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喜农家科举记》 第1章 哪来的野丫头 放眼望去,没有巍峨的城楼,没有漫天的硝烟,也没有奔走的战马。 魏铭看着高高矮矮的土丘、光秃秃的树木、干涸的池塘,抓起手边的黄土扬了起来。 黄土变成了细尘,揉进风里。 三天了,他终于明白一件事,战死沙场的太子太师魏铭真的死了,饥肠辘辘、衣不蔽体的十岁男孩魏木子又活了过来。 老天爷是觉得他上一世兢兢业业、宵衣旰食、为国捐躯,做得不够吗? 魏铭闭上眼睛,死前的情形总还能浮现在眼前—— 那是定兴十一年隆冬,是他以文臣出身驾铁骑领兵的第七年。 开封滴水成冰,百姓都说,自大兴朝退至长江南之后,开封一年冷似一年,今岁他领兵收复,已初见回暖。 可他还是觉得冷,寒气像是能透过皮肉直接渗入骨血,后背的伤似乎冻到开裂,三个月前的刀伤终于有了机会释放威力,他知道自己寿数所剩无几。 四十六岁,不算多也不算少,多了少了又如何,都将是一场空。 “督台!别睡!熬过这一夜,金陵派来的太医就到了!” 金陵离开封,太远了,等不到的 可他还是勉力撑起了身,静坐半晌,由着人替他披上大氅,摇摇晃晃地向帐外走去。 “督台,外间冷”他抬手止了没说完的话。 撩开外帐,风雪迎面给他一击,他堪堪立住,白茫茫的天地尽收眼底。 死在雪中,倒也应景。 四十六载匆匆而过,他一辈子都在为朝中庸腐奸佞之辈丢掉的河山打拼,从黄河沿到长江边,从秦岭脚到太行脊,那些人割让、逃遁,他坚守、收复,他守住了多少城池,打跑了多少胡虏? 马不停蹄地平定叛乱、收复河山,如今失地虽未完全收复,可北边的鞑子、瓦剌皆元气大伤,连连退败,便是他死了,也有人能继他之业,恢复从前的大兴。 只可惜,他终究是看不到了。 他要死了,被郡主妻一刀插在后背,被狠狠诅咒要下阿鼻地狱,好不容易从鬼门关逃出一命,又在寒冬腊月摔下马背,是真的活不了了。 然而这苍茫的天地之间,他连一个亲人都没有,只有伴他驰骋疆场多年的老马在哀鸣,嗜血的铠甲沉沉欲坠。 他感到了生命的流逝。 如果再有一世,他能否换个活法? 可是国将倾覆,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说到底,是那些庸腐奸佞结党营私作祟!若非是他们,大兴便是飘摇,也不至一朝崩塌! 若是重活,他是再不要给这些奸佞机会,他要将他们连根拔起,团团烧死,一个不留! 这样,大兴的江山便不会丢失,百姓不会流离失所,他也就能换个活法,不至如此孤苦吧! 仰头望天,鹅毛般的大雪将天地遮蔽。 魏铭从白茫茫的天地间,看到了无边无际的黑暗,那时他以为,一切终结了,没有重活,也没有再来一世 然而,他睁开眼,回到了十岁那个饥荒年。 “木子!四十八号!到咱们了,快拿桶来!”鸟雀般细又亮的声音响起。 魏铭一下被唤回了神思,垂眸看着跑前跑后的黄毛小丫头。 小丫头是他刚回来那天顺手救的。 他在院中听得有痛呼传来,拉开门看去,一眼瞧见倒在门口的小丫头。 她衣着破碎,焦黄的脸上嘴唇又白又干,干瘦的胳膊抱着两条流血的腿,见他开了门,连忙死死扒住,“救命!救命!” 话音一落,后面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路上全是饥民,他不敢犹豫,立时将她抱进了门里。 婶娘跑来看,一眼见着这情形,倒抽一气。 他还想说句什么,要留这丫头一时,婶娘却先开了口,“不能让她出去,会要命的!要命的!” 他闻言松了口气,小丫头听了这话,似要哭,又没哭出来,哑着嗓子,“傻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谁家男人在婆姨耳边说情话! “你父母兄弟果真都不记得了?”他问。 “不记得了!”她道,“从来就没记得过!”她说着顿了一下,声音低了几分,“我只记得我师父、师娘、师兄。” “你师父师娘师兄?现在何处?”魏铭挑了挑眉,上次婶娘问她来历,她可没说。 “都在家呆着呢!”她答得随意。 “那你何不去寻?” 她忽的哈哈笑了两声,瞧着他无奈道:“我怎么寻呀?我没有系统,也不会反穿!傻木子!” 什么叫系统?什么是反穿?! 魏铭活了这么大把年纪,不知道这两个词和寻人有什么关系? 他还想接着问,她忽的拉了他,往一旁一颗大树后去,“快快,躲过来!” 魏铭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看见村里一个老婆子带着孙子出现在前边的路上。 “是老朱婆和东财,我没认错吧?!” “没认错。” 老朱婆此人奸猾狠心,把家里的孙女全卖了还钱,还拐过旁家孩子,后来被村人闹上门过。 出门前,婶娘再三嘱咐崔稚,见着老朱婆跑远点,也难怪她急慌躲树后面。 不一会,老朱婆和孙子东财就跑没了影。 “这老朱婆带着孙子,往哪跑呀?跑这么急?”她踮着脚、伸着脑袋问,害怕是一点没有,好奇倒是长了满脸。 “赵塘村吧。”魏铭记得朱家正是里长赵功的狗腿子,只是现在,赵功似乎还不是里长,那老朱婆做什么去呢? 他对老朱婆的兴致,远不如问清楚崔稚这个小丫头的来历。 只是村里来路的方向,走出来一大群人,扛着锄头拿着锨,不是去干活,倒像是吵架去。 崔稚呀了一声,赶忙过去看。魏铭只好跟着她,离着这群人还有十丈远,就听见了他们吵嚷。 “咱们的粮食都进了赵家人嘴里去了!赵功这个粮长就是看油的耗子!能剩什么下来?!咱们这回说什么,都得把粮食抢回来!” “对!抢回来!不然还不知道,能不能撑到朝廷的粮食来!” 魏铭顺着村里人的话回想了一下。隔壁赵塘村的赵功,现在似乎还是个管粮食的粮长,并非后来统管一百一十户人家的里长,知县在朝廷赈灾粮之前先下发的应急粮,现在都在赵功手里。 赵功自私又贪婪,每日只发一碗稀汤薄水打发众人,也难怪村人都吵着去要粮食。 他这边正琢磨着,忽觉肩上一沉,这才发现崔稚把自己手里提得半桶水,倒进了他挑着的水桶里,连招呼都不答一声。 她这边倒完,提着空桶嘿嘿一笑,“木子你先回去,我跟去瞧瞧!” 说完扎进了人堆里。 哪来的野丫头?倒是个浑不怕的!魏铭失笑。 一篇欢欢喜喜的经商科举种田文,希望大家喜欢! 更新时间:每天中午12点~崖崖很准时的,约起来~ 第2章 没粮的古代农村 放下水去寻人,一路寻到了赵塘村村口,发现自己村里的人都被吆喝了回来。 “你们绿亭村反了是不?!粮长替四个村管粮食,旁的三个村都没闹,就你们绿亭村比人横!” 赵家的男丁各个身强体壮,瘦弱的绿亭村人根本不能抵挡,还被反说成了造反派。 “你们赵家不要欺人太甚!仗着男丁多欺负人!我看赵功就是把粮食” “再胡说?!明天别来领粥!” “你们敢?!凭什么?!那是县太爷发给大家伙的粮食!” “凭什么?就凭你今天在这耍横!” 你一句我一句,两拨人又冲了起来,魏铭一眼瞧见一个细瘦的身影躲进了池塘边的烂苇丛里,毛茸茸的黄毛揪揪在苇棒间完全不显突兀。 魏铭绕过人群,将她抓在了手中,她赶忙顺手拉他蹲下,“傻木子,快蹲下,咱们就吃瓜好了,别挨了打!” 魏铭左右看看,“哪来的瓜?” 崔稚做出一副手捧大瓜的样子,嘴里还砸吧砸吧,“吃着瓜看着热闹,是不是很完美?你记着点,吃瓜就是看旁人热闹的意思,明白不?” 魏铭似懂非懂,不知道她脑袋里哪来这么多稀奇古怪的词。 他问她,“那你跑来一趟,就是为了吃瓜?” “当然不是!”她挑了两条细眉毛,“我是为了粮食!每天半碗稀粥,我快饿死了!” “粮食要来了?” “没有!”她哼了一声,东张西望看人打架,“赵家男人真的多啊,而且都在门口等好了,咱们村的人连门都没进去,就被撵出来” “住手!都住手!里长来了!” 崔稚的话被打断,堤西村来路上,几个人围着地排车上的老人直冲这边而来。 时隔三十多年,魏铭已经对这位老里长没什么印象了,倒是崔稚在旁边问他,什么是里长,同粮长又是什么关系。 他奇怪于崔稚问这个,还是解释道:“一百一十户为一里,里长统管这一里的钱粮公事,但粮食由粮长专管。不论里长还是粮长,须得出自家底殷实、人丁兴旺的家族,十年论选一次。[1]” “村干部呀!”崔稚露出恍然的神色,突然问过来,“你这番话说的,像个读过书的人,你以前读过书吗?” 魏铭心想自己不止读过书,还从秀才一路向上考到进士,读过的书怕是比着小丫头吃过的盐都多。 “饥荒前念过两年社学。” 她长长“哦”了一声,说着“甚好”,又把注意力放到了里长身上。 里长两鬓发白,少说也有知天命的年纪了,他一到,绿亭村的人全都同赵家人撕捋开,向后退了一步,倒是赵家还有些不依不饶的年轻人,骂咧推搡不停。 “都各退一步,不要生事!”里长起了身,走到两方中间。 “里长来了正好,你老爷子给评评理!赵功家里管粮食,咱们本也没什么说的,但他们家偷粮食!俺们村有人看见他家夜里偷偷运粮出去!” 说话的是绿亭村的郭天达,可巧就是魏家隔了一片菜园子的邻居。 他说了这话,赵家人可不愿意了,“运粮怎么了?自家的粮食不能运?倒是你们村的人,半夜乱跑什么?!” “谁知道你们运的是自家的粮,还是公家的粮?!” “嘿!那你们就知道是谁家的粮了?!” 这事还真说不清楚,两边又吵了起来。 苇丛里,魏铭听崔稚嘀咕,“没证据,说破天也白搭。” 魏铭挑了眉,“你还知道证据?” 崔稚嘻嘻笑,“我知道的多着呢!这些话我只告诉你,你可别告诉别人!” 两村的人还在吵,魏铭听了她的话心念一动,“为何?” “因为你才十岁呀,小学生的年纪,话说出去也没人信,不然我被当做异类,被抓了怎么办?” 这话说得魏铭心头快跳一下,一旁吵架、打架、劝架、拉架乱成一团,他全不在意,“为什么是异类?” 崔稚突然转过来,朝他呲牙咧嘴,“因为我已经26岁了!你信不信?!” 魏铭心里咯噔一下——信! 他刚要追问下去,里长颤抖的喊声打断了所有人的话,“都闭嘴!”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说不清了!吵也没用,打也没用,这事就这么揭过!绿亭村的人全都回去,不要再吵闹!” 话音一落,绿亭村的人各个露出不服的表情,赵家人倒是挑眉晃头,甚是得意。 只是老里长又开了口,“赵家人回去替我转告赵功,粮食是公家的,乱动可是犯法的事!我老头劝他,早早把粮食发到各家手里的好!” 说完,也不管赵家枣核噎了嗓眼的惊讶样,转头就走。 里长这边走了,绿亭村的人自也不闹了,朝着赵家人脚下使劲“呸”了几口,也走了。 赵家人气得骂,骂绿亭村,不忘捎带着里长,“让这老头再横一年,明年轮选,咱们赵家人成了里长,看他还嘚瑟不!” 骂声渐远,崔稚砸吧砸吧嘴,看得津津有味。 看来古代农村跟后世农村区别也不是很大,都是谁家有钱有丁,谁家就占据了权利的上头,而拿住了权利,又高人一等了。 她从前跟着师父下乡采风,也是见识过的,现在要亲身经历一番,可要看清形势再行事。 崔稚要站起身来,谁料却被魏铭拉住了手腕,只听他道:“你刚才的话还没说完。” 崔稚都要忘了,“我说什么了?26岁那个?” 见魏铭认真严肃的点头,她哈哈大笑,刚要说什么,就见远处两个人东张西望地走了过来。 老朱婆和她小孙子东财! 崔稚心思一动,立时又蹲了回去,还扒拉了苇子挡在前边,“嘘,别说话!” 这次老朱婆和东财没鬼赶似得跑路,走的却也不慢,一直张望着前后左右,不多时走到了崔稚和魏铭藏身的地方。 “快快,赶紧走!别叫人瞧见了!” 瞧见什么? 崔稚定睛往两人身上看去,只见那老朱婆怀里像是揣着什么,捂得严严实实,怕被人瞧见。 崔稚看得正疑惑,老朱婆的小孙子东财忽的拉了老朱婆一把,“婆,掉了两粒米!” 米?! 崔稚一下明白大半。 难怪村人去赵家,赵家男丁都在门口拉好架势等好了,原来关窍在这! 果听老朱婆道:“快拾起来!抠烂的赵家,一回比一回给的少!呸!” 东财听见她骂,问,“那下回还去他家报信吗?” “小点声!” 老朱婆连忙扭着头四周看了一圈,眼见一个人都没有,赶忙道:“报!怎么不报?!先把米粮得了再说!等到得的差不多了,再跟着那些人抢粮食去,两头都得!不能光让赵家把好处捞了!” 婆孙俩说话的工夫就把米捡了。 崔稚一路目送老朱婆和东财远去,小心思盘算不停,一转头,被魏铭探究的眼神吓一跳。 “傻木子,你盯着我看干嘛呀?咱们现在得想法把粮食搞到手里,该盯着这老朱婆才是!” 注[1]:本文架空,借用部分明朝情形。明朝里长为十人,每年轮换,十年重选十人,此处简为一人任十年。 第3章 逃不过的真香定律 崔稚不知道傻了吧唧的魏木子为啥盯着她看。 木子是个好孩子,她刚一穿过来,差点被那些两眼抖着绿光的饿死鬼给吃了,死命地跑,跑得两腿发麻,倒在路边,眼看身后的人要追了上来,就是木子一把将她拉进了自家院子里。 木子姓魏,家里只剩下婶娘、两岁的堂妹和两间土房。 就是这样朝不保夕的人家,竟也愿意把官府发的两碗稀粥,分她半碗。 她感激。 上一辈子,她就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师父师娘可怜她,将她领回家中,打扮的漂漂亮亮,喂得白白胖胖。 师父是岭南顶尖美食大师,门下弟子无不是本有一技之长,才敢拜到师父门下,而她轻而易举,就捡了个漏,还是关门弟子。 