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无尽战场回来了》 第一节·不愉快的起点 那一切起源于一阵令人不愉快的朦胧感。 而后,朦胧化作清晰,猩红的原野上堆砌着万千白骨高塔。蠕动的血肉尖叫着嬗变成百种异形。钢铁,齿轮,炽热的深红铁流,混乱和恐怖,铸就眼前的一切。 一个杀戮和死亡交织而成的世界。 巨大的活物激烈碰撞,铠甲和刀剑相互斩切。枪林弹雨之下是崩解的血肉长城。而后又在原子炽火的烧蚀下灰飞烟灭。 “欢迎!欢迎!”有东西在发出叫喊。 “欢迎来到战争的国度,欢迎来到杀戮的庆典!”似乎像人,又似乎像是一堆兽类的堆砌。 “我等的同类之一,自深红中重生的受选之子!”它们不止一个,它们数量众多。 “来吧!来吧!尽情享受,尽情品味这美妙的世界!”它们在狂喜中潮涌而至,向不请自来地访者送上最为热切的迎接。 ………………………… 王真睁开眼睛。 不愉快的梦,不愉快的回忆,不愉快的往事,不愉快的一切。 他抬起手,手上没有沾染猩红的颜色,也没有那斩切万千活物后所留下的老茧——手已鲜嫩,皮已白皙,就像是那些从出生开始就连一只鸡都没有杀过的城市青年。就如同这双手还未经历他所经历过的一切。 的确没有,它们的确还没有经历过一切——这具身体的确还没有亲手杀死过一个活物,一具死物,一柱概念神祇,抑或者一尊模因恶魔。 因为他已‘回到原点’。 从那被高位存在所选召的,在无尽战场上永不停息地征战,杀戮的命运中脱离,舍弃一切力量,一切加护,一切武装,一切宝物。从而回到那一切都还未发生过的命运原点——哪怕这一选择,并非出自他自己的意愿。他只是一眨眼,便发现自己已然失去了那征战的命运以及因此而获取的一切。 这就是他。 莫名其妙地被选召,又莫名其妙地被舍弃。这就是王真作为一个失去一切的普通人,作为一个征战万界的受选使徒,作为一个再度失去一切的被遗弃者所经历的一切。那就是一场不切实际的离奇幻梦,而现在,终于又到了梦醒的时间。 闭上眼睛,然后又睁开。 眼底的深红退去,今天是‘回到原点’的第一天。 而按照自己过往的记忆,自己现在应该…… “要准备去上学……哦,我被大学开除了啊。” 古早的记忆涌上心头,所有的细节都在念动的刹那变得清晰明显。班级里有人丢了东西,有人报了警,有人喊了记者,有人发现丢掉的贵重品在他王真的储物箱里。而后,网上舆情汹涌,最终的结果便是他被拘留十五日后又被开除学籍。 当时自己一头雾水,有口难言。现在回想起来,真相其实近在眼前——有人想要因一些龃龉收拾一下自己,有人想要看乐子推波助澜,有人想要捂盖子速战速决。而最终,一连串的要素汇集在一起,就是让自己成为了最快平息事态的牺牲品。 一些不是很大的恶意,堆积起来就毁掉了一个人的命运。 而在那之后,本就关系冷淡的亲人,亲戚,宗族断绝关系。本就感情不深的恋爱对象划清距离。本就只是意气之交的朋友们割袍断义……也就都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这要杀死一个心智不够坚定的青年而言,的确已经够了。而若非自己在绝望之时受到了选召,或许自己已经成为了尸体一具。 那……该怎么做呢? 王真站起身,走向自己记忆中这间出租屋的更衣镜——镜子里的青年苍白而木讷,而他抬起手,轻轻地抚平了自己那阴郁的眉宇。 一副手表还带在他的手上。 黑色的,不再显示任何内容的手表。 那曾经是他作为使徒的凭证,连他自己都无法触碰的虚形幻影。无尽战场会将征战的目标和完成目标的奖励以及失败惩罚标注在上边。而现在,它甚至可以像是一个普通的腕表一样可以随意拆卸。 它已经没有用了,它甚至无法标注时间——但王真依旧戴着它。 这只是一个习惯……或许不止是一个习惯。但是…… 不重要。 “……得有点生活目标才行。” 找回力量是必须的,但在那之外总该有些人生目标来作为调剂。洗刷自己身上的冤屈,取回自己的名誉固然是可选项之一。但总感觉就这么按部就班,好像有些提不起劲。 要不……把他们全埋了? 好像也不是不行,不过得先做个计划,列个表。毕竟自己在异界征战时也不是从头到尾都无脑砍砍砍过去,总该研究一下先后顺序,并且确保后续的收尾能够利落干净。 那么首先,第一个目标是—— 王真微微偏过头,他听见了门外有人接近的声音。 脚步不缓不急,伴随着钥匙串的碰撞略有熟悉的呼吸。一个中年男性的形体轮廓顿时就在他的脑海中清晰地显现出来。即便失去了力量和加护,他也依旧能够知晓来者的心中有着微小的恶意。 是出租屋的房东。过往自身的绝望,未必便没有这位房东在知晓那场闹剧后想要提前结束这场租赁并且不打算退押金的原因。毕竟在被赶出学校,又被家里断绝关系之后,交完押一付一租金的自己,身上所有的财产加起来也就只有一百来块钱而已。 这具身体看上去终究是太过软弱,又太过好欺负了一点。以至于是个人就胆敢骑上自己的脖颈。 ‘喀拉——’门锁转动。 油头满面的中年房东推开房门。 王真的视线从他身上一掠而过。掠过心脏,掠过脖颈。 “小王啊!之前说的那事——”房东才开口,便猛地打了个寒噤。 他背后走廊上的固定摄像头在这一刻具备重大意义。 “——我仔细想了想,那么做多少是有些不近人情了。你就先住着吧,有什么事就和你赵哥说啊。我还有事,就先走了啊!” 他好像真的有什么急事。急匆匆地拉上门然后就快步离去。王真皱起眉头,他听见房东重重地靠在不远处楼梯的拐角后,捂着胸口重重喘息。 他还什么都没做呢。 太明显了吗?还是自己哪里露出了什么破绽? 王真记得自己有学过敛息术。为了刺杀一位恶魔领主,他曾经将自己埋在燃烧的尸堆中敛息了五天六夜最终一举夺命。而即便现在自己失去了一切力量,自己也依旧能够掌握住自己的皮囊和躯壳。 有点意思。 心中浮现出了一个答案。黑发的青年微微摇了摇头。 他稍作梳洗清理了一番,便走出了自己的出租屋。沿着楼梯往下,迎面走来一对买菜回来的夫妻。 他不认识他们,他也不打算做什么。 他和他们只是擦肩而过,脑海中便自然地浮现出一些利落的行动步序。 他走到下一层楼时,那位买菜的妻子便突然捂住胸口然后大口喘息着。而那位丈夫也后怕并且困惑地转过身,一边照顾他的妻子,一边不安地看向四周。 “怎么突然感觉毛毛的……” 他说的话,王真听得见。而王真没有管他——因为他已经来到了出租楼的底端,并决定在附近四处走走。路上的行人不少,有老有幼。而他眼中所见的一切都和他脑海最深处的记忆光景没什么差异,长久的和平让这些活物没有任何戒心抑或者警觉。就算是以自己现在这具身躯,也可以随意地将他们的生命成规模地快速夺取。 扭断脖子是最便利的手段,随便找支笔或者牙签也可以做到殊途同归的事情。少有的几个有过锻炼的人也只需要简单的关节技就能够放倒并且利落处理。即便不考虑任何攥取力量的手段,在这具躯壳的体力耗尽之前,自己也应当能够让这整座小区都回归寂静。 千人左右,这是目测的数量,他们反抗或者逃跑或者一拥而上,结果都不会差异很大。 不过…… “先买个早餐吧。”口袋里一共有一张整百和十六块四毛的零钱。早餐倒是只要买点熟的肉类制品便可以稍作解决。一个卖早餐的包子铺随即被他的视线所捕获,要排的队有点长,但他倒是不怎么在意。 ——有人在靠近我。 ——是一个有一定军事训练,而且很警惕的人。 王真随意地歪过头,便看见一个啃着肉包的大叔看似漫不经心地站在自己侧后——他很警惕,他很自信,他有责任感,他衣服下藏着武器。 他的同伙……不,同僚就在附近不远处隐匿。 “小伙子,遇到什么难处了吗?怎么看上去魂不守舍的?”他的手似慢实快地搭在王真肩上。他的发力姿态很隐蔽,随时可以动手擒拿,或者……不,这个姿态没法一击致命。 “发生了啥了,和大叔我说说?”他的目光迅速地从王真身上扫过,每一处落点都是最有可能藏着刀具或者枪械的地方。“别害羞嘛。” 他是警察。 而王真也终于明白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 啊……原来。 从自己回来的那一刻开始,自己就没把任何活物或者死物,放在眼里。 那座永恒的战场,自己从未远离。 第二节·不传统的衔接 一个刑警。 一个穿着便衣,带着实弹,在人口密集区域巡逻的老刑警。 空气中仿佛因此而染上了一抹带有微妙气氛的空气——王真的唇角轻轻一抿,哪怕还没有闻到新鲜的血气,他也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 有人死了。 有住在这附近的,身份不是很普通,但也不是很特殊的人,以不便公之于众的方式死了。 凶手目前还不见影踪,警方甚至头绪全无。但其危险性却已然被证明,所以才会有携带实弹的老刑警便衣在住宅小区附近巡逻,且小区中没有警笛的声音,也没有紧张的气息。 王真微微歪了歪头,动作本身毫无意义,作用更多的是以拖延的方式误导并且试探。而就是这么一两秒不到的犹疑,他便感知到又有四道视线来自各个不同的区域。 六个警察。 别的地方或许还藏匿着更多的武装个体。 这种配置,用于应付一个杀人狂未免有些过度充裕。而若是一个犯罪团伙,那这种配置又显得有些不太合理。 果然是没有一点头绪。 但却足以让王真有点兴趣——他甚至稍稍抱有了一点期望,希望这让自己度过了十数年无聊且无趣宛若一潭死水的平凡世界,实际上隐藏着许多常人并不知晓的黑暗秘密。 那可真是一个好消息——至少,那能够让自己在拿回力量的过程中,多少有点乐趣。 “……你谁啊,大哥。”他身上的气势无声转变,那来自无尽战场的使徒本色被静默地掩藏,而一个火气过于旺盛的大学生随即浮上皮囊表面——他自然而又笨拙地做出挣脱的姿态,展示着自己那缺乏锻炼的肌肉以及宅男大学生的贫弱体力。 “放开!我好得很……再不放开我要喊了!”涨红的面孔,急促的心跳,鱼腩的气场显露无疑。而以肉眼可见的,那位老刑警原本笃定而警觉的眼神,在转瞬间便充满困惑和犹豫。 “啊……哈哈。”他尴尬地赔着笑,松开的手却自然地掠过王真的口袋和腰。不信邪的他在这一刻获得了一个有效的证明,王真只是稍稍调动一下身位,随身携带的身份证以及百元大钞,便自然而然地随着他的手指跌出口袋。 “你什么意思!”王真在这一刻反过来抓向他的手——动作很笨拙,幅度却很大。积年的老刑警理所当然地能够躲开,但这却足以让更多人朝这里投来目光。 ‘啪——’证件和钱,跌落在地。 所有人都看得到那张证件,所有人都看得到那一百块钱。而站得最近的人,自然还能够清晰地看见证件上那张和王真一模一样,只是更显青涩的脸。 “好啊!你偷我钱是吧!我他妈的全身上下就这么点钱你也偷!我今天就和你没完!”不过脑子的坏脾气青年,终于在这一刻抓住了对方的衣角。 “走!和我去警察局!” 这就叫做反客为主。 ………………………… “姓名?” “王真。” “性别?” “男。” “年龄?” “一千七百九十五岁!我说你们不会自己看啊!我身份证都在你们手上,还搁这玩下马威。有本事再把我关上十五天啊!我正好没钱吃饭!” “……记下去,这人十九岁。虞族,群众。”两个做笔录的警察坐在王真对面,一个憋着笑,一个黑着脸。他们现在确认了一个事实,那就是眼前这家伙绝对不是什么杀人狂。因为王真虽然没有案底,但却留了民事拘留的档案,虽然关他的是另一个片区的派出所,但能够确定的是这家伙直到前天才被放出来并且记录明确,绝对和他们正在处理的案子绝缘。 “这位王同学……咳咳。”那个憋着笑的警察咳了两声。“拘留是不会拘留的啊,这就是很正常地做一个记录。有关你投诉的那件事啊……咳咳,那个张警官呢,会在七天内做出检讨的啊……” “七到十五个工作日!”那个黑着脸的,被王真扭送至派出所的警察,发出沉闷的声音。 “哼!”王真微微仰起头,一副色厉内荏但又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然后呢?这就没了?” “这就没了。”憋笑的警察变得严肃起来,然后又立刻变得轻松。“不过我们食堂现在还没关门,你可以在我们这吃了早餐再走。耽误了你一早上,也该饿了吧。” “还有。”黑着脸的老刑警从桌上拿起一张名片,又在名片背后写了一串电话号码并加了一个姓。“如果想要找工作,打这个电话。如果遇到什么困难了,也可以找我。我姓张,弓长张。尽量别在白天打我电话。” 王真撇了下嘴,有些不情愿又有些没底气地接过这张名片。他从鼻子里哼出了一个‘嗯’字,给出了一个符合当前人设自尊的道谢。 “别忘了拿上你的东西!”他的证件和他的钱都放在他的眼前。 “没忘!”王真拿起这微薄的家当,大步走向外边。 两秒后,他半个身体又探回房间。 “……有没有洗手间?” ……………………………… 警察局当然有洗手间。 王真的目的就是走进洗手间——终点不是重点,重点在于过程。抵达洗手间之前会途经警察局内的许多个房间,而他便可以顺理成章地,用好奇的眼神浮光掠影地看上一眼。 他看得见。 他听得着。 他看得见办公桌上密密麻麻的档案,听得见那正在角落中忙碌文员的低声抱怨。而一个关键的内容组合,便清晰地浮现在他的知觉里面。 长青商业大厦,梅。 他所租住的地方是长虹棚屋区,是一个廉租房扎堆的小区。而廉租房往往会在社畜们上班的区域附近形成规模,长青商业大厦,便是一个符合条件的地点。 应该是一个姓梅的人死了。 王真走出警察局,随便找了个比较呆的路人借用了一下手机然后在对方察觉之前还了回去。一些杂乱的信息随即被提取了出来。而他很快抓住了其中的重点。 长青商业大厦属于长青商业集团,而这个集团里有一位姓梅的董事。 而他死亡的时间,应该就在前天——正好在自己的拘留结束的那一天。并且大概要在白天结束之前。 事情总算变得有点趣味了。 王真歪了歪头,他有考虑要不要立刻抽点时间出来快速学习一下这个时代的网络破解。但他最终还是决定选择一个比较老派一点的行动方式,毕竟,他现在并不是很赶时间。 难得自己现在还有闲情逸致玩角色扮演,在因为恢复力量而变得索然无味之前,好好享受一会吧。 总之先去稍微填一下肚子。 再去找个有奖金的,考验眼力以及手速的街头挑战搞点钱。 一百块钱的启动资金没一会儿就变成了五六千。他顺便去买了身新衣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表并将发型稍稍更换,他在转眼间就从一个阴郁沉闷的丧气青年变成了一个阳光自信的男子汉。之前的那些和他划清界限的朋友绝对认不出现在的他。因为只是短暂地时间,他甚至就连肌肉的线条都变得流畅了一点。 小技巧,用特定的声音频率刺激自己自己体内的腺体。促使对应比例的激素大量分泌,加速对应的生体组织分裂增减——这在其他的世界被称之为呼吸法,是就连地球这种游离能量近乎没有,天地元气更是不见影踪,搞赛博义体绝对比搞磨练肉体更有前途的世界中也能够有效运用的泛用秘籍。而它在技艺足够精炼的专家手中,一步到位只需要一种资源。 热量——高密度的热量。 简而言之,便是充足的高营养食物便可以包办一切——对于那些连气感都找不到,更别说把握住精准频率,幅度,间隙的初学者而言,自然便只能够用珍贵的天材地宝抑或者高营养的压缩丹丸来增加一点可怜巴巴的成功率,但对于真正的专家而言,肉包和牛肉面就可以解决。 王真停下脚步。 当他抵达长青商业大厦附近的时候,他的体重增加了三公斤。体内的废料大半排去——去了两趟洗手间,洗掉了体内百分之九十五的重金属以及工业化合物残留。这具躯壳,终于在这一刻成为了十九岁男青年这个集合内的佼佼。 还是普通人的范畴,成长路线还有得说。只要没人突然不讲武德地来个狙击枪或者重火力突脸,那他还能够继续维持这个不紧不慢的节奏。 “很好,从哪里开始呢?” 弄到商业大厦的设计图很容易,毕竟这种措施没有太多的保密需求。他抬起头,看向三十层高的大厦顶部,数道互不交集的潜入路线映入心中。难点在于大厦内部的警察,不过这点难度其实相当有限…… 他皱起了眉头。 身边有人传出了尖叫,他在这一刻分明看到,有人……不,有尸体正从大厦中层跌落!且它们并不独行! 一具,又一具。 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在于,他竟然在这一刻,感知到了一些出乎他预料之外的惊喜! 他感觉到了熟悉的东西,感到了一抹令他不快的压抑。 而那压抑的源头是…… ——模因? 第三节·不寻常的跃进 模因。 模因的本质是错误的秩序。 正常情况下,水会流淌,火会燃烧,一加一等于二,活物会在寿尽时死亡——秩序的世界便因此而得以运作。万象因此而得以维系。 而模因则是错误——水会发芽,火会结晶,一粒米加一颗石头会变成三只鸡,桌子会跳起来用木头支架吃东西——它们是错误的,它们没有办法解析运作原理。等式的两边怎样都无法配平。并且只要脱离模因影响的范围,便不存在任何复现实验的可能性。 它是秩序的天敌。 但它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因为秩序和混乱是相对的。越是稳定,越是繁荣的世界,模因便越是难以产生,蔓延。因为秩序本身具备修正力。就仿佛一组不断绞合的巨大齿轮,些许的砂砾,很快就会被轮齿碾压抹平。 但是,换而言之。一旦世界不再稳定,一旦终末即将降临。则模因现象便会愈发频繁,并且逐渐具备能够和世界秩序相互抗衡的稳定性。 ‘碰——!’尸体跌落在地上,殷红的血溅射在人群里。惊恐的呐喊在人群的慌乱中急剧蔓延。大厦附近顿时就是一片大乱,伴随着人群的奔逃脚步,刹车的尖鸣,以及喇叭鸣响的声音。 王真的视线稍稍上移。 他确定天穹顶端没有顶着一轮宛若漩涡一般的漆黑太阳。空气中也没有漂浮着肉眼可见却又不可碰触的苍白灰烬。耳侧没有回荡着空灵又不成曲调的咏唱声音。四处奔逃的人群身上也没带着碎屑和重影。 还不是时候。 这个世界,自己的故乡,还远远不到秩序崩毁的时候。 这很有趣。 他能够接受除却自己以外还有其他的征战使徒降临到了这里。他能够接受这片土地的阴暗处藏匿着许多常人不知的黑暗秘密。他甚至能够接受异星,或者异界入侵者很快就会抵达这颗星球。甚至能够接受恒星烈火骤然喷发,将地表烧成灰烬。 那是他所能够理解的东西,甚至是他曾经体会过的经历。但现在…… 嘴角已经要忍不住地咧起来,甜美的未知正在前方盘踞。原本以为当自己找回力量……甚至是找回部分力量后便会变得无趣无聊的故乡在这一刻竟是染上了一层神秘而瑰丽的色彩。撩动着他那颗根本就没来得及停止躁动的心。 是什么呢? 要隐秘行动吗? 要掩饰自己的身份吗? 要小心试探这模因迸发的源头,发掘出可能存在的黑手和隐秘吗? 不!没有必要,完全没有。平淡无趣的世界简直就是最可怖的酷刑。与其无聊到死,自己宁愿和整个暗面的世界为敌! “啊——!”又是一声尖叫。 又是一具……不,连续五具坠落的尸体。而其中的一具甚至在这一刻还未完全死去,她的身体被不知道什么东西贯穿,在半空中发出惊恐而绝望的声音。 她真幸运——她的坠落轨迹正好擦过王真的行进路径。 一托,一卸。数十层楼所积蓄的重力势能便被尽数转移。惊恐万状的白领还在尖叫,而王真的指尖随手一划,创口处便没有鲜血喷溢。 那个白领还在歇斯底里。 而王真随即把她提起来,捏着她的脖颈。 “告诉我,上面发生了什么。” 呼吸法并不是只能够应用于自己,所谓的传功疗伤就是这种东西。特定的声音频率和指尖的针对性发力刺激着眼前之人的脏器和腺体。促使对方体内的甲状腺素和内啡肽急速分泌,而部分脏器的功能,也在这危机关头稍稍超频。 流血不止的伤口顿时就安定下来。不是动脉损伤,区域富集的血小板立刻就些许地封堵了受到创伤的体外区域。调配好的激素比例更是最为优秀且起效最快的镇定剂,而王真手头的动作,姿态,语气,更是些许地诱导了吊桥效应。 伤者肉眼可见地冷静了下来,并对眼前的拯救者抱起了顺从以及依赖心。变得清明的脑袋迅速地回想起了之前所发生的情况。并毫不犹豫地倾述给眼前的陌生个体。 “是桌子……桌子动起来了!桌子夹掉了小李的头,网线把张哥吊死在风扇顶。我想跑,但是我的钢笔想要杀我,大家都想要从窗口跳出去……刘姐……呜呜……一定是刘姐帮我挡了一下那支钢笔!” 她的情绪又一次地趋于不稳定,泪水再度夺眶而出,神情向着崩溃的方向汇集——而王真的视线从她身上快速扫过,毫不意外地在她那身OL装的后背区域看到了破口,血迹,以及些许地墨水残余。而那本应从背后贯穿她的心。 能够获得的情报有两个,第一,杀死他们的是办公室用具。而第二,这些办公室用具的杀伤力并不会根据不同状况进行调整。换而言之,模因作用于驱动这些办工用具的力量之上,而非直接凭依于这些办公用品本身。至于它的运作规律,目前还不怎么清晰。 “先生,请您和我……”她下意识地朝王真的裤腿抓去。而王真只是抬起手往她眉心一按,顿时就将她脑内正快速分泌的‘爱情素’——多巴胺和苯基丙胺的复合激素比例直接下调至最低。她脸上的绯红随即消去,而思维也急剧倾向于理智中立。 “去,离开这里。再去找医生治疗一下你的伤,还有你的内分泌失调。” “我没有内分泌失调。”白领女性面无表情,她站起身,便穿过人群大步远去。 “很快就会有了。”而王真随即走开,没有理会她的离去。 她的作用已经结束了,活着从这里离开便是她的报酬。至于那一点后遗症,想必其份量要远远低于她所再度拥有的生命。 王真无声地呼吸着,他继续向前,逆着人流而行。二十层往上所发生的变故终于对下层造成了切实的影响——第十具跌落下来的尸体已经扭曲并且残缺不全,其存在本身便散发着秩序的破坏以及大规模地战栗恐惧。 “杀人啦!杀人啦!” “快跑啊!” 他们脆弱,他们逃避,他们中有人站出来维持秩序。而维持秩序的人又很快被淹没在越来越混乱的人群里。 这是理所当然的。 混乱增加,秩序就会减少。错误膨胀,正确就会萎缩。 除非有人以超越模因污染的意志或者力量,带来更多的正确和秩序。 手指,划过光洁的墙壁。 ‘吱嘎嘎嘎嘎嘎嘎——————’尖锐的声音,伴随着墙壁上被利落勾勒出的狭长轨迹。 次声波,对于人体脏器的影响最为直接清晰。从骨骼和肌肉间迸发出的酥麻感以超乎想象的速度和规模蔓延了最底下的楼层,为这些可怜的人带来理智和清醒。 “保持冷静,维持理智。”他说,他的声音洪亮而清晰。 这是汇集了大量知名统治者,领导者,圣徒,贤人的声线。供无尽征战者在战争之余用以协调总是会碍事的土著势力的小把戏。其原理不值一提,重点在于发挥它时的准确清晰。就像是在多次训练后念出失序恶魔的真名一样,是健壮的普通人都能够做到的事情。 “强壮的人,年轻的人,帮助身边的老弱。按照年龄,按照职位,有序从这里离开。” “剩下的交给我来处理。” 身体力行。 他很清楚和平时代里的人类是宛若羊群一样的东西——理智和决断对他们来说始终是稀缺品。在被足够浓郁的鲜血洗练之前,他们更愿意让一个强壮而自信的领头羊来掌握指引他们前进的权力。 效果显著,一群人冷静下来的时候另一群人也趋于消停。 “你,带着他们到门口引路。” “你,还有你们,到那边去疏散楼梯。” 认出人群中的高位之人很简单,王真用眉毛都能看出谁更有社交水准谁又是充数的滥竽。他快速地指派着任务,而被他指中的人便被震慑着下意识回应。偶尔有几个自我表现欲过剩的玩意,也只要他一个冷冽的眼神便可以让其安静。 他杀过的东西,早就多过这里随便哪个人一辈子吃过的米了。 而他的行动也很快获得了效益——秩序正在稳固,正在增加。而上方那正在膨胀的新生模因便也因此而被遏制了些许。 但是,这只能够些许地抑制将将显化,内部逻辑还不完善的弱小模因——摧毁模因的方式有三,而单纯的众志成城并不是其中之一。 细微的血腥味淌了下来。 从上方逃亡下来的人群逐渐变得零星,剩下的人要么躲在角落里放弃抵抗。要么已然死去。模因污染已经从二十一楼蔓延到十楼左右。而二十一楼以上的区域,想来不需要再抱有期望之心。 王真随手从脚边挑起一枚解锁了的手机,拨动了张警官留给他的那个电话。运气还行,没有理所当然的占线忙音。而在接通的刹那,王真清晰感知到了电话彼端的焦急,警笛,和汽车飞鸣。 “喂!我现在没时间——” “长青集团下层已经大体疏散完成。你有十分钟的时间赶到这里,并确保所有还活着的人离开周边区域至少两百米。” “十分钟后,我不担保会发生什么事情。” 实际上并没有十分钟那么长的时间,王真预估下方的秩序在自己离开后的五分钟内便会再度崩溃。但当他亲口说出还有十分钟后,能够听见这句话的人便也有了坚持十分钟的毅力。 “喂!你说什么!你是谁!?喂——!” 王真随手将手机扔给在场除却自己以外地位最高,最有担当,但他没兴趣多看一眼的个体。 “带着所有人到外面,张警官会和你交接。五分钟后如果还有人逃出来,让警察把他们隔离。” 他向前,走向已经不再有人呼梯的电梯。伸手一撕,门的后方便显露出空荡荡的电梯井。 “您,您要去哪?”身后传来挽留主心骨的声音。 “去处理问题。” 他沿着井内的维修楼梯,向上层急速攀进。 第四节·不友好的接触 上行。 那不愉快的压抑感逐渐临近。 秩序的生物总是能够对混沌的事象有所感应。但只有在经历过足够多之后,才能够正确地分辨出什么是错觉,什么是谵妄,什么又是真实的东西。 王真处理过很多模因。 他知道即便是这混沌无序之物也存在规律——秩序和混沌相互纠缠,模因的规律和弱点便是秩序在交缠中所获得的收益——无序中必然隐藏着秩序,错误中必然隐藏着正确。而在时间线也被污染从而变得浑浊致命之前,模因的弱点,秩序,必然能发掘于它的显化地附近。 公司里诞生的模因必然会沾染上公司的规章秩序。学校里的模因必然会部分地符合校园纪律。医院,工厂,更是必然会耦合部分的安全条例。而只要找到了足够多的正确并让它和错误为敌,那么不够强大的模因便会崩毁,死机,抑或者降格成为一些不再具备绝对性质的东西。 摧毁模因的三种方式,这便是其中之一。 而这条路径不需要依靠强大的战斗力,是寻常人都能够在机运和冷静下完成的事情。 四周突然变得格外安静,压抑感已然掠过自己的身躯。果然,附近没有发生任何事。这个新生的模因以办工区为主体,而电梯井道哪怕被模因效应所覆盖,也决然不会被归类于办公区。 电梯井是安全区,这是暂定为正确情报的收益。在下方直接破坏电梯门的试探方式在上方不需要再次重复一遍。而他随即伸出手,扳动了电梯内侧门的维修开关,用正当的方式将电梯门扉开启。 ——违背规则的前提,是需要遵守规则。 ——在模因干涉的区域中,行为和身份有时候会相互对应。那么,若我用正规开启电梯门的方式进入干涉区,我会被判定为维修工,还是游客?抑或者……还是普通白领? 许多尸体出现在王真眼里。 许多身着工作装的公司雇员,许多身着西装或者休闲装的游客。他们全数死去,部分的尸体惨烈而扭曲——其中比较安详的那些大多数被利器贯穿。而不是很安详的那些则像是被塞进了沙丁鱼罐头挤扁然后又被吐出,死亡的区域,显然源自于电梯。 王真看了一眼身后的呼梯台,所有的电梯都停在十层以上,并且不再有动静。显而易见,电梯间和电梯井属于两个截然不同的区域。一旦它们在模因覆盖区被开启,就会被纳入到模因的规则秩序里。 所以…… “电梯荷载人员上限是十五,而载重上限是一千五百公斤。是吧。” 恐慌爆发之后,人群肯定会挤满电梯。超载是理所应当的,而违规者将获取比电梯卡住更加残酷万倍的处理。 血的轨迹和尸体的形状,散布。已然告知了王真真相——他能够清晰地看见在混乱爆发时一群人是如何慌乱地拥堵在此,拼命呼叫着电梯。然而当门扉开启之后,最先冲进去的人却来不及露出死里逃生的庆幸表情——涌进来的人越来越多,电梯发出超载的尖鸣。然而电梯门却在人们互相指责之前猛地合拢,而再然后,合拢的便是轿厢内的墙壁。 违规者获得了惩处,成功减重的电梯轿厢再度开启并吐出不再能够作为乘客的东西。没能冲进电梯的人发出凄惨的尖叫然后四处逃窜,但很快又违背了更多的规则,于是纷纷死于非命。 或许他们违背了在走廊里推攘打闹,大喊大叫的规定?还是说…… 王真穿过尸骨和血泊,他在地上看见了不少未消化或者已消化的食物残渣的食物残渣以及许多散发着浓郁气味的液体——它们不是从电梯厢内被喷出来的玩意,这里也没有被绞死的尸体。那么另一个答案自然也就变得清晰。 “不准随地大小便……还真是简朴的规矩。” 王真直到现在为止,都还没有受到任何攻击。从这个角度来看,这新生的模因现象其实还挺宽裕。 或许,一个足够冷静,足够理智的人。能够像是往常的上下班一样成功从这里逃离?当然,前提是这里没有禁止在工作时间里离岗的规矩。 想得太好了。 秩序和混乱的交织从来不是一方压倒一方。如果这一模因现象完全遵循这栋大楼中的某份规章,那只能够证明它距离被秩序世界完全修正只差毫厘——大型的集团公司里少不了有真才实学的精英以及观察力和决断力都相当充裕的人精。这些浅显的内容不难被发现,但他们依旧在这里死去。 这层楼,已经没有活人了。 嘴角咧了咧,王真沿着尸骸的轨迹向着办公室深处走去。在经历了电梯超载和随地大小便之后理所当然的还有不少有勇气的人从走廊处逃离,有些跑进了楼梯间,有些则逃回了自己的工位里面。 他看到了他们。 看到了那些被网线,窗帘拉索,以及充电数据线悬挂在办公室里的尸体群。他们中有少部分直接被从工位上拖曳着吊起,仍在运作的显示屏上还有写到一半的数据。 的确有人猜到了规律,的确有人尝试着用公司规章保护自己。但是,这保不住他们的命。 他们死不瞑目,圆睁的双眸中充斥着不甘心。但王真注意到其它的东西。 “都是些不会妨碍工作效率的东西啊。” 网线,数据线,窗帘拉索,但那数量更加充裕的电器电源线却并没有被充作处刑道具。电脑仍在工作,电力仍在维系。而更有趣的内容在于,电梯会吐出那些被压扁的,不再被视作工作人员的破烂残躯。 它为什么不把减重后的尸堆运下去呢? 王真可不相信在电梯被塞满之前,那些慌乱的逃亡人群中会没有一个人拼命去按控制面板上的一。 他扭了扭脖子。 他全身上下的骨骼都在爆响,体表的肌肉也随之些许膨胀。打哑谜的部分拖了这么长也该够了,他可没兴趣按部就班地一路解密,登顶。再到模因的爆发点去走既定程序。 他终究不是一个正经的,力量和决断都颇为有限的普通人。 他一路征战到现在,靠得也不是稳如老狗,小心翼翼。 “你的运作规则我还没有完全掌握。” “但想来无非就是遵循规章秩序,违者死刑。然而却又要维持这一栋办公区域的功能性。但是——”办公室周遭的结构映入思维之中,材质明了,而他抬起了手。 “若是能够处刑我的东西,只剩下维持功能性的办工用品……你又该怎么办呢?” 手掌挥下。 把握并不充足,情报也并不充裕。 但王真更知道,模因这种东西只要没在一开始便被世界秩序压制,那么每拖一秒,它都会变得比上一秒更加严密强力! ‘嘭——’一排办公桌连同上面安置着的电脑,尽数断裂。 而下一刻,警兆便从四面八方涌现群起! 那就像是一只无形的兽正在尖啸。像是有着万千爪牙的扭曲之物,正在舒展身躯。 数十枝尖锐的笔猛地跃起,饮水机砸向他的身躯。每一支射向他各处要害的钢笔或者圆珠笔都有着等同于小口径弹丸出镗的高速。而几条充电线则悄无声息地向着他的脚下蛇行,企图束缚住他的双膝。 杀意还真重,并且有所提升。 光是这笔速,就已然能够在击穿挡箭牌的同时,还能要了之前那位幸运白领的小命。 但是…… ‘轰——!’踏地。 普通人的人体理论力量上限是五吨,而这是全身上下所有肌肉的合力。 在许多以武道为主题的世界中,这种力量被称之为抱丹,丹境。代表着全身力量混元如一。当然,不同世界的人类不可一概而论,不少世界的丹境标准是百吨,少数则是千吨。几十万吨才能够抱丹的奇行种世界也不是没有。但在王真的故乡,上限的平均值便是五吨而已。 但也充裕。 踏地的瞬间,原本坚固的大理石瓷砖竟是悄无声息地变得柔软,塌陷。最大可能地破坏力传导的执行效率。然而这种幅度,却依旧无法妨碍王真的武力! 地板猛地炸开,大片大片的大理石砖在力量的包裹下向着四面八方射去。只要在溅射物上提前施加足够强大的力,便不用担心它们被模因的干涉力所偏移! 爆裂炸响,连锁汇集。 所有的飞行物都被拦截,扰乱。而王真伸手一捞,竟是直接抓起一台就算现在也没关机的电脑朝着那砸向他的饮水机砸去! 他能感觉到电脑正在挣脱,正在逃离,正在竭尽全力地从他手中避开毁灭的命运。而在一切尝试都宣告失败之后,一具死去的白领尸体便猛地立起,在挥出的瞬间便让肌肉承载不住发力的一拳,竟是径直砸向那台同样在半空中不住扭动的饮水机。 “看来我猜得比较准。” 饮水机,飞开。 王真反手一抡,那具活过来的尸体在被电脑砸中之前便再度死去。然而下一刻,整栋办公室内所有的尸体便都在同一瞬间站直,立起。且在同时,除却王真手头那一台以外,所有还在工作的电脑,都连同它们的供电系统一起朝着远离王真所在的方位偏移。 “你没法自己动手拔电源线啊。” 他看着眼前这群尸体,这群还不够资格被称之为活尸的提线木偶。嘴角裂出越来越大的笑意。 “你运气好,我这人心善,最见不得有人为难。” “这就助你一臂之力。” 第五节·不浪漫的初遇 ‘轰隆——!’ ‘轰隆隆——!!!’ 声音。 大楼摇晃的声音。 大楼振动的声音。 那就仿佛一头庞大而狂暴的凶兽,正从大楼的下层朝着上方不断攀进。 从十层到十一层,从十一层到十二层,十三,十四层。 大厦上端,位于二十二层的幸存者们忍不住地阵阵颤栗。 他们理应颤栗——哪怕他们能够活到现在,本就是汇集了大量机运,能力的同时,自身还拥有相当充裕的组织性以及勇气。但即便如此,也不代表他们就能够接受眼前所发生的事情。 三分钟前,这里还有许多纸,笔,办公用具。 五分钟前,这里还有许多死相可怖的残损尸体。 但现在,它们尽数离去——它们像是被鞭挞的牲畜一样狂乱地朝着楼层下方鱼贯而入。然后,统统不见踪影。 就仿佛下方有一个巨大的漩涡。 就仿佛有一张无形的巨口,正撕咬吞嚼着一层又一层的动和静。 而现在—— ‘轰——’像是什么被打爆的声音。 ‘咯喇——’像是什么被撕碎的声音。 ‘哐哐哐哐——’像是什么被挤压,被绞断,被拼接到一起直到完全变形。 然后,一切便尽数回归于寂静。 那停滞于二十一层的寂静。 有人的双手不住颤栗,有人的牙齿格格撞击。 所有的幸存者,无论他们是公司的职员还是外来的访客,是实习的学生,还是寻访的刑警。他们在这一刻都意识到一件相同的事情。 ‘呯——’ 沉闷,厚重,有什么庞大的事物正在靠近。 那像是山体在崩塌,像是海啸在崩袭,像是远古神话中的龙伯巨人,正在宽广的旷野上行进。 ‘呯——呯——!’ 宛若雷鸣。 幸存者们不知道那是自己真切听见的东西,还是自己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他们只知道,有庞大的,可怖的,铭刻在基因深处,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让他们立刻逃离的东西,正在靠近。 那是……脚步的声音! 浑身浴血的警察咬紧牙关,他举起手中的枪便对准不远处那虚掩着的楼梯间。他的声音沙哑,而又坚毅,他嘶吼着,挡住其余幸存者的身体。 “别过来!别过来!”燥热的空气,溢出无声开启的大门缝隙。敢于直视前方的所有人,在这一刻都仿佛看见了百翼千足的巨兽正在迫近。 这是足以压断再坚固神经的恐惧。 ‘嘭——!嘭!嘭!’ 枪响。 枪的响声,伴随着像是男人说话的声音。 “唔,居然还有活着的啊。”那个声音逐渐清晰,那个声音源自一个人形的躯体。楼梯间的大门在开启的时候碎裂。而像是男人的东西,所行进的每一步都伴随着从他身上释放出来的庞大热气。 热浪让空气都变得扭曲。 热浪让那东西的轮廓变幻不定。 它抬起好像是手的肢体,然后便是一连串清脆的声音——带着火药气味的金属壳体跌落在地。发出一连串乒乒乓乓的声音。 那似乎……是弹壳? 这个像是人一样的东西,用手便接下了一梭子的子弹射击? 不,不是接下,而是拨开。就像是看见几只扰人的蚊虫,只是随手将它们从眼前驱离。 它甚至都未必注意到这是有人在向他开枪射击! ‘轰——’他身后的门突然飞起,似乎想要向它斩击。然而它只是抬起手掌,门便成了碎裂坏毁的废弃物品。 小插曲。 “下面已经安全了,你们可以沿着楼梯间撤离。走到十……嗯,现在应当是八层左右。你们就算是脱离了危险区。” “以及,别坐电梯。”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 他的声音在这一刻具备无与伦比的说服力。 腺体正在颤栗,信息素正在分泌。肉体颤抖着要求意志服从指令——是了,像是他这样强大,可怖,无与伦比的上位存在……又有哪一个字,凡庸之辈有资格报以哪怕一丝一缕的怀疑? “是……”幸存者们下意识地便齐声答应。 他们无论身份,无论性别,无论老幼,都纷纷从藏身点中站起——他们会迅速并且彻底地履行他所下达的命令。因为那就是他们理所应当背负着的命运。 直到一个声音。 一个挣扎,茫然,又带着些许不确定性的声音。 “王真……同学?” ………………………… 王真收束了自己的注意力,在他的感知中,那令人不快的失序感正在减轻——模因不会恐惧,除非恐惧本身就是它的谬误秩序——局势并未好转,但他至少在此刻,有闲暇将注意力投放到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之上。 似乎是有一群人……哦,一群幸存者。能活到现在,确实挺了不起。 不过自己刚刚不是说了让他们下去?——唔,难道自己刚刚热身过于激烈,以至于调度音律时出了一点问题? 他看见了警察——还活着的警察。 确实,在登楼之前,他的确知道有警察在大厦内部查访,继续去寻找那起在现在已经变得无关紧要的案件的蛛丝马迹。而在一路上来的时候,他也的确没有看到一具穿着警服的尸体。 巧合?抑或者隐藏的新规律? 视线随即移转,越过呆滞在那里的警察。他在这一刻看见了是谁在发出声音——声音的源头是一个栗色长发的年轻女性。她的年纪应当和自己相近。 她好像认识自己……认识很久以前的自己。 那么,很久以前的自己,应当也记得起她的姓名? 脑海中翻滚着检索着记忆。一个名字逐渐出现在了自己的脑海里——中土的所有大学都有着被称之为学生会的校内机构。而那场让自己声名狼藉的盗窃案,显而易见地会在处理时和学生会扯上关系。 她似乎就是学生会的主席? 梅……欣雅。好像是这个名字吧。 是了,这场案件,重大事故的开头。就是长青商业大厦内有一个姓梅的董事莫名其妙的死去。而现在看来,那位董事大概就是她的亲戚?甚至是她的父母亲? 那这群幸存者能够活到现在,看来是有一些独到的原因——或许,那位梅董事的死便是这场模因爆发的原点。而他的记忆抑或者意识碎片,有一部分作为模因的运转逻辑镶嵌到了这谬误的秩序里。 那她最好还是留在原地。 王真打了一个响指。 干涉的力量被覆盖,调整的激素分泌被重置。这群足够幸运的幸存者们,就此再度获得了自主思考并且行动的权力。 “你留在这里。”他说,指向那个女孩。“其它人自己决定。” 人群轻微地躁动起来,有些人咽了咽口水,有些人想要开口说些什么。而若非王真的两次干涉,那个警察或许会是最先开口的那一个,然后会问一些不知所谓的东西。 “请等一下!这样会死人的!”是那个女孩,她的声音又快又急。 “身份会因为行为而叠加!我们只要还在工位上就是职员,只要做出工作的样子就不会被这些东西攻击!但我们只要离开办公室就会再叠加一个访客的身份——职员离岗会被攻击,访客擅自上岗也会被攻击。同时身上叠加的身份越多,攻击强度也就越大——我们没法从这里离开的!” 前言收回。 她能活到现在,不是,或者说不止是因为她身份特殊。 王真的目光朝她收束,视线从头检测到脚,宛若刀锯让她本能地微微颤栗。 “特意在我面前表现你那份小聪明……你想获得什么?” 眼前的女孩微微张开口,眼眸中那藏匿得极深的一末自信在这一刻化作恐惧。娇俏的面容顿时染上了一抹不安,但很快又染上了一层坚定。 “我想……我想帮忙!” 强调目的,藏匿动机。不过王真也猜得出她的目的无非就是和自己搭上关系——确实,一个活在秩序世界中的天之骄女突然被可不曾知晓且不可抵御的超自然力量摧毁了身边熟知的一切。那么,若是她真的足够优秀,那她便必然会抓住一切机会,尝试和超自然力量取得联系。 这种人,他见得多了。他也并不讨厌这份野心。毕竟再怎么说,这至少是一颗真心。 但是嘛…… “那你应该猜得到你接下来的命运。” 那双骤然失去血色的薄唇猛地抿起。 “同学!她只是——”那个警察抬起手,想要说些什么。 然而王真的动作,远远快过他的声音。 “你帮我省了一点事,节省了我不少时间。” 他拿走了他手中的枪,最后一枚子弹还可运用——他现在想起自己在开门时被当做怪物枪击,那么摘下对方的警徽也合情合理。 而既然枪和徽都在他的手上,那么,身份自然随着行为而改易。 本应做出业绩的职员。在违背公司规章时,被模因判处死刑。 本应修理损毁物件的修理工。在随意破坏办工用具时,会遭受攻击。 本不应该给公司添乱的访客。只要违反公序良俗,便不再能够活下去。 这些都是错误,但它们相比起另一种规格的错误而言,简直不值一提。 那便是…… 本应保护无辜民众的警察,将枪口对准无罪的平民甚至攻击! 手枪的枪口,对准女孩的眉心。他在这一刻清晰地感知到那充盈眼前少女全身的颤栗和恐惧。 以及……那被他以物理手段抹除一切干涉手段的模因场域,正朝着他的身周急剧汇集。 情报是正确的,多个身份的叠加,的确会增幅模因对违序者的追击力。 猜测是正确的,违序也有轻重之分。不同的罪责,对应着不同的效率的处刑。 “所以你可以庆幸,我现在的心情好得无与伦比。” 枪口下移。 从击中后瞬间就会死去的眉心,转移到击中后还能够苟延残喘几秒钟的左侧胸口——那里,有一颗年轻的心脏正急剧跳动。但对于这个世界当前的常识而言,打头和打胸基本没有差异。 都是杀人而已。 “祈祷吧。”他说。“祈祷你能坚持到我腾出手时也不死去。” 他扣下了扳机。 第六节·横扫饥饿,做回自己 王真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他看着那枚九毫米口径的警用子弹撕开女孩那柔嫩的皮肤,掀起红白相间的脂肪组织以及内在的血肉构造。 穿透肋骨的间隙,碰触那跃动着的心房。然后,验证钢铁的强度要远在血肉之上。 他的把握其实并不大。并不确定身份和违序的叠加是否就真的能够将模因逼迫到绝境。 但他依旧开了枪。 因为他知道,模因这种东西,哪怕多拖一秒,都有可能会跃进式地变强! 所以,不可迟疑。 他凝视着少女的双眼,注视着那双眼眸中不住浮现出的惊恐,茫然,不甘,以及绝望。 但没有憎恨——她不恨他。 这很好。 这意味着两种可能——其一,她的确从一开始就理解了自己的行为和最有可能招致的后果。并完全接受了自己要为之付出的代价。而第二,便是她的城府机心,足以让她在死境边缘都能够将自身的情绪进行完美地伪装。 两样都不错,若是能够齐具便是更好。而若是她真的能够活到自己处理完后续,那么,便也不是不能够将‘帮忙’这个机会给她。 而下一刻—— ‘扑——!’弹头穿过空气,撞在墙上。 所有的冒险,赌注,拼搏,都在这一刻获得了解答。 那就好像是有什么无比庞大,又无比扭曲的事物轰然崩溃。那就如同一头百头百翼,极尽可怖狰狞的恶兽正哀嚎着步入灭亡。那存在于无形之中,压迫在每一个秩序生灵心智末端的混乱阴云无声抹消。而无论是场内还是场外,所有的活物都在这一刻感知到了发自内心的欢畅。 空气静滞了一个刹那。 而下一瞬间,所有的电脑,打印机,办公用具,都在这一刻猛地跃起,宛若暴雨一般轰向王真所在的那个方向! 弧线挂上了他的嘴角。 ………………………… ‘刺——’刹车钳制轮胎,轮胎挤压大地,疾驰而来的警车在长青商业大厦前端猛地停下。王真所知晓的那位张警官第一个跳出车厢,他看见许多幸存者汇集在广场前方,他看见他们在这一刻全都不由自主地看向天上! 某种东西正在天上汇集,某种事物正在上空迸发。他也很想像是那些幸存者一般向着上空张望,但他努力地用自身的意志克服了它。 “封锁现场!组织撤离!不要让任何无关市民靠近广场——快!” 他的同僚立刻行动起来,他一边大步向前,一边接通随身携带的电话。 “我们已经到了!支援什么时候到!”他的目光朝着那散布在大厦前广场上,扭曲狰狞的坠落尸体急速一扫。“有大量平民伤亡,重复,情况极其严峻,有大量平民伤亡!” 他没来得及听见回应,他听见来自同僚,人群,还有头顶正上方的尖啸。 ‘咯喇——!!!’ 大厦二十二层,一侧的玻璃在这一瞬间尽数破裂。在气浪和人群的尖叫声中。十数个仍在不断尖叫挣扎的人影被扔出大楼外方! 他们正在被谋杀……不!不是谋杀,而是拯救!是有人,有东西正在拯救他们脱离死亡! 那在坠落人群最前端,最下端的是黑发黑衣的人影,他横抱着一具瘦小的身躯,以比其它人更快两倍,三倍以上的高速从二十二层急坠而下。 ‘哐——!!!’地面,炸开。浓郁尘烟,四处溅炸。 他……不,它随手放下那具瘦小的身躯,身形在这一刻竟是因极度的高速而化作了人眼难以连续捕捉的十数道残影,将所有坠下的人体全都顺畅接下! 绝世高手!? 张警官的下巴都要忍不住坠下。 他不是没有和那正在提早抵达现场和在二十二层坚守的同僚取得联系,不是不知道那个在上午还表现得人畜无害的男孩已然撕下了全部的伪装——自己的感觉并没有出错,那个男孩就算不是杀人狂也危险得让人头皮发麻。然而无论如何,他都理解不了情况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这是人能够做得出的事吗? 这东西真的是人类吗? 自己是不是还没睡醒,抑或者这几天加班过多以至于白日里就产生了幻觉谵妄? 身体,摇晃了一下。 那个自称为王真的东西,已然来到了自己的正前方——自己平日里那配合默契的,坚定果断的同僚们在这一刻尽数陷入了诡异的沉默。就像是本应反射式抬起武器,但却无法在这一瞬间对眼前的事物提起任何敌意的自己一样! 身侧,有无数倒吸凉气的声音。手中的通讯器,也发出急促但自己在此刻却失去理解能力的回答。 “现在是七分钟,你来得还算及时。”那个像是人类的东西,嘴角带着一抹压抑不住嗜血的笑。“现在立刻联系你的上级,轰炸机也好,导弹也罢,哪怕是舰炮都行。用最快的速度,将这栋大楼八层以上的部位全部轰成残渣。那么今天的事情就还算能够迎来一个体面的收场。” 体面……收场? 它在说什么? 什么外星人的俚语土话吗? 死了这么多人,闹出这么大动静,它居然还在说,能够体面收场? 思维在这一刻变得难以转动,心灵的深处却浮现出莫大的恐怖。用再简单的逻辑都能够理解眼前事物所传达的内容——若是做得到,便能够体面收场。可若是做不到……会怎么样? 会怎么样? 这个问题,只有一人能够解答。 ‘哔——’一声轻响。 自张警官手中的通讯器内,传出一个肃穆而稳重的男声。 “我是姬国正,现在是岚城方面的最高负责人。王先生,如果有什么能够制止接下来所发生灾难的方法还请不吝赐教。岚城以及整个东部军区,将全力配合。” 而王真只是看着眼前的张警官,嘴角裂开的笑容,越来越大。 “所以说,你们做不到,是吗?你们没有办法,在三分钟内……不,立刻将这栋大楼摧毁掉?” 四百公里外,位于海中的航母战斗群正全力运作,即便是在太平年间也时刻处于备战状态的作战机群正在甲板跑道上拖行,但即便立刻弹射起飞,也至少还需要几分钟才能够抵达目标。 它们是最快的,而那些位于山峦,旷野中的隐秘飞弹基地更是需要更多准备时长——就算是再天马行空的参谋也编不出在和平年间轰炸自家境内繁华城市中心的预案计划。而那些携带着步战车,主战坦克,集束火箭炮的,正在努力集结部队的陆军,则需要更多的机动时光。 他们做不到。 王真的视线随即上扬。 “我将最后的处刑目标从它口中尽数掠走,从而将它逼迫到自我崩坏的边界上——它的秩序已经崩毁,它的位格正在劣化。它正从不用特定手段就解决不了的概念存在降格成为被处刑欲望所驱动的,可以用物理手段解决的目标。” 他的声音,伴随着大楼的剧烈震荡。庞大的裂隙从第八层的模因边界延伸到大厦的顶端。而后,绽放。 就像是盛开的花儿一样。 就像是孵化的虫卵一样。 苍白的,粗糙的,以无数钢筋水泥所构成的庞大手掌,正在舒张。 舒张水泥的羽翼,舒张砖石钢铁的躯壳。 庞大的水泥环带漂浮于巨物的顶端,无数张扭曲狰狞,且绝对能够从大厦事件死难者中找到原型的哭泣面孔,构筑成了那现代化的躯壳。 那是巨兽,那是妖神,所有在目睹它之伟岸体躯的活物都将在心底发出无声尖啸。甚至就连那位于通讯器对面的指挥中枢也随之失语,并伴随着一连串尖锐的警报。 什么能够打倒它呢?它只需要挥动手臂,就能够将大楼击倒。只要发出尖叫,就可以轻易撕裂一整个街区里的所有肺泡和心脏。 凡人无法打倒它,武警部队的微弱火力也无法战胜它。能够胜过它的东西只有王真先前所言的战机,飞弹,舰炮。然而无论是它们中的哪一样,在抵达之前,岚城也至少会出现十万以上的死伤。 它那万千张扭曲的面容,齐齐看向王真所在的方向。相对起那巨兽的体躯,少年的身形又是何等的削瘦渺小! 然而他却在笑。 越发兴奋,越发张狂地笑。 他的声音在整片街道之上,在所有注视着这处现场的传感器中回响。 “我本来打算给你们一个收尾的机会,毕竟我和你们以后还要相处漫长时光。但既然你们什么都无法做到,那就让我来好好活动一下!” 