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窈窈不相思》 第1章 比武 仲冬时节,岳安城中白雪飞倦。 今日,城北军营人头攒动,校场满列兵士,呼号声此起彼伏。 校场正中,赫然是撒了盐、化了雪的空地,两个士兵在寒冬里赤膊上阵,拳脚相对,势要分出高下。 然,比这肉搏的戏码更博眼球的,却是那校场高台上婷婷而坐的少女。 只见那高台处,正摆着两张木椅,上座岳安城主事萧大帅,旁的,则是他之爱女,萧子窈。 萧大帅膝下一共两儿四女,萧子窈位列老六,乃是府中的幺幺女,最得宠爱,故而天性骄横。 偏她又是个争气的,明明天生艳丽,却不仅仅耽于颜色,琴棋书画学过一遍,竟缠着萧大帅学起兵法与格斗术来。 如此,萧子窈退能点绛唇,进能舞刀枪,在萧大帅的几番摔打过后,甚至习得几招三脚猫的小功夫。 今日,萧大帅办起擂台比武,为的就是萧子窈。 却不是选婿,而是选卫。 如今的世道很不太平,家国危难,内忧外患,眼下,城中占着一支日军,搅得岳安人心惶惶。 萧子窈乃是萧大帅的掌上明珠,明里暗里,定然免不了歹人的觊觎,身为人父,萧大帅总要亲自选一个尽忠职守、本领高强的护卫,好好的守住女儿。 台下,那赤膊的士兵已打得不可开交,台上,萧子窈却是似睡非睡,几乎打起了哈欠。 萧大帅无奈,叹气道:“子窈,这好歹是为你选护卫,你总该认真挑一挑罢?” 萧子窈挑眉,只作出满不在乎的模样。 “爹爹,我才不要什么护卫……” 她正说着,台下却传来一阵欢呼,原是那搏斗的二人终于分出了胜负,其中一位身形极为壮硕的赢下了比赛。 萧子窈努了努嘴,小声嘟囔道:“那一身横肉,吓都要把我吓死了,还护什么卫呢!” 比武已然过了数轮,眼瞧着近了尾声,萧子窈瞥了一眼名单,只见其上,仍誊着一个名字,屹立不倒。 沈要。 这名字倒起的有些古怪,旁人都爱挑些风雅吉祥的字,他却用起一个不温不火的“要”字。 萧子窈略微来了几分心情,直翘首以望,作壁上观。 比武的最后一轮,沈要终于上场。 然,甫一亮相,却无人为他鼓掌喝彩。 远远的,只见一位身材颀长的青年解去了衣衫,露出半身如蜜的肤色,以及健而不腻的肌理。 正是沈要。 军中虽有军纪,却也难免拉帮结伙,沈要毫无应援,约莫是天性疏离淡漠,游离于人群之外。 萧子窈看一眼沈要,又看一眼那肌肉虬结的壮汉,心中微微一紧。 思及此,尖锐的军哨声骤然响起,壮汉爆喝一声,果断出击,意欲先发制人。 他像一头庞大的棕熊,直直扑向沈要,一连将人撞得后退了数步。 受此攻势,沈要竟然一声不发,可那一双深瞳却是精光毕现。 许是他的眼神过于森冷,宛若刀锋,那壮汉一见,心中兀自一颤,身形顿时显出几分犹疑。 沈要趁此机会,立刻擒住壮汉的手臂,再一背身,猛一发力,当即使出一记过肩摔。 砰! 壮汉应声摔在地上,一迭声的抽起了冷气。 这一记杀招,干脆、利落,更带着凛冽的杀意。 沈要漠然。 台下静默一片,一时之间,众人不知是惊叹更多,还是抗拒更多。 萧大帅见此情形,只有率先高喝一声:“好!” 他霍然起立,连连抚掌,“沈要是罢?你小子好身手!我宣布,即日起,就由你担任六小姐的护……” “且慢!” 当是时,萧子窈兀的插进嘴来,实在有几分恃宠而骄的意思,怎奈萧大帅最偏心于她,便不追究。 可萧大帅仍是蹙眉:“子窈,你有何事?” 萧子窈眸光流转,心中登时横生一计。 “爹爹,我可以答应留下他做护卫,但是有个条件。” “但说无妨!” 萧子窈叉腰道:“除非他打得赢我!” 此话一出,萧大帅果然失笑:“就你那点儿三脚猫的功夫,防身倒也足矣,要与真正的军人相抗,简直就是妄想!” 萧子窈面上不羞不红,直纠缠道:“爹爹,如果我的护卫连我都打不赢,又怎能保护得了我?更教我如何心服口服?” 萧大帅无奈。 他这幺女自幼骄纵惯了,很有几分牛脾气,倘若他不肯松口,定要被狠狠的闹上一闹,教人难以收场。 于是,萧大帅便想着,反正萧子窈定会落败,不如借此机会,煞一煞她的大小姐威风也好。 如此,萧大帅遂看向沈要,更递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眼色。 “沈要,那就为难你与六小姐过两招罢,不必手下留情。” 萧大帅此言,刻意将话尾的字音咬得很重,明眼人一听就懂,此乃话中有话。 ——切记手下留情,莫要伤了六小姐。 沈要站得笔直,只循着军规应下,不知听懂了否。 他的眼神淡然,左右看不出深浅。 萧子窈抿唇一笑,她并不解下狐裘,只提步走向沈要。 那狐裘白绒绒的,衬得萧子窈貌比花娇,却是笑如小狐狸似的狡猾。 萧子窈心知肚明,自己哪里会是沈要的对手。 然,古人有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萧子窈容貌艳冶出挑,常有世家子递来情书,她便是吃准了这些男人,不敢动她分毫。 更何况,军人训练有素,出手狠厉,倘若一不留神失了轻重,误伤了她,萧大帅定要怪罪下来。 任谁也不愿、更不敢得罪这岳安城的主事。 萧子窈心中算计,直走近了沈要,笑容恣意。 她上下打量着沈要。 他同其他士兵毫无二致,剃着一头极短的板寸,只是那一双剑眉与星目,却显出十二分的英俊。 旁人即是泯然众人,他便是英姿出众。 只是,这一张标标志志的脸,却不着任何表情,淡漠如斯。 萧子窈挑眉,低声说:“……沈要,我怕疼,你让一让我。” 其中深意,不甚明显。wWW.xszWω㈧.йêt 萧子窈于己,很有自知之明,她无疑是美的,更能善用这美丽。 可沈要的目光落在萧子窈的脸上,却只是轻轻的嗯了一声,便没了下文。 罢了,更是微微的侧过头去,不再看她。 竟然是她吃瘪,自讨没趣! 萧子窈的白眼几乎翻上了天。 然,她到底顶着帅府六小姐的尊名,晾这沈要也不敢造次! 于是,在全军的呼声与注目之下,萧子窈正式站上了校场。 第2章 我很干净 萧子窈芳名在外,这一战,看的不是巾帼木兰,而是美人心计。 众人翘首以盼,谁知,只在哨声响起的一瞬间,萧子窈便应声倒地。 她的尖叫声被人群的呼声没了过去。 沈要像一道闪电,只一个箭步,便一脚铲倒了萧子窈。 空气仿佛滞住了。 萧子窈错愕的躺在地上,后背分明摔得生疼,她却浑然不觉,只觉怒从心起,羞愤不已。 世人皆知,这岳安城姓萧,萧子窈不但是萧大帅的命根子,更是全岳安的小祖宗! 如萧子窈这般的千金贵女,分明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宝贝,旁人连她的一根头发丝也唯恐碰坏了,可沈要于她,竟胆敢目中无人! 这厮岂止执拗,更是不解风情,不知怜香惜玉! 如此不堪的摔在地上总也不是个办法,可萧子窈浑身上下痛得要命,实在无法自行起身。 “沈要!” 萧子窈一口银牙几乎咬碎。 可恶! 他根本就是个呆子! 萧子窈瞪着沈要,等他来扶,可这呆子只是淡淡的解释道:“六小姐,过肩摔比这个疼多了。” 话毕,作势便要探出一掌,待萧子窈挽手上来。 可萧子窈是何许人也,心比天高的娇小姐,又怎会轻易放下身段、不漂亮的起身?小說中文網 于是,素手一撇,只将沈要的大手拍落。 她的指尖晶莹剔透,仿如玉琢,脆弱易碎。 有那么一瞬,沈要不着痕迹的收了一收手,唯恐惊着了什么似的。 围观的士兵们忌惮着台上的萧大帅,不敢发笑,更不敢妄动。 萧大帅面色微沉,看向沈要的目光顿时凉了一凉。 这青年的身手虽然漂亮,却全然没有将他之所言听进心里。 萧大帅心生不悦,却又不能言而无信、将人换下,否则难以服众。 便只能慰想着,沈要只听得死命令,倒也好教训,反而更能护好萧子窈。 如此,遂朗声问道:“子窈,这回你服不服?” 萧子窈早已习惯了父亲的宠溺,今日这一遭,非但不得庇护,更是委屈到底,哭诉无门。 遂撇过头去,眼眶微红。 萧大帅装作无睹。 “即日起,沈要调出军营,担任六小姐的随身护卫,入住帅府!诸君,归营罢!” 萧大帅话音刚落,全军立刻整顿军姿,列队离场。 他如此之快的遣散士兵,为的就是挽一挽女儿的情绪。 萧大帅快步奔向女儿,谁知萧子窈已然怀恨在心,根本不准父亲搀扶。 沈要敛着眉目,只在旁的站成一棵树。 方才决战之后,沈要还未来得及穿上衣服,此时,天寒地冻,他仍打着赤膊,正克制的、默默的打着寒噤。 萧子窈看着他,愈看心里愈气。 她终于站直了身子,可脚下一虚,竟然痛得厉害。 校场的地上是化了的雪水,被踩成黑滩滩的一片,萧子窈雪白的狐裘染尽脏污,彻底报废。 萧子窈气极,她于是转向萧大帅,怒道:“爹爹,沈要现在成了我的护卫,那我便能使唤他了罢!?” “这是自然。” 萧子窈得了回应,立刻气势汹汹的脱下狐裘,直往地上狠狠的摔去! 她指着沈要的眉心:“你,去把我的衣服洗干净!” 沈要面不改色:“六小姐,我是护卫,不是小厮。” 此言一出,萧子窈直被沈要堵得背气。 她正想冲上前去教训,谁知脚下又是一阵刺痛,当即身形一晃,险些跌倒在地。 然,这一回,沈要并未置之不理。 他的动作极快,竟是一把勾住萧子窈柔曼的腰肢,将她扶正。 景物旋转,萧子窈已然跌进了沈要的怀中。 她慌慌张张的抬起头来,只见沈要神色自若,目光淡的像茫茫的雪色,毫无动容。 可萧子窈却兀的红了脸。 她柔柔的靠在沈要的胸前,甚至能够隐约听见他强健有力的心跳声。 更何况,沈要裸着精壮的膀子,岂是萧子窈这般未出阁的姑娘能贴能碰的。 萧子窈默了片刻,随后触电般的跳了起来。 她拽住萧大帅的袖子,不知是为了遮羞,还是刻意,只借机发难道:“爹爹,他胆敢对我不恭!简直放肆!” 萧大帅自知女儿向往自由,非常不愿护卫随行看护,想来此番问责,定是刁难。 于是,萧大帅正欲为沈要辩上一辩,谁知,他却兀自开了口。 “六小姐,我要护着您。” 萧子窈大怒:“我被铲倒的时候,怎么不见你来扶我!” 沈要微微一叹。 “六小姐,下次握住我的手。” 萧大帅在旁的瞧着,思绪万千。 他正想着,许是歪打正着的选对了人,这沈要软硬不吃,正准能够降住萧子窈的泼辣脾气。 非但如此,倘若今日选到一个趋炎附势的护卫,以后唯恐遇上卖主求荣的风险,不如沈要来得定心。 思及此,萧大帅的眉头便舒展了几分。 “罢了罢了!沈要,你送六小姐去医务室看一看脚,再去收拾一下行李,预备入住帅府罢!” 萧大帅话毕,转身便走,任萧子窈无论如何也留他不住。 沈要行过军礼,随后快步来到操练用的单杠前取回衣服穿好,萧子窈被他晾在原地,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萧子窈愤愤的踩了一脚地上的狐裘。 这狐裘是进口的俄国货,精贵得很,萧子窈总盼着下雪,正是为了穿这狐裘出来显摆一番。 谁知,今日飞雪,可天不尽人意。 萧子窈横竖看不顺眼沈要,见他回身走来,直摆出一张铁青的面色。 沈要仍是一副漠漠而默默的模样,待走近了,遂拾起那狐裘,道:“六小姐,穿上罢。” 萧子窈剜了他一眼:“我从不穿脏了的衣服!” 可她分明冷得抖成了筛糠。 萧子窈最好面子,这狐裘因沈要毁了,她便不能轻易的松口。 萧子窈心中打起小九九。 大不了使一出苦肉计,只管冻出个风寒,以此向爹爹告状,治沈要一个护主不周的罪名,好把他遣走。 她正这般想着,沈要却兀的动作起来。 只见他三两下解了军大衣,不由分说,一兜头,便罩在了萧子窈的身上。 ——这大衣好暖。 不是呢绒暖,而是沈要将这大衣捂得暖。 萧子窈暖和了,沈要就得受冻。 他身上只剩一件衬衫,在寒冬里显得很单薄。 萧子窈不忍,却是嘴硬道:“把你的脏衣服拿开!我才不穿臭男人的衣服!” 沈要说:“六小姐放心,我很干净。” 萧子窈被他噎得语滞。 第3章 正骨 天色阴了些,雪花又要落下来,萧子窈不再停留,提步要走。 可她伤在脚下,每走一步皆是刺痛钻心,走走停停,身姿摇摇欲坠。 萧子窈压根儿不会指望沈要来扶她,便自顾自的挨着痛。 谁知,方才走出两步,沈要却紧紧的跟了上来。 “六小姐,得罪了。” 萧子窈毫不设防,无暇反应,只听得沈要微哑的嗓音响在耳畔,随后,天空倾倒,身子便悬了空。 沈要强硬的将她打横抱起,那一双强健而有力的手臂,正托着她的腰和膝窝。 萧子窈反应过来,当即叫道:“沈要,你放肆!” 沈要默不作声。 萧子窈扭来扭去,可沈要仍是面不改色,双臂如附铁骨,紧紧的将她桎梏在怀中。 到了医务室,萧子窈方才消停下来。 她被沈要轻轻的放在床上,翘着右脚,直等军医前来看诊。 许是脚腕子肿了,萧子窈根本脱不下靴子,她深深的抽着凉气,却咬着牙,一滴眼泪也不肯流。 萧子窈生在军家,娇贵却不矫情。 军医见是六小姐,便不敢强行脱了她的靴子,只得为难的看向沈要。 “看他有什么用,”萧子窈气不打一处来,“你只管看诊就是了。” 话毕,竟是发了狠,哗啦一声,一把扯下靴子的拉链。 这下子,军医直发出一声低呼。 萧子窈的脚腕子已然肿成了馒头,那靴子楦型瘦长,只将关节卡死,动弹不得。 倘若使上蛮力脱靴,定要伤上加伤。 军医正是欲言又止,一旁的沈要却从腰间抽出了一把匕首。 那是一把军用匕首,极为锋利。 沈要单膝跪地,只将萧子窈的右脚捧在膝头,随后寒芒一闪,撕拉一声,他挥匕下去,竟然彻底割裂了靴子! “沈要,你——!” 萧子窈开口要骂,却见沈要动作迅敏,卸下她的靴子,又撕开她的袜子,直露出那红肿的裸足,方才罢休。 “竟然肿成这样!” 军医一见,立刻做出判断,“肯定是伤及筋骨,需要正骨归位!” 萧子窈听罢,立刻恶狠狠的转向沈要:“瞧瞧你干的好事!” 可他低垂着眉眼,只探出一只手臂,停在萧子窈的眼前。 “你干什么?” 沈要说:“正骨很疼的,这手给您正骨时咬着。” 趁着萧子窈分心,那厢,军医已经一寸寸的探过伤处,只是电光火石的一瞬,他便劈手挫骨,复正骨位。 他手中传来一声清晰的、骨骼挫位的咔嗒声。 萧子窈没有预料,瞬间痛得失神,也无关旁的有些什么,只管扑上去紧紧的咬住,以此泄力。 她咬得极深极深,直到牙齿发酸,方才晃过神来。 萧子窈喘着粗气,羽睫一闪,终于看得清楚。 竟是一口咬在了沈要的手臂上。 可他却眉头也不曾皱过一下。 自始至终,他一直没有撤下手臂,依旧不懈的端在她的眼前。 萧子窈虚弱的松了口,她看到那浆洗过的、硬邦邦的袖边上留着一圈深刻的牙印,像牙科的倒膜,底下慢慢的沁出些血色来。 她到底是下了多狠的力! 那厢,军医喜道:“六小姐,骨头已经归位了。” 萧子窈点了点头。 她故意撇开视线,不去看沈要。 军医预备开些外敷的伤药与她,萧子窈倚在床头歇了片刻,便要赶沈要走。尛說Φ紋網 “爹爹让你收拾行李,待会儿随我回府,还不快去?” 她这是松了口,带着些愧意的松了口。 萧子窈点到即止,这回,饶是沈要再如何不肯离她寸步,却也乖乖的领命离去。 沈要甫一出门,萧子窈便拍拍床榻,唤来军医。 “请再开一副生肌止血的金创药给我罢。” 军医疑惑:“六小姐,您伤在筋骨,不在表皮,何须什么金创药?” 萧子窈一顿,随后挑眉道:“我身边有个下人,削苹果削破了手,这金创药是拿给他用的。” “原来如此,那便拿一瓶粗制的给他用一用罢。” “不!” 萧子窈急急的打断他,“要最好的药!” 萧子窈迎上军医不解的眼神,低低的嘟囔起来。 “这人贴身伺候我,我吃苹果都要他来削皮,倘若他好得慢了……总之,还是拿最好的药罢。” 不过多时,沈要便提着一只小皮箱回了医务室。 他的东西实在太少,除去证件与衣物,再无其他。 沈要推门而入,萧子窈刚巧藏好那瓶金创药。 今日初相识,她与沈要碰出这样多的矛盾,便不好直言相赠,只好拐弯抹角的将金创药藏在他的大衣兜里。 反正回了帅府,衣服一脱,便要还给他,他自己摸一摸,总能找得到这金创药。 这呆子,总不至于不会上药罢! 思及此,萧子窈便故作镇定的清了清嗓子。 “你倒是迅速。” 沈要道:“我要陪着您。” 他倒是个尽忠职守的,怕是情人之间也不能看得这样的紧。 军医忙不迭的研着敷药的药材,待配好了,方才折了草纸包好,以细线串成一提,递与沈要去。 “六小姐,切记前三日定要连续冰敷。” 军医嘱咐道,“另外,虽然骨头已经复位,但这两三个月,您还是少下地的为好。” “什么!” 萧子窈闻言,立刻急上心头,“又不是骨折脱臼,难道还要修养这么久?” “伤筋动骨一百天,马虎不得。” 萧子窈原已缓下了对沈要的不喜,此番话后,果然再次置起气来。 岳安城前阵子闹过疟疾,全城宵禁,最近好不容易有了解药,百废待兴。 年轻人最耐不住寂寞,已有世家公子小姐早早的递了帖子,邀萧子窈去戏院听戏吃茶。 萧子窈分明期待久矣,谁知眼下伤了脚,竟是不能出户,只能坐牢。 萧子窈咬咬牙,她睨了一眼沈要,却见那一张俊脸坦坦荡荡,总之是毫无愧色。 萧子窈简直恨极了他,方才心中的那一点点愧歉,仿佛也烟消云散了。 眼瞧着天色渐晚,也到了回府的点钟,萧子窈很不自在。 她的靴袜尽毁,脚伤沾不得地,左右只得沈要抱着她走。 索性帅府的车子驶有特权,能够开进军营,沈要只须走上几步尔,便能送她上车。 不然,萧子窈简直要羞窘而死。 第4章 谁的金创药 沈要将她抱上车子,仔细安顿好,方才坐去了副座。 帅府上下早已得了萧大帅的通传,只道是今日定要选出一个护卫与六小姐带回,于是沈要进了帅府,并未引起什么动静。 他算是外男,可萧大帅留了口谕,这护卫是要随身带着的,为的就是看住六小姐,须得选个与她闺房相近的屋子。 萧子窈住在帅府西院,是一幢独立的小白楼。 萧大帅最疼幺女儿,萧子窈幼时染过一场风寒,烧出过肺炎,他便总记在心里。 遂不惜一掷千金,为她单独修建一座院落,在地下凿出火道,冬日里烧起地龙取暖。 沈要入住小白楼厢房,离旁人都远,只离萧子窈最近。 萧子窈尚未出阁,屋里留有一个丫鬟伺候,正好能够盯着他。 这样的格局,既能避嫌,又显得合情合理。 萧子窈伤了脚,不便去主楼问安,她于是唤来丫鬟传话。 “鹊儿,你去告诉二姐,就说我这几日不太舒坦,便不去主楼陪她了。” 谁承想,话音刚落,一道虚浮温婉的女声已然传进了屋子。 “哪里不舒坦,我瞧你是心里不舒坦罢!” 循着声打眼望去,门前赫然立着一位身形消瘦的病美人。 ——正是萧大帅的次女、府中排行老二的萧从月。 萧大帅先后娶进三房妻妾,很算不得广开枝叶。 大夫人生育了三个,长女萧从锦、四子萧子山、幺女萧子窈。 长女萧从锦远嫁去了东北;四子萧子山最得萧大帅青眼,任职军中;幺女萧子窈更不肖说,可以用兄弟们的字辈取名字,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三夫人的膝下,是三女萧从玉、五子萧子任。 三女萧从玉志在四方,早早的留洋读书去了;五子萧子任方才从军校毕业出来,编入军中历练。 而鲜少被人提及的,便是二夫人。 二夫人体弱,去的早,只留下次女萧从月,却是一脉相承的病态。 萧大帅怜惜萧从月,唯恐她那温吞的性子嫁出去要受气,索性招婿入赘,留她在府中。 近来,帅府喜事临门,萧从月请平安脉时请出了身孕,不足两个月,还未养稳。 萧子窈与萧从月素来亲近,二姐不便走动,她便主动去姐姐的房里转悠。 谁知,这冬日黄昏后,萧从月竟然亲自来寻她。 “二姐!走路仔细些!” 萧子窈又惊又喜。 萧从月并不笑,她一掀被子,便瞧见了萧子窈的伤处。 萧从月一惊,柳眉皱成一簇,心疼道:“你不来看我,我便想着是出了什么事。还说什么仔细,你自己才是最不仔细的!” 如此,姐妹俩便说了些体己话,萧子窈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明,更添油加醋的参了沈要好几本。 “那沈要简直像个木头桩子,一点风趣也没有……” 正说着,却是说曹操,曹操到。 门上一响,但见沈要提着一袋冰,进了屋子。 沈要行了一礼,淡淡道:“六小姐,记得冰敷。” 萧子窈气鼓鼓的扭头:“你把冰袋放下,这活儿鹊儿能做。” 然,沈要非但不走,反是上前了一步。 “六小姐,”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枚小瓷瓶,“您有东西落在我兜里。” 定睛细看,那小瓷瓶款式简单,壁上拓着一个创字,正是萧子窈藏在他大衣里的金创药。 萧子窈登时变了脸。 她面上白一会儿,红一会儿,最终板成了青色。 他当真是个不知好歹的! 萧子窈本就是心口不一、爱面子的主儿,这会儿屋里又坐着萧从月,她方才说过沈要的坏话,又怎能当面承认那金创药是她藏的。 于是一横眼睛,道:“这不是我的药。” 沈要仍是分毫不让的:“可我的大衣只有六小姐穿过。” 倘若不是伤在脚下,这下子,萧子窈几乎要跳起来了。 “我才不管谁穿过你的大衣,反正这药不是我的!大不了,你自己留着用!” 沈要闻言,忽而露出几分迷茫的神情。 却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萧从月最懂萧子窈的心思,于是抿唇一笑。 “莫要再争了。沈要,这瓶药既然没主,你便留下自用罢。” 萧从月性子恭谦柔顺,对待护卫与侍者也不例外。 她见沈要身上的衣服虽然干净,却已发了旧,便立刻施恩下去。 “你明日来主楼一趟,让裁缝给你做几件上乘的新衣……” “不必。” “不必!” 沈要与萧子窈异口同声。 萧子窈恼得很,瞪过沈要一眼,便抢了话头。 “他哪里会懂什么上乘不上乘的,置新衣给他也是浪费!” 谁说不是呢,那金创药正是上乘的药,还不是被他呆呆的退回来! 萧子窈揪着被子角,虽嗔怒着,可语气中更藏了满满的委屈。 萧从月见状,直拍了拍她的手背,连忙转向沈要,打起圆场。 “沈要,我这幺妹嘴上不饶人,心却是好的,以后就劳你好生护着她了。” 萧从月笑眯眯的,声色柔和,“你明日只管去裁衣,就当是进了帅府的见面礼。” 萧从月心地善良,嘴也玲珑,话已至此,沈要不得不从。 他立正站直,行了一礼,只当应下了。 萧从月满意的点了点头。冬夜天寒,萧从月久坐不得,便预备回主楼去了。 萧子窈说:“沈要,天黑路滑,二姐有身孕,你去护送她回主楼。” 谁知,沈要竟是一瞬不瞬的看着她,回绝道:“六小姐,我得守着您。” 冥顽不化! 萧子窈被拂了面子,眉毛一挑,当即便要发怒。 萧从月一连迭挥了挥绣帕,轻笑:“无妨,沈要恪尽职守是好事!我带了丫鬟的,你要是还不放心,就让鹊儿送我。” 萧从月铺了台阶,萧子窈便顺势下了。 “鹊儿,去送二姐!” 鹊儿取了风氅,替萧从月穿好了,便扶着人出了屋子。 如此,房中唯剩两人,静悄悄的。 沈要仍是拎着那一袋冰,萧子窈房中暖和,他唯恐冰化了,遂兀自的走上前去。 萧子窈叫起来:“快拿着你的药、回你的房去!” 可沈要理也不理,他的手滚烫而粗糙,正擒住了萧子窈的伤处。 第5章 他如杜宾犬 正骨时剧痛钻心,心神难宁,这厢,萧子窈却敏感的感受起来。 沈要的手,烫得人心慌意乱。 她直打了个颤,眼波潋滟。 可随之而动的,却是沈要的手,微不可察的顿了一下。 沈要垂了垂眸,他托着冰袋,小心翼翼的压在伤处,衬衫袖口被沾得微湿,上面干涸的血渍又晕了开来。 这倒提醒了萧子窈。 破了皮肉的伤口最沾不得水,她于是想把沈要支走。 “这活儿等鹊儿回来了再……” “不行。” 沈要淡淡的打断道,“六小姐怕疼,冰敷伤处能缓疼痛。” 沈要声音微沉,语调似乎放柔了些。 萧子窈抬眉,只见水晶灯照得这张脸英俊逼人。 他实在生得一副好皮相,面容深邃如刀刻,不似花美男一般风流,却极富野性魅力。 如果心窍玲珑些,沈要定会迷倒万千女子。 只可惜,他是个呆子。 却又是这呆子,先摔疼了她,再记牢了她怕疼。 萧子窈心下滋味陈杂。 她的眼神闪躲了一下,复又指着沈要的袖口道:“做我的护卫,皮肉和衣服都得干净。有伤别拖着,见了血瞧着脏。” 她太骄傲,以至于难以道歉,甚至怯于关心。 温言软语,何尝不是一种退让。尛說Φ紋網 冰敷了许久许久,鹊儿终于回了小白楼。 屋外风雪漫天,鹊儿收了伞,一进门,便见得那新来的护卫正坐在六小姐的床沿,二人离得极近。 鹊儿惊叫了一声。 “呀,真鲁莽!你快退下!” 鹊儿作势便要赶沈要出去,可他却是岿然不动。 “你难道还想赖在小姐的房中不成!” 此话一出,沈要只淡淡的看向她。 然,只一眼,那双沉静的黑眸便又转向了萧子窈。 “六小姐,要我走么?” 沈要轻声问道。 鹊儿略有些恼了。 不过是个护卫而已,说到底,也只是个护主用的下人罢了! 她只将沈要当作平级,谁曾想,除了六小姐唤他,旁人来唤,竟是一句也不听的。 鹊儿正气着,而那厢,萧子窈却被问得心头一颤。 仿佛她的心是一支蜡烛,沈要巴巴的一问,便是一道柔柔的叹息,那气息吹动了烛火,火光摆了一摆,摇曳生姿。 她盯着沈要,尤其是那一双黑眸,半晌过去,竟无端的想起了军中的军犬。 那军犬是德国来的品种,名为杜宾。 杜宾犬性子冷淡,身长而精壮,短茬茬的黑毛混着蜜色,更因断尾,便不会谄媚的摇尾巴。 ……简直同沈要一模一样。 思及此,萧子窈不由的翘起了唇角。 她这一笑,颜色娇媚,分明是十足的娇态。 沈要见此,瞳孔颤了一颤,即刻别过了视线。 旁人不知萧子窈的心思,鹊儿更是又气又急,连连跺脚。 “小姐,你还笑!他这样一个大男人,夜深里赖着不走,若教有心人知道了,说起闲话来可难听着呢!” “好,我知道了。” 萧子窈应下声来,唇边仍是微微的翘着,语调更是轻盈,媚如小狐狸似的。 “沈要,嗯?” 沈要于是服从的站了起来。 水晶灯一照,灯光自上而下,顺着他的眉骨与鼻梁一线分割,一半光明一半阴影,却是深邃的轮廓。 沈要默不作声,本该踏踏而响的军靴也踩得小心。 退出屋子时,他轻轻的带上了门。 如此,萧子窈便由鹊儿伺候着睡下了。 那厢,沈要回了房,一抄手,便从兜里摸出那枚小瓷瓶。 他拔出瓶口的木栓头嗅了一嗅,这的确是军中最上等的金创药,是为高级将领的专用,普通士兵根本讨不来。 他的唇角敛了一敛,目光落在腕间的伤口上,神情复杂。 翌日清晨,主楼那头送来一把轮椅。 下人带了话,只道此乃二小姐萧从月的意思。 萧子窈心中温暖,怎奈伤脚仍是肿着,更淤了血,一点地就疼,只好由沈要抱她坐上去。 如此,二人便贴得紧密无间。 她的心跳得飞快。 到底是太过亲密了。 萧子窈于是说:“你退下,让鹊儿来推轮椅。” 谁承想,沈要却是眉也不抬一下,道:“不行,她推不了。” 话音刚落,萧子窈那点儿带着怯的心绪瞬间冷了下来。 “你的意思是我很重,鹊儿推不动我?” 沈要摇头:“雪天地滑,我不放心。” 沈要惜字如金,声色淡淡。 竟是错怪了他! 萧子窈面上一红,无言以对。 她便不去搭理沈要了,只怕再度对上那双波澜不惊的眸子。 屋外仍旧飞雪,沈要推着轮椅,鹊儿撑一把伞,正遮在萧子窈的头顶。 从小白楼到主楼,路程算不得太远,可沈要走得却很慢。 他的步子是稳的,轮椅行着便也是稳的。 这一路,萧子窈始终拢着厚厚的风氅,更觉出有几分热了,一进主楼,作势便要掀了那大氅。 鹊儿急急的去拦她道:“小姐、小姐别着急脱,主楼不比小白楼,没有地龙烧着,仔细着凉!” 萧子窈不以为意。 然,却是在不经意间回了回首,正瞧见沈要默默无言的拍着衣服。 风大雪大,他的发梢与肩头落满白雪,双手亦然冻得通红。 方才行路,鹊儿冷得直哆嗦,伞也撑不稳,更时不时换着手呵气取暖,可他竟是一声也不吭,默默的受着。 一时间,萧子窈只觉喉间一哽,像是扎了一根刺,深深的刺进心底,很不是滋味。 萧子窈正无措着,恰逢那厢萧从月闻言赶来,笑盈盈的招她过去。 萧从月掩着唇,略微咳嗽了一声,道:“你可真是赶着巧来的,裁缝这才刚到呢!大家快进屋里吃小蜜橘!” 沈要一言不发,只静静的推动了轮椅,萧子窈引着眼角的余光一瞥,却见那双大手仍是红得骇人。 第6章 “六小姐,是甜的。” 进了正厅,鹊儿便掂了个蜜橘来剥,整瓣整瓣的奉与萧子窈吃。 到底是广南产的水果,甜蜜得紧,快马加鞭的送进岳安城,端在权贵的桌上,普罗大众听都不曾听说。 想必沈要亦然。 萧子窈目光一转,那厢,但见沈要展着手臂,由裁缝量体。 萧子窈偏着头,装作不去看他,可始终偷瞄着他。 等了片刻,裁缝收了软尺,笑道:“这位先生身长肩宽,布料须得多扯几尺。” 萧从月笑答,当即付了订金。 萧子窈适才说道:“沈要,我饱了,你把剩下的橘子帮我吃掉。” 其实哪里是吃剩的橘子,萧子窈的掌心,赫然捧着几只剥好了皮的、晶润澄黄的橘子肉。 沈要闻声望去,眉头顿时一皱。 萧子窈的掌心又粉又嫩,那橘子便像是托在了玉盘里。 他简直有几分心猿意马了。 可萧子窈看得仔细,沈要如此的神态落入眼中,便以为他是嫌弃。 故而羞恼道:“算了,给你吃也是暴殄天物!” 说罢,直要将那橘子丢掉。 她本想劝沈要尝一尝这蜜橘,谁知话一脱口,总不能心平气和。 萧子窈咬着唇,萧从月见状,连忙去推沈要。 她小声说:“还愣着做甚,这是子窈赏你的,别拂了她的好意。” 沈要微微一叹。 他于是径直走到萧子窈的眼前,那高大的身影顿时笼罩了她。 萧子窈不由得缩了一缩。 “既然不吃,就别在这里挡着我……” 话音至此,沈要兀的低下身来,单膝跪地,与她平视。 萧子窈莫名:“你干什么!” 沈要不答。 却见他俯首贴近,正就着萧子窈的纤纤素手,嘴一张,便衔了一只橘子吃进嘴里。 他的嘴唇擦过她的手心,寸许温热。 萧子窈彻彻底底的怔住了。 但见沈要的腮帮子微微的动了一下,喉结再一滚,咽下了橘子。 然后,他抬起头,一瞬不瞬的望着萧子窈。 沈要黑瞳深深,萧子窈被他盯得脸面发热。 “哼,你那吃法尝得出什么来!剩下的橘子可别浪费!” 仿佛是掩人耳目一般,萧子窈一面说着,一面直将剩下的橘子一股脑儿的塞进了沈要的手里。 此番,沈要虽不形于色,可姿态却是顺服的。 他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说:“尝得出来。” 萧子窈没听清,复又再问:“你说什么?” “尝得出来。” 沈要定定的说,“六小姐,是甜的。” 萧子窈一愣,旋即吞吞吐吐道:“广南的蜜橘当然甜了!你再让裁缝做个皮手套戴罢,你的手冰着我了。” 当是时,空气渐暖,橘子清甜,一切正好。 谁知,此时门外忽有一道女声传来:“哎呀,请了裁缝也不支会我一声!” 厅门一开,却见是一位衣装华贵的妇人,嘴唇涂作深玫红色,正是三夫人。 萧子窈不情不愿的唤了一声三姨。 萧从月说:“今天是给子窈的护卫量体裁衣,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没告诉三姨。” 三夫人抖了抖臂上的披肩,眼珠子转了一转,上下打量了沈要一番。 这青年模样生得俊,宽肩窄腰,结实漂亮。 三夫人嗤笑:“一个护卫而已,还给他打扮起来了!子窈,不是三姨说你,这知道的呢,当他是你的护卫;不知道的呢……莫非当他是你的面首!” 萧子窈听罢,不怒反笑:“三姨,沈要是爹爹选给我的人,你既出言责怪,便是不满爹爹的安排了?” “怎么会,你可别瞎说!” 提及萧大帅,三夫人不敢不恭,于是面色一沉。 “你娘去东北照顾你大姐生产了,眼下府中正缺个管家的人。子窈,你还小,我是你三姨,当然仔细你的名誉。” 萧子窈笑不入眼底。 “多谢三姨好意。只不过爹爹疼我,还想多留我一留。三姨还是多替三姐和五哥打算打算罢。” 说罢,便转向沈要道:“过来推轮椅呀,呆子!” 萧子窈深知三夫人的秉性,倘若你一言我一语的同她斗下去,总也没个完,倒不如一走了之。 却是为难了这三夫人,她的家世不算优渥,偏又生作了女子,更是个不受宠的庶出,日子无甚盼头。 索性她颇有几分姿色,嫁进了帅府做小,膝下儿女双全,却怎么也争不过正房的大夫人。 她不受宠,她的儿女便也不受宠。 爱屋及乌、恶其余胥。 故而三夫人自然不会喜欢萧子窈,无事遇见了,总要挑一挑理。 然,依着萧子窈那受不得半点儿委屈的性子,她大可以一状告去萧大帅的跟前,教三夫人捞不着好。 可萧子窈不愿与三夫人分辩,却是因着手足间的情分。 早年间,三姐萧从玉留洋日本学医,出国当日,曾如此有言:“二姐体弱、幺妹幼时生过病,待我学医归来,定要把你们的身子仔仔细细的照顾妥当!” 至于五哥萧子任,更是萧子窈无话不说的知心兄长,就连她收到的第一封情书,皆是萧子任替她代笔回的信。 可到底是受了气的,萧子窈心里不痛快,便要找些快活事情做做。 甫一回了小白楼,萧子窈一连拨出好几通电话。 熟的、不熟的,反正萧子窈很有几位狐朋狗友,这一众人听说她摔坏了脚,纷纷嚷着要来帅府探病。 萧子窈说:“我二姐怀着身孕,受不得吵闹,还是出去一聚。” 电话的另一头,是萧子窈的发小夏一杰,他道:“你的脚都摔了,莫非要爬着来聚?” 萧子窈不屑道:“我身边有的是人伺候,还配了一个护卫呢,到时候带过去给你们看看。” 萧子窈的伤脚还未消肿,于是只将时间定在三日后,权当缓上一缓。 又恰逢茂和戏院上了一曲《梁祝》,便相约不见不散,不快不归。 三日后,正是赴约的日子。 萧子窈晨起罢,略略妆点了一番,便在房中等着沈要来推轮椅。 萧子窈今日选了一条迤地的旗袍穿,长长的裙摆正盖住了浮肿的脚背,教人瞧不出一丝端倪,只显得她矜贵绝伦。 鹊儿喜道:“小姐,要不要再点一点唇,更显气色。” 萧子窈点了点头,于是涂过口脂,娇唇上下一碰,发出啵的一声。 恰逢此刻,沈要推门而入,直将萧子窈的媚态映入眼帘。 萧子窈从镜子里看着他,却见沈要喉结一滚,竟是速速的扭过头去,仿佛避她不及似的。 萧子窈略微有些不悦。 这呆子无动于衷也就罢了,难道还怕瞧见她这张赏心悦目的脸么! 萧子窈于是命令道:“沈要,你转过来!” 沈要立刻看向她去。 萧子窈继续问道:“沈要,我好不好看?” 沈要眸光一闪,低声道:“好看。” “好看你怎么不敢看!” 然,这一回,沈要却是咬紧了牙关,一答也不肯答了。 第7章 如何不敢看观音 虽说是乘车赴约,可轮椅到底塞不进后座,只能存在后备箱里,萧子窈便由沈要抱上抱下的护着。 终于到了茂和戏院,那一帮名媛纨绔早已守在门口等候多时了,但见沈要抱她下车,当即乱哄哄的叫作一团。 一片嘈杂声中,沈要神色如常。 旁人说些什么、笑些什么,他一概不睬,只管弯下腰去放平轮椅的脚垫,好让萧子窈能够坐得舒服些。 萧子窈突然没由来的偏心起沈要来。 她于是摆了摆手,挑眉道:“还闹?待会儿耽误了我听戏,这场子看谁来给你们包!” 话毕,众人皆是嘻声一笑,闹够了,方才进了戏院,寻包厢落座去了。 不过片刻,那厢中,火炉还未烧热,话茬儿却已经炒热。 一位小姐道:“子窈,你总说军营里竟是些五大三粗的汉子,那你又是从哪儿寻来沈要这样的?” 萧子窈正饮着茶,听罢此话,当即呛了一气。 “沈要是哪样的?” “就是……就是既英武又体贴的……” 此话一出,萧子窈立刻醒过神来。 但见座中名媛闺秀皆窃窃私语,目光游移,更时不时的瞟向守在门边的沈要。 萧子窈只觉心烦意乱。 沈要剑眉星目,身材高大,更着一袭立领军装,腰间皮带一扣,直掐出一码精壮漂亮的腰线,再别一支毛瑟c96作配枪,实在惹眼得要命。 自是惹的女子的眼,男子却很不屑一顾。 “子窈,这人守你守得这样紧,到底是在护卫你,还是在监视你?” 夏一杰轻佻道,“大家出来玩就图一乐呵,他板着脸多扫人兴呀,不如你唤他过来,一起吃两杯酒?” 萧子窈望了望沈要,唯见他站得笔直,像一把锐利的剃刀,绷得死紧。 萧子窈默了一会儿,终于道:“沈要,你过来。” 沈要应声起行。 萧子窈说:“既然是出来娱乐的,我也不会太苛责,你不必守着门,大可以喝两杯消遣消遣。” 谁承想,沈要闻言,眉心却是一紧。 “六小姐,喝酒不是我的消遣。” 话音刚落,夏一杰旋即失笑。 “今日真真是开了眼!这岳安城里竟然还有咱们萧六小姐使唤不动的人!” 他笑得夸张,连连拍着大腿,“子窈,你这护卫可真有脾气,一点儿也不听你的话!” 萧子窈登时眼色一沉,面上泛起微微的红色。 这呆子总要和她过不去! 萧子窈做惯了主子,平生还未触过什么霉头,今日沈要当众驳了她的面子,旁人再一火上浇油,简直要将她羞进地缝里去。 更奈何沈要根本就是块木头,油盐不进的,骂他几句也不得回应,反而恼了自己。 萧子窈气得发抖,索性一扭头,一把拍出酒盅,怒道:“满上!” 夏一杰嘻嘻一笑:“得嘞!” 沈要只得默默的退回了门边。 他站的那一处照不到什么亮光,光是暗的,他的眼睛便暗了。 台上咿咿呀呀的唱了起来。 今日来的是黄梅戏班子,戏文写得妙极,曲子唱得婉转。 梁山伯问祝英台:“英台不是女儿身,因何耳上有环痕?” 祝英台抚扇而笑。 “耳环痕有原因,梁兄何必起疑云! 村里酬神多庙会,年年由我扮观音。 梁兄做文章要专心,你前程不想想钗裙。” 梁山伯拱手。 “我从此不敢看观音。” 萧子窈心绪烦闷,酒盅满了又满,夏一杰还一连迭的劝着:“怎么,想起你的梁兄了?” 萧子窈前前后后约莫喝下了七两白酒。 那白酒用红高粱壳浸过,直染出艳丽的桃红色。 而萧子窈的一双桃花眼潋滟着水光,颜色媚极。 她醉得厉害,一面拨弄着耳坠,一面含混不清的嗔道:“梁山伯不想前程想钗裙,他倒好……钗裙不想想前程!” 却见夏一杰唇角一勾,笑得暧昧:“那便长醉不复醒,忘了那劳什子的梁兄!” 话毕,复又举杯。 谁料,那酒杯却被人硬生生的截停了。 不知几何时,沈要已然挡在了萧子窈的身前。 “六小姐醉了。” 沈要扣着夏一杰的胳膊,眸光幽深。 “子窈,你这护卫好大的胆子,竟然不准咱们喝酒!” 夏一杰开了口,可萧子窈却听不真切,只知道揪住沈要的后襟,晕晕迷迷的说:“谁说我醉啦,我还要喝……嗝,还要喝呢……” “喏,听见没?” 夏一杰朝沈要挑衅道,“这坛酒可是十年的佳酿,可遇不可求。今日喝不完,这桌人不散!”wWW.xszWω㈧.йêt 沈要冷然道:“那便散了罢。” 说罢,竟是一把夺过那酒坛子,颈子一仰,痛饮而尽。 厢中顿时静了下来。 沈要喉结滚动,他灌得疾,便有几脉酒水漏出坛沿,顺着那棱角分明的下巴汩汩直下。 雪白的领口顿染绯色,像红唇吻遍,又像恶犬吃人。 他潦草的抹了一把嘴,这下子,唇边也妖娆。 砰! 沈要重重的将那空酒坛子倒扣在桌上,再信手一点,陶壁骤然绽出一道细痕。 他的眼中暗藏阴鸷。 满室寂寥。 当是时,萧子窈倏尔呓语道:“什么从此不敢看观音……!” 沈要当即转过身去,一把将醉醺醺的萧子窈打横抱起,直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得潇洒利落。 大幕还未落下,蝴蝶还未化。 一间间包厢紧闭着门,廊下黑漆漆的,隐隐听见一声声的哀唱。 萧子窈已然晕迷了,只勾着沈要的颈子说:“我还想喝酒……” 沈要叹息:“六小姐,您醉了。” 话毕,却见萧子窈怯生生的抬起头来,痴痴的一笑:“阿要,我好不好看?” 醉酒佳人桃红面,不忘嫣语娇态羞温柔。 沈要兀的怔在了原地。 他的瞳孔缩了一缩,一时之间,竟然忘了言语。 然,见沈要不答,萧子窈便有些慌了。 她直贴紧了他的胸膛,连连问道:“阿要,我难道不好看吗?” 沈要深咽了一下,哑声道:“……好看。” “那便是了。” 他听见萧子窈又娇又媚的笑声,正响在他的耳畔。 “观音不及我的半分颜色……阿要,你又如何不敢看观音?” 然后萧子窈的唇覆了上来,正压在他的领口,下面是饱满的动脉,狂乱的心跳暴露无遗。 如此,酒色与唇色便揉在了一处,根本难分难舍了。 第8章 她怕疼 萧子窈惊悸而醒。 目光所及之处,是万般熟悉的天花板,水晶灯闪着碎而亮的光,鹊儿正守在床头。 见她醒了,鹊儿喜极而泣。 “小姐,你可算醒了……你一直说些醉话,倘若叫旁人听见了,传到大帅耳朵里,可是要受责罚的!” 萧子窈一怔,立刻抚上耳边素银的蝴蝶坠子。 “小姐,这梁家二少爷送的耳坠还是不戴为好……” 鹊儿窸窸窣窣的劝着,萧子窈醉着宿,只觉得心烦意乱。 “我自有分寸。” 她揉了揉眉心,遥遥的向屋外睨了一眼,心中忐忑,道,“怎么不见沈要?” 鹊儿埋首:“沈要才将您送回来,便又折回戏院取轮椅去了……小姐是由他抱、抱……抱回来的……” 鹊儿愈说声音愈低,仿佛这其中有什么忌讳似的。 萧子窈听罢,于是焦躁的摆一摆手,直遣了鹊儿退下。 闺中清净,她咬着唇,只怕自己酒后疯癫,痴缠着沈要说了些没羞没臊的话。 眼下沈要不在府中,更像是避她不及一般。 思及此,萧子窈心口一紧,面上一热,简直一瞬也坐不安宁,恨不得踮着脚跳下床去寻人。 她几乎熬尽了耐心,可时针方才转出去一个尖角。 萧子窈久等不及,却是此时,门外忽然传来沈要的声音。 “六小姐可还醉着?” “已经醒了,我熬了醒酒汤,正要给小姐送去。”尛說Φ紋網 “那我便不打扰了。” 他当真是要躲着她! 如此,便更不能放走了他! 萧子窈始终切切的听着,遂假模假样的叫道:“鹊儿,去看看沈要怎么还不回来,我要用轮椅!” 鹊儿不疑有他,立刻应声。 “回来了、回来了,他刚到门口呢!” 说罢,便托了托手中的醒酒汤,转向沈要道,“我空不出手来,帮我开门呀!” 这下子,沈要全然无从拒绝,更不能临阵脱逃,只好硬着头皮推门而入。 两人的目光登时撞了个满怀。 他见萧子窈拧着眉毛,面色微红,只有佳人醉酒娇无力,却没有笑倚东窗白玉床。 鹊儿无知无觉,径直将那醒酒汤端了上去,却被萧子窈挥手点住:“鹊儿,你再去煮碗粥来,我现在就想喝。” 萧子窈借口支走鹊儿,沈要便落了单。 萧子窈于是避重就轻的问道:“你这衣领是怎么回事?” 她见沈要的领口晕着一片绯色,那妖媚的绯痕实在暧昧得过分,教人难免浮想联翩。 沈要默了默,随后轻声道:“不小心洒了酒。” 话毕,复又侧过身去,哑着嗓子说,“六小姐,轮椅已经送到了,我也该……告退了。” ——这本该是她如愿以偿的答案。 可不知为何,萧子窈却渐渐的沉下了脸色。 一颗跳乱了的心,也一同沉了下去。 之后的几日,他二人总是心照不宣的相互回避着。 为着一种莫名而难以言喻的情思,萧子窈始终不肯作罢,便拨了夏一杰的电话前去盘问。 谁知,夏一杰的态度却很坦然。 “嘿呀,咱们子窈还知道体恤民心了?” 夏一杰戏谑的笑,“不过你这护卫倒也尽职。我劝你酒,他便抢去酒坛子一口气喝了个干净,让我们再无机可乘咯。” 萧子窈皱眉:“除了挡酒,就没别的了?” “怎么,你还想有点别的不成?” 萧子窈啪的一声摔了电话。 近来,萧子窈的脚伤渐好,只剩一片淤血弥久不消,萧大帅挂心着,便派军医入府为女儿针灸。 施针时,沈要终于守在了萧子窈的房中。 这些时日,他分明是半步也不曾踏进这房里的,萧子窈倒也配合,总赖在床上不起,只留了鹊儿贴身伺候。 这厢,沈要直挺挺的往旁的一站,萧子窈便委委屈屈的开口赶人。 “你要是不想来,就一直不要来。现在来看我又算什么呢。” 银针扎满了萧子窈的脚背,细细密密的疼痛埋进肉里、融进血里发酸。 萧子窈无端的置起沈要的气来。 谁知,话音刚落,沈要却说:“我怕针灸弄疼了六小姐。” 萧子窈听罢,先是怔了一下,适才嘲笑道:“难道你来了我就不疼了?你又不是麻药!” 她正说着,沈要却静静的走上前来。 他仍是敛着深潭般的目光,声音却很温柔。 沈要只将手臂一送,道:“六小姐给的金创药见效奇快,我手腕上的伤已经好了。咬着我罢。” 话音刚落,萧子窈顿时瞳孔大震。 这呆子到底是几时知晓的! 她的心一紧、一跳,满头扰乱发烧,几乎口不择言。 “我才没有什么金创药!更不会给你什么金创药!” “嗯,我知道。” 沈要似乎是笑了一下,轻而无奈的笑,转瞬即逝。 可她绝不会看错。 萧子窈面上飞霞,于是一把甩开沈要的胳膊,模样羞怒也动人。 “我才不要咬你……我不疼了。” 军医收针时,萧子窈终于长舒一气。 “六小姐,眼下排过淤血,便可将轮椅撤下、拄一拄拐了。” 军医说罢,便将一副拐杖奉上,再请沈要扶她下床走上一走。 萧子窈卧床久矣,伤脚使不上力气,且那铝制的拐杖用起来很不顺手,硌得皮肉生疼,人便悄悄的打起哆嗦来。 怎奈她性子要强,硬是咬紧牙关在房中绕过一圈,方才故作无事的坐了下来。 军医于是又叮嘱了一些紧要,便预备告辞了。 送客这一差事,萧子窈全然不会再指望沈要了,她正欲请鹊儿走一趟,却不想,沈要竟然主动道:“我去。” 话毕,便已推门而去。 谁知这一去,竟然耗去了大半个晌午。 眼看着就要过了午,萧子窈便沉不住气了。 她在鹊儿的搀扶下拄起双拐,好不容易磕磕绊绊的走出门去,便见得沈要扛着一摞木料回了小白楼。 萧子窈的心底没由来的起了火,于是气鼓鼓的扬声道:“你怎么才回来!我要是走路摔倒了可如何是好!” 沈要闻声,连忙走回廊下,蹙眉道:“六小姐,这副拐杖不好,我打一副木头的给您。” “玩忽职守还找借口!这拐杖又怎么不好了?” “——六小姐怕疼。” 沈要无端掷出此话,说罢,更向萧子窈靠近了些。 沈要身形高大,又是背光立着,那浅浅的阴影便笼在了萧子窈的身上,变成一座影子的囚牢。 他步步紧逼,散在肩头的木屑像飞花一样落下。 “六小姐,仔细这副拐杖硌手,拄得疼。” 萧子窈垂着头,愈发的握紧了手中的拐杖,小声哼道:“这回可不是我想把你当小厮使唤……” 她不去看他,更不敢看他。 “六小姐,”沈要淡淡的打断道,“这回是我自己想的。” 第9章 你不是他 萧子窈实在想不到沈要还懂木工。 她回了屋却不歇下,只教鹊儿在窗边置一把椅子,说是要凭栏赏雪。 可院中哪里还有雪景可赏! 今日罕的出了太阳,下人们早已扫了雪,地上只剩湿漉漉的一片,怕是半片雪花也没有了。 如此,究竟赏的是些什么景,当真是只可意会而不可言传了。 果然,萧子窈一坐,正好透过玻璃窗子瞧见沈要的身影。 他将军大衣脱了,里面穿的是新裁的衬衫,再卷一卷袖子,一拉木锯,全身而动,肌肉的线条隐隐的显出来。 萧子窈立刻别过头来,啪啪啪的拍着脸。 该死!怎倒是她慌起神来了! 鹊儿抿嘴一笑:“小姐,要不要我把沈要撵到一边儿去,免得他挡着您看雪?” 萧子窈嘟囔了一声:“不必了。他做他的,我看我的,互不相干。” 沈要一刻不歇的忙活了一整日,这才将木拐杖赶制出来。 到底是冬季,晴天也吹冷风,沈要被冻得双手红透,那颜色好像熟虾。 萧子窈偶一瞥见,当即心下微动。 可她嘴硬的功夫实在了得,竟是一句软话也没有,只说道:“你身上好大的木屑味儿,还不快去冲个热水澡把味道洗掉。” 沈要听罢,面色如常,转身便走。 谁知,方才迈出一步去,萧子窈又叫道:“最好还是泡个澡……这味儿我不爱闻。” 沐浴最能祛寒,她以为沈要应当听得懂。 但愿他能够听懂。 沈要一走,萧子窈便拄着那木拐杖试了试手感。 沈要极为细心,不过是一双普普通通的木拐杖罢了,却用细砂纸抛了一遍又一遍,毫不见一丝木刺。 只是萧子窈从未拄过拐,行动起来仍是不利,唯有多加练习。 她到底是个不服输的,翌日清晨,冷风还啸着,萧子窈便拄着拐杖出了屋子。 西院有一片浑然天成的小湖,面上正结着一层半冻不冻的冰壳子,浮光闪闪的,很是美观。 小白楼景秀,而院中诸景,萧子窈独爱这片小湖,如今更要在湖边赏一赏景。 鹊儿与沈要一左一右的守在萧子窈的身侧,唯恐这千金小姐再摔出个什么好歹来。 沈要默默的,却是虚虚的护着萧子窈的动作。 鹊儿见状,于是抽着鼻子道:“小姐,这里也没我什么事儿了,不如我去厨房蒸些酥酪,待会儿回房正好能吃上一口热乎的。” 萧子窈睨过去:“怕冷就直说。” 话虽如此,可萧子窈却并未责罚下去,只是探了探头,道,“过来帮我撩一下头发再去。” 萧子窈的额前正散着几缕被风吹乱的发丝,纠缠着掠过眼前,而她的双手须得握住拐杖,很不得空。 绾发一事甚为亲密,由不得沈要来做,只好请鹊儿帮忙。 鹊儿嘻嘻一笑,直将那几缕碎发拨到萧子窈的耳后去,作势便要将手抽回。 却是此时,萧子窈只觉耳珠一痛、一钩,随后只听得扑通一声,一道银光便飞落湖中。尐説φ呅蛧 萧子窈反应不及,反是鹊儿突然吓白了脸色,慌乱道:“小姐,对不起、对不起!鹊儿不是有意的!” 萧子窈一惊,当下一拂耳珠,果然,空空如也。 她的蝴蝶耳坠竟被鹊儿的袖子钩落了! 萧子窈大惊失色,立刻管也不管的丢开拐杖扑向湖边。 她打了个趔趄,险险的便要跌下去,索性沈要眼疾手快,一把将人捞进了怀中扣着。 “别拦着我!我要去捞耳坠……” 萧子窈急得眼眶发红。 沈要全然不会料到,萧子窈这一挣竟然使出了十成十的力气,纠缠之间,二人便双双滑倒在地。 鹊儿连连道:“我这就去请人来捞!小姐千万别急!更不要下水!” 说罢,一转身,便奔向了院外。 萧子窈置若罔闻,她这一倒,恰巧扑在了湖边上,于是一解风氅,直要跳下去。 却是沈要一把拖住了她,当即冷下声音喝道:“这耳坠难道比命还重要!?六小姐,现在是冬天!” 萧子窈一回首,一双桃花眼已然朦胧了一片,眼角也是红晕晕的,几欲垂泪。 她尖声叫了起来,话里隐隐带着些哭腔。 “你懂什么!那是阿耀送给我的耳坠!” 只一瞬,沈要直觉心下一刺,一种刻薄的疼痛顿时深深的扎进了心底。 可他不敢松手,反将萧子窈抓得更紧。 “……哪个‘阿要’?” 他几乎发不出声音,甫一开口,嗓子简直涩得要命。 心底的疼痛好似潮水蔓延,一寸寸的淹没了他,紧紧的扼住了他的咽喉。 萧子窈声嘶力竭。 “梁耀!梁家的二少爷梁耀!他是我的梁兄、我的良药!你别拦着我!” 满院萧萧。 沈要的眸子渐渐的沉下去、暗下去,一颗心,也像是惶惶的坠入了冰湖深处。 原是他的一厢情愿罢了…… 可他却是静默的笑了起来。 “六小姐,仔细着了凉。” 沈要拾起风氅,小心翼翼的披在了萧子窈的肩上,又定定的看了她一眼,随后纵身一跃,一头扎进了幽深的湖水之中。 登时,湖面的冰壳子骤然碎裂,水花四溅,波光摇乱。 萧子窈一震,还未及开口,便听得身后传来鹊儿的呼喊。 “小姐、小姐!我带人来了!” 鹊儿的声音由远及近,只待近了萧子窈的身,方才诧异道:“小姐,怎么不见沈要?” 