真气在他脚底冲撞着地下的石板,发出如狂风吹拂在风洞中的响声。

他脚上的经脉也瞬间爆裂,两条腿上鲜血震成血雾。

他整个人再次暴力的加速,在身后拖出一长条的残影。

阴十娘并未追击,她只是重新跳上墙头,翻到了墙的那一边。

徐七就像是从阴影里生出的怪物,他顷刻间出现在那名天竺僧人的尸体旁,一只手提起那名天竺僧人的尸身,也瞬间消失在阴影里。

……

王若虚连撞了五六堵墙,直觉高英杰布置的那些箭师已经威胁不到自己,他便只是朝着天竺僧人所在的那条巷道笔直的狂掠,有墙就跳墙,能上房就上房。

突然那条巷道之中真气喷涌,散碎的金色真气就像是岩浆激射上天一样纷纷散散,彻底逸散之后,那种气息就像是潮汐之中带着海水的咸味一般冲涌过来。

“好霸道的真气!”

那名天竺僧人不惜损毁经脉,冒着下半生可能下肢都要无法行走的风险疯狂暴走,王若虚没有亲眼看到,只以为那里的修行者正常战斗时就有这种表现。

他现在也是病急乱投医,也不管那里战斗的人到底是谁了,当下就是连连狂喊,“谁来救救我啊,我是好人啊!”

“寂台阁冤枉人了啊!”

“寂台阁自己破不了案子,他们就想栽赃嫁祸在我头上,想把我抓回去屈打成招啊!”

“谁快来帮帮我啊!我是真的好人啊!我要不是好人,天打五雷轰,老天爷马上劈雷下来,把我劈死!”

天才就有天才的想法。

这是幽州城,大唐的地盘,不管交战双方是谁,里面有一方肯定是大唐的高手吧?

天底下肯定还是好人多吧?

那他这么嚎,说不定就有人拉他一把呢?

“这人放浪形骸,胡扯什么!”高英杰听得脸都黑了。

现在是冬季,哪怕老天爷再讨厌一个人,冬季的幽州,也不可能落下几个雷来劈人!

但偏偏真的有人信了。

“好人?”

“屈打成招?”

“这人悲愤至极,当街喊冤,情真意切,且敢发如此重誓,应该不会有假。”

“不行,太欺负人了,这事我得管!救下人来,顾十五肯定搞得定哩。”

胡老三原本已经收工,听到王若虚的呼声,他顿时从一辆马车之中跳了出来,发出声去,“那好人,来我这边!”

杜哈哈:“……!”

蓝玉凤:“……!”

徐七:“……!”

阴十娘:“救救这人看看再说!”

“真有人管我?”王若虚欣喜若狂。

他朝着那发声处狂冲而去,刚跳上一间屋子的屋面,结果发现一名浑身缭绕着金色气劲,身下血雾狂炸的修行者正在另外一条街道之中朝着自己来时的方向狂奔。

“真气如此至强的一名修行者,他被逼得和我一样?”

王若虚此时也是福至心灵,他一下子就想明白了那名天竺僧人的处境。

那名天竺僧人显然也是被围,然后想要朝着另外一处比较混乱的地方突围。

“好你个寂台阁,好你个高英杰!我帮手来找你了,看你能奈我何!”

他也是机智,不管有没有用,直接喊了再说。

那天竺僧人倒是真的一折,朝着高英杰等人追赶过来的方位去了。

无他。

便是因为那边人多,乱。

“什么人!”

高英杰看到前方陡然冲来如此气势惊人的一名修行者,顿时大惊。

天竺僧人叽叽呱呱的一阵叫。

意思不外乎是老子日了狗了,莫名其妙一堆人来围杀我们,还个个是高手,大唐不是不歧视我们外国人吗,为何这般对待我们这些友好的外国人?你们要是识趣,赶紧给我让开一条道,不然的话,老子就不管你们是谁了。

“这是大食人??”

高英杰平时虽然做事一等一的认真,但他委实分辨不清大食话和天竺话,更何况这天竺人说得又急,这叽里咕噜一堆,他顿时大惊,“王若虚这厮果然是堕落观修士,果然和大食人有勾结,这大食人施展的什么秘法,如此凶悍,血气缭绕,一看就不像是正派人物。”

“放箭!放箭!”

他也不敢单独和这天竺僧人对敌,顿时招呼跟上来的箭师对着这名天竺僧人一顿攒射。

天竺僧人叽叽呱呱的乱叫。

他压根不敢停留,否则绝对要杀掉这些个箭师。

他真气疯狂的往下半身涌,上半身的真气便略有不足,这些箭师之中有不少人用的就是专破真气的箭矢,如此一来,他虽然强行冲出了这些人的包围圈,但上半身至少插了六七支箭矢。

“好凶!”

一名手持长剑的寂台阁修行者就在这天竺僧人突围的路线上,但这天竺僧人呱呱乱叫,身上真气的气焰一逼过来,这名寂台阁的修士竟是心中畏惧,不敢单独阻拦。

只是顿了顿,这名天竺僧人身裹着一团血气就从他身侧冲了过去。

不远处,顾留白和裴云蕖正一边磕着瓜子一边看戏。

大隋朝的时候,磕瓜子还不流行,但现在若是在长安,看戏不磕瓜子,那就如同喝酒没有一碟下酒菜一样,断然不是滋味。

看着这名天竺僧人连上半身都在淌血了,裴云蕖有些担忧道:“顾十五,这人伤有点重啊,会不会逃不回天竺?”

顾留白嗑瓜子磕得眉飞色舞。

现在这状况让他得调整一下计划了。

他原本的计划是,让阴十娘等人伪装成堕落观修士,这两个天竺僧人杀一个留一个,活着的那个让他逃回天竺。

然后他假冒成五皇子,假装救出昙灵藏,让昙灵藏也逃回天竺。

一张嘴不如两张嘴。

昙灵藏回去一说,天竺佛宗再和那个天竺僧人一对,那断定就是堕落观修士对西域佛宗的修士进行了再一次的围杀。

要想杀佛子,必先除堕落观。

与此同时,他这个“五皇子”顺势取得昙灵藏的信任,成为西域佛宗在大唐的暗桩。

那到时候西域佛宗针对佛子的举动,说不定还要通过他。

哪怕西域佛宗再藏着掖着,以他的能力,从中获取点线索可能并非难事。

但没想到突然杀出个寂台阁。

寂台阁明面上是专查谋逆,专查敌国卧底,但实际上是大唐皇帝的私器。

虽然没有确实证据,但是顾留白强烈怀疑,这寂台阁最主要的任务是盯紧长孙氏,追查长孙氏接下来还有什么布局。

毕竟在当今大唐皇帝的眼中,外面的那些大敌,不管是吐蕃还是回鹘,那都是他想什么时候揍的问题,哪怕揍不过也一时不打紧。

但若是盯不住自己窝里人,皇位不稳,那就诸事皆休。

他直觉寂台阁这么多人出现在幽州,很有可能是针对谢晚这件事,甚至他们有可能已经掌握了什么至关重要的情报。

即便是神明也无法算无遗策。

寂台阁的出现,会导致这天竺僧人受伤太重,若不安排人救上一救,那这天竺僧人也不可能活着回到天竺。

西域的佛宗也不是铁板一块。

一个天竺都分成东南西北中,各个修行地也都有自己的小心思。

一个西域暗桩也不如两个西域暗桩好。

那不如他这边又做昙灵藏的联络人,同时又换个身份,做一下天竺僧人这一派的联络人。

按照昙灵藏之前的描述,现在活着的这个天竺僧人应该是南天竺果乘宗的修行者吉宣法师。

此人在南天竺颇有名望,说出去的话可信度高。

“我们先去救昙灵藏,顺便你帮我想想我用什么身份去和这吉宣接洽。”顾留白磕完手里的瓜子,招呼裴云蕖走人。

裴云蕖的脑子转得飞快,一下子就明白了顾留白的意思,“顾十五你有八百个心眼子,一个不过瘾,你还要玩弄他们两个人。”

顾留白呵呵一笑,“我对别人有八百个心眼子,在你这只用一个心眼子不就行了。”

这一句话顿时说得少女心花怒放。

她决定明天再给顾留白带早点,同时明天不穿男装了,穿一身比较艳丽的衣裳。

……

乔黄云已经在马车里等着顾留白。

五皇子的行踪并不算隐秘,乔黄云听顾留白说要弄成五皇子的模样,他便去若离坊探过了。

没花了多久时间,他把顾留白的脸弄得和五皇子一模一样之后,还从怀里掏出一个打了好几个孔的枣核,对顾留白说道,“你没下功夫学过我的手艺,要想声音变得和五皇子差不多那是不太可能,但好歹你们都是差不多年纪,声音相差原本不大,你说话的时候将这个含在口中,就算这昙灵藏之前和五皇子接触过,估计也觉察不出来。”

顾留白微微一笑,道:“乔哥你放心,陈屠审他时,已经试探过,他应该不认识五皇子。”

乔黄云点了点头,却道:“用我这手艺不得不小心,因为只要露出些马脚,不是死,就是自己蒙在鼓里被对方利用。”

顾留白微微蹙眉,道:“我知道了,那我今后但凡要改头换面,一定会让乔哥把关。”

乔黄云对顾留白一向也看得顺眼,他就觉得顾留白是属于那种既厉害,但又特别谦虚,听得进劝的人。

怪不得龙婆物色了这么多年,结果看了几眼就相中了他。

……

昙灵藏一遍遍的试着凝练真气。

但是他发现没用。

这堕落观修士的封气手法实在太古怪了,他体内的那些真气断断续续,明显能够感应,但却偏偏无法顺畅的流动。

这比那些寻常宗门的封穴手法还要让人沮丧。

因为索性让他无法调动真气,他也就彻底死了这条心,但这些堕落观修士所用的手法却偏偏让他能够感应,能够调动,却就是连接不起来,而且每次去催动真气流转,每次反而都会消耗掉不少真气。

这简直就像是故意戏弄。

让你试,试着就少真气。

这真的符合堕落观修士那诡异疯癫的姿态。

堕落观修士自大隋朝灭亡,被大唐的修行地群起攻之之后,就是游戏人间,以戏弄天下修行者为快乐之源。

“放心,哥们儿,你黄泉路上不会寂寞。”

陈屠也带着那铁制面具进到了这暗牢里。

胡老三做这种仿制的堕落观修士面具已经炉火纯青了,他后面做的比前面的那两个还要好,陈屠的这个铁制面具竟然还带着一种似笑非笑的神态。

陈屠走到昙灵藏身前不远处,说话之间,又将那个先前堕落观修士装蛊毒的葫芦拿出来晃了一晃。

这个葫芦老演员了。

就是陈屠不敢像顾留白那么嚣张,敢拿葫芦口对着自己的嘴。

他葫芦一晃,身后的阴影里就像是有一个鬼影涌动。

啪嗒一声,一具天竺僧人的尸身丢在了昙灵藏的眼皮子底下。

“……!”

昙灵藏浑身的毛又炸了。

西天竺的上宝法师!

这人竟然已经被这些堕落观修士杀了!

那阴影里直接丢出这一具尸身是怎么回事?

似乎有个人,但自己怎么连一丝气息都没有感应到。

黄泉路上不孤单,这意思是觉得自己没有了利用价值,要送自己归西了?

轰!

突然之间,地动山摇,这整个暗狱都似在剧烈的抖动。

“什么鬼?”

陈屠一声怪叫,突然桀桀的怪笑起来,提着葫芦就往外掠去。

轰!

陡然间整个暗狱都又剧烈的震颤。

昙灵藏这次感觉清楚了,有强大的真气在急剧的扩张。

有高手来袭,和堕落观的修士在大战?

正在彷徨间,石屑纷飞,一侧的墙壁上方,竟是硬生生崩了个缺口出来。

一名脸上蒙着黑布,身穿夜行衣的年轻人从那缺口跳了下来,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唰唰唰,剑光飞快的涌起,这年轻人手中的小剑轻易的切开了绑缚着他的铁链子和绳索。

“快随我来!”

“这些堕落观修士太过强大,我手下的暗卫也拖不了他们多久。”

年轻人来去如风,说完两句便钻出了那个窟窿。

昙灵藏此时真气无法连续,身子虽然还是比寻常人强健,但跳上去爬出窟窿还是显得十分笨拙。

等到脑袋钻出窟窿,新鲜空气涌入鼻腔,他发现这个暗狱的后方竟然是一片晾晒干菜的晾晒场地。

半干未干的酱菜那股独有的酸味直冲他脑门。

轰!

连片的房屋另外一边,此时又有剧烈的真气冲撞。

翻滚的气焰和尘土,形成了一个尘屑都在发光的迷离光团。

昙灵藏浑身一个激灵,耳廓之中却响起那年轻人不悦的声音,“还呆着作甚,难道想拖着我一起死吗?”

“多谢恩公!”

昙灵藏飞快的跟上年轻人,跑了也不过数十步,只见年轻人就钻进了道边等待着的一辆马车,进入车厢之前对他招了招手。

昙灵藏当然识得好歹,飞快钻进了车厢。

马车开始走动,在街巷之中绕来绕去,朝着幽州城西行去。

年轻人也不说话,呼吸间脸上的黑布荡漾,昙灵藏隐约看出了这年轻人面上的轮廓,顿时吃惊的轻声道:“你是五皇子?”

这人当然是顾留白。

顾留白听他这么一说,顿时眉头微皱,道:“你竟然认得出我?”

昙灵藏的语气明显尊敬起来,“先前我们发现一名强大的女修,确定她是兰陵剑坊的剑魁段红杏,每次只要你离开长安,都是由她陪同,我们便怀疑你也到了幽州,后来你在若离坊露面多次…你虽未注意我,但我是远远看过了你的风采。”

“我有什么风采,但遇危险,我跑得比谁都快。”

顾留白说这句话的时候,一点都没有违心感。

那五皇子看到堕落观修士放出蛊虫,跑得真比兔子还快。

这昙灵藏见过五皇子,他这演戏就更好演了。

顾留白略微沉吟,掏出三足金蟾放在昙灵藏眼皮子底下,“你瞧瞧清楚,这是我的信物,我大唐诸多修行者都是诡计多端,尤其堕落观修士更是疯癫怪异,其中不乏易容高手,今后你们若是和我联络,也不能全看脸,若不主动出示这信物,你不要相信。”

昙灵藏还未意识到顾留白已经用言语在钓鱼,他想到那些堕落观修士阴森怪异的模样,顿时就又浑身打了个颤颤,下意识的点头,“这我知晓。”

顾留白却似乎还不放心的样子,“不如我们每次会面,不管是我们亲自会面,还是托人碰头,除了这信物之外,还要先约定一句暗语。”

第一百十四章 相煎何太急 綵五皇子虽然风评嚣张狂傲,但心思却是如此细腻谨慎。”

昙灵藏顿时心中有了些安全感。

他到此时才如释重负,浑身出了一层汗。

“谨遵五皇子指点,那便请五皇子您约定暗语。”

“打死我也不说。”

“?”

“暗语就是打死我也不说。”

“原来如此。”昙灵藏这才明白,同时他到此时才反应过来,“五皇子你怎么会费这些手脚救我?”

顾留白道:“自古皆贵中华,贱夷狄,吾独爱之如一。”

“……!”昙灵藏无语的看着他,眼睛眨巴了一会,才接着道:“五皇子你对我有救命之恩,咱们这种骗骗下面人的客套话,就不必说了罢。”

顾留白笑了笑,道:“堕落观修士想暗中腐蚀我大唐根基,他们要做什么事,我自然要设法破坏。”

昙灵藏听得颔首。

这理由有点可信了。

顾留白接着道:“既然客套话不讲,那我也实话实说了,我和你们结个善缘,今后也想你们给我谋条后路。”

昙灵藏一愣,“我们为您谋条后路?”

顾留白白了他一眼,道:“你是不是忘记了我不是太子?”

昙灵藏更是摸不着头脑,我称呼您是五皇子,怎么可能搞错?

顾留白接着道:“那你就是忘记了我爷爷和我父亲是如何登基的。”

昙灵藏瞬间反应了过来。

大唐这些皇帝登基,哪一个不是父子反目,哪一个不是踏着兄弟手足的尸骨?

“若是长安好玩,我逃到幽州这么凶险的地方作甚?”

顾留白看着昙灵藏,幽幽的说道:“没准太子就知道这边堕落观修士很多,让我来和这些堕落观修士玩玩,但这真的好玩吗?”

昙灵藏瞬间对这五皇子充满了同情。

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啊!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五皇子您对我有救命之恩,你若是有事,我必定鼎力相助。”他真心实意的说道。

“只是…”

突然之间,昙灵藏又有些犹豫。

他生怕五皇子是不知道西域佛宗要对付这佛子,若是知道了,会不会态度又有所改观?

顾留白岂会不知道他此时心里想的是什么。

他幽幽的叹了口气,道:“你们都是超脱彼岸的人,不像我们都是红尘之中颠簸的俗人,帝王将相想的是江山美人,你们想的只是弘扬佛法。你们的天地和我们的天地不一样,对于我而言,我不管你们到底如何弘扬佛法,我只图我能保命,既然你将我看成自己人,我说这话也不觉得丢人,若是我那太子哥哥铁了心的要对付我,我到时候设法逃到你们西域去,还要请你们佛宗护我一护,保住我这项上人头。”

昙灵藏觉得五皇子和自己结交,原本就是屈尊,又听得五皇子袒露心迹,称呼自己为自己人,他顿时觉得这五皇子也真的是自家人了。

“五皇子广积善缘,当不至于到那田地,但若真有落难的时候,哪怕有人真要您的项上人头,那我人头落地之前,也绝不让五皇子的人头落地。”

他顿时发下誓言。

像他这种佛宗修士,誓言可不是乱发的。

“有你这一言,我只觉这人头又可以在我项上多留一些时日啊。”顾留白一声感叹,同时认真说道,“既然得法师护佑,那今后法师若是在大唐行走,但凡我能帮得上忙的,我一定帮。”

“我勒了个娘!”

昙灵藏差点灵魂脱壳,他心里都怪叫了一声。

此行虽然对付中土佛子无望,但陡然之间,却得了一个天大的好处!

来自大唐皇子的青睐!

来自大唐皇子的暗中结盟!

“五皇子您的事情,便是我中天竺佛宗的事情!”昙灵藏顿发宏愿,掷地有声。

他的脑海之中,就如佛国诞生一般,骤然展开了一幅宏大的画卷。

佛宗的确不需要和人间的帝王一样征战沙场,不需要去攻城略地。

但若是一个人间帝王是佛宗的人,那便是真正的完美。

中天竺的执政者,便是佛宗的人。

那佛宗自然真正的凌驾于中天竺的世俗之上。

那若是将来的大唐皇帝也和中天竺佛宗一体,那西域佛宗何愁不在大唐遍地开花?

有什么佛法不能在大唐的百姓心中流淌?

昙灵藏脑门之中此时都有热血在流淌。

大唐那开国皇帝,也不是太子。

谁说五皇子将来不能做大唐皇帝?

不过他毕竟有理智,觉得图谋再大,也不能在此时说出口来。

毕竟只想着保住项上人头这种事,和做大唐皇帝之间还是有着很大的差距,别到时候自己一提,这五皇子的想法和做派骤然就变了。

大事,要一步步来!

“我会安排人让你离开幽州,返回天竺。”

顾留白矜持一笑,“堕落观修士的法门极为诡异,留在这幽州我无法护你周全。”

昙灵藏对顾留白行了个大礼,“谨听五皇子安排。”

要安排昙灵藏,对于顾留白而言太容易了。

只要不是被长安方面紧盯着的事情,幽州华氏几乎可以做到一手遮天,这连裴云蕖和五皇子这种强龙都没法和这种地头蛇相比。

按照目前幽州的状况来说,吸引各方注意力的明显是出现的堕落观修士,之前几乎没有人在查那两个天竺僧人,更不用说这一直伪装成游方郎中的昙灵藏了。

让华沧溟将这昙灵藏送出关去十分容易,陈屠说了,蓝玉凤和徐七的那种封气手法,最多也就是维持数天,数天之后,昙灵藏远走高飞,没有什么高手能够害他性命了。

倒是那个冲撞了寂台阁的南天竺僧人吉宣法师比较难办,落入了寂台阁的眼中,那按理就不能让华沧溟出面去解决这件事情了。

五皇子、堕落观、寂台阁…幽州城里这么多外来的强龙,堕落观的修士假冒了,五皇子假冒了,那寂台阁也不能让它寂寞啊。

这南天竺的僧人吉宣法师,他又不认得寂台阁的人。

妥了!

刚返回乔黄云所在的马车,他便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乔哥,又要劳烦你一件事了。”

乔黄云道:“是不是想要易容成那寂台阁高英杰的模样?”

顾留白一愣,“你早猜出来了?”

乔黄云笑了笑,道:“不是我,是裴云蕖想了半天,觉得你装完五皇子,应该就要装寂台阁的人了。你不是让她帮你想想什么人去和那胡僧搭线,她想来想去,觉得还不如就用这寂台阁的人。”

顾留白笑得咧了咧嘴。

这条鱼虽然咬钩不放,但的确有点太聪明了。

……

洛阳美少年王若虚和南天竺果乘宗法师吉宣同时张开眼睛,醒了过来。

两个人的后脑壳下方都很疼。

王若虚怎么都想不明白,既然对方觉得自己是好人才救自己,为啥一下子又将自己给敲晕了?

其实胡老三的道理特别简单。

因为他不善交谈。

他救人归救人,但救人之后的事情,他觉得就要靠顾十五了。

他就怕自己说错话,惹出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所以为了避免和王若虚交谈,他索性一下子将王若虚给敲晕了。

吉宣法师就不一样。

他觉得自己死定了。

上半身箭伤颇重,下半身经脉寸断,现在真气近乎耗尽,可能下半生连走路都不能。

但更可能的是没下半生了。

在幽州,唐人的地盘,似乎敲晕自己的只可能是敌人。

……

“这什么地方,你是谁,你要干什么?”王若虚彻底清醒过来之后,就发现自己坐在一间很普通的屋子里,面前的椅子上,坐着一名身穿着男装的少女。

这少女似乎受了内伤,虽然生得好看,但脸色有些蜡黄,她坐着的模样很端庄,一看就是家世不凡的感觉,但她眉眼里却好像有着一种愤世嫉俗的味道。

“我,裴云蕖。”

裴云蕖一开口就有种我在这就是主角的霸气,“你这个哭着喊着说自己是好人的,你又是哪个好人?”

“裴云蕖?!”

王若虚的眼睛瞬间就有神了,他的眼睛就像是夜晚的猫一样发亮,他的眼角瞬间湿润了,“裴二小姐!可找着你了。”

“什么鬼?”裴云蕖顿时觉得王若虚这神情有点诡异。

“我真冤啊!”王若虚忍不住嚎了一句。

裴云蕖大皱眉头,“好好说话,你到底什么来路?”

王若虚停止了哀鸣,飞快说道,“我是王若虚,丽正剑院真传弟子。”

“你就是号称洛阳第一美少年的王若虚?”裴云蕖眼神里顿时充满了不信,“你真嘟假嘟,长得土包子一样,还一个肩膀高一个肩膀低。”

王若虚老脸一红,“我这肩膀是撞墙撞的,我真的是王若虚,不信的话我可以展示一下丽正剑院的秘剑,丽正剑院的秘剑做不了假。”

“是么?”

裴云蕖冷笑了一声,摆了摆手,道:“那先说说你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会被寂台阁的人追杀?”

王若虚无语道,“就是因为要找你,所以才来了幽州。”

“难道是我的爱慕者?”

裴云蕖眉头一皱,沉声道:“你来幽州找我做什么?”

王若虚郑重道:“裴二小姐您在黑沙瓦所做的事情,已经传遍长安和洛阳,此时在所有长安和洛阳年轻一代的修行者心目中,您已是楷模。”

裴云蕖昂首道:“虚名于我如浮云。”

王若虚道:“但是…”

“??”裴云蕖心中正受用,这厮突然说个但是是什么意思?

王若虚见裴云蕖视虚名如浮云,心中好生佩服,说起来便毫无心理负担,“但是我这次来寻裴二小姐,是应裴二小姐的一个熟人之托,想裴二小姐帮忙找个人。”

裴云蕖面无表情,“哪个熟人,找谁?”

王若虚道:“乃是石山书院诗剑双绝的上官昭仪,她托我来找裴二小姐,是想寻觅那黑沙瓦绿眸少年的踪迹。”

裴云蕖平静的站了起来。

王若虚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却只见裴云蕖往外走去,对人说道,“查清楚了,这个人就是堕落观的人,还是把他杀了吧。”

“??”

王若虚彻底慌了。

……

“我是个好人啊!”

“我真的是丽平剑院的王若虚啊!”

“我一句谎话都没有说,我真的是上官昭仪喊来的啊!”

王若虚杀猪般的嚎。

裴云蕖的脸比炭还黑。

你不叫王若虚,你叫王蠢猪。

就是因为相信了,所以才要杀你不知道?

人以类聚,物以群分。

能够和她裴云蕖平日里经常走动的好朋友,都是身世极为显赫,不是顶级门阀子弟,就是皇亲国戚。

上官昭仪的确是她的朋友。

她的朋友什么货色她还不清楚?

石山书院虽是民间书院,但琴棋书画,吟诗弄剑,样样都有拿得出手的名师。

要想进石山书院和进那些中央官学的难度差不多。

但上官昭仪可不是什么普通的学生。

她是石山书院的代表人物,琴棋书画、吟诗作曲,无一不通。

裴家一家都是武人,上官昭仪的家里,一家都是读书人。

她父亲是当朝大儒上官屏虚,是每日里和皇帝商议事情的重臣。

只是读书比裴云蕖读得多也就算了,但上官昭仪的剑法也不差。

而且她还长得美!

简直没天理。

便是当今皇后都觉得她容颜分外出众,经常不喊她名字,喊她花神。

若是让追求她的年轻才俊来排排队,估计能够从长安的朱雀门一直排到明德门。

这样的人眼光能不高?

裴云蕖觉得自己平时已经眼睛长在头顶上,那些所谓的年轻才俊,她都恨不得拿自己的脚指头看,但上官昭仪的眼界比她还高。

她家教甚严,不像武人之家出身的裴云蕖随时都会说几句粗话,她从不说粗话,但裴云蕖却觉得她说出来的话更伤人。

每次有人在她面前说某某年轻才俊如何如何优秀,她都是淡淡一笑,惜字如金,一开始还说五个字,“见识颇短浅。”

也不知是说在她面前替人鼓吹的这人见识短浅,还是在说那人说的年轻才俊见识短浅。

反正到了后来,她连五个字都不说了,只是道:“略短。”

弄得后来都没什么人敢在她面前推荐年轻才俊了。

那些男人最忌讳什么?

最忌讳被人说短。

事实就是,虽然上官昭仪若是到洛阳街头多晃荡几圈,洛阳就会洛阳纸贵,但现在真没什么人敢到她面前去推荐年轻才俊。

长安洛阳的那些贵人,都在心中揣测,到底要什么样的年轻才俊才能入得了她的法眼,才能打动她的心?

现在他妈的答案不就来了?

裴云蕖在心中狂骂粗话。

肯定是黑沙瓦的详细军情已经被上官昭仪看到。

她所在的那种书院,儒生们肯定好好探讨了一番这次战役。

她的眼光不毒谁毒?

还没见过顾十五的面,就已经盯上了顾十五!

明显就是没办法找到顾十五,就想从她身上下手。

眼光毒,算计也狠毒。

别的女子要想将顾十五夺去,她倒是一点都不在意,那抢也抢不过她呀。

哪怕是大唐皇宫里头的那几个公主,她都不怕。

哪个能和顾十五一块在外野?

但上官昭仪可以!

这女的找不着老公,现在出现了唯一的人选,她什么做不出来!

让我把顾十五洗干净了,送你床上?

这朋友没法做了。

“真杀了他?”

厉溪治提着剑,故意道:“这厮以为是丽平剑院的宝贝疙瘩就没人敢杀他,我这就去宰了他,谁都拉不住我。”

他和顾十五一样,还是很能把握裴云蕖的逆反心理的。

听到他这么说,裴云蕖却是眉头一皱,道:“算了。”

说完她又转身走回屋子,面色异常冰寒的对着王若虚道:“别瞎叫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不杀你。”

王若虚也不知自己哪里惹了裴云蕖,但眼下他答应得比谁都快,“我肯定答应!”

裴云蕖道:“你就和上官昭仪说,绿眸少年你见着了,但他喜欢男人。”

王若虚一愣,但马上点了点头,“我保证告诉她,绿眸少年喜欢男人。”

裴云蕖面色稍微缓和下来,她微微沉吟,道:“你应该不会无缘无故帮她跑腿?”

王若虚瞬间哭丧了脸,“她帮了我一个大忙,我便不得不帮她来跑一趟。”

裴云蕖道:“什么大忙?”

王若虚叹息道:“她保证长孙轻颜不再对我动心思。”

“瞧你这模样,还不肯做她的面首?”裴云蕖鄙视的看了他一眼。

长孙轻颜是长孙家二房的小姐,这人名字虽是轻颜,但最重颜值,名声在外,最喜勾搭美男子。

自己若是生得美也就算了,很多美男子也不会觉得吃多大的亏,更别说还可以攀附长孙家的权势。

但这长孙轻颜长得略有些不堪入目,且喜浓妆。

弄得不好半夜起来见了她的脸,受了惊吓的话,还会让她恼羞成怒,那今后前途堪忧。

王若虚苦笑起来,他可是洛阳第一美男子啊,心高气傲的一代剑师,怎么可能做这长孙轻颜的玩物?

“那你怎么惹上的寂台阁?”裴云蕖接着问道。

“我这是真冤。”王若虚抑郁至极,“我来之前,安兴公主托我送一封密件给这里若离坊的齐愈,并告知我切勿让任何人知晓,只因这齐愈身份特殊,乃是对我大唐有极大功劳之人。未曾料到我暗中送完密件,却又听闻有人想要买凶杀死齐愈,我便自作聪明,接了这杀人的生意,未曾料到我重返若离坊,刚想差个青衣小厮给齐愈传信,让他知晓有人想要杀他,堕落观的修士便出现…”

他还未说完全,裴云蕖已经听得笑了,她戏谑的看着王若虚,道:“你就是借你人头?”

王若虚愣住了,一个呼吸之后他反应过来,“你也是遮幕法会的香客?”

裴云蕖微讽道:“既然遮幕法会一开始存在,便是招揽天下最为优秀的人物进法会交流,那我会不是法会之中的香客?只不过现在是我知道你在法会之中的名号,但你却并不知道我的名号,所以你若是想你的秘密不被人所知,便将我交代给你的事情好好做好。”

“大丈夫一言九鼎,我自然会做到。”王若虚心情越发郁闷,“只是不只是你,寂台阁也猜出来了,他们便认为是我和堕落观修士有勾连。”

“我若是还你清白,你是不是要将事情做得更漂亮一些?”裴云蕖冷笑起来,“勾连堕落观修士,这可是诛灭九族的重罪。”

王若虚倒也不怕,他听出了裴云蕖似乎有信心帮自己洗罪,便道:“那自然是今后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尽管差遣,我也不是忘恩负义之辈。”

“那你先在这调息养气,我去帮你解决这桩难事。”

裴云蕖很牛气的出了门,但是她脑子转得飞快,一时也想不到什么法子尽快将王若虚从这桩事情里摘出来。

不过她觉得顾十五肯定想得出办法。

她和顾十五是同时开场,那这个时候顾十五也应该已经诓骗完了那个南天竺的僧人了。

果然,等她回到马车上,就看到顾十五过来了。

“你怎么骗的那个南天竺的胡僧?”等顾留白进了车厢,她马上问了起来,她知道顾十五肯定办得成,但是她想学习学习其中的过程。

“公事公办。”

顾留白道:“我就假装成高英杰,严厉的警告了他,说我们欢迎外国僧人前来大唐弘扬佛法,但他们必须按照大唐的律例办事,这次围杀他们的事情已经查证清楚,是堕落观修士突然出手袭击,和他们无关。但若是他们提前报备,知会我们,我们就自然不会让这样的事情轻易发生。”

“就这样还不足以让他对你推心置腹吧?”裴云蕖皱眉道。

顾留白微笑道,“我再略微提点了一下,他自己就琢磨出了一个道理,我们大唐皇帝现在明显在推儒道,想用科举的方法,让更多的寒门弟子有着在大唐舞台上一展拳脚的机会,但长孙氏为首的门阀肯定不乐意。”

裴云蕖平时肯定会认真去想这里面到底什么玄虚,但今日里上官昭仪的事情让她有些心烦意乱,她静不下心来,索性直接道:“这什么意思?”

顾留白有些意外的看了她一眼,道:“我让这吉宣法师觉得寂台阁现在焦头烂额,又要帮皇帝对抗长孙氏,又要搞清楚这堕落观修士到底做什么。这吉宣法师自己琢磨出来,我这个寂台阁的高层人物压根没有心情也没有必要去管他们佛宗之间的争斗。而且我还隐隐透露出,像我这种人物向上爬很难,让佛宗别拖我后腿。如此一来,这吉宣法师心中顿时就有了主意,他主动提出可以帮我和大唐皇帝解忧,他们西域佛宗愿意和我们联手对付堕落观,同时他们西域佛宗还愿意帮我往上爬。”

“他就主动这么提结盟了?”裴云蕖虎着脸说道。

“是啊,他大概觉得寂台阁和皇帝一条船,借助寂台阁和皇帝打压堕落观和中土佛宗,那对他们西域佛宗将来入主大唐是有百利而无一害。事实上过去这么多年,大唐皇帝对胡人也的确蛮优待的。他肯定还会给我这个高英杰抛出一定的好处,帮着我往上爬,我爬得越高,就越是能够帮他们做成一些大事,作为他们暗中扶持的对象,他们到时候手中自然会有一些我的把柄,也不怕我翻脸不认人。”

顾留白耐心解释的同时,一直在仔细看着裴云蕖的脸色,说完这些,他终于确定裴云蕖有点不对劲,于是便忍不住问,“怎么,你又遇到什么糟心事了?”

“我此生大敌出现了。”裴云蕖心中如是说道。

但她嘴上自然不能承认虚了那上官昭仪,于是她虎着脸道,“有权贵早早的盯上了你,想通过我把你找出来,估计见你表现不俗,想纳为己用。”

顾十五不骗她,她也不骗顾十五,这些话倒是没一句假的。

第一百三十章 杀人不见血 顾留白假装没看到五皇子。

裴云蕖往后缩了缩,“说好的啊,你这次别跑。”

五皇子无奈。

金夏雨笑了。

他叱咤风云这么多年,没看见这种讲数的时候,带来的修行者还能互相推诿的。

林家真的是技穷了。

“韩娇娘,我看你那夫君也挺不成器的,这么多年了,出什么大事都只会跳脚,最后都要你顶在他前面。”他戏谑的看着韩娇娘,道:“要不你索性到我们金家来?大房的名分我是给不了你,但按你的能力,你来了就是大房。”

他倒是真没调戏和开玩笑的意思。

“其实…”

此时五皇子突然发声。

金夏雨等人的目光顿时落在他的身上。

五皇子犹豫了一下,说道,“其实我也觉得夫人风韵犹存。”

“??”

裴云蕖惊了。

这五皇子什么鬼,居然突然冒出来这样一句。

金夏雨愣了愣,旋即反应过来,“少年郎,你是想强出头?”

五皇子叹了口气,“这情形我不出头也不行啊。”

“在下余烷,渔阳郡黑河剑院修士。”黑衣剑师看着五皇子说道。

他这种自报家门是江湖规矩,以免双方修行地关系不俗,大水冲了龙王庙,还有另外一层意思是,如若对方听过他的名头,自知不敌,便可以知难而退。

修行者在众人面前多出手不是好事,容易被人看穿家底。

五皇子拱了拱手,沉吟了一下,道:“在下乃是初来乍到的游客,一介散修,名号不值一提。”

“小心些。”

金夏雨大风大浪见过得多了,他见这五皇子戴着面具倒是不以为然的,但此时他觉着五皇子一丝紧张都没有,他反倒是有些担心,于是马上出声提醒余烷。

这余烷能出来赚这份钱财,自然也是老江湖,他只是点了点头,走到了殿中空处,等着五皇子上前。

“加油啊!我看好你!”裴云蕖对着五皇子卖力的鼓掌。

五皇子无奈的摇了摇头,走到余烷对面。

“你不用兵刃?”余烷看着他赤手空拳的样子,微微皱眉。

五皇子觉着对方还算不错,便认真道:“我用的都是一些奇门兵器,你倒是要小心了。”

此言一出,余烷的神色顿时凝重了几分。

“请!”

他一时倒也不敢主动出剑,只是横剑于胸,慢慢倾斜,让剑鞘自然的从剑身上滑落。

蓝色剑鞘缓缓滑落,露出内里寒光闪烁的剑身。

这剑身上锻打形成的花纹十分致密,且显现出五颜六色的光泽,就像是一层层孔雀羽毛折叠堆砌在剑身上一样。

与此同时,他掌指之间的真气不断的沁入剑柄,深入剑身之中的符纹。

这柄剑开始散发出迷离的光晕,大大小小的光圈让人看着感觉迷离。

少女天性就喜欢好看的东西,裴云蕖就觉得这柄剑比影青好看多了,她正想偷偷问问顾十五,能不能把这柄剑搞到手,但一转头,却看见顾留白在暗自摇头。

“怎么了?”她觉得奇怪,轻声问道。

“这余烷应该是六品巅峰,还不到七品。”顾留白在她耳畔轻声道:“这恐怕逼不出五皇子的好手段。”

“这倒也是。”

裴云蕖点了点头。

五皇子虽然在皇宫里头很边缘化,但毕竟是真正的皇子,这些李氏的嫡系修的可都是九庭皇气诀。

这九庭皇气诀是太宗皇帝所创,真气刚猛绝伦,而且在体内九个皇庭窍位之中层层堆叠,打出来的时候有越境之能。

五皇子虽然没到七品,但肯定是六品修士,那按照李氏嫡系的水准,至少也要七品的修士才够看。

“没事,金家如此胸有成竹,后面肯定还藏着不止一个七品。若换了我是这金夏雨,应该也会觉得至少两三个七品才保险。毕竟林家敢出来谈事情,估计砸锅卖铁都要请一两个七品过来。”

她转头也在顾十五的耳边轻声说道。

顾十五说话的时候,呼气在她耳朵上,让她觉得有点痒。

她觉着也不能自己一个人痒,也得让顾十五痒痒。

所以她说话的时候,还故意轻轻的朝着顾十五的耳朵上呵了几口气。

“……!”顾留白面色不变,心中却是有些猫挠。

少女啊,你知不知道这样是犯罪。

面具遮掩下的五皇子微微蹙眉。

对方剑鞘和剑身脱离的刹那,他的左手衣袖无风自动。

一点晶光突然飞出,朝着余烷的眉心落去。

余烷手腕只是一转,剑身倏然弹出,剑尖嗡鸣,剑尖前方数个大大小小的光晕骤然凝成实质,如数面晶莹小盾撞中那点晶光。

“有意思啊!”

裴云蕖越发觉得这柄剑好看又实用。

啪的一声轻响。

那点晶光崩碎。

崩碎之后是一层白茫茫的气雾,寒意凛冽。

余烷原本一剑击碎这点晶光就想乘势前行,但直觉这寒气逼近过来,整个身体都有些微微麻痹。

“这是什么东西?”

他身影骤顿,脑海之中刚刚浮现出这个念头,只见前方这名少年左手一弹,又是一颗朱红色的丸子激射而来。

他眉头皱得更紧,略微后撤半步,剑尖光晕再次涌起,啪的一声轻响,又将朱红色的丸子击碎。

一层朱红色的气雾散开,空气里都是香甜的味道。

余烷头脑瞬间发沉,哪怕真气感知到身体的不妙,疯狂的流转,他也只觉得意识有些不清,周围的景物都模糊起来。

“七里迷魂香?”

他下意识的再往后退出一步,只觉得自己整个身体都变得香甜起来,他的真气流淌得越是剧烈,整个脑袋就越是晕沉,整个人都有些天旋地转起来。

“这东西能这么用的?”

他已然确定是七里迷魂香,心中却生出匪夷所思之感。

七里迷魂香本身也是一种顶级的香料,是海外某种红土之中的土沉香,开采出来色泽红润,但无大料,清掉外面的土皮之后,内里的香料一片片如同晶莹的红色果脯一般,十分诱人。

这种香料安神作用极强,只需刮取少许粉末熏香,绝大多数思虑过多伤神而导致无法安稳入睡的人,便可以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但这种香料若是用得过多,便容易让人当场睡晕过去,所以也有人将之制成迷香所用。

只是这东西价格奇高,号称一片万钱。

哪怕是江湖上那些诡诈的修行者,制做迷香的时候,也只是一堆粉末之中掺和少许粉末,一般也迷不倒修行者,更不用说迷得倒五品以上的修行者了。

但眼前这人,却将这之制成了一个丸子?

这一颗药丸当值多少钱?

他还在为钱而迷茫,五皇子右手一动,一根细长的银针便已经激射出来,打入他的小腹丹田之中。

余烷一声闷哼,他体内流转有序的真气顿时涣散。

整个人身上气劲一泻,衣衫之中往外嗤嗤有声,身体却是软倒下去。

只不过一个呼吸之间,他躺在地上便发出了沉重的鼾声。

香甜的气味扩散开来,除了顾留白之外,所有人都觉得脑袋昏沉起来。

这个时候五皇子却是冲着目瞪口呆的金夏雨拱了拱手,从衣袖之中取出了四根一寸来长的线香出来,“劳烦金先生差人在殿中四角点燃,可以提神,否则一会大家都睡着了,就没法谈事情啦。”

“你…”金夏雨面色变了数变,一时没有搭上话。

他身后一名中年道士上前想要扶起余烷,但往前走了两步就觉得头脑晕沉,顿时不敢上前。

“五…五哥哥,你过来一下。”裴云蕖对着五皇子招手,她五殿下喊习惯了,差点露馅。

五皇子将手中的线香塞给就近的一个道人,马上到了裴云蕖和顾留白的身边。

“我们现在觉着你就是堕落观隐道子。”裴云蕖揉着两侧的太阳穴,轻声道:“专用这些奇淫技巧,是生怕我们看清楚你的真气法门?”

“怎么可能!我用的寒煞丹和谜魂丸可都是我李氏工坊里出来的,有据可查的!”五皇子马上申辩。

“那你也挺败家啊。”顾留白微笑道,“这两颗东西一打,都够我们吃几个月羊肉了吧?”

五皇子不服气,“用真气也浪费啊。”

裴云蕖大皱眉头,“修行者修行,日夜可以从天地之间汲取元气,凝练真气,这东西需要你本钱?”

“那也得花时间去凝练啊,你有所不知,我们李氏这九庭皇气诀真气积累得越多,对身体的好处就越大。气足而神满,气弱而体亏。”五皇子轻声道:“这些东西虽然值钱,但钱这玩意我来得快啊,我都不用花时间去想办法拿,有时候我把身份一亮,对人使个眼色,就有人给我送钱了。”

“哈?”

裴云蕖顿时冷笑,怪不得在遮幕法会上那么财大气粗,“那这么说,你就是对十五哥不满了,就是藏着真气法门不给他看了?”

顾留白也不能只让裴云蕖冲锋在前,听到裴云蕖如此说道,他便幽幽的叹了口气,“既然五哥哥不肯让我们看看绝学,那我们当然也不好勉强的。”

“……”

五皇子不可置信的看着顾留白,这婊里婊气你都学?

“算了算了,真吃不消你们两个。”

他也是无奈了,看着四周的线香都已经燃起,他便朝着脸色难看的金夏雨行了一礼,道:“金先生,你手底下还有没有厉害的人,再弄个出来谈谈。”

他这是被逼无奈,金夏雨却觉得他这是嚣张。

“少年郎花样倒是不少。”

他目光骤沉,“谨言兄,倒是要劳动你大驾了。”

话音刚落,有轻柔的脚步声从殿后传来。

一名中年青衫文士出现在所有人的视线之中。

这名青衫文士出现之后,一名身穿黄色道袍的老道也随之出现,他仔细的看了看高集安身上的紫色道袍,一开始眉头大皱,神色十分严肃,但再看清楚火光之下这紫色并非那种正紫色,而且衣袖上隐隐有黑丝,他才略微松了一口气。

“渔阳郡春雨书院夏谨言,见过诸位。”

这中年青衫文士白面蓄须,对着众人行了一礼,神态甚是儒雅。

等到五皇子回礼时,他往余烷方才倒地之处走去,身上的衣衫无风自动,身周竟是很快形成一个柔和的风团,将所有的尘土和烟雾都远远逼开。

“好一个长空浩然气。”五皇子肃然起敬,“先生看来是师出洛阳的浩然书院啊。”

夏谨言看着五皇子,神色倒是凝重了些,“小兄弟好眼光。”

“来吧!”

五皇子豁出去了,他眼眸深处有一点金色的光芒闪动。

随着他一步跨出,他体内似乎有一个重物轰然坠落,咚的一声,所有人只觉得周围气息一震。

他面上的神色还显得有些无奈,但他整个人的气势,却似乎变得完全不一样了。

“没有真气外放,他是六品,怎么六品就如此强大?”

夏谨言呼吸骤顿。

他的感知里,对方的气息还在节节攀升。

咚!咚!咚!……

五皇子稳步前行,他每一步踏在地上,体内都似乎有沉重的鼓点在响起。

他方才走出四步,身体周围的空气竟然肉眼可见的扭曲,一种强大的气势,使得他在夏谨言的感知里,就像是带着一支看不见的军队在前行。

轰!

五皇子的身体突然腾空而起。

他没有任何花招,笔直的一个冲拳,轰向夏谨言的胸前。

夏谨言的兵刃原本是袖中放着的一柄符纹铁扇,但眼见这少年都不用兵器,只是赤手空拳打来,他也并不用兵器,只是一掌切向五皇子的手腕。

他体内的真气浩浩荡荡的从手掌边缘涌出,瞬间形成一柄青色的风刃。

按理而言,七品修行者的感知和肉身的反应速度都要比六品修士快得多,在七品的眼中,六品修士的动作明显就是要迟缓一些的。

但就在此时,五皇子的体内又是咚的一声,他的身影突然再次加快。

夏谨言的这一掌,却是跟不上他拳头刺击的速度。

夏谨言倒也不心慌,他左手抬起,一肘撞上五皇子的拳头。

轰!

一声爆鸣。

五皇子的身体微微一晃,旋即落地。

与此同时,夏谨言一声闷哼,他倒退半步,满眼满脸的不可置信神色。

他体内的真气竟被对方这一拳轰得震荡不已,一时无法顺畅行走。

咚!

没有任何停歇,五皇子的双脚刚刚落地,体内再次响起巨鼓敲击般的响声。

他的气势再次攀升,拳头上的肌肤都似乎有所变化,亮起星星点点的金光。

他再次出拳,依旧毫无花巧的一拳冲向夏谨言的胸口。

夏谨言骇然,他双手齐出,一齐按在五皇子的拳头上。

轰!

一圈气浪以两人的拳掌为中心爆开,呼啸的劲风将殿中油盏之中的火光都吹得明灭不定。

夏谨言的头发被劲风冲得往后飞起,他脸上的肌肤和血肉都被散乱的真气弄得异常扭曲。

他张开了嘴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怎么可能!

他的真气竟然被对方这一拳轰散,一时在体内乱窜而无法凝聚。

五皇子的拳头再次袭来。

这一次五皇子明显收了力,拳头呼啸而来,到了身前,却是化拳为掌,在他胸口只是一推。

哪怕只是收着力,手掌按实在胸口之后再推了一推,那种刚猛霸道的力量,还是让夏谨言直觉自己就像是被一名重装骑兵连人带马撞在身上。

他一下子就往后飞了出去。

噔!噔!噔!……

夏谨言落地之后连退五六步才勉强站稳,他不只是浑身气血翻腾,无法约束得住体内真气,就连浑身的骨节都似乎被震脱了一样,浑身酸麻,血肉之中都似乎没有气力。

“这人修的是什么真气法门,如此霸道?”

夏谨言看着五皇子,脑子都被震得有些不太清楚。他只是可以肯定,对方也不过就是六品接近巅峰的修士,那这人修到七品,他的真气会霸道成什么样子?

接下来的一刹那,他又是浑身冷汗。

对方如果完全发力,他要被一拳打死。

五皇子收了拳,看着顾留白和裴云蕖却是一脸委屈。

他的意思是,这下总差不多了吧?

岂料裴云蕖压根没看过瘾。

“金先生,你这喊出来的七品也不行啊。”

她冲着呆在当地的金夏雨叫道,“我们这人要打十个!”

“……!”

五皇子差点一头栽倒在地。

金夏雨求救般的看向殿外一名身着黄色道袍的男子,却只见那名男子默默地摇了摇头,转身就走。

“?”

金夏雨愣了一个呼吸之后才反应过来,转头看向身侧那名同样身穿黄色道袍的老道,“清虚道长?”

老道迅速垂头,道:“这事我管不了。”

金夏雨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下意识道:“清虚道长,你是这道观的观主,在你这道观谈,你不管谁管?”

这清虚子便是此间坐忘观的观主,他是七品,但已至七品巅峰。

坐忘观有大半的生意都是金家照拂,他和金家交情匪浅,在金夏雨看来,这少年虽然诡异,但再怎么着也绝对不可能是这清虚子的对手。

然而清虚子听到他这说话,却是直接叹了口气,“这观主我不当了,你来当。”

说完这句,他转身往后溜走。

“没戏看了。”裴云蕖瞬间就明白,无论是这老道,还是方才殿外的那名道士,肯定都已经认出了五皇子用的九庭皇气诀。

金夏雨想不明白。

他看着清虚子瞬间溜得不见影,心中顿时大急。

眼见前方那名黄袍男子还未出门,他也顾不得矜持,拔腿追了上去。

“清然兄,缘何如此!”

金夏雨说这句话的时候,嘴角都在抽搐。

若是平时也就算了,今日是金家和林家讲数,若是轻易被林家拿捏,那丢掉的可不只是面子。

“金先生。”

这名叫做清然的道人轻声叹息,“您也是修行者,您难道还想不明白,六品修行者,纯以真气的刚猛霸道,就能击溃七品修行者的真气,这种声如鼓鸣,皇者登临的真气法门,天下难道还有第二门吗?”

“李…”

金夏雨捂住了自己的嘴。

“金先生,看那年轻公子还算和气,你之前也并未有什么言语过激,好生听从他们的安排,否则不只是你,恐怕我们都没有什么活路。”清然出了门,他的声音却凝成丝线般传入金夏雨的耳廓。

“我有眼无珠!”

金夏雨失魂落魄的回到殿中,噗通一下就给五皇子跪下了。

这一跪让林夫人都是大吃了一惊。

她也并不知晓五皇子的身份。

这一跪让五皇子也是不由得叹了口气。

他知道为何顾留白要让自己来,又让自己用出那九庭皇气诀了。

寂台阁在幽州城里,顾留白要在这城里大开杀戒终究是不好。

现在他这扯虎皮拉大旗,金家哪还敢从林家手里夺生意?

“算了算了。”

他对着金夏雨摆了摆手,“你且听林夫人安排便是。”

他说这算了算了,是觉得顾留白帮了他那么大一个忙,借着验证自己真气法门的机会,顺带着将这件事也兵不血刃的办了,也算是合理,他觉得自己也不能小气。

但金夏雨这一听却是如蒙大赦,只觉得自己的人头和金家总算是保住了。

“林夫人你有什么要求,金家一定照办。”他起身之后,旋即对韩娇娘行了一个大礼,“先前说话太过孟浪,还望林夫人大人不记小人过。”

韩娇娘知道今夜林家自然不会有什么风险,但眼见金夏雨对那少年竟是那般姿态,她便知道顾留白所能动用的力量实在是超乎自己的想象。

她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金夏雨认真道:“金先生也不过是看得起我才会说那样的话,我自然不会放在心上,只是我听说金家的香油符纸生意做得一般,不知是否可以交给我来操持?”

金夏雨心中五味杂陈,香油符纸的盈利,足足占了金家收入的三成,但此时他焉能表示反对?

所以他只能苦笑道:“是做得挺一般的,这生意林夫人你要是看得上,不怕亏钱你就拿了去。”

韩娇娘微微一笑,道:“长安洛阳的道观也让我操持,若我要新开道观,还望金兄到时候帮忙。”

金夏雨点了点头,他手脚都开始微微发抖,生怕她接下来还要狮子大开口。

韩娇娘却是轻声道:“如此便有劳金先生了。”

金夏雨身体一震,顿时有解脱之感。

对于金家而言,这恐怕已经是极好的结果了。

韩娇娘将顾留白交代的事情全部完成,心中也是一块大石落地。

但也就在此时,顾留白却是微微一笑,道:“还有一桩小事。”

韩娇娘和金夏雨两个人顿时紧张起来。

顾留白却是点了点余烷的那柄蓝鞘长剑,“那柄剑得留下。”

韩娇娘和金夏雨顿时松了一口气。

一柄剑而已,余烷若是清醒过来,告知他这柄剑是被皇宫里头的李氏拿去了,他也只会担心自己竟然曾对皇族出剑,绝对要将这柄剑双手奉上。

裴云蕖的身子却是又有点软了。

混账东西真是知我心。

她看着顾留白的目光都似乎带着水光。

……

此间事了,五皇子出了这道观大门口,便忍不住看着顾留白轻声道:“你让高集安穿着他的道袍来,我倒是能够理解,这些道宗的人很讲道统,林家强行要接金家的道观,若是没有个足够分量的道宗的人接手,哪怕这几个道观不出声,长安洛阳的那些道观恐怕也会让林家的道观无法安生。高集安虽然来自高句丽的道观,但的确是真正册封过的,他这紫袍的分量足够。但你让人将我弄成谢晚的样子,我却是实在想不明白是什么算计。”

顾留白冲着五皇子笑了笑,让五皇子跟着自己进入了一个无人的僻静小巷,这才从怀中掏出一个面具,一下子换掉了脸上原先那白铁面具,然后冲着五皇子眨了眨眼。

“你这…”

五皇子倒是被他吓了一跳。

这面具一戴上去,顾留白的眼眸瞬间就绿油油的,在夜晚分外瘆人。

“就是那胡老三弄出来的?”

五皇子凑近了看也没觉得这面具里面发亮。

“你父皇肯定也会想方设法打探他到底是什么人,你到时候也帮我摸摸底。”顾留白在他耳边说道。

五皇子微怔,“你都不知道他的过往?”

“原本觉着不知道也没什么要紧,但就怕你父皇和长孙氏他们知道了,又针对他做出什么算计。”顾留白看着五皇子点头,又微笑道:“你对你三哥的法门和对敌手段,应该有些了解?按我所知,你们李氏的法门虽然厉害,但讲究精而不讲究多,练的应该都是那几门。”

五皇子瞬间有些反应过来,“你想坑我三哥?”

“四皇子应该完了,六皇子已经失势,近乎禁足,听你的意思,大唐这些个皇子里面,修行天资不错,还有些手段的,就只剩下三皇子和你,以及太子。既然其余皇子是不足为虑,这三皇子似乎肯定不是什么善类,那就先对付一下他再说。”顾留白平静道:“按你之前的说法,三皇子喜欢柿子挑软的捏,捏死四皇子之后,接下来他肯定要捏死的是你。不让他焦头烂额,我们的处境堪忧。”

“厉害。”

五皇子真心的赞叹了一句。

他总算见识了顾留白一环套着一环的设计。

“所以你的意思是,今夜是幽州城绿眸大战谢晚,然后大战之中,发现谢晚和三皇子有勾连?或者直接说三皇子也是堕落观的隐道子?”

“我感觉你在长安皇宫里安插的人手很厉害,皇帝有什么反应,你很快就知道。”顾留白看着五皇子,认真道:“其实三皇子这一步棋下下去,我主要想看看皇帝的反应,你到时候让你的人盯紧些。”

五皇子沉吟道:“若是三皇子是堕落观隐道子这样的消息传回去,父皇大发雷霆,拼命的查证,那说明我父皇和堕落观并没有什么深层的勾连,那若是我父皇没有什么反应,或者直接帮三皇子证明,那这里面可能猫腻就多了。”

顾留白点了点头,顺手就卸了五皇子脸上的白铁面具。

“好你个谢晚!”他突然就大叫出声,“让你侥幸逃脱了一命,居然还敢来找我!”

五皇子吓得头发都炸了,“你这连开始都不喊一声的?”

轰!

他还未入戏,刚在想如何模仿那堕落观修士的癫狂姿态,以及要用什么和三皇子有关的绝学,突然之间又是一声爆响。

附近几座小院突然之间就火光冲天,有各种焰光冲天而起。

顾留白对着他使了个眼色,点了个方位。

“……!”

五皇子无语了一个呼吸的时间,桀桀怪笑起来。

他扭曲着身体开始朝着顾留白指点的方位掠去。

“来来来,冥柏坡埋尸人,今夜看我将你埋在幽州城里。”

……

“绿眸?”

“镇守黑沙瓦,逼退吐蕃大军的绿眸?”

那几座小院火光一炸,半座城都被瞬间惊动,临近这些院落的人纷纷走到院中空处或是街道之中朝着焰光冲起处眺望。

很多人很快看到有两道黑影极快的飞掠,前面逃窜的那人身姿扭曲,身上气劲乱炸,不断怪笑,而后方追逐的那人手中提着一柄短剑,黑夜之中都寒光闪烁。

但最惹人注意的,却是那人即便戴着面具,一双眼眸都是闪着幽幽的绿光。

转瞬之间,后方那绿眸追上了前方那身姿扭曲的少年,轰轰轰,两人在一座高殿顶端身影交错,发出如雷般的轰鸣。

斗了数个回合,有无数金屑般的光星骤然绽放,等到这些光星消失的刹那,连续九声巨鼓被锤击般的轰鸣才在那殿顶炸响,接着空气里响起怪异的嘶鸣,就像是有无形巨物在空中游走。

绿眸被震退数丈。

“谢晚!你除了堕落观的法门,竟然还会李氏的九龙吟!”

“桀桀桀…你以为我这般好杀?”

前面那道身姿扭曲的少年继续逃遁,他不知打出什么东西,那绿眸刚想冲上前来,就又是火光冲天。

许多人借着火光,看清了前方那名少年有些疯狂的面容。

“既然敢来就不要逃!”

正当许多人担心绿眸是否受伤时,却听到绿眸充满杀意的大喝。

只见那绿眸身周宝光流转,竟是有无数玄妙法相不断绽放,隐隐结成一座巨城。

“绿眸的功法竟如此骇人!”

一名城门卫的修行者正在近处,他抬头看到这样的巨大法相,心中震撼难以用言语形容。

“来来来。”

前方那身姿扭曲的少年实在怪异,明明已经拉开距离,突然双脚勾住一株大树的枝丫,就如蝙蝠倒挂下来,双手连动,打出十余道金光。

绿眸冷笑一声,一柄小剑挥洒出一片浪潮般的剑光,将那些金光尽数击碎,他脚踏虚空,瞬间掠上那株大树的枝头,剑光过处,那株大树顿时秃顶。

那身姿扭曲的少年体内鼓声连炸,虽面朝着绿眸,却不断倒飞,避过所有剑光的刹那,他双足一点,一拳如标枪般笔直的击向绿眸小腹。

“轰!”

哪怕是不懂修行的人,此时都觉得这人的体内好似有一条长河涌动,他的拳头前方,也像是出现了一条磅礴的大河。

“长河引!”

“你和三皇子什么关系!”

绿眸左手一按,一圈迷离的光晕炸开,他整个人再次被轰退。

……

寂台阁的人办事一向很快的。

但到了幽州这一带,他们似乎总是慢了半拍。

等到高英杰和大批寂台阁的修行者和箭师赶到城东时,绿眸和谢晚已经先后掠出了城墙。

城门卫的一名修行者在城墙上想要截住谢晚,但被一拳就轰得口吐鲜血。

但他一直坚持到高英杰等人赶到,说出九庭皇气诀这五个字之后,才昏死过去。

高英杰看着已经毫无真气辉光闪耀的城外,沉默不语。

此时不断有寂台阁的人前来回报。

城门卫也有将领气急败坏的在大叫,“沿途那些人听到了什么?”

“谢晚不只是会九庭皇气诀。”

一名寂台阁的暗探到了高英杰的身边,轻声的禀报汇总过来的讯息,“他还用出了长河引,还有九龙神藏…”

“三皇子的绝学…”

高英杰的呼吸都近乎停顿,他脑海里第一时间想到了五皇子,他犹豫了一下,轻声道:“五皇子在哪里?”

这名寂台阁的暗探往后招了招手,另外一人上前,听是问五皇子,这人便十分确定道:“五皇子此时还在永宁修所,入夜之后,他就在永宁修所看比斗,还下了重注,赢了不少钱。”

高英杰如释重负,但面色却是不由得沉重起来。

四皇子出事了。

现在三皇子又要和这堕落观牵扯在一起。

这…怎么会如此。

第一百三十三章 蛊毒蛇蝎心 幽州这种酒后劲很大。

被风一吹更容易天旋地转。

这些幽州世家弟子一个都还没有修到六品,真气化解酒劲的能力都有限。

不过那种基本的危险感知还是有的。

驿馆的门口,站在那里的段红杏对他们虎视眈眈。

就连醉得最厉害的卫羽都瞬间感知到了危险,浑身一阵冷汗,酒都醒了大半。

这名女子是谁?

绝对是个强大的修行者。

她呼吸之间,周围的空气里都像是有实质的刀光剑影在游走。

而且此时她此时好像还充满战意。

而且还似乎就是冲着他们一伙人。

只有顾留白很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阴十娘这办事效率可以!

这段红杏一看就被刺激得不轻。

段红杏锋锐的目光在这群幽州世家子弟的身上梭巡,就像是即将上阵杀敌,要赶紧挑一柄好剑一样。

她发现了人群之中的段艾和段酌微,略微犹豫了一下,然后看着段艾和段酌微道:“我姓段。”

段艾和段酌微愣了愣,接着两个人瞬间回忆起家中书信的内容,明白了此人是谁。

段红杏接着道:“我虽然和你们有些沾亲带故,但你们修行天资…委实不太行。”

段艾和段酌微顿时眉头微蹙,这远房亲戚怎么回事,赶到驿馆门口来堵着,就是为了奚落自己么?

段红杏的目光很快落在卫羽身上,“你修剑么?”

卫羽瞬间有些结巴,“我…我射箭。”

段红杏看向宋秋,宋秋此时又有些反胃,哇的一声转身就吐。

段红杏无语。

她看来看去,目光还是落在了华琳仪身上。

没办法,至少这华家的丫头看上去真气修为略高些。

“你真不是我对手。”

“我怕我全力出一剑,你就死了。”

“这么着吧,你也别觉得我是吹嘘,你在跟着裴云蕖和顾凝溪的那群幽州子弟之中挑一个做学生,我也挑一个,若是你的学生能够打赢我的学生,我就和你再比一次。若是你的学生怎么都打不过我的学生,那也没必要再比了。”

她的耳畔不停的响起阴十娘的说话声。

“我就不信了!”

段红杏看着华琳仪的时候咬牙切齿的,心想哪怕剑术略微不如你,我到时候不行来个真气修为碾压,尽快给她提升真气修为!

她伸手点向华琳仪,“就你了。”

她此时脸上的表情有些可怕,就像是要剁人,华琳仪一下子被吓到了,往容秀身后一缩。

段红杏这一下手指反而点到了容秀。

容秀一愣,有本郎兄在场,她倒是一点都不怕,反而双眉一竖,“做什么?”

段红杏也一愣。

就在此时,一旁却是走来一名女子,面色平淡,正是阴十娘。

“你选容秀,可以。”

阴十娘随手朝着段艾一点,“那我就选你看不上的那个好了。”

段红杏原本想要反悔,说是容秀身后那个,但她原本傲气,再加上此时阴十娘居然故意选段艾,她的好胜心就顿时压不住了,“好,我就选容秀!”

之前顾留白和阴十娘商定此计时,裴云蕖回房梳妆打扮,她也不明所以,但此时阴十娘一出现,两人这些话语一入她的耳中,她瞬间就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她顿时对着顾留白抛了个意味深长的眼色,“还是你狗啊。”

“从今日起,你随我练剑。”段红杏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容秀,一字一顿的说道。

“你是?”容秀有些懵,她到这个时候还不知道对方是谁。

段红杏咬牙道:“吾乃兰陵剑坊段红杏。”

见容秀似乎有些不成器,她纠结片刻,掏出一本笔记递了过去,“你先将这笔记之中的基础剑诀尽数领悟,三天之后,我来查验。此乃兰陵剑坊秘剑,若有外传,必定追究!”

“……!”

等到段红杏转身离开,容秀都没回过神来。

树的影,人的名,兰陵剑坊段红杏,幽州没有一个修行者不知道。

容秀想不明白,兰陵剑坊的这样一名剑首,怎么会挑自己做学生,一上来还给秘剑。

若天下有后悔药吃,堂堂五品修士华琳仪一定吃到吐为止。

她在长安求学,当然比这些人更清楚段红杏的分量。

刚刚段红杏本来挑的是她,结果她躲容秀后面去了。

华琳仪后悔得想剁掉自己一条腿。

不过顾留白倒是觉得华琳仪这事办得漂亮。

修行的法门不是越多越好,华琳仪现在的师门并不弱,倒是这容秀没什么靠山,缺乏厉害的剑师调教。

“你们两个随我到后院说话。”

阴十娘看了容秀和段艾一眼,极为干脆的转身往后院走。

容秀和段艾马上跟了上去。

华琳仪哪怕再不甘心,也明白此时阴十娘是要单独和两人说话,便只能一边掐着自己两条逃跑的腿,一边回了房。

一群酒气冲天的幽州世家子弟各自散去。

裴云蕖则跟着顾留白到了后院。

“十娘你办事漂亮!”

顾留白先行夸赞一句,然后轻声道:“只是你挑了个女子,到时候比剑我可就没法出场了。”

“你先前和我说的法子,我觉得不算好。”阴十娘面色平静道:“我又想了个别的法子。”

顾留白眼睛一亮,“说来听听。”

阴十娘还没说话,却听到哈哈哈三声。

只是这三声大笑,顾留白就知道杜哈哈来了。

顾留白看着杜哈哈,就觉得他哪都好,就是有点魔性。

阴十娘认真道:“我实在不太会教人。”

顾留白摇了摇头,道:“这我不赞成,你教得挺好的,你教我的虚空七剑,我都学会第四剑了,很快就能学会第五剑。”

阴十娘深吸了一口气,片刻之后才出声,道:“杜哈哈应该教得比我好。”

见顾留白微笑不语,阴十娘虎了脸,道:“我懒得教,且我不擅长教见招拆招。”

“那你准备让杜兄怎么教?”顾留白见阴十娘明显急了,连大实话都说出来了,便马上认真问道。

“容秀,你将段红杏给你的那本笔记给杜哈哈看一下。”阴十娘转头过去看容秀。

容秀有点犹豫的看了一眼顾留白,心想这不是兰陵剑坊的秘剑,随便给人看会不会有问题?

“没事,你给他看。”顾留白冲着她点了点头。

容秀顿时没了纠结,将笔记从衣袖中取出,递给杜哈哈。

“杜哈哈会先教容秀参悟其中的剑招。”阴十娘看了一眼段艾,道:“接着杜哈哈会将那些剑招的破法教给段艾。”

狗气会传染!大剑师也狗!裴云蕖顿时明白了怎么回事。

阴十娘这么一弄,段红杏恐怕会惊喜的发现,自己无意之中挑到了一块璞玉,这容秀修炼她的剑招出奇的快。

但段艾厉害。

不管她教容秀的是什么剑招,都还是被段艾轻松的破去!

这不是弟子的问题,当然是师尊的问题了。

那肯定要传更厉害的心法,更厉害的剑招啊。

就是不知道段红杏到什么时候才能醒悟得过来。

裴云蕖忍不住有些同情起段红杏来。

当局者迷,而且她看着段红杏似乎也不太聪明的样子。

五皇子这人聪明的很,故意也不会戳穿阴十娘的这种把戏。

戳穿了很容易影响一条船上的团结。

“容秀姐姐,此事千万不能流传出去,连琳仪她们也都必须瞒着。”段艾何等聪明,顿时晓得其中利害关系。

杜哈哈翻开那本笔记看了看,顿时就凝重了,“的确不能有丝毫泄露,这可不是玩笑。”

这本笔记是段红杏亲手所著,不仅记录着兰溪剑坊的一些秘剑法门,还有对于每一招剑招的心得体会,修行捷径,极其详尽。

容秀转头看向顾留白。

顾留白极为严肃道:“今日谈话之内容,半个字都不能外传。”

容秀顿时肃然,“容秀死都不会外传。”

……

清丽的阳光洒在长安的宫殿上。

一名头上插着很大的金步摇,身穿华贵的云鹤纹锦衣,挂着各种宝石佩饰的夫人,昂首阔步的走出皇宫,一直走到很远的地方,才上了跟上来的马车。

皇宫深处,三皇子所在的殿宇被斑驳的树影覆盖,庭院里有两株十余人才能合围抱住的大树,中间一道石径两边凝立着数名侍卫,静寂的气氛之中充满了肃杀的意味。

和其余皇子的殿宇不同,三皇子的这座宫殿里陈设简单到了极点,偌大的庭院之中,除了这两株大树,便只有几个兵器架子,上面放置着各种各样的兵器,阳光照耀下,散发着森冷的光泽。

三皇子素来喜整洁,喜静,所以庭院间一向十分安静,再加上今日四皇子被囚,金吾卫已经奉命开始搜查四皇子的那座殿宇,所以此间的气氛自然越发的压抑。

只是刚刚送走裴国公夫人的三皇子,却是神色淡然,和平时也没有什么分别。

随着他一起步入书房的一名青衫中年修士名为李棠,是鸡田李氏子弟,名义上是辅导他修行的老师,但实质上是三皇子的幕僚之一。

他知道三皇子之前对这名来访的夫人并不了解,跟着进入书房,在三皇子的下首坐下之后,便解释道:“裴国公的发妻早亡,晋夫人其实是二房,只是这些年在裴家她使尽了各种法子让人不敢提及大房,所以渐渐让人忘却了她是二房的事实。”

三皇子微微一笑,道:“裴国公虽给人的感觉是武人出身,十分粗鲁,脑袋愚蠢,但实则文武全才,厉害得很,不过这位诰命夫人怕是真的有些蠢。”

“她这蠢自然不是装出来的。”李棠想到那名夫人的姿态,面上便露出嫌恶的神色,他在三皇子面前也不掩饰,冷笑道:“不仅是蠢,还很招摇。今日什么日子,偶得一个皇后召见进宫的机会,竟还要乘机来给你送些礼。不仅逾矩,而且恨不得将裴府的金银珠宝尽数堆在自己的身上,也不怕给裴国公招惹麻烦。”

“她越蠢,倒是越有用。”

三皇子身姿高大,坐着都有种虎虎生威的感觉,他的五官并并显得多好看,但棱角分明,有一种极其阳刚的气息。

他笑了笑,“她今日来我这里煽风点火的意图十分明显,显是觉得裴云蕖会接手她女儿的东西,如此一来,她的钱袋子就会少很多铜子。”

听到三皇子这么说法,李棠赞许的点了点头。

他知道三皇子想得透彻,那自己就不用多说了。

裴家之女裴云华虽是出名的端庄秀丽,且十分具有才干,但三皇子迎娶此女的决定有些仓促,那按着他对三皇子的了解,想来想去应该只有一种可能。

谢晚是用不得了。

但皇帝在那绿眸的身上吃了个巨大的哑巴亏,那口恶气无论如何咽不下去。

三皇子选择裴云华,便是顺势而为,他和裴云华一条船,皇帝要扶持他的势力来压制和对付绿眸,那他便能从中获得许多好处。

而且利用裴家的力量来对付绿眸,那也是皇帝最乐意看到的。

裴云华与裴云蕖不合,这晋夫人作为裴云华的生母,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出头,想要好好教训教训裴云蕖。

裴国公自然不想和绿眸为敌,但这晋夫人却已经想要将绿眸除之而后快。

见识短浅、爱慕虚荣、行事莽撞,晋夫人这些令人嫌恶的地方,在此时的三皇子眼中,尽是优点。

晋俨华在马车之中得意的笑了起来。

三皇子对她态度极佳,且亲自送到宫门口。

那些个平日里经常和她小聚的贵妇们,听闻此事,岂不是又要羡慕得发狂,又要拼命讨好于她?

三皇子言语之中对裴云华十分满意,她适时提的那些东西,三皇子显然会有所维护。

那何愁对付不了裴云蕖那丫头?

裴家那些人,平日里就她那三叔护着她,但现在光是边军那些事情,她那三叔就自顾不暇。

她许州晋氏也有些势力,而裴云蕖这丫头能有什么?

依仗那个绿眸?

一个关外的胡人少年,能掀起什么风浪。

若是到长安洛阳来插手此间事情,那自然有他好看。

想到裴云华幼年时,自己只是略微点拨两下,就整得裴云蕖连家中都不敢多呆,她就又得意的笑了起来。

当年裴国公都拗不过自己,在女儿的名字里也加了个华字,难道自己会玩不过一个小毛丫头?

在她看来,裴云华的家当,自然就是她的家当,裴国公口袋里的钱财,自然也是她的钱财。

这些东西,怎么能够流落到裴云蕖的手里?

……

夕阳坠入长安远处的城墙,留下一片灿烂的晚霞。

一些昏黄的光线从通气孔穿过牢房,落在发霉的草垫子上。

已经换上囚服的四皇子有些贪婪的看着那些昏黄色的光线,他知道这恐怕是自己最后一次见到这样的阳光。

他没有太多的抗拒,收押他的那些人也并未对他动刑。

但越是如此,他就知道自己应该活不过今晚。

他的那位父皇,做事情一向异常果决,而且不知是否当年登基之前一些事情对他造成了很大的心理阴影,他总是觉得有些事情不能够拖,拖则会马上生变。

当始终跟随在父亲身边的那名太监带着数名修行者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时,这名身材瘦削,面色些微有些苍白的皇子,便知道自己的猜测一点都没有错。

被皇帝一直称为“大伴”的宦官平静的看着四皇子,然后轻声问道:“四皇子,我很想知道,为何你会想在幽州暗藏一支私军?”

四皇子微讽的看了看他,然后垂下头来,慢慢的说道,“我倒是很想知道,我到底哪里让我父皇对我恨之入骨,第一个就要我死?”

这名宦官叹了口气,认真问道:“今夜你会畏罪自尽,你是自行了断,还是要我身后这几个人动手?”

四皇子惨然的笑了笑,他伸出手掌,对着脑门做势比划了几下,但终究没有自尽的勇气。

这名宦官也不多言,只是对着身后几名修行者使了个眼色。

他身后的这几名修行者瞬间上前,两人制住四皇子的刹那,一根麻绳便套上了他的脖颈。

等到四皇子的身体渐渐冷去,那些行刑的修行者离开之后,这名宦官看着四皇子吐在外面的舌头渐渐变了颜色,他才又叹了口气,道:“寻常人要杀人,自然是对那人恨之入骨,但天子要杀人,却未必是恨那个人,而是必须要杀那个人,才能做得成某件事情。只是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你若是和太子多学学,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

“知鹿哥,许将军。”

安贵走进许推背的院子时,许推背和安知鹿正在吃晚饭。

华沧溟安排的厨娘长得还可以,只是做出来的菜色是精致有余,口味却不够重,太过清淡。

安知鹿虽说和厨娘已经说了许推背的喜好,但这一餐,许推背吃得是不甚满意。

“许将军,顾先生差我给你带来了些东西。”

听到安贵这么一说,许推背索性将筷子一放,站起身来,朝着书房走去。

安知鹿也随之站起,但许推背却摆了摆手,“你继续吃着。”

安知鹿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安贵冲着安知鹿使了个眼色,接着便随许推背进入书房,从怀中掏出一个用黄油纸包着的包裹,极为恭敬的递到许推背手中,接着便转过身去。

许推背小心翼翼的拆开包裹,发现内里是几本小册子,他打开册子飞快的翻了翻,心中便顿时满意起来。

略微犹豫了一下,他将几本小册子收入怀中,然后径直朝着门外走去,走到门口,他头也不会的摆了摆手,“你们两个自己聊会,东西要吃就吃,不要浪费。”

“什么东西?”等到许推背走远了,安知鹿才招呼安贵过来吃喝,轻声问道。

安贵也轻声道:“感觉是几本册子,看许将军的态势,我觉着可能是这边一些官员的把柄,或许是一些人做的龌龊事。”

安知鹿心知恐怕就是松溪书院那夜整理出来的线索,他点了点头,正待问有无堕落观的最新进展,安贵却已经不动声色的从袖中取出了一本小册子,递了过来,“整理出了不少有用的东西,知鹿哥你先看看有没有用。正巧邹老夫人他们也挺关心堕落观的,所以从参与此事的一些学生身上着手,倒是比较方便。”

安知鹿眼中顿时出现感动的神色,他认真说道,“阿贵,你已然得到裴二小姐的信任,所以你做事情起来但求稳妥,千万不能操之过急,切莫影响了你的前程。”

“我知道了,我接下来一定小心再小心。”安贵笑了笑,道:“只是知鹿哥之前为我们做了多少事情,我自然清楚得很,现在有机会帮你做些事情,我一定尽力做好。”

“你说的这算什么话,我这都是小事,哪能和你的前途相比。”安知鹿笑骂了一声,将那本小册子往袖子里一塞,也不急着看,只是招呼安贵吃喝。

等到安贵吃饱喝足,安知鹿才认真道:“阿贵,我们总算是混出头了,现在哪怕就是不思进取,也不会流落街头,吃不饱饭了,但是这些时日我吃饱喝足之后总是在想,大唐每年都有征战,每年都有不少战孤儿,这些战孤儿很多年幼,这种天寒地冻的日子,也不知道撑不撑得过去。和我们的事情相比,我觉得这才是真正的大事,我想…你去了长安,若是有什么好营生,有了什么厉害的门路,也帮我一起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帮些这种人。”

安贵原本打着满足的饱嗝,听着他这样的话语,想到那些忍饥挨饿,甚至还要挨打的日子,他的眼眶便顿时微红,道:“知鹿哥,我会记住你这些话。”

“去吧,哪怕贵人没有什么差遣,也要尽可能在他们身边候着。”安知鹿笑了起来,他拍了拍安贵的肩膀,“像我们这样的人,便只能像藤蔓一样缠着那些大树。”

等到安贵出了门,安知鹿飞快地带上院门,返回自己的房中,就着一盏油灯,用最快的速度翻看着那本小册子。

陡然之间,他面色剧变,犹豫了数个呼吸的时间,他将这小册子收回衣袖之中,急匆匆的出了门。

他出门之后脚步放缓,面色也逐渐平静下来,就和平日里闲逛一般,先朝着许推背衙门的方位前行,等走过了几条街道,他开始在小巷之中穿行,折了约有一炷香的时间,绕到了一间土地庙前。

这间土地庙早已破落,偶尔才有香火,这边的里正可怜一个孤寡老妇人,便每月支取少许铜钱,让她在这里住着,说是让她看庙,实则是接济。

安知鹿十分清楚,这老妇人的两个儿子都是死于土护真水那一战之中,他那时候讨要不到吃食的时候,这妇人好歹能给他点吃食,所以自他开始自食其力之后,他也时不时关照这名老妇人。

这老妇人身子骨还成,但已经有些耳背,等安知鹿走到她身前,她才发现,顿时高兴的招呼安知鹿坐到火坑边上,烧热水给他喝。

安知鹿按捺着性子,喝完一碗热水,凑近和她聊了几句,问了些近况,再塞给她一些铜钱之后,才进了这土地庙里唯一的一间小小的偏殿。

这偏殿原本有几尊小塑像,也不知是本地的哪个大仙,此时早已经残破得只剩下了下面小半截身子。

这偏殿堆满了些杂物,平时门关着,没有人进。

安知鹿早就和这老妇人说好了,现在就连这老妇人自己也不进。

他进了这偏殿的门,将门带上之后,点了一盏油灯,挪开了其中一尊残破的塑像。

这塑像下方有个窟窿,他伸手从中掏了掏,掀开了几块破瓦片,然后才将那个木盒掏了出来。

有了上次的经验,他也不再畏惧,直接将木盒打开,他凑近一看,火光耀去,那诡异可怖的蛊虫果然又发出声音。

只是和上次相比,这蛊虫显得更加病恹恹的,越发奄奄一息的模样。

他的目光没有在这蛊虫上过多停留,只是飞快的看着那些瓶子里装着的粉末。

他的目光很快剧烈的闪动了一下,他深吸了一口气,将一个装着青黛色粉末的瓶子提了起来。

他的手指有些微微的颤抖。

接着,他又将安贵给他的那本册子展开,将内里有关的记载又仔细的看了一遍。

这本小册子上有些堕落观的内容,但和这蛊虫都没有什么关系,但是这小册子里有些关于前朝南诏某个毒蛊宗门的介绍,其中明确记载,这个宗门有一种怪异的心蛊,此种心蛊在特殊体质的婴儿心脉之中培育而成。

这种心蛊炼成之时,那名婴儿便随之死去,接着这毒蛊宗门便用独特的秘药继续喂养这蛊虫,等到这蛊虫身上甲片褪尽,长出数根特别的肉须,修行者便可以将之纳入自己的体内,这蛊虫便和修行者的心脉联成一体,变成独特的本命蛊。

这本命蛊能够大大提升修行者的修行进境,并有许多特殊妙用。

按照记载,这个毒蛊宗门神秘且强大,宗门之中的修士,甚至被隋朝皇帝招进皇宫供奉。

第一百三十四章 天下第一画 安知鹿获得的这本小册子里,并无堕落观丢失诸多修行法门的记载,只是堕落观这样的国师观,博采众家所长自然很正常。

甚至在他看来,若是一些强大的法门进了皇宫,堕落观得不到才不正常。

那些松溪观的学生钻研学问的态度是认真且严谨的。

这本小册子上,有关这心蛊的记载都做了细细的标注,十几行字的内容,来源一共有七个地方。

有些来自民间野史,有些来自文人散记,有些来自古籍,有些来自南诏的地方志。

综合这些出处,这有关心蛊的内容可信度极高,但依旧没有具体的培育和使用的方法,只是提及,那毒蛊宗门喂养这蛊虫的秘药是青黛色,这秘药的炼制过程似乎也十分残忍,有一本笔记猜测这秘药甚至是用人来炼制,因为当年隋朝皇帝每年都会划拨一批死囚以供这毒蛊宗门的修士炼药炼蛊所用。

眼下安知鹿手中的这琉璃瓶中就有这青黛色的粉末,只是用量多少,间隔多少时日喂养一次,其余那些颜色的药粉用来做什么,这本小册子上却没有任何的记载。

只是对修行者而言,反倒是有一些提醒,这心蛊虽然大大提升修行者修行速度,并有诸多特殊妙用,但用了它的修士,有时候情绪会有些过激,显得有些疯癫。

这不就是那些堕落观修士常见的姿态?

安知鹿犹豫着,脑海之中却又出现了当日许推背教训自己的声音。

他深吸了一口气,也不再犹豫,随手从一旁的杂物之中取了一根木片,又用真气震裂,取了小小一条当做木勺,打开这琉璃瓶便挑了少许青黛色的粉末出来。

他这小木片挑着少许粉末,刚刚凑近那诡异蛊虫的瓶塞,这蛊虫便陡然来了精神般疯狂的躁动起来,发出了各种怪异的摩擦声。

安知鹿既已下定决心,也不再犹豫,极为冷静的将那些药粉一点点送入瓶塞上的孔洞。

只见那蛊虫竖立起来,有一条细长的血红色肉须如舌般疯狂舔动,极为贪婪的将那些粉末舔得干干净净。

如此三四次,安知鹿感觉到这蛊虫躁狂之意没有那么明显,他便小心翼翼的盖上了装着青黛色粉末的琉璃瓶。

他这一停止喂食,那诡异蛊虫却突然凶悍起来,疯狂摩擦瓶子,但安知鹿冷笑了一声,直接将木盒盖住,再小心翼翼的放入那残破神像下方的孔洞之中,一切处理妥当,连灰尘都再撒了上去,看不出任何搬动神像的痕迹,他才放心出了这偏殿的门。

……

又一个清晨。

对于春风得意的人而言,每一日都太短,恨不得每日里都有无穷无尽的时间,可以恣意寻欢。

偶得春梦的人儿,或许更喜欢长夜漫漫无尽头,但对于夜夜春梦无尽头的上官昭仪而言,长安的每一个夜晚都是难言的煎熬。

花洒罗衫湿。

上官昭仪醒来时,浑身的骨头都是酥软的,连脚指头都不想动,但偏偏她体内那真气却变得更加迅猛有力,一缕缕如活物般不断往小腹下方坠去。

她的修为在不断的精进。

原本修行速度缓慢的妙元真解,在这种阴欲经的作用下,即便她有意疏忽修行,也比寻常修士的修行速度要快出很多。

看着铜镜之中满面的潮红,上官昭仪无力地伏在梳妆台前,忍不住想哭。

她很想逃离这座书院,逃离长安,然而她知道现在自己已经变成了笼中的金丝鸟。

只要她想逃离长安,那位觊觎她的皇子,恐怕就会失去等待的耐心,将她变成真正的淫娃。

她越来越无法控制自己的真气,无法控制自己身体的直觉反应。

她不知道这种煎熬还要等待多久。

虽然夜夜梦见那一双绿眸,但是他的面目只存在想象之中,始终十分朦胧。

最可怕的是,昨夜有那么一刹那,她直接骇得从梦中惊醒,因为云雾扰动之中,那绿眸的面目,竟差点变成那名皇子的面容!

绝对不可以!

她的双肩都抑制不住的抖动起来。

她真的担心自己的意志力抗不住这样的折磨,真的担心在今后的梦境之中,那雾气彻底散去,然后出现的面目变成自己最憎恶的那张脸,但自己却无法控制的在那张脸的身子底下承欢。

那时候,自己是真正的沉沦了吧?

她在梳妆台前伏了许久,却始终没有梳理自己的长发。

她起身之后,又在靠窗的蒲团前呆坐了许久,渐渐忍不住埋怨起自己的命不好,埋怨那名少年郎为何还不来长安。

已过了早餐的时间,她却没有丝毫胃口。

突然间清幽的道间响起脚步声,接着一名女子在楼外轻声道:“昭仪,太史局的一位官家托人送来一封信和一卷东西。”

因为生怕有人在夜晚过来,听到某些不堪的声音,所以她特意交代过,她这段时间闭关修行,唯有她的侍女在日间方可接近这座竹楼。

听到太史局三字,她呆滞的眼眸之中倒是瞬间出现了神采,她迅速起身,下楼开门,接过了侍女递进来的东西,便又飞快关门上了楼。

她打开太史局那位官员送来的信笺,只是扫了一眼,心脏就突然跳得厉害。

太史局的这位官员信中很客气的说道,昨日里长安最好的画师严立正巧到他府上做客,酒过三巡谈及黑沙瓦一役,严立听得那少年英雄一剑镇守孤城,尤其听到最后为了救那许推背,他孤身一人和吐蕃大将格桑对决,心情激荡不能自已,便主动要帮绿眸绘制一幅画像,他生怕自己描述不够精准,便又将太史局和自己身陷黑沙瓦的另外一位同僚也迅速请往家中,两人仔细描述了半宿,严大画师笔落惊风雨,最后成的那幅画两个人看了都觉得像极了那位少年,如此神乎其神的绘画技艺,赞叹之余,他知道上官昭仪平日里也十分喜欢书画,便将此画送来给上官昭仪观瞻。

严大画师的画像。

画的便是那绿眸!

上官昭仪生怕自己出现了幻觉,仔细逐字逐句的再看了一遍,看完这封信笺的刹那,她便欣喜得差点晕了过去。

她展开画卷的时候,每一根手指头都忍不住的发抖。

画卷徐徐展开,当完整的展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几乎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欢喜的呻吟。

一名身材并不算高大的少年,无比冷峻而平静的站立在城中大道上。

他的身后,是跪倒的格桑的尸体,是那些黯然离开的吐蕃大军。

他的眼眸并没有她梦中的那般绿,他的眉眼也并非是那种一眼便漂亮得过分的英俊,但他的那般气度,那种宁静而强大的气息,却是跃然纸上。

她越看就越喜欢,越看就越是呼吸不畅。

她看了许久,闭上眼睛,只觉得那少年的眉眼,无比清晰的深印在她的脑海。

真的是想象中的样子呢。

她偷偷的笑了笑,突然想去睡个回笼觉。

……

三皇子换了一身石青色的常服,这件常服两肩前后各有五爪正龙团纹,这两团团纹在暗处显现不出来,但在阳光的照耀下,却会显现出金色,显得威严而华贵。

他对自己的容貌极有信心,所以只是将头发梳理得一丝不乱,其余倒是没有特别的拾掇。

像他这样的人,哪怕不带任何的配饰,任何的少女、妇人看到他异常挺拔的身姿,看到他显得异常阳刚的面容,应该也都会在心中产生一个念头,这才像个男人。

他上了一辆马车,在另外两辆马车的护送下,慢慢的朝着石山书院行去。

计算上官昭仪进入六品的时日,三皇子倨傲地想,这般熬鹰的手段,火候已经差不多了。

无论是皇宫里还是各处的军营里,都有专门的人熬鹰。

熬鹰的过程并不复杂,先行捕捉一只尚未成年的幼鹰,这只鹰必须羽翼未丰,还不能拥有自己的一方天地。

熬鹰人会绑住这只鹰的爪子,让它呆在专门的房间,将它放在粗麻绳上,然后将清水和牛肉放在它的面前不远处。

站在麻绳上的苍鹰晃晃悠悠,无法休息,熬鹰人还会不时“摇鹰”,并且发出各种野兽的嚎叫声和一些独特的口令,不断制造压迫感,让忍饥挨饿的苍鹰逐渐失去斗志。

等到这苍鹰终于极度萎靡,看人的眼神也是变得可怜兮兮,吃了熬鹰人给的肉,甚至允许熬鹰人抚摸它的头部,那这熬鹰已经算是成功了。

接下来便只是要训练它适应主人的叫唤,让它每次捕猎之后,有一块肉吃,它就会越来越听从主人的命令,不会再有挣扎,对主人渐渐变得绝对的顺从和忠诚。

上官昭仪自然不会轻易屈服。

只是她越是洁身自好,就越是只能自囚于那座竹楼。

真气日夜侵袭之下,到了今日,她的精神也应该极度萎靡。

那便可以进入下一个阶段的煎熬。

他将自己送到上官昭仪的面前。

对于上官昭仪而言,他现在就像是熬鹰人放在那苍鹰面前的鲜美的嫩肉。

但他要上官昭仪看得到,却吃不到。

要让她变得越来越饥渴,将她仅剩的那点点意志彻底的摧毁。

等到她彻底的沦落,主动乞求自己双修,求着自己索取,那他到时候再用给一点点甜头,慢慢驯服的方式,将她最终变成绝对忠诚的女奴。

权势交换之中,主动送上门的裴云华并不能满足他的征服欲。

征服上官昭仪这种长安洛阳的少年们都梦寐以求的女神,才能让他有强烈的快感。

那些自视甚高的年轻才俊们或许都想舔女神的脚,然而想到这样的女神甚至可以像一条狗一样趴在身前让他肆意玩弄的时候,他体内的真气运行得就越发汹涌。

他的脚趾头都有点痒。

只是他自然明白欲擒故纵的道理,在上官昭仪未彻底驯化之前,若是在她这样的人面前表现得太过粗鄙和淫邪,一定会起到相反的效果,延长她抗争的时间。

石山书院这些少女,他了解得很。

在她们的面前,一定要显得懂得多,显得优雅,显得温柔体贴。

甚至要十分低调,只在不经意之间显现出一些与众不同来。

所以到了石山书院,沿着石道朝着那座清幽的竹楼走去时,他甚至刻意的缩小了步子,甚至连脚步声都放得特别温柔。

等到通传的人回报,请他进入竹楼之中时,他始终保持着一种谦逊的笑容。

上官昭仪清水挂面,并未有任何的妆容。

只是她玉面自带桃花,如同施了胭脂水粉一样,看上去艳丽得惊人。

其实只是这一刹那,三皇子的心跳就加速了些,只是他的目光却很克制的并未在她身上的任何部位有所停留。

他只是微笑着看着她身前的茶案。

偶尔才抬起头来,直视她的眼瞳。

“已足有一月未见昭仪了,此次我正好出巡,路过石山书院,又恰巧得了一副好画,便想着带给你来瞧瞧。”

上官昭仪看着眼前这名惺惺作态的皇子,心里的仇恨和恶心简直要溢出来,但她面上却依旧是往日里那种淡淡的神色。

你装我也装。

她甚至偶尔装出一些羞涩,偶尔露出一些微笑。

听到三皇子说画,她倒是微微一怔,今日里什么日子,怎么这三皇子也带画来?

她有些兴趣,微微一笑,道:“三皇子出手,自然非同小可,不知是什么名家的画作?”

三皇子一听顿时得意,但心中却是提醒自己低调,优雅。

他也微笑道:“这是胡山人,胡大画师的画作,胡大画师以画竹画蝉成名,但世人皆知,他的画竹之作中,尤以秋竹为妙,我这卷正好就是他的一副新近的秋竹图。”

“胡大画师的秋竹图千金难求,据说之前那晋氏设宴赐金想要求取一副秋竹图,结果那胡山人却是佯醉,只随手画了几块竹林里的石头。”上官昭仪装出欣喜的姿态,心里却是在麻麻皮,什么狗屁皇子,什么秋竹图,再好的秋竹图能比得上严大画师的人像吗,更何况严大画师画的可是绿眸。

快给我滚犊子啊!

“昭仪你喜欢就好,我来为你展开。”三皇子微笑着解开画卷的系带,将画卷徐徐展开。

滚滚滚!

上官昭仪在心中狂骂,展开一幅画还磨磨唧唧。

她面上却依旧是一副清丽的仙子模样,甚至还假装看那幅秋竹图看得入神。

“三皇子,这秋竹深得神韵,胡大画师的秋竹,当真是天下第一。”

“昭仪你喜欢便好。”

“这…”上官昭仪突然微蹙眉头。

三皇子微微一怔,“怎么?”

上官昭仪道,“最近总是困乏,有些头晕。”

三皇子沉吟道:“那昭仪你先好好休息,等我有空再来。”

上官昭仪柔声道:“多谢三皇子了。”

“些许小事,何足挂齿。”三皇子站起身来,差点得意忘形将心中所想说出来,谢什么谢啊,到时候你还舔我脚呢。

等他离开竹楼,走在石道上时,他心中的得意终于无法掩饰,化为他脸上灿烂的笑容。

受不了了吧少女。

我这无处安放的阳刚之气。

我这该死的魅力。

直接就要让我离开,否则就要失态了吧?

这才什么时候,竟然困乏,恐怕是忍不住春梦留痕了吧?

“哈哈哈!”

三皇子在马车车厢之中,终于忍不住大笑了三声。

他不知晓的是,竹楼门一关,上官昭仪的面色就一变,瞬间变得冷若寒霜。

她看着那展开的秋竹图,忍不住就差点直接吐了口口水。

但想着这副画作的确价值惊人,今后恐怕还有大用,她便强忍住心中嫌恶,将这画卷卷起,然后丢在一侧的书柜之中。

接着她突然面色绯红,转身回房,又痴痴的看起那副画来。

那太史局的官员才真的是人精。

说是她欢喜画作,实则是通过她数次询问绿眸,恐怕已经猜出她对那绿眸心有所属。

哪个少女会不爱这种英雄呢?

她越看越是喜欢。

这才是天下第一画师,天下第一画嘛。

……

第一百三十五章 一石击数鸟 四皇子夜间在牢房之中自尽的消息此时还未在长安传来,但那些有本事的权贵,自然早就心知肚明。

长安那些个有能耐提早知道这些消息的官员,心里面产生的也都是和韩义玄一样的念头。

这李氏的传统节目又开始了。

在此风口浪尖上,任何一名皇子的举动当然被密切关注。

在所有的皇子之中,三皇子和太子又是最值得关注的。

若论谁最有希望继承那张龙椅,十个人里面恐怕至少有九个会认为不是太子就是这三皇子。

甚至很多人私下觉得,三皇子的机会恐怕略大。

谁知道悠悠岁月流淌,太子熬着熬着会不会出了什么昏招。

寻常的皇子只要不谋逆,哪怕犯了什么过错,皇帝恐怕还能够容忍,但太子若是犯了什么大的过错,皇帝恐怕就会开始思量什么时候换一个太子了。

顶在浪尖上的,总归吃亏。

三皇子进入石山书院拜会上官昭仪这件事,很快就被很多有心人知道了。

一群花枝招展的贵妇正在裴家做客。

晋俨华依旧是恨不得将所有珠宝堆在身上的打扮。

她春风得意,几乎就把三皇子是我女婿那几个大字写在了脸上。

能被她邀请参加这种宴会的,自然都是身份地位不低于她,或者裴家有仰赖人家的地方的贵人。

这些贵妇平日里和她多有往来,表面上的关系自然是不错,只是权贵之间的攀比好胜,搬弄是非,自然也是免不了的。

这种赤裸裸的显摆,在晋俨华赞扬了三皇子懂得尊敬尊长,甚至亲自将她送到宫门口时,到达了顶点,但也引起了几名贵妇心中的不满。

来自陈郡袁氏的一名夫人露出了玩味的微笑。

之前就有人和她说过,这晋俨华到了宫外,马车等着她的地方都不上车,硬生生的让马车跟着她走了快两里地,她才觉着肯定很多人看到了,才趾高气扬地上了马车。

这些人里面,恐怕也只有这个乡下来的老娘们做得出来这样式的事情。

她玩味的笑容落在了身旁一名身穿淡紫色衣衫的美妇人眼中。

这名美妇人来自荥阳郑氏门阀,她见着晋俨华今日里一副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模样,心里原本有些酸,此时看着这名袁氏夫人的微笑,她便也微微一笑,在那袁氏夫人的耳畔轻声说道,“俨华倒是好福气,不过我怎么觉得这里面或许有些隐情。”

袁氏夫人与她窃窃私语,“你又听到了什么消息?”

“做不得准,但有这么个说法。”郑氏门阀的这名夫人轻声道:“据说皇帝并不怎么喜欢那绿眸,这裴家二小姐裴云蕖却似乎和那绿眸关系极为微妙,他现在许了三皇子和裴氏这桩婚事,今后裴氏也自然成了和外姓禁婚的人家,那这裴二小姐今后恐怕就难以嫁给这来路不明的胡人啦。”

袁氏门阀的这名夫人微微一怔。

大唐立国之后,太宗虽未下过诏书,但却有口谕,禁止陇西李氏在内的数个门阀和外姓通婚,眼下皇帝肯定不可能推翻太宗的口谕,但裴氏原本不在那禁婚门阀之列,现在皇帝又准了三皇子和裴氏的这门婚事,那就只存在一个可能,按着规矩就是将裴氏也列入了禁婚的门阀行列之中。

那今后裴氏和陇西李氏、赵郡李氏、太原王氏等等这些处于禁婚行列之中的门阀才能通婚。

荥阳郑氏门阀也属于太宗口谕规定的禁婚门阀之列,所以这郑氏门阀的夫人,对此类事情便比较敏感,估计家中的夫君也已经和她说过此事。

“针对裴云蕖和绿眸?”

陈郡袁氏门阀也是大唐的顶级门阀,这袁氏的夫人原本也十分聪慧,她微微蹙眉,便想到了更深处,按着皇帝的性情和手段,这种事情绝对是一石数鸟。

将裴氏拉入禁婚门阀的行列,这自然是大大提升了裴氏的地位,将来裴氏的子弟和那些甚至原本地位高出裴氏的门阀通婚,裴氏越发壮大。

但这应该也是皇帝安抚裴氏的怀柔手段。

之前皇帝对裴氏打压得很厉害,边军的军权都从裴氏手中夺回了不少,而这段时间裴氏依旧表现出了对皇帝的忠诚,那皇帝自然不能将裴氏推向长孙门阀,要进行拉拢。

再者,大唐从立国至今,禁婚门阀一直没有加入过新成员,现在开了这么一个口子,这是不是意味着皇帝今后会设法再安排更多的门阀进入这禁婚门阀的序列之中?

这似乎也体现了皇帝想要改变现状的决心。

而且让裴氏之女嫁给三皇子,又相当于给三皇子一部分军权,这是不是故意对太子施压?

至于针对绿眸和裴云蕖,恐怕这已经是最小的算计,私人出口气而已。

晋俨华只顾着自己表演,察言观色并不算仔细,但此时袁氏门阀的这名夫人蹙眉思索的样子,却终于落入了她的视线。

“灵玉妹子,你在忧愁什么事情?”

这名袁氏门阀的夫人原名周灵玉,她呼唤了一声,笑眯眯的说道:“若有什么烦心事,倒不妨说给大家听听,若是我们解决不了,我可以找三皇子殿下,他本事大,应该可以帮忙解决。”

这种显摆的嘴脸顿时让几名夫人都有些吃不消。

周灵玉原本也不是善类,她闻言顿时微微一笑,道:“倒没有什么烦心事,只是想到我家小女性子比较恶,倒是难以找个好婆家。不过俨华啊,我倒是要提醒你,三皇子太过优秀,觊觎的人很多,你可是要想些法子,将他牢牢抓在手中。我来时的时候听人说,最近三皇子对书画十分偏爱,今日都特意带了画作去石山书院,求见上官昭仪,和她去谈论书画去了。”

“什么?!”

晋俨华面色剧变,一时有些失态。

上官昭仪仙女一样的名声,她当然也是知道的。

晋俨华没有修炼过缩放骨骼的法门,但等到宴会结束,送别这些贵妇人之后,她的脸一下子就拉长了。

她用最快的速度到了裴云华的闺房。

裴云华正在试一些鲜艳的嫁衣,五个侍女服侍着。

“试什么试,指不定是你穿还是别人穿呢。”

拉长着脸的晋俨华冷笑起来。

裴云华和裴云蕖长得一点都不像。

她长得一看就是那种文文静静的大家闺秀,五官端正,很有书卷气。

性子也一点都不像。

她温婉的很,看见自己的母亲生气,她也只是认真的问道:“母亲,发生什么事情了,你如此动气。”

晋俨华一挥手,让那五名侍女尽数退下,然后才寒声道:“三皇子今日去石山书院见了上官昭仪,他们之间恐怕不清不楚。”

“三皇子殿下岂会没有分寸,母亲不用为此伤神。”裴云华平静道:“切莫去对付上官昭仪,以免引起他的不快。”

“上官昭仪不比寻常女子,她若是对三皇子暗送秋波,三皇子未必不动心,到时候有你的苦头吃。”晋俨华重重的冷哼了一声,“更何况三皇子接下来若是再和她来往密切,我在周灵玉她们面前,恐怕要受嘲讽。”

裴云华淡淡的笑了笑,“既然如此,我为母亲出气…我们不方便出面,我安排别人出面就是。”

晋俨华这才心中有些满意,但还是忍不住伸出一根手指头点着她的额头,沉声道:“你这些时日多花些心思在三皇子的身上,别给别人可乘之机!”

裴云蕖柔声道:“知道了。”

晋俨华离开裴云华的闺房之后,还是觉得胸中一口恶气难消,上官昭仪那边暂时没法出气,她想了想之后,冷笑一声,便觉得要让裴云蕖触触霉头。

……

无论是大唐还是之前的隋朝,幽州这地方往往出那种拥兵自重的枭雄。

疏于对幽州管制的皇帝,往往自食恶果。

所以这种地方的换将是很快的。

当年的欧阳铸城表现得略微和皇帝政见不合,就迅速被办,也不乏这种历史原因。

换了个别的地方当差,他和山阴卫的下场恐怕就不会这么悲凉。

不过这些年华家倒是在幽州坐得很稳。

就连出了玄甲失窃和玄甲大战这样的事情,皇帝居然也没表现出要责罚华家的意思。

倒是有不少官员主动上书替华家喊冤,华家已经做得不容易了,有限的那么一点军力,保持局势的稳定已经不易,更何况还有故意培植修行者作乱!

不过究其根本,主要还是皇帝和那些长安的官员都比较赏识华怀仙和他的儿子华沧溟。

这两个人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做事古板,但兢兢业业,对大唐忠心耿耿。

上官交代的事项,无论大事小事,都做得非常认真。

官场上都讲究个面子。

华怀仙这节度使的官阶可不低。

很多长安的官员吩咐到别的州域的事情,那些个节度使未必会卖面子,哪怕满口答应,说话说得漂亮,但做事起来就敷衍得很。

但华怀仙和华沧溟就不一样。

哪怕有些事情终究没做到百分百,但是这些官员都知道其中的过程,都知道这华怀仙和华沧溟在其中是已经出了百分百的力气。

这还有什么可说的。

不过做事太认真,有时候就容易头疼。

今日一听到城门卫那边传来的密报,他就顿时头疼起来。

前几日发生玄甲大战的事情之后,华琳仪急吼吼的赶过来,特意交代他不该管的别管,然后寂台阁迅速和他串通好了上报文书,但与此同时,华琳仪也随口提了一句,若是幽州城进城的人里面,出现那种行李特别少,甚至连钱袋子都没有的人,一定要重点关注,并赶紧传信给顾凝溪。

若是换了别人,这种事情虽然可能会交代下去,但下面执行得到底有多认真,恐怕也不会太过在意。

但华沧溟的习惯就是,要么不做,要做一定就要认真。

所以他不只是反复交代城门卫,而且这几日还时常去几个城门看执行情况。

如此带来的结果是,城门卫的这些将领自然也不敢有丝毫大意。

之前玄甲失窃,城门卫严防死守,结果那些玄甲轻松的就在外面出现了,这些城门卫的将领只觉得若是不好好表现,恐怕从上到下都会被清洗一轮。

于是乎今日就真的检查出来了这么一个人。

城门卫自然晓得其中利害,假装什么异常都没有,就将此人放入了城,但与此同时,也暗中差人用最快的速度通报了华沧溟。

华沧溟自然用最快的速度再通报顾凝溪那边,但想着有可能又要发生什么恐怖的事件,他就头疼到了极点。

“还真来了这么一个人?”

顾留白也很意外。

再过几日,那柄刀一炼制完成,那就要离开幽州去长安,没想到走都要走了,突然又来了这么一个人。

城门卫的人记住了这人的通关文牒。

此人姓黄,名钟,南岭人士。

这人着便装,但也有个道籍,挂在南岭的一个叫做南霁观的小道观。

很快,陈屠出现在了顾留白的面前。

他带来了确切的消息,“此人应该有些问题,他这次住在了归一观,那归一观在幽州城中虽是个不起眼的小道观,但它也是金家的产业,按此说来,这人若是有花销,也是从这个道观拿钱。”

之前那个刺杀齐愈被杀死的堕落观修士,也是从金家的道观之中拿钱,不过那人进城查检的时候,没有引起城门卫的注意,所以没有人记住他通关文牒上的来历,之后他也没留下什么有线索的遗物,现在追查起来,哪怕是邹老夫人也在暗中出力,却还没有查到他更多的线索。

这黄钟的通关文牒上有沿途关卡的查检印记,上面记录的体貌特征和他也对得上,这么看来,倒是可以派人去查查那南霁观。

虽说远是远了点,但好歹有钱能使鬼推磨。

至于眼下已经到了归一观的黄钟,顾留白自然不会浪费时间等他先行弄出什么事情。

堂堂堕落观隐道子,马上去会会这个人。

他喊上了裴云蕖,让陈屠通知一下阴十娘她们,便直接坐着马车出了门。

第一百三十六章 我不随十五 帮裴云蕖驾车的就是安贵,安贵这人勤快,对整个幽州城又了如指掌,还知道幽州城许多家长里短的八卦事情。

这些东西裴云蕖就最爱听了。

不过今日里裴云蕖倒是没打听某某寡妇的风流韵事,只是在车厢里问了些有关南霁观的问题。

南霁观躲在一条巷子深处,只有前后两进,占地很小,平日里几乎没什么香火,也不办什么法事,只不过这南霁观用于驱邪的道符和药粉甚是灵验,幽州城里大多数人的家中,倒是都备着南霁观的道符和药粉。

安贵说道自己之前有一次染了风寒,头疼发热,许久都没有力气,也是吃了南霁观的一包药粉好的。

那道观里平时好像就五六个道士,其中有两个道士大多数时候会被附近州郡的村落请去驱邪。

说到厉害修行者,安贵倒是没有什么耳闻,印象里面没听说这个道观有什么狠人。

这道观都是金家帮忙建的,道观里的道士如果存在厉害的修行者,那天晚上就应该见着了。

裴云蕖丝毫不担心这点,她只是好奇,如果这人真的是堕落观的修行者,那这个时候他应该知道来幽州城的风险很大。

那他顶着这么大的风险来幽州城,是要做什么?

最好就是要留活口。

但按照之前对付那名堕落观修士和对付谢晚的经验,面对堕落观修士,最难的就是留活口。

那种心脉之中的本命蛊实在有些诡异。

不只是能够辅助修行,激发潜力,而且一旦感觉这堕落观修士要被制住,它就直接玉石俱焚了。

……

顾留白此时还不知道的是,这种本命蛊对于真气的感知,对于危险的感知,也是远超修行者本身。

黄钟刚刚在道观提供的静室之中喝了一口热茶,他原本的计划是先躺一会,休憩好了,等到夜晚再出去走动。

但他还没有来得及躺下,他心脉之中的本命蛊就已经有些了异动。

“怎么回事?”

和当日的谢晚想不明白自己哪里露出了马脚一样,他也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刚刚到了这道观,危险就来临了。

幽州现在的凶险他当然清楚。

在他看来,越是展露修行者的手段就越容易暴露。

所以飞檐走壁,直接越过城墙悄然入城是行不通的。

所以他隐匿修为,和寻常人一样老老实实的排队入城,他的通关文牒和一应手续都不会有什么问题。

哪怕是进长安,他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怎么刚进幽州城,就已经不对了呢?

他觉得是巧合。

可能是正巧有厉害的修行者来到附近。

所以犹豫了一个呼吸的时间,他便决定按兵不动,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他将呼吸都弱化,真气更是收敛得连任何观气法门都看不出的地步。

哪怕有厉害的修行者就在他门外站着,也不可能感觉得到他是一名修行者。

然而也就在此时,他听到门口有些异常诡异的响动。

过了片刻,他终于有些忍不住,推开门往外一看,却是差点隐匿着的真气都一下子轰了出来。

一群贼兮兮的老鼠,居然整整齐齐的排成一排,就正对着他的门口。

“哈哈哈……”

坐在道观墙上的周驴儿看着他这副模样,忍不住就笑了起来。

他这些老鼠是屡用不爽。

当时那谢晚见了他这些老鼠,也是有点怀疑人生。

“你什么人?

黄钟这才看到坐在墙上晃荡着两条腿的周驴儿,他丝毫不敢大意,也不敢发怒,只是冷静问道。

周驴儿歪着脑袋看着此人,笑嘻嘻的说:“我叫邹嘉南,你又是什么人,是不是堕落观修士?

“佛子?

“此人就是传说中的佛子邹嘉南?”

黄钟的背都一下子弓了起来,他心脉之中的蛊虫已经开始催动他的气血,但此种情形之下,他岂能轻易承认自己是堕落观的修士?

他马上摇头,沉声道:“我不是。”

周驴儿笑嘻嘻的说道,“那你肯定是。”

黄钟愣了愣,“你为何这么说?”

周驴儿依旧笑嘻嘻的说道,“我修的佛宗法门有辨别人话语真伪之能,我一下子看出你说的话是假的啦。”

黄钟心中大惊,这佛子竟然有这样的手段?

却不料周驴儿笑得几乎从墙上跌下来,“你看你,一诈你就诈出来了,你果然就是堕落观修士啊。”

“佛宗的佛子还诈人?”黄钟一开始就被那一群老鼠给乱了分寸,此时心里头有种郁闷怎么都无法用言语形容。

“怎么了?”周驴儿倒是也有些摸不着头脑,“有佛子不允许诈人的规矩么?”

黄钟一愣。

周驴儿转身就问,“神觉哥,佛宗有这样的规矩吗?”

他声音响起的刹那,神觉就出现在了他身边的墙上,也坐了下来,双掌合什,认真道:“我所见过的佛经中,并无这样的规矩。”

看到神觉出现,黄钟的心已经有些凉了,但就在此时,周驴儿却依旧不放心,冲着另外一个地方喊道:“神秀哥,他们说你背佛经背得最多,你和我说说,佛宗有没有这样的规矩?”

一名肤色白净,身材在这些护法僧里面显得最为瘦小的僧人出现在他目光所至的屋顶。

他在那道殿的屋顶,对着周驴儿行了一礼,道:“并无这样的规矩。”

周驴儿放心了,笑嘻嘻的说道,“那我今后还能诈人。”

黄钟看见一个神觉的时候心就有点凉,结果感觉出这又是一个七品的护法僧,他的心顿时凉透。

“黄钟哥,这是你真名吗?”

放下心来的周驴儿又冲着他说道:“你来幽州城做什么呀?”

连名字都知道了?

这么快?

黄钟终于有些控制不住体内的真气。

他压制在丹田深处的真气终于在此时终于变成千丝万缕,彷佛无人可以理顺的乱麻,开始悄然朝着他体内的经络行进。

“放心,我保证不和你打架。你只要告诉我你为啥来幽州城,我保证放你走。”周驴儿笑嘻嘻的说道,“不过你不要耽搁,我知道有一个顶厉害的人已经带着好多人过来啦,他来了,你就走不了了。”

黄钟深吸了一口气,“我如何能信你?”

周驴儿认真道:“出家人不打诳语。”

黄钟沉声道:“太荒唐,你方才还诈人。”

周驴儿笑嘻嘻的说道:“诈人和做生意骗人不是一回事,我随我十五哥,答应人的事情从不反悔,一言九鼎。”

黄钟犹豫了一个呼吸的时间,还是决定赌一赌。

“好,我告诉你,我来是为了寻找我观另外一名修士,我观那名修士曾现身杀死一名叫做齐愈的修士,之后不知所踪。”

“是么?”周驴儿心想你可是找不到啦,那名修士非但没有能够杀成齐愈,而且还被徐七哥他们杀啦。

但是他脸上依旧笑嘻嘻的,“你找那个人做什么?”

黄钟心中无比纠结,但随着体内真气的游走,他的感知越来越敏锐,他开始察觉出来,这小小的道观周围的护法僧,至少不下十个!

他知道自己哪怕再怎么拼命,也不可能从这么多护法僧的围困之中逃出去。

“他身上有个厉害蛊虫,原本是要交给我们观众某个重要人物,但他在幽州不知所踪,我必须将这蛊虫找出来带走。”

“原来如此。”

周驴儿想了想,道,“那你走吧。”

“真让我走?”

幸福来得太突然,黄钟一时有些适应不了。

“我说了我一言九鼎。”周驴儿笑道,“莫非你觉得和我一见如故,想要留下来和我亲近亲近?”

黄钟低着头就快步往道观大门走。

刚到大门口,他突然一声怪叫,浑身炸毛的倒飞回了道观大殿前的空地上。

贺火罗的身影,出现在大门口。

神觉有些同情的看着黄钟,他当日见到贺火罗时,反应也是如此。

贺火罗这人的真气略微运转,在他的感知里便是如山如狱,就像是一方天地碾压下来,就感觉无论是身体还是意志,都要被瞬间碾压成粉。

“你不是说让我走?”

黄钟抬头看着周驴儿叫道,冰冷的天气里,他的额头上却已经全是汗珠。

周驴儿笑嘻嘻的说道,“我是让你走了啊,我们的人都没拦你,是那个厉害人物的人来了,把你堵着啦。”

黄钟眼眸深处出现了迷茫而癫狂的神色。

他起了拼死一搏的念头,真气不再约束的刹那,无数在他体内冲涌的真气丝便瞬间让他产生了一个大胆而自认为正确的念头。

他要试着能不能制住这佛子。

然而他心中才刚刚升腾起这个念头,只见那墙上的周驴儿好似投石车投出去的石块一样,瞬间就从墙上弹飞了出去。

“怎么回事?”

他直觉周驴儿好像一下子被那堵墙给打飞了出去一样。

接下来的一刹那,他脑海里才出现了一个正确的感知,“什么轻身法门,这么快!”

也就在这一刹那,他后方的天空里似乎出现了无数的乱线,这些乱线归结于一点,在他的感知里变成一支箭矢。

他转身,朝着这支箭矢伸出手去。

在道观墙上的神觉看来,他似乎要用手去抓住这一支无声的箭矢。

然而他的食指上突然绕出一道细细的剑光,叮的一声,却是将那支箭矢精准的击落。

“咦?”

神觉眯起眼睛,瞬间看清,这黄钟的拇指上原本有一枚黑色的扳指,但是在他伸手的刹那,这枚扳指被真气浸润,瞬间散开,变成一柄游动的小剑。

这柄细小灵蛇般游动的小剑从拇指游动到食指,顷刻之间随着真气的喷涌而完成了奇妙的加速,斩出去时的力量,竟轻易的压过了带着真气坠落的箭矢。

“绕指柔?”

一声惊喜的声音响起。

这个时候顾留白和裴云蕖的马车也才刚刚在道观门口停下。

顾留白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阴十娘的身影已经从一侧的道殿屋顶飘落下来,落在黄钟身后不远处。

顾留白也是无奈了。

这见剑心喜的怪癖的确是改不了啊,这不来时才说好了,躲在暗处,到时候瞅准机会看看能不能一剑挑出那本命蛊。

现在倒好,见对方用剑就已经忍不住跳出来了。

阴十娘此时觉得天经地义。

这绕指柔乃是通天观失传已久的秘剑,而且要修这门剑法,也需要得到通天观的那两柄独特小剑,秘剑法门和独特的道剑,缺一不可。

她修行至今,从未听说过大唐有修行者用过这门秘剑,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见着。

“这是阴剑,还有一柄阳剑呢?”

她一落地,看着缠绕在黄钟食指上的那柄细小如玩具一般的黑色小剑,便马上出声问道。

“这又是谁?”

黄钟心脏剧烈的抽搐了一下,本命蛊的反应直接提醒他,这是一名八品的修行者!

“我在问你话,你爽利点回答我不成么?”阴十娘见了这种失传的秘剑,就如同老嫖客见了脱光的花魁,心痒难耐。眼下黄钟不言不语,顿时让她极其的不快。

黄钟下意识退了半步,“我只得到一枚阴剑,阳剑在何处,我并不知晓。”

阴十娘沉吟道:“你如何得到通天观的这门秘剑的?你若如实告诉我,我可以袖手旁观,不出手对付你。”

黄钟深吸了一口气,道:“隋朝覆灭之前,通天观观主与其大弟子萧深都随李氏征战,通天观观主大战之中被我观修士所杀,这枚阴剑便是那一战之中被我观修士得到。至于修炼这秘剑的法门,则是我观修士在大唐立国之后得到,当时连萧深都已经死去,通天观连那枚阳剑都已经丢失,这门秘剑的法门对于通天观倒是已经不算最紧要的东西。我观某位长老在通天观潜伏了数年,得到了这门法门。十年之前,那位长老寿寝正终之前,便将这阴剑和这秘剑法门传给了我。”

“原来如此。”

阴十娘有些遗憾的摇了摇头,“听闻这绕指柔阴阳双剑在同一人手中,施展之时甚至可以引发紫色雷霆,你只有这阴剑,对敌起来,威力只余小半了。”

黄钟脑子也开始有点乱了。

今日里遇到的好像都是怪人。

这怎么开始品评起这门秘剑来了,而且似乎还充满了遗憾。

“来吧,你将这绕指柔最厉害的剑招对我施展起来。”正在此时,阴十娘说道。

黄钟浑身一震,他不可置信的看着阴十娘,“你方才不是说我如实告知,你不出手对付我?”

阴十娘认真道:“我不随顾十五,我说话虽然大多数时候作数,但遇到比剑这种事,我说话大多数时候就是不作数的。”

第一百三十七章 风雨满长安 稍等!”

顾留白叫出了声。

“神觉大师,你们的人先帮忙清个场,这道观里若是还有别人,先行带离,但先别放走任何一个,等到时候问过话了再说。”

“方圆三里之内,不要让人靠近。”

“高处也都帮我留意着,以防人偷窥。”

这阴十娘找人比剑的心是按不下去的,索性就顺了她的心意,就是不要让外人发现她是霜剑之主就算了。

“……!”黄钟浑身冷汗淋漓。

他看到足有二十个护法僧气势如虹的跳入道观之中,然后将道观仔细收刮了一番,将道观里面两个道人“请”了出去。

他脑海里同时冒出一个清晰的念头,这女子到底是谁,连和自己比剑都这么大阵仗?

阴十娘听到顾留白说稍等,她柳眉竖起,接下来见到顾留白并不阻拦,只是做如此安排,她瞬间又觉得满意。

如此神色变化逃不过顾留白的眼睛,顾留白在心中狂叹气。

阴十娘啊阴十娘,别人的比剑是比剑,你这比剑就是一剑将人家杀了,对方哪怕秘剑的剑招再过精妙,你自己能琢磨出什么味来吗?

在他看来,通天观的这种绕指柔在近身战中是十分可怕的,这种小剑在五指之间游走,近身厮杀时,方寸之间的连续变化,让人根本无法应付。

但阴十娘的霜剑追求的是极致的快,这堕落观修士的这柄小剑恐怕在指间一转,才刚刚积蓄真气的力量完成加速,恐怕就已经中了一剑。

那阴十娘要看的是什么?

看他这真气催动小剑加速的过程?

就在他在心中狂叹气时,蓝玉凤却是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十五哥,你身上有没有好的止血药物嘎?”

她轻声道:“我们身上的止血药物可能没有那么厉害。”

顾留白心中一动,顿时明白了她要做什么,于是他不动声色地递了一个外面全是老泥的小陶罐过去。

蓝玉凤接了过去,也不多说什么,只是对着阴十娘点了点头。

阴十娘对着黄钟点了点头,平静道:“你可以开始了。”

黄钟此时脑子里极乱。

他心脉之中的本命蛊疯狂的催动他体内的真气,他随之有种强烈的直觉,自己好像变成了一头待宰的羔羊。

堕落观修士什么时候沦落至此?

这些个修行者,看见堕落观修士,不是应该惊恐莫名吗?

嘶嘶嘶……

死亡阴影的笼罩和无比混乱的情绪,将他的真气撕扯成更细微的游丝。

他的体内响起无数的细微嘶鸣声。

他的身体扭曲起来,他的身体边缘带出无数的残影,就像是身体外面有无数根线条在舞动。

顾留白眉梢微挑,他直觉这人的修为比之前那名刺杀齐愈的堕落观修士要高,这种真气法门也的确是诡异而强大,这种真气的自然行走就带动得整个身体毫无规律的扭曲震颤,让对手不太琢磨,但他的身体依旧活动自如,没有丝毫妨碍。

与此同时,这堕落观修士的双手十指更是化为了一堆紊乱的线条,那柄黑色小剑在他右手五指之间,完全变成了一些紊乱的黑色线条。

顾留白只觉得若是被这人欺近身前,恐怕普天之下绝大多数七品修士,都不是他的对手。

借助这种紊乱和毫无规律的身法震荡,他似乎又很容易冲到对手身前。

这人厉害的很。

只是他倒是不用蛊虫?

他心念电闪间,阴十娘已经退后一步。

他看到阴十娘并未在意黄钟的身姿,她只是平静而认真的看着黄钟手指上游动的那枚小剑。

顾留白突然感慨的笑了起来。

他太了解阴十娘了。

阴十娘退后这一步,压根不是因为黄钟有可能对她造成什么威胁,她只是想看看清楚对方这剑招。

黄钟体内真气的穿行越来越快,那些真气丝的分裂也越来越厉害,他体内的每一丝血肉都像是被一根丝线吊了起来,他的整个人就像是变成了一具被无数细丝控制的木偶。

“这么古怪?”

顾留白皱起了眉头。

他清晰的感知到了这种诡异的状况。

他再次确定,这人的真气修为比刺杀齐愈的那名堕落观修士要高得多。

这么说来,堕落观的这种真气法门,修为越高,他体内的那些真气的分裂和碰撞就越是厉害,这人的肉身,反而像是被外物控制。

这种感觉就像是灵肉分离了。

神魂在一个世界,肉身又在一个世界。

那堕落观八品修士的神通,会是何等样的诡异?

唰!

就在此时,阴十娘身前的空间突然裂帛般抖动。

一道无比璀璨的剑光,骤然涌起。

黄钟扭曲的身姿都为之一顿。

他只觉得周围天地间的那些乱线直接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数柄剑。

天地之间,四面八方,就像是有无数柄剑悬浮飘荡,对准自己。

“咿…呀…”

他才刚刚感觉到恐惧,心脉处就骤然一凉,一种不知所措的迷茫和惊恐,让他不由自主的发出了一声怪叫。

噗!

一道细细的剑气,从他的背后冲出!

蓝玉凤的身影无声的飘了出去。

她的双手抬起,那些原本透明的丝线此时沾满了顾留白那个陶罐里的药粉,变成了一根根灰色的泥线。

剑气才刚从黄钟的背后冲出,这些灰色的泥线便已从剑气冲出形成的创口之中硬生生的冲了进去!

黄钟身体一僵!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前方的那名女子,直到此时他才意识到自己中了一剑。

这一剑不只是蕴含着可怕的真气力量,直接破开了他的内甲,而且一剑就刺中了他的心脉,将他心脉之中的那只本命蛊刺了出去!

此时不仅他茫然,他体内的无数真气丝也突然群龙无首般陷入茫然,然而与此同时,那道剑气之中蕴含的真气,竟如霜冻一般侵袭他的全身。

他才想明白这点,突然觉得自己的心脉之中又多了些东西。

他心脉之中的创口,突然之间收缩,被一种怪异的力量在缝合。

“好像真的能行?”

裴云蕖惊喜的声音响了起来。

“这些人想要做什么?”

黄钟只觉得荒谬和不妙。

接下来的一刹那,他只觉得头脑一沉,眼前一黑,便丧失了意识。

顾留白身影一动,到了软倒在地的黄钟的身前。

他感知了一下对方的气血流动,顿时心中大定,对着蓝玉凤便轻声说道,“真的成了,他应该死不了了,你救他的时候,丝线上还抹了别的药?”

“是噶,还抹了迷药。”蓝玉凤轻声道:“我不敢动他嘎,你先搜一下他的身,没有毒蛊之类的东西的话,等会我将他交给徐七和陈屠。”

顾留白蹲下身来,迅速的搜了黄钟的身,连每一处衣角都没有放过,衣服内外连气味都仔细闻过了,只是这人身上异常的干净,不仅是没有毒蛊,除了通关文牒和掉落在地上的那枚黑色小剑之外,身上竟是连一样东西都没有。

“蓝姨,这座道观里的那些个道人,也带给陈屠审审,这人身上什么都没带,问问清楚这里的道人是怎么和他接头,怎么就会给他钱花销的。”

顾留白又进了黄钟刚刚停留的静室搜了搜,也没有任何发现,他沉吟了一下,便对着蓝玉凤轻声说道。

蓝玉凤点了点头,将黄钟提了就走。

阴十娘却是走上前来,将通天观的那枚黑色小剑拿了起来。

这黑色小剑失去真气的支持之后,却是又自然卷曲成了一枚扳指。

“我去找胡老三,他和我说过这两枚小剑。”

阴十娘拿了通天观的这枚小剑之后,直接就对顾留白说了一句,然后身影一晃,就直接出了道观的门。

“呃…”

顾留白觉得自己今后不能故意刺激她了,不然阴十娘每次出现在自己面前之后,溜得就特别快。

“哎!”

裴云蕖也叹气。

阴十娘的气度虽然令她着迷,奈何每次真和敌手厮杀就是一剑,她还没反应过来就结束了,一点都不过瘾。

……

“太子殿下,五皇子的动作很快,他在幽州和裴云蕖已经会面好几次,那几乎可以断定,他和绿眸有了联系。”

“三皇子最近外出更为频繁,他对外似乎痴迷于书画,但他修行反而比平时更为刻苦,他的修行进境很快,最多到接下来的秋里,他就应该能够晋升七品。”

长安,少阳院里,一名年轻的儒生正与太子交谈。

这名儒生姓武,名元鑫,是尚书省长官林甫的学生,为太子伴读。

太子伴读这种角色,就等同于太子的幕僚,已经是和太子绑定在了一条船上。

他的眉宇之中有些忧虑。

其余皇子似乎不足为虑,但五皇子和三皇子,在他看来却十分可怕。

太子神色平和,耐心的听完这些话语,他摇了摇头,慢慢说道,“我三弟的修行速度不止于此,按照我对他的了解,他应该到夏天就能晋升七品,只是他不会轻易表现出来。”

武元鑫眉头微蹙,他认真想了想,道:“太子殿下需不需要我们再做些什么?”

太子平静的摇了摇头,道:“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我不需要做多什么,只需不要做错什么。”

“自四耳妖猫出现在太液池畔,陛下的主要关注点自然在它的主人身上,他需要求稳,太子你不会有多少风险。”武元鑫点了点头,“只是风雨欲来,我们几个还是觉得天下恐有大变,太子你即便不想显露真正的修行速度,在别的方面,恐怕也要有所准备。”

太子露出了罕见的微笑,“我三弟自然会有所准备,在合适的时候,我们将他准备的东西取到手中便是。”

……

幽州城的染坊都建在大河边。

隆冬腊月,大河结着厚实的坚冰,染坊里的一个个石砌小池子早就连底冻上了。

染坊早就歇业,沿着河边的数十间屋子寂静无声。

齐愈和琴香被安排住在最中间的一处染坊之中,不会有人来打扰,安逸得很。

今日里,两人静立于后院晒场之中,相隔一丈,四目相对。

来自大食的女子昂首挺胸,目光傲然,“你这唐人,身子彻底恢复了?”

齐愈同样傲然道:“不妨碍我收拾你这个大食女子。”

“很好。”

琴香冷笑道,“那今日我们就决一胜负。”

齐愈颔首道:“既分胜负,也诀上下!”

琴香鄙夷道,“自己找死,可怨不得我。”

齐愈道:“谁找死还不一定呢,当年走不动道的可不是我!”

“我就怕到时你浑身上下就只剩嘴硬!”

琴香一声冷笑,再不多话,身影一动,直接朝着齐愈攻来。

齐愈手脚并用,两人交手一阵,不用兵刃的情形之下,这琴香倒是被他稳稳压制,十数个呼吸的时间,便被迫退入屋中。

琴香也是狡诈,伸手将厚厚的罩衣脱下,兜头一甩,将齐愈的脸面罩住,然后双脚对着齐愈就连踢。

“你个娘们如此狡诈!”

齐愈被踢得呼疼,一只手却是顺势将琴香一只脚的脚踝抓住,往身前一拖。

琴香站立不稳,只得顺势坐向他身上。

突然之间她被一物指住,顿时羞恼叫道,“狗日的大唐潜隐,又用暗器!”

齐愈乘着她叫骂,却是往前一扑,将她扑倒在床榻上,死死压住,“你服是不服?”

琴香冷笑,“我服你个大头鬼!”

她真气涌动,想要翻身做主,不料齐愈所修真气法门极为独特,不管她如何翻覆,却是如同压舱石死死压住大船一样,硬生生将她压在身下。

这大唐潜隐和大食国师的真传女弟子一番恶战,许久方歇。

齐愈看着喘息不止的琴香,得意道,“服是不服?”

琴香叫道,“不服!再战!”

齐愈道:“战!”

许久过后,齐愈再次得意,“服是不服?”

琴香道:“还是不服!”

齐愈冷笑道:“要不是我今日内伤复发,必定还要好好教训你。”

琴香道:“可我还是不服!”

齐愈惊了,“不是说了内伤复发了?”

琴香道:“内伤复发我也不服。”

齐愈无奈,“你这胡女休要猖狂!再战!”

……

“我还是不服。”

“我服了…”

“这才哪到哪?当年你那副狠劲呢?”琴香鄙夷的将双腿翘在有气无力的齐愈身上,她虽说浑身的骨头架子也感觉散架了,但心中却是说不出的满足。

缓过气来之后,她沉吟片刻,只觉得这事情那顾十五变得漂亮,她也不能不讲究,不能被小瞧了。

于是她从身旁的衣物里掏出一物,递给齐愈,道:“我做事讲究,不白拿唐人的东西,这件东西就当还礼,你拿给顾十五去。”

齐愈腰酸腿软的不想动,却还嘴硬,“你拿了什么唐人的东西啊。”

琴香得意大笑,“也就拿了你这唐人的许多鸟玩意。”

“你这没个正形.”齐愈倒是害怕她再战,披了衣服就往外跑。

第一百三十八章 诡异本命蛊 完犊子!

裴云蕖一眼看见齐愈就懊恼,她醒觉自己这段时间忙着忙着,竟然将这大唐潜隐和胡人女刺客的大战给忘了!

顾留白看了一眼齐愈走路的样子就笑了,“齐兄,看来伤势恶化了啊。”

“咳咳…”

齐愈原本厚着脸皮想扯两句,但他的目光转瞬被顾留白身前一个陶盆里放着的东西吸引,不知为何,只是看了那团腥红的东西一眼,他心中便涌起一阵恶寒,忍不住道:“这是什么鬼东西?”

或许是因为梁风凝,顾留白对齐愈这种人不仅只有尊敬,所以在得知齐愈过来拜访自己时,他并未收起阴十娘一剑挑刺出来的这只蛊虫。

听到齐愈发问,他也并未隐瞒,只是轻声说道:“今日幽州城里来了一名堕落观修士,进城就被我们发现了。这人自称是为了之前刺杀你的那一名堕落观修士而来,他在城中的南霁观被我们堵住了,这是从他身体里取出的本命蛊。”

“又一名堕落观修士?这就是堕落观修士的本命蛊?”

齐愈强忍着极不舒服的感觉,皱着眉头看着那只本命蛊。

陶盆里头的这只本命蛊团缩起来时有拇指般大小,血红色一团,就像是一个新鲜的血块,但它时不时的会舒展开来,这个时候它身上那鲜艳的红色会变得淡一些,但会变得有婴儿拳头般大小,它会变成椭圆形,表面有很多疙瘩般的凸起,但最引人注目的却是它会伸出两条微黄色的肉须。

它的外观看上去不像是虫,就是一坨软肉,很恶心。

那种让他感到极不舒服的感觉,应该来自它体内的气机。

“它怎么还会活着?”

齐愈深吸了一口气,他看着顾留白,认真道:“我见过许多有关堕落观修士的卷宗,无一例外,堕落观修士若是战死,都是本命蛊先死,然后毒素扩散,这堕落观修士肉身腐烂,只剩残渣。大唐立国后第三十二年,有堕落观修士在长安作乱,当时长孙氏的修行者也曾对这本命蛊拥有浓烈兴趣,但他们设法围猎了三名堕落观修士,但一制住堕落观修士,刚刚剖取这本命蛊,本命蛊就立毙,顷刻腐烂。”

顾留白并未有所隐瞒,平静道,“就以我接触的这些堕落观修士来看,他们的本命蛊在对敌时的反应,就像是一名修为更高的修士在辅助战斗,它们的反应比这些堕落观修士更快,它们对于堕落观修士生机的掌控,也是高于堕落观修士的意识的,它们只要感觉这名堕落观修士必死,或者说马上就要被制住,它们就会立即释放某种毒素,然后和本体一起腐烂死亡。但它们的反应也有极限,按照目前的情形来看,似乎只要在它们反应过来之前,将它们和堕落观修士脱离,那它就来不及自尽。”

齐愈沉吟道:“它脱离本体,无法利用堕落观修士的气血和真气,本身便没有什么力量,连自杀都做不到?”

“这我不能确定。”

顾留白看着那团红色的软肉,微眯起了眼睛,“你这样的判断似乎很合理,但谁能保证它是否存在某种独特的意识,所以我现在除了想看看它离了本体之后,到底能存活多久之外,我还想看看它是否有什么别的诡异的地方,至于真气,迄今为止,我从它的体内感知不到什么真气。”

齐愈缓缓的点了点头。

堕落观的这种本命蛊太过邪门,自然是越早毁掉越好,但他很清楚顾留白这种人并不会因为一些有可能存在的危险而放弃深究。

这个时候他才想起自己前来找顾留白的目的。

“这东西是琴香特意让我给你的。”

齐愈掏出那个油纸包好的东西递给顾留白,耸了耸肩膀,“她没说我可以看,所以我也没看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

顾留白当着齐愈的面就直接将油纸包打开了。

齐愈过来的时候没看,但不代表着他不好奇。

他的女人送过来的东西,自己藏着不给他看那就不地道了。

他拆开之前觉得有可能是修行法门。

大食的那个国师好歹是已经步入八品的修士,这些年不可能只从大唐收刮厉害法门。

但打开之后他却是一愣。

里面居然是一方白色的羊脂玉一般的东西。

“难道是……”

顾留白心中一动,手指触碰了一下这方东西,果然发现比羊脂玉偏软,他还未来得及出声,裴云蕖却是已经吃惊道:“这是真龙脂?”

齐愈倒是连这种东西的名字都没听过,他忍不住好奇的问道,“这做什么用的?”

“这是厉害东西,大唐皇宫里都没有。”裴云蕖原本就看那琴香十分顺眼,现在对琴香的好感更是大幅度提升,“从大隋朝到现在,据我所知,只有一个人用过这种东西。”

齐愈越发心痒,“谁?”

“太宗皇帝。”裴云蕖摸了摸那方羊脂玉一般的东西,又凑近闻了闻,果然有种幽幽的油脂香气,“这东西寻常人用了都能延年益寿,修行者可用以淬炼五脏六腑,正是因为太宗皇帝用了这种东西,这种东西才因此得名,叫做真龙脂。”

“淬炼五脏六腑?”齐愈眉头又不自觉的皱了起来,“太宗皇帝内腑坚韧异常,这难道不是李氏本身的九庭皇气诀的功效?”

裴云蕖看了他一眼,道:“九庭皇气诀的确有九龙振脉的淬炼经脉和内腑的法门,但除了太宗皇帝之外,其余李氏嫡传都不具他这样的神通,所以我父亲很确定那块真龙脂的功效占了很大部分。”

“裴国公既然如此确定,那肯定错不了。”齐愈点了点头。

“错不了。”顾留白在此时出声。

他比裴云蕖还要肯定。

因为无论是郭北溪还是他娘,都和他说过这真龙脂。

按照他娘的说法,这真龙脂其实不是天然之物,而是先秦炼丹师炼出来的玩意。

那东西的炼制方法在秦时就已经失传,毕竟当时的一批炼丹师因为炼不出长生不死妙药都被砍了头。

这种东西隋朝的历代皇帝也没有得到过,不知当年的太宗皇帝从哪里得来了一块。

这东西当时就应该是孤品了,现在怎么又突然冒出来一块。

“齐兄,这东西珍贵程度不言而喻,但我倒是好奇,她哪里来这一块东西。”顾留白想了想,道:“不如我和你过去当面问她。”

“哪需要你跑,你带着这玩意也不方便。”齐愈知道今日顾留白抓了一个堕落观修士肯定有得忙,他直接就转身往外走,“我带她过来不就行了。”

“怎么?”

顾留白转头就看到裴云蕖的神色有些古怪。

“我觉得你也得好好谢谢齐愈。”裴云蕖看着齐愈的背影,“我们这大唐潜隐似乎付出挺多的。”

“那确实。”顾留白笑了笑。

裴云蕖的脸不可察觉的微微一红。

她心里方才不由得冒出一句,“混账东西,你想不想付出?”

顾留白假装看不出她的小心思。

他的目光又落在那只蛊虫身上。

他的眉头不自觉的微微皱起。

那名叫做黄钟的堕落观修士心脉受损严重,蓝玉凤虽然将他带给了陈屠,但陈屠也不敢动手,得先照看个几天,等他生机稳定之后再说。

这只蛊虫被阴十娘一剑挑刺出来,它明明遭了阴十娘的剑气,它当时肯定也是来不及做出反应的。

因为若是来得及做出反应,那它就直接拉着黄钟一起死了。

但它遭受了阴十娘的剑气,被剑气摧了出来,居然还好好的活着。

若说它本身没有什么真气,没有什么特殊之处,那它怎么做到的?

而且在他的感知里,这只蛊虫从离体到现在都没有什么大的生机变化,这意味着这蛊虫能够存活很久。

那若是黄钟没有说假话,先前那名被杀死的堕落观修士,他应该随身带着一只有些特别的本命蛊。

那只本命蛊应该也能存活很久。

那它现在在何处?

顾留白正在沉思之间,陶罐之中的那只本命蛊却突然有了变化。

它原本静卧在陶罐之中,只是偶尔伸张的身躯,突然略微直立了起来,与此同时,它的腹部突然伸出了一根更长更粗的触手。

这只触手上流淌着一种无形的气流,很像是真气。

他和裴云蕖同时注意到了这种变化,也就在此时,门外响起了厉溪治的声音,“五皇子殿下来了,他有急事要见二小姐和凝溪兄。”

裴云蕖和顾留白心中都生出怪异的感觉,顾留白略一沉吟,道:“请他过来。”

随着五皇子脚步声越来越近,陶罐之中的本命蛊明显更加活跃,它的身躯表面都因为无形的气浪的游走而产生了肉眼可见的波纹。

那些波纹不断的震荡着,使得它的身躯周围也像是有许多乱线在漂浮。

顾留白和裴云蕖默契的没有去藏匿这只本命蛊,只是任由它在陶罐之中活跃。

五皇子一进门就看到了陶罐之中的本命蛊,顿时吃了一惊,“这什么玩意?”

第一百三十九章 谢晚真的忙 裴云蕖微讽的看着五皇子,“你真不知道这是什么?”

五皇子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他感到了这气氛有些微妙,也感到了那团怪异的东西气息诡异而邪恶,而且似乎因为自己身上的气息,它表现出了一种振奋且贪婪的意味。

只是他很确定,自己并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他在任何记载之中,也没见过如此怪异的事物。

“本命蛊,这是堕落观修士的本命蛊。”

“今日我们捉住了一名刚刚入城的堕落观修士,然后设法从他体内取出了这本命蛊。”

顾留白并不想浪费时间,他看着神色凝重的五皇子,重复了一遍方才对齐愈说过的话题,然后认真道:“在你来之前,它认命般蛰伏,但隔着至少十余丈,它就感受到了你的气息,然后它就变得兴奋起来。”

“难不成这是个公的,你体内还有个母的?”裴云蕖冷笑道。

“你这玩笑一点都不好笑。”五皇子沉下了脸,他的脾气一直都很好,而且并不在意自己李氏嫡系的身份尊贵,但这并不代表他没有脾气。

他当然很清楚自己和堕落观一点关系都没有。

但现实的情况是,这堕落观和堕落观隐道子,似乎还真的和他纠缠不清了,他自觉若是换做自己,按照目前的处境,也的确会怀疑自己和堕落观是不是有着很深的关系。

他并不是因为裴云蕖而生气,他现在只是觉得,自己这李氏,恐怕和这堕落观的关系有些微妙。

“按照谢晚的说法,长安皇宫里恐怕至少有两个堕落观的重要人物,其中一个是隐道子,还有一个是他七师叔。”

顾留白看着五皇子,平静的说道,“我之前只是想,恐怕是宫里头一直有堕落观厉害修士潜伏,他以某种利益或是强大的法门诱惑了你们某位李氏子弟,但今日看来,反倒是他的话让我的思路受限了。”

“你的意思是,堕落观有可能并非是长孙氏或是某个门阀暗中扶持,而是我李氏的手笔?”五皇子朝着那只本命蛊靠近了些,那只本命蛊因此更加兴奋,身上类似真气的气流,在身外不停地吞吐。

他极为嫌恶的看着这只怪异而丑陋的东西,声音微寒道:“按理绝无可能,至少我可以肯定,我爷爷肯定未曾修炼堕落观的这种邪门法门。你之前说过,这东西就像是修士体内的另外一个修行核心,它甚至能够代替修行者来催动体内的真气。我爷爷那样的人物,必不屑于用这样的东西。”

“我之前和裴云蕖都试过了,堕落观的这种本命蛊,对鲜血的刺激并无反应,你也可以试一试。”顾留白平静说道。

顾留白的态度让五皇子心中好受了些。

至少他现在可以感觉出来,顾留白并不怀疑自己和堕落观有着什么深层关系。

他微微点了点头,手指在掌心一划,指甲之中瞬间挑起了几滴血珠,手指一弹,几滴血珠便落向了那陶罐之中的本命蛊。

血珠直接坠落在那只本命蛊的身上,那本命蛊并未有任何异常的动静。

“和我猜测的一样,引起它此时异常的,并非是你的先天气血,而是你后天修炼出来的真气。”顾留白看着脸色难看的五皇子,道:“我并不是说你爷爷有问题,但按照目前的情形,九庭皇气诀和这本命蛊肯定有着不同寻常的联系。你恐怕要查一查,堕落观修士的这种本命蛊是从何时开始有,还有,你爷爷自创这九庭皇气诀,其中是否有些不同寻常的隐情。”

五皇子缓缓点了点头,“我会慢慢去查,只是我依旧觉得这恐怕是堕落观针对李氏功法所做的调整,这种本命蛊的修行法门,并不会是李氏的追求。”

裴云蕖此时也确定五皇子并非因为自己的言语而生气,她也认真起来,沉声道:“你也不要局限于这样的想法,但我觉得你这说法未必不能作为一个突破口,你可以查查,所有修行你们李氏九庭皇气诀的嫡系子弟里面,有没有可能落在堕落观修士手里的?”

五皇子的眉头瞬间深深皱起。

他觉得很有道理。

堕落观修士强大而诡异莫测,若这种本命蛊的确是针对李氏所用,是用来吸引李氏嫡系子弟的东西,那这种东西的炼制也不可能一蹴而就,肯定要反复试炼。

那么要么李氏嫡系有落在他们手中的,要么就是有人暗中配合,那这人也一定会有和其它李氏子弟不一样的地方。

“对了。”

他沉吟了片刻,突然回过神来,看着顾留白说道:“被这本命蛊一牵扯,倒是忘记了我来是要告诉你一件紧要的事情。”

顾留白道:“什么事情?”

五皇子道:“我收到长安方面的消息,沧浪剑宗有厉害的修行者办好了通关文牒,往幽州来。”

“沧浪剑宗的人?”裴云蕖微微一怔,顿时觉得沧浪剑宗的人过来恐怕不会是想要认清,而是要找顾留白的晦气。

任何修行地对于修行秘法的管辖都十分严格。

唯有修行地认可的真正入门弟子,才会按照这些弟子的贡献和天赋,获得不同的秘法传承。

郭北溪当年是沧浪剑宗最为杰出的修士,将沧浪剑宗最厉害的法门学了个全,但他将这些法门传给顾留白,却属于是私传,不符合沧浪剑宗这种修行地的规矩的。

更何况她之前和顾留白讨论长孙氏的修行者时,顾留白就已经提过,沧浪剑宗虽说现在也算得上是长安剑派的门面,是长安所有主修剑法的宗门里头,最拿得出手,最注重施展的宗门之一,但它背后的实际控制者恐怕是长孙氏。

而且顾留白当时就提出了一个令她耳目一新的说法,沧浪剑宗对于长孙氏的真正意义,并非是它能够替长孙氏出一些厉害的修行者,而是帮长孙氏控制天下八品修行者的数量。

整个大唐帝国,每一年都会涌现出许多不俗的修行天才,而长孙氏会利用沧浪剑宗来进行提前干预。

五皇子平静下来,他看着顾留白有些凝重的说到,“我打听到一些事情,郭北溪当年和沧浪剑宗闹得并不愉快,只是个中隐情,你恐怕比我知道的多,但我可以肯定,沧浪剑宗的人直接离开长安来幽州找你,这里面肯定有别的背后推手。你想隐匿着身份进入长安,但沧浪剑宗背后的人却不管你什么想法,他们会直接逼你出手。”

裴云蕖瞬间明白了五皇子的意思。

她微微眯起了眼睛,“你的意思是,这些人不会管他是不是绿眸,只是因为他和我亲近,这些人就会逼他用剑。”

“你出身裴氏,应该清楚,天下的大多数规矩,是门阀定给寻常人守的。至于门阀本身,做事起来什么时候会遵守自己给别人定的规矩?”五皇子自嘲般笑笑,“针对这些规矩而想的一些办法,在这些门阀卷起的风暴面前没有任何的作用。他们逼十五哥出手,恐怕还会用合理合法的手段,让十五哥身边的这些厉害修行者都未必能够插手。他们不需要讲什么证据,他们觉得顾凝溪有可能是绿眸,就直接会动用这样的手段。”

“一次不行就两次,总有办法试出十五哥是不是得了沧浪剑宗的秘剑真传。”

五皇子顿了顿之后,看着面色没有什么变化的顾留白,接着说道,“只要确定你得了郭北溪的真传,那沧浪剑宗就有着各种法子来找你麻烦,而且连长安官家都插不了手。”

顾留白略一沉吟,道:“谢晚和堕落观会教训这些来幽州的沧浪剑宗的人。”

五皇子顿时呲牙,这谢晚好忙。

他想笑笑不出来。

“我倒是白担心了。”

他忍不住摇了摇头,道:“看来我想事情的时候也总是落入俗套,我也老是忽略,你也是从来不在意这些规矩的人。只是我不得不提醒你,别的修行地你不用放在心上,但沧浪剑宗不一样,现在长安最厉害的几名大剑师里头,有一个就是沧浪剑宗的。再加上长孙门阀,沧浪剑宗的底蕴难以想象,你若用这种手段对付他们,必定会让事情更加激化。”

顾留白平静道:“那是迟早的事情,但我做事从不会按照别人的节奏走,我只会按照自己的节奏走。而且我一直说我是个生意人,做生意这种事情,我只看有没有足够的好处,在这种时候,在幽州和这些人比剑,我不会有任何好处,反而会被他们牵着鼻子走。我到了长安之后,才会在我想要的时候和沧浪剑宗比剑。”

五皇子笑了起来,“这时候绿眸声誉正隆,自然不用和沧浪剑宗的剑师比剑来增添自己的声誉,而且只要在这边接受和他们的比剑,那至少也落了个窃取沧浪剑宗秘剑的口实,而且很多人也会觉得绿眸之所以强大,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沧浪剑宗秘剑之强大。而且在这边比剑,长安没什么人看到,的确没什么意思。”

裴云蕖也点了点头,道:“到了长安,时间略长,绿眸的事迹和声誉终有下降的时候,而且长安的许多年轻才俊都是眼睛长在头顶上,他们很多都会觉得若是我在黑沙瓦,我上我也行。他们会觉得恐怕格桑也没传说中那么厉害,其中还有很多人甚至一开始就会怀疑,绿眸是军方刻意吹嘘出来的英雄人物。长孙氏也好,别的门阀也好,他们不讲规矩,不管顾十五的眼睛绿不绿,硬将他和绿眸联系在一起,那到时候也好,让他们亲眼看看顾十五是如何揍那些沧浪剑宗的厉害修士的。让他们自己感觉一下和绿眸的真正差距。”

顾留白微微一笑。

这三人组现在开始有些心有灵犀的默契了。

第一百四十章 宗圣宫小贼 长安贵人们的一个动念,或许便能在天山脚下卷起一场风雨。

许多惊才绝艳的年轻才俊行走在盛世里,以为自己最终会站在大雁塔的顶端俯瞰风景,受人仰望,但往往会成为风暴中转瞬即逝的流萤。

最关键在于,当这些真正可以搅动风云的权贵不认为你是属于同一阶层的话,他们和你并没有什么道理可讲。

裴云蕖深深欣赏和喜爱的大食女子琴香很快出现在了她和顾留白的面前。

唯一遗憾的是琴香能听得懂唐人说的话,但不会讲。

“这玩意的来路问题特别大。”去而复返的齐愈也没有什么客套话,直接说道,“这是卢乐天差人送给她的。”

“范阳卢氏?”

裴云蕖大皱眉头,北州冠族,这可是禁婚之列的顶级门阀,当官的人数可比裴氏都多了不只一点。

卢氏的读书人厉害得很,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过往百年里面,出现过好几个给皇帝上课的帝师。

卢乐天是卢氏四房年轻一辈中的代表人物,国子监博士。

“不是送给她师尊,而是送给她的。”齐愈特意补充道。

“嗯?”裴云蕖顿时觉得刺激,看了一眼齐愈头顶。

“她和卢乐天没什么特别交情。”齐愈一眼就看出了她此时心中所想,连忙摆了摆手,“只是之前卢氏从大食得到了一些儒家的孤本,也不是什么修行法门,就是一些论注。她在这里面帮过卢家四房的忙,之后卢乐天便托人送了这块东西给她,当做回礼。”

顾留白微微蹙眉,道:“卢乐天应该也是修行者?”

裴云蕖道:“他和厉溪治年纪差不多,早就入了七品。”

“这里面藏着什么算计?”

顾留白这下倒是也一时想不明白了。

齐愈道:“会不会设计铁流真?她知道这是个好宝贝,原本想带回大食,送给她师尊的,但之前那堕落观修士对付我们,所有人都觉得我们死了,她接下来又要暗中随我去吐蕃,她暂时就不会回去大食了。”

“这也说不太通。”顾留白摇了摇头,“要送给铁流真,那光明正大的送就是了,按照铁流真的性情,卢家若是送这样一份大礼,那肯定也会有厚礼回报。”

齐愈皱眉道:“我总觉得这桩事情透着怪异,她早不打听到我的消息,晚不打听到我的消息,偏偏就在那堕落观修士要杀我的时候就打听到了我的消息。若不是你救了我们,那我和她都死在那堕落观修士手里头,这块东西是不是也要落在堕落观修士手里?”

“也不是没这可能。”裴云蕖沉声道:“那堕落观修士身上还带着一只本命蛊虫,不知道要交给谁,难不成这城里头还藏着一个堕落观修士要栽培的重要人物。”

顾留白点了点头。

裴云蕖这个狗头军师有时候说得极准。

没准那堕落观修士身上带着的本命蛊虫和这块真龙脂都是要交给某个堕落观的重要人物的。

“你和你师尊联系过么?”

他点了点头之后,直接问琴香,“你若真死在大唐境内,你觉得他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琴香摇头道:“我没和他们联系,我师尊近些年只觉得以前浪费了太多时间,尤其从前几年闭关,估计晋升八品开始,便对大食的俗世事情冷漠得很,对我们也是一样,几乎不怎么管我们。我要跟着这狗大唐潜隐去吐蕃,不想节外生枝,就让他以为我死了好了。”

“你们好深厚的师徒情谊啊。”顾留白忍不住笑了,“那我会帮你保守秘密的。”

“多谢!”琴香倒是觉得顾留白这人真的不错。

“你们说什么呢?”裴云蕖急死了。

多好的一个大食姑娘,就可惜不会说唐人的话。

好歹顾留白识趣,飞快的和她解释了一遍。

裴云蕖眼珠子一转,马上看着琴香问道,“那你有没有和你在大食的师兄弟之类的人联系的手段?”

琴香点了点头,说道,“有。”

这不需要顾留白翻译,裴云蕖也看出来了,于是她马上接着问道,“有没有什么信物,让我们可以和你的师兄弟联络,我们一来可以打听一下你师尊的消息,二来可以和你们的师兄弟有些联系,省得你们师兄弟进入大唐境内之后没有人关照他们。”

顾留白乐了。

裴云蕖这是觉得他西方佛宗接头人做得不过瘾,还要给他弄个大食接头人的意思啊。

“多谢!”琴香沉吟一下,觉得这倒是的确很有必要,万一她的那些师兄弟,还有一些和她关系亲近的大食修行者因为她的陨落而到大唐来报复,那很有可能会出问题。

她伸手从脖子上取下一个狼牙挂坠,递给裴云蕖,接着道:“你要找我师兄弟他们的话,将这挂在马车上,然后有人找上门来,你就朝着他比划两个手势就行了。同样,你要是见着马车上或是马首、马鞍或者身上挂着这种挂坠的,你也可以直接上前找他们,不过他们必须得比划这两个手势,做不出这两个手势的,你也别当他们是和我一伙的人。”

顾留白直接飞快的就给裴云蕖翻译了。

裴云蕖却是接过那挂坠就往顾留白手中一塞,道:“你记着就行了,我懒得记。”

顾留白就只能老老实实的看着琴香比划那些个手势。

裴云蕖塞完挂坠,却是也从怀中掏出件东西塞给了就要告辞离开的琴香和齐愈。

“什么东西?”

顾留白眼尖,一眼就看清是个丹瓶。

那丹瓶是整块羊脂玉雕刻而成,扁扁的巴掌大小一块,光是丹瓶本身的价值就应该相当惊人,但按照这裴二小姐的气性,里面的东西应该价值更为惊人。

“行军丹,顶级的。吃上一颗半个月不吃东西都还抗得住,还能和人拼杀。”裴云蕖一看顾留白眼睛放光的样子就鄙夷,“你拿了人家那么好的东西,我难道不要给你还个礼么?”

“大气!地道!”

顾留白凑在她耳边说道,“那真龙脂给你用。”

“我可不要,不然岂不是显得我送这东西是图谋那真龙脂?”裴云蕖板着脸一口回绝。

她心里头实际想着的却是,你不是要顶在我前面吗?谁顶我前面的谁用。

“那我先收着再说。”顾留白倒不是虚情假意。

他娘用药浴法,药泥法炮制了他那么多年,虽说他的五脏六腑没有传说中太宗皇帝那种强韧如皮盾般的能力,但他受伤之后远比一般人恢复得要快,而且他的真气和肉身,明显随着修行还在不断的进阶,既然他娘不断的透露出他若是能够补全功法的不足,便绝对不是晋升八品的问题,那他便觉得现在暂且可能不需要仰仗这种外物。

这块东西太过珍贵,或许有更加合适的用处。

……

入夜,长安的宗圣宫里说不出的萧条。

宗圣宫的祖庭在秦岭北麓楼观台,往上追溯可到西周时期,在大唐立国之初,长安宗圣宫新建,沐浴皇恩,风光无比。

但此一时彼一时,现在的这座宗圣宫已经显得年久失修,因为罕无人迹的关系,很多殿宇甚至成了蛇蚁虫豸之家,很多角落都挂满了蜘蛛网,上面的一个个蜘蛛大得仿佛要成精似的。

宗圣宫最内里的数进殿宇之中,只有一个老道。

这老道身着一件厚实的布衣道袍,刚刚从酒坛子里打了些酒回到伙房,却发现自己刚刚才烧好的一条大鱼只剩下了一个鱼头和一堆骨头。

那只黑色的四耳妖猫就靠着余烬未熄的火塘在舔身上的毛。

这老道顿时怒了,“你这黑毛畜生,有没有教养,你在别人面前装装逼也就算了,敢到我这里装逼,你信不信我把你给剁了煮了?你没看见我这么瘦了,你还偷我鱼吃,你真的想死?”

这老道的确很清瘦,颧骨都有些高突,但他发怒的时候,整个屋子里的空气都似乎被牵动,连门窗都在不停地抖动。

四耳黑猫顿时有些害怕,缩了缩身体,飞快的伸出一只爪子比划。

老道居然看懂了它的笔画,但更加生气,“这是赔我几条更大的鱼的事情吗?这关乎心情!我今夜心情好,这个时候拿鱼下酒,千金难换!”

四耳黑猫两只爪子都抬起来作揖,然后又一阵比划。

老道眉头微皱,“你说你不是没教养,只是到我这里避避难,不是有心偷鱼吃,实在是这鱼味道太好,而且你被追得紧,饿得打飘?”

四耳黑猫连连点头。

老道面色稍霁,“谁能追得你饿得打飘?”

四耳妖猫往外面的天空指指点点,看似爪子毫无章法,但是老道却偏偏又看懂了,皱眉道:“白云观的那些人?”

四耳妖猫又连连点头,然后又是一阵比划。

老道眼中的怒意顿时消失了,道:“让你在这里避避难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我不养闲人…不养闲猫。等会你先给我逮两条更好的鱼来,然后明日我想换换口味,山中的野鸡还算肥美,明天再给我抓两只野鸡,至于后天想吃什么,我想好了再告诉你。”

四耳妖猫顿时高兴得转了个圈,然后瞬间变成一条黑影窜出去了。

老道看着它消失的地方,却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看来它的主人终究是没回来。

那以它胆小如鼠的性子,为什么它会在这时候出来到处装逼?

第一百四十四章 泥翻蛟龙显 让我来幽州的那名长老,教了我一门法子,可以用我的本命蛊引发那只本命蛊的气机,令它产生些异动,只是我这本命蛊现在没有了,这法子便无从施展。”

提及自己的本命蛊,黄钟便更是没有了什么保守秘密的想法。

这些人连自己的本命蛊都弄得出来,若是自己不配合,逼供起来也不知道有何等的手段。

“还有…我昏迷了有多久,有没有三天了?”他看着顾留白,反问道。

顾留白说道,“第四天了。”

黄钟道:“我来时那长老给我计算了一下时日,若是林长宁在刺杀齐愈的那天晚上出事,那到前天晚上,林长宁的这只本命蛊就应该闹事了。在无人喂食的情形之下,它到最后油尽灯枯的时候,会迸发惊人的潜力,足以爆开养蛊瓶,所以前天晚上,若是出现什么离奇的中毒暴毙死亡事件,就是它干的。被它弄死的人,尸身很快会腐烂,很容易辨认。”

“林长宁的确是在刺杀齐愈的那天晚上就死了,但随身之物里面并没有你说的这本命蛊。”顾留白说道,“前天晚上城中也并没有你说的这种死亡事件发生。”

五皇子也是默默点头。

华沧溟办事很认真的,寂台阁这段时间也如临大敌的一直在城中活动。

若是出现这种尸身很快腐烂的诡异事件,各方都会第一时间觉得和堕落观修士有关,这种消息会第一时间传递到他和顾留白的手中。

黄钟也有些惊愕,道:“那就只有一个可能,有人已经接手了这本命蛊。”

城中还有其他堕落观修士?

裴云蕖瞬间皱起眉头,忍不住问道:“此种本命蛊喂养起来是否有什么特殊讲究,会不会有人误打误撞接手了这本命蛊,然后喂养了起来?”

黄钟认真道:“就是喂食些药粉,只是药粉有很多种,喂错就马上出事。”

裴云蕖道:“出事是什么意思,蛊虫立毙,还是和你说的一样,会暴走?”

黄钟说道:“这本命蛊在毙命之前都会暴走,就会发生我说的那种事件,它会寻觅人吸食鲜血,但即便吸食到了,它也活不了了,然后被它攻击的人会中蛊毒腐烂。”

顾留白微眯起眼睛,道:“你的本命蛊迄今为止还活着,那它还能植回你体内么?”

黄钟苦笑道:“植回体内是可以,但必须要有几种独特的秘药,这些秘药林长宁那个养蛊盒里可能有,但我没有。”

五皇子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就断绝了利用黄钟去找那本命蛊的可能。

“你的本命蛊离体之后能活多久?”顾留白问道:“那它临死之际,是不是也会爆发?”

“不错。”

黄钟马上点头。

他现在心里头有两个打算。

一个比较差的打算,是自己老老实实作答之后,这些人不折磨自己,给自己一个痛快。

还有一个比较好的打算,是这些人给自己一条活路。

所以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若是就让它干耗着,它最多能活十天,若是用我的气血喂养,它可以活很久。它临死的时候的确会爆发,它遇到修行者,虽然未必能够吸取得到修行者的气血,但它最后自爆时的蛊毒应该能够笼罩丈许的范围,那蛊毒十分厉害,除非八品,否则真气绝不能抵挡。”

他说完这些,还补充了一句,“这种本命蛊最终压榨出来的蛊毒,比我观的银屑蛊还要厉害一些。”

顾留白沉吟片刻,异常简单道:“我可以保你性命,哪怕你观修士来杀你灭口,我也可以将你保住,只是我想到什么问你之时,你便老实作答,还有,你到时候帮我杀一个人。”

黄钟一愣,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裴云蕖和五皇子就已经反应过来了。

好家伙,这是准备让黄钟丢本命蛊杀人啊。

好一个君子善假于物。

这哪怕杀了人,也的确是堕落观修士杀人啊。

黄钟看了一会裴云蕖和五皇子的脸色之后,也才想明白了顾留白是什么算计。

事已至此,他当然不会拒绝。

“好!”

“我试试你的气血。”顾留白略一沉吟,却又靠近黄钟,伸出了手来,手背和黄钟的手臂碰了碰。

“这?”黄钟瞬间骇然。

他和当日的高集安一样,只感觉自己浑身的气血都有了意识一般,潜意识里都泛出恐惧。

这名少年这一刹那给他的感觉,都不像是个同类,而是个披了人皮的荒古凶兽。

他的气血里头,一股子恐怖的磅礴气息,就像是会直接吃人。

顾留白自然也一下子感觉了出来。

完全和真气无关,就像是天生的血脉压制一般。

绝对有鬼。

难不成我老娘真的就是杀了上代堕落观观主的堕落观上代道子?

……

离开这私牢的时候,五皇子思绪万千。

现在到底是李氏和堕落观有勾连,还是顾十五和堕落观之间有隐情,他们也搞不清楚。

城里头有人接手了堕落观的一只厉害本命蛊。

这本命蛊比隐道子的本命蛊还厉害一些,可能还有更多的神通妙用。

顾留白还和他商议过了那块真龙脂的事情。

范阳卢氏好像也露出了獠牙。

如果这只蛊虫和那块真龙脂原本都是堕落观计划里要送去玉门关的,那玉门关谁有资格获得这两样东西?

还是要经玉门关送出去?

大唐啊大唐,原本外面的边军和突厥打也好,和吐蕃或是回鹘打也好,大唐境内似乎都挺风平浪静的。

然而一旦真正的搅动起风浪,泥沙俱下,滚滚大河里淤泥翻涌,里面也不知道潜伏着多少蛟龙。

离开长安的时候,即便是以他的眼界,也只觉得李氏自然是天下第一,这大唐的一切,都在李氏的摆布之中。

但眼下看来,李氏的内斗反而是小儿科,是更容易看透的。

……

“在这段时间,有可能前往玉门关的人,我都会让华家和邹老夫人帮忙查查。”

顾留白看着心思重重的五皇子,平静道:“寂台阁那边,你也适当的透露一些消息给他们,这座城里有人接手一只本命蛊,这并非小事。”

五皇子点了点头。

顾留白却是微微仰起头,看着远处的天色,淡然道:“你在这边还有没有什么别的必须要处理的事情?”

五皇子瞬间听出了他言下之意,呼吸都一下子急促了起来,“你要准备动身去长安了?”

顾留白点了点头,道:“若无意外,就在这两天。”

五皇子直接道:“我会随你们一起出发。”

再大的事情,能有绿眸去长安的事情大?

沧浪剑宗不是泛泛之辈,此次吃了这么大的一个暗亏,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只是顾留白的行事手段和寻常人不一样,他隐隐流露出来的意思,是不会让沧浪剑宗占据主动。

之前那一场谈话,他便明白,顾留白回长安,肯定会好好的会一会沧浪剑宗。

他这样的人物正儿八经的和沧浪剑宗一较长短,那就已经是彗星袭月般的大事。

更不用说因为和裴云蕖与自己的关系,必定会牵扯到李氏和诸多门阀之间的争斗。

何等的风起云涌,他岂能错过?

顾留白微微一笑,道:“可以。”

“你这人怎么回事?”在回永宁修所的路上,段红杏皱着眉头看着五皇子,“你前后变化太大,之前生怕被风波卷进去,现在恨不得哪里事情大往哪里。”

“有大腿抱和没大腿抱是两回事,以现在的情形,我不随着他们一起走,说不定在幽州耽搁几天,都很有可能被人弄死。”五皇子笑了笑,突然又认真了起来,“而且有可能…我以前没什么朋友,好歹现在有了两个?”

……

长安永乐坊,一处不起眼的小院里,却藏着一栋很精致,很古朴的两层小木楼。

木楼下面一层四面都是书架,中间放置有一张茶案,上面一层则是一间用来议事的静室,只有正对着前方池塘有两扇窗户,其余三壁都是实墙。

静室内里没有任何的摆设,匠人打磨得光滑的木地板上,铺着很有古意的金黄色草垫子。

此时两名身穿青衣,英姿勃发的年轻男子站在木楼下方的池塘边,看着池子里游动的锦鲤。

此时天寒地冻,但这池水却并不太过寒冷,表面淡淡的水汽如仙霞缥缈,那些锦鲤在水中很是活跃。

这两名年轻人其中一人五官分外棱角分明,即便很随意的站着,站姿也是显得异常笔直,他此时嘴角带着微笑,神色也很自然,却还是给人冷峻之感。

此人出身太原王氏第二房,名为王仁山,京兆尹王洞玄之子。

他身旁另外一名很有书卷气的年轻男子,正是名号已经传入顾留白和裴云蕖耳中的卢乐天。

此时的卢乐天正在给这些锦鲤投喂鱼食。

一小块饵料投入到池水之中,便顿时荡漾起一圈涟漪,接着诸多锦鲤争抢,池塘之中便一阵欢腾,水花四溅。

世间事何尝不是如此,只需投入小小一块饵料,便能激起诸多的浪花。

“我们要不要和裴云蕖接触一下,看看是否将她纳入我们天命楼?”王仁山微笑问道。

卢乐天也笑了笑,道:“其他人若是有这意思,自然也可以接触看看,只是我少不得要提醒一句,她和那绿眸关系太深,若是将她吸纳进来,我们这些人说不定要惹人注意。”

王仁山颔首道:“我也是此意,先看看她是否有加入我们的资格再说。”

卢乐天又用一根竹枝开始挑逗那些个肥鲤鱼。

其实相对于大唐这些顶级的门阀而言,李氏嫡系做事情还是很讲规矩的。

无他,皇帝盯得紧。

但卢乐天和王仁山这些门阀子弟,行事就大胆许多。

皇帝不乐意见到权臣们结党营私,他们这些人按官阶来说尚且不属于朝堂之中的权臣,尤其像王仁山这种,目前为止还未入仕途。

但哪怕真不做什么事情,只是闲赋在家,谁敢说他手里头的权势小了?

遮幕法会的确是一等一的厉害,但这属于危险的公器。

那他们这些个有足够挑弄天下的勇气的门阀子弟,凭什么自己不能弄一个专为自己这些人办事的盟会出来?

天命楼便应运而生。

卢乐天看着那些憨态可掬的肥鲤鱼,心想或许很多年之后,天命楼未必不能成为投一颗石子出去,就能覆灭一个王朝的那种恐怖存在。

第一百九十一章 她不能吃亏 你累不累?”

裴云蕖“关切”的问顾留白。

顾留白其实一点都不累。

上官昭仪这真气对他的补益太大了。

就这半个时辰过去,他不只是不累,而且精神异常饱满,真气在感知里头也明显强横了不少。

只可惜上官昭仪并非七品。

她这六品的修为还稍显弱了点,否则光是和她这种双修,就能让自己的真气强度直逼那些七品上的修行者。

但他知道裴云蕖觉着自己累。

所以他马上很识相的说道,“是有些累了。”

“那歇上一阵再说吧,而且你昨夜也受了些伤,也要好好调理。”裴云蕖一本正经,说得滴水不漏。

“好。”顾留白马上点了点头。

“云蕖,等等。”上官昭仪从被子里露出半个头。

裴云蕖心想你要是敢留顾十五,你就完蛋了知道不。

却听得上官昭仪轻声道:“三皇子想必不会善罢甘休,但他这人最是伪君子,所以我猜他一方面会差人来讨好,许诺好处,一方面他肯定会让我家中来要人,要把我接回家中去。”

裴云蕖马上笑了,“那你家里人来,我就让他们把你接回家里去。”

上官昭仪笑了笑,“你就欺负我吧。”

裴云蕖很无奈的摇了摇头。

她觉得真不怪自己防火防盗防闺蜜。

哪怕同样身为一个女子,哪怕上官昭仪现在只是露出半张脸,看着上官昭仪那眼波流转的样子,她就觉得若是自己变成个男子,估计也很难抗拒得了。

不过好歹这混账东西表现不错。

她转头看了一眼顾留白,眼神包含着赞许。

顾留白正气凛然。

但是心里头有点发虚。

“这冤家…”

上官昭仪一看顾留白这拘束的模样就忍不住想笑,她生怕裴云蕖看穿自己,马上就又将头埋在了被子里。

过了一会,等到裴云蕖和顾留白都出了门,上官昭仪才重新探出头来,让自己躺得舒服一些。

她一会又伸出了右手,偷偷嗅了嗅上面的味道。

她这个冤家今日算是真正和她肌肤相亲了,她这手腕上满是他的气息。

又过了一会,她偷偷的从被窝里又伸出左手,悄悄的闻了闻手指。

觉着没什么味道,她才小狐狸般笑了笑,又将两只手缩回了被子,然后准备老老实实的睡觉。

这里比石山书院的那座竹楼暖和,而且不需要担心被三皇子的人监视,她心里特别的安稳。

但突然之间,她回想起了昨夜的事情。

肌肤相亲……

好像不只是今天的这三根手指接触自己的手腕?

昨夜好像自己昏迷之前,是扑进了他怀里的。

好像自己还……

羞死人了!

突然之间,她反应了过来,为何顾留白在自己面前就是显得有些古怪。

那应该不是做梦。

自己真的缠住了他,还一顿乱动。

“……!”

……

“那到时候上官家来要人怎么办?”

裴云蕖走到明月行馆的门口,她的心情就一下子沉重了起来。

这只是她随口一问,她知道肯定难不倒顾留白,真正让她心情沉重的,是她觉着今后自己真的是打瞌睡都不敢了,怎么着都要盯着这上官昭仪。

顾留白故意道:“怎么着,不把她直接交给她家里人么。”

裴云蕖知道顾留白是故意说笑,但她却是笑不起来,她寒声道,“上官屏虚这个老贼,真的不是人,若是能和我家那个老狐狸一样,让她名正言顺的成为三皇子的妻室也就算了。但这个老贼既不管上官昭仪愿不愿意,只是为了讨好三皇子和李氏,都甘心让自己的女儿沦落成三皇子的玩物和修行工具,这种人是真该死啊!”

顾留白觉得也是,“这人的确该死。”

裴云蕖认真道:“这人若是敢带着人来延康坊要人,你给我好好教训教训他。”

顾留白笑了笑,道:“没事,他进不了延康坊。”

裴云蕖愣了愣,还是忍不住乐了。

长安城里的权贵们办事,一般都讲究亮排场,弄些个厉害的修行者出来亮一亮,打倒是不怎么真的打,同时就是亮靠山。

打黑棍是不敢打的。

自己要是打黑棍,没准就会被别人打黑棍。

但顾留白的做派明显不一样。

能打黑棍先打黑棍,想和我谈事情,得看我想不想和你谈。

裴云蕖心情好了点之后,就看着顾留白很认真的问了一个问题,“你觉着我好看还是上官昭仪好看?”

顾留白心里咯噔了一下,马上就觉得要是脱口而出你好看,那肯定就太假。

于是他沉吟了一下,道:“你觉得我人品有问题吗?”

“??”裴云蕖愣了,“顾十五你这什么意思?”

顾留白鄙夷道,“好看当然是你好看,但她是你朋友,我怎么能在背后说她不好看!”

裴云蕖瞬间笑得一朵花一样。

她方才还有些郁闷,以为顾十五觉着上官昭仪比她好看多了呢。

“手伸出来!”

她对着顾留白说道。

顾留白一愣,但还是下意识的伸出了手,道:“怎么?”

裴云蕖也不说话,只是突然就牵住了他的手,“我觉着有点吃亏。”

“……!”

顾留白反应了过来。

这是因为自己手搭了上官昭仪好久的手腕,所以她就觉得自己不能吃亏,自己是三根手指搭着上官昭仪的手腕,那她觉得五指相扣这才不吃亏。

那若是让她知道了昨晚上上官昭仪一招蟒蛇缠腰,或者叫老树盘根挂自己身上了,而且还乱动,那她该如何应对?

这小手摸上去软绵绵的,和没骨头似的,还挺舒服的。

这么一想,顾留白心中一荡,都差点忍不住自己招了昨天晚上的真实战况。

裴云蕖心里头其实也是慌的不行。

毕竟这延康坊里头人很多。

但转头一看顾留白此时的神色,她就瞬间得意了起来,这个混账东西看来也不经人事啊,估计这么多年下来,也是没碰过女人的手吧?

她顿时就没那么紧张了,反而故意对着顾留白抛了个媚眼,抿了抿嘴唇,轻声问道:“怎么样,好摸吗,软不软?”

顾留白老老实实的点头,道:“软。”

裴云蕖心情越发飞扬。

她感觉顾留白的手心比方才烫了很多。

这热力让她浑身都是暖暖的,她感觉整个长安都被自己握在了手里头。

她忍不住就又故意的笑了笑,道:“还有更软的地方,你信不信?”

顾留白呼吸一顿,马上严肃道:“不可能,我不信!”

裴云蕖笑了,“不信也不给你摸。”

顾留白突然也笑了,道:“那等过一阵,再大点再摸。”

裴云蕖惊了。

她转头看着顾留白好一会才回过神来,“好你个登徒子!”

突然之间一侧的屋面有些响动。

她和顾留白一转头,先看到有些瓦片掉了下来。

接着就看到龙婆咧着嘴,不小心笑得打跌,从屋面上滚了下去。

裴云蕖脸很红。

就像是被人捉奸了。

但她接下来就很得意。

还有谁只是刚到六品,就能放倒一个八品修士,让她从屋面上滚了下去?

快到明月行馆了,她飞快的抽回了自己的手,轻声道:“混账东西,你还欠我半个时辰。”

顾留白乐了,道:“没事,接着还是要给她消解真气里的那股子燥气的,我肯定得欠你几十个时辰。”

裴云蕖心情虽然舒畅,但嘴上还是忍不住嘀咕,“你是不是对她念念不忘?”

顾留白认真道:“主要她真气对我很有用。”

“三皇子养了半天的人,却便宜了你。”裴云蕖翻了个白眼,她知道顾留白说的不是假话,她在旁边也认真感知了很久,感觉得出来顾留白体内真气的变化。

“你安排好了事情,还是尽快去给她调理真气。”翻了翻白眼之后,她却是又认真的说道。

“这么大气?”顾留白倒是很意外。

裴云蕖鄙视道:“难道我和晋俨华一样不明事情?”

顾留白笑了,“你和她比简直是侮辱你自己啊。”

裴云蕖哼了一声,心想主要是我不想到时候你在沧浪剑宗被人砍了,到时候我男人就没了。

……

明月行馆就和顾留白的小院隔了两间宅子。

这其实就相当于是幽州会馆。

就是幽州这一帮子人自己聚会谈事情的地方。

长安鱼龙混杂,各种修行者手段也多,到别人的场所去谈事情,哪怕再小心,都不如在自己的地盘谈事情方便。

原本按照华琳仪的意思,这就直接叫幽州行馆算了。

简单明了不是?

但顾留白却觉得格局小了。

若是叫幽州行馆,让人一听就觉得这是幽州人的小团伙,结党营私,只帮幽州人,不帮别的人。

要在长安的街巷之中做事情,首先就得融入进去,不能让人觉着你就是个外人。

贺海心和两个松溪书院的学生已经在明月行馆里等着顾留白,远远看见顾留白和裴云蕖过来,三个人便已经到了门口迎接。

“老师。”

三人以学生之礼见过顾留白之后,贺海心也没有什么多余的繁文缛节,便掏出了一本小册子递给顾留白,认真道:“延康坊里各家各户的具体情形,估计还要十来天才能彻底整理出来,但有没有什么吃亏的,或是遭遇不公正对待的事情,已经打听到了一部分,记在这里头了。”

顾留白却是没马上接,而是看着贺海心,认真道:“你们要做的,并非只是整理这些,而是要从里面挑选出优先要处理的。你们选出要第一时间处置的事情,再告知我。轻重缓急…哪些做了,最有用处,你们要先甄别。”

贺海心和两名松溪书院的学生顿时明白,又认真行了一礼,道:“多谢老师教诲。”

第一百九十五章 斩草需除根 吴嫣红感动了。

高集安离开都一炷香的时间有了,她的眼眶还是红的。

她哪想得到顾留白那么狗,挖空心思想了那么一套故事。

顾留白给高集安的小册子里,几乎没怎么提他的娘,浓墨重彩都在山阴卫的梁风凝和曾有洛阳第一剑师之名的郭北溪身上。

结果这两个人死得都早。

这故事里头,顾留白在关外就活得越发艰难。

想着一个八九岁的孩子为了买两张饼就要埋一具百八十斤的尸体,她就想到了自己正巧也是九岁的孩子。

人比人气死人。

自己家的熊孩子,连穿个鞋还不会,左右脚都会搞错。

平日里只知道闯祸。

不打不成才。

等会就学郭北溪给他去好好打一顿。

命运如此坎坷也就算了,竟还为大唐边军做了那么多的事情。

十来岁做暗桩,就敢冒着风雪潜近那些蛮夷的大营去探听消息。

回来路上还差点被两头狼吃掉。

郭北溪见这孩子可怜,又为大唐出生入死,教他沧浪剑宗的剑法又怎么了?

将在外还君命有所不受呢,一名修行者,见到一个优秀的好苗子,教他剑法,假以时日,这好苗子变成了一剑镇守一城,让吐蕃大伤元气的存在,这沧浪剑宗不急着将之列入门墙,却第一时间想要问罪,难不成就是想要废他修为,废他剑技?

好生生的大唐就是被这些不开眼的人搞得乌烟瘴气!

吴嫣红原本就对沧浪剑宗这些人没什么好印象。

整个挂着剑在长安洛阳晃荡,就知道欺负些不如自己的剑师。

她对顾留白的印象却是极佳。

真的是有种招人喜欢的气质,而且做事情有些分寸,又显得有礼貌。

换了她是裴云蕖,她肯定也选这个少年做如意郎君。

今日听了高集安所说的这些过往,她更是彻底的站在了这少年的一边。

这么艰难的存活,这么惊人的功绩,李氏也没个什么表示,大唐真的亏欠他。

“红袖红袖!”

她想了一会,又喊门外那侍女。

那十分沉冷的侍女脚步声都没有的推门进来了。

“昨晚上裕仁就和我说,崔氏好像派了不少人过来,似乎要借沧浪剑宗和绿眸比剑这件事对付绿眸。沧浪剑宗也不想给绿眸太多修行时间,主要从黑沙瓦到这里,这绿眸修行进境太快了。可能会在正月里就将这件事给了了。”

吴嫣红看着这侍女,道:“你是修为不错的修行者,你帮我想想,能怎么好好帮一帮绿眸,让他多些胜算。”

红袖没有马上帮她想办法,而是眉头微皱,道:“老爷同意你这么做?这牵一发而动全身,你若是真出死力气帮绿眸,其余门阀就应该会觉得郑氏将宝押在这人和五皇子身上。”

吴嫣红沉吟了一下。

然后认真道:“裕仁不会反对的。”

红袖眉头皱得更深,“何以见得?”

吴嫣红淡然道:“郑氏之前和长孙氏走得太近,若是皇帝和长孙氏之间的争斗占了上风,我们郑氏接下来会有些麻烦。沧浪剑宗和长孙氏关系匪浅,我出力帮助这绿眸,也算是给郑氏分散一些风险,留一些后路。”

红袖觉着有些道理,但心中还有些犹豫,毕竟事情太大。

“别纠结了,要睡服裕仁也是我的事情,又不需要你付出什么。”吴嫣红笑了起来,“这么多年了,我决定要做的事情,他反对过吗?”

红袖想想也是,便认真说道:“沧浪剑宗急着处理这件事,主要是生怕这少年真气修为有所突破。从现在的情形来看,这少年最明显的弱处,就是真气修为还不够强。若是想要提高他的胜算,倒是可以从提升他的真气修为入手。”

吴嫣红顿时大皱眉头,“那你这说了跟没说一样,若是七品以下的修行者,倒是还有些速成的法子强行提提真气修为,但这少年已经是七品的修行者,就算是李氏的库房里头,都没有什么能够强行提升七品修行者的丹药好不好。”

“你这就是典型的不上战场的修行者想法。”红袖名义上是侍女,但实则是吴嫣红身边的供奉,是她的护卫,论及这种正事,尤其是修行和战斗之事,她反倒像是吴嫣红的师长,“有时候决定胜负和生死,就那么一会,也未必是要永久性的提升修为。”

吴嫣红瞬间明白了,“你说的是武极丹那种丹药?”

红袖点了点头。

吴嫣红眉头微蹙,“这东西的确能够暂时提升大幅战力,只是经脉损伤得厉害,胜了也很惨。”

“你这…”红袖觉得她有些榆木脑袋,“一时受损和保命哪个重要,更何况你若是决定帮他了,你要舍不得,你提前再准备一些厉害的疗伤药物不就行了。”

吴嫣红顿时笑了,“这倒也是,更何况我看这少年厉害,他也未必要用那种丹药。”

红袖鄙夷的看了她一眼。

吴嫣红又有些摸不着头脑,“怎么,我又说错了?”

红袖叹了口气,道:“你觉着沧浪剑宗那些人,会想不到这种法子?他不用,别人不用了?”

吴嫣红倒吸了一口冷气。

“沧浪剑宗想不到,崔氏也会想得到。这少年越强,就会逼迫他们用出所有想得到的手段。”红袖看了她一眼,认真道:“你若是想他占些便宜,那你想想办法,弄两颗凰血丹给他。若是你弄不到这凰血丹,你也必须在里面使坏,让长孙氏搞不到。至于沧浪剑宗和崔氏,他们估计倒是也没什么能力弄到这种东西。”

……

“你是说这顾凝溪要见我?”

周灵玉看着身前下首的高集安大皱眉头,“他为何要见我?”

高集安一板一眼的回答道:“顾先生说,您有遗失了一件东西,他找着了。”

周灵玉目光微微闪动,道:“他可能弄错了,我并没有遗失什么东西。”

高集安看了她一眼,道:“顾先生说,过两日有个使团将会来到长安,他觉得你对那使团的事情可能会感兴趣。”

周灵玉面色微微一变。

高集安接着慢慢说道,“顾先生道,您若是暂时不想见他也没关系,等您什么时候想见他,差人告诉他个时间地点就成。”

周灵玉微微垂首,瞬间下定了主意,“今夜在安善坊,我带家中的一些子侄去教弩场练习弩箭,他若是有空,可以过来。”

高集安点了点头,道:“我会将您的话带给顾先生。”

待得高集安出门之后,周灵玉面色瞬间变得沉冷起来。

她沉吟片刻,手指在桌面上只是敲击了数下,旁边的书房里面就飞出了一只好看的翠鸟,停在她手上。

她也不写什么东西,只是捏了一颗小豆子让这翠鸟叼住,这翠鸟转瞬就飞了出去。

做完这一切,她的手指却开始不受自己控制的微微颤抖起来。

……

延康坊坊正姚煮雪出现在了明月行馆的门口。

他令人带了些年花过来,等到搬年花的人放下之后,他就又令人速速离开,别惊扰到明月行馆里的这些读书人。

贺海心出来相迎,两个人早已熟悉了,姚煮雪也知道这些年轻人和长安城里的那些富家子弟不同,也不需要客套,于是他也没什么客套话,也不进明月行馆里头喝茶,站在门外就和贺海心阐明来意,“有个叫祁明远的,是延康坊出去的读书人,现在在吏部做官,和我从小一块长大的,托我来说个情,说是他有个好朋友姓白,丢了两件东西在延康坊里头,应该是在顾先生的手里。他想问问顾先生,这两件东西卖不卖。”

“那坊正你要不就在这里等我片刻,我马上帮您去问。”

贺海心知道顾留白的院子外备了马车,一会估计要出门,他便直接让姚煮雪等着,直接跑到了顾留白的院中。

正巧顾留白和裴云蕖准备出门了,他便直接将姚煮雪的事情和顾留白说了说。

顾留白一听就笑了,转头看着裴云蕖道:“裴掌柜的,白素素要来买回她那两件家传兵器,你开个价吧?”

“这倒也好,我剑铺子还没开,就已经来了生意。”裴云蕖笑眯眯的说道,“这两件兵器,要她个一万五千两银子应该不多?”

贺海心大吃一惊,心想那是什么东西,要价这么高?

但只听见裴云蕖接着道,“但是她打伤了你,三千两汤药费还是要的,那就一口价,一万八千两。”

顾留白点了点头,道:“挺合理。”

“好。”贺海心也不多话,行了一礼之后就转身告诉姚煮雪去了。

“云蕖,若是答应这价钱,到时候你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东西给他们,但你交完货之后,和你阴姨说一声,让她带人去见见那白素素。”顾留白转头就和裴云蕖轻声说道。

裴云蕖微微一怔,旋即认真起来,“你想杀了白素素?”

“若是三皇子为了她肯出这么多银子,那说明在三皇子的眼睛里,她还有大用。她这人在七品里面算是厉害的,但要对付我们这些人,她显然不够用。三皇子觉得她有大用,应该是想着她能不能修出八品神通。任何的修士到了八品,都会是天大的麻烦。”顾留白平静道,“让阴十娘去看看她,如果她肯定会对我们不利,那就只能送她上路了。”

“这下可好,兵器买回去了,人没了。”裴云蕖知道对敌人不能妇人之仁,她忍不住笑了起来,“若真是这样,那三皇子可是连肺都要气炸了。”

第一百九十六章回鹘的暗隼 顾留白走进安善坊的教弩场时,正好夕阳最后的一抹余晖在长安城中消失,夜色四合。

不知为何,兴许是这教弩场比较空旷,有些像关外的荒野,他心里便产生了些许感慨。

只是长安的夜色比关外的夜色显得温柔。

夜风里有着很多的烟火气,有着很多街巷之中飘来的食物香气。

周灵玉手持着一具长弓,她一身劲装,和之前去裴府串门时的珠光宝气显得截然不同。

看见两名侍女领着顾留白走过来,她对着顾留白微微一笑,却是顷刻间朝着前方的箭垛子连连施射,直接将背着的箭囊之中的箭矢全部清空。

箭箭正中红色的靶心。

“好箭法。”

顾留白连连拍手。

周灵玉面上浮现一丝微笑。

但顾留白接下来说的一句,却让她的笑容顿时就显得有些僵硬。

顾留白道:“我觉得你骑着狂奔的战马也应该射得很准。”

“你们到外面候着。”周灵玉喝退了那两名侍女,然后让顾留白跟着走到教弩场边上的一间静室。

这静室应该平日里是给女眷换衣衫用的,顾留白一眼就看到墙边上挂着她之前换下来的衣衫。

“我听说你一点都不给三皇子面子?”

周灵玉微微蹙眉,她倒不是不在意顾留白看见自己换下来的衣衫,只是这少年的目光所至就让她有些意外。

她此时身着劲装,一身的好曲线,这少年居然一点都不为所动,目光压根没在该去的地方。

顾留白在她身前的蒲团上坐了下来,笑了笑,道:“我和五皇子一条船,给他面子也没有用。”

“你用那么痞赖的法子对付他的人,也不怕他对你用些龌龊手段?”

周灵玉坐下来之后,却是神色自然,微微一笑,道:“而且你有没有想过,你这反倒是给了他一个大好机会?”

顾留白瞬间好奇,道:“什么机会?”

“三皇子这人自恋,容易自满,但这都是旁枝末节的事情。”周灵玉随手从旁边拿出一个食盒,打开放在顾留白身前,然后接着说道,“他在皇帝眼里最大的问题,是不够圆滑。做皇帝嘛,最忌讳有火就一定要发出来。哪怕朝堂上恨一个官员恨得要命,也要眼光放长远的去考量,先要权衡这官员的用处,尽可能的让这官员为大唐做些事情,而不是说直接就找个由头砍了这个人的人头。以三皇子处事的这种性情,很多人脑袋掉得很快。”

“有道理。”顾留白也微微一笑,“大唐之所以成为大唐,是大唐有容人之量,包罗万象。”

“除了四耳妖猫和它的主人之外,你也是李氏很看重的…处理你这样的人物,对于李氏而言,是个难题。”周灵玉和顾留白只是在裴府里见了一面,但此时她和顾留白说话,却似乎并没有什么顾忌,就像是很相熟的人一样,“你和三皇子这桩事情,在皇帝的眼睛里,也未必不是对三皇子的一场大考。三皇子若是处理和你的关系,处理得恰当,或许能够改变皇帝对他的看法。你说你这是不是相当于给了他一次机会?”

“狗行千里改不了吃屎,我看他握不住这样的机会。”顾留白乐了,“今天来延康坊的那三辆马车里,要是只有最前面一辆马车,那倒是说明他领悟到了,但眼下看来他还是不成。”

周灵玉看了他一眼,道:“但我或许可以提醒他一下?”

顾留白笑得更灿烂了些,“这种东西别人提醒的也不成,得自己悟明白了才行,而且若经过你提醒了,他真改了做派,那你可更要离他远一些。”

周灵玉倒也好奇起来,“为什么?”

顾留白认真道:“说明他身边都没些看得清楚形势的谋士,而且连一个像你这样,能够看明白皇帝意思的人都没有,你和这样的人走得太近,将来凶多吉少。”

周灵玉点了点头。

她瞬间认同顾留白这说法,但随即又有些疑惑,“但和五皇子混在一块,似乎也没什么好处。”

“好多厉害人物都喜欢未雨绸缪,喜欢提前打算。”顾留白淡淡一笑,道:“所以长安很多人都将目光盯着太子和三皇子,总喜欢提前押宝在两人身上,甚至忍不住就想去帮其中的某人占些先机。但为什么不站在皇帝的角度,想想他的感受?”

“他的身子骨壮实得很,任何对龙椅有想法的人,不管是太子还是三皇子,都不会让他觉得很爽。”看着很认真思索的周灵玉,顾留白笑了笑,道:“只是像我们这种人,不管是在长安还是在幽州,总会被搅进这种局里,那一定要挑一个的话,五皇子这种闲云野鹤倒是挺好,再加上五皇子是我朋友,那我和他混在一起,的确是最好的选择。”

周灵玉有些怀疑的看了顾留白一会,道:“真没想过要将五皇子推上皇位?”

顾留白笑了,道:“我这个人从来不高估自己,长安盘踞着这么多地头蛇,谁能推得动谁?”

周灵玉认真道:“那你来长安做什么?”

顾留白异常简单道:“修行。”

周灵玉一怔,“修行?”

顾留白理所当然般说道:“我是修行者,到了长安自然是为了修行,先到了八品再说,哪有那么多别的目的。”

其实这个时候他就又觉得他娘说的那些话是对的。

哪怕这周灵玉不是俗人,但不在一个层面上就的确有些难弄。

这些权贵只想着自己是操控棋局的人,眼里看的,脑子里想的都是权势,那在他们看来,顾留白到了长安不为权势就有点不合理。

但双方的追求真的不一样。

一个人的修为若是高到了权势限制不住他的境地,那权势对于这个人而言就如粪土。

从小他娘谈及那些权贵门阀就有些鄙视,而且一直给他灌输的想法是八品并非尽头。

顾留白自从遭遇了阴十娘和龙婆,见识了他娘的那些谋划之后,他就知道所谓的九品并非是扯淡。

作为一名修行者,他的真正追求就是人间无敌的九品。

只是他觉得说九品的话,这周灵玉就直接觉得他是扯淡,所以才勉为其难的说到了八品再说。

但这种诚恳的交谈,对方却似乎觉得他言不由衷?

不信就不信。

他也不强求。

所以看着周灵玉明显有些不信的模样,他只是淡淡一笑,反问道:“那你来长安,是为了什么?”

周灵玉面色如常,但整个静室里的温度,却似乎骤然下降了一些。

顾留白仿佛没有感觉到,他拿了一块食盒里的糕点就吃了起来。

枣泥做的,里面似乎还掺杂了桂花、橘皮等物,很好吃。

“也不怕毒死你。”周灵玉突然笑了起来,“你知道些什么?”

“你别忘记我在入关前是干什么的。”顾留白觉得这糕点挺好吃的,就又继续吃了起来,然后接着道:“你也应该知道,回鹘的大多数商队都从我那过,我知道你是回鹘的暗探也不稀奇。不过你们回鹘一般不叫暗探,也不叫暗桩,叫暗隼?”

“不可能。”听到顾留白直接点名了自己的身份,周灵玉却反而释然的微微一笑,道:“知道我身份的,整个回鹘也就两个人。”

“??”顾留白这下倒是愣了愣,他怀疑对方也是诈自己,“你的保密级别有这么高?”

岂料周灵玉似乎已经彻底想明白了,她笑了笑,脸上显出两个好看的酒窝,“应该就是神女告诉你的了。”

顾留白这下老实了,他点了点头,“使团的消息看来你清楚得很。”

“你和神女做了个交易,你给了她一个半死不活的蛊虫,她就将我的身份告诉了你。”周灵玉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道:“你找我,是想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要做什么。”

顾留白的回答让周灵玉一愣。

顾留白接着笑道,“就想确认一下你的身份,然后看看你们神女她告诉我这个,是想要做什么,说实话你们神女这么做,我也有点懵。”

周灵玉沉默了片刻,道:“可能是想让你救我们的命。”

这个回答也让顾留白一愣。

“你做过边军的暗桩,你应该很清楚,你们大唐的这些暗桩、密谍,是最值得尊敬,但其实也是最可怜的人。很多时候他们的身份一败露,就会被直接放弃,而且很多时候,他们本身就会沦落成为交易的筹码。”

周灵玉深吸了一口气,慢慢的说道,“我们的命运和你们那些暗桩、密谍的命运是一样的。这次…哪怕是我,都不知道这支使团来长安的真正目的。但按照目前的情形来看,应该是和皇帝达成了某种协定,我们这些潜伏在大唐的回鹘暗隼,可能就成为了交易的一部分。”

顾留白深深的皱起了眉头,“神女也不能改变这样的决定?”

周灵玉看了顾留白一眼,“你有没有觉得有一种可能,神女也是这场交易的一部分?”

顾留白沉默了一个呼吸的时间,笑了,“回鹘的王族现在这么勇?”

第一百九十七章 阿姨也很妙 周灵玉很清楚顾留白的意思。

神女的地位超然,她可不只是一个纯粹的宗教领袖。

“也有可能是我过于紧张了。”

周灵玉沉默片刻之后,道:“导致我的判断被我的这种紧张左右。”

顾留白摇了摇头,认真道:“我倒不这么觉得,我一直认为,人在真正危机到来时,做出的判断往往比平时准确,而且以你的资历,不会平白无故做出这样的推测。”

周灵玉又沉默了片刻,她明显心事重重,但也不想掩饰,也不说自己是如何做出这样的推测,隔了一会,反而问道,“若是纯粹靠猜,你觉得回鹘发生什么样的变故,那些人才有勇气对付神女?”

反正不关自己的生死,顾留白心情倒是轻松,他笑了笑,道:“凡事皆为利,那得先猜,这些人对付神女会有什么好处。”

“我猜不出来。”周灵玉咬了咬嘴唇,她似乎打定主意不提供任何线索,只想要顾留白凭空猜测。

“按我之前在关外听到的一些传闻,神女似乎也不妨碍回鹘这些王族的决断。”顾留白话锋突然一转,“但很多大事需要神女刺玉来决定执行与否,如果换了我是回鹘掌握大权的人,可能在这个上面会觉得很不方便。”

周灵玉点了点头,继续默不作声。

顾留白笑了笑,道:“但按照回鹘目前的情形,没个百八十年的潜移默化,似乎也不可能剥夺神殿和神女的神性,谁想直接不认神女,出兵将神殿和神女灭了,那自己的小命应该是保不住的。如果按照回鹘的说法,让狡诈的唐人来操持,那最可能的做法,就是做掉眼下的这个神女,换一个绝对听话的神女。”

周灵玉微微眯起了眼睛,“挑选神女的仪式做不了假,那除非这些人真的已经找到一个确定能够通过那仪式的候补神女。”

顾留白又笑了,“我以前分析事情的方法和你差不多,大概我们所受的教导都差不多,最初教我的是梁风凝,是边军的暗桩,边军的暗桩和你们一样,都是基于大量的情报,而且是基于大量不同来源,甚至集合不同人看法的情报,然后通过汇总整理,分析出最具可行性的路子。但是后来裴云蕖的一些思考方式就提醒了我,我们的这套方法只能适用于寻常人,面对这世上真正顶尖的人物,这套看上去毫无问题的方法,却是行不通的。”

周灵玉原本就不想限于自己的思路,所以她根本不想动脑子,只是直接问道:“为什么?”

“因为这世上真正顶尖的人物,根本不讲道理啊。”

“你看皇帝做事情也不讲道理,谁能想到他会弄那么多玄甲去幽州?谁能想到谢晚在边军弄了那么大的事情,皇帝照样让他活着,然后用他?”

顾留白又伸出手指头点点自己的鼻子,道:“你看我也不讲道理,在长安城里,谁都没觉得我敢挑战沧浪剑宗,谁都没觉得我敢不给三皇子面子。”

“很多人做事,都是不讲道理,不在规则之内的。”

顿了顿之后,他接着认真道:“千百年来,那些部族都觉得挑选神女的仪式做不了假,就连你这样的人物,都不假思索的觉得这种仪式做不了假,我一听却偏偏觉得可能就是这件事上面出了问题。你说从先秦的那些术士发现炼气手段到现在,修行者世界里的修行法门有了多少的变化,演化出了多少神通?那么回鹘这么多年下来,或许真有人能够利用某种手段,可以左右这种仪式了呢?”

周灵玉深吸了一口气,她异常缓慢的点了点头,道:“继续。”

“王朝是不断更替的。”顾留白看着她,平静道:“回鹘的王权也有可能更替,有可能有人既能掌控王权,又能作弊,绝对操控神殿和神女,如果真是如此,那么之前的王族旧部,比如说你们这些人,比如说妨碍他的现任神女,就会变成他的阻碍,会成为王权更替之中的牺牲品。”

周灵玉的目光闪烁不定。

又过了片刻,顾留白都快将那个食盒里的各色糕点都吃完了,她才又出声,道:“若你处在我的位置,既做出此等判断,你又会如何抉择?”

“我毕竟不是你啊,不知道你的真正状况。”顾留白叹了口气,看着她认真道,“若换了我是你,若是真觉得现在的日子过得幸福美满,那我便快刀斩乱麻,斩断和回鹘的一切联系,除掉所有有可能暴露你的上线下线,这种做法成功几率也很高,毕竟按你的说法,整个回鹘也只有神女和某个王族知晓你的暗隼身份,今后便安安分分做个唐人。但若是你一心效忠回鹘,或者说效忠现在的回鹘王族,那就拼个鱼死网破,尽可能马上和神女接触,看看是否能够阻止回鹘的王权更替。或者还有一种选择,设法效忠回鹘新的统治者。”

周灵玉突然笑了笑,“有没有一种法子,又可以保住现在的安稳,但又不必牺牲那么多人。”

“怎么着,我才刚刚被牵扯进李氏嫡系的争斗,你又想把我牵扯进你们回鹘的王权争斗?”顾留白看着她脸上的两个酒窝,看出了她的言下之意,“你也太看得起我了吧?”

“我不知道接下来神女会给你什么样的际遇,但我想应该可以让你动心。”周灵玉平静道,“至于我,只要你能保住我和长安的这些回鹘暗隼,不让他们白白成为权势倾轧的牺牲品,我可以让他们为你所用。”

“如果有关你们的这份名单,现在已经送到了李氏的手里头,那谁能保得住你们?”顾留白摇了摇头。

周灵玉平静道:“看来神女给了你一份我们所有人的名单,不过你大概不知道,只有神女有这份名单。”

顾留白这下倒是愣住,“你的意思是,神女是潜伏在大唐的这些个暗隼的头头?”

“我们和你们大唐军方不一样,你们大唐军方的潜隐,只有你们大唐军方的几个头头知道,但我们这些人的资料,却都归神女掌握。因为回鹘立国不久,由各大部族组成,各部族之中并无你们中土王朝的这种真龙天子的说法。所以这种必须绝对保密的机构,从一开始就由神殿统筹。”

看着顾留白发愣的模样,周灵玉反倒是越发平静,接着说道,“所以往极端的方面去想,神殿内部可能真的出现了问题,神女也有所察觉,所以才有可能借势离开回鹘。”

顾留白听得呲牙。

目前为止,除了吐蕃和只剩残部的突厥看上去局势没那么复杂,这大食和回鹘,听上去都不是省油的灯。

回鹘有人想对付神女,想了个办法让神女来大唐,但其实神女已经有所察觉,可能反而是顺水推舟,或者反而是神女促成了那人这样的想法。

他觉得自己的脑子都不太够用。

这漩涡太大,很有可能将他卷得骨头渣都不剩。

“你既然已经和神女做过了这样的交易,那就已经卷入了这趟浑水。”但是周灵玉突然得意了起来,她直觉之前是这少年觉得自己占了天大的便宜,但实际上是神女借机摆了他一道,“现在真计较起来,你勾连敌国的罪名是洗刷不了。”

顾留白马上也冷笑了一声,“你别忘记我做事也不讲道理的。”

“你别吓唬我了。”周灵玉自己也想得透彻了,她彻底放松下来,拍着胸脯道:“你又不是没有好处,而且你也清楚,皇帝让这个使团到长安来,里面肯定大有讲究,任何事情都不是孤立的。你到了长安,很多时候不想站队都必须站队。”

顾留白摸了摸鼻子,道:“做生意和谁做都行,关键是不吃亏。”

周灵玉笑了笑,“你想要什么好处?我能给的都可以给,只要你真正肯出力,你在这里要了我都行。”

顾留白看了周灵玉一眼,道:“别,我感觉我们差着辈分呢。”

“你这是年少不知阿姨好。”周灵玉也不生气,调笑了一句,才又认真道,“目前我们这些人形势的确岌岌可危,你和我们合作看上去是很吃亏,但我们这些人里面没有废物,而且你也很清楚,如果能够保住神女,甚至成为神女最信任的唐人,今后会有多少的好处。”

顾留白呵呵一笑,“对不住了,我现在已经是你们神女最信任的唐人。”

周灵玉微微皱眉,“这么说她真的将完整的名单都交给你了。”

“虽然被硬拖进了这趟浑水,但好歹她也有些诚意。”顾留白看着她,道:“你也别给我画大饼,从现在开始,你们做什么,打听到什么,都告诉我一声。我要你们帮忙的事情,你们也不要打马虎眼。”

周灵玉也呵呵一笑,“画什么大饼,打什么马虎眼,我们这些人的命不都相当于已经捏你手里了?”

顾留白摆了摆手,“这么熟了,大家别玩虚的,你们回鹘这使团来长安到底谈什么,你有没有查到点东西?”

周灵玉摇了摇头,“还真没查到什么。”

顾留白蛋疼道:“那要你何用?都关乎自己性命的东西,都查不出一点所以然。”

周灵玉认真道,“但有一个推测。”

顾留白道:“什么?”

周灵玉道:“神女可能处境堪忧,否则她身边有神殿八品修行者,不可能老老实实呆在使团里,不提前和我接触,我推测她可能中了某种暗算,必须配合使团行动。我怀疑她之前要那蛊虫,也和她中了什么暗算有关。”

顾留白蹙眉道:“若是如此,那使团怎么会全力帮她拿蛊虫,不是应该阻止她么?”

“可能是下面的人不知道呗。”周灵玉又笑出了酒窝,“我就这么一猜,具体如何,我想你有本事查得出来的。”

“草!”顾留白郁闷了,自己一直将好多人作为免费劳力,现在怎么着好像被人使唤上了。

“来!”周灵玉挑逗道。

“??”顾留白惊了,你真当我无能是不?

周灵玉却突然站起身来,认真的说了一句,“我今天打听到消息,三皇子要给你编一个勾连敌国的罪名。”

顾留白都气得笑了,“他娘的现在还用他编造吗?”

周灵玉道:“这事情你就别管了,我会帮你搞定,你好生照看着我们的性命就行。”

第一百九十八章 李氏打工族 我他娘的一来二去变成你们回鹘密谍司的保姆了?这意思是你们这些暗隼要是死了一两个都得算我账上?”

顾留白站起身来告辞的时候都满心郁闷。

这生意眼下做得似乎有点亏。

送出去一个好不容易到手的,能炸人的本命蛊的时候,还觉得自己占了神女天大的便宜,结果弄了半天被神女反过来占了便宜。

这忍不住吐槽骂个草吧,还有个风情万种笑起来带两个酒窝的阿姨说来。

真的受不了一点。

“都到了宵禁的时候了,你怎么走?”周灵玉看着顾留白郁闷的样子就想笑。

“你说的那个李氏里面没用的老五就在外面马车里等着我。”顾留白摆了摆手,“你自求多福啊。”

周灵玉看着少年的背影,若有所思。

兴许是这少年醒觉自己又被卷入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中之后,还如此镇定淡然的模样感染了她,哪怕她知道自己在长安的处境已经无比凶险,她此时却没有了之前的紧张和忐忑。

等到收回目光的刹那,她白皙的脸上却是微微一红。

她看到食盒的下方露出了肚兜的一角。

这少年出剑迅捷,手脚也是利索。

什么时候将这肚兜塞入食盒下面的,她都没有注意。

只是这肚兜怎么会在他的手中?

周灵玉并不知道蓝玉凤的癖好,她此时看着这食盒下方压着的那薄纱透明的肚兜,心里也不禁涌出强烈的寒意。

这是不是可以视为这少年的一种提醒?

既然我都能在你毫无察觉的情形下,取走你衣袖之中的东西,那要取你性命,岂不是也是举手之劳?

一名黑衣人出现在静室门口。

这名黑衣人带着一个色彩斑斓的鬼怪面具,他对着周灵玉颔首为礼,然后轻声用回鹘话问道,“真的将这少年当成自己人?”

周灵玉认真的点了点头,道:“这是神女选的,既然是她选的,我们便没有怀疑的理由。”

……

“裴二小姐居然没有跟着你?”

顾留白一上五皇子的马车,五皇子就已经憋不住了,“我可听说袁氏的这位夫人可不只风韵犹存啊,她居然放心?”

顾留白用一种诡异的目光看着五皇子,也不说话。

五皇子被看得浑身发毛,“怎么了?”

“我怀疑你是不是存在某些特殊的癖好。”顾留白看着他说道:“我记得你见到林以一的母亲时,也是说风韵犹存。难不成你就喜欢这种阿姨?”

五皇子老脸微微一红,道:“我就知道瞒不住你。”

“草!”顾留白惊了。

“不和你开玩笑了。”五皇子哈哈一笑,道:“上官昭仪好看不?”

顾留白也不能睁着眼睛说瞎话,他老实点了点头,道:“好看。”

五皇子乐了,“裴二小姐,危!”

接着他又笑道:“就是你认识她才两天,就让人砸了她老爹一头臭鸡蛋,今后和她家里人相处就有点难。”

“你的聪明才智都用在了这种地方?”顾留白也无语了,“你事情办得怎么样了,今天急着找我就为了说这些吗?”

“不着急,回去一路上可以说好久呢。”五皇子变戏法一样从身后的车厢的暗格里掏出一个酒葫芦,“听说你在补气血,这一壶是我想办法从宫里头弄来的,龙元酒,听说过吧,融了龙甲丹和补天丹在里头的。”

“听到是听说过,就是没喝过。”顾留白关键的时候脸皮够厚,接了葫芦就拔了塞子怼着葫芦口喝了一口。

一口下去,他就只觉得一股清气从腹中坠落下去,接着尾椎骨一股强大的气流轰的一声沿着脊椎直冲脑门。

与此同时,满嘴的腥味,就像是吃了一条没加什么佐料的白煮鱼一样。

“果然满嘴腥味,是正品。”

他品评了一句。这和他娘描述的龙元酒完全一致。

“我难道还能用假的忽悠你?”五皇子笑道,“不过你没事别一次喝太多,这玩意补是补,还能壮阳,就是年轻人喝多了容易满脑子男女之事。”

顾留白不动声色的塞上了葫芦塞子。

“有几件正事。”五皇子想笑,但还是忍住了,“清河崔氏在关外吃了大亏,但他们还是老脑子,没觉得一个江湖人物有资格和他们谈什么,所以沧浪剑宗刚刚新收了一名真传弟子,叫做崔白塔。”

“二十二岁七品巅峰,号称清河百年来第一人的崔白塔?”顾留白也瞬间严肃起来。

在关外,他就听过这人的名声。

“我还以为你不了解这人。”五皇子认真道:“关于此人,我有一个好消息,有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你什么时候学会的这种气性?”顾留白狂翻白眼。

“那先说好消息吧,好消息就是,我有确切证据,这人的年龄是虚假的。”五皇子说道,“崔白塔的真实年龄比现在足足大四岁,他其实是二十六岁修到了七品巅峰。崔白塔自幼修行天赋是不俗,只是自幼有一种怪病,生长比一般的孩童缓慢,他长得分外矮小,后来用了不少药物,才和正常人无异。”

顾留白冷笑道:“所以你的坏消息就是,这人虽然其实修行进境没那么快,但他现在正值壮年,而且的确是真正的七品巅峰?”

五皇子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还真就是这样。”

“那我看来凶多吉少。”顾留白忍不住叹气。

五皇子看着顾留白,“不至于吧?”

“怎么不至于。”顾留白认真道:“我哪知道崔氏有这么一招,沧浪剑宗若是稍微不要脸一些,派几个辈分高的七品巅峰修士和我对敌,我倒是有些把握,毕竟他们用的都是沧浪剑宗的法门,我知道他们的弱处。但崔白塔这种人你说他是沧浪剑宗的修士吧,他是,但他真正生死战斗时所用的招数吧,肯定又不是沧浪剑宗的招数。他这种人又不是白素素那种依靠兵器投机取巧的修士,以我现在的实力,想要战胜的确很难。”

“白素素那种人见人怕的角色,居然变成投机取巧的修士了?”五皇子忍不住摇了摇头,接着道:“不过你至少还有时间准备,按确切的消息,沧浪剑宗在元宵节前后和你比剑。”

顾留白沉吟道:“要不你仔细注意此人的行踪,我让人先打残他算了。”

“你老玩这一招,别人早就提防了,而且崔白塔这个人根本不出门。”五皇子说了这几句,看着顾留白的脸色,却回过味来,知道顾留白也只是随口一说,没有真存这个心思。

顾留白和沧浪剑宗比剑的本意,一是给郭北溪出气,二是立威立名声。

和那些门阀相比,现在绿眸占优的就是名声。

小小的名声没什么用,但名声大到一定程度,要做什么事情都简单。

顾留白应该不会浪费崔白塔这样的人物。

“你慢慢盘算着。”五皇子对顾留白倒是有信心,他接着道:“第二件事情,父皇过两日就要召见我,事情我已经打听清楚了,已经让我挑块地建个王府。”

“封王?”

顾留白微微皱眉,“你年纪是已经到了,但比你年纪大的还有那么几个。他们都没封,先封你,这意思是你安生一边呆着去,没机会坐那张龙椅了?”

五皇子叹了口气。

虽说早就觉得自己没机会坐龙椅,但这第一个被踢出去,还是令人有点伤感啊。

“而且还没提给封地的事,只是说先让我挑块地方,建个王府。”五皇子道:“我就和你商量一下,我准备挑挨着敦化坊,靠着芙蓉园的那块空地。”

顾留白想了想那块地方的位置,就是微微一怔,“你一心想保命,还选个长安城里的地方?”

五皇子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道:“还不是为你们这波人考虑,那地方靠着城墙,又靠着那么大一个园林,到时候你们若是在城中出了什么事情,从我那个地方逃比较方便。”

“你这一天到晚的就想着逃命是吧,我才来长安两天,你就不想着我好,想着我要抱头鼠窜了是吧?”顾留白说是这么说,但还是明白五皇子的心意的。

五皇子的确是真朋友啊。

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五皇子吐出一句真心话,“主要要逃命起来,跟你们一起逃,比较安全。我一个人逃就总觉得会死。”

顾留白顿时狂翻白眼。

“段红杏去干活了没?”翻完白眼之后他问道。

五皇子乐了,“那傻大姑,刚回长安就急吼吼的回去兰陵剑坊给容秀弄成了真传弟子。还要把兰陵剑坊的名剑寒魄给容秀用,兰陵剑坊的那些个人不同意,她还赖在兰陵剑坊磨着呢。”

顾留白心情好了一些,看着他,道:“那你活干得怎么样?”

顿时变成五皇子狂翻白眼。

“和段红杏一样的人选,已经找了三个,放心,这两日就安排好。”

听到五皇子将幽州那些人的后继师长都安排妥当了,顾留白才看着五皇子顺眼起来。

五皇子又道,“还有一件事给你打岔差点忘了,我三哥估计气疯了,已经安排人要给你编个勾连敌国的罪名。”

顾留白一听就乐了,三皇子做事情这保密程度不行啊。

他忍不住对着五皇子笑道,“不用他给我编,我现在已经是了。”

“??”五皇子摸不着头脑。

“让你皇宫里头的六弟也加把劲干干活。”顾留白转头却是认真起来,“让他抓紧打听打听,回鹘这支使团到长安,是要和你老子达成什么样的利益交换。”

第一百九十九章 裴氏的女婿 宵禁的鼓声已经停歇了许久,白素素激荡的心境却久久不能平歇。

付出是值得的!

三皇子实乃信人!

肚子上虽说被扎了一剑,肠子都断了几根,但换得一本元露经…这种生意,她恨不得多做几次。

但被足足低了一个辈分的少年,差点一剑刺死,而且连两件白家的传家至宝都落在了他的手中,还累得三皇子花大价钱去买。

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等到她参透元露经,能够晋升八品,那一定让这少年尝尝什么叫做生不如死的滋味。

咄咄咄…

正在浮想联翩,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白素素一愣。

她这种修行者平时独居,院子里根本没有什么佣人,这时候是谁敲门?

是三皇子的人?

她一个愣神之中,脑海里面出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三皇子做事情真快啊,肯定是已经将那两件玄兵给她买了回来,这个时候就已经给她送了过来。

但还未等她开口。

嘎吱一声,门栓已经被人用真气拨开,一个人已经推门走了进来。

这是一名身材中等的女子,手上空空如也,没什么兵刃。

“你?”

白素素突然间就浑身冒出冷汗,她只是看了这女子一眼,就好像被一头巨大的凶兽盯上了一样,她身体里的真气都不由自主的流转起来。

“想报仇?”阴十娘静静地看着白素素,突然说道。

白素素呼吸一顿,“你是什么人?”

阴十娘很不喜欢自己问问题的时候,对方来个反问,她不悦的挑眉,道:“铁了心的做三皇子门下刍狗?哪怕三皇子让你没来由的去欺负一个女子,你也照干不误?”

白素素心里咯噔一下,她寒声道:“你是那少年的人?”

“我问你话,你管我是谁的人?”阴十娘看了一眼白素素此时的样子,便做出了自己的判断,“看来也不用管你想不想报仇了,你这样的人,哪怕不找顾十五报仇,今后也会帮三皇子做各种恶事。”

白素素心脏都收缩起来,她感到了对方的杀意,但有些不可置信,“这里是长安,我是三皇子的人,你们难道敢上门杀了我?”

说话之间,她手里已经捏了一颗白色的珠子,真气已经朝着那颗白色珠子涌去。

然而她还在说话,真气还在暗涌之间,一道剑光已经落在了她腹部的伤处。

一股可怖的力量直接从她的伤口涌入她的经脉,让她的真气和气血瞬间被冻结一般停止运行。

“……”

她的身体瞬间僵硬,张开了口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只感觉到自己的生机在飞速的流逝。

杀人,阴山一窝蜂这些人是专业的。

等到白素素的呼吸彻底断绝,身子都彻底冷了下来,阴十娘才转身离开。

但过了数个呼吸,已经出门的阴十娘却想到什么事情一样,又返身回来,她认真的搜了搜,连白素素手里捏着的那颗白色珠子都没有放过。

搜出白素素压在身下的那本元露经的抄本之后,她才露出了满意的神色,自言自语了一句,“三皇子做事果然快。”

……

“正宇哥,方才那少女是谁啊,条子不错啊。”

黑夜之中,一队金吾卫对着一名少女的背影行注目礼,一名金吾卫盯着那少女的腰肢和浑圆的臀部就是嘿嘿一笑。

金吾卫的眼光一向高的很,因为平日里皇宫里头的漂亮女子,进贡来的番邦美女都看得多了,但这个少女浑身英气,五官又标致,而且肯定是自幼练武,身上一点赘肉都没有。

“你他妈小声点。”

他这么一句,倒是让这一个小队带头的那金吾卫变了脸色,“她男人贼护短,你别到时候给自己找麻烦,你他妈要是瞎了一只眼睛,谁养活你一家老小。”

“这就是裴二小姐?”

几个金吾卫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金吾卫平时都是不怕事的,能成为金吾卫的人,一是都有不错的修行底子,自身的师门过硬,二是家门和李氏多少有点沾亲带故,但听到是裴二小姐,他们却真的有点心慌。

家底再厚,和许州晋氏都有着很大的差距,更不用说裴氏了。

更何况他们的消息也很灵通,那裴国公的二夫人晋俨华对裴云蕖恶毒,结果那绿眸陪着裴云蕖回到长安第一天就去了裴府。

闹了一场之后,不仅卸了晋氏大批修行者的剑,将晋俨华赶出了平时住的院子,据说现在晋俨华一只眼睛瞎了。

据裴府之中知道隐情的人传出的消息,晋俨华在裴云蕖小时候就想弄瞎她一只眼睛,现在算是自食恶果了。

但这种事情过去多少年了,而且毕竟是裴国公的夫人,这绿眸说弄瞎她眼睛就弄瞎了。

这手段,寻常的金吾卫真的惹不起。

“以前不是说裴二小姐整天穿男装,像个假小子,现在怎么穿得这么水灵,这也怪不得我们想不到她身上啊。”一个金吾卫看着裴云蕖消失的背影,砸吧了两下嘴,“绿眸好福气啊,有这么样的一个妹子可以搂着睡觉,换了我是绿眸,肯定也要护短。”

“你他娘的做什么春秋大梦,还他妈绿眸,把你丢在黑沙瓦,你给吐蕃人啃得骨头渣滓都不剩。”几个金吾卫顿时轻声笑骂,“长安城里真正好看的妹子,那都是给真正有本事的人睡的,你,好好攒点银子,去花楼里搂个好看的吧。”

先前最开始说裴云蕖条子好看的金吾卫此时忍不住轻声问那带头的,“正宇哥,裴云蕖拿了夜行文牒,这大晚上的是要单独见谁去?”

“你们这些个人,别一天到晚想着搂姑娘睡觉,用用你们的脑子行不行?”那带头的金吾卫微微眯起了眼睛,“裴国公的那个谋士,不就住那一块,肯定是裴国公有事私底下找她。”

这列金吾卫的头顶叫做夏正宇,他说完这几句话,却是仔细的听了听别的街坊的一些动静。

旋即他的眉头微微皱起,“唐曲星他们那边怎么安顿了,不鸡飞狗跳了?”

他说的那唐曲星,就是天槐宫的真传弟子,能够在巡查的区域布置真气种子的金吾卫高手。

被收了真气种子之后,唐曲星发疯似的抽调了金吾卫里好多的高手,反正动静弄得蛮大的。

而且一开始入夜,唐曲星似乎发现又有人动了他的真气种子,但他们硬是找不出有什么人活动的踪迹。

很多准备的手段就顿时使了出来。

但现在怎么好像没多少动静了?

难不成抓住人了?

他心中好奇,就派那名说裴云蕖条子好看的金吾卫过去打听。

过了好一会,那金吾卫在一个街道口和他们重新会合,回报道:“没找着人,他们布置的各种陷阱也没触发,可能那人早就走了。”

“确定一开始那人就在唐曲星他们的眼皮底下晃了晃?”

“没法确定,连一点痕迹都找不出来。现在唐曲星都开始疑神疑鬼,怀疑是不是自己记忆力出了问题,以为自己布置了真气种子,但实际上没放。”

“真操蛋,这哪会搞错,看来要多调点人手。”

……

徐七悄然的跟在裴云蕖身后不远处。

他就像是阴影里流动的风。

夏正宇这些金吾卫不知道的是,就在他们谈论裴云蕖的身段时,徐七还在他们身边不远处听了听他们说的是些啥。

整个长安现在都知道顾留白是护短狂魔,裴云蕖在外行走,她的安全自然是要有所保障。

厉溪治这些人够用,但不够保险。

“这个别院他自己都不住,喊我在这里碰头做什么?”

一走进位于平康坊的栖迟园,裴云蕖看着自己父亲的谋士余忘川就吐槽。

这余忘川之前也教过她一阵子策略,所以她对余忘川倒是还算尊敬,吐槽的同时还是认真行了一礼。

余忘川笑了笑,道:“这别院他原本就是准备送给他二女儿的女婿的,他怎么好意思住。最多就是隔一段时间过来,让人精心的打扫打扫,布置布置,你看这些个屋子这么多年下来,没有个旧相,却有了点古意,这里面的这些花木长了这么多年,也不是那些临时搬运来种植的所能相比的。”

裴云蕖只听最开始那一句,二女儿的女婿,后面余忘川说的一堆话,在她耳中自动被忽略不计。

她嘴角已经不自觉的露出了微笑,但还是故意冷哼道:“他送给谁?”

余忘川笑了笑,道:“裴国公送给顾凝溪了,地契房契等该给的,都放在这屋子里头了。你们现在都在西市那边,东市这边贵人也多,你们在这里有个院子落脚,也比较方便。”

裴云蕖瞬间就已经被裴国公拿捏了,不过她还是想着之前的那些事,“那我之前问他要的那些东西他给不给?”

余忘川接着笑道,“已经安排妥当了。”

裴云蕖顿时觉得裴国公还算识趣,她呼了一口气,心里的一口恶气到现在就算是真正吐出来了。

“不过裴国公让我来,主要还是准备了一份东西给他二女婿。”余忘川是裴国公座下最得力的谋士,岂会看不出裴云蕖的死穴。

他从袖中郑重的掏出一份东西递给裴云蕖。

裴云蕖还以为又是什么地契之类的东西,她飞快的打开看了看,却发现居然是清河崔氏的一些修行者的名单,以及一些修行法门的介绍。

她眉头微蹙,只是一个呼吸之间便猜出了某种可能,“崔氏派了厉害修行者要对付顾十五?”

余忘川点了点头,“崔氏那个叫崔白塔的天才成了沧浪剑宗的弟子,你父亲觉得顾十五做事情的一些法子和长安这帮子人不太一样,这东西到了他手里头会有大用。”

裴云蕖收好了这份东西,看着余忘川,犹豫了一会,道:“那你帮我谢谢他。”

余忘川似是早知道她会这么说,忍不住笑了起来,道:“你父亲让我交代你几句话,他说谢是不用谢了,你和你这心上人上裴府这一闹也闹得挺好,至少连崔氏都忘记了做这样的事情要看看裴氏乐意不乐意,以后明面上你就保持这样就行,但暗地里你可不能真不把他当成老爹。”

裴云蕖哼了一声,道:“知道了。”

余忘川接着道:“他还让你帮忙照看照看你姐,他说虽然晋俨华对你不好,但其实你姐还可以,但你姐忠厚老实,又是个逆来顺受的闷葫芦,若是出了什么事情,你还是要帮上一帮。”

裴云蕖又哼了一声,“知道,烦死了。”

余忘川笑了笑,道:“正好也说完了。”

裴云蕖往前面的屋子里头走,看了看这院落的布置,在余忘川准备离开之时,她转身交代了一句,“让老狐狸注意点身体。”

第两百十五章 谁是谁的命 道山哥,这日子有点没法过了啊。好几天都没吃到快囫囵肉了,这嘴里头都淡出鸟来了。”

“这有啥办法,谁靠近那家铺子就跟中了邪似的,戚黑鸟病得活不活得了还是个问题,幸亏这事情没让你你做,要不然你还能在这晒太阳?”

四五个汉子在西市东头的一块空地上晒太阳。

这太阳毒得很,晒得人头上直冒汗。

这几个汉子把衣服都敞开了,露出胸膛,还往里头扇着风。

身边的地上,还放着一些捕鸟杆,打狗棍,一些渔网。

这些人都是街坊口中的五门小儿,这些玩意说是平时用来训兽用的,但闹起事情来,就是他们趁手的兵器。

靠着对长安街巷的熟悉,若是遇到些初来长安,敢和他们动粗的江湖人物,他们乘其不备从旁边抛个渔网,戳个杆子出来,比什么刀剑都好用。

把人打伤了也不要紧。

这群人里面随时都有几个身上带着伤,或是可以把自己弄伤了的,到时候还可以倒打一耙。

弄坏了他们的渔网都得赔。

他们这些人上头关系又硬,平日里弄点酒肉吃吃,根本不要花什么铜子,想办法搞到点钱也都喝花酒找姑娘用了。

日子舒坦得很。

但最近这段时间就过得很凄凉。

黄牙最近让他们不要生事,平时带着他们很能搞钱的戚黑鸟病得要死要活,人都半疯了。

白天不敢出门,看见红色就大小便失禁,到了晚上就怕黑,屋子里头的火光不能断。

非但不能带着他们搞钱,他娘的晚上还要有个兄弟照料他。

“道山哥,这么下去不是个事情啊。”

一个身材瘦小,胸口黑毛却旺盛的汉子唉声叹气的看着他喊的道山哥。

高道山。

顶替了戚黑鸟的一个身材高大的魁梧汉子。

是西市东头一个小土地庙的庙祝。

这人十八九岁的时候就靠着家里的关系成了那个庙里的庙祝,然后就吃穿不愁的游手好闲。

在这批人里头,他脑子不如戚黑鸟好用,但是一直都有练武,打架是这群人里面最厉害的。

还有就是他和戚黑鸟相比比较安分。

面对手底下这人的哀叹,他还是照样那一句,“这有什么办法,老实听黄牙的,先熬过这段时间再说。”

“三思哥,你倒是想想办法啊。”胸口黑毛旺盛的瘦小汉子拍着自己的肚皮,朝着身边半躺着的一个汉子说道,“我他娘的能熬,但我肚子里这馋虫熬不过啊,每天半夜里都叫唤。”

他身旁的这个汉子叫做吴三思,明明一副读书人的长相,细皮白肉的,但是胸口却纹了一只老虎。他家里本来是长安书香门第,但到了他这代,兄弟几个却没一个肯读书的,都是看见了书就头疼。

“你这厮要想吃肉还不能自己想想办法?”吴三思笑骂了一句,倒是也被勾起了馋虫,他眼珠子微微一转,倒是有了个主意,“之前那个新开的香烛店不是生意还成,那老板又没一丁点脾气,你等会过去和和气气说两句好话,先借点银子使使。”

“那家铺子啊,的确,那掌柜的只会见人就笑,从他那借点银子花花挺好。”

……

陈屠觉得自己天生就是在长安做掌柜的料啊。

生意一天比一天红火。

到他店里买东西,没一个不满意的。

的确不是他自我感觉良好。

群贤坊挨着他这香烛店的四五条街巷,每个街坊邻居都觉得这个掌柜的为人真的不错。

喊他帮忙随叫随到,大事小事他都能帮忙拿主意。

搬个重东西他也不躲人后面,总是出力最多的一个。

人又和气,别说对客人,对店里的伙计都从来都是笑眯眯的,做错了事也都是好好的说话,一点都不打骂。

弄得有好几个街坊都想将家里的孩子送到他这香烛店做学徒。

一点都不图工钱。

而是觉得这个陈掌柜生意肯定做得好,做得长久,今后肯定是要开分店,或是做别的铺子的。

跟着这个掌柜,将来说不定能做别的分店的掌柜。

齐老汉和陈屠已经混得熟了。

这日看到冯家门里那个寡妇又给陈屠送蒸糕过来,他纠结再三,还是忍不住说道,“陈掌柜啊,按理来说在背后议论人是非是不对的。但这件事我觉得还是得和你说说,这冯家的寡妇你还是别和她来往太多。”

陈屠心想自己就是吃点人家的东西,有时候去帮个忙,也没摸到人家床上去,没怎么来往太多啊,他就有点好奇,笑眯眯的说到,“老哥儿,有什么说道?”

“冯寡妇这人是不错的,人善,也孝顺,肯吃苦。对街坊邻居也客气,做的饭菜也好,妇道方面也挑不出什么毛病,但她这人啊命不好,克男人。”齐老汉叹了口气,道:“她本身不是冯家妇,最初是嫁在城外林家村的,结果刚嫁过去,她的那个男人就打仗去了,还没立到什么军功,到了边关水土不服就病死了。本来她还有个小叔,那林家原本想着说肥水不流外人田,想让她改嫁给她那个小叔算了,结果那小叔挖口井都能塌里面,一起埋里面的三个人,马上就被挖出来了,另外两个人都没死,结果就她那个小叔命短死了。后来算命的说她克男人,我们这边冯家贪图她人好,不信邪,把她接回了家,这冯家的男人原本是在东市有个铺子的,做的好好的,结果她才刚过门,冯家那男人和人在市场口角,被人一刀给捅死了。得亏这冯家只剩下了一个寡母,她现在就安生的养着那个寡母,不然冯家若是还有男人,她恐怕也得给赶出门去。”

“原来是这样啊。”陈屠笑了笑,道:“老哥,没事,我命硬,我不太信邪。”

齐老汉一听就有点急,道:“陈掌柜啊,有些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你若是不信我说的,不妨问问其他街坊。”

“不不不,老哥,我信。”陈屠慢慢的捏了块蒸糕,吃了起来,道:“只是都是街坊,有人命苦,我这样的人就要帮忙担掉一点。”

齐老汉叹了口气,道:“遇到这种事情,人人避之不及,你反倒是想帮人扛一些么?也难怪你生意做得好,只是我看这冯寡妇可不只把你当成普通街坊。我总觉得她看你和看别人不一样。”

“呵呵呵.”陈屠反而得意的笑了起来,“老哥,你这是夸我长得好看么?”

齐老汉也被他逗笑了,但下一刹那,他的笑容却又消失了。

因为有几个所有街坊都讨厌,但又惹不起的人走了过来。

“掌柜的好生意,财源广进,四季发财啊!”

一上来开口的,就是那个胸口一撮黑毛的五坊小儿,这人叫做常小乐,以前一直是戚黑鸟的跟屁虫,不过没太大本事,打架都躲后面,所以戚黑鸟遇到一些正经事情都不太乐意喊他,这倒也好,上次那闹鬼,被他凑巧躲过了一劫。

“发财发财,大家都发财。”陈屠三两口吃完手里的蒸糕,连连作揖。

“这家伙,果然只会见人就笑,没个脾气。”常小乐一看就乐,却是又马上叹了口气,“掌柜的发财,但最近我们的日子都难过的很,有两个兄弟病得厉害,就不知道掌柜的能不能接济接济。”

齐老汉面色微沉,但又不敢出声。

陈屠笑道,“那谁都有个难处,都是街坊,客气个什么。”

常小乐顿时嬉皮笑脸,“掌柜的大气,你这生意做得大。”

陈屠掏出一小块银子塞给了常小乐。

常小乐眼睛一亮,这起码得有二两。

“掌柜的你忙,我们记得你的好,不打扰了啊。”说完他要走,却又突然转身去店里拿了些香烛和线香,店里那伙计也不敢说什么。

他身后一个汉子倒是奇怪,忍不住问道,“你拿这做什么?”

常小乐笑道,“过年时候反正要用,这不省得买了?”

“陈掌柜,你看看。”齐老汉看着那些五坊小儿兴高采烈的离开,忍不住叹了口气,“你看刚说克男人,这不这群人就来找麻烦。你看他们要钱,也没去别个商铺,就盯着你来了。”

“真把这算冯家寡妇身上也行。”陈屠却是一点不在意,笑道:“破财消灾,就算我给她挡了点命里头的霉运。”

“你啊。”齐老汉忍不住直摇头。

但他心里头是真觉得陈屠这人不错,“今晚你别弄什么吃的了,我有个亲戚送了两只咸兔过来,到时候我们一起喝两口。”

陈屠笑道,“那这天赶紧黑吧,老哥你的手艺,真的想起来让人流口水。”

……

天是慢慢的黑的。

群贤坊里头,冯寡妇家里不仅吃晚饭比较早,而且是早、中、晚三餐都有,都比较准时,不像周围大多数街坊邻居家里头,有的只吃两顿,有的是吃东西不怎么定时。

这冯家只剩下了一个寡母,冯寡妇膝下也没有儿女,但好歹之前家境比较殷实,冯寡妇又接了些活在家中干,所以日子倒还勉强过得去。

冯家的这个寡母也不到五十岁,身子也还强健,就是儿子死了那年,有些过于伤心,两只眼睛哭得落下了眼疾,看远看近都很模糊。

冯家老太太在街巷中为人口碑也不错,以前也读过一些书,虽说都觉得她儿子是被这个女的克死的,但她即便伤心欲绝,也并未对她这儿媳说过一句重话。

两人相依为命,都和和气气的。

冯家这个寡妇其实也才二十六,叫做袁秀秀,从未生养过,比这街巷之中同龄的女子都看上去年轻,只是寡妇门前是非多,她平日里不打扮不说,还刻意穿得土气,见人也从不抬头,尤其看见男子,还绕着走。

所以齐老汉见她给陈屠经常送些东西,就自然觉得她是看上了陈屠。

袁秀秀刚刚将饭碗放在冯家老太太的手中,却看到冯家老太太双手捧着饭碗,又慢慢放下,又缓缓说道,“我托人打听过了,你送去陈掌柜那的所有东西,他都没嫌弃,尤其今天齐老汉也对陈掌柜实话实说说了你的事情,但他还是吃蒸糕吃得高兴。之后他还托人送了些劈好的干柴过来。”

袁秀秀本来也已经端起了饭碗。

听着这样的话,她眼泪就一滴滴的掉落在了饭碗里。“娘,你别把我往外赶,我们就两个人就这样过一辈子不成么?”

冯家老太太眼睛里也充满了雾气,她有些艰难的伸出手,摸着袁秀秀的头顶,慢慢说道,“你傻呀,我这一辈子很快就没了,但你这一辈子还长。现在但凡有一两个不信邪的上门来撩拨你的,我这一把老骨头还能帮帮你,但总有我挡不住的。像我们这样的弱女子,在这长安城里头,就是无根的浮萍。我们现在还算安稳,但谁知道呢…我这么好的一个闺女,总得有个男人可以依靠,也不图什么富贵,生病的时候,有个人给你端汤递药也好。”

袁秀秀的眼泪止不住的流,“娘,但我不想害人,我天生命苦,怨不得别人。”

冯家老太太摸着她的头,道:“我也不想害人,不过这陈掌柜来的第一天,我就觉得他和一般人不一样。我让最早给你算命的那个先生,偷偷的来看了他一眼,那算命先生说,哪怕不知道他的八字,看他的面相就命硬,而且算命先生说这人身上杀气足,你应该克不了他。”

袁秀秀抽泣道,“我还是怕害了他。”

“傻孩子,又不瞒他。”冯家老太太突然慢慢的笑了起来,“实话都告诉他,你就这命,看他要不要。”

顿了顿之后,她又感慨的说道,“其实你这样的好姑娘,谁又不要呢,我儿子哪怕知道你命硬克夫,他娶你的时候,也没个犹豫啊。”

黑夜和陈屠身上的黑色锦袍融为了一体。

他提着两壶酒,静静的站在冯家的后院墙外,轻易的听清楚了两个人的对话。

他原本就看得出这冯家寡妇长得不错,看着也很顺眼,看性子也是很好。

但也仅此而已。

并没有说有特别的男女之情。

但听着那眼泪掉落碗里的声音,听着袁秀秀不断说不想害他,他心里却有了异常的感受。

他缓缓的抬起头来。

看着这些已经变得熟悉的街巷,这个时候,他才感到了真正的烟火气,感到了自己不像是一头阴山来的孤狼,而是变成了一个真正活在长安的人。

第两百二十四章 道心稳不住 裴云华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绑成了个粽子。

“坏人!你又要玩什么花样。”

她顿时又玉面绯红,又是羞涩,又是有些期待。

“停!停!停!”

哪怕心里面已经提醒了自己很多次,这是裴云蕖的亲姐,自己绝对不能禽兽,但这么一个端庄美丽的少女在自己面前这番模样,那娇羞又媚眼如丝的模样,他还是有些吃不消。

“你这到底怎么回事?”他连连深呼吸。

裴云华还以为他要玩什么扮演的游戏,当下哀怨道:“坏人,你将我弄成这样,你还问我怎么回事,人家手脚都动不了了。”

突然之间,她想到了某种可能,满脸通红,不停的摇头,“不行不行,我不会,我会吐的。”

“……!”

顾留白脑门嗡的一响。

他顿时就想到了上官昭仪张着嘴朝自己靠近的模样。

他的道心一下子就又撑不住了。

“停!”

他连连摆手,道:“并非你想的那样,我是说…你们修的这真气法门到底怎么回事,你们是会产生幻觉,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裴云华一怔,“真气法门?”

这一个细微的神色变化,顿时让顾留白眉头微蹙,“难道你并不知道你这真气法门的问题?你并不知晓来龙去脉?”

裴云华浑身都有些发冷,“什么问题,我并不知晓。”

“……!”

顾留白十分无语,好在现在的裴云华比较正常,他便深吸了一口气,飞快的将三皇子如何让人故意接近上官昭仪,将这阴阳天欲经之中的阴欲经伪装成其它法门让上官昭仪修行,后来上官昭仪又是如何把这法门送到晋俨华手中的过程,详细的说了一遍。

“我只知这阴欲经会在夜间发作,挑动欲火,让女修备受煎熬。”

顾留白虽然在关外,那些荤话听得不少,但毕竟不是老吃老做的花场浪子,谈及这种男女之事,他还是有些放不开。

说话间他自己的脸都有些微红,“只是我未曾想到你们的反应会如此激烈,难道是那些个典籍记载都不实,这种法门对你们到底产生了何种影响?”

“阴阳天欲经之中的阴欲经,是真气法门的问题?三皇子造的孽,报应在我这里了么?”裴云华呆呆的听着,突然之间,她的眼泪就和断线的珠帘一样不断从眼角滑落,“只是因为真气法门么?”

“什么叫做只是因为真气法门?”顾留白刚觉得这句话听起来有些怪异,结果看到裴云华开始呆呆的狂流眼泪,他顿时就有些不知所措。

哪怕他平时脑子比谁都灵活,也只觉得有些应付不来。

他只能轻声安慰道:“所幸还未造成大错。”

未曾想不安慰还好,裴云华只是无声的流泪,这一出声安慰,裴云华顿时泣不成声,道:“怎么还未铸成大错。”

顾留白以为她之前受真气侵袭,已经产生错觉,慌忙解释道,“我们没做什么,你依旧是完璧之身。”

“我…”裴云华悲从心来,“怎么没做什么,亲都亲过了,你还摸我…你都看过了…”

“我……”顾留白脑门子瞬间嗡嗡作响。

他哪怕脸皮再厚,此时面对这一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少女,他也不能厚着脸皮说,不可能,我没亲,我也没摸你。

想着方才这少年摸着自己双峰的模样,想着自己褪下了衣衫,裴云华就哭得感觉都无法呼吸了。

她记不得后面发生的事情了,只记得自己坐在他的身上,她便不能肯定,哭道,“到底进去了没有?”

“没有!”

顾留白彻底慌了,连忙叫道,“骗你是狗!”

这一句话出口,他浑身又僵住了。

他又想到玄庆法师说他命犯桃花,而他出大雁塔的时候,玄庆法师对他说的最后一句就是,骗你是狗。

裴云华曲着身子就是哭。

其实她此时心里冒出的一句,是你为什么不进去,所幸就错了,省得如此煎熬。

“这……”

顾留白觉得这样也不是办法,要不还是看看能不成扯回真气法门的问题。

至少得弄清楚这阴欲经到底怎么回事。

岂料又是不开口还好,他才一开口说出一个字,裴云华又猛然抬头,眼泪汪汪的看着他,道:“你摸也摸了,看也将我看光了,怎么办?”

“我……”

顾留白胸中一口气闷住了,他觉得自己伤势一下子就重了。

裴云华瞬间却已经下了决心一般,道:“我不管,我肯定无法嫁人,不管我父亲能不能帮我取消掉我和三皇子这桩婚事,你一定得答应帮我取消掉,我不可能给你占了便宜,又给其他男人占便宜。”

顾留白原本觉得自己胸闷,现在他手都忍不住落在了自己的胸口,只觉得自己心脉疼。

裴云华原本文文静静的,这么多年从来都没有对人凶过,现在她还不断落泪呢,却对顾留白凶道,“你到底答应不答应,不答应我今天就跳井死里头。”

“答应!”顾留白直觉按照这裴云华的性情,他不答应下来,等会真的要去井里捞她。

“你将我松开。”裴云华接着道。

“这…会不会不稳妥?”顾留白有些纠结,小心翼翼的说道,“现在已经入夜,这阴欲经在夜晚会多次发作,十分凶险。”

“你真以为我是个荡妇不成!”裴云华又是气苦,瞬间又泪崩了,“我等会就去跳井。”

顾留白无奈了,“你干嘛非和井过不去。”

裴云华气道:“你这人也不正经,绑也没个正经,你看你绑成什么样,还不给我松开!”

顾留白一看之下,倒是脸上发烫,根本无法反驳。

他这种修行者,平时哪需要绑人。

要么一剑把人捅残了,要么用真气制住关窍。

但他之前觉得用真气可能制不住,就只能找东西来绑,这绑的时候,他自然避开了某些高高凸起的地方。

这是怕勒伤了她。

但眼下看起来,的确绑得很不正经的样子,凸显得异常高耸。

他只能飞快的解开了裴云华。

裴云华又抽泣了两声,接着道:“这真气法门真的歹毒,我哪想得到是这真气法门出了问题。”

眼见终于聊上这真气法门的问题,顾留白赶紧问道,“它到底什么症状?”

裴云华也已经彻底豁出去了,抽泣道:“反正的确是修到了六品之后就出了问题,到了六品之后,第二个晚上,你这个坏人就到我梦里头来了,然后你就要了我的身子,你还把我抱在一个温泉池子里,你又要我。”

“什么鬼?”

顾留白眼睛都瞪大了。

明明是三皇子给的法门,怎么变成自己这个坏人到人梦境里头去做那种事情?

他听到“坏人”二字呼吸就不顺,他联想到了上官昭仪那都昏迷了,都喊他“冤家”,他就知道这肯定一回事,肯定上官昭仪也是梦见了自己。

三皇子会妖法么?

但他看中的女人,为什么让自己那个啥?

难不成他就有这种癖好?

顾留白头皮发麻。

“从那之后,你这坏人天天就到梦里头欺负我,要了我一次又一次。”裴云华还仔细的想了想梦里面三皇子头顶上堆叠的帽子,她甚至手指头掐着算了算,“十七顶了,顶得老高,我看着都吓人。十七次了!”

“什么顶得老高。”顾留白羞愧欲死的看着自己的裆下,这个时候他发现挺正常的啊。

“你…”他的误解产生的小动作,没有瞒过裴云华的眼睛,裴云华想着方才的情景,她一时倒是哭不出来了,她只是恨恨道,“你和梦里头一样坏。”

顾留白胸闷道:“我哪坏了啊我。”

裴云华道,“你不推开我,你摸我。”

“……!”顾留白无语。

他觉得那时候肯定有问题,忍不住轻声辩解道:“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可能你们这真气,对我也产生了影响。”

顿了顿之后,他深吸了一口气,接着道,“除了梦境古怪,催动欲火,这真气平时还有什么作乱的地方么?会让人分不清虚幻或是真实?还是会掌控你的意识?我真气开始调和你真气时,会有特别的反应么?”

裴云华倒是认真的想了想,道:“不会,除了梦境…别的时候没什么异常。”

顾留白这下就想不明白了,他目光异常复杂的看着这个脸上全是泪痕的少女,心中天人交战一会,才咬牙说出来,“那为何你一下子就把持不住了?”

“我……”裴云华突然觉得这问题她也无法回答了,她只能耍赖,“你也不是一样,你弄得清楚么?”

顾留白心口疼,他心想那我也没有主动扑上来啊,但他只觉得无法辩驳,毕竟其实自己那时候摸她胸就算了,明明要推走她,却反而抱她屁股。

裴云华看着他沮丧无奈的模样,不知为何心情突然变好了一些。

想到这人当时在那小筑里头,将裴府里的高手和许州晋氏那些人弄得毫无脾气的风范,现在在自己面前却被自己弄得没有脾气,她嘴角甚至微微上翘起来。

“其实云蕖和我说的没那么细致,我们两个之间可能误会了。”她恢复了平时的模样,有些羞涩的低垂着头,将裴云蕖来找她时所说的话,对着顾留白说了一遍。

“她以为我是来肉身帮她来了,姐妹共事一夫?”顾留白听了就明白了,裴二小姐这干的什么事情啊,这不是坑姐又坑夫么?

他觉得这事情哪怕裴云蕖真知道了,她自己也得承担一大半责任。

“那现在怎么办?”

顾留白不说话,裴云华就又莫名的灵动,她偷眼看了他一眼,咬了咬嘴唇,“你还帮不帮我镇压真气,你要是不帮我的话,今晚上发作得肯定特别凶猛,某人头上的帽子至少超过二十顶了要。”

“什么二十顶…”

顾留白没往深处去想,他现在满脑子都是这真气怎么办。

“还是得试一试。”

他咬了咬牙之后,还是觉得要感知清楚一些,接着他看着裴云华,认真道,“真的能控制得住?要不要再把你绑好,至少绑个手脚,不会那么不正经。”

“好!你绑!你来绑!”

裴云华朝他伸出手脚,一脸气苦模样。

“算球算球!”顾留白连忙摆手,他觉得不马上说不绑,接下来这裴云华肯定又要说,你就以为我天生淫荡不是,我去跳井!

第两百二十五章 你得给补偿 你用少许真气配合我一下。”

顾留白伸出手指头搭向裴云华的手腕时,他的手指头都有些发抖。

裴云华这次没有什么异议。

感知到顾留白的真气缓缓渡进来,她控制自己的真气缓缓与之接触。

这次她清晰的感知到了自己的真气开始转化,夜晚容易出现的那种燥意似乎也在一点点的浮现,然后一点点的消融。

“感觉到了。”

她认真说道。

顾留白微微皱起眉头。

他和上官昭仪这种双修进行了很多次,上官昭仪体内大半阴欲经产生的不利真气都已经被他转化,这种真气转化除了给他带来增益之外,他没有觉得哪里有不妥。

但这次差点把持不住,行岔了气之后,现在他转化裴云华的真气时,却总感觉有一种气机隐藏在两个人转化的真气里面。

而且这种气机在两个人的真气转化之中,似乎建立着某种奇异的感应。

她的真气和他的真气碰撞,除了两个人的真气都增强之外,还在两个人的真气里头都孕育出了独特的气机,而且还互相有着感应?

“这…”

只是持续了一盏茶的时间,这种感知不清楚,却似乎可以确定存在的微妙感应,就让顾留白不敢再继续下去了。

“怎么了?我没感觉到有什么不妥。”裴云华看着顾留白异常凝重的神色,心中也生出些许不祥的预感。

顾留白忧虑道,“我现在觉得这阴阳天欲经可能有很大的问题,当年若是阳欲经和阴欲经若是真能够相辅相成,完美契合,那个修行阴阳天欲经的宗门,怎么会彻底在色欲之中沉沦,甚至整个宗门都乱了伦理?更何况我的功法也并非阳欲经。”

顿了顿之后,他也觉得这种事情隐瞒不得,便认真的说道,“我之前也没感觉有什么不妥,只觉得双方都有好处,尤其你们修行了此法的女修,就像是积蓄了一大堆对我有用的元气等我转化取用。我不断将之炼化,真气修为提升极快。但不知为何,今日差点酿成大错之后…”

他讲得很认真,沉浸其中。

裴云华也听得很认真,但听到此处,她却是面色一冷,又是气苦道:“是已经酿成大错了。”

顾留白一滞。

他无力反驳。

这里可不比关外。

关外他那条商路上,商队和马帮里的姑娘,除了那些真正有本事的修行者之外,其余的姑娘都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身子,干脆得很。

关外那种姑娘被你摸几下,哪怕脱光了给你瞧瞧,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他知道这里是长安,长安城里的这种姑娘,很多可是视名节如命。

这摸也摸了,看也看了,的确是……。

裴云华看他无言以对,便又低垂着头道:“你继续。”

顾留白道:“我今日酿成大错之后,却感觉到好像这双修转化没有那么简单,除了明面上可以感知到的真气修为增进的好处之外,内里还隐藏着某种气机,我们两个的气机,还产生了某种感应。”

裴云华听到他改口说今日酿成大错,倒是忍不住噗的一声笑出了声来。

顾留白看着她脸上还带着泪花,此时却笑出来,他却是又忍不住摇头。

这么严重的事情,还笑得出来啊?

他叹了口气,道:“我这一时有点不敢轻易镇压你们的真气,你们最近先不要修行,我先琢磨琢磨,再去见见这长安城中的其余高人,看看能不能问出些真相出来。”

裴云华点了点头,她思索着顾留白的那些话,想到他说真气转化之后,两个人还产生了另外一股气机,还产生了某种感应,她便呼吸一顿,突然问了一句,“那我们两个人的这种气机,互相感应,该不会让我生出小孩子吧?”

“??”顾留白懵了。

少女,你都做了那么多带颜色的梦了,方才你都差点把我那个啥了,你连小孩子是怎么生的其实都弄不明白呢?

“看来是不会。”

裴云华看到他眼睛里全是问号和感叹号的模样,顿时明白了,放心下来。

顾留白看着她,欲言又止。

按理说到了这一步,他就应该先告辞离开了。

但今日这事情,裴云蕖若是问起,该怎么说,两个人是否必须得有个一致的意见?

“你是不是担心云蕖问及细节?”他现在的顾虑都堆在脸上,裴云华一眼就看出来了。

顾留白苦笑起来,缓缓点头。

裴云华脸又红了,她壮着胆子,轻声说道:“我可以瞒着,不告诉云蕖你摸我,毕竟这件事情我也有错。”

顾留白气苦。

什么叫你也有错,这分明就大部分错是你的吧。

要不是我最后守着那一丝晴明,刚刚我就告诉你,可以准备生小孩了好不好?

岂料他的神色一落入裴云华眼中,裴云华就一下子猜出了他心里的想法,她眼睛瞬间又红了,“你怪我,你是不是嫌弃我,是不是觉得我天生淫荡。”

“停!”顾留白叫了起来,“我没怪你,我们都没错,分明是这功法本身的错!我们都很强了好不好!换了别人谁忍得住。”

裴云华怔怔的看着他,认真道,“你真的也忍不住么?”

顾留白生怕自己离开之后,她这就出什么问题,别真的和裴府里头的井过不去。

他极其无奈的实话实说,“裴大小姐你也是长安城里数得上的美人儿,你这么冲着我来,我怎么可能把持得住,若不是你是裴云蕖的亲姐姐,关键时刻我脑子里有那么一丝理智,那都已经…其实把你绑起来,主要是我也生怕我自己控制不住。”

他越说越是郁闷,推心置腹道:“裴大小姐,你想想,我一直在关外,这才刚刚入关到了长安,我在关外那么多年,虽说各色各样的胡人女子见了不少,关内出去的大唐女子也不少,但那些个女子要么年纪比我大很多,要么就是很多天没洗澡了,身上还有很多男人的味道,要么就是满脸的风沙,倒是见过有几个分外阔绰的商队,在我们冥柏坡还让人准备了热水洗浴,他们带的有些个姑娘洗干净打扮之后,的确还成,但关键在于,那些个姑娘的风尘味也一眼都看得出来啊,她们在冥柏坡那种地方,稍微打扮一下就能让男人兴奋的嗷嗷叫,那妆容哪能和你们长安的这种门阀小姐相比。你看你长得精致,衣衫又特别精美,而且还这么香,而且这肌肤都滑得跟剥了壳的鸡蛋似的。不是我说你,你要是去关外吹几天风,被风沙一磨,说不定你这肌肤摸上去都是毛糙的很。你这样的扑我身上亲我,我哪能控制得住。”

裴云华听他讲得是一些自己从未听过的关外事情,又讲得有趣,她听得忍不住破泣为笑,鬼使神差般说道:“当然滑了,我下午好好洗了两次,还用了波斯人的那种香膏。”

她说完这句才醒觉不对,顿时又羞得满脸通红。

顾留白心中一荡。

心想何止是滑,还弹得不行。

他此时觉得裴云华心情好些了,便正色道:“这阴阳天欲经太凶险了,都是这真气法门的错!”

裴云华安静了片刻,突然问道:“那上官昭仪和你…”

顾留白悚然一惊,下意识就否认,“我们没有。”

裴云华一副看穿了顾留白的样子,“不,你们肯定有!”

顾留白一阵子说不出话来,片刻之后,他苦笑道,“我估计她和你一样,每夜都做那种梦。”

裴云华摇了摇头,“一门真气法门修不出两种模样,我既然如此,她肯定也是一样,而且先前你说话的时候,总不自觉的带上了她,我就知道,除了这每夜做梦一样之外,她见你的时候,肯定也和我见你的时候一样。”

顾留白身体都僵了,但他还是嘴硬,“不一样啊,我见她的时候,她正被人追杀。”

裴云华直截了当的问道,“那你有没有摸她。”

“我没有!”顾留白看着她洞悉一切的模样,突然泄了气,知道怎么都瞒不住她。于是他欲哭无泪的说道,“她就是昏迷前见了我就只觉得见了救星,一下子扑到我身上了。我…我没有摸她!”

“那亲了没有?”裴云华问道。

顾留白这下有底气,坚决道,“绝对没有。”

裴云华突然微微的笑了笑,轻声道,“我相信你。”

顾留白松了口气。

“估计你也没敢和云蕖说这个,否则她若是知道这法门这么凶险,哪会放心让你独自来和我呆着。”裴云华接着轻声道:“上官昭仪估计也瞒得好。”

顾留白都不敢接话。

裴云蕖说得不错,她这亲姐姐也聪明得很。

“你的确是个正人君子。”裴云华的声音传入他耳廓。

他异常羞愧,“我不是。”

“不,你是。”裴云华认认真真的看着他,眼睛里闪动着不一样的光焰,“若是方才那种情形,长安城里像你一样的少年,没有什么人会抵挡得住。”

“我觉得也是。”顾留白厚着脸皮回道,他觉得这倒是事实。

“那你为何偏要抵挡?”裴云华看着他,安静的说道,“三皇子费尽心机都想要得了上官昭仪的身子,那上官昭仪那样的可人儿扑你怀里,你都没有乘机占她便宜,你为什么这样?”

顾留白脑门见汗,面对这种灵魂拷问,他只得实话实说,道:“不管怎么样,至少也不能乘人之危吧?”

“所以你还是个好人。”

裴云华眼睛里有泪光,但她此时却是笑了起来,“云蕖喊你顾十五,我也要喊你顾十五。”

“啊?”顾留白傻眼。

裴云华接着道:“顾十五,给你摸了,给你看光了身子,我现在没觉得冤,没觉得不舒服。三皇子他也不配看我身子,更别想摸我。”

“……”顾留白觉得这话没法接。

“今儿的事情,还有上官昭仪的事情,暂且先瞒着云蕖。”裴云华的脸上浮现出了一层红晕,“但你终究占了些便宜,你必须补偿我一下。”

顾留白点了点头,道:“你想要什么?”