事实证明,走后门进来的,确实难和凭实力上位的匹敌。 好在师父只把她当女儿养,要求不高,又恰巧上完大学就到了新媒体时代,她凭着一条师父师兄养出来的金舌头,成了美食主播,倒也在美食界混得风生水起。 穿越前,她刚发掘了一家藏在巷子里的牛肉火锅,打开直播深夜放毒,骂声和飞机大炮一起轰来,她乐滋滋地开了瓶起泡酒助兴,真是好嗨哟! 好嗨哟的结果就是,一出门她就撞到了路灯上,然后老天就把她罚到了这个无粮古代! 直播间里一堆人不知道炸没炸,这家牛肉火锅也不知是被她搞火了,还是搞瞎了。 这不重要,她想师父师娘师兄啊! 昨日她试着把嘴巴闭成河蚌,心道不吃不喝饿死了,是不是就回去了。 然而看到半碗稀粥,“真香!” 显然,她穿不回去了 幸而魏家人好。 相处三日,木子每天致力于发呆,一不留神就陷入沉思,话很少,没什么坏心眼;木子婶娘田氏又是好说话的,温温柔柔地从不高声言语;妹妹小乙才两岁,大眼睛眨巴眨巴就叫人心疼。 崔稚立誓要带着魏家过好日子,这不是一个穿越女该做的吗? 她回头去看木子,这才发觉他今日的话尤其多,发呆也比前两日少。 “你今日开窍了?”崔稚笑问。 见木子谨慎地点点头,崔稚抬手到了他脸前。 “你还是继续傻吧!”她伸手弹在木子额头上,直把木子弹得一皱眉,她又道,“等着我把粮食弄回来!” 说完,也不再管他,腾腾两下跳出苇子,追着老朱婆和东财去了。 老朱婆和东财前边走,崔稚蹑手蹑脚地跟在后边跟了一段路,老朱婆怀里的米又掉了,这次掉得不少,她和东财都蹲下捡米。 崔稚想想家中小乙饿的直哭的样子,再想想里长的不作为,绿亭村人的愤愤不平,心里下了决断,轻手轻脚直扑那婆孙俩而去。 她现在是身轻如燕,老朱婆光顾着嘀嘀咕咕,根本没发现她。 崔稚凑准时机,只看掖在老朱婆裤腰那团包裹,手一伸,一把拉住,拽了出来。 “啊!”老朱婆发出一声猪叫,“哪来的贼羔子!” 崔稚回头看她一眼,把米袋往怀里一揣,拔腿就跑。 老朱婆急得来不及拾米,推着东财赶紧去追。 “贼羔子!抢东西!站住!” 崔稚只闷了头往前跑,追着前边一伙去粮长家讨粮食不成的人去。那伙人还没散,正围在村中央的一个大榆树下边说话。 崔稚一眼瞧见他们,就往人群里钻去。 东财跑得急,眼看就追到了崔稚身后,“你还我家的米!” 这话一出去,众人都往崔稚怀里看去。 崔稚也不掩藏,将米袋子亮出来,“你家的米?你家哪来的米?!” 东财被她问得,张口要回,后面老朱婆跑了过来,喘着粗气截住了东财的话。 “拿钱跟人家换的!怎么滴!”老朱婆理直气壮,眼见崔稚面生,又是一副六七岁小孩样,骂她,“死丫头,贱丫头,这就扭你去官府!快把粮食还给我!” 她想吓唬崔稚,崔稚只等着她骂呢! 当下一扭头,朝着众人道:“老朱婆就是想堵我的嘴!我偏要说,这袋子米,是粮长给她的!给她通风报信的赏!” 通风报信的赏? 这群人一听,全瞪了眼。 郭天达是这群人里说话作数的,他上前两步,“老朱婆,是不是你报信?!” 老朱婆赶忙道不是,说了两声就被人截了话头。 “郭二哥!不是这婆子还有谁?!上一回咱们往赵家讨米不成,我媳妇可是看见朱婆子在咱们前头往东去了!” 当下又有一个人,说上一回,瞧见朱婆子鬼鬼祟祟。 朱婆子却一个字都不认,“怎么滴了?!还不让人出门了!我这粮食就是拿钱换的!” 崔稚见她咬死不认,眼睛咕噜一转,转到了东财身上,戳了东财一下,做了个鬼脸。 “略略略!跑这么慢!你真能跑去粮长家报信?!” 东财才多大年纪,哪能经得住她这么一激,立时反嘴,“怎么不能?!我都报两次信了!” 东财嘴巴一秃噜,这群人还有什么认不定的? 中间夹着的几个妇人,手脚麻利地很,直接把老朱婆捉了,抽了腰带绑在树上,东财也被绑到老朱婆腿上。 老朱婆气得大骂:“你们没本事抢粮食,倒是怪到我头上来了!欺负一个老寡妇!不要脸!” 她再骂也没用,一伙讨粮食的人根本不理会她,只道:“去老朱婆家把黑心粮食都搜出来,分给大家伙!” 一伙人气愤不已,要去老朱婆家搜刮。 崔稚一看,这重点不对啊! 现在抓了通风报信的人,不得赶紧筹谋着,怎么再去粮长家把粮食讨回来吗?去老朱婆家这么要紧干嘛?! 她脑子呼啦啦转,想着怎么把这群人喊住,就听老朱婆骂那群人不得,转而骂起她来。 “你个死丫头!你哪来的流民!村里不许有流民!这就把你卖勾栏去!” 崔稚一听这话,正好给了她开口的机会,也同老朱婆吵起来,“我才不是流民!我是魏木子家的亲戚!” “谁信你?!瞎胡说!他家都快死了绝了吃不上饭了!还有口粮收留你这个死丫头?!” 朱婆子不亏是有粮食吃的人,脑子反应快得很。 崔稚虽然饥肠辘辘,可嘴皮子不笨,直接回她:“我表姨母就爱收留我,干你什么事?!” 她说表姨,旁边一个老妇人反应了过来,“你表姨母是木子的婶子,田氏?” 崔稚赶忙点头,这是田氏教她的说辞,她眼见那几个男人还商量着要去老朱婆家,赶忙道:“刚才,木子说讨不到粮食,肯定有人通风报信,这才让我出来盯着的!他说抓了报信的人,上门去讨粮食就成了!” 第4章 土味好名字 崔稚赶忙把自己的办法说了,拿了木子当幌子。 好歹木子也有十岁了,灾年之前,也念过两年学堂。方才他解释里长的时候,很有几分学霸气质,村里人应该知道。总比她这个六七岁的黄毛丫头,说话让人看重些。 虽然在她眼里,木子就是块木头,一天24小时,有20个小时不在线。 刚才那个老妇人又问她,“这都是木子说得?木子哪去了?他可有说用个什么法子讨粮食?” 老妇人像是能说得上话的人,她这么问,郭天达就走了过来,喊了一声“娘”,老妇人让他不慌去,只看着崔稚又问了一遍。 “是木子说的,木子去哪了,我也不知道。但是木子说,要是有人把粮长家的人都引走,就好了!” 崔稚心道她能说的,也就这样了,再说多了,怕是超出木子的认知极限了。 她准备看看这些村民怎么施行,再趁机出点小主意,就听一个妇人笑道:“木子来了!正好问他!” 言罢就见来路上,木子步履稳健地跟了过来。 魏铭紧赶慢赶,终于追了上来,一靠近瞧见这情形,吃了一惊——老朱婆和东财都被绑到了树上,一村的人都围在小丫头身边。 这也罢了,齐齐往他身上看来是怎么回事? “木子,木子快过来!有人通风报信的事,是你想出来的?” 魏铭这一听,明白过来,但见村里人都看着他,崔稚夹在人群里,朝着他噼里啪啦一通眨眼,心下觉得好笑,面上不表。 “嗯。” 他应了一声,眼角瞥见小丫头大松了口气。 用他的名义倒是用得溜 郭天达将他拉到身前,“好孩子,读书好就是得用。夫子有没有教,怎么把粮长家的人引走?” 夫子恐怕没这么能掐会算,魏铭暗想,答道:“声东击西。” “这却是个什么意思?