拳头,猛地握紧。 上身的衣物猛地炸开,极具黄金美感的肌肉线条,显露于众目睽睽之下。 王真注视着天空。他知道自己就算将当前的身体参数推动到极致,也完全对抗不了这劣化后反而变得更加危险的目标。巨兽的变生即将完成,而自己能够坚持的时间,或许只有几秒。 但是…… 模因乃是秩序之敌,宇宙的癌变。将其摧毁,便是为秩序本身而献出力量。 世界的秩序,宇宙的秩序。 这便是真正意义上的‘功德’,哪怕规格远远不足,其质量也和女娲补天大致相当。而只有在巨兽完全变生的瞬间,这份无形的‘功德’,才会落到他的头上。 【为秩序而战者,必受秩序所庇护】 而运用这份功德的基础,便是让世界知道使用者的所思所想! “世界!”他的意志响彻四方。“我王真命令你!我王真就在此时,此刻,他妈的命令你!” “就现在,就这里!”细致到微观层级的特定活性能量结构图,呈现于他的思维之上。 “把灵气!给我交出来!” 而下一刻—— 天风激扬! 第七节·夏天正好洗热水澡 那就像是天空撕裂开无形的裂口,而后不可见的洪流倾泻而下。 无形的洪流,无质的洪流。 新生的巨兽猛地合拢了双翼,而方圆数公里内的所有活物,都在这一刻感知到了些许的‘醉氧’。 灵气。 他们的身体本能地渴望占有灵气。 他们没有办法截留下哪怕一丝一缕的灵气。 因为这所有的灵气都是有主之物,是在被创造的瞬间便被打上专属烙印,仅有王真一人才有资格运用的活化复合能量。因为他将直到底层结构在内的所有参数都提交给了世界,而世界自然也会以完全合乎他需要的方式来回应他。 无形洪流,涌入躯壳。 于心与灵的深处,迸射出力量的火光。 数千上万种截然不同的力量之道在脑海中一闪而过,而其中的绝大多数都在顷刻间便被王真尽数排除,抹消。 还不是时候。 星球的能级依旧很低,那些能够通过大规模调度天地元气,立刻解决眼前问题的秘技,术法,根本就无法动用——这个世界依旧是赛博义体远比练气修真更有前途十倍百倍的世界。而自己既然回到了故乡,那么就应当尊重当地的传统风貌。 呼吸。 活化的能量代替了有机的生物材质,它包裹在血肉的心脏之外,扩张规格的同时又变更着血肉内部的主体构造。既然没有办法立刻驱动那些修炼秘法从而移山倒海,那就直接进行基于生物学和物理学层面的结构补强! ‘扑通——扑通——’ 心脏猛地跳动了起来。 ‘轰隆——轰隆——’ 心跳宛若雷霆般炸响。 于在场所有人的眼中,那原本立于广场下端的健壮人影,其存在感正不住膨胀。明明体型还没有产生肉眼可见的变化,但它却宛若崛起的山峦一般将自身的气场不住舒张。 狭小。 明明置身于宽阔的广场之上,人们却在这一刻感觉到了狭小。房间里有着不可直视也不可触摸的庞然巨像,哪怕无从听闻,也仿佛感知到那粗重灼热的呼吸正在自己耳侧回荡。 而那像是人的东西举目上扬。 活化的灵气能量,依附于肌肉纤维束上—— 巨物轰然砸下。 完成变生的巨兽急促地挥下臂膀。厚重的钢铁,无尽的泥沙。那就像是一座水塔径直降下。而它的目标,正是那相对于巨兽而言何其渺小的人类躯壳! 何其渺小。 何其脆弱,何其渺小! 庞大的风压猛地扬起,所有还在广场上的幸存者们都清晰地看到了那像是人类的东西在巨物降下的瞬间竟是还有余裕挥动手掌。而它挥出的掌风便是庞大的风暴,人也好,车辆也罢,它们全都被这狂暴而又精准的力量尽数裹挟,于顷刻之间,便完成了交战地的清场。 巨物,停滞在了人形的正上方。 那足以一击便轰穿街区,连数十米深的地铁系统都当场轰爆的巨兽一击,就这么完全地停滞在了一根竖起的手指之上。 庞大和渺小在这一刻仿佛完全错位,因为这具躯壳已然获得了补强,已然能够以数两的规格,再度卸去千钧万吨的力道! 这便是技巧。 杠杆连星球都能够撬动,而唯一的前提便是这杠杆能够承载得起撬动星球的力量。 “久等了。”握指,成拳。 健壮但却相对瘦削的体型急剧膨胀。骨骼延伸,肌肉增长。从两米不到的人类变转成为接近五米高的筋肉巨人只是一个刹那。而那每一块不住跳动膨胀的肌肉,都在生成的瞬间覆盖上坚厚骨甲。 有机质骨甲。 复合结构,多层极轻极韧反冲击反能量反穿透骨质装甲。 以灵气作为骨架,汇集大气中的氮和氧作为填充。那散布在广场四周,本就经历了现代工艺精炼的金属元素更是被无声地吸纳并用以维持结构的增强。 体格越大,力量就越大。这就是通行于惰能世界观中的秩序律法。 这,便是用以驱动技巧的力量。 宛若从古典神话中走出的,以青铜和钢铁塑就不朽之躯的魁梧巨人,屹立于大地上。 而拳已上扬。 拳与巨臂接触了一个刹那。 一连串的爆裂炸响在那钢筋水泥的巨臂内急剧生成,上百处结构支点在同一瞬间齐齐炸裂出宛若血液一般的黑红泥浆。魁梧的巨臂就此断折,碎裂。而在下一刹那—— 巨人起跳。 “你真该学学,如何使用力量。” 上百米的高度一跃而至,那遍布巨兽全身的扭曲面孔一齐尖啸。未能及时捂住双耳的幸存者们齐声发出痛苦的哀鸣。然而巨人的手掌,已然抵达了那水泥的环带之下。 那是类似于头颅的地方。 践踏自然科学的模因,其降格后的劣化物便必须尊重生物学的体量。 它必须有能量源,必须有决策中枢,必须有体液循环,才能够像是活物一样展现力量。 它有大脑——哪怕它拥有不止一个大脑。 而重拳已然击中了它。 巨兽的哀嚎响彻云端,这庞然有翼之物,终究是在触及高天之前便坠落地下。 而后,挣扎。 撕扯大地,掀开废墟。长青大厦的残骸在顷刻间便被摧毁践踏。神话中的巨兽和巨人在连绵不断的冲击爆破中不住角力交锋,哪怕是气浪的余波,都能够在顷刻间撕裂那些停放在路边的车辆。 ‘蓬——’大气,猛地一滞。 巨兽横挥的臂膀,朝着最近还未撤离的人群猛地一扫。 那就像是一道迎面派来的巨山。昭示着所有目击者的死亡。然而还未等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人发出濒死的绝叫,那横挥的巨臂便在半空中裂开,化作凶暴但却并不致命的泥沙暴雨溅向四方! 巨人撕碎了它。 巨人的五指扯出万千凌厉的斩击气浪。 它的声音无比清晰,它的意志伴随着巨兽的尖啸。 “忍不住了是吗?很想杀人是吗?” “被处刑的冲动逼迫到发狂了是吗?” “但在满足我之前,可别想从我身上移开目光!” 巨拳砸下。 大厦的残骸构筑成巨兽的全新臂膀。 相互撕咬,相互搏杀。 大片的粉碎伴随着大片的重构。钢铁和水泥化作了厮杀的风暴。 传奇和史诗于此再现。巨人的每一声狂啸,巨兽的每一声嘶吼,都足以让最冷静的人心怀激荡。他们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而他们所见所闻的一切,也都在这一刻依托并未被阻断的通讯网络和全世界共享。 大洋彼岸,某紧急战略对策中心。 数百人注视着屏幕上所展现的一切,数百人鸦雀无声。大量的计算数据从巨型显示屏的侧边不断滚落,并且那些标红的数值还在不断修正上扬。 一个戴着将军肩章的鹰钩鼻老者狠狠地将帽子拍在桌上。 “单臂拳力预估四百零四吨。瞬时移动速度两百五十六米每秒。几千吨的冲击随手吃下毫发无伤连个白点都没有。神经反射上限和续航能力甚至测都测不到。更别提那简直就是魔法的战斗技巧。” “老天,我可以保证。我可以用我祖母最喜欢的那件小棉袄来保证。他一个人就可以顶着常规火力毫发无伤地正面干掉一个装甲合成旅。而只要像他这样的怪物同时出现两个以上——我是说能够证明他不是什么基因突变孤例的两个以上。我们在任何一座非开阔的战场上,都只能够考虑怎样才能够以稍微体面一点的方式投降。” “先生们,我现在严重怀疑我们的情报部门就是一群吃屎的蠢猪——不!猪至少还会吃,他们连用餐具吃饭都未必做得到!有谁知道怎样应对这种怪物吗?还是说你们也和那群蠢猪一样?” 一阵沉默。 “或许……”一个弱弱的声音小声说道:“……我们可以使用战略武器……” 一个水瓶飞了过去,狠狠地砸到这个愚蠢的金发脑袋上。 “滚出去!带着你脖子上那个便壶一起滚出去!天哪,您哪怕说用大蒜和十字架来驱魔,也算是你那个便壶里的东西有点质量!” 愤怒的将军还要发作,一只更显沉稳的手却按住了他的肩膀。对策中心的真正主官直到刚刚都一言不发,只是仔细观察着屏幕上的每一处变化。 “冷静点,托马斯。”军事主官的声音平静如常。“愤怒只会让你变得盲目。我并不认为中土手中真的捏着这样一张隐秘的底牌。更不相信那些老狐狸会因为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就把这张王牌暴露在全世界的审视之下——我想,这位‘真·王’先生未必就是我们的敌人。你看……” 一处屏幕,骤然放大。 军事主官的眼中,迸发出鹰隼一般锐利的光。 “中土的‘影龙’战机,已经抵达岚城上空了。” 烈风呼啸。 崩毁的广场边缘,位于战场边界的张警官在人群的惊呼声中视线猛地上扬——他看见四道漆黑的幽影划过岚城的上空。脱离了超音速巡航状态,正在盘旋着似乎要加入战场。 这是那个自称为王真的怪物曾经做出的要求,也是中土必然会投放的守土力量。然而本应为此而欢呼雀跃的他,却在这一刻感知到了一缕迫近脖颈的恐慌。 某种冲动正在提醒他。 某种冲动正在他内心深处尖啸。 那冲动源自他的常识,源自他听说过的故事,看过的科幻电影。而它们无一不在向他昭示渔翁得利的诱惑……以及下场。 应该不会,他了解中土的决策倾向。然而即便如此,他却依旧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那一直维持着通讯畅通的电话。 “首长,我是现场的一级警员张钧华。我觉得……”他下意识地便要说一些他自己都觉得很愚蠢的话。 “少来碍事!让它们打!” 一个声音打断了他。 这个声音,同时向着他和通讯对面的中土指挥部传达。 那声音来自王真,王真明明还在和巨兽厮杀。 而在战场中央,浴血的巨人撕开了巨兽的胸膛。无数剥落的扭曲面容正攀在它的身上徒劳撕咬。 它那覆盖在厚重面甲下的眼眸,看向天上。 “我正好洗个热水澡!” 第八节·洗完澡就去睡大觉 世人注定会铭记这一天,这一幕,这一刹那。 当共计八枚两百公斤当量,总计一点六吨的‘雷霆-22’空地导弹命中目标的瞬间,炽烈的火光和气浪便淹没了整个战场。 灼热,燃烧。 溅射的碎石和磅礴的气爆。 无形的热焰急剧上扬,驱散天幕之上的云层,塑造出环形的空旷。浓烈的烟柱在热岛效应的推动下急剧上扬,直至充塞云霄。 一切在这一刻获得了短暂的寂静。 人们无声地呼吸,火焰寂静地燃烧。 直到…… 一声闷响。 ‘呯——’脚步。 悬浮翻滚的烟尘,猛地扬向四面八方。 支离破碎的水泥巨兽匍匐于地,纯白的巨人踏足其上。 纹丝未损,毫发无伤。 一具毁坏的颅骨被它提在手中,而那颅骨上的残损皮肉,隐约勾勒出和梅董事有着些许重合的模样。 它随手将那颅骨扔到地上。 它迈着不紧不慢地步伐走向前方。 大地在他脚下震颤,石块和残骸自动在他面前让道。无言的神圣和威严随着它的行进而蔓延。而它随意地抬起手,自废墟和火焰中,便有一卷仍有星火的布块披落在它身上。 骨甲脆化,分解。 构造的肌肉解除,显露出内在的青年形貌。 那布块或许只是一截窗帘,一卷衣料。然而此刻,它却庄严如战旗,华丽如上古壁画中神祇所披挂的神圣衣袍。 阳光洒下。 信徒们在他身后拜倒,亲吻着他所走过的道。 而他只是继续向前,越过那些被这莫大的壮丽和庄严所静滞的幸存诸民。直到抵达他的目标。 有着梅欣雅这个名字的少女,正安静地躺在地上。 她的面孔苍白,血色褪去。被贯穿的心脏已然停跳了数分钟的时光。而按照她的体质和意志,她其实早在三分钟前就该彻底死掉。 但她还活着,顽强,并且不为人知地活着。 因为哪怕只是作为击溃模因秩序的道具,她也确实在这份微小的‘补天’中占据了丝缕的份量。而这份切实存在的功绩,便足以让她在天风降临之时,以挣扎着想要活下去的执念,将一缕细弱的灵气束缚在这残损的躯壳之上。 一饮一啄,确由前定。 她那苍白的躯壳漂浮起来,而王真的指尖碰触着她的胸膛。 ‘扑通——’一声心跳。 灵气化作了磅礴的能量,供给着急剧生成的巨量胚胎干细胞向着修复用的心肌组织分化。而就在这万众瞩目之下,少女胸口的血洞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苍白的面容向着红润转化。 她活了过来。 在不知道多少在场抑或者不在场的,覆盖着周遭区域每一处死角的视线中,她活了过来。 在诸多用以监察战场的,能够有效识别体温和心跳的红外线,生命感应仪的检测中,她活了过来。 她在朦胧中发出一声梦呓,而后缓缓睁开眼睛。她不知道自己的苏醒,‘重生’,在这一刻让这颗星球上的多少人如痴如狂。 短生种注定会畏惧死亡的使者,畏惧并且忌惮它。因为就算能够焚山煮海,现代的战略武器也一样能够抵达同等的功效。天谴雷罚并不比核子火焰更加高等,毕竟那无非就是换个风味的死亡。 但是,治愈不一样。死而复生不一样。 毁灭只是刽子手的勋章。死而复生却是神祇的荣光。这份价码的诱惑,甚至远在长生不老之上! 世界的暗面掀起了惊涛骇浪。 中土参谋部内,所有针对于王真的预案全部作废,哪怕它们基本都只是一个半成品,并且绝大多数思路在导弹轰炸后便已然没有存在必要。 欧陆,情报局的特工们疯狂地搜寻着和王真有关的任何情报。他们要赶在各项链接变成页面不存在之前尽可能多地收集哪怕一句王真在小屁孩时期的网络口嗨。而严阵以待的分析专家们将以最快地速度将这些珍贵情报掰碎嚼烂,以期推演出目标现下的倾向,忌讳,以及喜好。 而在大洋彼岸,已然抢先窃取到不少关键信息的决策者们则将目光投到了梅欣雅的身上——这个女孩已经和目标产生了关联,那么她便很有可能能够在未来对祂具备些许影响。就算不能,若是能够从她身上分析出些许的特性,也必然会在后续的接触中起到功效。 世界因此而忙碌。 见多识广的征战使徒洞若观火。 他轻描淡写,有意为之。而他的眸光投落到眼前少女的面容之上。 他看着她醒来,看着她在顷刻间理解现状。 看着她努力地站稳略有虚弱的脚跟,抬头,对视并且向自己仰望。 “我……获得那个机会了吗?” “你获得了那个机会。”征战使徒回应了她。“获得了‘帮助我’的机会。” “我需要一位助理,侍从,管家,仆人……或者随便哪个你应当能够理解的身份。她将帮助我处理掉那些不值得我亲自过问,但又与我相关的事务。而我并没有工资给她。” “我不会让您失望的……先生。”她在他面前单膝跪下,像是那些画卷上的古人宣誓效忠一般,用自己的额头轻轻触碰主君的手背下方。 “你当然不会。” 她当然不会。 她或许有做好一切的能力,或许在许多方面都略有不足。但王真知道,很快她身边就会出现各种能够帮她排忧解难的顶尖人才并且全无懈怠。因为当救赎和惩罚的力量集于一身的时候,权力和金钱都和一条打着滚儿想要送上门来卖萌的哈巴狗没有什么两样。 目的已经完成,接下来是调整和准备下一场战斗的时光。王真的视线从逐渐因为理解眼前所发生的一切而向着狂热转变的人群一扫而过,没有人敢于在这时候过来和他搭话。 或许本来有。但是他现在不想,所以便没有。 他转过身,走向自己当前居住点所在的地方。 “我打算睡一觉,在我醒来之前,把所有后续的事情处理好。”他吩咐道。 而一步登天的少女轻声应是,并且紧紧跟随着他。 ………………………… 在那之后的十二个小时,整个世界都因一个人的行动而狂乱舞蹈。他便是那个任性而又地位崇高的乐团指挥家。哪怕他只是随意挥舞指挥的杖,所有人也必须尽最大可能地配合他。 因为所有人都有求于他。 所有人。 本就是国际都市的岚城在这短暂的时光中客流量暴增了十倍以上。有眼光独到的投机者,有朝圣的新信徒,有追逐着热闹的吃瓜群众,而在其中,理所当然的有大量间谍,情报掮客披上伪装。 暗面之下的交锋急促而又激烈。但所有人都默契地将战场放在了远离那栋廉租公寓的地方。这十二小时内所流下的血或许并不比长青商业大厦事件中的死难者们少。但无论如何,一切都将掩盖在花团锦簇的繁荣之下。 除了一个人。 一个倒霉的人。 那位位于第一线的,和王真接触最多的,还有美妙的官方身份并且家世履历都足够清白的张钧华一级警员。他很不幸地在最后那一轮轰炸中被一块飞溅了几百米的碎石块所击中头部,以至于在短暂的时间内无法思考。 这对他来说是好事——这让他避开了许多会让他很烦心的事。 他立刻就被送入了特级急救病房之中并被严加保护。而等他醒过来的时候,他理所当然地看见自己的顶头上司,某位只在表彰大会主席台上见过的军装领导,以及几位一身正装,身份明显不便透露的陌生人正在等待着他。 “这位是甄专员,老张,好好干。”他的顶头上司只有资格说这一句话。毕竟或许很快这位老上级就会成为他的同僚,甚至下属。而那位一身正装,面容板正的甄专员,也微笑着向他伸出手,摇了摇。 “张钧华警官,国家现在需要你,你是否准备好了?” “时刻准备着!”他挣扎着从病床上跳下来,敬了个礼,意外地发现自己的身体状态并不差。 “很好。”甄专员点了点头。“我听说你给那位拯救了岚城的英雄留过电话,他还打给你了?” “是有这么回事。” “这我就得批评你一下了,张警司。警民一家亲,你怎么就记得留自己名片,忘了让别人也留一个联系电话?这样怎么能够做得好工作呢?下次不准再犯了。” “啊……呃,是的。”张钧华的眼角,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他主要是不知道自己啥时候从警员变成了警司,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纠正一下。 看来没那个必要。 “不过现在弥补还来得及。”甄专员点点头,站起身。“正好,我也想去拜访一下那位了不得的英雄人物。听说他在半小时前起床用了早餐,我们和你顺道。” “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不需要。”其它人也都纷纷起身,他们都不说话。“为国效力,各司其职。” “你只需要继续履行你作为警察的职责以及誓言,急民众之所急,维持一方安宁。而其它的,自然有其它的人来处理好。” 第九节·有事助理干 王真做了一个梦,一个做了很多次的梦。 梦见自己没有被无尽战场所选召,梦见自己继续在这人为的地狱中继续挣扎。 梦见自己用了漫长的时间也没能重新夺回自己的名誉,梦见自己一事无成,孤独终老…… 不,那不是自己的命运,不是自己原本的未来。 就算失去一切,连记忆和经验都遗忘掉然后重新开始。自己也一样能够另外走出一条路,开辟出属于自己的另一份事业。哪怕在另一条路上有着更加强大的拦路虎,自己也终究会成长然后战胜它。自己会变强,变得更强,更强,然后,自己的报复和怒火,便会降临在那曾经的绊脚石上。 不,还是不对——自己的耐心哪有那么好?自己不是还有一具不算非常强壮健康,但至少能够派得上用场的身体吗?自己不是有一个足以让自己考上重点大学,并且成绩依旧名列前茅的脑子吗? 自己何时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人了? 自己何时会将复仇的剑刃以耐心来磨砺,而不是直接用鲜血和烈火来锻造它? 无聊的梦。 而等到王真发现这真的是梦,而不是惯例的梦魇,夺心魔,邪祟咒灵之流又一次用‘没有被选召的你一无是处’这么个老旧主题来自己嘴边送菜之后。他便因此而更加地无聊。 一个发育不良的胚胎模因终究还是太菜了一些,真希望…… 下次自己能够吃得好些。 ……………………………… 王真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中的还是熟悉的房间,熟悉的廉租公寓单间房。房间里所有的布局设置都和自己回来时没有任何差异。就连墙上挂着的北欧著名美少女歌星海报,都没新增一个塞了窃听器的褶角。 无聊。 说起来那个歌手叫什么来着?艾薇儿?还是诺拉?自己以前原来也会把钱花在……哦,想起来了,这是上一任租客留下来的。自己从来都只会将精力放在那些机械电子之类的应用科学上。 无聊。 没有一发毒刺导弹趁着自己熟睡时打进来,也没有突然精神错乱的疯子抱着剧毒炸弹来个深更半夜的安拉胡阿克巴。 无聊。 门外有没有一支武装到牙齿的特战部队带着强效麻醉剂和电击捕网等着自己呢?或者哪个突然‘手滑’的将军‘不小心’将核导弹落点标注在了这栋大楼上? 算了,自己睡着时他们都不敢动手。醒过来后还能指望啥呢?给他们机会结果没一个中用的,这么大一个超自然实体躺在这里,就没个野心家想过来整点组织样本什么的回去研究一下吗?好歹整点强效镇定气体什么的悄摸摸地尝试一下? 胆小如鼠。 无聊。 微弱的灵气在体内流淌,循环——零魔环境下灵气补充起来既麻烦又缓慢。用粒子对撞机强行合成灵子结构都比用效率最高的专项功法回复来得强。自己体内这些灵气大概也就能够支持先前的战争模式再复现个一两次,然后…… 算了,无聊的时间那么见鬼的多,自己有的是更换复建方案的余裕和闲暇。 试着在这该死的,愚蠢的,地里都开始长模因了居然还没产生大规模能量活化——也就是灵气复苏现象的智障故乡世界里,开发一下义体赛博路线好了。好歹给这群没血性也没野心的弱鸡增加一点生存力和战斗力,省得自己过两年就得玩单机版废土过家家。 ……怎么就没群有胆子的蠢……勇士,过来找自己送……玩耍一下呢? 王真轻轻地呼出一口气,他一再地说服自己不要对故乡抱有哪怕一点点的过高期望。不是什么世界里都有能够和自己拼到最后一个活人兼战士死掉也要拖着星体废墟和自己同归于尽的武斗族群的。自己说不得还要在这个星球,这个宇宙中逗留漫长时光,可不能够因为一时扬起的战意,就在模因淦爆这颗星球之前先一步把整个世界玩坏掉。 冷静,冷静。 平常心,平常心。 就当是一场久违的征战前置,自己以前不也是干过那种在一个莽荒星球里种上二十年田然后车爆一个大型星际文明的操作吗?隐忍是为了日后的尽性,就当自己手头要磨的这把刀与血和火的相性极端不佳。 很好。 心情平静了下来,不再狂躁。 推开门,公寓单间外的一切理所当然地都来了个大变样——地上铺设了厚重的地毯,昂贵的华丽墙纸覆盖掉了原先廊道上的所有污渍肮脏。各种各样或精巧或昂贵或华丽的装饰,古董,挂画,都被错落有致地安置在不妨碍行动来往的区域上。将这破落的公寓楼,在一夜间装点得淡雅奢华。 风格比较偏古典,内敛。看来自己选中的这位梅欣雅学姐的确揣摩出了自己的些许喜好。虽说那应当是自己被选召之前的倾向,但也无妨。 有在努力就好。 有穿着家政服的佣人在楼梯间看到他,然后立刻便捂着嘴躬身退下。很快,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换了一身简练正装,风尘仆仆,显然是连轴转了十几个小时的学生会主席便出现在了王真的视线末端。 “先生。”她轻轻按了按胸口,向王真微微躬身。因忙碌而躁动的气息很快就变得沉静,恢复干练得体的模样。 王真点了点头。 “我饿了。”他说。 …………………… 早餐准备得很丰盛,口味也很周到。是王真踏入无尽战场之前最喜欢的咸鲜口。除却各色点缀用的糕点以外,主食则是他昔日很喜欢的甜豆浆配灌汤小笼包——手艺很扎实,口感也好。而梅欣雅则抱着她的平板电脑,安静地站在王真身旁。 ——这早餐唯一的缺点就是里面没放毒药。 “说一下你都做了些什么。”王真慢条斯理地咬着小笼包。爆汁的口感让他有点怀念昔日在战场上咀嚼深渊虫卵时的味道,那种和早餐争夺生命的感觉现在回想起来还是很刺激,可惜,现在的用餐就是单方面地啃噬尸块罢了。 但凡有点神经毒素在里面也好……好吧,平常心,维持平常心。不要多想。 “是。”美少女助理轻轻躬身,展现了一下她的事业线。“我整合了长青商业集团的遗产,并收购了整片长虹棚户区的土地以及地表产权。目前立刻可以调度的资金是二十二亿又四千万。变现剩余的一千二百亿不动产应当不需要很长时间。并且,有三家存在官方背景的基金愿意无条件注资,我拒绝了它们。” “所有在大厦事故中死难的职员都获得了补偿和抚恤。同时,您所击杀的那个怪物的尸体也依旧被安置在原地。官方配合着封锁了附近的街区,目前还没有提出索取要求。” 理所当然的成果,王真不觉得这时候还会有人和自己的助理搞什么商业竞争——试探也不会试探得这么快又这么蠢。虽说王真觉得他们快点蠢点其实也挺好。 “关于您在学校里的不愉快遭遇,我调查并收集了到了一些证据,足以证明这一事件是您的前舍友冯涛为幕后主使,同班罗立为实际执行者的栽赃诬陷。办公室主任冯大光包庇并默许了他们两人伪造监控的行为。他也是开除您学籍的唯一提议者。” “目前,所有涉案人员都已经被起诉并且拘押。我已经聘请了中土最为优秀的律政团队,顶格处理再加上特事特办,他们每个人都会获得最低终生监禁的刑期。当然,如果您还有一些其他的需求……” 她似乎在说一些什么无聊的话。 冯涛?罗立?唔……好像的确有这么几个人。那件事的确和他们有点关系。不过这种小事,真的有必要……啊,的确,自己是让她处理那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来着。 “我冒昧造访了您的故乡,您的亲戚们迫切地想要和您重修旧好。鉴于他们侵吞了您父母生前留给您的两处房产以及四百万储蓄。以及您在初中时期就不再和他们有来往,和他们在诬告事件中主动和您断绝亲属关系的事实。我代替您在公众场合严厉地拒绝了他们,并对他们的名下资产采取了一些商业层面上的合规手段。” “目前,执行的程度是‘十倍奉还’。或者,您希望更多,抑或者一些其它层面的了断?” 王真慢条斯理地咬碎了最后一枚灌汤包。 “你工作得还算可以。”他说。“那么,说正事。” 她微微地顿了一下。 然后微微颔首。 “来自中土方面的甄专员向您提出了访问申请。他直属于中土大议事厅。所属派系的理念倾向于‘和平,共赢’。通过一些应当是对方有意释放出来的信息,对方的目的是让您加入中土的行政体系。为此,对方愿意付出的最大价码是实权领军的少将,抑或者除却上京以外任何一处行省的最高正职。” “以及……”梅助理稍微压低了一点声音。 “来自欧联盟的费蕾莎女士期望和您见面,如果您愿意,他们会在今晚安排一场秘密会晤。目前已透露出的价码是直接将您视作一个等效于希腊的主权国家。愿意支持您在欧罗巴任何一片无主之地建立一个由您随意规划的国度。” “同时,来自星洲的山姆先生也期望和您共进晚餐。只要您愿意加入,他们愿意让您直接拥有星洲的一府之地。甚至,就连华府都可以。” 很好。看来梅小姐知道什么是小事,什么是正事。同时,她也很清楚地知道,当她成为王真的助理后。她所拥有的唯一一个立场,就是王真的立场。 那么,是时候给她加点担子。 “半小时后。”他敲了敲桌子。“我要和他们见面,就在这里,和他们三家一起见面。如果还有其它有资格上桌的,一起带过来。” 他顿了一下,饶有兴趣地看着助理小姐那一瞬间的呆滞和无措。 然后补充。 “你来安排。” 第十节·这个叫自我介绍 不得不说,梅欣雅小姐确实是一位词条够华丽的好帕鲁。虽然王真给她的任务听上去很扯淡,但在寻思一番,放弃给自己留后路的打算之后,她发现这项差事其实还挺好办。 中土和星洲不对付又怎样? 这些台面下的悄悄话又怎么不能够放在台面上来讲了? 事后它们闹得一地鸡毛又能怎样?反正总不能还要自己这么一个弱女子来给他们收场! 梅欣雅抿起唇,她突然感觉如果真的要自己来收场……那也不失一件美事。因为那意味着自己获得了干涉国际事务的资格。意味着自己只用了一天时间,就达成了岚城梅氏数百年也没能够触及到边角的伟大成就。 自己冒险,拼命,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成就前人所不能成的伟业,攀登前人所无力攀登的高峰,这不就是自己的野心,自己的欲望? 她想。 她做出了决定。 她以王真的名义,给包括中土在内的各个外交部,直接发了公函。 邀请各国外交使者在半小时后来长虹棚户区会晤,用餐。 ………………………… 她真应该再顺便召开一场记者招待会的。 或许是就坡下驴,或许是早有预期。半个小时后,那些原本应当是隐秘密使的人摇身一变,全都披上了各国官方临时使节的外衣——他们的车和中土的车齐整地停在一起,而这就让那位哪怕早有预料的甄专员脸色铁青。 他也只能够铁青了——还不能铁青超过一个瞬息。原本打着的,带着那位张钧华警官迂回拉近一下关系小算盘只能够塞回自己的公文包里。毕竟人多眼杂,这张牌打出去也毫无意义,不如留待后续。 “山姆先生,费蕾莎女士。”他向那高鼻深目的白人男性和金色卷发的高加索女性微微点头。他认识他们,他和他们之间相处并不愉快。毕竟各自都是半边身体栖身于阴影的人物,但只要穿上正装,就够资格走上正席拿起刀叉。 “还有,瓦莲娜小姐。”来自俄联的灰发女性朝自己的三位同类点头致意——不同于强大的中土,古老的欧联,新崛起的星洲。俄联作为在百年前有过昙花一现黄金时代的半新兴半衰颓势力在近些日子里过得并不算非常如意。至少,他们是没能搭上梅欣雅的线,也没能让梅欣雅找上可搭线的势力之一。 但它依旧是这个世界最强大的四个势力之一——也是最终,有资格上桌吃饭的最后一个势力。 能够走进会客厅的,也就是这四个势力。 四个人,再加上领路的梅欣雅。而当所有宾客都落座的时候,他们便看到了主位上的王真。 王真一直都坐在那里。 王真只在他觉得可以的时候,才允许他们看见自己。 他看着眼前这些积年老特工瞳孔微缩,品味着他们心脏中跳动着的警惕和质疑。对自己这位美少女助理愈发地满意。 他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的柄。单纯,普通,没有特意调度频率操纵这些客人的心绪。他打量着眼前的每一张面孔,就如同这些面孔打量自己。他知道他们什么都看不出,知道他们正在质疑自己这位当世唯一超能力者,如此作为的目的。 而他也不打算和他们打哑谜。 “长青商业大厦中所生成的东西,其本质是错误的秩序。我终结了它,但它在它的同类中只能够被称之为胚胎幼体。” 他听见他们心脏停跳的声音。 他们几乎都要下意识地面面相觑。 哪怕面色表情毫无变化,他也依旧可以读得出这些专业精英藏匿得极深的诧异。 甄专员的上半身微微前倾。 “您对此,似乎颇有了解。”他心里或许正急速飘过一个词,内容是‘自导自演’。 “我称其为模因。你们的文明中也有类似的用语。某种通过行为和认知来进行传播的信息污染。具备传播以及自我完善的能力。某种意义上说,也可以称之为一种不该诞生的生命。” “您说,不该诞生?”白人山姆的注意重点,其实是那段‘你们的文明’。 “通常情况下,只有在濒临毁灭的世界中,才会出现具备一定体量的模因现象。就比如长青商业大厦所发生的那一种。当然,换个意思来理解也是一样的,只要具备体量的,能够被常人所观测到甚至能够造成死伤的模因开始出现,那便意味着这个世界已经触发了末日倒计时。而大多时候,这个倒计时的运作时间不会很长。” 一枚苹果出现在王真手上,它在他手中生根发芽,盛开成花。 “一年,两年,或许三年。”王真平静地说道:“世界会毁灭,而且从踏上毁灭之路第一步的时候,所有人都会确信世界注定毁灭。” “您似乎有些危言耸听了。”费蕾莎女士注视着那支畸形的苹果树花,注视着它枯萎凋化。“末日论在世界上流传了几千年,但末日始终没有到来。或者,您有一些更加独到的看法?” 末日论的存在,是为了宣传救世主的冠冕。那些古代或者现代的神棍想要依靠这种方式来攥取权力。并且他们还真的有过不少收益。 “我不是在说服你们。”王真微微摇头,嘴角挂起一抹浅笑。“我是在通知你们,通知你们身后的每一个有权力的人。告诉你们,你们的世界,即将抵达终点。” “会有更多的模因现象生成,它们会更加成熟,更加完善。甚至有可能会脱离这幼生的胚胎期而结茧羽化。而在那之外,你们还会遭遇种种不可思议,但绝对一个比一个可怖可畏的怪奇现象。” “你们或许会遭遇灵气复苏。古老的神灵和邪魔活过来争夺凡物的灵魂和生命。” “你们的土地上会长出剧毒的荆棘,你们的空气中会盛开枯萎的花。死人会活过来吞噬活人,墓地会醒过来捕捉死人,山岩又会站起来收割墓地,又尽数埋葬于沸腾的熔岩巨兽口里。” “这是你们的命运,你们无从逃离。而事实上,模因爆发甚至不是通常的第一步。而这也就意味着你们无法从那些比较和缓的末日征兆中获取收益。” 他其实可以展示更多,他可以制造幻象,塑造梦境,让在场所有人都身临其境以增强说服力。但他没有,他也不觉得有那个必要。他只是很普通地说出情报,然后等待眼前这群联结着网络的代言之人做出随便怎样的反应。 毕竟是自己的故乡,要有点耐心。当然,更主要的问题是自己现在也没别的地方去。 “我有一个问题。”最终问出那个其它人都想问问题的,是来自俄联的灰发女性。“一个理智的人做任何事,都应当有对应的目的。而您向我们揭示这样……‘可怕的’未来。又是出自怎样的原因?” “您想改变什么?您又想成就什么?您是想要拯救这个在您口中即将毁灭的世界吗?还是您更加享受那种正在拯救世界的感觉?以及……”她犹豫了一个瞬间。 但她耳麦内的通讯让她说出了后续的一切。 “您到底来自哪里?您到底……是谁?” 谈话终于在这一刻抵达终点。她的同类们扭过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居然如此快刀乱麻。 而下一刻,他们便看见王真从座位上起身。其存在感在顷刻间宛若山岳般壮大。 “总是有人问我这种问题。” “无论经历了多少个世界,跨越了多少个战场,总有人非要问我这种问题。” 王真舒展着身躯,那无瑕的躯壳下流转着力量的线条。 “而我的答案始终如一。” “我是毁灭者,我是守护者,我是屠戮者,我是救赎者。我践踏末日的阴影,我穿越创始的华光。于无穷尽的征战中,我跨越无穷尽的战场。” “我是使徒,征战的使徒。而就目前而言……” 他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地敲了一下。 “我还没有退休的计划。” 第十一节·我真的很喜欢上班呀 空气短暂地安静了下来。 王真给了这群会谈者们请求场外支援的几分钟。 他们耳侧的通讯器无一例外地在短暂的迟滞后响起,向他们叙述他们需要知道的一切情报。 无尽战场,使徒,征战使徒……听上去像是一个高位存在选召战士,并基于某种目的将他们投放到各个区域的运作机制。而重点在于,这所谓的高位存在……其本身或许意味着某个立场。 立场。 对于决策者们而言,所有交涉中最重要的前提,就是弄明白交涉对象的立场。无论王真到底是真的征战使徒还是个虚构虎皮扯大旗的超能力者,他自身已然展现出了足够强大的知识和力量。而这两者,都绝不是地球这个安稳的环境能够提供给他。 小庙容不了大佛,浅水养不了蛟龙。 在这场会谈开始之前,智囊团们对王真力量和知识的来源推测主要有二——其一,他继承了某个不为人知的超古代文明的遗产。其二,他收获了某个异星,甚至异世界文明的馈赠。而所谓的无尽战场,正好可以划分到猜测二的范畴之上。 会谈者们无声地对视了一眼。 而这一次,是中土的甄专员作为代表开口说话。 “冒昧问一下,王先生。请问您现在还在……”他做了个‘你懂的’的手势,没有直接说出那个有可能能够指代上位存在的名号。“……还在工作状态中吗?” “我退休了。”王真抬起手,端详着自己手臂上的黑色腕表——其它人也紧紧地盯着他看。但他们什么都没能够看到。“所以我回到了故乡。” “但是我还不想退休。”他无声地叹了口气,所有人都听得出他现在是真的感伤。“我是使徒,征战的使徒。我已经在杀戮和鲜血中浸泡了太久,太久,太久了。久到它们已经成为了我的一部分,我的呼吸,我的生命,我的灵魂。而在和平的时代中,我完全无法忍受这种残缺。” 这是战场创伤后遗症的一种,有些能治,有些治不了。而那些治不了的老兵,往往会变成杀人犯甚至杀人狂。 “我能够忍受的时间上限是十天。”王真托着腮,随意地打量着眼前这群神色各异的各国代表。“不打些什么,不杀些什么,不战斗,不厮杀……我最多能够忍十天。而在十天之后……”他微微一笑。 他很希望会有人真的听进去了这些话,会有人准备大军,组织精锐。用最狠辣最恶毒的武器和计划来针对他。最好,直接来个覆盖数百公里的饱和式核弹轰炸——他甚至都愿意为此而换个居住地方,在深山老林甚至戈壁沙漠里落脚。 可惜,他目前还没读出这种美好的征兆。坐在他对面的四位代表噤若寒蝉,就和四只冻僵了又吓坏的小鹌鹑一样——至少他们只愿意摆出这幅模样。 软弱。 无聊。 虽然才过了一天不到,索然无趣的感觉却又一次缠上了他的心房。 “你们运气真好。”他向着坚厚的椅背轻轻一靠。“灾难即将爆发,而直到一切结束之前我大概都会是这个世界最坚定的守护者。当然,你们也可以赌我的推测是错误的,长青大厦只是一个巧合。而你们依旧活在一个和平稳定的世界上。而到了那时……” ——这个世界最大的危机,就将是我的无聊。 ——我真希望你们能够尝试尝试,用防患于未来的方式将这隐患处理一下。 对话到此为止。 没有明面上的优惠条件,也没有暗面里的利益交换——或许他们打算说,但王真懒得和他们玩这种没意思的过家家。 他们还能够拿出什么价呢? 财富?美人?荣誉? 追封自己祖上三十代,还是给自己立一个三公里高的巨神像? 太老套了,也太保守了。他们甚至做不到像是自己经历的某个科幻战场一样分封自己一颗星球随便自己怎么玩耍。也做不到像是某个奇幻世界一样把各族的美人,那些姬骑士,公主,圣女,女王什么的组团塞满自己的寝房——唯一能够指望他们的只有他们的愚蠢和盲目,真希望这两份自己最喜欢的特质在故乡上有足够多的人能够发扬光大。 但他们还是走了。 他们留下了各自的联系渠道。 他们终究还是有所成就,那就是他们至少获得了一个王真亲口承认的立场。而在真正的决策者们在参谋团的协助下得出最终的结论之前,他们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尽可能地维持现状。 随便他们怎样都好。 王真拨弄着指尖的空气,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基于灵气结构的超自然器官模型并不断完善。他将这枚即便是在低能级环境下也具备量产潜力的器官命名为‘熔炉之心’。效用是为装载者提供更大流量的生命力输出,以及更高效率的资源转化。 吃东西供能实在是太慢了一点,好歹尝试一下直接吸收脚下的地磁,空气中的热辐射。虽说这意味着改造范围将扩展到整个消化,循环系统。但原型机这种东西……本来就是需要堆料。 完工之后,应当能够让自己的躯壳维持一百吨的常态出力。比先前的人体极限参数强出三倍。而再往上,自己就得考虑配置装甲抑或者肌肉以及骨骼结构的进一步强化。 效率真差。 果然还是走外骨骼→动力装甲→外置机甲这种泛用的科幻路线更好。正好,梅欣雅手头汇集了一份小钱。而长青商业集团下辖的产业中也有制造工厂。 “梅欣雅。”他说。 “先生,我在。”一直安静站在他身后的美少女助理,小声而清晰地回应道。 “准备一处主营生物科技研发的基地,再准备一座主要目标为高精尖工业制造的工厂。前者命名为世界树,后者命名为擎天——可以随意接受够资格上桌的投资,并招纳所有你觉得配得上的特定领域科研专家。我会在后续给你一些技术图纸,让那些专家尽可能地吃透技术,但不要耽误了生产。” 不需要考虑招不到人,也不需要考虑人员是否忠诚。当然,如果梅欣雅能够将这两家公司握在手里,那自然便是她的本事。而若是不能——正常情况下大概率不能——那这就是施舍给那些懦夫,让他们变得勇敢自信一点的养料。 “是。”梅欣雅轻声说道。 “组建一个情报机构,收集这颗星球上的一切超自然现象的情报——历史,神话,那些不同往常的痕迹都标记出来。一旦它们附近的居住区失去联系,出现反常自然现象,抑或者突然要举办什么庆典或者节日。立刻向我汇报。” “是。”少女助理迅速记下了它。她的身体微微前倾,领口散发出淡雅的幽香。 “以及,你挺漂亮的,身材也不错。”王真偏过头,打量了她一眼。并毫不意外地感知到她的呼吸变得急促并且加速了心跳。 “我愿意为您做任何事,先生……”少女的脸颊染上绯红,双眸却是愈发明亮。 “那就去把工作做好。”王真淡淡地说道。“操纵人体激素分泌对我而言宛若本能,换而言之,没有能够挣脱肉体束缚的超自然感知。没有元神,没有星幽体,没有独立灵质。那对我而言甚至起不到发泄的功效。毕竟……皮囊只是皮囊。” “就像这样。” 他打了一个响指。 而下一刻,在刚刚还有些发白的梅欣雅顿时就满脸通红。她下意识捂住嘴,双腿却再也支撑不住自身的躯壳向下坐倒——她全身都在剧烈颤抖着,双眸急剧迷离,在数秒间便完成了数小时的体力消耗。 “努力工作吧。”王真起身,他在少女的眉心轻轻按了一下。他稍微费了点心,让自己的助理省去了时间去治疗内分泌失调。 “先……先生!”少女助理的第一反应便是认错道歉。 但王真的手指划过她的唇角。 “我感知得到你的野心,感知得到你的欲望,不安与安全感缺失的恐慌。你害怕自己被替代,你害怕自己再也无法完成梦想。为此,你愿意付出一切代价。但是……” “人要无聊到怎样的程度,才会对写字楼和排气管产生想法?这里是中土,而非星洲的佛罗里达。” 他在仍在努力抽气的少女肩上,轻轻地拍了一下。 “但对于忠诚而又有才干的部下,我并不吝于奖赏……虽然那很无聊,但我也不是没有办法,让这一过程变得……比较美好。” “前提是你要配得上。” 第十二节·人杰地灵,物华天宝 捉弄下自家小助理,偶尔还是有点意思的。 可惜,也就只有这么一点意思——有野心有才能有姿容有天运的人,只要将视野放得足够宽广那么便比比皆是。而像是那样的天骄,王真已经不知道结交了多少,扼杀了多少,引导了多少,又葬送了多少。 梅欣雅还早得很——还不足以让他眼前一亮。随手将这枚璞玉打发掉之后,王真便走出自己这一座临时的寓所。没有上街,而是来到已经被大幅改造,但还改造得不够多的公寓楼顶上。 装修团队在半小时前才撤走——那正是他从休眠中苏醒过来,并给助理安排工作的时候。而哪怕那些工作人员手脚再利落,经验再丰富,天台顶部,也依旧有着许多石灰散落于各个旮角,并在晨风扬起的时候化作灰白的风,在大楼顶端四处飘荡。 楼并不高,但他依旧可以在这里俯视天下。 不远处就是在先前的交战中被摧毁的长青商业大厦遗址,巨物的尸体残骸还留在那里,而周边区域已然被大片地封锁,拦上了工地外常见的大型阻隔墙。 这是尊重,也是谨慎——中土尊重他这位具体实力不明,能力特殊珍惜的征战使徒。他们也不敢在未有基础对策之前便贸然解析那在故去从未接触过的玄奇诡物——模因爆发的消息现在在大众认知应当还处于封锁状态,或许执政者们目前还将长青事件对外解释为一场意外,一次紧急演习,以及一些特殊环境下所引发的群体癔症现象? 无非就是如此罢了——放着不管也无妨。 王真偏转视线,他看见那几支车队从公寓下方分别离开。前往各个不同的方向——来自这些使者的私下会面邀请仍在往梅欣雅的平板上发。不过现在,王真并没有太多的话和他们多讲。 说了也没用,他不是很看好他们。这个世界上的大势力终究是太多了一点。而直到他们真正感受到了末日的征兆,品味到了那足够深沉的痛苦和绝望。知晓了文明的本质乃是延续以及文明到底可以为了延续而放弃多少之后,他们才会成为可以真切合作……好吧,要求不那么高,至少能够派上一点用场的对象。 而至于现在,他们大概更加倾向于悄摸摸追根究底,以及暗地里勾心斗角。 什么时候会有能够和自己扯得上一点拐弯抹角关系的人,正好在自己的居所附近重病,重伤。放着不管就会立刻死掉呢? 什么时候会有符合自己受选前审美的,有着美好身材的白毛红瞳美少女,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迷失在自己某次非关键出行的必经之路上? 抑或者更加果断一些的,直接刷新在自己居所附近的,携带着重火力的无所属极端势力。而最近的协防部队正好要慢一拍才能够入场? 视线,稍稍下移。一辆和使节们的车规格不同,看着也有些呆傻的轿车正在自己正好没法直接用眼睛看到的两条街道之外无目的地徘徊——计划赶不上变化时总是会这样,他知道那辆车里的人是谁,也还记得那张名片,那个电话。 这个念头不会没有来由地浮现于心底,是了,因缘确实需要尽快地处理掉。 王真拿出手机,拨动电话。一秒钟后,那位张警官接通了它。 “这里是张钧华,王同……王先生,请问有什么需要吗?”通讯对面,有些紧张。王真听见了通讯之外的细微杂音,像是布料摩擦。而那种布料应当穿在那位甄专员身上。 “那具尸体,你们可以研究了。没有什么需要在意的特殊事项,就当做是某种从地壳里挖出来的古代巨兽,注意一下古生物感染就好。”王真淡淡地说道,他注视着眼前的大楼风,灰白的漩涡在他身周环绕成有形的场。 他挂断了电话。他猜现在至少有三颗卫星正在对准这一片区域周遭。 但那并不重要,他有别的事情要忙。 毕竟即便是对他而言,十二小时的睡眠也未免过于漫长了一点——他在那里闭着眼睛,当然不是真的就为了给这方世界一个机会,让那些胆小如鼠的大势力们派点有趣的东西来找他玩耍。 他当然不是——他何时对这些土著有丝毫指望? 他是王真,是一个最多能忍十天不搞事,不干架的征战使徒。他向来所奉行的行动原则,便是‘山不就我,我便就山’。 灰白的风更加浓烈了。 抓住那一抹因击溃模因,而和‘天道’,和宇宙秩序共感的灵机。十二小时的缓冲,调试,共鸣,正好让这份冲动下调至以他这幅躯壳也能够承载的界限上——庞大的秩序映入他的感知之中,星球的轮廓在他的思绪深处微微回荡。 这在许多世界中,被称之为‘天人交感’。 星体的呼吸,世界的韵律,同步于一个微小的活物身上。 而于这庞大的秩序之中,他那花费十二小时又过一点时间终于调制好的思绪,终于察觉到了那孕育而出的些许不协调。 混乱,灾祸,模因。 而它们中的一部分,甚至早已造成大量不为人知的影响。 俄联,北部。一整个因纽特人部落无声地消失在一场暴风雪中,纯白的巨熊有着十米以上且还在不断膨胀的身高。它的身躯周边环绕着漂浮的冰晶和风暴。 巨兽。 它的躯壳内埋藏着某件巨型的人造兵装——或许是什么废弃的秘密武器,或许是一连串机缘巧合而形成的半自然瑰宝。但就能级强度而言,它依旧是可以用现代火力轻易处理掉的小小问题。 没有管它的必要——俄联想来能够找到正确的方式去处理它。 感知波动,微调。 王真看见星洲的南方有着巨蛇在雨林中穿行,或许是吞下了什么有趣的红色兰花——雨林中有数个土著部落已经在蛇口中化作正在被消化的血食。而更多的幸存者则在向着雨林之外的文明世界中逃亡。 数量很多,他们来得及逃跑并带出情报。 而这些巨蛇也算不上有多么强大,同样不需要发出警报。该交的学费,总是要交。 意志继续延展,他看见星洲的北方有着白色的人形巨怪在林地间跳跃,奔跑——那似乎是很久以前居住在地底洞窟中的蛮荒生物,有着强壮的体躯和简陋的文明,算是能够在经典恐怖片里占据一些份量。但它们只要脱离山林,洞窟,那一支全副武装的装甲连将能够很容易地把它们歼灭掉。 怪物就是这样。 灾祸初期的大多数的怪物,并没有多强。 天人交感的冲动正在消褪,即便筹备了十二小时,这一过程也无法过久地延长。而王真在这最后的余波中又看到了更多模糊不清的状况——他看到了欧联盟的地下有着巨物蠕行,看到了南极大陆之下那虚实不定的巨城幻影,看到了太平洋的深处,幽暗的巨影潜行长大。看到了…… 他睁开了眼睛。 眼前的灰白最终呈现出一片连锁的山峦——列车正在山峦间穿行,通过一条又一条的隧道。 那令人不愉快的,和世界秩序相互逆反的违和感又一次地涌来。这一次,又是一起新鲜出炉的,还冒着热气的模因现象。而它具体的方位是—— 他偏过头,看向大地的正南方。 “我该说什么好呢?” “不愧是能让我出生的土地,就是人杰地灵,物华天宝?” 第十三节·D444号车 冰冷,抖动…… 游有余猛地睁开眼睛,他打了个寒颤,手臂上的汗毛在他惊醒的时候猛地炸起。他下意识地就想要跳起来,却差点撞上车顶。 眼前的一切逐渐变得清晰——他还坐在自己的车厢里。那是前往海城的D444号列车。他在登上这辆车之前一直觉得这个数字有些不太吉利。但考虑到创业期小手艺人的囊中深度,他觉得自己还是不要那么迷信比较适宜。 海城……还没到吗? 空气中弥漫着一抹淡薄的冷气,列车的冷气正在以最大功率运行。平价车厢中弥漫着一股淡薄的消毒水气息,并伴随着旅客们沉睡的梦呓。 距离终点海城站,好像还有很远。看了看手机,上面显示车程大概还有两小时的时间。 四周很安静。 除了自己以外,似乎整辆车里没几个人还维系着清醒。和他同一排的那位老先生睡得正香。而位于最前排的一个年轻人正玩着平板,戴着耳机。不过没有听见什么外放的声音。 好像和平时没什么区别——但又感觉好像有哪里不对劲。稍微想了想,腹内顿时就有了些许尿意。他于是便起身,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睡着了的乘客,越过那位坐在最前面的年轻人时他看见那副平板里似乎正在放岚城的什么特效录像。看到巨大的水泥兽挥动着手臂。 特效还挺真实的,上车前他刷朋友圈时翻到不少。很多人都以为岚城那边真的出了什么大问题,据说还出动了战斗机。 