他觉得这很合道理,毕竟她都被自己又摸又看,虽然她也摸了自己,但至少自己没脱掉衣服对不。

裴云蕖爱剑,不知这裴大小姐爱什么。

然而接下来的一刹那,他就知道了答案。

“你别动。”

裴云华命令了他一句,趁着他发愣的时候,她认认真真,结结实实的亲在了他的嘴上。

顾留白双脚都一直。

裴云华好歹这次没给他把持不住的机会。

她认认真真的亲了他一口,这才满脸红晕的转过头去,说道,“这次我没受那真气的蛊惑。”

第两百零三章 此人好名声 什么鬼?” 五皇子接到老六派人传递到手里的消息,整个人都是懵的。 谁死了不是个臭皮囊,难道老四死了是香的? 他反正想不明白,只觉得浑身发毛。 他第一时间就赶到了延康坊,要见顾留白。 一进顾留白的院子,他就看见裴云蕖和阴十娘各自坐了一张竹椅,一边在嗑瓜子一边聊天。 “顾十五呢?”他示意裴云蕖和阴十娘都是自家人不用多礼,直接问道。 裴云蕖吐了个瓜子壳,点了一间屋子,“里面和上官昭仪在双修呢。” “??”五皇子惊了,“他和上官昭仪在里面双修,你不在里面看着?” “翻来翻去就那么一招,都看腻了,你要喜欢看你去看。”裴云蕖笑了笑。 “这么大气的?” 五皇子心想你不要看我要看,他几步到了门口,敲了敲门,喊了一声十五哥,就直接推门进去了。 “就这也叫双修?怪不得裴云蕖这么大方。” 他一看就失望了。 现在上官昭仪的伤势有所好转,两个人就是隔着一张桌子坐着,顾留白就像是个医生问诊一般,伸出三根手指头搭在她的手腕脉门上。 和他想象的双修也相差太远了。 不过上官昭仪还真的是容易羞怯啊,就被人搭了三根手指头而已,现在看起来也是满面通红的。 “你这么着急来找顾十五做什么?” 裴云蕖后脚跟了进来,问了一句,看着五皇子满脸失望的样子,她就忍不住笑了。 “老六来了消息。” 五皇子觉得上官昭仪也不是什么外人,再加上上官昭仪原本也是石山书院公认最为聪慧的学生,多一个脑袋帮忙想想也是好事,于是他直接轻声道:“他查出了一件事情,老四的尸身在收葬的那天,应该是被人调包了。” “调包四皇子的尸身?”顾留白顿时一愣。 昨天才刚刚让回鹘密谍们也帮忙查查四皇子这桩疑案,没想到今天六皇子就传来了这样一个消息。 “你们李氏的尸身,难道有什么特殊之处?” 裴云蕖顿时下意识的问道,“能够用来修行,炼器?” “我身为李氏嫡系都从来没听说过,我要是想得明白,还用这么着急来找顾十五么?”五皇子有些郁闷道,“我原本觉得我这项上人头挺安稳了,但突然来了这么一个消息,我就有点慌。” “你见多识广,你仔细想想,有没有什么法门是要用特殊的尸身来修炼的?”五皇子看着顾留白,补充道:“老六说,死肯定是确定死了,不存在老四假死的可能。” “除了气血旺盛一些,你们李氏的尸身也不算特殊吧。”顾留白认真的想了想,道:“我所知的有三种用到尸身的法门,和你们李氏的尸身也没必然的联系。而且若是和你父皇有关,李氏本身修行的法门又是纯粹的阳刚法门,他更用不上这种阴气了。” 裴云蕖一听就乐了,道:“我也听说李氏的法门和各种阴邪法门最是相冲,李氏能得天下,和自己所修这法门也有不小的关系,但我偏偏就要往不可能得地方想,你说有没有可能就是皇帝突然得了什么厉害的邪门功法?” 五皇子一听就慌了,裴云蕖说的很多事情都很准。 “你别乌鸦嘴,要是真出这么个事情,大唐又不是域外的那些小国,大唐的国君要是做出这种事情,别说我李氏要在史书上遗臭万年,整个中土王朝在史书上都不好看。” 顾留白点了点头,道:“但该查还是得查,就算他不修,万一他身边有什么人修也是一样。” 五皇子苦着脸点头。 “别愁眉苦脸了,这种可能性很小。”裴云蕖看着他愁眉苦脸的样子就想笑,“整个大唐都是你父皇的棋盘,他可以动用的东西太多,何必要把自己压上去?而且长孙氏也没有咄咄逼人的要发动兵变抢夺龙椅,他熬都可以将长孙氏熬死。更何况现在整个大唐谁不觉得李氏嫡系才是真龙天子,长孙氏真要发动兵变,也不太可能弄得过你们李氏,他又没面临个山穷水尽的绝境。” “既然有了一些线索,只要动用的人手足够多,自然会牵扯出更多的线索。”顾留白沉吟一下,道:“我也觉得必须从别的方面考虑其它可能,如果局限于修行之事,李氏的法门到了八品,天下原本也没有多少对手,我也没有听说过,有什么邪门法门到了八品,可以凌驾于其它八品之上。基于此点,你们李氏修行什么邪门法门,似乎没有必要。” 五皇子稍微心安,“我也是这么觉得。” 裴云蕖随口就打了岔,“五殿下,陈屠问你的园子什么时候动工。” “肯定要在顾十五和沧浪剑宗比剑之后了。长安城里大动土木都要等到开春之后,否则工匠都找不齐全。”五皇子好奇道:“陈屠问这个做什么?” 裴云蕖笑道,“你不是要保命么,他帮你布置布置。” 五皇子的眼睛顿时亮了。 他听顾留白说过,陈屠很擅长机关埋伏。 “那等到找工匠的时候,我就让他做主。” 说完这句,他又想起件正事,从衣袖里掏出一封密笺递给顾留白,“崔氏有几个人比较好查,并没有刻意的隐匿踪迹,他们活动的踪迹都记在里面了。” “哦?” 顾留白顿时笑眯眯的对着院子里招呼,“十娘,帮忙喊一下乔叔过来帮个忙呗。” 阴十娘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瓜子壳,都点过头了,却还是忍不住板着脸说道,“裴二小姐都喊我阴姨,就连陈屠、乔黄云你现在都随着她喊陈叔、乔叔,到了我这,你为什么不随着她喊阴姨,却老是喊我十娘?” 顾留白没想到阴十娘居然会纠结这个。 他也不能直说,这帮子人里面,也就你有点我娘那味。 他装出疑惑的样子,认真道:“他们看上去都老啊,你看上去年轻啊,我不能把你喊老了啊。” 阴十娘瞬间就满意了。 她一阵风一样就出去了,“我帮你去喊乔黄云过来。” 五皇子看得呲牙。 他忍不住就在顾留白耳边轻声道,“顾十五,你年纪不大,但哄女人可真有一手。” “我哄什么啊?”顾留白道:“我说的都是事实。” 五皇子狂翻白眼。 这人真不要脸。 “上官婊…昭仪,要不要带你出去转转?”裴云蕖看着一旁安安静静呆着的上官昭仪,却是忍不住问道。 嘴硬心软裴云蕖。 这些时日她想想上官昭仪的确是挺可怜的。 被三皇子幽禁在石山书院那座小竹楼幽禁了那么长的时间,平时连个经常说话的人都没有,还要日夜受那真气的煎熬。 “能带我出去吗?”上官昭仪一心假扮在家中地位低下的小妾,她可怜巴巴的看着裴云蕖问道,“我当然想出去的,都好久好久没看过长安的烟火气了。就是不知道带我出去方便不方便。” 一听这些话,顾留白忍得嘴角都在抽搐。 他直接就想到了住在隔壁的隔壁的江紫嫣和段艾。 裴云蕖还就吃这一套。 她心一下子更软了,“他出去办事,我们看个热闹,等会乔叔来了帮我们易个容,我们到时候假装路人,不认识他就行了。” 上官昭仪连连点头。 终于能够和冤家一起出去了啊。 五皇子瞬间就明白顾留白要去找崔氏那些个修行者,他顿时叫道,“求带!” “你又不是没活干,你要干的事情一大堆呢。”裴云蕖鄙夷道。 五皇子的脸色一下子沉重起来,“云蕖啊,你要是这么说的话,我们之间很容易友尽啊。” “我和你开玩笑你也当真,你反正大气,等会你给乔叔多塞几个金豆子,你想变成谁的样子,他就帮你弄成谁的样子。”裴云蕖笑道。 阴十娘办事很快。 乔黄云很快跟在她身后来了。 乔黄云身上的衣衫是新的,但是一身的黄泥。 “乔叔,你这怎么回事,去地里打滚了?”裴云蕖顿时好奇起来,“我听说这段时间你没出门啊,到底出门了没有?” “我在院子里挖口井。”乔黄云说道,“那天和屠子他们一起偷偷看过你们在裴府闹事之后,这几天就没出门。” “挖井?”裴云蕖狐疑道,“你那院子里连口井都没有么?我记得有啊。” “我还想添一口。”乔黄云说道。 “??”裴云蕖心想难道这井也会孤单,要成双成对? 乔黄云此时却已经直接坐到了顾留白对面,问道,“你想弄成谁的模样?” “那天你也偷看了?”顾留白乐了,笑道,“那能不能把我弄成晋铁的模样?” “噗!” 裴云蕖一下子笑出了声。 那天晋铁和顾留白是怎么回事,她当然清楚。 晋氏那一群人的脸面无存,但反倒是晋铁的名声会大不少,毕竟他和绿眸打得不可开交,在那些贵人面前好生露了一把脸。 现在再弄个晋铁的模样去找崔氏那些人练剑,别到时候弄得晋铁名满长安。 “晋铁这人不错的,很听劝。”顾留白笑了起来,道:“他要名声,我就再给点。” 第两百零四章长安名剑师 没了那些痴肥痴肥的锦鲤,天命楼终究少了点活泼和灵性。 卢乐天看着那一池子缭绕着白汽的碧水就有说不出的抑郁。 王仁山正在和他商议着事情。 “没想到圣上会给裴云蕖崇文馆的教习和石山书院的监事之位,按她目前的表现来说,加入我们天命楼是够资格的。只是宇文山狱和韦袖青觉得绿眸此举无异于和三皇子决裂,我们若是招揽裴云蕖,必定会引起李氏的注意,所以他们不同意。” “不同意也好。” 卢乐天点了点头。 一提到裴云蕖和那绿眸,他最近就显得有些沉默寡言。 他之所以能够成为这天命楼的首脑人物之一,主要是因为他对很多事情判断极准。 之前绿眸的挑战信刚刚到沧浪剑宗,他就嗤之以鼻,觉得绿眸完犊子了。 但绿眸到了长安之后,剑挑裴府,弄得沧浪剑宗马上如临大敌,连崔氏都将崔白塔直接送入了沧浪剑宗。 沧浪剑宗对于修行者的判断不会有差错。 那么可想而知,判断错误的就是他了。 “卢公子,王公子。” 正在此时,一道身影掠入了这座小院。 “杜清婉说在七巧街那里见到了晋氏的人,有一个就是晋铁。” “晋铁正巧来了永乐坊?” 卢乐天和王仁山互相看了一眼,顿时跟着那道身影掠了出去。 …… 此晋铁非那晋铁。 为了身材显得相似,乔黄云还让顾留白在衣衫里面穿了一件软甲,脚下的靴子里也加了个垫子。 这样一来,顾留白的身型就和晋铁比较像了。 跟在他身后不远处的裴云蕖、上官昭仪和五皇子,也各自换了衣衫,变成了晋氏随从的模样。 五皇子是在幽州就见识过乔黄云的易容手段,但第一次见识乔黄云易容手段的上官昭仪,真的是有种大开眼界之感。 眼下的五皇子变成了一个面色蜡黄,四十来岁的男子,她凑近着看都看不出什么破绽。 这还是易容术吗,简直就是换头术。 “这位兄台,可是晋铁?” 顾留白还在看路呢,冷不丁来了个文质彬彬的白衫少年,对着他行了一礼。 顾留白一愣,旋即反应过来我是晋铁,他便模仿着晋铁沉静的模样,沉声道:“正是。” 还没来得及问这少年是谁,结果那少年已经欢呼雀跃的对着后方不远处喊了起来,“姐,真的是晋铁。” “??” 顾留白丈二摸不着头脑,顺着这少年的目光看去,只见走过来一名身穿翠绿色锦衣的少女。 这少女一头长发分外的黑,身姿婀娜,肤如凝脂,光洁莹润的鹅蛋脸上柳眉杏眼,瑶鼻樱唇,也是个少见的美人,而且有些莫名的威严,一看就出自权贵人家。 “这是杜清婉。”上官昭仪的声音马上传入了顾留白的耳廓,“这是长安杜氏门阀长女。” “标准的地头蛇啊!” 顾留白十分清楚,这种世代在长安的门阀,在长安的根基,那就不是其余州域的门阀所能相比的。别的不说,在长安的耳目就肯定比别的门阀要多得多,更不用说长安城里有多少沾亲带故的亲戚。 “没个礼数!” 杜清婉走上前来,狠狠看了那少年一眼,呵斥了一句,同时对着顾留白行了一礼,“晋先生最近名满长安,我弟弟见着先生高兴,一时有些孟浪,先生莫怪。” “我晋铁名满长安了?”顾留白虽然知道这少女是客套话,但还是差点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他好不容易憋住笑,显出些得色,回了一礼,道:“不知这位小姐和公子是?” “我父亲是杜南风。”杜清婉道:“我叫杜清婉。” 她点了点那名显得有些调皮的少年,“他是我四弟,叫做杜天鹏。” “原来是杜氏的小姐和公子。”顾留白装得也像,马上大吃一惊,又行了一礼,“不知有何见教?” 杜清婉此时已经听到身后不远处的破空声,她心知卢乐天等人已经赶了过来,便微微一笑,道:“我有一众好友,对晋先生已经仰慕许久,今日既然正好撞见,不知晋先生是否不吝指教,让我们见识见识晋先生的剑技?” “卢乐天、王仁山…”这个时候上官昭仪上前两步,轻声在顾留白耳边说道。 “天命楼?是了,倒是忘记这些人经常在永乐坊活动。” 顾留白顿时乐了。 崔氏的两名厉害修行者正巧住在永乐坊。 一心想着找崔氏这两名修行者探探崔氏的对敌法门,倒是忘记了这些个长安才俊搞的天命楼就在永乐坊。 结果现在倒好,我晋铁树大招风,还没来得及和崔氏的人见着面,结果这帮子人倒是想和我比试比试? 这帮子人哪是对晋铁感兴趣,分明就想通过称称晋铁的分量,来判断顾十五的实力到底如何。 这送上门来的好处为啥不收? 他原本就想和长安的好手们多练练,毕竟长安乃天下修行者汇聚之所,七品修行者随处可见之地。别的不说,光是上官昭仪来的那一晚上,白素素和那个叫什么黑羊的修行者,两个人展现出来的诡奇手段,别的地方就真的很难见到。 不过他面上还是装出了为难的模样,“杜小姐,倒不是不给你面子,只是今天被两个崔氏的修行者约了,他们想看看我的剑招,你们也知道,我们许州晋氏和清河崔氏无法相提并论,我若是去得晚了,崔氏的人肯定要为难我,到时候指不定说没和我约,接着肯定还要用阴招对付我。” 那杜天鹏倒真的是心直口快,杜清婉还未开口,他就马上点头道:“不错,清河崔氏那帮子人最阴了,姐,要不别难为他了,让他去和崔氏见了面再说。” “你闭嘴。”杜清婉听到顾留白说要和崔氏的人比剑,心中顿时一喜,但听到杜天鹏这么说,她顿时又怒了,狠狠瞪了杜天鹏一眼之后,她看着顾留白,认真道:“晋先生不必多虑,我们等会就陪着先生去崔氏那些人门上,他们必定要给我们几分薄面。” 见着顾留白似乎还举棋不定的模样,她便微微一笑,指着已经过来的卢乐天和王仁山道:“那两位分别是卢氏和王氏的公子,我们三个一起去,崔氏要是给你难堪,那就是自己找难堪。” “卢乐天,王仁山?”顾留白看着那两名英姿勃发的年轻人,顿时乐了。 他马上就行了一礼,沉声道:“那就靠诸位做主了。” “原来是崔氏的人找他过去,也从他身上看看绿眸的真正分量?”卢乐天听着杜清婉轻声说了两句,便也反应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 “那不正好,都不用我们的人出手了。”他略一沉吟,道,“我们带他过去便是。” “那怎么行,要看也是我们先看。”杜清婉却不同意。 “这哪里还有个先后的,不是一样看。”卢乐天和王仁山听着忍不住发笑。 杜清婉坚持道:“还是不一样的,若是这晋铁实力不堪,我们这些人劳师动众的送他过去,到时候不要被崔氏的人耻笑。” 卢乐天和王仁山一愣,顿时觉得有些道理。 杜清婉又道,“而且我都已经和他说好了。” 卢乐天也不纠结,对着身后不远处一名青衫剑师点了点头,“程吃虎,你试试他。” “程吃虎,卢氏供奉,虽是七品,但非寻常七品,自幼神力,所以他所用的剑也是罕见的重剑。他是升平剑场的教习之一,修的剑法是揉合了棍法的疯魔三十六剑。”上官昭仪看着那名青衫剑师,就如数家珍,轻声给顾留白说了这人的路数。 顾留白看着这青衫剑师虽然面相普通,身材也看似普通,但浑身的筋骨关节就看似和寻常人不一样,尤其指骨关节都比寻常人粗壮不少。 听到重剑二字,他的目光就不由得落在这人左手单手提着的剑上,果然,这人的剑鞘是黑檀木所制,剑鞘就分外的宽厚,尤其剑柄直接就是一坨子的寒铁打造。 寻常的剑哪怕为了追求坚韧,剑柄若是直接也用金铁打造,也会偷轻,采用镂空或是夹锻等方式,但这人的剑柄却是实打实的一块。 若是没个天生神力,要使这样的剑,就不知道会有多笨拙。 “晋铁,咱叫程吃虎,咱们看看各自手段,点到为止。”这青衫剑师面相普通,路人脸,但一开口说话,倒是浑身的豪气。 顾留白当下说了个好字,转头却又不放心的看着杜清婉和卢乐天等人说道,“一会误了时辰,还请诸位给我做主。” “终究小家子气。”卢乐天在心中嘀咕了一句,面上却是和蔼的很,他挥了挥手,淡然一笑,道:“放心用剑便是,不要吝啬真气,等会消耗得多,我们会给你一些灵药。” “还有这等好事?” 顾留白乐了。 他当下就抽出了自己的剑,对着程吃虎道:“程兄,请!” 程吃虎也不废话,慢吞吞的拔剑。 “这是剑么?” 裴云蕖一看程吃虎的剑就忍不住吐槽,“这是扁担还是门板儿?” 程吃虎的剑黑黝黝的,表面也都是木纹般的符纹,黯淡无光,以她的标准来说是没个卖相。 但这柄剑厚是真的厚,宽也真的宽。 裴云蕖觉得段艾的那小腰身也最多和这剑差不多。 “我去!” 但程吃虎真的一动,她就顿时觉得这不是什么扁担和门板儿,就像是一柄斧子。 程吃虎朝着顾留白一跳过去,不只是右手的剑朝着顾留白砍,左手的剑鞘也是朝着顾留白乱打。 风声可怖,呼呼作响,就像是抡了两把斧子一样。 杜清婉早已安排下去,街道两头已经断了行人,但对于长安街巷里的人而言,这种比剑也并非难得一见的事情,很多人便在街道两头和两边的房屋看起了热闹。 此时这程吃虎一出手,顿时一片喝彩声。 不管看得看得懂,这风声响亮,看上去就威风凛凛。 “这哪是黑檀木剑鞘,明明就是面上贴了黑檀木。”顾留白一听那风声就觉得不对。 这程吃虎的剑鞘恐怕都有个几十斤的分量。 若是在平时,这种对手也不太难应付。 顾留白的身法快,绕着这程吃虎砍就行。 但今日里他是晋铁,他战斗起来得比较像晋铁。 脑海里刚刚浮现出当日晋铁和自己对战时的模样,顾留白就朝着侧边一个大跳,接着手中长剑连挥带点,孔雀开屏般撒出一片剑影就朝着晋铁的肩膀和腰身卷去。 “好!” 街巷中也瞬间爆发如雷般的喝彩声。 这一片剑光煞是好看,看热闹的人都觉得厉害。 程吃虎嘿嘿一笑,也不闪避,左手的剑鞘和右手的长剑挥舞着就往那一片剑光砸。 随着他真气的激荡,卷动的空气真的如同风雷轰鸣,剑鞘和长剑之间的元气互相挤压,乌光沉沉,倒真像是一个大门板子朝着顾留白拍了下去。 顾留白及时抽剑,剑身距离那乌沉的元气还有一尺多得距离,却都感觉到剑身好像被一些石头压住了一样,发沉。 他剑身微微下沉,整个手腕翻卷过来,真气喷涌之间,手中的剑光如一条大鱼尾巴不断摇摆,顷刻间叮叮叮叮连响,剑尖不断刺击在程吃虎的剑鞘和剑身上。 程吃虎原本是进势,此时剑尖如电不断袭来,他反而被逼退了一步,剑身和剑鞘不断拍打,这才将顾留白的剑光尽数封住。 杜天鹏看得目瞪口呆,“姐,晋铁厉害啊!” 杜清婉这个时候没骂他,而是忍不住和卢乐天、王仁山互相看了一眼。 晋铁果然名不虚传! 第两百零五章 晋铁很识趣 晋铁都这么厉害,那绿眸不是更厉害? 一想到此点,卢乐天的脸色就难看。 他可不是外行看热闹。 这晋铁的剑招虽说在他看来没什么稀奇的,真气力量也就一般,但变招的速度、对于距离的把控,以及对敌的冷静,都堪称完美。 “好!” 街上喝彩声不断。 转眼间程吃虎和顾留白已经互递了六七招。 “倒真是个劲敌,这许州晋氏的修行地里居然还能出得了这样一个人物?” 程吃虎一时占不到便宜,已经收起了小觑之心,眼见这“晋铁”变招极快,自己寻常的剑招根本占不到便宜,他心念动间,体内真气疯狂游走,便将疯魔三十六剑施展出来。 他的双手瞬间疯狂乱挥,动作之快,倒像是多了几条手臂。 原先他施展其它剑招时,看上去虽然也是双手齐动,但看得出章法,现在这一挥动起来,很多看客瞬间就有种我要有这气力我也行的感觉。 但下一刹那,看客就觉得自己不行了。 程吃虎这双手乱打,他自己的重剑和剑鞘都砰砰的撞击,但那贴着黑檀木的剑鞘居然没有裂开,一层厚重的真气始终在剑鞘和重剑的剑身上流动。 这看似疯魔乱打之间,不只是剑身上有一道道乱流般的黑色剑气朝着顾留白斩去,剑鞘上都有许多黑色小剑般的剑气在前方乱飞。 “这剑招倒是厉害。” 顾留白连连左右跳跃,手上的长剑如同好多条白色的鱼尾不断在身前翻滚。 说穿了,这疯魔三十六剑也是用剑气逼迫对方身位,若是被逼到某个角落,或是身位落在程吃虎计算中的地方,那这程吃虎恐怕就能依靠自己的气力、真气力量,一下子让对手没有还手的办法。 但同样的逼迫身位,这疯魔三十六剑厉害就厉害在他剑招逼迫出的剑气紊乱得很,像他都根本来不及预判,只能说是边闪边打掉对自己有威胁的剑气。 “这人居然一点都不乱?” 王仁山也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晋铁”看上去剑招也寻常,身法也寻常,真气修为也不如程吃虎,虽说不断左躲右闪,但无论是步伐还是剑法,一点都看不到乱象。 “该用什么剑招反击?” 其实王仁山不知道,顾留白此时一边打,还在一边想着接下来要用哪些剑招,别到时候露了馅。 其实他修的主要是沧浪剑宗的剑招,别的剑法涉猎并不广。 斗了这一会,他脑子里觉得能用来进攻的剑招,也就是那么几十招。 不过再挡得三四剑,他心中挑挑拣拣,总算已经罗列出了十来招和晋铁的剑法有些近似的。 这一下他就不再显得缩手缩脚了。 反击瞬间开始。 他整个人突然往后一掠,拉开距离的同时,握于右手的长剑以手肘为中心画圈的刹那,左手手掌又在剑柄上猛击了一击。 哗啦一声。 剑身剧烈的抖动。 这一下,不只是抖出了一大堆耀眼的剑尖,而且大片的剑气,就像是有几盆水一下子泼出去一般,朝着程吃虎浑身上下兜去。 程吃虎身前当当当乱响。 他双手的剑鞘和重剑就像是变成了两个大蒲扇,这铺洒过来的剑气尽数被他打碎。 顾留白的这一剑自然无法奏效。 “嗯?” 但是经受过郭北溪残忍的棍棒教育,且极其注重身法的顾留白却瞬间发现了有意思的地方。 程吃虎的这剑鞘不只是多一剑武器,可以让他用出特别的剑招。 他这剑鞘最大的用处,应该是保证他的平衡性。 他的剑重,再加上这疯魔三十二剑的确很疯魔,有时候根本不讲收势,完全是靠着这剑鞘的下一步动作,去保证身体的平衡,保证身法的流畅。 老兄,原来这剑鞘,是你的一根拐杖啊。 原先顾留白一直是守势,一直在拉开距离,但瞬间做出这样的判断,他直接身影一动,掠向程吃虎的身体左侧。 程吃虎倒是觉得来得正好,一偏转身子,就是双手挥动,看似乱打,又是一堆游蛇般的黑色剑气朝着顾留白泼洒过去。 这“晋铁”难缠的很,用剑一板一眼,一点不乱,这么耗下去,他真气也损耗得厉害,有些心疼,所以在他看来,倒不如连下数招狠招,直接逼得“晋铁”活动不开。 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一直避免和他较力的晋铁这次居然硬生生的以力破法,剑身上流动着大量真气,硬生生劈开那些剑气,和他的剑鞘硬碰了一记。 咄! 伴随着一声沉闷的撞击声,就连街道两边高处看着这剑斗的看客都感觉好像是两个巨物撞在了一起。 一圈肉眼可见的气浪炸开,顾留白的手臂如受电击一般往后弹起。 “你气力和真气力量都不如我,这不是自找苦吃?” 程吃虎身体只是微微晃动,他心中诧异,手中的剑招却是没停,重剑直接朝着这“晋铁”的一条大腿拍去。 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对方居然硬生生又一剑斩了下来,而且不是斩向他的重剑,却依旧斩向他的剑鞘。 “这一条腿不要了?” 他觉得有些荒谬。 咄! 然而随着接下来这一声沉闷响声响起,他整个身子一下子失去了平衡,左脚往侧后方踏出一步,才稳住身影。 他手里头的重剑也是失去了准头,一下子拍了个空。 他还没反应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顾留白又出一剑,斩向他持着剑鞘的手腕。 他很自然的做出反应,手臂往后一缩,剑鞘顺势砸击。 岂料顾留白这次没有硬斩,而是全力一拨。 他这剑鞘不仅砸了个空,而且被顾留白这剑一拨,剑鞘带着他的身体就朝着前方左侧栽了下去。 轰! 他体内真气一震,右脚顷刻间踏出,这才又稳住身影。 但与此同时,顾留白的剑又落在了他的剑鞘上。 “这人盯上他剑鞘作甚?” 街道两头和两边高处的看客都看不太明白。 “坏了!” 程吃虎心中却已经咯噔一下。 顾留白这一剑,又是真正的重斩。 咄的一声闷响。 程吃虎整个身体彻底失去了平衡,他的身子摇摇晃晃,就要往一侧翻倒。 他眼睛的余光里,剑光如电,落向他的小腹。 程吃虎一声闷哼,他拼着身子彻底失去平衡,重剑狠狠砸向刺来的剑光。 当! 剑光被震开的刹那,程吃虎整个身体也彻底失去了平衡,就像是一根重木被无形的手拧动一样,翻旋着砸在地上。 轰! 气劲一炸,地上的石砖都裂了几块,程吃虎还没起身,就看到顾留白身体晃动着往后退去。 他没有看向别处,却是看向顾留白持剑的右手。 看到顾留白的虎口一点都没事,他的心就往下一沉,知道对方是给自己留了颜面,他这最后一剑明显是卸了力,长剑根本没有震脱手的可能。 如此一来,其实这“晋铁”只要继续进击,自己绝对是有败无胜。 他脑海中方才冒出这样的念头,却只见“晋铁”将剑回鞘,然后朝着自己拱了拱手,道:“程兄气力惊人,真气又强悍绝伦,这一剑震得我实在没办法比下去啦。” “这晋铁好会做人。” 程吃虎倒是不怎么在意面子,只是也不愿拂了对方的好意,他起身之后,朝着“晋铁”点了点头,示意自己记住了他的好意。 与此同时,他也出声说道,“晋兄的剑法,果真盛名不虚。” “程吃虎竟然胜不了他?”杜清婉和卢乐天等人心头大震,尤其卢乐天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他当然看得出其实程吃虎已经败了,若是生死相斗,接下来程吃虎肯定要死。 程吃虎比不过晋铁,晋铁又斗不过那绿眸。 那绿眸是何等的水准? “怪不得沧浪剑宗如临大敌,好多真传弟子都闭关了。”杜天鹏一片佩服的看着“晋铁”,只是被连骂了数次,他这次脑子里的想法没敢说出来。 “当真厉害!”上官昭仪看得直在心中喊冤家。 程吃虎是左手剑鞘,右手重剑,她是右手握着左手,生怕自己看得入神,又搞不清楚梦境和真实,这左手又落到了不该去的地方。 这个时候却听得顾留白对着杜清婉出声道,“杜小姐,我已经尽力了,我们晋氏的真气法门和程兄这真气法门相比大有不如,我这么一战,真气耗竭得厉害。” 裴云蕖一听就暗笑,顾留白这是又人头狗了,惦记上人家的灵药了。 果然,这些个权贵门阀的年轻子弟就是好面子,当众说过的话就不会轻易吞了。 卢乐天深吸了一口气,从衣袖之中取出了一个白瓷小瓶,走上前来,“这是龙鳞丹…” 他话还没说完,顾留白就已经接了过去,“多谢卢公子,真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卢乐天的面孔瞬间就僵硬了。 他原本就想给个两颗,这一个丹瓶里头却有八颗。 顾留白打开瓶盖,一仰头,看似将所有丹药一下子吞服进去,实际他手指之间真气流动,却是将这些丹药藏于手掌之中,放下丹瓶时,又将丹药在衣袖之中悄然送回了丹瓶。 他体内真气多得很,现在根本就不需要这种灵丹补充真气。 “你这…” 卢乐天一阵肉痛。 他觉得这“晋铁”就是暴殄天物,以对方这真气修为和这不怎么高明的真气法门,最多吞个两颗也差不多能够持续的补充真气了,这一口就是八颗,李氏嫡系子弟都没有这么阔气。 但这晋铁表现出来的剑技,却是让他不想得罪,反而有招揽之心。 所以刹那间他便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微微一笑,道:“些许灵药,不足挂齿。” “要误事了,等会见了崔氏的人,还望诸位多给我说些好话。”顾留白此时却又装了起来,一副生怕自己耽搁太久,被崔氏的人责骂的样子。 “无妨,晋兄就告诉我们那两人的名字和住处,我们直接差人让他们过来。” 卢乐天淡淡一笑,说道。 厉害的修行者哪个权贵不爱? 有些修行者早已是顶尖门阀的囊中之物,是没法挖墙脚的,但许州晋氏和他们这些门阀并非一个等级,要挖这晋铁,却不用担心遭受什么厉害人物的报复。 “这如何使得…”顾留白吓了一跳的模样。 “放心,长安并非他们崔氏说了算的。”卢乐天傲然道,“他们若是对你不利,自有我们做主。” 他觉得只要让这晋铁见到了崔氏的那些人在他和王仁山面前的态度,这招揽晋铁,就是手到擒来之事。 “晋铁感激不尽!” 顾留白致谢,接着飞快的报出了崔氏那两个人的名字和住所,这省得他走路过去多好。 “我们就去滴水观吧,让他们直接去滴水观找我们便是。”杜清婉吩咐几个前去办事的修行者。 她倒是不喜欢杵在大街上给人看。 那滴水观就在附近不远处,挂着道观的名字,实则就是清修所,是一些权贵门阀中人喝茶养生的地方,环境比较雅致,有一片茶园,还有一片空地本身就是用来打拳练剑的,那地方比剑正好。 “安敢不从。” 看着杜清婉探询似的目光,顾留白马上恭谨的行了一礼。 这天命楼的人明显动了招揽他的心思。 要么就顶着个晋铁的身份,再弄个他们天命楼的供奉当当? 看到顾留白这么有礼数,又会做人,杜清婉心中也十分满意,当下微微一笑,便在前面带起路来。 杜天鹏却显然天生的跳脱,走了几步就忍不住走到晋铁的身边,“晋先生厉害啊,有空的时候,不知道能不能教我用剑?” 杜天鹏开口说出第一个字的时候,杜清婉的眉梢就已经挑起。 她这个弟弟在她看来,很多时候就像是出门没带脑子,但嘴巴又像是漏气似的,就真的这么大人了,还童言无忌一样。 但这次杜天鹏说完这些话,她倒是没有骂。 她觉得用这由头来试探一下晋铁,看他接不接受招揽倒是也不错。 第两百零六章 这池塘小了 顾留白倒是觉得这杜天鹏也挺有意思的。 但他自然知道这个时候该怎么演。 “多谢公子美意啊!”他幽幽的叹了口气,“只是我身不由己啊,我若是随便教些你练剑的法门,便是耽误了公子,但若是倾囊相授,便对不住晋氏。” 王仁山微微一笑。 这态度很明了嘛。 攀附高枝自然是想的,就是怕晋氏对付他。 “这晋兄倒是无需多虑。”王仁山微笑道:“今日见了晋兄的剑技,我有些话也不妨敞开讲了,许州晋氏这池塘…小了!” 顾留白身体微微一震,只是叹了口气。 裴云蕖和上官昭仪此时都忍不住互望了一眼,差点笑出声来。 这狗也就算了,演技还真的是绝佳,居然还身体一震,也不知怎么震出来的。 卢乐天也是微微一笑,道:“我和王兄也是同样看法,晋兄你自己也觉得晋氏的修行法门并非世间一流,长安不知道有多少法门在晋氏的修行法门之上,但只是修行这样的法门,晋兄你已经名动长安,你不妨扪心自问,若是修行那些真正顶尖的法门,你将来会有何成就。” 说完这句,卢乐天用戏谑的目光看着顾留白腰上的佩剑,微讽道:“现在整个长安都在看晋俨华的笑话,且都知道许州晋氏连柄好剑都给不起。晋兄,我实话实说,许州晋氏连柄好剑都给不了你,你又何必死抱着晋氏不放?哪怕就是念及晋氏对你的栽培之恩,他日你有所成就之后,再给些晋氏好处不就成了?若是你肯做我们的供奉,为我们出力,别说是给你些厉害的修行法门,光是这剑…等会我们就可以给你些长安的名剑让你挑选!” 裴云蕖和上官昭仪垂着头,差点忍不住捶地。 顾留白今日带的这柄剑叫做“露白”,就是那日晋氏交出的几十柄剑中的一柄。 它的确算不上是什么厉害的好剑,但顾留白今日之所以拿着这柄剑,主要是因为这柄剑尺寸和郭北溪的小春天几乎一模一样。 就连分量都相差无几。 就是相当于用这柄剑熟悉熟悉而已。 没想到现在落在卢乐天眼中,就是真的许州晋氏无好剑了。 “若是卢公子你们真看得起在下,真将我待我供奉,并能不让晋氏找我麻烦,我必定肝脑涂地相报!”顾留白这个时候马上纳头便拜。 这好处真的是不要白不要啊。 “很好!” 卢乐天和王仁山、杜清婉相视一笑。 他们这天命楼,从今天起也是有了第一号供奉。 这供奉修行些比较垃圾的法门都能胜得了程吃虎,若是潜心栽培,将来或许能够成就八品也不一定。 而且这晋铁看着性子就挺小心的,胆子也不大,很好掌控。 “邱迎仙,去我们楼里,将那三把好剑都带到滴水观去,等会让晋兄挑上一挑。” 卢乐天自从丢了那些锦鲤之后就一直有些闷闷不乐,今日无意之中就招揽到了一位厉害供奉,他一口闷气终于吐了出来。 顾留白转过头来,对着裴云蕖笑了笑,轻声传音入她的耳中,“给你挑柄好看的。” 裴云蕖顿时乐开了花。 她耀武扬威的看了一眼身边的上官昭仪,意思是,怎么样,我男人对我好吧? 上官昭仪露出些羡慕的神色,心里却是在想,这冤家在梦里头给我的东西可多了。 “这晋铁终究是小地方来的,这品味也不怎么样。到时候倒是要调教调教,别带出去显得太小家子气,丢人。” 杜清婉哪知道顾留白此时身后跟着的这两名女子是出了名的大美人。乔黄云把裴云蕖和上官昭仪弄成了晋氏中人的模样,两个人此时长相显得都很一言难尽。她见着顾留白和这两人似乎有些暧昧的样子,便以为他的品味有点低。 她这又是有些嫌弃,又是思索怎么调教这“晋铁”的样子,落在了五皇子眼里。 五皇子一下子就猜出了怎么回事,憋笑差点憋出个内伤。 滴水观不远。 哪怕慢慢走着说话,没用一盏茶的时间就到了。 这道观前后也只有三进,第二第三进都是些静室精舍,养生的地方。 第三进里面有一片好大的茶园,这茶园种的都不是那种低矮的小叶茶,而是很高大的茶树。 这些高大的茶树此时都用柴草包裹着树干,树冠还用一些粗布包扎着,看上去倒像是一个个裹着头巾的大脑袋。 顾留白看着稀奇,上官昭仪悄悄给他介绍,“这些茶树都是南诏那边移来的古树,但长安的气候和南诏那边很大不同,冬日必须裹得严严实实,才过得了冬,即便如此,移来的上百株古树也就勉强活了不到五十株,而且这茶叶炒制出来和移植前在南诏那边也不一样,这边的茶叶长得大是大,但口感却差了好多。不过滴水观却一直以这古树茶叶为噱头,绝大多数人倒是都舍得掏钱来尝鲜。” “搬运这么多古树过来,谁出的钱,这么大手笔?”顾留白吃了一惊,他的关注点倒是没在茶叶上,他看着那些裹得很严实的茶树最小的都有成人腰围粗细,大的更是好些个人才能合围,且不说这些茶树是怎么搬过来种得活的,这搬运的费用,恐怕是吓死人的数字。 上官昭仪微微一笑,道:“这五殿下最清楚了。” 五皇子就知道这话题恐怕会引到自己头上来,他干咳了两声,对着顾留白轻声解释道:“我四叔的手笔,我四叔当年也有点机会抢我父皇的那张龙椅,我爷爷极爱茶,有臣子送他好茶,他当宝贝似的存着,我四叔想着投其所好,花了老大代价移了这么多古茶树过来,没想到马屁拍到了马脚上。我爷爷觉得我四叔这人既是马屁精,做事又不太靠谱,没多久我四叔就知道自己完犊子,郁郁寡欢了有大半年,后来修行出了岔子,就病逝了。” “居然还有这样的事情,那这滴水观现在是你们李氏的?”顾留白忍不住问道。 五皇子摇了摇头,“这滴水观现在算是官家的,是长安县管着。” 看着顾留白等人窃窃私语,卢乐天等人自然就又觉得,许州晋氏这些人是没见过世面,看见这些茶树觉得稀奇。 “滴水观里沏茶用的茶叶便是出自这些古树,平日里正午还有用这些茶叶做的一些菜肴。我们今日先喝些茶,挑柄剑等等崔氏的人。” 卢乐天领着顾留白进了一间精舍,见着裴云蕖等人跟着进来,坐在他的身后,他便皱了皱眉头,觉得这些下人有些不懂规矩。 但刚刚才招揽这晋铁,后面这两名歪瓜裂枣的侍女似乎和他又有些暧昧,他倒是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只是令人端上茶水和点心,每个人面前都放了一份。 茶水泡出来有些金灿灿的,看着十分喜人,顾留白喝了一口,不觉得好喝,也不觉得难喝,感觉和关外那些商队带来的茶叶也没多少区别。 不过也没来得及扯什么废话,卢乐天派出的那名修行者来得很快,三柄剑很快放在了顾留白的面前。 卢乐天有些傲然,伸手从左至右点着三柄剑,介绍道:“这三柄剑分别为惊蛰、青霜、忘情。” 上官昭仪心中一动,这卢乐天的确没有吹嘘,这三柄剑都是名剑。 这三柄剑的特性和来历她也都清楚,不过她直觉顾留白也不会不清楚,所以便觉得自己什么都不用做,只需安静的看着。 但下一刹那,她和裴云蕖就差点一口茶水都喷出来。 激动的心,颤抖的手。 顾留白的手伸出来的时候,居然在颤抖。 “混账东西你想笑死我。”裴云蕖硬生生的垂下头,将茶水吞了下去,她憋得嘴角都有些抽搐,“你这手抖得也太像了吧?” 五皇子也是看的无语,他都忍不住暗中模仿了一下,只觉得自己的手抖起来根本没有那种神韵。 杜清婉等人何曾见过这种演技。 她和卢乐天相视一笑,只觉得光这一柄剑,晋氏十头牛都拉不回晋铁了。 顾留白颤抖的手将三柄剑全部拔出了一半。 按照裴云蕖的标准,那柄青霜自然是第一选择。 青玉色的剑身上寒气不断变化,哪怕没有真气贯注,都在不断结出好看的霜花。 但他知道若按奇异特性挑选,这忘情便是第一选择。 这柄剑可是隋朝的名剑,是隋朝某位皇子的佩剑,这剑施展起来,能够隔绝一切音震法门,能够防止乱神法门,握着这柄剑,精神会异常的专注,就宛如沉浸在剑的世界之中。 一念至此,他陪着笑脸,看着卢乐天道,“卢公子,这青霜和忘情我难以决断,能否都让我试用数日,我看看到底哪柄剑适合我的路子。” “......!” 五皇子和裴云蕖互望了一眼,都明白自己还是小看了顾留白狗的程度。 他们都只想着白拿一柄,但这厮明显是想吞个两柄啊。 卢乐天的面容一僵。 他也没想到这“晋铁”会有如此一说。 但既然抱着肯定要用这人的态度,他也不会因为对方这略微有些贪心的做派而一口回绝。 “看来你也知道贪多不烂的道理,此种好剑,的确一柄足以。”他沉吟了一下,先用言语堵住对方想要两柄剑的可能,然后沉稳道:“那你便先试上几天,到时候这两柄剑之中留一柄,我再设法给你寻些适用的法门和剑谱。” “多谢卢公子!” 顾留白顿时大喜过望,行了一礼,“我晋铁必定肝脑涂地以报卢公子、王公子和杜小姐知遇之恩。” 卢乐天等人含笑回礼。 他们都觉得这晋铁虽然处处透着小家子气,但这为人倒是真诚。 相谈甚欢。 顾留白把那几样茶点也一样样吃完,一点都不浪费。 白吃的东西就是好吃。 他脑海里又开始盘算,怎么既能白占了这两柄剑,又能保住这天命楼供奉的位置,毕竟这天命楼现在倒是也关系着不小的人脉,也算得上是长安一股很大的势力。 不过崔氏的两个人,倒是很快来了。 崔氏这两个人,一个叫做崔雁鸣,一个叫做崔夜食。 第两百零七章 心直真口快 冥冥之中存在无数无法解释的巧合。 似乎有时候一个名字也往往能够决定一个人的人生轨迹。 崔雁鸣和崔夜食两个人都是清河崔氏嫡系,出生在清河郡,但两个人学有所成之后,崔雁鸣却去了边军,天天在边关看远山,看落日,雁来时听雁鸣,一直呆到三十二岁才被调到长安。 崔夜食却是在十九岁就来到长安,居于平康坊,平康坊坊门关闭之后,坊内喝花酒的地方都是热闹非凡,通宵达旦的营业,崔夜食可谓是夜里都有锦衣玉食。 一个在边军经历生死磨砺,一个在长安拥有得天独厚的资源,到了这三十来岁的时候,两个人的修为竟也相差无几,都已成了可以独当一面的人物。 这两个人平时不熟,只是见过几次面,此次被卢乐天等人请来,在滴水观门口碰上,两个人都是心中不解,不知这些个门阀子弟突然请他们来这滴水观是要做什么。 “老师,等会你和这两个崔氏的人比剑,准备用哪一柄剑?”杜天鹏安分了许久,又忍不住欢脱起来,他称呼上面也已经改了口,直接喊顾留白为老师。 顾留白拍了拍腰上的长剑,道:“还是用这一柄剑。” 杜天鹏一愣,“不用那两柄好剑?” “还未熟悉剑性,可能会用着不顺手,而且也不知道崔氏用什么剑,这两柄好剑若是有所损毁,那对不起诸位公子的美意。”顾留白一本正经的说道。 说话间崔氏的这两名修行者已经进入了他们的视线,卢乐天微微一笑,迎上前去,在他看来,这两人虽然修为不错,但也并非是崔氏那些手握重权,举足轻重的人物,所以他只是拱了拱手,道:“在下卢乐天,我等听闻两位要和晋铁比剑,想要看个热闹,便将两位请到了这里。” 崔雁鸣和崔夜食两个人面面相觑,心中都是冒出同样的念头,“我们什么时候要和晋铁比剑?” 卢乐天看两人神色古怪,还以为两人心中不舒服,顿时心中冷笑,接着道:“我们将晋兄带到此处,耽搁了些时间,两位见谅。” “这人就是晋铁?”崔夜食在长安管理着崔氏的一些商铺生意,人也精明,此时看清了卢乐天身后拘谨站着的顾留白,瞬间就反应了过来,他的眼睛顿时亮了。 这些个门阀子弟,是给崔氏送了一份厚礼啊! 他们必定是知道崔氏暗助沧浪剑宗,这晋铁不久之前和那绿眸有过一战,据说惜败,那和这晋铁比剑,岂不是崔氏能更好把握那绿眸的真正实力? 崔氏那些谋士,怎么就没想到这一招。 一念至此,他顿时满脸堆笑,当即对卢乐天躬身行了一礼,“多谢卢公子安排,我等感谢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心中不快。” 卢乐天固然是微微一笑,觉得这两个崔氏的修行者还算识趣,而他身后王仁山和杜清婉也是相视一笑,觉得崔氏这两名修行者是畏惧了他们这些人的背景。 上官昭仪抿嘴偷笑。 这冤家的小手段玩得很灵活。 这么一来,顾留白要找这两人比剑,连多余的说辞都不需要,而且崔氏也不会因为晋铁主动送上门而起疑心,只会觉得是这些长安门阀在背后推波助澜。 至于天命楼的这些年轻才俊,在她看来真的就有些差劲,做起事情来就有些不考虑家中的想法和深远的后果。 卢氏也好,王氏也好,抑或是这长安杜氏,他们未必想卷入绿眸和崔氏、沧浪剑宗的这场纷争,他们更不会让人觉得,他们站在其中某一方。 但这些年轻人这么一做事情,若是传出去,那在李氏和其余诸多门阀的眼中,这卢氏、王氏、杜氏,似乎是对崔氏示好,而对这绿眸是抱着恶意的了。 这些个所谓汇聚天命的门阀子弟,跟她的冤家一比,简直差的不是一点。 “你们两个谁先来?”杜天鹏很欢脱,直接就兴冲冲的问这两个崔氏的人。 崔雁鸣和崔夜食两个人也性格迥异,崔雁鸣看了一眼崔夜食,看到崔夜食并不表态,他便直接上前一步,微躬身行了一礼,道:“那便由我先来领教晋兄高招。” 程吃虎和数名修行者也默不作声的进入了滴水观的这第三进院落。 他们倒不是担心这种比剑会误伤卢乐天等人,而是想看看晋铁和崔氏这两个人比剑会是什么个模样。 尤其程吃虎以前从未想过自己的剑法会被晋铁用这种方式破去,除了在心中思索自己这样的剑法如何改进之外,同时也想看看晋铁到底会有什么破绽。 修行者,尤其是他们这个级别的修行者和市井间的凡夫俗子不一样,凡夫俗子和人打过一架,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和那人打第二架,但长安城里的修行者,今日是比斗,明日或许就有可能因为什么事情而真正的厮杀。 谁都想要尽可能的弥补自己的破绽,同时找到别的同级别的修行者的破绽。 …… 顾留白的想法也好,做派也好,和一般的才俊也不一样。 裴云蕖和上官昭仪都可以打包票,长安城里头绝大多数长安才俊若是面临顾留白这种处境,在找崔氏这两名修行者比剑的时候,一定会装得弱一些,好让崔氏误判,绝对绿眸没那么强。 但顾留白不一样。 崔氏一下子给出个崔白塔,能押上的宝也差不多到顶了。 嘿,我他妈的显得贼厉害,给你这崔白塔和崔氏的压力就贼大,要是觉着不稳妥,又押不上更厉害的东西了,那你崔氏这段时间就纠结着去吧。 要是还没见顶,那能有底蕴拿出来,那就拿出来看看。 一次性把你的底蕴都给翻个底朝天,一次性给你解决了。 现在手头上有这么多情报网络,接下来马上又有大批的精心挑选过的松涛书院和潜心书院的学生会到长安,可以用来收集和分析各种信息,崔氏的底蕴只要略有显露,他肯定能找到一些地方,让崔氏无比难受。 之前和程吃虎一战,他还感觉束手束脚,一边战斗的时候还在想到底哪些剑招能用,哪些身法能用,但有了那一战打底,他已经将那些招法都在心中摆布好了。 “请。”他装出晋铁深沉如铁的样子,走到一侧空地上,决定让这崔氏的人好生见识自己的本事。 “这人倒是沉稳。” 崔雁鸣拱了拱手,也不多言,身影一动,朝着顾留白掠去的同时,背上剑鞘之中的长剑受真气所激,已经出鞘落在他身前,他伸手一握,正好握住剑柄,往前劈斩,一道弯月般的剑气已经朝着顾留白破空飞去。 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且真气看似运行不甚猛烈,但剑气却凝聚得如同真正的金铁一般,顿时令程吃虎等人在心中喝了声彩,直觉崔氏嫡系之中的出色人物,果然不同凡响。 这剑气飞出数丈,距离顾留白还有七八尺的地方,突然起了变化,一分为五,一道剑气变成了五道。 “厉害啊!” 杜天鹏口快,顿时叫了起来。 杜清婉大皱眉头。 你小子到底哪边的? 顾留白不动声色,跨步侧身,一剑从下往上挑起,不仅一剑击碎了直冲身体的一道剑气,还顺势撩起一道剑气,打向崔雁鸣的面门。 崔雁鸣长剑微抬,剑尖正对着那道剑气,将剑气一分为二。 这一手看起来也十分漂亮,但与此同时,崔雁鸣的面色却瞬间凝重起来。 晋铁的身法和剑招看似没有特别,但随便一侧身一出剑,这份轻松写意之感,就让他感到了危险。 也就在此时,顾留白突然一团身,飞也似的朝着他掠来,手中的长剑连斩数道剑气,专袭他下半身。 崔雁鸣微微蹙眉,也不闪避,甚至身子连多余的动作都没有,只是手中的长剑缓缓划动,又像是在空中画符,又像是在牵引着空气里什么看不见的重物一般。 他身后隐隐显现真气的辉光,真气的流转自然带出法相,隐隐形成一条白色的长河。 顾留白的那几道剑气就像是被无形的拳头砸中一样,突然改变了前行的方向,纷纷飞向崔雁鸣的长剑前方。 “真的厉害啊,这就是崔氏的牵机术吗?”杜天鹏叫出声来。 他的嘴巴是快,但见识似乎倒是也不差。 崔夜食此时心中对这些门阀子弟感激得很,他见这杜天鹏如此欢脱,又觉得这杜氏子弟应该很好结交,于是他此时便含笑出声,道:“杜公子眼光高明,这正是我们崔氏的牵机术。” 但杜天鹏接下来的一句,却让他瞬间尴尬了。 杜天鹏嘴上没个闸门,直接就冒出一句,“能不能教我?” “这怕是不能。”崔夜食看着这杜天鹏,瞬间就断了结交的心思。 崔氏这种牵引气机,专破剑气的法门,崔氏嫡系的真传弟子,都要经历十多年的考验,才有机会获得,你这一个外姓的,和崔氏没什么关系的人,开口就说能不能教,怕不是脑子有问题? 顾留白也觉得这是顶级的秘术。 但他剑气被破,动作却是没有丝毫停留,他伸手一扬,直接把剑脱手,朝着崔雁鸣的小腹丢了过去。 “这是什么招?” “剑气不成,直接把剑当飞镖丢?” 崔雁鸣也从未见过这种路数,微微一怔之下,几乎下意识的挥剑斩去。 他脑子里的潜意识是,这种丢剑能有什么威胁,不是随便一磕就磕飞了? 第两百零八章 这徒弟甚妙 然而当他的剑斩去时,他就发现不对了。 假的! 丢剑是假的。 更准确的说,丢剑是虚招。 剑是的确丢出来了,但对方的手比剑快,一下子又探手握住了剑,然后挺剑直刺! 看似全力的一掷,其实根本没用多少真气。 接下来握住剑的这一刹那,真气才全力爆发。 这就让他一下子判断错了对方的剑路。 他的剑才挥出一半,就发现对方的剑尖化为一点寒芒,直刺自己左侧肋部。 眼见来不及变招,他体内的数个窍位之中突然轰的一声,犹如山崩,他整个人朝着一侧又像是崩飞,又像是倾倒一般,避开了顾留白这闪电般的挺剑直刺。 看着这崔雁鸣整个人是摔飞出去的,但脚尖落地的刹那,整个人却是稳得很,连大的摇摆都没有。 杜天鹏的嘴巴的确大,一看就叫出声来,“乖乖!这应该就是你们崔氏的奇门身法‘东南倾’?” 他叫出声来的时候,眼睛又顶着崔夜食看,崔夜食也不好得罪他,苦笑道:“的确是东南倾。” 他一接话就担心杜天鹏问这能不能教,果然杜天鹏直接道:“崔兄,这秘术能不能教我?” 崔夜食无语道,“这真不能。” 杜天鹏倒也不郁闷,只是笑着问道,“崔兄,那你们崔氏这奇门身法为何只能朝着东南方面倾倒,这里面有什么诀窍没?” “……!”崔夜食实在有些无奈。 崔氏的这门秘术专门用于闪避,朝着东南方位倾倒弹飞,速度奇快无比,这里面牵扯真气流动,窍位真气积蓄等诀窍,但若是这些诀窍能说,那不就相当于把秘术教给你了? 顾留白一见崔雁鸣倾倒弹飞,就知道不用沧浪剑宗和蓝姨的身法是绝对追不上,所以他也只是持剑停在原地,没有追击。 又见识了一门崔氏的秘术。 不得不说崔氏这些秘术的确非一般修行地的法门所能比拟。 这东南倾虽说在战斗之中只能朝着东南角的方位闪避,但有时候高手就是那么一下,差着一点速度便分出了高下。 而且这身法闪避出去之后,整个身体稳定得很,丝毫不影响接下来的动作。 崔雁鸣的眉头深深皱了起来。 这几个照面就用出了崔氏的两门秘术,却占不到任何便宜。 这晋铁居然这么强? 对于他这种崔氏的强者而言,和许州晋氏的修行者哪怕是缠斗的时间长,都是很没面子的事情。 一个呼吸之间,他便接连用出了崔氏的秘术。 他的衣袍之中突然丝丝作响,犹如有毒蛇吐信游动。 与此同时,他的衣袖不断抖动,有强劲的真气不断流淌出来。 杜天鹏微微一怔,旋即大笑,“我知道了,这一定是你们崔氏的秘术,暗蛇游!” 崔夜食呼吸一顿,下意识道:“这秘术也不教。” …… 崔雁鸣挥剑杀至顾留白身前。 手中的长剑就像是无数发光的长藤围绕着顾留白疯狂生长。 “这青藤剑法原来是配合着这暗蛇游一起用的,两者配合起来的确绝妙。” 顾留白连连后退,出的剑招都是守势,他身周的空气之中叮叮作响,火星不断飞溅。 杜天鹏见识不俗,但不知道是不知道还是没认出来,此时崔雁鸣所用的青藤剑法也是崔氏的秘术。 普通的秘剑,剑气离剑之后自然就按照一定轨迹前行,不受控制,威力自然也不会增强,但这崔氏的青藤剑法十分奇特,剑气竟然能够接续上。 这剑上流淌出的剑气如青藤滋长,部分剑气和剑气竟能交融。 剑身和这些剑气触碰,还能改变其进击的方位。 若是被这些青藤缠绕其中,再好的身法也没有用。 而且这些青藤里面,还有崔氏的另外一种秘术暗蛇游。 这暗蛇游很像是一种另类的剑煞。 顾留白感知得出来,这是对方血脉里化生,应该是平时用真气和气血修炼出来的玩意,但这对敌时,这股子另类的如同毒蛇一样的剑煞气,却是顺着血脉,从衣袖之中游荡出来,然后依附在他手中的剑上。接着这种剑煞气又不依靠剑势,而是随着身体的一些动作,从剑身上脱离,它的去向,和剑尖或是剑锋的去向又是不同的。 现在这两门秘术一用出来,青藤滋生的同时,里面就还有毒蛇伺机而动,既要防备被青藤缠绕,又要提防被这种暗蛇冷不丁的来上一口。 这一时半会,除了采取守势,小心应对之外,他倒是还想不出什么破法。 “这人用剑法度这么严谨,哪怕落于下风,一点失误也没有,这么打下去,一时半会也分不出胜负,这些秘术居然也奈何不了他?” 场下观战的程吃虎等人也好,崔夜食也好,目光都很毒辣,眼下顾留白虽然被逼的节节后退,但一点败相都没显露出来。 尤其程吃虎只觉得这晋铁比和自己对敌时显得厉害。 他并不知道那是因为顾留白还在心中挑选剑招,只道是这人还留着余力。 崔雁鸣震惊起来。 顾留白不急躁,他反倒是急躁起来。 崔氏不外传的嫡系秘术一共有七种,他修得四种,在崔氏嫡系里面已经算多的了。 在边军之中杀敌,只是用个一两种秘术,就没了什么难杀的对手,但眼下他将自己所擅长的所有招数都用了出来,却根本奈何不了对手。 这再打下去,自己不出错,那就是拼真气消耗,看最后谁体内的真气多。若是自己出错,那反而要败在对方的手里。 崔夜食越看眉头皱得越深,再过得片刻,他就觉得这再战下去没意义了,崔雁鸣看上去怎么都讨不到好。 “晋兄,雁鸣兄,不妨停手?” 他试探性的喝了一声。 顾留白也是感觉出来这崔雁鸣没什么新货了,当下他点了点头,说了个好字。 崔雁鸣听到顾留白说好,也是如释重负,往后退出一步,停了下来。 顾留白马上就苦笑道,“雁鸣兄你这剑技委实惊人,打得我只有躲着剑光跑,手都还不了。” 崔雁鸣一怔,旋即觉得这晋铁很会做人,但他在边军呆的时间长,却也并不怎么好虚名,于是他认真行了一礼,道:“晋兄说笑了,我们最多就是五五之数,你的剑法虽然寻常,但法度严谨,我的确也奈何不了你。” 杜天鹏嘴巴快,突然插嘴道:“我觉得还是雁鸣兄要厉害。” 崔雁鸣一笑,自然不当真。 “你给我闭嘴。”杜清婉恨不得当众殴打这脑残弟弟,“你再满口胡言,下月你就没有银子用了。” 这晋铁只是靠着晋氏那些在她看来比较垃圾的剑法就能和崔雁鸣斗个平分秋色,若是真修习了些厉害的秘法,还不轻易拿捏这崔雁鸣? 真的是孰强孰弱都看不出来。 而且你到时候不是还要让这晋铁教你剑法?有你这么当面说老师不是的学生? 卢乐天和王仁山相视一笑,两个人都只觉得捡到宝了。 这没有厉害剑法根本不打紧,到时候给就是了,关键是天赋和根基啊。 这晋铁,一看就稳! “夜食兄,我也向你讨教几招。” 就在此时,顾留白却是一脸歉意的看向崔夜食,“让你久等,实在不好意思。” 崔夜食一愣。 他直觉没什么必要,自己应该不至于落败,但似乎要战胜此人,也很难。 “要不你和他打上一场,让我也旁观个仔细。”正在此时,崔雁鸣却是走到他身侧,轻声说道,“不要拂了这些门阀的美意,等会再从晋铁的口中,打探那名少年对敌的更多细节。” 崔夜食觉得的确是这么个道理,而且这晋铁的确也挺讲分寸,于是他便微微一笑,道:“那便劳烦晋兄出力了。” 他心中对这晋铁倒是也有了招揽之意。 五皇子捂着嘴,假装咳嗽却实则憋不住笑了。 这些个崔氏的人,真的是给顾十五卖了都还要给顾十五数钱。 “晋兄我倒是不得不提醒一句,我拿手的法门,一出手就难以控制,很容易伤人,到时候若是不小心伤了晋兄,还望晋兄海涵。”崔夜食准备出手之前,又特意说了几句。 顾留白心领神会般,对着崔夜食使了个眼色,轻声道:“夜食兄务必全力施为,若不全力出手,恐是无法体会绿眸的真正水准,等会比试结束之后,我会详细和两位说些心得体会,说说崔氏的厉害秘术和那少年对上时,会有何优劣之处。” 崔夜食的眼中顿时充斥惊喜的光芒。 这晋铁真乃妙人也! 若有一份如此详尽的情报,那是大功一件啊! “晋兄的情义,我们崔氏记下了。”虽说明知这晋铁是想攀附高枝,但崔夜食还是极其郑重的说了这一句。 五皇子垂着头,捂着嘴暗笑,心想这里面恐怕又是顾十五给你们挖了一个大坑哦。 “雁鸣兄用过的秘术我就不用了,我这有两门和他不同的秘术,我就用出来让你看看。” 结果听到崔夜食接下来的这几句话,他真的差点笑出声来。 唰! 幸好此时崔夜食已然出剑。 一出剑,这富贵商贾模样的修行者体内就顿时响起山崩般的轰鸣。 此种轰鸣声之前也在崔雁鸣的体内出现过,不过崔夜食凌空一剑斩出,斩出的剑气却和崔雁鸣的剑气截然不同。 他斩出的剑气就像是一个明晃晃的光斑,椭圆形,有半个手掌般大小。 这一道剑气嗖的一声直冲顾留白脑门飞去,顾留白一个侧身,跨出一步,闪过这一道剑气之后,这一道剑气突然一个回旋,又朝着他的后背打了过来。 “这……”杜天鹏原本想说,这我知道,这是崔氏有名的秘术归去来。这种真气激出去的剑气,能够被气机牵引回来,从敌对修士的背后攻击,十分难防。但他只是说出了一个字,就顿时想到自己下个月的银子,顿时就住了嘴。 “这秘术也厉害。”顾留白一剑挡住这道剑气,直觉这秘法在剑术高明的人手中极其有用,他心里头倒是开始思索,不知道能不能想些办法,弄到崔氏的这个法门。 崔夜食连斩数道剑气,看着像是要不断利用这种秘术远攻,但突然之间,他的身影一晃,骤然用出了东南倾。 这个时候顾留白正巧就在他东南角的方位,这一倾倒过来,一道剑光已经直逼顾留白身前。 “这东南倾不是已经用过了?方才不是说用过的不用?”杜天鹏控制不住自己的嘴,他的嘴简直比这身法还快。 他自己一说这两句,心中也随即醒觉,心道这下完犊子了。 当的一声爆响,遮掩住了杜清婉骂他的声音。 顾留白挡住了崔夜食这疾如闪电的一剑,但剑身和剑身撞击的刹那,一股异常凶猛的真气却沿着他的剑身,直接和他的真气相撞。 这一撞之下,他想卸力都卸不掉,两股真气被一种气机牵引,硬生生的碰撞。 轰! 一股肉眼可见的气浪在崔夜食和顾留白之间炸开。 顾留白一声闷哼,往后掠出,落地之后又连退三步,方才站稳。 崔夜食正想开口,却只听杜天鹏一声叹息,“这应该就是崔氏最厉害的秘术倾天击了。” 他这是破罐子破摔。 下个月的月银肯定没了,掌管他用度的这个老姐,肯定一个子儿都不会给他了。 那还不说个痛快? 崔夜食微微一笑,正想说正是,却听到杜天鹏又是一声叹息,“这肯定也不能教。” 杜清婉也是拿他没办法了,她有些担心的看着顾留白,道:“晋兄,你有没有受伤?” 顾留白刚想说没有,但话到嘴边却是化成了苦笑,“这倾天击果然厉害,我全力抵挡,还是被震伤了经脉。” 崔夜食当下就取出了一个丹瓶,歉然道:“这内里是我崔氏独门的疗伤圣药逆天丹。” 他刚想从丹瓶里倒出一颗给顾留白,结果他旁边的杜天鹏就从他手里拿过了丹瓶,丢给了顾留白,“老师快吃。” “这杜天鹏有意思啊,顾留白这个徒弟收得妙。”五皇子又差点笑出声来。 看着崔夜食的脸色,他就知道这丹瓶里头崔氏那独门的疗伤圣药不只一颗,但这丹瓶到了顾留白手里,再留点给崔夜食就难了。 果然只见顾留白飞快的一仰头,看上去将丹瓶里的丹药全部吞了下去的模样,然后顾留白摇着空空如也的丹瓶,看着崔夜食道:“多谢夜食兄赐药。” 崔夜食看着旁边的杜天鹏,他也是无奈了。 只能默默走开几步,距离杜清婉略近一些。 第两百零九章 长安挖坑人 靠近了杜清婉身侧,崔夜食才安心。 “晋兄,能否单独一叙?” 他看着顾留白认真问道。 杜天鹏马上兴奋道:“能否带上我?” 崔夜食眼睛都气得有些发花,他妈的都说了单独一叙,你这话竟然还问得出口? 顾留白认真道:“事关他们修行隐秘,不能带你。” 杜天鹏倒还算听劝,当下有些遗憾道:“好的。” 顾留白道:“不过等会我要单独教你些东西,你不要走掉。” 杜天鹏大喜,连连点头。 杜清婉看了杜天鹏一眼,看了顾留白一眼,忍不住摇了摇头,心中倒是觉得晋铁看上去异常沉稳安分,不知道能不能让自己的这个弟弟不要这么欢脱。 “那就先借贵宝地一用了。”崔夜食对着卢天乐等人躬身行了一礼。 “崔兄客气了。”卢天乐等人都回了一礼。 这滴水观也并非他们的产业,在这里喝茶谈事情,只要出钱就行,崔夜食说的这的确是客气话。 “他们?” 崔夜食和崔雁鸣领着顾留白朝着一间静室走,看到裴云蕖等人也牢牢跟着,崔夜食不由得微微皱眉。 顾留白轻声道:“这些并非只是我的随从,他们都是我的谋士,帮我记事情,还帮我看我的剑招用得准确不准确,是否哪里还有改进的空间。” 说完顾留白还煞有其事的点了点头自己的脑袋,轻声道:“不瞒二位,我这记性有点差,很多事情说过就忘,得靠他们记住。甚至于有些时候用剑我过于忘我,自己比剑时用了什么剑招都记不清楚。” “为了让我们在场,这都能圆得过来?”五皇子和裴云蕖、上官昭仪互相看看,只觉得顾留白这理由找得绝妙。 崔夜食和崔雁鸣两人听了都是心中一震。 “这人健忘,但居然能够想出这样的法子,居然能够专门养几个人观察他用剑,指出细微不足之处,怪不得这人剑法和身法普通,却能有如此成就。”两个人联想到顾留白比剑时的表现,居然深信不疑。 “这人有想法,似乎卢乐天等人下手很快,已经着手招揽他。”崔夜食当即轻声对着崔雁鸣说道,“你和家中说说,看看是否能够将此人暗中挖过来。” 崔雁鸣点了点头。 接下来这晋铁的表现就让他更加满意了。 顾留白的这个晋铁太识趣了,一坐下来,就说谈正事,不用茶水。 接着也不等这两人客套,他直接开口道,“我许州晋氏对这少年一无所知,以致成为笑柄,清河崔氏的实力远非我们所能相比,但对付此子必须小心,我和此子比剑,输就输在身法。” 崔雁鸣和崔夜食眼睛瞬间就亮了,异口同声道:“晋兄请详谈。” 顾留白装出凝重的样子,道:“此子用的沧浪剑宗的身法,似乎经过了郭北溪的改进,和寻常沧浪剑宗的修士的身法相比,不仅急启急停之间更为顺畅,而且自身真气的流淌似乎一点都不受冲击,寻常人急转之时都会有所停顿,他的停顿却感觉不到,所以我和他对战之时,觉得已经将他的身位逼迫到我想要的位置,结果其实是他故意在那等我。” 崔氏的情报之中,已然提到顾留白的身法极为迅捷,此时听到“晋铁”说得如此详细,还说对战之时的感受,顿时心中大喜。 顾留白接着道:“所以在我看来,青藤剑法和暗蛇游对他应该一点用处都没有,因为如果连我的身法,都能够做到自保,那他的身法比我快得多,恐怕直接就能在春藤游走之中就抓住你们的破绽。” 崔雁鸣深吸了一口气,不自觉的点头。 “牵机引和归去来对此子也没有用处。”顾留白假装认真思索,皱眉道:“哪怕和他对敌之人真气修为远胜于他,但他身法太过灵动了,而且此子喜欢贴身而战,就喜欢依靠身法绕着你战。剑气若是在身周有了异动,我们根本来不及反应,他却是能够轻松应对。” 崔雁鸣和崔夜食两人心中瞬间沉重起来。 听着这“晋铁”的描述,两人就可以想象那绿眸对战他们时的画面,他们直觉不是对手。 “东南倾也没有太大用处。”顾留白苦笑起来,道:“此子的身法暴起时,速度和东南倾差不多,但他在空中都灵活自如,就像是游鱼一般,就连翻身翻滚之间,都能随意出剑,落地时也能毫无迟钝。” 崔雁鸣和崔夜食听得呼吸都沉重起来。 “他平时疾掠时,速度都能和我施展东南倾时差不多?”崔雁鸣眼中尽是不可置信。 顾留白苦笑道:“实不相瞒,只快不慢。” 崔雁鸣面色瞬间难看起来。 他可以想象,一个人若是始终用那种速度在自己身边游走出剑,自己会是何等的下场。 估计都撑不过几个照面。 崔夜食心都凉了,这还没说具体的剑招呢,怎么着光是这身法听上去就已经没法对付了。 好歹这时候顾留白话风骤然一变。 “夜食兄,你用的那倾天击到底是什么玄虚,那绿眸的真气修为倒是并不怎么惊人,我感觉你这倾天击对他可能有些作用。” 既是要探讨对付绿眸的优劣,崔夜食非但没有藏私,反而讲得十分仔细,他沉声道:“晋兄,我们崔氏这倾天击,其实和绝大多数威力惊人的真气法门不太一样。譬如就外面的那王氏,他们有一门异常刚猛的秘术,叫做‘破桥’,他们这‘破桥’和绝大多数追求一击之威的真气法门一样,是一下子冲泄出体内大量的真气。这真气为决堤河水,以身体为巨大浮木,模仿洪水之中浮木撞击桥面之势。他们这种法门威力强大,但消耗的真气太过剧烈,对身体的损伤也大,王氏的七品修行者,用这种法门最多两三次,浑身的真气就要耗尽。我们崔氏的倾天击呢,虽然和他们的‘破桥’一样,也很讲究一个‘势’,是模仿天地间的那种大势,但我们的这倾天击其实最开始讲究一个真气吞吐,真气一触一收之际,产生一个黏劲,将对方的真气和身体抽住,接着浑身的真气和身体融为一体,就像是一片天空倾倒过去。同样是模仿‘势’的一击,我们这法门的关隘就在于一开始的真气吞吐,以及将体内真气瞬间化为刚劲的转化。我们这种倾天击的法门,消耗真气不多,可以不断使用。” 五皇子听得暗中呲牙。 这顾留白听着不得暗中乐死。 保管下次再有什么厉害的崔氏修行者用这法门对付顾留白,顾留白肯定能有破法。 顾留白心中乐开花,面色却是沉重,“这秘术绝对有用,对付真气力量远不如你们崔氏修行者的绿眸,就要多用,大用特用。就是不知道你们是否还有别的秘术,能够限制他体内真气顺畅流动。” 顿了顿之后,他看着崔夜食异常认真的说道,“要以快制快,和他拼身法是不行的,但我和他对敌时有清晰感受,只要能够阻止他体内真气顺畅流动,他这身法就会慢。” 崔夜食摇了摇头,“我们崔氏并无能够直接影响他真气流动的秘法。” 顾留白皱眉道:“那有没有音震法门,有没有惑神法门?” 崔夜食凝重道:“音震法门倒是有一门,叫做百蝉鸣,但若是真的要落到最后崔白塔和此子对决,崔白塔本身是没有学这百蝉鸣的。” 顾留白马上就道:“那让他学啊,为什么不学?” 崔夜食摇头道:“崔白塔是我族天才,高傲得很,他没有兴趣的法门,旁人逼迫不得。” “若是平时修行,自然想学就学,不学就算,但这又不是平时修行。”顾留白沉声道,“可以直接制胜的法门为何不学。” 崔夜食叹了口气,“我和雁鸣会试着和家中沟通,但按照家中的做派,估计这希望不大。” 顾留白认真道:“那劳烦夜食兄和我仔细说说,这崔白塔有何擅长之处,我再比对这绿眸,看看能否提出些有用的建议。” 五皇子深吸了一口气。 这个时候笑不得。 这挖了半天的坑,在这等着崔氏这两个人呢。 崔夜食没有疑心有诈,认真道,“其实崔白塔虽没有音震法门,但若是近身战,他修有独特的关节术和激穴术,若是在身周一尺之地近身游斗,可能这绿眸再怎么厉害,也要吃亏。” “哦?” 顾留白还想往深处问,他身后的上官昭仪却是偷偷扯了扯他的衣角。 他转过头去,只见上官昭仪瞬间给他使了个眼色,与此同时,她却是轻声道:“晋先生,这些都是崔氏的修行隐秘,我们记着不好,不用记了吧?” 顾留白也不知为何,和上官昭仪似乎很有默契,眼神一对之下,他就知道上官昭仪肯定对崔夜食说的那两种法门有所了解,让他不要深问,以免对方起疑。 他顿时装出如梦初醒的样子,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这些当然听过就算,都不要记,而且事关我晋氏和崔氏的声名,便是我们今日在这里碰头之事,你们也记得守口如瓶,连我们晋氏的人都绝对一字不提。” 崔夜食和崔雁鸣顿时觉得这晋铁的手下人也很识趣,不愧是什么样的将带什么样的兵。 “绿眸的剑术到底如何,外界现在推测,当年郭北溪恐怕是对沧浪剑宗的秘剑有着与众不同的理解,所以这绿眸哪怕用同样的剑招,都要比沧浪剑宗的人要厉害。”崔夜食对这“晋铁”越发欣赏,接着问道,“你和他对敌之时,可有这样的感觉?” 顾留白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微寒道:“沧浪剑宗的这些剑法对于我而言都比较精妙,这其中细微之处我倒是感觉不出来,毕竟我之前也没有对敌过沧浪剑宗的高手,但我觉得他的用剑难以对付,主要是他似乎能够看透人心,能够预知你出剑的真正剑路,我直觉无法和他对视,传说中他的绿眸,可能是一种独特的秘法,一种瞳术。” 裴云蕖的嘴角微微牵动。 这混账东西真能扯啊。 十句真话里头藏着一句假话,这假话很难分辨出来。 要不是她太过了解这混账东西,她听着都以为是真的了。 “瞳术?”崔夜食和崔雁鸣顿时大吃了一惊。 “对,我不和他对视还好,若是看他脸面一眼,我感觉我下一步动作就被他预判到了。”顾留白突然有些气愤一般拍着胸脯,道:“若不是如此,我最多奈何不了他,我全心防守,也未必会很快落败。” “波斯那边有邪瞳术,有些波斯女如同妖女,能够用瞳术魅惑人,这人久居关外,难不成掌握了类似的秘术?”崔雁鸣顿时成功脑补。 这些个崔氏瓜娃子。 裴云蕖乐了。 她知道阴十娘传顾留白的那虚空七剑,主要就是用来惑乱感知。 正眼看顾十五都容易误判,要是不敢正脸看顾十五,只敢斜着眼或是用眼睛的余光看顾十五动作,那不是更容易被骗了。 她估计虚空七剑里面,肯定有什么剑招,是在对方视线不够好,或者不是正面直视的情况下起作用的。 这冥柏坡埋尸人,现在不妨叫做长安挖坑人。 第两百十章 他们不地道 崔氏两个人和“晋铁”相谈甚欢。 临走的时候,崔夜食郑重的对着顾留白说道,“我说真心话,晋兄你在晋氏屈才了。” 顾留白长叹一声,“随波逐流而已。” 崔夜食笑了笑,道:“以后咱们哥们多亲近亲近。” 顾留白顿时假装激动,行了一礼,道:“还望崔兄多提携。” 崔夜食十分满意,想着刚刚到手的许多新鲜资料,他心头火热,略一沉吟,道:“不知晋兄最近缺些什么,我看能不能帮得上忙。” 顾留白神秘兮兮的上前一步,到了崔夜食身边,将声音压得极低,“刚刚我得了一门淬炼筋骨的法门,但是要用药浴法,里面有几味灵药不仅价格惊人,还特别难找。” 崔夜食看着他说话间用手捂嘴,连嘴型都不给人看的样子,心中一动,也在顾留白耳畔轻声道:“是卢乐天他们给的?” 顾留白点了点头,道:“正是。” 崔夜食笑了。 这些个门阀公子终究太嫩,做事情不地道啊。 晋铁再怎么厉害,他也只是晋氏一群修行者中的带头大哥,他连许州晋氏的决策层都不是。 这不就像是一名大夫给穷人看病,给人方子,却不给人抓药? 不过这倒也好。 这些个年轻人不懂事,那他崔氏挖墙脚起来会相对简单。 于是他笑着道:“放心,这事情包在我身上,除非这些个玩意长安市面上没有,否则我指定能够晋兄搞到。” “多谢崔兄!”顾留白行了一礼,笑得开心极了。 …… “老师!”杜天鹏兴冲冲跑过来了。 “先一边呆着去。”杜清婉瞪了他一眼,让他先退开一边。 也不等她和卢乐天等人发问,顾留白已经很识趣的轻声说道,“他们找我问了和那绿眸对战时的诸多细节,我都如实告知了他们。” 卢乐天微微一笑,这“晋铁”的上进心,是个人都看得出来啊。 “你这可是帮了他们一个大忙,他们有没有给你准备些谢礼?”他笑了笑之后问道。 那两个崔氏挖墙脚的心思,是个人也看得出来。 他此时心中倒是有些悔意,今日不该让程吃虎和晋铁堂而皇之的在街上比剑的。 这晋铁表现得越佳,就有越多贵人打他主意。 看着崔夜食和崔雁鸣两人的背影,卢乐天顿时觉得那两柄剑就算都送了晋铁都不够,还得想些什么法子,将此人牢牢绑定才好。 顾留白认真道:“他们许我大量月银,给我两门秘术,并配以调和真气的法门,解决我真气威力不足的缺陷。” 卢乐天顿时面色一沉。 这些个崔氏的人太不地道了。 居然这么大手笔公然挖人。 只是就和这长安城里的那些精美宅院都是能者居之一样,晋铁这种修行者,也是能者用之。 他也不问顾留白答应与否。 只是对着杜清婉使了个眼色,认真道:“晋兄,我倒是不会阻拦你从崔氏获得好处,但容我提醒你几句,长安不比许州,长安诸多门阀交缠,一步踏错便容易万劫不复,崔氏此时正值风口浪尖。” 顾留白凝重道,“明白。” 卢乐天接着道:“若是你能好生调教杜天鹏,作为杜天鹏的师长,我想你在长安也很容易拥有你想要的一切。” 顾留白的眼睛亮了,“真的么?” 卢乐天看着他这神色,瞬间倒是好奇起来,道:“晋兄有迫切想要的东西?” “咳咳…”顾留白搓了搓手,露出羞涩的模样,一副不好意思说的样子。 五皇子暗中直给他竖大拇指。 这演技实在不俗啊。 卢乐天一怔。 这怎么还害羞上了? 杜清婉微微一笑,轻声道:“先生但说无妨。” 她知道给杜天鹏找个老师只是个由头,现在关键是用个确切的事情,将这晋铁绑在他们这条船上。 以天命楼这么多家的实力,难道还给不出足够压过崔氏的好处? “我的确很缺厉害的修行法门和对敌秘术,但我想着只要留在长安,哪怕安分守己,也终究是会慢慢得到。”顾留白慢慢说道。 卢乐天和王仁山互望一眼,只觉得这晋铁果然很有分寸。 这人面临这样的利益诱惑,脑子也很清楚,性子不急不躁,怪不得拼杀的时候,用剑也是法度严谨,落于下风都丝毫不乱。 顾留白话锋一转,突然很不好意思的说道,“但我看上个姑娘,若是没有厉害人物帮忙,那倒是真来不及了。” “……!”裴云蕖和上官昭仪互望了一眼,她们哪怕再聪明,都没想到顾留白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王仁山也乐了。 他笑着道:“哪家的姑娘?” 顾留白扭捏道:“裴家的。” 裴云蕖差点憋出内伤,这混账东西,该不会拿自己开心? 但下一刹那,她就反应了过来,顾留白应该不是说她。 “裴家的?”王仁山也是一愣,“难道是裴云蕖?” 顾留白摇了摇头,欲言又止。 “裴云华?!”杜清婉反应了过来,脸色一下子变了。 上官昭仪也差点笑出声来。 她明白了顾留白的思路。 反正就是针对三皇子。 卢乐天也愣住了。 先前只觉得这晋铁土,现在看起来这晋铁的心真大。 这跟三皇子,跟李氏抢女人? 顾留白演戏演得分外传神,他一看杜清婉变了脸色,就马上连连摆手,道:“我知道这事情不靠谱,这事情传出去恐怕都对我不利,你们就当听我放了屁,别往心里去。” 卢乐天深吸了一口气。 这事情崔氏敢做么? 估计是不敢的。 但若是崔氏答应不了,不敢做的事情,他们给办成了,这晋铁应该会死心塌地。 “晋兄也别丧气。” 他深吸了一口气之后,沉声道,“凡事要敢想,才有成的可能。” 王仁山和杜清婉听到他这么一说,心中顿时一震,知道卢乐天真的要着手这个事情了。 “这事情极难,毕竟你也知道圣上都默许了这门亲事。”卢乐天微微眯起了眼睛,“到了明年春里,可能就要正式操办这件婚事,但没大婚之前,一切皆有可能。晋兄,今日我们商议之事,一个字都不能透露出去。我不能说肯定能做得成这件事,但是将这大婚时间往后拖拖,却也并非全无可能。接下来的事情,再看有无机会。” 顾留白浑身大震,他看着卢乐天,一副不知道该如何言语,都快跪下了的感觉。 “好阴毒的算计啊。”五皇子倒是没觉得好笑,他浑身都有些凉飕飕的。 幸亏一开始他纳头便拜,和这顾十五一条船上了。 这顾十五真不讲江湖规矩啊。 卢乐天他们这个天命楼,在长安可是一股不小的势力,这些年轻人的路数多,牵扯的门阀多,哪怕搅不黄三皇子这门婚事,他们在从中作梗,三皇子都不知道要多多少烦心事。 “糟糕!” 眼看这“晋铁”感激之情无法用言语形容,杜清婉突然一声惊呼。 所有人的目光顺着她的目光落在了杜天鹏身上。 杜天鹏一脸无辜。 但卢乐天和王仁山却都是心头发毛。 忘记了有这个快嘴在场! 杜天鹏也是机灵,他马上看着杜清婉叫道,“姐,下个月给我双份月钱,我指定把我嘴巴缝住,一个字都不会往外说。” 杜清婉额头全是黑线,她此时真有大义灭亲的想法。 “三倍!”她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但若是你在此事上犯了错,今后必定将你禁足,送去养心洞关上三年。” “放心,不会的。”杜天鹏眉开眼笑,又看着顾留白道,“老师,你不是要和我单独说话么?” “是。”顾留白看向卢乐天等人,“我想单独教导他一下,不知可否。” 卢乐天觉得这是招揽已经起了作用,他淡淡一笑,道:“自然可以,今后晋兄你在长安酒楼、茶楼,这些个地方的开销用度,便由我们支付,只是不要进赌坊烂赌便是。” 顾留白学着晋铁拘谨道:“我从不赌。” 卢乐天点了点头,也不再多言。 “老师!你要教我什么?”杜天鹏在静室里一坐下来,便看着顾留白异常兴奋的问道。 顾留白露出些威严的样子,道:“因材施教,我先要看看你的底子,问你些问题。” 杜天鹏道:“老师请问!” 顾留白说道:“我看你见识还算可以。” 杜天鹏飞快道:“那是!” 顾留白微微一笑,“清河崔氏的修行者原本在长安这一带并不显山露水,但我看你对他们的秘术倒是如数家珍,你对他们知道很多么?” 五皇子目光微微闪动。 他知道和自己猜测的一样,这顾留白是还要从杜天鹏口中掏一些崔氏的讯息,看看和崔氏那两人所说的是否对得上。 这做事很小心。 “崔氏蛰伏多年,突然好像底蕴积累够了,要来长安搅局。”杜天鹏得意道,“我姐和乐天哥他们在两个月前就对崔氏的许多营生和修行法门梳理了一遍。我姐好多时候不让我出门,就让我读书,我闲得无聊,把我姐书房里的一些书都看了,崔氏的这些东西我看得倒是有点意思。” 顾留白乐了。 这是专挑你姐的一些隐秘的东西看嘛? “那你说说这崔氏有多少种秘术,分别什么用处?” “牵机术、东南倾、暗蛇引、归去来、倾天击、百蝉鸣、乱魂针。”杜天鹏掰着手指头道,“这些加起来,是崔氏的七秘。” “这百蝉鸣和乱魂针具体怎么回事,你清楚么?”顾留白问道。 杜天鹏笑道:“百蝉鸣就是给对手制造嘈杂的声音,就始终像是有无数只蝉在你耳廓里叫,这法门一般是崔氏的修行者突袭时,配合远处的箭师弩手所用,让对方没那么容易听到箭矢破空声。那乱魂针就比较难缠一些,是剑身上激散出来的一些细毛针般的真气,这些真气力量不强,压根破不掉同境修士的护体真气,但是这些真气的刺感,却能够制造麻痒之感,若是一些窍位处受了他们这种阴招,还有特效,能够扰乱你的感知。” 顾留白等人都是心中一动,只觉得崔夜食虽说好像无话不谈,但也有可能隐藏了部分。 “那你可曾听闻崔氏有什么关节术,激窍术?”顾留白马上又问道。 “那是崔氏三绝的法门啊。” 杜天鹏以为顾留白是考校,顿时飞快说道,“崔氏厉害的法门不就分为七秘、四剑、三绝。七秘就是方才那七样,都是对敌的小手段。四剑就是指四种剑法,分别为青藤剑法、承星剑法、折枝剑法、通幽剑法。三绝就是鬼身术、自禁术、通天术。” 顾留白沉吟道,“那关节术和激窍术对应的是三绝里面的哪两门?” 杜天鹏道:“那不就是鬼身术和自禁术?” 顾留白道:“这里面什么学问?” 杜天鹏记得很熟,顿时洋洋得意,“关节术就是这鬼身术,崔氏的这门绝学诡异得很,战斗的时候浑身关节能够非常人所能的扭曲,转动。用此法战斗时,身姿显得诡异得很,就像是吓人的鬼故事里头的那种鬼怪,傀儡一样,就像是身体不愿意做那种动作,但被什么鬼怪操控着一样,强行做那些个动作。反正这三绝法门比那些秘术难练,也厉害得多,这东西近身战斗时,你都想不到他的身体会怎么样扭曲,不知道他的手臂啊,脚啊,会从哪个地方甩过来。至于自禁术,那说起来也简单,就是一种断绝自己某部分感知的秘法,比如可以断绝自己伤口的痛楚,这秘法能够牺牲一部分感知,增强战力,还能刺激一些潜能。” “那通天术又是什么玩意?”顾留白听得大皱眉头,“崔氏这些法门厉害啊。” 他这一声真心感叹倒是让杜天鹏觉得味道有些不对,他也是标准的心直口快,忍不住就狐疑道:“老师,你这是教我,还是我教你?” “你这孩子,怎么一点耐心都没有。”顾留白顿时瞪了他一眼,“我才问到通天术,还没问那四种剑法呢,你就不耐烦。” 第两百十一章 春雨尽泥泞 杜天鹏也是被杜清婉瞪惯了。 这一瞪之下,他就觉得真的是这么回事。 “老师,我错了。” “错了还不马上改,把这通天术和这四种剑法都有些什么名堂,都给耐心的好好说说。这第一课,首先教的就是你的耐心。” “原来是这样啊,那我好好说。崔氏三绝之一的通天术,也是很厉害,是兵家法门。寻常的真气法门不是都只能卷吸对身体有好处的元气进入体内么,这通天术一用起来,一顿乱吸,好的坏的元气都贯入体内,顺着体内最为宽阔的经脉冲入气海,打出来的时候,真气威力就一下子大了许多,就像是问老天爷借了点神通似的。但和很多兵家法门一样,这法门对身体损伤很大。不过话说回来,崔氏这三种法门之所以叫做三绝,就是因为这三种法门对身体都有不小的损伤。所以我姐他们觉得这些年崔氏和别的顶级门阀相比,总是差了那么一些,就是因为他们的一些法门狠归狠,但用了之后对自己损伤也大,所以修行者虽然出了一茬又一茬,但几十年上百年累积下来,厉害修行者的底蕴,反倒是远不如其他门阀。” …… “这晋铁教导我这个大嘴巴弟弟如此耐心?” 杜清婉在滴水观中足足等了半个多时辰,才见杜天鹏老老实实的跟着“晋铁”出来。 等到又客套了数句,看着“晋铁”等人离开之后,杜清婉看着难得安静一会的杜天鹏,眉头微蹙,问道:“晋先生教你什么了?” 杜天鹏认真道:“老师教我的第一堂课,耐心。” 杜清婉心中一震,她顿时觉得这晋铁果然不同凡响,自己这弟弟做事情起来就是没一点耐心。 杜天鹏看着顾留白的背影,认真道:“老师还教我了一招剑法,叫做‘正中直’,他说我至少每日要练个一千次。还说从现在开始,让我不要修行那些让真气产生特别效用的秘术。先专心将这一剑练成他觉得不错的模样,他接下来自然再会教我别的。” 杜清婉有些惊讶的说道,“那教你的这一招,你领悟会了么?” “当然。”杜天鹏又得意起来,“姐,要不我使给你看看?” 杜清婉随手抽出自己的佩剑,递给杜天鹏,点了点头。 杜天鹏目视前方,飞快往正前方踏出一步,一剑直刺中线。 杜清婉深吸了一口气,心中涌起异样的感受。 这一剑其实毫无花巧,就是直欺中线,堂堂正正平刺对方身体正中而已。 但不知为何,晋铁传杜天鹏的这一招,却好像有着和别人不一样的端端正正,堂堂怔怔的味道。 “这晋铁真的是大才啊!” 她自己这个弟弟是什么鸟样,她最清楚。 杜天鹏这人神共愤的直肠子加不过脑子的大嘴巴,弄得杜家几乎没什么人喜欢他。 谁不担心自己的小秘密被他一口气说出来,更何况这人还喜欢盯着人家不想说的问,还喜欢刨根问底,还不爱看人脸色。 杜清婉估计他肚子里一点都没有弯弯绕绕,肠子都是直的。 而且猴子屁股坐不住,他还多动,还没耐心。 她原以为这“晋铁”教她弟弟就是做做样子,在她和卢乐天等人面前表现表现,但没想到竟是一板一眼的认真教了。 他居然一眼就看出了关键所在,不让她弟弟学那些奇门秘术,只是让他学这么直肠子一般的剑法。 最适合的就是好的。 这好像还合了自己弟弟的性子,看着杜天鹏的样子,似乎还很喜欢练。 …… “这杜天鹏好像还真的能成才。” 一离开滴水观,顾留白就忍不住笑了。 “怎么个说法?”裴云蕖忍不住揉着脸,真的是憋笑憋得太辛苦了。不过这乔黄云的手段也是神奇,就这么揉脸,这易容术还是好好的,没有掉什么东西下来。 “这人听劝。”顾留白笑道。 裴云蕖笑道,“我也听劝。” 顾留白道:“但是你懒。” 裴云蕖噗的一笑,好像是有点。 顾留白道:“这人老师说什么他信什么,念头直,只需要教他最平直快的法门,他用着就舒服,而且这人多动,不让他说话,他浑身都忍不住要动起来,这样的人,一天不练个几个时辰剑都说不过去。” 五皇子认真道:“关键师长靠谱。” 上官昭仪笑了笑,她知道五皇子没开玩笑。 再好的底子,没有正确的路子,没有好的师长,也是白搭。 这杜天鹏真能成才,关键是有顾留白这样的人调教。 “难不成你还真想收个徒弟?”裴云蕖倒是觉得顾留白也没开玩笑。 似乎顾留白的确觉得杜天鹏满顺眼的。 “这人记性也好的很,而且嘴巴大,很多时候用来恶心人不错。”顾留白笑眯眯的点了点头,“到时候我想个办法和晋铁沟通沟通,这个徒弟我可以带带。” 裴云蕖顿时翻了个白眼,说了那么一堆,原来最重要的原因是可以用他来恶心人,那些人最讨厌他的大嘴巴,这混账东西反而最看重他的大嘴巴。 “对了,你什么时候看上我姐了?”她突然想起个事情,伸手就捏顾留白腰上的软肉,“那我是不是得喊你姐夫?” 顾留白马上喊痛,“我现在不是晋铁嘛,弄一堆人给三皇子添点堵挺好的。他不是丢了那龌龊法门出来?我怀疑他修了天欲经里面的阳欲经,你姐不是有可能修了阴欲经,那开春一嫁过去,岂不是便宜了他,让他真气修为暴涨?” 五皇子原本看着裴云蕖捏顾留白的这个小动作,想打趣说你们两个现在都不避讳人了么,开始肆无忌惮虐单身狗了? 但接下来听到顾留白的这些话,他顿时一怔。 “云蕖,什么时候安排我见见你姐,她到底修没修阴欲经,我到时候就能看得出来。”上官昭仪在裴云蕖的耳边轻声道,“若是你姐真修了这法门,正好想办法让顾十五给她镇压真气,在沧浪剑宗比剑之前,应该还能提升不少真气修为。” 只要对混账东西很有利的事情,裴云蕖自然觉得是好事。 她觉得这主意好。 转念一想,她随口道:“要不我也修一个?” 上官昭仪一愣。 裴云蕖却旋即摇头,“算了,我懒,而且我看你这真气涌动的时候,连镇压起来都痛苦,我还是不要吃这个苦了。” 上官昭仪心中倒是顿时有点慌。 她没想到这点。 若是裴云蕖真的本着帮助顾十五提升修为的想法,也修了这法门,那到时候就很快发现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前面装的就全露馅了。 那哪是痛苦啊,那是春雨过后尽泥泞啊。 不成不成。 “要不你真修一个,也不是特别痛苦,就是真气乱走,有时候还会绞痛,每天晚上做些稀奇古怪的梦,分不太清梦境和真实,还会出现幻觉…但好歹…”她多么熟悉裴云蕖呢,马上就开始了逆反攻势。 裴云蕖还没听完就摇头,“算了算了,没什么好歹了。有用归有用,顾十五也没那么多时间修行,别到时候一会帮这个镇压,一会帮那个镇压,时间不够用,来不及镇压就完了。” 顾留白这个时候都不敢说话。 他脑门子有点懵。 他之前没想到这一茬。 一个上官昭仪就挺可怕的了,裴云华应该正常点?哪怕真修了那法门,总不会也和上官昭仪一样,一会冤家冤家,一会拿真气各种挑拨他? 上官昭仪见裴云蕖死了修行阴欲经的心,顿时松了一口气。 但心中却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这裴云华若是到了六品,也应该会开始遭受煎熬,晚上容易做梦了,那她梦见的到底是谁? “昭仪,我倒是有个问题。”此时五皇子忍不住轻声发问,“你对这阴阳天欲经应该了解很深,遍查了经典,那我那三哥若是修了阳欲经,他会有何等表现?” 上官昭仪瞬间认真起来,轻声道:“他应该是修了阳欲经,按照那些典籍记载,修炼阳欲经的男修,身材会很好,有阳刚之气。但在六品晋升七品之前,却需锁阳,不能有别的女人,在六品冲击七品的关头,和修行阴欲经的女修双修,若是那名女修是处子之身,元阴不失,他获得的增益就会极大。” 裴云蕖皱眉道:“那肯定要坏他和我姐的好事,李氏的法门本身就霸道,七品的李氏原本就厉害,再加上巨大增益,那他这人会十分难缠。” 五皇子却不在意这些,而是认真道:“那他若是没办法得到这修行阴欲经的女子,他就不受真气煎熬之苦?没有其他的害处么?” “自然会有。” 上官昭仪认真道:“女子会在阴时遭受煎熬,夜里真气反复发作,多梦。但修行阳欲经的男子,会在正午时分反复发作,容易产生一些幻觉。” “以我三哥的做派,哪怕也一定会找一些宫女修行此种法门备用。”五皇子想了想,道:“我想问的是,若是这些宫女非处子之身,或是这些宫女消失了,他在六品到了七品冲击的关头,没有了双修之人,那会如何?” 上官昭仪道:“那会浴火焚身,且幻觉应该会分外猛烈,应该会很淫邪,直到有阴欲经的真气能够压制。” 顾留白看着五皇子,忍不住笑了,“怎么着,你该不会想在这方面着手,整你家老三?” “我倒是不想,但我怕太子想。”五皇子声音微寒道:“这对太子而言,恐怕是极好的机会。” “崔氏蛰伏这么多年都忍不住动了,那太子总不能也一直蛰伏下去?”顾留白想了想,道:“不过听你之前所说,这太子挺厉害的,说不定又什么都不做,不过也可以试试,到时候看看他会不会在裴云华和三皇子的这婚事搅局上暗中使些招数就知道了。” 五皇子点了点头。 这些个兄弟里头,他最惧怕太子。 太子下一步做什么,他猜不出来。 顾留白壮着胆子看向上官昭仪。 上官昭仪的眼睛会说话,他一直都点吃不住。 “昭仪,你有没有参加过遮幕法会?” 听到这冤家喊自己的名字,上官昭仪顿时心中一荡,但马上认真回答,“参加过。” 五皇子深吸了一口气,他也明白了顾留白的意思。 现在到了长安,是也该将这件工具尽快动用起来了。 于是他主动道,“我等会看看长安接下来最近一次法会是什么时候。” 顾留白想了想,道:“我一会先去见一见玄庆法师。” 第两百十二章 法师也说谎 真正的晋铁一直没出门,都在宣平坊借住的一个小院子里。 其实不只是他,最近这些时日,许州晋氏实在有些丢人,大部分晋氏的修行者都回了许州,剩余少部分留在长安的,也都很少出门。 出个远门,平时最喜欢遇到同乡。 现在许州晋氏这些人就怕在外面遇到同乡。 禁不住问。 你们那么多人,怎么拿一个二十岁不到的小伙子没办法,还把剑都给人弄了去。 晋铁留在长安,倒不是因为还有什么别的事情,也不是真想在长安攀附个高枝,混点名堂出来。 那天到底怎么回事,他清楚得很。 如果那少年真的和对付晋氏的其他修行者一样对付他,那他也撑不过几个照面。 裴府的这一战,真的是把他们的心气都打下去了,把他们从不切实际的幻想之中打回了现实。 三流就是三流,许州晋氏的修行地和长安大多数修行地差得太远。 三流里面的出色,也还是三流。 晋铁没回许州,只是想先避避风头,等这件事慢慢过去。 那一天他没怎么丢面子,但别的人都丢了。 这么快回去应该会被人整。 但就不知道怎么回事,不出门的晋铁总是感觉不对劲,总觉得好像一直有人在盯着自己,总有一种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的感觉,仿佛有蚂蚁在身上爬。 “晋先生。” 到了午后,这借住的小院的屋主突然登了门。 晋铁的心头顿时一沉。 这小院的屋主是长安县的一个小吏,也是许州出身,叫做周洛。 他忍不住往坏处想,难不成这周洛也觉得许州晋氏太丢人,这小院就不想给他住了? 然而他没有想到的是,这周洛招呼了他一声之后,却是满脸笑容,“晋先生,许州总算还有你这样的俊才,今日真的是令人扬眉吐气啊。” 晋铁一愣,心想这是什么意思。 “怎么,晋先生在同乡面前还要自谦么?”周洛有些感慨道,“王家都差我给先生送礼物过来了。王家的那位管事还反复交代,让我一定要好好布置这小院,问问先生平日生活起居是否还有什么需求。” 晋铁更愣,“哪个王家?” “长安还有哪个王家啊。”周洛有些钦羡道:“那管事是京兆尹王洞玄家中的管事。” 说到此处,他一拍额头,道:“光顾着和同乡说话,忘记办事了。” 说完他便转头对着院门外呼喝,“还杵在外面作甚,将东西搬进来啊。” 接着便有四五个小厮,将大包小包的东西都搬了进来。 周洛伸手递给晋铁一个单子,认真的轻声道:“晋先生,王家送来的东西,这单子上都罗列清楚了,你别看都是些锦被,衣袍之类日用的东西,但这些东西都价值不菲,那几条被子都是蚕丝、鸭绒,是春秀坊的东西。光想这几条被子,一些贵人想要都得排队等两个月。王家这些东西,用了心的。今后晋先生前途一片光明。” 晋铁脑门之中轰的一响,只觉得这事情太不可思议。 自己什么时候和京兆尹府上扯上了关系? 看晋铁呆呆的,周洛还以为他就是太过欢喜,一时迷糊了。 他便笑而不语,指使那几个小厮干活。 从今日开始,他得好生拍着晋铁的马屁,以后恐怕是要靠着晋铁提携了。 晋铁呆了数个呼吸之后才回过神来,想到这周洛进门时的一句,他便有些不安的轻声问道,“周兄,你说今日令人扬眉吐气,是什么意思?” 周洛微讶道:“自然是晋兄你比剑胜了那程吃虎啊!虽说场面上显得你俩差不多,但那条街上看客里面,有些个眼光高的,知道生死搏杀起来,你能杀了程吃虎。” “程吃虎?”晋铁背心直冒冷汗,他知道肯定有什么不对劲的事情已经发生了。 周洛却以为晋铁和程吃虎比完剑都不知道那人的来历,便忍不住说道,“你是不是都不知道这程吃虎多有名?程吃虎是卢氏门阀的供奉,他是升平剑场的教习,升平剑场挂着升平坊的升平二字,自然是整个升平坊里最厉害的修所。寻常的寒门子弟,哪怕天资不俗者,都进不去修行。这人天生神力,不知道有多少个同阶修行者败在了他的剑下,结果他打不过你。晋先生,这王家恐怕是看上了你。也难怪,以你之表现,那在长安绝大多数修所做个教习绰绰有余。” 晋铁僵住了。 我这一天就在这里安生呆着,结果我又在外面击败了升平剑场的教习,一个长安知名的剑师? 难不成我的身体还能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出了门,还能修为大进? “晋先生,都是同乡,我说句可能不中听的话。”周洛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哪怕就顺水推舟,做一个王家的供奉,也比回到许州呆在晋氏的修所里面强出百倍。许州晋氏这池子,对你而言太小!” “……!” 晋铁一阵无言。 他只觉得这个时候和周洛解释那不是我,也根本解释不清楚。 这人在家中坐,名从天上来。 当务之急,他得先弄清楚到底是谁做了这事情。 要是真有那么个实力,王家这礼物收得一点都不烫手。 但现在他现在受了这礼物,要睡在那锦被里头,不就跟睡在钉床上一样? …… 大雁塔是长安最招人喜欢的名胜。 进士科考在初春二月放榜,作为特殊的奖赏,新进士在杏园宴会之后,都可以去慈恩寺大雁塔下题名。 在争先恐后的春华里,登高望远,把酒临风,功成名就的得意也翻倍。 无数才华横溢的年轻人来到这座世间最伟大的城池,矗立在城中的大雁塔映入他们清澈的眼底时,光明的未来仿佛触手可及。 郭北溪曾经很多次说过这座塔,说过在这座塔上登高望远时所看到的风景。 那看到的不只是风光,是意气,是大唐的荣耀,还有无数才子的悲欢,无数人的梦幻破灭,或是照进现实。 寻常人根本无法随时进入大雁塔看风景。 但有着神秀等人带路,顾留白就像是逛街一样逛上了大雁塔的第五层。 第五层里有一尊石佛。 宝相庄严。 只是安静的坐在一角的玄庆法师,给人的感觉却更像是一尊佛。 他一直穿着那种很普通的,显得松松垮垮的僧袍,似乎舒适为主。 但是无论是他脸上的神色,他看人的目光,以及他浑身散发的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都会给人一种他和这世间红尘已经完全脱离开了的感觉。 似乎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世间万物,但这世间的任何一切,都无法左右他的情绪和思维。 当他的目光从窗洞中看向长安上方的天空时,就连顾留白都有一种错觉,这玄庆法师似乎很有可能一步就消失在了天空里。 但等到顾留白在他身前的那张蒲团上坐下,凝视着这个僧人的同时,他心中又产生了一种很古怪的感觉。 他直觉玄庆法师也是八品。 因为他脑子里面不自觉的出现了龙婆的身影。 比对两者,他觉得玄庆法师似乎并没有给他那种凌驾于龙婆之上的感觉。 而且很奇怪的是,他直觉两个人似乎有些相像,但表象却截然不同。 一个人脱离尘世,一个人却特别喜欢尘世,喜欢热闹。 而且两个人都不说话。 是有些近似的法门,却走了截然不同的修行之道么? 他现在的境界不够,却不能断定。 龙婆不说话,却能轻易听懂他说的话,能够通过很多手段和他交流。 所以他觉得这玄庆法师也能够做到。 “当日入城,这座城里的人应该都觉得你是为了佛子才出来看我们一眼,但我总觉得,你不是顺便看我一眼,你好像是特地来看我的。”安静了片刻之后,顾留白认真说道。 玄庆法师点了点头。 顾留白得到了肯定的回答。 似乎这座塔里的那些空气,那些光线,都在确定的说道,是。 “为什么?” 顾留白深吸了一口气,很直接的问道,“是因为我娘的原因么,您应该知道我娘是谁?” 玄庆法师又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顾留白顿时头疼。 这又点头又摇头是几个意思。 然而就在这一刹那,他的额头和脑门都有些微微的发胀。 明明玄庆法师没有说话,他也没有听到任何的声音,但却好像直接读懂了玄庆法师的心思,或者说,玄庆法师好像直接让他明白了到底几个意思,省略了说话的部分。 顾留白一愣。 他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这应该是一门很强大的神通。 接着他脑子里面才清晰的出现了玄庆法师灌输给自己的意识,“我知道你娘是谁,但是还不想和你说你娘是谁,我去看了你一眼,也不全是因为我自己想看看的原因,是因为别的人想让我看看你。” “知道,但是不想说,这是逗我玩么?” 顾留白一下子郁闷了。 结果他脑子里又很快出现了玄庆法师的回答:“我觉得你娘做的是对的,过早的让你接触一些事情,徒增纠结,而且影响你的选择。在你熟悉这个大唐,在你拥有自己明确的喜恶,拥有自己的人生之后,告诉你答案或许是最好,不过那时候你可能自己就有了答案。” “这是什么话,哪门子的歪理。”顾留白又郁闷又不服气,“这道理简直就像把我生出来之后,就往路边一丢,然后和我说,啊你,就是你,你学会吃奶之后我再告诉你怎么吃奶。” 玄庆法师回答,“我不是你娘。” 顾留白一愣,“你当然不是我娘。” 玄庆法师回道:“那你娘决定这么做,我也没有资格和她对着干啊。” “……!”顾留白无语。 玄庆法师回道,“没人能决定一位母亲怎么教导她儿子吧,更何况她应该算我的好友,我和你没什么交情,非亲非故,我不可能破坏我朋友的事情,来帮你吧?” 顾留白无奈了,“我真的就没见过你这种和尚。” 玄庆法师回道:“你这么说就太没良心了。” 顾留白惊了,“我怎么就没有良心了?” 玄庆法师回道:“为了帮你,我还说了个谎。” “??”顾留白懵了一会,才说道,“不是世人都说你从不说谎的?” 玄庆法师回道:“我从没和人说过我不说谎。” “……!”顾留白无语了片刻,道:“你说了什么谎?” 第两百十三章 我有几个娃 玄庆法师回道,“我不想再说一遍谎。” 顾留白一言不发的看着玄庆法师。 玄庆法师的念头又清晰的出现在他的脑门里了,“年轻人,我帮你,你还骂人,这是不对的。” 顾留白有些怀疑的看着玄庆法师,“我这脑子里想什么你都能感应得出来。” 玄庆法师回道,“大多时候能。” 顾留白不相信,他瞬间回想了一下裴云蕖亲自己一口的画面。 玄庆法师回道,“年轻人,你命犯桃花。” “??”顾留白心虚,一时都不敢想上官昭仪挂在自己身上的画面。 他觉得自己没想,但玄庆法师却叹了口气,回道:“不只这两个。” 顾留白倒吸一口冷气。 这种神通也太邪门了。 他连忙岔开话题,问道,“遮幕法会是哪三个人弄的,你能不能说?” 玄庆法师回道,“能,但我不想说。” 顾留白直呲牙。 玄庆法师回道,“别想打我,你还打不过我。” 顾留白也是无奈了,道:“那遮幕法会的成员的资料听说都是在你这里保管?这些个参加遮幕法会的成员的资料是否真的安全?” 玄庆法师回道,“这绝对安全,任何人,包括我自己都不能窥探这些成员的资料,你要参加遮幕法会,大胆的去参加便是。” 顾留白郁闷道:“要是一开始你说你从不骗人的,那我现在一点纠结都没有,但你说你会说谎,那你保证这件事上面你没说谎?” 玄庆法师回道,“放心,这件事上面我并没有说谎。” 顾留白道,“你敢不敢当着这佛主的面立个誓?” 玄庆法师微微一笑,回道:“我敢发誓今日和你所说的这些没有说谎,若是有,我和你一样命犯桃花。” 顾留白眉头大皱,“我怎么觉得这么发誓好像对你有利?” 玄庆法师回道:“你还有没有别的事情,有就问正事,没有就别浪费我们两个的时间。” “还有两桩正事!” 顾留白马上道,“第一桩,你知不知道皇帝为什么急着杀四皇子,而且我查出来,四皇子入藏时被人调包了,要他的尸身做什么?” 玄庆法师回道,“你可以连着第二桩事情一起说。” 顾留白一愣,只觉得其中有深意,他接着道,“第二桩事情就是回鹘神女来长安,她来长安是要做什么?” 玄庆法师这才点了点头,回道,“你可以想一下权势的尽头是什么。” “权势的尽头是什么?” 顾留白微微一怔。 天下那么多门阀,那么多强者,都想成为掌控棋局,手握天下风云的人,但真正掌握了天下第一的权势,可以随心所欲的摆布天下之后,追求的尽头是什么,他倒是真没仔细考虑过。 玄庆法师也并不打哑谜,直接回道,“彼时名利如粪土,只剩追梦而已。” 顾留白皱眉,“追梦?” “只余一个最终的梦想。”玄庆法师回道,“秦皇欲长生,汉帝欲开疆,万朝归一。这世上真正到了巅峰的人物,总还是有个追逐的梦想。年轻人,你有没有梦想?” “没仔细想过。”顾留白道,“帮梁风凝郭北溪出气,看看我娘到底是什么人,这是我要做的事情,也不算什么梦想。” 玄庆法师回道,“不,你有一个。” 顾留白悚然一惊,“九品,人间无敌?” 玄庆法师笑了笑,回道,“这不只是你身为修行者追求的尽头,也是很多修行者追求的尽头。” 顾留白瞬间有所领悟,语气也尊敬了起来,“法师,听你的意思,难不成皇帝和回鹘神女都是为了追求人间无敌?这两桩事情,并非孤立事件,难不成杀死四皇子,调换四皇子的尸身,也是皇帝和回鹘神女交易的一部分?” 玄庆法师回道,“哪怕比肩神明,也并非神明,更不用说我还不能比肩神明。我只是在修行之中感应到了天机,知道皇帝和回鹘神女的交易,都有关两个人的修行,是基于两个人的追求尽头。对于回鹘神女也好,大唐的皇帝也好,人间的帝王,不是他们修行的尽头。” 顾留白突然觉得味道有些不对,道:“玄庆法师,我怎么感觉你有点嘲讽我。” 玄庆法师回道,“嘲讽倒是没有,我只是提醒你,别有个至高九品的追求,就心生得意,好像觉得自己高出别的修行者一等,其实这长安城里面,有这等追求的不只那么两三个,一只手都数不过来。” “这哪不是嘲讽。”顾留白呲牙,“这一下说得我压力山大。” 玄庆法师没有回应。 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事情,从窗洞里看向长安的街巷,悠悠的有些出神。 顾留白想了想,接着问道:“那杀死四皇子,调包四皇子尸身这种事情,也和修行有关?” 玄庆法师回应道:“这世间的修行法门,都无外乎和天地沟通,自然契合天地运行的奥理,现在的所有修行法门,其实无外乎分成两种,一种注重借助外力,一种专注自身精神。用世人的目光来看,一种就是想办法纳天地之气于体内,凝练真气,再利用这凝练的天地元气法则,和天地奥理感应,来改造自身,这种改造,也会改变精神。另外一种,则先不追求真气,而是直接用一些感应天地奥理的手段,来改造自身精神,精神到了一定境界,所谓的凝练真气也好,汲取天地元气也好,也是信手拈来的。” 顾留白听得很明白,“那绝大多数,包括我们修的都是第一种法门,凝练真气,壮大肉身的同时,按照典籍上的说法就是滋养神魂,精神自然壮大。那法师你修的应该就是第二种,直接改造自身精神的法门。” 玄庆法师回应道:“可以这么说吧。和世间认知的那些修行法门不同,这第二类法门,普通一些的法门,无非也是对精神意志的极致考验,比如天竺的苦行僧众,其中有些门派的修行法门,以折磨自己的肉身,让自己永恒痛苦来提升自己的精神,有些人甚至不惜折断自己的手脚,甚至令自己腐烂,体无完肤。但成功者,修出的神通也很强大。这第二类法门之中,有些高明的法门,修行之法我也无法窥探,其中有些甚至是平日不需要特殊修行,但需要持之以恒的完成一些特殊事情,完成之后,精神自然壮大,犹如神授。比如佛子的阴官法门,他每认真敛葬一人,他的修为就自然精进一分。所谓呼吸法门,只是依托于他的修行增长,自然演化出的真气。” 顾留白吃了一惊,“原来你对周驴儿的修行法门也知道得如此清楚。” 玄庆法师笑了,回应道:“你这话对我就有点侮辱。” 顾留白郁闷道,“哪里来的侮辱。” 玄庆法师回应道:“你是不是看不起我,你娘都对他的底细知道的一清二楚,为什么我就不能知道?” “我错了。”顾留白觉得自己有求于人,再加上自幼听他娘说的,长安这些个佛寺道观里最顶尖的人近乎神明的说法,他顿时就怂,马上认错。 玄庆法师接着回应道:“佛子这是阴官法门,其实也是神官法门的一种。大巫神女修行的应该是神官法门, 神官法门就是我说的那种,平时任何人不知道这人是如何修行,或者感觉这人根本不修行,但其实只要通过一些特殊的事件,修行就能自然增长,在外人看来如同神授一般的法门。这种法门其实说穿了也是靠一些特殊的事件,刺激精神,壮大精神。只是这种传承都异常神秘,往往被人猜测出了修行之法之后,这一脉就很容易断绝传承,所以这种神官法门存世极少,能够留存下来的,自然更加神秘。” 顾留白沉吟道,“连你都不能看出神女修行的是什么样的法门?” 玄庆法师回应道,“不能,应该是这神官法门十分独特,而且她自身的精神修为也已经到达了一定的境界,或许她也能够感应到什么,所以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才会来长安。” “我之前还觉得她可能被回鹘王族算计了,可能回鹘王族想要整死她,换一个神女。”顾留白道。 玄庆法师道,“不排除回鹘王族有这样的设计,但她是死中求活,还是自己操控,造成这样的局面,就不一定了。” 顾留白叹息,“这说了半天跟白说一样啊。” 玄庆法师笑了,回应道,“我又不想你来找我。” 顾留白突然认真道,“那你说皇帝有没有可能也修了某种神官法门?” 玄庆法师回应道,“不排除这种可能,但是李氏自太祖创造法门之后,他们怎么想,我本来就感应不到。” 顾留白想了想,谄媚的笑了笑,“法师,那你修行之中感应天机的时候,有没有感应到将来谁成了皇帝?” 玄庆法师回应道,“我说了李氏自有手段屏蔽天机,我不可能感应到的。” 顾留白笑得更加谄媚了些,“那我有没有成功修到九品?” 玄庆法师道:“你的气数在你娘的摆布之下,根本无法感应,不过你在长安修行,与我佛宗因果纠缠,估计三年之后我能有些感应。” 顾留白犹豫了一下,脸有些红,“那我和裴云蕖有几个娃?” 玄庆法师忍不住道,“我不是桥下算命的。” 玄庆法师没说送客。 但他的意念已经清清楚楚的让顾留白滚蛋。 顾留白只得郁闷的起身,走到楼梯口,他又不死心,道:“那你会不会算命?” 玄庆法师回道:“不会。” 顾留白下了一步楼梯,又道,“不会的话能不能学一个?” 玄庆法师回应道,“你再怎么纠缠,我说了不告诉你的东西,也不会告诉你,而且你别想用这种方式来试探我到底能隔着多远和你这样沟通。” 顾留白狗计被轻易识破,只能老老实实滚蛋。 但他往下走了两步,玄庆法师却又回应道:“我感知不出你有几个娃,但感应得出你命犯桃花,将来注定不止是一个老婆,而且因为这命犯桃花,会惹来大麻烦。” “……!”顾留白差点从楼梯上摔下去,“玄庆法师你这骗我没?” 玄庆法师的回应异常干脆简单,甚至不像是一个高僧,“骗你是狗。” 第两百十四章 怎么这么熟 嚱裴云蕖上官昭仪和五皇子就在寺庙外等着。 五皇子早就觉得自己和裴云蕖、顾留白三个人会经常聚一起谈事情,所以他早早的就令人在长安准备了一辆车厢很大的马车。 长安的权贵门阀都会定制一些特殊的马车车厢,之前裴云蕖的那辆马车的车厢就是特制的,车厢有夹层,有暗格,而且有暗锁,锁住之后,哪怕是暴力拆解都很难拆开。 五皇子的这种马车内里十分宽敞,现在哪怕多了一个上官昭仪,坐着倒是也不觉得拥挤,唯一的缺陷就是很多比较小的巷子就过不去。 现在赶着这辆车的车夫就乔黄云。 顾留白一上马车,裴云蕖就问道:“怎么着,问出什么名堂没?” 顾留白答应过裴云蕖怎么都不能骗他,他纠结了一个呼吸的时间,道:“这玄庆法师说了跟没说一样,他说知道我娘是什么人,但就是不想告诉我。” 裴云蕖顿时也郁闷了,“这什么人啊!” 顾留白道:“不过他保证,参加遮幕法会的成员的确绝对保密,资料任何人都看不到。” 五皇子好奇道,“他开口说话了?” 顾留白摇了摇头,道:“他有某种神通,根本不需要说话,我脑子里就好像听到他要说的话一样。” “这么厉害?”五皇子吃了一惊。 顾留白生怕裴云蕖问到自己难以回答的问题,他飞快说道,“他说神女和你父皇可能各自是为了修行。” “为了修行?” “是。” 顾留白赶紧就将玄庆法师所说的神官法门之类飞快的说了一遍。 然后看着五皇子认真问道,“你觉得你们李氏存不存在修这种法门的可能?” 五皇子皱着眉头,道:“如果按道理来说是不存在这种可能,我们李氏的法门走的是正统的极端,最大程度追求真气的刚猛程度和肉身的淬炼。虽然我们李氏的真气法门修行起来比较慢,但是稳扎稳打,有越境一战的能力,六品就可以和其它修行地的七品一战。而且我们这法门老老实实修炼到七品巅峰,接下来很自然的就能修炼出神通,真正成为八品修行者,没有可能抛弃这种正途不用,去改炼别的法门的。” “你这些道理上次就和我说了一遍,我当然知道。”顾留白看着五皇子,道:“你父皇现在是八品?有没有他到了八品,还想再进一步,但是你们李氏法门到了八品就到头了,或者因为修炼得太慢,接下来就算修到老死,也修不到八品的大圆满?” 五皇子凝重道,“若是按你这么说,我倒也无法反驳,我皇爷爷天纵奇才,他的天资比起我们应该高出很多,但即便是像他这样的天子骄子,那也是八品为止。从没听说过他修出八品神通之后,还窥探到更上一层的门径。我也从未听说过,我们李氏有得到这种神官法门。” 顾留白认真道,“玄庆法师说你们李氏有特殊之处,他也无法感应有关你们李氏的天机,但我总觉得他这样的人物既然提起这种法门,不会是空穴来风,可能有所猜测,他这样的人哪怕猜测,恐怕也是猜测得比我们准。” 五皇子沉默了片刻,“我和你商量个事情。” “这不正在商量么?”裴云蕖奇怪的看着五皇子,“五殿下你怎么回事?” “我就是心头纠结。”五皇子苦笑道,“提及太子我就心虚,牵扯到他我就有心理阴影。” 裴云蕖一怔,她知道这五皇子最怕太子,“关太子什么事?” “我的意思是,我六弟虽然聪明,但和太子的人脉,手段,可能还差着很大的距离,我想要不要通过一些人,将我四哥这尸身被调包的事情,以及这神官法门的事情透露给他,让他查查。”五皇子深吸了一口气,平静下来,“我觉得有他在里面搅局,可能找出真相的机会会比较大。” 顾留白想了想,道:“要不索性将谢晚所说七师叔的事情也一并让他知道,借此也可以试探试探他的反应,看看他是否是堕落观隐道子。” 五皇子点了点头。 “你们想要他知道什么消息,我来安排便是。”一直默不作声的上官昭仪轻声道,“太子经常去几个书院学习,只需要在那几个书院略作安排便是。” 五皇子丝毫不怀疑她的能力,能够在三皇子的严密监控之下,从石山书院逃出来,还能重创辰黑羊那样的修行者,这已经挺不可思议的了,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有些不放心的说道,“我三哥的人现在肯定还是盯紧你,你的一举一动比较惹人注意。” “无妨,我们只需要将三皇子和其余人安插在石山书院的那些钉子拔掉,石山书院的很多人便能为我们所用。”上官昭仪微微一笑,道:“云蕖现在是石山书院的监事,要对付些人轻而易举。” 五皇子瞬间反应过来,惊喜道,“石山书院可等视为长安乡绅、富商以及闲雅逸士这一阶层,若是能够将石山书院收入囊中,那获得的助力可不是一点两点。” 上官昭仪看了顾留白一眼,道:“幽州邹家的布局偏向于寒门,不过我觉得顾十五既然布局于整个江湖,那自然要延伸到长安这些阶层。为寒门做哪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可以立名,可以收获冥柏坡埋尸人一样的信用。但关外来往那些人之所以敬畏冥柏坡埋尸人,倒不是因为他的信用,而是因为冥柏坡埋尸人可以解决他们的麻烦,他们出了什么难以应付的事情,只要找冥柏坡埋尸人就能解决。只要能够让这些阶层也觉得在长安只要找他就能解决问题,那到时候有的是利益。” “不错。”五皇子心悦诚服。 早就听说上官昭仪的谋略不输外貌,今日略微见识一下,果然如此。 “少女,你果然不简单啊!”顾留白在心中腹诽。 石山书院形形色色的人都有,好多文人,贤人雅士,都是看不起这个看不起那个,要想将这个书院整合起来,可谓极难。 但按着上官昭仪的意思,估计石山书院很多人都可以为她所用。 这真的很厉害。 “这玄庆法师不是慈悲为怀么,一点都不地道。”商议定了一些事情之后,裴云蕖就又忍不住吐槽玄庆法师,“知道顾十五的娘是怎么回事也不告诉他。” 五皇子笑了笑,随口道,“玄庆法师修的肯定也是类似神官法门之类的东西,没准他这修行之法的修行门径就是保守秘密,他看在眼里,心里明白,但是不往外说。说不定他知道的秘密越多,保守的厉害秘密越多,他这修为就越是精进。” “不错!” 顾留白一愣,他现在回过头去仔细想想,越想就越有这个可能。 玄庆法师能说谎! 修闭口禅不是懒得和人交流,不是为了避免说错话或是说谎,而且随口连骗你是狗这种话都能说,那这修炼闭口禅是为了做什么? 修炼闭口禅,至少一年到头来找他的人就少了。 见他的人越少,他当然越能保守秘密。 那没准这遮幕法会也好,和皇帝的关系,自己老娘的秘密也好,都很有可能事关他的修行。 “我在遍查各种修行典籍时,倒是也见过一些有关的记载。”上官昭仪出声道:“有本典籍上说,神官法门,人欲接近神明,或要行神明之事,或以神明之姿待人。” “看尽人间秘密,却能忍住不往外说,这可不是行神明一样的事情?”五皇子方才只是随口一说,现在自己倒是觉得真像是这么回事。 “那你父皇,你们李氏到底图谋什么,这回鹘神女到底要通过什么修行来成就至高,这玄庆法师说不定就知道,只是不能对我说。”顾留白也是无奈了,“要不把她抓起来,给陈屠审审?” “你还是先收着人家的好意吧。”五皇子笑道,“且不说我们李氏和她有着什么样的利益交换,你要动她,我李氏肯定不乐意,更何况这神女身边也有八品,而且听玄庆法师的意思,这神女本身也是世间至高的人物,我们也不知道她有些什么样的神通,别到时候把自己算进去了,我们这个时候没必要去树这样一尊大敌。先把沧浪剑宗这关给过了再说。” 顾留白也就是随口一扯。 五皇子说的这些,他当然想得到。 而且作为生意人,也有做事的规矩,不能人家没怎么招惹你,你就因为好奇去招惹人家。 虽然严格意义上而言,这皇帝也好,神女也好,还有玄庆法师说的这长安城里的还有几个人也好,追求的都是人间至高的境界的话,这些个和他一样有着相同追求的修行者,的确都是竞争关系。 但自己有这样的追求,不能直接就想断了人家的追求。 像三皇子这样,追一个漂亮女子,就不准别人追,还用下作的手段…那必定一开始就将自己放在竞争者的敌对面上。 这些人的目的,神通手段都搞不清楚的情况下,和他们去为敌,那就太危险了。 面对一个崔氏的崔白塔,他都得小心翼翼的准备着,要应付这些人的竞争,那他更得小心再小心。 如果五皇子提出的那个猜测是真的,保守足够级别的秘密,便是玄庆法师的法门的修行门径,那玄庆法师为了自己而说谎,那是否意味着自己身上本身就有个足够分量的秘密? 突然之间他又乐了。 这老和尚不肯说他和裴云蕖会有几个娃,但却说他有几个老婆。 那不管如何,接下来还是小心翼翼的去筹划,至少沧浪剑宗这一战应该是稳了。 毕竟他有几个老婆之前,绝对不会挂对不对? 人就得往好处想。 马车朝着延康坊行去。 裴云蕖突然又问了一句,“玄庆法师还说了什么,你还问了玄庆法师什么?” 有着那一段时间缓冲,顾留白此时已经想好了应对之策。 他老老实实的呵呵一笑,道:“我走之前问了他,我和裴云蕖有几个娃。他说我不是桥下算命的,就没给我个准信!” 五皇子倒吸了一口冷气,他不信顾留白敢这么问,觉得顾留白现在都敢在他们面前公然调情。 裴云蕖的脸顿时红得像秋天里的苹果,“呸!你少来消遣我,你下子再这么孟浪,我打你。” 她也觉得顾留白是鬼扯。 只是敢在上官昭仪和五皇子面前这么说,她心里还是美滋滋的。 “至少得生两个。”她心里头是这么想的。 顾留白松了一口气。 这总算蒙混过关了。 但眼睛的余光里,上官昭仪却是微微一笑,似乎看出了他心虚的样子。 “这少女怎么好像比裴云蕖跟我还熟?” 顾留白觉得这很诡异。 好像熟的自己使点小聪明都骗不过她。 第两百十五章 谁是谁的命 道山哥,这日子有点没法过了啊。好几天都没吃到快囫囵肉了,这嘴里头都淡出鸟来了。” “这有啥办法,谁靠近那家铺子就跟中了邪似的,戚黑鸟病得活不活得了还是个问题,幸亏这事情没让你你做,要不然你还能在这晒太阳?” 四五个汉子在西市东头的一块空地上晒太阳。 这太阳毒得很,晒得人头上直冒汗。 这几个汉子把衣服都敞开了,露出胸膛,还往里头扇着风。 身边的地上,还放着一些捕鸟杆,打狗棍,一些渔网。 这些人都是街坊口中的五门小儿,这些玩意说是平时用来训兽用的,但闹起事情来,就是他们趁手的兵器。 靠着对长安街巷的熟悉,若是遇到些初来长安,敢和他们动粗的江湖人物,他们乘其不备从旁边抛个渔网,戳个杆子出来,比什么刀剑都好用。 把人打伤了也不要紧。 这群人里面随时都有几个身上带着伤,或是可以把自己弄伤了的,到时候还可以倒打一耙。 弄坏了他们的渔网都得赔。 他们这些人上头关系又硬,平日里弄点酒肉吃吃,根本不要花什么铜子,想办法搞到点钱也都喝花酒找姑娘用了。 日子舒坦得很。 但最近这段时间就过得很凄凉。 黄牙最近让他们不要生事,平时带着他们很能搞钱的戚黑鸟病得要死要活,人都半疯了。 白天不敢出门,看见红色就大小便失禁,到了晚上就怕黑,屋子里头的火光不能断。 非但不能带着他们搞钱,他娘的晚上还要有个兄弟照料他。 “道山哥,这么下去不是个事情啊。” 一个身材瘦小,胸口黑毛却旺盛的汉子唉声叹气的看着他喊的道山哥。 高道山。 顶替了戚黑鸟的一个身材高大的魁梧汉子。 是西市东头一个小土地庙的庙祝。 这人十八九岁的时候就靠着家里的关系成了那个庙里的庙祝,然后就吃穿不愁的游手好闲。 在这批人里头,他脑子不如戚黑鸟好用,但是一直都有练武,打架是这群人里面最厉害的。 还有就是他和戚黑鸟相比比较安分。 面对手底下这人的哀叹,他还是照样那一句,“这有什么办法,老实听黄牙的,先熬过这段时间再说。” “三思哥,你倒是想想办法啊。”胸口黑毛旺盛的瘦小汉子拍着自己的肚皮,朝着身边半躺着的一个汉子说道,“我他娘的能熬,但我肚子里这馋虫熬不过啊,每天半夜里都叫唤。” 他身旁的这个汉子叫做吴三思,明明一副读书人的长相,细皮白肉的,但是胸口却纹了一只老虎。他家里本来是长安书香门第,但到了他这代,兄弟几个却没一个肯读书的,都是看见了书就头疼。 “你这厮要想吃肉还不能自己想想办法?”吴三思笑骂了一句,倒是也被勾起了馋虫,他眼珠子微微一转,倒是有了个主意,“之前那个新开的香烛店不是生意还成,那老板又没一丁点脾气,你等会过去和和气气说两句好话,先借点银子使使。” “那家铺子啊,的确,那掌柜的只会见人就笑,从他那借点银子花花挺好。” …… 陈屠觉得自己天生就是在长安做掌柜的料啊。 生意一天比一天红火。 到他店里买东西,没一个不满意的。 的确不是他自我感觉良好。 群贤坊挨着他这香烛店的四五条街巷,每个街坊邻居都觉得这个掌柜的为人真的不错。 喊他帮忙随叫随到,大事小事他都能帮忙拿主意。 搬个重东西他也不躲人后面,总是出力最多的一个。 人又和气,别说对客人,对店里的伙计都从来都是笑眯眯的,做错了事也都是好好的说话,一点都不打骂。 弄得有好几个街坊都想将家里的孩子送到他这香烛店做学徒。 一点都不图工钱。 而是觉得这个陈掌柜生意肯定做得好,做得长久,今后肯定是要开分店,或是做别的铺子的。 跟着这个掌柜,将来说不定能做别的分店的掌柜。 齐老汉和陈屠已经混得熟了。 这日看到冯家门里那个寡妇又给陈屠送蒸糕过来,他纠结再三,还是忍不住说道,“陈掌柜啊,按理来说在背后议论人是非是不对的。但这件事我觉得还是得和你说说,这冯家的寡妇你还是别和她来往太多。” 陈屠心想自己就是吃点人家的东西,有时候去帮个忙,也没摸到人家床上去,没怎么来往太多啊,他就有点好奇,笑眯眯的说到,“老哥儿,有什么说道?” “冯寡妇这人是不错的,人善,也孝顺,肯吃苦。对街坊邻居也客气,做的饭菜也好,妇道方面也挑不出什么毛病,但她这人啊命不好,克男人。”齐老汉叹了口气,道:“她本身不是冯家妇,最初是嫁在城外林家村的,结果刚嫁过去,她的那个男人就打仗去了,还没立到什么军功,到了边关水土不服就病死了。本来她还有个小叔,那林家原本想着说肥水不流外人田,想让她改嫁给她那个小叔算了,结果那小叔挖口井都能塌里面,一起埋里面的三个人,马上就被挖出来了,另外两个人都没死,结果就她那个小叔命短死了。后来算命的说她克男人,我们这边冯家贪图她人好,不信邪,把她接回了家,这冯家的男人原本是在东市有个铺子的,做的好好的,结果她才刚过门,冯家那男人和人在市场口角,被人一刀给捅死了。得亏这冯家只剩下了一个寡母,她现在就安生的养着那个寡母,不然冯家若是还有男人,她恐怕也得给赶出门去。” “原来是这样啊。”陈屠笑了笑,道:“老哥,没事,我命硬,我不太信邪。” 齐老汉一听就有点急,道:“陈掌柜啊,有些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你若是不信我说的,不妨问问其他街坊。” “不不不,老哥,我信。”陈屠慢慢的捏了块蒸糕,吃了起来,道:“只是都是街坊,有人命苦,我这样的人就要帮忙担掉一点。” 齐老汉叹了口气,道:“遇到这种事情,人人避之不及,你反倒是想帮人扛一些么?也难怪你生意做得好,只是我看这冯寡妇可不只把你当成普通街坊。我总觉得她看你和看别人不一样。” “呵呵呵.”陈屠反而得意的笑了起来,“老哥,你这是夸我长得好看么?” 齐老汉也被他逗笑了,但下一刹那,他的笑容却又消失了。 因为有几个所有街坊都讨厌,但又惹不起的人走了过来。 “掌柜的好生意,财源广进,四季发财啊!” 一上来开口的,就是那个胸口一撮黑毛的五坊小儿,这人叫做常小乐,以前一直是戚黑鸟的跟屁虫,不过没太大本事,打架都躲后面,所以戚黑鸟遇到一些正经事情都不太乐意喊他,这倒也好,上次那闹鬼,被他凑巧躲过了一劫。 “发财发财,大家都发财。”陈屠三两口吃完手里的蒸糕,连连作揖。 “这家伙,果然只会见人就笑,没个脾气。”常小乐一看就乐,却是又马上叹了口气,“掌柜的发财,但最近我们的日子都难过的很,有两个兄弟病得厉害,就不知道掌柜的能不能接济接济。” 齐老汉面色微沉,但又不敢出声。 陈屠笑道,“那谁都有个难处,都是街坊,客气个什么。” 常小乐顿时嬉皮笑脸,“掌柜的大气,你这生意做得大。” 陈屠掏出一小块银子塞给了常小乐。 常小乐眼睛一亮,这起码得有二两。 “掌柜的你忙,我们记得你的好,不打扰了啊。”说完他要走,却又突然转身去店里拿了些香烛和线香,店里那伙计也不敢说什么。 他身后一个汉子倒是奇怪,忍不住问道,“你拿这做什么?” 常小乐笑道,“过年时候反正要用,这不省得买了?” “陈掌柜,你看看。”齐老汉看着那些五坊小儿兴高采烈的离开,忍不住叹了口气,“你看刚说克男人,这不这群人就来找麻烦。你看他们要钱,也没去别个商铺,就盯着你来了。” “真把这算冯家寡妇身上也行。”陈屠却是一点不在意,笑道:“破财消灾,就算我给她挡了点命里头的霉运。” “你啊。”齐老汉忍不住直摇头。 但他心里头是真觉得陈屠这人不错,“今晚你别弄什么吃的了,我有个亲戚送了两只咸兔过来,到时候我们一起喝两口。” 陈屠笑道,“那这天赶紧黑吧,老哥你的手艺,真的想起来让人流口水。” …… 天是慢慢的黑的。 群贤坊里头,冯寡妇家里不仅吃晚饭比较早,而且是早、中、晚三餐都有,都比较准时,不像周围大多数街坊邻居家里头,有的只吃两顿,有的是吃东西不怎么定时。 这冯家只剩下了一个寡母,冯寡妇膝下也没有儿女,但好歹之前家境比较殷实,冯寡妇又接了些活在家中干,所以日子倒还勉强过得去。 冯家的这个寡母也不到五十岁,身子也还强健,就是儿子死了那年,有些过于伤心,两只眼睛哭得落下了眼疾,看远看近都很模糊。 冯家老太太在街巷中为人口碑也不错,以前也读过一些书,虽说都觉得她儿子是被这个女的克死的,但她即便伤心欲绝,也并未对她这儿媳说过一句重话。 两人相依为命,都和和气气的。 冯家这个寡妇其实也才二十六,叫做袁秀秀,从未生养过,比这街巷之中同龄的女子都看上去年轻,只是寡妇门前是非多,她平日里不打扮不说,还刻意穿得土气,见人也从不抬头,尤其看见男子,还绕着走。 所以齐老汉见她给陈屠经常送些东西,就自然觉得她是看上了陈屠。 袁秀秀刚刚将饭碗放在冯家老太太的手中,却看到冯家老太太双手捧着饭碗,又慢慢放下,又缓缓说道,“我托人打听过了,你送去陈掌柜那的所有东西,他都没嫌弃,尤其今天齐老汉也对陈掌柜实话实说说了你的事情,但他还是吃蒸糕吃得高兴。之后他还托人送了些劈好的干柴过来。” 袁秀秀本来也已经端起了饭碗。 听着这样的话,她眼泪就一滴滴的掉落在了饭碗里。“娘,你别把我往外赶,我们就两个人就这样过一辈子不成么?” 冯家老太太眼睛里也充满了雾气,她有些艰难的伸出手,摸着袁秀秀的头顶,慢慢说道,“你傻呀,我这一辈子很快就没了,但你这一辈子还长。现在但凡有一两个不信邪的上门来撩拨你的,我这一把老骨头还能帮帮你,但总有我挡不住的。像我们这样的弱女子,在这长安城里头,就是无根的浮萍。我们现在还算安稳,但谁知道呢…我这么好的一个闺女,总得有个男人可以依靠,也不图什么富贵,生病的时候,有个人给你端汤递药也好。” 袁秀秀的眼泪止不住的流,“娘,但我不想害人,我天生命苦,怨不得别人。” 冯家老太太摸着她的头,道:“我也不想害人,不过这陈掌柜来的第一天,我就觉得他和一般人不一样。我让最早给你算命的那个先生,偷偷的来看了他一眼,那算命先生说,哪怕不知道他的八字,看他的面相就命硬,而且算命先生说这人身上杀气足,你应该克不了他。” 袁秀秀抽泣道,“我还是怕害了他。” “傻孩子,又不瞒他。”冯家老太太突然慢慢的笑了起来,“实话都告诉他,你就这命,看他要不要。” 顿了顿之后,她又感慨的说道,“其实你这样的好姑娘,谁又不要呢,我儿子哪怕知道你命硬克夫,他娶你的时候,也没个犹豫啊。” 黑夜和陈屠身上的黑色锦袍融为了一体。 他提着两壶酒,静静的站在冯家的后院墙外,轻易的听清楚了两个人的对话。 他原本就看得出这冯家寡妇长得不错,看着也很顺眼,看性子也是很好。 但也仅此而已。 并没有说有特别的男女之情。 但听着那眼泪掉落碗里的声音,听着袁秀秀不断说不想害他,他心里却有了异常的感受。 他缓缓的抬起头来。 看着这些已经变得熟悉的街巷,这个时候,他才感到了真正的烟火气,感到了自己不像是一头阴山来的孤狼,而是变成了一个真正活在长安的人。 第两百十六章 烧火的神女 冬日的长安很少下雨。 尤其在腊月二十四这天。 偏偏今年就下了。 宗圣宫里的老道士双手捏着扫帚,看着天空之中坠落的雨线时脸色就难看了起来,等到雨势渐大,庭院里的水流将他好不容易扫成一堆堆的落叶都冲散了的时候,他终于气得跳脚,把扫帚朝着天空扔了出去。 “爱谁扫谁扫,明年整一年都不扫了!” 雨线里面出现了一个很大的孔洞。 看似泄愤般随手丢出去的扫帚,却是如同长安城门楼上床子弩射出了一根最沉重的弩箭一般,发出了雷鸣,又如天空之中坠落的巨木,不知道穿过了多少庭院,跨越了多少距离,坠落在宗圣宫的门口。 扫帚直立在门口,地面没有任何的变化。 然而一股可怖的力量,却以扫帚为中心,将方圆数丈之内的风雨全部隔绝开来。 雨水不断地堆积在这股力量的边缘,最后从上方开始坠落,变成一圈浊浪轰然坠地。 浊浪的边缘,宗圣宫门外的空地上,站着两个行人。 一名行人披散着长发,身穿着巫袍,比寻常的男子要足足高半个头,他面色雪白,给人怪异的感受。 这人很容易辨认。 此时长安至少有一半的修行地已经知道了这人的特征和身份。 回鹘使团之中的八品修行者。 大巫神殿一名姓夏的神侍。 他的身后,此时静静地站着一道笼罩在黑袍之中的身影。 这黑袍连着兜帽,将这人的脸面都遮住,且材质特殊,雨水落在黑袍上就滚落,根本渗不进去。 这黑袍很大,但内里的身影娇小玲珑,一看就是名女子。 在扫帚从宗圣宫深处飞出时,夏神侍的身上便已经散发出一种远远凌驾于寻常七品之上的气息。 这种气息来自于远超七品的真气的震荡,这种震荡甚至让他身前的空气出现了细密的晶纹,接着有朵朵霜花在他的身周飞舞。 然而即便如此强大,看着那直立在门口的普通扫帚,他的眼中依旧出现了深深忌惮的神色,他并不敢往前跨出一步。 这个时候,他身后穿着黑袍的女子却是动了。 她好像没有看到浊浪的余韵,没有感觉到那股可怕的气息一样。 她越过了夏神侍的身体,然后很自然的伸出手,拿着那根扫帚就往宗圣宫内里走去。 四耳黑猫从伙房里钻了出来,在屋檐下,它看了一眼宗圣宫大门的方位,身子有些发抖。 “不要丢大唐的人好不好?” 老道看了一眼往自己脚后跟后面躲的黑猫,鄙夷道:“我都在这里,你怕个什么劲。别说是一个还在修行之中的神女,就算是获得了大神通的神女,也奈何不了你当年的主人。” 四耳黑猫伸出爪子比划了几下,意思是自己是猫,就算丢脸也是丢猫,不是丢人。 夏神侍之前一直在黑袍女子之前,进入宗圣宫之后,却一直安静的走在了黑袍女子的身后。 黑袍女子进入老道和黑猫所在的这院落之后,他更是停在了这院落之外,站在高处的回廊里,静静的看着雨中的长安。 黑袍女子将帽子翻到身后,露出了一张显得有些疲倦而且有些病态的脸。 她的肤色和夏神侍一样,也是很白,没有多少血色。 甚至连她的眼睫毛和眉毛都是白色的。 她的头发是淡黄色的,就像是琥珀的颜色,而她的眼瞳却是银灰色的。 而且她的身体显得很冷,似乎要比正常人淋了雨的体温还要低一些。 她的五官长相倒是有些像唐人,五官很精致,只是可能看上去太瘦的原因,她的一双眼睛显得有些大。 四耳黑猫看了看她的耳朵,它觉得这少女的耳朵也有点大。 没有行礼,也没有任何礼节性的话语。 这名少女显然就是传说中的回鹘神女,但她一开口却是很标准的长安话,“我要住在这里。” 老道之前一直面无表情的看着她进来,然后面无表情的看着她露出真容。 眼下听到她开口说的这一句话,老道顿时嗤笑一声,“宗圣宫是你家,你说住就住?” 回鹘神女提了提手里的扫帚,“我明天开始帮你扫地。” 老道又是嗤笑了一声,“明天说不定还下雨。” 回鹘神女道:“明天不下雨,如果你硬说是下雨,那下雨也扫。” 老道皱了皱眉头,道:“我这扫不扫地没关系。” 回鹘神女点了点院子里几间都在滴滴答答漏雨的房子,“明天开始我让人把这些屋子都修一修。” 老道冷笑道,“现在匠人早就歇年了,再过几天就是除夕。” 回鹘神女道:“明天会有人来的。” 老道想了想,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鹘神女道,“我叫耶律月理。” 老道摆了摆手,“名字太难听了,你去住驿馆吧。” 四耳黑猫异常佩服的看着老道,心想能想出这么奇葩的拒绝理由的人也是神人。 回鹘神女道:“每天一头羊,鹿肉、鱼、鸡鸭若干。” 老道点了点头,道:“你叫耶律月理对吧?” 回鹘神女点了点头,道:“是,是我真名。” 老道又点了点头,“真能扫地?” 回鹘神女道,“能。” 老道接着问道:“会烧火?” 回鹘神女道:“我是神女,又不是残疾女。” 老道摆了摆手,四耳黑猫原本以为他又要找个奇葩理由拒绝,但没想到老道说道,“那我现在觉得耶律月理听起来还挺顺耳的。” 回鹘神女道:“好的。” 然后她就转身对着一直在外面院落等着的夏神侍摆了摆手。 夏神侍转身就走。 “他不住?”老道问道。 回鹘神女道:“他不住,我住你这,没人伤得了我。” 老道的脸上这才出现些满意的神色,“你这小蛮女倒是挺会说话。” 回鹘神女道:“但他一会要带几个人过来。” 老道说道,“帮你弄房间?” 回鹘神女道:“是的,顺便先将漏水的地方简单补补。” 老道说道,“那今天先让他们带两条鱼来。” 回鹘神女转身说道,“鱼,四条。” 四耳黑猫想不明白,难道自己人的回扣也要吃? 回鹘神女看了它一眼,似乎看出了它的疑惑,道:“你们吃两条,我也要吃两条。” 四耳黑猫觉得这个白白的少女有点可怕,但似乎还算和气。 它犹豫了一下,挥动爪子连连比划。 意思是长安城里那么多好地方不住,你住这到处漏水的破道观是发什么痴? 回鹘神女居然也轻易的看懂了它的意思。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看着四耳黑猫道:“这里气数强大,我在这里能够多占些气运。” 四耳黑猫又比划了几下。 回鹘神女点了点头,道:“我这头发眉毛的颜色,的确是天生的。” “耶律月理,去生火烧水。”老道已经朝着伙房走去。 回鹘神女哦了一声,转头就问四耳黑猫,“你会不会烧火?” 四耳黑猫直接摇头。 回鹘神女道:“我就是好奇问问,不是要差使你去烧火。” 四耳黑猫这才放心。 回鹘神女突然道:“你新主人在哪?” 四耳黑猫顿时被吓了一跳,毛都炸了。 回鹘神女却突然朝着伙房走去了,走到伙房门口,回头道;“其实我知道你新主人是谁了。” 四耳黑猫扬了扬爪子,露出点凶相。 它觉得这个小蛮女就是想诈它。 回鹘神女却认真道:“可能这两天就来了。” 在伙房里看着调料,思索今天是做烤鱼还是做乳酿鱼的老道士听了这一句,顿时狐疑的转过头来,“你能感应,你应该还没这种能耐。” 回鹘神女道:“我打听到的消息。” 老道微微眯起眼睛,看着这回鹘神女。 回鹘神女却是将身上的黑袍脱了,她里面穿着一件回鹘贵族流行的大翻领、窄袖锦袍。 她也不怕这一身弄脏,就真的和小丫鬟一样坐在灶膛前去烧火去了。 老道沉默了一会,道:“一会鱼怎么吃?” 回鹘神女道:“生吃吧。” 老道眼睛一亮,“鱼鲙?” 回鹘神女嗯了一声,接着道:“脍切天池鳞,秋冬多用芥。” 老道这下倒是笑了,“你这小蛮女倒是还挺懂吃的。” 回鹘神女道:“今天差个片鱼片的。” …… 顾留白本来今日也要去宗圣宫的。 马车都备好了。 结果临时来了个熟人。 晋铁的马车一停在他院门口,车夫就和晋铁一起,大包小包的往顾留白的院子里提东西。 “晋兄这么客气作什么?” 顾留白看着晋铁带来的一大堆礼物,忍不住笑道,“我是延康坊本地人,你是许州人,你这远道是客,按理过年了我给你送点礼差不多。” 晋铁也不多话,对着顾留白就躬身行了一个大礼,“凝溪兄,你得帮我一帮。” 顾留白微微一笑,“晋兄遇到什么难事了?” 晋铁欲言又止,纠结了一会,又躬身行了一礼,道:“眼门前的事情,是杜氏的公子叫做杜天鹏,说是明天请我继续教剑。” 晋铁之前一直没搞明白是谁给了自己那么大的名声。 但等到今早上崔氏都送来大堆礼物,杜氏又来人送礼,晋铁突然之间就好像开窍了一下,想到这是谁的手笔了。 长安谁能模仿着他的路子击败程吃虎? 又牵扯到崔氏,那应该就只有这顾留白假扮了他,去从崔氏手里探听崔白塔的底细了。 按理来说被人这么着用,他理应感到愤怒。 但是他哪里敢愤怒? 这名头不管他想不想接住,都似乎得看这少年的意思。 所以他只能赶紧来见顾留白。 顾留白见这晋铁也不说破,倒是也忍不住笑了,道:“没事,你接下来就先在这明月行馆呆着,一会儿我派人去安排你和那杜天鹏见面就是。” 晋铁顿时又给顾留白行了一个大礼。 他真的不知道自己和这杜天鹏什么时候扯上了师徒关系,但听到顾留白说安排,他就知道至少眼门前这一关是过了。 第两百十七章 长安小鼠王 雨势小了些。 杜清婉在马车之中耐心等候着,等到杜天鹏从茶楼出来,返回马车,她才出声问道,“那两样东西给晋先生了么?” 杜天鹏得意道,“给了啊,老师收了,还说谢谢我呢。” 杜清婉道:“那院子的事情提了没有?” 杜天鹏道,“提了,但晋先生说了,他听说那绿眸住在延康坊,所以他说他最近想在延康坊附近找个院子住。” 杜清婉微微一怔,“他想和绿眸住得近一些,你有没有问为什么?” 杜天鹏笑道,“我当然问了啊,老师说,他好经常观察一下绿眸,毕竟输给了绿眸就不能想着输了就输了,这辈子赢不了,得想着将来有一天是否能够赢回来。他还和我说,今后我遇到厉害对手,败了不可怕,可怕的是没了争胜的心,若是一名修行者连个争胜的心都没有,输了之后就害怕那人,绝对追赶不上,那指定没什么成就,跟着他练剑也是白搭。老师还说了,他住得离绿眸近一些,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接下来绿眸惹的事情多,说不定延康坊一带能见到的比剑就多,他住在附近就不容易错过。” 杜清婉深吸了一口气。 她心中对晋铁这人生出了更多的敬意。 此人虽然看起来土气,且畏畏缩缩,品味堪忧,但此人在修行的道路上走得却是非常正。 “那你老师找着合适的院子了没?”她沉吟了一下,问道。 杜天鹏摇了摇头,道:“说刚刚开始找,还没找着。” 杜清婉点了点头,又问道,“今日他看了你的剑招没有?” 杜天鹏顿时又得意起来,道:“看了,老师还夸我,不过还让我继续练着,然后他又教了我一招,让我今天开始也照着练。” 杜清婉马上问道:“什么样的招数?” 杜天鹏道:“身前身后都用线吊了个铜钱,前后吊铜钱的距离不一样,但都得用老师教我的第一招来刺那铜钱中间的孔,必须是剑尖入孔。先刺完前面的再刺后面的,刺完后面的再刺前面,隔了一会就是前面刺两下,后面刺一下,他让我记了一些次序。反正看着简单,但实际很难。我现在连个铜钱都刺不太中,更不用说刺铜钱中间的孔洞,老师说练到一定程度,这两个铜钱要换成四个,还要挂在细竹枝上,放在风里头乱晃。这四个要是能刺准了,那得加到八个才算是差不多。” 杜清婉瞬间就又觉到了这晋铁和杜家那些剑师的不同,杜家那些剑师教杜天鹏和自己,都是一招招精妙的剑招,就是要将那些精妙的剑招炼得纯熟,这种基本功虽然也炼,但似乎这些剑师都生怕他们厌烦,都怕他们觉得不教厉害法门,都不会让他们只炼这些的。 “一天到晚就炼这个,你会不会觉得不耐烦?”她忍不住问道。 杜天鹏标准的心直口快,“哪会,用老师教我的第一招去刺这些东西可好玩了。要说不耐烦,你每天老是说我,我倒是挺不耐烦的。” 杜清婉冷笑了一声,“敢对我不耐烦,信不信我打你。” 结果杜天鹏反而又面带得色的笑了起来。 杜清婉皱眉道,“你又笑什么?” 杜天鹏道:“我老师说了,我只要练到八个铜板,等我真气修到六品,你也打不过我。” “到时候我打得你屎都出来。”杜清婉冷笑。 她觉得晋铁完全是找对了让杜天鹏好好练剑的方法,包括这打得过她也是,但若说她这大嘴巴弟弟修到六品,就靠着晋铁教的这两样东西就能打赢她,她却是绝对不信。 …… 茶楼静室之中,晋铁完全就迷茫了。 他固然是完全不知道之前发生的事情,但可以肯定的是,不知怎么回事,这杜氏的公子杜天鹏就成了他的弟子。 我居然成了杜氏公子的老师? 但按理而言,自己不是这杜天鹏的老师么,结果杜天鹏一上来就丢给他两本典籍,就冲着他说,“老师,你许氏的修行法门太垃圾了,这两种修行法门你先学着。” 学生说老师的修行法门垃圾,反过来直接给他丢两门修行法门,让他学。 这谁是学生谁是老师? 关键这两门修行法门真的比许氏的修行法门强太多。 一门太真经,是可以重新凝练真气,让他的真气变得更凝练的。 一本飞花剑谱,那也是前朝就出了名的剑经,里面的剑招比许氏的任何一门剑法都精妙。 光看这两样东西,晋铁就已经心虚到了极点,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有什么能教这杜氏的公子的。 幸亏有顾留白的安排。 他就按照顾留白的指点,就一个字不拉的和这杜氏公子说了。 结果这杜氏公子听得头点得跟捣药锤似的。 就这么简简单单,得了两个梦寐以求级别的法门? 晋铁看着从身后走来的顾留白,觉得这两本典籍真不属于自己。 “顾先生,这…” 他将两本典籍都递给顾留白。 顾留白随手拿了本飞花剑谱,笑道,“这太真经你先拿着修行,这本飞花剑谱我看上个两天再给你。” “都给我?”晋铁先前看着他只拿一本就挺激动的,结果一听说他只看两天,他顿时都觉得这世界不真实起来。 “本来就是他给你的啊。”顾留白笑了笑,这飞花剑法有些名气,有些剑招他可以揣摩一下,不过最主要的原因,是有时候他可能还要以晋铁的面貌出现,练些飞花剑法,也不至于露馅,而且更不至于对敌的时候没有合适的剑招能用。 “我……”晋铁憋了一会,觉得自己还是什么都不要问,什么都不要说了。 虽说这事情弄得自己的确跟个傀儡似的,身份肯定被这少年利用了。 但凡事只讲吃亏或是占便宜。 现在自己要名声有名声,要好处有好处。 这些个好处,大把的修行者豁出性命去都得不到。 见晋铁这么识趣,顾留白微微一笑,收好剑经就告辞离开。 这茶楼布置得很雅致,是幽州这些世家子弟之中,那秦澜家的产业。接送他的马车,可以直接从侧门进来,停到后院里。 在下楼的时候,他却又想到事情,对着晋铁交代了一句,“这段时间,可别和别人交手。” 晋铁一怔,旋即用力点头,连连说道,“晓得,晓得!” …… “十五哥十五哥。” 马车才驶出这茶楼走了没一里路,周驴儿带着一身凉飕飕的水汽就钻进了车厢。 对于周驴儿这种神出鬼没,顾留白早就习惯了。 “邹老板生意好不好?”一看着周驴儿笑嘻嘻往自己身边蹭,顾留白就开起了玩笑。 周驴儿顿时哈哈一笑,“十五哥,就是来和你说,还没正式开张就有点忙不过来哦。” “怎么着,难道那些五坊小儿胆子这么大,又给你送东西了?”顾留白有些奇怪。 “那倒不是。”周驴儿笑嘻嘻的说道,“主要是街上另外那家凶肆忙不过来,他们的棺材不够,一开始又不愿意从我这间铺子拿,后来我想了个主意,店里头不是有好些个准备好了的木板儿,还没来得及打成棺材的,我就让他们拉到市场上去卖,果然都被他们买去了。本来我想那些打好的棺材便宜点给他们的,反正都是一条街上的,结果他们不要,现在可好,我就让店里的人偷偷做好木板儿,就拉在市场上去卖。卖的价钱还高,结果他们还买得欢。” 顾留白也笑出了声来,“周驴儿你这生意经跟谁学的,很刁钻啊。” 周驴儿笑嘻嘻的说道,“不是跟十五哥学的还能跟谁学的。” 顾留白笑道,“那间凶肆来头不小的,背后的东家是长安的一个大官,皇帝身边的红人,你这么赚他们银子,他们就没查查这些木板哪来的?这还有几天过大年了,工匠们早就休息了,哪来这么多的木板。他们就不起疑心?” “查也没用。”周驴儿笑道,“查就是一些寺庙里头修补东西多出来的木板,所以价格还高一点呢,毕竟带着佛光嘛。” “厉害啊!”顾留白惊了。 “不过这个倒不是我跟你学的,是神秀哥帮我弄的。反正那家凶肆的人查起来,这些木板就是寺庙里头多余出来的。”周驴儿笑道。 “这快过年了,怎么你们那条街生意就突然好了?哪里来死这么多人?”顾留白笑了笑之后问道。 “就是因为这事我才来找你。”周驴儿笑道,“我暗地里偷偷打探清楚了,前一段时间好多都是牵扯到一些暗桩的,可能和回鹘的密探有关。但这一段时间死的都是一些摩尼僧。” 顾留白微微眯起了眼睛。 这段时间长安表面上显得风平浪静的,但回鹘神女的到来,周灵玉这些人为了自保,主动斩断了和回鹘方面的联系,虽说主动灭口了不少人,但很显然一些异动也已经引起了大唐方面的注意,再加上三皇子之前想要给他栽赃的举动,这便说明类如寂高阁等官家机构,一直都没有松懈过。 “摩尼僧死得多是怎么回事?”他忍不住问道。 周驴儿道:“打听下来说是和四皇子的事情有关,四皇子和一些摩尼僧有关系。说是那种淫邪法门有可能来自摩尼僧,而且摩尼僧之中的一部分人经常作为四皇子的伴读,涉嫌谋逆。” 顾留白点了点头,道:“那有什么新的消息打听出来,你尽快和我说。” 听到这一句,周驴儿却是又得意了,笑嘻嘻的说道,“十五哥,我和你说,我现在不只找你厉害,我现在找裴二小姐也好,找华琳仪和容秀他们也好,我都厉害。” 顾留白一愣,“你又学了什么?” “不是。”周驴儿嘿嘿一笑,道:“我现在不仅能让长安的好多个老鼠排队,我还能让它们给我找人。” “??”顾留白愣了一会才忍不住问道,“徐七能不能和你一样?” “哈哈哈哈!”他这一问就让周驴儿笑得在车厢里乱滚。 周驴儿笑得揉着肚子,“十五哥,我估摸着徐七哥是不能,我问他能不能的时候,他那左脸上就写着郁闷,右脸上就写着不可能。” 第两百十八章 反其道行之 林云生是石山书院的教习。 他家住常安坊。 常安坊在整个长安来说不算个安家落户的好去处,长安的富贵人家,几乎没什么在这边置地建宅院的。 地方比较偏,去长安城里哪哪都不太方便。 出城倒是还算方便。 但除了要去城外干活的,谁没事老出城。 林云生也一直想要置换个院子。 但他往上两代也都是仅仅够吃够用,没什么富余。 搭上三皇子这条线,他祖坟都冒烟了。 有时候吧,真的图谋了半辈子的东西能不能成,临到头来却是只差着一口气。 那一夜上官昭仪逃出石山书院,他真正的给三皇子那帮子人指了条明路。 若是那夜上官昭仪逮着了,他这功劳是逃不脱的。 他这才能在三皇子面前展现出来,哪怕今年不能直接置换个院子,明年肯定也逃不离了。 但就是差那么一点点啊。 他有时候睡着睡着都会醒来,忍不住就想,如果上官昭仪跑得慢一点,没进延康坊就被逮住了,那不就成了? 真的是不甘心。 哪怕是快过年了,四周的院子里都布置了起来,显得热闹又喜气,但他看着延康坊的方向时,却都忍不住满心的郁气。 雨停的时候,有人送来了一封信。 石山书院来的信。 “这时候石山书院应该没什么人了,还办什么事?” 他有些惊讶,拆开信笺一看,整个脸面却瞬间变得铁青。 这是一份辞书。 告知他年后不用去石山书院做教习了。 失了职。 理由是他教导的主要课目是勘误,但他自己的著作里头,却有好些个错字。 林云生不是傻子。 他知道这就是故意整他,随便就找个理由让他赋闲在家了。 其实他主要教导的也并非是勘误,而是辨伪,是教学生如何辨别古画、古籍的真伪。 但又能有什么用? 一看那信笺里的几个印章,里面那个监事的印鉴,他就清楚是怎么回事了。 石山书院是私学。 绝大部分资金来自于学费和学生家庭的捐赠,来自乡绅富商。 但这些钱怎么花,给所有教习给多少,给的是否合理,也是要经过审核的。 裴云蕖的这个监事,就有这样的权力。 他固然可以往上申述,但石山书院那几个管事的,谁敢得罪她和裴氏? 他看着眼前的信笺,铁青的脸渐渐变得苍白。 他眼前一黑,气得吐出了一口血。 …… 顾留白刚回延康坊,就被告知有人在明月行馆等自己。 红袖一见面,就对着顾留白说了一句,“你还真挺忙的。” 顾留白有些奇怪的看了她一眼,“是挺忙的。” 这倒是事实。 这段时间他跑东跑西,又是修行,又是处理事情,的确一刻都不得闲。 红袖道,“那你还有闲情管那么多闲事?” “怎么的?”顾留白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这名女子。 他知道这是吴嫣红的侍女,也知道名义上是侍女,但实际上就是贵人身边的贴身护卫,地位估计略差于五皇子身边的段红杏。 但长安城里贵人们身边的人,再怎么着也应该没这么牛气啊,居然跑到延康坊教训自己了? 红袖却不管他的感受,沉声道:“进了延康坊就看到好几桩事情,有个院子在拆墙,说是墙占了隔壁一尺多地方,有个老太婆痛哭流涕的请儿媳妇原谅,还有几个人在堵着一家要人还债…一听全部都是你明月行馆在管这些小事情。沧浪剑宗最多再有个大半个月就和你比剑,你跑来跑去不说,居然还分心这些事情?” 顾留白一听就笑了,道:“就按着你的说法吧,我是挺爱管闲事的,但你也管得真宽啊。” “我是怕白瞎了某人的苦心。”红袖看了他一眼,道:“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听哪一个?” 顾留白一点都不惯着她,他马上笑了笑,摇了摇头,道:“一个都不想听。” “??” 红袖忍不住都想站起来走,但憋了一会还是拗不过,只能当自己没说过刚刚那句话。 她深吸了一口气,慢慢说道,“我家夫人觉着既然连崔氏都插手了沧浪剑宗和你的比剑,他们估计什么手段都会使出来,可能包括那种瞬间提升战力的丹药,所以她就想帮你弄两颗凰血丹。” 顾留白倒是顿时面色一肃,“她这想得周到啊,凰血丹?这丹药厉害啊,但是还能搞得到?不是丹方早就没了么。” “整个长安,或者说整个大唐,还有可能能拿到的就两颗。”红袖眉头微皱,她就觉得这少年得了便宜还卖乖,“好消息是,我们拿到了一颗,坏消息是,另外有一颗不知道被谁弄了去,她托人打听去了,但她猜很有可能就是最终会到沧浪剑宗手里。” 顾留白顿时叫道,“这些人还要不要脸,一个个修为都比我高,还要用这种丹药对付我?有这么欺负人的么?” 红袖忍不住道,“你都知道这些人修为比你高,你还不潜心修行,还浪费这么多心力管东管西?” “你这话说的,我不出去跑跑,哪有你们家夫人这样的好人帮我。”顾留白笑了,“替我好好谢谢你家夫人,等过完年,我给她拜年去。” “你省点时间吧,别浪费我家夫人这一颗凰血丹。”红袖掏出一个木盒放在顾留白的面前,没个好气道:“里面还有些不俗的疗伤丹药,若是吃了凰血丹,你从沧浪剑宗出来没死,你就可以吃这些丹药疗伤。” “多谢多谢!”顾留白打开木盒看了看,就赶紧收了起来。 红袖懒得再和他说话,起身就要告辞。 顾留白看着她的模样就有点乐。 这红袖、红杏,是不是带着一个红字的长安女子,都差不多这个气性? 这两人看上去好像挺像的。 有点本事,就容易对人没好气。 人倒是不坏。 “别急着走啊,还有事情。”他招了招手,喊红袖留步,然后接着道:“等会你回去,拜托你和你夫人说一下,其实给人拿去一颗凰血丹也不要紧。咱们可以换个思路,再让你夫人帮忙找找,看看有没有再增强点凰血丹药性的东西。” 红袖顿时皱眉,“凰血丹药性极为猛烈,若是再加强,没有人受得了。” 顾留白笑了,“就是要让人受不了啊,又不是我要用。谁对我用这个,我到时候给他加点料不成么?” 红袖一怔,看着顾留白,认真评论道,“挺阴险。” “兵不厌诈,这事情你见了你家夫人,千万别忘记,等会我怕你出了这坊,就会忘记。”顾留白认真交代。 红袖不解其意,道:“我怎么可能忘记。” “现在不会忘,一会可能会忘。”顾留白微微一笑,道:“还有一件事,我这延康坊里有一名女修,年纪和你差不多,也修剑,想找个长安的剑师看看自己用剑还成不成,你来都来了,要么指点指点?” “怎么?”红袖冷笑起来,“我替夫人给你送东西来,难道你觉得我说话不客气,还得找人教训我?” 顾留白连忙摇头,道:“看你这话说的,我又不是找一群人揍你,单对单的,这边能有人教训你?” 红袖沉吟了一下。 其实她倒是也想看看这少年手底下有什么厉害女修。 但她心里有些顾忌,所以出声道:“我修的剑法,都是杀伐之法,不太好控制。” “放心,我就在一旁守着。”顾留白马上道:“这不顺便观摩观摩,好学一点东西,再者,你别往人要害捅不就完了。你刚刚才给我那么多疗伤灵药,不捅个要害,难道还怕死人?” 红袖想想也是,便答应下来,“好。” 坐在明月行馆门外的阴十娘赶紧放好了手里的瓜子,一脸兴奋。 ……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过后。 红袖慢慢的从明月行馆里走出来。 她胸膛剧烈的起伏着,面色却有些苍白。 顾留白一直将她送到马车上,笑眯眯的说道,“我交代你的事情可别忘记啊。” 直到此时,有些失魂落魄的红袖这才明白,为什么这少年一开始反复说怕她忘记事情。 她现在满脑子都是那名女剑师的身影。 这个兜里和袖子里都藏着瓜子的女剑师到底是谁啊! 什么不要往人的要害捅。 她什么招数都使出来,连对方的边都挨不到。 还说什么无师自通,师从旧剑谱。 关键只是用了几下剑意临身,点了两股真气在她身上,就直接收手,就说她不是对手,不用再比了。 这真的比刺她两剑还难受。 …… “不错不错,今天有进步。”顾留白一回到明月行馆,就对阴十娘大加赞赏,“好歹知道打两股真气在她身上,直接点出她的破绽了。我看这红袖受刺激不轻,明天我就想个办法,也让她来挑个学生。” 阴十娘看着顾留白也挺顺眼。 毕竟这红袖用剑也委实不错。 于是她点了点头道:“我听说光德坊边上有家干货店的有一种桂花味和一种甜凉味的瓜子不错,就是一般人都订不到,你给我弄点来。” “……!” 顾留白无语。 你这不是最爱管闲事么?现在到了长安变成最爱嗑瓜子了? 我是表扬你,没说要奖励你啊。 还有那什么甜凉味的瓜子是怎么回事,能好吃吗? 这个红袖都那么懂事,都生怕她家夫人费尽心思得来的那一颗宝贝丹药白费了,让我少花点时间在闲事上。 你可倒好,还专门让我费脑子去帮你拿瓜子。 第两百十九章 不流外人田 裴府早已经换了新门房。 看见裴云蕖下了马车,身后跟着厉溪治和彭青山等人,这新门房马上就兴高采烈地迎了上去,一边躬身行礼,一边还说道,“今儿刮的是什么神仙风,把我们小姐给吹回家了?” 裴云蕖顿时觉得这门房不错,随手丢了颗小碎银子给这门房。 门房顿时眉开眼笑,“小姐你要常回家啊。” 说话间管家也来了。 管家也换了个新的。 这管家一看裴云蕖,也顿时眉开眼笑:“欢迎小姐回家,早就听说小姐长得和天仙似的,今儿一见,哪有什么天仙能比得上我们家小姐。” “这些个人怎么都油嘴滑舌的?”裴云蕖笑着也丢了颗碎银子过去,却是突然又觉得这味道有点熟悉。 她转头看向厉溪治,厉溪治顿时忍不住笑了笑,轻声道:“都是安贵挑的人,他给教训了两天,不过小姐你放心,他们也就对小姐你这样,对外面的人可凶了,形如恶犬。” “哈哈哈!”裴云蕖突然反应了过来,忍不住笑出声来。 她知道厉溪治说的外面的人,倒不是前来裴府拜访的那些客人,而是晋俨华和晋俨华手底下的那帮人。 “安贵呢?” 她顿时觉得安贵这事情办得不错,得塞一锭银子。 厉溪治一边随着她往里面走,一边说道,“安贵不是在帮你盯着那修所的事情?他这人做事情的确得力,样样事都做得漂亮,而且在下面的人面前也没什么架子。哦对了,最近还有一桩事情他也要忙,有一批松溪书院和潜心书院的学生刚到,有些学生家中特别贫寒,离了他们,家中的有些孤老或是弟弟妹妹活不下去,也被安排随着到了长安,安贵和延康坊的坊正,找了些活计,正安顿那些人。” “那你得空的时候,让人送点年货过去,别忘了。”裴云蕖吩咐道。 厉溪治笑道,“你交代的事情怎么可能忘了,不过我怕你倒是忘了,前两天你才刚让人送过一批年货过去。” 裴云蕖一愣,发觉的确是自己忘了,不过她是出了名的嘴硬,当下就道,“既然他要经常和人打交道,总不能老是空着手,多送些让他得些人情也好。” 厉溪治顿时不动声色的说道,“还是小姐想的周到。” 彭青山在后面暗笑,这浓眉大眼的厉溪治,跟着顾十五别的没学到,这哄小姐拍马屁的功夫,倒是学得不赖。 “什么,裴云蕖来了?” 晋俨华一听裴云蕖回府上的消息,手脚就忍不住发麻,浑身有点发抖。 她以前天不怕地不怕,但自从被赶出那个小院之后,她一听到裴云蕖和绿眸的名号,浑身都不自觉的有些发抖。 “就和她说我不在府里头,千万不能让她知道我在。” 她颤声对着侍女交代。 侍女微垂着头,眼眸深处出现一丝嫌恶的神色,“夫人,她没问你,只是问了大小姐在哪,然后去太真观寻大小姐去了。” “她去见云华?”晋俨华定了定神,心里终于有了一点点底气,“对了,云华的夫君好歹是三皇子,她总得给云华面子!” 太真观里。 裴云华脸上红潮未消。 听到裴云蕖前来找自己的消息,还在某种余韵之中的她恨不得地上有个洞能够让她钻进去。 她现在的心情,就像是顾十五前脚刚刚从她的被窝里钻出去,结果裴云蕖就到门口来看她了。 “云蕖…” 她第一眼看到裴云蕖的时候,就真的很想说,你要么杀了我算了。 裴云蕖一眼就觉得自己平时这端庄秀丽的姐姐有很大的不对劲。 充满自责,满眼的愧疚,痛苦。 “晋俨华是不是贪墨了上官昭仪送给我的那门法门,然后你也学了?”她微微皱眉,直接就问。 裴云华脑海之中轰的一响,她有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突然之间她身体一震,又有些会错了意。 难道这法门修了之后,就会在梦里看见绿眸? 这原本是只给裴云蕖的法门,让裴云蕖和绿眸在梦中翻云覆雨的,但自己竟然…… 她这么一想,顿时更说不出话来了。 不说话就是默认。 看着自己这个姐姐如此的模样,裴云蕖就知道她肯定是学了。 “这法门学了是不是很痛苦?” 裴云蕖想到上官昭仪的样子,再看看眼前裴云华都有些痛不欲生的模样,她心中顿时满是同情。 裴云华点了点头。 虽然在梦里头有时候很高兴,甚至非常舒服,但每次醒过来之后,她却是被自责和羞愧折磨得痛苦万分。 她觉得自己在朝着深渊掉落,但却连个抓手的地方都没有。 “痛苦…这感觉很可怕。”她颤声说道。 看着平时那个好像天塌下来都会安安静静的受着的姐姐,变成眼下这模样,裴云蕖甚至都开始觉得自己之前对上官昭仪的态度过分了。 她忍不住摇了摇头,道:“放心,也不是无法可治。” 裴云华一震,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裴云蕖点了点头,道:“明日…不,今晚,我就让顾凝溪过来,他可以帮你。” “啊…”裴云华一下子就叫出了声来,她张开了口,一时呆若木鸡,她怎么都没有想到,裴云蕖会说出这样的话。 “你也不用惊讶。” 裴云蕖看着她震惊得合不拢嘴的样子,淡淡的说道,“虽然你小时候一直对我挺凶的,但我心里清楚得很,哪怕你不敢违背晋俨华的意思,但每次你打我的时候,你落手都很轻。有时候你明面上抢了我的东西,暗地里也会让人塞个东西给我。不是晋俨华一直盯着你,我想你应该会是个很好的姐姐。” 裴云华脑子里还是一片空白。 她羞得不行,只觉得浑身都又开始发烫起来。 她只是觉得,哪怕裴云蕖说的是事实,但总也不能让这绿眸… “顾凝溪他也算不上什么外人。”裴云蕖却完全想不到两个人都会错了意思,她想到老狐狸说的话,以及送给自己的那套院子,她就心里高兴,她微笑道,“父亲已经同意了我们两个的事情,他帮帮你也是应该的。” 裴云华脑子又是轰的一响。 这叫什么话? 那就是妹夫了。 妹夫和自己…是应该的? 她脑海里莫名浮现出一句,她这意思难道就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就这么着了。” 裴云蕖摆了摆手,就此拍板。 “云蕖…” 等她转身快要出门时,裴云华终于鼓起勇气,喊住了她。 “怎么?”裴云蕖转头看她。 裴云华不敢看她的眼睛,只是轻声道,“我…我是想,既然如此,能不能再帮我一下,帮我取消掉和三皇子的婚约?” 裴云华心中是想,那少年郎来了,自己若是要和自己的妹妹共事一夫,那岂能再嫁给三皇子? 裴云蕖却是又会错了意。 她以为裴云华也早已打听出来这是三皇子做的孽,是三皇子用来阴险设计上官昭仪的淫秽法门。 她觉得裴云华是觉得三皇子龌龊,已经要娶她过门,却还想将上官昭仪暗中幽禁,以供淫乐。 裴云华要拒绝三皇子,在她看来也正常到了极点。 更何况嫁给三皇子,在她看来自己这姐姐也无异于往火坑跳。 “你真下定决心了?”她认真的问了一句。 裴云华用力点头。 她第一次梦中将身子交给那绿眸,她就觉得自己不干净了。只有在绿眸身前是干净的,面对三皇子肯定不干净了。 若是再嫁给三皇子,那她面对三皇子和绿眸就都不干净了,就是个十足的荡妇。 “这件事我会尽力帮你。” 裴云蕖原本就不想自己的这个姐姐给三皇子弄去提升修为,她点了点头,答应的同时,又十分认真的看着裴云华,道:“不过这件事牵扯最大的是我们父亲,而且他在这种事情方面,本事比我们大,你得先让父亲知道你的心迹,不能让他觉着是我们从中作梗,破坏你的婚事,只要父亲点头,他再用些手段,这婚事成不了。” “那你安心在这里等着,熬一熬。”裴云蕖道:“我会尽快让顾凝溪过来。” 听到熬一熬三字,裴云华直以为裴云蕖知道自己练了这法门之后,平时具体是个什么状况,她顿时整张脸红得如同晚霞一般。 她都不敢再抬头。 听着裴云蕖离开的脚步声,她心跳得几乎都要爆炸,她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他真的要来,那可该怎么办,等会儿是不是洗的时候,再弄些干花过来。 梦里头,他似乎桂花和茉莉的香味他都喜欢,那到底用哪一种香? 梦里头那第一次好像不太痛。 不知道他真的来了,这会不会很痛。 啊呀,羞死人了。 她发现自己的手指又蠢蠢欲动。 …… 吴嫣红一看见红袖,就发现了红袖的异常。 这红袖有种在大街上被人非礼了的那种感觉。 “今儿怎么了?” 她忍不住好奇的问道,“不就是让你去送些丹药,怎么着回来整个人都不对了?” 红袖深吸了两口气,才先说顾留白反复交代自己别忘记的事情,“那少年让我请你换个思路,再帮些忙。他说哪怕给对方拿去一颗凰血丹也没关系,凰血丹难找,但那种增强虎狼药力的灵药不是很难找,只要再找些这种猛药,若是对方真服用了凰血丹对付他,他就在比斗的时候,偷偷给对方再上点猛药,保管对方爆血管。” 吴嫣红的眼睛一亮,道:“果然好算计啊,到时候给他找上个两种没什么气味,用起来不会被人察觉的灵药。这东西的确不算难找。” 红袖点了点头。 吴嫣红看着她越发觉得不对,忍不住皱眉道,“你到底怎么了?” 红袖纠结片刻才说道,“和他手底下一个女修顺便比了比剑,输了。” 吴嫣红觉得还是不对,皱眉道:“输了就输了,你也不是要名声的剑师,但我觉得你这状态怎么都不对。” 红袖深吸了一口气,胸脯又剧烈的起伏起来,“我用了全力,但对方没有。她打了我两股真气,点出了我的破绽。交手几招,她还磕了几颗瓜子。” “一边和你比剑,一边还能顺便嗑瓜子?”吴嫣红看着红袖,终于明白了怎么回事。 第两百二十章 司主与姑爷 傍晚时分,顾留白刚上了准备去往裴府的马车,结果一辆停靠在路边的马车里就响起了一声细细的声音,“顾司主。” “顾司主?” 顾留白微微一怔,也不知对方是谁,也不知这称呼是什么意思,只觉得马车内里的人有些神秘。 他便轻声问道:“何人?” 只听得那马车中传出一句,“惊鸟排林度。” 顾留白反应过来,回道:“风花隔水来。” 马车中那人说道,“顾司主今日说话可方便?” 顾留白想了想,道:“去你马车上还是来我马车上?” 马车中那人说道,“若是顾司主方便,可以来我马车上。” 顾留白也不多言,起身出了自己的马车。 他钻进对方这马车时,发现这人选择的地方十分巧妙,正好在一个拐角,两边的街巷口望过来,都看不到他这里停留的马车。 车厢里等着他的是一名文士打扮的男子,年纪不大,但两鬓微霜,眼角已经有些细碎的皱纹。 “是卫公?”顾留白问了一句,他心中已然猜出这人就是自己要见的回鹘密探之中官阶最高的,尚书右臣卫良守。 这双鬓微霜的男子果然行了一礼,恭谨道:“卑职正是卫良守。” 顾留白忍不住第一时间问道,“你称呼我顾司主是什么意思?” 卫良守有些愕然,轻声道:“顾先生既然掌管密谍司,自然称为顾司主。” 顾留白顿时有些头疼,“是周灵玉和你说的?” “是密谍司的密笺通报。”卫良守眉头微皱,他犹豫了一下之后,认真道,“这密笺固然是出自周副司主之手,只是我不得不提醒司主,我们平日里不能随意提及密谍司之中其他人的姓名。” 顾留白顿时在心里骂了一声我草。 周灵玉就直接把他给架上去了。 但想着这女的穿着紧身劲装对他说来的样子,他第二声草就骂不出口了。 他直觉这女的为了保全她和这些密谍司的人的性命,是真的什么都肯干,也什么都敢干。没准下次他再骂草,这女的就直接连劲装都不穿了。 卫良守见顾留白沉了脸,却以为自己方才的话惹恼了这名新司主,想着对方的威名,他心中顿生寒意,直怪自己多嘴。 “你们做得不错,只是既然我是司主,我在你面前提那人名字,就说明是能提的。”顾留白想了想,温和的说道,“今后你们行事,的确得好生守着规矩,至于我的名字,你们若是有人透露出去,自然知道下场。” 卫良守心中寒意更浓,点头道:“是。” 顾留白点了点头,道:“你是因何加入回鹘密谍司的?” 卫良守恭敬的轻声道:“我刚入仕途不久,因为维护一个同乡,被人抓住了把柄,恰好周副司首帮我解决了那人,我那时还不知周副司首的身份,帮她做了不少事情,后来等到发现牵扯回鹘密报的时候,已经陷进去了。” 顾留白嗯了一声,也不发表任何评论,只是道:“我听人说最近皇帝杀了好些个摩尼僧,说是他们勾结四皇子谋逆,你是否听闻?” “四皇子的事还有牵连?” 卫良守吃了一惊,“这我还未曾听闻。” 顾留白微微一笑。 他看得出这尚书右臣对自己甚是敬畏。 先前他还在想用什么客气的说法,让这大官给自己干活。 结果此人见面就喊司主,倒是省了许多客套。 他淡然道,“此番约你见面,是有三件事情要问你。” 卫良守深吸了一口气,凝重道:“司主请问。” 顾留白道:“第一件事,这已经斩了不少摩尼僧,结果连你这种官员都不知晓,这内里肯定有隐情,你要查查。” 卫良守道:“明白。” 顾留白道:“第二件事情,你帮我记录一下皇帝日常的起居,他平时的行踪,做什么事情,吃什么东西,等等,诸如此类的细节都要。” 卫良守不知顾留白此举的用意,但他还是认真道:“明白。” 顾留白道:“这第三桩事情和你的本职相关,你帮我理一理,看看长安那些个盈利高的行当,都分别把持在谁的手里,若是人手不够,到时候可以从石山书院用几个人,人手我会安排给你。” 卫良守还是认真点头,道:“明白。” 见顾留白似乎没有别的事情安排,他轻声禀报道:“神女已经入城,行踪隐秘,但已传递消息给密谍司,说这几日就会和你会面。” “好。” 顾留白顿时有些头疼。 虽说自己给神女的那一个蛊虫也不是什么好货,但对方这给一场际遇给了个烂摊子,还坐实了自己现在作为延康坊人士通敌国的罪名,这神女真不地道。 到时候见面得好好问问这女的来长安到底怎么回事。 …… 马车行进在长安的街道中。 透过微微荡起的车窗帘子,看着连绵不绝的屋顶,顾留白是真真切切的感到了这里和关外的不同。 关外大多数时候的凶险,是看得见的。 这里的凶险,就如同平静的大河里面的暗流,是看不见的。 等到那暗流席卷到身上时,就有点来不及了。 在关外很多时候都没事做,就指着边军的那些个卷宗,各方传递来的消息过活。 那些个枯燥的东西在极度空闲的时候,对于他而言就像是长安很多富贵人家的孩子看的故事书和画册一样。 但是在长安,却好像根本没有没事做的时候。 反而是各种事情忙得无法分身。 这不刚见过回鹘密谍司里的重要人物,几件大事安排下去,接下来又要赶往裴府的太真观,去给裴云华镇压真气。 好歹镇压真气自己也有好处,真气修为能增强。 好歹裴云蕖这姐姐文文静静,标准的大家闺秀,肯定不会像上官昭仪这么…这么难以形容。 他对裴云华放心,裴云蕖对她这个姐也放心。 所以裴云蕖自己忙事情去了,也不用跟着来盯着。 “姑爷来了呀!” 顾留白刚到裴府大门口,看到欢天喜地跑出来的门房,他就反应比裴云蕖快,知道这肯定是安贵的手笔。 “欢迎姑爷回府!” 接着随着中气十足的一声声音,他就忍不住呲牙。 这味和幽州那修所门口的小厮的味道几乎一模一样。 “姑爷你小心台阶,这边请!” 这管家早知道顾留白过来是要去太真观,他马上就在前面带路。 等到顾留白进了太真观,他把观门一关,一脸奉承的笑,“姑爷要有什么吩咐的,只管喊一声,我们就在门外候着。” 听着外面姑爷姑爷的声音,裴云华就知道顾留白已经来了。 她双手不停地捏着衣角,脸烫得不行,不知道该如何自处。 “裴大小姐?” 顾留白站在门口。 他喊裴二小姐喊习惯了,喊这裴大小姐的时候,就有些别扭。 “我…”裴云华听到顾留白这一声喊,她只觉得口干舌燥,连魂儿都似乎从头顶上飞出去了。她心跳得都不像是自己的,她记得清楚,这坏人在梦里头就经常咬着她的耳朵喊她裴大小姐。 在梦里头她就羞燥的浑身都发红,但就是舍不得推开他。 顾留白之前就听裴云蕖说过,自己的这个姐很规矩,可不像她一样,会说些荤话啊什么的,反正正正经经的,可能会比较羞怯,让他要主动一些。 他听到这一声弱弱的声音,就觉得果然如此,他便出声道:“若是方便,我这便进来。” 裴云华又是整个身体一震。 “你…你进来吧。” 她羞得很想捂住自己的脸。 顾留白进了这间静室的门,瞬间就觉得气息异常香甜,有一种淡淡的梨花和糖水混杂般的香气。 为了让裴云华别那么紧张羞怯,他便微微一笑,道:“这香气当真好闻,之前我倒是没有闻过。” 这间静室里明明都是顾留白所说的这种熏香的香气,但是自从他走进来,裴云华的鼻子里就似乎只闻见他身上的味道。 她心跳得越发厉害,她张了张口,好不容易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这是鹅梨帐中香…是,我想你之前可能没有闻过这味道,便特意熏了这种香。” 顾留白看着她身子都有些微微发颤,便越发觉得该多说几句,便微笑道,“裴大小姐有心了。” 裴云华终于鼓起勇气看着这个梦里头反复折腾她的坏人,她看到门开着,一缕缕金色的阳光落在这少年的身上,将他身上镀上了一层金辉。 她看得有些痴了。 这就是她根本无法抗拒的模样。 这一刻,她只觉得什么东西都顾不上了,什么礼义廉耻,什么洁身自好…她都顾不得了。 她此时也压根没有意识到,此时她体内,那真气并没有作怪。 “裴大小姐?那我现在便帮你…” 等到顾留白的声音再次响起时,她才回过神来,下意识的一声惊呼,打断了顾留白的话,“你先关好门。” 顾留白一愣。 他有些会错意了,轻声解释道,“无妨,太真观门关了,不会有人进来,而且府里的管事和门房都换了,那些人不会嚼舌头的。” 其实他真正想说的意思是,裴云蕖手底下的这些人自然不会乱说什么,至于府里头还有晋俨华的人,那牵扯到她和男子的见面,晋俨华更是要守口如瓶,肯定不会传出去。 “我…”裴云华也不知该如何说,隔了一会,还是道:“我害羞。” 顾留白乐了,果然和裴云蕖说的一样,害羞。 他便点了点头,将门带上。 这一关门,光线有些黯淡,裴云华的身子就顿时有些软了。 第两百二十一章 你都坏死了 +w这间静室没有床榻,只是按着最高规格的修行静室,地上通铺了檀木木板,木板上方又通铺厚厚的一层软垫。 软垫上再放蒲团。 其实裴云华之所以没有在自己的那间静室见顾留白,就是因为觉得进去就一张床的话,显得太过直白。 她在梦里头的面皮都薄,现实里头面皮自然更薄。 顾留白哪想得到这里面已经存在了许多的误会。 他之前没用过这种静室修行,但也知道进门之后一个略微凸起的低台处就要脱靴子,以免弄脏那些软垫和蒲团。 他脱鞋的时候还心想,幸亏这屋子里熏得香喷喷的,不然自己到时候靠近了,有些脚臭就尴尬了。 只有两个蒲团。 裴云华坐了一个,他就坐另外一个。 这蒲团并排摆着,他也没多想,就在裴云华身边坐下。 屁股上暖烘烘的。 他这才反应过来,“这地下是通着热气的?” 裴云华原本因为他的挨近,就紧张得口干舌燥,头脑也是阵阵的发晕,脑海里诸多的画面纷至沓来,好歹他还说说这些话,她这才咬了咬嘴唇,定了定神,轻声道:“隔着一个院子有个专门的通火屋子,叫做暖云阁。里面抽出来的地下水原本就有些热气,再加热一下,通到下面的暗渠里头。这太真观的几间静室,还有周围的几个院子里的几间冬天里头住的屋子,都是暖的。” 顾留白听得她声音柔柔的,顿时觉得这裴大小姐一听就有修养,他想了想,又忍不住问道,“那座云蕖小筑里头怎么好像没这个布置。” 裴云华和他这般说话,倒是心定了些,轻声道:“我也不能肯定,我就是猜的。最早先布置的时候,父亲似乎想着是要有,但后来可能我娘表现得太明显,我父亲就没费那么多力气让匠人将暗渠排过去。” “看来你父亲其实对云蕖是不错,只是可能故意要让她受些磨难,让她好坚强一些。”顾留白用手摸着两侧的软垫,忍不住赞叹,“这躺着肯定很舒服,只是这一个冬天要烧得柴火也吓死人吧?” 若是只有那句躺着很舒服,裴云华恐怕都快坐不住了,好歹顾留白还有后面一句,她才撑得住,“我父亲在长安城外高阳乡的一块封地比较贫瘠,种不了什么好东西,就索性让它长了好多杂木,每年就差附近的村民砍了杂木送入府中,每年都是足够的,那些村民也能靠着这些赚些钱。” “连柴火都有专门的一块封地种。”顾留白啧啧赞叹,只觉得自己这软饭吃对了。 裴云华轻声道,“倒不是专门想拿一块封地取柴火,估计我父亲是迎合皇帝的心思,那块地派不上什么用场,周围倒是有不少人要养,若是没有人管,那边倒是有可能生乱。” 顾留白点了点头,笑道,“你父亲在这方面是厉害的,他要做什么时候,似乎也不需要像别的门阀一样,动刀动枪费什么人命。” 裴云华的脸上顿时红扑扑的,她以为顾留白说的是她和三皇子这门亲事。 顾留白瞧见她脸上浮现一层红晕,心中倒是一松,觉得和这裴云华相比,上官昭仪哪是什么仙女,那分明就是故事书里磨人的小妖精吧。 他这一会不开口,裴云华也羞的不敢开口,只是低垂着头,心中不安到了极点。 顾留白现在是大忙人,自然不想浪费时间,便温和道:“那我们开始吧。” 这轻声的一句,对于裴云华而言只觉得像是一个晴天霹雳。 她只觉得整个身子都在发飘。 “我…我听你的。” 她心里头都忍不住在责怪,你这坏人,要开始就开始,还要故意问我,就和之前那一句,我要进来了一样,真的是羞煞人。 顾留白哪知道她此时心中已然天人交战,他就和给上官昭仪镇压真气一样,伸出三根手指,落在她手腕上。 裴云华体内的真气此时其实并未到发作时,这种真气一般是在晚上多次发作,尤其在晚上入睡之后,随梦而来,十分凶险。 但此时顾留白的手指一碰她手腕上的肌肤,她整个身体都是一紧,体内那真气却是如同火焰熊熊燃烧起来。 她在梦中和这绿眸是什么都做过了,但从她长成之后,她身边可没有任何的男子近身,更不用说这肌肤相亲了。 “你…”她心里已经慌到了极点,但她却还是忍不住问出了一个问题,“是云蕖让你来帮我,你就来么,你自己…愿不愿意来?” 顾留白一愣。 他刚刚接触这少女的肌肤,就觉得她的体温有些烫手,突然之间又来了这个问题,他也没细想,只是老实回答道,“我自然是愿意的。” 能增进真气修为啊,为什么不愿意? 他和沧浪剑宗比剑,最弱的一环就是他的真气修为。 裴云华的身体原本紧绷着,听到他这一句愿意,她心中最后一丝防备也被彻底击溃,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要死也就死在你手上吧。 顾留白只觉得她略微放松一些,便自然认真的将真气沁入她体内。 瞬间他就明白,上官昭仪这个小妖精绝对是故意的,绝对是想起了自己昏迷前做的事情,故意模仿真气挂在他的身上! 因为这裴云华体内的真气就明显和她体内的真气不同。 裴云华体内的真气就是很自然的流淌,那阴欲经产生的真气,就只是如同污浊的暗流在里面潜伏。 她这真气,一点都没有故意挑逗,没有包裹上来的感觉。 此时天色更为黯淡,感受着顾留白手指的温度,裴云华的身子就不自觉的朝着他靠近了些。 顾留白以为这是方便他施为,也并未在意。 既然没有上官昭仪那么凶险,他就也放松了些,再加上和上官昭仪这种双修,也算是轻车熟路了,他也不像一开始那般真气小心试探,真气便平稳的去她的真气里搅动。 裴云华已经彻底认命一般,丝毫都没有抗拒,她也一丝都没有去控制自己真气的心思,但这真气异物入侵,她体内的真气却是自然起了反应,尤其阴欲经的真气感受到了威胁,瞬间就疯狂的涌动起来。 “她不如上官昭仪灵活,居然一点都不控制体内真气啊,这不要行岔了气,损伤她内腑。”顾留白一感知到这种气机变化,忍不住就转头想要教她如何行气。 他不知道,此时裴云华体内的这股子带着欲望的真气,已经如午夜做梦时那般发作开了。 裴云华嘤咛一声轻吟,她有些无法控制,哀求般的看向顾留白,此时正好看到顾留白转头,看着这每日在梦中让自己欲仙欲死,醒来之后又让自己无比自责,折磨得不行的面容,她忍不住轻声叫道:“坏人。” 顾留白一愣。 这“坏人”二字的语调和上官昭仪的“冤家”二字截然不同。 上官昭仪的“冤家”二字喊得极为顺口,好像看着他喊过了无数遍一样,而且充满了诱惑娇媚的感觉,就如同撒娇一样。 裴云华的这“坏人”二字,似乎充满了无奈和解脱,还透着一股子矜持和害羞的感觉。 但这味道同样有点不对啊! 他才感觉不对,一侧的肩膀一沉,裴云华的身子已经挨了上来。 顾留白僵住了。 鼻子里面充斥着她身上的幽香,但脑子里面只有一个念头,“少女,你是云蕖的亲姐啊,你这…” 他这一时不敢动弹,裴云华却已经又喊了一声坏人,随着她的挨近,两人的脸已经几乎要贴在一起了。 在他下意识的要抗拒,伸手去推的时候,裴云华却已经结结实实的亲在了他的嘴上。 顾留白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他呼吸一顿,整个身体一震。 他自己行岔了气! 这对于身体和神魂的冲击都太猛烈了。 他可是正儿八经未经人事的少年,和裴云蕖也只不过牵过手,唯一的一次亲嘴儿也是蜻蜓点水般浅尝辄止。但那双唇软软的味道和似乎带着一丝蜂蜜味的气息,都让他有些受不了。 他哪见识过这种结结实实的亲,丁香软舌还伸了过来的场面! 不是说特别害羞么,这怎么回事! 修为越高,行岔气走火入魔的后果就越严重。 七品修行者行岔气原本就十分凶险,像他这种大战在即的修行者行岔气,那带来的后果不堪设想。 他根本没法运气去第一时间逼开这少女,只能疯狂的去收敛体内那些疯狂乱冲,涌入一些不该走的经脉的真气。 也就在此时,裴云华自己也是承受不住,她仿佛无法呼吸新鲜空气一样,大口的喘息着,整个人软绵绵的扑在了他的身上,“你这坏人,这般对我,我哪里能够嫁别人。” 顾留白原本已经控制住了真气,她这吐气幽兰的吐息在他耳畔,他顿时又行岔了气! “我哪里坏了?” 我怎么了? 他眼前都发黑,叫出了声来。 一个个怎么都这样! “你还不坏!你都坏死了。”裴云华的声音响起。 顾留白觉得裴云华的身子说不出的烫,还特别软。 他的双手感觉得出来。 然后他才发现,自己的双手就摸在某些绝对不该去摸的地方。 第两百二十二章 真气乱焚身 坏人” 裴云华没有躲闪,她抱紧了顾留白,让顾留白结结实实的感受她的丰盈。 很弹。 弹得顾留白终于真正行岔了气。 紊乱行走的真气,瞬间就让他的一些经脉出现了破损。 剧烈撕裂的痛苦,让他喉咙里发出了一声闷哼。 “坏人,才刚开始你为什么这种声音。”裴云华已经彻底脱掉了桎梏自己心房的那层枷锁,有着那些梦境的纠缠,她此时已经完全将之当成了此生都不愿意醒来的梦。 她此时只想要这绿眸和梦境里的一样对她,哪怕只有这一次,哪怕付出任何的代价,她都心甘。 顾留白此时已经完全没有心思去揣摩她说的是什么虎狼之词。 乱走的真气让他一时无法控制,体内受损的同时,一股隐匿的气机,也在此时凶险的浮现出来。 他再次发出了一声痛苦的闷哼。 然而裴云华却不知他此时面临的处境,她仰起头,闭着眼睛,无比娇羞,却是义无反顾的亲了上去,堵住了他的嘴。 “唔…” …… 夜色已在此时真正降临。 无边的黑幕就像是骤然出现,瞬间笼盖整个长安城。 大雁塔的最顶层,一直在入定的玄庆法师站了起来。 他从门洞走出,走到外面的廊道。 他靠着围栏,没有什么情绪的目光落向黑暗,落向裴府的方位。 到了他这种境界,他所形成的神通,已然可以感应很多和他有着深切关系的事件,就如很多人传说的一样,他已经接近神明,可以预见一些未来。 他和顾留白见面的时候,有些话听上去像是戏言,但他自己很清楚,那些绝非戏言。 像他这样的人,每一句话都蕴含着深意。 桃花劫并非是小事。 甚至可以决定一个人的生死。 阴阳天欲经哪有这么容易应付。 这也是世间一等一的法门。 若是这阴阳天欲经如此轻易就能镇压,当年的修行阴阳天欲经的那一个宗门,又怎么会彻底沉沦,那些个修士,又怎么会不分辈分,不按伦理的彻底沉沦在混乱肉欲之中。 阴阳天欲经若不是惊人的强大,甚至在修行之时便有特殊的神通,那些个修行者,又怎么会明知很容易彻底沉沦,却又奋不顾身的投身其中? 只是在这世间,他并不能去插手这些事情,他也根本无法去强行改变有些人的人生,否则他和那人,必定承担更为严重的因果。 这少年自关外而来,未见长安之繁华奢靡,更未经过此种温柔乡,这本身就是他的劫数,旁人也代替不了。 他发出了一声叹息。 宗圣宫的伙房里。 耶律月理很认真的在烧火。 突然之间她把火钳子往灰堆里一插,飞快的走到门口,朝着灯火开始亮起的长安街巷眺望。 “怎么着?” 老道士正在按摩一般按着一块鹿肉,用真气将作料无比均匀的沁入鹿肉之中,突然见着这回鹘神女如此模样,他顿时有些得意的笑了笑,“长安掌灯的时候这气象厉害吧?这人世间第一大城的气派,你在回鹘怎么都见不着吧?” 身为唐人,这个时候的确是可以显摆的时候。 世上就没有比长安更雄伟壮观的城。 但耶律月理却摇了摇头,道:“我不是看这城里的气派,是大慈恩寺里头的那个大法师现在不知道又看到了什么厉害的事情。” 老道士瞬间就沉了脸,“小蛮女你居然能和玄庆产生气机感应?” 耶律月理有些自叹不如的叹息了一声,伸出小手指,拇指在小手指上刮了刮,示意道,“一点点,就这么一点点。我的修为,相差太远。” 老道士哼了一声。 小蛮女虽然还识趣,但他心里头还是不舒爽。 毕竟他自己虽然厉害,但和修行这类法门的人之间,却是一点点感应都没有。 耶律月理转身回伙房,在伙房门口又顿住,转头看着老道士认真道,“前辈,你什么都想要有,这想法肯定是不对的。” 老道士冷笑道,“我可没觉得什么都要有,就是没有,我觉得有点不爽而已。” 耶律月理点了点头,认真道:“前辈,盐你拍多了。” 老道士低头一看,发现放在一边的盐真的少了一小撮,他顿时就有些气急败坏,“他娘的还真是!” …… 顾留白五内俱焚一般。 真气乱行,欲火焚身。 他全心的去控制真气,将那些真气从不该去的经脉之中强行扯回,他此时也没有意识到隐匿于他真气里的那种独特气机,更没有意识到这股独特气机和裴云华体内的真气悄然的产生了某种联系。 他此时甚至没有意识到,他的感知都有些错乱。 他双手想要推开裴云华,但其实推了个空,他的双手反而落在了裴云华的翘臀上。 裴云华此时已经衣衫半解。 她此时没有抗拒的心念,只想索取。 顾留白再受重击。 因为此时他脑海之中嗡的一响,不知怎么回事,脑子里竟是无比清晰的出现了上官昭仪的身影。 感知里,仿佛上官昭仪真的到了他的面前,然后喊了一声冤家,便俯身下来。 此时他自己都觉得已经无法抵挡。 但脑海里面,却无比清晰的涌出了一个念头。 他看到了裴云蕖。 看到了裴云蕖叫了一声,我现在是个正正经经的长安女子了,然后兔子一样跑掉。 他脑海里面出现了一个无比清晰的念头。 哪怕真的无法抗拒这种色欲,第一次也一定是和裴二小姐一起。 轰! 他体内一股气机爆发。 他体内的真气硬生生停止流转。 那股潜伏在他真气里头的凶险气息,硬生生被他压制下去。 凭借着这刹那间的清明,他并指为剑,在裴云华脖子上一按。 裴云华顿时如沉睡般停顿下来。 顾留白将她从身上挪开,大口大口的喘息着,他整个人背心全是冷汗,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只差一线。 真的只差那么数个呼吸的时间,他就差点要了裴云华的身子。 转眼过去,看到大片的雪白,他呼吸又是一顿,赶紧伸出颤抖的手,将她身上衣衫理好。 接下来的一刹那,他浑身都冒汗。 这绝对不是他定力足够强大,而是占了一丝运气的成分。 他扪心自问,这幸亏是裴云华,是裴云蕖的亲姐姐,在那一刻,他心里头的愧疚到达了一定程度,这才艰难守住。 若是换了上官昭仪,这就很难说。 若是和裴云蕖没什么关系的江紫嫣段艾此种,或者哪怕是换了一个不认识的少女,他绝对守不住。 只是因为裴云华主动,因为自己真气走岔了,因为她长得诱人么? 顾留白心情沉重的思索着,他觉得按理不会这样。 这阴欲经肯定有很大问题。 他细想上官昭仪见面喊自己冤家,而这裴云华喊自己坏人,他就知道这并非巧合,定然是这阴欲经让她们产生了某种幻觉,或是强烈的催动了她们的情绪,让她们彻底迷失了自我。 他想着想着又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但此时裴云华还在身边躺着,他脑子都不如平时好用。 他拍了拍自己的脸时,突然又觉得该不会是自己老娘传给自己的法门本身就有问题? 不然怎么一到长安,修行这阴欲经的也好,不修行这阴欲经的人也好,都想图自己身子? 他连连深深吸气。 等到心情彻底平静下来,他感知起体内经脉的伤势,又不由得郁闷起来。 损伤真的不小。 好歹要浪费些疗伤丹药了。 远处的大雁塔上,玄庆法师笑了笑,转身走进大雁塔内里。 也就在这个时候,顾留白突然想到了玄庆法师说的话:“我感应不出你有几个娃,但感应得出你命犯桃花,将来注定不止是一个老婆,而且因为这命犯桃花,会惹来大麻烦。” 顾留白又看了裴云华一眼。 艰难的咽了口口水。 这老和尚…几个娃…不止是一个老婆…这现在这听上去,怎么好像不是两个? 这不止这三个字的语气,好像有点怪。 这不该发生的事情,总算是镇压住了。 但来的正事呢,镇压真气呢,这还办不办? 真气修为没有增进,反而受了伤,这怎么整。 要不为了避免她再做出什么让自己把持不住的事情,先将她绑起来? 但若是一会有人来了,看到他把她绑着,又头发凌乱的样子,这如何解释? 而且会不会这镇压真气本身就已经出现了什么问题? 顾留白又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他犹豫再三,觉得是不是再去见玄庆法师一面,再仔细查查这阴阳天欲经怎么回事再说。 但等他站起身来的时候,他又改变了主意。 这来回折腾总是浪费时间。 他将心一横,还是在太真观中找了找,扯了些东西,将裴云华绑了起来。 这次纯粹因为裴云华是裴云蕖的亲姐姐,他才艰难守住了。 若是不赶紧弄清一些这法门到底怎么回事,万一上官昭仪和裴云蕖一起在他面前的时候,上官昭仪和他突然就…他陷入今日情景,万一神志不清,直接收不住。 那到时候上官昭仪一口一个冤家和他在裴云蕖面前上演翻云覆雨,那裴云蕖岂不是要直接气死? 这绝对不成。 第两百二十四章 道心稳不住 裴云华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绑成了个粽子。 “坏人!你又要玩什么花样。” 她顿时又玉面绯红,又是羞涩,又是有些期待。 “停!停!停!” 哪怕心里面已经提醒了自己很多次,这是裴云蕖的亲姐,自己绝对不能禽兽,但这么一个端庄美丽的少女在自己面前这番模样,那娇羞又媚眼如丝的模样,他还是有些吃不消。 “你这到底怎么回事?”他连连深呼吸。 裴云华还以为他要玩什么扮演的游戏,当下哀怨道:“坏人,你将我弄成这样,你还问我怎么回事,人家手脚都动不了了。” 突然之间,她想到了某种可能,满脸通红,不停的摇头,“不行不行,我不会,我会吐的。” “……!” 顾留白脑门嗡的一响。 他顿时就想到了上官昭仪张着嘴朝自己靠近的模样。 他的道心一下子就又撑不住了。 “停!” 他连连摆手,道:“并非你想的那样,我是说…你们修的这真气法门到底怎么回事,你们是会产生幻觉,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裴云华一怔,“真气法门?” 这一个细微的神色变化,顿时让顾留白眉头微蹙,“难道你并不知道你这真气法门的问题?你并不知晓来龙去脉?” 裴云华浑身都有些发冷,“什么问题,我并不知晓。” “……!” 顾留白十分无语,好在现在的裴云华比较正常,他便深吸了一口气,飞快的将三皇子如何让人故意接近上官昭仪,将这阴阳天欲经之中的阴欲经伪装成其它法门让上官昭仪修行,后来上官昭仪又是如何把这法门送到晋俨华手中的过程,详细的说了一遍。 “我只知这阴欲经会在夜间发作,挑动欲火,让女修备受煎熬。” 顾留白虽然在关外,那些荤话听得不少,但毕竟不是老吃老做的花场浪子,谈及这种男女之事,他还是有些放不开。 说话间他自己的脸都有些微红,“只是我未曾想到你们的反应会如此激烈,难道是那些个典籍记载都不实,这种法门对你们到底产生了何种影响?” “阴阳天欲经之中的阴欲经,是真气法门的问题?三皇子造的孽,报应在我这里了么?”裴云华呆呆的听着,突然之间,她的眼泪就和断线的珠帘一样不断从眼角滑落,“只是因为真气法门么?” “什么叫做只是因为真气法门?”顾留白刚觉得这句话听起来有些怪异,结果看到裴云华开始呆呆的狂流眼泪,他顿时就有些不知所措。 哪怕他平时脑子比谁都灵活,也只觉得有些应付不来。 他只能轻声安慰道:“所幸还未造成大错。” 未曾想不安慰还好,裴云华只是无声的流泪,这一出声安慰,裴云华顿时泣不成声,道:“怎么还未铸成大错。” 顾留白以为她之前受真气侵袭,已经产生错觉,慌忙解释道,“我们没做什么,你依旧是完璧之身。” “我…”裴云华悲从心来,“怎么没做什么,亲都亲过了,你还摸我…你都看过了…” “我……”顾留白脑门子瞬间嗡嗡作响。 他哪怕脸皮再厚,此时面对这一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少女,他也不能厚着脸皮说,不可能,我没亲,我也没摸你。 想着方才这少年摸着自己双峰的模样,想着自己褪下了衣衫,裴云华就哭得感觉都无法呼吸了。 她记不得后面发生的事情了,只记得自己坐在他的身上,她便不能肯定,哭道,“到底进去了没有?” “没有!” 顾留白彻底慌了,连忙叫道,“骗你是狗!” 这一句话出口,他浑身又僵住了。 他又想到玄庆法师说他命犯桃花,而他出大雁塔的时候,玄庆法师对他说的最后一句就是,骗你是狗。 裴云华曲着身子就是哭。 其实她此时心里冒出的一句,是你为什么不进去,所幸就错了,省得如此煎熬。 “这……” 顾留白觉得这样也不是办法,要不还是看看能不成扯回真气法门的问题。 至少得弄清楚这阴欲经到底怎么回事。 岂料又是不开口还好,他才一开口说出一个字,裴云华又猛然抬头,眼泪汪汪的看着他,道:“你摸也摸了,看也将我看光了,怎么办?” “我……” 顾留白胸中一口气闷住了,他觉得自己伤势一下子就重了。 裴云华瞬间却已经下了决心一般,道:“我不管,我肯定无法嫁人,不管我父亲能不能帮我取消掉我和三皇子这桩婚事,你一定得答应帮我取消掉,我不可能给你占了便宜,又给其他男人占便宜。” 顾留白原本觉得自己胸闷,现在他手都忍不住落在了自己的胸口,只觉得自己心脉疼。 裴云华原本文文静静的,这么多年从来都没有对人凶过,现在她还不断落泪呢,却对顾留白凶道,“你到底答应不答应,不答应我今天就跳井死里头。” “答应!”顾留白直觉按照这裴云华的性情,他不答应下来,等会真的要去井里捞她。 “你将我松开。”裴云华接着道。 “这…会不会不稳妥?”顾留白有些纠结,小心翼翼的说道,“现在已经入夜,这阴欲经在夜晚会多次发作,十分凶险。” “你真以为我是个荡妇不成!”裴云华又是气苦,瞬间又泪崩了,“我等会就去跳井。” 顾留白无奈了,“你干嘛非和井过不去。” 裴云华气道:“你这人也不正经,绑也没个正经,你看你绑成什么样,还不给我松开!” 顾留白一看之下,倒是脸上发烫,根本无法反驳。 他这种修行者,平时哪需要绑人。 要么一剑把人捅残了,要么用真气制住关窍。 但他之前觉得用真气可能制不住,就只能找东西来绑,这绑的时候,他自然避开了某些高高凸起的地方。 这是怕勒伤了她。 但眼下看起来,的确绑得很不正经的样子,凸显得异常高耸。 他只能飞快的解开了裴云华。 裴云华又抽泣了两声,接着道:“这真气法门真的歹毒,我哪想得到是这真气法门出了问题。” 眼见终于聊上这真气法门的问题,顾留白赶紧问道,“它到底什么症状?” 裴云华也已经彻底豁出去了,抽泣道:“反正的确是修到了六品之后就出了问题,到了六品之后,第二个晚上,你这个坏人就到我梦里头来了,然后你就要了我的身子,你还把我抱在一个温泉池子里,你又要我。” “什么鬼?” 顾留白眼睛都瞪大了。 明明是三皇子给的法门,怎么变成自己这个坏人到人梦境里头去做那种事情? 他听到“坏人”二字呼吸就不顺,他联想到了上官昭仪那都昏迷了,都喊他“冤家”,他就知道这肯定一回事,肯定上官昭仪也是梦见了自己。 三皇子会妖法么? 但他看中的女人,为什么让自己那个啥? 难不成他就有这种癖好? 顾留白头皮发麻。 “从那之后,你这坏人天天就到梦里头欺负我,要了我一次又一次。”裴云华还仔细的想了想梦里面三皇子头顶上堆叠的帽子,她甚至手指头掐着算了算,“十七顶了,顶得老高,我看着都吓人。十七次了!” “什么顶得老高。”顾留白羞愧欲死的看着自己的裆下,这个时候他发现挺正常的啊。 “你…”他的误解产生的小动作,没有瞒过裴云华的眼睛,裴云华想着方才的情景,她一时倒是哭不出来了,她只是恨恨道,“你和梦里头一样坏。” 顾留白胸闷道:“我哪坏了啊我。” 裴云华道,“你不推开我,你摸我。” “……!”顾留白无语。 他觉得那时候肯定有问题,忍不住轻声辩解道:“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可能你们这真气,对我也产生了影响。” 顿了顿之后,他深吸了一口气,接着道,“除了梦境古怪,催动欲火,这真气平时还有什么作乱的地方么?会让人分不清虚幻或是真实?还是会掌控你的意识?我真气开始调和你真气时,会有特别的反应么?” 裴云华倒是认真的想了想,道:“不会,除了梦境…别的时候没什么异常。” 顾留白这下就想不明白了,他目光异常复杂的看着这个脸上全是泪痕的少女,心中天人交战一会,才咬牙说出来,“那为何你一下子就把持不住了?” “我……”裴云华突然觉得这问题她也无法回答了,她只能耍赖,“你也不是一样,你弄得清楚么?” 顾留白心口疼,他心想那我也没有主动扑上来啊,但他只觉得无法辩驳,毕竟其实自己那时候摸她胸就算了,明明要推走她,却反而抱她屁股。 裴云华看着他沮丧无奈的模样,不知为何心情突然变好了一些。 想到这人当时在那小筑里头,将裴府里的高手和许州晋氏那些人弄得毫无脾气的风范,现在在自己面前却被自己弄得没有脾气,她嘴角甚至微微上翘起来。 “其实云蕖和我说的没那么细致,我们两个之间可能误会了。”她恢复了平时的模样,有些羞涩的低垂着头,将裴云蕖来找她时所说的话,对着顾留白说了一遍。 “她以为我是来肉身帮她来了,姐妹共事一夫?”顾留白听了就明白了,裴二小姐这干的什么事情啊,这不是坑姐又坑夫么? 他觉得这事情哪怕裴云蕖真知道了,她自己也得承担一大半责任。 “那现在怎么办?” 顾留白不说话,裴云华就又莫名的灵动,她偷眼看了他一眼,咬了咬嘴唇,“你还帮不帮我镇压真气,你要是不帮我的话,今晚上发作得肯定特别凶猛,某人头上的帽子至少超过二十顶了要。” “什么二十顶…” 顾留白没往深处去想,他现在满脑子都是这真气怎么办。 “还是得试一试。” 他咬了咬牙之后,还是觉得要感知清楚一些,接着他看着裴云华,认真道,“真的能控制得住?要不要再把你绑好,至少绑个手脚,不会那么不正经。” “好!你绑!你来绑!” 裴云华朝他伸出手脚,一脸气苦模样。 “算球算球!”顾留白连忙摆手,他觉得不马上说不绑,接下来这裴云华肯定又要说,你就以为我天生淫荡不是,我去跳井! 第两百二十五章 你得给补偿 你用少许真气配合我一下。” 顾留白伸出手指头搭向裴云华的手腕时,他的手指头都有些发抖。 裴云华这次没有什么异议。 感知到顾留白的真气缓缓渡进来,她控制自己的真气缓缓与之接触。 这次她清晰的感知到了自己的真气开始转化,夜晚容易出现的那种燥意似乎也在一点点的浮现,然后一点点的消融。 “感觉到了。” 她认真说道。 顾留白微微皱起眉头。 他和上官昭仪这种双修进行了很多次,上官昭仪体内大半阴欲经产生的不利真气都已经被他转化,这种真气转化除了给他带来增益之外,他没有觉得哪里有不妥。 但这次差点把持不住,行岔了气之后,现在他转化裴云华的真气时,却总感觉有一种气机隐藏在两个人转化的真气里面。 而且这种气机在两个人的真气转化之中,似乎建立着某种奇异的感应。 她的真气和他的真气碰撞,除了两个人的真气都增强之外,还在两个人的真气里头都孕育出了独特的气机,而且还互相有着感应? “这…” 只是持续了一盏茶的时间,这种感知不清楚,却似乎可以确定存在的微妙感应,就让顾留白不敢再继续下去了。 “怎么了?我没感觉到有什么不妥。”裴云华看着顾留白异常凝重的神色,心中也生出些许不祥的预感。 顾留白忧虑道,“我现在觉得这阴阳天欲经可能有很大的问题,当年若是阳欲经和阴欲经若是真能够相辅相成,完美契合,那个修行阴阳天欲经的宗门,怎么会彻底在色欲之中沉沦,甚至整个宗门都乱了伦理?更何况我的功法也并非阳欲经。” 顿了顿之后,他也觉得这种事情隐瞒不得,便认真的说道,“我之前也没感觉有什么不妥,只觉得双方都有好处,尤其你们修行了此法的女修,就像是积蓄了一大堆对我有用的元气等我转化取用。我不断将之炼化,真气修为提升极快。但不知为何,今日差点酿成大错之后…” 他讲得很认真,沉浸其中。 裴云华也听得很认真,但听到此处,她却是面色一冷,又是气苦道:“是已经酿成大错了。” 顾留白一滞。 他无力反驳。 这里可不比关外。 关外他那条商路上,商队和马帮里的姑娘,除了那些真正有本事的修行者之外,其余的姑娘都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身子,干脆得很。 关外那种姑娘被你摸几下,哪怕脱光了给你瞧瞧,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他知道这里是长安,长安城里的这种姑娘,很多可是视名节如命。 这摸也摸了,看也看了,的确是……。 裴云华看他无言以对,便又低垂着头道:“你继续。” 顾留白道:“我今日酿成大错之后,却感觉到好像这双修转化没有那么简单,除了明面上可以感知到的真气修为增进的好处之外,内里还隐藏着某种气机,我们两个的气机,还产生了某种感应。” 裴云华听到他改口说今日酿成大错,倒是忍不住噗的一声笑出了声来。 顾留白看着她脸上还带着泪花,此时却笑出来,他却是又忍不住摇头。 这么严重的事情,还笑得出来啊? 他叹了口气,道:“我这一时有点不敢轻易镇压你们的真气,你们最近先不要修行,我先琢磨琢磨,再去见见这长安城中的其余高人,看看能不能问出些真相出来。” 裴云华点了点头,她思索着顾留白的那些话,想到他说真气转化之后,两个人还产生了另外一股气机,还产生了某种感应,她便呼吸一顿,突然问了一句,“那我们两个人的这种气机,互相感应,该不会让我生出小孩子吧?” “??”顾留白懵了。 少女,你都做了那么多带颜色的梦了,方才你都差点把我那个啥了,你连小孩子是怎么生的其实都弄不明白呢? “看来是不会。” 裴云华看到他眼睛里全是问号和感叹号的模样,顿时明白了,放心下来。 顾留白看着她,欲言又止。 按理说到了这一步,他就应该先告辞离开了。 但今日这事情,裴云蕖若是问起,该怎么说,两个人是否必须得有个一致的意见? “你是不是担心云蕖问及细节?”他现在的顾虑都堆在脸上,裴云华一眼就看出来了。 顾留白苦笑起来,缓缓点头。 裴云华脸又红了,她壮着胆子,轻声说道:“我可以瞒着,不告诉云蕖你摸我,毕竟这件事情我也有错。” 顾留白气苦。 什么叫你也有错,这分明就大部分错是你的吧。 要不是我最后守着那一丝晴明,刚刚我就告诉你,可以准备生小孩了好不好? 岂料他的神色一落入裴云华眼中,裴云华就一下子猜出了他心里的想法,她眼睛瞬间又红了,“你怪我,你是不是嫌弃我,是不是觉得我天生淫荡。” “停!”顾留白叫了起来,“我没怪你,我们都没错,分明是这功法本身的错!我们都很强了好不好!换了别人谁忍得住。” 裴云华怔怔的看着他,认真道,“你真的也忍不住么?” 顾留白生怕自己离开之后,她这就出什么问题,别真的和裴府里头的井过不去。 他极其无奈的实话实说,“裴大小姐你也是长安城里数得上的美人儿,你这么冲着我来,我怎么可能把持得住,若不是你是裴云蕖的亲姐姐,关键时刻我脑子里有那么一丝理智,那都已经…其实把你绑起来,主要是我也生怕我自己控制不住。” 他越说越是郁闷,推心置腹道:“裴大小姐,你想想,我一直在关外,这才刚刚入关到了长安,我在关外那么多年,虽说各色各样的胡人女子见了不少,关内出去的大唐女子也不少,但那些个女子要么年纪比我大很多,要么就是很多天没洗澡了,身上还有很多男人的味道,要么就是满脸的风沙,倒是见过有几个分外阔绰的商队,在我们冥柏坡还让人准备了热水洗浴,他们带的有些个姑娘洗干净打扮之后,的确还成,但关键在于,那些个姑娘的风尘味也一眼都看得出来啊,她们在冥柏坡那种地方,稍微打扮一下就能让男人兴奋的嗷嗷叫,那妆容哪能和你们长安的这种门阀小姐相比。你看你长得精致,衣衫又特别精美,而且还这么香,而且这肌肤都滑得跟剥了壳的鸡蛋似的。不是我说你,你要是去关外吹几天风,被风沙一磨,说不定你这肌肤摸上去都是毛糙的很。你这样的扑我身上亲我,我哪能控制得住。” 裴云华听他讲得是一些自己从未听过的关外事情,又讲得有趣,她听得忍不住破泣为笑,鬼使神差般说道:“当然滑了,我下午好好洗了两次,还用了波斯人的那种香膏。” 她说完这句才醒觉不对,顿时又羞得满脸通红。 顾留白心中一荡。 心想何止是滑,还弹得不行。 他此时觉得裴云华心情好些了,便正色道:“这阴阳天欲经太凶险了,都是这真气法门的错!” 裴云华安静了片刻,突然问道:“那上官昭仪和你…” 顾留白悚然一惊,下意识就否认,“我们没有。” 裴云华一副看穿了顾留白的样子,“不,你们肯定有!” 顾留白一阵子说不出话来,片刻之后,他苦笑道,“我估计她和你一样,每夜都做那种梦。” 裴云华摇了摇头,“一门真气法门修不出两种模样,我既然如此,她肯定也是一样,而且先前你说话的时候,总不自觉的带上了她,我就知道,除了这每夜做梦一样之外,她见你的时候,肯定也和我见你的时候一样。” 顾留白身体都僵了,但他还是嘴硬,“不一样啊,我见她的时候,她正被人追杀。” 裴云华直截了当的问道,“那你有没有摸她。” “我没有!”顾留白看着她洞悉一切的模样,突然泄了气,知道怎么都瞒不住她。于是他欲哭无泪的说道,“她就是昏迷前见了我就只觉得见了救星,一下子扑到我身上了。我…我没有摸她!” “那亲了没有?”裴云华问道。 顾留白这下有底气,坚决道,“绝对没有。” 裴云华突然微微的笑了笑,轻声道,“我相信你。” 顾留白松了口气。 “估计你也没敢和云蕖说这个,否则她若是知道这法门这么凶险,哪会放心让你独自来和我呆着。”裴云华接着轻声道:“上官昭仪估计也瞒得好。” 顾留白都不敢接话。 裴云蕖说得不错,她这亲姐姐也聪明得很。 “你的确是个正人君子。”裴云华的声音传入他耳廓。 他异常羞愧,“我不是。” “不,你是。”裴云华认认真真的看着他,眼睛里闪动着不一样的光焰,“若是方才那种情形,长安城里像你一样的少年,没有什么人会抵挡得住。” “我觉得也是。”顾留白厚着脸皮回道,他觉得这倒是事实。 “那你为何偏要抵挡?”裴云华看着他,安静的说道,“三皇子费尽心机都想要得了上官昭仪的身子,那上官昭仪那样的可人儿扑你怀里,你都没有乘机占她便宜,你为什么这样?” 顾留白脑门见汗,面对这种灵魂拷问,他只得实话实说,道:“不管怎么样,至少也不能乘人之危吧?” “所以你还是个好人。” 裴云华眼睛里有泪光,但她此时却是笑了起来,“云蕖喊你顾十五,我也要喊你顾十五。” “啊?”顾留白傻眼。 裴云华接着道:“顾十五,给你摸了,给你看光了身子,我现在没觉得冤,没觉得不舒服。三皇子他也不配看我身子,更别想摸我。” “……”顾留白觉得这话没法接。 “今儿的事情,还有上官昭仪的事情,暂且先瞒着云蕖。”裴云华的脸上浮现出了一层红晕,“但你终究占了些便宜,你必须补偿我一下。” 顾留白点了点头,道:“你想要什么?” 他觉得这很合道理,毕竟她都被自己又摸又看,虽然她也摸了自己,但至少自己没脱掉衣服对不。 裴云蕖爱剑,不知这裴大小姐爱什么。 然而接下来的一刹那,他就知道了答案。 “你别动。” 裴云华命令了他一句,趁着他发愣的时候,她认认真真,结结实实的亲在了他的嘴上。 顾留白双脚都一直。 裴云华好歹这次没给他把持不住的机会。 她认认真真的亲了他一口,这才满脸红晕的转过头去,说道,“这次我没受那真气的蛊惑。” 第两百二十六章 我酿下大错 等到终于放顾留白走的时候,裴云华还认真的想了想,道:“其实这功法的梦境,应该也是有迹可循的。应该是自个儿心中真正喜欢哪一个,才会在梦里头被那个人使坏。” 顾留白走出裴府的时候往如隔世。 门房一口一个姑爷,将他送上马车。 他越发的内疚。 这来的时候是二姑爷。 走的时候差点就变成大姑爷了啊。 裴云华不至于骗他。 那意思是,她见了自己一面,心中其实就喜欢上了自己? 但上官昭仪呢? 在来长安之前,她可是一次都没见过自己。 那难道仅凭一些有关黑沙瓦的军情,她就不可自拔的喜欢上了自己? 那冤家二字喊得比裴云华的坏人要熟练得多,那很明显,她梦里头梦见自己的次数,肯定比裴云华的什么十七次要多得多。 否则不至于还说什么不让她用手。 那哪怕这法门再邪恶,梦见自己的时候,总该有个具体的形象。 马车颠簸了一路,他一路都没有想通。 回想细节真的是越发觉得诡异,她那日被白素素和那什么黑羊追杀,一看见自己就像是看见了无比熟悉的人,就直接确定是她的冤家。 这个疑惑不解,顾留白觉得自己根本不可能睡得着。 他回到延康坊自己的小院之后,犹豫再三还是到了上官昭仪的睡房门口,轻声问道,“睡着了么?” “原本睡着了,听到了你的脚步声,又醒了。”上官昭仪的声音带着些慵懒,从房中响起。 顾留白觉得危险,退后一步,认真道:“我有个问题困惑不解。” 上官昭仪轻声道:“什么问题?” 顾留白道:“那日白素素和那辰黑羊追杀你,你怎么一下子就认出我来?” 上官昭仪轻笑道,“你还记得黑沙瓦,太史局的那两个官员?” 顾留白一愣,道:“当然记得,裴云蕖昨日里才和我说过,那两个官员已经送了一份大礼过来,说过两日就要来拜访我,感谢我救命之恩。” 上官昭仪道,“其中年长的那位送了我一幅你的画像,那是出自长安画人像最好的严大画师之手,画得栩栩如生,十分传神。” 顾留白隐隐蛋疼。 原来竟是如此。 “那画像呢?”顾留白随口一问,他倒是想看看画得到底像不像。 “我藏在那间竹楼里啦。”上官昭仪笑道,“逃的时候原本想随身带着,但想着万一遭遇战斗,很有可能弄坏,我就好好的藏在了那竹楼里,等回石山书院的时候,我就将它取出来。” 顾留白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自己的画像好像变成了上官昭仪的大宝贝。 他又犹豫了一下,轻声问道:“那你在有我的画像之前,会不会发梦?” 上官昭仪何等的聪明,这冤家平时没有这样的问题,结果去了一趟裴府帮裴云华镇压真气之后,这冤家居然敢夜深人静的时候站到自己的房门口来问话,这只能说明他从裴云华口中得知了一些细节。 她和裴云华性子不一样,她早就吃定了这冤家,所以忍不住又偷笑起来,故意反问道:“你说的是哪种梦?” 顾留白听出了她的调戏,也将心一横,沉声道:“春梦!” “出息了!”上官昭仪听着顾留白如此硬气,调戏他的兴趣就愈发浓厚,她故意道,“怎么可能!你把我想成什么样的人了。没有你的画像之前,我怎么可能发那种梦!” 顾留白深吸了一口气,无比艰难道:“那你有了我的画像之后,就发了那种梦?梦见的是我?” “今晚这么出息?” 上官昭仪惊了,她下意识回道,“当然梦见的是你,难道我还能梦见别的冤家不成?” 一听这冤家二字,顾留白眼前就一黑。 这个时候上官昭仪却反应了过来,“裴云华也发梦,她若是梦见的是三皇子或是别人,断然不会和你说实情…啊!” 她骤然发现这个真相,顿时忍不住一声惊呼。 “半夜三更,你别乱叫。”顾留白被她吓了一跳。 “好啊!”上官昭仪的眼睛都亮了,她不可置信的抓着被子,“那你老实告诉我,裴云华是不是梦见了你?” 顾留白寻思这少女太聪明,哪怕自己否认,她也绝不相信,而且要彻底解决这阴阳天欲经的问题,必须得她配合,他便只能怀着沉重的心情点了点头,道:“是。” “裴云华厉害啊!她应该只在裴府见了你一面,她就梦见你!”上官昭仪宛如发现真正的奸情,都不可置信的捂住嘴,“她居然和自己的妹夫…” “你还不是更厉害!”顾留白郁闷道:“你还不是靠着一张画像,就和你闺蜜的心上人…” 上官昭仪嘴硬得很,“美女爱英雄,天经地义,我那时候哪知道裴云蕖和你已经到了这种关系。而且话说回来,哪怕到现在,你们之间还未有婚约,裴云蕖若不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早手段用尽,把你夺过来再说了。” 顾留白竟无力反驳。 就在此时,哗啦哗啦响动,接着瓦碎声和重物落地声。 顾留白朝着那声音响起处一看,就又无语了,“龙婆,你半夜三更还要看热闹!万一下雨,现在铺瓦的工匠都不好找,屋子要漏到过年。” 又是龙婆笑得打跌摔下去了。 上官昭仪原本听到有人夜行失足,心中暗惊,听到顾留白的这声音,她顿时安下心来,知道肯定是跟着他的修行者。 她便忍不住啧啧赞叹,“这下可好,裴云华肯定是不愿意嫁三皇子的了,这裴氏和李氏的联姻弄不成了。” “你先别得意。”顾留白郁闷道,“这阴欲经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 上官昭仪一怔,“怎么了,我觉得现在挺正常的啊。” “我今日帮她镇压真气,就发现了之前未曾发现的问题,真气转化之中,我们的真气固然增强,但里面其实还化生了一股气机,这股气机潜伏着,我们两人的真气之中都有,还有某种特殊的感应存在。”顾留白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微寒道,“我直觉这股气机的存在似乎并不是什么好事。” “还有这种事情?”上官昭仪倒是也紧张起来,“你进来试一试。” “明早上再说。”顾留白马上回绝。 只是这样一下子断然回绝,上官昭仪却是瞬间品出了味来,“顾十五,是不是裴云华也和我当时见你一样,对你做那样的事情了?” “怎么可能!” 顾留白背心之中冷汗都下来了,这上官昭仪实在太过聪明,“我们清白得很。” 上官昭仪笑道,“我可没说你们不清白。” “太晚了,不和你说了。”顾留白只觉得言多必失,在这少女面前恐怕多说一两句就会露出马脚。 上官昭仪听着他走远的脚步声,沉吟了片刻,突然抿嘴笑了起来。 以顾十五的沉稳冷静心性,不是受了什么刺激,怎么可能半夜还来她门前? 要说他和裴云华之间不清白了,那估计真不会,但要说一点事情没有,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至于到底发生了什么,自己到时候诈一诈裴云华不就知道了? 冤家啊冤家,这下我可又抓住你一个把柄了。 …… 按理接下来肯定要睡觉。 但顾留白却无心去回房睡觉。 他不由得出了自己的院门,走到明月行馆里头,到了安贵的门前,他敲了敲门,轻声道:“安贵?” 安贵原本已经入睡,但自小形成的习惯,让他听见顾留白的脚步声时就已经醒了过来,听到顾留白喊自己的声音,他便马上轻声回应道,“顾先生,怎么?” 顾留白问道,“裴二小姐去哪里了?怎么今夜没回延康坊?” “回了啊。”安贵还有些睡得迷糊,回了一句,又愣了愣之后,脑子才恢复正常,“二小姐可能觉着你今晚不会回来,她就去了段艾和江紫嫣她们的院子,好像说是段红杏又来看容秀和段艾比剑的。要么她们那热闹,顺便住她们那了?” “怎么着,混账东西你半夜找我做什么?”顾留白还没来得及搭话,却听见熟悉的声音响起。 只见走廊那头,裴云蕖在冲着他得意的笑。 顾留白心中五味杂陈,他对着安贵说了一句,“你好好睡吧。”然后便走到了裴云蕖面前,“你怎么在这?” “我和厉溪治他们商议事情,审审一些他们要用的人的卷宗,还有石山书院的一些事情也要管管,这边布置的书屋比较方便。”裴云蕖看见顾留白这么晚找自己就开心。 顾留白当然也看得出她的开心。 裴云蕖心情飞扬起来,故意道:“怎么着,这么晚没看见我,睡不着?” 顾留白点了点头,道:“嗯。” “??”裴云蕖顿时觉得这混账东西变得更厉害了,这都大道至简了?让自己开心只需要点头说一个字了? 顾留白不由分说就牵住了她的手。 裴云蕖呼吸一顿。 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干嘛?” 顾留白轻声道,“逛街。” 大晚上的逛什么街。 就是想牵我手? 裴云蕖嘴上说了一句,“大晚上的想占我便宜。” 但还是老老实实的被顾留白牵着爪子出了门。 顾留白牵着她往西市的方向走,沿着小胡同,安安静静的。 “有心事?”到了一个凉亭边上,耳热手烫的裴云蕖还是发现了这混账东西和平时好像不太一样。 然而让她没有想到的是,她才开口问了三个字,顾留白一转头,就结结实实的把她给亲上了。 “唔…” 裴云蕖一下子大脑就空白了。 她整个人都丝毫不敢动,美丽的眼睛不可置信的瞪大了。 她不敢相信这混账东西今天胆子竟然这么大。 等到顾留白感觉都在品尝她的双唇和舌头了,她才反应过来,推开顾留白,双拳在顾留白身上就是一顿锤,“你要死啊!” 顾留白自己的心脏也是怦怦直跳,他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道:“不然我感觉你亏了。” “我亏了?”裴云蕖脸红得连夜色都遮掩不住,她不可置信的看着顾留白,心想这人占了我这么大便宜,还说我亏了? 顾留白深吸了一口气,越看裴云蕖越想亲,但心里头就是越发觉得对不住。 他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深吸了一口气,心情沉重道,“我今天酿下大错。” 第两百二十七章 好女怕赖男 发生什么事情了?”裴云蕖对顾留白太熟悉了,她一看顾留白此时的神色,就知道他不是开玩笑。 顾留白又纠结了一个呼吸的时间,但还是忠于自己方才的决定,慢慢的说道,“今天我亲了你姐姐,我还摸了她。” 虽说裴云华要替自己瞒着,上官昭仪也会替自己遮瞒,但他没见到裴云蕖的时候,心里却莫名的慌的很,等到见了这个二小姐,看着她看着自己就高兴的模样,他方才就觉得怎么都不能瞒着她。 因为他想到,他答应过她不骗她。 若是她一直被瞒在鼓里,结果发现自己最亲近的几个人都合伙骗她,她肯定会伤心的要命。 “轻薄我姐,你想死啊!好你个顾十五,你吃着碗里的,还看着锅里的?”裴云蕖一愣,顿时骂出了声。 顾留白反而心里好受了些,但旋即他就感觉出来裴云蕖骂归骂,但好像真不怎么生气,他便不由得抬起头来,看着她,疑惑道,“你不生气?” “看你这样子,就知道事出有因了,我生气个什么,你也太小看我裴云蕖了。”裴云蕖偷偷掐了一下他腰上的软肉,“反正你也不吃亏,所以你觉得是我吃亏了?你没吃亏,觉得我吃亏了,又来占我便宜,你倒是美滋滋的啊。” 顾留白想笑,又笑不出来,他只能老老实实说道,“那阴阳天欲经很有问题,没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 “你老实说说。”裴云蕖主动牵着他的手,往前慢慢走去。 顾留白心中一暖,慢慢说道,“她们修了这阴阳天欲经中的阴欲经,真气到了六品就会起变化,上官昭仪不是和你说过,这真气会让人多梦,在夜间反复折磨她们,她这话没说谎,但是她不好意思在你面前说,这做的梦,是春梦。” “我姐和她到了六品,每晚上都开始做春梦?”裴云蕖惊了,这么刺激的? 她也是聪明,旋即就想到了症结所在,“该不会是她们做春梦都梦见的是你?” 顾留白无奈的承认道,“的确如此。” “我姐好歹见过你一面,上官婊婊以前没见过你,她怎么做春梦梦你?”裴云蕖也敏锐的发现了这个问题。 顾留白就只能将自己来前也特意问了这个问题,然后问出那幅画像的过程也告诉了她。 裴云蕖顿时郁闷了,“那两个太史局的家伙,好歹也算我在黑沙瓦生死与共的战友了,结果背着我就把我男人画像送给我闺蜜?” 顾留白倒是被她这句话逗笑了,忍不住咧嘴。 “那你怎么会亲了我姐,又摸了我姐?”裴云蕖顿时又觉得刺激了。 虽然心里头感觉不是滋味,但好歹这个混账东西的表现让她满意。 反正还是刺激! 顾留白老老实实的将自己到了裴府之后,怎么就和裴云华亲上了的经过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只是他毕竟脸皮不够厚,双手放的位置和后面裴云华给他看光的事情,他没好意思说。 但他没好意思说,不代表裴云蕖不会问啊。 裴云蕖最关心这些细节! 她一听这后面的简略就不乐意了,马上认真问道,“你只说亲,没说摸啊,你摸了我姐哪了?” 顾留白见她没伤心,也不怎么生气,心就放下了,但这少女如此的求知欲,也委实让他呲牙,他下意识的看了裴云蕖的胸前一眼,没敢说。 裴云蕖却一下子就猜出来了,“好你个顾十五,你居然摸我姐的胸。说,你还摸了什么地方没有。” 顾留白也豁出去了,艰难道,“好像还摸了屁股。” “你倒是挺会啊,好摸的地方一个都不放过。”裴云蕖冷笑道,“要不我也让你摸摸?” 顾留白也痞赖了,索性道:“真的?” 裴云蕖呵呵一笑,“你想的倒美。” 顾留白又发挥自己特长,“我想得美也不如你长得美。” 裴云蕖很受用,但还是忍不住好奇,轻声问道,“摸上去感觉怎么样,大不大?” 顾留白郁闷了,道:“能不能不要让我回忆这痛苦的铸下大错的过程?我当时都慌的不行,只觉得万一把持不住,对不起了怎么办?” “能怎么办,我喊你姐夫呗。说不定还能帮你们带小孩。”裴云蕖自己说着反而噗的一声笑了,但接下来却是又认真起来,“是不是怕我生气了,以后就不理你了。” 顾留白深吸了一口气,认真的点了点头。 裴云蕖心里瞬间就开心了起来。 “那指定不理你。”她故意认真的说道,“那我肯定气都气死了,回来抢了我姐她娘的一个院子,结果她都能把我男人给抢了。” 顾留白不说话,心有余悸。 裴云蕖看他还在后怕的样子,忍不住偷笑。 但突然她又想到一个紧要的问题,“那你有没有亲过上官婊婊!” 顾留白连忙摇头,“那肯定没有。” “一点事情都没有?” 裴云蕖回忆细节,突然有所警觉,“那天你救下她的时候,没有发生些什么?” 顾留白心虚道:“她就是看见我就认得我,然后扑到我身上就让我救她,然后就昏死过去了。我保证没有亲她,也没有摸她。” 裴云蕖突然一笑,故意道,“那你想不想亲她,想不想摸她。” 顾留白郁闷了,“我想亲你,想摸你,成了吧!” “想摸也不给你摸。”裴云蕖叹了口气,“想想我还是吃亏啊,她们每天晚上都不知道做了些什么梦,怪不得上官婊婊一看你就喊你冤家,那时候没注意我在,刚醒过来就问你又要让她扮演什么,玩得还挺刺激!” 顾留白深吸了一口气,认真道,“当务之急,还是要彻底搞清楚这法门到底怎么回事,得把这后顾之忧给解决了。” “稳妥一点固然不错,但你沧浪剑宗比剑怎么办?”裴云蕖一认真,她的眉头就不自觉的皱了起来,“先前将这个已经计算上去了,觉着真气修为会大进,才觉得这比剑即便遭遇崔白塔都是十拿九稳的事情,但真气修为得不到多少提升,你对上崔白塔还有几成把握?” 顾留白苦笑道,“一半的把握都没有。” 裴云蕖认真想了想,道:“那还是保命更为重要,既然上官昭仪能够在典籍之中查证到,你所修的这种真气法门能够化解阴欲经的真气,那么我想即便是其中还隐藏着一些凶险,那凶险也不至于让你没办法抗拒。” 顾留白沉下心来。 大战之前不能自己先乱。 现在的确是时间不够了。 沧浪剑宗和他的这场约战,不到二十天的时间。 哪怕他诸多办法都用了,准备的东西也足够多,若是真气修为得不到提升,那面对沧浪剑宗和崔氏,他的确没有多少胜算。 “明日我先去见玄庆法师,然后再去宗圣宫。我感觉玄庆法师对这阴阳天欲经可能也有所了解。”再次停下脚步的时候,他下定了主意。 “若是玄庆法师能够给你一些答案,那自然更好,若是他并不了解这法门,那你也不要那么纠结。”裴云蕖看了他一眼,平静道,“该修行修行,若是接下来真感觉到有些可怕的地方,那再停也来得及,再说了,我裴云蕖难道是那么小气的人么,只要你不是故意见色起意,不是看着人家长得漂亮就想背着我偷吃,只是修行法门的问题,那我难道还能怪你们不成?” “真不怪我?”顾留白还有些不放心。 “怎么着,吐蕃大军都不怕的顾十五,难道就怕了我了?”裴云蕖突然有些得意起来,媚眼如丝,“我怎么着你了,我也没有绑着你说不让你亲近别的姑娘啊。” 顾留白这下彻底松了一口气,他这心情一放松,心思顿时活泛起来,平日里的水准就一下子体现了出来,他装出异常沉重的样子,“你当然没绑着我不让我亲近别的姑娘,但是你不知道我多害怕,我就怕因为我亲了别的姑娘,以后就亲不着你了。” 裴云蕖的脸顿时红得厉害。 但她就是嘴硬。 “哼!” 她看着顾留白,一副鄙夷的样子,“我们可是黑沙瓦生死与共的战友,你倒是好,一天到晚想亲我怎么回事?你就这么着想轻薄好朋友?” 顾留白一本正经的靠近了些,轻声道:“我不仅一天到晚想亲你,我还想摸你呢。” “滚!” 裴云蕖有点害怕他真伸爪子,装凶道:“和沧浪剑宗比剑都没多少天了,你脑子里面多盘算盘算剑招,别整天花花肠子只想琢磨这种事情。” “好吧。”顾留白叹了口气,“那和沧浪剑宗比完剑再说?” 好女怕赖男。 顾留白这么一痞赖纠缠,裴云蕖顿时就有点吃不住。 “算了算了。” 她自己也心跳得厉害,“算你表现还不错,好歹我姐投怀送抱你都还守住了。就让你摸一下,省得你接下来这些时日练剑都不定心,别到时候和沧浪剑宗一比,人都没了。” 顾留白惊了。 他没想到裴云蕖竟然准了。 他心里头还想着问真的假的,但他知道这个时候最傻的就是问真的假的。 所以他二话不说,手就先伸了出去。 裴云蕖认命般眼睛微闭。 这时候意识清楚,而且自己主动,和那种懵逼情况下不小心摸到是两码事。 顾留白一摸上去,只觉得浑身的鲜血都沸腾起来了。 这软弹的劲,让他差点要崩飞出去。 “你…”裴云蕖这个时候是懵的,明明就是逛街,怎么弄了半天自己被他给这样了? 愣了一会发现顾留白还没放手,她便羞得不行,“不是说了只能一下?” 顾留白鼻血快流出来了,他强辩道:“是一下啊,我还没松手呢。” 第两百二十八章 真的是造孽 第二天一早,裴云蕖看着上官昭仪倒是顺眼了很多。 凡事有对比才分得出高下。 自己的亲姐平时正不正经? 那肯定绝对的正经。 整个长安找不出几个像裴云华这样的端庄正经的大家闺秀。 绝大多数权贵门阀的千金小姐,哪个不在长安城里热闹的地方瞎晃,哪个不呼朋唤友? 哪个平时不和一堆年轻才俊来往? 什么诗会茶会,什么春猎秋狩,能见得着优秀异性的场合,这些个千金小姐都扎堆往里面挤。 但裴云华平时真的是和深宫里的失宠妇女一样,就是老老实实的呆在无聊的大宅院里,都不怎么出门。 但即便是自己的这个亲姐,才修了那阴欲经没多少天,她就已经把控不住自己,差点就和顾留白直接生个大胖小子了。 这上官昭仪进阶六品那么久,被这阴欲经折磨了那么久了,居然还能控制得住自己。 这个闺蜜,意志力还可以啊。 “上官昭仪,我以后不喊你上官婊婊了。”她和上官昭仪一起吃着早点的时候,忍不住说了一句。 上官昭仪愣了愣。 裴云蕖轻声道:“我知道你进入六品之后,每晚上都做那种梦了。” 上官昭仪一下子就被嘴里头嚼的一块饼噎住了,噎得她直翻白眼。 “喝汤。” 裴云蕖给她盛了一碗汤,端到她面前。 上官昭仪苦了脸,“这汤里是不是有毒,你是不是直接想毒死我?” “不喝算了。”裴云蕖也对着她翻了个白眼,自己把那碗汤给喝了。 “昨晚上顾十五对你说什么了?”上官昭仪就像是个被捉奸了的小媳妇一样,心里头七上八下的轻声问道。 裴云蕖鄙夷的看着她,重重的哼了一声,“说了你们夜夜做春梦,梦见和他做那些个不要脸的事情。” 上官昭仪满脸通红,看着裴云蕖却有些奇怪,“你不生气?” “我姐都知道我和顾十五什么关系了,她都控制不了,你让王若虚给他传信的时候,还不知道我和他怎么样,你好歹见了他还能控制得住。”裴云蕖看了她一眼,“这法门邪门,我也不能全怪你头上。” 上官昭仪这个时候已经想明白,肯定是这顾十五承受不住心里压力,自己和裴云蕖坦白了。 不过裴云蕖这样的态度,她也是没有想到。 正不知道要说什么话再哄哄裴云蕖的时候,裴云蕖却是已经开口,认真道:“说不喊你上官婊婊,今后就不喊你上官婊婊了,上官昭仪,我问你,你要真心回答,不要骗我。若是我们调换了过来,被这阴欲经侵袭的是我,你和顾十五相好,那我要是每天晚上梦见你男人,和他翻云覆雨,而且我心有所属,也觉得非他不嫁,那你会如何对我?” 上官昭仪只觉得天上掉下一个巨大的胡饼。 这是天下第一好的问题啊。 “你说了不喊我上官婊婊,结果借着问话又说了两遍。”她先幽怨的说了一句,道:“若是调换了过来,我也不会毒死你,看在最好的姐妹的份上,我还得救你,但话可得说好了,我可得做大,你做小。” “看你那出息!”裴云蕖冷笑道,“要真舍得男人都分给你了,还在乎个大小,难道我做了小,你还能骑在我头上不成。” 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上官昭仪心脏砰砰直跳,也彻底豁出去了,“那你真舍得?” 裴云蕖哼了一声,反问道:“梦里头真不真?” 上官昭仪犹豫了一下,还是用蚊子哼哼的声音老实道:“真。” “我猜也是。”裴云蕖呼出了一口气,“按我姐的表现,估计真的不能再真了。” 上官昭仪脸又一红,没好意思接话。 裴云蕖却又道:“是不是还让你扮演什么来着?所以你到了这延康坊,一醒过来,还对他说那种话。” 上官昭仪也不知道裴云蕖到底是什么意思,只是想着既然坦白,也不隐瞒了,老实点了点头,“嗯。” “玩得还挺花。”裴云蕖白了她一眼,“梦里头就和他一个?没和别人?” “你说什么呢。”上官昭仪这下倒是急了,和裴云华差不多反应,“怎么还能有别人,你若是这么败坏我名节,我可要和你拼了。” “那怎么办,你都已经被他败坏名节了。”裴云蕖冷笑道,“虽是做梦,但和真的差不多,你既然和他翻云覆雨那么多次,想必也不可能和第二个男人这样了。” 上官昭仪道:“当然,要不你以为我水性杨花么?” “你这相当于和他有了夫妻之实,你以为我是那种恶妇,要阻你一生么?”裴云蕖突然有些郁闷起来,“上官昭仪,我在长安这么多年,也就你这一个好朋友。在家里,除了老狐狸和我那叔叔,其实也就这姐面上和我交恶,但实地里还算维护我。我这怎么就倒了八辈子霉,这算是沾染了什么因果,是欠了你们,要用男人来还?” “云蕖!” 上官昭仪平日里飘逸脱尘的小仙女模样,喜怒不形于色,但此时听出了裴云蕖的意思,她欢喜得都跳了起来,“那我这上辈子是积了什么福报,怎么就有了你这样一个闺蜜。” 裴云蕖吐出一口恶气,“造孽!” 上官昭仪眼睛里都有了泪花,“云蕖你真的是天下第一好。” 裴云蕖不说话。 她思念着自己幸亏在长安也就这两个朋友,否则再来两个这样的朋友,那还得了? “你给我好好控制着点,别让他分心,让他好好提升真气修为,在沧浪剑宗比剑之前不要出什么岔子。”隔了一会之后,她认真交代上官昭仪,“不然都成寡妇。” 上官昭仪高兴得天旋地转,她拉着裴云蕖的手就用力点头,“好的姐姐,妹妹一定谨遵姐姐教导。” 裴云蕖无语的骂道,“得寸进尺的小浪蹄子。” 上官昭仪倒是发现说了这么大一会话了,院子里没见着顾留白的人,她便好奇道,“你罚他做什么去了?” “罚什么罚。”裴云蕖道,“他原本今日和宗圣宫那边约好了,要去宗圣宫给那道人瞧瞧。不过他觉得这阴欲经太过邪门,实在不安心,所以起了个大早,让周驴儿带他先去玄庆法师那了,等到见过了玄庆法师,他再去宗圣宫。” 说起正事,上官昭仪也认真起来,她拉着裴云蕖坐了下来,也只觉得恍然如梦,回到了两个人以前拉着手,无话不谈的时候。 “他有没有告诉你,为什么要费尽周折的一定要去弄个宗圣宫的道籍?”她好奇的问道。 裴云蕖轻声反问道,“佛子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上官昭仪道,“我知道一些,说是这佛子涉及佛宗气运,佛子在长安,便意味着中土佛宗大兴,而西域佛宗的气运随之牵扯,今后西域佛宗是压不过中土佛宗的了,所以西域佛宗应该不想佛子活着。” “你都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看来长安这边并不知道真相。”裴云蕖凝重道,“佛子坐镇长安,将会牵扯佛宗气运,令中土佛宗压过西域佛宗是不假,但按照当年安排周驴儿去关外避难的那名高僧的感应,佛子是应佛宗大劫而生,是救佛宗于覆灭之危而生,所以他的出现,也意味着佛宗有惊天大劫。” 上官昭仪的脸色顿时变了,“真相竟是如此?” 裴云蕖点了点头,认真道,“顾十五和我说过,他说世间的王朝都少则数十年,多则数百年就改朝换代,这气运转化本就如此,一个东西总有兴盛和衰亡的变化。过往千年,佛宗也好,道宗也好,总有个兴盛和弱势的时候。他觉得若是接下来佛宗注定要衰败,那按理而言,要么就是道宗兴盛,要么就是儒道冒头。但他不是读书人,不入仕途。再加上这道宗从隋朝大盛到现在,已经弱得不行,也该到了否极泰来的时候。” 上官昭仪深吸了一口气,道:“所以他其实早早的就判断大势,是道宗会否极泰来。再加上这宗圣宫虽说在大唐是人人都想踩上一脚的存在,但宗圣宫的辈分是道宗第一的。他若是入宗圣宫的道基,那将来若是道宗兴盛,按资排辈,他在道宗的辈分和地位,可是吓死人。” 裴云蕖笑了笑,道:“他要么不做,要做肯定就要往极致了做。若是入籍了宗圣宫,将来道宗各派争宠,他肯定是要领着宗圣宫之名,彻底压倒白云观的。” 上官昭仪有些心惊道:“他这是直接图谋大唐道首啊。” 裴云蕖认真的轻声道,“我是这么想的,这佛宗若是衰败,道宗和儒家到底谁更兴盛倒也难说,毕竟现在李氏有压制门阀,从寒门之中择才的想法。但有了他这样的人选择道宗,恐怕将来道宗还是要容易占些上风,更何况邹氏也帮他和周驴儿谋划了这些书院。只要他这和沧浪剑宗比剑的算计能成,他这后面的势头,便猛的很。” 上官昭仪点了点头。 她只是想着云蕖你真不能怪我,也别怪我瞧不上长安其他年轻才俊。 那些个人和他一比,真的云泥之别。 …… 顾留白已经站在了玄庆法师的面前。 玄庆法师在喝黍米羹。 不过他这法门真的有个极大的好处。 哪怕他在喝着东西,也不妨碍他在顾留白的脑门里说话。 “我是不是没骗你?” 他一边喝着,一边对着刚出现在他面前的顾留白说道。 顾留白瞬间哭丧了脸,“大师,我知道你厉害,那你能不能告诉我,这阴阳天欲经到底还有什么玄虚?你要是不和我直说,我天天来看你,你也看着我烦啊。” 第两百二十九章 他就是欠揍 玄庆法师静静地喝着黍米羹。 气氛甚是微妙。 仿佛整个世界都和他无关。 隔了片刻之后,顾留白才感应到他的回应,“你天天来看我,我也帮不了你啊。” 顾留白毕竟也是懂得变通的人,他马上就道,“那你说说为什么帮不了我?” 玄庆法师回应道,“你少年功成名就,命犯桃花,原本就是你的劫数,这既然是你的劫数,别人如何帮你应劫?打个比方,倘若别人大发善心,不愿你受此劫难,那出手抢了裴二小姐和上官昭仪她们去做老婆,那你是不是拼了命的都要抢她们回来?你不是还要应劫,还要增加更多因果,所受的劫难岂非更重?” 顾留白郁闷了,“这抢人做老婆,还能叫大发善心?” 玄庆法师安静回应道,“是否发善心,看本意是否存善念,但善念行善事,结果也未必是好的。我与你说,我佛宗曾有一名高僧,修为不在我之下,他云游天下时,与一人有缘,看到了那人的劫数,那人也是命犯桃花,那高僧有所感应,知道那人与那女子纠缠,将来福报得不到应验不说,他和那女子都会一生坎坷,吃尽尘世中苦。他发善心,想要强行改变劫数,他用尽办法,甚至将那女子设法带入庵堂,令其静修佛法,不与那男子见面,但结果却是弄巧成拙,不仅给那男女增加更多磨难,且自己也与那一对男女结仇。” “我可没想你帮我应劫。”这么一说,顾留白倒是有些心虚,万一这老和尚脑子和正常人不一样,把裴二小姐她们抓来镇压在这大雁塔,让他见不到面,那就真的完犊子。 他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道:“那这阴阳天欲经到底怎么回事,你总得告诉我一点。” 玄庆法师回应道:“两者是一回事,你在这个时候遭遇这阴阳天欲经,或许是好事。” 顾留白一愣,“两者是一回事是怎么回事?” 玄庆法师回应道:“其实我上次已经点醒过你。” 顾留白无奈了,道:“看来是我悟性不够,你点是点了,但我没醒。” 玄庆法师倒是微微一笑,道:“身处其中人自迷而已,你见过那么多世间顶尖的修行者,他们让你见识了那么多真气修行之法,你现在见了这阴阳天欲经,你还觉着它是走的世间绝大多数修行宗门的真气修行路子?我曾与你说过,世间修行法门大致可分两种,你觉得它是哪一种?” 顾留白瞬间倒吸了一口冷气,“法师你的意思是,其实它是类似神官法门?” 玄庆法师只是看了他一眼,并未回应。 但是顾留白自己却已经想明白了。 这大和尚上次特意和自己说了一堆神官法门的话,原来已经是变相的提醒了自己。 神官法门是以精魄神魂方面入手,注重精神修行而产生神通的法门。 寻常的真气法门,哪可能影响精神那么深,让端庄淑女都能夜夜发梦,夜夜和自己心仪之人巫山云雨,且真实到甚至影响到醒来之后的心境。 不管是上官昭仪也好,还是修行这法门并未多久的裴云华也好,两个人似乎都已经心中默认那梦境中的事情就是事实一般,而且梦境里发生的事情,似乎也让她们对自己的感情与日俱增。 这法门刺激精神到了如此地步,这不是神官法门是什么? “草草草…” 顾留白这么一想恨不得打自己嘴巴子。 都这么明显了,自己一路上只知道琢磨这真气转化怎么回事,居然压根没往这方面想。 玄庆法师看他自己彻底想明白了,才道:“人最难便是跳出自己原有的桎梏,你娘也好,郭北溪和梁风凝也好,他们之前对你的一切教导,给你带来了一个世界,但你的修行,你的思维,却不能局限于他们给你带来的世界之中,你不往神通法门的方向去想,只是因为他们传授给你的修行法门,你自幼接触的修行知识,并不是有关这神官法门的。” 顾留白缓缓的点了点头,他看着满脸淡然的玄庆法师,认真道:“按你这么说法,那我娘不愿意告诉我她的身份,也是不愿意让我陷入她的世界。” 玄庆法师微笑起来,回应道,“你的天地,不应该是别人告诉你的天地,或是她和其他师长告诉你的天地,而是你所见的天地,你所想的天地。” 顾留白认真的行了一礼,道:“受教了。” 玄庆法师看了他一眼,回应道:“生殖繁衍,原本是这世上任何生灵最本能的欲望,天地间种群生存的大道,由此引发的色欲,对异性的争夺,将最原始和本能的欲望推向极致,自然能够最大程度的刺激精神,甚至挑战一个人的本性,许多神官法门,原本就像是在地狱门口行走,堕落边缘徘徊。我说你尚且幸运,是因为你所遇的人好,因为你处世尚且不深,若是你已经手握重权,一个动念就已经能够决定无数人的生死,决定整个世间的走向,你再经历这种劫数,那会更加难度。” 顾留白仔细的记住了这些话,然后认真问道,“按你的意思,这神官法门本身并无善恶之说,凶险归凶险,但是否彻底沉沦还是酝酿神通,都看修行者自身。” 玄庆法师笑道,“法门岂有正邪,便如佛子这阴官法门,若是堕入邪道之徒得之,那只想着尽快提升力量,便会不断杀戮,击杀那些他们认为可以快速提升修为的人,但佛子却因缘化生,以慈悲修行,他虽显得懵懂,但你说两者都是修行,他不刻意求取力量,但他的修行进境,却反而不是那些人所能相比。任何法门,只是与天地相处之道,不同的修行,便产生不同的效果。” 顾留白认真的想了一会,接着讨教道,“但既然你都将天下法门分为两种,分为重真气修行为首和重精神修行为首。那阴阳天欲经既然在你看来属于神官法门,自然是重精神修行了。那这阴阳天欲经,是克制自己的欲望来提升自己的精神修为么?” “这欲望生成时,有迹可循么?”玄庆法师笑了,“你想见裴二小姐,想见的时候,你会发现这种想见是从哪里来的么?既然无迹可寻,那世间的欲望啊,就如一江春水像东流,如万流汇海一样,是自然的道理,又何来克制之说,只是这人有时候悲,有时候喜,任何的欲望和情绪,也总有个潮起潮落的时候,其中到底如何之变化,那我有我之法,你有你的天地,我自然不能告诉你该如何处置了。” “因为你有你的天地,我有我的天地。”顾留白站了起来,他对着玄庆法师认真行了一礼,道:“多谢大师指点。” 玄庆法师就没理他。 顾留白走出门的时候,突然笑了笑,回头看着玄庆法师,就在脑子里想,“大师,你有没有做过春梦?” 玄庆法师一点没觉得他恶趣味,反而笑了,回应道,“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我在很多人面前只是悠悠看着天地的片刻时间,或许在我的天地里,已经历经万劫,已经过了一生?” “你厉害。” 顾留白抛下三个字,头也不回的溜了。 他就觉得这老和尚没胡扯。 这老和尚的确接近神明。 …… 顾留白出了大慈恩寺,就准备马不停蹄的往宗圣宫赶。 按着五皇子的描述,宗圣宫里那个老道士神秘得很,肯定是个八品。 而且至少是他爷爷那辈的修士。 而且他父皇交代过,李氏的人都不要管那宗圣宫的事情,除非这老道死了,或者不喜欢在宗圣宫带着了。 否则哪怕宗圣宫哪怕烂成了一片瓦砾地,那地方也得给这老道留着。 但是刚出了寺庙大门,还没来得及跨上马车,就看到一辆明显和华贵,隔着老远就闻到淡雅的沉香气息的马车停了下来,然后车门帘子往外掀开,他就看到一个美妇人在朝着自己招手。 这大清早的,在这里也能遇到熟人? 顾留白一眼认出那衣着华贵的美妇人是郑氏门阀的吴嫣红。 他心里嘀咕归嘀咕,还是马上满脸堆笑的走了过去。 “夫人,怎么这么巧?” 他打招呼的时候,发现这美妇人的车厢里还有个男孩,看上去十岁不到的样子,就躲在吴嫣红的身后偷眼瞧自己。 这男孩虎头虎脑的,一看上去就有点虎。 果不其然,这男孩和他眼神一对,马上就气势汹汹的对他做了个鬼脸。 “你这一大早的来了这寺里?”吴嫣红也不说自己去哪,只是好奇的问了一句。 “多谢你的凰血丹了。”顾留白对这美妇人印象也好,关键人家出手还大方,他笑了笑之后,老实道,“我觉得玄庆法师和一般的修行者不一样,我就找人带我来见见他,看看能不能学到什么。” 吴嫣红马上问道,“见着了?” “见着了啊。”顾留白道,“请教了些问题,玄庆法师回应得不算多,但我觉得很有用。” “居然真的还见了你,还给你解惑?”吴嫣红的一双美目里顿时充满震惊的神色。 “这意思是,玄庆法师平时压根不给人面子,不太见人的?连他们这种级别的人都不成?”顾留白心中一动,顿时回过味来。 吴嫣红微微沉吟,便点了点身后的车厢,“你去哪?我带你过去,顺便我和你说会话。” 顾留白犹豫了一下,觉得光是有这虎头虎脑的男孩在,她也不可能做出点啥不合情理的事情,便点了点头,直接上了她的马车。 “我去宗圣宫。” “去宗圣宫做什么?”吴嫣红一听顾留白所说要去的地方,顿时又是一愣,“这地方狗都不去。” 顾留白一听她说得好玩,也顿时乐了,道:“反正我也不想做官,我去去倒是也无所谓。” “那是事关修行之事?”吴嫣红想了想有关那老道的传闻,道:“那老道的脾气古怪得很,都不让人进宗圣殿后面几进的院子,之前有些人想用重金请他教人修行,他理都不理。你赶去宗圣宫,是和他已经说好了?” “对,说好了是今日去见他,他也没回绝。”顾留白点头道。 “玄庆法师平时连皇帝都不一定肯见,这宗圣宫老道更是闭门谢客,想不到居然都愿意见你,你这面子倒是真挺大。”吴嫣红微微一笑,道:“只是不知道你肯不肯卖我个面子?” 顾留白一怔,“你也想进宗圣宫去瞧瞧?” 吴嫣红笑道,“我对那老道倒是没多少兴趣,我想问你,你肯不肯教人修行?” 顾留白一愣,他的目光顿时落在那个还在偷偷对着他呲牙的男孩身上,“该不会是教他?” 吴嫣红点了点头,认真道:“正是犬子。” 然后她狠狠瞪了那男孩一眼,“你叫什么名字,自己和他说。” 这男孩似乎看不上顾留白的样子,但是明显很怕自己这个老娘,只能不情不愿的说道,“我叫郑冬至。” 顾留白乐了,“冬至那天生的?” 吴嫣红点了点头,回想起来就生气的模样,“一桌子菜都没来得及吃,就动了胎气,还差点难产把我给弄死了。” 顾留白忍不住笑了,道:“现在不都是母子平安好好的,再说了,这生的时辰多好,都省得你们动脑子给他想个名字了。” 郑冬至莫名的看着顾留白不爽,凶道:“你别和我娘嬉皮笑脸的。” 顾留白顿时笑出了声来。 有意思。 他看着吴嫣红,说道,“让我做他老师,你不是开玩笑?” 吴嫣红认真的点了点头,道:“没开玩笑。” 顾留白笑道,“郭北溪教我修行,是靠的打,我教人可是也学了他的法子,我可是要揍人的。你真让我做他老师,你别心疼。” 吴嫣红的眼睛反而亮了,“他就是欠揍。” 郑冬至瞬间就郁闷了,他看着吴嫣红就叫,“娘,我不要这个老师,他一看就想打我。” “啪!” 他话才说完就挨了一巴掌。 吴嫣红道,“拜师,不然回去就打死你。” 郑冬至摸着脸就极其无奈的看着不怀好意的顾留白,抖抖索索的行了一礼,“老师。” 顾留白伸出手捏捏郑冬至的胳膊和腿,顿时有些满意起来,“这孩子资质不错。” 郑冬至没想到这少年居然说了好话,不由得眼睛一亮。 但顾留白接下来的一句却差点把他吓哭了。 “身子骨很壮实,一摸就禁得住打,一天看来可以多打几顿。” 第两百三十章 要老婆不要 吴嫣红越看顾留白越顺眼。 整个长安城里,敢肆无忌惮的威胁她儿子,揍她儿子的教习,还真找不出几个。 那些个教习哪一个不怕她这儿子长大了之后打击报复? 这郑冬至调皮捣蛋,有时候容易犯蠢不说,还挺记仇,小小的年纪,还会暗中使坏。 但看着顾留白,她就觉得顾留白肯定能治她这顽劣的儿子。 “估计到和沧浪剑宗比剑的这段时间,你都没什么空,等到你和沧浪剑宗比完了,有空的时候就开始教他。” 吴嫣红沉吟了一下,道:“到时候我会把他送到治桑园,那地方离延康坊不远,我听说你从幽州带来的一些学生在筹备书院的事情,我会将那个园子空出来,到时候用不用就随你们。” “好。”顾留白主打一个不要白不要。 他又看了一眼郑冬至,突然问道,“你是不是在想,最好我给沧浪剑宗的人给打杀了?” 郑冬至还真这么想着,他一下子被说中心事,顿时小脸煞白,连摇头都没敢摇头。 “哈哈。” 顾留白哈哈一笑,“这一顿打先欠着了。” …… 吴嫣红说到做到,一直将顾留白送到了宗圣宫门口。 期间顾留白还着重描述了一下郭北溪当年是如何揍自己的,结果将这个虎头虎脑的小子吓得不轻。 宗圣宫的大门虚掩着。 大门上的漆水早已剥落,裂了好几条大口子。 台阶上的荒草肆无忌惮的生长着。 尤其看着牌匾上方那几张硕大的蜘蛛网,他就觉得吴嫣红的形容很贴切。 这地方狗都不来。 周围还真的一点狗活动的迹象都没有。 “晚辈顾凝溪,约了今日来宗圣宫的,没人帮我开门,那我就自己进来了啊。” 虽然这大门后方的院落里空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但想着内里那个老道士在长安的口碑,他还是老老实实的朗声说了一句,等了一会没听见回应,他才伸手推开了虚掩的大门,闲逛般进了宗圣宫的门。 …… 耶律月理拿着一把老大的扫把在扫地。 她在这宗圣宫住下之后,不知道从哪里弄了一件道袍穿着。 扫地的架势倒是真不错。 扫得干净,且一个地方都不落下。 顾留白出声之前,她停了下来,拿着扫把就想走出这个院子去看一看。 老道士板着脸就顿时骂了一句,“等会就走进来了,你这个时候急着去感应个屁东西。还什么大巫神殿,什么回鹘神女呢,一点定性都没有。” 耶律月理也不生气,只是说了一个“哦”字,然后就双手拿着和她人一样高的扫把,老老实实的接着扫地。 老道士转头就又看着身后屋顶上的四耳黑猫就骂,“你也是,躲在后面就以为找不着你了,你还以为我不知道你和他啥关系?还在我面前装。” 四耳黑猫被他骂得有些羞愧,两个猫爪子死命揉脸。 老道骂完它就往伙房去了。 最近好东西吃多了,有点上火,他决定去弄个菜羹喝喝。 …… 宗圣宫的占地挺大的,而且地势起伏。 好多个院落就像是错落在一个拱起的脊背上。 不过好在这里面没什么人,没有什么客套寒暄的环节,顾留白很快就逛到了伙房所在的这个院子。 他老早就听到了扫地的沙沙声。 还以为是老道在里头扫地,结果进来一眼就看到一个黄头毛的女道士在认真扫地。 “谁说宗圣宫不行了?” 他顿时惊了,“居然还有个女道士打扫,而且还是个胡女。” 耶律月理看见他进来也没停止扫地,只是见着顾留白吃惊没说话,她就说道,“我叫耶律月理。” 顾留白一愣,下意识回道,“在下顾凝溪。” 耶律月理点了点头,道:“早就知道了。” “你这长安话说得这么标准。”顾留白由衷的夸赞了一句,他以为是因为早就和这宗圣宫约了,所以这女道士才知道他的名字。他四下看了看,没发现那个老道士,便问道,“你们宗圣宫里那位前辈呢?” 耶律月理随口就来,“他出去逛了啊,还没回来。” 顾留白信以为真,顿时皱眉,心想自己生怕还赶不上约定的时辰,结果弄了半天这人反而自己出去逛了,真的如传闻中的一样,这脾气有些古怪啊。 这个时候耶律月理肚子咕噜噜响了几声。 “这时候还没吃东西?”顾留白顿时又一愣。 耶律月理嗯了一声,道:“等会就去吃菜羹,他让我做事要定心一点,该扫完这片地方就先扫完才能做别的。” “不就是扫这一块地方,扫扫歇歇也没啥事啊,扫干净不就成了?”顾留白看着耶律月理面有菜色的模样,“看来宗圣宫的伙食不怎么样啊,你这都吃成啥样了。” 耶律月理又卖力的抡了几下扫把,将最后一片砖地上的落叶归到一堆,又装到一个铺了布的竹篓子里,这才放下扫把,拍了拍手,冲着伙房道,“好了。” 老道士在里面发出声音,“好了就洗个手来吃,难道还要我请你不成?” 顾留白顿时愣了,“这不是在的么?” 耶律月理嗯了一声,道:“我骗你的,我就是想听听你觉得他不在时,你会说什么话。” 顾留白无语了,“你这胡女故意坑我的吧?” 耶律月理又嗯了一声,“你不是也没趁着他不在说什么坏话么,不是也没坑成么,别生气。” “这么会玩是嘛?”顾留白忍不住笑了,他觉得这梁子算是结下了。 老道士端着一个大陶碗,一边喝菜羹,一边打量着被气笑的顾留白,道:“今天没准备你的份。” 顾留白摸了摸鼻子,道:“没事,反正气也被气饱了。” 老道士也不说什么,自顾自在伙房门外的一张靠背竹椅上坐了下来,道:“想入宗圣宫的道籍?” 顾留白道:“想。” 老道士道:“说说是什么道理。” 顾留白认真道:“看中了宗圣宫的辈分。” 老道士看了顾留白一眼,道:“那为什么不入白云观?按你的本事,想进白云观混个道籍也容易,还可以顺便讨好一下皇帝。” 顾留白笑了笑,道:“现在的白云观和沧浪剑宗那些人一样,不是顾着讨好皇帝就是顾着讨好长孙氏,没什么出息。” 老道士原本看着顾留白,也没什么表情,但听了这几句话,他倒似乎有了些兴趣,点了点身前一张竹椅,道:“坐着说话。” 顾留白老老实实的上前坐了下去。 长安城里的大多数修行者这一辈子都还没有见过八品修行者,但是八品修行者他见得多了,而且自幼身边就有贺火罗这样的八品跟着,对于八品那种气息,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眼下这老道士哪怕一点真气波动都不流露,但他自然感到了威压,他第一时间就确定,这老道士不仅是八品,而且似乎还比寻常的八品要厉害得多。 “弄个辈分很高的道籍要做什么?”老道士看着他,“我宗圣宫的道籍在长安可不讨好。” 顾留白微微一笑,道:“前辈你这话说的,宗圣宫在长安需要讨谁的好?” 老道士慢慢放下了手里头的碗,他看着顾留白,也有了些认真的神色,“你这话倒也新鲜。” 顾留白坐下来之前,就已经摸清了这老道士的脾气,他接着淡淡一笑道,“宗圣宫再无人问津也是宗圣宫,哪怕再不招人喜欢,在长安城里的辈分也在这摆着。真要到了论资排辈,有人出来替天下道门拿主意的时候,宗圣宫不牵头,谁能牵头?” 老道士笑了笑,“你是想投机取巧?” “算是吧。”顾留白点了点头,“道门式微之时,哪怕真选出个道首,大家也都不会当回事,但道门若是兴盛,这能在道首之位上发号施令,掌管天下道门的人,可就不一样了。到时候不仅是要论谁的拳头大,还得论个出身,论个辈分,按照道门的气性,那必须各方面都要能够服众才行了。” 老道士冷笑起来,道:“那是自然,就如李氏开国皇帝囚父杀兄坐了龙椅,哪怕他武力无双,四夷臣服,那也得靠整整一代人著书立作,宣扬他的正统。我道宗传承千载,有着自己的一套正统,也不是说谁能打服所有人,就能坐上这道首之位的。” 顾留白道:“我就是这个意思。” “没想到你居然有这样的心气。”老道士冷笑了一声,转头看了一眼认真在那听着的耶律月理,也不说什么,沉默了片刻之后,道:“就因为这,你对宗圣宫有兴趣?” 顾留白认真道:“原本倒是只对这宗圣宫的道籍有兴趣,但见了玄庆法师之后,在这里又见了你,我倒是不止对宗圣宫的道籍有兴趣。外面都说道宗的厉害法门大多都在白云观,但我现在觉得不是这么回事。” 老道士顿时重重的冷哼了一声,“怎么,难道一个宗门的底蕴如何,是看人多人少?” 耶律月理在旁边插了一句嘴,“可能还看观里头的屋子漏不漏雨?” “小蛮女滚一边去。”老道士顿时就脸上挂不住,骂了一句。 顾留白笑了笑,道:“哪怕所有的屋子都塌了,宗圣宫还是宗圣宫。” 老道士骂完耶律月理,转头就鄙视的看着顾留白,“你也别尽挑我喜欢的话说,你想做我弟子,挂籍在我名下,那是门都没有。” 耶律月理滚到伙房里头端了一碗菜羹出来,听到老道士这样说话,她顿时幸灾乐祸的笑了起来,“投机取巧之辈,宗圣宫不要。” 顾留白郁闷了,“这说得好好的,怎么就门都没有了?这做生意,总得互相开价,价格不合适,总得喊个价吧,没准就成了呢?” 老道士先冷眼看了一眼耶律月理,然后再转头看着顾留白,道:“挂籍成我名下弟子,门都没有,但是你可以挂籍在我师尊门下。” 耶律月理一愣,忍不住敲了敲碗口,“你又不是胡人,你为什么说胡话?” 顾留白懵了,“说真的?” 老道士冷笑道,“你觉得我有兴趣逗你玩?” 顾留白顿时笑了,“谁反悔谁是狗。” 老道士也不多说,站起身来就让顾留白跟着自己走向一间祖师殿。 进了这祖师殿之后,他便打开靠墙角的一个柜子,从一个木箱子里取出了一件紫色道袍穿上,接着就又打开了一个箱子,取出各种法器,直接设立坛场。 耶律月理跟着来看,看到这样的画面,她深深皱起了眉头,“不只是说胡话,还当着祖师的面胡来了?” 老道士根本不和她废话,设好坛场之后,便直接行了祝愿礼,接着直接上香,向祖师行三礼九叩大礼。 然后他端坐在坛场一侧的座位上,看着顾留白道,“方才我行礼你都看清楚了?” 顾留白点了点头,“看清楚了。” 老道士道:“那上香,行礼。” 顾留白学着老道士的模样,上香,行三礼九叩大礼。 老道士等他礼成,又站起身来,对着祖师神位再行大礼,接着道,“我替师尊收顾凝溪为弟子,因其道缘深厚,为受持居士,按本派字辈,赐名冲玄。” “冲玄居士?”顾留白暗乐,这名字委实一般啊。 “随我行礼。”老道士却是认认真真带着顾留白再次行三礼九叩大礼。 礼成之后,他随即取印敲印写名号发度牒。 看着顾留白收下度牒之后,他便冷冷的说道,“今日这宗圣宫入籍,有大巫神女在场见证,今后谁也异议不了。” 顾留白原本还想先问问这老道士算不算自己师兄,到底叫什么名号,陡然听到老道士这么一句话,他顿时惊了。 他豁然转身看着看上去面有菜色,头顶黄毛的女道士,因为太过震惊,他都结巴了起来,“你…你是…回鹘神女?” 耶律月理看了他一眼,“怎么,难道你还想打我不成?” 顾留白无语了,道:“原本想着我这一入籍,辈分应该比你高,好整整你的,弄了半天,你不是这宗圣宫的弟子?你穿个道袍来这里扫地做什么?” 耶律月理看了顾留白一眼,不说话了。 顾留白顿时忍不住道:“不愧是神女,神叨叨的。” 老道士在木箱子里翻了翻,随手丢给顾留白一本册子。 顾留白眼睛顿时一亮,他以为是什么修行法门之类的好东西。 八品丢出来的东西,那怎么都不会差啊。 然而等到册子一入手,看清册子封皮上写着的字,他顿时郁闷了。 “宗圣宫大戒规!” 这居然是一本戒律。 “你虽在我师尊门下,但是俗家弟子,先按居士持戒,上面的条条框框你自己看看,其中有些欺师灭祖的东西若是犯了,那我就要清理门户。”老道士看着顾留白,面无表情的说道。 顾留白点了点头。 他眼巴巴的等着,看看会不会还有什么好东西。 但老道士却双手往身后一背,严厉道,“还有没有什么问题?没什么问题就可以滚蛋。” “不是…”顾留白顿时郁闷了,“按着辈分,你是我师兄吧?咱们宗圣宫师兄弟关系都是这么差的么?还是说这就是咱们宗圣宫的特色?” 老道士看了顾留白一眼,“你到底还有没有什么要问的?” 顾留白道:“师兄你的名号是什么?我不能入了这宗圣宫的道籍,连你的名号都不知道。” 老道士也不废话,道:“冲谦。” 顾留白嘀咕道,“我感觉像冲头。” 老道士顿时眼睛微眯起,“这么快就要清理门户?” 耶律月理眼睛一亮,“大不敬,快清理门户。” 老道士顿时转头看了她一眼,冷笑道,“小蛮女滚一边去。” 顾留白微微一笑,道:“师兄你这么大人了,别经不起玩笑。今日我既然入门,有没有什么师门秘法,师门法器可以传上一传?” 老道士冷笑道,“刚入门就想得真传秘法?等观你品行,等到你能够成为我宗圣宫的经师再说。” 顾留白一本正经道,“只是你师弟年后就要与那沧浪剑宗比剑,若是没有些宗门秘法相助,我被人砍死事小,折了宗圣宫名头事大。” 老道士道,“要是没传宗圣宫的法门,你被沧浪剑宗砍死,那也丢不了宗圣宫什么名头,我若是传了你宗圣宫的法门,你再被沧浪剑宗砍死,那才是折了宗圣宫的名头。” 顾留白叹了口气,“那大师兄你就眼睁睁看着沧浪剑宗欺负你师弟?” 耶律月理又一本正经的插嘴,“叫着挑战一个剑宗,这听上去不像是人家欺负你啊。” 顾留白怒了,“大师兄我宗圣宫没人了么,什么时候轮得到一个胡女在这里胡说八道?” 老道士看了他一眼,道:“她给得多,还能扫地,而且我不是你大师兄,我是你二师兄。” 顾留白一愣,“二师兄?那宗圣宫还有别人?这胡女给宗圣宫多少好处?” 这道号冲谦的老道士说道,“大师兄名号冲谨,已经驾鹤西去了。至于这小蛮女,她的人已经找到了工匠,明天开始就会带人来将这几个院子全部修整一遍。而且每天宗圣宫里要吃什么,她都能让人送来。” 大师兄老死了? 那每天宗圣宫里要吃什么,不就是你嘴馋什么,她就能给送来。 吃人嘴短,怪不得你由着她在这里大放厥词。 顾留白郁闷的看了一眼耶律月理,他想着这回鹘神女发什么神经,怎么今天老是针对自己。 “自己拉的屎,难道还想别人帮你擦屁股?”冲谦老道此时又冷笑道,“想投机取巧在长安城里混个风生水起也就算了,修行之事,难道也能投机取巧?别说我宗圣宫压根没有什么速成的法门,更何况贪多不烂,这半个月多一点的功夫,你不好好练着郭北溪教你的东西,还想什么有的没的?” 顾留白叹了口气。 他现在觉着这宗圣宫之所以没人,还有一部分原因是被冲谦老道骂走的。 他估摸着自己再问有没有什么灵丹,有没有什么宝贝,一样会讨骂。 “行吧。” 他也不是死脑筋的人,当下就道,“二师兄你没有速成的法门也就算了,那现在困扰我的一些问题,你要是知道答案,能否给我解惑?” 冲谦老道的脸色倒是略微好看了一些,“说说看。” 顾留白马上就问道:“二师兄知不知道阴阳天欲经?” “大师兄已经老掉了,现在你就一个师兄,称呼我的时候直接喊师兄就行。”冲谦老道看了顾留白一眼,点了点头,“这我自然知道。” 顾留白眼见自己这白捡到的师兄似乎愿意给自己解释的样子,也顾不得回鹘神女在场,连忙就道,“之前上官昭仪受了三皇子的暗算,修了阴阳天欲经之中的阴欲经,我现在所修的真气法门能够镇压她的真气,将之转化,我自己的真气修为还能获得不少提升,之前我一直没感到有什么异常,但就在这两日,我感觉转化之中还产生了一些潜伏的气机,仿佛伺机而动,十分凶险的样子。而且奇怪的是,我感觉我的这股子潜伏的气机,和她们的气机还有些独特的感应。” “她们?说漏嘴了吧。”冲谦老道鄙夷的笑了起来,“看来修了这阴欲经的不止一个,你帮忙镇压和转化这真气的也不止一个。” 顾留白也不说谎,直接点了点头,道:“是,我帮忙镇压的有两个。” 冲谦老道微讽道:“你和佛宗走得近,没找玄庆问问?” 顾留白有些震惊的看了老道一眼,道:“问过了。” 冲谦老道冷笑道,“那他怎么和你说的?” 顾留白无奈道:“就和我说了这阴阳天欲经应该是神官法门,接着就说这帮不了我,是我自己的劫数,按他的意思,是我得硬抗,自己看看有没有什么解决的办法。” “那不就已经说清楚了?”冲谦老道看了一眼顾留白,“神官法门到底怎么回事,看你这样子也有所了解了。那你总该知道,这神官法门最忌讳被人知晓具体的修行门径,外人不经修炼,怎么知道阴阳天欲经如何进阶,如何提升修为,如何获得神通?” 顾留白郁闷道,“万一这什么气机在比剑的时候突然发作,那不就完犊子。” 这个时候耶律月理在一边得意的偷笑。 冲谦老道看了她一眼,顿时冷笑道,“你这小蛮女,自己修了个神官法门,知道的东西多一些,就在这里得意?难不成你以为我一点有用处的都说不出来?” 顾留白心中一动。 他这个时候突然有点反应过来,这回鹘神女好像未必是在针对自己啊。 冲谦老道已经接着出声,“所谓神官法门,其实也就是道宗的叫法,道宗叫这种法门叫神官法门,佛宗叫这种法门叫宏愿法门,至于关外这小蛮女,她们那些个茹毛饮血的地方,就叫做大巫法门。” 顿了顿之后,看顾留白听得认真,他接着道:“其实这也是最早的主流修行法,因为直到先秦炼气士弄出诸多真气修行法门,这种最原始的注重精神的修行法门,才反而变成另类小众。” 耶律月理此时显得不服气,笑道,“前辈,可不只是我们那边叫做巫,这种修行法门,先秦之前,可都叫做神巫之术,或者叫做国师术,能够修炼这些个法门获得神通的,至少可以做个国师呢。” “得意个什么劲。”冲谦老道不屑的笑笑,“再怎么神乎其神,还不是被首先注重杀伐的真气法门轰杀至渣。先秦兵家盛行时,那些个修行真气法门的修行者,还不是把修炼神巫之术的人当邪教徒,把他们当鸡杀。” 耶律月理道:“修行又不是纯粹为了杀人。” 冲谦老道笑了,“不管杀不杀人,真气法门修起来不比你们这种藏着掖着的法门简单易修?每个修行真气的宗门都可以让人知道修行者修了这真气之后到底怎么个厉害法,也就你们这种法门,连个修行门径都不敢告诉别人。再怎么着,这神官法门也不可能从真气法门手上抢回主流。” 耶律月理嘴硬道:“神秘也意味着强大。” “你不说神秘还好,你说神秘我就想笑。”冲谦老道嘲讽道,“这些个法门最致命的地方就是神秘一旦不保,被人知道到底是个什么玄虚,就有可能弄得你修行不成,别想修成个什么神通。别的真气法门是每一个境界都有一个境界的用处,哪怕最蹩脚的真气法门,修到个四品五品也能到边军建功立业了。你们这种法门,除非到后面修出大神通,否则前面形成的最多就是一些小花招。随便一个武夫就能提着刀把未成气候的你们给砍了。” 耶律月理转过头去,不和这老道说了。 冲谦老道心中得意,看着顾留白说道,“我虽不知道这阴阳天欲经内里到底什么玄虚,但这阴阳天欲经最早的名字叫做大梦真经。这门真经自然也不是什么天生的邪门法门,据说它真正大成形成的神通,是可以到别人的梦里头,对别人的精神造成巨大的影响。” “大梦真经?”顾留白心中一震,还未来得及多想,冲谦老道已经倨傲的接着说道,“既然这门神官法门的神通都是有关梦境,那真气转化产生的古怪气机,自然也是相关梦境。修行大梦真经能得神通者,和一般人不一样的地方,自然是能够不受自身这梦境的影响。所谓的凶险不凶险,想着就是这些气机给你的考验,不断的折腾你,折腾不动你,你不受这气机的影响,你的敌人受不住,那你这神通就成了,若是你自己也经不住折腾,那不就是修行的过程之中走火入魔?” 说完这些,他看着顾留白,冷笑道,“但凡厉害法门,都不知道牵扯多少元气,牵扯多少气数,哪一个不凶险?这玩意是一层层折腾,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真正厉害的人物,会经受不住修行过程之中的历炼?” 顾留白认真的点了点头,“意思是不管出现什么凶险,当它是修炼这法门的正常反应就行了?就是功法必经的历炼而已。但我所修的真气法门,也并非是阳欲经啊。” “你怎么知道不是。”冲谦老道嘲讽道,“谁知道你那法门是不是糅合了大梦真经里的东西,世上多少厉害法门,都是结合了多少种前人的法门的强处?你的真气既然能够完美的镇压转化阴欲经的真气,你说这里面没有脱胎换骨的大梦真经里的东西,我都不信。” 一语惊醒梦中人。 顾留白愣住了。 这他娘的也不知道是那佛宗的真气法门里面本身就有大梦真经的手段,还是她娘糅合了梁风凝和这佛宗的真气法门时,又给他加了这包括大梦真经里头的东西? “天下文章一大抄,法门也不是这样?”冲谦老道鄙夷道,“光是长安常见的一百几十种真气修行之法,里面大同小异的有多少?” 说完他又不屑的看了一眼耶律月理,“小蛮女你们这种玩意说着神秘且强大,但又何尝不是一棵树上吊死,固步自封了千年?” “哼!” 耶律月理傲娇的转过头去,不理老道士。 顾留白已然心中大定。 这老道士虽说见谁怼谁,说了一通,但好歹他的意思明明白白的。 至少他的真气法门可能比正儿八经的阳欲经还要强一些,那他这真气法门加上上官昭仪她们的阴欲经,那就是一门正儿八经的神官法门。 这种法门注重精神,那修行的过程之中,哪怕再凶险,也是针对精神方面。 老道士的意思是,真正厉害的人物,哪有可能修行之中的这种凶险都挨不过去。 顾留白不敢说自己精神意志多么天下无双,但放眼长安,应该也难找得出几个在这方面比他强的修行苗子。 他一心定,顿时老生常谈,问道,“师兄,那你知道我娘是什么人?” “不知道。”听到这个问题,冲谦老道却是面色一变,直截了当的回道。 顾留白无语。 他觉得冲谦老道明明是知道。 但这个态度,他觉得他再问也是讨骂。 “还有没有事?没事就可以走了。”耶律月理这个时候又看着顾留白叫道,“别妨碍我喝菜羹。” “你这外来妹赶我这有宗圣宫道籍的?”顾留白看着冲谦老道,“师兄你不管管她?” “你们两个一起从我眼门前消失,赶紧的!我要清静清静,一早上晦气!”结果冲谦老道让他和小黄毛一快滚。 顾留白一脸郁闷的出了宗圣宫大门。 他转头一看,耶律月理果然默不作声的跟了出来。 顾留白觉得这地方谈话不保险,他就继续往前走,结果耶律月理说道,“别费劲了,他早看出来了。” “??” 顾留白转身停了下来,看着这个黄头毛白眉毛的大巫神女,轻声道:“你刚才是故意激将他,想要帮我?” 耶律月理点了点头,“我也白费力气了,原来他原本就想让你入宗圣宫道籍,喊你过来,就是看看你是不是那个人。” 顾留白顿时眉头微皱,“什么是不是那个人?他觉得我是什么人?” 耶律月理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呀,可能和你娘有关?反正我觉得他知道你的身世,而且他就是确定一下而已,他估计原本就想把你弄进宗圣宫,就是没想到你自己想要入籍。” 顾留白脑壳疼。 他看着这个回鹘神女,沉声道,“那你为什么要把长安的回鹘密谍司交给我,还有你为什么想帮我?” 耶律月理道,“因为冲谦道长说得不错,我快要在一棵树上吊死了。” “??”顾留白道,“就算你真是神女,你也别神叨叨的,好好说话行不行?” “好吧。”耶律月理很听劝,直接道:“我修的神官法门的修行门径,其实是牵扯气数。” “草!”顾留白一听就惊了,“你把你这一脉的修行门径都直接和我说了?” 耶律月理道:“没什么大不了的。” 顾留白蛋都疼了,可能是最近憋的,“你是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我觉得总没好事。” “说都说了。”耶律月理却是一副生米煮成熟饭的样子,直接说道,“我们的修行法门和大巫神殿所在地的气数相关,简单而言,如果我能帮回鹘收敛更多气数,回鹘越强盛,那我的气数也越强盛。每给回鹘牵扯一分气数,我这修为就增进一分。往细了说,若是以大巫神殿的名义,直接插手回鹘的施政,提议或者否决一些事情,只要能够给回鹘多拉回一分气数,那我也如同佛宗的宏愿法门一样,多了一分功德,我的修行就见长。另一方面,我哪怕再回鹘没有什么建树,但只要破坏一些对大唐十分有利的事情,只要不让大唐牵扯气数,大唐的气运自然往回鹘流转,流上那么一分,那我的修行也见长。” “真的假的。”顾留白很是怀疑,这所谓的气数看不见摸不着,没准这胡女真的在胡扯。 耶律月理道:“任何的神官法门,本来就是精神胜利法。而且最初的神巫,都是高高在上的存在,他们的这种法门,本身就是牵扯众生。” 顾留白眉头顿时一皱,“那意思是神官法门都牵扯众生?” “差不多吧。”耶律月理道,“最初的神巫法门流传至今,肯定是现在佛宗的宏愿法门发展得最好。佛宗的修士多,基数大,修行有成就也多,留下的经验和著作也多,他们的意思就是修行越深,就越牵扯众生因果。按我看来,你现在修到的这法门,不是原来叫做大梦真经么?既然据说修行到大成,是可以对敌人的梦境产生影响,那按我看来,说不定修行越高深,出现在你梦里头的人越多。” 顾留白惊了,“那该不会只做那种梦吧?他娘的要是晋俨华到我梦里头来,我不要恶心死?” 耶律月理认认真真道:“谁知道呢,反正你修修看再说吧,我看你师兄的口气,你这样的关都过不了,那也不配在长安混,哦不,可能是不配在世间活着。” 顾留白生怕老道在偷听,他也不敢说老道的坏话,只是道,“你到长安来到底做什么?” “求生啊,不然就在一棵树吊死了。”耶律月理一本正经的说道,“本来我修行的好好的,但是突有感应,我留在回鹘就必死无疑。因为大唐气数哪怕不行,都似乎会有一个人和我抢夺气数。感应里面,那个人抢夺气数会比我强,也就是说,我不到长安来,哪怕我在回鹘连吃奶的力气都用出来,想尽办法牵扯气数,也没有用。” “对了。” 她皱了皱眉头,道:“忘记和你说了,这种神官法门,如果出现一个修行门径和你想同的,那就是绝对的死敌。” 顾留白也皱起了眉头,道:“那你的意思是,大唐境内会出现一个和你修行门径相同的修行者,他在大唐境内修行,肯定比你强势?” “不是相同,是类似,同样气数方面的,但很强势。”耶律月理道:“不是会出现,而是已经出现了。” 顾留白心中一动,瞬间想到某个可能,“和你求取那个堕落观的本命蛊有关么?你要堕落观的本命蛊做什么?” 耶律月理道:“也是出于感应之中的争夺气数。出现在幽州的堕落观本命蛊牵扯大量气数,我凑准了时机,但是天数如此,那人得了个厉害的本命蛊,就说明他天命比我强势。” 顾留白想了想,“那一开始那名堕落观修士带着那个本命蛊,是要运送出关,那不是要运送给你的?” “不是。”耶律月理摇了摇头,“不知道谁和那人做的交易,这我感应不出来,我修行之中得到的感应,是大量气数朝着幽州倾斜,然后感应里清晰的出现了这个本命蛊,那就意味着本命蛊和这个牵扯气数的强势者有关。” “那我给你的那个残废本命蛊对你有用?”顾留白又想不通了。 “首先我命数之中和此人同争堕落观本命蛊,但我得了个残废的,这便可以印证我的感应,印证此人比我强势,这对我来说有大用。其次,这个残废本命蛊也有惊喜,它也给我牵扯了大量气数,我自己虽不强势,但给我本命蛊的这个人命数强势。”耶律月理看着顾留白。 顾留白反应了过来,“我命好像是挺硬的。” 耶律月理道,“至于这残废本命蛊我有没有法子利用辅助修行,这倒是最末的方面了。” 顾留白顿时感觉出了那味,“那就是你能利用它呗。” 耶律月理也不否认,点了点头,接着道:“反正李氏可能也感应到有这个人了,按着李氏的反应,我想这人牵引气运,首先影响的就是李氏的气运,弄得不好,李氏的江山不稳。” 顾留白现在也不能肯定这个小黄毛说的百分百是真的,但好歹这神女挺健谈,什么都肯说,于是他便问道:“那皇帝和你到底达成了什么样的交易?” 耶律月理道:“也不算什么交易,李氏大概知道,我来长安对我的修行有利,他们就乘势做了安排,就是想用我来牵制这个强势者。或者可以看成,李氏和我联手压制此人。李氏和我以及回鹘的事情,要排到弄废此人之后。” 顾留白深深皱起了眉头,“这人如此强势,对李氏的威胁,居然比回鹘还大?” “天命者应运而生。”耶律月理看着顾留白道,“这说明气数转化,本身就到了要出这种人物的时候了。” 顾留白很是头疼,“你们修的这种神官法门,如此神叨叨?” “天下法门,殊途同归。”耶律月理认认真真的说道,“我们这种法门注重精神,就先生感应,至于寻常修行真气法门的修行者,他们到了八品,滋生神通,那时候精神壮大到一定程度,也自然有些特殊的感应。至于你…” 她说到这里突然顿住了。 顾留白顿时不乐意了,“你这说话说半句作甚?” “不是我不愿意说,是你这状况说不准。”耶律月理沉吟道,“你那八品大神通的师兄都给你定性了,你这法门很奇特,哪有真气法门一开始就糅合了神官法门的,反正两边都靠,很奇特。我在扫地时刚见你的时候,觉得你这气息弱,命数怎么不像我感应中的强,但挨得近了,接触越久,我就感觉你的气息磅礴到就和长安这么大,反正看上去弱,但实则特别宏大。” 顾留白想到自己若是全力施展时的真气法相显化,就不得不佩服这回鹘神女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话说回来。”耶律月理毫无征兆的说道,“顾十五你还要老婆不要?我给你做老婆行不行?” “什么鬼?” 顾留白瞬间就风中凌乱了,“你疯了吧?好好的说着话,你突然就图谋我起我的人来了?” 耶律月理道,“你到底要不要。” “滚滚滚,不要。”顾留白毫不犹豫道,“我不喜欢小黄毛。” 耶律月理道:“再过十来天就变成白色的了。” 顾留白转身就走,“白毛也不要。” 耶律月理还不死心,道:“明年可能还会变成墨绿色。” 第两百三十二章 看不见的人 除夕。 宛如天下有无数个大神通者同时施展了名为安静和祥和的法门,哪怕无数阴谋搅动,风云际会的大唐长安,在这一日彻底安宁下来,连时间的流淌都似乎变得慢了。 顾留白一早刚起来,就听说陈屠在找自己。 走到院子门口一看,就看到陈屠和阴十娘一人一张靠背竹椅,坐在门口边上在聊天。 顾留白想忍住的,但还是忍不住,一开口就是和杜哈哈一样哈哈哈笑了,“陈叔啊,听说你杀猪杀得不错啊。” 陈屠呵呵一笑,道:“还成。” 顾留白顿时觉得味道不对。 这陈屠居然一点都不生气。 “你这一大早找我是遇到什么事了?”他顿时好奇的问道。 陈屠笑了笑,道:“想在长安立个家。” 顾留白一愣,旋即倒吸了一口冷气,“陈叔你这么快就有了个相好的?” 陈屠按着平时的性子,好歹要和顾留白掰扯几句,但今日里他却并没有这方面的兴致,他脸上虽然还挂着笑,但语气却是凝重,“是个寡妇。” 顾留白一怔,忍不住又哈哈哈大笑起来,“陈叔,寡妇门前是非多啊。” “这寡妇是非不多。”陈屠摆了摆手,示意顾留白别瞎扯,他也没什么废话,就将冯家那寡妇的事情完完整整的说了一遍,然后道:“咱们这一身杀气,刀上积累了不知道多少冤魂,自然是不怕这种命数,但我想着,我这么个人,长得也不招人喜欢,钱财看上去也没什么钱财,除了他们看来有些力气之外,除了会卖笑,也没什么长处,怎么就能一到那条街巷就被人看中。” 顾留白听着他这话,瞬间认真起来,“你是怕里面有诈?” “害人之心我没有,但防人之心不可无。”陈屠罕见的叹了口气,“温柔乡是英雄冢,我就怕真刀真枪,生死杀场都奈何不了我,却偏偏陷在了这上面,被看不见的刀刮得一丁点肉都不剩。” 顾留白点了点头,道:“所以你是想我帮你查查,你那些个街坊邻居,尤其是那袁秀秀和冯氏那个寡母有没有问题?” “是,我们这群人杀人可以,查修行者可以,但是深究这些寻常人身后的背景,却是要靠你了。”陈屠咧嘴笑了笑,眼神里却有一丝落寞,“看过的阴险恶毒事情多了,哪怕活在这烟火气里,也不敢轻易信人了。” 顾留白缓缓抬起头来。 他明白陈屠这意思。 这世上,除了阴山一窝蜂那几个老伙计,在这座城里,他也算是陈屠信得过的人了。 “在冥柏坡面对突厥黑骑你也没一点害怕,面对这一个普普通通的寡妇你怕个什么,大不了丢了性命你还赚了人家身子呢。”他笑了笑,语气里却一点都没开玩笑的意思,“你别急,我帮你查个清清楚楚,但是陈叔,我虽然年纪比你小很多,但总觉得这男女之事讲究个真正的情投意合,你可得搞清楚,你是真的喜欢和人呆一块,而不是纯粹的同情心泛滥,看着人家觉得可怜,不想人家没个依靠,你就主动送上门去了。” “你他娘的,这我难道还不知道?” 陈屠顿时淬了一口口水,“这人到底啥样,我仔细看在眼里呢。” 顾留白觉得这事情裴云蕖肯定乐意听,他马上笑着问,“说说?” 陈屠脸上挂着笑,心里头却认真的很,可能算是有求于顾留白吧,嘴上也难得的老实:“首先她条子正,长得顺眼。这正正经经的长安大娘子和关外的那些个女的不一样,那些个女的要么残花败柳,看上去花枝招展,但束腰要是一松,胸都要垂到裤腰带上了。要么就是那些胡人,浑身一堆堆的肉,死板在身上。袁秀秀她不一样,看上去身子软软的,但走路都是一颠颠的。” 顾留白差点笑死在除夕,“陈叔,你这可算是见色起意,采花贼一个路数的。” “那不得先看着觉得好看?不好看动啥心思呢。”陈屠白了顾留白一眼,接着道,“其实我就到群贤坊第二天,我就注意到她了。有个院子夫妻两个都是卖自己编的竹器的,两个人那天估计做事情忙糊涂了,早上出门没带上院子门,夫妻两个有个姥姥跟他们一起住,年岁大了,脑子更是糊涂了,结果出了院门乱逛,拉在裤裆里不说,还从裤裆里掏粪丢人玩。旁人躲还来不及呢,但我那日就见到这袁秀秀悄悄去把那老人安顿好了,还给烧了热水洗了身子,换下来的衣衫也都洗了晾好。” “我也不是没打听。”陈屠深吸了一口气,慢慢说道,“这些时日,冯家那情况我也仔细打听了打听,反正所有街坊都说这冯家寡妇人是真的好,但就是命苦。” 顾留白听得认真,道:“所以陈叔不是见色起意,不是这人一下子长在了你的心坎上,而是这人不仅长得是你喜欢的,主要还是心善,人品好。” “心善、人好,会照顾人啊。而且关键她那模样,让人看着心里头就想帮她,就觉得她不该是这么苦。”陈屠没有笑得出来,只是长长的叹了口气,“这玩意说不清楚,你说喜欢也好,同情也好,反正以前遇到过不少长得条子更正的,哪怕对我也有意思的,我心里头都没过这样的滋味。” “一个萝卜一个坑,陈叔你正好遇到这个坑了呗。”顾留白也不逗陈屠了,认真道,“放心,我让厉溪治他们、五皇子他们,还有这些个书院的学生,都仔细查一查,保管不把你往火坑里推。” 陈屠点了点头,松了一口气没说啥,但掏出一把瓜子嗑到现在,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阴十娘此时却是忍不住阴阳道,“一个萝卜一个坑,有的萝卜恐怕可不止占一个坑。” 顾留白顿时无奈了,“十娘你大过年的,哪壶不开提哪壶,而且哪有一大早还没吃个正经早点就嗑瓜子的,你上辈子是松鼠么?” 阴十娘一向不喜欢和他鬼扯,这陈屠的心事听完了,她也将手里的瓜子收了起来,负手看向远处的街巷。 这连连绵绵的街巷此时都有些烟雾腾腾。 她心里头就忍不住想,这长安还真的是个怪地方,这陈屠关内关外晃荡了半辈子,居然一来长安都要有家了。 是不是哪怕就算天上的神佛,落到了长安,转眼间也要变成个被七情六欲染得彻底的凡人? 正这么想着的时候,她突然微微皱起了眉头。 清洗得干干净净的石板路那头,走过来一个穿着黑袍的少女。 这少女好像常年没吃饱饭的模样,显得瘦弱瘦弱的,但其实矮倒是不矮。 只是看了一眼这名少女,阴十娘就又掏出了瓜子,然后对着院子里喊道,“裴云蕖、上官昭仪,来事情了。” “……!” 顾留白头疼蛋也疼。 那穿着黑袍慢悠悠的踱过来的,不就是回鹘神女耶律月理? 耶律月理看到了顾留白就招了招手,“我来了。” 顾留白看了一眼又开始默默嗑瓜子的阴十娘,然后看着这个回鹘神女无奈道,“你不在宗圣宫好好呆着,在长安城里乱跑做什么?” 耶律月理说道,“我借住在宗圣宫,过年了要给宗圣宫的二号东家拜年啊。” 顾留白真佩服连这种道理都说得一本正经理直气壮的人。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裴云蕖和上官昭仪已经从院子里出来了。 两个人都没习惯早起。 裴云蕖纯粹是因为懒。 上官昭仪是因为有很多梦要做。 事出突然,两个人出来的时候估计就清水洗了把脸,但即便如此,两个人一起出来的时候,这个小院就像是骤然平添了很多颜色。 陈屠看了一眼现在都穿女装的裴云蕖,又看了一眼上官昭仪,呵呵一笑,“这个大萝卜占的坑也实在是好。” 耶律月理冲着两个人笑了笑,又看着堵在门口的顾留白,道:“我好歹是外邦友人,来给你拜年,你不请我进去坐坐么,而且你不要我做老婆也就算了,我们买卖不成仁义在。” “我草!?”陈屠顿时惊了,“又他娘的来个坑?这长安什么鬼地方。” “你堵着人做什么?显得我们唐人小气!”裴云蕖顺手就将顾留白扯了一边。 毕竟是将门之女,又是大唐顶级门阀,这气势和想法就和寻常人家不一样。 在她看来,就算娶了这回鹘神女做小妾怎么了,这还是给大唐争脸面呢。 “裴姐姐好,上官姐姐好。”耶律月理也是神奇,也不需要人介绍,见谁都是平平静静,正儿八经的模样,看着裴云蕖和上官昭仪喊的时候,一个都没有弄错。 “你头发眉毛怎么黑了?” 进了院子,耶律月理将兜帽往后一翻,顾留白这才发现她居然不是一头黄头毛了,而且眉毛和睫毛也变成了黑色。 “我仔细看了一些你们长安的书籍,看看你们这边的雅士都喜欢什么模样的。我就弄了些花汁把头发给染了。”耶律月理说道,“怎么,顺眼了一些没有?” 陈屠乐了。 