你仔细说说!” 魏铭没急着开口,目光落到了崔稚脸上。 既然是她起的头,想来她是想好了法子的。 果见她呵呵笑了两声,小孩说笑话一样,道:“要是官府又来发粮食了,赵家肯定去抢!” “咦?要说发粮食,那赵家人,还不得比抢着投胎还要紧?这小闺女脑子倒是快!” “可不咋地?到时候他们家都空了,咱们去他家讨粮,还不跟去自己个儿家一样?” 一伙人都笑起来,郭家婆婆还慈祥地摸了摸崔稚头顶上的黄毛揪揪,问她,“你叫什么名?跟婆说说?” “崔稚。”崔稚扬了小脸。 郭婆婆笑眯了眼睛,“哦,翠枝啊!好名字!” 她身后二儿媳妇刘氏还道:“咱们村有翠花、翠叶,这回又来个翠枝,可正好!” 崔稚眨巴着眼傻了一下。 魏铭忍俊不禁,听她嘀咕道:“真是土味好名字” 郭天达倒是没空理会这些,问了一句,“找谁去?赵功这么精明,会信谁?” 大家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魏铭不急不慢地看向崔稚,见她小手一指,指到了骂骂咧咧不停的老朱婆腿上。 “东财去!” 她果然都是想好的。 赵塘村,粮长赵功家里,一大家子十几个男丁,蹲在院里喝稀粥。 “绿亭村都荒成什么样了?一村的男丁没有我赵家的人多!还敢上门讨粮食?” “泥鳅想翻船——不自量力!” “咱们还每日里赔上多少柴火!喂狗还知道看个门呢!明天不给他们发粥了!” 粮长赵功放下手里的碗,抹了一把嘴。 “粥水照发,但是再发几天,都是咱们说了算!我本来还想着,把糠发给他们,现在算了!” 赵家人都跟在赵功声后应和,有个胆小点的问:“里长知道了,别上县里告咱们一状吧?” 赵功的儿子赵宝建扬了头,“王老头这个里长也干了八九年了,还不该退?等他退了,按粮按丁,那是要我爹当里长的,他现在敢告,以后有他好看!” 赵功瞥了他一眼,“这么大声干嘛?没得出去张扬得罪人!” 赵宝建却不怕,“爹,你老说什么是什么,反正这事雷打不动!” 一院子的赵家人哈哈大笑,笑声没停,有人拍了门。 “谁啊?”赵宝建上前开了门,一低头看见东财。 “咦?你小狗崽子?跑回来干嘛?还想要粮?下回再说!” 方才打发老朱婆费了不少口舌,赵宝建想到那个难缠的老婆子,就烦得慌,连带见着东财也没好气。 他有没有好气不重要,东财直接把村里人教他的话喊出了口。 “县太爷又来发粮食了!到北头的堤上了!俺们村的人得了信,全去抢粮食了!俺婆让俺来说的!” 东财说完,一句废话都没有,扭头就跑。 刚才村里人说,如果他不好好报这个信,就把他捆树上一天一夜,现在他报了信,不用捆树上了! 东财转眼跑没了影,赵家人想多问一句都没有。 一家男丁互看一番,直把手里的碗一放,砰砰响。 “走!抢粮食去!” 说话间,院里尘土飞扬,一个人都没了。 跟着东财过来的两个绿亭村人,一见着赵家人投胎一样地往北头的堤上跑去,差点笑出了声。 携了东财跑回去给村里人报信,村里人早就翘着脚、伸着头等着了,这下见着旗开得胜,各个脸上笑开了花。 郭天达是村里的年轻一辈里说话办事稳重的,当下由他领着一拨人先奔赵家去,再让另一拨人兵分三路,一拨去把村里各户集中起来等着分粮食,另两拨再把西边的酒溪庄和西北边的堤西村的人喊来,大家共属一里,绿亭村的人抢粮食,不能抢了人家的口粮。 崔稚看得直点头,一转眼,见魏铭不知何时背着手站在人群外,老大爷看下棋一样,还观棋不语,赶忙拉了他,“你也跟着去呀!” 他回头看了自己一眼,“跑不动。” 崔稚不知道说什么好,郭婆婆在一旁呵呵笑,“别催他,他刚想了这么个好主意,肚里一碗稀粥早没了。” 崔稚对这个解释竟然无可辩驳。 不过这次,木子倒是给她正经帮了忙。 她回头去看木子,发现木子又开始发呆,望着人群离去的方向出神,脸上不知何时露了些情绪似是悲悯? 第5章 富强民主文明和谐 魏铭想起了从前。 那是永平二十七年,他中进士后授知县职、往广西平南县任职的第二年。 平南连一月下雨,百年不遇。终于只晴了一日,接着突降暴雨,水位猛涨,堤坝垮塌,全县受灾。这一场灾害并非只平南县,周边各县甚至各府全部淹在水中。 广西地处偏远,不及山东靠近京城,消息传得快,朝廷还能拨相邻省份粮仓赈济。他主持的平南县无有救济,官员和当地百姓只能自救。 洪水、疫情、饥荒接踵而来,一斗米值一千钱,一猪值银二十两,男男女女插根稻草入市买卖,不过数十文。要知道江南富庶之地,一斗米才值二钱银子,二十两够十口人过一年了! 钱和吃食的价格完全乱套,没钱买粮的人家,都能把埋在地下的尸体挖出来,更有甚者,父子夫妻当街相杀相食。 他亲眼看着一个女孩从他身前跑过,只几息的工夫就没了影,他听见惨叫声急急寻过去,女孩却已经被撕扯入了人堆,他喊人将围在前的人全部拉开,女孩还是没了,一条腿孤零零地掉在地上 所以,崔稚跑晕在他家门前,他连犹豫都没犹豫一下,就将她拉了进来,用一直棍子挡住门外的人,才救她一命。 也算是解了当年的心结吧。 后来,总也等不到朝廷的赈灾粮,他收来的富户捐粮不过杯水车薪,便强行动用了当地一大寺庙的香火钱,去外地买粮赈济,灾情才稍稍得缓。 只是这一年的灾荒,导致直到他三年任满离开,平南尚未恢复往年的生机。 天地不仁 “想什么呢?”一只小手突然在魏铭眼前乱晃。 魏铭被搅得头晕,方才的心思瞬间一散,“没什么。” “但我看你眼神很深邃诶!你才十岁,能想什么深邃的事?”她歪着头打量他,忽的点脚靠到他耳边,“喂,你不会也不止十岁吧?!” 魏铭顿了一下,难道她看出他是重活了一辈子的人? 她的来历,他还没弄清,若是在被她抢了先机,可不是上策。 他不动声色,只听她又道:“富强、民主、文明、和谐你接一下?” 她说这话,倒像是什么治国韬略,他为何从未听说过? “你说的什么?” 他问回去,她却盯着他看了一眼,接着叹了一声,“算了,你果然只是个傻木子而已。” 她瞧着她又坐回了村里的老榆树下,光秃秃的树杈上,只有树梢尖尖上还有几片新嫩的叶子,风一吹,轻轻晃动。 郭家婆婆和白家婆婆正在说她,“这么点子年纪的小闺女,我还没见过哪家有比她精的!真是可人疼!” 她傻笑,“嘿嘿嘿!” 白婆婆指着她道:“我像她这个年纪,还只会地里玩呢!魏家是好人家,能收留她,也是她的福气。” 郭婆婆又摸了摸崔稚头上的揪揪,问她,“你爹娘兄弟呢?” “不见了。” 俩老婆婆听着俱是一叹气,一阵子没说话,过了一会缓过来了,才道:“你就在魏家好好过日子,木子是个好的。” 魏铭听着挑了下眉,向她看去,见她好像没听懂,还是傻笑,“嘿嘿嘿!” 两个婆婆被她的傻笑闹到,也跟着笑起来。 