炒作而已,这年头哪个活腻了的敢来中土搞东搞西。官方甚至都没有辟谣,只是发了一个东海舰队例行演习的消息,而很快,那些乱七八糟的讨论臆测就沉了下去。身边认识的据说在岚城有亲友的人,打电话问过去也是在反问这边是不是在发神经,连这都信。 身形一错而过,游有余越过那个年轻人,很快就抵达了洗手间。稍稍释放压力之后他那颗躁动不安的心脏也稍稍平静了些许。正打算走出洗手间,他却正好听见了餐车车轮的声音。 “您好,请问里面有人吗?”门外,乘务员的声音像是盛开的花儿一样柔和而又轻盈。游有余下意识地就要回应。 他的心脏猛地僵在了那里。 无言的恐惧从脊椎骨一路攀升,化作直达后脑的刺骨寒意。手和脚在这一刻再也无法行动,喉咙更是宛若一块未加工的木雕一般,没有半点活动的余地。 一秒,两秒。他没发出任何声音。 “请不要随意占用公共资源。”乘务员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柔和轻盈,她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再做什么,只是很普通地推着餐车向着列车的另一端继续远去。而直到车轮滚动的声音变得不可察觉,游有余这才恢复了自由,猛地吐出了一口惊恐的气。 发生了什么?那是怎么回事? 他不理解,他不明白。他的手指冰冷,双脚忍不住地颤栗。过了好几秒钟,才逐渐恢复了行动力。 ——我这是……怎么了? ——生病了吗? 脑袋里拼命想着理由,就是不愿意承认自己在先前那一瞬间的恐惧。他的潜意识告诉他外面发生了了不得的事情,然而他的理智却拒绝他承认相信。 去看一下……必须得去看一下。反正无论发生了什么,自己迟早要从这里出去。 深呼吸,推开洗手间的门缓慢而小心。外侧一如既往地安静,只有冷气,消毒水气,以及他作为小手工艺人,最喜欢的清新木料香气。 思维凝滞在了那里。 发生在眼前的事情,难以被大脑所接收相信——那个坐在最前列的年轻人仍旧捧着平板,但他的耳机却跌落在地。因为他的头颅已然不翼而飞,脖颈处的断口粗糙而清洁,是花梨木被剖开后的痕迹! 人的脖子,包着一层黄花梨? 又是谁将他的头颅摘取? 思维急剧碰撞,呈现在眼前的是不可解的惊世难题。心肺脏腑跳动着似乎有什么即将从躯壳深处迸发跃出,脚在向前,而手却已然下意识地向洗手间的关门按钮碰去。 他看见那个年轻人身边的女乘客睁开眼睛。 他看见那个女乘客的表情于顷刻间从迷茫化作惊惧。 他看见她张开嘴,面部扭曲变形,有什么注定要发生的事,即将在此成型。 ——不可以…… ——不要叫,不能喊…… ——不要……被发现自己从睡梦中清醒! “杀人啦!!!!” 女乘客的尖叫响彻车厢。游有余再不犹豫,他向后一退,便再一次将仅能容纳一人的洗手间用最快的速度关闭。而几乎是同一时刻,他便听见了各种各样尖叫,吵闹,哭喊,责骂的声音。 人们醒了过来。 人们惊恐于眼前所发生的事情。 他听见有人在大喊,在他反应过来自己应该去阻止之前大喊。 “乘务员!乘务员死哪去了!这里死人啦!” 他闭上了眼睛。 他听见车轮滚动的声音。 推着车的乘务员出现在车厢的另一端,并伴随着更多的惊骇,更多的恐惧,以及……无数绝望的声音。 “怪物!怪物!” “你是什么!不要过来……不!饶了我!饶了我!” “妈妈!我要妈妈——” 人们挣扎,人们尖叫,人们四处奔逃,但却无处可去。因为列车之间的车厢层层封闭,只有推着餐车的乘务员以及执勤的乘警,能够从中自由穿行。 十数秒之后,一切化作寂静。 餐车又一次从洗手间门外经过。又一次地柔和而轻盈的声音。 “请不要随意占用公共资源。”——这是第二次了。 事不过三。 他背靠着洗手间的门,重重地喘着气。 他咬紧牙关,内心天人交战。他知道自己迟早要从这里出去,但他实在不想走出去直面那令人胆寒的漆黑恐惧。 直到—— ‘嗡嗡嗡——’铃声响起。 是手机,他为了不打扰别人乘车休息特意调了振动——他手忙脚乱地从口袋里翻出手机,屏幕上在这一刻显示的却是令人心安的110。 是了!报警!自己怎么就忘了还可以报警!哪怕是在高速行驶的列车上,至少紧急电话也可以运行! 他急忙接通手机—— “警官!我要报警!我在D444号列车上,我——” “安静。”对面传出了一个声音。 那声音威严,但却平静,并充斥着某种极其强大的说服力。只是一瞬间,他便下意识地安静。 “我很清楚你是谁,我也知道你正躲在洗手间里。而如果你现在还想活命,就立刻回到你的座位上去并拿出你的车票和证件。然后,祈祷那是正确的秩序。” “我……” “你还有十二秒。” 那不像是人在说话,那更像是一堆钢铁,一架机器。它输出的便是唯一正确的解,而所有的反驳对抗都是徒劳地浪费生命。 ——有余,妈给你起这个名字,就是希望无论何时,你都能够游刃有余。 “……我明白了。”他咬了咬牙,猛地打开了洗手间的门。门外的景象让他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然后,浓郁的木料气息,让他重新恢复了对视界的感应。 所有人都老老实实地坐在各自的座位上,所有的乘客……都只剩下断裂的脖颈。那本应迸发出鲜血的断口被各色的木料所取代,橡木,紫檀,山毛榉,没有规律……唯一的秩序,便是几乎所有人都已死去。 “快点。” 手机内传出声音,他像是被针蛰了一样一个箭步回到了自己的坐席。手忙脚乱地从口袋中翻出随身携带的证件和车票。而在拿出手的刹那,一个巨大的阴影在他身侧走廊上无声屹立。 “乘客,请出示车票和证件。” 粗壮的声音,源自一个高大的乘警。他的双手是尖锐的枯枝,他的头颅是厚重的木块。木块的中间是一枚深不见底的漆黑孔洞,仿佛深渊一般凝视着游有余的心! 思维的能力,在一瞬间被夺取。游有余感觉自己也成了一块木头,木然地听从了指令。 一秒,两秒。身侧传来了沙沙声,手上的东西被拿走又被归还。 他的思维重新能够运作,他看见那高大的乘警迈着沉重的步伐远去——他看见乘警的身形停在洗手间的门口,而下一刻,那尖锐的枯枝巨手便撬开自动封闭的洗手间,并伴随着木刺切割延展纠缠撕扯的清脆声音! “请不要随意占用公共资源。” 那不是手,那是搅拌机,如果自己还留在洗手间里,那现在必然已经是碎尸一具! “你活下来了。”手机又一次响了起来,那是陈述的语句。乘警已经消失在了视野尽头,车厢之中又一次恢复了短暂的寂静。 游有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警官,接下来我该怎么做,我全力配合。” “我不是警官。”王真淡淡地说道,他搭乘着快速军用运输机朝着海城的方向疾行。他端详着眼前的显示屏,那上面是直连D444号列车的同步监控视频。“我是处理问题的人。” 他注视着列车内的幸存者和侥幸的无知者,通过话筒下达了新的指令。 “现在,看看你身边的那个老人。” 监视器中,游有余在扭过头的瞬间有着惊喜。他这才发现,自己同乘的老人居然五体完全,甚至还有着均匀的呼吸。 “不要叫醒他,试着撑开他的眼皮。” 而下一刻,所有的惊喜都化作了恐惧。 自老人被撑开的双眼之下,苍翠的松枝托举着干涸眼球蔓生而起。 第十四节·野炊 “欣雅,记录。” “目前能够确定的车内规则有三。” “第一,醒着的人被乘务员发现后,会被直接取走首级。头颅在被斩下的瞬间体内的躯壳结构会完成异化,成为木质结构并具备一定活性。” 一段记录。 推着餐车的乘务员花枝招展——她的头颅是盛开的深红鲜花,手脚则是纤细的枝条。她依旧戴着手套并且穿着高跟鞋,不紧不慢地来到一个因苏醒而不幸直视了她的乘客前方。 她伸出手,没有切割的环节。乘客的首级就那么直接在她面前跌落。而脖颈的断口在一开始还迸射出浓烈的鲜血,却在接触空气的瞬间异化成木质的截面。 乘务员将乘客的头颅放到推车上,无首的乘客自觉地站起然后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双方之间甚至存在一小段正常的互动,在乘客让路的时候,乘务员那鲜花的首级甚至还会微微颔首致谢。 “第二,只要不和乘务员对视,就能规避对应的死亡。但藏匿起来会被乘警发现。躲在洗手间里有两次机会,躲在行李间里有一次机会。试图进入驾驶室或者逃脱车厢,则会被立刻赶到的乘警击杀。而在没有违背这一规则的情况下,只要向乘警出示证件和车票,就不会受到攻击。” 又是一段记录。 男孩躲在洗手间里,在第三次。撬开洗手间门的尖锐木刺将他绞成了一团碎木。女人躲在行李箱内,在第二次被乘警提出,然后和行李箱一起变成了木料。数个健壮的男人大吼着朝驾驶室硬闯,在他们跨越边界线的瞬间,健壮的乘警凭空出现在他们面前,将他们绞成了麻花。 被乘警击杀的人不会保留完整以及异质的活性。会直接成为坏毁的废木料。 “而第三条,在车厢内很容易睡着,而真正睡着的人,会随着时间流逝而木质化。至于是成为死人还是真正意义上的植物人,则还有待探查。” 记录最终定格在游有余像是触电一样从老人身上甩开手的模样——那两支托举着眼球的松枝在半空中摇晃了一番,最终又像是活物一般缩回到了老人的眼窝中央。被翻开的眼皮也自发合拢,只剩下游有余僵在他的座位上,浑身发抖。 这个男人还算可以。 临时调集的档案显示他是一个靠兴趣爱好加入木工领域的手工艺人,这一次原本是打算前往海城考察一下市场并大概率在海城安家。校园时期的风评甚好并且总能够在大场面前撑得住场,而这大概也就是为什么他能够作为幸存者活到现在,而其它乘客已然没有多少剩下。 他还活着。 但还能活多久则难以考量——随口又安排了游有余几句,王真将注意力转移到其它地方。高速运输机的下方是莽莽群山,而他可以清晰地看见一条在山野间穿行的列车轨道。 他在确定了目标的时候便联系了中土方面——然后他很快就获得了来自D444列车内部的所有监控实况。一切开始于从驾驶舱内迸发出的一枚萌芽,它在顷刻间便化作了覆盖整辆列车的无形浪涛。所有的乘务员和乘警悄无声息地变转了模样,而驾驶舱内的司机车长第一个死亡。 他并不重要。 哪怕他在列车这一系统中占据重要位置,但他在这新生的模因结构中并不重要。 当然,死去的列车长并不是当前的关键点。真正麻烦的地方,在于其它。 “先生。”坐在他对面快速记录的梅欣雅给出了中土方面的回应。“那边的专家认为,只要闭上眼睛,就可以规避目前的大多数车厢内死亡规则。然后我们再指挥幸存者进一步自救。” “过于保守。”王真摆了摆手。他又一次拨通了游有余的电话。 “现在,利用你手边的工具,快速制作出一个密封性能足够强的眼罩——用你手机的摄像头来看东西并确保你自己除了手机屏幕以外什么都看不到。然后,尽可能在不触碰其它人的情况下前往后方车厢。那里还有几个幸存者你说不定能够救一下。” 一个木工应该能够做到这种事,若是不能,那也没办法。王真是来解决问题的而不是来救死扶伤的。必要的牺牲和损耗,他也不会有很多想法。 况且,他还有另一些需要处理的事项。 眼前的显示屏内播放了第四段记录——那些被乘务员斩下的头颅,它们被尽数安置在餐车里然后送到列车中央。然后,朝着列车之外倾泻而下。 一支快速反应部队正在朝第一个倾倒点靠近。 那个倾倒点如今就在王真所搭乘运输机的正下方。他看得到千米之下的涛涛绿浪,他也感知得到那正随着列车的行进而蔓延的不快感,模因征兆。 “两种秩序。”王真给出了自己的判断。“列车的秩序,森林的秩序。而如今列车的秩序已经获得了一定程度的验证——我推测列车的目标是抵达终点,而至于其他部分,则还需要探查。” “准备好燃烧弹和除草剂吧。”他说,他对飞机上另一位一直一言不发的中年军官说道。“我会下去处理一下情况。但你们要做好最坏的打算。若是事不可为,使用战略武器也无妨。” 军官的耳麦轻轻抖动了一下。 他站起身,向王真深深鞠躬。 “我们会等您回来,王真阁下。” 王真笑了笑,他已经听了很多次这种类型的话——他伸出手,在梅欣雅的肩上轻轻拍了拍。然后—— 一跃而下。 肉身穿过气浪,空气在身周化作可视的波涛。 他轻轻地按住自己的胸膛。 熔炉之心,运作。 沸腾的血流,在四肢百骸间翻涌——他在坠下的瞬间便不断检视着密林中央。他看到了一处临近铁道的陡坡,而陡坡之下有着蠕动的绿浪。 ‘轰——’双脚,撞击地面。 所有的势能,都在这一刻被他以发力的手段向着四周迸发——大片大片的土壤和断裂的树根在这从天而降的冲击中被突兀地掀起,并伴随着一连串尖锐的,宛若活物一般的尖叫! 那是人群的嘶吼,那是死者的尖啸。 那是有着人的面孔作为根系的,才在肥沃土地上扎根的巨木,被从天而降的力能冲击撕扯出扎根地时的尖叫。 那声音有着摧毁动物神经的功效,它让王真想起了炖汤很好吃的曼德拉草。这种魔法植物在被拔出来的时候能够发出连飞龙都能够击晕的尖叫,而若是用它制成药汤,则即便是一个凡人,都能在服下后获得在古神祇面前周旋些许时光的心智力量。 “车外规则第一条,被摘取的头颅将化作种子。它们会在野外扎根生长。它们有着以振波为主体的攻击方式,只要靠近它们就会被它们攻击。不建议未配备对应防护用具的士兵靠近它们,常人大概率会在接触的瞬间便直接死掉。” 挥拳。 拳的末端卷起气浪。 被击中的人面巨木在顷刻间便崩裂成为碎裂的木块。然而那些被摧毁的木块,却在被击飞的过程中不断愈合并且有着还原的倾向。 “力能攻击不理想。” 并指,成刀。 高速摩擦空气,便能够凭空生成炽烈的火光——向前,对着另一棵树便是纵身一斩。炎热的火气涌入人面树的内部,然后从各个木隙中向外迸发。 燃烧。 巨木在顷刻间便成为了火焰的木桩。 王真随手将它拎起,呼吸法的共鸣构成了‘真气疗伤’的功效——他在这一刻清晰地捕获到了这棵人面树体内的诸多物质交换,资源流淌。他很确信,这棵人面树并不具备多大的自我复原功效。 然而下一刻,这颗上一秒还在他手中燃烧的巨树,便以某种不可思议的方式直接跳过了自然愈合的过程恢复到了完好——人面发出尖叫,枝条像是活物一样撕咬,它有着能够轻易绞碎一头野猪的力道,向着王真又抽又打! “欣雅。”王真随手一拳再度打烂它。他对自己的讲话器说道。“立刻检查一下,在我刚刚动手的时候,列车内部是不是有两具尸体出了状况。” 他的需求很快就获得了应答。 “先生!第六和第八车厢确实有两具已经被乘务员处理过的乘客尸体发生了变化。有一具突然从中间裂开,而另一具先是燃烧然后爆炸。但它们现在都已经恢复成为原样!” 果然如此。 那这运气还真是过于良好。 “车外规则第二条,被投放的‘种子’和车厢内的躯壳存在联结。种子的毁伤会完全转移到车厢内部的躯壳之上。而车厢自身具备复原内置躯壳的功效——能源供给不明,不建议尝试釜底抽薪的手法。但或许可以尝试,用对‘种子’的毁伤,直接对列车内部造成影响。” 打烂的树再度复原,没有发现它们具备自我繁衍的功效算是当前最好的情报。然而打不死它们不代表抓不住它们,王真随手一抓,一搓,嘶吼着想要向他扑袭过来的数颗巨树,便被揉搓成为不断尖啸挣扎着但却被绞成一团的巨大球状! “欣雅。”王真在话筒上敲了敲。“让后续部队多准备一些燃料。” “我要试着搓个烧烤。” 第十五节·不讲物理 第一支支援部队在五分钟后抵达——他们没有携带特定的燃料,但却准备了用以歼灭顽固目标的铝热火箭弹。看来在确认战场有可能会和山林有关的时候,相关方面的负责人便有了对应的规划。而目前看来,这份绸缪还不算差。 可惜,武器算是达标,但携带武器的人,不算理想。 那被王真从土地里发掘出来,用精巧手法揉搓成球的人面树聚合体有着接近七米高,两层楼那么大。树的总量接近三十颗。而它们就算全都被王真设法堵上了口,一样能够从内部发出震耳欲聋的,直指灵魂的可怖尖啸。 王真听着感觉像是某个三流蹩脚歌手的说唱——但他也的确感知到了些许撼动神经的损伤。这尖啸的声音不止走物理路线甚至在这低能级世界观中还能够对灵魂产生功效。而更不幸的是,在这种近乎于零魔的环境中,土著甚至没几个能够有幸获取灵魂的实体化。 没有灵魂,但这并不意味着就免疫灵魂创伤——作为智慧生物的顶点,人类的思维自然便是灵性的显化。而灵性便是灵魂的雏形,算是比正经的,能够在载体死后也能够离体并短暂存活的,在科幻世界观中被称之为‘活性化脑波’的灵魂低上一档。 抗性反而变得更弱了。 即便是最为坚定的战士,也无法在一百米内对抗树形球的尖啸——大多数人就算戴着军用耳罩也会在隔着两百米的地方直接昏迷眩晕。而几个强行冲到百米以内的头铁娃,现在可能只能赌一把自己醒来后会是哪种规格的病床。 他们做不到——这并不出乎王真的预料。 但这同时也意味着局势如同王真所料的一般,正在朝糟糕的方向恶化。 “先生,有一支部队失联了。他们尝试去拔除二号抛投点的种子。但他们失败了。” 梅欣雅传来情报——在王真赶赴第一个抛投点不久后,很快就有另一支部队抵达了另一个点。他们携带了各式轻重火力进行测试。用手枪,步枪,狙击枪,机炮,火箭弹等轮番轰炸。他们的战果毋庸置疑的是一个巨大的零,而过于密集的火力轰炸,引发了人面树群的应激式对抗。 那是一轮合唱。 汇集在一起的灵魂尖啸在顷刻间延伸了接近一公里的距离。所有位于安全阵地上的士兵在顷刻间全数失联。生理数据检测上的内容显示他们的心脏仍旧在跳。但他们的大脑,已然尽数僵化死亡。 下一支部队正在朝他们失联的点位靠近。而一整支装载着重型燃烧弹的轰炸机编队也已经从最近的空军基地中起航——若是事不可为,他们会选择用燃烧弹轰炸所有的抛投点。或许那样,能够对那辆仍在高速行进的列车起到一点功效。 “先生。”另一个坏消息。“改道的尝试失败了。他们更改了原定指向海城的轨道。但D444列车直接从那被物理隔断的轨道缺口上开了过去。再过一小时四十分钟,列车会抵达海城。而在两个小时内疏散海城里的两千万人是不可能的。” “先生,他们问您,如果直接把山炸毁,有没有可能拦住D444号列车?” “你可以让他们直接攻击列车本身。就用上次的导弹。”王真打量着眼前的树形球,评判着这枚球体内在的运作倾向。“现在就去,但不要抱有期望。这个模因和上一次的不一样,没有秩序对抗它,它已经获得了一定程度的成长。” 他站在原地,又等了两分钟。顺便呼叫了运载他的飞行座驾。 大地的彼端传来了微弱的震荡,梅欣雅再度发来讯息,告诉他局势的确有他预想的那样糟糕。 “目标健在,先生。”少女的语气中都带上了一点惊讶。“八枚‘雷霆22’导弹全数命中D444号列车的车头。铁轨和即将通行的隧道都被破坏。但目标……毫发无伤。它强行通过了那条倒塌的隧道。并且外在没有出现任何损伤!” 很好。 几乎什么都没有做到。 但至少证明了一件事——那就是这俩列车,真的很期望抵达它的目标。而这就是破局的方向。 ‘哒——’王真打了个一个响指。 苍白的铝热火焰骤然燃起。它们包裹着数米高的树球,以数千摄氏度的持续高温在顷刻间便将这汁水充裕的木质球体在顷刻间烤化——只是刹那,数米高的树球便熔融成一团一米出头的漆黑金属块。然而这成功的毁伤,却只持续了数秒。 王真抬起了掌。 眼前的金属块猛地炸开,大量新鲜的木质枝条向着外侧急剧延长。它们在顷刻间便恢复了各自作为人面树时的大体外相。然而王真只是向前踏出巨大一步,便将手再度按在了树群之上! ‘骥——!!!!’尖锐,急促的尖啸。 收束集中的灵魂冲击,冲刷着王真的躯壳。有那么一瞬间,王真的视界里都出现了一些熟悉又陌生的人形体貌。然而他只是继续向前,双手一合,一绞! 巨树被按入了巨树之中,巨树和巨树相互缠绕。上百吨的庞然巨物在王真的双手之间不断不断翻卷跳动,直至它们被再度修正为相互钳制阻塞的球体形状。 “汇报情况。”王真淡淡地说道。 “先生,六号和八号车厢在刚刚被铝热火焰完全摧毁,但现在已经恢复如常。包括在先前断开的实况监控在内所有的措施都被复原。一位被波及其中的乘务员也没有收到任何损伤。同时,D444号列车的时速有一瞬间的下降——不对,情报更正了,车厢被摧毁的时候,列车是短暂地停下!” 很好。 看来又发掘出了新的秩序——列车必须要抵达目标,但列车必须要作为一个整体才能够抵达目标。车厢内部,什么都不能少。更别说少了整个车厢。 不是束手无策了。 但处理那边,显然需要自己亲身到场。 数百米的距离一跃而过,他的目光投向支援部队的指挥官。那是一个有着坚毅面容的年轻人,可能比他的这具身体大上几岁,但也没大出多少。 “我需要你们守在这里,确保这枚树形球处于随时可被摧毁的状态之下。在时机合适的时候,你们要负责摧毁它。” “上级授权让我们全权服从您的指挥,狮牙一连,保证完成任务!” “你们可以等轰炸机过来,在那之前看着就好。”王真点点头。“但如果局势有变,一公里内应当不存在幸存的可能性。你们最好做好心理准备。” 年轻的军官没有说话,只是用力地敬了一个军礼。而在他身后,他的同袍已经全数准备好。 王真在通讯器上按了一下。 “让他们做好使用战略武器的准备——只要让所有的外在种子都处于持续毁伤状态下。列车就会长期维持在自我修复的阶段。从内部造成破坏的策略被证实是有效的。比较理想的情况下,可以通过人工制造火山熔池的方式,将D444号列车封锁在海城外方。” 他听到了梅欣雅的应答,以及,一句显然是由另一方转交的话。 “不理想的情况,是怎样?” “模因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失序程度的加深而成长。现在的规则未必就能够完美地运用于未来的列车模因之上——或许很快,D444就会突破循环封锁,成功抵达海城。而至于海城会因此而发生什么,那些目前还没有扩张迹象的‘种子’会不会在主体到站后生根发芽……那都得看海城以外的居民,这辈子的命好不好。” “那海城以内呢?” “你们还指望列车到站后海城里还能剩下活人?”王真的嘴角,扯出一抹残酷的笑。“我建议你们最好不要那样痴心妄想。过多的希望,只会孕育更多的绝望。更多的绝望,只会让模因在失序中进一步地成长扩张。” 他转身,在山林间大步穿行,一架快速运输机正朝他所在的方向疾驰而来,它要搭载他赶在列车到站之前抵达目标。 “现在。”他命令道。“联系幸存者。如果我来得及,他们做得到,或许海城还能够保下。” 第十六节·木无心则死 谁都想不到一切会来得如此猝不及防。谁都想不到局势居然会在一瞬间如此恶化。 有谁能理解呢?半天之前,位于长青商业大厦的模因事件满打满算也就杀死了数百人。造成的破坏无非也就是封锁了一个街区——影响恶劣,牵扯广大,但却并非超出决策者们的预想。然而仅仅只是过了十几个小时,它的同类,却能够牵扯到数千万人的存亡。 决策者们才刚刚搭好应对机构的框架。 他们的会还远远没有开完,和其它的世界势力也没来得及在所有关键节点进行商讨。星球的统治者们只是将将做出‘接下来不互相扯后腿’的共识,而至于进一步的权责切割,分配,则完全连开场白都没有准备好。 但已经由不得他们了。 一切都已经由不得他们按部就章。 D444号列车的不朽特性已经被确认。从外部摧毁或者阻拦基本为不可能。而那些被抛投出去的‘种子’固然在发育成人面树后便短暂停止运作,但谁都不知道这些常人难以靠近,且同样无法被摧毁的东西,是否会在某个谁都不希望的时间点里爆发。 列车终究会进站的。 而当列车抵达了目的地后,那在目前还只是凭依于列车内部的模因秩序,便未必不会因为主体的变更而大肆扩张——最好的情况下便是模因结构只覆盖整个海城站。而糟糕的可能性,则是整个海城都被扩张的模因视作扎根的区域。 这甚至不是最糟糕的情况——海城只是一座两千万人的城市,但城市往外还有更加宽广的地方。没有人敢赌列车在进站后凭依于上的模因不会爆发。尤其是在王真曾经强调过‘模因这种东西,哪怕多拖上一秒放着不管,都有可能会跃进式地变得更强。’ 没人知道他的话到底有多少可信度。但同样也没人负得起责,无视他所说出的警告。所以…… “现授权你部进入最高战备姿态,等待指令,准备向指定坐标投送战略打击。” 庞大的核潜艇自海底上浮,弹道导弹蓄势待发。艇长和武库长对坐在主控台前一言不发,两枚对应的钥匙被他们死死攥在各自的手上。他们盯着那个被再三确认的坐标,那个坐标位于他们发誓要为之誓死守护的土地上。 “现命令你部向指定坐标移动,发现任何异常目标,自由开火。” 整整四个装甲合成旅被调动起来。他们携带着轻重火力,赶赴海城北方山林区外的各个交通节点。他们的任务是在事不可为时歼灭所有试图从林地内离开的东西。无论那是活的还是死的,怪物还是畸形,抑或者……任何有可能只是长得像是普通人类的东西。 “紧急通知,海城站因故停止使用,所有访客,请在指引下有序离开车站。” 警察们蜂拥而入,整座大型列车站在极短的时间里便被层层封锁。一开始还有人闹事,纠缠。但这些杂音立刻就被镇压抚平。而等到一辆又一辆绿色军车疾驰而来,现役部队携带着重火力直接在车站外侧架设阻击阵地的时候,所有的喧闹,都化作了寂静。 城市交通随即被管制,一些消息灵通,抑或者感知敏锐的人立刻从各个渠道逃离城区。许多人试探着想要前往封锁线打探消息。而他们全都只能够获得一个冷冰冰的回应。 “无可奉告。”他们只获得了这样一个声音。 而再纠缠,枪栓便会被拉响,子弹会当众上镗。哪怕士兵们并不会开枪射击,所有旁观者也都在这一刻知晓了问题到底有多大。 一些人甚至当场晕了过去。 他们原本前来这里迎接远来亲人,朋友。但现在所有前往海城的列车都已停运——而他们的昏厥,伴随着许多中土人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听见的声音。 “坦克进城啦!”柴油发动机的轰鸣伴随着钢铁履带的转动。平整的地面被毫不怜惜地碾碎,用以让这些钢铁巨兽来钳制阵地。但这并不是重点,重点在于,那响彻全城的,风螺转动的声音。 空洞,低沉,宛若来自深渊的回音。 那是……整座城市已经陷入致命生化武器威胁之下。极度危险,要求所有人都立刻前往就近避难所躲避的声音! …………………… 游有余仿佛还能够听见那爆炸的声音——那从车前端突兀引爆的火焰直到现在依旧让他的心脏一阵阵地颤栗——他不确定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他感觉列车似乎正在遭受攻击。透过没有被遮挡的窗户,他看见山体在后方崩裂的情景。 有东西正在攻击这辆车。 政府……军队,正在攻击这辆车。 他们动用了大威力武器,但他们的尝试,没有任何效力。 “我要和我妈通电话。”年轻的木匠闭上了眼,他向着被他制成眼罩的手机内发出自己的声音。他在不久前成功地抵达了最后一节车厢。并在乘务员到来之前,协助那些同样和政府联系上了的幸存者们制造出了手工眼罩——他们因此而能够在不闭着眼睛的情况下活下来,但他们在活下来后,能够做的事情也基本只有躲在角落里面哭泣。 眼不可长闭。 闭眼就会犯困,犯困便极其容易陷入沉眠。而一旦睡着,人就将获得一具木质的身体——有两个人因为验证这一规则而死去。他们那披着皮肤的木质头颅,还残存着惊恐茫然的表情。 游有余的要求很快就获得了回应——从通讯对面,他很快就听到了一个苍老,疲惫,并带着深深眷念的熟悉声音。 “妈。”他说。 “儿啊,好好听指挥,活下来,好吗。”他从亲人的声音中,汲取到了支持自己站下去的能力。他知道通讯对面确实是自己的母亲。 通讯转接,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话筒对面又是那个冷静淡漠的男音,这份从容似乎给了他更多从这里活下去的勇气。 “我能做什么?”他问。 “有一些事情需要你们去做,一些死亡率极高,并且死亡甚至有可能只是解脱的事情。我需要有人尝试切断你们所在的第十六节车厢,我需要有人按下紧急制动急停。我需要有一个人拿着武器,站在一个特定的位置以备不时之需。而无论是哪一件事,其风险都大致相当。” “我需要你拿起武器。” 那个人说得隐晦不清。 但依旧有好几个幸存者鼓起勇气站起——他们之中有男有女,而其中一个巧手的女人用美工刀制成了一件简单但却锋利的锐器。 女人朝木匠笑了笑,将那件锐器交到他的手里。他和她并不认识,但心中却悄然浮现出一抹暖意。 “要这么握。”女人低下头,帮助他将刀刃握紧。 “我们是在给你们试错,是吗?”幸存者中有一个消瘦的男人,他走向紧急制动按钮所在的墙壁。 “是。”通讯对面,有着冷酷的回应。“这辆车的问题很严重,如果它成功到站,会产生极其恶劣且不可挽回的后果。但如果你们运气好,第十六节车厢被成功切断或者列车急停,那么你们就有非常大的概率从这里活下去。” “我的家人都在海城。”另一个健壮的大汉来到车厢之间的联结处,他准备好了撬棍。他会直接打开下车的门然后尝试解开联结螺栓。当然,他也可以选择从被打开的车门处直接跳下去。 他不会那么做。 他和其它的幸存者们对视了一个瞬息。 末端车厢内部,稍微年长一些的人将年幼,弱小的幸存者们牢牢地挡在身后。而在这一刻,所有人都准备好了面对自己的命运。 计时,归零。 行动……开启。 消瘦的男人按下了制动按钮。 健壮的大汉用撬棍向车门挥击。 女人挡在木匠附近,遮护他身上的武器。而游有余则将手中的利刃猛地握紧。 ‘碰——’似乎是有什么炸开的声音。 ‘噗——’那炸开的事物似乎是一团凭空成型的黑影。 足足两位身着制服的巨木乘警凭空出现在车厢末端,而它们的双手毫不犹豫地向着行动的两人挥击! “不可随意扰乱行车秩序。”空洞的木质漩涡内部,乘警的语气公式化而稳定。它们因检测到违序而出现在了这里,而它们立刻便向着动手的违规者进行处刑! 消瘦的男人,被撕裂成了上百块飘扬的木片。 健壮的大汉,胸口以下的所有物质都被抹去。 而那个遮护着游有余的女人猛地前扑,并伴随着从仅从木匠耳侧传来的通讯指令! “游有余,杀死乘警。” 杀死乘警。 如何杀死乘警? 一个普通人,普通的木匠,如何杀死一个活生生的怪异? 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甚至不能够理解耳侧听到的声音——他徒劳地举起那把作为武器而言其实略有粗劣的手工刀。而那个不认识的女人,依旧挡着他的身体。 ‘噗——’女人在他面前裂开,血淋淋的脏器和骨头在暴露于空气中的瞬间便化作木躯。他仍旧不了解她,不认识她,只是看着她在自己眼前死去。而在同一刹那,他看见一支漆黑的木柱穿透她的血肉,贯入了自己的心。 一颗血肉的心。 心在被贯穿的瞬间,急剧转化成为木躯。 而在黑暗将他淹没的刹那,他终于意识到了一件事情。 自己是木匠,而眼前,则是活过来的木料。 那么……木料是否有心? 第十七节·人无心可活 行为决定身份,身份决定遭遇。 再严苛的警卫,也不会阻止一缕微弱的风朝着禁止出入的密室靠近。 违背规则的前提是需要遵守规则,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即便构筑规则的是模因,是错误的秩序——但就算是错误,秩序也依旧是秩序。 时间在木匠的感知中变得缓慢下来——那一道源自手机扬声器的音波在数次的对话后已然被使用者调整好了对应的频率——测算已经完成,肾上腺素在生死关头以超越过载的规格急速分泌。让他获得远超在此之前生命每一个阶段的冷静和勇气。 他有一个机会。 他注视着眼前的暗木之躯——乘警的制服之下是扭曲纠缠的木料,而所有的木料,只要是原胚,就肯定拥有重心。 重心。 一个木匠自然能够轻易地找到一块木料的重心——它就在那里,就在乘警胸膛中央偏下一点的区域。有坚固厚实的木板严密地保护着它。但木匠依旧能够找到通向它的那道缝隙。 胸膛剧烈地疼痛,那轻易穿透人体,凿穿胸骨的木爪无疑有着超越合金钢的强度和韧性。生命距离终点最多还有几秒,他甚至清晰地感知到自己体内的血肉正在急速地转化成为木躯。 做得到吗? 大脑实际上并没有给他婆妈下去的余裕。 眼睛在看见目标的瞬间,手中的刀刃已然切开空气——游有余这一生从来没有刺出过这样干脆,这样利落,这样完美无瑕的一刀。他甚至听见了刀身在空气中颤动时的美妙韵律。 ‘扑——’刀刃,分开了硬木。 一切都在这一瞬间顺利得不可思议。 那在上一瞬间还在大杀四方的乘警于顷刻间便失去了所有的生机。木质的躯壳枯朽,脆化。像是头部的空洞处发出尖锐的声音。 那似乎是一个警告。 又好像是一个讯号。 另一个乘警猛地扭过身体,头部的空洞处迸发出尖锐的荆棘! “你不会死。”手机中传出声音。 那个自称为‘解决问题的人’的声音。 他的声音就好像某个不可违逆的指令,逼迫着催动着木匠的身体做出反应。 手下意识地移动起来,耗竭的体力在这刹那似乎再度充盈。被贯穿的僵直身躯在这一刹那竟是获得了些许的行动能力。能够让他抬手格挡,让他向着侧面偏移! 手,臂膀,还有肩,在空中崩解。 黑色的荆棘撕裂穿透人体的血肉和骨骼,其难度并不高于揉烂一张纸巾——他似乎听见有人在喊叫,看见幸存者中的几个男人大吼着朝乘警扑去。看见他们抓着所有能够作为武器的东西。用尽全力地向着那漆黑的木质躯壳扑袭。 他们在顷刻间尽数死去。 “抓住这个机会。”那个声音又一次响了起来。 那个声音是绝对的命令。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到底是怎样活动起来,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做出反应。他看着那漆黑的死亡阴影迎面袭来,而他唯一还能够动用的手臂猛地扬起! ‘刺——’ 又是一击。 又是一枚木质的心。 第二个乘警被木匠的刀刃贯穿了胸膛,而它也在这一刹那僵直,死去。 四周又一次恢复了寂静。 他坐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息——他这才发现干枯的黑色木爪正从自己的胸口跌落。而自己的肋骨,自己的胸肺,自己的心脏,已然尽数转化成为了碎裂的木躯! 虚弱和绝望在这一刻甚至突破了激素的刺激阈值。他的嘴角扯出一抹惨淡的笑意——活不成了,人没了心如何能活下去?努力挣扎到现在又有什么意义?还不是一样要死在这里? 但是……不能够让这辆车抵达目的地。 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他的左手在支撑自己的时候跌落下片片枯朽的碎木。那感觉像是上了年纪的银杏木,充斥着某种苦涩的气息。 “你不会死。”那个声音又重复了一遍。“人并不会因为失去心脏而死去。” 他在说什么奇怪的谜语? 什么不知所谓的滑稽戏? 游有余咬了咬唇,又一次握紧手中的刀具。体内失衡的激素循环又一次回调,让他重新获得冷静和镇定。 他突然想到了一件事——那坐在自己邻座的老人。他睡过去,躯壳内部只剩下木料和荆棘。然而即便如此,那个老人也依旧没有死去。 “……我没睡醒。”他意识到了一个事情。他意识到那个声音竟然能够如此顺畅地控制他的身体。 “你很敏锐。”那个声音回应。“这个秩序漏洞还没有被补全,我通过你的手机催眠了你。你可以理解为你现在正在做一个清明梦。而只要你还没醒来,你就算全身都变成了木头也未必会死去。” “为什么是我?” “你是木匠,木匠是最有可能被这座列车承认,有资格对木质结构进行调整的个体。换而言之,你很有可能是唯一一个能够在车厢内对乘警造成有效损伤的普通人。至少就目前而言,除了你以外所有对乘警的反抗效果全数为零。” 列车上肯定有办法找到锐器,列车上肯定不乏人缺乏勇气。然而透过监控,就算是能够将固定座椅打成碎块的努力,最终也没能够在哪怕一位乘警身上留下一道痕迹。 他们做不到。 就像是最先进的空地导弹轰击在列车外侧,也无法刮花哪怕一层油漆。 游有余笑了起来——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笑。或许是因为解除了疑惑,或许是发现了自己居然肩负着这样重要的使命。但总之,他止不住自己的笑意。 “我要做什么?” “换上乘警的衣服。” 失败了——他从坏毁的木屑中捡起制服,但制服在被碰触的时候便化作了灰烬。他没有办法穿上它也没有办法携带它。而下一刻,他的视线朝着紧急制动按钮偏移。 机会可能还有一次。那是失败者们未能够达成的使命。 他没有因为伤害乘警而违序,从而被追击。这或许便意味着他其实并没有成功杀死乘警——再次按动开关,乘警们便很有可能会再度降临。而就算他对于列车上的知识知之甚少,他也知晓列车就算真的紧急制动,也可以再度开启。 但这仍值得他再度尝试,并为之做出努力。 “我要再度按下制动按钮吗?”他问。 “再等四分钟。”通讯的对面有着一瞬的迟滞,似乎正在进行什么讯息联系。 “有一支快速反应部队即将就位,四分钟后,它们会配合空中部队进行一次高烈度的精准打击。毁伤目标会以车头为主,你有一定的概率活下去。” “我无所谓。”游有余摇了摇头,他看向车厢末尾。几个小孩和青年正躲在那里瑟瑟发抖,不敢抬头,也不敢向他靠近。他们已经吓破了胆,甚至不敢大口喘气。 “我无所谓。”他重复了一遍,看了一眼自己那木质化的心——怪物如何能够回到自己的家人附近?天知道这东西到底有多大的传染性,且病症又有多致命。 “但我想给我妈……不,算了。在时机合适的时候,告诉我就行。” “如你所愿。”那个声音回应。“如果你死了,他们会照顾好你的身后事,确保你的名誉和荣誉。你不用为死亡而担心,但我觉得你还有活下去的可能性。” “我只是一个连正经工作都没有的木匠。” “那代表不了任何事。”通讯对面传来回应,似乎伴随着风息流动的声音。“如果你之后还活着,我会告诉你我的姓名。” “现在,准备好面对你的命运。” 通讯中断。 “我早就准备好了。” 第十八节·决断和代价 第一轮打击在四分钟后准时抵达。 迅速,果断,并且致命。 最先抵达的是四枚装药量200公斤,战斗部总重接近半吨的短程弹道导弹——它们从三百公里外的发射井中弹出,并在顷刻之间抵达指定目标空域——D444号列车正好位于一片开阔的平地。没有遮挡,没有障碍物,附近一览无遗。 游有余在那一刻按下了车厢间的紧急制动按钮,随后,他便失去了联系。 信号中断,第十六节车厢的监控化作永久的黑屏。视频的最后一幕是超过四个乘警同时出现在游有余所处的尾厢周遭。他恐怕不会有什么美好的结局。 但他按下了按钮。 他完成了他的使命——列车在尖锐的制动声中停了下来。在群山之间陷入了寂静。 而后,烈火充盈。 ………………………… 运输机的速度,比预想中要慢上些许。 王真抿着唇,安静地注视着眼前的实况视频。 他看见数座山峦交织而成的盆地在一连串的轰炸中撕裂,沸腾。被烈火一遍又一遍地填充。直到盆地化作深红的坩埚,炽烈的熔岩伴随着升腾的炎气。 轰炸仍在持续。 整整六个重型轰炸机编队从三个不同的方向对飞,并在盆地上空完成交错轨迹。接近一万吨的重型燃烧弹从机腹处倾泻而下,一阵又一阵的爆炸,冲击,直至原本苍翠起伏的山地被烧成凝固的玻璃。 他们很努力。 他们确实抱着很大的决心——更多的运输机从远处汇集而来,将整支装甲合成旅的士兵,连同战车,坦克一起从高空中投了下去。如果不是飞艇这种重型运输载具早就被淘汰那这一次的兵力投放将具备更加庞大的规模,虽说在王真眼里,这份决心也就仅此而已。 他们还没准备好——他们以为自己已经准备好但实际上他们还没有。他们还做不到在任何一点蛛丝马迹出现的瞬间就抱着直接让整座城市化作血海的决心。他们仍有侥幸,以为只需要牺牲和努力就可以挽回这场乱局——他们以为这个世界,还和过去一样和人类讲道理。 讲人多强过人少的道理。 讲努力就有反响的道理。 讲人定胜天,万物间存在因果报应的道理。 这是理所当然的,毕竟他们就是靠得这些道理而繁荣壮大至今——他们自然会竭尽全力地用自己手头的一切资源来捍卫这将文明维系万千年的贵重基石。用以确保那些让他们作为一个集群站立在一起的共识能够如往昔般屹立。 但更新的时候到了。 从今日——不,从自己归来之前,那位梅董事死去的那一瞬间开始,万象已然更新。 ‘轰——!!!!’一朵蘑菇云冉冉升起。 视频剧烈地抖动着,发出一连串警报的声音——他不会阻止中土人试图对抗模因的努力,毕竟,这其中也不是没有瞎猫碰上死耗子的可能性。 又是一朵蘑菇云。 小当量的战术核武器有着收束集中的威力——画面进行了新的转接,联结在那些装甲车辆上的摄像头直接传输了讯息——那个距离已然并不遥远,但他现在有必要节省一下目力和体力。 燃烧的喧闹和焚风的嘈杂随即迎面涌来。 “目标健在!重复!目标健在!所有攻击无效!目标评估损伤为零!” 自燃烧的火焰中,毫发无损的D444号列车无声耸立。它没有掉一片漆,没有留下一丝划痕。它的下方是支离破碎的轨道,而它只是安静地匍匐在那里。 人类引以为傲的武器在这里没有任何效力,哪怕任何一个有脑子的专家都能够计算出投放在这座小盆地内的火力当量已然足够融掉一片巨型街区——不会有一片砖,一块瓦,一根钢筋能够剩下来。然而现在,他们眼前所见的一切都在嘲弄维系这个文明数千年的科学道理。 方法论也不是什么时候都有效的。这便是眼见为实的证据。 士兵们扣动了扳机。 枪弹,火炮,飞弹,乃至于紧急从实验室内调集而来的磁轨炮和定向能武器宛若暴雨一般向着那停滞在轨道上的列车倾泻而去。然后…… 毫无意义。 口径的大小毫无意义。 能级的高低毫无意义。 身着重型隔热服的敢死队大步向前,在同袍的掩护下执行备用方案里的战术步序。 “正在执行突入行动。突袭小组即将破门。” 即便是现代的列车,也有着从外部打开的应急方略——敢死队在出发的时候便准备了它们。目的是直接突入内部,然后肃清所有被异化生物的本体。而如果能够做得到的话,他们还将破坏列车的引擎。 “无效,外部连接无法切断。所有通讯都被拒绝,无法自动开启列车。” 一些尝试失败了。 那些用以联结车厢的,理论上用大号扳手就能够摆平的铆钉在这一刻坚固得不可理喻。能够掰断钢筋的扭力完全无法撼动一个最小的螺丝。而无论是用枪还是用钢丝钳,都无法绞断那些在连续轰炸中依旧安然无恙的塑料管线。 王真轻轻按了按耳机——他大概还有五分钟抵达指定空域。 他是他们的专家,顾问,贵宾,但并不是他们的领导上级。 中土方面期望将事情解决在这群山之中——他们甚至不期望王真所提议的,用人工制造火山熔湖的方式将这辆列车封印的最终结局。他们或许相信王真的判断,但他们更愿意用自己的能力来解决问题。如果有机会他们甚至会尝试救援车厢内的幸存者,但是…… 没有意义。但只要是一个有尊严的政体都不会将主动权拱手放弃。 王真闭上了眼睛。 搭载着他的运输机正在以最高的速度向着交战处行进——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而言倒也不是搭不了超音速战机的顺风机。但他的身体状况,却可能会因此而在投入战斗的时候略微降低效率。 “手动开启列车门!” 秘钥被使用了。 直接从交通部门调取过来的,能够从外部直接开启现役列车的实体金属钥被成功使用。而在那之前,所有残存的轨道残余都被利落,并且顺利地清理。从而些许地增加一点可能性,让列车就算再启动,也因为没有轨道而无法行进。 可能性基本为零。 ‘轰——’车门被成功开启。 随后,便是枪林弹雨。 王真闭上眼睛,安静地倾听着。听那视频中急促的枪林弹雨向着怒吼和咆哮改易。枪弹的声音越来越稀疏,爆炸和冲击的动静越来越充裕。随后,很快就只剩下电子通讯的沙沙声,以及火焰燃烧而成的异质寂静。 又是数分钟过去。 “先生。”从通讯彼端,传出一个疲惫的声音。“快速反应部队失败了。即便成功进入车厢,常规武器也无法对车厢内的异化个体造成损伤……即便是具备专业木工资质的战士也无法像是那位游先生一样对乘警造成创伤。而所有的规避防御手段都被验证为无效。” “我们没有办法进入主控间,我们也无法再次按下制动按钮。参谋部分析只有从一开始就具备乘客资格的人才能够和车辆产生互动。而我们目前并不能够完成受列车承认的补票程序。” “列车即将启动……先生,一枚装载四枚分体式核弹头,总当量为一百万吨的弹道导弹已经进入发射预备。我们已经准备好制造一片半永久的熔岩火山,封禁这枚模因了。” 王真睁开眼睛。 烈风在他脚下扬卷,深红的火焰气旋直冲天际。脚下的高速运输机在气流中不住颤抖着,而那火场的中央,完好无损的列车依旧如新。 “希望你们在这一节课中获得了足够多的教训。”王真淡淡地说道:“下一次,我不会等你们了。” 他跃下了飞机。 第十九节·游刃 空气很热,风很激烈。 当王真的双脚碰触地面的时候,他没有刻意地卸去自己下坠的冲击力道。 大地因此而震颤,大片的土块被抛飞,伴随着四散涌动的风息——这片盆地上的植被早就在先前的轰炸中被烧得涓滴不剩。而之所以这里还能够有火焰燃烧,其缘由不过是燃烧弹内的混合油料并没有燃烧殆尽罢了。 毕竟能够燃烧的,也就只有这些东西而已。 仅此而已。 涌动的风息裹挟着那些未能燃尽的油料飞向远方,D444号列车的轮廓在王真的视野中逐渐明朗。它没有破损也没有脏污,它只是安静地躺在熔融的土地上,枕着那不可计数的弹头残余以及人体和兵装的复合残渣。 被送到这里的士兵到底有多少呢? 又有多少人,在模因爆发时便在车内死亡? 踏过那些焦枯干燥的残躯,列车那虚掩着的门扉就在眼里。视线接触的刹那,王真感知到了些许死亡的味道。 死亡。 即便是他,贸然踏入其中也会死亡。 足够强大的模因结构会跳过‘伤害’的过程直接得出‘处刑’的结果。而眼前的这辆列车,无疑已经抵达了这一领域的边界上。 而目前能够确定的死亡规则有两。 和乘务员对视,将直接跳过战斗的过程被将首级斩下。被断首的躯体将在同一时刻完成木质化。这或许也可视作是存在性质的转化。 和乘警对抗,任何试图进入列车的非乘客个体,以及违背了列车规章的乘客都会遭遇乘警的袭击。战斗的过程将是成立的,而所有被碰触到的区域都会直接木质化——而只要不处于睡梦之中,这木质化的器官便不会履行作为生理器官的功效。 破局的方法其实很容易找。 最简单的手段,就是去个能级高一点的世界里找一只木妖——既然从一开始就是木质生命,那么就算被转化成为木头后体内结构产生二次更改也不会轻易死掉。而在这基础上,只要让木妖将列车内的随便什么原装部分‘点化’,抑或者将幸存者中的一员‘妖化’,自然便可以越过乘客的认证直接对列车内部造成毁伤。 难度其实比预想中的要小,办法其实也比预想中的要多。 而唯一的关键难点,便是到底从哪里去找这么一只木妖。 王真可以直接手搓这么一只木妖——他体内还有着可用的灵气,而这种近乎于万能的活化能量几乎可以将任何人类用脑袋能够想得出的事情做到。然而问题在于,在这种几近于荒漠一样的低能级世界中,开智的妖物大概活不了两秒就会被这贫瘠的环境吸干,死掉。 热力学第二定律姑且还是管用的——至少此时,此刻,此地,部分管用。 所以…… “只有乘客才能够顺利登车。” 他向前踏出一步。 “而我觉得我是。” 气质正在变化,灵气正在流淌。某种超自然的氛围正在从他的体内向着外部不断迸发。且就在同一瞬间,眼前的列车剧烈地震颤了一下! 被按下的紧急制动按钮回弹,原本安静停滞在那里的列车在这一刻甚至有一点慌忙的迹象。内在的引擎开始活动,管线和轮机开始摇晃。哪怕没有轨道,它也仿佛立刻要移动起来,前往规定好的某个地方。 第二步,踏下。 “有人还没有上车。”王真说道,他看着它。体内的熔炉之心在这一刻全力运作,极度活跃的脑电波几乎在他的体表构成了实质的场。“你们不能走。” 这是信念,也是意志。他在这一刻,发自内心地坚信自己是列车上的一员,并以体内的全部能量推动这一概念的具现化。 自我催眠,简单有效的办法。对抗模因的手段有三,而其中的第二条,就是用足够强韧的意志强行修正模因的律条! 模因的本质,是错误的秩序。它覆写于现实之上,迫使正常的物理规律承认它。 那么,换而言之。只要有足够强大的,能够直接将现实扭曲的意志朝着关键的节点定向投射。那么这被扭曲的秩序也将因此而被偏移,甚至恢复如常! 常人无法做到这一点。因为强大的意志也必须依托强大的躯壳才能够起到功效。在绝大多数的世界中这一标准被称之为传奇,武道人仙,魔导士,圣者。依托意志和情报,他们便能够在遭遇模因的瞬间和这错误的秩序对抗。 王真还没有恢复到这一层次,世界当前的能级也不支持他拥有那样的躯壳。 但是。 这并不意味着,他做不到。 ‘轰——’快速反应部队失败后再度重新闭合的车门在他眼前猛地弹开——开门的瞬间,他抹去了眼眸中灵动的光。 一位花儿一般的乘务员双手扶腰,安静地站在车门边上。怒放的花蕊凝视着他。 死亡规则没有触发。 “先生,请出示您的证件和车票。”两位高大的乌木乘警出现在他边上。 “我是乘客。”王真并不直接应答,哪怕他的口袋里其实有证件以及完全符合手续的车票。“你们自己去查档。” 更多的乘警出现在了列车周遭,它们环绕着他盯着不放。 “先生,请出示您的证件和车票。”它们发出异口同声的声音,它们一致地重复到。 “自己去查。” 意志和秩序相互碰撞,服从本身就意味着退让。那些栖息在各自座位上的,因为陷入沉睡而被木质化的乘客们纷纷打开眼皮,荆棘缠绕的眼球在空气中摇晃。 它们看着他。 他看着它们。 他向前踏出第三步。 它们退让。 ‘嘭——’乌木乘警的身上炸裂出裂隙,它想要做出攻击的姿态,却又被自身的秩序所限制阻挠。乘警可没资格对没犯错的乘客动手动脚。哪怕它们知晓这位乘客牵扯甚大。 