萧子窈脸色煞白,指尖抖得厉害:“救人!快!救他上来!” 鹊儿大惊:“他疯了!这湖挖了一丈深,冬天跳下去还不得冻死!” 说罢,便命着携来的侍从速速救人。 可这一众人皆是犹犹豫豫的,反复止足不前。 萧子窈一时失语,正要落泪,却见湖面冒起几个泡泡,一道黑影渐渐的浮了上来。 哗啦! 更应着此声,沈要猛的破冰而出,仿如利箭! 第10章 流泪为谁 他似乎连发颤的力气都用尽了,睫毛一扇,竟然滴水成冰。 沈要一言不发,却是静静的张开了手掌,一动不动。 那掌心里,赫然是一枚素银的蝴蝶耳坠。 萧子窈的眼泪瞬时决堤。 “六小姐,别哭。” 他寒寒的说,“东西已经捞回来了。” 她仍泣,要探手去止住并非不可以,但她红着眼睛落泪的样子很美,比醉酒时红着脸娇笑的样子还美。 她为着梁耀喝醉,可眼泪却是流给他沈要的。 思及此,他竟有些得意了。 “六小姐,我是沈要,不是梁耀。” 沈要轻声道,“只要是六小姐之所愿,沈要再所不辞。” 沈要被人扶上岸时,身子已然冻僵了。 他浑身湿透,无一处完好,风一吹,即刻结起一层白色的霜,仿佛他是个石膏做的人形。 沈要身材高大,几个下人一起,方才得以堪堪的架住他。 萧子窈双腿发软,她倚着鹊儿,直要跟过去。 却是此时,沈要倏尔开口道:“六小姐,这耳坠暂且不要戴了。” 萧子窈说不出心头的滋味,只点点头,复又问道:“为什么?” 沈要道:“您耳珠上豁了口子,戴着会疼的。” 她却是无知无觉的,只待沈要说罢,方才觉出些疼来。 萧子窈一拂耳珠,再垂眸一看,指尖正是一点猩红。 她于是扯出一个闪着泪光的笑,模样动人。 “沈要,我才是主子,你竟敢管到我的头上来。” “嗯。” “……算了,这耳坠你先帮我收着罢。” “嗯。” 沈要紧抿的唇终于舒缓开来。 可他却是悄然的攥紧了掌心的耳坠。 那样的紧、那样的紧,简直恨不得那蝴蝶断翅、化为乌有。 六小姐房中有人落水——此等大事,当日就传遍了帅府上下。 三夫人甫一听罢,眼睛立刻亮了起来。 她忙不迭的唤来下人,急急的将事情的细枝末节盘问了个遍。 “好呀,可算让我揪住萧子窈的小辫子了!” 三夫人剥着橘子,指甲一戳,便发出噗嗤的一声,像是一把刀子捅进了皮肉里。 “谁不知道那梁显世拥兵自重、占着师长的位子,更对大帅怀有异心!萧子窈非但同那梁二少爷走得近,更贴身戴着人家送的信物,臊不死人!” “还有那劳什子的沈要!萧子窈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竟同一个下人不清不楚!我这一状告到大帅那儿去,非要治她们正房娘俩一个教女无方、一个招蜂引蝶的罪名!” 三夫人一笑,复又点住那下人。 “你这就去军营里给大帅送个信儿,把事情‘好好的’同大帅说一说。” 那人瑟缩道:“这……小的实在不敢……” 这几日,城中的日本人很不安宁,萧大帅与四子萧子山执掌岳安城,正为着此事焦头烂额,已然在军中留宿数日了。 此刻,倘若贸然送信过去,便是往枪口上撞。 三夫人听罢,满不在乎的斜了一眼身边的丫鬟:“莺儿,去把我的金项链拿来。” 莺儿去去就回,直将那一线金链子丢在地上,冷笑道:“三夫人亲赏,还不快收好办事去?” 那人一愣,旋即了然于心。 “多谢三夫人!多谢三夫人!”Www.XSZWω8.ΝΕt 那人连连叩首,直攥紧了金项链,道,“小的一定把话带到,今日便将大帅请回府里!” 三夫人睨了睨,又说:“办事儿机灵些,待会儿只请大帅一人回府就是了,可别连带着四少与五少也一起跟回来。” 说罢,似乎觉得还不够妥帖,便遣了莺儿又提来一袋蜜橘。 “这橘子,你悄悄的拿去给五少吃,别让旁人瞧见了!” 那人点头哈腰,即刻领命退下。 如此,房中唯剩主仆二人,静静的一站一坐着。 莺儿适才小心翼翼的说:“三夫人为了咱们五少,实在是煞费苦心。” 三夫人剥橘子的手顿了顿。 “那你说说,我是怎么个苦法?” 莺儿眼睛一转,道:“五少在军中暂且还是个小兵,须得在军营里吃住,无事不得擅自归家。您难得见着五少一次,这回本可以邀着他一同回府的,可您却偏不这样做……” 三夫人笑叹:“——你这张巧嘴!” 可叹过这一气,她却微微的失了神,“谁都明白我的心思,唯独他不明白!我宁可不见他,也要为他的将来打算!” 莺儿道:“三夫人别气,五少还年轻,心又善,以后总会懂您的用意的。” 三夫人揉了揉眼睛,可她方才剥了橘子,指尖一拭过眼角,直激得两眼垂泪连连。 这倒平白的给了她一个恰当的、落泪的理由。 “他才不会懂我,他只懂与大房的儿子女儿玩得好!萧子山抢了他多少风头、萧子窈又占了他多少便宜,他从不觉得有什么,仿佛他们才是一个娘生的!” 三夫人愈说愈泣。 “这会儿他不回府,想他的人是我,伤也只会伤在我心里!倘若他回了府呢,他定要去为萧子窈辩护!到时候大帅一生气,连他也一起罚,那就是伤在他身上!我怎么舍得!” 三夫人所言非虚。 萧子任与萧子窈关系要好,此乃帅府上下人尽皆知的事情。 可再好又能如何? ——分家产时,看的可不是手足情谊,而是与萧大帅的父子关系。 一碗水端得平时,尚且会有人跳出来争抢,更何况,萧大帅这一碗水实在端得不平。 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三夫人这样费尽心机的算计着,无非是为了给萧子任谋一条好出路。 只可惜…… 那厢,军营里正是练兵的时刻。 如今,萧子山已然分去了萧大帅的许多担子,这练兵之事便是其中之一。 萧子山立于校场高台之上,台下动静,尽收眼底。 可他总是有意无意的瞟向队伍的末尾。 那里,是萧子任的位置。 他这五弟入伍不满一年,可该吃的苦却一样也没落下,很是上进。 就好比那身行头,今日一见,竟然又添了一块补丁。 萧子山于是想着,只待收兵后,定要送一身新装给萧子任去。 然,却是此时,一道不起眼的人影却贴着墙根猫进了军营。 萧子山眼尖,神色一凛,立刻唤来副官。 “去把那边那个鬼鬼祟祟的人给我抓过来!” “是!” 第11章 回府 副官一去,萧子山便退下了高台。 他寻了个不起眼的角落站定,神情严肃,只等副官提人来见。 不刻,副官果然押着那人走了过来。 萧子山眯了眯眼睛,却见那人的衣装打扮很是眼熟,竟是自家府邸的下人。 “谁让你来军营的?” 萧子山瞥见那人篮中盛满的橘子,微微蹙眉,“不准捎带吃食进军营,东西没收。” 那人一抖,立刻躬身护住竹篮,眼神闪躲如惊弓之鸟。 通风报信的差事本就不光明,眼下偏偏又被萧子山截了胡,竟是这样的不凑巧、不如愿! 那人一揣手,正摸到兜里的金链子,冷冰冰的一线,还没捂热乎。 这差事横竖是办不妥当了,只好退而求其次! 那人于是一咬牙,故作惶恐道:“是六小姐……六小姐房中的下人落水了!” 萧子山眉头一皱,沉声道:“怎么回事,人救上来了吗?” “六小姐不准我们声张……” 那人畏畏缩缩的说着,“落水之人是六小姐的护卫,是六小姐故意逼他下的水,眼下那护卫快要冻死了,人命关天,三夫人只好让小的来请大帅,好回府主持公道……” “一派胡言!” 萧子山低叱一声,那人直被吓得双腿发软,竟然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小的不敢胡说,所以这才来请大帅回府!” 那人一跪,即刻造出了势,已有人探头探脑的望向此处了。 “啧。” 萧子山不耐至极,便转身发令道,“今日的操练到此为止!归营!” 全军得令,当即列队离场。 萧子任排在队伍的最末,悄无声息的脱了队。 方才,他只见得萧子山面色铁青,此番便是不顾责罚,也要上前一问究竟。 “四哥,可是家中有异?” 萧子山道:“听说是子窈闯祸了。她房中的下人落了水,现下生死攸关,我正要去请父亲。” 萧子任一惊:“不会的,子窈做事向来有分寸,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四哥,你准我一天假,我要回去!” 萧子山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速即命人去请萧大帅了。 听闻事出萧子窈房中,更涉及人命,萧大帅又急又恼,急遽备车回府。 可比他更急的,却是三夫人。 彼时,三夫人正守在窗边,翘首以盼。 甫一见得萧大帅的军用汽车驶入帅府大门,她便挤出几滴真真假假的眼泪,奔下楼去。 “大帅,不好了,子窈房里那个姓沈的护卫……” 三夫人掩着唇,正欲假意哭诉,却见车子上率先跳下一位青年,一身军大衣补着窟窿,分明就是萧子任! 三夫人顿时收住了声。 “子任,你怎么……” “我是来陪子窈的!” 萧子任丢下此话,便向西院跑去。 三夫人还未缓过神来,萧子山随即扶着萧大帅下了车,那传话的下人最末溜下车子。 三夫人恶狠狠的瞪了那人一眼:“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话毕,便也紧随其后的追了过去。 那厢,沈要落水后到底是没能扛住,刚迈进房内,便倒头晕了过去。 萧子窈瘸着脚跟进房内,此刻早已顾不得什么男女有别,直吩咐下人去扒沈要的衣服。 “把他身上的湿衣服统统扒下来,被褥里多揣几个汤婆子捂着!” 鹊儿拉住她,连声劝道:“小姐,您现在可不能留在这里啊!一会儿这事儿传出去,又该说您与沈要不清不楚了……” 萧子窈一口银牙几乎咬碎:“他为了我连命都不要,难道我还要在乎那些流言蜚语!?” 她于是背过身去,只守在门边,竟是一步也不肯退让了。 却是此时,床边响起一声隐隐的低叹:“六小姐,别为我辱没了清白……” 萧子窈心头一颤,却又不敢回首,只得哽着喉咙说:“你倒是抬举了自己!你如今是我的人,我自然要对你负责。除此之外,没有别的意思。” 她说话总也软不下来,可沈要的声音却软下来了。 “嗯,我知道。” 几个下人互相搭着手,方才协着沈要褪尽了湿衣裳,他便倒在被褥中沉沉的睡去了。 地龙暖烘烘的烧着,可沈要的面色仍然苍白。 萧子窈轻声吩咐下人去熬姜汤,便捡了把椅子在沈要的床头坐了下来。 她的动作分明是很轻柔的,却不知沈要是如何察觉的,竟然虚虚的掀起了眼帘。 他大约是醒了几分,也只是几分。 他看了萧子窈一眼,目光朦胧着,看过了,便再度阖上了眼睛。 那模样,仿佛是怕她不见了、更要弃他而去了一般。 萧子窈心烦意乱的揉了揉眉心。 太阳穴突突突的跳着,她歇不踏实。 鹊儿关切道:“小姐,沈要反正睡下了,咱们也该回……” 鹊儿此话说得发怯,话尾还咽着几字,房门却忽然开了。 萧子任踏着军靴急急的闯进来,直欲直奔萧子窈而去。 萧子窈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唯恐萧子任吵醒了沈要,便推搡着他退出门去。 兄妹二人于是停在屋外,互相递上一个忧心忡忡的眼神。 “子窈,父亲马上到小白楼!” 萧子任一把按住萧子窈的肩膀,左右看一看她,目光最终落在那染着血花的耳珠上。 他滞了一下,旋即心下了然。 “子窈,你糊涂了,怎么现在还想着梁耀……” 正说着,他便伸出手去,作势要将萧子窈耳畔的另一枚耳坠也摘下来。 可到底是来不及了,因着萧大帅已然气势汹汹的走近了。 “子窈,沈要是爹爹为你亲选的护卫,你竟然这样为难他!” 萧大帅驽喝道。 三夫人附在萧大帅的身边道:“大帅小点声!我猜那沈要大概是才躺下,都说落水后人是吊着气的,要是再惊着了,那口气就该吊不住了……” 三夫人生得一张巧嘴,煽风点火的本事奇佳,偏她讲话又是柔声柔气的,最善于告黑状。 “子窈也是一颗春心难放,倘若掉下去的物件不是梁家二公子赠与她的信物,她也不会大动干戈的逼沈要下水去捞……” 话毕,反是眉毛一挑,失措道:“哎呀!大帅,您可千万别怪子窈,哪个女儿家还没点儿小心思,子窈不过是选错了心上人……” 萧大帅原是怒而不发,只不过责问了萧子窈一句,可三夫人这一撺掇,更提起了梁家,他便燃起了一把丛丛的心火。 于是眉毛一竖,怒道:“子窈,你还对梁耀不死心!” 第12章 春心不死 往前再推上个三年整,萧子窈方才及笈。 帅府权势滔天,萧大帅军权在握,世人甫一听闻这府中的六小姐到了年纪,各路媒人果然鱼贯而入,简直要将帅府的门槛踏破。 以萧子窈的身家,什么样的夫婿挑不到手,可她偏偏看中了梁耀。 ——一个最最不该爱上的梁耀。 十五岁的女孩子要么极保守,要么极张扬,萧子窈被萧大帅宠上了天,自然属于后者。 一日,她女扮男装,孤身一人混入茂和戏院找乐子,恰巧遇见了梁耀,同桌听罢了一曲《梁祝》。 曲终人未散,君子翩翩如梁耀,恭谦守礼,委婉道:“我从此不敢看观音。” 此乃戏文中的唱词。 萧子窈不解反问:“何出此言?” 梁耀笑道:“这位小姐容颜美丽,出门在外还是带些侍从保护着为好。” 上门求娶萧子窈者,多半是为谄媚权贵,耽于颜色的次之,梁耀是出口关心于她的第一人。 谁知,天公却不作美,梁耀乃是梁显世的次子。 梁显世此人,在萧大帅手底下任师长一职,虽有威风,亦有兵权,可到底是居于人下。 人若贪起心来,倘若不将官职做到最大,必会生出怨怼。 久而久之,梁显世果然对萧大帅起了异心,处处要与萧大帅作对不说,更对萧大帅的司令之位虎视眈眈。 因着这层关系,萧子窈是如何也不能够与梁耀走得近的。 可旁人越加阻拦,萧子窈便越要反其道而行之。 只是,不知为何,梁耀总对她若即若离,送过了蝴蝶耳坠,转身便乘上了渡轮,出国留洋去了。 大梦初醒,初恋不是梁祝化蝶,盼不得双宿双飞。 却是整个岳安城都知晓了,她萧子窈不管不顾的拉下脸面,追求梁耀不成,最终竟被抛弃。 萧大帅本就同梁家交恶,更见不得萧子窈身受如此折辱,从此,便再不提及婚配之事。 毕竟,从来都只有萧子窈挑别人的,却没有别人来挑萧子窈的。 择婿而已,最是轻易。 却不曾想,三年过去,萧子窈竟然还惦记着梁耀! 思及此,萧大帅便气不打一处来,更瞧见了萧子窈耳畔的蝴蝶耳坠。 “你还戴着这破蝴蝶!” 萧大帅一扬巴掌,几乎要打下去,可萧子窈却是躲也不躲的,直扬着下巴看他。 萧子任见此情形,立刻冲上前来,张开双臂,将萧子窈护在身后。 “父亲,打不得!” 萧子任哀求道,“父亲要打就打我!子窈从小最听我的话,只怪我当初没有好好的劝她!” 三夫人最怕的就是这一出。 她这儿子,简直将萧子窈当成亲妹妹看待,怕是杀头的罪名也要忙不迭的顶过来。 三夫人正欲开口,却见萧大帅一摘军帽,直劈头盖脸的砸在萧子任的身上。 “她听你的话!?就为了这破蝴蝶,她竟敢让沈要冬天下水打捞,对生命没有半分怜悯之心!这难道也是听你的话!?” 此话一出,萧子任的面色登时白了一白。 萧子山在旁的听着,也不由得皱了皱眉:“父亲,五弟不是这个意思,您实在是言重了……” 萧大帅冷哼一声,心中半是气恼,半是怜爱,只恨萧子窈不懂他的良苦用心。 于是硬着眼色,道:“子窈,你目无尊纪,就罚你直到年关为止,不得踏出小白楼半步!” 话毕,复又转向萧子任,一拧眉头,“子任,事到如今,子窈险些闹出人命,你还包庇于她,便罚你在小白楼站一个钟头的军姿!” 三夫人听得胆战心惊,却着实不敢开口相劝。 萧大帅正在气头上,旁人越劝,他罚得越狠,还要一并作罚。 萧子山与三夫人深谙此理,可萧子任不懂,萧子窈更不懂。 便是此时,原是缄口不言的萧子窈突然说:“不关五哥的事,要站军姿也是我来站。” 萧大帅果然震怒。 “那你们兄妹二人就一同站到晚饭!” 说罢,萧大帅一拂披风,转身便要离去。 “——不可!” 应着此声,众人身后的房门一开,沈要遽然冲了出来。 他草草的披了一件军大衣,脸色还未恢复,却是赤着脚站定,挺着腰背向萧大帅敬了一礼。 “你这呆子,还不快回去好好躺着!” 萧子窈心下一惊,正说着,却被沈要摇头打断了。 “大帅,六小姐没有逼我。” 他一开口,声音简直沙哑得厉害,却是不懈的说了下去。 “耳坠落入湖里,六小姐本不想再要了,是我自作主张跳下去打捞的。” 沈要字字铿锵有力,“六小姐千金贵体,脚上更有伤,不能久站,沈要愿意替六小姐受罚。” 萧大帅见是沈要,心中有愧,便留出了几分薄面,神色略微缓了缓。 如今,无论事情缘由如何,他是铁了心要罚萧子窈的,只盼她能够长个教训。 身在帅府,衔玉出生,便要时时刻刻管好自己的心,莫要轻易动了情,一误终生。 “沈要,我选你护着子窈,是要你护她的人,与那些身外物有何关系!” 嘴上虽然责怪,可萧大帅已然松了口,直叹息着摆摆手。 “算了,就留子窈待在小白楼里好生反省反省,其他人……都散了吧。” 萧子山闻言,速即使出一个眼色:“你们还不快谢过父亲?” 萧子任与沈要接连敬了一礼,萧子窈却始终垂着头默不作声。 直到萧大帅一行人出了院子,萧子窈方才深一脚浅一脚的拐进了沈要的房中。 沈要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正要跟上,却见萧子窈忿忿的掷出一双棉拖鞋,正落在他的脚边。 沈要的眸子动了一动。 房中传来萧子窈不痛不快的冷语:“看什么看,还不快穿上!” 沈要趿上棉拖鞋,甫一进门,便迎上了萧子窈灼灼的目光。 她仍是坐在他的床头,膝盖并在一处,下唇被咬得微红,显出一种羞恼而局促的模样。 萧子窈瓮声瓮气的问道:“为什么撒谎?” 沈要答非所问道:“多谢六小姐。” 见他不答,萧子窈顿时拔高了声音。 “沈要,我问你,为什么要为我向爹爹撒谎!” 沈要抬了抬眸,声色淡淡道:“六小姐错意了,我是为了我自己。” 第13章 一条会撒娇的狗 此言即出,萧子窈的脸色顿时僵硬了些许。 沈要如若不是为了她撒谎,那岂不是她一门心思的错算了沈要的心意? 如此,反倒显得她自负自怜! 萧子窈原是双手交叠着,现下心思一动,手也一道动了起来。 她一手揪了揪裙摆,一手遮掩着,唯恐暴露了一厢的情愿。 萧子窈于是故意嗤笑道:“我还以为你是个呆子,不知道为自己打算呢。” 沈要深望着她,道:“倘若六小姐受罚,我便要一道守着您。” 话毕,却是轻而缓的走上前来,正坐在萧子窈的身侧。 “呵,说到底……便是怕受牵连了?” 萧子窈又凉又薄的冷哼一声,手指愈发的攥紧,“沈要,你可真是进退自如,是我小瞧了你。” 萧子窈直觉胸口酸涩发闷,简直一刻也无法在这房中继续待下去了。 索性扶着床沿站了起来,又去取靠在旁侧的拐杖,作势要走。 沈要默不作声,心中却升起一股恶质的快慰。 方才,萧子窈眼中一闪而过的失落,他分明看得仔细。 倘若萧子窈心中无他,便不会这般的情思沉浮了。 他略微有些窃喜,好像是扳回了一城。 可此番究竟是赢了萧子窈、还是那远在天边的梁耀,他分不明白。 那厢,萧子窈已然拄上了拐杖,正又疾又狠的跳出去,只恨不得远远的将沈要甩在身后。 她天生娇贵,但更加骄傲。 然,却是方才远了沈要几步之遥,便被他不动声色的追了上来。 “六小姐慢些。” 萧子窈咚咚咚的拄了拄地板:“你放心,我就是再摔坏了,也不会让你来担责任。” 说罢,便冷着脸偏了偏身子,一心想着躲开沈要,愈远愈好。 否则,贴得近了,一种模糊的情感便会在心中潜滋暗长。 她竟然对他有过些许的期待,简直可笑至极! 沈要沉着眸子,但见萧子窈隐怒的模样,当下觉出几分不忍。小說中文網 他于是轻声道:“六小姐,我护着您,是职责本分。” 萧子窈没好气的说:“不必了。以后你玩你的我玩我的,表面装装样子给爹爹看……” “——不是的!” 这一回,却是沈要蓦然插进嘴来,“倘若六小姐伤上加伤,我不知该如何是好。” 沈要垂着头,声音哑哑的,略微带着些鼻音。 ——又来了。 萧子窈暗道不妙。 此时的沈要好似一条狗,正委委屈屈的对着她哼唧。 “我不愿再让您受痛了。” 话毕,沈要便轻轻的扶住萧子窈,唯恐她再加躲闪。 一时之间,萧子窈竟然开不了口了。 默过许久,萧子窈方才吞吞吐吐的问道:“……是不是无论我受了怎样的痛,也算是你的失职?” 沈要点了点头。 她实在受不住沈要这般的人,分明是个榆木脑袋,可偏偏说话搔磨人心。 那种感觉,就像狗的舌头在手心轻舔,湿热、微痒。 萧子窈的面庞不醉而红。 如此,她便更想逃了。 于是猛的一拄拐杖,妄想飞身而去。 可她本就不会用拐杖行路,这一下发力,身子竟然丢了平衡,整个人当即向前跌去。 慌乱之中,却是沈要一臂圈住了她。 他的气息微热,正洒在萧子窈的耳珠上,那豁了口的地方又开始疼了。 意料之外的,萧子窈并未一把将沈要推开。 见萧子窈神情有异,沈要遂问道:“六小姐,可是摔疼了?” 萧子窈声如细蚊:“……是有些疼,你又失职了。” 她攀着沈要的身子站起来,细腕一抬,像是柔柔蔓蔓的花枝绞住了他。 沈要心猿意马道:“我送六小姐回房。” “……那就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他扶着萧子窈,每一步都落得慎重,拐杖每拄一次地面,便发出咚的一声,敲得清脆,扰得人心神不宁。 沈要无端的想起来萧子窈醉酒时的模样。 他大约是想通了,旁人见他是向萧大帅撒谎,然,他不过是表里不如一,自欺欺人罢了。 仿佛唯有骗着自己,才不会被那萧子窈念念不忘的梁耀比下去。 倘若今日落入寒潭的不是蝴蝶耳坠,而是别的,但只要是萧子窈的东西,他都会义无反顾的跳入水中。 他只为她,却不管她为的是谁。 如此,心里方才好受一些。 今日一过,西院便冷清了下来。 萧大帅虽然免去了萧子窈的体罚,却不肯免了她的禁足。 眼下方才过完大雪,离年关尚且还有四五十天,萧子窈终日碌碌,当真体会到了坐牢的滋味。 闲来无事,她的脚伤终于好了七七八八,眼下已然可以弃了拐杖行路了。 萧子窈不得踏出小白楼半步,鹊儿便成了她的传话筒。 萧子窈与世隔绝,便总想见一见诸位兄兄姊姊,便派鹊儿去请二姐萧从月。 谁知,鹊儿这一去,人未请到,反是慌慌张张的跑回了小白楼。 当是时,萧子窈正蹲在院子里堆雪人,沈要在一旁帮她拢雪。 萧子窈道:“别滚那么圆的雪球,我要堆一只雪狗,身子要长些。” 正说着,但见鹊儿神色匆忙,身后亦无人影,萧子窈便招手唤她过来。 “出了什么事情,怎么慌慌张张的?” 此话一出,却是点醒了自己,于是紧张道,“莫不是我二姐——” 鹊儿摇摇头:“今日府中来了大夫,正为二小姐请脉呢,她便不来了。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只是二姑爷回府了……” 鹊儿哆哆嗦嗦的说着。 萧子窈听罢,旋即猛立而起。 许是蹲得久了、起得急了,萧子窈只觉双眼发黑,脑中声嗡声一片,一时间晕的厉害。 索性有沈要在侧,已然悄无声息的扶住了她。 萧子窈缓了缓神,便撇下沈要,直拽着鹊儿藏到廊下,双眉紧锁。 “他回来干什么?” 鹊儿瑟缩道:“二姑爷说是回来取些东西,却不知怎么了,竟同二小姐争执了起来……我走时,二姑爷正发脾气摔东西呢。” 萧子窈不屑:“他吃我二姐的住我二姐的,官职也是沾了我二姐的光才混到手的,究竟有何脸面敢摔东西!?” 第14章 关门放狗 萧子窈素来对这二姐夫心怀芥蒂,数落起人来便不留余地。 萧从月体弱,萧子窈最是心疼,故而总盼着能够入赘来一位温柔体贴的姐夫,以此照顾好二姐。 如今的这位姐夫,姓余名闵,原是文学周刊的撰稿人,笔名勉之,当真显得人伦斯文,温文尔雅。 彼时,萧从月久病闺中,闲暇时光最爱品读诗词,自然倾慕于勉之的书文笔墨,久而久之,二人竟然成为了笔友。 情书纸上,心有灵犀,一来二去,二人复又见了面,终究坠入爱河。 萧大帅最为怜悯这体弱多病的二女儿,反正他早已有意招婿入赘,既然萧从月有了钟意的,他便不加干涉了。 余闵出身低微,却因着这层缘由,反倒显得好笼络、好拿捏。 于是二人成婚罢,萧大帅便将余闵调入军中,做了个文书秘书。 起先,余闵的确对萧从月爱护有加、无微不至,可时间久了,官位坐得稳了,他便生出几段花花肠子。 ——余闵在外偷养了外室,这是萧子窈无意中发现的。 萧子窈不敢莽撞,倘若将此事告发,保不准萧从月会忧思成疾、一病不起。 遂自作主张的存下了证据,私底下要挟到余闵的面前去,逼他与那外室断干净,不然便将此事说与萧大帅听,立刻剥去他那一身荣华富贵。 夺人钱财,便是剥人皮肉。 萧子窈算准了这一点,却算不到人心之恶,更算不出婚姻中的无奈。 被萧子窈捏住了把柄,余闵果然将沾花惹草的脾气收敛了起来,只是满心欲火与怒火无处发泄,受苦的人便成了萧从月。 萧从月本就病弱,不宜行房,可余闵偏偏粗鲁至极,伤及萧从月下体数次,使得她不得已多次请来大夫诊治。 这本是闺中秘事,难以启齿,可大夫来得久了,就连萧子窈这未出阁的幺女也知晓了。 可这一回,萧大帅说不得什么,萧夫人也劝不得什么,三夫人更是插不上嘴。 如此,萧子窈便没有立场与办法再为萧从月讨公道了。 谁知,萧从月竟在此时有孕,仿佛一切的苦难到了头,她甘之如饴。 