不多时,酒溪庄的人奔了过来,从绿亭村借道,往赵塘村抢粮。 崔稚不知何时从两个婆婆怀中溜了出来,一拉他的胳膊,“走走,跟去看看!” 赵家院子里乱作一团。 赵功的媳妇、儿媳妇、小女儿和孙辈们全被关进屋里,有人守着门,不让他们出来。赵宝建的媳妇嗓门大,这会正扯了嗓子嘶嚎。 只那北头的大堤可不是一般的远,赵宝建媳妇嗓子喊哑了,一个赵家人也没回来。 郭天达站到他家的磨盘上说话。 “赵家婶子、弟妹也别哭闹。咱们就是取走咱们该得的粮食,你家的东西咱们不要,等咱们走了,你们自去清点,错不了!” 他义正言辞,下面有早就看不惯赵功的人道:“要我说,咱们就该把赵家的粮食一块抢喽!见天弄些薄汤稀水糊弄人,现在就剩下这点粮食,还不是被赵家人弄走了!” 这人一说,有不少人应和。 可这是个算不清楚的账,当务之急,还是先把应急粮从赵家搬出来,粮食拉回各村,赵功回来也只能干跺脚。 可惜村里人因为灾荒去了不少,各村该领多少粮食又算不清了。 满满一院子的人,都等着一个在县里做过几日学徒的年轻人打算盘,年轻人急得满头是汗,偏还老是打错,重新再来。 魏铭被崔稚拉着从人堆里挤进去,一眼瞧见粮食都搬到了院子里,只是这数目算不出来,所有人只能干等着。 魏铭很久没遇到过这种状况了,这等事总有人替他办妥。现下这个情况,好不容易制住了赵家的人,难道让他亲自上手? 魏铭思量着怎么指点年轻人一番,眼角瞥见崔稚已经走到了那人身后。 那年轻人叫吴董,是赵塘村的人,饥荒以前在县里一个酒水铺子干过伙计,饥荒一到,铺子养不起伙计,就把他遣了回来。 他嘴里嘟囔着每村多少户,一户有几丁几口,官府应急粮发了多少,每户该领多少粮食,各村又该从赵家领走多少,现下剩下多少粮食,该如何分。 “天啦噜,怕是小学一年级的水平” 魏铭见崔稚露出惊讶又质疑的脸色,虽听不懂她说得是什么,却明白了她的意思。 难不成,她还会打算盘? 魏铭心下微惊,问她,“你会打算盘?” 崔稚:“不会。” 不会打算盘,还嫌弃人家吴董? 魏铭揣着疑惑看她如何行事,见她蹲下身来,捏住了他脚下踩着的一根树枝,“抬抬脚,我赶紧把数算了,领粮食走人。” 魏铭连忙抬起脚来,只见她用树枝抹平了一片土,问起那吴董来。 她不问户,也不按丁,却是问了丁口,丁是十六到六十的男子,口指却把所有人都算上。似他们魏家,只有失踪的叔父算是一丁。 她问来各村人口,便用树枝在地上画几个扭曲的符,然后问了剩下多少粮食可分。 应急粮有麦有米,方才郭天达已经领着人称量过来。她又用符记下来,转头问他一句,“我记着一石是十斗,一斗是十升,一升是十合,是吧?” 魏铭颔首。 就见她开始用那几个符画起来,这一画还画了不少,有圈有点有横有叉,画完,她似是嘀咕着又核了一边。 “好了!”魏铭见她一回头,朝自己展颜一笑,然后一脚将那画了半天的圈踢成了飞灰。 她把头凑在还在噼里啪啦打算盘的吴董身后,朗声道:“你这不是算出来了吗?” “是、是吗?”吴董愣愣的。 崔稚看着他算盘上根本没有的数,念了出来,“绿亭村麦八斗、米九斗,酒溪庄麦五斗、米五斗六升二合,堤西村麦六斗、米六斗七升五合,开始称吧!” 挤在院里的人得了这话,也不管出自谁口,立时都动作起来。 “啊?啊?是我算得?”吴董看看算盘,又看看动作起来的老乡们,挠头。 崔稚拍拍他的肩,“就是你算得,没错!” 吴董还有些懵。魏铭目光从崔稚身上掠过,又落到她没踢尽的圈符上,心下微沉。 她会的太多了。 第6章 给你编草鞋 赵功院里,绿亭村、酒溪庄和刚来的堤西村人,都动作了起来,赵塘村其他村民可沉不住气了。 “咱们又不是赵家人,咱们的粮食怎么算?不能都被你们领了吧?!” “没领你们的,赵塘村的自家按丁口领就是了,吴家哥哥算着呢!”崔稚躲在吴董身后喊了一句,拍了吴董一下,“快算!人口数乘一口该领的粮食!” 说完也不管吴董算得如何了,一转头拉住了魏铭的手,“走走,咱们跟车回去!” 魏铭被她拉着,从搬粮食的人群里挤出去,见她手脚灵巧地爬上了绿亭村的地排车,坐在边上偷笑。 魏铭瞧见她那偷油吃的小老鼠样,方才心中因她而起的沉沉疑惑,又消减了几分。 人的能力和心性是两码事。 “木子,你要不要上来?”她伸着脑袋问。 魏铭一度怀疑她要从车上掉下来,他道,“我不上了,我走着便好。” 她撇撇嘴,嘀咕道,“你是穿草鞋穿习惯了,我可受不了,想念我的松糕底” 魏铭听她又开始说胡话,也不再多问,往一旁水塘边,掰了些蒲草带着。 为了粮食来回跑了几趟,她脚下草鞋确实磨破了。 赵家人一窝蜂地奔着北边大堤去了,跑得满身是汗,刚喝下的粥水都消耗了干净,然而到了北头大堤一看,堤上比粥水还干净,一个人都没有。 “咋回事?人呢?”赵功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赵宝建比他爹强点,道:“莫不是咱们跑得太快了,绿亭村的人还没赶到吧!” 这话引了一众年轻人笑,“都是些肚子没饭的东西,跑断腿也跑不过咱们呀!” 年轻人嘻嘻哈哈地笑,赵功却不笑,“不对,就算绿亭村的人没跑到,朝廷押粮食的又去哪了?” 众人一愣。 有人试探道:“会不会,已经被绿亭村的人抢走了?!” “不会吧!这么快?!”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得不可思议。 赵宝建道:“那就去绿亭村!把粮食抢回来!” 一群年轻人响应,赵功眼皮跳了一下,觉得总有些地方不对。 他喊住了赵宝建,“别慌!要是都去绿亭村了,大堤再来了押粮食的,不就岔开了?!” 赵宝建一听,连连倒是,“爹说的对!那留几个在这!这事忒他娘的邪乎!” “邪乎”两个字就像是大锤,咚咚敲在赵功头上,他眼皮又是扑腾一阵乱跳,心里更不安了,就在这时,忽然有人喊了一声。 “快看,那边怎么那么多人?!” 众人都顺着他手指向下看去,看到了赵塘村到绿亭村过水塘的路上。 那路上黑压压全是人,有眼尖的,惊叫一声,“车里拉的是粮食!” 拉的粮食?哪来的粮食?! 赵家人还有点蒙,赵功单看人群走的方向,一下明白了过来,头一昏,差点从大堤上滚下去。 “糟啦!家里的粮食全被他们抢去了!” “啊!”赵宝建大叫一声,“贼!敢抢公家粮食!绿亭村反了!爹!咱们去县里告!” “对!让县太爷收了他们村的粮食!就归咱们了!这回让他们饿死!”刚跟绿亭村人推搡过的赵家人,都瞪眼咬牙。 来路上一个赵家亲戚飞奔过来报信,“赵家被围了!粮食都被抢了!” 赵宝建听了,一脚踹在一旁的柳树上,“去找人,把酒溪庄、堤西村的人都叫来,还里长老头!绿亭村的人抢了四个村的粮食!