王真越过了它。 王真踏上了第十六节车厢——他如今的规格体量还不容许他同时支撑复数的意志。他一次只能够将一件事做好。 所以…… “欣雅,执行计划。” 指令被成功传达。 总共六个抛投点处,所有的人面树集群都在这一刻遭受了密集的燃烧弹和除草剂轰炸。所有的‘种子’都因此而炽烈燃烧。而所有的火焰,灼伤,也都在顷刻间尽数转移到了D444号列车的各个车厢之上。 火光迸射。 气浪爆发。 所有的乘客都在顷刻间化作灰烬,整座列车,都在这一刹那覆盖于炽烈的火场。 包括所有的乘警,也包括所有的乘务员——这从内部爆发的损伤已经在先前被证实为有效。哪怕只需要再过一会儿,它们就会在模因秩序的推动下复原成为完好的模样。 但这已经够了。 作为契机,作为空隙。它已经完全够了。 于燃烧的车厢中,王真抵达了第十六节车厢的联结处上。游有余就在这里失联,而他在失联之后,那或许是因为他的作为而被破坏的监控,却并没有在模因结构的自发回溯中恢复正常。 这意味着一件事。 意味着这个木匠,这个唯一被证明,能够对列车内造成干涉的活物,他在失联的那一瞬间切实地对列车造成了不可修复的损伤。而这个损伤的区域,无疑就在那个被破坏的监控点位上! “你好,我是王真。” 王真看到了它。 他看见一只断裂的木质的手,紧紧地握着一把工艺粗劣的刀——刀刃刺入了摄像头的基座,刀和手以外已经不剩下其它的肢体残渣。 “你做得很好。” 他摘下了那件武器,他拿起了那把木掌所握的刀。 第二十节·乘务长 “游有余。”王真挥动着那柄粗劣的刀,刀的末端切割着空气。 手感很差,结构一塌糊涂,这根本就不是给正常人用的武器。 但这是游有余。 游有余的武器,游有余的手,游有余的残骸,游有余的意志都在这里。那么,它有什么道理不是那个木匠自己? 它应当是,它必须是。 而所有的身份,其权威都来自于承认和认知——列车的承认在这一刻强过一百万份合法合规合理的书面证件。而王真随手朝着车厢侧边一划,那随着刀锋的轨迹而浮现出的划痕也重要过超出一百个大人物的联席签名。 列车承认了它,因为它切实地损坏了列车之上的器具。那坏掉的监控直到现在也没有复原,而这也成为了一个决定性的证据。 王真向前,稍稍调整呼吸。 脚下那在复原规则下急剧修复的车厢呈现出钢铁的框架。然而此刻,王真却已然知晓这隐藏于表象之下的真理。 钢铁早已不是钢铁,它只是长得很像钢铁的某种东西,它应当是某种木料,抑或者某种具备木料性质的复合工艺品。 秩序的工艺品。 山林的秩序和工业的秩序相互绞合,大地和森林和铁路列车纠缠一体。而现在山林的秩序已经逐渐占据了上风并且占据主导权,而这或许也意味着文明的规则即将被野蛮所摒弃。 那么,何为野蛮? 摘下餐巾,放下饮具,毫不遮掩地血淋淋弱肉强食,便是野蛮。 它意味着处刑的暴力。 ‘轰——’烈风流溢。 除却被破坏的监控和墙壁上的划痕以外,列车上的一切结构全数变转为新。所有的旅客全都整齐地坐在各自的座位上,断裂的脖颈处生长出纯黑的荆棘。 一个身穿淡紫色乘务长制服的东西站在十六号车厢的末端,从领口处生长出的是郁金香,而从袖口垂落的则是荆棘。它的双手轻轻扶着小腹,朝王真微微低头行礼。 “先生,您破坏了列车上的公共设施。请您站在原地。” 它的声音便是秩序。 秩序的显化便是绝对的暴力。 超过一百万吨的巨力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等同于一座大型水坝泄洪水压的压力于顷刻间收束于王真所处的那数个立方米区域。空气因急速压缩而产生爆响,即便是一辆主战坦克,也将在一瞬间便被挤压成为一枚均质的金属球体! 血肉之躯无法在这种环境下活下去,哪怕是王真那强化后的躯壳也不行。然而他对这种展开早就经验充裕,早在力能生成之前,他便已然遁去身躯! ——但我只是一个普通乘客。 破坏车厢的是乘客游有余,他的手,他的刀,他的身份,而这又和王真有什么关系?那在王真的试刀中被判定为完全无法符合空气动力学的一小部分残肢被他主动地遗留下来,并在这一瞬间,代表破坏公共措施的游有余被挤压成为了一枚数立方厘米的聚合砂砾! 处刑已然完结。 王真的形体出现在乘务长的身前。他和少了一截的游有余站在一体,他的行动毫不犹豫,他挥出的刀伴随着乘务长那作为视线花蕊的急速偏移! ‘嗡——’力能,撕裂空气。 即便是战列舰的主炮齐射在这一瞬间都无法和乘务长的视线相提并论,十六号车厢的末端直接崩解成为了碎屑残渣,而圆柱状的冲击便在本就因连续轰炸而化作焦土的大地上撕扯出一条巨大的线。 线的末端是这人造盆地的终点。 用以拘束爆炸冲击的天然山峦在顷刻间便出现一枚半径超过十米的环状空缺。 所有用以评估这处战场的仪器都在这一刹那迸发出高能级报警。计算当量和威胁于此刻毫无意义,因为当那一枚因山峦崩毁而升腾的焚烧云出现在任何一位懂得计算的专家面前,它所等效的威能都已然超过了中土在先前的轰炸中所投放的全部火力! 模因从来不和人类讲道理。 它甚至不怎么和人类讲物理和逻辑。 然而即便它能够毁天灭地,无法命中仍旧是一个致命的问题。而更加重要的问题,则在于它绝无可能将列车的主控间也纳入攻击! “你果然很想抵达海城啊。” 列车不能够少了引擎。 只要它还是列车,它就不能够少了主控室和引擎。 就如同木料少不了它的重心——只要是木头,是天然材料,它就必然,也必须有心。 而木匠就在这里。 刀刺入了乘务长的躯体——王真没有试验它的躯壳强度,他从来不在模因对抗中做这种以卵击石的事情——他只是伸出手,精准地切除,并且摘取了那颗木质的心。 乘务长在顷刻间死去。它的制服跌落在地,并立刻化作灰烬。 没有能量流动,没有物质传输。 王真微微偏过头,他看见那被力能撕裂出的巨大裂口已然恢复得焕然一新。修复的效率和先前没有任何差异,而他并没有看见另一位新的乘务长出现在这里。 王真看了一眼自己的左臂,明明没有被乘务长直接碰触而是被目光擦过,皮肤的表面也一样出现了大量的木质化痕迹——他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的血肉和骨骼正在异质化,而就他的经验而言,这和某种超自然系的橡木亚种有些相近。 能级障壁正在松动。 应该从一开始就爆发的灵气潮汐终于有了萌芽的征兆。可惜现在还是远水不救近火的阶段。想要依靠这点变量做些什么实在是有些困难。但是…… 倒也不是做不到任何事情。 手掌,放置于最近的车壁。现在,他和脚下这辆车已然不存在生物学上的隔离,那么原本只能够应用于人体身上的‘真气治疗’自然也能够运用在列车之上——些许珍贵的灵气被成功调动起来,而人和列车的气场便在这一刻达成了一体。 列车结构,一览无遗。他在这一刹那知晓了主控室的内部构造,以及中途到底有多少障碍阻拦着他。 “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 他向前,迈出步伐。缺了一节的手工刀如今变得趁手而利落,能够发挥出比先前更加有价值的效力。 “在自然界中,决定身份的是力量。弱肉强食是自然道理,但只要足够强壮,那么就算是温和的食草动物也能够自在地活在原野上。” 从十六节,抵达十五节。 他看见了乘警,也看见了乘务员。它们将不遗余力地阻止他前进。 “而在人类社会中,决定身份的才是衣装——华丽的外衣正是用以分别贵贱的标志之一,无论是在舞台宴会,还是在战场上。” 他越过了它们,越过了它们的残渣——杀死这些杂鱼的过程无足称道,反正它们很快又会出现在下一节的车厢上。 “那么,如今山林已经压倒了工业,自然已经压倒了文明……” 从十五抵达十四,从十四抵达十三。 “那用以确认你们的身份,用以划分权限和立场的衣装……” 车厢,第十节。 手工刀刺入乘警的心脏。而在木心被剥离之前,王真先一步撕扯下了乘警的衣装。 “其丢失自毁的规则,是否依旧在任何情况下有效?” 那件制服落到了他的手上。 它没有像是它的同类一样在脱离载体后便化作灰烬崩解掉——这其中或许有王真身上的木质化迹象正在蔓延的缘由,秩序交缠的可能性也不能够完全排除掉。当然,更重要的缘由,是他在拔除木心之前,先一步将还维持着联结的木心插在了自己木质化的臂膀里。 “看来你运气不好。”王真轻轻扯了扯嘴角。他将乘警的外套捏在手里。 现在。 他是乘警。 他觉得他是。 第二十一节·青龙 车厢安静了下来。 所有的乘客都在这一刻偏转无首的断裂脖颈,黑色的荆棘宛若受惊蛇群一般躲避着他——它们没有口,它们无法说话,但从它们的形体中,王真感知得到一种思想。 畏惧。 它们畏惧着他。 弱小者畏惧强大者,秩序的下畏惧着上。而这意味着三件事——第一,野性的秩序确实已经压倒了文明的秩序,弱肉强食的属性正在增长。第二,这辆列车上的诸多活物,确实已经被模因所同化,成为了它秩序中的一员。 而第三……被乘警所处刑的个体,确实会死。 就像是那些幸存者,就像是幸存者中的游有余——或许‘死’的说法依旧不够准确,但被击中也绝对意味着存在形式的变更,以及生理活动的停止。 停止——停止是一个好消息。 毕竟这辆列车,是如此地不想在抵达海城之前停止。 这很好。 王真继续向前,他的脚下是第十节车厢。所有的阻碍都被他轻易踏破,所有的妨碍者都被他以最快的速度尽数抹掉。 从十到九,从六到五。刀刃依旧无瑕。 而当他踏入第二节的时候,他看见另一位和先前长得一模一样的乘务长正在车厢的末端等待着他。 淡紫色的制服,盛开的郁金香。它的存在依旧彰显着绝对的力量。 而它的双手也像是先前一般安稳地扶在腰上。 “未经许可,不可擅自进入驾驶舱。”它说。它的言语便是隔断一切干涉的无瑕强韧力场——就算是用以抵御核武轰炸的永固工事也莫过于此,现在,确实只有灰尘和风能够绕过守卫来到被禁止通行的密室后方。 “嗯,我知道。”王真听得很清楚,他甚至知道这句律令是高贵的不取对象。 “但同样的,你也去不了。”那柄简陋的手工刀,被王真轻轻地握在手上。“而连这种手段都用出来的你,显然也是阻碍我前往目标的最后一道屏障。” 郁金香的花蕊注视着他。 “工作人员不可相互伤害,违者将受到惩罚。” “你想得很好。”而王真绝不会在这种不能够认同的秩序上回应它。“但你猜,属于人类文明的阶级秩序,在这辆车上还剩下多少?” 微风流淌。 D444号列车已然重新启动,而在它运作的瞬间,所有的钢铁,塑胶,有机化合物,都有一刹那变转成为活性充裕的木质材料。 野性十足,苍翠欲滴。 鲜嫩的绿叶蓬勃生长,又在顷刻间尽数还原成为钢铁和塑料。 一粒灰尘,越过了被无瑕力场所阻碍的屏障。 而所有的黑色荆棘都在这一刻长出了花。 规则依旧成立,工作人员不可相互伤害,违者将受到惩罚。 乘务长抬起手,盛开于荆棘之上的花苞便尽数变转为郁金香。它的力量在这一刻分享到了所有的乘客身上,而所有的下位个体,都在这一瞬间获准朝它们面前唯一的上位目标发起攻伐! 数量或许是一千对一,王真的敌人位于每一节车厢之上。它们能够做到物理意义上的排山倒海,而此刻的王真却只有一把不甚锋锐的刀。 “我都有点怀念了。”王真的唇角勾勒出微笑。 他向前,然后—— “欣雅,执行第二轮轰炸。” ………………………… 有那么一瞬间,梅欣雅以为第二轮轰炸不会准时抵达——或许是因为一些技术原因,或许是因为轰炸机往返的时间并没有和王真刻意放缓的步调对上。或许这其中涉及到一些非常高深的,涉及到大量人事变动的复杂变量,或许……或许就是单纯讯号不好。 她为此无比担忧,而王真绝对不是她担忧的对象——她有一种感觉,一种王真从未在她面前有过任何掩饰的感觉——这个人期望有人犯错,期望背叛,期望偷袭,期望有人用阴谋诡计来对付他。而且,他期望这计谋足够阴狠毒辣。 他肯定经常遇到这种事。 他自称为跨越了无尽战场的征战使徒,那他肯定应对过足够充裕的复杂战场。 而梅欣雅甚至觉得,自己在作为距离他最近的独立个体中,这份‘被背叛’的期望,恐怕要比自己预想得还要庞大。 ——他真的很想挑起一场世界大战。 ——他一直在努力给自己找一个理由,从而在这个和他有关的世界中挑起一场世界大战。 思维的深处浮现出一抹灵感,或许是错觉,在死而复生之后,梅欣雅总感觉自己的感官和直觉都比过去要敏锐不少——身体也变得强壮了一些,精力也更加旺盛了许多,以至于哪怕连轴转了十多个小时,自己的各项生理指标也依旧运作良好。 这或许是一件好事。 这一认知让她确信了她在先前的感知。 然而,在意识到这一点后。最先浮现于她脑海中的感觉,却是一种奇妙的跃跃欲试。 ——打一场世界大战……未尝就不是一件好事? 等等,不对。如果自己觉得打世界大战不算坏事。那么,自己刚刚—— 又是在忧虑一些什么奇怪的事? 视线在顷刻间变得模糊,运输机下方的广袤大地在这一瞬间似乎呈现出了别样的轮廓。厚重的岩土仿佛化作了万千蠕动的虫,而在虫海的深处,有宏大的事物正在搏动。 ‘嘭——’那似乎是心脏的跳动。 ‘轰——!!’那是骤然迸发的火! 模糊的视线变得清晰,谵妄般的感知急剧抹除。忧虑的思绪只占据了一秒不到的短暂光阴。而一直维持着盘旋的轰炸机编队已然释放出了所有的毁灭怒火! 六处点位,变转猩红。紧急调运而来的温压弹有着比常规重型燃烧弹更加彻底的烧蚀效用。庞大的火场在顷刻间便完全展开,而所有被标记的人面树群便在这一瞬间再度陷于业火。 它们尖啸,它们燃烧。那直指灵魂的冲击甚至让梅欣雅身下这位于数公里外的运输机都未知报警摇晃——那些和她处于同一个机舱的,作为传令兵也作为护卫的沉默士兵们纷纷发出闷哼,他们一言不发,但却有数人摇晃着挣扎着几乎就要倒下! “梅女士!你还好吗?”有些人想要过来看护她。 然而她却浑然不觉,只是猛地站起身,看向D444列车所在的地方! 就是这个感觉,就是这种感觉!和先前自己处于濒死状态时所感知到的那种感觉,几乎一模一样! 那无形而瑰丽的某种庞然大物,正因内在的坏毁而急剧坍塌! ‘噗——’刀刃,刺入主控厅面板的中央,关键的管道和线路在这一刻尽数坏毁。列车失去了它的大脑和心脏。 王真抵达了第一节车厢。 在他身后,郁金香正在枯萎,而荆棘熊熊燃烧——乘务长的最后一搏的确差点要了他的命,但差一点,就是没有做到。没有做到,那便和没有一样。 他活着,它们倒下。 所有的乘客和乘务人员都在燃烧中尖叫哀嚎。 将将启动的列车停了下来,轮机徒劳转动着却再也没办法向前迈进分毫。核心区域的坏毁伴随着一连串系统性的连锁坍塌,这头徒有其表的钢铁巨兽,再也无法奔向海城所在的方向。 它的秩序,被它自己的规则阻断了。 一位乘警,破坏了列车运行的功效。 王真拔出了游有余的手骨刀,他看着自己体表的木质化现象急剧消褪,看着自己攥着的那件乘警制服从手中跌落,在空中变转成为荆棘和竹条。 一切终于步入了他最擅长的,不需要用拐弯抹角的方式来处理的环节。而他毫不犹豫,撕开不再具备不朽性质的车窗便跃向外方! ‘轰——!’他听见从那坏毁的引擎中发出的爆炸。 ‘皞——’他听见那降格的巨兽所迸发出的不甘咆哮。 就在他的面前,他的眼中,列车的外壳宛若鳞片一般翻转异化。苍翠的绿木取代了钢铁和涂装,而转动的车轮中生长出了尖锐的指爪。 云雾翻腾,车头的两侧延伸出碧绿而硕大的鹿角,自那膨胀的车窗中,狰狞的龙瞳急剧舒张! ‘昂——’它显露出了它的容貌。 被轰炸燃烧烧蚀而成的盆地在顷刻间便被凭空生长出来的巨木所覆盖,巨物攀爬盘旋着前往浩渺青云之上——沸腾的云海在顷刻间尽数化作浓郁的青,而那是无可计数的孢子云层汇集而成的有机质风暴! “自然秩序的降格存在……真正意义上的先天乙木之精。” 王真注视着它,注视着那又一次因自己的意志汇集而来的灵气之潮。 而在灵潮的顶端,云龙探爪。 海城仍旧是它唯一的目标。 “圣兽之首——” “——青龙!” 第二十二节·斩龙 龙。 王真杀过很多条龙,很多种龙。 有些是在他弱小的时候杀死,有些是在他强大时诛除。而还有不少,将其歼灭时正好是他身负重伤抑或者承载着诅咒的时候。 而无论是哪种状态下的他,都不得不承认,凡是具备龙形的生物,都必然是同一类别中最为难缠的那种对手。 包括眼前这一条,这一种。 ‘呼——’灵气潮涌。 血在沸腾,骨在增殖,心脏在激烈跳动。 一层又一层的有机质复合装甲披挂周身,坚韧的翼膜遮挡着喷口,提供飞行的功用。而在这体型的急剧膨胀之中,王真抬起了头。 五米的巨人之躯在这一次增长到了十米,蔓生的血和骨化作战戟将游有余的手工刀包裹其中。庞大的战意冲天而起,搅动云端,即便是那散布着孢子云团的降格青龙也为之动容——它那原本应当立刻朝着海城所在南方全速前进的庞然龙躯都为之稍稍一滞,炽烈的龙眸,朝着地表的巨人垂落。 他看向它。 它看向他。 彼此都在对视的瞬间知晓必须将对方在此诛除。而在动手前的刹那,音频的通讯在王真的耳侧闪烁。 “欣雅,让他们发射核导弹,不要留手。” 这是和战斗无关的操作。 这一通讯,意味着主动权的让出。 它对于那种智慧不够充裕的巨兽尤其显著,因为对方那才形成的大脑,并不具备理解‘示敌以弱’这一战术的功用。 ‘蓬——’龙爪压落。 龙爪的扑袭伴随着苍翠吐息的涌出。 那汇集在天穹之上的翠绿孢子云如瀑布一般伴随着龙影急剧坠落。而每一道翠绿的吹息,都意味着最为炽烈纯粹的生物剧毒! 植物,融化。 土地,分解。 那在数秒前还因为青龙的降格变生而被青绿覆盖的轰炸盆地在顷刻间便被还原为本来面目。且不同于先前的燃烧弹轰炸,这一次,大地甚至直接跳过了岩浆的阶段而化作垩土! ‘轰——!’龙爪击落。 万钧之力,止步于扬起的战戟之中。 巨人的血肉在翠绿吐息中不断崩解然后又不断重塑。而下一刻,扬起的战戟在龙爪末端撕裂出剧毒的血沫! “来!” 向前,一步。 以空气为踏板,现身的刹那已然抵达龙首。 那厚重与锋锐齐备的战戟直直地指向作为龙颔下的圆珠,然而纯青的龙眸之中,却只有杀意和恶毒。 灰白的垩土骤然颤动。圣兽之首,所司掌的自然不止是纯粹的剧毒——那曾经是乘务长的力量,而如今用以托举龙躯的磅礴力能于顷刻间完全在龙首的前端收束。且无数拒绝的漆黑棘刺,便从那因翠绿吐息而充盈整片空域的垩土中化生而出! 刺,大量的刺,无尽的刺。 刺生长于大地和天空之中。 它的每一寸结构,都蕴含着浓郁到极点的反有机质剧毒。哪怕只是最轻微的碰触,也足以突破最为坚固的肉体防护并使其鲜血狂涌! 刺覆盖了整片战场。 力能将巨人压制在空中。 而下一刻,荆棘便完全淹没了巨人,并从中挤压出了万千的血沫! 这便是龙——而它毫不迟疑地大张了口。 更加纯粹而炽烈的反有机剧毒潮涌而出,仅此一击,便要将巨人的一切存在痕迹尽数抹除! 龙果然很棘手。 然而就在吐息降下的瞬间,那所有被挤压溅射出来的血液,都化作了燃烧的烈火! 调整体液结构比例,让它具备高密度燃料的功效且能够强效黏着。这便是对抗木属性生物常用的战术。而足够强大的瞬时高温,甚至能够将荆棘外侧的防火层强行突破! ‘轰——!’血肉的外装化作血红的火,舍弃装甲的王真从荆棘领域中成功脱出。他和那翠绿的吐息洪流擦身而过,并指成刀,便击向巨龙的眉骨! 力量,汇集一点。汇集并且层层叠加,这便是狩猎巨兽所应当用到的技巧。千钧之力能因收束而造成万吨的毁伤,而指刀随即和那骤然出现在龙首的力能屏障剧烈相撞。 刹那之间,裂纹遍布。随后—— ‘轰隆——!’ 火,更多的火。 爆炸的火。 不是王真,而是中土方面的空中战斗群——上百架超音速战斗机携带着数倍于其数量的重型导弹。而它们精准地抓住了这个时机。 翠绿的孢子云团在顷刻间便被火光所点亮,连锁不断地爆炸撕扯着巨龙的血肉和龙鳞。这降格之后的庞然大物终究还是讲起了物理,而这就意味着凡人的努力终于能够撼动力量的天平! 力能壁,破碎。 王真的拳刃,击中青龙的颅心。 那是巨木崩解的声音——那是不甘而盛怒的龙吟。暴烈的拳劲在巨龙的庞然躯壳内左冲右突,从内部撕裂着木质化的血肉,迫使其释放出那等效于血液精气的大片翠绿。 然而王真并未因此而满意——他继续向前,踏着因高速碰触而宛若实体一般柔韧的空气。那被血和骨所包裹着的手工刃长戟从燃烧的荆棘群中自发挣脱而出,并于连锁的高频音爆之中,正好落在他向前探出的手里! 战戟握于手上。 龙颈就在身旁。 收束心神,汇集气力。 斩——! 龙吟鸣响。 断首的气刃裹挟着幽绿的血雾,从斩击的点位一直延伸到地表的一处破裂山峦之上。 山便崩塌。 龙首断下。 翠绿的孢子云团在沸腾中燃烧。 而王真的耳侧传出少女的惊叫。 “先生!弹道导弹正在降下!还有十秒!” 九. 天穹顶端,亮起一抹火光。 八. 被斩断的龙首在空中剧烈颤抖,颅骨破裂,生长出巨量幼生的尖角和芽。 七. 汇集而来的影龙作战机群正向着战场外侧急速远离。王真的手掌,按在了异化的龙首之上。 降下。 人影和龙首一起降下。庞大的龙躯在半空中崩解毁坏,无瑕的巨躯自裂口中生长出色彩缤纷的尖锐荆棘以及妖冶的花——那是生命力正在失控的征兆,那崩坏的龙躯即将变转成万千种模样。 六. 搭载着四枚二十五万吨当量核弹头的‘西风4000’弹道导弹突破本就不存在的拦截末端。弹头分离,总计为四的末端制导锁定了一百平方公里内的每一寸土地。位于封锁区边缘的动植物不安地躁动起来。而那些镇守在抛投点附近的残存军队已然尽数撤离,或者进入临时掩体。 五. 龙首坠落,灰白垩土扬起。自那幼生的尖角和芽中赫然又是一条新的青龙即将降诞成型。而在同一瞬间,游有余的手工刀便已然贯穿了这木质活物的结构中心! “太慢了些。”王真抬头,看向天际。“但至少还算听劝。” 坠落的龙躯在空中崩解,崩解的碎片赫然化作数百种各具生态的异形龙躯。 四. 拳头砸向地面,大地剧烈颤栗。掀起的地震波化作拒绝的障壁,不容许任何异化的龙形钻地逃离。 三. 坠下的火光变得清晰,数十公里外,抓着运输机上扶手的梅欣雅下意识地朝战场方向探身,又被士兵们拼命拉回不会直视爆心的舱体。 二. 龙首中的幼龙在尖啸中崩解成为有机质浓浆,龙躯中化生出的数百龙形朝着能够逃离的方向疯狂涌去。它们中的小部分徒劳地撞击着被地震波阻碍的大地,而剩余的大部分,依旧努力向着海城的方向行进。 一. “咦?”一件事情引起了王真的兴趣。 他猛地扭过头,盯着自己的手臂。 那戴在腕上的手表,在刚刚似乎有着一点动静。 零. 预订引爆高度,抵达。 天地间失去了颜色。 战场上失去了声音。 远在百公里外的海城民众,目瞪口呆地看着一轮复合的骄阳从北方升起。 “那是……核爆?”人群中发出一个不可置信的声音。 而下一刻,所有的声音都化作尖叫和恐惧。 冲击的余波很快抵达。而在众目睽睽之下,一道庞大的蘑菇云柱,自中土大陆上冉冉升起。 半小时后…… 搭乘着梅欣雅的特种运输机突破漆黑的辐射雨幕,他们穿着这个时代最先进的重型防化服。成功抵达正被辐射暴雨所覆盖的爆炸中心。他们看见不计其数的畸形龙化兽在大地之上挣扎逃离的痕迹,而其中明显地有一大部分,直到不久前才成功死去。 数量,超过一万。没人知道哪怕有一只从这里逃离后将会有多少人因此而丧命。 而在暴雨的最中央,一具宛若山岳一般的异化尸骸上生长出数百上千的龙形。所有人都在看见它的时候一阵窒息。因为它如此庞大,如此恐惧。 因为他就在那里。 王真坐在尸山的顶端,把玩着那把熔融变形后呈现出些许龙相的手工刀。一直在疯狂报警的盖革计数器不知何时已然没了声息,而他的目光上移,注视着遥远的边际。 “你知道吗,欣雅。”王真收回视线,打量着自己那戴着腕表的手臂。 他们仍旧看不见它。 他们只能够看见那倾盆而下的黑热暴雨。 “我真的很喜欢洗淋浴。” 第二十三节·架构,以及下一个目的 王真确实很喜欢淋浴。 因为那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昔日在无尽战场中征战的时候,所有的使徒都将获得一份权力。这份权力便是在每一次征战结束后都将享受一次全面而彻底的治愈,无论是物质层面,心智层面,灵性层面,甚至是概念层面,所有的伤损,都会被完全治愈。 治愈是为了下一次的征战。 而治愈的过程便类似于热水澡的淋浴。 在那宛若光瀑一般降下的温热骤雨之中,即便征战使徒只有一个残损的基因段成功回归,也将在这场治愈的沐浴中恢复完全的形体。 那种感觉真是令人安心——哪怕王真在后期的征战中已经很少用得上这份自愈的权力。他也依旧怀念那份久远的温馨。 可惜,一切早已成为过去。 王真闭上眼睛——他仍在洗淋浴。他已经回到了岚城的住宅中,然后将自己浸泡在出门的短暂时间内快速落成的人造瀑布温泉里——当他成功地在核爆中心存活并且维持了常态的行动力后,那为他处理‘闲杂琐事’的诸多专业团队顿时爆发出了比先前更多十倍不止的效率。当然,这些本来就只是受雇于梅欣雅的专业团队,在爆发之前也补充了十倍不止的人力。 正常现象,正该如此。 很多世界都遵循这样的规律,只要展现出自身的威胁和武力,那就没有必要去理会那些无关紧要的琐碎事情。毕竟无论是个体还是文明,最看重的权力,始终是生存延续的权力。 王真轻轻睁开眼睛,感受着温热的水流宛若活物一般在自己的体表轻盈擦洗——在第二次灵气潮降下时他向世界提出了额外的需求,调整了自己的身躯。原先就在规划中的,依靠吸收热辐射来获取能量补充的内在系统提前上线。所以他才能够只用一点简单的技巧就在核爆中过得称心如意。 中土方面应当也知晓了这一点——毕竟他们应当注意到了盖革计数器的归零。 但就算知晓了也无所谓,毕竟,力就是力。 力在四肢百骸间不住流溢。 而按照昔日在无尽战场的力量分级,自己此刻应当已经恢复到了凡庸领域的顶点。只要寻找到合适的介质或者契机,就可再度登上升变之径。 凡庸十等,升变六径,支配三柱,秩序。 而凡庸的领域其实不需要如何在意——毕竟在这个阶段基本上就是以生命强度和能级高低来进行粗陋衡量。但凡找个灵气充裕的地界,随便就可以找出十个八个全无后患的方式直接到底。 王真原本对此并不焦急——时间多的是,没必要在有限的休闲娱乐中操之过急。 但是…… 他看向自己臂上的腕表。这枚使徒的凭证依旧只存在于他的眼里。然而他非常确信,自己在核爆的前一瞬间,青龙主体的生命已然确定断绝崩解的那一刹那,他观测到了腕表上的动静。 只是一瞬,在那之后便毫无反应。但即便只是一个征兆,也已然能够证明许多东西。 或许征战还未结束。 或许这枚腕表依旧能够恢复其功用。 或许自己还能够回到那个自己所熟悉,所习惯的无尽战场之中……征战,征战,征战,直到踏破无尽本身,抑或者自己终于抵达命运的终焉……而那场战斗,绝对畅快无比。 ‘呼——’一口气无声地呼出。 先前好不容易才压下去的躁动之心,如今又一次地蠢蠢欲动——还不确定,还不是时候。或许那只是一个偶然的巧合,或许在击杀下一只巨兽时,不会再有同样的收获。 那么…… 下一只巨兽,在哪里? 身体忍不住要从水池里跳跃起来,向着自己先前那通过天人交感而捕获到的每一处灾祸萌发痕迹全速前进。原本平静的水面在这一刻化作沸腾汤锅,然后又在下一刻再度回归于寂静。 将不可因欲兴兵。 目标可以随时修正,但战略却不能够随意改易。 无尽战场可不是现在的故乡过家家,只会依靠自身本能直觉战斗的参战者连第一个百年评定都不可能活过去。想要重新回到那片诱人的土地上,可得多做点准备才行。 呼吸逐渐放缓,身体上的某些地方却又浮现出了美妙的触痛——那是幻觉,那是记忆,那是早就在遥远岁月中便被完全治愈的过去——九翼的龙神,金玉的巨人,升华的佛陀,永循的死序……很怀念,但还有更值得怀念的战役,使徒之间偶尔也会相互厮杀,而每一次未分生死的交战都足以让未胜者在后续的漫长岁月中刻骨铭心。 他回忆起了那一抹猩红,那一袭白影。那一片从眼前延伸到天边的虞美人花海。以及……那在自己肺腑灵魄中切割穿刺的纯白刺剑,和那在自己双掌间粉碎破裂的纤细身躯。 那真是一场怀念而遗憾的战斗,明明只差一点点,自己和她便必然会有一人,或者双方一起在交织了不可计数次的厮杀中形神俱灭。然而就在那‘一点点’抵达之前,用以厮杀的破裂世界却先一步抵达时序坏毁的末劫。 遗憾。 真的就只差一点点。 无论是自己还是她,在时序崩坏的瞬间,最后看到的都是彼此充满后悔和遗憾的脸。而在那下意识向着彼此打出不留余地的同归一击却仍旧没有收获切实手感之后,便再无机会相见。 但现在…… 心脏猛地跳动起来。 王真发现,自己果然还是和未受选之前一样。喜欢身材很好的白色头发的女孩。 而如果这一次还有机会再见,那自己肯定要将那朵纤细的虞美人用力拥入怀中,狠狠关爱。 ——你一定也是这么想的吧……我还记得你的名字,我还记得你的脸。 ——我还记得那从你身上所夺取的,以及被你所夺走的一切。 ——很美妙的回忆,不是吗?……再见之日,可别让我发现,你已经移情别恋。 眼睛闭上,然后再睁开。 很好,现在已经冷静了足足十秒。也找到了新的战略目标。那么先前所需要顾虑的小问题自然也就成了可以克服的阻碍。而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快点准备好第二次天人交感,然后忙碌起来。 稍稍……有些迫不及待了啊。 王真起身,走出了温泉——萦绕全身的水汽随着他的呼吸而消散殆尽。而当他迈出脚步的时候,几个长得很漂亮的生活助理便迈着细碎的小步过来帮他轻柔地更衣——她们是受雇于梅欣雅的职业侍女,而如今她们便在王真面前努力地展现各自的魅力。毕竟梅家说到底也不是什么大门大户,手下有才能的人,想必都各有来历。 而至于梅欣雅本人……这只高品质帕鲁目前还在帮王真处理那些海城事件后所引发的,和他本人有那么一两分关系的零碎事情。 毕竟当核弹落下之后,许多事情便不存在隐瞒的可能性。中土,以及整个文明世界的舆论早就是一片沸腾。那冲天而起的核子云团至少被一千万人所目击,实在是没可能遮掩下去。 而也正因如此,整个世界的决策者们,在这一刻都迫切地需要一份东西。一份足够细致的,能够有效定义并规避模因,以及诸多灾祸现象的评定分级。而如果能的话,最好还能够再包括一份行之有效的力量评定体系。 王真不会给他们无尽战场的力量评定体系——文明的创意和想象力都是珍贵的潜力,提前知道太多反而让他们失去另辟蹊径的可能性。王真对此还抱有期望,或许有那么亿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们会在这方面带来惊喜。 不过其它的嘛…… 他摆了摆手。 那些为他换好衣服便无声地退到一边,保持安静,却在一致的站姿中表现出各种不同类型妍丽的侍女们整齐地抬起头,明媚的双眸中展现出纯粹的服从和活力——她们中还没有一人有资格让他记住身姿容貌,抑或者姓名。 “我口述一份文件,你们记录。”他只是随口说道。 他也不在乎这些女性彼此间那无声的刀光剑影。无论那到底是因为她们之中也有不同的阵营,还是她们也依靠这种手段来展现魅力。 反正无论如何,她们都会完成他所交待的一切。 第二十四节·流砂 海城郊外的蘑菇云是一个标志,它让整个世界为之沸腾。 然而让世界沸腾起来的,却并不止是那一场核爆。 人们总是只能够注意到身边发生的事,人们总是只能够对发生在眼前的事产生共鸣。电视和广播等现代化的传媒渠道多少产生了些许促进的作用,但在绝大多数情况下,人们还是遵循眼见为实。 眼见为实。 当俄联的一座城镇在众目睽睽之下之下遭遇巨型熊怪攻击,半座城镇毁于一旦,数千人因此而丧命。紧急赶来的俄联士兵耗费了大量武力,调集了整整一个连队的主战坦克才将这能够驱动风暴,寒霜的巨熊击倒后。躲在废墟中庆幸生还的俄联市民们,自然知道什么是眼见为实。 当巨蛇从星洲南部的密林中涌出,冲入城市,肆虐了好几个街区并造就了一整片血肉地狱之后。用枪弹,炸药,以及各种土制武器终结了这场噩梦的当地人们,当然也明白了什么是眼见为实。 当欧陆的墓园在地震中崩毁,死去的尸体在某种变种寄生虫类的驱动下蜂拥而起,无差别地攻击并感染所有具备血气的活物时,那在尸群冲击下损失惨重的数个城镇,想来其内部的幸存者们,都将重新理解何为眼见为实。 这是发生在身边的噩梦,身临其境的地狱。而这近在咫尺的一切,自然要比远在千里万里之外的异国核爆要更加值得注意。 中土的果断在这一刻反而成为了一种优点。在体验了身边的惨剧之后,亲历者们恐怕更希望在遭遇那些牛鬼蛇神的时候,能够在第一时间里看见坦克和武装直升机。 确实如此。 …………………… 星洲,北部。 某度假山庄。 怪物有着超过两米的平均身高,没有毛发,头部有着巨大的咬合口器以及雄鹿一般的角——它们肤色苍白,身体强壮,行动迅速,感知敏锐。能够在近距离躲避,甚至抵御小口径自动武器的扫射。而它们的体态和人类相似,却以人类为捕食目标。 “根据上级指令,这场超自然事件被评定为‘事故’级。我们的目标是击杀所有的‘温迪戈’并救援出幸存者。如果有机会,尽可能捕获活体。” 士兵们迅速地行动起来,他们相互掩护,朝山庄内部一拥而入。他们很快就看见了那些趴在游客尸体上大快朵颐的苍白形体。而下一刻,他们毫不犹豫地向他们倾泻了火力。 ‘事故’,这是中土核爆事件之后不久,从世界联席会议中流传出来的,专门针对超自然灾害的评定等级。通过波及范围的不等,这一评估体系中划分出了四个等级。 事故,影响街区运作的超自然灾害。 冲突,影响范围覆盖一座到数座城镇,甚至涉及一座城市的超自然危机。 灾祸,影响范围提升到国家等级。这一事件将影响上亿人的生计。 浩劫,波及一座甚至数座大洲的毁灭性超自然事件。死难者数以十亿计算,而整个人类文明都将受到沉重打击。 “已接触‘温迪戈’集群。正在交火。” 这场度假山庄的灾害被评为第一级,也就是‘事故’级。和长青商业大厦的评定等级相当。毕竟前者获得了及时处理。 ‘轰隆——’别墅的大门被爆破筒炸开,许多藏匿在后方的‘温迪戈’在行动之前便被生命检测仪发现了踪迹,它们获得了轻机枪扫射的应有命运,而它们身上立刻就炸裂出许多血花,在展现出顽强生命力后依旧痛苦地倒了下去。 “动能武器有效。” 行动小队队长做出了简短的指挥动作,士兵们猛地分开,交替掩护着深入别墅内部。零星的交火声音连绵不断地迸发,当然,是适合室内战斗的霰弹以及其它加装药的轻火力。 “一层肃清。” 火焰喷射器有效地制造了几个烧烤,别墅外部也响起了一连串的射击音——武装直升机的机炮以及上面搭载的狙击手显然比行动小队手里的烧火棍更有效力。当然,他们的烧火棍也足够强力。 “地下室发现幸存者,正在营救。” 行动比预计的更加顺利。几个藏在狭窄区域的温迪戈被手雷直接炸死。而后数个躲在地下室里的幸存者被掩护着快速撤离——正是他们最先发出求援警报,只不过这些人这辈子都想不到,自己一通电话摇来的援军居然如此强力。 小队队长朝别墅上方看了一眼,生命检测仪内显示上面没有活着的东西——他皱了皱眉,没打算上去而是直接扔了一发破片手雷。而下一刻,爆炸的轰鸣伴随着怪物嘶吼的声音。 “警告!部分温迪戈能够规避生命检测仪!各单位注意!” 现代仪器展现出了它的不可靠性,而下一刻,从四面八方同时爆发出了碰撞和交火的声音。先前被杀死的那些怪物只是诱饵和陷阱,还有更强壮也更狡诈的一批潜伏在暗处,等着吃下这些士兵的命! 它们拥有智慧,它们不是可以随意打发的东西。 可惜…… ‘呯——!’一只格外强壮的,从别墅上端无声跃下的温迪戈,在半空中猛地僵住,然后摔倒在地。 它们的智慧终究是不够充裕。 而当行动小队带领着幸存者从别墅中撤离的时候,于武装直升机上,一个将粉白色长发束起的高挑身影,无声地放下手中的特制狙击枪。 她注视着整座战场,整个事件区域。她确信没有活着的温迪戈从她的观测中逃离。而被她以麻醉弹所击中的那一只,也的确在所有的样本中最具活力。 于是她轻轻按了按颈边的通讯器。 “评估任务已完成,事件已镇压,样本已捕获。特工‘流砂’,申请撤离现场。” 通讯器对面很快就传来了回应。 “申请已通过。” 两秒,又是另一封来自通讯器彼端的讯息。 “特工‘流砂’,立刻前往华府战略指挥中心。等待下一份命令。” …………………… ‘流砂’的真名是迪妮莎,她有着模特一般的优雅身躯,体态匀称而充满魅力。作为精英特工,她在各个专业领域上都有颇多涉猎,而当她抵达华府的时候,她看见许多很久未见,甚至只是偶尔听说过名号的同僚都聚集在一起。 相顾无言,一片寂静。她立刻注意到这些同僚们和自己都有着相同的共同点,那就是彼此都是没有婚育的年轻漂亮女性。 漂亮是特点,而在特工群体之中,过于耀眼的美丽,只能够应用于极少数的特殊领域。 是特殊的潜伏任务吗?还是要护卫某个女性要员? 特工们没有说话,但很快,人群中便有几个人悄无声息地离去——迪妮莎认识其中一人,她知道这位同僚在一周前勾搭上了一位隐秘的情人。而以此为基础点,她不难发现这几位离开的同僚在行走时步调都有一些微妙的扭曲。 看来贞洁是执行这次任务的前提之一。 迪妮莎闭上眼睛,她安静地又等了一会——又有一些同僚先后因为一些原因而离开。而很快,大厅之中便只剩下极少数的几个呼吸。 “特工‘流砂’,进房间里来。”她听到了指令。 她没有理会那些还未离开的同僚目光,她快速地走进了大厅另一侧的门里——她毫不意外地看见自己的上司正毫无存在感地待在角落,而整个情报部门的最高长官,一位上了年纪但却依旧专注干练的老女士,正和一群连她也只认识少部分的大人物站在一起。 她安静地站在原地。 那位老女士悄无声息地走到她的身边,绕着她走了一个不紧不慢的圈。 ‘哒’她的发辫被打开,粉白色的长发垂落下来。发质很好,迎来了不少打量的视线。 “头发保养得很好,是天生的吗?”老女士问道。 “是。” “很好,以后不要再扎起来了,美丽的事物就该展现出来。” “明白。” “特工‘流砂’,有一项任务交给你。牵扯很深,影响很大。它的重要性远在你的生命,信仰,以及其它你所珍视的一切之上。如果你想要拒绝,现在你有唯一一次机会从这里离开。” 她没有行动,也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站在原地,她已经做好了准备,她不会逃。 “很好。”老女士露出了满意的目光。 “有一位贵客即将抵达星洲。而我们争取到了一个护卫,向导的名额。而你要做的,就是在那位贵客离开星洲之前,满足他的一切需要。” 她说的是‘争取’。而在这个星球上,很难想象,有什么人,就连一位‘护卫’的名额,都需要星洲这个庞然大物来争取。 迪妮莎想起了最近爆发的那些超自然现象,以及中土的核爆事件。 “一切需要?”她询问道。 “一切需要。”老女士重复。“他说什么,你就去做。他问什么,你就回答。就算他要求你向总统开枪,你也要立刻回应他。除此以外,你不需要做任何多余的事。不要去试探他,不要去打探他的情报。但如果你有机会,我希望在那位贵客离开星洲的时候,你仍旧是他的护卫和向导。” “我需要隐藏我的身份吗?” “不需要。没有人能够在那位贵客面前隐瞒或者说谎。” “我需要在他危害星洲利益时……” 她的声音被打断了。 “你还记得你成为特工时的誓言吗?‘流砂’。” “我起誓为星洲的人民和律法而奉献终身,至死不渝。” “那么,我现在代表星洲的人民和律法来向你宣布。”老女士的手指,轻轻地按在迪妮莎的肩膀上。苍老,却仿佛有着无穷尽的力量。“只要你能够完成任务,那么,你存在本身,就是对这誓言最好的守护与践行。” “去吧,去践行你的誓言。如果你死了,会有人代替你。如果你的后继者死了,会有新的后继者代替她。但我希望,你能够完成你的使命。” 老女士向后退开,然后向迪妮莎弯下了腰——特工女士的眼眸在那一刻些微地睁大,因为她看见那些掌握着实权的大人物们,也都一齐对她将腰弯下。 “星洲会铭记你所做的一切,迪妮莎小姐。” “直到星洲迎来终结。” 第二十五节·快速赶路 “先生,星洲为您准备了一位向导。我不在您身边的时候,她会尽可能地帮助您处理一切您所期望处理的问题。请随心所欲地差使她,也祝您旅程愉快。” 星洲弄错了一件事。 他们并不是从王真手中‘争取’到了一个名额,实际上,给他们这个名额的是梅欣雅。因为这件事同样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根本不值得王真朝这件事上投放一丝一毫的注意力。 不久之前,王真发动了第二次天人交感。 而这一次,他窥测到了一片漂浮在星洲大地上的游移阴影——他暂时还无法确定那是什么,但他知晓那将是一场足够有份量的灾殃。自己如果及时处理那大概会以第三等级的国家级灾祸作为收尾,而若是放任不管,他觉得后果可能会很有趣。 他并不是那种养虎为患的类型,所以他果断出击——考虑到他比较赶时间的缘故,梅欣雅暂时无法和他同行。 中土到星洲,民航客机最快也得十二个小时。 换成超音速战斗机,不考虑空中加油的情况下也得花费四到五个小时的光阴。 而若是需要再快一些……那就只有一样交通工具可以通行。 那样工具就伫立在他面前——庞大的秘密基地,庞大的飞弹发射井。 西风4200洲际弹道导弹,从中土抵达星洲,最多只需要消耗一个小时左右的时间。 “先生,我会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星洲。抑或者您对我还有一些其它的安排?”梅欣雅就站在他的身后,不久之前,当王真提出要以最快的速度前往星洲时正是她想出了这个主意并联系了中土方面。而当王真这个甩手先生按着自己的心情走出居所的时候,梅欣雅已然协调好了两个国家之间需要处理的一切。 星洲就是依靠这枚筹码换来了那个名额——用允许中土以弹道导弹直击本土核心区,而非某个王真不在乎的边缘角落为代价。他们得以在王真身边塞一个临时代替梅欣雅的人选。毕竟梅欣雅再怎么说也不可能和王真一起搭弹道导弹,且身为中土人的她,对于星洲的了解始终有限。 她做得很好,王真都有那么一点喜欢她了。 要不是她实在是太弱以至于挨上一拳就会变成碎末,王真都有点想要稍稍地奖励一下她——以符合王真自身审美的那种方法。 真可惜。现在的梅欣雅,还不足以让王真去迁就她。 不过…… “你不需要那么急着过来。”王真随性地瞟了她一眼。“去睡一觉,好好休息一下。你先前和我提到的那件事很有趣,我觉得你可以尝试提升一下自己的灵觉。试着按照我给你的方式冥想。” 梅欣雅没有隐瞒她在核爆前夕所窥见的那一抹幻象。那虚幻的图景,大地之下的胎动——而这种情况,在末日濒临的世界中并不罕见。 那是文明的自救,受选的征兆——末日来临之前,文明中那些本就天资卓越的人会受到感召。他们会看到末日的景象……准确来说,是文明,世界自认为是末日的景象。而一些在窥见未来并决意为世界延续而战的人便会因此而受到青睐。从而……变得更加不平凡起来。 方式多种多样。有可能是在机缘巧合下找到一些奇妙的异宝,有可能是肉体突然产生一些良性异化。有可能突然变得很受欢迎,人们都信任他。而就王真所知,最安全,潜力最大的提升方式,就是尽可能地提升自己的灵觉,然后,文明的集群泛意识会在安稳的梦境中赋予受选之人古老的力量。 那有可能是文明泛意识以混沌效应推演而出的秘法。 也有可能是那早已沉睡在古老过去的,超古代文明的失落力量。 而王真对于这个不按正常流程走灵气复苏的故乡始终抱有疑虑。他怀疑在过去的历史里出了什么问题,隐藏了什么东西——或许是远在人类文明之前的异种纪元,或者,古代的志怪传说中另有奇异。 虞朝三千年,虽说姬姓皇族早已衰落凋零,但说不定祖上就埋了什么秘密。但至少现在,王真还没有嗅到奇怪的事物。 就让小梅帕鲁去干点苦力活好了——反正这对她而言也不乏收益。要是她能够因此而萌发一些有趣的野心就更好了,说不定她能够让自己对她更感兴趣。 “我明白了。”梅欣雅深深地鞠了一躬。“我会好好地休息,调整。然后以最为完美的姿态回到您身边,继续为您效力的。” “中土会全力确保梅女士的安全,请您放心,王先生。”一直跟随在两人身后,沉默寡言的军官终于找到了开口的时机。 他说话是有目的的。 王真往常基本不会有兴趣去解读他的目的——不过现在,火箭快车让他有点乐趣。 “模因现象在连续被击破后会出现补偿效应,短时间内,中土范围的秩序将变得更加稳定。很难再度爆发第三枚模因——这是我写在文档里的内容。你们想要一个定心丸,我就说给你们听。但在模因现象之外,仍有可能出现规格不等的灾祸效应。” 军官微微顿了一下,然后向他行了个军礼。 “您为中土做的一切,我们永远铭记于心。” “中土永远欢迎您的再度莅临。” 他们走了。 他们用向王真承诺的安全,换来了王真承诺他们的安全。虽说也就是一句话而已。 而很快,洲际导弹发射的倒计时随即响起。 ‘轰——’炽烈的火焰从发射井的下端溢出,王真轻盈地踩上了弹头的穹顶。伴随着些许的震动和阻滞感,装载着未拆解核弹头的弹道导弹随即冲向天际。 突破对流层,突破平流层,突破电离层。推进火箭层层抛落,而晴朗的大地终于呈现于王真的眼里。 十马赫的飞行速度听上去很快,但只要技巧充裕,它其实也没有多大破坏力。踏着导弹的战斗端,王真俯视着脚下的大地。 广袤,洁净。从中土到俄联,所有的一切都映入王真眼里。 这片大地,能级的波动比预想中的还要更低——先前的那一次能级动荡宛若幻影。反而是临近太空的地方,能够让王真感知到更多力量的气息。 他看到了太阳,也看到了月亮。这两颗重要的天体就目前而言还没有产生什么变异。而等他飞跃了北极圈,进入星洲北部的时候,他却看到了一片更加庞大的阴影。 存在形式不明的阴影。 不知道是不稳定的空间,虚幻的星体梦境,还是某些沉眠在地底的古老怪异。 能够确定的只有一项——那就是这片阴影,不太可能是模因效应。因为王真并未从中感知到那微妙的厌恶和抗拒感。但无论如何,这都将是一起规模庞大的灾祸效应。 视线偏移。 落点即将接近。 风在身侧猎猎地吹,而大地的轮廓随即在眼前急速靠近。 ‘轰——!!’ 星洲北部,缅府的某个无名小镇之中。 住民们目瞪口呆地看向天空,他们分明看见一道凌厉的火线划过晴空,自天穹之上径直坠落! 小镇之外的湖泊深处猛烈地颤动起来,一处被作为标靶的荒废军事基地被精准命中。而就在不久之前,规模庞大的星洲空输部队便从华府的方向疾行而来,他们以最快的速度,终于是赶在了弹道导弹落地之前抵达了缅府。 火焰熊熊,烈风汹涌。 踏过沸腾的炎浪,王真自火场中走出——他给了迎接队伍几分钟的时间,让自己看见他们的时候,他们能够尽可能地表现得从容不迫。 气息浮动。 一个粉白长发的美丽女性出现在他的视线之中,她和那些随同的黑西装特勤站在一起,勾勒出了一副特别彰显其存在感的图景。 干练,自信,美丽。 很好,是身材很好的白毛美少女。 送上门来的那种类型。 第二十六节·入职传统 她长得很漂亮——腰肢很细,腿也很长。凸显曲线的包臀裙下是色度相当适宜的黑色丝袜。在加上那知性中略微带一点凛然的气质,王真毫不怀疑,自己在加入战场之前,只需要一眼就会迷上她。甚至于就在自己受选后的十年……不,五年内,也有很大的可能,会在看见她的时候兴起占有的想法。 人总有年轻的时候,年少轻狂,以为能将万物都踩到脚下。 而只有在经历毒打之后,许多人才会意识到自己也是被踩的那一部分。而剩余的极少数,才能够反过来毒打那些赋予他痛楚和试炼的万象。 王真看了眼前的女性一眼——粉白长发的女性在他面前深深地弯下了腰——能够让他完整地看完这一眼说明星洲的情报工作确实到位,至少,她的出现没有让他的心情变差。 “星洲欢迎您的到来,尊敬的王先生。”她的声音清脆而明亮。“有什么是星洲能够为您做的吗?” “将你们所收集到的,所有疑似超自然事件的资料交给我。尤其是地震,山洪等涉及到地形变化的非正常自然灾害,尽快。” “请和我来。”而星洲人自然早就将这种基础的东西准备好。 她抬手后引,一辆特制的黑色高级轿车便停靠在后。拉开车门,王真在和她擦肩而过的时候,闻到了一股淡雅的茉莉花香。 资料查得的确很好——中土就没弄清楚,自己在高中时期有一段日子为什么每周周末都要去饮品店买一杯茉莉花茶。梅欣雅也只知道在房间外的花园里布置上一片茉莉花。却是不知道自己只是某天外出时和一个看不清面貌女孩擦肩而过,然后过了一个月才偶然回忆起那个女孩身上有着茉莉花香的味道。 这算是初恋吗? 啊……星洲能让自己脑子里冒出‘初恋’这个概念,就已经算是功课充足。 真可惜。 晚了一千多年啊。 王真上了车,车内的装饰风格他依稀在某个类地球世界的征战中见过。座位很舒适,各种参数也都调整得合乎他的身形以及许多旧日的小习惯。很安静,也很宽阔,粉白色的女性很自然也很安静地在他对面的位置上坐下,而许多集成于平板上的资料,也快速地向着她手上传输。 那或许需要几秒,或许更久。 “你有一个机会。”王真突然开口。“一个介绍自己的机会。” “说出那些我有可能感兴趣的内容,展示你之所以能够胜任这份向导工作的缘由。” 眼前的粉白女性没有停下手,但她立刻很端正地坐好。并竭尽全力地压制着从容之下的紧张以及担忧。她的大脑在这一刻急剧转动,身体内部的诸多脏器都在此刻以相当协调的规格高速运作。 体质不错,不如现在的梅欣雅,但只要稍加磨练强化就可称之为‘凡庸’。作为向导,最基础的脚力肯定要充足。 而眼前的女性也并没有浪费这供她整理思绪的半秒钟。 她没有说她是谁,也没有说她几岁,来自哪里,又有怎么的家庭背景以及个人喜好。她作为星洲的功课之一自然自身也做了功课,虽然王真和这颗星球上几天前的那位颓废大学生已然截然不同,但那些毫不掩饰的部分,依旧能够被解读清楚。 “我就职于国土安全局,一级特工,有两年空军服役经历,擅长驾驶各种飞行器以及绝大多数地面交通工具。