萧从月有了身子,余闵碰不得她,索性便以公务繁忙为由搬入军中,鲜少回府。 怎料今日一归,竟是甩着脾气来的。 萧子窈听闻萧从月受气,简直沉不住性子,当下只想冲出小白楼,为二姐出头。 “沈要、沈要!” 萧子窈气鼓鼓的叫道,“你现在就去主楼看看,要是余闵敢欺负我二姐,你就给我往死里打他!” 沈要拍了拍袖边的融雪,道:“余秘书军职在我之上,不可。” 萧子窈气得跺脚,可一跺脚就隐隐觉出些疼来,于是蛮横的说:“那你觉得我在不在你之上!?” 沈要滞了一下,旋即默默的偏过头去,自言自语道:“六小姐自然次次都在我之上……” 此言发自肺腑,他便不敢说得大声,唯恐被萧子窈听了去。 萧子窈的一举一动,何尝不是牵连着他的一呼一吸。 她自然是在他之上的。 萧子窈见沈要好似无动于衷,便走上前来戳他的前襟。 “笑话,我若在你之上,怎么还使唤不动你?” 沈要道:“我只为六小姐做事。” 萧子窈气极反笑:“你不替我为二姐出气,我急得心口疼,便是你的失职。” 沈要听罢,只得无奈的叹了叹气。 “六小姐,我这就去。” 他的目光自上而下的落在萧子窈的脸上,却显出一种的温驯的服从。 “我是六小姐的人,倘若我与余秘书动了手,他必要问责到您的头上。所以,我只万事以六小姐为先,定会护您周全。” 萧子窈打从一开始,便不曾真的打算教沈要打人,只是见他生的高大,气质也凛冽,总能镇得住场子,也好吓上余闵一下。 谁知,沈要竟然对她如此认真,更想的那么深。 细细想来,但凡是有关于她的,沈要似乎从未怠慢过分毫。 真不知这呆子是真呆还是假呆! 萧子窈于是道:“呆子,你是我的人,我怎么舍得让你受伤。” 萧子窈并未多想,只是话一脱了口,却变成了听者有意。 沈要眸光一烈,旋即又克制的收住了。 却见他喉头一滚,深深的吞咽着,仿佛咽下了许多羞于启齿的告白。 他一瞬不瞬的望着萧子窈,道:“六小姐,雪天地滑,等我回来再堆雪人罢。” 萧子窈娇笑道:“好,我等你。” 沈要微微颔首,方才转身离去。 他的背影甫一消失在西院,鹊儿便说:“小姐,俗语说关门放狗,您这是关门放沈要呢!他真听您的话!” 萧子窈嗔怒道:“不准瞎说!” 鹊儿辩道:“我没有瞎说!沈要对您就是与旁人不同,他对旁人一点耐心也没有,却事事顺着您,还陪您堆雪人!” 此话恰好点住了萧子窈的命门,她便不愿再说,索性转身回房了。 那厢,沈要方才进了主楼,便见得萧从月身边的丫鬟鹃儿正搀着余闵下了楼梯,姿态隐约有些亲昵。 府中二小姐的贴身侍女竟贴身伺候起了二姑爷,这实在是情理之外的事。 而这二人一见沈要前来,更是触了电一般的甩开了手。 余闵清了清嗓子,道:“沈要?你就是六小姐的护卫吧,我好似在军营里见过你。” 四下无人,余闵的声音虚得厉害,却不知是回音有虚,还是心中有鬼。 主人家的夫妇之争,任哪个下人都是看也不敢看的,遂纷纷躲远了,唯恐遭受波及。 故而眼下,这主楼的厅中,只有他之三人相相对峙。 沈要淡淡的嗯了一声,这便算作了应答。 至于他的态度,则是不冷不热、不咸不淡的,根本看不出分毫的恭顺。 余闵自打做官以来,便听惯了阿谀奉承,沈要目中无人,顿时惹得他心生不悦。 怎奈沈要是萧子窈房中的人,他欺压不得,便只有敷衍的寒暄一声。 “来主楼可是要替六小姐办什么事?” 沈要道:“替六小姐过来看看。” 余闵皱眉:“方才鹊儿不是来看过了吗?” 沈要漠然道:“鹊儿是来看二小姐的。我不是。” 第15章 千树万树梨花开 沈要此话,讲得有几分意思。 既然不是来看萧从月的,那更不可能是来看三夫人的。 他又是萧子窈的人,如忠犬一般行事,看些人物,倒好似监视。 如此,便是明晃晃、赤裸裸的盯上了余闵。 余闵是文官,一直以来从未经历过摔打,沈要挡在前路,便立刻逼得他向后退了两步。 可沈要分明是一副淡漠如常的神情,黑瞳敛着光,下颚微扬。 他不作声,却远比出言冷厉更显威慑。 仿佛是一条伺机而动的猎犬,沉得住气,獠牙暗藏,静待杀机。 然,这狗脖子上系的绳子,却是轻飘飘的握在萧子窈的手里。 根本无须紧攥,她只须漫不经心的哄上沈要一哄,他便会服从。 思及此,余闵遂暗自切齿。 萧子窈当真是同他杠上了!竟然派来沈要这样一条恶犬! 却无奈萧子窈捏着他的把柄,若不除之而后快,难免夜长梦多! 余闵垂在身侧的手臂紧了紧,终是渐渐的松下来。 鹃儿虚患于心,不敢露面,便躲在余闵的身后,目光游移。 “二姑爷,二小姐还等着我回去伺候呢……” 鹃儿故意嘘声道。 话音未落,余闵便已会了意,他看了看沈要,随后说道:“沈要,你还是好好的看着六小姐罢!” 说罢,遂怨愤的扣上军帽,提步便走。 然,却是他与沈要擦肩而过的那一瞬,只听得一句沉声,深意幽幽。 “这是自然。” 沈要唇角一勾,微微的偏向余闵,道,“——犯她者,死。” 余闵直觉脊梁之上立起一线寒噤,便是停也不停的,慌忙离去了。 余闵一走,鹃儿便战战兢兢的缩了缩脖子。 沈要视作无睹,更是一贯的寡言着,转身回了小白楼。 院中空无一人,想来萧子窈大约是在房里坐着。 沈要正行至廊下,却见玻璃窗前人影一闪,旋即,萧子窈便急匆匆的推开房门迎了上来。 今日寒意更甚,萧子窈身着一袭红袄裙,灼灼其华,好似嫁衣。 房里烧着地龙,暖和得紧,她一亮相,脸也捂得红扑扑的,显得又娇又媚。 她迎向沈要,无论是因着何等的缘由,总能够让他心中一悸。 那模样,仿佛是只为了他一般。 然,萧子窈一开口,却只是问道:“我二姐那边怎么样了?” 沈要舌根一抬,正欲应答,却忽然滞了一下。 他想起余闵身边的鹃儿,与那一双见不得人的、交缠着的手。 沈要眼睫轻颤,旋即道:“余闵已经走了。” 萧子窈冷嗤一声:“走了也好,他不回来最好!免得打扰我二姐养胎。” 话毕,便一拧纤腰,横眉看向沈要:“左右侧侧身子,让我看看你。”尛說Φ紋網 沈要一愣,却是不明所以的。 萧子窈于是不耐的拉着沈要左右一甩。 可他身姿强健,哪里是她轻易甩得动的,这样拉拉扯扯的,非但动他不动,反倒像是打情骂俏。 恰逢此时,鹊儿大张着嘴、打着呵欠出了屋,正正瞧见这一幕。 鹊儿一下子闭紧了嘴巴。 “小、小姐,使不得啊……这要是被人撞见了……” 萧子窈满面羞怒,立刻嗔道:“你是学着沈要一道变呆了吗!我是看他有没有被余闵伤着!” “……六小姐。” 倏尔之间,沈要的声音兀的插了进来,“您是在关心我吗?” 他一瞬不瞬的看着萧子窈,一双黑眸如夜,却渐渐的亮起了些许的星光。 萧子窈毫无防备的脸跌入他的眼中,沉沉深陷。 可她却是嚅了嚅嘴唇,骤然挑眉一笑。 “呆子,你猜呀。” 这一刻,院中满地、树梢枝头,不是白雪皑皑,而是千树万树梨花开,更吹落,星如雨。 她不在灯火阑珊处,却始终在他目光所及之处。 一日傍晚,萧子任从军中告假回府,便到小白楼来看萧子窈。 细细的算来,萧子窈禁足的时日已然过了一半,除了沈要与鹊儿,她倒是许久未见旁人了。 萧子任一来,更是带着礼物而来。 他仍是穿着那身补过补丁的军大衣,一揣手,只从口袋里取出一只小盒,缓缓的递上前来。 萧子任道:“子窈,把这耳坠摘了吧。” 他说的正是萧子窈耳畔落了单的那只素银蝴蝶坠子。 萧子任打开小盒,里面赫然是一对繁花耳饰。 “我买了一副新的给你,以免父亲看到你戴那蝴蝶坠子心中不悦,又要罚你。” 沈要在一旁立着,默不作声,眼神却始终落在萧子窈的身上。 萧子窈耳珠上的豁口早已愈合了,可她却迟迟不曾向他来取那只蝴蝶坠子。 也许是记不得了,又也许是记得太深。 沈要不自觉的绷紧了些。 却见萧子窈默了片刻,旋即伸出手来,缓缓的推开了那只小盒。 “五哥,我不要。” 她的声音轻轻的,一改平日里的娇横与跋扈。 “五哥,你手头存了了钱,不拿去买些礼物给三姨,她会难过的。” 萧子窈乖乖巧巧的说着,唇边带笑。 “五哥,你快些回主楼吧,要是爹爹知道你来看我,他会骂你的。” 话毕,便招了招手,要请鹊儿送客。 萧子任见此情形,立刻有些急了,便皱眉道:“子窈,你听五哥的话,别再惦记着梁耀了!只要萧家与梁家一日不和,你们终归是没有可能的!” 他甫一说罢,萧子窈却是从善如流的点了点头。 萧子窈脾气倔,萧子任自知劝不动她,只好就此别过。 窗外寒风冷啸,萧子窈呷了一口热茶,忽然转向沈要,道:“沈要,我之前交给你保管的东西呢。” 沈要寒声道:“六小姐现在是要拿回去吗?” 房中静悄悄的,他的心跳得飞快,揪得胸口发紧发痛。 这下子,沈要反而退了退,只怕被萧子窈听见。 可他们相隔甚远,怎么会听得见心跳声呢。 说到底,大约是他自己,正怕着听见萧子窈的回答吧。 一时之间,静默无言。 许久过去,萧子窈终于轻轻的嗯了一声。 她叹息道:“如今……也没什么理由让你替我保管了。” 第16章 心跳 他不仅没有理由,似乎连资格也没有。 萧子窈永远都是在他之上的。 她可以满不在乎、轻飘飘的将那蝴蝶坠子交到他的手中,取回时,亦然。 反倒是他,萧子窈丢来什么,他便小心翼翼的接住什么。 哪怕是件轻如鸿毛的物什,只要是萧子窈给他的,亦然重于泰山。 沈要直觉心跳又沉又重,仿佛要将他压倒在地。 可他却是声色如常道:“嗯,我知道了。” 话毕,他便转身离去。 不过片刻,沈要便将那蝴蝶耳坠原物奉上了。 只是这一次,他并未仔仔细细的将那坠子轻轻的放在萧子窈的掌心,反是落落的置于桌案之上。 萧子窈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头。 她抬眉,上下打量了沈要一眼,滞了一瞬,复又说道:“我要歇了,你走吧。” 沈要微一颔首,旋即一刻不停的出了屋子。 就连调头、转身的动作,也不曾有过一丝一毫的犹豫。 许是风大的缘故,沈要一推门,再一关门,屋外冷风一吹,那木门竟然发出一声巨响,轰然摔闭了。 萧子窈被吓了一跳,顿时收紧了双手。 她这一动,五指正巧拂过桌案上的蝴蝶坠子,微微的温热着,是沈要掌心的温度。 萧子窈不由得乱了心神。 翌日,萧子窈晨起梳妆时,目光正落在耳畔翩翩摇晃的蝴蝶坠子上。 那蝴蝶舞着,很不安宁,直扰得她如坐针毡。 于是,萧子窈指尖微动,便将这蝴蝶坠子取下了。 这分明是蝴蝶,不是带刺的毛毛虫,可却是此时,萧子窈竟嫌此物蛰人、烫手,遂哗啦啦一下,只将这坠子胡乱的丢进了首饰盒里。 如此,她那一双盈盈润润的耳珠,便当真如珍珠一样,不着他色了。 萧子窈虽在禁闭中,却从不犯懒,仍旧按时按点的作息着。 晨间清净,她总爱在院中走上一走,平日里,当是时,沈要早已守在门边候着了,可今日,他却不在。 萧子窈只见廊外白雪皑皑,刺得眼睛生疼,当即黑了脸色。 她指着院中的雪地道:“鹊儿,你去叫人把院子里的雪全部扫掉,一片也不准剩!” “那雪人呢,小姐不是很喜欢那个雪人吗?” 萧子窈烦躁的说:“可我现在不喜欢了!一并铲掉!” 萧子窈虽然娇气成性,可到底不曾如现下这般的阴晴不定,鹊儿不敢深揣她的心思,便小声的试探一二。 “小姐,那雪人堆得极大,沈要攒雪攒得手都生冻疮了呢……” 谁料,萧子窈却是橫着眼睛睨了过来。 “他一个当兵的,怎么还娇气起来了!” 话毕,她见鹊儿噤了声,又无动作,顿时怒从心起。 萧子窈步子迈得极大,两三步便走出了廊下,她随手拾起一把扫帚,气冲冲的奔向那雪人。 “沈要不听我的话,现在你也不听我的话了!” 萧子窈委屈得紧,“鹊儿,你是与我一起长大的,情同姐妹,却也不向着我!” 说罢,便是一扬扫帚,直要将那雪人的脑袋打落。 鹊儿忙去拦她。 “小姐!扫帚扎手,我叫人铲了那雪人便是了,您别置气……” 可萧子窈却是理也不理的。 那雪人冻了彻夜,又硬又结实,萧子窈挥了好几下扫帚,却怎么也无法将它打坏。 竟是此时,一只颀长有力的手臂兀的拦下了她。 沈要此时,很算不得军姿工整。 他只披着军大衣,微微的敞着怀,下巴上青色的胡茬还未剃干净。 萧子窈一下子丢开了扫帚。 “沈要,你军姿不整,该不该罚!” 沈要皱了皱眉,却静着气说道:“沈要认罚,只是……” 说罢,竟然托起她的手,左右看了一看,“六小姐有没有被扫帚扎坏了手?” 沈要的手又大又宽,掌中更覆着一层厚厚的茧子,摸起来并不舒服,反倒硬得有些硌人。 萧子窈正要骂他放肆,却见那五指指缝之间,竟生出了几片鲜艳的红斑。 萧子窈于是问道:“真长冻疮了?” 沈要立刻抽回手去,旋即淡淡的说:“没有。” 萧子窈懒得同他分辩口舌,遂一把夺过他的手,强行扒开来看。 她到底是位娇小姐,冻疮二字会写会念,可真正的冻疮却不曾见过。 于是便捏着沈要的手翻来覆去的看,更认定了那红斑便是冻疮。 萧子窈不自知,她那一双养尊处优的手又白又软,更来来回回的将沈要的手摸了个遍,仿佛调情,简直比接吻还要撩人。 她无心,他却有意。 沈要绷紧了身体,却是看她出神。 萧子窈矮他许多,眼下,那微微侧着的脸,正倾在他的胸前。 沈要一寸寸的将她看尽,最终,目光停在了萧子窈的耳畔。 那里,空无一物。 没有蝴蝶,只有一个细不可视的小孔,陷在白嫩嫩的肉里,像一张求爱的嘴。 沈要喉间一紧。 “六小姐怎么不戴耳坠?” 他还未理清思绪,话却已然脱口而出了。 萧子窈奇怪的抬起头来看她。 “我为什么要戴耳坠?” 沈要语滞:“您把耳坠要回去了。” 这下子,却是萧子窈神情一滞。 她向后靠了一靠,旋即笑起来:“谁说我把耳坠要回去就是要戴的?” 话毕,甚至左右偏了偏头,好让沈要看得清楚,“两边我都摘掉了,不想再戴了。” 沈要鬼使神差的问道:“是不想再戴耳坠,还是不想再戴蝴蝶耳坠?” 话音一落,萧子窈立刻扫了他一眼。 “沈要,我究竟要说多少遍你才记得住——我才是主子,你竟敢管到我的头上来。” 可他却是坚持不懈的、许是心中更带着几分欢喜的说道:“沈要不敢。” 他分明是最敢的! 萧子窈不理他,却是一转裙边,悠然而立。 “鹊儿,你去取一瓶治疗冻疮的膏药给他。” 说罢,她便一步步的往廊下走,一面走,一面道,“沈要,这回的药膏才是我给你的,知道了吗?” 沈要直觉心跳骤然加剧,仍是重重的,却不同于昨夜的沉重。 “嗯,我知道。” 第17章 故人归 萧子窈到底是被关得有些久了。 她原已是收敛了心性的,却不想,夏一杰竟在此时找上了门。 他到帅府来,却是择了个好由头。 夏一杰的父亲在军营中身受要职,听闻帅府二小姐萧从月有了身子,便派人送来许多天材地宝,是为贺喜之礼。 如此,夏一杰便主动请缨,揽了这活计去。 夏一杰假借贺礼之名,探望过萧从月,礼物一撂,转身便溜去了西院。 夏一杰屏退了仆从,一人行路。 他与萧子窈青梅竹马,对帅府上下倒也算得上是熟门熟路,遂无须有人引路,更不愿让人引路。 毕竟,以他之二人的关系与情谊,不请自来亦然是为一种惊喜。 然,夏一杰方才走进院中,却只见湖边立着个雪人,堆成了狗的模样,其他的,哪里还有一丝一毫的人影。 他于是立在小白楼的窗外,悄悄的瞄了几眼。 却见萧子窈正坐在镜前,聚精会神的琢磨着耳边饰物的花样。 除她之外,房中只留了一个鹊儿,沈要不在。 夏一杰无端的松了一口气。 他适才敲了敲门,唇边又挂起了玩世不恭的轻浮笑意。 鹊儿一开门,夏一杰便拖长着声音道:“子窈,冬季多雨,我来看看你生没生霉。” 倘若换作是以往,以萧子窈那般受不得气的性子,早该向他丢来一双白眼了,谁知这一回,萧子窈却是头也不回的,依然对镜贴花黄。 夏一杰啧了啧:“子窈,我千方百计的来看你,你却对我爱答不理的。” 萧子窈道:“忙着呢,没空。” 她的确是有些忙的。 眼下,梳妆镜前正码放着一整排的耳环或耳坠,统统是精美绝伦的模样。 萧子窈信手拈起其中的一对,附在耳畔比划了一番,旋即放下,再换一对。 “哪来的这么多耳饰?” 夏一杰随口一问,萧子窈便也随口一答:“沈要买的。” 话音刚落,夏一杰登时拍案而起:“什么!?他与你是什么关系,竟然送这些东西给你!何况他一个穷当兵的,哪来的这么多钱!” 萧子窈撇了撇嘴,终于转过身来。 “我最喜欢的银楼出了新款式,我出不去,便让沈要替我买回来。” 她一面说着,一面挑挑拣拣,最后择出一对红玉坠子,眸光微亮。 夏一杰见她神色有变,立刻道:“这红玉的水头不错,可惜太小了,显得抠门儿!你要是喜欢红玉坠子,回头我送你一对,保证有鸽子蛋那么大。” 萧子窈笑道:“不了,我就喜欢这一对。” 话毕,便将坠子穿上了耳珠。 那红玉只有水滴般大小,摇摇晃晃的,像一滴将落未落的血珠。 平白将她显出一种刻薄的美丽。 萧子窈满意的点了点头。 夏一杰忽然附耳上来:“子窈,你怎么不戴那对蝴蝶坠子了,莫非是厌了?” 他这是话中有话,却又是故意而为。 果然,萧子窈听罢,先是顿了顿手,方才挑眉看他。 萧子窈不应声,夏一杰索性摊了牌:“梁耀回来了。” 夏一杰于是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讲遍。 原是茂和戏院新上了几只曲子,夏一杰乃城中闻名的纨绔,必前要去捧一捧场。 甫一进了包厢,小厮便将曲牒奉上。 可翻开来看,牒中却不是新曲,而是一曲唱旧了的《梁祝》。 夏一杰微怒,当即唤来班主理论。 谁知,班主却拱手为难道:“实不相瞒,今日来了位客人,花重金包了场,非要听那曲《梁祝》,眼下戏子们都上好了妆,改不了了。” 夏一杰轻蔑一笑:“岳安城里除了萧六小姐,还没人包得了我夏小爷的场子!那人出多少钱,我双倍给你,这新曲我听定了!” 他正说着,那厢,门外却是传来一道轻笑。 “那么,还请夏少爷看在子窈的面子上,让我包一回场子罢。” ——这来人,竟是梁耀。 萧子窈听罢,眸光骤然一沉。 夏一杰道:“梁耀不去当兵,他父亲本来就因着此事看他不惯!这一回梁耀大张旗鼓的包场听戏,还不知回了家要受什么罚呢!” 萧子窈默默不语。 夏一杰又说:“子窈,梁耀非《梁祝》不听,难道是因为……” 夏一杰欲言又止。 随即,只听得哗啦啦的一席声响,萧子窈忽然一扫手,直将满桌的金玉饰物扫落在地。 一直在房中伺候着的鹊儿被吓了一跳,却压着声音道:“小姐,消消气。这一地的东西要是被沈要看见了,会很伤人心的……” 萧子窈不悦的说道:“他有什么可伤心的!反正他是去军营里领工资,不过是顺便跑跑腿罢了!” 然,话音刚落,房门却忽然开了。 门外,沈要拍了拍肩头蒙着的白雪,只向萧子窈微一点头。 萧子窈顿时咽了咽喉咙。 真不知方才所说的,究竟被他听去里几分。 他之二人双双对立,夏一杰在旁的瞧着,只觉得气氛又沉又闷。 于是摇了摇头,复又从怀中抽出一折信封,递与萧子窈去。 “他让我把这个转交给你。” 萧子窈面无表情,甫一接过信封,立刻两三下子撕了个粉碎。 夏一杰叹道:“信我带到了,看不看在你。子窈,我回去了,改日再来。” 话毕,便出了屋子。 鹊儿见状,亦然说道:“我来送夏少爷。” 那一地的纸片散在地上,好似一地的残雪。 萧子窈问道:“你刚才去哪了?” “主楼。” “做些什么?” “今日军营休沐,他们都回来了。萧大帅让我去见过余秘书。” 一听事关余闵,萧子窈遂更加的心烦气躁了。 沈要四下里望了望,却见梳妆镜边落了一地的金金玉玉。 他默默的走上前去,半跪下身子,认真的捡拾起来。 他一对一对的数着,金雕的、银刻的、攒珠的、点翠的…… 偏偏就是无有一对红玉的。 沈要紧了紧后槽牙。 今日,军中发放工资,沈要须得回军签字,于是萧子窈便请他顺路走一趟银楼。 他领了工资,又绕进那铺子,掌柜听得他是萧子窈派来的,即刻便去准备。 趁着这个当下,沈要便左右打眼一看。 这家银楼专供贵客,各色首饰标价奇高,无有一样是他能够买得起的。 可看着看着,却有一对红玉坠子入了沈要的眼。 那红玉细小如碎冰,像一滴血珠子。 第18章 见字如晤 萧子窈的耳珠曾被那蝴蝶坠子豁了口,当时滴血,恰如此玉。 她总该忘了那人,也总会忘了那些风月。 身后,掌柜已然包好了新品,正欲交到沈要的手中。 可沈要却忽然说:“这对红玉的,请一并包好。” 然后,他抽出了怀里的信封,那里面装的是方才领到手的工资。 眼下,满地玲琅,简直要晃花了沈要的眼睛。 他找一找,再找一找,没有,还是没有。 萧子窈见他久久不起,便催问道:“你找什么呢。” 她的鞋尖像一对尖角的花瓣,翩翩飞入沈要的眼前。 萧子窈抚裙蹲下身来,手指在地上扒拉了两下:“难道是缺东少西了?” 沈要抬头看她,一时之间,二人骤然贴近。 她曲着腿,旗袍的裙摆夹在膝窝里面,这一处是微皱的,臀与腿的位置却是绷紧的。 可视线再一往上,墨眉,红唇,又是吐气如兰。 沈要垂了垂眸,简直不敢再多看她哪怕一眼。 却是目光闪躲的那一瞬,他见萧子窈的耳畔,有一线血光一闪而过。 是那对红玉的坠子。 萧子窈的耳珠是那样的莹白娇润,到底是该点缀些颜色的。 只不过,不能是他色。 不能够,也不应该,更不会再。 这一回,他便不去咬后槽牙了,反是难耐的抵上了舌尖,缓缓的舔了一舔。 萧子窈只见沈要的下颚一动,听着呼吸似乎也重了些。 “呆子,说话呀。” 萧子窈皱眉。 沈要说:“六小姐,您戴这对坠子好美。” 说罢,却又急不可待的、深深的埋下头去。 萧子窈似笑非笑的说:“你看都不看我一眼,就来拍我的马屁。” 此话落入沈要的耳中,笑意是更甚的。 “不过,你这呆子也学会哄人了,以后再接再厉。” 如此,萧子窈便也不摆架子,索性与沈要一同拾尽了满地的琳琅。 收拾过这边,便轮到了那一地的纸片。 沈要唯恐萧子窈待会儿起身时犯晕,便一把将那纸片拢到了一处,也好方便打扫。 谁知,信封一碎,内里的信纸便也分离着飘落。 沈要定睛一看,却见有一角纸片,正是书信的落款。 梁耀。 ——是那始终被萧子窈捧在心尖上的名字。 梁耀回来了,更向萧子窈写了信。 沈要的手一顿,旋即道:“六小姐先坐,我来扫。” “别!” 萧子窈突然叫道,“杂活轮不到你来做,这纸片等鹊儿回来再扫。” 说罢,便将沈要赶出了屋子。 如此,四下无人,萧子窈方才探出手去,拆拆合合,竟是要将那碎纸片重新拼在一处。 只是,她不会知道,此时的沈要,依然守在她的门外,久久不曾离去。 萧子窈拼了许久许久,方才完工。 碎纸纷纷,墨迹深深。 信中书如是: 子窈,见字如晤。 一别经年,我终于得以再次回到你的身边。 我从不敢看你,却始终将我的心,置于你的裙边之下。 请告诉我,你将宽恕我。 最怜蝴蝶双飞舞,只作庄周一梦看。 今夜子时,茂和戏院,请与我再见。 梁耀。 萧子窈读罢,深息一气,终将纸片散入炭盆中燃尽了。 沈要再见萧子窈时,已是子夜深深。 晚间,他本可以自顾自的歇下的,却始终觉得心神不宁。 于是去寻萧子窈,敲门后,推门罢,却见她换下旗袍,反是趿上了皮靴。 “六小姐,您这是何意?” 萧子窈面无表情的披上短貂,道:“出去。” “您尚且还在禁闭中。” 萧子窈不耐的说:“用不着你提醒。” 话毕,便是推门而出。 沈要紧随其后。 但见萧子窈径直穿过院子,最终停在了一处隐蔽的墙角。wWW.xszWω㈧.йêt 这墙角的一旁,便是一座假山,萧子窈之意,实在是不言而喻。 沈要心中一惊,即刻便要冲上前去拦她。 “六小姐,别去!” 他一把扣住萧子窈的手,力道极大,一时之间失了分寸,她便痛呼出声。 “你弄疼我了!” 萧子窈最怕疼,她这一语说罢,沈要果然怜她,顿时松开了手。 萧子窈见机,便趁着这个空档爬上了假山。 可那假山上覆冰霜一层,踩着打滑,萧子窈脚下一轻,竟然一脚踩了个空。 沈要心中又急又痛,身上却不敢松懈分毫,于是冲上前去,双臂一紧,一把接住了萧子窈。 谁知,墙角余着残雪,沈要一个不慎,脚下一滑,竟然抱着萧子窈一同向后倒去! 沈要唯恐伤及萧子窈,直将她紧紧的护在怀中抱着、圈着。 着地时,他垫在她的身下,喉中旋即闷出一声轻哼。 然,不待萧子窈爬出沈要的臂弯,院外竟兀的响起一阵脚步声! 速即,院中灯火骤然亮起,白光如昼,刺得萧子窈不由得眯起了眼睛。 “是何人敢在六小姐的院中放肆!” 一道冰冷的男声如此喝道。 萧子窈抬起手,半掩着眼睛,终于看清了那人的面容。 那厢立着的男子,正是余闵。 沈要后脊吃痛,却紧咬着牙关,小心翼翼的扶起了萧子窈,方才站定。 余闵身后携了两个亲兵,皮笑肉不笑的俯视着萧子窈。 “六小姐,这大半夜的,你这样打扮,究竟是要做些什么啊?” 余闵勾了勾唇,“今日大帅回了府,我便带人巡查一下府中的安全,谁知却碰上了六小姐这般。这大半夜的,黑漆漆的一片,倘若被人看走了眼,那六小姐岂不是要被当作刺客,让卫兵们一枪打死了。” 萧子窈冷然一笑,眼光直直的迎了上去。 “二姐夫说笑了,整个帅府上下,谁敢在我的小白楼惹是生非,除非……” 她一挑眉,不屑道,“除非,那人活腻了。” 第19章 他是我的人 萧子窈底气十足,只因着手中握有余闵的把柄,便料定了他不敢造次。 然,却有一事在心,乃是不明的。 余闵平日里避她不及,如何今夜却风风火火的杀到小白楼来,更将她逮了个正着。 ——除非,是有人告密。 可梁耀写来的那一封密信,无人看过,她更撕碎了、烧尽了,已然无影无踪。 