之前远远看去,这回鹘神女好像一根小细菜似的,但眼下这靠得近了,兜帽一除,整个脸面和如瀑的长发流淌下来,这就不止是顺眼了。 这胡女皮肤天生就白,而且五官和大唐人长得就不一样,线条就特别清晰,雕刻出来的一样,被这黑色长发一显衬,她的脸面就像是美玉一样发着光。 她的眼睛还大,而且眼珠子颜色真的特别,看上去就真的像绘画本里画的那种山神妖精,又灵又妖。 顾留白很无语。 他出了名的能言善道,但面对这个神叨叨的神女,他却没什么话接。 他就怕对方又来一句,既然看得顺眼一些了,那你要我做老婆不要? 也就在这个时候,耶律月理却是拍了拍黑袍子,道:“你还怕生?” “?”陈屠一个呼吸之前还觉得这小胡女像山神妖精,结果耶律月理这一出声,她黑袍子里就有一块地方迅速鼓了起来。 接着一个黑乎乎的脑袋,就在她左侧肩窝子那边钻了出来。 “草!” 陈屠吓了一跳。 看清是个黑色的猫头,他松了一口气,但又看清这只黑猫的耳朵,他的眼睛顿时就又瞪大了,又忍不住叫了一声我草。 …… 四只耳朵的黑猫。 其实哪怕陈屠第一时间没看到四只耳朵,他也可以一下子看出这只猫和其余所有猫的不同。 这黑猫鬼鬼祟祟的,脸面上,眼睛里,全是一副人样的表情。 裴云蕖和上官昭仪震惊无言。 阴十娘收起了手里的瓜子,也凑近来看。 四耳黑猫直呲牙。 它说实话很讨厌被围观。 但阴十娘凑近过来,它却是连讨厌的神情都不敢摆。 长安城里能杀得了它的没几个,但是它直觉这个女的是一个。 它微微眯起眼睛,怕光一样。 但实际却在不断地看着顾留白。 在宗圣宫它已经偷偷的观察了顾留白很久,哪怕距离很远,但它已经感应出来那股熟悉的气息。 现在只隔着数步的距离,它更是确定这个人就是自己等待的主人。 “它怎么跟着你?” 顾留白看着这只黑猫,他也感到震惊。 长安城里的寻常人或许根本不知道这只黑猫的存在,但在长安的修行者世界里,这只黑猫却有名到了极点。 但几乎所有的修行者却依旧不知道它的真正来历。 只知道它的主人是一名强大到连李氏都忌惮的大神通者。 而这只黑猫对于顾留白而言有着更特殊的意义,因为在此之前,他一直怀疑,这只黑猫的主人可能就是他娘。 耶律月理沉吟道,“可能我有机会成为它家里人?” 四耳黑猫忍不住想笑。 它明白耶律月理的意思,但看着裴云蕖和上官昭仪,它觉得这个小胡女的机会似乎不大。 顾留白有些敏感,皱眉道,“难不成和我有关?” 耶律月理却是认真打量着裴云蕖和上官昭仪,漫不经心道:“我不知道呀。” 在顾留白发飙以前,她就已经摆了摆手,道:“我要走了,你不要想我。” “我想你?”顾留白都被气笑了。 耶律月理却是边转身走,便说道,“其实有时候想不通,搞不清楚也挺好的,你想通了,搞清楚了,有人就也看清楚了。” 顾留白微微一怔。 这神叨叨女似乎话里有话。 耶律月理走到门口,又转身对裴云蕖和上官昭仪摆了摆手,算是打招呼再见,接着却又说了一句,“有时候看着是一台戏,其实真正的戏在戏外。” “十五哥,这个神女有意思啊。”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裴云蕖一转头,就看到周驴儿从后面的屋顶上跳了过来。 “你怎么一大早也来了?”顾留白一看到周驴儿跳过来,心情就好了些。 “我知道陈屠过来了,我就过来玩了啊。”周驴儿鼻子抽了抽,“陈屠你是不是最近杀猪了,身上一股猪肠子味。” 陈屠老脸一红,“关你屁事。” 周驴儿笑嘻嘻的,他蹦了起来,原地蹦得老高。 他看了一眼耶律月理远去的背影,又道,“十五哥,你有没有觉得她和玄庆法师有点像,但又完全不对味。” 顾留白还没出声,裴云蕖就已经忍不住好奇道:“怎么讲?” 周驴儿却是抓耳挠腮,想着怎么形容才贴切,憋了好一会,才道,“我说不太清楚,感觉好像玄庆法师就不在这个长安里头,反正长安发生的什么事就都影响不了他,但这个神女却是在长安里头,但她就好像压根不管长安发生了什么,也不管别人怎么看怎么说,她反正只管我怎么想,怎么说就行。她明明在长安,却感觉好像活在自己的天地里头。但好像长安发生的什么事情,他们两个人都有点看得透。” 顾留白点了点头。 他还真的有同感。 玄庆法师每句话都有深意,那这回鹘神女方才那两句话是有着什么样的意思? 你想通了,搞清楚了,有人就也肯清楚了。 有时候看着是一台戏,其实真正的戏在戏外。 顾留白不自觉的皱起了眉头,不管什么戏不戏的,但她这话里的意思,是自己现在先不用着急的去弄明白自己的身世么? “周驴儿,帮我把五皇子也喊过来吃饭吧。”他略微沉吟了一下,喊了声周驴儿,他知道现在周驴儿找人是一绝。 “十五哥,你写个小卷儿,我试一试。”周驴儿笑嘻嘻的对着顾留白挤眉弄眼。 顾留白心中一动,顿时明白周驴儿是想试试让他那些个小老鼠送信。 “和这些个老鼠都能沟通到这种地步了?” 顾留白点了点头的同时,只觉得徐七又要很受打击。 …… “……!” 五皇子还在看密笺,就听到了异样的吱吱声,然后顺着声音一看就吓了一跳。 两个老鼠贼溜溜的看着他。 其中一个老鼠负责叼着一个黄竹小管,另外一个老鼠则负责冲着他滋滋叫。 “周驴儿?” 五皇子愣了一个呼吸的时间就反应了过来,冲着周围喊了两声。 但周围静悄悄的,没有什么响动。 “这厮居然不在?” 看着那老鼠放下黄竹小管,另外一个老鼠吱吱叫了两声,又顺着墙角一溜烟的跑了,他眼睛都直了,“这狗日的周驴儿现在都变成鼠大仙了,都能让它们给我送东西?” 他不可置信的捏起了黄竹小管,用真气激碎蜡封的封口,然后将内里的小卷取出,打开一看,就看见四个字,“过来吃饭。” 半个时辰之后,五皇子就出现在了延康坊顾留白的院子门口。 一眼看见在边晒太阳边嗑瓜子的周驴儿,五皇子还没来得及说话,周驴儿就得意的大笑,“十五哥,快出来,五殿下到了。” 五皇子忍不住就上前轻声道,“周驴儿你现在这么厉害了,都能让它们给你送信了,隔着这么远都行?” 周驴儿得意道,“估摸着最远能隔着三个坊,不过我这信差也不保险,没准出师未捷身先死,路上有可能被猫逮掉。” “最远都能送出三个坊?”五皇子听周驴儿说得好玩,也忍不住笑了,“那多练练,是不是还能送远?” “应该能吧,不过送得越远越容易被逮掉啊。”周驴儿这么回的时候,脑子里却是在想,要是能让那四耳黑猫帮帮忙就好了。 那城里头的猫应该都不是这四耳黑猫的对手,要是这四耳黑猫能够让城里头的那些猫认得他的信差,那他的信差这送信起来就安全了。 顾留白从上官昭仪的屋子里出来了。 五皇子微微一笑,道:“又在双修?” 顾留白也懒得和五皇子鬼扯,拖了两张竹椅过来,就和五皇子坐下谈正事,“玄庆法师应该不是你李氏差使得动的人?” “为什么突然想到问这个?”五皇子一怔,旋即点头,“玄庆法师按照我们李氏的看法,属于那种纯粹的中立派,这城里的权贵门阀,各氏族再怎么争,他也就是个旁观者,超然物外的那种。但他再怎么着也是我们大唐的僧人,要是真有什么倾覆我们大唐的事情,他肯定也会管一管。所以对于这样的人,我们李氏一向是尊敬着,随他去。要说差使他干活,那我们李氏肯定没这个本事,我父皇有些时候想见他,想找找他问事情,都不一定能够见得到他的面。” 顾留白仔细听着,他也没回答五皇子一开始的问题,只是接着认真道,“那你们李氏,或者说你父皇,他藏着的力量,你知道多少?” “我们接触不到。”五皇子摇了摇头,轻声道:“无论是我也好,我三哥、六弟,还是太子,目前为止都根本接触不到李氏的真正里子里的东西,就像寂高阁这种东西,那已经是明面上的,但我们都根本不能触碰。我们李氏真正里子的东西,比如我父皇除了修为之外,是否还藏着什么李氏传承的独一秘法,或是什么特别的玄兵,以及我们李氏的死士,他身边到底有多少只听他命令的修行者,我们压根就不知道。我们知道的事情,肯定还不如他身边那个大伴知道的多。” 顾留白点了点头,道:“他那大伴到底什么来历?” 五皇子轻声道,“高元一,从小就是在他身边伺候的宫人,我父皇和他的那些兄弟们争皇位的时候,这人就已经是他心腹中的心腹。我们李氏一些核心的东西,他不让我们接触,但却应该交在了这个人手上。我父皇自然是十分多疑的人,但对这人却真的视如手足。这人以前在帮我父亲争夺皇位的时候,也率兵打过仗,修为很高,按我和我六弟判断,这人肯定是个八品。” “对了。”说到这里,五皇子想到本来要说的重要事情,他声音又压低了一些,“我六弟今早上给我传了密笺,他查过了宫里头所有适龄的人,这里面包括这个大伴,他得出的结论是,这个大伴修为虽然高绝,但修的应该不是堕落观的法门,一是这人肯定修的不是毒蛊之术,二是查出他是并州人,修行的法门似乎和前朝西溪宗的法门类似。” 顾留白缓缓点了点头,倒是没在这个问题上深入探究,而是说道,“这些时日和长安的修行者接触下来,那些个修行正统真气法门的修行者,倒是万变不离其宗,但其中不少修行奇门秘术的修行者,倒是让我大开眼界。刚刚我就想到了黑沙瓦遇到的太史局的那两个官员,那两个官员根本没修炼什么杀伐的法门,但能够通过观星观气,提前感知到致命的凶险。我现在更好奇的是,你们李氏的真正力量…你父皇真正压箱底的东西,是不是也有很多修炼这种奇门秘术的?” “那肯定不少。不过看你这样子,问的应该不是那种轻易能对付的奇门秘术修行者,应该是里面有些特别强大神通的人。”五皇子何等聪明,一下子感觉到了味,“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让你突然分心管这方面了?” “我让周驴儿喊你过来之前,回鹘神女溜达到了我这里,然后给我说了几句莫名其妙的话。”顾留白认真的将回鹘神女的那几句话一字不落的说给了五皇子听,然后道,“我就不知道怎么回事,脑子里冒出个想法,你们李氏既得天下,又这么多年的底蕴,是不是手底下也有些拥有着特别神通的人,甚至能够捕捉一些人家脑子里的东西?” 五皇子看了一眼一边的周驴儿,忍不住苦笑起来,道:“我原本没觉得这种奇门秘术有多神奇,但看看周驴儿随手露的这一手,我觉得你说的这种事情也未必没有。只是这些人所修的路数和我们寻常修真气法门的修士的路数不一样,所以往往隐匿得很深。查个宫里头的隐道子和谢晚的那个七师叔都找不出来,这种人要找出来真的只能看缘分了。” 顾留白点了点头,道:“以前无论是梁风凝还是郭北溪,他们教导我的时候,对这种修行路数不同的人都没怎么提,他们的骨子里对这种东西看不太起,他们觉得这种扰乱感知或是精神的法门,都是些奇门妖术,只要修行者自己精神意志力足够强,不受影响,那这些个妖人遇到他们,可能没来得及作妖,就被一刀砍死,一剑直接捅死了。但到了长安,才发现他们的思维就是站在单个单的修行者立场。长安哪怕这一场比试搅动起来,也不知道带动多少旁枝末节的关系。各种修行者都是互相依附,修行这种神通的人,哪怕自身没有大成时,面对修行者没有什么战力,但依附在如李氏这样的大树身上,那互相配合起来,就很厉害了。那其中的大成者,配合你们李氏也好,其余门阀也好,那就不知道会厉害成什么样子了。” 五皇子点了点头,道:“接下来我好好留意着。” 顾留白淡淡的笑了笑。 有了耶律月理那几句话,他就觉得现在开始留意就似乎有点晚。 …… 耶律月理被黑袍笼罩着,安安静静的走出延康坊。 她走了两三里路的过程之中,回头一共看了有五次。 但每次看来看去看不到什么异样。 四耳黑猫也觉得她这神神叨叨不知道做什么。 等到走出延康坊,她再回头时,四耳黑猫就有些不耐烦,发出了怪异的呼噜声。 她笑了笑,隔着黑袍用手摸了摸黑猫的背,然后幽幽的说道,“长安的能人真的是多啊,连三绝都看不到的人,这里可能还有一个呢。” 她走了很远之后,龙婆坐在了太阳晒着的一个小晒台上。 她看着远处皇城的方位,若有所思。 第两百三十三章 如梦亦如幻 傍晚时分,长安各坊的热闹渐渐到达了一年之中的顶点。 巷曲里,家家户户院子里都竖起了大柴火堆。 长安人把这叫做“庭燎”。 夜晚这火堆一旺起来,预示着这一年火到头,而且烟熏火燎,还能让庭院里的一些木头东西耐用。 延康坊里也不例外。 明月行馆的院子里也竖了很大的柴火堆,空气里面飘荡着五辛盘的辛辣气,还有胶牙饧的香甜味。 一辆马车停到了明月行馆的门口,裴云蕖亲自去接的。 顾留白眼神躲闪。 上官昭仪在一边偷笑。 马车里下来的少女端庄秀丽,走路的仪态一看就是和寻常人家不一样。 再加上身上那一身鹅黄色底子,石榴色的丝线绣出团团锦绣花纹的衣衫,任谁都知道来头不小。 幽州来的这帮人都知道今天裴二小姐要将裴大小姐接过来过年,他们都知道裴氏和李氏联姻的事情,却都不知道顾十五已经把这裴大小姐亲也亲过了,摸也摸过了,看也看得差不多通透了。 他们看着裴云华进门,心里都是一震,只觉得李氏挑选女子真的是有眼光的。 这裴云华一看就是摆在任何场合都拿得出手的。 不过他们同时也都觉得今日里顾留白好像有些拘谨。 他们哪知道顾留白和裴云华之间的事情,只道之前顾留白去裴府好好教训了晋俨华,让许州晋氏脸面无存,所以现在见了裴云华就有些不太好意思。 裴云蕖把裴云华接过来过年,一是裴云华最近和晋俨华弄得也并不愉快,晋俨华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恶气,许州晋氏不行,裴国公又不回来给她撑腰,那她觉得自然只有三皇子还靠得上。但裴云华早就下定主意不和三皇子牵扯,哪会再帮着她给三皇子传递什么消息。这一来,她留在裴府,那肯定是过年都过不安生了。 二是肯定还是要帮着镇压阴阳天欲经的真气。 总不能只管上官昭仪,不管她姐。 这阴阳天欲经的真气古怪得很,哪怕就是刻意不修行,要么不睡觉,要睡觉起来,真气自然流转,还是在你不知不觉之中修行一样。 好歹分别从玄庆法师和宗圣宫的冲谦老道那里得到了些消息之后,顾留白也心定了些,这几日和上官昭仪修行起来,倒是也没出什么岔子。 顾留白也知道自然不可能就一辈子躲着裴云华不见了,但这么快又见面,他看到裴云华,想到自己摸着她某处的样子,他就心虚的不行。 其实坐在马车上,没见到顾留白的时候,裴云华也是心中天人交战,紧张得不行。 但现在真的见到了,且看到顾留白那紧张的模样,她心中的紧张却反而一点点消失了。 上前和众人打招呼行礼的时候,她便偷偷的在顾留白身边轻声说了一句,“别假正经了,正常点,别让人一眼觉着你做了什么坏事。” 顾留白哭笑不得。 这假正经也不行,难道还能见了她就嬉皮笑脸直接上手不成? 关键裴云蕖还偷偷教训他,“我姐脸皮薄,能来就已经很好了,你主动点,大方点行不行?” 顾留白心里头叹了口气,要说大方,还是你裴二小姐最大方。 年夜饭之后的热闹项目和顾留白无关。 用裴云蕖的话说,是新年每年都有,但你顾留白不抓紧时间好好去修行,可能明年就没你了,我得给你去上坟了。 在长安的第一个新年,很快就进入了顾留白最心虚环节。 给裴云华镇压真气。 裴云蕖把顾留白和裴云华带进明月会馆那间她自己修行的静室,然后自己又出去把门带上的时候,顾留白甚至有点怀疑裴云蕖是不是真的有什么追求刺激的癖好。 门一关上,裴云华就脸红,但看着顾留白不敢靠近的样子,她还是点了点自己身旁的蒲团,“你不坐过来怎么给我镇压真气。” 顾留白感觉自己好像有点怂,于是他将心一横,就坐了过去。 “你这人别老是想歪,自己不正经,还觉着别人不正经。”感觉着他的气息,裴云华心中一荡,但马上就嗔怪的看着他,“云蕖是觉得我面皮薄,所以才让我单独和你在这里修行。镇压真气就镇压真气,你别想别的。” 顾留白本身就没多想别的,一听她这么说,倒是瞬间想到了那要人命的丁香软舌,那惊人的弹物。 他顿时也是心中一荡,口干舌燥。 但下一刹那,他心中一紧,顿时收敛了心神,点了点头,道:“是我想太多了。” 这一句话就说得裴云华又忍不住咬嘴唇。 但她觉得再说两句,反而就有些往不对劲的方向去。 她便不再多说,默默的朝着顾留白伸出了手。 顾留白这次配合默契,不发一言的伸出三根手指落在她脉门上。 接下来两个人真气运行起来也没有什么岔子,两个人的真气运行的都平稳得很。 两个时辰之后,裴云华体内真气的转化明显弱了,顾留白知道裴云华修行阴欲经的时间尚短,这段时间被阴欲经转化的真气,应该被自己消化得差不多,他便也停了手,缩回了三根手指。 裴云华朝着他点了点头。 她也感觉得出真气转化之后,自己的真气更为凝练,明显也得了不少好处。 “那今晚上,我还会做梦么?” 只是在离开这间静室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轻声问了一句。 顾留白一滞,“我也不知道啊。” 其实他觉得大概率还是要做梦的。 他之前和上官昭仪双修之后,也没好意思问过这问题。 因为总不能偷偷问,上官昭仪,昨晚上梦见我没,又怎么做的? 那要真敢这么问了,这鬼灵精怪的上官昭仪还不知道会玩出什么花样来。 不过很多时候看着上官昭仪那看着自己的眼神,他就觉得上官昭仪可能还是要做那种梦的。 然而让顾留白没有想到的是,裴云华轻哦了一声,走出门之后,却是又转头对着他轻声说了一句,“那我明天早上告诉你。” 顾留白顿时觉得这事情刺激了。 大新年一早上,爬起来见了面,裴云华就对他说,“福庆初新,寿禄延长,我昨晚又做春梦了。” 简直了! 到守完岁,大唐帝国真正踏入新的一年,顾留白入睡前都忍不住思索一个问题。 阴阳天欲经这玩意什么时候是个头? 裴云华和上官昭仪这阴欲经,每日里都会化生特殊的真气,哪怕不刻意修行,睡一晚上,体内的真气里面就已经有了不少阴欲经产生的真气。 他转化了还有,转化了还有…裴云华和上官昭仪若是因为他这真气转化,每晚上不受煎熬,做的那种荒唐梦由此变少了也就算了。 但若是每晚上还是照样做这种梦,那他这真气帮忙镇压的意义是啥? 控制住她们的欲望,不让她们变成人尽可夫的淫妇? 还是自己不知不觉就已经变成在和她们真正的认真修行着阴阳天欲经? 其实每日里这哪里还叫镇压,根本就是真正的和她们在修行这种法门。 等到眼皮发沉,就将睡着的时候,顾留白心里头还有一丝庆幸。 幸亏裴云华和上官昭仪并不熟。 否则两个人一见面,到时候裴云华一拜年,上官昭仪就回,“福延新日,庆寿无疆”,接着道,“云华你昨晚做了没?” 裴云华就道,“做了,你呢?” 上官昭仪偷笑道:“也做了。” 顾留白自己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睡过去了。 只见裴云华一脸端庄的问道,“你几次?” 上官昭仪伸出三根手指。 裴云华道:“那你比我多了一次。” “你们…”顾留白看着她们两个,忍不住道:“你们不能私底下去说么,这当着我的面都被我听见了。若是别的人走过来,不也听见了?” 他这话一出口,突然自己绝对不对。 我这不是随便胡思乱想么,怎么突然就变得身临其境了? “我这是做梦了?” 顾留白一下子惊醒过来。 入目是黑夜。 想着方面的画面,他感到浑身都有些不对劲。 这是正巧做梦了? 他觉得似乎又没怎么简单。 难道是那一股子潜伏的气机作怪? 他仔细的感知了一会真气,但又没感到哪里有不妥。 接下来他睡意全无,又过了至少大半个时辰,他才又眼皮发沉,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 迷迷糊糊间,他听到耳畔有人轻轻的喊着,“冤家。” “你…” 他用力的睁开眼睛,感觉自己的身体还没醒,浑身重得就像是压了十几座大山在身上一样,但他知道这是上官昭仪的声音。 还未反应过来,他就感觉到被窝里已经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光溜溜的。 身子似乎比他要略微凉一些,贴着他的身体慢慢移动的时候,就像是有光滑到了极点的丝绸在他的肌肤上牵扯一样。 软弹的双丘挤在他胸口的时候,他一下子呼吸停顿了,他果然看到上官昭仪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在黑暗里静静看着他,眼睛里有一些笑意。 “你怎么过来了?” “你怎么…” 顾留白震惊到了极点,他第二句话想说的是,你怎么身无寸缕的钻我被窝里了? 但他太震惊了,又紧张,而且越是害怕什么越来什么,他感觉到上官昭仪又像当天一样,挂在了他的身上,而且不安分的动着。 “冤家,你不要出声哦。”上官昭仪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口,然后轻声道,“今晚上明月行馆里可住满了人。” 顾留白下意识就道,“你都知道都住满了人,你还过来…你不知道龙婆和徐七也神出鬼没的,说不定就知道么?” 上官昭仪眼波流转,脸上却是出现惊人的媚态,她抿嘴偷笑道,“冤家,你不是最喜欢这种刺激的嘛。” 第两百三十四章 竟无力反驳 顾留白顿时辩白了一句,“我哪有?” 旋即他反应过来,这该不是在做梦? 但脑子里才刚刚反应过这念头,他却身子一僵,下意识说道,“你做什么?” 上官昭仪的身子慢慢往被窝里缩进去了。 她的肌肤惊人的滑嫩,真的就像是剥了壳的鸡蛋那样,软软滑滑。 他此时垂首往下看去,只看见她如瀑的长发。 上官昭仪轻声笑道,“冤家你也不准动手动脚。” 顾留白慌了,“我哪有动手动脚。” 上官昭仪的笑声从被窝里传了出来。 她整个人都缩到了被窝里头。 突然间顾留白反应过来她要做什么,他惊声道,“你快住手!” “我没用手呀?” 上官昭仪有些得意的说道。 顾留白下意识的想要从被窝里跑掉,他连声道,“不成!不成!” 但他一坐起,只听见上官昭仪发出了“唔”的一声,他的大脑一片空白,瞬间就失去了思索的能力。 “是梦!一定是做梦了!” 数个呼吸之后,顾留白下意识的觉得荒唐。 但是一波一波的快感却不断冲击在他的脑海。 他明明觉得这是假的,但黑暗里那被子里面不断起伏的形状,却显得分外的真实。 荒唐!荒唐!不行!快醒来! 伴随着他脑子里越来越抗拒的念头,他体内的气机轰的一下爆发。 “唔…” 伴随着上官昭仪的一声惊呼,他终于好像摆脱束缚一般,周围的景物一下子扭曲变化,他再次恢复呼吸时,发现自己坐在床上,周围一片黑暗,还是晚上,但是除了被子滑落了一半在地上之外,这屋子里正常得很,门窗关得好好的,也没有上官昭仪的踪迹。 真的是做梦。 他的心脏砰砰直跳。 还好是做梦,上官昭仪没有偷偷跑过来。 这是他脑海里的第一个念头。 但随即他也觉得这很荒谬,上官昭仪怎么会无端的跑过来,而且是一过来就是浑身赤裸。 这当然是做梦。 但是这梦…也太过真实了。 他反应过来的刹那,后背都出了一层冷汗。 他现在耳朵里都似乎还萦绕着上官昭仪那最后“唔”的一声。 哪怕当时他都觉得这是梦,都已经醒过来了,却还会有这种真实的感觉,就像是梦醒了,她却还在一样。 尤其直到此时,他身上似乎还可以感觉到她身上肌肤的那种触感,还能感受到她嘴唇亲吻在自己肌肤上的感受。 这阴阳天欲经…恐怖如斯! 怪不得上官昭仪当时一见自己就喊冤家,而裴云华一挨着自己就喊坏人,哪怕是一心跟井过不去的贞洁烈女,和自己同处一室,竟也变得主动,把持不住。 但按照之前典籍上所说,这夜晚是女修真气发作的时候,怎么连自己都开始做这种梦了? 难道自己和上官昭仪以及裴云华双修,体内那种潜伏的真气已经积累到一定程度,这也意味着自己修行这阴阳天欲经,也已经进入了下一个境界? 他心中一动,沉下心来,再次认真去感悟自己真气的变化。 果然,那种之前给他带来凶险感觉得气机变得明显起来,随着他的心神越发沉静,他就像是站在了自己的真气之中,看到自己的真气里出现了一颗颗如同金屑一样的元气。 这些元气缓缓流动着,而且似乎凝聚程度和真气差不多,那按照他的理解,这种元气应该不会对自己的真气力量有所提升。 但既然玄庆法师和冲谦老道,还有回鹘神女都确定这阴阳天欲经是厉害的神官法门,那自己若是踏入了它下一个境界,应该会产生些神异之处。 那这些元气,会让自己在哪个方面有些特别的能力? 承受着荒唐的梦境,一点点出现这种元气,等积蓄到了一定程度,应该会演化出一些神通。 这种法门的修行过程,也真的是无法用言语形容。 顾留白一时都不敢接着躺。 但想着冲谦老道那鄙视的神色,他毕竟年轻人,还是有些傲气。那冲谦老道的意思明显得很,冲谦老道觉着自己要是修那阴阳天欲经,肯定能够捱得过去,肯定不会沉沦得修不成神通。 冲谦老道都觉得自己肯定能成,那他顾留白凭什么怕。 更何况人肯定要睡觉。 害怕一个法门,连觉都不睡了,那也不现实。 这么想明白了之后,他倒是也有些好奇,也想看看这阴阳天欲经又会给自己整出什么样的梦境。 哪怕心里头有准备,但他也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入睡比平时快得多,而且睡得比较深沉。 而且入梦之时,他也并未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自己在做梦。 在他的感觉里,他就是睡了一个安稳觉,然后睡到了日上三竿。 他揉了揉眼睛,看着外面阳光已经异常明媚,他起身时自己还有些奇怪,怎么着难道是那元气的作用不强,自己只做梦了一次。 出了门之后,明月行馆里静悄悄的,那些个幽州的学生也好,世家子弟也好,都还在睡着。 突然之间嘎吱一声轻响,打破了这种寂静。 他循着声音望去,只见裴云华走了出来。 想到昨夜修行时的话题,他又不由得有些尴尬,但裴云华似乎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心中所想,一脸端庄的走了过来,认真道,“既然将之视为正经的修行,你就别老往歪处去想。” 顾留白顿时好生羞愧,认真的点了点头,道:“是。” 裴云华大大方方的轻声道:“昨晚上你帮我镇压真气之后,我睡得比较安生,以往一晚上至少做两三次梦,但昨晚上只做了一次梦。” 她如此神态,顾留白心中倒是顿时轻松,便认真道,“那看来这种真气转化还是有些用处。” 然而裴云华神色虽然没有太大的变化,但脸上却是浮现了一抹红晕,“我倒也不确定,虽说只是做了一次梦,但这一次梦做的却比平时好像长很多。” 顾留白心中一沉,“和平时不到底有何不同?” 裴云华欲言又止,似乎不好意思提个中细节,但想到自己一开始所说的将之视为正经修行的话,她就很无奈,觉得自己被自己的话给套进去了。 于是她只能强忍着羞涩,装出一副落落大方的模样,慢慢说道,“你在梦里头对我使坏的时间,比平时长出很多,我都忍不住哭了,你都还是不放过我。” 正说话间,突然又有轻微的开门声。 顾留白一转头,就看到穿着一身新衣衫的上官昭仪走了出来。 他一想到那个梦,他就有些头皮发麻。 裴云华却似乎彻底豁了出去,她对着上官昭仪盈盈行了一礼,说了句新年里的祝福话,等到上官昭仪回礼之后,她认真的问道,“上官妹妹,我知道他这些时日一直在帮你镇压真气,但是他这人平时胆子大,这种时候他脸皮却分外薄,他应该都从未问过你帮你镇压真气之后,你梦境的变化。” 上官昭仪冰雪聪明,一下子就听明白了。 她看了顾留白一眼,想笑又给顾留白留面子的模样。 她走近了些,轻声道:“有些变化,做梦的次数少了许多,最近每晚上最多一两次,大多数时候只得一次,但是每次早晨醒来,精神却比没修这法门之前还要好,而且自己的真气在体内流动,似乎不用去感知,也分外的清楚。还有…每次做梦比之前更加真实了一些。” 裴云华似乎有些受惊,“修行时间长了,到后面竟还要真实?” 上官昭仪知道她的意思,认真的轻声说道,“是啊,一开始我梦见他的时候,都觉得已经真的不能再真了,但现在细想起来,和现在相比,最开始梦见他的那一阵,很多时候却好像蒙着一层纱,朦朦胧胧一样,但现在却不一样……” 说到此处,上官昭仪却是突然想到了另外一件事,她忍不住笑了起来,轻声对着裴云华道,“你知道么,这人看着坏,但实际老实得很,那晚上从你那回来,他就坐立不安,最后还是去找了裴云蕖,坦白自己做的坏事去了。” “你!”裴云华愣了愣,反应了过来,满脸通红,“你这坏人,不是说好了我帮你瞒着云蕖,你和云蕖说了多少我们的事情?” 顾留白只得认真道,“都说了,但云蕖不怪你。” 裴云华不可置信的瞪大了一双美目,“你连摸我都和她说了?” 顾留白羞愧欲死,道:“说了。” “没事。”上官昭仪看着裴云华安慰道,“反正你迟早是他的人,就当先给他些甜头尝尝好了。” 顾留白惊了,“你这什么话。” “冤家,你说什么话就是什么话。”上官昭仪突然对着裴云华笑了笑,道:“但是他还是不够老实。” 裴云华一怔,“他怎么不够老实?” 上官昭仪轻声道,“我和他有肌肤之亲,我估计他都没好意思告诉裴云蕖。” 裴云华的美目再次瞪大了,她端庄的面容上尽是不可置信的神色,“你和他有肌肤之亲?” 当着事主,顾留白也不能厚着脸皮说没有,只能申辩道:“就是我救她那天,她扑到我身上而已。” 上官昭仪顿时似笑非笑,“只是扑到身上么?” 顾留白沉声道,“只是扑到身上。” 上官昭仪看着他笑了笑,道:“哎呀,那隔了一层衣物,磨来磨去那也就不算肌肤相亲了么?” 顾留白呼吸一滞,直觉这小妖精会说出些吓人的话出来。 果然,上官昭仪又看着他,抿嘴笑道,“那你隔着衣服摸我那,也不算肌肤相亲了。而且你还不是用手摸我呀。” “你们居然已经…”裴云华看着顾留白和上官昭仪,她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顾留白欲哭无泪,“那不是事发突然,而且你一冲过来就挂在我身上。” “那不管如何突然,我只问你,那隔着一点衣物,到底算不算肌肤相亲呢?”上官昭仪却是故意一本正经的样子,看着顾留白问道。 顾留白呼吸又是一顿,“那应该不能算!” “这可是你说的。”上官昭仪撅起嘴道,“那我以后这么对你,你可别说这是肌肤相亲。” “什么以后这么对我!”顾留白气急败坏道,“那和之前那次的情况,能一样么!” 上官昭仪却是突然一脸幽怨,道:“那你说不算肌肤相亲,我且问你,你有感觉么?” 顾留白胸闷道:“你这是什么问题!” 上官昭仪叹了一口气,道:“恐怕温热不温热,软不软,你都感觉得清清楚楚吧。” “……!”顾留白一下子无力反驳。 第两百三十五章 竟如此荒唐 在关外在冥柏坡,那些往来各地的豪客,那些粗豪的马帮汉子说的荤话,顾留白也是听得多了。 但那些荤话哪怕再怎么直接的说男女之事,都根本没有这天仙一样的女子认认真真的说这种话的时候有杀伤力。 顾留白平时再怎么伶牙俐齿,此时也只是脑门子嗡嗡的,脑子里面也只有一个念头,这种话怎么能当着裴云华的面就说出来了。 关键裴云华此时还神补刀。 她眉头瞬间皱起,一脸端庄的看着顾留白认真道,“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嘴上还不承认,难道没进去就不算铸成大错了么?你问问长安任何一个正经人家的未出阁的少女,你问问她要是和一个男子这样的厮磨,她还能嫁给别人么?” 上官昭仪泫然欲泣的模样,“兴许是他觉得一点都不舒服,所以看不上我。” “??”顾留白都惊了。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上官昭仪,少女,你说这种话,都还能装出一副真的要哭出来的样子? 裴云华却是拉住了上官昭仪的手,“昭仪妹妹,你放心,此事我定然和云蕖好好说说,一定让她为你做主。” 顾留白郁闷道,“你别添乱了成不?你的事情还搞不定呢,你还帮她。” 裴云华这一听倒是反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眼睛里突然就有了些许媚意,她轻咬了一下嘴唇,轻声道,“你这坏人,你说我和你是什么事情?” 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更何况顾留白也不是那种只挨打不还手的闷葫芦,他一直被这两个要犯罪的少女挑逗,也是急了,郁闷道,“还能有什么事情,就是亲也亲了,摸也摸了。” 裴云华一个呼吸之前还笑着,但他这一说,裴云华的眼睛却是一下子红了,“你这么凶,就是亲也亲了,摸也摸了,就想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了?” 顾留白一时气结,他不知道怎么回这话。 上官昭仪却反而笑了。 她看着顾留白,柔声道,“没事,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你都可以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我不在乎的,我只要你的人,名分与我如浮云。” “你这又是什么话?”顾留白又好气又好笑,“裴云蕖不喊你上官婊婊了,难不成你要我喊你上官婊婊。” 上官昭仪哀怨道,“冤家,你喊奴家什么,奴家都认了。我都愿做你见不得光的女人,你还要我做到何等地步?要不是云蕖是我好姐妹,我至于让步成这样么?” 顾留白有种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的感觉,“那我若是和你瞒着云蕖私通,就对得起云蕖了么?” 裴云华还未说话,上官昭仪却是像狡猾的狐狸一样轻笑道,“你以为云蕖就心疼你一个,不心疼她的亲姐姐,不心疼她的好闺蜜么?你要是点头,她都能让你收了回鹘神女,为我大唐争光,怎么,你觉得她就忍心让我们孤苦终老,然后就每晚上指着自己的手指做个手艺人?” “罢了罢了。” 裴云华看着顾留白为难的样子,凄苦的笑了笑,“我可不想让你为难。” 说完这句,她便转身回房。 那房门一带上,顾留白感觉好像怎么都不对劲。 上官昭仪此时也认真起来,轻声问道,“她会不会想不开?” 顾留白顿时紧张起来,他只觉得按裴云华的性子,还真的有可能。 “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上官昭仪明显也急了,扯着顾留白就飞快的冲向裴云华的屋子。 顾留白推开门一看,就只见裴云华已经将一根绳索挂在了梁上,弄了个圈,脑袋正往那圈里伸。 “你这是做什么!” 顾留白顿时急了,冲上前去,一手扯住那绳索。 裴云华眼泪滚滚落下,“说了不让你为难,反正这里有现成的绳索,也不用去找井了。” 上官昭仪生怕别人瞧见,她一进来就已经带上了门,看着裴云华这般模样,她连声道,“云华姐姐千万不可如此,都是我害了你修炼了这法门,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你扯着绳做什么,想绑人不成,还不哄哄!”上官昭仪看顾留白还杵在那里,顿时忍不住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一句,将他朝着裴云华推了推。 裴云华听到绑人这二字,又想到当日场景,她越发气苦,“他这人最会绑人,生怕自己把持不住,却把我绑上。”’ “你还绑她?”上官昭仪也是无语了,她就往顾留白身上靠,“那你也把我绑了算了。” 顾留白看着她身子贴上来,下意识就往前靠,结果就撞在了裴云华身上。 裴云华方才心存死志,此时整个身体都发软,被他一撞,就要往后倒去。 顾留白伸手一扶,她无力的就伏进了顾留白怀里。 这一个投怀送抱,只觉得鼻子里阵阵幽香扑鼻,那一对软弹之物顶在自己的胸口,顾留白顿时脑子里就只有一个念头,“怎么又这样了?” “你躲!你躲,你能躲一辈子?看你躲得到哪里去。” 这怀里头的一个还没处理,身后却是已经又贴上来了一个。上官昭仪整个人贴在他的背上,双手揽住他的腰,在他耳边呢喃道:“你反正修为高,要不你索性将我们两个都杀了,一了百了。” 顾留白连呼吸都不敢了。 他一时分不清前面弹还是后面弹,只是求饶般说道,“昭仪,你别胡来。” “我胡来?” 上官昭仪非但不放手,反而抱得更紧,“你不做梦你清高是吧,你不修行阴欲经,你当然不知道梦里头是如何的真实。你哪天不把我弄得欲仙欲死,你把我身上每一寸肌肤都亲遍了,醒过来的时候,我还感觉你在亲我。你以为是那种模模糊糊,醒来就会忘记的梦吗?梦里边,你的每一个表情,你说的每一句话,都真真切切的。你问问云华,我有没有骗你?” “一点点都不像梦。”裴云华默默流泪,“那就像是在另一个世界里发生的真事。” 顾留白无法反驳。 他刚刚才做了一个上官昭仪光溜溜钻自己被窝的梦,那一切的感知都让他心神震颤,那的确跟真的一模一样,就像是他身体的每一部分都被这阴阳天欲经给调度了。 “我倒是要试试,这和梦里边到底一样不一样,你要是能让我觉得梦里面不真实,荒唐,那我说不定就幡然醒悟了。”上官昭仪似乎也装了太久的时间,她装不住了。 顾留白心里才刚刚觉得不妙,上官昭仪死死抱住她腰的手已经移到了他下面。 “你!” 顾留白呼吸一滞,耳朵里却听到上官昭仪对裴云华道,“云华姐姐,你看看这个骗子,嘴里说着不要不要,我都还没怎么着,怎么就突然冒出来一个老大的帐篷?” 裴云华低头往下一看,娇羞难当,方才她只顾着伤心,压根没有注意,现在才发现那帐篷不就在她小腹上顶着? “那你这样隔着衣衫,算不上和云华姐姐肌肤相亲了?”上官昭仪在顾留白耳边吐气幽兰,取笑道:“还是你比较迟钝,感觉不到?” 裴云华此时脑子一热,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原本整个人已经倒在顾留白怀里,她此时索性双腿往上一提,也挂在了顾留白的身上。 “你这个坏人。”她面若桃花,悄声问道,“当日昭仪妹妹是不是就是这样挂在你身上的?” “你们两个不要胡闹!”顾留白厉声道:“上官昭仪,你放手。” 上官昭仪却哼了一声,不服气道:“要么你杀我了。” 说完她就对着裴云华笑道,“云华姐姐,那还得上来一些,我那日受了重伤,手脚都没有力气,不借点支撑,哪挂得住。” 裴云华面色更红,下意识道:“真羞死人。” 但感觉顾留白似乎想要挣脱,她反倒是来了勇气,将身子往上提了提。 顾留白一下子懵了。 太荒唐。 上官昭仪手不放,裴云华却是又和当日的上官昭仪一样,故意动了起来。 “你是不是忘记了?”上官昭仪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在他耳边轻声问道,“现在记得当天什么感觉了么?” “嘶…”顾留白刚想开口说话,结果裴云华身子微沉,他顿时倒抽了一口冷气。 “记起来了么?” 上官昭仪吃吃的笑着,“冤家,你看你耳朵都红得不像样子。” 顾留白急了,“真的快放开我,不然我真气震开你们,你们两个都要受伤!” “我就是不放,死都不怕,还怕受伤?”上官昭仪就是不怕,对着他耳朵轻轻的吹着气,“舒服不舒服?你老老实实告诉我,想起来了没有再说,还是说云华姐姐和我的感觉不一样?” 说话间,她的双手更不老实,竟然还故意的动了起来。 荒唐! 顾留白喉咙里不受控制的发出了一声闷哼,但这次等到荒唐两个字在他的脑海里出现,他突然有些反应过来,上官昭仪再怎么古灵精怪,断然不可能这么荒唐。 “这是…梦境?” 第两百三十六章 我老实不了 这么一想,他心中顿时镇定了一些,倒是也不急着挣脱,反而认真的感受着身前身后的绵软。 镇定归镇定,越感受真的是越吃惊。 这哪能算是梦境,简直就是一种新奇的体验。 触感,声音,没一点不真实的地方。 就连上官昭仪的吐息,都带着温热和湿润。 明知道这应该是做梦了,但越感觉就越觉得这不像是做梦。 “上官昭仪,裴云华,你们知道这是做梦么?” 他深吸了一口气,强行不去感觉那种触碰和抚摸带来的愉悦感,然后认真的问了一句。 裴云华微仰着头,似乎还沉迷其中,上官昭仪却是微微一怔,面上露出些迷茫的神色,“这是做梦?我梦里头,怎么会出现云华姐姐?” 她这问题一出口,顾留白感觉就好像天上突然变得明亮了一些,好像整个天空突然揭开了什么东西。 他有着震惊的往天空看去,感到似乎有紊乱却异常强大的气机在涌动。 云层剧烈的翻滚,里面好像有几只巨大的眼睛在睁开,那几只眼睛的后方,似乎又连着什么庞然大物。 下一刹那,他一下子惊醒了。 “真的是梦。” 他睁开眼睛的刹那,发现自己好好的在床上躺着,而此时外面太阳才刚刚升起,外面的天空,正在慢慢的发亮。 荒唐啊荒唐。 他无语的拍了拍脸,让自己彻底的清醒过来。 哪怕现在的确身边没旁人,但裴云华和上官昭仪却还在身边似的。 那感觉还在。 难顶! 前后做了两个梦。 才做了两个梦,就让他此时醒来都在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梦里头。 他愣了一会,却是感觉到自己的精力反倒是比平时要充沛,整个身体的气血都好像要比平时灵动。 明明以前做梦做得多,醒来就很累。 但这次却反而像是深沉的睡了很久很久,醒过来浑身都得到了调整一般。 这阴阳天欲经,还真是…奇特。 庭院里有脚步声响起。 突然他听见有人在门外不远处轻声的问,“顾十五,醒了没有?” “还来?” 顾留白差点一下子从床上摔下来,难道真的还没脱离梦境?这分明就是上官昭仪的声音。 一个呼吸之后,他才镇定下来,觉得这怎么着都应该是脱梦了。 于是他一边起身,一边轻声道:“刚醒,怎么了?” 上官昭仪有些犹豫道,“昨晚上…那阴阳天欲经似乎有些不对,变得和平时不同,我便感觉有些问题,着急和你来说一说。” “我马上出来。”顾留白脑子里瞬间出现“不会吧”三个字,他低头看了一眼,发现没啥问题了,便飞快的穿好了衣服出了门。 他一眼看见上官昭仪微蹙着眉头凝立在院子里的一株柿子树下。 那株柿子树原本就在这院子里的,很大,叶子早已落光,但满树的小柿子却依旧红彤彤的挂着,看上去十分的喜庆。 “怎么回事?”顾留白此时脑子里想着的是修行的事情,倒是也没有浮现出什么旖旎的画面。 上官昭仪深吸了一口气,鼓足了勇气,玉面微红道,“昨晚上我竟然梦到了裴云华。” “嘶……”顾留白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上官昭仪倒是没往顾留白也梦见了这方面想,只是认真道,“以往我的梦境里,除了你之外,只出现过三皇子,从未出现过别人。这次的梦就有点…” “三皇子?”顾留白一怔,他和裴云华酿成大错的那次,裴云华就和他说过,梦里也出现过三皇子,好像还说,三皇子头上顶了好像有十七顶帽子,都快戳破天了。 他一说三皇子三字,被打断的上官昭仪瞬间就满脸通红,飞快解释道,“你不要误会,我只和你做那种梦,我和三皇子之间根本没什么。最初他好像鬼怪一样模模糊糊的出现在我梦里头,我就害怕得不得了,拼命的逃,但后来有了你的画像,每次都是你…你和我做了那种事之后,他出现一下,还在我面前装君子。反正我离他离得远远的。他自知没趣,也就很快身影消失了的。” 看着顾留白还未说话,似乎在沉思她这话的真实性,上官昭仪就越发着急,“顾十五,你相信我,我真的…” 顾留白这才回过神来,飞快解释道,“我知道,裴云华也和我说过,她在梦里也见到过三皇子,而且三皇子头上顶着一大堆绿色的帽子。 “你真相信我,没瞎想?”上官昭仪的胸脯剧烈的起伏,她兀自有些不放心。 顾留白生怕这事情又变得荒唐起来,马上就道:“相信,百分百相信,不信是狗。” “噗!”上官昭仪被他成功逗笑。 顾留白赶紧往正事上面引,“你到底梦见裴云华做什么了?” 上官昭仪道,“我梦见她被你三言两语气得回房去上吊……” “嘶……”顾留白瞬间倒吸了一口冷气,“然后你和我跟着进房间,然后你把我向她一推,她倒我怀里了,然后你从后面抱住我?” “你怎么…?” 上官昭仪一双美目不可置信的瞪大了,下一刹那,她反应了过来,满脸唰的一下通红,“你也梦见了?” 顾留白口干舌燥,“你和我梦见的一样的?” 上官昭仪虽说梦里面奔放得很,但眼下哪里奔放得起来,她双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恨不得地上有条缝可以钻进去。 顾留白觉得这简直匪夷所思,他深吸一口气,尽可能语气平静道,“那这个梦之前,你是不是还做了一个梦?” “你…”上官昭仪也彻底觉得不对劲了,“你难道也做了一个?” 顾留白点了点头。 上官昭仪自己都知道自己的脸红得要命,但她还是忍不住问道,“是不是只梦见了我?” 顾留白咬了咬牙,快刀斩乱麻,直接道:“梦见你光溜溜的直接钻我被窝里来了,没别人。” 上官昭仪羞归羞,但反倒有些高兴,“然后呢?” 顾留白呼吸一顿,“一定要说那么详细么?” “不说清楚,怎么知道出了什么问题?”上官昭仪觉得这件事又可怕,又有趣,她看了一下四周,发现没有别人,便轻声道,“是不是接下来我缩你被窝里去了,然后你又不让我用手。” 顾留白无语道,“什么叫做我又不让你用手,我让你快住手!” 上官昭仪一怔,轻声道,接下来我是不是说,我没用手呀?” 顾留白心中一寒,“这都对得上?” 上官昭仪又想到第二个梦的对话,她整个身子都有些微微发颤,“那顾十五,我们都做了同样的梦,那我们这样算不算肌肤相亲?” “你让我怎么回答?” 顾留白脑子里一片空白,但他心里头知道,至少在梦里边肯定是的。 嘎吱一声。 裴云华的房门打开了。 裴云华的气色很好。 显然她是已经仔细打扮了一番这才出的门。 衣衫整整齐齐,一个褶皱都没有。 满头青丝用一根金钗盘起,看上去又是端庄,又是美丽。 上官昭仪也不犹豫,直接轻声问道,“云华姐姐,你昨晚上有没有梦见我们两个?” 裴云华不知道两个人已经进行了一番交谈,此时如此唐突的发问,她整个人都晃了一晃,但她看着两个人的脸色,突然意识到了某个可能,失声道:“难不成你们两个也梦见我了?” 上官昭仪深吸了一口气,飞快轻声道:“梦见你被他气得回房去上吊,然后他和我进了你屋子,然后你挂在了他的身上。” 裴云华的脸刷的一下通红,“你还用你的手…” “对上了,别说了。”顾留白无语对苍天。 他一抬头,只觉得太阳明晃晃的刺眼。 数个呼吸之后,他的心境才平静下来,缓缓说道,“这阴阳天欲经之前名为大梦真经,云华你修炼的时间虽短,但你也已经入了六品,昭仪修行的时间长,我帮她镇压转化真气,这段时间修行下来,我感应到了那股潜伏的气机。那些云气如同金屑点点,悬浮在真气之中。” “我还没感觉。”上官昭仪认真感知了一下,道:“我感觉不到真气里面有这种东西。” 裴云华也认真道,“我也没有感觉到。” “那估计是因为你们的修为比我低,你们还未晋升七品,无论是真气还是感知,都和我差着很远的距离。”顾留白见两人老老实实的讨论这门神官法门,倒是好歹心中略定,“但我从感知不到这些元气,感应到有潜伏的气机和你们有微妙的联系时,估计这门神官法门,已经算是正式的踏入门径,所以今日才起了这样的变化。” 上官昭仪眉头微蹙,轻声道:“神官法门看来的确和真气法门是完全不同的两种路子,真气法门的晋升,直观的体现在真气更为凝聚,真气打出时力量更为强大,但神官法门的进阶,却是体现为神通,我们三人算是修了这种法门,云华姐姐修行的时间最短,却也能入梦,若是将三个人梦境能够沟通,视为此次进阶化生出来的神通,那这法门当真离奇。” “其实在真气方面,感觉是顾十五他得到的好处最多,但实际上在这法门的神通层面,可能反倒是我和你占了他修为的光,我占的便宜最大。”裴云华的脸也红的厉害,“这种梦境虽然荒唐,但若是里面做了什么,说了什么话都互相知道,那的确可以算是一门神通,至少可以传递消息。” 顾留白沉吟道,“何止可以传递消息。” 裴云华顿时害臊得不行,“你说些正经的。” 顾留白看了她和上官昭仪一眼,故作平静道,“虽说这法门把人带歪,但你们别老是想歪。这法门何止是能够传递消息,倘若这梦境能够利用起来,那一名剑师若是能够在这梦境之中参悟剑经,修炼剑法,那岂不是相当于日练夜练,比寻常的剑师要多出一倍的时间?” 上官昭仪为了避免裴云华尴尬,当即点了点头,认真道,“怪不得我见有些典籍上说,有些神通是否显得厉害,就看是否运用得当。” 顾留白点了点头,沉吟片刻之后接着道,“神官法门侧重精神,即便精神方面能够产生独特感应,我想这感应的距离估计也和修为有关,我们修行这法门时间不长,我怀疑恐怕是云华正巧住过来了,和我们挨得近,所以我们三个人才都处在同一梦境之中。” 上官昭仪和裴云华都有同感。 “就是不知道以我们此时的修为,到底隔着多远还能起作用。”上官昭仪想了想,看着顾留白说道,“要么今晚你住回你的小院之中,我和云华姐姐就还住在这明月行馆里头?” 顾留白觉得这提议不错,但旋即又皱了皱眉头,道:“就是不知道三皇子都能出现在你们的梦境之中,到底有没有妨碍。” “他妨碍不了我们。”裴云华下意识的回答。 上官昭仪抿嘴偷笑,她知道裴云华又会错了意。 “应该是他修了阳欲经,我们又都见过他的面,所以才会出现这样的状况。”她冰雪聪明,当即顺着这个话头说道,“不过我和云华都未曾和你双修时,就已经都梦见你,这可能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和此次进阶产生的这种神通无关。” 顾留白点了点头,道:“只是不知道此次进阶神通之后,他会不会也有所感应,不知道梦境里头的这三皇子会不会有什么变化。” 裴云华觉得自己老说错话,她红着脸不说话,上官昭仪却是微微一笑,道:“无妨,反正现在的梦境里有你。他若是想要欺负我们,你自然会对付他。” 顾留白犹豫了一下,还是鼓足勇气说道,“这种神官法门诡异离奇,按我那冲谦师兄和玄庆法师所说,它应该是刺激人最深层的欲望,让人精神强大,但若是沉沦其中,便会成为被欲望吞噬的怪物,所以……” 裴云华原本不敢轻易说话,但听到此处,她却忍不住出声。 正巧此时上官昭仪也出声,两个人就变得异口同声,连说出的话都一模一样,“我们肯定没问题的,你担心你自己就行了。” 顾留白一愣,“你们哪来这样的信心?” 裴云华抿嘴羞怯不敢说,上官昭仪便认认真真说了,“你这冤家真不懂风情,我们两个,有你就够了,哪容得下别的男人。你自己不要沉迷女色,沉沦其中便是。” 顾留白面容一僵,忍不住叹了口气,“真是造孽。” 隔了一会,他求饶般轻声道,“那你们在梦境里头,好歹老实一些。” “若是能够控制,我们自然尽力控制。”上官昭仪正色道。 等到顾留白离开去吃早餐,看着顾留白的背影,上官昭仪幽幽的叹了口气,老实道,“我估计还是老实不了。” 裴云华红着脸,也轻声道,“我也老实不了。” 第两百三十七章 相望多扶持 云华姐姐。”上官昭仪朝着裴云华行了一礼,认真道:“今后梦里面恐怕时常见面,平日里还望守望相助,时常扶持。” 裴云华自然应了声是,但是听到上官昭仪说到扶持二字,想着她那双手又扶又持,她还是瞬间又羞得浑身的肌肤都泛红。 …… 幽州两个书院来的学生都出身贫苦,哪怕是大年初一,也都早早的起了床,各自分工。 伙房里早就飘出了诱人的香气。 按着幽州的习惯,年年有余,除非遭遇大年夜都无米下锅的荒年,否则不管平时如何拮据,大年夜的饭菜总是会有吃有剩。 到了新年第一天,幽州这些贫寒之家,就会将剩余的饭菜一锅煮了,煮成一锅咸粥。 这一锅粥虽然卖相一般,但对于寻常人家而言,也已经是一年之中难得的美味。 顾留白端着一大碗这种咸粥在庭院里坐了下来,慢慢的喝着的同时,他脑子里冒出了一个念头,他娘说他想要真正在世间无所顾忌,成为至高九品,那应该自己到长安补足法门。 难道就是这样的补足? 揉了大梦真经在这真气法门之中,但缺了女修的阴欲经,自然也是不成的。 现在上官昭仪和裴云华这阴欲经,也应该算是补足了他真气法门的一处空缺。 突然之间又一个念头闯入脑海,他心中一惊,差点手里的碗砸落在地。 空想到裴云华,怎么忘记了她的老娘晋俨华? 这晋俨华本身就是六品,那按理而言,这个时候她阴欲经也应该发作了许久。 这晋俨华要是闯入梦境里头,这…… 顾留白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正在此时,他看到阴十娘也端着一个碗过来了。 “大过年的别一股子丧气脸。”阴十娘看了他一眼就说道:“不就是些男女之事么,而且都是如花似玉的大美人,别明明占了便宜还一副好像被别人占便宜了的脸。” 顾留白顿时苦笑,“我在你们这是一点秘密都没有了啊?” 阴十娘毫无宗师风范的呼呼呼喝了几口粥,然后道,“龙婆特地让我来和你说一说,其实修炼神官法门的,大多都是死敌。” 顾留白微微一怔,顿时认真道:“怎么个说法?” “修行真气法门的修行者,就像是带着明器,杀人的玩意都在面上摆着。哪怕一些隐藏的秘术也很阴险,但光看着真气修为和出身,就能大致有个判断。但修行神官法门的人,就像是带着谁也看不见的暗器,而且谁也看不见这暗器什么时候使出来。”阴十娘一边喝粥,一边慢慢说道,“神官法门化生的大多都是精神方面的神通,例如读心术,他心通等等,寻常人都不想被别人看个里外通透,更何况那些坐在高位上的人。所以修炼神官法门的人,平时都藏着。” 顾留白点了点头,道:“继续?” 阴十娘也不废话,接着说道,“所以修炼神官法门的人,平时也都藏着,除非玄庆法师这种藏不住的。但往往修炼神官法门的人因为精神力特异,所以有时候施展神通,或是无意识露出些端倪,就有可能被别的修炼神官法门的人发现。” “意思是修炼神官法门的人,也更容易发现别的修炼神官法门的人。”顾留白沉吟道。 “是。”阴十娘道,“所以仅此一点,有些修行神官法门的人想藏好不被发现,一发现有其余修行神官法门的人,他便忍不住想要将之除去。更何况有的修行门径可能互相影响,有的又怕被别的修行神官法门的人发现自己的修行门径,尤其许多已经化生神通的神官法门修行者,他们发现自己神通的妙处和可怕之后,就更加觉得被别的神官法门修行者暗算是特别恐怖的事情,最好的解决方法反而是先行下手,解决隐患。” 顾留白深深的皱起了眉头,道:“那这长安城里,修行神官法门的多不多?” “修行神官法门的,除了殷商大巫盛行时,其余任何朝代都不多,很少。因为这东西连师徒都很容易互相信不过,互相暗算。所以修行神官法门的,即便偶尔能够形成宗门,这宗门传个一代两代也就消失了。越是如此,修行神官法门的人越是深藏,越是谨慎,这些个法门也往往失传。”阴十娘道,“龙婆也说不准到底有多少个,但很少,几个,十来个,二十个?反正不多。” “如此庞大的大唐帝国,别说一二十个,哪怕躲着百来个这样的神官法门修行者,也的确不多。但见识了这种法门的神通,就知道这种东西暗算人起来是真的难防。”顾留白不自觉的皱起了眉头:“我现在倒是担心沧浪剑宗和我比剑的时候,有人用这种手段暗算我。” “龙婆就知道你会有这顾虑。”阴十娘平静道,“她说好在神官法门的修行比寻常真气法门修行难多了,没多少个能够真正修行出可怖的大神通的,大部分都只是才修行出了一点点神通而已。而且好在长安还有玄庆法师照看着,现在你入了宗圣宫,若是谁在沧浪剑宗和你比剑的时候,暗使这种阴招,应该会被你那师兄一剑给斩了。他斩掉的修行神官法门的人可不在少数。” “龙婆这么说?”顾留白瞬间感觉到不同寻常的味道,“你们我这冲谦师兄了解多少?” 阴十娘摇了摇头,“我对他是不知道的,那天回鹘神女进城之后,又带着她手底下那个八品去了宗圣宫,后来龙婆和我说这冲谦老道强的很,反倒是胡老三知道这个人,胡老三和我说,这个冲谦老道据说修有宗圣宫最为厉害的剑煞术。而且参与过五皇子老爹那一代夺龙椅的大戏,杀过好些个厉害的修行者,其中不乏一些修行神官法门的人。” 顾留白想了想,问道,“那龙婆有没有拿你和我这冲谦师兄比较?” 阴十娘点了点头,道:“她说这人恐怕和萧真微差不多,现在我和他对上,恐怕输面要多一点。” “这么厉害?”顾留白有些吃惊,“那按着龙婆的意思,我和沧浪剑宗比剑,他还会帮忙照看着?” 阴十娘点了点头,道:“龙婆觉得他会。” 顾留白道,“龙婆她人呢?” 阴十娘道,“龙婆去找人去了。” 顾留白好奇道:“她去找什么人?” 阴十娘道,“那个回鹘神女很有意思,她走的时候还和龙婆交流了一下,意思是她觉着城里头可能有一个很厉害的修行神官法门的人,这人的神通可能和望气有关。” “望气?” “对。” 阴十娘点了点头,“当然不会是寻常那种观气术,很可能是城中的一些修行者,或者修炼独特法门的人,很容易被他感知到,甚至有可能有些细微变化也逃不过他的感知。听着回鹘神女的意思,是这人对你和对她似乎都不利。龙婆不确定她是不是找个由头,借刀杀人。但她决定还是先试试,能不能将此人找出来再说。而且她直觉,至少这回鹘神女对你没什么恶意。” 顾留白沉吟了一下,轻声问道,“那龙婆是不是也修行了神官法门?” “我不是很清楚,她没和我说过,我也没问过。”阴十娘倒是很爽利,并不隐瞒什么,“但我想她很有可能和你差不多,不是单纯的真气法门或是神官法门。” 顾留白有种一下子豁然开朗的感觉。 怪不得当日第一次见到神婆的时候,他就感觉分外的熟悉。 阴十娘已经把一碗粥喝光了,她端着碗去洗碗,走了两步又想起个事情,道:“差点忘了,龙婆倒是还特地说了一声,让你别忘记催催五皇子他们,早点把那天她感应到的八品找出来,她感觉大戏已经开始了。” “在查着,以五皇子和厉溪治他们的手段,应该今天就知道了。” 顾留白点了点头。 查那一个特定时间点在某个城门进城的人,应该不难。 龙婆说大戏已经开始了,他点头的时候,倒是也不由得想到耶律月理对于戏里戏外的说法。 他微微皱起眉头,这意思难道是说,所有人看着一件大事发生的时候,其实真正背地里发生的是另外一件大事? 看来是时候得和自己的老丈人裴国公联络联络了。 有关李氏和公孙氏以及其它顶级门阀的举动,裴国公应该会了解更深一些。 按着回鹘神女的种种暗示,长安城里的这种大戏,肯定会将他和回鹘神女都卷进去。 风浪越大鱼越大。 若是只想着自保,那段位就低了。 …… 新年新气象。 三皇子此时已经过皇帝请过安,正在太液池畔散着步。 他平日里不太喜欢这种散步。 但今日里他感觉状态有点不对。 修行明明没出什么问题,真气好像也没什么异样,怎么就感觉脑袋有点沉,脖子都有点微微发酸呢。 裴府里头,几个丫鬟此时也感觉很奇怪。 这晋俨华最近是不是患了什么病,怎么每天夜里都发出一些怪异的响动,而且怎么每日都要令人换洗床单被褥? 第两百三十八章 狂风起波澜 新年里,午后的阳光下,任谁的心情都会有些放松。 东市的边上,一名黄衣小厮用一块粗布包了好多本旧书,有些吃力的提到了一辆停在巷子口的马车前。 马车车夫付了书钱,又打赏了十来个铜子,这黄衣小厮顿时眉开眼笑的说着新年祝词。 马车车夫回应了一句,将老大的粗布包送入了车厢之中,然后便架着这辆马车,慢慢的在街巷之中行走。 车厢里坐着的是身穿便服的尚书右丞卫良守。 他解开这个粗布包裹,在里面小心翼翼的翻找着,找出了一卷绢书。 这绢书外表看上去极旧,但展开之后,内里贴着新的绢布,上面一行行小字的墨迹也是新的。 卫良守的手指点在一个个小字上,他逐字逐字的看过去,每看过一个字,他手指上真气辉光闪动,那一个小字的墨迹便模糊起来,变成散碎的一个小黑团。 马车微微的颠簸着。 车帘子不断轻轻的摆动,一缕缕金黄色的阳光带着些许温暖不断落在他的手上,脸上。 四周的街巷之中不断传来欢声笑语,空气里飘荡着汤汁和肉香。 即便是他这个深藏在朝堂之中的回鹘密谍,此时的身心也是放松的。 他并没有发现,一条黑色的蜈蚣悄然的从车门的边缘爬了进来。 此时百虫蛰伏,寻常的蜈蚣还不到活跃时。 这条蜈蚣虽说也只有婴儿手指般粗细,并不显大,但身上的黑色却比一般的蜈蚣深沉得多。 它沿着车厢的边角缓缓的爬行,一点点接近卫良守的双脚。 卫良守还未看完绢书上的字迹,他的手指还在绢书上缓缓移动,丝毫没有察觉自己的车厢里多了一条怪异的蜈蚣。 这条蜈蚣距离他的双脚越来越近,眼见它就要接触脚面,然而就在此时,似乎空气里面有一股看不见的气息突然崩断。 这条蜈蚣整个身体瞬间卷曲起来,往上震起。 卫良守骤然警觉,他几乎是下意识的伸手一拍,一册旧书呼啸而出,瞬间击中跳起的蜈蚣,将之打在车厢壁上。 啪的一声爆响,驾车的车夫也是吃了一惊,瞬间勒停马车。 “什么事情?” 车夫沉声问道。 卫良守手指在车厢壁上敲了敲,没有回话。 他微微眯起眼睛,看清那册旧书下方露出半截的黑色蜈蚣。 这黑色蜈蚣已经僵直,但浑身黑漆漆的硬壳一点未破,倒不像是被他这一册旧书震死,像是被某种气机反噬,生机直接断绝了。 也就在此时,车夫豁然转首。 他目光所至,只见一侧的屋面上有一颗人头已经滚落下来。 这人头滚得快,从屋檐坠落之时,屋面上才有大量鲜血紧追着这人头滑落下来。 车夫呼吸骤顿,他伸手往身下坐垫之中一摸,抽出了一柄两尺来长的短刀。 此时马车行走的这条巷道并不狭窄,平时足以并排通过两辆马车,两侧院落之中的欢声笑语不停,根本没有任何的异常,但偏偏这条巷道之中却像是另外一个天地,散发着一种诡异的气息。 巷道的两头没有任何人经过。 这名车夫浑身都涌出了冷汗,他直觉有可怕的气机在另外一侧的屋面上涌动,但很快又消失。 啪的一声轻响。 似乎又有什么东西落在了屋瓦上。 数个呼吸之后,马车车头正对着的巷子口,慢慢走过来一名相貌特别普通,但身材显得有些高大的妇人。 这妇人似乎刚刚还干了些农活的样子,手上都是泥土。 但看着巷子里的那颗人头,她的脸色却一点都没有变,只是平静的说道,“有人想杀他,司首的人处理了。” 说完这句,这妇人便转身离开。 整个巷子又恢复了死寂,但那种令人分外心悸的感觉,已经消失。 车夫还未反应过来,车厢里传出了两声拍击声。 车夫迅速收起手中的短刀,架着马车离开。 等马车行驶在大道上,面色一直还算镇定的卫良守才彻底松了一口气,他心中的寒意在此时才彻底爆发出来,化为背上不断沁出的冷汗。 方才想要刺杀他的人,断然不是长安官家。 若是大唐官方查出他是回鹘的密谍,那绝对会生擒而不是用这种暗杀的手段。 这种控制毒虫暗杀,也并非寻常修行地所能拥有的手段。 当他的目光再次落在身前的绢书上时,他便知道最大的可能,就是和自己暗中在不断追查摩尼僧被杀之迷有关。 只是暗中调查这桩事情,竟已被某方势力有所察觉,引来这样的暗杀。 可见各方势力对那件东西是如何势在必得了。 定下心来之后,卫良守从衣袖之中取出一卷羊皮小卷和一支小笔,飞快的书写起来。 …… 卫良守持笔狂书时,六皇子也听完了一名宫女的回报。 “感业寺…他这特意到感业寺去,是为了什么?” 感业寺里也有一座塔,叫做三宝塔。 塔分五层,小小的,上不得人,但到处透着古朴庄严。 大唐皇帝连平时出游必定带着的大伴都没有带,随行人员全部停置在了寺外,他孤身一人进了寺,看见这座塔,就围着这座塔慢慢转了起来。 转到第三圈,他刚刚停下脚步,就听到一名女子淡淡的说道,“怎么,真龙天子也需要表示对佛的尊敬么?” 皇帝平静的转身,看着出声的女子。 这是一名身穿素色僧袍的女尼。 她的头发剃得干干净净,一根都没有。 阳光落在她的头上,她的头顶给人的感觉甚至就像是在发光一样。 她的年纪已经不小,至少有三十余岁。 但她的面容,她脸上的宁静,却让人很容易忽略她的年龄,只会觉得她很美。 有些人的美如同绽放的花朵,热烈华丽,而她的美,就像是那种浓淡相间的山水水墨画,越看就越觉得有味道。 皇帝没有回应这名女子的话,只是淡淡的一笑,说道,“最近过得如何?” 女子也并未回答他这个无聊的问题,只是异常简单的说道,“这么急?连过年都不让人过得安顿?” 皇帝道,“趁着元宵。” 女子算了算时间,平静道,“我会准备好,到时你告诉我要去哪里,要对付哪个人就行。” 皇帝也不再多言,只是看着那座小小的三宝塔,眼光微微的闪动,如有琉璃在他眼中闪耀。 女子淡淡的问道,“装了这么多年,不累吗?” 皇帝看了她一眼,这次倒是认真的回答了她这个问题,“为了心中想要做成的时候,有的人宁愿舍命,我哪怕装得再辛苦,毕竟还活着,难道还有什么可以抱怨的么?” 女子平静道:“你们已经见到了你们所要的大唐,既然如此,还要抱着一件小事不放吗?你不觉得这种任性,会毁掉你们所要的这个大唐?” “事情是一件件做的。”皇帝笑了笑,说不出的威严,“除非连我都不在这世间了,否则决定要做的事情,自然都要做完。而且…这从来都不是什么小事。” …… 三份密笺前脚跟着后脚的送到了顾留白的手中。 前后都没超过一盏茶的时间。 最先到手的一份密笺出自五皇子之手。 现在跟着五皇子的暗卫,往来延康坊送密信的,也都已经是松溪书院和潜心书院的学生。这些五皇子最先挑选出来的学生早在顾留白他们来长安之前就已经被悄然的安置到了长安,而且表面上都有营生作为掩饰,且本身并非修行者,并不引人注意。 和顾留白预料的一样,龙婆感应到的那个人,落脚处已经确定,就在崇义坊的一间院子,身份尚且不明,但按着城门卫那边的线索,以及这间院子的背景,五皇子可以确定,这人恐怕与李氏有关,是从外地调过来的。 除了这桩事情之外,五皇子的密笺之中还提了一件六皇子传递出来的消息,皇帝特意去了感业寺,而且应该是独身进了寺庙,出来的时候也并未带任何人出来。 第二封密笺来自于回鹘密谍,卫良守搜寻到的线索。 卫良守的办事效率不差,五皇子六皇子都还没查出李氏悄然杀死不少摩尼僧是为了何事,但他却已经查出了眉目。 李氏应该是在追查一件邪物。 大唐所说的邪物,在修行者的世界里,往往叫做“神通物”。 例如白素素的那把遮天伞,修行者都习惯称之为“玄兵”,已经有了一些玄奥的功用,若是这种类型的兵器再强大许多,神通惊人,且不用独门的真气和秘术配合,只要落在足够修为的人手中就能发挥用处的,就叫做“神通物”。 但他娘就和他说过,但凡在修行者世界里被称为“神通物”的兵器,往往效用诡异,再加上大隋朝的皇族特意收刮和炼制这种兵器,用来镇压天下的修行者,所以到了大唐,大唐官家都用“邪物”来标志这种兵器。 能被称为邪物的东西,就意味着强大和诡异。 对于卫良守提供的这密报,顾留白原本就觉得有极大的可信度,若不是阴山一窝蜂那一组人正巧跟着卫良守,现在卫良守就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关键第三封他没有想到的密笺,还正巧印证了卫良守的情报。 这第三封密笺来自天竺。 他早就分别安排了许推背的两个老伙计作为天竺那两个僧人的接头人,在来的路上,就将联络之法传递给了那两个天竺僧人。 这中天竺的佛宗似乎更胜一筹,昙灵藏居然很快就已经让一名西域商人传递过来消息。 这密笺上说了两件事。 第一件就是要让他帮忙,看能不能乘着沧浪剑宗和顾十五比剑,乘机弄死顾十五这个佛子护道人。 第二件事竟也是说这件邪物。 说是按照他们的所知,有一名摩尼僧低调隐匿在长安,而且手中拥有一件厉害的邪物,现在可能李氏和几个顶级门阀已经有所察觉,要抢夺这件邪物。 让我阴谋杀我自己? 顾留白看着这封密笺,倒是没觉得好笑,反而觉得当时自己灵机一动真的是极其的英明。 中天竺的佛宗让他帮忙,压根不是光嘴上说说,而是连报酬和暗算用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暗算用的东西,叫做飞尸陵,报酬是一颗海市珠。 这两件东西,按照中天竺的密笺上所说,都算得上是小邪物。 第两百三十九章 长安日与夜 %现今之邪物,昔日神通物。 邪物就是邪物,哪来的大邪物和小邪物。 顾留白一看这字眼就觉得这些中天竺的胡僧在胡扯,不够档次的东西硬要往上提一个档次。 果然,和他料想的一样。 昙灵藏在密笺的末尾细细的写着。 这两件小邪物,原本都是真正的神通物,只是这飞尸陵原先是一名密宗僧人的法器,和人斗法陨落之后,那飞尸陵本身被重创,加上被发现的时候,已经太久失去真气的温润,所以已经失去了部分的神通。 原本这飞尸陵七窍之中各能飞出一道黑气,七道黑气能够如同符纹一样,凝聚住大量真气,形成一尊黑面法相。 这黑面法相能够飞出数百丈去伤人。 但现在这飞尸陵七窍只剩下三窍,只能飞出三道黑气去暗算人,形成不了法相,威力也和以前不能相比。但好在这三道黑气能够依旧能在百米开外控制,而且形状就像是三只大的飞蛾子,要是在夜色之中用来偷袭,倒也是一件利器。 按着昙灵藏的说法,要是沧浪剑宗和这顾十五的比剑在晚上,那就再好不过,用这件东西远远的暗算一下,只要时机把握得好,未必不能要了这顾十五的小命。 这三道黑气威力再差,那也比一般的箭矢要强出太多,而且可以轻易变幻方位。 至于还有一件作为酬劳的海市珠,那也是真正神通物的一部分。 原本完整的神通物是天竺的王室法器,是一条女子用的珠串,除了海市珠之外,珠串上还有其余三颗神妙的珠子,但那条珠串已经损毁,只剩下了这一颗海市珠。 这颗珠子最大的作用就是隐气,可以不让人察觉出施展法门时的真气波动。 其次的作用,就是能够伪造出假的真气法门的法相。 按着输入真气数量的不同,可以伪造出不同的法相。 修行者都知道,垃圾的真气法门,全力施为时,真气的激荡根本牵扯不了多少天地元气,是形成不了什么法相的。 法门足够厉害,修为不够,也是造不成法相的。 所以其实能够伪造法相,最大的作用是唬人。 一亮法相,别人一看这法相这么厉害,就未必敢动手了。 但顾留白想了想,这颗海市珠放在自己身上,倒是能够用来掩饰他自己的真正法相。 毕竟他自身修的真气法门的法相太过惊人,一亮出来就是一个巨城。 到时候哪怕戴着面具,和人一动手,真气运行剧烈,这法相就遮掩不住,就被人认出来了。 关键毕竟都是白送的嘛,也不好太挑剔。 昙灵藏的密笺在最后还特意提了一嘴,有未经证实的记载,此次送来的两件小邪物之中,那飞尸陵可能和摩尼僧手中的那件邪物有些关系。 据说出自同一师门,但两者之间到底存在什么样的联系,另外那件邪物叫做什么,有什么神通,却是都查不到相关记载。 “这昙灵藏,做事情倒是挺认真,挺快,就是害得我要让人跑一趟。” 这两件东西在昙灵藏看来十分贵重,还不是随着密笺一起送过来,而是托另外一个商队带过来,放在了西市的一个铺子里,说是为了安全起见,要“五皇子”亲自去拿。 顾留白平时没事就自己去了,现在忙着准备和沧浪剑宗的比剑,他心中略一盘算,就让乔黄云去跑一趟算了。 结果刚让阴十娘找乔黄云帮忙,却听安贵说有个学生来找自己拜年。 “哪个学生?” “不说来历,就说名字好记,叫冬至。不过说让你不要声张,不要让别人知道他来了。” “是那小子?那你带他来见我吧。” 顾留白顿时乐了,这不就是吴嫣红那个儿子? …… 郑冬至没多久就跟着安贵进了顾留白这间小院。 顾留白一看他就觉得好玩。 这虎头虎脑,骨架子壮实的家伙,在吴嫣红的面前就像是只老实的小猫,但眼下他身边没有吴嫣红的时候,却是一副趾高气扬的派头。 虽然小小年纪,倒是昂首阔步,有点龙行虎步的意思,尤其一进院子,居然和年纪比较大的人一样,背负着双手,四处打量。 他看着这个小院,微皱着眉头,又点了点头,居然还评判了起来,“寒酸是寒酸了点,不过好在还算整洁,看来你好歹是个爱干净的。” 顾留白的嘴差点都笑咧开了,“你这个孽徒,说来拜年,见了我居然不先行礼问好?” “我娘不在,不整那些虚的。”郑冬至却是很牛气的一摆手,“而且我娘一直告诉过,虚情假意哪比得上正儿八经的厚礼。” 说完这句,他对着身后喊了一声,“给提溜进来吧。” 一名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马上提着一个盖着红布的竹篮子走了进来。 郑冬至接过这竹篮子,然后又倨傲的摆了摆手,“先出去候着吧。” 这中年男子也不多话,对着他和顾留白行了一礼之后,便出了院门,随手还将院门给虚掩上了。 郑冬至将竹篮子上面的红布一掀,“老师请看。” 顾留白乐得嘴都合不拢。 竹篮子里面银晃晃的,一层的银锭。 郑冬至得意道:“怎么样,还用不用行礼?” 顾留白越发觉得这孩子比杜天鹏还有意思,他笑了笑,道:“怎么着,不是黄的么?” 郑冬至的眼睛瞬间瞪圆了,“怎么,银子还不够,你还要金子?” 顾留白笑道,“就算是银子你也玩虚的啊,你这篮子里下面垫着的都是干草,上面这薄薄一层,你这给老师拜年也不实诚,怎么好的不学,却偏学官道上那些卖果子的奸商?” 郑冬至一张脸顿时通红,但他却马上重重哼了一声,“怎么着,这一层银子难道还不够,看你这小院的寒酸样,我这些银子,都够你用个三年了吧。” 顾留白笑惨了,他捧着肚子道,“那不止,我一年到头都几乎花不了什么银子。” “那你还嫌多嫌少。”郑冬至顿时定下心来,他看着顾留白,沉吟了一会,道:“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到下个新年,给你送这一篮子金子。” 顾留白故意道,“也是下面垫着草,上面一层?” 郑冬至不耐烦道,“当然是一样,不然我一年哪积攒得下来那么多金子.” 顾留白似笑非笑道,“这么说来,今日你来给我拜年,是偷偷来的啊,这些都是你积攒下来的银子?” 郑冬至双眉一竖,负手踱了几步,这才沉声道,“这你别管,你要想金子,就答应我的事情。” 看着这虎头娃被看穿之后还踱步掩饰的模样,顾留白又笑出了鸭叫声,“你先说什么事情。” 郑冬至道,“过些天你就和我娘说,你不想做我老师了,我到时候就给你金子。” 顾留白笑道,“为什么你想我这么干?” 郑冬至道:“我一看你对我娘嬉皮笑脸的,我就知道你这人不正经,估计就是那种靠骗女人吃软饭的小白脸。也就欺负欺负我娘这种涉世不深的好骗的女子。” “你娘涉世不深?”顾留白笑得嘴角都快抽搐了。 “我父亲都老说她天真,说将她保护得太好,说她像个不懂事的小姑娘家一样。”郑冬至看着顾留白,倒是有些不耐烦起来,“我跟你说,你别看我娘好骗,你就想骗他,有我看着呢,而且我父亲可不是好惹的,到时你若是真让我娘冲昏了头脑,我父亲至少把你砍成十八段喂鱼。” 顾留白故意哆嗦了一下,“十八段那有点吓人。” “说十八段都是轻的。”郑冬至鄙视的看着顾留白,道:“我看你一副寒酸样,你在长安长这么大估计都没见过那么多金子,你老老实实答应我的事情,相信我,这是为你好。” 顾留白故意沉吟道,“不,还是不要了。” 郑冬至原本志得意满的样子,一听顾留白拒绝,他顿时一愣,“为什么?” 顾留白笑眯眯的说道,“风浪越大鱼越大,虽说有被砍成十七八段的风险,但我觉着老老实实做你的老师,你娘会给得更多,更何况你娘长得都挺养眼的.” “你!”郑冬至瞬间就怒了,“好你个淫贼小面首,你果然垂涎我娘的美色!” “谁垂涎美色?” 虚掩的院门被推开了,响起了裴云蕖的声音。 郑冬至一转头,首先看到推门进来的裴云蕖。 裴云蕖今天穿着一件深青色的袍子,金丝绣着五蝠团纹,束腰束得整个身姿显得异常的迷人,而且她也很少见的盘了个发,看上去又是清爽,又是华贵漂亮。 郑府里头好看的女子不少,但裴云蕖这种又英气十足,脸蛋又俊俏,身姿又一等一的女子,郑冬至真的没见过。 他一下子眼睛就有点直。 裴云蕖一看他就乐了,“是不是你垂涎美色?” 郑冬至顿时慌张的摇头。 结果上官昭仪此时跟着又走了进来。 今日里上官昭仪穿了一件白色的袄子,看上去真的就如同刚刚从天空之中降落的仙女一样。 郑冬至刚刚才摇头,结果眼睛一下子就直了,脑海之中一个声音就响起,“妈呀,怎么这是仙女排队进院子么?” 结果上官昭仪后面还跟了个裴云华。 郑冬至也算是见多识广,一看裴云华就顿时觉得贵气逼人,心想这该不是皇宫里的妃子吧,这么端庄美丽的? “小淫贼,把你的口水擦擦。”顾留白笑着骂了一句,然后对进来的三个美少女解释道,“这就是郑氏门阀那吴嫣红的儿子,自己偷偷跑来给我送礼来了,但要求是想让我离他和他娘远一点。” “我怎么是小淫贼!”郑冬至一听就叫了起来,“我见这几位姐姐长得天仙一样,世所罕见,我多看几眼和你有什么关系。” 裴云蕖一听也笑出了声来,她看了一眼微笑不语的顾留白,又看了看郑冬至,道:“和他还真的有关系啊。” 郑冬至一愣,“什么关系?” 裴云蕖笑了笑,轻声道,“你得喊我师母。” “什么?”郑冬至顿时觉得天都塌了。 上官昭仪也觉得他好玩,也是忍不住笑。 郑冬至脑子里有种不祥的预感,他看着上官昭仪,“你和这姓顾的应该没什么关系?” 上官昭仪看了一眼裴云蕖,笑道,“你问她。” 裴云蕖故意逗弄这郑冬至,丝毫都不带犹豫的,“你也得喊她师娘。” “什么!” 郑冬至整个人都麻了,他不可置信的看向裴云华。 裴云蕖也不犹豫,直接轻声道:“将来也是你师娘。” 顾留白笑着看着这虎头娃,他觉得郑冬至这下总不会觉得他就是贪图他娘的美色了,岂料郑冬至浑身都发抖,气得手指都伸了出来,点着他:“你这个淫贼,居然已经骗了这么多姑娘。” 顾留白这次倒是没回应他什么,只是转身到了一边院墙的柴垛边,挑挑拣拣,拿了一根比较柔韧的树枝。 “你要做什么?” 郑冬至终于嗅到了一丝不妙的气息。 “上次你还欠着一顿打,大过年的前来师尊这里拜年,不仅态度倨傲还诋毁你师尊,那就是两顿打。接下来你看着你师娘流口水,再不打,那年纪大了岂不是真的变淫贼,一共三顿打。”顾留白不怀好意的看着郑冬至浑身上下,越看越觉得这小家伙壮实,根骨真的不错,“你底子不错,家里估计也不缺伤药,今天三顿一起打了算了。” “你敢!”郑冬至一转头想跑,结果裴云蕖配合默契,早就将院门关了,而且一手就放在配剑的剑柄上,还对着他笑眯眯的,“小朋友,刀剑无眼啊。” 郑冬至面色瞬间苍白,他看着不怀好意的走过来的顾留白,叫道,“我好歹给你送了一篮子银子的!” 顾留白一听就笑了,“送礼给老师还玩官道边卖果子的商贩用的小伎俩,侮辱你老师的智慧,还侮辱你老师的人格,再一顿,那就是四顿打。” “老詹,快救我!”郑冬至马上对着院外大叫。 但院外却没有人冲进来。 顾留白手中的树枝却已经带着呼啸的风声,一下子打在了他的屁股上。 啪的一声。 “啊!” 郑冬至只觉得屁股上火辣辣的,以他挨打的经验,不用脱裤子去看,肯定是已经多了一条血痕。 “你真打?” 郑冬至一边喊救命,一边满院子逃窜,还叫道,“你真敢打我,等我长大些,我打死你哦。” 顾留白笑了,“还敢威胁老师,那再加一顿,打满五顿。” “我……” 郑冬至终于发现这人答应做自己的老师,似乎就是纯粹喜欢打自己。 这么变态的? 我到底是不是亲生的? 他慌了。 到处躲闪。 但他躲得再快,哪有顾留白的身法和剑法快。 正巧顾留白这段时间修行对于一些剑招有了新的体会,真气的增长也需要适应,所以他一股脑的各种剑招都使在了这小子的身上。 噼噼啪啪… 郑冬至身上响个不停。 一开始郑冬至还喊救命,十几个呼吸之后,他就只剩下惨嚎了。 “尽量躲!” 顾留白终于找回了当年郭北溪打自己的感觉。 一些已经消失在脑海之中的画面,顿时又浮现在心头。 “你以前学的什么啊?一下都躲不开?” “打你腿的时候,你跳什么?这你往上一跳,身子落下来的时候你得多挨几下?” “你看清楚落在你身上的时候是刺还是砸,还是扫。这刺过来你往旁边跑,扫过来你往旁边跑有什么用。” “打你屁股你护什么裤裆,挨打也好,打架也好,最忌讳就是慌。” “你揉什么啊?挨打的时候,揉了就不疼吗?你护住你身上最疼的那些个地方!” 顾留白想到郭北溪最初教自己剑法的时候的画面,他的鼻子有些微微的发酸,下意识的就将当年郭北溪教训他的话也喊了出来。 很自然的,他脑海里出现了当年郭北溪手持各种“凶器”打自己的画面,很多身法,很多剑招,又一一的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之中。 他这段时间本身就有众多的感悟,这些影迹悄然的浮现,似乎跨越了时空,和他此时用剑的影迹渐渐重合。 别说上官昭仪没怎么看过顾留白好好用剑,就连裴云蕖看了顾留白此时的剑法,都感觉和黑沙瓦的时候有了太大的不同。 黑沙瓦的时候已经足够飘逸和灵动,但顾留白此时施展剑招起来,却多了些磅礴和浑然天成的味道。 招数和招数之间的衔接转换,根本没有任何一丝生硬和不自然,就像是那些剑招原本就应该是连在一起,一气呵成的用出来的。 郑冬至这虎头娃倒是也挺有意思。 他嚎了一阵发现没用,还骂,“你这厮忒不地道,我哪里肉嫩你往哪里打,疼死我了。” “不疼打你作甚?” 顾留白一边笑一边打,“哪里最疼你就记住哪里最不能挨打。” 郑冬至更是气得直骂,“我哪里都躲不开,哪里都疼。” 顾留白笑了,“那你可得多挨几顿打才记得住了。” “算了,随你打!” 郑冬至也懒得躲了,当下抱着头就往地上一滚,意思是我躺平了,随你打吧。 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顾留白笑了笑,手里的树枝随便点了几下,这郑冬至就顿时吃不住疼,啊啊的惨叫起来,又摸着身上开始跑。 “记住了,和人真正拼杀的时候,哪怕再累,再疼,也不能有放弃的念头。”顾留白微笑着追打,他的声音如同恶魔的呓语,不断传入郑冬至的耳廓,“你脑子里只要任何时候有一丝放弃的念头,你后悔都来不及。” “你这人下手真黑。”郑冬至跑了一会就有点上气不接下气,他浑身都感觉裂开了一样疼,但他骂了这一句之后,却发现好像有哪里不对。 再噼噼啪啪挨了几下之后,他发现自己躲是肯定躲不开追打自己的那根小树枝,但自己跑起来,好像比平时还反而灵活了一下。 有时候两条腿只是下意识的去躲那打来的树枝,他感觉自己躲闪起来就更顺畅一些。 “挨打就能变厉害?”他倒是也不笨,一边呼痛一边还问道。 顾留白笑眯眯的追着打,“在别人那我不知道,反正在我这挨打应该能变厉害。” 郑冬至气得不轻,“妈的,以前的挨的打都白挨了。” “真不进去?” 顾留白这院子外面,距离十来丈的道边,一名中年教习听着郑冬至的各种惨叫声,眉头都拧在了一起,“这听上去打得太厉害了,要是打坏了,能成么?” 之前那提篮进去的管家模样的男子也有些担心,但还是凝重道,“夫人来前特意交代过,所以我们还是在这里老实等着吧。” 中年教习无奈的叹了口气,“这小子自作聪明,还以为夫人不知道他来,结果自己送上门来结结实实挨顿打。” 管家模样的男子苦笑道,“谁想得到来了就是一顿打,看这意思,今后有得打。” 虽说心里已经有了准备,但这一顿打的委实有点久。 竟是足足打了有半个时辰,这两个人听到里面郑冬至嗓子都哑了,等到两个人等着都快绷不住的时候,那院子门终于打开了。 只见郑冬至摇摇晃晃的走出来。 两个人连忙就冲了过去。 郑冬至脸上是好好的,但管家模样的人伸手一扶,郑冬至站立不稳的双脚一软,他扯开衣服一角一看,就只看到内里青一块紫一块不说,还到处都是血痕。 “这人下手这么狠,真的是往死里打吗?” 这管家的双手都在发抖。 “下手是真的黑啊。”郑冬至被衣衫牵扯,疼得浑身都是一抖,但他却又沙哑着叫了一句,“打的是真好!” “你这时候还嘴硬!”这管家想直接将郑冬至抱上马车去敷药,但生怕他太疼,只能搀扶着他慢慢走,同时对他这种硬气也是感到无语。 “你不懂。”郑冬至却是叹了口气,“今天这一顿挨得值,真的是,以前的打都白挨了。回去不挨打了,要打就让老师打。” “??”管家和那中年教习都目瞪口呆。 这是好生一顿打,打开窍了还是把脑袋给打坏了? …… 入夜。 太子在书房之中静静看着一卷史书。 这史书讲的是隋末各地义军并起,最终李氏如何得了江山的过程。 李氏的这本史书和外面史书的版本不同,里面一些事情的经过,牵扯到的一些真相,甚至和流通的史书截然相反。 一名中年文士抱着一堆旧书进了书房,太子见了便微躬身行了一礼,叫了声老师。 “这些书你有空看看,里面关乎一些借势的东西很有用。”中年文士将旧书放在一边,看了一眼太子手中看的东西,倒是微微皱眉,道:“怎么又看这个?至少看了十遍不止了,若是传出去,反倒让你父皇觉得你在学习如何造反。” “我只在这里面看看。”太子淡淡一笑,道:“也是郑师来我才不避讳,换了人进来,我早藏好了。虽说看了十遍不止,但不知为何,每次看我都觉得内里面有我未曾参透的东西,总感觉我李氏最终得了江山,其中有些重要原因,倒是藏在我没看出来的细枝末节之中。” 中年文士看了太子一眼,此时太子虽说没看出什么,但以他对太子的了解,他倒是觉得太子已经看出了一些什么。 “此次还是不动?”中年文士沉吟了一会,问道。 太子点了点头,平静道,“在看清父皇到底要做什么之前,不动等于不错。而且现在看来,皇宫里头除了三弟之外,其实倒是还藏着一个暗中搅动风云的厉害人物。此次诸多门阀都有动作,我们倒是可以借机将这人逼出来。” “老二、老七、老八那边都用过手段了,可能我们之前的这种推测有些问题。”中年文士沉吟道。 太子看了一眼已经放下的史书,微微一笑,道:“老师,或许无论是老五还是老六,还有之前你们的推测,都忽略了一个问题。” 中年文士面色没有什么改变,平静道,“是什么问题?” 太子认真道,“有没有可能,这人未必是男子?” 中年文士眉头顿时深深皱起。 他缓缓点了点头,不再说话,然后转身走出了太子的这间书房。 …… 感业寺一直都是清修所,平日几乎没有什么访客,长安也并没有什么人加以特别的关注。 然而一些能够知道皇帝行踪的人,却很快敏锐的察觉到,在皇帝去过感业寺之后,感业寺周围便一直有军士驻守。 只要有人试图接近感业寺,便一定会接受盘查。 寺庙周围除了一些李氏的修行者之外,还有不少宫中宦官在周遭活动。 一些有心想要探查的人,让擅长观气的修行者看过之后,便很快的放弃了这个念头。 按着他们的判断,除非八品,否则根本别想躲过那两名宦官的耳目,进入感业寺。 更何况此时的感业寺内里还有一股很特别的气机在涌动。 那股气机就像是一团乌云始终将感业寺笼着,内里似乎在孕育一个特别可怖的东西。 外人并不知晓,此时整个感业寺已经空空荡荡,其余所有人都被安置到了别处,整座庵寺里头只剩下了那个光头艳尼。 此时她正朝着一个石池走去。 这个石池在一间精舍的下方石室之中。 石室是靠着山壁雕琢出来,有一股清泉从石壁上流淌出来,源源不断的注入那石池之中。 石池之中的泉水呈现牛奶一般的乳白色,不管有多少泉水流淌进去,这石池的池水始终和地面齐平,也不满溢出来。 她一走入这石室,便除下身上的袍服,瞬间浑身赤裸。 真的是浑身如白玉,凹凸有致,分外诱人,而且伴随着她的行走,肌肤之中隐隐有玉色的光泽在不断的流淌。 泉水乃是寒泉,散发着凛冽的寒气,池塘边上甚至不断地出现一层层的白霜。 但她不觉寒冷般走入了池水之中,直至没过头顶。 她也不浮上来呼吸,但池水却渐渐发亮,渐生暖意。 过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这一池子寒泉水竟然渐渐沸腾,以她的身体为中心,不断的咕噜咕噜冒出气泡。 她浑身白玉似的肌肤渐渐泛红,但依旧不上浮。 再过了片刻,她身体一震,似乎觉得有些不妙般缓缓走动,慢慢从水面露出头来。 这一池池水还在沸腾,但她却根本不受妨碍。 她只是有些疑惑的缓缓抬头,目光似乎隔着石壁往向寺庙之中某处。 在寺庙的另外一头,一侧的屋面上,龙婆安静的坐着。 这光头艳尼感知了许久,倒是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她自嘲的笑笑,觉得可能是剧变在即,压力作怪。 她慢慢的往后退去,再次沉入这池水之中。 池水沸腾得更加厉害,一层层红色的元气和黑色的元气在水面上悄然浮现,不断扭曲涌动,竟是渐渐凝成两个一尺来长得持剑童子。 这两个童子一男与女,红色为女,黑色为男,连面目都是栩栩如生,而且手中牵引水汽,不断形成一柄柄小剑。 这两名持剑童子居然在沸腾的水面上厮杀起来。 那沸腾的水汽更是被搅动得翻滚不息,如同高空之中的云气。 而这两名持剑童子杀伐之间,剑气纵横,嗤嗤作响,精妙无比的剑招竟信手拈来。 龙婆静静地坐了好大一会,到了此时,却是兴趣缺失般摇了摇头,直觉这女尼不是她要找的那个人。 她身影一动,从屋面上飘飞出去,瞬间就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长安城里的某处街巷之中。 那名看上去很普通,却在未进城之时就引起龙婆感应的五十余岁男子,无视宵禁,走出了自己居住的院落。 突然之间,他停顿下来,微微皱起眉头。 方才他已经确定有一个人在暗中窥探自己,然而就当他心生杀意,想要将此人找出来杀掉的刹那,那人却已经消失。 第两百四十章 皇子夜惊魂 这名男子似乎有些不信,他静心的感知了片刻,然后眉头皱得更深了些。 他直觉对方并非八品。 然而一名并非八品的修士,居然能够未卜先知般产生感应,竟能感知到即将到来的危险,然后顺利的从他眼皮底下逃脱。 这名修士很特别。 长安卧虎藏龙,他受召来到长安,被人注意,那倒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有人跟随窥探,被他有所察觉之后,却能够安然离开,这便让他心中有些不甚愉悦。 他在夜色之中行走,街巷之中有金吾卫在穿行,但他和这些金吾卫之间,却似乎始终保持着一个奇特的时间差一般,往往他走过了那条街巷之后,巡查宵禁的金吾卫才出现,或是金吾卫从他前方的街巷之中走过之后,他才走入那条街巷。 他就这样不紧不慢的一路前行,到了平康坊。 平康坊是长安最为繁华的坊市,长安的官妓汇聚于此,平日里坊门关闭之后,内里的花坊酒坊都通宵达旦的经营,这里的美酒永远都不会断绝,这里美人的欢歌笑语也永远不会消散。 只是这新年之中,大多数一掷千金的豪客也在家中安生呆着,呼朋唤友来到平康坊喝花酒的人反而相较平时少出很多,以至于平康坊中倒是比平日里要冷清得多,大多数酒坊也都歇业,一直要过了初十才慢慢恢复营业。 少了灯红酒绿,少了络绎不绝的车马行人,这名五十余岁的男子在一步就跨过平康坊的高墙之后,不像是穿行在长安最繁华的坊市,倒像是穿行在随时就会有无数妖物从两边漆黑的院落之中冲出来的妖窟之中。 那些动辄拥有五六进的深深院落,此时反倒是散发着一种阴沉的味道,就像是积年的阴郁在这段时间,终于有了一个宣泄口。 尤其是白露坊前方一块空地,一株平时被人称为许愿树的巨大古樟树,此时即便还和平时一样,许多枝干上都挂着红布条,但没有了平时烛火的照耀,在夜色中反倒像是一个巨大的鬼怪。 不过这些对这名男子没有任何的妨碍。 他低垂着头,自顾自的朝着并未营业的白露坊走去,就如方才一步跨过平康坊的院墙一般,他一步跨过了白露坊的院门。 他落地无声,进入这平康坊中最大的酒楼之一之后,穿行在院落之中,也和走在外面的街巷之中一样闲庭信步。 白露坊到了第二进院落之后,便全是两层三层的楼阁,当他进入第三进院落,楼阁的阴影覆盖在他身上的刹那,两侧的阴影里同时无声的浮现出两道黑影。 然而这两道黑影才刚刚浮现,这名五十余岁的男子双手只是分别朝着这两道黑影一挥,两道刀气便瞬间将那两道黑影如同裁纸一般切开。 那两道黑影连任何声音都没有来得及发出,便变成四段坠落在地。 鲜血瞬间在地上铺开,空气里充斥刺鼻的血腥气。 庭院深处响起数声不可置信的惊呼声。 旋即,白露坊第三进院落之后,灯火很快亮起,庭院之中瞬间亮堂起来。 这五十余岁的男子看都没有看那两具尸身一眼,他继续前行,走入第四进院落之中。 一名身穿白裘大衣的女子已经站在第四进院落的一座楼阁下方。 她的身侧和后方楼阁上,有不下七名修行者。 然而这七名修行者,还有这名女子,看着这名男子的眼神之中都带着些惊恐。 八品修行者。 而且绝非长安城中的八品修行者。 怎么会突然出现一名这样的八品修行者? 阴十娘和顾留白说过,这名能让龙婆心生感应的修行者并非冯束青那种刚得神通的八品,而是八品之中的强者。 这样的宗师,哪怕长得再普通,装束再不惹人注意,他的一举一动,自然有着非凡的气度。 不等那女子开口,这名男子便已经冷漠的出声道,“这并非你们薛氏所能插手之事,将你们得到的密报和线索都交给我。” 那女子二十余岁,身材甚是丰腴,尤其双峰十分雄伟,此时心情激荡,胸口剧烈起伏,那波澜有些惊心动魄。 她深吸了一口气,看着这名男子,行了一礼,道:“请教前辈名讳。” 男子微微皱眉,道:“你们没有资格知道。” 女子道,“那前辈且再容我一试,否则这些年的经营…我担待不起。” 她开口说出“那”字的刹那,她身后那座楼阁第二层的门窗便像是纸糊的一般轻易破开,数十枝粗壮到令人见之心悸地步的弩箭带着恐怖的风声朝着男子射落。 床子弩! 这座楼阁之中,竟然藏了两具床子弩! 这种用于守城或是攻城的重型弩具,按理而言根本不可能出现在这里,它的稀缺程度和受管控程度,更胜玄甲。 哪怕是黑沙瓦这种地方,为了生怕这种床子弩落入敌国之手,也根本没有配备。 而此时控制这两具床子弩的人,也不知从哪里找来,这种需要多人配合才能操控的床子弩,此时射出的弩箭,完全笼罩了这名男子身周十余丈的范围。 在如此之近的距离施射,这些弩箭每一枝都像是空中砸落的巨木,光是呼啸而至的狂风,都足以摧毁门窗,让人根本睁不开眼睛。 然而面对这样的弩箭,这名男子的脸上却只是出现了一丝微讽的神色。 他似乎早就预知了这每一枝弩箭的运行线路,他的身体以一种奇特的韵律震荡着,只是在很小的区域之内急剧的震荡,便没有任何一枝弩箭真正的落在他的身上。 当所有的弩箭和他擦身而过的刹那,他的双手再次挥动。 夜空之中他的双臂随着身体的震荡,产生了诸多的残影,就像是有数百条手臂同时在他身上生长了出来。 一片片晶莹的刀气无声的从他手掌的边缘生成,飞洒出来。 弩箭狠狠冲击在地上的刹那,碎石和泥土还未溅起时,除了那名丰腴的女子之外,那些修行者,控制着床子弩的军士们,全部已经倒下。 “千手刀煞!” “你是李得意!” 丰腴的女子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你居然是八品。” 听到这名女子的惊呼,这名男子脸上微讽的神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感慨。 这名女子并未认错。 他便是李得意。 和他的姓名一样,他在这盛世里,原本应该春风得意。 他的家世十分显赫。 其父李吉风官至中书侍郎,也是那朝堂之上能够真正卷动天下风云的权贵。 李得意自幼便才思敏捷,神俊过人,就连当时的大唐皇帝对对他十分喜欢,还曾经抱着他在自己膝上玩耍。 当时宰相武恒曾当众考校只有八岁的李得意,问道:“在家喜读何书?” 李得意不紧不慢道:“武公您身为宰相,星辉辅弼、君臣佐使,这是您的职责所在,您对人不问治国理政调鼐阴阳的道理,却对我一个小孩问爱看什么书,书者,是学校是礼部的职责,和您没什么关系呐。” 武恒当众碰了一鼻子灰,而李得意的神童之名,自然是在大唐传开了。 这样的人物,理当在长安拥有浓墨重彩的篇章。 不到十三岁,李得意文治武略都是远超当时的同窗,当时许多朝中大员,都认为这人肯定是要做宰相的。 然而谁能想到,随着他以门荫入仕,任翰林学士之后不久,便因党争失利而被外放为观察使。 之后他在地方、边镇、边军之中辗转,虽政绩显著而连连获得提升,官至淮南节度使,然而距离他离开长安,已经足足过去了二十六年。 这女子虽说也听说过李得意之名,知道这千手刀煞是李得意家传法门,但她也并不知晓这李得意返回了长安,也并不知道这幼时就具有神童之名的李得意,竟早就成了八品大修士。 二十六年,实在太久。 这二十六年里,大唐帝国已经不知道经过了多少风雨,这始终汇聚着所有人视线的长安,也不知道已经出现过了多少神童,多少才俊。 这些远离长安的风流人物,哪怕在边远之地做得再出色,又有多少人能够记得? 更何况这二十六年哪怕李得意不断得到提升,他的升官速度,和长安的那些真正春风得意的才子相比,也实在差得太远。 更不用说,这李得意无论是在边军,还是在那些屯兵的重镇,都从未展现过他八品的修为。 他就像是一柄绝世的宝剑,却偏偏远离帝国的中心,远离所有人的视线,藏匿了这么多年。 但在这个时候悄然回到长安,世所不知,真的只是为了那一件神通物吗? 丰腴女子看着这名面上满是感慨,眼中尽是风霜的大修士,心中瞬间充满凛冽的寒意。 “您说的对,这并非我们薛氏所能掺和的事情。” 她深吸了一口气,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再次行了一礼,道:“我这便将我们掌握的所有线索交予李公。” 李得意跟着这名女子进入一间书房,等她将数封密笺逐一递给他看完,他才点了点头。 看着他起身离开的背影,这名女子这才松了口气,然而也就在这一刹那,她只见一道刀光落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她还未来得及感到恐惧,她的头颅便已经掉落下来。 “我可以容你活,然而兹事重大,我奉命行事,你活不了。” 李得意听着她头颅滚落的声音,在心中说了一句,等到他慢慢走出这白露坊,到了平康坊的街道之中,远离了那些血腥气之后,他才又慢慢的抬起头,看着平康坊之中那些尚且亮着灯的去处。 他再次感慨的轻叹一声。 上一次在这平康坊喝花酒,已是近三十年前。 人生又有多少个三十年? 他眼中的感慨迅速消失。 综合这几日得到的线索,他脑海里面出现了一个新的去处。 …… 车厢里,三皇子的眉头深深的皱起。 但等他走出车厢时,他的脸上便已经堆满了笑意。 那个正对着他马车走过来的妇人,虽然戴着垂纱檐帽,但就看那走路的姿态,看着身上那些个黄金配饰,他就知道这是他未来的丈母娘,独眼龙晋俨华。 “三殿下,是我啊。”晋俨华隔着老远就发出声来。 三皇子假笑笑得脸面都有些僵硬,我他娘的当然知道是你,但他一开口,却是好像压根没想到,“裴夫人?怎么在这遇到你?” “我这马车出了些问题,刚刚才修好。”晋俨华笑道,“哪知道这么巧,居然撞见三殿下出了皇城,不知三殿下这么晚是要去哪?” 三皇子淡然道,“是要拜访一个教习,有些修行上的问题,倒是要急着讨教一下。” 这个时候晋俨华走得近了,他鼻子就不自觉的抽抽,这晋俨华今日里不知道用了什么香粉,那香味分外的浓烈。 “三殿下如此勤勉,也不知我家云华上辈子哪里修来的福气。”晋俨华说了一句,又对着身后马车旁的一名侍女招了招手,“还愣着做什么,我车厢里头不是正巧有一盒子东西对修行者有用,这么巧撞见了我的未来贤婿,还不赶紧拿过来给他?” 三皇子揉着鼻子,知道晋俨华是故意等在这里给他送礼。 这份礼物估计不轻,但对方什么用意,他心中也是清楚得很。 但越是心中清楚,他心里就越发的不舒服。 这一时半会,他都没什么办法可以对付那绿眸。 但他也不想在这老娘们面前浪费时间,所以他便一本正经的故意问道,“我之前听说,那裴云蕖带着一个叫做顾凝溪的,到你府上去闹事,是不是真的?” 晋俨华心中狂喜,猛点头。 但她还没来得及开口,三皇子已经飞快的接着说了下去,“既然明明知道我与云华有了婚约,这时候还敢去你那闹事,不给你面子,自然就是不给我面子,你放心便是,我会尽快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做后悔。” 晋俨华欢喜得差点要尖叫。 这简直是说到了她的心坎上。 “就是,太可恶了,不给我面子也就算了,竟然…” “今日就说到此处,咱们不用在言语上占什么便宜,走着瞧就是。”三皇子见车夫已经收了晋俨华侍女送来的盒子,便直接打断了晋俨华的话语,他也懒得和这个在裴府已经颜面扫地且失势的二夫人纠缠。 裴国公的关系自然是要打好的,但眼下看来,裴国公其实对这二夫人也并不待见,那么接下来根本只需要照顾到裴云华的面子,那裴国公到时候对自己就不会差。 晋俨华小鸡啄米般点头,“对,老话说得好,会咬人的狗不叫。” “……!”三皇子直接转身走进自己的车厢。 车门帘子一放下来,他就黑沉了脸,心中直骂这傻子老娘们,他娘的不会说话就不要说话,什么叫做会咬人的狗不叫,这意思骂自己是狗? 要不是看在裴国公和裴云华的面子上,光这一句就能治你的大不敬之罪了。 晋俨华看着三皇子昂首阔步飞快钻进车厢的背影,却是眼神火热,她眼中三皇子的身影,无比的伟岸高大。 马车走出去一阵,远离了晋俨华的马车之后,三皇子才慢慢打开手里头的黑檀木盒子。 他打开只是看了一眼,嗅了嗅那几颗丹丸的气息,顿时就忍不住了,黑着脸就低声骂了一句,“这人的脑子里面装着的是猪屎吗?” 狗屁的对修行有用的玩意。 他还以为是什么惊人的东西呢,弄了半天是九阳丹! 这他妈的九阳丹也叫多子丹,值钱归值钱,但它对于修行而言就是一个壮大气血的作用,它最大的用处,是蓄精壮阳。 这玩意一般是哪家的公子婚配以后,妻子迟迟怀不上娃,才给弄来吃的。 晋俨华送这几颗丹药是什么意思? 怕他和裴云华大婚之后,裴云华怀不上? 他他妈的身子再壮,也得裴云华能吃得消啊。 难道说裴云华若是多生几个,自己就能看在几个娃的份上,帮她好好撑腰? 她就又可以在长安城里耍威风了。 这傻逼老娘们什么脑子? “给我好好查查!”他一生气就拍了拍车厢壁,然后对着驾车的车夫寒声道,“这晋俨华居然都能查到我的行踪,能够在这皇城外堵到我,我们的身边是筛子么?把透露我行踪给她的人,头给拧下来!” 三皇子真是气得脑袋都有点发昏。 另外一边,晋俨华却是在车厢里头开心直丢手绢。 一条手绢都被她当玩具般在车厢里头丢来丢去,左手丢右手抓的。 开心了一会,随着马车的颠簸,她倒是有些困了,便吩咐车夫和坐在车夫旁边的侍女,“等会回了府上,我若是睡着了,先不用喊我,我自己醒了出了马车再说。” 说完这句,她很快沉沉睡去。 这段时间她有些嗜睡。 每次沉沉睡去之后,她还会身子发热做梦。 梦里头朦朦胧胧,似乎总有个精壮的年轻人在挨近她。 她看不清这精壮年轻人的面容。 好像是年轻时候的裴国公。 但又不全像。 反正身子骨壮实得很,身上的肌肉一块块的,就像是雕刻出来一样。 在马车里头睡着之后,果然和平时一样,她又做梦了。 只是这次的梦境有点真实,而且她一点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 感觉自己就是坐在马车车厢里头。 然后车门帘子一晃,一个精壮的年轻人钻了进来。 这个精壮的年轻人光着上身,只穿了一条裤子。 他似乎刚刚练完武,浑身都在冒着热气,身上的汗珠亮晶晶的。 “小心肝,我来了。” 这精壮的年轻人钻进车厢,还没抬头就吃吃一笑,往她怀里拱。 晋俨华又惊又喜,只觉得自己有种说不出的冲动。 但就在此时,她突然觉得这声音怎么这么熟悉? 正巧这精壮年轻人往上一抬头,似乎要亲她,她一看之下就吓得浑身都僵住了。 这不是三皇子? 三皇子此时怒气才刚刚消隐。 他十分的不愉快。 但与此同时,他有种莫名的感应,好像自己体内的真气之中有什么隐匿的气机在涌动。 “他妈的!” 他虽然一直在提醒自己要有涵养,不能轻易动气,但此时真气的些许异动,还是让他忍不住又在心中破口大骂。 他这李氏血脉加上李氏的法门,体内气血远比寻常的修行者不知道强大多少倍,所以其实他修炼阳欲经,修行的速度是要慢一些的。 但他之前得到这阴阳天欲经的时候,他就发现这阴阳天欲经和他李氏的法门简直是绝配。 因为气血越是雄壮,真气越是阳刚,修行阳欲经虽然会缓慢一些,但经过转化后产生的阳欲经的真气,就会越强。 也就是说,他这底子,虽然修得越慢,但起效的时候收益就会越好。 寻常人修行阳欲经,是和女修一样,一到六品就会真气异动,就会每晚上开始做春梦了。 但他一直修到六品上,接近六品巅峰的时候,真气才开始产生异动。 这厚积薄发肯定很厉害。 这时候就是修行这法门,到了真正收割好处的时候了。 然而他精心挑选的,用来双修的对象没了。 上官昭仪竟然逃脱了,而且住在延康坊之中,他连派人暗中掳走的机会都找不到。 他挑选上官昭仪作为阴阳天欲经的双修对象,也不纯粹因为上官昭仪好看,也不是纯粹为了满足他蹂躏无数长安才俊梦中情人的欲望。 他看重上官昭仪的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是因为上官昭仪原本修行的法门,就有镇定心神的作用,也就是说,和上官昭仪修行阴阳天欲经,要更为安全一些,失控的可能性少很多。 不过郁闷到了今日,他的脑子倒是还算灵活,终于被他想到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他让人打听好了顾留白那间小院的具体位置。 今夜他就要试着距离顾留白那间小院近一些,然后看看能不能依靠阴阳天欲经自身的真气感应,能不能自然而强势的进入上官昭仪的梦境。 阴阳天欲经这种法门和所有真正的神官法门一样,玄之又玄,按照他的认知,只要两个人有过近距离接触,那体内气机便有一定机会产生感应,很有可能对对方的精神产生一定的影响。 事实上他有些纳闷。 之前他熬鹰般熬着上官昭仪,在石山书院那个竹楼里,他可不止一次见过上官昭仪。 之前有可能是他修行阳欲经有些缓慢,所以还没能在梦境里头和上官昭仪媾和,但按理而言现在他阳欲经的修为已经有了一定境界,按照这阴阳天欲经的神妙,应该有一定几率互相入梦了。 但不知怎么回事,他还一次都没有发那种梦。 人在你延康坊,但梦里头,我就好好的调教她一番。 他今日想到这妙招之后,就觉得自己真的是个天才。 嘿! 若是这招有用,他决定到时候也在延康坊觅个院子,隔三差五就来住着。 反正明面上不撕破脸,这些个人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今夜就委屈一点,先在马车车厢之中入睡。 马车停靠的位置也是经过了仔细的选择,虽然停在延康坊外,但选择的却是和顾留白那小院直线距离最近的点。 那地方在怀远坊的边上,是一个商贾堆放货物的货场。 马车停靠在这货场里面,挨着怀远坊的坊墙,十分的安稳。 三皇子本身睡眠就很好,他在两侧脑门上又涂了些助眠的药液,几乎就是两三个呼吸间,他头往下一垂,就沉沉的睡了过去。 “我草!竟真如此!” 只是一睡过去,恍惚之中,他就觉得香气拂面,他顿时惊喜万分,知道自己果然发梦了。但下一刹那,在阴阳天欲经这玄之又玄的影响感知之下,他就丧失了这清晰的判断力,分不清楚梦境还是现实了。 真正睡得深沉,深层入梦的人,的确脑子就和平时醒着的时候不一样,一时半会也不会去思索我是不是做梦了这个问题了。 他这一发梦,一丧失自己的意识,就只觉得自己神清气爽的来到了一座小楼前。 怎么来的这小楼,梦里头的他不知道。 只是面对这座小楼,他觉得这小楼虽然不大,但很雅致。 关键暗香浮动,似乎整座小楼都在散发着香气。 三皇子当下起了探究之心。 推开虚掩的门,一楼布置也十分雅致,就是没人,倒是听得二楼有些响动。 三皇子昂首阔步的走上二楼,顿时就瞪大了眼睛。 这梦里头他脑子里只得一个念头,“这阴欲经如此厉害的吗,平日里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一般的上官昭仪,竟摆出如此羞耻的姿势?” 二楼并未盏灯。 但有月光从窗棂洒落,就正落在那张床上。 那张床上笼着一层翠绿色的薄纱,月光照耀下,那薄纱就如云气般缥缈不定。 在月光洒落的静谧之中,一床锦被如同波浪般轻轻起伏,悄然描绘出一名女子曼妙的身姿。女子其中轻轻扭动,仿佛在探寻着什么秘密。 “哈哈哈哈!” 三皇子愣了片刻,又欣赏了片刻,顿时忍不住发出了狂笑。 光看那些动作,他就知道这锦被之中的美人儿在做什么。 香气虽然浓烈,但都遮不住那味了啊。 他这一笑,那锦被中的美人儿顿时受惊的兔子般蜷缩起了身子,将头埋在了软枕下。 “藏头不藏腚,这摆了个请君入瓮的姿势,我安敢不从?” 三皇子原本脑子里想了无数折腾上官昭仪的好手段,但憋得太久,现在只想着将那一股火气撒出去再说,那些手段此时尽数忘得一干二净。 他衣服都来不及脱,瞬间被子一掀就扑了上去。 “啊!” “羞煞我也。” “要死了要死了。” 片刻的功夫,三皇子弄得女子不断求饶,他的身心顿时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缓了一阵,看着这“上官昭仪”双手还是捂着脸的羞怯模样,三皇子又冷笑起来,再折腾一回。 这一次过后,三皇子歇下来翘着腿的时候,却产生了一点疑惑。 按理来说这上官昭仪怎么着浑身都没有赘肉的样子,怎么这身边的女子感觉有点虎背熊腰? “怎么壮实了?” 他伸手一摸,果然腰上赘肉不少,鼓鼓的。 “我…我少吃些便是。” 女子回应了一句。 “嗯?” 三皇子突然又觉得有些不对,这嗓子怎么又好像也有点粗? 这声音倒是很熟。 “三殿下累了么?” “我来上面?或者我给你捏捏。” 发愣间女子声音再次响起,接着双手离开脸面,朝着他探来。 “我草!” 只一眼看清那女子面目的刹那,三皇子浑身寒毛竖起,瞬间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一群雀鸟惊飞。 怀远坊之中,一名半夜尿急,摸索了个尿壶正在床前尿尿的普通农户被这惨叫声吓了一跳,手中的尿壶都咣当一下子砸在地上碎了。 “草!” 这人气得叫骂出声,“他娘的这是拉屎拉破了痔疮吗,叫得这么凄惨!” ...... “三殿下,怎么了?” 十几道人影如电飞来,分落这辆马车四周。 三皇子大梦中惊醒,浑身冷汗如雨,面容不断扭曲,双脚都止不住有些抽搐,胃里也是翻江倒海一样,让他忍不住想吐。 怎么会是那个老娘们! 怎么能是那个老娘们! 明明应该是上官昭仪,怎么就变成了晋俨华! 这粗鄙妇人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自己的梦里头! 啊啊啊啊啊! 想到自己竟然和这人翻云覆雨,他浑身的真气都忍不住要暴走,他忍不住要疯狂的咆哮。 关键这阴阳天欲经造就的梦还太过真实。 那种浓烈的香气还充斥在他的鼻腔里头。 这粗鄙妇人的声音还在他耳廓里头萦绕。 关键手感都还在! 他浑身都不断鼓起鸡皮疙瘩。 脑门子嗡嗡的有一千只蜜蜂在里头飞舞。 关键这时候那些个暗卫都冲出来了,围着马车,让他一下子有种被捉奸在床被围观的感觉。 难受得想死! ...... 与此同时,晋俨华也在平稳行走的马车里头醒了过来。 好大一身汗。 浑身都湿了。 竟然会梦到三皇子! 三皇子竟然还对自己...... 年轻后生就是壮实。 骨头都快散架了。 晋俨华喘息了一阵,顿时嘴角泛起得意的笑容。 还是三皇子有眼光啊,年轻就知道阿姨好。 这梦做得舒服。 羞耻归羞耻,但反正是梦嘛。 不妨碍啥。 不知道明天还做不做。 晋俨华觉得这梦多多益善,常言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决定白天有事没事的时候,就在脑海里面多想想三皇子的模样。 第两百四十一章 命在泥塘滚 三皇子其实都已经动了杀心。 杀人灭口的心思都有了。 若是他知道晋俨华还抱着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心思,还想反复和他折腾,他现在估计都要提着剑去,都不能让晋俨华见到明天的太阳。 一炷香的事件过去了,他的嘴角还有点抽搐。 败火是败火,他现在一点都没了火气,但这后劲太大了。 他时不时想吐。 但好歹恢复了正常思索的能力。 这梦境真实到如此地步,只可能是阴阳天欲经起效,那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这晋俨华修了阴欲经! 晋俨华哪来的阴欲经? 她修了阴欲经是专门来害自己的? “草!” 一想到这点,他顿时面无血色。 那他娘的不是今天晚上的问题,那是天天都要做这种噩梦! “宁深!” 他嘴唇颤抖着呼唤自己的心腹,“你速去问问晋俨华,她最近新修了什么法门没有。天亮之前就要给我答复!” 宁深和梁寻道这两个三皇子的心腹,他们和三皇子的关系,就像是高大伴和皇帝的关系。 除了李氏的一些绝对不能对外传的隐秘之外,三皇子的事情几乎都是通过这两个人之手,这阴阳天欲经和上官昭仪的事情,宁深自然也清楚得很。 此时凝立在车厢外的宁深一听到三皇子这样的话语,他应了声“是”,转身的刹那,他的脸都有点扭曲了。 今夜三皇子要做什么事情,他当然也清楚得很。 联想方才三皇子的表现,他一下子就心知肚明,这出现在三皇子梦境里头的,不是上官昭仪,而是那虎背熊腰的悍妇晋俨华! 三殿下和他的未来丈母娘,而且不是什么美妇人,是一个这样的粗鄙老娘们,在梦里头那个啥了? “这也太刺激了。”宁深光是想想那画面,就忍不住浑身打了个哆嗦。 通过巡街的金吾卫,宁深很快知道了晋俨华马车的去向。 她这辆马车老老实实的回了裴府。 宁深快马加鞭,晋俨华刚在两个侍女的服侍下,在一个大木桶里洗了一番,弄得浑身又香喷喷的,正想好好的再睡上一觉,这个时候突然就听到传报,说三皇子的人到府上拜访。 晋俨华现在一听到“三皇子”这三个字就浑身舒服。 她心里头的窃喜真的是藏都藏不住。 宁深在中堂一看到晋俨华,看着她满面春光的样子,他浑身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再一垂头看着她粗壮的腰身,宁深心里头顿时就冒出一句,“三殿下真的受苦了。” “这小哥儿怎么称呼?三殿下让你这么晚来见我,是有什么机密事情相商吗?” 晋俨华却是热情似火,一边问询,一边还差人去弄宵夜过来。 宁深强忍着反胃的感觉,凝重道,“三殿下让我特意来问问,您最近是否有修行了什么法门?他感觉你的气机好像有些特别。” “是气色特别好么?”晋俨华拍了拍自己的脸,心中得意至极,若是换了别人,她肯定不说实情,但三皇子来问,她下意识的就老实回应道,“之前上官昭仪送了一门法门过来,说是要送给裴云蕖修行,我看着不错,就偷偷的学了。” “什么?”宁深差点一下子就跳了起来。 “怎么?”晋俨华狐疑的看着宁深,她以为宁深是觉得她人品不行,她便讪讪一笑,道:“你也知道,我和这个死丫头不对付,送给她的法门,我怎么可能老老实实交到她的手里?” “知道了。” 宁深强行镇定心神,缓缓的说道,“只是三殿下觉得这法门的气机可能有些问题,夫人你最近最好不要修行这法门,等明日他派人过来帮夫人看过之后,再行定夺。” 晋俨华虽然点头,但是心中却是不以为然。 这法门有什么问题? 修了半天感觉只有好处,没有啥坏处啊。 宁深只想着尽快将这个消息告诉三皇子,他直接告辞离开,但走出两步,却又想到一个问题,连忙转身道,“那这法门你给裴云蕖没有?” 晋俨华马上摇头,没好气道:“我怎么可能给她。” 宁深一个字都没有多说,转过身去就在心中狂骂。 他快马加鞭,用最快的速度返回。 到了三皇子所在的车厢边上,他一跳下马就说道,“晋俨华修了阴欲经,这阴欲经是上官昭仪给的,给她的时候,说是给裴云蕖修行的。但我问清楚了,她没给裴云蕖,自己克扣下来修了。” 说完这些,车厢里头寂静无声。 “三殿下?”宁深一愣。 他这唤了一声之后,才听到车厢里一下子响起沉重的呼吸声。 他瞬间就醒悟,这消息对三皇子的心神冲击实在太大了。 车厢里头的三皇子面目狰狞,眼睛里全部都是杀气。 其实宁深自己也是心神冲击太大,忘记问晋俨华是什么时候得到的阴欲经。他和三皇子一样,都知道上官昭仪和裴云蕖是闺中密友。 所以他和三皇子都下意识的觉得,是当初上官昭仪得到阴欲经的时候,就转赠给了裴云蕖一份。 好东西要分享给最好的朋友嘛。 人之常情。 但这好东西就给晋俨华给克扣了! 所以三皇子一听到这消息,脑海里面第一时间浮现出的念头,就是如果这老娘们不克扣,那裴云蕖岂不也修行了阴欲经,那今夜到自己梦里来的,岂不是裴云蕖! 自己对那绿眸恨得要死,要是梦里头是裴云蕖,那他不是开心的要飞起! 得到上官昭仪,再加这一个闺蜜。 那岂不是爽死! 但被这晋俨华给毁了! “废了她!” 粗重的呼吸了一阵之后,三皇子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出了这话,“明天就找个由头,安排个人过去散了她的修为!” 他觉得自己已经很有理智了。 这粗鄙妇人杀十次都不为过,但这妇人好歹是诰命妇人,直接杀她,那他老子和裴国公那里,他绝对过不了关。 “好,我现在就去找人!” 宁深脑海里面一浮现晋俨华那满面桃花的样子,他心中就一阵阵恶寒,觉得这事情是一刻都等不得。 听到宁深这么说,三皇子才有些心安。 这一心安,听着宁深远去的马蹄声,他眼皮子就沉了。 他自己都没有注意,这一合眼,几乎瞬间就睡了过去。 梦回吹角连营! 金戈铁马! 他这回一发梦,是身处边塞一顶营帐之中。 周围至少有数千个同样的营帐。 寒风萧瑟。 雪粒子就像是暗器一样从空中掉落,打在营帐上噼啪作响。 这营帐里燃着炭火,软垫上铺满了狼皮、虎皮,却是十分暖和。 三皇子觉得身上有些冒汗,刚刚敞开的衣衫,帐门帘子一掀,就进来一个女子。 “你怎么在这里?” 三皇子的眼珠子差点直接掉了出来。 这打扮得跟花孔雀似的女子,正是晋俨华。 三皇子不知身在梦,只是不可置信,这都在边塞,这晋俨华怎么还能出现。 “三殿下在这有小半年了吧?为我大唐镇守边疆,可真辛苦。” 晋俨华一钻进营帐,就直接坐到了三皇子的身边,“这小半年我这思念可也苦得很。” 三皇子下意识往旁边一挪,“你这什么话!” 晋俨华不可置信的看着三皇子,“上次在小楼里,你做过的事情,说过的话都忘记了?” 三皇子整个人一僵。 “一次不够你还马上又要了一次。”晋俨华却是看穿了三皇子的样子,笑着就坐上了三皇子的身子,“这小半年不见女人,还不把你憋死,我看看今晚上你要几次。” “你!” 三皇子一下子就吓得跳了起来,直接撞在了营帐顶上。 这晋俨华一件狐皮大衣里头,啥玩意都没有穿。 这往他身上一坐,他一弹飞出去,撞在营帐顶上就吓醒了。 “啊!” 马车车厢里响起三皇子压抑着的咆哮声。 …… 幽州,清晨。 许推背刚走进小院,就看到一个年轻人扛着一只半大不小的,已经宰杀好的野山羊过来了。 “许将军。” 这年轻人笑嘻嘻行了个礼,又掏了封信笺给刚刚练完刀法的安知鹿,接着又直接在井边开始清洗和分切那野山羊。 许推背看了一眼身上热气腾腾就迫不及待的拆信看的安知鹿,笑了笑,道:“又是那安贵来的信?” 安知鹿也笑了笑,道:“幽州城外面,我除了安贵之外,没别的兄弟,也没什么亲戚,除了他还有谁的信。” 许推背又看了那井口边忙活的年轻人,道,“你这个兄弟好像来了几次了,叫什么名字来着?” “章青牛。” 安知鹿笑道,“就是年前刚走了关系,入了军籍的那个。” “小子,办事倒也勤快,就是身子骨太弱了点。”许推背冲着那章青牛叫道,“明儿开始,到冲字营找个叫王进的,就说我让你去的,你跟着他,好好练练。” 章青牛顿时大喜,道:“多谢许将军提拔。” “提什么拔,能捱得住再说吧。”许推背嗤笑了一声,又转头看着看信笺看得入迷的安知鹿,半开玩笑半当真的说道,“你也别每天捧着个安贵的信当命宝了,别只知道跟男人打交道,到时候传出去,还以为我和你又有什么特殊的癖好。” 安知鹿将信往袖子里面一塞,一边去伙房端吃的东西,一边笑道,“那不会,前两天才和军营里那几个兄弟去喝过花酒,还过了夜的。” 许推背点了点头,看了一眼章青牛,道:“小子,这院子里听到的话,一个字都不能往外说,你可知道?” 章青牛顿时面容一肃,道:“许将军尽可放心,我们这些个人跟着知鹿哥在永宁修所那边混的时候,嘴巴就严得要命。哪怕喝多了,也会找团泥巴把自己的嘴巴糊住,不该说的,保管一个字都不会往外说。” 转头看到安知鹿点头,许推背这才淡淡的说道,“过个十来天,可能要开始剿匪,你要不要先留个后?” 安知鹿心中一动,道:“知道了。” 许推背有些满意的点了点头,但过了一会,又压低了声音,轻声道,“长安那边的军镇有些动静,渔阳郡那边,真正有点本事的都调了过去。现在有几个好位置是空着的。只要这次剿匪积攒足够的军功,我会想办法给你走动走动。但你心里得有数,和我打仗,我不会把你藏在别人的后面。” “你的做派我哪能没数。”安知鹿笑了,“要得军功,那我得冲在最前面。” 许推背笑笑,“那帮你说个姑娘?” “那倒不用,我这正妻的位置,得给将来那些真正权贵家里的女子留着。”安知鹿想了想,道:“你先凑点银子给我倒是可以,我找个合适的官妓给赎个身,就当找个随身侍女一样,先留个种也行。” “你小子倒是会算计。”许推背哈哈大笑起来。 他倒是很欣赏安知鹿这种心气,“一会我就让人凑点银子给你,但你挑女人的时候可得招子放亮点,别找那种身子骨太弱身上带病,脸蛋好看不中用的。尤其别找身上已经带了种的,到时候你万一死了,那我他娘的帮你养种养了半天,别长大一看,和你没一个地方相像,那就真的是扯蛋。” 安知鹿也顿时哈哈笑了起来,“将军放心,这点眼力见我还是有的。” 等到吃过了早点,许推背喊人送了一个钱袋子过来的时候,安知鹿已经将安贵送来的信又仔细的看了两遍。 接了钱袋子出了门之后,他脸上那笑嘻嘻的神情瞬间就消失了。 一遇到抉择的时候,一般人脸上的神色都是凝重,但他即便微垂着头,脸上挂满的神色都是狠辣和阴沉。 因为他始终记着许推背的话,要想真正出人头地,没有折中,只有做到极致。 他现在每认真踏出一步的时候,面前都像是有个阎王摆开了一张赌桌,在和他赌命。 …… 凤尾楼在幽州城的青楼里头十分出名。 里面虽然八成都是官妓,但厉害之处,是最新发配到幽州城的官妓,几乎都先归凤尾楼调教。 这凤尾楼背后的东家和长安掌管那些教坊司的官员有着很深的关系,有几个鸨母甚至都是从长安调过来的,不管什么样的烈女,在她们手底下不超过三个月,就得乖乖的听话。 陈白叶是从楚州发配过来的。 正儿八经的官小姐,家里本来是管盐运的,但应了官场上的老话,当着那种每日里银两哗哗流动的肥差,不出个两代就要犯事。 陈白叶的爷爷好歹没犯事,但到了她父亲这一代,脑子一热,没忍住,贪墨的银子太多,她父亲的脑袋就直接被砍了,家里的男丁发配去云州戍边,家里的女子则被零零散散的发落到了一些驿站和青楼,做奴仆的做奴仆,做官妓的做官妓。 若是在长安,长得足够漂亮,可能直接就能找好下家,但从地方发配到地方的这种官家女,就没这么好命了。 最可怕就是她这种长得不算国色天香,但略施粉黛又能让人起色心的娇小可人儿。 一般的客人掏些银子,发泄了一下,也不至于欲罢不能,念念不忘。 关键给她们这种人赎身,要用的银子还真不少。 陈白叶到了凤尾楼才不过二十来天,但已经经历了两根木棍和四个男人。 两根木根是鸨母使的。 先小后大,就是直接给她破身,还外带着收割了她的羞耻心。 四个男人里面有两个是凤尾楼的豪客。 每次凤尾楼来了新的姑娘,鸨母调教好了,至少不寻死觅活之后,便会让这些个豪客来尝鲜。 另外两个男的就是凤尾楼里管事的。 虽说已经认命,但从小娇生惯养的她刚刚破瓜不久,如何经得起这些人的折腾,她每日里都疼得合不拢腿。 但鸨母除了给她抹些药之外,却只是冷笑着让她忍着,现在吃住了疼,今后就不疼了。 否则今后只要遇到粗壮些的客人,就会觉得疼痛肿胀,到时候客人一多,那身心受不了,遇不到个好心人赎身就说不定已经成了黄泉路上的一缕幽魂。 听到一大早就来了个客人的时候,陈白叶的两条腿都在抖。 什么客人一早上就有这兴致? 再一眼看到鸨母领着进房间的男子又壮又肥,她顿时觉得某处开始撕裂般的疼痛。 她很想一头撞死,但是她很清楚,自己若是死不掉,那接下来就会过比死还难过无数被的日子。 她甚至都不敢用哀求的眼神看着这男子。 因为她很清楚,越是露出这种楚楚可怜的样子,反而更容易激发这种男子的兽欲。 “我查了一下,你练过气?不然走不到这应该就病死了。” 然而等到鸨母出了门,这男子开口第一句话,就让她一愣。 陈白叶不知对方用意,但感觉对方似乎一点都不急着脱自己衣服,不是急着要发泄的样子,她也不敢不说实话,颤声道,“家里传的炼气法门,很是普通,只能强身健体。” “我叫安知鹿。” 在听到这人自报姓名,还以为这人和那些男人不一样的时候,这肥壮的男子却和普通的嫖客一样,过来就把她往被褥上一推,接着便直接做那档子事。 陈白叶咬着牙都吃不住痛,连连痛呼出声。 她感觉自己就像是变成了屠宰场上的嫩羊。 “你认命吗?” 就在此时,她却听到安知鹿冷冷的在她耳边说道,“像你这样的姑娘,到了凤尾楼里面,十个有八个都是最后染病,十来年就死掉,连个像样的坟头都没有。十个里面最多一两个,被富商赎身,但是大多过不了两年就处境悲凉,要么被赏赐给下人,要么被家中的大妇折磨死。你到了这里,你的命你自己就看得见了,我现在问你,你认命吗?” 陈白叶只觉得自己被捏成了碎片,每一片都放在刀片上切割,但是脑海里仅有的一丝清醒,却让她痛苦的嚎叫了出来,“不认命的话,你能帮我吗?” 安知鹿许久才停歇下来,才对着看上去只剩下半条命的陈白叶说道,“不认命的话,我可以帮你赌一下命,你…” “我赌。”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陈白叶已经过来抱住了他的腿。 “你死了我就把你好好葬了,你要是活下去,今后你这条命就是我的了,我若是有荣华富贵,你也有着足够的享受,我若是混得不怎么样,也能保证你有个人样。”安知鹿起身,“你自己擦擦,我现在出去给你赎身,马上就走。” 陈白叶听到赎身二字,脑子里嗡的一响,也不知哪里来的气力,翻身起来就对着安知鹿磕头。 安知鹿出了门,直接喊了鸨母赎身。 公事公办,签了文书,交足了银子之后,安知鹿便领着走路不太利索的陈白叶从偏门上了停在那里的马车。 马车穿过了半个城,到了一条偏僻的小巷子。 安知鹿领着陈白叶进了巷子里面一个小院。 这小院里面一共只有三间房。 一进卧房,陈白叶看着安知鹿带上房门,她以为安知鹿又有了那兴致,她脸色发白的坐到床上去,正想脱衣,却见安知鹿摇了摇头,却是小心翼翼的从床下拖出一个木箱子。 “你闭上眼睛,让你睁开眼睛之前,绝对不要睁开。赌命赌赢了,你今后就帮我修行。若是赌命赌输了,我就把你好好葬在这里院子里。” 安知鹿拖出这个箱子之后,便认真的看着她说道。 陈白叶深吸了一口气,她艰难的咽了一口口水,然后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因为未知的恐惧,她整个人不断的颤抖起来。 在下一刹那,她听到了无比怪异的声音,就像是有无数尖锐的东西在摩擦。 接着,她感觉到有些细微的粉末落在了自己的胸口。 安知鹿将数种药粉洒在陈白叶的胸口,他微眯着眼睛停顿下来,看着她的眼眸。 若是她敢睁开眼睛,接下来他会直接将她震死。 但陈白叶并没有睁开自己的眼睛。 安知鹿深吸了一口气,取出了那个装着本命蛊的琉璃瓶。 蛊虫原本开始疯狂的摩擦着琉璃瓶,但当安知鹿从怀里取出数株药草,用手指碾碎丢在陈白叶的胸口时,这本命蛊却反而安静了下来。 陈白叶的身体剧烈的一颤。 她感觉到有一些怪异的软须落在了自己的身上,在下一刹那,她感到自己的血肉被撕裂了,但不知为何,她根本没有感到任何的痛楚,那些撕裂的血肉,反而让她产生了一种欢愉的感觉,就连她下身的痛楚,连她骨子里的那种酸痛,在此时都瞬间消失。 她感到有一团诡异的血肉似乎钻入了她的身体,进入了她的小腹。 在那里盘踞之后,一股股澎湃的气流,瞬间扫荡她的全身。 “张口!” 她听到安知鹿的声音就像是从另外一个世界传来。 没有任何抗拒的心念,她紧闭着眼睛,却极为顺从的张开了嘴。 一些味道极为怪异的药粉落入了她的口中,在她想要呕吐时,安知鹿的手握住了她的嘴巴。 她的身体极为难受的扭动起来,喉咙里发出无数怪异的声音。 但也就扭动了数下,她体内数股不同的气机互相冲撞,她瞬间意识模糊,昏迷过去。 等到她终于醒来,下意识的张开眼睛时,她看到外面的天色都已经黑了。 她不知道该再次闭上眼睛,还是该做些别的事情。 这个时候她听到门外传来安知鹿的声音,“赌命赌赢了,可以出来了。” 她在床上坐起来时,才发现自己好像浑身上下都被洗干净了,而且换了一身新的衣衫。 她双脚落地的时候,瞬间整个身子有些发软,就要摔倒在地,但也就在此时,她小腹之中涌起一些气流。 这些气流引导着她体内那些不成气候的真气,瞬间让她身体里催生出新的力量。 她稳稳站住了。 不仅整个身体似乎变得分外的有力气,而且变得轻灵,所见的一切也变得分外的清晰,甚至不用出门,她都可以感知到安知鹿在旁边的一间屋子里将蒸笼里的吃食端出来。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只觉得自己的小腹里面多了一个新的生命。 这个东西让她变得强大,而且和安知鹿之间,似乎隐隐有种说不出的联系。 走出房门时,她看到安知鹿已经摆好了吃食,他对着她招了招手,等她过去坐下时,安知鹿一脸平静的说道,“赌的不只是你的命,也是我的命。” 陈白叶感知着自己小腹里此时安静蛰伏的东西,点了点头,然后看着安知鹿认真的问道,“我可以知道发生了什么么?” 安知鹿点了点她的胸口。 陈白叶解开自己的衣衫,看了看。 雪白的肌肤上,有一团已经愈合的伤口,就像是一朵花。 “有一个蛊虫从这里钻进去了。” “也不知道为啥它就不从别的地方钻,就非得从胸口钻。” “这是门邪法,至少在眼下的大唐,这是门邪法。” “本来有种法门,是我可以利用它自己修的,但是那种法门我没有找到,反而找到了一种更为古老的法门。我可以利用你修行,但你自己也有好处。” “这法门不能被人知道,知道了我们两个都死。” 安知鹿开始慢慢的吃东西,然后边吃边一字一顿的说道,“但这法门,是我们以后安身立命的本钱。” 陈白叶点了点头,也开始慢慢的吃了起来。 “我未必能给你名分,但你想要做的事情,只要我能帮你做,我就会帮你。咱们这样的人,没有人会帮咱们,只有自己帮自己。”这个时候安知鹿又说了一句。 陈白叶也慢慢的吃了起来,等到快吃完的时候,她看着安知鹿问道,“你不嫌弃我脏么?” 安知鹿就像是听到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一样,哈哈大笑起来,“脏不脏的,那是真正的上位者说给下面人听的,不管你多干净,上面的人说你这么做脏,那你就是脏的不行。他们做的事情再脏,那也没人敢说他们脏。以前契丹有个皇后,服侍完了老子再服侍儿子,之后又服侍儿子的部下,但她后来硬生生的成了契丹说一不二的人物,她大权在握的时候,契丹那些个男人见她都得跪着。契丹哪本史书敢说她脏。我们这种泥塘子里打滚的人,命都是别人强按给我们的,脏不脏的和我们有什么关系,等到时候我们到了他们那种人的位置,那脏不脏的,我们说了算。” 第两百四十二章 我一点不闲 晋铁站在院子里,满心的感慨。 很小的时候,他父亲就对他说,晋铁啊,你可记住了,天上不会掉胡饼。 开始练剑的时候,他师尊对他说,晋铁啊,你可记住了,唯有比剑赢别人,你才能获得你想要的东西。 然而他现在觉着,这些话都是错的。 天上何止会掉胡饼。 就连院子都掉了下来。 什么比剑赢别人才能获得想要的东西,他到了长安,明明就比剑输给了人一场,结果现在银子有了,名声有了,院子都有人白送。 长安的院子啊! 西市边上,光德坊里头的院子啊。 两进的院子! 而且不需要休憩,布置本身就精美。 提剑即可入住。 一想到剑字,他看了看自己的佩剑,觉得剑不剑的也没什么重要。 关键听顾十五的话,在长安别动剑就对了。 他都不知道顾十五是怎么弄的。 长安那些个知名氏族,隔三差五就有人过来送礼,尤其这杜氏…哪怕是杜氏,他觉着送个院子给自己,这手笔也有些太大了吧? 今日连崔氏都有人上门了。 同样是送来好些礼物。 崔氏登门拜访的人是崔夜食。 崔夜食自觉和晋铁熟得很了,但眼下进了院子,眼前的这晋铁虽然还和之前一样,一副拘谨和受宠若惊的模样,但看着自己的目光,却明显像个陌生人一样。 这健忘症果然有些厉害啊。 崔夜食忍不住摇了摇头,出声道,“晋铁兄弟,你真不记得我了?” 晋铁想到了之前顾留白的交代,他便装出忧愁的样子,锤了自己的脑袋两下,然后叹了口气,道,“是不是我修的崔氏法门有什么问题,这才过了个年,健忘症越发的严重,我觉得在哪见过兄弟,但是你看我现在就怎么着都想不起来。” “该不是真的修炼什么修得走火入魔了?”崔夜食想到此人用剑的法度,瞬间就觉得有些可惜,但随即满脸堆笑道,“没事,今后我多来走动走动,晋铁兄弟你就忘记不了了。我是崔夜食,等会你问问你那几个随从就记起来了。你这法门练得有些不对也没事,我今儿正好给你带来了两样法门,你凑合着看看,觉得有用你就用。” 晋铁倒抽了一口冷气。 这天上又掉法门了? 崔夜食和晋铁之前接触过,知道这人实在,用不着浪费口舌,所以便又直接含笑道,“就是有桩小事,还要想请晋铁兄弟再帮个忙。” 晋铁马上道:“要我帮什么忙,尽管开口。” 崔夜食压低了些声音,道:“有两个人,也想看看晋铁兄弟的剑技,也想知道些绿眸用剑的细节。” 一提到比剑,晋铁顿时又聪明了数分,他笑了笑,道:“这自然没有什么问题,只是时间地点得听我安排。” 说完这句,他也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的轻声道:“崔兄,不怕你笑话,我那几个随从都偷偷藏在延康坊,盯着绿眸那些人的动静,他们帮我偷看他们的练剑。” 崔夜食的眼睛不由得一亮,“晋兄你这几个随从训的不错,相当好用。” “等我那几个人打探消息回来,我顺便再揣摩些剑招。”晋铁眼珠子一转,轻声道:“要不崔兄你就派个人在附近候着,我准备好了,就马上让他告知崔兄?” “如此再好不过。”崔夜食一听就相当满意,马上笑着道:“等会我就安排辆马车在旁边路口等着。” “您忙,我偷偷过去联系一下我那几个随从。” 晋铁一送走崔夜食,就马上朝着延康坊去了。 “崔氏要让两个人和你比剑?” 顾留白和晋铁一碰头,听晋铁一开口说这事,他顿时就觉得不简单。 距离上次比剑过去了这么久,现在又有两个人要找晋铁比剑,他怀疑这两个人很有可能就是沧浪剑宗的人,甚至很有可能是沧浪剑宗挑选出来,要和他比剑的人。 “那晋兄你就在这别出去了,一会我派人和他们去说比剑的时间和地点。” 顾留白可一点都不迂腐,要真是沧浪剑宗的剑师来摸底,这也真的是送上门来的好事。 “估计他们是心虚啊。”裴云蕖一听顾留白说这事,也觉得应该就是沧浪剑宗的人。 “那今晚上就和他们比剑。”顾留白微微一笑,“这个时候请乔黄云过来弄弄正好来得及。” “地方选在哪?”裴云蕖随口问了一句。 “群贤坊吧。”顾留白轻声道,“让他们找个合适比剑的地方,我顺便去看看你陈叔和那个寡妇。” 裴云蕖的眼睛顿时亮了,“你这主意好啊。” 顾留白笑了笑,轻声道,“主意这么好,有没有什么奖励?” “不和你说了,我安排事情去了。”裴云蕖想到上次他不肯放手的爪子,就顿时脸一红,转身就飞也似的溜了。 没过多久,乔黄云悄悄的来了。 他这次过来的时候,是易容成了一个相貌普通的马夫。 他一走进,顾留白就忍不住好奇的问道,“乔叔,你院子里的井还没挖完?我听说这段时间你都不怎么出门,按理来说,别说多一口井,多个三口井你都应该挖完了啊。” 乔黄云顿时皱眉,认真问道,“东家你怎么知道我还在挖井?” “你身上有股生泥味。”顾留白解释道,“你这坑挖得深,人又一直在坑里,这才容易有这味道。” 乔黄云凝重的点了点头,“多谢东家提醒,看来安逸了,懈怠了,今后我会注意,倒是要学学徐七。” 顾留白好奇的问道,“徐七做什么了?” 乔黄云道,“他每天晚上都会拿金吾卫练手。” 顾留白蹙眉道,“那你们可得小心照料着点,别让他把金吾卫给惹急了。皇宫里头,尤其是李氏手中稀奇古怪的玩意很多的。” “好,我们再提点他一下,让他注意分寸。”乔黄云做事很认真,他想了想,道:“要不要让五皇子也过来,那正好和上次的人一样。” “我让人去问问他,看看他有没有空。”顾留白马上就喊了明月行馆里头的一个学生去报信。 乔黄云将顾留白易容成晋铁的模样,刚巧完工时,五皇子和裴云蕖就前脚后脚的到了。 “告诉崔氏的人了,让宵禁之前直接去群贤坊,具体在那个地方,他们肯定会安排好。” “我父亲那边派人回信过来了,他说耶律月理自个和你说的应该大差不差,皇帝让这回鹘神女到长安来,的确是利用她牵扯气数。至于她闪烁其词说的大戏,他让咱们不要管。他说皇帝也是觉得我们不会管,所以现在才不管我们,他让咱们心里要有数,就自顾自的做好眼门前的事情就好。” 裴云蕖直接将上官昭仪也喊了过来,然后将刚刚到手的这些个消息说了。 顾留白听明白了,他看着五皇子,道:“所以按着裴国公的意思,你这父皇是暂时不插手我们的事情,但他也觉得我们应该明事理,不要去插手他的事情。” 五皇子点头道,“整个长安也没几个比裴国公聪明的,更没什么人比裴国公更了解我父皇,他这么说就肯定没错。” 顾留白道,“但我听说寂台阁的那些厉害人物都已经从幽州撤回来了?” 五皇子微微一怔,但下一刹那他就反应了过来,“你是说耶律月理说的那个吞噬李氏江山气数的人?” 他微微皱起了眉头,“如果这人现在身处幽州,父皇却不特意关注,反而将寂台阁的人都调回来了,那的确有些不合情理,但或许也有可能觉得寂台阁可能根本拿这种大气运的人没办法,可能暗中调动更厉害的李氏嫡系过去。” “我们在幽州的时候都压根不知道这种事情,但皇帝却已经和回鹘神女达成了交易。”裴云蕖凝重的说道,“皇帝对于大唐的掌控,比我想象的要厉害得多。” 顾留白平静道,“李氏能得江山,厉害之处自然不是明面上那些修行者。” 五皇子想了想,说道,“那按照目前的情形来看,我父皇对咱们这些人的表现还算满意,他大概觉得你到了长安之后,所做的选择没有触碰到李氏的什么核心利益。” 顾留白笑了笑。 这本来就不是碰巧的事情。 他到长安的每一步,原本就是经过反复盘算的。 “太子依旧按兵不动。” 提到太子,五皇子又凝重起来,“老六那边传回来消息,他很确定太子压根什么都不做。还有,他开始查宫里头的女的了,还有一些和宫里头关系密切的人也在查。他现在觉得隐道子也未必是李氏的男丁,而谢晚所说的那七师叔,也未必一定是男的。” 顾留白和裴云蕖、上官昭仪互望了一眼,三个人此时心里都是同样的想法,六皇子说不定已经有了一些线索,只是不能肯定而已。 五皇子接着认真道,“老六这次提了一个请求,他说安兴公主那边最近没有消息回来,不知道她去了吐蕃之后,有没有什么变故,让我们尽快打探一下。” “我会尽快。”顾留白点头答应。 五皇子接着道,“最近一次遮幕法会就在正月十三,若是有什么想要刺探的消息,或是想要散布什么消息,就可以安排人参加。” “参加肯定是要参加的。”裴云蕖一听遮幕法会就觉得有意思,“哪怕不去插手你们李氏要做的事情,那多听些各方的消息,知道长安乃至整个大唐在发生什么事情,那还是必要的。” 乔皇云的易容术真的神乎其神。 裴云蕖等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完全不妨碍他易容。 真气拍打着一些稀奇古怪的粉末,拍着拍着就变成了一层层像是肌肤一样的东西,再用真气缓缓抹平在脸上,大概是上次已经帮她们弄了一次,所以这次易容成晋铁的三个随从只用了大半个时辰。 “乔叔你累不累?要不累的话,索性帮我姐也易容一个,也带她出去玩玩?”裴云蕖看着时间还早,瞬间就起了将裴云华也带上的想法。 上官昭仪知道裴云蕖是觉着裴云华被晋俨华管得根本没办法再外面野,既然正好裴云华住在明月行馆里头,那她出去玩的时候,就顺便也带着裴云华一起。 但这么个做法,就不相当于是顾氏太太团组团出游? 她就忍不住偷笑。 “不累,不妨碍的。”乔黄云觉得这都不算事。 顾留白也只能由着裴云蕖。 他总不能跳出来反对,说不行,我怕总是亲近,梦里头把持不住。 其实他现在也心知肚明,裴云蕖是真不在意他梦里头这档子事情,但越是如此,他心里反而有了个清晰的计较,他就想乘着今晚做梦的时候,和裴云华还有上官昭仪说说清楚。 …… 冲谦老道还在伙房门口忙活,耶律月理就一脸平静的走了过来,说道,“想不想看去看热闹?” “什么热闹?”冲谦老道头也不抬,他用一块石头压住刚刚腌制好的野兔。 耶律月理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反而问道,“它死都死了,你用石头压它做什么?扁的兔子比正常的兔子好吃?” 冲谦老道顿时鄙夷的笑了,“小蛮女又没见识了吧,一听你这外行话就知道你们回鹘一点都不讲究。连这种腌制好的东西用石头压一压,肉会更紧实都不知道。你知不知道长安城里有一道名菜,就是用两种酒配以调料腌制羊头上剔下来的嫩肉,然后用香叶将之卷起来,用石头压紧实,然后再蒸熟切片?” “这么厉害。”耶律月理道,“吃了一定能增长修为吧。” “吃了还能变好看呢。”冲谦老道冷笑道。 耶律月理哦了一声,然后又再次问道,“那你去不去看热闹,不去看热闹我就去了啊。” 冲谦老道被她冲了兴致,看着石头下的那只兔子都没了多少胃口,便黑着脸问道,“什么热闹?” “你师弟要和人打架。”耶律月理说道,“应该是沧浪剑宗的人。” 冲谦老道微微皱眉,“沧浪剑宗约了这个时候和他比剑?” 耶律月理摇了摇头,道:“沧浪剑宗心里没底,找个和他比过剑的摸摸底,但是你师弟要易容成那个人的样子,顺势探探沧浪剑宗的底。” “小蛮女你底底底的说得还挺溜。”冲谦老道冷笑道,“我看顾十五那小子压根就不想搭理你的样子,你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耶律月理说道,“我让夏神侍帮我盯着裴二小姐和裴二小姐的人的,当然,我还有些我的法子。” “一个堂堂八品大修士,给你安排做些偷鸡摸狗的事情?”冲谦老道鄙夷道。 耶律月理道,“那我让人安排马车去了。” “??”冲谦老道一愣。 耶律月理的嘀咕声传入他的耳廓,“说了这么多,还不是要和我去看热闹。偷鸡摸狗怎么了,八品大修士还抓野兔呢,有的八品大修士还拿石头压兔兔呢。” “你这小蛮女。”冲谦老道老脸有点挂不住。 耶律月理的声音从更远处传来,“今晚上我们就吃你说的那种羊脸肉。” …… 经过顾留白提醒的乔黄云痛定思痛,易容起来连气味都分外注意。 以至于顾留白这一行人出门时,他身上穿着的都是晋铁脱下来的衣衫。 一行人分坐两辆马车,朝着群贤坊进发。 五皇子和顾留白一个马车,走了一阵之后,五皇子就忍不住叹了口气,道:“顾十五,我换马车的速度,还比不上你身边这些个姑娘增加的速度。马车再大,也载不下那么多姑娘啊。” 顾留白黑沉着脸道,“你要是真不想这么快换马车,那眼前就还有一桩事情你得帮忙做了。” 五皇子好奇道,“什么事情?” 顾留白道:“你把回鹘神女给娶了。” “什么个事情?”五皇子不可置信的看着顾留白,“难道说回鹘神女也和你有了一腿?” “有屁个一腿,这女的神叨叨的。”顾留白沉声道,“见我第一面就问我要老婆不要。” 五皇子愣了愣,旋即笑得直摸肚子,“兴许她是想做财神婆?谁让你关外有个回鹘财神爷的诨名?” “扯蛋!”顾留白没有心情开玩笑,异常简单的回了两个字。 “我爱莫能助,你自己解决吧。”五皇子笑道,“你也知道,我喜欢年纪大一些的。” 顾留白顿时疑惑了,“你玩真的?” “上次说的,你以为我和你开玩笑?”五皇子一下子反应过来,又闹了个大红脸。 顾留白惊了,“你小子这爱好独特啊!” “去去去!世上没有没来由的恨,也没有没来由的爱。”五皇子道,“你是压根没见过让你惊为天人的那号女子,你若是见过了,说不定心里头就忘不了那种滋味,口味就说不定和我差不多了。” “我去!”顾留白好奇心一下子起来了,“什么意思,只是见过,都没深入交流过,就已经忘不了那种滋味,都已经决定了你的口味?” 五皇子老脸更红,但还是大方承认道,“的确如此,只是看过几眼,就觉得那滋味真的是吞肉噬骨乱销魂,那都是几年前了,那时候我才多大,原本我还喜欢比我年纪小的妹子,但看了那女子,那口味一下子就改过来了,觉得拥有那种风韵的,才是真正的人间极致啊。” “??”顾留白嘴巴都差点合不拢,“所以在幽州的时候,你说林以一的娘风韵犹存,也不是开玩笑?” “没开玩笑,那是认真的点评。”五皇子笑道,“不过你放心,我可没动她的心思,品评归品评,心里边没歪心思。” “到底是什么人,都能让你如此念念不忘,还能连你这口味都带独特了?”顾留白不可置信的问道。 五皇子感慨道,“不用我说,等会下了马车,你问一下裴云蕖她们三个,说之前公认的长安第一美人,或者说大唐第一美人,看她们会说哪个人。” 顾留白皱眉道,“当着她们这么多人,问什么问啊,大唐第一美人肯定是裴云蕖啊。” “顾十五你要脸不要?”五皇子哭笑不得,“问之前公认的长安第一美人,又不问现在的。” 顾留白不要脸的笑了笑,道:“那也不能冒这个风险,你爽快点说了不行。” “算球,我索性给你个表现的机会。”五皇子看着顾留白道,“反正我挺佩服你这个不要脸的劲的。” 等马车进了群贤坊坊门,在大道边一停下来,一行人刚凑到一堆,五皇子就故意说道,“刚马车经过的时候,我就听两个人在路边争辩,争咱们长安谁是第一美人,顾十五你知不知道长安谁是第一美人?” 顾留白乐了,道:“这有什么好争的,这不是公认的裴二小姐是长安第一美人么?” 裴云蕖虽说明知道顾留白是故意说好听的,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还是瞬间就被逗开心了,忍不住咯咯的笑,道:“那你可真有眼光。” “行吧。”五皇子也不要脸的说道,“你说云蕖天下第一美我也不反驳,但那两个人说的是之前的第一美女…” 裴云蕖顿时笑了,“那有什么好争的,除非眼瞎了,否则那肯定是静王妃啊。” “静王妃?”顾留白愣了愣,瞬间回过味来,给了五皇子一个眼神自己体会。 狗日的五皇子,居然硬生生被自己的婶婶给改变了审美情趣? 裴云华和上官昭仪也是连连点头。 那毫无疑问是静王妃。 裴云蕖看着顾留白就知道他不太清楚静王妃是何等的存在,想着崔氏的人可能随时都会出现,她便轻声的解释道,“静王在上代李氏争夺龙椅的绞杀之中,原本以他的实力,很有可能是最后胜出的。但他反而很快就被弄死了,后来大家再翻旧账去看这桩事,发现最大的原因不是他出了什么昏招,而是静王妃太漂亮了,让人嫉妒。好多股势力都太过嫉妒了,不想让他圆房,结果他还没正式和静王妃大婚同房,就完犊子了。” “这么厉害?” 顾留白虽然之前没听说过这静王妃的故事,但听着裴云蕖这寥寥数句话,他就顿时觉得这静王妃应该是美得有些过分。 这个时候五皇子忍不住轻声补充了几句,“静王那时候可强势了,有两个藩镇都效忠于他,他非但自身修为高,而且他是真正的手握着兵权的。但你知道他最终落败,也是因为这两个藩镇的大将也不巧见到了静王妃,心里头也动了那种心思,结果到真正用兵的时候,这两个藩镇一个都没靠上。” 裴云蕖笑了,忍不住道,“听说你父皇也对静王妃念念不忘,这些年一直想睡她。” 五皇子一点都不觉得不好意思,他笑了笑,道:“这事情倒是真的,不过静王妃手里头居然有我爷爷的一份手谕,除非她想要嫁人,否则谁都奈何不了她。” 顾留白就不信了,“怎么着,就一份手谕就奈何不了?若是换了我是你父皇,说不定现在争夺龙椅的又多几个了。” “我知道你路数和人不一样,但这事要强来就真的很难。”五皇子笑道,“不知道多少人盯着呢,谁要是犯了众怒,说不定就和当年静王一样的下场。”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裴云蕖呵呵一笑,“五殿下,不要怕,要不你试一试,你试过了之后,就赶紧跑到天竺去。” 五皇子笑道,“那我还是安生日子多过几天吧,我不嫌命长。” 顾留白刚想说话,结果一下子就看到几个熟人。 “他们两个怎么来了?”这几个熟人里面,有一拨人是崔氏的人,为首的就是崔夜食和崔雁鸣,但另外一拨人却是让他瞬间就有些无语。 竟然是耶律月理和冲谦老道! 今日自己和五皇子的嘴是开过光么?居然刚说过这神叨叨的神女,她就来了这群贤坊。 反正现在自己是晋铁,顾留白只能看见了都假装没看见。 看着崔夜食和崔雁鸣两个人走过来,他瞬间装出了有些迷茫的神色,“这两位兄台,看着很面熟啊。” “嗨!” 五皇子心领神会,马上提醒道,“这两位是崔氏的贵人。” “想起来了!” 顾留白一拍脑袋,顿时满怀歉意的行了一礼,“看我这记性,原来是崔夜鸣和崔雁食两位兄弟。” 崔夜食和崔雁鸣一听这晋铁连两个人的名字都叫错了,顿时无奈的笑了笑,心想这晋铁兄弟的记性真的是不成了的。 五皇子马上又行了一礼,轻声道,“最近我们这主子脑子里面想的全是剑招和修行,所以就有些那个…两位千万莫怪,反正我们都来了,一提醒他就知道,不至于耽误事。” “这人恐怕是真正的剑痴了。” 崔夜食和崔雁鸣倒是都面容一肃,心中涌出这样的念头。 “比剑的地方就在英贤街里头,你们跟着我们的马车,一会儿就到了。” 两人也不废话,几辆马车在前头带路,穿过两条街巷,就到了一间看似是私人院子的院门外。 这院子有三进,看上去也不算大。 顾留白等人下了马车,刚走到第二进,耶律月理和冲谦老道就已经到了院门外。 此时这院门虽然还未关,但院门口已有数名崔氏的剑师站着,一见到一名少女和一名老道直对着大门走过来了,其中一人心中诧异,直接出声道,“私人院落,闲人免进。” 耶律月理没有停步,只是说道,“我不是闲人,我一点都不闲。” 这名剑师哪见过这种路数,顿时一愣。 等身边的几名剑师脚步同时动了,他回过神来时,耶律月理都已经一只脚跨过门槛了。 “请停步!” 他面色一变,瞬间喝道。 冲谦老道就没这么好脾气了,他只是冷冷的喝了一声,“让开。” 他这两个字一出口,崔氏这几名剑师只觉得连气都喘不过来,更不用说再走上前去拦了。 第两百四十三章 都是五五开 崔氏这几名剑师眼睁睁的看着冲谦老道和耶律月理往里面走,一点都不敢动弹。 尤其冲谦老道从他们身边走过去的时候,他们只觉得脖子上和心脉之中都是凉飕飕的,就像是被一柄剑指着。 “什么人敢来撒野!” 冲谦老道和耶律月理才走了几步,一名身穿深青色劲装的剑师从第二进院落之中掠了出来,发出一声厉喝。 冲谦老道眉梢微挑,冷笑道,“没死过?想早点死?” 这名剑师修为已至七品,但越是如此,他只是和冲谦老道眼神一对,就瞬间浑身泛起凛冽的寒意,整个脸顿时煞白,“宗…” 吐出这一个字之后,他直接退了一步,接下来一个字都不敢多说。 这名剑师退后一步的刹那,一名身穿白衣的剑师出现在了第二进院落之中,他微眯着眼睛看着冲谦老道和耶律月理,声音微寒道:“冲谦道长,哪怕你有通天之能,到这里来也是用错了地方,这是私宅,不是你宗圣宫的后山。” “白有思?”冲谦老道顿时微讽的笑笑,“沧浪剑宗果然出息了。” 白有思面色微变,但他还没来得及说话,耶律月理却认认真真的说道,“是我要进来看看,他是给我面子,照看着我的,若不是我求着他来,他倒是没兴趣进来。” 白有思看着耶律月理,直觉这女子不简单,“你是何人?” 耶律月理平静道,“你让崔氏能说得上话的来就知道了。” “夜食兄。” 白有思只是往后看了一眼,院落之中便有一名修行者对着内里喊了起来。 崔夜食也已经听见这外面的动静,听到这一喊,顿时飞快的掠了出来。 “你应该知道我是谁?” 耶律月理看着崔夜食,淡淡的说道,“我要进这院子看看热闹,你说我能还是不能?” 她现在染了头发,说话又完全是长安的口音,崔夜食虽然心中有些怀疑,但一时却不能肯定,他心中犹豫,还想出口问询,但此时耶律月理却是又说了一句回鹘话。 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连崔夜食都不知道,但她几个发音却给人无比玄奥和神秘的感觉,甚至空气里响起了一阵阵奇异的回音。 她明明是站在院落之中说的这句话,但给人的感觉,她却像是站在一座巨大而空旷的殿宇之中,而且这声音在殿宇的顶端飘荡。 “是神女?”崔夜色骇然变色,他直接对耶律月理躬身行了一礼。 崔氏在关外多有布局,之所以和顾十五结仇,便是因为许多年的布局被顾十五一手给阻了。 但对于崔氏而言,顾十五只是一根难拔的钉子,但回鹘,则是他们在关外的东家。 “回鹘神女?” 白有思也反应了过来,大吃一惊。 耶律月理却是平静的看了他一眼,道:“你们放心好了,我就是正巧路过,发现这院子里厉害的人物特别多,进来看看而已,我不打扰你们,看到了什么,我也不会往外说的。” “两位请。” 崔夜食陪着笑脸就在前面带路。 崔氏迄今为止还未能和回鹘神女搭上关系,他现在已经成了和回鹘神女搭上话的崔氏第一人。 “鄙人崔夜食,神女在长安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差遣。” 崔夜食一边催促前面几个人赶紧准备好两张最舒服的座椅,一边极尽讨好之能,“若是没事想在长安转转,也可以让我带路。我在长安已多年,长安哪些东西好吃,哪些地方有些看头,我都清楚得很。” “嗯好,我想吃用两种酒腌制的羊脸肉,用石头压紧后切的那种。”耶律月理一脸认真的说道。 “那是莺歌楼的名菜,要不我一会就让人送来?”崔夜食马上兴奋起来。 耶律月理依旧是一副平淡脸,“好的。” 冲谦老道鄙夷的看着她,这小蛮女倒是挺会见缝插针的差使人。 顾留白站在第三进院子里,一看到耶律月理和冲谦老道进来就无语了。 他可没觉得这神叨叨的神女对晋铁会有什么兴趣,那肯定是哪里出了什么岔子,这耶律月理肯定知道这晋铁是他假扮的了。 “这回鹘神女这么厉害?易容出来做这种事情她都能未卜先知?”五皇子在顾留白身后偷笑道,“这神女长得挺好的啊。” 顾留白现在是晋铁,否则他肯定对这五皇子狂翻白眼。 “我就是来看个热闹的,有什么热闹就赶快让它开始吧。”耶律月理一副压根不认识“晋铁”的模样,只是对着崔夜食如此说道。 崔夜食就如同得了圣旨一样,把头点得跟捣药锤似的。 就一会的功夫,原本空空荡荡的第三进院子里,就站满了人。 “我这晋铁这么热门了?” 顾留白也有些无语。 光看看这些人一簇簇的站位,他都可以轻易判断得出来,至少有四五党人。 “真出息。” 冲谦老道一眼扫过,看清几个沧浪剑宗的人的面目,他就顿时鄙夷的笑了笑,再看到几个身穿淡黄色和玉白色道袍的修为,他更是鼻子里哼哼了一句,“白云观的人也来凑热闹?” 耶律月理倒是难得的笑了笑,道:“咱们都来凑热闹了,他们算什么。” 冲谦老道点了点头,他倒是觉得这小蛮女难得说了一句中听的话。 “晋铁兄弟。” 当着这么多人,尤其是回鹘神女的面,崔夜食对顾留白就越发客气。 他心底里自然希望“晋铁”好好表现,让这些到场的人都看得满意。 “来的都是长安洛阳的厉害人物,你在他们面前好好表现,今后有的是好处。” 他轻声在顾留白耳边轻声说了一句,“放手施为,不要紧张,和你对敌的人也不会伤了你。” 顾留白自然就是之前那副拘谨认真的姿态,“多谢崔兄提醒。” 两名身穿淡绿色袍服,连手中的剑鞘也都是幽清的泉水色泽的剑师同时微微皱眉。 这两名剑师只要走在长安或是洛阳的街头,很快就会被人认出来。 两人都是名剑师。 其中一名剑眉星目,面容英俊的剑师叫做萧真末,是此时沧浪剑宗宗主萧真微的亲弟弟。 另外一名身材高大,长着一张国字脸的剑师叫做方颜,是萧真微的四师弟。 两人都不是那种闭门静修,依靠真气修为博取名望的剑师,而是经常和人比剑,极为注重实战的修士。 这两个人过往十来年里,见过各宗各派的厉害剑师少说也上百个了,但怎么说呢,厉害的剑师自然有着与众不同的气度,但眼下这晋铁唯唯诺诺的样子,可真没什么气度可言。 往长安的人多处一丢,恐怕第一眼看着这晋铁的人,都会觉得这人最多就是某个权贵家里的护院,连教习都算不上。 两人原本还都想第一个和此人较量,但闻名不如见面,一看之下,两个人都没有了争先的心思。 两人对“晋铁”有些嫌弃,冲谦老道却是用更为嫌弃的目光看着这两人。 顾留白是郭北溪的弟子,这两个人和郭北溪是一个辈份的。 看沧浪剑宗这架势,到时候比剑恐怕不太要脸,恐怕是觉得这一辈的弟子靠不住,要上他们这一辈的人了。 崔夜食倒是一点都不想让耶律月理干等。 他看着明显有些嫌弃的两个人,心中暗骂了一声,脸上却笑得越发和煦,“萧兄,方兄,你们两位哪个先指点指点晋铁兄弟?” 萧真末和方颜在沧浪剑宗地位上没什么差别。 但萧真末比方颜要小个几岁,见方颜不主动出声,他便上前了一步,淡然道,“那就由我先来讨教晋兄的高招吧。” 顾留白马上毕恭毕敬的行了一礼,道:“不知兄台高姓大名?” 萧真末眉梢微挑,心中有些不耐,“在下萧真末。” “沧浪剑宗的名剑师!”顾留白马上装出大吃一惊的样子,接着又道,“那萧兄剑下留情。” 萧真末点了点头,“我自然是点到为止。” 顾留白讪讪一笑,道:“那我先出手了?” 萧真末很无奈的应了声好。 他只觉得这人虽然客气,但实在有些拘束了。 但他才刚刚应声,眼前唰唰唰三声裂响,三道寒芒已经以惊人的速度朝着他面门、咽喉和胸口而来。 这三道寒芒刹那显现,他一时都来不及感知哪一剑才是最后袭来的真正剑路。 顾留白出剑之前,无论是沧浪剑宗的观察团,还是白云观的人,还有一些来自连冲谦老道也不明来历的修行地的修士,看着晋铁的眼睛里多少带着些怀疑和嫌弃,但顾留白现在一出剑,这些人心中都是咯噔一下,脑海里同时冒出一个念头,“这么快?” 顾留白现在一点都没留手。 沧浪剑宗稍微厉害一些的修士,之前五皇子和裴云蕖给他弄过一份名单,萧真末和方颜自然都在其中。 这萧真末面相看起来最多二十七八岁的模样,但实际已经年近四十。 七品上阶修行者,虽说距离七品巅峰还差那么一点,但按照那份名单里的介绍,这可真不是他资质不行,修行得慢,而是刻意为之。 简单而言,就是稳扎稳打,不急不躁,一步步的根基都打得异常坚实。 但凡只要这么做的修士,那只有一个可能,就是知道自己铁定能晋升八品,为的就是修出个厉害的神通。 这样的人物,当然不能纯粹的用真气修为来衡量。 天竺送过来的那两件所谓的小邪物,顾留白早就让乔黄云帮忙取了回来,这个时候海市珠就带在身上,这东西他早就试过了,能够遮掩或是改变真气法相,所以面对萧真末这样的对手,除了没用沧浪剑宗的剑招和身法,其余方面是直接就用了全力。 萧真末绝非银枪蜡样头,这“晋铁”出手虽快,但他心中镇定得很,三点寒芒过来,他直觉刺向自己咽喉的那剑才是真正的剑路,然而就在他长剑出鞘,剑光亮起的刹那,他突然面色大变,体内如大浪轰鸣,脚下真气一炸,整个人就像是被一朵浪花冲起一样,瞬间往上拔高。 叮的一声。 他手中长剑巧之又巧的点开了袭来的长剑,与此同时,他的身体略微前倾,手腕翻动,长剑卷动之间,一泼剑气行云流水的朝着顾留白反击过去。 他往上拔高,顾留白却与之相反,他毫无花巧的往下一蹲,这一泼剑气就从他头顶上方飞了过去。 裴云蕖看着忍不住想笑。 她第一时间想到了陈屠。 这往下一蹲就跟蹲坑似的,毫无美观可言,感觉得到了陈屠的精髓。 她这个时候算是外行看热闹,但沧浪剑宗和白云观以及其余那些修为很高的观战者,却是内行看门道。 顾留白这一出剑,往下一蹲,他们顿时看出了门道,在场所有沧浪剑宗的人心中都是一凛,就连白有思都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萧真末虽然应对得看起来行云流水,信手拈来一般,但在场的沧浪剑宗观察团没有弱者,他们直接就都看了出来,萧真末一开始是感应错了这晋铁的真正剑路。 刺他胸口的那一剑,才是最后运行的真剑。 但他以为是刺喉咙。 能误导萧真末,这是什么手段? 而这接下来的一坐,完美避开萧真末的反击,这晋铁给他们的感觉,就像是未卜先知一样,早就料到萧真末会这样出剑。 这种反应,不只是让他闪避起来更加轻松,更是为他赢得了更多的出手时间! 顾留白的剑上已经发出嘶鸣声。 大量的真气以惊人的速度贯入,他这蹲下来的一刹那,所有沧浪剑宗的人心中一凛的同时,直觉他的剑要挑向萧真末右膝盖处。 萧真末此时的剑刚随着翻腕上去,运行至身体左侧前方,这一剑刺向右膝盖处,选择的点的确很刁钻,比较难防。 萧真末这种级数的剑师,感知到对方剑路的刹那,脑子里根本不用去想,身体直觉就能做出反应。 他的身体微向右拧,整个人侧转过来,剑顺势下滑,剑身上就像是酝酿着一朵浪花。 然而就在此时,他心中生出匪夷所思的感觉。 该来的剑没来。 不该来的剑却来了。 那原本应该刺向他右膝盖的剑,居然还迟钝了一下,刺向了他下身。 按理而言,出剑有所迟钝会让人更容易应付,但“晋铁”的这一下迟钝,却让他剑势已成。 他这一招剑招,已经用了出来。 他不得不强行变招。 轰! 他体内再次轰鸣。 真气的剧烈涌动让他的喉咙里不受控制的发出一声闷哼。 体内大量真气的倾斜和晃动,让他的整个身体在刹那间不合情理的往一侧甩飞出去,强行依靠沧浪剑宗秘法闪避这一剑的同时,他已经无需用剑去格挡“晋铁”撩向他小腹的这一剑。 他手中的长剑瞬间改变去势,一道道剑气在剑身上互相推送,一股强劲的剑气竟真的在空气之中形成一道白晃晃的大浪,朝着顾留白横扫过去。 “沧浪剑宗的秘剑还真的能形成这样大浪般的剑气,这么凶猛?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八品的神通。”看热闹的裴云蕖差点喝一声彩。 怪不得沧浪剑宗这些年压过一众剑派,这沧浪剑宗里面的厉害剑师,果然不是那些寻常的七品剑师所能比拟的。 但这念头一闪而过,看见顾留白的应对时,她差点憋不住笑出声来。 顾留白真的如同陈屠附身。 那一条大浪形成的刹那,顾留白毫无花巧的撤剑,双脚往后一个大跳,又是往下蹲坑般一蹲,直接避过了这一道神通般的剑气。 这一跳跳得远,两人之间拉开了一丈有余。 萧真末一剑反击落空,体内真气激荡,身子兀自不断晃动,他只觉得无比难受,脑子里却有种强烈的直觉,这“晋铁”怎么好像对沧浪剑宗的剑法如此熟悉。 顾留白此时心中大定,还有种说不出的感慨。 居然比想象的还要容易一些。 这萧真末肯定比他之前遇见的那些七品剑师都要强,而且不是强一点点,然而和萧真末对上,他打起来却反而更加轻松。 沧浪剑宗的这些剑招刻在了萧真末的骨子里,同样也刻在他的骨子里。 萧真末的剑势还未成时,他就已经感觉到了萧真末接下来要用的是什么剑招。 而且让他莫名的感慨的是,哪怕是萧真末这样的人出剑,他的剑招和郭北溪的剑招相比,还是有着很大的不如。 可能正如当年郭北溪所说,所走过的路越多,心胸越宽广,不限于个人与眼前之名利,或许才真正看到天地之宽广,才能真正用得出那种银河落九天,星垂大江阔,卷起千顷浪的气魄和神髓。 郭北溪还和他说过,他也是出了洛阳,一路往西北行,经过了很多事情,才忘却了自身的荣辱和成败,扫去了那名利纠缠,才真正领略了那些大江大河的壮阔之美。 而眼下,萧真末的这些剑招用得已经很好,从技艺上而言似乎没有什么瑕疵可以挑剔。 然而却偏偏少了那份神韵,那份气魄。 他的河,他的浪,依旧是在地上流淌着的。 但郭北溪传授给他的剑,他现在所领悟着,所用着的剑意,却像是来自于天上,奔涌于天地之间。 虽说只是短短的两个照面的交手,但顾留白现在已经确定,自己仅凭阴十娘传给自己的虚空七剑之中的前五剑,仅凭自己所知的那些沧浪剑宗之外的零里零碎的剑法,就足以击败这萧真末。 他现在拉开距离停顿下来,是要试试自己不抢攻,让对方抢攻的情形之下,自己是否还能够不损伤分毫的取胜。 他这段时间和晋铁接触得多,模仿晋铁的神态更是惟妙惟肖。 这一拉开距离,看上去就是一副谨慎和谦卑的姿态。 萧真末此时看着他,已然没有之前小觑的心态,他微皱着眉头,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对我沧浪剑宗的剑法如此熟悉?” 顾留白毕恭毕敬的模样,正色回答道:“之前在裴府和那少年一战,对他的剑招倒不是特别熟悉,但对他的身法和剑意,倒是有些熟悉了。” 他这么一说,连五皇子都觉得这解释没得挑剔。 果然,一群沧浪剑宗的人都是不由得点头,豁然开朗的感觉。 崔夜食则更是脑补得厉害,他觉得这晋铁比上一次和自己比剑时,又厉害了一个档次。 他心中断定,这人真的就是传说中的那种剑痴,估计这段时间那少年的影子和身法一直在他脑子里盘旋。他别的什么都记不住,能记住的就只是这剑招和修行之法了。 最近也就是得了崔氏和那些长安门阀的助力,这人的实力就如此肉眼可见的增长,那若是真让他得了一些绝世的秘法,那还得了! 崔夜食心中打定主意,今后对这晋铁招揽的力度绝对要加强。 “你并非泛泛之辈,我不用全力也胜不了你,你接下来小心了。”萧真末倒也算实诚,沉吟着说了这一句之后,才慢慢的朝着前方出剑。 突有风雨声大作。 在这一刹那,在裴云蕖等人的感知里,他的身体就像是变成了无数条的街巷,有风雨在这些街巷之中穿行,风吹动着瓦上的枯草,大雨坠落,无数水流在屋檐上飞速的流淌,坠落在地面。 一股磅礴的气息从他的身上散发出来,真气的激荡使得他身外自然形成法相。 大团大团的乌云在他的身外形成,内里如同有暴雨在酝酿。 与此同时,他淡青色的长剑上开始流淌凝结成实质的剑气。 一道道如晶莹水流般的剑气,脱离了剑身,朝着前方流淌,渐渐形成一条七尺来长的蛟龙。 顾留白静静的看着这一剑。 “万顷天水覆,剑如云中蛟。” 他的脑海之中出现了这一道秘剑的名字,然后他也出剑。 轰! 他的体内也响起一声巨大的轰鸣,就像是有一座巨山狠狠坠地。 他体内的真气疯狂的下坠,一股可怖的力量狠狠冲击在他脚下的地面。 地面微微凹陷。 一圈若眼可见的气浪以他为中心,疯狂的往外扩张。 萧真末的脚下响起细微的水流声。 他身外那团团乌云的真气法相,莫名的有些散乱。 他的身影才刚刚往上方起势,双足才刚刚离开地面,这个时候他的视线之中,那“晋铁”已经轰然往上弹起。 萧真末深深皱起了眉头。 不知为何,他感到了致命的威胁。 一声厉啸从他的唇齿之间迸发而出,伴随着这声厉啸,他的长剑以惊人的速度往上撩起。 剑如雷电,剑气为蛟。 乌云翻滚之中,就像是有一道闪电和一条蛟龙,同时向顾留白袭去。 顾留白身体里再起轰鸣。 他手中的长剑毫无花巧般朝着萧真末的头顶劈下。 看上去就是军中任何一名武者都会的一招“力劈华山”。 萧真末眼瞳深处涌起不解的神色。 这一招虽然走纯粹的刚猛之道,但变化不足,即便能够以力破法,强行斩掉他的剑气蛟龙,但接下来又如何应对他手中长剑的风雨? 轰! 顾留白劈下的长剑已斩中蛟龙。 龙首瞬间溃散。 萧真末身体一震,他刚刚腾空的身体被强大的气劲压制,双足再次落在地上。 然而他的剑势依旧往上,手中长剑的剑身上风雨已成,无数阴黑色的剑气和一道道晶莹的水剑以比他的剑尖更快的速度,朝着顾留白的胸口涌去。 此时顾留白那一剑劈碎蛟龙,长剑往下,似乎根本来不及变招阻挡那些风雨,然而也就在此时,他的整个身体在空中翻转起来。 他没有去收剑势,而是以手中这柄剑和其中贯注的大量真气,带动自己的身体往下,旋转起来! 他的剑原本去势已尽,但随着身体往下的旋转,剑上竟然也泼洒出一圈罡风。 这一圈罡风将那些风雨荡开,就在崔真末已经下意识的变招,剑朝着他的腰身斩去的刹那,他的剑竟然无比阴险的从双腿之间刺了出来。 身体蜷缩成一团,剑却从双腿之间刺了出来,而且无比精准的刺向萧真末持剑的这条右臂! 萧真末的眉头深深皱起。 原本朝着手中长剑在疯狂涌动的真气,在此时朝着他的手臂倒灌而回,与此同时,他的五指松开,手中的剑被他的真气牵引,如有生命般滑到了他的手臂上。 叮的一声,他的手臂上涌出一团火星。 顾留白的这一剑,点在了贴在他手臂上的长剑剑身上。 萧真末呼吸一顿。 他的整条手臂被震得酸麻不已,这“晋铁”的真气虽然并不刚猛,但这刺出的一剑显然不是仓促之中完成,他这剑内的真气充盈得很。 轰! 他的身体如同被一个大浪拍起般往后退去。 他体内的真气运行虽然不受妨碍,但高手之争,只是刹那,他直觉自己这一刹那无法控制自己的剑,对方若是有余力追击,那自己就已经败了。 但眼睛余光之中所见的画面,让他还是松了一口气。 那“晋铁”刺出那一剑之后,似乎也没有想好后招,或是说体内真气也来不及运转,所以也只是稳稳落地,却是没有乘势再施展出什么迅捷至极的剑招。 “萧兄的用剑真是神乎其技。” 这时候顾留白却是又反而往后退了一步,他直接手腕一动,将剑回鞘,然后又一脸讨好的样子,说道,“我真气修为远不如萧兄,身法和剑招的变化也不如萧兄,我这一剑刺不中萧兄,接下来便不用比了。诸位若有兴趣,倒不如听我说说,萧兄和那顾凝溪之间有何不同。” 他这几句话一说,不论是萧真末还是在场的所有沧浪剑宗修士,都觉得此人说话真诚,但这话落在冲谦老道耳中,冲谦老道却是不断的冷笑。 这不完全都是反话。 顾十五这小子显然是已经彻底探出了萧真末的底子,若是真正厮杀,方才那一剑过后,萧真末已经落败,所以在顾十五看来,是压根不用再比了。 萧真末此时对这“晋铁”已经完全改观,哪怕对方看上去依旧一脸谨小慎微的瑟缩模样,满脸写着讨好,但对方如此出身竟能拥有如此的剑道造诣,他此时心中敬重得很。 于是他躬身行了一礼,正色道:“请晋兄仔细说来听听。” “实不相瞒,我方才那翻身一剑,是从顾凝溪那偷师学来的。”顾留白装出苦笑的模样,“那少年和我们对敌时,便用出过类似这样的剑招,他原本看似剑势已尽,但却硬生生靠着身法,依靠身体的翻转带动新的剑势。” 他顿了顿之后,看着面色更加凝重的一群沧浪剑宗的人,认真说道,“和我相比,他的身法自然要灵动很多,真气运行也更为顺畅,他的变招比我快很多。若是和萧兄相比,他的真气力量大有不如,甚至比我也似乎有些不如,但恕我直言,他的身子更为轻灵,以至于他起落之间变化特别快,特别迅疾。我和他比剑,总感觉自己的应变会慢半拍。” 一群沧浪剑宗的人面色瞬间难看起来。 萧真末深吸了一口气,他看着“晋铁”,认真道,“晋兄不必遮掩,实话实说我等反而更加感激,平心而论,若是按照晋兄的看法,若是换了那顾凝溪,他翻身刺出这一剑之后,是不是能够马上追击,而且身法不会比我慢?” 顾留白这次丝毫都没有说谎,他点了点头,诚恳道,“的确能够追击,而且方才出剑的姿态都不会我那么生硬,不会那么夸张。他翻身出剑的速度,有可能更快。” 这下连纯粹看热闹的裴云华和裴云蕖等人都听明白了。 这意思是别等下一剑追击了。 若是真正的顾留白出那一剑,这萧真末也来不及用真气牵引剑身来抵挡这一刺。 那一剑就应该直接刺穿他的右臂了。 崔夜食和崔雁鸣等一些崔氏的高手,此时看着“晋铁”的目光就更为复杂。 尤其崔夜食和崔雁鸣心中越发肯定,这厮上次是为了讨好自己,故意显得五五开的。 关键这晋铁怎么看上去和谁都能五五开? 再听到“晋铁”说那绿眸翻身出剑的速度会更快,他们心中就同时咯噔一下,觉得那绿眸的强悍程度再次出乎了他们的预料。 萧真末沉默了下来。 连一向骄傲的白有思此时都是脸色沉重得很。 这晋铁说得再客气,其实道理也讲得很清楚,那绿眸除了真气不如,无论是身法还是剑法的变化,都要比萧真尘快出很多。 那可能斗个两三个照面,萧真尘就已经落败了。 若是在此之前,哪怕是什么德高望重的前辈,说萧真尘肯定不是绿眸的对手,那白有思和这一群沧浪剑宗的修士肯定嗤之以鼻。 但晋铁现在他们的面前露了这几手,再这么中肯的分析下来,却不由得他们不信了。 萧真尘身后的方颜此时也对晋铁行了一礼,认真问道:“那看来要稳胜他,只能不吝啬真气,以磅礴的剑气一开始就彻底压制他的身法了?” 此言一出,白有思的脸色顿时缓和下来。 难缠归难缠,但也并非没有对付的法子。 而且这是挑战整个剑宗,倒不是一场定输赢。 顾留白心中暗笑,但面上却是一本正经,“都是自己人,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他这才修了多少年,体内能积蓄多少真气?他和我们许州晋氏对敌,就一丁点大气磅礴的剑气都没用出来。这说明他舍不得用多少真气。既然真气不足,那肯定要在这方面制他。” 说完这些,他还装模做样的叹了口气,接着道:“只可惜我许州晋氏的修行者,包括我在内,一个真气修为有萧兄这种级数的都没有。其实哪怕有个三四个我这般模样的,就和他耗着真气,他也早就落败了。” 听着他这几句,白有思等人顿时心中大定,那方颜更是微微一笑,知道自己接下来也不用再和这“晋铁”比试了。 崔夜食一看这沧浪剑宗众人已经十分满意,他也心中高兴,对着顾留白道,“晋兄说笑了,别说许州晋氏能有三四个你这样的修士,哪怕只是两个你这样的修士,那还得了?晋兄你这和人比剑,似乎遇到谁都能五五开啊。” 顾留白马上受宠若惊的样子,笑道,“哪里,都是诸位让我而已。” 白有思心中一动,只是沉吟了一个呼吸的时间,便出声道,“晋铁兄弟,许州晋氏的池塘实在是小了!不知你有没有兴趣,进入我沧浪剑宗修行?” 白有思这一开口,崔夜食瞬间就急了,这他妈的要是直接被沧浪剑宗弄进山门里头,那他们崔氏连口汤都喝不到了。 一堆堆东西都白送了。 顾留白瞬间装出眼睛放光的样子,但随即却是又失望的叹了口气,道:“早知道就不答应杜氏了,白兄,我现在倒是不能答应进沧浪剑宗了,因为我已经答应杜氏做杜天鹏的老师,而且已经开始教剑了,若是我进了沧浪剑宗的山门,这再对这杜氏倾囊相授就不妥了。” “好事多磨,此事不急,一听晋兄这说法,就知道晋兄是一诺千金之人。”崔夜食连连出声,他面上是帮晋铁开脱,生怕白有思心中不悦的样子,实际上是赶紧搅局把这话题岔开。 白有思倒是看这晋铁越发顺眼,他点头笑了笑,心中却是想着,那这简单,到时候直接将那杜天鹏也收进沧浪剑宗,不就完事了? 第两百四十四章 神通似初显 魉两边都是心中大定。 沧浪剑宗这一个观察团眼下都已经断定,那绿眸厉害是的确厉害,但也不是没对付的办法,只要接连弄两个真气分外强横的上去,那这绿眸估计不死也残。 顾留白这边也是松了一口气。 和萧真末这种剑师厮杀,反倒比那些修为不如萧真末的七品剑师厮杀还要轻松。 萧真末会的手段,都是他会的手段。 而且他用起来还要跟高明一些。 这厮杀起来就真的轻松。 萧真末体内真气才一动,他就能判断出来萧真末接下来要出什么招。 若是今日里他今日里除了真气激发到极致之外,连身法剑招都毫不隐藏,那估计两三个照面,出不过三招,这萧真末就败了。 同为七品,而且萧真末的真气修为比他还高一个小阶,沧浪剑宗这样的名剑师在他面前撑不过三招,这似乎就很离谱。 但修行者和剑师的世界里头就是这样,高手相争,往往就是高下立判,哪方差着一口气,往往就两三个照面就躺下了,反倒是那种没有真正入门的剑师斗起来,还能翻翻滚滚斗个几百招。 这个时候突然有人出声。 出声的是让顾留白见了就头疼的回鹘神女耶律月理。 耶律月理这人说话的时候就带着一种很神经质的感觉,不冷不淡,又认认真真,“白有思前辈,你觉得晋铁先生不错,都想将他收进沧浪剑宗,那既然那顾凝溪都能胜了晋铁先生,那你为何不化干戈为玉帛,不想办法让那顾凝溪认祖归宗,进你们沧浪剑宗?” 白有思嘴角原本还带着一丝微笑,突然听到她这番说话,顿时面容一僵,面色显得又是尴尬,又是古怪。 他目光闪动了一下,也不想和这回鹘神女交恶,便开口说道,“个中缘由,无法对外人道,而且郭北溪私传剑招,这是违反了门规再先。” 若是不相干的人,按理听到白有思这么说,就不会再多说什么了,但耶律月理却好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一般,安安静静地说道,“我们在关外,知道得清楚的很,郭北溪教了这人剑法之后,就死了,按理而言,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郭北溪快死了,赶紧收一个厉害徒弟,继承衣钵,这是人之常情。那无论从哪方面看,这顾凝溪就像是郭北溪的遗孤,那你们怎么第一时间想到的是郭北溪违反门规?郭北溪违反门规是郭北溪的事情,和这个少年有什么关系?” 裴云蕖顿时乐了。 她倒是觉得这神女最后那句话说得妙极。 郭北溪违反门规是郭北溪的事情,和这个少年有什么关系。 简直太妙了。 违反门规去找郭北溪去啊。 找她的混账东西作甚。 白有思一愣。 他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耶律月理却已经接着说道,“难道郭北溪强行收这个少年做徒弟,这少年还能抵抗不成?而且我看沧浪剑宗这一代年轻弟子里面,也没哪一个能胜得了这少年,那为什么不将他纳入门庭?是沧浪剑宗觉得优秀的剑师太多了,他去了沧浪剑宗饭不够吃,还是说沧浪剑宗怕他抢了谁的风头,要强行保着这一代哪个年轻剑师的名声么?” 这些话一出口,沧浪剑宗在场有一半的人眼中隐含怒意,觉得这回鹘神女管得太宽,说话不中听,但另外有一半的人却是眼神闪烁,心里边也有同样的想法。 萧真末沉默不语,他其实也想不太明白,为何一定要和那绿眸刀兵相见。 年少气盛,受了气就忍不住想要报复,这也很正常。 一个正儿八经的师门,按理面对这样天资卓绝的弟子,理应想尽办法安抚和拉拢才对。 他实在想不明白自己的亲哥和这个白有思到底是怎么想的,但心中明白,其中肯定有什么说不出口的隐情。 白有思深吸了一口气,耐着性子道:“每个宗门都有每个宗门处事的方法,或许在你们回鹘,你们会这么处置,但在我们沧浪剑宗,我们便如此处置。” “哦。” 耶律月理哦了一声,点了点头表示这下听懂了,“意思是别的地方要讲理,沧浪剑宗这里就可以不讲理对吧。” 白有思面色一变,崔夜食见着状况不对,马上就打圆场,道:“这天下的道理,哪一时半会讲得明白,老师教训学生嘛,说不定打完之后就进了山门对不对?” 耶律月理点了点头,似乎表示很认同的样子。 但就在白有思等人的面色变得好看的刹那,她却又自顾自的说了一句,“就是看上去谁教训谁还不一定。” “你…”白有思平日里哪受过这样的窝囊气,他差点当场就开喷。 好在耶律月理又对着崔夜食笑了笑,轻声道,“今儿这热闹看得不错,谢谢你的款待了。这晋先生也委实不错,你也替我好好谢谢他吧。” 说完这些,她也不看白有思等人的眼色,冲着顾留白笑了笑,转身就往外走。 “小蛮女,你除了会恶心人之外,倒是还挺会拿别人的东西做人。”冲谦老道走在她身侧,离了这个院子远了之后,却忍不住鄙夷的看着她,“你这么一说,崔氏那人心花怒放,倒是要替你送不少好处给那小子。” “我这不是想了法子给你师弟找好处,你还说我。”耶律月理说道。 冲谦老道看了她一眼,走了一会,又道,“白云观的态度有点诡异。” 耶律月理顿时来了兴趣,眼睛亮晶晶的,“怎么个说法?” “上次他们气势汹汹的围剿那四耳黑猫,看着阵仗挺吓人,但我去看了看,实则稀松平常,连真正厉害的手段都没准备用的。” 耶律月理和冲谦老道这两个人也的确是各有特色,耶律月理是一副始终置身度外,我只管我说的平淡神情,而这冲谦老道则始终是一副看谁都不爽,看谁都想骂的神色,他说着就冷笑起来,“这次白云观来的人倒是不少,那两个最有希望晋升八品的小道士都来了,还有几个资格够老的老家伙坐在楼里呢,但那小子和萧真末打的时候,那些人看归看,其实都没怎么在意。” 耶律月理瞬间就听明白了,“你的意思是,阵仗虽大,但都像是摆摆样子做给人看的?无论是上次围剿四耳黑猫还是这次来看这比剑,都是一样?” “任谁看了他们这阵仗都觉得很重视,不仅重视四耳妖猫这件事,也重视那小子和沧浪剑宗比剑这件事。但实际上他们好像并不上心。”冲谦老道冷笑道,“白云观这些人就是皇帝的走狗,按理来说不会对皇帝阴奉阳违,所以他们这态度就有点诡异。你不是打听消息的本事很大么,到时候你仔细打听打听,看看里面藏着什么门道。” 耶律月理乖乖的点了点头,道了声好。 …… 沧浪剑宗和白云观这些修行者的档次比一般修行地的修行者要高太多。 很多时候他们都端着架子,行事的时候又往往免去了很多虚伪的客套。 此间事了,就略微说了两句,沧浪剑宗和白云观的人就很快走光了。 剩余那些不知道哪些修行地的修行者,也随后走得个精光。 崔夜食和崔雁鸣两个人看着“晋铁”的目光里又多了几分尊敬。 “晋铁兄弟,你今天这表现真的是让我等面上有光。”崔夜食完全就是人精,一副已经将“晋铁”当成自己亲兄弟的模样,“这人的一生能抓住的机会不多,有道是台前耍三剑,台后十年功,偏偏很多人耍这三剑的时候,还没个合适的人看,真的是悲催。但晋铁兄弟你真的命好,不只是连沧浪剑宗的白有思都对你另眼相看,连回鹘神女明显都觉得你不错,还让我们替她好好谢谢你。今后我们哥俩,恐怕是要晋铁兄弟你来照料了。” 但顾留白明显比他还狗。 裴云蕖刚刚才觉得顾留白肯定要敲些什么好处时,顾留白却已经推心置腹般认真说道,“崔兄,说实在话,我这到长安之前,没觉着自己有什么好运气,但似乎遇到了两位之后,就好像以前缺失的运气一下子就来了。以前人说有一见如故,我还压根不相信。这人和人从没见过,怎么可能就像是至交好友一样呢?但我见了你们二位之后,我就发现这话还真不差。明明以前不认识二位,但看着就像是知心的老朋友。若是夜食兄和雁鸣兄不嫌弃,不若我们今日义结金兰,结为异性兄弟?” “……!”别说裴云蕖,就连裴云华都差点笑出声来。 这顾留白也太会了。 她以前见的都是一本正经的人,哪见过这种古灵精怪,做事情都让她们意想不到的人。 崔夜食和崔雁鸣瞬间大喜过望。 这晋铁在长安炙手可热,扶摇直上之势,他们还真怕今后攀附不上。 “晋铁兄弟,实话和你说,我一看你也觉得以前在哪见过,说不定咱们上辈子就是兄弟。”崔夜食这句话一开口,裴云蕖首先就绷不住了,她转过头去假装咳嗽,才没让人看出她憋笑憋出的狰狞。 “那我们繁文缛节的过程也不要了。”顾留白也装出大喜过望的样子,“我们就对着这天地起誓,今后我们三个就是异性兄弟了。” 五皇子嘴角也在微微的抽搐。 真狗啊。 若是给外人,那有好东西给出去的时候是真的心疼,但给自己兄弟,那指定不太心疼。 这么一来,崔氏这些个人,有什么厉害东西岂不是要给这顾十五使劲送。 接着三个人还真的像模像样,磕天拜地,立了誓言,结了异性兄弟,不过顾留白自然是以晋铁的名义立了誓。 “两位哥哥,那今后要多多照顾小弟了。”顾留白估摸着晋铁的年龄都不如这两个人大,便自然成了三弟。 “那是自然。” 崔夜食喜不自胜,精明不自觉的就变成了实诚,他看着顾留白,推心置腹的认真道:“三弟,你最近手头上最缺什么,我看我们两兄弟能不能帮着找找。” 他这么主动,顾留白倒是还真有些措手不及。 “容我仔细想想。” 顾留白认真盘算了一下。 其实真气法门,身法、剑法,他一丁点都不缺,那些个扰神,音震等奇门手段,对他用处也不大。钱财现在那真的晋铁都不是很缺。 这么一想,他便装出沉稳的样子,“两位哥哥,我手头上新得了些法门,参悟修行也需要一定时日,而且贪多不烂,这厉害的法门倒是可以缓缓,若说最欠缺的,恐怕还是一些玄兵利器了。” 上官昭仪一听他这话,顿时在裴云蕖的耳边轻声道,“真让人嫉妒啊,他可是真宠你啊,又帮着你要剑了。” 裴云蕖心里边自然美滋滋,但她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真嫉妒?那我和他说说,也让他好好宠宠你?” 上官昭仪自然知道这个时候自己该说什么,她顿时委屈道,“得了吧,他的心思都在你身上,你若是和他说让他宠宠我,他反倒是吓得估计连话都不敢和我说了。” 裴云蕖瞬间中计。 她觉得还真会这样。 因为正心情大好,所以她挑了挑眉头,道:“我到时候想想办法,真的是,一个大男人,占便宜的是他,有什么拉不下脸的。” 她和上官昭仪说话间,崔夜食和崔雁鸣两个人也绞尽了脑汁,崔雁鸣犹豫了一下之后,看了顾留白手中的那柄剑一眼,说道,“三弟,我看你现在手头上的剑倒是还合用,这么说来,要想提升你真正厮杀起来,对敌的战力,那恐怕得有些特殊妙用的玄兵了。” “是啊。” 顾留白顿时学着晋铁的模样,长叹了一声,“但那种具有独特妙用的玄兵,岂是我们许州晋氏这种门户所能染指,再说了,即便许州晋氏真得了这种宝贝,也肯定不会给到我手上。至于这柄剑,剑的确是好剑,它名为忘情,是卢公子他们上次赠给我的,但恐怕过两天,这柄剑就不在我手里头了。” 崔雁鸣顿时一愣,“怎么,难道他们还急着要回去不成?你都不是答应那杜家小姐,做她弟弟的教习了么?” “他们如此大气,怎么可能要回去。”顾留白故作神秘的轻声道,“只是身为剑师,总不能败了就认败,而且越是和高手对敌,便越是能发现自身之不足,所以这两日我会想办法拜访那顾十五,和他再比试一场。” 崔夜食和崔雁鸣顿时大吃一惊,“三弟你还要和他比剑?” 顾留白傲然道,“是。和他一战,或许又会收获许多,只是我这段时日虽然针对他苦修,但可能还是获胜的几率渺茫,而且这少年喜欢让人留下手中剑,我这和他一比,估计这柄剑就留不到我手里。” 五皇子乐了。 这是不是上次坑人家两柄剑的时候,就已经想好怎么着把这剑光明正大转到裴云蕖的手里了? “三弟之剑心,非我所能及。”崔夜食却是听得钦佩不已,他更是确定对方将来必定有大成就,“你这想法我们知道了,你放心,你尽管去比剑,输掉一两柄剑不算什么。” “那就全靠两位哥哥了。”顾留白一副终于没有后顾之忧的模样,彻底松了一口气,“今日和这萧真末比剑,我有所领悟,我得马上回去练剑,就不在这里耽搁了。” “贤弟去吧。”崔夜食和崔雁鸣亲自送到门口,看着顾留白上了马车,这才返回那宅院之中。 “顾十五,我真服了你了。”五皇子一上马车就咧开了嘴,“这两人恐怕马上要回去大书特书,让清河郡赶紧掏点老底出来给你。” “晋铁会感谢这两位哥哥的。”顾留白笑了笑,道:“忘记个正事了,冯家那寡母和那个叫做袁秀秀的寡妇,让你偷偷查的,你查清楚了没有?” “查清楚了,里外都一样,就是普通人家。”五皇子莫名的有些感慨。 阴山一窝蜂这些人在阴山也好,在关外也好,那是何等的人物。 只是这些人孤单得久了,黄沙风雪里穿行得久了,杀得人多了,面对这种寻常人,面对这种普通人的生活,却反而有些怕了。 “我们就找机会远远的看一看吧。” 顾留白原本还想找个什么由头,和那冯家寡妇见个面,试探两句的,但马车绕来绕去,绕到了陈屠那铺子不远的地方,透过车窗帘子,他看到坐在铺子外,一手拿着茶壶,一手和几个街巷在说笑的陈屠,他就突然改了主意。 五皇子看着他的脸色变化,看出了些什么,“是不是觉得就这样让他安安静静在这里做个寻常人,靠个小铺子营生也挺好的?” 顾留白慢慢的点了点头,平静道,“每个人追求的东西不一样,可能陈屠这一辈子,追求的就是这样的平平安安,这样的和和气气。” 五皇子点了点头,想说些什么,又觉得多余,最终还是没有说话。 马车又绕了两条街巷,在一户人家门口缓缓停住时,顾留白看到了陈屠郑重其事和自己说的那冯家寡妇,袁秀秀。 院门开着。 袁秀秀在里面忙着浆洗衣衫。 不知是帮哪个铺子在干活,那衣衫都是一个样式的,但可能受了潮,明显有些霉斑。 那些衣衫足足装了四五个大木盆。 顾留白静静的看了好大一会。 他看着看着就微笑起来。 说陈屠见色起意,那的确有些过了。 这的确是一个干干净净,很清秀的妇人。 只是应该还不至于让陈屠一眼就动了色心。 但他知道陈屠为什么很快就相中了她。 因为她的干净,是里外都干净。 她浑身上下,可能最不干净的地方反而是她不施粉黛的脸蛋。 那估计是故意的。 显丑一些,少惹是非。 她干活起来也干净。 她刷洗每件衣服都认真得很,都是很细致的检查每一件衣衫,将上面的每一个霉斑都细细的刷掉,然后清洗一遍,再开始浆洗。 他看了好大一会,每一件都是如此,没有一点偷懒和不耐烦的地方。 她这样的人,认准了一个人,那肯定就是那个人了,一辈子都有耐心。 而且她很安静。 就那样斯斯文文安安静静的干活,一点都不吵闹着谁。 陈屠现在不在这里。 否则顾留白觉得,他哪怕是坐在一边端着茶壶,看着她安安静静的干活,他都是高兴的。 …… 在返回延康坊的路上,顾留白显得比平时安静。 五皇子便有些好奇,忍不住问道,“怎么,是决定让陈屠就此金盆洗手,退隐江湖了?” “那倒不是因为这个原因。”顾留白摇了摇头,道:“陈屠要做什么样的选择,我都由着他,唯独不能替他做决定。他这样的人,做了那么多的事情,走了这么远的路,从不愿意来长安到愿意在长安这样的小巷子里安安静静的呆着,他接下来想要做什么,肯定会经过深思熟虑,比我瞎忙活的好。” 五皇子皱眉道,“那你这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突然有点慌。” 顾留白苦笑起来。 他看了一眼五皇子,就知道五皇子会错了意,“不是和沧浪剑宗比剑的事情,而是有关我和我娘的事情。” 五皇子一愣,“发现什么了?” “也没什么新的线索,但是这阴阳天欲经是最早的神通法门之一,最近我修着修着,好像脑子更清晰了些,思路也更宽广了些。可能和这些神通法门无形之中提升精神有关。”顾留白深吸了一口气,道:“我今日里看到耶律月理和冲谦师兄,我就突然觉着和平时不一样。” 五皇子深深皱起眉头,他也不敢打岔,只是认真听着。 顾留白接着道,“耶律月理自然是和之前一样,莫名其妙的帮着我,但我今天看她,却感觉和平时不一样,我感觉她看上我,也不纯粹是因为她说的我可以帮她牵引气数,跟着我在一起可以保命,我觉得可能也和我娘有关,还有冲谦师兄,他对每个人都是恶声恶气,对我也不例外,但今天我感觉他看我的目光就有点复杂,说不出的复杂,感觉对我的恶声恶气是装出来的,看着我的时候眼睛里带着点伤悲,但又带着点那种讨厌…” “不是吧?”五皇子惊了,“玄庆法师不知道修的是什么佛宗的神通法门,但是他能一眼看出你心底里想的什么,你现在修的这阴阳天欲经,难道是能够从人的眼睛里看出些真实的情绪?算上你救了上官昭仪才多久,那你要是接近玄庆法师那种修为,这阴阳天欲经的大神通会是什么?” “这修行时间长短的说法就不对。”顾留白眉头微蹙,道:“若是我修的真气法门本身就是脱胎于大梦真经,那我都修到七品了,这都修行了多久?” 五皇子愣了愣,道:“这么说倒是也有道理,你和八品都只差一个大境了。你是不是问过上官昭仪了,她是不是还没产生你这种感觉?” 顾留白点了点头,道:“她的确没有,她这修行时间倒是的确不算长。” “嘶……”五皇子突然倒吸了一口冷气,道:“顾十五,我突然想到,你从小脑子这么好用,远超同龄人,该不会是因为你修的其实就是这种神通法门,所以你其实精神力也远超寻常人。” “有可能吧。”顾留白摆了摆手,示意他再这么扯下去就扯远了,“我今天看着冲谦师兄的时候,就莫名的有点慌了,我之前不是一直都觉得我娘有可能就是堕落观上代的隐道子之一,最后反而刺杀了堕落观观主的那位。但我一到宗圣宫,这冲谦就直接代师收徒,把我弄成他师弟了。” 五皇子也瞬间反应了过来,皱眉道,“的确,冲谦老道知道你将来想利用宗圣宫的这个身份,来图谋道宗道首之位,那若是你娘真的是堕落观的隐道子,不管她是否最终反出堕落观,那她的儿子来争这道首,这似乎还是有点说不过去。” “对于白云观为首的那些宗门而言,若是我娘真的是堕落观的人,那她和堕落观怎么闹,也都是堕落观内部的事情,现在整个道宗和堕落观都是死敌,而且按照目前的线索,似乎刺杀了堕落观观主的那位隐道子,也并没有和这些道家宗门有联盟的关系。”顾留白忍不住摇了摇头,道,“但冲谦师兄就似乎觉得我就是能行,二话不说的把我弄成了他师弟,这情况就似乎有些复杂了。” 说完顾留白自己又苦笑了起来。 他苦笑着看着五皇子,认真道,“说实话我现在不担心我娘是堕落观上代那位隐道子,我反倒担心她的身份更加特殊,更加复杂。” 五皇子沉吟了一会,也很是认真道,“这事情不能急,我知道这成了你的心病,你想尽快弄清楚她到底是什么人,但我想既然她提前做了这么多安排,连玄庆法师和冲谦都闭口不谈,那她做这样的安排,应该是为你好。” “要只是这样,我就不慌了。”顾留白深吸了一口气,过了片刻,他才平静下来,慢慢说道,“我突然觉得她是不是害怕我知道真相。” 五皇子一愣。 顾留白平静道,“可能冲谦师兄本身就给我带来了这样的感觉。” “你娘害怕你知道真相?” 五皇子重复了一遍这话,然后摇了摇头,郑重道,“即便你有这样的感觉,这段时间最好还是不要这样想,先将眼门前这比剑的事情办好,还有,你应该明白,你对这阴阳天欲经也所知不多,很有可能是这功法让你产生了些错觉也不一定。” 顾留白笑了笑,道:“的确也只能这样,不管她怎么想的,那她反正也是我娘啊。” 五皇子点了点头,一时倒也不知道说什么话。 第两百四十五章 长安春来早 车窗帘子微微晃动。 进入车厢的风已经带着一丝的暖意。 去年的春已来早,今年的春天似乎又比去年的春天要来得更早一些。 五皇子安静下来。 他靠在车厢里的软垫上看向窗外。 窗外长安的街巷,长安的天空,都似乎被那不断晃动的车窗帘子割成了一个个的片段。 长安看不见关外积雪的山。 大唐实在有些大,发生在关外的战事,无论胜败,都似乎因为和长安距离太遥远,而让身居此间的许多人毫无感觉。 …… 大唐帝国即将迎来一个新的元宵节时,吐蕃也在准备过节。 汉魏之后,吐蕃人也已经将元宵节作为一年里的重要节日。 双方的活动有类同的地方,但也有很多不同的地方。 比如长安过元宵节扎花灯,吐蕃人也扎花灯。 距离元宵节还有大半个月的时候,吐蕃人家家户户就开始扎花灯了。 长安还有游园会、游船花会、祈福会等等节目,吐蕃就不一样,吐蕃有镇邪洞、驱鬼节、插箭节等等活动。 长安的这些个节目主要是让人吃好玩好之余,能有地方逛,能有热闹看,主打一个脚也不让你闲着,眼睛也不让你闲着。 这些个盛会还是长安的民众一年一度的大型交友现场,才子佳人的故事比比皆是。 吐蕃的这些盛会却还是主打一个勇气和镇压邪物。 好多吐蕃部族一开始的居所都在山洞里头。 其实按照长安那些医官的看法,高原苦寒地带,这山洞里头虽然能保暖,但不说蛇虫猛兽也容易出没,光是很多时候的阴湿就能让人患上骨子里头的毛病。 很多吐蕃人刚过壮年就是骨节肿大,干不得重活,拉不开强弓,其实很大部分的原因就是和他们的居住环境和吃的食物有关。 但绝大多数吐蕃人可不这么认为。 无论是过去住在山洞里,还是现在沿着避风的山坡住帐篷,还是和那些有封地的人一样,用石头沿着山势垒房子,他们的灾祸,和这居住环境没什么关系。 让他们生病也好,让他们倒霉摔断骨头也好,那都是邪祟作乱。 有点好玩的是,绝大多数吐蕃的部族从久远的时候到大唐这个时候,都觉得那些邪祟也是住在山洞里头。 那些人不能轻易生存的深山洞窟里,就往往居住着邪祟。 吐蕃人对于邪祟有两种处置方式。 一种就是恐吓。 吐蕃人一年有几个节日都是用来恐吓邪祟,让它们不要接近,有的节日是燃很旺的火焰,进行一些专门的祭祀,有的时候是组织很多人诵读恐吓邪祟的经书,甚至还有假扮成更可怕的恶魔,跳恶魔舞等等,意思是这个地方已经有更厉害的恶魔盘踞了,你们这些害人生病和倒霉的邪祟就不要到我们这个地方来了。 还有一种就是镇压。 用精心挑选出来的勇士,手持特别的法器,进入一些他们认为邪祟盘踞的邪洞,进行镇压邪祟的仪式。 往年这个时候,赞卓赞普那都是兴高采烈,不是在去喝酒的路上,那就是在去看人射箭看人较技的路上。 吐蕃人冬季不打仗。 所以这种吃喝玩乐各种节目,甚至要持续到四月份。 但今年不太一样。 走进营帐的赞卓赞普脸上愁云惨淡。 营帐里头倒是喜气得很,红彤彤的红布几乎把视野所见的地方都覆盖了起来,红布上布满了花团锦簇的金丝刺绣。 安兴公主就坐在这个营帐中间的床榻上。 这个床榻很简单,就是下方铺了平整的硬木,上面铺了厚厚的兽皮,然后再铺两层锦布垫子。 安兴公主的装束也很华贵,一身花钗大袖,红色的底子上也是布满了各种花卉和缠枝图案,她盘着高髻,插着金钗,虽脸上有着些风尘仆仆的痕迹,但高原上最美丽的花朵也不过如此。 安兴公主看着走进营帐的赞卓,看着他脸上的愁云,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她也没主动说什么,只是矜持的笑了笑,等着他开口说话。 赞卓走过来,背对着床榻在一张毛毯上坐下,他拿起矮桌上的一壶酒,给自己倒了一杯,一口闷完之后,他看着营帐里触目的红,看着那些明晃晃的金色,忍不住叹了口气。 “其实你别拿这么多丝绸,这么多金器,这么多精致的玩意过来,多带些粮食过来就好了。”他又倒了一杯酒,然后转身看着安兴公主,有些苦闷的说道。 “你先说说你为什么这么想,我再告诉你我想说的道理。”安兴公主微笑说道。 赞卓一听就更加烦闷了,大吐苦水道,“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情么,我们这个冬天储备的粮食根本不够。还死了那么多战士,这样一来我们就要弄出更多的粮食去安抚那些战士的家里人,我不知道你们唐人面对这种情况会怎么样,在我们这,那些死掉人多的部落,得不到足够的粮食,是一定会起来造反的。既然你来的时候就告诉我了,你是抱着和我过日子的想法来我这的,那我也掏心掏肺的和你说了,黑沙瓦那一战,对我那些部下的士气影响太大,而且以前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但现在有好些个人开始不服我了。这个冬天有些人若是饿肚子饿得发慌了,那说不定我们睡着睡着,很多人就提着刀到了我们营帐里来砍我们了。” 听着他这些话语,安兴公主反而笑得更灿烂了些,“那你听听我的道理?” 她的态度倒是让赞卓有些意外。 赞卓微皱着眉头,有些认真道,“你说。” “我当然知道你这缺粮食,但我知道不至于饿死人。”安兴公主平静道,“该带来的这些丝绸,金器,你说的这些精致玩意,我带过来给他们看看,一是让他们看看我这大唐公主和你们这的女子有什么不同,再者,这也是让他们知道,世上是有很多这种好东西的,他们要见过好东西,才知道这种东西和他们凑合用的东西有多少的不同。我为什么不设法带来粮食,那是因为不能让他们存着这样的念想,我这次若是带来了,那到时候你们这边到了缺粮的时候,第一时间就不会想着靠自己怎么解决,就不会去想着怎么多产粮的问题,而会第一时间想着,那找这个安兴公主啊,问大唐要啊。那你想想,我到了你这边,是你的妻子,是吐蕃人了,还是依旧是外人?我要得来还好,要不来呢?一次要得来,那以后要不来的时候呢。这终究是个巨大的祸患。你是他们的赞普,我是你的妻子,我们要做的事情,是让他们想着如何解决这件事,而不是他们有难处,就全部靠在我们头上,若是我们有时候做不到,那他们就拿我们的人头。你可能习惯了这样的天地,但在我这…没这种道理。” 赞卓神色更为凝重了些。 他毕竟不是普通人。 他听得进这种道理。 “你的话和格桑的话好像差不多。”他完全转过了身来,面对着安兴公主坐着,认真道,“但在我们这,谁给他们吃的,谁管好他们的家人,他们就认谁做王,这千百年来都已经是这样的道理。你来了,突然之间让他们吃不饱了,恐怕我来不及做点什么,那些军队就不服从我了。” “那些人会吃饱的,关键是那些人必须绝对服从你。”安兴公主依旧平静道,“那些现在就开始质疑你的权威的人,他们手里头应该都有着封地和军队,你只要处置掉这些人,他们的家当,足以让其余人在这个冬天过得很好。” 赞卓沉默了一会,没有表态,然后道,“现在眼前就有个很难解决的事情。” 安兴公主道,“什么事情?” “有几个人闹事了。”赞卓看着安兴公主道,“他们提出这次镇邪洞要让你参加。” 安兴公主道:“他们的理由是什么?” 赞卓有些恼火道,“他们知道我不会同意,故意想刁难我的。” 安兴公主却是笑了笑,道:“刁难你也总该有个理由。” 赞卓道,“他们说外来人有可能带来吉祥,也有可能带来邪祟,你这个外来人必须证明你对我们吐蕃是带来福气还是灾祸。” 安兴公主点了点头,微笑道,“那他们估计会找个很凶险的,很难走出来的洞窟让我进去。但其实无论我走不走得出来,他们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他们就看出来了你的软弱,证明你是能够被他们胁迫的。” 赞卓怒道:“所以我不会同意他们的提议。” 安兴公主摇了摇头,道:“你不同意的话,他们一定会借此机会,挑起更多的事端,说不定就会直接挑起叛乱。” 赞卓面色阴沉不定,道:“那你说我该怎么办,我绝对不想妥协,但不知为何,没了格桑在身边,我的确少了很多主意,面对他们,也似乎没有足够的底气。” 安兴公主平静的轻声道,“那我希望你能听从我的主意,我猜这几个闹事的人里面,有一个是你的儿子赤都,还有一个应该是你的结拜兄弟朱丹。” 赞卓深吸了一口气,道:“出面的人有赤都,但我知道赤都的背后的确是有我那兄弟朱丹的支持。” “所以我想你应该明白,他们其实并不是想折你的面子,或是抢夺你的一些决定权,他们是要找机会,直接将你赶下台。”安兴公主淡然道,“你现在是大唐和亲的对象,是大唐帝国认可的赞普,他们要想取代你的位置,绝对不会简单的让你交出军权,他们会杀死你。” 赞卓其实已经想过这种可能,所以他脸色虽然难看,但却还是很镇定,“那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办?” “不要讲什么理由,直接将他们杀掉。”安兴公主道。 赞卓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微寒道,“这里面有我的儿子和我的结拜兄弟,我的那些部下,有可能会觉得我被你蛊惑了心智,有可能会哗变。” “有可能会动摇的那些将领,你先找机会将他们集中起来,等到大局已定,他们就算想反抗也是不成的了。只要那些人的钱粮分发得快,军心一下子就稳了。”安兴公主微微一笑,道:“你现在虽然没有格桑,但我手底下有比格桑厉害的人手,你做这件事不会失手的。” 赞卓沉默不语。 安兴公主研究过黑沙瓦的战报之后,就早已清楚赞卓这人很聪明,但过于谨慎,决断的能力不够,所以她又平静的说道,:“杀一个儿子不算什么,哪怕你所有的儿子都死光了,我也能帮你生。” 赞卓豁然抬首。 安兴公主的话给了他很大的触动,但他心中还有一个最为纠结的地方。 “如果几名外来的强大修行者就能决定吐蕃的王权归属,那我更需要审视我的靠山是否稳固。”赞卓看着安兴公主,认真道,“你给我带来了绿眸的好意,但我必须考虑他能否在长安立足,我刚听说,你们长安的沧浪剑宗要在元宵节和他比剑,而各方势力很有可能将他除掉。” “沧浪剑宗不是长安的,是洛阳的剑宗,但它现在的确是长安和洛阳加起来,最厉害的剑宗。”安兴公主笑着解释了几句,接着道:“你担心他死之后,我们哪怕在这里用这种手段瞬间稳定了局势,但长安方面的某些门阀会派厉害的修行者过来,到时候却没有人能够阻止他们的这种操持?” 看着赞卓点头,不等他回答,安兴公主认真道,“你得先想着平安度过这个冬季,不过我知道这是你性情使然,既然你想得有些远,心里不够踏实,倒也无所谓,现在你若是直接发动这样的杀局,他们肯定有所防备,你可以先假意和他们纠缠一阵,在让我进不进那邪洞之中犹豫,你可以拖到元宵节之后,到时候被逼无奈的时候,再假意没办法,让我进邪洞。那时候时间差不多正好,他们不仅会没了多少戒备之心,而且你也能够等到沧浪剑宗和顾十五比剑的确切消息,到时候你知道顾十五赢了,自然就不会犹豫了。” 赞卓看着安兴公主,由衷的敬佩起来,但他还是忍不住轻声问道,“我知道格桑在你们长安和洛阳的修行者之中,算不上是什么特别的强者,但沧浪剑宗却是你们长安和洛阳顶强的剑宗,你为何这么肯定,他能够战胜沧浪剑宗?” “这个人必定谋定而后动,他要做的事情,恐怕至少有了七八成的把握。”安兴公主笑道,“而且我五哥也和他在一起,我五哥聪明绝顶,若是我五哥觉得他赢不了,肯定会阻止这件事,既然我五哥都不阻止,那这便说明他一定会赢。” 等到赞卓离开这个营帐之后,琴香出现在了营帐里。 她在安兴公主身边坐下,有些鄙夷道,“这个人真的婆婆妈妈,安兴,你怎么不问问他,如果顾十五输了,那他到时候让你进不进那邪洞子?” 她这说话现在是大食话里夹着一些长安的口语,但安兴公主却听得懂,安兴公主笑着轻声道,“他这个时候就应该开始准备杀那些人了,不管顾十五输不输,他都不会让我进那邪洞子,他这个人其余没什么毛病,就是性情里面有这个缺陷,一定要纠结到某个点的时候,才会一下子做出决断。” “那你这段时间别和他生孩子,省得你看错人了后悔。”琴香很直接的说道。 结果惹的安兴公主咯咯直笑,然后伸手在琴香身上挠痒痒,“那你这段时间也别和齐愈生孩子,别到时候和人动手伤了胎气。” …… 沧浪剑宗的观察团在看过了萧真末和“晋铁”的一战,尤其是听过“晋铁”发自肺腑的一番点评之后,虽说他们都觉得绿眸不容小觑,但似乎也已经彻底琢磨出了对付绿眸的方法,一下子就定心了。 距离元宵节还有三天,一封战书就送到了顾十五的手上。 邀战的时间就在元宵节黄昏后。 地点就在曲江游船会。 每年这个时候,从东市到曲池坊,数十个坊市又有花灯会,又有游园会,加上这游船会,这数十个坊市之外虽有宵禁,但这数十个坊市之间坊门洞开,却不设宵禁。 所以大半个长安城的人,在这晚上会在这数十个坊市之中活动。 东市这边夜市迎来的生意,也会到达一年之中的顶峰。 沧浪剑宗会在一条静止不动的游船上设置比剑台,到时候周围花灯大亮,河道周遭那些坊市,估计都能看得见比剑的情形。 以沧浪剑宗这些年表现出的性格,白有思管理宗门的做派,这样的举措一点都不让人意外。 顾留白估计沧浪剑宗这样设计,还存着不让他身边的八品修行者插手的意思。 不过对于他而言,这样人多眼杂的环境之下,反倒也有利于他顺便做一些事情。 现在该准备的都准备的差不多了。 就连吴嫣红给他准备的那种反过来刺激凰血丹的虎狼药物都送了过来,胡老三还给他弄了一副防止对方细针类暗器的内甲。 虚空七剑他已经修到了第六剑。 那天和萧真末的对决里头,他就已经动用了虚空七剑里第五剑和第六剑,分别是以假的剑气和假的真气倾斜和流动来误导对方的感知。 阴十娘的这种伸缩身体的淬炼肉身法门,他现在一条手臂已经运用自如,瞬间多出几寸和短上几寸没有问题。 这种手段他还没用过。 要是对萧真末那一战之中用,那萧真末铁定挡不住刺向他手臂的那一剑。 现在唯一还有变数的,就是这阴阳天欲经。 自从裴云华到了明月会馆,他和上官昭仪、裴云华这又是十来天的双修下来,他也琢磨出了一点心得体会。 这个阴阳天欲经最关键的点,似乎就是修行者自身要必须能够分清梦境和现实,还要能从梦境内脱身出来。 若是在梦境里面纠缠,这个梦似乎就会变得很长,但实际上奇怪的是,真正得到熟睡的时间反而越短,反而会反反复复做梦。 所以按照这个心得,这法门的确是十分恐怖的,若是在梦境里十分沉迷,比如和上官昭仪、裴云华这样的美女反反复复大战数百回合,那都快精尽人亡了,结果一醒过来,才发现自己不过睡了一盏茶的时间。 那接下来还睡不睡? 不睡身心俱疲,得不到休憩,再睡下去,结果又是发那种梦,恐怕真的是身子被掏空。反反复复,不消几个晚上,恐怕猛男就变成骷髅了。 也是因为有裴云蕖这个心结,顾留白才很快发现了这点。 因为他最开始一入梦,发现裴云华或是上官昭仪出现,只要裴云华和上官昭仪有和他身体亲密接触的场景出现,他在梦里头就直接逃。 我挺不住还不能逃么? 反正他身法快。 这一逃掉,很快梦就过去了,等到醒来,发现反而睡眠的时间很长。 很多时候觉得自己才做了一会的梦,但醒过来的时候外面都已经鸡鸣了。 然而即便掌握了这样的小技巧,阴阳天欲经还是越发变得凶险,或者说每晚上都开始变得更加阴险。 以前天晚上和昨晚上为例。 前天晚上,他入梦时上官昭仪已然坐在他的身上,而且上官昭仪就对他说,这就是梦境而已,你不要慌张,你之前都试着逃脱,然后每日精神饱满,觉得精神力有所增长,那你怎么不试一试,我们这真正的巫山云雨一次,真正的阴阳交融之后,会不会有更多的好处? 他差点就真的试了。 但可能脑海里沧浪剑宗比剑的事情这段时间占据了主导,他觉得至少现在这种按部就班没有什么岔子,最好不要节外生枝,然后他还是一下子逃脱了。 结果昨晚上更离谱。 昨晚上他梦见和裴云蕖一起在延康坊里面逛。 逛着逛着又手痒,就忍不住诓骗了裴云蕖几句,让他给摸了。 结果裴云蕖直接拉着他进了马车车厢,说索性给了他算了,省得他在修行阴阳天欲经的时候老有心理负担。 他这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再摸上去的时候,发现大小有些不对。 他一时脑子里灵光乍现,忍不住就惊声问了一句,“你是裴云华?” 结果裴云蕖轻声道,“坏人,这都被你认出来了,我让乔叔给我易的容。” 顾留白当时就惊了。 这若不是自己摸过裴云蕖,而且摸在那里很久不放,脑海里有了深刻的印象。 否则怎么可能识穿这梦境? 醒过来之后他的脸皮也是够厚了,直接就去找真的裴云蕖商量,要不索性真的把这事办了算了,反正裴国公也认我这个女婿了。 裴云蕖固然是羞得不行,心里也天人交战,但仔细问过了他现在的修行状况之后,她还是守住了自己的理智和身子,反倒是义正言辞语重心长的教训顾留白,到时候梦里头见了她也直接跑。 而且她还和顾留白说,我又没修这法门,你这梦里头按理而言绝对不会出现我,出现我就是不对。 顾留白当然知道这是个巨大的破绽,但可惜这阴阳天欲经一发梦,一开始真的就让人反应不过来这是梦境,往往要往那方面的事情去之后,才有所醒悟。 裴云蕖也不想节外生枝,打破他现在这种修行进境。 顾留白现在已经越发确定,阴阳天欲经的修行已经显现出了精神方面的神通。 他之前看人本来察言观色就厉害,但现在他看人,和人眼光一对,就分外敏感的能感觉到对方的真实情绪。 而且现在回想起以前的很多画面,他都有着不同的感触。 他现在就觉得她娘看他的时候,尤其是去世前的那段时日,看他的目光就分外的复杂。 难道说她说长安会给自己答案,说自己要到长安之后,设法补全自己的功法,其实补全功法就是遭遇上官昭仪这样修行阴欲经的女修? 因为自己的真气法门脱胎于大梦真经,缺少阴欲经的双修,本身就是不完整的? 那她的意思,是不是就是说,自己若是修出阴阳天欲经的真正神通之后,就自然会得到答案? 关键他还老实和裴云蕖说了,自从他和五皇子谈话过后,他自己确定自己应该是精神力量有所增长之后,他的感知也有些提升,然后他就感觉到这几日之间,他的真气也产生了些细微的变化。 那原本隐匿于真气之中的一颗颗金砂,现在变成了一道道柔软的金色气流,已经和他的真气交融。 他的真气力量依旧没有强横多少,只是因为感知的提升而在某些方面有了一些提升。 但他直觉自己的真气好像应该有了些新的妙用。 只是他和裴云蕖试了一下,发现自己这真气除了之前的那种能够凝滞停留然后炸开的特性之外,似乎也并没有产生别的妙用。 那这妙用到底在何处? 难不成真是真正的巫山云雨水乳交融的双修之后,才会体现出来? 第两百四十六章 李氏的做派 新年里的周驴儿实在是太忙了。 好看好玩的地方太多,好吃的东西也太多。 不过每隔个一两天,他还是会来到大雁塔上来看玄庆法师。 顾留白还在思索阴阳天欲经的神通妙用时,周驴儿就拿着两包糖果子到了玄庆法师的身后。 “玄庆法师,你吃不吃?” 周驴儿笑嘻嘻的看着玄庆法师,“我听神秀哥他们说,这种果子只有过新年的时候才有呢,我尝了几颗,酸甜酸甜的,还有股子奶香味,不过不能把外面糖壳子先含掉之后再吃,不然就酸得有点牙软。” 玄庆法师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周驴儿脑门里面就响起他的声音,“好。” 周驴儿也习惯了,笑嘻嘻的在玄庆法师的身边坐了下来,他手里拿一包,然后给玄庆法师手里塞一包。 玄庆法师捏了一颗糖果子慢慢吃了起来,与此同时,周驴儿的脑门里就响起他的声音,“周驴儿,你为什么老是来看我?” “别的人都有人陪,我看你老是一个人呆着,怪可怜的。”周驴儿老老实实的说道,“你看我和顾十五在关外的时候就够可怜了,但好歹我们还有好多个朋友。我看你的身边都没什么朋友的样子。” 玄庆法师笑了,“所以你是怕我寂寞,觉得我一个人呆着无聊,所以才经常来看我?” 周驴儿点了点头,然后朝着玄庆法师看的方向看,接着好奇的问道,“每次来你都看来看去,这些个街巷老是那样,有啥好看的?” 玄庆法师又笑:“周驴儿,你觉得最有意思的是什么?” 周驴儿也没多想,下意识道,“和每个人亲近亲近啊。” 玄庆法师笑得眯起了眼睛,“我看这座城,也就是多和这座城里的人亲近亲近啊,不然这人间就真的没意思了。” 周驴儿道,“那我要和人亲近,就得面对面的去说话,去玩,玄庆法师你只要看看,就能和他们亲近啊?” 玄庆法师点了点头。 若是换了这世上别的修行者,必然感到一种莫大的神通,然而周驴儿却压根没往这方面想,只是道,:“那你和城里这么多人亲近,你管不管闲事的?我有几个朋友,最喜欢管闲事了。” “既然那些事情被他们见到了,让他们心中不平了,就不是什么闲事。”玄庆法师笑道,“和自身发生关系的事情,就没有什么闲事。我当然会管一些事情,只是周驴儿啊,这世上大多数事情其实都不用人管。” 周驴儿有些不懂了,“不用人管那谁管。” 玄庆法师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天空,道:“冥冥之中都有看不见的因果,有些时候啊,这人做恶了,看上去是没人管,但其实他的恶报早已注定了。有时候他得意的时间越长,别人看着越是没人管得了他,他做的恶越多,后面的下场就往往更凄惨。” 周驴儿就不服气,“我觉得玄乎了,一网撒下去还有漏网之鱼呢。” 玄庆法师笑了笑,手指头又点了点自己的鼻子,然后又点了点城中一处,“那些一眼看上去恶报都不来的,那不是还有我管,还有顾十五这样的人管,还有很多像你的朋友那种人管么。” 周驴儿这下倒是琢磨出了点味道,“玄庆法师,你就在这座塔里头看看就能管?” 玄庆法师很直接的点了点头,道:“真正智慧神通者,未必要用刀兵就能调节因果。” 说完这句,他伸手一弹,弹出一颗糖果子。 “你看这一颗糖果子落地,说不定就能让一个已经注定消亡的蚁群重获生机呢。”他看着周驴儿,认真道,“周驴儿,你将来要是能够感应一些将来或是未来的事情,你可能也只要丢出一样东西,说一些话,就能改变很多人的因果,就能牵扯很多人的命数。” 周驴儿笑道,“那我可没那么空,我可不想管那么多人的闲事。” 玄庆法师像个孩子一样哈哈笑了起来,“周驴儿,那你修为比我高深,我见了人间很多事情,还是会心里不舒服,还会忍不住管呢。” “是嘛。” 周驴儿也哈哈大笑,笑得打跌,“那我可厉害了,玄庆法师都不如我修为高深。” 糖果子落在一片荒草地上。 枯黄的草叶下方,黄色的土壤上有很多死去的黑色蚂蚁。 这个蚁群刚刚经受了另外一个蚁群的攻击,大量的蚂蚁死伤了,很多蚂蚁卵都被拖出了蚁巢。 当糖果子滚落在这个蚁巢不远处,死气沉沉的蚁巢瞬间就好像活了过来。 来来往往的黑色蚂蚁,很快汇聚形成了一条黑色的小河。 …… 玄庆法师从大雁塔上丢下糖果的这一日,萧真末走进了剑心池。 沧浪剑宗的重地,萧真微潜修所在。 剑心池名字听上去像是一个池塘,但实则是数座俊秀的小山丘之中夹着一池碧潭。 有数座小巧精致的楼阁点缀在这些山丘之间,很像是长安画师画卷之中才会存在的景致。 萧真微在修出八品神通,在长安出过一次剑之后,便很快进入沧浪剑宗的一处修行地静修,最近又转到这更为清幽的剑心池闭关修行。 虽说是上代宗主指定的宗主,但他实则脱离沧浪剑宗的俗务已经很多年。 在很多人的想象之中,很多年都在风景秀丽的地方静修,不被外界事物所扰,那就像是神仙般的日子,再加上修为又高,那面容一定会比真实年纪要年轻许多。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萧真末站在他对面时,两个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萧真末看上去就像是一个英姿挺拔的年轻人,而身穿白色袍服的萧真微眼角和额头已现皱纹,他明明是萧真末的兄长,但此时看上去却反而更像是萧真末的叔叔或是大伯。 他的身上也并没有那种剑师的锋芒,站在寒潭边的他,凝视着那一池碧水的时候,给人的感觉是甚至将那一池碧水都染上了浓厚的暮气。 “我想不明白。”萧真末看着这名潜修了很多年,却依旧名满长安和洛阳的八品大剑师,“若是那少年只是寻常之姿也就算了,但他需要沧浪剑宗使尽吃奶的力气才能应付,那为何非得和他弄成这样?” 萧真微的面色没有丝毫的改变,他依旧有些暮气沉沉的看着那一池子碧水,平静道,“戏子是没有办法决定演什么戏的。” 萧真末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寒意,他深吸了一口气,寒声道,“所以我更不明白,若是你现在还是个普普通通的七品剑师,或者只是八品修行者之中的中下水准,那你还是做这样的戏子我觉得无可厚非,但你都已经到了这种修为,天下能杀得了你的人也没有几个,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萧真微自嘲的笑了笑,“见过郭北溪的沧浪剑宗修行者大概不会在心中觉得自己能够骄傲,当年的我觉得以我们这样的天资,只有可能随波逐流,若是有人能够逆天而行,那一定是郭北溪那样的人物。郭北溪就真的那么干了,他按着自己的意愿行事,但他还是陨落了,他为沧浪剑宗带来了什么?” 萧真末眼睛眯了起来,“因为有郭北溪在前,所以你更怕?” “不要以为成就神通有多了不起。”萧真微沉默了片刻,接着道,“你看好,在这场大戏里,很快就有八品修行者成为被猎杀的猎物。” 萧真末冷笑不语。 萧真微接着慢慢说道,“很多时候,每个人的追求并不相同,你可能觉得我不应该如此窝囊,但我知道如何做选择,才能对沧浪剑宗更有利。郭北溪再强,强的也是他一个人,但沧浪剑宗呢?你且看今日的沧浪剑宗如何?大唐的确包罗万象,但真的能够包容那么多人的想法吗?” 萧真末转过身去,他开始离开这个让他生厌的地方。 他走出数步,冷冷的抛下几句话。 “我也没觉得现在的沧浪剑宗有多牛逼,欺负的都是别人都能欺负的人,有多厉害?” “别老想着为沧浪剑宗能带来什么。” “人这一辈子,总不能老为这什么沧浪剑宗活着,你总得为自己活一次,总得做两件自己想做的的事情。” “如果一辈子都不敢真正出剑,那练剑有什么用。” 萧真微的脸色没有什么改变。 他甚至没有去看萧真末的背影一眼。 他眼前的那一池碧水却像是凝固了一样,一动都不动。 …… 宜阳坊的边上,挨着东市的一排小食铺子在初十才开业。 有一家小食铺子叫做宜三绝,就做三样东西:羊羹、葫芦头、蒸饼。 萧真微看着剑心池的时候,一名老人就坐在铺子门口吃这三样东西。 桌子上一碗羊羹、一碟葫芦头,一盆蒸饼。 都是带着热腾腾的起锅气,香气四溢。 这老人虽然身穿着常服,但周遭街巷的大人都知道这是大唐最厉害的权臣长孙无极,所以在他停留在这排小食铺子里吃东西的时候,整排小食铺子除了掌柜和伙计之外,都不会有别的食客。 谁敢堂而皇之的和这种人物平起平坐的吃东西? 大人知晓厉害,小孩子却不知道。 有三个身穿布衣,唇沿上还挂着鼻涕的小孩就被这香气勾引了馋虫,就在这张桌子不远处眼巴巴的看着。 长孙无极吃了一会,放下了筷子,看着面前的食物沉默了一个呼吸的时间,然后他对着这三个小孩招了招手。 这三个小孩子里面最大的一个估计都只得六七岁。 他吸了吸鼻涕,口水却不争气的流了出来。 长孙无极笑了笑,道,“你们吃吧。” 这小孩口水还在嘴角流着,人倒是挺有分寸,看着那都只吃了一点的三样东西,有些结巴道,“这位爷爷…你吃饱了?” 长孙无极笑着点了点头,眼睛里却有些说不出的感慨,“我太老了,吃不动了,你们吃吧。” 三个小孩欢天喜地的吃了起来。 长孙无极站起身来,沿着东市的边上慢慢的走着。 他看到了一个专门卖磨刀石的铺子,他便又忍不住自嘲的笑了笑。 老则老矣,但再老的磨刀石,也依旧是磨刀石。 “把小姐送到王屋山那边去住一阵吧,她对长安城这些个尔虞我诈本身也没兴趣,而且我记着她好像去年三月还不是五月说过,她想去王屋山那边走走。”他对着缓缓跟上了他的一名侍从说道。 “已经提过了。” 他身后这名步伐和步速都几乎和他一致的随从说道,“但她又不愿意去了。” 长孙无极一怔。 接着他就笑了起来。 “也挺好。”他说道。 “李得意一共出手了三次,很有可能明晚上就能找出那个八品的摩尼僧人。”他的随从说道。 长孙无极想了想,道:“估计明天不会,要等到后天元宵节。” 他的随从陷入沉思,然后猜测道,“你的意思是即便无人从中作梗,皇帝也会安排在那种时候?” 长孙无极淡淡的说道,“李氏每个皇帝的性格都不太一样,但皇帝的性格和做派是一回事,李氏的行事风格又是另外一回事。这么多年来,李氏每逢决定李氏气数的大事,都会选择最稳妥的方法。” 他的随从认真道,“请赐教。” “这座城很大,看着什么都有,其实不然。一天宰杀的羊就那么多头,有人羊肉拿得多,有的人就没羊肉可以吃。” 长孙无极平静的说道,“每家都有能人,都有各自的手法,要想猜尽别人的手法,那是不可能的。但李氏和别人不一样的地方,就是他们手里头占的东西多。一天只宰一只肥羊,那大家都专心的盯着这只肥羊,这只肥羊身上有多少肉,谁抢了多少肉,谁抢了羊腿,谁只捡了根羊肠,大家清楚得很。但李氏要是一下子同时开宰很多头羊,那别家可都没有足够的力量可以盯得过来,也没办法同时去抢那么多头羊的肉。所以他们遇到这种大事,往往就是用这种最老套但最实用的法子,就是将很多谋划在差不多时候发动,什么事情都往一堆去凑。” 第两百四十七章 神通物三件 长孙无极身后的这名随从是儒生打扮,身上不见任何的兵刃,看上去就像是个寻常的读书人。 但听着长孙无极的这番话之后,他点了点头,虽然微垂着头,但脸上却不由得露出了一丝傲意。 李氏自然是天下第一的门阀。 普天之下,也只有李氏认为这样才是最稳妥的做事手法。 只是能和李氏这样的门阀缠斗这么多年,无论是谁,心底里都会自然有些骄傲。 …… 李氏的家训里有一条,叫做始终如一。 就是人门前怎样,人后边也得一样,别人前一套,人后一套。 还有一条就是,今个儿你怎么样,明儿也一样,三百六十五日,都不能懈怠。 所以哪怕是新年里,该修行还是要修行,该去师长那学习还是得去师长那学习。 三皇子抱着两本书一走进集贤书院的研习室,等着给他上课的俞宁志大学士就顿时气得七窍生烟,当下就破口大骂起来:“前些日子才和你说了一日须三省吾身的道理,你现在倒好,你这是一夜御七女?你看看你的黑眼圈,比那些花熊的眼圈子还黑!你这种修行者如此形销骨立,要放纵成什么样子才能变成你这样?” 俞宁志是直臣。 而且他来头很大。 十年前就已经是中书侍郎,因为年迈,精力不济退下来之后,便一直在集贤书院教书。 皇帝赐予他可以打骂学生的权利。 他的这些学生,可都是正儿八经的李氏嫡系。 三皇子欲哭无泪,申辩道,“大学士,我不是色欲伤身,我是最近几晚上都没合眼。” “那还不是混账!” 俞宁志气的白色的胡子都在发抖,“连自己的时间都管理不好,还有什么资格学治理天下的道理?” 三皇子郁闷得真的快哭了,“我是修行上出了点问题。” 俞宁志斜着眼睛看着他,手里拿着竹板子对着三皇子的脑袋就打,“别人不出问题,就你哪都是问题?” 三皇子虽说暗中运真气抵御,但脑门子被打得啪啪响,这股子郁闷还是让他难受不已。 关键还真的没法解释得清楚。 总不能说因为一做梦就会梦见那独眼龙晋俨华换着各种方法要睡自己,以至于这几日他硬挺着,一点都不敢合眼。 要是真这么说了,这俞宁志肯定以为他是个畜生。 做春梦都这么有品位,居然梦见裴国公家里那个泼妇。 而且他也真的是纳闷了。 皇城和裴府明明隔着那么远,怎么他娘的这阴阳天欲经这么厉害,现在别说做梦了,现在一合眼,还没睡着呢,鼻子里头就是晋俨华身上那一股子熏人的浓香。 而且明明那晚过后的第二天,宁深就已经安排了好手,偷偷的给晋俨华用了消元散,后来还喊了精通望气的高手去看了,这晋俨华明明的确都不断散功了,按理来说这几日恐怕连四品的修为都没有了,怎么可能一做梦还能出现? “你头铁是吧?” “我在这教训你,你还敢胡思乱想!” 俞宁志手里的竹板子都打出了裂缝,他却看见三皇子陷入沉思,明显在想别的事情的模样,他顿时气得气都喘不过来。 丢了手里的竹板子,喘了几口粗气之后,他才揉着胸口,骂道,“把上次我教你的那一课抄一百遍!” 三皇子一愣,下意识的问道,“上次您教我什么来着?” 俞宁志真的是气疯了,掀起前方的小方桌就打三皇子,“今天咱们两个只能活一个。” …… “掌柜的,开张了啊。” 陈屠背对着铺子,正使唤内里的一个伙计和一个学徒干活呢,就听到身后传来这样的声音。 其实陈屠早就知道是谁走过来了。 就那个胸口有一撮黑毛的五坊小儿常小乐。 陈屠笑眯眯的转过身去,依旧和气的说道,“我说是谁啊,原来是常哥儿啊。” 常小乐倒是一脸阿谀的迎上前来,行了一礼,“掌柜的新年行大运啊。” 陈屠笑呵呵的回礼,“都好运,都好运。” 常小乐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道,“今天来找陈掌柜的,其实还是想借点银子使使,我知道陈掌柜一向守规矩,我这就缺点礼数了,但这次真的是江湖救急。” 陈屠笑道,“没什么大事。” 看着陈屠又在袖子里掏钱袋子了,常小乐倒是真有些过意不去,轻声道,“陈掌柜的,说实话告诉你,今晚上就要和人干架,就是手头上还缺点好用的利器,所以才来借点银子。要是兄弟伙今晚上旗开得胜,那指定有不少赏钱,那欠陈掌柜的银子指定还上,只多不少。万一兄弟伙要是输得难看,我都交待在那了,那陈掌柜的银子是还不上了,不过我那个住的地方,好歹有些家当,我给你留个条子,到时候你就差人去把那些家当卖了,估计能卖个十几两银子。” 陈屠原本已经捏了一小块碎银子出来,此时看着常小乐的神色,听着他这说话,他虽然依旧笑着,但却是换了一块大些的银子出来。 他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多了,那些不入流的人物也多,那些穷凶极恶的人物也多,有些人说话真的假的,他一眼就看得出来。 说实话这常小乐这种好吃懒做的人在哪里都有,但他这后面说的几句话,倒是让陈屠觉着这人还真的有那么一点意思。 要么长安这种地方大多数人都有个礼义廉耻,连这种腌攒货都比别的地方的要好那么一丁点? 他笑着将银子递了过去,轻声道,“今晚上你们兄弟伙要在哪和什么人干架啊?” 好奇之心,人皆有之。 常小乐倒是一点也不起疑,他结果这一块银子,眼睛里就有了感激的意思,他压低了声音,轻声道,“地方我不能告诉你,以免到时候你万一说漏嘴或是有人耳朵灵光听了去,坏了大事。但和什么人干架,我倒是能和你说说,那是一帮子刚刚进城的山里人。” 陈屠笑道,“山里人是哪的山里人?” 常小乐依旧将声音压得极低,“我们也不知道,反正不是长安洛阳这边的,外地的山里人,按我们头打听到的消息,好像是山里的那种猎户,都带了些砍刀,猎弓的。有两个兄弟去偷偷看过,说凶狠得很,没准不只打山里的野货。” 陈屠也压低了点声音,“那为啥要和他们干架?” 常小乐倒是也笑了,道,“这我们哪知道,长安城里像我们这样的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的,上头有命令带着银子下来,那我们好吃好喝一顿,拿了点钱就听头的话,就跟着人去和人干架就是了,有时候好几拨人上百号人去干架,其中只有二十来个是认识的面孔。那也没什么妨碍,跟着就行了。” 陈屠假装担心道,“那弄出人命来官家不管?” 常小乐笑道,“总有人擦屁股的,反正不是我们这种人需要担心的事。” “行嘞。”陈屠笑道,“那常小哥儿你今晚旗开得胜,我可不想去卖你那些个家当,你直接还我银子多省事。” “借你吉言,但该干的事情得干,不然今后不好意思开口。” 常小乐倒是自顾自的去铺子里翻了张黄纸出来,又拿着店里头记账的笔给写了几句,用印泥按了个指印,“这事情就办利索了。” “常小哥儿,你这字写的好啊。”陈屠一看倒是一愣,他这倒不是拍马屁,这常小乐非但一个错字都没有,几句话将事情说得清清楚楚,而且那一个个的小字真的是要力度有力度,要笔锋有笔锋,而且摆布得也是看上去赏心悦目。 “嗨!” 常小乐也是笑了,道:“那十来岁的时候,想着靠读书写字看看能不能混点好日子的,但这长安城里头能写字作诗的,有学问的,那可比能干架的人多得多了。学识过人也就算了,还得脸盘子长得好,还得有合适的机会。你信不信今晚上和我一起去干架的,我那认识的二十几个人里头,还有两个人写过好诗词的?” 陈屠笑了笑,道:“嗨,都是为了混口饭吃。” 常小乐那染着红泥的手指头直接在自己油腻腻的袖口上擦了擦,他摆了摆手示意自己走了,然后没个正形的走了几步,却是又忍不住回头道,“长安这城里头,一般人能混个经常有口肉吃,有个酒喝,也就到头了。就是有些人就觉得这种日子太过无趣,总想找些更有奔头的事情做做,有时候混了好些年,明知道都不行了,但也没个回头的地方了,倒是弄得人神共愤的,好歹陈掌柜的你还不讨厌我这种人。” “别有得没得了。”陈屠笑道:“刀枪棍棒没眼,你有眼睛,你和人干架的时候,自己眼珠子瞪大一点,看清楚一点吧。” 常小乐摆了摆手,最终也没多说什么。 …… 崔氏的人一到晋铁的住处,顾留白就马上得知了消息。 为了避免对不上,和崔夜食、崔雁鸣结交,和萧真末交手这种所能告诉晋铁的事情,顾留白都第一时间知会了他。 晋铁第一时间反正就是挺震惊的。 怎么个事情,我连沧浪剑宗的名剑师萧真末都能五五开了? 晋铁院子里现在顾留白都安排了两个人。 所以崔氏那两个结拜兄弟的礼物送上门之后,晋铁连看都没仔细看,就让顾留白的人从后门给送了出去。 “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啊。” 顾留白收到崔夜食和崔雁鸣的厚礼之后就是一阵感慨。 “崔氏这是真下了血本啊。”裴云蕖看了这份礼物,也是啧啧赞叹,“崔氏这是连压箱底的东西都掏出来了吧,你老丈人送女婿礼物恐怕都送不出这么贵重的东西。” 礼物有三样。 第一样顾留白看了之后就笑得合不拢嘴。 九窍灵丹。 这可是前朝的御物,延年益寿用的,但最大的功效是防止老糊涂,补脑子用的。 这是觉得晋铁实在太健忘了啊,别到时候连两个结拜兄弟都忘记了。 第二样第三样都是正经东西。 一柄剑和一件小邪物! 剑名流火。 也是洛阳剑坊的十大名剑之一。 七品以上的修行者,真气贯注里头,剑身越来越滚烫,很快就能激发出真正的火焰。 近身战斗,哪怕真气能够阻挡剑气,对方也很容易被燎出一层水泡。 小邪物叫做冷火琥珀。 这东西很稀奇。 按照崔夜食派过来的人口述,这东西看上去就像是一块带着白斑的琥珀,也就大拇指大小那么一块,但它首先能够感应近身的真气波动,身周数尺范围之内,只要有些异样的真气波动,这东西就会变得比平时寒冷,透出寒意。 其次若是修行者真气贯入进去,还能激发出一道白色的冷火。 说是冷火,其实就是看上去像火焰,但其实是一股白色的气煞。 这气煞和有些宗门的阴气煞相似,专破护体真气。 就是说与之对敌的修行者看着这一道东西过来,感觉根本没啥力道,护体真气很轻松的就抵挡住了,但其实不然,这玩意很容易就透进护体真气了,一下子就能打出一个伤口。 之所以说是小邪物,而不是真正的神通物,是因为这件玄器的确和真正的神通物还有点差距,这种奇特的效用对付不了八品修行者的护体真气。 不过这也相当的厉害了啊。 反正按照裴云蕖的说法,流火这种级别的名剑,裴国公努力努力还是能够拿得出一柄两柄,但冷火琥珀这种小邪物,裴国公估计铁定拿不出来。 哪怕只是类似神通物,那也是太稀罕了,是有缘得之,而不是有权势就能得。 顾留白也觉得这奇了怪了,要说稀罕东西,关外那商路上稀罕东西多得去了,因为各国的来往商队都多,几个大唐疆域的地盘里的形形色色的人都在关外那一带往来,但这么多年来,他一件神通物和小邪物都没有遇见过,甚至都鲜有人提及。 现在要么不来,一来就来了两件。 天竺送来一件,崔氏也拿出来一件。 他越想就越是得意。 傍晚时分,刚看到阴十娘出现在他院子门口,他就得意的打击阴十娘,“十娘,我手里头现在有两件小邪物,你们阴山一窝蜂在阴山一带纵横这么多年,是不是手里头一件都没有?” 阴十娘没有翻脸,点了点头。 顾留白笑得咧嘴,“那可混的有点惨哦。” 阴十娘道,“小邪物是一件都没有,但真正的神通物有三件。” “啥?”顾留白差点下巴都掉地上,“神通物,三件?” 第两百四十八章 但见江湖远 这一刹那,他都觉得阴十娘是为了故意打击自己说的。 这世上所有在史书上有记载的神通物有多少? 甚至可以说,八品修行者还有隐匿着的,到底有多少个都未必有个准,但昔日之神通物,今日大唐之邪物,到底有多少件,那都是有个数的。 历朝历代的修行者典籍都有记载,啥时候多炼出一件,啥时候损毁一件,真正到达神通物等级的玄兵大致有个什么用处,一代代都是写得明明白白。 按照他娘和郭北溪所说,确切出现过的就是二十七件,确定损毁的有十一件,还有三到四件疑似神通物,传承不明,那确定还好好存世的十六件,哪怕加上四件,这世间最多也就是二十件真正算得上神通物的东西。 二十件! 天底下有多少个王国? 有多少个修行地,有多少个修行者? 再除去那些已经很多年都没出世,说不定已经陪葬了的神通物,那整个大唐帝国之中有多少件? 哪怕长安占着天底下的一半,那最多也就是十件了吧? 结果阴十娘就说这阴山底下一窝子人里面就有三件? 顾留白愣愣的看着阴十娘的脸,他觉着阴十娘似乎并没有开玩笑,但他还是忍不住道,“不是骗我的?我怎么不知道你们手里头有三件这种神通物?” 阴十娘道,“你为什么要知道。” 顾留白被她这句话呛得直翻白眼,“十娘你这说话功夫倒是可以和那耶律月理一较高下。” 阴十娘倒是认真沉吟了一下,道:“那回鹘神女说话是挺厉害的。” 顾留白郁闷道,“真有三件?” 阴十年不悦的挑起了眉头,她又开始觉得顾留白婆婆妈妈不爽利了。 “都什么神通物啊?”顾留白也不爽道,“都有三件神通物了,也不借一件给我和沧浪剑宗比剑用。” 阴十娘看了顾留白一眼,道:“剑就是剑师最厉害的神通物。” 顾留白有种吐老血的冲动,“那你的意思是羊肉好吃,就不用吃饭了?再说了,我不用这玩意,难保沧浪剑宗的人不暗中对我用这玩意啊,关键时候说不定能保命啊。而且这比剑又是在大河中间的比剑台上,你们想要插手都难吧?” 阴十娘道,“我们保证沧浪剑宗的人不对你用神通物就行了,而且他们未必有。” 顿了顿之后,她又看着蛋疼的顾留白,道:“神通物都是有特殊妙用,又不是什么神通物都能众目睽睽之下拿出来用的,能在这种场合用于比剑就更是不太可能了。” 顾留白听出来要拿件神通物防身是没戏了。 他便只能退而求其次道,“那说说你们手上有什么样的神通物总可以吧?” 阴十娘想了想,道,“不方便说。” 顾留白也实在无语了,道,“还是不是自己人?还把不把我当个人?” 阴十娘认真的想了想,似乎在思索谁身上的能告诉顾留白。 她其实也知道顾留白不会对外说,但关键有的她觉得自个没征得当事人的同意,也不能随便告诉顾留白。 认真的想了想之后,她觉得有一件能和顾留白说的,她便沉声说道,“我只能告诉你,你胡伯身上有一件,而且你见他用过。” “胡伯身上有一件神通物?”顾留白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最好猜了。 他印象之中,胡老三在他面前的出手就那么一次。 “冥柏坡那次隔着那么远射死人,是动用了某种神通物?”他马上看着阴十娘问道。 阴十娘点了点头。 “厉害了!”顾留白惊了。 怪不得有些匪夷所思。 而且让他有些高兴的是,胡伯就最好说话了,说不定很乐意就告诉他到底是什么样的神通物了。 阴十娘此时却想起了正事。 她之前就是赶着来说这件事,结果被顾留白这一顿什么小邪物神通物的打岔,一下子给忘了。 她就感到有些不悦,板着脸道,“陈屠让我和你说一下,他打听到了一个消息,今天晚上,五坊小儿和城里的一些江湖人物,要和一帮子人干架,阵仗不小,估计两边加起来至少过百人。如果想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应该可以摸清楚干架的地方在哪。” “两边加起来至少过百人?”顾留白顿时眯起了眼睛。 他认真的想了想,道:“让他不要插手了,我到时候会让别的人去打听一下,这背后又是什么事情。” 他和阴十娘这么说是有很多理由的。 一是五坊小儿这些人虽然都是些街痞子,里面连个像样的修行者都没有,但他们也不是长安城里那些有着自己营生的帮派,他们平时都是帮朝堂里的人打杂的。 平时小打小闹就算了,这么多人一起去做事情,不管明面上是为了什么,背后的事情肯定不小。 参与这件事情有没有好处不说,想到裴国公之前的特别交代,他就觉得这段时间肯定不能趟这浑水。 和李氏的默契不能破。 还有一个更为重要的原因,是他觉得尤其是陈屠不能趟这个浑水。 从他返回长安到现在,虽然各方势力都知道他应该是和阴山一窝蜂的人一起来的,但他和阴山一窝蜂这些人在黑沙瓦一役之后到底有怎么样的交情,达成了什么样的约定,这些个势力却都并不是那么清楚。 尤其阴山一窝蜂这些人到底有几个人,分别是什么样的人,各有什么本事,那除了五皇子可能知道一些,其余各方势力根本不知道。 能不让阴山一窝蜂暴露,就不要让他们出现在这些权贵门阀的视线之中。 阴十娘既然抛头露面的多,那就让她抛头露面好了。 反正她还有一手拉长身体,到时候变换一下身型,就换了个人。 陈屠之前没说自己喜欢长安,也没说自己要到长安来做什么,但既然他现在厌倦了江湖上的这些纷争,就想安安静静地在那个巷子里呆着,那顾留白就要设法让他安安静静的在那个巷子里呆着。 但阴十娘做事一向爽利。 她压根都不想知道理由。 一听到顾留白交代说让陈屠不要去插手,她就直接点了点头,道:“知道了。” …… 陈屠听到延康坊那边回过来的消息的时候,心里头有一点点的惆怅。 江湖还在,但自己的人,却是要真正离江湖远了么? 但接着心里头还有一些释然,有一些感动。 他知道这是顾十五有意成全自己。 这狗日的顾十五虽然老针对他,但人真的…不赖。 心中的那一份惆怅,在齐老汉炒了一大份羊杂,喊他过去喝黄酒的时候就没了。 关于陈屠和袁秀秀之间的事情,齐老汉在年前每次和他一起喝酒,还会唠叨几句,但过了新年之后,齐老汉就一个字都不多说了。 反正齐老汉觉着虽然陈屠看上去是这个群贤坊里最没火气的,但反而是最爷们,最不怕死的。 这些年群贤坊里头馋袁秀秀身子的男人少说也有一二十个,但真正敢和袁秀秀搭话的人都没有。 就是怕沾染上关系,莫名就带来了霉运。 新年里猪肉吃多了,用周驴儿的话说,陈屠身上现在一股子猪屎味。 猪肉吃得腻味,齐老汉的这一份羊杂正好改改口,那味道又做的真的好,把两个人都给吃美了。 天色黑沉下来,那宵禁的鼓声响起来的时候,陈屠和齐老汉用筷子敲着酒碗哼着小曲,结果又看到袁秀秀端着一个热气腾腾的罐子过来了。 那里面肯定是陈屠喜欢喝的疙瘩汤。 陈屠笑了。 他觉得这一辈子就这样过去,也真的算是不错了。 江湖…去他娘的江湖吧。 然而坊门还没有关闭,他的耳朵里就听到了无数杂声。 就和他的铺子隔着一个巷子的里头,渐渐涌来很多叮叮当当的声音和无数的惨叫、嘶吼声。 那是金铁撞击的声音,是有人在厮杀。 然后这样的声音越来越近,就连正在慢悠悠的竖门板,准备关铺子门的学徒都听到了。 坊门口响起了惊呼声。 然后就是踢踢踏踏,零零散散的脚步声和冷笑声,大叫声。 陈屠站起身来,接过了袁秀秀端过来的罐子,然后走上前几步,将袁秀秀挡在自己的身后。 他才将罐子在铺子门口的石头桌子上放好,就看到有一些身上躺着血的人在前面跑,后面一些个拿着明晃晃刀剑的人在追。 “杀人了!” 群贤坊的这条巷子里头,瞬间就响起一片片惊呼声。 啪的一声。 那学徒浑身发抖,手里头的一块木头门板也拿捏不住,砸在了地上。 陈屠原本能接住的。 但他这个时候看到前面跑的几个人里面有个熟人。 就是那借了他银子,借据上的字写得特别好的常小乐。 常小乐的身上有好几条刀口,腹部不知道被捅了一刀还是一剑,他虽然两只手都用力的捂着,好不容易不让肠子流出来,但那热粥般的鲜血却止不住。 他身旁另外三四个人也比他好不到哪去,有个人已经断了条手臂,一边逃还在一边不断撕心裂肺的惨叫。 在他看见常小乐的时候,常小乐也认出了他来。 常小乐眼睛都红彤彤的,看着他没喊,但是那眼神真的无助到了极点。 陈屠的面色没有什么变化。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不想见江湖,江湖却就这样又撞在了他的脸上。 他看着常小乐,又低垂下头。 这个时候袁秀秀在他的身后扯住了他的衣角。 他感觉到袁秀秀的手和身子在发抖的时候,他就没有动。 那后面十来个追的人里头,有一个人身法明显比其余人要快得多。 就在这一个呼吸的时间,那人狞笑着一刀砍下了常小乐的头。 常小乐的脑袋在地上滚了几圈停住了,他的头颅对着陈屠的方向,眼睛里还是那般的无助,只是多了些无奈和绝望。 陈屠深吸了一口气。 他看着,脸上也没什么变化。 但那个砍杀了常小乐的身材魁梧的刀客,一眼看到杵在道边的陈屠,却是充满挑衅的笑了起来,“看个鸟啊,信不信把你一起砍了。” 陈屠还是忍住了,他微微垂下头。 但这个时候这个刀客看见了他身后的袁秀秀,“哈,这有个娘们长得不赖,兄弟伙,等会砍了那几个,我们顺便玩一玩再走。” 这个时候陈屠笑了。 他抬起头来,看着这些刀上淌血的人,“你说这话就不中听了。” 这刀客一怔,旋即笑道,“这还有个同党。” 陈屠笑了笑。 这刀客倒是老江湖,眼睛一眯之下,倒是留了个心,喊道,“兄弟们,来把他砍了再说。” 他身侧十几个人此时也已经将常小乐的那几个同伙砍倒了,此时听着他的叫唤,顿时纷纷呼喝,就围了过来。 也就在此时,一侧的小胡同里却走出来一个人,戴着一个普通的白铁面具。 那人出声,听上去年纪不大,“砍这么个路边的老实人也不嫌丢人,兄弟伙,是男人就来砍我。” 一听这熟悉的顾留白声音,陈屠便又垂下了头。 他的鼻子有些微微的发酸。 …… “哪里来的兔儿爷?” 为首的这名刀客还觉得这戴着白铁面具的年轻人有些诡异,但他身后那些个同伙早就杀得性起,一群人心里头想着的都是十几个人难道还砍不翻这一个人,顿时有人发了声喊,一群人喘着气就提着刀剑冲过去了。 “来来来,怕死的都是兔儿爷。” 顾留白拔腿就跑。 看着顾留白跑步的姿势,这为首的刀客倒是松了一口气。 看着下盘都没个力气,压根不像是高手。 而且这人明显身上连个刀剑都没有带,估计就是这边街坊里面的顽主,仗着地形熟悉,出来装一下就跑。 啪! 正寻思间,跑在最前面的人却是挨了一块石头。 那在他眼里下盘没个力气的人丢了个石头砸中了那人额头,那人顿时血流满面。 “他娘的不把你剁成十七八段,我跟你姓!” 那人一抹脸,眼睛都被自己血给糊住了,他顿时气得破口大骂。 “我来!” 为首的这名刀客生怕夜长梦多,也不再和陈屠计较,便转身掠了过去。 “快进我院子,还愣着干嘛,关铺子门!” 齐老汉的酒早就醒了,见那刀客掠走,他马上冲到陈屠的铺子口,一巴掌把吓傻了的那个学徒拍醒了,两个人手忙脚乱的收拾铺子门板。 与此同时,他不断催促陈屠和袁秀秀先躲自己的院子里去。 陈屠拉着袁秀秀就走进齐老汉的院子,等到齐老汉领着他铺子里的那个学徒跑回院子,关了院门,然后顶了几张桌椅上去,他忍不住就笑了笑,看着双腿不断发颤的齐老汉说道,“老哥,你这不怕惹祸上门?” “你真的是,还说什么屁话。”齐老汉此时声音才有些发颤,“我一把老骨头了,要被他们剁了也就算了,你们的日子还长。” 袁秀秀此时的手被陈屠握在手心里,听着这一句,她突然之间眼睛就红了。 她拼命的就想把手从陈屠的手里拿出来。 “怎么,遇到点这种事,日子就不过了?” 陈屠的手似乎没有用什么力气,但她却抽不出自己的手,他看着她,淡淡的笑了笑,“又觉着这是你惹的祸,害得我差点就没命了?” 袁秀秀抽不出手来,急得终于眼泪都掉下来了,她拼命的点头,“肯定就是我的命不好,我不过来什么事都没有,我一过来,就来了这些莫名其妙的人,不是那人…” “不是那人,他们就砍我了对不对?”陈屠却是笑了,“这不还差着一点么,现在不是一点事都没有?有的时候不破不立,破和不破就差这么一点,我这一下子没死成,你这命格就应该破了。” “你放开我。” 袁秀秀见还是抽不出手,她抽泣起来,“你又不是算命先生,你说了不算,我不能因为你这么猜,就真的害了你。” “不。”陈屠叹了口气,轻声道,“一开始我就和你说过了,我命硬,你命苦,我就帮你担着点,但是你到今天还是不信。所以我今天就在你眼前,赌命给你看看,我没死,你就应该相信我。从今天开始,你就别再想克夫那档子事。” “我求求你了,放开我啊。万一他们还回来。”袁秀秀急得大哭。 “别闹了,省得被他们听见。”陈屠笑了笑,他觉得袁秀秀的手摸着还挺舒服的,“再说了,都是两条胳膊两条腿,都有手有脚的,他们回来又怎么的,我也拿刀子砍他们。” 齐老汉本来还在搬个石头凳子堵门,但实在搬不动,听到陈屠这么说,他也索性不搬了,看着陈屠就说道,“陈掌柜的,说真的,这个坊里头应该没有人比你更有种,我这辈子没服气过几个人,陈掌柜你绝对是一个。你刚刚上去挡在她前面的时候,我都吓迷糊了。哪怕他们今天真的杀回来,真的和你死一块,我也死得不冤,我也觉得豪气。” 袁秀秀不敢大声哭,只是小声抽泣。 “袁秀秀啊,别哭了。哪怕他们真杀回来,你这男人今天注定要死,他愿意帮你挡刀,你今天就和他死一块也不冤。”齐老汉又看着袁秀秀,叹了口气,“你也别劝他了,你看他明显都铁了心了,就算阎王站他面前,让他放手,他也不会放手的。” 袁秀秀忍不住了,她趴在陈屠的胸口哭,“我不想你死,我可以帮你挡刀,我可以死,但我不想你死。” 陈屠想着自己得装出点后怕的样子,所以他就抱着袁秀秀,装着有些发抖,“别闹了,再闹说不定人家真回来了。” 袁秀秀被说得就不敢动了。 这一下子不敢动,她的脸就刷的一下子红了。 她胸口顶着陈屠的胸口,她心跳得厉害,关键她觉着这样陈屠都能感觉得出她心跳得厉害。 过了一会,街上有脚步声。 袁秀秀紧张起来,整个身体都绷紧了。 陈屠却是轻声道,“不要怕,就一个人的脚步声,那群人说不定被更厉害的人给治了。” 又过了一会,外面再没什么声音,齐老汉壮着胆子,偷偷架了梯子,从墙上伸出脑袋往外看了看。 “没人,那群人没回来。” 又过了一阵,外面喧闹的声音开始渐渐起来了。 明显就是街坊的人都出来了,有些老太的声音都响了起来,“快报官啊,杀人了啊!” “应该没事了。” 陈屠放了袁秀秀,装模作样小心翼翼的开了门。 探头探脑的看了一阵,他回过头来,冲着院子里的三个人笑了笑,“放心,没事了。街坊们都出来了。” 袁秀秀这时候却反而有种要晕过去的感觉,“别出去了,我不敢出去,我看着血都害怕的会晕。” “嗨!” 陈屠咧了咧嘴,“那你们别出来,交给我了。” 袁秀秀下意识的点头。 齐老汉提起酒壶,把里面没喝完的黄酒两口闷完了。 头脑开始发沉的时候,他看着身边不远处的袁秀秀,也笑了起来,“袁秀秀,你的运气在后头啊。陈掌柜这人靠得住,过些日子,就准备着办喜事吧。” 这天底下哪种时候人最多? 那就是看热闹的时候。 在长安的街巷里头,看捉奸的人都没有看凶杀的人多。 毕竟捉奸的事倒是经常见,这种当街干架,干出一地人命的事情就一辈子遇不上几次。 很快这条街上人满为患,连个站脚的地方都快没了。 陈屠和一些街坊寒暄了几句,倒是转过身来冲着那学徒说道,“快去把铺子门开了,这么多人,估计顺便还能做不少生意。” 袁秀秀一下子就被他逗笑了。 那学徒倒也是个直肠子,一边忙着去开铺子门,一边为难的对陈屠说道,“东家,那明哥儿不在,我刚学,不怎么会卖货记账啊。” “我来帮忙。”袁秀秀跟了上去。 平时她走在外面都低垂着头,但今天她走过去的时候,和正常人一样,没有刻意去低头。 陈屠看到人群里出现了阴十娘的身影,他不动声色的上前几步。 阴十娘就到了他身边不远处,也是一副看热闹的模样,同时传音给他,“留了个带头的活口,这些人从巴州来的,都是军队里头刚刚退下来的。明天你要是有空,就去群贤坊猫耳胡同东边第三个院子,审审。顾留白说毕竟差点把你扯进去,你肯定想弄明白这些人到底怎么回事。还有,应该会有官差过来问话,你就老老实实的说就行了,顾留白他说会拜托几个人,借着这次机会,直接让人今后都怀疑不到你是个厉害人物。” 陈屠微微垂首,阴十娘就要走,他却是认真回了句,“帮我谢谢顾十五。” 阴十娘莫名的笑了笑,道,“我知道了。” 陈屠也笑了笑,他朝着自己那刚刚开门的铺子走。 人真的多。 街道上死了很多人。 很多看热闹的人都觉得可能晦气,倒是真有不少人到他的店里头来顺便买符纸。 他一进铺子就告诉那学徒,“看着点啊,你就是这群贤坊里的街坊,我才收你做学徒的,你应该认得这些个街坊,今晚上街坊们来买符纸的,你都要给街坊的价格,要便宜多少你心里有数?” 那学徒连连点头,“有数有数!” 这学徒平时觉得这掌柜除了杀猪还算可以之外,别的真不太行,还不如店里那个伙计。 但今日里的所见,却让他觉得平日里是自己压根没看清这个掌柜。 陈屠安静下来。 他转过身去看欠了自己银子的那常小乐死去的地方。 人群太拥挤,他看不到常小乐的人头。 他从袖子里掏出了那张欠条,看着上面比许多书院里的教习都写得好的小字,忍不住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第两百四十九章 剑意趋圆满 裴云蕖很爱谁懒觉。 虽然主要是懒,但她也有她的道理。 睡得多水灵,漂亮。 还有就是据说睡得多还能长身体,说不定某些地方还能长更丰满一些。 能睡的时候就多睡,不然到时候遇到像黑沙瓦那种情况,想睡都没得睡。 不过越是临近元宵节,她有了心事,一到早上天空刚刚放亮,她就睡不着了。 正月十四这天,更是天空才蒙蒙亮,她就在被子里钻来钻去,已经躺不安生了。 等听到院子门口好像有人在喝面皮汤的声音,她就只能揉了揉鼻子揉了揉眼睛起床了。 等略微收拾了一下,穿了衣服走到外面一看,她却是惊了,“厉溪治你有病啊,这么早你跑这个院门口来喝面皮子汤?” 原来是厉溪治坐在院门口外面的长条石凳上,正端着一个大碗吃得起劲。 厉溪治露出个意味深长的微笑,轻声解释道,“主要是顾十五这边胡椒粉管够。” 裴云蕖顿时鄙夷道,“看你这出息,这什么胡椒粉我都快吃吐了。” 厉溪治呵呵一笑,道:“整个长安城里,也就是二小姐你能胡椒粉吃得不要吃了,其余那些个氏族家里头的小姐,哪个有这样的福气。上两个月光禄寺卿家里头囤了点胡椒还被好些个人弹劾,说他这个人肯定贪墨得多,否则哪买得起这么多胡椒。还有十来天前,尚书中司侍郎家里的管事在西市和人争买一瓶子胡椒粉还和人打起来了,连头发都被揪掉了一撮。” “真有这事?”裴云蕖顿时忍不住吭哧吭哧的笑了。 胡椒这种调味品在长安的确是稀缺货,不只是贵,量还不多,但这回顾留白从关外回来,很多银钱不能带,他都是直接和一个商队谈好,在关外就付好了银子,那个商队运送了好几车的胡椒到了关内,交割给了顾留白。 现在顾留白手里头的胡椒在明月行馆足足堆了半个库房。 要是不她裴云蕖醉心于开剑铺,否则在西市开个卖胡椒和一些外来调味品的铺子,都估计会生意红火得不得了。 厉溪治呼噜呼噜的喝了半碗汤,又从衣袖里取出个小瓷瓶倒了点胡椒粉进去,又美美喝了一口,这才道,“其实这么早过来,还有件小事情。” 裴云蕖一听就明白这才是厉溪治这么早蹲这里的原因,她顿时撇了撇嘴,道:“有屁快放。” 厉溪治笑了笑,道:“真不是什么大事,西市里头一个江湖人物,叫做包安清,这人手底下有很多运送东西的力士,专门从西市帮各个商户往城里头各处送,一天满城来回跑。但这人其实有点本事,他有个诨号叫做包打听。除了这些苦力之外,赌场、花楼、苦牢,等等各种地方倒是都有些熟悉的人,据说去年有个胡商在西市里丢了个钱袋子,托他打听消息,半天就找着了。” “你和这人认识?”裴云蕖有些好奇,“长安城里这种人不少的吧,特意提这人做什么?” 厉溪治轻声道,“说来也巧啊,昨天顾十五不是才从群贤坊那边回来,正巧撞到大帮江湖帮派任务械斗,他不是也要我们留意一下,背后是什么个事情么?这人正巧就和这桩事情有些关系。” 裴云蕖顿时心中一动,道:“接着说。” 厉溪治一边喝剩下的面皮汤,一边接着细细说道,“昨天打听了一晚上,西市边上那几帮子人这次不是一般的干架,下手都特别狠,死了一共有一百多号人。” 裴云蕖眉头一皱,“这么多?” 厉溪治点了点头,道:“今天肯定震动朝堂了,西市周遭活动的那些个江湖人物和闲散人都被卷了进去,这包安清自己手底下的那些苦力也被人邀着去干架,结果昨晚上和本地的那些闲散人一起,都差不多被砍光了。” 裴云蕖眯起了眼睛,“下手这么狠可不像江湖帮派干架,对方是谁?” 厉溪治道,“目前看起来是一群老兵油子。但获胜的这一方也没好到哪里去,后面给赶过来的金吾卫和城防军砍光了。” 顿了顿之后,他看了裴云蕖一眼,又接着说道,“现在一批官家倒是也没急着去找这两边干架的由头,倒是好像对延康坊那里死的十几个老兵油子特别感兴趣。在查杀了那十几个老兵油子的修行者。” 裴云蕖心知肚明,不由得微讽的笑了,“那些人查出个什么线索没?” 厉溪治也微微一笑,道:“听说杀了那些人的应该是个刀客,带了个面具,年纪不大,用的刀据说特别薄,伤口都几乎看不出来。除了这些,啥都查不出来,就觉得那刀不是我们大唐这边人的路数。” 裴云蕖笑了笑,又接着道,“金吾卫和城防军把那些人砍光了,我听着怎么好像是灭口?” “包安清估计也是这么想的。”厉溪治说道,“包安清运气好,他本身就不是干架的料,而且正好有亲戚在别的坊宴请,他后来得知消息之后,偷偷乘了一个运粪水的兄弟的车回去了。他发现自己的住所也有人进去过,而且最诡异的是,他知道西市里边还有一个姓蒋的江湖人物也不会去干架的,但他回去之后就听说那人也死在干架的地方,手里头拿着把刀,脑袋就滚在边上。” 裴云蕖顿时冷笑起来,“那说不准就是被打晕了带过去,在那地方砍了。” 厉溪治点了点头,道:“所以包安清就连自己的院子都不敢呆,很快乘着那粪水车离开的时候,就随着车跑出来了。之后延康坊坊门刚开,他就进来了,我正巧撞到这个浑身臭烘烘的家伙,上前问了一嘴,却发现这人就想到明月行馆来。” 裴云蕖这倒是有些意外,“他这急吼吼的跑明月行馆来做什么?” 厉溪治笑道,“这人不是包打听么,有些门道,他知道明月行馆这里来头大,而且他早就听说了,这明月行馆在延康坊里头专门管那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之前有些江湖人物在延康坊里也吃了亏,他就觉得就近来说,可能只有明月行馆能保住他。” “明月行馆现在倒有了这样的名声?”裴云蕖本来满脑子就是明天顾十五和沧浪剑宗比剑了,她一点都不想惹麻烦,但想着昨晚上那些人差点将她陈叔扯进去,她就没表示反对,只是问道,“这人在哪?” 厉溪治笑道,“我让他先去明月行馆里冲洗冲洗干净,换身衣衫再说。不然那臭味熏得你受不了。” 裴云蕖顿时没了兴致,“那算球,你先问问清楚再说吧。” 才刚说了这一句,只见顾留白也推门出来了。 顾留白在披衣服的时候就隐约听清了后面几句,所以他出来之后,就直接轻声问道,“那这人自己有没有什么推测?” “就觉得肯定有什么大事。”厉溪治和裴云蕖说话的时候,都是半开玩笑性质的,但和顾十五一说话,他的面色就凝重起来,“那两大帮子人怎么打起来的,为的是什么,他都搞不清楚,按理来说,这么多人干起来,都是为了抢地盘抢生意,但这次显然不是,他跟我到了明月行馆里头,我给他一身新衣衫的时候,他猜测了几句,说这长安城里头风光的当然都是那些锦衣玉食的人,但那些个人是不会摸黑出来掏粪水,出来收拾垃圾的。哪怕本事再大,也得有人帮他们养鹰养信鸽,得有人帮他们大街小巷的去蹲着看人,去打听消息,去跑腿…如果这部分的人死得多了,那有些人的耳目就变得不灵光了。” “养鹰养鸟的五坊小儿…打听消息的,跑腿的…”顾留白用瓢去舀了瓢冷水洗了洗脸,然后才道,“这包打听话里有话啊。” 厉溪治苦笑了起来,道:“长安城里有些东西很有意思,上面的人不管怎么站队,很多脏活累活,落到下面,都是那些人在干。这人的意思似乎是说,他们这些最底下的人,就和那掏粪水的,架粪车的人差不多,命不值钱,按理弄死他们也没什么意义,而且杀他们这些人,对于上面那些人而言,其实就像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两败俱伤的事情。除非就是想让大家的消息都不灵便,彻底把水搅浑了。” 顾留白笑了笑,道:“这人虽然站得不高,但目光倒是不短浅,能想得到明月行馆来,那就说明这人值得救。云蕖,现在手里头握着好几个不同的消息来源,你不是还觉得消息不够灵通?那差就差在这些真正沉在最底里的人身上了。这个人把他保下来,过了这阵,他就又有用了。” “那不得好好表现一下礼贤下士?我一会过去见见他。”裴云蕖笑了,但马上又认真的交代,“你就别瞎跑了,好好再琢磨琢磨明天还有没有什么忽略了的地方。” 顾留白点了点头,认真道,“反正你阴姨今天也不让我往外走。” 裴云蕖眉头微蹙道,“小心些总是好的。” 顾留白犹豫了一下,道:“你今天应该也不会在外面乱跑?” 裴云蕖心情顿时飞扬起来,“怎么着,担心我出事情,到时候让你心神不宁?” 顾留白笑了笑,点了点头。 裴云蕖想了想,道:“那我一会去过明月行馆之后就回来。” 顾留白猛点头。 …… 不到半个时辰,裴云蕖就已经回到了顾留白这个小院里。 好好表现一下礼贤下士,和那个诨号包打听的包安清见个面,那倒是真不要多少时间。 毕竟她裴家二小姐的身份在那摆着。 包安清这种长安城里的江湖人物,就是沉在淤泥里的小鱼小虾,裴氏门阀的二小姐,对于他们这种人而言,就和龙王的女儿差不多了。 不过按着裴云蕖平时的做派,去了明月行馆之后,自然是要和那边做事的人都碰一圈面的。 她虽然有点懒,但所有和她接触时间久了的人,都知道这个裴二小姐做事靠谱。 明月行馆里头来往的人对她尊敬,倒不是因为她裴氏的身份,而是因为这裴二小姐帮人是真的用心,而且她从不说什么大话,但她总能站在你的角度去思考问题。 她从小就耳闻目染军队的做派,赏罚分明的很,但又比军队里那些人大气,往往你做好了事情,你心里头想的奖赏只是一两银子,但等会她可能三两银子就丢过来了。 她现在在顾留白的身边,冲锋陷阵是真没她什么事情,但她就像是一个内务大总管,有什么需要就只管找她。 所以正常来说,她在明月行馆那边耗到中午是至少的。 不过今日里她收揽完这包安清之后,越想顾留白猛点头时的目光就越觉得这混账东西有点不对头。 她就没做什么停留,直接就回来了。 “顾十五?” 她一进院子喊了声,顾留白就推门出来了,手里头还提着郭北溪那春坊名剑。 剑被擦拭得雪亮,剑光耀在顾留白的脸上,显得顾留白的眼睛都在发亮。 “有什么事想和我说?” 裴云蕖此时仔细看着顾留白的脸色,她就觉得顾留白心里头肯定有事。 顾留白点头,轻声道,“要不屋子里头说?” 裴云蕖见他这么说,倒是眉头直皱,进门之后,她忍不住就轻声问道,“怎么,难道遇到什么麻烦了?” 顾留白见她随手带上了门,瞬间松了一口气,然后一本正经道,“是,我心不宁。” 裴云蕖吃了一惊,这早不宁晚不宁,怎么到比剑前一天就心不宁了? “修行的问题?”她见过顾留白在黑沙瓦面对吐蕃大军的模样,知道顾留白绝对不是因为紧张。 顾留白认真想了想,道:“也算是吧。” “什么叫做也算是。”裴云蕖紧张了起来,“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顾留白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这两天就是心里头老想着和你去逛。” “??”裴云蕖有些懵。 “就这?”她反应过来之后,耳朵根有些微微发红,“比完剑之后不行么?” “不太行。” 顾留白郁闷道,“脑海里面老想着,老分神。” 裴云蕖心里头甜蜜得很,但面上却是凶巴巴的,“你能不能正经一点。” “我想正经啊,但阴阳天欲经有点凶猛,我老实和你说,梦里头都出现你姐易容成你的样子了。我就怕今晚上抗不住,万一出了什么岔子,这心神不宁起来,这用剑就麻烦了。”顾留白一副无辜的样子。 裴云蕖设身处地的想了想,觉得这混账东西倒是熬得的确挺辛苦的,于是她只能乖乖的把自己的爪子伸了过去,“不就是逛个街嘛,你别老分神,明天比剑比完了,我们每晚上都逛。” 顾留白马上伸手过去握住了她这软绵绵的小手,摸了两下之后就心痒,忍不住探过头去,轻声道,“我还想摸。” “不成!” 裴云蕖瞬间就满脸通红,她下意识的摇头之后,才又轻声教训道,“顾十五,你居然白日宣淫!” 顾留白无奈道,“我知道现在外面日头正高呢,但阴阳天欲经厉害啊,一到晚上,我就怕弄不清虚实,分辨不清真假,还是白天稳当,犯不了错。” “你就一天都熬不了?”裴云蕖心里头慌得很。 这可是在房间里头,前面不远处可就是顾留白的床,这气氛和外面可不一样。 若是在平时,听到明天可以摸,顾留白已经高兴得合不拢嘴了,但他现在可不满足,他便只能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熬倒是能熬,就怕明天比剑前熬不住,那时候想摸,那你说曲江边无数人看着呢,那怎么办?” 裴云蕖想想那的确很可怕,她脚指头抠了一会,用蚊子哼哼的声音道,“那就摸一下,你不能不放。” 顾留白道,“不能不放手的话,那至少两下。” 裴云蕖含羞点头。 但等到顾留白的手伸上来的时候,她却是被吓到了,“顾十五你干嘛!” 顾留白轻声道,“你又没说放衣服外面摸还是伸里面摸,我伸里面摸。” 裴云蕖说着不行不行,但却没挡得住。 毕竟修为有着差距嘛。 而且顾留白的手一伸进她衣衫,她就不敢动了,生怕反而激发了顾留白的兽性,让他把持不住。 “你要死!” 一会她才反应过来,“你还两边都……” 顾留白连连深呼吸,心中真喊终于得偿所望,他好大一会之后才认真道,“那不然万一以后大小怎么办。” 他虽然脸皮够厚,嘴巴够老,但说完这句的时候,手心里已经紧张得全是汗。 那温香软玉的滋味,真的蚀骨。 “你别挨着我了啊,一会我出去被人看出来,都知道你是个淫贼了。”裴云蕖一时都气喘不顺,她觉得自己现在的脸烫得肯定没办法见人。 过了好一阵之后,两个人才定了定神出了门。 顾留白走进院子的时候,只觉得神清气爽,精神异常饱满。 比剑有啥好紧张的。 啥玩意有刚刚那先往左边伸手还是先往右边伸手的时候紧张。 “我跟你说,明天这比剑,我必胜!” 他忍不住对着身旁装出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的裴云蕖,傲然的说道。 裴云蕖忍不住道,“又发什么神经。” 顾留白笑道,“用剑最重心气,现在我这心气高涨到了一定程度。” 裴云蕖明知他没什么好话,却还忍不住故意问道,“为什么?” 顾留白压低了声音,轻声道,“爱不释手,若是不能胜之,那今后摸不到了啊。” “去死。”裴云蕖骂了一句,突然想到一个事情,她忍不住就看着顾留白,皱着眉头道,“说实话,黑沙瓦你帮我包扎伤口的时候,有没有乘机偷摸哪里?” 顾留白突然惆怅起来,“那时候光顾着你的伤口了,还遮着掩着,一点都没有偷看,我悔不当初!早知如此,我当时一只手肯定握着不放。” “你去死,当时你另外一只手断了。你握着不放,你能用断手给我清理伤口,给我敷药?”裴云蕖对这混账东西有些无语。 顾留白呵呵一笑。 裴云蕖一看他此时脸上的神色,就知道他肯定又想到了什么主意,正巧此时上官昭仪推门出来了,她便顿时咳嗽了一声,一点都不敢再说什么了。 上官昭仪一眼看见顾留白此时的气色,心里也是没来由的彻底松了一口气,她微微一笑,道:“看来十五哥明日是胸有成竹了?” 顾留白负手而立,点了点头。 他的目光不自觉的投向远处。 远处的那些连绵的屋顶,那更远处的天空,就像是一齐涌入了他的胸中。 他虽然油嘴滑舌,但有句话真一点没骗裴云蕖。 用剑最重剑意。 剑意剑意,就来自心中意气。 总有一种极致的情绪才能推动胸中意气。 他等来阴山一窝蜂,准备入关至幽州到长安,却未曾想直接遇到黑沙瓦这样的大战。这相当于他第一次真正在世人面前拔剑,就是这样的恢宏时刻。 当阵斩大将,骇退数万军。 少年一剑天下名。 这已是年少英雄的极致。 站在城头看着吐蕃大军退去如潮,这胸中是何等的意气风发。 但这还不算。 少年若无红颜知己,还不够完美。 但他恰好就在黑沙瓦遇见了裴云蕖。 天底下有几个这样的少女,能够和他在这样的杀场里冲杀一夜? 关键这少女还如此有趣,如此的好看。 功成名就,红颜知己,少年意气。 他的剑法能够以如此的速度精进,其实又何止是郭北溪埋下的伏笔,阴十娘和龙婆的用心调教。 万里荒漠,明月出天山,长风自天来。 再到这长安,屋脊如山长,高楼红袖招。 这广阔的天地一下子伴随着这少年的意气涌入他的剑意,他手头这把春坊名剑,这柄小春天,恐怕比这盛唐的早春还要热烈。 他的剑意,他的状态,在这个时候真正的养到了这个阶段的极致。 裴云蕖有些震惊的看着顾留白。 这个时候她都觉得顾留白的气势和昨日相比都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我这什么胸? 能养厉害的剑意? 第两百五十章 春狩狩的谁 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 大唐这一个元宵节从清晨时分起就瞬间让长安城里的人们兴奋不已。 因为坊门刚开,一个惊天喜讯就传来了。 以往每年元宵节都是放夜三天,但有些坊市还是有限制,有些坊门还是要关闭的,但今年的皇命下来了,从今年开始,今后大唐的元宵节虽依旧是放夜三天,但所有的坊市都没了限制,相当于这三天金吾卫就不管宵禁了。 长安城里的人可以真正通宵达旦的游玩了。 那不得舒服个三天三夜? 那些个原本出行不太方便的人心中狂喜,比捡了银子还高兴。 而且接下来还有好消息传过来。 晚上曲江游船会上不仅有那绿眸和沧浪剑宗的比剑,旁边芙蓉园的游园会里面还会竖一个巨大的灯轮,皇帝还令工匠们做了一株通天树,上面据说会挂满各地送来的贡灯,而且还特地从外地调过来一支特别厉害的打铁花的队伍。 那到时候那边的几个坊市,真的要火树银花不夜天了。 长孙无极每日里起床的时间都是一样的。 长安城中各坊的坊门打开时,他就正好打开房门。 一打开房门,他就看见长孙细雨提着一个食盒从一座假山上跳了下来。 他的宅子位于崇仁坊开通巷。 手握重权已数十年,他的宅院也配得上他的身份,占地之广,足以在长安所有贵人的宅院之中位列前三。 和裴府一样,他这种深宅大院里头,也是院子套着院子。 他的卧室位于西北角第五进院落内,周围有许多从湖州运来的石头堆砌而成的假山。 假山上还种着一些松树。 使得他倒像是孤零零的住在山岗之中。 寻常人以为他喜欢野趣,而且几乎都认为他的作息规律到了极点,什么时候睡,什么时候起,都是三百六十五天如一日。 但长孙细雨知道他并非如此。 她还知道他的卧室里头有好几条密道。 有的是方便他出去谈事情,有的则是用于逃生,而有的密道里头,甚至有保护他的修行者。 看着长孙细雨跳落下来,长孙无极脸上那一贯的威严神色便变成了暖意,他微微一笑,道:“好好的路不走,你这从假山上跳下来做什么?” 长孙细雨道:“我小时候就喜欢这样跳,今天就想这样跳一跳。” 长孙无极接了她手中的食盒,打开,用真气扫掉假山旁石头桌椅上的浮尘,坐了下来,然后从里面拿东西开始慢慢吃起来。 “为什么不去王屋山?”他边吃边看着在对面坐下的长孙细雨,“平时懒得看我,现在反而舍不得走了?你那伤不是还没恢复么?” 长孙细雨还是一副生人勿近的姿态,但她的语气却是比平时要温和很多,“我虽伤,但留在这里,别人想要杀你也难。” “担心我出事?”长孙无极摇了摇头,他心里有别样的滋味,但脸上却是满不在意的样子,“放心,没有人会杀我,你受的伤重,你留下来,我反倒是要顾忌着你。” “我感觉这座城里今天的杀意分外浓。”长孙细雨看了他一眼,道:“你说没有人杀你,我不太相信。” “要从我手里拿点好处,那是肯定的,但杀我就过了。”长孙无极笑道,“一开始就找人打伤你,这就已经说明了这种态度。” 长孙细雨清冷道,“我不太明白。” “真要杀我,那就不会打草惊蛇,就会直接杀了你,然后发动。”长孙无极道,“这城里那些位高权重的人心里都很清楚,给我的时间越多,我要反击起来,就越狠。” 长孙细雨道,“不会是故意误导你?” 长孙无极突然觉得她和小时候一样可爱,他忍不住笑道,“若是我真那么笨,那我怎么可能活得到现在。不管是不是杀我,我该做的准备自然都会做的。” 长孙细雨沉默了一会,道:“我不走是不是错了?” 长孙无极笑道,“你有什么错的。” 长孙细雨道,“让你投鼠忌器?可能他们看明白了,你倒是不怕死,也不在乎别人的死活,但你在乎我的死活。” 长孙无极摇了摇头,道:“去不去王屋山都没什么关系,只是他们要看明白我的一些设计和态度而已,这座城里的聪明人,在某些方面都有着默契,不懂得这默契的人,这两天就容易死。” 长孙细雨再次沉默下来。 她脑子里面除了修行,就放不下多少事情。 这些权贵的谋划也好,平衡也好,默契也好,她一贯都弄不明白。 这似乎的确不是她所能关心的事情。 她沉默了一会,看着停下来的长孙无极,却是微微蹙眉,道:“怎么不吃了?才吃了这两口,你不是最爱吃这白糖猪油糕吗?难道我买得不对?” “这就是我喜欢的那家铺子的,你没买错。”长孙无极说完这句,也沉默了一会,然后感慨的笑了笑,道,“但再无敌的人,也敌不过时间。我以前早上随便能吃一盆子,但到了这个时候,我早上吃了一块,就觉得油腻吃不动了。” 长孙细雨的脸上没有什么明显的神色变化,但她的手指却是微微的颤了颤。 “最近回长安的人特别多,有个你认识的人也偷偷回来了。” 长孙无极看着她,突然又想到了小时候她和某个人打架,便笑了起来,道:“就是那个帮弟弟出头,却被你头都打破的。” “李熏?”长孙细雨想了想。 她一直不喜欢想过去的事情,所以再想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她觉得似乎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 “这人现在七品巅峰,但他是正儿八经的李氏嫡系,所以你也懂的,他这七品巅峰,也比得上寻常修行地的八品了。你受的这伤诡异,你现在估计打不过他。”长孙无极认真道。 “我对他没兴趣,不会去见他。除非他想来杀你,否则我也不会和他打架,我伤好了也没兴趣找他再打一场。”长孙细雨也认真的说道。 长孙无极叹了口气。 “那你到底对什么有兴趣,我怎么感觉你好像对什么东西都没有兴趣?再优秀的男子你似乎也没兴趣看,虽说你满脑子都是修行,但似乎也是随缘,似乎也并没有追求什么极致的兴趣。” 他深深的看了长孙细雨一眼,“连玄庆那样的人都对人间还有兴趣,我怎么觉得人间都没有任何吸引你的地方,你到底有没有想过,你有什么有兴趣做的事情?” 长孙细雨清冷道,“有还是有的,只是可能未必有这样的机会。” 长孙无极的眼睛倒是瞬间发亮了,“能说给我听听?” 长孙细雨原本不想说的,但看着那一盒子开始发冷的白糖猪油膏,她还是改变了主意,道:“我想学着和某些人一样,有什么真正威胁到大唐,威胁到长安的事情来了,我就可以为这样的事情而死。但平时大唐自己人在窝里斗来斗去,我没什么兴趣。” 长孙无极愣了好大一会。 他拿了一块微冷的猪油膏在手里,还是咬了一口,慢慢的咀嚼着,唏嘘道,“原来你不是没有感兴趣的人,只是那些感兴趣的人,已经不在这世上了。” 说完这句,他也改变了一些主意。 “按我知道的一些消息,虽然李氏的安排很厉害,但未必能占到多少便宜,李熏这个人在我看来很有可能要死的。我本来可以想办法让他活,但你似乎对他没什么兴趣,那我不就不管了?” 长孙细雨点了点头。 她觉得这些人本来就和她没什么关系。 “今晚去不去看比剑?” 他又试探性的问了一句。 长孙细雨想了想,道:“应该带着郭北溪的剑,我要去看一看。” 长孙无极点了点头,长孙细雨看了一眼食盒,“中午想吃什么?” 长孙无极笑了笑,道:“我让人已经安排了,弄了人参鸡汤,今晚上得必须保证精神好。” 长孙细雨想了想,道:“我再给你带罐子菜羹过来。” 长孙无极点了点头,“好。” 长孙细雨站起身来收拾食盒,突然又认真回了一句,“沧浪剑宗真的都听你的?” 长孙无极感慨的叹了口气,笑道,“可怕就可怕在这,现在长安洛阳有一大半的门阀都觉得萧真微和白有思这群人都是听我的,但谁也想不到沧浪剑宗底子里姓王。” 长孙细雨微微皱眉,道:“王夜狐?” 长孙无极见她一下子猜准了,倒是有些意外,“你怎么一下子就猜得到?” “这人是八品,而且是很厉害的八品。”长孙细雨道。 长孙无极愣了愣,他这才明白长孙细雨的思路,他说那人姓王,长孙细雨就直接猜了厉害的八品修行者里那个姓王的。 长孙细雨此时却是脸色微沉,道:“他怎么能掌控沧浪剑宗?” “神策军和飞龙军其实也都听他的。”长孙无极戏谑的看着她,道:“想不到吧?” 长孙细雨点了点头。 一个老太监。 一个只是专门负责向官员传递帝命的枢密使而已。 谁能想到他实际能够控制着这样的军权? 见着因为沧浪剑宗和郭北溪的关系,这长孙细雨多少有些兴趣,长孙无极才接着说道:“好多人看不明白,但李氏想必是看明白了。但王夜狐到底厉害在哪,李氏里面每一个人有我和他接触得多,所以估计会弄不明白。” 长孙细雨难得的问道,“这人厉害在哪?” “李氏厉害的是底蕴,拿得出手的厉害修行者和玄兵多,能够调用的私兵多,但王夜狐真正厉害的并不是手里握着的这么多军队和沧浪剑宗。”长孙无极仔细的慢慢说道,“他最厉害的地方是杀人不见血的挑拨人心。有些时候,有些人的人心一变化,李氏布的有些局就破了。” “李氏找到了牵制沧浪剑宗、神策军和飞龙军的办法,但没意识到这点。”长孙细雨瞬间理清了思绪,但她也懒得去想细节,只是问道,“所以你觉得李氏未必对付得了他?” “未必讨得到多少好处,但若是两败俱伤,那也不好说。”长孙无极看着她,认真道:“而且李氏的布局一向是针对很多个目标,在他这边吃亏,或许在别的地方又能占很多的便宜。而且李氏让我感觉这次春狩打的最大老虎是王夜狐,但明面上是这样,暗地里说不定李氏有更大的老虎想打也不一定。” 长孙细雨微微皱眉。 平日里她对这些东西并不在意,但真正的风暴袭来,甚至威胁到长孙无极时,她才有些醒觉,平时自己对这些东西并不在意,是因为自己不需要在意,因为有这样的一株大树挡住了所有的风雨。 她觉得自己的性子是有些淡的。 就如很多年前,她对郭北溪等人似乎也不怎么在意。 和任何人的交往,她也不会主动。 有人邀请她,她感兴趣的,才会去,从来都不会主动发起些什么活动。 但等到这些人死去,永远消失在她的世界之后,她却感到了深深的悲恸,她才知道自己是那么在意那些人。 听着长孙无极对王夜狐的评价,她的心情不知为何就如当日听到郭北溪离开洛阳的时候一样。 长孙无极明明好好的在她面前说话,手里还捏着那块啃了一口的猪油糕,她却是莫名的有些紧张起来。 “王夜狐这人这么厉害?在长安一点声望都好像没有的样子,过去这么多年都没什么声响,若不是我知道他是八品,否则我连他的名号都不知道。”她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长孙无极道,“听你的意思,他都好像和你差不多厉害。” 