同时,我执行了三十一次成功的星洲本土任务,我非常熟悉星洲七十二府的地理环境,无论是恐怖分子,间谍,叛逃军队,抑或者本土极端宗教势力我都有交战并歼灭对方的经验。并且,我参与了本土近日爆发的两项超自然事件之一,并成功捕获了对应的样本。” 她的脑域比常人更加活跃,这意味着她的直觉优于常人。作为年轻的优秀特工,拥有这份特质倒也算不上突兀。 “以及,我的直觉和运气处于平均值之上,我总是能够发现乱局中的关键点,所以我在执行合作任务的时候经常作为狙击手。” 手和脚的确很灵活,协调能力也相当充足。作为一位特工,她在这里格外彰显了自身作为战士的特质。 真可惜,征战使徒向来单打独斗。 但也足够。 ‘哒——’一声轻响,女人手中的平板完成了数据传输——王真拿过了平板,她闭上了口。 “你的名字?”王真浏览着平板上那维持着刷新状态,但短时间内没有新条目的内容。 “迪妮莎。”她微微挺起胸膛,这方面的战斗力也在平均值之上。虽说还不足以去某个舰队拟人游戏里面做兼职,但也足够吸引常人的目光。 也真是难为星洲人了,找得这么合适。王真在很少遇到的类地球低能级世界中,往往在受到这样的款待之前还得先杀得血流成河。 “安排一条路线,穿过这里,这里,还有这里。然后,终点是新约克。”王真在她及时递出的电子地图上画出一条线路——那条路要穿过星洲的好几个府,而终点则是星洲最为繁华的副都。 新约克城,商业之城。星洲的标志,那总是在灾难电影里报废的律法女神像就坐落于此。而新约克的人口固然只有海城的一半,但它对星洲的重要性,要远高于海城之于中土——毕竟星洲是一个商业国度。 “我明白了。”迪妮莎点了点头,她知道自己已经被认可——她迅速地在耳侧的微型话筒上说出了王真的需要,而整支车队也随即开始移动。“相应的路线已在规划中,先生,您很快就将抵达第一个点。” 她稍稍顿了一下。 “以及,您是否对星洲的美食感兴趣。总统很希望和您共进晚餐,任何时间,任何地点。” “这不是我感兴趣的内容。”王真继续看着平板上的数据流。“如果是梅欣雅,她不会用这种无聊的东西来打扰我。” “抱歉,我并没有像梅女士那样获得为您处理琐事的资格。我只能充当一个传话筒。” 手指,稍稍停滞了一下。行驶的车窗之外,无声地泛起一抹薄雾。 王真清晰地感知到迪妮莎在这一刻的紧张,恐惧,以及赌徒一般押上一切的觉悟。 这句话不在星洲决策中心的规划之中,或许不在。王真能够听见迪妮莎身上耳麦中那连成一片的慌乱和低声斥责——但这是一个破绽——他抬起视线,他和这有着粉白长发的女人目光相触。 “你想学梅欣雅。”他开口时,女人耳麦彼端鸦雀无声——频道中并未传出切断的细弱电流。 “是。” “那么你就应该知道,想要获得权力,就得有所付出。而梅欣雅之所以能够获得帮助我的机会,不止是因为她愿意赌上命,更是因为她那条被我用掉的命,的确在长青大厦对我起到了一点帮助——而你现在,你也想要用你的命,作为筹码来帮上我?” “是。”没有犹豫,没有迟疑,只有孤注一掷。 星洲人真是好赌——或许真的没有人在后谋划布置,但迪妮莎被派遣过来之前,她的过往和性格绝对已经被调查分析清楚。 “那你打算怎么帮我?” 她没有回答,只是微微张开口——她没回答是因为她不能说,因为王真抬起了手。 她本来就不可能有回答——她能知道些什么呢?对灾祸模因末世现象轻车熟路的只有王真,只有王真知道她这条命应当怎么用。而她,只需要展现出自己的觉悟。 窒息的微弱气咳响了起来。俏丽的面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微微泛红。 “我欣赏战士,战士能够在生死间突破自我。”王真注视着她,慢条斯理地说道:“所以我削弱了你的呼吸系统,让你的肺正常无法工作。而根据我的计算,你将在最晚五分钟后窒息而死。而这辆车将在四十分钟后抵达第一个停靠处。” “这个世界正在改变,你有极低的概率突破自我……啊,以及,我不喜欢有人中途打扰,也不喜欢有人把我附近的地方弄脏。如果你死得不体面,那么后果会有很多人来承受。” 他没有再看她,而是继续盯着手中平板上流淌着的各项参数——外侧的薄雾稍稍加深,而车队仍旧以一开始的速度向前继续移动。 一分钟,两分钟——他听见细微的挣扎。 四分钟,五分钟——纤细的腿在抽搐一般地虚弱踢动。 六分十七秒,一切都安静了下来。而空气中并没有失禁的恶臭。 她没有突破自我——但她的确忍耐到了最后。 王真抬起手,在车窗上敲了敲。 车队立刻停了下来,伴随着一阵略微急促的脚步,另一个有着乳白色长发,姿容美丽,但稍显拘束一些的星洲女性出现在车窗口。 替代品。 像是她这样的,车队后方还有不止一个。 “就直接扔在路边吧。”王真伸出手,指向一颗薄雾缠绕的红柳。“其它的不用管。” “然后,继续走。” 第二十七节·价值 车队又一次动了起来。 迪妮莎的身体被抛在路边的红柳之下,而方圆十数公里都是荒芜的无人区——最近的小镇在湖泊的对面,而抵达那里,需要一些时间和距离。 她脸上那因缺氧而显现出的紫红逐渐淡去,无神的双眸散开,注视着车队远去的尾气——或许再过一段时间,会有人来替她收尸。或许……来的人的目的,只是确保她的身体会‘不用管’地躺在那里。 她躺在那里。 渐渐地,她的身周,弥漫起越来越多的白色雾气。 而在雾气之中,诡影重重。 …………………… 车队依旧在向前走。 那个乳白长发的女人取代了迪妮莎,坐在王真的正对面。而她谨慎地开口。 “先生,我……” 王真抬起了手。 她在那一瞬间可能以为自己会死,心脏都停止了跳动——然而最终,王真只是单纯地抬起了手。 于是她闭嘴。 王真没有兴趣知道她的名字,替代品还没有到上场的时候——迪妮莎的生命还未流失殆尽,其现在的状况和昔日的梅欣雅大体相同。而在此刻,迪妮莎所起到的是血祭饵食的功用。 血祭。 在很多世界中,都会有那种招纳外域邪神降临的邪教徒。它们会将祭品作为信标,用以牵引异界强大存在的目光。而无论被牵引的目标到底是无知无识的恶兽,还是拥有智慧的强大生物。祭品列表中都有一项格外人气充足。 那便是处女——纯洁的处女。自古以来,美丽的处女都是最为优质的祭品。而在这之上,或许还有许多对应的天资要求。但世界的种类太多,所以王真给她后天安排了最为泛用的一种。 雾气越来越浓了。 王真也不确定这雾到底是异界融合的前兆,异星渗入痕迹,星体泛意识梦呓的波澜,还是其它超自然征兆中的哪一种。他只是觉得它应当就是其中之一,或许就是其中之一。而若是猜测错误…… 那就错了吧。 总有要试错的时候。 总有要为错误付出代价的时候。 无非也就是一缕灵气。贵重,但也不是很多。 不过…… “推定的范围没有出错。” 那匍匐于星洲大陆之上的无名阴影又一次地出现在他的感知之中。他所选定的登陆点本来就是最有可能事态危急的一处。而现在,阴影的一角,便在他那已然几乎完全消褪,但仍被他束缚住些许灵光的天人共感中显露! 抓到马脚了。 他做了一个手势。 车猛地停了下来,整个车队在这一刻显露出了那作为迎宾仪仗,也作为星洲牌面的充裕武备。各种长枪短炮被从储物箱中取出并且解锁,随后,车队急剧掉头。 迪妮莎的确做到了她的许诺——她用她的生命成为了祭品和诱饵,她的确没有突破自我,但真正的关键点本来就是后续的内容——她忍耐,直到自己失去意识依旧控制着自己的躯壳,而这证明了她的确有着超出常人的可取之处。 也算是没有将他支付的那一抹灵气玷污,算是物尽其用。 王真闭上了眼眸,敛去自身的一切存在感,即便是近在眼前的白发女人,都几乎将他当做了一块不起眼的路边石头。 而在同一瞬间…… 兽影自迷雾深处显露。 祭品被接受了,祭品被捕获了。那自迷雾中现形的兽有着不符合生物学结构的利爪和翼膜,它的体型庞大而面目狰狞,看上去竟是和电影小说中的恶魔有着相似之处! “异界生物。” ‘轰——!!!’炽烈的青绿气息从迪妮莎那被维护的脑域中流溢而出,在假死女性的身周构筑成为具备荆棘性质的光幕——这便是王真通过解析青龙的残躯而推演出的,在地球这等低能级环境中也可以依靠少许消耗便成功复现的超自然法术。拒绝尖刺,蔓生而出! 那是一声格外凄厉的尖叫。 那有翼有爪的狰狞兽类,在顷刻间便被漆黑尖刺扎的千疮百孔——而下一刻那荆棘光幕便崩散解离,融入红柳之中,并立刻起到效用! 黑红的血喷溅出来,单纯的贯穿伤并不足以杀死这异界的兽。 而它的尖啸唤来了它更多的同类,它们从浓雾中狂涌而出,却在掠夺祭品之前,发现那个甘美的处女正在被活化的柳树给重重包裹。 “开火。”王真的声音,跨越浓雾。 炽烈而密集的火线随即爆射而出,并在顷刻间,便在兽群的身上撕裂出大量的血洞! 7.62口径,铜芯穿甲弹。现代火力,对于这些兽类的杀伤力已然充足——哪怕它们大多数都未死去,但这种小问题只需要加大火力便可弥补。 ‘皞——’一声格外强大的兽吼。 迪妮莎是诱饵,武装车队依旧是诱饵。他们用他们所展现出的,不算弱也不算强的火力以及这堪称鲜嫩可口的数量,将那藏匿在薄雾彼端的强大恶兽引诱而出! 那是一头有着犄角和鳞片的,类似于飞龙一般的庞然大物。而它所迸发出的嘶吼,伴随着在车队上方急剧生成的灼热烈火! 这是……超自然力? 而下一刻,王真的形体已然出现在它正上方,伸手,一指点落。 死。 头颅完好,但肉身却直接炸裂成为粉末。异魔的血肉之躯化作向外扩张的深红血波,它扫过那沸腾的浓雾,但总体的质量却并未有些许移除。 单向通道,坏消息。 那些其它的弱小异魔发出恐惧的嘶吼。它们尖啸,它们逃窜,然而那展开的血幕,已然将所有的外来个体全数包裹其中。 木属性的附着能量在其中爆发,所有逃亡的个体都在顷刻间身上增殖出荆棘结构。它们哀嚎着向着地面跌落。而它们的声音语调之中,并没有文明和智慧的结构。 不是恶魔。 只是一群,长得像是恶魔的异界怪物。 而那于灵觉中翻滚的无名阴影,也再度陷入沉寂之中——但弥漫的雾气并未完全消除。 ………………………… 迪妮莎猛地打了一个冷颤,她警觉地睁开眼眸。 她发现自己依旧坐在王真的对面,向导的平板,就在手中。 而在她眼前,那位尊贵的客人正把玩着一枚生长着犄角的异形颅骨,那颅骨似乎被火焰炙烤,焦黑,缩水,却又隐约散发出了某种奇异的诱惑。 她下意识地偏开头。 “两个坏消息。”王真淡淡地说道:“第一,星洲正在面临一场大概率是异界的入侵。而很不幸的是,对方位于高能级,具备主动权,也具备超自然力。换而言之,就是它们的单兵数值非常强,并且只有它们过来,你们和我都没法打回去。” “而第二,对方的世界状况不是很理想。会过来的有可能不止是土著生物,还有可能会混入一些对所有活着的生物都不礼貌的东西。且它们在最晚十一小时又三十五分钟后,便会造访这片土地。” 迪妮莎的脑袋迅速地运作着,她还没反应过来,但她已然下意识地记录起了这些信息。她感觉自己的身体似乎变得强壮了一些,而她确信那不是幻觉。 她还活着。 她还坐在这里。 而这,自然便意味着…… “你叫什么名字。”她听见王真的声音。 “迪妮莎。先生,我叫迪妮莎。”这是她第二次在王真面前报上姓名。 “我记住了。”王真点了点头,将颅骨丢在手边。 “去安排一下,让人警惕那些不正常生成的薄雾——那不是异界的物质交换,而是这个世界的排异现象。安全,但却预兆着危险。不过现在,还处于用火力能够解决的范畴。” 第二十八节·世界 王真的意志获得了彻底而利落的执行,尤其是在他说出了那个可怖的倒计时之后——当他规划好路线图时,有许多消息灵通的高级官僚和财团主便迅速地行动了起来。而其中比较愚蠢的那一部分,选择立刻带着家当和财富逃走。 文明中总是少不了这样的蠢货。 而这些蠢货,自然会成为那些不那么愚蠢的个体,籍以上进的借力器物。 当王真的车队又一次行动起来的时候,新约克城便同时爆发了至少三十处或强或弱的交火。有衣冠楚楚的绅士被突然冒出来的毒虫枪手干掉,也有行色匆匆,但口袋里全都是贵重物品的在职人员被扫成马蜂窝。许多高级小区,庄园,度假别墅内都冒出了爆炸的火光,甚至有装甲车趁着夜色出没,并带来一阵又一阵爆裂的火。 他们战斗,他们屠戮,他们优胜劣汰,他们抹除掉那些对于族群而言失去价值的无用之物。 毕竟当那枚核弹在中土本土落下之后,一切便已然和过去截然不同。 面和心不和的超级大国们迅速地获取了共识,连锁爆发的模因,遍布全球的超自然异动,已然证明了那最为微小的可能性——所有发生的一切都是王真基于某种手段的自导自演——已然不具备讨论价值。而在二十多个小时内付出了数十万人口损失之后,整个人类世界,便已然意识到人类文明必须携手合作。 国家已经成为了落后的组织形式——这颗星球上的资源和人力,必须要获得更加严密的监控,以及集中利用。因为那数十万的人口损失只是强大国家们依靠信息化优势大致统计出来的数目,而在那些大国们看不到的,偏远落后的战乱之地,谁都不知道会不会突然冒出来一个难以挽回的错误。 中土已经公布了评估——虽然时间短暂,但在消耗了足够多的人力之后,两个模因的运作逻辑以及失控后的发展趋势已然有了一个大致合理的预测——倘若王真并不出手,那么梅欣雅便是唯一有可能解决长青商业大厦模因的人选。然而就算她真的赶在模因结构升级之前制造出了正确的矛盾,位于二十二楼的她也必然死于模因降格之后的灾难之中。 情报难以被传出,就算一切全都按最好的方向来计算。当东部军区的重火力被调集到岚城的时候,岚城也必然会出现十万以上的人员损失——至少会有三个街区在交战中完全坏毁。而全中土的注意力也必然向着岚城集中。 D444号列车将无法被控制,当乘务长的参数被披露后,就算再来一千个游有余,也决然不可能突破那已然趋于完善的模因结构——列车将抵达海城,模因将进一步扩张。海城的两千万人口基本上不可能有生还的可能性,甚至就算海城毁灭,中土也找不到除却制造大隔离区以外的应对操作。 这是只有王真做得到的事——没有他,即便中土真的走了狗屎运降格了列车模因,也决然不可能在第一时间里向着青龙发射大当量的核导弹。而根据那已然被运送到王真名下研究中心,并已然展开了基础解析工作的青龙残躯数据来看——即便是最为乐观的专家,也不认为青龙在抵达海城之后,人类还有办法将其抹除。 它的生物活性实在是太过恐怖——即便中土调集了重兵看护,在解析那已然失活的残骸时还是出现了数次严重事故——最糟糕的一次四分之一个厂区都被强制灭活,而那不过是因为有一滴足够纯净的水,滴入了龙骸内部的未坏死区域之中。 只是十几秒,蔓生而出的复合植物群便撕烂了有着最高等级防护的高级实验室。而在销毁行动在第一时间里执行之时,植物群中已然出现了具备攻击力,具备机动性,以及具备指挥协调能力的,不同规格的高危龙形变种。 中土人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他们对付不了没能够在第一时间里遏制的模因,更对付不了这种模因被降格后所产生的衍生物。学者们估测,推算,给出模型。最终的结论是,倘若从一开始便没有王真的干涉,支援,那么中土现在最好的情况是制造出一百万平方公里的隔断无人区,且至少一点五亿的人口受到严重影响,流离失所。死者则不可计数。 而几乎是在这份推论得出之后,它们便被共享到了其它超级大国的机密数据库中——它们在极短的时间里被反复论证,推演。而最后,所有的人都只能够得出一个结果。 ‘中土人还是太乐观了一点’ 星洲,俄联盟,欧陆联合,一致得出了中土过于自信的结论。他们在浏览了两个模因的大体参数以及中土给出的应对预案后,都确定自己完全摆不平它们且拖延遏制的最小代价也是接近一半的疆土和人口。且即便是现在,仍有大量的超自然事件在世界各地冒头。 谁也不知道下一个模因到底什么时候会冒出来——谁也不知道下一个模因会出现在中土以外的哪一个角落。而更糟糕的是,即便有王真这位解决问题的专家,也依旧没有人敢乐观地做出‘模因,不会同时爆发两处’这样的预测。 王真只有一个——他目前还没有展现出类似于分身术一般的操作。他迟早要二选一甚至多选一,而在那被选定的一之外,其余的所有,都必须想办法自己苟活。 当他抵达星洲的时候,星洲的统治者固然有大祸临头的预感,却也有了获得靠山的窃喜。当那枚弹道导弹升空之后,星洲决策者们便将让王真在星洲常驻作为当前的首要国策。就算不能完成,至少也要努力让王真在星洲有一个固定落脚点,或者……让终究会出现的第二位‘梅欣雅’属于星洲。 中土在这方面已经白捡了太大收获——没有人可以束缚王真,但潜移默化影响梅欣雅的方式却是要多少有多少。而中土甚至不需要做额外的事,他们只需要在梅欣雅工作时完全不拖后腿,便足以让这位迟早能够在王真身边学习到贵重知识的少女产生对中土工作环境的好感,甚至依赖。 所以,星洲人确实好赌。他们不得不赌。 而既然已经下了注,那么其它的筹码,也没有必要太久保留。 “我们应当联合起来。”——最早直白地说出这句话的,是中土。中土总是喜欢拉拢朋友,因为在这之前的几千年里,中土玩了几千年的朝贡。 而最快做出回应的,便是星洲——他们的总统甚至更进一步。 “这需要一场让全世界都知道的会议,并且它最好适配一场军事行动。”世界联席会议的巨型投屏上,金发的大统领一如他往常风格一般夸张地挥动着双手。 “星洲愿意从即日起开放领海,领空。欢迎所有愿意守护地球的人一起来参与这场注定会在新约克城展开的军事行动——我相信,这足以证明人类世界能够紧密地团结在一起,共度难关。让我们的老朋友知道,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这件事发生在弹道导弹成功发射的时候。 这件事发生之后,星洲便直接向餐桌上的其余成员公布了自身所有秘密军事基地的所在点,以及南部区域的详细防务结构——诚意十足,他们确实为此付出了足够大的赌注。 而理所当然的,这一决策伴随着足够庞大的鲜血洪流。 当王真的车队抵达第二个节点时,星洲的官僚系统减少了三十分之一的总人数——用物理手段清除异见者总是最省时的方式。三个大型财团被除名,十几个中小财团被大幅削弱。血不止从新约克城中流出,更充斥于华府的诸多政务结构之中。 于是,当王真下车时,他看见的是一座被完全军管的城镇——快速反应部队在他抵达之前便往这里空投了整整一个旅,而所有的战术要点都获得了监控和据守。 “听从您的指示,长官(先生)!” 精兵强将汇集于前,完全由他随意调度。 无论他想要做什么。 第二十九节·世界之影 “开火。” 撤离居民的速度要和占据城镇的速度一样快,而后,便是朝着已然逐渐被浓雾所覆盖的城镇进行火力投送——而不同于先前那只装载着轻火力和少许爆炸物的车队,这一次,快速反应部队可谓是武备充足。 他们有轰炸机和空中炮艇。 温压弹足以在几秒内将整座小镇化作烈焰地狱,而105毫米榴弹炮也能够轻易粉碎一切体积大于滚筒洗衣机的物质结构——连番的轰炸,灼烧,定点狙击,被模因反复摩擦的物理之力在这一刻重新验证了它在地球上的权威性。那沸腾的薄雾直接被打散,而那原本即将降临的异界阴影,却也随着这一番连续不断地轰炸而急剧剥落。 烈火之中,只传出几声兽吼。 几个焦黑的巨大形体在火焰中挣扎,然后又立刻被准备充足的快速反应部队用射电枪和强效麻醉弹所击倒,然后俘获。 “电击有效!” “麻醉弹有效!” 他们一边射击,一边朝着火场缓步推进。而当一头足足有四层楼高的,具备些许猛犸象特征的异界巨兽也被主战坦克重创,击倒,失去行动力之后,战场之上,便只剩下了流淌的火。 样本很快被采集,这场战斗,不需要王真动手——而王真也只是注视着战场,陷入思索。 有所收获,但不算多。 对降临点的攻击确实具备阻断效用,而这就意味着确实有能够被称之为‘锚点’的事物,在先前的火力覆盖中被拔除。 这是一个好消息——这意味着若是局势在王真抵达新约克之前便恶化到无可弥补的时候。星洲人至少还有一条路,可以将使用物理手段直接将新约克城移除这一方式,作为最后的应手。 很多人因此而活了下来,整座本应在不久后被异界生物血洗的小镇,不再有额外的生命支出。至于那些被破坏的物理结构以及财富损失……这种代价对于幸存者们而言,应当算是可以接受。 车队又一次开动了起来——跟随在车队后方,周遭的部队越来越多。一整个快速反应旅只是开始,大量的兵力正在调度。若是从星洲上空向下张望,便可看见黑色的细流从四面八方涌来,宛若追寻着光辉的虫群一般紧紧地吸附在车队的身后。 这将是一支庞大的力量——这支力量,足以让王真在需要的时候用得趁手。 ——有点刮目相看了。 王真依旧坐在他的位置上,浏览着平板上那又一次开始更新的情报。他稍稍撇了一眼那在边角处不断刷新的第一手国际新闻,而星洲的果断,以及世界各国的联合,却是稍稍地有些出乎他的预想。 他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这样的世界了。 这样配合,这样理智,只需要自己展示一下武力和情报,便能够在有限的证据下高度配合自己行动的世界——上一次遇到类似的世界,大概还要在一千年前左右。而不同于自己故乡的承平日久,那一次自己降临的时候,整个世界已然在灾祸中减去了四分之三的总人口,并在末日征兆爆发之前,文明已然在恶劣的环境中经历了漫长的合作,以及战斗。 自己救下了那个世界——征战结束的时候,整个世界还保留着两千亿,也就是全盛时期万分之一左右的人口。而在被无尽战场召回之前,那一次征战也是少有的以幸存者的庆贺和酬谢,而非背叛和杀戮作为结束。 征战使徒并不是每次都能够成为拯救者——救世后被清算是常有的事,所以无尽战场才会在每次主目标结束后依旧让使徒们短暂逗留。这段时间往往会被用于处理最后一个征战对象,而能够节省下这最后一段时间的旅途,只能说是极少数。在绝大多数时候,使徒的回归,都将伴随着整个世界的永久沉默。 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过这种事了。 他的经历和过去告诉他,眼前所发生的一切,绝非一个世界,文明,社会的正常运作。 不正常。 这颗星球,这片大地的底端,有不正常的事物正在运作——那是他在过去将其视作常识,视作理所当然之物的事物。而直到他受到选召,经历了诸多世界间的不同之后,他才隐约察觉,自己作为故乡的世界,存在一些不谐之物。 虞朝三千年,没有出现过哪怕一个暴虐昏庸之主。 虞朝鼎盛时期,疆土覆盖四洋七洲。 然而当生产力发展抵达一个限度,封建秩序出现崩毁现象,却也理所当然的能够被虞王朝以千年统治威望强压至少百年,甚至一整个黑暗中世纪时,那位到现在已经被后人反复解读了几万次的虞末帝,居然在时代更迭只产生一个征兆时便果断选择了放手。 他放手,而且他还真的能够成功放手——明明整个世界都已经习惯了虞朝姬氏的统治,那位末帝却能够在反掌间将所有威胁到时代更迭的势力集团尽数斩断歼灭,然后带着传承了数千年却依旧奇怪地人丁稀疏的姬姓皇室,直接消失在了历史的帷幕之后。 没有内乱,没有昏庸,没有时代更迭时理论上应当流下的不计其数无辜者的血,曾经无比庞大的虞朝势力居然就真的在数年间直接风云流散,放了整个世界自由。而在那之后,才有诸国的复兴和崛起,席卷六合的世界大战,俄联的崛起以及赤火燎天,中土和星洲的明争暗斗。 这或许是巧合,或许是奇迹,但也有可能,是隐藏在历史之下的某个庞然大物。 而只有跳出这个世界,才会发现,这个世界的人类文明,除了走的慢了一点以外,竟然基本就没有走出什么歪路——就好像在阴影之中有一只无形的大手,不住操纵,调控,引导着人类文明向着繁荣的方向不住迈步。 王真在回来的第一个小时,就期望这隐藏在历史中的黑暗秘密能够找上门来——然而即便他亲自动手搅动了足够的风云,他也没看见什么不合常理的怪异之处——没有无名的修道者,没有里世界,没有掌握古武道术的隐世家族。甚至没有一个姓姬的人,出现在他身周。 有段时间,他甚至真的以为一切都只是巧合。自己的故乡,真的就是这样理智而淳朴。 但现在…… ——我可不信。 他不相信具备各自立场和利益的诸国会在没有吃过沉重苦头之前便直接选择最正确的路。他不相信碍事者和异见者会如此稀少,不相信人心深处的贪婪和野心会如此容易克服。 而现在,他终于发现了天下大势中的疏漏——他暂时不会将其视作征战目标,但他心中的一个疑惑却终于是在此刻得以解惑。 没有灵气复苏便爆发模因现象……果然是有内中缘由。 古代文献中记载的那些志怪传说,或许并非全都是夸张伪作。 王真微微抿了抿唇,嘴角扯出一抹浅淡的笑容。正在逐渐变得有趣的故乡中发掘出了新的变数,那么接下来的征战,想来必定会比预想中还要充足丰厚。 他稍稍抬起一支手指。 坐在他对面的迪妮莎立刻微仰起头。 “疏散下一个点的人口,然后维持封锁。”——他要验证一些猜测,获取一些情报。 “你和我一起进去,其它人不要行动。”——他要更进一步地解析这一次的异界重叠现象,同时,他要试探一下,这份推动历史的秘密之力,能够将操作精细到什么程度。 他说出了他的需求。 而他的指令立刻获得了彻底的满足。 第三十节·榆树镇 前方的城镇被称作榆树镇,是一座有数万人口的中型市镇——当王真从车上下来的时候,他看见大量的难民正在被军队半强制地迁出。没有解释,没有缓冲,士兵们粗暴地冲入每一个房间然后将里面所有的人都赶到街道上,然后再用卡车成群结队地拉走。 比预想中的要粗暴。 但过程却比预想中要顺畅得多。 反抗的人不是没有,但装甲车和全副武装气质肃杀的星洲大兵显然能够极大地加速这些人理智回归的速度。然而即便如此,正常情况下也应当有为数不少的人被固执和热血冲昏头,明明知道前面是死路,却依旧要无脑地战斗。 这种人哪个世界都有,但他们没有出现在此处。 或者说,所有出现头铁迹象的人都被第一时间发觉,然后带走——没有路边火箭弹,没有从二楼扔下的手雷和燃烧瓶,也没有发狂的货色拿着自动步枪一边抗议一边扫射。当王真走到镇门口前时,城镇内已经被迁出了超过百分之九十五的人口。而居住密集区域,更是被重点关注。 过于顺利。 不排除是巧合,或者星洲情报工作充足。 王真踏上城镇的主干道,他看见那些装满了人的卡车正在从不妨碍他前进的其它方向快速撤走。而城镇中的喧闹便在极短的时间里淡化,抹除。 空旷的街道上逐渐飘起了一层薄雾。 “说一下这座城镇。”在他身后半米,仍旧穿着那身秘书装的迪妮莎亦步亦趋。“讲你觉得有价值的重点内容。” 而她立刻就说出了他所期望的回复。 “一百六十五年前,榆树镇因为拓荒热而成立。它曾经兴旺繁荣,但因为一场事故而衰落——大概在一百五十年前,居住在附近的殷人围攻了这座城镇。最终,殷人带着战败者的尸体退去,而榆树镇死了差不多一千个人。” 脚下的触感在王真的感官中明晰清楚,他感知到了一座填埋好的深坑,里面塞满了白骨。一百多年前的死者没有被妥善安葬而是直接集中填埋。那或许是为了防止瘟疫的缘故。 倒也正常。 “一百二十年前,一对来自德府的夫妻在城镇里建起了一座豪华旅馆。他们招纳独行的客人,并将他们杀死,分割——直到十年后一场突然爆发的火灾烧毁了旅馆。人们才发现旅馆地窖中那超过一百人份量的破碎白骨。后来,旅馆的废墟上建立起了街心公园,也就是这一座。” 二十米外就是公园,空荡荡的秋千和吊索在薄雾中摇晃着,发出难听的吱嘎声音。装点环境的绿树枯萎而黯淡,像是一群垂死的人相互依靠,艰难地将气息吐出。 “六十年前,一位自称是神父的人在这里建立起了一座教堂。而他用几个月的时间便组建起了一个狂热崇拜着他本人的地下教团。而在一次礼拜日里,这个自称是神父的人和他的信徒们一起分享了一桶混入了剧毒的水。所有人都在半小时内哀嚎着痛苦死去,没有人活着从被反锁的教堂里走出。” 那座教堂如今仍旧伫立在城镇中央——它有过不止一次翻修的痕迹,但剥落的墙皮中依旧流溢出了些许的阴森可怖。当然,现在这座城镇一副飘零破败的模样,自然不会有什么优秀的氛围可供使用。 这地方还真是一方净土。 “三十二年前,一个畸形人带着剪刀冲入学校,杀死了十五个小学生。他最终被愤怒的父母们活捉并绑在了旗杆上,折磨了一整天后被浇上汽油,烧了整整一夜直到不剩骸骨。而在那之后,幸存的小学生们做了一个月的集体噩梦——这个故事在两年后被改编,造就了一份知名恐怖电影。人们认为那个畸形人身上依附着恶魔。” 她没有再说下去了。 “就这些?”王真停下脚步,他站在教堂前方,而四周的雾气愈发浓重。“据我所知,每一座上了年头的城市中都少不了大规模命案。而在有拓荒历史的星洲,这基本上是常态内容。” “但真的只有这些了,先生。”迪妮莎回应。“榆树镇并不是一座特殊的城镇,在那部恐怖片成名之后,来往的访客数量很多,出了不少小问题,以至于华府特别增加了这里的警力配置。而在那之后,这里就很少出现安全事故了。” 对于人均持枪,近现代武德最为充沛的星洲来说,这里的确算得上是一方净土。 而从出现雾气开始,时间已经过了整整十五分钟 王真走进了教堂,浓雾已经渗入到了建筑内部——按照先前的经验,这个时候空气中应当已经开始凭空出现异界恶兽。然而,他却只观测到了雾气的加重。 身后的跟随者,腿部的肌肉突然一抖。 “你感觉到了什么?”他问。 “我……觉得有些不安。”迪妮莎轻轻按住自己胸口。“好像有什么东西正躲在黑暗里盯着我。这种感觉,好像正在加重。” 弱小也有弱小的用处。 王真微微偏过头,意识到了什么的迪妮莎立刻对脖颈处的话筒小声开口。而很快,她便获得了一个确切的答复。 “先生,有很多人都有这种感觉。不少原本躲在家里的镇民甚至主动逃出来,而且距离城镇越近,这种不安的感觉就越重!” 有价值的情报。 因为王真什么都感觉不到。 他知道自己的力量是一个缘由。然而,他对自身的感知敏锐度,同样清楚。 这份警兆并不是这些人感知敏锐,而是他们获得了警告。确实存在一只无形的手,正推动着这片区域所有的人做出行动! 集体潜意识。 不,不准确。应当是从集体潜意识中化生而出的,具备一定程度独立意志的事物。它能够看到更多并且做出判断,行动,从而广域地干涉社会运作。 记忆中出现了类似的事物,这或许是一尊符合泛神灵定义的,古老的神。它能够通过集体潜意识,操纵人心的大方向变动。 但是,它的存在不在王真的感知之中。两次天人交感,他都没有发现这样的庞然大物。 这不正常——这只能说明它状态特殊。或许它具备一种王真所不知晓的新颖存在形式,或许……它因为这样那样的缘由而处于沉睡虚弱之中。 也罢。 这件事之后再说。 “我大概猜到了。” 王真抬起脚,踩向地面。 “异界降临者的强度会随着降临前兆的积累而调整,直至抵达单次降临的上限。当作为征兆的白雾出现后,拖得越久,出现的异界生物可能就越强力——而我现在就要验证这一猜测。” 教堂的地面迸裂出龟裂的网,教堂的墙壁尽数粉碎,梁柱一齐断折——两界重叠的媒介或许存在于这里也有可能不在,但总之,先试一下再说! ‘轰——’有着数十年历史的老建筑,坍塌破碎。 而那汇集四周的薄雾,也在这冲击中向着四面八方飞溅而出! 积累的过程被打断了。 细弱的危机警兆浮上心头。 王真扭身,汇集气力的一拳随即向着警兆的来源挥出——他的动作伴随着扬卷而起的风暴,只需要一些调度肌肉的技巧,使其定向运动,收缩,搅动气流,便能够宛若蝴蝶效应一般,在拳的末端具现出庞大而收束的风力漩涡! 在一些世界中,这被称之为百步神拳,或者斗气击。是将自身力量放大的通用远程技巧。 而下一刻,风暴便撞上了自阴暗和薄雾中化生而出的庞然大物! 第三十一节·红衣 ‘嘭——’尘埃炸开。 羊蹄牛角,十数米高的巨大魔影向后跌出——这是经典的恶魔形象,而它和上一次轰炸中最后才出现的强大个体能级相同! 以凡庸的评级而言在第六等,能够不费多大力气便歼灭一个二十世纪晚期轻火力团的程度。体魄和反应都相当优秀,能够像是撕开纸张一样撕开大楼。 它的躯壳在跌退的过程中燃起烈火,不是伤损,而是屏障。力量自烈火中涌出,伴随着咆哮和怒吼。 然而王真已然接近了它的头颅。 “迪妮莎,通知星洲方面。境内一旦出现不正常的白雾,立刻疏散并破坏当前区域的地形和建筑。联结的锚点就在其中,但如果起雾的时间超过十分钟,就不要主动出击,先维持封锁等我过来——或者你们也可以使用大量的爆炸物。” 一拳,血肉崩解。魁梧巨魔,只剩白骨。凡庸就是凡庸,低能级在高能级前基本没有挣扎之处。 然而身后却有开枪的响动。 王真回过头,他看见一个焦灼的畸形人体从教堂的废墟中化生而出,自己的向导正朝它连连开枪。然而子弹却只是徒劳地从畸形人身上穿透。 宛若幻影,宛若幽魂。 他抬手一弹,一道流动的风便托举着迪妮莎向着侧边闪出——而在同一时刻,行动缓慢僵硬的畸形人体便骤然挪移到了迪妮莎原先的立足之处,伸手一扑,巨大的抓痕便在废墟中隔空撕出巨大裂口。 飞石溅射。 形体聚散,单向物理操作,鬼怪的常规特征和手段。 然而这个世界的能级不足,连灵魂都没有,完全不可能有鬼怪能够自然孕育而出! 这里不该有鬼。 那它就不该是当地的鬼! “灵化效应,衍生鬼物。”王真得出了判断,他的指尖浮现出一滴血珠。寄存着些微灵气的血液在暴露于空气中的瞬间便显露出了‘气血’的效用,半径二十米内的气温均等地上升了超过十五摄氏度,而他只是靠近那只有着畸形焦干外貌的鬼怪五米,鬼怪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解消融。 气血也是活跃能量的一种表现形式。 能级不足的世界观中,自然也不适宜深度地练武。然而眼前出现的这一只无疑在降临的行列之中最为虚浮脆弱,在它泯灭的刹那,更多的幽魂幻影便在城镇的各个角落中出没! “迪妮莎,通知他们开火。”王真下达了新的指令,他来到了自家向导的身周——他的意志在这一刻会获得利落的履行,而在迪妮莎对着通讯频道连续传达这前后两条指令的时候,他便自然地牵起了女性未持枪的左手。 细腻,光滑,柔韧,没有丝毫反抗和拒绝的手。 这只手属于一个处女,一个受异界所承认,甚至记录过的祭品。而若是这些被异界之力强行催生而出的鬼怪渴求血食,那么祭品的血,便是最为有效的诱惑。 他切开了她的手腕,让鲜活的血液溢出。 而在同一时刻,密集的轰炸便从天穹之上降落! 灼热的火,炽烈的火。一直在天空中盘旋的重型轰炸机集群在数秒之中便将总计四千吨当量的航弹均匀地在榆树镇上空投落,所有的建筑结构都在顷刻间崩毁破碎,而那炽热的炎浪和冲击毋庸置疑地将王真和迪妮莎也包裹其中。 “坐稳了。”他随手将自己的向导托举起来,将这纤细但并不非常娇小的柔嫩身躯抱在身侧。而腾出的右手,则向着前方一指划出。 镇。 体内的熔炉运作起来,强烈的意志如同模因一般些许地扭曲着现实物理结构。依托于体内积蓄着的,可以重复获取的辐射转化能,王真的脚下骤然便升起了一重坚韧且隔热的荆棘绿幕——所有的热浪和冲击都被这一重屏障轻易地隔绝,吸收。直到荆棘从青绿化作深黑,并朝着王真的手中汇集收束! 热浪熊熊。 万鬼于火海中奔涌。 那些死去的,早已化作传说故事的死者亡骸们连同它们的故事一起从灵化现象中化生而出。而最先出现在王真眼中的,便是一座自火海中崛起的旅馆高楼。 谋杀旅馆,它在仍旧跌落的航弹中微微晃动——高热火焰和力能冲击对这灵化的鬼怪没有太大效用。但它们只是存在形式特殊,高度收束的能量,依旧能够对它们起到效用! “让他们使用定向能武器。” 一步踏出。 风因王真的意志而在他身周汇集,化作对他无关紧要,但可以保住迪妮莎小命的庇护。他的专属向导立刻传达了他的意志,并在同时,将自己那被切开的手向着风中展露。 旅馆的门户在这一刻全部打开,每一扇门窗后方都探出了残缺不全的亡魂的手。甚至整个旅馆都在这一刻宛若活物一般蠕动,仿佛有一个狰狞的巨物,即将从旅馆内部挣脱而出。 但王真已经来到了门口。 王真手中的荆棘,已然向着战戟的规格收束。 他的一步已然踏出,而自眼前的旅馆结构中,骤然弹射出一双火车般粗细的怨灵的手! 斩! 一击,两段。 怨灵的旅馆尖啸着从中裂开,本就只是灵化衍生物的怨灵在顷刻间便崩解成为能量溪流。它的崩解之处因斩击而剧烈颤动,于燃烧的火海中,巨量的荆棘撕破地面长出! 更多的怨灵死去了——稍弱一点的,榆树镇最为古老的传说衍生物。旅馆破碎的瞬间有着大量的持枪牛仔以及全身涂画的殷人战士自烈火中化生而出,而其中的大部分在诞生的瞬间,便被自地面生长出来的黑绿荆棘刺穿,束缚,绞成碎末。 它们中的大部分都死在此处——因为迪妮莎的鲜血有着吸引它们的作用。然而仍有些许怨灵诞生于城镇的外周,并立刻向着驻守在外的星洲士兵们扑袭进攻! “开火!开火!使用重火力!把激光枪拿上来!” 密集的弹幕朝着怨灵们倾泻而下,背负着重型喷火器的士兵朝着阵地前方泼洒出巨量的炎流。他们的动作和反应不可谓不迅速,然而即便王真在确认灵化现象后便立刻制作了诱饵并告知了弱点,想要快速调集特定武器,也终究需要一点功夫。 ‘突突突突——’炎流火海之中,有连接不断地枪响传出。而在那不同于星洲现役制式武器枪响的瞬间,阵地上立刻就有几十个士兵身上炸出血洞! “它们会开枪!掩体对它们的子弹没有用!” 防弹衣没有用,战壕和掩体也没有用。那一百多年前的老式枪械和古典左轮,就是能够直接越过所有的物理防护,直接将创伤作用于活人的血肉! ‘轰——’高爆弹,一枚。 具备高热和冲击的爆破效果,的确能够对弱小的灵体起到些许的阻碍作用。然而就在下一刻,爆破的焚云中便迸发出战马的嘶吼。 那是战士,是骑手。举着长刀的殷人战士骑着灵化战马从焚云中冲出,而它们无视了一切阻碍,直接从开火的主战坦克上一掠而过。 坦克完好,但陷入沉默。所有的车组人员身上都浮现出撕裂的血线,被斩切的躯壳随即跌落。人类的勇气和意志在没有力量支持的时候并不能够起到对抗怨灵的作用。但是,他们的确拖延了时光,将这些可怖的怪物吸引在战场的角落。 ‘嗡——’轻响。 无色的激光,贯穿了骑手的头颅。 定向能武器已经成功调集,而它们很快就被验证了效用。大量的怨灵被命中,击杀,化作能量碎末。 做的不错。 于战场中央,王真收回了撕裂神父怨灵核心的手。 怨灵群已被尽数诛除,大气中也已然不再出现白雾。 一抹红衣,浮现于烈火之中。 而这便是灵化现象的源头。 第三十二节·赶时间 王真挑起眉头。 他并不忌惮眼前之敌的强度,他只是惊讶于这种类型的邪异出现于此处。 他看到一袭红衣,深红的衣装以鲜血染就。苍白的女体被包裹于红衣之中,它的一只手提着自己那从五官中不住淌落漆黑血液的头颅。 恶鬼。 怨念深厚,又吞噬了大量血食,同类的恶鬼,其体内满溢而出的怨念将会化作深红的外显物——那是力量的具现,也是阶层的特征。通常情况下,红衣的恶鬼在无尽战场内有着凡庸八级到九级的评定程度。能够轻易摧毁一个现代城市。但严格来说,也算不得什么值得重视的邪物。 通常情况下是如此。 但除此以外,恶灵这一类型是只存在于智慧族群中的邪物,换而言之,它和先前出现的那些长得有点像是恶魔的无智恶兽,存在类别和生态上的截然不同。 这异界还真是运道不足——外闹恶兽,内生妖鬼,大概还有其他许多麻烦的事物。想必位于那一方异界中的文明,如今已然连苟延残喘的资格都没有。 不过,自己的故乡,显然对比起来也好不了许多。 “不要害怕。”他听见迪妮莎的心脏正在剧烈跳动——那是正常现象,是弱小的生物在目睹不可匹敌的强大时自然诞生的惊恐——他用自己的言语将那一抹恐惧抹平,而他抬起的手指也抚平了迪妮莎手腕上的伤口。 “是。”他的向导努力地平复着自己的呼吸,便要离开他的怀中——需要对抗的敌方只剩下一个,她以为王真治愈她的手,是不想让自己妨碍接下来的战斗。 她没能离开——祭品已经被标记,她的血已经起到了作用。那红衣的恶鬼始终维持着对王真的忌惮以及她的关注,而这无疑是智慧的显露。 有智慧,但不多。恶鬼终究不是模因,它们能够像是野兽一样被引诱。 “你就在这里。”王真稍稍收拢了抱住她的手。 这是一个破绽。 分心,分力,足以展现出战士最为软弱一面的破绽。 恶灵抓住了这个破绽——它的灵质化形体能够以近乎瞬移的高速在短距离间移动。 它的形体从原地消失,又在王真的面前显露,五指化作尖锐的染血剪刀,便朝着迪妮莎的头颅奋力刺落! 它踏入到了陷阱之中。 撤步,怨灵的五爪擦着两人面前的空气掠过。锋锐的气流在爪击的末端化作五道凌厉的刃波。上百米的燃烧大地,便在顷刻间被凿出五道幽深的沟壑。 蓄力一击,物理层面上的力道充足。 然而它既然没有打中,那么它自然就要受苦! ‘蓬——’空气,因王真的挥拳而急剧压缩。 ‘——轰!’压缩的气流,以风暴的形式在红衣恶鬼的灵质结构上将威能显露! 燃烧的火场在顷刻间沸腾,所有的火焰都随着风的潮涌而向西流动。炽烈的火焰汇集在了盘旋的烈风之中,而那被算计的红衣怨灵,自然便在顷刻间被这炽热的火焰潮汐所包裹。 它被捕获,它被拘束。它被封禁于燃烧的风球之中。而下一刻,这燃烧的风球便从星洲封锁线的上空急速掠过,被送入到无人的荒野之中,并再度爆散成炽烈的火! ‘轰——!’业火奔流。 荒野化作火海,恶鬼被束缚其中。它挣扎着想要逃离,然而王真的步伐却比它更快一步! 凡庸的顶点对上凡庸的上游,这本就是不对等的战斗。 然而那无论实力还是势力都全方位占优的那一方,甚至恬不知耻地在殴打小朋友时还用上了诱敌深入的战术! 战斗的结果显而易见,而强大的一方甚至期望更为有价值的成果。有类似于领域一般的小型空间断层从红衣恶鬼的核心处迸发而出,然而它在成功展开并将所在荒原化作异土之前,胜者的手指便穿过了败者的胸口。 一击,生死胜负。 强大的恶鬼,其所拥有的鬼域连同它的核心一起被一只灵气缠绕的手给摘除。一枚半透明的灵质小球随即落入王真的手中,而红衣的恶鬼便在无声的哀嚎和尖啸中崩解,溃散,化作乌有。 目的已经达成,收获已经入手。 王真这才放开怀中的诱饵工具人,然而这一次,一直冷静沉着的丽人却在被放开时有些呆滞,并伴随着不正常的心律变动。 先前的操作在眼力不足者的眼中似乎有些极限了。类似于吊桥效应一般的现象,正在生成于这位本不应轻易动心,但却也早在接受向导任务时便认命的资深特工心中。 王真收起灵质小球,他正要动手调整这位向导的脑内激素——然而在他动手之前,眼前的女性却猛地一个激灵,然后从僵直状态脱出。 “抱歉……先生,我调整好了。”她拿回了先前那副冷静而理智的姿态。 而王真便也点点头,将注意力从她身上移开,并投入到了更加值得他重视的领域之中。 那枚小球,对他有用。 ……………………………… “先生,目前星洲一共有十一处区域出现了不正常的起雾现象,其中九处已经获得了妥善的处理。快速反应部队用枪械和激光歼灭了共计7223头规格在一米到五米不等的异界兽类,以及共计4体有着‘白衣’这一致特征的鬼怪。剩余两处,则因人口过于密集,现在还在努力疏散中。” 车队又一次开动起来,搭载着王真和他的向导前往标注路线的下一处。王真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把玩着手中的灵质小球——他体内的灵气正朝着小球内部渗入,破析,并修正其内部结构。 “先生,战略指挥部想要获得一个安全时限。有些人认为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可以考虑做出一些必要的牺牲。” 必要的牺牲,直接轰炸未完成疏散的城市。死伤或许会有,但好过入侵怪物的强度临界值被突破。 “我不建议你们那么做。”王真没有将目光从小球上移走。“无论野兽还是鬼怪,都期望充裕并且新鲜的血食。而死者的执念将化作优质的祭品,吸引更多的外敌降临鲜血堆积之处——你应当对这一事实有所了解。下次思考和反应要更加迅速。” “是。”她轻轻点了点头,她的视线始终放在王真身周——王真能够感觉得到,她正在努力地对着自己心中的情感萌芽顺水推舟。而这份单向的愿望,王真不会干涉太多。 只要她的工作效率不下降,王真并不在乎她那点小小的心理活动。吊桥效应也好,自我催眠也罢。她想要自我攻略,是她的自由。 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的心中稍稍有些急迫。 在大体确定世界的幕后存在无形的推手之后,他便意识到一个可能性——自己的故乡不是没有按正常的流程走。灵气潮汐这一世界自救现象或许在很久之前便已然发生,但却被某人,某物,或者某个势力私自侵吞了所有的好处——这是比较坏,也是概率比较大的一种可能性,而这意味着世界的隐秘之处,已然提前孕育了一些或许值得重视的对手。 是对手,那它们便或许能够对腕表的再激活起到些许地作用——那么自己在此之前,便应当将战斗力准备充足——凡庸的顶点说到底也只是一个没啥意义的打基础阶段。身为征战使徒,确实不应该在这一阶段浪费太久。 自己已经在这个领域停滞了十三个小时了,也是时候,准备一些能够临时提升些许战力的外力,抑或者手工奇物。 更多的灵气涌入掌上的球体之中,鬼怪的特殊性质,是探索升变之径的优异参考物。 ‘嘭——’爆鸣生成于非物质的层面之中。 无形的波纹悄然炸开,王真的意志,渗入了这灵质的球。 第三十三节·凡庸 在无尽战场中,凡庸位阶向来不受重视——不是弱小,而是没有必要。很少有使徒在完成了第一个世界的征战之后还没有开始探索升变之径。因为征战的最小目标,也是足以毁灭一个位面的灾祸。 这是最初的考验。 只有以凡俗之躯白手起家,以一己之力击破一场灭世之灾。才能够成为征战的使徒。 过程不论,手法不论。能够活到最后并取得胜利的使徒总会找到适合自己的力量之路,而无论最终成为的是救世主还是灭世主,获选之人都很难止步于凡庸。 所以使徒们对凡庸的境界缺乏关注——因为这一阶段实在是不怎么值得使徒注目。它往往被视作是升变之径的前置,视作某种并非不可或缺的条件,而非一个具备价值的境界——凡是没能够脱离生老病死之苦从而无法全力探寻自身道路的活物,都将被视作凡庸。 而在这一境界,或者阶段之中,使徒们甚至懒惰到不去寻找每一阶段的特征,而是单纯以战力评估来划分凡庸层级中的等数。 一个和王真的无魔故乡技术水平大致相近的星球有幸被挑选出来作为基点。其中一个身体强壮的成年男性便被视作是1点的标准战力。他穿上军装,带上半自动枪械,那么战力则上升为5,而若是再搭配无动力外骨骼,携带手雷和掷弹筒,则最终的战斗力,将能够评估为9. 凡庸一等,战斗力从1到9.从武装农民到现代精锐步兵中的平均值,都可计入这一级数。 凡庸二等,10到29,战斗力的上限,是一辆轻型步兵战车。 三等,30到99,等价为一个轻步兵排,或者一辆主战坦克。 再往上。四等,五等,六等。战斗力对应为连,营,团。在这一阶段对于生存能力也有所要求,不过说到底也不怎么被看重。 以此类推,凡庸九等的战力。应当和一个配置齐全,后援充足,且情报和机动性都完全处于主动的装甲集团军大致类似,且具备自我补给能力。攻伐一座现代军事要塞,抑或者在战略打击下依旧残存,都是这一阶段的战力应当满足的标准。 而再往上,就是凡庸十等。作战能力大于一个满编装甲集团军,大于一个航母战斗群,甚至更多。甚至于那些远远超越第九等的上限,但却依旧受限于生老病死,无法自己把握自己命运的强大活物也将被尽数归类于这一范畴。 而没能够在世界一便踏上升变之径的征战使徒们大多都会短暂地停滞在此处。毕竟能级不够技术也不够还没有遗产奇物的世界……也不算是非常少有。 王真如今就停留在这里。他已超越第九等许多。 他能够在弹道导弹的轰炸下安然无恙,能够在闲庭漫步中轻易击溃满编的航母战斗群,能够花费些许时间,以一己之力拖垮一个大国。但即便如此,他的躯壳却依旧是凡庸之物,健康,强壮,生机勃勃,却依旧脱离不了人生百苦。他的肉体依旧会衰老,参数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下降,若是不再进一步,则最多再过七百八十年就会寿终。正好,凑不到彭祖八百的整数。 所以,他保留了那一枚灵质的球。 那是红衣恶鬼的核心,本质。是这怨灵之所以能够成为怨灵的概念源头——憎恨和诅咒依附于活化的概念之上,便能够造就一只强力的鬼怪。而若非鬼怪往往不具备智慧,以至于完全无法运用这份基于概念的不朽性质,它们也不会被归类于凡庸的范畴之中。 王真睁开了眼眸。 映入眼中的是一座荒芜的城镇,月影薄淡,雾气朦胧,焦黑的枯树在夜风中不住摇动。而在街道两侧的每一根坏掉的路灯上,都悬挂着绞死者的尸骨。 现代的城镇,科技水平和王真这一侧大致相同——他从街边的标牌上扫过,上面的语言是和星洲语有些相似的变种。 类地球环境。 他打量了一下周遭的建筑布局结构。 眼前的一切便是这怨灵在作为活人时最刻骨铭心的一幕——在绝大多数情况下这便是临死前所能够看见的最后一副光景。当然,其中会混杂有大量的谵妄脑补渲染效果。毕竟死前的恐惧,足以将最为寻常普通的事物在眼中异化成为最可怕的妖魔。 “你是怎么死的呢?” 王真随意地踏入其中,他的目光和那每一具悬挂尸骨的空洞眼眸相触——它们在夜风中吱吱呀呀地摇晃转动着调转过头,将所有的后脑勺留给王真的面容。 它们怕他。因为他如此可怖。 这片空间怕他。因为它的终端被他歼灭抹除。 他每向前一步,都能够清晰地感知到空间施加在他这意志化身上的强烈抗拒冲动——它完全不想和他有任何交互,只想着尽可能迅速地将他排除出这片空间之中。 但他并不打算就这么空手地走。 “我想知道答案。”王真越过第一组路灯。他的意志扭曲着这灵质化的空间结构——这在许多世界中被称之为鬼域的事物不止是概念的汇集更是心的造物,而足够坚韧的心,便足以扭曲这一领域的运作。 ‘轰——!’一组路灯,炸开。悬挂着的尸骨发出尖叫,在凭空生成的荆棘包裹中枯萎。这厉鬼的领域在王真的意志下受创,屈服,那用以吓唬凡俗之辈从而撬开心智破绽的可怖伪装在他的注视下层层剥落。所有的骸骨都在凋零,所有的路灯尽数断折,腐败的吹息自每一座建筑中涌出,阴森的城镇显露出了它在厉鬼生命终末时的真实结构。 一座废弃的小镇。 一片荒芜,遗弃的废土。 倒塌的房屋上有着撞击和撕裂的痕迹,但缝隙之间又有着野草和荆棘长出。 这座小镇,被有着利爪和坚甲的巨型生物所袭击。不难得出,袭击这座城镇的事物正是那些跨界而来有着类恶魔外形的怪物——它们袭击了这里,而后民众逃离,但是最终,活下来的只是少数,或者,一个活着离开的都没有。 他看了一眼那从废墟中生长出的野草高度。 城镇被废弃了,从袭击开始,直到结束,被废弃的时光至少也有一年,甚至数年之久。而这方异界的人类文明却依旧幸存,并且还建立起了秩序稳定的聚落。 他走向道路的尽头。 他听见了越野机车的响动。 有着狂野改造风的机车幻影从道路的彼端疾行而来,伴随着年轻人癫狂的吵闹,以及末日环境下歇斯底里的嘶吼。 车停了下来。 几个人形的剪影从中走出——它们拖曳着一个被束缚的女性轮廓,而后,便是末日环境下相当常见的一幕。 怨灵最终变成了王真见到它时的那副模样。她的残骸被悬挂在最后一杆吊灯下方。不断渗出黑色血液的颌骨不住开合着,空洞的眼窝凝视着王真的面容。 他已知晓他所期望的答案。 但他仍旧想要更多。 “我要你的领域,它对我具备作用。”他说。 他听见亡骸颌骨下的嘶吼。 “我的家人!我的父母……我的仇,大家的仇……杀了他们!杀了所有人!” 它祈求着一个承诺,而这是绝大多数情况下掠夺怨灵之力的最佳通路——完成执念,获得报酬,很多世界的鬼怪都可以用这种方式吞噬,驯服。 “我没有在和你商量。”但王真并不打算那么做,他不喜欢丢失主动。 “我只是在通知你,我会将我需要的事物拿走。” 核心已然近在眼前,所有的秘密都已暴露。他知道的情报虽然不算充足,但在这片空间中却也不可能获取更多。 于是,他向前探出了手。 无数的荆棘蔓生而出,于顷刻之间,将整座城镇淹没。 …………………… 王真那握着灵质球体的五指,合拢。 合拢,然后松开。一张染血干枯的身份铭牌,落在他的手中。 这便是钥匙,它有着开启厉鬼的鬼域并驱动它的作用。而除此以外,它还是一个重要的情报源头。 米亚·格兰达。这便是红衣厉鬼的源头。一个普通的星洲……不,在那个世界,应当是阿美莉卡的女人,而她有着一张有几分姿色的忧郁面孔。 “去查一下这个名字。”他抬起那张身份证,让迪妮莎能够看见那张证件上的面容。“看看她是否在榆树镇的居民列表之中。” 第三十四节·米亚·格兰达 他的愿望很快就得到了满足。 不止被满足,甚至还超量地取得了成果——当一位忐忑不安的十九岁年轻女孩被护送到车队外侧的时候。王真从那女孩身上看到了和手中证件上近乎一致的面容。 近乎,但是年轻些许——死去的米亚·格兰达,年纪应该在二十二岁左右。她在王真的许可下被带到车厢之中,并在王真的注视下瑟瑟发抖。 她只知道眼前的东方人是能够一言决她全家生死的大人物。 “米亚·格兰达?”王真打量着眼前的农家少女,感受着手中名片上的些微躁动。 “是……是的!”女孩战战兢兢地点头。“请,请问,我有什么可以帮……可以为您做的吗?” “你确实有能够帮到我的地方。”王真点了点头,目光从迪妮莎准备好的资料上一掠而过。“我希望你能够回答我几个问题,这对我会有帮助。” “您请说!”她差点咬到舌头,“我一定配合!全力配合!” “很好。”王真点了点头。“你有仇人吗?任何类型的仇人?” “啊……呃……这个……”女孩绞尽脑汁,最后才有点不确定地开口。“两个月前,我在买奶茶的时候。被一个蒙着头的黑人抢走了我一周的生活费……这个算吗?” 王真看了一眼迪妮莎。 迪妮莎微微欠身,打开车门。她在一分钟后回来,并带回了一个新的平板。 “您所说的那个人名叫达利,无业游民,两个月前他正好经过榆树镇。他在一周前因为袭警而被当场击毙,这是当时的记录。” 迪妮莎播放了平板上的录像。米亚睁大了眼眸,她看见屏幕中的黑人被一枪爆头,而那死者确实有她记忆中的那一个体型轮廓——这或许真的是一周前的记录,但也不排除是一分钟前的新鲜产物。 “你对这样的结果满意吗?” “有点吓……不,我很满意!很满意!” 王真点了点头。然后继续问。“你家人都还好吗?有没有什么困难的地方。” “他们都很好!”她下意识地回答,然后又小心翼翼地开口。“那个……我父亲的养老金,好像有一点……” “这个问题已经得到妥善解决。”而迪妮莎这一次甚至抢先一步。一份签署好的电子文件和一笔转账记录,已经出现在她手中的平板屏幕之中。“对应的责任人已经被降职处理,格兰达先生的十六万七千七百星洲币养老金,已经打入对应账户。” “啊这……”女孩愕然。 “你对此满意吗?” “满意!十分满意!” “那么,你对你现在的生活满意吗?你幸福吗?” 女孩张了张口——她本来还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她只是轻轻地点头。 “我……很满意。我觉得现在的生活,很幸福。” 王真看了一眼她的近况条目——她没有考上大学,半个月前失去了售货员的工作。 “给米亚·格兰达安排一份适合她的工作。”他如此吩咐,而后,他从女孩身上读出了切实的满足。 他将那张染血的证件推到女孩面前。 “这是米亚·格兰达的证件。”他用的是陈述句。他看见女孩的目光从证件照片上飞快瞟过。 “是,这是我的证件。”她根本就没去看证件上的文字内容。 “很好。”王真点了点头。“那么,我希望你将这件证件送给我。亲口说出来,送给我。” “送给我……对,对不起!”女孩的脖子缩了缩。“我这就送给您……请您收下。” 她将证件推了回来——她发出一声轻喊。 那吸附在证件上的,已然成为了证件一部分的黑红血污无声脱落,而那张原本阴郁的脸,也仿佛染上了一抹阳光的笑容、 隐患被排除了。 这件道具的功效,获得了有效的提升。现在使用它,不再可能会招致不美妙的后果——王真挥了挥手,迪妮莎便将女孩从轿车中请出。她为她安排了一个为星洲政府服务的轻松岗位,而接下来很快就会有人带着她去熟悉她的新工作。 这算是一件好事——但却不是一件幸运的事,偶然的事。米亚·格兰达注定会出现于此,因为她的存在本身,便验证了一个事实。 那即将降临的异界,是同位体的地球。那边也有榆树镇,而异界的米亚·格兰达,其在概念上和此界的米亚几乎等同。 降临的媒介便是两界间相似的事物。而当异界的榆树镇和现界的榆树镇于空间层面上交错的时候,门户便会开启,单向的降临程序随即运作。所以,用炸弹摧毁地形,破坏市镇,破坏掉共通之处,便能够起到打断降临的效果。 因为城镇本身,就是联结的锚。 有些棘手,但情况还能更糟。现在只能够期望,只有建筑和城市是联结的锚。毕竟,至少它们还可以相对轻易地进行改动,也就是改动的深度,还需斟酌。 “迪妮莎。”王真稍稍思考了一下。他的手指指向很快即将抵达的另外两个点位。“这个地方,你让他们把所有的知名地标全部摧毁,在原地随便放些公厕,板条楼,或者其它什么能够快速建起来的建筑物填塞一下,并且要让所有城镇居民知道。” “然后这里,把城镇里所有的建筑,所有的道路,包括城镇本身的名字全部更改。速度要快,档案里的内容也全部改掉——能改多少是多少。” “是。”迪妮莎立刻做出了回应,而相应的指令,也由她传达到了对应的去处。 “以及。”王真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地敲了敲。“刚刚那个女孩,如果她突然有什么出行计划,不要阻碍她。但要关注她要前往的去处。” 他打量着手中那光洁一新的身份卡,显而易见,其上原本存有的怨恨,诅咒,污秽,都获得了它们认为更加合适的去处——而对于这再明显不过的,或许是这世界上第一位的异界接触者。那隐藏于历史之下的无形之手,想必会有所动作。 ………………………… 米亚·格兰达轻轻按着自己的胸脯,她感觉自己的心脏正在剧烈跳动。不久前所发生的一切就像是在做梦一样——突然间就有从天而降的大人物赏识了自己,解决了自己的身上的所有困苦。家庭,前途,以及过去的小小不开心,一切都被处理得干净利落。简直,简直就像是…… 她突然感觉脸上有点发热,往日里经常在追的那些青春情感剧在脑海中不断翻滚闪烁。一个在中土会被称之为‘霸道总裁爱上我’的概念蠕动着即将挣脱而出,而视野前的一切景物,都仿佛在这一刻变得暧昧模糊。 她看见天空中飘落着玫瑰花瓣。看见一个高大健壮的人影将自己逼在墙角。炽热而霸道的吐息吹拂着自己的脸颊,想要拒绝,却发现手和脚已然酥麻软弱。 “不要……”她发出与其说是抗拒,不如说是诱惑的轻喊。 而下一刻,阴冷的风刺入了她的喉咙。 从天空中飘落的不是玫瑰,而是手指和眼球。那想要拥抱亲吻的,赫然是一具森白的骸骨。眼前的一切在顷刻间变转为支离破碎的燃烧城镇,而在她的尖叫中,骸骨张开了挂着腐败血肉的可怖巨口! “咿呀!!!” 于痛楚的惨叫之中,她眼前的一切都在顷刻间崩解成碎末。她又回到了车队后方的车厢之中,而那才认识的热情同僚们死死地盯着她,几乎就要抬起手中的枪口。 ‘咔哒——’子弹上镗。 她冷静了下来。 “你还好吗?”先前向她介绍工作的年长女性,警惕地看着她的喉咙。“你的脖子……在流血。” 她感受到了疼痛,她下意识地抬起了手。 一排齿痕印在了她的脖颈之上。而在碰触的瞬间,她听见了一声尖锐的嘶吼。 一声,源自她自己——另外一个自己的嘶吼。 死寂的城市,具现于她的认知之中。 一座特殊的地标格外显著。 那是……律法女神像! 第三十五节·两个世界 一道因缘产生了联系。 异界和现界之间,出现了一道规划外的联结——王真清晰地感知到了它,并在迪妮莎汇报消息之前理解了其所代表的情况——两界相叠已然不可避免。而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可能地,阻止局势向着更为糟糕的两界相撞。 时空的对面,是异世界的地球。 现在的相叠,只能够单向传送异界的活物——恶灵的出现是一个危险的征兆,因为这意味着随着相叠深度的增加,能够穿透白雾过来的,很有可能还会包含异界的死物。 武器是死物,机械是死物。 建筑是死物,土地是死物。 而若是对面的局势真的已然恶化到无可挽回,那么整片大地,甚至整颗星球……都有可能被归类于死物的范畴。 王真不觉得自己会被地球撞地球干掉。但他也不觉得在地球撞地球——甚至星洲撞星洲之后,这颗星球表面还活着的东西能够剩下很多。那藏匿在历史中的黑手或许能做些什么,但也有可能什么都做不到。而那样一来,他就不得不提前进入到他最不喜欢的单人版废土冒险环节之中。 无聊透顶的单人生存经营发展建设环节。 所以…… “先生,那位格兰达小姐身上出现了被啃咬的痕迹。她的情绪有些不稳定,但她想要和我们一起前往新约克,并拒绝透露更多。”迪妮莎的眼眸深处浮现出一抹忧虑,她以为鬼怪没有被彻底处理,但这担忧又很快被对王真力量的信任所抹除。“侧写师们认为她隐藏着秘密,需要采取一些特殊手段吗?” “不需要,无非是一个地标,一个集结点,新约克最显著的建筑……她看见的内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能够从异界获取信息这件事情本身。显然,这是一个预兆。”王真想了想,最终决定还是稍微摊牌一点地直白的说。“问题比预想的要严重,不同于中土那两次,如果这次没能够有效应对。那么这个世界……准确来说是这个星球,很有可能会在这一次事件中遭遇不可挽回的结构性打击,甚至地表层级的毁灭。” 他很平静地说出了很了不得的话。 他看见眼前的向导瞪大了眼睛,茫然地看着自己,呆滞了足足三秒钟。 无形的压抑朝着他所在的轿车急剧收束,这一刻但凡是一个灵感稍微高一点的活物都能够感知到某种超自然的急迫——那隐藏在历史之下的无形之手在这一刹那露出了更加显著的端倪。然而所有的破绽,都被掩盖在了知情者的慌乱和惊恐之中。 “先生!您……您能再说一遍吗!?”窒息和慌乱的动静在通讯对面回荡,始终维持着通讯畅通的世界各国在这一刻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跳过了怀疑的过程而直接步入到了相信的环节之中。迪妮莎作为代言之口在这一刻可谓是备受关注,若是能级再提升一点,望气的技艺可以动用,那么甚至能够发现她身上的气运都在这一瞬间增长了半数之多! “恶灵具备活物的性质,但它却能归类于死物的范畴之中。而就目前来看,异界降临,限制的是降临事物的能级,而非体积或者质量总数。” 他说得其实已经很清楚。 体积不限,质量不限。差异在于能级……那么,若是草木土石也被置入穿越降临范畴之中。其后果自然用咯吱窝都能够想出有多严重。 “这有可能是一个渐进的过程,而你们应该猜得出我让你们破坏地标的用意。而现在,我要求你们对那已经镇压的九个节点进行详细而全面的搜索——武器,砖石,泥土,等等任何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无机结构。以及,你们最好确定,它们是否获得了灭活。” 异界降临的前提,是需要维持一定的能级。太强的现在过不来,太弱的……或许一样不能通过。而这就是直到现在为止,都还没有出现异界真菌,微生物,病毒的缘由。然而随着两界交叠的加深,这一限制或许也会降低,甚至消除。 一抹在这方世界不存在对应抗体的病毒,或许比能够摧毁一座城市的巨兽更加恐怖——彼界的能级更高,生物更加强壮,免疫力对拼的结果大概率是这边的大败亏输,而若是巨兽和病毒一起降临,那么全世界都将知晓何为恐怖。 王真摆了摆手。 “这只是一个猜测,你们最好期望我猜错了。” 说完,他便不再理会她背后的他们以及自己眼前的她,而是将自身更多的注意力,投入到手中那被纯化的恶灵遗物之中。 联系已经建立,两界重叠的进度正在不断加重。刚刚的那一抹破绽足以证明世界泛意识和那隐藏的历史之手属于两种截然不同的事物——天人感应是他最早的情报源,那排斥的薄雾更是世界自身的反抗。然而这贵重的末日情报,居然是由自己先一步获得,而非那本应更具地利优势的历史之手。 这证明了它们之间的关系或许并不融洽,那些古代的志怪传说之所以会消失,或许内中有着一些更加复杂的缘由。然而这推动历史的手,却又在对待自己时显露出奇怪的态度。 不攻击,也不接触,却又提供帮助——自己从未掩饰过自己的目的以及行为模式,它只要具备最为基础的判断能力,便应当能够知晓它注定成为自己的敌手。然而就目前的情报来看,它似乎更加注重于人类族群的延续,而非自身的长久。 感觉有点像是阿赖耶,没有扭曲,堕落,畸变的,最为传统的那一种。 然而若真是如此——它就不应该直到现在为止都还卡着那曾经崛起的灵气潮汐不放——自己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世界的能级是其中的关键。只要这方面获得解放,那么眼前的危机,便有得是应对之路。 是自己猜测还没有被证实吗? 还是说,那在历史背面推动文明衍化的力量…… ——不止一个? …………………… “不止一个!” 废墟之中,士兵发出嘶吼。他将一支具备莽荒粗野风格的棍棒高高举起,它曾经属于一只体型不大,并不起眼,死于火力覆盖之中的人形恶兽。它被这兽从彼界带到此界之中。 无形的悲怆和恐惧浮现在这个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在忠实执行命令的士兵心中。数秒之前,他的一位同袍在附近找到了一块被充作盾牌的厚重橡木——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悲伤,但他体内的血液却在急剧地涌动,明明只是在打扫战场,他的心中却莫名地浮现出了与敌偕亡的壮勇。 这情绪来得很快,在转眼间便消失无踪。因为很快,这片废墟上便被发掘出了更多的证物。 “这里还有!”一块明显有异于当地地质的石块,映入发现者的眼中。而它的出现,伴随着远程监控这处区域的知情者们的惊恐。 那块岩石之上,生长着一串蘑菇。 而下一刻,位于战场外围,未能够佩戴全面防护装具的士兵之中,有人没来由地开始咳嗽。 “封锁现场!全面封锁!”战略指挥部内的咆哮在顷刻间化作了切实的指令。而更多的情报便向着那些最为关键的决策者们收束——被发现的石块,木料,简易工具,越来越多。而在某个被摧毁得比较晚的节点,地面甚至开始生长一些从来没被发现过的奇异植物。 坏消息如同海啸一般涌来,而唯一能够些许挽回这些绝望的,是王真所提供的线索。 猜测获得了验证。 被摧毁地标,被更改称呼的两处区域之中,前一处起到了一定程度的效用——雾气出现的数量很少,它甚至在监视部队执行轰炸之前便结束了降临步骤。只有几只并不强大的恶兽从浓雾中现身,这一策略被验证为有用。 但是,只有部分有用。 而且,这份收获……未必便不伴随着付出。 “先生。”只是这么一小段时间,眼球上便布满血丝的迪妮莎,艰难地向王真开口。“就在刚刚,弗朗西斯科……失守了。我们没能够监控到直接从地铁系统中生成的白雾。现在,有超过两万只异界恶兽,和最少十五只被辨认的恶灵,在城市中行动。” 第三十六节·娲命 这不在最初的预测之中。 弗朗西斯科位于星洲西海岸,而王真在通过天人感应攥取情报时,他所看见的异界阴影却集中于星洲的东部——他因此而选中缅府作为降临点,并将阴影最为厚重的新约克,作为自己这趟旅途的终末。 弗朗西斯科不该出现入侵的兽。 就算有,也不应当出现这样庞大的数目。 那么…… “两种可能。”王真轻轻敲了敲桌子。 “第一,降临的区域扩张了,情况正在恶化。我们面临着一场更为艰巨的战斗。” “第二,降临的流量是固定的,我们堵住了一些点,提前引爆了一些点。然而那被阻断的流量,却向着其它的区域集中——第二种勉强算是好消息,流量固定就意味着最终过来的东西不会很多。但就我个人而言,我比较倾向于比较糟糕的那一种。” 他不在乎是哪一种,他也不打算变更自己的行动——新约克的阴影太过厚重,以至于就算除去了所有的地标,新约克作为锚点的功用也不会消除。那里必然有着一场最为重要的战斗,而对于处理这一危机的手段,他也有了一些眉目。 战斗始终是一切解决方案的基础,征战使徒处理问题的方向,总是偏向于杀戮。 既然异界生物会因为血祭而被吸引,从而提前降临。那么反向的血祭,也同样能够造成反向的作用——只要在最为庞大的节点处造就最为惨烈的杀戮,那或许就能够将恐惧向着异界反向灌输。只要所有的异界生物都本能地远离那两界重叠之处,则这份恐惧,便甚至有概率能够侵染到彼端的世界泛意识之中。 恐吓一个世界,让它不要随意高空抛物。 这便是王真所规划出的解决道路,只要杀得够多,那么所有问题都可以获得妥善应付。 而很快,星洲……世界政府的高级参谋们,便也得出了和王真一致的结论。他们手中有着更为详尽的情报,他们知晓,料敌从宽才能够将存活率更进一步地提高。 迪妮莎的脸色变得更白了。她获得了星洲高层的决断,以及处理方法。 “西海岸的兵力配置不足,短时间内,无法完成调动。我们……打算放弃弗朗西斯科。” 她轻轻抿了抿唇。“一枚弹道导弹已经进入发射准备,以一百万人为代价。我们会封锁这条异界的突破口……就在刚刚,卫星检测到了更多的异界生物,其中,甚至有身长接近一百米的巨型种。” 一百米,再加上高能级的浮动强度。 即便单纯以物理结构来计算,这样规格的怪物,也足以去哥斯拉片场中客串一个大怪兽。常规火力是无法对抗它的,弗朗西斯科城内的民众,已然不可能获得拯救。 王真点了点头。 “很果断。”这算是一句称赞。 比起重视民众生命,以至于大概率会有所迟疑的中土,星洲的确能够在第一时间里便痛下杀手。 而他的认可,便是这灭顶之山的最后一块积木。很快,伴随着一道划破天际的猩红血光,一座庞大的城市,将因此而步入永久的沉默。 迪妮莎的鼻尖无声地泛红,但只是半秒,她便努力地将眼角的细微泪珠抹除。她仍旧坚强而端庄地挺着胸,但她现在也是前所未有地脆弱。 她确实很爱她的祖国。当然,也不排除她有亲人就住在弗朗西斯科。 “不过。”王真看了一下平板上的计时。从自己踏上那枚造访星洲的弹道导弹开始,时间已然过去了四个小时左右。 这意味着一件事,一种可能性。他虽然让梅欣雅去休息,但他也没说让梅欣雅去哪里休息。而梅欣雅知道事件爆发的时间窗口只有那么十几个小时,且她必然会在自己开战之前,提供她所努力争取到的那一份援助。那么,她现在最有可能在的位置是…… “联系中土吧。如果你们运气好的话,或许你们附近就有这么一支能够解决问题的人手。” ………………………… 的确有这么一支人手。 一支原本就在太平洋上游曳的护卫舰队,以及一支正在向着星洲移动的庞大空中战斗群。而他们的存在,便是为了履行中土所说的,那句‘会确保梅女士安全’的承诺。 梅欣雅确实在休息。 在仅有她一位正式乘客的高速客运飞机中休息,也是完全符合标准的休息。 她不可能真的在岚城的别墅里躺到自然醒,然后才往星洲赶路。而也正因如此,当这支运送贵宾的复合部队靠近星洲的时候,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没将他们置入‘可调遣人力’的范畴。 直到那一通电话到来。 而那一通电话,提醒的并不止是星洲和中土。 它提醒了另一个事物,它所代表的讯息回荡在集体潜意识的共通梦境之中。而很快,它就定位到了梅欣雅所在的那一处。 梅欣雅确实在做梦。 如王真所料,所说的在做梦。 她是王真以外的,这个时代的第一位灵气接触者。她本身就颇具天资,而如今则更是气运深厚。而当她闭上眼眸的时候,她便置身于一片混乱的梦境之中。 历史在她面前展开了画卷,时间在她的幻梦中急速逆流。她穿过樱府两地盛开的核子光焰,越过全盛俄联的赤火燎天,世界大战的尸山血海在她身后沸腾,诸国林立的时代化作她眼前闪烁的幕布。 往前,继续往前。虞朝三千载宛若浮光掠影般一闪而逝。她曾经从一本很古旧的私人印本上看到一些不为人知的历史记录——听说虞朝之前还有周朝,商朝,夏朝,而非历史课本上所一概而论的‘泛部落早期原始王朝’。而在那之前,或许还有着一些隐藏在历史深处的古老事物。 这在过去只是学者们茶余饭后的笑谈,因为它们并不重要。虞朝的伟大足以让其它的一切国度都变得黯淡无光,研究那些东西,实在是有些就业前景不足。 确实如此。 毕竟中土从来就没有对前虞时期这一领域的探究重视,支持过。无论是现在,还是过往的虞历三千年中,朝廷和当局都从来没有过对前虞时期的文物遗迹有过探索,保护。查找史料因此而变得极其困难,即便偶尔有那么一两个头铁的怪咖,也很难在这方面有所成就。 而梅欣雅如今就在这过往的尽头。 不断变动的梦境趋于稳定,映入眼眸之中的赫然是一座燃烧的古迹废都——破碎的巨柱,倒塌的神殿,燃烧的旗帜,流淌的火。 焦灼的骸骨,干尸,像是活着一般在废墟中漫步,嘶吼,发出宛若尖啸一般的哀哭。 这里或许还是地球。 她下意识地抬起头,天穹顶端,一轮漆黑的太阳宛若流转的漩涡。哪怕是在梦境之中,注视那一轮漆黑漩涡也让她心生压抑,仿佛那是什么绝对不能够靠近,触及的可怖之物。 她下意识地避开了视线——她的注意力被她强硬地掰回到其它的区域之中。出现在眼前的无疑是一座庞大而古老的神殿,不,或许用祭坛,庙宇来描述,更加符合她所正在接触的事物。 古朴。 建筑风格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那一种——她小心翼翼地向前,坏毁的石壁两侧,有很古老的,甚至比虞早期的篆字还要古朴的文字编织成束。她只是稍稍地看了一眼,就感觉脑袋里稍稍地有些胀痛,好像有着大量的知识汇聚其中,而眼前的文字,也随之能够被些许地看懂。 【舜承娲命而造虞……】 虞? 虞朝之前……还有其它的虞? 娲和舜,又是什么东西? 心脏突然急促地跳动了起来,原本平静的四周在这一刻突然满溢着超自然的急迫。她还没来得及理解眼前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脚踝的部位,便突然传来一阵剧痛! 一条长着人脸的小蛇,不知何时咬住了她的脚踵! “呜——”梅欣雅猛地睁开眼睛,她还在豪华的客舱包间之中。她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脚踝,光洁的玉足上却没有丝毫的创口! 是……噩梦? 身体好像变得更加轻了,体内似乎也有什么无形的东西正在流动。她听见包间外的卫兵正在朝她的房门靠近,她甚至猜得出他们接下来会说些什么。 但在那之前—— 只录入了一个号码的通讯腕表,在彼端的优先权限下直接接通。 “欣雅。”王真的声音出现在通讯之后。“看来你已经醒了,并且有所收获。” “那么你现在就有一个应用于实战的任务。” 第三十七节·世界树一型 有种奇怪的感觉。 在听到王真命令的瞬间,一抹微弱的抗拒感便在心中涌动——那并非力量带来的自信,也不是那埋藏得很好的野心。而是某种类似于生理反应一般的,对外在干涉的抗性。 那抹抗拒很快就消失得无踪无影。 “你的灵魂即将成型了啊,收获比我规划中的还要多啊。学会了什么法术,掌握了什么技巧?还是拥有了什么超自然力?”通讯对面,传来王真愉快的声音——他完全不掩饰自身的喜悦,然而这份喜悦却让梅欣雅变得更加冷静。 就像是一桶冰水当头浇下一般冷静。 “先生,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一条——”声音,突然卡了一下。 少女的心中,悄然浮现出无声的警惕。 不要说出来。 不要在不安全的地方,揭露这个秘密。 不要在任何一个具备泄密可能性的区域,提及先虞时期的事情。 念头一闪而过,迟滞只是一个极其短暂的瞬息。然而王真的声音却继续从通讯对面传来,并且抹去了她在此处陷入两难的可能性。 “不用说那么细。”王真的嘴角勾勒出一抹笑意。“我喜欢有秘密的女孩。尤其是有关力量的秘密。把它藏好了,说不定哪天,我会自己动手来取走这份奖品。” “先调整一下你自己。” 他确实喜欢,他巴不得梅欣雅这位第一接触者能够在未来的某天给他带来惊喜。越是成熟的果实在摘取的时候便越为甜美——出于自身美学,他会给没有被他抓到马脚的战士一个先动手的机会。征战使徒的食谱向来宽广,也等得起培育的时机。 反正无非也就是那几种可能性。世界或者别的什么选中了她,在她身上加了注。而这难以露面的投资者,或许有着一张先古神灵的面孔。 卡俄斯?依米尔?啊……她是中土人,那应当是女娲?不重要,都差不多。反正日后大概率都得在战场上交手。 “是……”飞机上的梅欣雅已经调整好了心态,她快速地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身体。对自己那新变更的参数很快就有所知悉——腹内的不适很快涌来,她不得不立刻去处理一些生理问题。而等到她快速地翻阅了发送到她终端上的电子文档,重新联结和王真的通讯之时,她的脸上仍旧残存着些许的绯意。 或许是害羞。或许,是她意识到自己已经有资格害羞。 “先生,我的体质,力量,反应速度,相较于过去都提升了大约百分之五十左右。甚至就连一些小伤口也能够快速愈合。我的动态视力正在增加,我觉得……我可能能够躲开从比较远的地方射过来的子弹。同时,我的身体里好像有一些轻飘飘的东西在流动。” 她穿过贵宾区的隔离门,随同的士兵已经换上了特种战的武装。她接过护卫女兵递过来的战术装备并让她们帮自己穿戴好插入了轻质特种防护板的作战服。透过舷窗,她看见一座燃烧的城市就在并不遥远的夜幕之中。 弗朗西斯科,西海岸的金山之城。巨大的兽正在街道上横冲直撞,小巷之中则是鬼影重重。两种不同类别的异界怪物有着泾渭分明的活动区域,它们没有合作,却都对着城市中的活人大肆杀戮——城市的各个角落都迸发出枪火的光辉。而来自临近空军基地的稀疏战机,正在用机炮和导弹努力地牵制那些最为庞大的兽。 “那些轻飘飘的东西,有没有经过你的头部。” “有。”梅欣雅给出了准确的答复。 “你左边两米处有一枚苹果,让它过来。”她附近的固定摄像头,微微转动。 那里确实有一个苹果——那个鲜红的苹果装点在贵宾可能会享用的果盘之中。梅欣雅下意识看过去的时候,她还没有理解‘让苹果过来’是什么意思,她体内流淌着的那一抹轻飘飘的事物,便代替她做出了王真所期望的行动。 那枚苹果飞了过来。 那枚苹果悬停在了她的身前一尺处。 她身周的卫兵下意识地做出了保护,阻拦的动作。而他们在意识到眼前究竟发生了什么时候,便纷纷身形一抖。 机舱内的气温因十数口倒吸的凉气而下降了零点零三度。 然后,才有王真不紧不慢地解说。 “直接在思维中塑造想要的成果是念力的最优运用方式,初学者最好不要陷入‘想象一只手去抓盘子里的苹果’这种自己给自己加限制和损耗的间接操作误区之中——恭喜你,欣雅,你从梦境中获取了念力这种成长性和泛用性都处于第一梯队的优秀能力。现在,告诉我你的损耗如何。” 心脏剧烈地跳动,兴奋的感觉几乎要从皮肤底下涌出,化作抑制不住的笑容。但梅欣雅作为第一接触者在她的同胞中的确处于优秀中的优秀,她连十分之一秒都没到,便遏制住了自身的情绪冲动。 “大约消耗了百分之一……维持苹果悬浮,好像不怎么费力。” “起点优于常规觉醒者平均值。结合你目前的参数,智慧,算上你那聊胜于无的战斗经验。我认为独立对抗一个轻步兵连对你而言应当没有什么难度。看来你的确能够应付下方的那场战斗。” 凡庸位阶,第四等。 一步跳过了新手适应的范畴,直接提升到了中坚战力的程度。单论参数已然超过了正在攀登长青商业大厦的王真。若是念力能够运用优秀,或许实际战力也能抵达一致的程度。当然,若是由王真本人来操作,那便理所当然的有第一次开启灵气潮汐时的程度。 “做好准备。”他说。 “先生,我的具体任务是……?” “你怕痛吗?” 梅欣雅轻轻咬了咬唇。“我会尽力忍耐或者感受它,直到符合您的需要。” “很好。”王真点了点头。“那么,联结脑机吧。” 脑机联结,一个比较新颖,但却已经有了基础运用的技术——不久之前,王真让她组建了世界树和擎天两个公司。它们的作用便是在这低能级的世界观中变现王真手中的超时代技术。而王真所规划的应急用科技树,便是义体的开发和运用。 人手已经到位,图纸也已经给出。也不指望那些紧急调集而来的专家们能够将王真所给予的,能够适应当前世界材料学水平的最为基础的产品图纸完全理解吃透。但若是不计成本,竭尽全力,复原出一件多少能够正常运作的样品却是没有多大难度。 一名卫兵捧上来一个密封的金属盒,一枚配置了3D打印外壳的,像是树根一般的机械结构被梅欣雅从中取出。她轻轻地吸了一口气,便任由卫兵帮她按压在自己的后颈处。 探针刺出,脊髓联结,完成。 “呜——”难以抑制的剧痛随着电子脉冲在少女的神经系统内肆意流淌。这枚严格来说比起那些治疗残疾人的本地脑机也高不了多少个层级的异界科技产物只具备一个功用。那便是将神经讯号和千里之外王真手中的终端同步,让他能够在不同的地方,操纵不属于自己的肉体进行战斗。 手机惑控催眠的上位替代产品,用这个自然要比用信号可能失真的民用手机高效许多。他的小助理因此而在剧痛中不住颤抖,并在数秒之后—— 少女第二次地重新睁开眼眸。 剧痛已经消失,而某种难以言喻的被侵占感却存于梅欣雅的感知之中——她仍旧能够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的身体,但却仿佛一切都隔了一层膜。身体和心灵里最深层的隐秘在这一刻都仿佛被完全剥夺,揭露,她下意识地就想蜷缩起来,但却无法弯下自己的腰。 “不要反抗。”王真的声音出现在她的脑海中,源自内部的神经调控在顷刻间便解除了她所有的防备本能,抹去了她的抗拒和害羞。 “是。”她看见自己的双手不由自主地抬了起来,轻轻地握了握拳头。 反抗其实也没有作用。 明明贞洁还在自己手中,她却在此刻感觉自己已然一无所有——身体也好,心灵也罢,都成为了他人的所有物,哪怕拥有了力量,也任由对方随意摆布。 甚至连反抗的意志都无法有。 “等你的灵魂完全成型,你就可以试着反抗我了。” ——不!先生,我只是…… 她那苍白的辩解只存在于她的心中。 而下一刻,她便走向机舱的门,随便拿起一个伞包挂在背后。 “接下来,我会处理掉那些主要的问题。”王真的意志借由梅欣雅的口说出,对着所有源自中土的耳朵。“至于其它的细枝末节,就由你们自由发挥。” “然后。”他的声音在梅欣雅的脑海中涌动。“我会教导你如何运用这具身体,如何战斗。” 第三十八节·实战演练 梅欣雅产生了一个错觉。 这个错觉就是王真真的会使用那枚随手挂在背后的伞包。 当她的身体从八千米的高空直线下坠,穿透低空云层,那燃烧的城市在视野中急剧砸向她的面容的时候。她才体会到什么叫做亡魂大冒。 她想要发出尖叫——但是她不被允许发出尖叫。 她想要捂住双眼——但她的双眸却紧紧地盯着地面不放。 她本不应如此紧张。她以为自己就算死到临头,也不会如此紧张。 “念力的发挥和心绪状态密切相关,而两端实际上会相互影响。你若是无法驾驭住你的力量,那你的力量便会反过来驾驭你。这一逻辑实际上在绝大多数的力量体系中都能起到功效,只不过它在念力之道上格外昭彰。” 王真的声音在她的脑海中淡淡地回响,她第一次听见王真如此耐心的讲话——在距离地面还有五百米左右的时候摩擦的空气让她几乎以为自己正在燃烧。然而下一刻,她却看见王真随意地抬起自己的手,便向着正前方轻盈一划。 天空和指尖一起震荡,她在那一刻简直无法相信这挥出的是自己的手掌——那一抹在体内流淌的轻盈气流在这一瞬间无声地流出了千分之一,而后,念力的震荡共鸣了身周扬起的风啸。 风被驯服了。 来自八千米高的坠落冲击在这一刻被完全地挪移到了那一抹指尖所化的风啸之上。而那强劲的风,便化作了自天而降的庞大斩刀。 宽近一米,蔓延数十米,有型有质的无色风刀,自天穹之上斩下。 而这无疑有着远超自身坠落势能百倍的庞大力量! “以小力调动大力,这便是技巧的存在意义。要点是对周围的环境进行仔细观察并以合适的手段加以利用,除非时局紧迫抑或者具备必要,否则不要轻易直接将你的力量作用于你的对手之上。” 移动苹果时,要尽可能直接。因为直接的手段能够最大化地节省受控的力量。 对抗敌人时,要尽可能间接。不止是为了迷惑对手,预防反制,更是为了依靠外力,塑造那些不怎么需要完全控制住的毁伤力量。 这是初学者的教程,使用武器在绝大多数情况下都要比直接挥动拳头更好。而理所当然的,能用枪就不要用刀。而枪也往往比不过炮。 而现在,梅欣雅亲眼目睹了,王真如何用自己的双手塑造一座大炮。那炮便是风化的刀,而它在生成的瞬间,便锁定到了那城市中央最为庞大的,有着百米体长的巨兽之上! 那是何等可怕的一只巨兽,少女毫不怀疑它能够一击便摧毁一栋大楼,破坏一座碉堡,只要埋下头横冲直撞,那么一整个装甲团都会在顷刻间被歼灭抹消。而像是自己这样的细胳膊细腿,甚至不够资格将对方的牙缝填塞好。 然而那兽却在恐慌,却在尖啸。 它展现出了和它那庞大体格并不相称的迅疾和灵巧,它甚至懂得撞塌身侧的大楼挡在上方。它几乎就要成功逃脱出风刃的覆压,它甚至朝着有幸存者的方向窜逃! 但是,做不到。 只是稍稍在空中发力,那急速降下的气刃斩击便将速度再度上调。崩塌的大楼被一切而过,楼便再度断折,裂开,而气刃的余波,正好在巨兽的头顶撕开一道创伤! 并不沉重,这道斩击只是堪堪撕裂巨兽的甲。然而少女自身的双足,却已然轻巧地刺入血肉中央! ‘蓬——’本以为只是戏弄自己道具的伞包猛地炸开,厚实的航空帆布正好挡在了巨兽头颅上部的所有感官之上。像是眼睛和耳朵的东西全都被遮蔽,只有一张狰狞的巨口,得以怒张。 脚,踏入血肉。厚实的军靴在无形的震荡中崩解,纤细白皙的脚趾碰触到了巨兽头顶的神经末梢。而下一刻,便是接近四分之一的念力总量流溢而出,依托脚尖的物理联结,直接破开了巨兽的生物质防护层并贯入大脑! “以小博大,优先消耗敌人能够调动的资粮。而若是你能够成功借势,那么你便要设法让对方内部的矛盾在第一时间里爆发。” 被遮挡感官的巨兽猛地扭过头,它很强大,但却能够被技巧所误导。它在少女的践踏下朝着同族的猎场发力狂奔,丝毫没有理会同族那警告的咆哮。 ‘轰——’它撞上了其它的兽,它就是一匹被奴隶主鞭挞的盲目野马。弱小的兽直接被它踩成肉泥,而强壮的兽则被它击倒然后踩踏。 兽的嚎叫响了起来,那些宛若恶魔一般的健壮个体被这庞然大物吸引了目光——最大的体积并不代表着最高的能级,而其中最为强壮的那一只,甚至戴着像是王冠一样的粗劣装饰,爪中更是挥舞着一柄来自异界的斩刀。 工艺一般,材质很好。它有着能够发觉战术要点的直觉和目光——它注意到了踩在巨兽头颅上方的梅欣雅,它鼓动着双翼,便在疾行扑袭的路途上奋力挥动斩刀。 速度很快,力道很强。 然而梅欣雅却已然不再惧怕——她已体悟,她已学习。她的心汇集于感官之上。躯壳的支配权在悄无声息中回到她的手中,而她的双手紧握着一柄龙形的手工刀。 粗糙的刀,游有余的刀,这斩龙的战利品自然在王真手中,又被王真随意地扔给了她。而她紧紧地注视着那正朝自己急剧靠近的恶兽领主,先前所有的教学,都在这一刻化作切实可用的力量。 借助……外力。 一枚高速导弹,破空抵达! 她的念力,在目击到恶兽的瞬间,便代替手指,在随身携带的终端上标记了一枚集火坐标。而已然加入战场的中洲作战机群,始终有三分之一的成员关注着她所在的战场。 ‘轰——!’导弹爆炸,它在命中之前便遭遇了恶兽领主扬起的斩刀。而在同一瞬间,那相对于恶兽领主而言已然近在咫尺的巨兽骤然狂化! 梅欣雅不是王真,她做不到像是王真控制自己的身体一样摆弄巨兽的躯壳。 但梅欣雅仍是梅欣雅,她至少知晓,要怎样才能够破坏运动神经系统,要怎样才能够让一只野兽呈现出攻击性的发狂。 念力,在巨兽大脑的内部精准引爆。 暴起的兽向恶兽的领主撕咬,却被轻易地斩落巨大的下巴。然而在连续斩出分心的两刀之后,这原本相对于梅欣雅而言压倒性强大的怪物,其所拥有的优势已然被完全抹消。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而正处于盈满状态的梅欣雅,冷静地举起了刀。 ‘噗——’ 巨兽倒下。 轨迹相交。 刀和刀只有一瞬间的碰撞。 恶兽领主的头颅,跌落地上。 凡庸的第四等杀死了凡庸的第七等。这在绝大多数中低能级的世界中,无疑地便是能够领一时之风骚的绝代天骄。而即便是那些高能级的世界,以梅欣雅的年纪,也绝对值得大多数门派或者法师塔将她当做后起之秀中的佼佼来进行培养。 她猛地喘出一大口气,她惊喜地看着那被自己所斩杀的目标——中土的作战机群已然入场,而下一刻,数百上千道火焰射流,便落在了那些因为失去上级单位而略显混乱的兽群之上。 火焰,爆炸。 伴随着幸存者们劫后余生的呐喊和发泄式的叫骂。 而梅欣雅的头颅,却又一次不由她自主地转向了最近的一道阴森小巷。 “做得不错。”她听到了王真的称赞。“那么——” “接下来,由你动手,将那些飞机大炮对抗不了的恶灵全部干掉。” “我不会出手。” 第三十九节·灵魂 他不会出手。 他真的不会。 身体和心灵的主控权回到了她的身上,但她已经不再惊慌惧怕。她快速地向着中土的作战机群标识了几个轰炸坐标,然后,朝着那近在咫尺的幽暗小巷迈出步伐。 思考。 她和王真存在差异,她在战斗之前必须要思考。 思考自己为什么会被扔到这下面来,思考王真为什么要干涉这一处的战场。 弗朗西斯科很重要吗?不,不重要。如果真的很重要,那么王真不会让自己自主迎敌,不会让中土的作战部队自由应对战场——弗朗西斯科只是一个插曲,一个因为自己正好在附近,所以获得处理机会的事件支线。总体战局的真正重点仍然处于新约克城,而若是自己没有获得新的指令,那么自己也应当前往那个地方。 ——那么,这里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我的战力,抑或者我的行为。我在这里的任何作为都会推动他的计划。无论我在接下来究竟是打得狼狈还是顺畅。 ——明白了,我是诱饵。是用以向对面世界证明这边存在复数超自然战力的标靶,地球虚张声势策略的载体和媒介。而我要做的就是尽可能地表现出我的力量。 展现出力量,而非展现出智慧和技巧,换而言之,便是尽可能地将一切做得张扬而且野蛮就好。 一抹恶寒浮现于她的心底,那是在明晰自己接下来的所作所为之后,基于过往道德教育和同理心而产生的生理性呕吐欲望——然而她抑制住了它,并继续走向前方。在降落之前她已经快速地浏览了这一次星洲事件的敌情简报,她知晓自己要和什么样的对手来对抗。 恶兽的威胁较大,因为王真切实地用她的身体教导了她。而那些从简报上描述更为诡异的恶灵,于她而言或许相对弱小。 定向能武器已经被证明能够对它们造成致命毁伤。 那么,这些定向能武器,这些离子束,激光。它们对恶灵的杀伤力,会在第一接触者所拥有的念力之上吗? 空气无声地向着两侧展开,少女的双脚踏入了惨雾萦绕的小巷。 有白色的影子出现在她视线彼方。 那是一个死人,一个男性。他的半边身体不翼而飞,另外半边遍布着狰狞的撕裂伤。苍白的破败斗篷披在它那残破的形体之上。而在它身后,弗朗西斯科的数百位死者以和它一致的外形堆叠在地上。 鲜血在地上汇集成了深红的小溪,白衣的恶灵扬起撕裂血肉的利爪——在注视到彼此的时候,梅欣雅便知晓自己和对方都完全不能够容忍眼前的目标继续活在世上。因此,她也紧紧握住了手中的刀。 她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了一些技巧。 那些她只来得及看上一眼的,古代文字编织成束的石壁,无声地浮现于她的知觉之上——她在一瞬间便知晓了好几种应对的方式,而她立刻就可以行使它们其中之一的力量。 【人死遗恨,妖鬼生兮。以火逐之,白衣遁逃。以雷刑之,红影渺渺。以勇持剑,妖鬼诛亡。】 火焰,雷霆,勇气,武器。 失落的第一虞朝总结出了诛杀鬼怪怨灵的方法。而她手中正好有一把可以点燃的武器,她甚至知道那木质的构造并不会因为寻常火焰的燃烧而受到损伤。 很简单的应对策略,只要点燃随身携带的手工刀,那么只需要一记斩击就可以轻松地将眼前的白衣恶灵诛杀。而她的脑海的技艺仍旧在涌现,她在这一刻,甚至获取了将念力附在武器上的技巧。 但是—— “坍塌。”她舍弃了那些从远古之梦中所获取的技巧。她选择了王真授予她的力量。不凭空塑造出火焰或者雷霆,也不先准备能量附着然后近身格斗。更没有像是个活在逻辑学里的现代人,塑造出力能场来对目标进行挤压。她直接将自己需要的结果,传达给了自己的力量。 王真说过,如果不是具有必要,不要直接对敌人施加力量。 但她觉得,眼前的白衣恶灵,自己只需要将其视作物品就好。 于是,她的力量回应了她。些许的储备被消耗,而成果被得体地交付到了她的手上。 死者迎来了第二次死亡,而这一次的死亡要远比第一次更加痛苦漫长——那苍白的形体在触及到梅欣雅之前便急剧塌陷,缩小。它依旧维持着完整的结构,然而它的每一寸构造都在被念力沉重创伤! 梅欣雅注意到了一个问题,她并不认为恶兽和恶灵会因为来自同一个世界便不彼此攻杀。考虑到当前的战场分布,她判断兽群是主动避让的一方。所以下一刻,她便抓住了那枚还未死去的恶灵小球,找到了一只距离她不远的小型恶兽,打倒,并将恶灵球塞入了兽的躯壳。 将恶灵塞入活物的躯体,会怎么样? 将受创的灵体塞入鲜活的血肉,会获得怎样的解答? 答案是一声恐怖的尖叫。 兽还未死,而它步入死亡的尖叫,在这一刻甚至压倒了在城市各个角落降下的爆炸声响。那是足以撼动心灵的,混合了惊恐,痛苦,折磨,绝望等尖锐情绪。甚至让梅欣雅都短暂认为这只恶兽有着人类心智的凄惨嚎叫。而就在她的眼中,那只被击倒的兽便像是被万虫啃咬一般扭动着急剧萎缩,躯体内部的血和肉,都在恶灵的侵蚀中被急剧转化。 刀刃一闪,兽的头颅在枯萎蔓延覆盖之前便被切下。那残损的怨灵就此被封存在兽的头颅之中,而那狰狞的面容仍在不住地哀嚎。 怨灵在掠夺血肉,血肉也会反过来吞噬它。足够深重的折磨和挣扎能够让灵性最高的脑通过吞噬残破的灵质能量来获取维持活性的动力——而梅欣雅无师自通地学会了这一份技巧。 巫祭的技巧。 远古蛮荒时期,巫祭们用这种方式,赐予罪人漫长而恐怖的责罚——她还没有从梦境中学到它。而学习的过程,如今已然不再必要。 头颅被她提在手上,污血伴随着惨叫不住流下。她现在确定整座城市所有的兽类都已经注意到了她。或许那些恶灵们也是一样。 也好。 永远惨叫哀嚎的颅骨,是为尸骨高塔奠基的优秀材料。她直到现在为止都没有被王真所阻挠,那这便说明她至少也走在一条被默认的道路上。 “我不擅长这个。” 幸存者们在废墟中瑟瑟发抖,正朝着各个战术点位空降的中土士兵们脊柱微微发凉。始终关注着这处战场的世界高层们面面相觑,然后大批的文职帕鲁们便被要求立刻重做这位在几天前还勉强算是一位千金大小姐的全部评估报告。 “但我会竭尽全力去做好。” 呕吐反胃的生理反应在腹中翻滚,提着哀嚎头颅的手也仿佛像是被尖针扎刺一样。然而少女发现自己已然能够很好地控制住这些过往的教育,经历,道德,洁癖等等事物在自己的身体上所刻下的残留。自己的身体,似乎正在朝一具可控的道具转化。 这是一个预兆,灵魂即将诞生的预兆。灵魂将会支配并超越血肉和脑。因为皮囊……终究只是皮囊。 这是王真在第一次苏醒之后和她说过的话。而现在,她已然能够切实地体会,并且理解它。她终于成为了一个能够被使徒正眼看待的‘人’而非某种会说话的两足动物。她也意识到了自己过往所追求的事物,到底有多么可笑,渺小。 所以…… 她提着仍在哀嚎的头颅,走向兽群汇集的燃火广场。即便在此刻失去所有力量,她也知晓自己仍旧凌驾于它们之上。 “还请各位,好好配合我的工作。” 第四十节·预料之中 “做得还算不错。” 王真的意志从‘世界树一型’上脱离,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已经没有过多关注的必要。梅欣雅无论是笨手笨脚还是杀伐果断对他而言都没有什么影响。因为他要确定的只有两件事,第一便是梅欣雅能够尽早具备一定战斗力,第二,则是试探对面世界的反应。 前者很乐观,后者很不乐观。 正常情况下,存在活物的世界往往都会拥有泛意识。星体也好,位面也罢。或强或弱,总会有能够些许地推动世界运作的存在诞生并且长存。虽然它们在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反应迟钝的智障,但至少,它们能够在世界获得收益,以及遭遇危机的时候有所反应。 脚下的世界早已验证了泛意识的存在。然而交叠而来的彼界,却是有些反馈不足。 他注视着弗朗西斯科的战场。 异界没有增兵,也没有止损撤离。就好像那里所发生的一切只不过是彼界常见的自然现象。然而经验足够丰富的他早就知道。世界内的物质变动就算再大,也绝对没有最为微弱的世界外增减吸引泛意识的注视目光! 封闭环境内的贵金属交易再大笔都无所谓,但哪怕是小规模的黄金流入流出也会迎来整个海关系统的严阵以待。然而明明有这样多的物质,这样多的活物从彼界流溢而出,自己却直到此刻,都完全没有发现彼界泛意识的干涉举措。 一点都没有。 没有针对性的入侵设计,也没有投放收集情报的探子抑或者试探强度的尖兵。甚至就连交叠区的存在也没有做出多大掩饰——此界能够提前生成预兆白雾那对面也应当能够产生相应效果。然而直到现在,居然都没有出现一支越界而来的成规模强军! 事情似乎变得复杂起来了。 想要用恐吓战术施加影响,至少也要有一个对方在意这一侧战场的前提。然而现在…… 难不成这一次的两界交叠,对于彼界而言也是一场意外。而彼界的世界泛意识,如今正忙碌到无暇顾及到这一处战场? 可能性很多,验证的手段也不是没有。但一想到那些繁琐的操作,王真便感觉有些提不起劲。 他还是喜欢那些比较直接一点的挑战。 他最怀念的便是自己昔日受选的那一处征战世界——自己降临的瞬间便直接置身于妖精和魔族的千年战场中央。尸骨堆积如山,四处都是飞溅轰炸的诅咒和术法。庞大的魔导战舰群在天幕之上和魔龙大潮相互撕咬绞杀碰撞。所有的活物都迫不及待地想要杀死一切不在友军识别中的目标,而自己只有五分钟的安全时间,最终也只能够找到一把勉强趁手的刀。 那真是一场痛快而简单的厮杀。战斗,死去,被广域死灵诅咒当做亡灵唤起。以亡骸之身无知无觉地战了又战,死了又死。直到灵火点燃,找回意识和记忆,又被广域的神圣净化摧毁身躯,只剩下一个没在净化之光中被完全抹灭的魂灵,在自我崩毁之前竭尽全力寄生一具新死的躯体。 战斗,然后继续战斗。 活过来又死过去,死过去又活过来。灵魂被击碎又想办法聚合重塑,偶有失手,身陷囹吾,又在被吞魂噬魄之前反客为主。而等到杀戮化作海洋,淹没尸骨山川。不计其数的生命在自己手中死去,千年血战因末世危机的到来而短暂停息的时候,那个身为失意大学生的王真早已彻底凋亡。 