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赵宝建恨得要命,一旁的赵家人也都跟着应和,那个急急跑来报信的亲戚有点懵。 “宝建兄弟,酒溪庄、堤西村的人都在了是、是跟着一块来抢粮食的!” 赵宝建耳朵轰鸣,“你说什么?” “绿亭村喊着酒溪庄和堤西村一块来的!咱们自己村的人也抢起来了!” 赵宝建脑子不够用了,“那、那就把这三个村一块告了!真是反了,我去县里” 话没说完,被赵功一脚踹到了地上,“你去县里干嘛?!自己告自己?!” “可是爹,他们抢粮食” 赵功气得捂着头,“自己没看住怨谁?!”说着,深吸两口气,看着远处路上拉着粮食的车,恨恨道,“等到朝廷的粮来,我让他们都吃屁!走!回去!” 赵家没了粮,家家都有了粮。 这粮食核准下发,都是按照各家人口数目。说实在的,没崔稚这个流民什么事。 不过崔稚偷偷给木子失踪的三叔算了一份,她就帮木子叔叔吃好了。 见到粮食进了家门,田氏眼里涌了泪花,“这下好了,小乙能吃上正经饭了了!” 小乙这两日都在吐,小孩子脾胃弱,赵家发的稀汤薄水根本没用。 崔稚上前同田氏道,“给小乙熬些米汁,慢慢她吃下就好了。” 熬米汁得用多少米?虽然家里有了些粮,可吃到朝廷发粮,也只能紧巴着。 田氏犹豫不决,看看崔稚又看看魏铭。 崔稚直接喊了魏铭,“木子,你说呢?” “婶娘,崔稚说得是,先顾着小乙,她还小。” 上一世,小乙虽然没饿死,却得了胃心痛,时常吃不下饭,消瘦乏力,未及及笄,一场风寒就要了她的命。 魏铭将粮食交到田氏手里,“婶娘,小乙不能等。” 田氏一下落了泪,抱着粮食,“好孩子,我这就去给小乙煮上,在给你们俩摊张煎饼!” “煎饼”二字一出,崔稚的肚子非常识情知趣叫了一声——咕噜。 田氏眼眶里的眼泪一顿,慈爱地看了崔稚一眼,“好孩子,这次多亏你发现了老朱婆的事,咱们这才得了粮食,你是功臣,回头多吃些!我这便收拾去!” 说着忙不迭去忙了。 崔稚心下欢喜,觉得自己总算没白吃白喝,一转头瞧见魏铭坐到木墩上,正好抬头看过来,朝她道:“过来,给你编草鞋。” 崔稚眨巴眨巴眼,“你会编草鞋?” 魏铭没回她,手上挑拣起刚摘的蒲草。 她倒像个千金小姐,连草鞋都穿不得,只是同老朱婆嚷嚷起来,又不输那些市井女子,论会算数,又像个精明生意人,胆子更是大得过土匪,嘴里还说些让人听不懂的词 这些事堆在她身上奇怪地协调,魏铭认定她必然同自己不一样,非是重生而来,可她是从哪来的呢? 魏铭觉得,他得问个清楚。 第7章 她就这么没骨气? “你为何不会编草鞋?”魏铭看崔稚一眼,问了回去。 “我怎么可能会这种老手艺?都快成非物质文化遗产了。” 崔稚看着魏铭细瘦如竹节的手指灵活翻动,几下编了一条绳带出来。 他手下编着,嘴上仍问,“什么是非物质文化遗产?你今天说了很多奇怪的话。” 崔稚坐到石臼上,看了他两眼,“木子,你今天真的开窍了诶!你这么开窍,我都不敢说了。” 魏铭听她嘴上虽然这么说,仍然是一副逗小孩的嬉笑态度,道:“我本也不傻。” “哈哈!说这话就是冒傻气!”她又笑起来,翘了二郎腿将脚上磨得松散的草鞋解下来,“幸亏这脚不娇气,不然我可要受罪了。” 魏铭不动声色,“鞋不娇气,你却娇气。” “咦?”崔稚挑眉,“你居然说我?” “嗯。” 崔稚哼了一声,“我当然娇气了!我从小到大都没穿过草鞋!” 魏铭听着简直不能更困惑,直接问道,“你跑到我家门口那日,就是穿着草鞋。” “那根本不是我呀!”崔稚更直接。 魏铭手下一时忘了编,定定看着他,“那是谁?你又是谁?” 崔稚也看向他,“木子,你今天问题真的很多诶!” “你先回答。”魏铭不让她岔开话题。 “那我要是不说呢?”她要耍赖。 魏铭将手下编了小半的草鞋放下,继续看着她。 “咦!你敢威胁我?!”崔稚一脸惊讶,从石臼上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魏铭。 魏铭心道她不会生气了吧,毕竟自己对付女子的经验十分匮乏,若是惹怒了她,她坚决不说,或者离了他家,反倒更麻烦了。 只这么一瞬,魏铭心思已经转了一圈,刚要开口安抚她一句,却见她呼哧着鼻孔哼了一声。 “说就说,谁怕谁!不过你要好好编鞋,厚一点,舒服一点!” 魏铭委实怔了一下,她就这么没骨气吗?就为了一双鞋? 忍着嘴角抽动,魏铭示意她坐下来,她倒是没再炸毛,从善如流。 “首先,我跟你说的这事,你就当是听了个传说。”她说着一扬下巴,“没错,姐就是传说。” 魏铭点点头,表示认可,接着又听她道,“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不就是穿越吗?小说看多了,穿越就像是路上捡东西一样,只是有人捡到的金子,我捡的看起来是狗屎。” 魏铭又听不懂了,不过这像是关键,他问,“何为穿越?” “穿越就是嗯,带着你的记忆,跨越几百上千年,到另外一个人身上。”她道。 带着记忆到另外一个人身上? “那带着记忆到自己身上呢?”魏铭忽的问出了口。 崔稚不假思索,“那是重生!” 重生穿越 魏铭一下恍惚起来。 崔稚却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哼哼唧唧说起她从前的事。魏铭不敢过多错过,认真听起来。 她叹着气说了很多,说她虽然是个孤儿,可还没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过,收养她的师父师娘都对她极好,师兄们各个疼她,她上过大学,出来却没科举做官,做了个美食主播。 “什么是美食主播?” 崔稚张口要解释,愣了一下,又摆了手,“跟你解释不清,反正就是个舌尖上的手艺人!” 魏铭似懂非懂,听她又唉声叹气说什么事业刚起步,好不容易在市中心买了套房,结果半夜吃了顿牛肉火锅,就给罚到这里来了。 “这里怕是连牛肉都不能吃吧?” 魏铭点头,吃牛可是犯罪的,只有要死的老牛才能上桌,那肉却如树皮般,难以下咽。 她砸吧着嘴又开始嘀嘀咕咕说着人间美味,魏铭却仍陷在她方才的话里。 她来自如同仙境一般的后世,非是什么妖魔鬼怪、魑魅魍魉。 且看她态度,穿越、重生似乎不算什么怪事,穿越是老天爷对人的考验,重生则是老天爷的厚爱。 这么说,老天竟也觉得他上一世活得太过艰辛,所以这一世让他重新活过吗? 魏铭又一次陷入了沉思。 是得重新活过,再不要重蹈覆辙 崔稚却没他想得这般多,正回忆着从前,鼻尖忽的一动,一缕细微的米香毫无意外地被她捕捉到了。 她这才瞧见田氏已经为小乙熬上了米汁,当下正清洗小麦和米糠,为煎饼做准备。 