不过,那封信自是经过了夏一杰之手的,却不应该是他。 夏一杰分明与她青梅竹马,情谊深厚…… 思及此,萧子窈微微寒了寒心。 她侧过头去,又看一看沈要。 倘若揪着细的说,沈要也是碰过那封信的。 便是那捡拾碎纸之时。 那厢,萧子窈正细想着,余闵却是一反常态,态度强硬的走上前来。 “六小姐,这你就不懂了罢!” 余闵冷笑一声,“你是帅府里还未出阁的姑娘,我是你姐夫,自然要看护好你。万一有些人心怀鬼胎,诱骗着你失了清白,那该如何是好……” 此话意有所指,萧子窈心中便愈发的笃定起来。 有人背叛了她。 也许是夏一杰,也许是沈要。 可一旦有了定数,反倒觉得心底空落落的。 只是,眼下的当务之急,只在余闵此人。 萧子窈于是大大方方的转向他去。 “二姐夫说得倒是好听,可做事却不客气!大半夜带着外男跑进我的院子里,又是安的什么居心!这要是让旁人知道了,我根本是百口莫辩的!” “……更何况,二姐夫难得回府一趟,这会儿不去仔细照顾着我二姐,却赶着关心到我的头上!莫不是……” 萧子窈刹住了嘴,恶狠狠的瞪着余闵。 有些话,明面上说不得,乃是大逆不道的罪过。 她故意不说,余闵更不敢说。 可余闵一介文官,嘴皮子功夫亦然了得,岂是萧子窈轻易辩得过的。 却见他脸色微变,随后眼珠子一转,竟是盯住了沈要。 “六小姐别气,姐夫只是听说这新来的护卫与你走得太近,这才担心得紧!” 他指尖一点,旋即转向沈要喝道,“沈要!你觊觎六小姐,在场之人有目共睹!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竟是拿沈要护着她摔倒一事做起了文章! 方才,萧子窈从高处跌落,沈要为护她周全,的确是紧抱着她的。 这一幕,落在有心之人的眼中,本就适宜用来栽赃污蔑。 只要添油加醋的说上两句,什么越俎代庖、浪荡轻薄,总有冠得上的罪名。 这一步棋,当真是将萧子窈逼入了绝地! 倘若要为沈要脱罪,必要招出自己夜半翻墙的打算; 倘若沉默不言,沈要便是罪无可辩,必要遭受皮肉之苦。 萧子窈咬一咬牙,心中却是一动。 既然余闵执意要拿沈要开刀,那背叛之人,便不会是他了…… 思及此,萧子窈骤然松了一气。 于是一步挡在沈要的身前,势必要保下他来。 “二姐夫,有什么事情冲着我来,别为难他一个小小的护卫。”尐説φ呅蛧 余闵听罢,果然反唇相讥,大放厥词。 “怎么,六小姐难道当真受了他的诱骗,竟还心疼起来了!方才沈要抱你抱得那样紧,手也放在你的腰上,我们可是都看到了!” “大帅选沈要做护卫,军营里帅府中,一共发他两份工资!他理应事事仔细,恪守本分!可他却对六小姐图谋不轨!” “今夜幸亏是被我瞧见了,非要赏他几鞭子不可!不然六小姐失了清白,以后便再也嫁不出去了!来人,把他给我拿下!” “放肆!” 萧子窈愈听愈怒,终是忍无可忍,当即吼道,“沈要是我的人!你们谁敢动他!” 萧子窈平日里嚣张跋扈,却从未有过如此的震怒,此番眼神森冷,直震得余闵退了几步。 “你……!?六小姐莫要以为,但凡仗着大帅对你的宠爱,就可以目无尊卑长幼了!我可是你的亲姐夫!” 萧子窈不屑。 “余闵,你吃的住的、身后跟着的人、军营里当着的差,哪一样不是我萧家给你的!若不是我二姐肯瞧你一眼,你不过是个无名小卒罢了!” 此言一出,余闵果然气得发抖。 他的出身很低,入赘也算不得光彩,自从入了军营,人人铁骨铁腕,便更显出他的卑微来。 旁人面上唤他一声余秘书,私底下,还不知是怎样戳他的脊梁骨呢! 这个年头,总是女人依附男人而活,可他余闵,却是正好相反的。 没了萧从月,他余闵什么也不是;跟着萧从月,却也没有一样东西是他的。 财富与地位不是,家世与子嗣更不是。 故而余闵最恨与萧从月行房,唯恐她有了身子,生下来的孩子要跟着她姓萧。 倘若当真到了那般田地,那他剩下的那点儿卑微的、男人的尊严,当真是要烂得稀碎了。 余闵面色铁青,语无伦次。 “六小姐,这大不敬的话可是你说的!” 萧子窈道:“是我说的,如何?” “就为了这么个下人!” “沈要不是下人!他是我萧子窈的人!” 萧子窈此话,掷地有声。 那厢,默了许久的沈要,兀的亮起了眸子。 方才,他原是一句话也插不进嘴的,余闵既要罚他,那他便甘愿受罚。 一切,只为萧子窈平安无事。 谁知,却是他意欲领罚之时,萧子窈竟义无反顾的挡在了他的身前。 那样明目张胆的偏袒,几乎要让他欣喜若狂。 “既然六小姐如此的不明事理、不知好歹,那我只好禀告大帅了!” 余闵说罢,却见萧子窈不甘示弱道:“你尽管试试看!正好我也有一肚子的话要同爹爹说!” “——你!?” 夜风萧萧,冷雪瑟瑟,萧子窈便是如此与余闵不让分毫的对峙着。 直到,院外再次传来一阵脚步声。 第20章 恶犬垂涎 “二姐夫,好巧,你也来看子窈?” 那厢,却见四少萧子山穿过院门,脸上复又挂着笑意,闲庭信步而来。 众人闻之、见之,皆是意料之外,全然愣在了原地。 就连萧子窈也不例外。 只是她脑筋灵活,便立刻应声道:“四哥,我等你等得好苦!说好的一起来看星宿!” 萧子山不疑有他,笑道:“我原想着今夜突然下了雪,大约是看不到星宿了,便不打算再来小白楼。可又怕你傻等,只好再来看看你。” 话毕,遂转向余闵,勾一勾唇,“二姐夫,怎么见你这么大的阵仗?” 余闵听罢,简直气绝。 这兄妹二人,分明就是沆瀣一气! 这天寒地冻的冬日,哪里还有什么星宿可看! 只是,却不知这萧子山是如何得来的消息,竟然赶得如此及时,险险的解了萧子窈的围。 萧子山深得萧大帅的青睐,年纪轻轻早已重权在握,余闵着实不敢同他对上。 萧子窈与萧子山同为正房大夫人所出,亲生的兄妹,自然是齐心不二的。 萧子窈得了兄长的庇护,果然气势大增,更加的反咬一口。 “四哥,我想爬高些看星宿,却不料踩滑了脚,从高处跌了下来,幸亏沈要在旁的护着我,不然我可要摔残了!” 萧子窈此人,十分善用偏爱。 话毕,她便作出娇怒的模样,直拽着沈要转过身来,给萧子山看那满是泥泞的后背。 “四哥,你看沈要摔的!他明明是护主有功,我赏他还来不及呢!可二姐夫却说沈要对我图谋不轨,还要罚他吃鞭子,竟如此作贱人!” 她一面说着,一面插起了腰,恨恨的翻了个白眼。 全然是一副蛮不讲理的大小姐脾气。 萧子窈摆出这等的架子,意义不甚了然。 萧子山于是点点头,浅笑一声。 “二姐夫,子窈不过是关得有些久了,想寻些事情做,你何苦把话说的这样难听,还要动用私刑?” 话音至此,萧子山的声音渐渐的沉了下来,“二姐夫,父亲向来视军纪为天则,最恨有人仗势欺人、滥用刑法……” 余闵脸色大变,嘴唇也青了一青:“四少慎言!我余闵向来对大帅敬爱忠诚,行事也谨小慎微,怎敢做出这等忤逆之事来!” 萧子山面不改色,冷然一笑。 “方才还未走进院子,我便已听见二姐夫揪着子窈不放了。” 话毕,复又转向随行的副官,“私刑最是忌讳,若不是亲耳听见,我也不敢乱说。” 副官从善如流,应声颔首。 这一行人,分明是集齐了口舌,势要逼他余闵就范! “——方才那些都是误会!” 余闵惊惶不已,疾疾的打断道,“是我关心则乱,矫枉过正了!四少千万别误会!” 如此,萧子山方才上下打量他一番,不咸不淡的哦了一声。 “二姐夫,你的关心,应该用对地方。谁的枉、什么枉该矫正,也应该仔细琢磨琢磨。” 萧子山唇边虽挂着几分笑意,可始终笑不进眼底。 他这一番明嘲暗讽,直逼得余闵落荒而逃。 余闵一走,萧子山便转过身来,无奈道:“子窈,关禁闭还不够!难道真要让你挨几鞭子长长教训?!” 萧子窈垂下头去,不敢作声。 萧子山于是说:“沈要,去雪地里做一千个俯卧撑。” “是。” 沈要漠然应下。 萧子窈立刻跳了起来。 “四哥,凭什么!” “凭他拦不住你、纵容于你!” 萧子山负手而立,“子窈,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夏一杰来找过你!是不是梁耀回来了,你就定不下心了!” “四哥!”萧子窈委屈的叫道,“我要去见梁耀,不是因为余情未了!” “既然不是,那你就好好的收收心!” 萧子山眉头紧锁,“多亏了二姐无意中说起余闵迟迟未归,我适才找了过来,不然今夜之事又该如何收场!你想沈要被鞭子抽到皮开肉绽么!” 此话毕,萧子窈心中一颤,旋即喉中一涩。 她张了张嘴,终究是无可辩白了。 见萧子窈服了软,萧子山便也软下了声音,小声劝道:“子窈,沈要对你忠心不二,你别再寒了他的心。” 说罢,便不再多留,直携了副官离去了。 那厢,沈要正趴在雪地里默默的做着俯卧撑。 夜间大雪,他始终不曾移动,后身已然积起了一层薄雪。 萧子窈走过去,哑着嗓子说道:“呆子,四哥走了,不用再做了。” 沈要吐出一气,抬起身子:“不。” 萧子窈听罢,突然来了脾气。 眼下,沈要不听她的话,便是要剜她的心,非要让她心疼。 她便作势蹲下去,要去拽他的衣角。 却是此时,沈要深吸一气,兀的沉下身子,直教萧子窈扑了个空。Www.XSZWω8.ΝΕt “呆子!” 萧子窈眼眶一红,开口唤道,“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人,还想着帮我开脱、替我领罚!” 沈要微喘着气,答道:“我是六小姐的人。” “那你怎么不听我的话!我让你别做了,待会儿冻疮又该严重了!” “没有护好六小姐,论罪当罚。” 眼下,他就像是与她置气一般,偏要卯着劲儿苛罚自己一通。 ——她原是要去见梁耀的。 那个阿耀、阿耀、阿耀! 他阻拦不住,别无他法,只有溺在这冷雪中,才能将她缠住、留住。 沈要喘得愈发的重了。 萧子山罚他做一千个俯卧撑,不过是区区的一千个罢了! 只要能够留住萧子窈,哪怕是做到天荒地老,他亦心甘情愿。 他对她,总有一种刻薄的奢求。 他舍不得让她疼,却极度的乞盼着她能够为他感到心疼。 仿佛只有这样,他才得以在她的心中争得一席之地。 沈要想,忠犬顺人意,能哄得萧子窈开心,可他宁愿做一条恶犬,一口咬在她的心坎上,血流如注,全数被他饥渴难耐的饮尽。 沈要一抬身子,又一沉,冷声道:“六小姐,请回吧。” 萧子窈不肯走,仍是守着他,问道:“沈要,这样做,值得吗?” 她于是探手去拂那一身白雪,沈要的军大衣已然冻硬了。 萧子窈数着数,要做完一千个俯卧撑,究竟今夕是何年。 可沈要却是头也不抬的答道:“为了六小姐,值得。” 第21章 指上娇柔 由着那一场夜雪,沈要在雪地里赤手做完整整一千个俯卧撑,翌日冻疮便加剧了。 他本就是军营里摔打出来的,身上没少落下些旧伤,冻疮而已,熬过冬天便也无知无觉了,到底算不得什么大事。 起初,沈要的确是用上了萧子窈赏的膏药的,可旧伤添新伤,总也难愈,只好置之不理,索性听之任之。 这厢,沈要不觉有异,可萧子窈却很看不过眼。 她总觉得,沈要这一手的冻疮多多少少与自己的任性沾了些边,于是不分新旧,权想着一并治好。 一日,萧子窈只说身子不舒坦,便遣了鹊儿去请大夫。 她斜倚在窗边的软榻上,姿态慵懒,嘴里哼着小曲儿,哪有半分病容。 沈要在旁的站着,也不作声问她一问。 萧子窈没由来的存了些火气,便说:“沈要,把我的润肤脂取来。” 伺候得久了,沈要也将萧子窈的性子摸了个七七八八,她虽时常颐指气使,可到底不是恶意而为,顶多算是戏耍。 于是问道:“好。在哪里?” 萧子窈漫不经心的哼笑道:“我怎么知道,平时都是鹊儿替我收拾的?你找找呀。” 沈要无奈的摆摆首,叹道:“六小姐,我不能乱找。” 萧子窈随手指了一处,正是她的梳妆镜前。 沈要走过去,略略的扫过一眼桌面,没有,便将小抽屉拉了开来。 谁料,这打眼一看,竟让沈要滞住了手。 但见那抽屉之中,赫然是一支铜管的口红。 鬼使神差的,他偷偷的拧开了口红的盖子,又将那瑰丽的红肉转了出来。 那红肉的顶头上,分明印着一丝浅浅的唇痕。 他的脑子一下子热了起来,喉咙也一同烧干了。 沈要依稀记得,去茂和戏院听戏的那一日,萧子窈涂的正是这一只口红。 那颜色并非很正很正的红,而是红里挑着些桃幺幺的粉,显得人娇艳。 便是这娇艳的红色,耳鬓厮磨时,吻遍了他的颈子。 沈要哗啦一声推回了抽屉。 他这一下,手上下了些力气,故而动静大了些,便引得了萧子窈的注意。 “找到了没有?” 沈要咕哝了一声:“我找不到。” 说罢,复又随手拣起几只精巧的小圆盒,扬手问道,“是这个吗?” 萧子窈一看,果然翻了个白眼。 “——那是胭脂!” “——那是香粉!” “——那是眉黛!” 终是有些不耐烦了,萧子窈便气鼓鼓的站起身来,直向沈要而去。 “呆子,这点儿小事也办不好!” 她一面娇嗔着,一面择了一只抽屉拉开,复又从中取出一只小盒,道,“这东西明明这么好找,你竟然找不到!” 沈要微微的垂了垂眸,低声道:“我分不清,这些盒子都长得太像了。” 萧子窈用的妆品全是进口货,不书汉字,只写英文,包装又是花花绿绿的,却是为难了他。 沈要委屈巴巴的看着萧子窈。 萧子窈甫一迎上他的目光,立刻慌了心神,旋即偏过了头去。 “你就是呆子、呆子!粗心……” 正说着,手下便不留神,竟一下子挖出了一大块润肤脂来。 萧子窈愣了一下,又暗自咬了咬牙,紧接着,竟是一把抓住了沈要的手,直将那一块润肤脂抹在了他的手背上。 沈要对她总是毫不设防的,故而还未有所反应,已然被萧子窈得了逞。 萧子窈指尖轻轻,顺势揉开那滑腻的油膏,便在他的指间、手心与手背,肆意游走开来。 那润肤脂是玫瑰味的,用量多了,便散发出一种糜烂的芬芳,熏得人昏昏欲醉。 好似缠住他的,不是萧子窈的手,而是她的内里。 因着那润肤脂的润滑,他们的皮肉紧紧的贴在一处,湿湿黏黏的,纠结不清。 眼下,萧子窈只在小白楼里留了沈要一人,倒也不怕旁人说三道四。 她一心一意的涂抹着那润肤脂,沈要便不躲她。 只是,心中却有一簇火苗,愈烧愈旺,简直要燃尽他的四肢百骸。 终于完了事,萧子窈适才小声嘟囔道:“……润肤脂挖得有些多了,别浪费了。” 她并不抬头,耳根子却红得厉害。 更顺着那一线红玉的坠子,仿佛是红得滴出血来。 沈要哪里还敢再多看萧子窈一眼,于是说:“多谢六小姐。” 话毕,便是一下子背身过去,复又抬起手来,悄悄的、轻轻的嗅了嗅。 那香味,当真是快要将他迷倒了。 然,今日之事,萧子窈却是用了些心思的。 她早已瞧见沈要那双干裂发白的手了,只是平白的关心于他,总归不是她的性子。 于是兜兜转转,绕了好大的一个弯。 她让沈要去找润肤脂,本想寻个借口,用腻了也好、不喜欢了也罢,总之能将那润肤脂顺势给了他去。 却不想,这呆子竟是真呆,根本找不到这一盒润肤脂! 不得已之下,萧子窈只好临时变了法子,亲自上阵,肉贴肉的、仔仔细细的给沈要涂了一道润肤脂。 当真是便宜了这呆子! 萧子窈切齿着,却不知是被沈要气的、还是被沈要羞的。 总之,一时半刻,是在再不愿同他说话了的。 索性鹊儿回得及时,门外,正听见她与大夫的说话声。 “……小姐的脚?已经好利索了……这回不知道是什么毛病,所以请您来看一看。” 话毕,便是敲一敲门,将人请进了屋子。 萧子窈一见大夫,立刻扶上额角,道:“我这几日乏力得很,快帮我看看。” 说罢,更是向鹊儿使了个眼色,让她将沈要支出门去。 鹊儿会意,连忙推搡着沈要,道:“小姐看病,你留在这里不方便,还不快走。” 她方才将沈要推了出去,便吸了吸鼻子,纳罕的问道,“你擦了什么东西,怎么那么香?” 沈要说:“擦了些六小姐的润肤脂。” 鹊儿一惊,眼睛也睁大。 “那可是件稀罕物!是咱们城中一位海归的老板赠与四少的,四少又拿给了小姐!小姐自己都爱惜着擦,怎么会舍得给你擦!” 第22章 痒 那厢,大夫正要替萧子窈把脉,却被她一抽手躲了开去。 萧子窈抬眉望了望窗外,但见四下无人,方才压低了声音道:“我今日请您上门,是想问一问,有没有什么治疗冻疮的好法子?” 那大夫露出诧异的神色,很是不解。 “六小姐千金贵体,怎么会生了冻疮?且让我先看看严不严重。” 萧子窈摆摆手:“不是我,是我身边的一个……相熟的人。” 她顿了顿,复又细细的说道,“他手上的冻疮有些年头了,虽不曾开裂,但总也好不了,擦了药膏也不顶用。” 大夫低头想了片刻,随后说道:“如以中药煮水日日泡洗,长久以往便能好上许多。不如我先开一副方子给六小姐过目罢!” 说罢,便从箱中取出纸笔,一一落墨。 萧子窈偏过头去,微微侧目。 却见那药方之中,黄芪当归鸡血藤,乳香党参白茅根,皆有补血养气、活血化淤之效,当即更加的胸有成竹起来。 送走了大夫,萧子窈便唤来沈要,直劈头盖脸的将药方丢给了他去。 “快去抓药、烧水,再过来伺候我洗脚!” 萧子窈唯恐他不听从,便又说道,“大夫叫我以此药方日日浴足,里面有一味药鹊儿过敏,她一沾手就起疹子,我只好让你去。” 却见沈要低下头去,扫了一眼药方罢,眉心渐渐的皱了起来。 萧子窈登时心头一紧。 然,沈要默了片刻,终是抬起眸子,意味深长的沉声道:“六小姐,以后雪天还是少出屋子。” 话毕,便揣上药方,转身离去了。 不知不觉中,沈要已然不会再拒绝萧子窈的诸多颐指气使了。 哪怕,其中的很多很多,尽是他职责之外的。 沈要办事麻利,萧子窈没等多久,他便回了小白楼。 沈要端着一只热气腾腾的大木盆推门而入。 他的手极有力、也极稳,将木盆放下时,一滴水也不曾从中晃出来。 萧子窈见那满盆的中药汁子,嘴巴抿得死紧。 她是最怕药味的,前不久崴了脚,天天敷那中药敷子已是一种折磨,又更何况这热气腾腾的热汤热汁。 可一旦想到沈要那满手的冻疮,萧子窈还是心下一橫,将所有的不情愿忍了下去。 萧子窈心里颤着,面上却摆出娇艳艳的笑意来。 她故作高慢的说道:“还愣着干什么,过来伺候我洗脚呀。” 沈要杵在原地,不知是在想些什么,许久许久,也不肯应声。 萧子窈略有些拿不住注意了。 沈要到底是在军中历练过的男子,总归是有几分硬气的。 可如今,竟是被指使着、卑躬屈膝的为她洗脚,约莫是觉得受辱了罢。 萧子窈心中愈发的没了底。 她正想着,到底该如何是好,却见沈要嘴唇翕动,声色淡淡的开了口。 “六小姐,我做不来。” 沈要轻声道,甚至看都不看萧子窈一眼,“鹊儿不行,我就去请其他的丫鬟来做。” 果然,他当真是恼了罢。 竟然拒绝的这样冰冷。 说罢,便已有了请离之势。 萧子窈一咬牙,心中不知是难过多一些、还是愠怒多一些,却只是抬了抬嗓子,一声叱住了沈要。 “不准去!” 萧子窈蛮横的发令道,“做不来也要做!我非要把你治服帖了不可!” 沈要应声回首,面上没什么表情,眼睛仍不去看她。 他半跪着低下了身子,默默的捧起了萧子窈的脚,复又脱下了她的鞋袜。 她无一处不美丽。 沈要的手微微颤抖。 他绝不敢说,此番拒绝萧子窈,不是不愿,而是不敢。 她的一双玉足,白如霜雪,纤巧有度。 瞧着便是如此,摸着…… 便更不肖多说了。Www.XSZWω8.ΝΕt 沈要卷了卷袖子,将萧子窈的脚没进热水里沉着,仿佛那乌黑的药汁没尽了春色,他便能够眼不见、心不乱。 可谁知,看不见时,摸着了、碰到了,却更敏感。 萧子窈娇身媚骨,一双玉足也又细又滑,而沈要的手尽是老茧,很是粗砺,自然动作极轻,唯恐弄疼了她。 他潦了潦水,泼在萧子窈不盈一握的脚腕上,那水声泼贱,竟显出几分旖旎之意。 然后又是脚心。 水波摇动,沈要的手指滑过那一片微微凹陷的地处,带起阵阵酥麻之感,从下到上,激得萧子窈娇哼一声。 她咬了咬唇,眸光流转,眼角恰似含泪,微微的泛了红。 “好痒……” 萧子窈嘤咛道。 沈要只一抬头,便被萧子窈那般柔若无骨的娇媚模样给刺中了。 他忙不迭的埋首下去。 如此,他便更不敢再看了,哪怕只是一眼,也绝不敢了。 他只怕中了她的蛊惑,抑制不住的要在心中生出许多十分、万分逾越的肖想来。 于是,一时之间,手上失了分寸,反而更重更重的抚过了萧子窈的脚心。 这下子,饶是萧子窈一忍再忍,亦然绷不住态度了。 她惊叫了一声,脚下一躲,哗啦啦的水声便落了下来。 却见萧子窈小心翼翼的翘起一只玉足,一张脸红得惊人。 “呆子!我都说了,痒!” 她娇嗔起来,更是想也不想的,只一抬腿,一脚便向沈要踢了过去。 可那热汤子泡得人浑身无力,萧子窈这一下,反倒变成了轻飘飘的一踩、一蹬,足尖竟是点在了沈要的胸前。 这下子,萧子窈便微微的愣住了,沈要亦然出了神。 她又疾疾的抽回脚去,管也不管的、没轻没重的一脚踩回水里,登时,水花四溅。 萧子窈羞愤的锤了锤床。 “呆子,早知道……早知道就不管你了!” 沈要渐渐的回过神来,旋即小声说道:“六小姐,我真的做不来,下次还是让别人……” “下次也让你来做!” 萧子窈打断道,“既然今天做不来,那就一直做到做得来为止!” 话毕,便是扭过了头去,再不言语了。 而沈要,则是心头一紧,不知到底是喜是忧。 第23章 取悦她 即日之后,萧子窈便总是百般的耍着花样,非要沈要伺候着她洗脚。 萧子窈于是日日做出跋扈的模样,只好在,她的用心良苦终于有了些许的回报。 沈要手上的冻疮渐渐的转了好,西院也得以过上了几天安生日子。 这西院里是祥和盎然的一片景,可二小姐萧从月的房中,却是漫着一股子烟熏火燎的气味。 余闵已然回府有几日了,萧从月日日笑脸相迎,可他却并不领情。 余闵吩咐下人收拾出一间偏僻的屋子,自顾自的搬了进去,这分明是要与萧从月分房睡,却被他美名曰为保胎为上。 一日,鹃儿趁着萧从月歇下了,便要偷偷的溜去余闵的房中。 她与余闵,早已有些时日了。 余闵满肚子的花花肠子,外面吃不够,回到家中还要偷吃。 眼下夜深人静,正是偷情的好时机。 鹃儿不敢贸然进门,便贴在房门上窃窃的听了听。 余闵似是在与谁人通着电话,只是心情不佳,说起话来又急又冷。 “当真不是我办事不力……而是那萧子山不知从何处突然杀了出来,萧子窈有他护着,我实在没有办法!” “您再给我个机会……岳安城马上就要变天了,我余闵看得清局势,愿为您效犬马之劳!” 鹃儿听罢,只一个心惊,当即便瘫坐在了地上。 她捡着字眼听,什么变天啦,局势啦,效力啦…… ——余闵竟是存了一颗谋反的心! 鹃儿胆子再大,却也不敢忤逆萧大帅,这下子得了消息,起身便要逃开。 谁曾想,方才她跌坐在地,发出了些许的动响,余闵原就觉着杯弓蛇影,正是耳听八方的戒备着,立刻便有所察觉。 余闵于是咣当一声撂下电话,转身便冲出了门,一把擒住了鹃儿。 鹃儿正要呼救,余闵却恶狠狠的捂住了她的嘴。 他将鹃儿拖进门去,眼中闪着青白色的冷光:“你都听见了?你都听见了!” 鹃儿拼命的摇着头,嘴里既然发不出声音,便只好抽抽噎噎的发出呜呜的几声。 余闵掐住她的脖子,却不用力,只是虚虚的拢着,以示威胁。 “鹃儿,我的心肝、我的宝贝!只有萧家没了,你的余老爷才能成大事!倒时候我抬你进房做大夫人!” 鹃儿不敢应,却又不能不应,余闵见她犹犹疑疑的,索性发了狠,低声叱了起来。 “你以为自己有得选!?你若不肯替我保守秘密,我就将你背叛萧从月的事情抖出来,咱们俩谁也别想活!” 夜色沉沉,鹃儿的哭声渐渐的小了下去。 终于,那哭声渐渐的止住了,取而代之的,却是一声又一声的喘息。 萧子窈的禁闭直到年关,眼下日子已然近了。 萧大帅之于萧子窈,本就怜爱得紧,如今关得久了,他自己心中也念叨,索性借着过小年的由头,将她放了出来。 这小年放在平民百姓的家里过,图的只是喜庆与团圆,可一旦放在帅府里过,意义便重大了起来。 萧大帅尊为司令,大权在握,自当礼贤下士、笼络人心,于是安排萧子山拟了两份名单,要将军中将领与城中富商请来府中听戏,日子正定在小年当日。 至于听什么曲、席间布什么菜,萧大帅本是想交与次女萧从月去做的。 萧从月性情温良,做事妥帖,可近日不知怎么的,胎像总不安稳,萧大帅便不敢再让她受累。 如此,这担子似乎只得交给三夫人来挑了。 可萧大帅到底是有几分偏心的,只觉三夫人美则美矣,却有些小家子气,他倒更属意萧子窈一些。 眼下,萧子窈到了年纪,萧大帅便想为她谋一桩好亲事。 萧子窈乃是嫡出,以后嫁了人,是要做当家主母的,这些管家的功夫趁现在就该练起来。 思及此,萧大帅便斩钉截铁的拍了板。 这消息传来时,萧子窈正坐在梳妆镜前琢磨自己的嘴。尐説φ呅蛧 为了沈要手上的冻疮,她已然持之以恒的泡了一个月的脚了。 那泡洗冻疮的方子性燥性热,萧子窈身体无恙,却日日以此汤药浴足,果然上起了火来。 眼下,她那红艳艳的唇边,竟然裂开一道翻起了干皮的豁口。 这下子,萧子窈只好轻声细气的说话,唯恐那口子再裂的大些,便要止不住的淌起血来。 萧子窈摩挲着口红管子,拧了一拧,终究还是放下了。 沈要一如既往的守在房中,一言不发。 萧子窈看一看他,简直气不打一出来,便说:“沈要,我上火了,嘴巴疼。你说说,这算不算你的失职?” 沈要皱了皱眉头,又摇了摇头,思忖了片刻,才道:“六小姐,多喝热水。” 萧子窈听罢,竟被他气得拍案而起。 她捏起那口红管子,步步逼近,拔了盖子便要往沈要的脸上乱涂乱画。 “都怪你!你不准躲!” 起先,沈要还偏了偏头,不愿萧子窈这般,可她甫一说罢,他却乖乖的垂下头去了。 萧子窈一愣,却也不同他客气,当即落了笔。 这口红是萧子窈平日里最爱用的,这厢,一笔一画的涂在了他的脸上,仿佛是她的唇吻上来了一般。 她一左一右的画下了几笔胡须。 萧子窈扳着沈要的脸看了看,复又退开几步,盈盈的笑了起来。 沈要从镜中瞧见了自己的脸,六根红艳艳的胡须,像猫,也像狗。 他轻轻的叹了叹:“六小姐不生气了?” 萧子窈扬了扬下巴,不答反问:“我若还是生气呢?你难道会讨好我、逗我开心吗?” “会。” 沈要说罢,旋即弯下腰来,定定的深望着萧子窈。 这下子,他之二人的鼻息竟也缠在了一起。 “六小姐,怎样才能取悦您?” 他问得实在太过直白,甚至有些露骨,难免会教人想歪。 萧子窈早已摸清了沈要的脾性,如此问话,并非轻浮,只因他是个榆木脑袋。 她心里分明如明镜似的,却还是不争气的脸红了。 第24章 我是您的狗 萧子窈其实并不需要沈要的刻意讨好。 不过是个呆子,气人也是呆,撩人也是呆。 萧子窈于是便想着捉弄捉弄他。 “那你说说,你现在像什么?” 沈要眨了眨眼,淡然道:“猫?” 萧子窈翻了个白眼,简直无言以对。 “什么猫会有你这样的大块头,难道是猫妖成精了不成!?” 既然不是猫,那显而易见的,便只能是狗了。 沈要一下子噤住了声,眼帘也垂了下去。 这般捉弄,的确是有些过分了。 萧子窈正以为他是不愿答,便也不作勉强,正欲挥手拂过这话头去。 然,沈要竟是小心翼翼的拽住了她的手。 “……你干什么?” 沈要不答,却是一一的掰开了萧子窈的五指,直到那柔荑展平了,他方才虚虚的握着拳,搭上了那粉嫩的手心。 这一番动作下来,萧子窈实在看得云里雾里。 她克制的抽了抽唇角,旋即轻声道:“沈要,有话直说。” 沈要仍是搭着她的手,一刻不离。 “主人只要摊一摊手掌,狗就会搭上爪子来取悦主人。” 他的声音淡淡的,眼睛却是沉沉的,看不出什么喜怒,只是始终向着萧子窈。 “六小姐是我的主人。我在取悦您。” 此话毕,萧子窈直觉心间一跳,慌乱之间,竟是反手打开了他。 萧子窈将手护在胸前,一连向后退了几步。 沈要触碰过的每一寸皮肉,正火辣辣的烧着。 这算什么取悦!分明是他暗暗的占得了一个天大的便宜! “出去!” 萧子窈脱口道,“以下犯上——我不想看见你,出去!” 她实在是慌了神,竟是口不择言的也要赶沈要走。 萧子窈这一叱,沈要的目光便暗了下来。 他的手在半空中悬着,一时之间,进退两难。 可他甫一开口,却是哑着嗓子,话音极轻,唯恐惊扰了萧子窈似的。 “六小姐不必训,小心嘴疼。我这就走。” 由着沈要这样一点,萧子窈立刻惊醒过来。 她照了照镜子,索性唇边的豁口并未裂开,却隐隐的觉着有些疼。 疼,总该是疼的,却不知是哪里疼。 沈要那空落落的眼神,总让她情难自禁的心疼起来。 那厢,沈要背过了身去,方才走近门边,门外却有人迎了上来。 房门一开,萧大帅裹着满身的风雪而来。 萧大帅正与沈要碰了个满满的照面,更见他脸上的几笔花胡子,心中当下便有了数。 萧大帅恨恨的指向萧子窈道:“子窈,我当真是宠坏了你!你如今目空一切,到底要如何折辱沈要才满意!” 萧子窈正是心有余悸,根本无心应答,只好悻悻的垂下头去。 见萧子窈仿若无颜分说,萧大帅遂转向沈要,抱歉道:“沈要,你向来恪尽职守,倒是委屈了你。” 沈要摇摇头,移步挡在了萧子窈的身前。 “大帅,此事怪不得六小姐,是沈要逾越了。” 沈要虽然愚钝,却总是护着萧子窈的,萧大帅心知肚明,并不将此话当真。 于是百般无奈的叹一叹气,道:“子窈,你也该懂懂事了!今日爹爹亲自过来,便是要让你来负责小年会的排布,早些学会管家,也好早些嫁个好人家。爹爹便要趁着这次小年会,仔仔细细的为你择一位夫婿了!” 此话重如千钧,萧子窈甫一听罢,立刻扑了上来。 “不!明明说好的,可以让我慢慢挑一个自己喜欢的!爹爹身为司令,却言而无信,何以服人!” 萧子窈惯常恃宠而骄,却也不敢对萧大帅没大没小,此番失态,实属大惊失措。 偏她最近总不安分,萧大帅记了她好几次的过,于是直摆出厉色,训诫起来。 “哼,让你挑,可你挑了吗!来来回回还不是惦记着那个梁耀!你哪里是不想嫁,你就是不想嫁给旁人罢了!” 这厢,萧大帅倏尔提起了梁耀,萧子窈心中果然波澜四起。 却不是心动,而是满腔的委屈。 “不是梁耀!不是梁耀!爹爹为什么不懂我!我现在不想嫁,根本不是因为梁耀!” 萧子窈这一叫嚷,嘴皮一下子就裂开了,她只觉口中一咸,唇边便热乎乎的发了麻。 沈要不假思索,立刻抻着衬衫的袖边抚上了她的嘴。 “六小姐……”小說中文網 顷刻之间,那红殷殷的血珠子已然化作了一片斑斓的血花。 萧子窈所言非虚。 眼下,她不愿意嫁,当真不是再为了梁耀。 可她说不明白,为何不嫁、为谁不嫁,竟是百口莫辩。 大概是一颗心正悬了起来,摇摇晃晃的,还未定住。 她在等。 萧子窈扭头去看沈要,几乎要落下泪来。 “沈要,你说呀,你同爹爹说,我不是为了梁耀,不是为了他……你不是我的护卫吗,我不愿意嫁,你得护着我……” 沈要看尽她烧红了的泪眼,简直心如刀割。 到底是他痴心妄想了。 那日,他不顾一切的跳入寒潭,竟换得萧子柔柔曼曼的泪眼相看。 沈要以为,他大约总是有几分特殊的罢。 ——不,不是的,根本不是的。 她对他,甚至没有宠物的情谊。 但凡一条狗冲着主人摇一摇尾巴,主人都会由着那畜生碰上一碰。 可萧子窈,却是一手拍开了他,将他拒于千里之外。 只有梁耀,不会被她拒绝。 欲落不落的眼泪最值钱,恰如此时,萧子窈眼中情比千金。 嫁不了梁耀,当真会令她如此心碎么…… 沈要喉咙一哽,又抻着袖口抚了抚萧子窈的唇,眼中只剩下无尽的墨色。 “六小姐,大帅说得对……” 他的声音又轻又柔,萧子窈的心却越来越冷。 “六小姐,就算您嫁了人,沈要也会守着您的。” “……不……” 萧子窈口中低喃,“……沈要,你不是我的人吗,你怎么不帮我说话呀……” “不,”沈要打断她道,“六小姐,我是您的狗,沈要。” 他艰难的勾了勾唇角,笑得十分刻意,丑得就像一条狗。 “我只能守着您,仅此而已。” 第25章 怄气 萧子窈不肯再见沈要了。 起先时候,萧子窈多多少少还留着些分寸,只是不同他说话,憋闷了几天,便要将人往屋外赶。 依沈要那般木然的性子,是根本不懂得偷懒的,萧子窈不准他在房中守着,他便老老实实的守在门外。 小白楼里日日烧着地龙,房中要有多暖就有多暖,如此,反倒更加的显出外头的严寒刺骨。 鹊儿心中纳罕,萧子窈素来对沈要很是偏袒爱护,如何今日却冷淡至此,莫不是各中出了什么误会。 鹊儿伺候萧子窈久矣,非常晓得她那爱钻牛角尖的德行,于是趁着奉茶的间隙,倏尔说道:“小姐,今天外面冷得要命!那冷风一吹,脸都要冻僵了!” 萧子窈方才啜了一口热茶,这厢听罢,手却顿了一顿。 她隐隐的皱了皱眉,脸上挂起一副僵硬的神情。 “哦,那我今天便不出门了。” 鹊儿见萧子窈如此克制,旋即心下了然。 这分明是在闹变扭呢! 萧子窈受尽宠爱,不可一世,旁人只当她是个敢爱敢恨、直来直去的性子,其实不然。 萧子窈脾气大是真,气性短却也是真。 她总是气在一时,来得快,去得也快,只要气头过了,好声好气的哄上几句,便也就好了。 再不成,真心实意的低头服个软,萧子窈也能翻过篇去。 可偏偏那沈要是个呆子,哄人不会,站得也笔直,仿佛是个又瞎又哑的木头桩子,只知道杵在门外罚站。 萧子窈心里怄着气。 她从未如此的厌恶过沈要。 那日,萧子窈总希望沈要能够护着她,更替她在萧大帅的面前辩驳几句。 哪怕是无足轻重的了了几句,也好。 不知几何时,萧子窈已然习惯了沈要的存在。 她将他看得有几分重,是能够放在心上的重。 可她之于他,大概是无足轻重的罢。 不然,怎会对她无有一丝一毫的不舍。 思及此,萧子窈便冷下了脸。 索性破罐子破摔,当下吩咐鹊儿取来纸笔,信手一挥,潦潦草草的写尽一纸。 撂了笔,萧子窈便说道:“不是让我来安排小年会吗!不是要在小年会上为我选夫吗!那就万事都得由着我的意思!” 说罢,便推搡起鹊儿,直让她将这密密麻麻的一张纸送往萧大帅的书房。 鹊儿不疑有他。 谁知,萧大帅看罢,竟是怒斥一声:“放肆!” 书房中,三夫人原是在旁的伺候着,此番见萧大帅震怒,便小声问道:“大帅消消气,有什么事情好好说,这是怎么了?” 话毕,便伸着脖子、扫眼看了一看。 但见那白纸黑字,上书正是小年会的布置。 戏目选的是《梁祝》,饭菜是清一水的青菜豆腐,寡寡淡淡,冷冷清清。 这哪里是什么小年会,竟是半分热闹也不沾的! 冷心冷情,冷菜冷饭,反倒显出十分的晦气来! 这萧子窈莫不是疯了! 三夫人看得心惊胆战。 萧大帅将小年会交给萧子窈来办,她是早已知晓的,只奈何尊卑有别,她心里气得要命,嘴上却不敢有异。 小年会事大,倘若办得漂亮,萧大帅脸上有光,事后总是少不了一顿犒赏的。 这样一桩美差,三夫人吃斋念佛也盼不来,偏偏轻轻巧巧的就落在了萧子窈的头上,她却不懂得珍惜。 三夫人心中顿时有了主意。 “哎哟,子窈也真是的……哪怕那梁二少爷再好,她也该知道心疼心疼咱们大帅呀!” 三夫人此人,要么不开秀口,要么就喋喋不休。 “您看看,这都是些什么!竟要将她与梁二少爷定情的曲子放到小年会上来听,实在是太不懂事了!” “我早就听说过梁二少爷的身子不好,吃不得荤腥油辣——但这小年会上吃饭的可不止梁二少爷一个人,她总该顾及顾及大帅的面子!” 三夫人说罢,还不忘偷瞄一眼萧大帅的脸色。 却见萧大帅气得嘴唇发抖,她方才转过身来,更加的放柔了声音。 “大帅,我只是一时心急,说重了话,您别真的怪罪子窈。” 萧大帅恨恨的摆首道:“罢了罢了!凡事只要与梁耀沾上了边,子窈那一身的才学就全部作废了!” 说罢,便招着三夫人来为他揉一揉额角,“今年大夫人在东北陪老大生产,赶不回来……如此,操办小年会一事,便交给你办了。小年会梁家座上有名,你记得让子窈避一避嫌!” 三夫人一听,果然喜道:“定不负大帅嘱托!” 三夫人得了大权,这几日便在帅府中扬眉吐气起来。 萧大帅说她小家子气,倒也没有错怪。 这厢,三夫人洋洋自得,便插着腰往西院里去了。 帅府上下,最数西院清净幽深,那小白楼娉娉婷婷的立在雪中,显得无比矜贵。 莺儿尖着嗓子叫道:“三夫人到!” 然,四下无人,莺儿的声音便由着风雪吹散了。 三夫人不悦:“萧子窈还敢对我无礼,难道真以为大帅这会儿还会宠着她吗?” 话毕,便踩着刀尖似的细跟鞋走进了廊下。 谁知,她方才走近了,竟是被沈要堵了个正着。 沈要一袭黑衣,目如鹰隼。 他冷着脸,自上而下的睨了三夫人一眼,不发一言。 三夫人当即被他吓了一跳。 莺儿吃嘴道:“既、既然有人守着,为、为何不向六小姐通传三夫人来见!” 沈要说:“我只听六小姐的。” “——你这贱奴!可知我乃何人也!?” “三夫人。”Www.XSZWω8.ΝΕt 沈要应得漫不经心,三夫人便更气了。 莺儿一见,当下便有了趋炎附势的态度。 她骂骂咧咧的踩了沈要几句,正要去敲萧子窈的门,却不想,那房门竟先她一步打开了。 但见萧子窈唇边挂着笑,挑眉问道:“三姨来了。你手里这丫鬟可知道……她方才骂的是谁?” 三夫人说:“你手里的下人没规矩!我乃帅府三夫人,莺儿乃我的贴身侍女,定要代我好生管教管教这贱奴!” 萧子窈哧了一声,旋即一扬手,只听得啪的一声,便甩下了一记耳光! 第26章 败犬的胜利 那声响是极清脆的,这一回,不仅三夫人怔住了,便是一贯漠然的沈要,也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啊!”wWW.xszWω㈧.йêt 一道惨叫声骤然响起,更应着此声,莺儿直死死的捂着面颊,向后连连退去。 萧子窈这一巴掌,正是又狠又厉的招呼在了她的脸上! 莺儿虽为下人,却是在三夫人身边贴身伺候的大丫鬟,在帅府中也算是有些脸面的,哪里受过这样的打骂,于是鼻子一抽,当即嚎啕了起来。 “三夫人,您要替莺儿做主啊!莺儿明明什么都没做,六小姐却这样辱人尊严……” 莺儿沾了三夫人的光,平日里也习得了精心娇养的门道,那一张脸是细皮嫩肉的,这厢已然浮出了五指印子,红彤彤的,好不下人。 三夫人扶起莺儿,一指点住萧子窈的面门,怒道:“真是翻了天了!我可是你三姨,你竟敢无故欺辱我的丫鬟!?” 萧子窈满不在乎的一笑:“我乃府中六小姐,如何不能管教管教下人?” 她斜倚着身子,声色冷然,“三姨不会以为我没听到吧?她方才怎样骂沈要、骂得有多狠,我就怎样打她这狗仗人势的刁奴!” 话毕,便是眸光一转,森森的盯住莺儿道:“你,方才是怎么骂的,再给我骂一遍!” “莺儿不敢……” “我让你再骂一遍!” 萧子窈挑衅至此,三夫人简直怒气冲顶,当即喝道:“这姓沈的目中无我,见我来了,既不通传也不迎接,本就该骂!” 萧子窈反唇相讥:“爹爹说过,沈要仅可听我一人的吩咐,至于旁人——谁也没资格使唤他!沈要目中本该就只有我一人!” 萧子窈大约是真的恼了,这厢怒气大盛,更显出十二分的咄咄逼人。 她原是在房中读书,俄而之间,门外却传来几声咒骂,平白扰了她的清净。 因着沈要,萧子窈的心中本就窝了一团邪火,当下便坐不住了。 她只细细的侧耳一听,便听出那是莺儿的声音。 莺儿字字句句,又尖又毒,竟是骂在了沈要的头上,尽拣着下贱的话头作贱人。 如此,萧子窈便气势汹汹的冲出了门去。 她实在受不得沈要受旁人的气。 沈要分明是她的人,喜怒哀乐,只能为她一人尔! 萧子窈牙尖嘴利,三夫人渐渐的落了下风。 沈要确是萧大帅亲自指名的,她根本无法辩驳。 于是,三夫人亦只能打碎了牙齿往肚里咽,恨恨的看着莺儿受罚。 “都说人如其名,既然你取名叫莺儿,那就该有一张巧嘴!来,再骂一遍给本小姐听听!” 莺儿声泪俱下,如捣蒜般点头求饶。 “六小姐,莺儿不敢,莺儿不敢啊……” “那就再赏一巴掌!” 莺儿捂住脸,哭道:“我骂,我骂!” “捧臭脚的狗奴才……狗眼看人低的下三流……满手烂疮的看门狗……” 这一字一句,骂得极其恶毒,简直欺人太甚! 萧子窈怒极,指尖根本撅得发白。 这般侮辱,真不知沈要是如何面不改色而默然不发的。 莺儿骂着骂着,便抽抽噎噎的哭不动了,声音也矮了下去。 萧子窈却不肯罢休。 “这就骂完了?” “回六小姐……骂、骂完了……” “这些话骂的是谁!” 萧子窈盛气凌人,莺儿吓得双腿发软,身子已然抖成了筛糠。 “骂的是莺儿!是莺儿!” 萧子窈出了一通气,心中登时畅快了许多。 她复又转向三夫人,爱搭不理的敷衍道:“嗯,下人处置完了。三姨究竟所来何事,大可以开始说了。” 眼下的局势,哪里还能说得了话! 三夫人咬咬唇,含恨道:“没什么要说的!眼下就快到小年会了,还请六小姐收敛收敛性子,这一回,可是要给你挑一挑婆家了!” 萧子窈冷哼一声:“随你们怎么挑,反正我不嫁。” 话毕,竟是直勾勾的拽住了沈要的手,再一个转身,便将他拖入了房中。 萧子窈轰然摔闭了房门。 三夫人别无他法,只有忍气,硬是吃下这一记闭门羹。 她在萧子窈的房中触了如此之大的霉头,只好灰溜溜的携着莺儿离去了。 那厢,沈要稀里糊涂的被萧子窈牵着走,仿佛身处云端。 她的手心正火辣辣的发着热,约莫是方才下手狠了,连同自己也一道打得疼了。 沈要心中一颤,旋即壮着胆子,反客为主的擒住了萧子窈。 他颤颤巍巍的,只将自己的手背贴在萧子窈的手心里压着。 “六小姐,我的手冰,抓着我,手心就不会疼了。” 萧子窈哭笑不得:“你这是在怪我?” 沈要一怔:“不……我是怕六小姐手疼。” 萧子窈唇齿一僵,默了半晌,方才问道:“你这呆子,就这样默默的挨骂,难道不知道生气么?” 沈要那一双黑瞳沉静如水,只轻轻的摇了摇头。 “我的心里、眼中,只有六小姐一人。” 萧子窈只觉心跳一漏、一疏,仿佛溺了水,一时之间,竟然忘记了呼吸的办法,胸口紧紧的闷住。 “——我只有六小姐,所以无论旁人说些什么,我根本不在乎。” 沈要声色沉缓,却是一字一句,尽数落进了萧子窈的心底。 而她,亦然落进了沈要深潭似的眼底。 她紧捉着沈要眼中愈来愈烈的光芒,仿佛是抓住了一块浮木,她只有紧紧的抱着这浮木,才能免于一死。 她的心跳与呼吸,全然寄托于此了。 萧子窈于是抬起头来,唇边笑意全无。 她如是说道:“沈要,我不想嫁人,你帮帮我,好不好?” 沈要眸光暗烈,他像是着了魔一般,浑身的气力被抽了个干干净净,只能任由萧子窈将他玩弄于股掌之间。 哪怕只有一次也好,再让他耽于幻想一次,就一次。 只因这一刻,映在萧子窈眼中的,分明只有他一人啊。 沈要的心底,渐渐的感受到了匍匐在地的、狗的尊严。 此时此刻,他便是拜于萧子窈榴裙之下的一条败犬。 第27章 小年会 帅府上下的气氛很是诡谲。 原一个喜气洋洋的小年,处处张灯结彩的,可偏偏府中的人物们各自心怀鬼胎。 三夫人自打从萧子窈的小白楼里受过了奇耻大辱,便暗中立誓,定要趁着这个多事之冬将萧子窈推出门去。 于是,三夫人一面操办着小年会,一面又在请帖上添了几笔名姓。 她请的尽是些男宾,但又尽是些歪瓜裂枣的货色。 凡是能入帅府的,定当是为固有尊名的权贵,只可惜,总有些人投胎不巧,家世好,模样却极其的不好。 富于物欲而贫于皮囊的男人,变态者众多。 然,萧大帅根本不会择中如此不体面的男人作婿,这一点,三夫人心知肚明。 可她偏偏要请! 因着一切,只为搅乱萧子窈的清净日子。 如此,帅府之中,便已有了山雨欲来之势。 那厢,萧子窈解了禁足,却始终闭门不出。 她不见客,可有客却要见她。 正是夏一杰。 听闻萧子窈重获自由,夏一杰便一连数日递了好几张帖子来,非要请她去茂和戏院听戏。 夏一杰殷勤热烈,不知安的是何居心,萧子窈对他已是将信将疑了。 那一日,余闵百般刁难,定然是有备而来的,沈要并非叛徒,那便只剩夏一杰一人。 思及此,萧子窈便再也不肯应他的帖子了。 谁知,他竟风风火火的找上了门来。 “子窈!你为什么不见我!” 夏一杰横冲蛮撞的闯入西院时,正瞧见萧子窈倚在廊下、双眼发直的哼着小曲儿。 沈要只在萧子窈的身侧寸步不离的守着。 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有一半没在屋檐的阴影里,略略的显出几分阴郁。 夏一杰瞥了沈要一眼,不悦道:“你边上去,我有些话要同子窈单独说。” 谁知,沈要对他却是理也不理的,动也不曾动过半分。 夏一杰面色一青,正要发作,却见萧子窈淡淡道:“没事。有什么话尽管当着他的面说,不碍事。”小說中文網 “可……” 萧子窈眸色一沉:“沈要又不是外人。” 夏一杰无奈,只好作罢。 “那我就坦白说了。子窈,我最近又遇见了梁耀,他说,他父亲要为他兄长梁延向你提亲。” “所以呢?” 萧子窈轻叹道,“夏一杰,你怎么突然做起梁耀的传话筒来了?” 萧子窈此问一针见血,夏一杰的声音顿时矮了下去。 “不是我想帮他……是我听说大帅近日要为你谋婚事了,我怕你因着梁耀这一层关系,不顾一切的乱来。” 夏一杰暗中紧了紧牙关,又从喉中挤出一句话来,“你难道以为,我当真愿意夹在你们之中传信传话吗!我只是从来不愿欺瞒与你罢了。” 说罢,夏一杰便哧了一声,反倒是自顾自的委屈起来了。 萧子窈于是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他。 气氛静默着,两人都是有心开口、无处分说。 终是夏一杰最先熬不住了,低落落的转身要走。 萧子窈突然叫道:“小年会之后,我一定找你听戏去!” 夏一杰扭过头来,笑容有些酸涩:“万一你嫁人了呢?” 话毕,竟是一刻不停的奔出了院门。 萧子窈一下子咬住了唇。 难道……是她想错了? 倘若夏一杰存心背叛于她,又为何今日不请自来,哪怕遭了冷遇,亦然要将梁家的动向全盘托出? 夏一杰从不追名逐利,更生得一颗风流浪子心,性情天真浪漫,同余闵此人并无交集。 非他亦非沈要,那么从中作梗之人,究竟会是何许人也? 萧子窈算不出,参不破,心思愈发的沉了下去。 敌在暗,她在明,既然暗箭难防,那便只有见招拆招了。 这般想来,日子便也一晃眼的过去了。 小年会当日,帅府张灯结彩,门庭若市。 萧大帅换了一身绣鹤纹的新衣,身旁一左一右,正是萧子山与余闵。 萧子山见过一位关系要好的商人,方才问了安,一抬首,便瞧见了梁显世。 那厢,梁显世携了梁延与梁耀一同前来,父子三人长袖善舞,左右逢迎。 余闵忙不迭的凑上前去照顾,显得很是谄媚。 萧子山一笑而过。 梁家心怀异心,暗中涌动,可明面上却是断断不可怠慢的。 溜须拍马的事情,他萧子山做不来,余闵倒是适合得很。 思及此,萧子山便忙于他事去了。 却说梁家甫一到场,立刻引得了一阵嘘声。 梁显世野心滔天,无人胆敢妄议于他,如此,话头便落在了梁延与梁耀的身上。 却说这梁延,实在是一位青年才俊。 当年,他与萧子山同窗,在军校中争得优秀士官的奖证,如今亦然随父亲治军,乃是一员实打实的干将。 如此,再一反观庶幼的梁耀,便不那么出挑了。 梁耀生得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是军政圈子中最不讨喜的那一类。 可偏他却是出名到了极点的。 他与萧子窈暧昧不清、复又冷心断情的那一段,早就传得广为人知了。 眼下,梁耀留洋归来,萧子窈待字闺中,今日小年会一聚,任谁都揣着一颗看戏的心,想要听听看看这二人之间的下回分解。 于是,纷纷拭目以待。 萧大帅同梁显世客客套套的说了些漂亮话,便将人请入了座。 眼瞧着宾朋满座,却迟迟不见萧子窈的踪影。 终于,戏班子上了台,铜锣一响,萧子窈便在此时姗姗来迟。 她今日打扮得极为娇艳,一袭红裙款款,外罩一件滚着一嘟噜白绒毛的斗篷,仿佛是开在冬日里的一朵红玫瑰。 而她的身边,却有一位英俊寡言的男子始终相随,形影不离。 萧子窈笑意盈盈的入了座,那位置正正巧的正对着梁耀。 一时间,四下哗然。 萧子窈置若罔闻,却是轻轻的勾了勾沈要的袖边,道:“沈要,我不想嫁人、不想嫁人,你一定要帮帮我。” 第28章 投食 台上唱的是《贵妃醉酒》。 看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玉兔又早东升。 这曲子是能够仔仔细细的琢磨琢磨的。 杨贵妃百转千回,盼不得柔情似水,一腔幽恨难平。 萧大帅略有些不悦,这曲子是三夫人选的,到底还是小气了。 只索性,这曲子排场很足,衣装也华丽,金玉翩翩飞舞,雅俗共赏。 座中诸君噼里啪啦的鼓着掌。 台上,杨贵妃转着金折扇,台下,萧子窈剥着小蜜橘。 她那葱白的指尖颤颤巍巍,像白色的蝴蝶。 沈要看得一清二楚。 今日晨间,萧子窈梳妆毕,他便一如既往的守在了她的身侧。 萧子窈照一照镜子,信手拨弄了一下耳畔的红玉坠子。 沈要的心登时揪了起来。 却见萧子窈取来首饰盒,从中翻翻找找一番,便拣出了一对素银的蝴蝶坠子。 正是先前梁耀赠与她的那一对。 沈要脑子一热,竟脱口问道:“六小姐想戴这一对?” 萧子窈的手一顿,立刻将那蝴蝶坠子握进手心,藏得严严实实。 “怎么?我今日想换一换花样,你不准?” 沈要摇摇头,声色轻缓:“我觉得……六小姐戴那对红玉的坠子更好看。” 说罢,沈要便再一次的变成了哑巴。 萧子窈托着腮,倏尔之间,竟是微微的笑了起来。 “说你是呆子,你还真就是个呆子!怎么不知道多夸一夸我?” 沈要缄口不言,面上亦无表情。 她之于他,宛若高岭之花,可望而不可及。 他之于她,却犹如恶犬,纵然得不到她,却能卑鄙的霸占着她。 如有蝴蝶飞近,扑杀至死便是了。 思及此,沈要于是大胆道:“这对蝴蝶配不上您。” 萧子窈听罢,唇边的笑意登时凝滞住了。 她上下打量了沈要一眼,最后似笑非笑的问道:“那什么样的坠子才配的上我?” 萧子窈的声音渐渐的沉了下来,“——什么样的男人又配的上我?” 沈要兀的哽住了。 萧子窈此问,他无以应答。 他有成百上千的肖想留于心中,却说不出口。 萧子窈见他始终默默,便冷然道:“沈要,你什么也不知道。” 萧子窈话毕,便将那蝴蝶坠子包进了帕子里,复又仔仔细细的收进了袖中。 一幕戏唱罢,余有一盏茶的间隙,留作休息之用。 萧子窈叩了叩桌面,唤道:“再添一碟蜜橘过来。” 席间伺候的下人听罢,登时面露难色,道:“回六小姐,蜜橘吃完了……” 萧子窈蹙眉:“府中不是又从广南采买了一批?怎么就吃完了?” 那下人吞吞吐吐道:“三夫人说了,这一批蜜橘是专门奉与小年会上的贵客吃的,没留您的份……” 萧子窈听罢,正要发怒,却是此时,忽有一道温文尔雅的男声插了进来。 “子窈,我这里还有一叠,你拿去吃罢。” 萧子窈闻声望去,那说话之人,正是梁耀。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梁耀此人,如许如斯。 