听着长孙细雨还有些孩子气的话,长孙无极很难得的大笑起来。 “我年轻的时候住在洛阳,洛阳这座城和长安挨的这么近,但洛阳这座城就比较正常,后来到了长安,却发现长安这座城哪哪都透着不正常。” “这座城里的人也都让人想不通。” 他看着长孙细雨,笑着道,“你那几个叔叔,现在还和十几个谋士在我那屋子里密道连着的密室里在商议,但他们想了十几年了,也都想不明白这些人到底是哪里有毛病。” “你就说这王夜狐,明明那么厉害的一个人,比裴国公还厉害的老狐狸,改变一个八品修行者的心迹也只要随便安排个人给他看看。但他这一辈子你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他就是这么低调到了极点的隐着,就那么兢兢业业的做着皇帝交代的事情,和一个普通的老太监没什么两样。我查了他这么多年,他就是一点作奸犯科,谋逆的事情都不做。你说他隐忍不动,等待时机一下子弄个大的也就算了,但他这一辈子都快过去了,而且他这么多年调和人心下来,手里头握着这么大的力量,能做的有意思的事情,也就是和李氏掰腕子,那他似乎又对那龙椅没意思,他也不要名声,那他什么夜狐啊?都变成给李氏把尿的夜壶了。” “但更可笑的是,他都这样了,年轻力壮的皇帝偏偏就不等着他生病老死,还偏偏要和他决个生死的样子,你说谁更有毛病?” “而且皇帝这么多年一直心心念念想着打高丽,你那些叔叔处心积虑的查证了十几年,也根本想不出他这到底是为什么,都好像根本没有理由的。” 长孙无极都想不明白的事情,长孙细雨当然想不出原因,她只是下意识的关心城里那些站在最高处的修行者。 “你说王夜狐改变一个八品修行者的心迹也只要随便安排个人给他看看,这个八品是谁?”长孙细雨莫名的觉得若不是和自己有些关系,长孙无极也不会特意的提上这一句。 “李得意。” 长孙无极异常干脆的说出了这个人的名字。 “他这人厉害。” 他看了长孙细雨一眼,接着道,“他姓李,但不是李氏嫡系,所以一牵扯父辈的党争之后,他在长安原本就没有前途可言了,但谁能想到,他在外面流浪了这么多年,却还能凭着修为返回了长安。李氏磨了他这半辈子,把他磨成了一柄利器,他原本也应该听天命,没有什么争的心了。但我知道王夜狐要安排李熏给他看一眼,这一眼下去,恐怕李氏熬李得意半辈子的苦心就白费了。” 长孙细雨看着他,道:“我不太明白。” 长孙无极笑眯眯的,他知道她哪是想不明白,而是没有兴趣去想,但今日里她这么有耐心的陪自己在这里说话,却已经是破天荒的头一遭了。 他慢慢说道,“李熏也姓李,但他是李氏嫡系,正儿八经的陇西李氏血脉。李得意一看李熏,就会发现截然不同的人生。李熏现在修为和计算应该不如他,但李熏年轻,李得意就看得出来,可能要不了十年,至少李熏在修为上就可能超过他了,而且这场大戏过后,同样返回长安,李熏恐怕会爬得比他更快,比他更高。这人吧,活到一定的年纪,就都明白有些东西不属于自己,争也是争不来的。但人天生就有毛病,很多时候却又明知不可为却偏偏按捺不住。李得意如此,萧真微也是如此…有时候一口气不是磨没了,只是压得深,总有可能撒出来的。” 说完这些,长孙无极想到那个和自己一样老,无声无息般在长安呆了这么多年的王夜狐,他顿时又忍不住觉得这个人的毛病真多。 “如果李得意是王夜狐的子弟或是门生也就算了。但李得意和王夜狐压根一点关系都没有。他是觉得李氏对付自己不爽呢,还是纯粹就看着李氏不爽,就想坏李氏的事情呢?” “倒了一个王夜狐,再出一个李得意,让李氏白忙活?”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摇头,看着长孙细雨认真道,“你倒是对的,大唐窝里斗的这些事情,真的有病,没意思。” 长孙细雨低垂着头。 这个时候她忍不住在想一个问题。 王夜狐倒了若是将成就一个李得意,那终有一日,长孙无极也会离开这世间,那他倒下之前,他会成就一个谁? 李得意坐着马车,刚走到一条河边,微暖的风吹开车帘的时候,他看到了河里有一条船。 船头站着一名年轻人。 他的呼吸微微一顿,这车窗帘子便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扯住一样,保持着那荡开的状态,一动不动了。 那年轻人似乎也刚刚返回长安,他站在船头,不断的看着沿途的景致。 他风尘仆仆。 然而身姿挺拔,气血雄浑,说不出的志得意满。 这人和年轻时的李得意有些像。 同样的意气风发。 但他比年轻时的李得意更为强大。 天底下这样的年轻人并不多。 尤其这人的气血迥异常人,是李氏嫡系。 所以李得意看到这名年轻人的时候,就想出了他是谁。 李熏,进士及第,太学助教,因罪流放象州,但他现在却已经返回长安。 李得意之前并不知道此人也暗中返回了长安,但他知道陇右节度使郑竹也已经和其心腹们暗中接受调度返回了长安,而此人是郑竹的好友。 李得意安静的看着船头上那名年轻人。 直到马车驶入一条小巷,那荡起的车窗帘才落了下来。 很多年前,他离开长安的时候,只剩下一个修行者的身份。 很多年后,他回到长安,却似乎依旧还是一名修行者。 哪怕明面上给了他很多,但看到这名年轻人的时候,他却再次产生了当时离开长安时的情绪。 当时烟雨空濛。 他在雨中回望长安,只觉得远离了世间的权势中心。 而此时身处这座城中,看着船头上那名年轻人的时候,他突然觉得自己还是被排除在权势之外。 也就在此时,紧挨着皇城的布政坊里头,一个陈设异常简单的院落之中,一名很年迈的宦官这时候才开始吃早餐。 他的早餐很简单,一大碗清粥,配着一个咸蛋,一碟腌瓜干。 第两百五十一章 灯山满帝都 过了正午,明月行馆门口就多了一排马车。 和这座城里寻常的百姓相比,权贵的豪横就一下子体现出来了。 五皇子早个两三天就已经在曲江和曲江蕖的交汇处包了一座酒楼。 那地方正对着游船会的水面,是观看比剑的绝佳位置之一。 不过他这手笔和裴国公相比还差了那么一点。 裴国公早早就派了人到延康坊,说那边正好有个朋友的院子就在水边,有个码头还探在水里。 除了马车能直接进那个院子,可以直接在那个码头上看游船和比剑之外,码头上还准备了一条可容纳数十人的游船。 这意思是沧浪剑宗设计的虽然好,但借着这条游船,抵近观看却也不是不可能。 因为按照裴国公带来的口信,这游船上到时候会放几个特别的人物。 这些个特别的人物要接近比剑台,估计沧浪剑宗的人也拦不了。 具体是谁,倒是还不能提前透露。 这下五皇子有点蛋疼。 白浪费了好多银子。 不过得了便宜还卖乖的顾留白安慰五皇子,至少你这酒楼吃的东西应该不错,晚上一群人就在你这酒楼吃。 这其实原本就是五皇子计划里头的事情,但就到了这正午,他却开始怀疑酒楼里原本备的桌椅和雅室够不够用。 要提前看比剑场地的顾留白还没出发,长安贵妇团就到了。 吴嫣红、周灵玉这一群经常在一起玩的贵妇们,拖家带口的就到了。 郑冬至挨过了那一顿胖揍之后,身上的伤才好了不久,但那一顿打真的把他打服帖了,他现在见着顾留白跟之前的态度判若两人。 一下马车就直接虎虎生风的一头撞顾留白身上,然后抱着顾留白的大腿就嚎,“先生你今晚上可千万不能输啊,你要输了万一没了胳膊没了腿的,今后就没人这么打我了。” 顾留白听得直呲牙,“你这小子是咒我不,是逼我现在就胖揍你一顿么?” “我是关心先生,哪是咒先生。”郑冬至一听要揍,眼睛反而发亮,“先生你现在还有时间揍我么?” 顾留白摇了摇头,“我现在哪有空揍你,等比剑比完了再说吧。” 郑冬至有点怀疑的样子,“这么说先生你真觉得比剑能赢?怎么那些个大人都觉得你压根赢不了,断手断脚都有可能是轻的。” 顾留白笑了,就是笑容都有点狰狞了,“你这孩子挺会说话的啊。” “都准备得差不多了?”穿得花枝招展的周灵玉倒是假装和顾留白不熟,没有第一时间过来,吴嫣红却是禁跟在郑冬至屁股后面过来了,她一看顾留白的神色,就觉得顾留白输不了。 顾留白笑了笑,轻声道,“如果沧浪剑宗没有些特别的龌龊手段,应该没啥问题。” “那就是不只是要龌龊手段,还要非同一般的龌龊手段才行。”吴嫣红也笑了,但她的笑意只出现了一瞬,接着她压低了声音,语气却是凝重起来,“我夫君让我们过来,是因为他觉着今日曲江周围那几个坊市,反而是最为安全的,不知你心中可有数?” 顾留白点了点头,道:“我的人顾着我还来不及,哪有时间去外面晃荡。” 吴嫣红便放心了,微微一笑,看着郑冬至道,“省得我担心以后没有人揍他。” 长安的这些个贵妇出手都阔绰得很,顾留白也是懂得如何讨她们欢心和搞气氛的,于是他朝着吴嫣红挤了挤眼睛,“要不要先给你们看看我今晚上用的剑?” 吴嫣红这些人如何抵挡得住这种诱惑。 “是不是郭北溪的那柄剑?” 就连一直在装模作样的周灵玉都顿时忍不住走近过来。 “我若不用这柄剑,这些人恐怕都要质疑到底是不是郭北溪教我的剑法。”顾留白从身边的马车里直接取出了那春坊名剑。 “唰!” 他二话不说,直接抽出这柄剑,抖了一个剑花。 顿时空气里就像是有一连串的白色杏花在飘落。 “果然好看啊!” “不愧是让一个剑坊得名的名剑啊。” 一群贵妇人看得十分满意。 剑好剑坏倒是其次,关键在于,她们比城里其余人都更早的看见了这柄剑的出鞘啊,别的人身份再怎么尊贵,那也得等到晚上才能看得到这柄剑不是。 “狗是真的狗啊。” 五皇子是真的佩服顾留白。 这城里头修为到了顾留白这种档次的剑师,哪个不是端着架子,最怕的就是名声不好。 但顾留白对谁都一样。 好像在他看来,面对谁都是生意,敞开铺子做生意,谁给他好处,他就卖力的讨好。 …… 本来顾留白这群人的马车就多,再加上长安贵妇团的这些马车,从延康坊里走出来的车队,那真的是和当时离开幽州城的车队一样,浩浩荡荡,引人注目。 这一列车队往南,沿着崇贤、延福、永安坊旁的大道一路前行,一直到了大通坊,这才往东拐,笔直的朝着通善、青龙坊而来。 沧浪剑宗的人早就住在了曲江坊。 在曲江坊的高处,萧真末很快就看见了这一列车队。 他沉默的看了片刻,转身朝着曲江的江边走去,他的身后很快出现了数十名同样和他一样沉默的剑师,这些人跟着他到了曲江边上,然后停顿下来,最终他一个人走上了一条大船。 这艘大船完全就是漂浮的楼阁的外观。 甲板下方有两层,甲板上方有三层。 上方的第三层阁楼里,白有思和十余名沧浪剑宗的修士团坐在一起,商议着事情。 听着萧真末的脚步声,白有思的眉头就已经微微的皱了起来。 等到萧真末出现在他的视线之中,他也不等萧真末开口,便尽可能压制着自己不悦的情绪,轻声道,“若是你无法从宗主那得到你想要的答案,也不可能从我们这得到你想要的答案。” 萧真末来时的路上似乎已经想到了这些人的态度,所以他的脸色没有什么变化。 “所谓的箭在弦上,已不得不发?” 萧真末淡淡的看着白有思等人,道:“但其实若是真的想有所变化,别说箭已经放在弦上,哪怕射出去了,都可以想办法不让它伤到人。” 白有思深吸了一口气,看着萧真末,慢慢说道,“这箭不能伤别人,那就只能伤我们沧浪剑宗。” “我不是来和你说理的,我也知道今晚上的事情不会有所改变。”萧真末安静的看着白有思和白有思身边坐着的这些甚至用敌视的目光看着自己的人,道:“我只是来告诉你们,此次比剑,无论胜败,已经让我们沧浪剑宗元气大伤。我们是同门,我不会妨碍你们的决定,我们也守着沧浪剑宗的规矩,我们违命不遵,自当囚禁,我们一共有四十七人,都是和我一样的想法,我们不会等待比剑开始和比剑的结果,我们会即刻返回洛阳,自禁于玲珑剑林。” 白有思和他身边那些人不可置信的看着萧真末。 但萧真末却再未和他们说话,他转过身去,直接离开。 失望得太久,便终于会付诸行动。 这条大船的甲板上,一名年迈的剑师看着萧真末等人的背影,忍不住叹了口气。 除了白有思为主的这些人和萧真末为首的这些人之外,沧浪剑宗还有不少和这名年迈剑师一样的中立派。 但今天哪怕是这些最温和的中立派,都知道今日这比剑不管胜负如何,沧浪剑宗的分裂,已经正式开始。 …… 布政坊的院子里,那名已经不能用蛰伏来形容的老太监,此时正缓缓走出门。 他的长相也很普通,容颜也显得很苍老。 身穿着便服的时候,身上也没什么值钱的配饰。 这走在街道上,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气质。 长孙无极若是走出门,沿途的人除了那些不懂事的孩童之外,都知道这是长孙无极,但他王夜狐走出门,却没有几个人认得他,更没有人会觉得,他是这座城里头,可以和长孙无极相提并论的枭雄。 说实话这座城里,和长孙无极持同样看法的人也没有几个。 就连六皇子和五皇子这样李氏嫡系,思来想去,也并未觉得有一场大戏是针对这个老人开演。 哪怕长孙无极这个时候亲口将王夜狐这个事情说给五皇子听,恐怕王夜狐这三个字出现在五皇子耳朵里的时候,五皇子还会觉得异常突兀,一点前戏都没有。 恐怕就像是去花楼喝酒,一进花楼,一个光溜溜的花魁就直接掉怀里了。 王夜狐不只是在朝堂之中极为低调,而且这人都有几十年没出过长安城了,甚至于除了接受皇命,必须去一些坊市拜会官员之外,他平时的活动轨迹,便只局限于皇城和布政坊。 他的一切吃穿用度,也是极简。 好像没什么特别的爱好。 唯一有些和别人不一样的地方,是他不怎么坐马车,他出行一般都坐轿子,那种两个人抬的轿子。 “义父。” 今日里帮他抬轿的两个都不是什么普通人,他前面的一个轿夫始终微弓着身体,他坐进轿子之后,这个轿夫便轻声喊了他一声。 王夜狐靠舒服了身子,然后慢悠悠的问了一句,“你觉得我有胜算么?” 这个轿夫轻声道,“若从常理来看,看不出什么胜算,但跟别的地方打仗一样,看着三千对三万怎么都打不赢,但史书上三千赢三万的例子不少,义父您和别人不一样,所以我觉得您输不了。” 王夜狐笑了笑,道:“城里头还觉着我能行的,恐怕没几个,你都这样的身份了,今天还来帮我抬轿子,一定是想问个为什么吧?” 轿夫缓缓的点了点头,道:“我就是想知道,李氏为什么非得和你分出个胜负来。如果想不明白原因,今后我也过不安稳,总觉得无论怎么做,都有可能面临和您一样的问题。” “我想也是啊。”王夜狐感慨的看着轿夫的背影,又有些惆怅的叹了口气,“我倒是知道为什么,但这个秘密我只能带到棺材里头去了。我不能告诉你到底是什么事情,只能和你说,这个事关争夺龙椅时的旧事。这个秘密若是传出去了,对大唐没好处,对天底下的人都没好处。不过这也好,这事情差不多到我这为止了,和别人也没什么关系。” 轿夫沉吟片刻,道:“虽说无法知道内情,但总算解了些心头疑惑,没有义父,今日我也坐不到这位置,那我就再帮你杀两个人,也顺道和义父再学学如何起死回生。” 王夜狐笑了起来,道:“由我举荐,从我这开始往上爬的人不少,但里头最厉害,最狡诈的非你莫属了。你这不只是想从我口里头得知一个惊天的秘密,而且你还是担心我临到头来,把最多的好处按到别人头上啊。” 轿夫笑道,“多在义父面前出现出现,义父分好处的时候,就自然会多想着我点,这乃是人之常情。” 王夜狐道,“不怕李氏觉得我将秘密告诉了你?” 轿夫笑了笑,道:“虚虚实实,不是挺好?” 王夜狐也笑了笑,随着轿子的微微颠簸,他也眯起了眼睛,“说实话,你今天若是不来,那我就会让李得意占更多的便宜。” 轿夫叹了口气,“猜到了。” 王夜狐眯着眼睛,似乎都已经睡着了。 但过了片刻,他还是说了一句,“其实皇帝他们也猜出来,这一辈子我都这么过来了,就不会再提前尘旧事了,但我不死,他们不安心,而且他们也不想让我来分配手里头的这些东西,所以无论如何,你的确都该来,将来李氏终有对付你的一天,不管你怎么对李氏忠心,你手里头挣得的那些家当,不是他们给的,他们就觉得你不该得。” 轿夫点了点头,没再言语。 他甚至没有回头,抬轿子的动作也没有任何的变化,但王夜狐却似乎感觉出了他的心意,便又笑了笑,道:“看起来你倒是不会像我这么过完一辈子。” 轿夫这个时候倒是反而笑出了声,道:“各有各的活法,您是觉得您所做的对于大唐的安稳来说是好的,您就满意了,但我却觉得人到这世上,就是得大闹一场才有些痛快,至于对这大唐好不好,大唐太大,我们这样的人就算闹翻了天,又能怎么样?” 王夜狐也笑了起来,“自个儿觉得过瘾就行。” 顿了顿之后,他突然又叹了口气,“不过这人一辈子吧,有时候想想也挺可笑的,越想得到名声,拼命折腾的人吧,往往连个宰相都谋不到,就是得不到应有的名声,往往真的不想要得名声的人吧,反而可能注定要留在这史书上,哪怕是为了自保都不成。也不知道将来的史书上怎么描述我,说不定一堆看不清楚东西的史官大书特书,非得把我写成大权在握,想要谋夺李氏天下的那种人。” 轿夫哈哈的笑了起来,“差不多就是这么回事。” …… “奇了怪了。” 顾留白觉得毫无意外,这种场合那回鹘神女耶律月理肯定是要来看热闹的。 但等到天色都已经暗下来,曲江边上的游人已经,密密麻麻,一些灯火都开始点亮的时候,耶律月理和他的师兄冲谦老道却还没出现。 “你们家神女去哪了?”借着散布去五皇子包的酒楼吃晚饭的机会,顾留白默不作声的和周灵玉凑近了些,轻声问道。 “你是司首,你都不知道,我问谁去。”周灵玉不动声色的传音,“今天人多眼杂,你离我远点,我们不熟。” 顾留白沉默了一会,咬牙切齿的说道,“草!” 周灵玉看了他一眼,道:“今天不行,等明天。” 顾留白忍不住冷笑。 “十五哥。”周驴儿在酒楼门口和五皇子说着话呢,一看到顾留白走过来了,他就笑嘻嘻的说道,“我和神秀哥等会能到比剑台上去看你比剑。” 顾留白一愣,“除了你们之外,还有谁?” 周驴儿道,“好像还有回鹘神女。” “……!”顾留白顿时无语了,怪不得这个时候也不见动静,原来弄了半天,这神女都能直接到比剑台上。 “我那师兄冲谦道长能上比剑台么?” “这我倒是不知道,但神秀哥说,应该只邀请几个人上剑台作为公证,可能白云观会有个人。” “外来的使团,道宗、佛宗…那么最多还有一个官家或是长安修行地的人?”顾留白眉头微皱,他觉得这么一算,冲谦道长能上剑台的机会就不大了。 说实话这种比剑,如果有冲谦道长这样的人就在几丈范围内旁观,那应该就断绝了周围修行者暗算的可能。 说话间神秀就过来了。 “十五哥。” 神秀对着顾留白行了一礼,道:“一会游园会的通天树亮起来之后,这边游船会就会开始,届时会告知所有人哪些人作为公证上剑台。不过沧浪剑宗上剑台的人数不限,毕竟是你剑挑人家一个宗门。” 虽然冲谦道长未必能够在附近,但顾留白知道阴山一窝蜂一定有些布置,他心中倒是也并不在意,只是笑了笑,道:“那神秀哥你可得好生照看着我。” 神秀笑道,“我这修为估计上不了台面,不过我身上有件法器还行。” “那指定行。”顾留白顿时笑了,这么一来,那昙灵藏交代的事情似乎做起来更方便了。 ……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 天色渐渐黯淡,游人如织,曲江周围的数个坊市,马车已经赶不进来了。 那挂满了华灯的通天树和灯轮还隐于黑暗之中,但沿途挂着的花灯已经开始点亮,尤其一些小打小闹的打铁花已经开始,尤其是很多卖吃食的摊位,此时都已开张。 突然之间轰的一声响。 只见一颗通红的弹子上天,突然之间一炸,绽放华彩千条。 一片惊呼和欢呼声如雷震震之间,芙蓉园里突然明亮起来,一座由巨木搭建而成的高台层层亮起,初时看起来还像是一座高塔,但斜挑出天空的那些木杆上由各地进贡而来的巨大彩灯都纷纷亮起之后,无论从各个角度看去,那都变成了一株美轮美奂的巨树。 这株发光的巨树和大雁塔遥遥相对,似乎差不多高。 紧接着,漆黑一片的曲江和曲江蕖中,丝竹声同时如天籁响起,画舫上挂着的花灯也如繁星亮起,很快将整个江面都照得通亮,江面上花团锦簇。 只见花灯画舫一艘艘从东南方位驶来,朝着城中行进,每艘画舫上都有不同节目,有些是有军士操练,尽显威武雄壮,有些有乐团在奏乐,有些则是有歌姬和舞姬在歌舞。 还有些画舫上则是令人惊叹的杂技,有人身上挂着弹索,掌着花灯在夜空中飘来荡去,有人在甲板的平台上表演顶缸等杂耍。 然而很快所有人的目光都被数艘花船拖曳的一个浮木平台所吸引。 这浮木平台四四方方,宛如一个浮岛,过来时简直占了半幅水面。 那浮木平台上方,却是又建了一个巨大的莲花台,莲花台的所有莲花瓣都是巨型的花灯,异常的华丽且明亮。 顿时江边上喝彩声雷动。 这才是真正的大唐气象。 光是这一个比剑台,天下就没有别的国度弄出来过。 那莲台的边缘已经放置了些桌椅,已经坐了些人,虽然寻常人此时还只能依稀看清那些人是男是女,但所有江边的修行者却已经足够看清那些人的面容。 此时简单吃喝完的顾留白等人已经聚集在裴国公安排的院子里,这院子的船坞平台伸在水中,且有一定高度,所以这莲台从远处刚刚亮灯,顾留白就已经看清楚了那莲台上坐着的一些人。 他顿时就懵了。 果然和他猜测的一样,外国使团、道宗、佛宗、官家,都有人作为公证。 但神秀都没说对。 没有白云观的人。 那上面坐在回鹘神女耶律月理身边的道士,就是他的师兄冲谦。 “这怎么做到的?” 他直觉自己这师兄是不是下了黑手,揍了白云观的人给强行顶上来了? 但很快那莲台上的一名官家已经出声。 那人声若洪钟,虽然不是八品,但修为在七品里头也算是强的了。 这人先行自报家门,是金吾卫中郎将卫青禾,接着说了数句国泰民安的客套话,便介绍为了比剑的公证,为了体现大国之仪,安排了观礼团作为公证。 接着便逐一介绍莲台上这观礼团成员。 介绍周驴儿时,居然直接便说这是大唐佛子,这个说法已经让顾留白都感到有些吃惊,而接下来介绍冲谦时,便直接说是宗圣宫掌教。 虽说宗圣宫现在真正得了修行法门的真传似乎只有冲谦一个,但顾留白之前查阅有关宗圣宫的记载时,却记得清清楚楚,这宗圣宫的掌教是冲谦的师兄,但冲谦的师兄去世之后,这掌教之位是空着的。 这种位置不是自然继承,而是要大唐皇帝出文书赐封的。 佛宗佛子当然也是要大唐皇帝封的。 这么说来,这李氏岂不是相当于一下子认证了两个? “顾十五,这味道不对啊。” 裴云蕖和五皇子都瞬间感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和顾留白要玩默契,也根本不需要给出这么多好处。 尤其五皇子觉得按照自己那老子的个性,好处绝对不可能一下子给出来,而是遇到什么事情要利用的时候给一点。 顾留白慢慢点了点头。 其实阴十娘很早就已经带过来陈屠逼供那个活口得到的一些消息。 那些消息里面最有用的,是东川节度使黄涯带了很多亲兵偷偷的回了长安。 如果只是简单的对付一些厉害的修行者,那绝对不至于先让裴国公和边军调回来的一些将领稳定长安周遭的军镇,再从地方上调不少大将和悍卒进长安。 这些地方上调过来的地方长官和悍卒和周遭军镇的将领的唯一区别,是他们应该不至于提前被长安城里除了李氏之外的门阀收买,而且他们之中的人底子比较干净,不会提前走漏风声。 但这是镇压兵变才有的手笔。 再加上眼前所见,顾留白心里已经有些明白。 李氏不只是要将他和阴山一窝蜂和沧浪剑宗绑死在这里,而且是要将佛宗和冲谦也牵制在这边。 如此一来,李氏的布局里面,就应该不会有许多难以控制的八品了。 裴国公也特意交代过让他不要插手比剑之外的事情,郑氏门阀显然也嗅到了些不同寻常的气息,所以才让吴嫣红带着郑冬至早早的过来。 所以今夜长安城里不只是有些修行者之间的交锋,还牵扯到兵变?军队和军队的交锋? 哪怕他是比剑的正主,且比剑马上就要开始,他还是忍不住偷偷找了找周灵玉,让她赶紧让回鹘的那些密谍不要凑热闹,能到这曲江边几个坊市来的,就尽量躲到这边来。 第两百五十二章 他便是风雨 来了。” 眼见着都快登比剑台了,顾留白所在的这船坞后头的院落里突然一阵热闹,按理而言曲江边这几个坊市之中的街巷都已经走不了马车,但此时偏偏却有几辆马车直接从侧门驶了进来。 顾留白和裴云蕖等人刚转头去看,有两个五皇子的暗卫已经悄然来报,“金吾卫提前封锁的道,就从隔壁通济坊过来的,是怀贞公主和一些国子监律馆的学生。” “是怀贞?” 五皇子一愣,接着听到国子监律馆的学生,他顿时反应过来裴国公为什么说接下来他安排的那艘花船能够抵近观看比剑,沧浪剑宗的人压根拦不了了。 原本那比剑台上,按理而言也可以放个皇族子弟作为公证的,但现在怀贞公主却安排在了他们这里。 船上有怀贞公主,本来就不好阻拦了,更何况还有一群国子监律馆的学生。 这群人何止是能言善辩,他们本身研究的就是律法,他们本身就是看人做事情合不合乎律法,做事情公正不公正的。 五皇子此时是身穿常服,但他一眼扫见怀贞公主却是身穿着盛装宫服。 她身后跟着的一群学生也都穿着正式的国子监律馆的袍服,很有辨识度。 “嗣玄。”怀贞公主也一眼就看见了五皇子,落落大方的打了个招呼。 “怀贞,想不到你会过来。”五皇子笑了笑,回了一礼。 这怀贞公主比他还大几个月,是他的姐姐。 两个人一个是受皇帝宠爱,而一个是故意脱离李氏争夺龙椅的圈子,游离在边缘,所以在宫中也并无深交,关系不算好也不算差。 “我不得不来。”怀贞公主微笑着回应,眼睛的余光却在偷偷打量着顾留白和裴云蕖等人,“六学二馆为了这场比剑开了赌局,每个人虽然出些银子无伤大雅,但数量加起来却真的不少。我若是押输了,那这座院子就输出去了。” 五皇子闻言一愣,“这院子是你的?” 怀贞公主笑道,“是我母亲家中的私产。” “……!”五皇子无语,弄了半天这还是在人家的院子里。 “走吧,登船再说话。” 怀贞公主也不先和顾留白等人招呼,而是展现了主人的姿态,领着众人登船。 她这一上船,这花船上所有的灯才都点亮,这所有的花灯簇拥在一起,所有人才都看出来,船的两侧花灯是各自组成了凤形。 “这位就是顾凝溪,这是裴云蕖、裴云华,上官昭仪。”五皇子逐一引见,他当然知道怀贞公主心知肚明,但是他和怀贞公主关系寻常,这种礼节性的东西该走也只能走一遭。 怀贞公主就不像五皇子这么随意,她是真正的里外如一,在皇宫里头什么模样,在这外面也是该有的架子就端着,她对着顾留白微微颔首,见过礼之后,便带着些许威严,平静道,“六学二馆里看好你的人不多,若是你真输了,那我也要输不少银子。” 顾留白却也是里外如一的狗。 估计都要马上喊他上比剑台了,他也一点都不着急,听着怀贞公主这么说,他顿时笑道,“那若是我帮你赢了,你赢的银子多了,是不是能分我一点?” 怀贞公主之前倒是真的没遇到过在她面前敢这么嬉皮笑脸的年轻人。 她的举荐一向比那些朝中大员的举荐还要有用,和她说话都是事关前程,不是认认真真的模样就是拘谨小心的模样。 但这顾留白在这种时候竟然还有心情和她开这种玩笑。 她看着顾留白,脸上没有丝毫笑意,心中却是微微一笑,然后道,“输赢倒是无所谓,只是要看着好看,若是让人觉得没白来这一遭,看得舒服了,自然有赏赐。” 顾留白笑了笑。 他顿时觉得这怀贞公主虽然长得的确蛮好看,但是这说话一板一眼太正经,没什么意思。 他这已经算是不动声色了,但怀贞公主只是看了他一眼,眉头却是不可察觉的微微一皱,心中冒出一个念头,“怎么着,我都没嫌弃他看上去平平无奇,他倒是两句话一说,对我却是没了兴趣?” 她这倒是也并非修了什么神通,有着特别的法门,而是她平日里接触的人都是刻意奉承巴结,平时一种态度接触多了,顾留白略微和她接触的人态度有些不一样,哪怕面上没有特别的流露,她就已经敏感的感觉了出来。 不过她也没什么逆反的心理,只是微皱着眉头想着,那就看看你接下来到底有多少货色,会不会反过来让我失望了。 此时曲江两岸的游人早已等得不耐烦,好多人已经鼓噪起来,骂声入耳,“比剑戏台子搭得那么漂亮顶个球用,正主儿都不上是什么个意思。” 比剑台上那金吾卫中郎将闻言哈哈大笑,他直接出声,“顾凝溪,长安百姓喊你出来比剑了。” 顾留白微微一笑。 他觉得这人倒是有点意思。 此时这花船距离那比剑台还有数十丈距离,就连他身旁的裴云蕖都觉得他此时最多出声回应,按理是不会设法直接过去的。 然而然裴云蕖没有想到的是,顾留白却是看了她一眼,轻声道,“我过去了。” “你…小心…”裴云蕖原本不紧张,但听着他这几字入耳,她身体一震,却是没来由的有些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没事。” 顾留白微微一笑,上前一步,随手提了一盏鲤鱼花灯。 “顾凝溪…” 那金吾卫中郎将卫青禾方才第二遍呼喊他的名字,突然之间曲江两岸一片惊呼。 他微微一怔,放眼望去,只见一人手提着花灯,一手提着长剑,直接从一艘花船上飞掠了下来。 这人飘飞而起,手中的鲤鱼花灯照出了他一袭青衣。 这是一名少年。 两岸无数人惊呼声起。 只见这名少年飞出数丈,落向水面,似乎马上就要坠入波浪涌动的曲江之中,然而刹那间那惊呼声又变成喝彩声雷动。 少年如闲庭信步,他一步步踏浪而行,每一步脚下都有淡淡的辉光涌现。 浪花在他身后发亮,如同波浪下方都燃起了华灯。 他的身体就像是打水漂的瓦片一样在水面上轻盈的掠过,他每一步跨出,身子就极为平稳而灵动的往前数丈。 裴云蕖倒是还好,顾留白这认真的模样,她在黑沙瓦见得多了,而上官昭仪手里头也有那副传神的画,顾留白那种面对大军站立的肃穆姿态,她也是深深烙印在脑海,但裴云华一看之下,却是怦然心动。 她见多了顾留白谈笑风生的姿态,见多了顾留白一脸不正经的样子,但此时顾留白踏浪而行,一脸肃穆的气质,却和平时真的截然不同,让她心中直呼,这坏人此时的样子,就是她以前想象的意中人的模样。 裴云蕖此时也已经彻底反应过来顾留白为何和平时截然不同。 此战事关郭北溪的声名,他完全不想给人玩笑的感觉。 李氏想以他牵制诸多势力,所以才弄了这样的游船会,弄了这样的比剑台。 但郭北溪并非戏子。 他也并非戏子。 剑师自当有剑师的模样。 怀贞公主的眉头似乎皱得更深了些,但她看着顾留白此时的身影,眼瞳却是微微发亮。 比剑台上,冲谦老道面色漠然的看着江面上提灯踏浪而行的顾留白,看着他潇洒写意却是如同携带着一江风雨而来的气势,他的眼睛里倒是终于出现了一丝满意的神色。 沧浪剑宗的那艘大船横在江中,虽然这船用锚定住,巍然不动,但船上那些沧浪剑宗的人,包括白有思在内,此时看着这少年,心中却如有惊涛骇浪。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对于沧浪剑宗自己的身法,没有人比沧浪剑宗自己的人更看得出门道。 现在凝立在白有思身周的三十余人,个个都能做到这样的踏浪而行,但所有人在心中仔细掂量,却都自觉在意境上就差着一线。 哪怕拥有着挟一江风雨而来的气势,但却无法同时拥有这种风雨之中轻松写意的气息。 寻常人经的风雨一多,或许也能做到在风雨之中镇定自如。 但有的人却是能够让人感觉他便是风雨。 这就是当年他们这些人和郭北溪的差别。 “晋铁说的不错,此人的身法果然比我们强出一些。” 白有思沉默了一个呼吸的时间,却是有些感慨的展颜一笑,“只是长安城里的这些个大戏,功夫都是在戏外。” “余西风,你修剑三十载,但剑技上的天赋终究还是差着一些,原本你这一生是难得有这种风光出头的日子,但你天生经络宽广,真气比同阶的修士要雄浑很多,这因缘际会,合该你出场了。” 他看向身旁一名身穿白色衣衫,面孔方正,身子显得分外阔实的剑师。 这名剑师手里提着一柄古铜色的长剑,没有剑鞘,剑身光华不显,但剑身上的符纹却是分外的深邃。 …… 余西风脸上紧张的神色一闪而过。 这名四十余岁的剑师深吸了一口气,挺直了身体,对着白有思等人行了一礼,道:“必尽全力。” 白有思也深吸了一口气,等到余西风已经走到这第三层楼阁的边上,他眼中出现了一丝狠辣的神色,道:“下场时不要留着真气。” 余西风笑了笑,点了点头。 大唐有无数样的人,他就属于内里比较简单的一种。 努力修行,不想其它,博得一些名声,光宗耀祖。 修炼这么多年,原本就是为了这样的机会。 能够替沧浪剑宗出场,对于他而言已经算是光宗耀祖。 体内那积蓄的真气,便是用在此时。 何须吝啬? 他一步跨了下去。 双脚落在水面。 此时尚且没有人注意到他,然而当他双脚接触水面的刹那,所有人都瞬间注意到他的存在。 江面上所有的画舫骤然晃动,一个圆形的凹陷以他的双足为中心,迅速往外扩张。 接着轰的一声巨响,江面下方有无数的气劲炸开,原本只是微波荡漾的的水面上瞬间巨浪滔天! 余西风随浪花而起,他凌空飞渡,朝着比剑台落去。 他体内真气发出轰鸣,身外自然显现出真气法相。 只见一团云气化为一条白色的蛟龙,围绕在他身周游动! “好!” 曲江两岸再次发出如雷般的叫好声。 绝大多数看客虽说心里头都觉得这少年敢一个人叫板整个沧浪剑宗,这气魄真的非常人所能及,但在他们看来,无论是这少年也好,还是这沧浪剑宗的修行者也好,那都是咱大唐的修行者,哪一方表现得好,那都值得他们骄傲。 余西风后发先至,先行登台。 浪花飞溅而来,顾留白却是轻盈的飘飞而起,踏着一片水花,随后落在比剑台上。 今日这场面之下,冲谦老道垂着眼睑,压根一句话都不说,而耶律月理也是一改平时见了顾十五就要问要老婆不要的态势,也只是静静坐着,脸上看不出任何的情绪。 似是提前知道画舫上有怀贞公主和那些国子监的学生,这画舫缓缓靠近,沧浪剑宗果然没有人阻拦。 水花此时还在空中纷纷坠落,有水珠不断洒落在郑冬至的身上。 他一脸紧张的看着比剑台上的顾留白和余西风,童言无忌道,“娘,沧浪剑宗的这个人看起来比老师还要威猛啊,万一老师输了,被打断了手脚啊什么的,不如让这个人来揍我吧?” 吴嫣红原本就紧张得很,听到郑冬至居然冒出这几句话,她顿时大怒,“你老师若是输了,我先打断你手脚。” 没有时间去给郑冬至想为啥。 和白有思说的一样,功夫在戏外,不知道有多少人针对这场比剑,做了无数的谋划,但到了这真正比剑的时候,却是没有了任何的繁文缛节。 余西风看了一眼顾留白,他连一个字都没有说,便朝着他一侧的江面斩出了一剑。 他手里的长剑本身就没有剑鞘,甚至都没有拔剑的动作。 他体内的真气原本就在轰鸣,所以这一剑斩出,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所有人只是看到他手中古铜色的长剑像花灯一样亮了起来。 剑身上那些分外深邃的符纹骤然发亮,然后更亮,接着发出裂帛般的刺耳声响,当他的剑开始运行时,剑身上的符纹里就像是有闪电在流动,一道道光亮的游丝,拖曳在了空中。 他的剑瞬间变成了一个发亮的光团。 光团外有无数剑影在流动,一道道随之生成的剑气,就像是无数道乌云朝着江面扑了过去。 轰! 还在浪花翻滚的江面上瞬间出现了一道长达数丈的深深沟壑。 沟壑之中的剑气还在嘶鸣着,接着沟壑的边缘直直的往上冲出数十道水柱。 这数十道水柱顷刻间互相撞击,散开,化成两道滔天浊浪。 顾留白的眉头微微蹙起。 他当然知道这是沧浪剑宗的哪一招剑法,只是他有些不解,不知道这人是什么意思。 “我是余西风。” 余西风斩出这一剑之后,剑身很自然的垂落,然后他缓缓的说道,“三年前进入沧浪剑宗剑阁修行,才得真传。” 他发声的时候用了些真气,所以即便水浪声杂乱,但他的声音却清晰的传至两岸。 若是在平时,顾留白肯定得调戏几句。 兄弟你二十还是十八? 面相长得够老的啊。 才成为真传弟子三年啊? 这意思是我早早就得了沧浪剑宗的秘剑,占你的便宜了? 不过今日里顾留白却一点废话都没有。 他也只是略用真气,平静的发出声音,“顾凝溪,九岁得郭北溪亲传。” 余西风看上去似乎有些笨拙,但他此时说话却没个笨拙的样子,甚至和裴云蕖等人所想的都不一样,他甚至都没提个正统,也没提个此时为何比剑,他只是静静的看着顾留白,道:“我方才这一剑是我沧浪剑宗的秘剑,叫做海浪扶鹏翅,你应该也会?” 顾留白点了点头,道:“会。” 余西风淡然道,“既同源所出,这一场是文试,只要你也能施展得出这样的一剑,气势不输我这一剑,我便可以直接认输。” “文试?还有这样干的?” 此言一出,顿时四周画舫上和江边都是一片喧哗。 五皇子和裴云蕖等人互望一眼,都是大皱眉头,直骂白有思等人老阴比。 顾留白易容成晋铁在沧浪剑宗面前演了一场,沧浪剑宗自然觉得要对付这顾十五就必须在真气修为方面着手,但他们也没想到沧浪剑宗会有这么一出。 这不只是将比剑变成了真气和剑气方面的考校了,而且顾留白若是出言推脱,哪怕牙尖嘴利说赢了,接下来沧浪剑宗肯定也准备好了话柄,会让人觉得车轮战也不是什么事了。 余西风说完就静静的看着顾十五,他觉得顾十五一定会说什么江是死的,人是活的,修行者的剑不是用来劈江的,等等诸如此类的话。 然而让他和那些画舫上的沧浪剑宗之人都并未想到的是,顾留白点了点头,道:“好。” 非议声戛然而止。 你划出道来,我接了。 爽快! 大唐帝国就喜欢这样的做派。 顾留白微讽的笑了起来。 若是在激烈的战斗之中,他要施展出比余西风气势更足,更显威力的一剑,那的确有些难。 但这种所谓的文试,蓄势出剑,这沧浪剑宗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谁都以为他所修的真气法门一般,真气修为也就那样,但若论真气的厚度,真气的磅礴程度,谁能比他强? 更不用说这段时间双修,他的真气强度都已经提升了一个档次。 这一剑过后,画舫里的白有思等人,应该会有些怀疑人生。 唰! 长剑出鞘。 江面上,就像是多了一轮明月。 顾留白的体内也响起了巨物行走般的隆隆声响,天地都似乎开始回应。 他身周的空气不断开始扭曲,有无数巨大的光影就像是从虚空之中探出的怪物一般开始充斥他周身的空间。 此时他凝神用剑,并未刻意去控制那海市珠,只是让海市珠自然的扭曲他身外的法相。 原本巨大的宝相坛城,在海市珠的扭曲之下就像是真正的变成了海上升腾的雾气和光影,变成了光怪陆离的海市蜃楼。 余西风脸色剧变。 虽说他身外的蛟龙十分凝聚,但此时顾留白身外的真气法相不断膨胀,比他的蛟龙大了数十倍不止。 只是比气势的话,这少年的真气法相的气势和他的真气法相气势完全不在一个层面。 顾留白缓缓的出剑。 剑身光华闪动,剑气不断流淌。 空气里就像是有无数朵白色的杏花飘荡起来。 同样是磅礴的气流还是涌动,但顾留白这一剑真正斩出时,就连江岸上那些根本不知真气修行为何物的普通人,都清晰的感觉到了就像是天地间有无形的巨物被拖曳着覆盖过来。 空气里有些微的湿润水汽,有春风般的暖意。 这一剑,似乎先提前带来了一个春天,然后才是恐怖的威势。 江面上出现了一道深深的沟壑。 接着轰然巨响。 水柱滔天,化为浊浪! 一时间两岸俱静。 裴云蕖等人所在的画舫上,怀贞公主的身后,那些国子监的学生大多变了脸色。 他们大多都是修行者,然而他们没有人想到,这名少年竟然能施展出这样的一剑! 白有思的眼中瞬间充满不可置信的神色。 谁都可以轻易分辨出这一剑的胜负。 不用去仔细看沟壑的长度,不用去看水柱涌起的高度。 此时的江面上散发着浓烈的泥腥气。 顾留白的这一剑带起的是真正的浊浪。 水柱里面,混杂着的都是江底的污泥。 余西风的呼吸都已经停止。 他的脸色变得异常的灰沉,没有光彩。 他眼中的神采也迅速消失。 今日应为他扬眉吐气扬名时,然而谁能料到他的戏刚开始就已落幕? 谁能想到肚子里演练了许久的话术丝毫无用。 这少年就直接这样一剑,让他无话可说。 第两百五十三章 善杀人诛心 怀贞公主静静的看着那收剑的少年。 她的心中生出更多怪异的感受。 她知道沧浪剑宗必定准备了很多的后招,但她知道沧浪剑宗也根本想不到一开场竟会如此的结果。 余西风转身离开。 他一个字都没有说,身影便落入画舫的阴影之中。 他来时是觉得不用多说,去时是明白说什么都是无用。 很多年前他和沧浪剑宗的人见着郭北溪的剑法时,就觉得郭北溪的用剑天资已是世间剑师之极致,之后他和沧浪剑宗的这些人的确再也未曾见过比郭北溪更为惊才绝艳的剑师。 然而眼前这少年一动剑,他觉得当年郭北溪也不及他。 郭北溪尚不如他,那他还有何话可说? “你们如何想法?” 白有思的呼吸有些紊乱,但声音尚且镇定。 只是他脑子有些乱,一时拿不定主意。 原本他和沧浪剑宗这些人制定了许多种法子,但这第一场一比,这少年一出剑,就完全打乱了他们的阵脚。 但在场的人绝大多数比他脑子更乱。 甚至有大半人听着他这句问话,脑子里没第一时间去想接下来该派谁出去,反而是想着幸亏萧真末那一群人已经直接返回洛阳,否则看了这少年的一剑,那些人不知道又会如何的想法。 “非常时用非常手段。” 一个声音响起。 出声这人是顾留白曾经见过的沧浪剑宗剑师方颜。 “既然此子之前隐匿真正的真气修为,让吾等误判,那便只能做最坏打算,只能按照最开始的想法行事。若是畏首畏尾,想要场面上挑不出刺,那最后恐怕反而丢掉沧浪剑宗的脸面。” 他看向白有思身旁的一名老者,“韩长老,可否将你的震渊剑借我一用,我看是否能够和他拼个两败俱伤。” 那老者转头看向白有思,白有思瞬间决断,他也不再坐着,霍然起身,看着那明亮的比剑台,寒声道,“自古成王败寇,唯有胜者留名,其间过程,过了半个月便恐怕没有人记得,方颜,就如你所说,但这场…不管胜负,你需要拖延些时间。” 方颜刚刚接过那老者递过来的长剑,闻言微微一怔,他有些不解的看向白有思。 白有思却是面色沉重的看向芙蓉园里那株通天树和比明月还要明亮的巨大灯轮,声音凛冽道,“在通天树沐浴铁花之前,我们这里的比剑不能结束。” 方颜缓缓的点了点头,他走到楼阁门口,想了想,道:“若是我能胜,那这比剑也不能结束?” 白有思有些艰难的笑了笑,道:“若是你便能胜,那此人便不难对付,你便放心的败给他好了。接下来的事情,我们自然会变得漂亮。” 方颜点了点头,他再转过身去时,白有思沉声道,“一切皆为沧浪剑宗。” 方颜已经掠了出去。 他听到了白有思的这句话,却同时想到了萧真末离开之前对他说的那句话,“你觉得这真的是为沧浪剑宗好么?” 这一刹那,他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然而当他落在剑台上的刹那,他的眼瞳之中便一片清澈,再无任何杂念。 顾留白只是平静的看着这名他见过的沧浪剑宗剑师。 他并未主动说话,只是看了方颜手中的剑一眼。 方颜注意到了顾留白的这个举动,但他也并未多说什么,只是微躬身行礼,道:“沧浪剑宗,方颜。” 顾留白微躬身行礼,道:“顾凝溪。” 方颜看着他的眉眼,心中不由得想到当年的郭北溪,他此时并没有刻意,而是忍不住就问了一句,“郭北溪终究是沧浪剑宗的修士,你不想在名字前面挂个沧浪剑宗么?” 顾留白淡淡的笑了笑,“那必须这沧浪剑宗变成他喜欢的样子才行。” 方颜眉梢微挑。 但他还未来得及再说什么,顾留白却已经平静说道,“更何况我也不是郭北溪,传我剑法的是郭北溪,而不是沧浪剑宗。郭北溪是在沧浪剑宗学的剑法,但这些剑法,也不是沧浪剑宗现在这些人创的。” 怀贞公主面色微变。 她觉得之前顾留白不说话,只是比剑就挺好的,就是不知此时为何要说这样的话语。 要知长安最尊师重道,而顾留白这些话语,充满着背经离道的意味,这恐怕会让很多人觉得这少年狂妄且不尊师重道。 方颜的脸色也瞬间变得有些难看。 之前他只觉得这少年很有礼,很有气度。 但此时这些话一说,他便瞬间明白对方说的是事实,这少年和郭北溪完全就不一样。 场间唯有裴云蕖知道顾留白为何这么说。 因为她到过关外的要塞,见过那种帝国最边远的边军。 她知道这些人的气性。 很多事情做起来似乎没有道理,对自己没好处,但是痛快。 顾留白平时做生意可以斤斤计较,可以很狗,但是牵扯到郭北溪的这桩事情,他从一开始就没想着利益,他从一开始就知道直接挑战整个沧浪剑宗是极其危险,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但是他觉得这样做最痛快。 这顾十五很复杂。 但是她能懂。 顾留白的声音果然又响起。 “郭北溪给沧浪剑宗的人留着面子,他觉得不舒服了,就离开洛阳,远离沧浪剑宗。但你们把他当成什么?” “他为沧浪剑宗争得的名声还少了,他都病得要死了,临死前收个得意弟子怎么了,难道还非得沧浪剑宗那几个人商量一下,点头同意了,他的这个弟子才算是沧浪剑宗的人?” 顾留白的声音,清晰的传至两岸。 因为来之前阴十娘就已经和他说过,她和龙婆不会让萧真微来这里,所以他现在说话毫无顾忌,“这几个不同意的人,他们就算沧浪剑宗?他们比郭北溪强?我和郭北溪的做派就不一样,他喜欢给他们留面子,但我不喜欢。这几个从一开始就觉得郭北溪传我剑法这件事是违反了沧浪剑宗门规,绝对我不算沧浪剑宗真传的人,我觉得他们不配在沧浪剑宗呆着,我就想将这几个人都揍一顿。我就想让长安所有人看看,这些连沧浪剑宗剑法都用不好,都掌握不到真意的人,怎么好意思对郭北溪和我指手画脚的?” “这些人在沧浪剑宗,我就羞于为伍,而且我现在觉得他们呆着的这沧浪剑宗一点都不正宗。你问我说想不想归入沧浪剑宗,那也太小瞧我了,今夜过后,我就弄个北溪剑宗,让世间人就看看,是沧浪剑宗的剑法正宗,还是北溪剑宗的剑法正宗。” “……!” 曲江两岸,硬生生被他这些话说得鸦雀无声。 很多人心里面都忍不住骂我草,只觉得这顾凝溪太叛逆,太背经离道,太狂妄了,而且是不知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的道理,这是和沧浪剑宗往死里磕啊,但与此同时,所有人都不自觉的以身代之,都觉得这么说真的好爽。 “北溪剑宗?”听到这些字眼的时候,白有思即便不知道顾留白只是说说,还是已经在谋划之中了,他的脸色都瞬间变得铁青。 若真是如此安排,那就不纯粹是小孩子脾气,不是想撒气而已,而是想折了沧浪剑宗这么些年的名气,想摘了沧浪剑宗这个果子。 方颜一听这些话语,便知道无法和这少年辩驳。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更何况对方说的很多旧事足够挑起长安这些寻常人的情绪,在煽情方面,沧浪剑宗绝对弄不过这少年。 “既然如此,那请出剑吧。” 他卸下剑鞘,握着那柄借来的名剑震渊,静静的看着顾留白,说道。 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顾留白却摇了摇头,道:“你先出剑吧,若我先出剑,恐怕你连施展些得意剑招的机会都没有。” 方颜剑心通明,心中不生怒意,他也不做言语的计较,点头的刹那,便瞬间出剑。 他出剑的速度并不快,甚至很多观战的四品五品剑师都觉得自己出剑的速度比方颜此时快。 然而随着方颜身上涌起真气的辉光,他的剑却像是变成了一座山。 他的剑身为山,剑气为浪,剑身和剑气不断发出巨大的轰鸣声,震慑人心。 剑气方动而风雷已至。 顾留白的衣衫就像是被人忽然拽紧一般贴在身上。 他身前的空气骤然变得紧实起来,肌肤上也似乎被无数的手指按压上来。 然而他的神色依旧平静,甚至忍不住摇了摇头。 这一剑是沧浪剑宗的秘剑“浪高为山”,方颜施展这一剑,显然不是想一剑制胜,而是通过自身真气修为的优势,加上这柄震渊剑自带的音震神妙,来限制住他的身位。 这想法固然是不错,但对于顾留白而言,却实在太无新意。 他之前面对的那些剑师,十个里面有八个都是想用这种法子,没想到这沧浪剑宗谋划了这么多天,心境能够保持得如此之好的一名剑师,一动剑起来也如此老套。 摇头之间,他出剑。 哪怕是对他十分熟悉的五皇子和裴云蕖,这个时候也下意识的觉得,他会和以前的战法一样,依靠身法就破了这一剑。 然而连他们都没有想到的是,顾留白没有闪避,面对如山拍来的巨浪,他反而逆流而上! 他手中的春坊名剑出剑的刹那,发出耀眼夺目的光辉,就如一轮明月落在这剑台上,然而刹那间这光辉收缩,他手中的这柄剑都似乎消失了,只剩下了一条发亮的光,或者说,只剩下了一道剑锋。 剑锋以极致的速度前行,瞬间切开前方涌来的澎湃剑气。 巨浪般冲涌的剑气宛若脆弱的纸张般被瞬间切开,化为溃不成军的气流。 剑开巨浪的刹那,顾留白的双膝微微弯曲,初时他给人的感觉似乎只是这这股力量在抗衡,但下一刹那,他的身体却似乎反而变得异常轻盈,他脚尖点地,后脚跟已经脱离了地面,整个人已是向上之势。 方颜微微眯起眼睛。 顾留白用的是沧浪剑宗秘剑“长风破浪”,他此时只觉得顾留白这长风破浪和自己用起来的时候有些不同,但他此时倒是也无暇去体会那不同之处到底在哪里,他心里头充满一种说不出的古怪感觉,这和他以往的比剑截然不同,这是双方都熟知剑招的同门比剑,但却不是点到为止,而是真正的厮杀。 生死厮杀,剑意带着森森的杀气,他的精神便自然专注到了极点,加之对剑招又熟悉到了极点,顾留白这一招长风破浪才刚刚破开他的剑气,他就已经感知出来顾留白的去势。 再加上之前看到晋铁用的剑招,想着晋铁说过的那些话语,他脑子里面甚至清晰的感觉出来,这少年接下来便会凌风而起,先用出浮光波影,接着身子乘机旋转翻覆,用剑刺他后颈。 因为料定顾留白不会用剑和他的剑真正相击,所以不等自己所用的这“浪高为山”的剑势去尽,瞬间就强行变招。 轰! 他的剑骤然一顿,散射出无数条水汽,与此同时,他的剑斜往上斩去,剑身上涌现五道白茫茫的剑气。 然而也就在此时,他心脏急剧的收缩。 大量的鲜血瞬间压迫至他体内的血脉之中,让他的脑子更加清晰,但他心中同时涌出的寒意,却是让他浑身冰冷。 顾留白根本未向上起势。 他的身子没有向上飞起,也并未飞起之后借剑势翻身,他脚尖点地,反而是微微躬身,整个身体往前倾倒。 剑如山倾! 浪如泉涌! 如清泉迸发的剑气和紧随其后的剑尖瞬间冲向他的胸口! 避不开! 方颜无法相信。 但一切的感知却在提醒着他根本来不及闪避。 唯有玉石俱焚! 轰的一声。 他体内真气炸开的刹那,只觉得浑身的鲜血和不知从哪里来的戾气都一下子冲在了他的脸上。 他口中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不顾体内经脉的损伤,他手中的长剑往下压去,就像是一根铁棍敲向顾留白的头顶。 然而就在此时,他持剑的右臂一痛。 真气冲撞,流向他手中长剑的真气便瞬间如江河断流。 那柄借来的震渊剑失去控制,直接脱手飞出,如被风吹断的半截树干,狠狠砸在顾留白身后的地上。 这比剑台下方虽然是极为厚实的木板,但剑身带着剑气冲击,却是瞬间斜插进去,哧的一声,直至剑柄处。 方颜右手手臂上鲜血淋漓。 怀贞公主看着这样的画面,差点都无法控制的发出了一声惊呼。 沧浪剑宗到底有多少强者,她十分清楚。 方颜自然是沧浪剑宗的强者之一。 然而这样的修行者,只是一个照面就被顾留白刺伤持剑的手臂? “沧浪剑宗怎么回事?” “这少年出了一招,这人就伤了?” “这要是在战场上,不被人脑袋都砍下来了?” “沧浪剑宗难道真的名不副实,和这顾凝溪说的一样,吹嘘出来的名声?” 曲江两岸,看得出门道的修行者毕竟是极少数,对于绝大多数看热闹的人而言,这里面到底换了几招,弄了什么名堂是不知道的,反正很多人都只觉得那少年冲上去一剑,只是一招,对面那沧浪剑宗的人就败了。 方颜不管再怎么剑心通明,四周的嘲讽和质疑声如浪涌来时,他的身体都无法控制的微微颤抖起来。 他想过自己有可能会败,想过对方很难缠。 然而很难缠和瞬间落败却根本不是一回事。 “竟然这么强?” “脱胎换骨了?” 裴云蕖也是惊了。 从一开始顾留白接那所谓文试的一剑,彻底展现真气之威开始,她就觉得顾留白今日的做派是雷厉风行,不会藏着掩着,而是要以势如破竹的姿态来连胜。 然而即便是她,也没有想到顾留白竟然会以如此碾压之姿胜了方颜。 看着那凝立在剑台上的混账东西,她忍不住就挺了挺胸。 白有思的身体如铁钉钉在地板上一般一动不动,然而他衣袖之中的双手,却是不自觉的微微颤抖起来。 他和方颜都已经这一场已经结束。 然而让他和沧浪剑宗所有人没有想到的是,顾留白却还不想结束。 顾留白缓缓抬起了剑。 方颜的呼吸微顿,心想难道他还要对着自己出剑不成? “你看好了。” 顾留白的声音在此时传入他的耳廓。 顾留白对着他身侧出剑。 他的剑骤然沉重,就像是突然变成了一座山。 浪为高山。 剑身上的剑气如大浪堆叠,在争相奔涌。 方颜的呼吸彻底停顿。 同样是这样的一剑,他的剑像是地上的山拔起而起,往前推移,而顾留白的剑却像是巨浪如山,在空中往前涌动。 顾留白的这剑更快,更为灵动,更具有一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神韵。 “高山大浪争奔涌,声震苍穹犹未休。” 顾留白的声音再次响起。 他的声音就像是从天上落来,声震四野,更是震得所有在场的沧浪剑宗修士心中发慌。 “浪为高山…这一剑浪为山形,但终为巨浪,剑意为浪而不为山。万顷之势奔于天,气势于天高,一个巨浪能够有个小山丘高,便已经是震骇世间,但若是剑意为山,你这剑山要有多高,才能让人感觉有冲天之势?世间的高山,要有多高,才能让人望而生畏?更何况山势笨重,岂有浪形凶猛灵动?” 顾留白收剑之时,他的人已在方颜的身后数丈。 剑气所带出的轰鸣,依旧在空中震荡不休。 “带着你那柄震渊剑走吧。” 顾留白淡淡的说道,“剑意若足,何须靠这种剑的神通?” “草草草……” 五皇子在心中狂叫,若不是怀贞公主和一帮子国子监的学生在场,他忍不住就要将这周围呼喊成一片草原了。 顾十五真的太狠了。 这是胜了还要诛心啊! 这是教沧浪剑宗的名剑师用剑! 你们沧浪剑宗怎么教的剑,这么大一个剑师了,都顶着沧浪剑宗的名出来比剑了,结果就这样的一剑,连个剑的真意都没有悟得明白? 关键他还不是嘴上说说的,同样的一剑,我用得明明白白给你看,高下立判。 裴云华看着比剑台上的顾留白,心神激荡不能自已。 她的双手拼命的捏着自己的衣角,似乎不这么做的话,不只是身子要被顾留白勾了过去,连魂魄都要飞过去了。 幽州世家子弟团之中,那些个少女也都是忍不住互相望望,都觉得自己抗不住一点。 方颜的眼中终于出现了怒意。 他甚至没有去管自己依旧在淌血的手臂,而是看着顾留白寒声说道,“师傅领进门,修行看个人,这剑我领悟成什么样子,是我自己的事,但郭北溪和你对这剑领悟得再怎么高明,没有沧浪剑宗的师长教,他和你就能得了这剑招?” 顾留白淡淡的笑了笑,道:“别觉着我这是欺师灭祖,你说沧浪剑宗那些创出这些剑招的祖师,若是看到今日里这沧浪剑宗的行径,会不会气得直接从坟墓里头爬出来?” 方颜原本就不擅长斗嘴,听到这样的话语,他为之气结。 但顾留白此时又道,“若是沧浪剑宗连一个能够领悟他们传下来的剑法真意的人都没有,现在的这沧浪剑宗光挂个名字还有什么用?谁是真正的欺师灭祖?糟蹋祖师爷们传下来的好东西的这些人,才是欺师灭祖吧?” “草草草…”五皇子听得太过瘾了。 顾留白这舌灿莲花的本事也强,这么一说,估计曲江两岸大多数人都是觉得很有道理,都会觉得这顾凝溪并不欺师灭祖了。 更何况顾留白这个时候还意犹未尽的补充道,“好不容易出了些能够真正理解祖师爷们传下来的好东西的人,现在沧浪剑宗这些个管着钱袋子和管着收徒纳入门墙的人,反而觉得会抢了他们的饭碗,抢了他们的位置?这样的沧浪剑宗,谁稀罕呢?” 怀贞公主听得大皱眉头。 她觉得再这么说下去,若是顾留白真的办个北溪剑宗,恐怕风评也是一面倒,长安绝大多数人都会觉得这没什么不妥,现在的沧浪剑宗已经烂根子了。 “欺师灭祖,颠倒黑白之徒,真当我沧浪剑宗无人否!” 此时那沧浪剑宗的画舫之中,已经有人按捺不住了。 有人愤怒的咆哮,飞射出来。 第两百五十四章 天落之神通 来人身穿蓝色袍,愤怒咆哮声中,一道可怕的气息从他的体内释放出来,他身后的道道残影之中,有着一条条张牙舞爪的蛟龙。 “七品巅峰?” 旁人一时还不知道此人身份,但五皇子早个十来天又将沧浪剑宗位列七品的修行者都梳理了一遍,按着这人瘦高的长相,他一眼就认出来此人叫做孟万里。 这人是白有思的亲传弟子,但比白有思也只小了十岁,而且在此之前,他的真气修为也只不过七品中上,距离萧真末都差着一段距离。 但现在他不需要动用什么观气的法门,都能够感觉得出来,这人体内的真气流动如银汞,居然已经到了七品巅峰。 这世间可没什么小半年的时间就能将一个人的真气修为从七品中上强行拔升到七品巅峰的灵药,那这沧浪剑宗和这孟万里是怎么能够做到的? 七品巅峰是真气凝练已至极致,将化神通而未化神通,这浑身真气流动开来,气势上面和寻常的七品修行者都截然不同,孟万里一落在台上,他身外的闪耀着的真气辉光都像是燃烧起来一样。 不过顾留白可不惯着这种七品巅峰。 “真当沧浪剑宗无人否?” 这句话的余音尚且在众人耳畔缭绕,顾留白就已经微讽的出声,“沧浪剑宗有什么人?等会别让崔氏临时加入你们剑宗的人出来救场就行了。” 孟万里顿时一滞。 顾留白又道,“我倒是奇怪,你为什么第一场文试的时候不出来,好歹你施展那种剑法,看上去气势更为磅礴一些。” 五皇子和裴云蕖等人同时心中一动。 他们顿时觉得这恐怕并非是沧浪剑宗安排失误,并非是沧浪剑宗一开始觉得杀鸡不需用牛刀。 孟万里又是一滞。 顾留白又嘲讽道,“是你这强行提升修为的法门损伤太大,不舍得动用,还是这法门需要时间准备?” 孟万里刚想出声,听到顾留白这么说,他顿时又像是一下子被捏住七寸的毒蛇一样,又是一滞。 看着他这样的反应,五皇子和裴云蕖等人就知道顾留白肯定说准了。 顾留白连续三次说得孟万里无法开声,令孟万里厉声飞越过来时的威势全无,他顿时自己也忍不住笑了笑,道,“你别叫孟万里,叫孟三滞得了。” 孟万里明显不像方颜那样能够控制自己的情绪,听到顾留白这么说,他的面容顿时狰狞起来:“我不和你做无谓的口舌之争,手底下见真章吧。” 顾留白笑了笑,道:“我倒是想等等,说不定再等一会,你浑身的气劲就炸了,我都用不着和你比剑。” 孟万里冷冷一笑,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顾留白却已经说道,“只是若是不和你比剑,倒显得我怕了你这种伎俩,你出剑吧。” 孟万里胸中顿时有些发闷,他深吸了一口气之后,也懒得说话,一剑划出。 怀贞公主莫名的叹了口气。 五皇子听着她叹气,倒是忍不住问了一句,“怎么着?” 怀贞公主有些感慨道,“这顾凝溪比这孟万里可年轻多了,但两者一比,他倒是老练得多,沧浪剑宗的这些剑师,修行者就是修行者,但这顾凝溪和他们对敌,却犹如两军对阵,将领对敌一样,见面就先挫了这些人的气势。剑者意为先,这气势好不容易提上来,被一下子压下去,这接下来剑意就自然弱了。” 她是有感而发。 但五皇子听着却是心中一动,他直觉她恐怕剑道修为不弱。 李氏的法门主重战阵,强在真气法门和肉身淬炼,剑法其实并不专精,但他直觉这怀贞恐怕有些不一样。 她不按李氏的法子修行,会不会有些问题? 她会不会有可能是堕落观的隐道子? 他的心里头不自觉的浮现出这个念头。 …… 两名轿夫抬着的轿子还在长安的街道之中慢慢穿行。 大半个城的人都往曲江那边的坊市去了,其余的街坊之中倒是比平时安静很多。 之前孟万里怒不可遏的从沧浪剑宗的画舫里冲出来之时,王夜狐抬起头朝着曲江游船会的地方看了一眼。 他身上的气息似乎一点都没什么变化,但前面那名轿夫却感觉了出来。 这轿夫便微微一笑,道:“义父,大唐原本就鲜有人知道您是八品,至于你的八品神通到底是什么,之前没有人知道,但现在我感知出来了。” 王夜狐倒是也没什么意外的神色,他也是笑了笑,道:“既然今晚你来帮我抬轿子,那你迟早都会见到。” 前面的轿夫点了点头,道:“只是义父,这轿子到底接下来往哪走?这都走了好大一会了,你也没指点个具体的方向。” 王夜狐道:“兰陵坊。” 前面的轿夫道:“那有什么特别?” 王夜狐笑了笑,道:“既然你猜出了我的神通,那你不妨再猜一猜,按着我的性子,那地方对于我而言会有什么特别?” 前面的轿夫认真的想了想,道:“那有可能是你故意卖给李氏的一个破绽?” 王夜狐有些感慨的大笑起来。 隔了一会,他认真的轻声道,“还得是你啊,不过作为你的义父,我觉得得提醒你一句,长安像你这样的人不多,有些东西,你先别和李得意争。” 前面那轿夫认真道,“让他分担点李氏的注意对吧,我也是这么想的。” 王夜狐想了想,道:“你今晚上来给我抬轿,到底是想着我给你多分好处,还是生怕我连你一块对付了?” 前面那轿夫笑了,道:“义父,你怎么猜都成,反正我不是来对付您的就对了。” …… 曲江池的西边岸堤上,有一排柳树。 其中有那么两里路,堤岸比较宽阔,以往是柳树上挂满了彩绳,上面放了很多用作猜灯谜的花灯。 但今年这段堤岸却并无此设计,只是停满了马车。 这些马车都很贵气,停下之后,连牵引马车的马都被牵走了,堤岸上都清扫得干干净净,一点污浊的气息都没有。 车门对准了江,正好可以坐在里面舒舒服服的看着比剑,看着游船。 长孙细雨便在其中的一辆马车之中。 原本对于八品之下的剑师比剑,她也并无多大兴趣。 但这绿眸是郭北溪的弟子,用的是郭北溪的剑,那她便不得来看看。 只是那所谓文试的第一剑,她的脑海之中便出现了郭北溪的身影,便出现许多旧日的画面。 她想到了当年郭北溪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时候,然而时过境迁,斯人已逝,万众瞩目之下的,竟已是他的弟子。 当孟万里朝着前方划出一剑,剑气发出如箭矢破空般尖锐的嘶鸣声时,她倒是一点都没有去想孟万里的真气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她反而莫名的有些走神,想自己是不是也该和郭北溪一样,该找个弟子了。 …… 剑气嘶鸣声响起时,顾留白毫不犹豫的往孟万里的右侧掠去。 就在沧浪剑宗的画舫一侧的一艘灯火辉煌的花船之中,顿时响起许多沉重的呼吸声。 这是崔氏的花船。 许多崔氏的修行者,看着那道轻灵到了极点的身影,脸色都是难看到了极点。 尤其是崔夜食和崔雁鸣,更是觉得晋铁能够和此人打得有来有回是何等的厉害。 蓝姨的轻身法门加上沧浪剑宗的身法,此时真正拿出本事的顾留白,快得已经不像是水面上飘飞的一朵浪花,而像是水波粼粼之中,闪起的一道波光。 孟万里的手臂挥动,长剑一划,剑气才刚刚形成,斩出之时,顾留白已经脱出了剑气泼洒的范围。 一剑落空,孟万里却一丝慌乱都没有。 他虽然暴躁易怒,但一点都不笨。 而且沧浪剑宗这么多日的谋划下来,也早已为他想好了一套战法。 他根本就没有想到要去追斩顾留白,他甚至都没有马上对顾留白出第二剑的打算,他浑身涌现耀眼的真气辉光,整个身体朝着前方的江面弹射出去。 “这人什么意思,自己投江?” 两看的看客不由得一阵惊呼,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 只见他真的飞出比剑台丈许,但在坠落到双脚几乎要落在水面上的刹那,他手中的长剑便顺势往下挥去。 唰! 未见明亮的剑光,但江面上一股水流却是被他的剑所牵引,奔涌而起,化为一条透明的蛟龙。 他的脑后彷佛长了眼睛一般,剑继续往后行走,剑尖指向顾留白的所在。 水蛟如有生命一般,破空呼啸,朝着顾留白冲去。 他背对顾留白而立,身子却是悬浮在距离江水一尺之处,一动不动,脚底却有风声呼啸作响。 “这人还能悬浮在水面上方?这是剑法还是妖术?” 曲江两岸上一片哗然。 “引风颠入骨,抛浪过于楼。” 顾留白微微蹙眉。 他当然很清楚这是沧浪剑宗的秘剑。 沧浪剑宗的剑师遇水则更强,很多剑法都是能够激飞水珠或是导引水流,只是按理而言,沧浪剑宗的这种秘剑施展出来,水流化蛟,这剑师便是应该如影随形般跟在蛟龙之后,接下来便有诸多变化,有很多厉害的剑招能够连着使用。 但这孟万里这么使是什么意思? 哪怕是七品巅峰,就以大量真气为骨,剑气为舵,御使这条水蛟,那好看是好看,但也应该奈何不了他。 他直觉这里面有古怪。 他心念电闪之下,也不想去和这条水蛟硬碰。 然而也就在此时,孟万里一声低沉的厉吼。 他的整个人沐浴在真气的辉光之中。 他的肌肤上莫名的出现了一些裂口,鲜血开始流淌。 “昂!” 那条水蛟的内里骤然发出怪异的鸣声,就像是真的有一条龙魂在此时从天而降,落入了这条水蛟之中! 顾留白原本已经掠向比剑台的左侧。 在他的感知里,他原本已经可以完美的避开这一条剑气水蛟的冲击,然而此时,这感觉有些怪异。 他感到自己被一种奇特的气机笼罩,这条水蛟似是牢牢捕获了他的身位。 “是什么东西?” “神通物么?” 他可以肯定,这并非沧浪剑宗的秘剑之神妙,也并非是这孟万里的真气所展现的神通,这种气机似乎来自别处,和孟万里无关。 这一刹那他朝着冲谦老道那看了一眼,却只见冲谦老道看着他冷冷一笑。 他顿时有些蛋疼。 这冲谦老道虽然不是玄庆法师,能够在脑子里直接听见话音,但是冲谦老道这见谁怼谁的冷笑也是招牌了,他这一笑,顾留白彷佛也就直接听见了他的声音,“看个鸡儿啊,这玩意你自己搞不定,那就投江自尽了算了,还牛气冲天的挑战整个沧浪剑宗,还大放厥词做什么。” 下一刹那,狂风扑面而来。 那水蛟果然已经牢牢锁定他的身位,呼啸而至。 顾留白直接朝着冲谦老道的所在之处斜掠过去,与此同时,他手中长剑似乎没什么花巧的一转一剜,直接将那水蛟的蛟首割了下来。 蛟首一落,这水蛟也瞬间失去蛟龙之形,一道道水流如腐朽的血肉般飞速掉落,但内里的晶莹的剑气却反而失去了桎梏一般,一窝蜂的涌了出来。 顾留白的动作没有丝毫的停顿,他浮光掠影般从冲谦老道的身前掠过,这有一半剑气倒是冲着冲谦老道的身上去了。 耶律月理平时基本不笑,神女嘛在外人面前就要有神性,要像庙里头的神佛一样端着架子,最多就是一脸似笑非笑的诡异。 但此时她却忍不住抿着嘴偷笑。 冲谦老道不惯着顾留白,顾留白却也不惯着他这个师兄。 人家作弊你也只当看不见,反而冲着我冷笑,让我自己搞定对吧。 那你说不管就不管? 不管我也要引点剑气冲你一脸。 冲谦老道的脸色顿时有点黑。 这剑气对于他而言自然不算什么,他甚至连眼皮子都没有动一下,这些冲到他身前的剑气,便纷纷凝滞下来,静静地悬浮着。 他身上连明显的真气波动都没有。 彷佛阻拦这些剑气和他压根没有关系似的。 然而也就在此时,他的眉头却皱了起来。 他感到了一种特别的气机。 “今夜真是不得了。” 轿子里的王夜狐原本像是精力不济,已经闭着眼睛睡过去了,但此时突然睁开了眼睛,自嘲的笑了笑,“连宗圣宫的冲谦都被扯进来了。” 他前方那名轿夫倒是明显一愣,“李氏做局这么厉害,能用什么法子把冲谦也套进来?” 王夜狐认真的想了想,道:“恐怕李氏是没这个本事,是冲谦自己想踏进这个乱局里头。看来之前我听到的那个传闻或许是真的,那个逆天的堕落观隐道子,可能真的和他们宗圣宫这一对师兄弟,交情匪浅啊。” 冲谦老道冷冷的看着悬浮于自己面前的那些剑气迅速的消散。 他依旧没有去管顾留白。 他还是觉得若是顾留白连这阵仗都应付不了,那他就不配当着长安这么多人说那些个嚣张的话。 还什么北溪剑宗。 还开山立派? 还图谋什么道宗道首? 他此时只是有些好奇,有些警惕。 原来长安还存在着这样一个大神通者。 长孙细雨知道王夜狐是八品修行者,那是因为她是长孙氏。 但就连长孙无极也并不知道王夜狐到底拥有什么样的神通。 王夜狐实在太过低调了。 低调得就连冲谦老道都只是知道朝堂官员之中有这么个人,但却并不知道这是一名强大的八品修士。 甚至于直到此时,他才成为长安第二个感知出王夜狐的神通的修行者。 有人的神通是祈天。 能够通过一些特殊的手段,从天地间调来似乎不是人间所能动用的力量。 但王夜狐的神通,却似乎截然相反。 他似乎能够赐予神通。 他应该能够通过一些特殊的手段,让一些人拥有自己无法拥有的力量。 “神通自己不用,却是分化给别人用?” “这人已经久入八品,气机才会如此玄妙高远,但这么多年来都没感觉到在长安出过手。脑子有病吗?” 冲谦又冷笑起来。 …… 顾留白自幼无论是跟着梁风凝练刀,还是跟着郭北溪炼剑,或者跟着自己的娘淬炼身体修行真气,他一直就被灌输一个道理。 那就是真气就跟银子一样,再多也不能肆意的花销,不能丢出去打水漂玩。 对于凡夫俗子也好,修行者也好,时间都是很宝贵的。 哪怕厉害的法门修到后来,每一个呼吸之间都是自然的在凝练真气,但一个人一天一夜也就那么多个呼吸。 而且省着真气用,是惨烈的战斗之中,以少胜多的关键。 所以顾留白虽然完全可以泼洒出大量剑气,来直接化解这条水蛟之中冲涌出的剑气,但他早已养成的习惯,还是让他先躲开一部分剑气,用地势消耗一部分剑气,最终再去击溃那实在躲不开的一些剑气。 冲谦老道这个时候对于他而言也是绝妙的地势。 好大一座靠山不是? 这从冲谦老道身前一掠而过,最终斩向他的剑气,那就只剩下十余道了。 他也依旧没用剑气,只是手中长剑连点,一剑剑的将这些剑气击碎。 郭北溪的这柄小春天不是凡剑。 名剑自然有名剑的道理。 根本不需要动用多少真气,这些剑气和这柄剑的剑身相撞,就是琉璃撞上了坚铁,啪的一声就碎了。 十余道剑气被他轻轻松松的击碎。 然而也就在此时,他的眉头不自觉的皱了起来。 剑气崩碎,真气的力量也无所依附,然而空气里却偏偏有种诡异的气机在涌动,一种完全不属于他这个级别的修行者的玄妙气息,却是顺着他的剑身逆流而上,渗入他的身体。 孟万里在此时转过身来。 他身上的衣衫猎猎作响,如同大船上扬起的风帆。 他带着狞笑飞了起来。 在下一刹那,他的身体和手中的长剑就像是陨石一般从空中砸落下来。 孟万里还在半空中时,顾留白就感觉到那种诡异的神通已经凭空架起了桥梁,已经抽引着孟万里的真气侵入了他的体内。 真气互相冲撞之下,他的身体骤然变得沉重起来。 没有任何的迟疑,在凶险的感觉升腾的刹那,他全力催动了自己的真气,毫无保留。 轰! 整个剑台往下微沉。 顾留白的身周光影扭曲,虚空之中就像是有无数缥缈的巨兽探出身体,吞噬着周围花灯的色彩。 他的身周十余丈的范围之内,在海市珠的影响之下,形成了巨大的真气法相,犹如海市蜃楼。 孟万里脸上的狞笑更甚。 他和他手中的长剑将前方所有的真气虚影全部击碎。 当! 如洪钟大吕敲响。 如陨石般砸落的长剑,和顾留白手中的长剑相击。 顾留白瞬间被震退到剑台边缘。 他的身上出现了无数的血点,但并非是他体内飞溅出来,而是孟万里肌肤上裂开的伤口之中飞溅出来的鲜血。 然而孟万里似乎丝毫感觉不到痛楚,他的身体毫无停顿的弹起,再如陨石般朝着顾留白砸去。 顾留白不退反进。 水者为柔,沧浪剑宗有不少以柔克刚的秘剑。 数十股并不显得特别强大,但极为坚韧的剑气从他的剑身上散逸出来,随着他的剑意,不断出现在孟万里身周的空间。 这些剑气并未直接和孟万里的身体或是剑接触,却是让孟万里身周的空气变得越来越沉重,空气里就像是出现了数十道看不见的水流,不断地冲刷着他的身躯和手中的长剑。 当! 顾留白再次被震退。 他再次被震到剑台边缘。 然而与孟万里手中的长剑相比,他此时体内真气的交锋,却是更为凶险。 那种带着他无法理解的神通气息所牵引而至的真气,急剧的朝着他心脉和丹田行走,就像是有人的双手伸入了他的血肉之中,要同时扯断他的心脉和击破他的气海。 第两百五十五章 当众一柱擎 若是换了世间其它七品,恐怕早已经失去了主张或是失去了斗志。 然而即便无法捕捉那种神通气息的来源,此时的顾留白却依旧敏锐的感知到那些气息和孟万里体内真气的联系。 这种神通虽然可怕,但此时调用的却依旧是孟万里体内的真气。 他只是用了某种手段,增强了孟万里的真气,并直接架起了桥梁,让孟万里的真气直接侵入他的体内。 没有任何的迟疑,在被再次震退到比剑台的边缘的刹那,他的眼中出现了一丝的疯狂的意味。 他体内的真气在他的全力催动之下,就像是变成了两只铁拳,狠狠砸向了冲向他心脉和气海的两股真气。 轰! 他的身体剧震。 伴随着一声压抑不住的闷哼,他的口中喷涌出淡淡的血雾。 然而随之迸发的庞大真气法相却是遮掩住了这一切。 无数巨大的光影在空气里扭动着,就像是有无数的海兽在疯狂的咆哮。 孟万里狞笑着,原本便要再全力施展一剑,将这少年直接逼到江面上。 然而就在此时,他的身体不受他控制的扭曲起来。 他的人就像是一个失去控制的提线木偶,身体的诸多关节在此时扭成了诡异的姿态。 那种充满玄妙,赋予他更强的真气修为的气机,就像是透明的鱼线在此时崩断。 他体内无数股平稳流动着的真气,骤然失去控制,从他体内的诸多窍位之中宣泄而出。 在下一刹那,他的身上发出了犹如羊皮筏子漏气般的嗤嗤声响。 紊乱的真气流束带着奇妙的辉光,夹杂着鲜血往外喷涌。 在江岸上的人们眼中,他此时就像是变成了一个姿势怪异的人形灯偶。 顾留白的身体兀自震动着。 他体内的真气紊乱的穿行着,在他的身体内里撕扯出了许多细小的伤口。 此时他也无法强行去约束这些暴走的真气,他只是伸手朝着身前挥动,似是要阻挡那些朝着他脸面冲来的气流和血珠,但暗中却是已经将衣袖之中的几颗疗伤灵药取出,顺势喂入口中。 若是此时孟万里还能再战,哪怕再能施展出个一剑,他都很难应付。 然而看着那身姿都无法控制的孟万里,他却知道对方能够站着已经很不容易。 他当然不想吃这样的暗亏。 所以在下一个呼吸之间,他便强行调整了肺腑之间的气息,然后出声,“沧浪剑宗,你们真的出息了。这是孟万里自身的修为吗?” “自己沧浪剑宗的人不成,却依赖外力,却借用别人的神通来对付我?” “你们还要脸不要?” …… 顾留白在比剑台上出声时,轿子里的王夜狐缓缓抬起了头。 他看向上方的夜空。 夜空和夜空里的那些星辰似乎和平日里也没什么不同。 但是他却忍不住感慨的笑了笑,道:“有意思啊。” 轿子停了下来。 他身前的轿夫先行停下了脚步。 前方的轿夫一停,后方的轿夫也才停下来。 此时他们所在的这条街巷之中,两头的巷子口也都挂着花灯。 后面那个巷子口挂着的是鹅灯,红灯白羽,长安人叫这是鸿运当头。 前面那个巷子口挂着的是鱼灯,那就是年年有余,吉祥如意。 前面这轿夫停下脚步的时候,后方那鹅灯首先就灭了,接着前面那鱼灯也黯淡下来,一个呼吸之后就熄灭了。 整条街巷瞬间陷入了黑暗之中。 这轿夫自然是已经感应到了什么,但是他一点都不慌,还很有兴致的轻声说道,“我又想不明白了,李氏是利用那绿眸来牵扯沧浪剑宗和城中各方势力,如此一来,您就抽调不到那么多的修行者,那么按理而言,您就应该破坏这少年和沧浪剑宗的比剑,或者说将计就计就行了。还有,沧浪剑宗对于您而言应该也没那么重要,您应该没有必要一定要护着他们的声名。李氏是你的敌人,那你不必也逼着这少年和你为敌吧?” 王夜狐笑了笑,“你一开始是觉得,我可能就是假装蒙在鼓里,实则是摆摆样子,还是会抽调大量的沧浪剑宗的剑师过来?” 轿夫点了点头。 王夜狐道,“没这个必要。” 轿夫想了想,道:“您也不是一定想要这少年的命,这么看来,您也就是借着这比剑,想彻底看看清楚这个少年?” 王夜狐倒也没否认,他点了点头,微笑道,“我想要这少年的命也未必做得到。” 轿夫深吸了一口气,道,“那我就更想不明白了,您到处树敌,又要应付李氏,又要和那少年不对付。但您又并不是想真正的翻了李氏的天,也不是真正的想杀了那少年。您这何苦来哉?” 王夜狐看着天空之中最亮的那几颗星辰,自嘲般笑了笑,道:“可能这么做,最终能让人明白我到底是什么样个心意?平日里,恐怕我就算是说掏心窝子的话,也没有几个人会认为我说的是真话。但今夜过后,可能你能明白,李氏能明白,或许将来,那少年也能知道我这个人?” 轿夫叹了口气。 王夜狐却是笑了笑,然后认真道,“其实哪怕有本事不用,在别人看来就像是个夜壶一样在床底下呆了一辈子,那也没什么不甘心的。我觉着这人最甘心的吧,是活了一辈子,却没有人能够真正理解你内心的想法。” 轿夫在心里说了声操蛋。 这世上,最复杂的恐怕就是人了。 在心里说完这句的同时,他伸出了手。 他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朝着前方的夜色夹去,好像夹个空气,但等到他的手缩回面前时,他的两根手指里已经夹了一片薄薄的黑色剑片。 与此同时,王夜狐后面的那名轿夫身前一亮。 他的身前竟然也亮起了一盏红色的宫灯。 那灯一直在轿子的后面挂着,只是之前没有亮起,丝毫不引人注意。 然而此时这盏宫灯给任何修行者的感觉,就像是贪婪的怪物一样拼命的吸吮着后方这名轿夫体内流淌出来的真气。 它散发着红光,镂空的灯罩子是皮子做的,却反而显得异常苍白,但内里散发的红光,却十分诡异,和世间所有常见的红都不同,既不像紫,也不像粉,也非浅红正红深红,而像是一种地底深处涌出来的暗红。 这名轿夫伸出手去,将这宫灯往上方一提,也不见他有什么多余的动作,但后方两侧屋面上却是突然发出了很多人滚动的声音。 数个呼吸之间,至少有数十条身影就像是滚冬瓜一样,从屋面上滚落下来,重重砸在地上。 前方的轿夫就像是丢一块废铁一般将那枚剑片随手丢在地上,然后他忍不住又轻声说道,“您手上竟然还有一件真正的神通物?” 王夜狐这下倒是觉得他说了一句废话。 若是他手上连一件真正的神通物都没有,那李氏怎么会如临大敌,把那么多人都给召回长安来? …… “休得胡言乱语!” 一名身穿月白色长衫的中年剑师发出了一声厉喝,他手持着长剑,十分飘逸的飞落在剑台之上。 沧浪剑宗这些人自然知道孟万里是怎么回事,但是凡事都得讲证据,沧浪剑宗这些人都十分清楚,哪怕比剑台上这冲谦老道都感觉得出来这神通气息,但是他也拿不出证据。 拿不出证据,那就是空口无凭。 顾留白顿时冷笑。 他原本还要开口再说些话折折沧浪剑宗这些人的面子,然而一眼扫过,他却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顿时就是一愣。 那孟万里此时好歹恢复了些对身体的控制,但是他满脸通红,下意识的弯下身去。 但即便如此,顾留白都一眼看出他这样子不对。 那下身明显鼓起了好大的一块。 这身穿月白色长衫的中年剑师一直在注意着顾留白的神色,他见着顾留白的神色有些不对,顺着顾留白的目光一眼扫去,顿时也是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下一刹那,顾留白哈哈大笑起来,“孟三滞,你还真的是个爷们啊,看到了画舫上哪个姑娘啊,你如此好的兴致?” “什么?” 江边上的看客初时听不明白,只觉得这孟万里弯着腰撅着屁股的样子有些诡异,但接下来端详了片刻,许多离得近的,尤其是一些目力远超常人的修行者,便都看了出来。 “什么个意思?” “这人比剑比得兴奋了?” “这人是有什么病吗,这时候一柱擎天?” 孟万里恨不得双手捂裆。 他此时所受内伤甚重,连各个骨头关节里面都受了不小损伤,骨子里都是被刀割般的疼痛,但他的身体里却有一股股燥意。 哪怕此时曲江两岸那嘲讽声,那大笑声都不绝于耳,但他脑子里面竟然真的出现了许多光溜溜的女子,他真的恨不得当场就有一个漂亮的女子,然后他就扑上去。 “你!” 他脑子都被欲火烧得不清醒,他只是觉得这是顾留白搞的鬼,“你给了做了什么手脚?” “我给你做了什么手脚?是谁用神通帮你,你现在遭受了反噬吧。我看你也别勉强了,要不当众做个手艺人?”顾留白不住的冷笑。 他说归这么说,冷笑归冷笑,但心中却隐隐想到了某种可能。 这似乎并非是那人的神通反噬,好像和他的真气冲撞和交锋有关。 这么说来,之前几天他感觉到阴阳天欲经似乎让他的真气都产生了一些变化,那变化就在这儿? 这阴阳天欲经对于真气而言,产生的小神通就是这个? 只要和他真气剧烈交锋,真气层面的交手,他的真气会产生这种烈性春药般的效果? 这阴阳天欲经修炼到一定程度之后,对于真气产生的小神通,还真的无法形容啊。 孟万里哪想得到这是顾留白真气产生的小神通。 被顾留白这么一说,他心里还真的以为是神通反噬。 他身体里欲火一阵阵的涌动,生怕自己真的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出些什么不堪入目的事情,所以他也不敢多话,只是咬牙朝着那画舫掠去。 但未曾想他此时一动用真气,人还在半空,那欲火却瞬间烧得更猛烈,他体内所受的伤原本就重,刹那间便控制不住真气,砰的一声直接就掉入了江水之中。 画舫上惊呼声响起。 那些沧浪剑宗的修士生怕他就这样淹死了,当下就有两名剑师飞身下去,拿手去抓他。 却不料这江水冰寒刺骨,孟万里却是浑身通红,头顶还散发着热气,仿佛刚刚从澡堂子里泡了出来一样。 而且眼神还很迷离,嘴里还念叨着,“不忙着捞我,我现在二弟有点受不了,先让我捞条大鱼!” “……!” 听到这样的虎狼之词,这两名沧浪剑宗的修士都差点控制不住体内真气,都差点双双坠江。 “你是叫宋文丰?” 五皇子和裴云蕖给顾留白整理的那一份有关沧浪剑宗修行者的资料十分详尽,顾留白此时一看这人的面目,和资料上的描述一对,瞬间就猜出了这人的名字。 身穿月白色长衫的中年剑师面色阴晴不定,听着顾留白叫出自己的名字,他也不应声,只是点了点头。 顾留白却马上翻脸,冷笑道,“那你出息了。” 这宋文丰是儒生,真的读过不少书,但他也没见识过顾留白这种说话的路数,愣了愣之后,只是下意识的寒声道,“你什么意思?” 顾留白鄙夷道,“你只比白有思入门晚两年,你是和萧真微、白有思一个辈分的修士,要不你索性让白有思出来和我比个剑算了。” 沧浪剑宗画舫上的一众剑师顿时大怒,宋文丰的脸色也顿时铁青,但他倒是也能说会道,当下就冷笑道,“怎么,你欺师灭祖,自觉整个沧浪剑宗的剑师都不如你,学了我们沧浪剑宗的剑法却想要自立门户,怎么,到现在却生怕落败,开始要论个辈分了么?” 岂料顾留白笑了笑,摇头道,“我的意思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我就是说,辈分高也不等于剑法高明,你这人肯定不是我的对手,就别浪费时间了,索性爽快点,让白有思出来和我比剑。” 听着完全就像是嘴炮。 但裴云蕖一听就知道顾留白方才被那外来的神通一搞,脸上现在看着笑嘻嘻,但心里面已经有了火气。 白有思这人还是有些强的。 其实原本在顾留白的计算里面,最好还是反而要用言语激这些人,让他们不要不顾着身份来和他打。 但现在顾留白明显反过来了。 裴云蕖的确了解顾留白。 顾留白此时的想法就是,反正今天估计不是受这一点伤就能收场的事情,要拼命那就得揍个最看不顺眼的。而且他现在想着的是既然自己的真气应该有这种妙用,那让白有思当众丢人可比宋文丰当众丢人要有意思得多。 宋文丰冷笑道,“未曾比试过,怎知肯定不是你的对手,就算你方才胜了,似乎也胜得没那么轻松。” 顾留白笑道:“再怎么说,白有思还是不敢?” 五皇子听得呲牙。 他发觉顾留白这个人讲话起来很有特色。 一开始就是捡着有道理的说,但等到你要和他讲道理的时候,他却突然不讲道理了,就是揪着一点不放。 宋文丰接着冷笑道,“这是敢和不敢的问题么?” 顾留白叹了口气,“就是不敢。” 五皇子笑了。 他觉得要这么纠缠下去,顾留白能说半天,这个时候最好的应对方法,就是宋文丰直接一个字都不说,直接就动剑。 但宋文丰和沧浪剑宗似乎又拉不下这个脸。 就在此时,沧浪剑宗的画舫之中,白有思却是发出声音,“你也不用言语激我,我虽身为沧浪剑宗的副宗主,但我也并非是沧浪剑宗剑术最强之人。” 顾留白直接笑道,“你当然不是,你们沧浪剑宗最强的,不就是宗主萧真微么?” 白有思还没正面和顾留白斗过嘴,此时被他这么一说,顿时一怔。 “所以他才是宗主啊。”顾留白道,“他最强,所以他是宗主,那你是副宗主,接下来不应该是你最强?所以我觉得你们别浪费时间了,若是你们沧浪剑宗的修士连阿猫阿狗宋文丰都算上,从什么外门弟子内门弟子到真传弟子,一个个排队和我打,别说这元宵节了,我就打到这二月都打不完。” 此时白有思说话,宋文丰按理而言不该插嘴,但他听到顾留白说阿猫阿狗宋文丰,他顿时气得脸都发白,“你说什么!” “我说你们沧浪剑宗又出息,又地道,童叟无欺。”顾留白笑道,“厉害的不出手,不厉害的一个个排前面,要不我索性认输算了,反正累都要被你们累死。” 宋文丰大怒,但此时白有思却是平静出声。 他的声音从画舫之中平静的传出,只闻声音不见人,“萧宗主自然现今沧浪剑宗最强的剑师,但我代理沧浪剑宗事务,却并非是因为剑技最强才为副宗主。” “怎么着,不是修为强才当副宗主,那是凭什么服众当副宗主?”顾留白笑道,“靠溜须拍马,奉承上官做的副宗主,还是靠划拳赢的副宗主?” 他这么一说,声音传开,顿时曲江两岸哄堂大笑。 人声鼎沸。 先前白有思平静的说话,有些高人风范,听上去毫无火气,江岸上的看客们一听倒是觉得此人气度又好,又谦虚,倒是个人物,但被顾留白这么一说,所有人顿时觉得这人有些搞笑。 当下就有很多看热闹不怕事大的人连声起哄,声音如潮,“不管是靠着什么得的副宗主之位,那好歹也是个副宗主,怎么人家指名道姓约战,都不敢出来,都还是要靠这阿猫阿狗宋文丰吗?” 宋文丰听得头皮都炸了。 这他妈的以后自己的名字好像直接跟阿猫阿狗挂上,脱不了干系了。 白有思的面容也有些扭曲,但他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十分平静,他缓缓的说道,“若换做是我,且不要说为了应对此战,我沧浪剑宗准备了十名剑师,哪怕就真的是排了几十个剑师,那该打就也得一场场打完,自古以来,无论是欺师灭祖,还是开山立派,哪那么容易。宋师弟,你别和他做口舌上的计较,你只管让这曲江两岸的人看看我们沧浪剑宗的剑招,你出剑吧。” 怀贞公主和她身后的一群国子监学生倒是听得默默点头。 他们虽然对这白有思夜并没有特别的好感或是憎恶,但白有思这样的应对,倒是让他们觉得这人的确是个人物。 宋文丰早已气急,他也不笨,知道此时出剑是最佳的选择,铮的一声轻鸣之下,他手中的长剑已经脱鞘而出。 “嗯?” 顾留白一见他起手的姿势,就知道宋文丰起手的这一剑叫做“寒江波浪冻”,但这长剑刚刚出鞘,凛冽的寒气就已经席卷而来,他就知道宋文丰手上这柄剑有问题。 寒江波浪冻这招,其真意是“千里无平冰”,这剑势、剑气首先讲究的是连绵不断,深寒的剑气就像是一条冻结的江面始终充斥对手四周,其次最重的就是这剑气犹如高低不平的冰面,在剑身的引导下,这剑气看上去没什么变化,但其中自有高低错落,自有时间上先后的微妙差别。 但沧浪剑宗的真气也好,剑招也好,没有那种剑气真正牵引水汽,寒煞凝冰的神妙。 按着先前的资料,沧浪剑宗虽说有些天生带着寒意的名剑,但这寒气袭人也不至于到达这种地步,如此说来,那这柄剑就肯定不是沧浪剑宗之物。 乘着剑气还未喷涌的一刹那,他眯着眼睛看清楚了这柄剑白玉般的剑身上有着淡蓝色的符纹,他脑子里顿时想到他娘给他提过的一柄剑,“琼霜。” 这柄剑的材质,绝大多数人哪怕拿这剑把玩个把月,想破脑袋都猜不出来。 这柄剑竟是用海底的一种独特铁木雕琢而成。 剑身看上去光滑如镜,但剑身内里据说有无数比毛发还细小的孔洞,而且这些孔洞不断吸附空气之中的水汽,尤其当真气管涌,它会大量吸附空气之中的水汽,而且从有些孔洞里吸入,有些孔洞之中自然喷吐出去。 真气流动越是剧烈,吞吐就越是惊人,原本它自然散发着寒气,等到这时,周围空气里都会结出寒霜。 当时他娘对这柄剑的评断是,修真界之中寒意第一的剑,只是剑胎寻常,并没有其余那些名剑坚韧。 若是他手里头现在握着不是什么名剑也就算了,但他现在手里的是小春天,是春坊名剑,是洛阳有史以来剑胎强韧锋利位列前十的名剑。 这还不简单? 他瞬间就有了主意,直接就是身影一动,回了一招“百里波浪沓”! 虽说之前已经见过了顾留白的身法是何等的惊人,但现在他这一动,宋文丰依旧只觉得这人速度比自己还快,来不及做出多余的反应,两个人手中的长剑已经斩在一起。 喀的一声震响。 宋文丰看着顾留白身体微微一颤,接着被往后震飞出去,他脑子里第一时间浮现出的念头是,这少年已经受了内伤,他这和我硬碰硬是怎么回事? 就算只是真气的相较,这少年也讨不到任何好处,更不用这样硬碰,这琼霜的寒气侵入他心肺,重伤之下,他今后少不得还得一场大病。 但脑海里刚刚浮现出这个念头,他突然之间就觉得不对,朝着自己剑身上一看,只见兀自还在抖动的剑身上就已经多了一个米粒大小的缺口。 “草!” 他气急败坏,差点直接叫出声来。 第两百五十六章 夜巷起寒露 顾留白固然难受,体内真气震荡不堪,浑身就像是浸在冰冷刺骨的河水里一般,但一看宋文丰如此肉痛的样子,他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来,“你这什么剑啊,剑胎子也太差了吧?” “你他娘的…” 宋文丰兀自在心痛,他原本想好了接下来的一剑是出什么招,但被顾留白这么硬碰硬的一下,他施展这第二剑却是犹豫了。 万一顾留白再来这一下怎么办? 他是犹豫,但顾留白一点都不犹豫。 体内真气刚刚恢复顺畅,他便如一个浪头涌起,一下子就又到了宋文丰的身前。 此时的宋文丰脑子里面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不能再让顾留白砍这么一下。 他剑身横于身前,体内的真气疯狂的朝着剑身符纹之中涌去,但整个身体却是不断的后退。 他的剑往前推出,剑身就像是水波一样在晃动。 他身体退得快,剑推得慢。 剑身上的剑气就像是大河里的水流流淌到岸边,不断涌动之后产生的白色水沫子。 转瞬之间,这些剑气就好像冻结了一样,变成了一道道白色的霜剑。 顾留白吐气扬声,看似又要全力斩出一剑,然而下一刹那,他的剑身上却是杀出无数细小的剑气,就像是一场春雨坠落。 宋文丰有些心惊,他手中的长剑像一条大鱼的尾巴瞬间摆动,横着向前的一道道霜剑瞬间往上涌起,他和顾留白之间,就像是瞬间涌起一道往上的冰瀑。 无数春雨落在冰冻的瀑布上。 宋文丰手中的剑和身体都不断的震动起来。 他不能理解的看着眼前的这名少年。 他不能理解这名少年的真气为何能够如此磅礴。 他更不能理解,这名少年为何要用这样的战斗方式。 也就在此时,他看到这少年往上飘飞而起。 他脑海里清晰的出现了这名少年接下来的剑招。 原本他没有理由不硬接这一剑。 他甚至觉得自己若是硬接这一剑,说不定可以将这少年体内的真气震得一时无法控制,到时他若是不惜受些损伤,比这少年更快的强行调用真气,那接下来的一剑就能致胜。 然而想到手里这柄琼霜有可能因此损毁,他便无法下定这样的决心,他整个人便往一侧飘飞而起。 他的身子才刚刚飘飞而起,却看到顾留白已经落了下去。 “怎么?” 他的眼睛里瞬间充斥不可置信的光芒。 他怎么都想不明白,明明这少年往上已然起势,体内的真气都似乎已经发动,怎么会就这样落了下去? 哪怕是一开始就想好的虚招,这浑身的发力和真气的运行带来眼前的结果,也似乎太不合理了。 咚! 比剑台上骤然响起沉重的敲击声。 顾留白体内蓄势的真气,在此时才真正的爆发。 他的脚尖似乎只是轻轻的点在比剑台上,然而比剑台却瞬间朝着他这一方晃动倾斜。 他的整个人就像是箭矢般射了出来,瞬间追至宋文丰的身侧。 此时的宋文丰别无选择。 他再也没有犹豫。 他体内的真气也疯狂的涌动起来,他的身外骤然乌云翻滚,手中的长剑周围飘洒出真正的霜花。 咄! 空中响起巨木撞击般的声响。 一圈肉眼可见的劲气以两人为中心,朝着周围扩散。 江面上瞬间掀起波浪。 咚! 顾留白往上的身体骤然遭受重挫,狠狠坠落在剑台之上,他双脚几乎无法站稳,整个身体剧烈晃动,尤其持剑的右臂已经麻木,宛如被冻结,他的左手伸过去接住剑,这才避免手中的小春天脱手飞出。 宋文丰的身体同样剧震。 他咽下一口涌到喉咙之中的逆血,眼睛眯了起来,此时他已经无暇去看手中长剑上多出的那个更大的缺口,他只是拼命的收敛着体内暴走的真气,强行将其中的一部分约束进一些特定的经脉和窍位。 他的脚下真气扭动着,宛如出现了一道白色的巨浪。 然而也就在此时,他发现了一件古怪的事情。 他发现有些气血不受控制的往下身涌去,与此同时,他心里产生一种古怪的感觉,甚至脑子里都出现了一些绝对不可能在此时出现的旖旎画面。 他在此时发生了幻想。 他脑海里面竟出现了以前某个惊鸿一瞥,让他觉得十分美艳的女子,而此时这个美艳的女子浑身赤裸,整个人挂在了他的身上。 怎么可能! 他只觉得欲火烧了起来。 顾留白轻轻的咳嗽着。 他半边身子的真气都仿佛被冻结一般,流动不开。 他此时最多只能勉强左手用剑,若说灵动的身法,那绝无可能施展得开。 但他此时一点都不慌。 方才和宋文丰硬拼那两剑,他已经感觉到了自己真气里面那一些不寻常的气机。 如果说这种气机就是神通,那他已经清晰的感觉真气冲撞间,这种神通的存在。 更何况他的真气本身还有滞后爆发的特性。 宋文丰用力甩了甩头。 他竭力想让自己不受那种画面的影响。 然而也就在他掠向顾留白的刹那,他持剑的右臂骤然一沉,一痛。 那原本似乎早已消散的顾留白的真气力量,竟在此时又突然爆发。 顾留白就在这里等着这个机会。 他的左手挥动起来。 一道淡淡的剑气就像是春天里池塘上涌起的白雾一样,没有丝毫的杀气,无比轻盈的扫在宋文丰的这柄剑上。 啪的一声轻响。 宋文丰手中的琼霜脱手飞了出去。 这个时候顾留白右边半边身体的真气才缓缓流动开来,不过他也没有乘机再出剑,只是将左手握着的剑再送回右手,然后看着宋文丰就是呵呵一笑。 “你…” 宋文丰此时自然感到惊怒,但他此时连和顾留白斗嘴都顾不上,他只是下意识的也弯下腰去。 顾留白这个时候才好像突然有所发现一样,夸张的叫了一声,接着不可置信般说道,“你们这些个沧浪剑宗的修士,为了这场比剑,到底吃了什么虎狼药,这一个个剑法用得不怎么样,这枪法倒是刚硬的很啊,你们叫什么沧浪剑宗,要不索性叫金枪不倒宗?” 他这一叫,曲江两岸上所有的看客瞬间都反应了过来,有些隔得较远的,看不清楚顶帐篷的,都纷纷有些心急,忍不住就冲着那些隔得近的人问,“真看到那玩意顶得厉害了?” “哈哈哈!” 近处的人就纷纷叫着回应,“看得清楚得很,老鹰都快飞出窝了,兜不住了。” 怀贞公主大皱眉头。 她这艘花船距离那比剑台又近,她当然看得十分清楚。 但令她心中更为不悦的是,此时比剑台上还有回鹘神女在。 这沧浪剑宗丢人真的是丢到大唐之外去了。 她倒是一点都没觉得是顾留白弄了什么小手段,方才的比剑细节她看得清清楚楚,顾留白不存在暗中弄些阴险手段的可能。 所以她很自然的觉得顾留白说的是对的。 沧浪剑宗的这些个人,为了赢得比剑,简直是不择手段,不只是让大神通者暗中作梗,而且肯定还服用了什么提升真气力量的虎狼之药。 在她看来,很多虎狼药力无非是催动气血运行,或者刺激体内特殊窍位,有些药性太过猛烈,气血太过雄壮,充斥血脉,有这样的反应根本无可厚非。 然而她所不知的是,眼下这宋文丰的处境比她想象的还要艰难得多。 宋文丰此时脑子里已经都是各种巫山云雨的画面。 他体内的欲火燃烧得越来越猛烈。 此时他脑子里甚至没有什么比剑胜负,没有什么沧浪剑宗的声誉,他只想要个女人。 沧浪剑宗的画舫里,孟万里已经被制住了,但是他双眼通红,看见什么就想怼什么。 “这是中了什么春药,如此猛烈?” 白有思和两名沧浪剑宗精通药石之道的修士查不出什么端倪,强行喂了些清心降欲的丹药进去都不起作用。 突然之间,白有思反应了过来,“快去将宋文丰弄下来,让他停留在那里,说不定…” 他的话还未来得及说完,顾留白的声音却已经响起,“你这人是不是有毛病,你盯着我看做什么,你不行你看旁边花坊上的姑娘啊。” 旁边不远处,那画舫上丝竹声阵阵,正是有一群花魁在跳舞。 那些花魁也知道曲江两岸快汇聚了小半个长安城的人,不只是跳舞起来卖力得很,而且也都是不顾夜风寒冷,穿着的都是薄纱。 有些人露出玉藕般的手臂,有些人露出雪白发亮的玉腿,有些人露出让人挪不开眼睛的小蛮腰。 宋文丰被顾留白这么一喊,他一眼看去,喉咙里顿时发出野兽般的咆哮。 他身体一震,瞬间就弹飞而起,朝着那画舫掠了过去。 顾留白还要落井下石,笑得前仰后合,“你们这些沧浪剑宗的修士,到底是比剑来的,还是逛窑子来的?” 数道身影同时从沧浪剑宗所在的画舫之中疾掠出来。 那花魁们吓得花容失色,纷纷惊呼。 但在这画舫上,她们跑得到哪去。 宋文丰一落到画舫上,双手一抓,就是手捉小鸡般一手抓了一个。 “宋师兄清醒些!” 数名沧浪剑宗的剑修随后就到,但这宋文丰身上真气鼓荡,这几个剑师修为原本就比他略差一些,再加上投鼠忌器,怕伤了被他揽在怀里的那两名花魁,一时都只敢小心翼翼的接近。 就这么慢了一慢,嗤啦一声响,这宋文丰居然撕掉了一名花魁身上的衣衫。 这雪白的身子在花灯的照耀下,顿时让两岸的许多男子眼睛都直了。 更让许多人鼓噪起来的是,这宋文丰一手就开始脱自己的衣衫,就要当众上演霸王硬上弓,来一个曲江之上活春宫了。 顾留白自然是傻眼。 真没想到阴阳天欲经这小成的真气神通就如此猛烈。 冲谦老道冷冷的看了他一眼,顾留白耳廓之中就响起了冲谦老道的声音,“将这比剑弄得如此儿戏,你让我们在台上也陪你耍猴戏么!” 这声音方才在他耳中响起,冲谦老道伸手一抓,往宋文丰的所在处一丢,江面上骤然发出一声急剧的嘶鸣声,一颗水球凌空飞起,正中宋文丰脑门。 宋文丰哪怕色欲熏心之下,都觉得有危险来袭,但是他双手齐出,也根本没挡住这颗水球,他双手还伸在空中,这水球已经撞在了他脑门上。 他连吭都没有吭一声就晕了过去。 那几名沧浪剑宗的剑师感知到那颗水球之中的强大真气,一时都还愣在当地,倒是那些出自不同坊市的花魁有些义气,几名花魁连忙扑上去,抢出那两名已经吓得瘫软的花魁的同时,拼命将衣衫遮掩住那名近乎全裸的花魁的身子。 “你们沧浪剑宗到底用了什么药,这么厉害?不如你们直接在长安来开个药铺子多好。”顾留白哪怕被冲谦老道说了那么两句,他还是正气凛然的说道。 沧浪剑宗的画舫在不停的微微抖动。 白有思和一群沧浪剑宗的长老都被气得浑身止不住的发抖。 “白师兄!” 白有思身后两名沧浪剑宗的剑师同时铁青着脸出声,“让崔白塔…” 此种情形之下,其实大半在场的沧浪剑宗修士心里的念头都是一致的,连孟万里和宋文丰都奈何不了这顾十五,那只能请船舱里头的崔白塔出来对付他了。 否则接下来不知道会丢脸丢成什么模样。 “不成!” 然而这两名沧浪剑宗刚说出崔白塔三字,就马上被白有思打断。 这两个人身体同时大震,只见前方回转过头的白有思面色狰狞到了极点,就完全像是一头择人而噬的饿狼。 “时间未到…不管崔白塔胜或是败,还未到约定时辰…比剑不能这么快结束。” 白有思几乎是一字一顿,从牙齿缝里透着寒气般说出了这些话。 这两名沧浪剑宗的修行者深吸了一口气,垂下头来,都不言语。 整个船舱之中一片死寂。 这艘画舫之中的沧浪剑宗剑师,尤其是这最顶层楼阁之中聚集的人,要么都是白有思的坚定支持者,要么就是真的觉得顾留白此种举动大逆不道,一定是要强力镇压的主战派。 然而此时,这顶层楼阁之中至少有一半的人心中都开始产生了浓浓的悔意,后悔自己一开始做出的选择。 难道为了配合一些权贵的阴谋算计,就可以不顾沧浪剑宗的脸面,就可以不要这么多年积累下来的名声么? 见所有人陷入沉默,白有思倒是也反应过来自己可能语气太过凶厉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变得温和,“事已至此,绝无半途而废的道理,冯师弟,你擅长剑守,你去和他多耗些时间。” 然而他这些话出口之后,一时却没有听到任何回应。 他呼吸骤顿,缓缓转过头去看着那名叫做冯宗闵的师弟。 那身穿白色袍服的中年剑师在此时对着他苦笑着摇了摇头,然后轻声道,“我上去又能支持多久呢?” 白有思并未因此而愤怒,只是充满嘲讽的冷笑起来,“当了一辈子的娼妓,就突然忘记了怎么腆着脸舔着个鸡儿讨好贵人要银子的事情,突然就变成一个贞洁妇女了?” 说完这些,他的目光骤然变得无比寒冷,“今晚无论胜负,我们沧浪剑宗背后的贵人都会知道这艘画舫里发生了什么,你可以不去,你可以要名声不要命,但请你想想你在长安的父母,想想你的妻女。” 冯宗闵垂下了头。 他的确可以要名声不要命,但他不能不顾及家人的命。 他垂着头朝着前方的江面走去。 他没有飞掠,只是一步步的从江面上走过。 …… 大雁塔上一片清幽。 寺院里没有挂花灯,唯有月光和星光淡淡的洒在玄庆法师的身上。 塔里头突然又多了些桂花的幽香。 玄庆法师没有回头,但他知道是谁进入了这大雁塔中。 感业寺中那名面容和身材绝佳的女尼出现在了他身后的楼梯口,然后缓步走到了他的正前方。 玄庆法师的声音在她的脑海之中响起,“你不该来这里。” 女尼没有回头看他,而是看向曲江那边的灯火,看向那株几乎与大雁塔等高的通天树。 她笑了笑,道:“我也不想来这里,但有人想要你今晚歇一歇,你平日里也见不到我,今晚就看看我就行了。” 玄庆法师安静的坐着,并未回应。 女尼又诚恳的说道,“我也是受李氏所托,前来看着你,李氏今晚上有不想让你看见的事情,你便不要强行看着了。他们也知道这样对你而言是种冒犯,让我来也有另外一层意思,那至少我今晚上在这里,有人想要来这里杀你,也杀不了。” 数个呼吸之后,玄庆法师的声音平静的在她脑子里响起。 “其实这并无多少用处,李氏或许以为只要王夜狐离开世间,很多秘密和往事就会随之离开,只是发生过的事情始终存在,它只不过就像是存在于水道之中的淤泥,或许一场倾盆暴雨之后,反而会泛上来。” “有些事情,我看或是不看,也没什么两样。就如李氏觉得王夜狐对于李氏的江山而言是最大的威胁一样,或许这种威胁原本就不存在。只是他们连我都不敢相信,将来他们怎么可能会相信你?” “我说你不该来这里,并不是别的什么原因,而是你就此牵扯上了这件的往事的因果。很多人会知道今夜你来了这里,很多人会因此发现你的存在,发现你的真正身份。” 女尼听着这些声音,她的脸色微微一变,但旋即恢复正常。 她自嘲的微微一笑,道:“来都来了,既来之,则安之。” …… 王夜狐的轿子还停在那条黑暗的巷子里。 巷子里开始充斥难闻的血腥味以及排泄物的味道。 轿子的前后方已经躺着超过四十具尸身,尤其巷子后方还矗立着两具玄甲士的尸身。 两具玄甲就像是巨大的金属神像一样闪耀着森冷的光泽,鲜血缓缓的从面甲的缝隙里流淌出来。 这些人都是死在后方那一名轿夫的手中,其中绝大多数人到死都没有发现自己是怎么死的。 前方那名轿夫夹住那片暗算的剑片之后,便一直没有出手,他只是警惕的看着前方。 突然之间他微微皱起了眉头。 有清晰的脚步声响起。 那脚步声并不响亮,但声音却像是牵扯着人的心脉,等到那人走到巷子口的时候,前方这名轿夫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已经像是被一只手捏在手里,他胸口的血肉都感到了剧烈的疼痛,都开始微微抽搐起来。 “你是哪里冒出来的?” 出现在巷子口的是一名身穿青衣的男子,看不清面容,他的脸上有一团诡异的青色辉光在闪耀着,他突然顿住,脚步声消失的同时,他看着王夜狐前方这名轿夫问了一句。 他脚步声停顿的刹那,这名轿夫的心脏瞬间被某种力量禁锢,硬生生停止跳动,与此同时,这名青衣人发出的声音,却是支离破碎一般,变成了无数有形的力量,就像是无数破碎的剑片一样朝着这名轿夫飞舞而至。 这名轿夫一手按在了自己的心脉处。 他咳出了一口鲜血。 与此同时,他的左手朝着这名青衣男子点去,他的左手五指上都涌出了一道剑煞。 五道剑煞五种颜色,粗细不一,但威力都异常惊人。 哧的一声,这些剑煞宛如实质的飞剑一般,后发先至,同时打在这名青衣男子的身上。 这名青衣男子瞬间四分五裂,但裂开的碎片之中,却并没有血肉,只是破碎的衣衫和竹片。 “好厉害的剑煞。” 巷子口再次响起脚步声,同样的声音,但此次出现的男子却是身穿黄衣,脸上闪耀着的光焰也变成了黄色。 轿夫笑了笑,道:“这是什么戏法?” 那名身穿黄衣的男子还未来得及出声,轿夫就已经接着笑道,“只是再怎么精妙的戏法,再怎么厉害的音震法门,在我面前也只能用一次。” 说完这句,巷子口的黄衣男子突然感应到了什么。 巷子口的一株石榴树上,凝结出了一滴晶莹的水露。 这滴水露悄然坠落却瞬间带出暴戾的嘶鸣声。 它在空中急剧拉长,就像是变成了一道小剑。 这小剑没有落向巷子口的这名黄衣男子,而是落在一侧的院墙上。 噗的一声。 院墙上涌出一蓬血雾。 一块黑布坠落下来。 一名身穿黑衣的男子额头尽碎,沿着院墙缓缓滑落。 巷子口的那名黄衣男子突然崩碎,破碎的衣衫和竹片如落叶飞舞。 第两百五十七章 夜来嘲讽声 当这名身穿黑衣的男子额头破开大洞而死去时,比剑台上的冲谦老道微微皱起了眉头。 前些时日,长安城中的一些石榴树,柿子树的枝丫、树叶上出现了一些晶莹的凝露。 这些凝露日出之后也不消失,比一般的露水更为黏稠。 有不少人出于好奇,不只是触碰,甚至品尝了这种露珠的味道。 发现味道十分甘美,犹如蜜糖。 天降异相,凝结甘露,很多人视为盛世之祥瑞。 然而他们这些强大的修行者知道怎么回事。 八品化神通,天地自感应。 这是这座城里,有修强大真气法门的修士真正晋升到了八品,修出了神通,自然引起了一些天地元气的异变。 长安城里头每隔几年出现一名新生的八品修行者,这在盛世的大唐一点都不稀奇。 在这样的盛世里,整个天地的修行资源都似乎在朝着长安倾斜。 然而方才他又感知到了这名新生的八品修行者出手而引起的天地元气异变。 新生的八品一般都会韬光养晦,如果不是被迫出手,而是主动出手,在今夜之乱局之中,这名新生的八品,也是异类,也是真正的厉害人物了。 李得意的马车停在嘉会坊。 他也感受到了那名新生的八品修行者出手时的气机。 他忍不住自嘲的笑了笑。 先有李熏,后有这名新生的八品。 若是像他这样的人,就此接受命运的安排,那么等待他的或许就是萧真微那样的一生。 …… 顾留白第一时间就感觉到沧浪剑宗这名叫做冯宗闵的剑师和之前出战的所有剑师都不同。 他的动作很慢。 而且看向自己的目光里面,并没有那种赤裸裸的敌意,反而很无奈。 甚至于因为阴阳天欲经在精神层面的小神通,他认真的看着冯宗闵的时候,他甚至感觉出来,这名沧浪剑师眼神里蕴含着请求之意。 更何况按照之前五皇子和裴云蕖给他的资料,这名叫做冯宗闵的剑师虽然是七品,但也只不过是七品中上的水准,轮三轮四都似乎轮不到他出场。 “沧浪剑宗真没人了?” 他故意大笑了一声,声震两岸,但接下来却是压低声音,传音问道,“我看你也不像想要出来和我比剑的人,有什么事想要我帮你的,你便偷偷和我说了。” 冯宗闵身体一震。 他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顾留白,他并不能完全信任这名少年,但想到自己的家人有可能遭遇的可怕命运,他还是轻声传音道,“被逼无奈,以家中人胁迫。我定然会输给你,只是我想请你多给我些时间,若我输得太快…”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顾留白就已经出剑。 冯宗闵骇然。 见着顾留白剑光分为三点,落向自己的面门,他下意识的就往左踏出半步,瞬间拔剑反刺顾留白的手腕。 铛的一声。 火光四溅,顾留白剑势一变,将他手中的长剑荡开。 身影交错间,他却听到顾留白的声音传入耳廓,“知道了。” 冯宗闵顿时反应过来,顾留白是生怕他停在当地悄声的说得太多,被人看出来。 顾留白身影晃动,他就如同脚踩着被波浪摇动的荷叶一般,身子在数尺范围之内摇摆不定,与此同时,他手中的长剑不知以何法刺出,瞬间就带出数十道剑光。 明明只有一个人,但落在曲江两岸的看客眼中,却像是有四五个人在冯宗闵身周闪动,同时急速的出剑连刺。 冯宗闵对顾留白刚刚心生感激,但接下来感知着四周的这些剑影,却是手足都有些冰冷。 这是什么剑招? 这是将沧浪剑宗的“天街风雨栖”和“枯荷听雨声”两招秘剑揉合在了一块? 他在沧浪剑宗虽然并非最拔尖的高手,但排个一二十位也没有什么问题,他连想都没有想到过这两招能合在一块用,而且也没想到这两招合在一起用之后,竟能形成这样的八方风雨之势。 这些密密麻麻的剑影过来,他一时连顾留白手中的那柄长剑真正在哪里都来不及感应。 这是配合自己拖延时间么? 这是第一剑就能结束战斗,或者彻底抢占先机吧? 然而也就在此时,他胸口处微凉。 有一道寒气似乎已经提前落在他的胸口。 他瞬间就反应过来顾留白的用意,长剑横扫,挡住胸口。 当! 他的胸口荡起一团火光。 只见顾留白往后飘落。 与此同时,他手中的长剑震荡不已,强劲的冲击力让他脚下的木板都发出了吱哑的响声。 “挡住了!”沧浪剑宗的画舫上,所有的剑师都松了一口气,就连一脸阴戾神色的白有思都面色稍缓。 他也从未想过这两招剑招竟然能如此使用,这四面八方剑光一起,他第一时间也觉得冯宗闵恐怕也撑不过两个照面。 眼下这冯宗闵竟是能够精准的捕捉了对方的剑路,且将对方一剑震开,让对方无法占得先机,这冯宗闵在宗门内以剑守闻名,看来这防御能力倒是的确比其余的人强出许多。 冯宗闵已经清楚顾留白非但是有意相让,而且是尽可能的演得逼真,他心中感激无法言表,当然也不抢攻,只是虚张声势的抖出一蓬剑花,与此同时,真气疯狂朝着手中长剑喷涌。 只见随着他手中长剑的划动,他的身周出现三道如透明水浪般的剑气,缓缓流动,煞是好看。 顾留白往天空一冲,直飞起两丈有余,直接越过冯宗闵头顶的刹那,眼看着他还要往前飞去,但是手中长剑往下一压,他突然头重脚轻般倒了下来,对着冯宗闵的头顶就是一剑。 这笔直的自天上来的一剑原本就十分难挡,冯宗闵往上一撩,身前身后顿时全是空当。 顾留白体内一阵轰鸣,他的身体突然又横飞了数尺,这一下,他的剑就不是刺向冯宗闵的头顶心,而是刺向冯宗闵的后背。 “这不只是翻转加速下坠,下坠之后还能横移?我沧浪剑宗的剑招和身法能这么用的?” 白有思固然是面色越发难看,他身侧不远处几名沧浪剑宗的年轻俊才更是看得十分气馁,他们哪怕眼下见着了顾留白是怎么使的剑,他们只觉得自己也根本使不出来。 这不只是身子够不够灵活敏捷的问题,而是剑气的运行,真气的行走,剑招的熟练度要配合到完美的问题。 更不用说面对真气修为不弱于自己的对手,如此头下脚上倒立出剑还能如此的镇定。 这几名沧浪剑宗的年轻俊才真气修为也才六品,但都比顾留白大了几岁,等到当的一声,冯宗闵一个回旋,挡住顾留白这一剑的刹那,他们再看到顾留白借势轻飘飘的翻转过来,剑尖又刺向冯宗闵的脖子,他们脑子里就只剩下一个念头,这人的剑法是怎么练出来? 郑冬至看着眼睛都直了。 他之前是看不出什么名堂,现在顾留白和冯宗闵过招一多,这身法和剑法施展开来,他觉得自己的这个老师简直厉害得和鬼一样。 这人一会还能变成几条身影,这一剑还能变成几十剑,这人忽上忽下,剑刺出来却不带停的。 “原来我老师这么厉害?” 他忍不住喃喃自语。 吴嫣红看得眼睛都挪不开,听到自己这个儿子这么说,顿时忍不住笑道,“多揍揍你,你以后就也变得厉害了。” “我就说呢,怪不得他敢和娘嬉皮笑脸。”郑冬至叹了口气,“我看我爹危险。” 吴嫣红一愣,旋即反手就是一个巴掌,“你瞎说些什么呢。” 就两个人说话这一会功夫,顾留白和冯宗闵就已经过了五六招。 冯宗闵接招越多,他心中就越是雪亮,就越是对这少年佩服不已。 这顾留白每次出剑,都是暗中弹动手指,用一缕劲风标明真正的剑路,他这才能够反应得过来。 他心中越是清楚,就越是觉得白有思可笑。 他可以肯定,若是他和顾留白真正生死相搏,他绝对撑不过三招。 顾留白和当年的郭北溪一样,这样的人对于剑招、身法和真气的运用和一般的修行者完全不一样,和他们这样的人比剑,根本不是正常剑师比剑那种见招拆招,而是一个照面就分出强弱,抓住破绽抢占先机,接下来的一招或是两招,就已经依靠着变招或是剑招的精妙运用,让人招架不及了。 除非真的比这少年强,否则平时再怎么擅长防御的剑师,上来和这少年比剑,结果也是一样。 就压根不可能拖延很长时间,就是几个起落分出胜负。 换句话说,这白有思虽然贵为副宗主,但认知都不够,对剑招的理解也永远不可能到达郭北溪的层面。 这样的人,哪怕修炼得时间再长,真气修为再高,又有能多高的成就? “说起来不怕你笑话,萧真末和我们一些沧浪剑宗的修士,根本不赞成如此对你,他们和白有思在比剑之前就已经谈崩,他们已经返回洛阳,想自禁于沧浪剑宗的玲珑剑林。”心中唏嘘之下,乘着身影交错间,他也偷偷给顾留白传音,“我现在后悔未和他们一起。” 顾留白倒是有些意外,“怪不得没见到萧真末,但他们自个将自个囚禁算是什么回事,这算是反抗?” “我们和你不同,我们哪怕不怕死,也怕连累自己的家人,连累自己的家族。”冯宗闵叹息道,“也就是萧真末,他至少有萧宗主可以保他,别人也不可能对付他的家人。” 说完这些,他又认真传音道,“多谢顾兄弟了,你刺我一剑吧,差不多了。我抵挡这么多剑,再受些伤,也算尽力了,换了他们,绝对做不到如此。你再多和我缠斗,枉费真气。” 顾留白身影如大浪往前一涌,突然一折,反手从腋下刺出一剑,正中冯宗闵持剑的右臂。 咄的一声,冯宗闵手中长剑坠地,扎在剑台的木板上。 他手臂上多了一个剑孔,鲜血如泉水流淌。 “这伤不轻,应说得过去,至于你们那些人的家人,无需多虑,今日来的贵人多,我会帮你打个招呼。” 顾留白微微躬身行礼,借势轻声说了这几句,抬起身子的时候,他才朗声说道,“你这用剑虽然主守,但好歹还有些样子。” 曲江两岸的看客此时也是欢声雷动。 这一场打得剑光滚滚,人影翻飞,在他们看来,这剑气纵横,人如鬼魅,这才是厉害剑师对战的模样。 之前那些沧浪剑宗的剑师,一个个的,是个什么东西啊。 冯宗闵原本也不想多礼,就想转身离开,但突然之间想到一件重要的事情,他也缓缓躬身行了一礼,同时传音道:“其余人应该对你不成威胁,但崔白塔就在底舱之中,等到时间拖延得差不多,他一定会出手。此人精通各种秘术,而且他是双手剑,双手都可以用剑,他身上带着两柄名剑,一柄叫做分金,一柄叫做流尘。” 冯宗闵原本还想讲讲那两柄剑的特殊之处,但知道若是多说必定被人看出来,于是他只能挑最重要的说道,“除此之外,这人以前生长缓慢,用了很多药物,以至于他的右手比左手要长,他的右手五指经常会不自觉的抖动,但越是如此,他反而利用这右手五指的无意识的抖动,练就了一门奇术。他的右手剑的剑锋行走会变得十分怪异,没有规律。” 顾留白面色丝毫没有变化,此时为了替冯宗闵遮掩,他甚至已经冲着沧浪剑宗的画舫叫道,“白有思,这么多人都不中用,你真的不自己来么?” 但与此同时,他心里头倒是有些发紧。 其实这冯宗闵若是提及那凰血丹也就算了,崔白塔若是用凰血丹,那他可以反阴一手。 但冯宗闵连那凰血丹提都没提,这便说明崔白塔和崔氏那些人说的一样,这人高傲得很,都不屑于他们的建议,不屑用那种阴暗手段。 至于那分金和流尘两柄名剑,分金这柄剑之前就得到了消息,是吴郡张氏送过去的,背后有三皇子的影子,至于那流尘虽然不知道是崔氏自己的手笔,还是别的什么人送去,但具体的妙用,他也是清楚得很。 这些也没让他太过忌惮。 但一名修行者基于自身的特点,自创出厉害的对敌法门,那就真的很厉害。 这就说明这崔白塔真的和传闻中的一样,修行天赋不是一般的高。 再者,这种自身毛病导致的右手五指无意识的抖动,若是真的没有规律可言,那再加上崔夜食和崔雁鸣说过,这崔白塔还精通崔氏的关节技和激窍术,那近身战斗起来,顾留白觉得自己似乎根本占不到便宜。 若是不近身,这崔白塔的真气修为应该也比自己高。 那恐怕真的只剩下游走缠斗一途,那最后真的要比真气消耗不成? 等到冯宗闵转身掠回画舫,他又沉吟了一下,心想若是真的兵行险着,那这崔白塔有关节技,自己也能用阴十娘的法门伸长一下手臂,关键的时候打他个措手不及,争个一尺之内的胜负。 “冯师弟,做得不错。” 白有思倒是一副不计前嫌的样子,看着右臂鲜血直流的冯宗闵,既然之前已经赤裸裸威胁的话都说出了口,现在他也不再藏着掖着,也不是和师兄弟说话的语气,而是直接权贵说话的语气,“事成之后,必有重赏。” “林师弟,罗师兄,你们两个剑守虽然不如冯师弟,但一个胜在擅长远攻法门,一个有剑煞手段,若是也能和冯师弟一样拖延足够时间,那今日功成,必定会有很大的好处。”白有思又看向右侧的两人。 冯宗闵垂着头,由一名师弟开始包扎,听着这样的话语,他的嘴角却是露出难言的苦笑。 按着这白有思的意思,恐怕今日在这画舫之上的,所有沧浪剑宗七品的剑师,都会被派出去和这少年一战。 现在那林北宫和罗青峡这两人之后,在场的七品,就只剩下那些白发苍苍的沧浪剑宗长老了。 “罗师兄,那我先去。” 林北宫这人长得一脸正气,身材高大,相貌威严,但市侩得很,听到赤裸裸的提及好处,他的心思顿时活泛,他只觉得这顾十五虽然口头嚣张无比,但出手真的不算重。 哪怕和冯宗闵一样,持剑的手臂被刺上那么一剑,最多一两个月就能恢复得过来,但因此获得的好处,却可能受益无穷。 那罗青峡比白有思还大上几岁,而且原本就是洛阳城防军的将领,他性子本身就沉稳,这种时候他本身就不可能想要抢先。 和林北宫眼神一对,他马上就颔首为礼,道:“那林师弟小心。” 林北宫从画舫上一跳下去,就是小心控制着真气,慢慢的在江面上走着,他走得慢得不能再慢了。 顾留白一眼看见此人,就直觉这人心里还有些兴奋,再和他眼神一对,瞬间就觉得这个人在想什么好处,压根不是和冯宗闵一样被迫无奈。 “你痔疮破了么,夹着屁股走这么慢。” 顾留白直接就从比剑台上跳下去了。 刷刷刷… 江面上涌起三朵白色水花,他的身影涌动起来,一次比一次快,瞬间就到了林北宫前方不远处。 林北宫心里面还因为自己这魔鬼般的步伐在得意,他还有点小心机,想着是不是乘着这少年不注意,先斜着走一段,再横过来走一段,这样拖延时间岂不是比比剑的时候拖延时间舒服得多? 他真没想到顾留白会如此没有武德,直接从比剑台上冲下来。 他更没想到,顾留白一冲过来,竟是二话不说抽剑就直接斩了过来。 “草!” 他第一时间就想拉开距离。 他毕竟擅长远攻。 他看上去像是左撇子,平时长剑都是左手使,但实际他这长剑叫做“摘风”,特异之处便是能够不断激发剑气。 他平时对敌最擅长的就是用这长剑激发剑气远攻对手,但真正伤敌,用的却是左手衣袖里的袖里剑。 这袖里剑就像是流星镖,剑柄上连着软索。 沧浪剑宗的秘剑里有一招叫做“浪里乱穿风”,他就是专练这一招,右手剑气如浪,遮掩对方视线和感知,左手用这袖里剑穿浪暗算。 近身缠斗他可是一点都不擅长,而且近身战几乎从未和差不多修为的人打过,这厉害的对手一近身他就心慌。 可是顾留白身法本身就比他还要快,再加上这不是脚踏实地,而是在水面上。 这水面柔软卸力,他原本还是往前走,现在这突然之间要暴起发力往后退,那他这一下起速可真起不来。 他脚下水面轰的一声震响,他的身子才刚刚拔起来,还没真正往后飞出,顾留白就已经到了他的面前。 顾留白见着他眼神慌乱,就知道这人恐怕马上就要乱了章法,所以直接就走中线,剑招也是沧浪剑宗之中纯粹追求快的剑招。 只见十余点寒光流星般朝着林北宫的胸口落去。 林北宫惊骇欲绝,下意识的叫出声来。 他连袖里剑都根本来不及调用,右手长剑疯狂挥动,连精妙的剑招都来不及使,只是剑身上的剑气肆意乱洒,想要阻止顾留白一瞬。 但顾留白的身体骤然往下一缩,十余点寒光缩成一个剑尖。 这剑尖斜斜往上一刺,瞬间刺穿他的手腕。 “啊!” 林北宫再次发出一声惊骇的惨叫。 他毫无斗志,转身就逃,那长剑朝着水中掉落他也管不了了。 “痔疮没破啊,逃得挺快的啊。” 顾留白伸手一抓,将林北宫掉落的剑抓住。 反正要开剑谱,这剑不能浪费。 他也是懂长安这些看客老爷的心理的,这种战阵之中的粗鄙话,这些看客老爷听得反而觉得有味。 果然,他这话音传开,曲江两岸哄堂大笑,接着便是如雷般的喝彩声。 “也得亏他逃得快,否则管他有没有痔疮,给他屁股上再开个屁眼子,一定拉得畅快。” “走得这么慢,索性把画舫靠在剑台上得了。” 有许多人哈哈大笑,大声嘲讽。 第两百五十八章 真以身入局 喝彩声、嘲笑声如雷声在空中滚动,远近都听得见。 王夜狐的轿子已经接近兰陵坊,前面那名轿夫听着这样的响动,忍不住有些好奇道,“这是绿眸连胜了这么多场,只是沧浪剑场任着他赢这么多场…是您让他们拖时间?” 王夜狐道,“也不全是我,李氏和长孙氏也希望他们拖时间。” 轿夫略一沉吟,“时间拖得一长,可以将更多人扯进来?” 王夜狐淡淡一笑,没有说话。 这轿夫自个却是想明白了。 “义父,虽然你想将那秘密带进坟墓里头,但李氏不放心,他们自然是想要将当年所有牵扯你这秘密的人一块清算了。这绿眸也算得上是长安一股不容小觑的势力,长孙氏不下场,那李氏只能让绿眸和你来调动风云。李氏没得天下之前做事一点都不急功近利,但得了天下之后,又要稳固江山,又要平衡各方势力,这做事情起来又要盯着旧账,很多时候就只能盯着眼门前的事。我倒是觉得这次春风化雨,这少年倒是无形之中好处得多了啊。” “这少年对于那张龙椅可没一点兴趣,最多就是扶持某个皇子,至少在这一二十年里,在李氏看来并非是致命的威胁,就像是玄庆那种人,再怎么强,也对大唐有好处。李氏得了江山,这看待事物的眼光,自然也是和别个人有些不一样的了。”即将到达今夜此行的终点,王夜狐兴致高了起来,笑道:“李氏怎么想我的我倒是没兴趣去猜,但我也让沧浪剑宗的白有思他们拖着时间,倒不全是为了拖更多人下水,可以摆布更多的人心,世间那么多凡夫俗子再怎么搅风搅雨,又怎么比得上蛰伏剑心池的那一条蛟龙。” 轿夫也笑了起来,“原来你是看自己的一生,又想到了萧真微这大半生。蛟龙若是出渊,那到时掀起的风浪便可倾城,但怎么着你这一辈子都这么过来了,你就非得让萧真微和你不一样?” 王夜狐听着莫名觉得好玩,他忍不住大笑了起来,道:“那他原本就我不一样啊,我是自己想这么伏着,我心里头没气,他心里头有气啊。我修的原本就是操弄人的法门,他修的是剑,我平日里相当于经常出手,但他修的是杀人的手段,他不杀人,那别憋到最后憋得心理扭曲。” “您这也算是惺惺相惜?”轿夫却是叹了口气,“您本来就不妨碍李氏的行事,但李氏为了些你知道的隐秘就非得和您分个生死,这下可好,李得意也好,萧真微也好,李氏磨了他们半生,磨平了他们的锋芒,但被您这么随手一擦,反而把他们磨得更锋利了。还有那李熏,算是李氏嫡系里面最快要晋升八品的人了吧,把他调回来,对我也有威胁,那他得死啊。” “那他们做他们觉得对李氏好的事情,我也得做点我觉得的对大唐好的事情。”王夜狐难得有些得意了,“今晚的事情啊,可不止那几个。” 前面的轿夫真诚道,“您厉害,我还得认真的学。” …… 林北宫一个照面都没坚持到,连好剑都丢了一柄。 这和白有思想象中的可完全不一样。 罗青峡也陷入了纠结。 好处他也想要。 但上去若是一个照面就输了,这好处还能不能有? 这上去还有没有意义? 徒增笑柄不是? 也就在此时,有个人慢慢走了上来。 白有思刚刚心头里有种不祥的感觉,他转头过去,就正好看见崔白塔的头从楼梯口冒出来。 说实话崔白塔长得一点都不好看。 他幼年生长过缓,虽然用了大量药物,让他现在和正常男子身材看不出什么差别,但他的脸还是显得有些和正常人不一样。 脸的大小似乎差不多,但那五官就好像有点挤在一块,明明年纪都不小,但这五官却还透着稚气。 但就是这种反差,却让看着他的人却都莫名的有些心生寒意。 就像是一条很毒的毒蛇,哪怕一动不动的蜷缩在石头缝里,哪怕和人隔着好远,一点都不想咬人的样子,但是看着就觉得心里不舒服。 白有思的脸色莫名的变得苍白起来。 他还未来得及开口,崔白塔就已经看着他认真道,“你们别上人了,我要出去了。” 白有思呼吸一顿,马上寒声道,“你再等一等,还不到时候。” 崔白塔却是兀自朝着前面走着,“不能等了,到时候了。我不想再占他便宜了。” 白有思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更为严厉道,“崔白塔,你现在既然是沧浪剑宗的弟子,便不能自己随意行事。” 崔白塔这人似乎也有些意思,他脸上的神色也没太大变化的,只是摇了摇头,道:“还是不能等,就是因为是沧浪剑宗的弟子,再不出去,脸都没了。” 白有思寒声道,“你只要再耐心等待一会,他现在又受内伤,又大量消耗真气,你只要胜了他,不会丢人。” 崔白塔接着上前,道:“一点等不了,再等我心气都没了,到时候我也赢不了他。” 白有思的眼中骤然出现浓烈的杀意。 但崔白塔这次不等他说话,却是已经开口说话,“要不你也可以对付我家里人?” “??” 一群沧浪剑宗的人面色瞬间古怪起来。 这怎么对付你家里人? 你是崔氏。 清河崔氏可是比沧浪剑宗的权势大多了。 白有思的胸膛剧烈的起伏了起来,他真的气得差点吐血,但知道威胁不了此人,还是只能出声道,“此事牵扯众多,即便是你们崔氏恐怕也无法承担后果。” 崔白塔继续往前走,继续摇头,道:“我只知道若是我赢不了此人,杀不了他,那我崔氏就真的承担不起这后果,至于其它的后果,那也是你这个真正执掌沧浪剑宗的人准备不力,安排无用。” 白有思顿时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怒声道,“你说什么?” 崔白塔看了他一眼,还是语气平平道:“别冲我叫,今晚过后,崔氏还是崔氏,我崔白塔还是崔白塔,但你这白有思可能就不是什么沧浪剑宗的副宗主了,你到时候可能叫做白落水狗。” 白有思面容都扭曲了。 他身上真气涌动起来,周围风声呼啸。 一群沧浪剑宗的修士都是呼吸停顿,只以为要窝里反,白有思要忍不住和崔白塔动手。 “别和我抢,我去!” 然而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白有思却是歇斯底里般叫了这一声,往后倒飞了出去,飞向江面。 这些就连崔白塔都愣住了。 他看着白有思飞出的身影,嘴里都忍不住嘟囔,“居然还有这样的一招?” 沧浪剑宗这画舫里头也是一片哗然。 这丧心病狂了。 为了拖延时间,实在没办法了,拿自己都祭天了。 这是真正的以身入局啊。 身体力行,配合权贵行事的典范! “?” 顾留白在剑台上看到有人居然倒飞出场,就是一愣。 他没明白这是沧浪剑宗的什么招。 一时没看清脸,他也不知道这是沧浪剑宗的什么人。 但下一刹那,他听到有人喊出声来,“顾凝溪,你不是要和我一战么,我来了!” “白有思?” “白有思真的自个儿出来了?” 别说是顾留白,就连怀贞公主等人都傻眼。 看着白有思倒飞的速度也挺快,顾留白倒是觉得得给他一点尊重,也不抢攻,只是在比剑台上等着。 但他嘴可不闲着,“白副宗主,你这屁股向后倒飞是什么剑招,沧浪剑宗好像没这样的剑招啊,你这是自创的么?” 白有思气得身子都发颤,转过身来,一个起落掠到剑台上之后,他的嘴角都在微微的抽搐。 “崔白塔怎么也出来了?”顾留白突然轻声说了一句。 白有思还在想着怎么和这人多说几句话,好拖延些时间,陡然听到顾留白这么一说,他顿时下意识的转身回去看。 也就在此时,早已经暗中蓄势的顾留白瞬间起势,如一个浪头一涌就到了他身前,一剑就狠狠斩向他的脑袋。 “草!” 白有思完全没有想到这些个城里的年轻天才竟然如此不讲武德,竟然众目睽睽之下比剑还玩偷袭,他转头之间就知道上当,但此时连骂都来不及,只能下意识的抽剑格挡。 顾留白这一剑倒是也直追求快,并没有多少变化。 他反应也不慢,当的一声挡个正着。 顾留白却不撤剑,剑还往下硬压,给人一种将浑身的力气和真气都拼命的往剑身上堆积的感觉。 “草!” 白有思终于忍不住在喉咙里迸发出了这个字。 他体内的真气疯狂在经络里穿行,随着这个字出口,他剑上就像是有一个大浪爆发。 轰的一声爆响。 他固然是往后连退两步,身下的木板都纷纷炸裂开来,但顾留白却是直接被震飞出去,直接就落到了比剑台的边缘。 若是真正的厮杀,按理而言这个时候白有思应该疯狂追击。 因为像他们这个级别的修行者,这真气一下子猛烈冲撞,双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状况,心里头都是有个数的。 他体内的真气固然震荡不堪,但他直觉顾留白这一下经脉里的真气都快被震散了,说不定得受些内伤,行动肯定受妨碍。 但他心中第一时间产生的念头是,自己要拖时间,还有就是这少年既然用这样的战法,肯定有什么厉害的后手,贸然追击上去,说不定要上当。 冲谦老道此时忍不住冷笑。 自己这师弟真的狗。 这何止是比剑,还是比贱和比脑袋。 这顾十五很清楚这白有思之前虽说怎么都不下场,并不是真的不行。 这白有思也是正儿八经的七品巅峰修士,这人能成副宗主,当然不纯粹是靠领悟权贵意图和拍马屁。 他绝对比之前那几个沧浪剑宗的七品修士还要难缠。 白有思也真的是眼光不够,再加上被顾留白这匪夷所思的连胜姿态乱了心气,否则真正对敌起来,胜负还真不好说。 顾十五肯定心里清楚,逼急了的兔子还要咬人,正儿八经和白有思打,赢了自己都要耗个半条命。 而且他肯定也听到了些端倪,知道接下来那崔白塔肯定就要出场。 所以他就弄了这个歪脑筋。 先给白有思来这么一剑,给他的真气里种点欲火。 反正这一剑偷袭肯定也没法直接击败白有思,白有思浑身上下连毛都没少一根,那所有的看客也都只会觉得这绿眸少年心性,搞搞气氛而已,无伤大雅。 更何况真正计较起来,这沧浪剑宗如此车轮战,连辈分也不管,副宗主都亲自下场了,这少年这么偷袭一剑,那也很正常。 顾留白这种伎俩瞒得过别人,却一点都瞒不住近在咫尺的冲谦老道。 冲谦老道冷笑着,他觉得接下来顾留白肯定就又不急着比剑,要等着看白有思会不会欲火中烧了。 顾留白才不在意一边的冲谦老道和耶律月理等人是否看得出来。 他果然就不出手,只是笑眯眯的看着白有思道,“白副宗主你这真气霸道得很啊,是不是沧浪剑宗的真气法门啊?” 白有思根本没觉察出来自己着了道,他就喜欢顾留白和自己说话。 于是他冷冷一笑,甚至刻意放慢了语速,“我的真气自然就是沧浪剑宗的长河真诀,等会真气显化法相,自然就看得出来,倒是你,真气运转起来,那真气法相如海怪乱扭,断然不是我沧浪剑宗的真气法门。” 顾留白笑道,“那我开宗立派,弄个北溪剑宗,是不是跟你们沧浪剑宗就更没什么干系了?” 若是在平时,白有思必定心生怒气,但此时他却是反而觉得欣喜。 就这么慢慢说话,说道通天树铁花灿烂的话,那自己压根也用不着和他比剑了,让崔白塔上就行了。 “那你的剑法呢?” 他冷笑着缓声道:“你的这些剑法,可都是沧浪剑宗的不传之秘。” “那别问我啊,要追究也追究传我剑法的那人啊,你要不去问郭北溪?”顾留白鬼扯道。 曲江两岸的看客之中固然有哄笑声响起,但大多数人觉得这顾留白一反常态,估计是受伤不轻,需要时间调理,所以看着谈笑风生的顾留白,不少人倒是反而替他紧张起来。 偶尔有人出声催促,倒是引来旁边的人一阵阵的呵斥,“急个鸡儿啊,一夜的时间长着呢,这么好看的比剑你不多看一会?” “就是,这少年只要赢下去,这沧浪剑宗就得不断的派人上来,这少年要是气力不支倒下了,换你上?” “你他娘的趴女人身上打个颤颤都得缓半个时辰,他都打了这几场了,不得歇一会?你心里头都没个逼数?” 被骂的人不敢惹众怒,只得连连道歉,说兄弟伙对不住,是我心急,心里刚刚没想清楚。 白有思缓声道,“你这么说便显得郭北溪不懂道理了,他不明事理,你到了长安,自然应该知道这尊师重道的道理。” 顾留白笑道,“但我怎么觉得我的剑法和你们沧浪剑宗的剑法不太一样?” 白有思冷道,“皮子不一样,骨子是一样的。” 顾留白想了想,道:“那这么说来,我到时候把这剑法改改,不教沧浪剑宗的剑招不就行了?” 这一来一往,白有思心里越来越窃喜,他说话便显得越来越平静,“那这欺负人也总不能太过分,偷了别人的东西,再改头换面说是自己的,这种事情你不嫌丢人就行。” 顾留白笑道,“那这桩事情你为何不换个方式想想,我这一个人欺负你们整个沧浪剑宗?这说出来不嫌搞笑?若说你们觉得的确是欺负了,那是怎么欺负的?还不是你们的剑招用得都不对,那你们怎么不觉得,我和你们比剑是发善心来的?我和你们比剑,你们才真正看明白你们的剑招该怎么使。” “对啊!” 顾留白的这几句话瞬间就引发了曲江两岸的一片共鸣。 无数人觉得他说得极有道理。 “你们的剑招用得都不对,你们的领悟都不在正确的路子上,这少年是来给你们指点明路的,你们不好好看好好学,居然反而对这恩人如此恶声恶气?” “你们把他请回去供着不行么?非觉得人家比你们强,就让你们丢了面子?” 听着这么多人为自己撑腰,顾留白此时心中倒是也没多少得意之情,他的眉头反倒是不自觉的微微皱起,心想方才自己拼着受内伤,明明强行压了不少真气进去,按着时间来算,这欲火应该控制不住了啊,怎么这白有思难道修有什么独特的克制秘法,到现在还不发作? 他心里也才刚刚这么想的,结果就听到对面那白有思的呼吸一下子粗重了起来。 “来了?” 他顿时惊喜起来,看到白有思的脸一下子红润了起来。 冲谦老道又忍不住冷笑起来。 他真的是觉得没眼看。 “你!” 白有思明显感觉到了不对。 他感到自己好像骤然变成了第一次进花楼时的那个少年。 当时的他还是个初哥,结果一进门就看到两排身穿薄纱,若隐若现的妙龄美女,他当时脑子轰的一声响,就只觉得裤子一紧,然后他就只能蹲下去了。 他现在就感觉到脑子轰的一声,裤子开始发紧,脑子里面已经像是未经人事的少年一样,开始在幻想了。 他现在不能蹲下,只能下意识的弯腰。 “哈?” 顾留白顿时恶人先告状,他发现了什么新鲜玩意一样,故作惊讶的叫出了声来,“白副宗主,你这也是老夫聊发少年狂了?你们沧浪剑宗的修士一个个都是这样的么?” “怎么回事?” “这沧浪剑宗的副宗主也用了那种虎狼药物,现在发作了?” 曲江两岸的看客们也瞬间发现了端倪。 刺激了! 先前那一名沧浪剑宗的修士跳上花船,扒了那花魁的衣衫的画面还历历在目,结果现在又来了? 这他娘的可比比剑精彩得多啊。 一些个好色之徒顿时揉了揉眼睛,觉得接下来指定不能眨眼,得好好看清楚。 “你动了什么手脚?” 白有思弯着腰,又惊又怒。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女人,浑身都热得发痒,尤其某些地方更是痒得厉害。 “我动了什么手脚?” 顾留白哈哈大笑,“对,你一上台,我就给了你一剑,然后给你嘴里面塞了一把春药。” “哈哈哈!”这话一说,听得江边上看客哄堂大笑,这笑声在街巷之中震荡,感觉整个长安都在笑。 “这人磨磨唧唧的,自己拖得药力都发作了,还怪在这少年头上。” “这少年就和他过了一招,我们看得清清楚楚,人还没靠近呢,就直接被震飞了,这玩意还想反而怪在他身上。” “前面那两个人都那样了,这人还敢用这种药,这沧浪剑宗根子都烂了吧?” “这是比剑还是比药?” 听着漫天的哄笑声,叫骂声,白有思已经无力反驳。 他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坚持,我要坚持住。 我要拖时间。 顾留白这个时候见他眼睛都红了,心里还在思索要不要趁他病要他命,再来给他一剑,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两边江岸上的那些个好色之徒开始找事了。 比剑固然好看,撕美女衣服上演活春宫更刺激,更令人回味无穷啊。 但那艘花船上的花魁都受惊了,此时那艘花船已经远去。 这些好色之徒在周围的花船画舫上一搜,瞬间就发现了怀贞公主和上官昭仪她们所在的这艘花船。 嘶… 细看之下,距离稍近一些的老色胚们口水都流下来了。 这船上好看的少女太多了啊,而且形形色色的都有,妖艳的有,清纯的有,仙气飘飘的有,英气漂亮的有,还有端庄的大家闺秀,甚至还有一本正经的威严状的宫装丽人! 老色胚的梦想之船! 此船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见! 扒这里面美女的衣衫,那他娘的老色坯一身都能回味,到死的时候都能和孙子说一说这香艳啊。 当下许多个好色之徒大叫起来,“那个副宗主,你往左边看,距离你可近,好多个美女!” 我要坚持! 我要战斗! 白有思原本在心中拼命的坚持,拼命的给自己鼓劲,但被这么一喊,他朝着那艘花船只是看了一眼,顿时就知道完犊子了,一点都撑不住了。 宫装美女! 一脸假正经! 威严范! 高挑身材! 反差! 每个老色胚都有些特殊的喜好的。 白有思就好这些。 他到花楼里头,第一选择就是找这种。 现在怀贞公主身上全集齐了。 而且怀贞公主身上的衣衫,身上的配饰都是正儿八经的皇家货,那是何等的真正贵气,那是一般的这种宫装美女所能比得么? 他这一眼望去,整个天地都消失了,旁边那些个美女一个都没有进入他的视线,他的眼睛里只剩下了这怀贞公主。 第两百五十九章 竟如此无耻 顾留白看着白有思头往裴云蕖等人所在的画舫那一转,还生怕这白有思对裴云蕖等人不利,但看着他赤裸裸的盯着怀贞公主看,他顿时又惊了。 品味的确可以。 但这也说明阴阳天欲经的这种神通也太可怕了点。 盯上别的女子也就算了,最多是色欲薰心。 但直接盯上了这怀贞公主,这完全就是失了智,狗胆包天了。 白有思是堂堂七品巅峰的修士啊。 若说自己是八品修士,八品的大神通用在他身上,他一点抗不住也就算了,但自己算上功法特殊,最多最多算个七品上,那和白有思也差着一个小阶。 这一个七品的真气小神通,白有思居然被弄得失了智。 那幸亏自己没有走火入魔也没有沉沦在色欲梦境之中,否则那还得了? 怪不得那一个修行阴阳天欲经的宗门,最后就弄得整个师门淫乱,自个儿绝了。 真正可怕! 白有思倒是一点都不负江岸边那些老色胚的厚望。 他体内一声轰鸣,只见一条巨大的蛟龙法相在他身周刚刚显现,他整个人就嗖的一下破空,笔直的朝着怀贞公主落去了。 冲谦老道自然是来得及阻挡的,但他目光微微闪动了一下,却依旧不管不顾的坐着,任凭白有思飞了过去。 五皇子和怀贞公主虽然关系一般,且自身修为和白有思也有着不小的差距,但此种情形之下,他第一时间便一声厉喝,飞身而起,一拳就朝着白有思砸了过去。 老色胚扑向女子欲行好事时,两手自然都是空着好抓东西,这白有思也不例外,他跳起来的时候就已经将剑丢在一边,但面对危险,他也是下意识并指为剑,很自然的施展出了一招剑招。 砰的一声。 五皇子一声闷哼,他直接就被白有思震退,手腕上咔嚓作响,手腕隐隐都骨裂了。 白有思身子一沉,手指也是不住的抽搐,看上去手指的经络也是受伤不轻,但他嘴里头虽然很自然的雪雪呼痛,身体里的那股欲火可一点都没消,眼睛还是盯着怀贞公主上下看。 怀贞公主原本强行按捺住心中怒意,正往后退却,但被白有思目光这么扫来扫去,她呼吸一顿,还是无法忍耐,她的右手微微往上抬起,哧的一声轻响,一道青光朝着白有思的眼睛飞了过去。 白有思伸手一扫,手上真气流转,宛如有水流在冲刷。 但和这道青光一触,他啊的一声怪叫,下意识的伸手放在眼前看。 只见他的手掌边缘多了一道血口,深可见骨。 “白师兄不可!” 此时画舫之中那沧浪剑宗修士简直捅了马蜂窝一般飞射出来。 白有思此时脑子糊涂,认不得这怀贞公主,但沧浪剑宗其余人可清楚得很。 就连那些白发苍苍的沧浪剑宗长老都是急得眼泪快掉下来了。 要是真让这白有思得手,把这怀贞公主给当众扒光,一番非礼,那这可不是白有思自个的事情,而是整个沧浪剑宗都完蛋了的事情。 “草!” 曲江两侧江岸上的看客什么时候见过几十名剑师一窝蜂发疯了似的飞出来的情景。 这嗖嗖嗖的,仙人争渡似的,也实在太好看了不是。 白有思看着鲜血淋漓的手掌,一时居然觉得伤势不重,还可以下手! 他往前的身影没有一点迟滞。 他已经掠到这艘花船的边缘,眼见就要落下。 “安!” 也就在此时,一直笑眯眯的看戏的耶律月理突然掏出一件白色的东西摇了摇,同时用回鹘话吐出了一个字。 这声音显得有些古怪,有些晦涩沙哑,好像嘴里含了几颗石子,而且石子还在口腔里碰撞摩擦一般。 但就这么一声,白有思身体陡然之间一震,他身体里的真气荡起一阵阵涟漪,脑子里一声轰鸣,体内的欲火瞬间消散了大半。 他双脚落在船舷上,但下一刹那,他却像是一只呆头鹌鹑一样有些发愣,“我是谁,我在哪?” 顾留白见状忍不住笑道,“你是谁不要紧,不过你差点就诛九族了,沧浪剑宗都差点被你灭了。” 一群沧浪剑宗的修士此时都已经掠到白有思身后不远处,见着白有思一下子顿住,这些修士都是一身冷汗,其中有十余名修士本身修为就没到那一步,还有几名长老是年岁已高,心情太过激荡之下,一时控制不住真气,只听得顾留白的笑声之中,噗通噗通连声作响,沧浪剑宗这批修士下饺子一样坠江坠了一小半下去。 冲谦老道皱着眉头看了得意洋洋的顾留白一眼,这次他没有冷笑。 能把沧浪剑宗和崔氏费尽心机弄的一场比剑搞成这副样子,他倒是也真佩服自己这个师弟。 接着他转头看了一眼耶律月理,却是冷笑了起来,传音道,“小蛮女你倒是挺喜欢多管闲事。” 耶律月理不动声色的收好那个白色的东西,同时悄然传音回应道,“这可不是闲事,李氏的面子我还是要给的,不然我在长安呆不下去。” “我怎么了?” 白有思看着自己竟然正对着怀贞公主,就隔着几步的距离,而且裤子发紧,姿态很不雅观,他浑身的冷汗都和瀑布一样流淌。 怀贞公子微微眯起眼睛,她倒是没有去看白有思。 “你们都退下吧。” 她此时只是将目光投向比剑台,同时低声说了这一句。 也直到这个时候,曲江两岸的绝大多数看客才发现沧浪剑宗的画舫里飘出了一个人,落在了比剑台上。 这人和顾留白差不多高,只是五官好像显得有些怪异。 而且他落在顾留白对面之后,也不说话,只是似笑非笑的看着顾留白。 顾留白微微蹙起眉头。 他知道这人肯定是崔白塔。 只是这人似乎比他想象中的还要难缠一些。 他那阴阳天欲经带来的感知神通,此时对崔白塔无效,他看着崔白塔,看不出对方到底是什么情绪。 相反,他还像遭受了反噬一般,越看就越有种恶心的感觉。 此人要么是精神力方面有些诡异,要么就是修的法门也有些特别的神通。 而且这个人眼下一点真气波动都没有。 就连方才横渡江面,飞身坠落的时候,身外也没有什么真气波动。 那这个人肯定也是暗中偷袭的一把好手。 顾留白的目光接着就落在他的腰身两侧。 崔白塔果然带着两柄剑。 “看来你知道我是谁了,对我也有些了解。”崔白塔突然之间略带嘲讽的出声,“不过其实我也想不明白。” 顾留白倒是也有点好奇,“什么想不明白?” “说实话我感觉你也并不是很强,按理而言白有思他们这些人正正经经和你打,也未必输给你,怎么他们就会一触即溃?”说话间,他忍不住摇了摇头,“有修为却发挥不出真正的战力。” 顾留白笑了笑,“可能他们就不算个正经剑师?” 崔白塔认真的看着顾留白,又慢慢摇了摇头,道,“可能也并非如此,或许白有思一开始说的对,功夫在戏外,可能你戏外的功夫做的好,他们这些人费尽心机,想的却压根没在点子上。” 顾留白再次皱起了眉头。 心里那种不舒服的感觉更为浓烈了。 这崔白塔不只是修行的秘术有点多,而且脑子也似乎特别好用。 此时沧浪剑宗的人都已经返回画舫,那白有思也彻底回过神来,想明白自己方才做了什么,身子不停地发抖。 他现在脑海里面已经根本没有了什么拖时间的念头。 想着的就是接下来能活着就已经很好了。 没有人打搅崔白塔,此时他哪怕一点厉害的手段都没显露出来,但曲江两岸的看客也隐隐觉得有点不对,觉得这人和之前出战的沧浪剑宗剑师不太一样。 “我和他们不一样。” 巧的是,这时候崔白塔正好说了这一句。 顾留白眉梢微挑。 崔白塔认认真真的接着道:“他们和你比剑不分生死,但我是来杀你的。我倒是真怕之前你撑不住,先输给他们了。” 顾留白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对方为什么要杀自己,但他倒是没想到崔白塔这么坦诚。 既然是预料之中的事情,他也没什么情绪波动,只是笑了笑,道:“一定要做这么绝?” 崔白塔平静道,“是你在关外先做的这么绝,若是不杀你,我崔氏在长安人眼中就始终上不得台面。” “不,你误会了。”顾留白微微一笑,道:“我的意思是,你真的不想给自己留条后路?你要这么说,我就也只能杀了你。但我看你肯定能晋升八品,你都没想过看看七品之上的风景?” 崔白塔笑了起来,他笑得五官都挤成了一堆,笑容说不出的阴冷,甚至令人感觉到变态。 “凭什么?凭你那有些怪异的真气吗?” 他说了这一剑,然后出剑。 他的右手拔出了挂在左边腰上的那柄剑。 一种极为森冷锋利的气息在剑身上散发出来。 剑锋的边缘,甚至可以看到空气很自然的分开。 这柄剑不只锋利到了极点,似乎还自然流动着一种特别的元气。 这柄剑自然就是那“分金”。 然而也就在此时,崔白塔突然皱了皱眉头,停顿下来。 他看到有几缕黑色的气流很是阴险的顺着江面流淌过来,悄然袭向顾留白的身后。 “有人暗算你。” 他不止停下来,反而出声说道。 顾留白当然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他之前都甚至已经偷偷和冲谦老道说了几句,换了冲谦老道一声冷笑,骂了他一声狗东西。 此时他只是假装吃了一惊,往一侧一跳,然后挥剑斩向那几道黑色气流。 当当当数声。 他身子略微晃动了一下,便恢复正常。 崔白塔见状更是傲然,道:“我不会占你这种便宜,别人也别想乘着我和你动手的时候偷袭你,否则倒是让人觉得我杀不了你,还让人动用这样的阴招。” “这人倒是的确性子傲。” 之前顾留白听崔夜食和崔雁鸣的形容,就知道这人性情高傲,眼下这一试,果然如此。 顾留白可一点都不是迂腐之人。 他看着崔白塔手里头那柄分金,顿时嘲讽的笑了起来,暗使激将法,“说倒是说得厉害,但还不是嘴上一套,手上一套,你不就是依靠着两柄好剑,再加上早年侏儒,生长得慢,看上去年轻却其实比我不知道多修行了多少年,真气修为略微强横一点么?若是我修了你这么长的时间,难道还停留在七品?早就八品了好吗?” 明显这侏儒二字也是崔白塔的痛处。 听到侏儒二字,他眼睛里明显就有了怒意。 然而他脑子的确好用,他只是冷笑道,“这人生的际遇谁说得准,若是换了我有你这际遇,说不定我现在的修为也比你高出很多。至于这剑,你若是觉得我这分金比你这春坊名剑强出太多,那我和你换一柄也不是什么问题。” 他倒的确不是意气用事,也不是受了激将法。 春坊名剑的确不差,分金要想给春坊名剑斩个缺口都难,更不用说斩断。 关键在于,他觉得顾留白肯定不会换,因为顾留白肯定用惯了郭北溪的这柄剑。 这从小到大练剑用惯的剑,那和刚刚换上去的一柄剑能一样吗? 符纹里头真气贯入多少都不太一样。 “换就换。” 然而让他一愣的是,顾留白冷笑道,“你先把剑丢过来,我就只有一柄剑,不要我丢过来了,你到时候耍赖,那我手头一柄剑都没有了。” 崔白塔性子的确高傲。 他闻言顿时也冷笑起来。 “你也太小瞧了我,有人暗算你我都不占你便宜,难道我会占你这个便宜?你接好了。” 冷笑声中,他直接将手中的分金剑朝着顾留白丢去。 顾留白伸手一接,却是并未抓住这分金剑,反倒是手指一拨,将那柄分金剑一下子去势拨得更快,哗啦一声,直接掉在后面江里去了。 崔白塔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 他反应哪怕再快,也绝对不可能冲上去还能抓住那柄剑。 “你……” 他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众目睽睽之下,能够如此无耻的? 世上有人会这么做的? 曲江江岸上,周围花船画舫上的人也都点懵。 怀贞公主脑子里也只有一个念头,“还能这么干?” “手滑了。”五皇子倒是笑出了声,“这剑太锋利了,一般人真接不好。” 裴云蕖等人本来没有笑,听到他这么说,倒是都噗的一声,笑得花枝招展。 这种事情也只有顾十五这混账东西做得出来了。 顾留白此时却是正气凛然道,“你也太小瞧我了!” 崔白塔更是没想到顾留白竟然还能这么说。 “无耻至极!”他愣了愣,骂出四个字。 顾留白却不以为耻,笑了笑说道,“你还有一把好剑呢,你一柄剑,我一柄剑,一人一柄,你比我多修那么多年,真气修为比我高一大截,眼下这样就公平了些。” 崔白塔深吸了一口气,他眼中杀意宛若实质。 然而顾留白这个时候却还冲着曲江的江岸问,“他们这么多人车轮战我,这人叫做崔白塔,是清河崔氏的天才修士,临时才加入沧浪剑宗的,我估计他沧浪剑宗的秘剑都没学会多少招,到时候和我对敌用的全部都是崔氏的法门,你们说这样的人和我比剑,还带着两柄名剑,我丢掉一柄,现在他手里头还有一柄好剑,大家说我这做法公平不公平,有没有问题?” 长安人在这个时候是不吝啬粗话的。 “草!” “一点都问题都没有!” 顿时无数愤愤不平的怒吼声接连不断的响起,这些个“草”字掷地有声,可比之前的所有叫好声都狂暴。 怀贞公主原本皱着眉头,这下却是反而暗自点头。 按着顾留白这么说,倒是连她都觉得没什么问题,反而觉得顾留白机智,是个小机灵鬼。 崔白塔一时都有些懵。 这么说就连他都觉得有道理。 “草!” “一柄剑就一柄剑吧,一样能杀你!” 他这一下子就接受现实了。 他也直接右手拔出了挂在右边腰上的“流尘”。 分金这柄剑和三皇子有些关系,是吴郡张氏给沧浪剑宗的,而吴郡张氏隐然和三皇子是结盟的关系。 而这柄流尘也并非是崔氏的库藏,直接就是三皇子的。 这是三皇子在身边留了好几年,自己都没舍得用的一柄宝剑。 这柄剑无论是郭北溪还是顾留白他娘,都对顾留白描述过。 寻常的名剑激发的剑气,不管再怎么锋锐,失去真气的支持之后,就会很快溃散成气流。 但这柄流尘激发的剑气就很特殊。 剑气不是直接伤人,而是结成一颗颗沙砾状,一时半会都散不了,打斗起来,这柄剑的剑气会纷纷扬扬,洒得周围都是这样的沙砾状剑气。 这剑气悬浮在空中,对那些身法特别迅捷的剑师都很不利,护体真气一撞上,那可不只是噼啪作响而已,而是像自己撞上一枚枚暗器似的。 第两百六十章 但争一寸险 同等修为的修士,这种剑气破不开护体真气,但打在身上,那可比一颗石子砸人身上疼多了。 若是身上某些脆弱的部位正好被这剑气沙砾撞到,那就不是一般的疼。 当然这剑气不分敌我,若是挥洒得多了,崔白塔自己也会撞上。 但顾留白觉得可能崔白塔自己不一定会疼。 因为这人会崔氏的激窍秘术。 按照之前刺探到的消息,这种激窍秘术可不只是刺激潜能,提升感知,还能封闭肉身感受的痛楚。 “谁说我不会沧浪剑宗的秘剑?” 崔白塔一拔出这柄流尘,就直接冷冷的说了这么一句。 曲江两岸的人还没看清楚他剩下的这柄剑到底什么个长相,他手中的剑就平地起波澜般化为一道原地波动的潮水。 剑光吞吐间,大量的剑气在剑身上浮动跳跃,顷刻间脱离了剑身,往前飞洒。 这一剑的确是沧浪剑宗的秘剑“涌潮千重雪”,若是换了寻常一些的宝剑,那激发的剑气应该是无数片状的剑气,这些剑气锋利却不能持久,但他此时脱离剑身的剑气,全是一颗颗芝麻大小的微黄色剑气。 这些剑气就像是风中的扬尘一样,在崔白塔身前的空气里飘荡,悬浮不定。 崔白塔看似挥出这一剑之后,就要乘势前行,顾留白心中正警惕着,崔白塔却是只踏前半步,又朝着身体左右两侧各挥了一剑,“你看清楚,这是不是沧浪剑宗的秘剑。” 他这倒的确不是胡扯。 这两件分别叫做“浪花遮山青”“空谷起烟雨”,的确都是沧浪剑宗的秘剑。 他这连出三剑,看上去像是反驳之前顾留白所说他是临时加入沧浪剑宗,用的都是崔氏的法门而并非沧浪剑宗的剑法。 但与他对敌的顾留白此时的感受却是截然不同。 这崔白塔性子高傲是一回事,但对敌时谨慎不谨慎,稳妥不稳妥,却又是另外一回事。 这人明明自己都觉得自己胜券在握,但对敌时却依旧小心翼翼。 说是展示剑招,其实是先将自己身周布满剑气。 而且这人施展剑招之前,竟还做假动作迷惑他! 顾留白觉得哪怕换了自己,若是自觉极大优势的情况下,都不会有这崔白塔这么小心。 这人的确有些可怕。 而且这人之前点出他的真气怪异,那说明对方很有可能都看出了那些人像吃了烈性春药一般的反应,就是因为被他的真气冲撞入体。 顾留白倒是无从猜测这人能不能抵挡自己这异种真气,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人已经有了防备。 像他们这个级别的高手过招,打的就是一个没有防备。 若是提前有了防备,那就很容易落入对方的算计。 既然没法上前抢攻,顾留白就只能先动用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他鄙夷的笑道:“沧浪剑宗的剑招有多少?你用个两三剑就说你不是临时加入沧浪剑宗的?要不我们来个文试,我用一招,你跟着出一招,只要我把沧浪剑宗的秘剑全使全了,你也都能用出来,那我就认输,同时把脑袋都摘给你,如果你有十剑八剑用不出来,你就把脑袋摘给我,怎么样,干不干?” 崔白塔呼吸顿时一滞。 这活他不敢接。 他和顾留白都心知肚明,沧浪剑宗的那么多秘剑里面,至少有十来剑不是依靠天才的领悟就能很快掌握的,至少也得几年的反复练习。 见他一时不吱声,顾留白却是又已经大声冷笑,“你们崔氏的什么关节技,激窍术,我可是都清楚得很,等会你和我对敌的时候,只要用什么崔氏的法门,我都可以一五一十的给曲江两岸的兄弟姐妹们说个透彻。” 崔白塔深吸了一口气,也冷笑起来,“怎么,世上就没有带艺投师的说法?难不成你和我对敌时,你也全用沧浪剑宗的剑法?” 顾留白指定是不成。 不说其它,光是他这真气法门就不知道是什么玩意,肯定和沧浪剑宗无关。 但顾留白脸皮厚啊。 顾留白当下就厚颜无耻,正气凛然道,“我当然可以,不信我们两个都用沧浪剑宗的剑法试试?你要觉得我用的不是,那你也一五一十的给曲江两岸的兄弟姐妹们说个透彻。” 崔白塔已经镇定下心神,闻言顿时又忍不住大怒,顾留白自己都搞不清楚自己修的那些是啥,他怎么可能一五一十说个透彻。 关键此时曲江两岸那些个看客又觉得顾留白说得太有道理了,纷纷叫骂起来,“腌攒货,不是沧浪剑宗的货色就不是,非得说自己是带艺投师,他娘的做了婊子非得立牌坊吗?” “草!” 崔白塔这个时候又回过神来,这顾留白也是故意拖时间啊,他这流尘剑的剑气虽然凝聚,但也是慢慢消散,不是一点都不散,就眼下那些扬尘般浮动的剑气,就已经明显弱势了不少,那沙砾般剑气的周围都是闪闪发光,气劲丝丝缕缕的往外在渗出。 这个时候顾留白又祭出一句,“就是了,你不是在我正式挑战沧浪剑宗之后才进的沧浪剑宗么?你装什么啊。” “哪怕我就是昨日才成为沧浪剑宗弟子,难不成我今天不能和你对敌?”崔白塔是知道这桩事情的确理亏,多说无益,他一声厉喝之下,右手持剑背负身后,脚尖微微一点,整个身体突然往前一倾。 这起势看上去就是崔氏的秘术东南倾,但他这往前一倾,浑身的窍位里却齐齐的涌出一股真气,这一股股真气让他整个身体都好像长出了无数发亮的触手。 唰! 他身周一方天地都似乎被他带动了,那些沙砾般的剑气和他的身子一起被瞬间搬运一般,一起砸向了顾留白。 携着一方小天地直接降临。 谁都觉得顾留白会第一时间闪避那些剑气,崔白塔也不例外。 尤其之前顾留白已经点明了他会崔氏的关节技和激窍法,那在崔白塔看来,这人定然会依靠身法的灵动来躲避他的进击。 然而事实大相径庭。 顾留白举剑齐眉。 伴随着一声厉啸,顾留白不退反进! 他一剑刺向崔白塔的眉心! 剑光过处,击碎了所有打向他面目的剑气,其余那些剑气则不顾,任凭它们打在身上。 顾留白身上噼啪作响,青色的衣衫上不断出现凹痕,每一个凹痕的周围都有真气的荧光像涟漪一般的闪耀。 听着这冲击声,所有人都自然觉得打在身上肯定很疼。 然而顾留白只是微微皱眉,他的动作没有丝毫的迟钝,动作依旧行云流水。 “他难道也不觉疼痛,也有什么秘法镇压痛楚不成?” 崔白塔提剑点向顾留白的剑尖,突然之间又心有所感,身体微微旋转,剑尖自然偏移数寸。 叮的一声。 火光四溅。 顾留白这一剑看似刺向他眉心,真正剑路其实刺向他左肩。 “这人出剑就能直接误导感知?” 虽然看似精准的挡住这一剑,但崔白塔心中也是大为震惊。 顾留白原本身子微微下挫,但突然之间,他往前飘出数尺。 崔白塔闪耀着真气辉光的一脚踢在了他身后的残影上。 “这人应该经历过不少真正厮杀,战法也灵活得很,而且这人上半截身子和下半截身子的真气好像分开两端似的,这么古怪?” 顾留白心里也是吃惊。 战法不拘泥剑招,乘机给他一个撩阴腿也就算了,关键他这一下子感知起来,崔白塔的真气运行也怪异的很,好像真气分成清浊两气,一股在上面半截身子飘着,一股在下面半截身子飘着,这上面半截身子哪怕真气一时运转不灵,下面半截身子的真气运行却不受妨碍。 这便意味着若是两人真正真气冲撞起来,他一下子可能浑身震得真气错乱,行动不灵,但这崔白塔行动可能都不受妨碍,甚至还能给他一脚。 怪不得崔氏到了这一代雄心勃勃的想要和诸多顶级门阀一较长短,更是想要独占关外商路,光是崔白塔这一个怪物,就能给他们不少信心了。 不过崔白塔折在这里,崔氏肯定也就难受无比。 话都挑明了,这崔白塔也是一上来就摆明了要杀他,那顾留白此时自然也不会拘泥战法,也不会有丝毫留手。 他往前一纵,避开崔白塔这一记阴险的撩阴腿,顿时就是张口一喷。 嗤的一声裂响。 一道剑煞直击崔白塔的后背。 “这绿眸还会剑煞?怎么之前从没人提及过?” 崔白塔一脚踢空,耳朵里就听到这剑煞的破空声,心中就是骇然,这不只是还藏了剑煞的法门,关键这顾十五的反应似乎比他还快。 如此近距离的剑煞袭来,他连转身都来不及转身,只是凭借着感知,左手伸出去就是一抓。 他的掌心之中数道真气急剧的盘旋着,形成了一个迷离的发光漩涡。 啪! 这一股剑煞在他掌心爆开,焰光就像火焰一样翻卷。 他的左手往后一缩,掌心已经皮开肉绽,鲜血不断涌出来。 “这剑煞威力如此惊人?” 痛感传来时,崔白塔还不肯相信,等到眼睛余光扫到血肉模糊的掌心,他才肯相信这是事实。 顾留白这真气法门原本就是融合了山阴卫的养龙诀,这天龙焰本身便是山阴卫的养龙诀里缺失的秘法,他这真气养出来的天龙焰比起寻常的剑煞原本就厉害得多。 但此时一击奏效,他知道崔白塔有了防备之后便难以再中,所以他也不再喷吐剑煞,整个身体骤然加速,在崔白塔看来似是要先行拉开距离,然而等着他身影真正掠起时,却是如一个巨浪轰然砸向崔白塔的身后右侧。 唰! 剑光直刺崔白塔持剑的右臂。 崔白塔吃一堑长一智。 他觉得顾留白这一剑未必真刺自己的右臂,所以他身子一晃,先行往后退去。 只见顾留白果然剑尖下沉,剑路是刺自己的大腿。 他的五指微动,扬尘剑激荡出更多剑气的同时,剑光落向顾留白的手腕。 顾留白身上噼啪作响,辉光不断闪耀,宛若在雷电之中穿行。 “不对!” 但这刹那间,崔白塔又强行变招,他的长剑突然以坠山之时猛然下沉,当的一声巨响,堪堪击中顾留白斜挑向他小腹的剑身。 “这人什么法门!别说动作和眼神,就连真气运行和剑气行走,都可作伪?都能配合迷惑感知!” 崔白塔越战越是心惊。 而且他所修的真气也和寻常的真气法门不同,和这顾留白的真气撞击之下,他体内那沉在下半截身体之内的真气瞬间也往上剧烈的翻滚,洗刷侵袭进身体的不利元气。 “果然是异种真气,这真气里头带着小神通,这小神通就是让白有思他们发春的根子!” “若不秘法尽出,我都要折在这里。” 这个时候,他心中终于感觉到了死亡的威胁。 啵啵啵… 他的体内瞬间响起了一连串鸡蛋壳破裂般的清脆响声。 他的额头瞬间发亮,就像是有一颗星辰要从他的额头上钻出来。 他体内真气勃发,真气运行的经脉似乎瞬间宽广,原本他的身周都没有什么真气波动,但此时真气激荡,他的身外瞬间展现真气异相。 那是一座庞大的白头雪山。 上半截山体积雪,下半截山体上流淌着雪山的融水,山谷之中水声轰鸣。 唰! 顾留白也没有任何犹豫,崔白塔身影往后退,哪怕真气澎湃得如此吓人,他却是像崔白塔的影子一样贴了过来,他手中的剑一剑刺出,瞬间变成了一道白线,快得根本看不见剑身。 潮水一线天。 这是沧浪剑宗最快的剑招之一。 天地间一道白线涌来,瞬间到面前。 这一剑直刺崔白塔的心脉。 所有观看这场比剑的修士固然是看得鸦雀无声,但此时七品以下的剑师还没看感觉真正的凶险,只觉得两个人快得惊人,但所有七品和七品以上的修行者一看到这样的一剑,心中瞬间咯噔一下,只觉得要分出生死。 这一剑的一往无前,凌厉无双的气势,哪怕是曲江两岸的七品修行者都感觉得出来。 崔白塔瞬间面容狰狞。 但他面上血肉和五官扭曲的速度也不如他真气奔走和出剑的速度快。 他的浑身骨骼此时骤然变形扭曲。 他的整个人在此时不像是人,倒像是一条蛇和蜘蛛的结合体。 他的身体怪异的扭动着,手臂、肩膀,甚至身体里面的骨骼都似乎错位了,他的手臂不像是伸出来的,倒像是一条绷紧了的牛皮骤然崩断,一下子崩飞乱甩出来的。 强大的剑师应向死而生。 若是忌惮对方的手段而不敢争那生死一线,便只有可能被对方牵着鼻子走,永远占不到上风。 既然求快,那咱们两个就来比比到底是谁快! 如此近身之下,激窍术加上这关节技,崔白塔直觉自己能够比顾留白更快。 同样一剑,他只觉得顾留白刺中自己心脉之前,自己的剑就能将他的那条手臂从肩膀处给他卸下来! 这一剑他也不用管顾留白伪不伪剑了,若是变化剑路,只可能更慢! “这人是鬼还是妖怪?” 曲江两岸绝大多数看客看到崔白塔整个身体一下子扭曲成无比怪异的姿态,脑海里面才刚刚浮现出这个念头,就看到崔白塔的胸口涌出一股血雾,整个身体往后倒飞出去。 这一刹那太快,他们还没看明白怎么个事情,然后才听到崔白塔的厉喝声响起。 …… “怎么可能!” 沧浪剑宗的画舫上,白有思已经披上了一件厚狐毛大衣。 但是从怀贞公主面前离开到现在,他整个身体还是止不住的在发抖。 他的脸色之前已经很白,但现在更白。 他的嘴唇都没有了血色。 他当然很清楚崔白塔有多强,一个呼吸之前,他还是觉得顾留白的手臂会被斩断,然而眼下怎么就变成崔白塔中了一剑? 其余沧浪剑宗的人脸色同样也发白,但他们担心的是胜败本身,是崔白塔的生死。 但他担心的是时间拖得还不够! 通天树上还没有满树的铁花! “撑住啊!” “一定要撑住!” 看着崔白塔胸口涌出的血雾,他忍不住就大喊出声,“还没到时候!” 一群沧浪剑宗的修士恨不得眼前有条缝可以让他们钻进去。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想拖时间。 但他们不是白有思,触碰不到白有思此时心中的绝望。 怀贞公主彻底得罪了。 若是连拖延时间都做不到,那些个权贵也得罪了,那他在长安洛阳岂能有立足之地? “一定要再战!” 白有思眼中已经完全失去了光彩,他浑身发抖着,再喊一声。 似是回应他这一声大喊。 砰的一声轻响。 似是对他这声大喊的回应,崔白塔的胸口再次涌出一团血雾。 崔白塔再发一声嘶吼。 嘶吼声里充满了不信,充满了愤怒。 他没有被真正刺中心脉。 因为那身体的扭曲和翻转,让顾留白的这一剑也并未能够直接刺到他的心脉。 但这一剑不只是在他心脉旁数寸之处破开一个创口,随后那古怪的真气余震,更是震伤了他的心脉,并将创口撕裂得更为可怖。 他反应绝对迅速,左手已经捏碎了一颗止血伤药拍了上去,但即便如此,他一时还是难以阻止这伤口流血。 这顾十五的手臂竟然能诡异的暴然伸长! 第两百六十一章 神通对神通 异种真气。 非比寻常的剑煞。 误导感知的剑招。 不知痛楚。 还有现在的手臂骨骼和筋肉竟然能瞬间伸长! 崔白塔捂着不断流血的胸口,惊怒的叫出了声来,“你到底还隐藏着多少手段!” 沧浪剑宗画舫侧面的那条游船上,崔氏的修行者都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尤其是崔夜食和崔雁鸣更是和白有思一样浑身都发抖起来。 功夫在戏外。 崔氏以为这功夫已经做足了。 谁能想到这名少年身上竟然隐藏着如此多的手段! 顾留白笑了起来。 他的目光落在崔白塔的双手上。 现在崔白塔的右手五指开始不断的抖动。 看着像是太过紧张而抽搐,但经过之前冯宗闵的提醒,他知道这也是崔白塔隐匿的手段之一。 他此时并不想继续追击。 因为他很清楚,这个时候虽然崔白塔血流不止,但若是贸然接近,很有可能迎来崔白塔玉石俱焚的最强一击。 顾留白笑道:“真没了。” 他说的是真的。 没什么特别厉害的隐匿手段了啊,如果说还有什么特别厉害之处,那就是他不怕毒,而且体内的真气量特别多,特别适合久战。 但这两样似乎对这崔白塔用处不大。 但他对敌人的心理把握是极准的。 他知道自己越这么说,这人就越是不信。 崔白塔果然不相信。 因为顾留白的笑容太过自信。 顾留白的笑容让他觉得对方至少还藏着几门更厉害的手段。 “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存在?” 他太过高傲,但此时的结果是,若是平时比剑,那他应该算是输了,他根本无法承受这样的结果,他近乎疯癫般厉笑了起来,“世间怎么可能有比我还修行了更多秘术,更强大的同阶修行者!” 顾留白警惕的看着他,现在可以肯定的是,自己那阴阳天欲经的神通都对他不起作用。 但顾留白脸上却还是笑嘻嘻的,“别太难过,你再仔细想想,我还比你少修炼十几年呢,要是我再多修十几年,别说我还能多会些强大的秘法,而且说不定我就已经晋升八品,修出厉害的大神通了。你这个时候七品,见了八品的我,应该就没那么难过了,不会生出这种感慨了。” 怀贞公主听得都有些目瞪口呆。 这是安慰人么? 上官昭仪到这个时候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她之前心一直揪着,因为这崔白塔的确比她想象的要厉害得多,真的可以用怪胎来形容。 但眼下这崔白塔似乎也不敢贸然进击,他那伤口流血不止,只会越来越衰弱。 她一转头,看着裴云蕖的模样她倒是一愣,“我的裴二小姐,你为什么一点都不担心的样子?” 裴云蕖脸上真的看不出什么紧张。 裴云蕖笑了笑,她倒是真不紧张。 因为她和顾留白太过熟悉,她看得出顾留白眼中的自信。 “有什么好紧张的,他还有好几个压箱底的东西没用呢。”她也是坏得很,故意说了这么一句。 反正她们的花船离比剑平台近,她知道这个时候崔白塔肯定听得见。 上官昭仪有些狐疑道,“那你老挺着胸做什么?” 裴云蕖面上微微一红,道:“不该你管的事情别管。” …… 崔白塔听到了裴云蕖的声音。 他知道裴云蕖和顾留白的关系。 他的脸上渐渐出现了凄苦的笑容。 “这样的比剑…让你的女人紧张都做不到么?” 随着这样的一句话出口,顾留白突然退后了一步,他微微的皱起了眉头,看向崔白塔上方的天空。 崔白塔此时的身上并没有什么异常,他按着胸口伤处的伤药已经起了些作用,鲜血虽然还在流淌,但从手指缝隙和边缘流出来的鲜血明显已经少了很多。 他的身上此时也并没有什么真气波动。 然而此时,顾留白却感到了一种诡异的气机。 这股气机像是神通,但因为他自身还未到八品,自己也吃不准这到底是不是八品神通的气机,他只是感知到这股气机好像来自上方高空。 月明星稀。 天空之中连云朵都少得很。 但似乎云朵下方,有些透明的元气在扰动。 “明明拥有这样的力量,修有这么多秘术,却偏偏又如此狡诈和无耻。” 崔白塔凄苦的笑着,看着顾留白,接着慢慢的说道,“若不是你一开始就骗掉了我那一柄分金,你也不可能如此轻易的重创我,说不定此刻的形势彻底逆转。” 冲谦老道看了顾留白一眼。 这次他也没有冷笑。 他心底里倒是认同崔白塔这句话。 这么回想的话,顾留白那个骗一柄剑过来丢掉,的确算是神来之笔。 但是顾留白不乐意。 装逼就要装到底。 他不屑的笑笑,道:“一柄剑而已,改变得了什么,最多再浪费电手脚而已。” 崔白塔脸上凄苦的神色渐渐消失,他的脸上开始充斥浓重的戾气,他看着顾留白说道,“我不能理解,我吃了那么多苦,每日除了修行还是修行,却反而被你刺了这么一剑。” 顾留白平静道,“吃苦的人那么多,不是只有你一个。” “不,你不知道我吃的是什么样的苦。” 崔白塔漠然的摇了摇头,“我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非人的折磨,便是因为修行了这样的手段,而不想在将来的某一天动用这样的手段。” 顾留白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他感到了一种危险的气息,一种致命的威胁。 崔白塔的左手开始用力。 他看上去似乎想更为用力的挤压伤口,好让自己的伤口不再流血,然而接下来的一刹那,很多观看位置距离比较近的人,却都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惊呼。 惊呼声如潮起。 崔白塔的手掌陷了进去。 他按入了自己的伤口。 他的伤口是剑孔,哪怕真气撕裂,伤口原本也并不大,一个小孩子的拳头都塞不进,然而此时,他的手掌硬生生的按入了伤口之中,伤口可怕的崩裂,撕裂的血肉就像是绞碎的肉泥一样沿着手掌的边缘往外翻转。 他的五官因为痛苦而彻底扭曲,但他的手掌却依旧没有停止,没入了胸膛之中。 顾留白眯起了眼睛。 崔白塔体内的两股真气开始交汇,开始形成漩涡。 天空之中那团透明的元气此时渐渐变成了乌云,乌云之中却是透出暗红的色泽。 乌云不断的扭曲着,释放出诡异而可怖的气机。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法门。 就在此时,耶律月理却是天真无邪般转头看了身旁的冲谦老道一眼,问道,“前辈,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法门?” 冲谦老道冷笑一声,道:“不知道。” 他是真的不知道。 耶律月理却是接了一句,“我倒是好像听说过一门神通法门,好像能够通过撕扯自己的血肉和碎裂自己的肠子,于极度的痛苦之中献祭自身精神,获得超乎寻常的力量。” 冲谦老道冷笑道,“那这还能活?” 耶律月理道,“那谁知道。” “这么变态的法门?”顾留白直接退到了比剑台的边缘。 他当然知道这回鹘神女是故意提醒他来着。 他觉得实在不行就直接跳江。 打不过我先跑还不成么? 事实证明他还是太年轻了。 还是低估了耶律月理的刻意提醒。 崔白塔的喉咙里冒出了一声仿佛不像是人的痛苦嚎叫,他的手掌就像是一柄刀一样划破了肚皮,又像是钩爪一样勾住了自己的一堆肠子,然后扯碎。 “……!” 顾留白震惊无言。 还真的是这样。 明明是剑师比剑,怎么弄得和巫师搞恐怖祭祀一样,还玩这种鬼东西? 也就在此时,天空之中那一团乌云急剧的扭曲,乌云下方已经彻底变成暗红,一条条暗红色的云气扭曲着,就像是一条条巨大的肠子。 一股凉沁沁的气息直接坠落在他的头顶,就像是一股子冷泉,直接从他的天灵盖灌了进去。 轰! 顾留白体内的真气自然汹涌的迸发。 他体内的真气一时不受控制的在浑身的经脉之中疯狂的穿行起来。 神通法门! 现在他心中雪亮,这崔白塔修的也不是寻常的真气法门,而是和大梦真经一样的古老的神通法门。 但这种需要这么残忍自残的神通法门,他娘也没说过。 这会带来什么后果? 这个时候只听耶律月理又出声道,“还真是这样啊,据说这法门可以精神倒影,让对方感受自己从小到大感受过的一些极致痛楚。” “什么?” 顾留白寒毛都竖起来了。 冲谦老道此时皱了皱眉头,却是难得的问了一句,“那他这是七品施展,若是八品,形成的大神通会是什么模样?” “我就是见过记载,说得不一定全对啊,但应该有点可信度。”耶律月理此时说话却是很严谨,说了这几句废话之后,她才说道,“据说就是恐惧…若是真的能够修到八品,修出神通,据说这大神通就是让人见到他就害怕。而且若是他到时随便自残一些,哪怕只是揪掉自己几根头发,他都能让对方见着他更可怕,心里头失去勇气,不战自溃。” “草!” 顾留白觉得别到八品了,现在看着这崔白塔肠穿肚烂的样子,他就觉得挺恐惧的。 崔白塔此时也不站着了,就坐了下来,坐在一地血泊和破碎的肠子之中。 他的脸上写满了痛苦,眼睛里却充满了暴戾。 顾留白觉得自己的肠子都开始疼了。 他脸色发白,忍不住就冲着耶律月理问道,“那他这种神通法门按理不是作用于精神层面的,怎么我感觉我现在肠子都疼得厉害?该不是他这种法门的真气转化过来,能在我体内产生什么毒素?” 耶律月理看着他,认认真真的说道,“你这肠子疼,可能是吃得多,想要拉屎。” “……”顾留白无语。 不过他也明白耶律月理的意思,她这算是无形之中给了正面的回答,这神通法门的确是作用于精神层面,应该也不至于直接导致他肉身的真实痛苦。 曲江两岸爆发出了一阵哄笑声。 几乎所有笑出声来的看客其实心里都揪着,觉得这画面太过诡异,这崔白塔这种手段近乎妖魔了,他们觉得自己这种时候不该笑,但他们又觉得这回鹘神女太好玩了,这种时候居然说顾留白肚子疼是吃得多,是要拉屎。 这耶律月理就这么几句话,倒是收获了长安民众的一大波好感。 更何况她的长安话的确字正腔圆,一点外来口音都没有。 “这不是妖人么!” 裴云蕖此时倒是紧张了,她大喝出声,“我大唐最忌妖人作乱,行妖魔之事,当斩!” 说完这句,她提着剑就要往前掠,结果硬生生被裴云华扯住。 裴云华虽然无比担心顾留白,但心里还有些理智。 这种时候若是场上这些公证不出手阻止,那旁人便插手不得。 “他师兄也不算紧张,估计若是这种风浪经不住,顾十五也到不了他自己想要的那种高度。”五皇子也在此时传音入裴云蕖的耳中。 “修行之事就是修行之事。” “各种手段,各施其术,何来妖魔之有。” 也就在此时,冲谦老道却是冷笑着站了起来,他的声音不算响亮,却清晰的传遍曲江两岸。 裴云蕖出身于权贵世家,闻言倒是瞬间心中一惊,反应过来这可是定性问题。 若是今日真将这种神通法门定性成了妖魔手段,那这崔白塔固然完蛋,但顾留白这真气让人如饮春药,可也容易被妖魔化了。 “两人拼斗,他施展手段,用大勇气破碎自身脏器,以极致痛苦刺激精神,激发秘术。又不是靠祸害苍生来获得邪术,又有何不对?” “人家用剑砍,你用也用剑砍,人家有神通,你没神通,那输了又能怪谁?” 冲谦老道冷笑着,狠狠一拂袖,只见江面上瞬间出现一个深坑,那深坑骤然出现,却没有任何诡异的力量冲撞,但深坑直至底部,两岸位置合适的人,甚至都能看到底里的淤泥。 “既让我作为此战公证,那要想干涉此战,除非能过我这一关.” 两岸瞬间雅雀无声。 这在寻常人看来已经宛如神迹了,至于在场的修行者更是知道这一下子意味着何等的修为。 “宗圣宫虽破败,但这硕果仅存的一位,竟然强到这种地步?” 裴云蕖机灵得很。 这冲谦老道虽然似乎就是在针对她呵斥,但她瞬间就听明白了。 不要怕。 神通就靠神通破。 八品修行者互有神通,但也没听说谁的神通无敌,谁的神通就一定能吃定别人的神通的。 这崔白塔虽然修的是神通法门,但顾留白修的也是神通法门。 而且顾留白的这大梦真经还被他娘掺和了养龙诀和那佛宗秘法进去。 那这两个人各有神通,都经受精神力方面的淬炼,谁输谁赢还不一定。 而且裴云蕖觉得这冲谦老道可能觉得顾留白赢面还大一点,所以不容任何人多管闲事。 他这不让裴云蕖这一船人多管闲事,那接下来也绝对不会让沧浪剑宗和崔氏那两船人多管闲事。 崔白塔若败,那肯定死路一条,永绝后患。 顾留白虽然看着崔白塔的样子都觉得自己肠子疼,但冲谦老道这么一喊,他当然也想得通。 肠子瞬间就不怎么疼了。 “看来没吃多。” 他也是懂得讨好一众看客,博取好感度的,他顿时就冲着耶律月理笑了笑,“不想拉屎了。” 唰! 也就在此时,那股从他天灵盖冲到他脚底的寒气,此时又反冲回来,涌入他的脑海。 顾留白浑身一冷,只觉得天旋地转,周围的曲江瞬间消失,他整个人宛如被冰在冰块之中一样,冷得直哆嗦。 他视力都似乎受了影响,看不清周围的景物,只隐约看见崔白塔还在他前方坐着,但也就是一团红色的血肉影子。 突然他被自己吓了一跳。 他看到自己身子变得极小,变成了婴儿。 而且他有两个脑袋。 这两个脑袋一个大,一个小。 有一股无比凌厉的气息冲着两个脑袋来了。 顾留白明明觉得自己脑袋要掉一个,但此时却偏偏一动都动不了。 感知里,那似乎是一柄极为锋利的长刀,原本似乎是冲着那个比较小的脑袋来的。 但就在此时,那个比较小的,有些畸形的脑袋突然疯狂的摆动起来,它的周围甚至产生了一圈圈透明的涟漪。 “嗯?” 他听到了一声惊讶的声音。 然后刀光出现。 那颗比较大的脑袋瞬间被砍断,滚落在地。 痛! 然后顾留白只觉得痛,脖子痛到了极点。 若是换了一般的修行者,此时恐怕根本搞不清楚状况,只会感到痛楚和恐惧,但经历过阴阳天欲经反复折磨的顾留白却是瞬间就反应了过来。 “这就是对方修的神通法门带来的效用?这是这崔白塔自身经历过的事情?难不成他生下来就是畸形,原本有两个头?” 第两百六十二章 铁树难开花 刀光过后,那刀客出现了。 是一名身穿大红色戏袍的老头。 这老头捡起地上的那颗比较大的头颅,又端详着比较小的头颅,目光十分诡异。 接下来场景骤然一变,顾留白看到这个只剩下一个头颅的婴儿坐在一个山洞里。 这个山洞里的东西都很阴森可怖。 有扒下来的皮,看上去像是人皮。 有各种各样的药罐,还有各种各样的干尸,很多都是用羊肠线缝起来的怪异尸身,这婴儿坐的干草旁边,有一条看上去刚刚死去的狗,但是狗头却在旁边放着,这狗的脖子上却接着一个女人的头颅。 这老头在那个被砍下来的比较大的婴儿头颅上抹了不知什么药液,接着却是从山洞内里拖出来一只瑟瑟发抖的猴子。 刀光一闪。 这猴子的头掉在了地上。 这老头动作快得惊人,猴子那脖子断口才刚刚涌出热粥样的鲜血来,他就一罐子药液倒了上去,接着将那颗比较大的婴儿头颅往猴子脖子上一按,飞快的缝合起来。 这老头的缝合手段也异常厉害,血脉接着血脉,气管接着气管。 顷刻间缝合完成之后,那一个头颅好似长在了猴子身上,显得十分怪异。 老头微微皱着眉头,伸手似乎打出一股股气劲。 这颗比较大的婴儿头颅嘴巴竟然微微张开,似乎开始喘气。 也就在此时,顾留白看到那断了一颗头颅的婴儿开始无比痛苦的扭动。 下一刹那,顾留白也只觉得自己头疼欲裂,好像整个脑袋都要炸开。 “这颗头颅虽然被斩下了,但是和这婴儿还有着独特的精神感应?这老人这么炮制,这婴儿能够感到剧烈的痛苦?” “这身穿戏袍的老人又是什么邪门路数,这是什么邪法,斩下一会的头颅,连在猴子的身子上,居然还能维系生机?” 过了一会,顾留白看到那诡异的老头极为失望的摇了摇头。 那连着比较大的婴儿头颅的猴子身体渐渐冷了下去,那婴儿头颅的肤色也渐渐变得难看起来,真正死透了的感觉。 突然之间,顾留白感到无边的恐惧和寒意如同潮水一般撕扯着身体。 那老头眯着眼睛打量着只剩下一颗头颅的婴儿,他的手摸在腰间的刀柄上,似乎是在犹豫要不要将那颗小脑袋也砍下来。 只是数个呼吸的时间,这老头似乎终于改变了主意,手离开了刀柄。 但也就是这数个呼吸的时间,顾留白自己好像在死亡的边缘走了无数遍,他剧烈的喘息着,浑身的血肉都似乎在抽搐。 他所见的画面之中,那婴儿就开始浑身不断的抽搐,甚至开始呕吐。 画面又是一转,那婴儿已经变成了一个三四岁的小孩子,那老头却好像没什么变化,赶着几辆牛车,牛车周围还有四五个男女,都穿着戏服。 这牛车上也都堆满了戏团的东西,这看上去倒就是一个行走江湖的戏班子。 只是无论是这小孩子还是那车队里面其余人,看着这老头的眼神都充满了畏惧。 车队还在行走,顾留白突然觉得自己的手臂剧烈的疼痛起来。 只见那老头坐在了那个小孩子的身旁,却是用一把小刀在那小孩子的手臂上割了一条血口,然后伸出一根手指点在那血口之中。 那血口之中的鲜血一滴都没有流淌到外面,竟全被他的手指给吸掉了似的。 接下来顾留白又感觉到浑身就像是中毒了一般,身体里又酸又麻,又是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难受感觉。 那老头不知从哪里掏出几条蛊虫,丢在了那小孩子身上。 画面不断的变化。 这老头不知哪里来的各种稀奇古怪的手段,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路数。 有时候用蛊虫,有时候给这崔白塔灌药液,有时候又用各种针扎他的脑袋。 因为之前有着阴阳天欲经的反复折腾,所以此刻顾留白知道实际过去的时间不长,只是在感受这崔白塔以前受过的一些痛苦而已,但这种感觉极为真实,时间好像真的过去了很久一样。 明显又过去了好几年,画面之中那崔白塔的脸已经变得老气了许多,但他的身子却没长多少,还是四五岁小孩的样子,而且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怪异的感觉。 突然之间,顾留白又被一种剧烈的恐惧侵袭。 他整个人就像是被浸泡在了冰冷的尸水中一样,一种死亡的气机从头到脚将他笼罩在内。 他看到画面一转,一顶营帐里,老头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名少女。 那少女有十来岁的样子,浑身透着活力。 老头手握着刀柄,摸了摸这少女的脑袋,目光不断闪动,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一样。 这少女和崔白塔都是无比恐惧,但不知被下了什么禁制,身子一动都不能动。 唰! 刀光一闪,这少女的脑袋顿时掉落在地,老头正想接着一刀斩下崔白塔的脑袋,突然之间,一阵阵凄厉的破空声响起。 这老头面色一变,他所在的这顶营帐刹那间就四分五裂。 四名修行者同时杀来,看到那少女的头颅都已经掉在地上,这四名修行者纷纷发出凄厉的嘶吼。 这四名修行者修为都不弱,但这老头的刀法却快若雷霆,他几乎就是一刀一个,数个呼吸之间,就将这四名修行者斩杀当场。 但也就在此时,这老头突然感应到了什么不得了的气息,浑身都发抖起来。 一道白色的雷霆突然出现在空中。 等它出现在这老头的头顶时,隆隆的声音才从天上传来。 这老头发疯般的抽刀斩向着雷霆,他浑身的真气就像是无数污浊的污泥朝着上空涌去。 但没有任何的用处。 轰的一声。 这老头浑身焦黑,头发都烧了起来。 接着第二道雷霆坠落,这老头虽然还能往上挥刀,但他体内真气已经不济,轰的一声,雷霆打掉了他手中的长刀,落在他的头上。 “恨啊!只差数年我便可成八品,有一战之力!” 这老头哀嚎声中,他的头颅一下子就炸了开来。 画面又是一转,一名青衫文士出现在崔白塔的身前。 他看了一眼崔白塔,倒是有些意外的样子。 顾留白有些反应过来,这青衫文士应该是崔氏的八品,那这崔氏的八品大神通者,竟能引动雷霆? 但接下来的一刹那,他整个身体都不自觉的一跳,感觉身体瞬间就被撕裂成了无数片。 那青衫文士伸手一点,一股可怖的力量直接从崔白塔的眉心贯入,摧毁沿途所遭遇的一切气机。 无数污血,蛊虫的残渣,一些破碎的真气,直接从崔白塔的血脉之中嗤嗤飞出。 那老头过往施展在这崔白塔身上的一切手段,无论好的坏的,似乎被他这手指一点便直接摧毁。 画面不断流转,崔白塔被崔氏带走之后,被不断试药,不断的被传授各种法门。 顾留白震惊莫名。 崔白塔的修为被摧毁不只一次。 那青衫文士偶尔会出现在崔白塔的身侧,若是发现修到一定程度,他所选择的真气法门并不适合崔白塔,他便瞬间摧毁崔白塔的修为,令其重修。 辛苦积攒的修为瞬间灰飞烟灭,受损的并非只是体内的经脉,那种痛不欲生的感觉,也让顾留白难受得差点呕吐起来。 “崔白塔后来虽然被公认为崔氏的天才,但这修行过程之中,也见不到这青衫文士对他有任何怜惜之意,崔氏恐怕有很多这种苗子,便是以如此残酷的手段逼迫修行。” “别人的因材施教,是仔细的观察特质,然后挑选一门修行法门,成就是成,不成就是不成,这崔氏竟是不成就打碎重来,不成再打碎重来。” 顾留白心生寒意,他知道恐怕绝大多数苗子要折在这个过程之中。 但与此同时,让他也不理解的是,这痛虽然痛,恐惧虽然恐惧,但除此之外,这能对他造成个什么样的伤害? 好像也没实质性的伤害啊。 捅烂自己的肠子,流血不止,也不知道接下来还能活不,结果就这? 不过他自己倒是也没意识到,他和周驴儿一样,也不是什么普通人。 谁从小就埋尸体啊? 谁从小就一天不知道被打多少顿啊? 什么痛苦,什么恐惧,什么死亡,寻常的修行者忍受不了的东西,他和周驴儿见了就不太一样。 更何况大家都是神通法门,你能影响我的精神,我难道影响不了你的精神? 若是压根对抗不了其它神通法门的神通法门,那也留不下来,一开始就被淘汰了。 这大梦真经原本就是神通法门之中的佼佼者,能够入了他娘法眼的东西,那怎么可能在别的神通法门的攻击之下,就溃不成军? 顾留白不知道,他这一开始感同身受的陷入对方的痛苦世界时,这大梦真经的梦魇反击也瞬时开始,崔白塔也是一个呼吸之间就已入梦。 大梦真经的造梦主打一个真实。 崔白塔其实压根没能和顾留白一样,从一开始就发现这是个梦境。 他甚至看到了顾留白被自己的神通弄得恐惧异常,弄得疯癫,弄得真气暴走而亡,但他伤重得不行,被崔氏的人一救上那画舫就昏死过去。 等到醒来时,他发现自己被安置在了那全是各个花楼花魁的画舫之中。 他脑子里接受到的信息是,他已经帮崔氏拔掉了顾十五这颗钉子,家主极其满意,让他好好享受。 十余名花魁身着诱惑薄纱团簇在他周围,各个施展魅惑手段期待他的临幸。 他动都不需要动,就连手指头和脚指头都有这些个花魁伺候着。 两名花魁还轮流用樱桃小口给他喂酒,喂疗伤圣药。 这是何等的享受。 然而他心里却不得满足。 也就当他脑海之中出现某条亭亭玉立的身影时,他看到一名身穿鹅黄色衣衫的丽人从门外走了进来。 和他脑海之中的印象相比,这名丽人已经成熟了许多,但更加艳丽,更加饱满。 这名女子看着他还是一脸清冷,就和以往看见他的时候一样,对他不假以颜色,就如高傲的孔雀一样。 但此时她却不得不一步步走来,靠近他的身子。 “你…” 崔白塔的呼吸都停顿了,他不可置信的看着这名在他眼中无比美丽的女子,道:“美月,你不是已经嫁人了么?” 这一脸清冷,如骄傲孔雀般的丽人眼中有些恨意,又充满无奈,道:“你既已立此大功,我虽为人妇,但家主令我来伺候你,我也只能尽心伺候。今后你召我来,我就得来。” “什么?” 崔白塔心中又是震惊,又是狂喜,接下来竟是说不出任何话语。 这名一脸清冷的丽人,却是叹了口气,坐在了他的身子上。 …… 顾留白和崔白塔神通厮杀,落在所有看客眼中,却是一个人站着,一个人坐着。 顾留白的脸上是各种痛苦,各种扭曲,让人见着揪心。 然而崔白塔的脸上却是迷茫,震惊,然后开始欢喜。 耶律月理一会看看顾留白,一会又看看崔白塔。 一直等到崔白塔脸上露出欢喜的神色,随着这欢喜的神色越来越浓烈,感知这崔白塔体内气机的变化,她便悄悄呼出一口气,然后不动声色的传音问身边的冲谦老道,“你是早就肯定顾留白这精神意志和法门都不会输给这崔白塔?” 冲谦老道冷笑道,“若是给我十来年的时间调教这个资质本来就一等一的人,再给我一堆秘法,我调教出来的弟子都不可能在这方面输给崔白塔,那么些个天底下最顶尖的人物费尽心机调教出来的人物,还能应付不了?” 耶律月理看着冲谦老道,认认真真道,“我觉得给你十来年的时间调教一个弟子,可能应付不了崔白塔,可能被你说个几年,这弟子说不定就受不了上吊死了。” …… 沧浪剑宗的一些人看着崔白塔脸上那又是欢喜,又是说不出的满足的神色,心里不由得有些振奋起来。 毕竟此时顾留白脸上的神色又是痛苦,又是惊惧。 那这是要赢了么? 他们忍不住看了一眼白有思。 但让他们瞬间呆住的是,不断的微微发抖着的白有思此时根本没有在看顾留白和崔白塔的对决。 他只是眼神有些呆滞的看着游园会的方向,直勾勾的看着那棵灯火辉煌的通天树。 他没有发出声音,但嘴唇一直在动。 这些沧浪剑宗的人看着他的嘴唇,都可以猜测出来,他一直在说的是,“铁花怎么还不亮…怎么还没有铁花…怎么时候还没到…” 这些沧浪剑宗的人方才心中那一丝的兴奋劲瞬间荡然无存,他们的心就像是在朝着江底沉去。 在白有思的眼中,现在这崔白塔和顾留白的胜负似乎没有多少意义,他只想看到比剑结束之前,铁花在通天树上绽放。 对于沧浪剑宗而言,崔白塔和顾留白这一战的胜负,也早已经没有了意义。 这还是比剑么? 这还是沧浪剑宗的剑招分个上下么? 现在这种对决,已经和沧浪剑宗没有什么关系了。 白有思已经被击溃了。 沧浪剑宗也已经被击溃了。 …… 顾留白还在提心吊胆的等着这崔白塔的神通展现出更多可怕出来。 但暗中距离在天灵盖之中的阴冷气机却慢慢的淡了。 痛楚的感觉如潮水般缓缓退去。 他眼前的景物变得清晰起来。 他的神魂就像是从另外一个世界被拉了回来,重新落在这比剑台上。 这一刹那他有些摇摇晃晃,浑身的血肉都酸痛不堪。 他看到崔白塔依旧在血泊之中坐着。 一脸的欣喜,一脸的满足。 他腹部的鲜血还在慢慢的流淌着,但是他的呼吸却已经停顿了。 “死了?” 顾留白微微蹙起眉头。 他仔细的感知了片刻,也不上前,只是看向冲谦老道等人,沉声问道,“这人没了?” 冲谦老道冷笑道,“人死不死你都看不出来?” “我觉得是死了啊。” 顾留白一边调理着自己的真气,一边说道,“关键看你们公证觉得他死没死啊,他死了那你们作为公证不得宣布这胜负吗?” 冲谦老道倒是拿这顾留白有点无奈。 耶律月理识趣,她站起身来,对着沧浪剑宗的画舫出声道,“沧浪剑宗还有什么人出来比剑吗?若是没有的话,那沧浪剑宗你们就是认输啦?” 她这声音一响起,曲江两岸顿时欢声雷动。 这个时候所有的看客知道今夜真的看到了一个传奇的诞生,郭北溪的弟子,一人一剑单挑整个沧浪剑宗,竟然赢了! 欢呼声中,沧浪剑宗画舫之中所有的剑师都看向白有思。 他们自然知道沧浪剑宗不可能再有什么剑师出来比剑,只是这种场合,哪怕就是认输,按理沧浪剑宗再怎么丢人,总得有个人出来承认,出来说两句。 然而他们看着白有思,却看到白有思真的如同疯癫了一般,痴痴的看着那棵通天树,不断的说道,“结束了么,真的结束了么,那通天树怎么还没有铁花。” 第两百六十三章 这就是长安 兰陵坊里静寂无声。 轿子静静穿行在兰陵坊的街巷之中,两名轿夫和轿子上的王夜狐仿佛不是穿行在大唐长安的元宵节里,而是穿行在一座死城之中。 倒是曲江边上响起的欢呼声隐隐传来,打破了这种静寂。 王夜狐有些感慨道,“后生可畏啊。” 前方的轿夫淡淡的笑了笑,“义父,这是千年难有的盛世啊,这盛世里头出几个超越前辈的人物,也实属正常。” “可惜。”王夜狐看着这轿夫的背影,遗憾道,“和你说话不费力气,又有意思,只可惜你杀了前面那个人,就应该要离开了吧?” 轿夫也有些遗憾的点了点头,“也只能送您到这了,否则等会即便能走得脱,倒也隐瞒不住身份。” 王夜狐眉头微微皱起,“李氏不让玄庆法师今夜好好看长安,但他们自个不是藏着个可以看长安的人么?你不知道?” 轿夫笑了笑,道:“我没觉得自己能瞒得过那个人的神通,但是我知道有人一直在找这个人,这个人应该活不过今晚上,所以他就算看见了什么,那看见的东西也只能困在自己的死人脑袋里了。” 王夜狐顿时释然,他看着这轿夫,再次感慨的说了一句,“后生可畏,你的消息居然比我灵通。” 这轿夫倒是摇了摇头,笑道,“我的消息怎么可能有义父您的灵通,只不过我晋升八品前后,有人特地来看了我两次。我没和这人打得起来,是因为我感受到了这人的心意,这人对我没恶意,就是想找出李氏那个人而已。” 王夜狐也笑了笑,道:“看来和那人本来就有仇,否则换了是我,虽然也不喜欢被人盯着,但也只是会想些不让人看到的手段,不至于冒险和一个八品去厮杀。” 这轿夫点了点头,然后轻轻放下了轿子。 他转身认真对着王夜狐躬身行了一礼,然后道:“义父,那我就送您到这里,就此别过了。” 王夜狐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最终想交代些什么,但终究只是摇了摇头,然后摆了摆手,道,“去吧。” 轿夫再点了点头,身影一晃,就消失在了前方的黑暗之中。 …… 韩楽站在九眼井旁的小石桥上。 这口九眼井的井水很清澈,而且很适合酿酒。 兰陵坊里的两个酒坊,都是架了竹管子,引这口井的井水到酒坊里去用于酿酒。 当那名轿夫离开王夜狐的刹那,他便挥手让小石桥两侧的那些身穿便服的金吾卫全部退开。 既然来的是那名新晋的八品,那他手底下这些金吾卫修行者除了能够损耗一些对方的真气之外,便起不到任何的作用,白白送命而已。 在今夜的这场有可能是大唐立国以来最大的变局之中,对方身边竟然会出现一名新晋的八品,这委实打乱了他们事先的部署。 但想着王夜狐可能提前预感到针对他的围猎,想尽办法让身边多出一名八品修行者,那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此时感知到这名八品修行者的到来,他也没有丝毫紧张的情绪。 他不认为一名新晋的八品可以战胜已经在五年前成为八品的自己。 哪怕曾被某个毒牙老道嘲讽为长安十人之末,那在那毒牙老道眼中,暗中执掌着金吾卫的他,其神通至少也是位列前十。 当那名轿夫的身影刚刚越过一堵院墙出现在他视线之中的刹那,他身周地面上数十块石砖无声无息的悬浮了起来,就如同甲士一般在他身周列阵。 与此同时,他面色冷漠的点出了一张黑色的符纸。 这张黑色的符纸上银色的光焰微微闪动,明明只是一张轻薄的长方形符纸,然而在空中却骤然变得比长安最大的石碑还要沉重! 轰! 它带着可怖的狂风,朝着这轿夫的额头拍去。 轿夫整个身体似乎在此时瞬间空了。 他体内的真气以可怖的速度从他的右手五指冲涌而出。 他的五根手指上以惊人的速度激射出五种不同颜色的剑煞,一道道大小不同的剑煞在顷刻间形成了一道洪流,将这张符纸硬生生的绞碎。 韩楽神色不变。 他身周那些石块只是微微的震荡,出现一丝丝的裂纹。 一层银光从他的肌肤之中渗出,迅速汇聚于他的右手手心。 也就在此时,九眼井旁的一颗石榴树的干枯枝干上,结出一滴晶莹的凝露。 这滴凝露瞬间变成一枚细小的小剑,朝着他的脑后飞射而来。 韩楽右手手心里那团银光跳跃而起,扑向他左手衣袖之中掉出的一个琉璃瓶。 啪的一声,琉璃瓶瞬间碎裂,流淌出的全部都是银汞。 银光汇入这银汞之中,竟是瞬间变成一个一寸来长的银甲力士。 这银甲力士如有生命一般,直接腾空飞起,一拳打向那枚小剑。 轰! 无论是这银甲力士还是这小剑,都是很细小之物,但两者相撞,空中却是犹如两辆疾驰的马车撞击,气劲炸裂的刹那,四周骤起狂风,连周围屋顶上的瓦片都被掀飞出去。 韩楽身影微微晃动,他看着轿夫继续前行,手上的五色剑煞就像是一条五彩的小河席卷而来,他的眼神却依旧十分宁静,蕴含着强大的自信。 城中这名新晋的八品所修的真气法门和剑煞十分强大,假以时日,必定凌驾于他之上,然而他可以肯定的是,今夜这名轿夫必然无法战胜自己。 而今夜过后,这名轿夫即便能够逃脱,也必定会被李氏找出来。 这名轿夫将没有将来。 小小的银甲力士朝着那名轿夫冲去。 五彩的剑煞在银甲力士身前不断崩碎。 轿夫每踏前一步,韩楽身前必定有一块浮动的石砖崩碎。 但只是走到第七步,这名轿夫就已经咳出血来,他手上的剑煞已经近乎全部消失,只剩下食指和中指还分别闪耀着一枚红色和一枚青铜色的剑煞。 韩楽的口中也有了血腥气。 只是他的手中已经捏着一枚黄色的道符。 他知道这名轿夫已近极限,接下来便是他反击的时刻。 然而也就在此时,他的面色骤然变得苍白无比。 他也感应到了王夜狐的气机。 他也终于感应到了王夜狐的神通是什么。 轿夫笑了起来。 他原本给人以枯竭感觉的气海里骤然掀起了波澜。 在强大的气机推动下,他指尖那枚红色和青铜色的剑煞骤然消失。 砰! 小小的银甲力士被青铜色的剑煞击得粉碎。 无数破碎的银液反冲在韩楽的身上。 那枚红色的剑煞以惊人的速度穿过石阵,打在韩楽的胸口。 韩楽无限感慨的看向王夜狐所在的方位。 这人这一生过得如此古怪,他的神通竟然也如此…古怪。 接着他无力的垂下头来。 砰的一声。 他的胸口也爆了开来。 他胸口的骨骼,内里的脏器,全部震成粉末。 …… 曲江的江岸上。 冲谦老道和耶律月理才刚刚登岸。 耶律月理突然吐了吐舌头,有点受惊吓的样子,“有个八品死了?” 冲谦老道深吸了一口气,罕见的没有嘲讽之意。 然后他缓缓的点了点头,道:“是个姓韩的,暗中帮皇帝看着金吾卫,金吾卫的厉害修行者都归他管。” 但顿了顿之后,他还是忍不住说道,“这人不算好也不算坏,但也没多少用处,随波逐流一货色而已。” 说完这几句,他却看到耶律月理明显在暗自得意。 他便不由得一愣,冷笑道,“你这小蛮女在得意个什么劲?” 耶律月理也不掩饰,笑了笑,道:“大唐失了一个八品,也不知道为何,我感觉我得了一些气数。” 冲谦老道看了耶律月理好大一会,说,“我要不把你杀了算了。” 耶律月理认真道,“明天想吃啥?” …… 李得意已经在马车的旁边站了许久。 他在嘉会坊,却一直在凝视着兰陵坊的方位。 当王夜狐的气机再次出现,当韩楽的胸膛炸开,生机断绝的刹那,他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他跳上了马车旁的屋顶。 他的目光慢慢的落在一座茶楼上。 茶楼已经开张。 两层的茶楼里有三桌客人,有一名身穿素袍,身穿男装的女茶博士在和这三桌客人品评茶叶。 李得意并未管这些人,直接落入了这茶楼的后院。 后院里有一间书屋。 明明书屋里布置着一个壁炉,里头炭火烧得很旺,但内里却有种诡异的阴寒气息始终萦绕。 尤其当李得意落在这间书屋前方时,这内里的阴寒气息甚至形成了肉眼可见的旋风,在书房之中发出了低沉的啸鸣。 里面坐着一个散发的胡人。 这胡人看上去三十余岁的面容,有着一双微微闪耀着淡蓝色光芒的眼瞳,他很清瘦,很高,看上去很文雅,很英俊。 然而他看着推开书房门的李得意时,他一脸的委屈和沮丧。 “和我没关系。” 他也不问李得意到底是谁,只是有些着急的解释道,“我也没和任何一方势力接触,我对李氏也没任何的威胁。” 看着李得意无动于衷,并不说话的模样,这名胡人更为懊恼的解释道,“我在长安就是安生的呆着,我没惹任何事情,没触犯任何的大唐律法。” 李得意想到了王夜狐,想到了刚刚死去的韩楽,他忍不住微讽的笑了起来。 “今夜会有很多人死,很多人都比你强大。” 他说完这句,看着一时惊愕得说不出话来的这个胡人,接着缓缓说道,“这是长安,不是说就只是在这里呆着就没事,你这个外乡人,不远千里来到长安呆着做什么?” 英俊的散发胡人心里还是充满求生欲望,他看着李得意,说道,“我来这长安,只是因为这世上没有第二个地方有这么多的修行者。” “只有长安不断有强大的修行者死亡,所以你才有机会修补白骨灯,才有机会让这件神通物焕发生机?”李得意充满嘲讽的笑了起来,道:“那你有没有想过,若是这件神通物没有焕发生机,不透露神通物的气息,那说不定你就能继续安生在长安呆下去?” 听到白骨灯这三个字的瞬间,这名胡人脸上的血色就消失了。 他目光极为复杂的看着李得意,“李氏早就知道了这件神通物的存在?” 李得意没有回应他这个问题,只是冷笑道,“都已经杀了那么多摩尼僧,你都应该知道李氏掌握了一定的线索,结果你还心存侥幸,还留在长安,这怨得了别人么?” “你不知道我为了这件神通物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散发胡人英俊的面容骤然变得有些狰狞起来,他看着李得意,有些歇斯底里般说道,“为了这件神通物,我的家人被杀光了,这件神通物被人夺走,我用了十年的时间才将之夺回,但是我的未婚妻却死在了仇人的手里。我只有让这件神通物恢复如初,才有可能杀死我的那些仇人!不来长安,我这一生都没有复仇的机会。” “然后呢?”李得意的表情始终是淡淡的,他看着这名胡人,道:“为什么每个人都会觉得自己的人生会如意呢?一百个人里面都找不出一个人生如意的,世上报不了大仇的人十有八九,为何你觉得你就一定能够报仇?” 这胡人呆了呆。 李得意平静的说道,“你不想想这长安是谁的码头,你到了长安,你要报仇,那你拜入李氏门下,将这件神通物献给李氏就可以了。你却偏偏选择隐匿在长安,自己折腾这神通物。在长安,像你这样自以为是,以为可以占据着一件至宝就可以闯出一番天地的人还少吗?更不用说,你还暗中控制着一些摩尼僧为你办事了。” 顿了顿之后,李得意自嘲的笑了笑,道:“终究还是人心不足,见惯了长安的权势,见惯了这里的繁华,哪舍得这件神通物。” 这胡人有些疯癫般笑了起来,道:“那换了你,你会舍得这件神通物,你会选择到了长安,就将他交给李氏么?” 李得意在心中早就有了答案,但他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他只是平静的说道,“那我现在让你交出这件神通物,让你等候李氏发落,你或许会有条活路,你现在肯交出这件神通物么?” “我不愿意。” 这胡人很直接的给出了答案。 他疯癫的笑着,道:“为了这件神通物,我家人死了,我未婚妻死了,我隐忍了这么多年,终于设法修复完成这件神通物,让这件神通物焕发生机,若是我都连一次动用这神通物的机会都没有,那我就算死,恐怕也合不上眼睛。” 李得意没有再废话。 他都甚至没有兴趣去问这名胡人的姓名。 一道刀煞以寻常修行者根本无法想象的速度,从他手掌的边缘形成,飞斩向这名胡人的头颅。 在这道刀煞形成的刹那,这书房之中流动着的阴风骤然变成了白色。 轰! 书房的屋顶被一股可怕的气息直接震碎。 书房顶上挂着的一盏羊皮吊灯落了下来,外面蒙着的羊皮瞬间就被强大的元气撕扯得粉碎。 里面是一盏白骨灯。 一根根明显是人的白骨,组成的一盏灯。 每一根白骨上,闪耀着磷火般的光焰,一种极为可怖的阴气和令人毛骨悚然的怨气不断的散发出来。 整个书房里,就像是有无数双怨毒的眼睛看着李得意。 他的那道刀煞就像是风化一样在空中急剧的消散。 “我的家人当年为了保住这件神通物而拼命,我也要为了这件神通物而拼命。” 胡人提着这盏白骨灯,白骨灯的光焰落在他的身上,甚至透进了他的血肉里面,让他的血肉都似乎变得透明起来。 他说话的时候,就像是一具白骨骷髅在和李得意说话,显得更为可怖:“我带着这件神通物来,我就要试着能不能带这件神通物离开长安。” 李得意原本已经不太想和他说话,但听着他这么多话,李得意还是说了一句,“你想太多了。” 他漠然的说出这一句的刹那,他的双手就变成了无数流动的影子。 无数的刀煞刹那间抛飞出来。 这些刀煞并没有直接斩向这盏白骨灯,而是斩向流动在书房之中的每一缕阴风。 胡人微嘲的笑了起来。 他觉得那些白色的阴风顷刻间就会将这些刀煞吞噬掉。 然而就在下一刹那,他的笑容凝固了。 他听到了白骨灯上滋滋作响,就像是有热油在烧红的铁锅上流淌。 他看到了那些白色的阴风被切成无数的碎片,变成无头且无力的飞蛾一般撞在四周的墙壁上,书架上。 “怎么可能!” 在下一刹那,他惊骇欲绝的尖叫起来,“你怎么可能修的是这种兵家煞刃!” 李得意用看着白痴一般的目光看着他。 他收手的刹那,一道刀煞便已经切入了这名胡人的腹部。 “大唐地大物博,什么样的修士没有?” 胡人双手还死死的揽住白骨灯,他似乎完全都没有在意自己肚子上的那道致命伤口,他只是无比怨毒的看着李得意,突然疯狂的笑了起来,“你又有什么用,专破我这神通物元气又有什么用,你这种刀煞性命兼修,又要纳金汞粉末于经络之中,最损伤身体。你这刀煞修得越厉害,用得越多,你的寿命就越短。而且你以为我不知道么,你这刀煞平时积攒极慢,你好不容易积攒了这么多刀煞,为了对付这神通物便用了一半不止。你接下来在长安,又有何安身立命的本钱?难道你想卷走我这件神通物远走高飞不成?” 李得意看着这名即将死去的胡人,静静的摇了摇头。 “你不明白,在长安,能站多高不只是靠自己的本事,还要看自己能绑定什么样的势力。” “安身立命…今晚我就会找到我安身立命的本钱。” 第两百六十四章 半城不夜天 这名胡人无比怨毒的看着李得意,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李得意又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道:“你这一个外来人的命算什么,你那一家子的命又算什么,哪怕是生在帝王家,都有可能因为这件神通物而被宰了,天下的至宝,本身就是真正有能耐的人才能拥有,你们这一家子根本没这能耐,为什么要硬保这件宝物,想要据为己有呢?这不是给自己找灾祸吗?” “别说是这种至宝,长安城里有多少还算殷实的人家,就因为娶了一个特别漂亮的姑娘而弄得家破人亡的?红颜白骨,那些漂亮的姑娘过个二三十年也是满脸皱纹,但那又如何?还不是只能怪自己没有能耐?” “所以你心里在抱怨什么呢?还有什么闭不上眼睛的呢?” 结果他不说这些话还好,一说这些,这胡人心里头的不甘和郁闷简直就化成了汪洋大海。 这胡人原本都没力气出声了,这时候还是吐出了一口恶气,“就是因为没有能耐,所以才想占着这件东西变成有能耐的人啊。那有能耐,能占天大便宜的人,难道是天生的么?” 李得意叹了口气,“那可真不是一个人发狠就能成了的,这李氏都是多少代的累积啊。” 这胡人此时却突然想明白了一点,“皇帝杀了四皇子,难不成就是要促成我这件神通物的生机?我得到的修补这白骨灯的那根骨头,就是他们故意…” 李得意微微皱眉,有些不解般说道,“你死都要死了,还管这么多干什么?” “你…”这一下气得不轻,这胡人一下子就断气了。 他到死还是抱着那一盏上百根白骨拼接镶嵌起来的白骨灯不放,就像是抱着最爱的情人一般用力,他断气的刹那,体内散失的一股子精气便被这件神通物给吸了进去。 只见他胸口涌出一股元气瞬间变成灰色的气流,在白骨灯内里变成了一只灰色的飞蛾,扑腾着乱飞乱撞了一阵,然后被那些白骨吸收。 这盏白骨灯上散发出的森森白光显得更为阴森可怖。 李得意看了一眼这胡人。 这胡人死了,但眼睛果然还是瞪得跟铜铃似的,就是不闭眼。 “你这人不听劝,当然死得快。” “但是在长安,你想不合眼都能不合眼吗?” 李得意倒也是个神奇人物,他好像就是和这胡人斗起了气,他就是伸出两根手指,用着真气,硬生生就把两片眼皮子给抹下去,给这胡人闭眼闭得好好的。 弄完他提起那沉甸甸又充满邪气的白骨灯,然后还忍不住对着这闭眼的胡人说道,“你都说了,像我这种修出个八品的人都不一定能够有安身立命的本钱,那你怎么就觉得提着这一件神通物就算是有能耐的人了?真正有能耐的人,都是能给让很多人给他卖命,而自己不需要去拼命的那种人。今晚上都不知道要死几个八品,死一个你这样的人算什么?” “任何时候,都不要把自己看得太高。” 说完这句,他才似乎过瘾了,有些高兴了,才提着充满邪气的白骨灯走了出去。 …… 兰陵坊里头,那轿夫杀死了韩楽之后,直接就往旁边那河里一跳。 那河里咕噜噜冒出一连串的气泡,只见淤泥翻动起来,也看不出这轿夫从水底下是往哪里去的。 也没过多久,兰陵坊的一间小院子里,井水悄然的翻动,那轿夫就从这口井里冒了出来。 这院子里一间屋子里有一个大浴桶,里面的水居然还是温着的。 这轿夫舒舒服服的在里面泡了一会,擦洗干净了,这才换了身干净的衣衫,到了旁边一间卧室。 哪怕是在汇聚天下俊才和修行资源的盛世长安,这死一名八品也是足够惊天动地的事情,再往上推个二三十年不好说,但是这最近十几年里,长安还真的是第一次出现八品修行者被杀死而非老死。 做了这么大一件事情,这轿夫却好像没事人似的,直接一副你们爱咋样咋样,老子只要睡觉的模样,就直接往床上一躺,盖着被子就舒舒服服的睡过去了。 曲江边上,冲谦老道狐疑的看着和周驴儿说了会话然后走回来的耶律月理,忍不住问道,“你和那佛子嘀嘀咕咕的做什么,你和他很熟么?” 耶律月理道,“还成。” 冲谦老道顿时皱起了眉头,“你什么时候和他混熟了?” 耶律月理笑了笑,道,“上次去延康坊,正好和他见了一面,后来他就来找了我两次,不过不是想让我帮忙做事情,而是想让大老黑帮忙做事情。” 冲谦老道一怔,“大老黑是谁?” 耶律月理轻声道,“就是四耳大老黑啊,它年纪比我大,比我老,又全身黑,不就是大老黑。” “你这小蛮女能不能好好说话?”冲谦老道冷笑起来,道:“你知不知道之前我都动杀心了,你该感谢我的不杀之恩。他找四耳黑猫帮忙做事情?做什么事情?” 耶律月理倒是有些纠结了,“我能好好说话,但是我怕我真的好好说话了,你又有点不信,又觉得我没好好说话。” 冲谦老道越听越难受,骂道,“小蛮女别废话,说了再说。” 耶律月理便一本正经的认真道,“他就和大老黑商量,能不能让它管束一下这城里头的猫,让那些个猫别动他的鼠老弟们。” 要不是有言在先,冲谦老道绝对觉得这小蛮女又在不好好说话了,但眼下他倒是耐住了性子,问道,“鼠老弟什么意思?” 耶律月理拍拍胸口,松了口气的样子,道:“这佛子很厉害的,都能让一些没什么灵智的老鼠听他的话,帮他送信和找人。” 冲谦老道微微皱眉,“佛宗居然有了这种驭兽手段?” 耶律月理道,“反正他还让不少老鼠排一排给我和大老黑行礼来着,那大老黑都没见过这种场面,眼睛都直了。它见着这些鼠老弟们挺懂礼貌,倒是还真的和佛子谈了谈。它说教训城里头的那些猫当然没问题,就是要让那些猫不吃老鼠那肯定不现实。天底下哪有猫不吃老鼠的道理,别说是佛子,就是佛祖来了都不行。” 冲谦老道挑了挑眉,这段时间这小蛮女老跟着他,他对这小蛮女也熟悉了,看着她脸上的神色,就知道肯定还有后文。 果然,耶律月理接着道,“佛子就笑嘻嘻的跟它商量,说也不是所有的老鼠不能吃,就是身上绑了他的东西,有记号的信使和谍探给点面子不要逮。大不了每个月城里头的寺庙给全城的猫办个法会,让香客们在那天给全城的猫弄好多好吃的。” 冲谦老道顿时惊了,“贿赂全城的猫?居然还能这样干的?这路子有点野,和我那狗屁师弟差不多啊。” 耶律月理笑了,道:“大老黑也是惊了,这让长安的佛宗给猫直接弄一个月例法会出来,这是全城爱猫的节奏啊,这东西它要是不答应,它觉得自己就不配做猫了。它当下就答应了,这几天就把全城的猫给整顿了整顿。” 冲谦老道也是无语了,“怪不得这几天看它都没精神,还以为好鱼好肉吃多了,憋痰了。原来是做这种事情去了?” 耶律月理笑了,道:“你是住宗圣宫里,晚上没住这些普通坊市里头,你都不知道,前两天城里人说晚上很多猫叫得特别凄惨,不像是发春,该不是有什么怪事,其实都是些不服管教的被打得凄凉。反正那些个不服的都被打服了。” “真的活久见。”冲谦老道沉吟了一下,道:“你和佛子去说说,有空让他指使老鼠给我排个队行个礼看看。” 耶律月理顿时对这冲谦老道刮目相看,这老道士居然还有这么童真的爱好? 却不料这冲谦老道刚说完,只见周驴儿自己屁颠屁颠地跑过来了。 他看着冲谦老道就笑嘻嘻的说道,“师兄,咱们也亲近亲近。” 冲谦老道顿时一怔,心里倒是有些凝重,“你怎么喊我师兄?” “顾十五是我兄弟,你是顾十五的师兄,我当然得喊你师兄。”周驴儿笑嘻嘻的解释。 冲谦老道看了不远处正和一群贵妇在谈笑风生混好处的顾十五,顿时吐了口口水,“你比我那师弟可是招人喜欢多了。” “那我可没那么多人喜欢。”周驴儿左右看了看,突然神秘兮兮的凑近了些,轻声道,“有个人托我给你带个话,说她今晚上会把那个老不死的观天师找出来杀掉,到时候让你也帮忙着扰乱一下气机。” “老不死的观天师?”冲谦老道面色不变,但眼睛却是微微眯起,“那是谁?” “托我传话给你的人说,就是你们觉得已经死掉了的那个,但应该没死掉,是反过来给李氏卖命,求了条活路。”周驴儿轻声道,“她还说,你别觉着和你关系不大,她知道一些事情,当年就是因为这个人出卖了些情报,才会导致你师兄他们最终丢了性命的。” 冲谦老道的面色没变,但他的眼神一下子就变了。 他的眼瞳好像一下子就变成了会吃人的怪物,那种杀意隐藏都隐藏不住,“这消息没错?” 周驴儿点了点头:“指定没错,她说哪怕你不相信她,你也得相信我和你师弟。而且她说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情,杀掉那个人的时候,你自然就知道是真的了。” 直到此时,冲谦老道的面容才微微扭曲了起来,他看着周驴儿,慢慢的说道,“我知道了。” 耶律月理却是也凑了上来,兴致勃勃,“要不要我帮忙?” 冲谦老道这一刹那的心情分外的低落,他本来是站在云端,怼天怼地的一个人,但是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回忆,就像是瞬间将他拉到了很多年前,一下子将他从云端拉到了长安的街巷里。 他看着耶律月理,没有冷笑,只是心情低落的骂道,“你滚。” …… 沧浪剑宗的画舫上除了白有思之外没别人了。 这么多年积累下来的名声,毁于一旦。 之前每一个沧浪剑宗的剑师走在长安和洛阳的每一处地方,都是可以俯视其余那些修行地的人的。 但今夜那些花灯流转,戏散之后,这些沧浪剑宗的人暗自神伤的离开时,却发现自己并不像是个剑师,而是个戏子。 很多人,尤其是这些年那些铁了心支持白有思的长老们,他们心里是同情白有思的。 只是白有思自个都说了那句话,这座城里只有成王败寇。 哪怕是这些人离开时,心里头还是不自觉的埋怨是白有思安排得不好。 要收拾这个烂摊子,要挽回一点点脸面,那沧浪剑宗自然会有人要背锅。 这个人除了白有思没有别人配得上。 所以不管白有思到底做得好不好,今后他就已经是一堆臭狗屎,谁沾上谁都一身臭。 空空荡荡的画舫里,白有思的眼瞳都像是空的。 他的整个人都像是变成了一具空空如也的躯壳。 也就在此时,游园会的方位咚的一声响。 有人擂鼓。 接着鼓声一声比一声急切,一声比一声响。 唰! 通天树上出现了一蓬巨大的火花。 有人在通天树的顶端,洒下了第一桶铁花。 毕竟是修行者打铁花,手段便十分惊人。 整颗巨树似乎每一个枝丫都在发光,都在喷吐着光星,这美丽壮阔,真是超出了很多人一生的想象。 这一桶铁花过后,无数的铁花便在这通天树上随着鼓声持续的绽放,光亮照亮了整条曲江,让整个江面都像是燃烧起来。 辉光沐浴着这艘画舫。 白有思看着那满树的铁花,终于又疯癫般的笑了起来,“亮了,终于亮了。” …… 哪怕在兰陵坊,都能看到那半边天变成了不夜天。 王夜狐看着那半天的光辉,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长安毕竟是长安。 其实见了一辈子的盛世华景,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么? 只是有些人,平日里衣着光鲜,看着风光无比,但其实都没有活明白,都不知道自己活着到底是图什么。 咚咚咚咚…… 随着震天的鼓声从远处推移而来,整个兰陵坊的屋面都似乎在跳动起来,很多房屋开始震动,屋瓦开始作响。 数条街巷之中突然燃起了团团火焰。 明亮的火焰之中烟尘四起。 数百名身穿白色重甲的甲士,就像是天神下凡一般从夜色之中杀出,从东南西北四条街巷同时冲来,杀向王夜狐所在的这个院落。 “东川白甲,黄涯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家底啊。这一下就没了。” 位于这风暴中心的王夜狐只有那一名提着诡异的红色宫灯的轿夫相伴,但他却反而在为这些气势非凡的重甲士摇头叹息。 几乎就在此时,兰陵坊的主街上响起了铁蹄声。 数名身穿白甲的将领以为是友军,但转头看到那些呼啸而来的骑军都是身穿暗红色的甲衣,这些人顿时一愣。 “怎么不是陇右的扶风精骑?” “这也不是神策军,这也不是飞龙骑,哪冒出来这样一支骑军?” 这些将领无法理解。 哪怕冲出来一批玄甲士他们都能理解,毕竟这王夜狐掌控着神策军和飞龙军,私藏一批玄甲也并非绝无可能,但天子脚下,这骑军是怎么回事? 战马都能藏个几百匹? 等到看清那些战马蹄子上一些特有的黄色印记,这些人反应了过来。 御马! 这是专门给皇宫里的人出行用的御马! 那这些人身上穿着的暗红色甲衣,难不成也是给宫里头的人备着春狩或是遭遇宫变时所用的甲衣? 今夜是李氏要对付这些阉党,结果弄了半天,自己的东西反而给阉党用了? 骑军呼啸而来,时机把握得准,而且对地形也更为熟悉,瞬间将这些东川白甲分割在数条街巷之中。 这些骑军胜在手中都是长兵器,腰间还挂着石灰囊,堵着这些东川白甲就是一阵乱抛,这些东川白甲虽是精锐之中的精锐,但陷在都是石灰弥漫的长巷之中,又被战马乱撞,转瞬之间竟已落了下风。 这些东川白甲被这支莫名其妙但很强的骑军堵着一阵好杀的时候,王夜狐所在的这个院落四周破空声不断,一会他所在的西边和东边两侧屋脊上,都冒出了十来条黑影。 两边一共加起来二十几个人似乎都是箭矢,一显露身影都是抬手举着弓箭。 王夜狐看也不看这些人,他身后那名轿夫只是抬起手中红色宫灯一照。 真气涌动之间,这红色宫灯散发着妖异的红光,红光朦朦胧胧的落过去,那二十几个人就像是失了魂一样直接立足不稳,从屋面上滚落下来。 那屋子也不算高,按理而言就算是厉害一些的武人摔下来最多伤筋动骨,死不了。 但这二十几个人摔下来的时候啪啪作响,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像浑身的骨头特别脆一样,摔下去之后就是只剩下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也就在这时候,砰的一声巨响。 这院门整个震脱了。 院门倒塌的同时,只见人影晃动,真气澎湃,竟是有两名修行者联手抛了一个老大的樟木箱子进来。 第两百六十五章 偏事与愿违 这樟木箱子看上去是新制的,特别大,里面足以蹲得下两个人。 这箱子也结实,啪的一声结结实实的坠地,连一丝散架或是破裂的迹象都没有。 王夜狐目光闪烁了一下,倒是有些警惕,但在下一刹那,他感知清楚了这箱子内里的气息,却反而笑了起来。 他的脸上刚刚出现笑意,这老大的樟木箱子就通体散发出一股古怪的气息。 这气息似乎隐隐压制他身后那轿夫手里头提着的红色宫灯,那红色宫灯妖异的光线慢慢黯淡了下去。 咻…… 也就在此时,有人发出了怪异的声音。 听上去就像是有人在朝着一根细管子里吹起。 咚咚咚! 数道沉重的脚步声响起。 这声音听着像是人的脚步声,但却分外的沉重,不像是修行者施展真气法门之后身子变得沉重,而像是这人身子又重,但又不卸力,整个身子好像在故意砸地一样。 也就数个呼吸之间,几道很魁梧,却是直挺挺蹦过来的身影就出现在这个院落里。 这几个都不是什么活人。 在长安的普通人眼里,那就是尸气成了精的僵尸。 这几个僵尸身材都很高大,浑身的肌肤都是绿油油的,看上去倒像是蒙了一层层厚厚的青蛙皮。 他们身上还穿着古铜色的甲衣。 甲衣内里有阴气在流转,却一丝都不泄露出来。 几个僵尸的脸上都是覆盖着一块用铜钱穿就的面罩。 铜钱都是长满了铜绿的老钱,线却是崭新的红线。 那甲衣里流转的阴气不断喷涌到这几个僵尸的脸上,这些个铜钱的缝隙里头都是不断喷吐出青绿色的气流,十分的可怖。 而且这几个僵尸的手里居然还都握着厚重的长刀。 “有点意思啊.” 任何修行者都可以感知出这几个披甲僵尸可不是什么寻常货色,那些个阴气甚至都带着点神通气息,但王夜狐一看却反而笑得连脸上的皱纹都多了几条,“今晚上连我都算是大开眼界了,我都没想到我大唐的修行界里头还有修了这种怪异手段的修士。” “用点小邪物压制一点神通物的元气,再以邪制邪?” 王夜狐笑着摇了摇头。 他身后那轿夫将手的红色宫灯提高了些,哪怕红色宫灯的光芒略微有些黯淡,但红光却还是依旧覆盖了王夜狐所在的这个小院。 那几个披甲僵尸摇摇摆摆,勉强没有倒下,但却是不能像方才一样气势汹汹的跳了。 但这几个披甲僵尸遮挡住了迎面而来的红光,他们身后长长的影子就像是变成了几条幽暗的通道,十余名沉默不语的修行者陆续的冲了出来,借着这几个披甲僵尸的遮挡,极为谨慎的前行着。 “舒升远?” 这里头有个人身穿着白色衣衫,脸上也带着一个白色的面具,但却还是被王夜狐一眼就认了出来。 王夜狐笑得嘴都咧开了。 “舒侍郎,你天天上朝都在我眼门前过,你光是走两步路我都认出你来了,你还戴个面具。” “舒侍郎啊,我说你才这个年纪就已经做了刑部侍郎,你不满足也就算了,你还心急做什么?” “那件真正能和这宫灯抗衡的神通物都还没来,你急有什么用?” 听着这几句话,那一群修行者之中的刑部侍郎舒升远倒也索性将脸上的面具一摘,露出一张正气凛然的面孔,“如果不着急,那等着别人过来,连口汤都不剩了,那我趟这浑水还有什么好处?” 舒升远说完还行了一礼,认真道,“今晚上你是肯定走不脱了,不如你将你知道的那秘密告诉我,我保证好好的寻个风水宝地厚葬你。” 王夜狐叹了口气,“这么着急第一个杀进来,原来是想知道我知道的事情,但不对啊,你就算知道了,也保不住你自个的命啊,你是长孙无极的人,还是皇后她家里的人?” 舒升远看着王夜狐明显不想配合的样子,也是叹了口气,道:“你要是真不想说,那只有等我们杀了你之后,再想办法搜搜你的脑子了。” 王夜狐倒是一愣,道:“都虞侯也来了?这小子我一手提拔的,没我多次关照他,他早就死在了牢里头,今天不来帮我抬轿子也就算了,居然还帮你们一起对付我?” 舒升远看着他失算的样子,心情莫名的有些舒畅起来,笑道,“树倒猕猴散啊,你这大树倒了,树上的猴子猴孙们都得考虑考虑今后在长安活不活得下去,要么今晚上直接给自己找条活路,要么就是接下来慢慢被收拾。慢也慢不到哪去,估计最多十来天吧。” 他刚刚说完这句话,院外就响起了呼啸的风声。 有一股强大的真气波动从远处急速的涌过来,顷刻间到了院门外,但这人没进来,只有一口黑色的坛子飞了进来。 那坛子的大小就和长安城里许多卖腌菜的腌菜铺子里头的坛子差不多大,但这坛子漆黑漆黑,就像是表面有一层厚厚的锅底灰一样。 坛子口有一张朱砂黄符。 一落到院子之中,这张黄色符纸上的朱砂就突然变成了黑色,接着一股子阴气往外一涌,这符纸瞬间就变成了粉末。 阴气喷泉般往外冲,喷出了一个浑身漆黑的婴儿。 这婴儿也是个死物,但却在阴气里悬浮着,一双没有生气的眼睛死死的盯着王夜狐。 王夜狐倒似清楚此物的来历,他也没再说大开眼界的话。 “舒侍郎啊。” 他又摇了摇头,感慨的说道,“但你怎么就觉得今晚我必败无疑呢?” 说完这句,可能是因为院外那人的背叛,他倒像是一时失去了说话的兴致,他只是伸出手来,摆了摆。 他身后那间屋子是个大的厅堂,本来木门都关着,里面本来明明一个人都没有,但他这一摆手,舒升远等人顿时变了脸色。 只感到内里变戏法一般不断出现人。 轰! 朝着这一边的门窗瞬间被撞破,一群群的披着厚甲的甲士冲了出来,其中有几个身上的甲胄闪耀着真气流淌产生的耀眼辉光,竟然还是玄甲士。 “怎么可能!”舒升远一时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王夜狐垂下了眼睑。 他这时候的确有些懒得说话,只是在心里想,怎么你们就会觉得,这城里头,只有长孙无极的屋子里头有密道? …… 李得意的马车在嘉会坊的坊门外就被拦住了。 一群年轻人身穿着寻常的青衫,但各自腰间挂着的金饰就很清楚的说明了这些人的身份。 李氏的子弟。 嫡系。 这些人看上去都已经是剑眉星目,身姿挺拔,浑身的气血十分雄浑,放在长安也都是一眼看上去很出挑的年轻才俊了。 但随后出现的一名年轻人走过来的时候,这些人身上的气势瞬间就弱了。 就像是一盒子明珠,原本闪闪发亮,但是突然放上了一颗分外耀眼的明珠,这些珠子就自然显得黯淡无光,一下子就没有人注意到这些珠子了。 这名神采奕奕的年轻人是李熏。 之前他在船上的时候,李得意已经看过他了。 当李熏主动对着他躬身行了一礼,喊了声李将军的时候,他脸色没有什么大的变化,只是平静的问道,“你怎么会在这?你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在兰陵坊么?” “郑竹都还没准备好,我急个什么劲。” 李熏笑了笑,却是伸出手来讨要李得意提着的那件白骨灯,“你手里头这件东西交给我就行了,不用你带去兰陵坊了。” 李得意的面色依旧没什么变化,他一时也没动作,只是认真道,“这是上头的意思?” 李熏收敛了笑意,认真道,“这是李氏的意思。” 李得意也没犹豫,将手里头提着的白骨灯递给李熏之后,他又平静的说道,“其实我觉得你未必就应付得了。” 李熏笑了,道:“若是有个三长两短,那指定怪不到你头上。” 李得意也不言语,转身又上了自己的马车。 李熏提着白骨灯转身的刹那,他的眼神就变得凌厉起来。 李得意虽说还是爽快的交出了这件神通物,但方才他说的那句话,还是让他心里不舒服了。 …… 王夜狐的小院子里,舒升远仔细的倾听着周围的声音。 然而让他失望的是,除了被堵住的东川白甲和王夜狐的那支骑军之外,这兰陵坊里此时并没有别的骑军杀出。 就在此时,他感到周身压力一轻。 他下意识的愕然抬首,只看到王夜狐身后的那名轿夫提着妖异的红色宫灯飞身而起,直接朝着那悬浮在黑坛上方半空中的死婴冲去。 那红色宫灯散发的红光不再是朝着整个院落散射,而是聚成了一股,照在那死婴身上。 他们身前的那几具披甲僵尸瞬间获得自由,瞬间蹦跳起来。 然而此时从王夜狐身后涌出的重甲洪流瞬间就将它们掀翻。 舒升远的呼吸都停顿了。 他们想着的是用邪物压制邪物,尽可能削弱王夜狐的力量之后,再设法杀死王夜狐。 然而谁能想到王夜狐直接用埋伏着的重甲来对付他们的邪物。 一名玄甲士冲在最前。 舒升远身前的两名修行者毫无畏惧的挥剑迎了上去。 这两名修行者都是七品,他们只觉得可以轻松的解决这名玄甲士。 然而下一刹那,一股无形的气机在这名玄甲士的体内绽放。 就算是这两名七品的修行者,此时都感到了神通的气息,感到了一座无形的桥架在王夜狐和这名玄甲士之间。 这名玄甲士手中的巨斧瞬间发出巨大的轰鸣。 沉重的开山斧比这两名七品修行者手中的剑似乎还要轻巧,还要迅捷! 轰! 两名七品修行者瞬间被震飞出去,手中的长剑全部折断,口中鲜血狂喷。 那黑坛的主人此时敏锐的感觉到了机会的来临。 悬浮在黑气之中的死婴骤然发难,它瞬间发出一声尖啸,口中喷出一道黑液。 这道黑液如剑,瞬间打在那名轿夫的脸上。 轿夫脸上嗤嗤作响,一半的血肉瞬间消失。 这轿夫看上去怎么都活不了了,然而他的动作没有丝毫变形,也没有丝毫的迟缓。 他手中提着的红色宫灯红光变得宛如实质一般,红色的光柱如同红色的水柱一样冲刷在死婴的身上。 与此同时,他左手的食指突然脱落,蕴含着磅礴的真气力量,如飞剑般发出一声凄厉的嘶鸣,射向院外那名修行者。 院外那名修行者惊惧的尖叫起来。 他浑身的真气疯狂朝着双手灌注,以至于他的双手瞬间肿胀起来,血脉也一根根炸开。 然而他伸出的双手和疯狂涌动的真气却根本无法和这截断指抗衡。 他交叠的双掌上出现了一个血洞,那截断指带着一蓬血雾落入他的额头。 他的额头上出现了一个孔洞,但他的后脑却炸开了开来。 一击杀了这人,王夜狐的心情明显好了些。 他看着失魂落魄往后退去的舒升远,笑道,“舒侍郎啊,别跑了,你再跑,我就先杀你。” 他这句话一出口,舒升远的身体瞬间一僵。 王夜狐看着他又道,“一年到头,三百六十五天,我至少有三百天可以见着你,你也算是我的老熟人了,你就过来,和我说说话。” 舒升远看着抛下别人,就直直的看着自己的那名玄甲士,还有那名已经跳到院墙上,手持着红色宫灯,脸上的血肉都没了大半,却好像不受妨碍的那名轿夫,他忍不住苦笑了起来。 他也没再犹豫,朝着王夜狐走过来,“想不到你居然是这样的神通,你这像是拥有好多具躯壳,和人战斗却又不用损伤自己的身体?” “大差不差。”王夜狐点了点头,道:“不过大神通嘛,总是要比你想象得还要更玄妙一点。” 舒升远走到他身侧,他忍不住叹了口气,道:“同样是神通,真没料到你的神通比韩楽他们的神通强出那么多,但我至少知道,任何的神通施展起来,总是要消耗真气,消耗精神。今晚上那么多人要你死,你应付得来?” 王夜狐听着这话,心情更好了些。 他笑了起来,道:“我和他们那些个修行者不一样,他们这一辈子争的东西多,出手多,我这一辈子没出过手,人虽老,但精神和真气积蓄得多着呢,更何况今夜我也不用吝啬什么,不像你们这些来杀我的人,还想着今后的荣华富贵,我这些玩意用在今夜,应该是足够了。” 舒升远都不知道用什么言语来描绘自己此时的心情。 “连皇宫里头的库藏你都能弄出来,你都能安插对你忠心的人手。外面那些围杀东川白甲的骑军,都是你的死士。连这个院子里你都能藏这么多甲士,你又有这么厉害的神通,而且还私藏着一件真正的神通物。” 他很是无语,但还是忍不住说话,“像你这样的人,为什么就甘心做这么一个宦官,你不想做皇帝,你都可以扶持一个皇帝,发动个宫变吧?” 王夜狐笑了笑,他的声音却低了,“年轻的时候发动过,你们不知道而已,但是败了。” 舒升远一呆。 王夜狐有些感慨道,“有时候吧,心心念念的一定要想做成一件事,连命都可以舍得,但没做成之后吧,过了一阵就发现其实这事情没做成可能反而还好,而且这结果吧,居然好像和自己之前想做的差不多,那不就一下子心安了?舒侍郎,你这一辈子有没有遇到过这种事情,该不会是只有我一个人才有这样的感触?” 舒升远深吸了一口气。 他毕竟也不是这座城里的泛泛之辈。 他平静下来,没有先回答王夜狐的这个问题,反而也笑了笑,道:“这弄了半天,我和你的命反倒是像绑在了一起,照着你的意思,你好像也没想着过了今夜之后你还能活着,你活着,那我就活着和你说话,你办完事情,安心的离开之前,和你说了这么多话的我,也会被你带上路。” 王夜狐笑道,“这个你倒是想得透彻。” 舒升远看了他一眼,这才道,“你方才说的那种感触,我倒是也真有过,年轻的时候喜欢杜氏家里的一个小姐,喜欢得要死要活,后来得不到,半个月都吃不下东西,都落下了胃疾。但后来没过多久吧,却知道了那女的品行不端,其实暗地里还养着两三个面首。后来那事情你可能也知道,她才新嫁到陈氏,结果和两个面首做不堪入目的事情的时候,被她的那个夫君发现,结果还和两个面首把夫君给杀了,还分尸丢进阴沟里。后来这女的死的惨不惨先不论,我听到这消息都只觉得庆幸,因为按着那时候,如果她不选择陈家那位公子,若是让我得偿所望,那被分尸的可能就是我了。后来说巧也巧,我得了胃疾,经常去一个医馆开药,结果就遇到了一个更为心仪的少女,也就是我后来的夫人。这苦求某个女子不得,到后来却反而得了一个真正的良人,这不就和你说的那种感触差不多?” 王夜狐哈哈一笑,道:“那真差不多。” 舒升远的心情却瞬间低落了,“这么一说,我现在是真后悔,要爬那么高作甚?还有,到了现在,这李得意为什么还不来?” 第两百六十六章 二十年旧事 这个时候院子里的那些修行者都被杀光了。 从密道里蜂拥冲出的这些甲士沿着院子外的巷道继续往外冲。 院子里再次变得安静下来。 王夜狐转头看了舒升远一眼,道:“李得意估计不会来了。” 舒升远有些难以接受,他慢慢的说道,“你还能有人拦得住他?” 王夜狐摇了摇头,“我哪有什么人能拦得住他啊,更何况我也不想他死。” 舒升远越看王夜狐越觉得可怕,“难道他其实是你的人?” 王夜狐笑道,“那倒不是。” 舒升远深吸了一口气,道:“那你为什么不想他死?” 王夜狐叹了口气。 “我就觉得很奇怪。” 他看着眼前的半城黯淡,半城华丽,不由得微微的蹙起了眉头,“这是大唐,我再怎么着是唐人啊,李得意也是唐人,我为什么一定要他死?” 舒升远并不是之前帮王夜狐抬轿的那名新晋的八品,他虽然之前几乎每天都见着王夜狐,但对王夜狐的内心世界却是陌生得很。 他不能理解。 王夜狐接着说道,“李得意这样的人物,大唐立国至今,又出了几个?还有那萧真微,现在世上的人都觉得他窝囊,觉得他摧眉折腰事权贵,但我好歹保住了他啊。我没能保住这郭北溪,我还不能保住这萧真微么?我就不能设法保保这李得意么?” 舒升远有些不可置信,他忍不住有些戏谑的说道,“听你这么一说,我还以为这大唐的江山不是李氏的,而是你的。” “你们啊,就只喜欢盯着那张龙椅,盯着龙椅下面那些官位。”王夜狐眯起了眼睛,道,“这大唐啊,可不是某个人的大唐,而是每个唐人的大唐。不过倒是也不得不承认,每个人看着这大唐的时候,心里的想法肯定是不一样的,玄庆法师看着长安的时候,和我看着长安的时候想法也不一样,这得了天下的李氏看着长安的时候,和没得天下的那些人想法也不一样。” 顿了顿之后,王夜狐又笑了笑,道:“你们这些人,还有好些个手握着军权的节度使,这次兴冲冲的冲着我来了,以为是来得荣华富贵来了么,不,是送命来了。你看外头的那些敌国,尤其是吐蕃和回鹘这种后起之秀,他们都极度羡慕我们大唐的修行者多,尤其八品修行者多,他们都会觉得每多一个八品修行者,对大唐来说都是好事,简直就是给大唐多舔一份气运,多一份福寿绵长的气数。但偏偏很多大唐自己家的人不是这么想。” 舒升远听了这些,倒是忍不住苦笑了一下,道:“好像有点道理。” “戳了痛处了不是?”王夜狐笑道,“像你们和李熏他们这些人,心里头恐怕都觉得李得意他们这些已经修成了神通的八品修行者,就是阻碍你们去争那些位置的拦路虎,你们心里头都想这些人最好死了算了。至于李氏,你觉着他们需要这么多八品修行者在长安洛阳呆着么?” 舒升远沉默无言。 “所以我说你们这些人也很奇怪。”王夜狐微讽的看着舒升远,道:“说你们不聪明吧,你们读书识字一目十行还不带忘的,心里都什么道理都懂,但说你们聪明吧,你们却是有些不好的事情就不懂得往自己身上套,就会觉得自己的命和别人的命不一样,别说回鹘了,就说之前修行者数量不菲的天竺,现在能拿得出三个八品么?长安有多少个八品?八品多了在李氏看来自然不好管辖,但这些个八品哪一个不是盘根错节,不是诸多门阀的势力交缠着弄出来的?能弄得到边军,能弄得到关外去死的八品,早就被弄出去了。那些个安于在地方的八品,那要想弄死他们也难。他们李氏自个有两三个八品就足够用了是不?那多出来的这些八品,最好就是有些什么让他们心里拒绝不了的事情,弄到长安来死了算了。” “当然,你们就说,大唐人杰地灵,死了些八品大神通的人,过个几年总能孕育出新的八品大神通的人出来,前赴后继嘛。”说到此处,王夜狐忍不住笑了起来,“但你们就没想过,你们这些有可能顶上去的,成为新的八品的人,结局和前面的这些就会不一样?心里头就是这么侥幸,还是贪图个七八年,十几年的所谓好时光?” 舒升远只觉得口中都苦涩起来。 他想了想,道:“那总得争个侥幸。” 王夜狐笑道,“那除了修行天资的问题,眼光就也得足够高明,遇到事情的时候,脑子也得足够清楚了,你看这李得意,这陇右节度使郑竹就比你的脑子要清楚。” “别说是他们。” 王夜狐又抬头看向了那半城的光辉灿烂,有些满意道,“便是今夜在曲江里搅风搅雨的那名少年,不比你们的脑子清醒,不比你们的眼光要高明?” …… 四耳妖猫趴在屋顶静静的看着巷子里头几只猫。 这些猫已经被教训过了,老实听话了,但按照它的了解,有些个猫就也是容易心怀侥幸,觉得偶尔不老实一下,也未必会被发现。 那不再找几个这样的典型,让它们到处夹着尾巴,连个吃喝的地方都没有,那别的猫怎么可能收敛? 它在城里面逛了这么多年了,对这些街巷之中的猫了若指掌。 它就觉得这几只猫最有可能犯事。 果然,一只腿上的毛明显少了一撮的老鼠沿着墙角过来的时候,这几只猫明显就按捺不住了。 它们几乎同时出动,将那只老鼠堵住。 但其中一只狸花猫才刚刚伸出爪子,还没来得及碰那只已经被吓傻了的老鼠,一只黑色的爪子就已经落了下来,按在了它的爪子上。 这条巷子里瞬间响起了凄厉的猫叫声。 几只炸毛的猫惨叫着,四散逃走,它们都是用三只脚跑路,因为各自都有一只爪子被按碎了。 它们的尾巴也都断了一截,整整齐齐,就像是被刀削掉的一样。 四耳黑猫威严踱着步子,然后示意那只老鼠今后在这边走完全不用担心有猫会拦。 那老鼠虽不太明白,但看着这四耳黑猫却知道这好像是帮自己的,顿时吱吱两声之后,就飞快的溜了。 四耳黑猫看着这只蠢笨的老鼠,却是又忍不住开始怀疑。 这些个蠢货真的能帮得到忙? …… 通轨坊里有一间花坊。 这花坊里头养的是真正的花,不是姑娘。 花坊的主人来自海外罗越。 海外诸国走海运和长安通商,好多个商人几年就赚了之前一辈子都挣不到的钱,定居在长安的比比皆是。 但来自罗越这种地方,定居在长安的商人倒真是算得上稀罕。 这花坊主人原先叫什么名字,周围街坊也都不太清楚,定居在长安之后,在长安的名字就叫罗望海。 他个子矮小,肤色黝黑,见人也不怎么爱说话,但生意却做得很好。 按照别的铺子的东家的眼光看来,这个罗望海卖花就和卖古董一样,深谙奇货可居和物以稀为贵的道理。 他这花坊里头的花草都是稀奇物,长安别的铺子里都没有。 而且他这花坊里头的花草同种类的最多一盆两盆,有的花卖完之后,等个一年半载都未必有货。 问就是这些花都是要坐着海运大船来的,谁知道那些海运大船出发之后,能不能安全到达大唐的港口,谁知道这沿途经过了风雨之后,当时装船的花草还能活下多少。 光是这,他花坊里的花草就已经足够吸引人了,更为关键的是,这些个花草还特别娇贵,尤其是冬季特别寒冷的时候,还要放在暖棚里头,白天天晴的时候得掀开暖棚的顶晒太阳,晚上则要用干草铺盖暖棚顶来保暖。 那些能够承受得住他这花坊里头的花草的贵人,买了他的花草之后,还得请他店里的伙计隔三差五的去照料。 弄得他这店里的伙计不像伙计,倒像是整天提着药箱子出门问诊的大夫。 这花坊一共有三进,越往里头布置得越精致,花草也越少。 最里面的一进院落总共有有十来株花木,但整个庭院配了许多嶙峋怪石,配了些大树,弄得倒像是个山林一样。 花坊只开下午半日,上午和傍晚开始便不做生意。 平日这店主人也住第三进,左侧半边的私宅用一排竹子遮挡,这么多年下来,也没有人知道,上午和傍晚夕阳西下的时候,经常会有一名侍女用木轮椅推着一名老人出来晒太阳,看这些花草。 这老人不是海外来的,是长安人。 奇怪的是,这名老人看上去也并非苍老得根本走不动,他的两条腿看上去也似乎很正常,但他却似乎就是不能落地行走。 不过平日里这花坊都是半年不开张,开张吃半年,客人来的稀少不说,也不会有人在花坊不开门营业的时候硬闯进来,所以根本没有人打扰这名老人的观花,当然也不会有人觉得这老人奇怪。 今夜半城辉煌,通天树上铁花闪耀的时候,这老人却也让侍女将他推出了房门,放在了院子里的一块空处。 这名侍女习惯了这老人的性情,将那木轮椅推到那块空地之后就自个去做自个的事情去了。 一会她手持着木棍打死了一只老鼠,还忍不住抱怨。 这附近最近也没新开什么吃食店啊,怎么这两天就有两只老鼠进了院子了? 这侍女拿着那棍子打老鼠的时候,他倒是没在意,等听到这抱怨,他心里倒是有了些异样的感受。 过了许久,就在他心里的不安感觉才刚刚消失的时候,他看到有个老妇人像一片无声的落叶飘了进来。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这名老妇人。 “去叫人!” 下一刹那,他对着身后那名拿着棍子的侍女叫道。 那侍女一下子就蹦了起来,从后院的墙上跳了出去。 咚! 但是她好像落地的时候有问题,听声音不像是双脚落地,倒像是脑门撞在了地上。 这老人呼吸都停顿了。 他死死的看着这名老妇人,又扭转着身体去看后面。 但那侍女落地的地方,他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感知不到。 怎么可能! 这名老妇人是八品! 长安城里竟然还存在着他看不见的一个八品! 还有那埋伏在后院墙外的修行者又是什么路数? 距离这么近,他居然也感知不到那名修行者的存在! 这个时候他看到身前那片在冬日都翠绿的草坪被怪异的风吹动。 青草连根截断,然后如水流般扭曲,汇聚,形成三个字,“吕微凉。” 这老人的脸色瞬间变得雪白。 他看着这名老妇人,见鬼般颤声道,“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龙婆原本一直佝偻着腰,看着这老人的脸色,她的身体都略微挺直了些。 她脸上的神色很平静,但没有往日那种轻松,更没有往日看热闹时那种笑容。 她认真的看了这老人一会,突然摇了摇头,她身前那些青草再次扭动,形成字迹,“你说谎,你不是吕微凉。” 老人的身体剧烈的颤抖起来,他看着龙婆,一时说不出话来。 龙婆看向他身后的那道院墙,青草再次舞动。 但这些青草这时已经不是平铺在地上,而是飞向天空,在夜色之中形成字迹,“原来你的神通不只是望气,还有移魂。” 老人的喉咙里突然发出赫赫的声音,他整个人突然从轮椅上站了起来,站起来的刹那,他的双腿内里都发出耀眼的光亮,他的双腿似乎不再是血肉,而变成了某种发光发亮的晶石。 也就在这一刹那,龙婆挥了挥手。 她的手里就像是出现了一柄刀,但这柄刀又像是幻影一样,转瞬不存在了。 有无形的风吹过了刚刚站立起来的老人的身体。 老人的双腿才刚刚发亮,他的身体就断了。 发亮的双腿和上面的身子分开。 发亮的双腿还立着,但是老人的上面那截身子却已经跌落下去,再次落在那轮椅里头。 空中飞舞的青草消失了。 它们再次出现的时候,已经出现在这个院子后方。 那名脑袋着地,看似已经昏迷不醒的侍女以诡异的姿态伏着地面刚刚飞掠而起,那些青草就落了下来。 这些青草落在她的身上,就像是无数小刀瞬间割裂了她的身体。 这名侍女瞬间变成了无数细小的血肉碎块。 …… 曲江边上,原本已经上岸的冲谦老道反而登上了一艘小船,到了江心。 耶律月理也一直跟在他的身侧。 就在这老人双腿开始发亮的刹那,一直在凝神静气的认真感应着的冲谦老道身体微微颤抖起来。 江面也开始微微的颤抖。 伴随着这样的颤抖,他的身体里就像是出现了无数的溪流。 这些溪流顺着他的经脉急剧的涌动,当他并指为剑,朝着夜空刺去的刹那,这些溪流便化为恐怖的力量,源源不断的刺入夜空。 轰! 天空之中没有雷霆,却发出了震天的轰鸣。 长安城上方骤然云层扭动,形成了一团旋云。 旋云之中就像是有无数利剑在梭巡,将一些有序的气机切割得支离破碎。 …… 龙婆安静的看着失去双腿的老人。 老人身前的那一双腿还在萤火虫一样发着光。 在一个呼吸之间,这老人嘶的一声抽气,就像是瞬间死去,又瞬间活了过来。 他无比惊恐的看着龙婆,再次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龙婆只是看着他,并没有回答。 这老人却是突然哭了起来。 他看着自己身体里不断流淌出的鲜血,哭嚎道,“为什么都过去二十年的旧事还会有人提,我又做错了什么?像我这样的人,天赋高绝,早早就修出了八品神通,但我怎么知道我修出的是这样的一个神通?” “天赐我的就是望气辨别修行法门,窥探人家修行法门隐匿和观看别人神通的神通,我得了这样的神通,难道不看吗?” “就像是一个人生来有一双眼睛,只要不瞎,他当然要看着这个世界。” “我拥有了这样的神通,难道不能换取一些我想要的东西么?” “我想要得也不多,我就爱奇花异草,我就想安静的看看花草,有人伺候好了这些花草,我静静的看它们的美不成么?我这辈子就一个女儿,正好我女儿又得了恶疾,我不能依靠这种神通,来救她的命吗?” “我做错了什么?” 龙婆依旧没有回应他这些话语。 她只是安静的等待着,感知着。 等到彻底摸清楚了他体内的精神波动,她身前又涌起了一阵风。 哭嚎着的这名老人骤然变得疯狂起来。 他的嘴巴张大到了极致,就像是整张脸都要裂开。 下一刹那,他体内的气机全部涌向他身下的那张轮椅。 他的肉身都迅速干瘪下去。 嗤! 一股黑气从他身下的轮椅之中涌出,瞬间变成一只黑色的乌鸦,扑腾着翅膀就想飞上高空。 然而它借风势而飞,又如何快得过风? 它刚刚腾空一尺,便瞬间被切成无数的碎片。 一声若有若无的充满绝望和恐惧的声音在这小院之中响起,瞬间消失。 第两百六十七章 真脸冷心热 王夜狐抬头看着天空之中的那团旋云。 他忍不住笑了起来,“舒侍郎,看到了没有,这才是在长安怎么着都能位列前三的大神通啊,这才是真正神鬼难敌的手段,管你什么诡异莫测的手段,你能接得下我这一剑?这才是冲谦啊,要是二十年前冲谦那师兄不死,他那师兄现在这一剑,谁能挡得住?” 舒侍郎自然可以感受得出那种无法匹敌的气势,但听着王夜狐这样的话,他心中更加不是滋味,道:“那你是不是又想说,连冲谦这样的人物,都只能老老实实在宗圣宫里盘着,像我们这样的阿猫阿狗,还想要在长安城里搅动风云?” 王夜狐真正的乐了。 “都会抢我话了。” 他哈哈的笑着道,“就跟着我这一会,你就聪明多了,要是早几年你就和我走动走动,多从我这拿拿好处,听听我给你讲讲道理,你哪至于到了今天还不开窍?” 舒升远现在也渐渐接受了自己要随着这人一块死的事实,所以他反倒放松了,冷笑道,“早几年?早几年我更年轻,满脑子都是身为大唐男儿,要去边关冲锋陷阵杀敌的念头,那时候能跟你这种人混?” 王夜狐没有生气,依旧笑着道,“那你觉得吐蕃也好,回鹘也好,还有那契丹也好,南诏那边的蛮子也好,他们是害怕我们大唐的几千精锐边军呢,还是害怕我大唐的一个八品修士呢?” 舒升远心中自然知道答案,只是他一时不想回答。 王夜狐便接着道,“你看,你心中也清楚,他们才不在乎大唐多几千个人驻守在他们活动的地方,大唐的那些个敌国,畏惧的是大唐积攒下来的底子,畏惧是我们大唐有那么多个八品修行者。一个长安有十来个八品修行者,和只有两三个八品修行者,在他们的眼里是一样的么?哪怕长安这些个八品修行者一个都不去边关,但这些个敌国心里当然清楚,哪怕他们真的兵强马壮到可以长驱直入,打到长安,但到了长安他们都还是应付不了,得老老实实的回去。” “所以大唐现在对外用兵,不管胜败,都可以和那些敌国有得谈,那些敌国哪怕一时得了点国运,占了些上风,也不敢太过放肆。” 王夜狐微讽的看着舒升远,道:“那么你现在再想想,是你这样的人带着军队,身先士卒的杀几千敌军厉害呢,还是我设法多保住两个八品修行者厉害?你当时就算成为了你想象中的那种人,对于整个大唐而言,你就觉得你比我有用?” 舒升远皱着眉头,他一时无法反驳。 王夜狐又笑道,“你们这些人觉得我掌着神策军和飞龙军不好,那我什么时候利用这军权来胁迫李氏做事情,残害忠良了?朝堂之中这么多年,除了极少数实在给我找麻烦的,你见过哪些个真正有本事的,在朝堂之中谋不到好位置的?你不想想,若是换了个别人掌握了这神策军,说不定早就宫变了。” 舒升远忍不住道,“这么说来,这大唐有今日这安定昌盛,你也是天字第一号大功臣。” 王夜狐淡然道,“天字第一号不敢说,排名前几总是有的。” 舒升远冷笑道,“那李氏为什么一定要对付你?” 王夜狐笑了,道:“刚夸过你,你又回到老路了对不对?你非要我说得直白,那我现在也可以这么说,你要只是想在这城里图点舒适的享受,分享盛世的一点繁华,那你就只要好好揣摩李氏的意思,凡事都站在李氏的利益上就是,同时脑袋瓜子想想清楚,保住自己的命,别一时冲昏头脑,做了李氏的马前卒,能苟着点就苟着点。但你要是真正想要为大唐做点事情,那你自己就得思虑明白了。李氏有些想做的事情,可未必是对大唐有好处的。” “这些道理说起来特别简单,你心里头恐怕不屑一顾,但这做人就难,最怕就是心里头想的是一套,做事情起来就不能守着自己一开始的本心,原本雄心壮志,对大唐如何如何,临到头来眼前有很大的利益,就瞬间改了心思。” 舒升远听得沉默了下来。 王夜狐又看向那座大雁塔,接着道,“这城里头,能守着本心,一条道走到黑的,那可真没几个人。其实吧,你们也别羡慕别人的神通,因为也只有这些个人,才能真正修成这种顶厉害的神通。这世间能够收买和动摇绝大多数人心的东西,都收买和动摇不了他们的心,他们的神通,怎么可能不厉害。” 王夜狐说完又看了那道旋云一眼。 在冲谦那些刺天戮地切割气机的剑气干扰之下,他此时也感应不到城中八品之间的战斗,但是他此时已经猜得出来,应该是又有一名八品修行者陨落了。 等到那旋云渐渐消失,他突然感到身上轻松了许多,他瞬间就明白过来为何会有这样的变化,也猜出了是哪个人被杀了。 “卧虎藏龙啊,那人居然一直没死,原来也在偷偷窥探着长安的修行者。这样的人居然也能够被找出来杀掉。” “不过能杀肯定要杀,换了我能找他出来,也得杀了他,整天防着这种人的偷窥,也不舒服啊。” 他没有和舒升远说话,但是心里却是忍不住的感慨,“所以说啊,这种偷鸡摸狗,偷窥隐秘的神通,又算得上是什么真正厉害的神通?” 这个时候舒升远突然问了一句,“你说李得意不会来了,那谁会来?” 王夜狐道:“应该是李熏会来。” 舒升远皱了皱眉头,道:“李氏好些年没出新的八品了,李熏可是铁定会在这几年进八品的,你不是说要让大唐多几个八品,但听着你之前的意思,李得意不来送死,那就是他来,那你怎么不让他活下去?” 王夜狐笑道,“我也得玩平衡,李氏手里头的八品太多,就不会顾虑别人的感受了。而且这人和李得意之间谁来,就说明谁的脑袋更不清楚,要留就留个更有用的。” 舒升远点了点头。 王夜狐却又道,“不过我是觉得他应该会死,但也不一定,主要看我猜得对不对,如果郑竹和郭兴裕等人都能按时来,那我倒是也未必将他们全部杀了。但我觉着吧,林甫也好,李熏也好,还有郑竹也好,这些人各自私心太重,那就太容易被人利用了。李氏老是觉着我和长孙无极威胁最大,但我们这种人一般不会轻易动弹,倒是那些手里头有点力量,觉得和我们差个几步能追一追的,倒是很想把握住这种几十年难得一遇的机会。” 舒升远骤然想到一个可能,面色剧变,道:“难不成会宫变不成?” 王夜狐认真的听了听兰陵坊中的声音,然后又看了一眼通天树发出的璀璨光芒,有些凝重的点了点头,然后叹了口气,缓缓道,“恐怕已经开始了,那些个门阀估计也没想着能够掀翻李氏,但他们也不会错过借我这股东风的机会,若是换了我是他们,我也觉得今晚上是收拾林甫他们的绝佳时机。” 舒升远浑身刺骨寒冷。 他当然明白李氏这么些年提拔林甫为相,本身便是要改革科举,给诸多寒门才俊提供上升通道,压制诸多豪门。 而这林甫能力也的确惊人,这些年不仅发掘了诸多的厉害人物,而且各种权谋手段也弄得许多朝堂上的老油子没一点脾气。 林甫党羽众多,抛开并不怎么显山露水的王夜狐不算,林党这些年甚至在长安诸多权贵眼中,是实权仅次于长孙家的存在。 要发动宫变,那会牵扯到多少官员? 舒升远越想就越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 要让林甫死或是下台,这难度似乎并不比杀死王夜狐小。 但是哪怕王夜狐死去,影响的官员也并不算多,主要集中于神策军、飞龙军以及一些军方的官员。但林党的官员可是遍布朝堂各个职能部门,根连着根,一拖出来不知道连着多少泥土。 那些顶级门阀要么不动,一动起来,肯定是要将林党里头的厉害人物全部连根拔起,那若是此事能成,那恐怕是大唐立国以来最大的变故,比当年的皇位之争牵扯的官员都要多! “你的神策军和飞龙军呢?” 舒升远问出这一句话的时候,他整个身子都在发抖。 因为这个时候他真的听到了皇城方向响起了潮水般嘈杂的声音。 “你不知道?” 王夜狐知道舒升远是彻底乱了方寸,“你是忘了裴国公他们想办法把飞龙军给调到了东郊?神策军今晚上不都在曲江那几个坊周边吗?不把我那些人弄走,你们也不敢这么发动啊,现在我就算想调他们去平乱,恐怕城里也没人觉得我动他们是要去平乱的吧?更何况我现在想调他们也是有心无力。” 关心则乱。 舒升远心中大乱,的确脑子都有点不清楚,莫名其妙张口就骂,“这他娘的算是个什么事情。” 王夜狐却是用关爱弱智的目光看着他,甚至带着一点同情道,“舒侍郎,这不是明摆着的吗?林甫为相这么多年,他明面上没有长孙无极那么只手遮天,但缺的只是以前积累下来的威视,现在但凡新入仕途的官员,畏惧他还是畏惧长孙无极多一点?也就是在这盛世,大唐没碰上灾年,每个人都还过得可以,要是遇到一个王朝积弱衰败的时候,那他可不就是民众眼中那种权势滔天的奸相?他现在手底下多少党羽?那些个党羽收罗官员的罪名比前朝那些酷吏也不遑多让吧,若是再让他经营个几年,这朝政都他说了算了。用人归用人,李氏觉得他有用的时候当然得好好用,但到了要收拾这人的时候,还不是得收拾?” 舒升远胸口还是忍不住生出闷气,“那不伤筋动骨么?” 王夜狐听着又笑了,“今晚上哪边不在死人?但林甫和那些个门阀死的人肯定比李氏死的人多得多,那这不就得了?这李氏的大唐江山,可稳固得很。” 顿了顿之后,他看着沉默不语的舒升远接着道,“不过谁也不是真正的神佛,谁也不能真正的算无遗策。你看今晚上八品大神通修士死得多,李氏自觉自己又很快要多一个,但无论是我还是李得意,其实都比他们想象的要厉害一点,那这么一来,他们这算计不是落空了么?” …… 一百余名铁骑,此时争宛如一股不可阻挡的洪流,从兰陵坊的北侧大门涌入。 此时仿佛遭遇了无形的铁壁,骤然凝固于街巷之中,他们身下的战马有些不安,但在这些骑者的驾驭之下,竟没有任何一匹战马的马蹄在石板路上敲出响声。 领头的数十骑,皆是风华正茂的年纪,约莫二十有余,他们身姿挺拔如松,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朝气蓬勃、意气风发的气息。月光洒在他们身上,为这队人马镀上了一层近乎神圣的光辉。 最前端的十余人更是出类拔萃,剑眉斜飞入鬓,星目熠熠生辉,他们安静下来之时,气息似乎如山岳般沉稳,但体内的气息又如江河般奔腾不息,让人不由得心生敬畏。 十余人正中的正是手提着白骨灯的李熏,他左边和右边的两个修行者看上去比他还要年轻几岁,神采飞扬,显得豪放不羁。 “熏哥儿,宫里头好像不对劲啊,打起来了。” 其中一人身影一动,却是直接往上蹦起了数丈,朝着皇宫方向看了几眼,在空中就已经对着李熏出声。 另外一人却是眉头微皱,道,“郑竹的那五百扶风精骑怎么还没有到?” “陈久,你去把那些金吾卫调过来,谁敢说屁话,你就说过了今晚,我李熏让他在长安没有家。” “让金吾卫的人过来先填上去消耗那老贼的真气,皇宫那边不用我们管。” “把京兆少尹临时拼凑的班底也拉过来,他们离得最近。那群人都是为钱,和他们说,谁先冲进那老贼的院子,赏一百金,死了给两百!” 李熏瞬间下了决断,从衣袖中掏出一块金牌丢给左侧那眉头皱起的年轻人。 “其余人先和我对付这老贼的那支私军,不然东川白甲估计一个人都剩不下来。” 李熏说完这几句,没有任何的犹豫,一马当先的朝着兰陵坊中厮杀声最响亮的地方冲去。 …… “师兄你出那一剑做什么?” 冲谦老道和耶律月理都已经在曲江之中了,结果顾留白还踩着水花过来了。 他到了冲谦老道和耶律月理的船上,刚刚问了这一句,也隐约感觉到了皇宫方向的异动,瞬间就愣了愣, “今晚的事情这么大?” “大得去了。”冲谦老道负手而立,没有说话,耶律月理却是一脸得意的看着顾留白,“八品都死了两个了。” “八品已经死了两个?”顾留白大吃一惊。 冲谦老道依旧没有回应,耶律月理却是好奇道,“你问你师兄出这一剑是什么意思,这不是你的人让他出剑的么?” 顾留白愣了愣,“我的人?” “佛子啊,他没和你说?”耶律月理现在在冲谦老道的面前也不遮着掩着了,就光明正大的一副卖力讨好顾留白的模样,她见顾留白有些迷茫,马上就将周驴儿过来说的话又说了一遍。 “这么大事不和我说?”顾留白第一时间甚至怀疑耶律月理在说谎。 “我可没说谎。”耶律月理马上辩解,“肯定是交代他办事的人不想让你第一时间知道这事情,不信问你师兄。” “师兄?”耶律月理是一脸讨好的看着顾留白,而顾留白则是一脸讨好的看着冲谦。 毕竟刚才冲谦那一剑可真的太厉害了不是。 冲谦老道则冷笑着看了他一眼,“这意思就是大人的事情你别管。” 顾留白就很无语,“宗圣宫就咱们两个人,师兄你将来驾鹤西去了,你就不怕我不给你烧纸钱吗? 冲谦老道微讽道,“像你这么个做法,没准比我走得早。” 顾留白知道自己嘴皮子功夫再好也没法从冲谦老道嘴里掏出个实情出来,于是他只能退而求其次,“师兄,刚才这是咱们宗圣宫的剑招么?我都进门这么久了,你能不能传给我?” 顾留白自觉希望渺茫。 但他这人就是这样,见到足够的好处,哪怕没啥希望总得厚着脸皮试一试。 万一纠缠得多了,对方不耐烦了,好歹能给个好处不是? 这师兄虽然见谁怼谁,但关键的时候还是靠得住的。 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冲谦老道看了他一眼,却是点了点头,道,“可以。” 简简单单的“可以”两字,却让他有些怀疑人生。 “真的?” 他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耶律月理这次却比他机灵,“你还不赶快谢谢你师兄?真的是,一点都不懂礼数。” “感谢师兄!我就知道师兄大气!而且我听说师兄一诺千金的哦。”顾留白马上就行了一个大礼。 冲谦老道顿时冷笑道,“别说这种废话,我做事从不反悔。我也就是看你近身剑技还凑合,但远攻之术却是不堪入目,丢我宗圣宫的人。” 顾留白这次被说得心花怒放,“是是是,我近身凑合,那远攻之术,简直让人看了都恨不得洗眼睛。” 第两百六十八章 拳出撼山岳 这师兄还真是怪好嘞。 虽说到了宗圣宫之后,这人就一直没个好脸色,说话也都没个好声气,但不管说话说的怎么难听,顾留白的要求他还真的都给满足了。 要入籍给入籍,现在要这法门就给这法门。 现在仔细想想,这冲谦老道虽然刚刚说话都是冷嘲热讽,说他的远攻法门辣眼睛,但之前不给他法门,现在却给了,分明就是想彻底看看顾留白到底什么样个实力,是等到顾留白压箱底的东西都全部掏出来,他彻底看清楚之后,他才做出了这么一个总体的判断,才给了一件他认为顾留白缺的东西。 “你也别在那得意,我纯粹怕你那玩意丢人。”冲谦老道却是嘴硬,他看着顾留白心花怒放的样子,继续冷笑道,“你身边那么多高人,想必也十分清楚,每个八品修行者形成的神通都不一样,这神通是基于修行者总体的一个气机最终绽放出来的东西,你所修的功法、剑招、还有诸多真气运行的手段,都对最后形成的神通有影响,但归根结底,你所学的东西里面,越是厉害,牵扯你精神和气血越多的东西,就对你将来形成的神通越大。现在你修的这些法门里头,这大梦真经我看牵扯得最厉害,要是我不给你点这宗圣宫的法门,谁知道你的神通将来是什么样的辣眼睛。” 想着好好的一场比剑,最终被这顾留白又是耍心眼子,又是玩偷袭,又是这种真气小神通搞得跟儿戏似的,这冲谦老道顿时又气不打一处来,“我都多少年没抛头露面了,出来坐台上看个比剑,结果陪你这人耍猴戏。你不要脸,难道我不要脸吗?” “是是是,我不要脸。”顾留白嘿嘿一笑,道:“那师兄现在可以传我这法门了不?” 冲谦老道面色稍微缓和一些,也不废话,直接从怀中掏出两件东西,一枚紫色的玉符,一个古铜色小方印。 紫色的玉符是椭圆形,没什么纹饰,一面光滑,一面却有个古朴的“道”字,婴儿巴掌般大小。 古铜色方印就只有成人大拇指大小那么一个,下面是个丑不拉几的乌龟,乌龟还是方的,就脑袋看上去正常,背上着盘着一条蛇。 顾留白差点忍不住就说,“师兄这是玄武么?怎么就我们宗圣宫的这玩意这么丑,这也有点辣眼睛不是?” 但他知道这两样东西和冲谦老道方才施展出的那恐怖一剑绝对有关,他生怕自己这么说了,自己这师兄一时恼羞成怒不给自己。 所以他硬生生的将到了嘴边的话吞到了肚子里。 但他不说,耶律月理却说了,“冲谦道长,这不太对劲啊,这不是宗圣三宝之中的两样吗?这不是属于宗主信物吗?” “宗主信物?”顾留白的目光顿时一贼。 冲谦老道冷冷的看了耶律月理,“你不知道祸从口出这个道理吗?” 耶律月理认真道,“现在知道了。” “你别以为怎么着了,三样东西齐全,才算是宗主信物。”冲谦老道又冷冷的看着顾留白,道,“你到时候先用真气贯入那玄武印,然后再将玄武印放在那玉符的背面,你自然就能看到这一剑是怎么回事了。” 顾留白接了这两样东西,顺口说了一句,“就这么简单?” “是挺简单。”冲谦老道呵呵一笑,道:“不过宗圣宫的规矩也很简单,除了你我之外,若是这剑法外传,还有第三个人看到了,那我就只能清理门户,杀了你再杀其余看到这剑法的人。” 顾留白点了点头,小心翼翼的收好这两件东西,然后看着冲谦老道认真问道,“师兄,那你该不会反悔,一会觉得舍不得,我还没学会的时候,你就把这两样东西收回去吧?” 冲谦老道嗤笑出声,“我是这种人么?” “那不是最好。”顾留白顿时放心了,然后一本正经道,“那师兄,我可仗义执言了,你刚才有的话就说的不对。” 冲谦老道一愣,道:“什么不对?” 顾留白笑道,“咱们风风光光的赢了比剑,怎么能叫我不要脸呢,咱又不丢人,沧浪剑宗和崔氏才丢人。师兄你修为是比我高明,但这哄人和让人喜欢的功夫比起我来可不是差那么一点。你看今晚上这大唐百姓多高兴,你觉得我像你们这样一剑一个把人家劈了,那才是正儿八经的比剑?那这些个长安人眼里可不是这样,他们就喜欢看我这样的比剑。我这场比剑,他们不知道能高兴的谈论多久。说不定一辈子都记得那花魁白花花的身子。咱这怎么能叫耍猴戏,过几天他们就肯定把我传得神乎其神的,到时候我是你师弟的事情一传出去,那宗圣宫也光彩得很。” “草!” 冲谦老道瞬间骂了一句粗话。 顾留白这一堆话他没听进去,只是知道了顾留白什么意思。 “你小子是一开始不敢教训我,好处到手之后你就牛气了,敢教训我来了?” “我哪敢?”顾留白一副无辜脸,“我也是无奈啊,要是真正儿八经一场场打过去,我哪打得过啊,我不得想尽一切办法,别人都能在外面用神通干涉这比剑,你又不拿神通帮我,打完还说风凉话。” 冲谦老道横着眼睛看着顾留白,他怎么看顾留白都像个白眼狼。 …… 十几名东川白甲看着李熏。 他们身上都带着伤,白甲早就被鲜血和污秽之物染得像是杂酱里头捞出来的一样。 李熏看着这些人,也觉得这些人都是白眼狼。 “你们别用这种白眼狼一样的眼睛盯着我啊。”李熏鄙夷的说道,“该高兴自个儿命硬,别替那些死了的同僚生气,那是各有各的命。你们收拾收拾伤口,今晚过后跟着我就成。” 其中一名身上至少开了十几道伤口的白甲将领深吸了一口气,寒声道,“你们比约定的时间来晚了一些,若是按时到来,我们不至于只剩下这十几个兄弟。” 李熏倒是有点欣赏这个身上带了这么多伤还敢这么说话的将领,“你这人有点意思,叫什么名字?你说我们来晚了?你说早来有什么用,郑竹他们都没来,换了个别的将领,郑竹他们都不来,说不定直接就撤了,还会冲进来救你们?” 这名身上至少带着十几道伤口的白甲将领沉默了一会,道:“我叫罗霄。” 李熏笑了笑,道:“死了的人也活不过来,再说了,你们死这么多人,兴许也是跟着的人不对。你们今后跟着我,不说到底能活出个什么人样,但肯定比以前难死一点就是。” 顿了顿之后,李熏点了点一大群身穿五花八门衣衫,发了疯的朝着王夜狐所在的那个小院冲去的江湖人物和老军,“你看他们的命和金吾卫的命比起来就不值钱,但金吾卫的命算值钱了吧,和我们这些李氏嫡系比起来,还是没那么值钱。我们李氏的亲戚和李氏还是不一样的,我这么说了,你们应该明白了?” 虽然这些东川白甲心里都很清楚,也就是他们这些人的确是精锐之中的精锐,这李熏是看重他们的本事,但这话糙理不糙,说实在话这李熏虽然年轻,给他们的感觉倒还是有点边军里面那种老兵油子的感觉。 这十几个剩余的东川白甲都没怎么出声,但还是都行了一礼,点了点头。 京兆少尹在年前悄悄网罗的这支私军其实放在边远一点的洲域,那也的确是一支力量不俗的队伍了。 这里头有四成是各个地方退下来的老军,剩下的六成里头,有一半都是好勇斗狠的江湖人物,而且还仔细摸过了底,脑子太过清醒的不要,只有那种一摸刀剑,听到钱财就兴奋得嗷嗷叫的人才留下来。 但这两百多号人,里面还掺杂着一些金吾卫,从四面八方冲进王夜狐那个院子,却只听见噗通噗通的倒地声。 这压根就不像是厮杀,倒像是用人命丢进江里头听个响。 李熏就静静的站在兰陵坊的大道上听着,等到连脚步声都没剩下什么了,他冲着前方吹了声口哨。 屋脊上飕飕的声音传来,落下一个年轻人。 “里面没甲士了,就王夜狐和那个提着往生灯的傀儡,那傀儡看上去经脉也差不多了。等会先分一拨人把他后面那两间房子给弄塌,那下面地道里也上不来人。”这人一落地,就飞快的对李熏说道。 “兄弟们,听见了没有?” 李熏提着白骨灯,笑道,“原本这地方至少五拨人分好处,现在金吾卫领头的没了,东川节度使的东川白甲就剩这十几个兄弟,接下来也和我们一伙了,郑竹这厮平时和我称兄道弟,结果今晚上不知是命不好没了,还是起了什么坏心思,还有李得意也不来了,那只要弄翻这老贼,所有好处就都是我们的了。” “接下来就是各自看命。” 李熏提着白骨灯就往前走,“等会我反正也一起上,大家伙一起冲。谁死了倒霉,谁活下来大有好处。那院子里只有那个老贼和他的一个傀儡了,那傀儡浑身经脉都破破烂烂,顶不了多久。我觉得今晚上只要都肯拼命,我们胜面很大。不过话也说回来,等会我都顶上去了,你们谁要是不敢上,那我手底下两个督军会先把你们的头给砍了,你们既然跟着我,就是李氏嫡系,我们李氏嫡系打仗就是这样,畏战的人先死。” 本来早有几个人招呼了东川白甲,让他们安心清理包扎伤口,不用跟上来的,但这十几个人粗略的包扎了一下,还是跟在了后面。 几百号人从东川到了长安,结果一战下来就剩下了他们十几个人。 不管怎么着,他们也得替那些死掉的兄弟看看那院子里的老人到底长什么模样。 李熏一动,这兰陵坊里黑压压的至少有两百个人跟着。 这两百个人之前都是骑着马,但现在却都弃马不用,都是步行。 李熏固然是走在最前头,但这些人也很奇特,不是簇拥在他的身后,而是大多数人和他并排着,一个“一”字形的开端,接着就是变成了一个弧形,以王夜狐的那个小院为中心包了过去。 这些人居然大多数都是修行者,不管到底是什么样的品阶,至少翻墙过院都如履平地,轻松得很。 李熏是对着正院门。 那院门早就崩碎了,两边的院墙也倒塌得只剩下了一小截。 结果他一眼就看到,这院子里头除了那个脸上血肉模糊的提着诡异红色宫灯的轿夫之外,王夜狐的身旁明明还站着一个人。 “李琛,你怎么回事,连我都骗?” 他顿时眉头大皱,忍不住就骂身旁那个同样摸不着头脑的年轻人。 “草!”那个叫李琛的年轻人黑着脸骂出了声,“这老贼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我看了好几次都没发现这人。” “等这仗打完了再打你军棍。” 李熏打量着王夜狐和他身边的舒升远,他才返回长安,长安的这些官员他倒是都不怎么认识。 “莫慌。”王夜狐反倒是安慰起李熏这帮人来,还笑着介绍道,“这是舒升远舒侍郎,比你们早杀进这院子,我就是一个人呆着闷得慌,和他说说话打发打发时间,你们放心,我那种神通用不到他身上,我没法借他的身子对付你们。” “慌你娘。”李熏虽然年轻,说话倒真的是比边军的老兵油子还粗,“就算你能借他的身子,真气难道无穷无尽?我管他什么侍郎,就按你说的,你留他在这院子里和你说了那么久的话,今晚上他还能活着走出去?” 舒升远的脸色越发难看,王夜狐却是反而笑得合不拢嘴,“舒侍郎,你听听,李氏心里头就是这么想的,你好不容易爬到侍郎这个位置,在这时候顶个球用,你的命在他们眼里,也不比那一个东川白甲值钱。” 李熏一听也笑,英俊的脸上都是英武之气,“老东西,你这个时候还废什么话,要不听老子的,你自己咽了那口气算了,你让大家爽爽快快回去睡觉,我保证把你好好埋了,而且按着你身前官位的标准。” 王夜狐也不生气,道:“年轻人你有点不懂礼貌啊。这本该是李得意来的,怎么就变成你来?” 李熏微微抬头,道:“李得意对付得了你,难道我就对付不了你?” 王夜狐笑道,“那李得意可是正儿八经的八品大修士,养了许久的神通了,你可是还差着远呢。” 李熏哈哈大笑,“天下谁不知我李氏嫡系的七品巅峰就比许多个八品修行者的真气还要刚猛,若说差,那就差个神通吧,现在我有这神通物在手,不就相当于填补了缺的神通?” 王夜狐微微一笑,道:“你这年轻人没有礼貌也就算了,心眼子也多,明明心里打鼓,弄了半天不敢轻易上前,却偏偏说这些个大话,就为了鼓舞你这些手下的士气。” 李熏突然得意起来,道:“老东西,我说这些话,只是为了让后面的人先拆你的屋子,堵你的地道。” 他的话才说完,哗啦一声,王夜狐后方那两间屋子就全部倒了,瞬间烟尘四起,那房梁和屋顶、墙壁倒塌时地面都有些微微的震颤,但烟尘之中,已经一道道极快的身影朝着王夜狐的身后冲杀过来。 “长安的好屋子金贵啊。别的地方是宁拆十座桥,不破一桩婚,在长安是宁拆十桩婚,也不拆一间好房,你拆了我这些屋子,我杀你一点都不过分。”王夜狐叹了一口气。 叹气之间,他身前那个脸部血肉模糊的轿夫提着手中的红色宫灯往后方一甩,最先冲过来的五个人连哼都没哼一声就重重坠倒在地。 “有本事冲着老子来!” 李熏发出了一声怒吼。 身为李氏嫡系,他身先士卒并非只是说说的,他手提着白骨灯大踏步向前,每一步踏在地上,就像是一头巨兽在狠狠跺地,那沉闷的巨响震得很多随之冲锋的人都心头发颤。 他体内发出巨大的轰鸣,李氏真气的刚猛在此时展露得淋漓致尽,他身外的空气都发出了撞击般的声响,但此时最令人恐惧的还是他手里头提着的神通物。 李氏七品巅峰修行者的真气的确比很多八品的修行者还强悍,他的一道道真气就像是一根根结实的柱子一样朝着白骨灯内里砸进去,这白骨灯不只是发出了尖锐的呼啸声,而且那一缕缕阴气直接变成了一只只拳头大小的飞蛾,在他身前疯狂的飞舞。 他身旁那些五品六品的修行者都是脸色发白,感知里这种神通物的阴气一点都抵挡不了,估计挨到就死。 那脸部血肉模糊的轿夫朝着他飞扑过来,手里的红色宫灯射出的妖异光线形成了红色的光柱。 但这些飞蛾冲击过去,那红色的光柱反而抵挡不住的样子。 李熏吐气扬声,发出一声厉喝,他双脚踏地,下一刹那,他已经提着白骨灯到了那轿夫的身前。 轰! 灰色飞蛾将红色光柱撞散的刹那,他直接一拳轰向这轿夫。 第两百六十九章 最后的夜狐 李氏最强的是真气,是肉身,是一力破十会。 能在隋末的一众义军里头脱颖而出,是因为李氏的嫡系子弟身穿着重甲在战场上真的所向披靡。 同样的玄甲,大家一撞,你浑身骨架子都碎了,我一点事情都没有,还能在战场上继续横冲直撞。 你再怎么刀法精湛,剑法绝妙,只要你破不开我的重甲,被我的骑军缠住,陷在战阵之中,我一冲过来,你就得完蛋。 李氏嫡系子弟的霸气和自信,就来源于这些战阵。 哪怕当时没得江山的时候,这李氏嫡系子弟走出去也是龙行虎步,威势就和一般人不一样。 李氏的剑法的确不怎么样,但是这拳法、腿脚功夫,那的确当世找不出什么可以抗衡的修行地。 李熏现在轰出的这一拳叫做紫金锤。 他这拳头上包裹着足足一尺来长的发着紫光的拳罡,在空中呼啸前行,看上去就真的无比形象。 在李熏想来,别说这轿夫看上去破破烂烂,体内的经脉都受损不轻,就是这轿夫是个寻常的八品,那眼下双方变成这肉体硬接,他这一拳过去,也肯定将对方砸个稀碎。 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李熏这一拳轰出,看着轿夫也抬起拳头的时候,心里的自信就已经到达了巅峰。 轰! 然而当轿夫的体内骤然发出一声轰鸣,就像是两座桥梁突然之间相撞的时候,他心里骤然就觉得不对。 就在下一刹那,这轿夫的拳头上也出现了一层耀眼的拳罡! 紫芒涌动!血气澎湃,身后隐隐升腾起九条金龙! 啪! 李熏脑海里面刚刚生出想要退的念头,拳头和拳头已经硬接,一声极为清脆的爆响,他的拳罡就像是琉璃一样层层裂开。 连任何多余的响声都没有,他的整个身体就像是突然失去重量了一样,往后飞了起来。 拳罡碎了。 他的拳头也碎了。 血肉和白色的骨头岔子在他眼皮底下炸开。 他看到自己的胳膊就像是麻花一样扭曲,压缩。 当痛苦传到他脑海时,那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才似乎传递到他的身上。 砰! 他的肩膀和胸口突然响起了一声沉闷的冲撞声。 他护体真气和体内深处压榨出的真气在肩膀处和胸口互相挤压,让他的肩膀和胸口的骨骼都承受不住而纷纷折断。 “怎么可能!” 李熏眼睛里闪耀着更多的是震惊和愤怒,他还未落地就随着一口鲜血的喷吐而发出了疯狂的嘶吼,“老东西,你竟然敢将我李氏嫡系弄成被你操控的傀儡!” 所有向前的脚步戛然而止。 尤其是那些李熏的亲兵,还有那些同为李氏子弟的修行者,此时眼中的神色也是和李熏差不多。 李氏的肉身的确强横。 但这天下的确也并非没有能够和李氏的嫡系抗衡的存在。 比如说另外一个李氏嫡系! 这个轿夫竟是一个正儿八经的李氏嫡系! 甚至说他的根底子比李熏还要好。 他这真气经过王夜狐的加持,更是完胜李熏! 一拳就分出了胜负。 李熏落地之后,连站都根本无法站稳。 嘴里冲涌出的鲜血里面,甚至都有血肉的碎片。 舒升远也是骇然变色,“你如此丧心病狂?” “那你可误会我了。”王夜狐淡淡的笑了笑,他看着那缓缓收拳的轿夫,“这孩子可是你们李氏自己急着杀的。” 舒升远看着那此时已经完全挺直身体的轿夫,突然之间觉得那背影有些眼熟,顿时忍不住失声惊呼,“四皇子?” 王夜狐有些同情的看着那名轿夫,缓缓的点了点头,道:“这孩子在那一众皇子里面,脑袋的确是最不好使,最容易被人当枪使的。但这样的人,纯粹因为犯错死了也就算了,但李氏要利用他的死确定那件神通物在不在长安不说,还要让人故意拆他一节颈骨去修补这白骨灯。若说图了这白骨灯之后,再好好给他办个风光大葬也就算了,但后面随便找块地方把他一埋就没人管了这算什么事。我想他肯定是很想死了都锤几个李氏的。所以我这不才费了些力气把他弄成了我轿夫?” “你这神通居然还能控制尸身?”舒升远此时也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滋味了。 王夜狐这个时候真像个老狐狸一样给他使了个眼色,带着些得意,“你为什么不索性反过来想,我这神通其实本来就是更擅长控制尸身?要不坐了都虞侯那位置的小子今晚上反过来想要对付我,我怎么那么生气?我本来挺看重这小子的,还费了点力气让他得了点我的修行法门。结果这小子倒好,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是靠自己的运势得到的这种法门?结果反而靠着这种微末道行,反过来对付我了,真是自己找死啊。” 说完他再看向李熏,“你这时候还觉得你能和李得意差不多?” 李熏吐出一口血,“操你娘。” 王夜狐笑了笑,“给你个活命的机会你也不要啊。” 说完这句,那手持着红色宫灯的“四皇子”已经朝着他落了过去。 数名李氏嫡系同时出现在李熏身前,有一人背着李熏就想走。 然而此时根本无人可以抗衡这“四皇子”手中的神通物,红光如潮水一般涌动,那数名李氏嫡系都是浑身身体一僵。 “四皇子”一拳轰在李熏的背上,只听咚的一声,就像是捶鼓,李熏和背着他那人全部飞了出去。 看着李熏飞出去的时候,口中那碎肉和鲜血如同喷泉一样,舒升远就知道李熏这下肯定活不了了。 李熏飞得挺远。 正好落在最后面那一群东川白甲的身前。 这十几个东川白甲正好看着李熏最后咽气。 这些人想着李熏刚刚在自己面前说的那些话,也是彻底的无语了。 “四皇子”手中红色宫灯的妖异红光一闪,这群龙无首的一群人哪怕再愣头青也不敢沐浴红光去送死。 “四皇子”轻轻松松的就逼开这群人,然后将那白骨灯取到了手中。 右手一盏闪耀着诡异红光的红色宫灯,左手一盏不需要贯注真气都是阴风呼啸的白骨灯,再加上这人本身就是四皇子,李熏这么强横的人就这么死在一边,一时之间,周围只有退远的人,再没有敢接近这小院的人。 