使徒因此而诞生——使徒总是这样子诞生。 自己因此而只在意战斗。战斗,胜利,然后享受。 吃最鲜的食物,喝最烈的酒,睡最漂亮的美人,踏破最惨烈的战斗。骄傲的妖精骑士也好,温婉的人族王后也罢,狡诈的魔女,机灵的猫妖,知性的贤者术士,冷艳的人鱼公主……如此种种,应有尽有。在床上狠狠地杀,在战场上也一样狠狠地杀。直到最终,万象化作归墟。灭世的堕落造主和过河拆桥的救世联盟一起在自己的剑下沉默,只留下那些无力也不敢向王真显露敌意的弱小平民,在破碎的废墟大地之上继续存活。 一切就该是这样,征战就该是这样。 问题解决不了,就是杀得不够准确,杀得不够充足。但只要持之以恒,终究是有解决一切疑难杂症的时候。 解决不了问题,就解决掉问题的源头。 过去就是这样,而现在也是如此。 那么,源头在哪里? “得过去一趟才行。”得过去一趟彼界。 想办法过去,而新约克作为最大的接触点,也应当是最适合进行两界穿越的窗口。自己手中的这枚身份卡既是提升战斗力的道具也可以成为加强联系的媒介。只要稍加布置,自己便可以成功偷渡。 车队的速度稍稍减缓,坐在对面的向导轻声开口。 “先生,我们先前调转方向,前往弗朗西斯科吗?” 王真瞥了一眼她。 她变得平庸了——因为梅欣雅的对比,这位星洲千挑万选的精英在这一刻显露出了太多的不足。她将自己的本性压抑在心底,在立稳脚跟后甚至不再敢于激进行动。她在自己的面前就是活脱脱的另一位粉白头发的梅欣雅。她将自己塑造成这幅模样,以期能够常伴在自己左右。 路径依赖,保守策略,她和星洲现在都迫切地需要王真的经验和力量。就人之常情而言,怪不得她。 但她现在,已经到不了梅欣雅百分之六十的程度。 “按原计划行动。”他说,他已经不想解释更多。 于是车队继续行动。 ……………………………… “……有一个好消息,这些异界的微生物虽然更加强韧,坚固。但存活率却严重不足。它们能够轻易地攻破人体的免疫系统却又很快地死于内部迭代之中。显然,我们的世界并不欢迎异界的访客。它们在我们这水土不服。” 一份研究报告被提交到了华府的战略指挥部中,那些在军事行动中被发现感染了异界病毒的士兵正以难以想象的高速愈合恢复——它们在一开始的确轻易地便击倒了他们,让这些健壮的男子汉在短短数秒内便陷入了高烧,虚弱,昏厥,甚至休克之中。但是现在,这些失去的战力已然大半恢复。 星洲高层们对此并不意外。 准确地说,当他们知道,王真没让梅欣雅做针对防护措施就那么直接突入战场之后,他们的心中便有了大致的预估。或许再过一段时间,异界的病毒将能够适应地球的环境然后造成更大的威胁。但是现在,显然有更加重要的事情值得关注。 “心理评估小组显示贵宾对向导的关注程度正在下降,种种证据表明‘流砂’正在失宠。专家认为这有可能是那位梅女士的活跃表现产生了对比压制。而目前并没有什么有效手段能够补救。” “先生们!我们对贵宾的影响力正在下降!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我们必须立刻解决这个问题!” “或许我们可以调换‘流砂’?换一个更好的?” “蠢货!主动权不在我们手上,现在换人只会起到反作用!我们应该为‘流砂’提供更多的资源,让她能够做得比花瓶更多!” “从摆设花瓶变成观赏花瓶?我觉得还是要从‘流砂’自身着手。” 吵吵囔囔,喧闹混乱。智库中那些衣冠楚楚的先生们甚至脱下鞋子来相互战斗——他们的争吵无关紧要,但他们争吵的内容确实让决策者们皱起眉头。那些身份尊贵的大人物们确实忧心于此。然而很快,一条更新的情报便夺取了他们的关注。 “初步的基因检测结果出来了……各位,那个坏猜想被验证了。” 一个披着白大褂的专家出现在了投屏彼端。在他身后,营养槽内漂浮着从战场上采集而来的恶兽血肉。 讨论停了下来,专家咽了口唾沫。 “从基因检测结果来看。这些怪物……” “是人。” 第四十一节·共感 “并不意外。”王真听着迪妮莎的报告,他的手中依旧捏着那张身份卡——随着距离新约克越来越近,这件媒介的表侧也出现了极其微小的升温现象。显而易见,这是能量富集而产生的发热现象,而这意味异界的影响已经从新约克溢出,对现界造成影响。 两界之间的联结越来越强了,阻碍已经成为不可能,最多,也就是防止事态继续恶化。 有点不好的感觉。 “先生,我们要做些什么吗?”向导试探着问道。 “你们自己决定。”王真摆了摆手,他对于这种常见于漫画电影小说,也常见于他所跨越诸多战场中的设定没有什么想法——降临点都拆了十几处了,彼界已经被验证具备恶灵,那自然也存在人类。而现在对面的细菌病毒都能过来却偏偏连一个异界人都没有,这内中的缘由自然不需多想。 无非也就是那么几种可能性,无非也就是那样——在这些看似是强敌的恶兽后方,隐藏着更为强大,更为可怖的力量实体。比较好的那种可能性是它逼迫彼界的人类自我改造以生存下去。而比较坏的那种,便是它,或者它们,拥有着将弱小个体强行转化为眷属的能力。 转化的方式多种多样,但目的无非也就是那么几种而已——要么获取素材,要么获取炮灰仆从兵,而将这两种可能性和王真手中的情报相互结合,则一个或许是真相的结论,便出现在了他的眼里。 不好的感觉越来越重了。而时间才过了两秒。 他想起了一本很古早的漫画。 一本他其实没看过具体内容,但在平时听认识的人讨论过设定的漫画。 漫画中讲述了一种古老而强大的远古生物。它们以万物为食,但却唯独畏惧阳光。而它们之中的一位天资卓绝者通过研究,获取了某种将不畏惧太阳的人类转化为吸血鬼的副产品技术。虽然这份技术对它们克服阳光弱点的目标没有太大的用处,但这一项副产品,却有效地扩张了远古生物的食谱。 吞食万物的族群需要足够高档的食物,吸血鬼就是其中的一种。它们的存在意义就是用那劣化的力量去狩猎凡人从而让自身变得更加强壮,纯粹,营养充足。从而能够更好地服务于远古生物的食谱。 就像是人牧养羊,然后羊去吃草——草的味道和养分对于人来说太过难以接受。所以人只会去吃那些享用了足够牧草的肥羊。 那么,牧羊人会在乎漫无边际的牧场里,少了几只羊吗? 空气中突然浮现出了一抹微妙的气氛。 王真的眉梢,骤然一挑。 他探出手,在对面向导的惊呼中猛地按住对方的额头。他看到一条血线从迪妮莎的脖颈处无声生成,没有来由的撕裂现象直接出现在了这位粉白长发的女性身上。而若非他反应及时,自己这位向导,或许就会在他眼前莫名其妙的死掉! 没有世界厌恶的痕迹——不是模因。 眼前的女性透过车窗上的反射意识到了自己身上所发生的状况。她的脸色在顷刻间变得苍白,然后又努力维持着镇定。而在同时,车队的外端也出现了一些混乱的现象。 有人死了。 有人没有缘由的,像是迪妮莎一样突然地身上就出现了致命的伤。至少三十份不同类型的血在空气中喷溅弥漫。而附近绝对没有任何袭击的迹象! 迪妮莎睁大了眼睛,她似乎看到了什么,似乎想要说话。然而即便王真及时按住了她的头颅,她的脊椎,喉管,连同声带,也都已经齐齐地断掉! 像是被撕裂,像是被啃咬。 “你看到了什么?”一抹灵气被迅速地调用,那是先前用以让她跨越窒息之死的残留。她身上作为祭品的概念正在增强,她的手和脚上出现了轻重不一的摔伤。 “我看到了!”伤势在灵气维系下急剧复原,女人的眼中窥见到了谵妄。“我看见了一只恶兽,它有着粉白色的毛发……它就是我!我就是它!它死了!它冲向一片庞大的阴影,然后被阴影将头撕下……它在那里,它就在新约克,它冲锋的方向就是律法女神像!” 共感效应。 王真知道这种现象。 存在同位体联结的平行世界在靠近的时候偶然便会产生。同位体的遭遇会些许地复刻在本体之上。然而在大多数情况下,同位体就算粉身碎骨,本体这边也不过就是噩梦一场。毕竟世界间的阻隔,非常庞大。而自己也不是没有用这种手法走过平行世界观测的预知之道。 然而这共感的深度却在此刻如此庞大! 这意味着一件事,意味着两界之间的交叠比预想中还要更快,还要更广。天人感应获取的情报在这一刻已然需要更正。而就在王真的心中浮现出这一想法的时候,感应的冲动便骤然浮现于他的知觉之上! 世界正在催促,世界正在焦急,世界迫切地期望能够解决问题的人能够看到真相——这证明局势的恶化就在刚刚的那一刹那,即便对于世界本身而言,也毫无征兆。 他闭上眼睛——世界在这一刻急促地将真相倾诉与他。他看见那在上一次的感应中还只是覆盖星洲东海岸的阴影在这一刹那已然扩张到了整个星洲,甚至正在渗入无人的冻土以及浩瀚的海洋。 是梅欣雅的测试引发的变量?——不,不是,影响不该有这么大。她现在甚至还没来得及肃清完整个弗朗西斯科,更别说动手修筑她计划中的颅骨高塔。 不是她,这也不是彼界世界泛意识有所行动的迹象,交叠是相互的,主动扩展其规模的那一方显然要付出更大的代价——这种庞大的程度根本就不是彼界的泛意识在受到挑衅后朝着这边挥过来狠狠一拳,更像是一具濒死的尸体朝着活人的方向竭力一撞! 濒死的……尸体? 一个猜测得以验证,而这猜测的可能性原本极度低下。王真在这一刻理解了那交叠而来的彼界为什么直到现在都没有任何主动反应。因为彼界的世界泛意识,很有可能已经死掉! 对面的世界,已经死了。 地球的同位体星球,已经死了。 死者的亡骸在终末的灾劫中飘荡,直至另一个不幸者出现在漂流的轨迹之上——这不是入侵,不是街道上撞上了流氓,而是走在马路上,却有一具尸体从天而降! 躲不开,无妄之灾。 但现在已然没有时间哀叹抱怨。 最后的两个点没有必要去了,王真伸出手,便提着迪妮莎跳出高级轿车。一架随时待命的高速运输机随即朝着他所在的方向降下。并伴随着他大声的施令发号。 “灾难的范围正在扩大,把我先前设定的倒计时忘掉。现在立刻,去摧毁我之前所有标记点位的著名地标,山也好楼也好湖泊也好全部炸掉,能多快搞多快,尽可能避免死伤。” 彼界已死,不会有任何精细对抗。只要将所有已知的点堵住并且尽早将问题引爆,那么至少能够确保第一波大问题只在新约克爆发。 “封锁新约克,人能撤多少是多少。如果有人莫名其妙突然死了就不要管他,尤其是死在新约克里面的,就让他们在那里躺着就好。” 祭品不会欠缺了。不需要自己动手,共感现象便会将他们尽数杀掉。足够的血祭将会召来足够多的异界降临者,直到降临的门扉被扩张到足够庞大。 “然后,准备好你们所有能够调动的,威力最大的武器。越多越好,越大越好。然后,祈祷你们在决定将它们投入战局的时候,它们还能够派上用场。” 他登上了飞机,联络了梅欣雅。他要求他的助理以最快的速度赶赴新约克,将手头所有已然变得无关紧要的事情全部放下。 他知道新约克在此时已然遍布血光。 第四十二节·恶化 一切开始得毫无预兆。 那就像是一阵无形的风,掠过了名为新约克的繁荣都市——相对于上千万的人口而言,数个小时的撤离时间实在是过于窘迫,更何况,执行撤离的时间,还是大多数人困意上涌,能见度和组织度都大幅度下降的夜。 夜风激烈。 通往新约克外部的火车站人山人海,拖家带口的市民们提着行李贵重物品在广场上有序地排列。他们有序是因为他们随便往哪个方向看都能够看见荷枪实弹的士兵在那里巡逻。再加上已经开到车站里的装甲车和正在布置防御工事的工兵,就算是再粗鲁吵闹的市民,在这一刻也学会了秩序。 “爸爸,我们是要回乡下吗?”一个小男孩拉了拉父亲的手,他可能不到十岁,他因此而知觉灵敏,某种微妙的不安浮现于男孩的心底,让他看向自己最依赖的那双眼睛。“马上就到我们了吗?” “马上就到了,乔治,马上就到。”男人的眼中满是忧虑,但他还是挤出一个微笑,轻轻地抚摸自己孩子的后颈。“下下班车就是我们,爸爸妈妈带你一起去看外公外婆,好不好?” “会顺利吗?” “会顺利的。”男人注视着人群,他看着那严阵以待的士兵和他们手中的武器。他从未见过星洲的士兵如此警惕,他不认为有人能够对抗这种规格的火力。“有这么多大兵保护我们,一定能行的。放心,等会在车上睡一觉,然后一切就会过去。” “真的吗?” “当然——”男人感觉有些不对劲。 他记得自己那乖巧的儿子向来不会追根究底——他眼前的视界在这一刻变得模糊而混乱,他看见一座巨大的城市正向着自己急速靠近! 纽约,自由女神像的下方。 他看见另一个自己,他看见另一个自己浑身脏污,躲在战壕后端着自动步枪向着自由女神像的方向怒吼着开火射击。他看见巨大的阴影宛若活物一般在那座应当被称之为律法女神像的建筑之下匍行。看见一个巨大的黑影在风的尖啸中朝着自己急剧靠近。 【1999年,12月20日。安德鲁·肯森,死于纽约防守战的巨石轰击。】 似乎有人在他耳边说这样的话,似乎有一个世界将秘密揭示于他,死亡的阴影在顷刻间便爬上了他的脊椎,而他最终能够做的,便是将自己的妻子和儿子努力地向外一推! “跑——” 小男孩一脸愕然地仰起头。 而下一刻,他就看到男人的上半身突兀消失,破裂的血肉,炸向远离自己家人的方向。 “呀——!”他听到了尖叫。 尖叫源自于他的身边,源自于他的另一个依靠。他一脸惶然地看向自己的母亲,而后,他看见自己那尖叫着的母亲绝望地看着他。 “这不可能。”她说。 她的身上突然炸裂开十数个杯口大的血洞,那看上去就像是被自动步枪扫射了一样。母亲的血在顷刻间便染红了孩子的脸。而下一刻,便是连绵不绝的尖叫和恐慌。 有人死了。 有很多人死了。 死掉的不只是市民,同样的命运还大片地降临在了所有新约克籍的军警身上。他们中的大多数人直接在全无征兆出现的致命创伤中支离破碎,而小部分则死于明显的枪伤! 有人杀了他,有人杀了他们。即便现在没有人开枪,星洲的人们也都警惕而惊恐地看向四方。 ‘嘭——’有人开了枪。 那枪实际上指向天上。 “镇静!”那鸣枪示警的士兵下意识地便做出了这样的事,然而直到他喊出声音的刹那,他才理解自己的作为到底有多糟糕。 有一层膜被戳破了——那是一层覆盖在整个新约克的知性生命之上,让他们在这危急关头还能够维持秩序的,源自于集体潜意识的镇定之膜。它在绝大多数情况下都能够控制得住现场,然而,它从来就对付不了扰乱集群意识本身的群体恐慌。 空气,沉寂了一瞬。 而下一刻,火车站外也迸发出了枪声和炮响。死亡并不仅仅局限于一处,它均匀而平等地施加在了整座城市之上。 猩红的色彩在每一处街道上迸发,毫无预兆的死亡带来了对等规格的恐慌和绝望。一座在上一刻还勉强维持着秩序的都市在顷刻间化作狂欲之城。每一个活人都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每一个想要活下去的人都向着随便哪一个方向疯狂窜逃,并攻击任何一个碍事的目标。 每一个方向,每一个地方。 被压抑的慌张和恐惧在这一刻反弹式地释放。于尖叫声中,传出一阵阵沉重的枪响。 先是稀疏,再是密集。而后城市的各个角落都冒起了火光和爆炸。甚至就连被调遣过来协助疏散的士兵也都产生了或多或少的崩溃现象。因为几乎所有来自新约克的士兵,都在他们的战友眼中炸裂成各种各样的凄惨模样。 “疯了……都疯了。”火车站内,还活着的士兵一脸茫然地看着眼前的混乱杀场。他下意识地握住了自己手中的枪,直到一些狰狞癫狂的人冲向他——他下意识地看向自己长官所在的方向,却发现自己那位新约克籍的长官已然只有两截断裂的脚剩下。 “开火!开火!”似乎有人在这样喊。 似乎那个在喊的人就是他。 他不知道,但他已经将扳机扣下。他开枪的下一瞬不少还活着的士兵们也都下意识地开枪。就连步兵战车上的小口径炮也在释放! ‘轰——’ 爆炸,伴随着宛若布料撕裂一般的连续声响。混乱的人群中顿时就撕开一片片血雾。死去的人连同飞溅的残破尸体一起倒下。 血注定会流下。 血只要开始流下,那么便注定会带来更多的死亡。 士兵们已经无法停下手中的枪。 而那些被扫射的民众也在群体狂乱中发出尖叫,一些人惊恐地蹿逃,一些人怒吼着拿起死去士兵的武器开枪,甚至还有极少数,爬上失去驾驶者的装甲车,用同等规格的火力回应士兵们的枪。 ‘轰——’一枚手雷,在广场上爆炸。 那位从他的父母亲在眼前死掉后便呆呆地站在原地,失去思考能力的小男孩便在这冲击波中被扫中,连一句话都没能说出来,便倒在地上。 砂石跌落而下。 于痛楚中,于朦胧中,他看见鲜血糊住了自己的双眼。而那不知道算是红还是白的雾气,便也悄无声息地浮现于城市的每一个角。 【1999年,12月21日,乔治·肯森,死于纽约第一次腐化波冲击。从其尸骸之上,诞生出第一位兽魔之王。】 他看到了自己,看到了另一个瘦小的躯壳。 他看见另一个他被牢牢地保护在一座冰箱之中,看见另一个自己身上满是冻伤。看见来自律法女神像的无形振波扫过整座城市,而后,高楼大厦,化作血肉的巢。 那本是幸存者们最后的藏身地,然而他们却和他们的墙壁一起化作孵化的巢。所有还活着的人尖叫着扭曲着膨胀异化。有极少数的眼眸中还有着智慧的光,但绝大多数,都只有疯癫狂乱的下场。 就像他一样。 他的身体蠕动着,抽搐着,彼界的状态完满地复刻于这幼小的躯壳之上。而下一刻…… 炽烈的流火向着四面八方潮涌,巨翼展开,身负龙魔双相的炼狱兽魔之王,发出可怖的咆哮。 然后—— ‘嘭——’一只脚踏在了他的头上。 数十米高的巨大魔躯,被向着地面猛地压倒。 车站内的混战因此而被强制性地结束,某种无名的恐慌,在这一刻压倒了所有狂乱者的战斗欲望。因为他们若是反抗,便只有死亡。 王真站在兽魔之王的头颅顶上,扫视四方。眼眸中倒映着检视的光。 “你们运气还不算差。” 第四十三节·接管城市 他们运气的确不差。 城市还没完全毁灭,人也没有尽数死完,建筑布局也大体保持完好,哪怕遭遇了集体潜意识干涉的反噬效应,死的人也基本是在街上。 房子里还有很多人,他们的命目前而言还有一个守护的屏障。 异界降临的征兆也只是将将开始,距离入侵者的造访,还有一段短暂的时光。 而在王真脚下,却有一只兽魔之王。 兽魔之王——王真并不知道,这个在几分钟前还只是一个普通小男孩的巨兽,是兽魔中的第一位王。他只是根据自身的经验和目光来观测,判定这一只比起其他的恶兽都要更加强大。他踩着它,而它仍在不住抵抗挣扎,于是他便在兽魔之王的头顶重重地踏了一脚,复合强韧的力道轰然而下,瞬时便撼动了这只庞然大物那有限的脑浆。 它安静了下来。 王真的手指拨动夜空中扰动的气浪——那因集体潜意识反噬而造就的混乱意识波在城市的空气中不断碰撞。几乎就要化作一个实质化的癫狂气场。 “迪妮莎,转移新约克城的通讯权限。” 一个命令被他下达了。 三百多公里之外,全功率运作的华府战略指挥部全力地配合着他——电子通讯中的后门被启动,包括军事单位在内,所有能够接受信号,发出声音的喇叭都在这一刹那听他呼号。他弹了弹手指,搅动气流化作隔音的屏障,确保自己所发出的声音,能够以全无杂质的音调向整座城市传达。 “安静。”他说。 那统合了诸多王者,霸者,贤者权威声线的语调,在整座城市中回荡。 它们撼动着每一个人的神经,迫使他们的眼中出现幻象。他们生命中最为权威的人影因此而出现在他们的视界之中——温和的母亲,严厉的父亲,慈祥的祖母,刚正的老师。而他们无一例外,都在用受影响者最熟悉的那个声调向他们宣告。 “安静。”他们说。 于是他们便安静了下来。 挥舞着扳手和锤子的男人失去了力量,压死扳机不放的士兵不再能够开枪。一边尖叫一边乱跑乱抓的女人茫然地看向四周。那些被吓得瑟瑟发抖的小孩,老弱病残,则像是终于找到依靠一般下意识地看向声音传出的方向。 集体潜意识的反噬波涛,被打断了。 那于空气中杂乱奔涌的混乱意识波,因此而成为了无本之木——它们或许还能够造成一些影响,但就目前而言,这影响的功效不大。 王真只需要一个响指便可以彻底地扰乱并且驱散掉它。 而就在他在隔音层外打响那个响指的时候,他也说出了第二句话。 “平民带上你们的家人,沿着主干道撤离这座城市。士兵负责保护平民,并在撤离时远离任何起雾的地方。除此以外,任何人都不要靠近律法女神像和市中心广场。如果有人在这两个地方附近,想尽办法立刻远离它。” 他的语言具备权威和技巧,其效用为刺激聆听者的特定脑域,使他们变得专注并且无法多线程思考。只要不是意志坚定的人,他们便会在这一刻将亲人的死去和身边的血腥尽数遗忘,直到这广域的催眠效果不再起效之前,他们的脑中都将只能够容下王真的话。 王命已达。 它立刻就在城市中产生了显著影响。 那些在上一刻还在彼此厮杀,甚至结下死仇的人们。短暂地将先前所经历的一切遗忘。即便机炮和导弹的声音还在街道上轰鸣,也无法对他们造成太大影响。 乔治·肯森并不是唯一因转化而死的彼界之人。还有许多倒霉鬼也遭遇了相同的下场。而王真在抵达之前便提前发布了指令,要求在新约克附近待命的战斗机和空中炮艇尽可能快地攻击那些因异界共感而诞生的高危目标。 他们目前做得还不算太差。机炮和导弹,足以将这些因为新转化从而不甚强大的兽魔快速抹杀。他们目瞪口呆地注视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而那些通过各种监视渠道注视着整座城市的星洲高层,也是一样。 “一个人就能够催眠一座城市……怎么可能做得到这种事?”白发苍苍的将军注视着鸟瞰图上那快速汇集成型的人流,他的眼眸中满是不可置信,而后,惊异的深处有着忌惮的想法。 两句话,一座城市便因他的意志而乖巧变化。那么,若是他稍稍变转目标…… 忌惮化作敌意,这是一个危险的想法。然而下一刻那些微的敌意便宛若烟尘一般抹消。因为某种藏匿于世界之暗的力量,正在全力配合王真的话。 他本来就无法一句话催眠一座城市的人。他所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实际上是将集体潜意识的反噬效果顺利抹消——当他做到的时候潜意识的波涛便再一次地扬起,诱导所有身为人类一员的知性生命,都下意识地愿意听从他的话。 包括意志坚定的人。 也包括……认知中有着些许残存认知的,曾经属于人的躯壳。 脚下的兽魔之王,发出了一声低沉的鸣叫,从音色而论,甚至让人觉得有些乖巧。 “还有些许意志的残留么?抑或者只是某种无聊的伪装?无所谓,是哪样都算你运气比较好。我正好需要一个标靶。” 即将贯穿兽魔之王颅骨的手,停在了它头部的皮毛上。既然兽魔展现出了它的温驯,那么就可以用稍微珍惜一点耗材的方式来使用它。 他在它的头颅上轻轻敲了敲,定向的声波穿透颅骨,用直接刺激脑域的方式将他的意志和目标精准地传达——于广场上幸存者们的崇敬目光中,背负着王真的兽魔之王小心翼翼地直起了腰。身后的巨翼猛烈地推动着空气,让这庞然巨影,朝着市中心广场的方向滑翔。 “叫。” 城市中的雾气正在增加,充裕的血祭呼唤着异界入侵者们提前在这座城市降下——浓郁的白雾深处逐渐浮现出模糊的兽影,并伴随着恶灵漂浮时溢出的冰冷的光。 它们渴求着现界奉上的血食。它们迫不及待地便要在这座城市中提前降下。然而还未等它们完全地穿透两界壁障。它们那未能越界的双眸,已然尽数指向了那因王真之命而尖锐咆哮的恶兽之王! 它在嘶吼,它在咆哮。它的声音中充斥着命令和挑衅的味道。哪怕兽魔之间并不存在语言,旁听的人类,也可以足够轻松地理解它。 【到我这来!我要打你们全部!】 ‘轰——’兽魔之王的庞大躯壳,在市中心的苍翠广场轰然降下。 它那粗壮的双腿中迸发出岩浆,它从广场上扯下作为武器来挥舞的塔。它的咆哮在整座新约克城中回荡。而下一刻,自许多高楼和地下停车场中,便伸出了狰狞厚重的爪。 因彼界同位体化作兽魔而死去的人,并不止一个。 它们中的许多只在街道上被点杀,但仍有不少的数量躲藏在钢筋水泥之下。它们原本有着耐心,潜伏着等待降临者们抵达的时光。然而在具备王格的兽魔下达命令的时候,它们却是无法依靠自身的坚定意志将其反抗。 因为它们根本就没有意志,它们只是异界的填线兵装。它们尖啸着扑向中央广场。而那正在努力从城市中撤离的幸存者们,也终于被置于安全的环境之下。 兽魔越过了他们,兽魔没有为他们而停滞分毫。 然而王真的手,已然轻盈地碰触着那被兽魔的脊柱所保护着的神经链条。 “杀光它们。”他对脚下的兽开口,他仍在努力搜寻对等的,有资格和自己较量哪怕一下下的目标。 然而很可惜,他做不到。 “或者,在这里死掉。” 第四十四节·追加投资 杀戮。 庞大的兽魔之王遵循王真的意志和共感诞生于整座城市之中的兽魔对抗。它便是屹立于中央广场的黑色巨像,在一重又一重黑色的潮汐中绝无动摇。它的脚下是熔岩,挥动的巨爪则是风暴,较为弱小的怪物只是靠近便会被撕碎,烤焦。而即便是那些稍微强大一点的,也不会有多好的下场。 厚重的翼膜能够击退它们,庞大的躯壳能够压倒它们。黑色的巨像挥舞着白色的高塔,能够轻易地将那些扑袭而来的兽魔击倒在地上。而即便是其中有那么一两只规格足够庞大的,几乎同样有着王格的强大兽魔狡诈地联手围攻。它们也只会迎来更加迅速的死亡。 ——凡庸八等……抑或是七? 王真竖起双指,向着扑袭而来的伪王划下。他的指间便是锋锐的风刃,而这无形无质的刀在生成的瞬间,便沿着兽魔的中轴线一斩而下。 弱小。 新诞的兽魔没有如同彼界的它们一般获得了资源补充,经历了风吹雨打。它们的行动不够敏锐,它们的皮肤不够坚韧,它们的骨架不够强健,它们徒有接近凡庸八等的能级,却并不能够将对应的战斗力发挥出来多少。 风刃透体,血瀑从被剖从两半的残躯中溢出爆发。脚下的九等兽魔之王顺势向前,用被它拔下的白塔充作武器棍棒并狠狠地砸在另一只伪王的头颅之上——后者随即趔趄,跌倒。又在兽魔之王口中喷涌出的炽热炎流下哀嚎。它最终被钉死在一栋摩天大楼之下,上半身和数层的楼宇一起被烧成毛坯和骨架。 迷雾仍在街道中汇集,更多的兽影于其中闪烁,降下。王真脚下的兽魔之王再度发出挑衅的咆哮,而那汇集成潮的人流则以更快的速度远离最中央的战场。 通讯器微微震荡,迪妮莎的声音中伴随着运输机旋桨的混响。 “先生!统计结果出来了,第一批死于共感现象的人全都是和新约克有关,并且居住地比较靠近律法女神像的人!参谋部认为异界的一轮灾难就在律法女神像附近爆发,住在附近的成人都被征召,整个新约克的军警也都加入战场。所以它们的死亡才会在共感中转移到我们的世界上!” 这证明了一件事,共感的爆发点目前还只覆盖了律法女神像周遭。遵循的秩序是因缘而非时空。彼界从古至今所有死于律法女神像附近的人,只要现界的同位体依旧存活,则无论他们身处何地,都逃不脱在共感中分享死亡的下场。 “我们要立刻用战略武器轰炸律法女神像吗?先生!现在那附近已经没有半个活人了!” “不。”王真否决了她,他从兽魔之王的头顶跃下。“炸哪里都不要炸律法女神像,这场降临已经无法被阻止,律法女神像便是已知的信标。将问题在新约克解决总比让它扩大化——在我说动手之前,人能撤多少就撤多少。” “……我明白了。”迪妮莎回应了他。她的声音中有着沮丧的味道。 他中断了通讯。 他身后传来兽魔之王那带着些许委屈和迷茫的低声吼叫——他看了它一眼,这头被他所驯服的野兽,感觉就和一个普通的小孩一样。 “赢到最后。”他说,他不会再说第三遍。 于是庞大的兽便畏惧地向后退了一步,便朝着另一个方向发出邀战的咆哮。 它会死在那里。 王真很确信,它会死在新约克的中心广场——它就算没有力战而亡,最终也会死于星洲方面对新约克的重火力轰炸。而这对于一个生于本地,却因异界之力而诞生的怪物而言,甚至算得上是一个最为体面的下场。 死在这里,被学者考据出来历原型,作为人类文明的非自愿功臣而流芳百世。总好过苟延残喘,最终成为研究中心解剖台上的材料。 除非发生意外状况……除非它找回自己的智慧,证明自己活着比死了更加有价。抑或者,有位高权重的人,愿意为它担保。 王真不会为它担保。 他只是向前,走入雾气最为汇集,却又没有兽影从中显现的每一个地方。惨白抑或者红白相间的怨灵从中逐一显化,而后,又被他如同拂去灰尘一般地抹掉。 杀戮,破坏,毁灭。重复上一步骤,他期望着有另一只披着红衣的高等怨灵出现在他面前,为他手中的物资储备添砖加瓦。可惜,他始终没能够找到他所期望的那个目标。 而这意味着情况的进一步恶化。 太少了。 从异界穿越而来的怪物太少,也太弱了。 但浓雾仍在不住汇集,世界的警告正在不住加强。所有位于新约克城附近的人类心底都悄然地生成了一抹急迫感,而这让他们下意识地加快了当前动作的步调。 ——有大的要来了。 有庞大的,可怕的,难以预想的东西,要从雾的对面过来了。 运输机上,迪妮莎轻轻地按住了自己那颗不断跳动着的心脏——她感觉自己的脖子痛得厉害。眼中也呈现出了许多杂乱的幻象。 她看见自己和许多同僚一起掩护着民众从城市中撤退。 她看见自己和浑身狼狈的士兵们朝未知的黑暗开枪。 她看见腐败的波纹从远处袭来,看见高楼化作血肉,马路上筋腱生长。看见自己被深红的枝条拖曳着拉入腐化的楼宇之中,而自己的肉体,便在这异化的巢中融化。 融化,重组,然后再造。 破卵而出的,是一头有着粉白毛发的,美丽和野性并存的鹿角巨兽。而和它的野蛮新同类不同,它的眼眸中仍旧有着智慧的痛苦和光——她没有死去,她不曾遗忘。她仍将自己视作人类,她也依旧记得自己身为人类的职责,以及目标。 拯救更多的人,保护更多的人。 白色的智慧野兽从巢城中逃出,寻找更多的智慧同类,并帮助幸存者逃向安全的地方。挣扎,躲避,生存,努力让一切变得更好。直到那从幸存者的营地中滋生出的罪恶毁灭了一切希望,直到恶灵和兽魔分别占据了人世的夜晚和白昼,直到所有的幸存者都无处可逃。 她因此而扑向了纽约,扑向了异界的新约克。 向着那灾祸的源头,最早降临的匍匐阴影,致以最为纯粹的复仇和回报。 螳臂当车,莫过于此。而彼界之她的结局,便也如此界之她所见的那样。 【2001年,6月5日。迪妮莎·特罗尔,死于对末日阴影的徒劳复仇。】 无首的粉白巨兽站在她的面前。 无首的粉白巨兽凝视着她。 她本应死,但她却活。她看不到它的头,却和它那从无形中流出的目光相撞。而在这一刹那,她的心中没来由地浮现出一个奇妙的想法。 “兽化后的我……和温迪戈好像。” 温迪戈——温迪戈有着一对华丽的鹿角。而温迪戈正是星洲在这个时代所捕获的第一只超自然生物,那唯一的样本,正是栽在她的手上。 这未尝不可称之为缘法。 而下一刻,那无首的巨兽便猛地扑向了她! “呀——!”尖叫。 高速运输机上,粉白长发的女性身体剧烈地扭曲颤动。她的肌肉和骨骼急速溶解又再度重构,她的身体急剧膨胀并覆盖上了粉白的皮毛。坚韧厚重的骨甲覆盖全身,俏丽的面容被遮掩其下,她的身体在刹那间便从一米多膨胀到了四米且还在增加,她的体重和质量,也随之提升到对应的规格之上。 她仍是她,她的变生让运输机急剧摇晃。 她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喊叫,便被迫从运输机上一跃而下! “我没事!我还是迪妮莎!” 她的声音在夜空中回荡。粉白的巨兽坠下,华丽的鹿角在风中拖曳着光。 历史下的阴影顺水推舟,自杰出者的幸运者内选拔出了新的力量。 第四十五节·降临 坠下。 白色的巨兽在下坠的途中仍在膨胀。 她的体型变得更大,力量变得更强。脑海之中,更是无师自通地学会了许多的技巧。 一部分是异界的技巧,同位体的她作为兽魔生存,战斗,挣扎。掌握了如何控制这具躯壳的野性的力量。这一股力量随着共感效应而来,让她能够像是控制自己原本的身体一样控制住它。 而另一部分却是此界的技巧——那来自远古,来自前虞时代的,世人根本就不知晓,但却切实存在的超自然力无声地渗入她的躯壳。强化她的体魄,重构她的心脏。让她的躯壳内部生成超自然的能量循环架构,让她能够使用一些只有在神话故事中才会出现的神秘技巧。 没有灵气,她还不足以称之为妖。 但她此刻所拥有的初始层级,的确和梅欣雅差距不大。 世界会因此而惊叹的。 当她平稳地降在地上,展现出智慧,并在和一只体型规格和她相当的异界兽魔对抗中轻易取胜之时。那时刻监测着新约克城的诸多高端仪器,便有接近十分之一的部分尽数偏移向她。并在同一时刻,将她那急剧增长的参数提交到决策者们的终端之上。 “身长提升到了七米,体重估测增长到了十一吨!这个密度……我的天!她从哪里弄来了这么多的质量!?” “移动速度每秒42米……还能增加!有一头怪兽发现她了!天!她一巴掌就打爆了那头和她差不多大的怪兽的头!主战坦克的120滑膛炮都做不到!” “又来了一群……她受伤了!等等,她的身体怎么在发光?伤口呢?那么大一个伤口呢?她还学会了异界的魔法!?” 决策者们无声地对视了一眼,他们看着那从天空坠下的白色巨兽轻易地便击杀了一小股从附近的雾气中显化出来的异界兽群——她的战斗力完全超乎专家们的预料。只不过是拥有了智慧,却能够用相同规格的体型达成大规模的瞬间击杀。 现在的她,甚至能够和正在从弗朗西斯科急速赶来的梅欣雅一较高下! 这意味着一件事——这件事当然不是星洲也拥有了属于自己的超自然战力——这意味着目前已知的两例人体掌握超自然力现象都和王真密切相关。甚至王真一些让人私下颇有微词的激进举措,在这一刻都仿佛具备了别样的意义。 从王真‘归来’时算起,真正意义上被他杀死的人,只有两个。 对,哪怕他全身上下都弥漫着对现世的傲慢和漫不经心,经由他手,被他所杀的人,也只有梅欣雅和迪妮莎两人而已。 智库们一开始将这理解为某种战场老兵的特别癖好,摧毁那些娇嫩而美丽的事物总会让一些比较特殊的人群获得一些不便为人称道的满足感。然而现在,这一举动却沾染上了仪式化的神秘象征。而不止一个国度的古老传说中都有过类似的记载——‘通往力量的捷径,是跨越死亡’。 中土人将其称之为‘盗天机’,他们或许粗浅地将其理解为将自身置于危险的环境之下。 但现在…… 下一个类似于‘助理’,‘向导’位置的争夺,或许会比预想中更为激烈了。 半秒流过。 思考和取得共识,只耗费了一个瞬间。 地位最高的决策者敲了敲桌子,给出了下一步方略。 “立刻启动备用连线,我们不能够和我们的贵宾断开联系。同时,想办法联系‘流砂’,她在接下来的战局肯定能够起到作用。” 人群立刻行动了起来,指挥部的运作效率在某种无形的超自然氛围中不降反升。一些行之有效的手段立刻就被找出,并且投入运作。或许再过几秒,他们就能够将通讯系统重新搭建好。 他们不需要那几秒。 因为就在这一刻,王真的声音,已然跨越那被他所接管的通讯网络,抵达了指挥部中央。 “是时候了。”他说。 是时候了。 当迪妮莎喘息着,从歼灭一支兽魔队伍的兴奋感中脱离,并迷茫于自己身体上的异变时,她身边的一个广播喇叭便突然发出了声响。 “这是异界共感带来的正常现象。”王真的声音中有着异质的慢条斯理,他不紧不慢地解释道:“共感是中立的,不具备恶意或者善意倾向。你继承了同位体的死亡,自然也会继承同位体的体魄和力量。而我阻断了你的死亡,那你自然就能够比较无害地获取它。” “但不用担心,共感是叠加而非覆盖——现在的你既是人也是兽。区别只在于你作为人的那一部分过于弱小——努力地掌握它吧,现世的第一位易形者。你和你那些注定会出现的其它同类不一样,你获得了两个世界的加持,你注定会成为易形者中的最强。而你唯一需要做的,便是活到成为最强。” 她还能变回去,她还能恢复原样——这解释抚平了她心中的迷茫和不安。让她能够以一个更加活跃的姿态加入当前的战场。 “我明白了……可是我现在能够做什么呢?”白色的鹿角下发出急促的声音,她确实依旧是她。 她想要做些什么,她意识到她现在必须做些什么。她的内心充斥着没来由的焦虑和急迫,她想要立刻便加入战场。 “你觉得你能够做什么?” 迪妮莎骨甲后的口微张,她想要立刻赶到王真身边,想要履行自己的职责,为他的计划奉献一份力量。然而话未出口,她便意识到一个真相。 王真现在,并不需要她。或者说,她所拥有的这一份战力,还不足以在当前的战局中派上用场。 她只有一种办法能够帮上他的忙——而这种办法,就是让自己更进一步地变得强大。 该怎么做? 迪妮莎眼前的视界悄然变得模糊,她看见另一个自己穿着简洁的白裙,光着脚,以人类的姿态站在自己的身旁。 怪物和人类的立场似乎颠倒了,死者如今却呈现出生者的模样。 “拯救更多的人,保护更多的人。”同位体的自己,似乎是这样在说。 然而幻象却消散了,迪妮莎这才意识到,那就是自己脱口而出的话。 “很好。”王真的声线中有着满意的味道。“心无所执者,一事无成。放手去做吧,哪怕要面对毁灭和死亡。” 喇叭安静了下来。王真的注意力不再投向这一处战场。 她扭过头,强化后边的更加敏锐的知觉捕捉到了数百米外那混杂在爆炸和燃烧中的混乱和尖叫。那里有许多人正处于危险之中,而他们迫切地需要帮忙。 焦急的心,重拾宁静。 白色的兽随即蹂身而上。 ………………………… 王真偏转目光。 他没有在这座城市里发现第二只高等恶灵,而他已然站在了律法女神像的前方。 浓雾正在这里汇集,前所未有的压迫感正在这片区域笼罩——那在海雾中模糊不清的星洲地标在这一刻显得扭曲而狰狞。一个足够强大,并且致命的存在,即将在这片战场上降下。 足够强大,足够致命。 即便是王真,在这一刻也能够清晰地感知到死亡的预兆。 他会死,接下来即将降临的生物,手中掌握着能够将他杀死的力量——或许对方仍是凡庸领域中的存在只不过对方在十等的领域上积累了漫长时光。然而仍旧有微小的概率,对方的力量已然超越凡庸之物的界限,凌驾于庸碌众生之上。 升变。 那枚身份卡被他轻轻捏在手上。 心脏不住地跳动,那积存已久的热血即将爆发。 “来了。”他说。 律法女神像下,庞大的阴影由虚化实。 而就在同一刹那,无数流火自天穹之上降下! 第四十六节·降临·二 那是一只……非常难以形容的巨兽。 它像是某种虫,又像是某种鱼类——构成它身体的并不是血肉,而是一种类似于阴影的超物质结构。它有着多重的足和复数的眼,而即便是隔着摄像头看见它,心智不坚定的观测者也会下意识地呕吐。 不,不止如此——这呕吐并不是源自于文学故事中常见的精神污染,而是空间结构错位所引发的知觉紊乱。那在巨兽体表不住流淌着的阴影始终以混淆几何学边界的方式无规则运作,而所有空间想象力不够充足的,生活在地表的活物,在观测到它的那一刹那,都会因为空间感的扭曲而陷入混乱之中。 这不是生活在地表的东西。 这巨兽来自于宇宙深空之中。 它在显形的刹那便如同蛇或者壁虎一般将百米高的律法女神像拥入怀中,而那流光溢彩,可以用五彩缤纷之黑来形容的流体躯壳,便朝着天穹之上降下的数百枚流火睁开了眼眸。 生物晶体谐振腔,生成。 总数,三百六十二枚。高能激光准备就绪。 夜空因此而被点亮,因爆炸和燃烧而生成的庞杂烟尘,以丰富的丁达尔效应渲染出了那本应无色无相的高能激光——共计三百六十二条猩红的线条自女神像的火炬处向着天穹顶端急剧延伸,并在顷刻之间,于天幕上点亮了三百六十二枚绚丽的火花。 猩红的光,这意味着对方投入运用的是较短的波长。意味着从那急剧生成的生物质激光发射器中,投射出的不止是光,还有热量。 它能够有效地扰乱常规制导——而这只是一个最为基础的功效。那精准击中了每一枚高速飞弹的猩红光束在穿过了轰炸带后依旧向着上方继续延伸,直到刺入那汇集于高空的云层之中,并在顷刻之间,将天幕之上的层云浸染成猩红的模样! 大气被点燃了。新约克的天幕之上,遍布深红霞光。所有的精确制导手段在这一刻已然变成不可能。而那燃烧的天空,甚至让绝大多数的战斗机无法奔行于苍穹之下。 异界失败的缘由,在这一刻获得了些许的揭晓。或许异界人在一开始也曾经用重火力些许对这阴影巨兽造成了损伤,然而显而易见,他们并未获取任何有价值的成果,反而让这可怖可憎之物,掌握了有效反制现代科技体系的力量。 真不像样。 空气中传来破空的尖啸——在尖啸声抵达之前,源自新约克外事先布置好的三个炮兵阵地便将弹速早已超越音速的密集弹群投向了这一指定的坐标。它们的速度或许不如导弹,但它们却有着十数倍,乃至于数十倍导弹群的数量! 它们已然抵达。 那极少数还能够坚持着战斗下去的观测者们紧张地注视着新约克的战场。 他们惊恐地看见那巨兽的表皮在极短的瞬间流溢出数百上千种不同规格的纹理辉光。而三重有型有质,接近半透明的盾形薄膜,便骤然具现于兽和女神像的形体外方! 有机体力场发生器,生成。 总数为三,覆盖指定方向。而它在生成的刹那,万千炮火便也朝着降临的巨兽径直降下! ‘轰隆——’那是爆炸。 连绵不绝的爆炸。 然而谁都知道,这足以削平山峦的火力,并不足以对这异界的毁灭之兽造成任何创伤。 但是—— 它在防御,它在格挡。而这或许就意味着,这能够对它造成创伤。 东部海域,律法女神像十公里外,借助海雾和最先进的气象屏蔽技术。实验用2000毫米口径舰载重型磁轨炮已然校准目标。一整个作战舰群都是掩护它的屏障,用以确保它能够在这最为关键的时刻造成切实的毁伤。 “发射!” 指令按钮按下。 充电已完成,悬浮在轨道末端的弹丸在投射的刹那便化作致密的金属流浆,它在出镗的瞬间便获取了大于三十马赫的超高速。擦着海平面倾斜角的边界,径直射向那注定会降临于律法女神像所在区域的异界目标。 耗时,不到一秒。第一批重爆弹才在异界之兽的力场盾表侧爆炸。 而就在这轰鸣之中,那撕破海洋的流光成功正中目标! 世界因此而静滞了一个刹那。 所有的目光,都在这一刻投注于那一次最为宏大的碰撞。 ‘蓬——’气浪炸开。撞击的结果,呈现于万众瞩目之下。 “它故意的……” 星洲战略指挥部内,脸色铁青的指挥官死死地盯着那硝烟炸裂的战场——他清晰地看见那一团以三十马赫高速投射的致密金属液在异界之兽的体表高速旋转,摩擦,然后……因耗尽动能而冷凝,从而在地心引力的作用下自然落下。 防御,没有被打破。 这换个片场能够将外星高达撕裂粉碎的致命一击,没有起到哪怕一点功效——它就任由这枚弹丸撞在自己身上。那原先用以防御齐射炮击的力场盾也在悄无声息间抹消。而下一瞬间,巨兽的万千眸光便投向东部舰队所在的海洋! 有机体中微子投射装置,生成。 舰队中所有的船体都在这一瞬间被贯穿,所有的引擎都被破坏。而船上的水兵们还来不及尖叫自救。他们便惊恐地看见脚下的海洋正在翻滚,正在汽化! 中微子撞击了分子键,这本应直接穿透星球而不产生任何效果的轻粒子束却在这一刻和舰队所在的水体产生了物理现象。大批量的水分子在撞击中直接崩解,然后便伴随着分子键断裂而释放出的庞大热量。 它故意的。 它明明可以将中微子流直接作用于战舰里的人体之上,它明明可以用生物激光将船上所有的士兵都干脆利落地点杀。然而它却非要用这种拐弯抹角的方式,它非要把大海煮成浓汤,让那些被打爆引擎的舰船成为锅中的炖饺! 它有智慧,它故意这么做。它知道最快击垮一个文明的方式是让文明意识到自身的脆弱和渺小。 而这也就意味着…… “它并非完美无瑕。” 时机已至。 导弹群,炮兵阵地,东部舰队,都起到了它们应有的功效——吸引异界入侵者的注意力,试探对方的强度和力量。从而,确保人类文明最终的杀手锏有效。 王真早就告诉了星洲当局,灾祸会在新约克爆发。 王真验证了地标的存在意义,并确保了问题会在律法女神像下爆发。 如此明确的情报,如此充裕的时光。足以让星洲人提早便在爆发点处布置一枚最为沉重的砝码。而那便是从俄联紧急调运而来的,代表着人类破坏力极限的旧世代最终兵装。 沙皇炸弹,五千万吨当量。 它在被制造出来时一共有两枚,其中一枚被引爆,并撼动了整个大陆架。而另一枚,如今就在律法女神像的脚下。 王真就在这里。 王真的指间夹着那张身份卡。 他掠夺了恶灵米亚·格兰达的鬼域,将自身以及这枚最为致命的武器藏匿于恶灵所拥有的空间断层之下。而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能够确保眼前的异界之影能够被他单方面的仔细观察。 这是一个秘密,为了预防心灵感知等手段,知情者极其稀少。而现在,正是时候投下砝码。 “我喜欢越级挑战。”他说。他知晓断层外的异界之影已非凡庸,完全足以以一己之力,镇压天下。 “但我不喜欢送死。” 他抬起脚,将这枚长达八米的巨型炸弹,精准地在倒计时结束瞬间踢出鬼域边疆。 “希望你没有傻到加入战场,迪妮莎。” 一轮太阳升了起来。 影兽所有的眼眸,都在这一刻震惊地转向! 第四十七节·泰坦巨人 炽热。 炽白的太阳升了起来,半径三公里内,一切人造的物质结构瞬间蒸发——桥梁溶解,大楼汽化。海水直接跳过升腾的环节而当场分解成氢和氧,并剥落出那在顷刻间累积起厚重岩浆的深色海床。 没有任何人能够活下来。 即便是在三公里外,幸存者也将在焚风和气爆中燃烧。 除却极少数天赋异禀,或者足够幸运的个体以外,人类至少也要在爆心之外的十公里处才有可能幸免于难。并且,他们接下来还得想尽办法,逃离环状云崩解后所掀起的辐射风暴。 王真不算正常人——但他依旧是人,至少现在,他还是人。 人便无法和这伟力对抗。 所以,如今的他便顿步于荒芜破败的领域之中,注视着那一枚逐渐熄灭的太阳。 鬼怪就有这点好。 弱小的鬼怪,依靠其能够自由聚散的形体免疫几乎所有的物理伤害。即便是推倒一座可以在顷刻间将繁荣城市摧毁的高山,也难以对最为弱小的恶灵造成有效创伤。 它们就像是风,就像是烟雾,只有以勇气驱动的雷和火才能够将它们击倒。然而若是鬼怪的层级继续提升,则活跃的能量也无法直接对它们造成创伤。因为强大的鬼怪都具备塑造猎场的能力——那是它们的过去,它们的经历,它们的历史,它们的命运。将其以怨恨和诅咒培育到极限之后,一个由心和记忆所塑造的微小异界,便会得以显化。 就像是王真脚下的这座鬼域一样。 哪怕它再狭窄,再粗糙,它也依旧是一个自成逻辑的异界——它几乎没有攻击性,只要内在的恶灵被击倒便会自然消亡。它完全无法抗衡灵气冲击,更不能抑制足够强韧的意志力量。然而,当鬼域被成功展开的时候,这最为脆弱的异界却依旧拥有界域的屏障。 异界只是异界,它可以在内部通过一枚云爆弹便轻松毁掉。 异界就是异界,只要不能够攻击恶灵本体,抑或者让能量冲击从内部爆发。那么外侧就算是撞上了太阳耀斑,也不会伤损过大。 毕竟鬼怪畏惧的是有灵性的太阳,而非单纯的恒星之光。没有被灵气浸染的巨型天体若想要跨越世界之障,唯一的方式,便是作为引力井向着黑洞的方向坍塌。从而触碰时空的力量。 这便是升变之道。 升变六径之一,造就世界的始源之径便是如此。而这些在正常情况下只能够走魂魄升格,灵知之径的恶灵,却能够因为存在形式的特殊而提前拥有这一径中的些微力量。 王真无声地吸入一口气。 外侧的人造太阳正在黯淡,沸腾的火和光正在坍塌。他知道那来自异界的幽暗巨影绝对没死。他甚至确认这影中的巨物,正行走于嬗变之径的道路上。 嬗变之径,肉体之径。这便是诸多世界中流传最为广泛的一条升华之道——只要掌握住自己的躯壳,那么自然便无需忧虑衰老。而若是更进一步,能够对自己的身体快速修改并维持稳定性,则血肉之躯也将开发出极其强横的力量。 王真也正走在这条道路上——因为这条道路对所在世界的资源需求最小。能级不够的世界连灵魂都没有自然没可能走成为鬼神的灵知之径。而舍弃肉体依赖,执行受造物飞升的机巧之径,又对所在文明的材料学以及加工精度要求极高。 他可没那么多时间推动工艺进步——从他回归时算起,直到现在,严格来说时间也就过去了两天不到。这个世界上的绝大多数人甚至还没有从末日将至的劲爆消息中回过神来。而他调度了整个中土的高精尖研发力量,也就只能够勉强拼出几个世界树一型的脑机,连量产都做不到。 身体猛地膨胀了起来。 那从逐渐开放的鬼域中磅礴涌入的裂变辐射,便是他所选中用以推动自身晋升的泛用资粮。体内那被他以‘熔炉’之称命名的战争单元在这庞大的能量注入下迅速增殖,扩张。血肉不断地重组,肉体急剧地再造。只是刹那,数十米高的血肉巨人便在逐渐崩解的鬼域中急剧崛起,而他的体型仍在不断增高,并伴随着肉体内部的不断迭代再造。 熔炉之心,全力运作。微缩的辐射太阳,具现于心脏所在的地方。 熔融的地表被吸收,于岩浆内浮沉的诸多重金属化作了补强骨架的材料。基于有机体结构的生物力场发生器在巨人的体内不断生成,用以稳固自身的形体,也用以吸附那炽热的辐射岩浆,作为浮现在躯壳最外端的防护武装。 王真踏入了战场。 现在的他,有着可以称之为‘克洛诺斯’的伟岸型貌。 那是身高百米,浑身熔岩覆盖的巍峨巨人。它的吼叫足以撕裂云层,它的手臂足以掀动风暴。而当它踏足于那行将熄灭的核爆太阳中央的刹那,它向前挥出的巨拳,便引动了核爆弹坑内那数以千万吨计量的炽烈岩浆! 一击风云动,先天武者的寻常技巧。王真选择吸附熔岩正是为了和整个弹坑的熔岩联为一体,而也正因如此,他得以掀起扫灭一切死角的炽红之潮! ‘轰——’浩瀚炎海,化作倾天巨浪。 早在动手之前王真便已然确定了一件事,那便是这来自异界的阴影巨兽。绝对不是依靠着辐射能而升变至嬗变之径上! 他因此而听见了嘶吼,听见了愤怒的尖啸。那藏匿在厚重力场盾下的阴影巨兽被迫从这灼热地狱中显形,跌入满溢着过量辐射的战场。因为防御力场这种东西从来都是挡快不挡慢,能够轻易抵御光矛轰炸的虚空盾,对于迎面砸来的拳头从来就没有办法! 近战因此而有效。 那当头浇下的熔岩巨浪不止是羞辱,更是扰乱了阴影巨兽那在核爆瞬间急剧生成的防护构造——它那凄惨的体貌自此而呈现于王真的眼前。它几乎被拦腰截断,超过三分之一的质量蒸发。体表那瑰丽而神秘的繁复纹路如今只剩下一团乱麻,因核火烧蚀而被迫暴露的内在结构,更是因过量辐射的冲击而处于不断生成坏毁的恶性循环之下。 它受了很重的伤——它几乎在这一击中死掉。然而王真心中那极度汇集的危机感却并未因此而消褪哪怕分毫。他知晓眼前的巨物只是重伤而非降格,它仍旧处于升变之阶的上位境界之中,只要些许喘息便可回归全盛,而即便无瑕喘息,也依旧掌握着毁灭性的力量! 