舌头娇气如崔稚,饿了几天也娇不起来了,看见糠都是好的,连忙将脚下石臼让出来,清理一番,朝着田氏道:“姨母,我来捣,你歇着!” 这一声姨母,田氏着实愣了一下,愣过,又笑起来,嘴角露了梨涡,“好,好!” 家家户户炊烟袅袅,村北头单单坐落的老朱婆一家,却数着米粒过日子。 老朱婆因为通风报信,从赵家得了两回粮食,村里人分粮,就是不给他们家分,说:“咱们知道的,就这两回,谁知道之前,你家还有没有偷拿粮?!” 老朱婆一家分辨也分辨不清,他们一家是真的就拿了这两次! 老朱婆的大儿媳妇面上不敢跟婆婆顶嘴,转过头却在老朱婆儿子耳边说坏话,一家人闹得见面乌鸡眼不说,第二日,赵宝建就找上了门来。 “好你个老朱婆,竟敢诓我家!给的粮食少了还是怎么滴?!” 赵功失了粮食,平日里吃惯了公家饭的赵家人,可都不乐意了,让赵功想法子,不然赵家人不给他充丁,没得充丁,也就当不了粮长里长。 赵功急得一个头两个大,只好安抚众人,等到朝廷粮食来了,早早去截,甚至说自己拉车去县里领,这样粮食很快又到了赵家手里。 好说歹说,赵家人总算是消停下来,赵功父子又掏了自家地窖的米粮,请众人吃了顿饭,才都送了去。 赵宝建心疼粮食,疼得一夜没睡好,一早起身,便来老朱婆家寻晦气。 “你说,到底为何诓人?!说不出来,下回朝廷赈灾粮没你家的!” 老朱婆巴不得说个清楚,赶紧把事情的原委说了出来,还将东财拽过来,“你看这小子,身上还有被村里人打的红印子嘞!俺们真是不得已!” 东财小心觑了赵宝建一眼,怕他看出来自己身上的伤,其实是自家爹打得。 赵宝建当然看不出来,撇着嘴哼了一声,“我说呢!原来是郭家做的主,魏木子出的主意!” 老朱婆连连道是,赵宝建又是一笑,然后一挥手,一把拎起了东财。 “但你孙子诓骗我家失了粮食,也是真的!” 第8章 丫头片子都是赔钱货 “但你孙子诓骗我家失了粮食,也是真的!” 赵宝建下手黑,又大声一吼,把东财吓得哭了起来。赵宝建却是不管,将等在门口的几个赵家人,一嗓子喊了进来。 “把他家粮食抄了!带走!” “唉?!”老朱婆一嗓子上了天,“强盗糕子!抢粮食!” 老朱婆的儿子媳妇也都跑了出来,呼着喊着去拦,可赵家来人不少,各个五大三粗的,根本抢不过。 不过一刻钟,鸡飞狗跳的院子里就只剩哭喊声。 赵宝建撂了话。 “我爹才是粮长!给谁办事想明白喽!想要粮食,看好你们村的人!” 说完,挑出半袋粟米扔到了地上,见老朱婆急赤白脸得抢去抱在怀里,冷笑一声,扬长而去。 老朱婆家出事,村里人很快就知道了,但朱家是墙头草,两面倒,没人管。 反正老朱婆一家最有法子,他们家两年饥荒,就没饿死一个人。 只是老朱婆却悄默声地把村里人都记上了,尤其是郭家和魏家,尤其是魏家收的那个小丫头片子! 要不是那死丫头,她怎么可能被发现?! 现在自家吃不上,死丫头倒是安稳的很! 安稳?抓了她卖窑子去!看她如何安稳?! 老朱婆掏出自家缸里存的两个野枣子,去了魏大友家。 魏大友正是魏铭的堂伯,魏铭父亲和魏大友是一个祖父母的堂兄弟,论亲,可是没出五服的亲戚。 朱婆子舍了两颗野枣子去他家,找的不是魏大友,却是魏大友的媳妇罗氏。 两只野枣子引得罗氏眼睛提溜转,朱婆子看着也舍不得,但是舍不得枣子,套不着孩子,她道:“这灾年,还不知道过到什么时候是个头!粮食吃一天少一天!” 罗氏一听,还以为她是来借粮的,赶忙把枣子一推,“我家自己吃的都不够!你快走!别家借去!” 她这就要撵人,老朱婆赶忙解释,“不是的!大友媳妇!我是说,你们自家的粮食都不够吃的,怎么还有闲余,养旁人呢?!” “养旁人?养谁了?”罗氏没搞清楚。 一旁拿水梳头的罗氏女儿魏小莺转过了身来,问老朱婆,“你说谁?是不是那个翠枝?!” 老朱婆连连点头,罗氏还不知道谁是翠枝,小莺赶忙道:“娘!就是三婶子家的表外甥女!前些日才到咱们村的!” “田氏的外甥女?!” 老朱婆连道:“什么外甥女不外甥女的,你见她往日里来过?!我看就是流民!你那妯娌心软收的!也说不定,是被那丫头骗得!” 罗氏皱了眉,老朱婆说得更起劲了。 “你们自家吃粮食都不够!那个小丫头,可正是长个子的年纪,你们魏家养她不要米粮?!留着自家吃不好吗?!快把那丫头片子赶走” 一口一个你们魏家,一口一个吃不上饭,老朱婆终于把罗氏说动了。 “真是吼!这样的年头,是发慈悲的年头吗?田氏怎么这么不懂事,要这个小丫头子有什么用?” 罗氏说这话,老朱婆赶忙添油加醋,“就是!田氏年轻不懂事,没个长辈在上头,还不得你这个嫂子出马?等她回过神来,赶走了那个小丫头子,肯定拿粮食谢你!” 老朱婆说起假设来,能把干的说成湿的,把铜的说成金的。 罗氏幻想着那场景,点头。小莺瞧了自家娘一眼,问道:“娘你能管得着婶子吗?” 罗氏一愣,老朱婆赶忙道:“一笔写不出两个魏字,怎么管不着?你娘可是大嫂子!” “就是,我一个大嫂子怎么管不着?”罗氏立时起了身,“我这就去管管!” 罗氏打头,后边跟着小莺和老朱婆去了魏家。 小乙昨日今日都没再吐,像是能吃进去的样子,只把田氏激动地跪在地上求老天,又抱了崔稚谢她,“多亏你这孩子拿主意,不然我的小乙可怎么办?!” 崔稚自然不用她谢的,今日又亲自看着熬了粥。 柴火气、水气、米汁的香气混在一起,崔稚胃又抽疼了一下,但是粮食就这么多,小乙吃得,他们就得少吃些,再香,也只能把鼻子捏上。 崔稚低头加了一把柴,眼角瞥见院门前有人气势汹汹而来。 谁? 院门没关,是给捡柴火的魏铭留得。外边的来人得了巧,一把拉开了虚掩的门,一眼瞧见崔稚,便直奔而来。 崔稚本能躲闪,来人却一下掀开了锅盖,水汽和米香一股脑冲了出来,来人愣了两秒。 “天爷!小丫头子霍霍粮食了!” 来人身后跟着的小女孩也倒吸气,咽口水,拉了来人,“娘,我也想吃!” 崔稚一脸懵,根本不知道这两个人是谁,再一转眼,看见门口又进来一个人,阴笑着,是老朱婆。 这会子空档,田氏已经急慌从屋里跑了出来。 “大嫂,小莺,怎么过来了?” 罗氏尖着嗓子,“再不过来,粮食都让霍霍干净了!”说着,手指尖快指到了崔稚头上,“这丫头熬米汤自己喝,你知道不?!” “谁自己喝了?”崔稚被人指着鼻子污蔑,哪里能认下,立时反问,“你哪只眼看见我喝了?!” “唉?!”罗氏没想到她敢顶嘴,“死丫头,还敢顶嘴了?!吃我魏家的米,你还敢顶嘴!下贱东西!” 罗氏袖子一撸就要去捉崔稚,她却哪有崔稚灵巧,扑了个空,手指还戳到了自家闺女身上,惹得小莺大叫,“疼死了!娘你干嘛?!” 老朱婆只在旁边看闲情,眼睛时不时往锅里瞟,道:“啧啧啧,这得使了多少米熬出来的!” “使多少米和你没干系!你不就是想报复我,告发了你吗?!”