但来得容易,要走就难了。 “四皇子”飞身跃起,身外包裹着龙形的真气法相,以非人的速度在周围的屋脊上穿行,那盏红色宫灯的威能似乎已经大损,但这一连串的杀戮下来,那刚到手的白骨灯之中却是凝聚了越来越多的灰色飞蛾。此时这一只只灰色飞蛾不断的涌出,他所经之处,都没有能够撑过一个照面的。 不管是三品四品的修行者,还是六品七品的修行者,在这种神通物的杀戮下,小命都是如同纸一样脆弱。 今晚上不设宵禁,兰陵坊的所有坊门大开着,但在这种杀戮开始之时,突然就有些身穿灰色衣衫的人出现,把所有坊门都给关上了。 原本这一圈外围都是金吾卫在镇守者,但之前几乎所有的金吾卫都被李熏调走,先填进王夜狐所在的这个小院去耗费王夜狐的真气了。 这时候这些人关闭坊门,几乎都没遇到像样的抵抗。 兰陵坊里面阴风呼号,很多原本悬挂着的花灯都已经熄灭,黑漆漆的街巷之中,一会有淡淡的红光闪现,一会有无数巨大飞蛾涌动的声音,伴随着惊骇的尖叫声和绝望的嘶吼声,这个平日里以诸多酒楼和酒坊闻名天下的坊市,简直如同炼狱一般。 在这般杀戮中,兰陵坊上方的高空之中出现一个白点,迅速飞落下来,落在王夜狐伸出的手臂上。 这是一只鹰。 这城里头真正的门阀,都蓄养鹰隼用于送信。 但大多鹰隼体型都不算大,毛发要么是黑色,要么灰不溜丢。 但这只鹰却是有寻常的鹰隼两个大,浑身白色羽毛,一根杂色都没有,它的一双爪子却是青玉色,看上去就不是凡物。 王夜狐伸手在它的羽毛里面一摸,摸出个黄色小铜管。 他抽出里面的密笺就着月光看了看,就对着身旁的舒升远笑道,“舒侍郎啊,那郑竹平时看起来雄才大略,但到头来却比任何人想象的还要不堪啊,此人犹犹豫豫,举棋不定,居然只想着保存自己的班底,他带着那么多骑军,现在左右观望,哪都没敢去,既不敢来兰陵坊,也不去凑宫里的热闹,他现在想着的,应该是这次大变之后,朝堂之中缺的位置就更多了,他有这些班底在,或许可以得个更好的位置,就没有必要拼命了?那你觉得今晚上过后,他会怎么样?” 舒升远看着不远处地上那李熏的尸身,情绪复杂的摇了摇头,道:“李熏要是不死,他还能活得稍微长久一点,李熏死了,他连这个月都活不过去。” “是啊,他和他手底下那么多扶风精骑,加起来在李氏的眼里,可比不上这一个李熏。”王夜狐开始动步,慢慢走出这个院落,他示意舒升远跟上,“舒侍郎,看来你和我这一阵没白呆,对这大唐,对这李氏,对自个的看法,都应该和之前有些不一样了?” 舒升远自嘲的笑了笑,点了点头。 他觉得到了这时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他看着身前的王夜狐,感觉到这个老宦官也快油尽灯枯了。 哪怕这一生都不怎么出手,积蓄了一生的力量,但今晚上这样的厮杀,也不只是即将耗尽他的真气,同时也耗尽了他的精神。 他甚至可以感觉到王夜狐的身子轻了很多,整个身形都干瘪一样小了些。 但不知为何,他觉得这时候哪怕再来一个李得意那样的八品,也别想要了这老太监的脑袋。 就在这时,他听到王夜狐说道,“舒侍郎,你知道这座城里,虽然每隔个一些年,都能有人修出个八品神通,但那么些个修出八品神通的人里面,为什么有人就显得特别厉害一点,有人就感觉压根不是其他八品的对手呢?” 舒升远摇了摇头,道:“麻雀没法评论飞鹰。” “那你可听好了,我留给这世上的话不多了。”王夜狐笑道。 舒升远的身子莫名的一震。 王夜狐背负着双手继续往前走,“其实世人几乎都觉得这修出的八品神通厉害不厉害,大多还是取决于这人修的是什么法门。但其实法门厉不厉害也只是占个一部分,因为哪怕稍微弱一点的真气法门,也是真气要修炼到那一定的强度,才有机会渗透和冲开体内的那些个无法感知的秘窍,才有机会在修炼的过程里捕捉到天地之间属于自己的那一缕大道。很多的法门只是决定你能不能很快的到达这个关口,并不能决定神通的厉害程度。其实无论是真气法门还是神通法门,到开辟神通的时候,都是殊途同归。真气强于精神,那显化的神通就偏重于真气力量,精神强于真气,那形成的神通往往是偏向精神方面,影响别人的精神的。这东西就像是冥冥之中的天道赐予你神通的时候,取你最强的地方而已。” 舒升远听得异常仔细,他逐字揣摩,忍不住点头。 王夜狐接着道,“但这神通说简单一点,就是真气加精神,两根木棍接成一根更长的木棍,真气修到一定程度,不说数量,大家同样使个一招的时候,力量是差不多的,一个修行者再厉害,除非自爆,否则也没办法一下子将自己体内的真气全打出去。所以真气这根棍子,大差不差,反倒是精神这方面对神通的影响显得更大了。” 舒升远微微蹙眉,认真道,“所以那些修行典籍上都说,虽说从古至今,好多大巫流传下来的神通法门在先秦时候就已经被兵家厉害的真气法门自然淘汰了,但其实真气法门的优势就是起效快,神通法门只是一开始弱势,同境界的时候显不出威能,但真正大家都修成了神通,同为八品,那很多修炼神通法门的人反而就强。” 王夜狐笑了笑,道:“有一定道理吧,但关键还是看个人,因为那些个修行真气法门能到八品的,精神也都不差。你看今晚上的这冲谦老道,他和他当年的那个师兄可是绝对的道宗正宗真气法门,但他们的精神意志可外物难侵,我哪怕提了这两件神通物,都有可能影响不了他的神志,都有可能被他一剑斩了。” 舒升远点了点头,不再打岔,只是认真听着。 王夜狐道,“影响精神的,修行真气法门的人谓之心气,修行神通法门的人谓之宏愿。心气高,寻常东西蛊惑不得,精神自然坚定。愿景宏大,不在小处,那寻常人家里家常的情绪,也造不成困扰。舒侍郎,这世上几乎所有修到八品的人都不是普通人,但他们之中很大一部分,心里头想着的也只是登高望远,一览众山小,爬到人头顶上,压着别人而已。什么封狼居胥,封侯拜相,这算厉害了吧,但这算哪门子的心气?纯粹就是追求自个的名声而已。我要这天下永昌,万民同浴光辉,人人以我是唐人为荣,这才是真正的宏愿啊。” “你像那冯束青,谢氏堆积资源,他触碰到了神通,但在我们这种人眼里,他纯粹就是个侥幸。”王夜狐淡淡的说道,“在那之前,甭管他多好的天资,想的也就是能不能出人头地,光耀门楣,连个和长安的修行者争胜的心气都没有,能修出个八品都是奇迹了。但他到了黑沙瓦之后,可能就又有点不一样了。反正会比以前厉害一些。” 突然之间他又笑了起来,道:“再回头说我自个,若是我真的像这长安绝大多数人想的一样,就是想要暗中操控兵权,窥视着那张龙椅,那我现在能有多大的神通?胸怀着的不是那一点权势,气魄才大,人才有气势,这神通当然会显得比一般人的厉害一些。” “人这一生啊…” 王夜狐长叹了一声,“这世上的人都觉得我这一辈子像个夜壶一样躲在床底,隐忍又窝囊,但就和你说的一样,他们这些个麻雀,怎么能想得明白我这样的人的心气。我难道非要坐在那张位置上,看着的天下才是天下,看着的江山才是江山?我觉得我这一生,可一直都在高处。借着李氏和这一年年到长安的才俊之手调和天下,我这一辈子哪里有什么怨气?谁不甘心?我的所有心血,所有气力都在这长安和这盛世大唐耗光了,我可一点都没有不甘心。” 舒升远深吸了一口气。 他看着王夜狐,真心道,“像你这样的人物,自然会有后世的史书评论,我没资格评论什么,但不管你的道理对还是不对,在这长安,真的没几个人能和你相提并论,我能听你讲这些,能陪着你走这最后一段路,和你一起死在今晚,也是我的荣耀。” 王夜狐转过头来,看着他笑了起来,笑得满脸都是皱纹,“舒侍郎,像我这么厉害的人物,你觉得有没有一种可能,你在那个时候第一个冲进来,也是出自我的选择,出自我的安排?” 第两百七十章 真大闹一场 舒升远愕然。 他顿了顿之后说道,“我真没这么觉得。” 王夜狐笑了笑,却也不多说什么,只是慢慢的走向兰陵坊北边的坊门。 等到他走到北边的坊门时,舒升远只看到坊门口也是一地的鲜血,有不少穿着甲胄的人倒在血泊之中。 数名灰衫修行者静静的站立着,看到王夜狐走过来,他们只是默默的打开了坊门。 王夜狐继续往外走去。 那手提着红色宫灯和白骨灯的“四皇子”也一直跟着。 一直走到昌明坊外的一条小河边,他才停了下来。 那“四皇子”将红色宫灯和白骨灯放到王夜狐的身边,却自顾自的上了一条小船,顺着水流缓缓的走了。 王夜狐就在这小河边坐了下来。 这小河边的草地长得不错,很平整,今年春来早,已经透出微微的绿。 “我年轻时候有个朋友,经常和我在这里喝酒,年轻的时候都会想将来自己要怎么怎么着,我那朋友却没别人那么大的心气,经常就和我说,他没啥特别想完成的心愿,就想以后死了之后,就葬在这里。” “这人心里有都有一两个不能往外说的秘密,我最后也没能知道我那朋友心里头那个秘密,为什么就想要葬在这个地方。” “他死了之后,葬在了皇陵里头,但我花了好些年的时间,还是帮他完成了心愿。” 王夜狐看了看身旁的一块地方,感慨的笑了起来,“虽然连个墓碑都没有,但总算完成了心愿不是?” 舒升远的面色又变了。 王夜狐年轻时的朋友,葬在皇陵里的人…这人现在又被王夜狐弄出来,就葬在了这里? “舒侍郎,你这人缺点很多,以前做事情一直看不太长远,而且急功近利。所以这次你得了点小邪物,听到了一点我散布给你的消息,你就赶在李熏这帮子人之前冲了进来。” 王夜狐却又转头看着他笑了起来,道:“但在我眼里头,你这愣头青也有别人没有的优点,你做事情急,但这些年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办事情都公正,而且你这人挺守信义,不过选择你陪我走完这最后一程的最重要原因,是因为你不是拒绝了河南元氏的那桩婚事么?河南元氏的嫡小姐也就算了,她和皇后的关系也非同一般,你要是肯休了你的妻子,娶了她,那你还用这么拼命?这不只是少奋斗多少年的事情啊。” 舒升远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这么说那两件小邪物也是你故意让我知道,故意让我到手的?” “那你以为呢?”王夜狐淡淡的说道,“李氏是个什么样的对手?我要不是把每个环节给他掐死了,我今晚上能杀了李熏,能走到这里?” 舒升远沉默了片刻,道,“我妻贤淑,我心悦之,自然不能违背良心。荣华富贵虽好,但也看和谁一起享受是不?” 王夜狐哈哈大笑起来,“不能昧良心,多么简单的道理,但长安朝堂里的这些个人,挑来挑去也真挑不出几个来。” 顿了顿之后,他看着舒升远笑着道,“你连老婆都舍不得,这辈子你也做不成什么大事,就安分一点算了。” 舒升远听出了他的意思,想了想,道:“你不杀我,你想要我做什么?” “我挑的人,杀你做什么。” 王夜狐笑了笑,道:“等会我死了,你就把我埋在我坐的这块地方,下面我已经放好了棺材的,你把我弄进去就成,那边树下有一个箱子,里面挖坑的东西都有,你把草皮给我铺好了,不要破坏这地方的景致。等会我先教你个法门,这样你拿着这两件神通物也不会让它们轻易泄露气机,也不会轻易沾染上它们的气机。” 舒升远的嘴唇颤抖了几下,但一时却说不出话来。 王夜狐就耐心的等了一会。 舒升远心情平静了些之后,才道,“等会你就要死了?” 王夜狐点了点头,道:“没想着要吊命,油尽灯枯就让它油尽灯枯得了。” 舒升远看着王夜狐的脸,忍不住苦笑起来,道:“我从来没见过一个人马上要死了,却还能这么平静。” 王夜狐微微一笑,道:“这人死的时候,心里面不平静,人才不平静,我想做的事情都做完了,要守的秘密也都守完了,这人当然平静,那哪天你走的时候你心安的很,那你就也明白了。” 舒升远慢慢点了点头,道:“埋我当然可以埋好你,但这是两件真正的神通物,你把它们交给我,是想要我做什么?” 王夜狐笑道,“我死都死了,我还要你做什么?如果说咱们就因为这两件神通物结下了一点缘分,算是前辈对后辈有点期待的话,我想你自己考虑考虑,选个真正要动用这两件东西的时候,做一件你喜欢做的大事情就行了。本来你这人就这点出息,连老婆都舍不得的人,做不成什么大事的,有了这两件神通物,说不定你就能做成件大事。不过具体你觉得什么时候拿出来用合适,要做什么样的大事,那我就管不着了。骨头都说不定烂掉了。你要是有心,觉得我死了还能知道,那你做了那件大事要是觉得喜欢,觉得不枉此生,你还能活着到这里来,那你到时候在这里和我说一声。” 舒升远犹豫了一下,道,“你是不是太看得起我了,今晚上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把这两样东西交给我,哪怕再教我个法门隐匿这种气机,我能守得住这两件神通物,我能经得起查?” “凭着你自己的手段自然是不行。” 王夜狐平静的说道,“但你想想我为什么在兰陵坊里杀那么多人?今晚上进兰陵坊,和这相关的人都死了。谁知道乘着那小船走的人是四皇子的尸身?那尸身我会令人处理得干干净净,绝大多数人自然都会查这个神秘的轿夫。还有,今晚上你大概还是想得小了,我可以告诉你,估计今晚上加上接下来的变动,加上党争的牵扯,这几天之内,估计至少死七八百个朝堂官员。接下来自然会有人查你,但你自己只要不露马脚,没有人会查得出毛病。你要是高兴,你索性就说今晚上你就在长兴坊的院子里,保管更不会出毛病。” 舒升远深吸了一口气,“连这你都事先安排了?” 王夜狐笑道,“和我今晚上做的很多事情相比,杀光那些个相关的人,帮你做个不在场证据,这种事情也太微不足道了吧。” 舒升远再次沉默下来。 但才沉默了一会,他就听到王夜狐说道,“那就这么着了,我就准备走了。” 虽说一直没觉得王夜狐在开玩笑,以他的修为,也可以轻易的感知到王夜狐的气机已经坠崖般衰落,但听到这样的一句话,尤其是那异常平静的语气,还是瞬间让他呼吸都艰难了起来。 王夜狐却笑了笑,一句话都没有多说,只是手指朝着舒升远的眉心一点。 一股怪异的真气便像一颗玄之又玄的种子,在他的脑门里面直往他身体里坠。 王夜狐连解释也不解释,便安静的闭上了眼睛。 他这眼睛一闭,气息都一下子断了。 舒升远呆呆的看着这个就这样死去的枭雄,他不敢相信,这样的一个人物,竟然在大闹一场之后,说走就走,就这样安安静静心安理得的一闭眼睛就离开了这个世间。 又过了好大一会,舒升远突然有些悲伤。 他忍不住看着这个身体已经渐渐冰冷的老人,说道,“就这么着就走了,直接丢两件神通物给我这种人,你怎么弄得跟玩笑似的?” 他此时还不知道曲江之上,那一场吸引了整个大唐的注意力的比剑,也被那个少年弄得跟玩笑似的。 他没办法理解这种真正顶层的人物为何做什么事情,甚至连离开这人世都能这么轻松,都能弄得和玩笑似的。 他心里头就是有些难以接受。 他体内那颗真气种子静静的释放着气机,顺着这些气机的指引,他体内的真气很自然的形成了数个循环。 他的身体里,就像是出现了一张清晰的图录。 白骨灯和那红色宫灯的呼啸声和光华都全部消隐了下去。 舒升远走到了王夜狐所说的那棵树的背后,果然看见了一个箱子。 他打开箱子,取出里面的东西,然后开始沉默的切开草皮,开始挖坑。 曲江畔,耶律月理突然也有些惆怅的叹了口气,道:“又死了一个啊。” “三个了?” 冲谦老道微眯着眼睛看着耶律月理脸上的神色,这次确定她并不是得了便宜还卖乖,便又冷笑起来,“这个和其余死掉的不一样?” “有点不一样。”耶律月理有些尊敬道,“这个人是自己觉得没意思,想死了,还有,前面那两个八品牵扯的气数和他牵扯的气数相比,简直是给他提夜壶都不配。” 冲谦老道没有再和她掰扯。 他修的法门就是刺天戮地,白剑身进去,红剑身出来,这种什么气数不气数的,他感知不到,也没什么兴趣。 他只是看向皇宫的方向。 这个时候皇宫里的喊杀声他听的清清楚楚,甚至皇宫里头很多地方都明显起火了。 “放心,变不了天。” 耶律月理的声音却再次响起,“李氏的气运还强得很,一时半会,没人能得了他们的江山。” 冲谦老道本来不想理她,突然之间就又忍不住,嘲讽道,“那吐蕃蛮子应该也染不了李氏的江山?” 耶律月理当然听得出他的嘲讽,但她反而微微一笑,道:“吐蕃蛮子的事情关我什么事情,我都要嫁人的人,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 冲谦老道一怔,“你嫁什么人?” 耶律月理理所当然道,“你师弟啊,要不我为什么一来长安就搬到宗圣宫?” “哈哈哈.”冲谦老道一点儿没生气,反而越发高兴了,“你不瞧瞧我师弟身边的那几个姑娘,他瞧得上你这个小蛮女?” 耶律月理笑道,“这气数啊,谁说得准呢,我总比那个年纪大的好很多。” 冲谦老道瞬间就皱了眉头。 他这个时候正好看到吴嫣红带着那个虎头虎脑的小子走向顾留白,他倒是有些紧张,“这小子该不会看上人妻?” 耶律月理摇了摇头,“你想什么呢。” …… “老师!” 郑冬至现在只要能挨近顾留白,就是一副极其欠揍的样子,“我刚说了我娘和你的坏话了,你要不揍我吧?” 顾留白一愣。 他再怎么聪明都有点接不住这虎头娃的思路。 看着吴嫣红玉面微微一红,眼睛里却生出怒气,他便忍不住笑着问道,“你说什么坏话了?” 郑冬至得意道,“我说我爹危矣。” “啪!” 他脑袋上直接挨了吴嫣红一巴掌。 但他一点都不怂,看着自己的娘就叫道,“娘你别打我,你打我没用,让老师打我。而且娘你打我打得一点道理都没有!” 吴嫣红也有点摸不清楚他的思路,寒声道,“你说这样的话,我还没打你的道理?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满口胡言,会毁坏你娘的清誉?” “我就说我爹危,又没说你们真的有啥!我当然知道你们没啥,但我和你说,知母莫如子,娘你有本事老实说,若是你也回到我老师这么大的时候,我爹也是我老师这个年纪,他们两个现在站一起,你选谁?”郑冬至很傲气的说道。 吴嫣红玉面又是不可察觉的微微一红。 这要是说老实话,那肯定得选这顾十五。 自己夫君年轻的时候就算优秀,可也没顾十五这么厉害。 少女的时候,那肯定慕强,肯定要挑这种最风光的。 她也不犹豫,直接冷笑着掩饰,“那指定不选你爹,这样就直接相当于提前灭了你。” 郑冬至一想到时候的确没自己了,顿时就有点怂。 “算了,打都已经打了,我错了还不成?”他说话间看着顾留白,眼神里就透着兴奋,“老师,我看那崔氏的人用的那柄剑,剑气厉害啊,那小石子一样打得你浑身噼啪响,你怎么一点都没反应?” 顾留白笑了笑,撩起衣袖给他看了看自己的手臂。 郑冬至瞬间倒吸了一口冷气,吴嫣红也是一愣。 顾留白的手臂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好多个被那种剑气打出来的淤血。 现在顾留白都不用脱衣服,看看这手臂就知道他身上肯定也到处都是这样。 “老师,你是妖怪吗?” 郑冬至拿手指头小心翼翼的碰碰顾留白的手臂,“这样也不疼?” 顾留白直接就给郑冬至脑门上敲了个包出来,“能不疼吗?你疼不疼?” 郑冬至疼得眼泪都出来了,“疼,那你为啥比剑的时候反应都没有。” “有反应不就死了么?”顾留白笑了笑,然后道,“平时打的更疼一点,打得多了不就习惯了?什么叫做不疼,疼就疼吧,能忍住不就完了?” “原来是这样!”郑冬至顿时感动了,“怪不得老师你第一次见我就打我,打得我疼的不行,原来你就是这样练出来的,原来你第一次见我就已经教我真本事了啊。” 顾留白点了点头,“要么不教,要教肯定教你真本事。” 郑冬至高兴道,“那你现在赶紧打我一顿,打得疼疼的。” “行吧。” 顾留白虽然浑身骨子里都不舒服,但他很清楚这种大战之后最好要放松放松,再活动活动筋骨,拉伸一下血肉。 所以他就勉为其难的各种打这郑冬至。 但与此同时,他四处看看,心里却是忍不住嘀咕,“这狗日的周驴儿呢?” 平时他用两个人的联络手段,一找周驴儿,周驴儿很快就蹦跶过来了,但今夜这周驴儿不知搞什么玄虚,先瞒着自己让冲谦道长来那么一下,结果现在找他,又半天不见他人。 他不知道的是,今晚上周驴儿和他那些个鼠小弟都忙得很。 阴山一窝蜂这些人没有一个接近兰陵坊的。 一是因为今晚之前,顾留白就特意和他们说了李氏的默契,二是这修行者的世界里,真正厉害的修行者之间都有着边界感,要么就是真的想碰一碰了。 王夜狐这种修行者只要一出手,阴山一窝蜂的人就自然知道他是什么样的狠角色。 再加上他有神通物,自身的神通又极其强大诡异,今晚上这格局,应该没有任何一个进入兰陵坊的修行者会逃脱他的感知。 他出了兰陵坊之后,应该也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暗中跟上他。 今晚上能看着长安的两个人也看不了,玄庆法师被看着,另外一个人死了。 人是不能。 但周驴儿的鼠老弟却能。 即便是王夜狐这样的人物,也不会在意周围街巷之中黑暗里流窜过的老鼠。 所以王夜狐离开这世间的时候,他以为有关两件神通物的真相已经随着自己一块被掩埋了,长安不会有人知道这两件神通物被他传给了舒升远。 但周驴儿却知道了。 他不知道舒升远是谁,但知道这两件神通物到了这个人身上。 第两百七十一章 气数之偏转 顾留白刚刚把郑冬至结结实实打了一顿,周驴儿还没来,五皇子就过来了。 “和你说个大事。” 五皇子一脸凝重。 顾留白听他这么说,当然就觉得是现在皇宫里头的事,“真的宫变了?” 五皇子马上就摆了摆手,“不是那大事。” 顾留白皱起了眉头,“什么事情比有人谋夺你们李氏的龙椅还大?” “我们李氏只要自己根子不烂,还没有人能夺了我们的江山。今晚上谁喜欢在皇宫里闹就闹吧。”五皇子拉着顾留白到了一边空处,还示意几个暗卫不要让人靠近。 这样的谨慎倒是让顾留白有点吃惊,“那到底什么大事?” 五皇子深吸了一口气,凑近他的耳朵,异常简单干脆道,“怀贞公主,我这个姐,应该是堕落观准道子。” 顾留白微微一怔,压低声音道:“所以谢晚怀疑的堕落观准道子,其实不是三皇子,而是她。” 五皇子点了点头,道:“她在我身边动用剑煞,我假装注意力全在那剑煞上,其实那个时候我仔细感知了她的气血。” “确定她的气血有问题?”顾留白看了一眼五皇子,就知道五皇子肯定已经确定了。 “她是李氏嫡系,修为比我还略高一些,她动手时显得气血澎湃,看似正常,但她骨骼和骨血不对,她的身子反而和这气血涌动的气息不对等。”五皇子看着顾留白,轻声道,“她身为李氏,血肉和根骨应该强壮却不强壮,但动手的时候却刻意掩饰。” 顾留白突然笑了笑,故意道,“那说不定还有另外一种可能。” “你说她不是真正的李氏?”五皇子知道顾留白在开玩笑,但还是解释道,“不是真正的李氏,那一开始修行炼气的那一关就过不了,而且我敢这么肯定,是因为以前修行的时候,我也见过她的出手,她十四岁的时候都挺正常的。” 顾留白道,“那算什么大事,既然确定是她,除非她一直在皇宫里面深居简出,那要试探她还有点难,她这人不是经常往外跑的么,试试她有什么难的。” “不是。”五皇子苦笑起来,“顾十五你没明白我的意思,我意思是,如果是一个受冷落的,像我那安兴妹子那样的,一年到头都难得和我父皇见面的,那不被我父皇他们发现还情有可原,但我都看得出来她有问题,我父皇难道会看不出她有问题?” 顾留白顿时皱起了眉头,“所以你意思是你父皇肯定早就知道怀贞的修行法门有问题。” 五皇子忍不住叹气,“就这么理一理啊,怀贞十有八九种了堕落观的本命蛊,修的是堕落观的法门,但我父皇肯定早就看了出来,非但不冷落她,囚禁她或者废了她,反而对她宠爱有加。这说明个什么问题?” 顾留白笑了,“那这还不简单,要么就是李氏根子烂了,你父皇也修了堕落观法门,要么就是堕落观本身就是你们李氏控制的。要么就是你父皇不在意你们修这种功法,或者正想让某个李氏修行一下堕落观法门试试。” “那你说的这几种可能,可不就是根子烂了?”五皇子脸色都阴沉了,“我皇爷爷留下的东西还不够好?怀疑我李氏的根本?” 顾留白叹了口气,“要只是单纯你父皇觉得堕落观法门厉害,让某个人试试也就算了,就怕这里头还有什么厉害的隐情。” 五皇子想到之前自己那父皇对谢晚的态度,心中顿时越发沉重。 “我一会就让人试她一试。”就在此时,他听到顾留白说了这一句,然后看见顾留白已经招手喊人了。 “今晚就试?”他顿时一愣。 “在边关,十万火急的军情可是一刻都等不了,这种事情难道还隔夜?换了别的时候确定她行踪还得费点力气,她现在就在这边,这不省力气么?”顾留白看着忧心忡忡的五皇子,笑道,“而且今晚上事情这么多,正好浑水摸鱼。” …… 李得意走上大雁塔,出现在那个女尼和玄庆法师的视线中时,一束月光正好从一个窗洞穿过,落在他的脚下。 这让他看上去就像是踩着月光上来的一样。 玄庆法师看着他,没有什么反应,似乎觉得他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也并不稀奇。 这艳丽女尼的眉头却是迅速的皱了起来,她不知道李氏今晚的具体安排,但很确定李得意这个人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李得意就站在楼梯口,他看着这名艳丽的女尼,面容平静的直接说道,“我知道你是谁。” 女尼沉下了脸,道:“那你可厉害了。” 听着她这明显的嘲讽之意,李得意的眉毛像两柄利剑般挑起,“我可以杀了你。” 女尼冷笑了起来,“你杀得了我么?” 李得意道,“平时未必,但今夜可以。” 女尼嗤了一声,“今晚换了个人?” 李得意平静道,“因为今晚上我没有退路。” 听着他平静语气里带着的强烈自信和玉石俱焚之意,女尼面色微变,“你要死就死,为什么不去拖着别人,却来这里找我?” 李得意开始调理体内的气机,然后慢慢的说道,“因为我来长安之前,就已经确定,只有你手里才有真正改变我命运的东西。” 女尼沉默了一会,突然笑了起来,道:“你想要我那法门?只是我传你这法门,的确可以让你不限于你体内的刀煞,甚至可以调理你因为修行这种兵甲法门而注定早衰的身体,但我有什么好处?你以为我有什么退路?” “要么联手,要么一起死。”李得意也笑了起来,“就这么简单。” 女尼眼底阴戾的神色彻底消失了,她淡淡的笑了起来,道:“原来你已经早就想清楚了。” 李得意此时眼中才有些感慨,他甚至有些伤感,道:“任谁想了十几年,都会想得比较清楚。” 玄庆法师看着这两个人,他的神色一直都没有什么变化,甚至于似乎早在今夜之前,他都已经知道李得意最终会出现在这里一样。 …… 平时秩序井然的大唐皇宫里,此时乱成了一锅粥。 好多人甚至不明所以,不知今晚上谁发动了宫变想要谋反,甚至也不知道现在哪边是叛贼,谁又在杀谁。 京兆府原本游荡在皇宫之外担任巡逻任务的士卒有三百七十余人,此时奉长官的命令,从东边冲向含元殿。 哪怕是领头的数名修行者,也只知道有人谋反,具体发生什么不明白,接到的命令就是杀向含元殿,看到宦官和听从宦官指挥的士兵就直接杀死。 刚刚冲到含元殿前,这群京兆府调动的人马发现已经有至少两百几十人比他们捷足先登了。 这两百几十个人是从西边冲过来的,已经杀进了含元殿,正在和宦官厮杀。 此时含元殿周遭地上已经躺了数十具尸身。 京兆府的这些人发现,正和含元殿里面的宦官绞杀在一起的,居然是御史台的官员为首! 御史台的官员里面,有一名身穿绿色衣衫的官员修为十分惊人,和一名头发花白的太监斗得周围都是旋风,其余人根本近不得身。 京兆府的这些人里面根本没有这种级别的修行者,看得都是心惊胆战,只是分成十余股,挑着那些明显处于弱势的宦官杀。 延英殿、政事堂一带,因为元宵宫宴,此时聚集至少有六百多名官员,皇宫里喊杀声一起,这些官员还等着宰相林甫等人拿主意,结果发现宰相林甫和那些中书、门下两省的高阶官员不在人群里头,而且皇宫里那些李氏已经第一时间逃离。 这些惊慌失措的官员纷纷抓住人就问,没问出个所以然的时候,紫宸殿突然殿门大开,内里冲出五百余名全身甲胄的军士,就朝着他们这边杀了过来,而且根本不和人说话,见人就杀。 有人认出里面两名将领是左、右神策军副使。 这些个官员里头,也有不少和神策军关系相近,更有人和这两人关系不俗。 当下有几个人没有第一时间逃跑,而是冲着这两人大叫,“刘副使、魏副使,是我啊!” 结果这几个人死得最快。 声音刚响起,他们就被强弩射成了刺猬。 “不是神策军反了,是这两人反了?” 这个时候有些官员也看出了端倪,这两个人是神策军的将领不假,但他们现在带着的这五百余名军士却似乎又根本不是神策军。 这些军士都配着强弩,而且大多都是配着那种白鞘的宽背长刀。 这些官员之中至少有一半对皇宫里的地形还算熟悉,但跑到临近的宫门,却发现大门早就已经被关上。 墙上到处都是箭手,感觉根本不分敌我,见人就射。 皇宫南边的各司衙周围,此时也有一千几百人,这些人好多都是各司的管理,担任各司警卫和执勤的士卒,其中有六百余人则是因为此次元宵宫宴而特别招入宫中的歌姬、舞女、卖酒的商人、杂耍艺人,还有不少临时的佣工。 从政事堂的方位逃到这边的官员发现这边也早已成了修罗场。 这些地方竟然还有骑军在冲杀! 骑军以及在各司衙门之中冲杀的甲士密密麻麻,起码超过两千之数,而且这些人口中都呼喊着捕杀逆党,击杀反贼,但反正也是见人就杀,各司的大印、地图、档案,衙门的帷幕和各种办公用具抛散了一地,尸体狼藉,流血遍地。 这些官员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很多只得被迫捡拾兵器和冲上来的士卒厮杀。 这些官员之中虽然修行者也不少,但应付装备精良的军队却显然无法抗衡,尤其过了一阵,只听得轰隆巨响,却是有一批宦官带着一群如移动的巨大钢铁坨坨一般的玄甲士冲杀了进来。 含元殿方位,那些宦官被杀得凄惨,完全处于下风,但此处,这些宦官带着玄甲士却是轻松的展开屠杀。 处于这修罗场中的各司官员看着骑军也好、玄甲士也好,还有似乎是一些外来的私军,都是在一窝蜂的杀官员,都不互相厮杀,他们脑门里面都是一片空白,根本无法理解今晚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别说是大唐,就算是前朝,再怎么宫变,都是针对坐在龙椅上的人或是暗中把控着龙椅的人,怎么今晚上的宫变,却是逮着官员一顿好杀?就像是根本不在乎皇权,只在乎杀多少官员。 …… 冲谦老道平时一般也不爱主动搭理小蛮女。 这小蛮女平时虽说似乎都是低眉顺目的,都顺着人说话,而且让她干什么活她就帮忙干什么活,但冲谦老道总觉得她认认真真回话的时候,气人的功夫也一流。 而且他比较保守,总觉得这人是异族,其心必异。 没准就装老实,但实际上装着包含大唐的心思。 他觉得今晚上这小蛮女的眼神就分外贼溜。 尤其是此时,那一双眼睛贼溜溜的发亮。 该不是平时有玄庆法师看着,这小蛮女不敢轻易耍花招,但今夜玄庆法师被什么人给牵制住了,所以这城里什么妖魔鬼怪都出来了,这小蛮女也不安分了。 “你又在动什么歪脑筋?看你就贼溜溜的。”他就忍不住主动出声道。 耶律月理似乎正愁老道不和她说话,听到他这么一问,马上异常兴奋的轻声道,“前辈,我跟你说,今晚上你们大唐这气数折损得可厉害了。这么一搞,回鹘也好,吐蕃也好,可至少有十来年的好日子过。” 冲谦老道胸口顿时生出一口恶气,“你在长安说这话?” 耶律月理眼睛都在放光,但语气却是显得委屈起来,“这也不是我动了什么歪脑子,我这到了长安都在你眼皮子底下,我纯粹就是个看客。是你们自己人不知道在搞什么名堂啊。我实话实说做个诚实的人不行?关外的人也是人,能和谈不打仗,多好。否则若是你们大唐一点事情都不出,接下来几年肯定要打过去的。” 冲谦老道看了她一眼,终究还是好奇胜过了想骂她的心,“你这到底什么神通?难道皇宫里头现在发生什么你都能感知得出来?” 耶律月理沉吟了一下,“算了,你也不算外人,我和你说一点算了。” 冲谦老道顿时眉头一竖,“等等,你说什么不是外人,我和你可没什么关系。” 耶律月理道,“现在没有,说不定将来就有了,我和你师弟…” “别扯这种犊子,哪怕将来我师弟真把你肚子都睡大了,和现在也没什么关系。”冲谦老道冷笑了一下,“现在我就是好奇心起,想听听,你愿意说就说,说了就算我欠你一个大人情,合适的时候我会还,不愿意说你就闭嘴。” “还有这种好事?我不愿意我傻啊。今晚上好事真多啊!”耶律月理顿时高兴得眼睛都笑弯了。 冲谦老道瞬间眉头大皱,他怎么觉得好像上当了。 但话已出口,他也不纠结,道:“快说。” 耶律月理认真道,“我这神通感觉虚无缥缈,但真解释起来也简单。比如就将它看成一个特别厉害的观气法门,普通的观气法门不是只能看一个人的真气修为强弱嘛,但我这神通就像是可以看这人整个气机强弱的观气法门。这可不只是修为,还看得出这人的整体气运,比如说这人修的法门厉害,但他底子差,根骨不行,修行慢,我看这人的气运就差,再加上他这人如果应该走的是正道,但现在走的路子不正,那就更加削弱他的气数。总总原因加成在一起的总体气运,你应该能够理解?” “我觉得很扯淡。”冲谦老道听得认真,但还是冷笑,“按你这么说一言一行甚至出门做的一件小事都能影响你说的这总体气运?比如我出门扇了人一个嘴巴子,这种事情引起的气运变化你都能看得出来?” “这东西不好说。”耶律月理认认真真道,“我自己还未修到玄庆法师那种大神通,我不知道我形成的神通能到达哪一步,但以我现在的修为,如果这件事引起你的心境变化,一直耽搁在你心里,我就能看得出它对气运的影响。然后现在这气运的强弱我也看得出来,今天皇宫里头,一群本来气运还很强的人齐刷刷的熄了灯火一样,气数一下子就断了。我都明显感觉到长安的整体气运一下子弱了,这说明什么?” 冲谦老道懒得想,直接道,“说明什么?” 耶律月理耐心的说道,“一个王朝的气数强横,实际上是由诸多能人的气数堆积形成。汇聚在这个朝堂里的能人越多,那这个王朝自然气数越强横,但能人一下子死得太多,这气数不是十年八年能补得回来的。那是真正的伤筋动骨。再加上你这地方能人死得多,传承断得多,别的地方却没受影响,哪怕能人出的少,但也在按部就班不受影响的出着,那我自然就感觉到气数偏移,大唐的气数就弱了,别的地方的气数就强了。” 冲谦老道皱眉道,“意思是你能感知得出哪些是能人,能够感觉得出皇宫里死了无数能人,感觉得出他们的命火熄灭,就这?” 耶律月理道,“差不多就是这样吧。” 冲谦老道冷笑道,“那你说半天这么多玄乎的废话。” 耶律月理笑道,“这可不是废话,不说这么个玄乎,你怎么会欠我一个大人情?” 冲谦老道黑了脸,“你他娘的和我那师弟一个德性,都属狗。” 耶律月理笑道,“那我们岂不是天生一对。” 第两百七十二章 真正的逆贼 五百余骑静静守在永兴门外。 皇城里的火光,冲天的杀声,凄厉的惨叫声,都影响不了这五百余骑分毫。 这些骑军,无论是鞍座上的骑者,还是身下的战马,都覆盖着青色的甲胄。 这些甲胄虽然并非是当年大唐李氏在战场上纵横无敌的玄甲,但也并非普通的软甲,甲衣上和那突厥黑骑一样,也有玄奥的花纹。 最引人注目的,是这些骑军都有一条青色的披风。 这披风看上去很大很沉,但稍有微风,它们却悄然往后扬起,就像是随时就要张开的巨大翅膀。、 陇右节度使郑竹的五百扶风精骑! 大唐骑军之中最为精锐的骑军之一。 是不是战力绝对第一不能确定,因为并未和大唐别的最顶尖的骑军真正厮杀过,但这支骑军绝对是战场冲杀时速度第一的骑军,真正的来去如风。 郑竹此时就歪着半截身子,以一种懒汉的姿态斜靠在马头上。 他看上去很像是恨不得就在马背上睡一觉。 但熟悉他的这些个部下,这扶风骑里面每一个骑者,都知道这个看似文文弱弱,像个书生模样的将领每次这种姿态的时候,实际上就已经是要干一票大的,这属于这个人独特的大战前放松姿态。 不过以前干的任何一票大,也绝对不会有今晚上这一票大。 悄然从兰陵坊的外围离开之前,郑竹就已经和他们说得明明白白。 长安城里头的这些人觉得我们有用,所以才将我们从陇右调过来。 但今晚我们哪怕干得再好,在他们的眼里也就是有用而已,李氏压根就看不起我们,纯粹将我们当刀使。 而且干不干得成那还是另外一回事,丧命的可能多过活命的可能。 所以既然大家都是肩膀上顶个脑袋只有一条命可以挥霍,那今晚上我决定索性干天底下最大的一票。 我打听好了,到时候皇帝和他身边的那些亲信,会从永兴门离开。 我准备找个好时机埋伏在那里,将皇帝给宰了,到时候趁着平乱,看看有没有机会让人拟个诏书,直接弄个皇帝当当。 我知道这听上去有点异想天开,但也不是一点机会都没有。 李氏今晚上抽不出多余的人手了,他们的安排我清楚得很,除了皇帝和他身边的高大伴应该是个八品,他们抽不出任何的八品过来。 咱们这队伍里头,虽然只得我一个八品,但李氏压根不知道我是八品,就连经常来走动的李熏都不知道,他们一直以为我就是个卡在七品巅峰,要靠他们大发慈悲,赐予个什么补全我缺陷的法门才能晋升八品的修行者。 但他们失算了。 我早就补全我法门的缺陷了。 我手里头还有一件可以使用一次的残缺神通物,足以先牵制住那高大伴。 而且刚刚我派出去办事的人得手了,如果你们愿意跟我干这票大的,我们到了永兴门那边的时候,就有一批专破真气的箭在等着我们,我们到时候等李氏的车队出来,用上这些箭,我感觉十拿九稳。 要出事也就是杀了皇帝之后,能不能稳得住局面的事情。 这里面我也和人商量好了,先不说。 怎么着,敢不敢和我干这天底下最大的一票? 若是在平时,这扶风精骑里面有一大半估计不太想干这一票。 但今夜见到这样的乱局,而且随着斥候不断打听的兰陵坊的战况,这些扶风精骑就没有一个不乐意的了。 长安就那么十来个八品。 一个王夜狐就厉害成这副样子。 兰陵坊就像是个血肉磨盘,东川白甲也算厉害的了,进去之后差点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没成想自己的老大郑竹竟然也是个八品。 既然很有可能活不下去,那还真不如搏一搏,精骑变王侯。 越是见识了王夜狐的厉害,这八品两个字给人的勇气就越足。 五百扶风精骑,一个不少的来了永兴门。 皇宫里连南面的各司衙门都起火的时候,永兴门打开了。 十几辆马车刚刚驶出永兴门,就看到懒洋洋的伏在马首上的郑竹带着五百扶风精骑堵住了大道。 为首一辆马车上,就连车夫都是身穿着四品的官服。 一眼看清为首的郑竹,这名官员第一时间瞳孔就剧烈的收缩,心中生出凛冽的寒意,但他脸上却是露出惊喜的神色,“郑节度使,幸亏你救驾来得及时。” 郑竹一下子咧开了嘴,“对,幸亏我们扶风骑比较快,圣上在哪?” 这官员沉声道,“别耽搁时间了,后头有追兵,到了圣上要去的地方,郑节度使你记首功!” “来,给他个首功!” 郑竹在马背上一下子坐直了。 他这人长得看上去文文弱弱,像个文官,方才趴着的时候像个痞子,但现在一下子坐直,却是骤然散发出一种摄人心魄的气势,就像是有一座山骤然矗立了起来! 他脸上还挂着笑容,但为首的这名官员只觉得心脏都一下子收缩起来。 咻! 郑竹那句话才刚刚出口,空气里骤然响起一声异常凄厉尖锐的嘶鸣声。 只是一支箭矢,却带着猛虎出笼般的气势坠向这名官员的额头。 这名官员身上真气辉光闪耀,箭矢刚刚激射出来的刹那,他的左手已经出现一柄短刀,但这支箭矢顷刻到了他的面前,他身上的真气辉光一阵闪烁,当的一声,火星四射的刹那,他的短刀即便精准无误的斩中这支箭矢,却依旧无法改变这支箭矢的运行轨迹。 噗! 箭矢无比强横的钉入他的脑袋。 这官员往后一倒,红白之物在马车车门口铺开,一下子就没了气息。 郑竹的身后,一名扶风精骑缓缓竖起粗如儿臂的长弓弓身。 “惊风箭!” 车队里有人惊怒异常的喊出这箭矢的名字时,郑竹看着那支箭矢很是满意的点了点头,“这种专破真气的箭矢果然名不虚传,真的好用。” “郑竹,你也要谋反不成!” 一名身穿刑部官袍的官员厉声狂呼。 郑竹瞬间变脸,满脸皆是森寒的杀意,他也厉声大喝,“放肆,我听人急报,说你们挟持圣上,企图谋反,故来此救驾,你们还不交出圣上,格杀勿论!” 他第一个字才刚刚出口,惊风箭的凄厉嘶鸣声再起,一支惊风箭极为精准的落向那名身穿刑部官袍的官员额头。 然而就在此时,这名官员身后的马车车厢之中伸出了一只手。 这手伸出的刹那,那马车车厢之中的人似乎还好好的坐着,但这只手中指和食指朝着箭矢夹去之时,马车车厢之中坐着的这人却已经消失,他的人却已经在那名刑部官员前方。 他的两根手指轻而易举的夹住了散发着暴戾气息的惊风箭。 这种专破修行者真气的箭矢,对他根本不起作用。 这人只是穿着一件单薄的月白色长衫,看上去身形单薄,也不像是武将。 郑竹一眼看到这人的面目,顿时吃了一惊,“林甫,怎么是你?” 皓月高悬,洒下银辉万缕,这些月光此时纷纷朝着这名男子汇聚而去。 面白无须的男子仿佛汲取了月光的精华,他的肌肤上散发着柔和而神秘的光泽,他的五官其实并不出众,但他眼眸显得异常沉静而深邃,就像是能够洞察世间万物的本质,闪烁着睿智的光芒。 这人便是不依靠氏族的力量,却已经隐然和众多门阀分庭抗礼的大唐宰相林甫。 林甫修长空浩然气,八品,这并非什么秘密。 但他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按照郑竹所得的密报,他现在应该被一众叛军堵在政事堂才对。 他大为吃惊,但林甫脸上却是一丝震惊的神色都没有,他平静却威严的看着郑竹,出声道,“你是来助我平乱的是吧?” 其实寻常人若是这种情况,最多说一句,郑竹,你今晚还是站在我这一边吧,过后有的是你好处。 但林甫偏偏就没有这么说。 他这一句又是给郑竹台阶下,又连郑竹之前杀死那名官员的劣迹都一并抹了去。 至于好处,他一是无需多言,二是这时候也没法说给保证,全是画饼。 郑竹眯着眼睛看着林甫看了好一会,突然之间展颜一笑,道:“林相,我当然是来助你平乱的。” 林甫平静的点了点头。 他并不多言,只是车队继续往外行走。 郑竹后方的那些扶风精骑在郑竹的示意下分列道路两边,就让车队沿着大道通行。 等车队全部出了永兴门,车队中央的林甫对着郑竹点了点头。 他的神色极为平静,看上去就只是和郑竹打了个招呼,意思是今晚上我们就算联盟的盟友了,但让车队之中其余所有人压根没有想到的是,郑竹只是笑了笑,所有的扶风精骑却抽刀的抽刀,提枪的提枪,拔剑的拔剑,全部出手! 郑竹甚至都没有说一个字,也没有任何对于的动作,只是林甫这一点头,他这一笑,道路两边的扶风精骑手中的兵器就已经变成了呼啸的狂风,变成了森冷的夺命狂潮! “这怎么回事?” “是不是搞错了?” 车队里好些个官员脑袋被砍下来的时候都是懵的。 但林甫的脸色却一直没有什么变化。 那冲杀砍人的扶风精骑也有意识的避开了他所在的这辆马车,以及队伍中间的两辆马车。 等到其余马车上的人都快被杀光的时候,他才转身朝着后方的城门又点了点头。 那扇城门又很快关上了。 这个时候还在死战的几个车队之中的幸存者都是高手,他们身边倒是都躺了几个扶风精骑,一时其余的扶风精骑也并不靠近,在周围梭巡起来。 这几名修行者到此时才反应过来,看着林甫连眼角都快瞪裂了,“林甫,你狼心狗肺,竟然伙同郑竹谋反!” 所有的扶风精骑在此时也才用敬佩的目光看着郑竹,一副释然的模样。 看他们的样子,就连刚刚开始冲杀的时候都似乎没看出林甫就是郑竹的内应,也是直到此时才彻底反应过来。 林甫又朝着郑竹点了点头,有些满意的说道,“你连他们都瞒着了?” 郑竹微微一笑,淡然道,“若是提前告知了他们这些,他们觉得成功几率极大,自然会跟着我干,但唯有觉得成功几率其实不大,但还肯跟着我干的,才是我的真兄弟。这些个人跟我出生入死,到这个时候,也没有让我失望,也不枉费我过去将所有的好东西堆在他们身上。” 听到郑竹这么说,长街上的扶风精骑都傲然的笑了起来。 林甫眼中满意的神色更浓,道:“长安这些个人都小瞧了你,但我倒是也从未看错你。” 郑竹笑了笑,他的目光落在其中的一辆马车上。 那辆马车比寻常的马车要宽阔一点,而且要高很多,车头上驾车的是个小太监,现在虽然脸色发白,但看上去却还镇定得很。 这个时候那马车的车门帘子一晃,高大伴的身影先行出现。 他弓着身体,始终将车门帘子掀开着,让皇帝从里面走了出来。 “圣上。” 郑竹一看皇帝,就兴高采烈,倒像是真的救驾,而不是谋反。 皇帝也只是微微一笑,也看不出惊恐和愤怒。 高大伴也是面色如常的看着林甫,道:“林相,你下棋是长安第一,但今晚上你可是真下了一步臭棋。” 林甫淡然道,“是妙手还是臭棋,都得下了再说。你和我相处这么多年,应该知道我没有听人安排等死的习惯。” 高大伴叹了口气,“一介寒门,能成为让权贵门阀都畏惧的毒相,权倾朝野这么多年,到头来却连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道理都不懂吗?而且并非不让你争命,你今夜若是懂得知进退,你保命何难?” 林甫平静的看着他,又对着皇帝躬身行了一礼,道:“多谢李氏这么多年的栽培,但今夜最终为何是我和郑竹站在这里,圣上和王夜狐一样深谙人心,到了此时应该就想得明白。” 郑竹笑了笑,他也不想让皇帝回答,直接道,“我们可以做刀,但不想一辈子被人当刀使唤,最后还要把自己的命填进这李氏的江山。实话实说,其实换了个王朝,像我们这样有本事的人也终究能够出人头地,能走到这一步,也不一定全是靠李氏的提拔。” 皇帝点了点头,似乎是赞同郑竹这个说法,又像是不在意他此时说什么,只是道,“那你们现在觉得算是胜券在握了?” “这个城里的八品一个个在哪都列得清楚。”郑竹慢慢的说道,“今晚上你们李氏手笔太大,算计了太多人,那些能动用的八品都放了出去。你们之前肯定也没算计到我是八品,所以觉得万无一失,但眼下二对二,你们之前还自作主张用长孙细雨的命威胁长孙无极。现在长孙无极固然是不插手了,但高大伴你现在内伤好彻底了没?再加上我还有这么多兄弟,一盏茶的时间之内,杀你们杀不了?” 高大伴突然很罕见的笑得张狂了些,“哪怕你是这么个性子,林相办事都不会这么不稳妥,你们还藏着什么,一并拿出来算了,到这个时候你还言不由衷藏着掖着,光是你这样的气性,都配不上那张龙椅。” “倒也是,不过我会改。”郑竹点了点头。 这个时候,一个身穿深黄色道袍,戴着一个很高的尖顶帽子的道人从远处的巷子里走了出来。 高大伴端详着这道人,突然觉得有些面熟,但又想不出在哪里见过。 正狐疑之间,郑竹倒是微嘲的说道,“这人你猜不出来?你们不是一直想着攻打人家高丽?而且这人的哥哥不是死在你手里?” 高大伴一下子想了起来,“你是高丽那个国师的弟弟?” 那名道人没有回应,只是脸上瞬间布满了怨毒的神色。 高大伴笑了,“你哥哥也是个奇葩,当年身为高丽的国师,却伪装成一个江湖术士,来当个刺客。我还以为多厉害,结果弄了半天,连我都打不过。你们那种小地方的人,连见识都短。” “我来杀这个老太监,你们两个送圣上归天应该不难。” 郑竹没有再废话,他从马背上轻飘飘的飞了起来,距离高大伴还有四五丈远的时候,他身上黄色光焰不断涌现,真气吸取着地上的尘土,不断形成甲片,一层层覆盖在他的身上。 顷刻之间,他的身上披上了一层厚甲,这厚甲明明是神通形成,却比玄甲看上去还要真实,还要厚重,而且玄甲只是符纹之中的元气灵动,但他这件厚甲却是一片片甲胄犹如活物,就像是一块块有生命的盾牌一样。 “你这是什么法门?” 高大伴一点惊惧的模样都没有,只是惊讶,“前朝到现在,从来没见过你这种法门。” 郑竹有些骄傲的说道,“没见识了吧,这便是失传的大黄袍。这是正儿八经的皇气加身,也曾是真正的皇家法门。” 第两百七十三章 算计外的人 不是。” 高大伴笑了,道:“我意思是你这神通和我这神通还有点相近,我们是不是有缘?” 说话间他身外黄云滚滚,一种独有的神通气机在身外流转,他的身外凝成一块块黄色的砖石。 郑竹之前早就知晓跟着皇帝从小玩到大的这个太监总管是个八品,但这人具体什么神通,外界却是毫不知情,现在这高大伴神通一使出来,他见了的确一愣,“你这修的什么法门?” 他身外是厚甲,这高大伴身外是一块块城墙砖般的黄色砖石,看上去还真的很像。 “我再让你看看清楚,说不定你就明白了。”高大伴的笑声突然变得豪迈起来,他的体内骤然冲出六道滚滚的黄气,这六股黄气瞬间汇聚在他的右手之中。 一块比他的人还大的长方形黄色巨碑就此显现。 这块巨碑表面坑坑洼洼,甚至带着风化的痕迹,古朴而沉重,根本不像是真气神通凝结而成。 “通天碑!” 郑竹顿时一声怪叫,“黄道吉相法门早就失传了,你从哪得来的!” 他怪叫声刚起,黄色巨碑已经朝着他兜头砸下。 他的身影在空中急剧的闪动,明明难以捕捉方位,但是这黄色巨碑却好像彻底锁定了他的身位,每一刹那都能预知他的身位所在一样,无比精准的拍至他身前。 黄色巨碑砸在他身上的一刹那,他身上黄光一涌,就好像有另外一个郑竹披着黄色的袍子从他的身体里走了出来一样,一拳狠狠砸向这黄色巨碑。 轰的一声巨响,周围那几辆马车全部被崩散的气流震碎,那些尸身都被直接震成了碎片。 此时距离这战团最近的扶风精骑都距离此处至少有五十步,但强劲的罡风吹拂过去,这些战马都有点站不住脚,歪歪斜斜的连连倒退。 郑竹怪叫声中,身上的黄色甲胄都崩碎了小半,他呼吸之间,鼻孔之中都喷出淡淡的血雾出来。 高大伴看上去似乎比他还要严重,嘴角不断流出鲜血,而且开始不断的咳嗽,但高大伴脸上的笑意却反而越来越浓烈,而且还边咳边赞叹,“好眼光,居然连这种外面至少两百余年没见着的法门,都被你一眼认出来了。不过你既然知道我这是什么法门,那你也应该明白,今晚上你要是一意孤行的话,那肯定凶多吉少喽。” “草!”整个大唐,上至皇宫贵族,下至贩夫走卒,在表达强烈的情绪时,所用的字眼往往都是一样的,都是这么一个字。 郑竹狠狠骂出这个字,连眼角都带着狰狞。 记载之中这黄道吉相法门属于真气法门和神通法门两边不靠,修行又慢,前期又没有个厉害的精神小神通,但真正修出八品神通之后,这黄道吉相法门却像是鲤鱼越过龙门之后,一下子蜕变了一样,属于两边都靠。 不仅是真气凝聚的通天碑刚猛到了极点,而且修出这八品神通的人,还有一个感应祸福的精神神通。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靠的是智慧和对危险不危险的形势的判断,但传说之中,修出这八品神通的人自然就能感应所站的地方是不是危墙。 这高大伴敢跟着皇帝到这,那意思不是说这地方不会给他们带来厄运? 不给他们带来厄运,那不是意味着自己此次谋逆是凶多吉少? 郑竹心里才刚刚生出寒意,却听到林甫淡淡说了一句,“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这世上的吉凶,随时都是变化的。我来长安入仕之前,还有厉害神通者给我测命,说我活不过二十三岁。” 说话间,他已动步,朝着罡风四溢之中纹丝不动的皇帝走去。 “我后来想明白了,像我们这样的人物,出身寒微,天生就像是激流之中逆流而上的游鱼,身后全是乱石,其实只能拼命向前,但凡有一丝松懈,只要片刻失去勇猛精进的念头,那想要停留在原地也是不可能,转眼之间就被冲下去了,打在身后乱石上就死了。” “我若是听了他们的话,想要安稳在地方上呆着,反而倒是活不过二十三岁,恐怕连二十岁都未必能活到。” “圣上,为了你们李氏的一步棋,今晚上有多少人冤死?这有违天和,臣敦请圣上退位。” 他说话之间,整个天地都似乎在回应,有风从万里之外呼啸而来。 长安的上方空中,风声犹如雷鸣。 一道道的罡风犹如数百丈长的长刀,从高空之中垂落,一刀接着一刀朝着皇帝斩落。 “该进的时候要进,该退的时候要退,不知进退,难得善终。”皇帝静静的挥拳。 他看上去就和平时伸胳膊动腿,活动一下筋骨一样轻松,但是他身体里始终就像是有巨大的桥梁在互相架接,互相撞击。 不管有多少刀落来,他都是简简单单的一拳,一拳就轰碎。 郑竹不再犹豫,他脸上出现了一股黄气,这黄气就像是一层沙子一样,从他脸上滑落,一直落到他的脚底。 他脚下没什么变化,但是高大伴的脚下石板却是瞬间崩碎,原本坚硬的石板路瞬间变成了一片流沙地。 沙砾和泥土混杂在一起,顷刻间又全部变成了黄沙,黄沙沸腾一般,里面就像是有无数双小手将高大伴往下面拉。 高大伴整个身体开始往下慢慢的陷落。 也就在此时,那名头戴尖顶高帽子的高丽道人伸出右手在自己的左手手腕上一划,哧的一声,他左腕上喷出一股鲜血,形成一道血色的小剑。 这小剑随着他目光指使,朝着高大伴的咽喉刺去。 高大伴虽然还在咳血,但他面色平静,咽喉前方出现数块黄色砖石。 血色小剑极为灵动,瞬间就化为一道血线,又绕向他的后颈。 高大伴这几块黄色砖石也如小盾一样转到后侧,一时间,这小剑变成耀眼的血线在他身周飞舞,不断寻觅机会。 高大伴的身子此时不断下坠,沙土已经到了他的腹部。 高空之中风声呼啸,除了那些不断坠落的长刀之外,有一柄倒悬着的巨剑正在形成。 扶风精骑全部仰首望天,看着天空之中这一柄巨剑,他们的心神震撼到了极点。 那不像是一柄剑,倒像是一座山,像是一艘神王的巨船。 “林相,你我君臣多年,哪怕最终你不肯退,做了如此的选择,但今夜你也让我见到了这人世绝顶的风景,你死之后,我会以国士待之,不会治你的罪。”然而此时,皇帝却是有些感慨的望向东边,认真的说道。 长风至远处来。 带动了远处城中通天树上的火花。 无数燃烧着的铁屑被卷上高空,相伴着高悬的明月,在夜空之中形成一条灿烂的长河。 如神凰之尾羽般耀眼,如赤霞燃烧漫天。 下方是巍巍之巨城。 真乃人间最美的风景。 此时三名八品对上这两名八品,大势已成,林甫和郑竹都不知皇帝哪来的信心说出这样的话语,然而此时,掌控着那高悬巨剑的林甫却没来由的感知到了一种致命的危险。 他的眉头不自觉的皱起。 轰! 也就在此时,高空之中迸发雷罡。 一道白色的雷电以恐怖的速度坠落,打向郑竹。 郑竹一声怪叫,他的体内又是冲出一个黄气结成,披着黄袍的人形,硬生生的挡住了这道白色的雷电。 轰! 沙尘四溅,郑竹身旁宛如出现一场小型的沙尘暴。 “崔老怪!” 郑竹虽然挡住这一击,但是他面色一下子变得难看无比。 轰! 天空再次坠落白色雷罡,这道雷罡打下来之前,那名带着尖顶高帽的高丽道人也是发出了一声骇然的惊呼,那柄由他的鲜血凝结而成的道剑飞射回去,斩向空中落下的雷罡。 哗啦一声。 这柄血剑和雷罡冲撞的声音和郑竹与这雷罡交手的时候发出的声音不同,就像是一大桶水冲刷到了墙上。 雷罡虽然崩碎,但那血剑也彻底散碎,变成一蓬血雾。 “草!” 郑竹再次发出惊怒的声音。 崔氏! 这城中除了李氏之外,其余所有的门阀,包括长孙无极在内,都没有将崔氏计算在这场宫变里面。 崔氏和沧浪剑宗明明都被那少年拖在曲江! 崔氏来长安,就是要杀那名少年。 崔氏之前的所有布局,所有气力所向,也都是针对那名少年。 然而谁能想到,清河崔氏在地方上潜伏这么多年,给所有人的判断都是要往关外发展,但他们其实的真正用意,却是长安! 崔氏要强势进入长安,哪怕这个想法公诸于世,之前所有的门阀恐怕都会嗤之以鼻。 凭什么? 就凭着崔氏有一名八品强者,有崔白塔那样一个怪物么? 然而郑竹现在明白了。 崔氏的这崔老怪竟然已经偷偷的来到了长安,而起还瞒过了所有人的感知! 崔氏能够进入长安,不是靠他们自己脑瓜子自己想想,而是得了李氏的助力! 崔氏故布疑阵,给人一种被那少年牵制在曲江的错觉,实际上崔氏真正的杀招是在这!他们在长安的布局,真正的目的,就是为了这一刻! …… “真多啊…”耶律月理一脸羡慕和兴奋的看着天空之中那道无比璀璨的赤流,感知着天空之中的气机变化,忍不住说道,“今晚上长安城里的八品,都展露得差不多了吧?” 冲谦老道负手而立,凝望着这些人对决的方位,他冷冷的说道,“白云观、堕落观。” 耶律月理听得懂他的意思。 他这意思是说,这晚上不管是原本就是长安的修士,还是外来的修士,真正能入得了他法眼的八品大修士,都差不多露了底了,但还有两个地方肯定有厉害的八品修士没有露底。 白云观和堕落观。 这两个地方,还是能够让冲谦老道忌惮。 “这个人就是崔氏有着崔老怪诨号的崔神罡?”耶律月理看着天空之中不断闪现的白色雷罡,眉头微微皱起,道:“传闻这人不是修的长生宗的长生法门么,怎么修到八品形成了这样的神通,这人厉害啊。” 冲谦老道这次倒是没有冷笑怼人。 他难得认可耶律月理,缓缓点了点头,道:“他一来长安,能不能排进前三不一定,但肯定能排前五。” 耶律月理认真问道,“那你和他谁厉害?” 冲谦老道冷笑道,“他要是出现在我眼皮子底下,十个都不够我杀,但他这神通厉害就厉害在,你不知道他施展这神通的时候在哪。你只能和他的神通打,却打不到他的人。” 耶律月理瞬间就明白了。 “李氏的算计厉害啊。” 耶律月理安静的轻声说道,“今晚上李氏弄了个人去看着玄庆法师,不让他看着这长安城,那说不定就是怕有人能够通过玄庆法师,发现这崔神罡在长安。恐怕更担心有人能够通过玄庆法师,把这崔神罡的具体所在给找出来。” 冲谦老道看了她一眼,道:“这个时候这些个人战得厉害,但你怎么知道这崔氏就是和皇帝一伙的?” 耶律月理认认真真道,“因为他这一出手,李氏的气数一下子就强了很多。所以接下来崔氏肯定是和李氏站在一块的。” 冲谦老道点了点头,也不多说什么。 耶律月理却是认真的想了想,道,“这城里还有另外一个能窥探八品修行者的人,结果老早就被杀了。这可能也是李氏的算计,借刀杀人。” 冲谦老道的目光剧烈的闪动了一下,他依旧没有说话,耶律月理却是自个点了点头,道,“肯定是这样,你也是这城里的关键人物,但他们就利用你师弟把你拖在这,让你走不了,省得你一时兴起或是因为什么原因被人利用,拖入这场战局里头,还有他们让李得意回来,我看倒不是就希望李得意帮他们多杀几个人,而是利用李得意让那个可以窥探长安的人物暴露一下气机。李得意进城的时候,那人肯定忍不住偷偷看了李得意一眼,结果自个的气机也被人感应到了,然后有人乘着今夜的乱局就把这人杀了。” 说完这些,耶律月理还认真总结道,“所以李氏让李得意回来,其实倒不是想李得意帮他们多杀两个厉害的修行者,而是为了引出这一步棋,让这人也死了,那接下来崔老怪再进城,再出现在那,就不会被人发觉了。其实说是不想牵扯你和顾十五,但实际上李氏把该用的人都用上了。” 其实若是没有这个总结,冲谦老道也自然听得懂。 他平生最不喜欢这些背地里的勾心斗角,他此时忍不住就寒声道,“这些个狗皮倒灶的玩意!” 但突然之间他又想到了某种可能,他转头看向耶律月理,“这个人李氏本来应该是用着的,但李氏到了今晚上,又不能完全相信这个人,因为这个人的品性有点问题,所以为了保险起见,就先让这人死了。但今后他们没这种人用了,你倒是或许在这方面可以帮他们,所以他们愿意让你来长安?” 耶律月理点了点头,道,“这么讲就说得通了。” 冲谦老道道,“要不我一剑杀了你算了。” 耶律月理道,“要不你想想明天吃啥和我能给你师弟拿多少好处再说?” …… 顾留白和裴云蕖、五皇子等人才刚刚坐在五皇子包下的酒楼里头说了点秘密话,刚看到周驴儿笑嘻嘻的出现在视线,顾留白还没来得及骂人,就看到了白色雷罡降落,就看到了火花如长龙般席卷漫空,朝着皇宫的方向飞舞。 顾留白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崔白塔和自己对决的那些场景之中的白色雷罡,他直接反应了过来,“崔氏的那个八品也进了城,在皇宫那边出手了。” “这是崔老怪?”五皇子吃了一惊,“居然可以驾驭雷罡?” 周驴儿在楼下看了一眼那雷罡,接着一跳就从窗口跳进了这雅室,然后凑到顾留白的耳朵边,问道:“顾十五,你要神通物不要?正儿八经的神通物,两件。” 顾留白刚想骂人,突然之间又顿住了,不可置信的轻声问道,“哪来的神通物,还两件?” “兰陵坊出来的,兰陵坊里有好厉害的人物,蓝姨她们都不敢接近。但后来厉害的人走出来,死了。我的老鼠知道那两件神通物在谁身上。”周驴儿笑嘻嘻的解释了一下。 他说的虽然简单,但此时城中的消息原本通过各种不同的途径源源不断的送入这酒楼,兰陵坊周遭到底怎么回事,此时顾留白和五皇子这一伙人也大致弄得明白。 “王夜狐死了,那两件神通物落在了谁的身上,结果被你知道了?”五皇子听得眼珠子都差点掉了下来。 王夜狐这人之前一点都不显山露水,但按照传递而来的密报来看,王夜狐无论是谋略还是修为神通,都强得吓人。 任何修行者都恐怕无法跟踪王夜狐,没想到却还有周驴儿这么一个异类。 “你知道在谁身上,不会失去那人的踪迹?”顾留白深吸了一口气,问道。 周驴儿点了点头,笑嘻嘻的说道,“跑不了,而且我已经和蓝姨说了,他们知道了那人,那人肯定就活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了。” “那这个时候不能动他。”顾留白马上就下了决断,“这个时候若是就去将这两件神通物抢在手里,城中所有的势力恐怕就会觉得我们这晚上做了很多事情,就是为了图谋这两件神通物,而且这两件神通物要是在这风口浪尖到了我们手里,接下来麻烦特别多,先不要惹火上身。” 周驴儿笑嘻嘻的说道,“没事,反正蓝姨也是这么想的,她说就等你拿主意就行。” 顾留白点了点头,刚想问他和冲谦老道那事情,也就在此时,突然听到空中连续不断的巨大轰鸣,再抬头看去,只见那条铁花形成的灿烂光河之中,竟已经是无数的雷光闪动,席卷长安上空的这条赤霞,已经变成了一片雷海! 第两百七十四章 倒悬如山剑 郑竹和林甫都停了下来。 长街上的这些扶风精骑无法控制得住他们身下的战马。 雷罡的轰鸣之中,即便是这些经过严苛训练的战马都已经陷入了恐慌。 “这些个玩意能够引雷?” 郑竹的脸上写满了懊恼。 他之前怎么都没有想到崔老怪竟然会在这个时候和李氏联手,而现在他则是怎么都没有想到,这种漫天燃烧飞舞而至的铁屑,竟然能够帮助崔老怪引雷。 这么一来,那些在通天树上打铁花的修行者,原来就是早早安排好,相当于帮助崔老怪提升神通的! 最关键的是,这些修行者是帮助崔老怪提升神通的也就算了,但真正将这些燃烧的铁花引到这边的,还是林甫的神通。 李氏这一手,真的是将他们算得死死的。 “你这都相当于被他们借了神通,送了一场东风。”郑竹看着林甫,忍不住叫道,“还不赶紧弄点风把它们给吹散了!” 林甫的脸色依旧没有太大变化,但是他的眼神却有些悲哀,他转头看了郑竹一眼,道:“晚了。” 郑竹的脸一下子就僵了。 已是一片雷海。 风也吹不散雷海。 而且说不定反而弄得云气激荡,催生出更多的雷罡。 “就算没有那株通天树,没有这飞过来的漫天铁花,崔氏入了这局,我们就已经赢不了了。”林甫没有在看他,只是平静的说道,“你要逃命就赶紧逃吧,我会留在这里。” “真他妈操蛋!”郑竹差点一口老血吐出来。 但他知道林甫说的是事实。 三对三,哪怕自己的确对上这高大伴可以占得上风,但一时半会也杀不了这高大伴。 但崔老怪要对付那个高丽道人是绰绰有余,他很快就能将那高丽道人杀了。 林甫再怎么强,一时半会也不可能杀得死皇帝,而且很有可能是皇帝更胜一筹。 只要崔老怪杀死了高丽道人,再和高大伴和皇帝联手,那他们势必很快落败。 “兄弟们,逃命!” 他转头就逃。 他知道今夜逃命起来也是凶多吉少,但再怎么着都比留在这里等死强。 轰! 他先逃,雷罡就先对付他,伴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轰鸣,数十道白色的雷罡同时朝着他抽打而至。 “给老子滚!” 郑竹也是彻底发了狂,他体内的黄气涌动,身上甲胄往外扩张,真气密布体表,直接形成一身黄袍。 轰轰轰轰… 那些漂浮盾牌一样的甲片被雷罡抽打得顷刻破碎,后继的雷罡将他身外的黄袍打得破破烂烂,但他口中鲜血狂喷,往城外逃遁的速度却反而更快。 那些从天空坠落的雷罡都似乎来不及捕捉他的身位。 “草!” 然而就在这一刹那,郑竹突然感知到了什么,他有些无奈的转过头去,似乎想要呼喊那些扶风精骑不要跟着自己,但这时候说什么都来不及了,他只是在心中骂了这一个字,他所在的这条数里长街就已经变成了一片雪白。 天空之中的整片雷海就像是太过沉重而失去了浮空的能力一般,一下子压了下来。 白茫茫一片的雷罡,彻底覆盖了整条长街。 最后和身后的骑军一起被这片雷海淹没的时候,身为八品修行者的他还是抗衡了数个呼吸的时间,完整的骂出了一句,“草你娘的,都是造反,为什么崔老怪的所有雷罡就他娘的全部劈我一个人。” 骂声消失之后,这条长街上就只剩下了一字长蛇阵般的焦黑躯体。 高大伴从流沙坑里跳了出来。 他干咳了两声,但没出手。 皇帝朝着前方一步跨出,林甫心中一动,他原本想要出手,但感知到了什么,却还是停了下来。 皇帝的身影如同流星一般从他的头顶上空飞了过去,落下时一拳击向也已经开始逃跑的那个高丽道人。 那个高丽道人脸上的神色也趋于疯狂,他伸手将戴着的尖顶高帽摘了下来,内里红光涌动,就像是有一汪鲜血。 他挥动着这顶高帽朝着皇帝打去,但皇帝只是一拳砸向了他。 轰! 皇帝的拳头上出现了一条金色的龙形。 只是一拳,这顶高帽崩碎,接着无数的红光反冲到这高丽道人的身上,这高丽道人的身体就像是纸片一样被打出了无数的孔洞。 他剧烈的嘶吼着,但是整个身体却已经不受他控制的往后崩飞出去。 皇帝戏谑的看着这个高丽道人,然后道,“好了,这下高丽连一个八品都没了。” 林甫一直没有动。 等到这个高丽道人坠地死去之后,他才看着皇帝,平静道,“大唐的密谍过去十五年间,一直在高丽打听这人的下落,这人这十五年都没敢回高丽,生怕被你查出踪迹,然后派人杀死。他一直不在高丽,其实高丽也相当于一个八品没有。至于他,有家不能回,有了这样的修为却不敢透露踪迹,流落在外面其实过得也生不如死,眼下这死了,也算是一种解脱。” 皇帝和高大伴两个人一前一后,将林甫堵在中间,他看着林甫,平静但充满威严的说道,“那你呢,你还不甘心吗?” 林甫已经沉默了一会,此时却反而笑了出来。 他看着皇帝,笑道,“我也没什么不甘心的,我没有李氏这么强的底蕴,但我今夜却至少逼得崔老怪暴露了自己神通特性,今后他想要再动用这种方法增强自己的神通来对付其它八品,显然是不可能了。而且我还逼得你出手,就我这样的人借了今夜的势头就能逼得你都要亲自出手,那这天底下的人对李氏也会心中有个考量。你别以为今夜李氏下了这么大一盘棋,一下子铲除了王夜狐和我,铲除了许多门阀的根基,你李氏的江山就更为稳固。但在我看来,今后恐怕敢挑战你李氏江山的人会更多了。毕竟你们拿王夜狐都没有什么办法,而且我和郑竹就只能牵动这点力量,都差点成功了不是?接下来我这一剑若是再让你受点伤,那你说会怎样?” 他的话音刚落,高空之中那柄似乎都已经要消失的倒悬巨剑骤然发出耀眼的光芒。 皇帝和高大伴都微微的变了脸色。 先前林甫劝郑竹直接逃命,他们都以为林甫的心气已经散了,以为林甫知道注定不敌,已经没有再战的心思。 然而此时他们才知道,林甫只是让崔老怪对付郑竹,他一直都只是在等待这一刻。 林甫仰首看着那柄仿佛小山般倒悬的巨剑,他漆黑的眼眸此时倒映着璀璨的剑光,就像是彻底燃烧了起来。 万里外的北风,此时似乎带着凛冽的寒意终于到了长安。 他浑身的气机都燃烧了起来。 他笑了起来。 王夜狐已经用尽了一生积蓄的力量,永远离开了这个世间。 现在就轮到他了。 唰! 倒悬如山的剑随风而至,朝着皇帝斩去。 “太可怕了。”当这一剑斩下的时候,耶律月理幽幽的对着冲谦老道说道,“王夜狐也好,这林甫也好,一个个的也太可怕了,你们长安到底什么鬼地方啊,怎么这些人一个个比鬼还可怕。” 曲江边酒楼上,顾留白先看坠落的雷海,再看倒悬一剑,他忍不住就吐槽道:“我师兄还说我把比剑弄得跟耍猴戏似的,丢他和宗圣宫的人,和这种级别的比试一比,我弄什么不是耍猴戏一样。” 说完这几句,他心里又嘀咕,“怪不得阴十娘那么要强的人,也不敢说自己的剑在长安就胜得过谁谁谁,只敢说可能前三有的。” 裴云蕖也是在旁边想,“要摸多少次胸才养得出这么厉害的剑啊。” 剑已落。 剑和林甫整个身子的气机连成一体。 林甫朝着皇帝踏前一步,剑就已经斩到皇帝的身上。 皇帝依旧只是出拳。 他的身外一下子出现九条金龙,这九条金龙汇聚在他的拳头上。 他的拳头直接砸在斩下的剑锋上! 剑锋开始崩裂! 林甫的眉头微微皱起。 他身上的肌肤也开始出现了裂纹,肌肤如同瓷片开始碎裂,开始掉落。 他很惊诧。 他没有想到皇帝竟然强横到这种地步。 然而他还是再次往前踏出了一步。 他斩下的长剑瞬间再刺! 皇帝的拳头就像是无处不在一般,瞬间打在他的剑身上。 他的剑身不断的崩解,瞬间只剩半截。 林甫眼中的神光开始消散。 他的生命也即将到达尽头。 然而就在此时,他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他看到皇帝的身后隐隐浮现出独特的真气法相。 他看到金色的光芒在皇帝的身后簇拥,形成一尊和皇帝等高的三头六臂的法相。 这法相的三个头颅都是狰狞无比,他们的六条手臂齐齐托着一页金简。 “你这…” 林甫不可置信的吐出两个字。 但也就在这一刹那,他的剑和整个身体就彻底崩裂,剑气和他的身躯就像是变成蝴蝶纷纷飞散。 高大伴缓缓的转身,看向车队之中数名幸存者。 …… “这样厉害的人物都死了?” 耶律月理看着林甫陨落的方位,忍不住感慨的看着冲谦老道,轻声说道,“这人牵扯的气数强啊,之前死的八品加起来都不如他牵扯的气数强。他这一死,感觉李氏的气运一下子又弱了很多。” 冲谦老道当然知道那是林甫。 他突然忍不住就冷笑了起来。 “那群读书人一直都著书立作,说什么越是胸有浩然正气,就越是诸邪不侵,说得好像自己越是正派,修行这种法门就越是事半功倍,这人修为这么高绝,那一身浩然正气不知道强成什么样,但身为人臣,这时候谋逆可不符合他们自己书上讲的道理。这些人接下来又不知道怎么个自圆其说。”冲谦老道冷笑着说完这些话,然后又看着耶律月理,缓缓说道,“小蛮女,你是不是故意和我坦白你的这修行法门?按你这么说,你这修行法门就是用什么气数不气数掩饰,这感知气数其实是其次,你这修行进境,恐怕是由修行者死得多不多决定的吧?” 耶律月理露出了一点狡猾的笑容。 冲谦老道鄙夷的看了她一眼,又负手而立,朝着林甫陨落的方位,然后接着道,“原来你们回鹘神殿的这种法门就脱胎于食死经,附近有修行者一死,自然就有一些怪异的元气自然投入修行此经的修行者的气海。这么说来,你修的这法门在这方面应该比当年的食死经还要强一些了。” 耶律月理马上认真的摇了摇头,点了点自己的鼻子,道:“不是法门强,是人强。” 冲谦老道一怔,旋即反应了过来。 回鹘这神殿挑选神女的过程十分苛刻,那其实是这种神通法门太过玄奥,本身这世上就没有什么人能够大幅度将之改进,但在漫长的传承过程之中,应该是有人发现了某种特殊的血脉或者体质能够更契合这种神通法门。 任何法门修行都讲资质,冲谦老道也不奇怪。 他微讽的看着耶律月理,道:“所以对于你而言,这长安你是不得不来。” 耶律月理老实的点头,“以往都是边关死的修行者多,但我感应得出来,这段时间长安死的修行者会非常多,更何况别的地方哪有这种级数的修行者多。” “所以今晚上李氏和城里那么多门阀都是要么大亏特亏,要么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但你就赚得盆满钵肥。”冲谦老道脸上又挂满了平日里那种怼天怼地的冷笑,“小蛮女,所以你来了长安,第一时间就到我宗圣宫来,就是先和我宗圣宫纠缠个缘分,好让我今后发现了你这法门的奥秘,也不能干干净净的将你一剑斩了。” 耶律月理乖巧的点头,道:“主要是我知道,你也好,还有你师弟也好,应该对法门本身没有什么纯粹的喜恶,你们的行事应该不如长安的某些正派宗门那么邪恶。” “行事不如长安的某些正派宗门那么邪恶?”冲谦老道一听这话,却是反而哈哈笑了起来,他觉得小蛮女这句话倒是说的有趣。 但下一刹那,他虽然笑着,但眼睛里却又出现了淡淡的感伤,“我师兄就说过,法哪有正邪,只是看人。” 耶律月理认真道,“城里敢说这样话的人,也没几个。” 冲谦老道又带着些厌恶的情绪冷笑起来,“这道理差不多是个人就明白,就是绝大多数人党同伐异,打压别人而已。” …… 怀贞公主和一群国子监的学生回到了通济坊。 通济坊里本来还有一场诗会。 对于盛世中的才俊而言,武功文治缺一不可,比剑自然爽快,诗歌也更显文雅。 看完酣畅淋漓的比剑,再借酒而歌,吟诗作画,更是能够将胸中的感受抒发出来,没准一时灵光闪现,还能变成千古名句,长留史册。 但今夜皇宫里的冲天火光也好,天空之中那雷海轰鸣也好,却都给这群盛世里的才子心头洒下浓重的阴影。 很明显城里头有惊天巨变了。 寻常的百姓可能并不觉得这种东西却牵扯到自己的身上,但国子监的这些学生都来自不同的官宦世家,谁也不知道今晚过去,自己的家中会迎来什么样的改变。 可能有些人能够乘势青云直上,有些人却突然变成了罪臣之子,要处斩或是发配了。 酒水还是平时的酒水。 但喝着却已经不是平时的滋味。 不知怎么回事,才几杯浊酒下肚,这些年轻人心头的沉重就像是落在了眼皮上,眼皮竟是睁都睁不开了。 平时这种诗会,这时候应该都是大声喝彩声,反复诵读妙句声,但此时充斥在这个灯火通明的厅堂里的,却反而变成了此起彼伏如潮水一般的打鼾声。 和下首那些横七竖八睡倒的学生相比,伏在案上的怀贞公主至少还不失仪态。 白有思的确还是有眼光的。 她这伏在案上,露出细长白皙的脖子,整个背部看上去一丝多余的赘肉都没有,光看着背影都令人忍不住的心动。 突然之间,这厅堂之中的响起嘻嘻的诡异笑声。 门口涌起一股诡异的黄绿色气流,朝着梁上一扑,到了大梁之上,又如同吊丝蜘蛛般诡异的朝着怀贞公主慢慢垂落。 此时才看得出这人身穿着一身破旧的道袍,脸上带着的一个面具伴随着呼吸铁锈斑驳,不断的喷吐黄绿色的焰气。 到了怀贞公主身体上方数尺处,这人突然顿住,他体内响起了无数丝丝的响声,他的整个身体和脑子都诡异的晃动起来,接着他拔出了一柄色彩斑驳的长剑,直接朝着怀贞公主好看的脖子刺了过去。 这一剑若是落实,怀贞公主颈骨断裂,恐怕不死也是残废。 但也就在此时,怀贞公主整个身体也是一阵急剧的乱颤,她的身外出现无数乱线般的游丝不说,整个身体完全不合道理般往后退去,与此同时,她面部还朝下,右手却已经反手朝着这人凌空一点。 哧! 一道速度极为惊人的剑光朝着上方这人的胸口刺去。 砰! 上方那人口中一声低沉的怪叫,整个人瞬间在上方屋顶撞出一个孔洞,飞了出去。 只听得外面嘶嘶连响,接着响起一阵阵桀桀的怪笑。 但只是数个呼吸之间,这怪笑声就去得远了。 第两百七十五章 吾美妻嫌多 怀贞公主深吸了一口气,她脸上的神色竟是没有多少变化,但眼瞳之中的惊怒之意却是无法掩饰。 接着她微微垂首,犹豫了数个呼吸的时间,然后起身往外走去。 她出现在顾留白、五皇子、裴云蕖这一伙人的面前时,顾留白虽说早就知道了她的行踪,但还是一副有些意外的模样,“又什么风把怀贞公主给刮来了。” “我来和你们谈些事情。”怀贞公主看了一眼眼前的这些人,坐下之后,目光却是第一时间落在了裴云华的身上,“云华,我听说裴国公和你都想要取消三皇子的婚事,是否属实?” 顾留白、五皇子、裴云蕖、裴云华、上官昭仪,在场这五个人都是一愣。 之前顾留白让阴山一窝蜂那群人试探怀贞公主,试探的结果已经出来了,五皇子所料不差,这怀贞公主修的果然就是堕落观的本命蛊法门。 的的确确就是堕落观的隐道子。 一群人听到怀贞公主直接过来这边,都觉得这怀贞公主恐怕是猜出五皇子看出她是堕落观隐道子,猜出方才的人是五皇子和顾留白这边派去的,但一群人却是真没想到,怀贞公主一过来,居然开口先说了这么一句。 裴云华一愣之下,脸顿时红了。 但她心里面早就豁出去了。 而且今夜看了顾留白和沧浪剑宗的比剑,给她一百个三皇子她都不换。 于是她认真的点了点头,道:“确有此事。” 怀贞公主也点了点头,然后看着上官昭仪,道:“是因为知晓了三皇子对上官昭仪所做的事情?” 裴云华心里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她摇了摇头,道:“这并非主因,我不能嫁给三皇子,是因为我心里头已经有了别人。” 怀贞公主看着上官昭仪和她的神色,又看着不吱声的裴云蕖,突然之间笑了笑,道:“若这桩事情我也想掺一脚,不知云蕖是否美成?” “怀贞?”五皇子差点下巴都掉地上。 一群人也都不可置信的看着怀贞公主。 在场没有一个笨人。 谁都听得出怀贞公主这一语双关的意思。 这个堕落观隐道子一开口那几句,完全体现了她的消息灵通,而接下来她一看裴云蕖,所有人就都明白她已经看出了上官昭仪和裴云华和顾留白什么关系。 不过她消息这么灵通的话,这关系对她而言一点都不难猜。 有着回鹘神女耶律月理的先例,顾留白倒是淡定,他只是微微的一笑。 有句老话叫做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这若是要把自个都一块献出去,那这里面的奸和盗就肯定厉害得去了。 裴云蕖这种时候也颇有大将之风,她一愣之后也是微微一笑,道:“怀贞公主,你说的在这桩事情上掺一脚,不知指的是帮我姐取消这婚约,还是别的什么事情?” 怀贞公主平静的看着裴云蕖,直截了当的说道,“不管是在取消你姐这婚约上,还是和云华一起嫁给顾十五这件事情上,都可以掺一脚。” 裴云蕖眉头微蹙,“帮我姐取消婚事这桩事情倒是无妨,但你要下嫁给顾十五,恐怕他承受不住,而且你若嫁给他,你能做小?这先来后到怎么排?” 怀贞公主的眉毛比一般女子的要稍浓一些,听着裴云蕖的这几句话,她脸上的神色没有什么改变,如墨般黑的眉毛微微挑起,更显威严,但她的语气却甚至出现了一丝恳求之意,“唯有如此,方能求存。” 五皇子忍不住道,“这是什么个意思?” “嗣玄,你也别装了。”怀贞公主有些不悦的看了他一眼,道:“白有思过来,他那样子对着我太过不堪入目,我一时按捺不住出手,你肯定已经看出我是堕落观隐道子。” “……!”五皇子有时候挺放得下脸面的,但是他这人又不如顾留白脸皮厚,这个时候听到怀贞公主直接坦白说出堕落观隐道子这几个字,他的脸僵着,就有点装不下去。 顾留白却是笑了笑,看着怀贞公主道,“公主慎重,这堕落观隐道子几个字,可不是随便就能说的。” 怀贞公主直视着顾留白的眼睛,声音微寒道,“你们不是之前和六皇子暗通有无,一直在查皇宫里的堕落观隐道子?” 五皇子彻底无语了,他听着这有名有姓的话,再看怀贞公主此时的脸色,就知道对方绝对不是在诈唬人,“怀贞,你连这都知道?” “能成堕落观隐道子者,非常人,非常人所为,非常人所及。”怀贞公主道,“若是在眼皮子底下想要对付我,我岂有不察觉之理?” 顾留白倒是也没想到这一脸假正经且一直端着公主那威严架子的怀贞公主敢直接这样将话挑明。 不过既然话都挑明了,那他说话就也敞亮了。 “呵呵。” 他笑了笑,看着怀贞公主道,“感觉你挺骄傲。” 怀贞公主眉头微挑,“你若真如此觉得,那也无妨。” 顾留白笑道,“上一个堕落观隐道子谢晚比你还骄傲,还要癫,结果被我打得跟狗一样。” 怀贞公主以前没遇到过这种刚当面奚落自己的少年,她生气固然生气,但更生气的是,她没想好怎么回应。 沉吟了足有两个呼吸的时间,她才慢慢说道,“若不是今夜之变故,可能过几天我就把六皇子杀了。” 五皇子看看顾留白,又看看怀贞公主,他忍不住就苦笑起来,“怀贞,你今晚过来想必不是要说这种狠话的?” 怀贞公主一怔,她心中倒是也觉得怪异起来。 怎么好像被这顾十五随便一两句话一激,自己就有点乱了分寸? 平日里应该不至于如此。 随即,她面容又是一肃,有些威严的看着裴云华,道,“云华,我可以帮你解除和三皇子的这桩婚约。” 裴云华心中自然惊喜万分,但她只是看向顾留白,顾留白不拍板,她也不能就直接答应了。 怀贞公主又看向很是低调的上官昭仪,道:“今夜剧变,覆巢之下无完卵,你家中原本可能获罪,你父亲和家人即便不死,也又可能会被流放,但我可以保他现有官位,保你家中无事。” 上官昭仪面色微白,但她也并未应声。 怀贞公主又看着五皇子,道,“你和老六的事情,我可以不拆穿,而且我可以保着老六,我的人也可以一并帮你们办事。” 五皇子无奈的叹了口气,道:“怀贞,这局面你也看得明白,在这我根本不做主。” 怀贞公主此次倒是心中没什么波澜,她最终静静地看着顾留白,道,“我可以下嫁于你,但你和你身边的八品修行者,必须保我性命,做我的护道人。” 顾留白皱着眉头看着她,道:“你认真的?” 怀贞公主眉梢微挑,威严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决然的神色,慷慨赴死般的感觉,“当然认真。” 顾留白却笑了,“我怎么觉得你在开玩笑?” 怀贞公主不解道:“你什么意思?” 顾留白叹了口气,道:“不错,我是个生意人,但你得想想你这生意公平吗?” 怀贞公主眼中出现了一丝怒意,“你觉得你还亏了?” 顾留白的神色严肃起来,“这生意里边,你觉得最值钱的地方,应该就是你下嫁于我,这应该没问题?” 怀贞公主虽然觉得他说的这些话有些粗俗,但还是点了点头。 顾留白认真道,“公主你觉得我缺老婆,我是找不到老婆的人么?” 怀贞公主心中怒意更浓,但看着顾留白身边的这三名少女,她却发现自己无法反驳。 “自然,若光论身份,她们和你公主的身份还差着那么一点。”顾留白笑道,“但光论身份,你觉得回鹘神女和你的身份相比怎么样?” 怀贞公主一怔,“耶律月理?她怎么了?” “她见我的第一面,就问我要老婆不要。但她任何条件都没有提,纯粹就是白送。”顾留白严肃道,“但我一口回绝了。” 怀贞公主震惊的看着顾留白,不等她开口,顾留白却已经淡然的接着说道,“公主虽佳,但对我而言并非必需品。更何况这公主亦非寻常公主,我不入堕落观,但和公主这么…我不入堕落观也入了堕落观了。” 怀贞公主眉头又是不自觉地皱起。 她只觉得顾留白这几句话虽说是事实,但似乎不怎么正经。 顾留白此时却已经一脸正经的接着说了下去,“再说你的其余条件,云华和三皇子的婚事,昭仪的家人,还有六皇子的事情,你这几个条件,反倒是威胁我的成分居多。” 怀贞公主眼神瞬间又带着不悦,但她并非那种心急想要辩驳之人,她便只是安静的看着顾留白,等着顾留白继续说理由。 顾留白老老实实说道,“云华和三皇子的婚事肯定成不了,这事情既然裴国公已经答应了,那定然已经作为今夜裴国公和李氏的交易内容之一,你一点忙都不帮,也没任何的问题。至于昭仪的家人,说实话我和她父亲的关系并不好,他死不死的和我没什么关系,不过看我今夜这么守规矩,李氏总得给我点面子,若是不给,那我救几个她在意的人应该也不成问题。其实你方才的意思就是说,如果我不答应,那你可能在这两件事情上面作梗,加上对付六皇子,但你用这些事情威胁我就显得可笑了,你信不信不用到明天早上,长安就家喻户晓知道你是堕落观隐道子,就知道你要对付六皇子?” 怀贞公主听到此处,她心里的一丝怒意倒是反而没有了。 只是看着眼前这少年,她反倒是有些失落,脑子里浮现出来一个清晰的念头,“我都说我愿意下嫁给他,他听我这么说,结果一点都不动心?难道我在他的眼里,也就只是如此么?” “真狗啊。”五皇子和裴云蕖等人此时倒是交换了一下眼色,心里面都是同一个声音。 狗是真狗不过顾留白。 他这完全是偷偷换了概念。 其实对于他们这伙人而言,怀贞公主的这桩生意里头,最有价值的部分当然不是公主以身相许,而是怀贞公主在李氏的地位,拥有李氏的一部分底蕴,以及她这么灵通的消息来源! 这怀贞公主的情报网络,显然厉害得要命。 但怀贞公主丝毫没意识到这一点,因为她太正经,太正统。 对于她这样的人而言,这桩交易里头最有价值的当然是自个。 公主啊! 而且李氏最得宠的公主。 她什么身份? 她都看不上任何一个年轻才俊。 她在大唐嫁人,那都是下嫁,谁配得上她。 她嫁给一个修行者,这是什么样的恩宠? 这天底下那么多在沙场上拼死搏杀的厉害修行者,在朝堂之上绞尽脑汁治理天下的文人,哪一个的终极梦想不是封王拜侯,成为大唐驸马? 但人家不稀罕。 人家美妻嫌多。 连回鹘神女这样的人物倒贴都不要。 怀贞公主脑子里充斥着这种正统的思想,平日里她再怎么聪明,都觉察不出顾留白的狗。 她顿时觉得顾留白说得太有道理,自己给出的条件一个都不成。 关键这个时候顾留白还叹了口气,推心置腹道,“你想想啊,你这条件一个都没有诱惑力,但却要让我和我身边的八品修行者给你卖命。今夜八品死了不少吧?那接下来这长安城里的八品该金贵成什么模样。” 怀贞公主一点都不生气了。 她反而认真致歉道,“的确是我考虑不周。” 然后她这脸上甚至出现了为难的神色,“你又不入仕途,我也没法给你在朝堂之上谋个位置。” 顾留白笑了笑,道:“我不入仕途,不牵扯党争,不握兵权,这应该算是我和你父皇之间的默契,而且我对这些东西委实没有什么兴趣,你便不用在这些方面去考虑。而且我得先提醒公主一句,任何生意,得有个互相信任的基础。堕落观隐道子这种身份太过惊悚,想要我彻底信任公主,公主恐怕还得先给出些诚意。” 狗! 稳如老狗! 五皇子差点直接给顾留白竖大拇指。 他实在佩服。 这意思是做生意之前,怀贞公主就得先给足够的好处了。 这生意谈得…太吓人了。 这时候顾留白还在狗,他又一脸肃然的看着怀贞公主,寒声道,“而且天下修行者对堕落观修士的态度,你自己也清楚得很,更何况我和谢晚水火不容,和堕落观已成死敌,我现在不动手对付你就已经是忌惮你李氏的身份,你竟然还敢和我说,要我做你的护道者,让我做堕落观隐道子的护道者,你是不是疯了?” 五皇子的嘴都咧开了。 其实对于顾留白这种背经离道的人而言,什么堕落观隐道子不隐道子的根本不算回事,他娘本身还有可能是堕落观上代道子。 但顾留白显然是吃定了怀贞公主这一个弱点。 怀贞公主太过正统。 她的思维方式不脱长安,就是长安那些名门正派修行地的正常修行者的思维。 五皇子倒是好奇,自己这思维如此正统的一个姐姐,怎么就能成了堕落观隐道子? 果然,顾留白这么严肃的一说,怀贞公主反而心有同感,她有些自惭的垂下高傲的头颅,缓缓说道,“我成为堕落观隐道子实有难言之隐,现在尚且不方便与你说,但我也深知你们对于堕落观修士深恶痛绝,避之不及,所以我来时路上权衡再三,无奈之下,才想用下嫁与你这样的方式和你交易,好让你信任我。” 说到此处,她倒是有种不被理解的痛苦,“像我这样的人,我若是嫁人,我又岂会对我的夫君不忠,又怎会将他视为外人?” 顾留白和五皇子一看她这模样,就又是心照不宣。 “怎么?”顾留白却是反而装起逼来,他看着怀贞公主冷笑道,“难道我看起来像是那种趁人之危,不顾根本,却只贪图美色,还要乘机先得了你身子和名分的人么?” 怀贞公主被他说得顿时心中又是愧疚,当下又致歉道,“是我浅薄了。” 顾留白肃然道,“堕落观隐道子这种身份实乃你最大隐秘,今夜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为何会直接到我面前来坦诚你这种身份?五皇子也只是对你的法门有所怀疑,但他是李氏嫡系,又在你身边感知,这才有所怀疑,也是你亲口说出这个隐秘之后,才敢确定。怎么,难道有人直接确定了你的堕落观隐道子身份?” 五皇子和裴云蕖等人都是默不作声,心里都知道这是顾留白在试探,看怀贞公主是否确定去试探她的人是顾留白派去的。 只见怀贞公主明显心情一下子沉重了起来,她声音微凛道,“今夜我已经遭遇了堕落观修士的刺杀,这人应该也是隐道子,但他此次出手,发现我并未中他的迷药之后,便立即远遁,这人法门诡异,做事如此谨慎,我身份已然暴露,便时刻处于危险之中。” 顾留白心中一动。 他精神方面有了阴阳天欲经的小神通,对于对方的情绪感知就比一般人敏感得多。 他此时觉得怀贞公主倒是没有说谎,她似乎真以为那人是其它的堕落观隐道子。 他点了点头,道:“那的确危险,我虽对你们堕落观修士了解不多,但至少知道,隐道子一旦暴露便会被其它隐道子群起而攻之。” 怀贞公主声音微寒道,“我最忌惮的就在这,我在明处,这些人都在暗处,谁都不知道他们会用何种的手段。” 顾留白看了五皇子一眼,对着五皇子使了个颜色。 五皇子顿时明白了他这是什么意思。 若是装得太过就不像了。 自己也得来点正常的反应。 他深吸了一口气,也满脸凝重,寒声道,“怀贞,我最不能理解的一点,就是你长居宫中,又和父皇经常见面,你修了这种法门,怎么可能瞒得过他和他身边的那些个高手?” 第两百七十六章 真修欲成神 怀贞公主沉默了片刻,似乎觉得这是建立信任基础的第一步,她咬了咬牙,还是说道,“这原本就是父皇的暗中授意。” 咬牙的是怀贞公主。 但听着这一句,五皇子却觉得自己有点牙疼加蛋疼,“父皇这是什么个意思?” 怀贞公主看了他一眼,道:“你也知道,父皇的心思没有人能够明白,我只是猜测,我李氏对堕落观始终保持着足够的敬畏,尤其到了父皇这一代,或许对堕落观了解更深,李氏或许觉得我们李氏的法门虽然至强,但修行起来太慢,一代代下来,有可能就被别人赶上了。李氏或许想看看我们李氏嫡系血脉修行堕落观的法门会产生个什么样的结果,而堕落观或许也想看看,李氏的嫡系若是修行堕落观的法门,会产生什么样的奇效。” “一个巴掌拍不响?”五皇子忍不住道,“总觉得这是在玩火,而且显得李氏不够自信。” “嗣玄。”听着五皇子这么说,怀贞公主看着他倒是有了些心中宽慰的感觉,她自然的带着些许威严,实话实说道,“先前我对你的观感倒是不佳,觉得你身为李氏子弟,却没个李氏子弟的正形,但现在看来倒是我对你不够了解。” 五皇子一阵无语。 他越发蛋疼。 他之前对自己的这个姐姐也就是认识而已,还不如一些经常见到的宫女和太监熟悉,但眼下交谈这么几句,他心里头就越发佩服顾留白拿捏得准。 这怀贞公主就是正统到了极点的那种宫中女眷。 她古板得很。 但恐怕也是看中了她的性格,从小调教,李氏才将她调教成这种古板模样。 心里对堕落观根本无法认同,甚至十分厌恶的这样一个李氏嫡系,修行堕落观法门产生的后果可能也更加好控一些。 但一批皇子里头性格更刻板,更循规蹈矩的人也有,为什么不挑个皇子而挑个公主,在五皇子看来,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怀贞是女的。 李氏对于李氏嫡系里的女的一直都不怎么看重,就像送出去的安兴公主一样。 各种和亲一直都是李氏最常用的手段。 必要的时候,牺牲一个公主就很简单。 此时顾留白却是出声道,“怀贞公主,既然是你父皇暗中授意,或者说暗中促成你成了这堕落观隐道子,那你这身份暴露,按理而言你应该从你父皇那寻求帮助,为何找我们?” 怀贞公主深吸了一口气,她淡淡的说道,“我李氏掌管天下,但长孙氏为首的诸多门阀也一直在盯着李氏,而且我直觉促成我成为堕落观隐道子这件事,我们李氏也未必尽数同意我父皇的做法。今夜引起诸多变数,若是接下来我变成影响李氏根本的因素,我会被毫不留情的抛弃。” 顾留白这个时候也真的越发拿捏怀贞公主。 长安贵妇团里那些个夫人都比较喜欢欢脱痞气一点的少年,因为她们原本凑在一起就是喜欢热闹,而且和各色各样的人接触得多了,她们里头只要有那么几个性格比较跳脱的,其余那些贵妇就算正经,也正经不到哪去。 但这怀贞公主可是和那些学堂里的老学究差不多,她不仅自己没有个痞赖欢脱的模样,她也不喜看人这种模样。 她若是作为老师,也指定喜欢那种不苟言笑的老气学生。 所以他在吴嫣红等人面前是嬉皮笑脸,想说啥就说啥,但眼下他却是反而摆起了严肃脸,深沉脸。 对面喜欢什么,他就给什么嘛。 他一脸平静的说道,“李氏挡不住的刀子,你就觉得我能帮你挡得住?” 怀贞公主一点都没有觉得顾留白这句话是故作姿态。 她微蹙着眉头道,“我选择你帮我,是基于你已经和谢晚以及堕落观结仇,即便你不帮我,堕落观应该也会想法对付你,而且别的隐道子或许也会怀疑你或是你身边有人是堕落观的隐道子。” 顾留白点了点头,说道,“但你对我应该没什么了解。” 怀贞公主道:“我父皇能够和你达成这样的默契便够了,这说明你不止拥有站得稳脚跟的力量,而且在未来的一段时间里,你应该可以成为李氏用来牵制其它门阀的力量,我找你联手,这和李氏的根本利益相合,是最为稳妥的。” 顿了顿之后,她平静下来,很自然带着平时那种居高临下般的威严感说道,“你能初来乍到就和我李氏达成这样的默契,我也觉着你足够聪明,且懂分寸。” 顾留白淡然道,“那李氏倒是不怕我不守规矩,或者今夜过后,和其它门阀联手?” 怀贞公主微微蹙眉,“你也不必说这样的废话,其实你心里也很清楚,若是你显露出李氏不喜欢的野心,恐怕你会成为李氏和其余门阀首先铲除的目标,城里这些门阀原本就会优先对付外来人。他们不喜欢这种猛龙过江来碗里抢食的人。” 顾留白沉默下来,他露出认真思索的样子。 过了一会,他看着怀贞公主道,“你说的这些大唐足够分量的门阀里面,有一个恐怕已经成了我的死敌。” 怀贞公主道,“崔氏?” 顾留白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他觉得这怀贞公主喜欢的就应该是这种模样。 怀贞公主也没有犹豫,看着他道:“你的意思是要我帮你对付崔氏?” 顾留白淡然道,“我是生意人,若是崔氏接下来改变对我的态度,那可以谈,但若是崔氏一心要报仇,那我只有彻底毁了崔氏才心安。” 怀贞公主看着顾留白,道:“我帮你解决崔氏,你帮我对付其他试图对付我的隐道子?” 顾留白平静的看着怀贞公主好看的眼睛,认真道,“我觉得关外和长安没什么差别,都是尔虞我诈的地方,互相信任这种事情,都是要经过很多事情,双方互相彻底了解之后才能做得到的。一样样慢慢来吧,你我消息互通是必须的,但现在开始帮我盯着和对付崔氏,那是开端。” 怀贞公主心里有些欣喜。 这结果对于她而言比她想象的要更好一些。 原本她以为对方肯定是要她下嫁,她都已经做好委身于此人的准备了。 但没想到对方提出的要求只是要和她联手对付崔氏。 “……!”但五皇子此时却无语得差点给顾留白跪了。 最看重的这怀贞公主的情报网络一下子就给了。 还附带着要帮他对付崔氏。 崔氏这八品大神通崔老怪如果不想办法对付了,估计顾留白睡觉都不香。 但对付崔氏容易么? 也太难了。 明显今晚上崔氏全力配合李氏在对付城里的那帮子人。 顾留白固然是李氏接下来倚仗的势力,但只是各自心照不宣的达成默契,但今晚上过后,崔氏可是李氏明面上的盟友。 牛逼这两个字,五皇子现在想对顾留白说一万次。 “这都说王夜狐最擅操弄人心,怎么今晚上王夜狐没了,感觉有个顾老狗顶替了上去?” 他看着一脸高深模样的顾留白,心里头就忍不住嘀咕。 崔老怪今晚上才刚刚出手。 那一片雷海真的是震慑人心。 五皇子觉得换了自己,可能没可能这个时候就和怀贞公主说要弄死崔老怪。 更何况今晚上哪有别的隐道子发现怀贞公主的真正身份? 试探出怀贞公主身份的人,原本就是他和顾留白这伙人。 怀贞公主此时微蹙的眉头松开。 她对顾留白的信誉倒是没什么不放心的。 有顾留白这态度,她心里的一块大石已经落地。 “你们堕落观图谋的到底是什么?” 这个时候“顾老狗”已经又认真的出声问道,“谋反夺江山?” 怀贞公主闻言便摇头,道:“自我修行堕落观的本命法门到现在,没有任何一名堕落观的修士对我提什么要求,没有人要我做什么。” 顾留白眉头微皱,“只传法门,说好让你设法找寻和对付其它隐道子,以争夺道子之位,其余别的就一点没要求?” 怀贞公主点头,“没有,倒像是一个完全只追求极致境界的纯粹修行地。” 顾留白冷笑道,“前面一点不割,到最后彻底成熟割个大的?” 怀贞公主沉默了片刻,道:“即便是我,也并没有走到最后,成为道子的信心。” 顾留白淡然道,“好好说话,你别突然咒我。” 怀贞公主一怔,心中很自然的不悦,“我哪里咒你?” 顾留白平静道,“既然我已答应和你联手,说要保着你,若是保不住你,那意思不是我也完蛋了?” 怀贞公主又是一怔,面上没有什么变化,心中却是瞬间有些喜悦。 顾留白乘势问道,“那你怎么成为的堕落观隐道子,谁传你的法门?” 怀贞公主道:“我十二岁那年,正常修行,但不知道为何真气出了很大的问题,丹田积郁,不知为何无法流动,真气似乎要在丹田之中结死,若要医治,就有两个可能,一是影响丹田和周围经脉,二是影响今后生育。” 顾留白心中一动,道:“像你这样的人修行按理不可能无缘无故出问题。” 怀贞公主点了点头,道:“那定然是被人动了手脚,但具体是谁,我当时年纪还小,却无法查得出来。一个月后,就有一个戴着堕落观面具的人悄然到我面前,让我修行堕落观的本命蛊法门,而就在那半个月前,父皇探查我经脉的时候就和我说过,堕落观的本命蛊法门其实应该可以一举解决那丹田淤堵的问题,而且和我说,若是在我修为尽废和丧失生育能力与修行堕落观法门之中做一个选择,他宁可我有修行堕落观法门的机会。” 五皇子顿时又蛋疼,“这也太赤裸裸了吧?” 怀贞公主缓缓点了点头,道:“当时我就觉得有些古怪,但权衡再三,却只得接受这样的安排。后来我直接和父皇说了这件事情,他只是表扬我不隐瞒他,然后告诉我不要告知其余任何李氏的人。” 五皇子皱眉道,“那你今夜算是违背他的意思了。” 怀贞公主深吸了一口气,道:“如此修行下去,即便没有其他堕落观隐道子偷袭暗算,我也生怕我会疯掉。” 想到谢晚和那名带着本命蛊去幽州的堕落观修士的病态,顾留白有些凝重道,“你觉得堕落观的本命蛊法门会影响你的神智?” 怀贞公主声音看着顾留白,声音微寒道,“不只是影响神智而已,我都怀疑这样一直修下去,最终不知道会修成个什么样的怪物。” 顾留白平静道,“如果可以,请说详细些。” 怀贞公主又恢复了平时威严和一本正经的模样,说道,“任何法门,修行者修到后面不管能否成就神通,终究是个人,但我越修这堕落观的法门,就越来越感到怪异。” “八品神通…” 她说到这四个字,又忍不住顿了顿,接着才道,“以你的天分和法门,必定晋升八品,你修到这个时候,必定对八品已经有了很深的了解,八品神通修士真气和精神的极致结合和演化,堕落观这本命蛊法门,在整个修行过程之中,便不断地影响我的真气和精神,我甚至怀疑,我修到八品神通之后,我是否还是我,到底是我修成了神通,还是我成了一个人形蛊虫,是蛊虫修成了神通。还是我和本命蛊结合,变成了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东西。” 顾留白继续拿捏这怀贞公主,他一脸平静的说道,“一名修行者不会产生无缘无故的感应,你总是产生这种诡异的感觉,便说明这种怀疑将来很有可能成真。” 怀贞公主的面色有些微白。 她冷静的接着说道,“自我产生这种想法之后,我便费尽心机去查所有和堕落观有关的东西,我发现堕落观的前身,隋朝的那个无名观之中的所有修士对官位,对权势也没什么兴趣,他们在意的似乎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成神’!” 顾留白瞬间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不是成就神通,而是成神?” 怀贞公主点头道,“对,就是超越众生的成为神灵。” 五皇子眉头大皱,“成为神灵,那不就是变得不是人了?” 怀贞公主深吸了一口气,道,“对,不再是人,而是神灵。” “比肩神明都不要,而要彻底成为神灵。”顾留白也有些绷不住,忍不住吐槽道,“玄庆法师那样的人也只不过接近神明,真正的成为神明,那是成为什么样的存在?” “不知道,但总觉得他们追求的是个极为可怕的东西。”怀贞公主看着顾留白,道,“但我觉得我父皇似乎也很想看看,他们最终的追求到底是会成就个什么样的东西。” 五皇子等人全部都听明白了。 皇帝暗中推动她修行堕落观的本命蛊法门,并非是李氏要借用这样的力量,而是想看看怀贞公主最终会变成个什么样的玩意。 怀贞公主是这样,谢晚也是这样。 “所以我和你联手,不只是想在堕落观隐道子接下来的诸多暗算偷袭之中存活下去。”怀贞公主眉毛微微挑起,威严的脸上有种决然之意,但语气里却带着恳求,“整个长安,我看好的只有你。” “这不就相当于将来要帮你摆脱你父皇的控制。”顾留白微蹙着眉头看着怀贞公主,道,“我倒是没想到这一点,这桩生意看来我亏的要命。” 怀贞公主沉默了片刻,道:“你要毁约么?” 顾留白傲然的笑了笑,道:“冥柏坡埋尸人做生意,亏的时候多得去了,但什么时候毁约过。” 怀贞公主露出了进门之后的第一缕微笑。 她想了想,道,“当年传我那本命蛊的堕落观修士,今晚上也出手了。” 顾留白和五皇子这下倒是有些吃惊,“在哪出的手?” “这人修出八品神通时,满城的柿子树和石榴树上凝出甘露。当初他教我植入本命蛊法门之后,又教导过我数次,我的本命蛊对某些气机印象深刻。所以我确定长安这名新晋的八品就是当年的那名堕落观修士,那应该就是一名堕落观长老。” 怀贞公主静静地看着顾留白,道:“如果我之前的消息无误,此人今夜为王夜狐抬轿,帮王夜狐进入兰陵坊,并击杀了城中另外一名八品修行者韩楽。” 说到此处,她的语气里又带了些幽怨,“这人目前下落不明,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当年教导我本命蛊法门到现在真正成就八品神通,他自己并未修行本命蛊法门。这些长老不修行本命蛊法门,却让隐道子修行本命蛊法门,这就让我越发怀疑这本命蛊法门修到最后,修出个是什么东西。” “这人成就八品神通时能够引动这样的异相,成就的八品神通肯定也非同小可,怪不得能够杀死一名八品之后安然远遁。”顾留白想了想,认真问道,“你所修的本命蛊,和其他隐道子之间,会有些特别的感应么?” “平日里没有,但我现在可以肯定,若是有人真的能够修行此法成就八品,那到时候的感应恐怕就比那人修成神通时更为强烈。”怀贞公主说道。 顾留白皱眉道,“所以平日里无论是找这名堕落观长老,还是找其余的堕落观隐道子,你也不比我们更有优势。” 怀贞公主点了点头,道,“除非那八品修士再次出手,那我应该能感应出是他,但以我现在的修为,无法锁定他的气机,至于其他隐道子,就更不可能感应。” 顾留白差点就忍不住说,“那你顶个球用哦。” 想想觉得亏,他就忍不住又提了一嘴,“我有看中两门生意,到时候你若是方便帮忙一下就顺便帮一下,若是不行,也不用勉强。” 第两百七十七章 不同之极端 草草草!” 等到怀贞公主和顾留白谈定,出了酒楼之后,听着怀贞公主远去的脚步声,五皇子张口就说出了一片草原。 “顾十五你这胃口也太大了,都不是狮子大开口了,而是天狗食月了。” 五皇子看着顾留白的眼神里,又是崇拜,又有点愤慨,“之前让我这姐的人给你消息共享,再设法帮你对付崔氏也就算了。这天底下最为重要的无非就是衣食住行,你说的两门生意,居然是要占其中两样?” 其余三个女看着顾留白,也觉得顾留白这下手的确有点黑。 顾留白最后让怀贞公主能不能关照一下他的两桩生意,即便在裴云蕖想来,顾留白可能就是顺势说一下书院和北溪剑院的事情,然而谁也没有想到,顾留白却是掏出了一本幽州那些学生整理的账本,然后将账本摊开放在怀贞公主的面前,说他想做的两桩生意,一桩是长安洛阳这些个城里的旧屋改建,一桩是车马船行和脚夫生意。 按照顾留白的意思,可不是寻常私宅拆旧新建的生意他要掺和一手,而是他要设法拆除一些坊市里头有碍观瞻的巷弄,由他来重新建造和整治。 按理而言这是官家的活,盈亏则看县令以及相关衙门的能力。 但顾留白的意思是,到时候他的人会和这些官家谈一个合理的价格,官家只出该出的费用,若有盈利则官家收取一份盈利,若是亏,那就由顾留白他这边的商行给贴了。 这虽说看上去对于官家而言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生意,但五皇子是李氏嫡系,自幼对这些官员的想法了解得很。 十个官员里头有九个倒是不在乎那些街坊百姓最终是不是落得很大的实惠,他们在乎的,就是经得起上方的查检,不要引起民怨,要有好名声,而且不能让自己的权利外落。 让他们只提供该提供的官银,接下来整个整治,售房安置等环节让他们一概不要管,哪怕怀贞公主在里面狠狠出力,依旧也有很大的难度。 另外一桩生意则更像是强盗生意。 赤裸裸的垄断长安洛阳一带的车夫、船工、脚夫等等诸多苦力,商队进出长安,相当于都得由顾十五的商行来承接搬运,转运。 这种生意是顾十五的老本行。 冥柏坡就是关外商路上的一个重要中转站,这里头的押送,存储等等环节,都是顾留白从中协调,相当于每一笔经过冥柏坡的生意,那都得给顾留白抽一份油水。 但冥柏坡是冥柏坡,长安是长安。 在冥柏坡那种乱地,难得出一个顾十五这样各方都认,都服气的人物,但长安鱼龙混杂,各地来往的商家又不知道都是什么样的背景,这每个商队进出,任何一单生意都要给顾留白抽一道,这真的能成? 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两样生意若是真的都给顾留白按照他的想法给霸占了,那就不是裴国公送顾留白一两套院子的事情了,恐怕裴国公每年都可以厚着脸皮来女婿家要点小钱,以充军资。 一个敢说,一个敢答应。 让五皇子彻底无语的是,怀贞公主听顾留白这么一说,看过了那些账目和文书之后,居然没什么犹豫就答应了。 “我这姐这些年深得我父皇器重,李氏的一些真正势力都交了不少在她手上,这些年太子见着她都得赔个笑脸。她可不是被人一吓唬就六神无主的人,顾十五,你给她到底灌了什么迷魂汤,她见了你就好像只会给你占便宜。”五皇子越想越纳闷。 三皇子也好,怀贞公主也好,这些人可都是他比较忌惮,避之不及的人物。 但在顾留白面前,就好像降了智一样。 “我这又不是独占,就是在里面抽一道而已,一点都不影响。而且这账目算得清清楚楚,她看一下就明白了,最终各环节都能落得实惠,尤其很多地方能够给你们李氏带来源源不断的收益。”顾留白看着五皇子,笑道,“官家的政绩,因此升迁或是罢免,对于李氏一点意义都没有,更不用说那些官员的名声了。李氏现在最缺钱,能源源不断给李氏带来钱的生意,李氏哪会拒绝。她也是一眼就看明白了,所以才爽快答应下来,否则对李氏没有好处,她硬做也做不来。” “我当然知道李氏缺钱,但总觉得不至于这么缺钱。”五皇子皱眉道,“任凭你这样的江湖人物给李氏收刮钱财,然后你在里面抽好大一份油水,这换成别的门阀还说得过去,落在李氏头上,就有点没节操了。” “节操能当饭吃?能给边军当弓箭使?” 顾留白有些同情的看着五皇子,认真道,“这段时间的确让你奔忙太多,没留点时间给你好好研究研究你们李氏。这几天你有空可以到明月行馆里做做这方面的学问,我可以很确定的告诉你,李氏缺钱的程度,你想象不到。” 五皇子看着顾留白此时的脸色就知道他不是危言耸听。 “呵呵。” 顾留白此时看着皇宫的方位忍不住呵呵一笑,“不过你这姐好歹是接触了你们李氏真正权势和底蕴的,她就比你清楚得多,所以她和你父皇才会注意到宗圣宫冲谦道长和我的关系。” 顿了顿之后,顾留白看着陷入沉思的五皇子,认真道,“你和她所在的位置不同,看法就有点不太一样,你觉得我这样是占她很大的便宜,但在她看来,我这条件恐怕提得一点都不过分,而且我提这样的条件,说不定她还对我很满意,越发看我顺眼。” 五皇子为之侧目。 但顾留白说得其实一点都不错。 怀贞公主这次和顾留白见过之后,对顾留白的观感就截然不同。 这人并非只是仗着自己的际遇和天资纯粹意气用事之辈。 这人其实心里很有分寸,而且一步步算计得很缜密。 而且这人的确不小家子气,是做大事的。 像她这样位置的人物,寻常小家子气的事情反而看不上。 小事情和我谈什么谈,要我出什么力气。 越是做这种让她都觉得厉害的事情的人,就越是能够让她高看。 归根结底,吴嫣红的心声代表了世上几乎所有女子的心声。 少女的时候都慕强。 怀贞公主自然也慕强。 这顾十五哪都好,气魄也大,唯一让她心中有些不悦的是,这人居然嫌弃美妻多? 我下嫁给他,他还不要? 我是比不上裴家大小姐,还是比不上裴二小姐,还是比不上上官昭仪? 真气人! 但走了几步,她心里的念头突然就又不一样了。 不讲身份,光论美貌,她也绝对不输她们几个,最多就是各有千秋,各有长处。 那这城里的男子,哪个会嫌弃身边的美女多? 对于好些个厉害的男子而言,美女不就是个玩物,那不是多多益善? 那么如此说来,这顾十五对自个还算尊重。 幸亏五皇子无法知道自己这姐的心理活动,否则他绝对一口老血喷出来,裴二小姐虽然是恋爱脑,但好歹还是要顾留白捧在手心里哄着的,自己这老姐倒好,好像顾留白越是摆个高冷脸,越是不把她当回事,她就反而越满意? “十五哥,十五哥……” 怀贞公主走远之后,周驴儿又不知道从哪冒了出来,身后还跟着阴十娘。 “有屁快放。”顾留白知道今晚上周驴儿只要出现,要说的事情指定就不小。 “先让我喘口气,喝口茶。”周驴儿一屁股在他面前坐了下来,接过五皇子递过来的茶杯,一口喝完了还不过瘾,又自己连倒了几杯茶,也是一口气喝完了,然后却又从兜里拿出些瓜子嗑了起来。 顾留白原本想骂,但一看一边安静坐下不嗑瓜子的阴十娘,他倒是愣了愣,“十娘,你怎么不嗑瓜子了?” 阴十娘道,“磕腻了,他的瓜子就是我给他的。” “你自己嗑腻了,不要嗑瓜子了,就给他嗑。你对他真好啊。”顾留白哭笑不得。 “还真不错。”周驴儿却挺满意,边嗑瓜子边道,“我又遇到龙婆了,龙婆让我给你带点话。” 顾留白的耳朵瞬间就竖了起来。 周驴儿笑嘻嘻的边吐瓜子壳边说道,“龙婆知道你要问冲谦老道那一剑的事,她说现在她可以和你解释解释,那人按理算是李氏的人,但她肯定是要杀的,而且那人是八品,之前不让你知道,是你生怕担心她一个人去杀人不稳妥,又多做谋划,牵扯的人多了,反而有问题。” 顾留白有些狐疑的看了一眼阴十娘,“就这?” 阴十娘眼皮子都不抬,意思是就听周驴儿说,别问她。 周驴儿接着道,“龙婆还说,她之所以一定要杀这人,一是因为这人和她有仇,她的一个老朋友,就是很多年前被这人出卖了消息而死的。另外一个,这人的神通和玄庆法师类似,但他的神通专门针对牵扯天地元气厉害的真气法门和修行者,所以法门特殊的,修为厉害的,都很容易被他盯上,而且这人除了能够锁定气机,知道你躲在哪之外,盯的时间久了,还能感应出你的神通大致是怎么回事。时刻堤防着这种人挺烦的,虽说这人也一直生怕别人找他麻烦,一直隐藏着不敢轻易动用这种神通,但只要动用就是麻烦事,所以索性将他找出来杀了。” “有这么大仇肯定要杀啊,管他什么神通。”顾留白马上就支持龙婆的做法,他倒是觉得哪怕没有第二个原因,只是因为龙婆的朋友因为这人而死了,这人就应该死。 他就觉得龙婆是好人,龙婆的那个朋友肯定也是好人,而且龙婆在这世上可没多少朋友。 周驴儿笑嘻嘻的说道,“龙婆说长安不比阴山和关外,能人太多,她好多年没动用真本事杀人了,这次一出手,就像是一柄宝刀出鞘,她这刀气一放,接下来不太好收,接下来能好好藏一藏,再彻底隐匿了气机再说,而且这人虽说在李氏那里也差不多是弃子了,但其实对于接下来几天而言,是李氏用来监视长安修行者的重要手段,一下子被除了,李氏接下来很多的计划也施展不开,所以对李氏影响应该很大,掌握不住城里很多修行者的动向了。李氏应该会很生气,所以不管是要藏一藏气机也好,还是不能让李氏发现她和你的关系也好,她要先隐匿一阵。不过龙婆要你放心,要不了半个月,而且她特意又说,让你别瞎想,她一点伤都没受,那个人虽然是八品,但是个偷鸡摸狗般的神通,在她面前没什么用,但她杀那人和杀只鸡差不多。” 顾留白平静的点了点头。 他知道龙婆的这意思。 他和李氏之间是存在着默契的,但龙婆这么一出手杀了李氏的一个重要人物,而且应该是李氏趁着这夜的异动,用来窥探整个长安修行界的重要人物,这其实相当于破坏了和李氏存在的默契,所以龙婆得先避一避。 “事情虽大,但也没什么不能解决的。”他当下就转头看向阴十娘,道:“十娘,你让龙婆也别太忧虑,李氏那边如果特别不爽,而且还是找到了我头上,我到时候也想办法给他们一个大的补偿就是,就目前的情形,李氏不会和我们撕破脸。” 阴十娘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 周驴儿接着道,“十五哥,龙婆说最新晋升的那个八品,你们最近别找他麻烦,别去查这个人,她知道这个人的下落。这人晋升八品之后,她就已经去看过一眼,这人目前而言不算什么麻烦。” “草!” 五皇子又惊了。 这堕落观的长老,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连今夜出手之后,李氏都掌握不了一丝行踪的人,龙婆居然都已经早就将这人找出来了? “厉害啊!”顾留白倒只是欣喜,没太吃惊。 他原本就觉得龙婆和玄庆法师都有点像,两个人恐怕就是一个级数的人物。 周驴儿嗑着瓜子,就像随口说着家常似的,“龙婆说这个崔氏的八品大修士,如果要杀就让某人去杀,正好是她缺的一块磨剑石。” 顾留白瞬间就明白阴十娘为什么要来这坐着了。 这不就是某人? 阴十娘一向爽利,顾留白目光一落在自己身上,她就大大方方的直接说道,“杀他祭个剑,我若是没被他杀了,那可能就和萧真微能比比了。” 顾留白瞬间听出了两层意思,“这崔老怪这种雷法神通看上去更适合远攻,但是十娘你近身杀他还没绝对的把握,还是五五之数?还有,你老是说你不如萧真微,萧真微真有那么强么?哪怕你之前觉得他晋升八品神通时厉害,这么多年过去,他的意气都磨没了吧,一柄钝头剑,能有多厉害?” 阴十娘还没来得及回答,周驴儿就已经插嘴了,道:“十五哥,要我让我把龙婆交代的话一气说完,省得我等会忘记有什么没说的了。龙婆有说,哪怕崔氏接下来委曲求全,和你谈生意了,这崔老怪也得杀了。” 顾留白一愣,下意识问道,“为什么?” 周驴儿道,“龙婆说这崔老怪修的是邪雷法,修成这样的神通,得做好些件伤天害理的事情,这人就该死。” 顾留白顿时皱起了眉头。 他知道有些被称为邪法神通的法门,是将自己的修为建立在别人的痛苦和怨气之上,那按龙婆这么说,崔氏老怪的这邪雷法肯定还不只如此。 阴十娘此时出声道,“具体什么法门,龙婆回来肯定会和你说,反正我也只是知道,他这种法门不只是远攻厉害,近身也不弱,而且他修行的时间比我长,我近身虽有优势,但也的确是五五之数。八品里面和我差不多相当的人有,但有我必杀的理由的,目前就他最合适。我胸中一股意义要杀他,若是真的舍生忘死杀成了,我必定比现在厉害。至于萧真微,我和龙婆看法都一样,他现在厉不厉害不好说,但真有一日打开牢笼,破关出来的时候,他的剑肯定不是现在的我所能相比的。” 顾留白微微蹙眉,道:“你说杀崔老怪这件事,我能理解,毕竟你最爱管闲事,知道这人该杀,你杀不了,心里的剑意自然不通达,能杀了这种和你旗鼓相当的人,那一剑杀死他的时候,你心境肯定不一样。但这萧真微,你们对他这么了解?大家都不是从关外回来么,这么多年没接触过,而且外面对他的风评也不佳。” 阴十娘看了顾留白一眼,“有些人头一直低着,但心里头一股气却没有下去过。我来长安之前,心中一直以他为此生需要击败的对手,到了长安,哪怕他修行的地方在洛阳,我都有些感应。至于龙婆,她看得更清楚,她说过沧浪剑宗里面憋着一股很厉害的气呢。他一开始可能和郭北溪是一样的人,但走了完全不同的道路,郭北溪是大江大浪,肆意挥洒剑意,追求的就是一个畅快,但他这么多年来在沧浪剑宗生闷气,就像用闷气在养剑。等到终于一口恶气要出的时候,那这柄养出来的剑会非常的可怕。”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养剑法子,反正我虽然一直以萧真微为假想敌,但你可别误解我和他有仇,或者我一定要和他比剑分个生死什么的,没事别去招惹他。” 阴十娘很干脆的说完就走。 顾留白也很干脆的点了点头。 如果没仇,那他当然不会没事去给自己招惹这么厉害的一个人物。 不过这时候裴云蕖的脸红得有些厉害。 因为她觉着阴十娘说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养剑法子的时候,似乎有意无意的看了她一眼。 第两百七十八章 三皇子神通 顾十五的养剑法子,不只是能够养剑意,还能暖手。 裴云蕖是嘴硬脸皮子薄,但顾十五却是真的脸皮厚。 他眼睛余光扫见裴云蕖脸红,瞬间明白怎么回事的同时,心里就有点痒,转头就传音道:“这比剑赢得不容易,一会可得好好奖赏一下我。”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裴云蕖一点都不敢回应,只是故作凶恶的瞪了他一眼。 “那接下来怎么弄?” 五皇子有些忧虑的看着皇城的方向,忍不住轻声问了一句。 今晚上八品死了好几个也就算了,但怀贞公主是堕落观隐道子,而且很有可能是皇帝促成的,这就让他心里有些乱。 这个时候感觉整个长安都是乱糟糟的,他也不知该如何着手。 “周驴儿,神秀他们帮忙把那柄剑捞出来没有?”顾留白此时心里想着裴云蕖的奖赏,所以他甚至都没第一时间回答五皇子,而是看着周驴儿问了一句。 周驴儿笑嘻嘻的说道,“已经捞出来了,神秀哥他们说那柄分金剑真的太锋利了,不过就是沉在江底淤泥有点臭,他们先去处理一下,一会就直接送到明月行馆去。” 裴云蕖岂会不明白顾留白这意思。 她觉得今天恐怕难逃顾留白养剑的魔爪。 周驴儿却又笑嘻嘻的说道,“十五哥你要借些人给我使使,神秀哥刚刚提醒我了,我那铺子接下来这些天恐怕要忙不过来。” 顾留白点了点头说了个好字的时候,五皇子才反应过来,这里可还站着一个铺子的东家。 这晚上城里不知道要死多少人,接下来周驴儿的铺子恐怕是长安城里头生意最好的铺子了。 “你最多让你的人打听一下六皇子有没有事。”顾留白这才看着五皇子,认真道,“别的事情要全数避开,就安心坐收渔人之利就行了。这一晚上不知多少厉害人物垮台,明天等等消息,看看有多少金饭碗掉下来,想办法从里面捡一些好处就是,现在安心回去睡觉得了。” 五皇子点了点头,他知道明天恐怕不只是怀贞公主会给他们确切的消息,裴国公肯定也会给顾十五和裴云蕖传来消息。 裴国公这个老狐狸站队精准,碰上这种捞好处的时候,应该不会忘记他这个内定的女婿。 一听到睡觉二字,上官昭仪和裴云华也突然面色不可察觉的微微一红。 她们最爱睡觉了。 顾留白现在已经修出点独特的小神通,那么按照大梦真经的玄妙和顾留白的修行经验,只要她们勤加修行,肯定也能修出点独特的小神通的。 这种神通法门修行起来,每个人形成的神通都会有些不同。 上官昭仪和裴云华都很好奇自己会形成什么样的小神通。 主要是想看小神通,绝不是贪图这顾十五的身子。 对,肯定是这样。 所以一定要抓紧时间多睡觉。 …… 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天底下,一向是几家欢乐几家愁。 有人爱上睡觉。 有人就夜不能寐,睡觉反成了奢侈品。 曲江池这边热闹成不夜天,骊山禁苑之中却是一片寂静,山林间幽静无比的庭院,此时连鸟鸣声和虫叫声都没有,唯有潺潺流水声,微风吹过树梢和竹林时,发出的沙沙声。 那自然是极佳的睡眠宝地。 但三皇子眼皮用两根竹片顶着,哪怕头都时不时的磕桌子,他都不敢轻易睡觉。 一闭眼就是裴府的那个娘们甩着个大屁股就过来了,一边笑吟吟的过来,还要一边羞答答的说,“贤婿,可想死我了。” 若是一直保持恶心也就算了。 但这阴阳天欲经实在太可怕了。 他有时候哪怕不睡着,醒着的时候都能走神,都能想起那晚梦境里的事情。 更可怕的是,他看着这悍妇的粗壮腰肢和大屁股都快要看出美感来了。 这他娘的是潜移默化,连他的审美都在慢慢改变么? 他发现很有可能。 现在宫里头的一排宫女走过去,他觉得以前自己都是盯着腰细腿长,且双腿修长有力的看,现在倒好,不由自主的就盯着腰最粗的,屁股最大的看。 想想都寒毛直竖。 好歹今晚上事情比较多,传递来的重要情报也多。 但沧浪剑宗和那绿眸比剑的结果一出来,看着由不同的修行地和不同的官家整理过来的几份情报,他看着看着就气得想吐血。 怪不得父皇不让他留在那些坊市里头,特意让他到这种地方安生呆着。 虽然前期的谋划步步精打细算步步落空,但三皇子对李氏的布局的判断不亚于怀贞公主,他被勒令到骊山禁苑来休养的时候,就看出李氏接下来是要用这绿眸来牵制和对付那些个有野心且有实力的门阀。 但他就真没觉得这绿眸能过沧浪剑宗和崔氏这一关。 崔氏是真想这绿眸死啊。 他觉得但凡只要和崔白塔接触过,真正知道崔白塔实力的人,押注起来就不会押这绿眸。 所以他把自己都舍不得用的一柄宝剑都给了崔白塔。 连崔白塔都对付不了,有啥资格去牵制那些门阀? 但现在比剑结果出来了。 崔白塔死了。 他的剑没了。 草草草! 而且一看那些记载比剑过程的详报,他就猜出来了这是怎么回事。 沧浪剑宗那些人脑子有坑才会吃烈性春药。 而且那些人顶帐篷,无一例外都是在和这绿眸真气硬拼之后。 尤其白有思这人哪怕吃了天底下最厉害的春药,怎么可能敢顶着帐篷怼着怀贞的脸! 真气小神通! 铁定就是绿眸修出了这种诡异的真气小神通。 他都修出了这真气小神通,我修不出真气小神通是怎么回事? 三皇子原本只是两个眼圈黑。 看出这点之后,他的整个脸都黑得不行。 他修行阴阳天欲经很久了,而且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阴阳天欲经的细节。 难道真的是李氏本身的体质有点问题? 他黑着脸想到了一种可能。 李氏嫡系的血脉天赋,是全天下的修行者都羡慕的。 天生气血强壮,肉身力量惊人。 但只有他这种李氏嫡系才知道,李氏的历代修行者,那都是纯正的兵家法门,都是依靠肉身力量和真气力量纵横天下的,哪怕到了八品,修出的神通也是体现在真气力量和肉身力量上面,那种精神方面的神通,李氏嫡系里面好像从来没修出来过。 原先他忽略了这点,以为就是李氏自个的真气法门太强,所以哪怕凝聚神通的时候,也是肉身和真气法门占了主导。 今晚上看了这比剑的详报之后,他浑身就有点凉。 该不是李氏嫡系的血脉,本身就难以修出精神方面的神通? 那不是完犊子了? 自己这阴阳天欲经修个毛啊? 三皇子太久没睡觉了,这么一想眼前发黑就晕了过去,连顶着眼皮的小竹片子都没用了。 “怎么就一点不知道体恤自己?” “怎么就晕了过去呢?” 恍惚之间,他被一股子浓香给熏醒了,就看到自己躺在一个丰满的妇人怀里。 他直觉这妇人就是晋俨华! 但被这妇人一身肉挤着脑袋,他浑身就是欲火加一股子火气。 “他娘的没完了是吧?” “弄不死你是吧?” 三皇子脑门一热,翻身就上去了。 草! …… 回到延康坊顾留白的小院之后,裴云蕖看着顾留白乖乖回了房,还以为顾留白好歹今晚上受了伤,又得了冲谦老道传了剑法,今晚上逃过了一劫。 庆幸归庆幸。 但又有点怅然若失是怎么回事呢? 要不还是乖乖睡觉吧。 但裴云蕖刚刚坐到床头,突然听到窗户嘎吱一声轻响,耳廓之中响起熟悉的声音,“是我。” 裴云蕖刚下意识的提起了剑,下一刹那整个人就懵了。 她看着偷偷摸摸从窗户里翻进来的顾留白又悄然的关上窗户,她彻底无语了,“你好好的门不走,翻窗进来做什么?” 顾留白却是一脸得意,轻声道,“古有寒生过墙梯,今有剑客隔墙窗,都是史书上的美谈。” “谈你个头啊。”裴云蕖双手护在胸前,“你不安生在你房里呆着参悟你师兄传给你的宗圣宫秘剑,半夜三更学登徒子小淫贼爬窗进来,不怕你师兄一剑剁了你。” “他剁了我你舍得嘛。”顾留白却是正气凛然的往前走,“而且我这不就是来参悟秘剑来的嘛。” 裴云蕖一愣,“你跑我这参悟剑法?” 顾留白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我师兄这一剑厉害,得养更厉害的剑意。” 裴云蕖一下子惊了,脱口而出,“上次那样摸还不成?” 顾留白就算脸皮再厚,此时也有点脸上发烫,他心虚的笑了笑,“差不多是差不多了,就是时间太短。” “你滚哦。”裴云蕖瞬间有点慌,上次那样她都受不了了,“你找我姐和上官昭仪她们给你养去。” 顾留白摇了摇头,道:“那不成,万一养歪了,反而走火入魔了呢。” 裴云蕖的内心已经动摇了,但嘴上还忍不住说,“不行,我困了。” 这个时候顾留白突然眉头大皱,身体晃了晃,脸色都有点白。 裴云蕖大吃一惊,以为顾留白突然伤势有些变化,她下意识伸手就去扶住,“怎么了?” 顾留白顺势将她抱住,在她耳朵边笑道,“没怎么,就是使个诈。” “好你个小贼!” 裴云蕖眼睛瞪得老大,下意识想打这个不要脸的顾十五,但这时候顾留白却是突然亲了她耳朵一下,又亲了她脖子一下。 她一下子就懵了。 脑子一片空白,“顾十五,你…” 兵贵神速。 趁着她缓不过来,顾留白的一只手已经老实不客气的伸进了她的衣衫里。 裴云蕖的身子一下子紧张的绷紧,下一刹那就浑身软了,放弃了抵抗。 顾留白自己都呼吸急促,看着裴云蕖张开的小口就亲了上去。 说不紧张,其实今晚上遇到崔白塔那一阵,他也是真正的经历了一番生死,这时候一抱着裴云蕖,他才是真正找到了安全的港湾一样,也终于放松了下来。 “不行不行!” 也不知过了多久,裴云蕖突然慌张得不行。 一是她感觉心脉都跳得快炸裂了,喘不过气来,二是她觉得自己的衣衫怎么好像都要滑下去了。 这顾十五养的剑太锋利了,两个人的衣衫都要刺破。 顾留白被她猛的一摇头,发丝甩在脸上之后,也是有些清醒。 的确是快不成了。 要再怎么个磨蹭法,一股子剑意就要喷薄而出了。 他连连深呼吸,恋恋不舍的放开手。 心神还是止不住的荡漾。 “那今天就先这样,明天继续养剑。” 他厚着脸皮,一本正经的说道。 “不行。”裴云蕖马上回绝。 顾留白一愣,“为什么?” 裴云蕖道,“刚刚回来时看天色,接下来这几天好像都要下雨。” “下雨和这养剑有什么关系?”顾留白有点摸不着头脑,但是突然之间他就又反应了过来,他呼吸一顿,马上正色道,“没事,明天我给你买几身新衣衫。” …… “啊!” 顾留白悄悄翻窗出去从后面再悄悄开窗进自己屋子的时候,裴府里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大叫声。 晋俨华叫的。 虽说晋俨华明显失势了,但好歹身份还在的。 很快便有几个人出现在她屋子外面。 一名侍女焦急的问道,“夫人,出什么事情了?” “没事…”晋俨华气若游丝的声音传了出来,“做了个噩梦而已,无妨。” “真的没事?” 几个赶到的人还有些不放心。 晋俨华的声音再度传出,“难道还要我说几遍没事不成?” 熟悉晋俨华脾气的这些人马上就退了。 走的时候一群人还在琢磨,什么噩梦叫的这么凄惨,都和杀猪没什么区别了,难不成是又梦见绿眸把她另外那只好眼睛都给挑出来给她自个弹着玩? 晋俨华躺在床上,浑身是汗。 被子都蹬飞到了门口。 也不知道两条腿里哪来的力气。 现在这两条腿软得好像稀泥一样,她觉得都动不了。 这是真被折腾坏了。 毕竟是李氏嫡系,那身子骨真的壮得和牛一样。 牛都能累死,这三皇子都累不死。 过了足有半个时辰,晋俨华才觉得自己活过来了,身子稍微能动动了。 但这个时候她开始思索一个问题。 怎么就天天会做梦梦见这三皇子? 按理而言自己以前也没这么贪图精壮男子。 绝不可能这样的。 突然之间她一拍脑门,反应过来了。 那天不是三皇子派了个人过来说给她调理,结果她之后就发现真气好像慢慢消散了,身子里倒是有别的一股气机在日夜流转。 这三皇子做了手脚啊! 天哪! 他这一开始想要娶裴云华,该不是就看上了我? 想要得到自己,兜兜转转,居然花了这么多心思? 也是,长安城里那么多娘们,一个个都是腻腻歪歪的,没一个和自己这样的气质。 三皇子,真有眼光! …… 骊山禁苑里,三皇子苏醒过来。 浑身乏力。 不过好久没睡,这一觉似乎把之前缺的觉都补齐全了,精神倒是分外的好。 似乎就连外面的那些树枝是怎么被风吹动,怎么摇动的,他现在都可以清晰的感知到。 那老娘们丑是丑了点。 但劲道真的大。 三皇子这么一想,突然之间就啪的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子。 草! 真他娘完犊子。 怎么好像之前恶心的不行,现在还爽起来了? 这口味都被这法门给改了? 有些毛骨悚然。 然而突然让他有些惊喜的是,他直觉自己精神好了之后,好像不只是感知比平时要强出不少,而且自己体内那汹涌流动的真气,都和平时略微有些不同了。 真气里头好像孕育出了什么不一样的东西。 神通? 难道是真气小神通? 想着那绿眸在曲江上展现出来的那种诡异小神通,他瞬间狂喜。 这种小神通更适合他们李氏啊! 李氏的修行者,和人对战时,本身就是依靠肉身和真气分外强横,蛮牛一般冲撞。 李氏最擅长的也是拳脚和沉重武器近身战斗。 “来人!” 他心中狂喜,也没顾得上注意此时自己的仪容,对着外面就喊。 “怎么?” 门嘎吱一下被推开,如风般掠进来一个修行者就是他两个最要好的心腹之一,梁寻道。 梁寻道听得出三皇子声音里的急切,所以用最快的速度冲了进来,但目光一扫之下,却是愣了愣,“三殿下,你这被泼了什么,怎么全潮了,黏糊糊的?” 他一眼就看见三皇子坐在床上,裤子上黏糊糊白花花的一片。 三皇子一愣,旋即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他老脸一红,但真气小神通给他带来的惊喜让他瞬间觉得不用在意这点细节。 “我修为好像有了点突破,来,试试手!” 他也不废话,一跃而起,一拳朝着梁寻道胸口打去。 他此时真气流淌凶猛,但一落地,双脚就是一软。 “草!老娘们这么厉害。” 他心里嘀咕一句,砰的一声,梁寻道伸手一挡,两个人的真气便接实了。 三皇子膝盖都一软,凭借真气的支持,强行撑住了身体,梁寻道却是被他这放水的一拳直接打得退了几步,体内的真气一阵猛烈的激荡。 第两百七十九章 命里的克星 梁寻道对这三皇子自然是相当了解。 都一起修行有十来年了好吧。 虽然这一拳真气还是一如既往的澎湃,但是三皇子这膝盖发软的样子还真瞒不过他的眼睛。 “三殿下这是怎么回事?” 他这边还在疑虑,三皇子却是已经一脸期待的看着他,问道,“梁寻道,你仔细感觉感觉,真气里有没有异常,小腹有没有股燥意?” 梁寻道不敢怠慢,一阵仔细的感知。 过了数个呼吸,他微皱着眉头摇了摇头,道:“好像没有什么异常啊。” 三皇子里头泛起失落,但不肯就此罢休,道:“兴许是真气沾染得不够,索性你不要运真气抗衡,让我输入一股真气试试。” 梁寻道和宁深这两个人能够成为三皇子的心腹,除了对三皇子忠诚,办事利落之外,才思也是相当的敏捷,这么一听梁寻道顿时就联想到了情报里面那顾留白的事情。 想着白有思敢翘着怼怀贞公主的脸,他也是服气的,这时候反正没外人,万一真发春起来,他知道三皇子肯定也会安排得妥当。 所以他即便猜出了三皇子可能要试试真气小神通,也是一点都不心慌,只是点了点头,伸出手来。 三皇子手指朝着他的脉门一落,一小股真气就顿时沿着梁寻道的经脉涌了进去。 这次这股真气在梁寻道的经脉之中一散开,就像是一股子药气和梁寻道的真气相融,梁寻道倒瞬间觉得口干舌燥起来。 心也开始怦怦跳,宛若见了心上人。 梁寻道瞬间惊喜起来,叫出声来,“恭喜三殿下,真的有异常,三殿下你这真气里头真的化生了小神通!” “我了勒个草!” 三皇子也惊喜万分,连换条干净裤子都顾不得了,欣喜的直拍手。 “阴阳天欲经这种神通法门,形成这种小神通到底是个什么玄机,我这硬生生撑着不给诱惑倒是凝不出小神通,这睡了一个大觉,和那老娘们恶战了一番,反倒是形成了小神通?” 他欣喜之余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神通法门玄奥就玄奥在这种精神刺激为主的法门,每个人修行的时候都不一样,都没个一定的道路,也没有个可以完整的借鉴对象。 “好家伙!” 再看身前的梁寻道,他就更是乐得咧开了嘴。 不只是满脸色眯眯的,连眼睛都直了,完全就像是魂都被牵住了。 “幸亏怀贞不在这里啊,否则梁寻道你这小子,恐怕也敢怼怀贞的脸啊。”三皇子忍不住哈哈大笑。 他笑完了梁寻道,正想给梁寻道找两个宫女过来,但突然之间他眼睛瞪大了。 他觉得梁寻道看自己的眼神不对! 梁寻道色眯眯的冲着他来了! 伸手就来个猴子摘桃! 三皇子惊了。 他吓得往后一跳,就落在身后床板上,咚得一声差点直接将床板给踩塌了。 同时他厉喝,“梁寻道,你怎么个事情?” 梁寻道却像个急色鬼一样,也不说话,就是往他身上扑。 梁寻道的修为原本就不低,而且三皇子今天浑身发软,这一下竟是没躲开,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梁寻道给压在了床上。 “你!” 三皇子用真气连震两下,没有将梁寻道震开,反倒是好像增加了梁寻道的兴致,梁寻道直扒他的衣衫。 “快来人!来人啊!” 三皇子吓死了,杀猪般的大叫,他一是生怕自己控制不住把梁寻道给打死,二是生怕梁寻道把自己给真的扒光了。 嗖嗖嗖破空声连响。 宁深和数名修行者一冲进他这屋子,看到梁寻道和三皇子在床上叠着的模样就眼睛发直。 几个人扑上去,硬生生制住梁寻道,将梁寻道拉开之后,看着瑟瑟发抖的三皇子,他们的眼睛顿时又直了。 三皇子那下面花白一片是个啥? 这…… “别他妈的瞎想!” 三皇子气得直哆嗦,“我让他试试我新形成的真气小神通,结果这玩意不对女的感兴趣,反倒是对男的感兴趣。” 宁深后面的两名按着梁寻道的修行者马上安慰三皇子,“三皇子,你这真气小神通也不赖啊,这也能让对手一下子迷了心智。” 不说还好,一说三皇子就更郁闷了,“若是遇到明显比我弱的修行者,我要用这小神通?但若是遇到明显比我强出很多的修行者,我他娘的和他一阵激斗,别到时候他越看我越两眼放光,到时候真的把我给…” 三皇子说到这,又是气得浑身哆嗦说不下去。 那两个修行者瞬间也是无语。 这要是在战场上,有那么一个厉害的修行者中了这神通,把三皇子给制住了,给当着千军万马的面强行上了,那画面真的不敢想。 能够成为三皇子的心腹,宁深的脑子毕竟比这两个修行者要活络。 他眼光剧烈的一闪,道:“三殿下,那不如找个女子来试试?说不定你这真气对女子有效。” “嘿!” 三皇子倒是定了定神。 没错啊。 万一和女修一交手,这女修也和梁寻道一样直往自己身上扑,那不是正好? 三皇子顿时叫出声来,“快把梁寻道这小子拉出去,冷水冲冲让他清醒清醒,再找个长得标致点,腰身粗点,屁股大点的宫女过来。” “好!” 宁深自然是马上答应,但是转身的时候,他心里却是纳闷。 这长得标致点的宫女骊山禁苑里不少。 但腰身粗点、屁股大点的算是什么个意思? 这屁股大点还能理解,腰身十分粗壮的,还能叫做标致? 宁深无法理解归无法理解,但还是马上让人分头行事,将腰身粗壮的宫女全找了过来。 反正哪个标致,就让三皇子自己去看去吧。 六个虎背熊膀的宫女在三皇子的屋子里一字排开。 三皇子一伸手就挑中了一个。 宁深又是大跌眼镜。 跟着三皇子这么多年了,他当然知道三皇子的喜好。 若说白有思专喜一脸假正经的宫装高傲美女,那三皇子就喜欢那种仙气飘飘的诗书画都精通的仙子模样的美女。 妖艳倒是不必,脸蛋要显得清纯,要有仙气。 但现在三皇子这伸手一挑,他就觉得没眼看。 那宫女长得很彪悍。 三皇子倒也不废话,伸手抓住了这宫女的脉门,一股子真气就涌入了她的经脉。 这宫女一脸迷茫的看着三皇子,不知道三皇子要搞什么鬼。 初时她还有些娇羞,心想莫不成三皇子今晚上有点冲动,想自己服侍?那自己家的祖坟可真的冒青烟了。 但等到两三个呼吸下来,她的呼吸顿时粗重了起来,浑身就有点发热了。 三皇子满眼期待的看着这名宫女。 若是这法门对女修也是如此效用猛烈,那可谓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到时候借口和某些女修切磋一下,弄点真气过去不就完事? 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这宫女看着他却没有方才梁寻道那赤裸裸的色眯眯的样子,反倒是一脸憎恶起来。 她转头一看见宁深,也是一脸厌恶。 但接着鼻子像狗鼻子一样嗅了嗅,却好像嗅到了什么让她兴奋的东西,她很快就一脸色相的往外冲。 三皇子和宁深一跟出去,三皇子就差点气晕过去。 这宫女冲着那几个还在院子里的宫女就冲了过去。 那几个宫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人都吓傻了,这宫女上去就又是亲又是摸,一副急色鬼的模样。 宁深也是见机得快,上前一掌就拍在这宫女的脖颈上,直接将这宫女打晕在地。 “三殿下一眼就看出这宫女患了怪疾,一试之下果然如此,你们自个去安生歇着,今晚上的事情只要说出去半个字,你们的脑袋就不在脖子上了。” 恐吓了几句,弄走这些宫女之后,宁深看着风中凌乱的三皇子也是无话可说。 这小神通的确是小神通。 但竟然不是异性相吸,而是同性相吸。 虽说用得好肯定也有用,但看着三皇子现在的脸色,宁深觉得自己还是最好不要安慰了。 他哪怕再聪明,也毕竟不是三皇子肚子里的蛔虫。 现在三皇子脑子里面想着的是,我这真气小神通应该完全和这绿眸的掉了个个儿,那我试出来同性相吸,他那真气小神通应该是异性相吸,他那真气小神通若是对女子用,女子是不是就完全抗拒不了? 我想的好事,全部落他身上了? 还有没有天理。 还有没有王法? 三皇子站了好一会,裤裆太过湿冷才缓缓回过神来。 他咬了咬牙,君子不拘小节的寒声说道,“宁深,让你们安排的静王妃的事情,怎么到今晚上都没弄出个名堂?” 宁深也很无奈,轻声道,“静王妃平日里不怎么出门,也很少和城中的妇人来往,更不喜欢凑热闹,而且出门也是乔装打扮,不抛头露脸,哪怕今晚上这么热闹,她都不到曲江边上去转转,而且我和寻道一直想,以她这种性子,得找出一个契合点,才能让她和绿眸有接触得机会,不过这段时间我们也总算有了点眉目,静王妃有个很特别的喜好。” 三皇子原本有些裤裆里的凉意冷静,此时心中已经有了计较,但听着宁深这么说,他倒是也有些好奇,毕竟这之前公认的长安第一美人的癖好,应该是个正常男人都会好奇。 宁深认真道,“静王妃喜欢香道,不过静王妃喜欢的香道不是城中那些贵妇人一样的,参加什么品香会试香会,尝试一些合香师制出来的新香料,她喜欢最原汁原味的东西,她喜欢拿一些特别的香料原料,尤其是沉香的原木料。” 三皇子一愣,“她拿那些原木料做什么?不都是一根根或是一块块的烂木头?” 宁深点头道,“常言道朽木不可雕也,但她就爱好勾香女的那种勾香活计,她喜欢跟着几个香坊里头的勾香女,安安静静的勾香,把那些未处理好的沉香原木的朽木勾掉,把里面结的沉香给一点点处理处来。” 三皇子点了点头,道:“这倒是能够理解,这种东西倒像是玉匠剖解玉料石皮,有个堵料的性质,那种朽木不去尽之前,倒也不知道里面的沉香品质到底到达何种地步,想必能够自己亲手勾出一块好香,这心里头的喜悦就比那些贵妇纯粹买一块用来熏香要多得多。” “三殿下深得其中雅趣!”宁深顺势拍了个马屁。 三皇子心情略好了些,然后轻声道,“之前安排绿眸和这静王妃接触,倒是要投其所好,在她的癖好上钻研,但眼下这绿眸有这样的真气小神通,要让他们两个发生点啥,却简单多了。” 宁深目光剧烈的一闪,顿时反应过来,“是。” 三皇子却是面色变得极其凝重,“但此事更要小心行事,除了你和梁寻道之外,其余我们的人都不能插手其中,你要尽可能的安排得滴水不漏,给他们创造出那样的机会。静王妃在我父皇和城中不少厉害人物的心目中可有着非同小可的地位,眼下绿眸和她这一接触,可不是纯粹眉来眼去,互相看得顺眼的事情了,应该会透人,更有可能搞出人命。若是被父皇察觉这事情和我们有关,那我们都完犊子。” 宁深点头的时候,只觉得自己心脏里头涌出的不是鲜血,而是凛冽的寒流。 他苦笑道,“知道,这事情简直就是把自己的脑袋提在手里去办。” 三皇子点了点头。 宁深欲言又止。 三皇子毕竟和他这两个心腹也是太过熟悉,一下子就看出了此时宁深的心声,“宁深,你是不是觉得我这样得不偿失?为了泄愤,冒这么大风险不值得?” 宁深用力的点了点头,苦笑道,“三殿下,你要不生气,我和你说句心里话。” 三皇子嗤笑道,“我脑袋都和你脑袋绑一起,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我还能生你的气?” 宁深认真道,“静王妃这件事,做成了也是便宜他,我仔细想了一下,要是我能够和静王妃夜夜笙歌,我还能让静王妃给我生个娃,那我死了都值啊,不知道多少个男人要羡慕我,牡丹花下死,我是真的做鬼也风流。” 三皇子倒是被宁深说笑了,“你小子,尽说实话,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是…” 一说但是,三皇子的面色就又肃冷了起来,眼睛里除了杀气还有无奈。 “宁深,你想想,到现在为止,我何曾吃过这么大亏?” 三皇子深吸了一口气,又接着道,“一开始我是生气,想着我是皇子啊,我教训不了他?的确纯粹是为了泄愤,但现在不一样了,我真的觉得这人好像就是我命里头天生的克星来的。我操他娘的,感觉我谋划了半天,却变成了个专门给他送宝贝的。若是对付不了他,我都觉得将来哪怕我真得了龙椅,我连龙椅都要送给他。” 夜风吹拂之中,宁深看着三皇子,实在是没话讲。 他知道三皇子完全没有一点夸张的成分。 他叹了口气,看着脸上的神色变得越来越落寞的三皇子,只能在离开之前轻声的提醒了一句,“三殿下,先换身衣裤再说,小心身子,别着凉了。” “草!”三皇子心里顿时骂了一句,不过他不是骂着宁深。 他听这么一说,觉得滑腻腻凉飕飕的不舒服的同时,顿时觉得有点对不住梁寻道。 别到时候梁寻道心里留下些什么阴影,今后出什么问题。 “你等会先去看看梁寻道。”他连忙吩咐道,“你们都瞒住他,别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事,哪怕他想起来,你们也给他遮掩遮掩。” “放心,不会有什么问题。”宁深虽然打了个包票,但走出三皇子这院落的时候,他额头上还是冒出了一层冷汗。 幸亏当时自己不在,否则今晚上不就是自己趴在三皇子身上耸动? 要真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自己都不知道怎么面对三皇子。 这法门邪门啊。 …… 一脸落寞的三皇子开始找裤子换的时候,延康坊小院子里的顾留白修行这神通法门,却是已经有了点心得。 堵不如疏! 纯粹靠硬挺,靠憋着是不行的。 这不他养了那一阵剑意,回到房间就心定了,双手留香,浑身舒泰。 脑子里都像是冒着清气。 这时候他就发现,今晚上连番的大战,尤其是和崔白塔那一战之后,他虽然内外都受伤不轻,但经过了双方精神神通的交锋之后,他现在精神力量应该增进了不少,感知明显增强了许多。 别说隔着一堵墙的裴云蕖现在他都感知得清楚是怎么样躺的,就连院子对面那屋子里的上官昭仪有个细微动作,他都可以感知得出来。 这么说来,不管别的神通法门如何,至少对于他这大梦真经而言,和别的修行神通法门的修士在精神层面交手,那就能够大幅度提升修为。 不过主动和人在精神层面交手怎么弄? 当时的崔白塔很显然就是想和他在精神层面交手,就直接拉着他进行这样的交锋了,那按理而言他的修为和崔白塔差不多,他应该也能将人拉进这精神层面的交手才对。 就是怎么个运用? 实在不行要么再去找找玄庆法师? 他应该是长安在这方面最厉害的人物了。 第两百八十章 皇帝的在意 养了剑意不好好修剑那就实在说不过去。 顾留白接下来老老实实参悟冲谦老道的这一道秘剑。 宗圣宫的这道秘剑委实就有点变态了。 各个修行地的剑招就算再狂,一般牵扯到老天爷也都带着点敬畏,比方说叫做倚天、应天等等,嚣张的也最多叫做开天、破天、逆天等等。 宗圣宫这道秘剑倒好,竟然叫做戮天。 意思是天若是个人,也一样一剑给屠了? 这不是喝多了的人才能叫出来的名字? 不过手段是真的炸裂。 “剑起破神通,剑落斩仙魔。” 当年郭北溪和他说过,这一句,说的就是宗圣宫的这一道戮天剑。 自己这师兄假惺惺的说看了自己比剑半天,发现自己远攻的手段狗屎一样,其实都是说辞! 这一道戮天剑何止是远攻的手段。 这一剑的起势就是镇神、定神、破神通。 唯有真正达到那种天地不存,唯我一剑,将全部精神贯注于一道剑意之中的境界,才有可能推动得了浑身的气机,凝成这样一道剑气。 这一剑只要能够起势,要么周围什么妖魔鬼怪般的手段,就根本干扰不到我的剑心,就像是风雨根本打不动我精钢剑身一样。 这种气势连天地都敬畏。 别的秘剑都是尽可能从天地间汲取元气,借势借力量,但这戮天剑却是老子驾到,前方闲杂人等统统给我闪开。 吾之法则便是此地唯一法则。 这秘剑霸道。 虽说天下法门万变不离其宗,但顾留白越参悟这秘剑越觉得有点不对劲。 这秘剑乍看起来很像是一门更为厉害的剑煞术。 只不过这剑煞并非是平时先用真气炼出来,藏在体内,而是施展此剑时,剑师那一刹那的精气神所化。 取决于当时那剑师的精神、战意、真气等等诸多因素。 很有可能比平时练剑时施展起来差劲,但也有可能在某种时刻战意澎湃,整个人的精气神到达前所未有的巅峰,那这一剑肯定远远超出自己平时所能达到的极限。 但其余任何宗门的剑煞打出之后和箭矢其实差不多,打出之后到了一定距离,那速度和威力都自然减弱,最多就是有些修行地的剑煞能够有独特的真气牵引,还能让其灵活的变换方位。 但宗圣宫的这道秘剑的吾之法则便是此地唯一法则是什么鬼? 这怎么看都是正儿八经的神通! 真正的神通和普通修士的手段相比,本质的区别就是普通修士的手段就纯粹是各种真气展现的破坏威能,说白了就是拿板砖砸人,板砖的大小、样式不同而已。 但八品大修士的神通可就不是板砖了。 秘剑即神通? 顾留白越参悟就越是觉得自己脑门凉飕飕的,脑海里面就像是被这一剑劈出了个新思路一样。 宗圣宫为什么是道门第一? 如果说之前帮助大唐立国的功劳最大,那过了这么多年下来,其它道门想必也不会服气。 更何况现在宗圣宫都凋零成这样子,仅靠冲谦老道一个人硬撑。 冲谦老道是厉害的八品不假。 但白云观也有厉害八品,而且厉害的修行者层出不穷。 若说底蕴,白云观也不会输给宗圣宫。 但外人提起道宗,尤其是诸多修行地提起道宗,总觉得宗圣宫就是当仁不让的老大。 为什么? 之前顾留白也有点不理解。 但现在一见这道秘剑他就明白了。 这道宗按资排辈,讲的是备份,论的是底蕴,但最重要的还要看境界! 佛宗不也是这样。 哪个佛寺若是出了一个修行境界远超其它寺庙僧人的大德大能,那这个佛寺不管再怎么小,再怎么破,地位不就一下子上去了? 这秘剑代表着什么样的境界? 别的修行地,修行者能修出个八品神通,最多就是将这八品神通追求得极致一些,显得比别人的神通厉害一些。 但宗圣宫弄出这道秘剑的修士,明显是境界还超出了一个档次,是将自身的神通法则彻底吃透了。 你们还琢磨不出怎么修出个神通,神通这里面到底是怎么回事的时候,我已经参悟清楚这神通的法则,而且将这变成了一道可以流传下来的秘剑。 解析神通。 用以流传。 再玄奥不解,对于别的修行地只能用“神通”两字形容的手段,在我这就被我吃透,变成了我的一道可以传承的秘剑而已。 这境界,那些个道宗修行地,哪个能比? 多少个七品巅峰小可爱究其一生修不出一个神通,卡死在七品巅峰? 其余修行地的修士,能修出一个八品神通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但宗圣宫什么档次? 有这么一道秘剑,这就意味着宗圣宫的修士只要修到八品,那就相当于两个神通打底。 自个的整体修为修出一个神通,这一道秘剑也是一个神通。 宗圣宫不是道宗老大,谁是道宗老大? 师兄是真好啊! 说什么看你的远攻手段像坨屎。 在这一道秘剑之前,什么远攻手段不是屎? 崔老怪那远攻手段算是厉害的了,但也是自个的神通,不能传给别人,七品也用不了。 关键这道秘剑对于顾留白这样的资质而言,还不算难学! 冲谦老道给他的那两件宗圣宫宗主信物只要按照冲谦老道的说法,贯入真气,那气机就自然时刻产生着引导。 只要感知足够强,只要足够耐心的去感知那气机的细微变化,学这道秘剑就不算太难。 反正顾留白在裴云蕖那养了剑意回房就挺晚了的,但到了日出的时候,他就已经差不多弄懂了这一剑。 试着凝了一下剑气,他就发出了师兄真是好的感慨。 他估摸着以自己的修为,自己这道剑气打出去,至少都可以打出个两里地。 七品施展这样的秘剑,一道剑气打出两里地。 这还叫什么远攻手段。 对于他现在而言,至少也是个真气小神通啊。 再遇到有些不能近身缠斗的高手,那都可以隔着远远的偷袭了。 更别说这道秘剑本身还有个镇压心神的破邪作用。 但凡对方有蛊惑心神的法门,对自己造成影响了,那自个觉得不对的时候,就直接凝这戮天剑。 这全副心神顺着这气机行走,就像是直接整个人都变成了一道剑气。 别人那法门还影响不了。 诶,你来影响我,我凝剑气,不受你影响,凝出剑气之后,我还能隔着两里地给你一剑。 就说这宗圣宫的这道秘剑贱不贱吧。 自己这师兄,还说什么哎呀你的真气法门到时候影响神通,等到八品的时候不知道出现个什么辣眼睛的神通,我这秘剑可以影响你的神通。 这还叫影响神通? 直接明说给了一个神通不行吗? …… 怀贞公主晚上住在昭国坊。 虽说顾留白答应了护她安全,但毕竟越是对堕落观了解得深,她就越是明白堕落观挑选的这些隐道子都是非同小可。 尤其同为隐道子,她就知道这些个隐道子体内的本命蛊癫狂起来,那想法和潜意识里做出的事情,就和正常人都不一样。 即便在昭国坊的这处住所周围安排了不少人手,她睡得还是不太安稳。 等距离天亮都估摸着最多一个时辰的时候,她才迷迷糊糊的睡着。 平日里她几乎不做梦。 但今夜她自觉堕落观隐道子的身份被拆穿,心神太过激荡,这一迷迷糊糊睡着之后,她很快就做了个梦。 她梦见自己在一个荒芜的古道观里。 这个道观十分诡异。 从道观外的林间小道,到这个道观的大殿里,每一尊道尊像都似乎不在该放的位置上。 有的就在路边的草丛之中,有的就在台阶旁躺着,有的就在道观外墙角的阴影里,还有的一半埋在地下,露出半截身子。 这些道尊像也很奇怪,没有一尊像是个正常的人形。 有的身上缠着蛇,但蛇的身体好像和这道尊的肌肤长在了一块。 有的道尊额头中间长着诡异的复眼,颈部的肌肤上还长着鳞片。 但最为诡异的还是道殿里,站在左边一块牌匾下方的一尊道尊像。 这块牌匾很古旧,漆皮剥落,但雕刻的字清晰可见:“道可道,非常道。” 这尊道尊身着普通青衣,身体看似和常人无异,一点特殊之处都没有,但他的头颅却是一个狰狞的虫子头。 怀贞公主看得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但她的目光却还是不自觉的被牢牢吸引。 她只觉得这个虫子头颅既恐怖丑陋,又十分熟悉。 突然之间她想了起来,这虫子不就是堕落观本命蛊的上面半截? 这本命蛊从这道人的颈部长了出来? 她刚刚心中才冒出这个念头,突然见到那青衣道尊的头颅一阵扭曲,就像是无数血肉在游走。 顷刻间那颗丑陋的虫子头变成了一颗好看的美女头颅。 那青衣道尊变成了一名美丽的青衣女道。 怀贞公主惊骇欲绝。 因为她发现这青衣女道士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 更为可怕的事,这青衣女道士突然活了,明眸善睐的对她笑了笑,道,“你来了?” 怀贞公主此时就已经有些受不了,但与此同时,说完一句的青衣女道士又笑道,“别怕啊。” 说话之间,这青衣女道士的头颅又一阵扭曲,一条条血肉就像是肉须一样游动,顷刻间美女的头颅又变成了一颗硕大狰狞的虫子头颅。 “啊!” 怀贞公主这一下子就被吓醒了。 她醒过来的时候,两只手死死抓住锦被,浑身都是冷汗。 该不会我修到后来,要变成这般可怖的东西? 怀贞公主吓得花容失色。 …… “父皇要见我?” 清晨,三皇子正慢慢喝着一盅大补汤,就听到了这个令他心惊胆战的消息。 “父皇已经到了骊山禁苑?” 本来他还以为自己是要回皇宫里头去面见父皇,结果听到回报的人说,皇帝和高大伴等人是直接到了骊山禁苑,就在汤泉宫等他。 三皇子一口大补汤含在嘴里都咽不下去。 他第一时间的想法就是,该不是自己设计静王妃的事情给父皇已经知道了? 但按理昨晚上皇宫周围那么大的动静,父皇即便知道了,也不应该就急在这一时啊。 那还有什么大事? 三皇子忐忑得要命,但也只能硬着头皮赶到了汤泉宫。 一进汤泉宫,三皇子就嗅到一股浓烈的药汤味。 这药汤味里有两股气息他十分熟悉,乃是用于散淤和梳理内气的疗伤圣药。 尤其进了宫里,发现内里一个服侍的太监和侍女都没有,见着刚刚披了衣衫从冷泉里出来的皇帝,他便顿时有些紧张,“父皇,你受了内伤?” 皇帝的身体就像是狸猫一样抖了抖,有股若有若无的劲气从他的肌肤里往外透出,如烟雾般缭绕在他身周,数个呼吸之后才散去。 接着皇帝才神色如常的点了点头,道:“郑竹和估计的差不多,但林甫比想象得要厉害很多,我受伤颇重,不过最多一两个月就恢复得过来。” “那父皇你可要安心歇着。”三皇子脸色都有些变了。 李氏嫡系的肉身强壮成什么样子他当然清楚,到了八品的李氏修行者,那不只是真气恐怖,自愈能力也是如同怪物一般。 这只要一两个月就能恢复得过来,听起来是轻松,但这伤放在寻常的八品修行者身上,恐怕能不能捡回条命都不一定。 看着三皇子紧张的模样,皇帝倒是有些满意的微微一笑。 自己的这个儿子虽然很多时候做事鲁莽,但倒是真关心自己。 “昨晚上不用你,你可有什么想法?”他示意三皇子跟着自己走进汤泉宫里的热石房,在靠着墙的软垫上坐下之后,才喝着一碗已经放得有些凉了的药汤,问道。 三皇子一边坐下,一边连连摇头,“儿臣哪有什么想法,昨晚上事情重要,父皇肯定不想让我出什么差错。” 皇帝仔细的看着他眼中的神色,然后平静的说道,“李熏死了。” 三皇子面色一变,差点骂出一个草字。 他倒是真不知道。 而且这李熏其实跟他的关系还不错。 “昨晚上,哪怕是我们我们李氏的七品巅峰也不够看。”皇帝的面色微寒,“王夜狐也好,林甫也好,这些人真正不惜命起来,比我们想象得还要厉害许多。” 三皇子想问问昨晚上李氏的目的到底达成了没有,但犹豫了一下,他觉得最好还是不要问算了。 其实在迟迟还没有进入李氏核心圈子这件事情上,三皇子一向豁达。 早进晚进都没啥意思。 关键看最后将不将真正的大权交给他。 皇帝倒是的确欣赏他这种态度。 “你最近修行进境如何?”他看了三皇子一眼,笑了笑,“我可是听说崇文馆里头有两个老师差点被你给气死?” 三皇子顿时慌了,“那是他们误会了。” 皇帝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修出点真气小神通了?” 三皇子倒吸了一口冷气,“父皇…” 皇帝却是伸出手来,“你给我搭个手试试?” 三皇子伸出手来,但显得有些犹豫。 皇帝便嗤笑了一声,不屑道,“你那点微末修为,难道还生怕对我造成什么影响?” 三皇子顿时醒悟,连声道,“儿臣多虑了。” 说话间他便飞快的伸手搭了搭,渡过去一股真气。 这一股真气一涌入皇帝的经脉之中,他瞬间觉得石沉大海般失去了踪迹,他顿时肃然,一点都没有故意拍马屁的意思,真诚道,“父皇你这修为真是令儿臣难以想象。” 皇帝一时却没有反应,似乎在仔细感知着他这一股真气的异处。 足足十数个呼吸之后,皇帝才笑了起来,道:“你好生修炼着吧,你将来若是不能超过我的修为,那可也没什么出息了。” “别说超过,能够赶上八九成,我就高兴了。”三皇子这时候却是故意拍了个马屁。 “你滚吧,若有懈怠,罚打军棍。还有,最近骊山禁苑的库房里会有不少灵药,你这段时间修行要用什么灵药,就让人来和高大伴说。”皇帝笑着摆手,让三皇子滚蛋。 三皇子二话不说就滚了。 出了汤泉宫之后,三皇子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背心却是一层冷汗。 父皇明显是高兴的。 但受了这么重的伤,哪怕是正好到骊山禁苑来疗伤,这么着急的召见自己,结果只是关心自己的修为进境? 这似乎不太合常理。 而且早不关心晚不关心,却偏偏在自己刚刚修出真气小神通之后,就马上召见了。 难道说自己平时的修为进境,包括昨晚上的修出小神通的事情,他都知道? 那用静王妃算计绿眸这件事,瞒不瞒得过他? 这么一想,三皇子走路的时候腿都有点软。 心里头发慌。 但他也不笨,他马上想明白,至少目前为止,这桩事情自己做得隐秘,自己这父皇是不知道的,否则今天看着他就不会是这么个高兴的态度。 那自己的两个心腹宁深和梁寻道至少是信得过的,不是自己这父皇的耳目。、 “父皇似乎从一开始就没在意我修行这阴阳天欲经。” 三皇子才往前走了数步,心里又是冒出一股寒意,“但他在意我修行这阴阳天欲经修不修得出个神通,我最初得了这阴阳天欲经,动了修行的心思,他也不可能不知道,该不会这本身就是他想我修行这法门试试?” 第两百八十一章 帝国的黎明 三皇子的心思不算顶细腻,但能够成为五皇子忌惮的人物,他在很多事情上把握得也是极准。 细思极恐。 他感觉自己就像是成了某个试炼物。 “父皇让我修行这阴阳天欲经肯定是有用意的,但他到底什么用意?” “以他现在的修为,什么精神攻击法门恐怕都奈何不了他,他也不可能说贪图阴阳天欲经的神通。” “难不成他得不到静王妃,就想借助这阴阳天欲经的神通?那也不会啊,他要用强,还要废这个劲?以他的性子,他也不可能使这种手段去得静王妃的身子啊。” “哪怕真有这个想法,我和他的状况也不一样,他已经成就了八品,我是还在一步步往八品修,我的修行进境和修成的神通,对他也没有借鉴作用啊,他修和我修,结果恐怕根本不是一回事。” “那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三皇子心中翻江倒海,极为忐忑,觉得一定要花点心思在这上面,弄弄清楚这里面到底什么玄虚,否则别跟四皇子一样,说完犊子就完犊子了。 …… 怀贞公主做了一晚上恶梦,起床的时间比平时略晚了一些。 一份密报已经送到了她门外等候着的侍女手中。 虽说早就知道昨晚上以围杀王夜狐为起始的这场剧变,乃是大唐立国以来最大的一场变故,是掌握着大唐帝国真正资源的这些利益集团积累的问题的集中爆发,但看着密报上那触目惊心的数字,和那些熟悉的名字,哪怕她不断在心中提醒自己要镇定,要注意仪态,她的手指和嘴唇都依旧是微微颤抖着的。 韩楽、郑竹、林甫、王夜狐……寻常人哪怕不知道这些名字身后蕴藏着什么样的势力,光是这些人本身的修为,八品二字,就足以震慑世间。 而且不只是这四个八品,还有一个连她都以为早已死去的吕微凉,一个高丽硕果仅存的流亡八品,也真正死在了昨夜。 这六名强大的八品修行者,在一晚上就陨落了。 谁说身为八品便可睥睨天下,可以真正掌控自己的命运? 在大唐帝国这架庞大战车上绑着的那些利益集团的倾轧之下,即便是八品修行者,生命也是脆弱如纸。 这么多八品,别说吐蕃和回鹘、大食这些可以用后起之秀来形容的王朝都不曾拥有过,即便是以前强横了许多年,曾经有不少修行法门流传的突厥,从强盛到彻底崩塌的这么多年里,加起来也没出过四个八品。 更何况昨夜死的不只是这些八品,还有一些如李熏这样,一只脚都已经踏在八品门槛上的修行者。 还有那些在昨夜出手的八品。 李得意、那名新晋升八品,帮王夜狐抬轿的修行者,那名轻而易举杀死了吕微凉的神秘八品,还有出现在大雁塔上的那名女尼,出手击杀郑竹的崔老怪。 一夜鱼龙舞。 唯有真正剧变,搅得将长安这个大池子里所有的淤泥都翻滚起来,才看得清这长安到底有多少可怕的人物存在。 光是八品死了小一半不说,此时这份密报上列出的官员名字都已经超过了五百个。 当年李氏真正打进长安的那一天,大隋朝的官员一晚上都没有死超过五百个,而且这份密报上说得清清楚楚,死伤人数太多,并未统计得全,后继的密报会不断修正。 怀贞公主强强自镇定,将那些名字粗略的扫了一遍,将其中和自己有关的一些重要人物记住,开始思索这些人死亡之后带来的后果的同时,她也想到了那顾十五来长安之前的边军暗桩身份,想着之前这人体现出来的分析情报的能力,她没有丝毫的犹豫,吩咐那名侍女道,“将这密报转送给那顾凝溪一份。” …… 六皇子起床也有点晚。 主要一晚上实在太吵。 杀声震天,血腥气也有点浓。 他在自己的寝宫之中听着外面的动静,最后听着听着就觉得这各方人马都有点太不尊重人了。 有几个人死的地方估计离他的寝宫门口只有二三十步,但大半夜过去,他这个六皇子好端端的在寝宫里头呆着,居然没有一个人进他寝宫。 拜托啊诸位。 你们今晚上不是谋反吗? 一个堂堂李氏嫡系,一个这么大的皇子在这好好呆着,你们居然都不带搭理的? 无奈之下六皇子只能气呼呼的去睡了。 睡醒了也没有人叫。 等到日头都起得高了,他走到自己寝宫门口往外看去,只见有稀稀拉拉的人在收拾尸身。 那些个清理尸身的人他到不怎么认识,躺地上的人他倒是觉得脸熟。 反正平日里在这片宫殿周围经常出没的那些人,躺地上的不少。 他站在宫门口,那些收拾尸身的也好,拖着水车过来冲洗道路的也好,都只是带着拘谨对着他远远行了一礼,一个出声的都没有。 更没有走过来和他说话的。 六皇子微微蹙起了眉头。 他的心情变得有些怪异。 他缓缓走出了自己这座寝宫的门。 依旧没有人管他。 他忍不住自嘲的笑了笑,甚至自己嘀咕出了声,“委实有点不太尊重人啊。” 他嘀咕这一句,抬起了头,慢慢在皇宫里闲逛起来。 皇宫里头好像到处都一样。 到处都是躺倒着尸身,到处是零零散散的人在收拾尸身,在冲洗道路和墙壁上的血迹。 沿途的人也都只是对着他行礼。 六皇子经过含元殿的时候,他发现这座大殿昨晚上死的人多,收拾尸身的人都不如躺地上的人一半多。 刺鼻的血腥气简直要将整个鼻腔和肺腑都糊住。 而且这边的血迹估计每个六七天都清理不干净。 含元殿的墙壁上,柱子上,甚至殿顶和大梁上都是溅满了一团团的鲜血。 很多鲜血都是修行者身上飞溅出来的,带着真气的力道,都深深的渗了进去。 他眯着眼睛朝着殿里面看,只觉得里面盛开了无数朵深红色的花朵。 …… 新晋的那位八品,帮王夜狐抬轿子抬到兰陵坊的那名男子,这个时候还兜着头在猛睡。 和韩楽的对决虽然依仗着王夜狐的神通,相当于两个八品欺负韩楽一个八品,轻而易举的就将其击杀了,但承受王夜狐的那股神通,比韩楽的真气给他带来的损伤还要大一些。 而且这种交手,精神损耗也厉害。 是真累。 说起来让人不信,他睡起来完全不带防备,直到院门被人咚咚咚敲响,他才醒转过来,伸了个懒腰,披了件衣服慢吞吞的去开了门。 一开门就见到门外站着三名官家,正中间的一名太监还是他以前的上司吴守成。 这吴守成满脸焦急,但看见慢悠悠的他却是陪着笑脸,“秋公公啊,天大的好事,昨晚上宫里头有人谋反,死了好多人,圣上传来口谕,让您赶紧去领神策军,您这是要真正的飞黄腾达了啊!” “让我去统领神策军?”这人一愣。 吴守成看着他发愣的模样,心里也是莫名的不是滋味。 这人叫做秋匡美,东宫内医官出身,现在也只不过是一个监军,这弄了半天怎么天大的好处反而掉他头上了呢? 但他知道今后要是能得这人的庇护,那自个的好处也绝对少不了。 于是他脸上的笑容就更灿烂了,“秋公公,错不了,看来圣上是早就看中你的才能了,就是有王夜狐那老贼把控着神策军,圣上之前没法提拔你上去而已。您赶快去宫里头吧,宫里头的官袍和将印都估计给您准备好了,就等着您去主持大局呢。” 秋匡美笑了笑,朝着吴守成指点的马车走了两步,又忍不住问了一句,“吴公公,都是自己人,我和你打听个事情。” 吴守成一听这自己人三个字,顿时嘴都咧开了,这次他笑得真诚,连忙轻声道,“尽管问。” 秋匡美轻声道,“我之前听说李得意回来了,按我打听到的消息,好像圣上应该是想把神策军交到他手里头的,怎么反而是让我捡便宜呢?” “嗨,这哪能叫捡便宜,那肯定是您应得的啊。”吴守成走到他身边,轻声道,“秋公公,您可真是问对人了,现在城里头就两三个人知道,这李节度使今后也是一飞冲天了,昨晚上林甫叛乱,被镇压了,李节度使接下来就要顶他的位置,这是直接为相了啊。” “李得意做宰相?” 秋匡美上了马车之后,只觉得自己的脑子还是有点不清醒。 他忍不住用力的晃着脑袋,苦笑了起来。 王夜狐啊王夜狐,你这到底搞什么东西。 …… 怀贞公主和六皇子好歹还睡了会,五皇子却是一夜未眠。 他那些个不断传递消息的暗卫都冷汗流了一身又一身。 看着不断传递到手中的最新密报,五皇子压根睡不着一点,一丝困意都没有,震惊震惊再震惊。 他的马车在天还未亮的时候就已经停在顾留白的院外了。 顾留白让他安心歇着,但他根本安心不下来。 好不容易听见顾留白起来了,他一下子就从马车里跳了出来,饿虎扑食一般进了顾留白的院子。 弄得满脑子还是那道秘剑的顾留白都差点下意识的给他一剑。 “林党彻底完了。” 都来不及坐下,他就看着还在弄井水洗脸的古留白说道,“昨晚上看似对付王夜狐,但就是大唐的那些门阀对林党的一次清算。” 顾留白倒是显得很平静。 只是点了点头,然后好好洗脸。 昨晚从曲江回到这边的路上,传递而来的消息就已经让他预料到了这点。 “我就是想不明白,按理来说李氏也可以用更温柔一点的方式来处理林党。”他洗完脸之后,才看着因为自己平静的态度而僵在那里的五皇子,微蹙着眉头道,“但你们李氏应该是偏偏用了最简单干脆又最粗暴的方法,直接一晚上砍了无数人的人头?” 五皇子的脸色难看至极,甚至眼睛里燃烧起怒火,“简直是闻所未闻!借着宫宴,将林党几乎尽数堵在宫里,疯狂宰杀,就像杀的不是大唐的栋梁,而是猪狗!哪怕林党真有谋逆的事实,这样的屠杀也有违天和。” 两人才说了这么几句,就有一名松溪书院的学生前来传报,所有怀贞公主的侍女求见。 顾留白让那学生去领人过来,那侍女来了之后也没有什么废话,只是说奉命给他一份密报。 “我这姐算是被你拿捏死了。”面对怀贞公主这么个态度,五皇子觉得顾留白就算是光在长安吃软饭,也绝对能够吃成长安的巨富。 “别拿了点甜头就觉得对方已经死心塌地了。”顾留白却觉得五皇子还是不知道生意场上的险恶。 关外那种乱地,拿好处给人下套的事情多得去了。 谁知道怀贞公主说的是否句句是真话。 这人靠不靠得住,得靠时间来验证。 “我看我这姐都愿意给你生个娃了,还不够死心塌地?”五皇子看了一眼密报,就忍不住道,“这密报她恐怕还没在手里捂热呢,就给你送了过来。” “生娃也不一定死心塌地啊。这长安城里肯为男人生娃的女的多了去了,但那些为男人生娃的,到底有多少对那男人死心塌地,那可不好说。”顾留白一边看着密报的内容,一边随口乱扯。 五皇子鄙夷道,“就我姐这老学究的样子,她要能给你生娃,那别说是死心塌地,我看为你死都行。” “草!” 但等到看了几眼密报上的内容,他看着那些触目惊心的名字,却是一点开玩笑的心思都没了。 顾留白也是直皱眉头。 “我就更想不明白了。” 他看着五皇子,“等会你帮我传个信也问问怀贞公主和六皇子,你们李氏要这么残暴做什么?哪怕借刀杀人,杀的人也太多了。光着份名单上列出的名字,我看至少留一半可以吧。还有,长安的能人是多,人死了,很快也能增补一批,但把那些衙门都捣毁了,里面的案宗和一些文书都弄毁了,这是个什么意思?” “我让他们也都仔细打听打听,仔细思量思量。”五皇子点头的时候都有点恶狠狠了。 虽说他早就自觉退出了龙椅的争斗,但毕竟身为李氏嫡系,哪怕这天下不交到他手里,看着这样折腾,他心里也极其不是滋味。 君臣之间哪怕有矛盾,在他看来最多闹得不愉快就是休妻而已,哪怕这妻子再怎么恶劣,伙同奸夫谋害这丈夫,那最多把这妻子和同伙给浸猪笼不就完了,这还把自己的家也砸了是怎么个事情? “我提个可能性。” 顾留白边军暗桩出身,而且擅长收买人看军方的案宗,他对那些案宗就很敏感。 “杀人还要砸衙门,还弄得一副这衙门今后不要了的感觉,连里面的案宗都抛洒一地,你说有没有可能你们李氏就借着这些门阀铲除林党,顺势毁灭一些记载?” 五皇子深深皱起了眉头,道:“这种可能性当然有,有些案宗有不同的归档,不只在一个衙门放着,而且有些牵扯史记,牵扯皇帝言行的记载的档案,便是皇帝也不能说毁就毁。而有些事件,则可能在很多不同衙门的案宗之中有记载。要想毁灭一些想要掩盖的事实,倒是的确要将很多衙门的机密案宗全部捣毁才行。” “平日里诸多门阀也盯着李氏,如果有什么对李氏能够造成很大影响的秘密就存在这些案宗之中,恐怕李氏也不敢轻举妄动。那很有可能平时按兵不动,不显山露水,乘着这次清算,就一次性解决。”顾留白沉吟道。 五皇子沉默了片刻,忍不住就又说了一个草字。 “死这么多人,可能会重整不少衙门机构,可以精简开支。”顾留白看着怀贞公主的这份密报,忍不住戏谑道,“你看今早上都开始大肆抄家了,我看你们李氏比我想象的还缺钱,虽说这些年的确有些穷兵黩武,但到底什么地方开支这么大?这缺钱的事情,我看你和怀贞他们几个,也得仔细往深处查查。” 五皇子也真的很不理解。 连他都很不理解,就说明这里头一定有很大的猫腻。 “幽州这两个书院的学生已经很多过来了,他们的人,你尽可以再挑一批,你用不过来,就交给怀贞公主去用,我正好看看她到底靠不靠得住。”顾留白认真道,“接下来你们再帮我查查,接下来到底哪些门阀获利最大。其中如果有得的利益明显太多的…那和你们李氏之间,可能也有问题,从这家入手,可能能得到一些真相。” 五皇子点了点头。 这不是正好说到幽州两个书院的学生,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有一个学生又过来传信,说裴府来人,要求见顾留白。 裴府来人? 顾留白一愣,裴云蕖和裴云华都在这边,裴府那边还有什么人来? 这学生犹豫了一下,却是又忍不住轻声说了自己的推测,“城外回来的,风尘仆仆。而且马车压印很深,说明里面坐的人很沉。” 这几句话一说,这学生虽然没说自己最后的推测,但顾留白和五皇子心里却都已经明白了。 难道是裴国公亲自来了? 第两百八十二章 丈人看女婿 裴云蕖还在美滋滋的睡懒觉呢,被顾留白喊醒还带着起床气,心想就是你这个混账东西弄得我老晚才睡觉,睡得不好皮肤容易不好不知道么,万一摸起来没那么滑了怎么办。 但听说有可能是裴国公来了,她瞬间麻溜的起床了。 好歹她天生丽质,不像长安城里的有些个小姐是要靠胭脂水粉堆积的,她洗了把脸就顿时水灵灵的了,让顾留白的眼光又有点贼溜溜的。 “我爹都来了,你还敢动什么歪心思?” 裴云蕖一看见他的眼光就顿时觉得此人色胆包天。 “看你这话说得,我能有什么坏心思。”顾留白也不敢放肆,一边认真听着门外的动静,一边轻声道,“我就是想告诉你,这养剑的法子绝妙,我昨晚上就把我师兄交给我的那道秘剑给领会贯通了。” “呸!” 裴云蕖倒是觉得他在吹牛,她又不是没亲眼见过那将天空的云气都刺出个巨大漩涡的一剑。 那种惊人的秘剑,她就不相信顾留白回去半夜的时间就彻底领会贯通了。 差点把她给贯通了还差不多。 脚步声响了起来。 一听那脚步声,裴云蕖就顿时有些心虚的样子,忍不住轻声提醒顾留白,“真是我爹。” “什么你爹,那不是咱爹嘛。” 顾留白马上轻声回应了一句。 这一句瞬间就将裴云蕖灌了碗迷魂汤,裴云蕖只觉得浑身骨头都轻了。 一个和气的胖子散步一样进了顾留白的院子。 看身形倒是和许推背有点相似。 不过这裴国公今日里可是穿着上青下纁,绣着九章纹的朝服,哪怕一脸和气的模样,朝服上都流淌着威严。 气质也一点不像。 许推背带着痞气,见谁都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滚刀肉模样,但这裴国公好像看谁都一脸和气笑眯眯的模样,这倒是和现在的陈屠有点像。 打量归打量,顾留白反应倒是不慢,直接就认真行了一礼,道:“裴国公?” 裴国公回了一礼,但在称呼方面,他倒是显得纠结了起来。 “爹!”裴云蕖好久没见这只老狐狸,一开始有点紧张,但现在一看见这和和气气笑眯眯的老脸,她就顿时不紧张了,故意板着脸就喊了一声。 被她这么一喊,裴国公倒是也不纠结了,笑着就道,“乖女儿啊,你说我该怎么称呼他?是喊他凝溪先生呢,还是喊他贤婿呢?” 这一下就又戳中了裴云蕖的心窝子。 裴云蕖想板着脸都板不起来。 她一下子就笑了,“你院子都送了一套,还纠结怎么喊人?” 裴国公哈哈一笑,四下看了看,又对着顾留白道,“那贤婿有没有什么吃的?我赶早过来,还没吃什么东西,不如我们边吃边聊?” 顾留白在关外形形色色的人见得多了,这时候倒也一点不紧张,“那还不简单,要吃什么尽管点,一会明月行馆就可以给送来。” “别弄那么麻烦,有什么吃什么。”裴国公看见裴云蕖扯过椅子来就一屁股坐下了,嘴里还啧啧有声,“跟着你还是有用的,都知道给我端椅子了,以前都恨不得我给她端椅子。” 裴云蕖顿时冷笑,“那肯定跟着他有用,跟着他我还能抢回我的院子,跟着你我都快成孤儿了。” 裴国公笑道,“你还记恨这些?那不都是为你好。” 裴云蕖一副无语的样子,“你由着人欺负我,还说为我好?” “要不你觉着呢?”裴国公这时候一眼看见用木盘端着几个大碗过来的五皇子,顿时吓了一跳,当下就跳了起来,“五殿下你给我端这些玩意?你伺候我?是想让我被砍脑袋么。” 五皇子也装作无奈的叹了口气,道:“裴国公也就你觉着我还有个五殿下的身份,这顾十五和你家这女儿可真没把我这李氏嫡系当回事。” “那是我没管教好,给五殿下赔不是了,五殿下你赶紧坐。”裴国公倒还真的一副在皇宫里头的模样,连忙让五皇子坐下。 五皇子也乐了,“裴国公,我坐这里听你们这一家子的话,合适么?” “赶紧吃吧。”顾留白也是无语了。 要再跟怀贞公主那样正经来正经去的,这臊子面皮汤凉了都还在扯呢。 五皇子马上老老实实端着碗开始吃,一副你们接着刚刚的说,别管我的模样。 “那贤婿你给评评理,看我说的对不对。”裴国公也是一边开吃一边说,“你都不知道我家这小祖宗小时候多懒,天天睡懒觉爱使唤人,学东西也喜欢找歪门邪道也就算了,有时候懒得睡觉都不洗脚,她那小脚丫子,好多时候都是她睡着了我给她洗的,你不知道,一股子酸笋的味道。” “你!”裴云蕖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你今天干什么来的?你是来断绝父女关系来的吗?” 顾留白使劲憋着不敢笑。 裴国公却嘿嘿直乐,接着道,“但她又讨人喜欢,从小知道话往好了说,贼能哄人开心,我越琢磨越不对,这么着下去,我被她使唤着,那今后不要养出个无法无天又没什么本事的二世祖?” 裴云蕖虎着脸,道:“那你就想了这么好的法子?就让那个晋俨华欺负我,让我夹着尾巴过了这么多年?” 裴国公认真的点了点头,道:“倒真是想让你知道害怕,就是故意让你夹着尾巴过这么多年,我是这么想的,你不夹着尾巴过这么多年,你将来就不知道其实长安城里几乎所有人都是夹着尾巴在过,而且你也不知道体恤那些夹着尾巴的下人。你说你现在多好,做事情就懂得站别人位置上考虑,你现在多讨人喜欢,你看我派给你的那些个人,现在他们都被你弄得不认我就认你了。要是当年我不想这么一招臭棋,你会长成个什么样子?你在黑沙瓦还能跟你这心上人一起生死与共?” “哼!” 裴云蕖重重的哼了一声,她这次倒是没反驳。 “贤婿啊,你说我这做法对不对?”裴国公看着顾留白,笑着说道。 顾留白笑道,“我不知道,我反正惧内,她说对就对,她说不对就不对。” “??”裴国公也没想到这世上还有比自己不要脸的人。 他看了顾留白好一会,忍不住感叹道,“我还真没见过我送他一套院子,他连附和我一声都要看老婆脸色的人。” 顾留白笑道,“我也没见过第二个。” 裴国公继续吃东西,他心情似乎不错,几口就干完了一碗面皮,然后才看着裴云蕖道,“我听说你姐也在这。” 裴云蕖点了点头,道:“在这边,不过这小院子房间不够了,她就住在明月行馆。我们白天也都过去那边办事情,要不要我喊她过来?” “我要她一块过来的话,我刚刚就喊她一起来了,我是故意没让她过来,一会我单独过去和她见个面就成。”裴国公笑眯眯的说道,“云华和你不一样,要这么多人一起说她的事情,她脸皮子太薄,说不定撒腿就要跑。” 一提裴云华,顾留白顿时有点心虚。 他这个时候想起来,若说那法子养剑意,那裴云华可是第一个帮他养剑意的。 这时候裴国公就已经笑眯眯的看着他了,道:“我知道家里那个老娘们中了计,害得我这大女儿也修行了阴阳天欲经,咱们自家人就不藏着掖着了,我就问你,你有没有对云华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情?” “……!”顾留白觉得天底下这样的老丈人或许也没第二个,哪能当着一个女儿的面,问这女婿有没有和另外一个女儿那啥的? 不过好在他以前就已经和裴云蕖老实坦白了,所以他看着耐心等着的裴国公,老老实实道,“有,但不多,没那么过分。” 裴国公一听这话,也顿时忍不住拍大腿。 这回答也真绝了。 “你当着五殿下的面问这个做什么?”裴云蕖瞪了裴国公一眼,道:“我姐和他清白着呢。” “五殿下就是个见证啊。”裴国公感慨道,“我刚刚不是说了,在长安,得时刻夹着尾巴做人,有些事情人家不计较,但自己得懂得规矩,道理得说得过去。你说若是云华和三皇子的婚约还没解,结果她和我二女婿就已经弄得连肚子都大了,那万一给有心人拿这事情做文章,你说李氏能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么?” 五皇子的神色顿时凝重了起来。 李氏现在和顾留白达成默契不假,但帝王家最重脸面,若是真的和裴国公所说的那样,也不用搞大肚子,就真的两个人滚了床单,裴云华只要不是完璧之身,那有人真做起文章,将这事情弄得天下皆知的话,李氏颜面尽失,那必定不可能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的。 裴云蕖点了点头,道:“放心,没事。” 裴国公松了口气,道:“没事就好,若真有事,那就要直说,我得提前安排。若是在以前我也不用紧张,但昨夜这么一发动,接下来城中的变故多着,容不得闪失。” 顾留白不好意思道,“真没事。” “你看,我就说让你在外面历练还是有用的,这挑人的眼光就是毒辣。”裴国公转头就认真的夸奖起裴云蕖,一副老脸有光的模样,“城里那么多门阀家中的千金,这挑人的本事,不及你一根脚指头。” 裴云蕖翻了个白眼,“刚还不是说我脚臭。” 裴国公笑了笑,看着顾留白却是又认真起来,“阴阳天欲经这门神通法门我也仔细了解了一下,我只能说,你遇着云华这样的,还能把持得住,那我将这两个女儿一齐交到你手上,我也放心。” 五皇子默不作声的听着,只是悄悄的给了顾留白一个我佩服你的眼神。 “年轻人血气方刚,有,但是不多这种事情,咱是过来人,也能理解,你们注意分寸就成。”裴国公看了一眼裴云蕖,看着裴云蕖瞬间红脸,他就又咧开了嘴,“我知道你也不喜欢我给你做主,反正你什么时候想把这桩婚事风风光光的给办了,你提前和我说就成。” 裴云蕖这下心里彻底舒服了,她乖乖的点了点头,又给裴国公端了一碗面皮汤,还撒了点胡椒末。 “五殿下一早上就在这,想必昨晚上发生的事情,你们也应该知道的七七八八。”裴国公美美的喝了一口面皮汤,面容却不由自主的严肃起来,“林党会被连根拔起,直接掉脑袋的林党官员会有六百多名,加上那些门阀,还有王夜狐和郑竹相关的那些官员,为了平衡起见,至少要影响到一千两百多名官员,所以除了昨晚上直接掉了脑袋的那些人,接下来被查抄处斩的官员,恐怕还有一百几十个。” 上官昭仪也早就醒了,她就是因为避嫌,所以裴国公来了之后她也一直在房间呆着没有出来,但听了这些话,她实在忍不住,走出门来认真行了一礼,“裴国公,不知我家中有没有什么事情?” 裴国公回了一礼,道:“你家中不在此列,不会有什么事。” 上官昭仪顿时长出了一口气。 “你入了宗圣宫的道籍,我们自然就大致猜到了你的想法。”裴国公看着顾留白,倒是真心有些佩服,“你这一招棋下得高明,既不入仕途,又可以获得比现在的白云观还高的地位,但有时候白掉下来的便宜你不想捡的话,给别人捡去就很麻烦,这一千两百多个官员在长安城里完蛋,手底下不知道会掉下多少好处,我倒是觉得你可再捡几个大的好处。” 顾留白还没回话,五皇子却已经笑道,“顾十五他昨晚上之前就已经计划好了好,不如你再给他看看,看看他这想法里头还有没有更厉害的好处。” “什么想法?”裴国公顿时来了兴趣。 五皇子这么一提,顾留白就也顺水推舟将那些账本和文书取了出来,放在裴国公的饭碗旁边,“暂时就是这两样。” 裴国公是何等的人精,只是粗略的翻了翻,就忍不住对着顾留白挑了挑大拇指,“这旧坊市改造和所有运送插一手,这两桩生意哪怕只做成一样,我手里头的兵权就会被你干掉一半。” 这回答顿时让五皇子和裴云蕖一愣。 裴国公看着五皇子笑道,“他这必成长安巨富,我手里头如果握得军权多了,你们李氏还能放心?李氏给不出的军饷我都能给。” 顾留白微微皱眉,道:“这一层关系我倒是之前没想明白。” 裴国公看了他一眼,道:“你也别误会,我倒不是想保着多少军权,你有这想法就先做成了再说,至少这三五年内,一点问题都没有,眼下李氏需要加强长安周围军镇的力量,以免神策军和飞龙军等这些军队在长安影响太过巨大。这三五年内,这些军镇归我管。不过我实话实说,这事情我不太好多插手,这次增补官员弄好处的事情,得李氏倚重的人来安排,你这事情才能做得成。” 五皇子叹了口气,道:“昨晚上怀贞公主被你这女婿灌了几碗迷魂汤,估计这会已经帮他在张罗这些事情了。” 裴国公倒是吃了一惊,“怀贞公主都上了你们这条船?” 五皇子看着他吃惊的模样,顿时笑得灿烂,“何止上了这条船,昨晚上我这姐提出要下嫁给你女婿,结果被你女婿给回了,她这才退而求其次,和你女婿谈生意了,不过裴国公,我看我这姐这心思未必作罢,你说将来她真要嫁给你这女婿,你是不是也得提前谋划谋划?” 裴国公微微眯起眼睛,他看着五皇子和裴云蕖的神色,就知道这件事情不是五皇子胡诌,他认真想了片刻,道:“若真是这样,仔细谋划谋划,倒是能算得上半个李氏嫡系,也算是好事。” 顿了顿之后,他看着顾留白,道:“你有没有想明白,为何李氏能够如此轻易的和你达成这样的默契?” 顾留白之前已经想过这里面的关窍,听着他这一问,顾留白便平静道,“我想很大的原因是因为裴国公,因为裴国公你深得李氏信任,有裴国公你和我的这层关系,他们想即便出了什么岔子,也至少有裴国公你能够从中斡旋,我别人的面子不一定给,但裴国公你认真我和谈,我多少会听一些。” “不愧是那条商路上最厉害的暗桩,这分析时局的能力真是顶尖。”裴国公瞬间就满意至极,他先前还觉得顾留白太年轻,生怕顾留白一不小心踏错一步就导致不可收拾的后果,此时他就觉得自己完全多虑了。 “既然连怀贞公主都上了你们这条船,那除了这两桩事情之外,我倒是还能想想办法给你再谋点别的大好处。” 裴国公笑道,“美妻可能会嫌多,但钱财这种东西,应该不会嫌多。我们军方有些东西贵得离谱,用量又多,这从大唐各地流到长安的财富,好多都耗在这些个东西里面了。以往牵扯的门阀利益太多,不太好弄,但以你现在手头的力量,加上怀贞公主,再加上关外很多货物的运送你都比任何人熟,我来撮合撮合,问题就不太大了。” 顾留白点了点头,然后认真道,“我和崔氏这梁子结得深,我想把那崔老怪找出来给杀了。” 裴国公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道:“知道了。” 他临出门的时候,又想起个重要的事情,转头交代顾留白,道:“既然有怀贞公主一起出力,解除云华这桩婚事,我估计最多十来天。这十来天里你可先忍住了。” 顾留白顿时无语。 上官昭仪也是在一边偷笑,心想这人忍得住的很。 第两百八十三章 我是真多余 元宵节之后接下来这几天,长安城里不太平。 其实裴国公来看女婿这个清晨,直至正午,长安城里还显得挺平静的,和往年的正月十六也没什么差别。 该吃吃,该喝喝,该怎么玩就怎么玩。 但正午过后,林甫谋反,死了多少多少人,哪家正在被抄家,哪家满门都被绑去腰斩了…这些消息一传来,整个长安城就炸了。 这时候长安城里的人发现好多街道上都有神色慌张,似是要赶紧出城的人。 树倒猕猴散。 这一晚上不知道倒了多少大树,树上的猴子猴孙可就多了去了。 这些猴子猴孙们原本来在观望,觉得可能牵扯的人太多,也不太可能会管他们这种小角色,但一上午过去,那不断打听到的消息却让他们吓破了胆。 事态远比他们想象的要严重。 据说有好些个都已经卸任了的官员的孙子辈都直接给斩了,更不用说林党的那些朋友。 神策军全部都在抄家,每三百人为一组,一条街巷一条街巷的抄过去。 正午过后,长安几乎每个坊市里都有人纵火,有打斗声。 接着长安城里的街鼓也响起来了,城防军开始骑马在城中梭巡,说是好些个城中的恶少乘机寻仇、劫掠。 到了傍晚,斩了十几个恶少的首级,由一批骑军挑着这些头颅在城中游行,这才镇住了趁火打劫的势头。 其实那些个恶少吧,好多也就是穷怕了的下人。 那些朝中大员的宅院里头,恐怕随便一件摆设都要他们赚好多年钱才能买得起,这些个宅院平时可进不得,但现在好多宅院里面的人听到风声就已经跑了,东西丢了一地,门都洞开着。 好多穷怕了的人都忍不住进去捡点值钱东西。 这座城里头,能够贪图权势的毕竟也只是少数人,大多数人也就是为了求财,为了个衣食无忧还有闲钱花销。 五皇子在李氏嫡系里头也算是接地气的了,但对钱财也并没有太多概念,今日的长安城却给他好好上了一课,让他知道了这城里其他人看待钱财可和他不一样。 就在来延康坊的路上,他看到有两个偷溜进大宅子偷东西的年轻人结果正好遇到抄家的神策军,被逮住的时候拼命的哭喊,结果还是直接被当成党羽给砍了头。 真正是鸟为食亡,人为财死。 他赶到明月行馆的时候,怀贞公主的马车也刚刚好到。 一进明月行馆里谈事情的静室,怀贞公主看到顾留白和裴云蕖、上官昭仪都在等着,唯独缺了裴云华,她便忍不住问道,“云华呢?” 裴云蕖道:“我父亲一早上来过了,单独和我姐说了一会话,我姐先跟着我父亲回去了。” 五皇子乐了,心想说让顾留白憋住,但裴云华估计知道其中厉害,压根不想节外生枝,避免落人口实,所以先跟着裴国公,等到婚约解除之后估计才会过来了。 怀贞公主在这方面比裴国公还要讲究,她坐下之后顿时微微颔首,赞许道:“裴国公很有分寸。” 五皇子却是忍不住了,道:“查出些什么没有,我们李氏此次行事为何显得没有分寸?” 怀贞公主摇了摇头,道:“父皇或许为林甫所伤,已在骊山禁苑修养。朝会要再七日后再开,这七日之内,城中只是接他口谕平乱。” 五皇子的脸色顿时变得更加难看,“一两日杀戮还不够,要连杀七天?” 怀贞公主听着他的话倒是有些不悦,眉梢微挑道,“既然之前已经决定用这样的雷霆手段,接下来自然是要做得彻底一些,一下子连根拔起,可以免去许多后患。更何况父皇他们到底想要做什么,我也不知道。” 顾留白看了她一眼,“李氏的深层意图,你也不知道?我说的那种可能,你查了没有?” 怀贞公主深吸了一口气,道:“在查。” 顾留白直觉她已经查证到了一些东西,果然,怀贞公主的脸色凝重了些,接着说道,“李氏对王夜狐掌握的那点兵权并不在意,李氏应该是担心他知道的某桩隐秘。” “什么意思?”五皇子忍不住问道。 怀贞公主摇了摇头,“昨夜我们李氏下达的命令,是让李熏杀死所有和王夜狐接触过的人,现在这几日,只要平日和王夜狐关系紧密的人,只要不是我们李氏的人或是李氏信得过的人,全部都会被杀死,包括他们的亲友都会被牵连,这种彻查会持续很久。” 顾留白心中一动,“照这么看来,李氏不是想从王夜狐的口中知道某桩隐秘的真相,是生怕他将某个秘密说出去,那这么看来,李氏本身是知道这个秘密的。” 怀贞公主看了顾留白一眼,肃容道,“所以你提出的猜测,说李氏是乘乱毁坏各司的那些文书,毁灭某个秘密,倒是极有可能。” “但到底是什么秘密,可能只有真正掌控李氏底蕴的那些个人才知道了。”五皇子深吸了一口气,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看来这个隐秘对于李氏而言非同小可,否则何至于搭上这么多条人命,怀贞,你都不能参与其中,那你可知道我们李氏除了父皇之外,到底还有哪些个人在管事?还是真正决定李氏命运的大事,都是父皇一个人说了算?” 顾留白差点咧开了嘴。 老五啊老五,你这也太边缘化了,放在别的宗门里头,也只有外门弟子才能问出这种档次的问题。 怀贞公主也是有些哭笑不得,只是她一丝笑意都没有展露,只是淡然道,“大事自然都是父皇一个人说了算,只是真正掌握着李氏力量,帮他办事的,自然是李氏的机要处。如果他有些决策做得太过分,伤害李氏根本,机要处那些人要么阴奉阳违,要么也会暗中给他作梗。” 五皇子知道自己这么问显得很外人,但问都问了,索性就问个明白,“那机要处都是些什么人?” “李氏血亲里面最为杰出的,且为李氏立下极大功劳的人。”怀贞公主想了想,举了个例子,“比如李熏这样冲锋陷阵的,昨夜若是杀了王夜狐不死,他应该极有可能进入机要处。” 顾留白点了点头。 他想想也应该是这样。 怎么说呢,这些皇子公主和其余的李氏相比,也可以说好,也可以说不好。 说好呢,那地位至少高出一等,有坐龙椅的可能,哪怕像是五皇子这种自甘堕落退出龙椅之争的,也有机会做个闲散王爷。 但不好的地方呢,很有可能别人对你还是不放心,还是容易掉脑袋。 那些个公主呢,一个不讨喜也有可能成为和亲对象,就像是发配一样被送出去了。 别的那些李氏呢,就必须给李氏流血流汗,哪怕功劳再大,只要皇宫里面不出大乱子,他们也没有坐龙椅的可能,但好歹他们能够通过积累功劳,进入李氏的机要处,成为真正的李氏核心圈子。 五皇子听着怀贞公主这么一说,顿时也没话讲。 还好奇个什么劲。 都没帮李氏真正冲锋陷阵过,的确连机要处都不配知道。 李熏这种人脑袋未必比他好用,但修行天赋比他还高,但不是还得提着脑袋给李氏冲锋陷阵,而且还不去考虑李氏这样的安排对不对,指哪打哪,昨晚上还真正丢了性命。 “你说的这秘密我自己也好奇,会查,但必须慢慢查,而且还不能给父皇他们知道我想要探究这件事。”怀贞公主这个时候看着顾留白,又认真的说了这么几句。 “倘若发现一丝危险,就先停手。”顾留白认真道。 怀贞公主见他关心自己安慰,心中略暖,缓缓点头。 五皇子在一边垂着头不吭声,心里却在骂,顾老狗拿捏女人是真的强。 “我倒是不知道今日裴国公会特意来见你。”怀贞公主有些犹豫,但还是认真的问了,“他来见你,主要为何事?” “解除和三皇子婚约这件事,而且让我小心被人借此事做文章。”顾留白平静道,“他这么一提醒,我倒是发现自己的确疏忽了,昨夜之前,城中那些门阀最大的敌人就是林党,他们自然不会轻易得罪我,但林党一去,他们觉得我若是倒向李氏,对他们便有很大威胁,很容易使些手段逼李氏和我交恶。” 怀贞公主再次颔首,道:“你的确也知道分寸。” 顾留白淡淡一笑,道:“经过他这么一提醒,我倒是觉得我也不能纯粹隔山观虎斗,我也得想办法再拿点态度出来,做些事情,让那些门阀不敢招惹我。” 怀贞公主越发觉得顾留白有大将之风,此时就如同坐在营帐之内,决战千里之外。 她心中敬佩,声音不自觉的都柔和许多,“我今日来找你,是你说的那两桩生意的事情。” “有眉目了?”五皇子倒是吃了一惊。 自己给顾留白办事就挺卖力的了,但自己这姐干活起来更卖力? “郑氏、杜氏、王氏,这些门阀之中,你似乎和郑氏的关系最佳?”怀贞公主没有先回五皇子的话,而是看着顾留白直接说道,“接下来的官员提拔之中,有些地方若是安排我李氏的人倒是比较困难,但若是顺水推舟,乘着这些门阀使力争夺些位置的时候,安排些和你关系比较好的门阀的人,那几乎没什么难度。” 顾留白瞬间明白了怀贞公主的用意,他故作深沉了一会,道:“不知怀贞公主是否能够安排袁氏的人?” “袁氏?” 怀贞公主一愣。 她可是亲眼见了郑氏门阀的那吴嫣红和顾留白是何等亲热,而且她也知道郑冬至拜在顾留白门下,但袁氏之前好像和顾留白没什么关系啊。 顾留白此时心里却是在暗乐。 关键再好,能有周灵玉的关系稳固? 周灵玉现在可是他的下属。 他说草,周灵玉都直接说来。 而且周灵玉好歹是他来之前的回鹘密谍司一号人物,她的手段肯定比吴嫣红强。 但嘴上可不能这么说。 他便认真解释道,“长安城里的人应该很快都会知道郑氏门阀和我的关系,但他们都不觉得我和袁氏交好,但袁氏那名叫做周灵玉的夫人乃是郑氏门阀夫人的闺蜜,交给袁氏门阀的人,我略施手段,便能轻易成事。” 连和沧浪剑宗的这场比剑都能轻易应付过去,怀贞公主丝毫不怀疑他的能力,“那便依你的。” 五皇子叹了口气。 好像自己现在叫李多余。 幸亏自己纳头便拜的早,否则现在一张桌子吃饭都没资格。 怀贞公主此时却是认真道,“今日梳理了一下,眼下倒是有一桩生意利润极大,而且正好是林党手上掉下来的,之前也都是依靠城中的江湖人物把持,你要是接手,并无多少难度。” 顾留白顿时有了兴趣,“那是什么生意?” “茶叶生意。” 怀贞公主道,“先前长安人也没那么爱喝茶,但林甫为相之后,他自个爱喝茶,好多文人便投其所好,上供各种好茶以换前程不说,还著书写诗,将煮茶描绘得高雅,这十几年来,长安茶道盛行,长安略殷实一些的人家,每日里不喝上几壶茶,倒显得没品了。但各地来的茶叶,都是被林党所控,价格十分高昂,数十倍甚至上百倍的利润。茶叶的收入,倒是成了林党这十余年来的主要资费来源。” 顾留白一点都没有犹豫,直接摇了摇头,道:“类似这种生意,我一样都不能沾手。” 怀贞公主心中愕然,秀眉微蹙道,“为何?” “这些生意太简单粗暴,囤积居奇,为人诟病。”顾留白平静道,“而且在这种时候,这种生意就如同只要从树上摘成熟果子来卖,盯着的人更多,且不符合李氏利益。我现在要做的,是环节繁复,一般门阀看不上,或者做不来,但又利润颇高的生意,而且我只在各个环节之中赚银子,最终又利民,李氏还能得相应赋税。唯有李氏都赞成我做的生意,我赚再多银子,都不会引起李氏的反感,否则我就是下一个林甫。” 顿了顿之后,顾留白笑道,“这延康坊里每个幽州来的学生,都知道我在长安要做的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那种纯粹用权势营私的事情,其实都是从长安那些寻常百姓手里压榨银子,我做的生意,是让很多事情变得更为顺畅,节省出大笔的银子出来,那些真正劳心劳力干活的人,能得更多的便宜。” 五皇子认真的看着顾留白的眉眼。 他怀疑顾留白是故意说得这么高尚,用来拿捏自己的这个姐姐。 但顾留白似乎是认真的。 而且自己的这个姐姐明显就朝着泥沼之中又深深的跨了一步,距离沦陷已经不远。 她的眼神都不太一样了。 “原来如此。” 怀贞公主甚至给顾留白微躬身行了一礼,“倒是我将你想得势利了。” 该摆的姿态摆了,该要的好处却也不能落下。 顾留白淡淡的一笑,趁势道,“就如今日,那些江湖人物,那些官员家中舞刀弄枪的护院和门客,游手好闲之徒,整个长安也是不少,这些人流落在街头一盘散沙,没什么用处,但却能作乱。但若是我能将他们都约束起来,当用的时候,却也是不俗的力量。你父皇只要能理解我对这李氏的江山没有丝毫兴趣,由我来管束这些人,他应该是放心的。” 怀贞公主敬佩道,“我知道了,我今后会在这些方面来做文章。” 顾留白看着五皇子认真打量自己的样子,倒是不由微微一笑,然后问道,“昨夜如此剧变,太子那边有没有什么动静?” 怀贞公主道,“昨夜他居于善和坊,没有和任何一方接触,今早上开始他倒是设法在从神策军手中救下一些官员的家属。” “显现仁厚?”五皇子目光顿时剧烈闪动,“他终于有些动作了?他这么做应该不是出于李氏的指使吧。” 怀贞公主点头道,“他和我一样,也接触不到机要处。” 顾留白看得出怀贞公主的忌惮,“怀贞公主,似乎你也觉得太子并非表面上那么平庸?” 怀贞公主淡然一笑,自然带出平时的威严模样,“他何曾平庸过,只是蛰伏而已,他心中十分清楚,如此收益最大。但其实最后龙椅给谁坐,在我看来,倒不是关乎谁最厉害,而是在于父皇到底喜欢谁。或者更有可能的是,谁能一举让李氏的能力更为强大,让李氏更能凌驾于众多门阀之上。” “对了。” 怀贞公主一认真说话,就是不自觉的露出平时威严的姿态,但目光一落在顾留白的身上,她的声音就都不自觉的柔和了很多,“你们和六皇子不是关系匪浅,父皇最近似乎不管他,他应该不会被禁足了。” “他能自由走动了?” 五皇子心中一喜,随即却是皱眉,“突然这么个变化,里面会不会有什么阴谋?” 怀贞公主平静道,“除了高大伴,我们这些人也根本琢磨不到父皇的真正心思。父皇接下来要他做什么,我们也猜测不到。” 接着她目光又下意识落在顾留白身上,声音又瞬间温柔,“我来急着找你,还有三件事情比较特别。” “……!”怀贞公主还没说三件到底什么事情,五皇子就顿时无语。 他觉得自己真多余啊。 你这姐,自个都没发觉自己看着顾留白的时候,声音都一下子夹了吗? 第两百八十二章 你得自己悟 怀贞公主自个却真的一点没注意。 她看着顾留白点头,面上还是平时那种很自然的威严模样,语气却是异常柔软的说了下去,“第一桩事情,郑竹虽亡,但凤翔藩镇一带,他的旧部很多,已在勾连南诏,起兵叛乱是迟早的事情。钱简、卢雨、萧宏升这些人都是七品修士,都各自统御精兵,加上若有南诏的修行者或是军备,很难对付。” 顾留白微微一笑,道:“这件事情是李氏接下来最为头疼的一件事,但听上去似乎和我没什么关系,公主特意提及,不知有何用意?” 怀贞公主看着他平静的眼眸,心中却是不知为何又荡起一股涟漪,她微微垂首,道:“林党若是不倒,幽州方面又有御史台的关系,你们要在城中建立学府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但眼下林甫倒台,城中这些门阀都是在对林党清算的时候,再想设一两所专门为寒门士子入仕所用的学府,那便是我李氏都很难做到。在我想来,既然裴国公能够暗中照拂你,那借着发兵凤翔这个由头,建立两所明面上是为军方服务的学府,那就容易得多。” 虽说消息并没有怀贞公主这么灵通,不知道凤翔那边的具体情况,但林甫一倒台,裴国公一过来,这种做法五皇子和裴云蕖等人也早就想到了,此时怀贞公主一说,意外是没任何意外,但五皇子看着怀贞公主这认真的模样,心里还是止不住的叹气,“都不只是这顾老狗想让她干嘛就干嘛了,而是看着顾老狗的布局,主动帮他想要干嘛了,我这姐现在还是李氏吗,是顾氏吧?” 顾留白心里早已乐开了花,他原本就想提这件事,没想到怀贞公主主动说在了前头。 “那就有劳公主费心了。”但他面上一点欣喜的模样都没有流露,只是认真致谢道。 “第二桩事情倒是没什么好处在里面,但毕竟你和佛子关系匪浅,这件事情牵扯到佛宗,也是要和你说说清楚。”怀贞公主见顾留白欣然采纳自己的意见,没觉得自己要多干活,反而有些高兴,她接下来说话的时候,不仅声音更夹,而且嘴角都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林党之中有一名重要人物叫做徐圭,此人逃亡终南山兴福寺。李氏将会借着这个由头,清剿兴福寺。” 顾留白的眉头微微皱起,道:“徐圭此人我没听过名号,他在朝堂之中官位很高么?” 怀贞公主摇了摇头,道:“只是林甫的幕僚。” 顾留白看她此时眼中的神色,就已经揣摩了出来,“这人怕不是李氏故意放到兴福寺去的?李氏是要以此为借口,对这寺庙下手?” 怀贞公主慎重道,“只是我个人的感觉,之前我李氏在城中对付摩尼僧,由头是这些摩尼僧蛊惑人心,且和外敌有勾连,哪怕知晓内情者,皆以为我李氏是为了那件神通物,但在我看来,并非这么简单,再加上徐圭此事,我倒是觉得,我父皇和李氏在一步步针对佛宗。” 五皇子哭笑不得。 怀贞公主这可真是胳膊肘彻底往外拐了啊。 顾留白沉默下来。 五皇子觉得他是一直宅拿捏怀贞公主,装怀贞公主所喜欢的高深姿态,但此时他看着顾留白的模样倒是不像是在装。 “怎么?”他忍不住轻声问道。 “李氏的布局,我看不懂,哪怕是怀贞公主也看不懂,但可以肯定的是,李氏针对佛宗,当然不是纯粹因为缺钱,不纯粹因为佛宗很肥,肯定是有别的更深层的用意在里面。”顾留白看了一眼五皇子和怀贞公主,认真道,“但我想,换了任何人,只要玄庆法师这样的人还活着,那对佛宗,都多少要保持点敬畏。” 除了顾留白之外,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难道你觉得玄庆法师会出问题?”怀贞公主也不自觉的锁紧眉头。 “人都有离开世间的一天,我只是觉得玄庆法师若在,李氏对佛宗也不会做太过分的事情。”顾留白认真道,“或许李氏觉得玄庆法师可能会离开这世间。” 怀贞公主深吸了一口气,心情沉重道,“我会去查。” 五皇子这次倒是没觉得顾留白是故意下钩子给怀贞公主去咬。 顾留白此时却出声道,“等会我就去见玄庆法师。” 五皇子和怀贞公主瞬间不自觉的点头。 还有什么比这更直接的方法? 对于城中碌碌无为的人而言,时间似乎总是很充沛,很多人甚至要想办法打发时间,但对于真正卷入风雨的人而言,时间却总是不够用。 怀贞公主点头的同时,语速都不自觉的加快了,“第三件事情就有些诡异,这个节骨眼上,我们李氏在用很大力气搜捕一个叫做贾炼的官员。礼部侍郎的官位是不低,但我没觉得他这样的人物需要动用李氏机要处的力量,全城搜捕。而且这贾炼似乎也不像明面上的那么简单,李氏确定他藏匿在长安城中,但直到现在为止,李氏还没有能够将他找出来。” 顾留白微微一笑,道:“你都觉得这贾炼似乎并没有什么值得李氏如此大动干戈的地方?” 怀贞公主点了点头。 她犹豫了一下,但还是问道,“我们也要在里面掺和一手么?” 五皇子觉得她这个“我们”两字用得极其精妙。 若是以前,他肯定第一个打退堂鼓。 但眼下李氏本身疑云重重,他反倒是第一个表态,“我觉得我们可以试试能否抢在李氏之前找到此人。” 结果他又多余了。 明显怀贞公主觉得他的意见不重要,她一直在看着顾留白。 “……!”他正无语时,顾留白已经点头,道:“哪怕我现在和李氏再怎么默契,假以时日,我在李氏眼中恐怕也是林甫和王夜狐一类的人物,要让李氏不动我,做些事情让他们更安心是没有用的,除非是有让李氏没法动我的实力,王夜狐和林甫还不够,那就要比他们更厉害一些。” 怀贞公主的声音一下子又柔了,“你想清楚就好。” “对了。”眼看这谈的差不多了,顾留白却突然想到一点,“天命楼那些人怎么好像显得有些低调,你知不知道他们这次做了什么布局?” 卢乐天、王仁山这些人家中都是豪门,昨晚是豪门对林党的一次清算,王夜狐和这些门阀也没多少纠缠,按着眼前得到的消息,这些人家中似乎并没有受多大的牵连。 但按着这些人的心气,这种乱局之中,不可能不乘机捡些便宜的。 一听顾留白这么问,怀贞公主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似乎仅是天命楼三字,就让她觉得挺好笑的。 “这些人很有趣。” 她想了想,从脑海之中搜刮出了“有趣”两字来形容这些人,然后接着道,“他们想的勾当的确很高,但太高了。按照他们最近所做的事情,李氏判断他们这些人似是想要推动佛儒道一源,想要趁着这次乱局,弄一个三教堂。” “佛儒道三教合一?”五皇子一下听明白了,笑得差点嘴都裂了,“然后作为推动者,他们成为这个新教的头头?” 怀贞公主这次倒是没把五皇子当成李多余,她笑笑道,“正是如此。” 单独控制不了道宗,也控制不了佛宗和儒家,结果就想告诉天下人一个道理,大道互通,这三家咱们别争什么长短,都糅合在一块,咱们组个新教,然后设法让这新教崛起,乘着声势就掌握权柄? 五皇子越想就越明白怀贞公主为何一开始就说这些人有趣,说这些人想得太高。 这些人何止是高,完全是飘了,飘到天上去了。 史书上那么多大德大能都做不成的事情,他们这些人浑水摸鱼就能做成? 哪比得上顾留白不动声色,现在却已经成了宗圣宫的接班人,将来这些人不要弄着弄着,发现道宗崛起,道首就是顾留白。 同样做法很狗,但顾老狗能反过来让怀贞公主都做舔狗,但这些人恐怕是连城里的剩饭都捡不上。 “这想法也不错,看来我倒是想的小了。”顾留白也是笑了笑。 怀贞公主见他一笑,瞬间心中一动,道:“若是由你谋划这件事情,未必没有成功可能。” 顾留白却是摇了摇头,道:“兵贵神速,太久远的事情不用去想,而且饭要一口一口吃,城里的饼就那么大,你要是想得太多,那你要付出的代价就未必承受得住。” “嗯。”怀贞公主点了点头。 五皇子看得眼睛都直了。 这一脸威严的老姐现在这什么姿态? 不仅声音夹,连乖巧的姿态都露出来了。 …… 送走怀贞公主之后,顾留白直接坐了五皇子的马车,马不停蹄的到了玄庆法师的面前。 玄庆法师还和平时一样坐着,时不时目光平静的看着长安的街巷。 “你老是这样坐着舒服么?” 顾留白看着他坐着的那个蒲团,忍不住道,“你要是就喜欢整天在这塔上坐着看风景,要不我明天早上就让人送张软榻来?” 玄庆法师的声音直接在他脑门里响起,“觉得我躺着能比坐着多活几年?” 顾留白大皱眉头,“我好歹也是修了神通法门的人,怎么你就连我的来意都知道?” 玄庆法师看了他一眼,回应道,“李氏到底想要做什么,到底想要掩盖什么,我不知道。” 顾留白顿时冷笑,“那你的意思是,他们李氏的确有必须要掩盖的事情呗。” 玄庆法师回应道,“那你自己悟,跟我没关系。” 顾留白知道和这玄庆法师整什么花里胡哨的一概无用,他看着玄庆法师,直接道,“那你自个寿元还有多少,应该知道?” 玄庆法师难得的笑了笑,道:“也就这几年的事情吧。” 顾留白深深皱起了眉头,“我看你除了懒得动之外,身子骨都挺强健的,不像是寿元将尽的人啊,要不你平时没事就多往城里走走,活动活动筋骨?” 玄庆法师压根就不回应他这句话,只是道:“那个可以监视城中修行者,窥探别人修的到底是个什么样厉害法门的修行者叫做吕微凉,昨夜死了。” “这消息我知道。”顾留白眉头微蹙,“你特意提这个是什么意思?” “有些东西要显露出来,他注定就要死。”玄庆法师回应道。 顾留白之前拿捏怀贞就拿捏得很舒服,但现在他和玄庆法师说话,就一点都没快感,他忍不住呲牙道,“玄庆法师,我知道你厉害,但有些事情你能不能索性说明白一点,非得云里雾里么?” “不能确定的事情,我也不能乱说。”玄庆法师笑了笑,“但昨夜李氏特意让人来挡住我,不让我看昨夜发生的事情,你可以猜猜是怎么回事。” 顾留白皱眉道,“李氏有什么鬼东西不能让你看见?” “如若是那样,那这就说明这吕微凉在这座城里不管做什么,到了这一天,他的气数就尽了,他就注定要死了。”玄庆法师道,“对于一个人而言,这就是属于他的天命。” 顾留白眉头皱得更深。 玄庆法师道:“吕微凉虽死,但李氏里面应该还有个推演天机的能人,不然他们怎么会开始针对佛宗?” 顾留白的心有点凉,“那意思你是注定要在这几年里死掉?你这么大神通,你就不挣扎一下?” 玄庆法师笑了起来。 顾留白始终没等到他的下一句回应。 “草!” 他终于有点忍不住,心里骂了一声,然后虎着脸道,“就算你看腻了这世间,你不想挣扎一下,也得想个办法照顾照顾周驴儿啊,我可是刚把他从关外带回来,这带回来是让他过点舒服日子的,不是把他带回来往火坑里丢的。” 玄庆法师都差点笑出声来。 这个时候顾留白终于听到了他的回应,“他不会有事的。而且有你照顾着呢,我走的都放心。” “!!。” 要不是还有求于人,顾留白现在就忍不住要骂老秃驴了。 “那看在我和佛子这关系上,我修行方面的事情是不是你能解答解答?”他看着玄庆法师,虚心道,“崔白塔和我生死厮杀时,他那神通法门一下子就将我扯入了精神层面的交锋,那我这大梦真经能不能也有这样的神通?” “能当然能。”玄庆法师看着他,先给了个肯定的回应,然后接着道,“但各个神通法门的神通不同,崔白塔用的那法门,是以自己的血肉和痛苦为祭,用触目惊心的手段将你扯入精神层面的交锋。他那一割肚子,你下意识的觉得你肚子这么割也挺疼的,再加上眼见他鲜血淋漓的样子,眼见他的痛苦,你这一下子就有了共情,就开始被他牵扯深了,陷入他的精神手段里头了。而且他这法门还有个特点,越是自残得厉害,就越是能够激发他最后的潜能,他最后和你战斗的时候,那境界是压过你的,所以将你拉入他的神通手段不难。但你这大梦真经又不玩自残,你有三种方法能够将你拉入精神层面的交锋。” “有三种?”顾留白惊喜了。 玄庆法师点头道,“第一种你大致就知道了,是真气接触。第二种就是身体接触,第三种就是你在他面前弄出极为香艳的场景,让他也产生共情。” 顾留白顿时抓耳挠腮,很心急。 “不对啊,那真气接触也就是让对手发情,我没感觉着崔白塔那种明显的精神层面的交锋啊。若是类似崔白塔那种,那不是应该我们直接堕入我的某个梦境?还有身体接触,我和裴…” 他下意识的就想说,我和裴二小姐那么个身体接触,差点那啥了,我和她也没感觉到异常啊,话都到口边了,他一下子反应了过来,硬生生的刹住了疾驰的马车。 玄庆法师却是淡然,“双方情投意合,倒是不在此列,精神共鸣而已,但你若是遭遇个完全不熟的敌人,你若是直接行这样的手段,难道对方不够震惊?精神刺激太过激烈,便能被你牵扯入梦。” “那有啥用啊?”顾留白无语,“我和人对敌,那用真气不就行了,难不成依靠身法一个饿虎扑食把人压住又亲又摸?至于你说的那第三种,那不是更不靠谱,什么叫做制造香艳的场景,难道我还能在人面前表演活春宫?我不要脸啊?” 玄庆法师一点都没有波澜,平静道,“三者可相互补充,有些修为进境比你高,或者有抵挡真气入侵法门的修士,你只能诸多手段齐施,才有可能将人拖入精神层面的交锋。” 顾留白无奈,“算球了吧,还是真气靠谱。但用真气入侵,到底怎么个具体手段可以拉人进入这种精神层面的交锋?我没个感觉啊。” 玄庆法师用看着白痴的目光看着他,“从你第一面见到我开始,我不是一直在教你具体怎么用?” 顾留白一愣,脑门有点发胀。 “我怎么和你说话的?”玄庆法师道,“你不仔细琢磨这里面的气机,不仔细琢磨我是如何和你进行精神层面的接触,只在心底想着骂我,有用吗?” 第两百八十三章 幽州春幽幽 “??” 顾留白愣了好一会。 他这次感知着导致自己脑门发胀和里面声音震荡的气机,才有了些领悟。 “那意思是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就看出了我修的这法门其实蕴含着大梦真经,然后你和我正式对话的时候,其实就在一直提点我,就是我一点没察觉。” “原来我悟性这么差?”顾留白顿时十分羞愧。 玄庆法师还认真的点评了一下,“反正挺笨的。” 顾留白无语。 “那我和修炼神通法门的人交手,是不是就能大幅度提升精神方面的修行?” “能。”玄庆法师回答得言简意赅。 顾留白略一沉吟,道:“你看了长安这么久,是不是堕落观修行的行藏也应该躲不过你的视线,那你其实应该知道长安城里的堕落观隐道子是哪些个?” 玄庆法师道,“知道也不会告诉你。” 顾留白看着玄庆法师,他真的很佩服玄庆法师这种对话方式。 玄庆法师也算是给他脸了,好歹还解释了一句,“我纯粹作为看客,和沦为某一方的工具还是有差别的。我并不觉得招惹李氏或是堕落观会有什么好处。” 顾留白却乐了,“玄庆法师那你的意思是,你当然看得出哪些人是堕落观隐道子,但你不能和我说。还有,看来李氏和堕落观并不是一回事,堕落观现在应该不在李氏的掌控之中。” 玄庆法师淡淡一笑,“你突然又变聪明了一点。” 顾留白沉吟道,“玄庆法师那你应该知道怀贞公主是堕落观隐道子?” 玄庆法师惊讶道,“什么,怀贞公主也是?我不知道啊。” 顾留白一愣,旋即看见玄庆法师眼中的笑意,他顿时反应过来,无语道:“大和尚你又骗人?” “你能和我开玩笑,我为何不能?”玄庆法师笑了笑。 “得了,我就当修行吧。” 顾留白两只手揉着自己的脑袋,感知着和此时玄庆法师精神层面沟通时的那种气机,然后认真道,“那玄庆法师你对皇帝故意让怀贞公主修行堕落观法门这件事情,有没有什么猜测?” 玄庆法师也没有丝毫犹豫,异常干脆道,“李氏嫡系似乎压根形成不了精神方面的神通。” 顾留白顿时举一反三,“那三皇子修行这阴阳天欲经,该不会也是李氏对于李氏嫡系形成精神方面神通的一种尝试?” 玄庆法师点头,道:“若是靠猜,那我也猜是。但我可以告诉你,李氏以前压根就不在乎精神方面的神通。他们的真气法门只要修到八品,霸道绝伦。” “以前看不上精神方面的神通,怎么到这代就看得上了?”顾留白觉得这说法符合五皇子的固有认知,他就越发觉得有问题,“这一代李氏也挺能生的啊,而且也没什么迫切的大敌要处理,他们怎么就突然对这种神通法门感兴趣了?” “不知道。”玄庆法师说不知道也很干脆,“至少这一代之前的李氏,没有这方面的尝试,他们只是挑选了一些禁婚的门阀,保持李氏嫡系血统的稳定。” “??” 顾留白现在整个人都精神得很,他发现玄庆法师的任何一句话,他都得小心的琢磨,里面就肯定蕴含着深意。 比如这一句虽然一口一个不知道,但他明显就听出了端倪,“对了,李氏只和那几个门阀通婚,那意思是他们和那几个门阀通婚,李氏嫡系的修行天赋就能够保证,个个都是筋骨强横,从小气血壮如蛮牛,那到了这代,为什么都想和裴氏通婚了呢?是因为三皇子修了阴阳天欲经,当成试验品一样,放弃他了?但也不太对,这口子也不能因此而轻易开了啊。难不成是他们的血脉天赋本身到了这代就开始不对劲了,所以他们才开始琢磨这神通法门的事情?” 玄庆法师道:“我不知道。” 顾留白点了点头。 他好歹适应了点。 玄庆法师说不知道,那就是没否认有这可能。 又想了一会之后,他继续探玄庆法师口风,“我听怀贞公主说,皇帝受了不轻的伤,在骊山禁苑修养,要七天之后才重返朝会。” 玄庆法师道,“林甫那一剑,不是一般人活不下来,受伤正常。” 这句话在顾留白脑子里一闪而过。 初时觉得没啥,但顾留白刚要开口,突然又觉得有点不对,再仔细一想,他就顿时皱起了眉头,“玄庆法师你的意思是皇帝就不是一般人呗。” 玄庆法师看了顾留白一眼,意思是你自己悟,反正别对外说是我说的就成。 顾留白心中生出更多疑云,他又认真想了想,道:“那林甫这一剑会不会影响他的修为,或者影响他的寿元?” 玄庆法师看了他一眼,“不至于,皇帝今年怎么样,估计明年后年也差不多这样。” 若是别人对顾留白说这么一句,顾留白也听过就算了,但玄庆法师这么说,他仔细咀嚼一下,就又觉得有很大问题。 今年怎么样,明后年也差不多这样。 “玄庆法师,你意思是这一剑至少影响他两年的修行进境?”顾留白说了这一句,突然觉得好像还有一层意思,“我还问了寿元,结果你说今年怎么样,明后年也差不多这样,这皇帝的寿元不动弹的?难道他修的法门,能够让他极其的长寿?” 玄庆法师听他这么说,顿时摆了摆手,明显是送客了。 草! 顾留白下得大雁塔,顿时觉得这一趟没白来。 这玄庆法师最后的意思明摆着就是这一趟说得已经够多了,再说他就要索性站顾留白这条船上了。 但顾留白这时候想不明白的是,他为什么不站? 就和玄庆法师说了这么一会话的工夫,停在寺庙外的马车里,五皇子身前就已经又放了一封密笺。 这密笺还是怀贞公主送来的。 “我这姐给父皇办事估计都没有这么卖力。” 五皇子看着坐到自己旁边的顾留白,先吐槽了这么一句,然后接着道,“你还别说,天命楼那群人都鼓捣到幽州去了。” 顾留白飞快的看完这份密笺,他对怀贞公主和李氏的办事效率也是暗自心惊。 天命楼的那些人,他就提了一嘴,从明月行馆出发到这里,和玄庆法师谈完话,怀贞公主对这些人的调查报告就过来了。 显然李氏对这些人的动向也一直有所掌控。 天命楼的这些人居然是在设法给幽州方面调拨钱粮和人马,要彻底稳定幽州局势,设法解决幽州境内的匪患。 “天下未乱幽州先乱,这些人这个时候斥资稳定幽州局势,倒是李氏乐意见到的。”顾留白轻而易举的就看出了这些人的用意,“这些人也是本着揣摩李氏的心意出发,在帮助李氏稳定幽州这种战略要地的过程之中,培植自己的一些势力。舍近求远,不抢夺长安眼前的利益,这些人的谋划倒是也不差。” …… 裴国公和军方的一些重要人物,先得稳定长安周遭的军镇,以免长安此次波动太大,引起军镇叛乱。 被李氏招来长安的那几个节度使一死,凤翔等藩镇叛乱是注定的事情,李氏也得急着处理。 类似幽州这种地方若是被人乘势作乱,若是和关外的敌国两边夹击,那大唐的边军就岌岌可危,若是边军溃败,那幽州方面叛军恐怕就能长驱直入,直逼帝国的心脏。 所以天命楼这些人的动作,肯定是讨喜的。 只要是切实的帮李氏稳住幽州这些个地方,那他们能在军中培植些实权人物,对于李氏而言倒也不算什么。 坐镇幽州的华氏做事情一直很靠谱。 华沧浪的老爹的做派在大唐而言显得很清奇。 首先他对任何人都不糊弄。 该是什么就是什么,说帮忙肯定帮忙,帮不上忙肯定就是出了力但实在没办法。 在面对军方抛出的好处时,别的节度使指定得等到好处落实了之后再动,或者有的则是拿了好处也只出三分力。 但幽州华氏不一样。 往往听说某方要给好处,那他就先做点什么,给某方点甜头尝尝。 在年前刚听到一点长安方面在年后可能会支持幽州剿匪的动静,幽州军方就已经仔细的谋划起来,调拨的钱粮才刚刚上路,幽州军方针对山匪的新春攻势就已经开始。 长安的人们还在等待着元宵节的时候,幽州军方已经连剿七座山头的山匪。 山匪们也过年! 过往二十年里,哪个山匪见过大唐军方在元宵节之前发动大规模剿匪的? 一次都没有。 哪怕是过年肥猪肉吃得再多,被猪油蒙了心的山匪都感觉出来这次幽州军方似乎是要和他们弄个鱼死网破了。 一些平时压根互相看不上眼的山匪也迅速勾连了起来。 但这时候幽州军方的第一批军援已经到了。 除了幽州军方之前一直要,但一直要不到的修行者之外,伴随着数十名修行者所在车队到达幽州军方驻地的,还有一批哪怕是在大雨滂沱的天气里都不影响使用的强弩! 大唐的边军在这方面吃过好几次亏。 以至于幽州很多山匪盘踞的山寨还用竹木制作了水炮,就是乘着箭军放箭的时候来一场人为的降雨。 现在这些修行者和强弩一到,幽州军方瞬间就有了底气,然而让幽州军方没有想到的是,原先那些山匪盘踞的山头,十山九空,但接下来幽州军方的伤亡反而增加了。 似乎有股难以理喻的力量,迅速将幽州一带上百股山匪很快的拧在了一起,变成了一只不可小觑的叛军。 …… 凌晨,数声凄厉的破空声就像是尖锐的笛鸣,撕破了山林间的静寂。 营地里数十名军士刚刚才开始埋锅造饭,听到这样的警鸣声,瞬间四散开来,寻找可以躲避箭矢的掩体。 这数支箭矢却是在距离营地边缘十余步时便已经歪斜无力,软弱的坠在地上,没有造成任何的杀伤。 但营地里这些军士的脸色却变得更加难看起来。 这些响箭用于炫耀的成分多过于测距。 按照他们以往的经验,往往敌军的数量远超他们,且已形成合围之势时,才会用这种猫戏老鼠般的手段来瓦解他们的斗志。 果然,两侧的野地之中有烟尘散开,两边各有百骑拉开阵势。 马背上的骑者身穿各种杂衣,穿兽皮者有之,穿硬纸衣者有之,更多的则穿着商人的皮袄。 这些显然都是山匪,看似混乱无序,但这些人身姿都显得健壮有力,似乎一个滥竽充数的都没有。 形成两侧合围之势之后,这两百余名山匪也不急着展开进攻,其中数十人发出一声接着一声的呼啸,乱人心神。 这声音只是响了十几个呼吸的时间,营地里这些军士大多已额头上见汗。 这种心理压力甚至可以让他们的体力都在不知不觉之中快速流失。 他们的目光都落在了一顶平平无奇的营帐上头。 此时这营帐晃动起来,内里那人的身形比一般人大出许多,所以钻出营帐的时候,不像是钻出来的,倒像是把营帐撑破了挤出来的。 “许推背?” 看着那尊肉山般的身影,两侧已成合围之势的山匪都是一愣,那些不断呼啸造势的人也不自觉的收了声。 许推背的名气实在有点大。 不只是黑沙瓦一役,这人赢得了杀神的名声,而且这段时间的十余次战斗里面,许推背和他座下那名叫做安知鹿的将领,也是成了许多山寨里逃出的幸运儿心中的阴影。 这肉山般的身影太有辨识度。 而且在这军阵之中那种不屑的环视的气势,除了那传说中的许推背,似乎幽州军方也不存在第二个。 只是这人怎么会在这支运粮的队伍里头? 许推背现在只是背负着双手朝着两边看,一句话还没有说,但两边这些山匪心中却都已经充斥不祥的预感。 许推背看着这些片刻之前还气势汹汹的山匪,他的嘴角渐渐浮现出一丝满含讥讽的冷笑。 在他的眼睛里,这些山匪已经都是死人了。 但这些山匪能够在这时候到达这里,这只能说明两点,一是幽州军方的确有不少人被这些山匪给收买了。 这一二十年来匪患不止,恐怕幽州军方里头有些蛀虫是两头捞钱,一头从长安拿剿匪的钱,一头从这些山匪的手里拿钱。 还有一点就是,肯定有什么大人物在背后统御这些山匪,而且能够这么快的速度将这么多股山匪整合起来,这名大人物在幽州的经营显然并非一朝一夕,而亲自来统御这些山匪的人也绝非泛泛之辈。 许推背自觉自己都未必有这样的本事。 但许推背同时可以肯定,华怀仙和华沧溟手底下所有将领,没一个能比他强。 那现在看起来,这就已经不是镇压山匪的事情了,而是平乱,是两军对垒。 只有将背后统御这两三万山匪的能人找出来,将这人除掉,才有可能赢得这场战争。 他嘴角那丝满含嘲讽的冷笑渐渐扩大,他的脸色显得狰狞起来。 “小崽子们,我给你们一个活命的机会。” 他看着两侧的山匪狞笑起来,“谁要是能够告诉我,现在是谁在指挥你们这些人,我就留他项上人头,而且保管他下半身吃穿不愁。” “草!” 许推背狞笑声消失之后,两侧山匪足足沉默了数个呼吸,才有一个人突然叫出了声来,“都是两条胳膊挺个脑袋,我们这么多人就算杀不光他们,难道还逃不了?他两条腿这么大个身子,能追上我们所有人?” 许推背在这么多人里面,还是第一时间就将这个出声的人找了出来。 这是一个身材瘦削的黑衣汉子。 黑色的衣衫被风吹拂的时候,隐约勾勒出的棱角显示此人身穿着内甲。 面目是看不清楚,因为脸上也蒙着黑布。 “哈哈哈!” 许推背突然狂笑了起来。 他都没说什么话回应,只是伸手一扯,哗啦一声。 一堆干草里头闪现出寒光。 一柄巨大的陌刀让人呼吸骤顿。 “小崽子,那你先来受死吧,别光在那里叫嚣着,让别人上来卖命。” 他看着那黑衣汉子,单手提着这柄巨大的陌刀,斜斜点向黑衣汉子的头颅。 “射箭!射死他们!” 这黑衣汉子感觉到身下的战马都感到了恐惧,他哪里敢上前,只是放声狂吼。 也就在此时,他们身后的山林动了。 他们之前经过这些山林之时,根本没有发现隐匿着敌人,然而此时,伴随着落叶飞舞,除了不断闪现的人影之外,甚至出现了弩车的森寒轮廓。 大量箭尖上闪耀着的寒光,就像是夜空之中密集的寒星,在一刹那就发出了索命的尖啸声。 咄咄咄… 无数尖锐物入肉的沉闷冲击声瞬间响起! 许推背仔细的看了片刻,确定这里面连一个值得他出手的修行者都没有,他反手将陌刀插在身侧地上,然后背负着双手就朝着那名黑衣汉子的所在处走去。 当他走到那名黑衣汉子的身前时,一名身穿青衫的剑师已经站在黑衣汉子的身旁。 黑衣汉子的右臂已经被卸了下来,因为痛苦和恐惧,他即便勉强站着,身体都在不断抽搐。 “整合你们这多山头的人,是胡人?”许推背走到这名黑衣汉子的身前,看着他因为恐惧而扭曲的面容,平静道,“别怕,只要你足够老实,我不在乎你之前对我叫唤过什么。哪怕掉了一条胳膊,剩下半辈子还剩下一条胳膊可以用。” 这名黑衣汉子听到第一句话就已经陷入了巨大的震惊之中,“你怎么知道是胡人?” 第两百八十四章 匪中有能人 许推背不怀好意的看着这名黑衣汉子的伤口,不屑道,“这厮最近打了这么多场仗,一次都没有在夜晚突袭。只有这边西南两个羁縻州的胡人才不喜欢在夜晚突袭,关外的那些胡人都没这样的怪癖。” 黑衣汉子用布袋勒着自己胳膊的伤口,原本已经疼得额头上黄豆大的汗珠不断坠落,再看到许推背不怀好意的眼神,他只觉得伤口越发的剧痛,就像是有无数钢钉打进来。 先前听人说这座肉山的事迹,一群人还都觉得有许多夸大的成分。 哪有人面对那样规模的吐蕃大军,在城墙上激斗个一整夜都能活下来的。 但看着眼前的许推背,这黑衣汉子只觉得他似乎比传闻中的那许推背还要可怕。 “的确是个胡人。” 许推背只是又鄙夷的笑了笑,这名黑衣汉子心里就已经有些崩溃,“只听他身边那些人叫他寿主,别的我们都不知道,他身边有个谋士也是外面来的,不只是治军厉害,修为也厉害,飞龙岭的当家不服从他的调遣,和他交手两招,内脏都被震成了碎片。” 许推背脸上阴霾的神色少了些,他看着这黑衣汉子笑了笑,“那这个叫做寿主的胡人在哪?只要你能帮我们确定这人的具体下落,我们将这人找出来杀了,这匪乱不就结了?你想想到时候你可以领个什么功劳。别说你这辈子不愁,你下一代可能都不用为银子发愁。” 许推背描绘的这些,黑衣汉子此时倒是没心情去想,他现在满脑子只想活命。 “那两人昨天应该在长虫岭一带,但他们行踪不定,接下来去哪里我不知道。”他求活心切,马上又道,“但我知道一个紧急军情,不知道能否先用来换命。” “你一条贱命值几个钱,哪怕你之前恶事做得多,上了军方的名册,这一个早晨就砍了这么多人头,里面你挑不出一个长得像你的?光你说的那两人昨天在长虫岭,你等会就自个去挑个人头吧。”许推背笑了,虽说黑衣汉子说紧急军情,在这种时候,他倒是越发淡定,一点看不出心急的模样,只是安抚这人,“接下来你说的事情,只要有用,都可以用来换你下辈子花销的银子。” “多谢许将军!”这黑衣汉子一听能够活命,还能找个替死鬼将自己之前的劣迹一笔勾销,他顿时大喜,连伤口都忘了疼,噗通跪下就给磕了个响头,“那叫做寿主的胡人和他的谋士,知道华怀仙现在在渔阳郡,我听说选了三千精兵,夜里出发去渔阳郡,这时候可能都到了。” “草!” 许推背这一下不淡定了,他有些气急败坏的骂出了声,“这军情确定属实?” 黑衣汉子一看许推背变脸,吓得一个哆嗦,裤裆都是一热,“应该属实。” “草!” “通知骑军将最快的战马全部让出来,这边所有修行者全部赶往渔阳郡,一人三骑!” “通报颜老六他们,让他们改道,全速去渔阳郡!” “这堆狗日的,安知鹿他们全部都在渔阳郡!” 许推背连连发令,近乎咆哮。 他是想擒贼先擒王,知道整合那些山匪的必定是高人,唯有将那人找出来杀掉,才有可能在比较短的时间里解决匪患。 否则时间一长,这人整合得越好,若是再勾连些外敌,那不是能否解决这群人的问题,幽州能不能扛得住还是个问题。 但他妈的高人就是高人,他想得到擒贼先擒王,对方也想得到。 而且这人居然一下子就判断出了之前屯兵极重的渔阳郡现在是纸老虎。 渔阳郡里现在除了城墙上摆摆样子的守军之外,只有之前连番战斗之中,那些受伤较重的军士,现在城中的两个军营里看着每日灶头的炊烟不少,但实际上那两个地方现在哪能算得上的军营,就是两个大号的医馆。 但华怀仙现在正在渔阳郡! 他和一百来个亲兵,应该是昨天到达的渔阳郡,在那边他是要和城中几个大姓门阀谈好让那些门阀帮忙募军,好在夏季到来之前就彻底解决幽州境内的大部分匪患。 华怀仙在幽州这边经营这么久,上下都认他,是真正的柱石,华怀仙若是被这些山匪杀死,幽州必定大乱! 而且安知鹿也正在幽州养伤! 许推背在年前就已经让安知鹿做好身先士卒的准备,年后这大大小小十余战里面,安知鹿也的确说到做到,一点都没让他失望。 十余战里,有七次首登之功! 但这种身先士卒第一个冲上那些寨子的简陋城墙的功劳,也要付出血淋淋的代价。 这些幽州的山匪在城墙上和防止冲阵的武器上都做了诸多的设计,安知鹿不只是身上披创十余处,就连腹部都被勾刀划出了一道口子。 在许推背的眼里,安知鹿这个人比自己年轻的时候狠,而且这人比当年的自己要聪明一点,不会轻易和人交恶。 他早就将安知鹿看成了自己的接班人,这样的人物,只要爬得足够高,往大唐随便哪个边镇一方,那都会成为威慑一方的枭雄。 安知鹿要是和华怀仙一起死在渔阳郡,那他真的要气得吐血。 他脸色已然铁青,但看着那瑟瑟发抖的黑衣汉子,却还是说道,“放心,我许某人说到做到,而且你自个想明白,我也要用你做个典型,让他们看看,只要弃暗投明,给我立下功劳,都有说到做到的好处。” “多谢许将军!”黑衣汉子双膝发软,再次给许推背磕了个头。 许推背深吸了一口气。 他看向渔阳郡的方向。 他身子太过沉重,战马负着他也跑不快,他赶去渔阳郡也不如那些修行者和骑军赶去快,所以他现在知道心急也是无用。 “小子,就看你的命了。” 许推背脑海中闪过安知鹿的面目,他微微的眯起眼睛,心中缓缓说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顾十五在黑沙瓦不死,他建立了声名,就算是李氏也不敢轻易动他,他在长安就站得住脚。你这次要是在渔阳郡不死,今后也多的是好处。” …… “敌袭!” “哪来的这么多山匪!” 渔阳郡的鼓声在此时已经惊天动地。 渔阳郡这边的驻军在整个幽州而言属于精锐,他们冲锋陷阵的时候,不只是军中车马上安置大鼓,有力士擂鼓,许多军士身上也配备小鼓,随着马蹄声一起有节奏的敲响,那响声如潮,气势澎湃。 但就是因为是精锐,所以之前早早的就被抽调走,去迎击山匪的大部了。 现在这城墙上和城中示警的鼓声哪怕一声疾似一声,但也只是如九天落雷,震得人心惶惶,却唤不出多少兵马了。 渔阳郡原本屯兵就多,过往二十年之中虽然幽州匪患不断,但真没什么山匪敢自己找死,跑到渔阳郡里面来劫掠的。 所以渔阳郡里的百姓压根没有见过两三千山匪乌压压的鬼哭狼嚎一般朝着渔阳郡冲杀而至的景象。 山匪从西边杀来,城里的人就一窝蜂的往东边跑。 等到角楼上狼烟燃起,东边城墙上的守军想将大型军械通过城中那条主道急运往西边都来不及了,城中的主道都被拖家带口逃难的人给堵得水泄不通。 华怀仙一行人和城中几个门阀代表才刚刚在郡守府谈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听到这么多兵力的山匪从西边袭杀过来,华怀仙等人就都知道大事不妙,那统领山贼的人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厉害。 “华将军,快走!” 一名身穿玄甲的副将直接闯了进来,他才说这么一句,还没来得及说快马已经准备好了,结果就听到华怀仙的一声冷笑。 “走?走到哪去。” 这名身穿玄甲的副将没有惊愕,只是心中一沉。 他知道华怀仙不会走了。 果然,华怀仙冷笑起来,“这些人声东击西,显然就是奔着我来的。我给渔阳郡诸君带来厄运,我拍拍屁股就走了,他们倒霉,哪怕我们都侥幸逃得一条性命,今后我还有面目见他们,还有面目落足渔阳郡?” “诸君!你们先走,这些贼子的目标是我,我留在城中,他们应该不会追击逃难的民众。只要撑个半日,援军必到,我若是还活着,你们杀回来救我,我若是死了,你们和许将军一起为我们报仇!” 在场有六个门阀代表,还有一些乡绅富豪,只有两个闻言点头,但其中所有人都是摇头,当下就有人冷笑道,“华将军你不走,我们有脸逃跑?大不了今日拼死在这里,也好青史留名!” “诸君想好了,留在城里,九死一生!” 事态紧急,华怀仙也不多做劝说,只是飞快下令,“城中所有能战的士卒,不要无畏的牺牲,全部龟缩至郡守府五里之内,和这些贼子巷战。军械库所有能搬运过来的的弓弩箭矢,全部拿出来用,其余搬运不了的军械,就地推倒墙覆盖。堵塞附近街道,不和他们骑军对决,让冲杀进来的人,只能步战!” 城中这些门阀和富贾各自出去召集人手,但其中还是有几个见贼军实在势大,且家中其余人反对,终究还是选择先逃了再说,其余人召集到的人手总共有四百多名,加上华怀仙的一百余名亲兵,城中退守过来还有数百人,再加上城中听到消息的悍勇年轻人汇聚过来,倒是也有一千余人布防在了郡守府周围街巷之中。 渔阳郡城小,但这郡守府周围有一个城隍庙,两个市集,建筑物十分密集,且此前正好下了两场雨,到处潮湿,也不怕火攻,华怀仙选择在这边迎敌,也绝非临时起意。 只是许多雨棚一推倒,郡守府周围的街道之中就已经一片狼藉,再有大量的铁蒺藜一洒,骑军要想纵横驰骋是不可能的了。 之前华怀仙和大唐军方所有将领一样,都仔细研究过绿眸指挥的黑沙瓦一役,在华怀仙看来,眼下这情形倒是和黑沙瓦一役有些想象。 贼军虽然势大,而且肯定挑选的都是山贼之中善战者,不是他们临时拼凑的乌合之众所能相比,但他们和当时的吐蕃军一样,也经不住耗。 而且吐蕃大军的军力恐怖,黑沙瓦后方的大唐边军都不敢轻易出动,但眼下渔阳郡不一样,许推背等人只要反应过来,随时都能调集至少数千军力来援,所以这些贼军最多只得半天的时间。 半天时间杀不死他华怀仙,这些贼军自个就要先逃,否则被堵在城中,必遭全歼。 有他座下一百余名亲兵传令,郡守府周围所有的守军也都明白了华怀仙的意图,别一股热血就想死战,就是游斗纠缠,利用熟悉地形的优势拖延时间,只要拖上半天的时间就能赢。 华怀仙不可谓不镇定。 作为一名作战经验丰富的老将,他的这种判断和布局似乎一点毛刺都挑不出来。 而且他也没有很多老将的那种自负和没来由的骄傲,他现学现用都做得很好。 他甚至让很多军士都乘势点燃了一些草垛子,然后就地取材,盖了好多湿漉漉的茅草上去,在街巷之中制造刺鼻的浓烟。 但实际起到的效果,却是让华怀仙十分无语。 黑沙瓦一役太有名了,估计每个将领,每个研究兵法的谋士都会当成经典案例反复推演。 这背后指挥山匪的高人估计对这些招数也熟悉得很。 估计在谋划这一战的时候,也彻底想清楚了,也将自己当成了当时的吐蕃大军。 领军者肯定是在脑海里盘算了无数遍,换了自己当时统率那吐蕃大军,该用何种方法最快的一口吃掉黑沙瓦? 这人给出了答案。 只取一,不顾其它。 三千多贼军从西边杀进渔阳郡,一点都没有分散,就是一股洪流沿着主道朝着郡守府的方向来。 这三千多贼军里箭手也多得超乎寻常的比例,两翼各有六七百名箭手,看见有人露头就射,护着中间主军前进。 在华怀仙看来,这些贼军就只有一上午的时间,但在这些贼军的统帅也很清楚,他们也有一上午的时间。 他们的推进显得一点都不急躁。 推进到郡守府外建筑密集的地方时,也不过就数里要前进的路,他们慢吞吞的清障,吃定了再慢一点都要不了一个时辰。 战法依旧一样,完全就靠两翼的箭手。 看见人影晃动就射。 这一来华怀仙期待的巷战游击压根就没出现,反倒是变成了箭军的对射,街巷之中的军队也只能远远的通过箭手施射。 渔阳郡的军械库里搬运出来的弓箭倒是也多,但关键华怀仙他们这边的箭手数量太少。 这拼凑起来的一千个人里面,能够射得大致精准的,都不超过一百个。 两边对射,这一百个箭手真的不够射。 三千多名贼军十分淡定的往前推进了两里地,华怀仙这边这一百多名箭手就只剩下了几个。 你们这么玩是吧? 你们就这么一根筋的稳固推进是吧? 那我走总行了吧。 华怀仙的脑筋也不死,让你们朝着郡守府来,那我挪个地方总可以? 他拍拍屁股就迁往城隍庙。 城隍庙周围全部都是民宅,都是小胡同。 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这支贼军里面不知是有人有厉害的望气术,亦或是在高处有眼光毒辣的瞭望哨,居然似乎看到了他的动向。 这些贼军竟然有序的分成四股,沿着四条比较宽阔的街巷,将城隍庙给围了起来,等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成瓮中捉鳖之势。 更令他无语的是,这支贼军现学现用,用了他方才造烟的手段,居然在上风口弄了好几个火堆,放上了大量的湿柴,一时滚滚的浓烟如同灰色蛟龙就朝着城隍庙这边的街巷灌了进来。 街巷之中的军士被呛得要命,但是连剧烈的咳嗽都不敢。 山贼十分鸡贼,听到有人剧烈咳嗽,就是先箭矢招呼过来。 就和农户捉老鼠一样,只是灌烟,压根不急着抓老鼠。 箭矢只是远远招呼,后方的山贼却并不进入巷战。 这么一来都整得华怀仙都不自信了,都怀疑是否这些贼军后面还有什么布置,哪怕有援军过来都会被牵制住。 在他视线不能及的地方,一座距离城隍庙并不算远的烧砖的窑口上方,渐渐出现了数匹战马。 战马上的这几个人都是身穿黑色的布袍,里面穿着软甲,在装束上没有什么不同,但其中的一个人看上去就显得文雅,气质上和其余的数人截然不同。 这人身旁的一名魁梧男子也提着一柄陌刀,眼中精光暴射,一看精气神就是名修为不低的修行者,但他此时显然也并不自信,沉声问那显得文雅的中年男子,“军师,是不是太慢了些?” 中年男子却只是微微一笑,道:“快慢只是相对于局势而言,若是我们办完事,援军追得上,那就是慢了,若是我们此间事了,哪怕援军到了,但就是距离我们只有一箭之地,却始终追不上,那也不慢。兵贵适时,早半个时辰进去,可能要多死几百人,不着急。” 第两百八十五章 吾强且狡诈 渔阳郡城里一座几乎成了医馆的大营在西南角,离华怀仙被瓮中捉鳖的城隍庙也没多远。 爬到马车的车顶上就能轻易看见忙碌的山匪在搬运湿柴鼓风吹烟。 “安哥儿,怎么办?” 一群伤员聚集在一辆马车下方,等着马车车顶上的安知鹿拿主意。 安知鹿这时候身上只是披着一件罩袍,里面药布裹了一层又一层,药布上还到处都是渗出的血迹。 他微眯着眼睛还没有出声,马车下面一个拄着拐棍的伤员出主意道,“安哥儿,要么我们给他们来个虚张声势?我们多造点烟尘,显得这里面有伏兵?” “这不成。” 安知鹿也不急着下马车,却是在马车顶上坐了下来,他依旧微眯着眼睛,语气平静,脸上却全是杀气,“这群狗东西肯定有内应,对我们城里的情况拿捏得清清楚楚,所以才敢来这么一支奇军,而且看这些人不紧不慢的态势,这些人恐怕连我们兵力的部署、昨夜周围军队的动向都十分清楚,最快能到来的骑军在哪,他们都知道。弄虚作假,他们一点都不怕。” “那怎么办?” 马车下围着的这一大堆伤员再没了别的主意。 安知鹿心中已经有了主意,但却不着急,故意又沉吟了数个呼吸的时间,然后才道:“辰黄龙,你身上还有没有响箭?” “有!还有十来支!”一名面色蜡黄,腰腹缠着厚厚药布的矮壮军士马上眼睛一亮。 此时明明这里都是伤残,而且整个渔阳郡形势已经一面倒,但安知鹿现在一开始说话,这百十来号伤员突然就莫名的兴奋起来。 “艾九,于耳朵,你们两个带上铁刺兜网跟着我。” 安知鹿知道火候已经到了,剩下这些能够聚集在这里,能够听自己指挥还能打仗的,就已经都是合格够用的人手,他也不再故意摆谱,只是异常冷静的飞快下令,而且让这一堆人都听清楚自己的意图。 “大家都是现学现用,擒贼先擒王的道理都懂,关键就看谁做得到,这群狗东西进退得法,尤其眼下这不紧不慢,绝对是有高人临场指挥,这看上去就是摆布大军的气度,不是这些山匪的头领能够学得来的。他们想要弄死华节度使造成幽州大乱,我的想法就简单,在他们弄死华节度使之前,我就把这个背后的高人,这里的这个山匪指挥使给找出来杀了!” “这些狗东西在城里头肯定有内应,而且级别不低。所以故布疑阵没用,但我们只要能够杀了这个山匪指挥使,这群狗东西必乱,你们先分一半人去城外,到时候听第二次响箭声,你们就在城外造势,他们肯定觉得援军到了,肯定逃窜。” “他们放烟,我们也防烟,但不能瞎放。我和艾久、于耳朵三个人先潜过去,先看看形势,判断一下对方的这指挥使有可能在哪个位置,我要是大致判断出来,我会让辰黄龙放响箭。” “你们一半人出城,一半人就在这些人弄烟的上风口一里,再准备好火堆,湿柴,等听到响箭声,我要很快有浓烟涌过来。这些烟乱不了他们的阵脚,但是可以让我看清楚他们现场是哪个人在指挥调度。到时候我们三个就看看能不能潜伏到那人的身边,一下子把他给宰了!” “辰黄龙,你放完第一支响箭就跑,你腿脚快,又擅长爬树,你到时候就往烟雾里跑,就往那边那棵老槐树上爬,到时候哪怕你看不见我们杀了那指挥使,听到我喊你放箭的声音,你就放第二轮响箭!” “放烟放火的兄弟,你们只要看到这些山贼有冲杀过来的态势,你们直接躲藏起来,比逃有用,他们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和你们捉迷藏,不会仔细一间间屋子搜的。你们千万别和他们硬拼,也不用保着那些烟火堆,我就只要那一瞬间的判断,找出那指挥使之后,这些烟火对我一点用都没有。” “兄弟们,听明白了么?” 安知鹿飞快说完,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人。 “简单。”一个嘴里叼着草的老军吐出了草沫子,“一半人赶往城外准备造势,一半人在这边准备烟火,辰黄龙负责响箭为号,艾久、于耳朵,你们和安哥儿一起冲,安哥儿出刀,你们赶紧兜网兜住那个贼头。一下子砍了那人,我们就赢了,华节度使他们就能保住。” “哈哈哈哈!” 安知鹿大笑起来,有了许推背的几分气概,“就是这么简单的理,但是兄弟们,我最后说几句,咱们虽然都是残兵,但这里头没奸细,都是真正信得过的兄弟,那些个奸细没可能和我们一起不要命的冲杀在最前的,虽然都受了伤,但我们这波人,我觉得放在幽州也是顶强的,我觉得今日未必是必死之局。承蒙兄弟们看得起,叫我一声安哥儿,我今天话就撂在这里,这次若是成了,我安知鹿绝对将大家当成亲兄弟,若是不成,那我死在这,大家活下来的,到时候有空给我上个坟,给我一壶酒!” “草!这还用安哥儿你特地说。” 一群人也笑骂起来。 “跟我走!” 安知鹿从马车车厢上跳下来,提着刀就招呼那两名提着铁刺兜网的人跟着自己。 他方才早就看清楚了如何摸近的线路。 那两个提着铁刺兜网的人快步跟上,其中一个人还提了一袋子石灰。 这营地里剩下的人也不用安知鹿指派,当下有几个人牵头,分成了两拨,腿脚更快的都像难民一样往城外跑,剩下的一波都三五成群的分散开来,瞅准了方位就去准备柴火堆去了。 前面那嘴里吐出一口草沫子,帮安知鹿总结的那老军叫做马秋,熟悉他的人一般喊他老马或是马球,这人平时最喜欢吐槽上司,老是喜欢说上司笨得跟头猪似的,顶个球用。 他也是个箭师,之前被落石砸伤了右臂,射箭暂时是不能了,但他人看着精瘦,手里头的力气却比一般人大,光是左手一夹,就能抱起一捆干柴。 “马球!” 和他平时厮混的几个伤员跟着他摆放柴火,同时还扯嘴皮子,“平时你逮着人就骂蠢,怎么到了安哥儿这里,你一句屁话都没有?” 这马秋顿时就嗤笑出声,“也就你们看不明白,这安哥儿无论做什么,心里明镜似的,他是哪怕知道是去送死,心里也明白自己要的到底是什么。这样的人要是蠢,天下就没有聪明的人了。” “这么说连你都佩服安哥儿?”周围这几个人都笑了,“但平时看你也不怎么和他亲近啊。” 马秋闻言瞬间收敛了笑容,他还是在不停地放置柴火,但与此同时,他却沉声说道,“你们自个也想清楚,安哥儿这人就是憋着一口气往上爬,他本事大,心也野得很,如果什么都豁得出去,就想是要风风光光混个高位的,那跟着他准没错。要么死得快,要么爬得快,我自己是想得清楚的很,我也不是什么做官的料,而且我年纪也大了,就乘着这次幽州荡匪,好好混点军功,回去置点良田就算了。至于其它,我是不想得了。” “草,那我想往上爬!”一个人瞬间回应,“那我得跟着他,要么死得快,要么将来爬别人头上撒尿。” “撒尿?你个傻鸟,先活得下去,养好你那条腿再说吧。”另外几个人顿时笑骂。 马秋也笑了笑。 再抬头看着城隍庙的方向时,这个老油子老军眼睛里却出现了罕有的尊敬神色。 年轻人都想往上爬。 但不管他做不做得成,光是靠摆点谱,几句话就让这个伤兵营的人没一点害怕,反而兴奋的想要上阵冲杀,这年轻人不只是有本事,而且不脑袋发昏,有豁得出去的勇气。 …… 砖窑上面的几个黑衣骑者大概也觉得高处惹眼,已经策马从窑顶下来了。 这时候按着之前的部署,四百余名箭军已经各自带着几个箭囊开始朝着城隍庙推进。 箭矢很值钱,但这次这支贼军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底气,主打一个箭矢管够。 烟雾之中但凡看见有人影晃动,一丛箭矢就呼啸着去了。 这种打法就算是修行者遇到都头疼。 “可以了。” 一些鼓烟的山匪在一阵呵斥声中停手。 这种箭矢管够的开道方式,推进的速度很快,后方一群持着陌刀长枪的山匪跟着涌进几条胡同的时候,这几个黑衣骑者已经开始布置外围小队,以防华怀仙偷偷从哪个巷口换着便服跑走了。 大局已定了不是? 但就在这时,空气里响起了一道异常刺耳的啸鸣声。 响箭? 推进中的山匪们对这种声音并不算敏感,但对任何久经战阵的将领而言,战场上非己方的响箭就往往意味着很大的变故。 一名黑衣骑者不假思索的策马冲上了旁边的窑顶,他一眼就看到,他们这边防烟的上风口,也就不到一里地的地方,居然一下子燃起了好多火堆,他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看到许多人在那火堆上狂倒湿的牛粪马粪,甚至不少人觉得那些柴火太干,脱了裤子就围着火堆撒尿。 烟气吹拂过来的时候,都充斥着浓厚的牛粪马粪的臭味和尿骚味。 “草!” 这名黑衣骑者还没反应过来那些人是哪冒出来的,城隍庙周遭那些密如蜘蛛网的小巷道里突然好像沸腾了一样,里面埋伏着的唐军这时候疯狂的冲杀了出来。 一时间在最前面的那些箭军拉得弓弦就像是弹棉花的弦一样嗡嗡作响,手指都失去知觉了,但即便如此,这几百个开道的箭军瞬间就被冲出来的唐军切割得支离破碎。 只是看了几眼,这名黑衣骑者就看出华怀仙一次性就将他那一百余名亲兵当做矛尖砸了出来。 正对着这支箭军的一条巷道里,三名身穿玄甲的修行者同一时间扯开了身上遮掩玄甲光芒的破布,像三尊移动的铁塔撞进了前方的箭军。 后面接着涌出来的那一百多名亲兵瞬间切入了阵中,硬碰硬的和那些手持陌刀的山匪绞杀在了一起。 这条巷道瞬间被挤得水泄不通,只有鲜血在一蓬蓬的炸开。 “草!” 这名黑衣骑者又惊怒的叫骂出声。 这华怀仙脑壳是不是坏了。 他把自己的这波亲兵一次性砸在这一条巷道里头做什么? 也不突围,就是这样正面厮杀? 一百多人加上那些散兵游勇,能够两三千人厮杀? 这他妈的到底干什么? 要送死他不反对,但华怀仙这种让他们始料不及的战法,在这条主要推进的巷道里,却至少是让他们吃了很大的亏。 这些手持长兵器的山匪挤在人堆里面,根本挥舞不开。 哪怕有人害怕挥舞起来,误伤的友军反而多。 反观华怀仙的的这一百多个亲兵,冲出来之前显然就已经预料到了这个场面,这些人带着的都是那种枪头一样的短刃! 冲进去就挤住人,疯狂的往肚子上就是戳! 一抽出来就是一蓬炸开的鲜血! 一时要解决这局面还解决不了,因为有那三具玄甲疯狂推进,前面那些山匪根本扛不住,只能往后退,往后挤压。 剩下三名黑衣骑者里头,那名气质和其余人截然不同的中年男子都根本未上窑顶去看,只是听着那边发出的声音,他第一时间就对身旁一名黑衣骑者飞快说了几句。 后者马上驾马冲了出去,去传递命令去了。 也就在此时,这名中年男子感知到了什么,他霍然转身的刹那,就只见两张寒光闪动的兜网已经落了下来。 没有任何的迟疑,他伸手一抓,他身旁那名黑衣骑者显然也是修行者,但被他这么一抓,这名黑衣骑者一时没有反应得过来,直接就被当成一个沙袋丢了出去,直接撞上了那两张兜网。 那两张兜网便是唐军专门用来对付修行者的,网上都是尖刺,修行者护体真气一撞,这兜网有弹性,一下子纠缠上去,这些尖刺便纷纷入肉。 只听那黑衣骑者一声惨嚎,像一个粽子一样落下去,身上已是鲜血淋漓。 唰! 但这人还未落到地上,一道雪亮的刀光已经斩在了他的脖子上,虽然没有直接切开兜网,但也直接切入进去,砍断了半个脖子。 这人显然是活不了了。 但黑衣中年男子却是看都没看这人一眼,他双足在马镫上微微用力,整个人便已经往后飘飞出去。 这人的动作比猿猴还要敏捷,一落地之后,脚底真气鼓动,又毫无停歇的往上弹起,瞬间落在旁边一道院墙上。 他居高临下,一眼就看清袭击自己的除了两个洒兜网的,还有就是持着陌刀的安知鹿,只是这三个人,他顿时就松了一口气。 再加上看着这三个人身上都是裹着药布,他就瞬间反应了过来,淡淡一笑,“都是城里来养伤的,还要跑过来送死?” 看到这人从马背上飘飞而起的身姿,安知鹿的心就已经凉了半截,他此时哪有心情和这人扯嘴皮子,只是沉声让身旁那两个叫做艾九、于耳朵的军士先撤,自己提着陌刀就朝着这人冲了过去。 这名黑衣中年男子只是笑笑,也不和他对敌,又是一跳,跳到了一侧的屋顶,那骑着马在窑顶的黑衣骑者此时已经反应了过来,一声厉喝之间,他连人带马雷霆万钧的冲下来,手中一杆长枪直刺安知鹿的头颅。 当的一声爆响。 火星四溅之中,只见安知鹿一声痛呼,手中的陌刀都被击飞出去。 “也是个银枪蜡样头!” 马上这黑衣骑者固然手臂震得酸麻不堪,但见到对方的陌刀都被震脱了,他顿时狂笑起来,手中长枪再次挺刺,刺向安知鹿的胸口。 “怎么!” 但这一枪刺出,却被安知鹿一晃,用右胳膊直接夹住,这黑衣骑者呼吸一顿,心中刚刚觉得不妙,一股大力传来,他这长枪竟然直接被安知鹿夺了过去,与此同时,随着安知鹿夺枪时的发力转身,他整个人都在马背上坐不稳,一下子坠落下来。 安知鹿此时左手握着这杆长枪,也来不及掉转枪头,直接就像是用棍子一样,狠狠一棍砸在这人的脑门上。 这人在坠马之中还下意识的伸手一挡,但是喀的一声,他的这条手臂瞬间被打折,枪杆子还是扫在他的脑门上,一下子就将他打在地上,声息都没了。 安知鹿动作也丝毫没有停顿,将这人打在地上的刹那,他将这杆长枪朝着那名黑衣中年男子抛了过去,自己往旁边一跳,重新将那陌刀提在手中。 “想不到渔阳郡这一群伤兵里面,还隐藏着这样一个高手,而且还挺会使诈。” 中年男子随手一点,也不接那柄长枪,只是将那柄长枪轻描淡写的拂到一侧,随它掉落,他微皱着眉头看着安知鹿身上药布透出的血迹,“你这人受伤不轻,还能这么发力?” 第两百八十六章 白云观弃徒 安知鹿始终微眯着眼睛,就像是一头饿极了的独狼一样盯着这名中年男子。 他寒声道:“你背后的主子是谁?” 黑衣中年男子觉得这胖子挺有趣,忍不住戏谑的笑道,“都是在这盛世的大唐想办法往上爬,各使各的办法,背后的主子什么的,是你这种小人物需要关心的么?” 然而刚说完这句,这黑衣中年男子就觉得不对,他眼睛余光一下子扫到有一团东西朝着自己丢了过来。 这东西是软布兜着的一团,他也不敢方才打掉那杆长枪一样,伸手去打,只是身体一晃,朝着一侧掠去,就想直接避开这包东西。 一大蓬的石灰顿时在他身后的残影之中泼洒开来。 与此同时,他听到一声暴喝,伤势明显颇重的安知鹿居然蹦将起来,直接挥刀朝着他斩杀过来。 “方才他喊那两个同伴逃跑,那两个同伴其实是绕了条巷子,丢了这一包石灰粉过来,他是和那两人预先商量好的?” 这名黑衣中年男子不由得眉头微皱。 但他直觉这人和自己的修为还差着很大一截,所以他也并不紧张,右手一动,一道剑光已然掠起。 安知鹿只觉得这人的剑光一闪,就像是一道暗影落了下来,他手中一沉,只觉得对方的剑身已经搭在了自己陌刀的刀身上。 当! 他还未来得及变招,一团火星溅起,一股十分恐怖的力量已经在他的陌刀上炸开。 他的双手虎口和掌心瞬间无数细针穿刺般剧痛,但此时他心中涌出一股寒意,却似丝毫感觉不到这些痛楚。 一种死亡临近的气息,让他体内的每一丝血肉都好像瞬间变成了活物,狂躁不安的压榨出储存在内里的力量。 他的陌刀似乎都已经要被震的脱手了,然而在此时,他体内涌出的力量却瞬间传至刀身之内。 一股野兽咆哮般的声音从他的喉中低沉的响起。 陌刀继续向前! 黑衣中年男子的面容依旧显得十分平静,他的眼瞳之中甚至依旧闪耀着戏谑的神色。 这并非是轻敌,而是修行境界的差距给他带来的自信。 面对着这柄新力又生的陌刀,在安知鹿的喉间响起野兽般的咆哮时,他只是很随意的吐出了一个字,“破!” 一股极为雄浑的真气伴随着他的吐气发声,奇异的自他的肺腑之中涌了出来,就像一股流水喷涌在他的剑身上。 他的剑原本是类似阴沉木的灰色,此时却隐隐透出深色的黑线。 他的剑在刹那间疯狂的震动起来,剑气疯狂扩张,就像是变成了一团乌云。 当! 安知鹿眼睁睁的看着这团乌云压在自己的陌刀上,然后他看见自己的双手十指就像是不受控制般张开。 沉重的陌刀就像是轻巧的燕子一样,从他的手中飞了出去。 那不是一团乌云,而是一座山,一道在他的刀身上炸开的惊雷! 哪怕是在下意识的飞退之中,安知鹿都看到自己的双手十指在不断地颤抖,他都感觉到自己体内的经脉因为真气的冲撞而发出不断地炸响。 他直觉这名黑衣中年男子会追击。 然而这名黑衣中年男子似乎对杀死他并没有兴趣,而且他也并不赶时间。 看着安知鹿浑身的药布上沁出的新的血迹,这名黑衣中年男子负剑在身后,淡淡的看着他笑了笑,道:“你这人有点意思,要不想死,不如跟着我走?” 安知鹿深吸了一口气,他没有回答,只是吐出了一口血沫子。 黑衣中年男子的眉头微微的皱起,他对安知鹿也只是有些兴趣而已,他的脸色渐渐变得冷漠,“我听说许推背手下有个年轻的将领不错,应该就是你了。但我好奇的是,你自己难道没有一点自知之明?不管上头是谁赏识你,你顶着一张胡人的面孔,你在这盛世里,能爬多高?大唐是所有唐人的大唐,但不是你的。” 安知鹿再次吐出一口血沫,他身上药布沁出的新鲜血迹已经将他的整个身体都染红,但他依旧恶狠狠的看着这名黑衣中年男子,道:“要杀就杀,这么多废话!” 黑衣中年男子突然觉得有些不对。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个年轻的胖子在这种时候说这句话,似乎和之前有些不太一样。 也就在此时,他的背部不自觉的微微弓起,他整个背部的肌肤有些微微刺痛起来。 他慢慢的转过身去,看到砖窑的一边有一堆已经晒干,堆叠起来的泥砖坯,而此时那堆砖胚后方的阴影里,有一名身穿华怀仙亲兵衣甲的军士走了出来。 黑衣中年男子深吸了一口气,他原本已经变得冷漠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苦笑。 “从郡守府出来去城隍庙之前,你已经换好了这身衣衫,那时候你就想好了对策,想要自个来杀我?” 他看着这名默不作声的走来的“军士”,缓缓的说道,脸上的苦笑不断放大。 这渔阳郡一役,和绿眸一战成名的黑沙瓦一役的确十分相似,天下所有的将领,所有研习兵法的人,甚至长安书院里的那些学生,没有一个不反复研究,反复推演,这名黑衣中年男子也不例外。 任何将领在仔细推敲过黑沙瓦的大战细节之后,都会反复的在心里告诫自己,若是换了自己来统领那一支吐蕃大军,或者在类似这种情形之下,就绝对不能再犯赞卓犯过的错误。 然而这名黑衣中年男子此时却幡然醒悟,自己还是犯了赞卓犯下的轻敌的错误。 原来在拥有这样的优势兵力的情形之下,哪怕再精明的人,都很容易将事情想得简单,而忽略对手垂死挣扎的可怕。 在此之前,华怀仙做的每一步应对都似乎在他的计算之中,中规中矩的走向失败。 然而谁能想到,其实在郡守府出来的时候,华怀仙就已经和座下亲兵悄悄换了衣衫,而且连他们的内应都没有察觉。 当他手下那些得力的修行者都紧盯着城隍庙,还十分肯定华怀仙就在城隍庙里的时候,这人却已经到了自己的面前。 “我是示敌以弱,但你也别把我想得太弱。把我堵在一个地方杀掉,哪有这么简单。”华怀仙缓缓的走向这名黑衣中年男子,他和安知鹿一前一后的将这名中年黑衣男子堵在中间,“不过没有知鹿的话,我倒是的确没有这么快能找到你。” 黑衣中年男子叹了口气,“按照外界对你的认知,你能够牢牢坐镇幽州,靠的是实在和勤勉,但现在看来,那是外界对你所知太少。” 华怀仙的性格倒是和传闻之中差不多,他并不喜欢闲聊,只是一脸阴沉的看着黑衣中年男子手中的长剑,感知着方才那一剑的气机余韵,他寒声说道,“你是白云观的弟子?” 黑衣中年男子缓缓的摇了摇头,眼眸深处出现了一丝掩饰不住的感伤,“只是白云观的一名弃徒。” 华怀仙却是点了点头,严肃道:“白云观果然不同凡响,只是一名逐出师门的弃徒,就有如此的修为。如果我没有猜错,你复姓欧阳?” 黑衣中年男子愣了愣,有些怅然道,“不错,我是欧阳见远,想不到你居然听过我的名字。” 华怀仙看着这名黑衣中年男子,说道,“在长安各修行地,只要修行进境超过同门很多,很有可能脱颖而出成为八品的修行者的俊才,名声都很容易传出来。更何况你被逐出白云观的事情有些特别。” 听到华怀仙的前面几句话,这黑衣中年男子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但听到最后一句话,他却冷笑了起来,“有些特别?” 华怀仙却似乎没有听出他的嘲讽之意,只是点头道,“你不要误解,我只是觉得像你这样的人,因为喜欢一个师妹而和同门争风吃醋,把人打伤被逐出师门这件事,内里肯定有隐情。” 黑衣中年男子笑了笑,只是笑容显得有些惨淡,“有人因为喜欢师妹和同门争风吃醋被逐出师门,有人因为修行进境比宗主的儿子快出一个大境而被斩断手脚,有人因为喜欢上某个皇子的女人而陷入牢狱之灾,有的人被诬陷和嫂子通奸而逃亡边关,这种事情在长安有什么新鲜的?只要那些真正高位的人不想你成就八品,你都不会知道你会因为何种特别的原因而离开长安,或者直接丢掉修为或是脑袋。” “大好男儿,哪怕往事再过不堪,也可以从头再来。”华怀仙肃然道,“只要你问心无愧,我不计过往。” 黑衣中年男子又笑了起来。 他缓缓躬身,对着华怀仙认真行了一礼。 直到这时,安知鹿才弄明白华怀仙为什么会在这种不适合浪费时间的时候说这么多话。 “我不会因为我选择的道路而后悔。”这名叫做欧阳见远的白云观弃徒抬起身子的时候,脸上便多了许多坚毅的线条,他深深的看着华怀仙,说道:“哪怕你愿意做我的靠山,你这座靠山也依旧太小,我要的是那些能够让长安的贵人们付出代价的靠山,说实话我一直很想堕落观来找我,我倒是很想成为堕落观的修士,然而可能我的资质还入不了堕落观的法眼,所以这些年我只有依旧用白云观的法门修行。但只是因为白云观的法门的确精妙,在外面也找不到比白云观更适合我的法门,并不意味着我对重回白云观或是回归你们所谓的正途有所幻想。” 华怀仙也回了一礼,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拔剑。 安知鹿眯起眼睛,瞬间后退数步。 他不知这名白云观的弃徒会如何应对,但显然在这种局面之下,他便是最佳的那个突破口。 然而黑衣中年男子只是看了他一眼,笑了笑。 笑容里面包含着轻蔑。 安知鹿深吸了一口气,他反应了过来。 这欧阳见远很骄傲。 骄傲得被逐出白云观之后,便不想再用乞怜的方式返回长安。 哪怕华怀仙远比他想象的要聪明,但他此时依旧骄傲。 他今日的计划依旧未变。 他来这里,就是要杀华怀仙,那现在华怀仙在他面前,他对别人又哪里来的兴趣? …… 欧阳见远飞了起来。 他手中的剑也奇异的离开掌指,飞了起来,和他的右手五指始终保持着数尺的距离。 他手中流淌出的真气变成了一道道乌云,温柔的落在他身前飘飞的这柄长剑上。 他身周的空气不安分的动荡着,突然显得暴戾起来,发出裂帛的响声。 意在剑之先。 剑抒胸中意。 白云观的剑意多为缥缈和飘逸,但此时欧阳见远的剑意却是无比的暴戾。 他就像是要将这么多年的积怨,对于长安的不满,在这一剑之中尽数发泄出来。 华怀仙面如玄铁。 他寸步不让。 面对这样的一剑,他只是吐气扬声,一剑迎了上去。 劝不听就杀。 他一点都不纠结。 此人不死,必成大患。 幽州华氏的真气法门自带望气之法,他直觉自己在真气的比拼上面可以压过这欧阳见远一头。 轰! 两柄长剑斩击,却是没有发出金铁相交声,只是一声巨大的轰鸣,劲气四溢。 华怀仙身体微微下挫,他一剑荡开欧阳见远的长剑,心中一喜,才刚刚觉得自己决策不错,但就在此时,一股怪异的力量却是已经顺着他的剑身炸开。 啪! 虽说没有像安知鹿一样被直接震得兵器脱手,但是他的五指也是一阵发麻。 “白云观的法门果然强大。” 华怀仙呼吸一顿,脑子里刚刚浮现出这个念头,却见对方的长剑剑身上乌光缭绕,整柄长剑变戏法一样一化为二,明明是一柄长剑,在欧阳见远的手中却变成了两柄。 咻! 这两柄剑骤然加速,竟发出箭矢破空般的声音。 华怀仙看得也清清楚楚,感知得也清清楚楚,这两柄岔开着的剑里头,分明下面那柄剑是真的,但他再次挥剑斩击之时,他突然觉得不对,再往上挑剑的刹那,那上面的剑一闪而过,嗤啦一声裂响,哪怕他穿着他座下亲兵的软甲,持剑的手臂上依旧被划出了一个狰狞的血口,血肉翻转,伤可见骨。 “这是什么秘剑?” 华怀仙脸色剧变,他往后闪出的刹那,看见安知鹿反而冲了上来,下意识的就叫出声来,“此人剑法诡奇,你不要过来。” 他其实这时候只觉得无法匹敌,已经有了逃的心思。 他在幽州做事虽然认真,但一点都不古板,打不过就逃,哪怕耗费一身真气在远离城隍庙的那些街巷之中乱窜,好歹也能拖延不少时间。 但安知鹿哪怕听到他的叫声,却明显不想听他的话,冲上来之前,已经将那名被兜网兜住的尸身提了起来。 “这人是修了许推背的法门,气力这么大?” 欧阳见远一眼扫过,只见这安知鹿提着那具尸身好像丝毫不费力的样子,要知道不只是那具尸身,那两张满是铁刺得兜网分量都不轻。 他脑海之中刚刚浮现出安知鹿是得了许推背真传的念头,突然又觉得不对,这人明明受伤很重,哪怕是许推背修的那种法门,也不可能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能如此生龙活虎。 “这人其实刚刚退去的时候,那种无力再战的样子也还是装出来的?” 原本对杀这安知鹿一点兴趣都没有,但心念电闪之下,他看着冲过来的安知鹿却莫名觉得凶险,双足一点之下,他反倒是倒飞出去,准备先将安知鹿杀了。 “杀!” 安知鹿见他倒飞而起的刹那,就一声野兽咆哮般的嘶吼,他伸手直接将那具尸身朝着欧阳见远砸了过去。 欧阳见远背后好像长了眼睛一般,他左手往后一点,一股真气点在这具尸身上,反而借力一下子旋转起来,一剑斩向安知鹿的头颅。 他这一剑斩出时依旧用了方才的秘剑,手中的剑一下子就变成了两柄,这次两柄剑分开两边,一左一右。 “操蛋!!” 华怀仙面色剧变,他觉得这一下,许推背的这个得意弟子就完了。 欧阳见远的这门秘剑完全就像是戏班子里那变戏法的人一样,你觉得他的东西在左边,他的东西偏偏在右边,你觉得肯定在右边了,结果真的就又在左边。 自个有望气法门都看不穿的剑法,这安知鹿怎么可能看得穿? 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当的一声爆响,一团火星四溅,那安知鹿手里头居然握着一柄剑,斩中了欧阳见远的真剑! 这柄剑还是刚刚兜网里那具尸身腰间的佩剑。 砸出尸身,抽出佩剑,还准确的挡住了这一招秘剑。 这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还是许推背教的徒弟真就这么厉害? 欧阳见远的脸色变了。 他虽然也惊讶于对方能挡住自己的这一剑,但此时他最震惊的还是对方的剑没有脱手! 之前对方双手握着陌刀都被震脱手了,自己这一剑依旧用了白云观的真气秘法,但他竟然吃住了那种返流劲。 难道是佩剑有古怪? 他目光扫向安知鹿手中的长剑,却发现对方的长剑虽说布满符纹,但也并非是任何名剑,也不可能本身能够卸掉他的这种真气劲道。 “杀!” 这时候安知鹿却已经再次嘶吼,他笔直的一剑刺向欧阳见远的胸口,也完全不顾自己身前空门大开,完全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第两百八十七章 长恨是长安 欧阳见远微一挑眉,手中长剑下磕,剑身和剑身再击。 当! 火星四溅。 安知鹿的整条右臂剧烈的颤抖,肌肤和血肉之间甚至就像是出现了一道道的涟漪,他浑身的药布上沁出更多的新鲜血液,然而他这柄剑依旧没有脱手! 欧阳见远的这一剑,反而就像是让一条饿狼嗅到了血腥味一般,安知鹿的喉间发出一声带着疯意的咆哮,他的左手也落在了剑柄上,双手持着这柄剑,就像是持着一柄失去了刀柄的陌刀一样,连人带刀朝着欧阳见远的腹部撞去! 欧阳见远心中生出怪异的感受,怪异的感受来自于不解。 在他的认知之中,以这人的修为根本做不成这种事情,诚然在战场上,意志乃是决定胜负的关键所在,然而他直觉哪怕意志再坚韧,此人的表现也已经超过了寻常修行者肉体所能承受的极限。 此时他自然不可能和这个古怪的年轻胖子同归于尽,眼睛微微眯起的同时,他的身体如同瞬移般横掠数尺,避开安知鹿这一剑的同时,他手中的剑朝着安知鹿的后背掠去。 一剑化二。 对于这个让他无法理解的年轻胖子,他给予了足够的尊重,他手中的这柄剑再次变成两柄,一上一下,难分真假。 然而他的耳廓之中再次听到嗷的一声咆哮,这声音明明自安知鹿的喉间发出,但这一刹那给他的感觉却分外诡异,似乎这一声咆哮和前面的嘶吼相较太近,一口气接不上,按理而言安知鹿应该吼不出这一声才对。 当! 几乎同时,他手中长剑剧震,让他的面上都瞬间充斥震惊和不可置信的神色。 安知鹿竟然挡住了这一剑! 他的双手往后甩动太快,以至于强行调转剑身,挡住他这一剑的时候,在欧阳见远的感知里,安知鹿的整个身体都变得有种说不出的扭曲。 “此人感知也异于常人!” 与此同时,欧阳见远也反应过来,这安知鹿能够判断清楚自己的真正剑路,绝非偶然! “好!” 华怀仙大喜过望。 先前他以为安知鹿连一剑都挡不住,心中还是抱着先逃的打算,此时眼见安知鹿竟然能够和这人缠斗,他顿时没有了丝毫犹豫,纵身掠了过来。 唰! 他手中长剑挥动,剑上也是连续出现七道剑芒。 七道剑芒宛若实质,先后不一的朝着欧阳见远打去。 欧阳见远再次横移,手中长剑连点,将袭至身前的剑芒全部击碎,意态十分潇洒。 “再试试我这一剑!” 然而与此同时,华怀仙也发出一声暴喝,他体内的真气就像是决堤的江水从他的手臂经脉狂涌而出。 他的剑身上出现了一条乌黑的剑气! 这条剑气就像是一条黑色的锁链,散发着森冷的光芒。 这条剑气还没有华怀仙的剑长,但不知为何,看着这道剑气形成的刹那,感知着华怀仙体内真气还在疯狂冲涌的态势,欧阳见远就直觉自己避不开。 果然,这剑气一近,突然暴涨,原本只得数尺长短,刹那间就暴涨了十余尺,而且摇头摆尾,剑气一端以惊人的速度绕到他身侧,就似要将他整个身子拦腰卷住。 欧阳见远呼吸一滞,挥剑就斩,手中长剑就像是瞬间包裹一团乌云,但和华怀仙这剑气一触,他心中就是一沉,直觉不妙。 他整柄剑就像是突然陷入了黑色的泥沼之中,不只是整柄剑显得绵软无力,就连他整条手臂之中的真气都仿佛失控一样,被朝着某个不知名的空间牵引。 “这是华氏的什么法门?” 幽州华氏就那么几个修行者,虽然坐镇幽州,但长安修行地对华氏的确没有多少了解,这华怀仙体内的真气疯狂奔涌,给人的感觉这道剑气应该是以凶狠霸道为主,欧阳见远原本担心的只是自己承受不住这种真气冲撞,根本没有想到这一剑竟然会造成这样的效果。 也就在此时,他面色变得难看至极,一旁的安知鹿已经悍不畏死的朝着他再次扑来。 安知鹿似乎是生怕手中长剑被震脱,依旧是双手持剑,朝着他持剑的手臂斩来,明显想要一剑卸掉他这条胳膊。 欧阳见远双眸间杀意大作,伴随着一声厉喝,他剑身上乌云之间如有雷霆行走,身体往后斜掠飞出的刹那,硬生生将长剑从华怀仙的剑气之中抽离。 与此同时,他左手食指和中指并指为剑,于刹那间在空中微微画圆。 哧的一声,一道剑气诡异的形成,朝着安知鹿的咽喉刺来。 这道剑气不是剑煞,却犹如剑煞,剑气十分凝聚,如同一柄真正闪烁着寒光的小剑。 然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安知鹿只是往上一挺身,竟不避这道剑气! 噗! 剑气刺在他胸前,涌起一道血泉,看似和心脉也只差数寸! 安知鹿状如疯虎,双手持剑朝着欧阳见远的脖子斩落,此等不要命的姿态,让追杀过来的华怀仙看着都是心生寒气。 欧阳见远第一次对这种修为远不如自己的修行者产生了恐惧,他挥剑斩击,当的一声,安知鹿这次手中的长剑被他轻而易举的击飞出去。 还未反应过来,只见原本似乎已经疯狂的安知鹿却是一矮身,一团东西飞向他面门。 他直觉这团东西有古怪,脚下发力,便想直接避开,但这团东西却直接散了开来。 他一闭气,只觉得眼前白茫茫一片,无论是眼睛还是面上的肌肤都是火辣辣的生疼。 “石灰?” 他下意识的觉得这是石灰,但又直觉不对,什么石灰都不可能突破他的护体真气,直接让他脸上这般感觉。 “这人竟如此狡诈!” “他这么年轻,手段百出不说,怎么好像对敌比我老道,而且这人怎么遇到比他厉害的对手,一点都不慌。” 欧阳见远不知这安知鹿成长经历和寻常的修行者截然不同。 安知鹿自幼是战孤儿,流落街头,虽说后来得永宁修所收留,但从小到大,真的除了以多打少,一群战孤儿一起打人之外,就没遇到过比自己弱的对手。 在永宁修所他也是自己得了修行法门,到能够站在永宁修所的斗场上,落入裴云蕖和五皇子等人的视线时,他都已经不知道和多少强过自己的对手打过。 一直都是和比自己强的人战斗,他遇到比自己强的敌人自然没别人那种恐惧,而且正是因为自幼都和比自己强的人打斗,他满脑子也都是各种阴险狡诈的小手段。 长安修行地的修行者,到边军之后其实大多一开始都不适应,只有呆了几年能够活得下来的修行者,才会渐渐接地气,到时候真正厮杀的本领才能高人一等。 这本质的原因就是长安那些修行地的修行者在长安时,面对的其实都是较为公平的比剑,尤其大多时候都是单对单的比试,众目睽睽之下,用那些江湖手段来暗算人,那别说在别人眼中,就算是自个都会觉得无耻,下意识的抗拒。 这欧阳见远已经离开长安多年,但他的成长经历自然和安知鹿不同,而且他出身白云观,本身就是最顶尖的修行地出身,遭遇到的对手也是很难有压过他一头的,所以他此时和安知鹿交手几个照面下来,才会生出这样的感觉。 安知鹿则平日里满脑子都是遇到远比自己厉害的修行者该怎么应付,但凡觉得有效的手段,他都会准备着。 他一直在研究毒蛊手段,查的典籍多,那些典籍里面偶尔有炼制一些毒粉的手段,他都会忍不住尝试。 他这一包粉末里面的确主要是石灰,但其实石灰也只是用来迷惑修行者感知,石灰无法穿透护体真气,但他在里面加的几种东西却能够。 一些特别厉害,能够直接毒杀七品修行者的毒药,那对于那些厉害的毒蛊宗门自然也是不传之秘,他现在东拼西凑弄出的东西自然无法毒杀欧阳见远,但至少可以让他面目灼痛,让他流泪不止,尤其只要吸进一点粉尘,肺腑里面气息流通都不畅。 欧阳见远被安知鹿这么一弄,已经有点怒了,但这时候只见安知鹿捂着胸口往下一趴,他就一点没有江紫嫣的觉悟,这时候换做江紫嫣,别说这安知鹿看上去快死了,哪怕安知鹿是真的死了,江紫嫣看他躺得还不够好,绝对也是要嗤嗤嗤戳上三剑的。 欧阳见远就一点没这种好习惯。 他见了这安知鹿不成了,下意识的就是要先应付扑上来的华怀仙。 其实他这时候也一点都不想和华怀仙单打独斗,因为他耳朵里都听到了不少人赶来的声音,看着华怀仙挥洒出的剑光,他虚晃一招,手中的长剑看似又变成两柄剑,但体内的真气却是迅速下沉,他脚下就如有两团云气生成,让他的身体浮动起来。 白云过隙。 他的身体已经开始往后加速,但他的呼吸却是骤然变得更加艰难。 并非是吸入的药粉发作,而是这时候他哪怕眼睛火辣辣的生疼,他都看得清楚,那看似马上要死的胖子,此时居然一下子弹了起来,双手握向他的脚踝! 他直觉安知鹿应该跟不上自己的速度,应该不可能抓得住自己,但脑海里刚刚出现这个念头,他的整个身子就一沉,同时耳廓之中响起安知鹿的嘶吼,“杀了他!” “怎么可能!” 欧阳见远骇然变色。 他觉得不可能,但安知鹿却再次超出了他的理解,竟然真的硬生生抓住了他的脚踝,将他拖住! 他几乎是本能反应,一剑往下斩去,想要直接斩掉安知鹿的头颅。 但这时候华怀仙一剑两用,一剑刺向他的小腹,同时又挡在他这一剑的剑路上。 只听得一声厉啸自华怀仙的双唇间迸出,这位在幽州一直以实在踏实著称,不以武力吸引人瞩目的修行者在此时终于爆发出了他真正的力量。 他体内的真气依旧如决堤的江水狂涌而出,但此时他剑上带着的力量不再是那种如泥沼般的诡异力量,而是彻彻底底的狂暴之力。 霸道可怖的剑劲沿着剑身传递到欧阳见远的剑身上,欧阳见远根本无法使用卸劲,唯有在震骇之中疯狂的调动自己的真气与之抗衡。 轰! 两柄剑之间爆开一个肉眼可见的气团,其中之中崩碎的剑气就像是一片片碎裂的琉璃四处飞溅。 欧阳见远身体下方的安知鹿背上瞬间溅起无数股细小的血泉,但他听着自己腕骨和欧阳见远脚踝处传来的喀嚓裂响,承受着剧烈的痛楚,却是死命不放手,反而似乎要将自己的痛楚转嫁给欧阳见远一样,他的双手十指更是拼命的往欧阳见远的血肉之中抠去。 欧阳见远此时的护体真气几乎被华怀仙的一剑震散,他脚踝上的血肉就像是被十根钢钎洞穿,传入脑海的剧烈痛苦,瞬间让他发出凄厉的痛呼。 华怀仙于此时深吸了一口气。 他看着安知鹿身上涌起的鲜血,眼中出现了深深的赞赏神色。 与此同时,他原本被震得满脸通红的面目却是骤然变得苍白,他的额头上却是鼓起一根根青筋。 他的整个人在此时似乎变得异常坚硬起来,整个身体的气机让他此时浑身宛如金铁。 他原本不可能在此时再度急剧前行,然而于欧阳见远的惨嚎声中,他右手持着兀自震动不止的长剑,整个右臂却是突然稳定到了极点,他的胸口压在剑柄上,强行冲出!哪怕是身后响起的箭矢破空声,他也宛若没有听闻。 欧阳见远知道已经到了生死关头,他的左手狠狠拍在自己丹田,一股真气被他硬生生压榨出来,沿途的经脉纷纷炸裂。 他手中的长剑贯入了新生的力量,强行架住华怀仙的这一剑。 十余支箭矢已经在此时坠落,然而落在华怀仙此时的衣甲上,却像是射在铁板上一样根本无法刺入,箭杆纷纷折断,箭头颓然坠落。 欧阳见远的口鼻之中沁出鲜血,他此时若是整个身体能够被往后震退,必定能够在这一剑之下逃生,然而他此时身下还挂着一个安知鹿! 安知鹿的十指还在深入,他的十指扣入了他的血肉之中,扯断了他双足的筋肉! “杀!” 令人更加无法想象的是,伴随着野兽般的嚎叫,安知鹿抬起头来,他满眼通红,眼中都是疯意。 他就如真正的野兽,一口就咬在了欧阳见远的右腿小腿肚上。 欧阳见远的意志不可谓不强韧,但这一口下去,这一块血肉似乎彻底牵动了他右边半边身子,让他这半边身子的血肉都不受控制的抽搐起来。 他强行提起的这一股真气顿时支撑不住。 噗! 华怀仙的长剑洞穿他的胸口,将他狠狠撞倒在地,钉在地上! “你!” 这时候欧阳见远正好看到安知鹿抬起头来,嘴里还叼着一块他腿肚子上咬下来的血肉,他看着安知鹿眼中的疯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也就在此时,华怀仙的剑硬生生的在他身体里划动,切断了他的心脉。 大量的鲜血从欧阳见远的口中涌出。 不远处冲来的那些山匪们发出了惊骇欲绝的叫声。 然而这些声音似乎刹那间就在欧阳见远的耳廓之中消失了。 他觉得整个天地都彻底安静了下来。 他的脸上痛苦狰狞的神色都消失了,只剩下苦笑。 这世间多的是求之不得。 当然他那个师妹如此,堕落观也是如此。 他已随遇而安,知道万事不能强求。 