但是…… ——能打! 熔岩涌起的瞬间,巨人的形体已然蹂身而上。庞大的躯壳在生物力场的维系下展现出了远超这一体型的迅疾和灵巧,风障被打破并且连续地打破,而那汇集着催山之力的熔岩巨拳,已然逼进了伤损影兽的庞大躯壳! 力场盾已被破坏,无力躲闪者面对这一击便只能够硬抗。而影兽的选择,却是从那残破的千百眼眸之中,收束出炽烈的光! 以伤,换伤。生物晶体谐振腔所指向的区域,是熔岩巨人的心脏和大脑。 而王真甚至都要忍不住为之发笑。 “原来你这么害怕。” 他没有丝毫犹豫,他顶着那汇集而出的炽烈光潮。巨人的头和心脏的确都是能量富集的关键地方,然而在这辐射能充裕到溢出爆表的核爆中心所在,这些看似重要的器官,所起到的作用和装饰品实际上差距不大! 影兽犯了一个错误,一个致命的错误。 炽热的光潮在顷刻间便贯穿了巨人的心脏,将巨人的头部蒸发。 然而它的努力,却并不能够阻碍这裹挟着风暴的熔岩重拳,朝着影兽的创口径直砸下! ‘轰——’ 第四十八节·底牌 环状的云直接炸开。 在如雷般的巨响中,那覆盖在新约克天穹之上的,覆压数百公里的环状尘埃云就此在涌起的风暴中被驱向四面八方——两百公里内的所有活人在这一刻都能够听见那来自异界的,令人烦躁的异质尖啸。而下一刻,便是另一声剧烈的爆炸! ‘轰——!’ ‘轰轰——!!’ 于无数幸存者的眼中,于高空预警机和军事卫星的镜头之下。那宛若蠕行阴影一般的异界巨兽竟是在空气中被撕裂出音爆。那数以万吨计的庞大躯壳化作黯色的流光,划过燃烧破碎的城市废墟,径直撞在了极远处的山峦之上! 山便崩塌,而炽红的巨影紧跟不放。十数公里的距离只在刹那间便被跨越,而猩红的巨拳便再一次砸上这异界之物的躯壳。 宛若核爆。 红与黑的碰撞处是最为炽烈的光闪,巨人挥落的巨拳在触及目标,传导动能,并将防护层成功撕裂的瞬间直接便作为生物质核弹而径直引爆。大地猛地震动起来,原本坚固厚实的致密岩层在这一刻格外经不起击打。那因巨物撞击而凹陷下去的山峦在这一刻竟是涌出了炽热的岩浆,而于顷刻之间,岩浆便起到了修补巨人躯壳的支援功效。 又是一声尖叫。 山峦崩解,化作炎池。根本就不在地震带上的大陆架在诸多巧合的作用下骤然开裂,并引入软流层内的巨量岩浆。影兽于这猩红的热风中不断挣扎,反抗。释放出足以切裂大陆的高能激光,然而无论它怎么做,它眼前的熔岩巨人都紧紧地黏着它不放。 像是蜘蛛钳制着蜈蚣,像是猛虎撕咬着饿狼。挣扎耗费了一瞬时光。而重拳随即挥下。 爆炸,还是爆炸。每一击都精准命中那最初受创的地方。王真的意志汇聚而集中。他在这一刻清晰地感知到整个人类文明的泛意志集群,都在他的身周回荡。 现实正在被扭曲,自己行动时的风阻大幅减弱而影兽则被大幅加强。自己只需要消耗一点点力气,就能够击溃地壳,唤起岩浆,将眼前的异界天灾束缚在炎池之下。他毫不意外地听见了地壳中的大片不自然崩毁,感知到了脚下数十公里处的软流层动荡。而只是刹那,脚下的层岩便轰然塌方。 裂隙终于化作了创口,一座规格几近于巨型火山,却诡异地没有引发大规模爆发的宏伟炎池就此出现在熔岩巨人和影兽的脚下。更多的熔岩随即汇集而来,那于炎池中无声生成的庞大漩涡,更是让异界的影兽难以从中遁逃。 它躲不开,它逃不了。 它终于意识到自己不可能获得喘息的机会,它只有将眼前的熔岩巨人先行击杀,才有可能将其它的问题处理掉。 反巨兽格斗框架,生成。 全地形适应结构,挂载。 影兽的形体在创伤中急剧变转,些许的质量被舍弃,换来了战斗用形体的急剧变化。它在顷刻之间便拥有了能够在熔岩漩涡上行走自如的两栖蜥相。它的动作变得更加灵敏,外壳对于力能和热能的抗性也随之急剧增加,它毫不怀疑,自己将会在接下来的数秒内将眼前的熔岩巨人摧毁,拆掉。 但它慢了一步。 它在犯下那第一个致命的错误之时,便已然慢了这关键的一步。 当决策者们目睹影兽在核爆环境下受到创伤,而熔岩巨人选择在这时加入战场的时候。这些在往日里或许勾心斗角,或许蝇营狗苟的老练官僚,便于这一瞬间洞悉了战局的要点,并被使命感所环绕。 他们知道自己这一刻该做什么,也知道该怎么做。所有的繁文缛节都在这一瞬间被抛开,而他们毫无犹豫地将那枚关键的大红按钮径直拍下! “发射!全部发射!所有的核弹,所有能发射出去的核弹,全部砸向这个地方!” 焚烧云已经被破坏,弹道导弹已然能够再度制导。火与剑因此而在关键时刻倾盆而下,而这便是人世对异界入侵者的刑罚! 太阳升了起来。 太阳林立于新约克废墟外侧的熔岩池上。 在影兽所期望的那数秒之中,便有超过一百枚大当量的核弹于此引爆。将磁场扰乱,将物质蒸发,将这困兽之地,化作灼热的辐射海洋! 王真就在这里看着它。他死死地将这影化的巨物压制不放。 他感知着那由软流层岩浆不断修补的泰坦之躯,任由核子反应生成于视野所及的每一处地方。热能和辐射都是他的给养,哪怕他同样会因此而受伤,但伤损的速度却在恢复的效率之下。 挥拳的手,抬起,熔岩的巨躯轻巧地摘取了一枚炽热的太阳。源自软流层内,由深层矿脉中抽取而来的纯净重金属于熔融的巨手中汇集,延展成杖,汇集成枪,并在核火太阳的冶炼下,呈现出战戟的形状。 钨铱合金戟,长一百三十米,粗四米,核融铸就,历时二秒,净重……三万九千二百吨。 钨可破甲,铱在自然界中的稳定性则是极强,它们能够在极端高温的环境下稳定存在。并且对所有被命中的生体结构造成辐射创伤。 它就在他手上——他于炼狱核火中攥住他的猎杀目标。 他看见那影化的巨兽在连续不断的核火冲击下承受重创,那原本用于对抗力能和高热的变生装甲裂纹遍布,满是创伤。而下一刻,战戟便刺入这因变生而稍显脆弱的躯壳! 那真是一声格外悦耳的惨叫。 蜥相的影兽拼命摇摆,拼命挣扎。但却无法阻拦这一百三十米的钨铱战戟,贯穿并将辐射能引爆于它的躯壳之下! 弹道导弹仍在落下。 影兽内部的结构不断坏毁又不断愈合,而破坏的速度很快便抵达愈合之上。更多的金白辐光从它的躯壳裂隙中迸发,它只能够徒劳地用那变生后的对巨兽利爪向着钳制着它的巨人又撕又砸。 徒劳,它已然不再具备压倒一切的力量。 它的能量反应正在下跌,内部构造正在坍塌。它的自我崩毁已然不可遏制,它正以肉眼可见的急速步入死亡。 它要死了。 死在熔岩泰坦的钳制之中,死在核子火焰的烧蚀之下,死于钨铱战戟的致命贯穿,死于内部循环系统的崩溃凋亡。 所以…… 王真转动着手中的战戟,将影兽的创口撕裂扩大。 ——你还在等什么呢? 他在等待,等待着眼前的它。 ——你还想不付出什么,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脱离这座战场? 他知晓它有底牌,他甚至知道这张底牌有多么强大。 ——你那用以区别自身和凡物的倚仗,那于低能级世界中无法补充的真正秘宝。那能够成就万事也能够修补万业的灵气,你到底打算忍到什么时候,才把它用掉? 他在等待,他知晓自己不需要等待多少时光。升变的个体即便从一开始就失去先机,受到重创,它也依旧有别于凡庸之物,哪怕位于这无法补充灵气的低能级世界,它也掌握着扭转一切的砝码。 王真等待着的就是此刻,而现在,他终于将眼前的强敌逼迫到了必须殊死一搏的死角。 那么…… ‘GEEEEEEEEEEEEE————’影兽,尖啸。 那只存在于同位体迪妮莎的记忆中的,于顷刻间腐蚀一整座城市的黄昏色冲击于残破的兽躯内迸发。熔岩巨人在顷刻间便化作骨架,所有的核火太阳尽数坍塌,凭空生成的血肉直接在后续的弹道导弹群上直接生长,将这无机的死物,向着具备生命的异种兽魔转化! 胜负逆转。 破损的影兽躯壳在刹那间宛若时光倒流一般恢复如常。 沸腾的熔岩池在这一刻尽数变转为蠕动的血肉然后坏死,将地裂填压,而异化现象甚至蔓延到了远处的城市残骸,和更远处的幸存者们身上。 它赢了。 它愤怒地将眼前的巨人骨架拍成碎片残渣——赢的代价便是用掉这贵重的底牌,便是从升变的位格跌落回凡庸十等之上! 它或许并不理解什么是升变,但它却知晓自己决然付出了极其惨重的代价。而这份怒火,或许要在它亲手将眼前的星球吞噬殆尽之后,才能够些许地抹消。 “真可惜。”声音传了出来。 蜥相的影兽骤然转身,它的千百眼眸在这一刹那尽数缩小。 它看见王真就站在那里,看见那瘦小的人形,就屹立在刺入地面的钨铱战戟之上。 “我算是明白你的力量运作方式了……来自星空,凭空生成的庞大质量,原来你是通过调度宇宙中无处不在的暗物质,才能够随意生成新的器官,补充自我构造,并造成大范围的腐化。” 影兽怒吼,它猛地向他挥动利爪。 “难怪异界会出现恶灵,我还以为这是那个世界倒霉,却没料到这其实是世界最后的反抗。它甚至几乎就要成功,因为无所不在的暗物质,唯独不可能在鬼域中补充消耗!” 一支手指,抬起。 那足以撕裂大地的一爪,便如同羽毛一般停滞其上。 王真抬起头,注视着它。 “而现在……” 于影兽惊恐与不可置信的目光中,灵气于他的躯壳内释放。 “我就要大过你呀!” 第四十九节·我还没有下班! 鬼域,展开。 以米亚·格兰达的领域为蓝本,属于王真的空想异界,于灵气的推动下得以铸造。 灵气。 灵气是一种非常特殊的,高等的,从本质上就凌驾于电能,热能,辐射能,真空零点能等一系列常规能量的高等存在,而它之所以高等,就源自于‘灵气’的‘灵’本身。 灵气的灵,便是灵性的灵。所谓的灵气,便是只有在高能级世界中才能够自然生成的,具备灵性的高等能量。 它具备主动性,它能够适配炼化者的细微思想。被炼化的灵气就算被消耗,被转化为各种各样的物理现象也能够在时光流逝下逐渐还原,重新变回纯净的灵气回到炼化者的身上。而当炼化者将其驱动时,它也能够补全那些炼化者未能补全的细节,从而起到更为完整的功效。 就比如构建一枚火球,如果使用常规的能量。那么在行使这一技艺时就得精准地测算出所需火球的结构模型,重心,密度,内外构造,并填装必要的燃料和助燃剂,就算采用工业化的手段将其封装,其在成功触发之后,也基本没有调整的余地,甚至方法。 然而灵气不一样。 灵气的炼化者只需要对自己所持有的灵气说‘我想要一枚火球’,且他的脑中确实有构造出这一枚火球的知识,那么他体内的灵气便会自主流淌起来,从大气中抽取,甚至直接拆解物质分子构成氢和氧。它们会自动制造粒子涡流,将燃起的火焰收束成均质的球体抑或者调整为更符合炼化者需要的模样。而即便这枚火球被塑造,然后向着前方投出。炼化者也只需要一个念头,便可将火球变转成其它模样。 他可以让这枚火球做托马斯回旋,他可以让火球化作雷霆,冻气,甚至盛开的鲜花。只要他知道达成这一目标的每一个步序,那么他就算完全撒手,灵气也能够补全全部的细节,让他能够如愿以偿地行使自己所需要的那份力量。 就像是现在这样。 空想的异界覆盖了血肉化的熔岩,哪怕那蜥化的影兽竭尽全力地蹿逃,它也终究未能够挣脱出这异界的扩张——它被追赶,它被捕获,它哪怕在眨眼间逃出十数公里,它也依旧在异界的捕获之下。 人怎么可能跑得过鬼呢? 怪兽怎么可能跑得过世界呢? 熔融的废土化作染血的深红,猩红的原野上竖立起万千骸骨高塔。深邃的河道中奔涌着的是沸腾的铁流,无数刀枪剑戟在熔河中不住碰撞。 这异界并没有那么大,但却足以容纳下狩猎者和他猎杀的对象。而那被困缚的幽影巨兽则在荒野上癫狂地左冲右扑,却始终没能够触碰到它所期望的边界或者屏障。 实时调整领域的空间结构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再蠢的鬼,都懂得怎样驱动鬼打墙。被固定在房间中央的人再怎么努力都无法碰触到墙壁,哪怕这个房间的直径只有十平方米大。 胜负已定,这便是灵气的功效。王真逼迫影兽耗尽灵气就是为了如此,因为现在,拥有灵气的人是他。 王真踏上一座白骨铸成的高塔。这随手捏出来的心像倒是意外地有点熟悉的味道。那就像是一个久违的不愉快的梦,而那个梦中,要比此刻更加喧闹。 他抬起手,轻轻地拍了两下。 “欢迎,欢迎。” “欢迎来到征战的国度,欢迎来到毁灭的庆典。” 影兽猛地扭头,张开的大口处涌出炽烈的光——那是足以将一座永固工事在顷刻间蒸发的炽烈高能激光。磅礴的热能冲击,甚至能够用物理的方式将一座高等恶灵的鬼域直接撑爆! 徒劳,虽说这理论上的确有效。 直接攻击鬼怪本体,或者汇集力量于一点从而扰乱空间结构,的确是拆解鬼域的最佳手法。然而此刻,王真却只需要回馈以一个最简单的回答。 他竖起了一根手指。 那迎面袭来的光潮便在扭曲的空间中被强行变向——它不是灵气驱动物,它不具备自我纠正调整轨迹的战争效用——这一道光就这么擦着王真脚下的骸骨高塔射向远方,并在同一瞬间于兽的身后出现,精准而又猛烈地轰击在了它的脊背之上! 影兽因此而受到创伤,它在尖啸中被自己的力量压倒在地上。皮开肉绽,筋骨断折。而这可怖的伤痕蠕动着愈合,竟是没有办法在顷刻间便回归完好。 它的力量,弱化了。 这当然只是它用以示弱的伪装。 王真知晓它仍有一战之力,只是期望用这种手段,引诱自己露出弱点,从而找到破局之机。但是…… 无妨。 王真从骸骨高塔上一跃而下。 熔岩巨人再度崛起,而不同于先前,一头只存在于这鬼域中的青绿木龙便沿着它的脚踝攀爬而上。盘绕,塑形,化作熔岩巨人的坚韧铠装。而这,正是王真手下败将的最终下场。 钨铱战戟提起,视线的末端,影兽畏惧咆哮。他感知得到它体内的能量汇集,他知道自己若是给对方一战的机会,那么第一击便将决出生死高下。 “来!”他说。他将自己置于可被触碰的战场之上。这将是公平的一战,因为彼此双方在这一刻都处于凡庸十等的境界之上。 战戟随即扬起。 影袭已然杀到。 人影和兽影交错而过,而后—— 龙铠的巨人,胸膛炸开。影兽的头颅,跌落地上。青绿的藤蔓在顷刻间便爬满无首的影兽身躯,只是刹那,影化的血肉便和所有可能存在的暗手一起被吸得连渣都不剩下。 “你的灵气,我就收下了。” 灵气不会消失,只会转化。王真提起影兽的头颅,轻描淡写地避开那藏匿于兽首双眸中的致命激光。这最后的反击终究也没能够起到功效,而熔岩已然渗入颅骨,涌入残损的大脑。 一个完整的灵魂出现在王真眼中,它在出现的瞬间便被饥饿的鬼域吞噬吸纳。兽首的双眸不再流淌着生命的辉光。而一头匍匐着的影化巨蜥,便也悄无声息地蜷缩于猩红的荒原之上。 如是,战斗终了。 鬼域和现实的疆界随即显现,而后崩塌。猩红的白骨原野逐渐变得模糊,巨人身上的青木龙铠也随之淡化。很快,干枯的熔岩血肉便出现在脚下。而枯萎的影兽残躯,则跌倒在不远的前方。 四周传来喧闹。 天穹之上,被强行变转为兽魔的弹道导弹正发出新生者的尖啸。大地彼端,活化的马路和高楼正朝幸存者们探出掠食的巨爪。甚至就连那些幸免于难的新约克市民们都有庞大的部分正在变转,扭曲,或许只需要再过几秒,就将作为兽魔而完全异化。 它们会变成这样,全都是因为灵气的功效。 影兽所有的储备,全都在生死关头运用在了战场之上。而现在,正是回收战利品的时光。 “我命令你们。”熔岩的巨人,举起影兽的断首。它的洪亮声音,响彻十方。 “回来!”它的命令由那自主开合的兽口传达。 王命已至。 下一刻,那混杂于黄昏色冲击波中,已然随着工程运作而处于非活性化的影兽灵气便猛地跃动起来。它们从血肉中脱离,化作黄昏色的潮涌收束向兽首的方向。而它们的回归,便伴随着所有血肉造物的枯萎凋亡! 天幕之上的弹道导弹,以核武原胚的形态大片地坠下。 血肉化的马路和高楼,于顷刻间枯萎成砂。 就连那些不幸被异化波扫中,形体开始嬗变的幸存者们,也都在尖叫中从包裹着他们的腐化巨卵中脱离,狼狈,却也幸运地重新活到了世上! 灾厄就此渡过,王真脚下的熔岩血肉,再度变转成为岩浆。那蔓延于新约克废墟之上的薄雾也在不知不觉间悄然褪去,异界的阴影,在这一刻些许地淡化。 直到—— ‘叮——’一声轻响。 王真猛地扭过头,目光汇集于手腕之上。他已经无数次听见过这样的声音,而这一刻,他清晰地看见那从不离身的腕表正在发亮! ——【击杀升变个体1体……获取100点征战威权。】 ——【部分权限已重新开放……】 ——【检测到堕落世界坐标……已锚定……通道架设中……当前进度1.732%……】 ——【锚定增强中……】 ——【欢迎重新回归无尽战场……受选之子,王真。】 第五十节·奇观误国啊! 王真闭上了眼睛,他轻轻地吸了一口灼热的气。浓烈的辐射因此而些许地涌入了他的身体,吸收,调整,化作能量储备,稍稍地抚慰了一下他那颗跃动的心脏。 他原本准备了很多计划——他原本想要自己找到方法,前往异界。然后放开手脚大杀特杀。他原本想要巡游整个世界,镇压危机,让自己变得充实而忙碌。因为他确信局势只会恶化,并且持续恶化,而这自然就意味着地球上的情况只会越来越差。 他得守护好他的地球,他一点都不想在荒芜的堕落世界上玩单人废土过家家。为此,就算辛劳一点,也是无妨。 但现在……已经不重要了,至少,已经不再像是先前那样重要了。 优先级已然下调。 保住自己的故乡依旧是有必要的,但现在只需要让它不要崩得太快就好。因为关键点仍在于自身的规格和强度——自己被遣返回来必然有着一个重要的缘由。但自己现在还无力探知其幕后的真相。 以及—— 他看向天空,原本预估会出现的两界相撞危机已然随着异界阴影的消褪而不复存在。而在他臂上的腕表中,原本标注的1.732%进度,已然在此刻变转成为了1.733%。 并不是什么事情都需要他亲自动手去做。而接下来,他要好好调整一下自身的状况。 筹备一些武装,复原一些技巧,将影兽的灵气吸收炼化。稍作休息,看看能不能在读条走完之前,培育一些打手和武装。 以及一些隐患,也得想办法提早除掉。 …………………… 迪妮莎第一次见到梅欣雅,是在核火燃烧的新约克边缘。她竭尽全力地护送着一小队幸存者在沙皇核弹引爆时脱离了战场,并在后续轰炸,以及腐化冲击波的干涉下尽可能地将他们的命保下。 她真的做到了——或许是共感而来的兽魔之躯具备些许抗性。那黄昏色的冲击波在掠过她的躯壳时被些许地抵抗——异化现象没有第二次地从她身上诞生,她的躯壳也成为了保护幸存者的屏障。让余波的焚风和辐雨,没能够将这些人的小命抹掉。 她倒在地上,奄奄一息。身上皮毛和坚甲都被烤焦。世界在她眼前变得模糊而破裂,而她那颗一直悬着的心,却终究是渐渐地放下。 她还没死——过了这么久都没死。而这就意味着一件事,意味着主战场的胜负已分,意味着那来自异界的影兽已然被成功斩杀。 城市已然毁灭,但国家却被成功保下。那么这样一来,她的职责便也尽到。 于是她便放松了下来,任由那遍及全身的苦痛啃噬着她的神经和血肉。那确实是难以忍受的剧痛,但在此刻,她觉得自己也不是坚持不了。 直到螺旋桨的声音响起。 直到涌动的风驱散辐射的骤雨,救援的绳梯从空中落下。而于她破碎的目光中,她看见了一双包裹在黑色长靴中的女性的脚。 她本以为这场会面会更加剑拔弩张。 梅欣雅注视着她,娇俏的少女注视着残损的白兽。 无形的念力场展开,构成一圈屏障用以将有害物质尽数遮挡。而后,一只纤细的手轻轻地按在粉白巨兽的头顶上方。 “迪妮莎·特罗尔。初次见面,我是梅欣雅。”少女的指尖,划过那焦干的毛发。“你比照片上要更加漂亮。” 鹿角的巨兽发出一声低鸣,似乎是提不起劲回答。 而下一刻,一抹源自梅欣雅指尖的温热,便从巨兽的头颅上萌发。 “抱歉。”她说:“这种事我也是第一次做,可能会有点疼,请忍耐一下。” 细弱的能量溪流从梅欣雅的指尖溢出,那非源自她自己,而是她所携带的游刃之刀,沾染青龙神髓的龙相木刀内封存着已经整备好的木属性生命能量。而这正好可以应用于梅欣雅从那一闪而过的梦境中所获取的,用以治疗伤损的技巧。 这应当称之为木疗术,维持能量供给的同时刺激局部细胞高速再生分裂,调度肉体激素从而达成止痛的效果并振奋力量。放在古代,是能够起生回生的术法。而现代……其实效果也是一样。 它唯一的缺点是在非人单位身上难以起到全面的功效,但就算有所残缺,也好过缓慢的现代治疗法。 麻痒的感觉因此而从迪妮莎的身上急速生成,并且顷刻间取代掉撕裂的苦痛,让她几乎就要忍不住放声尖叫,她忍耐,但是做不到。而在她生理性地张开兽口之时,大片坏死的脏器和血便一呕而下。 ‘哇——’红黑的粘稠液体倾泻在地上,它们被念力包裹着抛向远方。 呕吐重复了三次,兽的体表创伤随之急剧淡化。新生的肉芽相互联结着填补了破裂的血肉,而鲜嫩的防护角质再缓慢地覆盖其上。 “你需要补充一些营养。” 那是一枚高质量的能量棒,很甜,常人根本接受不了它。只有生命强度远高于寻常人的特殊生物才能够正常地使用它,显而易见,在这场战争开始之前,世界上就不会存在这种型号。 这是梅欣雅做的,她在过来的路上,为了迪妮莎做的——她在来之前便知道迪妮莎用得上她,她甚至猜到除了王真以外,就只有自己能够在第一时间接触到受伤的迪妮莎。 而这份礼物很快就起到了功效——巨兽身上的创口很快愈合,重新获得了行动的力量。而迪妮莎随即挣扎着站起,注视着带来礼物的梅欣雅。 救援队正在撤离,那些被她保下来的幸存者们被运到了直升机上。她张了张口,本来想要向梅欣雅说些什么,却又奇异地讲不出话。 有种奇怪的感觉——不像是和人类在说话的感觉。 眼前的少女像是人一样微笑,像是人一样说话,像是人一样轻轻地抚摸着她,但却奇怪地让她脊柱爬上森冷,头皮些微地发麻。 迪妮莎从未见过这样的人——她见过位高权重的总统,直面过凶狠癫狂的毒枭,她和那些聪明绝顶的学者和科学家打过交道,她甚至在圣伊莎贝尔疯人院里执行过任务,和那些疯掉的,以及全世界都以为他们真的疯掉,但却依旧维持着理智的狂人们说得上话。 但那些人全都和梅欣雅不一样——她明明在笑,迪妮莎却完全没有从中感知到哪怕一丝一毫的情绪变化。她明明在和自己说话,迪妮莎却感觉自己对话着的人根本就不是她。而若是如此也就算了,不过又是一个名利场上的演戏行家。然而明明有着这样清晰的认知,迪妮莎却发自内心地觉得,自己可以相信眼前的少女,就像是相信自己的母亲一样! 不,这份信任,甚至还要在生养了自己的母亲之上! “你……”她张口,却没能问出后续的话……孩子怎么能够质问自己的母亲呢?于恍惚之间,她仿佛看到了人首蛇身的幻象沿着梅欣雅的脚踝攀爬,缠绕在她的身上。 “能够走路吗?……很好。”而梅欣雅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这点异样,只是轻轻地拍了拍她。 “我们接下来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你的存在是必要的。”梅欣雅偏过头,看向战场的中央。王真从战争结束后就一直待在那里,没有半点离开的迹象。 “是……什么?”迪妮莎勉强开口问道。 “我们的主人要在这座战场上建一座塔……一座纪念碑,或者说一座神庙。而他要求这座建筑必须完全符合他所提供的设计蓝图,且完成的越快越好。” “而这在我们作为助理和向导的职责之下。” 第五十一节·传说中的破绽 她们很快就行动起来,梅欣雅带来了新的通讯器和现在的迪妮莎也能够使用的个人终端。然后两人一边在充斥着热潮和辐射尘的废墟中寻找幸存者,一边和世界各国联系,协调,按照王真所提供的设计图,快速制造并运送足够多的材料。 “不用考虑地基和底座,我的主人已经动手将它们处理好了。你们只需要带来对应的加固板材,用以填补那些细节的部分就好。” 在拥有了灵魂之后,梅欣雅很自然地变更了对王真的称呼。不再是那种具备尊敬意味,但却也带着距离感的‘先生’。而是更加亲近,更加强调从属性质的‘主人’。而全世界没有人反驳这一点,包括正处于战场中央的王真也是一样。 王真就在那里——拥有灵魂后的梅欣雅可以清晰地感知到十数公里外的他。那就是一枚毫不掩饰自身光和热的炽烈星辰,以庞大而堂皇的存在感,在她的知觉中闪耀。 她看得到他,而事实上,其它人也都能够在另一层面看到——那被异界影兽所摧毁的熔岩泰坦被再度重塑,化作了手持钨铱战戟,践踏,或者说镇压着影兽断首的巍峨石像。上百米的高度足以让所有人隔着几十公里的距离便清晰地看见它,就和数百年前将将落成,没有任何高楼遮挡的律法女神像一样。 而如今,这片土地上也不再有任何一座高于十米的完整的楼。但这片废墟,却比过往的数百年间更需要一座用以振奋人心的宏伟地标。 一座庞大的奇观——它注定成为新时代的分界,长久地留名在历史之上。而王真虽然没有明说这座明明是巨像,却被他命名为塔的地标有何作用。但所有人都知道,他在这种时候耗费大量人力物力在这废墟之上做这种事,绝对不是为了炫耀武功。 “那只怪物……还没彻底死掉吗?”迪妮莎扬起头,在灼热的空气中嗅了嗅。粉白的鹿角轻轻晃动——她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便朝着一片倒塌的废墟伸出了兽化的巨手。 “有这个可能。但我们的当务之急是完成主人交付的任务而非质疑其幕后的含义。”梅欣雅比他要更快一步,只是轻轻地抬起了手。 大片的石块和瓦砾被拉开,一重无形的热辐射隔断层也出现在废墟的顶穹。迪妮莎轻呼一声,用她那强壮的肢体将那些十数吨重的建筑垃圾小心地扒开,而在过滤的阳光涌下去的瞬间,下面立刻就传出了惊喜的呐喊和欢呼。 一个小女孩被他的父母托举着推了上来,并被迪妮莎小心地接住——她在触碰到女孩手臂的时候还有些畏缩,然而她却惊讶地发现自己并未像是一头怪物一般被恐惧,厌恶。反而是被那双娇嫩的小手给用力地抱住! 就仿佛小女孩知道她是人,知道她是自己的同类——她下意识地扭过头看向梅欣雅,并毫不意外地从梅欣雅的眼眸中观测到了异质的光辉流动。 催眠术……或者某种类似的东西。迪妮莎在这一瞬间甚至怀疑十几分钟前自己也正是被这样子对待所以才会被这个无论是资历还是身高抑或者身材都不如自己的少女给压制住。然而只是立刻,这样的想法便被她抛诸脑后。 梅欣雅不可能这么做,没有理由,也没有动机。更不符合她所展现出的人设。而就在她因回眸而犹豫的这一刹那,梅欣雅的念力已然将缺口旁边的瓦砾搬离,让所有躲在藏身地里的幸存者都再一次沐浴在被过滤的新鲜空气之中。 “这样做比较能够节省时间,提高效率。”她朝迪妮莎露出温柔的微笑。“也能够为我们的后续工作开上一个好头。” 直升机旋桨的声音响了起来,被梅欣雅调度而来,正好在这时抵达的救援小队搭乘着滑索从空中降落。而一起降落的还有职业的军用摄影师,他扛着的高精尖摄影机正好对准了梅欣雅的微笑,以及迪妮莎将小女孩从废墟中接出的这一幕。 ‘咔嚓——’相片定格。 这将会成为奠定新时代风向主旨的传世一幕。 它会出现在所有的官方宣传材料上,会出现在现世学生的时政以及后世学生的历史书中。梅欣雅和迪妮莎还有那个小女孩在此刻的动作,站位,以及她们所表达出的情感将会被反复分析,解读,占据至少15分的阅读理解分数。成为诸多学渣们的梦魇和苦痛。 迪妮莎的表情有些僵硬,好在现在也没人看得出。她现在觉得自己才是那个大学都还没毕业的千金乖乖女。而眼前这个少女才是身经百战的资深特工。 但这僵硬也只是一瞬,她很快就回到了应有的工作状态之中。幸存者们很快得救,而相应的宣传素材也都被拍摄成功。 数分钟后,救援小队撤走。 迪妮莎盯着梅欣雅,兽躯脊背上的毛发轻轻抖动。 “我不会像你一样的。”她认真地说:“我不会对我的同胞这么做。我宁愿他们害怕我。他们应该畏惧并警惕怪物,而不是因为一个特例而懈怠放松。” 然而她所收获的回应,却依旧是梅欣雅的笑容——温柔,和煦,却仿佛带着某种无机质的笑容。 “你的确不必学我。”少女的眸光,投向远方的另一座废墟所在之处。“因为你并不是我。主人也不需要两个梅欣雅。” “好啦,”她向那废墟处将脚步迈出。“现在,继续去完成我们的工作吧。” …………………… “女娲。”王真托着腮,坐在岩石巨像的顶上。他始终关注着整座战场,他自然也看见了梅欣雅和迪妮莎,自己的小助理和小向导之间的小小互动。 他看得见表象,也看得见本质。就如同在梅欣雅的灵魂感知中他是一颗炽星一般,在他的眼里,梅欣雅的灵魂也像是一粒萤火般闪烁于大地之上。 一粒萤火——但却是这片大地上唯一的一粒萤火。而无灵万物都受其镇压。迪妮莎虽然依靠共感获得了异界的力量,灵性也在此界的支援下获得了增长。但距离她的灵魂成型却还需要一点时光。而也正是因为她的灵魂还未成型,她才没法更加深入地控制她的躯壳——肉体现在还是迪妮莎的重要组成部分而非可以更换的非关键区域。所以,她才无法从兽形中离脱,重新拥有人的形貌。 那应当不需要太久。 或许今天,或许明日。 只是不知道,她会否像是梅欣雅一般,在灵魂成型时,缠上几乎就是某位神祇专属名片的人蛇双相。 ——女娲。 在受选之前,王真并不怎么关注古典神话。而这就让他在踏入无限战场,被迫和许多活过来的神话故事零距离接触后。竟是没能够在第一时间里发现自己的故乡神话体系中,居然没有这位在诸天万界都留下了痕迹的母神女娲。 明明其它常见的神系传说都有,哪怕经历了虞朝的三千年统治。诸如耶何华,宙斯,奥丁,拉,烟雾镜,天照等主神的神话也依旧流传于这片大地之上。然而在这样的情况下,占据了文明主流优势,让普通话都成为了世界通用语言的三千年虞朝,却唯独没有记录女娲。 这或许可以解释为大一统王朝为了统合思想所执行的伐山破庙。数千年来,中土大地上最主流的信仰始终是和虞始帝姬昊挂钩的昊天上帝信仰。为了确保虞朝的统治稳定,将其它的民俗神话尽数抹除倒也算不上奇怪。然而当女娲这位母神真的在这世上显露出痕迹之后,这一抹异常,便因此而显得格外重要。 得找一个时间和梅欣雅进行一些比较深入的接触了。现在的她,身份或许和神降的巫女相当。 不过在那之前,自己还得借助脚下这座还未成型的仪式高塔,尽可能迅速地将影兽的灵气炼化。 第五十二节·奏乐,舞 灵气。 岩石巨像底端,那被欺骗汇集于此,然后封存在里面的影兽灵气仍在不住躁动——灵气之所以有‘灵’,便是因为它在炼化的过程中和炼化者的心绪,思维,念头达成了相融。被刻上了印记,成为了炼化者身体的一部分结构。而也正因如此,它在用起来时才能够如此如臂使指,简易轻松。 因为灵气的灵性,在某种意义上和肌肉记忆等同。 而也正如此,蚀刻了炼化者印记的灵气自然也可以视做炼化者的延伸,甚至拷贝。失去主人的灵气在自然还原之前必然会因为印记中的知识和技巧而孕育出独立的自我。若是放任不管,则必然会在极短的时间里化生成为一只继承了原主部分思绪的邪祟怪物。 就像此时,就像此刻。 躁动的影兽灵气在兽骸中翻涌流动,而那本已尽数闭合的眼眸,又在这一刻稍稍运作! 王真轻轻拍了拍岩石巨像的头。 无形的力量随即在巨像内部穿行,运作,化作镇压的威能,汇集于那被巨像紧握,且将尖端刺入影兽之首的钨铱战戟之中——战戟的末端随即泛起微光,镇压的威能向着兽首注入。伴随着一声常人难以听见的痛苦尖啸,那已然呈现出些许活化迹象的兽首便再一次沉入寂静之中。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但无论再来多少次,结果也不会变更。只要王真还在这里,这一团灵气便注定只能够封存于这一座兽首之中——直到仪式高塔落成,源自全世界的信仰洪流汇集而至并将‘熔岩巨人击败了异界影兽’这一概念朝着兽首内部灌输,而到了那时,蚀刻的印记便会在一瞬间被冲刷殆尽,而这团灵气,也将变成能够再度被蚀刻的,安全,无害的无主之物。 低能级的世界中想要做点事就是有着如此难度,王真也想直接‘一把抓住,顷刻炼化’。可惜,他现在只是一个难为无米之炊的巧夫。 “主人,幸存者已经尽数获救,筑塔的工程组也将在半小时内抵达。您还有什么其它的吩咐吗?”梅欣雅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来——这是战争结束后第一件被送到王真手里的科技造物。而通讯对面的梅欣雅在说话时,王真正在石像顶上注视着十数公里外的她。她正带着迪妮莎,在废墟间四处寻索,探查。 感知更强的梅欣雅已经确定所有的幸存者都被获救,但迪妮莎的看法显然不同。她仍试图从废墟中找出下一个正在努力挣扎的未死者。哪怕焚风辐雨已经在这片废墟上肆虐了三十分钟。 “说些其它的东西。”王真没打算干涉她们的行动——梅欣雅虽然向自己通报了消息,但她也没有拒绝被迪妮莎拉着继续做苦工。她们想要多救一个人就由得她去做,王真只需要她们能够准时完成自己交付给她们的工作。 “新约克的重建计划已经设上日程。您吸收了这片土地上的辐射,对计划起到了重大帮助。中土,星洲,欧联,俄联的决策者们一致认为,在新约克的遗址上召开新的世界联席会议是一个比较合适的决策。他们决定在这里成立一个更加有效的统合机构,而所有人都认为,只有您成为第一位联合议长,这个用以统合全世界人力物力的机构才有存在意义。” 名为议长,实为君王,想来也不会有不开眼的人将一些无聊的政务送到王真手上。 但是…… 王真的嘴角扯出一抹冷笑。 “我猜,这是星洲方面提出的建议?”星洲人就是好赌。 “确实是一位星洲的高官最先建言,我的主人。”梅欣雅恭敬地回答。“他们期望着您的回应,而如果您觉得这其中有任何需要调整的地方,他们也可以立刻改正。” “否决掉。”王真回答。“我不会成为统治者,也不会成为英雄。文明的王冠意义非凡,在这个世界上的人类理解它所具备的意义之前我不会轻易戴上它——我可以成为国师,但我不可以成为国王。让他们另外想个办法,将名与器交到我的手上。” 唯名与器不可假人,因为在低能级的世界中,只有被群体承认,才能够获得力量。然而一旦世界的能级升高,名与器本身就会化作力量。而这,就对力量自求的升变个体而言,影响颇大。 道路不纯是一件麻烦事,至少对走完六径之一前的生命麻烦很大。这就和世俗的皇帝总是修不了仙的逻辑一样,没有足够的天赋和奇遇,可没法走集众之道成为仙王。 “明白了。”梅欣雅那边沉默了一会,王真的意志已然成功下达。“星洲方面对它们的冒失行径表示万分抱歉。他们会竭力补偿。以及……” 她稍稍犹豫了一下。 “来自北欧的诺拉·福恩博格小姐已经带着她的合唱团从冰岛机场出发,预期将在十小时后抵达星洲并作为公益演出者为新约克的死难者们献唱。根据欧联盟方面传来的消息,诺拉小姐对您十分仰慕。他们想知道您是否愿意屈尊赏光,指导一下她为您准备的单独演唱?” 王真愣了一下。 诺拉·福恩博格……是谁来着?这人……很重要吗? 他眨了眨眼睛,努力检索的记忆中翻涌出了对应的画像。铂金色的长发,淡蓝的蝴蝶发饰,那似乎是一位国际知名的美少女流行歌手。而自己先前的租房墙壁上还贴着她的海报。 她今年多少岁来着?啊……应该是17,比自己这具身体的骨龄还小。 “您有其他的安排吗?” 好吧,原来是新的名额争取者。这回轮到欧盟了,看来俄联那边也很快会有所行动。 倒也无妨。 大棒和胡萝卜要交替着用,以及欣赏一下歌舞也挺好。王真现在每一秒都要克制住自己不要去看腕表上的通道联结进度以防止自己的目光黏在手表上,既然是受选前的梦想,那么接受这份礼物以转移一下注意力也是挺好。 等等,那应该是上一任租客留下来的海报。而自己只不过是因为看着养眼所以没撕掉…… ……原来如此。 王真轻轻握了握拳,稍稍地调整了自己身体内的激素运作——活了太久,都忘了‘回到原点’后自己的这具身体如今正是风华正茂的十九岁。青春萌动,内火勃发。虽说放着不管,将其压制到底直到生命形态升变也不是做不到。但问题在于…… ——我又不是当和尚的,活得那么禁欲干啥。 ——虽说当年各种花里胡哨的我也不是没玩够……但好不容易取回了弱小时的感官,这么忙着回到升变之上干啥? ——忍耐……忍耐……不要去看腕表! 然而王真还是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腕表。 进度是1.811%,非线性,宛若龟爬。距离能够继续上班还有一段天知道多久的漫长时光。也不知道再找一个升变个体鲨了能不能起到提速的功效。 就……做点其它的事情好了。 “让她来吧。”王真无声地叹了口气。“以及,” “欣雅,我判断这一次异界交叠现象还未结束。在这之后,应当还会有断断续续的降临现象出现在星洲各处。我暂时不方便离开这里,所以这些问题就交给你和迪妮莎来处理。我希望你们两人都能够在实战中获得成长,开发出灵魂中的力量。” 她已受选,女娲在她身上投放了筹码。而这枚种子,还需要些许的浇灌才能够开化。 “而等到星洲的问题大体结束之后,到我这里来。” “我会和你进行一场比较深入的对话。” 第五十三节·打开我的愿望单 王真中断了通讯,他依旧能够在石像顶端看见那忙碌之中的梅欣雅和迪妮莎。他看那两人又在废墟里忙碌了整整十五分钟,而她们最终也没有任何收获。 梅欣雅的判断是正确的,新约克的废墟中已经不再有活着的幸存者可供拯救。而在新约克之外,却还有很多人即将沦于灾祸之中。 她们走了——有重型的运输机飞过来,接走了梅欣雅和仍旧维持着巨兽之姿的迪妮莎。就在刚刚,一百公里外的一处城镇中又出现了异质的起雾现象。而在两人登机的时候,那座被紧急疏散的城镇中已经出现了零散的异界兽魔。 兽魔。 王真突然从石像顶端一跃而下——被钨铱战戟贯穿的灵化兽首因此而颤动不休,但又立刻在他预输入的镇压术式下重归沉默。 他还不至于被困在石像周遭,动都不能够动。他越过灼热的风和燃烧的土,止步于一具庞大的兽魔残骸外部。 兽魔之王还是死在了这里——它连续击败了十九只能级在凡庸七等以上的强大兽魔,而自己也陷入难以愈合的重伤之中。而等到沙皇炸弹引爆之时,它便在这炎热的高温和冲击中,化作了一具至今仍旧燃烧着的破碎焦骨。 它已经尽到了它的职责,战斗到了最后,争取到了让城市居民逃跑的时光。至少有二十万人因为它的努力而从兽魔之口下幸免于难。若论人道功德,在这一战中,除了王真以外,便是它最高。 人道。 人道在某些情况下被称之为阿赖耶,集体潜意识。它是一种类似于蚁群思维一般的结构。单只的蚂蚁只是一团活动的神经节,愚蠢,无知。遇事便不知所措。而成群的蚂蚁则会呈现出社会性甚至展现出某种智慧,不止懂得分工合作,甚至能够运用一些简单的工具来辅助群体的行动。 这便是最有可能在低能级下成为智慧体的非自然造物。而若是有灵气作为辅助,从中生成冥土天界等灵魂……甚至未成灵魂之灵性的归属之处的可能性,其概率也处于一个可观的范畴。 王真的手指轻轻划过那仍旧发热的焦枯颅骨,其内在的脑组织已然完全蒸发。但他仍旧能够清晰地感知到一个强大意志的最后残留——那不像是一头怪兽在嘶吼,更像是一个惊慌失措,但却强行鼓起勇气的小男孩,向着狰狞的野兽挥动拳头。 这并不奇怪,强大的肉体往往会孕育出强大的意志,无论他天性坚强抑或者软弱。而这样的意志若是背负着足够庞大的人道功德,那么哪怕它只是未能够孕育出灵魂的灵性,也应当会获取一个死后仍能长眠的安息之处。 只要世上真的存在这样的安息之处。 那么…… 一抹微弱的灵气流转其中,王真的思绪和兽魔之王的灵性残留在此刻混同。他闭上眼睛,放松身体的同时又让思维变得专注。而下一刻,眼前的万物便在他的眼眸中嬗变重构! 他看到了无数交织的线条,看见了一座虚幻淡薄的城市覆盖在现界的废墟顶部。他看见无数茫然的模糊人影在城市中明灭闪烁。而最后,一座格外稳定,简直像是实际存在的儿童用游乐场,出现他的眼中。 他听见了小男孩的欢快笑声,看到一个蹦蹦跳跳的,年纪不会大于十岁的小孩在游乐园的中央向两个模糊的人影挥动双手。王真看见一个人影点头,一个人影招手。或许,那就是小男孩的父母。 人道确实存在。 冥界也确实存在。 证据就在眼前,古老的时代,的确存在一场……至少一场灵气潮涌。 而王真稍稍抬起头。 城市在他面前幻灭,天幕之上,逐渐呈现出山岳一般的巨蛇轮廓。像是女性的上半身取代了本应狰狞凶恶的蛇首,而那或许可以称之为母神的事物,似乎是想要向王真微微张口。 ‘碰——’轻响。 巨大的颅骨崩解,化作粉末。而王真眼前所见的繁杂万物,也尽数化作乌有。 他回到了现界,回到了坏毁的新约克废墟之中。先前所目睹的一切事物,都宛若一场朦胧幻梦般缥缈虚无。 但那并不是梦。 而王真也知晓事象变转至此的缘由。 “我太强了。”他在陈述一个事实。 灵魂的层次远强于灵性,而他的灵魂早已超出正常的规格太多。凡庸之物所能够拥有的灵魂强度最多也就是梅欣雅当下的程度。而他与其相比,宛若炽星之于萤火。 冥界确实存在,但它太脆弱了。 女娲也确实存在,但祂却也同样虚弱。 就算再找一只兽魔之王也无法做到更好的程度。想要和女娲联系,沟通,终究还是要运用一个合适的媒介才能够成功。 梅欣雅。最适合的媒介,莫过于她。 她是王真归来之后第一个有兴趣记住名字的人。而她那有异于常人的思维模式,也在第一次见面后便清晰地呈现于王真的知觉之上。 她有隐藏得很深的自毁倾向,同时,她还有非常庞大的野心和欲望。她是那种为了向上爬可以不择手段的女人。而她就算爬到顶端,目的大概也不是看风景,而是为了放个万众瞩目的大烟花。 王真见过不少这样的人——那些敢于在战争尾声背刺征战使徒,背刺自己的土著基本都有这种倾向。他们敢赌,他们敢赌得够大。他们这种人因此而能够在危机关头爬到顶峰。而他们并不在乎在这最后一搏中,将所有的筹码全部输掉。 所以,这种人用起来不需要怜惜。而王真也很想看看,自己这位小助理,在那注定到来的一刻能够为自己献上怎样的舞蹈。 这一点就和迪妮莎不一样。相比起梅欣雅,迪妮莎更像是一个正常的普通人。她会哭,会笑,她爱她的祖国,爱她的人民。并愿意为此付出沉重代价。而她甚至会主动抓住那点吊桥效应的余波,让自己的身心都沉入其中。而现在,她哪怕是远远看向王真所在的方向,眼里都会流溢出仰慕的光。 她爱王真——为了她所珍视的一切,她发誓要守护的一切,她强迫自己爱上她的主人。她是信奉以真心换真心这一套的普通人。和梅欣雅相比,比较可靠,也比较无聊。毕竟现在的她在见到王真时,心里是真的会小鹿乱撞。 工作效率因此而下降。 王真微微偏过头,结束了这段对下属的评判。他有些期待人类的集体意识还会送一些怎样的人才来到自己身边,而现在的他,需要快速地建立一支可以充作锋矢使用,能够解决一些位于边角的小问题,也不会死于主战场交战余波的精锐武装。 一枚身份卡出现在他手上。 米亚·格兰达。恶灵鬼域的原型提供者。这张身份卡所代表的鬼域,已然随着使用而支离破碎,难以再度派上用场。 他已经用不上它。 他将这张身份卡随手扔在地上——于他无用,但也是一份力量的媒介。它或许会在集体潜意识的作用下造就一位新的战力。而这个人或许就是此界的米亚·格兰达。 或许是。 但不重要。 重要的是集体潜意识的反应,重要的是它们有多快回应王真的想法。 “我要组建一支卫队。”他说,他的身周扬起一阵回应的风沙。 这件事确实需要立即提上日程。毕竟—— 他偏过头,看向仅有自己能够观测的腕表。努力地不去看那令人烦闷的1.813%,而是将自己的意志灌输其上。 【权限·凡庸,已解锁】 【正在打开采购列表……】 第五十四节·选择困难症 熟悉的深红光幕浮现于王真的知觉之上,那是奔涌的铁流,而它们汇聚,变形,重构,最终呈现出各种各样待售物资的模样。 和过往一样。 列表上的第一个参数,映入王真的目光。 ——【自选纯净元素单质(元素周期表)100吨,带容器,购买该物品,需要支付征战威权1点。】 久违的便宜买卖,一百吨氢,一百吨铁,一百吨金,一百吨钷,一百吨铀。稳定的结构也好,不稳定的同位素也罢。只要在元素周期表上,那就是一点威权换一百吨的量。 管饱,可惜只是单质而不提供复杂物质。就算想要整点水都得自己买氢和氧然后动手合成。那些复合高分子材料更是另一个价。 高两倍的价。 ——【自选复合材质(元素周期表)100吨,带容器,购买该物品,需要支付征战威权3点。】 合金,复合陶瓷,各种有机化合物。只要是构成要素能够从元素周期表里面翻出来的都是这个价。通常情况下这种材料会用来搭设重型掩体,抑或者打造一些量产的泛用装甲。毕竟受限于元素周期表终究还是有些捉襟见肘,没法直接采购简并态储备,更别说封装好的夸克浆。 真是怀念,如果这列表能够早点开放,王真也用不着手工冶炼一柄几万吨重的钨铱复合戟来和异界影兽玩近战。他大可根据脑子里依稀还记得的分子式直接买一吨反生物材料。一个弹链打完,这头异界影兽就得现场掀开底牌,表演一个灵气自爆。 所以,武器和装备是必要的。 王真首先将列表拉到最底下,并全无意外地看见了凡庸权限的最高采购条目。那是一个他相当熟悉的东西,其中的一部分直到现在还在和他打交道。 ——【幽影兽魔化身——指定一个具备灵魂的智慧生物,使其获得幽影兽魔形态,拥有十单位标准灵气储备。内置超基因工程引擎以及对应数据库。可自主生成生物质力场发生器,激光阵列,黑体隔断装甲等生物武装。可自由在各种环境下行动,并吸收暗物质以填充自身结构。可消耗灵气以及释放腐化波,造成强大毁伤效果,并将半径一百公里内的非惰性物质结构尽数转化为下级兽魔及衍生物。】 ——【购买该物品,需要支付100点征战威权。】 100点,这个数额正好和王真击杀它的斩获相同。而这也正是无尽战场的规则,只有证明自己拥有获取力量的资格,才能够获取这份力量。换而言之,做不到以弱胜强,就别想从战场手上获取捷径,只能够自己去寻找奇遇机缘以期更进一步。 王真摇了摇头。 反正他也不打算用除却自己动手以外的方式来构筑核心强化。更何况,凡庸权限的兑换列表也买不到踏上升变之径的核心媒介物。 可惜这个权限级别买不了灵气。遗憾。 他往上扫了一眼,不出所料,除了幽影兽魔化身以外根本就没有第二条触及到升变领域的商品。哪怕它们之中也有价格在100点威权以上的昂贵品。 ——【执行者级星际无畏舰,长十九公里,携带约5000门离子炮及涡轮激光炮,可发射质子鱼雷。对星体级目标具备良好歼灭效用。并具备超空间跃迁能力,可以自如在物理宇宙中快速跃迁。】 ——【购买该物品,需要支付600点征战威权,并具备星体/位面歼灭战绩。】 典型的观赏产品,顶着歼星舰的名头,也的确可以歼星。然而真的动手买下来后才会发现东西开起来麻烦得很还需要保养维护并且这过于庞大的体积也没啥意义。当然更重要的是,这玩意在刺刀见红的太空格斗战中可谓是脆得可以。 评价为不如500威权一艘的荣光女王。 王真的脸色微微一黑,这种错误他绝对不会再犯第二……第三次。在不需要考虑亚空间环境时荣光女王级上的那堆教堂和宗教设施就是一堆浪费空间的废物。不能次元跃迁的结构抗舰船也和一只断腿乌龟没有太大的不同。 还是别看这种扫兴玩意比较好。 视线继续偏移,他切换分类到直接强化的范畴之中——脱离了灵气加持,升变以下强化往往涉及到过于显著的肉体形变。兑换者的身体将获得永久性的改易,变得非常……有异于常人。 ——【黄金巨像——指定一个生物,使其获取具备些微泰坦血脉的黄金巨像强化。强化者的肉体将完全变转为活性黄金,且体型规格将变更为最低二十米的巨人形态。对所有类型的伤害都具备一定程度的抗性。若承受伤损,可以通过进食树木和石块来快速恢复,且只要肉体接触广义上的大地,体力和耐力便可视作无穷。】 ——【购买该物品,需要支付80点征战威权。】 比熔岩巨像能打,如果王真提前拥有了这个,那一样能够在先前的战争中省去不少功夫。 ——【高等诅咒恶灵——指定一个具备智慧的生物,使其变转为诅咒恶灵形态。可保留肉体,但肉体会受负能量持续腐蚀。同时,强化者必须选择一个秘密,试图接触该秘密的个体将会承受诅咒。但该秘密若是被成功破解,则恶灵将无法对抗来自知情者的任何攻击行为。除此以外,常规的物理,以及非神圣能量伤害均无法对恶灵起到效用。恶灵还将获取诅咒领域,从而达成次元阻断效果。】 ——【购买该物品,需要支付75点征战威权。】 是迪妮莎能够有效应对的层级。毕竟迪妮莎还可以变回人形态且不需要承受任何副作用。当然,在她将自身的力量开发到顶,也就是至少拥有兽魔之王的层级之前,直接对上大概就是变成一块或者两块不同规格的小饼饼。 可惜,都是对现在的王真没有多大作用的层级。 这些基本上都是王真花费一点时间就能够手工模拟出来的东西。真要找些派上用场的,还得选取一些这个世界提供不了原料的高级造物。 武器,或者装甲。 ——【玫瑰法杖——外表为一支大型玫瑰的长法杖。持有者可往内灌输任何类型的能量,每天三次,造成1至9环的随机法术效果。若使用者完全理解法杖内记载全法表的运作结构。则法杖功用更改为支付固定额度的能量,每天三次,行使指定1至9环任意法术。若使用者支付灵气,则取消使用次数限制。】 ——【购买该物品,需要支付90点征战威权。】 目光稍稍下移。 ——【青铜文山铠——概念武装,不存在实体。装备者将获取免疫无限频次10k焦耳以内攻击的概念防御。若伤害能级大于10k焦耳并小于100k焦耳,则承伤倍率削减90%。若大于100k焦耳,则该武装坏毁,并在12-24小时内自动修复。若注入灵气,可立刻修补损伤。】 ——【购买该物品,需要支付80点征战威权。】 都是常规状态下这个世界完全没可能出现的好东西。但显然它们还不是最好的那一种。王真终究不是能够背下……或者说愿意背下整个采购列表的变态。真到了要添置家当的时候,他还是得好好地研究考量一番,让自身的配置变得合理高效。 世界通道很快就会打开,要去的异界已然确定至少有数量充裕的幽灵和兽魔。异界影兽肯定也不止一只,说不定还有更高等的产物。 那么…… 该买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