一别经年,他仍是一副唇角含笑、含情脉脉的模样。 梁耀托着碟子走近了些,正要落手,却被沈要一把拦住了。 沈要冷然道:“六小姐从不会吃来路不明的吃食,请回座罢。” 梁耀微微一怔,旋即笑道:“这橘子本就是帅府的,怎能说是来路不明的呢?” “这橘子再是帅府的,只要过了来路不明者之手,自然就不保险了。” 沈要眸光暗烈。 他鲜少有嘴巧的时候,这一回,却是竭尽了全力。 梁耀渐渐的收起了笑容。 今日小年会,宴四方宾朋,人多口杂,萧子窈为免节外生枝,便连声劝道:“沈要,不打紧,把那碟子拿过来罢。” 谁知,沈要却是丝毫不肯退让的。 他固执的挡在萧子窈的身前,道:“六小姐,只有我替您试一试安危。” 说罢,竟是三下两下的剥净了几只蜜橘,一并丢进了嘴中。 沈要的吃相绝不斯文,仿佛恶犬扑食,嚼也不嚼,只为欲望,转瞬之间,穿喉而过。 梁耀凤眸微眯,笑道:“怎样,吃后可有中毒?” 沈要静静的嗯了一声:“有待观察。” 梁耀怒极反笑,手上却始终留着意,只轻轻的将碟子放在了萧子窈的手边,旋即转身回了座。 萧子窈道:“沈要,你胡闹。” 沈要偏了偏头,不敢对上萧子窈的眸子。 “我是为了六小姐。” 萧子窈一叹,便不多言了。 却是窸窸窣窣的又剥了一只橘子,小指一勾,正勾住沈要的衣角。 “呆子,嘴馋了就直说!这是剥给你吃的。” 萧子窈唇角轻扬,笑意深深。 沈要心中一颤,舌尖几乎要被那小蜜橘甜腻了。 第二幕戏再起,萧子窈仍是慢条斯理的剥着橘子。 她不愿去看对面正坐着的梁耀,索性剥着橘子打发时间。 她剥一只,便偷偷的掰下一半,悄无声息的塞进沈要的手里,再剥一只,再分一半出去。 乐此不疲。 仿佛是孩提时代养了一条小狗,饭桌上她有一口肉吃,便要分出一半喂与那条小狗去。 萧子窈心中隐隐的愉悦起来。 却是剥着剥着,橘子终于吃尽了。 萧子窈抬眼一看,那碟中零零落落的散着黄澄澄的果皮,底下似乎掩着什么颜色。 她于是探过手去,只一摸,竟兀的抽出一张细细的小纸条来! 萧子窈心下一惊,只有强装着镇定的模样,四下扫过一周,但见无人瞩目于她,方才将那纸条再手心偷偷的展了开来。 但见其上,赫然是诗经一则,蒹葭一句。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是梁耀的字。 帅府之中,唯有萧子窈的西院有一潭碧波,伊人可为小白楼,亦可为她萧子窈。 梁耀这是约她在西院私会! 萧子窈一把揉皱了纸条。 她缓缓的抬起头来,但见梁耀亦然看向她来,眼中有意味深长的笑意。 萧子窈一时之间,直觉进退两难。 她犹疑了片刻,终于悄悄的起了身。 她到底是决意要去见他一见。 梁耀此番,却是不想前程想钗裙了。 既然如此,那她萧子窈哪里还有不应的道理。 第29章 “你看看清楚,我到底是谁!” 萧子窈甫一离席,沈要便追着她的身影跟了出去。“六小姐,您要去见梁耀。” 他的心悬着,声音又冷又硬,目色微沉,“是非去不可吗?” 萧子窈点了点头,道:“你去席间等我回来,不然你我都走了,旁人是要起疑心的。” 说罢,一背身子,红裙翩然一舞,人便已经走入了风雪。 竟是那般的心急如焚。 沈要直觉脚下一沉,仿佛灌了铅似的,却仍是挣扎着奔向她。 “六小姐,别去!” 他简直不敢去扣萧子窈的手,唯恐弄疼了她,更怕被她一脸冷色的甩开。 于是,他只好怯怯的揪住了萧子窈的衣角。 那模样,就好像一条被抛弃了的狗。 那一口饮血啖肉的獠牙,此时此刻,只能够卑微的衔住一片芬芳的裙摆。 嘴上虚虚的咬着,心里也虚虚的忐忑着。 沈要用近乎哀求的语气说道:“六小姐,可不可以不要去?” 不要去见梁耀。 更不要嫁给梁耀。 可萧子窈只是轻轻的一点足,向后退开一步,那蝶翼般的衣角便轻盈盈的从他的指尖溜走了。 寒风一凛,沈要猛的一颤,仿佛四肢百骸上了冻,鲜血也结冰,简直无法说出话来。 萧子窈落落的站在他的面前,眉梢带笑。 他二人之间,约莫只有一步之遥。 萧子窈轻声说:“我是一定要去见他的,因为我谁也不愿意嫁。” 如此,言下之意,便是非他不嫁了罢。 沈要怔怔的问道:“为什么?” 萧子窈眉眼弯弯,笑靥如花:“呆子,你不懂。” 说罢,一转身便走了。 沈要半张着嘴,怔怔的望进白茫茫的雪色之中。 他立在原地,默默的滞了许久,恍如失了魂魄似的。 却是霍然之间,他竟一下子弯下了腰去,双手更是紧捂着胸口,大口大口的喘了起来。 心如刀绞,原来是这般的滋味。 沈要渐渐的咬紧了牙关。 那厢,萧子窈独自一人回了西院,却见四下了无人迹,风雪寂冷如斯。 她轻轻缓缓的引着步子,最终停在了湖边。 萧子窈取出袖中的锦帕,摊开来,却见一点银光闪闪,正是那素银的蝴蝶坠子。 梁祝化蝶而成双,她已然不稀罕了。 她更是早已打定了主意,要将此物奉还与梁耀。 其实,早在夏一杰送信来时,萧子窈便已生出这般的心思了。 那夜,她本想翻墙去见梁耀,同他说清楚、断干净,谁知却被余闵抓了个正着。 他日缘起,今日缘断。 她谁也不愿嫁了,只愿留在这小白楼里,驯着她那条呆头呆脑的大狗。 思及此,萧子窈竟是甜丝丝的勾起了唇角。 然,萧子窈迎风站着,面皮也被吹得生疼,等了许久,却始终不见梁耀的踪影。 她默默的掐着点子,略微有些心急了起来。 如若耽搁的久了,难免会有人要在小年会上多嘴多舌。 萧子窈来回踱了一圈,目光落在黑沉沉的湖面上。 却是此时,身后猝然传来一阵踏踏的疾跑声! 萧子窈来不及回头,更不设防,只一瞬,竟是被人大力一推,登时跌入了湖中! 她终于十成十的吃到了沈要吃过的苦头。 萧子窈识得几分水性,可这湖水冰寒刺骨,更呛入她的口鼻之中,她直觉恍若身处极寒地狱,四肢百骸立刻被抽干了力气。 萧子窈挣扎了几下,身子便无知无觉的往下坠去了。 然,她久等不及的梁耀,却在此刻粉墨登场了。 这时机实在是巧得过分稀奇,仿佛是精心设计好的电影台本一般。 梁耀携了两名侍从,半只脚方才迈进西院,却是电光火石之间,眼前竟有一道劲烈的黑影飞身而过! 梁耀凝神细看,当即面色一青。 那道黑色的影子,分明就是一袭黑衣的沈要! 却见沈要只如刺刀一般的扎进了水中,顷刻间,水花四溅,冰花砸碎! 梁耀怒道:“都还愣着做什么!下水救人!” 冰湖深处,沈要一把抱紧了萧子窈。 她已然昏死了过去,双眸紧紧的阖着,脸上全无半分的血色。 仿佛是在梦中死去的睡美人一般。 沈要一刻也不敢松懈,他于是紧拥着萧子窈,奋力向上游去。 混沌的水波声在耳中颠倒,光亮渐渐的清明了起来,沈要一下子跃出了水面。 梁耀正欲上前,沈要却兀的低吼一声:“滚!” 那厢,萧子窈正剧烈的咳嗽着。 她像是一尾脱了水的鱼,几近窒息。 更因着刺骨的寒冷,她已然冻僵了身子,呵气成冰。 可她仍是开口唤道:“……咳咳……咳啊、耀……” 沈要气极,终于忍无可忍的叱道:“萧子窈!你看看清楚,我到底是谁!!” 萧子窈不应,只一松手,一对蝴蝶坠子便落在了地上,复又骨碌碌的滚了一圈。 沈要见此,眼中恨意更甚。 萧子窈气若游丝道:“沈要、沈……咳啊、要……你把这个还给他……”小說中文網 话音未落,竟是重重的一咳,头一歪,顿时没了声息。 那厢,小年会上,余闵一见梁耀离了席,便立即绷紧了精神头。 他反反复复的掀了好几次袖边,看一看手表,再看一看。 终于,铜鼓一落,贵妃醉去,他便煞有所事的说道:“今日的主角本该是子窈的,怎么不见她人来?” 正说罢,厅门霍然一开,却见一小厮气喘吁吁的撞了进来,道:“不、不好了!六小姐落水了!” 主位之上,萧大帅一拂袖,登时将手中的茶盏砸了个粉碎! “子窈现在身在何处!?” “回大帅,在西院……” 萧大帅直直的冲出了门去。 小年会上横生出来这样的事端,一时之间,众宾客便乱作了一团。 其中更有几位好事的,萧大帅在前,他们便紧跟在后。 萧子山只将安抚宾客的差事丢给了三夫人,便同萧子任一道追了出去。 这天寒地冻的,湖水深寒,萧子窈如何能够抗得住! 第30章 毁尽双目 当是时,萧子窈黑发散乱,红裙尽湿,一段柔身曼骨已然暴露无疑。 沈要将她紧紧的抱在怀中,护得死紧,提步便往小白楼里走去。 梁耀喝住他道:“站住!子窈尚未出阁,你这是救她还是害她!莫不是要污了她的清白!” 沈要双目赤红,道:“只要她安然无事,事后我大可以自剜双目!” 不过片刻的功夫,西院已然被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萧大帅又急又怒,方才大步冲进了西院,便见得梁耀眉心紧皱,正守在萧子窈的门外。 萧大帅心中一惊、面色一沉,旋即问道:“梁二少爷,子窈她——” 梁耀打断道:“大帅,子窈被她那护卫救了上来,眼下方才挪进房中……” 他顿了顿,声音又矮了些,“大帅,您且等一等罢。这会儿……那护卫也在里面。” 话音刚落,萧大帅便已会了意。 “胡闹!简直胡闹!” 萧大帅急火攻心,当即叱了起来,“六小姐的丫鬟呢!快把人从小年会上叫过来!赶紧过来伺候!” “鹊儿在这儿、鹊儿在这儿!让一让我、让一让我!” 鹊儿吃力的从人群中挤了出来,一双眼睛哭得通红。 她甚至忘了礼数,只向萧大帅微一颔首,当下便飞奔进了屋子。 然,鹊儿甫一进门,当即哑住了嗓子。 但见地上狼藉一片,有撕裂的红裙,有破碎的白衫…… 萧子窈无声无息的裹在层层锦被之中,只露出半张苍白如纸的面容。 沈要立在她的床边,浑身上下湿淋淋的,无一处完好。 他的发梢与下颚、衣摆与裤管,皆是一刻不断的滴着水珠子。 鹊儿一惊,眼泪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滚落下来。 “小姐、小姐……沈要,你这一时的鲁莽,以后要让小姐如何自处啊!” “去熬姜汤。” 沈要不应,却是冷然道,“——速去!!” 他黯着目色,唇角也紧抿,再加之形容狼狈,竟显出十分的骇人。 鹊儿一悸,一抹眼泪,再一咬牙,旋即飞身领命而去。 小白楼外,众人翘首以盼。 萧大帅且不说,萧子山与萧子任更无需多言,这般的局势,他们身为男子,实在是有心无力。 然,却是有些幸灾乐祸的看客混迹人群之中,窃窃私语。 “萧大帅平日里不知有多宝贝这萧六小姐呢,只恨不得摘星星摘月亮的养着,选婿也仔细……只是这萧六小姐落水,被身边的护卫看光了身子,这……” “——这可实在是便宜了那做护卫的!萧六小姐乃天上月,想娶她比登天还难!他却平白捡到这样的便宜!指不定就上门入赘了呢!”仦說Ф忟網 “入赘多没尊严,男人可是要延续姓氏香火的……” “尊严有什么用,你瞧瞧余秘书……哎哎,怎么是那丫鬟出来了,我还等着看那护卫呢!” 这厢,萧子山见鹊儿匆匆忙忙的往小厨房里去了,当即心下了然。 于是凑近萧大帅的耳边道:“父亲,子窈的安危最重要,无论有什么事情,都先往后靠一靠。” 说罢,便是转向院中诸君,道,“各位请回罢!今日招待不周,还请海涵!” 那一众人熙熙攘攘的散了,却只余下一个梁耀,仍是守在廊下一动不动。 萧子山拱手道:“梁二少爷,梁师长与梁大少爷还在小年会上坐着,你若再不回去,他们大约就要等急了。” 竟是明晃晃的下了逐客令。 谁知,梁耀非但不走,更加的叹道:“子窈落水,梁耀实在难辞其咎!若非我约她在此相见,她定然不会……” “——梁二少爷慎言!” 萧子山骤然拔高了嗓子,“子窈乖巧听话,从不会乱跑!你一个外男,怎能这样空口无凭的说子窈的闲话!” 萧子山非常的看梁耀不顺眼。 萧家与梁家形同水火,早些年前,萧大帅便因着萧子窈与梁耀的事情发过好几次的火。 何况今日之事,萧子窈本就遭人指点,落下了舌根,他梁耀非但不知避让,更是连连的缠上来,唯恐萧子窈的名声还不够坏。 萧子山冷然。 梁耀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默了一瞬,随即转身走了。 鹊儿速即熬好了姜汤,又将大夫请了过来。 萧子窈陷在被褥里,静得有些死气沉沉。 姜汤一到,沈要便将她扶了起来。 锦被滑落,乍现春色一抹,旋即又被他遮手掩住了。 他舀了一小勺姜汤,小心翼翼的吹了吹,试过温度,适才送到了萧子窈的唇边。 谁知,萧子窈迟迟不醒,牙关紧闭着,撬也撬不开,姜汤根本喂不进去。 沈要心下一紧,竟是一个仰头,一口饮尽了姜汤,复又微微的扶住萧子窈,直将嘴唇吻了上去。 他那旷日持久的肖想,终于在这一刻,梦想成真。 唇齿相依时,他将口中含着的姜汤一点点的度进了萧子窈的嘴里。 鹊儿缩在角落,只将这一幕看尽眼底,一时间,竟不知是喜是悲。 鹊儿伺候萧子窈多年,二人情同姐妹,她又何尝不会盼着萧子窈能够寻得一位良配呢。 只是,只是…… 萧子窈总不能够如愿。 沈要喂萧子窈喝下了姜汤,便起身出了屋子。 门外,萧大帅铁青着脸色,见他就骂:“沈要,你这是要置子窈与何地啊!?” 沈要不言,只一躬身,竟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恭恭敬敬的奉与萧大帅去。 “沈要甘愿毁去双目,保六小姐名声清白。” 话毕,便是安然的闭上了眼睛。 萧大帅握着那匕首,胳膊简直抖得厉害。 “沈要,你……唉……” 可沈要却是连眼睫也不曾颤过一下的。 却是此时,萧子山眸光一暗,竟一把夺过那匕首,嗖的一声挥了出去! “子山!” “四哥!” 应着这惊呼之声,萧子山手起刀落。 紧接着,一道汩汩的血线,便顺着沈要的侧脸缓缓滑落。 那血水混着沈要满头满脸的湖水,直显出一种美丽的绯红色。 复又一滴滴的滑进他的领口,染出一片桃夭艳色。 萧子山道:“沈要,为了子窈,还请你不要怪我。” 第31章 切肤之亲 沈要纹丝不动的阖着眼。 萧子山手起刀落,他直觉眼眶一热,却算不得很疼,眼底便落下了一片猩红。 沈要一抬眸,一手胡乱的揩在了眼皮上,登时,满手黏腻腥咸。 他早已冻僵了,也不知伤在何处,只能耷拉着眼皮,抻着手捂住半只眼睛,显得狼狈至极。 他仍是无谓的,更是无畏的。 萧大帅见了,一时之间,实在也动容非常。 萧子山原是紧锁着眉头,见沈要决然至此,终于缓了缓神,声色也放轻了几分。 “你去洗一洗,再上点药。我有分寸,只在你眉骨上划了一刀。” 萧子山叹道,“沈要,子窈是我的亲妹妹,她身边的人,必须由我亲自试过,必须是能信得过的。” 沈要点了点头,面上并无什么表情。 萧大帅道:“沈要,你退下罢。子窈这边有鹊儿守着。” 沈要嘴唇噏动,倏尔沉声道:“大帅,今日之事,与六小姐没有半分关系。” “……何出此言?” 沈要道:“六小姐是被人推下水的。” 说罢,复又从大衣兜里摸出一对蝴蝶坠子,递上前来。 “六小姐再见梁二少爷,正是为了奉还此物。” 萧大帅登时骇然。 小年会之邀,梁显世应得痛快,今日登门,更是三茶六礼的做客着。 梁显世早有不臣之心,平日里很不客气,如此作为,实在显得有些蹊跷。 思及此,萧大帅心下一沉,目光亦然寒了一寒。 沈要点到即止,再微一颔首,方才转身走了。 他到底是忧心着萧子窈的。 回房去罢,沈要草草的淋过一道热水,复又换上干净的衣裳,便要去萧子窈的房中守着。 她是天大的事。 沈要于是用洗脸帕捂了捂眉间的伤处,见不怎么出血了,便不再去管了。 他一进门,鹊儿正悲悲怯怯的守在萧子窈的床前。 沈要于是问道:“六小姐怎么样了?” “小姐喝过了姜汤,现下睡得安稳些了……” 鹊儿拭了拭眼角,喉咙哽咽着,“大夫说,等人醒了再熬药喝……只是小姐这一回受了极寒,身子肯定是大不如前了……” 说罢,简直不忍再看萧子窈一眼,直捧住了脸,断断续续的啜泣起来。 沈要默不作声。 他走近了些,脚步放得很轻,想要看一看萧子窈。 鹊儿让出了位子,他便顺势坐下了。 锦被之下,萧子窈露着半张脸,眉心微微的皱着,却是静得厉害。 沈要悬着心,便不由得俯首下去,贴在萧子窈的枕畔细听。 当真是太静了。 仿佛她是无声无息的睡美人,不会颤抖,不会喘息,自顾自的美丽,自顾自的死气沉沉。 沈要心下一紧。 恐惧如潮水,惊涛骇浪,有灭顶之势。 他于是一手探进锦被,轻轻的握住了萧子窈的腕子。 这一回,沈要只觉得冰凉入骨。 “……六小姐?” 萧子窈无知无觉。 “六小姐……子窈?” 萧子窈蜷缩着,心脉静默,几近消逝。 沈要霍然起立。 他嘶声道:"快去请大夫!" 那厢,鹊儿反应不及,一时无措。 “还不快去!” 沈要惊心万状,便兀自解了领口,不容置疑的翻上了床。 他引着颈子,两三下褪去了衬衫,一把将萧子窈圈进了怀里。 他紧紧的搂住萧子窈赤裸而柔软的身子,那力道之大,仿佛是要将她嵌入体内。 竟是亲密至极。 可沈要却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兴奋与冲动。 萧子窈像一块冻死的冰,心脏也冻结,化不开。 他只好肉贴肉的去暖她。 “六小姐,醒醒……” 沈要哑着嗓子,嘴唇贴在萧子窈的耳畔,哀求着,“六小姐,求您……” 却是万幸,鹊儿腿脚麻利,不刻便请回了大夫。 那大夫原是预备着打道回府了,这厢又被召回,当下便打起了十二万分的警醒。 他速即随着鹊儿折回小白楼,甫一进门,便瞧见了躺在沈要怀中的、面如白雪的萧子窈。 他实在是不胜惶恐,气也不敢多出一口,只好深深的垂首下去,上前诊脉。 然,竟是这一诊、一切,他的脸色便愈发的阴沉了下来。 “六小姐脉象虚浮,肺经有失……只怕是突发了肺炎!” 话毕,更是焦急道,“眼下最要紧的,是要做好保暖,让人先醒过来!” 萧子窈生死攸关,登时惊动了帅府上下。 不过片刻,萧大帅便又急又怕的赶了过来。 沈要始终抱着萧子窈。 只是这一回,萧大帅已然默许了他之所为。 眼下,只要萧子窈能够平安无事,旁的,都不重要! 那厢,大夫忙得不可开交。 他速速的写下一副药方,一掌拍在桌上,道:“照着这副方子速速将药抓来,佐三碗水煮沸,收汁熬成一碗,要快!” 萧子山眉头紧锁,问道:“需不需要请洋医生过来急救?” “甚甚好!有则请来!” 那大夫严肃道,“六小姐迟迟不醒,我便不敢继续用药,更不敢妄自施针灸固元。但人要是醒了,一切就都好说了!” 萧子山听罢,点一点头,当下拨出去了一通电话。 “吴老板,十万火急!请借一借吴家的家庭医生给我,我妹妹出事了!” 萧子山口中的这一位吴老板,正是岳安城中鼎鼎有名的富商,家中用着一位医术高超洋大夫。 吴老板素与萧子山交好,哪会不应,甚至亲自驱车,携着洋医生赶往帅府,更作翻译。 如此,沈要便眼睁睁的看着那洋人翻出一串瓶瓶罐罐,复又引着一根明晃晃的针头,猛的刺入了萧子窈的手臂。 恰逢那一碗固元上气的汤药也熬好了,沈要一刻也不敢耽误,直嘴对嘴的喂给了萧子窈饮下。 双药其下,不过片刻,萧子窈终于幽幽的转醒过来。 她张了张嘴,喉咙干涩,根本发不出声音。 萧大帅大喜过望,连忙扑向床边,道:“子窈,你当真是吓死爹爹了……” 话毕,复又转向沈要,道,“沈要,你救了子窈一命!无论什么高官俸禄,尽管开口说与我听,我定会赏你!” 第32章 我只要她 翌日,帅府六小姐与府中侍卫有染的流言不胫而走。 人心可畏,不过如此。 萧大帅深谙此理,早已算中了今时今日的这一番局面,却还是忧心不已。 索性萧子窈劫后余生,身子实在虚弱,唯有卧床静养,大概便也听不到这些不入耳的流言蜚语了。 可萧大帅却不能不为她打算起来。 昨夜,萧子窈甫一转醒,沈要那克制的、满眼的欢欣,不会有假。 萧大帅看得真真切切。 那般的眼神,不该是护卫之于主子的眼神。 克制却也狂热,卑微更加露骨。 千千万万的欲望掰开了、揉碎了,便是可望而不可求。 ——便是肖想! 万不得已,萧大帅只好先发制人,意欲功名利禄赏赐于他。 谁知,沈要默了许久,却只是沉沉缓缓的摇了摇头。 沈要如是说道:“我不知道……我只要六小姐……” 话音未落,萧子窈闻言,眸光骤然一璨。 然,沈要一滞,又道,“……我只要六小姐好好的。” 说罢,便潦潦草草的披上了衣服,一言不发的离去了。 萧子窈气若游丝,根本拦他不住,索性偏过头去,决然不再看他。 萧大帅面上虽不动声色,可心中却是暗自的揪紧了。 沈要此人……真不知留还是不留。 萧大帅忧思不解,却是此时,门外有人来报。 “大帅,梁师长登门求见。” 萧大帅牙关一紧:“他怎么来了?眼下人在何处?” “——正在此处!” 于是,只听得一道洪亮的笑声骤然响起,房门一开,梁显世便立在了门外。 他只身而来,手中更提了一只锦盒,直显出一种匪夷所思的亲热劲儿来。 如此这般,便是笑里藏刀了。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梁显世行罢一礼,旋即一拂衣摆,大步上前,道:“大帅莫不是不欢迎我老梁罢?从前咱们兄弟二人出生入死,如今却是生分了。” 萧大帅勉强的笑了笑。 “老梁,道不同不相为谋。” 萧大帅一面说着,一面请梁显世坐下,二人以茶代酒,双双举杯。 “如今日寇来犯,民不聊生!老梁,你我同为军人,本就该保家卫国,出征北上!而不是偏安岳安,更要与同胞们斗来斗去!” 萧大帅与梁显世有隙,除开权位高下纷争,不提也罢,更含着一层政见不合的缘由在其中。 萧大帅心系四万万民,主张抗日,梁显世却做惯了军阀,贪慕荣华。尐説φ呅蛧 然,梁显世听罢,只一笑而过。 他托了托手中的锦盒,落落道:“大帅错意啦!今日咱们不谈这些不愉快的坏事,只谈些喜气洋洋的好事!” “老梁,你我之间,不管是仇是怨,都不曾不拐弯抹角的说话。” 萧大帅直言直往,如此,梁显世便拊掌道:“那我就直说了!大帅,我是来请你做亲家的!” 萧大帅心中咯噔一下,却仍是笑问:“老梁说的是你家老二吧?孩子们不懂事,难道你也不懂事?我家子窈早就同他断了!” “谁说是我家阿耀了?” 梁显世略微显出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神情,道,“我也算是看着子窈长大的,我家阿耀没出息,他有几斤几两我是知道的,他配不上子窈!” “那,你说的是……?” “——大帅,你就将子窈许给我家阿延罢!” 所谓阿延,说的便是梁延。 梁显世此人,相当看重出身。 梁延是为嫡长子,能力与才干也出挑,自幼深受梁显世的宠爱与器重。 梁延之于梁显世,就好比萧子山之于萧大帅。 梁显世循循善诱,实在想要结成这一门亲事。 “大帅,我家阿延你还不清楚吗,他与子山同窗过的!不是我老梁自夸,我家阿延,无论样貌、性格、能力,都是一等一的拔尖!” “我也问过阿延的意思,他是很喜欢子窈的。只可惜从前在军中待得久了,便不曾有机会向子窈示好,竟让阿耀先表了白。但你放心,阿延不在乎这些的。” “你想一想啊大帅,你我结成亲家,实乃亲上加亲的美事啊!我将一个师的兵力拱手相送,以此为彩礼求娶子窈,够有诚意了吧!” “大帅,你我说到底也是一起打江山的老兄弟!以后两个孩子也和和美美的,咱们两家便也和和美美的。以往的那些不和,慢慢的也就和了。” 梁显世之意,不甚明显。 与其绞尽脑汁、机关算尽,倒不如绑个质子来得轻易。 他虽然不喜梁耀,却也因着梁耀占尽了先机。 梁耀与萧子窈的那一段,很让萧子窈背腹受敌。 这个年头,女子的归宿唯有婚姻,哪怕豪门高第也不例外。 萧子窈的名声不大漂亮,萧大帅的脸面便一同的不大漂亮。 为着萧子窈的婚事,萧大帅没少费着心思。 倘若嫁得高了,婆家后台硬些,依着萧子窈那般娇纵的性子,定会闹得不愉快。 倘若嫁得低了,婆家无权无势,反倒委屈了萧子窈这金枝玉叶。 谁曾想,昨日小年会上更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萧子窈的名誉已然一落千丈了。 梁显世便是吃准了萧大帅的为难,方才上门求亲。 便又劝道:“大帅难道是怕我老梁不辨是非,要随着外面的人一道辱没子窈了不成!?” 萧大帅心里清楚,梁显世实乃心怀鬼胎而来,却不曾想,竟是步步紧逼,偏将他最不乐意听的话一同摆上了台面。 萧大帅百般不悦,却又无法逐人出去,正恼火着,门外却传来阵阵厮打之声。 “大帅与梁师长正有要事相商,你一个小兵小卒,也想硬闯!” “把他给我拿下!” 萧大帅本就心烦意躁,听到这动响,更加的皱了皱眉头。 他正欲起身查看,然,房门先是一颤,随后,只听得咣当一声巨响,便有人撞了进来。 但见沈要气喘吁吁的冲了进来,身后那一众卫兵早已抽出配枪,直指他的后脑。 可他却仿佛不闻不见似的,只说道:“大帅,您昨夜问我想要什么赏——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六小姐!” 第33章 驯狗的法子 沈要站得笔直,面色苍白异常。 沈要虽因着萧子窈的缘由,从军中调入帅府护卫,工资也翻了一番,可说到底,肩上只有一颗星,到底只是个可有可无的二等兵。 