然而他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求之不得的东西,居然会在这个胖子身上看到。 “哈哈哈…” 他觉得这太可笑,太荒唐了,这贼老天为何要和自己这一生开这样的玩笑,他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忍不住大笑起来。 他笑得太古怪,就连华怀仙都下意识的往后一掠,生怕他有什么同归于尽的手段。 然而并没有。 这名白云观的弃徒就要死了。 伴随着笑声从他口中涌出的是胸腔之中的鲜血和血肉碎片,数声笑声之后,便是痛苦的呼吸声和喉咙里涌出的那种如同淤泥之中涌出气泡的怪异声响。 欧阳见远用出最后的力气,看着吐掉嘴里的血肉慢慢站起来的安知鹿,说道,“你有机会见过那个人就知道了,一个人胡人,哪怕再厉害,他在这个大唐依旧得不到他想要的东西,这个大唐,依旧没有他的容身之处。” 说完这句话,他的喉咙里涌出最后一股痛苦的呻吟。 他的呼吸彻底断绝,就此死去。 安知鹿吐出嘴里的鲜血。 有他自己的,也有这个白云观弃徒的。 华怀仙微微眯起了眼睛,他看着因为欧阳见远死去而停下脚步的山贼,然后对着安知鹿轻声道,“还能不能成,能成的话和我再杀回去,渔阳郡的那些门阀还陷在城隍庙里头,只要你和我能救了他们的命,今后你就是他们的兄弟。” 第两百八十八章 猫也会卖人 安知鹿突然笑了起来。 他还没去过长安,只是在安贵的信笺之中,他才对长安的风物有所了解。 配着金饰的马,镶嵌着宝石、珊瑚,会散发香气的马车,扛着玉如意招摇过市的昆仑奴…这些他无法想象,他也无法想象那些为了一丛深色花就可以挥洒千金的富豪是什么样的,他更无法想象,那些坐在庙堂之中的权贵又是何等的模样。 但是看着眼前的华怀仙,想着教导他的许推背,他就知道,至少这些能够雄霸一方的人物,都拥有同样的气质。 没有凑合,只有极致。 他再次吐出了一口血沫,然后捡起了欧阳见远的那柄剑,对着华怀仙点了点头,道:“杀这帮狗日的。” 华怀仙眼中再次出现了赞赏的神色。 他看得出安知鹿已是强弩之末,他也实在有些没法理解,为何安知鹿现在还能站得起来,还能提着剑和他一起冲杀回去。 但他同时十分清楚,周围的街巷之中不知道有多少山匪躲着,他们只是因为这欧阳见远的死而胆寒,但若是安知鹿无法跟着他,无论是留在此处,还是跑往某个胡同躲藏起来,都会被这些山匪杀死。 这个年轻人在幽州军方的春季攻势开始之后,已经拥有了不俗的名气,他的人头对于这些山匪而言,应该也很值钱。 华怀仙开始奔跑。 安知鹿跟在他的身后,也开始奔跑,不时用左手抹去溅落到脸面上的血水。 他听到了不断响起的箭矢破空声,作为应对,他只是尽可能的将真气调往背部。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他知道华怀仙并不需要自己多杀几个山匪,他只需要跟着华怀仙一起出现在那些门阀的重要人物面前而已,但与此同时,他却必须成为华怀仙身后的盾牌。 华怀仙很显然熟悉城隍庙一带的地形,但若是不能保持这么快的推进速度,不能和他事先安排的一些接应者会合,他只要被山匪堵住,那蜂拥而至的山匪就会将他堆死在这里。 有数枝箭矢破开了他背上的护体真气,刺入了他的血肉之中。 但他甚至都没有感到更多的痛苦,他药布下的伤口似乎早已在方才和欧阳见远的战斗之中撕裂,似乎已经将他的身体切割成了很多块。 他感觉自己似乎本身就是在拖着很多碎块在奔跑。 他的视线都已经变得越来越模糊,脚下的街道,周围那些院墙,那些屋顶,包括远处城隍庙的庙旗,在他的眼睛里早就已经扭曲,就像无数张牙舞爪的怪物在跳动。 他的呼吸也越来越灼热,这种灼热甚至让他感觉到自己的肺腑和脚底都在燃烧。 他身下的似乎不再是冷硬的泥地,而是烧得通红的铁板。 他的脑海之中似乎有无数蜜蜂在嗡嗡作响,思绪越来越混乱,然而那门本命蛊法门却用一种诡异的方式在支撑着他奔跑,而且就如方才和欧阳见远对决时一样,他身体深处似乎有一种独特的潜意识反而取代了他的意识,在掌控着他的身体。 一种似乎不属于他的本能在调动着他体内一切的血肉催促着他跟在华怀仙的身后奔跑,身上药布之间沁出的鲜血,开始一滴滴的落在地上。 然而他这具身体的感知却反而越发敏锐,那些坠落的箭矢,从斜后方刺来的长枪,竟被他纷纷扭过,纷纷避开。 一种强烈的信心前所未有的充斥在他的身体里。 今日他看到了极为强大的修行者。 白云观对于他而言也是传说中的圣地,这名出身于白云观的修行者,即便是华怀仙单独应对也不可战胜,但他和华怀仙交谈时,字里行间却充斥着对堕落观法门的渴望。 他此时都根本无法理解,那本命蛊根本不在自己的身上,为何自己的体内就像是存在那本命蛊的意识一般,但他现在不需要弄明白这玄奥的道理,他只需记住这名白云观出身的强大修行者,都无比渴望能够得到他这样的修行之法。 他现在直觉堕落观炼制的这本命蛊,加上自己得到的那更为远古的巫蛊法门,并不亚于此时堕落观的本命蛊法门。 所以他现在想要做的,就是沿着这条修行的道路走下去。 失败,死亡,只是因为不够强大。 他听到了自己狂奔的脚步声,脚步声就像是战鼓一样敲击着,让他的心脏更有力的跳动,突然,他听到了更多的声音。 这声音来自城外。 周围的街巷之中声音明明无比嘈杂,兵刃的撞击声,山匪的惨呼声和喊杀声,鲜血洒落在地面的响声,然而这些声音此时却似乎被他的耳朵自动过滤,他清晰的听到了城外响起的鼓声。 接着他听到了前方华怀仙的喘息声,然后听到华怀仙有些感慨的声音轻轻的传入他的耳廓,“城外的这些,也是你事先布置的?” 安知鹿笑着点了点头。 他连后来的响箭声都没有听到,但他知道,现在城外的那些人已经知道了这里山贼头领死亡的消息,已经开始按照他的布置制造声势,制造援军到来的假象。 他这一点头,脚下的路面就像是海浪一般扭曲起来。 周围被他耳朵摒弃的声音,此时就像是海啸一般蜂拥而来。 他宛如瞬间置身在大海之中。 那股支撑着他的诡异气机和意志如潮水般悄然在他身体里退去。 他的意识重新掌管了他的身体,然后他看到周围的山匪已经乱了,许多的山匪就如同受惊的老鼠在往外奔逃,寻找距离自己最近的战马。 然而天空之中似乎有明亮的光线落下,这时候他才发现城隍庙的庙门已经在自己的眼前。 他无力的跌了下去,整个身体就像是一团烂肉朝着那扇庙门倒去。 他昏迷之前,似乎觉得那座庙门在发光,然后整个城隍庙在发光,在变大。 这座城隍庙在不断地生长,变成了一座巨大的,散发着金光的巨城,就如安贵信笺之中给他描述的长安。 …… 安贵眼睛里的长安,就是和他写给安知鹿的信笺里描述的一样,是整座城都似乎始终在散发着金光的。 他看到的长安,就是胡老三一开始在冥柏坡和顾留白描述的那个长安。 有着天下最珍贵的珠宝,有着最美丽的女子,也有着最为巍峨壮观的宫殿。 但不同的人,甚至在相同的人的人生不同阶段,眼见的长安是截然不同的。 贾炼一开始金榜题名,在初春二月放榜的时候,他眼见的长安,不只是冒着金光,就连拂面而来的春风,都散发着人间最美的香气。 天空坠落的光明,就仿佛是只为他们这些仕子照亮前程。 他和很多能够蒙受恩宠,参加杏园宴会的才子一样,对自己的才华太有信心,那时候的他只见长安的美好,坐有象牙席,宴有黄金盘的他从未想过自己在未来的某一天,在这座雄城里会比丧家之犬还要彷徨。 命运总是在惩罚年轻狂妄的心,而落下惩罚似乎往往在很多年之后。 躲在猪圈下方一个逼仄密室里,用手捧着夹杂着麦豆的糙米饭狼吞虎咽的贾炼在黑暗之中,看到那个作为唯一进出口的猪槽边缘洒落的一丝丝微光时,他想到了再过没几天就是二月了。 他想到了自己刚刚到达长安的那个春天,那个空气里都充斥着香气的春天。 然而此时,吃着一天里唯一一餐的他,却连食物的香气都闻不到,充斥于口鼻之间的,只有猪粪的臭味。 他不由得开始想象,如果有重回那年春天的机会,他是选择不要和林甫为伍,还是索性不要进这座城? 然而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他正因为哽咽而有些难以下咽时,他看到上方那口猪槽被慢慢的挪开了。 “贾侍郎,别吃那玩意了,上来吃好的。” 有一个年轻人一本正经的捂着鼻子,对着他认真说道。 贾炼惊骇的看着这名年轻人。 阳光有些刺眼,这名年轻人对他而言有些陌生,他僵了许久,方才想起自己见过这年轻人数次。 这年轻人叫做宁深,是三皇子身边的伴读。 但怎么会有人能够找得着自己? 找得着自己的,又怎么会是他,怎么会是三皇子身边的心腹? “别磨蹭了,贾侍郎,这里的味道可真呛人。” 他还僵着,上面那宁深已经捂着鼻子皱着眉头催促道,“我们可不是来抓你的,再说了,就算我们是来抓你的,你哪怕一心求死,难道临走前不想吃个好的?” 贾炼深吸了一口气。 他这是做决定之前下意识的反应。 但这一口深呼吸下去,他顿时恶了。 “呕…” 他差点刚刚吃下去的东西都全吐了出来。 “别这样,贾侍郎。不然我都怕我吐了,到时候吐你一头一脸。”宁深捂着嘴巴,一副被熏得也要作呕的样子。 贾炼不敢再深呼吸了。 他也一手捂着口鼻就一个纵身往上跳。 跳上去的时候他已经做好了打算,若是外面有一堆人虎视眈眈的等着要擒他,他就立即断了自己的心脉。 但一跳上去,他只看到这个农家小院的猪圈内外连着自己就三个人。 除了这宁深之外,有个人站在院门口望风。 见着他跳出来,那年轻人也冲着他轻声打了个招呼,“贾侍郎,你应该也认得我?” 贾炼既然认出了宁深,又怎么会认不出三皇子身边的另外一个红人梁寻道。 就是他点了点头,也不知道怎么开口。 但一看落足之处,他就差点又吐了出来。 真是在下面只觉得气味熏人,到这上面一看,他真的就怀疑人生。 这个农户是他暗中蓄养的一个死士,平日里就是一个真正的农户,将他藏匿在这猪槽下方的密室中之后,大概是怕人搜查看出蛛丝马迹,所以这猪圈里面的猪屎应该都是故意好多天没清了,厚厚的堆了一地,要不是猪槽边上铺了好多干草,那猪屎估计早就顺着猪槽的边缘滴溜溜的下去密室了。 “快到旁边那间屋子去洗洗,这味儿实在遭不住。”宁深一边对着贾炼招手,一边生怕贾炼不放心,又补充道,“贾侍郎放心,我们绝对是来帮你的,不是来害你的。” 贾炼原先还能在下面熬着,但这时候看着那一地猪屎就已经打死他都不想在里面呆着了,他跳了出来,下意识的又要深吸一口气,但这次他及时反应了过来,一下子捏住了自己的鼻子。 “黄钟呢?” 他捏着鼻子跟着宁深往旁边一个院子走,同时忍不住问道。 黄钟就是他的那个死士。 因为就是个普通的农户,所以这城里应该也没有任何人知道他和这人有关系,他现在就不知道哪里露出了马脚,居然被三皇子的人给找着了。 “没惊动他,他和平时一样在那小河边卖菜呢,估计至少得有一个时辰才回来。放心,回来怎么处置他,你说了算。”宁深到了这院子,才终于长出了一口气,“不过回来肯定得让他冲冲猪圈,别到时候这气味飘到整个巷子都是,反而让人觉着不正常。” 贾炼听着这宁深似乎真没什么恶意,他沉吟了一会,也索性豁出去了,拿着个水瓢就先把脸给好好冲了冲。 “没事,不着急,没人会觉得你在这。”宁深笑道,“实在不行,我给你烧点热水出来,你先在这里冲一冲,换身干净衣衫都行。” 贾炼知道自己铁定走不脱,心里倒是也没方才那样七上八下了,他也没急着要冲洗或是要东西吃,只是又洗了洗手,然后看着宁深问道,“你们怎么找着我的?” 宁深笑道:“这城里头猫有猫法,鼠有鼠道,各有各的手段,贾侍郎你就别管我们是怎么能把你找出来的了,反正现在除了我们之外,谁都不知道你躲在这。” 贾炼在心里叹了口气,他看着宁深,道:“三皇子想要做什么?” 宁深也收敛了笑意,直接对着贾炼叹了口气,“说实话你也知道三殿下还接触不到李氏机要处的机密,他也不知道李氏这么大动干戈的找你做什么,至于说他想要做什么,这不得先生先告诉我们,李氏为什么这么看重你?” 贾炼陷入了沉默之中。 宁深认真的看着他,道,“反正也不着急,贾侍郎你有的是时间好好考虑,反正三殿下做什么都不亏,你愿意和他合作,能给他更多的好处,那他就会保着你,若是你什么都不肯说,那他把你交给李氏,他功劳也不小。” 贾炼的呼吸变得有些艰难起来,他看着宁深,有些不能相信道,“三殿下有能力保得住我么?” “你还怕这个?”宁深笑了起来,“你觉着你的命和三殿下的命和他所图谋的东西,哪个值钱?” 贾炼一愣,他一时没想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宁深也不着急,就由着他想。 门口站着的“梁寻道”看似把风和防止贾炼逃跑,但实际上他是生怕这贾炼和这“宁深”谈到宫里头的事情,万一这“宁深”接不上话,他还好马上插上一嘴。 这时候他还在心里头嘀咕,顾老狗就是顾老狗,这唬人起来也是真有一套。 贾炼当然不知道此宁深不是宁深,而是顾留白,这梁寻道也不是梁寻道,而是五皇子。 这贾炼藏得是真好。 从怀贞公主告诉他们李氏在满城搜捕这贾炼开始,他们就开始找这人的下落。 阴山一窝蜂本来就是追踪高手。 虽然陈屠一直没有和他明说是哪一个,但顾留白一直知道,这阴山一窝蜂里面有个追踪蛛丝马迹特别厉害的,而且嗅觉也特别灵敏的。 按照周驴儿和徐七的接触,这人就应该是徐七。 除了徐七之外,现在周驴儿利用他那鼠小弟找人的能力也是一流。 但这农户做事的确很小心,行动轨迹和平日里一模一样不说,就连送餐送水都只在喂猪的时候送上一顿。 而且这口粮都是从他自个嘴里抠出来的,就连吃食他都没比平时多买。 这几天下来,不管是李氏还是他们这边,还是城里其它势力,一个都找不到这贾侍郎。 没成想最后没靠周驴儿的老鼠找到这人,反而是靠了那四耳黑猫找到了这人。 因为这段时间周驴儿的老鼠不是满城找人,结果一直让着四耳黑猫约束着那些猫,四耳黑猫一天天弄得有些烦了,心想这些老鼠就是不顶用,找个人还找不出来? 结果它自个晃荡了一天一夜,硬生生的也没找出来。 这下它有点毛了,全城的猫就有点遭殃。 不管城里哪条巷子,哪个角落的猫都被迫到贾府内外逛了一圈,熟悉这贾炼的气味,然后就限期三天,让它们一定要将这人找出来。 无巧不巧的是,这农户自己还养了一窝狸花猫。 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这几只狸花猫觉得这题简直是送分题啊,还要三天做啥? 这不就是舔个猫爪子举个爪子的事情? 贾侍郎就这样给死士家里头的猫给出卖了。 第两百八十九章 名声很有用 贾炼想明白了。 三皇子暗中保他这件事,对于李氏而言是吃里扒外,如果被李氏发现,那三皇子恐怕就距离那张龙椅越来越远了。 三皇子都敢这么赌一赌,那他也应该要赌一赌。 更何况现在他没别的选择。 “但我现在没个可以制约你们的地方,你如何保证我说出了所有事情之后,你们不杀我灭口?”贾炼打开天窗说亮话。 他这个时候又下意识的深吸了一口气。 不过好歹不是在猪圈里了,气味淡了,他这次倒是也没什么不良反应。 他觉得换了自己三皇子,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之后,也得杀了这个祸患灭口。 易容成宁深的顾留白叹了口气,一副推心置腹的模样:“其实换了我是贾侍郎,我也会这样想,你稍等一下,让我琢磨琢磨,想个贾侍郎信得过的法子。” 贾炼见“宁深”这么有诚意,心中倒是已经信了几分,正巧此时饥肠辘辘,肚子里一阵雷鸣,原本还是一副皱眉沉思模样的顾留白顿时笑了笑,道:“贾侍郎那夜惊变,不知是否知道曲江上那绿眸和沧浪剑宗比剑的胜负?” 贾炼顿时一愣,他不知道顾留白这句话在此时是什么意思。 他有些疑惑的看着顾留白,道:“那夜惊天剧变,但我在寻觅容身之处之前,就已经听到曲江两岸震天的欢呼,我想若是沧浪剑宗获胜,两岸看客应该不至于发出那样的欢呼和喝彩声。” “那夜太乱,看来贾侍郎的确是无暇顾及那边的热闹,是来不及知道那战的结果就躲了起来。”顾留白微笑道,“但那一战诚如贾侍郎的推断,绿眸大获全胜,就连崔氏那一代天骄崔白塔也死在了他手里,害得我家三殿下的一柄宝剑都被那绿眸拿了去。” 贾炼终于忍不住说出了心中疑惑,“这和我有什么干系?” “这绿眸在城中如此名声,贾侍郎那你应该知道他在关外还有一个诨号?”顾留白却不紧不慢,丝毫不着急。 “冥柏坡埋尸人?”贾炼一怔,旋即反应过来,“这人做生意说一不二,难不成你是说想办法让他从中担保?” 五皇子听得直呲牙,顾老狗的这种法子,城里的权贵没几个想得出来。 顾留白正色道,“崔氏付出那么大代价要弄死他,就是因为崔氏再怎么倒贴都不如他的信誉好用,不过我说这冥柏坡埋尸人可不只是因为他的信誉,你大概知道他和三殿下有仇?” 贾炼点了点头。 别说他是林相的人,哪怕他不是林相的人,就是上官昭仪那老爹那一闹,在延康坊外吃了那么大亏,他也肯定就知道三皇子和这绿眸的事情了。 “这绿眸和我家三殿下结仇,他肯定很乐意把三殿下给扳倒。”顾留白看着贾炼,道,“贾侍郎你现在不是生怕被灭口?不如这么着,我就帮你押一份书信在他那边,我帮你出保管的钱。你只要说好,只要你死了,或者多少天之内不出面和他联络,就让他拆开那份书信看,你看这事情怎么样?” 贾炼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没想到这宁深胆子这么大,敢提出这么个做法。 顾留白却还在诱导,“贾侍郎你想想,城里面这么多算得上厉害的人物,没人比他更得民心,也没人比他更有信誉,而且这人不入仕途,不会倒向某一方的朝中势力,他只要敢接你这个生意,你到时候万一有所不测,要让他继续帮你们保持秘密也好,将某些东西公布于众也好,我想他都会按你的意思做,而且他应该有办法做得很好。再加上他和我家三殿下肯定不对付,那这城里还有什么比他更合适,更值得你信任的人?” “若是按你这个法子,他的确是最好的人选。”贾炼喉结上下动了几下,然后才艰难的接着说道,“但这事情这么大,你做得了主?” “有什么做不了主的?现在我就可以带你去这么做。”顾留白看了贾炼一眼,一副没什么大事的模样,“若不是如此,贾侍郎你能明白三皇子的决心?他敢赌,你不敢赌一赌?” 贾炼是读书人,还是长安出名的诗人。 但看着顾留白有点不屑的眼神,听着这样的话,他心里还是马上说了个“草”字。 “三殿下敢这么赌,我有什么不敢的。” 他直愣着脖子看着顾留白,他现在觉得这三皇子肯定也是狗急了乱跳墙,豁出去了。 很显然就是三皇子因为那上官昭仪和绿眸的事情,在李氏已经失势得不行,肯定要退出龙椅的争夺了。 按照李氏的气性,这退出龙椅争夺的皇子接下来就特别容易掉脑袋。 三皇子估计就是觉得自己脑袋快掉了,所以才问都不问自己掌握了啥,合作能给他带来什么好处,就直接摆出这样的姿态。 “你现在就带我去延康坊。” 贾炼声音都高亢了一些,“只要那绿眸接了这生意,保管三殿下有好处。” “那就这么说定了,梁寻道直接带你去延康坊做生意,我在这处理一下蛛丝马迹,把你那个死士给安排好。” “我们走。” 五皇子是直想笑,他知道等回到延康坊,这顾老狗肯定就要变成本来面目又将这贾炼一顿忽悠。 你说这马车慢悠悠的回到延康坊,那绿眸就在明月行馆,这贾炼到时候一见他,怎么都不可能想到在这和自己谈话的宁深就是那明月行馆里头的顾老狗。 …… 马车很干净。 赶车的车夫和梁寻道也很正常,没有半分杀机。 贾炼紧张的心情慢慢的放松了下来。 他躲在车厢的黑暗之中,从随着马车颠簸而荡起的车帘缝隙之中看着这座似乎骤然变得陌生的城。 春天已经露出端倪。 很多柳树已经绽放出一丁点的绿。 他又不可遏制的想到了当年的那个春天,心里无限感慨。 街巷之中那些普通的凡夫俗子的交谈声,却也渐渐入耳。 他的眉头又渐渐皱起,脸色阴晴不定。 他听到了太多的咒骂声。 而且这咒骂的对象都是林甫。 他开始想不明白。 在过往很多年,在朝堂的争斗之中,虽然林甫因为坐拥权势和狠辣的手段,渐渐被那些门阀称为毒相,但他处事依旧公允,尤其给了许多底层民众很多优待。 简单而言,他在那位置上的这么多年里,门阀在他手上吃了很大的亏,但长安的普通百姓,却得了不少实惠。 但不断传入耳廓的那些咒骂声,问候林甫的语气却是那般的恶毒。 “为什么?” 他忍不住看着五皇子,问道,“李氏给林相张罗了什么罪名,给他扣了些什么屎盆子,以至于这些寻常百姓对他是这个态度?” 五皇子摇了摇头,道:“其实也没有给他扣什么屎盆子,就连谋反也只是轻描淡写的提了两句,就是如实的把他霸市的罪证给公布了,这两日又处理了一批坊市里的底层官员。” “霸市?”贾炼有些不能理解。 “你也是林党的中坚了,你别告诉我你不清楚林党平日主要开支的来源是茶叶生意。”五皇子看着他,平静道,“林相也真的是人才,他不是迎合天下人的喜好,而是想法让天下人生出喜好,他让唐人喝茶盛行,同时又早早掌控了茶叶的货源,大唐所有大城里的茶叶生意都被你们林党把控。这么多年的账目一公布,长安城里家家户户,算算这十来年买了多少茶叶,多花了多少银子,越算就越是气愤,怎么能不问候他老娘?至于林相做了什么好事,还有人想得起来么?好事不是他这个大唐宰相应该做的吗?” 贾炼心里说不出的难过。 他许久说不出话来。 一直到了距离延康坊不远的地方,他才说出来一句,“功过只能由后来人评说。” 五皇子忍不住感慨的摇了摇头,道:“那都不知道多少年后了,那时候还和我们有什么关系。现在若是能做点事情,就做点事情吧。” 贾炼一时也不知怎么回话,终究只是深深的叹息。 …… 演戏就要演得逼真。 五皇子下马车之前,就拿了两个白铁面具,自己戴了一个,然后再给贾炼一个,让他也戴上。 贾炼看着五皇子戴了面具下车,他就有点发愣,“光天白日,就这么和人去谈生意,能行?” “这是延康坊,那绿眸的地方,别的地方这么进去谈事情的确有点惊悚,但到明月行馆里谈事情,有什么事情?”五皇子笑了笑,招呼贾炼跟上自己。 贾炼看着五皇子还未进门,就有个书生模样的人认真行礼,问询,他心中便顿时对这明月行馆有了点不一样的感觉。 这绿眸果然不是普通人。 五皇子这马车走得悠闲,顾留白此时早就回到了明月行馆,等到这番通报问询的环节过去,他早就恢复了本来面目,从头到脚都换了一身自己的衣衫,顺带着换衣服之前还洗了个热水澡,在静室里还熏了会香。 他一见到五皇子带着贾炼进来,顿时夸张的鼻子皱了皱,道:“两位身上好大的味啊,难不成两位是养猪的?” 贾炼藏在白铁面具后面的老脸顿时一红。 五皇子却也搞笑,呵呵一笑,道:“顾先生果然慧眼识珠,一下子就识破了我们两个的本行。” 这种装腔作势顾留白可太擅长了,他哈哈一笑,道:“两位有什么生意要和我谈,就尽管说吧,在我这,养猪的和那些官家没什么两样,尤其是这种谈不成生意也愿意给一百两银子的豪客。” 贾炼这才知道这“梁寻道”一开始就许了一百两银子。 “怪不得不少人看好三皇子,就看三皇子手下这两个心腹做事这么果决,三皇子这人就比外面传说的厉害。” 他顿时就觉得平时对这三皇子了解不够。 “是这么个事情。” 五皇子这时候笑着点了点贾炼,道,“其实是这么一桩生意,他和我家主子谈生意,但就怕有桩事情实话实说了之后,我主人得了好处,又把他给灭口了。我主人要是想要灭他口,那他没什么反抗的能力。” 顾留白哦了一声,道:“那这意思是他对你主子不放心,想请我做个担保?” 五皇子点了点头,说道,“其实我家主子一点灭他口的心思都没有,但为了让他放心交易,还是得麻烦顾先生做个担保。” 顾留白笑了,道:“有什么麻烦的,我是个生意人,只看银子不看人。要是银子足够多,你们两个就是上门的财神爷。” “爽快!”五皇子一拍大腿,道:“那我们也不用告诉你我们的身份,就他在这里留一份文书给你,你给封存着,每隔十天,他会出现在你面前,如果哪天超过十天,他不见踪影,你就将他这份文书里的内容公诸于世,你看如何?” 顾留白收敛了笑容,平静道,“那看来是个很烫手的山芋,不过再怎么烫手,就看你们肯给多少银子。” 五皇子沉吟道,“我们可以给三百金,接下来每隔十日到来时,每次给五金。” 顾留白淡然道,“先给三百金,接下来每次到来,每次给十金。” 五皇子点头道,“可以。” 贾炼目瞪口呆。 他觉得有希望谈得成,但没想到这么容易谈成。 看着一脸平静的顾留白,他刚想开口说什么,但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气机却是在外面的院落之中震荡开来。 接着,他听到了一声剑气破空的声音。 那剑气破空的声音消失之后,那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森冷气机还如此潮水一般的席卷而来。 那是八品修行者的气机! 贾炼的双手不自觉的微微颤抖起来,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哦,没事。”顾留白却微微一笑,道,“我身边有个剑师在练剑。” 五皇子顿时暗自乐了。 这顾老狗是会搞气氛的。 这让阴十娘在院子里面使上一剑,这气机一炸过来,这贾炼估计就再没疑心了。 果然,贾炼的双手一下子止住了颤抖。 他确定这不可能是三皇子做的局。 三皇子手底下都没有这样厉害的剑师。 “顾先生,我知道你在关外就有冥柏坡埋尸人的名声,我能不能也和你顺便做个生意?”贾炼突然对着顾留白说道。 三皇子豁然转首。 他显出很震惊的样子。 因为他现在是梁寻道,这事先可没说好。 顾留白却是淡淡的一笑,他现在在怀贞公主的面前装高深装得多了,现在这笑起来就很有高人的味道,“我说了,只要有银子,什么生意都可以谈。” “我在留给你的文书里面,写一些我若是出了意外之后,我想要完成的心愿,至于报酬,我在文书里面也会直接留下足够的报酬。当然若是你觉得报酬不够帮我完成心愿,那你可以选择不做,反正那时候我也不在世上了。”戴着面具的贾炼,目光灼灼的看着顾留白。 顾留白却更加高深的模样,平静道,“既然你知道我冥柏坡埋尸人的名号,那你就应该知道,就算生意对象是死人,我也从不欺诈他。” “好。”贾炼的眼神里甚至充满了感激。 顾留白也不废话,出门喊了个人准备,过了一会,便有人送了一堆东西到了贾炼的面前。 除了纸笔之外,还有一个用于蜡封的黄铜管,一个用于泥封的鹿皮袋子,还有一个紫色的小木箱。 这显然就是准备让贾炼先和边军传递文书一样,用那个黄铜管先蜡封,接着再装进那个鹿皮袋子泥封。 边军最机密的文书传递也不过如此了,但在这里,还加了一个木箱。 看着边上的封条,贾炼知道肯定是最后还要用封条封上,还要在木箱的缝隙里填蜡。 “你先写,写完先蜡封铜管,然后到时候我们再进来。” 贾炼还正佩服顾留白专业,顾留白却已经招呼五皇子跟他出了门。 五皇子还装模作样去外面忙活,搬了一箱子顾留白准备好的金子过来。 过了一会,贾炼也已经完事,在内里出声喊人,两个人进了静室,就看着贾炼将那铜管放到鹿皮袋子里,先泥封,然后用装进木箱子封蜡,贴封条。 一看贾炼的手法,顾留白和五皇子就知道这人平时传递机密的事情也没少干。 这事情一干完,接下来五皇子和顾留白就是各自忙活,五皇子和贾炼上了马车,马车慢悠悠的在延康坊走了一阵,居然直接进了延康坊里的一处安静小院。 五皇子此时已经摘了面具,对着贾炼微微一笑,道,“接下来这些时日,就劳烦贾侍郎先安顿在这里了,贾侍郎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也可以直接对我说。” “我就住这延康坊里?”贾炼大吃一惊。 五皇子点了点头,道:“城里人都觉得这绿眸不参合政事,留在这最安全。而且这里头的高手也多,一般和他们不对付的人,也不敢轻易进来。” 贾炼觉得三皇子手下的这两个人办事真的厉害。 另外一边,明月行馆的静室里头,五皇子和贾炼刚走,裴云蕖和上官昭仪就偷偷进了静室。 两人看着那个蜡封了又贴着封条的木盒子,刚想看看顾留白这个暗桩是有什么厉害的手法来不破坏这些东西的情况下取出里面的东西。 结果这两个美少女的嘴巴一下子就张大得足以塞下一个鸡蛋。 顾留白随手一拍,啪的一声就将这木盒子拍碎了,然后直接就粗暴的破坏了泥封,把里面的黄铜管给拿了出来,接着捏碎蜡封,取出了里面的纸卷。 “你这…万一贾炼还有用,还能放长线钓大鱼,那他到时候要过来看一眼这木箱,你就这样拍碎了,是到时候直接和他摊牌了?”裴云蕖忍不住问道。 “嗨。”顾留白道,“别的不好整,一模一样蜡封的这样的木箱子不随便可以给他整一堆?他哪知道他的木箱子给我拍碎了。” 顾留白呵呵一笑,就开始看纸卷上的内容。 “你这么大名声,原来也是个奸商啊!”裴云蕖笑得跟朵花似的。 第两百九十章 真龙三代衰 奸商就奸商。 顾留白认认真真的看纸卷上的内容。 不愧是少年成名的才子,字写得真好。 但只是第一句,就让顾留白皱了眉头。 “李氏本非天选,斩赤蛟以炼神通。” “什么意思?” 裴云蕖和上官昭仪凑过来,两个美人儿本来能够和洗得香喷喷的顾留白头挨着头,心里都有些各自的小心思,但只是看了第一句,两人心里那点旖旎的心思就一下子没了。 “李氏生来如荒古兽般的强横血脉力量,并非与生俱来,而是李氏有人修了某种神通?” 裴云蕖出身武将世家,倒是还好,但上官昭仪脸色就变得厉害。 她家里往上几代都是书香门第,很清楚法统对于一个王朝的重要性,李氏建立这大唐王朝之后,最重法理和秩序,当年李氏能够在一众豪门之中脱颖而出夺得江山,其宣扬的君权天授也是重要原因之一,李氏一直对外宣称是真龙血脉,那后来不管李氏怎么个内斗,哪怕在那些蛮夷眼中,李氏皇帝也是当仁不让的天子,是天可汗。 李氏的血脉力量并非是天生具有,而是一种神通造就。 这消息若是有证据可以佐证,那流传出去马上就会对这李氏的统治造成极大的影响。 因为从某种意义而言,这能动摇李氏的法统。 顾留白皱着眉头看下面的详文。 贾炼的行文十分简练,但寥寥几句就将一大堆事情说得清清楚楚。 林相找到了一些证据,在大隋朝灭亡前五十年,李氏似乎没体现出这样的血脉神通,但到大隋朝灭亡前十二年,李氏后来的开国皇帝和他两个兄弟,却都表现出了这血脉神通。 但有怪异的事情,这三个人的父亲英年暴毙,他们的叔辈,没一个体现出有这种血脉神通。按照林相追查得到的线索,其中有一个叔辈,在大战之中出过手,确定没有这种血脉神通。 再往上追查这三人父亲英年暴毙的原因,发现没有任何的记载,但后来在隋朝的某部道藏之中发现一则巧合,当年有人暗下大隋的锁龙井,斩了锁在里头的一条赤蛟。 李氏包括开国皇帝在内的那三个人,都出生在斩赤蛟事件的一年之后。 而且林相再基于此点追查下去,隐约有证据表明,斩赤蛟事件发生之后,这三个人的父亲成功进阶八品,而且八品显现出来的神通就似乎表现出非凡的肉身力量。 光是这些还不足以证明李氏最初拥有这样的血脉力量和这斩赤蛟事件就一定相关,但隋朝的礼部有个不起眼的卷宗里面记载着的事情,却印证了林相的猜测。 那卷宗里说无名道观以黄龙天师法门为隋朝皇帝延寿。 林相知道这黄龙天师法门。 黄龙天师法门相传是黄龙山下黄龙观的许天师所创的神通法门,这门道宗法门的修行门径据说就是斩杀接近精怪的山兽,炼其精血壮大自身,但修到八品之后到底是什么样的神通,外界就没有记载。 那按照礼部的那卷宗记载,每年初雪时,无名道观的厉害修士就会开坛祈福,接着进锁龙井以这黄龙天师法门汲取内里赤蛟的精血,然后炼制血丹给隋朝皇帝延寿。 还说那赤蛟原本是一条赤龙,乃是真龙,就是被困锁两百年下来,已经只能算是蛟了。 林相的完整推断就是,李氏那开国皇帝的父亲窃取了黄龙天师法门,而且直接下去锁龙井斩了那赤蛟,不仅自个凭借这法门成就八品,而永久断绝了隋朝皇帝依靠这赤蛟不断延寿的可能。 至于他后来英年早逝,很有可能是这法门本身的瑕疵,或是当时急于求成,承受不住这赤蛟精血的力量。 但他当时修成的八品神通,可能就是赋予后代这样的天赋血脉。 自个修出的神通,就是给后代得到这样的天赋? 顾留白现在见识了大梦真经和崔白塔的那种神通法门之后,对这种神通倒是也没多少吃惊。 关键在于林相怎么印证。 结果接下来他就看到了贾炼纸条上的第二句综述,“神通亦有弊,三代始衰弱。” 顾留白只听说过林甫的名字。 一面都没见过。 见到那万里长风剑的时候,也就是林甫陨落的时候。 但那种万里浩荡的气势,和冲谦老道那谁也不服,老天来也要刺个窟窿的剑意一样,也给他心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这些都是顶厉害的前辈。 但林甫之前在朝堂争斗中做过多少事情,他不知道。 林甫的文采和思路,他也没接触过。 然而眼下只是这贾炼的只字片语,他就似乎和这个已经离开人世的大唐宰相有了交集。 贾炼形容,林相自觉要从单独的事件去佐证,几乎是不可能了,李氏显然为了他的法统抹灭一切对他们不利的证据,但或许依旧可以从许多别的事件来关联佐证。 有个东西用来印证非常简单。 大唐开国皇帝在战阵中表现出来的肉身力量当之无愧是天下第一。 他是天下公认的战神,哪怕有时候被八品围攻而不敌,他依旧能够凭借着强横无双的体力逃掉,而且哪怕受伤,恢复起来也是极快。 曾经有一战,他中了堕落观修士的毒剑,那一剑换了寻常八品也活不了,但是他只静养了三天就已经参加下一次大战。 这代皇帝也到了八品,但肉身力量就相差太多。 如果哪天他受了重伤,到时候估计恢复起来也肯定不如大唐开国皇帝快。 但好歹这代皇帝的肉身力量也似乎天下无人可以企及。 但再往下这一代,似乎就断崖式的下跌了。 这里面血脉天赋传承得最好,肉身显得最强大一些的,也就是三皇子了。 但三皇子的肉身力量和他父亲当年差不多年纪,差不多修为时,却差得太多,更不用说像他这个年纪的时候,大唐开国皇帝的肉身已经强横得天下第一了。 如果李氏的这血脉天赋是代代传承的,不可能就是到了三皇子这代就断崖式的下跌了。 还有一个地方也能用来佐证。 下锁龙井斩赤蛟那桩事情之后,堕落观就没出现过再用黄龙天师法门的记载,就连那个利用黄龙天师法门给隋朝皇帝延寿的堕落观修士,后来都没见记载。 赤蛟是没了,但按理而言强壮的山兽还有,而且堕落观这批修士也擅长利用各种法门制造出类似精怪的强大山兽出来。 那最大的可能性就是这门法门在堕落观失去了传承。 不只是法门没了,可能堕落观修行这法门的修士也被抹灭了。 如此一来,堕落观可能也不知道李氏和这黄龙天师法门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有,三皇子往上两代,他的父亲和他爷爷都似乎修行不了别的神通。李氏这血脉似乎和别的神通绝缘。 李氏自己似乎也十分明白这点,所以他们一直对别的神通法门没有什么兴趣,也从不刻意的满世界去搜刮厉害的神通法门。 但等到太子、二皇子出生之后,李氏的机要处就开始一反常态的重视各种神通法门了。 而且李氏机要处似乎还特意的给予了一些年轻俊才各种不同的神通法门,这无论怎么看,都是李氏开始在观察各种神通法门在修行过程中的问题,开始在为李氏嫡系寻觅合适的强大神通法门以做替代的感觉。 这不,三皇子就在默许之下修行了阴阳天欲经。 估计在李氏机要处看来,如果以三皇子这样的体质,都能修行阴阳天欲经得到神通,那应该就是说李氏那斩赤蛟获得的天赋神通,在三皇子这代之后就要绝了,但李氏应该也能修行别的神通了。 而且最能作为佐证的最为关键的一点,是李氏这些年心心念念的一定要打高丽,要想灭掉高丽,恐怕也是和毁灭最关键证据有关。 因为有可能高丽的某个修行地里头,还有黄龙天师法门! 贾炼说得很清楚,虽然十有八九高丽那个修行地里有黄龙天师法门的传承存在,但有可能压根没有人修,因为翻山越岭寻觅厉害的山精异兽来杀,本身就是十分吃苦且十分危险的事情,与其如此,拥有不错的天赋的话,还不如修行别的更为稳妥,修行进境更为可控的法门。 但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哪怕有个别人修,但这人修不到八品,也根本找不到赤蛟那种级别的东西,当然也就发现不了李氏这血脉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如果大唐这边有厉害人物能够得到这完整的黄龙天师法门,只要有心,肯定就能印证出来最重法统的李氏一开始就是欺诈。 如果有这铁证,那李氏哪怕不直接失了天下,那他们苦心经营两代才得到的正统就恐怕要丢了。 裴云蕖和上官昭仪看得相当震撼。 看着这些表述,她们知道林相还压根都不知道怀贞公主是堕落观隐道子,不知道怀贞公主也在皇帝的安排下成了李氏的试验品,否则这林甫的证据还要充分。 那这天生就和别人不一样的李氏,其实只不过是窃了堕落观一门神通法门,然后偷了大隋一条龙的小偷? 偷了大隋的龙,然后顺带着把大隋的家都偷了? 如果唯一的铁证就在高丽,而且高丽还就是和大唐不对付,那似乎的确要想尽办法将高丽和这法门一起给毁尸灭迹了。 贾炼在后面还添了一句估计是林相告知他这个秘密的时候的吐槽。 “也不知道李氏为了安全起见,自己的这黄龙天师法门有没有给销毁了,还是说藏在某个地方,万一能够找到一头和这赤蛟同级别的东西,到时候再弄个人出来修行,到时候又可以苟延残喘三代。” …… 顾留白看着这句吐槽,似乎自个变成了当时听着这吐槽的贾炼,隔着时空站在了林甫的面前。 林甫这个人真是厉害。 但他此时心里又越来越不解。 林甫和这李氏什么仇什么怨,非得揪着李氏的小辫子不放? 恨这李氏利用完了自己,又要弄死自己? 但按照这些时日通过不同渠道传递到自己手中的信息来看,林党有些地方做得也委实过了。 而且李氏在前几年也频频暗示过林甫帮他们对付了王夜狐之后就可以急流勇退,挑个安逸地去过清闲生活了。 但林甫不知为何却并未接受,他反而挑选到了这样的一个时机,想和郑竹一起彻底掀翻李氏。 按照林甫的布局,如果彻底掀翻李氏,郑竹黄袍加身之后,可能就是联合诸多藩镇,依靠大量的军队来清算这些门阀。 识相的还能做门阀,不识相的就是彻底杀光。 这么做狠是狠,敢赌,但风险也实在太大,而且毕竟李氏对他也有知遇之恩,何必就做得这么绝呢? 而且到了最后反叛的时候,也不将手里头握着的这些秘密抛出来,反而告诉了这好像连自保都成问题的贾炼,最终还被李氏机要处感觉到了端倪,满城搜捕这人。 这是为何? 是生怕打草惊蛇,失去高丽那黄龙天师法门的关键证据,没法一口咬死李氏? 好在这张纸卷上的字迹还没看完,顾留白便怀着这样的疑惑接着看了下去。 只见贾炼又是一句综述,“旧事已盖棺,何需重遮掩?” 只见贾炼明显又以林甫讲述时的口吻书写,说是冥冥之中恐有天意,这世上很多大事啊,的确都并非偶尔而起,并非独立存在,很多世上最顶尖人物谋划的事情,到后来往往是有关联的。 他查李氏血脉三代而弱,发现李氏刻意抹灭这有关黄龙天师法门的行为的过程中,居然同时还在刻意弱化和抹灭另外一件已经盖棺定论的大事。 这事情也相当厉害。 如果李氏偷龙得天下的事情为真,那李氏厉害是厉害,但和人直接想偷家相比,这谋划就还差了一点。 高丽在大隋朝的时候过得挺好,尤其是隋朝最后那几十年,高丽从大隋朝手中得了不少好处,而且大隋朝对它坐大也没什么反应,就懒得管,没事就是一个册封,意思就是只要你口头上答应是我的臣子,你做什么我就睁一只眼睛闭一只眼睛,如果不够,那每年你岁供过来的时候,我再给你点更值钱的回礼。 但到了大唐立国之后就不一样了,大唐不可能做这种亏本生意,高丽得到的很多好处要吐出来不说,就连生存空间都被不断压榨,甚至于有时候表现出点不满,大唐皇帝就直接派官员过去坐镇,照此下去,就恐怕不是将高丽作为属国,而是要作为藩镇了。 高丽有个国师也是狠人,就想出来一个特别厉害的招数,就送了一个特别厉害的美人,而且还用了特别的手段经过了查验,显得是个黄花大闺女,但实际上肚子里已经给留了个种。 按照这高丽国师的计划,就是高丽先给个大好处,给这个美人谋个妃子的位置,然后到时候这肚子里的种一下,就成了个大唐皇子。 接着再以举国之力暗助这皇子,让这皇子夺得龙椅。 这么着一来,不就是相当于直接窃了国? 但没想到这高丽美人自己没露马脚,自己肚子里的种也好端端的生了下来,还的确是个男孩,是个皇子,但这国师隐匿在长安和这妃子暗中勾结的事情却被查了出来,之后这国师固然被追杀至死,一条线被连根拔起,这窃国的事情也就直接暴露了,那高丽美人和生下的孽种直接被处死。 这就是大唐已经盖棺定论的江贵妃案。 这桩事情当时也低调处理了,这几十年过去了,按理也没有人在意了,但有意思的是,皇帝却似乎一点点在抹灭这件事的痕迹。 那结合李氏的天赋血脉来看,这件事就更有意思了。 李氏嫡系肯定是有血脉天赋的,那高丽美人肚子里怀的种,按理长大之后也必须要有这方面的天赋,否则按着李氏的传统,五六岁开始修行的时候就直接暴露了。 那高丽那国师是真不知道李氏血脉的事情? 还是有别的法门,也能造就这种类似李氏血脉天赋的种? 林甫就觉得这里面没这么简单。 而且他怀疑,这销毁江贵妃案的记载,暗中处理掉当时一些和这有关的人,这到底是李氏机要处决定要做的事情,还是皇帝一个人的主意? 那存不存在一种可能,其实当时高丽人准备的不只是江贵妃肚子里的这一个种? 有没有可能最后成为皇帝的这个皇子,有可能也是高丽的种? “草!” 顾留白看到此处是真的惊了。 哪怕周灵玉就在他身边贴着,他恐怕也忍不住要说这个草字。 裴云蕖哪怕再心大,这时候也觉得这推断惊悚得没边了。 假设这林甫这种推断成真了,那这皇帝是高丽人,他生下的这一堆皇子,生下的这么多个公主,包括五皇子在内,那不也是高丽人? 那这大唐早就不是李唐了啊。 第两百九十一章 第一深情种 顾留白无语的看了一眼裴云蕖和上官昭仪,直摇头,“这次我怎么感觉我把自己给坑了呢?” 裴云蕖和上官昭仪想笑,又有点笑不出来。 隔了一会裴云蕖说,“归根结底还是被怀贞公主给坑了,要不是她说这贾炼怎么怎么,我们也不可能费力气把他给找出来。” 上官昭仪用力点头,道:“是,我看还是不能让她知道我们真把贾炼给找到了,就说还没找着。” 顾留白听着直呲牙。 没办法。 这事情太大了。 要是这贾炼的秘密是事关林党的遗产,不管是钱财也好,厉害的修行法门或是神通物也好,那得到了就真的是占便宜。 但现在到手的是啥? 是林相的一个有关李氏的推断。 而且这个推断很有可能就是导致林相自个完犊子的。 这何苦来哉? 自个给自个找了个知道就很容易完犊子的秘密? 而且林相的这个推断,在顾留白看来还有很多值得推敲甚至是前后矛盾的地方。 林相的推断越到后来越惊悚,甚至说这皇帝有可能不是李氏嫡系,而是高丽人。 那如果皇帝是高丽人,就不关李氏前面屠龙的事情,那皇帝的这些个皇子、公主,他们的李氏血脉力量退化,到底是因为这皇帝是高丽人,还是那黄龙天师法门三代自然衰弱的关系? 林相自然是聪明绝顶的人。 顾留白也是聪明绝顶的人。 所以哪怕林相已死,光是看着贾炼留下的这些只字片语,顾留白就产生了站在林相面前和他面对面沟通的错觉。 其实林相自己应该是倾向于第一种推断,就是李氏的血脉天赋的确来自于偷龙,这皇帝也是真正的李氏,就是到了他这代,李氏血脉力量就已经下降了,到了三皇子这代,血脉天赋大幅下降,估计再往下,这偷龙得到的血脉天赋就荡然无存了。 李氏注重法统,注重得到天下的正统性,法理和秩序,也是李氏治理天下的最重要工具,为了维持这样的法统,所以皇帝肯定要想办法维持这种血脉天赋,至少是在外人眼里,李氏嫡系还是生来就和天底下别的氏族不一样的,生下来就带着长生天的恩赐的。 所以李氏一边要毁灭偷龙窃天下的证据,一边得寻找替代手段。 要灭掉高丽,主要是怕事发,那要抹灭明明已经盖棺定论的江贵妃的事情,也是不想大唐这边有人通过江贵妃的事情,再去牵扯到高丽的修行地,再翻出那黄龙天师法门。 但这件事困惑了林相的一生,他有时候也会有极端的想法。 他或许在某一日走出大唐的皇宫,回望皇帝经常去的太液池上的那些如仙境般的宫阙时,他就会不自觉的想,既然高丽也有正宗的黄龙天师法门,那有没有可能当年的江贵妃调包只是个幌子,当所有人觉得江贵妃和高丽那个八品国师都被灭了,事情彻底翻过去了的时候,最终坐上龙椅的那个皇子,其实才是高丽那些人用自己的生命下下去的一颗暗棋? 如果是这样,那不只是皇帝是高丽人,这些皇子、公主,也并非李氏的血脉,而是这个高丽人的血脉。 顾留白觉得哪怕是林相这样的人,每每想到这样的可能,都恐怕会在寒风之中不自觉的打个哆嗦。 可能他纠结着党羽,始终不肯按照皇帝的意思退隐田园,就是觉得自己身为唐人,就一定要搞明白心里的这个疑问。 只是林相已经死了。 这烫手芋艿到了他顾十五的手上。 手疼头疼蛋疼! 皇帝不管是什么人,他还是掌控着天下至高权势的皇帝啊! 而且他刚刚和李氏体现出非凡的能力,将城中那么多八品毁于一夜之中。 “倒不是说瞒不瞒着怀贞公主的事情。” 他看着上官昭仪苦笑道,“我觉得得将这烫手芋艿扔别人手里。” 裴云蕖叹了口气,“三皇子估计很快就得给你阴死。” 三皇子是现成的。 这桩事情本来就是顾留白易容成三皇子的人去做的,在她看来,这不就是顺水推舟的事情。 但顾留白想了想却摇了摇头,道:“三皇子固然是不错的人选,但实力委实有点不够。其实现在不管是李唐还是高丽唐,最好有个够级数的人能真的查出点眉目。” 上官昭仪一怔,“长孙氏?” 王夜狐和林相一死,城里其余的门阀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真正能够和李氏掰手腕的也只剩下长孙氏了。 长孙氏自然是最佳人选,但顾留白认真的想了想之后,还是说道,“接下来就看看长孙氏对我们的态度再说,毕竟李氏和我们有默契,这长孙氏似乎也和我们保持着井水不犯河水的默契。” “长孙氏一倒,你倒是反而容易被李氏盯上,我看崔氏也不错,反正你和崔氏是死敌。”裴云蕖说道。 “崔氏和李氏不知道现在怎么个情况,到时候让怀贞公主仔细摸摸底再说。”顾留白点了点头,“也的确是个可供选择的目标,而且崔氏进入长安的野心也不小,如果崔氏出事,长安的门阀也乐得落井下石。” 裴云蕖和上官昭仪都点了点头。 顾留白的思路很清晰。 这烫手芋艿也是个大杀器。 反正要用也不能杀鸡用牛刀,给砸个够格的对手。 “也不知这五皇子什么感想。” 裴云蕖对五皇子深感同情,甚至忍不住想笑。 怎么说呢? 这五皇子虽说早就下定了决心做个闲散王爷,苟且保命,但就凭之前谈到李氏的事情,他的表现来看,他这人其实对于李氏的事情也关心得很,以李氏为荣是自然的,且见不得李氏丢了李氏应该有的东西。 但眼下他有可能不是李氏,有可能是高丽人的后代,那他这不是挺崩溃? 顾留白也忍不住摇了摇头。 不管,先看完纸卷上剩余的内容再说吧。 最后的内容倒不是林相的内容了,而是贾炼说的心愿了。 贾炼的心愿倒也很奇特。 就是他若是横死,就想办法帮他收拾一下尸骨,就葬在玉泉观里面那座小山坡的南面,然后将他埋骨之处告诉静王妃。 作为回报,他将自己这么多年私藏的一屋子沉香作为报酬,这一屋子沉香价值十分惊人,是归柳巷商行托管,但凭据就在玉泉观里,到时候只要和玉泉观的羽道人提那副叫做沉鱼落雁的画,那羽道人就会给出凭证,就可以直接去柳巷商行取那一屋子的沉香。 “静王妃?” 顾留白和裴云蕖、上官昭仪面面相觑。 自从经过上次五皇子的教导之后,现在顾留白自然也知道静王妃在这长安城里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了。 至于高品级的沉香是什么价格,顾留白清楚得很。 关外商道上能运送高品级沉香的,都是有厉害修行者护送的大商行,那一屋子沉香听起来就跟一屋子银子差不多,这烫手芋艿接到最后,总算有了点实际的收获。 但这贾炼怎么着又和静王妃扯上关系了? 还埋骨之处告诉静王妃是什么个意思? “难不成他们两个有私情?”裴云蕖顿时觉得刺激了。 上官昭仪一听就笑了,道:“私情恐怕不可能,估计这贾炼也是单相思,我就知道静王妃喜欢沉香料子,也算是长安城里的大藏家。但你想着贾炼为什么会有一屋子的沉香?肯定是他知道静王妃的喜好,收集了很多特别好的沉香,但是送不到静王妃手里。估计他送给静王妃,静王妃都觉得唐突,不要。” 裴云蕖笑了,道:“好像很有道理。” 正讨论得热烈,突然听到外面庭院里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三个人就顿时很有默契的都停止了说话。 咯吱一声。 满脸红光,兴高采烈的五皇子回来了。 一看他这脸色,三个人倒是一愣。 怎么着,李氏不荣耀了?难不成自己是高丽人还高兴? “做什么?”五皇子何等聪明,一下子就看出了这三个人的眼神有点不对劲。 裴云蕖马上问道,“五殿下你这么高兴是做什么?” “大有收获啊!” 五皇子一坐下,顿时对顾留白挑了挑大拇指,“猪屎味没白熏,顾十五你这一招真是绝妙,我敢说城里没第二个人想得出这种损招。这贾炼还真以为要和三皇子联手,这不我和他套了一回话,他就很老实的交出了一门法门。这法门就是林甫的长风万里,这可是林甫基于浩然正气自创出来的更为厉害的法门。” 五皇子说得起劲,三个人却是越发懵逼。 顾留白捏了捏自己的鼻子,疑惑道,“贾炼在你那边就交代自己的秘密就是林甫的这独门绝学?” “这还不够?”五皇子也疑惑了。 顾留白无语道,“一门法门而已,值得他躲在猪圈里忍辱偷生?” “这法门厉害啊!长风万里啊!除了蓄势的时间略长,但威力庞大没毛病。就林甫那晚上的那一剑,谁能拍着胸脯说自己接得住,我父皇那么强横都受了伤去修养去了。没有崔老怪和高大伴联手,还指不定谁赢。”五皇子还透着兴奋劲,“而且贾炼这人忠啊,他说林甫没什么别的心愿,就是让他要找个合适的底子,将他这门法门传下去,哪怕李氏将他从史书中除名,这门法门都足以让他流传千古。” 上官昭仪还觉得这时候笑出声不礼貌,硬憋着笑,但顾留白和裴云蕖这时候已经忍不住笑出了声。 顾留白笑道,“他这么说你就信了?” 五皇子愕然的看着顾留白,他终于觉得不对劲了,但这时候他还是忍不住从袖子里掏出一册牛皮册子,道:“你看看这法门就知道厉害了,我李氏真没这么厉害的用气和用剑的法门。” 顾留白笑得嘴都咧开了,“你们李氏本来厉害的就是拳脚功夫,你们本来就没有什么厉害的用真气沟通天地元气的法门,也没什么厉害的剑法。” 五皇子终于觉得不对劲了,不可置信道,“这么说贾炼这个浓眉大眼的家伙在这种时候还敢骗我?” “大概也就是觉得三皇子不够格。”顾留白笑道,“不够看你这反应,贾炼估计就觉得,先给这一门法门,就能让三皇子先保他一条命,今后再觉得不对劲的时候,再拿点保命的东西出来。” 五皇子郁闷了,看了一眼终于忍不住偷笑的上官昭仪和笑得和朵花一样的裴云蕖,问道,“你们这边发现了什么?” 顾留白此时心情大好,留下一屋子沉香,这钱财是给得足够了,现在再来林甫的一门厉害法门,这一趟好处也的确足够了。 他也不想马上给五皇子闷头一棍,笑了笑,道,“你先猜猜贾炼若是横死,他的遗愿是什么?” “这我哪猜得出来?”五皇子翻了个白眼,道:“别吊胃口了,快说。” “和你的梦中情人有关。”顾留白想想就忍不住笑,“他的遗愿只有一个,就是他死之后,我们帮忙收拾他的尸骨,把他葬在玉泉观朝南的那片山坡上。” 五皇子初时一愣,听到后面的话顿时反应过来,“那不是就对着静王府?难不成他死了之后也想天天看见静王妃?” 裴云蕖笑道:“他还说要将他的埋骨之所告诉静王妃,作为报酬,他把他藏的一屋子好沉香给我们。这屋子沉香他藏得可好了,估计他铁定连李氏都查不出那一屋子沉香和他有什么关系,确定不会被查没掉。” “藏一屋子值钱东西李氏查它作甚,藏一屋子军械就肯定查得出来。”五皇子也一下子琢磨透了,笑得咧开了嘴,“敢情这贾侍郎也是个大情种啊,长安第一深情?藏了一屋子好沉香想送给静王妃,但静王妃想想是这些看不上的追求者送的,估计就不要。但他还是不死心,就一直藏啊藏啊,越积累越多,心里估计就希望哪天静王妃对他假以颜色,到时候给她一个惊喜。” 裴云蕖又笑道,“那五皇子你说说,他一定要将这埋骨之所告诉静王妃,这是什么个意思?” 五皇子略一沉吟,道:“这贾侍郎好歹也是长安城里出名的才子,估计也和静王妃不止一面之缘,我是这么猜测的,估计贾侍郎当年有可能用过一些手段追求静王妃,有可能送礼写情诗之类,就是长安城里这些才子们最喜欢用的手段,但估计静王妃压根不吃这一套,鄙视道,想追求我,等下辈子吧,你要是死了,说不定我还顺路给你烧点纸钱。活着的时候,就别指望我对你有什么好脸色了。” 顾留白好奇道,“这静王妃嘴这么毒的么?” 五皇子笑道,“那上次是忘了给你说了,静王妃其实平时挺温婉的,但估计追求者太多,而且每个男的看她的眼神总是容易不自觉的色眯眯的,长此以往,她估计就烦了,对一般男子还好,对那些想要勾搭她的男子,她的嘴就相当的毒,极尽冷嘲热讽之能。我这可一点都没有夸张。” 裴云蕖呵呵一笑,“五皇子对静王妃看来也特别上心啊。” 五皇子老脸微微一红,却不否认,甚至厚着脸皮道,“说实话,好香我也给她送过两块,但她后面也想办法给我送了回来,就是不收。” 裴云蕖顿时笑得打跌。 提及静王妃,五皇子却明显兴致很高,还在揣摩道,“我估计当时静王妃还不只说了这些,虽说是冷嘲热讽,估计静王妃自己到现在也压根记不得和这贾侍郎说过什么了,但贾侍郎这个长安大情种却是牢牢记在心里了,有可能静王妃说会到他坟前什么什么的,估计还懒得走路什么的,所以贾侍郎就藏在她家门口附近,让她到坟前给他看看。” “这个货……”说到这里,五皇子自己都笑得拍大腿,“也太深情了。” “这个货好歹还是正宗的大唐货啊。”顾留白叹了口气,看着五皇子认真道,“接下来的内容对于你而言有些惊悚,我给你提个醒,你可别发癫了。” “到底什么事?” 五皇子这一下终于反应了过来,他这时候才想起贾炼的纸条里可不只是贾炼的心愿,不只是他的梦中情人静王妃。 “你自个看吧。”顾留白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过你放心,不管你是哪的人,我们几个都不嫌弃你。” “??” 五皇子心想这关我什么事情,怎么着还能嫌弃起我来了? 但他只是看了顾留白递过来的纸条几句,他的脸色就开始变了。 等到看了一大半,还没看到贾炼的心愿,他的手指头都在抖了,脸色也有点发白。 “没事。”顾留白认真安慰道,“哪怕林相那最坏的推断是真的,好歹你也只是一半高丽人,你的母亲至少是唐人。” 五皇子顿时就怒了,“顾十五你还是个人?你就不能往好处想。” 第两百九十二章 祝福万里长 顾留白笑得跟抽风似的。 “要不把贾炼灭口了算了。”五皇子郁闷道。 顾留白幸灾乐祸的看着五皇子,“那你把他灭口了,就能忍住不查?” 五皇子觉得自己忍不住。 但这玩意要查,似乎对大唐一点好处都没有。 也别说林相后面那个丧心病狂的推断了,就是第一个推断坐实了,似乎对大唐一点好处都没有,这一下子就能够动摇李氏的根本。 “那现在怎么办?”他身为李氏嫡系,反而脑子就有点混乱了。 “那关键在于,你觉得怀贞公主所说的李氏机要处代表着李氏,还是你父皇就代表着李氏。”牵扯到整个大唐的事情,顾留白也严肃起来,认真道,“如果你觉得你不管你自个到底是不是半个大唐人,你心里就认为你是个李氏,那这事情你自然可以查下去,但如果你觉得你父皇就是李氏,反正你父皇也要灭了高丽,那你管这林相的推断干什么。” 五皇子苦笑起来。 他沉默了片刻,道:“其实说什么李氏不李氏都是白搭,现在我觉得我能理解林相的想法,我现在和林相一样,就怕我父皇明面上是帮着李氏机要处一起要毁灭存在于高丽的那证据,所以一直谋划着要打高丽,但实际上却是怀着别的心思,别到时候故意让大唐连吃败仗,把大唐的盛世都给葬送了。” 顾留白倒是吃了一惊。 他觉得自己对林相的那些话竟然没有全部吃透。 所以有可能按着最坏的打算,这还是个计中计? 皇帝如果是高丽人,李氏又急着毁灭唯一的证据,那皇帝拼命推动攻打高丽,本身就是李氏想要做的,李氏当然不会怀疑皇帝。 大唐如果连吃败仗,国力衰弱,那高丽自然就高枕无忧了。 “查!要查!” 五皇子突然之间就发了脾气一般,额头上青筋都暴出来了,他下定了决心,寒声道,“如果我父皇怀着这样的心思,那不管我是不是一半高丽血统,我反正在大唐长大,我活到现在都觉得我是唐人,我不可能就突然变了高丽人,他要是对我大唐不利,那我就只能与他为敌。” “五殿下,你这人倒是有意思。”顾留白笑了,“你之前不是只想逃离纷争,找个没有人管你的地方保命,现在倒是想要一头扎进这阴谋圈子,和人拼命了?” 五皇子没有半点开玩笑的心情,只是沉声道,“我之前不想管事,那是因为我在这大唐,我觉得无论是太子还是老六,哪怕是老三最终坐上那皇位,这大唐都大差不差,不会出什么乱子,大家都是该吃吃,该喝喝,这盛世依旧是盛世,我在盛世里折腾个什么?享福不行么?但现在这形势就不一样了。再说了,就算我不管,你这顾十五难道就忍得住不查?你这人明明关外回来的,你不也觉得你是个唐人?” 对他这些话,顾留白也没有发表什么评论,只是笑了笑,道:“现在我还不能完全相信怀贞,而且这事情越多人知道风险越大,所以贾侍郎提的这些事情,我准备先瞒着她。” 五皇子用力点了点头,道:“你该怎么做怎么做,别顾忌我。” 说完他原本是准备将那“长风万里”的秘籍交给顾留白的,但这时却没马上递过去,而是问道,“你这长风万里想不想修行?你想修行的话,容我先参悟两天,我弄明白了再给你,林相不是说我们这血脉天赋三代而衰,到了我这代,的确和我爷爷的血脉天赋差太多了,按照林相的意思,我们这代就有可能修行别的法门也修得出别的神通,那我索性修这林相的法门试试。” “这法门我不用修行,云蕖和昭仪若是有兴趣可以看看。”顾留白摇了摇头,解释道,“我师兄给我的法门和我现在的剑道还算相合,但林相这长风万里并不求快,和我的剑道不太相合,更何况我贪多不烂,也用不着费那功夫。” 上官昭仪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用。” 阴阳天欲经还来不及修呢,没时间修别的。 她就准备专门走这神通法门的路子了,不走别的真气法门或是剑道了。 什么法门有这阴阳天欲经快乐啊。 裴云蕖也直接摇头说不要。 五皇子都惊了,“这么强的法门你都不考虑一下的?这是为什么?” 裴云蕖理直气壮道,“我懒。” 五皇子无语道,“你这不是懒,你是任性。” 裴云蕖还是很得意,心想任性就任性,我帮我男人养好剑就行了,他厉害就行,反正他说要挡我前面的。 五皇子看着她的模样就知道自己被喂了一把狗粮。 平时他还得扯几句,但此时目光扫在贾炼的那张纸条上,他瞬间就又认真了起来,“那按照他留的这密笺的内容,贾炼他自己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诉求,他其实还是想完成林相追求这真相的遗志,活下来,找个足够厉害的人物托付这秘密?” 顾留白点了点头,平静道,“看来长孙氏他也不放心。” 五皇子缓缓点头,道:“长孙门阀的利益和李氏的利益纠缠得很深,如果李氏倒掉,长孙门阀自身的损失也很大。长孙无极自己也是极度推崇法统,推崇儒道。所以王夜狐死了,他还能好好的,那是因为在李氏看来,长孙无极至少不会去抢夺龙椅。” 顿了顿之后,五皇子又有些感慨道,“大唐现在的局面,也是他们这些老人花了一辈子心血弄出来的,他们自个创造出来的东西,不舍得去打破的。大唐以前,其实大隋朝也有强横的时候,但那时候其实外面的蛮夷只要足够强横,只要能够打得过隋朝的军队,打进来就能够轻而易举的坐上龙椅,但我大唐到了这个时候,哪怕有朝一日真的类似回鹘这种敌国能够依靠武力打进来,也不可能就只是依靠武力就能名正言顺的坐上龙椅的了。” 顾留白明白他的意思。 李氏自个用了很多年才让人觉得真龙天子治理国家依靠的是法理和秩序,庞大的疆域里,容纳着无数的部族,正是因为忠义仁孝而让民心归一,这是很多大唐的属国愿意归顺大唐的根本原因,也是现在的吐蕃和回鹘还并没有拥有,却很想学习的东西。 长孙无极这些人费了无数的心血才让人觉得哪怕是李氏自身也要遵守这样的法理和秩序,他这样的人倒是的确不会自己去毁灭自己的心血。 大唐很有意思,王夜狐和长孙无极这些人也很有意思。 以前的朝代也都在讲这种道理,但却似乎因为缺少王夜狐和长孙无极这样的人物,这些道理却始终不能深入人心。 “林甫这种试图破而后立的做法,肯定是得不到长孙无极的同意的。”五皇子看着点头的顾留白,接着道,“王夜狐应该也不想林甫能赢,所以他宁愿死都没有帮林甫,否则他和林甫联手,李氏未必占得到便宜。” 顾留白也感慨的笑了起来。 人心是复杂的。 这些真正能够用双手摆布天下棋局的人,到底是怎么看待世间,到底是怎么想的,他怎么可能想得明白。 他现在会觉得,活着不好吗,非得去死。 但他所见过的,所认识的那么多真正的强者,却似乎偏偏都让他想不明白。 以前的梁风凝,郭北溪,他娘。 还有现在的王夜狐,林甫。 甚至还有和他说没几年寿命的玄庆法师。 他沉默了下来。 五皇子收起了林甫的那本秘籍,却是又取出了一封密笺递给顾留白,道:“刚刚到明月行馆的,我安兴妹子那边来的急报。” 顾留白打开就看,裴云蕖也凑着看,五皇子却没凑上去,只是等着顾留白看完,才问道,“安兴妹子说了什么?” 顾留白心情好了些,道:“你安兴妹子对我很有信心,或者说她对你的智慧和纳头便拜也很有信心,她觉得我在和沧浪剑宗的比剑之中一定能够大获全胜,接下来在长安必定掌握更多的权势。而且她现在已经成功让赞卓明白,我们便是赞卓在大唐的倚仗,所以她和赞卓已经谋划定了,只要我和沧浪剑宗比剑获胜的消息传到吐蕃,赞卓就会下定决心,杀掉那几个有可能对赞卓的位置产生威胁的人。接下来吐蕃自己可能会打一阵内战。” 五皇子真诚赞叹道,“我这安兴妹子实乃枭雄也。” 裴云蕖也叹了口气,道:“我平时自诩才俊,现在我觉得是个人都厉害,所以我就安心开开剑铺子算了。” 五皇子鄙夷道,“你懒就懒了,还需要为你的懒找个借口?” 顾留白却抬起头,认真道,“他们这密笺传递到长安,和我们长安的密笺传递到他们手里的速度是差不多的,所以你安兴妹子说的这件事情,现在差不多应该开始了。” 五皇子心情再度沉重起来。 他原本已经听顾留白说过了这信中的内容,但此时却还是忍不住去拿了过来放到眼前。 看着上面一个个清晰的字迹,那些墨迹在他眼中却不断化开,变成一汪汪的鲜血。 安兴公主这份密笺上的语气也很轻松,似乎就是述说着很平常的事情,聊聊家常而已,但是他心里很清楚,这时候他的这个妹子,已经处于腥风血雨之中。 他深吸了一口气,在心中缓缓说道,“祝安康,祝福寿绵长。” …… 他的真心祝福,就像是瞬间跨越了千山万水,落到了吐蕃的一座山里。 吐蕃一年一度的镇邪洞节终于开始了。 平日里荒无人烟的这座山里,此时张灯结彩,山坡上铺着红布,放着大量的经文。 红布和经文承受着比长安更刺眼的阳光,红得妖异,金色的经文显得更加夺目。 下方的山谷里燃着无数的火堆,那个仿佛妖怪张开的巨嘴的深邃洞窟里发出阴森的呼号,有山风诡异的在洞窟里穿行,发出不断变化的稀奇古怪的声音。 但这些声音对于无数盛装出席的吐蕃人而言,却像是天然的奏乐,围绕着一个个的火堆,很多摊开的毛毯上,盛放着这段时间根本舍不得拿出来的吃食。 大量扎好的花灯挂在崖壁上,山崖遮挡住阳光,阴暗的角落有着这些花灯的照耀,却也散发出璀璨的光泽。 数十名身穿兽皮和流苏的祭祀赤着脚在炭火和湿冷的山石之间不断跳舞,他们已经饮下了特制的草药,此时他们不只是身体扭曲得如同癫狂,他们的脚步更是急如骤雨,他们脸上的肌肤甚至因为草药的作用而变幻着色泽。 数十名赤裸着上身,身上的肌肉如同岩石一般的吐蕃勇士,手持着各色法器,排布在这个阴风呼号的邪洞的两侧,他们一脸肃穆,就像是雕像一般。 距离洞口五六十步距离的一片空地上,扎着十余顶营帐,这十余顶营帐华丽至极,那些吐蕃拥有土地和财富的大人物,便都坐在这些营帐之中,等待着仪式开始。 除了正中营帐之中赞卓的脸上始终充斥着阴霾之外,其余大多数营帐之中,那些吐蕃的贵人们脸上布满了光彩。 他们的脸色是肃穆的,但是眼睛里却充斥着掩饰不住的得意。 对于他们而言,赞卓的威望在过去两个月里在不断地流逝,如果连自己的女人,这个大唐送来和亲的公主都保不住,都不能顺利的完成镇邪洞仪式而平安走出这个邪洞的话,那他的威望将会降到低谷,到时候他手底下的那些军队,应该都会被他们瓜分。 从前那个一呼百应,可以让他们没办法反对的赞卓赞普将不会存在。 在他们得意的目光之中,当一群衣着暴露的吐蕃美女用银盆端来一盆盆鲜血一样却散发着芬芳的美酒时,那些祭祀的舞蹈终于到了最高潮也是最狂热的篇章。 那些祭祀发出了各种各样高亢的声音,他们的面容都开始扭曲,他们脚底下的肌肤都似乎燃烧起来,但他们却似乎根本感知不到痛苦,他们似乎只是疯狂的在和祖先沟通,在传递着祖先的呼喊。 在这样疯狂的气氛里,成千上万聚集在火堆边上的吐蕃人也开始陷入了狂热的状态,他们也开始呼喊,开始舞蹈。 安兴公主就在这个时候出现了。 她穿着异常华丽的红色衣衫,身上挂满了金饰。 即便是在这样癫狂的气氛之中,她的美丽,她的端庄和威严,在此时还是足够震慑人心。 看着她平静的走向那似乎可以吞噬一切的阴暗邪洞的身影,几乎所有在场的吐蕃女子都投来钦佩羡慕的目光,她们之中的很多人甚至不自觉的对这名大唐公主行礼。 在过去的这段时日中,这名大唐公主带着她的随从们在吐蕃的土地上行走,风霜让她娇嫩的肌肤变得粗糙了些,但是她教导的东西,她赏赐的好处,也同样让吐蕃这片土地上的许多人开始将她当做上天降下的神灵。 那些坐在营帐里的吐蕃贵人们心中在冷笑,他们确定这名大唐公主肯定无法走出这个邪洞,但这些得过她恩惠的人,却都觉得她一定能够从邪洞走出来。 红色的身影在洞口慢慢消失。 她坚定的脚步声和诵经的声音,也渐渐在洞窟的深处消失。 时间过得很快,又像是过得很慢,当一堆燃烧着经文的篝火渐渐熄灭,那些癫狂跳舞的祭祀纷纷瘫软在地,甚至因为药液的副作用而开始抽搐,嘴角开始不断流淌蓝色的液体时,整个山谷也变得安静下来。 阴风还在狂乱的呼啸,似乎有无数魔鬼在风中狂笑。 那些坐在营帐里的吐蕃贵人嘴角也开始出现了笑意,笑意随着那些吐蕃人焦急的声音扩大而扩大。 但就在此时,阴风呼号之中突然响起了清晰的脚步声。 这脚步声是如此坚定,就像是有战鼓敲打在人的心弦。 山谷里突然响起了震天的欢呼声。 这欢呼声如此巨大,让那些吐蕃贵人的面上的肌肤都在颤抖。 似乎是回应一般,山谷里的脚步声突然变得响亮。 一开始只是响亮而已,但接着脚步声却越来越多,越来越急,就像是有千军万马在穿行! 所有人呼吸都不由得停顿。 这些吐蕃贵人不可置信的看着洞口,他们看到了一点红色在急剧的变大。 那道红色身影的身后,出现了无数条红色的身影! 一名名身穿红色衣衫的勇士,戴着狰狞的面具,低声吟咏着除魔的经文,挥舞着雪亮的兵刃冲了出来。 在一阵阵惊呼声中,这些身穿红衣的勇士如同旋风一般冲过那些营帐,将那些营帐和营帐里的吐蕃贵人绞得粉碎。 赞卓早已站了起来。 他身后的营帐也在洪流之中碎裂。 但红色的洪流和雪亮的刀光从他身边涌过,他安然无恙,他只是有些感慨的笑了起来。 他看着洞口走出的安兴公主,张开了双臂,就像是要拥抱一轮太阳。 第两百九十三章 关外的花朵 当赞卓在血泊之中拥抱他心目中的太阳时,林以一正走在一条干涸的河道边。 她的身后不远处就是巍峨的雪山,雪山那庞大的气势,那山峰的阴影就像是实质一样,可以随意碾碎下方的任何生灵。 这条河道已经干枯了不只一年两年。 河床上鹅卵石上的泥土都已经粉化,那些石头稍有震动,这些粉末就会扬起,就像是在河床的底部酝酿着风暴。 河床附近也都是砂砾,哪怕再厉害的修行者抓起一把这样的砂砾,用真气再怎么压榨,也榨不出一滴水来。 但就在数里开外,有一条雪山融水形成的河流却在奔腾不息。 即便寒意袭人,河道的两侧却依旧有些不畏严寒,甚至在冰霜之中钻出的野草野花在绽放着缤纷的色彩,和周围的荒漠的灰黑色形成强烈的对比。 明明是令人惊叹的生机,在这种寒土荒漠地带,却反而像是覆盖着玄铁盔甲的大地上斩出的一道伤口。 林以一目光所及的尽头,这条河道的上方并没有任何的淤堵,它失去了水源只是因为雪山融水在自然的雕琢之中改变了流淌的方位,开辟出了那条新的河道。 她和以前刚到关外的时候一样,显得十分孤僻,话很少,不爱走在人群之中,她甚至显得更为瘦削了一点,头发都显得有些干枯,失去光泽。 但她似乎长高了一些,更有力量感,眼神也变得很锐利。 她也完全适应了这种地方的环境,一开始她别说在这种地方战斗,哪怕是行走的时间长了,或者是骑马颠簸得累了,她都会感觉到自己呼吸不过来,感觉头痛得像是要裂开。 然而现在她脸上虽然蒙着用于防尘的厚布,只露出一双眼睛和额头,但她脸上的蒙布却似乎连厉害的起伏都没有。 她提着剑的手也显得异常稳定,前一刻她还在凝视着这条干枯的河道的尽头,下一刻当阳光洒落在她身侧的沙地,沙地上微微鼓起的刹那,她就已经拔剑。 闪烁着寒光的长剑出鞘,剑尖极为灵活的一点一挑,一只很肥大的蝎子还未来得及钻出沙子感受阳光的温暖,就已经被她用剑挑了起来。 她的眼眸里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这种事情她似乎已经习以为常。 她的左手取下了腰侧一个黄色的竹筒,剑身一碰,打开竹筒的塞子的同时,便行云流水的将剑尖上的这只蝎子刮了下来,落在竹筒里面。 然后她收剑,盖上竹筒的塞子。 这时候她才微微蹙眉,抬头望向身后左侧的那片空地。 那片空地上扎着十余顶营帐,这时候这十余顶营帐外的篝火旁都坐着许多在幽州人看来就都是凶神恶煞的人。 但她的目光没落在那些人身上,而是落在一个刚刚捡了些野菜过来的男子身上。 这个男子也是营地里的突厥人。 身材分外的魁梧高大,无论是面目还是衣着,都是透着突厥人的那种粗狂。 但这个突厥人看着林以一,此时除了显得有些好奇之外,居然还显得有些羞涩。 林以一没有去理会这个盯着自己看的突厥人,但这个突厥男子却是径直走了过来。 林以一也没什么多余的反应,但营地里有几个人却是大声的笑了起来,“阿史那温傅,你可别惹恼了她,她可是比这雪山下的毒蝎子还厉害,她睡在营帐里,都没有毒蝎子敢靠近她的营帐。” 这个身材高大的突厥男子就是突厥白眉现在仅剩的儿子阿史那温傅。 他听着这样的哄笑声,顿时转头叫骂了一声,但用的是突厥的某种方言,林以一也听不懂。 “我叫阿史那温傅。” 但让她有些意外的是,阿史那温傅走到她的身前,一开口却是大唐话,虽然语调显得稍微有点怪异,但好在每一个字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林以一也没废话,她也不管这人是谁的儿子,只是点了点头,道,“我叫林以一。” 阿史那温傅平时不是会轻易紧张的人,哪怕再危险的战阵,他也总是叫嚣着想要第一个冲在前头,但现在不知为何看着林以一那一双露在外面的眸子,他就有点儿紧张。 于是他平时虽然大唐话讲的还算可以,但此时却反而有些结巴了起来,“这…这…这对你们大唐…来说的关外,像你这样的年轻女子…可不多。” 林以一的眉头再次微微皱起。 阿史那温傅却已经接着道:“我刚刚已经看了你一阵,你拿剑的样子很厉害,不过你拿剑刺了那蝎子,又把它装起来是怎么回事?” 看着阿史那温傅的目光落在自己的那个竹筒上,林以一皱着的眉头微微松开,她慢慢的说道,“这边的蝎子肉很多,他们用猪油炸过,很好吃。如果没有猪油,用火烤一下也很好吃。” “我们突厥人不吃虫子。”阿史那温傅说了一句,他的语气里很自然的带着骄傲,但就在林以一松开的眉头又皱起来的时候,阿史那温傅却是诚恳的接着说道,“但你们唐人懂得东西比我们多,你们说这样好吃,那肯定就很好吃,等会不知道我能不能尝一个。” 说完这句,他似乎生怕林以一拒绝,又认真补充道,“我们突厥人的饭团子平时冻得很硬,啃着磕牙,但用火烤一下也特别好吃,等会你要是想吃,我也可以请你吃一个。” 林以一静静地看着这个有些显得腼腆的突厥人,她忍不住在心里想,难道突厥人搭讪妹子都这么朴实无华的么? 但她沉默了一个呼吸的事件之后,还是点了点头,道:“你们的饭团子里面有肉么?” “没有。” 阿史那温傅笑了,道:“里面放了肉反倒是容易馊,而且我们的肉都是平时晒得很干的肉干,平时行军就带在身上磨牙,一根都能吃好久,也顶饿,要是放在饭团里,那饿得慌的时候啃饭团能把自己给梗死。” 看着林以一好像听得认真,阿史那温傅也没那么紧张了,他诚恳道:“我们的肉干烤一烤也很好吃。” 林以一点了点头,离开河床,朝着营区走去,看着阿史那温傅还愣着,她便挑了挑眉头,道:“那你还愣着干什么,不过来吗?” 阿史那温傅愣了愣,不好意思的抓了抓脑袋,接着就乖乖跟了上去。 林以一在一堆篝火旁坐下之后,看着在一侧坐下的阿史那温傅手忙脚乱的解开随身的布袋子,从里面掏肉干的时候,她又问了一句,“你们突厥人的肉干是用什么肉做的?” 阿史那温傅有些骄傲道:“什么肉都有,猎到什么就什么,有野山羊、羚羊,还有野牛,也有野兔、田鼠,当然也有马肉。最难吃的是狼肉,我看看我这布袋子里有什么肉。” 林以一看着他那一袋子看上去都是差不多颜色的肉条,倒是有些好奇,道:“你这都分得出是什么肉?” 阿史那温傅更是得意,道:“那肯定,颜色还是有点不一样,而且肉里面一条条的丝都不一样。我这有羚羊肉,有鼠肉,有马肉,你想吃什么肉?” 林以一想了想,道:“你觉得哪种好吃?” 阿史那温傅不好意思的抓了抓脑袋,道:“其实我觉得鼠肉好吃,不过我听军师说,你们唐人很嫌弃这玩意。” “一般人嫌弃,我不嫌弃。”林以一道,“我就吃鼠肉。” 阿史那温傅马上抽出了一根都看上去紫黑色的肉条,但林以一没有接,只是将随身那竹筒里的蝎子倒出来,然后用一根铁签子开始扎这些蝎子,“你说烤了好吃,你烤给我吃啊,我烤这些蝎子。” “好,我来烤。” 阿史那温傅不知为何就突然高兴起来,这些时日对于他们这些突厥人而言一直不太顺,哪怕现在和这些楼兰鬼骑接上了头,得到了他们短缺的食盐和药物,想到对他们穷追猛打的那几支回鹘军队,他的心里也始终笼罩着一层阴影,但现在他心里的阴影却似乎突然被阳光驱散了。 他一边小心的用火去烘烤那根肉条,一边阻止林以一直接烤蝎子,道:“我们的人带着酥油,你说用油炸更香,就索性用油炸。” 林以一点了点头,她用铁签子拨动着这些蝎子,那些蝎子很多都很肥大,蝎子尾巴上甚至散发着蓝汪汪的光泽,看上去令人不寒而栗。 但阿史那温傅看着却没有半点害怕。 他看着这名少女拨弄这些蝎子的样子,忍不住就哈哈大笑起来。 “怎么着,看上我们头了?”好几个楼兰鬼骑顿时开起了玩笑,“阿史那温傅,我们觉得你根本降不住。” 林以一倒是没有理会这几个手下的玩笑,她敏锐的听出了阿史那温傅笑声中似乎传来空洞的声音,这声音就像是在山洞之中说话,夹杂着回响和风声。 她便忍不住皱起了眉头,道:“你受了内伤?” 肺腑之中的内伤很严重,尤其是这种穿孔了的感觉,在这种地带,这种伤势如果恶化,神仙也救不了。 但阿史那温傅却是不以为然,只是笑着道,“和回鹘人干架干的,我去接粮草的路上中了他们的埋伏,那些回鹘人里面有两个高手,如果不是舒尔翰他们来的快,我就死在那里了,不过我保住了粮草。我父亲和我说,只要这次能够完成和你们楼兰鬼骑的交易,等我回去之后,我就有资格穿上黑甲,成为黑骑之中的一员了。” 说到黑甲和黑骑的时候,林以一看到他的脸上都好像出现了耀眼的光彩。 “受这么重的伤在外面乱跑,也不怕死了?”林以一觉得火堆旁有些太热了,她一边皱着眉头说着,一边解开了蒙着脸的厚布。 阿史那温傅一眼看见她的面容,眼睛都有点直了,直到烤肉上滴下的油掉在篝火里,发出哧的一声,他才反应过来,真诚道,“你真好看。” 说完这句,他突然又觉得没回答林以一前面的一句,很没有礼貌,所以他马上又着急回答道,“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没事,在好起来,死不了的。” 面对这么朴实无华的赞美和似乎不把危险当回事的勇气,林以一倒是难得的笑了笑,道:“你们突厥王朝以前那么厉害,连李氏都要问你们借兵,怎么你们突厥好看的美人很少么?” “以前我们突厥好看的美人很多。”阿史那温傅摇了摇头,他收敛了笑意,认真道:“但以前我们突厥王朝厉害的时候,我父亲说那些娇滴滴的美人都是用来看,用来疼的,她们就像是你们大唐精美的瓷器一样,经不起颠簸,等到战乱,一群人要不断迁徙躲避追杀的时候,那些美人总是最快死的,因为她们以前没吃过那样的苦。我大哥的母亲也是我们突厥出名的美人,以前就连岁月都似乎没办法在她的脸上留下痕迹,但等到我们开始逃亡,她在逃亡的第一个年头就病死了。我父亲就说,越是好看的花朵,就越是娇贵。” 林以一沉默了下来。 她没有觉得阿史那温傅的话不中听,她只是想到了那些死在逃亡之中的可怜人,想到了以前的自己。 一个小铁锅拿了过来。 这口小铁锅看上去就很精美,是以前突厥王族的用具。 里面已经放了一大块酥油,铁锅架在火上之后,酥油很快融化,散发出一种甜腻的香味。 林以一将那些蝎子一个接一个的丢了进去,依旧用铁签子拨弄着。 很快阿史那温傅手中的肉干烤好了,这些蝎子也渐渐变得金黄,开始散发诱人的香气。 韩山走了过来。 这个令人闻风丧胆的楼兰鬼骑的大头目,之前在营帐里补觉,但他闻到这炸蝎子的味道,他就走出了营帐。 看着阿史那温傅和林以一居然坐在一起交谈,他的脸上倒是出现了不加掩饰的惊愕神色,但等到他过来坐下时,他已经一脸平静。 用袖子里掏出的一双筷子夹了一个炸好的蝎子慢慢咀嚼着吃完之后,他看着林以一,平静的说道,“等会你跟他走。” 林以一一愣。 阿史那温傅更是惊讶得合不拢嘴。 韩山又夹了一个蝎子,慢慢的吃完之后,才又看着林以一说道,“让他们来,本来就是要带你走。” 阿史那温傅这时候彻底反应了过来,“之前说要让我们带一个人去鬼哭岭,就是要我们带她去?” 韩山点了点头,道:“那以前是你们突厥的地盘,到那里去的路,只有你们熟悉,而且那里的喇嘛也只欠你父亲的人情,只有你们送过去,他们才会收留她。” 林以一不说话,她只是盯着韩山看。 “你在我们这要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韩山平静的看着她,说道,“我知道你在我手上吃了不少苦头,我也没教你什么东西,但真不是我不愿意教,而是顾十五觉得我的东西不够好,不太适合你。他觉得以你的性子,要么不做,要做就不会只做到我这份上。” 林以一依旧没说话,只是拿铁签子刺了个蝎子给他。 韩山拿筷子夹着吃完了,接着道:“以前她娘对佛宗应该是整个摸过底,知道有哪些地方的密宗虽然名不见经传,但流传的修行法门却比现在大唐的好多修行地的法门厉害得多。顾十五一开始就想好了让你去突厥那个地方学那个密宗的法门,但就怕你不是那块材料。他就拜托我看看你到底能不能成,到了今天,我也看完了,你比我想象的强。” 看着还没有说话的林以一,韩山想了想,道:“顾十五还特地交代了我一句,他说除非你修到比我强,否则你就老实呆在突厥故地里面别出来了。” “我知道了。” 林以一拿起阿史那温傅烤好的肉条慢慢吃了起来,她将铁签子递给阿史那温傅,意思是他们两个可以自己吃了。 吃了几口肉条之后,她又缓缓抬起头,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看着韩山道:“那你呢,我现在都要走了,你自个有没有和我要说的话?” “我?” 韩山愣了愣,又突然忍不住笑了起来,道:“我这一个半老的老头,和你一个风华正茂的丫头有什么要说的话,我就是帮人照看你而已。” 林以一点了点头,却是固执道,“但我有和你要说的话。” 韩山也习惯了她这种脾气,笑了笑,道:“你说。” 林以一看着他,道:“你对我比我家里人对我好,今后你就是我亲叔,你有仇人,我帮你对付,等你老死了,我给你送终。” 韩山都被这句话气笑了,“你这是咒我啊?要不我给你送终算了。而且什么亲叔,我就是谦虚一点说我自己老,你觉得我真老成这样了?” 林以一道,“那你是我兄长。” “行吧。” 韩山摆了摆手,看着嘎嘣嘎嘣吃炸蝎子吃得舌头都快吞下去的阿史那温傅,认真道,“你这小子听到了没有,这是我妹子,你得好好把她送到地头,你死了她都不能死。” 阿史那温傅用力的拍了拍胸脯,拍得肺腑都发出了破洞的声音,拍得林以一都担心他把自己给一下子拍死了。 “放心!”阿史那温傅骄傲的笑着说道,“我只要有一口气,就不会让她的那口气停在我前头。” 第两百九十四章 疯了的大唐 ~明媚的春光里,马车都已经走了几里地了,坐在里面的怀贞公主才突然发觉自己有那么一点点不对劲。 就比如今天,其实没什么大事,让人传个信就能说清楚的事情,完全可以不必自己亲自去跑一趟。 但她没多想就上了马车,就要去明月行馆。 到底是想去谈事情,还是想去看看那个顾十五? 怀贞公主在心里连续问了自己三遍,她得到的答案都是去谈事情。 但是一个呼吸之后,她却又觉得自己有点自欺欺人。 没有少女不思春。 几年前她就已经认真思索过自己将来若是托付终身,那要找一个如意郎君,那什么样的男子才是真正合她心意。 首先这男子要忧国忧民,要为百姓谋利,要有远大的志向。 其次他得足够的聪明,能够有高明的眼光,不趋炎附势,不市侩。 修为或是文采,他必须有一方面是在整个大唐而言杰出的。 他出现的时候,就真的要如明月般光彩夺目,却又不刺眼,让人看着舒服。 什么家世啊,长相啊,高矮胖瘦啊,她觉得自己并不在意,她觉得满足那些个条件也就够了。 那些个条件满足起来不难啊。 至少她一开始是那么想的。 但真正接触过那一批批来到长安的年轻才俊之后,她心里的失望却越来越多。 好多人一开始都会让她觉得有些惊艳,然而观察了没有多久之后,她就会发现这些人总有很多地方距离她的期待相距太远。 有的人只想刻意讨她欢心,或者说只想讨权势欢心,哪怕笔落惊风雨,文采天下罕有,但写出来的诗句,却根本无法令她满意。 有些年轻人一身傲骨,但见识却偏偏浅薄,一叶障目不见泰山,根本谈不到一块去。 很多时候她一句话点醒这些聪明人的时候,她都会忍不住去想,自己若是要和这些人厮守一生,那很多时候简直就是在教导学生一样。 但眼下,这顾十五好像满足她的一切幻想。 但那夜他一口回绝了啊。 难道自己还能低声下气的去讨他欢心不成? 更何况他身边现在有裴家两位小姐,还有上官昭仪,自己再硬凑上去,要么真是疯了。 正在胡思乱想之间,突然砰的一声巨响,一堵院墙突然就硬生生的被撞开一个大洞,烟尘之中似乎有一个人钻了出来。 这堵院墙虽然距离怀贞公主这马车隔着几十步的距离,但毕竟临街,而且公主之身何等金贵,这一声巨响响起的刹那,驾车的车夫的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左右两侧已经有四名修行者掠了过来,守在马车四角。 “诸位不好意思。” 但这时候却已经有人在街道上大声打招呼,那人陪着笑脸,连声解释道,“这院墙原本就要重做,正巧这不是有人设了赌局,赌这人的肩膀能不能撞破这墙。不想真的能撞破,惊扰了诸位,真是不好意思。等这烟尘散散,一会给大家端些茶水出来。” “是有人打赌能不能用肩膀撞破这院墙?” 驾车的车夫一愣,他看着那赔笑说话那人所站的地方,一下子反应过来那是长安城里有些名气的怀远瀚海赌坊。 说是赌坊,其实一半算是地下私斗场,好多都是押打斗的双方哪个能赢。 不过和幽州永宁修所那种打着修所名义实质行赌坊之事不同,这瀚海赌坊倒是走了相反的路子,就是的确是赌骰子的赌坊,但经常会暗下安排有人在赌坊附近打斗,然后让赌徒下注。 给怀贞公主驾车的这车夫一下子想明白了,再看看赌坊旁边那堵院墙,他却是倒吸了一口冷气,只觉得自己肩膀疼。 那院墙老厚。 他觉得自己肯定撞不出一个大洞出来。 更何况那人居然撞破了墙,直接撞了出来。 这人有本事! 肩膀硬! 他瞬间就来了兴趣,仔细的看那人。 “这年轻后生长得好看啊!” 这车夫定睛一看,居然是个大帅哥,而且是那种自己驾着马车满处跑,都见不到第二个可以比他帅的那种。 他倒是只觉得这年轻人长得好看,还不知道这人是谁,但怀贞公主拨开车窗帘子一看,却不由得微微一怔。 这人不就是丽正剑院的天才剑师王若虚? 她皱着眉头看了几眼,确定自己并没有认错人。 她觉着这洛阳第一美少年真的是疯了,不好好的去练剑,跑这里来撞墙。 而且明明也疼得有些呲牙咧嘴,却浑身透着高兴劲。 王若虚这个时候的确是真高兴。 在明月行馆跟着顾十五混了很久,现在王若虚对金钱的看法也和以前完全不一样。 他以前其实就很不理解,为什么顾十五其实明明很有钱了,但却好像还恨不得见人就从人家身上弄点银子出来。 后来见了诸多要花钱的地方,尤其和幽州这些学生呆的时间久了之后,他就发现幽州这些学生是真穷,而且他们赚钱也真的很辛苦。 越是见过那些人的节俭,知道那些人家中是如何贫寒,他就越发觉得自己以前花钱大手大脚就是罪过。 他就越是想要多赚些银子帮助那些和他们一样的人。 他这一次虽然撞墙撞得的确是疼,估计又骨裂了,但他心里是真的高兴。 马车继续朝着延康坊前行。 怀远坊过去就是延康坊,这大白天的按理有了王若虚这么一桩疯事已经够够的了,但让怀贞公主没有想到的是,也就又走了几条街巷,眼瞅着都可以看到延康坊的坊门了,结果马车又被堵住了。 大道上围着一大圈子人。 马车车夫原本以为是有人在耍猴戏或是变戏法。 这都什么时候了,又不是新年那些天,还有人不开眼敢堵了这种主道? 马车车夫不悦的站了起来,但是他站在车头上朝着那圈子里一看,他却是愣住了。 方才那个少年不认识,但圈子里这个人他认识。 白有思? 他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但那个衣衫褴褛,看上去明显是个疯子一样的人,不是白有思又是谁? 他愣愣的看着被许多人团团围住的白有思,只听喧嚣的人群中不断传来白有思的笑声,“看,通天树开花了。通天树开铁花了。” 长安城里的疯子不多,但有些坊市里头,总会有那么一两个。 平时哪怕有疯子在外面疯疯癫癫的,也绝对不会有这么多人围着看。 但这个疯子有些不同。 他手里拿着一根树枝和一根铁条。 他疯疯癫癫的笑着,人群之中却有人不断起哄,“哪来的通天树开花啊,没有啊。没看见开铁花啊。” 如此叫了几遍,白有思却是又哭嚎起来,道:“真的开花了,你们没有看见吗?” 哭了几句之后,他突然用手中的树枝狠狠抽打铁条。 唰的一声,接着是当的一声脆响。 那根树枝抽打在铁条上,竟然真的散发出一蓬耀眼的火星。 人群之中一片惊呼声和喝彩声。 听着这喝彩声,哭得涕泪俱下的白有思突然呆住了,他似乎记得这种声音一般,突然之间他眼神又迷茫了,然后又得意的哈哈大笑起来,道:“看,通天树开花了,通天树开铁花了。” “再来一个!” 围观的人群还真的把他当成耍把戏的了,有人甚至丢来了肉包子,丢来了铜子。 但这些对白有思而言似乎根本没有用,倒是那些先前起哄的人把握了规律,又起哄道,“哪有开花,没看见通天树开铁花。” 白有思又哭嚎起来,“真的开花了…开花了啊,你们怎么看不见呢……” 马车车夫看得无限感慨。 白有思把控沧浪剑宗多年,而沧浪剑宗听命于他的剑师数量惊人,沧浪剑宗这些剑师又强,所以他在长安洛阳两地也算是举足轻重的人物,然而谁会想到曲江一役之后,沧浪剑宗积累的名声尽毁,而白有思竟然疯了,直接流落街头。 他心中感慨,一时都忘记了和身后车厢里的怀贞公主禀报前方发生了什么事情,直到怀贞公主的问询声响起,他才反应过来,面色有些古怪的轻声回报道,“是白有思…沧浪剑宗的白有思居然疯了,很多人围着他耍,以至于堵路。” 怀贞公主心中涌起不可置信的感觉。 她犹豫了一下,起身走出了车厢。 正巧这时已经有官家在驱散人群,这堵了交通要道自然不好。 人群散开,她就看到了痴痴傻傻的白有思。 这时几个官差到了白有思跟前却突然又不敢上前碰他。 不论白有思的身份,此时白有思手持着一根树枝和一根铁条,都自然给他们很强大的压迫感。 但白有思却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存在,他痴痴傻傻的哭嚎了几句,突然之间就看到了怀贞公主。 他突然停止了哭嚎,突然又笑了。 “美人,大美人!” 他突然朝着怀贞公主这边走来。 那几名官差连连呼喊,但是压根近不了身,其中有一名官差已经横下了心,伸手去拉他,但手距离他还有两尺,就已经被他身上的真气弹开。 怀贞公主看着这果然疯了的白有思,心里刚刚有些同情,结果看着白有思色眯眯的看着自己的样子,她顿时脸色阴沉下来。 “美人,真的是大美人!” “假正经,好假正经,我最喜欢!” “美人…” 白有思却是越看怀贞越喜欢,他一边高兴的叫着,一边丢开了铁条,往自己的衣裤里面掏。 怀贞公子的眼中顿时出现了凛冽的杀意。 只要这白有思敢在这街上做出任何有伤风化的事情,她便会马上下令将他杀掉。 但这白有思运气却似乎还不错,没有做出过分的举动,只是抓痒般抓了抓,又突然发现手里没铁条了,又呼天喊地起来,“怎么还不开花,通天树怎么还不开铁花!” 哭喊间,他似乎又认准了曲江的方位,开始连蹦带跳的朝着那边跑去了。 马车车头上的车夫也好,马车周围那些蓄势待发的修行者也好,看着白有思疯癫的背影顿时松了口气。 虽说白有思已经疯癫,而且手上也没有任何厉害的宝剑,但他毕竟是七品巅峰的存在,有时候面临生死威胁时的直觉反应就很厉害,他们这些人一起上,固然可以杀死白有思,但也不知道这白有思临死反击时,会拖几个人一起上路。 眼下这状况,只要白有思不堵在这里,他去别的地方疯,就不管他们的事情了。 怀贞公主深吸了一口气,她脸上还笼罩着寒霜,但眼中的杀意却是一点点的消退下去。 她走回了车厢,等到马车进入延康坊的时候,她平静下来,声音微寒的吩咐道,“毕竟是沧浪剑宗的人,这样疯在街上,成何体统,让沧浪剑宗把人带回去。” 车夫马上应了声是。 他和白有思不熟,更没什么特别的关系,但此时心里却还是有些高兴。 毕竟都是在长安和洛阳讨生活的修行者,看着白有思都有些兔死狐悲的感觉。 白有思这样疯,固然是因为沧浪剑宗好不容易积累的威名毁在了他的手上,但更多的原因恐怕就是生怕怀贞公主和其他权贵对付他。 沧浪剑宗那些人不敢管白有思,也是因为这一层关系。 怀贞公主这口一开,至少就算是她表态不追究他了,那这白有思疯归疯,至少能落个善终。 怀贞公主这时候突然却又想到件事情,她拍了拍车厢壁,认真道,“顾十五和沧浪剑宗闹得这么僵主要是因为郭北溪,他似乎一直想弄明白郭北溪当年和沧浪剑宗到底怎么个隐情,但他和沧浪剑宗现在弄成死敌,他这段时间估计也不好和沧浪剑宗接触,我倒是也没想到这点…你帮我去查一查,郭北溪当年到底在沧浪剑宗发生了什么事情,到底怎么回事才远走关外。” 马车车夫虽然是她的心腹,但她和顾十五等人具体什么关系,他却是根本不清楚,听着怀贞公主这么吩咐,他当然认真的答应下来,但是心里却是在嘀咕,只觉得自己的这个主子对那绿眸也实在太过热心了点。 公主驾到。 怀贞公主的马车驶入明月行馆的时候,手提着茶壶的陈屠在自己的铺子门口正和一个街坊在说话。 这街坊是群贤坊里排得上前几位的富商,经营着好多肉行的生意。 都是街坊,说话就客气,而且这人也是小生意出身,虽然现在生意做得大了,但和陈屠这样的小铺子老板说话,却一点没有居高临下的感觉,反而是姿态很低,也没带什么随从,就穿得普普通通,也是提着个小茶壶和陈屠聊家常一样说话,称呼也不喊什么陈老板,就以街坊邻居的喊法,喊陈屠就叫陈哥儿。 问了一会陈屠现在的生意怎么样,最近有没有开分店的打算之后,这姓张的富商认真的说道,“陈哥儿,我最近倒是真有点事要你帮忙,我有个屠宰场一个老师傅最近病故了,他手底下那几个年轻人遇到壮实一点的猪都按不住,陈哥儿你过年的时候杀猪是真厉害,你有空的时候能不能过去帮帮忙,也不用经常去,就是有大东西他们弄不住的时候你过去照应一下,然后顺便教他们几手。陈哥儿你帮我渡过这个难关,我肯定不会让你吃亏。” 说完他看着陈屠明显有点发愣,他就又笑了笑,道:“陈哥儿你这边生意好,如果人手不够,我也可以派两个人过来帮你。” 陈屠其实倒是没考虑这事。 他此时发愣只是在想,这狗日的顾十五是不是嘴巴有毒? 说我到长安来就只能做个杀猪的,现在我开了个铺子这么旺,结果到头来还是要去杀猪? 都是街坊邻居。 这么诚恳的登门来求帮忙,那忙是肯定要帮的。 陈屠在心里头一边叹气,一边笑着答应了下来,“暂时帮帮忙,说什么吃亏不吃亏,都是自家人,说这些就见外了。要喊我帮忙的时候,让人过来带我去就成。” “那我心里有数!”这姓张的富商大喜过望,他就觉得陈屠应该会帮自己的忙,这人虽然是外来做生意的,但真的热心肠,而且有担当。 他认真谢过,欢喜的离开之后,看着他的背影,陈屠却是又恨不得打自己的嘴巴子一下,他觉得自己是不是疯了,真的就莫名其妙答应去帮人杀猪了。 怀贞公主进了明月行馆,和顾留白面对面坐下之后,她没有给自己表功,没有说自己已经主动帮顾留白再去查查清楚有关郭北溪的往事,她只是说顾留白之前交代的那两桩生意的事情。 “这两桩生意已经有些眉目,促成起来比想象中的还要容易。我想你也知道为什么,我进来明月行馆时,看见那厅堂里的礼物堆得可和小山差不多了,你现在在这长安城里,也算是新贵,我看十个官员反而有八个官员要过来巴结你。”怀贞公主看着一脸高深模样的顾留白,认真劝诫道,“但我父皇不会喜欢官员们这么做,所以哪怕收礼,你也要尽可能低调一些。” 顾留白平静道,“我自然知道,其实这明月行馆对怀贞公主没有门槛,但对城里绝大多数人,还是有门槛的,一般人进不来。” 怀贞公主这才放心,道:“这两桩生意虽说促成起来比想象中的还要容易,十个有八个官员赞成让你弄这样的事情,但偏偏就卡在了一个人身上。” 顾留白微微皱眉,道:“哪个人,崔老怪,还是长孙无极?” 怀贞公主摇了摇头,道:“都不是,就是个六品的官员,没什么后台。” 顾留白一愣,忍不住就笑了起来,道:“那这人是不是疯了?” 第两百九十五章 市井小手段 Li怀贞公主想到自己来延康坊路上的那些疯事,她脸上的神色也变得有些许复杂。 “此人名为杨降,是长安租庸使。” 提及此人,她语气倒也不自觉的有些尊敬,“我不知道你来长安之后,是否听闻过此人的事迹。” 顾留白老实的摇了摇头,道:“没有听说过,这人有什么特别么?” “所以说清官难做,清官无名。”怀贞公主轻叹了一声,道:“这人不只是特别,简直是独树一帜。我大唐盛世,大多数百姓能够安居乐业,有机会读书的人一多,少有才名的人自然也多了起来,但年少就以才思敏捷闻名的那些人,不想做官的却没几个,然而这杨降却就是其中那少有的不想做官的异类。” 顾留白道,“看来是十分特别。” 怀贞公主看着顾留白,心想你也是那种异类,“在我大唐,修行者不想做官,总还有很多事情做,不至于太过拮据,但喜欢读书,钻研学问的读书人除了科举做官之外,却并没有什么正经的出路,最要命的是,杨降还有个毛病,他不喜欢结交权贵,连去外地的节度使那做个幕僚都不愿意,结果他父亲去世之后,他并没有什么收入来源,生活上捉襟见肘,后来他和他母亲每顿饭都不见荤腥,亲戚朋友都忍不住讥讽他,说他不孝,明明怀里揣着金饭碗却去要饭,哪怕不喜欢做官,为了不让老母亲忍饥挨饿,也总得去谋个一官半职吧?” 顾留白听出了端倪,道:“结果他就只能去科举考试,一考就考上了?” 怀贞公主微微挑眉,道:“于是他参加当年的科举考试,第一次参考就直接中了进士。” “那的确是真有学问。”顾留白倒是也有些佩服,在大唐所有的考试之中,“进士科”是最难考的,以至于民间一直有“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的说法,意思是哪怕是考试考到五十岁终于考了个进士,那也还算年轻,有大好前程在前面等着呢。由此可见难度之大。 这大唐有多少才子,哪怕写的诗,做的文章都已经名传天下,但遇到这种考试还是没辙,有的连续考了好几次都中不了进士。 这就只能说明这人虽然在某些方面有顶尖的才能,但至少在应试、急智或是对政事的理解和建议上面,远不如别的才俊。 怀贞公主颔首道,“我父皇最喜欢这种学问又高,又有怪毛病的人,他自然得到我父皇的赏识,考察过后,就直接被提拔成了右拾遗,这官不大,但杨降十分高兴,因为这官位就是负责收集长安街巷之中的各种舆论,然后给我父皇写调查报告,提出建议。” “不喜欢结交权贵,做这种官倒是很适合他。”顾留白微笑道,“而且这官位虽然不高,但是直接面圣的官,也算是世间一流了,后来怎么又换了这租庸使?” 怀贞公主平静道,“他做了官之后,官场上的风气一点没侵染到他,清高孤傲的脾气反而越来越严重了,除了处理公务之外,他没别的活动了,从不和其他高官来往。林甫主政之后,权倾朝野,而且杨降其实还属于林甫管辖,但他平日除了在宫中正好见到林甫,和林甫打个招呼之外,他从不参与林党那些事情。他写奏本的时候,也不管会不会影响林党,该怎么写就怎么写,所以这些年,朝中有一种声音,说这满朝的官员,只有两种人,一种是林党,另外一种就是杨降。” 顾留白笑了笑,他不喜欢这种太极端的人,但也觉得这盛世的大唐,的确什么样的人都该有,至少他也挺佩服这种人。 怀贞公主道,“杨降谁的面子也不给也就算了,关键他干活也十分认真,往往民间有什么不满,他很快就梳理出原因,就参到我父皇那里去了。估计有一阵,林甫对他十分无奈,恐怕反而将这个官阶不大的人当成了自己在朝堂之中主要的对手之一。正巧有次杨降觉得林甫霸市,抬高茶叶的售价以营私利,林甫就借口租庸使这官位太容易中饱私囊,需要有绝对清正的官员把持,就举荐杨降去做。当时坊间的传言是,这官位管的都是赋税,长安所有的富商都要拜会这租庸使,谁坐这位子都要变成个大贪官。” 顾留白忍不住又笑了,“结果这杨降脾气臭,一下子就中了激将法,觉得自个去肯定依旧清正得很,谁都不可能将他拖下水。” 怀贞公主有些感慨道:“在官场手段上面,林甫比他厉害太多,把杨降放在租庸使的官位上,林甫还有别的用意,杨降上任之后,原本是要好好整治一些商行,降低物价的,但他后面很快发现,有些东西虽说暴利,但缴纳的赋税也十分惊人,大唐很多急需的资金,就是要靠这些赋税,他一时无法施展手脚,又被林党官员各方面压制,抑郁得很。” 顾留白看着她说道,“那现在林党倒了,他不是可以重回皇帝身边?” “这人脾气犟,有些东西他不做完还不愿意走。”怀贞公主这下反倒是有些自责起来,道:“也怪我没有想到他这个人,其实若不是你这两桩事情,我略施手脚,就可以将他调走了,但你这事情落在他手中,他接下来这段时间,恐怕是怎么都不肯离开这位置了。” 顾留白蹙眉道,“租庸使管着我说的那两桩生意?” 怀贞公主知道顾留白对这官位没什么了解,她便耐心的解释道,“租庸使的官职里面有一项,是拆迁管理事项,拆迁重建规划等等和他没关系,但拆迁管理之中钱款税收,人员安置,该给多少钱,补贴是否合理,等等等等,好多个环节都归他管。” “那和他接洽的也应该是县衙门的官员,他怎么会知道背后有人想要独断这生意,他现在是已经有所表示?”顾留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怀贞公主和顾留白对视了一眼,道:“不知是有人故意提醒了他,还是他自己感觉到了,一些发送到他那里的文书,有关税款、补贴等等所有需要他审核签章的,全部被他退了回去。” “像他这样的清流,哪怕是吏部的人也不敢轻易招惹他,生怕他发起疯来把事情弄得不可收拾。”怀贞顿了顿之后,“那些办事的官员也很清楚,以杨降的脾气,哪怕搬出我来都无法让他改变心意。” 突然之间,她又笑了笑,恢复了平时的威严模样,“不过观你之前的做派,你的法子和我们不太一样,我倒是也很好奇,遇到这种事情你会如何处理。” 顾留白平静道,“我等会就会安排人先和他谈一谈。” “先礼后兵?” “对。” 顾留白笑了起来,“做生意从来没有店大欺客的道理。” 虽说有杨降这样的清流从中作梗,但反过来看也就只剩下这一块硬骨头要啃一啃,怀贞公主的办事效率实在是高。 他越看怀贞公主就越觉得顺眼。 怀贞公主也不急着说话。 不知为何,可能是平日里没有能够和她平起平坐的年轻人,所以她没有什么朋友可言。 没有朋友可言,便没有真正的闲聊围炉煮茶的时刻。 再加上堕落观隐道子身份暴露之后,她时常心情紧张而做恶梦,在顾留白的明月行馆,她才是真正的身心放松。 现在哪怕和顾留白说些棘手的事情,她觉得说上一会话,静静的喝一会茶,也是平时没有的享受。 操弄人心,王夜狐是世间一绝。 揣摩人心,顾留白也不差。 看着怀贞公主一脸正经却默默享受的模样,他就知道自个这个时候该如何装逼。 他随手就拿出了一本道家古籍安静的翻看。 怀贞公主初时以为这是本讲修行的册子,但好奇的看了一眼,她就发现这不是讲修行对敌的册子,而是讲述道宗天人合一,无为而治,道法自然的册子。 既是闲聊的心态,她也没什么顾忌,好奇道,“你觉得看了有用么?” 顾留白平静道,“任何宗师留下的著作都蕴含着很深刻的道理,我们觉得有用没用,就看各自的理解,像这本东西里面的道理,我不能尽悟,但总觉得有些说得很妙,比如现在推崇德行为先,以德治天下,但我是在关外长大的,关外那种地方为什么长安人觉得的德少?那是因为关外那条商路上,大多人都活得艰难。所以在我看来,如果日子过得足够好,没有人会去铤而走险,没有多少人会去做缺德的事情,所以有时候这种德行的问题是不需要人讲道理去让人遵守的。还有现在德者多劳,德者多权,反正就把看上去有德行的人放在关键位置上,让他们尽可能多干活。但这本道家的著作里却觉得光靠这些领头的人死命干活也没什么用,关键是想办法在不过多干预的情况下,让民众自个干自己的事情,最难的一点,是要让民众自个干自己的事情,还干得喜欢。” 装完这一阵,他看着怀贞公主闪闪发亮的眼眸,还觉得不够,又伸手在册子上点了点,“你看,这一句‘为之于未有,治之于未乱’,就很不错。” 怀贞公主看着那一句,顿时就觉得很有深意,不由得点头表示赞同。 顾留白笑了笑,接着道,“所以杨降这件事,我觉得由不由得他同意不同意,不管他现在拥有多少的清名,不管朝中有没有人敢动他,关键在于我说的这两个生意,那些身在此间的民众喜不喜欢。道法自然,他再怎么有个性,也阻挡不得。” 怀贞公主觉得这些话简直说到了自己的心坎上。 但她还是矜持的不动声色。 隔了一会,她看着顾留白,心中有些舍不得的说出了最后要说的一件大事。 “你在关外和大食的那国师都有交往?” “怎么?”听到她这么一问,顾留白倒是一愣。 他之前的确和大食国的国师结了个善缘,但不是在关外,而是在幽州。 “李氏机要处查证到大食国的国师派了个人来长安,前天就到了,大概为了安全起见,没急着来见你,但按照李氏机要处得知的消息,应该是大食国的国师让他来给你带了件东西,似乎是件很贵重的礼物。”怀贞公主看着顾留白没有否认,就知道顾留白的确和大食的这位国师有些过往,她便慢慢的说道:“这件事情李氏机要处并没有刻意告诉我,但我能知道,这就很值得商榷了,我仔细揣测,应该是李氏最近和你透露个意思,大食这国师和你来往,他们不管了,但他们对付终南山兴福寺这件事,他们肯定也不想你管。” 顾留白想了想,自嘲的笑笑,道:“其实我本来也不想管。” 怀贞公主看了他一眼,道:“真话?” 顾留白想到了玄庆法师,兴致倒是不高,“玄庆法师在,要管也轮不到我管。” 怀贞公主确定顾留白说的是真话,她点了点头,认真道,“其实玄庆法师的修行境界虽然高,但李氏倒是真没有太过忌惮他,因为玄庆法师只是照看着大唐,长安这里的内斗他不怎么管。但你不一样,你身边的这些厉害修行者,是真的能杀人。” 顾留白笑了笑,“生意人都是你给我面子,我也给你面子,我懂得规矩。” 到了起身告别的时候了,怀贞公主心中还是有些不舍,又问了一句,“最近你是不是让人跟着我,我总是有些异样的感觉,但我和我手下的那些人,也找不出那人来。” 顾留白微微一笑,道:“是我这边的人,你不用担心。” 怀贞公主离开时,心中充满了满满的安全感。 尤其在走进自己的马车车厢时,她没来由的想到了之前住在这里的裴云华,她脑子里都不由得冒出了一个念头,“我要是能住在这里就好了。” …… 怀贞公主一走,顾留白就找来了松溪书院的学生领袖贺海心。 原本这两桩生意也是他给贺海心他们安排的课题,贺海心等人仔细计算过后,便觉得以目前调集过来的幽州两座书院的学生,应该可以在数月之内就将这两桩生意做出个样子。 这里面诸多环节,能够给多少底层民众带来多少实惠,贺海心清楚得很。 他这人能力很强,口才又好,为人谦逊,一看就踏实,而且还是正儿八经的读书人。 顾留白觉得让贺海心去和杨降认真谈一谈,应该是可以水到渠成的。 在生意场上的计算,顾留白很少失算。 但贺海心回来之后,带给顾留白的消息却是谈崩了。 面是见着了,谈也好好谈了。 但就是谈崩了。 “怎么就谈崩了?”顾留白想不通。 贺海心的脸本来就黑,这时候显得更黑,“杨降此人有种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性子,他骨子里面有点看不起商贾,觉得天下乌鸦一般黑。” “觉得我也是奸商。”顾留白笑了,道:“那他见过你们的账簿之后,就没一点改观?” “他见过之后,语气变得更严厉了。”贺海心言简意赅道,“他的核心思想就是,商人都不可信,哪怕现在按照我们这想法,我们该得的钱财源自节流,本身就是省却许多不必要的损耗得来的钱财,是应得的,但他说,保不准他给我们搭了桥,允许我们这么做之后,今后我们就不改变做法,从中搜刮更多。” “还信不过我的信誉。”顾留白又总结。 贺海心点头,道:“而且我听他的口气,其实他更无法接受的,就是这些生意都归你一个人做,他觉得这和权贵门阀垄断生意没什么区别,就是依靠权势霸市。他不能接受长安城里某一门类的生意被单独某个人把持。” 顾留白又笑了,总结道,“反正这个人就是讨厌权贵。” 贺海心想着这人的嘴脸,脸色显得越发黑沉,道:“他是骨子里的毛病,根本改不了。” 顾留白道,“那有没有反问他,他理想的想法是如何做?” 贺海心道:“问了,他就觉得每次这样的生意,就得好多商行一起竞争,哪家商行组织得力,给下面落实的好处多,做得又省钱,那就给这家商行做。每次都都仔细审核,都得仔细看各家商行在做的过程里面有没有猫腻,是否说到做到。” “那不是和之前差不多。”顾留白冷笑起来,“这些商行背后还不是权贵门阀,而且诸多环节分属于不同的县衙机构管制,他也只能掌控其中很小的一部分。他这人有毛病,明知自己不能掌控全局,却非得按照他理想的样子去做。” 贺海心本身也是寒门出身,很讨厌权势压人,但此时他却是也忍不住提议,“我看他太过固执,根本改不了,与其想法说服他,真的还不如把他从那个位子上拿掉。” “我们不是官家,就不要用官家的手段。”顾留白平静道,“一桩生意落到实处,最后都是和各式各样的人打交道,他这种固执不算什么,今后完全不讲理的人都多得很,你只要明白我的做派,我们先讲理,以足够的礼数待人,若是讲不通,那就按照我们江湖市井的手段,这世上每个人都存在致命的弱点。杨降既然可以为他的母亲违背他处世的原则,那以前可以,现在也可以。” 刚和贺海心说完这些,就又有一名松溪书院的学生来告知,“顾先生,有人求见,说是奉大食国师之命。” 第两百九十六章 夜狐的余韵 c顾留白赶紧请人进来。 大食国师铁流真,八品大修士。 大食这种修行者贫瘠的地方,但凡能出一个八品,这八品就不简单。 哪怕没有琴香这层关系,他对这种八品也抱着足够的敬畏。 人一进来顾留白就乐了。 “我草!” 顾留白都差点笑出声来,“怎么是你?” 这人戴着瓜皮帽,尖嘴猴腮,一脸猥琐,比正常男子矮上半个头,看上去三十几岁的年纪,两个门牙还分外的大,看上去像个大老鼠。 这人姓田,叫做田有聪,但大多数人都不知道他的本名,只知道他的诨号叫田鼠。 他就是关外的一个向导,专门帮很多商队带路的。 处理很多突发情况有一套。 这人一看见果然是顾留白,第一时间浮现在脸上的就是说不出的敬佩,“十五哥,还是你厉害啊,这在长安都成风云人物了。就知道你肯定是做大事的。” “我这也冤啊,我在关外生意做得好好的,结果刚带一支商队到了大食,还没找个大食娘们耍一耍,就被铁流真手下的人给逮住了,我还以为我犯了什么事呢,结果是他老人家要我特意跑一趟长安给你送东西。”但他开始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的委屈都快溢出来了。 “那你运气可真好。”顾留白看见故人,心情大好,“那么多人,偏偏就把你给逮着了。” “大食离这多远啊,而且帮大食办事,我总觉得脑袋是别在裤腰带上了,给我多少钱我都不干,但委实得罪不起他老人家,好歹平安到了长安。”田有聪说话间不断地打量着顾留白的身周。 顾留白好奇道,“你打量什么?” “你的剑呢?”田有聪道:“在冥柏坡,谁都知道你十五哥厉害,但谁想到你是这么厉害的一个剑师。现在你和沧浪剑宗比剑的消息不知道传回冥柏坡了没,等到传回去,那些个人估计都要吹嘘和你多熟了。这整个冥柏坡脸上都有光啊。” 顾留白笑道,“又不随时干架,剑师也不用随时把剑在身上带着,废话就少说了,好不容易来长安一趟,你赶紧把该办的事情办完,到时候我找人带你在长安转转,如果懒得回去,我在这边帮你找个生意做?” “先办正事。” 田有聪直接从怀里掏出一个厚油纸包裹递给顾留白,“反正就是铁流真让我当面交给你,我看他老人家的脸色,我就觉得他给你的东西肯定了不得。” 顾留白也好奇铁流真给了自己什么好东西,他拆开厚油纸包裹,发现里面有两样东西,也各自用一张油纸包着,都是细细的草绳捆扎好,但也没有什么防止拆开的漆封什么的。 这宗师就是有宗师的气度,估计料定了田有聪也不敢做什么手脚。 他摸着那个扁扁的小的估计就是一封信笺,拆开来一看果然就是,纸上是用大食文字写的,估计知道冥柏坡埋尸人懂大食文字。 顾留白匆匆看完,眼睛一下子瞪圆,顿时又说了个“草”。 田有聪刚一口茶喝到嘴里,被顾留白这么一叫,他倒是吓了一跳,差点喷顾留白一脸,“怎么了十五哥?” “你这趟值了。”顾留白忍不住就道,“按着规矩我都得给你一笔赏钱,够你在长安找一个月姑娘。” 田有聪此时还不知道长安找一个姑娘一晚上得多少钱,但看着顾留白的样子,他就知道铁流真让他带来的东西真的不得了。 “什么东西?”他忍不住好奇。 “小邪物,很厉害的兵器。”顾留白看了他一眼,说道。 田有聪这人学过些武艺,但连真气法门都没学过,什么小邪物他也不懂,但顾留白这时候其实自己说了个谎。 李氏机要处比他想象的还要厉害,田有聪这人从大食来长安,如果说只是单纯的知道他从哪来,那还不算什么,但李氏机要处竟然连他是受大食国师的委托而来,到了这边是要找他顾十五都知道了,这李氏机要处的能力就真的有点吓人。 一件小邪物其实远不能让他吐出那个草字。 之所以如此震惊,是因为铁流真让田有聪送来的这件东西,是一件真正的神通物! 一件真正的神通物什么概念? 李氏为了对付王夜狐和林党,下了那么惊人的一盘大棋,那一晚上死了天下小一半的八品修士,正儿八经露面的也就两件真正的神通物。 连孤注一掷的郑竹手里头都只有一件残缺的神通物。 所以当时听到阴十娘说阴山一窝蜂这些人手里有三件神通物,他的下巴都差点砸地上。 试想若是林甫手里有多那么一两件神通物,可能大唐的历史就在那夜被改写了。 这铁流真的手笔委实也太吓人了。 正是因为李氏机要处太厉害,田有聪又已经被盯上,所以他现在面对田有聪也不能讲实话,以免李氏用什么手段得知了这个消息。 铁流真送的礼豪,信笺内容却很简单。 感谢顾十五的提醒,让他挫败了一桩针对大食和他的阴谋,若不是顾十五的提醒,说不定他和大食就已经完犊子了。 为报这份恩情,他就回了这么一份大礼。 这件神通物叫做“天眼玄鸦”,这件神通物可以化出一只黑色的乌鸦,这乌鸦不仅能够飞上天空探测敌情,让修行者的感知和它相系,就像是让修行者开了天眼,能够在高空观看一样,而且这化出的黑色乌鸦还有不俗的威力,可以用于在数里范围之内偷袭修行者。 按着那天有关兰陵坊里战斗的情报,当日王夜狐的那名轿夫手里的红色宫灯就真的是诡异到了极点,六品七品的修行者被他那宫灯一照就像是丢了魂一样,随便他宰割,但眼下看来,铁流真的这件神通物也是诡异强大。 恐怕也只有如此匪夷所思的东西,才有资格叫做真正的神通物。 不过有关这件神通物的神通玄妙,明显不喜欢多说话的铁流真倒是还特意说了几句。 这“天眼玄鸦”和大多数神通物一样,威力就取决于修行者的修为,修行者的修为越高,御使这神通物的威力就越强。 但不管御使者的修为到底如何,任何神通物都有适用的环境,都有最合适的使用场合,而且神通物之间还有互相克制。 比如这天眼玄鸦还有个诨名叫做夜游神,意思就是在夜晚使用最佳。 黑色的乌鸦融合在夜色里不容易被看出来,真正的我看着你,你却不知道我在看你。 要不是长安厉害的八品实在太多,使用神通物都有可能让他们感知到神通物的气机,现在顾留白就恐怕忍不住要用一用了。 神通物! 嘿! 阴十娘别得意,我也有一件正儿八经的神通物了! 顾留白先安排人带田有聪去长安城里逛逛,给他支了点银子,等田有聪离开之后,他才拆开了包裹着神通物的油纸包。 悸动的心,颤抖的手。 拆出来一个紫黑色的,拳头大小的罐子一样的东西。 顶上有三个眼,看上去好像能用于插花一样。 但细看之下这罐子不是什么陶器和瓷器,而是很厚实的骨片一片片拼接起来的。 这东西估计是最早的神通法门盛行的时候就有的神通物了,一片片骨片已经完全包浆得玉化了,但这个东西整体都有一种玄奥的气机流转,表面触碰上去都像是有护体真气一样,那骨片上一道道甲骨文一样的纹理一点都没有磨损。 做人还是要善良啊! 当初也就是看在琴香的份上,顺便传信给铁流真提了个醒,说回鹘和大唐有可能在谋划先灭掉大食,谁知道正巧就让铁流真避免了杀身之祸。 铁流真虽说没说具体内情怎么样,但看他的这口气,差点让他丢了性命和颠覆整个大食,这发生的事情肯定很惊人。 大食已经出过大事。 现在吐蕃那边安兴公主和赞卓肯定也掀起了一场腥风血雨。 那现在暂时对大唐真正有威胁的,只剩下回鹘和南诏,还有一个军队是肯定打不过来,但修行者数量不少,经常派修行者出来走动搞事情的天竺。 那这些个地方会不会出什么大事? 不知道为何,对李氏和代表李氏真正力量的李氏机要处了解越深,他就越是怀疑这些地方的动静都脱不了李氏的影子。 …… 怀贞公主今日来找顾留白的路上,总觉得遭遇的事情有些疯癫。 顾留白则也觉得今日和平日相比也透着诡异。 大食国师刚让他的熟人送来一件神通物,隔了不到一个时辰,就又有人求见。 这人是他见过几次,但平日里都很有自知之明,都不会来打扰他的延康坊的坊正姚煮雪。 姚煮雪这人很识趣,哪怕是来拜访,都似乎生怕耽搁了顾留白的时间,已经对通报的人说明了来意。 说是和沧浪剑宗比剑之前就有人在他这存了些东西,让他到今天来交给顾留白。 这人的姓名他现在不好说,等见到了顾留白之后才能说。 虽然和沧浪剑宗比剑过后,顾留白很自然的成为城中官员的巴结对象,但凡稍微看得出形势的官员都成群结队的给他送礼,想结个善缘。 但这种和沧浪剑宗比剑之前就有人存了东西在姚煮雪这里,又等到都快出了正月了,才让他将这东西交到顾留白手里,这就委实太过怪异。 姚煮雪马上就被请进了顾留白所在的静室。 一见姚煮酒,顾留白倒是有点吃惊。 这长安洛阳一带,十个人里面至少有七八个人过了年之后都会胖上一点,气色也会显得红润,脸上都带着油光的那种。 作为坊正,姚煮酒要接受的酒席可就比一般人多得多了,但现在出现在顾留白面前的这姚煮酒反而瘦了不少,而且眼圈都有点黑,看上去就是满脸憔悴。 “姚坊正,你这怎么这么憔悴啊?”顾留白顿时忍不住问候。 姚煮酒原本已经鼓足了勇气,但那几个字到了嘴边,却是又有点气馁,如此反复几次,他整个人都显得更萎靡了,但好歹还是将那句话说出了口,“顾先生,您和沧浪剑宗比剑之前,王夜狐亲自和我见了一面.”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顾留白就已经忍不住出声,“难道你说的那人是王夜狐?” 姚煮酒用力的点了点头,这一下点头,就像是有座山从他身上卸了下来。 顾留白顿时就理解了他的状况。 为了杀王夜狐和清算林党,城里的大小官员都已经死了一千几百个,长安的官员们现在人人自危,生怕自己被牵扯进去。 这王夜狐托他给东西,这放谁身上压力不大? 估计都好多天没睡好觉了吧? 顾留白有些佩服的看着姚煮酒,忍不住道,“姚坊正,你也敢送,还敢说实话。要换了别人,恐怕这件事要烂心里头了吧?” 姚煮酒连连苦笑,他实话实说道,“我也想过啊,但我不敢不送,说实话我总觉得王夜狐这样的人物,哪怕死了,恐怕都在天上盯着我。” “他单独找你的?这事情那只有你和王夜狐知道?”顾留白问道。 “我哪敢告诉别人,他单独找的我,我没和任何人说过,直到今天和你见面。”姚煮酒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蜡封的竹筒给顾留白,他也不掩饰,可怜巴巴的说道,“顾先生,现在整个长安城都知道你是大本事的人,你要是能护我,就护我一护。” 顾留白笑了笑,道:“你就放心回去好好睡个觉吧,送个信而已,你只要自己不要说出去,我保管你不会出什么问题,今后要坊正帮忙的地方还多着呢。” 姚煮酒一听顾留白这么说,眼角都湿润了,声音颤抖道,“今后有什么用得到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你这么说我反倒是不好意思了,你这是受人所托给我东西,我欠你人情,怎么弄得好像你欠我人情了一样。”顾留白哈哈的笑了起来。 “那肯定是我欠您人情,您这本身就是我延康坊的大靠山了。您忙,我听您的先去睡一觉去,我这心口都闷得不行。”姚煮酒识趣,马上就起身告辞了。 顾留白略一沉吟,倒是觉得接下来就要和长安城里各坊的坊正先搞好关系。 这些坊正其实是长安城里介于官民之间最吃力不讨好的位置,这些人常年要讨好上头,又要安抚下面的民众,绝大多数坊正不只是识趣,做事还很圆滑,能比较兼顾各方的利益。 王夜狐是什么意思? 和沧浪剑宗那夜长安城剧变,到现在他也知道沧浪剑宗实际上归王夜狐掌控,而且王夜狐那天晚上还在他和沧浪剑宗剑师交手的时候动用了神通。 在他的潜意识里,王夜狐应该是个敌人。 但对王夜狐和林甫了解越深,他心里对这两个人的敬意就越来越多。 关外的很多人,比如像罗青那种人,就是真正的恶,就是纯粹的求财或是好色,被自己心里的欲望所支配,然后就将一切抛在脑后,肆意妄为。 但长安城里很多人,王夜狐和林甫这种,却无法用这种善恶来形容,他们做的事情,似乎更多的是站在整个大唐的角度,是在表达自己的态度,是在做自己觉得正确的,对大唐有好处的事情。 这里面的对错,就没法说得清了。 啵的一声轻响。 顾留白直接用真气震脱了竹筒的蜡封。 里面就是他很熟悉的那种羊皮小卷,展开之后就是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 顾留白很快就深吸了一口气。 王夜狐这个人,更加难以揣度了。 这封信笺他在比剑之前就交给了姚煮酒,信笺里面说,他对顾十五没什么敌意,而且他觉得顾十五应该能够在和沧浪剑宗的比剑之中胜出,他也知道李氏用顾十五来牵制沧浪剑宗,毕竟沧浪剑宗的修行者数量这么多,若是配合他行动的话,那掀起的风浪就大了,但他其实本身就不想牵扯沧浪剑宗。 他在比剑之中用神通看似作弊,但其实只是他对顾十五有些兴趣,只是想看看清楚顾十五所修的法门,感知清楚他的气机而已。 但不管怎么说,这完全是他自己的好奇而已。 或许这会导致顾十五不愉快,或许顾十五会觉得他把控沧浪剑宗,当年郭北溪的死也是因为他的操纵。 但他也不想多做解释,反正肯定和顾十五想的不一样,今后他和这座城牵扯越深,就越容易发现真相。 这场比剑之后,他肯定就要离开这世间,所以为了赔礼道歉,他给顾十五留了点薄礼。 他送顾留白一个小院子。 那院子就连李氏机要处都不知道和他有关系。 而且重要的不是那个院子,而是院子里卧室下方床底下密室里有蛮不错的东西,顾十五你去看看吧,那礼物应该还算不错的。 顾留白的记性很好,这种信笺他看一遍就能背诵,而且可以保证一字不差,但这封信笺他足足看了三遍。 他和王夜狐一面都没见过,而且王夜狐那晚上留下的两件神通物,他现在也不想去沾染。 但他怎么都没有想到,王夜狐会用这种方式再出现在他的面前。 第两百九十七章 密室与秘道 /在宵禁开始之前,顾留白进入了归义坊。 长安城南的归义坊地势平坦,但距离皇城和热闹的集市很远,所以在前朝的时候,这块地方就有些被人嫌弃,隋朝有个皇帝觉着这块地方空着总不是个事情,所以索性将这块地皮划成了几块,分赐给了几个儿子和异姓王,前朝的这些皇亲国戚在这边建了府邸,随从和仆人一多,这归义坊才渐渐有了人气。 但到了大唐,这些大的宅院渐渐荒废,又被许多有战功的将领渐渐分割,现在的归义坊就走了两个极端,有些庭院成了大唐权贵门阀的私家花园,因为有许多前朝就种植的奇花异木,这些庭院的味道倒是别具一格。但绝大多数民宅大大小小没个固定的格局,尤其里面住的好多都是边军退下来的将领或是军士,其中很多人对布置宅院一点兴趣都没有,能不漏水,冬天能保暖就觉得住得不错了,所以很多民宅都显得异常杂乱,东西都堆得乱七八糟,门前屋后连个点缀的绿植都没有。 幽静雅致的庭院精致得要命,乱的民宅就乱得像个狗窝,就连门前的道路两边都甚至随时可见堆放的杂物,连马车经过都得小心别碰着什么柴垛和罐罐。 王夜狐所说的那间小院子很好找,就在归义坊中间的一条大渠边上,靠近一座已经废弃的小庙。 这座小庙以前祭拜的似乎是前朝的一个本地神仙,据说祭拜之后可以治病。 但在大唐立国之前,这座小庙就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已经废弃了,之后曾有两个贵人打过这个地方的主意,因为一般而言,庙宇占的地方都是吉地,而且这座小庙的位置也的确好,就在大渠水面最为开阔处,就像是一个鼋头伸进水面的位置,三面都可以做码头,无论是做临水宅院,还是做酒楼还是码头,都是得天独厚。 但每次组织人去拆这座破庙的时候,却都出问题,一次是刚看了吉时要动工,结果庙里就突发可怖雷鸣,进去之后看却什么都没有,还有一次就是明天就要动手拆庙了,晚上庙里却是红彤彤的发光,第二天早上庙里游出许多条蛇来。 接着两个带着工人的工头就生了一场大病,但其余人却没一点事情。 如此一来,就再没人敢打这破庙的主意。 后来香火还旺盛了一阵,但据说拜了也不灵了,说是这庙里的大仙已经恼了,你们这些人之前断了香火,别人来拆庙也不阻止,还想我保佑你们,门都没有。 道理固然不错,但长安这些普通的民众也很现实,西边不亮东边亮,你这不帮忙了,那我就找别的帮忙的地方。 这破庙的香火就又断了。 隔壁大通坊的一座寺庙的香火就特别鼎盛。 王夜狐的信笺上说的小院子就在这座破庙由南向北第三个院落,也是对着大渠,只有两进,后面就是国子祭酒贺语生的弟弟贺平之的寂思园,也是这归义坊里很有特色的私家园林之一。 院门是锁着的,顾留白就随便蹦跶了一下,蹦过了院墙。 院子里的卧室也就只有一间,门也没锁,就是虚掩着。 里面的陈设和寻常人家没什么区别,看上去就是男子居住所用,没什么梳妆的地方。 床也不大,估计两个人睡也挤得慌。 顾留白双手试着往上抬了抬,这床就是普通的硬木床,没什么玄虚,所以他索性将这床整个抬了起来,横转过来靠墙放着。 床底下放着两个樟木箱子,顾留白也不心急,打开看了看,都是些很寻常的衣物。 搬开这两个樟木箱子之后,下方是一块好像是用来防潮的木板,但挪开这块木板之后,下面就又有一块木板显露出来。 这些时日李氏一直在满城搜寻贾炼,不管有人没人的宅院,都会有人问询和查看。 这密室的入口并不算隐秘,但王夜狐却有信心不被人发现,恐怕是早就做好了安排。 顾留白的手掌上渐渐亮起荧光,密布于手掌的真气就像是蜘蛛丝一样黏附住掩盖着密室入口的木板,然而在轻易的提起这块木板之后,映入他眼帘的东西,却是让他瞬间皱起了眉头。 木板的下方有一块青铜板。 青铜板异常平整的嵌在地上,边缘和地砖严丝合缝,青铜板上只有数条如水流般的纹理。 若是换了别人,恐怕要花些时间去想到底如何处理。 然而让顾留白皱起眉头的原因,却反而是这题他会。 他娘有很多个青铜匣子,上面也是这样的纹理。 此时恰好宵禁的鼓声已经响起。 一阵接着一阵的鼓声,就像是雷鸣一般冲击在他的心田,让他的手都有些微微颤抖起来。 他伸手触碰在其中一根水纹上,真气从左至右的快速掠过,接着又落在另外一根水纹上,真气从右至左的划动。 所有的水纹瞬间亮起。 青铜板的表面散发出一层透明的水润光泽,接着以它为中心,床下的数尺见方的地面往下无声的陷落,露出了一条石阶。 石阶的尽头并非是黑暗,而是有一团红彤彤的光芒在晃动,就像是有人点着一盏红色的灯,但又像是有巨大怪物的眼睛在发光。 顾留白可以感知到尽头的确是一间密室,比这卧室也大不了多少,而且内里并没有什么活物的存在,他平时也并非纠结之人,然而看着石阶尽头那妖异的红色光亮,他却迟迟的没有动步。 他的心中充满很怪异的感受。 这团红色光亮突然给他熟悉的感觉,就好像他在很久之前见过这种光亮。 难道我小时候来过这里? 他的脑子下意识的出现这个念头。 这个时候他后悔自己没让裴云蕖回来和自己出发一起来这里了。 以前他自己一个人做任何时候都不慌张,但这时候他却莫名的心慌,就想裴云蕖能在身边陪着自己。 王夜狐和他的娘是旧识? 要不为何连这种锁纹都一样? 长安这些最顶尖的人物,为什么都是一个德性,连到死了的时候,都不把事情原原本本说说清楚? 顾留白在心里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孩子一样拼命跳脚骂着这些人。 冲谦老道、玄庆法师,还有这王夜狐。 他觉得这些人都是知道很多事情的,但偏偏就是不说清楚,而且这些人的修为境界还都比他高出太多,他也没办法把他们打服了逼他们说。 骂了好一阵,纠结了好一阵,终究也没办法将裴二小姐隔空挪移来,终究也挡不住眼前这密室的诱惑,依靠骂骂咧咧来缓解自己情绪的顾留白还是沿着石阶走了下去。 然后一走进这密室,他的心里顿时就又有一万个草飘过。 谁家的密室长这样? 密室里面只有一张用于摆放婴儿的摇摇床,床上还摆着几个布老虎,一个拨浪鼓。 这分明是个育婴室! 难不成自己小时候就在这床上呆过? 但纯粹的就是个育婴室也就算了,关键散发着红光的地方,就是一座神龛,神龛里面放着一座红色的小塔。 那红光就是这座小塔散发出来的,而且还是很有规律,红光亮一阵,又略暗一下,就像是在呼吸一样。 最最扯淡的地方,是这神龛上还贴着一张纸,上面很醒目的写着大字,“神通物,别动!” 神通物不要面子的吗? 弄得大路货一样到处都有? 神通物了不起吗? 都是神通物了,还不让人动? 顾留白觉得这王夜狐真的是操蛋。 但更操蛋的地方还在后面。 他看到红色小塔前面有一封信笺。 他当然选择马上过去打开了。 “我就怀疑你才是四耳黑猫的主人,所以我会在你和沧浪剑宗的比剑之中试一试,如果试出来感觉不是,那我虽然放了一封信在姚煮酒的手里,但那封信也到不了你手里。” “既然你能到这里来,见到我这最后一封信,那你自个就应该明白了。” “这地方你熟悉吧?” “如果记不起来了,那也正常。” “那小塔真的是神通物,但你真不能动它,带出去这间密室就会被长安城里的厉害人物感知到。真正必须要用的时候再拿吧。” “吕微凉应该早就凉透了,乘着李氏还没养出替代他的人来的这段时间,你去和四耳黑猫好好谈谈吧,可怜的小东西,等了你很多年了,见了你的面都怕连累你,不敢和你相认。” “我和你娘也好,你爹也好,都不是朋友,和他俩都是敌人,你爹的死和你娘有个朋友的死也和我有点关系,是敌人嘛,也不算对不住吧。但觉得你娘也真的挺有意思的。” “我这一走,世上真正有意思的人就又少了一个。” “不知道你将来有没有意思。” 这就完了? 顾留白拿着这封信笺,气得脸都白了。 死了留封信,最后两句话还装逼也就算了,关键这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为什么不指名道姓的索性说说清楚? 我一个娘还整不明白呢,你这个王夜狐又给我搞出一个爹? 爹也死了? 死了就死了,我也没觉得他活着,但你好歹告诉我他是谁行不行? 他妈的你们这几个家伙的八品大神通,都是靠打哑谜打来的吗? …… 顾留白好一会才恢复理智。 他看着那座两尺来长的红色小塔,越看就越觉得熟悉,甚至看了一会他都觉得自己好像在看一个长辈。 甚至再看那张摇摇床和这石室的顶部时,他都觉得熟悉起来。 小时候估计没少看。 肯定在这个石室里呆过一阵。 我没生在关外,是在长安就出生了,然后被带到关外的? 王夜狐打了一通哑谜,但信里面至少还说了点有用的。 我是四耳妖猫的主人? 怪不得这猫跟着小蛮女来,看自己的眼神好像有点不一样。 那四耳黑猫的主人是上代堕落观道子,这么说来,岂不是坐实了他娘就是上代堕落观道子? 顾留白的心情好受了些。 他想自己是不是索性明天再去看一趟玄庆法师,就告诉他说我知道了我娘是上代堕落观道子,王夜狐跟我说的,就看玄庆法师这回会怎么说。 接下来肯定先听王夜狐的,找这四耳妖猫问话。 四耳妖猫虽然神出鬼没,但好在周驴儿随时都能找到它。 好歹这一趟算是很有收获。 这么一来,他的气倒是有点顺了,但看着那信上最后两句装逼的话,他还是忍不住和王夜狐隔空对话,“我有没有意思倒是没啥,关键你那两件神通物给了谁我倒是知道。” 说完这句,他将王夜狐的这封信往袖子口袋里一塞,就准备回去给裴云蕖看看。 但不知为何,他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了这密室正对着河渠的那堵石壁上。 也有一种怪异的感觉。 那堵石壁看上去平平无奇,和其余的石壁相比也没什么特别的,王夜狐最后充满装逼范的那封信里也没提这石壁有什么特别,但他看着看着也生出一种特别熟悉的感觉。 潜意识里就觉得那里好像有朵花要开出来的一样。 他走了过去。 看着的确没有一点问题。 但等到他挥洒出真气覆盖上去的时候,那石壁好像有地方并没那么平整。 寻常的修行者哪怕像他这么试,试出什么略微不平整的地方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但顾留白又看出了问题。 那些不平整的地方的边缘,显得有些过于方正了。 而且那小塔的红光明灭之间,他就隐隐看出了几个方块。 这题他也会。 他敲了三拳,打在不同的方块上。 石壁中央就像是一扇门一样往后打开,小塔的红光映射在内里的土墙上,土墙上隐隐有一幅门神的画,一个肥胖的将军提着一柄宝剑,作势欲砍的样子,他身上铠甲的胸口上,有很大的一团花。 的确是有朵花。 顾留白记不得事情,但他此时却确定这是条秘道,应该有人不只一次在他的面前进出过这里。 都到了这份上,他也没有什么吐槽和犹豫的地方了,他走了进去。 秘道很长,很幽深。 而且应该是许久没有人进出的关系,哪怕里面有细微的风流动,但还是有股发霉的味道,还有种说不出的臭味。 一会走了估计有两里路了,压根见不到头,但地上却是一地褪下的蛇皮。 这里面估计都有个蛇窝了。 不过和周驴儿从小玩蛇,要是有个蛇精他估计会害怕,这种会蜕皮的正常蛇哪怕再多,以他现在的修为也是护体真气都可以将它们弹得飞起。 就继续往前走。 蛇倒是一条都没见到,但这秘道弯弯扭扭,长度就超出了他的想象,他都觉得至少走过小半个长安城了,秘道才终于出现了一排往上的石阶,终于到了尽头。 尽头也是一块很大的青铜板。 听着外面寂静无声,周围没有什么人活动的迹象,他便打开了这青铜板。 上面不是床。 他走出去之后一愣。 他在一个庭院里。 而这个院子周围的房屋显然都是用作库房。 有几间屋子里堆放着的都是晒干了的药材。 他只是嗅着那药材散发出来的味道,就知道那些药材都是用于解风湿或是受了风寒、头痛发热的普通药材。 在地下秘道里行走他也辨别不出具体方位,但嗅着这药材的味道,第一时间吸引他注意力的是南边的一堵墙。 这堵墙特别高,里面是特别大的宅院。 根据周围的标志性地貌来判断自己所处的具体位置,这对于任何一个边军的暗桩来说都不难,顾留白一眼就看见了不远处一座道观的殿顶。 再看见那座道观内里还有一座小山,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那不就是贾炼提及的玉泉观? 那这处的宅院,不就应该是静王府? 顾留白心念一动,虽然他带着大食国师铁流真给他的神通物,但此时挨着这皇帝都很上心的王府,他也不敢轻易动用,于是他就只是往上无声的掠起一丈有余,朝着那堵高墙后方看了看。 这一看他就觉得自己又浅薄了。 高墙后方还有一堵更高的墙。 原来紧挨着这里的还不是静王府,只是静王府里的下人居住的院落。 静王早就完犊子了,一个静王妃还有这样的排场,他心中对这神秘的静王妃顿时有了更多的好奇。 但更好奇的是,那个密室这么长的一条秘道通过来,却是通到静王府外面不远处的一个库房,隔墙就是静王府下人们居住的住所。 这又是什么鬼? 费这么大的力气,还不如选个地方直接挖皇宫里去吧? 大隐隐于皇宫,没事在皇宫里某个地方探个头出来透透气多好。 他这其实也只是心中下意识的一句吐槽,但下一刹那,他的脸色就变得精彩起来。 他突然想到了不断挖井的乔黄云! 乔黄云的宅院可是真距离皇城不远。 乔黄云该不会真想挖条秘道直接到皇宫里头去吧? 正因为这个想法而瞠目结舌的时候,他突然呼吸一顿,因为此时他觉察到那堵高墙有了些动静! 第两百九十八章 好吃的大婶 墙角堆着些芦苇。 有一双手悄悄将芦苇扒开了,一名妇人探头探脑的看了几眼,然后从里面钻了出来。 这妇人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衫,四十来岁的样子,长得很普通,躲在暗处的顾留白看着她不是修行者,已经松了一口气,接着看她钻出来的时候,头发上正巧扎了几张芦苇叶子,手里头提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裹,一双眼睛在黑暗之中显得特别贼溜溜的,样子非常的搞笑,顾留白本来被王夜狐打哑谜打得有些抑郁,但现在他看着这妇人一双眼睛特别贼的样子,居然也被逗得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啊!” 这妇人被吓了一跳,她下意识的转身就想钻回去,但这一堆芦苇倒了下来,纵横交错,反倒是她头上又沾了一头鸡毛一样的芦苇花。 这模样更加搞笑,顾留白笑得嘴都差点裂开了。 “你什么人!” 这妇人一时反倒是有些恼羞成怒,她倒是反而恶人先告状般气势汹汹起来,“半夜三更的你跑这里来吓人做什么!” 关键她这恼羞成怒耍横的时候,一双眼睛还是同样的贼兮兮的。 顾留白笑得肚子疼,他揉着肚子道:“大婶,你自己从那个墙洞里钻出来,还说我吓你?” “大婶?”这妇人一愣,旋即又反应过来,“这是泰安医馆的药材库,你这年轻人是小蟊贼!” “我小蟊贼?” 顾留白完全憋不住笑,他摊开双手,道:“我偷什么了?” 然后他又点了点妇人手里提着的那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裹,道:“大婶,你这一包东西是啥?” “要你管!” 妇人提着包裹的手往后一缩,她恶狠狠的说道,“不管你是什么人,我劝你别多管闲事。” 这妇人虽然长得一般,但眼睛分外的贼溜,而且声音哪怕恶狠狠的倒是也蛮好听的。 顾留白看着她恶狠狠吓唬自己,但是却忍不住朝着她自个钻出的那墙洞处看,他就知道这妇人肯定生怕被人发现,不敢声张。 于是他呵呵一笑,故意轻声道,“其实我真是个小蟊贼。” 这妇人一愣,她倒是没想到顾留白居然会这么承认,但她下一刹那就顿时有了底气一般,挺直了身体,“哼!果然如此,我看你鬼鬼祟祟的就不是好人。” 顾留白倒是越看越稀奇。 这妇人一挺直身体,显得腰粗臀厚的样子,身材看上去就很糟糕,但衣服里头鼓鼓囊囊,看上去也是塞了东西才这样。 而且这妇人虽然看上去就是一个普通的中年大婶,但此时说话的样子和语气倒十足像是个少年。 “你说对了,我的确不是什么好人。” 他唯一沉吟,笑了笑,一个纵身就掠到了这妇人的身前。 这妇人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她才刚刚下意识的伸出左手想要阻拦,她左手手腕却已经被顾留白拿捏住了。 “你!” 她惊怒的叫出声来,又不敢大声叫。 顾留白这时候却是已经放开她的手腕。 奇了个怪了。 这妇人给他的感觉就真的像是个少女,他怀疑这妇人是不是什么年轻女子易容而成的,但骨龄做不了假,他这摸骨的手段摸了一下,发现按骨龄来说的确不是什么少女,应该至少也有个快三十了。 “大婶,你长得有点显老啊。”他笑着说了一句。 “你这个登徒子!小蟊贼!”这妇人气得嘴唇都在哆嗦,“你竟敢做这种事情,你信不信我喊人来砍了你的头!” “你喊!” 顾留白戏谑的笑道,“看到时候人来了是抓你还是抓我。” “你!” 妇人胸脯剧烈的起伏着,但她显然是虚张声势,过了一会她就有点低声下气了,“你到底想怎么样?” 顾留白看着她一只手吃力的提着的那个包裹,想了想,道:“见者有份,你这包里的东西分我一半。” 妇人顿时怒了,道:“小贼,你想都别想。” “哈?”顾留白笑了,道:“那不给的话,我可大声喊捉贼了啊。” 妇人气得眼睛都不贼溜了,“谁告诉你我是偷东西的。” 顾留白看她理直气壮的样子,心中倒是越发好奇,但他面上却是越发布满嘲讽的神色,“你敢保证这包东西不是偷的?” 妇人一滞。 顾留白笑了笑,道:“都是做贼的,你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衣服里面都塞着好多东西呢。” 妇人咬牙切齿了好一会,凶道:“反正我手里这包东西不能分给你一半,你偷药材去吧,我假装不知道。” 顾留白道:“不分给我也行,那我现在可要喊了啊。” 妇人冷笑道,“他们难道只抓我不抓你?” 顾留白就觉得这妇人虽然长得不好看,但说话起来的模样和语气就真的很好玩,他又忍不住笑道,“抓当然一起抓,但是我肯定比你跑得快啊,你刚刚没看出来我跑的飞快?” “你!”妇人又为之气结。 顾留白笑道,“我现在数到三,你不答应我就喊人了啊。” “你要气死我了!”这妇人恨得跺了跺脚,“我答应!” 顾留白得意的伸出了手。 “这里不方便拿放东西!你跟我来!” 这妇人气呼呼的,径直往库房后面走去。 这地方她明显十分熟悉,就连这库房后门她都轻易的打开了。 轻手轻脚的穿过这个库房之后,她绕进了一条小胡同,到了胡同中间一个小院门口,又掏出一把钥匙开了院门。 “你先跟我进来。” “这地方是你家?” 顾留白越发觉得这妇人有意思。 他问出那一句之后,四下一打量就觉得这地方不是住人的地方。 这就是个普通的口字形一进院落,中间空地上就是普普通通一株很大的树木,树冠都超过了屋顶一倍有余,现在没什么叶子,但布满了花苞,居然是一株特别大的樱花树。 除了这樱花树之外,中间空地上就什么都没了。 四周的房间居然也是围绕着这个庭院全部打通,就是张着口对着空地,连门窗都没有。 有一块地方放着茶桌椅,有一块地方放着软榻,还有一块地方放着好几个大的蒲团,除了几个花瓶插着一些很雅致的树枝之外,就空空荡荡的。 顾留白刚想说这地方不就像是一个巨大的回字型走廊,就是屋檐更外突而已,看着挺舒服,但别说在这里面住,哪怕呆一会都会觉得冷得慌吧? 但一个冷字刚到嘴边,他就看到这妇人点燃了火折子,那一块放着软榻的地方,倒是有一个方形的炉子。 顾留白又觉得那炉子没烟管,不是熏得慌,但一眼看见那炉子里放着的都是特制的枣核炭和兽炭。 他顿时又有点懵,“大婶,你到底是什么人?” “小蟊贼,你管我什么人。”妇人很凶的骂了一句。 到了这地方她似乎觉得是自己的地盘了,明显声音都大了点。 顾留白笑了笑,他借着火光仔细的看了看妇人的双手。 这妇人给他的感觉怎么都不像是下人,如果真是易了容的贵人,那这种人的双手不怎么干活,肯定细皮嫩肉的,但他看清这妇人的双手,却又是一愣,觉得这真是奇了怪了。 这妇人的双手粗糙得很,掌心甚至还有老茧。 一看就是平常活没少干。 这妇人很熟练的点好了炭盆,又点燃了一盏灯,火光亮了起来之后,顾留白又仔细的打量了一下她的眉眼。 看不出什么易容的痕迹。 如果真的是易容,那手段都快和乔黄云差不多了。 本来他甚至怀疑这妇人是不是静王妃,毕竟这人从王府的方位来,而且居然还在这里藏着这样一处奇特的小院,但不说容貌对不上,至少静王妃是个修行者。 五皇子之前和他闲聊的时候说过,静王妃是有修行的,哪怕不会到八品,但也应该不会是那种不入流的修行者。 但之前他都握住了这名妇人的脉门,但凡是修行者都会有点潜意识的反应,但她是真的一点没有。 体内骨骼之中都没有凝练过真气的感觉。 要么也是依靠着静王府挣了不少钱的? 而且常年在静王府当差,也充满了雅气? 正这么想着,他看到这妇人已经气呼呼的打开了那个包裹。 包裹里的东西顿时又让他很懵。 一个食盒,几个油汪汪的荷叶包,几个看上去像是酒罐子的东西,还有几本像是画册和闲书。 方才她那布包裹里面居然还是一个很大的鹿皮囊,这些东西装在鹿皮囊里面,一点气味都没有散发出来,现在放在软榻旁的一块大木墩子上之后,就开始散发出香气。 顾留白仔细闻了闻,那几个罐子里装的明显就是酒,而且明显都是很好的酒,酒香馥郁,很有层次感。 再看看那几本画册和闲书,真的还是用来消遣的东西。 看着顾留白讶然的神色,这妇人反倒是有些得意了,“见者有份?你以为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顾留白的确想不到。 但他看着这妇人得意的神色就忍不住故意气她,“还行啊,这几罐子酒肯定很值钱啊,我闻着就贵。” 妇人一愣,瞬间就被气到了。 这几罐酒的确很贵很贵。 “小蟊贼,你总有一天倒霉!”她咒骂了一句,一共五个酒罐,她咬牙分了三个给顾留白,似乎是希望顾留白占了便宜之后就赶紧滚蛋。 但她下一刹那却想到了什么事情,寒声道,“这酒来历特殊,你自己藏着喝喝也就算了,不要想着去卖,否则掉了脑袋别怪我没提醒你。” 顾留白笑道,“你这大婶良心倒是怪好的,不卖酒不卖,我就在这里喝了算了,我这人也不喜欢占你便宜,一会我再分你半壶。” 妇人听着他竟然要在这里喝酒,顿时又有些生气,又有些后悔方才因为怕被发现而带他来了这里。 她气恼了一会,板着脸道,“那你自己一边去吃喝,不要打扰我。” “真的是,一个人喝哪有两个人喝有意思?” 顾留白偏偏就不听她的,拖了一个好大的蒲团过来就往她对面一坐,“酒杯你放哪了,我帮你去拿。” 妇人深吸了几口气才平静下来,“要什么酒杯,我喝酒从来不用酒杯。” “你不用我也不用。”顾留白倒是很惊讶这大婶的豪气,同时他越发好奇这大婶是谁,他拔了一个酒罐的塞子就喝了一口,还故意砸吧了两下嘴,酒是真的好酒,哪怕五皇子到了长安之后,请他喝了几次好酒,但他拿来的那种好酒和这酒都没法比。 这酒异常的清洌,而且还自带着一股凉意,好像冷泉的水一般幽寒,关键前面是浓郁的酒香,但到了肚子里,伴随着一条火线回上来的,居然是一股浓郁的幽兰香气。 还没来得及真心赞叹这酒真绝,那妇人就已经皱眉道,“喝酒归喝酒,能不能别砸吧嘴!” “砸吧嘴才香,不信你试试。”顾留白一点不惯着她,一边开始打开食盒还一边对她说道,“你要看书你就看吧,这些东西我来拆,省得沾你一手油。” 这妇人已经在心中念叨我不气我不气,但嘴上就忍不住不服气,“那人还怪好的。” “哈哈!” 顾留白倒是被她又逗乐了,但一层层打开她带的食盒和那些个荷叶包之后,却是愣住了,“大婶,你一点素的都不吃,光吃这么油腻的?” 这些个食盒和荷叶包里,居然都是油汪汪的肉类。 尤其是荷叶包里包着的,居然都是猪蹄,牛蹄,大块肥肉之类的东西。 这在别的时候也就算了,但这是刚过完年。 哪个长安人过完个年不觉得浑身油腻,还能大吃大喝这种东西? “要你管!” 妇人却明显馋,说话间闻着香气都明显咕噜一声咽了口口水。 “你都长这样了,少吃点这么油腻的不行?”顾留白看着她凶恶的样子就想笑,“大婶你现在长得就很一般,要是吃得这脸盘子都比油饼大了,那…” 顾留白自然是想说,你若是脸吃得比油饼大,那就丑了去了。 但没想到他这句话没说完,就看见妇人从衣袖里掏出个油纸包,一打开正好是两张油饼,其中一张明显还是带了糖馅的,有种甜腻桂花香。 妇人这刚打开就听到他这么一说,一时间手指僵住,气得胸口都疼。 “没事,当我没说,你吃吧。”顾留白又喝了口酒,就是砸吧嘴。 不得不说,这种好酒在嘴里砸吧几下,真的是滋味无穷。 妇人气得当时就恶狠狠的咬了一口油饼,就像是从顾留白的身上咬了一块肉下来似的。 她用力的嚼着,看着顾留白只喝酒,倒是不去吃肉,她反倒是又得意了,“吃肉啊,这里面可是有你的一半呢,你吃不完也给我带走。” 说完她就好像占了大便宜一样,但还是不过瘾,接着道,“不对,你说了要在这里吃得,你给我吃完那一半再走。” 顾留白心情越发的愉悦。 真的,这个妇人实在太有意思了。 他故意装作嫌恶的样子,看着那些肥肉犯恶心,但嘴上却很硬气的模样,“怎么,你以为我吃不动?我跟你说,我就是怕你吃不过瘾。” “你吃!有本事你全部吃完。”妇人一副看穿了顾留白的样子,甚至放下油饼拍着手,“你要是能全吃完,下次我还请你吃。” “下次是什么时候?”顾留白笑道,“我怕你说过了又不承认。” “放屁!”妇人放下油饼又怕油饼冷了,又啃了一口油饼,然后将油饼放得距离炭火盆近了点,然后冷笑道,“我说话算话,下次什么时候你定,不行明晚上都可以。” 顾留白顿时笑了,道:“那可是你说的啊。” 说完他就开始吃。 “这味道好啊!真入味!还加了很多种香料的啊,长安的大酒楼都没这味道好啊。” 他抓了一个蹄子吃了几口,就顿时真心的夸赞起来。 真的没一点夸张的成分。 估计要不是被他拖了点时间,这蹄子不够热了,没那么软烂,否则滋味恐怕还要更好。 “那你多吃点,都吃光,不要客气。” 妇人觉得顾留白是嘴硬,她难得笑眯眯的。 顾留白笑了。 他修的真气法门本身独特,可以很多天不吃,也可以一天吃很多天的。 别说这些东西味道真好,哪怕是白煮的撒点盐粒子,他要硬吃都绝对吃得下去。 他轻轻松松的就吃。 吃着吃着看着木墩子上的东西飞快的变少,妇人的脸色就不对了。 等到一会东西全光,只剩下她手里一张半油饼子的时候,她声音都变了,明显带着哭音了都,“你真的全吃完啊?你还是个人吗?猪都没你能吃吧。” 关键都哽咽了,说这些话的时候她还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很明显她是真喜欢吃这些东西。 顾留白揉了揉肚子,他一点都不撑,但却还是故意道,“是有点撑,但你让我吃完,我不服气啊,我就要吃完!” “你!” 妇人抄起油饼子就想砸他脸上,但又舍不得,马上又啃了一口。 顾留白差点笑得脸栽进炭火盆子里。 第两百九十九章 美食的诱惑 你还是个人吗!” “怎么有你这样的人!” “这么多东西你都吃得下,你是猪吗?” 妇人越想越委屈,越看那空空如也的食盒就生气,她的眼角都甚至出现了泪珠子。 “哭什么啊,这么大人了。”顾留白看着她,鄙视道,“那你带了这么多东西难道不也是为了吃吗?你自己一个人也吃得完?” 妇人生气道,“我只是生怕不够吃!” 顾留白笑道:“意思是你自个也未必吃得完?” 妇人用力的咬了一口油饼,恨声道:“我像你一样能吃吗!” 顾留白奇怪道,“那你一开始为什么一半都不肯分给我?” “我不喜欢别人吃我的东西。”妇人不想和顾留白说话,但实在是生气,又憋不住,“这很难理解么?” “那你吃不完怎么办?”顾留白认真问道。 妇人道:“丢掉啊,还能怎么办。” 顾留白顿时严肃起来,“那你不是暴殄天物?长安城里哪怕是过年都有不少人吃不上肉,你看我平时都吃不到肉,这肉是何等金贵的东西,你居然吃一点就把剩余的全部丢掉?” 妇人一愣,她看了一眼顾留白,旋即就骂道,“骗子,看你就不像吃不起肉的样子。” 顾留白叹了口气,“我要是吃不起肉,我还用去偷药材出来卖?” 妇人看了顾留白好一会,道:“你别以为我看不出你是个修行者,你根本不是去偷药材的吧?你这个人不仅可恶,而且没一句老实话,真的该死啊!” 顾留白故意喝了一大口酒,还用力的砸吧,“这酒真的好喝啊。” 说完这句,他才看着被他气得又喘粗气的妇人,“那你看出来我不是去偷药材的,你还喊我小蟊贼?其实我一开始倒是觉得你是偷东西的贼,所以才故意吓唬你一下,想看看你包裹里藏着什么东西。” 妇人怒道,“吓唬就吓唬,看就看,谁让你真吃。” 顾留白一脸无辜道,“不是你让我吃的么,还非得让我全吃完,我年轻人,不能服输啊,腻死我我都得把它们吃完。” 妇人气呼呼的不说话。 她发现自己耍嘴皮子根本耍不过这个人。 顾留白笑道,“不过话说回来,你既然不是小偷,那你到底是什么人?从王府下人的住所里面偷溜出来,还钻墙洞,还带了这么一包吃的,这里还藏了这个小院子,你也不是什么普通的大婶吧?” “婶你个头。” 妇人被顾留白一口一个大婶叫得恼羞成怒,“我反正不是窃贼就行了,我是什么人,关你什么事情。” “我劝你做人不要这么凶,老是生气容易老。” 顾留白笑嘻嘻的说道,“你之前不是号称你说到就能做到?你再这么凶,我马上就让你食言你信不信?” 妇人觉得莫名其妙,“我当然说到做到,什么马上让我食言?” 顾留白看了她一眼,道:“你刚刚还说,只要我吃得完你带出来的这些东西,下次你还请我吃一顿,下次什么时候都是我定,我现在如果说下次就是现在,你能再返回去拿这么多东西出来给我吃?” 妇人一滞,但也是不服气,冷笑起来,“我现在给你拿这样一堆东西出来,你还吃得下?” 顾留白笑了笑,道:“和你说了这一会话,又喝了这些酒,倒是又有点饿了。” 妇人顿时气得说不出话来。 但更让顾留白觉得搞笑的是,她现在觉得下酒菜就只剩下那一张多油饼了,连恶狠狠的咬油饼的时候都是小口小口,都不大口了。 顾留白此时又注意到了她带出来的书册,一眼看到这些闲书画册封皮上的字迹,他顿时又忍不住乐了,“你很有品味啊,看的这些闲书都不错啊,‘无情花魁多情郎’‘狐妖与书生’‘霸道将军小娇妻’‘一夜风流债’,光看这些书名我就觉得指定好看。” 这妇人顿时脸上一红,但嘴上却凶,“我就想安安静静的一个人吃点东西,看些闲书怎么了?你非得打扰我?” “相请不如偶遇,这不是正巧撞上么?”顾留白看着这妇人脸上浮现起的红晕十分自然,就越发觉得她并非是易容,“你自个想想,这都宵禁了,我在一个没人的医馆库房里,突然有一个人从墙洞钻了进来,还提着一大包东西,而且真是小偷也就算了,关键这人还是弄了一大包吃的和用来消遣的闲书,还在这里弄了一个别具一格的院子,我能不好奇么?整个长安遇不到这样的人吧?” 妇人想想倒也是,但看着手中仅剩的油饼,她还是止不住的生气,“那你呢?那个库房里并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更没什么对于修行者而言有吸引力的东西,宵禁都已开始,你潜进这种地方去做什么?” 顾留白想了想,道:“你先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人,我再告诉你我去那里做什么。” 妇人不乐意,道:“为什么不你先告诉我,非得我先告诉你?” 顾留白笑道,“因为哪怕你不告诉我,我通过这间院子,查查背后的关系,说不定也能将你查出来。但我不告诉你的话,你也不知道我是什么人,更不知道我怎么会出现在那里了。” 妇人又很生气,“你这人讲不讲道理,这地方还是我带你来的,你居然拿这地方威胁我,实话也不妨告诉你,你查这地方好了,最多查到最后发现是静王妃平时用来喝茶的地方,也查不出我来。” 顾留白认真的看着她说话时的神色,看到她说静王妃三字时都没有什么明显的神色变化,他便笑了笑,道:“其实我倒是怀疑你就是静王妃。” 妇人嗤笑出声,“我看你们这些男人是想静王妃想傻了,看见王府周围出现个女子,就都异想天开觉得最好自己遇到的是静王妃。” “可能吧。”顾留白发现她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的神色也没什么破绽,他阴阳天欲经带来的精神方面的神通,原本可以感觉得出这人说话是否言不由衷,但似乎这妇人理直气壮的很,给他的感觉不像是说谎。 “其实主要是感觉你不像是王府的下人。”顾留白实话实说道,“而且做法也挺诡异,按理而言不说这些吃食,光是这五罐酒的确价值惊人,而且你自己都说了,这些酒很稀罕,那王府里面失窃了这些酒应该也不是什么小事。” 妇人被说得一时无法反驳,但旋即又好像有了新发现一样,也异常鄙视的看着顾留白,“我明白了,你鬼鬼祟祟的在那个库房里,是不是想偷偷从那里潜进王府去看静王妃?你是不是已经在静王府外面观察了很多天,知道那边防卫最为疏漏。” 顾留白顿时笑了,道:“我对大婶没有兴趣。” 妇人怒道,“我是说静王妃,不是说我。” 顾留白笑道,“我就是说静王妃啊,她再好看不也是大我好多岁的大婶。” 妇人这个时候也在极其认真的看着顾留白的眉眼,她也直觉顾留白没有说谎。 但她认真的想了想之后,却幽幽的说道,“你是不是以前从来没见过静王妃?” 顾留白道,“我当然没见过她,要不然怎么一开始我都怀疑你是不是易容了的静王妃?” 妇人点头道,“那就对了,你要是见过她,估计就不会这么说了。” 顾留白愣了愣,“怎么着,你觉得我只要见过了她,就不会嫌弃她年纪大?” 妇人都被顾留白这句话说笑了,“你还嫌弃她?说的好像她看得上你似的,你有资格嫌弃她吗?” 顾留白哈哈一笑,道:“嫌弃还要啥资格不资格的,我现在就嫌弃她怎么了,有本事她出来打我啊。” “得了吧。”妇人狂翻白眼,“你别到时候和长安城里的男人一样,见了她眼睛都直了就算了。” “那我到时候眼睛要是不直你说怎么办?”顾留白也学着她,一副不服气的样子。 妇人刚想赌气,但突然觉得这样反而更麻烦了,于是她冷笑道,“直不直的关我什么事,整得我好像和你想交个朋友似的,你最好有多远给我滚多远。” 顾留白笑了笑,道:“你这人怎么回事,你不知道喝酒人多一起喝更有劲,喜欢一个人呆着喝酒也就算了,这么大人了,不知道多个朋友多条路吗?你看你这么大人了混的这么差,弄点东西过来吃都跟做贼似的,你要是有了我这样的朋友,我给你弄点这些吃的东西难道不是举手之劳?还需要你这么麻烦么?” 妇人眼睛一亮,颇有些心动,但嘴上却犟的很,“我就喜欢做贼似的不行?” “想吃的东西不少吧?王府里面就什么都有?”顾留白笑道,“光是这种油饼子,长安各种好吃的小铺子里,不同的馅就有至少不下二十种,你不想有个朋友帮你带?” 这妇人看着手中还剩大半张的油饼,瞬间就觉得不香了。 她憋了一会,憋出来一句,“那你这人怎么回事,我长得又不好看,你又嫌弃年纪大的,那你在这里和我聊得起劲做什么?还朋友,你和长得好看的人做朋友不成么?” 顾留白哈哈一笑,“长得漂亮的朋友我太多了,我现在就想找个长得不好看的。” 这妇人顿时气得要命,手里的大半张油饼就朝着顾留白砸了过去。 顾留白接住油饼,笑道,“你还吃不吃,不吃我吃了啊?” 妇人气得肚子都饱了,刚想说不吃,但突然想到自己吃了小半张,这人要是真的把大半张油饼都吃了,那不是还吃了自己口水? 她顿时咬牙道:“还给我,我吃。” 顾留白倒是不知道她此时的小心思,随手就将油饼还给了她。 这妇人原本是想将这油饼丢炭火里烧了算了,但又有点舍不得,又觉得丢进去烟气肯定熏人,所以还是忍不住咬了一口吃了起来。 顾留白看着她的模样就觉得好笑,就又忍不住笑道,“其实和你开玩笑的,以前我的朋友其实没一个好看的,都灰头土脸皮肤开裂的,有个家伙还整天流鼻涕,经常蹭我身上他都不知道。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挑朋友还要看人长得好看不好看吗?这人有意思就行了。我就觉得你这人特别有意思,我看着你就想笑。” “笑你个头啊。” 妇人忍不住骂了一声,接下来却认真的问了一句,“你说外面的油饼还有什么馅?” 顾留白道:“那你说甜的,常见一点的就有白糖桂花馅、芝麻馅、豆沙馅、果仁馅、枣泥馅,就只有少数铺子做的就有红糖樱桃馅、椰丝馅,还有有个铺子的各种素菜拌了糖加上猪油做成的菜猪油馅料也很好吃。” “菜猪油馅料?”妇人没发觉自己咕噜一声咽了口口水,“那能好吃吗?” “我也没吃过,还没来得及吃。”顾留白笑了笑,道:“但是和我说过的人说非常好吃,反正比什么白糖桂花馅之类的好吃,我看你不是连肥肉都不觉得腻,那你应该会觉得那种馅料又香又甜。” 妇人下意识的说了一句,“那可以试试。” 突然她脸上一热,发现有些不对,又下意识的岔开话题,“那咸的有什么?” 顾留白笑道,“那常见的就是各种肉馅啊,羊肉驴肉猪肉之类的,有的会剁菜馅进去,名贵一点的就是加了胡椒等香料的,有的还会在和油饼皮子的时候在里面加好些香料粉。对了,我有个朋友和我说,长安有一家酒楼的油饼子很有特色,按时节菜来的,桃花三月的时候做鱼馅油饼,金秋十月的时候做蟹肉蟹黄油饼。” 妇人又是咕噜一声,她对这些油腻的东西倒是似乎真的有偏爱,这被说得快连口水都要掉下来了。 她这性子似乎和少女似的,但她心思倒是机敏,“你这人也是刚到长安并没有多久?” 顾留白点了点头,道:“还不到一年呢。” 妇人犹豫了一会,终于下定决心道,“你缺不缺钱?” 顾留白奇怪道,“这世上还有人不缺钱么?” 妇人道,“我可以给你钱,你到时候帮我买东西带来这里,但是你不能对任何人透露这件事,而且你到这里来也要足够小心,不要让任何人发现你的行踪。” 顾留白笑了起来,道:“就是举手之劳的事情,你非要给我钱,弄得我怪不好意思的。” 妇人却是认真道:“你别觉得这是小事,你和我接触,弄得不好就有牢狱之灾。” 说完这句,她突然又想到更为重要的事情,凝重道,“你身上有没有什么别的事情?如果有什么别的作奸犯科的事情,我劝你还是走了算了,别和我扯上关系,否则到时候被查出来,倒霉的是你自己。” “那你也不和我说你到底是谁。”顾留白眉头微皱,“不过你放心,我是个好人,没有什么作奸犯科的事情在身上。” 妇人又认真的想了想,道:“你不知道我是谁是好事,最好也不要知道,否则万一你被抓住,那后果我也不知道是什么。” “别想太多,我们之间又没什么事,就给你带点吃的,难道还能治我的罪?”顾留白一副义薄云天加愣头青的样子,道:“看你这样子,难不成是王府里头有人管着你,不让你吃这些东西?你不如告诉我那人是谁,我和我朋友想办法对付他不就行了。” 妇人摇了摇头,“你对付不了的,别节外生枝了。” 说完这一句,她直接从袖子里掏出了一颗金灿灿的东西,竟是一颗金豆子。 “给你钱,明天你不要过来,你三天后开始到光福坊转转,然后接下来哪天你看到光福坊的水墨间挂出有冷香墨卖的招牌,你就给我先带几张油饼过来,甜的咸的,你觉得好吃的先带几张,还有,我要一只烤鸭,要这边布衣楼的,但不要提前买。” 说完这些,妇人又看了一眼天色,认真道,“就在这个时候碰头,我可以先在这里等你,你现买了烤鸭之后让他们赶紧包起来,那样过来的时候皮还是烫的,脆脆的才好吃。还有,他们的酱多买一份,那老板小气,给的酱很少。” “你还真是个吃货。”顾留白说了一句,收了金豆子之后就认真的点了点头,“放心,我都记住了。” 妇人看着他,问道,“你叫什么?” 顾留白笑道,“我现在都不问你是谁了,你反倒打听我了?” 妇人皱眉道,“不是这意思,既然…既然我们认识了,哪怕不管对方身份,总得有个称呼,我总不能教你喂喂喂?” 顾留白随口道,“我姓卢,你叫我小卢,卢小弟啊什么都行。” 他其实是去王夜狐留给他的那个院子之前,正好又在看天命楼那群人的一些事情,想到卢乐天王仁山那群人,他就随口说了姓卢。 妇人点了点头,道:“知道了。” 然后她说道,“我姓沈。” 顾留白目瞪口呆,“沈?那不就是大婶?大婶,你这也太敷衍了吧?” 第三百章 毛团落于身 妇人郁闷道,“随便你,反正不是大婶的那个婶。” “那我喊你沈姨算了。”顾留白随口就说道。 他反正觉得蓝姨和这妇人的年纪也差不多。 “随便。” 妇人倒是无所谓的态度。 心里却想到,这少年姓卢,修为又不低,那应该就是城中卢氏的子弟,怪不得也不怕惹上事,看来之前自己有些事情倒是多虑了。 顾留白又喝了一口酒。 此酒甚是清洌幽冷,满口留香,但其实甚烈。 “你觉得王夜狐这人怎么样?” 喝了一口酒之后,他看着妇人问了一句。 这妇人不管怎么样都不是普通人。 今夜他的身世终于有了些眉目,虽然忍不住骂王夜狐打哑谜,但其实他心里对王夜狐多少有些感激。 妇人觉得他此时的神色有些异样,但也不多想,只是淡淡的哦了一声,道:“这人是个怪物。” “怪物?”顾留白眉头微蹙,“何以做出这两字评价?” “皇帝和他的兄弟们争夺龙椅的时候,他是支持大皇子的,并不支持皇帝,那按理算是死敌了。”妇人也慢条斯理的喝了一口酒,“但皇帝登基之后,他还能好好在宫里呆着,一直到前些天才死,这就已经足够怪了吧。” 顾留白摇了摇头,道:“这好像倒不算怪,不是说他一直掌控着神策军和飞龙军?长安城里算他带兵最多,而且他本身又那么强,李氏肯定也害怕玉石俱焚。” 妇人这个时候彻底平静下来,她的眼睛就不显得贼溜了,眼瞳就像是一片静湖,“那倒也不是,按我所知,他就是知道李氏的一个核心秘密,应该是这秘密说出去就对李氏伤害特别大。” 顾留白的眼神倒是反而贼溜了,“大概什么秘密,你知道么?” 妇人摇了摇头,道:“真不知道。” 顾留白直觉可以从她口中得知更多,于是故意道,“那用一个李氏的秘密换自己一生安稳,也不算怪吧。” 妇人却有些警觉,皱眉道,“王夜狐死都死了,你对他这么感兴趣做什么?” 顾留白看着她认真说道,“有桩疑案事关上代堕落观道子,我怀疑王夜狐知道隐情,但没来得及和他接触,他就已经死了。” 妇人也认真的看着顾留白,道:“任何有关堕落观的事情,你这样的年轻人最好不要想去探究,哪怕那事情再怎么和你有关,你也别去管,不然死得快。” 顾留白沉默下来。 他其实在想到底怎么说这件事。 但这妇人却觉得他是年轻人心高气傲不服气。 年轻人终归叛逆。 妇人忍不住就叹了口气,道:“你应该知道李氏有李氏机要处?” 一听李氏机要处这几个字,顾留白就顿时更加确定这妇人在静王府之中的地位绝对不低。 他也不掩饰,点了点头,道:“知道。” “那你就应该知道李氏机要处是何等的厉害了。”妇人认真解释道,“李氏机要处之所以厉害,是因为李氏几百年的累积,李氏在前朝就是顶级的门阀,但李氏做派一直都是一样,实力都不放在明面上,都是露一小半,藏一大半。李氏机要处就像是一个宗门里头的精英殿,你只要看看现在的李氏,无数的外姓和嫡系在外面拼命,但他们真正得到的好东西,却都不是自个能够享用,而是都堆到这个精英殿里面。只有进入了李氏机要处,才能够得享李氏真正厉害的资源。几百年来,李氏一直都是这样。但我可以告诉你,堕落观也是这样的做派,而且堕落观积累的时间可能都比李氏还要多两三百年。” “堕落观厉害不厉害我当然清楚。”顾留白此时已经想好了,他看着妇人,认真道,“但如果有不得不查的理由呢?比如只有查了,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到底是谁。” “啊?”妇人吃惊得左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心里十分惊喜。 没想到今夜还听到了一个八卦。 这卢氏子弟按年纪来看,应该是卢氏四房的卢乐天? 这人还很有才名。 但他其实并非卢氏四房所出? 顾留白一看这妇人的样子就知道她肯定会错了意,不过他觉得这样也挺好。 “按我现在查到的线索,我亲生爹娘都已经死了。”他看着妇人,认真道:“而且只知道上代堕落观道子认识他们,但他们的死又和王夜狐有关。现在王夜狐这一死,线索就几乎全断了。除非能够找出更多和上代堕落观道子有关系的人,再从他们身上入手。” 妇人认真的看着顾留白的眉眼。 她眉头微微皱了起来,顾留白眼底里的感伤掩饰得很好,但是她偏偏看了出来。 她心里突然有些同情。 越是同情就越是想劝,“这里面早已经是一笔烂账,你听我好好说,我知道的是,李氏当年虽然从大隋手里得了天下,但其实不就是击溃了大隋的军队,夺了大隋的疆域,但李氏那时候其实还不算是击败了堕落观。堕落观蛰伏起来,可能也就是觉得李氏比大隋的杨氏有用,只要大唐比大隋强,那他们觉得到时候掌控大唐,获得的好处就更多。李氏当然不是这么想,他们自然不想沦为堕落观的傀儡,但一直到上代堕落观道子崛起,李氏和上代堕落观道子相当于联手,才将堕落观真正打得元气大伤,不复当年之能。” 顾留白心中微惊,“李氏和上代堕落观道子是盟友?” 妇人轻声道,“一起对付堕落观的时候是的,但后来好像没见着李氏和这上代堕落观道子在一块,又分道扬镳了。按我所知,这里面到底有多少事情,至少李氏机要处是不愿意提的,也不愿意别人追查,所以你要查和上代堕落观道子有牵扯的人,李氏机要处肯定不乐意你这么做,因为很有可能牵扯出李氏的什么秘密。” 顾留白默默地想,那按照这个意思,或许要从李氏机要处着手,才有可能查得快? 妇人见他默然,接着劝诫道,“你现在过得不好么?若是你生父生母还健在,或许你心中不甘,但若是你都确定你父母已经死了,我觉得这陈年旧事还是不要再去纠结了,以免招来杀身之祸。” 顾留白没有马上回话,他喝了一口酒,呼出了一口酒气之后,才看着她认真道,“不开玩笑,我认真问你,那这件事若是换在你身上,你真的就当做不存在,不去查了么?” 妇人沉默了一会,道:“我会当做不存在,因为我知道我没能力去查。” “算了,喝酒。”顾留白也看出了她眼底里藏着的感伤。 是啊,一个人手里头有金豆子,但吃这种东西平时都好像吃不到,都要做贼一样偷溜出来吃,还能有什么能力去查这种事情? 妇人点了点头,喝了一口酒。 “你酒量倒是不错。”顾留白看着她纹丝不动的脸色,真心有些佩服道。 这酒不只是烈,后劲也足,他若不是推动真气压制化解,他觉得自己一罐子下去都要晕。 “我天生能喝酒,酒对于我而言就是有味道的水。”妇人顿时有些傲然。 “厉害。”顾留白试探性的问道,“这酒肯定特别金贵,你连这种酒都能一晚上喝五罐,为什么好像平日里连个肥肉都吃不到?” 妇人看了他一眼,道,“有人管着我,觉得对我身体不好,所以平时坚决不会让我吃。” 顾留白道,“平时溜出来也难?” 妇人点头,“得找机会,老虎也总有打盹的时候。” 顾留白笑了笑,道:“听着真难。” 妇人也笑了笑,道:“这座城里,没几个人不难。” 顾留白一边喝酒,一边道:“王夜狐和堕落观有勾结吗?” 妇人道,“应该没有,而且他活着的时候,总感觉他有什么巨大的阴谋似的,但到死都没有,所以我才说他是个怪物。” “那你觉得玄庆法师是怪物么?”顾留白问道。 妇人摇了摇头,道:“他接近神明。” 听着这句异常简单干脆却十分熟悉的话,顾留白再次端详了她许久。 顾留白又喝了会酒,问道,“那你知道吕微凉吗?” 妇人顿时鄙夷的冷笑起来,“偷鸡摸狗之徒。” 说完这句评价,她倒是有些吃惊,“你连这人知道,看来你已经默默追查了一阵了,难不成今晚你到那药材库,也和追查你身世有关?” 顾留白点了点头,道:“我最近做梦老是梦见小时候好像见过一堵高墙,我一直在城里各处转,今天我觉得你钻出来那座墙就挺像我梦里的那座墙。” “还有这样的事情?”妇人吃惊道,“难道你小时候经常在那个药材库附近呆着?” 顾留白演技天衣无缝,苦笑道,“我就是这么怀疑。” 妇人总觉得这年轻人无头苍蝇般查肯定会招来厄运,她有些严肃道,“吕微凉这人口碑不好,我可以确定的是,当年因为他的出卖,导致上代堕落观准道子和她的朋友遭受伏击。事情就发生在上代堕落观道子刺杀了堕落观观主之后。” 顾留白心中一动,这么说来,外界传闻的上代堕落观准道子刺杀了堕落观观主应该是事实。 “我只是猜测,不负责任。”妇人又看着顾留白,轻声道,“我怀疑原本上代堕落观准道子刺杀堕落观观主虽然成功,但自身受了很重的伤,有人原本能够不为人知的将她护送出长安,但就因为吕微凉这人而导致被人发现了行踪。这背后说不定就是李氏,可能是知道这堕落观上代道子从堕落观卷走了堕落观最重要的一批修行典籍。” 顾留白深深皱起了眉头,他觉得若是换了自己,可能也会做出这样的猜测。 妇人凝重道,“这些猜测你千万不要和别人说,牵扯到李氏,你自己也应该思量清楚,要不要不惜命的追查自己身世。” “多谢。”顾留白一口喝完了酒罐里的酒,然后将两个酒罐往她身前一推,“我酒量不好,这两罐喝不下了,还给你。” 和顾留白对视了一点,这妇人就知道顾留白要离开了,她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顾留白也没说什么废话,告辞离开。 等到顾留白走远之后,这妇人也并未马上离开,只是拿起一本闲书,津津有味的看了起来。 看着闲书,很快喝光了两罐子酒,她突然想到一个事情,喝下一口酒的时候,她试着砸吧了几下。 她的眼睛微微一亮,这多砸吧几下,似乎还真的香一些。 …… 五皇子急匆匆的赶到明月行馆的时候,顾留白和裴云蕖,上官昭仪已经在静室里等着他。 这随叫随到,他一点都没有抱怨。 看着顾留白的脸色,他就知道肯定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老五啊,你说万一李氏和我有死仇,你帮哪一个?”顾留白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把他吓了一跳。 五皇子都慌了,“那我不是完犊子了。” 顾留白笑了,“你这算什么表态?” 五皇子看着顾留白还能笑得出来,就知道事态没那么严重,顿时略松一口气,“我这在李氏本来就不算什么,我帮哪边能起到作用?更何况在李氏看来我早就和你坐一条船了,你和李氏有默契还要,你要是和李氏成死敌了,那我恐怕是最快被李氏除掉的那个吧?” 顾留白也不说什么,直接就将那封裴云蕖和上官昭仪已经看过的信递给了五皇子,“你看看王夜狐和我说什么。” “四耳妖猫主人?” “你娘果然是上代堕落观道子?” 五皇子眼睛瞬间瞪大了,“我就觉得那黑猫这么配合周驴儿有点问题。” 但过了也就一个呼吸的时间,他却是觉得似乎这样来说反而更合理。 怪不得顾十五这么厉害。 他娘可是上代堕落观道子,连堕落观观主都杀了的人,他不厉害谁厉害。 “顾十五,王夜狐这上面也没说李氏和你有什么仇啊。”他只是狐疑道。 顾留白也没先回答他这句话,只是道,“我今晚上去了你梦中情人的屋子外面。” 五皇子老脸一红,“静王妃?” 接下来他才反应过来,“你去静王府那边做什么?” 顾留白也不隐瞒,道,“王夜狐给我留的屋子里头有条秘道,出去就是静王府的边上,然后我就看到有个妇人从墙洞里面钻了出来。” 他简单干脆的将和那妇人的状况描述了一遍,然后喷了口酒气,“静王府里头有没有这样的一个妇人?这人有没有可能是静王妃?” “静王府里面哪来这么一个奇怪的妇人?应该不可能是静王妃,静王妃怎么可能一点真气都没有。”五皇子皱着眉头道,“而且静王妃哪来这么厉害的易容术。” 说完他闻着这酒味,更加不解了,“这什么酒连喷出来的酒气都这么香?全长安的酒坊感觉都没这种好酒。” “静王府的人限制静王妃吃喝么?”顾留白听着他这么说,心中就越发觉得奇怪,他不死心的问道。 “怎么会?” 五皇子摇头道,“静王妃说一句话,不知道多少人会帮,她要是说静王府有人不让她吃喝,告诉我父皇,我父皇说不定将那人满门都抄斩了。” “那哪里来这么一个人?她和我说的事情,也不是一般人所能知道的,我感觉你姐怀贞都没有她知道的多。”顾留白认真的将那妇人所说的事情和五皇子说了一遍,然后道,“她说她姓沈,我感觉是敷衍我。而且我感觉得出来,她知道的隐情远比告诉我的多。” “奇了怪了。” 一提到静王妃,五皇子就来劲,都不用顾留白吩咐,他就马上认真道,“那我马上查查。” 顾留白也认真道,“那不如当年静王的死你也给我仔细查查,我现在怀疑是不是静王的死也牵扯到当年李氏和堕落观以及我娘的事情。” “好,还有什么事情没?”五皇子现在和顾留白也熟得不能再熟,一看顾留白此时的眼色,他就知道顾留白没啥要交代他的了。 顾留白果然摇了摇头,道,“没了。” 五皇子拔腿就走。 五皇子离开之后,顾留白走出了静室,他看向对面的屋檐。 夜色里,那屋檐上似乎什么都没有。 但他此时有种奇特的感觉,他知道那四耳黑猫就在那里。 想到王夜狐信纸上形容这四耳黑猫的话,他的声音都不自觉的柔和了起来,“来了就不要躲着了,过来吧。” 黑色的屋面上突然多了两只发亮的眼睛。 除了这两只眼睛外,都看不见猫身子。 但是屋面上却响起了喵呜的一声。 这一声显得十分的委屈。 “别怕,最近没有人看着。” 顾留白有些感慨的看着那双眼睛,招了招手。 那双眼睛瞬间以惊人的速度掠了过来。 一个黑乎乎的毛团出现在他的面前,然后落在了他的怀里。 第三百零一章 李氏之龙脉 四耳妖猫拱在顾留白怀里,显得异常委屈。 就和普通黏人的小猫没什么区别。 倒是顾留白反而有点紧张。 这一个黑毛团一拱进他的怀里,给他的感觉哪里是一个黑毛团,简直就像是一座火山! 内里的气机太磅礴了。 简单而言,这猫的修为比他高很多! 这哪是什么小萌物啊,分明是长安老妖啊! “怪不得你都能跑去皇宫里头耀武扬威,李氏想要逮你,都得请白云观的大班人马。” 顾留白感知着这可怖的气机,震惊道:“我怎么感觉七品巅峰修士的真气气机都不如你强呢?” 四耳黑猫抬起头,爪子在自己两边的胡子上扒拉了一下。 顾留白怔了怔,但下一刹那,他突然就反应了过来,“八字胡,你的意思是你这都算八品了?” 四耳黑猫点了点头。 顾留白惊了。 一只八品的…猫? “要不我叫你喵叔,或者喵爷算了?” 顾留白看着这个黑乎乎的小脑袋,道:“喊你喵兄我都觉得不尊重你。” 没想到这么一说,这四耳妖猫就更委屈了,脑袋在他身上用力的拱了几下,还抬起头很郁闷的看着他。 顾留白和它目光一对,很快就感觉出了它的意思,“我都在长安担惊受怕的等了你这么多年了,你还有心情说这玩笑话。” 顾留白这一下子突然醒觉,“你真是八品,真有特别的神通?我怎么感觉你这神通和玄庆法师的有点相似?” 还真的是! 只不过玄庆法师是可以直接精神交流,玄庆法师想说的话就像是直接在他的脑门里响起,但这四耳妖猫则是配合它的神态和动作。 四耳妖猫看着他震惊的样子,又点了点头,比画了几下。 顾留白竟是一下子看懂了它的意思! 它就是跟着玄庆法师偷学的。 反正玄庆法师人好,他自己修行也不管它,不像有些修行地的人一看见它就要么凶神恶煞,要么就害怕得不行,就是躲着它。 玄庆法师反正说你要是学得会你就学,学到什么就算你本事。 “师从玄庆法师?” 顾留白懵了,“你居然还是玄庆法师的高徒,佛宗大修士?” 四耳妖猫却不承认,拼命摆爪子否认,意思是自己是正儿八经的道宗修士,它只是觉得玄庆法师身边安全,跟着偷学就不算佛宗修士,不过玄庆法师太闷了,自己在他身边吃鱼吃肉也不好意思,所以也并不是经常去了。 顾留白和裴云蕖、上官昭仪面面相觑。 前不久周驴儿为了他的鼠差役们可以在长安城里比较安全的行走,特意给猫弄了一个供奉节。 现在长安的佛寺每个月都会给流落街头的猫进行一次布施,由城中的那些愿意出资出力的富户给猫准备一顿大餐。 这看上去像是周驴儿的无心之举,但玄庆法师和四耳妖猫之间,其实有着一层实质性的师徒关系。 那这难道一定就纯粹是巧合? 纯粹按学到的神通来看,这四耳妖猫恐怕也算是玄庆法师最厉害的真传弟子了吧? “除了和人沟通心意的神通,你还有什么能耐?”顾留白忍不住问道。 四耳黑猫得意的挥舞爪子。 顾留白一下看懂了。 它意思是它寿命长。 “寿命长不算什么神通吧?”顾留白表达疑惑。 四耳黑猫比画道,“你们要是活五百岁算不算神通?” 顾留白一愣。 那这肯定得算。 这算半个长生了。 古往今来那么多修行者,好像除了一个能够睡觉假死的修士,没一个能超得过三百年的寿元。 四耳黑猫发出了呼噜呼噜的声音,显是有些得意,它比画道:“我现在的寿命都比你们一般的修士长,按这么算,我在猫里头可算是至少有五百年寿命。” “那是真厉害,绝对算是神通。” 顾留白抱着这个毛团和裴云蕖、上官昭仪返回静室坐下。 四耳黑猫得了赞美,更是舒服得身子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它扬了扬爪子,“我还能揍人。” “你这爪子看来不一般啊!”顾留白眼尖,他一下子看见它伸出的爪子上竟然散发着一种玄光,爪子尖都很像是玄兵。 “那是。”四耳黑猫得意,“八品以下的护体真气,挡不住我一爪,谁要是一句话惹毛了我就有危险,我抓得他回家喊妈妈。” 顾留白好奇道,“那打八品行不行?” 四耳黑猫顿时气馁,比画道,“八品不行,就算是韩楽那种,我也只能智取不能力敌。” “韩楽?就是之前死掉的那个暗中掌控金吾卫的人?”顾留白看着它,“那他在八品里面可的确不算厉害的。” 四耳黑猫顿时汗颜,“差不多吧,城里的八品,除了偶尔有不擅长打架或是神通不用于战斗的,我正面冲突都打不过,没办法,天资所限。” 接着它又一阵比画,意思是虽说它也是有神通的,按理而言也是个八品,但猫的身子和经脉和人不一样,而且以前也没什么特别的适合这猫修行的法门流传下来,所以和人的八品修士相比,它肯定是吃亏的。 “你以前跟着我娘的,那我娘到底是谁?”顾留白深吸了一口气,认真问道。 之前有关它修为的问题,只是开胃菜,对于顾留白而言,只是双方互相熟悉的一个过程而已。 他得摸清楚这个喵爷的脾气。 但就目前而言,它的修为虽然比自己强大,但似乎是真的把他当成主人,城里那些个有反骨的家猫对待主人都没有这么温柔。 四耳黑猫的神色看上去都像是在沉吟,再斟酌接下来的用词。 然后它比画道,“你娘很神秘!” “我勒了个亲娘啊!”顾留白差点一口老血吐出来,“你这么说话很容易把我气死,你就没主人了。” 四耳黑猫不好意思的模样,继续比画道,“我的意思是,她的身份很存疑,她有多种身份,连名字都换好几个,我都不知道哪个是她真名。” 顾留白无奈的看着它,道:“我不赶时间。” 四耳黑猫也很无奈的比画道,“她把你带出长安的时候,你才一点点大,不记事,但我那个时候脑子也不够清楚,才刚刚开了灵智不久。” 顾留白只觉得胸闷,“那我爹是谁你总该知道?” 四耳黑猫摆了摆爪子,“真不知道。” 顾留白都蛋疼了,“喵爷,那你到底知道些啥?” 四耳黑猫也郁闷的比画,“不要教我喵爷,你娘给我取的名字是黑团团。” 顾留白无语道,“这名字也不怎么样啊。” 四耳黑猫比画道:“我觉得这名字可好听。” “行吧,黑团团,那你到底知道些什么?”顾留白劝说自己要耐心,不能对一只猫要求太高。 这四耳黑猫舔了舔爪子,认真的想了想,但还是依旧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起,只能想到什么说什么,“我刚开灵智那会,她就是堕落观隐道子,不过已经把别的堕落观隐道子都杀得差不多了,她那个时候叫沈七七。” “姓沈?”顾留白顿时一愣,他瞬间想到了那个大婶。 这是巧合? 但他心中突然又觉得恐怕并非是巧合,难不成这个大婶当时说自己姓沈,也是故意试探,看他的反应? 四耳黑猫比画道,“但那也不一定是真名,她成为堕落观修士也是有目的的,她应该是道宗安排进堕落观的细作。” “什么?”顾留白吃了一惊。 四耳黑猫来了精神,它知道这些顾留白爱听,它继续比画起来,“她一开始就应该和白云观、宗圣观灯道宗顶尖的宗门有关系,我听她和宗圣宫那个冲谦老道的师兄交谈的时候提及过,她不是出身于白云观,也不是宗圣观的传承,但她的宗门和这两个观都属于同一个祖师的传承。应该是道宗很难斗得过堕落观,就用了这样的招数,让她反成为堕落观的弟子。冲谦老道的那个师兄喊她就不喊沈七七,就喊七海师叔。” 顾留白有些懵,“冲谦师兄的师兄都要喊她师叔?” 四耳黑猫比画道,“要不然呢,要不然冲谦老道为什么不能收你做弟子,只能让你和他平辈?你们两个本身就平辈啊。冲谦老道不能乱了辈分。” “有用,你说的这些有用。”顾留白深吸了一口气,他心里止不住的惊喜,光是这些线索就能查出不少东西了。 而且自己的娘竟然是道宗安排进堕落观的细作? 那刺杀堕落观观主也合情合理。 但四耳黑猫接下来比画的,却又让他呆住了。 “但她也有可能不是唐人,是高丽人。” 四耳黑猫看他呆住,继续比画道:“她是道宗安排进堕落观的细作,但之前却有可能是高丽人安排进道宗的细作。” “什么?” 顾留白感觉自己被一个雷给劈中了。 高丽人竟是我自己? “不过也不一定。”四耳黑猫看着顾留白不能接受的样子,挥着爪子安慰,“毕竟我也只是见过两次高丽的密谍和她接头,称呼她夺天使。” “你这些都只是猜测,只是听过她和一些人的交谈,知道的并不确切?”顾留白心里怀着侥幸。 四耳黑猫这时候和人一样点头,“当然,毕竟我只是一只猫,我那时候刚开了灵智,虽然有一把子气力,但我揍猫还来不及,我哪能去管她的事情,别说她是高丽人,就算是天竺人,她也是我主人。” 顾留白无语。 “这么复杂?”裴云蕖和上官昭仪只觉得当年的事情越发扑朔迷离。 看着顾留白彻底无语的样子,裴云蕖安慰道:“没事,你绿眼珠都没事,别说高丽了。更何况这身份也实在太神秘复杂了,谁知道你娘到底是什么人,哪怕真是高丽人,高丽人现在到了长安,隔了一代也就是长安人了。更何况你爹还不知道是什么人。” 顾留白很接受这种安慰。 其实他娘是什么人,他爹是什么人,他也的确无所谓。 一时有点难接受主要是先前的一些信息让他已经觉得自己是在长安出生的唐人。 而且他此时隐约觉得,恐怕他娘的身份还没那么简单。 堕落观也好,道宗也好,都比高丽王朝的底蕴要深厚多了。 这高丽能连道宗和堕落观一起坑了,总觉得有些不太可能。 他摸了摸四耳黑猫的头,“黑团团,那我娘和李氏到底什么关系?” 四耳黑猫被喊了一声名字,再加上这一个摸头杀,它顿时舒服得身体里一阵呼噜呼噜的,“你娘好像和皇帝是朋友哦。” 有了那个自称姓沈的妇人提供的一些信息在先,顾留白倒是没太大吃惊,只是心中越发觉得那大婶靠谱,他点了点头,道:“你怎么知道他们是朋友,还有,她和李氏后来是不是闹掰了?” 四耳黑猫把猫头往顾留白的掌心蹭了蹭,才又比画道,“我见过她和皇帝还有另外两个人密谋过两次,你娘还送了皇帝不少东西的。不过后来李氏肯定和她闹掰了,因为后来是李氏反过来和堕落观还有一些不知什么路数的修士联手想要杀了她。” 顾留白皱眉道,“是在我娘刺杀了堕落观观主之后?” “刺杀堕落观观主我不知道,我没在场,但肯定是在她经过一场大战过后,她受了重伤。”四耳黑猫道,“冲谦老道的师兄和另外有一个我不认识的高手偷偷送她离开长安,然后被发现了。冲谦老道的师兄就死了。” 顾留白心中一动,“另外一个你不认识的高手是男是女?” 四耳黑猫道:“是个男的,也应该是个道宗的,年纪和冲谦老道的师兄差不多的。” 顾留白深吸了一口气。 他此时心情十分平静。 那自称姓沈的妇人提供的消息极为精准。 而之前龙婆知道他和李氏的默契,都直接去杀了吕微凉,他方才就忍不住怀疑,是不是龙婆就是四耳黑猫说的那两个护送他娘离开长安的高手里面的另外一个。 不过四耳黑猫确定是男的,那就肯定不是龙婆了。 但照着这意思,龙婆很有可能和冲谦老道的师兄或是另外一个高手是旧识,而且交情不俗,所以才要冒着风险先杀了吕微凉再说。 顾留白略一沉吟,道:“黑团团,你说你还见过我娘和皇帝以及另外两个人密谋,那两个人是谁?” 黑团团很人性化的摇了摇头,然后比画,“其实包括皇帝在内,这三个人都乔装打扮得好的很,还都戴着面具,那皇帝是我后来见得多了,我后来修为又高,才知道是皇帝,但另外两个,我认不出来,这些年在长安城里我要是遇到了可能能认得出,但是后来好像一次都没见过类似的人。” 顾留白问道,“那他们密谋什么?” 黑团团摆手比划,“那我弄不清楚,只知道他们谋划的事情也害怕被李氏机要处察觉,是特意避开李氏机要处的。” 顾留白想了想,道:“王夜狐这人你接触得多不多?” 黑团团明显有点忌惮的样子,“我绕着这人走,我要是落在这人手里,猫命可能没有。这人不只是修为高,而且他藏着一件神通物,一件红色宫灯,红光一照,意志不坚定的就被晃了神,就一阵迷糊,就很容易被他杀了。但他和你娘应该没什么关系,至少我懂事之后,你娘也似乎没和他的人交手,井水不犯河水。” 顾留白道:“他给我留了封信,给我留了个密室,那密室好像是我小时候呆的,你知不知道?就再归义坊靠河边那个破庙的旁边。” 黑团团摇了摇头,比画道,“那我不知道,小时候你娘把你放在哪里我不知道,后来她带着你都要走了,我才见过你。” 顾留白皱眉道,“那你知不知道一件神通物,是一尊红色的小塔?那气机估计很厉害,王夜狐说只要从密室里拿出来,就会被人察觉。” 黑团团依旧摇头,比画都懒得比画了,明显是不知道。 顾留白倒是也没有不耐烦,他微微眯起眼睛,道:“那你知不知道静王府里面有一个长相普通的妇人,那妇人三十岁左右,长得有点老气,但人很有意思,宵禁过后还会跑出来偷喝酒,偷吃肉。这妇人身份地位肯定不一般,她说的当年有关我娘的隐情,居然和你说的差不多。” “我不知道这个人。”黑团团开始认真的比画,“我也不到静王府那边去的,那边是李氏机要处的地盘。” “静王府是李氏机要处的地盘?”顾留白和裴云蕖、上官昭仪都吃了一惊。 黑团团一副很肯定的样子,“李氏机要处就设置在静王府里面,他们很多厉害人物也都在静王府,而且我听过一种传言,说是静王府里有李氏的龙脉。” “李氏的龙脉?”顾留白皱眉道,“这又是什么意思?” 黑团团比画道,“很玄乎,好像是说哪个氏族能得江山,都是因为有很大气运,而真正得了江山之后,这股气运就会和京城的地脉结合,形成一股龙脉,这龙脉不能被损坏,万一被损坏了,那气运流失,江山就有可能不保。” 第三百零二章 宝贝就是我 真有这种事情? 顾留白直觉这里面有些诡异。 如果真是存在对李氏的气运极为重要的龙脉,他觉得他娘在给他和周驴儿讲的睡前小故事里面至少会提一嘴。 从来没提过只能说明一点,要么他娘都不知道,要么这里面压根没有什么龙脉。 而且秘道出口就在静王府那里,当然不可能是巧合。 这四耳黑猫说得很清楚,他藏身的那个密室连它都不知道。 再加上那个神通物,这个密室和秘道根本不可能是儿戏,不可能是随意弄的。 李氏机要处在静王府办公,那应该可信,但这龙脉…有问题。 “李氏机要处里面有多少厉害人物?” 他想了想,撸着这黑团团问道。 黑团团伸出爪子比划了一下。 顾留白直接吓了一跳,“五个八品?” 黑团团不好意思的接着比画,“八品是没五个八品,我探过玄庆法师的口风,李氏机要处要拥有对李氏的绝对掌控能力,包括皇帝,所以按照玄庆法师的意思,至少两到三个八品是有的,至少联手起来要能压制皇帝和高大伴。但他也表达过一个意思,李氏的底蕴很深厚,再加上能够进入李氏机要处的人都有些特别,所以有些人加上李氏机要处的神通物,应该也有八品的实力。那次他和我说话没说到底几个,但告诫我要去静王府惹事,会被一巴掌扇死,然后他还伸出手掌给我看看。我觉得按照玄庆法师说话的习惯,他伸出一只手给我看看,意思估计至少就是李氏机要处抱成一团,监管李氏的厉害人物,至少有相当于五个八品这样子。” 裴云蕖的眉头也一下子皱了起来,“那我怎么觉得李氏这对付王夜狐和林相似乎只是消磨天下八品修行者的一个由头?好像李氏就是抛几块大肉出来,引得好些个八品大修士自相残杀,这不王夜狐、郑竹、林甫这些个厉害的八品死了,至于李氏倒是损失也不算惊人,那韩楽本身也不是李氏嫡系,李熏本身就还没进李氏机要处。还有那李得意,他要是去了王夜狐那里也得死吧?这么一下子去了大唐小一半的八品,李氏机要处现在似乎不只是对皇帝和高大伴也有足够的监管能力,他们现在是对长安任何一方都有足够的监管能力了吧?” 上官昭仪点了点头。 她原本就觉得李氏就是在刻意抹杀一部分八品,以保证大唐若是遭遇巨大变故的时候,李氏依旧能够保持绝对的掌控力。 只是以前她不知道李氏里面李氏机要处和寻常的李氏嫡系都有这么大的区别。 她当然也知道很多宗族门阀都有自己的一套管理机构,但李氏机要处无疑和其余宗族门阀的管理机构截然不同。 顾留白此时想着的却是,怪不得那个自称姓沈的妇人反复劝诫让自己不要追查当年的陈年旧账,反复说李氏机要处如何如何厉害,她倒是的确出于好心。 龙婆和阴山一窝蜂这些人这么厉害,但龙婆杀了那吕微凉之后,还是要消失一阵子避风头,看来龙婆是早就知道李氏机要处有多厉害。 “那我还没到长安之前,你到处虚张声势,是为了让李氏误判,觉得我娘的真正传人已经返回长安?”顾留白看着黑团团问道。 黑团团举了举爪子,示意说的对。 顾留白不解道,“那你怎么知道我要回长安了?难不成你还有异地感应的神通?” 黑团团马上连连摇头,比画道,“我哪有这么厉害,是玄庆法师告诉我你要回来了,让我迷惑李氏和城里的其余人。玄庆法师说你护送佛子回来,欠你一个人情,就先这样还了。” 顾留白马上问道,“那遮幕法会是不是我娘和他还有李氏一起弄的,他是不是和我娘本身就有交情?我看他好像本来就想帮我,就是自个给自个找了个借口。” 黑团团马上摆出了这题我会的姿态,“这本猫可以肯定,就是她和玄庆法师还有皇帝一起弄出来的。” 裴云蕖这下有点懵了。 她之前压根不知道这点。 “顾十五,遮幕法会的东家之一是你娘?” 顾留白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他觉得也没必要当面说谎了。 “好啊!”裴云蕖不可置信的看着顾留白,“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居然一直瞒着我?” 顾留白憋不住笑,道,“其实你第一次贼溜溜的去参加遮幕法会的时候我就知道了,我看你那时候得意,我就没和你说这事。” “你居然瞒我这么久!”裴云蕖想到那时候自己的确很得意,觉得这顾十五还没资格参加遮幕法会呢,结果弄了半天这还是他家的?她顿时无语了,脱口就说道,“顾十五这两天你都别想我帮你养剑了。” 顾留白顿时哭丧了脸。 上官昭仪看着这两人,心里生出怪异感觉,她直觉这两人的养剑有猫腻。 “问正事!”裴云蕖瞪了顾留白一眼。 “我爹到底是谁,你一点都不知道?”顾留白不死心的问道。 黑团团摇头,比画道,“那都在我开灵智之前呢,我哪知道。” 顾留白实在无奈了,想了一会,道:“我娘有没有在长安给我留点好东西?” 黑团团伸出爪子点了点自己,“不就是我?” 顾留白看了它半天,忍不住吐槽道,“你要是闭上眼睛,放外面都看不见你。” 黑团团顿时委屈了,“你嫌弃我?” 顾留白马上摸了摸它的头,道:“这怎么可能,就是有点失望,我想她按理应该很有钱,不留个宝藏给我吗?而且不是风传她卷了一堆堕落观的典籍,没有托付给你?” 黑团团疑惑道,“没有啊,而且你不是跟着她的么,她有她肯定跟你说了啊,至于什么修行典籍,要那么多干什么,她给你的肯定是最好的啊。玄庆法师都说,我那时候故布疑阵,之后李氏就很难再怀疑到你头上,因为你修的法门并不是你娘修的法门,也不是堕落观的那些法门。李氏有个有望气神通的,他看过之后没问题,就三年五载没问题了。” 这下换成顾留白委屈了,“是不是最好我不知道,反正她和我说,我这法门还残缺着呢,让我到长安自己来补全。我刚刚还以为你会对我这法门有点了解,知道怎么补缺呢,这么看来你也是压根不知道?” 黑团团谦虚的比画,“我这方面不擅长,我这法门都是她一遍遍用真气引导我才勉强记住,我哪搞得懂你们修士的法门。” 顾留白无奈的撸着这个黑毛球。 撸着撸着他鼻子突然有点酸。 之前不会聊天的周驴儿还同情他没有亲人了,现在除了裴二小姐这几个之外,他终于有了个自己这边的亲人,虽然夜里眼睛一闭就看不到它。 黑团团也不自觉的脑袋一直在顾留白身上拱来拱去。 “慢慢来吧,好歹有点眉目了。” 顾留白叹了口气,他试着说服自己,然后又随口问了一句,“李氏的血脉三代而衰这件事你知道不?” 黑团团摇头,比画道,“这我不知道,但你娘说过一句话,她说李氏的死穴不是李氏机要处的死穴,而且李氏机要处很擅长营造假象,当你觉得抓住李氏的死穴,想要针对发动的时候,说不定就已经落入了李氏机要处的圈套。” 顾留白只能再次叹了口气。 能在一众豪强之中脱颖而出,夺得江山的门阀果然比想象的还要厉害一些。 “我今晚能不能和你睡一起?”黑团团突然比画道,“主人带你离开长安之前,我和你睡过一晚上,睡你旁边挺舒服的。” 顾留白原本还在想有没有什么可以问的,突然之间见到这四耳黑猫这么比画,他顿时下意识的问道,“黑团团,你是公猫还是母猫?” 黑团团也是一愣,比画道:“你想什么呢,就是单纯的睡觉,你管我公猫还是母猫?” 顾留白顿时忍不住自嘲的笑了笑。 都是因为阴阳天欲经而提心吊胆,连只猫都提防上了。 “没,我就是纯粹好奇。”他马上说道,“你现在认我为主,我这连你是公猫还是母猫都不知道,那就太不负责任了。” 黑团团看着顾留白的眼神就明显觉得他是撒谎,但它还是比画,“我是男猫。” 顾留白想到个问题,好奇道,“那你在长安这么久,没有找个老婆?” 黑团团明显有些郁闷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开了灵智开始,就感觉所有的猫都不是同类,对这些猫一点兴趣都没有。” 顾留白惊了,“那该不会对美女有兴趣?” 黑团团瞬间一脸正气的样子,道:“也没有。” 顾留白沉吟道,“难道是因为跟着玄庆法师修了佛法?” 黑团团也沉吟了一会,比划道,“应该不是,玄庆法师并非没有七情六欲,但其实他在修行之中已经经历了无数轮回,你看着他好像就是在大雁塔和佛寺里头呆着,但他应该相当于换了很多个人,已经过完了很多个一生了。他在各种不同的人生之中经历各种劫数,所以他的修为才高。” 顾留白好奇道,“那你偷偷的学着他修行,没有这种经历?” 黑团团像个人一样摇头,比画道,“没有,要么是我修为不够,没到他这种境界,要么就是猫和人不一样,而且毕竟我也不是全学得懂,就是经常蹲他身边感受一点他的气机运行而已。” “这样也行?”裴云蕖开玩笑道,“要不我也去玄庆法师身边蹲着?” 上官昭仪顿时被她逗笑了,“你这么懒,能蹲几天?” 黑团团这个时候又看着顾十五比画,它也不喊主人,顾留白分明觉着它比画自己的名字,“顾十五,你今晚到底让不让我睡你身边?” 顾留白还没来得及回答,它又已经比画道:“以后你要是和裴二小姐和上官昭仪她们睡一块,我再和你一起睡估计就更麻烦了,现在让我睡你旁边比较简单。” 上官昭仪在梦境里面很奔放,但她在梦境之外就相当婉约,看着它这一比画,她的脸顿时红得不行。 裴云蕖也脸红,但是她却装出豪爽的样子,道:“没事,哪怕我们成亲了,有时候我也能让你睡边上。” 黑团团琢磨了一下,高兴了,比画道,“也是,一个月总有那么几天可以睡的。” 裴云蕖愣了愣,等她琢磨出这句话什么意思的时候,她也羞得不行了,心里头忍不住想,“那应该也不会吧,不可能除了那几天之外,还能天天要?” 顾留白呵呵直笑,“现在睡我身边又不是什么大事,你睡就行了。” “好!”黑团团顿时开心了。 顾留白已经打定主意明天一早就去见玄庆法师,而且他想起了那名自称姓沈的妇人的告诫,他觉得她说得也的确实在,这只是追查旧事,就千万不能急。 而且今夜肯定养不成剑,不如就早点睡觉去算了。 裴云蕖此时却是想到一点,“王夜狐给你的那个密室里面不是还有件真正的神通物?那归义坊距离我们这里有点远,你有没有做些安排了?” 顾留白道,“我已经和乔叔说过了,他说他和阴十娘他们合计一下再说,现在他们尽量不打扰陈屠,商量事情起来倒是多少有点不习惯。不过乔叔和我想的一样,他说王夜狐这样个人物,死了之后都能保证那间屋子的安全,保证我可以看见那封信和神通物,恐怕就算我们不管,他安排的人也会帮我们好生看着那个院子。” 裴云蕖点了点头,“意思是这个意思,但不是自己的人,终究没那么放心。” 黑团团这个时候却比画道,“没事,你们要看哪个地方就和我说一声,我安排一些猫昼夜不断地守着就行了。” 顾留白一愣,想到之前贾炼是怎么找出来的,他便忍不住摸了摸猫头,道,“你还真的有本事。” 黑团团此时却是打了个呵欠,“你还不困吗?” 顾留白忍不住笑了,“睡觉睡觉。” …… 躺在自己的床上,一个黑团团拱在自己身边的时候,顾留白倒是觉得周驴儿肯定喜欢和这黑团团一起睡。 这周驴儿最喜欢和这些毛茸茸的东西一起睡了。 而且周驴儿这家伙是说睡就能马上睡着,他倒是身边多了个东西会需要适应一会。 刚这么想着的时候,结果他就听到了响亮的呼噜声。 “……!” 他看着那个打鼾的黑团团,也是惊了。 这也是和周驴儿一样可以瞬间入睡,而且打呼噜的响亮程度也差不多。 难不成修了佛宗法门的都这样? 顾留白的手碰了碰黑毛球,这个时候他却又有些感慨。 这黑毛球睡得很深沉,很放松。 它一点都没有说谎,在他身边应该会睡得很舒服。 顾留白轻轻的摸着这个暖呼呼的黑毛团,眼皮也渐渐沉了起来。 他很快睡着了。 他的呼吸很悠长,呼吸声音很小,甚至一般人根本听不出他的呼吸声。 但他陷入睡熟之后没有多久,他自己也并不知晓的是,黑团团的鼾声之中,又多了身体里呼噜呼噜的声音。 那声音像是气流在它的体内引起了肺腑的共鸣,接着又让它的所有内脏都发出了奇怪的响声。 这种声音响起之后,黑团团身上的气机和他身上的气机产生了奇妙的感应。 渐渐的,他身体里也响起了这种声音,但可能他身子比黑团团的身子庞大的关系,这种声音在他的身体里,就像是有雷声在乌云之中不断地滚动。 他依旧处于睡熟之中,他身上没有什么异常,但黑团团的身上,却是泛起肉眼可见的涟漪。 透明的元气涟漪就像是很多高明的音震法门结合着真气一圈圈的荡漾开来,这些透明的元气涟漪撞在顾留白的身上时,又会啵的一声轻响,然后顾留白的身上某处窍位之中,就会微微发亮。 与此同时,顾留白体内深处某些内脏之中响起的雷音就会更大一些。 黑团团似乎也没有意识到。 顾留白则睡的更死。 等到第二天清晨,外面已经大亮时,他才醒过来,发现黑团团也被自己所惊醒,正好像有起床气一样在他身边滚来滚去。 顾留白刚刚坐起,他突然之间就觉得有些不对。 他醒觉自己昨晚上一点都没有发梦。 “这?” 像他这种级别的修行者对于真气的变化极为敏感,接着他一下子就感觉到自己的真气好像和平时有了很大的变化。 他之前没怎么觉得自己的真气对自己的肉身有很强的滋养,但此时他突然觉得自己的真气好像如春雨般不断朝着自己体内血肉最深处渗透而去。 他的体内,竟好像始终在下着一场润物细无声的春雨。 “这怎么回事?” 他忍不住问黑团团。 黑团团此时两个爪子正在洗脸,被问得一脸懵。 第三百零三章 绝世好黑猫 昨晚上你对我做什么了?”顾留白自从和裴云华、上官昭仪双修阴阳天欲经之后,精神感知变得异常敏锐,他此时越感知越心惊,真是前所未有的感受。 不只是真气春风化雨,让他感觉肉身不断遭受浸润,寿元都像是被浇灌的树苗一样有所滋长,而且就连气海里头,都像是有一座巨大的坛城在悄然显化。 那真气法相原本是随着真气的剧烈运行,真气在周身的经络里穿行时,震荡浑身气机,自然产生的辉光,然后才激荡空气,在周围产生海市蜃楼一样的幻影。 但他现在真气在体内行走,他气海之中都似乎自然形成真气法相。 人家的真气法相是外秀,他这真气法相直接内骚? 最为关键的是,之前他这真气法门残缺只是听他的娘说,他自个虽然深信不疑,但感知里不知道残缺在哪,怎么个残缺法,但今日里他真气在体内流转,气海之中形成那巨大坛城的真气法相,他一下子就感知出来,这座巨大坛城东南西北四角似乎都需要支撑,而此时东边一角云气升腾,忽而变成一只黑狮子,忽而变成一条青红色的蛟龙,云气里春雨不断坠落,那东边一角已经明显稳固,得了支撑。 “我这法门残缺的不只是一点?但这黑团团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居然补了我法门的一处缺陷?”他看着黑团团,眼光里充满不可置信。 黑团团却是越发莫名其妙,比画道,“你说什么呢?我就是只猫,我还能对你做什么?” 对一只等了自己这么多年的小黑猫,顾留白有什么好隐瞒的呢? 他见着黑团团会错了意,马上就解释道,“我不是和你说我的真气法门还要补全,结果今天一早上起来,我发现我这法门残缺的地方已经补全了一块。” 原来是好事? 黑团团顿时放松的打了个滚,比画道:“那我倒是不知道啊,我挨着你就一下子睡着了啊,而且真好睡。” 比画完它突然也有点惊喜,“顾十五,你现在反正还没和裴二小姐她们睡一起,你一个人睡的时候,我能经常来吗,你放心,我不掉毛的。我和你在一起好好睡啊,我感觉精神都足了很多。” 听到它那一句“我不掉毛的”,顾留白硬生生被逗得笑出了声。 “只要李氏机要处培养的那个代替吕微凉的人还没形成他们想要的神通,那你是要多过来,我还想靠着你弄明白你是怎么给我补缺的。”顾留白摸着黑团团的头,认真道,“我感觉你本身就是我娘做的设计之一,你修炼的法门里面本身就是含着我残缺的东西,我得靠你感悟清楚了。” 黑团团高兴的喵了一声,“原来你不嫌弃我啊,我昨晚上问你几遍能不能和你一块睡,你都磨磨唧唧的,我还以为你嫌弃我呢。” “你说什么呢?”顾留白有些感慨的看着这个黑乎乎的小东西,“除了周驴儿之外,你可是我娘留给我的唯一亲人了。” 黑团团把头拱在顾留白的怀里,伸出一只爪子比画,“顾十五你真好。” 顾留白笑了。 他来长安之前,都没想到这辈子自己还能被一只猫夸奖。 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黑团团的爪子接着比划,“顾十五,要不你也把耶律月理一起睡了算了。” 顾留白一下子傻眼了,“黑团团你这话什么意思?” 黑团团抬起头来,认真的比画,“耶律月理很有可能就是你说的李氏机要处想要培养起来取代吕微凉的人啊,而且她本身修的法门和身上那件黑袍子就很特别,她要是真正认真起来,她在城里乱跑都不会被人察觉。” 顾留白眉头微蹙,“这么说李氏机要处觉得自己能够吃定这个回鹘神女?这耶律月理到底什么鬼,你都看出来了,我冲谦师兄应该也是心知肚明吧。” “对啊。”黑团团觉得在顾留白身边就是舒服,它又滚了一下,才比画道,“反正耶律月理自己也不瞒着冲谦老道。” “她可能觉得和我师兄还有我在一起,有可能就不会被李氏机要处控制?”顾留白看着黑团团,认真道,“你是觉得她带你来睡,就谁也发现不了你过来?” 黑团团点了点头,道:“她身上也挺舒服的。” 顾留白笑道,“你也这么大猫了,难道不知道我们做人的,不能因为谁身上舒服就把人给睡了嘛。” 黑团团疑惑的比画道,“没有啊,我看长安城好多人都觉得谁睡的舒服就把人给睡了啊。有好些人甚至都觉得某个女子长得丰满就和那女子睡了啊,还有好多人不是每晚上花钱和女的睡?” 顾留白顿时尴尬了,道:“你说的那种和我说的这种不是一回事。” “那反正你们做人的事情我不太明白。”黑团团比画道,“你这不能把耶律月理睡了又是怎么一回事?” “别人哪样睡不知道。”顾留白很无奈道,“反正我要和人睡的话,就得和裴二小姐这种,就是真心喜欢,喜欢到什么样子呢,就是有开心的事情的时候会想着,她要在身边多好,肯定她也会很开心,要有不开心或是难办的事情的时候呢,也会第一时间想着,要是她在身边陪着我多少。还有呢,一看见她就想让她一辈子跟我呆一起,让她给我生孩子的那种。” 黑团团似懂非懂。 顾留白看着它就觉得估计这喵的世界和人的世界还是有点不一样,哪怕它开了灵智,也自然不能将自己完全代入成人。 “我等会就要去见玄庆法师。” 他也不和黑团团讨论这个问题了,摸着它的头认真问道,“玄庆法师说他的寿元没剩下多少年了,这事情你知道么?” 黑团团疑惑的比画,“不知道啊,他的生机很正常的啊,按理来说他的寿元不会只剩下没几年啊。而且像他这样的人,要不想死,就有很多办法给自己延寿啊,他的肉身对于他而言也就是精神寄托的一具皮囊而已。” “那么就有可能他预感到了他的劫数,之前之所以将周驴儿送往关外,就是因为早就有佛宗的大能预感到了整个佛宗的劫数。” 顾留白觉得玄庆法师的这个劫数恐怕和整个佛宗的劫数有关,他看了一眼好像无动于衷的黑团团,很是奇怪,“黑团团你跟着他修行了很久,你知道他只剩下没几年寿元,你都不伤心的吗?” “不伤心啊。”黑团团挥舞爪子比划道,“玄庆法师这样的人,想要活太简单了,他不想死,那长安应该没有什么人能让他死啊,倘若他要离开这个世间,也应该是他完成了某个大宏愿吧,他那时候就应该是真正成佛了吧,他历经了无数劫,经历了无数人生,不就是在等着这一天吗?顾十五你伤心吗,我挺高兴的啊。” 顾留白愣了愣。 他觉得很有道理。 但他还是看着黑团团说道,“如果从他的角度来看可能是应该为他高兴,但是我还到不了他的修行境界,像我这样的俗人,我想着的就是,不管这个朋友因为什么原因离开了世间,我想着今后再也见不着他了,想说话的时候就只能去他坟头说,但是对着坟头说话呢,也不知道他还能不能听见我说话,而且我再怎么说话,我也听不见他的回应,我就会难过。” 黑团团突然间就有点不舒服了。 它的身子是舒服的。 和顾留白睡了这一晚上,它的身子感觉比任何时候都舒服,但它的心里就有点不舒服了。 它看着顾留白的眼睛,突然就明白了顾留白的意思,“顾十五,你是不是经常到你娘的坟头前去和她说话,但是你每次去又看不到她,听不到她的说话,也不知道她听见了没有,所以你就很难过。” “是的。”顾留白慢慢的点了点头,“她离开这世间的时候我年纪还不大,但我知道她花了无数心血才把我养那么大,但是我对她却好像一无所知。静王府的那个大婶其实说得也很有道理,我爹娘都死了那么久了,他们上一代的事情去查好像也没有什么意思,他们那种级数的人,恩怨纠葛,应该也很难说得清楚谁对得起谁,谁对不起谁,但我想弄清楚她是谁,她过去到底有什么故事,并不是说一定想要弄清楚是非,一定要找让她吃了亏的人报复,我只是不舍得她离开这个世间,我要是不弄清楚她是什么样的人,她的世界就好像完全消失了,这个世上就连一个真正关心她,觉得她存在的人都没有了。” 黑团团听懂了。 但是它也真的难过了,有点比画不出来。 “其实你说的也对,其实我觉得她和玄庆法师这样的人也一样,她这样的人要是不想死,可能天下也没什么人能杀得了她,所以哪怕她离开了世间,应该也是她觉得这样做比较开心吧。”顾留白看着黑团团,道:“但我说过我是俗人,我不舍得她就这样消失了。有句诗是怎么说的?一个人离开世间之后,亲人或余悲,他人或已歌。她为我做了这么多事情,连我都这样忘记她,不想去知道她是谁,那我觉得我自己也太过分了。” 黑团团眼泪汪汪的,它看着顾留白比画道,“顾十五你别说了,我都被你说哭了。” 顾留白反倒是被它逗笑了,道:“好,不说了,等我洗漱一下,我吃点东西就去玄庆法师那里,他越是说他没几年了,我就要越是要去多见见他,你要是想去看他也多去看看。” “不然以后想看他也看不到了对吧,为他高兴都没用。”黑团团有点懂了,但过了一会却又伸出爪子比画,“顾十五我怎么觉得你和他多接触接触,也是想偷学点他的法门,还有你是不是觉得他快死了,说不定会掉点好东西给你?” 顾留白老脸一红,但他也不能欺骗一只猫啊,于是他说道:“也有一点这方面的考虑吧,但也不是主要的,主要还是因为我觉得他是我的朋友,他对我挺好的。” 黑团团犹豫了一下,比画道,“顾十五,你娘说她是我第一个主人,你就是我第二个主人,但你是我的主人的话,也是我的朋友吧?我保证也会对你好的。” 这黑团团也太好玩了。 谁能想到这长安混世大魔王是这样的一个萌物。 他忍不住笑了,然而马上又认真道,“黑团团,你是我亲人,不只是朋友,是比朋友的关系还要高一点的那种。” 黑团团高兴的挥舞着两个爪子,但又有点不放心,“你不会弃养我吧?” 顾留白一下子笑出了鸭叫声,“谁会弃养一只八品的猫?” 黑团团却是严肃起来,“那我要是不厉害了,你就有可能弃养我吗?” 顾留白看着它叹了口气,轻声道,“是不是就只有你一个呆在长安,呆了这么久,你都害怕我们不要你,或者回不来了?” 黑团团埋着头,比画道,“是的。” 顾留白认真的说道,“黑团团,以后你不会一个人在长安呆着了,我是你的家人,周驴儿是,裴云蕖她们也是。” 黑团团点了点头,比画道,“好的顾十五,不过这么多年我在长安不是一个人,我是一只猫。” 顾留白笑了起来,道:“你这笑话可有点冷。” …… 顾留白起床洗漱的时候,发现破天荒的不只是上官昭仪醒了,就连裴云蕖都已经推门出来了。 “今天怎么起这么早?是有什么事情要做吗?” 顾留白就忍不住好奇的问道。 裴云蕖有些郁闷道,“昨晚我睡着老听见有一群人打呼噜很响,后面就一直做梦,老梦见打雷。就睡得不好,天一亮就醒了。” 顾留白笑了。 他倒是没觉得自己打呼,只知道这黑团团打呼是真的挺响亮。 “昭仪你也听到很响的呼噜声?” 但他觉得上官昭仪的屋子可距离有点远,她要是也能听见打呼噜声,那这呼噜声就有点夸张了。 上官昭仪似笑非笑的摇了摇头,道:“云蕖是昨晚上做了一晚上梦,我是昨晚上没做梦,睡的一点都不好。” 顾留白老脸微微一红。 挺正经的一个小仙女又不正经了不是? 然而他这个时候没有想到的是,四耳黑猫却是一本正经的冲着裴云蕖和上官昭仪挥舞起了爪子,“裴二小姐,今晚要不你和他一起睡吧,我感觉他和你一起睡会比较开心。” 裴云蕖目瞪口呆。 她还以为自己睡得不好出现幻觉,领悟错了这黑团团的意思,但看着顾留白和上官昭仪都是一连震惊的表情,她反应过来自己没弄错。 “我感觉他伤心的时候,和你一起睡会比较开心。” 黑团团看着裴云蕖还没应声,又直接对着上官昭仪也挥了爪子,“要不上官小姐你也一起睡,你们两个和他一起睡,他估计伤心就很快过去了。” 顾留白惊了,“这可不是我教的啊。” 一边却在心里震惊,“好猫啊!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猫!” 面对黑团团这么猫言无忌,裴云蕖也是只能害臊的说道,“黑团团,以后可不许这么口无遮拦,我们还没成亲呢,怎么能睡一起。” 黑团团却是疑惑了,“没成亲就不能睡一起么?不会啊,长安城里好多好多人没成亲的也睡一起啊。而且成亲的人还和别人睡一起呢。” 裴云蕖也无奈了,道,“那些人都坏,咱们不要跟坏人学。” 说完她突然紧张了,她生怕这黑团团平时偷看,知道顾留白和她养剑的事情,“黑团团,城里这种男女之间的事情可都是隐私,你千万不能随口往外说。” 黑团团倒是听劝,很干脆的挥了挥爪子,“知道了。” 上官昭仪也觉得这猫是绝顶好猫,她试探性的问道,“黑团团,我能摸你么?” 黑团团一是觉得她好看,二是觉得她和顾十五肯定是一家人,于是它也不反对,伸出一只爪子点了点,意思是可以。 上官昭仪摸了它几下,眼睛都亮了。 这小萌物谁不喜欢,而且它的皮毛油黑发亮,还一点都不掉毛。 这时候她倒是也想起个事情,道:“黑团团,你神通广大,在城里行走,一般人也发现不了你,那好多坏人和贪官平时不是有很多钱见不得光,他们藏钱在哪你应该很容易发现?” 黑团团很享受的呼噜了起来,然后伸着爪子比画,“我知道啊,好多人偷偷摸摸的藏东西,我都看着呢。” 顾留白眼睛一亮,“那藏什么和修行有关的东西,或者密笺之类的,你应该也都看在眼里不少?” 黑团团点了点头,比画道,“好多我都看着啊,就是觉得和我没关系,我甚至都懒得看,有时候就是很多人特别神秘兮兮,我才看看。” 顾留白顿时笑了,“你还真的是个大宝贝啊,到时候我们有空了,晚上出去干他一票。” 第三百零四章 高处不胜寒 披着一件厚披风的顾留白走上大雁塔的时候,玄庆法师没看着大雁塔外面,就看着楼梯口。 看到黑团团在披风里露出个头,他就朝着黑团团伸出了手。 黑团团就跑了过去,在他的身边蹲着。 谁都挡不住这种小萌物啊。 看着玄庆法师撸猫的样子,顾留白叹了口气,然后在玄庆法师对面的蒲团上坐了下来,道:“我知道我娘是上代堕落观道子了。” 玄庆法师居然没和他说话,看了黑团团一眼,黑团团就比画,“王夜狐和他说的,不是我和他说的。” 顾留白呵呵一笑,“原来玄庆法师也不是什么都能知道啊。” 玄庆法师的声音在他脑门里响起,“你这不是废话?” 顾留白一转眼脸上就没笑意了,可怜兮兮的问道,“我爹是谁?” 玄庆法师回应道:“不知道。” 顾留白装可怜失败,顿时郁闷道,“我觉得你说谎,我感觉王夜狐都知道。” 玄庆法师淡然回应,“他知道的也未必就准确,幸亏没大嘴巴告诉你,否则很容易给你误导。” 顾留白知道玄庆法师的话每个字都值得斟酌,所以他一个字一个字的仔细听着,然后接着问道,“你们当年和我娘是不是有什么约定?所以我回到长安之后,你们都不告诉我这些事情,甚至连遮幕法会是你们三个人弄的你都不说。” 玄庆法师直接摇头,“没什么约定,只是我尊重她的决定,她想这么做,我自然不能拆穿她。她觉得这么做对你和她都好,那我也就说服自己,有些事情你太早知道没什么好处。” “她觉得这样对我好么?” “你们这些人到底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顾留白苦笑了一下,他这次没有和玄庆法师唱反调,他渐渐平静下来。 既然玄庆法师都认为应该尊重她的决定,那他到了此刻,也终于能够说服自己来尊重她的决定。 不要心急。 “李氏是不是真的窃龙得天下?”他看着晨光里的玄庆法师,问道。 “没必要去追究这个,也没必要去追究李氏是否真的血脉三代衰。”玄庆法师看着此时的他,眼中有了些宽慰的神色,“大唐这个国度归李氏掌管,大唐的史书怎么写,现在全在李氏手里,但你将李氏看成一个王国,李氏机要处就是李氏的中央管理机构。我可以告诉你,李氏的事情你最好一样都不要信,李氏机要处自存在的一天开始,就始终有一个机构专门做这种编造故事的勾当,而且他们编造的故事,有些对李氏是有利的,有些反而是抹黑李氏的。但等到李氏的敌人真信了这些,就很容易一头钻进他们的圈套。他们编造故事的时候,就已经有很多相应的后招在等着了。” 看着听得异常认真的顾留白,玄庆法师笑了笑,他的声音接着在顾留白脑门之中响起,“林甫算是大唐里面有智慧的人了,然而一个人的智慧,怎么能和许多代人的智慧相比呢?能够进入李氏机要处的,都是些真正的天才,而且是经历过严格考验的天才。” 顾留白先记住了这些话,然后开口道,“王夜狐给我留了个密室…” 但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玄庆法师打断,“那密室不是王夜狐给你留的,本来就是你娘当年用来藏你的密室,他只是将那密室保留下来,告诉了你有那个密室而已。” 顾留白点了点头,道:“你方才和我说一个人的智慧无法和李氏机要处这么代人的智慧相比,但我一进城,王夜狐就已经觉得我就是我娘的传人,但你只是示意黑团团那么一弄,李氏机要处反而就觉得我不是了?” 玄庆法师笑了,“我不是说李氏机要处不如王夜狐一个人聪明,只是王夜狐这人唯心,凭感觉。但李氏机要处自己编故事太多,他们对任何故事都不相信,他们的行事方法都只讲究确实的证据,很多证据表明你不是,那他们就觉得不是,不会再用唯心的方法去怀疑和推测,但我之前说的那些话其实也没错啊,你以为就我一个人帮你遮掩吗?王夜狐既然觉得你是,他又不想让李氏知道,你难道觉得他没有帮你遮掩?道宗里面,你那冲谦师兄是帮不上什么忙,但你怎么知道别的人没帮你遮掩?” 顾留白悚然一惊,想到一个可能,“白云观?” 玄庆法师看了他一眼,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接着回应道,“你想想,王夜狐是何等样的人,再加上我,再加上道宗,或许还有很多厉害的人物,都在其中使力,这些人加起来,那和李氏机要处还是能够比比的了吧?要不你以为就凭你一个人的智慧,就能和李氏达成这样的默契?” 顾留白深吸了一口气,道,“我浅薄了。” 玄庆法师看着他,平静回应道,“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你不来长安,王夜狐可能还不会想要迎着李氏的想法走到这一步?以他的能力,和林甫也不用联手,稍微勾兑勾兑,那李氏又怎么敢动手?那夜他去兰陵坊之前,就已经通过沧浪剑宗和你的比剑,对你进行了最后的试探,如果试出来的结果让他失望,那他应该也不会选择就在那晚上离开这世间。” 顾留白怔住。 玄庆法师淡淡的笑了笑,道:“那些真正已经站在高处看人间风景的人啊,对于这个世间都有着自己的看法,王夜狐他倒也不是想用自己的死成全你,他只是觉得你来了,他也没有必要和李氏机要处耗着了。他觉得你一来,他一倒,你就像是顺理成章接了他的班,说实话,他虽然没教过你一招半式,但在他自己看来,你倒无形之中像是他的真传弟子,他觉着你注定是要做他在做的事情的。” “他做什么事情?”顾留白微微皱着眉头,道:“和李氏机要处对抗?” “这大唐虽然是李氏掌管着,但这大唐不是李氏一家的心血,盛世的大唐,是很多人的心血,很多人为了想要见到这样前所未有的盛世,都宁愿把自己的命都给出去了。”玄庆法师安静的转过头去,看着晨光之中的街巷,看着那些在春风里安静摇摆的炊烟,“李氏机要处监管着李氏,那谁来监管李氏机要处?谁来看李氏机要处做的事情是对还是错?长安坐在高位的人物,个个想要掌控更多的权势,但又有哪几个人敢和王夜狐这样?其实王夜狐以前也没这样的心气,只是机缘巧合,风推浪涌,他成了这浪尖上的人物,又拥有了这样的实力而已。” “他之前看上去要对抗的是李氏机要处,但实际上,他这样的人物,是这世上哪个最强,哪个最没有人能够看管,他就要对抗哪个。” “天下就是一副大棋局,那棋盘上,有白子,总也得有黑子?有人站在光明里,那注定就有人站在黑暗里。如果一副棋局上只有白子,那不就彻底乱套了?” 玄庆法师说到此处,又看着顾留白,“世人都看不懂王夜狐,不知道他这一生到底是做什么,但你却不能看不懂王夜狐,如果你没有这样的气魄,那你恐怕一辈子都到达不到你娘的高度,更不用说能超越她了。” 顾留白认真的记住了每一个字,但忍不住吐槽,“你怎么不早点和我说这些话?” “饭要一口口吃,慢慢来,不着急。” 玄庆法师看着顾留白,平静回应道,“也不用怪你娘没问询你的想法,其实像你这样的人,一出生,你的命运便已经注定了。你哪怕不愿意接触长安,不想管这些事情,你也会被风浪推到前头。” “这我明白。”顾留白平静道,“就像我不可能不管周驴儿,不管我娘的过往一样。而且人都会想着去美好的地方,谁不想来长安呢?至于来了之后,会经历什么,会喜欢还是会失望,那都是后来的事情了。” 玄庆法师温和的笑了笑,“所以你娘,梁风凝,郭北溪这些人带出来的人,怎么可能会令王夜狐失望呢?” 顾留白也笑了笑,然后又认真问道,“那密室里有座红色小塔,王夜狐说那是神通物,那是什么样的神通物你应该知道?” 玄庆法师点头,道:“那东西不难查,五皇子怀贞都能查得出来,那东西叫做镇祟塔。” 看着顾留白求知欲爆棚的眼神,他也不打哑谜,直接解释,“顾名思义,它最大的功用就是镇压邪祟。” 顾留白苦笑道,“这邪祟二字就有点玄妙了。” 玄庆法师回应道,“神通物在于神通二字,这些法器原本也是在神通法门盛行时盛行,绝大多数都是那时候炼制出来。炼制神通物,要么就是想多种神通对付人,要么就是怕被别人的神通害了。很多神通物都是为了克制对头的神通。神通法门不都是极致的追求精神力量么?很多寻常人看不见摸不着的能害人的精神力量,在过去就叫做邪祟,邪祟里面大多数都是修行者用的各种手段,比如有些修行者能够凝练残魂,有的能够杀死一些生灵采集怨气凝煞,但也有的是某些生灵或是某些人的精神分外强大,只要起了一些坏心思,因为精神力量特别强大,就能够形成这种类似邪祟的东西。这镇祟塔就可以轻而易举的镇压这些邪祟。” 顾留白现在已经习惯玄庆法师的谈话方式了,他听得就觉得有点不对劲,“那东西放在婴儿房里,当时我就是那个婴儿,玄庆法师,我怎么觉得你这意思那镇祟塔就是用来镇我的?难不成我就是个大邪祟?” 玄庆法师也被他说得笑了,“你一个婴儿什么邪祟?最多就是有邪祟害你,或者你被施了什么邪祟手段,你娘就要用这镇祟塔守着你,不然你活不下来。” 顾留白怀疑道,“要么我一开始就被我娘的仇人下了某种厉害的邪祟手段?” 玄庆法师平静道,“我不是什么都知道的,这些也就是我的推测了。” 顾留白道:“那密室里还有条秘道直通静王府外,你知不知道?” 玄庆法师回应道,“密室有个密字,这意思就是这是秘密,我不去钻那个密室,我怎么可能知道。” 顾留白笑了笑,道:“那昨晚上我沿着秘道出去,到了静王府的边上,结果遇到一个自称姓沈的妇人,这事情你知道吗?” 玄庆法师摇了摇头,道:“静王府周围都是李氏机要处的地方,我一般不看,而且李氏机要处的人也会用各种手段防止别人看,我就算要看也未必看得见。” 顾留白看着今天玄庆法师好像很乐意说话,他便仔细描述了一下自己和那名妇人撞见的经过,以及接下来那妇人带自己去那个院落之后所说的一些话,然后认真问道,“你觉得这人有没有可能是静王妃,如果不是,那这人有可能是谁?” 玄庆法师看了他一眼,回应道,“你大概不知道我不看静王妃。” 顾留白一愣:“为什么?” 玄庆法师句句话里有话,但他直觉这句特别严重。 玄庆法师看着顾留白接下来的眼神就知道他会错了意。 他便淡淡笑了笑,“不是你以为的那种我看了她都会心动,而是因为静王妃此人牵扯太多人的因果,我看她便不知道要增添多少因果,而且她身上有神通物,感知到的东西也不准。” 顾留白皱起眉头,“那有没有可能我见到的就是静王妃,我对于她的判断也受神通物影响?” “这我不能猜测。”玄庆法师道:“只是应该没有这么简单,你现在修的法门神通小成,哪怕是神通物要影响你的精神也没那么简单。而且你没觉着你已经被别人的言行所影响?” 顾留白一愣。 他很快醒悟了。 自己老是怀疑那妇人是静王妃,固然是因为她知道的隐情很多,但好像有另外一层原因,是因为五皇子等人总是对他描述这静王妃是何等令人惊艳,是如何如何的美,连皇帝都念念不忘,祸国殃民的姿色。 “要不是五皇子等人对我说了她如何美貌,是如何毫无争议的长安第一美人,我可能也未必会如此上心。”顾留白深吸了一口气,看着玄庆法师道:“受教了。” 玄庆法师没有再回应什么。 他旋即就想到了龙婆,“玄庆法师,龙婆她是什么人,你知道么?” 玄庆法师道:“哪来的龙婆?” 顾留白一愣。 这时候黑团团却觉得这题它会,比画着给顾留白解释,“玄庆法师的意思是,他压根都没法看到龙婆,所以他怎么会知道她是什么人。” “她动手杀吕微凉的时候也看不见么?”顾留白下意识的说了一句,说完就反应过来,那天晚上玄庆法师也被李氏的人给看着,他原本就看不到那晚上发生了多少事情。 不过平时连玄庆法师都看不到龙婆,那说明他之前的猜测是对的,龙婆应该是和玄庆法师类似级数的人。 “黑团团和我说,我娘离开长安之前,倒是经常和皇帝还有两个戴面具的人密谋,那两个戴面具的人什么身份,你能说吗?”顾留白现在知道玄庆法师不说是因为尊重他娘的选择,但这些事情,他还是抱着侥幸心理。 “我可以告诉你里面有一个堕落观的,但另外一个不知道,这两个人现在是死是活我不知道。也不知道他们是不在长安,还是有什么厉害的法门,至少在你娘离开长安之后,我从未见过这两人。”玄庆法师平静回应道。 顾留白有些吃惊,“密谋的人里面居然还有一个堕落观的?” 玄庆法师笑了,“堕落观里既然出得了你娘这样的人,那出个别的异类又算什么。李氏、堕落观这种门阀、大的修行地,里面有些不同想法的修士很正常。李氏机要处将大隋无名观叫做堕落观,你就觉得堕落观个个堕落不堪么?” 顾留白叹气道,“不是我头脑太简单,而是长安城里人太复杂。” 玄庆法师看着顾留白前后的变化,就知道自己给他上的这堂课让他又是受益匪浅。 他再次转过头去看着长安的街巷,在结束这次谈话之前,他又在顾留白脑门中发声道,“我有个问题,也只是我的疑惑,你说一条龙…一条极其强大,大隋朝以举国之力拘禁,又抽血般耗着民脂民膏养着的一条龙,你说李氏融龙血以修神通,得延续三代的血脉之力,且不论这个传闻是真是假,那你说除了龙血,那龙肉,龙骨,精魄……就都没有用了么?” 顾留白呼吸骤然一顿。 玄庆法师摆了摆手,已经示意他可以在滚蛋回去的路上仔细去想这个问题了,但等到顾留白心不甘情不愿的站起身时,玄庆法师自己倒是没忍住,又提了一句,“你说长安城里,就算是杀猪吧,那也是先放血,但放出来的猪血,那对于一头猪而言,也算是最不值钱的部分吧?” 第三百零五章 史册留吾名 玄庆法师每句话都有深意,都值得好好推敲。 但顾留白知道,玄庆法师说猜测,那就真的是猜测,说疑惑,那就真的是他的疑惑。 但无论是猜测还是疑惑,但都太有道理! 长安随便一个菜市场肉铺子里,所有猪身上能用来卖的东西,哪怕最便宜的猪下水都比猪血旺要贵。 随便弄点猪下水煮个卤煮,都比猪血汤顶饿不是? 而且听玄庆法师这些话里的意思,且不管李氏偷龙窃天下的故事到底是不是真的,至少玄庆法师所知的故事里,李氏是融龙血得血脉神通。 那么玄庆法师的问题就来了。 龙血用了,那龙下水龙肉龙骨去哪了? 而且顾留白怎么着都觉得玄庆法师听到的故事细节更多。 李氏用黄龙天师法门,确定是只用了龙血? 顾留白带着黑团团下了大雁塔,走到自己的马车前时,他觉得玄庆法师可能都已经得到了一部分印证,否则他不会这么说。 “十五哥十五哥!” 他垂着头刚想上马车,就听到了周驴儿的声音。 他一回头,就看见兴高采烈的周驴儿从寺庙门口飞快的跑过来了。 顾留白一见笑嘻嘻的周驴儿就心情大好,“周老板,最近你忙得过来吗?” 四耳黑猫和周驴儿本来就是熟人,但之前它知道周驴儿和顾留白的关系,所以对周驴儿也是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现在它都能偷偷跟着顾留白了,听到两人这么亲热,它就也从顾留白的披风下钻出个脑袋,伸出个爪子打了个招呼。 “啊?”周驴儿见了它顿时有些吃惊,“你怎么在十五哥身上?” 在顾留白看来,周驴儿也像是自己娘养大的半个儿子,有关自己娘的事情,他自然要第一时间告诉周驴儿,所以他招呼周驴儿先跟自己进了马车车厢,然后认真道,“王夜狐给我留了点线索,玄庆法师这里也印证了,我娘就是上代堕落观道子,黑团团以前就是我娘养的。” 周驴儿瞬间就感到高兴。 “怪不得她这么厉害!” 他一点都没觉得堕落观道子这身份有什么不妥,就只是觉得终于有点眉目了,打心底里为顾留白感到高兴,但想着这么好的长安,他娘却也回不来了,他就又瞬间眼泪汪汪的。 “原来它叫黑团团。” 他抹了抹眼泪,看着四耳黑猫,道:“你是他娘养的,我也是他娘养的,那我们就差不多是亲兄弟了,我们以后要多亲近亲近。” 黑团团认真的点了点头,脑袋左右在周驴儿的身上蹭了蹭。 周驴儿刚刚抹完眼泪,突然就又想到好笑的事情,咯咯的笑了起来,“十五哥,今天一早上我看见陈屠的老婆了,哈哈,所以我才急着过来找你和你说话。” 顾留白顿时也好奇起来,“你一大早不在你的铺子么,你在哪里见到陈屠的老婆?” 周驴儿笑道:“就在我的铺子啊,最近长安城里等着下葬的人太多了,我那生意太好了,结果一早上陈屠的老婆就到铺子里来了,原来她已经在陈屠的店铺里头帮忙,她来我的铺子是问问能不能和我们做生意,推销陈屠店铺里头的香烛纸钱之类的。” 顾留白笑道,“原来是这么回事,那你觉得陈屠老婆怎么样?” 周驴儿笑嘻嘻的说道,“陈屠很有眼光呢,我觉得很好啊,感觉能把陈屠照顾好。” “哈哈哈哈!” 但是突然之间,他又乐不可支,笑得在马车车厢里打滚。 “怎么?”顾留白被他弄得有些莫名其妙。 “哈哈哈!”周驴儿有点喘不过来气,“十五哥,真被你说准了,你猜怎么个事情,陈屠真的去杀猪了,不是过年帮忙杀一两个猪,而是被他们的一个街坊请了过去,专门杀那种难杀的大猪。” “噗!” 顾留白顿时也笑得有些岔气。 两个人毕竟都年轻,疯子一样笑了一阵。 过了好大一会,顾留白才安静下来,认真的看着周驴儿,“周驴儿,我也不知道你们佛宗的祈福消孽到底是怎么弄的,好像长安的有钱人都会供奉些香火之类,你问问神秀哥,帮陈屠弄个这样的东西,然后你和陈屠铺子做生意,该正常做正常做,但里头的盈利你拿出来,让神秀哥他们帮陈屠和袁秀秀积点功德。” “好嘞。” 周驴儿反正一向心大,他对顾留白安排的事情反正一向只管做,不会去想为啥要这么做。 “我娘这事情和黑团团这事情,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你连神秀哥他们都不能告诉。”顾留白又看着周驴儿认真交代。 周驴儿点头,“我指定不和别人说。” 顾留白想着陈屠,却又忍不住叹了口气,“周驴儿,你陈叔最好面子,他都肯定知道去杀猪会被我们笑,但他还是去了。” 周驴儿一愣,“他到了长安之后就脸皮厚了?” 顾留白摇了摇头,道:“他是真放得下以前那些事了,就真的愿意做个普通人了。我就是担心他不在江湖,江湖却还是找上他,有些关于命数的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但陈屠既然愿意帮袁秀秀担着,他的事情,我也愿意帮他担着。” 周驴儿拍了拍胸口,道:“我也愿意。” 这时候黑团团却是伸出爪子,阴阳了一下周驴儿,“城里的老鼠还啃他们家蜡烛呢!” 周驴儿汗颜,“以后不会了,要是还有敢啃的,你让你的猫小弟们教训它们。” …… 安知鹿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还躺在城隍庙里。 泥塑的城隍爷坐在殿中的石台上,一脸慈祥的俯瞰着他。 两边从殿顶垂下的红色垂幔就像是他梦里面的血河。 他只是稍微动了一下,剧烈的疼痛就彻底让他恢复到了清醒的状态。 幸运的是,他身上该有的零件一样都没有少。 不幸的是,他感到自己背上的箭创深处开始有些腐烂。 为了和大唐的军队对抗,为了让大唐军中的勇士感到畏惧,幽州这边的山匪会用很恶毒的手段,比如在兵刃上涂抹蛇毒,在箭矢上涂抹粪便。 他中的这些箭矢,明显就这些山匪做了手脚,所以他伤口上的伤药都没有能够阻止他血肉的腐烂。 这样的伤口恶化很容易让人死去,但醒来的安知鹿一点都没有害怕的情绪。 他的身体里再次产生了那种强烈的自信。 要么就已经死了。 能够醒过来,就说明他死不了。 他几乎是一点点的挪动着身体,让自己的气血活动看来,然后用了足足有一盏茶的时间,才慢慢的坐了起来。 他看到这座大殿外的空地上直接用雨布遮掩起来,下方放了不少床榻,床榻上明显安置着许多伤员。 “安哥儿醒了。” 突然之间,有惊喜的声音响起。 有两名医官和数名军士很快冲了进来,看着其中的两个熟悉面孔,安知鹿笑了笑。 “安哥儿你的命真硬!”那两名军士喜极而泣,但冲在最前的两名军中的医官却是大声呵斥,“不要乱动,小心缝线的伤口!” “没事,我小心着呢.”安知鹿冲着这两名医官笑了笑,“就是背后的箭伤有点不妙。” 这两名医官深吸了一口气,眼中都瞬间充满了敬佩。 像他们这种人,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回来的人见过不少,但他们从来没见过刚刚清醒过来就这么若无其事,没有多少情绪波动的人。 这两名医官也是每日都有仔细查看安知鹿身上的伤口,那箭伤的情况两个人都清楚得很,当下一名年纪略长的医官出声安慰道,“安将军你那箭创是有些麻烦,但有批药今天午后就会送过来,里面有这边的几个贵人帮你特意拿来的几种专治箭创腐毒的药,安将军你身子如此强健,我觉得问题不大。” 安知鹿笑了笑,道:“多谢两位兄弟照料。” 两名医官见他神色自若,心中更是佩服,当下都行了一礼,道:“这是我等应该做的。” 也就在此时,殿外响起许将军许将军的问好声,伴随着安知鹿熟悉的脚步声,一尊肉山遮挡住了殿门口的阳光。 安知鹿冲着这尊肉山笑了笑,道:“应该没给你丢人。” 许推背也笑了笑,“你小子还能笑得出来?” 说完这句,他对着殿里的医官和军士摆了摆手,“你们先行出去,我要单独和他说几句话。” 等着这些人退下,他才走到安知鹿的床榻之前,又看了看上方始终在俯瞰着安知鹿的城隍爷,他忍不住就又笑了起来,“渔阳郡这些乡绅富商做事情倒是有点意思,他们把你摆在城隍爷的面前,还和城隍爷说,如果救不回来你,那他们就要按你的样子塑个城隍爷,就要让你做这渔阳郡的城隍爷了。估计这城隍爷骂了这些人好多天了,哪有这样威胁城隍爷办事的。他要是保不住你,自己的庙都得让给你了。” “怪不得我醒来的时候,就觉得这城隍爷看着我的样子和平时看我不一样呢。”安知鹿笑道:“渔阳郡这些乡绅富商倒是的确有意思,怪不得华节度使不去和幽州城里的那些人商量,非得和这里的这些人商量。” 许推背仔细看了看安知鹿,确定安知鹿不是回光返照的样子,他便接着说道,“你脑子里的幽州城和渔阳郡的地位得倒一倒,现在是幽州城那边管着这边,但这是大唐的行政区划有所调整,在大隋朝之前,现在的幽州城得归这里管。现在幽州城有钱有势的人,都只是后起之秀,而且虽说现在渔阳郡的这些氏族未必比幽州城的氏族有钱有势,但两边的祖上不一样,幽州城那边的氏族祖上要么是富商,要么就是长安那边归乡的官员,但渔阳郡这边的氏族祖上几乎都是打仗的。” 顿了顿之后,他看着听得认真的安知鹿,接着说道,“根底里不一样,想法也有很大差别,幽州城里的大多数氏族在安稳之中求财,他们心里自然不太想将人力财力放在支持打仗上,但渔阳郡这边好多氏族其实好多代都是打仗之中求财,家训都不一样,所以其中有部分氏族甚至听着打仗反而高兴,很乐意跟着我们一块干拿好处。” 安知鹿点了点头,道:“我懂了。” “这些人还很讲义气,不怎么怕事。”许推背自嘲的笑了笑,“这次是我和华怀仙他们棋差一着,反而差点给这些贼人给玩死,但错有错着,倒是也成全了你,华怀仙还故意让你倒在庙门口,倒在他们眼皮底下,但实际上这城里厉害的人一个都不傻,这些山匪杀进城之后,你做了什么,起了多大的作用,他们心里清楚的很,你对他们都有救命之恩,等你好了,你和他们走动走动,你们也算是生死之交了。你要记住,有时候你在地方上带兵打仗遇到难处的时候,远水解不了近渴,这些人帮忙起来可比长安那些贵人快。” 安知鹿咧了咧嘴,笑道:“记住了,原来行军打仗可不只是凭着一股勇气就成,很多时候打仗打的都是人情世故。” 看着安知鹿知道箭创有问题还有心情和自己开玩笑,许推背眼中也出现了一丝异芒。 “打仗这东西归根结底打的就是钱财,在天底下哪都一样。吃得足够好,给的军饷和赏钱只要能够按时足数发放,那损失的兵员都能很快补回来。李氏能得这天下,还不是当年出钱支持李氏的人多?” 他看着虽然嬉皮笑脸,但明显认真记着他的话的安知鹿,淡淡的说道,“华怀仙之前还觉得你年纪太轻,爬得太快难,但这段时间他看着你和下面的人打成一片,看你带兵的能力比他手底下那些老军还强,他对你的看法早已改观,再加上你这次又和他并肩作战,接下来你应该会升得很快,他不会故意压着你了。但关键还是要看你的命,我也不是故意吓唬你,边军生龙活虎的人多得去了,但好些人就是中了一箭就治不好。你没事好好用用真气,多驱驱那里的腐毒。” 安知鹿再次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当然清楚,然而当许推背让他安心在这里养伤时,他却摇了摇头,道:“现在我就要出去。” 许推背微微一怔,“有什么着急要办的事情,让人去办就行了。” 安知鹿摇了摇头,他尝试了几下,终于慢慢站了起来。 等到站起来之后,他才看着微皱着眉头的许推背认真说道,“我对我自个有信心,但带兵这种事情,不能我自个一个有信心,要让跟着我的人都有信心,您能在黑沙瓦那种地方活下来,到了幽州,但凡跟着你的兵都觉得你不可能会输给这些小山贼,您之前指挥打仗,我看没打你就已经赢了。我也得给跟着我的那些人一种信心,我要让他们觉得,没什么伤能让我萎靡,没什么伤能弄死我。这种事情在我身上只要多发生几次,别说是跟着我的这些人都有信心,我的敌人听着我的名字就会害怕。” 许推背笑了笑,他的眼神里那种担心早就没了,有的只是满意。 他原本还想提醒安知鹿披个衣衫,但旋即却又自嘲的笑了笑,发现自己反倒像是个优柔寡断的老父亲了。 这安知鹿现在就是要浑身药布让人看看他伤得如何重,他身上那箭创到底怎么个要命法,但就是这样他依旧跟个没事人一样,再过些天箭伤好了,他打仗起来又是冲杀在前,那这声名就已经站住了一大半。 只要这小子命硬活得好好的,接下来华怀仙肯定就会让他带更多的兵了。 许推背负手走出去的时候,听着身后越来越稳定的脚步声,也忍不住直摇头。 他在边军这么多年,这样的厉害角色他也就见了安知鹿这一个。 “安哥儿!” 浑身药布包得和粽子似的安知鹿一走出城隍庙,果然引起了阵阵惊呼。 “安哥儿,你这还不好好歇着?” “快,别着了风寒。” 听着这些声音,安知鹿却不在意,哈哈笑道,“这些都是小事,我在殿里头睡着的时候,我听到城隍老爷在我耳朵边讲话了,你们猜怎么着?” “真的假的?”一群人笑了起来。 安知鹿打仗起来虽然身先士卒,但他平日里和下面的人都没什么架子,都以兄弟相称,所以熟悉他的人也一点没有距离感。 安知鹿笑道,“我都睡着了,哪知道真的假的,但我分明就听到了,城隍老爷在我耳朵边说,我们大唐啊,哪怕只要一个地方有匪患,老天爷都不会收我。你们听听这话,难不成我他娘的活着就是天生的苦命胚,就是专门给大唐干这种事情的啊?” 许推背已经走出了城隍庙的门,听着安知鹿这么说,也只是笑笑。 这人鼓动人心可比自个强太多。 庙里头声音纷乱的响了起来,“安哥儿,那这事情苦归苦,但也不赖啊。要是你带着我们先平了幽州的匪患,再平了大唐所有的匪患,那我们岂不是都可以跟着安哥儿加官进爵?” “俗了啊!”安知鹿大声笑道,“这算什么,咱们也混个长留史册多好?” 第三百零六章 固执与无耻 顾留白的马车在延康坊外就被拦住了。 大道的中央站着一名身穿青色布袍的中年男子。 宽阔的大道,他不闪不避,直接对着马车车头就来了 今天帮顾留白驾车的是高集安,原本顾留白琢磨完了玄庆法师的话之后,还想好好问问高集安高丽修行界的事情,没想到还没开始,就看到这样一个拦路虎。 “谁啊这是?” 高集安勒停了马车,他和顾留白看着这名中年男子都有些懵。 这名中年男子一脸冰寒,看着掀开车帘的顾留白,他眼中的怒火似乎要喷出来。 这弄得顾留白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失忆了,欠了这人几千两银子不还,或者说偷了这人的婆娘。 他可以肯定,自己从来没见过这个中年男子。 这中年男子气势十足,但高集安和顾留白怎么看这人都是没有修为,连修行者都不是。 只是长安卧虎藏龙,顾留白倒是也不敢怠慢,下了马车就问,“先生是?” 他问的客气,但这中年男子却是面孔都变得有些狰狞,“你便是顾十五?” 顾留白微皱眉头,道:“正是。” 中年男子马上就骂道,“我是你爹!” 顾留白听得出他只是骂人,便淡淡一笑,道:“我爹已经死了。” 中年男子面目狰狞的接着骂道,“怪不得没教养,下作!” 顾留白深知这种骂架要让对方更生气,自己就不能生气,所以他只是微微一笑,道:“先生你挺有家教啊。” 中年男子果然更怒,叫骂道,“我难道骂错了你不成!” 顾留白平静的看着近乎咆哮的中年男子,道:“骂没骂错你至少让我知道你是谁,阿猫阿狗都有名字,你是没爹没娘给你起名字的野种吗?” “你胆敢说这种话!”这中年男子虽然一上来开腔第一句就是我是你爹,听上去不只是气势足,好像挺能骂战的样子,但被顾留白这么阴阳一句,他额头上青筋乱跳,却是说不出什么出彩的骂人话来,只是怒吼道,“好,我就让你晓得你为何被骂,我是杨降。” “杨降?”顾留白一愣,倒是瞬间乐了。 这不是那卡着自己两门生意的长安租庸使么? 对付杨降这事情,他是交给贺海心去做的,但具体怎么做,他是点拨了一下贺海心,还让安贵和两个许推背的老兄弟一起去帮忙,至于要用到修行者的地方,他也不需要用自己的人,通知怀贞公主那边就行了。 这杨降是个才子,斯文人。 眼下这样暴怒,看来贺海心这些人办事办得不错啊。 看着顾留白微笑,杨降更是暴怒,“你现在知道我为何骂你了?” 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顾留白一脸无辜,“我不知道啊。” 杨降一愣。 旋即又厉声道,“你敢做不敢当?” 顾留白的演技何等精湛,更何况他也的确不知道贺海心等人具体做了什么,他便一脸莫名其妙的样子,“我做了什么?” 杨降又是一愣。 顾留白微笑道,“我虽然听说过杨先生的名号,但和你又没有什么过节,先生这样冲上来拦住我就破口大骂,似乎有些不妥。” 演戏归演戏。 他毕竟在关外就已经是枭雄人物。 高集安给他驾车,他的马车没有明显标志,一早上他就直接去了大雁塔,然后在慈恩寺里直接上的马车,返回延康坊,这一路上他都没有露头。 杨降此人连修行者都不是,官位又不高,平日里又不巴结高官,杨降哪来的本事知道他在这辆马车里,哪来的本事可以在这种时候直接在这里拦住他这辆马车? “你不敢承认?”杨降这个时候却又回过了神来,他毕竟平时也不参合朝堂争斗,脑子里也没什么阴谋算计,被顾留白的表情迷惑了一下,怒火只是略微压下刹那,此时便又被怒火烧得几乎失去理智,“你先前想要独占拆旧换新的生意,过不了我这关,便让幽州几个小儿来寻衅滋事,难道你以为我不知道,背后做那些龌龊事情的人,是受了你明月行馆的幽州小儿指使?先前你在黑沙瓦吓退吐蕃大军,我倒是觉得你这延康坊的明月行馆名副其实,但你为了泄私愤,一手就将沧浪剑宗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名声毁于一旦,长安那些愚民还为你叫好,真的愚蠢至极!你毁的是沧浪剑宗么?你毁的是我大唐洛阳的第一修行地!毁此修行地,今后我大唐要少多少震慑外邦的剑师?现在你为了逼我就范,居然欺负我家老母,不仅连之前一直帮我娘看病的那名医官都不敢见我娘,就连她常用的几种药都买不到,就近那些药铺是最近压根不进那药么?分明是你们暗中打了招呼,让他们根本不卖!” 说到此处,杨降的五官近乎扭曲,“江湖人士械斗尚且知道祸不及家人,你们这些人卑鄙无耻至极,你们那行馆污秽至极,安敢叫明月行馆,简直就是鼠辈行馆!” 杨降此人至孝,他为了母亲才走仕途,平日清高且有正气,若是在别的方面对付他,他或许还不至于如此愤怒,但此举针对他母亲,却是让他根本无法接受。 这简直就像是把证据拍在了顾留白的脸上,但顾留白却只是淡然一笑,道:“我在长安仇人不少,杨先生你的仇人应该也不少吧?” 杨降厉声道,“你这小儿什么意思?” 顾留白平静道,“君子谋而后动,辨明真伪方可行,岂能因人随意挑唆便如此兴师问罪?倘若长安城中的官家都和你一样,不讲证据,只是随便听人说上几句就信以为真,那光是长安的一日一夜,要出多少冤案错案?” 杨降一呆,怒道,“你是说我不辨是非,冤枉你?” 顾留白淡然道,“我可以肯定,除了有人搬弄是非,凭嘴皮子说与你听,你也没有什么确切证据,证明背后做事的人是我明月行馆的人对不对?” 杨降一呆。 顾留白微微一笑,道:“杨先生你或许又要对我说,你相信和你说这些的人不会说假话,然兼听者明,你若是做了断案的官员,你自问你会因为某个人和你关系好,你就直接相信那人的话,将别人治罪吗?” 杨降胸口如被大锤击中,他看着顾留白,一时无话可说。 顾留白平静的看着他,道:“杨先生,我倒是想知道谁和你说此事是我指使的,你不妨让此人来和我当面对质。” 杨降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顾留白道:“你是想诓我说出此人姓名,好再让人对付他么?” 顾留白微讽的笑笑,道:“对付来对付去,我对付了此人,我便能达成我的目的,做成生意么?” 杨降倒是被他说得有些动摇,“你敢发誓不是你干的?” 顾留白淡然道,“你心里头认定是我干的,我再发誓有什么用?” 杨降僵在当地,过了数个呼吸,他看着顾留白,沉声道,“我会查明此事,若是此事和你无关,我必定登门请罪,但若此事就是你做的,我定会大书特书文章,好让天下人知道你到底是何等样人。” 顾留白笑了笑,道:“如此甚好。” 说完他也不和这杨降说话,转身上了马车,让高集安继续驱车前往明月行馆。 这大名鼎鼎的杨租庸使算是见过了。 但他对此人的评价一点都不高。 诚然任何朝代都需要这样的人,但历朝历代,一身正气且清高的人里头,也不缺拥有很高智慧的。 这和杨降的第一面,他甚至可以送杨降四个字,“无能狂怒。” 出了这档子事,其实最为紧要的是解决母亲的药物问题。 但杨降这脑子是怎么想的。 上来一通狂骂,只想着发泄怨气,还是想将人骂得羞愧,就去赔礼道歉,然后保证下不为例? 顾留白的马车还未到明月行馆,他在车厢里就看到贺海心在明月行馆门外等着了。 顾留白下了马车,一边朝着明月行馆里头走,一边也不废话,平静问道,“杨降母亲这件事,应该是你们做的吧?” 贺海心回答得也极为简单,“是。” 顾留白问道,“为何这么做?” 贺海心道:“攻其死穴,我们跟着先生多日,也从先生身上学到很多东西,手段无好坏卑劣之分。” 顾留白笑了笑,道:“意思是最主要看结果?” 贺海心平静之中蕴含着极大的自信,他缓缓点头,道:“若是导致不佳的结果,譬如最终影响先生您的名声,或者杨降的母亲因为缺医少药而产生实质性的伤害,诸如此类,那这手段便不成,但若是最终能够导致这桩生意很快能成,杨降此人又能因为此事略微处事圆融,能够站在不同立场去看待事情,那这手段便是好的。” 顾留白心里顿时有些感慨。 邹老夫人办的这两所学院,培养出来的这些学生,真的有些不凡。 他看着贺海心,认真道,“所以接下来要做什么,你已经有所布局了?” 贺海心颔首道,“能够击败杨租庸使自己的固执的,从来只有他的孝心,然而老吾老以及人之老,我想要让他多看些事情,知道不是只有他有一个母亲。我要让他多看看长安的情绪,让他看看别人的人生,他才会明白自己的一些固执在很多人的挣扎面前,不值一提。” 顾留白点了点头,“你等会顺便帮我传个信给五皇子和怀贞公主,让他们帮我查清楚,到底是谁告诉杨降我的行踪。” …… 顾留白是在延康坊外就被杨降拦住了。 有人居然掌握清楚了他的行踪。 虽然今日他早上出门并未做什么特意的安排,并没有刻意掩饰自己的行踪,但这说明这人盯延康坊盯得很紧。 他不喜欢被人盯得这么紧。 因为万一有所疏忽,可能就会暴露不能被人知道的秘密。 杨降在回春医馆的门外也被人拦住了。 他是靠两条腿走的。 从延康坊外走到安仁坊虽然不算太远,但他心急,走得比跑都慢不了太多,到了这个医馆外已经满头大汗。 他此时虽然不像在延康坊外那么暴怒,但心里头还是极其的不痛快。 因为棘手的事情并未解决。 他母亲近些年手指关节经常疼痛,而且有时候经常会水肿,这是风湿之症,按理对长安的一些医师而言不算难治的毛病,但他母亲的肠胃虚弱,一些治疗此症对症的药物,吃下去之后却会让她上吐下泻。 后来总算寻了张方子,其中几种药物价格也不贵,每隔一个月熬个几贴吃完,倒也能够保她不受此症困扰。 但谁能想到会被人使这样的阴招! 他从延康坊回来,是想到回春医馆里再去骂人。 他不相信这么大的医馆,之前没有一次会断货,这次却突然告知没有了,另外那些药材铺子没有也就算了,但回春医馆一向以品类齐全而闻名长安,他只相信自己的判断,这回春医馆要么就是被人收买,要么就是被人威胁,勒令不准售卖这几种药物。 “你这狗东西!”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他还没有骂人,他就已经被人在医馆门口拦着骂了。 他看到拉住自己的是两个农夫,这两个农夫还完全面生,他便下意识的怒甩袖子,“你们两个是不是认错人了?” “你难道不是杨降么?”这两个农夫更怒,唾沫星子都喷了他一脸。 杨降一愣,“你们因何事骂我?” 两个农夫都是怒不可遏,异口同声,“你这狗东西,就你是娘生的,别人都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不是?” 杨降心里本身也不舒服,此时这骂得不清不楚,顿时也让他完全丧失了理智,咆哮道,“你们到底骂的什么东西!” 左边那名农夫更怒,“骂的就是你这个狗东西,要不是你得罪了人,弄得回春药馆好多药都断了货,我们怎么会买不到救命的药!” 杨降虽然暴怒,但却不笨,瞬间就反应过来,“是谁挑唆的你们,你们怎么知道是我得罪了人才导致回春药馆停止售卖那些药材?还有,你们不去找让回春药馆停售那药材的元凶,你们找我在这里骂是什么意思?” “亏你也是个读书人,胳膊拗不过大腿你不知道!”一名农夫怒骂,“回春药馆的东家都得罪不起的人,我们能对付得了,我们去找这人算账,然后我们被打死,我们家人你养?我们病重的母亲你来救?” 另外一人也怒骂,“你是不是做学问做傻了?找这背后的元凶,哪怕你真找出来,再去告官,那要多少天?你能熬得过去,我娘熬不过去!” 杨降满腔怒火,但是此时这怒火对这眼前两个人却是发不出来,“我来此处,就是要质问回春药馆,就是要让他们售卖那些药材!” “质问有个屁用!他们得罪不起,你得罪得起!”两名农夫指着杨降骂,“我们来时他们就说清楚了,你若是不改主意,他们始终没法卖这些东西,他们今天卖了,明天就会被找个由头给关了,到时候会害更多人。” 杨降气得手足冰冷,“如此就向强权屈服?心中没点道义吗?” “道义?” 他刚说出道义二字,正巧后方不远处已经赶来一群人,为首一名老者大声冷笑,“杨租庸使你想要看道义是么?那你有没有胆量随我去看看道义?” 杨降转过身去,看见这名头发已经全部雪白的老者时,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老者看上去至少七十有余,面容对于他而言完全陌生,但这老者看着他的目光,却像是看着一个杀父仇人一般。 “你又是何人?” 他浑身都有些冰冷,身体微微发颤。 “你先不用管我们是何人,就劳驾你再多走两步,跟我们去看看。”这老人看着他,“你看过之后再说道义二字如何?” 杨降看了一眼医馆内里,只见医馆内里的那些人看着他就和瘟神一样,他一咬牙,道:“去哪里?” 老人和他身后一群二三十个人转头就走,“就在后面不远的巷子。” 杨降只觉得今天的事情都不可理喻,他尽可能的让自己恢复平静,跟在后面。 那两名农夫也跟在,嘴里还在不断咒骂。 的确只隔着两条胡同。 顺着一条小胡同走进去,杨降就看到一排显得十分破落的院子,这些院子的有些屋面甚至有了不小的破洞。 杨降看着顿时愣了愣,他之前从未进过这里,但在他看来,这种院子按理是不会住什么人的,但此时这些院子里明显住的人还不少。 “杨租庸使,你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老人看着杨降发愣,顿时就冷笑了起来,“延康坊的那些年轻人将账本和文书给你看,我们这的事情上面写的清清楚楚,结果你不知道这地方,那杨租庸使,你看的到底是什么?那么多字,那么多账目,你难道在这上面只看到了你的清名二字么?” 第三百零七章 我心之长安 杨降额头上汗珠滚滚坠落。 他依稀记起幽州那名叫做贺海心的学生递交的文书之中有提及数条他们马上想要着手拆除改造的街巷作为案例。 其中如何补偿拆户,人员如何安置,修建由谁承接,如何垫资,房屋何时竣工,如何分配,甚至房屋质量如何保证等等诸多细节都有提及。 他对其中有些环节并不是很懂,只是可以肯定既然那些上官都要拍那顾十五的马屁,那落实起来应该不难。 然而他也并未用心记住那些环节,因为只是想到独掌霸市这一条,他心中就已经否决。 长安城里最多奸商。 这些奸商很容易在一开始的生意之中选择薄利获得口碑,然而之后若是疏于监管,这些奸商将会在各个环节显示出极度的贪婪。 开口容易收口难,他只觉得攀附权势,提出这种方案的人内心就贪婪,他心中既已直接否决,这些作为案例的方案上的街巷名字,他自然不会看在眼里。 老人一看此时杨降的模样就知道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他便冷笑了一声,道:“杨租庸使,你自诩是好官,但长安城这么大,便是在你辖区之中,你依旧有没走过的地方。你记住了,我们这条巷子叫做乱水巷。” “我们这巷子下面的阴沟本身就有些问题,一到下雨天就会污水四溢,看上去就像是无数条乱流在道间乱窜。” 老人看着他接着道,“但对于我们而言,这也不算什么大问题,原本我们这条巷子里住的也都是些帮皮匠打下手的帮工。不过具体干的是什么事情,杨租庸使你肯定又不知道。” 杨降此时心中怒火已经消失,他觉得冤屈,但只觉得这名老人谈吐不俗,可能读过书,应该讲得明白道理,所以他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问道,“老先生请说。” 老人并未因为他显示出礼貌而态度变好,接着冷笑道,“现今的大唐,乃是盛世,但打仗最花钱,我们前线边军每年都需要增补大量皮甲。结实的皮甲不仅可以护住要害,而且可以御寒,只是一具皮甲的价值就可以让一户寻常人家开销半年,我大唐哪怕再有钱,也不可能全用新甲。所以每年各地边军都会将残甲和无法起到作用的旧甲运送至一些可以修补翻新的大城,我们这个巷子里的人,有大半都在外面奔波,一年至少有大半年在外地那种修补翻新皮甲的地方干活。” 杨降心知这种外地奔波的活计必定辛苦,但他平时除了公事之外极少和人交流,所以此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目光冰冷的老人却似乎已经看出了他心中所想,“若只是奔波辛苦也就算了,外地干活,酬劳不高,一年到头原本也节省不下多少钱,而且这翻新和修补旧甲,需要好多道工序,其中有两道便是要用特制的药水泡制皮甲,常年以往,不管如何防护,双手双臂的皮肤便经常溃烂,年纪略大便干不了重活,而且双手十指的骨头关节都会有所变形。” “杨租庸使,你随我来。” 老人也不再看杨降的脸色变化,只是随便走进了前面一个院子。 杨降跟着走了进去,瞬间就是一呆,他看到一名年迈的老妇人和一个五十余岁的男子,都是一脸怨毒的看着他,恨不得要扒他的皮,吃他的血肉似的。 这名老妇人和那五十余岁的男子,手上都缠着药布,即便如此,都可以看得出两人双手关节有些肿大且扭曲,而且双手的血肉都有些溃烂,散发出一种药物都遮挡不住的腐臭气味。 这两人就坐在院子里的空地上,在糊风筝,他们的身前放着一个放着浆糊的木盆,身边是一些未完工或是已完工的风筝。 “我们这乱水巷,过了五十的,至少有一半人都像他们这样,只能干些这种零散小活维持生计,官家也并不为他们之前的工作而提供什么补偿,甚至现在那些官家都绕着这巷子走,生怕被纠缠。” 老人深吸了一口气,也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他用一种极为复杂的目光看着杨降,慢慢的说道,“我们也知道了你母亲到了要用药的时候买不到药,但是杨租庸使,整个长安就只有你有母亲么?我们这条巷子里,很多人的孝心不比你差,但是他们根本不给母亲买药,因为他们根本买不起!他们能做的,只能保证他们的母亲不被饿死!” 杨降身体一震,他胸口仿佛被大石锤了一下。 老人看着面色骤然苍白的杨降,缓缓说道,“杨租庸使,我们巷子里很多像他们这样的人,他们每天都会承受比你母亲更多的痛苦,但他们会去骂医馆么?杨租庸使,我知道你是真心想为大唐出力,你有你的为官之道,但他们这些人,他们就没有为大唐出过力吗?他们制的甲胄,为我大唐节省了多少钱,救了多少边关将士的性命,为什么他们就不配买药,不配住不漏雨的屋子?” 杨降脸色越发苍白,但他的双手却紧紧握拳,他看着这名老人,咬牙道,“此地的情况我已经清楚了,但为官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有些商人以此来逼迫官家做事,但我想说的是,有些事情交给一些商户去做,看似你们得到了好处,但今后可能受损失的人就更大。” 老人笑了起来。 他哈哈大笑,“杨租庸使,你说这些话之前,能否抛下你的成见,先看看清楚那份文书上的所有内容?若是你心中有这样的担忧,你先想办法制定后继监管措施再说,你因为你心中的一丝担心和你所谓的为官之道,便没来由的全盘否定?你说为官没那么容易,那是你觉得天底下就你一个人做了官?” 杨降呼吸又是一顿,此时跟在身后的二三十人之中已经有人忍不住放声嘲笑,“你连刘老都不认识,刘老做官的时候,你还在穿开裆裤呢。” 若换了其他官员,此时恐怕要先问一下这老人到底是什么人,做过什么官,但被这些人一嘲笑,杨降浑身的热血都涌到了脸上。 “别人怎么为官是别人的事,我杨降为官不求荣华富贵,只求问心无愧!” 他毫不畏惧的转身看着那些嘲笑的人,愤怒道,“我为官这么多年,未贪墨一个铜子,我且问你们一句,不管这人出发点到底如何,以这样的手段逼迫我,难道品行端正么?” 他这声色俱厉,一时间嘲讽的那几人倒是被他呵斥得不敢出声。 但也就在此时,那名在糊着风筝的老妇人停下了手,却是看着杨降说道,“这位当官的,我这老妇人没读过书,不知道什么大道理,但我斗胆问你一句,品行端正不端正,是自己说说的,还是听一个人说,还是要大家伙说的才算?” 杨降一愣,旋即道,“一个人的品行如何,自然由全长安的人来评断,不是由自个说,也不是由几个人就能断定。” 那名老妇人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憎恶,看着杨降道,“那这位当官的,你倒是说说,长安说你品行好的人多,还是说要拆了这里给我们建新屋子的那人好的人多?” 杨降愣住。 老妇人抬起双手,让杨降看清楚自己的手,同时恨道,“这位当官的,我看你再说就又只会说你问心无愧,你这样的人,从这里离开之后,问心要是真的无愧,那你的心就是被狗吃了。你觉着你的道理对又有什么用?你的道理再对,别说能给我们换两间不漏雨的屋子,能给我们换两晚药汤,换一块肉吃吗?” 杨降脑海之中嗡嗡作响。 他想要反驳,但又不知道如何说起。 老妇人却已经又嘲笑道,“而且长安说那个人好的无数,为什么偏偏你就觉得你能比他好?你如果足够有用,在长安呆了这么多年,那应该给长安人办成了无数好事,那应该整个长安的人都在说你好了啊。” 杨降还是说不出话来。 他胸口就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一样透不过气来。 “整个长安,像你这么办事的就你一个。你非圣贤,你怎么就能觉得举世皆浊我独清,你就能觉着你这么做官就比其余人都正气?你这么想,你觉得后人的史书上会这么评么?”那老人也不再发怒,只是冰冷的看着杨降,缓缓说道,“杨租庸使,你的确也不用管我是谁,但我可以告诉你,整个长安,能够像这个少年这么办事的,没有第二个。哪怕再有良心的官家,问圣上要到足够的钱财,拆了这里,给他们所有人换了新屋子,但这里的一半地皮建的新屋子恐怕要归这里头的权贵。谁办事不拿好处?但拿了好处之后,谁管接下来他们三年五年之后的事情?” 杨降不知道想到了那文书上的哪一点,突然之间额头上又有滚滚的汗珠滴落。 老人平静下来,接着说道,“你既没有仔细看那份文书,也并未往深处去想,这顾十五按人头分配新屋之后,多建的新屋新铺虽归他所有,但出售、出租所得利益,其中一部分也都归于这条巷弄之中的居民,我仔细问过那名幽州学生,他又给我看了一份更详细的账本,上面有幽州两个学院两批人做的测算。这些出售、出租所得,足以维持这条巷子里所有居民的药物,温饱。他们文书上写的分成数字,不是随便写写的冰冷数字,而是带着他们赤诚的心意的。你们这些官家哪怕有良心的,觉得他们为大唐出了力,有些同情,最多管个他们几餐,送他们一些慰问礼物,但他们做这些事情,是管他们的一辈子!还有,我劝你再了解了解他们想要做的另外一桩生意,两桩生意连在一起,能够真正得到好处的像他们这种穷苦的人有多少,你仔细算算清楚之后,再和我们说问心无愧!” 说完这些,这老人和身后的那些恨不得要将杨降打死在这里的人低声说了几句,意思是不要管这个杨租庸使了,让他自己想想清楚。 人群散去,这老人也走了,院子里只剩下了杨降和那两个在糊纸风筝的人。 两个糊纸风筝的人也不理杨降,将他当成空气。 杨降失魂落魄的看着两个人的手指,不知道呆了多久,他走出了这间院子,然后又一间间院子慢慢看过去。倒是先前那两个在医馆门口堵住杨降的农户跟着他看了一路。 这两个农户虽然家中也清贫,但扪心自问,总比这条巷子里的这些匠人过得好,他们两个人看着看着倒是没了多少火气。 等到杨降走出这条巷子,又走到外面大道上,有些落寞的看着回春医馆的时候,这两个农夫也失去了骂他的兴致。 其中一个农夫只是满含嘲讽的看着他,说道:“别看了,看不出个花来,他们不会把药卖给你的。那条巷子里的人说的不错,你要是之前让人觉得足够好,让这些个街巷中的人都感激你,敬佩你,那这个医馆的人哪怕把头摘了都要给你药。我说实话,如果那少年的事情办成,那条巷子里的人都可以给他卖命。但你呢,你的名声是你自个的事情,你觉得这一生值了,好多史书上说不定会留下你的名字,说你一声清官,你觉得你得了好处,但这个医馆的人得你什么好处了?我们得你什么好处了,那条巷子里的人得了什么好处了?他们手指疼的时候,你这个清官的名字能给他们当药汤喝吗?” “算了算了。” 另外一个农夫看着杨降就觉得不舒服,扯着那人就走,“和这人说了也是白说,这人自私得很,却还以为自个是长安第一大好人,就是不知道他娘的手指也开始疼的时候,他这大好人心里会不会想到别人的娘疼了这么多年都没钱吃药。” …… 杨降的骄傲被这些人的言语切割得支离破碎。 他回到自己的院子门口时,魂都丢了。 他不知道该如何进去见自己的母亲。 而且他现在的确满脑子都是那些人手上溃烂的肌肤,那些粗大扭曲的关节。 然而就在此时,他闻到了熟悉的药汤味道。 这一刹那,他甚至以为自己产生了某种错觉。 药汤在药罐之中沸腾着。 杨降站在炉子前方看着这个药罐,直到看到自己的娘从里屋走出来,他才有些回过神来。 “儿啊,今天又和人置气了么?” 杨降的母亲对自己的儿子十分了解,一看他这脸色不对,就马上温和的问了一句。 杨降在家中一向报喜不报忧,他深吸了一口气,道:“没什么大事,只是这药是谁送来的?” “是那顾先生啊!”一提这药,他母亲顿时高兴了。 “顾先生?”杨降心中一沉,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火气又一下子在心底里翻腾起来。 “你还不知道么?”他母亲却是笑了起来,道:“就是延康坊那明月行馆的顾凝溪顾先生,他的人今儿一早上就送来了药,而且那个送来药的学生说,今后这药都不用我们掏钱去买了,会有人按时送过来。” 杨降的面色瞬间变得更难看。 他母亲一看他脸色就知道他误会了,“不是只对咱们一家,顾先生的人说得清清楚楚的,今后但凡是患上这种毛病的,只要他自个或是家里人为大唐真正出力的,都不用钱买药,而且他们会安排大夫上门来看。一切所需全部都由他们出。” “什么!” 杨降的大脑一下子一片空白,他胸中的恶气和怒火一下子就像是冲到了天灵盖,把他的天灵盖都烧穿了。 “没错。” 但他的母亲却是笑着说道,“我知道你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整个长安人多啊,这加起来,长年累月该是怎么样的一笔大钱?但顾先生的人说了,顾先生答应的事情,从来没有食言过,他说到,自然就会做到。” 杨降看着自己的母亲,他此时几乎没有办法思考。 “他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情?” 他下意识的说了这样的一句。 “像我这样一个妇人哪能明白顾先生这样的人想要什么,他也不缺名声,也不缺钱财,又不入仕途,我哪猜得出他这样的人物想要什么。”他母亲笑了起来,道:“但那个送药来的幽州学生和我说了,顾先生还要做更多的事情,顾先生不会让那些真正给大唐出力的人吃亏。他还说,顾先生只是觉得,有很多人丢了性命才将大唐弄成眼下这般模样,他一是不能让那些人的性命白丢,二是他也想尽可能让长安变成他喜欢的样子。” 杨降一时无法言语,他的衣衫已经被汗水湿了几次,而此时,他的额头上汗珠再次滚滚坠落。 …… 傍晚时分,贺海心出现在顾留白的面前。 他对着顾留白行了一礼,平静道:“杨降改了主意,他说可以让你试试,而且他为今日的事情向你道歉,但他说今后你若是做不到你承诺的事情,他一定会再次来骂你。” 顾留白笑了笑,他摸了摸脸,嘀咕道,“骂我我会疼吗?” 第三百零八章 联手小蛮女 如果骂人有用的话,那还要刀剑做什么? 尤其对顾留白这种脸皮堪比城墙的人而言,骂他就是白费口水。 顾留白一般也懒得骂人。 讲得通道理就讲,讲不通道理就抽剑来砍。 砍完倒是或许可以骂上两句。 譬如说,你这厮的骨头真硬,震得我手疼,你这厮的血溅我一身作甚。 贺海心刚和顾留白说完杨降的事情,又有一名松溪书院的学生快步走来,对着顾留白行了一礼,称呼了一声顾先生之后,便直接递上了一封密笺。 暗中给杨降透露自己行踪的人找着了。 居然不是五皇子和怀贞公主还有厉溪治他们找着的线索,而是周灵玉的这个回鹘密谍司第一个找着的。 说起来他现在的情报灵通程度恐怕在长安已经屈指可数。 五皇子和六皇子这条线加上怀贞公主,寻常门阀探听不到的皇宫内里的隐秘他都比较方便探听。 裴国公和他见过一面之后,裴云蕖现在可以动用的人骤然就多了,裴国公的消息都相当于和他共享。 年后,幽州两个书院大批学生的到来,让贺海心已经有了足够的人手可用,大量的学生已经朝着长安的街巷洒了进去。 这些学生都有各自负责必须摸熟的街巷,他们一开始被安排的课题就是和各自街巷的每家每户搞好关系,要对这一户户人家到底做的什么营生,背后牵扯的是什么样的关系都清楚。 这些洒进街巷的学生平时不起眼,但贺海心很能理解顾留白和裴云蕖为何这么布置。 春江水暖鸭先知,有些大事,底层的胡同里反而最容易透露蛛丝马迹。 周灵玉的这个回鹘密谍司其实和这法子也是类似。 只是她这人手不够多,而且毕竟是敌国密谍,不能光明正大的活动,被发现一个都有可能扯起一连串的人。所以她的做法就是在长安上上下下各种地方培植一些人手,有官员,有酒楼赌坊老板,也有高雅之士,也有走街串巷的郎中。 各行各业都安插一些人手,消息来源就会比较全面。 做她这行,密笺内容就要异常的简洁,她也没说怎么发现的,密笺就一行字,“草了,博陵崔氏。” 顾留白要打听的是谁在监视他。 杨降来骂人他没当回事,但能够掌握他的行踪,那这就是大事。 所以就是博陵崔氏的人。 另外一个崔氏。 博陵崔氏和清河崔氏并非同源,博陵崔氏源于姜姓,在与清河崔氏的比较之中,博陵崔氏一直被称为“东崔”,被视为“地寒望劣”。 这并非指博陵崔氏真正属于寒劣之族,只是相对于清河崔氏而言,其地位略显不如,而且顾留白在关外的时候就知道,博陵崔氏也是有一个八品大剑师的。 长安城里这次死了这么多八品,林党又被彻底铲除之后,掉下来无数的好处,这博陵崔氏想要分一杯羹是很正常的,按照他的所知,博陵崔氏在朝堂里头也大多数是文官。 但盯上他的行踪是怎么回事? 顾留白看着密笺上那“草了”的两个字,心中也不由自主的说了一声草了。 不过他也清楚这两个字在这种密笺上毫无必要,纯粹是周灵玉这个风韵犹存的妇人故意调戏。 于是他也不客气的回了一封密笺,上面就四个字,“你草了谁?” 接着他就又和挨着自己打盹的黑团团商量,“黑团团,你一会去宗圣宫看看耶律月理在不在,在的话你问问她能不能过来一下。” 黑团团来了精神,伸爪比划道,“顾十五,你想通了,想让她过来陪你睡觉吗?” “什么呀!”顾留白乐了,“黑团团虽然是好猫,但也不能好成这样,我就是想问问她,我有件神通物想用,她有没有办法帮我遮掩点气机,或者说她可以确定我这神通物使用起来不会招惹麻烦。” “那我现在就去找她?”黑团团比画道。 顾留白点了点头,“可以的。” 黑团团都已经到了门口,很人性化的伸出爪子推开了门了,但突然又缩回爪子不死心的对顾留白比画起来,“顾十五你真不要她陪你睡觉?我和你睡了一觉,你说你的真气法门都补全了一点,我感觉她的法门可不是一般的厉害,说不定和你睡一觉,你得到的好处更多也不一定。” “嘶……” 顾留白倒吸了一口冷气。 “黑团团,你不愧是八品绝世好猫,你这思路很有见地啊。”他看着黑团团真心夸赞了一句,然后又认真道,“不过我们真气修行这种事情,不一定要靠睡的,而且我们这男女之事,不是已经和你解释过了嘛。” 黑团团听到顾留白的夸奖,有些高兴,出门前又比画解释道,“你上次解释的事情我听懂了,但我就是想你快点更强一些,我觉得长安城里还是很多人太厉害了,你要是比他们都厉害,那就没什么顾忌了。” 顾留白看着它消失的方位笑了起来。 他也明白黑团团的意思。 只是这次和玄庆法师碰面,他学到的东西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多。 一切都急不得。 就连真气法门补缺,修为增长这种事情,他也急不得。 现在在他的感知里,他的真气法门还缺了那三个角。 但谁知道那三个角补全之后,他的气机会产生什么样的改变。 玄庆法师很显然一直在有意无意的暗示他,有些东西过早接触并不是好事。 李氏机要处是这样,他的修为也是这样,现在也就是李氏觉得他尚且在可以掌控的范围,所以才和他有这样的默契,如果知道他手里头有这么多神通物,再加上他的修为又突然突飞猛进,那可能对待他的态度就完全不一样。 在对李氏机要处的底细没有多少了解之前,过早和李氏机要处对上,那肯定没什么好果子吃。 这次和玄庆法师交谈过后,其实哪怕没出现博陵崔氏这档子事情,他也已经想要再和耶律月理谈一谈。 耶律月理和他以及冲谦老道说话的时候,老是提及气数、天命之类。 神叨叨的。 但和玄庆法师见多了几次,他却开始觉得耶律月理可能是修为不如玄庆法师,她自己也说不清那个道理,但她有些方面可能已经挨到了玄庆法师的边。 玄庆法师在山顶,可能她已经爬到山脚。 气数和命运这种事情的确很玄乎。 但玄庆法师就讲得很清楚,现在世上已无王夜狐,但王夜狐之后,必须要有一个接替他的人站出来。 不只是王夜狐想要他继承衣钵,现在明里暗里,不知有多少股力量在不自觉的推动着他想要让他成为新的王夜狐。 哪怕只是在几个月前,他要是想到自己在长安居然已经拥有这么强的情报网络,他必定想到的时候就有点沾沾自喜。 然而今日里他并没有这种情绪。 因为玄庆法师和他这一番交谈,让他想明白了,这不是纯靠他自己的本事。 很多股意志都在催动着气数,需要一个新的王夜狐,耶律月理如此干脆的将回鹘密谍司交到他手上,恐怕一开始就是打的这主意。 她不是一般人,恐怕来长安之前,就已经知道王夜狐即将落幕。 他顾十五的娘更不是一般人,所以他娘似乎对这一切也早有预料,她给他铺平了很多道路,现在他隐约觉得她似乎也想他成为王夜狐这样的人物,而且要远比王夜狐还要强大,要真正的让李氏机要处这样的存在都拿他没办法。 但她似乎也不想帮他拿主意。 她的意思是,你愿意做就做,你不愿意做就不做,我的人生是我的人生,我对于大唐的看法是我的看法,你的人生是你的,你的看法和我不一样也没关系。 但是她的人生,怎么可能会对自个一点没有影响? 关外那种地方,谁的拳头大谁活得久,没有多少美好可言。 而这长安,有这么多有意思的人,有这么多用一生来完成自己想法的人,还有那样的平静安宁,就连陈屠这样的人都宁愿安安静静的在这里度过余生。 这样精彩美好的地方,他也不自觉的想要让它变得更加美好一些。 …… 黑团团一出现在耶律月理的面前,才挥动了一下爪子,耶律月理丢下手里的拂尘就跑。 冲谦老道的骂声在她屁股后面传来,“小蛮女,你活还没干完,你去哪?” 耶律月理笑得像朵花一样,头也不回的叫,“你师弟要和我约!” 一听这话,冲谦老道反倒是一声冷笑,“你想得倒美。” 宗圣宫门外常备着一辆马车。 耶律月理一上马车就催促车夫快点。 这一辆马车风驰电掣的就赶往了延康坊。 到了明月行馆,一进顾留白所在的静室,她就笑眯眯的看着顾留白,“顾十五,想我了?” 顾留白顿时翻了个白眼,“没有。” 耶律月理却道,“我可想你了。” 顾留白无奈了,道:“我是让你来帮忙办事的,不是来让你调情的。” 耶律月理哦了一声,道:“不妨碍,我可以两样事情一起办。” 顾留白顿时在心中骂了一声草了。 这小蛮女简直比周灵玉还不要脸。 但好歹让她帮忙干活,她也一点不推辞,他便不和她做这口舌之争。 “博陵崔氏最近盯上我,你知道么?”他招呼耶律月理坐下,给她开始倒茶,公事公办般问道。 耶律月理摇了摇头,“这我倒是不知道,但我知道他们的那个八品大剑师进了长安。” 顾留白心中一动,接着道,“那这博陵崔氏想要图谋什么,你知道么?” “还没有什么清晰的迹象,但我可以猜一猜。”耶律月理喝了一口茶,托着腮帮子看着顾留白,笑眯眯的说道,“之前皇帝自己说自己所受的伤不重,但是外界现在可能都推测没那么简单,可能有些门阀生怕接下来有些变故,所以把厉害的修行者调了过来。” 顾留白顿时有些吃惊,“这些门阀不会无端猜测,你觉得皇帝的伤是不是比之前传闻的要重?” 耶律月理伸手摸了一把黑团团,然后才道,“我觉得可能比他自己说的重一点,但也没那么重,最近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的变故的。长安这边的气数剧烈变化已经告一段落了,我看接下来的变故会在凤翔和南诏那边。” 顾留白微微一怔,“你的意思是接下来清剿郑竹的那些部将的势力并没有那么简单?” 耶律月理点了点头,道:“现在长安大多数人的注意力都在凤翔和幽州那边,没有多少人注意到南诏,但这有时候变故往往在大家忽略的地方而起。” 