崔稚一看老朱婆,就知道今日的事,是她挑来的,当下也不客气,直接说到她脸上。 老朱婆被她反打一巴掌,气得抽气,这边罗氏却管不了这许多,见崔稚躲在田氏身后,有田氏护着,道:“三弟妹!这小丫头这般糟蹋粮食,你看见了吗?!你还留着她干嘛,留着过年呀?!赶紧赶走!” 崔稚听了称谓,再见这架势,想了起来。 她隐约听田氏和木子提过魏大友家,两家早就分家,平时并不来往,现在倒是被老朱婆一挑唆,过来掺合一脚了。 田氏护着崔稚,“大嫂,这锅里的汤水,是煮给小乙吃得!我的小乙吃不下饭,只能吃这个汤汁。翠枝她没偷吃,不干她的事!” 罗氏听得眨巴眼,“就算是小乙,也没有这么金贵的吧!” 老朱婆更是撇了老嘴,嘟囔道:“丫头片子都是赔钱货,自家都吃不上了,还娇贵养呢!傻了吧?!” 第9章 你个糟老婆子坏的很 这话崔稚可就不爱听了,不光她不爱听,田氏也不爱听,连带小莺都瞪了老朱婆一眼。 一院子女人,却说女人是赔钱货,什么道理? 崔稚刚要说句什么,罗氏赶在她之前开了口,“不管怎么样,这小丫头又不是咱们魏家人,留她干嘛?!你家要有多的粮食,还不如借我些,咱们两家才是亲戚,没有胳膊肘向外拐的!” 崔稚真是气到了,刚要怼人,忽又收敛了气焰。 收留她是田氏的慈心,若是田氏听了罗氏的话,现在要赶她走,那她也只有感激的份儿。 崔稚暗叹一气,见田氏转过脸来看她,乖巧地笑笑,不说什么旁的。 赶她走也没关系,她还能养活不了自己? 谁料田氏眼中突然蓄了泪,一把将崔稚拉进来,“嫂子,翠枝不是外人,是我娘家外甥女,她爹娘都没了,我留她,我养她!” 话音一出,崔稚心跳停了一拍。 二十六岁的钢铁意志,突然崩塌,眼泪只在眼眶里逗留一秒,便扑漱漱往下掉。 当年师父师娘将她领回去,就这样搂着她,说养她! 上天眷顾她,让她上辈子能遇见师父,这辈子遇到了田氏! 田氏抱着崔稚一道落泪,罗氏、小莺和老朱婆都目瞪口呆。门外边有听见吵嚷声伸着头看的人,也道:“人家门里的事,你们管什么呢?!” “就是!都分家了,管不着人家!” “还有老朱婆,更没你什么事!你个糟老婆子坏得很!” 老朱婆是脸皮厚惯了的,根本不怕人说,小莺正相反,脸上挂不住,扯了罗氏的袖子,“娘,走吧,咱们管不着!” 只是罗氏被外边围观的一番数落,脸色又青又白,指着田氏,“我可都是为你们家好!为魏家好!况且这是魏家,不是你娘家!” 她说这话,倒是一下把自己提醒了,“对了!木子呢?!木子现在是家里唯一的男人,又有十岁了!合该他说话才算话的!” 罗氏提到了木子,老朱婆可比谁都快,连同罗氏一块,满院子喊木子。 这一喊,还真把拾柴火的魏铭喊了回来。 魏铭背着一篓柴火走在回家的路上,因着昨日崔稚说得穿越重生那些事,几乎一夜没睡,今日捡柴脑中也都是上一辈子的旧事。 上一世死前,他心里几多不甘。收复河山大业未完,自己死的太过突然,他试着想象若能再活一世当如何,本以为只是幻想,没想到老天爷竟真的再给了他机会! 他该怎么重活这一世? “木子!木子!”呼声传来。 魏铭抬起头,这才看见自家院内院外站满了人,他下意识以为出了事,正要拨开人群往里去,却见老朱婆哼哧挤了出来。 老朱婆满脸褶子堆着笑,“哎呦,傻小子可来了!你再不来,你家就该被你婶子掏干净了!还不赶紧拦着,让你婶子把她娘家什么外甥女赶走!那个外甥女可偷你家粮食呀!” 她这话一说完,魏铭大松了口气。 原来是老朱婆不安好心。 魏铭一眼就看了个明白,只是他并不多说,避开老朱婆抓他的手,转身进了院子。 院子里乌烟瘴气。 大伯娘罗氏也跑到了他脸前来,指着崔稚嚷嚷,“赶走了她,你就能吃饱饭了!快去快去,轰她出门!” 他顺着罗氏的手看去,看到婶娘田氏紧紧抱着崔稚,看到他身上的眼神,竟有几分乞求。 其实他知道婶娘为何如此。 小乙还有一个姐姐小雀,去岁饥荒的时候,不知怎么跑出了门去,一家人跑出去找都没找到,二叔回来说别找了,找不到了,他看到林子里的流民又吃人了。 婶娘直接昏了过去,好几天才醒过来,若不是还有襁褓里的小乙要照看,怕去年便去了。 他和婶娘收留崔稚算不得巧合,却也是老天安排的巧合,不然崔稚怎么会是穿越来的呢? 他又看向崔稚,崔稚大大方方地回看过来,反而没有婶娘眼中的乞求,一副爱留留、不留散的样子。 魏铭莫名有点想笑。 “唉!你这孩子这时候犯什么傻?!你说话呀!再不说话,明天就没饭吃了!”罗氏在他耳边催,见他没有动作,直接上前扯了他的手按到崔稚细得像麦秸的胳膊上,“快把她撵出去!” 罗氏急着挽回颜面,老朱婆更是指着捉了被赶出门去的崔稚,卖了换钱。 两个人两眼抖着光,都想着,话说到这份上,这魏木子该把那小丫头直接拉出门去了吧! 当下只见木子一手扣住了小丫头,两人刚要大喜,就听木子道:“她就在这,哪都不去。” 唉? 罗氏和老朱婆怔在当场。 外边早就等着看老朱婆和罗氏好戏的人,都哄笑起来,“嘿!硬要管人家的闲事,这回打脸了吧!小闺女机灵,人家木子愿意养着!” 老朱婆去拉扯魏铭,又被魏铭躲开了,气得老朱婆跺脚,“你憨啊?!她抢你的粮食!抢你的饭!赶明没粮了,饿死你没地方哭!” 罗氏也要再说,小莺已经被门外的人说得脸皮通红,赶忙拉了罗氏,“娘!别掺和了!” 罗氏不听,也去攀扯魏铭,“你这孩子,我这是为你好!你得听我的,我可是你大娘!” 她说着,见魏铭抬眼看过来,刚欲再添油加醋一番,只是却被这个隔房的侄儿看得喉头一滞,要说的话说不出来了。 那眼神,怎么跟里长似得呢? “你这孩子可别傻我可都是为你好”罗氏说着,声音低了下去,中气没了。 老朱婆见这情形可不甘心,只是她还没上前,不知谁从外面扔了个石头进来,正正砸到她头上。 “谁砸我?哪个杂种砸我?!” 她一开口,外边的村人可不饶她,全都嚷嚷起她来。 “老朱婆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撺掇人家隔房的亲戚闹事,你想干嘛?” “说不准是想卖人家闺女!人家可不是你孙女!任你卖了换钱!” 还有道:“幸亏木子不傻!这小闺女到他家了,就是他的童养媳!自己媳妇不养,养隔房的亲戚?!信你老虔婆个鬼!” 村里人七嘴八舌骂老朱婆,魏铭眼角瞥见崔稚听见“童养媳”三个字,直接瞪圆了眼。 崔稚确实瞪圆了眼,她吓到了。 她怎么就成了木子的童养媳了? 《欢喜农家科举记》鹿青崖/文 本文首发起点女生网,每日中午12点准时更新。 欢迎通过起点读书、qq阅读、红袖读书、微信读书等正版渠道阅读,参与读者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