顾留白虽说知道她和玄庆法师一样神叨叨的,但此时听着还是有些蛋疼,他忍不住微微皱起眉头,认真问道,“你这种所谓的感知气数,到底纯粹是因为修行法门带来的神通,还是说你是通过一些独特的军情线报敏锐的感知出来的?” 耶律月理认真的想了想,道:“就只是一种强烈的直觉,我也不知道,可能我接近玄庆法师的修为,我就能明白了。可能任何剧烈的变故之前,天地之间都会存在一些提示变故的痕迹。” 顾留白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玄庆法师说他没多少年寿元了,你知道么?” 耶律月理摇了摇头,“他就如同皓月,皓月的背后,我仰望者根本不可能看到。” 顾留白道,“吕微凉死了,有种说法是李氏想用你取代吕微凉,你能来长安,对于李氏而言,就是这样的一桩交易,是这样么?” “目前看来是这样,但我直觉李氏的图谋不止于此。”耶律月理说道。 顾留白看着她,道:“那到时候李氏让你看着谁,你就看着谁?” 耶律月理想了想,道:“目前是这样的默契,但我也没说到时候一定配合,但他们似乎也不怕我不配合,所以我觉得他们图谋不止于此,所以我才要和你和你师兄在一块。” 顾留白忍不住微嘲的笑了笑,“小蛮女挺现实。” 耶律月理可怜巴巴道,“离家万里,小女子人生地不熟,找个靠山很正常。” 你这婊的段位可太低了。 顾留白心中嘀咕了一句,接着问道,“那你对李氏机要处有多少了解?静王府里头有所谓的李氏龙脉,这你知道么?” 耶律月理看了顾留白一眼,道:“我知道的都还没你多。” 顾留白倒是没有觉得意外。 在他的感觉里面,李氏机要处就似乎本该如此神秘和强大。 “我有件神通物,是铁流真给的。” 他想了想之后,说道,“黑团团也能帮我找人,但我找你过来,主要是我自己想试试用用这件神通物,你能帮我遮掩我使用时的神通物气机,不让城里的人发现么?” 耶律月理哦了一声,也没多少意外的神色,“其实主要看这神通物本身,神通物都是很奇特的东西,而且很多都是一物克一物,在某些方面有极致的特长。如果这件神通物使用起来本身气机没那么外放,而且和我的神通又不那么相克,那么我帮忙遮掩一下,长安城里应该谁都感觉不出来。” 说完这些,她又补充道,“有的神通物使用起来谁都遮掩不住,玄庆法师都应该不行。但也有的神通物气机本身就停留在一定范围之内,不用特别处理也没有人感觉得到,除非是有些修了特殊望气法门或是八品修行者正好走进一定的区域之内。” 顾留白直接将那个顶上有三个眼,紫黑色的拳头大小骨罐取了出来,“就是这玩意。” “原来是这种大能骨器,那应该没什么问题。”耶律月理顿时就浑身轻松的样子,淡然道,“顾十五你等会用用看,我感觉不用我怎么遮掩,都没什么人能感应到它的气机,玄庆法师能看见但不会管你,另外那个肯定能看见的吕微凉反正已经死了。” “大能骨器什么意思?”顾留白对神通法门和神通物都了解不多,顿时求知若渴。 耶律月理道,“就是以前的大神通者,要么用一些异兽的骨头,要么就是用一些自己或是敌对大神通者的骨头炼制出来的神通物。这种神通物相对气机简单,神通来源于本主。有些神通物的气机就很复杂,就是炼制者炼制那种神通物的时候,都不知道最后会形成个什么神通。” “那等会天色暗下来,我就试试这东西。”顾留白沉吟了一下,道:“要么你直接和我现在坐马车出去?” “好呀。”耶律月理一副求之不得的样子,“你是想要看看有没有盯着你的人?” “要盯就肯定会一直盯,我想弄清楚这博陵崔氏盯我是要做什么。”顾留白自嘲的笑了笑,道:“不过也有可能,盯我的不只是博陵崔氏一个,如果不给他们足够的教训,今后敢盯我的人就更多了。” 第三百零九章 荒谬的杀戮 顾十五。” 出门前,耶律月理突然又认真的喊了一声。 “怎么?” 顾留白生怕她突然又来一句,“你要老婆不要?” 然而让他有些意外的是,耶律月理却是认认真真的说道,“你尽可能让大老黑不抛头露面这个选择是对的,今后最好你活动的地方,就不要留下它追踪或是直接对人动手的痕迹。我都觉得李氏机要处没那么简单,我想玄庆法师肯定提醒过你,他们让人觉得将来要依赖我,但是吕微凉死后,我怕他们说不定还有窥探气机的方法,我就怕他们发现你是大老黑的主人。” “它叫黑团团,你以后就叫它黑团团。”顾留白觉得这小蛮女喊黑团团大老黑实在太难听了,他说了这一句,心中却是突然又想到那个自称姓沈的妇人。 那个姓沈的妇人明显心善,生怕他追查旧事把自己搭进去,但哪怕提到吕微凉之后,在李氏探查气机这方面她也并未刻意提及。 在这些旧事和李氏机要处方面,顾留白都感觉她知道的比玄庆法师还多。 耶律月理在窥探气机这方面不放心,但她倒似乎不怎么在意,她和王夜狐的看法似乎一致,似乎很确定李氏机要处这段时间的确没办法窥探全城特殊的气机。 只是耶律月理的提醒也不无道理,小心使得万年船,必须小心小心再小心。 …… 第一通暮鼓声已然响起。 黯淡的天色下,一名穿着洗得有些褪色的蓝布袍的书生正在街巷之中急匆匆的赶路。 这名书生三十余岁年纪,面容清癯,胸前衣衫上有些墨迹,他夹着几幅画卷,不时抬头看着天色,暮鼓声传来时,他就显得有些焦虑,脚步也明显急了许多。 这人再怎么看,都像是一个教人画画的画师,或者是去给某些贵人送画,但路上有事情耽搁了的画师,但凡见了他的人都只会替他担心,生怕他在坊门关闭之前来不及赶回去。 没有人会觉得他有什么问题。 然而夜色之中,一只黑色的乌鸦悄然落在这名书生身后一座房屋的屋顶,它只是一股黑色的气焰所化,浑身的羽毛都像是在水中不断融化的墨水,它的身体显得有些朦胧,就像是很多人梦里才会出现的事物,但它的动作和神情却分外的灵动,给人的感觉无比真实,就连落在屋顶时,它都悄然藏匿在几根屋檐上的长草之后。 这名书生依旧是焦虑的神色,依旧只是飞快的赶路,他似乎压根不可能发现这只诡异的黑鸦的窥视,但没有人知道的是,他背部的血肉因此紧绷起来。 终于在坊门关闭之前,他进入了怀远坊。 此时他的额头上已经全是汗珠,双脚也显得有些疲软,甚至在道边的一张石条椅子上歇了许久才缓过气来的样子。 黑色的乌鸦也跟了过来,它就停在坊门的顶上,远远的看着这名书生。 这名书生歇了一会,又起身沿着大道朝着前方的街巷走去,过了四个巷口之后,他往左一转,走入了怀远坊的角弓巷。 幽魂般的黑色乌鸦和此时的夜色相融,它掠动着翅膀跟了上去,仿佛一缕无声的黑烟,但它飞翔的姿态却和平常的飞鸟无异。 角弓巷中央也有一块空地,有株特别老的樟树。 长安人有个特点,一株树要是老得有个五六百年往上,而且长得还特别粗壮,那他们就觉得这株老树肯定有了灵性,就往往给这种树供香火了。 角弓巷里这株老樟树就是如此,周围的泥地里到处都是香灰,怀远坊的人觉得拜它能够让做生意的人赚钱,因为樟音同“涨”,钱袋子里的钱每年都能往上涨嘛。 这蓝衫书生走到这老樟树下方,突然之间就转身对着后方天空之中的那只黑色乌鸦露齿一笑,道:“跟了这么久,不累么?” 累指定是不累。 神通物就是神通物。 顾留白一试这东西,就顿时对“神通”二字有了更清晰的概念。 他感觉自己就像是瞬间多了一双眼睛。 自己的眼睛能看东西,这飞上天空的乌鸦也能看东西。 就像是他的身子一下子拔高了,这乌鸦飞多高,他的身子就像是拔多高。 而且这乌鸦对于他而言的感觉也很奇特,就很像是一股剑煞。 他控制着这乌鸦在空中飞行,就像是控制一股剑煞在体内行走般随心所欲。 御使起来丝毫就不费力。 而且极有意思的是,这只乌鸦还自己有自己的姿态。 累是一点都不累,真气消耗也少,但被蓝衣书生这么一问,气倒是有点气。 赤裸裸的挑衅。 他还想着放长线钓大鱼,看看这蓝衣书生接下来要去哪,和谁碰头,然而却没有想到这蓝衣书生居然早就发现他用这乌鸦跟踪了。 耶律月理也很气。 顾留白一开始试用神通物的时候,她就已经拍着胸脯打包票。 因为她的确可以肯定铁流真的这件神通物是属于正儿八经的大能骨器。 正巧这个类别的神通物也是回鹘神殿研究得最透彻的。 所以她还很肯定的和顾留白说,别看铁流真这件神通物现在神通显化出来是一只黑色的乌鸦,但这些骨头当年的主人没准就是上古时候一只能够轻易撕裂蛟龙的大鹏。 再加上这件神通物显化的神通本来就是用于暗中窥探和刺杀,所以它的气机本身就隐匿得好,除非有人眼尖直接看见这只黑色乌鸦,否则它的气机根本不会被察觉到,根本不需要她用什么手段来帮助遮掩。 她让顾留白放心用就是了。 但这蓝衣书生显然早就发现了。 这不是啪啪啪的打她脸? 她回鹘神女不要面子的吗? 她真的好气。 顾留白倒是没有怪她。 这小蛮女在神通方面,也算是长安排得上号的人物了。 她对神通物的判断应该不会有差。 那按照她之前对于神通物的讲解,那蓝衣书生能够一开始就发现他这天眼玄鸦的跟踪,那就只有两个可能。 要么是这蓝衣书生有可能身上正好有克制性的神通物,要么就是这蓝衣书生自身修的也是某种神通法门。 两个可能性之中,他倾向于后者。 毕竟神通物实在太罕见。 但到底怎么样,试试再说。 他顾十五本来就不是受了气就能忍着的人。 更何况这天眼玄鸦直接用于对敌暗杀是怎么回事他还没试过。 被这蓝衣书生讥讽一问,黑色乌鸦马上就往后方巷子里一缩,似乎就此遁去了,但实际上这黑烟乌鸦却是钻入了旁边的沟道之中,沿着暗沟无声无息的接近蓝衣书生。 突然之间它从蓝衣书生侧后方的暗沟里往上飞起,如利剑般直袭他的后背。 “来的好。” 蓝衣书生身后却是好像长了眼睛一般,他冷笑一声,伸手往后一点,一道微蓝色的冷火般的焰气从他的右手指尖冲出,正中飞来的黑色乌鸦。 啪的一声爆响。 顾留白只觉得身子一震,那黑色乌鸦竟是被直接打散。 他看了看手中握着的神通物。 这神通物本身倒是也没出什么问题,他要用都可以直接再用,但是这神通物的使用好像事关他的精神力,这黑色乌鸦打散的刹那,他感觉自己的脑门都像是被人弹了一个脑瓜崩。 “以我的修为御使这神通物,打出来的威能还不如我的剑煞,看来是因为我的精神力还不够强悍。” “这人打出的那道东西不像是普通的剑煞。” 与此同时,他一下子就感应出来,自个的精神修为还不行,但那蓝衣书生的精神力却比他强。 也就在这时,耶律月理却已经在他身边挑唆,“顾十五,我们一起去揍他!你这神通物先借我使使,我等会打他个措手不及。” 看不出这小蛮女还挺好斗啊? 顾留白心中一动,直接就把手里的天眼玄鸦塞给了她。 他精神方面的修为还不强,但这小蛮女强啊. 耶律月理抓着神通物,高高兴兴的就跟着顾留白往那人所在的街巷冲。 她其实不算好斗。 但来前她就知道顾留白已经做好了妥善的安排。 这时候她不得狐假虎威一下,扳回点面子? “恼羞成怒?” 一听到修行者破空的风声,蓝衣书生也不急着走,反而戏谑的说了一句,就看着顾留白掠来的方向。 看着顾留白冲过来的架势很急,这蓝衣书生又鄙视的说了一声,“气急败坏?” 按着他行走江湖的经验,修行者打架总得说上几句。 尤其今天的起因他和对方都心知肚明。 一个是窥探行踪,另外一个是反过来将他找出来。 那这时候按理怎么着都要先说上几句,问问来历之类的。 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顾留白面对他这一句“气急败坏”却是压根连一句话都没说,抽出剑就砍过来了。 剑光如大浪一涌,一股沙尘就已经扑到了他的身前。 他往后退了一大步,身上布满微微闪耀的蓝色荧光,但与此同时,浑身已经噼噼啪啪作响。 “你这?” 蓝衣书生一下子就没了方才的戏谑,惊怒交加。 上来就砍,不讲武德啊。 而且顾留白这剑也有讲究,分明就是崔白塔那两柄剑里的“流尘”。 被他一喊,顾留白似乎有些良心发现,突然顿住往后一个大跳。 蓝衣书生以为他这是要停手说两句,因为反而拉开距离了嘛,然而下一刹那,他浑身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他只觉得这少年整个人的气势瞬间攀升,这少年突然之间就好像变得不像是一个人,而像是变成了一柄凶剑,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刺天戮地般的剑意。 剑起破神通,剑落斩仙魔。 镇神、定神、破神通! 冲谦老道传授给顾留白的这一招宗圣宫秘剑,顾留白一气呵成。 嗤的一声,他左手并指为剑,一道可怖的剑气就瞬间冲了出来。 宗圣宫的这秘剑戮天,号称吾乃此地唯一法则,破的就是别人的神通。 这蓝衣书生修的不知道是什么神通法门,但对于顾留白而言,不就是正好用来试炼这招的工具? “这!” 他这剑气一冲出来,就连跟在他身后狐假虎威的耶律月理都吓了一跳,她感觉就像是冲谦老道突然来了一样。 她修的也是神通法门,自然感觉得出这一剑的厉害。 蓝衣书生浑身寒毛竖起来的刹那,就已经觉得大事不妙,他脑门子嗡嗡的,脑海里还回荡着一个念头,哪有修行者一上来这样干架的? 但脑海深处有另外一个声音在不断地提醒他,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挡不住真要死。 他双足一错,整个人侧身往后飞起,与此同时,他双手结印,双手手心之中蓝光涌起,一道耀眼的光芒以惊人速度打在已经冲到身前不远处的剑气上。 喀嚓一声。 这道蓝光显然威力不俗,打在剑气上的时候竟发出琉璃碎裂般的裂响。 但它也是真裂。 顾留白的剑气并未崩碎,这道蓝光已经完全抵挡不住。 这蓝衣书生人还在往后倒飞,魂却似乎已经随着蓝光一起崩散了。 他眼瞳之中全部是不可置信和极度的恐惧,他知道这少年不凡,连崔白塔都可以杀死,但这少年胜崔白塔也是用尽了心机,也只是险胜。而他自个所修的神通法门和崔白塔的相比也是各有千秋,他哪里想得到对方这一剑竟然如此摧枯拉朽? “都不用我?” 耶律月理也是觉得这一剑下去,蓝衣书生非死也要重伤,但她心中方生出这个念头,浑身却是突然一寒,感知里就好像有一蓬冰冷的泉水已经泼了下来。 “顾十五小心!” 她马上叫出了声。 但与此同时,一个声音已经早她一步响起。 “小小年纪,手段如此狠辣?” 这声音显得有些威严,似乎还有些不屑。 随着这声音响起,嗤的一声,一道白光斩在顾留白的这一道剑气上。 这一道剑气已经快要挨到蓝衣书生的护体真气了,被这白光一击,却是崩碎成粉。 这一道白光一击下来,似乎将这一道剑气里蕴含的威能都彻底抹灭了。 耶律月理才刚刚喊完那一句“顾十五小心”,此时又瞬间脸色微变,接着喊道,“顾十五,不要力敌,这人是八品!” 顾留白自然不敢头铁。 他看向街道的那头。 街道那头走来一名白衣男子。 白面长须,身穿白衣,不染尘埃,看上去就像是画卷之中的仙人。 那道白光悬浮在蓝衣书生面前,却是一柄白玉小剑,一尺来长,剑身狭窄。 “是博陵崔氏。” 顾留白还在仔细的看着这人,耶律月理就已在他身后轻声说道,“他就是博陵崔氏的八品大剑师邱丹生。” 顾留白点了点头,故意看着这人拔高声音,重复道:“博陵崔氏?” 蓝衣书生捡回一条命,看着他的时候已经没有了方才那种淡定自若,此时也一个字都不敢多说,只是朝着那白衣剑师快步走去。 邱丹生走来,那柄白玉小剑却还停留在原先的位置,一动不动。 “听说你很喜欢让人留下佩剑?” 他也没回答顾留白的话,只是淡淡说道,“今日你对我门徒下此狠手,你留下这柄原本就不属于你的流尘剑,我就不追究了。” 顾留白顿时笑了,“你这么大人了,说话怎么颠三倒四的,你话说反了吧?” 邱丹生微微一怔。 他面现不悦之色,眉梢微微挑起。 看着这个博陵崔氏的大剑师似乎不喜欢说话的样子,顾留白看着那柄悬浮着的白玉小剑,道:“要不你留下这柄剑,我就不追究今日的事情了?” 邱丹生似是根本未将顾留白放在眼中,听到此语,他眼中骤然充满寒意,“你若挑衅,今夜我断你一臂。” 顾留白冷笑起来,道:“你若是真想如此,今夜过后,博陵崔氏就没八品了。” 蓝衣书生身体一震,他不可置信的看着顾留白,他不敢相信顾留白竟然敢说这样的话。 邱丹生的确不爱多话。 他缓缓抬头,看着上方的夜空,白色小剑开始微微颤动,发出震鸣。 这便是他给顾留白的回应。 他在等待顾留白的下一句话。 他只给顾留白再说一句话的机会。 耶律月理紧张起来。 她当然感觉得出来邱丹生不是说说的。 她平日神叨叨的,但此时也觉得有点荒谬。 博陵崔氏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盯上顾留白,但眼下这两个人没说几句话,怎么就已经弄成这样的局面了? 顾留白笑了笑。 “杀了他。”他说出了下一句话。 没有任何开玩笑的成分。 杀气深沉。 斩钉截铁。 邱丹生目光骤凝,他的白色小剑骤然加速,然而就在此时,原本已经要朝着顾留白袭去的白色小剑却是突然返回,围绕着他的身体不安的飞旋起来。 他身体右侧的一处屋顶上,跳下来一个妇人。 这个妇人已经磕腻了瓜子,最近听顾留白说油饼的事情,对长安的油饼又有了点兴趣,今日里她正巧拿了几张油饼,但每个都吃了一口,却都觉得油腻,一点都不好吃。 于是此时跳下来之后,她随手将这几张油饼丢给了顾留白。 第三百十章 两个打一个 顾留白哭笑不得。 女人都是吃货吗? 听到什么好吃就想尝一尝。 不好吃了还舍不得丢。 这意思是不能浪费,合着就该我顾十五帮你吃呗? 不过他也不傻,接了油饼的时候就问身后狐假虎威的耶律月理,“小蛮女,长安特产油饼吃不吃?” 耶律月理其实这时候不太想吃,但她觉得这种时候还能吃油饼那真的很酷。 于是她也不嫌弃那些油饼被阴十娘咬了一口,当下就点了点头,“我只能吃一个,剩下都你吃。” 顾留白反正胃口大,也无所谓,于是就伸出手去让她挑了一个。 邱丹生这个时候真的好气。 这两个后辈面对八品大剑师没一点应该有的尊重。 平日里一人一条胳膊削下来是少不了的。 其实他在博陵就有个外号叫做独臂大剑师。 这意思不是他只有一条手臂,而是和他对上的人真的很容易就变成独臂。 毁在他手里,变成独臂的修行者,至少也有四五十个了。 但现在他实在没空搭理这两个后辈。 从那屋顶上跳下来的妇人显然也是个大剑师。 清河崔氏也好,博陵崔氏也好,他们这些门阀虽然不如长孙氏和李氏那么强悍,虽然没有推测出霜剑之主应该没有死在黑沙瓦,但他们确实也知道顾十五的明月行馆里有一名极其厉害的女剑师。 这名女剑师打段红杏等人轻而易举。 虽然他们还没有试探这名女剑师,但按照李氏对这顾十五的态度,他们也轻易的得出结论,顾十五身边肯定有八品修行者存在。 面对这样的已知条件,邱丹生是这么想的,八品就八品咯,大家都是八品,谁怕谁,我成就八品这么多年,难道还不如后起之秀不成? 再退一万步讲,哪怕稍有不敌,我走还不成? 众所周知,八品之中哪怕是最弱的那一档,面对最厉害的八品,如果有个厉害的轻身法门,那见势不妙就纯粹撒丫子跑,那还是有七八成的机会能够逃掉的。 那只要八品中档的修行者,面对任何八品,有厉害的轻身法门,那应该一逃一个准。 邱丹生自觉自己在八品里面至少还要排到中上游,而且自己还有很厉害的轻身法门,所以他面对顾留白的时候,才有些肆无忌惮。 但此时阴十娘给他的压力,却不是一般的大。 她此时身上看不见任何的佩剑,但不知为何,他却觉得她浑身都是剑。 她随手丢出那几张油饼的时候,他心脏都不由自主的急剧收缩。 “你是何人,报上名来!”尤其看着阴十娘看着他,就像是看着一张大油饼的模样,他心里就产生一种前所未有的不祥感觉。 “你不是不爱讲话么,问我名字干嘛。”阴十娘一向爽快,很直接的说道,“不想告诉你。” 这个时候吃着油饼看戏的顾留白却问道,“这对手用来磨剑应该不错?” 阴十娘道:“真正好。” 顾留白道:“不用想我的事,不用留手。” 阴十娘明白顾留白的意思是全力出手,不用顾忌他要不要问话,她也没回话,只是点了点头。 邱丹生感觉受了侮辱。 “你真的要和我一决生死?” 他眉梢微挑,身外真气法相自然显露,围绕着他形成一朵白莲。 阴十娘感知着他身周的气机,已经没有了耐性,只是点了点头,道:“嗯。” “你这是什么态度?” “八品大剑师对决,你就和我说个嗯?” 邱丹生心中怒意渐生,他平日里几乎遇不到看得起的对手,的确也不喜欢和对手说话,但现在对方好像变成了平日里的自己,他直觉自己若是再多说两句,反而心境上就要出现破绽。 “请!” 他说出这个字的刹那,他的额头上出现了一道透明的涟漪。 一股强大的精神力波动朝着前方空间传递,不知去往何处。 与此同时,一直在他身前盘旋的那道白玉小剑骤然消失,再次出现时,已在阴十娘的眉心前方不远处。 阴十娘面色平静,仿佛根本没有看见这道快如闪电的小剑,或者说更像是来不及反应,然而不知为何,这道白玉小剑却是突然慢了下来。 她也还没有任何的动作,突然之间邱丹生却是一声厉啸,他抬起右臂,遥遥指向那道白色小剑,接着他的右手手指就像是在牵动一艘无比沉重的巨船一样,像是带着千钧之力,吃力的往下拖行。 那柄白色小剑显得越来越为沉重,剑身周围渐渐出现透明的涟漪。 也就在此时,顾留白看到邱丹生的右手拇指上有一个白玉扳指闪闪发光,澎湃的真气如实质的水流一般不断涌入白玉扳指之中。 这小小的一个白玉扳指内里竟像是有无穷的空间,这么恐怖数量的真气冲涌进去,这白玉扳指除了发光之外,一丝要崩裂的感觉都没有。 “顾十五,他这人是真气法门为主,神通法门为辅。”这白玉小剑一击没有奏效,耶律月理已经完全放了心,她一边小口小口撕扯着油饼,一边认真道,“但他这白玉扳指和白玉小剑也是一套的,加上他的真气,也像是神通物。所以别看这剑距离他远,其实较力起来并不算吃亏。但你这边的这个大剑师剑心异常坚韧,他这剑上附带着的精神神通,一点用处都没有,反倒是画蛇添足了。” 顾留白点了点头。 其实不用她说,他自己也看得明白。 毕竟他现在修行的道路说穿了也和这邱丹生差不多。 邱丹生这一剑明显已经用了全力,但阴十娘此时这看似未动,但实际是以剑气挡了下来,她还未用自己最强的手段,这高下其实已经看得出来了。 邱丹生也直觉此人强得要命,但他也只觉得对方太过托大。 这剑隐于身而用剑气御敌,他只要能够乘着对方这托大而硬生生压住对方的剑,然后破开这剑气,或许就能一举重创对方。 现在这阴十娘就像是提着一柄剑,这一柄剑还没有挥动起来,他觉得只要继续施力,不让她这剑挥动,那她终究没办法使得上力。 他现在虽然有些吃力,但觉得自己是始终压得住的。 然而他心中才刚刚产生这样的感觉,突然觉得和自己浑身气机相通的那柄白玉小剑反而往上弹动。 从阴十娘右手之中涌起的这股透明的剑气也并未变得更加强横,但不知为何,有一股不知哪里来的力量却似乎在将她的剑气往上抬起。 他看不明白,但是得了阴十娘真传的顾留白却一下子感知出来了这是怎么回事。 阴十娘的这门淬体术,他现在主要也炼两只手。 和崔白塔的战斗就让他明白哪怕剑尖瞬间长个一寸两寸也是可以决定胜负。 但原来这淬体术不是伸长缩短那么简单! 这淬体术淬炼的就是骨骼、筋肉,原来它炼得高深,还能于方寸之间爆发出一股强大的力量! 炼得就像是身体里骨节、筋肉之间,都像是藏着一根根弓弦? …… 邱丹生是博陵崔氏收养的流浪儿,小时候逃难逃到博陵的,博陵崔氏发现他的修行天赋之后,着力培养,还让他入赘崔氏,他这人自幼能吃苦,但能够在崔氏一众修行者之中脱颖而出,是因为他对崔氏的一门神通法门十分契合。 他修行那神通法门的速度天生就比崔氏其余所有的修行者快。 这门神通法门修到他这种程度,哪怕阴十娘压根不受他精神法门的影响,他这门神通法门还是能够对阴十娘气力的变化有着很敏锐的感知。 他是已经称量出了阴十娘的真气力量和剑气强度,不知道这多生出来的强大力量来自何处,但他可以敏锐的感知出来,这股气力不能持续,就是一下子爆发。 那你压榨我也压榨。 邱丹生的脸色瞬间变成了猪肝色。 他体内真气之中一滴滴晶莹的液滴瞬间蒸发,一股股更为强悍的真气瞬间涌入他右手拇指的扳指之中。 然而也就在此时,他看到阴十娘的身体整个的小了些。 不是弓了身子,而是她站着的姿势都没有变化,但整个人都好像往内里紧缩了。 经脉的急剧收缩,血肉的挤压,不只是让真气流动的速度变快,还将大量的真气一下子挤压了出来。 邱丹生正好在疯狂加力。 但这一下他的白玉小剑却压不住。 这一下硬碰硬就像是让他撞上了一堵墙。 轰的一声,他整个人都是震得往后一跳。 “不好!” 他咽喉之间有股血腥味往上翻涌,但他此时也顾不得体内这小小的损伤,因为他看到自己的白玉小剑已经被震得往上弹跳起来。 然而此时阴十娘在他的感知里,却像是一个异常坚韧的铁坨坨,丝毫不受影响。 他直觉不好的同时,一道璀璨的剑光已在阴十娘的衣袖之中绽放。 顾留白此时觉得阴十娘丢给自己的油饼真香! 真的是自己揣摩半年,不如看这阴十娘一战。 刚刚才觉得这淬体术练得高明有方寸之间爆发巨力的妙处,结果现在又看到了通体挤压真气的妙用。 厉害! 这帮她吃几个她嫌弃的油饼算什么事。 而且她这还真是一点都不吹嘘。 她霜剑最厉害的地方就是快,但她现在根本不求快,又试自己的精神,又试自己的剑气,又试自己的淬体术,这显然是真把这邱丹生当成了试剑石,是要凭着和他这一战,对自己通体各方面有个细致的考量。 那这还担心个啥? …… 邱丹生萌生退意。 但此时他很清楚自己的这柄剑不能先撤。 他这白玉扳指加白玉小剑就叫做玉皇剑,这扳指不是没名,而是相当于就是持在手里的剑柄。 这一套东西也的确和耶律月理说的一样,不算是神通物,但能够很好的承载他的神通。 天下其余大剑师之中,哪怕有人也拥有能够御使飞剑的神通,但绝对不可能能让自己的飞剑始终承载自己的全力,不可能就像是握着一柄剑一样战斗。 但是他这就可以。 既可以像握着一柄剑一样战斗,又可以拥有真正飞剑的灵活多变和速度。 他一开始就想乘着阴十娘托大而直接压住她的起剑,让她一剑都施展不出来,而此时他压不住之后,哪怕知道自己反而慢了,失了先机,但依旧想用这飞剑的灵活来补回来。 他人往后飞起,保险起见拉开更多距离,但与此同时,他的玉皇剑却是在被震得一个迟滞之后,往一侧急剧的飞旋,想要刺向阴十娘的后背。 这个时候他依旧觉得这样能行。 然而璀璨的剑光一起,他浑身寒毛竖起。 再次失算! 他的玉皇剑才刚刚飞出数尺,阴十娘的这一剑已经追上,一剑就正中他的玉皇剑。 砰的一声爆响。 他的玉皇剑上爆开一个散发着迷离光线的气团。 邱丹生嘴唇微抿,他额头上再次绽放出一团透明涟漪,依靠着精神神通的补充,空气里出现一道道气流,强行帮他控制住这道玉皇剑。 玉皇剑往后方上空斜飞而起,发出凄厉的嘶鸣,就像是负伤的禽鸟,要尽快脱离危险地。 然而他这玉皇剑也不过往后方上空斜飞出数尺,璀璨的剑光再起,再次斩中这柄白玉小剑。 又是砰的一声爆响。 白玉小剑凄然坠地,邱丹生紧抿的嘴唇之中发出一声闷哼,他眼中的沉静已经彻底消失,尽是骇然。 他整个人往后不断退去,身前带出道道的残影,那柄玉皇剑来不及飞起就被他的气机扯动,剑尖在地上划出一长条耀眼的火光。 阴十娘此时目光却是落在那蓝衣书生身上,她平静的问顾留白,“这人要杀么?” 顾留白异常简单干脆的说道,“先留着。” 蓝衣书生见着疯狂逃离的邱丹生,浑身冷汗淋漓,此时他竟是连逃跑的勇气都没有。 邱丹生见阴十娘没有第一时间追击,心里刚刚才觉得安稳一些,突然觉得有些不对,他的身体刚刚才在空中扭转,就看到一道金光从黑暗之中升腾起来。 金光以恐怖的态势蔓延。 明明只是一名独臂修行者,但他此时身上金光以恐怖的速度朝着周围的空间膨胀,似乎要将周围的空间都尽数吞噬,在他的感知里,这名独臂修行者却像是变成了一尊巨大的金佛。 一颗金色的拳头如同陨石一般朝着他呼啸而来。 玉皇剑在地上拖曳出更为耀眼的火光,剑身上溢出的剑气以恐怖的速度切割着砂石,终于在金色的拳头砸到他胸口之前跳跃而起,将金色的拳头挡个正着。 锋利高速的剑锋与拳面狠狠相撞,却连一道浅薄的血口都没有留下,只是发出了一声令人心神震荡的沉闷巨响。 八品,且是异常强大的八品。 邱丹生和阴十娘的交战之中已经受了些损伤,此时和这带着莫大神通的一拳抗衡,他白玉般的肌肤表面渗出一些细小的血珠,明显吃了些亏。 只是他已经来不及震惊和愤怒,他现在心里十分清楚,两名八品大修士前后夹击,那顾十五说要杀了他的话并不是说说的。 他是真的要直接杀了他! 他的心中此时只是生出极大的悔意,然而眼前那道散发着耀眼金光,如同金佛降世般的独臂修行者却已经不给他更多后悔的余地。 轰的一声巨鸣。 独臂修行者脚下的地面凹陷下去,他金色的拳头原本已经伸直,但此时没有缩回,在他急剧加速的身体的推动下,他的这一条手臂就像是变成了一杆金色的长枪,拳头就像是枪头一样,朝着他的胸口扎来。 邱丹生知道此时已经到了要分出生死的时刻,已经来不及做出更多选择的他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尖啸,已经颓然飞坠的玉皇剑再次顽强的跃起,挡住朝着他胸口挺进的拳头。 轰的一声。 气劲爆炸的刹那,邱丹生的头颅就像是被人砸了一拳一样,猛然一震,他的额头上涌起一股透明的涟漪,透明的涟漪就像是一道晶莹的水波朝着独臂修行者的额头落去。 看着邱丹生这样的应对,顾留白就知道他已经完了。 贺火罗曾被他娘评价为太笨。 战斗方式太过笨拙。 按贺火罗自己说,也是遇到他娘只有挨打的份,并非他娘能够在力量上完全碾压,而是比他快出许多,根本无需和他硬较气力。 但他的慢和笨拙也只是相对于顾留白的娘那种修行者。 邱丹生并不会比他快很多。 而在被贺火罗近身的情形之下,无法拉开距离,最终只能试图依靠精神神通来阻碍贺火罗,那就是真正的自投罗网。 这世上没有什么精神神通能够对他这种佛宗大能造成影响。 “破!” 贺火罗低喝出声。 那道如晶莹水波般的透明涟漪顷刻消失。 邱丹生遭受反噬,面容瞬间扭曲。 玉皇剑如同浪尖上的小船剧烈的晃动,在下一刹那被金色的拳头砸飞。 拳头落在邱丹生的胸口,他来不及发出痛苦的嘶吼,破碎的鲜血和内脏碎片已经从他的口中喷涌而出! 第三百十一章 请看我獠牙 蓝衣书生的身体剧烈的颤抖起来。 他根本无法相信眼前发生的这一切。 他看到破碎的鲜血和内脏如喷泉从邱丹生口中涌出,看到邱丹生背后的衣衫炸开,鲜血从肌肤的裂口之中炸裂出来。 没有人能够在这种伤势之下活下去。 然而一名八品在这种情形之下直接被杀死,这已经完全超出了他认知的极限。 怎么会有击杀八品的能力? 怎么敢就这样杀了一名八品? 即便看着邱丹生一声不吭的倒下去的时候,他都不敢相信发生在眼前的这一幕是真实存在于长安的。 “好!” 顾留白把剩下的两张油饼叠一叠,三口两口给啃完了,两只手鼓掌叫好,“想砍我一条手臂,这不就死了?” 错愕和觉得荒谬的情绪在他的叫好声中到达了顶峰,浑身还在不断颤抖的蓝衣书生嚎叫起来,“你们怎么能这么就把他杀了?” 贺火罗身上金色的光亮迅速消隐,他连一句话都没有说,便转身直接走入黑暗之中。 蓝衣书生看着他,连呼吸都彻底停顿了。 邱丹生自从剑术大成之后,从来不将八品之下的修行者放在眼中,动不动就卸人一条手臂,今夜一拳将他轰杀的却正巧是一名独臂修行者,方才这独臂修行者就像是从天而降的金佛,而现在他隐入黑暗,就像是地狱之中承载着那些被斩断手臂的修行者的怨念而来寻仇的修罗。 “为什么不能杀?” 顾留白吃完油饼叫完好,走到蓝衣书生身前不远处,他笑眯眯的看着蓝衣书生,道:“你既然盯我的哨,还要在背后弄事情,就自然应该对我很了解。在冥柏坡,谁要想砍我一条手臂,那我肯定要挖个坑把他埋了,怎么,你们觉得长安没有地方挖坑么?” 蓝衣书生大脑一片空白。 他只是直觉道理是这个道理,但在他的固有认知里面,这个道理不能针对八品,更不能针对博陵崔氏这种门阀。 博陵崔氏的人,哪怕是一个四品的修行者,谁敢说杀就杀了? 更何况是唯一的八品大剑师。 在这样心念的驱使下,冷汗潺潺而落的他看着顾留白,无法理解的说道,“你就不怕我们博陵崔氏的怒火吗?” 顾留白笑了起来。 裴云蕖此时不在这里。 不然她知道顾留白此时的笑意和他在黑沙瓦的笑意一样冷。 顾留白也真的很难理解这些权贵门阀。 在他们的眼里,就仿佛别人的命不是命,唯有他们的命才是命,然而将这些权贵门阀将对付别人的一套反过来按在他们身上之后,他们自个就很难理解。 他的笑意之中透露着刺骨的寒,他看着这名蓝衣书生,嘲讽道,“怎么,你们博陵崔氏的怒火就比清河崔氏的怒火猛么?清河崔氏的怒火烧不死我,你们博陵崔氏的怒火就能烧得死我?” 蓝衣书生突然就醒悟了。 他们这种人就很有意思。 简单的道理局限于固定的思维想不明白,但和同类,或者说远比自己还强的同类一比,这道理就瞬间想得明白了。 这顾十五人还没到长安的时候,清河崔氏因为布局已久的关外生意被顾十五掀桌子掀翻,就已经和他结下死仇。 到了沧浪剑宗比剑时,清河崔氏要用崔白塔弄死顾十五。 然而崔白塔死了,顾十五依旧活得活蹦乱跳。 崔氏最为杰出的天才就这样折在他的手里,那清河崔氏的怒火猛不猛烈? 清河崔氏的怒火他都不在乎,何在乎博陵崔氏的怒火? 清河崔氏在崔白塔身上贯注了多少心血? 崔白塔原本注定就是清河崔氏下一个八品,崔白塔能杀,为什么邱丹生不能杀? 一通百通。 蓝衣书生甚至在此时想明白了顾留白是要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他原本就是存着杀鸡儆猴的心思,结果倒好,他们博陵崔氏一头撞在了顾留白的这个心思上。 邱丹生这样一个天下可数的八品大剑师,博陵崔氏的脸面…就这样被两个八品大修士像杀鸡一样宰了。 “明知道我不好惹,为什么非得来惹我呢?” 顾留白看着越是大彻大悟却越是说不出话来的蓝衣书生,微讽道,“博陵崔氏我都不能教训的话,那些有资格列入禁婚的门阀,不都是可以骑在我的头上?” 博陵崔氏我都不能教训的话……蓝衣书生听着这样的虎狼之词,心里再度充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情绪。 说得博陵崔氏好像许州晋氏那种货色了么? 但邱丹生的尸身却似乎在提醒他,博陵崔氏的骄傲在这人面前一文不值。 顾留白却好像看着熟人一样,甚至直接在蓝衣书生身前不远处的一条石凳上坐了下来,“说说吧,你叫什么?你们博陵崔氏没事来招惹我干什么?” 蓝衣书生呼吸骤然一顿。 因为此时阴十娘又看了他一眼,似乎在看他的脖子。 顾留白很欣慰的笑了。 阴十娘居然还能配合他吓唬人了。 “你的命在我这不值钱。”他看着蓝衣书生笑道,“你要是不愿意和我聊聊,你也直说,我可以给你个痛快,也就是脖子一凉的事情。” 如果坚持有意义,如果确定博陵崔氏能够为自己报仇,蓝衣书生觉得自己或许会坚持。 但是顾十五身边的这两名八品修行者的出现,却让他觉得此时的坚持没有什么意义。 “我叫崔辙印。” 蓝衣书生深吸了一口气,他看着顾留白,说道,“我只知道我们博陵崔氏不想让你成为将来的道首。” 顾留白倒是愣了愣。 他心里想了好几种可能,唯独没有想到对方居然回答了这样的一句。 “不是…博陵崔氏管得这么宽?”他有些怀疑的看着崔辙印,“看来你们是知道我入了宗圣宫道籍,但成为将来的道首,这是八字都没一撇的事情,你们就因为这个,就要开始图谋对付我?” 崔辙印再次觉得荒谬,他看着邱丹生的尸身,就觉得今夜荒谬到了极点,“我并不知道家中长远的目的,只知道家中让我们开始监视你的行踪,除了想要弄清楚你手底下有多少修行者之外,就只是想给你制造一些麻烦,让一些琐事消耗你的精力而已。” “哈?”顾留白又笑了,他看着崔辙印的眼神就知道他此时心里在想什么,“觉得你们就这样而已,我就选择直接杀了邱丹生,这就过了?但你想想,你们给我不断找麻烦,让我疲于奔命,这不是无形之中的谋杀?还有,我追着你到这,邱丹生若是和我好好说话,能到这地步?他这不和我好好说话就算了,仗着自己是八品大剑师,就想直接要我一条胳膊?我这样的一名修行者,他拿了我一条胳膊和杀了我有什么两样?那我不杀他,留着他过下个新年?” 崔辙印没有话说。 实力面前一切空谈。 人家敢这么做,敢这样行事,是因为人家的确有这样的底气。 怪只怪他们压根没想到人家会这么行事。 “我要想的事情太多,我的时间宝贵着呢,而且探我的老底?这在哪不引起敌意?”顾留白却还没说完,他看着崔辙印接着说道,“你们博陵崔氏最近和什么人接触,怎么突然之间就想整这种事情?” 崔辙印异常缓慢的摇了摇头,道:“我并不知道这里面的隐情。” 顾留白淡淡的站了起来,“邱丹生身上的所有东西和你身上的所有东西都留下,你把邱丹生的尸身带回去,告诉你们家主,我在长安还从没主动对付过人,哪怕是和沧浪剑宗比剑,也是他们先招惹的我,是他们千里迢迢的去幽州想要教训我。现在这邱丹生就是我给长安看看我的态度,若是你们博陵崔氏能咽得下这口气,那我就不主动找你们的麻烦了,但你们博陵崔氏要是气不过,一定要和我为敌,那我就正好给长安所有的势力打个样,让他们看看博陵崔氏是个什么下场。” 若是换了别的时候,哪怕是城中任何一个比博陵崔氏强的门阀和崔辙印这么说话,崔辙印心中也定然暴怒,最多就是迫于形势,面上不发作出来。 然而此时不知为何,听着顾留白这么说,他心里一丝怒意都没有,只是有种捡了一条命的侥幸。 他只是默默的将身上所有的东西都掏了出来放在身前地下,就连腰上挂着的一个平时把玩的普通玉佩都解了下来。 到了邱丹生身前时,他也是如此,将邱丹生身上的所有东西都取了出来,一样样在地上放好。 但等他抱起邱丹生的尸身离开时,他却再次变了脸色。 他一抱,邱丹生的尸身就像是彻底折断了一样,弯折起来。 那名独臂修行者的一拳,何止是摧毁了他体内所有的脏器,就连胸部和腰椎的所有骨骼都已经打得粉碎。 …… “顾十五,还给你。” 耶律月理把手里头捏了好一会的神通物还给顾留白,她看着顾留白这个时候还忍不住说了一句,“你真的好有男人味啊。” 顾留白刚接过天眼玄鸦,结果听到她这么一夸,顿时翻了翻白眼,“我何止有男人味,我还有脚气呢。” 他其实倒是很想见见耶律月理使用这件神通物会显现什么样的威能,但这小蛮女已经还回来了,他也懒得再特意去提。 耶律月理看着他翻白眼的样子,嘟嘴道:“顾十五,你对我没对裴二小姐她们一半好。” “那当然。”顾留白理直气壮道,“你这主动倒贴的能和正好看对眼凑一起的比么?你们那难道没有一句老话,叫做无事献殷勤,那肯定非奸即盗啊。” 耶律月理也理直气壮的轻声道:“我没有无事献殷勤啊,我就是想睡你啊。” 顾留白惊了,“你看我大唐哪个女子会像你这么说话的?” 耶律月理认认真真道,“我不知道你们大唐有没有这样的老话,但我们那有句老话,要让男的铁了心的护着女的,那这女的得先把他睡服了。” 顾留白很无奈。 关键他还知道这不是耶律月理胡扯的。 他只能说道,“你回鹘神女还跟一般女的学?你厉害的又不是你的身子。” 没想到耶律月理摇了摇头,道:“再厉害的女的也是女的,都逃不过这条规律。” 顾留白还想说两句,结果看见阴十娘躲在一边听着认真,他便忍不住郁闷道,“阴姨,你就只管偷听,也不帮我说两句。” 阴十娘想想顾留白的确是自家人,便沉吟了一下,说道,“他在关外一双靴子不知道要不要穿半年,的确有脚气。” 耶律月理还没说话,顾留白就已经无语了,这么帮说话有用吗? 阴十娘看着耶律月理又有点觉着可怜,又觉得女人不能为难女人,“顾十五你不和人睡觉也对人态度好点,别光让人干活不对人有个好声气。” 耶律月理点点头,“阴姨说得对。” 顾留白惊了,这阴姨都已经叫上了? …… 怀贞公主在案牍前抬起头来。 她揉了揉有些发胀的脑门,身体的疲惫告诉她应该开始休憩,但她的目光却在一则简报上无法挪开。 之前顾十五差人送信,让她帮忙查查最近是谁在盯着他的行踪,还让杨降上门找他麻烦,这则简报已经给出了答案,但答案却让她想不明白。 博陵崔氏? 怎么会是博陵崔氏。 清河崔氏暗中作妖还有办法理解,但博陵崔氏在长安遍地有好处可以捡的这种时候,不想办法在别的地方多捡些好处,却反而去招惹顾留白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觉得顾留白不配成为长安的一条暗龙,自己想要取而代之? 正想唤人来将这消息传递到明月行馆,并让人再往深里查查原因的时候,她却已经听到了疾掠而来的破空声。 一听这声音她就知道有大事发生了。 若非特别紧急的事情,她这些属下不会弄出这样的动静。 “急报。” 这名下属到了门外,直接出声,“一盏茶之前,博陵崔氏暗哨被顾十五发现,顾十五追踪,邱丹生出手,顾十五安排有两名八品,邱丹生立毙当场。” 怀贞公主身为皇室,一直是很注意仪态的。 哪怕隔着门听着急报,她脸上都是透着威严,就是白有思说的那种假正经。 但此时听着这样的几句话,她瞬间变了脸色,一下子就站了起来。 “直接去问顾十五细节。” 她深吸了一口气之后,才说出这样一句。 石破天惊! 真的是石破天惊! 她这才刚刚知道暗中搞事情的是博陵崔氏,结果那头顾十五已经把博陵崔氏唯一的八品大剑师邱丹生给杀了。 大唐的八品又少一个。 她的身份地位和那蓝衣书生崔辙印截然不同,但就算是她此时也是心神震颤,也是满脑子的不可置信,“这样的一个八品大剑师,说杀就杀了,而且是说杀就能杀?邱丹生玉皇剑神通,根本不需要近战,他遇到了顾留白身边的八品,居然连跑都没跑得了?” “是!” 她门外那下属沉声回应了一句,但接着却又禀报道,“在和邱丹生动手之前,明月行馆那边也正巧给您送了一份请帖,明日正巧是裴二小姐的剑铺开张。” “知道了。” 怀贞公主点了点头,回了一句。 等到她门外那下属离开,她却是忍不住摇了摇头,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这下长安的那些权贵门阀们,恐怕是又要重新审视这绿眸了。 先前顾留白虽然胜了和沧浪剑宗的比剑,但在许多人看来,倒是他以弱胜强,其中不乏李氏的安排。 但今晚过后,应该所有人都会觉得他是扮猪吃老虎了吧? 裴二小姐的这剑铺开张,原本似乎只对顾留白和明月行馆是大事,但今夜过后,她这剑铺开张就变成长安城里的大事了。 今后这明月行馆但凡有任何举动,都能轻易牵动长安所有权贵的视线。 “他办事竟如此杀伐果断,怪不得他如此年纪,就能成为坐镇关外那条商路的枭雄,连清河崔氏都没一点办法。” 怀贞公主又坐了下来,她细想顾留白的这个举动,心中对顾留白越发佩服。 初听这消息还会觉得他莽撞,但现在细想之下,只觉得他真是好大气魄下了一招妙棋,这拿博陵崔氏来杀鸡儆猴是选的真好。 博陵崔氏已经很强,和那些一流门阀已经不分伯仲,但却并非是最顶级的门阀。 所以此举已经足够震慑长安的绝大多数门阀,却不会因为招惹了自己根本无法应付的对象而遭致灭顶之灾。 做这件事情的时机也好。 这时候正是林党和王夜狐覆灭之后,所有大小势力都进场抓好处的时候,顾留白这么一下子,就摆明了他拥有足够实力且神挡杀神的态度,他接下来想要抓在手中的东西,别人就不敢轻易染指了。 倒霉的就是这博陵崔氏,恰好在这个时候赶上了。 就是不知道是谁在背后撺掇的。 第三百十二章 剑铺乃根脚 骊山禁苑夜里特别安静。 任何一点轻微的响动都能在山林间传出很远。 有时候只是一声咳嗽便能惊飞许多夜宿的雀鸟。 “哈哈哈…” 所以皇帝的大笑声一起,山林间顿时连声响动,惊飞了许多雀鸟。 刚刚从药池里出来的皇帝此时浑身泛着红光,他穿着一件黄色的常服,笑得眼睛都弯了。 “今晚上崔舒眉真的变成崔倒霉了。” 他招呼着高大伴跟着他进旁边的茶室,一边笑着一边忍不住嘲讽博陵崔氏,“在长安二十年不是白呆了,眼前这棋局还不如一个年轻后生看得明白?” 高大伴看着他难得心情如此之好,也是露出了久违的笑意,道:“一方还在虚张声势,一方都已经想好了砍你了,干架吃亏的就是这种事先想不明白的。长安太安逸了,崔舒眉就还是对付长安俗人的那一套,关外哪怕就是谈个生意,袖子里和坐垫下不都得藏把刀?这顾十五脑子多清晰,今天摆明了就要教训你,两个八品修士都给你准备好了,你八品来和不来都要吃个大亏,偏偏这邱丹生还骄横惯了。” 皇帝想想就忍不住笑。 这么一个八品就这么没了,这消息大晚上的传出去,也不知道城里那些人听到之后什么样的表情。 他笑着让高大伴给他泡一壶好茶,点评道,“这倒也不怪邱丹生横,现在城里大多数八品,放在邱丹生那个位置,估计也不会比邱丹生聪明。” “谁能想得到啊!”高大伴感慨道,“我这也算是开了眼。” 皇帝还在笑着,只是他的笑容里面却已经透着点寒意,“这下那些人也该知道我们李氏不是瞎了眼。” 高大伴点了点头,他很明白皇帝今晚上的心情。 从李氏得了江山开始,就一直在设法压制长孙氏为首的这些门阀,但即便扶持了林甫,除了这些门阀表面上的退让之外,效果却并不算佳,尤其此次清算了林甫之后,这些门阀心态正膨胀,有绿眸这样一个人给他们点颜色瞧瞧,皇帝是很乐于见到的。 林甫在位的时候虽然强势,但强在步步为营的结党营私,哪有这样大开大合的做派? 那种今天我通过一个折子参你一本废你两个官员,明天你也废我两个,我再偷偷顺势在别处安插三个,这种小里小气的慢慢经营,皇帝看着都烦。 “今晚上要不要备车?”高大伴沏好了茶,然后认真问了一句。 按着之前皇帝放出的话,明天就应该重开朝会了。 “不用,再拖几天,具体拖几天看心情。”皇帝笑着摇了摇头,道:“我也学学王夜狐和这顾十五,我也得让人想不明白。我这一不去,很多人就又要绞尽脑汁的猜我到底是真的伤重的不行,还是在装伤重。到时候总有些人会按捺不住。” 高大伴笑了笑,道:“也好。” 皇帝在下一刹那却是收了笑意,他眼中的神色却是复杂了起来,他甚至略微犹豫了一下才说道,“大伴啊,你说长孙无极是不是也快撑不住了?” 高大伴看着皇帝,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但嘴动了动,却是先叹了口气。 皇帝也不着急,只是慢慢的喝了口茶。 高大伴感慨道:“我觉得应该是,我们和长孙无极斗了这么多年,他哪一次会这样袖手旁观?若不是他到了这种时候,他哪会在意我去威胁长孙细雨?他应该是觉得自己今后没办法看着长孙细雨了,所以这次才会这么妥协。” “挺好。”皇帝评价了两个字,又沉默了一会才说道,“估计现在这会儿得到消息的人都在猜博陵崔氏这回是搭上了哪个靠山,背后站着的到底是谁。但崔舒眉这个人我也看了他二十年,虽说风浪越大鱼越贵,但他这个人比城里绝大多数人都沉得住气,没有人能把他当枪使,他要乘着这股风浪抢东西,那就只能是他自己的主意。他这次这么干,估计是比我们多得了点消息,比我们更加确定长孙无极就快离开这世间了。” 高大伴只是点了点头。 虽说整个长安没有比他更了解皇帝的人,但也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确定,皇帝一开始开心得哈哈大笑,最主要的原因并非是博陵崔氏被顾十五一拳打蒙,而是因为长孙无极即将离开这世间。 过往这些年里,让他吃过很多闷亏的长孙无极终将离开,皇帝的心情是很好的。 但高兴过后的忧虑也根本没办法避免。 一鲸落而万物生。 林甫倒下之后,他们无比熟悉的长安会涌起多少暗流,产生多少变化还无法预料,更不用说王夜狐和长孙无极这样的存在。 只能说皇帝是希望长孙无极倒下的,但又不希望长孙无极在这个时间点倒下。 但命运就是如此,从不轻易满足人心。 “听说明天裴家二小姐的剑铺开张?”这个时候皇帝突然问道。 高大伴一怔,又笑了笑,道:“是,应该蛮多好剑的,今晚上就又多了一件玉皇剑。” “老三修的这法门,阴差阳错的可能有点对不住裴国公。”皇帝认真的想了想,道:“你给裴国公传个口信,裴云华和老三的婚事算了,晋俨华,就让他也休了吧。我的书房里不是还有两柄剑有些特色,你顺便就带去给裴二小姐。” 高大伴答应下来,却又笑着提议道,“日本使团不是刚刚送了几个舞姬过来,要不要也送两个给裴国公?” “嗨!”皇帝成功被高大伴逗乐了,“那几个就算了,那小短腿,我都没见过那种小腿短得跟没有似的女的,我知道裴国公也不喜欢这种,这么着,你挑两个江南女子给他,尤其是会弹琵琶的,他最喜欢。” 高大伴点了点头,安心的沏茶,这时候皇帝的脸色却变得有些难看起来,“机要处那帮人能查到郑竹勾连的那个高丽八品那条线上所有人,这么多年却查不到老六这件事情背后的主谋?他们到底是真查不出来,还是安着什么别的心思?” 这次高大伴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 夜色里,新昌坊的一座小院里,走进了一名身穿绯色衣衫的男子。 当他走进这座院子的刹那,整座平平无奇的院子里突然悄然的升腾起浓重的雾气。 浓厚的白色雾气并不扩散,只是升腾在这个院子的上方,在这名男子的头顶上方数尺之处。 这些雾气是从院子里一名白衣修士的身上散发出来的。 然而当这名身穿绯色衣衫的男子走近,却发现这名白衣修士都是雾气凝结而成。 身穿绯色衣衫的男子并未觉得诧异,只是颔首为礼。 “我可以让你借用我清河崔氏的力量,只是崔舒眉,你应该明白,我最不喜欢拖泥带水的做派。”雾气凝结而成的白衣修士发出声音,“你得告诉我你要怎么做。” 身穿绯衣的男子说道,“我们或许动不了他和他身边的八品,但是我们可以动除了他们之外的所有人,我只需要有足够的人手,我要让所有跟着他的人在长安没有家。” 雾气凝结而成的白衣修士点了点头,道:“可以。” …… 安仁坊,裴云蕖的剑铺子旁边,她给顾留白开的修所还在赶工。 她的剑铺子比较小,也不像寻常的剑铺一样,进门就是摆放着各种长剑的展示厅堂,她这个剑铺进门就是一个院子,院子里面两边也没有侧厢房,就是靠着后墙有一座两层的小楼。 两层楼里放着都是剑。 她给顾留白开的修所却是很大,模仿的就是幽州永宁修所那种样式,是一个圈楼,中间一个偌大的天井作为比武台。 她这剑铺子里只有一个喝茶用的小茶室,没有住宿的地方,顾留白的这个修所虽然还没完工,但已经弄了两间房间作为平日监工休憩所用。 其中一间是卧房,一间是可以处理事情的静室。 “偏偏今晚上我不在你身边,你就给我整出个这么大的事情出来?” 此时这间静室里头,裴云蕖就一脸郁闷的看着顾留白不断吐槽。 她最喜欢刺激。 八品大剑师对决,而且还分出了生死这种事情,她居然不在场! “也就是凑巧。” 顾留白才说了一句,眼睛就不自觉的有点贼溜。 “你正经点!”裴云蕖马上就看出了他的心思,玉面微微一红。 顾留白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倒是真的正经起来,道:“真没想到会这样,不过你是没见着那邱丹生那趾高气扬的模样,一开口就说要斩我一条手臂。我本来还没动杀鸡儆猴的心思,但他这么一来,当时我脑子里就灵光一闪,心想这不是送上门来的机会么?” 裴云蕖是最清楚顾留白的,她微一沉吟就觉得以顾留白现在的实力,杀了也就杀了,没什么了不起的,但她也看出顾留白赶过来绝对不是色心荡漾想养剑,而是肯定有别的事情,于是她便直接问到,“那你这么着急赶过来是干嘛?” “厉溪治他们不是也在这边么,我想让你和厉溪治赶紧和我老丈人说一声,帮我多借点人过来。”顾留白认真道。 裴云蕖点了点头,眉头微蹙道,“你是觉得博陵崔氏不会被你吓唬到,反而变本加厉?” “我不喜欢打没有防备的仗。”顾留白平静道,“不管博陵崔氏接下来做什么,我都得先给予最大的尊重,小心防备着,而且我觉得他们报复的可能性绝对要超过不报复的可能性。” 裴云蕖一边冲着外面喊厉溪治,一边认真讨教,“博陵崔氏没别的八品了,他们还有底气么?” “我总觉得以小见大,关外一伙马贼的气质,从一两个人身上就能判断得出来。”顾留白看着她,认真道,“那个叫做崔辙印的崔氏七品,发现自己行藏败露之后,不仅是一点都不慌,而且还故意将我们引往邱丹生的所在,他一开始和我们动手时也是满不在乎,甚至看不起我们的样子。接着出来的邱丹生也是这样。他们这种气质,就像是哪怕和人偷情,偷人家老婆,被人家汉子堵在床上了,他也不慌,反而就说,我们就做了这档子事了怎么着?你要再多话,信不信我打断你两条腿把你丢一边让你看戏?” 裴云蕖瞪了顾留白一眼,“顾十五你这个登徒子,打个比方都不正经。” 顾留白笑了笑,“但这么打比方贴切啊,你感觉一下是不是这么回事?” “我明不明白不要紧,关键看我家老狐狸觉得是不是这么一回事。”裴云蕖听着厉溪治的脚步声已经近了,便认真起来,“他要是和你想法一样,肯定会借给你不少人手。” 顾留白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已经走进门的厉溪治,面色却是严肃了些,道:“我觉得明天你这剑铺开张就会有问题,所以今晚上就要调人手过来。” 裴云蕖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 她瞬间领会了顾留白的意思。 顾留白谋划得自然很长远,但在所有长安人看来,这剑铺却是她和顾留白在长安的第一家产业。 这象征性的意义大过实质性的意义。 第一家铺子若是都开不成,在开张的第一天都出意外,那这就不只是打脸的问题。 “那很有可能今晚都会有问题。”她声音微寒的说道。 顾留白点了点头,看着面色也有些紧张起来的厉溪治,道,“我已经调用了我所有能调用的人,耶律月理会调用她的人,她还回去帮我去请我师兄去明月行馆那边坐镇了。五皇子六皇子那边我都和他们说好了,怀贞公主这会应该接到我的密笺了。还有周驴儿和神秀那边我也说好了,神秀他们那些人现在已经出动了,但我和他们说了还不够,所以他们之中有几个帮我又去调人了。” “那这还不够?还要去裴国公那要人?” 厉溪治都听得傻眼了。 这都什么力量了? 阴山一窝蜂这些人的诡异就不多说了。 长安这会没人能挡得住冲谦老道的一剑吧? 回鹘神女身边还有一个夏神侍是八品。 这都多少个八品了? 还有那么多佛宗的护法金刚! 光是佛宗的护法金刚都够了吧。 厉溪治觉得这么安排的话,八品都根本用不着好吧? 但顾留白却摇了摇头。 他看着厉溪治认真道,“不要这么想,若是一开始没有展现出绝对压倒性的掌控力,不管这博陵崔氏和清河崔氏也好,只要他们对付我能占得到便宜,能折我的面子,城里这些刚刚清算了林甫的势力,绝对会一拥而上,这些人不会嫌盆子里的肉多,他们不会想给我这样的外来人太多成长的机会。他们更不愿意我这样的人能够和他们平起平坐或是压在他们身上。” 顿了顿之后,他看着神色再度凝重起来的厉溪治,接着道,“唯有一开始让这些敌人砸出的力量连水花都溅不起来,才会让他们考虑和我合作而不是为敌。我杀邱丹生本身就是为了杀鸡儆猴,唯有做到这样的极致,这杀鸡儆猴才能真正起效。明天这剑铺开不成,那就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帮着博陵崔氏对付我,但明天这剑铺风风光光的开张,一点事情没有,那我们就在长安真正站稳了脚跟,我们就不再是他们眼里那种外来觅食的泥腿汉子,不再是他们眼睛里横插一脚的过江龙了。今晚上和明天他们博陵崔氏和清河崔氏要么不动,要动,我就得让他们更痛。” 厉溪治突然之间就彻底回过了神来,“你不只是要被动应对,他们如果发动,你还要主动对付他们,所以你才要这么多人手。” 顾留白笑了笑,道:“只挨打不还手?那哪怕他们伸出来打你的手不小心打到了墙,疼得厉害,他们下次手好了还想打你的脸,只有他想打你脸,你掏出刀子给他肚子上来一刀,他才真正明白你是个什么样的狠角色,就是清河崔氏也好,博陵崔氏也好,他们这种门阀只挨一刀是不会长记性的。清河崔氏在关外已经被我捅了一刀,崔白塔这件事也相当于被我捅了一刀,这次他们要是还来,这一刀就得捅深一点。” 顾留白这么说,裴云蕖只是呵呵一笑。 什么只挨打不还手啊,她可是清楚得很,哪怕清河崔氏这次不插手,顾留白就因为崔白塔这件事,他也正让城里的那些股势力在找崔老怪,他都想要将崔老怪找出来杀了再说。 不过这个时候她也才真正的回过味来,这博陵崔氏是真倒霉,顾留白原本就已经存了杀鸡儆猴的心思,但是之前一直盘算着要杀的鸡是清河崔氏,是这崔老怪。现在博陵崔氏的这邱丹生倒是抢着把自己的脖子给伸上来了。还什么要他一只手,只有我裴二小姐才能硬控他两只手好不好。 “我知道了。”厉溪治点了点头,转身就往外走了。 这么说的话,时间就是有点紧促。 这么着急的调人,厉溪治觉得也就是裴二小姐和裴国公这女婿才有这样的面子,否则裴国公估计整不了这事。 第三百十三章 最大的面子 怀贞公主取了一个紫铜小炭炉,熏了一小块沉香。 馥郁的香气弥漫整个屋子的时候,她慢慢的运行着真气,精神也好转起来。 等了一会,她终于听到了破空声。 去明月行馆的人回来了。 “启禀公主,顾十五未在延康坊,他去了安仁坊,裴二小姐的剑铺那里。” 听到门外下属的这一句话,怀贞公主怅然若失,但她下属接下来的话却让她精神一振,“但他去安仁坊之前,已经差人给您送了信,我已经带来。” 怀贞公主心中一喜,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只是稳重道,“给我便是。” 门外下属早已熟悉她的脾气,他推开门来,也不进门,只是行了一礼,伸手一弹,一个羊皮小卷便落在怀贞公主身前案上。 想着明月行馆交信那人的交代,这门外下属带上门之后,又说了一句,道:“顾十五应是有急事,所以特意让人说让我交了信件之后在门外等候公主吩咐。” 怀贞公主心中顿时有些吃惊,她也不敢怠慢,如玉葱般的十指极为快速灵巧的展开了羊皮小卷。 只是飞快的一眼扫过,她的目光便剧烈的闪动起来。 在下一个呼吸间抬头时,她的面上如同笼罩着一层清光,“你和李垒尽快赶去顾十五身边,你们的部下全听他差遣,暗中行事,不参与厮杀。” 门外那下属闻言心中大惊,但也只是点头称是,旋即转身飞掠出去。 怀贞公主深吸了一口气,纠缠于她的困倦此时早已消失。 她看着那羊皮小卷上清晰的蝇头小字,心中再次掀起惊涛骇浪。 顾留白是过度反应了么? 初看时的确如此感受,但想到顾留白连夜去了安仁坊剑铺,细想明日安仁坊剑铺开张,她突然就醒觉未必是反应过度。 她平日自诩在谋略上远超长安那些所谓的年轻才俊,哪怕是汇聚大唐天才的国子监,无论是应变还是长远的谋略,她都觉得唯有寥寥数人能够和她相比,但眼下看着这顾留白的步步动作,她却发现无论是在行事的果决,布局的深远以及这种应对的速度上,她都远不如顾留白。 就眼前这种事,她就似乎永远比顾留白慢上那么一拍。 她的人,归根结底也是李氏的人。 听从顾留白的调遣,帮顾留白做暗哨,盯着城中的风吹草动,不参与厮杀,已是她目前而言所能做到的极限。 顾留白也很清楚,所以他信件上只这么提。 也正是因为顾留白思路如此清晰,显得如此强悍,才让她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在这个长安,甚至于整个大唐,她不觉得自己能够找到比顾留白更好的盟友。 …… 姚煮雪刚刚走到墙根边上,才刚刚将衣衫下摆掀了掀,还没来得及遛鸟撒泡尿,他就看到两只狸花猫趴在墙头看着自己。 “去去去,看啥看。” 他下意识的吆喝了一声,但不知为啥,心里头却突然有点发毛。 这两只狸花猫固然是被他喊了一声之后就掉头跑了,但他回想起来,却觉得那两只猫看他的眼神有点古怪,好像在提醒他什么似的。 难不成这地方有脏东西? 这么一想,看着身前的墙角,他不仅是一泡尿憋了回去,就连酒都醒了大半,浑身都觉得凉飕飕的。 他这不是在延康坊,是在崇贤坊。 崇贤坊就在延康坊的南面,紧挨着延康坊,今夜他在这边吃酒,是因为有桩喜事,他昔日的一个同窗好友,从地方上调过来补缺了。 一下子连升两级。 以前都不入流,现在好歹就是个六品的官员了。 虽说一下子混得就比自己好了,但姚煮酒也没一点嫉妒,毕竟每个人的运气不一样,而且他现在在延康坊不要过得太舒服。 延康坊现在都几乎没有什么难办的事。 原先延康坊里那几个不太讲道理的主,现在被明月行馆治得服服帖帖的,他现在就觉得自己是个甩手坊正,坊里头有什么要做的事情,交给那几个幽州学生就行,保管干得比自己好。 一点操心事没有,吃吃喝喝逛逛,而且还不断有人送礼。 现在延康坊的地皮都远比周围的坊市贵。 这还要羡慕谁? 延康坊坊正在延康坊里头是节操的,他从不在延康坊乱撒尿。 但在崇贤坊临时找个墙角方便一下,顺便躲两壶酒,那是不是也无可厚非? 不过这两只猫看他的样子好像是有点不对劲。 算球算球,不在外面尿了,躲不过酒就躲不过,老老实实去他那同窗家的茅房。 姚煮酒朝着同窗家的屋子走了几步,本来离得也不远,这时候他还能听得见那屋子里头的欢笑声和劝酒声,但他就是觉得后背有些发毛,好像有什么脏东西就在他身后盯着他。 他猛一转身,发现身后一个人都没有。 但再转过身时,他却吓得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他身前几步远的地方,莫名其妙的多了一个人。 这个人身穿黑衣,三十来岁的年纪,长得并没有什么特色,但是此刻却在意味深长的冲着他笑。 “你什么人?”姚煮酒一眼看到这人脚下是有影子的,他才略微定了定神。 这人依旧在冲着他笑,没有回答他自个是什么人,却是反问道,“对面可是姚煮雪姚坊正啊?” 姚煮酒一愣,他瞬间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觉得自己是因为那两只猫疑神疑鬼,他顿时有些歉意的看着这人,道:“在下正式姚煮酒,这位兄台是?” “既然是姚坊正,那就对了。”身穿黑衣的这人露齿一笑,道:“我来送你上路。” 这话出口的同时,他手中已经出现了一柄三棱尖刀,一阵风一样朝着姚煮酒身旁掠来。 姚煮酒不是修行者,他这个时候只觉得恐惧,浑身都僵硬了,别说是躲闪,看着那三棱尖刀闪缩的寒光,他喊都喊不出来。 眼看这一刀就要直接戳在他的心窝子里,然而也就在此时,一侧墙后突然跳出个人影。 这人跳下来的速度和一般人不一样,就像是人从上面砸下来的一样。 他后发先至,一下子就到了那黑衣人的头顶。 那黑衣人反应也极快,三棱尖刀直接就扎向那人的右脚脚底。 那人的脚突然好像变成了一团流影。 啪的一声,姚煮酒压根看不清楚,但那黑衣人浑身一震,那持刀的手腕瞬间就折了。 黑衣人根本来不及有多余的反应,那人的另外一只脚已经踏在了他的头顶。 接着就是喀嚓一声轻响。 黑衣人矮了一截。 他的脖子没了。 缩进去了,脑袋直接架在了肩膀上。 姚煮酒的眼睛瞪得铜铃大,但这没了气息的黑衣人惊恐的眼睛瞪得比他还大,姚煮酒就越发恐惧,浑身都冒出冷汗。 “别怕。” 刚刚落地的人出声,“有人想折你们延康坊顾十五的面子,但是他安排好了。你回去喝你的酒,这和你一点都没关系。” 这声音年轻。 姚煮酒这时候才定了定神,看清落下的这人。 是个很英俊的年轻人。 这时候他那同窗的屋子里伴随着起哄声又响起两个喊他的声音,“姚兄!快回来喝酒啊,你这跑出去躲酒是怎么回事?” “姚兄,你再不回来,我们可要罚你酒了啊。” 年轻人听着这种热闹的声音,脸上倒是显现出一些羡慕的神色。 但这时候姚煮酒突然看清了他身上的衣衫,看着这年轻人一身赤黄色的衣衫,姚煮酒不看他衣衫上的纹饰和他领口和袖口就已经惊了,“您…您是几殿下?” 五皇子他远远的见过。 这人和五皇子长得不像,但身上的这件衣衫可是只有皇子才有资格穿的衣衫。 “我排行第六。”这年轻人正是六皇子,他已经独居幽宫很久,而且在他的印象里,他从未有过这种呼朋唤友在一起热闹的喝酒,尤其是喝的大醉不需要顾及仪态的时候。 他听着姚煮酒那院中不断传来的催促声,温和道,“我今日正巧在这个坊里办事情,顾十五传话过来说你在这里,让我顺便照看一下。你快回去喝酒吧,放心,没你的事情。” “多谢六殿下。”姚煮酒感觉自己就像是在做梦一样。 他酒早就醒了,但走路回去的时候两条腿还是飘啊飘的,就像是梦游一样。 “姚兄,你这是撒尿吗?” 几个好友看见他两条腿软面条似的就忍不住发笑,“你这外面到底发生啥了?难不成崇贤坊的胡同里头藏着两个狐狸精?” 姚煮酒被扯进人堆里的时候才像是彻底活了过来,他的嘴巴都忍不住咧开了。 今晚自己这经历哪怕在酒桌上吹牛说,这些人也绝对不会信啊。 大唐帝国的六皇子给自己做暗卫。 整个大唐帝国谁有这样的面子? 我就一个小小的坊正,居然顾十五还顺便交代了一下六皇子,让他保护自己周全。 给个什么官都不换这延康坊坊正啊。 “哈哈哈哈!喝酒!” 他越想越得意,再加上酒都已经被吓醒了,大笑声中他招呼这些同窗和好友,“今晚上每人至少再喝三壶啊!” …… 宣平坊。 夜已深了,但吴明湖还没有睡。 幽州松溪书院和潜心书院第二批到长安的学生一共有四十七人,他是其中之一。 到了长安第二天,他们这些人就被各自安排了课题,他就到了这宣平坊住下。 明月行馆将他们安顿得很好,吃住没有任何的问题,而且还有额外的补贴。 但他们这四十七人来的时候都已经商量好了,在长安完成自己学业的同时,也尽可能的自食其力。 顾先生和邹老夫人有没有钱是一回事,他们能不能心安理得的用这份钱又是另外一回事。 虽说家中贫寒,这份补贴的确可以改善他们家中的生活,但在他们看来,顾先生和邹老夫人能够将自己带到长安来看看这盛世大唐的真正气象,他们已经是拥有了寻常人无法拥有的运气,他们更不能增添顾先生和邹老夫人的负担。 长安城大,能做的零活也多。 吴明湖在幽州的时候就是已经练就了修补古籍和裱画的好本事,这宣平坊里头本身就有几家字画铺子,他去自荐了一下,这几家字画铺子的掌柜看了他的手艺就是赞不绝口,有些来不及做的裱字画的活就都让他做。 这几日熟悉之后,这些掌柜很欣赏他的品性,一些不值钱的临摹画的装裱也索性让他带回自己的院子干了。 他一天大概睡三个时辰,这是在幽州时就养成的习惯,有时候午后会小憩一会,他年纪轻,也不觉得劳累。 这时候也快到了他睡觉的时候,但是院子里有了些响动。 他停了手,走出门,看到院子里站着一个黑衣人。 他比姚煮酒镇定,一下子就看出这名黑衣人眼中的杀意,他便微微皱起眉头,道:“我觉着你们这么做,可能要后悔。” 这黑衣人原本也不想和一个穷书生多话,但此时听着他这么一句,这黑衣人倒是有些奇怪,出声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们应该是顾先生的仇人?”吴明湖看着这名黑衣人,道:“那你们也应该听说过他的不少事情,我觉得顾先生的做派就是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但你欺我三分,我得换你一寸。你们没办法对付顾先生和他身边厉害的人物,却对付我们这种,对顾先生是造成不了多少实质性的伤害,但应该会让他很愤怒。” “怒火可烧不死人,刀剑才能杀人。” 黑衣人慢吞吞的从黑布长袋子里抽出一把刀,“一个人再强,但是手底下的人护不住,每天自个过的好好的,但为他办事的人一个个的死,那今后也没什么人敢跟他,也没什么人敢和他做生意。” 吴明湖突然笑了。 黑衣人已经准备动手了,见了他的笑容又觉得莫名其妙,“你笑什么?” 吴明湖笑道,“我笑你们这些人,自己做这种事情的时候就不想对方会做什么事情,你们用这种手段的时候,其实就应该想到接下来顾先生也会用这种手段对付你们,而且他会做得更狠。而且顾先生这么聪明的人,我觉得他惹上什么厉害对头的时候,下一步该怎么做,他说不定早就想好了。你们今晚若是能杀得了我,那也是侥幸。” “侥幸?”黑衣人顿时也笑了,道:“你是才来长安不久吧,没见过真正的世面。没错,他手底下厉害的修行者是有那么几个,但我和你说,我们大唐好多贵人自个并不算厉害,但是他手底下把控的军队多,他就是厉害。今晚上不只是杀你们一两个,你们这些住在外面坊市的幽州学生,都有人去杀。哪怕他想得到,那来得及吗?有那么多人可以用吗?” 这黑衣人来了兴致,还想和这穷书生说说之前李氏和王夜狐等人的事情。 这李氏最可怕的地方不就是能人太多,能同一时间在很多处地方调动人马? 但他没来得及说。 因为有人推开院门走了进来。 这人推开院门的时候就说了一声,“有。” 这黑衣人瞬间骇然。 这人绝对是个高手。 之前他都没感觉得出院门外有人。 他一转身,只看到对着他说话的人是个穿着僧袍的僧人。 这僧人身材极为壮硕,面上也不如正常的僧人那么和善。 吴明湖反应很快。 他当然很清楚顾留白和佛子之间的关系,一看这僧人出现的时候,他就知道顾留白果然已经有安排,自己今晚上还真的死不了。 他也不想成为这僧人的累赘,很直接的掉头就走进屋子里。 黑衣人一转头,只看见砰的一声,门都关上了。 他心中才刚刚纠结了一下,身后唰的一声响,那僧人已经一下子冲了过来。 “我……” 只看着这僧人身上真气散发,形成一尊金色佛陀般的真气法相,这黑衣人就连抵抗的心思都没有了。 他就算反应再慢,这时候也反应过来,这他妈的是佛宗的护法金刚。 他只有五品。 这僧人七品里面的强者。 差着两个大境打个鸡毛? 而且本来一个五品的修行者来杀一个修行者都不是的穷书生,这已经是杀鸡用牛刀,但现在这守一个穷学生都来了一个七品? 黑衣人一下子就直接跪下了。 他嘴里其实想说的就是我认栽,饶我一命。 但没想到他才说了一个字,一根手指就已经点在了他的眉心。 这黑衣人只听到自己身体里不知道哪个地方发出了噗的一声轻响,他潜意识里觉得自己这下完犊子了,随即心中才刚刚浮现出一个这僧人不讲武德,跪地都杀的念头,他眼前一黑,就已经没了意识。 这护法僧一指杀了这黑衣人,也不停留,直接一只手提着这黑衣人就出了这小院,还随手带上了院门。 吴明湖在心中刚刚赞叹了一声顾先生果非常人,突然之间想到一件事情,他走出门往西南方位一看,果然见到有一处地方已经异常明亮,明显有巨大的火柱子冒出来了。 第三百十四章 绿眸之路数 吴明湖和其他第二批到达长安的幽州学生一样,这些时日都在做同一个课题。 摸底,以及和各坊坊正和底层官员打好关系。 这个课题贺海心等人在延康坊做过一次,有些经验都已经总结出来,变成了贺海心他们的授课资料。 只是因为安插在各坊的人手不如当初贺海心等人在延康坊做这个课题时充足,所以进境没有那么快,吴明湖等人都按照贺海心的意思,先将重点放在顾留白眼下的两桩生意上。 一是长安哪些街巷最多让人抑郁难平的事,居住环境最差。 之前让杨降改变心意的那乱水巷就是其中之一。 另外一样就是查清楚现在长安那些押运、苦力生意之中有何乱象,有哪些环节有不妥之处。 吴明湖到了这宣平坊之后,和宣平坊的坊正第一次接触的闲谈之中,他就发现宣平坊里面有一条巷子里好多户人家的收入就是靠推小车搬运东西。 这些人经常抱怨的一个地方就是此时西南方位,那有巨大火柱子喷涌上天的地方。 那是个很大的库房。 属于清河崔氏。 那个库房分成两个区域,一个区域的库房里面放的都是家具,精美的漆器居多。另外一个区域放置的都是瓷器。 长安一些工坊出品的家具,尤其是漆器,不只是运往大唐各郡县,就连海外的商人都是大量订购。至于瓷器那就更不用多说了,在哪条商路上都是抢手货。 听宣平坊那个巷子里的人说,崔氏那个库房的管事最凶,不仅是要他们优先帮他们那个库房干活,但结钱的时候还总想办法扣他们的工钱。 反正帮那个地方干活,总是吃力不讨好,不干又不行,被人找茬打断腿的都有几个。 吴明湖此时倒是还不知道博陵崔氏突然就和顾留白对上了。 他只知道这城里,若论有仇,那清河崔氏肯定排第一个,毕竟关外商路被顾先生破坏,派来杀顾先生的崔白塔就当着长安人的面被顾先生给杀了。 他就觉得今夜的事情就和清河崔氏有关。 再加上他们这些幽州学生每日的功课内容都会以信件的方式送去明月行馆汇总,他就觉得既然顾先生已经做好安排,以顾先生的手段,恐怕反击起来就不会放过那个对清河崔氏而言十分重要的库房。 事实证明他没有料错。 此时那座库房的火势凶猛,一时半会都扑不熄的了。 …… 清河崔氏的库房在安善坊,就在王夜狐那晚和李氏决战的兰陵坊的隔壁。 那库房叫做藏珍园,里面放着的漆器和瓷器,的确都是长安周遭的工坊和窑口里头运送过来的精品。 “可惜了啊。” 顾留白站在修所的窗口,看着那边的火光就假惺惺的叹气。 这个时候五皇子也已经在他的身侧,看着那冲天的火柱子,他就忍不住摇头,“杀人放火这种事情,还是关外的人猛啊。” “说到就要做到。”顾留白淡淡的一笑,“我就说了,要么今晚上博陵崔氏和清河崔氏不要动,要动我就要让他们痛彻心扉。他们今晚上想杀跟着我的人,那我就先让他们在长安没有家。” 五皇子听出了他话语之中的意思,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这烧这么大的库房,只是开始?” “这才哪到哪啊?”顾留白看了五皇子一眼,“你到底是不是李氏嫡系啊,怎么一点都没李氏嫡系的气势,你们李氏那晚上对付王夜狐的时候多大的气魄,怎么到你这觉得烧个园子就好像了不得了的事情?” 五皇子想想也是,但是又不太服气,嘀咕道:“别说我这个李氏嫡系,我看就连我那个老姐也想不到你会这么干,要是跟着我的人也有那么多八品,那我这气魄不也就来了?” “那你也知道我八品多,人多。”顾留白微眯着眼睛看着那根巨大的火柱,想着博陵崔氏今晚果然和自己预料的一样开始在城中刺杀和自己有关的那些人,他的眼中便不自觉的流淌出凛冽的寒芒,“我也没先动手,是查证清楚了他们已经动手了我才动的手,博陵崔氏觉得自个不够人多,又拉上了清河崔氏,但他们以为他们人多,我今晚上就让他们和城里那些想暗中给我耍花样的人看看,是谁让谁忙不过来。” 五皇子此时又看到第二个地方火起了,他都懒得去仔细看那是什么地方,料想肯定就是这两个崔氏的地盘,而且听着顾留白的意思,恐怕博陵崔氏和清河崔氏在长安的几个大宅院今晚上都要被烧成焦土。 他叹了口气,认真道,“这些个人没事惹个活阎王做什么?” 裴云蕖这时候却是问了一句,“顾十五,你说这些人会不会气急败坏,今晚上去烧明月行馆或是来烧我的剑铺子?” 顾留白笑了起来,“我就怕他们不来啊。” …… 堆放贵重货物的库房周围一般都有“坎宫”,这名字取于“坎卦”,象征水,寓意灭火。 藏珍园一火起,随着示警声响起,一辆辆水龙车就马上被从就近的坎宫里推了出来。 但这几辆水龙车在藏珍园外面被拦住了。 拦住这些水龙车的是五个戴着白铁面具的修行者。 其中一名修行者认真说道,“救火可以,只能救藏珍园的墙外。藏珍园的墙里不能救,火太大了,人挨近就容易死。” 周围街巷之中,所有听见的人都惊了。 藏珍园的围墙原本就高。 这种库房最怕失窃,不仅墙高,而且墙还厚。 其实里面虽然烧得厉害,一时火焰还真蔓延不到外面来。 这外面都没怎么着呢,有必要救么? 说穿了这肯定就是这个库房东家的对头,不仅放火,还拦着人不让救,就是要将这个库房烧得一点都不剩呗。 组织救火的人里头自然有赶过来的清河崔氏的修行者。 听到这番话,清河崔氏的修行者自然不能答应。 “你们找死!” 数名清河崔氏的修行者第一时间就冲了上去。 然后这几个人就死了。 拦路的有五个戴着白铁面具的修行者。 出手的就只有当头说话的那一个。 这人说话很慢,长安话都说得一字一顿的很吃力,一听就是外地人。 但是他出剑很快。 上去几个人他就是出几剑。 一剑一个,这几个冲上去的清河崔氏的修行者无一例外都是咽喉多了一个血洞。 “你看,我说过了,太靠近了就容易被烧死。” 这人接着一手一个,就把这几个清河崔氏的修行者丢进火场了。 周围看的人都傻掉了。 这他妈的是不小心被火烧死的吗? 分明是被你杀了然后丢进去烧的好不好? 而且最令人无语的是,这人把那几个清河崔氏的修行者丢进火场之前,还飞快的在他们身上掏了掏,将他们身上带着的东西,包括佩剑等物都取了下来。 这是一点都不浪费啊? 周围街巷里不乏修行者的身影,这几个清河崔氏的修行者被搜刮干净丢进火场的时候,其实又有些清河崔氏的人到了。 但没有一个敢出声,更没有一个敢上去。 那死掉的几个人里面,有一个六品,两个五品。 尤其是有两个修有望气法门的清河崔氏的修行者,一看一个不吱声。 这个长安话都说得吃力的人,不仅是个七品,而且还是个七品巅峰的修士。 …… 藏珍园起火之后,第二个起火的地方是在胜业坊。 这个地方火光一起,怀贞公主都坐不住了。 不用想都知道那是崔舒眉的府邸。 大唐对官员的府邸建造是有明确规定的,王公及三品以上官员,住宅不得使用重拱藻井,堂舍不得超过五间九架,门屋不得超过五间五架。 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这些权贵门阀的府邸一般都是占地极广,因为他们的子嗣多,朝中大员多啊。 你建几间,我建几间,这一个园子一个园子错落有致的布置起来,那就真的是高墙大院,庭院深深。 博陵崔氏在长安当官的当然多,但和胜业坊里其余几个氏族相比,他们的宅院也不算最大。 顾留白是真敢烧啊? 居然敢直接上门去烧人家经营两代的宅院? 而且就算有把握不烧到别家去,这在胜业坊放这样的一把火,这也有点太不给那其余家面子了吧? 她这个时候都不管平时的仪态了,直接就跳上了屋顶,伸长了好看的脖子往那边看。 事实证明她没看错。 火头已经在博陵崔氏的宅院里面起来了,烧得挺旺的了。 “他怎么敢的呀?” “他怎么会想到这样的主意的啊?” “这也有点…有点太爽了吧?” 她愣愣的看着黑暗里越来越明亮的火光,脑海里一时想不出什么形容词,却突然冒出了一个太爽的念头。 不可否认,如果是明月行馆的一员,那看着这种事情发生,那真的很爽。 数个呼吸之后,她恢复了平时的仪容,跳下了屋顶,返回屋中。 她还没坐下来的时候就已经想到,博陵崔氏和清河崔氏联手,今夜都没有做杀入延康坊的打算,只是想先杀一些和顾十五有关的,在延康坊外的人,制造一些恐怖气氛。 我都还没进延康坊呢,结果你就直接来烧了我老宅? 她此时都能想象清河崔氏和博陵崔氏那些人是如何的震惊脸。 但由此可见,顾留白是有多护短。 她现在满满的安全感。 …… 胜业坊几乎都是大宅大院。 一大半地方住的都是朝中官员。 尤其是胜业坊里面四品以上的官员,这辈子真的是大风大浪见得多了,形形色色的厉害角色也见得多了。 但他们这一辈子没见过这么嚣张的纵火犯! 就有那么七八个人,拿着火把在博陵崔氏的院落里头放火。 这个屋子里点一下,那个角落点一下,看着烧不起来,还要从屋子里抽点锦被出来丢边上。 关键博陵崔氏家中都开始敲锣救火了,这些个人还在里面放火。 一群救火的人还在救一个烧起来的屋子,一个人飘过来就当着他们的面把旁边一间屋子给点了。 这和当着你的面拉一坨屎在你头上有什么区别? 胜业坊其余大宅里的人都到高处冲着博陵崔氏的院落里头看。 不能理解啊! 博陵崔氏的人都去哪了? 怎么来点人就如入无人之境一般? 而且都烧了这么一会了,怎么也没见有多少修行者赶过来? 博陵崔氏这宅院里面的人有苦说不出。 今晚上城里大多数能动用的修行者不都出去分散到各坊去搞阴谋暗杀去了? 结果家给人偷了。 还真的不只是放火,真偷。 那些放火的人看到好东西就往随身的鹿皮袋子里塞。 不对,真不能叫偷,叫明抢了。 看家的修行者当然有一些,但没有一个人敢动手。 因为在放火开始的时候,反应最快的修行者刚刚到了起火点,一个身材高大,蒙着脸的修行者就已经看着他们说了,“我就是看这里几个火堆烧得旺,过来看热闹的,你们别逼着我杀人啊,我就是过来看看,但你们要是对我动手了,那我就自卫了。我这出手的力道一向控制不好。” 这人也不是长安口音。 带着一股关外胡人的味道。 但是如果这个人但凡只是个七品,那博陵崔氏这府邸里头的修行者说什么也得想办法把他杀了。 但这人是个八品! 这个说过来看热闹的…竟然是个八品大修士! 博陵崔氏以前也有八品大修士,那人叫做邱丹生,是个厉害的大剑师。 但现在已经没了。 谁还敢动? …… 胜业坊里周围那些深宅大院里的官员看不明白,想不明白的时候,家中的门房却在这个时候纷纷通报了,“有客来访,来送礼的。” “什么鬼?” 这些在高处看火的官员们都是同样的反应。 这半夜三更的,还有人上门来送礼? 这搞什么? 不是来闹事的么?不直接轰走? 但门房的回答也都一样。 别的人能够不给面子直接轰走,但这个人的面子不能不给,因为这人叫做裴国公。 裴国公半夜三更差人来送礼? 这些官员将信将疑,但见了来的人却都不得不相信。 这些院子门口,来的要么是裴国公身边的心腹谋士,要么就是裴国公身边的将领。 带着的还真的都是些贵重的礼物。 裴国公还给他们都写了信,事后通气的时候,他们这些人发现信的内容都是一样的,“都是小孩子胡闹啊,我们大人不掺和啊,惊扰了诸位啊,给你们赔礼了,请笑纳。等我忙完这阵回来一起喝酒啊。” 一家两家的消息还不够灵通,平时诸多深宅大院都是各自勾心斗角,不怎么通气,但今夜火都烧到隔壁了,这些人自然都要互通有无那么一下。 多方一合计,消息就很灵通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博陵崔氏的八品大剑师已经被顾十五给杀了,博陵崔氏伙同清河崔氏,今晚在城里报复顾十五,但现在报复得怎么样不好说,但对方倒是到处在长安城里烧他们的店铺和宅院了。 邱丹生死了? 就这么杀了一个八品? 而且现在直接冲上门来烧人宅院? 这还是小孩子胡闹? 长安城里这么搞,李氏不管? 不过等到第三处火光再燃起的时候,胜业坊这些人精都已经开始从最初的震惊状态清醒了过来。 无论是按确切的消息来看,还是讲道理,都是博陵崔氏先动的手。 博陵崔氏去盯梢,被发现了之后,邱丹生要顾十五一条手臂,结果邱丹生就死了。 博陵崔氏动手杀顾十五的人,然后博陵崔氏就被烧库房和宅院。 这说起来,李氏要管,也是得先打博陵崔氏大板啊。 沧浪剑宗惹上顾十五,沧浪剑宗身败名裂,白有思这么厉害的一个洛阳枭雄,就那么疯了。 博陵崔氏今晚上不知道要吃怎么样的大亏。 裴国公的人送完礼带完话就走了,但胜业坊里的这些官员看着自己面前的厚礼,眼皮子都是忍不住的狂跳了起来。 这份厚礼扎人眼啊。 赔礼道歉? 在裴国公和他这个女婿面前,自己好像现在没这么大脸了。 明天裴二小姐的剑铺不是要开张了么? 算了,那再备份更重的礼物,还个礼去吧。 对了,裴二小姐开的是剑铺,她不是不爱珠宝,独爱剑么? 胜业坊的深夜里,好些人家中都开始吩咐管事,“我们府上还有哪些好剑,都给取出来,加点东西明天给裴二小姐的剑铺送去,当做贺礼。” 就这个时候,城里别的地方又看到了熊熊的火光。 都是小孩子胡闹? 胜业坊的这些官员脸色都有些不好看。 他们到了这个时候,也终于彻底看懂了这个绿眸的路数。 长安城里的大多数人都是你在哪阴我一回,我就想办法也阴你一回,但这小子狠,你阴我好啊,我就可以直接把你的头给砍下来了。 疯狂啊。 没什么面上过得去,要么你别想对付我,要想和我为敌,就没什么遮着掩着的,就是彻底的你死我活,不存在什么折中。 第三百十五章 崔氏之韧性 什么?这顾十五不仅把藏珍园给点了?哈哈哈哈。” 骊山禁苑里再次惊飞一群夜宿的雀鸟。 皇帝喝了第三壶茶了,一点要去睡觉的意思都没有。 高大伴就一直在他对面陪着。 “大伴,藏珍园里头应该堆着的都是博陵崔氏积了一冬天的货,外头都在等着的吧?”大笑过后,皇帝说话的时候,还依旧是笑眯眯的。 高大伴道:“圣上说的对,冬天冰雪路滑不好走,那些漆器和瓷器都比较金贵,所以都是这些时日才开始出货,现在这货物损失倒是另外一回事情,博陵崔氏一向都是先收了货款再发货,以前没出什么岔子,但现在这么一来,他这商誉倒是很受影响,而且后面再难找得回场子的话,外面那些富商恐怕都不敢再和他们做生意,毕竟那些船运也不等人,误了时间的损失都承受不起。” “这顾十五真聪明啊。” 皇帝从案上放着的食盒里拿出一块糕点吃了起来,“我估计他知道我不喜欢这官商勾结的勾当,林甫霸市我就不喜欢,要做官就好好的做官,非得利用这位置敛财,若是敛财了给我分忧也就算了,都给自个花销养人那就是欠敲打。这些天治林甫的罪,着重说的就是林甫用一堆文人抬高茶叶的价格,林党又利用职权霸占茶叶生意,坊间都对林甫恨得要死,但长安这些个能人,硬是有好多没琢磨出里面的味道,真以为我这么做就是为了挑起点民愤?人杀都杀了,要什么民愤。结果好多人还不自省,还得是这顾十五啊,知道这么做相当于帮我再敲打敲打这些人。” 高大伴附和着笑了起来。 皇帝难得兴致这么高。 但按着他对皇帝的了解,皇帝的兴致似乎有点太高了些。 “大伴,你说这会不会是裴国公出的主意?”这时候皇帝又笑眯眯的问了一句。 “这倒应该不会。”高大伴认真的想了想,“杀邱丹生这件事绝对事发突然,就算顾十五马上就联络裴国公,裴国公再给他回信出主意,这时间也够呛,而且裴国公做事不这么鲁莽,他要帮顾十五,也会使点阴招,不会就这么着来。看这架势,这顾十五说不定会去借用点裴国公的力量,但这事情应该是他杀了邱丹生的时候就开始盘算好,安排下去了。” “真正的将才啊。”皇帝笑道,“怪不得在黑沙瓦打得赞卓灰头土脸。” 这时候又有人来报。 一听最新传递过来的消息,皇帝都有点笑不出了,“什么?把胜业坊博陵崔氏的宅子都点了?还把那个回鹘的夏神侍给弄过去看热闹?” 高大伴也直皱眉头。 “这就有点胡闹了啊。”皇帝微微蹙起眉头。 高大伴这时候才出声,道:“是有点过,到时候闹到圣上您这,就给您找麻烦。” 皇帝若有所思,“不过也有可能给我招不来多少麻烦。” 高大伴微微一怔,“哪怕博陵崔氏挑衅在先,但接下来的互相寻仇,暗地里进行都还成,弄得这么肆无忌惮,总归要给点说法?” 皇帝想通了某个关隘,突然之间就又大笑了起来,“要是被烧了屋子的正主接下来不出来告状呢?正主如果都说是自己不小心失火,那别人闹腾个什么?” 高大伴一愣,旋即反应过来,这顾十五有可能一晚上将这博陵崔氏彻底给打服了? …… 长孙无极也登上高处看了一会火势。 听着接下来的一些回报,他忍不住感慨的笑了笑,“这一对翁婿可以。” 在长安城里,若论揣摩李氏的意图,这裴国公说自个是第二,估计还真没有人敢说自己是第一。 但现在他这个女婿似乎不见得比他差。 这两个人凑在一家,那还得了。 做这种事情简直就是心有灵犀,似乎都不需要事先多沟通。 而且最为关键的是,皇帝知道裴国公忠诚,接下来平定军镇乃至平定南诏,都要仰赖裴国公出死力。 至于在长安城里,现在的李氏显然就是想要让这绿眸来牵制各方势力了。 有这绿眸顶在前面,李氏机要处伺机而动就比较方便,就比较容易坐山观虎斗,坐收渔人之利。 这一对翁婿只要不行差踏错,接下来是应天而为,权势滔天呐。 但长孙无极这种人也很能理解清河崔氏和博陵崔氏的想法。 不甘心啊。 都是蓄势多年,好不容易等到林党覆灭,自个家中又有了些不寻常的际遇,料想着自己终究能够在长安取代某些人的地位时,却有个拦路虎挡在了他们的前面。 以后哪怕大家一起吃肉,这个人也总能排他们前面先挑着吃,如果不做点什么,这个人还越走越快,要将他们远远甩在后面。 那能不给这人使点绊子,让他走慢一点吗? 清河崔氏这次配合李氏做了这么多事情,再加上本身和这人有仇,能不想办法把这个人拉下马,好让自己骑着快马走前面吗? 但当局者迷,长孙无极这种人旁观者清。 清河崔氏认定了自己到长安来,是终于有机会和李氏联手,是来吃肉的,只不过是现在有人抢原本属于他们的肉。 然而在长孙无极看来,有没有另外一种可能,李氏就是已经觉得清河崔氏不安分了,这么做,只是要让清河崔氏来长安和这绿眸碰一碰呢? 借刀杀人。 李氏最会。 …… 李得意此时也在一座旧木楼上看火。 他此时得势,城里不知道有多少权贵想要巴结他,想要送他宅院。 但是他却只是让某个人帮忙,买下了这安业坊里的这个旧院子。 这旧院子里只有一栋两层的旧木楼。 勉强能够不漏雨,但已经到处嘎吱发响,是该到了好好修葺的时候了。 之所以不选更好的地段,不选更好的宅院,而选择这样的一栋木楼,那是因为在很多年前意气风发的时候,他在这栋楼里拥有过一名令他至今难以忘记的女子。 每次踏上这木楼的时候,少女的音容还在他的眼前,但是时过境迁,他离开长安之后,便已失去了这名女子的消息,等到他此番回来,那名女子早已经远嫁别郡,都已经儿孙满堂了。 数十年如一梦。 时间过得太快。 但谁不忆鲜衣怒马少年时? 他已再无机会重回少年时。 但今夜他看到了那令人惊叹的少年意气。 大开大合又滴水不漏。 这样的潇洒快意,岂能不让他羡慕。 …… 崔莲华在延康坊外也看到了长安城里接连燃起的第三、第四道火光。 看着近在咫尺的延康坊,他充满感慨的苦笑起来。 身为博陵崔氏的修行者,尤其是已至七品的修行者,他只觉得修行至今从未如此憋屈过。 延康坊的坊门就在不远处,然而那座普普通通的坊门就像是天堑一样,让博陵崔氏和他无法逾越。 他也好想进去纵火啊。 但是想着里面存在的修行者,想着那宗圣宫的冲谦老道,他知道这只能是存在于心底的奢望。 也就在此时,他眼中的不甘与隐怒突然就变成了警惕。 延康坊的坊墙边缘,突然出现了一道人影。 居然是一个极为妩媚的美丽少女。 这少女在夜色之中孤零零的走来,那脸蛋,那腰肢,那修长有力的双腿,都让人充满想要犯罪的冲动。 但他此时一点犯罪的冲动都没有。 只是紧张。 因为这少女明显是冲着他来的。 延康坊里长得特别漂亮的少女有很多,但那种一眼就让人觉得美得和狐狸精一样的少女,就是江紫嫣。 不过江紫嫣这个时候也没有自报家门。 她走到这崔莲华身前十来步的地方就停了下来,说道,“你在看我还是在看延康坊?” 崔莲华一愣。 平时若是有这么一个少女来这么说话,他都以为是来挑逗的了。 但今夜无论从任何方面来看都不像。 而且这少女带着剑,虽然现在一点杀气都没有,但他就是觉得这少女应该杀过些人,有种不一样的气质。 “这位姑娘,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他凝重的说道。 江紫嫣看着他,道,“我的意思是你哪都不该看。” 崔莲华想了想,道,“那我现在就走。” 江紫嫣道,“那你留下一条手臂再走。” “什么?” 崔莲华脸色剧变,但他声音还算镇定,“哪怕我就是哪都看了,看看都不行?” 江紫嫣一本正经的说道,“平时你看可以,今天你看不行。” 崔莲华沉默了一会,道:“为什么?” 江紫嫣平静道,“因为你是博陵崔氏的人,今天就是因为你们在这里盯梢,所以才导致你们博陵崔氏和延康坊里的人为敌,既然是敌人,你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而且暮鼓声响起,坊门关闭之前你就已经在这里了。给你离开的时间也足够多了,到现在你还在这里盯着,要你一条手臂不冤。” 崔莲华眉头深深皱了起来,他知道此时并非逞强的时候,所以他先行说了一句,“你稍等。”接着他从衣袖中取出一块腰牌,“我是金吾卫,宵禁之中,我在这公干。” 江紫嫣摇了摇头,道:“我们知道你是金吾卫,也知道你叫崔莲华,不然你以为在暮鼓声响起之后,我们这里面的人什么都没干?” 崔莲华的心中已经充满不祥的预感,他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那知道我是金吾卫,也要我一条手臂?” 江紫嫣点了点头,道:“今晚有个金吾卫在延康坊这边走动,正巧见到一个落单的美丽少女,结果动了色心,上前非礼,被正巧路过的人一拳打死。” 她说了这几句之后,又看着崔莲华,真诚道,“要么你留下一条手臂走,要么这就是你在长安城里的结局。” 崔莲华深吸了一口气,他想试着直接离开,但就在此时,他看到了身侧的黑暗里亮起了金色的光焰。 他看到一个独臂修行者安静的从黑暗之中走了出来,散发着金光。 崔莲华面色瞬间苍白无比。 他不再犹豫,拔剑直接斩下了自己的左臂。 “告诉你们的人,以后长安城里清河崔氏和博陵崔氏的人,都不要接近延康坊,否则都要留下一条手臂走。”江紫嫣看着崔莲华身上流淌的鲜血,面色没有丝毫改变,她看着浑身都因为愤怒和屈辱而颤抖起来的崔莲华,忍不住就嘲讽道,“有什么好不服气的,真想不明白你们博陵崔氏的人是怎么想的,既然是双方交战,还要摆什么架势,那么早就来这里安插些暗桩,那不是相当于告诉我们延康坊里面的人,你们今晚肯定有动作?你没丢命,掉条手臂已经很好了。别的地方像你这样的人,都不知道死了多少个了吧” 崔莲华呼吸一顿。 这时候他也觉得博陵崔氏可能真的大多都是文官的关系,在这种战阵厮杀上面的确显得有点蠢。 …… 安仁坊,没完工的修所里,五皇子看着第四处火起的地方,忍不住呲牙,“顾十五你到底准备烧多少个地方?” “十个以内吧。” 顾留白笑了笑,道:“超过十个,我估计你们李氏就可能觉得我做事情太没分寸了。” 五皇子还没来得及回答,却听到顾留白已经在招呼彭青山帮自己带口信去给郑氏的那个叫做吴嫣红夫人,说让她弄些能帮忙搬运干活和整理的人去治桑园听候调遣。 他顿时惊了。 “不可能吧?” 他看着顾留白,“虽然你是郑冬至的老师不假,但郑氏今晚上应该不敢帮你对付两个崔氏吧?” “没让他们派修行者帮我杀人,那个治桑园原本就是她送给我用的,那地方不小,原本等着幽州后面的学生过来做书院用的,但现在反正还用不到,先整理整理做库房。”顾留白解释道,“就是让她安排些干杂活的人过去,上次我和沧浪剑宗比剑,郑氏和袁氏这些门阀生怕他们的家眷在别处呆着不安全,都送到了我身边,他们欠我个人情,我提这点要求他们肯定满足。” “库房?”五皇子当然也知道治桑园那个地方,他愣了愣,“你要那么大个地方做库房干什么?” 但他一句话才说完,自己就已经反应了过来。 “顾十五,你看着是光烧那些库房气博陵崔氏和清河崔氏,但实际上你烧库房之前,是不是已经安排人手,把里面值钱的东西都往外运了?”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顾留白,“你真狗啊,怪不得火场都压根不让人进,这不是要烧得干净,而是…” 顾留白呵呵一笑,“看破不说破,还是好朋友。这他们不小心失火和我进去搬东西,那性质可不一样。” 五皇子一阵无语。 他看着顾留白的样子,就知道顾留白肯定接下来销赃怎么弄都已经想好了。 …… 在看到第四道火柱冲天的时候,崔舒眉的心里就已经一万个草字和一万个为什么飘过。 这个绿眸哪里来那么多人手? 迄今为止,各处传过来的消息都是失败失败再失败! 那些去各坊刺杀的修行者,宛如石沉大海,只有出发的,没有回来的。 能够预先布置那么多人手已经不可思议,但更让他心寒的是,这绿眸似乎对他们博陵崔氏和清河崔氏的许多调动都了如指掌。 他哪里来如此强大的情报网络? 谁都知道一个人不能劈成两个人用。 哪怕平日里这绿眸有很多眼线,但今晚上要应对他们的那么多刺杀,他手底下的大多数人的精力也应该放在了对付那些刺客身上。 那怎么还有余力各处收集和传递情报? 就是因为害怕连自己的具体行踪都被对方掌握了,他今晚上都已经连续换了几个落脚点,此时又已经换了一辆马车。 此时他看着那些火光,仿佛已经看见天际有无边的失败阴影朝着自己和整个博陵崔氏笼罩过来。 如果不做出调整,今夜的博陵崔氏必定一败涂地。 他不甘心承认失败。 过往数十年里,博陵崔氏一直在向世人证明,博陵崔氏是有韧性的。 “别的地方的事情全停了。” “冲谦在延康坊,那独臂八品也在延康坊。那安仁坊里现在最多就那一个八品女剑师。” “要人多!不只是修行者,那崔辰丰他们的人也全部过去。” “要快,乘着他们的那些强大修行者去安仁坊之前,烧了那剑铺和修所!” 黑暗的马车车厢里,崔舒眉无比冰寒的说道。 等到几名下属以最快的速度掠出去,听着他们的破空声,崔舒眉的呼吸才渐渐平顺下来。 他觉得自己并非全无胜算。 当他聚集这样的力量于一点的时候,城中一些人应该会想要乘机看清楚这绿眸的底牌,他们也会动用一些力量。 平时那些人零散的力量并没有多少,但合力推动一件事情的时候,就和对付林甫的时候一样,这种力量也是十分惊人的。 而且在崔舒眉看来,对于城中那些势力而言,今晚上也是绝无仅有的可以看清这绿眸所有底牌的机会。 他只有如此孤注一掷,创造出这样的机会,那些人才会下注。 第三百十六章 梦回黑沙瓦 天命楼之中灯火辉煌。 油灯、蜡烛,不要钱似的点。 卢乐天一直在看着那个池塘。 他就像是要将那个没有鱼的池塘看出几条鱼出来。 王仁山等人看得出他的纠结。 “我还是想要参与一下。” 卢乐天突然说出了一句话。 说完这句话,他并没有平时的那种意气风发,神色反而显得有些萧索。 王仁山等人脸上的神色也都差不多。 他们的心情怎么可能不低落。 天命楼谓之天命,他们这群人立这楼的时候,就是想着有朝一日,他们这座楼里的人随便投下一颗棋子就能卷动天下风云,决定天下无数人的命运。 但是都是差不多年纪的少年,现在看看那绿眸在干啥,他们这群人在干啥? 前不久这绿眸赢了和沧浪剑宗的比剑,他们这群人押了沧浪剑宗赢,输得脸都绿了。 好不容易互相打气坚持到现在,结果人家又干了啥? 博陵崔氏只是派人盯梢,还没弄出什么大事呢,结果这人直接将他们的八品大剑师邱丹生给打死了。 博陵崔氏接下来想杀他底下几个人泄愤,结果人还没杀成,自己的宅子都被人烧了。 这不是他们能不能做的事情,而是绿眸这么做之前,他们想都没有想到过有人能这么干的事情。 同是少年,为何差距就这么大? 卢乐天刚刚有那么一刹那意志消沉得差点把自己身后的这座天命楼给点了。 一起烧了给顾十五助助兴得了。 “按理来说,这绿眸和我们没什么过节。”卢乐天缓缓抬起了头,“但皓月之下,即便是再璀璨的星辰都显得黯淡无光,若是这时候都只能做个旁观者,都不想乘着这机会看看他的底牌,我们这辈子就只能仰望他鼻息,我自己也没什么心气可言了。” 说完这几句,他沉默了片刻,又深吸了一口气,道:“在我看来,博陵崔氏今晚上这大亏已经是吃定了,其实若是让我来掌兵,我倒是觉得还不如虚张声势要去烧剑铺,实则聚集一些优势力量,还是去杀几个他手底下的人泄泄愤算了。但是既然博陵崔氏选择还是要这样搏一搏,我也想看看清楚这个走在我们前面的对手。你们的意见如何?” 王仁山苦笑了起来。 他看着周围几个人的脸色,就知道他们此时和卢乐天是同样的心态。 “掺和一手吧,反正也没人知道我们掺和在了里面。”他叹了口气,说道。 …… 这段时间长安的年轻才俊们心情的确很复杂。 林甫陨落。 王夜狐陨落。 这些事情太大,羽翼未丰的年轻才俊们哪怕再勾党结派,也都参与不上。 倒是绿眸深涉其中,为李氏牵制住了整整一个沧浪剑宗。 这已经让卢乐天他们这种年轻才俊中的佼佼者都羡慕嫉妒恨,但谁又能想到,这些事情落幕,接下来的一桩大事,竟是由绿眸直接掀起。 然后他们发现,这种级别的争锋,他们似乎依旧不配参与。 博陵崔氏和清河崔氏心有不甘,怕的是将来长安这一口大锅子里的好肉轮不到他们先挑,他们永远只能吃顾留白这种人挑剩下来的肉。 但卢乐天这些人却发现,他们平时眼睛里的肉,可能对于这些人而言,连汤渣都算不上。 太伤自尊了。 所以哪怕是为了参与而参与,他们也得参与。 卢乐天至少有句话说得对,皓月之下,哪怕再明亮的星辰也显得不起眼。 谁不想做皓月呢? 但想做就做得了吗? 王若虚最有发言权。 我本是洛阳一轮明月,但到了顾十五这里,却变成了什么? 变成了一个铁肩膀。 造化弄人。 现在的王若虚就贼他妈的感慨。 尤其当自己镇守在一座小桥上,看到两个鬼鬼祟祟的人出来之后,他自己下意识的一句话就是,“别给我来添乱啊,不然我一肩膀撞死你们啊!” 我王若虚字明悦,洛阳这点年纪的修行者里面最厉害的一个,丽正剑院有史以来,最快领悟岚光秘剑的修士,我这一开口为什么不是小心我一剑戳死你们,而是一肩膀撞死你们? 他正对面的这两个黑衣人也有点懵。 一肩膀撞死我们? 什么路数? 不过这两个人也并不是非要和王若虚分个生死。 他们其实也不是博陵崔氏或是清河崔氏的人,只是今晚上的确有不少想要浑水摸鱼的势力。 有的人也只想和强行参与的卢乐天一样,看看清楚顾十五有多少能够调用的人。 “这位兄台是何人?” 这两名黑衣人马上就后退了几步,甚至对着王若虚行了一礼。 王若虚的江湖经验明显就是少了,丽正剑院是洛阳的老牌剑院,也很讲规矩和礼节,王若虚是丽正剑院最得意的弟子,他在这方面自然也做得很让师长们赞赏有加,所以看着这两个黑衣人认真行礼,王若虚几乎是下意识的就回了一礼,认真道,“在下乃是丽正剑院王若虚。” 两个黑衣人当然听过他的名号,此时顿时大吃一惊,“丽正剑院也和绿眸有着交情?” 王若虚微微皱眉,实话实说道:“我师门和顾先生尚无多少来往,但顾先生和裴二小姐对我有恩,且我觉得明月行馆做的事情大有意义,所以也在帮着明月行馆做事。” 两个黑衣人倒吸一口冷气,“王兄你如此俊才,也只是帮顾十五镇守一处喂马场?” 这两个黑衣人猜的一点都不差。 王若虚所在的这座小桥后方有一处喂马场,距离安仁坊裴云蕖的剑铺子不算远,平日按理来说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但这处喂马场里堆积有不少草料,这些草料是极佳的引火材料,哪怕不被有心人偷偷搬运过去引火,在这里点了,也能引发点混乱。 但最多也就是制造点混乱而已,还能怎么样? 用得着放一个洛阳的天才剑师在这里看着? 王若虚倒是不知道这两个人此时的心声,他只是觉得和这两个黑衣人已经掰扯得足够多了,他便摆了摆手,道:“两位快些离开吧,若是等会有别人来,可能就不像我这么好说话,两位说不定要留下条手臂。” “走走走,我们马上走。”这两个黑衣人已经打探到了点有用的消息,当下又行了一礼,掉头就走。 两个人走远了,互相对视一眼的时候,都忍不住异口同声的说出一句,“王若虚在顾十五那都只能打杂?” …… 其实对于顾留白而言,王若虚这种都不能算打杂了。 毕竟算是镇守了一片区域。 真正打杂的是华琳仪和她几个同窗。 堂堂五品修士华琳仪过了个年还没修到六品,她的几个同窗其实心里都挺仰慕绿眸,这两日正好缠着她过来到延康坊玩。 她这几个同窗才和江紫嫣、段艾接触了两天,结果第一天下来她们都发现不太对劲。 江紫嫣她们这些幽州来的学生,到了长安还没好好地进入厉害的修行地学习,家世也还不如她们几个,修的真气法门也不比她们修的厉害,但剑法就比她们高明了不知道多少。 华琳仪的家中算是幽州最大豪门了吧?但华琳仪也不厉害啊。 等到第二天,和那些来自幽州的世家子弟都差不多见过之后,华琳仪的这些个同窗就已经传信回去给家中,让家中帮忙在延康坊买房了。 买不成租一个也行。 之前那绿眸比剑的时候说要开个北溪剑宗,现在虽然北溪剑宗还没开,但很显然明月行馆就已经是个必须抱的大腿。 结果房子还没来得及买,就正巧撞到了这档子事情。 那遇到要人手干活的时候,她们这些已经将自己视为明月行馆一份子的人自然都不能退缩。 反正鼓动着华琳仪,今晚上一定要帮忙。 顾留白自然也不拒绝她们的好意。 不过他当然也顺便从江紫嫣和段艾的口中了解了一下这些人的真正实力。 听过江紫嫣和段艾的描述之后,顾留白就委以这些堂堂五品修士重任,帮忙镇守修所的木料场地。 他这个修所需要用的木料很多,现在好多的木料都在修所左侧的一块空地上堆放着。 木料场地上四角都点了灯笼。 现在华琳仪和她的同窗们,就一排鹌鹑一样坐在木料上面,眼巴巴的看着这些灯笼。 一开始还有个新鲜劲,时间坐得一久,这些姑娘们就有点觉得不对劲。 华琳仪左边一个一脸天真样的圆脸少女就忍不住问道,“琳仪,这料场就在修所旁边,修所里面厉害的人多着呢,你说我们在这里能起个什么作用?” 华琳仪自己都纠结了,她右边一个瓜子脸的少女就忍不住轻声道,“要么怕灯笼掉下来,不小心引燃了木材?” 结果又有一个少女轻声道,“我怎么觉得这些灯笼是因为觉得我们怕黑,才帮我们点的呢?我们不坐在这里,好像压根也不需要点灯笼啊。” 刚刚说完,华琳仪就看见安贵提着两个食盒过来了。 安贵笑着上来行了个礼,然后放下食盒道:“琳仪小姐,你们的宵夜。” “还有宵夜?” 华琳仪都无语了。 有个少女忍不住叹了口气,道:“琳仪,我们是不是反而给人添麻烦了?” 安贵本来转身已经走了一步,听着这话他马上转过身来,轻声道,“这位小姐你可别这么想,虽说在这里可能显得没多少事情做,但你想想,这或许算是顾先生对你们的考验?而且排兵布阵这种东西我不太懂,但我想一个将领带好多兵出去,有些兵也是备用,或者有些兵在阵地里头也用不着出击,但不能说这些人没用处啊。” 安贵这察言观色多厉害,更何况他哪不知道顾留白就是她们这些人一点参与感,他这一番话说下来,华琳仪等人听得忍不住点头。 不经考验,怎么能成自家人? 一群少女顿时斗志满满。 今晚上一根木料都别想跑! …… 她们这里像是儿戏,但此时对于永乐坊墙外的数名金吾卫而言,便绝非儿戏。 他们虽是例行巡逻,但心中大致知道今夜安仁坊附近极有可能会有问题,他们当然不想插手,只是想远远的看个热闹,所以在这边就故意多巡逻几遍。 然而此时,他们浑身的血液都像是要被心中流淌出的凛冽寒意所冻结了。 他们的前方,就像是阴兵过境一般,正静寂无声的穿过一支浑身黑色的军队。 不是什么杂乱的修行者,而是一支配备着强弓强弩,浑身黑甲,黑布蒙面的军队! 前头的人都从他们的眼前过去一会了,后面还没看见尾巴。 正当有一名金吾卫心情有些过于紧张,双手微微抬起时,一名身穿黑甲的人朝着他们做了个手势,然后走了过来。 这人也是黑布遮脸,但身姿挺拔,光是看着露出的眼睛和眉毛,都觉得这人充满铁血气息。 “不好意思,各位兄弟,今晚上我们去安仁坊里面办些事情,如果事情办得好,那改天谢谢各位兄弟,如果事情办得不好,那今晚上可能我们出不来了,这就当我们求各位兄弟帮的最后一个忙,各位兄弟就只当没看见,不要发声了。” 说完这几句,他对着这几名金吾卫的人又补充了一句,“今晚上城防军和神策军也不会过来插手的。” 这几个金吾卫呼吸一顿,他们还能听不懂么? 上头的有些人都不管,那他们哪管得了。 不过这两个崔氏不也是胡闹了么? 修行者之间厮杀也就算了,哪搞来一支这样的军队,还都带甲? …… 一只老鼠沿着木头楼梯咄咄咄的跑到了顾留白面前。 这老鼠肥头大耳,傻傻的,但跑动起来倒是灵活。 顾留白拆开它带来的密笺看了看,就顿时满意的笑了起来。 他现在当然不知道天命楼卢乐天的强行参与和所说的那些掏心窝子的话,但其实他倒是真有些担心卢乐天说的那个计策,就是今晚上两个崔氏索性不要对付裴二小姐的剑铺子了,直接聚拢一些力量,杀几个和他相关的人。 如果是这样的做法,那他倒是要着急的调派人手,有些人赶去救场就要赶得很急。 但博陵崔氏还是要针对剑铺来,而且现在并非虚张声势,那他就彻底放心了。 两军对垒,就怕重兵囤积的地方,对手不来。 “云蕖,你困不困,不困的话我带你温故而知新?” 顾留白转头看着裴云蕖笑了笑。 裴云蕖原本还在打呵欠,一听到这句话,她的眼睛顿时就亮了,猛猛的点头。 她瞬间就明白了顾留白是什么意思,想到了黑沙瓦。 “五殿下你随意啊。” 顾留白笑了笑,直接就将袖子里的天眼玄鸦捏在了右手手心。 随着一缕黑气上天,他带着裴云蕖就走出了这座修所。 五皇子看着顾留白和裴云蕖的背影,心里又是一阵感慨。 崔舒眉要是知道自己孤注一掷之后,顾留白居然还能轻松的带妹,他会不会后悔得连肠子都青了? 天天在朝堂上玩勾心斗角的人,和真正的将才在排兵布阵的对敌上,有着难以想象的差距。 崔舒眉和清河崔氏的那些人,总是被自己的习惯性思维所误导,他们只是注重账面上的实力,注重于顾留白将那些八品和七品放在哪里。 但他们却忽略了最为重要的一点。 这个绿眸已经在黑沙瓦证明了他在这种街巷的战阵之中有多厉害,他的战术是何等的简单有效。 一批批将领和书院的学生在复盘黑沙瓦的战役时,至少有一半人将失败的主因归咎于赞卓,心里觉得换了自己领兵可能就完全不是这个结果,但反而是真正厉害的一批人,才在心中觉得,在那种情形之下,换了谁上去都有可能成为赞卓。 能够大胜唐军三次的赞卓并不差,至少比长安城里的崔舒眉这些人强出太多。 顾留白此时的指导思想十分简单。 以周围五里为界,找出来犯的领头者和厉害修士,杀掉。 剑铺这里,他的确只安排了阴十娘这样的一个八品。 如果蹲守着不动,那长安城里有很多可以对八品修行者造成威胁的东西。 守着打就很麻烦。 杀人再多,被放起火来就输了。 但在这方圆五里之内游走杀人,对于他和阴十娘而言就太简单了。 阴十娘和龙婆已经在黑沙瓦给他展示过,什么叫做在城里游击如入无人之境。 尤其加上现在有周驴儿的鼠小弟们,有这么多不同的情报网络,再加上手里头这个天眼玄鸦,顾留白都想不明白这两个崔氏怎么赢。 一个八品足够。 没必要暴露更多的实力。 探我的底? 让你们见不到底。 裴云蕖提着那柄以锋锐著称的名剑跟在顾留白的后面,十分兴奋的同时,延康坊里,江紫嫣站在明月行馆的某间房间的床边,看着安仁坊剑铺的方向,美丽的脸上尽是遗憾。 可惜她今晚上没能去安仁坊啊,不然能补多少剑? 第三百十七章 谁出头谁死 甲士?” “崔氏哪来的这么多甲士?” “公为私用?崔氏敢这么做那和疯了有什么两样,放火烧一个剑铺子,成了之后自己难道不被满门抄斩?” 胜业坊里的门阀都在关注着安仁坊周围的动静。 其实看着博陵崔氏近在咫尺的宅院被烧得凄惨,他们心里也都有些兔死狐悲之感。 已经在长安根深蒂固的门阀的确从心底里不愿意见到一个外来汉强势的从长安这口大锅里捞肉吃,哪怕这人是裴国公的女婿,那也不是他们愿意见到的事情。 他们倒是愿意见到博陵崔氏和清河崔氏能够将裴二小姐的剑铺子一把火烧了,毕竟如果剑铺开不成,他们也不用派人明天赶早去送一大份厚礼了。 这些豪门平时勾心斗角,今晚上虽说有裴国公提前打招呼,他们没有和卢乐天那群一定要做明月的人一样要强行参与,但总算有点同仇敌忾,一起打探消息起来,消息也是十分灵通。 其实那几个金吾卫看到那支披甲军的时候,胜业坊里这些门阀也都得知了消息。 博陵崔氏被人几把火烧得失了智了?吃饱了没事想混个满门抄斩? 不至于吧? 但接着打探到的消息随即解了他们的疑惑。 博陵崔氏这支私军这次不出动,城里好多门阀倒是还压根不知道长安城里还有这样的一股力量。 博陵崔氏的这支私军叫做大宁军。 是在这次清算林党之前组建起来的,营区就在大宁坊里。 这支私军起初是为了春狩外围协防所用,组建之初在一些知晓此事的朝堂官员眼中,那就是李氏现在国库的钱紧张,需要崔氏等诸多门阀支援支援。 这段时间的确需要多那么点军队协防,但李氏又不想多花这个钱,等到春狩过后平安无事了,那这支军队自然是要解散的。 但等到清算林党一开始,那些官员就恍然大悟。 这支私军哪是用作春季狩猎外围巡防所用,压根就是怕王夜狐动用神策军,是以防不时之需的一支军队。 林甫死后,这支私军又在配合着李氏搜捕林甫残党,明面上得了皇命,是执行护院之责,是皇帝用来给那些忠诚的臣子们看家护院所用的。 他们在夜间可以作为城防军和金吾卫的补充,执行巡防职责。 那按着今晚上这么多人纵火,这支私军的确是可以出动的。 反正现在长安局势已经稳定,这支私军接下来肯定也马上要解散,博陵崔氏乘着这个当口用上一用也很正常。 用来牵制神策军的私军,配备的军械肯定厉害哦。 这些胜业坊的人顿时觉得有好戏看了。 …… 一名身穿白衣的年轻剑师从光福坊慢慢的走了出来。 他原本是想翻墙的,但光福坊原本应该关闭着的坊门,却不知道被谁给打开了。 外面的街巷之中也没有任何金吾卫或是城防军的身影。 这名年轻的剑师在跨出光福坊的坊门时有些犹豫,但走到外面的街道上之后,他越走越快,脸上也没有了丝毫犹豫的神情。 他的视线之中出现了安仁坊的坊门。 安仁坊的坊门居然也是洞开着的。 看着那坊门之后的街道,他的心脏不自觉的剧烈跳动起来,鲜血似乎都渐渐涌上头颅。 “师兄,别去!” 就在此时,有个哀求的声音响起。 就在安仁坊坊门旁边的巷子口,走出了一名同样身穿白衣的少女。 看着这名白衣少女,年轻剑师提着剑的手有些微微的震颤,但他还是摇了摇头,道,“不,我必须去。” 其实长安洛阳一带的修行者,光看这两名剑师的装束,就知道这两名剑师是沧浪剑宗的修行者。 从光福坊走出的这名年轻男子叫做林宣,他是白有思的真传弟子。 这白衣少女是他的师妹,叫做徐小诺。 徐小诺此时面色比她的衣衫还白,她直觉自己爱慕的这个师兄只要进入安仁坊就会遭遇不测,但不等她再说什么,林宣却已经深吸了一口气,接着道,“我原本没有机会进入沧浪剑宗修行,但师尊力排众议,我才得以在沧浪剑宗证明自己。我不知道外人现在是如何看待师尊,但师尊对我恩重如山,我若是今晚不进去,我还是不是人?” 说完这句,他再也不看这少女一眼,大踏步的朝着安仁坊的坊门走了过去。 徐小诺无法阻拦,她捂着自己的嘴,眼泪哗哗的流淌。 林宣此时眼神更加坚毅。 他充满了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返的豪情。 他必须要为师尊做些什么。 今日里很多人要烧这绿眸和裴二小姐的剑铺子,他哪怕去添一根柴火都是好的。 然而正这么想着的时候,他突然看到前方左侧巷子里出现了一道身影。 “顾…” 他才刚刚看清那人的面目,那人身影一动,似乎就要朝着他飞掠过来,他心中骇然,身体都有些僵硬,左手提着的长剑才刚刚下意识的提起,右手还未来得及落在剑柄上,一只黑色的乌鸦已经从他后方悄然落下,打在他背后的一处窍位上。 啪的一声震响。 充满豪情壮志的林宣一头栽倒在地,晕厥过去。 徐小诺还在哭。 突然听到林宣重重的倒地声。 她一下子呆住,浑身都发起抖来。 她还没来得及朝着坊门跑去看个究竟,只见一个人已经被人朝着她丢了过来。 她下意识的觉得那是林宣,双手一下子接住。 借着月光一看,果然是林宣。 气息还有。 脑门上好大一个包,应该是摔下去的时候磕的。 这时候她听到坊门之中有人嘀咕,“师尊对你恩重如山和你今晚进不进来有什么关系。” …… 还有沧浪剑宗的年轻子弟来浑水摸鱼,顾留白倒是没想到的。 不过在他看来这人倒是还成,虽然实力不济,但至少还挺讲情义的。 既然正巧路过发现了,那也不用一条手臂了,打晕丢出去算了。 林宣的运气还算不错。 早早就晕在师妹怀里可以睡觉去了。 但崔辰丰的运气就没这么好了。 崔辰丰就是博陵崔氏这支私军的统帅。 北方边军历练过。 严格说来还是裴国公以前的部下。 不过这个时候各为其主,他从北方边军调回长安也有将近十年了,哪还管得上以往的这份旧情。 今晚上他这支私军绝对是重头戏。 林宣安仁坊对着光福坊的这个坊门进去的时候,他带着这支私军正在通过安仁坊正对着长兴坊的坊门。 毕竟是在边军做过将领的,所以带兵还是很有法度的。 在中军进入坊门之前,他已经连续派出了三个小队列前搜索,各间隔两百步。 三个小队此时已经推进了一里地,没发现有什么埋伏。 三个小队之中的几个箭师此时已经爬到了几座房屋的屋顶上开始瞭望。 所以崔辰丰进入安仁坊的坊门时,还在仔细观察周围那些甲士的阵型。 阵型足够好,遭遇强大的修行者时,那些专门对付修行者的军械才有可能用得好。 然而也就在此时,阴十娘从上方的坊门落了下来。 崔辰丰自己也是七品的修行者,上方有风声响起的刹那,他就已经有所反应,仰头的刹那,他的身体微微下挫,已经准备朝着某一个方位掠出。 然而相对于阴十娘这一剑的速度,他这一仰头,却似乎只是将自己的脖子送了上去。 嗤! 剑光精准无误的从他盔甲领口的缝隙里刺了进去,直至后颈。 崔辰丰最后在这世上看到的画面,就是阴十娘如鬼魅般飘飞出去的身影。 那几个在屋顶上瞭望的箭师才刚刚将弓箭对准这边,阴十娘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旁边的一条胡同里。 崔辰丰周围的几名修行者刚刚拔出刀剑,还未来得及出手,就只觉得血腥味充满鼻腔。 旁边崔辰丰颓然坐倒在地之后,他喉咙里的鲜血才嗤嗤的飙射出来。 阴十娘这一剑依旧没用出她真正的本事,她用的依旧是那一柄伪剑。 但这些看着她消失处的修行者却已经浑身都在颤抖。 八品大剑师! 原来世上有些八品大剑师并不是站在长街尽头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宗师气度的,而是玩这种阴险暗杀的。 八品大剑师竟然还玩这种手段! 然而与此同时,眼前的画面也提醒他们,一名擅长刺杀手段的八品大剑师,要刺杀他们之中的某个人,简直真的如入无人之境。 杀了就走,他们的剑才拔出来,对方已经不知所踪。 “怎么办?” 这几个修行者看着瞬间断气的崔辰丰,心里涌出的寒气让他们几乎都没法说话。 大唐任何成建制的军队,都有统帅死了之后的预案,接下来谁顶上去作为统帅,新统帅如果再被杀死,那谁是第三个顶上去的,这事先都是定好的。 这支私军虽然名义上是春狩帮李氏猎场外围巡逻的,但实际上是帮李氏牵制神策军的,其实接下来虽然肯定会解散,但其中大部分人马都会被整编到长安周围的一个军镇去。 这样的军队当然也有这样的预案。 崔辰丰现在已经断了气,那按理接下来顶替他统帅之位的就是此时他尸体旁的数名修行者之中那个唯一提着长刀的。 这人也是博陵崔氏嫡系,叫做崔辰远。 平日里他鞍前马后的拍崔辰丰马屁,心底里却也一直期待着什么时候崔辰丰出现点意外,好让自己爬上去。 但眼下这周围一群人的目光一落在他身上,他顿时慌了,道:“都是自己兄弟,你们可别害我,你们知道我的,我家里还有个老母亲要养。” 替补第二顺位的那位听到崔辰远这么说顿时就急了,“辰远兄,你家里还有两弟弟呢。” 崔辰远老脸一红,马上就叫道,“我那两弟弟根本不往家中老母那使钱!我老母靠着他们得饿死!” 这时候一群人都眼巴巴的等着,也没办法去印证崔辰远的这些话到底是不是事实了。 但他不愿意做统帅,那一群人也只能事后算账,这个时候其余人只能看着那替补第二顺位的人。 崔辰远生怕还不保险,看着那人认真道,“建明兄弟,你家里可是没有父母要你养,你就孤家寡人。” 这叫做崔建明的人原本就是博陵崔氏的旁系,此时听到崔辰远这么说,他心里头直骂你个龟孙,你自己怕死就非得把我架上去。 但他此时也发了急智,沉声道,“我还无后,若是我出了意外,我们家到我这一代就断了。” 说完他也觉得还不够说服众人,接着又憋了口真气涨红了脸,道:“而且不怕诸位兄弟笑话,别看我这么个年纪了,我还没见过女人的那玩意,我俗称处男。总不能让我连这见识都没有就死在这吧?” 一片哗然。 一群人看着这崔建明也不敢相信他还是处男,但这东西现在也没法印证啊。 左右不就是个赖皮的说辞? 队伍里好歹也有热血上头的。 崔辰丰尸身旁边一个略微年轻一些的修行者红了眼睛,“我都不屑说你们!你们都不愿意统军是吧,我来!” 崔辰远和崔建明顿时如释重负,一群人轰然叫好。 “李正华兄弟,就知道你是将帅之才!” “请兄弟发号施令!” 一群人才刚刚众星拱月一般将这个叫做李正华的修行者推上位,一道快得离谱的身影却已经又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之中。 又是阴十娘! 在他们的眼中,就是那个鬼一样的女子,那个竟然玩暗杀的八品大剑师。 这个女子方才退去的时候,明明是消失在了前方左侧的那条胡同里,但现在她却是从右侧的坊门外掠了过来。 就在他们推举新的统帅的这段时间,她居然已经偷偷的潜伏出了安仁坊,到了他们后方右侧的坊墙之后。 这地方距离他们很近! 而且墙高,那些屋顶上的箭师也根本没看见。 “啊!” 崔辰远和崔建明还在庆幸自己捡回了一条命,此时一看见这女子冲过来,两个人直接如炸毛的猫一样一声怪叫,直接就往人群里面挤。 这些甲士本来群龙无首,这一下更是不知如何自处,只有那李正华倒是的确有些勇气,此时还挥剑准备厮杀。 然而勇气在这种绝对的实力差距下一点用处都没有。 面对阴十娘这种八品大剑师,这李正华的剑刚刚斩出去,他就看到一道璀璨的剑光已经落在了自己的咽喉。 嗤! 他的剑斩在一道剑光的残影上,听到自己咽喉之中鲜血喷射出来的声音时,他发现自己判断对方的剑路是对的,但对方一剑刺完了,收回去了,自己的剑都没来得及斩到她的剑上。 “这就是八品大剑师么?” 他茫然而恐惧的想着,然后颓然坐倒,死去。 阴十娘一剑刺死这人,整个人不合情理般往后倒飞出去,一个横移,瞬间又消失在那堵墙后面。 “啊!” 崔辰远和崔建明两个人到这个时候才刚刚回过神来一般,又发出一声骇然的尖叫。 这时候他们所有人都听到了阴十娘的声音传来,“就你喜欢出头是吧?没死过?” 所有的甲士此时都在流淌着冷汗。 死没死过都已经死透了。 那个大剑师又不见了。 之前他们心底里还在鄙视崔辰远和崔建明孬种,但此时却只觉得这两个人英明。 他们四下看着,只觉得下一刹那这个大剑师就会随时从四面八方的一个阴影里像鬼一样冲杀出来,只要谁脑子不清楚还敢出头。 这黑压压的一群甲士全部僵在这片坊门附近。 他们明明这么多人,却被一个人给包围了。 也就在此时,站在屋面上的那几个箭师都莫名其妙的从屋面上滚了下去。 这什么鬼啊? 这个大剑师一会还在后面呢,这一会又到前面去了? 正在惊疑之间,阴十娘的声音又飘忽的响起。 这声音似乎在他们周围晃动,根本分辨不清方位,“谁往里面进谁死,谁出头谁死。” 这下谁还敢动? 一支被博陵崔氏寄予厚望的私军就僵在了这安仁坊东边的坊门口。 也没人敢传信,也没人敢提议走。 就怕一出声就被当成出头指挥的。 这个时候阴十娘却已经看到了周驴儿在朝着她招手。 周驴儿也是操持起了黑沙瓦中的老本行,游走给他们传信。 “不用在这呆了,顾十五喊你先过去,有几个厉害的在一起,他卖个破绽,不知道能不能引崔老怪出手,看看能不能这次顺带着将崔老怪的藏身之处给他找出来。”周驴儿笑嘻嘻的对着过来的阴十娘轻声说道。 现在这情况可比黑沙瓦轻松多了。 他现在跑得又快,这地方还不如黑沙瓦大,外面又不是被大军团团包围,又有顾留白的那个天眼玄鸦到处窥探,他觉得等会还可以一起和华琳仪她们去吃会夜宵。 阴十娘连点头都懒得点头就冲着周驴儿指点的方位去了。 这段时间顾留白一直在动用各方势力寻觅崔老怪的踪迹,但崔老怪这人行踪极其诡秘,直到现在却都确定不了他到底在长安何处。 第三百十八章 吾非吓唬人 这人也太小心了! “肯定欠人很多钱!” 顾留白吐槽的时候是这么说的。 但按照正常的判断,是因为崔老怪自己的神通使然。 他的神通在元宵节晚上整个长安城的人都见到了。 雷电轰人,他自己影踪全无。 郑竹这么厉害的一个八品,遇到他真的最后就是无奈死的。 被劈死的时候都不知道崔老怪在哪。 往深了一点想,很多人就会判断,崔老怪这神通法门就和箭师一样,远攻厉害,但可能近身战法不厉害,所以为了避免被长安城里的其他八品修士给暗算,索性藏藏好。 但裴云蕖却习惯性的逆向思维。 她觉得说不定崔老怪近身也很厉害,就是故意要让人觉得他被近身之后不厉害,所以才刻意营造这样的假象。 不过哪怕这是事实,这招对顾留白也不太好用。 真正顶尖的八品修行者各有所长,差距很小,而阴十娘和贺火罗都是顶尖的八品,两个打崔老怪一个,崔老怪肯定扛不住。 更不用说还有龙婆这样的存在。 在顾留白今晚的计划里,崔老怪如果躲在城中某处出手,想要直接杀死他不太可能,但只要崔老怪暴露行踪,给黑团团它们给发现了,那崔老怪今后只要在长安城里,他无论到哪,应该都躲不过黑团团和周驴儿这群小弟的耳目。 找个机会把他围杀了就行了。 反正阴山一窝蜂这群人的习惯都是至少三个打一个。 两个八品杀你一个还不够保险,那三个杀你一个,你肯定跑不了。 反正杀了邱丹生这么一个八品,结果博陵崔氏和清河崔氏还敢动裴二小姐的剑铺子,那就说明这杀鸡儆猴的效果还没起到。 这崔老怪肯定是非杀不可,不然顾十五睡觉也睡不安稳。 …… 安仁坊,北门也是洞开着的。 其实长安城里今晚除了安仁坊和安仁坊周围的光福、永乐、安业、长兴、崇义、开化、通化、丰乐这些个坊之外,其余各坊的坊门都是好好的关着的。 权贵门阀,这点小事何足挂齿。 哪怕是让金吾卫和城防军不过来干扰,他们也有能耐在追责的时候摆出几个足够分量的替死鬼。 各凭手段,无可厚非。 但有些事情,只要过界,顾留白给明月行馆里的人下的命令就是可杀之。 北门虽然洞开,但有十余道黑影并未从北门进入。 他们就像是蝙蝠一样悄然掠过北门旁边数百米开外的坊墙,然后这十余道黑影之中有两人逃出了火折子,就直接从随身的布袋里掏出一些易燃物,就要引燃前方的屋子。 火折子在黑暗之中刚有亮光,上方的天空之中便突然响起刺耳的啸鸣。 啸鸣声似乎只有一声,但是这两道黑影身上几乎同时冒起两蓬血花,各自中了一箭。 即便是黑暗之中只有火折子亮起那一刹那的指引,这两支箭矢急速射来,竟是无比精准,都射在两人胸口。 这箭矢力量也十分惊人,竟是直接透体,箭簇直接穿透两人的身体,从后背刺了出去。 这两人也都是修行者,身体一开始晃动一下,似乎还能支持,但下一刹那,随着生机的迅速流逝,两人就无法站稳,就像是被伐倒的木头一样狠狠坠地。 “退出安仁坊!” 一声厉喝声在黑暗之中响起。 面对这样的威胁,剩余这些人却并未往后退却,而是朝着出声处无声的掠去。 他们在行进之间不断变换身位,不断借助周围的地形遮挡自己的身影。 突然之间漆黑的巷道之中响起细索崩断声和惊怒的低喝声。 这些人分得很散,但这片区域之内的树丛之中,巷子之中,甚至屋面和屋面之间,都被人拉上了细索。 这些细索是皮质,但上面竟嵌了很多锋利的铁片。 于高速行进之间撞上这些细索,即便这些细索被他们直接崩断,但上面的铁片还是在他们的身上瞬间带出了很多道的血口! 卫羽在距离他们百步左右的巷道里奔行。 顾留白在关外呆得久了,还是不可避免的感染上了关外那些部落的大男子主义。 他潜意识里就和关外的那些强者一样,觉得男人保护女人天经地义,男人就应该在外面征战,所以排兵布阵方面,他也下意识的将江紫嫣、段艾和容秀等人排在了延康坊。堂堂五品高手华琳仪是缠着他没办法,才被他弄来坐在那一堆木材上。 冲谦老道在曲江上施展的那一剑太过震慑人心,他料定这两个崔氏都不会选择去硬刚冲谦老道,尤其他再将贺火罗摆在那边,让贺火罗配合着江紫嫣在那边亮了个相之后,他就知道崔氏肯定就不会去管延康坊,肯定是要将所有的力量砸在安仁坊这边了。 真正的将才并非是兵来将挡,而是让对手的排兵布阵陷入自己的节奏之中。 崔舒眉果然落入了他的算计。 卫羽宋秋这些幽州世家子弟之中的男的,便全部被他早早的安排在了安仁坊。 在顾留白看来,这些男的就得反复磨砺才能真正成为强者。 卫羽从来不怀疑顾留白的安排。 在认识顾留白之后,他们这些人一直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强。 在被安排在这北侧之后,他已经在这片区域反复穿行了许多次,很多次甚至都是全速。这片区域的地形已经牢牢烙印在他的脑海。 这些绳索的创意来自于他们和蓝姨的交锋。 但平时不间断的练习,已经让他此时仅凭那些绳索崩断的声音,以及那些惊怒的厉喝声,就已经判断出来那些人的具体身位。 他的奔跑,只是为了寻觅一个个最佳的施射位置。 空气里不断响起箭矢的破空声。 明明是强弓。 但不知为何,这些箭矢的破空声却比一般的箭矢破空声要低很多,更有隐匿性,但落在身上时,这些箭矢的穿透力却十分惊人。 黑暗里不断响起惊怒的声音和戛然而止的惨呼声。 每一支箭矢坠落,都有一人沉重的倒地。 这翻墙准备点燃民宅制造混乱的十余名修行者并非弱者,但只不过数十个呼吸之间,竟被卫羽逐一射杀,卫羽作为一名箭师,在今夜所展现出来的能力,已经足够惊人。 但就这些不听规劝的黑影全部坠倒的刹那,站在一堵墙上的卫羽突然身体微僵。 他后方的夜空之中,一只白鹤飞落下来。 白鹤浑身洁白如雪,落下时长颈微转,显得很高傲。 伴随着这只白鹤出现的,还有七名身穿蓝色衣衫的剑师。 他们身上的窄袖袍服的蓝并非是那种常见的深蓝,而是很好看的天蓝色。 这些人错落的将他包围在中心,但这些人是从哪个地方潜入安仁坊,什么时候过来的,卫羽却一点都不知道。 这七名剑师都是男子,年纪看上去都是二十六七岁的样子,他们看着卫羽,神情也显得淡漠高傲。 “跪下,我可以饶你一命。” 一名浓眉如墨的剑师淡漠的说道。 “跪下,我也可以饶你一命。”一个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听到顾留白的声音,卫羽心中微松,但旋即他就觉得本来就不会出什么问题。 这些剑师看着至少都是六品,甚至有可能是七品,他们进入安仁坊,不可能瞒过顾留白的眼睛。 浓眉如墨的年轻剑师神色依旧没有多少改变,他看着闲庭信步般推开一间院门走出来的顾留白和跟在顾留白身后的裴云蕖,平静的说道,“若是比剑,我们这七个人一个都不是你对手。但今夜并非比剑,所以…” 顾留白却已经嫌弃这人话多,他的话还没说完,顾留白就已经摆了摆手,出声打断了这人的说话,“明灵七剑是吧?明灵剑宗原来也是听从博陵崔氏号令的?你叫什么名字?怎么这么大人了还搞不清楚状况,什么叫做若是比剑,你们七个人一个都不是我对手,不管是不是比剑,你们七个人加一起也不是我的对手啊。” “噗!” 裴云蕖忍不住就笑了。 混账东西就是会搞气氛。 浓眉如墨的年轻剑师正是明灵七剑之首的韩离尘。 明灵剑宗原本叫做明灵山庄,大隋的时候刀枪剑棍棒都修,但隋末征战之中,这山庄之中那些擅长用枪用棍用陌刀等长兵器的,几乎都死在了战场上,再加上到了大唐之后,用剑盛行,所以这明灵山庄就顺势而为,改叫剑宗。 明灵剑宗讲究贵精不贵多,每一代招收的弟子都不多,而且表现不如人意的,就会被委派到外面,帮着明灵剑宗做生意赚钱去了。 明灵剑宗在城中还有个明灵镖行,镖行里的剑师其实都是这些年明灵剑宗淘汰下来的,不过放在大唐境内行走,对付对付流寇山匪倒是绰绰有余。 明灵剑宗的年轻弟子一共有两帮人,一帮是三十岁不到的这七个,就叫做明灵七剑,还有一帮都是十七八岁到二十三四岁,叫做明灵十三少。 不过按着明灵剑宗的习惯,这明灵十三少可能到了二十七八岁的时候,也就剩下七八个人能在宗门里头呆着专门练剑了。 到时候可能又得换个诨号。 中等修行地将有限的资源堆积在少数精英弟子身上,起到的效果倒是也还不错。 明灵七剑里面的这韩离尘以及他左边一名身材瘦削面容儒雅的剑师洛墨韵都已经两三年前成就七品,其余这五人也都已经到了六品巅峰。 六品巅峰到七品也不存在什么难过的关卡,只要不受什么严重的损伤,就是个时间的问题而已。 按照明灵剑宗真气法门的正常修行速度,其余这五个人也都能在两年之内晋升七品。 对于一个中等修行地而言,能够密集的出这么多七品,已经算是十分厉害了。 不过今晚上这些人齐刷刷的到了安仁坊,这就说明这明灵剑宗的背后不是博陵崔氏就是清河崔氏,那能出这么多七品倒也算合理。 不过这倒是提醒了顾留白,可能除了已经提上议程的北溪剑宗之外,他还得偷摸摸的搞一个看上去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的修行地。 这两个崔氏也好,其余的门阀也好,自个的修行地界限都太过分明,好的修行苗子只要一进入这种修行地修行,那在外面的人看来你就是崔氏的人。 那一个看似和任何门阀没有关系的修行地就让人少了这份顾忌。 除了北溪剑宗之外,他再偷摸的立一个别的修行地,这不仅可以省却很多麻烦,还可以避免有些人加入北溪剑宗之后被针对。 这么一想,他觉得好歹明灵七剑给了自己一点启发,看着明灵七剑倒是顺眼了点,在裴云蕖的笑声之中,他又补充了一句,“你们也修行不易,该珍惜羽毛还是要珍惜羽毛,走个过场也就算了,我和你们平日里也没什么仇怨,你们办事情圆滑一点,不用非那么尽心尽力吧?” 他这些话倒是真为了这明灵七剑好。 一定要把自己弄成伤残人士吗? 但明灵七剑不是这么想。 在韩离尘等人的眼中,一开始顾留白说他们七个人一起上都不是对手,就显得太过嚣张。但接下来这几句劝说,倒像是有点怂。 那结合前面的话来看,前面的话就像是吓唬人的大话。 这厮是想兵不血刃的把他们吓走啊。 我们是吓大的吗? 好不容易这顾十五身边只有一个裴二小姐,若是能够将他击败,或是直接生擒带出这安仁坊,这该得多少好处? 韩离尘这个时候忍不住望了望身后不远的安仁坊北坊墙。 顾留白以为他是被说动了,想走了,但聪明如他也没想到这韩离尘是在心里想擒了他之后的逃跑路线。 韩离尘再一转头过来,脸上就已经全是森冷和决绝,他看着顾留白寒声说道,“说我们七个人加一起都不是你对手?那今晚上就请你让我们开开眼界吧。师弟们,拿下他!” 顾留白刚刚觉得有点不对味,韩离尘已经一马当先的掠了过来,明灵七剑之中,那同为七品的洛墨韵知道韩离尘一个人肯定对付不了,也冲得很急,两人一个冲着顾留白正前方,一个从顾留白左侧冲来,韩离尘剑尖上抬,明显是想要抢攻,而洛墨韵剑身横在身前,伺机而动的感觉。 这两人一动,顾留白却笑了。 七品是七品。 但这两人也不过就是七品中都不到的水准。 我顾留白平时打的都是什么样的七品? 自作孽不可活啊。 顾留白之前刚刚试过冲谦老道传给自己的戮天一剑就很有心得,现在看着这韩离尘如此骄傲的冲过来想要抢攻的模样,他当下就赏了韩离尘一剑。 嘶…… 其余明灵五剑也正动弹,跟着往上冲,突然之间他们的呼吸都不由自主的沉重起来,各自的身体都有些僵硬。 一股可怕的剑意虽然让他们感到天灵盖都飞起了。 在他们的感知里,那个嬉皮笑脸的少年瞬间就不是个人,整个人直接变成了一柄巨大的剑。 “啊!” 韩离尘直接就发出了一声骇然的尖叫。 别人才感觉顾留白变成了一柄剑,他却感到自己马上就要被刺出一个巨大的窟窿。 身体深处泛出的剧烈恐惧,让他下意识的往一侧一扑,就地一滚。 即便如此,一道可怖的剑气依旧在他扑倒的刹那在他的背上拖出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他在地上一滚,只感觉自己整个背部都豁开了,鲜血热粥般顺着身体往下流,他一时间整个人都傻了,连坐都坐不起来。 “师兄!” 洛墨韵惊骇欲绝,虽然剑气不是对着他来,但这一剑冲出的刹那,他浑身的肌肤也像是裂开一般的疼痛。 他看着韩离尘才发出了一声惊呼,顾留白的目光却已经落在了他身上。 洛墨韵此时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直觉,他脑子里一片空白,但浑身的气力却好像自动的被他手上的长剑给抽走了。 他手中的长剑仿佛不受他控制一般斩向身前一处。 当的一声爆响。 他的虎口传来钻心的剧痛,整条手臂一点力气都用不上,连剑都无法再往上抬起,与此同时,他看到自己的肩胛处已经涌起一股血泉。 “师兄!” 这时候其余那明灵五剑也齐齐的发出一声惊呼。 顾留白也没再出手,他看着这些心神欲裂的剑师,微讽的问道,“我说的话是吓唬你们么?” 宗圣宫能够隐隐压白云观一头,果然是有真东西的。 他知道这明灵七剑绝对不可能是自己的对手,但若是没得这戮天一剑之前,他要战胜这些人,也得靠游斗,得打好一阵。 但有了这戮天一剑就完全不一样了。 这戮天一剑完全就是一门神通,比他修为高一些的七品都很难抵挡,这种修为比他低的七品,怎么可能抵挡得住。 洛墨韵的剑创就是右肩处一个血洞,看上去还好一些,但韩离尘整个背部很长一道裂口,此时那明灵五剑之中至少有三个人冲上去一边按住伤口一边往上抹药都根本止不住伤口流血,一时这三个人浑身都在发抖。 “赶紧带他出去找人止血,还死不了,要是还留在这,那就不好说了。”顾留白平静的说道。 他和这些人本来就没什么仇,对于他而言,给个这样的教训也差不多够了。 第三百十九章 我们有内贼 明灵剑宗的这些人一时不敢搭话。 此时却突然有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凡夫不能语神通,俗子岂敢借天威,小友,你这一剑却是将我修行界的古训掀翻得彻底,不知小友能不能将这一剑交给我? 顾留白早就知道有这么个人在,但他还是假装这个时候才发现,循着声音望去,只见一名身穿奇特的古铜色破旧道袍,脸上戴着个一半黑一般焦黄的雷击木面具的道人从南边的胡同慢慢走来。 这个道人的头发油光光的,盘着道髻,插着的一根木簪子也是雷击木制成的,样式有点奇特,像是一条被拉长了的鲤鱼。 而且别人这木簪子都是横着插,他这木簪子却是鱼头冲着人,远远看去倒像是脑门上被人插了根飞镖。 “小友你不是有铁流真的天眼玄鸦在上面飞着,还假装现在才看见我作甚?” 这人一看顾留白惺惺作态,面具之中倒是瞬间发出了笑声,“既然都是道门中人,咱们也不玩虚的,只要你今天将这戮天剑交给我,我保你今晚不死。” 顾留白被他这么一揭穿,倒是有点老脸挂不住,他虎着脸往口袋里一掏,掏出个东西也往脸上一按,“就你有面具?弄得谁好像没个面具似的。” 无论是明灵剑宗的这几个,还是这脸上戴着雷击木面具的道人一下子看着他戴个面具上去,眼睛瞬间发出绿油油的绿光,倒是被他吓了一跳。 绿眸原来是这么回事? 那戴着雷击木面具的道人定了定神,看出应该就是那个面具有古怪。 顾留白见这道人气焰受挫,这才笑了笑,道:“这位老友,想要学我这一剑也不是不行,你到我冲谦师兄那去登记个宗圣宫道籍,然后在我冲谦师兄那好生表现,他什么时候心情大好,说不定就传了你这一剑。” 说完这些,他瞪了一眼还没动弹的明灵七剑,“你们还不走?想我挖个坑把你们都埋这里?” 明灵七剑都不敢声张,其中两人直接将受伤的韩离尘和洛墨韵背在身上,快速离去。 戴着雷击木面具的道人倒是觉得那明灵七剑的确碍手碍脚,他接下来说话的语气倒是还有点高兴,“小友,这戮天一剑既然到了你手里了,宗圣宫做主的也不是你冲谦师兄了,而是你了。东西都交给了你,按理来说,你现在算是宗圣宫宫主了。” “还有这说法?”顾留白心中一动,“不是应该真正传了宗圣宫三件圣物才算是宫主?” 戴着雷击木面具的道人笑了起来,“你们宗圣宫的那第三件东西镇着东西呢,我估计整个长安城里头,只有李氏机要处的人才知道它具体在哪,冲谦老道想给你三件也给不了啊。” “镇着东西?镇着什么东西?”顾留白瞬间感觉这里面有很大问题,而且这个戴着雷击木面具的道人肯定不是明灵七剑这样的泛泛之辈。 “小友你可不实诚了啊。”戴着雷击木面具的道人叹了口气,“我也不图你宗圣宫别的东西,就问你要这一道秘剑,作为回报,今晚上我保你一命。你不是生意人么,这生意应该公平得很,怎么你不想给我秘剑,还想从我口中打探这样的秘密呢?” 顾留白呵呵一笑,“谁敢和堕落观的人谈生意?” 戴着雷击木面具的道人顿时笑了,“我可不是堕落观的道人,不过你这心机倒是无处不在。” 顾留白将信将疑,又认真问了一句,“那这位老友,生意人的买卖是可做可不做,我今天不想你和做这桩买卖,你是不是想强买强卖?” “那倒不至于,看来你是的确不相信你今天小命堪忧。”这戴着雷击木面具的道人拍拍屁股,转身就走,“反正所有人都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我也不走远,等会你要是改了主意,就大喊一声老友救我,我听到了就过来了,这生意还能做。” 顾留白倒是愣了愣。 这道人十分诡异,看着就像是堕落观的,但堕落观的道人似乎不会不敢承认自己是堕落观的。 而且这人居然还真是一副只想和他谈生意,想要这戮天剑的模样。 这道人到底什么路数? 在他的感知里,这道人明明也就是个七品,但此时看着这道人的背影,他却是有些吃不准了,只觉得这道人和影子一起晃动,有种玄妙的气机在散发。 “小友,你自个当心点。” 道人却似乎分外想做他这桩生意,“你方才说堕落观,今晚上说不定堕落观的人也会来,还有,别以为那一晚上就把城里头厉害的手段看光了,除了堕落观之外,有些厉害手段的人也多了去了。给人下个套子钻,没准就是被人套进去了。” 顾留白听着这声音,越发觉得这个人的路数成疑。 这些话听着像是吓唬,但似乎又像是好意提醒。 而且让他有些吃惊的是,他这个时候哪怕还动用着天眼玄鸦,但是却已经失去了这人的踪迹。 这人先前能被天眼玄鸦发现,也是他故意让自己看见的? 难不成是白云观的人? 但白云观的八品按理不会来图谋宗圣宫的这道秘剑啊。 也不知道黑团团和周驴儿的那些小弟们能不能记住这人的气息。 正在惊疑不定之间,那安仁坊的北墙外突然响起了丝竹声。 他御使着天眼玄鸦看去,只见有一顶红色的轿子正从开化坊的南门走出来。 这红色的轿子看上去很喜庆,就像是接新娘子用的花轿,而且是四抬大轿,四名轿夫也是身穿红衣。 除了这四名轿夫之外,还有四个乐师分别拿着四种不同的乐器。 顾留白才刚刚看清楚这些人,突然之间,有一蓬青光从西边涌起,一瞬间他的天眼玄鸦面前就是一片青茫茫的。 他的天眼玄鸦还在,没有遭受一点打击,但是被这种青光遮掩,却是看不见周围的东西了。 没有丝毫犹豫,他往后退了一步,和裴云蕖靠得更近了些。 裴云蕖微微皱起眉头,她和顾留白很有默契,知道顾留白明显慎重了起来。 …… 那戴着雷击木面具的道人此时其实就走到了安乐坊和丰乐坊中间的那条主道上,这条主道的边上停着一些没有套马的马车。 他走进了其中一辆马车。 这马车外面看上去没什么特别的,但是车厢内壁却有一层浓厚的黄色云气在滚动。 车厢里有一个身穿普通青衣的中年男子正坐着,翻看着几本闲书。 这黄云居然还有微微的荧光,车厢里面一点都不显得暗沉。 顾留白现在是看不到这人的脸面,看到的话他肯定会有些吃惊。 因为这中年男子的面相和五皇子还有些相像。 “没事你戴个一半黑一半黄的面具干什么,也不嫌闷气。这顾十五又不可能认得你。”看着这道人走进来,这名中年男子顿时出声取笑道。 道人将面上的木制面具一摘,居然也只是个四十来岁的男子,他这个时候笑了笑,再出声的时候,声音就显得清脆得多,一点都不显得苍老了,“我就是想让他怀疑我是堕落观修士,想看看他对堕落观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态度。” 这道人有些微胖,一张脸有点圆,说话的时候笑眯眯的,倒是显得很和气。 “看准了没有?”这个时候这中年男子却没头没脑般问了这么一句。 圆脸道人点了点头,“他又没什么遮掩血脉的秘术,我当然看准了,他和咱们李氏,和大隋的杨氏都没什么关系,他和沈七七也没什么血脉关系。” 中年男子听圆脸道人这么说,似乎也没觉得意外,但还是忍不住轻声道:“那冥柏坡养大他的那个女的到底什么人?” 圆脸道人居然从袖子里掏出一包切好的卤猪尾巴开始慢慢吃了起来,吃了一块才道:“李秋雨不是已经从关外回来了么?他去看过了他娘的坟头,没给你确切消息?” “给了,按里面的尸骨来看,比沈七七要高很多,但的确是个伤重不治的八品。”中年男子看着圆脸道人吃得很香,也忍不住拿了一块猪尾巴吃了起来,然后解释道,“就是因为他传来了这样的确切消息,我才有刚刚那一说,这关外哪来那么厉害的一个女的八品。” 圆脸道人笑眯眯的说道,“崔老怪连这顶红轿子都请了过来,今晚上这绿眸又拒绝我的好意,他备着的那一个八品女剑师未必够用。他要是被弄死了,一了百了,你也不用去想这个问题了。” 中年男子顿时微讽的笑了笑,“这绿眸要是死了,接下来令人头疼的问题恐怕更多,冲谦老道会怎么做?谁有资格顶替这绿眸帮我们李氏压制那么多门阀?” 圆脸道人顿时有点同情的看着中年男子,道:“脑子好用就是比较麻烦,不像我,就只要和人打架就成。” 中年男子笑了笑。 圆脸道人突然认真道,“对了李影,你到时候帮我仔细查查,我们机要处里面有内贼,我让厨房里准备的好吃东西最近两个月经常被偷,也不知道是哪个嘴馋。” “好。”中年男子点了点头,他垂头的时候,想到某种可能,目光突然微微一凛。 第三百二十章 诡异又离奇 红色的轿子周围乐曲声阵阵,就像是真的有人出嫁一般。 “你听说过这人没有?”红色四抬大轿还没进安仁坊,顾留白已经飞快的给裴云蕖描述了一下这东西。江湖上的奇人异事他娘给他讲了无数,但是这顶红色轿子他倒是没听过。 裴云蕖也莫名其妙,“没有啊,这装神弄鬼的,什么路数啊。幸亏王夜狐死了,不然这轿子要是遇到王夜狐的轿子,会不会给王夜狐一顿猛揍?” 轿子还没到他们的面前,那一团让天眼玄鸦失去作用的青光倒是飞快的移近了。 只见是一个身穿黑色锦袍的五十余岁的男子,手里持着一个巴掌大小的布满铜绿的铜镜。 这铜镜看上去坑坑洼洼,表面又全是铜绿,斑驳不堪,肯定没办法照得清人的脸,但是这男子拿这铜镜对着月亮,月光落在这铜镜上,却被这铜镜折射成一道朦胧的青色光柱。 光柱到了高空就自然扩散开来,变成一团团的青光。 这五十余岁的男子长着一张国字脸,左脸颊上长着一颗醒目的黑痣,他此时似乎生怕顾留白直接动手,身体里的真气早已飞速流转,身周已经形成真气法相。 他的真气法相也十分独特,是一张很大的青色莲叶。 “你还往天上照个什么啊?”顾留白此时心中有些凝重,但脸上却反而全是嘲讽的神色,“我都收了天眼玄鸦了,你还能照见个啥?” 顾留白一开口,这五十余岁的男子倒是身子往后一缩,下意识的往后退去,他显得对顾留白十分忌惮,但手中铜镜却依旧照着天上。 那一大团青光将天空之中的云气照得好像翡翠一般好看。 “混账东西,他手里头的这件东西好像不只是能对付你的天眼玄鸦,好像还用来遮掩气机。”裴云蕖觉得有点不妙。 顾留白冷笑道:“光是遮掩气机倒是算了,就怕是给崔老怪用来引雷用的。” 他说话之间就一直盯着那手持着铜镜的男子,却发现那男子除了一脸谨慎之外,脸色并没有明显变化。 难道这团青光和崔老怪的神通没什么关系? 也就在这时,不远处的天空之中突然传来一阵极其嘈杂的声音。 安仁坊和丰乐坊之间主道边上停着的那辆马车里,圆脸道人也听到了这样的声音,他面色骤然一变,将雷击木面具往脸上一戴,旋即跳出车厢。 他顺着这声音传来的方位望去,只见夜空之中,一团黑魆魆的浓云飞快的朝着顾留白所在的方位飞去。 “怎么?”车厢里那名中年男子沉声问道,“是蛊虫?” 圆脸道人摇头,“是淮南余家的马蜂群。” “淮南余家的人?”中年男子微微一怔,“临时是来不及弄过来的,清河崔氏看来原本就已经想对顾十五动手,正好凑上了博陵崔氏打先锋。” “淮南余家的黑马蜂不是蛊虫但比蛊虫还难缠。”圆脸道人这个时候已经犹豫要不要马上赶过去,他也不知道中年男子对余家的马蜂了解多少,当下就忍不住轻声解释道,“它们没有厉害蛊虫的那种消蚀真气的手段,但是它们有点灵性,不会莽撞的撞上修行者的护体真气去送死,它们就是围着你乱飞,但凡你护体真气有点难以为继,它们就能乘机而入。就算是我,不直接逃的话,也只能护体真气密布全身,要不断消耗真气。而且想要杀光这些马蜂也难,数量太惊人了,它们逃的也快,又和苍蝇似的,一会就又飞回来了。” 中年男子也没出车厢,只是道:“你能逃,这顾十五在这安仁坊可没法逃,逃了剑铺子就铁定被烧。就看他安排在这边的那名八品大剑师到底有多厉害的手段了。” “像是蛊虫啊!” 顾留白一开始听见那声音也以为是蛊虫,他面色一变,对着裴云蕖道,“你先撤回剑铺。” 裴云蕖一点都不逞强,她在幽州就知道堕落观的蛊虫都对顾留白没什么用处,但她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用蚊子哼哼的声音在顾留白耳畔说道,“那你可得小心点,实在不行跑快点,你今晚上要是不受伤,我给你养一会剑意。” 顾留白嘴都咧开了。 还有这等好事? 不过这种时候说这个,实在容易分神啊。 裴云蕖退去的路上,沿途有裴国公的人接应,而且阴十娘应该也已经躲在附近了,所以他倒是一点都不担心裴云蕖的安全问题。 这时候那红色轿子也已经近了,那乐曲声和天空中飞来的嘈杂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显得分外诡异。 不知是凑巧还是可以凑的时间,红色轿子出现在正对着他的巷道口的时候,天空之中那条黑云也从天空之中席卷下来了。 “不是蛊虫?” 顾留白一眼看清,这嗡嗡嗡轰鸣的,居然是一只只黑色的毛茸茸的马蜂,而且从它们的身上也感觉不到有蛊虫特有的那种气机,反倒是有一种香甜的糖水味道。 “淮南余家的马蜂?”他脑子里搜刮了一下,倒是瞬间想到了这些马蜂的出处。 这淮南余家也算是大唐的一朵奇葩。 这余家在大唐立国之初就是个普通的农户,除了有些薄田种一种之外,就是还养几窝蜂贴补家用,但祖坟可能冒了青烟,余家除了个顽劣小童叫做余楠,居然自个偷偷养了一窝马蜂。 蜂农都很清楚,这马蜂不仅蜇人狠毒,被一两只蛰了,寻常人都可能扛不住而一命呼呜,而且这马蜂还是寻常蜜蜂的天敌,但等到余家发现自己的几窝蜜蜂死伤累累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家这顽劣小童居然将一窝马蜂养成了气候,而且自己还鼓捣出了一些御使马蜂的手段。 这余楠也真是天才,从小就像大将指挥军队一样御使马蜂,到了他十五六岁的时候,余家就靠着他发迹了。 这马蜂能够用来蜇人啊! 淮南道那边的军方请了他几次,打了几次胜仗,靠着积累的军功,余家也一跃变成了地方上的望族了。 余楠是已经老死了,但他的手段自然都传了下来,变成了余家的不传之秘。 “给我整这么一出?”顾留白有些无语了。 他和那圆脸道人一样,也知道这些马蜂和蛊虫相比之下的优劣之处在哪里。 要用护体真气来抗衡吧,那肯定就会暴露他真气分外雄厚,耐久惊人的秘密。 不用真气抗衡吧,肯定又要暴露他百毒不侵的秘密。 “草!” 两者相比,顾留白觉得还是不要暴露真气分外雄厚的秘密,毕竟这百毒不侵还可以做做样子尽量掩饰掩饰。 “来吧!谁怕谁!” 顾留白伸手就对着那一大群马蜂招了招手。 看着他伸手的样子,那手持着铜镜的修行者又退远了一些,然而让他和那红色轿子里的人都没有想到的是,顾留白身上一点真气都没有激荡出来。 那一大群马蜂瞬间就将他整个身子包裹住了。 “噫?” 红色轿子里的人都忍不住发出了惊疑的声音。 这声音一响起,轿子周围的乐曲声就停了。 这时候虽然顾留白浑身刺痛,已经不知被多少只马蜂给叮了,而且耳廓里全部都是嘈杂的嗡鸣声,但他隐约听出,那声音似乎是个女子的声音。 是个女修? “就被硬叮?硬抗?” 手持铜镜的修士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但显然顾留白就真的是硬抗。 密密麻麻的马蜂很快就在他身上堆积了起来,他变成了一个黑色的人形蜂巢一般。 “噫?” 这时候红色轿子里又发出了吃惊的声音。 手持铜镜的修士又吓了一跳。 黑色的人形蜂巢动了。 只见一条布满黑色马蜂的手臂艰难的抬起起来,似是抓了几颗丹药强行塞入了自己的口中。 手持铜镜的修士回过神来之后都不由得吞了口口水,他看到有些马蜂都扎了顾留白的舌头。 他有避毒丹? 就靠避毒丹硬抗? 一丝真气都不浪费? 这手持铜镜的修士只觉得顾留白真的是条硬汉。 “还成!” 顾留白这时假模假样的吃了几颗丹药,虽然嘴上和舌头上都被扎得不轻,但他现在浑身被扎得发麻,倒是没那么疼了,反而有种麻酥酥的感觉,还挺爽的。 这马蜂的毒素对他起不到什么效果,反倒是有种喝多了洒着胡椒粉的羊汤一样,浑身反而有些暖乎乎的。 这时候没有人注意到那戴着雷击木面具的圆脸道士已经无声无息的站在一处屋顶。 这圆脸道士眼珠子都差点掉下来。 他压根没有想到这种东西居然有这么个破法,他觉得马车车厢里那个聪明绝顶的人都肯定想不到。 但这的确一丝真气都没浪费啊。 倒是这马蜂群数量庞大,这一时半会在顾留白身周形成黑色的漩涡,别人还真的难以插手。 这圆脸道士说自个只擅长打架不擅长动脑子,但其实他脑子也不笨,他觉得这种状况对顾留白也算是有利的,毕竟这边时间拖得一久,延康坊那边的八品不是有可能会赶过来? 也就在此时,那红色轿子里的人却发出了有些不耐烦的东西,“真吵,叮了半天也叮不死人。” 她这话一出口,红色轿子周围乐曲声突然奏响,只是这次乐曲声奏响的刹那,红色轿子微微的震动,那乐曲声突然就杀气澎湃,宛如实质一般朝着顾留白席卷过去。 黑色漩涡瞬间崩散。 无数的马蜂刹那间同时被震杀! 顾留白的身周,就像是密密麻麻的洒落黑色的冰雹。 第三百二十一章 最后的庄家 这些马蜂被震杀,那名手持铜镜的修士倒是一点都没有痛惜的神色。 好像死再多的马蜂也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只是依旧谨慎的持着铜镜,保持着天上的那一个青色的光团。 但等到马蜂全部落尽,他看到内里显露出来的顾留白时,他的脸色却古怪了起来,一会突然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顾留白身子就别去说了,他整个脑袋肿得和个猪头似的,眼睛都成了一条缝,关键整个脸还水汪汪的,脸上又扎满了黑点,看上去说要多搞笑就多搞笑。 “咯咯咯……” 红色轿子里那女人原本很不耐烦,但此时估计在轿子里也看见了顾留白此时的模样,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顾留白此时酥麻发热的感觉已经快速退去,只觉得浑身有点发痒,双眼眼皮上就像是压了两座小山一样,怎么睁都睁不开的感觉。 他伸手一摸,摸到自己脸的刹那就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听着这红色轿子里的女人笑得和母鸡下蛋一样,他顿时没好气的说了一句,“笑个鸡儿啊,没见过这么帅的人?” 他这话一出口,那抬着轿子的四名轿夫和四名乐师的脸色瞬间就变得无比苍白,冷汗瞬间密布他们的脸面。 红色轿子的轿帘突然高高荡起,前方阴风呼啸,空气里瞬间涌起一股浓烈的香气和腐臭气息交杂的气味。 顾留白催动着真气活跃气血,他此时哪怕双眼只能从一条缝隙里面看世界,却依旧清晰的看到了红色轿子里被一名红衣女子塞得满满当当。 这红衣女子胖得惊人,浑身的肥肉给人的感觉就像是水一样的流淌在红色轿子内里的边缘,似乎要塞满轿子内里每一条缝隙。 许推背在黑沙瓦颓废的时候,已经像是一坨烂肉,但还没办法和她相比。 因为她的骨架子明显比许推背要小很多,但浑身的肉却比许推背要多得多。 而且许推背的肥胖很大一部分原因还是因为他所修的法门,他的一身肥肉其实还是蛮结实的,但这个红衣女子这一身软肉却不像是功法的问题,看上去纯粹就是因为胖。 这女子没有双腿,而且似乎是齐着大腿根被人斩断了,让她只剩下了半截身子。 光是这也就算了,最令人觉得诡异的是,她身穿着一件红色的嫁衣,这嫁衣已经被她一身的肥肉撑得四分五裂,而且给人的感觉是这红色轿子内里虽然有人经常打扫清洁,但她这个人却似乎很久没出过这轿子,身上的这件红色嫁衣更是有种不知道多久没有换过的感觉,都是浸满了肉油一样,显得油汪汪的。 这浓厚的腐臭气味,就是从她的身上散发出来。 红色轿子内部镶嵌的木头都是天竺的檀木,而且明显还挂了香囊,但即便如此,这浓厚的香气还是遮掩不住这种腐臭气味。 这女子长得到底什么样也看不出来了,脸上的肥肉水流一样淌着,唯有闪耀着幽幽的寒光的地方,才让人看得出那是一双眼睛。 但这令人作呕的气息一喷涌出来,顾留白也同时感知到一股玄奥强大的气机,他原本已经不麻只痒的头皮,此时又有点发麻。 八品? 哪来这样的一个八品? 大唐帝国境内隐藏的八品肯定是有,但如果一个八品长成这样,不让人知道似乎有点困难。 但现在整个大唐境内明面上的八品他都知道,这里面肯定没这样一个红衣肉球。 此时这个红衣肉球出声道,“你敢这么和我说话?” 她说话时也根本没刻意动用真气,但此时红色轿子里却自然有一股磅礴的元气在流转,一出轿门就化为阵阵阴风,那很多层红布制成的沉重轿帘被吹得一直笔直的伸向前方,就像是有个看不见的人一直在扯着它。 遇到别的修士,哪怕自个是个七品里面厉害的,感觉对方肯定是个八品,那肯定噤若寒蝉,说不定得马上求饶,但顾留白一点都不惯着她,他用真气激荡着自己肿成猪头的脸,“我为什么不敢和你这么说话?就凭你脸盘子比我大?” 红色轿子里这名没腿的红衣女子瞬间被激怒,发出了极为尖利的嘶吼声,“你给我去死!” 那些轿夫和吹奏乐曲的乐师在她发怒出声之前就已经四散逃开,他们的修为居然也都不低。 凄厉的尖叫声中,那从轿子中吹拂出来的阴气瞬间凝形,变成一个个浑身漆黑的婴孩朝着顾留白飞来。 这些婴孩竟然也是满面愤怒的表情,它们张大了嘴巴,也在发出嘶鸣声。 真气凝形,附神,的确是八品的神通。 顾留白一点都不犹豫,身子瞬间飘起,往后方右侧的一堵院墙边落去。 他这直接就是动用了全力,身影就像是平地起波澜,十分的迅猛,身姿却又显得十分的轻灵,似乎随时能够在空中变换方位。 但他的双脚还没落地,那十余个阴气凝成的黑漆漆的婴孩已经到了他的身后。 眼看着这些诡异的东西就要打在他的后背,阴十娘却鬼魅一样从墙上落了下来,一道璀璨的剑光扫过,这十几个黑漆漆的婴孩瞬间爆裂开来。 阴十娘一剑荡完这些鬼物般的东西,同时还看了看顾留白的猪头,幸灾乐祸般说了一句,“你现在长得挺顺眼的。” 顾留白翻了个白眼。 但是他现在眼睛就一条缝,阴十娘看着他就有点疑惑,不知道他是在做什么。 “问问她是什么路数。”顾留白看着阴十娘明显不能理解的样子就只能叹了口气,缩在阴十娘的身后。 阴十娘很爽利的摇头,“不用问。” “?”顾留白一愣。 阴十娘道:“这修行法门应该是庄家的,她是庄家的人。” 阴气凝成的婴孩被阴十娘一剑斩掉,红色轿子里的无腿红衣女子也直觉来了劲敌,从轿子里涌出的阴风瞬间更强,一道道形成了实质,就像是无数黑色的飘带在轿子门前飞舞。 与此同时,轿子里响起更加尖厉的声音,“你是何人?” “我没听说过什么庄家。”顾留白在阴十娘身后问道,“这庄家是什么来头?” 阴十娘说道:“长安以前的一个世家,不是什么官宦世家,也不算什么修行地,就是有厉害的修行法门传承,在十几年前,庄家用生人祭炼修行神通,然后不知道惹了什么人,在庄家嫁女的那天被灭了满门,现在看来还活了一个。不过当时庄家的人肯定没有成就八品神通的。” “不错!”阴十娘的声音传开,红色轿子里的女子凄厉的尖笑起来,“我就是庄家的庄如玉,那贱人沈七七乘着我大婚杀我全家,还有王夜狐那狗贼,居然乘机谋夺我家的修行法门!都该死啊他们!都该死!” 顾留白瞬间眯起了眼睛。 不过这个时候他眯不眯眼睛也没什么两样,再加上他此时躲在阴十娘的身后,所以也没人看得出他脸上有什么神情变化。 但顾留白此时心里却真的惊涛骇浪。 沈七七? 黑团团不是说过他娘有一个名字叫做沈七七? 这么凑巧? 难不成是他娘灭了这庄如玉满门? “都该死!贱人,狗贼,终于死了!哈哈哈哈!” 轿子里自称庄如玉就像是疯了一样尖笑,不断咒骂,“这贱人实在太可恶,竟然选我大婚和马上就要突破八品的时候杀我全家,斩断我身子,但我还是活了下来,我还是成就了八品!” 她笑的疯狂,正骂得开心,突然听到顾留白认真的出声,“你这人到底有什么毛病?” 她一愣。 顾留白的冷笑声接着响起,“我真搞不明白你有什么好不满的?人家那么对你们,肯定是因为你们做的事情太恶了吧。” 庄如玉马上又疯了般尖叫起来,“长安洛阳杀人祭炼神通的,难道就我一家吗?” 她这尖叫声响起,高空之中都有雷声滚动。 顾留白听着高空之中隐隐响起的雷声,心中一动,随即又冷笑道,“长安做婊子的也很多,那你做了婊子也很光荣,值得到处叫唤说你自个是婊子吗?你说长安洛阳杀人祭炼神通的不只你这一家,是觉得别人家没被灭门,所以你心中不忿?那是你家倒霉,技不如人,怪得了谁?不服气你把长安洛阳其余那些杀人祭炼神通的也灭门了啊。” 阴十娘默默听了一会,平时她不喜欢多话,但架不住她好管闲事啊。 于是这个时候她见顾留白嘲讽得起劲,也忍不住在旁边补刀了一句,“估计躲得时间久了,所以才这么多怨气吧,王夜狐还活着的时候,她肯定藏得好好的,哪敢露面。” 顾留白一听乐了。 阴十娘明显也是看庄家不爽,这补刀补得妙,于是他在阴十娘的身后猛点头,“就是,还骂得个起劲,王夜狐在的时候,敢出来骂吗?” “啊!气煞我也!”红色轿子里的庄如玉气得浑身的肥肉都震荡起来,她张口一喷,一道黑气从口中喷出,形成一个四臂的黑色小人,尖叫着朝着阴十娘冲来。 顾留白倒是不觉得庄如玉能够对付得了阴十娘,他担心的不是这个。 他抬起头来看向上方的天空,此时青色光团里没什么新鲜的动静,但那高空之中的雷声明显清晰了些。 第三百二十二章 计划是什么 之前见过阴十娘和邱丹生的那一战之后,现在顾留白对阴十娘对上一个八品修行者是一点都不担心。 阴十娘以前对他说的话一点夸张的成分都没有。 她说在长安可以排到前几,就应该是能够排到前几。 她对付邱丹生的时候,连真正的霜剑都没有用,就已经打得邱丹生慌不择路的逃窜。 如果不是已经被她打得胆寒,邱丹生也没那么容易撞死在贺火罗的拳头上。 别的不说,就凭借着她那一手收缩身体压榨真气的法门,那刹那间爆发出来的力量就压根不是一般的八品所能相提并论的。 而且看着阴十娘之前阴阳庄如玉的神气,他就觉得庄如玉不可能打得过阴十娘。 果然,同样是八品,但阴十娘明显也没把庄如玉当个正经对手,看着庄如玉打过来的那个黑色四臂小人,她也就是拿她那柄伪剑一划。 嗤的一声响,这黑色四臂小人被开膛破肚,肚子里一股股阴风呼啸出来,吹到阴十娘的身前,阴十娘却是一点感觉都没有。 顾留白真正担心的就是崔老怪。 长安别的修行者也只是远远看见崔老怪杀死郑竹那晚上的威势,但顾留白被崔白塔拉入他的精神世界里头,却是近距离的看过崔老怪的出手。 他当时就可以肯定,这崔老怪肯定有精神方面的神通。 他本来还想通过怀贞公主拿到那晚上崔老怪杀死郑竹的一手资料,但怀贞公主却坦白告诉他,当日林甫和郑竹还有那名高丽道人联手截杀她父皇和高大伴的一战,在李氏那也是绝密,她都接触不到,根本没法知道那一战的详细细节。 后来她查了半天,说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郑竹隐藏得极深,这人肯定也比韩楽要厉害得多,但郑竹和他的骑军没办法和崔老怪对抗。 她猜得到顾留白想要对付崔老怪,所以她的言下之意就是让顾留白好好权衡一下。 此时雷声在高空之中不断轰鸣,显然是那崔老怪在作怪。 他卖了个破绽,崔老怪果然要忍不住出手,他为此也早想好了对策,但他心中也委实没有百分百的把握,不免有些紧张。 但越是紧张,他这时候脑子就反而越是清晰,他想到了玄庆法师和王夜狐。 按着玄庆法师的说法,这王夜狐是把他看成了自己的接班人或是最后的真传弟子。 很有可能是王夜狐觉得他学的东西比他的法门还厉害,否则他恐怕不止给顾留白留那些东西,或许连自己的法门都要留下来。 但王夜狐没刻意提崔老怪。 玄庆法师也没刻意提崔老怪。 那这崔老怪哪怕是厉害,应该也不会比王夜狐和玄庆法师厉害。 尤其玄庆法师肯定知道他今晚上要做什么,尤其又是拖周驴儿下水,那玄庆法师没屁话,那就说明自己想的法子应该能成。 一念至此,他的脸虽然还肿着,尤其是那些马蜂的蜂尾针还没被他逼出来,他的嘴上却是又嚣张了起来。 他是生怕崔老怪还有犹豫,当下就仰着头伸着手指对着天空骂,“崔老怪,你这轰轰轰的吓唬谁呢?你这手段对付别人还成,对付你顾爷爷可是一点用都没有。你躲着人都不敢见,还来抢什么肉吃,老老实实躲清河郡去给自己找块风水宝地等死不就完了。反正你们在长安这么招人嫌,今晚上那么多房子被人烧了,估计明晚上还要继续被人烧。” 圆脸道士远远的偷看着顾留白,他原本看着顾留白脸肿得和猪头一样就忍不住想笑,现在听到顾留白这么喊,他面具下的嘴就忍不住咧开了。 这顾十五还真的是鸡贼啊。 连这种叫骂的时候都滴水不漏,说烧房子都不说是自己烧的,而说是别人烧的。 这圆脸道士虽说是李氏机要处的,但整个李氏机要处也并不知道崔老怪神通的具体详情。 他也不知道崔老怪的这种神通通过什么感知,到底能隔着多远发动,能够连续催动多少闪电,包括顾留白这种骂,崔老怪到底能不能听见,他是一概不知。 但不知道是凑巧,还是崔老怪真的能够听见,顾留白才刚刚骂完,天空之中的雷声从隐约可闻就一下子变得异常凶猛,瞬间就像是有巨石在安仁坊的上空滚动。 顾留白等人头顶上方的云层也剧烈的翻滚起来,内里隐隐透出光亮。 此时那一团青色光团却依旧毫无变化,似乎和那翻滚的云层也没什么关系。 “是了!” 圆脸道士此时一下子感知清楚,恍然大悟,“看来这铜镜和崔老怪的神通倒是没什么关系,这人持着这铜镜,是防止冲谦老道对崔老怪的神通造成影响。” 但看着顾留白的模样,他就又有点看不懂了。 在他的眼睛里,顾留白就显得变态了。 顾留白看着云层里隐隐透出的光亮,一点都不惊慌,反而还显得很高兴,生怕那雷电不劈自己的模样,越发卖力的叫骂起来,“崔老怪,你这劈人都劈这么慢的么?要不我回去先洗个澡等你?” 圆脸道士恨不得回马车去问问比自己聪明的李影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庄如玉显然不是顾留白身前那名大剑师的对手,但她要缠住那大剑师应该不成问题。 博陵崔氏和清河崔氏显然也是这么计划的,庄如玉只要略微牵制,这个女的大剑师一时没办法照顾得完全,那崔老怪就可以劈死这顾十五了。 那顾十五现在的计划是什么? 他用心的感知了,周围也不存在其他八品活动的迹象。 那他是被马蜂蛰得失了智? 这时候高空之中的云层突然透亮,发出了一声巨大的轰鸣。 如果是正常的雷电,这时候肯定有一条明晃晃的闪电已经出现在夜空里了,但此时天空只听巨响,不见雷罡坠落。 但红色轿子里的庄如玉却是得到了等待许久的信号一样,突然之间一声凄厉的尖叫。 唰! 整个红色轿子瞬间瞬间被她张开的真气法相吞没,她真气暴走,自然演化的真气法相居然是一口巨大的黑色棺材。 这棺材像一块黑色的巨碑竖立当场,与此同时,大量的真气从庄如玉体内奔涌而出,形成了一道道比成年人手臂还粗的黑色锁链。 数十道黑色锁链就像是从阴冥地府之中打出,包裹着阴风,朝着阴十娘卷去。 “自求多福!”阴十娘极为干脆的对着顾留白说了一句,整个人不退反进,朝着庄如玉飞去。 在那圆脸道士无法理解的目光注视下,顾留白往下一蹲,像是要拉屎一般,但与此同时,却语气嚣张的叫了一句,“碗来!” “来啦!”周驴儿笑嘻嘻的一声喊,拖着他那个宝贝皮筏子就从墙角冲了过来。 这种碗状的皮筏子在关外就叫做皮碗子。 周驴儿的这个大皮碗子比一般的皮碗子要厚实得多,以前在关外,周驴儿是压根不离身,是他觉得的天下第一好的宝贝。 这个大皮碗子对于周驴儿来说,用处实在太多了。 风沙和暴风雪里面,可以用来当帐篷,可以用来当船用,还可以系上绳索当小车拖东西,有箭矢来的时候,它又是巨型盾牌。 不过周驴儿最喜欢用它当雪橇,当滑板。 从很高的山坡上滑下来,它一点事也没有,周驴儿也一点事都没有。 这个大皮碗子分外的结实,哪怕从全是乱石的山坡上滑下来,它外面那一层厚厚的油皮一点事情都没有,箭矢射在上面也只能是蓬蓬作响,根本刺不进去。 这个大皮碗子不是周驴儿自个做的,也不是冥柏坡的任何一个人做的或是买来的。 而是周驴儿跟着的那个老喇嘛给他的。 它平时的正经用途,就是让周驴儿用来拖死人用的。 周驴儿一开始年纪小,用这个皮碗子拖着,有的下坡路就能省很多力气。 不过等到周驴儿力气大了,脚力够了,那个老喇嘛也没把这个皮碗子收回去。 有一段时间顾留白就有点嫌弃这个大皮碗子。 不是因为它本来是用来拖死人的,而是顾留白怀疑它不是用普通的牛皮啊什么的做的。 他记得他娘以前给他和周驴儿讲睡前故事的时候,就讲过很多密宗的法器都是拿厉害修士的遗体做的。 毕竟好多密宗的厉害修士有着很特别的神通,他们淬体也厉害,很多密宗修士即便死去的时候只剩下一张皮和一把骨头了,但那皮和骨头内蕴着神通。 顾留白就怀疑这大皮碗子是不是用密宗修士的皮做的。 不过嫌弃归嫌弃,该用的时候就得用。 毕竟那老喇嘛给周驴儿这宝贝的时候就说过,这皮碗子可避水火,能挡风雷。 周驴儿用这大皮碗子做船一点问题都没有,好奇心起来的时候,真的架在火上烧过,也一点问题都没有,至于挡风沙风雪,那太轻松了。 现在就剩下这雷了。 周驴儿一点都不害怕。 笑嘻嘻的把这个大皮碗子顶在头上将顾留白一起罩在里面,还掀开一边探头探脑的往外看,顾留白就急了,一巴掌打他屁股上,让他赶紧把这个大皮碗子给盖好。 这大皮碗子一落下,顿时黑漆漆一片,天都好像遮住了,也就在此时,天空之中轰鸣声再起,一道道耀眼夺目的闪电已经劈了下来。 第三百二十三章 霜剑显真威 真不要我帮忙?就靠着这个大龟壳挡崔老怪的九天雷霆?” 圆脸道士此时都忍不住将雷击木面具给摘了下来。 他脸面上都全是冷汗,糊在雷击木面具里面就让他很不舒服。 顾留白此人是李氏接下来重整长安和平定天下局势的重要一环,而且幽州邹氏和他在长安接下来要建立的学院更是长在了李氏的心坎上。 大唐立国到现在,李氏自个也早就看清楚了盛世之下的隐患,整个大唐最大的弊端并不是这些门阀积累了太多的财富,霸占了太多的肥缺,而是那些寒门士子,天下无数不属于这些门阀的才子能人,根本没有上升通道。 他们要么在不合适的位置上蹉跎一生,要么就是被这些门阀摆布,成为门阀之间争夺利益的工具。 门阀可以存在,但不能断了更多人的路,必须有更完善和相对公平的一套选拔制度,让更多真正的能人出现在合适的位置上。 如此一来,整个大唐才不会那么割裂,门阀和其余阶层之间的关系,才不会越来越敌对。 但大唐这些占据现有利益的门阀不会甘心将自己手中的利益交割出来。 就必须要有林甫这样的人消磨门阀的实力,就必须要有顾留白这样的人慢慢改变现有的格局,从而能够让李氏能够推动变革。 李氏当然也不会将宝全部押在顾留白一个人身上,但眼下顾留白是最现成,最合适的人选,这人又是裴国公的女婿,裴国公自个又懂得进退,忠于李氏。 这样的人若是死了,那就麻烦了。 “能扛得住么?千万别直接给劈焦了啊!” 满脸冷汗的圆脸道士拼命的去感知。 轰!轰! 雷声在高空之中震荡。 雷电已经精准无误的打在了大皮碗子上。 顾留白拉着周驴儿,就怕周驴儿作死还要掀开这皮碗子去看看。 周驴儿却是笑嘻嘻的:“十五哥,没事。” 雷电打在大皮碗子上,里面还是一片漆黑,但两个人的脑门上方却是蓬蓬作响,就像是有人砸了两块大石头下来,接着又是滋啦滋啦一阵阵响,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沿着大皮碗子的表面在飞快的爬。 不过内里还是黑漆漆的,没有一丝雷霆能够透进来。 除了这声音让人不舒服,两个人一点事情都没有。 顾留白顿时也松了一口气,怪不得他娘非得想办法让那个老喇嘛教周驴儿东西,这老喇嘛果然是有东西的。 草率了!自己还是太年轻!离开的时候应该再让周驴儿去老喇嘛那翻翻的。 他这里还在遗憾没有能够从那老喇嘛手里掏到更多好东西,那全力在感知的圆脸道士此时却是已经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的感知力在李氏机要处屈指可数,但此时那一个大皮碗子居然好像一片混沌一样,让他根本感知不出来。 但此时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雷霆打不进去。 他顿时有点震惊,“这是什么法器?连崔老怪的这种雷霆神通都能扛住。这顾十五怪不得压根不和我做生意,他真的是已经有了保命的东西,那今晚上这清河崔氏和博陵崔氏搞这么大的阵仗,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崔老怪的这雷霆来的也快,去的也快。 雷声轰鸣之中,十几道雷霆唰唰唰的就劈完了。 这雷霆冲击下来的速度,可比一般八品大剑师的剑要快太多,一般八品的确扛不住这十几道雷霆连击。 而且这十几道雷霆的确劈得准,就像是崔老怪在天上开了天眼一样,每一道都无比精准的打在大皮碗子上。 但是雷光散去,大皮碗子还是大皮碗子,还是泛着厚重的紫黑色油光,表面一点事情都没有。 听着外面不打雷了,顾留白还没来得及说话,周驴儿已经顶着大皮碗子站了起来。 顾留白此时脸上已经不怎么肿了,他瞪大了眼睛,正好看见阴十娘抛下那红色轿子不管,正冲向那手持着铜镜的男子。 那手持铜镜的男子也已经看出崔老怪的雷霆打不穿那个古怪的大皮碗子,他见势不妙就已经准备开溜。 但阴十娘哪怕不如顾留白狗,也看出他手里头这铜镜绝对是好东西,怎么可能就让他这么轻松就走了? 眼见一名八品大剑师朝着自己冲来,这男子也是机智,当下就将手中的铜镜朝着阴十娘一抛,然后扑通一下就跪下了。 阴十娘倒是一怔,没见过这么爽利的人。 她接住铜镜就往顾留白的身上一丢,又朝着红色轿子杀了回去。 红色轿子里的庄如玉原本见这阴十娘居然不管自己,正气得尖叫,身上黑色的真气往外狂涌,突然之间阴十娘又杀了回来,她突然之间就呼吸一顿,感到了恐惧。 这恐惧就是莫名其妙的来的。 之前她御使真气,只觉得阴十娘也只能被动应付,也近不了她的轿身,她心里之前一直没有任何恐惧的感受,只是觉得眼前这两个人居然敢对自己冷嘲热讽,一定要把这两个人给杀了。 她心里多得是愤怒。 但现在愤怒莫名就消失了,阴十娘杀回来的刹那,她突然就产生了一个强烈的直觉,这人自己根本敌不过。 这人方才和自己缠斗,只是为了让自己缠住而缠住,是要引动崔老怪出手。 他们引动崔老怪出手是要做什么,她这个时候根本没有心情去深想,她只是觉得,自己再和这人厮杀的话,很快就要死在她的手里。 “啊…呀…” 愤怒的尖叫骤然变成了惊骇的尖叫。 轰! 她早已经没腿,但阴风猛然往地下冲去,整个红色的轿子却像是变成了一个鬼怪一样载着她往后飘飞出去。 与此同时,整个红色轿子内里的檀香木之中突然出现了一些亮晶晶的金属华光,她体内的真气迅速被那些华光牵引,渗入红色轿子的内壁之中。 整个红色轿子突然变成了黑色,黑色的焰气在轿子周围扭曲堆砌,整个轿子就像是变成了一座神龛。 此时庄如玉浑身的肌肤都变成了黑色,她原本还显得精光爆射,咄咄逼人的双目此时却显得十分空洞,就如同真正的鬼怪一般。 唰! 空气里似乎有看不见的东西在行走,一团光影直接落在阴十娘的后脑。 光影扭曲之间,似乎是一个黑色的婴儿出现在阴十娘的背上,它一口朝着阴十娘的后脑咬去。 与此同时,阴十娘身周的空气都出现了扭曲,一股诡异的精神力量在朝着她侵袭。 圆脸道士面色极为凝重,他知道当年那上代堕落观道子乘着庄如玉大婚时屠了庄家,就是因为庄家用人命炼邪法,他还知道王夜狐当年也浑水摸鱼,乘机窃得了庄家的修行法门,后来揉合在了自己的法门之中。 他当时就不太理解,觉得王夜狐有点猥琐,自己想拿庄家的修行法门,还要乘着别人灭庄家的时候搞。 但现在这庄如玉一用拼命手段,他就有点理解了。 庄家这法门的确有点强。 这都像传说中的拘魂索魄法门了。 顾留白一伙的这女的大剑师厉害是厉害,但能应付得了这种神通? 他的脑海里才刚刚浮现出这念头,突然之间那已经变成黑色神龛模样的轿子里,庄如玉就已经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她的双手似是要捧向自己的脑门,但是因为她太胖,整个轿子太小了,所以她双手反倒是被自己的肉挤住了,抬不起来。 与此同时,只见坐在阴十娘背上那个黑色婴儿下半身已经变成了白色,而且白色迅速往上蔓延。 那个黑色婴儿转瞬之间就僵硬住了。 唰! 圆脸道士呼吸都是一顿,他心中骇然,只感觉出阴十娘是反手刺出了一剑,但这一剑快得他都没感知清楚。 砰! 她背后那一个已经彻底变成白色的婴儿瞬间炸开。 等到空气里像是有片片白色霜花飘散,等到有真正的寒意吹拂过来,这圆脸道士呼吸才恢复正常,他才豁然醒悟,“霜剑!这人就是那霜剑之主。” 顾留白接着铜镜,看着那崩碎的白色婴儿,他就也有点无奈。 没办法,虽说今晚上阴山一窝蜂的其余人都没有动用,但阴十娘这里的确还是暴露了。 这就真的只能指望黑团团和周驴儿手下的那些阿猫阿鼠能把崔老怪找出来,不然他就觉得有点亏。 “这人比我还强。”圆脸道士认真看了阴十娘一眼,脑海之中接着泛出这个念头的时候,他拍拍屁股转身就走。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别不小心惹火上身。 “啊…啊呀…” 这个时候庄如玉明显已经遭受神通法门的反噬了,伴随着她不断的惨叫,她脑门上的肥肉都出现了无数的沟壑,好像被无数把看不见的刀在割。 她体内的真气也像是散功般往外乱涌,她自己的胡乱挣扎加上真气的撞击,这红色轿子虽然明显是个法器,但此时也承受不住,喀嚓喀嚓连响,裂了开来。 砰! 庄如玉坐在一地碎片之中,她身上那一件不知穿了多久的红色嫁衣也裂了开来。 虽说她现在就是一个肉坨坨,但顾留白还是下意识转过头去不去看她。 “嗯?” 但他转头的刹那,就听见阴十娘发出了一声惊疑的声音。 第三百二十四章 拿你填泥塘 顾留白方才那一刹那非礼勿视也就是直觉反应,再加上这一个肉团衣衫裂开肯定也不好看,看了容易做噩梦。 他对敌的时候也没有这种迂腐的顾忌,所以阴十娘惊疑的声音才刚响起,他就别转过了头去看。 果然不好看。 一堆堆软趴趴的肉互相挤压成一个个褶子。 都往下垂着,哪是哪都看不出来。 而且油腻腻的,就像是刚刚出锅的那种肥肉条子一样。 看着只觉得有点恶心。 他一眼扫过,没发现什么异常,便忍不住皱着眉头看阴十娘,轻声道:“十娘,你该不会是故意发出这种声音引我看她?” 阴十娘也不废话,道:“心脉上有个伤口,就像是有人和我挑本命蛊虫一样,一剑挑出了东西。” 顾留白一愣,他认真望去,这才发现真的有那么一处剑疮。 那剑创隐匿在肥肉褶子边上,其实估计也是阴十娘对用剑的人和厉害的剑师留下的剑创十分敏感,否则真的很难看出来。 庄如玉这个时候又连连尖叫起来,“啊…杀了你…” 但她现在神通被破,不只是精神不太正常,就连浑身的真气也控制不住,她连连的尖叫只在身周刮起一阵阵黑色的旋风,黑色旋风里面有些黑色婴儿的形状飞舞,看着挺吓人,但对顾留白和阴十娘还有周驴儿根本形成不了实质性的伤害。 周驴儿这时候看着她倒是有些发愁,“这该多大的棺材才能装得下,得做个方形的了吧,也不知道师傅能不能做啊。” “嗨!”顾留白故意刺激这庄如玉,“要什么棺材,这不是浪费木料么,随便找个烂泥塘子把她填进去不正好?” 庄如玉这时候精神很不正常,脑子好像分成了几个,又像是有很多鬼怪在撕扯她的脑袋,但她还是听懂了顾留白这句话。 “啊!啊!啊!” 她连声大叫,整个人又像是要蹦起来,又像是要气炸一样,整个身体都有些膨胀起来。 “你可以用来填塘,可别自己炸成烂泥啊。”顾留白呵呵一笑,又嘲讽了一句,突然之间话题一转,大声问道,“你是上代堕落观隐道子之一?” 这时候的庄如玉其实和真正的疯子也没什么两样了,她的脑子里的思绪已经支离破碎,也根本没什么正常的思索能力,但这一声大喝,却是有关她这一生最紧要的事情,她整个人突然一下子咚的落地,眼神都一下子迷茫了起来。 “隐道子,堕落观隐道子,堕落观隐道子……” 重复了这几句,突然之间她面色一变,笑了起来,“是了!我是堕落观隐道子,你们惹了堕落观,都要死!沈七七、王夜狐,还有你们,都要死!你们都会死的很难看。” 夜色里,她一张肥脸上挂满了笑意,已经显得十分诡异,但刹那之间,她眼瞳深处突然出现了恐惧的神色,这恐惧的神色迅速扩张,布满了她整个面门。 “沈七七也是堕落观隐道子。”她颤抖着说出这一句,紊乱无比的脑子里突然想起了很多事情,她突然恐惧的哭嚎起来,“她也是堕落观隐道子,她会来杀了我的,啊…不对,她已经杀了我。” “果然…”顾留白这时候忍不住夸奖阴十娘,“十娘,还是你眼光毒辣,她果然是堕落观隐道子。” 他这句话声音很轻,阴十娘不屑的撇撇嘴,都没回应,但这庄如玉却似乎又听到了堕落观隐道子这几个字,又痛哭起来,“害人的堕落观隐道子,害人的堕落观,这种蛊虫会把人变得不神不鬼,而且别的隐道子还要来杀我,若不是我成了堕落观隐道子,我又怎么会修行这种五鬼术!我又怎么会落得如此田地!” 顾留白心中一动,马上问道,“庄如玉,你说这蛊虫会把人变得不神不鬼,是什么意思?” 但庄如玉此时的脑子却并不清楚,她突然又停止了哭喊,满脸怨毒的咒骂道:“沈七七,你这个恶毒的女人,你杀我全家的时候,为什么不把我夫君也杀了,你为什么还要对他列数我做过的事情。” 顾留白瞬间就看到了阴十娘眼睛放出了光来,耳朵都恨不得伸长了听的样子。 他顿时也无语了,“你这一个八品大剑师也就喜欢听这种事情是吧?” 阴十娘瞪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要打岔。 庄如玉此时接着无比怨毒的咒骂,“大婚之夜圆房都没圆房,夫君就将我休了。沈七七,你不得好死。” 阴十娘顿时来了兴趣,出声问这个脑子不清楚的女人,“庄如玉,那你现在还是处子之身?” 顾留白狂翻白眼。 这什么兴趣点? 不过他倒是也不敢得罪阴十娘,毕竟还指着阴十娘干活呢。 他只能狂翻白眼不出声。 “是,我还是处子之身!”庄如玉点头。 顾留白无语了,哪怕一个脑子好,一个脑子不好,这两个女的居然还能就这种事情展开正常交流? 更让他无语的是,阴十娘还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道:“的确很可恶,按你这样子,看来一辈子就是处子之身了。” “是吧,这恶毒的女人!”庄如玉突然又疯狂的尖笑起来,“可恨我那负心的夫君,嫌弃我就算了,居然还另娶了别的女子!谁能料到我还能成就八品,成就神通!我成就了八品之后,我就找到了那个负心汉,我就当着他的面也杀了他全家,还杀了他娶的女人,啊哈哈哈哈。” 顾留白顿时皱起了眉头。 庄如玉疯狂尖笑,“没想到吧,我还能成就八品!” 顾留白看了一眼阴十娘,他看到阴十娘面上也出现了憎恶的神色,便放心开口嘲讽道,“你成就了八品又怎么样,还不是处子之身填泥塘?” “啊!”庄如玉一下子气得张口喷出一口黑血。 顾留白想了想,认真问道,“沈七七杀你全家,却唯独留了你一命,我怎么感觉当年是你们家中作恶做的比你多的缘故?你们家中到底做了什么?” 庄如玉自己喊沈七七这个名字的时候,她似乎还没那么恐惧,只是怨毒,但顾留白一出口这个名字,她却是浑身发抖,一脸恐惧,而且她吓得似乎脑子都清醒了一些,叫道,“他们不就是按照家中的法门,抓了五个合适的童男童女,抽他们的气血每天给我换血么!我们庄家世世代代都是这么做的,只要有像我这么可以修行我们家神通法门的人出现,就都这么做,又不是在这一代才做!那些厉害门阀里面,也有利用活人修行的,又为什么要盯着我家!” 顾留白目光骤寒,他声音也瞬间冰冷起来,“屁!除了你们庄家还有谁,根本没有其他家这么做。” “怎么没有!”庄如玉尖叫起来,“清河崔氏和扶风窦氏不是活得好好的!” 顾留白笑了,“清河崔氏这么优秀的么,什么事情感觉都少不了清河崔氏啊。” “他们就是运气好!我运气不好,遇到了沈七七这样的对头!”庄如玉尖叫起来,她又害怕,又是满眼的怨毒。 顾留白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沈七七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啊!”庄如玉直接就惊恐的尖叫起来。 她似乎自己喊沈七七这个名字还好,但别人一提,她就像是受惊的老鼠,感觉周围随时都有可能有猫出现一般。 顾留白面上纹丝不动,心脏却已经不受他控制的剧烈跳动起来。 这可能是他最接近他娘的过往的时候了。 “她就是个怪物,是个疯女人!”庄如玉突然也彻底疯了一样,满身的肉胡乱的抖动,她身外盘旋着的阴风也彻底散乱起来。 顾留白看着她这副模样,心中也是极乱,不知该如何问起,反倒是阴十娘看了他一眼,然后看着庄如玉问道,“你说的那沈七七,她成亲了没有?她如果有夫君,你不能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杀了她全家然后让她夫君休了她吗?” 顾留白呼吸一顿,眼底里顿时出现了感激。 他知道阴十娘是想顺势问出他爹是谁。 “她全家早就被人杀了吧。啊哈哈哈…被观主杀了吧?”庄如玉突然疯狂的尖笑了起来,“怪物,疯婆娘。” “被观主杀了,你是说堕落观观主?”顾留白沉声道:“堕落观观主杀了她全家?她家是哪的,她什么来历?” “啊…”但此时庄如玉彻底疯了一般尖叫,“观主都被她杀了,她发现我活着,是不是还要杀我?” 她说了这一句,惊恐无比,似乎觉得沈七七就要出现在她身周,她疯狂的扭动着头颅,四处张望,越来越惊恐。 “不要杀我!” 突然之间她看着阴十娘,彻底的疯了,“沈七七,沈七七来了,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快说!”顾留白厉声问道,“沈七七到底什么来历,她…” 但他连一句话都没说完,庄如玉已经恐惧得往后飞了起来,她此时真气涣散,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往后震飞出去,但她后面不远处就是一堵院墙,轰的一声,她撞塌了院墙,碎裂的砖石砸在她身上,顾留白下意识的冲过去看,只见她满脸恐惧,眼睛瞪得极大,竟是已经断了气息,似乎根本不是撞死,而是活生生的自己把自己吓死了。 第三百二十五章 以自身为饵 庄如玉说不出什么究竟,顾留白心中有些郁气,然而此时看着她被自个生生吓死的模样,他却是有些解气,在心里说了句“死得好。” 他对自己老娘的做派十分了解,他想想就觉得当年庄家这件事,恐怕一开始他娘就是追查别的隐道子才查到了庄家,原本只用对付一个隐道子,结果发现这一家子人原来代代都做这样的事情,那就来得正好,全家都给你躺板板。 至于庄如玉为什么能够活下来,恐怕就是她娘觉得这人性子也比较可恶,一剑杀了她就太便宜她了。 不过她毕竟也不是神灵,没有想到的是这庄如玉居然阴差阳错的还修成了八品神通。 要么就是这庄如玉当年大婚之时被灭了满门,而且被夫君给休了,精神所受刺激太大,再加上她自个修的又是刺激精神的神通法门,所以哪怕堕落观的本命蛊修为被废,反而因祸得福般成就了八品。 不过看着这人也是疯疯癫癫的,这么多年还是一副嫁衣装扮,修出的神通感觉除了精神力量诡异之外,真气也是都些散乱疯癫的模样,在八品里面倒是也压根算不上顶尖,所以今晚上也只能给崔老怪打打下手。 脑海里一出现崔老怪三字,顾留白脑海之中倒是也如同有闪电划过,突然之间就想到了一种可能,“难不成崔老怪这远攻的雷霆神通,是要有预先准备好的八品作为指引?” 他越想越觉得有这种可能。 当日崔老怪杀郑竹的时候,明显也是和高大伴和皇帝事先约好的,今日想要杀自己,也是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搜刮出了一个庄如玉这样的货色。 崔老怪修的显然不是源自兵家法门的真气法门,而是神通法门,按照他和崔白塔对敌时,在崔白塔的痛苦回忆之中所见,清河崔氏明显也是刻意寻觅和栽培精神力天生异常的修行苗子。 庄如玉临死前也说过,清河崔氏和扶风窦氏也都在杀人以修神通,再加上王夜狐还在沧浪剑宗的比剑之中遥赋沧浪剑宗的剑师神通,如此种种,他觉得这崔老怪这种神通恐怕施展起来也有很大限制,恐怕是要事先在某个八品修士身上种下某种气机种子,然后他才能身临其境般御使雷电精准锁定某人。 有这么大限制的神通,肯定不会成为某个厉害八品的主战手段。 所以他和裴云蕖一开始的推断恐怕就是对的,这雷电神通应该不是崔老怪最强大的手段,或者说他近身之后,这种手段还有更强的演化。 但不管怎么说,今晚上清河崔氏这表现,便说明无论是自己在关外做的事情,还是崔白塔的这件事,都根本没让清河崔氏改变一点做派。 清河崔氏是一点都不想委屈自己和他谈谈,从头到尾就想要弄死他。 那这对于他来说也简单了,盯着清河崔氏干就是了,清河崔氏的产业,发现一个弄掉一个,清河崔氏的人,发现一个对付一个。 博陵崔氏的八品大剑师邱丹生一死,这博陵崔氏就显得乱七八糟的,排兵布阵失了方寸,一点都没底气,他可以肯定,只要能够杀了崔老怪,这清河崔氏肯定也会树倒猕猴散一样,到时候任由他拿捏。 …… 圆脸道士冲回李影所在的马车,大喘粗气。 李影不动声色的看了他一眼,道,“还是忍不住出手了?” 圆脸道士顿时苦了脸,道:“出手什么啊出手,顾十五身边的那个女剑师,就是霜剑之主。” 李影微微一怔,没有太大的意外,沉吟了一会之后说道,“先前有关她的确切记载不会有错,那她应该是有独特的淬体术,能够让身子变长或是缩短。 圆脸道士点了点头,深吸了一口气,道:“但她的神通比我们之前想象的还要厉害一些,不只是她的真气能够冻结别人的气血,她的剑是极致的快,若是正儿八经我们两个人面对面一起出剑,我都根本来不及挡她那一剑,还有,她这神通不知道怎么回事,那庄如玉的精神类神通都好像能被她的神通冻结。” 圆脸道士看着沉吟不语的李影,生怕他还听得不够清楚,又绘声绘色的形容道,“那庄如玉的神通是直接精神力具象,在她背上形成一个黑色的鬼娃子,但那个鬼娃子一形成,反倒是被这霜剑之主的神通给冻住了,浑身结霜,接着被她一剑就给刺碎了。她这一剑下去,好像还有精神神通的反制,那庄如玉一下子就遭受重创,没法再战了。” 李影微微蹙眉,然后看着圆脸道士认真道,“那李源,按你的意思,你若是和这霜剑之主生死搏杀,你应该会死在她手里头?” 圆脸道士有些郁闷的点了点头,道:“感觉拼个两败俱伤都不太可能。” “那就是她破了崔老怪的雷霆神通?”李影平静道,“阴山一窝蜂其余人没出手?” 圆脸道士马上点头变摇头,“不是她破的崔老怪的神通,她那时候还在调戏庄如玉呢,是那个佛子拿着一个大龟壳跳了出来。” “大龟壳?”李影倒是有些迷茫了。 “就是一个像大龟壳一样的大皮碗子。”圆脸道士大致比画了一下那个大皮碗子什么模样,然后道,“就用那个大皮碗子罩住了自己和顾十五,崔老怪的十几道雷霆打下来,那个大皮碗子一点烧焦的痕迹都没有,都别说破口了。我估计这会崔老怪的嘴都气歪了。” 李影有些吃惊,“那是一件神通物?” 圆脸道士在心中盘算了一下,道:“应该算是一件没在我们李氏机要处中记载过的神通物了,崔老怪那十几道雷霆打郑竹这样的高手,郑竹都吃不消,这大皮碗子一点事情都没有。但你说它是神通物…它也没什么攻击性的感觉,就是能够阻挡这种神通,还能隔绝人的感知。” “那至少可以算是件防御类的神通物。”李影用心记住,又不放心的问了一句,“所以和庄如玉和崔老怪战斗之中,就是这霜剑之主和带着这东西过来的佛子?没出现别的阴山一窝蜂的人?” “没有,连挨近过来的都没有,要是有肯定逃不过我的感知。”圆脸道士很肯定的回答道。 李影安静的想了一会,道:“看来顾十五压根就不想过多暴露自己的实力,他宁愿去调裴国公的修行者,也不愿意多让几个阴山一窝蜂的人出手。阴山一窝蜂这些人的实力,我得重新考量。” 圆脸道士听出了他的意思,倒吸了一口冷气,“难不成阴山一窝蜂里面还有厉害的八品?吕微凉之前不是没发现么?” “吕微凉没发现就未必代表着没有。”李影淡然道,“延康坊那边,那名叫做贺火罗的独臂修行者也并未赶来安仁坊,顾留白既然让佛子备下那件大皮碗子,那便说明他算准了崔老怪要对他出手,他在安仁坊能够如此笃定,那便说明在他的计算之中,哪怕两个崔氏再弄出一两个八品,他都觉得自己不会死。这只能说明阴山一窝蜂要么还隐藏着厉害的八品,要么其余人都各有厉害手段,对付八品也不见得会落败。” 圆脸道士想了想,道:“这么听着的确有道理啊。” 李影微微一笑,道:“那按这么算,顾十五到了长安之后敢这样的做法,就也说得通了。” “说得通了。”圆脸道士突然幸灾乐祸起来,“就是不知道清河崔氏和博陵崔氏想不想得明白。” “博陵崔氏倒是还有些回旋余地,毕竟一对上顾十五就是纯吃亏,说不定给出足够好处求和还有可能。但这清河崔氏就难了。”李影自始至终只是在这马车里翻看一些闲书,同时接收从各方传递过来的信息,但他此时却好像完全把握住了顾留白的心思,“你之前说崔老怪打下雷霆的时候,这霜剑之主只是在调戏那安如玉。调戏是不可能调戏的,只是故意被纠缠住,让崔老怪有出手一击灭杀顾十五的机会而已。” 顿了顿之后,他看着圆脸道士,故意问道,“李源,你觉得这顾十五为什么要让崔老怪出手?” 这叫做李源的圆脸道士微微蹙眉,“难不成就是想看看崔老怪的这雷霆神通到底怎么个威力,到时候碰上的时候心里有个数?” 说完这句,他突然看到李影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微笑,他心中咯噔一下,突然觉得不对,想到了一种可能,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他今晚上这么个设计,本身就是想以自己为饵,引崔老怪出手,好将崔老怪找出来?” 李影顿时用赞赏的目光看着他,然后点了点头,缓缓说道,“以自己为饵,把崔老怪找出来,那心里想着的,自然是要把崔老怪杀掉,你看看,这顾十五是什么样的心气?他那夜都见了崔老怪出手是何等的威势,但做的安排却都是要杀崔老怪的局,若不是阴山一窝蜂这些人的实力远在我们想象之上,他哪来这样的底气?” 李源认真的点了点头,道:“那肯定是没错的了.” 李影突然微嘲的笑了起来,“崔老怪若是想明白了,这个时候恐怕慌的要死,要拼命把自己藏好了。” 第三百二十六章 朋友可打折 崔氏的那支私军还在安仁坊的那个坊门口呆着。 阴十娘都离开好一阵了,都没人敢动,总觉得周围凉飕飕的,随时会出来一名大剑师把他们一剑戳了心窝子。 起初这些人都呆瓜一样站着。 站了一会,原本应该接替统帅的崔辰远第一个就坐下去了。 这一身甲衣挺重的,站着很累。 而且能做统帅的人,脑袋瓜子一般都比较灵光。 崔辰远觉得这种形式下,跪着的人肯定比坐着的人安全,坐着的人肯定比站着的人安全。 但好歹没有人拿剑指着他们,直接跪着就有点太不要脸了。 所以折中一点,就一屁股坐地上坐着吧。 他一坐下来,这群甲士也都有样学样,一个接一个的全坐了下来。 这些甲士之前心里都觉得崔辰远有点怂,多少有点鄙视,但这个时候都冷静了,想想这样也没什么不好,毕竟小命能够保住。 大家都只有一条命,为什么要和自己的小命过不去,在这种地方死了,也积累不到任何的军功,要死也得死在边关上。 这么一想一群人倒是都有点羡慕安仁坊里的绿眸。 天空之中雷罡迸发,神通威能打下来的时候,这黑压压的一群坐在地上的甲士都吓了一跳。 崔辰远震惊的看着天空,他在崔氏只是个小人物,否则他在这个年纪,也不至于只是这支私军的统帅替补。 且不论这支私军接下来会不会解散,接受何人的整编,这种替补就意味着他永远不会是家中某些大人物的第一选择。 但今晚被这死亡的气息一烘托,他的思路却分外的清晰,他知道自古以来,只要能够动用雷电的人物,那都是神仙般的人物,但他此时想着的却并不是清河崔氏多牛逼,而是在想,若是这种手段都压根对付不了那绿眸,那接下来清河崔氏还能动用什么? 没了啊。 崔辰远默默念叨着绿眸最好就是被雷劈死了,这要是劈不死,他觉得博陵崔氏和清河崔氏的天都要塌了。 如果绿眸死了,那安仁坊里肯定会有很多的异动,但他认真的听着,却始终没有听到什么异样的动静。 过了足有一盏茶的时间,他听到了清晰的脚步声。 有几个人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这几个人也都身穿着甲衣,但他们身穿着的甲衣可不是他们这种私军的皮甲,而是五品以上的武将,且拥有不俗军功的人才有可能被赐予穿着的光明铠。 为首一名三十余岁的将领满脸冷峻,面部线条就像是岩石雕刻而成,他浑身都散发着一种尸山血海之中走出来的边军大将才拥有的那种煞气。 “我是裴贯云。” 他自报家门之后便看了崔辰远一眼。 哪怕崔辰远此时坐在人堆里,似乎不起眼,但这裴贯云却似乎一眼就看出了他应该是这支军队的统帅。 没等任何人回应,面色冷漠的裴贯云就已经接着说了下去,“你们今晚上的运气不错,你们如果再往前两个街口,你们估计一个人都活不下来。” 这一大群坐在地上的甲士心中都是一寒。 没有人怀疑这裴家的将领是吹牛。 从边军抽调回来的大将,或许在玩过几个花魁方面容易吹牛,但在打仗杀人这方面却极少吹牛。 在这种时候,这种边军大将更不需要糊弄人。 事实上裴家的这些高手身穿着作战的铠甲出现在这里,就足以说明问题。 “长安的很多人心里都没有逼数,但我们是大唐帝国的军人,每个军人心里头都要有数。”依旧不等任何人的回应,裴贯云冷冷的扫视着坐在地上的甲士,寒声说道,“你们应该知道接下来长安周围的军镇整合归谁管,所以今晚上我给你们两个选择,一个就是今晚上跟我走,我会提前将你们整编,另外一个选择就是等着解甲归田,今后你们应该入不了军籍,最多给人看家护院。不过你们都是甲士,日常操练的东西和那些看家护院的武师练的也不一样,真较量起来,你们也没甲衣,长安随便一个武师恐怕就能砍死你们。” 听着这么一说,崔辰远的心就瞬间落到了谷底。 裴国公的女婿肯定没出什么问题,否则裴国公的这些部将还能给他们这种选择? 不过这心一落到谷底,他反而就不忐忑了,一下子踏实了。 因为他此时可以肯定,今晚能杀了绿眸,那崔氏可能不会难为他,但杀不了绿眸,他和还有几个这私军的将领,恐怕也会成为泄愤对象。 他今晚脑子的确好使,他几乎不带犹豫的出声,“我跟你们走。” 有人的心也已经动了,但还是忍不住叫出声来,“那我们家里人呢?万一…” “没什么万一。”那人的话还没说完,就已经被裴贯云打断,裴贯云冷漠的看着出声的甲士,道:“你们今晚上跟我走,明天早上太阳升起时,你们就已经不是私军,你们是圣上的军士,还需要担心有谁敢动你们家里人么?不说裴国公保不保得住你们家人,难道你们还信不过圣上?”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当下一大群甲士就哗啦啦的站起来大半。 …… 十余名身穿各色衣衫,脸上都蒙着黑布的修行者沉默的走在安仁坊的巷子里。 当崔老怪的雷霆坠落之后,他们这些人就有种掉头就走的冲动。 八品的世界里,七品也是凡夫俗子。 但拿人钱财这么多年,穿了两条胡同就开溜,良心遭受谴责啊! 为首的一人咬牙做了个手势,示意后面的人跟紧。 那落雷的地方和他们此时的方位正好相对,是在安仁坊的另外一边,他们这边应该相应安全。 而且今天不是来寻仇厮杀的,主要就是看看还有什么人能出面。 探探底而已。 要真发现形势不对,那就说这边坊门都开着,他们想去开化坊,这样直着穿过去近点。 在丢命或是掉一条手臂的威胁之前,任何平日里威风八面的修行者都会自然产生些机智和鸡贼。 就在这时,他们前方的巷口出现了一名青衫剑师。 这名青衫剑师看了为首的修士一眼,微躬身行了一礼,然后认真道,“程吃虎,你别来添乱了。” 为首这人吃了一惊,“厉溪治,我蒙了脸你都认得出?” 厉溪治很无奈的看着程吃虎,道:“你这走路的架势也太容易认了。” 程吃虎纠结,厉溪治和他是旧识,甚至关系还挺好,这打是肯定不想打的,但弄了半天看了个厉溪治,这回去肯定有点说不过去。 他纠结了一会之后说道,“你一个人不够,再来点我想不到的人。” 厉溪治微微一怔,毕竟他也是做情报工作的,想想程吃虎是在帮谁做事之后,他便醒悟过来,认真劝诫道,“我们算是朋友,我们在这说说话倒也罢了,但你觉得不够,要见更多人,那到时候见了恐怕就要付出点代价。” 程吃虎平时不机智,但一路上老想着不要丢命和丢掉一条手臂,此时他却很有急智,马上沉声道,“我们这么熟,付出点代价可以,但总不能要我们一条手臂。” 一听程吃虎这么说,厉溪治知道这批人也毫无底气可言,他顿时有些哭笑不得,道:“你这又是何苦?” 程吃虎反正被人一眼看穿身份,他也索性将脸上黑布扯了下来,对着厉溪治就无声的展示口型,“没法交差。” 厉溪治看清楚了,他有些无语的想了想,道,“你稍等。” 说完他飞掠出去,程吃虎知道他是去喊人,之前就怕遇到一堆厉害人物,现在正好遇到个厉溪治,这厉溪治喊什么厉害人物来,他就一点都不担心了。 所以他只是心中欢喜的一动不动的等着。 不过也只是数个呼吸,四周破空声不断。 除了熟悉厉溪治的程吃虎之外,程吃虎身后的这些修行者都是心惊胆战,身上全是冷汗,很明显听着这破空声,他们已经被团团围住。 而且按着这些人飞掠而来的速度,这修为似乎都比他们强。 厉溪治再次出现在巷口。 这次他身边多了几个人。 “段红杏?” 程吃虎一眼看清厉溪治身旁那女修的面容,顿时有些失望,六皇子身边的人嘛,都在预料里头的。 但等到他再看清段红杏和厉溪治身后那三个人的面容,他的眼睛顿时瞪得铜铃一样。 “萧天青、施雅楠,姬梦溪?” 倒不是程吃虎在长安真的特别擅长交际,人面广,而是这几个人他不知道都难。 包括段红杏在内,可以说这四个人不一定是长安七品里头最强的四个,但绝对是这个年龄段里头最顶尖的,也都是各自修行地里最拔尖的,同时也是都有希望晋升八品,最傲气的。 程吃虎实在是震惊了,忍不住问道:“厉溪治,他们怎么都会来助拳,他们都和明月行馆有关系?” “他们的真传弟子,都是来自幽州。”厉溪治解释了一句,但他嘴上是这么说,心里真正想说的却是,这几个都是大冤种,顾留白的免费苦力,幽州子弟剑术教习。 “……!”程吃虎震惊至无语。 兰陵剑坊剑魁段红杏在这,丽正剑院最杰出的王若虚也和顾十五一伙,还有这升平剑坊最厉害的萧天青、胜业坊剑苑最有前途的施雅楠,苦竹剑院的剑首姬梦溪…… 程吃虎的心脏突然剧烈的跳动起来,他突然之间想到了这顾十五一桩巨大的图谋! 他这是提前预定长安洛阳的八品啊! 这顾十五在偷偷下一副大棋! 他难不成是要暗中笼络城中所有有机会晋升八品的修士? 今晚的安仁坊没有白进! 这样的发现带回天命楼,何止是能够交差的问题。 顾留白倒是没想到自己纯粹找些免费劳力就引来了程吃虎这样的遐想。 反正程吃虎此时顿时乐开了花。 厉溪治看着他已经咧嘴的模样,倒是有些蛋疼,他犹豫了一下,对着程吃虎道,“人也看过了,你们将身上剑和钱袋子都留下吧。” 程吃虎一愣,“我们这么熟,你还要我们留下剑?留下剑也就算了,还要我们钱袋子做什么?” 厉溪治认真解释道,“城中有些铺子失火,有些靠着这些铺子做生意的百姓一时会没收入,得弄些钱找些活给他们做。” 程吃虎无奈,“敢情你们放火,还得我们帮你们买单呗。” 厉溪治微微蹙眉,道:“看戏也没有白看的,这么多人露面给你看,难道不值?” “值!”程吃虎马上招呼一群人交出剑和钱袋子,然后他招呼其余人先撤,他留下殿后,等到所有人走远之后,他却是悄声问厉溪治,“咱们这么熟了,钱袋子归你了,我这剑给我个面子还给我吧?我这剑很沉,寻常剑坊不做这样式的剑。” 厉溪治想了想,道:“明天你来买回去吧,我让裴二小姐给你打折。” 程吃虎不可置信,“咱们的交情就值打个折?” 厉溪治笑了笑,道,“反正也不用你掏钱,天命楼的人不给你出这钱?” 程吃虎一愣,反应过来,“也对。” 厉溪治却是又忍不住摇了摇头,道:“但天命楼这些人怎么想的?你自己想想,如果崔老怪今晚能杀得了顾十五,那他们还有来掺和的必要?如果崔老怪都杀不了,那他们来这么掺和,得不到什么好处不说,就平白让顾十五看他们不爽?” 程吃虎也忍不住摇了摇头,道:“我哪知道他们怎么想的,不过要我来说,他们可能压根想不到崔老怪这种人物直接出手,他们想象的东西,还不到这种八品都要丢性命的层面。顾十五做的已经是那个王夜狐、崔老怪、林甫、郑竹这种厮杀层次的事情,他们做的事情还是大人眼中小孩子过家家的事情。” 厉溪治很有深意的看了程吃虎一眼,“那你自己想想清楚,在长安,跟对人很重要。” 第三百二十七章 皆是送货郎 明灵七剑退出安仁坊的时候还有些矜持,但退到开化坊里的时候就已经有些绷不住了。 洛墨韵肩膀上那一个剑孔虽然前后通透,但至少不会因此丢了性命,但韩离尘背上那条伤口豁开的面积太大,一直都止不住血,此时已经昏了过去。 眼看着伤口还在不断地淌血,包括手上的洛墨韵在内,这些明灵剑宗的修行者全部都急得快要哭出来。 好不容易喊开一个药铺子的门,结果掌柜一看韩离尘背上的伤口,瞬间脸都白了,拼命摇头,说这种伤口,只有宣义坊里最大的那个医馆才有可能救得了。 普通的医馆即便缝合了伤口,要保证伤口不溃烂恶化都做不到。 说完这掌柜的便拼命关铺门,生怕韩离尘直接死在他铺子里面。 “这怎么可能撑得到宣义坊?” 明灵六剑浑身都开始发抖。 且不说这伤口止不住血,撑不到宣义坊,就算勉强到了宣义坊,这种时候医馆里面有没有能够缝合伤口和上药止血的人都难说。 就在六神无主之时,夜空之中突然掉下一个白布包。 似乎是生怕他们不知道白布包里有什么东西,上面还有写了两个字,伤药。 谁丢来的不知道。 一点都感知不出来。 但明灵六剑这时已经是如同溺水的人见了救命稻草,已经来不及多想。 距离这白布包最近的一人就像是生怕别人抢一样,冲上去捡起白布包打开,里面有个小木罐。 小木罐里黑糊糊的,就像是一团黑泥,气味十分刺鼻。 这时候也只能将死马当活马医,明灵六剑将韩离尘在地上放平,背部朝天,飞快施药。 真的有用! 突然之间明灵六剑都发出一声欢呼。 这药物十分灵妙,居然抹上去就伤口收缩而止血,哪怕缺少缝合伤口的这一环,只要能够止住血,接下来再找人缝合伤口就不会丢了性命。 明灵六剑都是松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直到此时,他们才陡然发现,身上的佩剑都不见了。 明灵七剑没有剑。 身上一柄剑都不见了。 刚刚放松下来出了一身汗,这时候清醒着的六个人浑身又出了一身冷汗。 “白鹤呢?” 也就在此时,从小木罐的底里刮了一点药泥正给自己抹的洛墨韵发现一直跟着他们的白鹤不见了。 这白鹤倒是没什么对敌功效,也不能帮他们守卫或是观察敌情什么的,也就是被他们从小喂养大,就喜欢跟着他们而已。 但这白鹤长得好看,有这样一只白鹤跟在身边,总显得气质和寻常的剑师有点不一样。 剑丢了那是剑不知道跟着他们,但这白鹤知道跟着他们的,这白鹤去哪了? …… 延康坊,一道白影在地上蹦蹦跳跳,看似一只白鹅在跑。 突然之间又窜上了屋顶,突然之间又越过了院墙,最终跑到了明月行馆的院子里。 啪嗒一声。 黑团团将一只白鹤丢到了院中坐着吃宵夜的冲谦老道身边。 丢下这只白鹤,黑团团就对冲谦老道比画,“明天吃鹤。” 冲谦老道顿时忍不住骂了起来,“你这个黑毛孽畜,这东西能吃么,你抓了丢过来作甚?” 黑团团不服气,伸爪比画,“这东西不就是个大鸟,为什么不能吃?” 冲谦老道无语,“能吃是能吃,但道门里头你见到谁吃鹤的?这东西看着吉祥,吃它有点作孽。而且你这东西一看就是来路不正。” 黑团团反而高兴了,比画道:“这么说你没吃过,没吃过为什么不尝尝,一半烤一半焖?来路不正又没啥关系,白鹤毛一把火烧了不就行了。吃都吃了,谁在乎它是个什么鸟。” 冲谦老道想想也是,沉吟了一会道,“那你让小蛮女把它处理处理,一半洗干净了晾着,一半先用点料卤起来。” 黑团团马上伸出爪子比划了个“好嘞。” 在它看来,这鸟是非吃不可。 谁叫这些个不怎么样的修行地还敢去安仁坊耀武扬威,不给他们点教训怎么能行,更何况它也没吃过这种白鹤做的菜。 麻雀鹌鹑吃过,但鸟应该还是大的好。 …… 堂堂五品高手华琳仪和她的同窗们现在还和一群鹌鹑一样老老实实的蹲坐在修所的木楼堆上。 她们身前摆着好几样夜宵,其中有一样夜宵就是卤鸟蛋。 这种食物对于这些官宦子弟而言很普通,但好在可以打发时间,聊一会吃一两个,喝点茶水,这长夜就不算漫漫。 也不算没有收获。 好歹在一个坊内感受了八品修士出手的威势。 那崔老怪的雷霆打下来的时候,还是挺吓人的,小半个坊市都沐浴刺目白光,让她们都有点坐不住。 不过很快听到有消息传回来。 顾留白一点事情都没有。 反倒是有个什么庄氏的余孽修炼了什么邪法,成就八品的修士,刚刚就死在了安仁坊。 大唐隐匿的八品又少了一个。 一群少女身上好像染了雷罡一样,浑身有点麻。 好歹也在八品的陨落现场了对不。 今晚过后,面对其他同窗,都可以很牛气的说,你们晓得不,那雷霆打下来的时候,我们就在安仁坊,那八品死在安仁坊的时候,我们可也就在旁边不远哦。 华琳仪这个时候倒是忍不住嘀咕了一句,“这崔老怪真是白费力气,那劈雷还不如直接劈剑铺或是这个修所,这样今晚上可能还能有点收获。” 她身边的同窗都觉得有道理。 其实华琳仪不知道的是,这时候她还真的和崔老怪心有灵犀了那么一刹那。 此时的崔老怪的确心中升腾起了一丝强烈的悔意,早知如此,还不如让庄如玉潜近剑铺,落雷直接打剑铺多好。 但旋即他就抛弃了这个念头。 以他这样的身份,出手不是奔着直接杀死这顾十五而是炸人一座铺子,那可真是丢人丢到了姥姥家。 华琳仪和一群同窗这时候发现剑铺和修所周围的人开始多了起来, 都是从四面八方的街巷里头陆续出现走过来的。 过来的人手里都提着剑。 原来这安仁坊里头,顾十五居然安插有这么多修行者? 这么多剑师? 华琳仪愣了愣,哪怕她是知道顾留白的厉害的,但也想不明白他变什么戏法,到了长安居然能弄出这么多修行者帮他守卫这安仁坊。 但转瞬之间她就发现,这些人提着的剑好像并不是自己的佩剑。 陆陆续续过来的人都将手里提着的剑放在剑铺门口。 这时候安贵和几个剑铺的伙计已经眉开眼笑的在那里接收和登记。 华琳仪的几个同窗对顾留白的了解还不够,心中顿时生出疑惑,“明天早上裴二小姐的剑铺就要开张了,今晚上剑才进货进过来?” 但她们毕竟也是有常识的,这进货怎么可能一会来一个一会来一个,再联想到之前顾十五在裴府的做派,她们也瞬间醒悟过来,“这是从今晚上来犯安仁坊的人手里头卸下来的剑?” 华琳仪有些郁闷的看了一眼她们,道:“难道还能有第二个合理的解释?” 她这群同窗顿时愤愤不平,“今晚上想要来对付顾十五的人这么多?那肯定不是一家两家的事情,这么多家来欺负顾十五,也不觉得害臊?” 华琳仪点了点头,“这些人的确挺过分的,但今晚上好像不是他们欺负顾十五?” 这群义愤填膺的同窗顿时一愣。 好像真是这样。 放火烧人家铺子和房子的是顾十五。 打死了对方八品的是顾十五。 纠结了这么多人来攻打安仁坊欺负顾十五,但弄了半天都是来送货的。 …… 零零散散的修行者退出安仁坊。 事实上在得知博陵崔氏的那支私军被堵在坊门口之后,这些修行者就知道今晚上还是尽量别在安仁坊和人动手。 七品是震慑不住那样一支披甲军的,那绝对是有八品神通者存在。 等到崔老怪的雷霆再现,结果没传来顾十五的死讯,这些修行者就都知道今晚上的戏已经唱完了。 五品六品乃至七品的修行者,在长安的确永远都是配角,但随身的钱袋子和佩剑被留下,哪怕有机会买回,那走的时候多少也带着点落寞。 尤其是博陵崔氏和清河崔氏的嫡系修行者,只觉得今夜的星光分外的黯淡。 长孙无极遥望着安仁坊,他长长的叹了口气。 今夜的事情按理和他无关,但看着一个年轻后辈的真正崛起,想着明日剑铺开张时,少年的意气风发,他想到了自己的少年时,他却好像反而又苍老了一些。 他身后一名谋士已经跟了他有很多年。 此时这名谋士轻声问道,“要不要对他示好?” 长孙无极摇了摇头。 绿眸的崛起已成必然。 长孙氏的盛极而衰也已是定数。 在他离开这个世间之后,若是还想强行让长孙氏维持之前的权势,那迎接长孙氏的恐怕就是林甫那样的结局。 而这绿眸若是和长孙氏绑定在一起,那李氏就不会再容忍他成长。 所以顺其自然为好。 此时正佳。 第三百二十八章 吾有好儿子 随着一个接着一个消息传来,坐在马车里崔舒眉手脚变得越来越为冰冷。 怎么会? 怎么可能? 这不可能! 疑问和不可置信在今夜始终伴随着博陵崔氏的这位家主。 博陵崔氏和清河崔氏加起来,要么对付不了李氏和长孙氏,对付长安和洛阳其余的任何一个门阀都应该有胜算,然而却对付不了一个在长安原本根本没有根脚的毛头小伙? 不甘心! 怎么可能甘心。 崔舒眉差人去问清河崔氏,看看清河崔氏还有没有什么别的招数。 但这时候回话的人已经到了他的马车前。 回话的人是他的二儿子崔成智,平时极为意气风发的一个年轻人,但此时面如死灰,声音都有些发颤,“父亲,崔老怪那边回过话来了,说我们博陵崔氏连支私军都控不住,今晚上一点建树都没有,反倒是让他们折了一名八品修士。他都怀疑是不是我们博陵崔氏死了个八品,也硬要拖着清河崔氏也死一个八品。他还说,今后博陵崔氏没事就不要联系他们清河崔氏了。” 崔舒眉气得浑身都打摆子。 买卖不成也不用这么冷嘲热讽! 但崔老怪这些话说得有没有道理? 扪心自问,他都觉得有道理。 一支足足几百人的披甲军,装备了强弩,装备了许多对付修行者的军械,结果坊门口坐着看戏不说,还直接被裴氏给收编了。 一晚上折了所能调动的小半修行者,结果连几个幽州学生都没杀得了。 连安仁坊外围的火都没能放得起来。 偌大一个门阀,大处小处一点都没建树。 若是换了自己,的确也不想要这样的猪队友。 “父亲,接下来我们怎么办?”崔成智的声音将他从自怨自艾的世界拉回了真实世界。 崔舒眉深吸了一口气。 他想了想,道:“你先容我仔细想想,你在马车外先等着,不要走开。” 崔成智点头的时候心里有点悲哀。 走又能走到哪里去? 家中宅院都被烧了,就算回去也住不得。 哪怕现在可以去睡觉了,还得仔细想想去睡哪。 崔舒眉的双手不自觉的握紧又松开,如此几次,他手心里捏着的仿佛不是自己的冷汗,而是博陵崔氏在长安的所有产业,所有屋子,所有人命。 清河崔氏很无情的一脚把他们踹了。 关键现在静下心来想想,踹得还很有道理。 邱丹生这个八品大剑师没了的那一刹那起,博陵崔氏就已经归于二流,等到这支私军再落入别人囊中,又死了不少修行者的博陵崔氏,在长安已经变成三流了。 在长安,什么人面情面都是假的,要出来混,靠的就是硬实力。 接下来不管是博陵崔氏的对头,还是觊觎博陵崔氏那些朝中官员位子的人,都会出来踩博陵崔氏。 清河崔氏要是显得和博陵崔氏亲近,还得给博陵崔氏出头,肯定是得不偿失。 博陵崔氏朝中那些官员慢慢被挤压取代,是个比较漫长的过程,但这是不可逆转的趋势,而且谁也不知道今晚过后,那顾十五又会做什么! 大厦将倾! 不,大厦已倾! 以今晚上这顾十五表现出来的应变能力,暴露出来的力量,神仙也救不了博陵崔氏的倾覆。 不甘瞬间就没了。 只有懊恼悔恨。 崔成智在马车外等得都已经汗冷了,终于听到车厢内里的崔舒眉出声,声音里充满谨慎和不自信的味道,“成智,你说要不我们现在抓紧时间给裴二小姐和顾先生的剑铺送份厚礼去吧?” “什么?”崔成智一声惊呼。 崔舒眉在车厢里原本已经羞愧欲死,听着这声惊呼,他下意识的以袖掩面,“是不是此计不妥?” 他觉得自己儿子肯定是反对。 但没想到外面崔成智的呼吸声沉重起来,声音传入他耳廓,“父亲真是英明,目前看来只有此计能够让博陵崔氏在长安立足了。常言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崔舒眉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生了个好儿子啊! 他放下遮住脸面的衣袖,认真的问道,“成智,你三妹崔成秀长得好看,人又温婉,你说给顾十五送礼的时候,顺便认真提一提,给他去做小妾,他会不会要?” 崔成智闻言大喜,道:“管他要不要,直接带过去给他看看,这才显出诚意,而且这顾十五什么样人,若真能够给他做小妾,那也是妹妹的福气!” 好儿子! 崔舒眉心中的内疚瞬间就没了,“那成智,你文章写的好,你先差人给顾十五传封信去,表达一下我们的意思,同时赶紧准备一份厚礼,明天剑铺开张之前,务必带着你三妹一起送到。” 崔成智笑着答应。 他离开的时候,就觉得身子没那么冷了。 毕竟其实真的春风送暖了。 今晚在哪睡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今后还能在长安睡了。 …… 皇帝也一直在等着安仁坊的消息。 他一直觉得既然顾十五连裴国公的人马都想到提前调动,那安仁坊今晚上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 但他也实在好奇,崔老怪如果出手,顾十五会怎么应对。 消息传来,顾留白的应对方式却让他怎么都没有想到。 “一个大皮碗子就破了崔老怪的神通?” 他都忍不住重复了一遍,“就靠一个大皮碗子让崔老怪徒劳无功?” 高大伴也是神色复杂,道:“机要处将它列为新的神通物了。以前没有出现过,应该是关外某个密宗炼制出来的东西。” 皇帝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 他总觉得顾十五做事情就是能够让人怎么都想不到。 “那这东西天生就是崔老怪神通的克星啊。”看着密报上的具体内容,他的神色却又不自觉的凝重起来,“崔老怪这下危险了。” 高大伴点了点头,苦笑了一下。 命里克星这种东西,有时候真的不能不信。 顾留白此人还未到长安,清河崔氏就因为关外的生意,变成了第一个和他对上的门阀。 结果顾留白手里就恰好有一件克制崔老怪八品神通的东西。 这是巧合,还是天意? 皇帝抬起头来,看着高大伴认真问了一句,“今晚上李氏机要处的人对顾十五评价如何?” 高大伴说道,“评价更高了一些,对他的管束不会有什么调整。今晚上死了些人,但死的都有该死的理由,而且对于今晚上的局势而言,要不是有一个八品,否则死伤的人压根可以忽略不计。机要处很喜欢这种行事风格的人。” 皇帝点了点头,忍不住微微一笑。 顾十五这人还真是有种很独特的气质。 类似这种门阀和新生势力的争斗,理应是很残酷的。 但无论是和沧浪剑宗比剑还是今晚这种局面,这种残酷的杀局落在他的手里,却往往被他弄得有点儿戏。 长安的很多人可能会觉得这就是少年心性,但在他看来,这既是顾十五生意人做派使然,又是做这些事情对于顾十五而言游刃有余。 “游刃有余啊…”皇帝说出了这几个字,又看着高大伴,认真道,“大伴,阴山一窝蜂这些人,今晚上他就让一个霜剑显露了出来,他隐藏的实力,很深啊。” 高大伴认真道:“机要处那边倒是好像不怎么担心,他们似乎更在意这少年做事有没有分寸。” 皇帝伸了个懒腰,准备去睡觉去了,突然又想到个事情,嘴角露出些笑意,“明早上不是派人给送了礼去?你让那些人在剑铺周围不要急着回来,我想明天剑铺周围有意思的事情肯定不少。” 高大伴笑了笑,道:“知道了。” …… 顾留白是等消肿了,将那些马蜂蛰自己肉里的蜂针都用真气逼出了体外之后,这才回到了修所。 看着他笑眯眯一脸期待的模样,裴云蕖就老脸一红。 “累了累了。”顾留白一进修所就说今晚上已经耗了太多气力和精神,就得马上找个房间睡一觉,不然的话明早上剑铺子开张不要顶两个黑眼圈,给裴二小姐丢人。 裴云蕖当然知道他打什么鬼主意,瞪了他一眼之后故意问道,“我开我的剑铺子,你两个黑眼圈给我丢什么人?” 顾留白笑道,“看你这话说得,难道现在长安城里的人还不知道我是你什么人?怎么着,要不凑着明天剑铺子开张,索性将定个日子,把该办的事情给办了?” “呸!你想办就办?”裴云蕖颇为心动,但只觉得这种大事当然不能儿戏,至少得先和父亲商量商量。 但这段时间父亲要帮着李氏重整周围军镇,而且还要应对郑竹部众的叛乱,她想想还是觉得自己父亲忙不过来。 顾留白一眼就看出了她的心意,在她耳边轻声说道,“那就等裴国公忙完了再说,这段时间我就先忍忍,养养剑再说。” 裴云蕖玉脸红透了,她看着顾留白这登徒子的模样,就在心里说,你先忍忍,养养剑再说,那你不忍的时候想把我怎么样? 不过她还是没敢把这句话给说出口,就怕反而挑得顾留白兽欲大增,到时候就又摸着不肯放。 第三百二十九章 这狗粮管饱 到了黎明时分,华琳仪和一群同窗已经困倦得不行,哪怕催动真气不断激荡气血,效果也开始不佳。 不过这时候有人突然问了一句,倒是让这群人有了些精神。 这人问:“琳仪,天都凉了,等会剑铺就要正式营业,现在好像招牌都没挂,你说裴二小姐的这剑铺子叫什么名字?” 华琳仪有些羞愧,道:“我也不知道啊。” “你们说这裴二小姐的剑铺子会叫什么名字?”这一群少女倒是来了新的乐趣,纷纷猜测起来。 有人道:“会不会叫吾爱绿眸?” 马上就被一群人否决,“这一点都不像剑铺子名字,而且怎么会如此赤裸,若是只叫‘绿眸’还有可能。” 但马上又有人道,“只是光叫绿眸也不太好听啊,我觉得可能不会叫这个名字。” 有人道:“有没有可能叫天下第一剑铺?” 一群人笑了,这名字霸气外漏,但似乎一名女子开的剑铺用这个名字也不完美。 一群人兴冲冲的又说了些名字,没一个让所有人满意,倒是天光大亮,一轮红日已经从东方升起了。 这时候安贵已经和一些人开始布置了,很快安贵就到了她们的面前,请她们去修所里面休息。一群人这时候已经没了什么睡意,华琳仪和安贵熟,便忍不住问道,“安贵,昨晚上忘记问你了,裴二小姐这剑铺子叫做什么名字,怎么招牌还没见挂出来?” 安贵闻言笑道,“我也不知道啊,就是有檀木光牌已经挂着了,我猜啊,二小姐估计等会让顾先生直接用剑雕个她想要的招牌出来。” “对哦。”一群人恍然大悟,顾十五第一次去裴府给裴二小姐出气的时候,不就是用剑给那栋小楼改了名字。 既然如此,那这悬念肯定要到正式开铺的时候才正式揭晓了。 这一群少女睡觉是已经不想再睡了,只是想着守了一夜肯定面容憔悴,所以都抓紧时间去洗漱打扮去了。 晨钟声才刚刚响起,整个长安城就好像瞬间苏醒,各坊大道上的马车一下子多了起来。 但若是从高空往下看,很多马车却是已经早就在坊门口等着,此时外面大道上可以通行,这些马车就纷纷冲破晨雾,朝着安仁坊的方位疾驰,一辆辆马车就像是竞速一般,你追我赶。 平日睡懒觉的裴云蕖也已经起身,裴府的两名侍女早早的就帮她打扮好了,她出现在修所的回廊里时,一身华丽的宽袖礼袍,高高盘起的乌发上插着碧绿的翡翠翘簪,顾留白一眼看见她的时候眼睛都直了,脑海里直冒出一句诗,“丽人绮阁情飘飘,头上鸾钗双翠翅”。 这诗句平时读了感觉也就那么一回事,但此刻看着栏杆旁的裴云蕖,顾留白却是只觉得光是这“丽人”二字就是为此时的裴二小姐所量身定制的。 裴云蕖看着他一副色鬼的模样,便轻声咳嗽了一声,现在这未完工的修所里头可是很多人,她也不敢放肆,走到顾留白身前之后,才一脸端庄的轻声问道,“好看么?” 顾留白此时脑海之中正出现一个画面,他不由得老脸一红,轻声道,“好看,你穿这衣衫帮我养一下剑,我估计效果肯定特别强。” 裴云蕖一想到昨晚上他那爪子就玉面一红,轻声道,“你这登徒子,我看你恨不得我和酒楼里头的胡女一样,穿个薄纱帮你养剑吧?” 顾留白看着她此时明明娇羞却还生怕被人看见,装作的一脸端庄的模样,便也一脸肃然,轻声道,“今后少不得要试试。” 见顾留白脸皮已经比城墙还厚了,裴云蕖知道自己讨不到好,便瞪了他一眼,“这衣衫你觉着好看,现在你就多看一会,等会我就换了去。” 顾留白绷不住了,嘴都咧开了,“留着等到养剑的时候穿?” “你这人一点没个正经。”裴云蕖也无奈了,“我就是觉得穿得太过招摇,旁人开个剑铺子,似乎要靠衣衫装点气派,但我们开个剑铺子,还需要靠这种衣衫让人觉得富贵?” 顾留白觉得有道理,认真道,“那倒是的确不用,谁不知道你是裴二小姐?” 裴云蕖点了点头,“等会我就换个干净爽利的衣衫,咱们开个剑铺,就不用和别人一样。” 顾留白笑道,“那是,不过剑铺名字你想好了没,好多送礼的可是都快到了。” 裴云蕖笑了笑,道:“就叫做伴君剑铺。” 顾留白微微一怔,“什么说头?” 裴云蕖有些慵懒的看着安仁坊上方的流云,轻声道,“我这一辈子没什么大志向,就想安生的陪在你身边就行啦。” 顾留白心中顿时有些感动,认真道,“这名字听着普通,但实在是好。” 裴云蕖转头看着他的眉眼,突然笑了笑,道:“那你这修所叫什么名字,你可想好了没有?” 顾留白微笑道,“原本没想好,现在想好了,我的修所就叫做遮风修所。” 裴云蕖噗的笑出声来,“顾十五你这修所名字可也普通。” 顾留白看着她,认真道,“我的志向可就大了,这一辈子啊,无论有什么风雨,我都得遮风蔽雨,都给你挡住。” 裴云蕖脸上挂着笑,但心中感动,鼻子都有些酸,“那为什么不叫蔽雨,非叫遮风?” 顾留白笑着轻声道,“风无孔不入,连风都能尽数遮挡,雨水更不在话下。” 裴云蕖和他并排站着,若不是想着今天周围到处都是人,她就肯定忍不住挨顾留白身上了,她也是忍不住说出心里话,“混账东西,你这哄我的功夫,倒已经是天下第一的。” “那商量个事情?”顾留白笑道。 裴云蕖一愣,“什么?” 顾留白道:“今晚上穿这衣衫帮我养个剑?” “你好贱。”裴云蕖道,“滚,去帮我雕招牌去吧。” …… 顾留白老老实实到了门口。 一看顾留白提着春坊名剑走出来,剑铺和修所周围顿时轰动。 剑铺子和修所里的人都一窝蜂涌了出来,就知道顾留白这是要给剑铺子雕琢名字了,所有人都想第一时间看看这剑铺到底叫什么霸气的名字。 顾留白仰头看着铺子门口门楣上方那块光溜溜的檀木大板,缓缓深吸了一口气。 昨夜黑团团已经去了延康坊一趟,然后明月行馆那边已经悄悄送了密笺过来,告知他黑团团已经掌握了崔老怪的行踪。 哪怕没有别的好处,昨晚上他最想做成的一件事已经做成,再加上好好养了养剑,此时他真是志得意满,春光之中,他的剑意也到达了顶点。 这么多人一围上来,他体内气机升腾,就像是一个花骨朵自然到了花开时,铮的一声轻响,剑光自剑鞘之中跳跃而出,剑光白如杏花,纷纷扬扬,一气呵成。 众人只觉得春意浓烈,宛如身处杏花林中,等到剑光消失,他们只见那招牌上已经出现四个好字,“伴君剑铺”。 “裴二小姐的剑铺原来叫做这个名字。” 华琳仪和一群同窗伸长脖子看着,此时谜题终于解开,她们大多数人一开始只觉得这个剑铺名字平淡无奇,伴君剑铺,伴君剑铺……但在心中默默念诵了几遍之后,这些少女便开始觉得大嚼特嚼狗粮,只感觉周围的春光里都浮动着裴二小姐对这顾十五的浓浓爱意。 什么天下第一,什么皇图霸业,什么风光,原来裴二小姐都不在乎,原来她要的只是陪伴于这顾留白的身边。 此时正巧裴云蕖已经换了一声淡绿色的便服走了出来,头发只是用一根布带清清爽爽的扎了个马尾辫,远远看着剑铺门口英姿飒爽又如出水芙蓉般的裴云蕖,一时这些少女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也只有裴二小姐这样的女子才配得上这顾留白了。 谁能想到这样的一名妙龄少女,竟能在黑沙瓦之中陪着顾留白一夜杀敌,伤重差点致死。 伴君剑铺。 吃完狗粮再回头拒绝这个剑铺名字,这些少女便又觉得这剑铺名字真是绝了。 剑如情侣,长伴吾身。 剑者正直,为人当做君子。 真的是好名字啊。 堂堂五品高手华琳仪一夜未睡,在春光明媚之中觉得阳光有些晃眼,她反正和顾留白也熟,此时看着顾留白十分满意的看着招牌,她便忍不住道,“顾十五,那你的修所叫什么名字?” 顾留白看着旁边修所上面的檀木招牌反正也已经挂好了,他便笑了笑,想着择日不如撞日,既然名字已经说定,不如一块雕完了算了。 他便走到那块牌匾下方,再次出剑。 “遮风修所” 又是看着平平无奇的名字出现在众人视线之中。 “啊啊啊……” 一群少女此时却是都忍不住钦羡的叫出声来。 差不多同龄人沐浴在此时春光之中,便轻易的明白了这一对佳人的心意。 裴二小姐是万般于我如浮云,我只要长在你身侧。 而这顾十五是纵有无尽风雨,我都在你身前为你遮挡。 这狗粮管饱啊。 第三百三十章 少年木如鸡 安仁坊的人一夜睡得不太安稳,感觉又是有人奏乐,有人鬼哭狼嚎,一会又有打雷,而且好多胡同里感觉都有嗖嗖的风声,好像鬼怪过境一样。 等到晨钟响起之后,安仁坊的人又发现不对了,外面的街道上很快车如流水马如龙,好多马车都是急吼吼的朝着一个地方去,连道路都有些堵塞。 “这年不是已经过了么?” “一大早的,这些人是去抢什么好处?” “是有地方在发鸡蛋么?” 坊里的人都很迷惑。 不过人口相传的消息传递起来是快的。 剑铺周围看热闹的街坊邻居很快就将消息传递开了。 只是因为裴国公家的二小姐在这里面开了个剑铺,这些马车都是赶来送礼贺喜的。 别说是是坊里的这些民众想不到,就连赶着来送礼的人都没想到送个礼还能堵车。 安仁坊前面这条横街上,几辆马车都为了争先,结果就堵在一起了。 一般这种时候车夫和车里的人急归急,但都很客气的讲数,比如其中那一辆显得分外高大的马车的车夫一开口就是,“诸位,我是金紫光禄大夫家中派来送礼的,不知能否请诸位先让让?” 这可是正三品的大员,旁边有一辆马车顿时气焰不再,马车上车夫约束着马匹,往一边退让。 但另外两辆马车却反而乘机往前挪了挪,其中一辆马车的车夫沉声说了四个字,“博陵崔氏。” 正三品大员家的车夫顿时一滞。 这是来送礼的么? 不是还有什么招数要用出来,赶紧退退,别到时候把自己的小命都搭进去。 但另外一辆马车的车夫一开口却是嗓音尖利,“你们几个都好生候着,等我送了东西进去你们再进。” 这时候后面有些马车却已经等得不耐烦了,有人叫出声来,“谁啊,在那磨磨唧唧的。” 这名嗓音尖利的车夫却是一下子笑了,直接在车头上站了起来,傲视群雄,“怎么着,你们想抢在圣上前头送礼不成?” 整条横街上瞬间鸦雀无声。 一辆辆马车瞬间就像是被一种无形的神通拨开两边,别说是进去的道没人挡,就连出去的道路都给这辆马车给预留好了。 连皇帝都给裴二小姐的剑铺送礼? 长安城里任何一个铺子都还从未有过如此的殊荣。 很多马车的车夫都是将马车停靠在院墙边上,都爬到马背上,然后探出一个头去看剑铺内里的情景。 只见那黄门通报过后,从马车里抱出的不是一柄剑,而是足足五柄剑。 这远看过去,大多数剑自然看不出是什么剑,但其中有一柄剑的剑鞘是明黄色的,剑柄上嵌着紫色的玉石。 这种剑鞘,这种剑柄,有见识的车夫一眼就认了出来,这不就是李氏的名剑“紫霄”? 李氏真正厉害的是真气法门、拳脚功夫和重兵器,剑用的不多,但这“紫霄”经常作为皇帝的配饰出现在春狩或是秋狩之中! 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皇帝送礼可不是随便找点剑来滥竽充数,他可是把自己很喜欢的剑都送了出来! 重视程度可见一斑! 现在在横街里等待送礼的马车已经按先来后到的顺序渐渐排起了长龙。 失了头筹的几户人家倒是心中庆幸,幸亏慢了一点,不然抢在皇帝面前第一个送礼那真是作死。 现在排在第二的马车车厢里坐着两个人,其中之一就是崔舒眉的好儿子崔成智,坐在他身边的一个少女看上去温婉可人,一双眼睛好像会说话一样,这少女就是他的三妹崔成秀。 崔成秀极少出门,此时只是好奇的看着外面的街巷,但她身边的崔舒眉却已经又是一身冷汗。 父亲这止损的决定英明啊! 连圣上都令人赶早来送礼贺喜,博陵崔氏要是再头铁,那就真的只能和石头柱子去比比谁的头比较硬了。 顾留白和裴云蕖已经得了安贵的通报,此时出了剑铺门来迎接送礼的小黄门。 这小黄门在外面是满脸骄横,现在看着这两人简直笑成了一朵花,“不必行大礼啊,没有圣旨,圣上说就是送你们五柄剑玩玩。” 此时五皇子也接到消息从隔壁修所赶了过来,一看小黄门递给顾留白和裴云蕖的那五把剑,他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父皇连紫霄和荡邪都拿了出来?” 小黄门一看是五皇子,顿时行了一礼,笑道,“五殿下我还打听到个事情,不知当讲不当讲。” 五皇子虽说这段时间在皇宫外晃荡,但他从小对这些太监就了解得很,一看这小黄门故作姿态的样子,就顿时笑骂道,“有屁快放。” 小黄门是胡大伴手底下的,被五皇子这么一骂,也不心惊,依旧是笑嘻嘻的,说道,“我听说圣上已经下旨,让裴国公休了晋俨华,这晋俨华的诰命夫人也没啦。” 五皇子一愣,旋即明白这是自己的父皇刻意讨好裴国公和这裴二小姐了。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李氏估计要倚仗裴国公来稳定军方势力,而裴国公和这顾留白互为犄角,顾留白在这长安的位置越是稳固,那裴国公在军方也能压得住人。 “还有这种事情?”裴云蕖倒并非是喜欢痛打落水狗的人,她解气是固然解气,但相比晋俨华,她是更加关心裴云华,她忍不住掏出一块银子塞了过去打赏,“那你有没有听说我姐的婚事有什么变化?” 这小黄门也是人精,收了银子谢过之后,笑道,“圣上前夜梦见先皇,说先皇让他再重新考虑一下这扩大禁婚门阀之事,他左思右想觉得不妥,所以已经降下口谕,三殿下和裴云华小姐的婚事倒是只能作罢了。” 裴云蕖闻言顿时大喜,又忍不住塞了一锭银子过去。 小黄门连连摆手说够了够了,收上一点银子沾沾喜气可以,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大拿特拿,回去恐怕要挨板子。 接下来这小黄门悄悄和裴云蕖老实说了几句,说是皇帝也想知道今天这边有多热闹,要让他好好看看,回去禀报,裴云蕖便差人将他的马车去停到隔壁修所空地,让安贵安置这小黄门去了。 此时门外横街上候着的崔成智也终于被一名伙计引着进了剑铺。 安贵安排得也极为妥帖,已经另有两个伙计一路小跑着去登记造册了,是哪家,送了什么礼物,先登记在册,等会送进剑铺的时候清点,并大声诵读。 后面则有几个侍女端来茶水早点,沿着街道一辆辆马车挨个送过去。 “这是剑铺子啊,又不是画舫花楼,送了什么礼物进去还要当场宣告的?” 一群送礼的人都被安贵这种操作弄得有点懵。 但接下来听那些送茶水早点的侍女说这还不算,各家分别送了什么礼,到时候还会张贴在里面的院墙上的。 这下一群送礼的更懵了,“这寺庙捐赠的手段都用在这上面了?” 各家送礼的一开始倒是没什么攀比心,但就怕比起别家来送得太寒碜了,当下就又不少人派人飞骑回去禀报。 那小黄门都看在眼里,乐不可支。 崔成智带着崔成秀到了顾留白和裴云蕖的面前,崔成智认真躬身行了一礼,眼睛里全是敬畏,“之前多有得罪,家父差我来给先生赔罪,希望先生既往不咎。” 若是换了别人,说不定要得意几句,但顾留白却只是微微一笑,道:“我只是个生意人,开铺子做买卖,讲究个你好我好,你对我不错,我自然也对你不差。” 崔成智心中一松,再次行了一礼,道:“先生雅量,不知舍妹之事,先生是否有所考虑?” 崔成智眼中依旧满是敬畏,但崔成秀年纪比顾留白还小上几岁,此时却是自顾自的偷偷打量顾留白,眼睛里只有好奇。 她知道博陵崔氏生死尽在此人之手,一路上也反复听阿兄说这事情的严重性,但她现在看着顾留白,却只好奇这和和气气的一个少年,竟然就是她阿兄他们口中所说的三头六臂魔神一般的存在? 裴云蕖也已经看过博陵崔氏连夜送过来的求和书,她此时看着满眼好奇,一脸天真模样的崔成秀倒是不觉得讨厌。 这明显还是个不知世间险恶的女孩子嘛。 但她嘴上却是故意道,“成智兄,我今天开铺子,你给我来这么一出,派个人来争宠,是蛮力不过,转而用色诱的手段了么?你不是来给我送礼的,是来砸我场子的吧?” 崔成智吓得双股战战,但他抬头一看,看见裴云蕖眼中并无愠怒神色,他便知道裴云蕖并未真的生气,他反应也快,马上道:“这事情自然是由裴二小姐做主,主要是家父生怕两位觉得他没有诚意,实在不成,让家妹来这里做个伙计帮忙招呼客人也行。” 他这就是一说,但崔成秀却以为就是要这么做,她便马上出声道,“好呀,我什么活都能帮忙干的。” 她倒是没觉得一名崔氏的嫡女在这里做伙计丢博陵崔氏的人,只觉得在这边肯定比闷在宅子里好玩,更何况宅子现在都被烧得到处乌漆嘛黑的。 “这倒是可以。”裴云蕖瞬间就拍板了。 这不就相当于博陵崔氏给了一个免费人质嘛。 而且这么一来,谁都知道博陵崔氏弄他们不过,已经彻底给他们降服了。 …… 卢乐天和王仁山等人所在的马车也在朝着安仁坊进发。 春光明媚,长安城里很多花都已经开了。 但卢乐天和王仁山等人,比起昨晚却更加意气消沉。 原来跟着顾留白的那名女大剑师就是霜剑之主! 原来顾留白竟然暗中已经和城中许多七品之中的佼佼者建立了关系,那些人收的真传弟子,竟然都是他明月行馆的人! 那打了徒弟,师尊肯定要出头的。 原来他已经暗中下了这样的一盘大棋! 程吃虎他们这些人没白来。 但越是如此,他们越是要去那个新开的剑铺子将程吃虎他们的剑给买回来,或者还可以再挑几柄好剑。 进了安仁坊门,距离剑铺还有几里地呢,结果街道堵了。 马车一辆接一辆,排得好好的。 卢乐天掀开车门帘,阳光有些刺眼,他微微眯起眼睛,问前面一个已经等了许久的车夫,“这剑铺子生意这么好?进去买剑还得排队?” 那名车夫一看卢乐天倒也知道非富即贵,也不敢嘲讽,只是认真解释道,“都是送礼的啊。买剑还要等一会,剑铺还没开始营业呢。” 卢乐天和王仁山呆在了长安的春天里。 第三百三十一章 春光不等人 这些车夫都是有眼力的,一看卢乐天和王仁山这副模样,就瞧出他们不是来送礼的,而是来逛剑铺的。 于是就近几名车夫都好心的说道,“距离吉时还有一个时辰呢,若是买剑就不用排在这里等着,马车就近找个地方停着,等到了时候走过去就行。” 卢乐天这时候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关键就在他身前那名车夫还有意讨好,说道,“这位公子,一点都不着急,剑铺里今天好剑绝对多,不怕挑不到好的,据说现在剑铺里好剑多得已经没了挂放的地方,好多剑现在都已经放在院子里的架子上,就连圣上一早上都送了五柄剑进去。” 卢乐天和王仁山只觉得脸上又被砍了五剑。 卢乐天浑浑噩噩的回到马车车厢之中,王仁山见他意志实在消沉,强颜欢笑道:“要等的时间也有些太长,不如我们索性不要去剑铺了,等会差个人来给程吃虎他们买回剑就算了。” 卢乐天突然开口说道,“我们是有多失败,或者说我是有多无能。” 王仁山不可置信的看着卢乐天,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卢乐天抬起头来,他年轻的脸庞在昏暗的马车车厢里显得分外的黯淡,“想着和此人在盛世里争夺风光,然而我之幼稚对于他而言就像是笑话。我平时并不会因为等待而丧失耐心,但我讨厌自己居然连剑铺到底什么时候开张都没弄清楚就赶早过来。” 王仁山愣了愣。 心里头觉得自己这一伙人真的挺蠢的。 连城中这么多人来送礼都不知道,连剑铺到底什么时候开张都没打听清楚就急吼吼的过来。 但此时卢乐天意志消沉成这副模样,他当然不能承认自己这一伙人很蠢,只能沉声道,“这说明我们进步空间很大。” 卢乐天咧了咧嘴,没笑出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呼出,然后下定了决心,认真道:“你若是也不想在这里等着,你等会就随便差个人进去买剑算了,我不想等了,我一会有事去找个人。” 王仁山有些担忧的看着他,“不要想不通…” 卢乐天摆了摆手,此时却笑了起来,道:“想什么呢,我就是散散心,找个养鱼的老朋友聊聊,说不定带些鱼回去放我们的池塘里。” 王仁山松了一口气,道:“散散心可以,不过别自个去大江大河里捞鱼。” 卢乐天笑道,“胜负乃兵家常事,没到懊恼得要跳河自尽的程度吧?” 王仁山这才放了心,“你去散心吧,这边的事情交给我就成。” 卢乐天也不用马车,就是步行走出了安仁坊。 明媚的春光里,他往南走到了兰陵坊,然后又沿着大街往西走,一直走到靠着城墙的永和坊,才进了永和坊的坊门,走到一条僻静的小巷里。 这条小巷里开着些手工作坊,都是做豆腐豆渣饼之类的东西的,一股子酸气。 其中有一间小院里面开了个铺子,卖的却都是可以用来做拐杖的藤木。 卢乐天确定不会有人跟着自己,他进了这间小院的后院。 这后院里面放了很多刚刚砍伐下来的青竹,有个身穿普通麻衣的老人在用竹青编竹箩筐。 这老人一头花白的头发,脸上皱纹稀稀拉拉的,看上去就是个普通的老人,但看着走进来的卢乐天,他却是意味深长的笑了笑,甚至带着一些戏谑道,“怎么着,终于想清楚了?” 卢乐天在走进这个小院的时候还有些犹豫,但和这老人目光相对的时候,他的眼睛里便瞬间全是坚毅。 他很确定的点了点头,道:“是,我想清楚了,我接受你的邀请,我可以成为堕落观的隐道子。” 三年前,作为长安城里年轻才俊的代表人物,他知道了修行者世界里有关堕落观的那个传言是真的,堕落观的长老级人物,就会选择最为杰出的年轻才俊作为堕落观的隐道子,这名老人看着平平无奇,但在三年前到他的面前招揽他的时候,却展现出了一些令他觉得匪夷所思的手段。 能够被堕落观招揽,他心里头是高兴的,毕竟这相当于是一种认证。 然而当时要让他直接做堕落观隐道子,他却有些做不到。 堕落观固然强大,但在整个大唐而言已是阴暗和邪恶的代名词,像他这样的人选择堕落观,固然可以更快的变得更强大,然而这路就一下子走窄了。 他觉得自己应该可以有更多的选择,不急在一时。 所以他给出的答复是先考虑考虑。 当时这名堕落观的长老给出的答复也是不急,毕竟这玩意是要好好考虑。 这几年里,他和王仁山等人组成天命楼,只觉得自己这一伙人进步很大,已经将城里的一些同龄人甩在身后,这路子看来已经走宽了。 成为堕落观隐道子,借助堕落观让自己更强,走得更快的想法就已经淡了。 但等到绿眸一来到长安,形势却是急转直下。 绿眸如皓月,那他们现在真的如同米粒之珠一样,无论是名望,魄力,实力,他们和顾留白相比,真的就如同小孩子过家家一样。 与其意志消沉,被盛世遗忘,不如放手一搏! 他看着这老人,双目亮如星辰。 老人笑了笑,“想好了就成,但这堕落观隐道子之位,已经不能给你了。” 卢乐天正志得意满,正为自己的决断而感慨,突然听到这一句,他一下子愣住了,“?” 隔了好大一会,他才回过神来,“你这话什么意思?” 老人淡然道,“你是想好了,但我这边这个堕落观隐道子的名额,已经给出去了,你也应该明白,我不会就挑一个人的,是在好多人里面挑个最合适的。” 卢乐天又在春光里呆若木鸡。 老人又淡淡的补了一刀,“你思索的时间倒是够久,这也正巧给了我更多观察你们的时间。这隐道子之位给你,原本就有些不适合。” 卢乐天只觉得周围的世界都变得有些不真实起来。 眼前的这个小院,这个在春光里编织竹器的老人,都似乎变得有些扭曲起来。 就连他脑子都似乎变得迟钝起来,“你的意思是…你已经早就找到合适的人作为堕落观隐道子了,而且那人已经接受了?” “对。”老人点了点头,然后看着明显深受打击的卢乐天,忍不住又笑了起来,道:“卢公子,你总不会觉得这机会会一直停留在原地等着你吧?就如眼下长安的春光,你什么时候觉得整个春天会为一个人停留?” 卢乐天不知受什么心情驱使,看着这名老人,他忍不住说道,“那你为什么一直停留在这个院子,也不怕身份暴露?” 老人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他的这个问题,反而反问道:“你该不会以为我留在这个地方是为了一直等着你?” 卢乐天有些僵硬的转过身去。 他已经不想要知道自己问的问题的答案。 想分长安几分春,然而只是伤自尊。 …… 卢乐天走出充满酸豆子气息的小巷,站在街上的时候,他一时都不知道往哪个道口走。 然而有些人却从来不止步不前。 李得意的任命文书已经正式下达。 他会成为大唐新的宰相。 在裴二小姐的剑铺正式开张的这个上午,他却很意外的接到了一封来自顾留白的信笺,这信笺的内容很直白,内容对于他而言也有些吓人,“有没有兴趣杀掉崔老怪?”” 李得意也算是经过了大起大落,他从长安到边地,又回到长安,这数十年里,他见过稀奇古怪的人也算是多了,但真的没有见过顾留白这种路数的人。 一点交情都没有,甚至连正式的拜会都没有过,居然直接给他来一封信,问他想不想一起杀崔老怪。 李得意不是卢乐天那种年轻人,他并不需要很长的时间考虑,所以他很直接的回了一封密笺,道:“听说你是生意人,我可以和你做这样一桩生意。” 只是他并不知晓的是,在安仁坊剑铺门口开始锣鼓喧哗,正式开铺的时候,接到这样信笺的不止他一人。 长孙无极的手中也接到了一封同样的信笺,“有没有兴趣杀掉崔老怪?” 长孙无极笑得脸上多了几条皱纹。 他真的很久都没有见到这样有趣的年轻人了。 他看着信笺上那些显得兴致勃勃的字迹,莫名的有些感慨。 这少年明明有大把时光,脚步却如此匆忙,尤其不给敌人任何喘息的时间,若是自己年轻时,也像这少年一样,不要浪费那么多时间,那么自己的人生是不是会少留很多遗憾? 他犹豫了一下。 然后也给顾留白亲自回了信笺,“我不反对,我可以让人去看一看。” 这两封信笺差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到了顾留白的手中。 顾留白一边毫无高手风范的喝着一碗面皮汤,一边看着城中这两个真正大佬的回信,然后笑了起来,“崔老怪,你这不就死了?” 第三百三十二章 杀人不隔夜 长安乃至整个大唐,现在应该没有任何一个剑铺的好剑有裴云蕖的这个伴君剑铺的好剑多。 以前从晋氏手中拿来的剑,还有昨晚上收缴的很多剑,那些品阶没那么好的剑,都只能被请出去放在外面的木架子上。 不过也有一小部分并不那么厉害的剑还是能够在剑铺里面占个好位置的。 因为那些剑要么是长得好看,要么就是真气贯注进去之后,剑身和剑气好看。 裴二小姐的剑铺么,评断标准自然按着裴二小姐的喜好来。 怎么摆布,怎么卖,顾留白当然也不出主意,就按着她的喜好来。 不过事实证明很多真正掏大价钱买剑的人也并非真正就要靠买的剑厮杀的。 开铺之后,倒还真是裴云蕖觉得好看的那些剑成交不少。 关外的剑都是用来砍人。 长安的好多剑都是用来看。 这做剑铺子生意果然还得听裴二小姐的。 不过杀人越货这种事情,在哪都得看硬实力。 自从和崔白塔交手之后,他对崔老怪就始终不敢小觑。 大唐各州郡的高手也是有一些的,比如这博陵崔氏的邱丹生也是八品,那为什么李氏精心谋划了这样的一盘大棋,要动林甫和王夜狐的时候,找来的非得是李得意和崔老怪? 那只能说明长安之外的那些高手里面,李得意和崔老怪肯定是高出一档的。 尤其决定自己性命的地方摆上崔老怪,那肯定是皇帝和李氏机要处知道崔老怪有多厉害。 这样的对头不除掉,的确睡不安稳。 尤其这清河崔氏昨晚上还弄出了一个庄如玉这样的八品,这就更让顾留白觉得贺火罗和阴十娘两个人都不保险。 清河崔氏的底蕴显然和博陵崔氏不是一个档次的。 不仅是要尽快杀掉崔老怪,而且不能让贺火罗和阴十娘有任何一点损伤。 所以哪怕是五皇子和阴山一窝蜂这些人,都觉得按照顾留白的做派,肯定是要等到龙婆回来之后再围杀崔老怪的。 至于冲谦老道,顾留白可以肯定他不会帮着自己杀人。 但有时候自己在长安城里,小命受到威胁的时候,他却是能够作为靠山出现。 这里面肯定有什么问题。 是谁和冲谦老道有这方面的约定? 让他这种八品不能在长安城里随便杀人? 但这冲谦老道也让他蛋疼的很,明明知道很多事情,就是不说。 神叨叨的耶律月理手下那个夏神侍估计更不可能在大唐境内堂而皇之的刺杀大唐的八品,不过不管能不能,等会见了耶律月理,顾留白也得问一嘴。 万一能行呢? 不能帮忙杀人,那带着耶律月理一起去看杀崔老怪,自己往耶律月理旁边一站,这不也就相当于多了个八品护卫? 贺火罗加阴十娘,再加上一个肯出手的李得意,还有一个夏神侍可以保着自己,除非李氏机要处硬保这崔老怪,否则顾留白不知道这崔老怪怎么能不死。 但李氏机要处和皇帝似乎也没要保这崔老怪的意思。 崔老怪,看来你这清河崔氏做人也不成啊。 …… 午后,一辆不起眼的马车进入了还在热火朝天的施工的修所。 身穿便服的李得意下了马车,走进修所的时候,没有人注意到他这个新的大唐宰相。 顾留白在楼梯口等着他。 对着这个新的宰相,顾留白也只是微躬身行了一礼,然后说了个请字就将李得意领进了谈事情的静室。 李得意已经历经沧桑,但看着这少年安静却充满自信的脸庞,他的眼底还是不可遏制的出现了一些钦羡的神色。 人无再少年。 即便他有通天之能,也没有办法重返这种意气风发的少年时。 而且此时看着这名少年,他突然醒觉真正促成自己走到这里的,并非只是那一封信,而是因为他心底里知道这少年将来注定比自己爬得更高,他将来所做的事情,都可以对整个大唐造成很深远的影响。 顾留白也简单干脆,“李相想和我做生意,你想要什么?” 李得意不怒自威的看着顾留白,淡淡说道,“王夜狐的那两件神通物。” 顾留白微微蹙眉,道:“王夜狐的那两件神通物不在我手中。” 李得意仔细的看着他脸上的神色,道:“王夜狐没有将这两件神通物交给你?” 顾留白顿时明白皇帝为何还是选择李得意为相,这人很明显极其聪明,甚至拥有一些玄庆法师才有的眼光。 他看着李得意,坦然道:“没有,可能他觉得我并不需要这两件神通物就能在长安立足,而且若是这两件神通物都在我手中的话,恐怕李氏对我也不会是眼下的态度,他们对我可就没这么放心了。” 李得意微微一笑,道:“我想要佛子那门神通法门,你能给我?” 顾留白倒是一愣,旋即反应过来,“你的兵家法门对你身体损伤甚大?不过邹嘉南的法门对你没什么用,当年传他那神通法门的老喇嘛虽然没有明说,但我猜出来了,他修了那神通法门就不能杀人,他不杀人,行善积德,修为就能精进,但只要杀了人,心中有戾气了,那他恐怕就会遭受这神通法门的反噬,你在长安可以不杀人,但总不能把自己杀人的手段先给废了?” 李得意缓缓点了点头,他看了一眼隔壁的剑铺,沉默了片刻,道:“这也没有,那也没有,那你凭什么和我做生意?” 顾留白微笑起来,道:“我保证你亏不了。” 李得意平静道,“愿闻其详。” “你帮着我们一起杀崔老怪,你帮我们全力出手一次,我们这次和你一起杀崔老怪的人,在你需要的时候,也帮你出手一次,但前提都一样,不能对付那种一看就有可能让你们有危险的对手。”顾留白淡淡的说道,“简单而言,你帮我们杀一个崔老怪,下次你要是有一个类似崔老怪这样的人物要杀,你自个对付不了的,我们可以和你一起杀。你就出一个人,我这边可是出两个八品大修士,你不亏的。” 李得意看着顾留白,戏谑道,“那万一我要杀的是你们不愿意杀的人?” 顾留白故意皱眉道,“你这人也有意思,总不能想杀我朋友吧?” 李得意淡然道:“那我并不觉得我赚到了。” “李相你可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了。”顾留白笑了起来,“清河崔氏倒下去,里面你能捞多少好处你自己心里有数的。而且他们不倒,在长安能从谁的碗里抢肉?不就是从你我这样的人碗里抢肉?清河崔氏可不会和那些顶级门阀交恶。还有,现在眼门前你也没什么急着要杀的人吧?让我们欠着这个帐,你相当于多一张保命符。” 李得意笑了笑,没反驳顾留白,只是他还想听听顾留白能说些什么。 顾留白此时却是伸手朝着剑铺外的那条横街点了点,“你看到现在为止,还有些后知后觉的来送礼,平时长安城里的官员们送礼,都是暗暗的送,但今日这些人却非得这么光明正大的抢着送,而且我们都说了,那些送礼的登记造册之后,都会公布在剑铺里面的院墙上,作为感谢。” 顿了顿之后,他看着李得意听得认真,便接着说道,“很多人觉得这是学人筹建道观或是寺庙的那一套,让他们互相攀比,但这还真的是感谢,这一贴上去,好歹让长安人都知道,这些人都和我多少有些关系,李相你在长安根基也不深吧?尤其你这一下子位高权重,好多人还是对你有想法的吧,你这要是和我们一起对付了崔老怪,就算你不想被人知道你和我们一起出了手,但我们之间总算有了个交情,今后还是有着生意可以做的吧?” 李得意有些感慨的站了起来。 “长安没几个有你看得这么清楚的人,你做这生意怎么可能做不成。” 他说了这一句之后,便起身往外走,同时认真道,“什么时候动手,和我说就是。” 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顾留白却是笑眯眯的说道,“要不你索性别走了,省得你来来回回的麻烦,一会你就坐我们的马车一起走。” 李得意这下都震惊了,“你马上就要动手?” 顾留白看着他,有些惊讶的样子,“杀崔老怪又不是腌肉,难不成还要多等一晚,等腌入味一点?” 李得意欲言又止,转身走到顾留白的对面坐了下来。 只是过了片刻,一辆马车停到了修所里的空地上,感受着那马车之中的气息,李得意再次震惊起来,“回鹘的这个八品你都喊了?” “我喊回鹘神女和我一起出去游玩,让这回鹘的八品大修士在我们身边,我们就安全很多,万一遇到某个穷途末路的八品突然之间失心疯了一定要杀了我呢?”顾留白笑道。 李得意沉默了一会,憋出一句,“面对三个八品,哪怕不管自己,想要换你一命,都好像不太可能。再加上这么一个,委实有些…欺负人。” 第三百三十三章 看一个人死 长孙细雨看到长孙无极在马车里朝着自己招了招手的时候,她产生了一种时光倒流的错觉。 上一次长孙无极的马车停在她面前,带她一起出去游玩已经是很多年前。 那时的长孙无极自然很忙,很多时候甚至不在长安,但一年之中总会抽出些时间带她出去游玩。 但等到她大了一些之后,长孙无极就极少和她一辆马车出去游玩了。 身在长孙门阀,但却并不喜欢接触长安光鲜亮丽背后的阴暗面,不喜欢许多人趋之若鹜的权谋,既然她很讨厌进入这种世界,长孙无极就也由着她。 长孙无极思索过这个问题,在自己离开世间之后,除了长孙细雨之外,长孙门阀的所有嫡系,哪怕在某天遭受清算,也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 和大唐帝国的诸多势力阴狠的斗了这么多年,这些人哪一个双手不是沾满了血腥。 但长孙细雨却是无辜的。 她自始至终都没有卷入过这些纷争。 尤其前不久的那一天,他终于读懂了她的心意。 似乎不想进入任何人的世界的长孙细雨原来只是想学着她曾经在乎的人做些事情。 她并不是不想进入任何人的世界,而是想进入那几个人的世界,但那几个人已经不在世上。 看着长孙细雨走过来,坐到自己身边的时候,长孙无极眼中的些许感慨变成了些许满足,他看着长孙细雨,微笑着问道,“你上次去曲江看了郭北溪的弟子与沧浪剑宗的比剑,你觉得那少年如何?” 长孙细雨认真答道:“痞赖了些,不太正经,其余都还可以。” 长孙无极笑了笑,道:“他今早给我传了封密笺,想让我参与某件事情,我想带你一起去看看。” 当见过很多厉害的事情,而且自身修为又足够高,甚至这长安都没有什么她可以关心的事情时,长孙细雨平时脸上的情绪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所以听到长孙无极的这句话,她也只是微微蹙起了眉头,问道,“你和他之前就已经相熟?” “没有。”长孙无极摇了摇头,道:“而且我总觉得之前他对我们还多少有些敌意,所以他这直接给我写封密笺,让我参与某件大事,说实话我都愣了一会,我这一辈子见过各式各样的人也算多了,让我觉得非常厉害的人物也见了不少,但这种路数的,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长孙细雨原本就有些好奇,听着便忍不住问道,“他给你的密笺上说什么?” 长孙无极笑道,“他说他要杀崔老怪,问我要不要一起。” 长孙细雨瞬间又蹙眉,道:“这可有些儿戏。” “这就是这少年最有意思的地方。”长孙无极想想就忍不住笑,但随即又感慨起来。 或许只有像他和皇帝这种人物,才知道这少年的运筹帷幄有多可怕。 他看着长孙细雨,很认真道,“你看看这少年做的很多事情都像是儿戏,但儿戏的事情却偏偏能够做得水到渠成,这便只能说明他对局势的判断实在把握得准。你想想,这城里能阻止他杀崔老怪的,应该只剩下李氏和我,李氏肯定在昨晚上就已经让他揣摩出了态度,那他这问我一下,若是我不想让他这么做,反过头去提醒崔老怪,那他肯定就会从长计议,但我不反对他杀崔老怪,那他做这件事就没了什么顾忌。” 长孙细雨懒得去想这里面的勾心斗角,但这个时候长孙无极却又说了一句,道,“我就表现了一个我可以看热闹的意思,然后他就直接告诉我现在就可以去看热闹了。” 长孙细雨微微一怔,“他现在就要动手,你是带我去看他杀崔老怪?” 长孙无极转过头,平静的看着她,缓缓说道,“其实一个人甭管多厉害,要在长安这种地方,做事情可以做得这么水到渠成,这就不只是他一个人的意志,而是很多人的意志。” 长孙细雨道:“你说这些,和这件事有关系么?” “算有吧,但更多可能和你有关系,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长孙无极慢慢说道,“这座城里汇聚着天下的气运,街巷里飘荡着的都是这座城里真正厉害人物的意志,李氏的、玄庆法师的、王夜狐的、堕落观那些人的、白云观的、宗圣宫的、还有你在意的那些人的…这城里发生的任何大事,任何一个人的强势崛起,要越过这些意志是不可能的,怎么说呢,只有很多人的意志本身就在促成他的崛起,才会让他做很多事情都游刃有余,都水到渠成。” 长孙细雨眉头再次蹙起,“但这些和我有什么关系,虽然他是郭北溪的弟子,但我认识郭北溪的时候,没这个人。” “你思索事情简单,倒也省了不少烦心事。”长孙无极笑笑,道:“我想带你去看看,是想让他认识你这个人,今后他考虑长安的事情时,知道有你这么一个人在长安,我觉得对你是有好处的。” 长孙细雨突然沉默了下来。 有好处? 是因为我是郭北溪的旧识? 只是平日里,长孙家在意这样的好处么? 她明白了什么,转头看向依旧微笑着的长孙无极,有些艰难的问道,“大概还有多久?” 寻常人可能以为她在问这辆马车到达顾留白围杀崔老怪的地点还有多久,但此时的长孙无极却很清楚她问的是什么。 他认真的说道,“可能两个月,最多三个月。” 说完这句,他觉得长孙细雨会很难过,方才有那么一刹那,他就觉得长孙细雨快和小时候一样哭鼻子了,但这个时候他转头看着长孙细雨,却发现长孙细雨一脸清冷,好像听到了不相干的人快要离世的消息。 他便有些发愣,“你不难过么?” 长孙细雨沉默了一会,道:“生老病死无法避免,像你这样的人都感觉自己要离开,那谁也没有办法阻止。我只是知道,一个人若是牵挂越多,离开这世间的时候就越是不舍,就没有那么开心。我不想为你难过,也不想你太过牵挂。” “你这话说得好像巴不得我马上开开心心归西似的。”长孙无极吐槽了一句,但长孙细雨的意思,他明白得很。 只是她这性子,天底下到底有多少人能够欣赏? 无论是耶律月理所说的气运,还是长孙无极所说的意志,似乎对于寻常人而言都是和命运一样可以听见字眼却压根触碰不到也无法描绘的玄之又玄的东西。 但修行高到一定境界,别说对于自身生机的变化有清晰的认知,便是冥冥之中的那种祸福,在影响自己生死的时候,便都会有着一定的感应。 崔舒眉那日拜会崔老怪的院子里,白天也起了一股浓雾,这浓雾扭动了几下,化成了一道人形,接着对着院子里一名崔氏嫡系吩咐道,“今日心神不宁,想是那顾十五要杀我,若是我今日遭遇不测,书房之中有我的遗训。” “什么?”院子里这名崔氏嫡系也已是至少六十多岁的年纪,此时听到崔老怪如此说话,顿时震骇得不能自已。 …… 平康坊的花萼楼乃是长安寻花问柳好去处。 酒楼的一个包房之中,虽是白昼,却关闭着门窗,点着会散发着香气的蜡烛。 一个虬髯大汉左拥右抱还不算,身上还坐了一名女子。 这三个女子都是穿着裴云蕖说过的那种薄纱,香艳得要命,不过这虬髯大汉似是已经在完事后的休憩时间,只是吃着三个女子轮流喂到嘴里的吃食。 正在此时,楼里却是传出了数声惊呼。 旋即他这房门响起咄咄的敲门声。 这虬髯大汉突然叹了口气,起来穿了一件黑色底子,银丝绣着繁花的袍子,然后又在三个女子的翘臀上各拍了一记,将身上的钱袋子往三个女子中间一丢,道:“好日子到头了,今天过后,你们恐怕是见不到我了。” 这三个女子一愣,还未来得及说话,这虬髯大汉却已经大笑出门去。 他开门的一瞬间,这三个女子都是好奇的瞪大了眼睛,只见站在门外等着的居然不是人,而是一只青色的鹿。 这鹿明显不是俗物,它在前面带路,脚下竟是生出团团白雾,仿佛一朵朵祥云。 …… 李得意和顾留白坐一辆车,后面紧跟着的就是耶律月理的马车。 马车行进之间,李得意出声问道,“那群打铁花的人派人去对付了没?”” 这趟和顾留白做生意,他是来捡便宜的,不是来拼命的,有些事情,他生怕顾留白想不周全之后就变得麻烦起来。 元宵节那天晚上,那批在通天树上打铁花的修行者,很显然能够通过这种手段来增强崔老怪的神通威力。 顾留白点了点头,道:“怀贞公主亲自带着人去照看那群人了,他们没法插手。杀就不用杀了,那些人也不是崔氏的死士,最多是拿钱办事。” 李得意眼眸里有些不可思议的神色,“你用李氏的人帮你办事?” “这种小事让怀贞公主帮忙无伤大雅。”顾留白笑了笑,道:“而且大唐的修行者都是大唐的宝贵财产,避免他们去送死,本身就是李氏的人该做的。” 李得意微讽的笑笑,“杀八品就不算损耗大唐的宝贵财产?” 顾留白很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道:“至少就目前而言,少几个八品似乎也是李氏乐意见到的。” 然后他笑了笑,道:“要不我吃了熊心豹子胆,没事就杀两个八品?” 李得意没回他这句话,他从车窗往外看了一会,道:“崔老怪在静王府附近?” 第三百三十四章 玉腿也须抱 顾留白认真作答,“他原本不在静王府附近,但现在正朝着静王府去。” 李得意瞬间皱眉,道:“若是李氏机要处的人出面,这桩生意就作罢。” 顾留白好奇道,“原来你们都知道李氏机要处在静王府里?” 李得意看了他一眼,道:“一般人不知道,但我显然不能归在一般人里面。” “能做大唐宰相的,那甚至不是一般的八品。”顾留白微微一笑,道:“那你知不知道,静王府里面有可能镇压着某种东西?” 李得意淡然道,“你探我口风?” 顾留白笑了笑,道:“我只是试试你大气不大气。” 李得意微嘲道,“天上不会平白无故掉胡饼。” 顾留白平静道,“不让你吃亏就是。” 李得意脸上嘲弄的意味更浓烈了些,“生意一桩一桩的做,眼下这桩生意还不知道做不做得成。” “你说他能不能进静王府?”顾留白这时候却是认真问了一句。 李得意也认真起来,摇了摇头,“我觉得可能性不大,就连皇帝身边的高大伴他们那种人,也进不去静王府。” “高大伴是皇帝的心腹都进不去,哪怕崔老怪这次和李氏达成了什么利益交换,要能进静王府,他早就进去了,也不应该等到现在。”顾留白想了想,接着道,“那最大的可能性就是感觉到我要对付他,他觉得如果将战场放在静王府旁边,可能李氏机要处有可能会管。”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李得意笑了笑,“静王府可不是一条鱼。” 顾留白笑得有些狡诈,“不过按你说的,连高大伴这样的人都不让进,看来静王府里的东西真的太过重要,而且崔老怪主动将战场选择在这里,应该有可能是觉得这种档次的战斗有可能让李氏顾忌,李氏机要处如果担心静王府里面的东西有所损毁,说不定就会出面。” 李得意点了点头,“我也是这么觉得。” 顾留白看着李得意风波不惊的样子,倒是有些蛋疼,忍不住道,“我怎么觉得你其实并非不大气,其实是压根不知道静王府里的事情,反而是在探我口风的样子?” 李得意微微一笑,道:“如果我说我确实一无所知,你相信么?” 顾留白突然笑道,“你也别管我相不相信你,我就问你想不想试着看看静王府里到底有什么吧?” 李得意愣住。 他发现弄了半天,自己似乎有些跟不上这少年的脚步和思路。 他看着顾留白脸上的神色,慢慢确定自己心底里浮上来的那个猜测是真的。 他不自觉的皱眉,问道,“你是想借着此事,反而真的将战火引向静王府?” 顾留白没有正面回答,反而笑着反问了他一个问题,“你说长孙无极知不知道李氏机要处在静王府里到底搞什么鬼?如果不知道的话,他想不想要看看静王府里到底有什么厉害东西?” 李得意再次愣住。 过了数个呼吸之后,他才有些不可置信的问道,“难不成你给长孙无极也传了一份密笺?” 顾留白点了点头,道:“他已经回过我了,我的人现在也正带着他往我们这边来。” 李得意此时无语。 顾留白却平静的说道,“如果长孙无极也想看看,我觉得今天还真的可以试试。” 李得意苦笑了起来,“顾十五,我有个问题。” 顾留白耸了耸肩,“李相请问。” 李得意道,“你平时走路,不会扯着蛋吗?” 顾留白知道李得意的意思是他的步子走得太大了,容易扯蛋。 他哈哈的笑了起来。 然后实话实说道,“扯蛋倒是不扯,就是有时候养剑意,顶裤子顶得疼。” 李得意自然体会不到顾留白养剑意的真意,他只是以为顾留白卖弄自己年轻的本钱。 他便有些不服气的鄙视道,“那是你还太嫩,没磨过剑。” 顾留白哈哈一笑,顿时觉得李得意也是个妙人。 这时候马车却是停了停,有行人路过,对驾车的车夫轻声说了句。 车夫便转头轻声对顾留白说道,“崔老怪突然不隐藏气机,直接离开马车掠入玉泉观。” “玉泉观?” 顾留白愣了愣。 贾炼现在虽然还活得好好的,但他的遗言就是死了之后将他埋在玉泉观的山坡上。 现在这崔老怪突然图穷匕见般直接进入玉泉观,他顿时怀疑这里面有没有什么特殊的联系。 他转头看了一眼李得意。 李得意脸上的神色倒是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 反倒是他这转头一看引起了李得意的注意,李得意反问道:“玉泉观有什么特别的说法?” 顾留白道,“我就是想问问你玉泉观有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怎么这崔老怪到了附近也不隐匿气机了,一溜烟的就跑进去了。别到时候里面有什么特别布置可以提升他的神通,弄得不好这桩生意做不成反而把自己搭进去了。” 李得意沉吟了一会,道:“长孙无极敢进玉泉观,我就敢进。这世上不管什么样厉害的布置,都没厉害到能够对付这么多八品的。” …… 顾留白的马车到达玉泉观门口的时候,李得意看到有个妇人坐在玉泉观的门口晒太阳。 第一眼看上去平平无奇,但第二眼看上去,他就倒吸了一口冷气。 八品大剑师,应该就是那霜剑之主了。 八品大剑师就近在眼前,结果他要端详一下才陡然感觉可怕,那这八品大剑师偷袭暗杀会多厉害? 想到阴山一窝蜂这些人最擅长埋伏暗杀,他背上就有些发毛。 阴十娘一向爽利,看着顾留白下车就丢了袋子果脯给他,然后道:“就在玉泉观里面,没什么新的动静。” 顾留白看着一袋子的果脯就知道长安又有一样东西被阴十娘嫌弃了。 也就在此时,李得意转头回望,只见一辆马车缓缓行来,驾车的车夫独臂,但在他的感知里,这名车夫的气机就像是一座巨山。 好雄浑的真气! 李得意直觉这人体内蕴含着的真气恐怕比自己多出一倍不止。 马车的车门帘掀了开来。 长孙无极在内里对着李得意微微颔首,道:“李相,今日我只是来看热闹,就不下马车和你们亲近了。” 李得意躬身回礼的刹那,头皮都有点发麻了。 长孙细雨竟然也在。 八品又多了一个。 除了冲谦、白云观和李氏的人,这长安城里的八品几乎都扎堆在这玉泉观了。 顾留白也不怯场,对着长孙无极也是躬身行了一礼。 他知道长孙细雨,但此时看着这名安静的女子,他只觉得长孙细雨看着自己的眼神好像有点怪怪的。 “不是吧?”他顿时有些不安,心想该不会这长孙家的也看上我了?要是和这小蛮女上一样上来就说你要老婆不要,那不是又蛋疼? “后生可畏。”长孙无极颔首回了个礼,赞叹了一句,只是看了一眼顾留白,他却似乎看出了顾留白此时心中的念头,不由得笑了起来,道:“不过你可别瞎想,她和你真正差着辈分呢,郭北溪没和你说起过她?” 顾留白一怔。 他瞬间就听懂了长孙无极的意思。 和郭北溪有一腿? 没过门的师娘? 郭北溪没提过这长孙细雨的事情啊。 这种刺激的事不和自己说说? 不管了,现在这条大腿自己不能抱也得硬抱啊! “郭北溪教我剑的时候,经常和我说起长安的一些事情。”他马上就一脸认真的说道,“他常说长安有长安的好,别处有别处的好,但长安的一些人,却是别处根本遇不见的。他还对我说过,关外就压根没有安安静静的细雨。我那时尚小,觉得他说的雨就是雨,关外的确要么不下雨,要下就是那种凶神恶煞的雨。但今日您这一问,我才醒觉,他说的和我想的不一定是一回事。” 长孙无极何等样人,他一看顾留白就知道这些话估计就是瞎扯。 当着自己的面这么一本正经胡扯,这胆子也真的肥。 不过这随口胡扯还能扯得这么头头是道,这小子倒是也真有意思。 他想着这些话长孙细雨肯定爱听,便忍不住笑了起来。 长孙细雨脸上的神色没什么变化,她安静的看了顾留白一会,却是开口说道,“他的剑,能再给我看看么?” 顾留白心中倒是一沉,他顿时点了点头,走上前去,将手里提着的春坊名剑递给了她。 长孙细雨接过这剑,眼中便再无旁人。 她看着手中的这柄剑,只觉得回到了很多年前,她就像是看到郭北溪提着这柄剑,笑着站在她的面前。 长孙无极叹了口气。 但他心里却是说不出的满意。 他知道这么一来,顾留白再怎么都会帮他照看着长孙细雨了。 也就在此时,高空之中响起了雷声。 玉泉观的上空,云气翻滚,一道道云气伴随着雷鸣,渐渐透出光亮。 李得意深吸了一口气,他眼中也出现了一些敬意。 这崔老怪的心气也高。 此时一声接着一声的雷声,如同战鼓擂响。 明明感觉到了顾留白对着他设了个杀局,但他现在反倒像是在对他们说,我就在这里,竖子们来战! 第三百三十五章 天神镇四角 自生感应以来,这崔老怪显是一下子想明白了,那夜安仁坊顾留白是以自己做饵,引他出手,好将他找出来。 怎么能找出他来的,他不知道。 但既然已经被找出来了,他又生出这样的感应,他知道跑也不一定跑得了,所以倒不如在城中选个地方,殊死一搏。 顾留白理顺了城中的诸多意志,轻轻松松就已经推动了这样的大势,这崔老怪还能有这样背水一战的气势,倒是也让李得意心中有些佩服。 此时玉泉观上方天空之中雷声越来越骇人,那声音彷佛实质一般在围绕着玉泉观抽打,周围空气都弥漫着杀意,但耶律月理一下马车,却反而是一脸兴奋,眼睛里都闪着光,“顾十五,你怎么不带裴二小姐过来?不怕崔老怪引你过来,却乘机留个后手去杀她么?” 顾留白顿时翻了个白眼,“小蛮女,你是巴不得崔老怪去杀她?不过倒是要让你失望了,我让周驴儿带着她们去慈恩寺烧香了。要么有人想试试玄庆法师打人厉害不厉害?” 听着顾留白居然早就让佛子带着裴二小姐她们去玄庆法师那里了,耶律月理顿时撇了撇嘴,“顾十五你这人真偏心,把她们送去最安全的地方,却把我找来陪你到这最危险的地方。” 顾留白顿时为之侧目,“小蛮女你别耍嘴皮子偷换概念,什么她们和你,你和她们是一回事么?” 耶律月理嘀咕道,“这样下去不是迟早的事情?” 顾留白觉得这时候斗嘴一点意思都没有,但耶律月理却已经笑眯眯的对他说道,“顾十五你挨我近一点,这打雷好危险,离我太远容易被雷劈。” 听人劝,吃饱饭。 顾留白倒是一点都不倔强,乖乖的就靠在了她的身边。 李得意看着就又觉得蛋疼。 这不就是他年轻时都压根做不到的软饭硬吃? “走吧,别让人等急了。”顾留白往耶律月理身边一站,夏神侍跟在他和耶律月理身后,他顿时满满的安全感。 李得意看着足以影响整个回鹘的回鹘神女耶律月理一脸倒贴模样的跟在顾留白身边,他顿时有些酸,忍不住微讽的笑笑,“去杀人还怕人等急了,你人倒是还怪好的。” 顾留白一本正经的回了一句,“您是大唐宰相,这么大的人了,别老和我这种年轻人一般见识。” 李得意呼吸一滞,又深受打击。 同在长安,但他已经不是当年的年轻人了。 他接下来深吸了一口气,也不再和顾留白说话,省得一会被这家伙乱了心境,到时和崔老怪这种厉害人物动起手来,别堕了心气反而折损在这里。 …… 顾留白走进玉泉观就看到玉泉观里面白雾缭绕,仿佛仙境一般,但雷声在上方不断轰鸣,白雾不断扭曲起来,很快便是鬼影重重的感觉,不像是仙境,倒像是黄泉鬼域一般了。 雾气最浓的就是玉泉观里那座小山包,这座小山包上包裹着的白雾此时浓厚得就像是一层层的白练,里面的树木和凉亭已经完全都看不见。 但东南西北四个方位的山脚下,一些白色的雾气却像是活物一样涌动,竟隐隐结成四尊两人多高的神像。 顾留白顿时觉得自己之前的猜测是对的,这崔老怪可不止雷霆远攻厉害,他近身杀伐肯定还有些特别厉害的手段。 他放慢了些脚步,忍不住对着身前不远处的阴十娘说道,“十娘,感觉有些不妙啊,要不你和火罗哥走近一些?” 阴十娘转头看了他一眼,不屑道,“你管好你自己就行,别等会拖我后腿。” 她骂归骂,看顾留白倒是挺顺眼。 毕竟这段时间顾留白给她见识的厉害对手不少。 她在心里想,要是这崔老怪近身也用剑就好了。 顾留白被阴十娘这一骂,倒是也浑身舒坦。 倒不是他天生贱骨头,被骂反而舒服。 关键在于阴十娘和一般修行者不一样,阴十娘这人实在,不装逼。打得过就说打得过,打不过肯定认怂。 这时候阴十娘这副神气,那就说明这崔老怪虽然厉害,但阴十娘没觉得对付不了。 也就在此时,贺火罗身上突然放出光来。 也没见他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只是在前面走着,突然之间他浑身就金光包裹,接着无数金光以他为中心往外膨胀,天空之中虽有震耳欲聋的雷鸣,但金光往外扩张,金光之中,却似乎有许多人在念经。 和金光一触,那些翻滚的白雾瞬间就像是寻常的白雾遭遇烈阳一样迅速的消失。 玉泉观之中那座小山头虽然还白雾缭绕,玉泉观里其余各处,那些白雾却很快消失了。 金光梵音,十分神奇。 但顾留白仔细听了一阵,却忍不住笑了,“火罗哥你这神通有意思,这发出的梵音都不是大唐口音,都是西域和尚念经的声音。” 耶律月理也搞笑,说道,“顾十五,那你们长安不是本来就有句老话,外来的和尚会念经,这外来和尚念经肯定厉害一些。” 顾留白笑道,“小蛮女你这话可别当着玄庆法师的脸说,我怕夏神侍都护不住你。” 他还在这里和耶律月理说笑,突然之间,那小山头东南西北四处山脚之中,东边那白雾凝结而成的神像体内有光亮透出,像是有无数细小的雷蛇在游动。 与此同时,这尊神像口中雷音轰鸣,如天神发声,“顾十五,凡事太尽,其命必短。” 这尊雾气凝结的神像先前浑身雪白,看不太清楚到底怎么个模样,只是觉得庞大,但现在内里雷光游动,通体发光,再被贺火罗浑身散发的金光一逼,此时棱角分明,看得一清二楚。 这是一尊披甲天神,身上满覆厚甲,厚甲外身缠一条花皮巨蟒,双手各持一柄巨锤,它面容狰狞,看上去一副要将顾留白砸成肉酱的模样。 这雷音如实质般冲击在顾留白身上,顾留白被震得心神都有些动荡,他心中暗凛,但面上却是一副不以为然的神情,嬉笑道:“是,我给了你机会你也不珍惜,反而想让崔白塔杀我,你凡事太尽,所以你的命就短了。” 那东边的披甲天神面色更加愤怒,但接着南侧雷音轰鸣,那镇守在南边山脚下的天神却是接替出声,“纠结了这几个人,就觉得能杀得了我?” 这南边山脚的天神一出声,也是通体被雷光点亮,它一亮起,阴十娘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这尊白雾凝成的天神没有穿甲,是上身赤裸,下身穿着一条灯笼裤,浑身璎珞飘带,但这些装束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这尊天神手中持着一柄宝剑。 顾留白也懒得和崔老怪浪费口水,这尊天神一显形,他就马上看向阴十娘,果然见着阴十娘两眼放光的样子,他就忍不住说道,“十娘,这都不是什么活人,你看见它拿着一柄剑就高兴?” 阴十娘淡然道,“是不是活人不要紧,关键看是不是剑人。” 现在顾留白等人在玉泉观中根本看不见山上崔老怪具体在哪,但估计崔老怪肯定居高临下可以将他们看得清清楚楚,见顾留白懒得搭理自己,这崔老怪估计也真是生气,嗤啦一声裂响,玉泉观上方的天空就像是一张布帛被撕裂了一般,一道耀眼无比的雷霆瞬间朝着顾留白打了下来。 顾留白只是微仰着头,身子朝着耶律月理靠近了些,一副有种你就将我们两个人一起劈死的模样。 耶律月理瞬间高兴了,她忍不住就去扯顾留白的袖子。 原本是想牵顾留白的手的,但她生怕被顾留白打。 她的手还没触碰到顾留白的衣袖时,夏神侍已经伸出了手。 这个回鹘的八品修行者原本就很高,这时候他的手笔直的往天空伸去,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根往上拔高的竹竿。 然后他就被雷劈了。 从空中落下的那道闪电直接劈在了他的手上。 耀眼夺目的闪电就像是一股水流一样瞬间沿着他的手臂冲入了他的体内。 顾留白也是惊了。 他一转头就看见夏神侍浑身的毛细孔里似乎都在散发着青烟。 就用身子引雷? 就给雷劈? 这回鹘八品大修士这么抵挡雷霆的方式,他是压根没想到的。 看着夏神侍衣袍内散发的袅袅青烟,他忍不住震惊的问耶律月理,“他会不会死?” 耶律月理扯着他的袖子,笑道:“应该死不了…吧?” “你自己都不能肯定?”顾留白看着夏神侍好像没什么反应,这才放下心来,然后发现耶律月理扯着自己的衣袖不放,他便皱眉道,“你拉着我衣袖干什么?” 耶律月理张口就说道,“打雷,我好害怕。” 顾留白很是怀疑的看着她,道:“小蛮女,最近你是不是经常去延康坊,和江紫嫣还有段艾她们认识了?” 耶律月理目光一闪就明白了顾留白的意思,笑道,“那倒不是,我这打雷害怕是天生就会的。” 第三百三十六章 青鹿虬髯客 贺火罗直接朝着前方的那座小山丘走了过去。 谁打顾留白他就打谁。 当着他的面用雷劈顾留白,他当然要打回来。 这座小山丘实在有点矮,贺火罗身上涌出的金光都显得比这座小山丘高了一点。 他朝着这座小山丘走过去,给人的感觉就真的像是一尊金色的神佛在行走。 李得意也不多言,他倒是觉得和贺火罗两个人一起更为稳妥,所以他就跟在了贺火罗的后面。 轰! 上方天空又是一声轰鸣,四道明晃晃的雷光巨柱落了下来,却不打这玉泉观中任何一人,而是分别落在山丘四角的那四尊神像之中。 另外那两尊从未开口,原本白气缥缈看不清的神像此时也瞬间通体透亮,显出棱角。 只是北面那尊神像被山丘隔着,虽然所有人都能感知得到它身上的气机,具体长什么样子却是不知道。 西侧那神像此时也看得清楚,是一尊袒胸露乳的女像,怀抱着琵琶。 顾十五细想自己肯定没听说过这种法门,便忍不住轻声问耶律月理,“你看得出崔老怪用的是什么法门吗?” 耶律月理老老实实的回答,“闻所未闻。” 顾十五顿时郁闷了,“不知道就不知道,还文绉绉的。” 耶律月理微蹙着眉头打量着顾十五,心道难道他喜欢粗鲁型? 贺火罗已至山脚。 身缠巨蟒,手持两个大锤的天神体内雷音轰鸣,对着贺火罗举锤就打。 看着砸下来的两个大锤,他异常简单干脆的一拳轰了上去。 他修的是密宗的金刚不坏神通,除非是八品的剑修手持类似“分金”那种极为锋利的名剑,否则面对任何的兵器,他都是这么一拳,根本不用闪避。 李得意就跟在贺火罗身后,这贺火罗一出拳,在他的感知里,贺火罗体内的真气就像是一片真正的海一样朝着他的拳头和身体表面涌去。 “顾十五在关外哪里找到的这样的高手?真气不止雄厚如海,而且似乎也不怎么往外散逸,此人不仅是每一击的力量骇人,而且还耐久战。” 李得意脑子里刚刚冒出若是自己和此人动手,绝对不能力敌的念头,就突然之间觉得不对。 只听当的一声巨响,身前金光颤动,一股可怕的力量已经震荡过来。 李得意骇然闪避,贺火罗竟是被那手持大锤的天神一击打退。 当的一声巨响之后,贺火罗身前空气之中啪啪啪连炸,两股可怕的气劲兀自在空气之中不断爆炸。 “怎么可能?” 李得意只觉得那手持两个大锤的天神所展现出的力量完全碾压寻常八品。 也幸亏贺火罗修的事这种金刚不坏神通,否则换了别的八品修士,此时恐怕浑身都炸裂了。 那手持大锤的天神硬拼这一击之后,却似乎一点妨碍都没有,体内雷声轰鸣,它挥起双锤,居然真的如同活物一样似乎要追上来打。 “崔老怪这到底什么神通,这般厉害?这白雾凝成的天神不是真身,却反而比八品修士的肉身还强?就像是一道巨符?都不怕气劲震荡。这八品修士遭受震荡还得调理气血,它好像不需要。” 李得意心中再生出这样的念头时,眼睛的余光里,他却看到阴十娘已经掠到了那手持长剑的天神面前。 与此同时,顾留白的声音也传入他们的耳廓,“你们小心,这几个鬼东西气机好像连成一体,可能并非纯粹一名八品修士的神通力量。” 贺火罗和那手持双锤的天神交手之时,顾留白一直在仔细观察着站在山脚的这些白雾凝成的神像,贺火罗被一击震退的刹那,隔着山丘的那尊神像如何他看不到,但另外两尊神像周围雾气抖动,它们体内的电蛇也是疯狂乱颤。 听着这样的声音,原本已经想要出手的李得意却反而停了下来,他也仔细观察起眼前可以看见的这三尊神像。 阴十娘身影如风,对着那尊持剑的神像挺剑就刺。 她的出剑看似毫无花巧,璀璨的剑光只是显得极快。 那持剑的神像也是往下一刺,它的出剑也极快,它的剑很长,而且它有两人多高,往下一俯身,一剑刺出,显得比阴十娘出剑还快。 但它一剑没刺到阴十娘身上,它的胸口处已经中了一剑。 在场的所有修士,顾留白和耶律月理倒是还好,反正两个人都还没到八品,只是觉得阴十娘这种级别的剑师随便怎么一剑对于自个而言都挡不住,所以阴十娘这一剑哪怕再快,两个人倒也没觉得怎么样,但是其余在场的所有八品,哪怕是长孙无极都是吃了一惊。 长孙无极这一生见过了无数强者,然而也没有见过有人的一剑能这么快。 在他的感知里,阴十娘的这一剑也已经是人间极致,是肉身的运行和真气的流转配合的极致。 这刹那间唯一让他想不明白的就是阴十娘为何要用那柄伪剑。 但经历过和大隋朝征战,见过无数高手杀伐的长孙无极是何等样的人,他目光一个闪动之间,自己也就琢磨出了味道。 他们眼中的人间极致却还不是阴十娘的极致。 这霜剑之主还在借此修行,她的剑道还能提升。 …… 阴十娘这一剑刺进去,整个人却已经从一侧掠过,剑从那尊天神的胸口脱离的刹那,就已经消失在她的衣袖。 这时候这尊天神还保持着俯身出剑的姿态,剑还没来得及折回来。 一股白茫茫的霜气却已经在它体内扩散,它的动作瞬间变得无比僵硬。 它体内的雷光瞬间黯淡,身上的白意却更浓,那凝结的白色浓雾,此时似乎全部变成了片片白霜。 轰! 然而就在下一刹那,它通体透亮,一股恐怖的力量在它体内深处迸发,所有的霜意瞬间瓦解,丝丝缕缕的寒气从它的身上喷涌出来,就像是瞬间抛出了无数根白线。 李得意前后看得仔细,阴十娘一剑刺中这持剑神像时,他看到其余两尊神像也同时一僵,尤其那明显已经开始追击的手持双锤的天神神像都是好像冻僵了一般。 此时这持剑天神身上气机一炸,这手持双锤的天神也随即恢复如常。 所以顾留白说的不错,这几尊神像的气机应该是连成一体的。 “这顾十五如此机敏,反应如此之快,怪不得沧浪剑宗那群人败在他手中。” “这几尊神像气机连成一体,应是崔老怪还从别处借了力,贯入这四尊神像之中,这四尊神像虽然是四个,但可以看成一个,我们分击这些神像,他便没有办法了。” 能做大唐宰相的人也非俗物,李得意瞬间想明白,瞬间就出手,真气激荡之间,数十道明晃晃的刀气已如冰雹一样落在那手持双锤的神像身上。 手持双锤的神像身上被切出许多豁口,但里面迸射出来的全是雷光。 它居然还能离开山道,一步就冲到李得意的身前,它的身躯好像没有什么分量,就像是一团轻飘飘的雾气,所以行动起来分外的快,但它手中的双锤打落时,恐怖的威能却是如同两座小山般压落,瞬间让李得意窒息。 李得意觉得傻子才能力敌,但这时候这手持双锤的神像又是一僵,原来是那边持着剑的神像又已经中了阴十娘一剑。 也就在此时,金光耀眼,贺火罗的拳头已经轰了过来。 金光虽然耀眼,但李得意眯着眼睛却看得清楚,贺火罗这一拳比方才一拳威力更强,他拳头上金光迸射之间,拳头上方的金光居然自然凝结出一个憨态可掬的小沙弥。 这是真气法相? 李得意又觉得不像。 也就在他这心念电转之间,轰的一声巨响,这手持双锤的神像抵挡不及,被一拳轰在小腹。 贺火罗拳头上的金光如巨柱一样没入了神像的腹中,李得意看得清楚,那小沙弥顺势往里面一滑,似乎在云海里面舒舒服服的翻滚,与此同时双手却是不断挥舞乱抓。 下一刹那,这小沙弥消失不见,那金光却已彻底将神像洞穿。 又是轰的一声巨响,神像后背彻底炸开,无数跳跃的电光就像是一条条小蛇往后乱窜。 这尊神像连带着其余神像,突然之间白雾崩碎,破碎的雾气又被可怖的气劲震得粉尘一样飘散。 天空之中的雷鸣在此时都彻底消失了,笼罩着这座小山丘的白雾从山脚下开始散去,很快到了半山腰。 说是半山腰,其实也就是往上几十步的距离。 毕竟这座小山丘也就一百来级石阶就到顶。 那地方有座凉亭,里面发出一声叹息。 “那是崔老怪吗?”耶律月理轻声的问身边的顾留白。 凉亭里面坐着一个身穿黑锦银丝袍的虬髯汉子,一边的山道上,还站着一头青色的鹿。 顾留白摇头。 这个虬髯汉子显然不是崔老怪。 耶律月理哦了一声,又道,“那这人修的神通法门也很厉害。” 顾留白大皱眉头。 还有八品? 清河崔氏还能藏有一个八品? 算上安如玉,清河崔氏居然也能调动三个八品? 怪不得想要垄断关外商路,称霸西北。 而且这人修的还是神通法门? 这时候耶律月理却又说道,“不过他的神通好像很大一部分厉害之处是靠那头鹿,这好像是山君法门呢。” 第三百三十七章 三步撼山岳 十娘火罗哥,你们小心,这人擅长精神方面的神通,而且精神神通可能远超一般八品。” 顾留白马上就冲着阴十娘和贺火罗叫了起来。 他又有点蛋疼。 原本以为就是个手到拈来的痛打落水狗,未曾想这崔老怪还有这么样的一手。 最近段酌微在邹家的帮助下,在长安收了不少藏书楼,明月行馆里的几个学生也专门帮着他整理一些有关修行方面记载的书籍。 这对顾留白补充神通法门的认知倒是大有益处。 耶律月理这一提,他倒是马上也想起来了有关的记载。 这山君法门和那黄道吉相法门从根底来说都是借用一些异兽之能,但在修行方式上面却是截然相反,黄道吉相法门是杀死异兽以获神通,但山君法门却是和异兽气机绑定,同生共死,自个就像是变成了异兽的一部分,而这异兽也相当于变成了他的一部分。 若是杀了这修行者,这异兽也会随之死去,同样,若是杀了这异兽,这修行者也会死去。 按照他所见的记载,修行这山君法门大成的修行者,精神力是十分可怕的。 顾留白的叫声响起时,阴十娘已经走上山脚。 突然她眼皮一沉,有种昏昏欲睡的感觉,眼前山道上的石阶也瞬间延长,原本很寻常的一级级石阶在她的眼中就像是一条条大道一样。 “这人的精神神通如此厉害,连我都能瞬间影响?”阴十娘顿时虎了脸,但阴山一窝蜂与人对敌的时候,从来不做冒险的事情,所以她一点都不逞强,马上就往后退了一步。 只是往后退了一步,退下那登山的石阶,那昏昏欲睡的感觉就如潮水一般在她体内退却,眼前的山道在她的眼睛里也瞬间恢复正常。 贺火罗浑身散发金光,此时也已经走上山道。 他每走上一步,浑身的金光就越发灿烂,走上第三个台阶的时候,他已经浑身如同金塑,浑身就像是纯金打造,甚至散发真正的金属光泽。 走到第五个台阶的时候,他的头顶上方金光涌现,显现出一个憨态可掬的小沙弥。 这个小沙弥伸着懒腰不停地打呵欠,十分玄妙,但贺火罗一只脚踏上第六级台阶的时候,他整个人却停顿下来,一只脚踩着第五级台阶,一只脚踩着第六级台阶,就这样保持着上山的姿态,一动不动了。 “火罗哥!”顾留白大惊,大声叫喊,但贺火罗就是一动不动,他头顶金光形成的那个小沙弥倒还是那副模样,不停地打着呵欠,在金光之中翻来滚去。 李得意就在贺火罗身后山脚,他感觉到贺火罗的气机十分平稳,就像是突然睡着了一般,与此同时,他感觉到面前的第一级石阶上方就笼罩着一股玄之又玄的气机。 凉亭之中这虬髯男子的这种神通,好像将这一座小山丘都彻底包裹了起来。 李得意第一时间心想,自己若是也踏足山中,或许便能和之前一样,减轻贺火罗所受对方神通的影响,但他还未动步,却又突然想到若是自己和贺火罗一样僵在山道上,那崔老怪乘机落雷打来,贺火罗或许金刚不坏还能抵挡,但自己岂不是直接要被劈死了? 他一时就有些犹豫。 正在此时,他看到阴十娘看了自己一眼。 他虽早已不是少年,但若是没有想要大展拳脚的意气,也绝对不会再返回长安掺和在这样的巨变之中,阴十娘这一眼就激起了他的好胜心。 这霜剑之主至少能够上下台阶自如,难道自己连踏足一步试试都不敢? 李得意眼睛微微眯起,登上了前方的石阶。 “这什么鬼门道?” 他一登上台阶,也是和阴十娘一模一样的感觉,都是困意袭来,感觉好像好多天没睡觉了一样,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要躺下去好好的睡上一觉,睡得天昏地暗。 与此同时,脚下的台阶也迅速扩大,每一级台阶就像是一条很长的大道。 他眼皮一合,眼前一黑的刹那,下意识的往后退出一步,接着他脑海瞬间清明,真气直觉危险般在他体内冲涌,他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再看那贺火罗,身上的金光却是略微黯淡,接着缓缓往后退了下来。 退到山脚下的时候,他身上的金光消失不见,头顶上那个金光形成的沙弥也好像沉入了他的脑袋。 “此人的神通很独特。”很少说话的贺火罗瓮声瓮气的出声,“人多人少对他影响不大,除非有特别神通能够克制。” 李得意心念一动,数十枚刀气骤然破空,数枚刀气在前方开道,其余刀气都一字长龙般跟在后方。 他在山脚下离那凉亭有些距离,但他这刀气十分厉害,却是瞬间打到那人身前,而且除了前方开道的那数枚刀气之外,后方的刀气似乎力量一点都没有减弱。 身穿黑锦银丝绣袍的虬髯大汉一动也没有动,只是看着李得意微笑,这些刀气眼看已经斩在他身上,但下一刹那却是发出咄咄咄的声音,全部落在这虬髯大汉身前一丈左右的地上。 李得意大皱眉头。 他一下子就明白了这是什么回事。 这人的神通用来守山就十分厉害,不仅能够让进入这座小山丘的修士陷入昏睡,而且他们在山外感知也受影响,他在山脚下感知到的根本就不是这人的真正身位。 这便意味着远攻也是无用。 这时候他发现顾留白和耶律月理已经走到他的身后。 “你来做什么?”他马上对着顾留白训斥道,“你那不成气候的精神神通别来卖弄,别到时候直接把自己整成白痴。” 这顾十五和沧浪剑宗比剑过后,城里大多数真正的权贵已经知道这人修有神通法门,但李得意这种级数的修士自然知道,一名七品修士哪怕修行了再厉害的神通法门,在八品面前也根本没有卖弄的本钱。 些许精神神通面对八品修士的大神通,若是上前卖弄,很容易遭受反噬,头疼个半年算是轻的,说不定直接被弄成白痴。 顾留白却是笑了笑,道:“看你这话说的,看不起我不要紧,你要是看不起宗圣宫,小心我冲谦师兄拿剑来砍你。” 说话的时候,顾留白还是嬉皮笑脸的,但话音刚落,李得意呼吸却是微微一顿,这顾留白浑身的气息瞬间变了,他整个人就像是变成了一柄刺天戮地杀意凛然的宝剑。 嗤! 一道实质般的剑气瞬间破空,斩向半山那座凉亭。 原本凉亭上那虬髯大汉看着顾留白跃跃欲试的样子也是笑眯眯的,但听到宗圣宫三字,他面色就已经微变,剑气破空的刹那,他脸色就变得难看起来。 哗啦一声! 那凉亭直接被剑气斩破一角,碎木乱石崩飞下坠。 凉亭之中坐着的虬髯大汉身影闪动,已经飘落在凉亭之外。 顾留白转头冲着李得意得意的一笑。 他是七品不假,但宗圣宫能够力压众多宗门成为道宗老大,这戮天一剑可是真正的神通。 此地唯一法则,这戮天一剑的综述可是一点都没有吹嘘的成分。 李得意老脸顿时有些挂不住,“你这年轻人一点都不厚道。” 顾留白笑道,“我还年轻,厚道这种事情我可以慢慢学。” 说完这句,他整个身躯气质一变,又是一道剑气斩向山道上那虬髯大汉。 那虬髯大汉又往凉亭处闪避,剑气落空,斩断数级石阶。 “此人真是剑术天才,宗圣宫这戮天一剑,他居然谈笑间都能用。”这一剑虽然不中,但李得意心中已经凛然。 宗圣宫这戮天一剑他自然有所了解,这种秘剑别说一般剑师知道修行之法都压根施展不出来,就是以前宗圣宫鼎盛之时,许多领悟了这秘剑的,也需要静心养气,将自己的心境始终保持在一个以身为剑的肃杀心境,方能顺利施展。 而这顾十五居然想用就用,当真了不起。 也就在此时,贺火罗身上又已经金光大盛,他再次走上石阶,这虬髯大汉此时还想动用神通困住贺火罗,突然又心生警兆,果然那少年又对着他施了一道剑气。 虬髯大汉索性往后方更高处掠去,他原本就已经分心,但此时目光一扫,他突然之间额头上布满冷汗。 阴十娘不见了! 他现在也已经知道这名女大剑师是阴山一窝蜂之中的霜剑之主,这阴山一窝蜂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尤其擅长暗算、刺杀。 眼下这阴十娘不在他视线之中,他便只觉得浑身都是凉飕飕的,只觉得四周随时有可能有一柄剑刺来。 就这么分心了一下,咚咚咚数声,他立足不稳,差点从山道上摔倒下去。 贺火罗连踏三步,竟是直接到了半山凉亭处,这三步落下,整座山丘都像是被惊动了地气,在剧烈的震动。 原本半山之上还有白雾在缭绕,此时被这么一震,那些白雾瞬间散去,只见山巅一株青松下盘坐着一名白袍修士。 这修士须发都已经白了,顾留白从山脚下往上看,只觉得这人面目依稀就是他见过的崔老怪。 但是随着山体的震荡,这白袍修士体内都有白气往外流散,给他的感觉就有些不对。 第三百三十八章 山中有玄奇 看上去是崔老怪,但感觉那崔老怪不像是血肉之躯,好像也是白雾堆积起来的一样。 他一转头,刚想问问耶律月理是否看得出什么名堂,结果看到阴十娘突然在自己的身后冒了出来,他便吃了一惊,“十娘,你从哪里冒出来的,你没上山去?” 阴十娘先说了一句,“山上那崔老怪好像不是真人。”然后才道,“我刚刚躲马车后面去了。” 顾留白愣了愣,“你就这样躲了起来,让那个修山君法门的人觉得你已经潜进山去了,好分他的心?” 阴十娘点了点头,同时还吐槽道,“这哪叫做山,就一个凸起的包包,巴掌大的地方,哪有地方可以藏身。” 顾留白心里直说厉害。 这姜还是老的辣。 只要能达成目的,管她躲在哪。 顾留白觉得自己对敌起来也算是灵活的了,但阴山一窝蜂这群人对敌的手段似乎比自己还要诡诈很多。 虬髯大汉和那青鹿一起也不敢和贺火罗对敌,看着贺火罗好像要将这一座山丘都彻底震塌的模样,这虬髯大汉脸都白了,直接摇手道,“别震了,我认输成不?” 贺火罗还没有回话,在顾留白身侧的阴十娘却是出声说道,“认输可以,下山到我身边,然后陪我们一起上山。” 李得意听得暗自点头。 他也觉得这虬髯大汉的神通古怪,哪怕是认输,一群人上山不要都一起着了这人的道,但这人只要下来到了阴十娘身边,以她出剑的速度,这人恐怕稍有歪心思,就已经中了一剑。 虬髯大汉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直接朝着山下走来。 他对贺火罗十分忌惮,但想到顾十五的名声,他旋即又放下心来,接着就很干脆的到了阴十娘的身前。 阴十娘说要让他带着上山,但这人一下来,阴十娘却也没上山的意思,只是对着山顶挑了挑眉,道:“那崔老怪是假的?” 虬髯大汉也很干脆,道:“是假的,是他神通所化。” 阴十娘皱眉,“那崔老怪的真身呢?” 虬髯大汉纠结了一个呼吸的时间,然后苦笑道,“那倒是真要随我上山了。” “上山吧。”有一个声音很平淡的响起。 李得意却是瞬间大吃一惊。 这出声的竟是长孙无极。 原本准备远远看热闹,连马车都不下的长孙无极,此时竟然下了马车,而且直接出声提议上山。 “上山!赶紧上山。”顾留白让耶律月理赶紧跟上自己的脚步。 长孙无极都要上山,那崔老怪就算再有什么厉害布置那估计也没什么用处。 而且长孙无极主动要上这座小山丘,再加上之前贾炼说什么把他葬在小山丘冲着静王府的那一面,这事情恐怕就不是他单恋静王妃那么简单了。 前有阴十娘、贺火罗和李得意,后有夏神侍,长孙无极和长孙细雨,顾留白上山的时候嘴都差点笑歪了。 这什么阵仗? 这么多八品大修士前呼后拥,不知当年大唐开国皇帝和大隋的军队大战的时候有没有这种气派。 阴十娘紧跟在虬髯大汉身后,出声问话:“你叫什么名字,和崔老怪什么关系?” 虬髯大汉回道:“我叫仓山,琉球人,年轻时想来长安学道,但在海上遭遇了风暴,差点淹死,好不容易上岸了结果遇到瘟疫,要不是清河崔氏救下我,我早就没命了,后来你们说的这崔老怪把我养在长安,供我学道修行,我就成了他的供奉,我说过他要是用我的时候,我就可以帮他对付人。” 他这些话已经将自己的来历交代的一清二楚,但说完却又觉得不够,补充道,“我的祖上也并非琉球土著,乃是先秦炼气士流落在琉球。” 但他多说了这一句,反倒是让阴十娘觉得多余,阴十娘有些不耐,道:“巴掌大的地方,崔老怪到底搞什么鬼,你还要打哑谜?” 这自称仓山的虬髯大汉说话起来倒是极有条理,听着阴十娘满心不悦,他伸手朝着一处点了点,解释道:“我虽受清河崔氏供养,但我和崔老怪之前也没见过,我和他也不熟,我只是知道他的真身进去了那里,他留了那尊假身在山上,然后叮嘱我镇守这座山丘,至少要拖上一炷香的时间,但你们这些人神通非凡,别说一炷香的时间,我连一盏茶的时间都没有支撑到。但我已尽全力,接下来若是还要阻拦,也就是徒劳丢了性命,也拖延不到时间。其实哪怕我不和你们说,若是你们杀了我,上得山来,也就自然会发现那处地方有些异常。我这应该也算不上背信弃义吧?” 若是在平时,顾留白少不得要奚落这人几句。 但看着这人手指的方向,他却是没有调笑的心情。 点的就是正对着静王府的那片山坡。 此时山顶的白色雾气都已经彻底的散了,但山顶那个假的崔老怪身上却还依旧漏气一样不断渗出白色的雾气。 而且这些雾气就像是一条条白色的小溪一样,都朝着那片山坡流淌而去,此时那片山坡之中上方倒是反而飘荡着白色的浓雾。 仓山已经说得很地道了,但阴十娘却越发觉得他不爽利,她不悦道,“别老扯你自己,没人关心你,早在山脚下就可以说清楚了,结果点了半天到现在还说不清楚,那地方到底有什么?” 仓山只觉得一柄剑好像随时都要到他脖子后面,他只能苦笑,“本来那地方可能有一座小道殿,现在只剩了一片地基,但是那地基有点古怪,里头可能有一个密道。” “顾十五,这个密道该不会能够通到静王府里头吧?”耶律月理忍不住就凑在顾留白耳朵边轻声说了一句。 顾留白心中也恰好浮现这个念头。 此时从山顶上流淌下来的这些白雾似乎就是纯粹的水汽,没有丝毫的威能,一群人轻松的走进雾团,看到仓山所说的那处地基中央已经有些往下塌陷,中间几块大石往下倾斜下坠,之间最大的缝隙有数指宽。 仓山见状就忍不住说道,“原本他真身进去之后,这些大石分开成门状,下方有通道,像是人工取石而成,但方才那地动山摇,这些大石就错乱了。” 他这些话才说完,贺火罗身上就又骤然涌出金光。 他直接走上前去,蹲下身直接将那几块大石掀翻到了一边。 那几块大石沉重无比,落在地上都是震出轰然的气浪,仓山顿时又变了脸色,知道这独臂修行者何止是真气恐怖,他的肉身气力也是骇人至极。 大石翻开,底下果然有一条通道,而且这通道就和一些采石形成的石窟一样,还很宽阔,足以容纳至少三个人并排行走。 此时雾气不断下沉,仅凭感知,所有人都确定这条通道极为深远。 阴十娘看着这条密道就直皱眉头。 好奇是好奇,但是她只觉得崔老怪是她和龙婆等人凑成阴山一窝蜂之后,所遭遇的最厉害的一个对头。 她忍不住就想,若是进入这密道之中,这崔老怪若是在里面有什么手脚,整座小山丘崩塌下来,那她可是抵挡不住,也要被活埋在里头。 她心中犹豫,转头看向顾留白,却只见长孙无极已经走上前来。 长孙无极直接走到顾留白身侧,平静问道,“我要进去看看,你敢不敢跟?” 顾留白很干脆的点了点头,道,“我本来也想进去,李相,你敢不敢一起去?” 李得意冷笑起来。 他第一个就朝着那雾气充盈的密道入口走去。 这顾十五真的挺能气人。 他平时不怎么受激将法的摆布,但不知为何遇到了这个少年却似乎有点控制不住。 听得顾留白说要进,贺火罗倒是也不犹豫,瞬间就和李得意并肩而行。 这密道内里不见任何光亮,往内里走了数十步,就只觉得空气阴冷潮湿,视线也越来越模糊。 李得意觉得这么走路很不舒服,便忍不住对着贺火罗说道,“你这真气会散发金光,要不你略微散些光亮?” 贺火罗摇了摇头。 李得意有些郁闷的转头看向顾留白,他以为贺火罗是根本不听旁人的话,只听顾留白的话。 但顾留白却是笑了笑,道:“李相你别打他主意了,他的神通在这里面发不了光。” 李得意一愣,下意识问道,“为何?” 顾留白笑道,“他这神通要在有光亮的地方才能散发金光,无论是日光还是火光都成,但一点光亮都没有,他却是散发不了金光。” 李得意顿时有些恼羞成怒,“要是有东西能照亮这通道了,那还要他发光作甚。你们谁带了火折子么?” 没有人出声,都默默摇头。 都是厉害的修行者,谁大白天出门还在衣袖里揣个火折子? “没事。”这时耶律月理却出声道,“我看得清楚,这密道好像没什么玄虚,但是的确是通往静王府方向的。” 顾留白脑海之中顿时出现了猪圈里的贾炼。 这老小子居然扮猪吃老虎,这密道他刚刚进来的时候就可以肯定不是新开辟的,这说明贾炼这人还藏着什么秘密。 这么一想,他顿时觉得贾炼说的什么这玉泉观里的羽道人和那一屋子沉香都可能有些问题。 第三百三十九章 谁这么豪横 在顾留白的认知里面,这种密道么,要么出去之后就是到了静王府的地面,要么就是连通一些密室,之前他得了玄庆法师旁敲侧击的提醒,又听了龙脉之说,他心中就忍不住猜测,这条密道该不会直接连通到静王府里面那李氏机要处镇压龙脉之地。 若按此推测,那这崔老怪引他们到玉泉观对敌,让这个修行山君法门的仓山拖住他们,其实不只是要拖住他们,而是要拖住李氏机要处的人。 城里大多数八品都聚集到玉泉观来,李氏机要处的人肯定如临大敌,是要在玉泉观周围布防和观察的。 那李氏机要处的人都被引到玉泉观来,静王府里头的防卫就相对空虚。 崔老怪这一手是顺势而为的调虎离山。 那崔老怪想要什么好处? 什么好处值得崔老怪用命去博? 难不成崔老怪有什么办法可以窃取李氏龙脉之中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 但推测是这么推测,走着走着,眼前的景象就有点不对劲了。 这条密道看起来就已经有些年头,但走着走着,它似乎接进了一条年岁更加久远的密道。 密道的四壁都变成了条石! 头顶上方是一块块长长的条石像桥面一样横跨着,脚下也是铺着条石。 这条石的表面很光滑,明显切割过后还经过仔细的打磨。 而且四周明显已经不是山体,有泥水浸进来的痕迹。 耶律月理偷偷的扯了扯顾留白的衣袖,道:“顾十五,我怎么感觉这像是墓道啊。” “说话就说话,别老扯我袖子。”顾留白鄙视道,“你见过谁家的墓道这么豪横,连小点的马车都能跑得进来,而且这是在长安城里头,谁家豪横成这副模样,能够在长安城里做这么大个墓?” 耶律月理想了想,道:“也是哦。” 但后方的长孙细雨却突然出声,道:“有可能。” 顾留白就有点无奈了,“真有人能这么豪横?关外我给他们挖的墓就是一个垫了石头的坑。” 长孙细雨平静道:“秦时建都咸阳,长安只是乡名,至汉迁都长安,到汉惠帝元年才修建城墙,汉武帝时才对长安城进行大规模扩建。汉时开始,长安城中就自然不可能有此等规模的墓葬。” 在阴十娘觉得她也在卖弄学问不爽利的时候,顾留白自然已经听懂了,“你的意思是这很有可能是秦时遗留的墓道?” 长孙细雨说道:“秦时虽然兵家法门已成主流,但各种术士奇多,乃是各种神通法门的最后高峰。秦皇不仅 在生前便建造诸多假陵,而且在围绕着咸阳在地下建立风水大阵,每一个假陵都有独特用处。这很有可能就是他的假陵之一。” 耶律月理这时候又出声道,“顾十五,我看应该就是这样,这地方地势已经很深了,一般人在上面建造房屋可也发现不了。” 顾留白点了点头,心中却是打起小算盘。 这长孙细雨明显见识不俗,而且说起事情来头头是道,不仅很有调理,而且说得也详细,这长安城里见识高明的人不少,但关键他遇见的这些个见识高明的人都不太愿意说。 长孙细雨这个人,他得把握住。 他心里觉得郭北溪可能对长孙细雨没那种男女之情,不然到死的时候他也没特别交代几句有关长孙细雨的事情,不过这长孙细雨似乎对郭北溪就不一样。 估计这长孙细雨还真是想做自己师娘的,没机会做成。 不过没事,现在开始,在我顾十五的心目中,你就是我师娘了。 一念至此,他就马上叹了口气,“不知道郭北溪知不知道这些事情,他就从来没教过我这些。” 长孙细雨这个刚刚被他心中加封的师娘安静的说道,“他可能痴迷于剑法,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 顾留白接着叹息道,“也有可能他教我的时间太短,哪怕知道了也来不及教。长孙师…师叔,今后我有什么不懂的东西,我就问你好了。” 长孙细雨下意识的点头,却是又道,“我虽和郭北溪同辈论交,但你现在是宗圣宫冲谦道长的师弟,你喊我师叔便乱了辈分,你称呼我名字便是。” “好。”顾留白心中顿时乐开了花。 这叫什么压根不重要,重要的是能给他讲东西啊。 他这点小伎俩骗得过长孙细雨,却瞒不过长孙无极,但长孙无极原本带长孙细雨过来就是要让他知道长孙细雨和郭北溪的这层关系,所以顾留白这么做,反而是他乐于见到的。 再走了约有两里地,倒是没有岔路,但前方的贺火罗身上却突然出现了金光,接着金光渐盛,开始将周围都照亮。 顾留白顿时觉得自己浅薄了。 贺火罗的身前豁然开朗,身前的石道变成了黑色的砖道,这每一块黑色砖头都看上去极为厚重,铺得地面极为平整。 这道路也是更加开阔,足以让两辆马车并驾齐驱。 而且道路两边居然还栽种着松柏,虽然那些松柏都是枯死的干木,但不知用了什么手段,上面那些枝叶即便枯黄,都依旧在树枝上挂着,也不掉落。 大道上方更是有丝丝缕缕的光亮透入,这给人一眼的感觉都不像是在地下,而像是地道已经到了出口,是通到了地上的某个陵园。 顾留白走上这黑色的砖道,他跺了跺脚,更是咋舌。 这黑砖脚用力跺上去都发出类似金铁的声音,而且下方极为紧实,砖头下方的泥土明显垫了砂石又压得结实得要命。 再往前走,所见更是令人心惊。 巨大的干枯松柏一株接着一株,顶端和上方顶部的黑色砖石顶接触,仿佛也起到支撑柱的作用。 砖石的缝隙之中,不知道填充有何物,却是散发着星星点点如萤火虫一样的光亮,这顶部距离下方砖道超过一丈,也就是此时贺火罗身上金光渐盛,他们看得清楚,否则恐怕这顶部看起来就像是星空一般。 顾留白回头看了长孙细雨一眼,长孙细雨就点了点头,道:“有确切记载,秦皇建地陵,地陵之中布置山川河岳,有日月星辰,这地宫是对得上的。” 顾留白也点了点头,面上是平静的,心里是乐开了花的,这没机会过门的师娘可比城里这些个老师傅厚道多了。 再走了片刻,那种巨大的干枯松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尊尊丈高的石人和石兽,十余尊石人和石兽之后,则是出现了青铜的战车,和寻常人等高的陶俑。 这些陶俑果然是秦时甲士的模样,持戈佩剑,十分肃杀,而且已经过去很多岁月,他们身上色彩如新,而且每一个人面目栩栩如生,又各自不同。 直到此时,李得意也点头,道:“的确是记载之中的秦皇地陵。” 这种黑砖道已经很开阔了,就像是坊市之中的街道,但前方显然又有一片黑沉沉的空间,似乎更加宽阔,内里除了宽阔的广场之外,尽头似乎有着一座大殿。 “好像有些不对。”走在阴十娘身旁的仓山突然出声,他身侧的那头青鹿也连连扬蹄,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 阴十娘挑眉道,“什么不对?” 仓山还没有出声,长孙无极的声音却已经响起,“有精神类神通的气机。” 顾留白静心感知,却明显修为不够,一点感觉都没有。 长孙无极此时却走上前来,淡然道,“我先走,你们跟我后面。” 厉害! 大佬就是大佬。 顾留白心中狂赞。 长孙无极虽然苍老,但此时静静往前走去,身上自有一种睥睨天下的气息在疯狂扩张。 这种气势,恐怕只有经过无数大军厮杀,且长久身居高位,随便一个命令就能决定很多人生死的大神通者才有可能拥有。 大概李得意比顾留白更清楚长孙无极是何等样的存在,所以他第一个就跟了上去。 顾留白跟在阴十娘和贺火罗、仓山的身后,道路的尽头果然是一个大殿,大殿前方广场上又出现了许多干枯巨柏,柏木下方横卧着许多石兽。 刚行进至广场中央,只见四周巨柏和下方石兽突然震颤摇晃起来。 石兽表面的石皮纷纷崩裂,内里就像是有血肉在生成,巨大的石兽似乎在复活一般,散发狂暴的气息,那些巨柏枝条摇曳,如蛟龙舞动,树影狰狞。 顾留白心中骇然,此时耶律月理却又悄悄扯了扯他的衣袖,但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只听长孙无极的声音响起,“都是幻觉。” 这异常简单的四字响起,声音也并不响亮,周围的空间却像是琉璃般纷纷碎裂。 顾留白只见那些巨柏和石兽恢复正常,压根就没有变化过。 而行进在最前方的长孙无极身前和身后却是光线扭曲,上方飘洒的荧光和贺火罗身上散发的淡淡金光在他身周数丈范围之内就光怪陆离的折射,光影交错间,他的身前身后竟是出现许多道人形。 这些人形都只是在光线之中显出轮廓而已,但脚步却是铿锵有力,看上去十分的肃杀。 此时长孙无极明明一个人走在前面,但他的身周,却像是有许多身经百战的将士在随着他一起前行。 第三百四十一章 尔等如血食 长孙无极只是说了这几句,但顾留白听出了他的话外音。 若是一步登天有这么容易,长安那些真正的厉害人物不早就做了,轮得到你这个清河郡的人? 但此时长孙无极那在许多英灵簇拥之中的身影,在顾留白的眼中却又显得有些寂寞和萧索。 是啊,长安曾有那么多厉害的人物,但到了现在,王夜狐这个隐形的枭雄都走了,能够和他并肩的人物,似乎一个都没有了。 这崔老怪原本在长孙无极眼中或许算个厉害人物,但现在这个人落入李氏的陷阱之中,应该很快也要没了。 他们这些人驻足在黑殿之外,内里的崔老怪似乎毫无察觉,只是在疯狂的催动体内真气。 转瞬之间,他身外透明晶团内壁之中不断出现真气凝成的符箓,但是这些符箓连续形成三次,却是没办法再次引动雷霆。 哪怕顾留白此时境界不够,却也直觉黑殿之中一股强大的力量已经完全占据上风。 唰! 此时黑殿之中突发怪音,就像是空气被某种锐利之物切割,与此同时,崔老怪似乎也直觉不妙,猛然转身,似乎想要逃离这黑殿的模样。 他转过身来,脸上果然充斥着即将遭受灭顶之灾的惊恐之色,但即便距离长孙无极只是数十步的距离,他的眼瞳之中却没有长孙无极的影迹,此时他似乎根本无法感知殿外的情形,也根本看不到殿外的人。 那些从殿顶贯入的锁链此时微微震荡起来,崔老怪脸上的神色越发惊恐,他的身体也疯狂的震动着,他的头颅往右侧偏转,脖子左侧隐隐形成一颗透明的头颅,就像是有一股实质般的精神力要从他身体里钻出来。 然而也就在这一刹那,那颗龙首骸骨微微震动,贯入头颅之中的那些锁链突然剧烈晃动,一道道明亮的闪电从龙首骸骨之中反冲向殿顶。 悬垂着的锁链瞬间打出无数股气机,就像是无数道剑纵横交错朝着崔老怪斩杀。 崔老怪本身就已经尽了全力,此时这些气机打在他身上,顿时抵挡不住,那围绕着他的晶团瞬间破裂,接着他身上白袍出现数十道裂口,身上血肉炸裂,一道道伤口朝着体内蔓延,瞬间见骨。 殿中那些锁链再次晃动,根本不给他反抗的机会,只听啪的一声炸响,崔老怪的身体竟然像是一个很脆的鸡蛋壳一样崩解,那些锁链打出的一道道气机就像是实质一样,将崔老怪脖子左侧那颗透明头颅牵扯出来,瞬间送入龙首骸骨之中。 “退!” 长孙无极面色微沉,往后退出一丈,其余助人听到他出声的刹那,也纷纷往后退去。 黑殿表面的黑油此时如同一层活物般微微扭动,散发出一种暴戾的气机。 崔老怪的身体彻底崩解,变成地上的一堆碎块。 那龙首骸骨的眼瞳之中涌起两道晶芒,宛如要重生一般,然而也就在此时,石台后方的黑暗阴影之中,却是突然掠起一名道人! 这名道人身穿黑色道袍,但他的道袍却是很多黑色的羽毛缝制而成,非常特别。 他五十余岁,戴着白玉道冠,面孔狭长,飞起来的时候给人的感觉真像是一只黑色的大鸟。 顾留白心道,难不成这人就是贾炼说的羽道人? 这人显然很古怪,他不知道长孙无极有没有感应到黑殿里面有这个人,他反正之前一点都没有感应到黑殿里还藏着这样一个道人。 也就在此时,耶律月理又扯了扯他的衣袖,轻声道,“顾十五,这人修的也是堕落观本命蛊法门。” 堕落观修士? 这人一飘飞出来,倒是看了长孙无极一眼,似乎有些忌惮,但他呼吸之间嗅着龙首骸骨之上散发的气息,眼中的一丝忌惮瞬间消失,满眼满脸的贪婪。 与此同时,他的整个身体都诡异的乱动起来,身周的空气因为他身上的元气震荡,出现了无数紊乱的线条。 顾留白和堕落观修士打交道打得多,一看这人这副模样,就知道是体内真气疯狂行走,本命蛊的意识恐怕侵占了这人大半神智。 长孙无极此时脸上神色却是没什么变化,他也没什么动作,只是冷笑着看着。 这名身穿黑色羽衣的长脸道人直接落在那龙首骸骨的一侧,伸手就按在它的头顶。 嘶…… 哪怕距离这黑殿甚远,顾留白都听到了一声清晰的吸气声。 随着这长脸道人的吸气,他整个身体突然有些拉长。 那黑色羽衣道袍原本显得有些宽大,但此时在他身上突然显得有些短了。 他裸露在外面的肌肤表面隆起很多黑线,接着其中血肉扭曲,像是有许多蛊虫的肉须在行走,但这长脸道人此时的脸色却又是欣喜,又是迷醉,似乎这种变化让他异常的舒服。 紧接着,除了他的头颅没有变化之外,他头颅以下的身躯骨骼都似乎变软了,整个身体柔若无骨,双手双脚也软绵绵的,他的肌肤下一根根嫩红的肉须凸起,生长出来。 不过十数个呼吸的时间,他的身子长了一倍不止,整个身体完全变成了一条长虫,身前两排肉须就像是蜈蚣的两排脚一样。 虽然人头虫身,样貌无比丑陋,但此时这道人身上却散发出一股股玄之又玄的气息。 他抬起头来看向众人,眼角周围也有一些细小的肉须伸出,仿佛是一圈嫩红色的睫毛,但他眼睛里那种混乱却消失了,他的眼瞳变得一片清明。 “长孙无极。”他一眼就认出了长孙无极,脸上出现了戏谑的神色,“你命不久矣,难道还想来染指这龙首?” 长孙无极不怒自威的看了这人头虫身的道人一眼,也不辩解,只是嘲讽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看来你以为你就是黄雀了?” 这道人缓缓垂首看着自己变异的身躯,充满邪气的笑了起来,“我已近乎神明,何止是黄雀。” 说话间,顾留白等人觉得地面晃动,那些巨大的柏木和石兽在他们的感知里再次异动。 长孙无极冷笑起来,“我不主动找你麻烦,你倒是想杀我?” 人头虫身的道人大笑起来,“人不惹虎,虎亦食人,杀你大补,为何不杀?” 黑殿表面的黑油活物般扭曲,变成数十道黑色锁链,呼啸破空,朝着长孙无极落去。 长孙无极一动不动,他身外那些英灵突然山崩海啸般朝着前方冲去,那些黑色锁链虽说初时如同蛟龙冲入军队,如入无人之境,但那些英灵前赴后继,黑色锁链到了长孙无极前方数丈便被这些英灵堆在其中,拼命扭动却无法寸进。 人头虫身的道人见这些黑链竟然收拾不了长孙无极,也是吃了一惊,他摇头摆尾,真像一条长虫般扭动身体,垂头在龙首上猛吸了一口。 龙首上出现一道透明的影迹,看上去就像是崔老怪的头颅。 这一口吸进去,人头虫身的道人像是突然喝醉一样连晃了几下脑袋,接着他的脑后突然出现一个七彩的光圈。 这道人自己转头往这七彩光圈看,这七彩光圈却是随着他的头转动而转动,始终在他脑后,他转头看不见,却是自个在那咧着嘴笑。 顾留白此时冷汗直冒,倒不是因为这道人姿态诡异,而是那些柏木和巨兽仿佛已经朝着他攻伐而来,一股股阴冷的气机直往他脑子里钻。 这些阴冷的气机在他的感知里如同实质一样,就像是一条条蛆虫在游动。 贺火罗一声厉喝,金光大盛,金色的光焰虽然不如在地面上明亮,但也如同实质,金色光团一撑开,顾留白顿时觉得身上压力一轻,也就在此时,长孙细雨体内发出独特的震鸣,就像是金铁和玉石敲击的声音不断响起,那些直袭他体内的阴冷气机纷纷破碎。 道人摇头摆尾,好不自在,“去!”突然之间他一声轻喝,口中一道透明的光焰吐出,这道光焰打出时就像是崔老怪的透明头颅燃烧起来,但下一刹那,却是变成一条透明的小龙。 长孙无极没有任何的犹豫,后退一步,直接到了仓山的身侧。 也就在此时,感受着前方的精神力波动,仓山就已经明白了长孙无极的意思。 此时这人头虫身的道人太过可怖,就连他都要全力出手,否则恐怕所有人都要死在此处。 仓山瞬间全力施为,哪怕长孙细雨的体内还在发出独特的震鸣,顾留白都只觉得脑袋一沉,竟是直接睡了过去。 但这也就是一垂头的时间。 那条透明小龙冲到长孙无极身前不远处,就突然一顿,似乎也要陷入沉睡。 其余阴十娘、李得意等人也都是身体僵住,但长孙无极却是不受妨碍,他伸手往前刺出,手中原本空无一物,但刹那间手中红光迸射,就如烈阳升腾。 一杆火红的长枪在他手中生成,一枪刺中那透明小龙。 仓山发出一声惨呼,他身旁的青鹿也随即悲惨嘶鸣,仓山和青鹿的口鼻之中都流出血来。 顾留白刚刚陷入沉睡,瞬间醒转。 长孙无极身体一震,他手中的长枪自枪尖开始节节崩溃。 黑殿之中那道人得意的摇头摆尾,此时长孙无极受挫,周身的英灵连那些黑色锁链也困不住,黑色锁链瞬间脱困,一齐落向长孙无极的身体。 但也就在此时,阴十娘突然跳起,对着那透明小龙就是一剑。 嗤的一声爆响,顾留白慢了一步,一道剑气也随即冲向那透明小龙。 第三百四十二章 喊师娘可行? 摇头摆尾的道人突然一声怪叫,他还没来得及反应,甚至都没有看清楚,那透明小龙已经吃了阴十娘一剑。 这透明小龙瞬间身笼白霜,接着顾留白的戮天剑冲击上去,它身上白霜崩飞,没有直接消散,但像是受了重创一样,摇头摆尾的逃向黑殿。 道人怪叫声中,整个脑袋就以惊人的频率震荡起来,眼眶边缘的那些嫩红肉丝也伸长出寸许,疯狂舞动。 此时这道人身上的气机紊乱,但他散发着的既不像是修士的气息,也不是本命蛊虫的气息,反倒是一种威猛暴躁,仿佛一团雷云的气息。 此时那些黑油凝成的黑色锁链全部被长孙无极身周的英灵压制,透明小龙一飞回龙首骸骨之中,那些从殿顶贯入的锁链突然异动,上面黑色褪尽,显现出篆刻的金色符箓。 啪! 这些锁链突然晃荡,一股恐怖的力量直接将道人的身躯狠狠压在那龙首骸骨之上。 人头虫身的道士骇然尖叫:“怎会如此!” 他拼命的扭动身躯,但那些锁链的气机和下方龙首骸骨的气机连成一体,恐怖的力量镇压在他身上,他体内不断炸响,再疯狂挣扎之下,他的身体竟是直接断成数截,但断裂的身体内流淌出来的并非是猩红的鲜血,而是白花花的如同一根根白色肠管一样的东西和大量断裂的嫩红触手。 耶律月理直吐舌头,“这堕落观的本命蛊修到后来竟然变成这副模样,连身子都真的彻底变成了一条长虫?” 顾留白想到怀贞公主,心中一沉,旋即又想到这小蛮女也问自己交易过一个半死不活的本命蛊,他便忍不住轻声问道,“你体内有没有种这本命蛊?”’ 耶律月理眼睛一亮,“你关心我?” 顾留白冷笑,“我是觉得你要是变成这种怪玩意,还不如让我冲谦师兄提前斩了你。” 耶律月理有些得意道,“放心吧,我不会变虫的,虫又不能骑。” 顾留白无语了,“你变别的我就要骑了么?” 这时候黑殿之中人头虫身的道士连连发出凄厉的尖叫。 他胸部以下已经崩断成了几截,但双手还在拼命支撑身体想要逃离,但压根没有用处,那锁链和龙首骸骨上的力量没有丝毫的减弱,只是叫了数声,他就再起直不起身子,轰的一声巨响,他上半截身体就像是被一个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那龙首骸骨之上。 啪! 他的身体就像是一个熟透了的瓜果一样被拍烂在龙首之上,溃烂的血肉之中往上顽强的伸出一根根嫩红的肉须,与此同时,他的精神力也强大的近乎实质,有一道透明的晶光似乎想要从龙首上跳跃而出,但上方那些锁链一阵晃动,所有肉须和这道晶光全部被碾碎,一齐渗入那龙首骸骨之中。 哗啦! 所有的锁链就像是被狂风吹动的柳条一样疯狂的舞动,那颗硕大的龙首骸骨之中所有的元气却反被这些锁链抽吸,这一根根锁链就像是吸吮骨髓的怪物一样,瞬间将龙首骸骨之中的元气吸吮干净。 那颗数个呼吸之间还带着可怖威压的龙首骸骨就像是风化一般迅速裂开,化为骨粉。 顾留白仰头看着那些锁链,那些元气迅速消失,被这些锁链不知抽向何处。 此时影响此间的神通伟力已经消失,那些巨大的柏木和石兽在众人的感知之中也已经恢复正常,然而长孙无极身周的那些英灵却并未消隐,一股磅礴的神通力量还在流转。 在那虫身人首的道人被镇压在龙首上的刹那,那些黑油凝成的黑色锁链也如同活物一般想要朝着殿顶的那些锁链涌去,但它们却被长孙无极身周的英灵死死压制,直到此时也无法脱困。 道殿此时失去了这些覆盖表面的黑油,此时已经显现出玄铁铁皮的色泽,殿中石台上的龙首骨骸已经变成一堆毫无元气和神通气息的粉尘,但这些黑油却依旧还在英灵阵中挣扎。 它们左冲右突,直到十余个呼吸过后,它们才彻底失去反抗的能力,渐渐汇聚成一团极为黏稠的黑油。 这些黑油即便被长孙无极的真气包裹,而且失去和黑殿的联系,已经没有丝毫神通物的气息,但当顾留白凝神看着它的时候,却依旧可以感知到里面似乎蕴含着一种强大且异常残暴的气机。 他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长孙细雨,问道,“这黑油难道也是真龙身上的什么东西?” 长孙细雨嘴唇微张,但还没来得及说话,长孙无极却已经转身动步,同时说道,“出去再说。” “走。”阴十娘最为干脆,催着仓山就走。 这地方太过诡异,按照阴山一窝蜂的一贯做派,她是一刻都不想停留。 一行人原路返回,所幸并无意外发生,等到从玉泉观对着静王府的山坡出来,山顶上那崔老怪的假身已经彻底消散,整座小山上只有薄薄一层水雾还未彻底散去。 顾留白忍不住就问了一句,“崔老怪应该是死透了?” 他其实自己也已经肯定崔老怪死得不能再死,其实这么大阵仗,只要崔老怪被堵住就是必死无疑,但崔老怪这么个死法,却是让他情绪有些复杂。 再怎么看,他和崔老怪各有算计,但最终却都落入了李氏机要处的算计之中。 耶律月理点头道:“死得透透的。” 长孙无极直接下山,到了山脚,他才看着顾留白问道,“你们马车上有没有可以装这黑油的容器,这黑油现在不会有什么异动,应该什么容器都可以装得。” 顾留白看了一眼被长孙无极的真气拖曳在身后空中的那一团黑油,说道,“这么大一团,至少一个大坛子才装得下,我们马车上不可能有这么大的容器,火罗哥,你去道观之中找找,看看有什么东西可以装它。” 贺火罗点了点头便掠入道观之中,不一会就找了个大酒坛子过来。 长孙无极真气一涌,将大酒坛子内里冲刷得干干净净,接着便将那团黑油装进去,装了大半坛子。 贺火罗单手提着这大酒坛子,想要递给长孙无极,长孙无极却负手而立,看了顾留白一眼,“这东西你带回去,你身边能人众多,应该能派上用处。” 顾留白一愣,“给我?” 长孙无极微嘲道,“难不成你忘记了我只是来看戏的?我好奇进入那地陵,为了自保才截留了此物,这东西我要是留在身上,岂不是让李氏机要处认为我有什么想法?” 顾留白看了一眼那大酒坛子,顿时觉得这东西十分烫手。 “我留着也可以。”他看了长孙无极一眼,认真道,“但总得先告诉我这大概是个什么东西。” 长孙无极平静道,“龙首主神魂,这些黑油能够承载龙首的精神力量,让那黑殿变成神通物,心者,君主之官,神明出焉,这黑油应该是龙心油。” “龙心炼制成的黑油?”顾留白心里早就怀疑这东西也和龙有关,但听到长孙无极这么说,他还是忍不住心跳加速。 长孙无极此时却尽显真正的大佬气质,他也不和顾留白多话,只是看了一眼李得意,道:“李相你和我走?” 李得意点了点头,道:“好。” 长孙无极看了一眼仓山,又看着顾留白,道:“崔老怪和你有仇,但这人和你没仇,我要带走他,你可有意见?” 见着长孙无极似乎不想和自己多说,马上要离开的模样,顾留白苦笑道,“我没什么意见,只是长孙细雨她能不能留下帮我解惑?” 长孙无极看了长孙细雨一眼,道:“你想和他一起走,和他说几句么?” 长孙细雨想了想,道,“好。” 顾留白顿时大喜过望,心中马上吐槽道,你们快滚蛋吧。 长孙无极倒是阴十娘喜欢的那种爽利,一个字都没有多说便转身离开。 顾留白一个没注意,耶律月理却是已经在和长孙细雨商量,“长孙小姐,我能不能和你们一个马车啊,我也对神通法门也知道的不少,而且我也好奇…我反正身子小,我缩你旁边行不行?” 顾留白只是翻了个白眼的功夫,长孙细雨倒是无所谓的点了点头,道:“可以。” 三人上了一辆马车,耶律月理果然乖乖的缩着身子,尽可能不挤长孙细雨。 长孙细雨倒是看了她一眼,道:“也不挤,你正常坐就行。” 她面上没什么特别的情绪,心中却也好奇,郭北溪的这个弟子到底用了什么手段,居然连这个回鹘神女都收拾得服服帖帖,简直如同一个家中毫无地位的小妾一般。 长孙无极一离开,顾留白说话起来顿时就肆无忌惮起来。 马车一开始行走,他就一脸感慨的看着长孙细雨,道:“长孙大小姐,你是让我直呼你名字就行,但我能不能喊你师娘?” 长孙细雨平日里心如止水,外界也似乎没有什么事情能影响得了她的心境,但顾留白的这一句话却是让她身子一颤,她愣了愣,道:“什么?” 第三百四十三章 真龙之隐秘 我觉得只有你这样的女子才配得上郭北溪。”顾留白不动声色的就一个高帽子扣了上去。 长孙细雨微微蹙眉,她平日里很少和人说话,面对顾留白这么个说法,她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 顾留白却已经接着出声道,“郭北溪其实没说他就是我的师尊,因为他觉得他教我剑法,只是锦上添花而已,但我心中却自然将他当成真正的师尊,所以后来才有和沧浪剑宗的比剑。” 长孙细雨点了点头,这些话她自然也是认可的。 顾留白直觉有戏,马上说道,“郭北溪教我剑法的时候,我还小,他当然不会和我谈及男女情爱的事情,当时他和我说长安的雨和关外的雨,我一点感觉都没有,今日见了你我才恍然大悟,他在长安的时候可能只有雄心壮志,痴迷于修行,根本不去想儿女私情的时候,但是等离开长安,到了和长安距离千里万里的地方,他却开始不自觉的怀念长安的人和物。” 长孙细雨听得认真,她面上没有什么神色变化,但是长长的睫毛不断地跳动着,心中却是不知何等滋味。 顾留白缓声道,“我感觉他是有遗憾的吧,他到离开这世间都没有机会好好爱一个女子,所以他离开世间之前,和我说过,要珍惜眼前人,很多大事其实都可以慢慢做,但是有些人错过之后,或许就是一生。长孙小姐,他回望长安的时候,我觉得他可能在惋惜自己错过了一段不该错过的感情。若是有重来一次的机会,我想他可能会为你停留,如果你也喜欢他,那我觉得你就应该是我师娘。” 若是裴云蕖在这里,她是断然不相信顾留白这些鬼话的,她肯定鄙视的说道,“你这个混账东西坏得很。” 但长孙细雨对顾留白的狗了解不够。 她心境波动不已,下意识的问出一句,“真的么?” 顾留白正气凛然的说道,“自然是真的!” 虽说这些话都是自己编的,但给郭北溪重来一次的机会,也真的没准啊。 关外那些女的,一个个要么骚狐狸似的身上味道大,要么就是满脸风沙,郭北溪看了几年,要是能回到长安的话,看着长孙细雨那不是得跟看到了天仙一样。 更何况他也没说死,可能嘛…又不是肯定。 要是这时候郭北溪真的活着和自己一起回了长安,这女追男不就隔层纱,自己随便给长孙细雨指个招,难道还拿不下郭北溪? 这不关键就看长孙细雨对郭北溪有没有意思? 所以顾留白又马上接着认真问了一句,“你喜欢郭北溪么?” 长孙细雨微微一怔,她也不能违心,道:“自然是喜欢的。” 顾留白马上就道,“那你就是我师娘了。不过长孙小姐你放心,我只在只有我们这几个人的时候这么喊你。” 长孙细雨微微犹豫了一下,道:“好。” 她这时候没觉得自己吃亏,反而是高兴的。 耶律月理一脸崇拜的看着顾留白。 这也太厉害了。 这一个长孙家的小姐,黄花大闺女,连个卿卿我我的恋爱都没正经谈过,这一下倒好,直接成了寡妇了。 顾留白心里乐开了花。 今后自己在长安城里,可不是只有一个厉害师兄了,还有一个厉害的师娘了啊。 他得马上把这师娘给落实了。 于是他马上开口情真意切的叫道,“师娘!” 长孙细雨脸上微微发烫,她都没有注意到自己竟然脸红了。 但她心里还是高兴的。 她感觉自己终于在很多年后,穿越千山万水,和郭北溪一起站在关外,看着那巍峨的雪山和漫天的风沙。 “师娘。” 顾留白又喊了一声,然后马上问道,“那一坛子黑油真的是龙心油?” 长孙细雨从浮想联翩之中回过神来,她脸上红晕稍退,认真道,“除了李氏机要处和堕落观之外,我父亲应该是接触真龙的事情最多之人,既然他肯定这些黑油应该是龙心油,那八成就是的,而且我也觉得它是龙心油。他说你手下能人众多,但他们若是要将这龙心油用来修行或是炼制器物,你要提醒他们千万要小心,这龙心油不能将之纯粹的视为元气凝聚物,它内蕴精神力神通。心、脑,乃是真龙神魂意识居所,这龙心油用得巧妙便十分厉害,用得不好,反受其害。那羽道人便是以为堕落观的修行法门强大,能够彻底驾驭龙首和龙心油的精神力量,但他却因此中计,反而陨落。” 顾留白差点就高兴鼓掌。 师娘说得太好了! 那些个老家伙一个都没师娘说得清楚! 他马上又喊了一声师娘,然后接着问,“那这么说来,大隋耗费大量民脂民膏来蓄养真龙,之后李氏窃得真龙血脉神通的事情应该是真事?” 长孙细雨转头看了顾留白一眼。 她倒是也没有想到顾留白知道这些。 “今后在长安,你要始终牢记一点,有关李氏的事情,最多只能信个三成。我父亲反复和我说过,李氏机要处最擅长故布疑阵,让人信以为真的一头扎进去,结果反倒是中了他们的圈套。崔老怪和这羽道人都不是寻常人物,但你今日也见到了他们的下场。”顾留白的师娘没有白喊,她现在显然是个称职的师娘了,先行认真告诫了几句之后,才说道,“李氏窃得真龙血脉的事情亦真亦假,难以判断,但大隋囚禁真龙以求长生这件事的确是真的。” “师娘。”顾留白叫得越发情真意切了,这听上去都不像是今天才第一次正式见面的人,而像是作为弟子跟着这师娘好多年了一样,“我只是听过李氏窃真龙血脉的说法,那龙血落在李氏手中应该是真的?但其余有关这条真龙的事情我是一无所知,它的身体其余部分,包括有关它的一切事情,你能和我说说么?” 长孙细雨现在也觉得自己就是这少年的师娘了,她颔首道,“按我父亲和李氏的所知,其实这条真龙最初应该是被这秦皇帝陵吸引而来。秦皇在中土遍寻法门和灵药求长生无果,又耗费大量人力物力去海外收刮灵药,但终不能与天争寿,他无奈之下便想生向死中求,想修行尸解仙的法门,想身躯虽亡,但神魂不灭,用自己死人的身子依旧统治天下,所以他汇聚诸子百家的神通,建造地陵大阵,但修行者的世界里代代都有绝世的人物,秦二世而亡,应该便是当时有极为厉害的人物破坏了他的布置。但秦皇虽未成就尸解仙,他这帝陵大阵的布局,其中很多还存在神通效用,不知是吸引过来了蛟龙在其中化为真龙,还是本来这帝陵设计就是引来真龙,好让秦皇使用,反正到了大隋,就应该是在某处地陵之中发现了这一条真龙。” 顾留白听得眉飞色舞,这师娘说的多有调理,连这真龙来历都给说得明明白白,听的真过瘾。 长孙细雨也看出他听的高兴,顿了顿之后便接着道,“秦皇号称祖龙,在我父亲他们看来,他这帝陵布置恐怕真是想利用一条真龙达到他的尸解仙目的,但他若是长生,秦二世就不乐意了,所以他这计划没有成功,很有可能和他儿子和大臣们的想法有关。” 说完这些,她接着说大隋的事情,“大隋发现这条真龙的时候,大隋正如日中天,道宗强盛,顺利就将这条真龙镇压,囚禁。之后大隋皇帝都想效仿祖龙,以求长生,所以围绕着如何利用这条真龙,便在皇宫之内形成了那座无名道观,那座无名道观原本就是汇聚道宗一些大神通者,又代代研究真龙,从真龙身上参悟神通,所以这座无名道观在整个大隋从兴盛到衰亡的过程之中,都是真正的天下最强的修行宗门。” 顾留白点了点头。 这就是堕落观的起源了。 长孙细雨说道,“这无名观原本就是服务于大隋皇族,无名观的修士越来越强,无形之中便也埋下了一个巨大的隐患,大隋皇族和现在的李氏机要处一样,若是强横得完全能够压制其它门阀和修行地,自然不会出什么问题,但等到大隋皇族衰弱,无名观的能力反而远超大隋皇族的时候,那自然就会引起巨大的变故。” 顾留白和耶律月理听到此处,都是心中一动,心想难不成李氏窃龙血之说,还有这无名观的隐情? 长孙细雨继续说道,“后世看来,其实无名观很早就有了自己的想法,他们侍奉大隋皇族,其实就是一个幌子,他们只将自己参悟的极小一部分成果提供给大隋皇族,等到大隋吏治腐败,皇族力量衰弱之时,他们就不想伪装了,他们就不想用细水长流的方式,从真龙身上压榨好处提供给大隋皇族,索性就想杀了大隋皇族那些监管他们的人,然后直接屠龙,榨取最大好处。” 顾留白吃了一惊,“其实那条真龙是无名观屠的,并非是李氏屠的?” 第三百四十四章 谁都非黄雀 长孙细雨面色略微严肃了些,“只能确定李氏的确参与了,但这件事只有当时的无名观和李氏参与,所以具体细节外界不可能知道,但按我父亲猜测,李氏当年已是大隋最强横的门阀之一,而且按照李氏机要处一直以来的行事风格,可能是无名观想要利用李氏屠龙,然后准备坐收渔人之利,但没想到李氏已经猜出了无名观的用意,反而阴了无名观一道,在屠龙这件事上得了最大的好处。无名观明面上和屠龙无关,但失了想要的东西,恼羞成怒,后来各地义军伐隋,无名观自然和大隋皇族一起对付李氏。” 顾留白眉头微蹙,道:“那这条真龙的好处如何分割,谁得了什么,这不知道么?” 长孙细雨的确是个好师娘,但凡知道的,绝对不藏私,她认真说道,“我长孙家当时已和李氏联盟,我父亲虽然并不清楚李氏参与屠龙的细节,但知道李氏大量砍伐降龙木,将五台山的几十株大树偷偷砍了,用水路运送至长安,之后都做成了腰鼓般可随身携带的水桶。降龙木可压制真龙元气,所以后来知晓屠龙之事之后,我父亲曾让人暗访了制造那种水桶的匠师,那水桶上开口只有拳头大小,所以我父亲推测,真龙血肉、骸骨、鳞皮等物体积庞大,很难神不知鬼不觉的运送出城,所以李氏极有可能取真龙气血,脑髓、骨髓等流质之物,再将真龙内脏和能够打碎的部分血肉也打碎成流质,装入这种水桶,然后用修士快速运送出城。他估算过那些水桶可以装多少东西,觉得按此计算来说是够用的。” 顾留白觉得自己都要爱上这师娘了,世上哪来这么好的师娘,还说不知道具体细节,长孙无极做事就是厉害,这恐怕已经无限接近当年分割真龙的真相。 昔日那无名观的一众修士恐怕真的要被李氏气得吐血,谋划了半天,结果李氏将这条真龙掏空了,只留给他们皮骨和血肉。 而且李氏提前偷偷连大量的容器都准备好了,那龙肉之中最强的部分肯定也被李氏挖取,这一条真龙最有价值的部分恐怕都落在了李氏手中。 “李氏机要处厉害啊。”顾留白忍不住感慨,“做了这样的事情,要想彻底瞒过天下人,说压根没有真龙,更没有偷龙的事情,这绝对是瞒不住的,但他们编些故事,就说只偷了点龙血,那天下大多数人就信了。” 长孙细雨点了点头,道:“在我长孙家看来,李氏的厉害,自然是在于李氏机要处的厉害,但李氏机要处的厉害,却不在于它暗藏有多少名厉害的修士,而是在于它能够计算天机一样,可以提前布置一些可以对将来造成极其深远影响的事情。” 耶律月理现在是蹭听的,但她越听也越觉得不能只让顾留白一个人拍这师娘的马屁,她也得和这师娘打好关系,于是她小心翼翼的出声赞同道:“不错,若没有李氏得龙血而获得血脉神通的故事流传,这崔老怪估计也不会被这样坑死啦。” “何止是这血脉神通的故事。”顾留白往深处去想,就觉得浑身有点凉飕飕的,“李氏借铲除王夜狐和林甫之事,让清河崔氏觉得有机会强势进入长安,接着借清除林党布局,估计之前就已经故意透露一些隐秘,让林甫知晓玉泉观之中那处通往地陵的密道,然后全城搜捕贾炼,让城中诸多重要人物都知道贾炼恐怕掌握着林甫手中的某桩隐秘,那越是像崔老怪这种厉害的人物,便越是容易通过不同渠道去查林甫到底知道什么足以对李氏造成影响的隐秘。所以崔老怪最终打探到的隐秘,恐怕就是那条密道通往静王府地下的地陵,而且内里封印有真龙龙首。肯定还有一些确切的线索让崔老怪认定自己所修的神通法门可以利用那真龙龙首大大提升一个层阶。所以崔老怪才反过来利用我这杀局,以为可以引开李氏机要处的注意,让他顺利潜入地陵之中,按他这样的安排,他恐怕认定只要利用真龙龙首提升神通,我们几个八品加起来都未必奈何得了他。” 耶律月理拍了拍手,道:“应该就是这样,李氏机要处的这个设计太厉害了。” 顾留白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微冷,“还不止,这羽道人早就在这个局里面,恐怕李氏机要处早就知道这羽道人是堕落观修士,他们之前肯定也预先设计了,让羽道人觉得只要有崔老怪这样的一个人物去喂了那真龙龙首,他借助那黑殿神通,就能够让自己的本命蛊彻底蜕变,恐怕在这羽道人的认知里面,他那半人半虫的形态还不是本命蛊的最终状态,他可能觉得完全炼化了那真龙龙首之中的元气之后,自己就会到达前所未有的境界,成为堕落观修士所说的那种神明。” 想到今日长孙家都无意之中撞见了李氏的布置,尤其长孙无极出手截留了那些龙心油,长孙细雨心情便有些沉重,她慢慢的说道,“羽道人的身份也存疑,按理而言,他这年纪应该是堕落观的长老级人物,但堕落观的长老级人物不种本命蛊,唯有堕落观隐道子才种本命蛊,若是这个法则不会更改,那这羽道人很有可能就是上一代的隐道子,但上一代的隐道子按理而言都已经被最后那名刺杀了堕落观观主的道子杀光。这人成为漏网之鱼,不知道里面又有什么隐秘。” 顾留白一听到上代堕落观道子的字眼就有些心浮气躁,但是他还是迅速让自己平静下来,他先行问道,“师娘,我倒是好奇,堕落观是如何确定那些隐道子有没有被其中一人杀光的?” 长孙细雨道:“应该是堕落观的那些长老,或是更为重要的人物可以感应那些种入隐道子体内的本命蛊的气机。” “是了。”顾留白这么一问,她倒是得了启发,道:“每一代的隐道子都是当时最一流的人物,这些人各有手段,可能有人能够找到一些控制本命蛊气机的方法,让人觉得他已经被杀死也不一定。” 顾留白点了点头,道:“师娘,那你觉得地陵之中的黑殿是羽道人所建,是因为确定当时李氏并没有能够带走真龙龙首?” 长孙细雨说道,“是,那真龙头骨如此庞大,按我父亲的说法,当年的李氏绝对不可能带它离开,而且看那黑殿应该是后来所建,要么就是这人建造而成,要么就是堕落观某位长老建造,但落在了他的手中。但这地陵恰好在静王府的地下,李氏机要处在静王府经营多年,所以我父亲当时一见这羽道人就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以为你是黄雀么?我父亲对李氏的了解比任何人都深刻,所以他应该是当时就觉得羽道人也中了李氏的计,很有可能是李氏让堕落观的人发现了那地陵的存在,而且让他们借着地陵的布置,建造出了这个黑油道殿,让羽道人觉得只差一个精神力惊人的大神通者,就可以让他彻底完成蜕变,这羽道人花费了一生的心血,蜕变在即,恐怕我父亲当时挑明了和他说,这很有可能是李氏早就布局好的阴谋,他都绝对不会相信的了。” 顾留白和耶律月理听得连连点头,按当时的情形来看,无论是崔老怪还是那羽道人都觉得自己会一步登天了,估计说破嘴皮子都不会信。 长孙细雨依旧是那种漠不关心的神情,但她心中却是有些担心长孙无极,她很清楚长孙无极已经接近油尽灯枯,她生怕长孙无极此次出手之后,留在这世间的时间就又缩短了。 她缓缓的接着说道,“崔老怪想要抽取龙首骸骨的神性壮大神通,却反被镇压,这羽道人借他的精神力蜕变,结果也被镇死,这两人的修为和神通,都像是变成了龙首骸骨的养料,接着被李氏的布局抽取一空。李氏谋划了这么久,不知道转化了这龙首和他们两个人的神通伟力之后,是要用做什么,但想来也不简单。最后我父亲截取那龙心油其实也是不得已之举,他大概也生怕我们也入局,也是李氏算计之中的东西。他怕那些龙心油也被抽取之后,整个地陵有他和我们难以应付的变化。不过这龙心油可能对李氏的这个大局而言也十分重要,被他强行截取之后,李氏的这个布局也没那么完美了。” 顾留白缓缓点头,脸色也有些难看。 他现在的确是长安所有权贵眼中呼风唤雨的存在,他也轻易顺水推舟的布置了杀死崔老怪的杀局,进入地陵时那么多八品前呼后拥,好不威风,然而谁能想到,他这围杀崔老怪的杀局,竟也只是李氏布局之中的一环。 李氏今天能够不知不觉的将他绕进去,那将来也会存在这样的可能。 第三百四十五章 盛世的崩塌 顾留白沉默了好一会。 他倒是没觉得自己太蠢,没觉得自己在李氏机要处面前就是小孩子过家家,他只是很快想明白了自己和李氏之间有个很不一样的地方。 自己对于长安,对于大唐而言,其实哪怕显得呼风唤雨,但实则绝大多数时候也只是被迫反击。 谁惹我,我就对付谁。 这是他的做派。 几乎从来没有别人不惹他,他就要提前布局,设一个局将这人灭掉。 大唐的统治者,和他这种生意人、江湖人物,有着明显的区别。 所以这就是自己老娘从不教导自己权谋方面的事情,却是反复提及要让自己超越八品的真正原因? 连自个的老娘都觉得世间没有什么修行者在玩弄阴谋诡计方面可以胜过许多代积累的李氏机要处。 “师娘。”他沉默了一会,问道,“上代堕落观道子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长孙细雨真是有问必答,也不好奇他为什么要问,她只是说道,“我们长孙氏也不清楚她的真正来历,只知她在成为堕落观隐道子时叫做沈七七,是楼观派的无我观的真传弟子,但这里面一共有三种猜测,其一是她进入堕落观是李氏的安排,其二是她进入堕落观是整个道宗推举出来的,她其实是整个道宗挑选出来故意打入堕落观内部的,其三是她是高丽道宗推选出来的人,从小将她养在大唐境内,让她获得楼观派的一个小道观的弟子身份,然后再打入堕落观内部。” 顾留白苦笑起来,他不由得想到黑团团说的那一句,“你娘很神秘。” “原来连你们长孙氏都不知道?”他深吸了一口气,想了想,道:“这三种猜测里面,居然有一种是李氏的安排。她难道也有可能是李氏挑选出来的修行者?” 长孙细雨点了点头,道:“按照我父亲的看法,这三种猜测之中,她原本是李氏挑选的密谍的可能性最大,所以排第一。只不过她太过强势,后来很有可能和摆脱堕落观的掌控一样,摆脱了李氏的掌控。” 顾留白都无奈的笑了。 这三种猜测,无论哪一种身份,那都是密谍,只是这密谍一开始属于哪一方不清楚而已。 密谍这种东西,原先的出身原本就是个迷了。 好吧,不过到了现在,总算差不多弄清自己老娘是个打入堕落观内部的密谍了。 他无奈的笑了笑之后,又顺势问了一句,“那她有没有男人,又没有生小孩?” 这下连长孙细雨都的确有些好奇了,忍不住转头看了他一眼,道:“你为什么问这个?” 这个新认的师娘虽好,但看起来她肠子有点直,所以顾留白觉得也不能彻底掏心窝子,于是他正色道,“我娘的来历也存疑,我怀疑我娘是不是就是这个沈七七。” 长孙细雨摇了摇头,道:“李氏机要处确认过了,应该不是,而且四耳妖猫的主人另有其人,你母亲虽非寻常人物,但按照我们长孙氏和李氏机要处掌握的线索,她极有可能是姑墨那一带的密宗神女。” 顾留白愣了愣。 他不知道李氏机要处和长孙氏是如何得出的这个结论,但显然这个结论是错的,因为他就是四耳妖猫的主人。 所以他娘其实在关外已经刻意留了一些误导的线索,而且连李氏机要处和长孙氏都的确以为那些线索指出的结果是真实的。 长孙细雨接下来的一句更让他发愣,“我和沈七七有过接触,我并未听说她有什么男人。” 顾留白心中瞬间掀起惊涛骇浪,“你和我…你和沈七七有过接触?” 长孙细雨难得犹豫了一下,还是接着道,“当年我的确想追随郭北溪的脚步,只是我的修为和他们相距甚远,但沈七七有可能暗中和郭北溪有联系,她可能暗中察觉了我的心思,所以有一日她和我见了一面,点拨了我的修行,我所修的神通,和她的指点有关。” 顾留白没想到竟然自己强认的这个师娘和自己的老娘之间还有这么一层关系。 再想想自己老娘的做派,他突然就觉得自己老娘真的很像李氏的做派。 无论是图谋阴山一窝蜂这些人,还是在长安做的诸多安排,谋划的太过深远,是很多年前就开始谋划很多年后的事情。 他甚至觉得,无论是冲谦老道还是这长孙细雨,或许都是他老娘很多年前的刻意安排。 她这样的人都不足以和李氏机要处抗衡? 得出的结论是自己必须到长安来自己补全法门,超越她? 顾留白深吸了一口气,难得遇到长孙细雨这样知道事情很多,又肯和他讲的人,他不能浪费时间在无用的感慨上。 他马上接着问道,“师娘,沈七七和皇帝之间什么关系你知道么?” 长孙细雨点了点头,道:“按我父亲的推断,她和皇帝一开始极有可能暗中结盟,皇帝得她助力夺得龙椅,而她也在李氏和皇帝的帮助下杀死其余隐道子,成就堕落观道子,最后皇帝可能甚至帮助她脱离李氏机要处的掌控。但估计皇帝和李氏机要处都没有想到她会变得那么强大,没有想到她连堕落观观主都能杀死。而且席卷堕落观的典籍,最后她逃离长安的时候,很有可能反目成仇了。否则那四耳黑猫也不会记恨皇帝的样子,有机会就去挑衅皇帝。” 顾留白心中一动。 长孙氏之前的推断似乎都很准,但偏偏这个推断可能存在很大的问题。 因为黑团团很多东西都是故意装腔作势,它之前也告诉过顾留白,它对皇帝和沈七七他们之间的恩怨纠葛并不清楚。 所以它所做的姿态,都是受沈七七预先指使,或是经了玄庆法师的指点。 如此来看,真相恐怕是反的。 但这里面疑团也实在太多了。 她在关外冥柏坡那么多年,李氏机要处就没想过真正的试试她到底是不是那个堕落观道子? 还有她因为和西域佛宗一战而身受重伤,最终陨落,她为什么要牵扯这些? 若是她逃离长安的时候,皇帝和她并未反目成仇,那她到了关外之后,却为何和皇帝没有联系? 皇帝之前的一些做派,看上去也不像是配合她在演戏。 他脑海之中各种念头纷至沓来,只能想到哪个能问的先问,他转头看着长孙细雨,道:“师娘,那你在长安知道郭北溪他们因何而死么?” “之前不知道,后来慢慢弄清楚了。”长孙细雨面色有些苍白,提及死亡,她心中还是有些不肯相信郭北溪已经永远无法回到长安,她缓缓说道,“事关大唐气运。” 顾留白微微蹙眉,道:“我只是知道是有关中土和西域佛子之争。” 长孙细雨点头道,“中土佛宗的气运便事关大唐气运,按照之前数位佛宗大能的感应,大唐的气运需要佛宗的气运延续,而我父亲和我说过,他和玄庆法师的某次交谈之中,可以确定玄庆法师的修行境界已经超越之前那数位大能的修为,而且玄庆法师虽然没有明说,但我父亲感觉大唐的气运需要消耗中土佛宗的气运来延续。” 顾留白震惊道,“师娘,你前面半截话和我的认知相符,但大唐的气运需要消耗中土佛宗的气运,这意思是如此盛世的大唐气运不长?” 长孙细雨认真道,“或许盛世会轰然崩塌,但因消耗佛宗的气运而延续,所以你娘也好,郭北溪也好,他们这些人所做的一切,应该是在那之前保证中土佛宗的气运昌盛。” 顾留白此时很想说上一句,那按你们的说法,我娘是姑墨那边的密宗神女,那她来掺和这事情为大唐而死做什么? 但想到玄庆法师,他心情骤然无比沉重,“师娘,玄庆法师说他没几年寿元了,那有没有一种可能,剧变将至?” 长孙细雨看了他一眼,道,“我不知道,我都不太想这些的。” 顾留白看向耶律月理,严肃道,“小蛮女,你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耶律月理看着长孙细雨,道:“我老实说你们会不会生气?” 长孙细雨道,“不会。” 耶律月理说道,“我觉得有可能,不然我也不会来长安。” 盛世的崩塌就如同一座异常结实的城楼突然倒塌一样,按理是不太现实的,但玄庆法师说要离开世间,长孙无极也太老了,油尽灯枯,寿元耗尽,王夜狐和林甫这样的人已经先行一步离开世间,这些人是大唐的柱石,尤其玄庆法师和长孙无极这样的人,就像是城门楼上的那些横梁,抽走这些横梁之后,说城楼没有倒塌的可能也并不现实。 而且最为关键的一点是,皇帝和李氏机要处似乎并非一心,两者之间说是互为倚仗,但可能用互相利用来说更为贴切。 皇帝乃是李氏用养蛊般的手段选择出来的人间帝王,但李氏机要处本身却像是李氏的帝王。 虽说皇帝和李氏机要处之间的相互监管和斗争能够让李氏始终保持活力和强大,但其中的裂痕在顾留白看来也是巨大的隐患。 自己的娘,郭北溪、梁风凝,还有许多他不知晓名字的人,这些人为了这样的盛世,为了他们喜欢的大唐连命都可以不要,但这样的盛世却行将崩塌? 顾留白的脸色有些难看起来。 他不喜欢这样。 第三百四十六章 师娘没白喊 光线黯淡的车厢里,顾留白缓缓转过头,他通过不断飘荡的车窗帘子看着渐渐熟悉的长安。 这个时刻他突然开始有些理解他娘对他说过的那些话。 她的过往并没有那么重要,重要的是他开始明白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她的出身,她的经历,似乎只是让她确定,这样的盛世值得她去珍惜,值得她去拼命。 在关外的时候,他和陈屠说过,他自幼生长在关外,对大唐并没有多少归属感,初到长安的时候,他似乎也只是一个过客,一个旅人。 到哪不是和人斗,到哪不是和人做生意?哪里不能挖个坑把仇人埋了? 他是这么觉得的。 但谁能拒绝一座油饼都有十几二十种馅料,一碗羊汤都能给你做出无数花样的城? 他娘口口声声你自己的路自己选择,但是她心中却是为这样的盛世,这样的城而骄傲的,她心里面还是希望他能够看看有她一份功劳的盛世,看看她觉得很美好的这座城。 看啊,这就是真正的大唐,真正的盛世,天下第一的长安,我们的长安。 她真的不想让他帮她守护这座城么? 可能有时候,为人父母,便总是口是心非。 长孙细雨此时的心情却是彻底平静下来,对于她而言,若是有什么剧变,来就来吧,反正很多年前,自郭北溪离开这世间开始,她就已经做好了准备,在合适的时候,她也会和郭北溪他们一样死去。 “师娘。”顾留白突然自嘲的笑了笑,然后转过头来看着长孙细雨,道:“静王府里有什么你知道么?李氏机要处,你知道多少?” 这师娘真的是一声都没有白喊的,他这一问,长孙细雨一开口就是石破天惊,直接解决了一个困扰顾留白很久时间的问题。 她说道:“静王之死便和静王府的建造有关,静王建造静王府,其中心区域多用降龙木,静王令其心腹偷偷将五台山一带剩余那些真正的降龙木砍伐一空,而且还费尽心机,从岭南移植一些和降龙木极其相似的树木种植到五台山李代桃僵,此事做得极为隐秘,但后来那些移植的树木水土不服,全部死去,这才引起李氏机要处的关注,发现其中隐情。我父亲说,静王府所用降龙木数量极其惊人,他怀疑静王用类似的调包手段,从李氏手中偷换到了真龙身上的东西,而且静王得到的真龙身上的东西恐怕还是其中精华,应该是蕴含极大的精神神通。因为李氏上代龙椅之争之中,静王虽强,且有一定兵权,但他所掌控的所有军队和修行者加起来,哪怕再多两名厉害的八品,也绝无可能和李氏机要处抗衡,那他肯定不是在这方面着手,他可能行的就是巫邪手段,以巫术邪法来抗衡。后来我父亲这样的猜测也得到了一些印证,他查证出来,静王在建造静王府之前,就曾大量收集巫术典籍,而且招揽了诸多以盗墓为营生的修行者,还从海外招揽了一批术士。那些海外的术士,很多都是秦时流落出去的术士的传人。” “这其中竟然还有这样的隐情。”顾留白心中顿时觉得这一代的皇子和李氏上一代的皇子相比差距很大,五皇子六皇子也好,三皇子也好,哪可能做得成静王这样的事情。 长孙细雨接着说道,“静王事发之后,很快就死了,我父亲说是自尽,李氏机要处接管了静王府,之后静王府就变成了比皇城还守卫森严的禁地,李氏机要处的重要机构和几乎所有厉害人物,就都在静王府里。” 她讲话前后顺序很有条理,而且也不用顾留白多问,她就逐一的仔细讲解,“我父亲后来也想方设法探听静王府的隐秘,但都是一无所获,外界有传闻说静王府中李氏龙脉,事关李氏气运,我父亲认为应该是李氏故布疑阵,他认为最有可能的是,静王布置了一个厉害的道场,可能相当于一个超乎所有人想象的极为厉害的精神神通物,但要么就是这件神通物还未建造成,李氏机要处还在设法将其彻底完善,要么就是这件神通物需要用某种手段维持,才能让李氏机要处能够利用它的神通。” 长孙细雨又道,“至于李氏机要处到底有什么人,我父亲只能肯定其中有一个是和他一样的老人,是先皇身边的术士,这人肯定也有特别厉害的精神神通,至于李氏机要处的那些后辈,他没有刻意提及,因为在他看来,李氏机要处厉害的并非是有几个八品的问题,而是它深植于世间多年,它是通体合作,层层设计厉害。这就是它和当年无名观的最大区别,无名观的厉害修行者肯定比当年的李氏机要处多,但后来败落的却偏偏是无名观。” 顾留白点了点头,几乎是下意识的接着问道,“师娘你对静王妃知道多少?按理静王畏罪自杀,她也应该属于罪妇,怎么现在反而很逍遥,只是长得好看应该没用吧?” “她很神秘。”长孙细雨摇了摇头,道:“我对她没什么了解,但我父亲说他也看不透她。” 顾留白吃了一惊,“他都看不透她,这么说静王妃也有可能是个极为厉害的修行者?” 长孙细雨道:“不像是修行了真气法门,有可能也是某种特殊门径的神通法门,但我父亲怀疑要么她身上还有厉害的神通物,要么当年静王那帮子人在她身上做了什么手脚,说不定她都事关静王府那厉害道场,否则李氏不会让她这么逍遥。” 顿了顿之后,她接着道,“静王妃是出了名的美人,没有厉害的门阀背景,也没厉害的师门背景,像她这样的罪妇,就算皇帝不喜欢用强将她纳为妃子,难道整个李氏机要处里面没有个厉害的好色之徒?就算李氏里面没有想要强占她的,按照李氏的做派,这种罪妇说不定早就被按了个名号,送到外面去和亲了,结果现在反而将她当成宝贝一样供着,所以她身上肯定有问题。这是我父亲的原话。” 顾留白和耶律月理都不自觉的点头。 这么看肯定有问题。 长孙细雨这时候却突然想到个事情,她转头看着顾留白,道:“你修的是什么法门?” 顾留白一怔,他不知道长孙细雨为什么突然问他法门的问题,但这师娘回答了他那么多问题,他自然也不好意思藏着掖着,他便老实回答道,“一开始传给我的是狮子国密宗法门和养龙诀融合在一起的法门,后来我冲谦师兄又说,我这真气法门可能脱胎于大梦真经,到底怎么回事,我自己搞不清楚。” 长孙细雨看出他回答时的疑惑,解释道,“之前在地陵里,我感觉你的真气法门很不一般,而且不知哪里我觉得有些怪异,所以才有此一问。” 说完这些,她又道,“你将真气渡一股过来让我感应。” 顾留白顿时大惊失色,连声道,“这可使不得。” 这可是刚认的师娘。 现在本身肩并肩着,要渡一股真气过去太简单了,但这一股真气过去,要是搞出点幺蛾子,这师娘和上官昭仪一样挂自己身上了,这如何得了,这郭北溪晚上不要托梦来砍自己么? “无妨。”长孙细雨看出了他的顾忌,却是平静道,“你此时的修为,这一点点精神神通影响不到我。” 顾留白想到自己这师娘是八品,而且地陵里面那种精神神通都影响不了她,他便醒觉自己多虑了,便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默运真气,从肩膀处渡了一股真气过去。 顾留白自己倒是没有什么特殊的感应,但长孙细雨却是马上微微蹙眉,轻声道,“奇怪。” 顾留白顿时有些紧张,“怎么?” 长孙细雨并未马上回答,只是肩上一股真气反冲回来,顾留白体内真气下意识的抵抗入侵,大量冲涌过去,但长孙细雨这股真气却显得异常柔和,将顾留白冲涌过来的真气裹住。 顾留白旋即控制住真气,但与此同时,长孙细雨的体内便已经响起金铁震鸣的声音。 她体内的真气就像是分成了无数小剑在片段式行走,其中一些真气前赴后继之间互相撞击,便发出这种很独特的声音。 “原来她的音震神通都不需要刻意的控制,就是因为寻常人的真气是如同溪水、河流一般,但她的真气是自然分成很多小片,行进之间,真气和真气之间的间隙略有改变,便能产生这种音震神通。”顾留白瞬间就感应出来她这音震神通到底怎么回事,但随着这声音在马车车厢之中震荡,他体内脏器之中却自然的发出了声响。 这声音一开始就像是这种金属震鸣声的回响,但数个呼吸之后就不像了,像是哗哗的雨声和沉闷的雷声。 顾留白也清楚这是黑团团给自己真气法门带来的改变,但他不知道为何长孙细雨这么一弄,自己体内的真气就会起这样的反应。 “我娘教过她修行,难不成我这真气法门的补全,也有她的一份?”瞬间一种强烈的直觉就涌上他的心头。 第三百四十七章 西角剑莲开 长孙细雨自然不知道顾留白此时内心真正所想,她之前在地陵就感觉顾留白体内的真气激荡时,她在顾留白身边运行神通时,似乎比平时更加得心应手,好像顾留白这真气逸散出来,就对她有所帮助的感觉。 此时和顾留白的真气大量接触,她这神通施展起来果然更加顺畅,而且两者的真气之间竟隐隐有种特殊的共鸣。 接着顾留白体内风雷声一起,她只觉得自己体内如无数小剑在穿行的真气也受震荡,她已是八品修行者,境界和顾留白截然不同,所以瞬间就把握住了两者真气互相感应牵扯的那些玄妙气机。 她很是震惊。 不同的法门在真气流转的时候,都会呈现不同的整体气机。 这些气机在许多擅长望气法门的修士眼中,便会呈现不同的颜色,不同的形状。 强大的法门真气激烈运行时,自然产生的真气法相便是气机的显化。 若是打个比方,顾留白的真气穿行在他身体内里的不同窍位,不同的脏器之中时,会自然发出不同的乐声,这诸多乐声交融产生的乐章便是整体气机,那他这篇乐章里头有一部分,就恰好能够引导她的神通发出更美妙的乐声。 她境界高,捕捉得住这部分,所以极为震惊的同时,她如同瞬间悟道般得了好处,真气运行该如何调整瞬间了然于胸。 顾留白境界还不够,但他也和黑团团那次修行一样,气海之中那坛城法相在他的感知里又瞬间变得无比清晰,这座坛城东南西北四角都需要支撑,原本东边一角已经得了支撑,有云气托住,云气一会变成狮子,一会变成蛟龙,云气往上升腾之间,不断坠落雨珠,但此时他整体气机被长孙细雨带动,西边一角也突然有了支撑,虚空之中涌现出一朵朵琉璃宝花,这一朵朵宝花的叶片都是一柄柄小剑,剑气往上升腾,就像是有霞光万丈,剑气互相撞击之间,散发出动听的天籁之音。 长孙细雨感觉出顾留白的整体气机有所变化,她知道顾留白肯定也得了好处,所以她一时也不收回真气,又数个呼吸之后,她越发觉得顾留白气机宏大,根本不像七品修士,她便也有些心惊,忍不住说道,“顾十五,怪不得你怀疑你娘是上代堕落观道子,你这神通法门果然非同小可,品阶远在我所修的法门之上。” 顾留白苦笑。 怀疑什么啊。 根本就是。 他现在真不觉得世上有第二个人能够将一些法门拼接融合在一起,各取所长般创造出一门如此强大的法门。 除了自身境界要足够高,恐怕还要绝顶聪明,领悟力惊人,最重要的还要有许多强大的法门可以参悟和借鉴。 那能够满足这些条件的,除了席卷堕落观所有厉害典籍的上代堕落观道子还有谁? 至于说什么长孙氏和李氏机要处查证到的关外姑墨一带的什么神女还是巫女的身份,他觉得自己的老娘要得这样一个身份简直太简单了。 说不定当年那堕落观的法门里面,就有那什么神女巫女的正统传承。 这时候长孙细雨又道,“连我父亲所修的法门都不如你这法门气机宏大。” 顾留白倒是有些得意起来,长孙无极固然厉害,但在他眼中,肯定是比不上当年硬刚堕落观和李氏的自己的老娘的。 所以他咧嘴笑了笑,故意问道,“那师娘,你有没有见过法门气机有这么宏大的?你不是见过上代堕落观道子,她的法门气机怎么样?” 长孙细雨摇了摇头,道:“当年我根本感知不出她的真气气机,她哪怕走到我面前,我都只觉得她是个没修过任何法门的普通人。” 顾留白一怔,还没来得及说话,长孙细雨却是又认真道,“不对,不只是当年,哪怕现在,以我的修为可能也感应不出她的气机。” 顾留白有些自嘲的笑了起来。 他的确早就应该想到是这样。 因为在冥柏坡的时候,他怎么都觉得自己的老娘厉害,但的确没从她身上感知过什么厉害的气机。 若非她有如此强大的隐匿气机的手段,又怎么可能和堕落观和李氏对抗,又怎么能够逃离长安,隐匿在冥柏坡这种地方。 长孙细雨回答他的问题倒是仔细,此时又道:“我修行至今,法门气机如此宏大的,除了你之外,只在皇帝的身上感知过。” 顾留白心中一动,顿时转头看了她一眼,“皇帝?” 长孙细雨平静道,“是,有些场合,我不可避免的会见到他,我感知得出他的法门气机极为宏大。” 顾留白有些凝重道,“那在别的李氏身上从没感知过这种气机?” 长孙细雨摇了摇头,道:“没有。” 顾留白微微蹙眉,道:“师娘,那我是否可以认为,他修的法门和其余李氏嫡系修的法门不太一样?” 长孙细雨很自然的点头,“肯定不一样。” 顾留白沉吟道,“那可以判断得出他修的是何种法门,是真气法门还是神通法门?” 长孙细雨很慎重的说道,“很奇怪。” 顾留白一愣。 长孙细雨缓声道,“不偏不倚,他的气机不知为何给我一种好像真气法门和神通法门各占一半的感觉,我从未见过,也从未听说过有人能修成这样。” 顾留白一下子就听出了她的意思,“不会如此凑巧,难道说他的气机是出自刻意的调和,或者他修行的法门,就是要刻意的形成这样的均衡之势?” 长孙细雨点了点头。 顾留白转头就看向耶律月理,道:“小蛮女,你不是号称对神通法门知道的特别多?那你能不能判断出来,他修行的是什么法门?外界不是传说三代之内,李氏压根修行不了神通法门么?” 耶律月理突然压低了声音,轻声道,“我也没听说过有什么法门要这样一半一半的,基于这个我是判断不出来,但他法门的修行门径,可能和其它八品修行者的死亡有关。” 顾留白吃了一惊,这下就连长孙细雨都转过头去看耶律月理。 顾留白皱眉道,“小蛮女你学学我师娘,说清楚一点。” 耶律月理老老实实的点了点头,道:“我有些感应,但也不知道准不准,我总觉得长安城每死一个八品,他似乎都能得到好处,有助于他的修行。” 顾留白看着耶律月理,直觉她不是胡扯,他便认真的接着问道,“那类似这样的神通法门,你有知道的么?” 耶律月理说道,“我所知晓的神通法门之中,有专杀十恶不赦之徒的修行门径,叫做青天,有专治恶疾,救活一个人,尤其救活一个孕妇便能获得双倍的修行进境,这种神通法门叫做济世,还有专杀正人君子的法门,叫做昧心。还有杀死修行者,食其肉的以获修行进境的神通法门,叫做死徒。但这种一个城中只要有八品修行者陨落,他就能得到好处的神通法门,我就没有听过。” 顾留白知道真气法门都脱胎于炼气士的兵家法门,其实大道理都一样,只是真气凝练和真气运用的方法各有千秋,但各种独特手段淬炼精神的神通法门,在盛行时却是五花八门,修行门径千奇百怪,而且很多修行门径都是生怕被人知道,所以耶律月理能够知道这么多已经算是很厉害了。 他给了耶律月理一个赞许的眼神之后,心里接下来冒出的念头就是不知冲谦道长和玄庆法师知不知道这种神通法门。 至少眼下按照耶律月理的判断,皇帝现在修的肯定是某种诡异的神通法门了。 这无形之中就已经打破了李氏的血脉天赋不能修行神通法门的传言。 难不成围杀王夜狐和清算林党,也是因为李氏能够推断出剧变将至,是想着办法在尽快让皇帝提升修为? 现在崔老怪死了,那羽道人之前无法断定是不是八品,但在黑油道殿之中蜕变之后,肯定是八品,这连续两个人陨落,皇帝是不是又能得很大好处? 关键他实在想不明白,什么样的剧变能够真正威胁到李氏和大唐的气运。 以前他想得太过简单,只是盘算着手里头有几个八品,李氏有几个八品,但随着对于那条真龙所知越来越多,他就真正理解了李氏的底蕴到底在哪。 一条真龙的一颗头骨都那么惊人,那得到那么多真龙身上厉害物事的李氏,该多厉害? 心肝脾肺肾、什么脑髓骨髓脊液…这些东西随便哪一样拿出来都应该很惊人。 天底下还有什么人,什么事情能够对李氏造成真正的威胁? 越是接近当年的真相,就反而越是发现李氏机要处的可怕,但这个世上却还存在着能够颠覆这个盛世和李氏的敌人,顾留白觉得有点滑稽,有点不真实,有点可怕。 骊山禁苑的汤宫里,皇帝缓缓的从药池之中走了出来。 他的人已经走出了药池,但药池之中却还停留着一尊金色的真气法相。 这真气法相和林甫当日所见一样,三头六臂,和皇帝等高,三个头颅都是狰狞无比,六条手臂往上伸着,齐齐托住一页金简。 只是和当日林甫所见不同的是,这尊法相显得更为紧实,尤其那一页金简之中,开始缓缓浮现字迹。 第三百四十八章 上下哪样好 顾留白的真气法相又补全了一角。 黑团团给他补齐的一角不仅让他的真气淬炼五脏六腑的灵妙大大增强,令他的真气更为坚韧,但似乎更大的功用是精神力方面的,让他对自身的法门有了清晰的认知,让他感觉出来自己的法门的确不是真气法门,而是神通法门。 这长孙细雨给他补全的一角又十分奇特,初时他觉得这是真气流通方面的提升,但就在回延康坊这一段路上,他却是很快想明白了。 长孙细雨给他补全的这一角的最大神妙之处,是增强他这法门的防御之能。 寻常的真气法门所形成的真气流通,体内的真气都是源源不断,拧成一股绳的,但她这真气流通的手段却堪称诡异,是将自身的真气凝成无数小片,这无数小片之间又有间隙,但又会顺应心意如河流一般流淌,没什么阻碍。 怎么说呢,世间绝大多数修行者,包括顾留白自个在内,如果说真气流淌就像是一条奔流不息的大河的话,她这真气流淌就像是这条大河里面流动的不是水流,而是无数的冰片。 寻常的修行者和人大战,真气剧烈冲撞,那整条大河都会不断掀起波浪到处泛起涟漪,可能上一击产生的波浪还在荡漾,下一击产生的波浪就又已经呼啸而至。 这就是修为稍弱,真气力量不如对手的修行者战斗之中遇到对手以力破法时的困境所在。 震荡不堪的真气在体内冲刷,就很难约束。 哪怕能够约束,那真气的流通也不可能那么通畅,施展法门就明显迟缓。 更不用说约束不了,真气撕裂经脉,冲击窍位了。 但长孙细雨这真气流通就很奇特,一条大河之中全是冰片,一块势大力沉的大石砸进去,最多也是砸出一个大坑,在局部溅起无数冰片,但也产生不了影响整条大河的波浪。 这真气冲撞起来,你可以瞬间击溃我这一处的真气,但不影响我后继的真气使用。 而且最玄妙的是,这一条大河之中的冰片本身有细微间隙,还可以抵消一些冲撞之力,冰片流动时互相撞击,还有音震神通。 这音震神通顾留白在地陵之中见识过,还能抵御外邪入侵,有抗衡精神神通之能。 这就很有意思了。 你可以比我强,但是你也不可能一击两击就能击溃我,我也能和你战。 顾留白现在压根不怕见招拆招,就怕那种修为远超于他的修士压根就不和你比剑法造诣,直接就以力破法。他直觉自己的真气接下来彻底转化完成,就算是面对八品修士说不定也能逃上一逃,挣扎一下,不会像以前一样一点都没有反抗余地了。 黑团团是他娘传法,长孙细雨也是他娘指点过法门。 黑团团和长孙细雨的修为都比他高一个大阶。 他的修为还不足以领悟黑团团和长孙细雨这法门之中的神妙,但他娘就硬生生的给他安排了两个已经修出这种神通的,直接就用这种方式硬塞给了他。 提前这么久给他在长安准备了两个修行褓姆? 之前他还对黑团团吐槽,他娘既然这么厉害,都没在长安给他留个藏宝库之类的,现在他觉得自己就这句吐槽得给他老娘道歉。 宗圣宫的戮天剑都已经打破修行界的常规了,在整个大唐乃至现今的修行界都是独一无二,但和他娘这手段真不能比。 她这是让一个七品提前享受两个八品神通的好处。 怎么能够这么屌? 他现在都怀疑他娘是不是也从李氏机要处或是堕落观手里得到了真龙身上一个很厉害的东西。 要不怎么能这么屌! 就是不知道真龙身上长没长那玩意。 顾留白自己这么想着,自己都忍不住差点笑出了声来。 这时候马车正好进了延康坊,知道顾留白回来,明月行馆已经有人提前在延康坊的坊门口等着,通报道,“怀贞公主急传口信过来,说她有十万火急的事情马上过来见你。” “十万火急的事情?”顾留白心中一动。 用这十万火急的字眼,难不成是为了那大半坛子龙心油? 还没来得及多想,就有一辆马车火急火燎的进了延康坊坊门。 这马车直奔着明月行馆去,等到顾留白等人的马车到了明月行馆,马车内里的人一走下来,却正是怀贞公主。 怀贞公主看着这一排直往明月行馆来的马车,就怀疑是不是和顾留白有关,结果一下子就看到顾留白第一辆马车之中走出来,她就惊喜的叫出声来,“顾十五。” 顾留白看着她罕有的这种惊喜交加的神色,面色却是纹丝不动,平静道,“怀贞你有什么紧要的事情?我听到回报,赶紧赶回来,却是正好。” 耶律月理随后出来,听到顾留白这么一句,想笑又不敢笑。 凑巧是凑巧,但哪来的赶紧赶回来。 这不胡扯么。 怀贞公主看到回鹘神女跟着出来,顿时一愣,但接下来让她一双美目不可置信的瞪大的是,她看到长孙细雨竟然从马车车厢里走了出来。 长孙家的小姐…长孙细雨…和顾留白一个马车? 而且里面还有回鹘神女,三个人一个车厢,挤一起? 她都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长孙细雨不是压根不和人打交道的么? 外界风传她都讨厌男人,因为这么多年过去,她都似乎没有正眼看过一个男的。 现在这…? “你有事,那我先走。”长孙细雨此时淡淡的说了一句。 “长孙小姐。”顾留白按照之前说好的,有别人在的时候就不喊师娘,他称呼了一句,认真道,“平时你若是有空的时候,能不能经常来明月行馆转转,或者有时候再这边住下修行也成,我还是有不少问题想要你帮忙解惑。” 长孙细雨微一沉吟,道:“好。” “什么?”怀贞公主这下都差点忘记了自己的事情。 我听到了什么? 顾留白让长孙细雨有空在明月行馆住住她都答应了? 这是谁? 这是长孙细雨。 她居然能答应这种事情? 怀贞公主之前怀疑自己的眼睛,现在她都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 她突然觉得压力山大! 顾留白对长孙细雨行了一礼,长孙细雨乘坐跟在最后的那辆马车离开之后,他对着兀自呆在那里的怀贞公主微笑道,“怀贞,那我们进去说话?” 怀贞公主这才回过神来,道:“好。” 耶律月理虽然好奇,但知道怀贞公主不可能让她听隐私的东西,所以她很遗憾的轻声对顾留白说道,“那我先走啦?” 顾留白见她这么识趣,倒是有些不好意思,毕竟这小蛮女干活还很得力,他犹豫了一下,道,“那你有空的时候,也能来明月行馆住住。” “好啊!”耶律月理顿时欢天喜地。 这是顾留白让的一小步,却是她的一大步。 “……!”怀贞公主再次震撼无语。 这回鹘神女的欢天喜地显然不是装出来的。 但听这顾留白的语气,怎么好像是这回鹘神女倒是主动要来明月行馆住住,之前顾留白还很不乐意的样子。 她直觉压力更大了! 跟着顾留白一进静室,她就绷不住了。 本来压力就大,结果还来这么多压力。 “顾十五。”她平时在白有思那种老嫖客的眼中就是假正经的很,但今日她一开口,眼圈都有点红了,“我可能要变成一条大虫子了。” “?”顾留白一怔,旋即就想到了羽道人,他直觉可能和这有关。 “怎么回事,不着急。”他马上出声安慰道。 怀贞公主身子都有些发颤,毕竟那感觉太可怕了,她都哽咽了,“顾十五,我这些时日就经常做梦,梦见好多可怕的事情,我都不敢跟别人说,我经常梦见有大虫子一口把我吞了,还有大虫子从肚子里钻出来,还有我自己的脑袋不见了,变成了一个大虫子的脑袋,这些噩梦我都已经有些承受不住,但今日就更为可怕,我还在书房好好的看着案卷,结果我突然浑身冰冷,好像被人抽了魂一样,接着我好像看到了我变成了一条好大的长虫,我真的怕死了。” “好大的长虫?”顾留白不动声色的问道,“怎么样的长虫,是上半截身子变成了虫身,还是下半截身子变成了虫身?” 怀贞公主此时也是彻底乱了方寸,毕竟那种如临其境,好像真的变化了的感觉太过可怕,她一听顾留白这话,下意识的就道,“我都怕死了,你还在思量我上半截身子变成虫身好,还是下面半截身子…” 这话说了大半截,她突然自己意识到这话风不对,一下子收住了声,脸瞬间就红得如同秋天的苹果一样。 顾留白愣了一个呼吸才反应过来。 他干咳了两声以缓解尴尬,心里面却还是忍不住想象了一下这怀贞公主要是真和她所说的一样,变成半人半虫,那到底上半身变个虫头好,还是下本身变个虫身好。 第三百四十九章 语中现玄机 最终还是顾留白出声化解了尴尬。 他看着怀贞公主道,“我猜你应该是下半截身躯变成了很长的一条虫身。” 怀贞公主心中乱得很,一听顾留白这么说,她第一时间想到的竟然是,看来顾十五对我上半身还是很满意的,接着又想到,为什么他对我下半身不满意么?我的腿很长很直,而且很白的啊。 顾留白倒是不知道今日的怀贞公主吃了太多惊吓,和平时不太一样,见她不言语,他便接着道,“我猜的对么?” 怀贞公主这才回过神来,心有余悸道,“是,而且身上还长出了许多肉须。” 顾留白此时对李氏自然更加忌惮,但怀贞公主将自个隐藏最深的秘密都告诉了他,他觉得她作为盟友应该值得信任。 所以他也不隐瞒,轻声道:“其实我知道怎么回事。” 怀贞公主失声道,“你知道我为何会产生这样的感觉?” “是。”顾留白点了点头,平静道,“是因为城中真的有修行堕落观本命蛊法门的人产生了这种变化,应该是你的本命蛊和他产生了感应,你这本命蛊知道了自己将来蜕变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或者说你的本命蛊知道了自己接近神明的形态。” 顿了顿之后,看着震惊得无法言语的怀贞公主,顾留白笑了笑说道,“不过这堕落观本命蛊接近神明的说法,也只是堕落观修士自个说的,我感觉即便是蜕变成了这种半人半虫的形态,修出了厉害神通,那距离神明也远着呢,如果说玄庆法师是真正的接近神明,我感觉这人肯定打不过玄庆法师。” 怀贞公主听出了端倪,吃惊道,“难道这堕落观修士变成虫身的时候,你亲眼见到了?” 顾留白点了点头,将自己如何围杀崔老怪,如何进入地陵,结果如何见到李氏机要处真正黄雀在后的经过都原原本本说了,连长孙无极将大半坛子龙心油给了自己都说了,只是隐去了贾炼在自己手中的事实。 “玉泉观那边打雷,我就怀疑是你在对付崔老怪,但那地方靠近静王府,我也不能确定你们敢在那地方大打出手,没想到崔老怪竟然已经死了。那羽道人按理不可能是这代隐道子,那他体内怎么会有本命蛊。”怀贞公主第一时间也觉得那羽道人身份存疑,接着想到这本命蛊修到真正大神通的时候,竟然真会变化成半人半虫的模样,她面色便迅速的苍白起来,声音再度哽咽起来,“这法门修到最后竟真的会变成这不人不鬼的模样,那还不如死了算了。” “那倒也没到那个地步。”顾留白笑了笑,道:“要想废掉这本命蛊修为,倒是也不用死。” 怀贞公主看着顾留白,怀疑他是不是故意安慰自己才这么说的。 “放心,如此紧要的事情,我不会没有把握就乱说。”顾留白见状笑了笑,说道。 他当然没有瞎扯。 怀贞公主若是配合,阴十娘现在一剑挑掉这本命蛊应该一点都不难,但他现在怀疑耶律月理有更好的处置手段,毕竟这小蛮女从自己手上拿了一个本命蛊过去,还丢给自己一个烫手的回鹘密谍司。 怀贞公主看着他的笑容,心中顿时生出安全感,苍白的脸上也有了些红晕。 顾留白却生怕她还是太过紧张,又出声宽慰道,“不用太过紧张,这羽道人的变化虽然诡异,但至少说明恐怕要到八品才有可能产生这样的变化,而且说不定还要借用真龙的元气。” 怀贞公主心定了些,她慢慢点了点头,道:“只是这东西在体内,终究让人感觉不太舒服。” 顾留白想了想,正色道,“我觉得羽道人这变化也未必是本命蛊修行的唯一路径,上代堕落观道子一开始肯定修行的也是这本命蛊法门,但她离开长安之前,肯定也成就了八品,但没有产生这种虫变。或许她走的才是正确的路子。” 怀贞公主虽然平时眼界极高,但顾留白提到上代堕落观道子,她却不免有些自惭形秽,由心道,“你说的不无道理,但上代堕落观道子一代天骄,不能以常理度之,她能做到的事情,这世间恐怕没有几个人能够做到。” 听到怀贞公主这么真诚的夸赞他老娘,顾留白就忍不住高兴,他原本还想装腔作势恐吓恐吓,让这公主对自己更加死心塌地欲罢不能的,眼下一高兴,他想想就算了,只是道,“眼下这一坛子龙心油到了我手中,也甚是烫手,你要么帮我仔细打探打探李氏机要处那边的反应,若是他们会为了这和我反目,那给我点什么东西交换,我倒是可以将这一坛子龙心油给他们。” 怀贞公主觉得这的确是很紧要得事情,其实李氏不在意城中的一点点好处被谁占了,但若是对李氏的气运有影响,那这事情便极其严重。 她沉吟了一下之后道,“那地陵除了你们这些人之外,应该也没李氏的人在场了,长孙无极那边未必会将截留龙心油的事情说出去,你先切记不要将这种事情传播出去。我们李氏机要处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知道地陵里发生的具体事情。龙心油乃是孤品至宝,若是能留在手中,必定有大用的。” “是。”顾留白点了点头。 听得怀贞公主这么一说,他倒是觉得可以将胡老三他们找过来,先看看这龙心油。 若是阴山一窝蜂这些人都觉得这龙心油没什么大用,那他可以爽快点直接将这龙心油交出去,但若是胡老三等人说这龙心油有惊人的用途,那就算不能全部留下来,也得想办法克扣点。 “玄庆法师这个老家伙肯定知道它的一些妙用,就是不知道他肯不肯说。” 这样的念头在他的脑海之中一闪而过之后,他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还在延康坊里躲着的贾炼这个老六。 但通知乔黄云和胡老三等人过来得一定时间,顾留白还是索性借着送怀贞公主出门,索性也上了马车先去拜访玄庆法师,毕竟裴云蕖还在玄庆法师那边。 到了慈恩寺,顾留白就看到神秀在寺门口瞎晃荡。 他下了马车就笑眯眯打了个招呼,“神秀哥,晃荡什么呢?” 神秀乐了,“还不是在等你,你还问我晃荡什么。” 顾留白笑道,“玄庆法师连我什么时候来都知道,他又在塔上?” 神秀点了点头,又忍不住道,“今天裴二小姐的面子大得去了,玄庆法师请她和佛子一起到塔上去了。” 顾留白微微一怔,接下来上塔的时候,心里却觉得有些不对。 这的确是天大的面子,除开皇恩之外,大雁塔只是在某些特定的时日对一些人开放,平日里即便是宫中的女眷都不能登上大雁塔去看风景。 玄庆法师虽有特权,但他平日里很守法度,不会打破这个规则。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裴云蕖嘴角就不自觉的往上微扬。 顾留白刚刚在楼梯口冒出头来,她就忍不住问到,“崔老怪没了?” 顾留白笑了笑,道:“没了。” 周驴儿只是笑嘻嘻的塞了一把东西到顾留白手里。 顾留白一看,是一把好大颗的盐炒松子。 玄庆法师的声音却在他脑门中响起,“你来得太勤了,我可不是你在长安的褓姆。” 顾留白和他见面的确见得多,也适应了琢磨他的意思,所以顾留白瞬间就听出他的言外之意,道:“长孙细雨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玄庆法师没回应。 顾留白就懂了,没回应就是默认。 他也不纠结这桩事情,却是脸色微沉,道:“是不是今天真有人想要对付云蕖,所以你才让她进寺上了这里?” 裴云蕖原本还觉得自己面子特别大,听到顾留白这么说,顿时一怔。 玄庆法师回应道,“你想到了就行。” 顾留白皱眉道,“哪边的人?” 玄庆法师回应道,“这你得自己查,我不能帮你杀人。” 顾留白无奈道,“这么看来似乎也不是清河崔氏的人。” 玄庆法师回应道,“你这样试探我口风就显得有些不厚道。” 顾留白道:“那羽道人什么来历?他肯定没法逃得过你的眼睛吧?你不能帮我杀人,这已经死掉的人的故事总能说说?” 玄庆法师回应道,“被人利用而不自知,试验品。借龙首气息遮蔽自身本命蛊气机,让堕落观以为他死了,在玉泉观经营多年,然后今日就真的死了。” “所以这龙首骸骨本身就是设计好了给他的,他这样勤勤恳恳在地下干了一辈子活,没想到就是别人设计让他这么干的。”顾留白福至心灵,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试验品?他该不会是皇帝想要看的试验品?” 玄庆法师看了他一眼,没回应。 没回应就是默认,顾留白知道自己猜对了。 他眉头微蹙,道:“皇帝修的是什么神通法门?” 玄庆法师回应道,“你们不是已经猜到了?” 顾留白郁闷道,“那这真龙血脉三代衰的说法,就是不对的了?” 玄庆法师又很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道:“我可没说不对。” 顾留白很认真的看着玄庆法师,道,“你能不能尽量活久一点?等我修为超过你,我真的想打你一顿。” 玄庆法师笑了。 顾留白却笑不出来。 他能感觉得出玄庆法师的意思,要活那么久,玄庆法师是真做不到。 “像皇帝这种拥有李氏真龙血脉的修士,按理是修行不了神通法门的,但他现在偏偏能修行,那么有可能他也是得了真龙身上其它物件之助?” 顾留白今天的脑子的确有些好用,他朝着玄庆法师嘀咕了这几句,突然之间脑海之中又是灵光一闪,倒吸一口冷气,“要么还有一种可能,皇帝他压根就不是李氏嫡系?” 第三百五十章 两脚可走快 :玄庆法师看了他一眼,“我可没这么怀疑。” 顾留白报以呵呵。 老家伙油的很。 若是寻常人说,我没这么怀疑,那意思就是我真没觉得皇帝不是李氏嫡系,但这玄庆法师说话的方式他现在摸得有点透彻了。 玄庆法师说话的时候,老喜欢将自己摘出去,好像是一个和这件事情不相干的人在说话。 顾留白知道他说自己可没这么怀疑,意思就是别人是这么怀疑的。 别人是谁? 顾留白呵呵一笑,“那就是李氏机要处都有这种怀疑,但就是没证据。” 玄庆法师有些赞许的回应,“你现在很有想法。” 顾留白皮笑肉不笑道,“那证据在哪,可能在高丽?或者说李氏机要处哪怕有这个怀疑,也压根不想去印证,毕竟这皇帝是他们选出来的。” 玄庆法师认真端详着顾留白,“要么今天是沾染了龙首龙气?的确比以前有想法。” 顾留白看了他一眼,“你又不是不知道,龙首和我可是没一点关系,但龙心油我倒是有大半坛子,你要不索性发发善心,告诉我这龙心油有什么用?” 玄庆法师笑了,回应道,“这龙心油如何用,你根本不需要问我。” 顾留白琢磨了一下,那这意思是胡伯就能轻松拿捏? “那我这龙心油应该用不着交出去?”他又试探性的问道。 玄庆法师笑着回应道,“那就得看你想不想交出去了。” 顾留白极为干脆的说道,“我不想,我有病啊,好宝贝不自己留着?” 玄庆法师也报以呵呵,“那不就得了?” “那就是可以留。”顾留白此时感觉出玄庆法师好像不太想多说话了,他便连忙问道,“我感觉我法门还缺了两个角,这另外两个角在哪,能不能给点提示?” 玄庆法师也学着顾留白皮笑肉不笑的模样,“怎么,两只脚还不够你走路么?” 顾留白急了,“我说的是头上长角的角,你别故意胡扯。” 玄庆法师有些得意的回应,“我从不胡扯,头上长角能跑快点?” 顾留白一愣。 旋即他有些反应过来,自嘲道,“我这人是不是不经夸?” 玄庆法师回应道,“是有点。” 顾留白深吸了一口气,严肃起来,道:“所以玄庆法师您的意思是,有这两个角暂且也就够了,可以跑快点晋升八品,若是一心想要找齐四个角的支撑,就算找齐了,可能这法门也没那么容易晋升八品,反而就不太妙。” 玄庆法师又不正面解答,只是反问,“七品和八品谁厉害?” 顾留白这下就彻底明白了。 那肯定八品厉害。 他这样的人已经算是七品里面的极品了,但哪怕得了长孙细雨的助力,又补了自己法门的一个角,他脑海里面想着的也是对抗八品的时候能挣扎一下,能跑,也绝对不可能说想个法子凭自个就能把八品杀了。 哪怕是诛杀王夜狐那晚,出现的那个似乎已经算是八品里比较弱的韩楽,那杀他顾留白肯定也很轻松。 能单独杀八品的,那肯定得是八品。 所以玄庆法师的真正意思肯定就是现在这样正好,再补全别的角,可能反而影响修行速度,眼下的当务之急,是想想办法,看看怎么能提升一下修为进境,成就八品的速度快一些。 等到成就八品之后,再设法去补全那两个角也不迟。 顾留白想清楚了之后,认真的对着玄庆法师行了一礼,道,“要不你还是活久一点吧,哪怕我将来能打赢你了,我也保证不打你。” 玄庆法师又呵呵一笑,回应道,“那谢谢你啊,你这人还怪好嘞。” 顾留白此时却是难得的沉默下来。 他开始觉得玄庆法师很多时候是故意挑拨他的心性,让他不要那么心浮气躁。 他以前从未觉得自己是心浮气躁之人,哪怕到了长安,见了那么多厉害人物,他一点都不吃亏,经常就有些沾沾自喜,但现在他开始觉得自己还是有点幼稚。 在起身离开之前,他认真对玄庆法师又行了一礼,道:“玄庆法师您肯定是知道,我今日显得悟性好一些,是因为真正见识了李氏机要处的厉害。今后我行事自然更加小心,但让我想修行进境更快一些的原因,玄庆法师您也应该知道,您终日在这座塔上坐着,便是想要见到一个更好的盛世,如果剧变将至,您自然也不希望很多人的心血就此毁去。有关我修行之事,您若是看到或是想到能有助我修行的事情,我倒是希望你能再给我些帮助。” 玄庆法师有些欣慰的看着顾留白,但他依旧没说帮或是不帮,只是回应道,“天塌下来也有个高的人先顶着。” 顾留白神色有些黯然,忍不住叹了口气。 玄庆法师又回应道,“若是走得再快也不可能跑到前面,那便更不能心急。” …… “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裴云蕖跟在顾留白身后刚刚下了塔,她就忍不住轻声问道。 她听听都觉得事情好像很严重。 顾留白一边招呼她和周驴儿跟着自己上马车回延康坊,一边就慢慢的将围杀崔老怪结果进了地陵的事情都说了一遍,接着怎么给长孙细雨安排了个师娘之位,包括怀贞公主的本命蛊起了感应的事情,都仔细说清楚了。 “李氏机要处这么阴?都这么厉害了,还有什么人能翻了他们的天?”裴云蕖听着也觉得不可思议,她瞬间有些担心,“顾十五,你说老狐狸那边会不会出问题?” 马车车厢里,将她挤在边上的顾留白此时也没有其它歪心思,只是凝重的说道,“若说能够影响李氏根基的巨变,那目前来看只有这几个地方,幽州、扶风和南诏。” 裴云蕖坐着不舒服,已经不自觉的半个身子都靠在了顾留白的怀里,而且这样她才心定了些,她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微寒道,“幽州那边修行者数量不多的,除非有人能够勾连回鹘这样的外敌侵入,否则一时不会引起什么巨变,扶风和南诏眼下看来本身就有勾结,老狐狸接下来本身就要对付郑竹在扶风的叛军,可能会有很大问题。” 顾留白缓缓的点了点头,“庄如玉死的时候说过,扶风窦氏也杀人修行精神神通,所以扶风窦氏之前的修行者在大唐虽然没有多少显著的名声,但反而很有可能藏匿着八品。 裴云蕖都有些坐不住了,道:“那我回去之后就写封信给他。” 顾留白沉默了一个呼吸的时间,道:“你和裴国公说,他大军开拔的准确时间要提前告诉我们,若是长安这边没有绊住我们的特别紧急时间,我们会随军。” 裴云蕖抬了抬头,她都不知道怎么说这混账东西。 只是鼻子都有些酸。 过了一会,她才说道,“玄庆法师不是刚刚才和你说过,天塌下来都有个子高的人顶着,让你慢着点修行,别逞强?” 顾留白倒是一愣,“玄庆法师在我脑门里面说话,你们都听得见?” 裴云蕖偷偷的摸他的腰上软肉,笑道,“玄庆法师可能是觉得当着我们的面,只和你说话不礼貌,所以他的声音在我的脑门里也是一样响的。” 周驴儿笑嘻嘻的说道,“我也听得见,裴二小姐,到时你们要去打仗也带上我。我现在跑得可快了。” 裴云蕖点了点头,只是心想不知道自己哪里修来的福气,居然遇到了顾十五和周驴儿这样的人。 但脑子里才冒出这样的念头,她就差点一下子叫出了声来。 她摸顾留白腰上的软肉摸得起劲,没想到顾留白被她压着的一只手此时顺势就偷偷在她翘臀上摸了两把。 “当着佛子你也敢这样,你这登徒子。” 她虎着脸就瞪顾留白,但看着顾留白微笑的脸,她就一下子又心软了。 这人太宠自己了。 明明知道扶风那边可能会有想象不到的危险,他还是要随军。 她鬼使神差般在顾留白耳边轻声说道,“你这裴国公的女婿表现不错,今晚上奖励你一下,别这个时候偷偷摸摸的。” 顾留白顿时只觉得身子一热,有些心猿意马。 裴云蕖也有些耳根发烫,慌忙岔开话题,“顾十五,你是不是觉得胡伯弄得明白这龙心油的神妙之处?” 顾留白想了想,很快苦笑起来,道:“我现在不只是觉得胡伯有很大的问题,我觉得乔叔老是挖井也有很大的问题,我原本只是怀疑他想挖个密道挖进皇宫里去瞧瞧,但今日见了那地陵,师娘又给我说了一通秦皇帝陵的事情,我就觉得恐怕没这么简单。” 裴云蕖顿时也吃了一惊,“难不成乔叔也想挖个和那真龙有关的物件出来?他不要和那羽道人一样,也着了李氏老阴处的道。” “李氏老阴处?”顾留白倒是这个称呼给逗笑了,“那群人是挺阴的,这外号起的好。不管乔叔到底想挖什么,等会见了他可得好好提醒他几句,不过今日地陵的所见,我估计你阴姨应该都和他们说了。” “我阴姨是真厉害。”裴云蕖说了这一句之后,突然幽幽的说了句,“顾十五,从明天开始我不这么懒了,我也要努力修行了。” 顾留白一愣,“怎么?” 裴云蕖安静道,“躲你身后可以,但不能拖你后腿,不能让你分心。” 顾留白笑了笑,他不知道裴二小姐这热度能持续多久,但他同时有些好奇,“只争朝夕,那为何要明天才开始?” 裴云蕖顿时冷笑了一声,“因为今晚上要奖励某个悟性又不够的人,可能会比较累。” 第三百五十一章 纳神养神通 距离延康坊还有数里地的一个街巷转角,顾留白悄然下了马车,遁入一个侧门虚掩的小院。 在这座小院后门外,他上了一辆马车。 这辆马车是阴山一窝蜂这伙人给他备好的,接下来走的路线也是出自他们的安排。 真正见识了李氏机要处的厉害之后,对于顾留白而言,阴山一窝蜂其余这些人,能不暴露就绝对不要暴露。 今后若是要碰头,就绝不在延康坊碰头。 就像他现在在长安每个坊安插幽州学生一样,他觉得李氏机要处应该在每个坊都安插有人手,像今日这种出了不小的事情,每个往来延康坊的人或许都会遭受李氏机要处的暗中调查。 在上车的时候,驾车的人已经给顾留白使了个暗号,所以顾留白知道这个车夫就是乔黄云。 马车开始行走的时候,他就悄悄的问乔黄云,“乔叔,十娘已经和你说过了今日地陵的事情?” 乔黄云微垂着头,一副在春光里快要打瞌睡的模样,细细的声音却是清晰的传入顾留白的耳廓,“说过了。” 顾留白笑了,道:“乔叔那你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乔黄云道:“并没有。” 顾留白只要和阴山一窝蜂这群人说话就心情大好,因为这群人都很有趣。 他一听就忍不住乐了,道:“乔叔,那你挖的应该不是个水井吧?” 乔黄云沉默了一个呼吸的时间,细细的声音传入他的耳廓,“它可以是个水井。” “它当然可以是个水井,但也应该能派其它用场吧?”顾留白笑着轻声道,“我一开始觉得它还有可能是个能通进皇宫的密道,但今天想想就不太对,以我现在和五皇子六皇子还有怀贞公主他们的交情,就算你想光明正大进去看看都不难,你说带着蓝姨都行,看上哪个不是那么紧要的东西顺出来也可以。不用费这么个劲吧?” 乔黄云道,“是不用费这么大劲。” 顾留白叹了口气,实话实说道,“乔叔,玄庆法师说话起来风格独特,但你这风格也不差。你回答得倒是干脆,但相当于什么都没说。” 乔黄云道:“反正和你想的地陵无关,也和你想的真龙无关,长安哪来那么多地陵,就算有,早就落在了李氏的手里,轮不到别人。” 顾留白还有点不太相信,“乔叔,那没准就是对李氏控制的地陵之类的有想法?” 乔黄云道:“我们哪有那么厉害,要有那么厉害还用流浪在阴山?” 顾留白便叹了口气,“那乔叔你到底整什么东西,我可就真的猜不出来了。” 乔黄云道:“东家你暂时别管了,就当我挖着玩就行了。” “行吧。”顾留白反正也习惯了这些人的怪癖,他笑了笑,闭着眼睛养了一会神,脑子里却突然又冒起了一个念头,“四耳妖猫和长孙细雨都和我娘有关系,你们会不会和我娘也有关系?” 乔黄云说道,“我反正没见过你娘,但有些事情谁也说不清楚。” 顾留白经过玄庆法师的多次点拨之后,脑子似乎真的更加好用,他若有所思道,“是不是连你自己都没得,你们这么一大堆各有本事的人最后能凑在一起,也实在太凑巧了点?” 乔黄云一时没出声,但顾留白感知到他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乔黄云却是说道,“以前在阴山和关外的时候没觉得,在那种地方,脑子里不会盘算这些事情,脑子里整天想着的就只不过是别被人杀了,以及怎么把日子过得好一点。但等到入关来长安的时候,有时候就琢磨这事情,有时候也怀疑,主要感觉我们这一波人,哪怕嘴上喊得最凶,最不肯来长安的陈屠,其实心底里恐怕也都想来长安。不过我们这帮子人都不愿意讲自个以前的事情,再加上凑在一起挺好的,所以我也觉得没必要纠结这事情.” “是要豁达一点啊。”顾留白想了想,又笑了笑,道:“乔叔,不过你们会不会觉得陈屠这厮不讲义气,一群人跑到长安,结果他就抛下你们不管了,一个人娶个媳妇就过安稳日子去了。” “我们这群人,除了龙婆,谁能说陈屠不讲义气?”乔黄云平静的说道,“如果一开始不是他,我们里面大多数人都要死在牢里头,也根本不可能聚在一起。” 顾留白好奇道,“乔叔,看他那些逼供手段,就知道他应该是大隋那两个有名的酷吏的传人,按你这话的意思,他以前救过你们?你能和我说说他的事情么?” 乔黄云犹豫了一会,道:“东家,我只能告诉你,他是个好人。他本来很有抱负,想要做个好官,不冤枉一个好人,也不放过任何坏人的,但哪怕一身本事,因为师门的关系,也只能在苦牢里做点脏活累活,但他还是在牢里凭自己的本事,救了不少不该死的人。不过这事情做不长,后来事发,他也只能逃到阴山去了。” 顾留白有些出神,道,“他现在这样也挺好。” 乔黄云倒是也笑了笑,道:“谁说不是呢?有个懂得疼他的人,还有个对他好的东家。东家,他知道你安排周驴儿给他和袁秀秀在庙里头给他祈福的事情了,他说喜酒是不能请你喝了,袁秀秀说她不要名分,不和他办喜事。” 顾留白点了点头,笑道,“还是怕克他。不过没事,能圆房就行,说不定明年生两个大胖小子。” 乔黄云不可察觉的笑了笑,轻声道,“陈屠喜欢丫头,说丫头懂事,他倒是想先要个女娃。” 顾留白哈哈一笑,“这桩事情,我这个东家可就帮不了他。” 说笑间马车就驶进了一个胡同,乔黄云领着顾留白从后院进去,里面却是座旧书楼。 乔黄云提了一嘴,说这旧书楼是段酌微刚刚买下来的,刚刚清点完了旧书,封了院子,这几日之内不会有人来。 上得二楼,这木楼虽然旧,但原本布置得就简单雅致,除了陈屠和龙婆,还有原本就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徐七之外,阴山一窝蜂其余所有人就都在了。 一群人围坐在一张书桌周围,看着桌子上的一个小酒壶。 “这?”顾留白只是一愣,瞬间就想明白了,“十娘,你用酒壶灌了点龙心油过来给胡伯看?” 胡老三顿时咧嘴笑了,“是哩,东家,应该就是正儿八经的龙心油哩。” 顾留白看着阴十娘也无语了,“十娘,你也不怕我进来口渴,二话不说就一口喝了。” 阴十娘看了他一眼,道:“你胡伯说了,你要硬喝也能行。” 顾留白愣了愣,“这龙心油还能喝?” 胡老三笑道,“东家,能喝是能喝,喝了能得点好处,但坏处也不少。最好还是不要硬喝哩。” “胡伯到底什么来历?”顾留白越看这胡伯就越是觉得他这也太有来头了,这看样子是原本就知道龙心油的具体用处,现在阴十娘带这一酒壶龙心油过来也只是让胡伯看看到底是不是真的龙心油而已。 哪怕再厉害的制器工坊的匠师,连真龙的说法都可能没有听过,哪能知道这世上还有龙心油这种东西? 而且他这胡伯连能不能硬喝都知道,还能鉴定龙心油的真伪。 这什么人? 顾留白看着平时最好说话,但就是不说自己来历的胡老三,忍不住就问了一句,“胡伯,你该不是李氏机要处的人吧?” 胡老三好像早就想好了该怎么应付顾留白的这种话,他咧嘴笑道,“东家你别瞎猜了,到时候你自己就知道了。” 顾留白知道胡老三要是肯说早就说了,他也不纠结,认真问道,“胡伯,这龙心油到底有什么厉害之处?” 胡老三顿时肃然道,“君主之官,神明出焉,东家,这龙心油最大的功用便是能用来纳神,用来养神通物。” 顾留白微微蹙眉,道:“胡伯,那长孙无极也和我说过类似的前半截话,说这龙心也好,龙脑也好,都主神魂,这我能理解,但纳神和养神通物,还要你给我仔细解惑。”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任何人的精神力,离了我们的肉身,那就如薄雪遇烈阳,在外面是没法子坚持的。哪怕是修行精神神通法门的修士,也要利用独特的器物,乃至其它神通物来让自己的精神神通发挥最大的效果。龙心油的纳神,就是它本身就如独特的符纹,可以让精神力长时间依附停留,先秦时的炼气士,有些法器能够打出十里开外,还能再收回来,就是因为有类似龙心油的东西,有些和真龙一般强大的异兽的心脏,炼制出来的类似东西也能有此功效。但龙心油一向被认为是其中最佳,秦汉曾出过几名能使飞剑被民间称为剑仙的修士,就是因为有得到龙心油炼制的飞剑。” 胡老三接着道,“至于养神通物就最为简单,现今流传的神通物,都是料性极为稳定的法器,但其实任何流传至今的神通物,不管多耐用,都不如刚刚炼制出的时候那么厉害,因为不断使用之中,它里面有些神通伟力还是会流失一部分的,但若是将之养在龙心油中,这些神通物的神通伟力便能恢复如初。” 第三百五十二章 风刀化神通 顾留白微蹙起眉头。 他看着阴十娘和胡老三这群人,认真道,“哪怕是我娘那种人物,之前和我谈及大隋遍寻天下神通物,用来镇压天下修行者的时候,我感觉她对神通物也是怀着深深的忌惮。但无论是李氏围杀王夜狐的那天晚上所出现的神通物,还是铁流真给我的神通物,强虽然强,诡异虽然诡异,但总觉得差点意思,总感觉长安城里真正厉害的人比这神通物强,这些神通物远不如那些典籍里面记载的‘邪物’邪门。所以按胡伯的意思,其实是压根没有真正发挥这神通物的邪性?” 胡老三看着他疑惑的眼睛,咧嘴笑了,道:“其实归根结底还是人不行,东家,怎么说哩,你喜欢按着有些书上的说法,将这神通物称为邪物,将它的神通伟力称为邪性,那可以这么说,几乎所有神通物流传至今,那邪性肯定流失不少,但关键还是看用它的人,这用它的人足够强,就自然有厉害手段可以将它的邪性温养如初,或者用自身的神通来增强它的邪性。你觉得长安城里这些大战之中出现的神通物差点意思,那还是说明使用的人还不够强。但话说回来,现今之大唐,如果连王夜狐这种人物都说不够强,那要靠自身的神通来增强这神通物的邪性,那是没人做得到的了,那要想这神通物用着的时候邪性更足,那就只能靠这龙心油来养了。” 顿了顿之后,胡老三倒是有些感慨起来,接着道,“东家,其实大隋朝初期,还勉强有些堪比龙心油的东西可以用来养神通物,但到了隋末,就一样都没了。那些擅使飞剑的宗门,本身就近战有很大缺陷,已经在走下坡路,再加上这种东西断绝了,那些宗门也绝了,飞剑炼制之法也绝了哩。现在世间倒是出现了这大半坛子龙心油,真是让人唏嘘。” 顾留白眉头皱的更深,“胡伯,那按我在地陵之中所见,这龙心油本身就像是神通物,正是因为它本身就像是足够强的神通物,所以它才能养神通物,但它本身的邪性,按理也是要消耗的?” 胡老三笑道,“东家说得对哩,它也没办法无中生有不是?” 顾留白沉吟道,“那按着这意思,这东西用一点少一点,最好是都留着,不要给李氏机要处。” “是这个意思哩,东家如果有办法,那这种今后都肯定再也没有了的东西,一滴都不能流落出去。”胡老三马上就认真点头,道:“而且眼下有个最为重要的地方要用它,用量恐怕不少哩。” 顾留白好奇道,“什么地方要用不少龙心油?” 胡老三点了点顾留白右手一直带着的那个镯子,“就是东家你的刀哩。” “我这风刀?”顾留白一愣,旋即大吃一惊,“胡伯,难不成你的意思是这龙心血能够养神通,不只是纯粹的养已经流传下来的神通物,而且能将我这风刀都养成一件神通物?” “是哩。”胡老三咧嘴笑着说道,“东家你自己也都说了,它在地陵里本身就像是一件神通物,那将它的邪性想办法给它炼了弄到你这刀里,你这刀就也有了邪性。不过炼制的时候,也要东家你出力,可能对你自身的元气也消耗不少,不过东家你本身真气就足够多,又是年轻人,气血补得也快。这样炼成的这件邪物,可就是你自个的神通物了。大隋说的神通物也好,大唐现在说的邪物也好,自古以来就分成两种,一种就是纯粹用的和自己不相干的材料,这种炼制出来的神通物谁用都一样,差不多品阶的修士用起来威力没什么差别。但另外一种就是这种原主的神通物,本来就融合了主人的整体气机在里头,那这原主人用起这神通物,可比别人用这神通物强太多了。” 说到此处,胡老三脸上的笑意虽然灿烂,但他眼睛里却都是感慨,“东家,你成就八品之后,你这法门本身就厉害,再加上你又有这把刀,那再怎么排,这整个天下,你肯定也是前几的人物了。” “那得赶紧炼。”顾留白都不带一点犹豫的,“哪怕李氏机要处接下来真的问我要,我就直接给他们一堆用过了的废油。到时候就和他们说,我从地陵里得到的这龙心油本身就是这样的玩意啊。这油反正废都废了,我料想他们也不能给我说翻脸就翻脸。” 胡老三兴奋的搓了搓手,道:“东家那这段时间我要跟着你哩,还有,那能不能顺便再延康坊里建个工坊,肯定派得上用场的。” 顾留白微笑道:“那等会我让贺海心找个叫丘泉畔的幽州学生来找你,我记得那学生被派来长安,就是学一些工坊营造的,那学生在这方面有点本事,你想要什么样的工坊,就和他说就行了,他会帮你弄的。” 胡老三连连点头,“东家安排的肯定没差哩。” 顾留白看着阴十娘问,“十娘,龙婆什么时候能回来?” 阴十娘很干脆的摇头,“我们不知道,她出城之后也没传消息给我们,不过龙婆说很快能回来,那她就很快能回来。” “好吧。”顾留白无奈的叹了口气,但看着眼前这一伙人,他又严肃了起来,道:“接下来扶风、南诏那边可能有变,裴国公大军若是开拔,我想偷偷随军过去,你们怎么想?” 阴十娘冷笑道,“想要我们一起跟着你就直接说,这么不爽利。” 顾留白认真的摇了摇头,道:“我倒是不想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我现在有些纠结,若是你们全部跟着我去,连贺火罗也一起,长安这边肯定会有人对付我们的人,我们刚刚在长安创下的基业可能就会被人毁了。我是想龙婆如果能够回来,那龙婆带两个人和我一块过去,十娘和你和贺火罗留在长安,因为你们两个已经是见了光的。至于其余人,我倒是还想好好藏一藏,毕竟别人现在除了知道十娘你的手段之外,他们还不了解你们其余人的手段。” 阴十娘倒是能够理解顾留白为何这么做。 他这是见识了李氏机要处的真正厉害之后,行事更为小心。 不过这时候顾留白又说了一句,“我们去对付崔老怪的时候,玄庆法师说还真有人对云蕖不利,所以他都把云蕖请到大雁塔上去了。我感觉他的意思是说,想要对付云蕖的不是清河崔氏的人。” 阴十娘顿时又鄙视的说道,“还有别人?那看来你这杀鸡儆猴也不管用啊。” “用肯定是有用的。”顾留白摇了摇头,平静道,“但这只是再次提醒了我,长安这种地方和我们熟悉的地方不一样,它远比我们熟悉的地方复杂,我们那很多事情,杀了几个人就了结了,但这地方只要利益始终存在,就总会有麻烦冒出来。等到明面上杀人杀不过的时候,这地方的有些人就会像躲在阴暗角落的毒蛇一样,时不时出来咬一口。” 阴十娘冷笑了一声,“那如果这样的杀鸡儆猴还不够,你就不能按照他们的这种法子,做得比他们更阴更毒?” 顾留白叹了口气,“我觉得也是。” 在长安这种地方,他原本秉持着的那种不主动找人麻烦的做派就似乎得改一改,不能老是人家拳头打过来了,再想法打回去。 在这旧书楼里,顾留白让乔黄云将自己弄成三皇子手下那宁深的模样之后,就悄然返回延康坊,直接出现在了贾炼的面前。 “贾侍郎,你听见今天天上打雷了没?” 一看这段时间都有点吃胖了的贾炼,顾留白就皮笑肉不笑的说了这一句。 贾炼这段时间吃好睡好,原本一见这“宁深”就满脸感激,但突然听到这一句,再看着顾留白皮笑肉不笑的模样,他心中一紧,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听到了啊,怎么?” 顾留白呵呵一笑,“那你有没有听出来,那雷是在玉泉观的顶上打的?” 贾炼面色顿时大变。 他还没开口说话,顾留白便叹了口气,道,“贾侍郎,我家三殿下也算是有信义的了,但你这算是怎么个事情?你说万一你遭遇不测,将你埋葬在玉泉观那面山坡上,今日要不是出了那大事,我们岂不是被你一直蒙在鼓里?而且你这到底是什么意思,让我家三殿下去和玉泉观那堕落观修士打交道么?” 贾炼深吸了一口气,他定了定神,也不问交给那顾十五封存的信笺里头的内容这宁深怎么就偷看到了,他沉声道:“宁哥儿,今日玉泉观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先和我说一说。” 顾留白冷冷一笑,道:“说起来还巧了,正是这延康坊里的绿眸设计围杀崔老怪,结果崔老怪逃进了玉泉观那面山坡下的地陵,按照我们现在所知的消息,那玉泉观的羽道士在地陵里面居然建了一个道殿,里面存放有龙首骸骨,崔老怪也不知道从哪里得了消息,知道了这龙首骸骨,他想要炼了这龙首骸骨里面的元气以提升神通,但反而被羽道士给设计了。但那鬼黑殿不知出了什么问题,这羽道士反而死在了里面。贾侍郎,你和我们说说,这到底怎么回事?” 贾炼苦笑道:“我敢发誓,我绝无害三殿下的心思,其实我的本意是,三殿下掺和这样的事情一点都没有好处,倒是那顾十五若是能够按我所说的去做,他真信誉无双的话,这桩事情对于他而言倒是不小的际遇。” 顾留白心中一动,道:“里面什么讲究?” 第三百五十三章 安能辨真假 贾炼犹豫了一下,道:“林相知道那羽道人的真正身份,他与那羽道人做了一个交易。” “好家伙。”顾留白牢记自己扮演的身份,顿时一声冷笑,“林甫这乱臣贼子居然还勾结堕落观的修士,当真该死。” 贾炼不禁再次苦笑起来,道:“既已伙同郑竹起兵叛乱,那林相也不在乎再勾结些堕落观修士了。” 顾留白重重冷哼了一声,“接着说。” 贾炼道,“林相原本是追查一件东西的下落,才机缘巧合发现了这羽道人的真正身份,林相以此为胁迫,让羽道人帮他做事,倒是真找着了那件东西。” “贾侍郎,你是觉得我脾气好,还是三殿下没给我杀了你的权利?”顾留白笑容显得阴森起来,“说都说了,你还这东西那东西的,你好歹也算个才子,接下来说话的时候脑子里仔细过过,给我想想清楚再说。” 贾炼倒是觉得顾留白这种态度正常,他看着顾留白,诚恳道,“宁兄,我这么说,只是因为这些事情牵扯太多隐秘,很多事情李氏机要处知道,但按我们所知,三殿下这种李氏嫡系都是不清楚的,你听在了耳中,今后有可能对你不利。” “贾侍郎是为我好?不过你多虑了。”顾留白面色稍微缓和了些,“三殿下待我如兄弟,若不是足够信任我,也不至于这些事情都交予我办,若说将来我因为这些隐秘而死,那也无妨,士为知己者死,你还不是一样?” 贾炼见他如此坚定的模样,反倒是有些敬佩,缓缓点头道:“三殿下应该不知道,大隋之所以能够镇压那条真龙,不只是因为隋文帝自身拥有强大神通,当时道宗强横,还因为他的部众之中各种能人都有,原本怎么都镇压不住那条真龙,但他部众里头有个能人却从帝陵里面取得了降龙剑。” 顾留白微微蹙眉,“这降龙剑又有说头?” 贾炼伸手比划道,“就只是一寸来长的小剑,它就是用五台山上千年以上有了异化的降龙木所制成,这小剑应该是秦二世在秦皇下葬之前令人偷偷炼制而成,然后悬在了帝陵的阵枢之中,是用来破秦皇的尸解仙化龙大阵的。若无此剑,秦皇这尸解仙化龙大阵会源源不断的将阴气养成真龙之气,灌入他的主墓室之中,时间一久,秦皇的尸身不灭,倒是真有可能成为古往今来第一个僵尸之身的帝王,还真能永世长存。不过秦皇费尽心机布置了半天,阵枢处被偷偷挂了这一柄剑,整个大阵就像是心脉被扎了一剑,一点没有用了。” 顾留白吃惊道,“居然还有这样的事情。” 贾炼有些感慨道,“按照记载,秦皇当年肯定也安排了死忠的将领来操办此事的,但这些将领估计被秦二世和一众权臣想办法灭杀了。而且秦皇生前虽然威信无双,但他一死,很多事情也都不一样了,很多人都不想他还能活过来。” 说完这些,他回归正题,接着道,“隋文帝部众之中那名能人从阵枢之中取得了这柄小剑,交于隋文帝镇压真龙,一举成功。后来李氏和堕落观都有暗中探究那柄小剑的材质和炼制之法,那小剑的炼制之法却是再难觅得,只是终于摸清楚了这小剑的材质,后来五台山上那些古木也就是因为此剑而得名降龙木。不过按林相所知,静王建造王府之时,偷梁换柱,五台山上那些真正堪称降龙木的古木已经全部被砍伐干净。” 听这贾炼浓墨重彩的描述了这降龙剑半天,顾留白此时有些反应过来,“贾侍郎,难不成你说林相一开始暗中寻觅的东西,就是这柄小剑?” 贾炼点头,沉声道,“你有所不知,当年大隋蓄养的那条真龙被杀之后,龙身上绝大部分最有价值,最具备神通之物,都被李氏窃得,李氏的血脉天赋和真龙气血相关的事情亦真亦假,但可以肯定的是,李氏机要处手里就不知道因为真龙身上的这些东西得了多少好处。其实按林相猜测,可能龙血是最容易利用之物,所以龙血的神妙在当年李氏和众多义军和大隋的军队对抗的时候,就显现了出来。但其余那些东西想要利用也难,一时半会倒是炼制不出多少有用的东西,所以李氏最终夺了江山之后,外界才流传李氏只窃得了龙血的故事。但宁兄弟,你想,现在过去多少年了,李氏机要处得了那么多龙身上最有神通的物件,到了这个时候,他们手里头有多少和这真龙有关的厉害东西,或是因此得到增强的神通?” 顾留白原本微皱眉头也是装出来的,但他刚刚才听胡老三讲过刚炼制出来的神通物和流传很久的神通物有什么差别,尤其是原主神通物和那些神通物之间的差别。现在他再听着贾炼这么说,顿时就感到了一些恐怖,眉头就深深皱了起来,“那的确,随便弄个几件东西出来都厉害得要命。” 贾炼道,“所以林相觉得,哪怕王夜狐都和他联手,要想击溃李氏也是不可能的,除非能先将这降龙剑拿到手里。” 顾留白心中一动,“这降龙剑专破真龙神通?” 贾炼深吸了一口气,说道,“这降龙剑没别的神通,若是世上没有真龙之物,它现在可算是一文不值,它唯一的神通,就是可破真龙神通,甭管是真龙身上的物件炼制出来的神通物,还是参悟和利用了真龙身上物件的神通,增强的法门神通,这些个神通都可以被它轻易破去。只要有这件东西在身上,那些真龙之物就对这人起不了什么大的作用。” 顾留白顿时不解,问道,“那这林甫和郑竹兵变当日,这降龙剑怎么会没带在身上?” 贾炼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慢慢说道,“皇宫内外有特殊布置,也有真龙之气,若此剑带在身上,进出皇宫就肯定会被李氏机要处的人察觉,林相已经神通大成,他将这降龙剑放在城中合适之位,真正要动用之时,长风万里,直接就将这柄剑一起卷了过来。但他陨落那晚上,他的确没有动用,那说明当日皇帝和高大伴还有崔老怪联手杀他们,也并没有动用什么真龙神通。林相没有小瞧李氏机要处,已经费了无数心血找出了这柄降龙剑,但他还是小瞧了皇帝。” 说完这些,他情绪便有些低落,忍不住轻叹道,“不过林相自己恐怕也很清楚,这种事情原本就胜算不大,也只是勉强试一试而已。他最后这么做,也只是不想一辈子都按着李氏的意思活而已。” 顾留白微微眯起眼睛,道:“那你说这降龙剑是不是藏在你说的那一屋子沉香里头?” 贾炼认真的点了点头,看着顾留白说道,“是,那一屋子沉香里面有一根天然像是小船形状的沉香里面就藏着这柄小剑。这一屋子沉香在城中的刘氏上色沉香铺里面,是一名叫做王居合的商人存在那里的,林相和羽道人做了交易,林相是靠着羽道人对堕落观的所知,才从堕落观的一名长老手中夺得了这柄降龙剑,但羽道人自己也不知道林相得到了这柄小剑,更不知道就藏在那一屋子沉香里,他只以为帮林相照看一个私库,毕竟上等的沉香在长安和洛阳都是硬通货,随时能够换来大量的银两。” 顾留白微嘲的笑了笑。 从那地陵之中羽道人疯癫的样子来看,这羽道人也只是醉心于提升自己的神通,对钱财压根就没有什么兴趣。他只道自己帮林甫保管些钱财,谁知道那一屋子沉香里面,竟然还有一物是真龙克星。 羽道人借龙首骸骨得神通,那这降龙剑恐怕也可以一剑破了。 真是何苦来哉。 这时候贾炼叹了口气,道:“按我的想法,城中这些后起的厉害人物,没一个比得上这绿眸的,若是我死在你们手中,他见到信笺之中的内容,去玉泉观看看,就以他之能,恐怕就发现了羽道人的隐秘,那他就相当于是接替林相抓住了这羽道人的把柄,接下来再问羽道人这一屋子沉香的事情,羽道人自然会老老实实交出去取沉香的凭证。但眼下看来,即便是这冥柏坡埋尸人的名声,似乎也靠不住。” 顾留白笑了笑。 自个的名声还是要想办法保一保的。 于是他笑着说道,“这倒是怪不得那顾十五,你这信笺写完了,好好的封在那箱子里头,但在你写信的时候,我们就用了点手段,知道了你信笺之中的内容。” 他反正就随便扯,这世上神通手段多着呢,随便让贾炼去脑补。 他说完又接着道,“不过你自己也应该体会出来了,我们三殿下是真的有信义,说到做到的,是认认真真的在保着你的命,其实你的心思我现在也想明白了,你就是想找一个合适的人接着林相的东西,现在羽道人自己都出了事情,和这羽道人一起对付李氏也不现实了,就目前而言,也是天意使然,你也没别的选择,三殿下也不差,你就让他接着林甫留下来的东西就是。” 贾炼又深吸了一口气,忍不住叹气道,“这么一来,能防备着李氏机要处的东西,反倒是落在了李氏的手里。” 顾留白淡淡的笑道,“那李氏和李氏机要处可不是一回事,你也不是这长安城里的一般人,你也知道我们三殿下和这太子都有得一争,他将来和李氏都未必是一路的,更不用说李氏机要处了。这东西给他难道不合适吗?” 看着贾炼也认命般点了点头,顾留白就又忍不住好奇道,“只是你留的信笺里真真假假,连李氏血脉之类的事情都未必真实,又压根不提那降龙剑的事情,你就不怕真是顾十五拿了那一屋子沉香,然后直接就卖了换钱,压根发现不了里面的降龙剑?” 贾炼认真解释道,“在我想来,这绿眸如此天才,他肯定会仔细思量一下,羽道人是堕落观修士,那林相怎么会拜托他留一屋子沉香。只要去思虑此点,我觉得他应该会发现其中藏匿的降龙剑,不过林相也说过,若是没别的能人发现这降龙剑,这一屋子沉香落在静王妃手中也挺好。” 顾留白一怔,“怎么又扯上静王妃了?” 第三百五十四章 等一个胡人 静王妃太有名,贾炼觉得此时顾留白的反应特别正常。 他笑了笑,道:“静王妃没别的爱好,只爱勾香,那一屋子沉香里有很多极品的香料,包括那条船型的香料在内,都还是原木胚子,这种价值惊人的香料只要流传出去,最终应该都会流到静王妃手中。” 顾留白点了点头,皱眉道,“但林相说落在她手中也挺好到底什么意思,这降龙剑到了静王妃手中,难不成有什么特别的讲究不成?” 贾炼摇了摇头,道:“这我就不得而知了,静王妃一向受李氏的人保护,她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我觉得林相也不太清楚,他或许有什么猜测,但从未对我说过。” 顾留白沉默了片刻,道:“贾侍郎,关键我们能相信你么?” 贾炼看着顾留白,认真道,“蝼蚁尚且偷生,我并不想找死,我可以保证我今日对你说的事情都是真的。” 顾留白平静的看了他好大一会,才说道,“贾侍郎,你想想看,按玉泉观里发生的事情来看,羽道人的真正身份恐怕是李氏机要处早就掌握了。再怎么看,让清河崔氏心动,让崔老怪到长安,最终和羽道人一起死在那地陵里面,这都是李氏机要处早就设计好的,我怎么觉得满城抓捕你,也是李氏早就设计好的?贾侍郎,说实话,你是不是李氏机要处的人?” 贾炼自嘲的笑了笑,道:“那我没这么厉害,还有林相也没有你们想的这么不堪,我若是李氏机要处的人,那也不会成为林相最信任的人。” “但是不对啊。”顾留白冷漠的说道,“贾侍郎,我们找着你的时候,你可是在猪圈里的密室里躲着,按理而言,若你只是要完成林甫交代你的这件事情,那你早该做些什么,你一个人老老实实钻在猪圈里躲着做什么?” 贾炼的面容骤然一僵。 他有些艰难的牵动着嘴唇,突然自嘲的笑了起来,“好像真的是有点说不过去啊。” 顾留白淡淡的笑了笑,道:“贾侍郎,如果真的说不过去,那我也只能带你的头去给三殿下了。” 贾炼叹了口气,道:“其实没料到有人能从那里把我找出来,我是和人约了在那里碰头,从一开始,这降龙剑若是林相自个没用上,那就也不准备留给长安城里的人,是要给长安城外的人的,后面想给那顾十五,也是知道这件事情肯定做不成了的权宜之计。说实话我没觉得自己能活到现在。这些时日我每一餐都吃得很多,因为可能每一餐都是我的最后一餐。” “这些不相干的话就别说了。”顾留白冷笑道,“直接说原本是想和谁碰头,林甫这降龙剑原本是想给谁的就行。” 贾炼叹了口气,道:“一个胡人。” 顾留白笑了笑,也不说话。 贾炼明白他的意思,但还是摇了摇头,道:“我也只知道是个很厉害的胡人,按我对林相的了解,应该是林相觉得这个胡人拿了这柄降龙剑会对李氏造成更大的威胁。” 顾留白嘲讽道,“那按你这意思,这胡人应该是个八品?” 贾炼也自嘲的笑了笑,道:“那应该是吧,胡人的八品,应该很少吧?” 顾留白心中一动,瞬间想到了跟着耶律月里的夏神侍,他便不动声色的说道,“按我所知,现在长安城里就有一个。” 贾炼道:“你说回鹘那个?那不是,林相交代我这件事情的时候,那回鹘的神侍早就在长安了,但他说的那胡人不在长安,而且距离长安似乎很远,而且一时他自己都赶不过来,是派他手底下的人来和我碰头。” 顾留白冷笑了起来,道:“那就是死无对证,随便瞎扯一个呗?” 贾炼却是反而淡然了,“该说的我也都说了,能做的事情我也做了,我问心无愧,信不信就是你们的事情了。” 顾留白道,“那现在羽道人已死,要拿那一屋子沉香还有什么讲究?别那里还有什么算计在等着我们。” 贾炼认真的想了想,道:“其实哪怕我是林相身边的人,林相到底做了多少安排,我也并不清楚,那个刘氏上色香铺是不是林相的都不一定,但林相说要羽道人手里的凭证,才能去拿那一屋子的沉香,我觉得这里面肯定是有学问的,那一屋子的沉香肯定也不在那个铺子的库房里。还有你今天告诉我,那羽道人早就落入了李氏机要处的视线,那这沉香铺子会不会也已经落入李氏机要处的掌控之中?” 顾留白冷笑道,“所以连你自己都觉得,不管有没有凭证,去拿那一屋子的沉香,恐怕都会是件很冒险的事情。” 贾炼点了点头,道:“我自然是这么觉得的,但以你们的本事,应该能想得到办法试上一试。” 顾留白又看了贾炼一会,道:“贾侍郎,你这人不简单啊。” 贾炼突然笑了,道:“那你和三殿下最好不要杀我,你说万一我真是李氏机要处的人呢?” 顾留白皮笑肉不笑的说道,“那也的确没准,不过到目前为止,你自己也明白,我们三殿下是有信誉的。” 贾炼看了顾留白一眼,道:“所以我觉得这降龙剑若是最终落在三殿下手里,那也不错。其实我自己是不愿意林相将它交给一个胡人的。现在不管怎么说,三殿下再怎么和太子他们争,那也只是家里人斗。” “你先好吃好睡呆着吧,我们的人会盯着你的。”顾留白露出一个充满恐吓意味的笑容,“要是你做出什么对不住我们三殿下的事情,那我们就也对不住你了,你想吃饱了上路,说不定我们都不会让你如愿。” …… 顾留白兜了一圈,悄悄回到明月行馆,在静室里一见着裴云蕖,就忍不住吐槽道,“真的草了。” 裴云蕖偷偷的在心里调皮的回应了一句,“没草啊。” 架不住心中好奇,她马上就收了别的心思,问道,“怎么个事情?” “这贾炼居然说世上还有这样一个玩意,也不知道真的假的。”顾留白飞快的将贾炼说那降龙剑的来龙去脉解释了一遍,然后皱眉道,“现在就有点进退两难,总觉得那一屋子沉香很有可能是个陷阱,但是别的东西可以放弃,降龙剑这种东西,就真让人难以割舍。” “这的确不能轻举妄动。”裴云蕖瞬间就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就算李氏机要处知道你坑了龙心油,可能看在老狐狸的面子上也不会和你彻底撕破脸,但降龙剑这种东西若是真的存在,真的对真龙神通这么大克制作用,那任何夺这柄剑的人,那在李氏机要处看来就是挖他们根基的人,这里面可能一点回旋余地都没有。你哪怕只是用来防身,那在他们眼里就不是那回事。” 顾留白自嘲的笑了笑,道,“幸亏现在五皇子不在这里,不然他肯定吓得脸都白了,肯定说,十五哥啊,二小姐啊,这东西可不兴拿啊…” 裴云蕖忍不住就笑了,她觉得五皇子肯定会这样,但她觉得以顾留白的做派,是怎么都舍不得这柄剑的。 不能因为怕就不拿。 她笑着看着顾留白,道,“那先不管惹了李氏机要处会怎么样,现在回玉泉观去找那什么凭证也不现实,谁知道那凭证是什么东西,你先想想有没有什么不需要凭证就能从那铺子里找出那一屋子沉香的办法。” “试试的办法是有,比如要么直接易容成贾炼,或是仔细查查贾炼说的那个最初去存那一屋子沉香的那个叫做王居合的商人。但那个什么刘氏上色沉香铺恐怕也不是普通的铺子,任何的尝试都容易打草惊蛇。”顾留白深吸了一口气,他平心静气的想了一会,道:“若是确定那一屋子沉香的确是贾炼说的这回事,里面的确有那降龙剑也就算了,倘若根本没有的事,那这任何冒险就都容易亏大发。等会胡伯就到明月行馆里头来,我到时候问问他知不知道有降龙剑这回事,至少得确定世上真有这样的东西再说。如果胡伯说有,那我觉得最稳妥的办法,也是先把自己摘出去,先让别人去想办法去拿,到时候我们再设法从那人的手里拿,这样李氏机要处就算查起来,也弄不到我们头上。” 裴云蕖一听就乐了,“反正蓝姨她最擅长做这个事情。” 顾留白沉吟道,“那转一手不够,得多转两手,到时候蓝姨再偷偷的拿走,那李氏机要处就算是神仙也弄不明白了。” 裴云蕖笑道,“不过自己也别被李氏机要处给吓着了,没准李氏机要处压根不知道这件事情。李氏机要处真那么无所不能,这降龙剑还能落在林相的手里?” 顾留白点了点头,微微蹙眉道,“而且若这件事为真,那看来堕落观观主死后,这堕落观似乎也的确太过散乱,不怎么行了。不然降龙剑这种东西会偷偷藏在某个长老手中,而且还会被林相给夺了去?” 裴云蕖认真道,“我倒是觉得贾炼说的这件事情很有可能是真的,不然他怎么还会煞有其事的扯到有个厉害的胡人八品修士?” 顾留白觉得这也是真的。 毕竟他修了大梦真经之后,一个人说话是真是假,他有那么一点小直觉。 但他现在心里嘀咕的是,如果降龙剑这种东西一开始就在堕落观,那自己老娘抢不抢得到是一回事,她怎么提都没跟自己提过。 第三百五十五章 谁才是贼军 傍晚,渔阳郡快下雨了。 本就阴沉晦暗的天空里多了些铅色的乌云,黑沉沉的压了下来,似乎一直要压到屋瓦上面。 城中的街巷的色调似乎也平添了几分冷峻。 安知鹿坐在屋子里,窗依旧开着,有湿冷的风灌进来,他却依旧额头上冒着热气。 他坐着的这张椅子下面有个火盆,放了几块烧红的炭,下半身还用一圈布连着这椅子裹住。 渔阳郡的这些氏族说他这段时间受伤太多,吃药太多,按着渔阳郡这边一些医官的建议,只要觉得有些阴湿,骨子里发痒,就要多这么烤烤,多发发汗。 不过那些医官肯定不建议这样的天气里还开着窗。 最近幽州军方的剿匪还在如火如荼的进行着,贼军势大,这时候反倒是占了狐奴、安乐、岱云三镇,强拉了不少壮丁,幽州军方一时处于据守之势。 其实安知鹿这时候上阵杀敌一点问题都没有,但许推背却说已经不必了,军功已经足够,就等着上峰的任命文书下来,按部就班的升官就行了,若是再有大量军功申报上去,说不定里面倒是又有周折,而且军方有些人说不定就觉得这人是幽州刻意推举出来,反倒是要从中作梗。 分寸二字,现在许推背拿捏得很好。 而且在地方上,许推背一直和安知鹿说,一时半会的官阶根本不用在意,在长安洛阳这种地方,可能连平时代步的马车,吃穿用度都得讲究个官阶次序,但在地方上,尤其是像他们这种掌兵的人,官阶很多时候就是个摆设,实际上就得看谁能调动的兵马多。 哪怕就是个小吏,要成了华怀仙的亲信,那关键时候能调动的兵马也比一般的将领多。 而且幽州和渔阳郡这边,各氏族、大的商行为了抵御匪患,私军的数量也不少,安知鹿现在和这些人成了兄弟,能调动的私军数量就足以让安知鹿成为幽州头面上的人物了。 连安知鹿都觉得自己爬得够快了。 闲着也好,有空可以想东西,可以修行。 安知鹿觉得好好盘算东西的确比多积累几个军功有用。 就是这乌云黑压压的压下来的时候,他就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觉,总觉得今天好像哪里不对劲,或者说感觉就是要发生点什么事情。 就在这时候,他看到有一个人走进了他的院子。 一个胡人。 穿着青袍,像个文士。 安知鹿只是看了这个胡人一眼,不知为何,他原本只是额头见汗,但下一刹那,他浑身都已经在不自觉的流汗。 他这个院子外面是有不少军士把守的。 有什么人要进来寻他,肯定有人来通报。 但是没有。 这个胡人就这样走了进来,外面一点动静都没有。 这胡人直接走进了安知鹿的屋子里,安知鹿却不敢动弹,看着安知鹿的样子,他笑了笑,开口道,“不用紧张,紧张也没有用。今儿没有人能打扰我们两个的说话。” 安知鹿缓缓的点了点头,解开了罩着椅子的罩布,用一块粗布擦着身上的汗,同时慢慢说道,“你就是贼军的那位首领?” 胡人淡淡的笑了笑,道:“华怀仙和许推背的确也不是吃干饭的,消息还算是灵通。” 他说完看了看安知鹿身上的伤疤,尤其是那些箭疮,眼中渐渐浮现一丝异芒。 安知鹿擦干净了汗,披了件罩袍,看着这胡人,道:“阁下尊姓大名?” 胡人淡然道,“姓杨,名灿。” 安知鹿看了他一会,道:“我看阁下似乎都不只是七品?” 这自称杨灿的胡人微微一笑,道:“你修了蛊道,感知是要比寻常的修士敏锐一些,寻常的修士恐怕到了七品都未必能够觉察出我和他的差别。” 安知鹿此时反倒不害怕了,他认真问道,“那我那名侍女?” “方才她在外面可能想从我后面偷袭我。”杨灿看着安知鹿突然有些变化的脸色,平静道,“放心,我没杀她。” “多谢阁下手下留情。”安知鹿又用一块干布用力揉了揉已经湿了的头发,同时问道,“阁下既然已是八品,按理来说你自己也应该清楚,幽州这边连一个八品都没有,那你要杀华怀仙和许将军都做得到,为什么要费心费力的指挥一堆贼军?” 杨灿顺手关了窗,然后让安知鹿和自己面对面坐了下来,大概是觉得安知鹿多少有些汗臭,他身上有股莫名的气机震荡了一下,这屋子里的一股子气味瞬间就像是被清泉冲刷干净了一般,那椅子上的一盆子已经快要熄灭的炭火骤然发亮,然后数个呼吸之间就变成了雪白的灰烬。 “幽州是幽州,天下是天下。”杨灿想了想,似是在想用什么言语才能让安知鹿明白他的意思,“杀几个人没法让我得到想要的东西,哪怕一下子刺杀了几个幽州这边的主要将领,让幽州这边的大唐军队一下子乱了,那些个山头聚拢在一起的大军也压根不能领会仗该怎么打,不知道怎么攻城略地。” 安知鹿一下子听懂了,“你是想要炼军?你想把这些贼军炼成一支厉害的军队,你压根不是盯着幽州,你是要反李氏的天下?难不成你想以此为班底,慢慢弄一支足以和李唐的大军逐鹿中原的军队出来?” 杨灿看着安知鹿,淡淡的说道,“你心性是适合做大事的,只是阅历毕竟还浅了一些,有些事情你还是想得不够深,这么和你说吧,整个大唐,春风得意的人多,但失意的人也多,而且整个大唐,最好的地方就是长安,不在长安的人都羡慕长安,但长安就像是一个怪物一样,吸着各地的血,都快将各地的血都吸干了。大唐尚武,能打仗的人,想凭着勇气过上好日子的人压根是不缺的,缺的就是真正的将才,能统百人以上的好将领就难找,能统万人以上的将领,这种将领就是真正的凤毛麟角。你说炼军,倒不如说是选拔良才,炼些将领出来。” 顿了顿之后,看着明显在认真思索的安知鹿,杨灿又放慢了语速,说道,“只要有足够的钱财,一个秋里我就能拉起一支数万人的军队,但这种叛军没有一个齐整的班底压根没有用,但若是有一个一呼百应的大将,他的每一个命令都能迅速到达下面每一个伍长,他如果统御数十万大军都能够用得和自己的十根手指一样灵活,那才能真正从李氏的手里去夺江山。” 安知鹿深吸了一口气,微微眯起眼睛,“就连幽州这种征战杀伐,伤亡无数,也只不过是你用来挑选一些将才的手段而已?” 杨灿笑了,道:“那你仔细想想,李氏发动这么多场大战,只是为了开拓疆域么?你得想想深层次的原因,李氏终究只是想要他的江山稳固,只是想让自己对于这大唐更具掌控力,至于其他的门阀氏族,就像是一头头吸食血肉的怪物,都指望着这样的战争发财,大唐立国至今,真正能够靠军功爬得和那些门阀一样高的有么?除了大唐立国时的那些个功臣,后来有么?” “那改朝换代,自然也会换一批权贵门阀,这道理我懂,但就在幽州这边挑选一批将士,造反要是有这么容易,那别人早成了。”安知鹿看着杨灿,说道,“阁下的心气极大,但我总觉得你这样没法成功。” “造反要有兵马,要有理直气壮的由头,除了这些之外,我还要一个有足够运势的人。”杨灿淡淡的笑了起来,道:“前两样我都可以有,现在只缺一个有足够运势的人。” 安知鹿一愣,道:“你说的这个有足够运势的人,难道是我?” “这个世上,最难得的就是运气,运势不佳的人,哪怕有莫大的神通,也往往被人操弄,一事无成,但运势极佳的人,却会在最合适的时候,出现在最合适的位置,这样的人,走到哪里,天上都会掉胡饼给他。”杨灿有些感慨的看着安知鹿,认真的说道,“安知鹿,其实我自认为我运势还可以,但很多谋划却成空,突然我发现了这里出了一个你这样的人,在来之前,我观星象,各种巫卜之术都用上,显示的结果都是一样,你的运势强出我不知道多少。你乃是真正应运而生的天选。我杨氏气数已尽,造反真的应该成不了,但我帮着你这样的人造反,你却应该能成。” “杨氏?”安知鹿心中一动,想到一个可能,“你是大隋皇族?怎么是胡人?” 杨灿淡漠的说道,“若不是我们杨氏有些胡人妃子,诞下的皇族血脉看上去像是胡人,大隋灭亡的时候,还能有这样的血脉延续下来么?” 看着震惊无言的安知鹿,杨灿嘲弄的笑了起来,“所以你说我笼络的这些是贼军?李氏窃了我杨氏的江山,谁是贼军?” 安知鹿眯起了眼睛,他几乎没什么犹豫,道:“我跟你干。” 杨灿倒是有些惊讶于他的干脆,道,“都不问我现在能得些什么好处?” 安知鹿阴冷的笑了起来,道:“敢有这么大自信说夺回李氏江山的人,现在还能缺了我的好处?” 杨灿内心再次感慨起来。 谁能想到,许多年以后,汇聚了这样气运的人,居然也是这样的一个胡人混血? 第三百五十六章 猫言亦无忌 胡老三在明月行馆里和顾留白一碰头,听顾留白说这降龙剑的事情,他顿时也有些发愣。 “东家,这降龙剑的事情我也不清楚哩,我倒是听说大隋这真龙是用三十六根寒铁制成的聚星索洞穿身体镇压着的,如果这贾侍郎说的是真的,那这降龙剑听上去倒像是一件主镇物。倒是也有可能哩,那聚星索有捆缚着血肉,有镇压元气之能,但的确没有镇压神通的功效。那真有这东西的话,这东西的确非同小可哩,就是东家千万得小心,别中了圈套。” 夜色深沉,到了裴云蕖的屋子里,和裴云蕖这么一说,裴云蕖也有些吃惊,“连胡伯都不知道?那看来得按你所说,先让别人去试了。” “贾炼说的这些到底多少真多少假就难辨得清楚,但越想这静王妃就越是觉得有问题。别的真假先不说,一屋子的沉香似乎就是奔着和静王妃扯上关系。”顾留白幽幽的叹了口气,看着裴云蕖突然又说了一句,“胡伯放我休息今天一晚上,明天开始,我可能最喜欢做的事情就做不成了。” 裴云蕖还在思索静王妃的事情,听得顾留白这么一说,她不由得一怔,“胡伯放你休息一晚上什么意思,你最喜欢做的事情是什么?” 但刚说完,她看着顾留白好像要吃了自己的眼神,她就瞬间明白了,当下就轻声呵斥道,“你这个登徒子,浪荡小淫贼。” 顾留白不动声色的贴近一些,同时还说话分散她的注意力,“胡伯明早上开始就开始用龙心油养我那风刀,每日要消耗我不少真气和精血,让我要静心养气,不能乱动那方面的心思,不然原本亏空的气血不往内腑里面走,亏空得更加厉害,恐怕损了根基。” 裴云蕖有些得意起来,故意道,“哪方面的心思啊?” 顾留白微微一笑,往她胸口一眼,裴云蕖顿时吃了一惊,双手环抱护住胸,但没想到顾留白双手却是一个环抱,两手都落在了她浑圆的翘臀上,瞬间将她揽在了怀里。 裴云蕖身体一僵的刹那,顾留白在她耳边轻声道,“裴二小姐,就是这方面的心思。” 裴云蕖知道今晚上逃不脱,也索性不挣扎,冷哼道,“那你可得小心了,我姐明天都住过来了。” 顾留白知道裴云华和三皇子的婚事已经了结,住过来也是迟早的事情,他微微一笑道,“这个登徒子明天开始可是个老老实实的正人君子,今晚上你可得好好奖励我。” 裴云蕖刚想说话,结果朱唇微启,就已经被顾留白一口亲了上来,她的一双美目瞬间瞪大,正被亲得脑子一片空白,突然间顾留白的一只爪子已经轻车熟路的伸进了她的胸口。 裴云蕖啊的一声轻呼,整个身子都软在了顾留白的怀里,但就在此时,她身子突然一僵,“混账东西,你…” 她顾此失彼,顾留白的另外一只爪子居然也伸入了她的衣衫之中,落在了她的翘臀上。 “啊!”顾留白心中一荡,竟也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惊呼。 裴云蕖心中紧张,连声道,“怎么了?” 顾留白神色古怪,眼神感慨,“弹、润。” “你!”裴云蕖恼羞成怒,但是她双手都没什么力气,而且顾留白出手就是比她快,她遭受这前后夹攻,瞬间就已经乱了心神,只是下意识的轻声呢喃道,“混账东西你别太过分。” 顾留白反倒是被她这低声呢喃弄得极为心痒,他鬼神神差般用力一托,就将裴云蕖托了起来,裴云蕖双脚一离地,下意识的一声惊呼,双腿一缠,也如那夜的上官昭仪一样挂在了他的身上。 顾留白想到那夜的情景,脑子一热,顿时又忍不住对着裴云蕖一顿亲,他在心中还给自己找理由,到了今夜,终于大步向前,追赶上了上官昭仪的进度了。 不过那梦境里头的肯定不能算。 还正在心中给自己找着借口,突然耳中又听到裴云蕖含糊不清的呢喃了几句,原本扭捏抗拒着的裴云蕖突然变得主动起来,就完全和当夜的上官昭仪一样,突然磨蹭了起来。 “这?”顾留白脑门里嗡的一声轰鸣,差点一下子把持不住的同时,突然觉得有些不对。 再看裴云蕖已经满脸潮红,眼睛有些迷离了。 顾留白整个身子都是一紧,他醒觉方才可能自己用力一托裴云蕖的时候,裴云蕖下意识的有些抗拒,所以双方都不自觉的用了些真气。 裴云蕖的真气修为可是比他差远了,只是一点真气都可能吃不消。 完犊子。 顾留白瞬间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这种肌肤相亲原本他们两个都有些受不了,现在自己这不是相当于给裴云蕖又喂了一副春药? 也就在此时,裴云蕖正巧用力一蹭,顾留白瞬间就呼吸一顿,只觉得自己也差点完犊子了。 忍了这么久,可千万不能这时候把持不住。 用春药把自己这心上人给睡了,这不禽兽么? 顾留白啪的打了自己一巴掌。 这时候他还没多余的想法,但是他气海之中的那座坛城法相倒似感觉出了他此时发狠般的意志,东边那角骤然雷声轰鸣,那坛城东角原本是绵绵春雨,此时骤然一场滂沱大雨冲刷下来。 他原本差点被色欲冲昏的头脑骤然清醒,直觉自己真气里气机有了玄妙的变化,不过数个呼吸之间,只听裴云蕖一声惊呼,“混账东西,你坏得要命。” 顾留白惊喜的看着裴云蕖,心中生出一个念头,“好了?” “登徒子!” “小淫贼!” 裴云蕖面红耳赤的从他身上下来,一边飞快的把顾留白推出门。 等到关上门的时候,她双腿发软都差点站不稳。 她倒是也没觉察顾留白用真气,只觉得这混账东西撩拨人的手段越来越厉害了,这怎么扛得住。 顾留白被推出门之后也是心有余悸。 那感觉刺激是刺激,不过在他看来的确不能这么整。 他觉得和裴二小姐若是要合体嘛,那也不能这么潦草,好歹得和有些闲书上说的那样,好生布置一番,有些情趣。 回到自己的屋子里,他松了一口气,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有点疼。 “我打自己这么用力做甚。” 他无语的揉了一下脸,突然有点疑惑。 脸上为什么这么湿。 …… 一只黑黑的小爪子从窗户上方伸了下来,悄悄的敲了敲窗。 “快进来。” 听到顾留白的声音,黑团团扒开了虚掩的窗户,麻利的钻进了屋子,尾巴一卷,还把窗户给带上了。 “喵”! 黑团团跳到顾留白的床上,在顾留白身边用爪子扒拉几下,然后舒舒服服的拱了起来。 顾留白摸了摸它的头,轻声道,“黑团团,你的法门厉害啊,它对大梦真经的真气小神通有克制作用。” 黑团团用脑袋在顾留白的掌心拱了几下,这才满足的比画道:“那我可不知道。” 顾留白轻声道,“我的法门缺了四个角,你的法门补了我一个角,长孙细雨的法门补了我一个角,你知不知道在长安,我娘还教过谁真气法门,说不定另外那两个角也落在她教的人身上。” 黑团团摇了摇头,有些为难的比画道,“这我也不知道呀。” “没事,我就是随便问问。”顾留白笑了笑,然后又认真的轻声道,“接下来我倒是有件事情要你帮忙,那个贾炼说林甫在城里的刘氏上色沉香铺里,藏了一屋子沉香,但是那个屋子具体在哪里就不知道,你看看能不能找出那个屋子在哪,不过你可要小心,那个屋子周围说不定就有厉害的修行者看着,有厉害埋伏也不一定。” 黑团团一听可以帮忙,倒是又开心的打了几个滚,然后点了点鼻子,又比画道,“有整一屋子的沉香么,那应该不难找,我们猫的鼻子都很灵的,哪怕不开窗,这一屋子的沉香肯定也有不一样的香气呢,你放心,我会很小心的。” 顾留白轻声道,“裴国公过一阵子恐怕要带兵打仗去,他大军要是开拔,我要跟着过去,不然恐怕裴国公那边会有意外。我怕有人乘着我离开的时候,对付我身边的这些人,所以我会尽可能的不让人知道我离开长安了,可能火罗哥他们也不会跟着过去。你就也留在长安,帮我照看明月行馆的这些人。” 黑团团顿时有些难过了,比画道,“那要分开好一阵了,不过顾十五你放心,你手底下这些人,我会帮你看好的。” 顾留白摸着它的脑袋,道:“真是个好猫。” “那你离开长安之前的这些天,我都到你这里来睡觉。”黑团团在他身边蹭了蹭,突然之间却有些疑惑的比画道:“顾十五你这么大人了难道还尿床嘛,怎么有股尿骚味呢。” 顾留白老脸一红,道:“黑团团你这不是胡扯呢嘛,我就是太忙了,今早上到现在忘记洗脸了。” 第三百五十七章 南诏浮尸变 春光已是无限好。 春风先发苑中梅,樱杏桃梨次第开。 就像是许多花骨朵悄然绽放一样,春光里的大唐已经悄然完成了林党覆灭之后的官员更替。 在无数长安人的眼中,盛世的大唐依旧在大踏步的前进着。 杨降已经第三次来到乱水巷。 每一次过来,他在离开之前都会默默对延康坊的方向行上一礼。 乱水巷里原本的那些居民已经被安置在城郊的烧炭巷。 杨降为此又跑过烧炭巷两次。 他去烧炭巷之前,原本心里已经又生出了火气。 烧炭巷那边空气很污浊,在他的印象之中居住环境极差。 但到了烧炭巷,见过原先乱水巷的那些居民之后,他却再次在心中斥责自己不该如此武断,不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烧炭巷已经在他和城中几乎所有官员都未曾注意的情况下,已经被改建了半条巷子。 一些制寻常木炭和竹炭的小窑口已经被拆除或是改建成了用来烘焙药材的窑口。 好多终日烧炭只得温饱的人,以及乱水巷搬过来的那些人此时被城中几个商行所雇佣,要么成了掌控炉火火力的炉工,要么就是专门帮着处理那些药材。 更让他震惊的是,那些原本因为指节肿胀疼痛而彻夜难眠的人,在明月行馆免费的汤药治疗和一直在高温的炉火附近工作,他们的病痛都大为减轻。 他没敢当面问那些原先的烧炭的人,若是到了明年冬天,城中会不会因此缺炭。 他离开烧炭巷之后,支使几个小吏仔细调查了一番,得到的结果是,城中有新设了一个商行,那个商行新买了几条大船,专门用来运炭。 在河道上游的密韵镇,那里原本就有大量烧炭的家庭小作坊,但只靠骡马运送,一年到头那些烧炭的人除了勉强维持温饱之外,几乎所有的余钱都浪费在旅途上和沿途克扣他们的官吏身上了。 调查的结果显示,所有经手这些生意的人,在新的一年里似乎日子都会变好。 那些辛勤劳作的人手中会多些余钱,新设的商行会有更多的用工,甚至那些沿途靠收些小钱贴补家用的底层小吏,他们也并未因此而日子难过。 明月行馆通过他们来管理脚行的苦力,让他们帮着做事的同时,给予一定的报酬。 那些靠卖力气为生的人在他们的协调下获得更多的保障,家中有些难以为继的问题,也会由这些小吏告知商行处理,与此同时,这些底层小吏因此获得更多的尊敬。 在这些生意里,没有人吃亏。 要面子的有面子,要余钱的多了余钱,出现困难的有人帮忙。 好多人还是和平时一样干活,只是有一双看不见的手,稍微拨弄了一下其中的环节,这事情似乎就一下子变得顺畅,就和之前不太一样了。 乱水巷的施工他也用心看了。 他知道这条巷子改建过后,房屋不会再漏水,哪怕是下暴雨,那些阴沟里也不会再泛出污水。 很有可能这条巷子的很多人甚至都不会选择回迁回来,虽然还未仔细计算,但他知道明月行馆会得到不少新的房屋和铺子,一年能赚不少银两。 但每当朝着延康坊的方位行礼时,杨降已经不觉得明月行馆的那些人是奸商,他只是觉得这样的盈利是顾先生和他手底下那些人应得的。 他知道那些银子会用在很多看不见的地方,会让那些无所依靠的人过得比以前好。 对于赚银子这件事,长安那些普普通通的人看法更为朴素。 天底下好看的姑娘都是给有本事的人睡的,天底下的银子,也都是给有本事的人赚的。 有本事的人本来就应该多赚钱。 多赚了银子,不要做伤天害理欺男霸女的事情就行了。 不过杨降和许多个普普通通的长安人没有意识到的是,长安的街巷之中,提及明月行馆和顾先生的次数,明显越来越多了。 北溪剑院倒是还没开,但风凝书院倒是先开了。 治桑园的库房悄然的清空之后,收获的大量银子正好就用来修整了不少院舍,除了幽州两个书院源源不断选拔送来的学生之外,风凝书院还开始招收长安的学生。 不收学费,食宿全免,但进入书院不分贵贱,得按书院的规矩劳作,按个人所长承担一部分课题。 但首先得通过书院的考核。 书院的考核标准和长安其余书院的考核标准截然不同,甚至可以说绝大多数长安人都不知道风凝书院的考核标准到底是什么。 但考堂的牌匾上有两个字:“为人”。 除了主动报考之外,风凝书院还会对一些人主动邀约。 这主动邀约也似乎没有个一定的标准,有些在很多人眼中似乎根本烂泥扶不上墙的闲汉也被邀请进了书院,有些甚至担任教习,甚至听说风凝书院主动招收的学生之中,还有一些是获罪过的囚徒。 “犯人还能读书?”长安城中有些书院的师长觉得风凝书院此举简直是有辱斯文。 但风凝书院却是依旧我行我素。 而且大唐的新任宰相李得意居然还请皇帝拨了一笔款项下来,专门用于一些家境特别贫寒的学生的扶持。 “这小子厉害啊。”陈屠听着这些事情的时候,都有种豁达了的感觉。 顾十五的名字在长安的街巷之中与春风同在,他与有荣焉。 以前整不过这小子,经常被他取笑,陈屠现在想来也觉得再正常不过。 不过我陈屠现在也不差。 顾十五你和裴二小姐再怎么快,也跟不上我陈屠的脚步。 到时候我的娃比你们的娃大很多,到时候说不定可以揍你们家娃。 每次袁秀秀从他视线之中走过的时候,看着袁秀秀那还看不出端倪的肚子,他就忍不住呵呵傻笑。 他知道那里面已经孕育了一个生命。 安安稳稳,看着顾十五越来越牛逼,他在长安很满意。 …… 南诏,西洱河下游。 数条渔船横在湍急的河水之中,每条渔船上都站着两三个人,这些人一边敲击着船板,驱赶河鱼,一边开始收网。 河里的鱼群很多,有许多阴影在水中急速的游动,不时有鱼跳出水面,甚至直接落在渔船之中。 一条大鱼无巧不巧,正好落在一名身穿蓑衣的男子怀中。 这男子高兴得哈哈大笑,但低头只是一看,却是吓得面无人色,发出了一声惊骇的大叫,他整个人也立足不稳,一下子就摔在湍急的河水之中。 捕鱼的时候落水倒也寻常,且这些人都通水性,床上另外两人倒也不惊慌,一人蹲下身去直接抄起一根竹竿让落水的这人抓住,往上一提就将落水的那人拖到了船边。 “一条鱼怎么把你吓成这样?” 这人嘀咕了一声,转头看着那条掉在船舱之中的大鱼,但也只是看了一眼,就也骇得浑身哆嗦起来。 那条大鱼的鱼嘴上挂着一个眼球。 那眼球很大,看上去异常的瘆人。 “怎么回事?” 其余几条船上的渔夫都觉得怪异,一时也不急着收网,只是撑船过来看。 “这东西…” 看到那颗眼球的刹那,这几条船上的渔夫都是吓了一跳,不知为何,他们直觉那似乎不是什么牲畜的眼睛。 也就在此时,那鱼群被网拖曳扯动,大团大团的水花涌起,一些黑色水草模样的东西首先浮起,一名渔夫下意识的扯着网,下一刹那,他整个人惊恐的浑身发抖。 几具残尸挂在网上飘了起来。 就好像遭受了某种神秘的召唤一样,这几具残尸飘起来之后,随着远处的浪头涌来,河面上一具接着一具,密密麻麻,有成百上千具尸身漂浮了起来。 哪怕是这几条渔船上最为胆大的渔夫,此时都彻底失去了主张,惊恐的尖叫起来。 河面上漂浮着的尸身都已经被河水泡得肿胀的不成样子,身上的衣衫就像是小孩子的衣衫强行套在他们的可怖的身体上。 但其中一些衣物即便泡了很久,都依稀看得出衣物的用料和纹饰。 甚至其中有些官袍即便破烂,色泽都依旧如新。 “唐人…怎么会有这么多唐人的官家死在河里…” 这些渔民是南诏六诏之一的施浪诏人,此时南诏虽受唐管辖,但他们潜意识里没觉得自己是唐人,在他们的潜意识里,唐人是高他们一等的。 尤其是那些身穿官服的大唐贵人,在他们的眼中,更是拥有无上的权威,和他们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但现在,这些唐人变成了河水之中密密麻麻的狰狞可怖的浮尸。 在这些满心惊恐的渔民看不见的地方,拓东、弄栋、永昌、剑川、会川…一座座大唐引以为豪的驿站,要么已经变成焦土,要么正在熊熊燃烧着。 一份紧急军情已经在两天之前传递到了长安外的军镇。 南诏首领皮鹤拓与姚州太守张乾陁失和,张乾陁遣人辱骂之,皮鹤拓愤怒,发兵围张乾陁,杀之,取姚州及小夷州凡三十二。 第三百五十八章 小气与大方 长安的樱花已经落得差不多了。 满树的花朵已经只剩下一个个深红色的蕊子。 顾留白一跃过院墙,看着院中的这株樱花树的时候,就忍不住叹了口气,对着那名中年妇人说道,“你要是早上三天想吃油饼,我过来的时候,还能看看花满枝头的美景。长安城里这么古的樱花树可是没几棵。” 中年妇人看着顾留白跳进来的身影,眼中有些惊喜的神色泛出,但等到顾留白落地发出这样的感慨时,她已经很好的藏匿了自己的情绪,只是平平淡淡的说道,“长安这么古的樱花树是没几株,但长安也没有那么多的恰好。” 回了这两句,她又看着走到面前的顾留白说道,“而且你又不是不知道这里有这么一株东西,若是你真这么喜欢,你早几天过来看看不就得了?” 顾留白笑眯眯的将一大包东西往她身前一放,然后吐槽道:“喜欢是喜欢,但你不知道我这些天有多忙。” 中年妇人嗅到了油饼的味道,有些高兴,但等到顾留白在她对面的蒲团坐下,她才发觉顾留白的脸色有些苍白,她便微微皱眉道:“受伤了?” “修行的问题。”顾留白摇了摇头,解开那一大包东西,除了一个个厚油纸包的油饼之外,还有干荷叶包着的几包熟食,香酥鸭、焖蹄子、烤羊排,这些东西和油饼一样,都还冒着热气。 中年妇人看了顾留白一眼,“你差了很多人同时买过来的?” “何止是差了很多人同时买,我还计算好了时间,在城中某个地方接应,然后用最快的速度赶过来,这样才能让这些东西都还热乎着。”顾留白看着她明显在咽口水的样子,鄙视道,“你就赶紧吃吧,冷了味道就差了。” “你这人。”中年妇人柳眉一竖,她觉得顾留白态度不好。 但随即又觉得顾留白说的有道理,她拿起一个油饼就吃了起来,结果吃了一口她就有点苦了脸,“这绿油油黏糊糊的什么馅的?” 顾留白一看就笑了,道,“你运气也好,这味道就这一个,你第一个就抓到了,这是黄壳巷的一家饼店的,那家老板娘长得漂亮,生意很好,饼的馅料也别出心裁,这是茶叶馅的,加了某种甜瓜。据说这两天才做的这种馅。” “呸呸呸!”中年妇人不死心的又咬了一口,结果发现还是怎么都不合口味,只能有些舍不得的又换了一张油饼。 结果这次她拿到个羊肉馅的,顿时眼睛就月牙一样弯了。 顾留白越发觉得她好玩,正笑着,结果这中年妇人看了他一眼,认真道,“什么修行弄得你这样体虚,修行不要着急,着急了也没有用。修为该是你的就是你的,不该是你的着急也没用。” 顾留白故意皱着眉头道,“我怎么觉得你这是误人子弟呢?按你这么说,勤勉就没什么用?” 中年妇人理直气壮,还有些嘲讽的样子,“那是当然,勤奋这种东西本来就是糊弄人的。和出身、运气相比,勤奋狗都不吃。有些人天天除了修炼就是修炼,结果修了一些烂法门,七品上都修不到,有些人什么都不做,天天吃喝玩乐,轻轻松松就到了八品。” “不能吧?”顾留白随手扯了个香酥鸭的鸭腿吃了起来,“你这说的就有点过分了,谁整天什么事都不做,天天吃喝玩乐就能轻松到八品啊。” “你没见过又不代表没有。”中年妇人一看顾留白扯着香酥鸭的鸭腿吃就有点急,“你不是给我送吃的?你怎么也吃起来了?” 顾留白笑了,“你这人这么护食?我只是觉得你一个人吃没劲,陪你吃点。” 中年妇人虎着脸道,“你比猪还能吃,我不叫住你,万一都被你吃光了呢。不过我也不小气,你可以吃我尝过的那些不要吃的。” 顾留白差点笑岔气,“那你这人可真大方。” 中年妇人也不多话,就把那张什么茶叶甜瓜馅的油饼往前一推,意思就是你等会就吃这个。 顾留白看向她身侧,中年妇人自己也左右看看,道:“你看什么?” 顾留白微微皱眉道,“你这次出来怎么不带酒,该不会这么小气,怕我喝你的酒,你自己也不喝了?” 中年妇人瞪了他一眼,道:“王府里面最近看得很紧,我拿不到。” 顾留白叹了口气,“算了,下次酒也是我带,不过带的酒肯定没你的酒那么好。” 中年妇人又已经咬开了几个油饼,她突然好像突然走神般停顿了一下,然后才道:“原来长安城里的油饼,是真的有这么多不同的馅料的。” 顾留白笑了笑,道:“油纸外面我都让人写了铺子的名字,你喜欢吃哪家铺子的,和我说好,我下次就带来。” 中年妇人默默地吃着,隔了好一会,她又扯了个香酥鸭的腿,道:“下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 顾留白听出些意思,好奇道,“怎么,有人看着你,溜不出来了?” 中年妇人犹豫了一会,道,“算是吧。” 顾留白转头看了看那株已经没有了花瓣的樱花树,道:“不过也凑巧,接下来我可能也要离开长安一段时间。可能就十来天之后吧。” 中年妇人看着他就说道,“你要去南诏?” 顾留白平静道,“你的消息很灵通啊,不过我应该不会先去南诏,而是先去扶风。南诏那边好像先交给剑南节度使了。” 中年妇人接着吃东西,道:“那还好。” 顾留白倒是有点好奇,转过头看着她,道:“你这句话好像很有意思啊,怎么,难不成你觉得我去南诏随军平乱会比较危险不成?” 中年妇人嘴巴没有空,没有回他话,只是给了他一个眼神让他自己体会。 看着她这个意味深长的眼神,顾留白就有些纳闷了,“剑南节度使那边的军镇搜罗出了足足八万的军力,按可靠军情,那号称云南王的皮鹤拓现在手里总共也就四万人马,而且六诏还未必是能拧成一股绳,按理来说我要是能选择,我肯定去南诏啊,我觉得这个平乱的军功容易得一些。” 中年妇人又啃了一口油饼,才道:“那我什么觉得李咸鱼打不过皮鹤拓呢?” 听着中年妇人将李贤玉故意喊成李咸鱼,顾留白忍不住笑了笑,道:“你该不会是李氏机要处的吧?你对这剑南节度使李贤玉很了解?但也不对啊,你如果是李氏机要处的,又这么不看好他,那肯定不会将大军的指挥权交给他啊。” “我可不是什么李氏机要处的,你别瞎猜了。”中年妇人这时候又吃到一个好吃的馅料,她顿时十分满足,语气也温柔了很多,“反正我就是不看好他,我可是认真提醒过你了,你去扶风混点军功也挺好的,比在长安呆着强。不过你们卢氏和裴氏的关系也不算好,你去扶风可是要小心裴国公那些部下给你小鞋穿。” “难不成真把我当成了卢乐天?”顾留白心里嘀咕了一句,然后问道,“我最近听说上代堕落观道子叫做沈七七,你说你也姓沈,你们有没有什么关系?” 中年妇人顿时大皱眉头,“你别管有没有关系,我上次不是提醒你,别去查那些旧账,你别去管什么堕落观,什么上代道子的事情不行么?别到时候出了长安就回不来。” 顾留白一脸无辜道,“那有些事不是正巧撞上么,我躲也躲不开。还有,我都怀疑你不是静王妃就是和静王妃有关,就按你说的,我出了长安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我最近正好打听到一件秘密,你可能很感兴趣,要么索性告诉你得了。” 中年妇人顿时好奇起来,道:“什么秘密?” 顾留白轻声道,“最近玉泉观不是出了大事么,那个羽道人是堕落观修士。” “就这?”中年妇人顿时有些鄙视,“我还知道这羽道人姓申,他家往上几代都是堕落观修士,都是帮大隋皇帝蓄养那条真龙的。” 顾留白一怔,“他家祖上就是帮大隋皇帝专门养龙的?” 中年妇人懒得多说,嘲讽道,“你这消息看来一点都不灵通。” 顾留白认真道,“这人的身份背景我倒是不清楚,但我知道的消息是林甫和这人暗中有勾连,林甫还藏了一屋子沉香在刘氏上色沉香铺,但取那一屋子沉香的凭证在羽道人手里。” “一屋子沉香?”中年妇人皱眉道,“真的假的?” 顾留白认真道,“我骗你作甚,而且据说其中有好多极品的料子,价值十分惊人。” 中年妇人也不回应什么,又开始默默吃东西。 顾留白看了她一眼,道:“这消息可是我告诉你的,我要出长安,来不及去图谋这东西,但你要是能得手了,可得分我点好处。” 中年妇人顿时又鄙夷的笑了起来,“看你这小家子气的模样,还有,林甫的东西,是你想碰就能碰的么?这东西不管你有没有空,都别打主意。” 顾留白笑了笑,道:“我小气没事,你大气一点就行。” 第三百五十九章 欲望岂可无 半夜时分,中年妇女悄无声息的行走在静王府的一条廊道里。 这条廊道所在之处已经位于静王府的中心地带,它的旁边是一片安静的小湖。 星光在接近这条廊道的顶端时,亦悄无声息的化为实质,变为点点银屑,就像是始终有无数的萤火虫在廊顶飞舞。 廊道内里的每一根木料,不管是支撑的圆柱,还是细小的檩条,都释放着一种青蒙蒙的雾气。 自中年妇女进入这条廊道开始,这些雾气似乎始终在追着她的影子,当她穿过这条廊道,进入幽静的庭院时,廊道里的青色雾气变成了一长条,就像是一条青色的龙。 这个庭院和裴府里裴云蕖夺回来的小院差不多大,但里面也有两株很老的樱花树,这两株樱花树的枝丫覆盖着天空,下方的一栋两层小木楼似乎始终被覆盖在阴影之中。 中年妇女推开虚掩着的门走了进去。 她和顾留白吃油饼时呆着的那个小院里空空荡荡,任何多余的物事都没有,但这座小木楼却截然相反,两层都像是杂货铺,而且是那种堆满了无数东西的杂货铺。 哪怕第二层是个卧室,靠墙的一面放了一张床,但床前放着的一张长条书桌和几面墙壁上的架子上,床边的矮几上,都是放满了东西。 各种木头,各种手工的玩意。 此时书桌的前方,放着一截圆木,就像是很多寻常人家用来砍柴的墩子,但这截圆木和外面那条长廊里的木头一样,此时也散发着青蒙蒙的元气,而且这截圆木散发的元气更加浓郁,甚至有许多星光不断汇聚过来,如银屑漂浮其中。 中年妇女拿了一身衣衫,似乎是要去洗漱,然后换身衣衫睡觉,但就在此时,她听到了有人敲门。 她面无表情的走下楼去,开门,看到李影站立在树影下。 李影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中年妇女不悦道,“半夜三更,你闲得慌?” 李影平静的看着她,说道,“我不太闲。” 中年妇女冷笑道,“没事别打扰我睡觉。” 李影一点都没有不悦的神色,只是认真道,“你能在某些特定的时候偷偷溜出去并非是你的本事,而是承叔他们觉得这样才不会对你的心理造成不利的影响,但你自己应该很清楚,你不能吃那些东西。” 李影自然是李氏机要处最聪明的人之一,但中年妇女此时看着他,却像是看着白痴一样,“你以为你说的这些我不知道?” 李影有些无奈,道:“那你这故意折腾做什么?” 中年妇女讥讽道,“熬夜容易早死、纵欲容易折寿、做亏心事容易睡不着觉、贪心容易得不到满足而积郁,嘴馋容易吃多,吃多容易犯病,太懒不动也容易早死,太勤快也容易累死…这些道理谁不知道,但长安城里有几个人这些毛病一点都不犯?你不是很聪明,你干嘛熬夜?” 李影看着她,认真道,“长安城里绝大多数人长命短命也和我没什么关系。” 中年妇女冷笑道,“要我控制住心里所有的欲望,那我不如今晚上找根绳子吊死了算了,你们要做什么和我有什么关系。” 李影微微皱眉,道:“你可能误解了我的意思,我并不是说不准你出去透透气,我只是想和你说,有时候你要做就做了,稍微别那么明显。还有,那些东西别吃太多。这世上至少还有些你喜欢做的事情,你别非把自己给整死了。” 中年妇女白了他一眼,道:“李影,我看你没别的意思,就是想找机会和我说会话是不是?” 李影面上纹丝不动,心中却是一紧。 中年妇女懒得理他,转身关门就抱着衣衫去洗漱去了。 李影缓缓转身走出这个院子,默默的叹了口气,同时有种心虚的感觉。 …… 第二天清晨,一脸病态的顾留白一看见胡老三就神秘兮兮的掏出了一片碧绿的树叶,问道,“胡伯,这是什么东西?” 这树叶很像是一片柳叶,但它比柳叶肥厚,而且很绿,又很透亮,看上去就像是翠玉雕琢而成的一样。 但它偏偏不硬,很软。 它就是一片树叶,但似乎放着时间长了也没任何变化。 顾留白从没见过这种树叶,他觉得很稀奇。 胡老三都不用细看,一下子就吃惊道,“东家,这东西我没见过,但有真龙气息哩,你哪来的?” “真龙气息,我怎么感觉不到?”顾留白仔细的感知着,他倒是一点都觉察不出异样。 胡老三咧嘴笑道,“东家,那是我修的真气法门和你的不一样哩,我能一下子感觉出来。” 什么真气法门能一下子感应出真龙气息? 反正自己的这个胡伯有很大问题。 顾留白现在也习惯了,只是解释道,“就是静王府里那个偷偷留出来吃东西的中年大婶给我的。不管她是谁,倒是蛮大气。” 胡老三一听笑得合不拢嘴,“东家我咋感觉你到处都能吃软饭哩。” 顾留白嘿嘿一笑,道:“胡伯你甭管我到处不到处吃软饭,你就说这软饭吃的好不好吧。” 胡老三连连点头,道:“那东家吃的真的好哩,这片叶子肯定不是凡物哩,只有真龙神通养出来的东西,才能带着这种真龙气息哩。” 顾留白认真起来,轻声道,“胡伯,我昨晚上回来琢磨了一下,那中年大婶会不会见我最近气血虚弱,所以才给我了这东西,这东西会不会有这方面的功效?” 胡老三也认真起来,有些发愁道,“东家,但凡只要带着真龙气息的东西,都形成神通了,就算能吃恐怕也不敢轻易试哩,寻常修士恐怕承受不住。那中年大婶给你这东西的时候,没有一点提示么?” 顾留白道:“就说让我带在身上,说万一我去扶风打仗遭遇不测,说不定还能有用。” 胡老三犹豫道,“东家,那听着意思不一定是吃的哩,反正不是凡物,那你先带在身上再说。” 顾留白不死心,道:“胡伯,你不是说你修的真气法门能感应得出真龙气息,那你能不能感觉出来这东西是怎么养出来的?” “那不成,我没这么大本事。”胡老三连连摆手,羞愧道:“我连它这真龙气息带点什么样的神通都感应不出来,换了龙婆或许还能感应出它有点什么神通。” 顾留白顿时心中一动,问道,“胡伯,那你觉得龙婆和玄庆法师谁厉害?” 胡老三顿时又笑了,“这我怎么可能知道哩,咱们就是像是一个小娃子,她和玄庆法师就像是两个大人,我们小娃子不知道大人的力气,哪知道两个差不多的大人打起来到底谁厉害哩,而且玄庆法师不和人打架的,这咋能分得出个上下。” 顾留白笑了,道:“那龙婆反正能和玄庆法师比就对了。” “比肯定是能比。”胡老三和顾留白走进明月行馆的一间屋子里,这屋子连个窗都没有,四壁已经被胡老三陆续贴满了铁皮板子,上面还刻了一些符纹,此时符纹里头有汞在流动,虽然这些板子都是竖着,甚至屋顶上面也是嵌着,但里面银色的汞却被一种怪异的力量牢牢束缚在符纹之中,流淌起来的时候,一滴都不掉落下来。 屋子中央的桌子上放着一个石槽,石槽里面就是黑色的龙心油,顾留白的那柄风刀此时就在龙心油里头泡着。 石槽的旁边架着一块用来打铁的铁砧。 “东家,那我们开始?” 胡老三问了一声,看到顾留白点头,胡老三直接用了一双朴实无华的长木筷子将那风刀从龙心油里夹了出来。 将风刀放在那铁砧上之后,他从怀中取出了一个青铜盒子,缓缓打开。 青铜盒子里面都是细小的方印,一共有上百颗之多。 他取出其中数十颗方印,先按照顺序排好,又认真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之后,他左右双手不断地夹起数颗方印,带着真气不断敲击在风刀之上。 伴随着他有着奇特节奏的敲击,方印落处,刀身上荡起一层肉眼可见的涟漪,元气不断激荡,刀身上却是浮现出一个个发亮的古朴符文。 顾留白早已经见怪不怪,等到胡老三一声低喝响起,他左手捏出一个诀印,真气一激,一缕鲜血汇聚着大量的真气便落于刀身之上。 胡老三双手连续拍动,这一缕精血瞬间将许多古朴符文染成红色,转瞬之间,这些符文又隐没在刀身之中。 如此反复数十次,顾留白的面色明显又苍白了一些,胡老三才如释重负般松了一口气,停下手来,又用筷子将风刀放入龙心油之中。 只见放入的一刹那,那些龙心油仿佛活了过来一般,石槽之中的龙心油形成了一个漩涡,一股股诡异的力量就像是活物一般朝着风刀不断汇聚。 这样的炼制已经持续了许多天,但此次顾留白却有了明显感知,他感到自己体内的气机和风刀有了奇妙的联系,他和风刀之间,似乎有一些微风在流动。 “胡伯,今天和以往有些不同。”他马上惊喜的叫出了声来。 胡老三咧嘴一笑,道:“东家,我感觉出来哩,不过估计还要个四五天。” 第三百六十章 便宜与因果 晋铁和崔雁鸣、崔夜食在东市外的街道上依依惜别。 晋铁现在已经很好的适应了自己的身份。 前一段时间,长安城里每个人都觉得博陵崔氏完了。 然而谁都没有想到的是,黯然离场的却反而是清河崔氏。 清河崔氏的官员被连续弹劾,很多人因此下狱,城中的铺子一个接着一个的关门,在这等形势之下,清河崔氏的人清晰的知道,长安已无他们立足之地。 患难见真情。 尤其是在长安已经呆了很多年的崔夜食,在这短短的十几天之内真正见识到了什么叫做人情冷暖,什么叫做人还没走,茶就凉了。 人这一辈子不缺得意时围在你身边的阿谀奉承的狐朋狗友,缺的是你在落难时,还不把你当瘟神,真心将你当成兄弟的人。 晋铁和两个人在东市的酒楼里吃了一顿,提了些礼物让他们带回清河郡给家里人,在临别上马车的时候,崔雁鸣眼含热泪,但崔夜食却是哭得稀里哗啦。 “晋兄!”崔夜食搭着晋铁的肩膀,泪水洒了一地,“听兄弟一句劝,晋氏和那顾十五虽然不对付,但起因都是那晋俨华欺负裴二小姐,这和你没多大关系,你和顾十五之间也没仇,你今后在长安就千万别想着对付他了。真的,不值得。你想想顾十五这人虽然睚眦必报,但他对手底下的人真不赖,那晚上就连幽州来的那些个穷学生他都特别关照厉害修行者去守着。兄弟,若是有机会,你索性跟了他算了。” 晋铁嘴角微微抽搐,看似是也忍不住要哭,但实则是真觉得愧疚。 两位老哥你们是不知道啊,其实不是我跟不跟他的问题,而是我一直都是他的人啊。 …… 裴云蕖老是觉得周驴儿这人的鼻子可能和黑团团一样有点特别的。 不管顾留白在哪,周驴儿很快就能闻着味来了,哪怕乔黄云有时候都给顾留白易容了,都瞒不过周驴儿。 周驴儿一到顾留白面前,都不带一点疑惑的,就是知道这是顾留白。 顾留白和裴云蕖好好的在马车里坐着呢,他都已经被易容成一个蜡黄脸商贾,看上去得有四十多岁,但周驴儿就从一个小巷口直接悄咪咪的窜了出来,直接拱进了车厢,然后就挤在顾留白身边,笑嘻嘻的喊了一声十五哥和裴二小姐,然后就从袖子里掏出那片依旧碧绿碧绿的叶子还给顾留白,接着又道,“十五哥,得亏你今天没去大雁塔,玄庆法师和我说,你去了也白搭,他都不屑见你。” 顾留白知道周驴儿不会瞎说,便叫屈道,“我又怎么着他了,他就不屑见我了?” 周驴儿笑嘻嘻的说道,“不是你怎么着对他,他说是你对那中年大婶的手段太下作了,人家给你这一个快死了还能吊着一口气的救命玩意,你倒是好,你还反过来算计她,让她去拿那一屋子沉香。” 顾留白老脸一红,“我不是觉得她很有可能就特别喜欢那一屋子沉香么?周驴儿,他屑不屑见我倒没关系,我让你问他的话,他说了什么没有? 周驴儿笑道,“十五哥我一句句和你说啊,他第一句话就说,这顾十五倒是真狗,知道让你来问我,不然他来了大雁塔也白搭,我都不屑见他。” 裴云蕖噗嗤一下笑了,“原来玄庆法师都说他狗。” 周驴儿接着道,“然后我就问玄庆法师,知不知道那一屋子沉香和降龙剑的事情。玄庆法师接着第二句话就是说,顾十五安排得不是挺好,还要问他?” 顾留白心中一动,道:“他真这么说的?” 周驴儿笑嘻嘻的说道,“十五哥你放心,你交代我要记住玄庆法师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不能错,我保管一个字都没错的。” 顾留白点了点头,道:“那接下来他说什么?” 周驴儿道:“接着我就按你说的,把这片树叶儿给他,问他知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然后他就说你了,说你对那中年大婶的手段太下作,人家给你一个这快死了还能吊着一口气的救命玩意,你倒是好,你还反过来算计她,让她去拿一屋子沉香。你要是老算计她,小心她气得和当年那真龙吃修行者一样,把你像吃油饼子一样嚼吧嚼吧吃下去。玄庆法师接下来还说,你别以为你占了天大的便宜,哪怕你这想了这种法子,真的得手了什么降龙剑,这因果还不是背在了身上,现在得了便宜,将来就是要还的。” “这老家伙……”顾留白记住了每一句话,老脸却是有点挂不住,吐槽道,“他上次还和我说,他不看静王府周围的,我呸,我看他又说谎了,不然怎么知道我给人带油饼子?” 周驴儿哈哈哈的笑了起来,道:“十五哥,玄庆法师知道你会这么说。” 顾留白一愣。 周驴儿笑道,“他说他的确没看静王府周围,但你这绿叶子一给他,他就被扯入了你们的因果,就知道你们怎么回事了。” 顾留白皱眉道,“这老家伙真的假的,这么厉害?” 周驴儿笑道,“我看玄庆法师真的挺厉害的,他还和我说,你这顾老狗也别想用什么让他帮你看看这绿叶子是什么玩意的小伎俩来想办法帮他延寿,他的劫数不是这一片绿叶子的问题。你就别瞎操心了,谢谢您嘞。” 顾留白郁闷道,“谢都谢得这么豪横?都看出我是什么意思了,还不屑见我,我现在还没空见他呢。” 吐槽归吐槽。 嘴里虽然还念叨着老家伙,但顾留白心里却清楚这老家伙对自己真的很不错。 看上去问啥都说不知道,但已经熟悉玄庆法师说话套路的顾留白稍一琢磨就知道他其实什么都透露了一点。 这绿叶子是快死了还能吊着一口气的救命宝贝。 还说自己算计的不错,那说明里面很有可能是有一柄那样的降龙剑,自己还说不定真的能够得手。 但玄庆法师的意思似乎也是说,拿是可以拿得,但拿了这东西之后,就得承受拿了这东西之后的因果。 别说顾留白,就连裴云蕖都琢磨出了这意思,她看着顾留白道,“那这降龙剑到底拿不拿?” 顾留白点了点头,道:“我娘和我说过,做一件事最怕瞻前顾后,有些事还没做成就先不用去想做成之后将来怎么样。而且我感觉玄庆法师的意思是,我拿这降龙剑肯定是得了便宜,那说明是有好处的,他说将来是要还的,那肯定也就是要还这中年大婶的人情。不管她是静王妃还是静王府里面的别的人,我感觉她也挺可怜的,这么大人了,连长安城里的油饼有多少种馅料都没吃过,吃个香酥鸭都和过年似的。” 裴云蕖点了点头,认真道:“那你对我姐也好点。” 顾留白一愣,道,“怎么又扯到你姐身上了?” 裴云蕖转头看着他,道:“我姐现在和你见面都像是过年似的。” 顾留白自知理亏,道:“最近我不是炼那柄刀到了最紧要的关头么,还有,我是怕你吃醋。” “我提醒你了,你心里明白就行。”裴云蕖认认真真的说道,“你怕我吃醋我是高兴的,但你不是女子,你不知道长安城里的女子最在意的是什么。我姐和我一样,也没你们男人的什么大志向,无非就是要些脸面和名声,好好的相夫教子。我姐推了三皇子那婚事,外面的人可都不知道内里什么隐情,都以为她有什么问题呢,恐怕好多人都笑话她的,你若是再冷落了她,哪怕她不埋怨你,我可是心里边也不舒服,就好像把天底下的好东西都占了,也不分她一点。过些日子你又要跟着我父亲去扶风,她又不知道要多少时日才能见你,你这段时间不陪陪她,那你不觉得她委屈么?这偶遇的一个妇人对你大气了,你都想着回报,我姐可是把名节和一生都托付给你了,你不对她好点?” 周驴儿在一边听得直乐,“十五哥,裴二小姐说的对,你对裴大小姐好一点。” 顾留白可不想让裴云蕖不开心,他连连点头,“我知道了,我改。” 裴云蕖认真道,“我想好了,我姐怎么能给我做小,到时候我们要是成亲,也是你和我姐先成亲。” 顾留白大吃一惊,连连摇头,道:“这可不行,总得有个先来后到。” 裴云蕖心里甜滋滋的,面上却是板着脸,“那我也不能在她前面,要么一起。” 顾留白无语,“这也成?” 周驴儿拍手笑道,“我觉得这样挺好。十五哥,你到时候就听裴二小姐的。” 裴云蕖这时不免有些羞怯起来,脸红道,“那等到扶风战事结束,等我父亲回长安,就选个好日子。” 周驴儿拍手叫好,顾留白却是一下子惊喜得有点大脑空白,这意思是裴云蕖答应和自己成亲了? 看着他惊喜得合不拢嘴的痴呆模样,裴云蕖红着脸偷偷哼了一声,心想再不和你成亲,三天两头的给你撩拨,我这水灵灵的姑娘不要变成干瘪老大婶? 裴云蕖是的确大气,周驴儿跳下马车之前,她还说了一句,“若是上官昭仪也同意,到时候让她一起。” “这怕不是要被载入史册?” 马车车厢里头只剩下两个人的时候,顾留白看着艳若桃花的裴云蕖就又有点心痒,他才转过头看了一眼,就被裴云蕖狠狠瞪了一眼,“马上要见我父亲的人,你还想动什么歪脑子!” 顾留白厚着脸皮轻声道,“那不是刺激?” 刺激归刺激,时间倒是来不及了。 马车很快在一处衙门前停了下来。 这衙门深处是一座很大的牢房,阴森得很。 第三百六十一章 牢狱里的人 衙门里有个人正和两个狱官在说话,看着马车停下来,那人就走了过来。 “余叔。”裴云蕖轻轻的喊了一声。 这人儒生打扮,就是裴国公最信得过的谋士余忘川。 余忘川只是点了点头,没进牢房,而是点了点一间屋子,示意马车直接停到那屋子的门口。 这屋子像是审讯室,中间支了张看上去用来打板子的桌子,不过天气转暖,明显变成了这边狱官的休憩室,上面还铺着一层厚厚的被褥。 这里面竹躺椅也不少,余忘川就直接挑了一张坐了下来,然后和顾留白、裴云蕖说话。 “消息不假。”余忘川也不废话,他也不问顾留白今日为何易容成这副样子,只是轻声说道,“之前怀贞公主他们给你透露的消息是对的,南诏那边平叛的确是交给了剑南节度使李贤玉,他那八万大军也没一点水分,粮草也足够。李贤玉这个人和皮鹤拓本来就有仇,是主动请缨的。” 顾留白马上问道,“两个人什么仇?” 余忘川道,“有次李贤玉路过南诏,看中了一个女的,问皮鹤拓讨要,但皮鹤拓的二儿子早就喜欢那个女的,皮鹤拓没给。两个人就因此结下了梁子,没事就互相找茬,写折子送到长安告状。” 顾留白道,“那这李贤玉好像也不太地道啊。” 余忘川道,“地道不地道就不去管他,但李贤玉能做到剑南节度使,靠的是正儿八经的军功,他带兵打仗的能力毋庸置疑,而且这么短的时间就直接祭出八万大军,他平时治军也一点都没松懈。皮鹤拓号称有五万大军,但实则真正能用于大军拼杀,不会一见唐军就跑的,最多四万。皮鹤拓这边军备和修行者数量也没优势,现在这时节又很适合打仗,所以按照常理,皮鹤拓一点赢的可能性都没有。皮鹤拓这人手段又残忍,攻破云南郡的时候,砍了三千多个唐人,太守府连条狗都没放过,砍了就往河里扔,所以李贤玉发兵去平乱,满朝文武一个反对的都没有。” 顾留白沉吟片刻,道:“今早上按我收到的最新军情,皮鹤拓似乎一点都没有慌乱的迹象,他已经在沿途小夷洲加筑城墙,大量伐木制造军械。” 余忘川看着顾留白道,“这些军情是事实。” 顾留白道,“我之前仔细看过一些有关皮鹤拓的案宗,这人杀伐果断,脑子很好用,平时不会这么冲动,他现在一点都不慌乱,你们猜测他哪里来的底气?” 余忘川看着顾留白,直截了当的说道,“我们现在可以肯定的是,扶风那一带的氏族和叛军给不了南诏支持,因为他们也知道,我们马上就要发兵过去扶风。我们怀疑永昌节度使和丽水节度使是否存在叛乱可能。” 顾留白点了点头,道:“那边是需要提防的,但你们可能得和这李贤玉通个信,告诉他小心吐蕃那边可能有些问题。” 余忘川眉头微皱,道:“吐蕃那边安兴公主已掌大局,她应该不会对南诏提供支持。” 顾留白摇了摇头,道:“吐蕃很大,按我得知的消息,安兴公主和赞卓虽已大获全胜,但他们的得势,反而逼得吐蕃的一些原本看不起南诏的部族不得不反过来和南诏联合。” 余忘川眉头皱的更深了些,“我知道了,我们会提醒李贤玉。” “南诏皮鹤拓叛乱这时间点很特别,正好凑在吐蕃的一群丧家之犬需要出路的时候,如果只是巧合也就罢了,如果不是巧合,是背后有高人在整合,那恐怕会有很大问题。”顾留白严肃道,“如果李贤玉这人不急于求成,稳扎稳打也就算了,兵力和军备的优势在那摆着,不会有什么问题,但我听你说他和皮鹤拓本来有仇,我倒是反而有些担心。” 余忘川认真点了点头,道:“这点我们也会在急报之中提醒他。” 顾留白想了想,道:“不能只是提醒,让裴国公派两个有分量的人过去,不能让他行差踏错。他一时没有平定南诏倒是无所谓,如果他很快大败,南诏那边打出了威风,恐怕皮鹤拓接下来能调动的就远不止那区区四五万的军队了。到时候我们就算已经解决了郑竹的残部,都有可能被拖入泥潭。” 余忘川颔首道:“我会和裴国公商量。” 顾留白神情轻松了些,道:“你们怎么这么厉害,我们查的一点头绪都没有,你们怎么就已经抓到了人?” 余忘川微微一笑,道:“不是我们厉害,是李氏厉害。” 顾留白和裴云蕖顿时有些吃惊。 余忘川冷笑道,“裴国公把所有家底都掏出来,好不容易摆平了这边的军镇,接下来就要带着许多裴氏的儿郎上沙场去给李氏拼命去,结果有人在这个节骨眼上,还想刺杀裴家二小姐?李氏难道不应该将做这种事情的人找出来?要不是你当时细心,让佛子带她直接去玄庆法师那里,谁知道会出什么事情。” 顾留白也觉得有些后怕,忍不住随口吐槽一句,“别是随便找了个替死鬼出来。” “知道你可能会这么想,所以这人不是给你留着了么?”余忘川道,“我之前已经见过了,就等你再去看看了。” 在围杀崔老怪的那日,顾留白在和玄庆法师的对话之中,推测出有人真的想要刺杀裴云蕖。 很奇怪的是,即便他动用手头上一切能够动用的力量,却都查不出头绪,直到今天早上余忘川派人来告知,主谋找到了。 这是一座专门关押重犯的牢房,而且从某种意义上而言,这座牢房关押着的犯人都不会活到明年。 幽暗的通道两侧的牢房里,许多曾经桀骜不驯的犯人此时见到一丝光亮和听到脚步声都像是受惊的老鼠一样蜷缩在最阴暗的角落,口中还发出抑制不住的含糊不清的声音。 一名笑眯眯的狱卒领着顾留白和裴云蕖进入了一间很干净的牢房。 这名狱卒让顾留白忍不住想起陈屠。 在这种暗牢里还能一直流露着这种宾至如归般的笑容的人,一般都很变态。 坐在干净竹席上的犯人身上没有动刑的痕迹,但是他的面色分外的苍白,没有一丝血色。 看着这名笑眯眯的狱卒时,他不知想到了什么样的经历,整个人仿佛被一根看不见的绳往上提起,他的屁股也不由得夹紧,双手也止不住的发抖起来。 笑眯眯的狱卒看着这名犯人笑得更加开心了,然后他转头看着顾留白和裴云蕖恭敬的说道,“两位在这里审着,我先出去,若是感觉这人不太老实,或者觉得不舒服了,你们就拍拍牢门发出点声响就行了,我马上过来。” 顾留白笑着说了声好,然后看着这名三十余岁的男子,说道,“我知道你已经说了很多遍,但你现在得好好和我再说一遍。这一遍说的不好,前面说的一点意义都没有。” 这三十余岁的男子长得略微有些矮小,看上去文质彬彬,就是个书生。 顾留白这几句话一说完,他额头上已经全是密密麻麻的汗珠。 “我叫阿倍筑紫,是跟着琉球使团来的长安,但我不是琉球人,是日本人。” “我来长安,是学习《礼记》《周礼》《礼仪》《诗经》《左传》这些儒家经典的。我在长安已经呆了有七年,现在在左春坊司经校书门下,五年前我认识了一个胡人,叫做常山,他只是个贩卖皮毛的商人,但是学问非常渊博,尤其在这些儒家经典上的造诣甚至超过我在长安拜的一些老师,我惊为天人,因此和他结为好友。他这些年也对我照顾有加,因为他有许多商队需要从边关到长安,需要不少修行者,所以他通过我也从日本和琉球招揽过来不少武士、修士。” “白天打雷的前一天,常山突然找我,我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的长安,但他说有些紧急的事情要我帮忙,让我找了几个之前帮他干过活的修行者。” “他和我说别让我问什么事情,省得把我牵扯进去,等我被抓进来之后,我才知道他要那几个修行者是准备伏击裴二小姐的。” “我和裴二小姐没有仇,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想要伏击裴二小姐,在我以往对他的认知之中,他就是一个突厥和唐人的混血,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要做这样的事情。” “我敢保证我说的全部都是真的,不然我死后下拔舌地狱。” 听着眼前这个在长安求学的日本人说完这些,顾留白平静的轻声问道,“他和城中的高官有没有关系特别好的?他的修为如何?” 阿倍筑紫显然已经被问过很多遍这样的问题,他就像是一个快溺死的人一样无助的看着顾留白,道:“我不知道,这些我真的都不知道。” 顾留白道,“那你知不知道他这次从哪过来,和你见过面之后去了哪里?” 阿倍筑紫看着顾留白,道:“我和他闲谈中得知,他是从幽州过来,但他接下来去哪我并不知道。” 顾留白微微眯起了眼睛,沉默了一会,道:“你说的这些不足以让你活命,你要想活命,得挤些有用的东西出来才行。” 阿倍筑紫面色越发苍白,他的头发全部都湿了,汗水一滴滴的沿着发尖滴落,突然之间他想到个事情,颤声道,“他来长安好像是要做一件特别重要的事情,我听他的口气,似乎是受人所托,和某个人接头,但是却始终找不到那人,所以他显得非常的沮丧,甚至还有些害怕。” 第三百六十二章 举世皆吾敌 顾留白走出这个暗牢的时候,阳光变得有些刺眼。 想着阳光这种东西反而变成了那些阴暗牢房里的人最渴望见到的东西,顾留白忍不住摇了摇头,然后问一名送他和裴云蕖上马车的狱官,“如果裴府这边不追究,那这阿倍筑紫会被定个什么罪?” 这名狱官行了一礼,认真作答道,“至少要定个买凶杀人的罪,不过看他的体格子,可能关个大半年就活不下去了。这种牢里面,越是读书人,越是要脸面的,就越是活不了多久。” 顾留白想了想,道:“你到时候问问他,愿意就这么死在牢里头,还是愿意将功赎罪,如果愿意配合做饵,钓出背后的那个真凶,那我们可以既往不咎。” 这名狱官做事也严谨,点头道,“我们可以按这个意思去办,只是需要和他说得那么明白么?” 顾留白点了点头,道:“得让他知道怎么回事,这人得主动想办法做饵,才有可能钓出那个人,那如果他在这里面再玩弄花样,那杀了他,他也不冤。” 狱官也点了点头,道:“这事情做得地道。” “是你在关外的仇人?”马车行驶到外面的街道之后,裴云蕖才问道。 “应该不是。”顾留白一转头,看到裴云蕖似乎还在高兴,他便奇怪道,“人家刺杀你,你还高兴?” 裴云蕖越发得意起来,“我就是高兴,怎么了?” 顾留白马上就琢磨出味了,“人家要对付我,所以刺杀你,所以你高兴。” 裴云蕖看了他一眼,“知道还说,你看这都没过门,人人就觉得你是我的人了。” 顾留白暗笑,谁是谁的人啊。 裴云蕖却是认真起来,“不是你在关外的仇人,怎么就冒出来一个想弄死我的胡人?” 顾留白平静道,“我娘当年问过我一个问题,她说,如果一个人变成世上最强的人,你猜别的人会怎么对他。” 裴云蕖好奇道,“她不是觉得你应该超过她,做到真正的人间无敌么,她这问题有用意的,你当时怎么回答的?” 顾留白说道,“我当时年纪还小,我便回答道,一个人要是世上最强了,那别人还不都得巴结他,供着他?然后我娘说,那你就错了,一个人要是真正世上最强了,那除了你身边真正的那些亲人啊,世上所有人都是你的敌人,都想着办法要对付你。我那时候想不明白,但后来冥柏坡归我管的时候,我就开始懂了。” 顿了顿之后,他看着裴云蕖,认真道,“现在的大唐就相当于是我娘口中那个世上最强的人,外面所有的人,其实都想大唐完蛋。这阿倍筑紫是日本过来求学的,而且学的是儒道,他和琉球又有关系,若是他在长安就因为稀里糊涂交错了朋友就被砍了头,那可不只是影响大唐海外属国和大唐的交流,海上的商路都会因此而受影响。那可是好大一笔赋税收入。” 顿了顿之后,顾留白看着裴云蕖接着说道,“就临时招揽四五个修行者,听起来是掩人耳目,不想让人发现这些修行者背后的来路,但就这几个修行者,能当着厉溪治他们的面把你杀了?” 裴云蕖眉头微蹙,道:“你的意思是,那胡人其实知道这刺杀是很难得手,他其实就是想故意事发?” “我觉着是这样。”顾留白点了点头,道:“这胡人知道你在我心里什么样的地位,所以他觉得你一遇刺,我惊怒之下可能就考虑不到那么仔细,按着我的做派,说不定把这背后牵扯出来的人都乱杀一通,那我杀得虽然有理,对整个大唐和李氏而言就不舒服了。李氏接下来可能说不定要重新考虑怎么安置我这个人。反正我觉得这个从幽州来的胡人,他背后的算计毒辣得很,不是一点点的利益或是私欲使然,而且我甚至觉得这个人就是贾炼说的那个胡人,但不是那个八品的胡人,而是他手底下的人。这人若是八品,恐怕玄庆法师早就看到,早就提醒我了。” 裴云蕖想了想,皱眉道,“我也是这么觉得,昨日许推背那边的军情不是也传递给你了么?他不是说那些贼军的首领有可能也是个胡人。” “这人很蹊跷。”顾留白沉吟道,“有能力这样搅风搅雨的,现在就吐蕃那边和回鹘那边,但吐蕃那边的流亡贵族里面没有这样的厉害人物,否则不会被安兴和赞卓打成丧家之犬。回鹘那边我已经问过耶律月理了,她一口咬定没这回事。” 裴云蕖心情就一下子沉重起来,“那这事情恐怕没这么简单,刺杀我,挑拨老狐狸和你与李氏的关系,这胡人又和林甫有关系,是来取降龙剑的,你觉得南诏的皮鹤拓这时候叛乱就又太过凑巧,那这些事情恐怕并不那么孤立。” 顾留白诚恳道,“裴军师果然厉害,三言两语就理清楚了。” 裴云蕖被他一本正经的样子逗得咯咯直笑,“你刚刚说胡人知道我在你心里是什么地位,是什么地位呀?” 顾留白认真道,“整个天下来给我换,我也不换。” 裴云蕖看着他如此认真的样子,反倒是有些笑不出来,嘀咕道,“真的?” 顾留白道,“当然是真的,我不是刚和你说了我娘说的话么,若是一个人真的世上最强,那最后除了他身边的亲人之外,别人就都是他的敌人。我就知道,若是真到了那种时候,你就肯定是我身边的亲人。” 裴云蕖被说得有点感动了,她看着顾留白,说道,“我不只是你身边的亲人,我还会亲人呢。” 说完她本来想偷偷亲顾留白一口的,但乔黄云易容的手段有点好,她看着顾留白现在的模样,有点下不去口。 顾留白一眼就看出了她的小心思,马上就激动了,轻声道,“过几天再好好亲亲,我的那把刀最多过个四五天就好了,到时候我就不虚了。” 裴云蕖白了他一眼,“你不虚你想干嘛?” 顾留白呵呵一笑,还没来得及说些虎狼之词,裴云蕖已经好奇的问道,“胡伯的手段那么厉害?居然能够将你那刀炼成神通物,你那刀到时候到底会产生什么神通?” “我们这胡伯可不是一般的厉害。”顾留白苦笑起来,道:“他对玄甲了如指掌,我感觉给他一个玄甲工坊,只要有合适材料,他都能指挥工匠一起打造出玄甲来。最可怕的地方就是他对真龙之物和知晓炼制神通物的手段,你说古往今来,什么人才能同时具备这样的手段?” “皇家的人?”裴云蕖瞬间明白了,倒吸了一口冷气。 玄甲自出现以来,便都是御制,任何打造玄甲的工坊的制造手段都是绝密,别说对很多玄甲了如指掌,哪怕对某种玄甲了如指掌的人,肯定都是和皇家工匠相关的背景。至于真龙之物…那只有大隋皇宫里的人才有可能接触得到。 至于炼制神通物,那古往今来,偶尔炼得一种神通物的修行者不少,但能够利用手头上的材料,直接炼制出一种神通物出来,这似乎…只有一个地方的人做得到。 昔日大隋之无名观,今日大唐修行者口中的堕落观。 “胡伯是堕落观的人?” 裴云蕖根本无法将那么忠厚老实的胡老三和她印象之中的堕落观的修行者联系在一起,但她觉得只有这个解释才说得通。 她看着只是苦笑的顾留白,忍不住道,“若是他是堕落观修士,那反倒是能解释他为什么不说自己的来历。” 顾留白轻声道,“那你说阴山一窝蜂这些人,之前和我娘到底有没有关系?” 裴云蕖无奈了,“如果这是你娘给你准备好的叔叔伯伯,那本来也不至于把他们丢到阴山。直接放你那边不就成了,但如果说和你娘一点关系都没有,又好像不对。” 顾留白觉得这问题太伤脑子,只得回过去回答他那把刀的问题,“胡伯之前就和我说了,这种神通物的神通,是由他的炼制法门,我的整体气机和这柄刀以及龙心油的特性决定的,这里面任何一种东西变了,产生的神通就会变,哪怕换了一个人,用不同的催生神通的法门来炼,形成的神通也会不同,所以在最终炼制成功之前,他也是根本不知道这柄刀会形成什么样的神通。但相对于之前这柄已经很好的风刀而言,有神通肯定比没神通好。” “和你的整体气机相关。”裴云蕖琢磨了一下这句话,突然忍不住笑出了声来,道:“顾十五,你这么狗,你说会不会这风刀形成的神通也是个特别狗的神通?” 顾留白正气凛然道,“我这么正派的人,哪里狗。” 不过旋即他倒是忍不住也笑了,“要是能形成个特别狗的神通,那也不错啊,说不定特别有用。” 裴云蕖笑了会,又忍不住轻声道,“顾十五,那你说胡伯的年纪会不会特别大了?” 顾留白认真想了想,道:“看起来不像比长孙无极他们年纪大的样子。” 裴云蕖想了想,道:“胡伯现在不想说他过去的事情,你就先别急着去知道了。” 顾留白笑道,“遵命,夫人。” 裴云蕖被他油嘴滑舌的这一声夫人喊得顿时丢了魂。 她一时觉得这世界有点不真实了。 我这么青春无敌美少女,就去关外逛了一圈,回来怎么就要嫁人了? 第三百六十三章 诸坊之邪煞 “我累了,让我靠一会,你别毛手毛脚。”裴云蕖先警告了顾留白一下,然后慢慢的靠过去,把脸蛋靠在他的肩膀上。 春光里,少女感觉自己已经得到了天下。 她曾经想去很多地方,看山河之壮阔,看那些诗书上描绘过的荒凉与寂寥,她曾经想学着那些英雄做很多的事情,但现在,她只想要安静的呆在这个人身边。 顾留白咧了咧嘴。 喜欢靠就是喜欢靠,还非得说累。 不过即便是嗅着少女身上散发的幽幽体香,他的神色还是很快变得严肃起来。 幽州迅速笼络山贼的胡人、和贾炼接头的胡人、突然叛乱的南诏皮鹤拓…方才裴云蕖就已经说过了一种可能,似乎冥冥中有一股看不见的线已经将这些事件串在一起。 但想到雷声大雨点小,拥有厉害神通却死得最为憋屈的崔老怪,他此时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出另外一个念头。 崔老怪能够去玉泉观,去那地陵,这便说明林甫不只是布置了贾炼这一条线。 既然林甫不只是布置了一条线,那么现在在长安,在大唐,是不是还存在着一条他没有察觉的线呢? …… 在长安绝大多数人的认知里,赌坊是人员最为杂乱的地方。 而且绝大多数赌徒都有一个共同的特性,他们就像是在荒漠里流浪了很久的饿狼。 只要有丝毫的血腥味,就逃不过那些饿狼的鼻子,而对于赌徒而言,他们会想方设法的发现任何可以换钱的东西。 输红了眼睛的赌徒比任何人都能卖货,哪怕是家徒四壁的地方,都能让他们抠出点可以换铜子的东西。 但长安绝大多数人都不会想到,正因为如此,赌坊的库房反而是最安全的。 没什么人敢动赌坊的库房的主意。 哪怕是那些输红了眼的赌徒都知道,如果自己动这个心思,那很快就会变成某条野河里腐烂的尸体。 不过也正是因为长安这些大赌坊背后都有着错综复杂的关系,所以一般做正经生意的商人,也不会将自己的货物放在这些赌坊的库房里。 刘氏上色沉香铺一直做的是正经的沉香生意,但这一屋子的沉香,却偏偏都是寄存在和它没什么关系的宣平坊天青赌坊的库房之中。 按照黑团团的准确情报,天青赌坊特地在它的天字一号库房中央又隔了一间屋子,那一间屋子里,的确就都是木架子,上面放满了各种沉香,有三成都是打了胚还没有精修的原料胚子。 顾留白没有让黑团团和它以及周驴儿的小弟监视静王府周围,如果连玄庆法师都觉得去关注静王府周围会有些危险,那他也绝不做这种冒险的事情。 他只是让黑团团和蓝姨等人帮忙盯着天青赌坊的周围,但凡这座赌坊周围出现异常,那便说明已经有人知道了这一屋子沉香的所在。 就在今日,天青赌坊已经有了异常。 按黑团团的说法,就是天青赌坊所在的宣平坊里来了不少莫名其妙的人。 黑团团说的莫名其妙的人,不是什么修行者,不是什么拥有些特别手段的人,都是些普通人。 卖鱼的渔夫、补锅的补锅匠、出门买菜的大婶、帮人贴伤药的江湖郎中、带着小娃提着鸡鸭出门访亲的人……形形色色,都是宣平坊坊门开之后,从别处来到宣平坊的人。 这些人平时都不会引起人的注意。 尤其是零零散散的从四面八方进入宣平坊,哪怕是在坊门口蹲守着的人,都不会觉得有什么异常。 但黑团团是这么比画的。 “顾十五,看上去像是出门买菜的大婶,朝着没有卖菜的街巷去,卖鱼的渔夫,鱼篓里没有鱼,补锅的补锅匠不沿街吆喝、贴伤药的江湖郎中瘸着一条腿,走路都难还出门帮人贴伤药…你说这正常吗?” 单独一两个也就算了,但进来宣平坊的普通人里面,很多都这么不正常,那指定就是不对。 顾留白觉得黑团团观察真仔细。 但黑团团自己倒是有些疑惑了。 它认真思索了一会之后,才对顾留白比画,说自己平时应该也没这么仔细,但可能就是直觉这些人都有些不对劲,所以才认真观察了一下。 顾留白这么一提醒,它就觉得这些人的精神状况好像都有点问题。 有种得了健忘症,不知道自己要干嘛的感觉。 马车行进到长兴坊的时候,顾留白悄然下了马车,他穿过长兴和崇义坊,就步行进了平康坊。 在距离天青赌坊还有两里路不到的地方,他发现了两个黑团团说的那种有些不正常的人。 一个扛着小药铲,似乎要去山上挖草药的农夫。 行囊鼓鼓的,看上去水囊,药袋,干粮等物都带的很齐全,这种农夫应该一早出发去山上,然后赶在宵禁开始前回来。 但这个农夫却似乎一点都不着急,笑眯眯的在街上慢慢的走着,而且就像是要好好逛逛这平康坊一样,并不是想要出平康坊,往就近的山林去。 这名农夫不远处就有一名侍女模样的少女。 这名侍女提着花篮,好像是大户人家出门要去购些鲜花回去插的,但这条街上却连一个卖花的地方都没有,但这名侍女也是一点都不急,而且沿着这条街慢条斯理的来回走着。 顾留白不动声色的看着她,不一会的功夫,她就来回走了两遍。 看不出她是个修行者,而且顾留白从她身边走过的时候,她身上的气血也并不旺盛,连平时练武的迹象都没有。 她甚至也看了顾留白一眼,但不知为何,顾留白却偏偏感到了一丝诡异。 她似乎没有什么情绪。 给人的感觉,她似乎就是为了在这条街上走而走。 顾留白甚至有一种冲动,他想要和这些感觉有问题的人搭搭话,看0看他们到底有什么问题。 然而也就在此时,前方右侧的屋顶阴影里,他看到了黑团团的身影。 黑团团朝着他伸出了爪子,比画起来。 有一辆马车正朝着赌坊去,那辆马车周围始终有不少修行者在跟随移动,里面有那么一两个修行者它觉得有点可怕,好像是七品,但又像是八品。 顾留白默不作声的点了点头,朝着天青赌坊慢慢走去。 他甚至也装出了那种不知所谓的闲逛的模样。 …… 赌坊还未营业,门是关着的。 但在黑团团所说的那辆马车到达赌坊门口之前,已经有人将赌坊一侧进出马车的木门打开。 马车就直接停在了赌坊的后院。 马车停下之后,走出了一名中年妇人。 这中年妇人正是让顾留白买油饼的那名自称姓沈的妇人,但此时她的身段显得并不那么臃肿。 在顾留白和黑团团此时看不到的地方,和平康坊挨着的崇仁坊、务本坊、崇义坊、亲仁坊,一些人的宅院里,同时都出现了诡异的事情。 崇仁坊的一座富户的宅院里,正在洗菜的一名中年女仆突然好像觉得自己脸上有脏东西一样,将自己的脸浸入了面前洗菜的大水盆里,然后不再抬起。 伙房里,正在用火炭烫一块肉上的毛的伙夫好像看见了特别美味的东西一样,将身前那个炭火盆里发红的炭火一块接着一块的吞了下去。 房中正在擦拭着自己珠宝首饰的妇人,将一条条的项链套在自己的脖子上,似乎是要比较哪一条戴着比较好看,但她的双手却突然开始将那些项链不停的绞紧,绞得自己根本无法呼吸,绞得舌头吐了出来,面容渐渐变成酱紫色。 务本坊,一名正在洗衣的妇人翻身坠入了身前的井里,一名正在切割牛皮的匠人用刀切开了自己的喉咙。 崇义坊、亲仁坊,这些坊市里面,都会有一户人家的家中有这样诡异的事情发生,每一户人家的每个人,都很诡异的结束自己的生命。 这时候没有人注意到这些坊市发生了这样诡异的事情,直到东市里有一个富商笑眯眯的将自己的头探入了滚烫的粥锅里。 这个富商姓周,整条街上都叫他周善人。 他每日里都会煮上一大锅菜粥,周围街巷之中的老人都可以来喝粥,不要钱。 他做的是草鞋生意,他家的草鞋很结实,很耐用,有很好的口碑。 他的生意做得不小,长安周遭的那些城镇,都从他的铺子拿货。 他有个长得很好看的夫人,有两个儿子,两个儿子一个八岁,一个五岁,平时就在铺子周围乱跑,而他家的夫人则不怎么出门。 当他将头探入沸腾的粥锅里时,那些排队取粥的老人不知他在玩什么把戏,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但此时铺子里,他那位好看的夫人却和两个儿子走了出来,然后当着他们的面,也将脑袋都伸入了沸腾的粥锅里。 等到他们脸上的颜色都被煮得不一样的时候,这条街上所有人才彻底反应了过来,纷纷发出了无比惊恐的叫声。 “中邪了!” “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一阵阵惊恐的尖叫声如潮水一般在东市之中扩散,就连在平康坊里的顾留白都隐隐的听到了。 第三百六十六章 一笑百媚生 你们在说什么?”少女茫然的看着顾留白和李琛,一开始她很害怕,但后来她听出这两个人并不是坏人,虽然她无法理解,但对方明显是想救她。 “你运气好。”白袍儒生李琛看着她,有些感慨的真诚说道。 说完这句,他打了个响指。 少女突然好像很困一样闭上了眼睛,仿佛顷刻间站着睡着了。 她身上的色彩依旧显得无比显眼,头顶上顶着一根七彩的焰线。 李琛看着顾留白,道:“她会跟着我,这样她就不会问那么多为什么,也不会多事。” 顾留白点了点头,认真问道,“我只是七品,而且我对这种什么神通一窍不通,甚至我连天青赌坊在哪里都看不见,你觉得我能帮得上什么忙?” 李琛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道:“我也不知道你到底能不能帮得上什么忙。” 顾留白顿时无奈了,“你这么说,我心里可是一点底都没有了。” 李琛深吸了一口气,他伸手开始画符。 一缕缕透明的元气随着他的手指在他前方的空气里渐渐形成一张张道符。 “其实我心里也没有底。” 他一边神色凝重的不断画符,一边慢慢的说道,“长安城里任何一个人在这种神通大阵里都不会有底,这种生祭巫煞之术有违天和,甚至会影响整个氏族的气运和福缘,但这样的牺牲换来的是远超任何单独修行者的神通伟力,别说是七品,就算是很多八品,陷在其中也未必能看得到天青赌坊,他们所能做的,恐怕也只是将自己的真气损耗的速度降到最低。我并不清楚这种生祭巫煞之术施法的具体条件,但据说一开始施术就要用特殊的手段选择特殊的人群,将之献祭。然后就是如你现在所见,要在这神通大阵之中布置诸多的生祭品,不断损耗寿元。这个大阵是某些人的修为和神通物,乃至许多人的性命的结合,它是一个无数精神力量汇聚而成的巨大怪物,不是我们身处其中的任何一个修行者所能单独抗衡的。但在这个神通法阵之中碰运气的人越多,或许能够救下里面那人的可能性就越大。” 顾留白一边凝神看着他画符,一边认真的听着,听到此处,他忍不住叹了口气,“碰运气?” 李琛平静道,“长安城里很多人都觉得天赋大于努力,但我们李氏机要处一直觉得,运气大于一切。你的运气一直不错,此时又能出现在这里,而且你修的似乎也是某种神通法门,那我便觉得送你进去,或许有些转机。” “转机?”顾留白苦笑起来,“这两个字用得妙啊,有种死马当活马医的感觉。” 李琛道,“看来你的话也挺多的,你想不想睡觉?” 顾留白看了他一眼,“好好画符吧,别色厉内荏了。” 李琛自嘲的笑了笑,他知道自己强弩之末的状态已经被顾留白看出来了。 他身前汇聚的透明道符越来越多,当他停下手来时,他的整个人已经显得异常的萎靡不振。 上百道道符诡异的悬浮在他的面前,伴随着他一声轻喝,这些道符瞬间变大,一道道朝着上方的天空涌去。 它们变得越来越透明,就像是一层层蝉翼漂浮在黑色的天空之中。 “走!” 李琛一步跨出,他和站着睡着了的少女的身影瞬间消失。 顾留白只看到两个发光的脚印。 跟在那两个发光的脚印后方只是走了一步,顾留白看到那巨怪般的建筑就像是崩塌一样滚落。 无数古怪的建筑物就像是潮水一般从他身体两侧涌过。 与此同时,他清晰的看到了前方的赌坊大门。 他掠入大门的刹那,那种潮水涌动就消失了。 周围依旧是无数的高大且古怪的建筑物连到黑色的天空,赌坊依旧是赌坊,但所有的线条似乎是扭曲的,就好像这个赌坊内里的空气变成了扭曲的镜子一样。 李琛就跌坐在他身前的地上。 和在外面时相比,李琛似乎已经老了数岁,面容显得无比憔悴。 那名少女此时在他身后站着,依旧睡熟着。 “你去。” 李琛朝着后院点了点,解释了一句,“不到万不得已,我还想留着我这条命,我得停在这里试着看看能不能恢复些真气。” “那你自求多福。”顾留白异常干脆的朝着后院掠了过去。 他很清晰的感知出来,进入天青赌坊之后,他真气流失的速度比在外面更快了。 他的身上就像是开了一道小口子,真气就像是溪流一样在不断的往外流淌。 一掠进后院,他就顿时愣住。 他看到库房门口有三个人。 一个商贾模样的男子,像是赌坊的掌柜,一名车夫模样的中年男子,还有一个妇人。 他愣在当地。 那商贾模样的男子和车夫面目到底长什么样,像他这样曾经的边军暗桩一时都没看清楚,因为他光看那名妇人了。 “静王妃”三个字他差点脱口而出。 虽说他之前也压根不知道静王妃长什么样,但就凭着五皇子之前的描述,他就可以肯定,眼前这名妇人就是静王妃。 因为她长得…的确太好看了。 一种气质雍容,艳丽至极的美。 有些人是看起来特别美,但仔细看脸上每一处,却总能找出点缺陷,比如说眉毛有点不好看啊,额头太宽啊,或者鼻子有点塌,耳朵有点大啊什么的。 虽说瑕不掩瑜,不专门盯着某个地方看,整张脸已经显得特别好看,但若是盯着看得久了,这点瑕疵总能感觉出来。 但眼下这女子就真的是五皇子描绘的那种画师都画不出来的那种美,她的五官,甚至眉毛,甚至发根,发量,都好像很完美,就连肤色都看不出什么瑕疵。 每一个点都似乎长在人的审美点上。 身材也是恰恰好。 多一分则太丰腴,少一分则太清瘦。 用关外那些糙汉子的话说,那就是该凸的地方又凸又挺,看上去还弹,该凹的地方就凹得让人脱了魂。 顾留白第一时间甚至产生了一个念头,“这人还能长成这样?还能长得恰恰好?” “是你?”这美女看到他冲进来,倒是也一愣,下意识的问了一句,“你怎么进来的?” 顾留白一听她声音,又是一愣,旋即也道,“是你?原来你长这样,你还说你不是静王妃?” 美女这次没有否认,只是又问道,“你这冲进来是想救我?” 顾留白点了点头,“我哪知道这里突然发生这样的事情,你要是出了事情,那不是要怀疑是我害你?” 美女顿时微讽道:“就你这修为,冲进来有什么用,意思是大不了陪着我一起死,这样就能证明不是你害我?” 顾留白叹了口气,“什么叫做陪着你一起死,你别说得这么暧昧。” 美女顿时有些啼笑皆非,“你快滚蛋吧,就你这点本事还害我,这种神通大阵,要害我的人不知道准备多久了。” 顾留白认真的摇了摇头,道:“我滚不了,首先是一个叫做李琛的人送我进来的,为了送我进来,我看这人没准要完蛋。其次你叫我滚蛋,就是不想连累我,你觉得你身边最危险,好歹也是油饼朋友,我本事虽然不大,但关键时候说不定能派点用场。” 美女瞪了他一眼,“你要送死,那我也拦不了你。” 顾留白走到她身前,“别和我耍嘴皮子了,这到底怎么回事,这神通法阵到底有什么玄虚,有什么破法没有?” “边走边说,先走出这赌坊再说。”美女只是说了这一句,那车夫便先开始动步。 顾留白就有点蛋疼,“好不容易才进来的,这就要出去?” 美女看着他此时置身于这样的险境之中却依旧镇定自如,她倒是有些意外,不过她说话倒是依旧没好气,“什么都不知道还敢冲进来,就买买油饼的交情,犯得上搭上一条命?” “呵呵。”顾留白也不惯着她,皮笑肉不笑道,“李琛那人说了,反正死马当活马医,说万一我能帮得上忙,李氏会给我天大的好处。” 却不料这美女一眼就看穿了他,一点都不生气,“若说你给我透露着一点消息,让我陷在此处有点内疚还说得过去,这其它的鬼话你就别扯了。现在看起来我是他们的目标,那他们所有的厉害手段自然是对着这赌坊来的,如果我在这赌坊里呆着不动,他们所有的手段就能轻轻松松的砸过来,那真是一点活路都没有。” 顾留白跟在她身侧,后方那赌坊的掌柜听着这话却是反而停下了脚步。 美女便顿时看着顾留白微嘲的笑了笑,“你看人家多机灵,知道我一走,这里反而安全了,你倒好,反而跟着我。” 顾留白郁闷道,“你先对我说点有用的行不?别以为你长得好看,是我好友的梦中情人,就可以为所欲为,废话连篇了好吧?” 美女倒是被他这话逗笑了。 一笑百媚生。 顾留白都甚至感觉周围的环境没那么险恶了。 第三百六十七章 煞阵可造神 一看到顾留白和美女走出来,李琛紧绷的心弦略松,然而瞬息之间,他面色大变,以美女为中心,一股可怕的神通气息在澎湃。 两人越是走近,这股神通气息对他的压力就越大,他的真气和寿元损失得就越快。 甚至在他的感知里,这股神通气息就像是一场风暴,而他就像是风暴之中沙子堆积起来的一尊人像,那种真气和寿元损失的速度,都让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好像被这风暴吹得不断飞出沙砾。 他震惊的看着顾留白和这美女,最终目光又落在了最前方的车夫身上。 他看出这车夫也是这样的感受,他犹豫了一下,对着那车夫道,“兄弟,撑不住就不要硬撑。” 车夫是一名身材矮小的三十余岁男子,长得很普通,听着李琛的这句劝诫,他苦笑了一下,道:“别无选择。” “这顾十五怎么好像没事?” 李琛有些疑惑的看着顾留白,他直觉顾留白似乎根本感受不到那种神通气息的伤害。 而且这人明明真气也在不断流逝,但他却像个没事人一样。 这时候美女却已经注意到李琛身后那名站着熟睡的少女,她打量了那少女一眼,道:“这人怎么回事?” 李琛老老实实说道,“这顾十五在路上捡的,拜托我照顾。” “顾十五?”美女大皱眉头,看着顾留白,“你就是那个和沧浪剑宗比剑的顾十五?你还和我说姓卢。” 顾留白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说道,“你不是也不承认你是静王妃?” “我说我姓沈可没骗你。”美女又看了那少女一眼,冷笑道,“你还挺懂得怜香惜玉的啊。” 顾留白微微一笑,道:“我在外面压根看不到天青赌坊在哪,我靠着她带路才过来的,难道做人不懂得感恩吗?什么怜香惜玉不怜香惜玉的,别说她是个善良的小姑娘,就算她是个脾气不好的大婶,只要她带我过来救人,我也会让李琛帮忙照顾他,不过现在这李兄好像自己都有点泥菩萨过江。” “你们以前见过面?”陈琛也听出了味。 他和美女听到顾留白说静王妃,都没有任何反驳,无疑就是默认了。 “静王妃原来真姓沈?”顾留白看了一眼身旁的静王妃,心中刚生出这样的念头,却只看她柳眉一竖,看着陈琛道,“要你管?” 李琛看了一眼顾留白,甚是无奈。 阴阳她的是你,这挨骂的反而是我。 不过他旋即认真问道,“你们什么计划?” 静王妃又转头恨恨的看了顾留白一眼,这才道:“离开这天青赌坊,跑到外面去,以免被人堵在这里群殴。” 李琛苦笑道,“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就是你所说的这个,但坏处是,你这一离开天青赌坊,我们的人赶过来,也未必能找得到你。” 静王妃道,“那也挺好。” 李琛一愣。 静王妃道,“反正也活腻了。” 李琛苦笑,“你这又是什么话。” “你自己管好自己吧。”静王妃也看得出他这时候的状况实在不佳,抛下这一句就往外走。 顾留白马上跟了上去。 车夫依旧走在最前,第一个走出天青赌坊的大门。 静王妃看着这车夫的背影,道:“你也和陈琛一样,找个地方坐着去吧。他都和你说了,撑不住别硬撑。” 车夫没有回头,只是固执的说道,“我不是为了你,是为了整个大唐。” 静王妃有些不悦道,“什么为了整个大唐,不是为了李氏么?” 车夫道,“似乎一时半会都不会有人比李氏更适合管理这大唐。” 静王妃怒道,“你这人特别讨厌,我不要看见你。” 车夫安静道,“你说这些没意义,我也不笨,你就算说得再难听,我也不会走的。” 静王妃深吸了一口气,皱眉道,“你现在不只是会抗命,而且还会顶嘴,还会阴阳我了?” 车夫的轻笑声响起,“其实我一直看你不顺眼,平日里不和你计较,不过现在不顶嘴,不嘲讽你几句,可能过了几天就没机会了。” 静王妃豁然转首。 顾留白刚刚咧开嘴想笑,被她杀人般的目光一看,顿时收了笑容,无奈道,“我现在可没和你顶嘴,没阴阳你,你别冲着我来。” 静王妃也不说话,只是故意不跟着车夫,朝着一侧的街巷走。 不过她往哪拐,车夫也随之往哪拐,始终在她和顾留白附近。 顾留白这时候朝着天青赌坊看了一眼,发现又看不见天青赌坊的大门了,整个天青赌坊又像是变成了一座由无数怪异的建筑物堆砌起来的巨山。 “你现在看得见天青赌坊的大门在哪么?”他忍不住问静王妃。 说起这种正事,静王妃倒也不含糊,点了点头,“看得见。” 顾留白目光一闪,问道,“之前你变成中年大婶的模样,我看不出是易容的样子,而且我用真气探你骨龄,也并未发现你体内有什么真气波动,你是用了某种神通?你之前和我说,有些人不用怎么修行就成就了八品,难不成就是你自己?” 静王妃之前的生气恐怕就是装出来的,此时她面色平静,一点都看不出生气的样子,听着顾留白这么问,她只是道,“你少问这些,知道的太多容易早死。” 顾留白沉吟了一下,道:“这里面有两种可能。” 静王妃有些好奇,道:“什么意思?” 顾留白道,“第一种可能,我们根本无法从这神通大阵里逃脱,那今天很快就要死在这里,那知多知少有什么关系?第二种可能,我们活了下来,那按着李琛所说,我算是帮了李氏的大忙,那李氏就是这么感谢我的?让我早死?” 静王妃早就见识过顾留白的口舌功夫,她想了想,道:“我是八品。” 顾留白沉吟道,“那你能看得见天青赌坊,是不是也能看清平康坊之中的其余道路?能直接走出这神通法阵么?” 静王妃异常干脆的摇了摇头,道:“不太可能,之所以天青赌坊的方位清晰,是因为它此时是煞气汇聚之所,但平康坊此时被神通伟力扭曲,我们固然可以乱闯,但对方肯定有所设计,我们肯定会鬼打墙一般困锁在其中。” 顾留白看了她一眼,道:“那将你困在这里面,他们是要等着这神通伟力消耗你的寿元,还是有别的什么手段对付你?” 静王妃看了一眼车夫,道:“你问他,这种杀人放火对敌的事情,他比我懂得多。” 那车夫倒也一点废话都没有,直接说道,“以目前之气机判断,对方要杀她,应该可以有两种手段,一种是魂杀,将一些修行者的精神力量投入此间,另外一种手段是造神。” 顾留白实话实说道,“前辈,说实话我没听懂。” 车夫解释道,“第一种魂杀,简单而言,比如我在某处准备一堆修行者,那可以用某种手段,将这些修行者的精神力量全部抽离出来,将他们的精神力量投入到这阵中。” 顾留白吃了一惊,“就像是凭空搬运一堆修行者出来?” 车夫没有回头,却是明白顾留白已经懂了,“你和崔白塔交过手,自然知道精神神通的战斗是怎么回事,现在这平康坊就像是一个比崔白塔厉害百倍的修行者的精神神通世界,他可以将准备着的修行者精神力量搬运到此间,平时若是有许多修行者来到长安,自然会引起我们的注意,但他现在根本不需要将这么多修行者运送进长安城,只需要用神通将他们的精神力量打入这个法阵。” 顾留白震惊道,“那这些修行者的精神力量进入此间,他们和我们若是对敌,也像是真正的修行者一样?” 车夫道,“应该相差不多,他们的精神力量应该会抽引此间的神通伟力和元气,按照这种法阵之前出现过的经验来看,这些修行者还会显得比他真正的修为要厉害一些,精神力量会有所加强。” 顾留白皱眉道,“那你们的人没法冲进来么?” 车夫道:“我们自然也会有人进来,但我们进来的人除非有些特殊的手段,否则和陈琛与我的下场差不多,我们这些修行者在这样的煞阵里头,真气也会被抽吸,我们损耗的力量,反而也会成为这法阵的一部分。若是外来的修行者在这里面的死伤越多,这煞阵的煞气会越重,若是这人真的已经掌握造神手段,那这里面造出来的邪煞会非常厉害,远超寻常的八品。” 顾留白看了车夫的背影一眼,还未来得及问,车夫便已经开始解答他心中的疑惑,“所谓的造神,便是依靠着神通法阵的神通伟力,将诸多精神力量和煞气集中于一点,强行扭结,变成一个精神力无比错乱,疯子一样的怪物,但这怪物的力量自然十分可怕,宛如魔神。” 顾留白听得彻底无语。 静王妃看了他一眼,忍不住说道,“现在知道害怕了,还敢跟着我?” 顾留白叹了口气,“我害怕,但我还敢。” 第三百六十八章 杨氏之死士 静王妃看了他一眼,道,“不过我得提醒你一点,我这个八品没什么战力。” 顾留白笑了笑,道:“想想也是,没怎么努力就成就的八品应该也没什么战力。” 静王妃突然停下了脚步,看着前方,道:“你现在走可能还来得及。” 顾留白知道她是好意,但也懒得搭话了。 他顺着她目光凝视的地方望去,只看到那里有一株在神通法阵的影响下,显得十分怪异的树。 他不知道静王妃和那车夫此时看到的是什么树,但在他眼里,那株很大的树现在就像是一株柳树和枣树的结合体。 巨大的树冠上垂下细长的枝条,无数柔软的枝条在风中摇摆,这些枝条上结着通红的果子,一颗颗密密麻麻,就像是熟透了的枣子。 静王妃此时没有解释什么,但前方的车夫却是出声道,“布置这法阵的人比我们想象的手段还要高明,而且还要狠辣,他准备的修行者直接用来造煞,全部都是死士。” 听着他这样的话语,静王妃却是冷笑起来,道:“什么叫做比你们想象的手段还要高明和狠辣,这样的手段原本只有杨氏才施展过,现在这时候,和李氏有这么大仇的,哪怕断送自己的所有福缘和气运也要拖李氏下水的,那只有可能就是这大隋余孽。杨氏都沉寂了这几十年了,突然发动,手段难道会不狠辣?” “杨氏?大隋皇族,你的意思是布置这种神通法阵的,是大隋的皇族?”顾留白皱着眉头道,“不过咱们自己人也别斗嘴了,这造煞到底什么玩意?” “只是在某处安排许多修行者,让他们配合抽取精神力量投入此间,施展这神通法阵的人若是得手,是可以让那些没有在神通法阵中受损严重的精神力量返回的,这样他布置的很多修行者就不会死。但这种直接造煞的手段,却是直接就将他准备的许多修行者的精神力量和生机一下子抽空了。无论成与不成,他那边就是一地的尸体。”前方的车夫依旧没有回头,只是认真的解释道,“直接抽空生机,阳气转为阴气,和精神力量在这种法阵之中直接造煞,影响我们的精神,那和我们对敌的,就不是一个个的修行者,而是很多稀奇古怪的怪物。” 顾留白微眯着眼睛道,“现在我看到的是一株长满红果子的柳树,你们看到的是什么?” “和你一样。”车夫道,“这种造煞就像是修行神通法门的人当面对你我施展法门,我们看到的是一样的。不知你有没有听说过血河门?” 顾留白心中一动,“这我倒是听说过,血河门是一个邪修宗门,他们有一种古怪的法器,是飞在空中的一团血红色的肉,剧毒无比。” 车夫道,“那就是造煞之术,精神力量和真气法门形成的实体。” 顾留白瞬间懂了,“那就像是造出了真正的怪物。” 车夫点头,道:“这株东西造煞已成,它现在就是怪物。” 顾留白却反而松了一口气,“看到是啥就是啥倒是不怕,我最怕看都看不懂的怪异玩意。” 车夫提醒道,“你不要掉以轻心,这些怪物攻击手段怪异,而且每一击都是精神力量和真气法门的结合。” 静王妃皱眉道,“李通,你和他说这么多,是觉得他能帮得上你的大忙?按我看来,我们还不如赶紧换条路走。” “光绕着这些煞物走我们恐怕必死无疑。这种东西会追着我们而来,若是不铲除一些,被许多这种煞物困住,我们撑不住的。” 车夫回应了这几句,却是回过头来,认真的看了她和顾留白一眼,“你也别小看他,他的真气雄浑如海,和我们走了这么一路,他流失了这么多真气,但我感觉他体内的真气好像压根没少多少一样。我们能不能撑住,或许真的只能靠他。” “草!”顾留白顿时郁闷了,这秘密居然被人一眼看穿了。 “怪不得你这么镇定自若,原来还有这么一手。”静王妃微讽道,“我倒是还以为你多么视死如归呢。” 顾留白还没来得及说话,突然一声尖啸,那株怪树的一根枝条突然扬起,上面一颗果子突然变大。 它原本只有枣子般大小,但突然变成人头般大小,枝条扬起,这颗果子就像是投石车砸出的石块一样朝着静王妃打了过来。 脱离枝条的刹那,这颗人头大小的果子生出了五官,长出了一张分外阴厉的脸。 车夫身前亮起一道剑光。 他一剑便洞穿了这颗血色人头,剑尖正巧从这人头口中刺入,穿到后脑处刺出。 这血色人头被刺穿的刹那,反倒是露出阴戾的笑容,它反而张口咬这剑。 但一口咬下,它的嘴和后脑处顿时嗤嗤作响,瞬间开始腐烂,变成一团黄红相间的污水。 顾留白眯着眼睛一下子看清楚了车夫的剑。 这车夫的剑居然是许多铜钱用红色的线绑缚而成的法剑。 这法剑上有一种古怪的气息在荡漾。 “这是山鬼花钱剑,不是什么神通物,只是能破邪煞元气。为防有人用神通法门对付她,所以我带有这样的法剑。”车夫的声音传来,“它自身元气被邪煞元气污秽时,可用破煞真符加持。你悟性应该不错,等会我施展时,我会尽力让你感知到我的真气流动。” 静王妃这时候没有出声。 顾留白却心中一沉,他只觉这车夫就像是在交代后事。 也就在此时,那株怪树的枝条不断扬起,血色的果实纷纷脱离枝条,如雨般飞落而来。 “跟上我,要直接斩了它,否则经不住它这么消耗。”车夫大步向前,他手中的一柄剑在他身前瞬间化出无数的剑尖。 只听得噗噗噗连响,就像是一颗颗熟透的瓜被轻易刺穿一般,一颗颗血红色的面容阴戾的人头在剑身上纷纷化为黄红相间的污水。 顾留白和静王妃跟在他身后,就像是有人在前方撑起了一把大伞,没有一颗血红色的人头可以落在他们的身周。 顷刻之间,这车夫杀至树下,然而也就在此时,这车夫身体一震,他震骇的发现,这株大树的一根枝丫上,竟然挂着一道血红色的身影。 在他看见那道身影的刹那,那血红色的身影瞬间变化,变成了一个口中不断流淌着鲜血的吊死鬼。 鲜血从他吐出的舌尖上不断流淌出来,流淌在他身上,却是形成一道道的符箓。 伴随着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尖笑,这吊死鬼从树上掉落下来,如绳套般的树枝从他的脖子上脱落,他双手抓住这绳套般的树枝,朝着这名叫做李通的车夫脖子上套去。 李通一剑刺出,直接洞穿这吊死鬼的咽喉,但这吊死鬼双手死死抓住法剑,身上的血红色符箓如同活物一般流动,一时竟是没被斩杀。 李通左手之中嗤嗤作响,真气瞬间凝成一张道符,这张道符拍在他右手手持的剑上,瞬间剑上红光大盛,砰的一声将这吊死鬼震飞出去。 然而也就是这一刹那,这株怪树诸多枝条乱舞,数十枚血色人头已经落向他身后的顾留白和静王妃身上。 车夫回头一看,只见顾留白身前瞬间如一道白浪涌起,化为无数浪花落向那些血色人头。 “小心!” 他骇然变色,出声示警,但出声的同时,他知道即便自己示警也来不及了。 这些煞物其中的精神力量,对顾留白这种没有特殊法器的七品修士应该损伤很大。 顾留白也是没办法。 他不出手,这些鬼东西落在身上肯定更可怕。 听到车夫厉喝时,他已经瞬间将那些血色人头都刺飞出去。 但与此同时,他身体一寒,果然觉得有一股股阴气涌入自己的经脉之中。 这些阴气让他体内的鲜血都似乎变得冰冷起来,让他直觉自己的心脉要停止跳动。 然而就在此时,他体内的真气反而剧烈的流动起来,他气海之中那座坛城西角有天籁震鸣。 他体内的真气瞬间像是变成无数碎片互相撞击。 那种阴气被瞬间击溃。 “是长孙细雨的音震神通,是了,她这法门在地宫之中都可以抵御精神神通影响。” 顾留白瞬间反应过来,他顿时大喜,脑子里瞬间又出现戮天剑的真意。 此地唯一法则! 他想都没想,一股刺天戮地般的剑意便从他身上震荡而出。 唰! 一道剑气瞬间斩出,正中那株怪树的树干。 那株怪树中央瞬间出现了一道巨大的裂口。 “竟有这样的手段?” “这些煞物的精神力量对你没什么影响?” 李通原本想要纵跃回来帮他驱散侵入体内的精神力量,但此时这一道剑气斩出,李通瞬间大喜,“顾十五,横着斩!再斩两剑直接将这树砍了!” 那吊死鬼也直觉不妙,尖啸着冲来,李通又是一剑,将它震出。 唰!唰! 连续两道剑气激射而出,果然是横斩在那树干之上。 两道剑气连斩之下,那株怪树果然支撑不住,直接被斩断,轰然倒下。 第三百六十九章 白捡个师侄 那一株怪树被斩断的刹那,树上无数枝条挂着的红果全部瞬间溃烂,那红衣吊死鬼尖啸连连,但身上的红色符箓却是瞬间流转不灵。 李通大步向前,他只是跨出两步,便缩地成寸般到了这红衣吊死鬼的身前,一剑再次刺入它的心脉。 红衣吊死鬼不复之前的凶厉,双手抓住这剑,却是无力抗衡,整个身体也迅速溃烂,变成一团黄红色的污水。 “成了!”李通大喜。 静王妃转头看着顾留白,也不说话,心中倒是也有些吃惊,心想怪不得这人能够胜了沧浪剑宗那帮人。 “这人凶厉,一时不察,差点着了他的道。”李通欣喜过后,却是一阵后怕,若不是这顾十五有如此好手段,静王妃恐怕已遭不测。 顾留白此时也没一点得意之情,也是只觉得侥幸。 真的是运气好。 若不是自己机灵,硬是把长孙细雨扯成了自己师娘,哪怕只是晚些天得到长孙细雨的这法门,自己方才就抵挡不住那种阴戾的神通侵袭。 “这些东西这么古怪?”他也有些后怕道,“怎么还有这么一个吊死鬼。” 李通此时觉得自己真气损耗甚剧,他心中越发清楚,要想护住静王妃,恐怕只能靠这个少年。 他忍不住苦笑起来,解释却越发仔细,“此种神通造煞法阵,可以视为某地真实世界的一处投影。这地方出现一株这样的怪树,在长安或是长安城外的某处,布置这造煞法阵的人,肯定也是在某处挑了一株这样的树木,然后在树下生祭,抽取了修行者的精神力量和生命力,将之投入此间。在那处地方可能是修行者血染一株柳树,投入此间,通过造煞便形成了这样的煞物,至于这吊死鬼,那应该是真的还有一名修行者在那株柳树上吊死生祭,而且这名修行者肯定比寻常的修行者厉害得多,恐怕也是修行了什么神通法门,有些特殊手段的。” 顾留白这才有些弄清楚这神通造煞法阵大致是什么东西。 但他也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李通却是已经接着寒声说道,“如此厉害的人物也就这样吊死在树上,作为生祭的一份子,想不到时隔这么多年,杨氏竟然还有这样的力量藏匿。” 静王妃脸上笼罩着清辉,她平静的说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堕落观到现在还能令你们忌惮,杨氏好歹也是得了天下的,有些力量人物也不稀奇。” 李通点了点头,看着顾留白,道:“我平日不太管长安城中的消息,但看你方才所用,是宗圣宫的戮天剑,你是已得了宗圣宫的真传?那冲谦道长和你是什么关系?” 顾留白道:“我入了宗圣宫的道籍,他是我师兄。” “师兄?你辈分这么高?”李通的神色一下子这么古怪了。 静王妃这个时候噗的一声笑了。 顾留白倒是有些纳闷,“怎么了?” 静王妃忍不住笑得花枝乱颤,“按着道宗的辈分,那他得喊你师叔。” 顾留白反应了过来。 这李氏机要处的人看来也并不全部都是李氏嫡系,也并不都是修的李氏皇宫里的法门。 李通有些神色尴尬,但还是喊了一声,“顾师叔。” 然后还自己介绍了一句,“我师承天心观,和宗圣宫也算是同源。” 顾留白倒是被喊得有些不好意思,笑道,“别这么客气,不用论辈份。” 李通却是反而肃然,认真道,“这乱不得,冲谦道长将戮天剑代传给你,这便说明你接了宗圣宫的道统。” 静王妃越发忍不住发笑,道:“若是在平时,道宗有什么礼会,他可是要和你行大礼的。” 李通也不接话了,看着顾留白有些欣喜道,“既然你得了宗圣宫道统,那今日之局便有些回旋余地了,只要时机合适,你师兄若是能够出手相助,我们很有可能逃出生天。” 静王妃这次倒是难得表示赞同,点了点头。 然而也就在此时,水声轰鸣,那株倒塌的怪树后方阴影散开,出现了一条小河。 阴污的水流在小河里涌动着,湿冷的水汽伴随着劲风吹拂到他们的脸上。 河水晃荡不堪,一个头上好像戴着一个黑色木桶的怪物随着水波的荡漾渐渐升腾起来。 它是个人形,没有双手,一道道水流从它头顶的木桶里不断流淌出来。 “是外面有个地方,有个修行者用木桶里的水把自己憋死了?”顾留白看着这种造煞,也没什么多余的想法,一道剑气直接就斩了过去。 剑气落处,从黑色木桶之中流出的一股水流像是鞭子一样扬起,末端出现一张透明的,内里全是密密麻麻的牙齿的嘴。 唰的一声轻响。 这一道剑气斩开这张嘴,直冲到怪物的身上。 怪物身上出现一道剑创,里面不断流淌出黑色的肠子。 黑色的肠子里却是金光灿灿,蹦出十几个金元宝。 这十几个金元宝一落地,又生出手脚,变成了十几个两寸来长的小和尚。 这些小和尚的动作快得吓人,在地上直接变成了一道道的金光,朝着静王妃冲来。 顾留白往静王妃身前一挡,手中长剑挥动,道道剑影之间真气如幕,瞬间将冲上前来的这些金色小和尚挡住。 但当当当当连响,不只是剑身上沉重,如同斩中了一块块金坨坨一般,而且又是一股股阴戾的元气直往他身体里钻。 这次侵入他体内的阴气不像是冰水,而像是一块块石子,似乎要将他体内的经脉全部堵住。 那些个被斩得身上开裂的金色小和尚一落地就纷纷弹起,反而更加凶厉的样子,然而此时李通突然伸手一甩,抖出一个抛网。 这抛网撒得刚刚好,正好将这些金色小和尚全部网住。 李通接着一扯,这些金色小和尚跌成一团,聚成一堆。 他从衣袖之中又取出一物,对着这些金色小和尚就是噼啪一顿打。 金色小和尚原本还很凶厉,这才被噼啪打得数下,顿时就口吐白沫,迅速溃烂当场。 顾留白看得稀奇,“李通师侄,你这打法也太朴实了,而且你这法器也很奇特啊。” 李通袖子里藏着一团对付修行者的抛网不说,而且此时用来敲打这些金色小和尚的法器居然是一只破鞋。 听得这一声李通师侄,静王妃顿时就被逗笑了。 李通听着这一声师侄也是无奈,但他还是耐心解释,“诸多精神神通,用真气手段来对付反而不好用。我们道宗有诸多手法可以用来破煞,讲究的只是元气相克。譬如此时这平康坊之中,便如乱世屠城之后产生邪祟遍地,这时候若是能找着几条黑狗放些血让我用来画符,倒是也能事半功倍。” 顾留白叹了口气,“李通师侄,这时候哪里去找黑狗,你平时连抛网都带了,这破鞋都在袖子里藏了一只,怎么不带点黑狗血在身上?” 李通被他一口一个师侄喊得头皮发麻,而且身为宗圣宫继承道统的人,却连道宗的这些基本诛邪手法却不知道,他也是无奈了,只能说道:“顾师叔,你有所不知,这黑狗血非得现放现用才能有效,而且就算带在葫芦里,最多也只能放个两天三天,不然不是臭了就是凝了,没什么用处了。” “我那冲谦师兄连这些粗浅东西都不肯教我。”顾留白吐槽了一句,看向那头顶带着木桶的邪煞物,只见木桶里面水流不断冲刷下来,那怪物肚子上的裂口越来越大,似乎是没什么威势了。 他便松了一口气,看着李通道,“李通师侄,你在这里面真气损耗太过剧烈,很快要支撑不住的。你等会有什么合适的手段,就告诉我,让我来施展就行,你在一边帮师叔押阵,我实在应付不来的时候你再出手。” 李通原本被他一口一个师侄喊得有点头皮发麻,但此时听到顾留白这么一说,他顿时一愣。 “李通你还不谢谢你师叔?”静王妃看了李通一眼,又转头看着顾留白,“他是生怕你不死也折寿,又怕你不听他的,所以他一口一个师侄,好让你听话。不过李通你也别有什么负担,这人就算有个路人给他指点了路,他都要救人一命。” 李通缓缓点了点头,道:“多谢师叔,不过你这真气…还够用?” “我真气有多少,你可别和人说。”顾留白对着李通使了个眼色,“勉强…暂且,还是够用的。” 静王妃翻了个白眼,“你这么怕他透露消息,你索性让他死了算了不就行了?” “沈大婶!你在胡说什么呢!”顾留白叫道,“他可是我师侄!” 静王妃被他这一声喊得真的怒了,“你喊我什么?” “沈大婶啊。”顾留白鄙夷道,“反正这神通法阵若是散去了,你不还是大婶模样,而且我也只知道你姓沈,我又不知道你姓什么,我喊你沈大婶怎么了。” 静王妃气得扭头就走。 顾留白跟了上去。 李通跟在顾留白的身后,却是又开口说道,“师叔,这种神通法阵,造煞造出来的煞物虽然古怪,但毕竟还是有迹可循的。和这人的死法,身前的修为和擅长的法门有关。这生祭的神通法阵,其中应该也存在些规律,若是能够察觉其中的一些规律,不说破阵,我们应付起来就会比较轻松一些。” 第三百七十章 盛世而式微 顾留白听着就忍不住叹了口气,“长安太危险了,我想回关外。” 静王妃明知道他是开玩笑,但还是忍不住冷笑了一声,“带着裴二小姐一起去,还是带着上官昭仪小仙女一起去?” 顾留白笑了笑,道:“那还得带上一个裴云华。” 静王妃也乐了,“大小姐二小姐通吃?你这牛也吹得出来?你怎么不上天呢。” 顾留白一边跟着她走,一边道,“我也是无奈啊,推都推不了。” 静王妃转头看了他一眼,就是有点受不了他这嘚瑟的模样,“还推都推不了,就你这痞赖模样,说话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顾留白微微一笑,也不辩解。 此时李通倒是生怕静王妃忍不住和顾留白打赌,出声提醒道,“裴国公和圣上的确已经解除了三皇子和裴云华的婚约。” 静王妃闻言微讽笑笑,道:“李通,难不成你觉得这种事情,是只要谁看上谁就有用?哪怕裴云华和上官昭仪真觉得此人不错,裴云蕖这关她们过得了?” 顾留白又是微笑不语。 他现在有的是底气。 这事情若是早几天说他的确是在吹牛,但现在这事情,可是裴二小姐自己拍板的!绝对货真价实。 “怎么,被拆穿了,说不出话了?” 看着顾留白不说话,静王妃倒是有些解气,似乎报了被叫沈大婶的一箭之仇。 顾留白转头看着她,忍不住微蹙眉头。 这女人呢,就是有点奇怪。 静王妃之前易容成那中年大婶的时候,他喊她大婶,她一点都不生气。 但现在她在这神通法阵之中变成自己本来的面目,变成一名绝世美女,她这是有美女的包袱了? 不能喊她大婶了? 这意思是,我都这么美得冒泡了,你还喊我大婶? 不过这沈大婶陷于这种神通法阵终究是因为他的利用,他有些理亏,所以看着她有些解气的样子,他摸了摸鼻子就也不想打击她了。 静王妃这下真有些小人得志的模样了,趾高气扬的走了几步,似乎都忘记自己身处险境了。 顾留白看着她这模样就忍不住想笑。 都多大年纪的人了,还和裴二小姐差不多样子。 他一开始看到静王妃从墙洞里钻出来,和她说了几句,就觉得这人很有意思,现在看起来就不是装出来的模样,应该是一直被李氏机要处保护得太好,没怎么和外界接触,所以心性就是这副样子。 不过他可不敢忘记此时身处险境。 “李通师侄。” 他看着李通,认真道:“你刚刚不是说要教我些有用的东西么?” 有便宜不占就不是他顾老狗了。 这李通虽然辈分上来说是他的师侄,但看着他不落俗套的对敌方式,就知道此人绝不是泛泛之辈。 李通见顾留白不乘机和静王妃打赌,心中刚觉得顾留白厚道,突然听到这么一说,他便马上点头道,“我先将天心镇邪符的法门传给你。你修的神通法门我感觉原本就有些独特,可以抵御精神力量侵袭,若是你来施展这天心镇邪符,恐怕比我施展起来厉害。你且看好了。” 说完这句,他便转过身去,背对着顾留白。 顾留白微微一愣,心里才刚刚浮现出这人背对着我作甚的念头,却发现李通的整个背部透出辉光。 真气成束,在李通的经络之中运行,运行之处产生辉光,顾留白凝神观看,很快感知出了这些真气的运行方法,但更令他有些惊讶的是,这真气迅速流转起来,辉光在李通的背部不散,他的背上,却像是自然形成一张方形的道符。 “这也是我们天心观的秘术,平日按此法修行,原本就能正内气,将身子练得如同法器一般,天生可以抵御邪煞元气入侵。不过当然也是看修为,若是那邪煞相当于是一个比你精神修为高出许多的修士,我们这天心镇邪符只能有个压制作用,不能彻底镇压。”李通的声音继续响起,“顾师叔,你若是参悟得差不多,便告知于我。我在这里面给你演示这种法门,也很消耗真气。你熟记这张道符于心,到时候真气凝形,按照这真气在你经络之中流转的顺序,用真气将之画出来,就可以了。” “好。” 顾留白再仔细感知了两三遍,便马上点头道,“我记住了。” 李通如释重负,他身上辉光消隐,再转过身看着顾留白和静王妃的时候,忍不住苦笑。 他原本体内的真气也算雄浑,哪怕和人打斗个几个时辰也吃得消,但现在陷入这神通法阵之中并没有多久,他体内的真气却已经消耗小半了。 再看依旧没事人一样的顾留白,他只能在心中感叹自己的这个师叔真的算是怪物。 “我来试试。”顾留白默默的运转真气,此种秘法有李通的清晰演示,以他这样的修为模仿起来倒是也不难。 他催动真气,按着脑海之中记住的运行路线行走,果然整个背部都轻松了很多,好像原本被这神通法阵隔绝的阳光,此时却透了进来,落在他的背部。 不只是他整个背部有些暖烘烘的,而且的确有一种古怪的力量在朝着他浑身渗透。 “顾师叔你悟性果然高明。”李通认真的感知了一下他真气流转产生的气机,就知道顾留白已经领悟了这法门。 “没想到还白捡了一门镇邪炼身的法门。”顾留白心中有些得意,这短短的一段时间接触下来,他觉得自己白捡的这李通师侄倒是十分忠厚老实,他就又随口问道,“李通师侄,我到了长安这么久,邪门的巫法神通倒是见识了不少,现在甚至这杨氏都能在长安城里布置出这样的神通法阵,按我所知,道宗平时讲究无为修身,但自古道宗吃的其实都是诛邪的饭,杨氏能在长安所有道宗的眼皮子底下布置出这样一个法阵,岂不是相当于打了道宗的脸?长安是大唐的脸面,那这些邪门玩意岂不是相当于打了整个大唐道宗的脸?” 李通颔首道,“师叔这些话说的一点都不错,但自古以来,天下定而道宗式微,天下乱而道宗兴旺,这本身就是自然循环的大道。” 顾留白跟着静王妃慢慢走着,随手凝出了一张镇邪符,同时问道,“怎么有这种说法?” “乱世里十户九空,百万人的州郡,往往死得只剩十几万人,饿殍遍地,遍地匪徒,此等杀戮,不知会催生出多少邪物,同时亦让那些修行邪法的妖人如鱼得水。那些想要终结乱世的王权氏族,自然大力扶持道宗,道宗自然兴盛。但盛世到来,次序井然,妖人绝迹,更不用说有许多神通催生出的这种邪祟。道宗门人自然不会再花大力气去修习诸多镇邪用的手段,再加上氏族不需要依靠道宗,道宗自然沉寂。”李通果然老实,实实在在的说道,“我大唐到了现在,本是前所未有的盛世,现在道宗的确已经式微。那些专门用来对付妖人,对付这种邪煞的手段,就算没有失传,也大多数束之高阁。” “好多法门有,但是修了没用,所以几乎就没什么人修。”顾留白听明白了,“而且现在李氏也不扶持道宗,所有的年轻才俊都一窝蜂的往那些修剑,修战场杀伐之术的修行地去,所以道宗的确是式微了。” “这种气数是一个自然的循环,杨氏都能死灰复燃,布置出这样的神通法阵,这便说明其实修行邪门神通的修士,暗地里恐怕有了长足的进步,妖人不是没有,只是盛世里不敢显露出来,但若是有地方起了战乱,这种妖人恐怕就会纷纷涌现了。”李通看着顾留白的目光有些欣慰,“不过道宗有了顾师叔你这样的人物,恐怕自然就会崛起。” 静王妃原本默不作声的听着,听到这里,却又忍不住出声嘲讽,“崛起什么啊,能活得到明天再说吧。” 顾留白笑了笑,也不和她搭话,只是看着李通道,“我倒是觉得,道宗现在之所以式微,是因为大唐的道宗也都是一盆散沙,自个管着自个,却没有人给所有这些道宗定个规矩,我说要是我做了道首,我非得分几座道观,专门修行这种镇邪诛邪的法门,不管盛世里用不用得上,都得有一定数量的人修行,还得仔细钻研钻研,再创出些厉害的手段,不然类似杨氏这种,他们的手段在进步,道宗的手段却在退步,到时候一碰,道宗的人不是死得稀碎?” 李通真诚点头,“顾师叔说得有道理。” 见顾留白一直不和自己搭话,静王妃倒是又有些气鼓鼓的,又忍不住嘲讽道,“你连黑狗血都不知道怎么用的人,居然还想着当道首了。” 顾留白笑了笑,道:“长安城里志向比我远大的人可多了,好多哪怕在烧窑的地方挑砖的,他们做梦都想静王妃嫁给他们呢。” 李通都忍不住咧了咧嘴。 顾师叔说的这倒也是实话。 静王妃刚想说话,突然之间吓了一跳,发出了一声惊呼,上方半空之中,突然有一个浑身赤裸的女子飘落下来。 这女子浑身油光光的,好像抹了一层猪油一样,但她的腹部被剖开了,里面的脏器一点都不剩。 她看着静王妃,突然咧嘴笑了起来。 第三百七十一章 长舌魅惑尸 1顾留白手里正好捏着那一张天心镇邪符,看着这浑身赤裸的邪煞女子从空中飘落下来,他想也不想,直接将这一张镇邪符丢了过去。 李通见状摇了摇头,说道,“顾师叔,这镇邪符不是这样用的。” 但他这句话才刚刚出口,那镇邪符打在那浑身油光光的女子身上,只听得一声凄厉的惨叫,那镇邪符打在女子双乳之间,直接就像是一块烧红了的木炭般嵌了进去,打出了一个洞。 这浑身赤裸且油光光的邪煞女子双手疯狂拍打,整个身体在空中乱飘。 “?”李通顿时愣住。 顾留白这时候有些懵的看着李通,“李通师侄,这挺好用的啊,你说不是这样用的,该是怎么个用法?” “它这…原本是拍在法器或是兵刃上,增加法器和兵刃的镇邪能力,令其能更好的破开这些邪祟的邪煞元气。亦可在凝形之中,沾染黑狗血,那才能当法器用。”李通艰难的咽了口口水,说完这几句,他才想明白怎么回事,“你这真气法门特别,所以才有此效,但宗圣宫自身也没这个手段,师叔你这…” “还有人!”静王妃是真被那浑身赤裸的女子给吓到了,她平生从未经历过什么真正的杀场,那些在神通法阵之中显得光怪陆离的东西她倒是不觉得可怕,比如那株结满果实的怪树她就看上去不害怕,但树上跳下个吊死鬼她就挺怕的。 可能是对这种人形的,真正如人尸身般的东西,她潜意识里就是害怕,不像人的鬼怪她就不怕。 这开膛破肚,浑身油光光的赤裸女尸从天空之中飘下来,她看见的那一刹那,真是差点吓尿了。 这种极为害怕的情况下,她感知本身就强,对人形的东西自然就越发敏锐。 顾留白和李通还没有注意到,她却看到一侧的空中已经有一个人形的邪煞飘了过来。 “这又是什么东西?” 顾留白顺着她手指所指看去,只见那是一名青衣道人,虽然他看上去是在空中飘荡而来,但实际身体下方有很多东西支着。 远远看去就像是在踩高跷,但看清楚了却根本不是那回事,而是有很多竹笋刺在他的身上。 一根根的竹笋扎透了他的身体,从他身上各处刺出。 但现在这些竹笋却反倒像他的腿一样在地上行走。 “顾师叔,这人应该是用笋刑杀死的。将人压在长出的竹笋上,让竹笋将他的身体慢慢洞穿。”李通寒声道,“这不是一朝一夕之功,在这个神通法阵布置之前,就已经实施,算好时候让这人死去,用于造煞。” 那名被开膛破肚的赤裸女子此时他倒是一点都不觉得可怕,恐怕是这神通法阵之中造出的最寻常的邪煞,但这名青衣道人临近,他却感到了强大的精神力量在澎湃,他马上提醒顾留白,“顾师叔,这人原本修为不低,又遭受这种死法,无比痛苦,怨念极深,这形成的邪煞远比这女尸厉害,你要小心。” “这白捡的师侄倒是听话。”顾留白听李通这么一说,就知道李通是真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能不出手就不出手。 顾留白现在对付这种邪煞也只有两种手段,要么就是戮天剑,要么就是李通刚刚传给他的天心镇邪符,所以心念一闪之间,他一道戮天剑就朝着那青衣道人斩了过去。 “宗圣宫的这种戮天剑要施展起来,是要真正的镇定,整体气机为剑,但凡道心有些恐惧和混乱都施展不出来。自古至今,宗圣宫那么多代传人,在这样的场景之下,随随便便就能动用戮天剑的,恐怕也找不出几个,顾师叔真是不世的天才。”李通见他剑气瞬间出手,心中顿时大为折服。他这人忠厚老实,很守规矩,之前喊顾留白师叔,完全是迫于道宗辈分的无奈之举,但此时,他心中喊顾师叔的时候,却已经有些发自由心了。 那身上长出诸多竹笋的青衣道人也知道厉害。 顾留白的戮天剑才刚刚破空斩出,他身上那些竹笋便疯狂生长,空中倒像是有数十柄青色长剑同时拦截这一道剑气。 这青衣道人邪煞果然厉害,数十根竹笋纵横交错,虽纷纷破碎,但是他身子下沉,这一道势如破竹的剑气受了阻碍,却是让他有足够时间可以闪避,从他上方飞了过去。 “顾十五,快…还有!” 这时候静王妃又害怕的叫出了声来,她声音都发颤了。 她玉葱般好看的手指点向一个巷道口,那巷道口在顾留白此时的视线之中,是生长着很多怪异的藤蔓,那些藤蔓一根根都有成人的大腿般粗细。 藤蔓一片叶子都没有,就像是巨蟒一样攀附在两侧怪异的建筑之上。 此时某根藤蔓的后方走出了一个下半身赤裸的长发女子。 这女子只剩半截衣衫,看衣衫像是劲装,也像是个女修。 她下体撕裂,不断的流血,在静王妃的惊呼声中,她张嘴朝着静王妃阴森的笑着,她嘴巴里面没有舌头,就是一个黑乎乎的洞,但看着静王妃的手指点着自己,她口中却是反而发出了声音,“都是你…不是你…我不会死…” 静王妃的脸本身就白,现在听着这阴恻恻的声音,她的脸更是白得像是羊脂白玉一般。 那下身赤裸的长发女子五官看上去还算美艳,但此时脸上的神色十分诡异,看着静王妃害怕,她将嘴巴张得更大,右手伸在口中掏了两下,掏不出舌头,却是掏出了一条凝聚的阴森元气,就像是一条黑色的长舌。 她扯着这条元气,左手却是在这条元气上拨动,竟像是弹琵琶一样弹了起来,发出了声音。 “顾十五!” 静王妃真的快吓尿了,她最见不得这种人形的怪物。 “你这八品也太极品了吧?” 顾留白忍不住嘀咕了一句,但见着那青衣道人和这下身赤裸的女子同时逼近过来,他也只觉得似乎抵挡不住,他马上也问身边的李通:“李通师侄,还有没有什么道门的手段可以教我?” 李通右手不自觉的动了动。 他本来想将手中的山鬼花钱法剑给顾留白,但感知那青衣道人和下身赤裸的女子身上散发出的阴气,他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自己这顾师叔虽然真气法门厉害,但毕竟只是七品,精神力甚至还没有他强悍,若是近身和这种级别的邪煞为敌,恐怕也抵挡不住,会被扰乱心智。 “暂且没别的法子,你只能用手段远攻,我们边战边退,若是这两个邪物近身,那我只能出手。”他深吸了一口气,迅速说道。 说话之间,顾留白已经一道戮天剑朝着那下身赤裸的女子斩了过去。 这女子居然不闪不避,就任凭这一道剑气打在她身上,她只管拨弄她口中那条黑色长舌般的元气。 噗的一声,这道戮天剑刺入她的身体,却并未透体而出,与此同时,她下身哗啦啦落出一大堆红白之物,她身上阴气稍减,但神色却越发诡异,那黑色长舌般的元气发出古怪的声音,“你也想透我么?” 这声音传来,顾留白虽然觉得诡异,但心中却是一荡,甚至出现了自己和裴云华、上官昭仪和裴云蕖在一起时的各种香艳场景。 “顾师叔小心!”李通的声音此时在他脑海之中如同雷音般响起,“此邪物居然有魅惑之能!” 顾留白回过神来,脑海之中那些令人身子燥热的画面消失的刹那,他发现青衣道人和这下身赤裸的女子距离自己已经近了。 这两个邪物身上的阴煞气息,就像是阴冷的雾气伴随着冷风一阵阵的冲袭过来。 “退!” 顾留白直觉不能让这两个邪物近身,他身影已经往后掠出,却发现静王妃还在当地不动,他瞬间止住身影,朝着那青衣道人斩出一道戮天剑,又一步到了静王妃身旁,连声问道,“怎么不走?” 静王妃颤声道,“顾十五,我腿软。” 只是这一句话的功夫,那青衣道人固然被他的剑气所挡,但那下身赤裸的女子却已经到了他和静王妃的身前只有五六步的地方。 那阴森森的气息冲到顾留白的身上,顾留白只觉得自己脑子又是一沉,他疯狂的运转真气,体内也是雷音震响,与此同时,他也顾不得妥当还是不妥当,直接伸手一揽,搂住静王妃的腰就往后掠了出去。 所幸静王妃身子也不沉,他和静王妃退得飞快。 与此同时,他脑子里倒是不自觉的生出一个念头,“静王妃这腰也好细。” “住手!” 也就在此时,他和静王妃身后的一条巷道之中,却是响起一声愠怒的厉喝。 伴随着这声厉喝,一名身穿黄色道袍的道人掠了出来。 顾留白刚刚转头,还未看清这道人长什么模样,只见这道人手中已经打出一团紫色的雷火。 轰! 这一道雷火落在那下身赤裸的女子身上,那女子发不出声音,整个身子僵在当地,浑身不断乱颤。 只是数个呼吸之间,只见这女子浑身肌肤裂开,一道道紫色的光焰爬满全身,她整个身子便委顿下去,慢慢变成流散的阴气。 第三百七十二章 我主打陪伴 这一个黄袍道人一道雷火击溃那下身赤裸的女子邪煞,却不去看那半空之中被许多竹笋顶起的青衣道人,而是一脸寒意的看着揽着静王妃的腰的顾留白,沉声道,“还不放手?” 顾留白这时候才看清这人的面目。 这人是个俊秀的道人,看上去就是三十岁左右的年纪,不过厉害的道宗修士都是驻颜有术,听着这人的声音,他就觉得这人不止三十来岁。 顾留白年纪虽轻,但关外形形色色的人见得多了,一天到晚和那些奸诈关外商人和马贼打交道,他可也是个真正的人精。 他一眼这人的脸色,就知道这人应该也是静王妃的某个爱慕者,看到自己揽着静王妃的腰,心里肯定是嫉妒得发狂。 他原本就不是故意想占静王妃的便宜,但现在被这人一喝,他倒是不想马上撒手了。 偏偏这时让他也没有想到的是,静王妃在他身边轻声道,“不要放手,你扶住我,我要缓缓,我站不住。” 长安城里的那些个女子,有的怕老鼠,有的怕蛇,有的怕虫,她什么蛇虫老鼠都不怕,就偏偏怕这种尸体,现在倒好,这种诡异的尸身邪煞一个接着一个,她这不就是像怕蛇的人掉在了蛇窝里? 她觉得顾留白只要一松手,自己肯定得摔地上,爬都爬不起来。 “你!”黄袍道人眼见顾留白居然还揽着静王妃的腰,他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冲云师叔。”李通此时却是对着黄袍道人行了一礼,十分欣喜,“想不到你居然赶来了。” “也是冲字辈的?”顾留白心中一动,这时候这名叫做冲云的黄袍道人却是声音微寒道,“李通,你看他成何体统?” 李通知道方才顾留白也是无奈之举,而且他和顾留白与静王妃离得近,是十分清楚的听到了静王妃的话语,他便老实解释道,“此乃王妃的吩咐,我做不得主。” “她的吩咐?”黄袍道人如受重击,脸色都瞬间变得苍白。 顾留白忍不住咧嘴,他先行斩出一道剑气逼停那青衣道人,同时问道,“李通师侄,这位道友是何方神圣?” 李通也是老老实实道,“顾师叔,冲云师叔师承白云观,是白云观掌教亲传弟子。” 顾留白笑了笑,“那冲云道友辈分也不低啊,冲云道友,你手段不俗,显然也是为救静王妃而来,怎么又停住不出手了?难不成你那雷火用了一次,你就没这本事了?” 冲云看着他的手放在静王妃的腰上,他觉得顾留白是真该死啊,他此时心里比自己腰上中了一剑还难受。 那半空中的青衣道人顿时成了他泄愤的对象。 一道紫色描金的符箓从他的衣袖之中发出,瞬间汇聚他体内涌出的大量真气,化为一道紫色雷火。 轰的一声,那青衣道人身前交错数十根竹笋都没有用,直接上半身都被炸掉了。 李通知道顾留白可能不清楚这种白云观的手段,便对他轻声解释道,“顾师叔,这是白云观的紫霄雷符和风火剑的手段,紫霄雷符原本就是我们道宗诛邪至宝,用白云观的风火剑打出,威力更是倍增。” “是厉害。”顾留白倒是真觉得这手段厉害,那青衣道人此时整个身子都彻底融化一般,变成道道阴气流散。 黄袍道人冲云却是恨恨道,“他连黑狗血怎么个用法都弄不明白,李通你和他说这些作甚!无异于鸡同鸭讲。” 这冲云越是愤恨,说话语气越是差,顾留白就只觉得静王妃的腰摸着是真舒服。 腰肢又细,衣衫里的肌肤似乎又滑。 这哪是什么大婶啊。 裴大小姐、上官昭仪和云蕖的腰也不过如此嘛。 他笑眯眯的看着冲云,一点都不生气,道:“冲云道友,原来你在我们说黑狗血的那时候就到了,就一直没有出来,一见我们扛不住,便火急火燎的冲出来,冲云道友,你真是讲义气,多谢了。” 李通嘴角微微抽搐。 顾留白这么一说,傻子都看得出来冲云的小心思,这冲云应该是那时候已经到了附近,但想要乘着他和顾留白没有办法应付的时候便天神下凡一般,在静王妃的面前好好表现,来一出真正的英雄救美。 但现在可好,出力是出了,但揽着静王妃的腰的,却是顾十五。 冲云原本脸色苍白,此时听到顾留白这几句,他顿时羞臊得满脸通红,急忙辩解道,“我只是在远处听到你们的对话而已。” 顾留白一本正经道,“不错,我就是这意思。” 冲云一滞,一时不知道怎么接口。 这时静王妃看了顾留白一眼,扭了扭腰,顾留白懂得她的意思,顺势放开了手。 那些人形的邪煞没了,静王妃觉得自己又行了,但顾留白缩手之后,她却觉得还有点站不住,忍不住又扯住了顾留白的衣袖。 原本看到顾留白的手放下了,冲云松了一口气,但下面这一刹那,静王妃扯住顾留白的衣袖,显得十分亲密的样子,他的眼角都差点直接瞪得裂开了。 这顾十五真该死啊! 他在心里头哀嚎。 李通感知着冲云身上真气的散逸速度,却是也忍不住皱起眉头,道:“冲云师叔,这神通法阵可有破法?” 冲云虽然辈分比他大,但他暗恋静王妃多年,自然知道平日里帮静王妃驾车的李通到底是何等样的人物,听到李通如此发问,他心里虽然在哀嚎,但也丝毫不敢怠慢,马上就道:“这一场生祭十分宏大,所以才直接形成这样的造煞局面,我以我观的破虚法门冲入其中,虽可以进出自如,但这一阵过来,我看清楚了这阵势的邪煞元气流动,王妃的气机已被这神通法阵锁定。” 李通心中刚燃起的希望瞬间被湮灭。 他深深皱着眉头,道:“只能见邪诛邪,没有将她带出去的破法么,只是冲云师叔,你这真气在此间损耗也十分剧烈,恐怕也撑不到很长的时间。” 冲云点了点头,神色却是平静了些,“是我师尊让我过来的,既然他老人家让我过来,我想他自然会看着此处,应该不至于有大碍。” 李通瞬间又有些惊喜,“你师尊出关了?” 冲云微笑起来,道:“是,我看到他出现在我面前时也是十分惊喜。我来时路上便觉得,他让我过来而不亲自过来,应该是此次妖人用生祭法门虽然催动了如此宏大的造煞局面,但这妖人应该只是掌握了生祭催动神通法阵之法,或许又借用了一些前朝布置这法阵的神通物的伟力而已,他本身可能并非八品大神通者,所以这神通法阵运转时间一长,可能主持这法阵的人,也经受不住这种法阵的精神力量反噬。” 李通心中略松,道:“如此甚好。” 静王妃此时扯着顾留白的衣袖,终于不怎么腿软了,于是她又忍不住冷讽道,“好什么呢?我们倒是还好,那李琛他们那些人好不好就难说了。还有那个圆脸的叫什么?平时不是你们这些人里面最厉害的,怎么到了出了事情的时候,人影都不见” 李通想到李琛等人恐怕已经开始折寿,他瞬间也觉得一点都不好了。 尤其是听到静王妃提及那圆脸道士李源,他心中就又是一沉。 之前情况紧急,他的确没来得及往深处想。 若论杀人对敌,李源是他们这伙人里面最厉害的,而且神通法阵形成时,他原本就在天青赌坊附近,按理而言,他这时候怎么都要赶到静王妃的身边了。 难道有什么特别厉害的邪煞,能够让他都应付不了? 这时候顾留白却轻声问了一句,“李通师侄,这意思是,这个神通法阵会始终跟着静王妃的移动而移动,除非法阵消失,否则我们无论朝着哪边走,哪怕有法门可以断清方位,其实也是根本无用,走不出去的?” 李通为人厚道,有问必答,当下点头道,“的确如此。” 冲云听到顾留白这么出声,却是嘴角泛起冷笑,“身为宗圣宫的真传,都妄想道首了,就连这些都弄不明白,连些最普通的诛邪手段都没有,你留在这里有什么用,你还不如乖乖听我的话,离开王妃身边,找一处地方躲着保命去吧。” 李通自然觉得此时是同仇敌忾的时候,冲云这么说十分不妥,但他还没来得及说话救场,顾留白却是已经笑了笑,道:“李通师侄方才都和我说了,此乃盛世,盛世里你修那么多诛邪手段作甚?诛邪手段这么厉害,是不是用了就能打赢整个沧浪剑宗?” 听着他的前半句话,冲云眉梢挑起,他就想出声训斥,但听到后面半句话,他却是一愣,瞬间说不出话来。 其实当日曲江一战,他也是在江边的一辆马车之中看了个仔细。 他扪心自问,换了自己上去,绝对不可能战胜包括崔白塔在内的那么多沧浪剑宗修士。 “我入门宗圣宫没几天,这些个道门的手段没来得及学也正常。但是我给宗圣宫和整个道宗长脸了啊。”顾留白笑道,“这些年道宗被诸多剑宗压得喘不过气吧?朝堂之中那些坐镇高位的人,都是出自那些剑宗,不是出自道宗的吧?现在我们道宗的人一战就将剑宗为首的沧浪剑宗给打得溃不成军,你说解气不解气?” 冲云被说的脸色发白,心里只是生气,但不知道怎么反驳。 顾留白却是又微笑道,“不过在这种神通法阵里面,我的确和你所说一样,不通诛邪法门,实在一点用都没有,不过我也有自知之明,我主打一个陪伴。” 冲云听得目瞪口呆。 顾留白认真道,“等会有厉害邪煞杀来,冲云师兄你可小心对付了,你放心,我会好好陪在王妃的身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