却是这无足轻重的小兵卒子,一旦犯起冲来,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胆敢冲撞萧大帅与梁师长。 沈要嘶声道:“我不会把六小姐交给任何人!” 说罢,竟是直勾勾的盯住梁显世,毫不退让。 梁显世眯了眯眼睛,不怒反笑。 梁显世生得一双蟹眼,仿佛是一弯倒吊的月牙,眼下更露着几分下三白,直显得阴险狠辣。 他上上下下的睇了沈要几眼,唇边笑意叵测。 “这又是哪里来的小猫小狗?主子丢给你几块肉骨头,真就以为能够上得了饭桌了?” 话毕,那目光便如刀子一般,来来回回的剜了沈要无数下。 沈要沉着眸色,镇定自若。 一时间,气氛竟是焦灼得厉害,仿佛一触即发。 萧大帅原是在座中倚着,这厢一见,即刻一摔茶杯,对沈要怒目而视。 “放肆!” 萧大帅横眉喝道,“反了!当真是反了!你以为自己救了子窈,腰板儿就硬起来了!简直是痴心妄想!” “六小姐嫁到梁家,就等同于羊入虎口!” 沈要不管不顾的脱口而出。 “你、你——来人,把他拖下去,关入禁闭室!” 萧大帅怒极。 平日里,沈要总是一副沉默寡言的模样,性子虽冷淡了些,却是个恪尽职守的,除了萧子窈,旁人一概使唤不动他。 如此,沈要虽不讨喜,却很能够定心。 谁曾想,正是这一张漠然的面皮之下,竟暗藏了如此滚烫的一颗痴心。 眼下,沈要一门心思全然只想着萧子窈,好话歹话都说出了口,只怕梁显世兜不住面子,势要大动干戈。 这小子,简直是愚不可及,自讨苦吃! 果然,梁显世面色一沉,猛的一拍桌案,怒道:“区区一个小兵蛋子,也敢妄议我这堂堂的师长!以下犯上,论军纪,当惩鞭刑三十!” 话毕,便是一转头,点住一个卫兵,道,“还不速去将鞭子取来!要关禁闭,也得是吃过了鞭子再关!” 梁显世与萧大帅本就形同水火,如今又插进来一个大不敬的沈要,于是当下,便逮住了这撒气的由头。 然,此事到底是沈要冲撞在先,他是帅府的人,倘若犯了事,便是帅府的管教不周。 萧大帅自知理亏,便是劝也劝不得的,只好将沈要痛打一遭。 卫兵速即取来了鞭子,一拱手,直奉与萧大帅去。 萧大帅掂了掂手,这鞭子足有两只粗细,如一条幼蟒似的,又硬又重。 这一鞭子下去,非得将人打得皮开肉绽不可。 萧大帅此人,虽然军至司令,可到底是怀有一颗仁心的。 于情于理,沈要也算是萧子窈的救命恩人,倘若真将人打废,倒显得有几分恩将仇报了。 萧大帅心中有怒,亦然有愧。 于是,只有亲自动手,堪堪的捏住了分寸。 萧大帅一甩鞭子,一阵劲风凌空而破,紧接着,便是一声痛响,沈要的前襟应声而裂。 他仍是站得笔直,分毫不让。 甚至,连一丝闷哼也不曾有过。 萧大帅边打边骂。 “当了这么些年的兵,军纪全让你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让你觊觎主子,让你冲撞师长!” 梁显世在旁的冷笑道:“大帅仔细些,倘若打坏了,以后谁来看着你家子窈!” 萧大帅怒意更甚。 沈要今日穿的是萧从月派人裁给他的军大衣,崭新的,整整净净,萧大帅几鞭子下去,那大衣不刻便被抽得破破烂烂,豁出好几条褴褛的口子。 便是透过那口子,鞭子落得更狠。 于是,大衣内里的那一件纯白色的衬衫,终于被淋漓的鲜血染红了。 整整三十鞭,沈要硬是一声不响的扛了下来。 他仰着脸,蜜色的胸膛满是鞭痕,无一处好肉。 当是时,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渐渐在房中弥散开来,愈演愈烈。 萧大帅一摔鞭子,冷叱道:“把他给我带下去,立刻关入禁闭室反省!没我的吩咐,不准将人放出来!” “——是!” 卫兵即刻领命上前,要将沈要擒住。 然,正当时,却见沈要目色一沉,随后语气森森的开了口,道:“悉听尊便。” 话音至此,卫兵已然擒住了他,摸到了那一双被冷汗湿透了的手。 “可我之于六小姐的心意,根本没什么好反省的。” 沈要如是道。 沈要被人带了下去,房中一时寂静。 萧大帅震怒非常,梁显世也显出几分刻薄的冷意。 梁显世笑道:“大帅,还记得你我一起睡大通铺时,营里送来一批德国运来的军犬,那品种是叫做杜宾的罢?德国人将此犬驯得极为冷酷凶残,难以易主。” “当初,那批军犬凶得要命,见人就咬,非但上不了战场克敌,反而咬伤了许多战友。上头的人没办法,只好将这些畜牲集中处理掉,谁知,你却有法子。” “那几条畜牲到了你的手里,简直被驯的乖顺的不行。你说东,他们从狗不会往西,还学会了讨你开心,可只要见了外人,仍是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营里的人因着此事,从此,只要见了你,便要侃上一侃。你名为萧训,他们便故意写作萧驯,笑骂你一句老狗。” 梁显世说罢,便从喉中挤出一声意味深长的哼笑。 “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你是如何驯服那批军犬的。” 这话头有些年岁了,萧大帅闻言,亦是感慨万分。 “老梁,你忘了,我老爹从前就是驯狗的。那些驯狗的法子密不外传,他还没教会我,便死了,这法子就断在我手里,从此失传了。” “大帅最爱唬人!说什么失传,只怕是暗地里偷偷的教过了孩子们吧?” 梁显世兀的打断他道,“我看子窈就是!她学这驯狗的法子,学得最厉害!” 话毕,竟是丢下那始终不曾打开的锦盒,一扭头,拂袖而去。 第34章 只要他伺候 萧子窈幼时曾着过一场风寒,小小的年纪,竟烧出了肺炎来。 自此之后,萧大帅便仔细的养着她,更拣了些强身健体的身法教会她,总怕萧子窈赴了萧从月的后尘,终生体弱多病,只能在后宅安养。 索性萧子窈是个有福气的,更是个争气的,髫年之后,身子骨便愈发的强健起来,再没有出过什么差错。 然,哪怕萧子窈再如何有些底子,可说到底,也只是个柔柔弱弱的女儿家。 她冬日里落进冰湖,受尽极寒,不死也残废,总会落下些病根。 昨夜,大夫看过了,便叮嘱了几句。 “六小姐不是第一次发肺病了,以后可要仔细的养着。万一疏忽了,严重成慢性的肺病,可就不好治了。很严重的那一类肺病,兴许要去美国才能有救。” 说罢,复又垂下头去,微微的显出几分吞吐之色。 萧子山皱眉道:“今日你救治子窈有功,我与父亲赏你还来不及,怎会责罚于你。还有什么不好的,你尽管说出来。” 如此,那大夫方才轻声道:“女子是最忌讳着凉的!女子有癸水,癸水来时,哪怕是坐一下冷板凳,小腹也要痛上数日。而六小姐这一回受的是大寒、大大寒!如今寒气伤及根本,只怕六小姐以后……以后……” 他矮了矮身子,斗胆道,“只怕六小姐以后,再难有子嗣了。” “荒唐!” 萧子山听罢,旋即叱道,“子窈是帅府的六小姐,什么样的大夫请不到,难道还治不好寒症!” 萧子山的身侧,正是那位与他志同道合、关系甚密的吴老板。 吴老板斯斯文文,态度温和,见萧子山动怒,便出言相劝。 “四少莫急。女子大多体弱,你瞧我夫人不也是?她看着健康活泼,却也手脚冰凉,难以有孕,只要仔细的养着便是了。” 有关这位吴老板,沈要多多少少有过一些耳闻。 吴老板年有三十,却娶了一位芳龄十八的夫人,如今成婚已有一年之久,房里却始终没什么动静。 女子无嗣,便是大罪。 倘若换做了旁人,真不知要做出如何的折辱,更要多抬几房姨太太进门。 然,这吴老板却是个痴情的种。 膝下无子,他便乐得专心致志的溺爱着夫人,唯恐宠不坏她,如有旁人多舌,更要替夫人严惩不贷。 沈要于是平白的对这位吴老板很有敬意与好感。 他在意的,从来只有萧子窈好不好,肺炎要不要紧。 至于旁的,能否生育,全然无谓了。 更何况,女子生产是那样的疼,仿佛在鬼门关走了一道,萧子窈最怕疼,他不忍。 他便这样默默的设想起来。 吴老板一张巧嘴,哄人很有办法,萧子山果然受用。 吴老板又说:“不如这样,我推荐一位大夫给六小姐罢。我夫人吃他开的药调理着,眼下已转好许多了。冬天马虎不得,我之后再派人送几件貂裘给六小姐。” 于是,萧子山便同他说了些感谢的话,终于送客了。 而萧子窈,她劫后余生,表里空虚,今日醒了,却根本下不了床。 她昨晚后半夜发了一身汗,到了今日,正浑身黏黏糊糊的,被子也不松软,便唤了鹊儿到床前伺候。 鹊儿取来一件白丝的袍子,为萧子窈仔仔细细的穿上了身,便要去抬被褥更换。 冬天的被褥又厚又重,萧子窈对鹊儿总是有几分情谊的,于是心疼道:“重活你放着便是了,你去把沈要叫过来,让他来搬被褥。” 鹊儿闻言,却是嘴上一吃,道:“……沈要今天不在……” 萧子窈凝眉道:“那他去哪了?” “谁知道他的,他从不和小姐以外的人多说一句话……” 鹊儿说罢,便哼哧哼哧的搬起了被子。 萧子窈见她奋力更吃力,索性上前帮了一把手。 鹊儿一连迭的劝道:“小姐,你快回去歇着!我做得了!” 萧子窈不同她多讲,只掀起被子的一角,却见那锦被的边上染着一道红褐色的深痕。 这一床被子底色鸾青,绣的又是素色珠花,这一抹绛色的红痕不规不整,旋即显得突兀起来。 萧子窈于是凑上前去,翻来覆去的瞧了一瞧。 “我睡的这一头怎么有脏东西?” 鹊儿一见,便垂眸叹了叹。 “小姐,这是沈要的血。” 萧子窈一怔,复又怒道:“有人伤他!?” 鹊儿摇摇头,却不敢明讲,只好模棱两可的说道:“小姐不知,在您昏迷的时候,沈要的眉骨被划伤了。因着伤口有些深,便汩汩的冒着血,我们都让他去处理一下,可他根本不听,只用毛巾捂了捂便来照顾小姐了……” 鹊儿一面说着,一面偷瞄着萧子窈的脸色,见她无甚表情,方才接了下去。 “谁知,那伤口好不容易凝住了,也不冒血了,可小姐却突然发了寒症,险些咽了气。沈要一准发现了您不对劲,便、便抱着——便为您取暖。他一着急,眉头就皱得厉害,伤口便又破开出血了,这才染脏了被子。”尛說Φ紋網 鹊儿一气呵成罢,立刻噤了声。 萧子窈听罢,一双桃花眼低沉着,心中酸楚一片,适才隐隐约约的记了起来。 昨夜转醒后,她似是瞧见了沈要的眉上驳着一道红痕,却因着初醒之由,双眼朦胧,全然看不真切。 这呆子,何苦对她这样的奋不顾身! 他总该是在意她的,却又不知为何,总要将她推开…… 他救了她,萧大帅分明是要赏他的,这样好的机会,他却是应也不应一声的。 思及此,萧子窈渐渐的收紧了指尖。 那厢,鹊儿正换好了被褥,见萧子窈仍是默着,便去为她煎药烧水。 这一回变故,萧子窈元气大伤,便是沐浴也要仔细,须得以中药熬成热汤浸沐,逼除寒气。 怎奈萧子窈最怕中药汤子,无论鹊儿如何好言相劝,她也是不肯的了。 鹊儿劝萧子窈不动,便想起了沈要。 早先前,萧子窈日日以中药汤子浴足,便是沈要伺候的。 她许是说不动萧子窈了,兴许沈要却可以。 如此,鹊儿便先行服侍着萧子窈歇下了,再一跺脚,转身便出了小白楼。 第35章 为他,心甘情愿 沈要何去何从,鹊儿实在不知。 今晨,萧子窈醒得晚了些,沈要只来看过一眼,便离去了。 万不得以,鹊儿只好去主楼寻他。 因着萧子窈大难不死,萧大帅心疼得紧,便不准府中诸人乱嚼舌根子,鹊儿来主楼拜见,倒也不必畏首畏尾。 鹊儿于是在主楼上下转了一圈,却仍不见沈要的身影,当下便有些心急了。 萧子窈的脾气,她是知道的。 萧子窈之于沈要,是很有几分在意的,倘若不将沈要的行踪弄个清楚,更听他哄上一句两句,定然不会作罢。 然,眼下萧子窈病弱如斯,却是万万也经不起折腾的。 思及此,鹊儿急得直涨红了脸色。 萧子窈待她极好,情如姐妹,萧子窈甫一受苦,她的心里便也不大好受。 鹊儿在主楼门前来来回回的踱着步,冷风一啸,雪沫纷飞。 却见不远之处,正有两个卫兵愈走愈近。 他们边走边说。 “六小姐房中那护卫,当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竟敢顶撞梁师长,以后可有他受的了!” “他有什么不敢的!他对六小姐有非分之想,大帅还不得剥下他一层皮来?以后他要受的,可就是双份的罪啦!” “不过话说回来,他倒也是条汉子!那鞭子你没摸过,重着呢!用来打人,只怕是不死也半残,他竟然哼都没哼一声……” 鹊儿隐隐约约听见了几言几语,当即奔上前去福了福身子,小声探问道:“请问两位军长,你们方才说的那人,是不是叫沈要?” 鹊儿乃是萧子窈房中的大丫鬟,帅府上下都识得她的脸,无一例外。 那两个卫兵见鹊儿客气有礼,相互看过一看,便也开了口。 “鹊儿姑娘,这差事是大帅吩咐我们来做的,我们自然要守口如瓶,实在是说不得啊。” 说不得,便是已经说得了。 鹊儿聪慧机灵,立刻明了了个中的言下之意。 鹊儿于是感激道:“鹊儿谢过两位军长、千恩万谢!” 说罢,便是一扭头,转身退开了。 鹊儿心里怕得厉害。 如此想来,沈要大约是犯了些事情,便被萧大帅狠狠的发落了一通,更被关起了禁闭。 非但如此,既是受罚,定然是要吃一吃皮肉苦头的。 眼下,沈要伤势如何,是轻是重,鹊儿猜不到,更不敢猜,万事犹未可知。 鹊儿实在不敢回小白楼复命。 她只怕将此事说与萧子窈听罢,直气坏了她的身子。 可赖在主楼,却始终不是个办法。 鹊儿于是一咬牙,心思再一动,便寻去了萧大帅的书房。 鹊儿一进门,便诚惶诚恐的挡了挡脸,哀声道:“大帅,不好了,不好了!” 方才,萧大帅处置了沈要,又送走了梁显世,眼下正在气头上,鹊儿哭哭啼啼的,他便听得烦心。 “哭什么哭!都正月了,子窈又才出过事,你不说些喜庆的话来冲喜,反倒哭了起来!这太不懂规矩了!不吉利!” 萧大帅话毕,鹊儿便一抽手,展出一张泪涕纵横的脸,道:“大师,不好了!沈要不见了!” 萧大帅不耐道:“不过是区区一个沈要!这么个大活人,这会儿不见了,之后总会回来的!子窈急个什么劲?” “小姐原是想召他过来伺候,谁知四下里寻不到人!小姐想着,沈要下水救她,身体大概也不好,便想赏他些汤药,谁知、谁知……” 话音至此,鹊儿便犹疑了片刻,萧大帅忙不迭的催她往下说去。 鹊儿眼珠一转,忽作痛心疾首状,道:“谁知寻不得人,小姐急得要命,一下子又卧床不起了!眼下,小姐是药也不肯吃,药浴也不肯洗!” 萧大帅听罢,面色骤然一沉。 “我真是将她惯得太坏了!” 话毕,便是一把将鹊儿拽起身来,道,“走,你带我去看一看子窈!” 萧大帅速即赶去了小白楼。 彼时,萧子窈正窝在被子里打哆嗦,脚底的汤婆子渐渐的冷了。 萧大帅甫一推门,一阵冷气扑直进来,萧子窈便头也不回的骂道:“谁准你进来的,冷死了!是要把我冻死了才甘心吗!” 她原以为是沈要回了西院,适才如此牙尖齿利的叫嚣着。 谁知,来人竟是萧大帅。 “既然知道冷,那还不赶紧喝药!” 萧大帅只将军靴踏得又沉又重,讲话也硬冷。 萧子窈闻声,心中暗道不妙。 她扶着床楹立起身子,声色略有些虚浮:“爹爹,你别吼我!我这次就是为了和梁耀断干净,是有人要害我的。” 萧子窈娇娇弱弱的一撇嘴,即刻显出了十二万分的委屈来。 萧大帅最疼萧子窈,见她如此模样,果然松了松口。 “这事儿爹爹交给你四哥监理,早已派人去查了,你放一百个心。” 说罢,便招招手唤来鹊儿,“还不快去把子窈的药端过来?” “爹爹,我不喝!” 萧子窈偏过头去,莹莹的指尖绞得死紧,“沈要去哪里了?他不回来,我就不喝药!” 她分明是犟着脾气的,却又摆出极为柔弱的姿态,很容易教人心软。 萧大帅便心软了。 “他回不回来又关你何事?” “当然关我的事!” 萧子窈嚷道,“是沈要救了我!” 她微微的咬着唇,眼睫如鸦羽,上下一扇,便隐隐的扫落了一线泪光。 “爹爹,我派鹊儿找了沈要一早上,四处都没有消息。爹爹是不是罚了他?这不怪他的,如果不是他,我必死无疑……” 萧大帅微一语滞,心中略有几分不忍。 于是叹了叹气,谎道:“沈要一早便随你四哥查案子去了。也许晚些回来,也许今日在军营里留一夜,这说不准的。” 话毕,便将鹊儿熬好的汤药仔细接过来,吹得温了些,方才喂与萧子窈去。 萧子窈顺从的啜了一口。 为了沈要,萧子窈很乐意服一服软。 萧大帅见她听得进去话了,于是探问道:“子窈,你不是看沈要不惯么,怎么忽然中意起他来了?” 小說中文網 第36章 并非非你不可 萧大帅是藏着心事回去主楼的。 方才,他特意留了个心眼,要探一探萧子窈的虚实。 沈要之于萧子窈,究竟何以? 萧子窈答道:“只有他在,我才安心。” 萧大帅默然。 帅府上下有目共睹,沈要恪尽职守,忠心不二,无人能够苛责于他。 然,觊觎萧子窈,便是最大的不忠与不敬! 萧大帅心烦意乱,只唤来卫兵问道:“沈要这会儿如何了?” “他在禁闭室里躺着,没什么动静。” “可有喂些水给他?” “我们是有给他送过水,可他不喝啊……” 萧大帅闻言,只冷哧一声,不知是忧是恼。 “是不想喝,还是不能喝?罢了,我去看看他!” 如此,萧大帅便由卫兵引着,去往了禁闭室。 帅府前后三进,前政后寝,复以庭院相连,丛丛郁郁。 然,这帅府奢华则已,却有一处禁地。 便是藏于后园的禁闭室。 萧大帅来时,室外正一左一右的守着两名卫兵,见过萧大帅,旋即立正敬礼。 萧大帅摆摆手,下巴一点,直吩咐将沈要拖出门来。 谁知,沈要却是硬气得很,由不得旁人拖拽,已然爬了起来。 “硬吃了三十鞭子,还能站得住。不错。” 此乃萧大帅的肺腑之言。 萧大帅上上下下的扫了沈要几眼,却见他通身的烂皮烂肉已冻得发青发紫,斑斑的血污也凝成了绛色,实在骇人。 “来人,立刻请大夫过来,将沈要的伤口处理妥当,再找一身干净的衣裳给他换上!” 萧大帅发令道。 卫兵闻言,直觉云里雾里,于是不解的问道:“然后……再将他关起来吗?” 萧大帅端着脸色:“不必了,处理好,便放他回去。” 沈要面无表情,一双黑瞳深深沉沉,无影无光。 萧大帅走近了些,低声说道:“你回去照常伺候着子窈,她问起你,你就说随四少爷回了一趟军营,千万不能让子窈起疑。” 萧大帅似是有些愠怒,更似有些无奈,于是幽幽一叹。 “沈要,你是棵好苗子,将来会有出息的,我本可以提拔你的。” 沈要一字一句的说:“我不在乎。” “那就认清你自己!” ——沈要此人,简直冥顽不灵! 萧大帅火上心头,于是狠狠的掷下一句,转身便走了。 沈要顺着冷冰冰的水泥墙滑了下去。 禁闭室里空无一物,他只能窝在角落里瘫坐着。 他实在是渴得要命,一呼一吸,肺里仿佛烧尽一场大火,痛彻心脾。 卫兵是送过水的,一只小小的杯子,顺着禁闭室的铁窗推进来,发出一声刺耳的吱噶声。 冬日风寒,那杯子正摆在风口,风声狂啸不过两三次尔,水面便已上了一层冻。 沈要于是望着那杯子,水结了冻,更渐渐的打上了冰花。 他根本无有一丝多余的气力了。 这最后的一呼、一吸,是要留着去见萧子窈的。 大夫操着剪刀,开膛破肚似的划开了沈要的衣服。 沈要硬挨着吃罢那一顿鞭子,冷汗与血水已然浸透了衣衫。 冷风一吹,衣服便湿黏黏的泞在身上,更扯着伤口,难以清整。 大夫只好出此下策。 “这一身伤……实在是作孽啊……” 大夫不寒而栗。 大夫一连开了数瓶酒精,只如浇花似的泼在沈要的胸前,堪堪的清过一遍,又执起棉纱细细的擦拭。 酒精最激伤口,如此,便是激发了两重刺痛。 沈要猛一咬牙,双拳紧握,臂上直绷出一线青筋。 清创毕,大夫更以金创药铺满伤口,再将纱布一缠,便算是了了。wWW.xszWω㈧.йêt 沈要既是萧大帅罚的,他便不敢太过仔细的治疗。 于是,只将纱布缠的紧些,再紧些,以免伤口再度暴血,便离去了。 大夫一走,卫兵便丢来一身整净的衣装。 沈要一言不发,只默默的咬牙换上,方才走出禁闭室来。 卫兵见他强弩势末,不由得有些唏嘘。 天色渐暗,萧子窈恹恹的抿了几口汤药,余下的半碗,却是如何也咽不下了。 整整一日,她仍未等到沈要。 鹊儿柔声劝道:“小姐,良药苦口,您还是趁热喝了吧……大帅不是说了吗,沈要今天不一定回来……” “他回不回是他的事,我等不等是我的事。” 萧子窈说罢,便推了推鹊儿的手,“这药太苦了,我真的喝不下去了,你拿出去倒了罢。” “这怎么行!不好好喝药,小姐的寒症如何好得了!” “寒症而已,好不好又能如何。” 鹊儿小声嘟囔道:“大夫说了,小姐这寒症倘若不仔细的照顾好,以后恐怕难有子嗣……” 萧子窈漫不经心的一笑。 “我又不打算嫁人,有没有子嗣有什么要紧的?” 然,话音刚落,却见沈要推门而入。 他垂着眸,面色不甚好,嘴唇也苍白。 “六小姐。” 沈要干巴巴的叫了一声。 萧子窈先是一怔,旋即眸色一冷,笑道:“沈要,你今天去哪了?” 沈要道:“我随四少回营办案了。” “我四哥办公室里的水仙花开花没有?” 沈要语滞,却也只能硬着头皮答道:“开了。” “满嘴谎话!” 萧子窈兀的叱道,“我四哥办公室里哪有什么水仙花!” 她的心如坠寒渊,眼眶却烧得发热,仿佛多看沈要一眼,便要烧坏了眼睛。 “沈要,你骗我!” 萧子窈尖声道,“你要是不想来见我,以后就再也别来了!我萧子窈并非非你不可!” 沈要接下她劈头盖脸的一顿怒骂,却仍是默默无言。 他走得极慢,却是一步一步的走向她,坚定不移,最终在她的床前站定。 沈要轻轻的托起那余下的半碗中药汁子,道:“六小姐,先喝药,身子要紧。” “怎么,你也要劝我良药苦口、你也要劝我结婚生子!?” 萧子窈猛的一挥手,直将那瓷碗打落在地,“沈要,你去找爹爹,就说厌烦了我,想离开帅府。他记你救我一命,定会赏赐与你的,如此,你一定会很开心吧?” 沈要听罢,手一抖,却是默默的弯下腰去,一片片的拾起那碎瓷片来。 第37章 你可以滚了 沈要漠然如许,更显出几分低眉顺眼的态度,反倒显得萧子窈愈发的咄咄逼人了起来。 那瓷碗被她摔得四分五裂,瓷片也尖锐,鹊儿见了,作势便要去取扫帚。 “你去哪!” 鹊儿怯生生的说:“……回小姐,我去拿扫帚来扫,免得沈要的手被瓷片划破……” 萧子窈居高临下的冷眼睇着,身子直向床头的软枕上一靠,张口就来:“划破了又如何!我不是没给过他离开的机会,既然他不领情,偏要留下来,那就得乖乖的受着!” 鹊儿缩了缩脖子,心里却始终惦记着萧子窈的身子。 眼下,萧子窈正在气头上,分明是油盐不进的。 鹊儿怎会不知萧子窈的脾气,可仍是固执的再劝她道:“小姐,那我再去熬一碗药,您多多少少再喝一些,天色晚了,待会儿也好安眠。” 萧子窈闻言,根本不置可否。 她的面色极差,苍白色的,嘴唇的颜色也淡,不知是病的、还是气的。 沈要默默的垂着首,碎瓷片捡齐了,人却不起立,只托着手,半跪在地上。 萧子窈道:“装什么可怜,这是你自找的。” 此话实在刺得人心疼,不仅是沈要觉出了疼,萧子窈自己也疼得要命。 沈要轻声道:“六小姐错意了。” 他顿了顿,语气很淡,“我想向六小姐请几天假。” 萧子窈听罢,果然怒极反笑。 “就这么不想瞧见我?” 萧子窈偏了偏头,旋即俯下了身子。 这姿态是极媚的,仿佛一条从香榻上垂下来的美女蛇,身子软,吐气也如兰。 “沈要,取悦我,或者滚,你自己选。” 她附在沈要的耳边,声色柔媚,如此说道。 萧子窈缓缓的掀开被子,更扶着床楹立坐起来,再一抬脚,白莹莹的足尖正点在沈要的眼前。 沈要目色一沉。 “把头抬起来,”萧子窈冷冷道,“让我看看你。” 沈要犹疑了片刻,终是奈她不过。 萧子窈问道:“沈要,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要那样……不顾一切的救我?” 他不敢说,更不能说。 他对她的倾慕,是罪过,是肖想。 他只好哽着。 “保护六小姐,是我唯一的职责。” 话毕,沈要便死死的闭上了嘴。 萧子窈的眼瞳深处,有一场风雪呼啸而过。 她凝着眉,目色森冷,一字一句的说道:“那就老实些,做好一条狗该做的事情!” 说罢,竟是足尖一点,抵上他的心口,狠狠的磨了一下。 转瞬之间,沈要的脸上血色全无。 萧子窈冷笑道:“现在,你可以滚了。” 沈要简直无法站起身来。 萧子窈那一脚,正抵在他的伤处。 不知是皮肉上的痛来得多些,还是心里面的痛来得多些,他只觉痛不欲生。 可他却说:“好。” 沈要走时,步子迈得极重。 许是因着这个缘由,他并不曾听见萧子窈那很低很低的、呜呜咽咽的哭声。 沈要回了房,终于再也坚持不住,兀的脱了力,直直的跪倒在了案前。 方才,在萧子窈的面前,他已然忍耐到了极限。 复又一解衣衫,却见那胸前,层层绕绕的绷带果然渗出了星星点点的血色。 沈要咬着牙解下绷带,黏着的伤口被撕扯得生疼。 他并不曾点灯,只有借着房中微微的、寂冷的月色,潦草的给自己上着药。 仿佛是一条独自舔舐伤口的流浪狗。 无人在意,无人问及。 处理好伤口,沈要倒头就睡。 他一闭眼,梦里又是一顿鞭子,正暴雨狂澜似的打在他的身上。 那鞭子不同于大帅使的那一柄,却是带着倒刺的铁鞭。 那鞭子每每落下,便要生生的刮下一丝血肉来。 沈要说:“留我一气,只要一气便好,我要回去见六小姐。” 可那鞭子仍是痛打,几乎要将他活活打死。 沈要忍无可忍,正要冲上前去以命相博,却发觉自己的手脚又细又柴,竟是一副少年的躯体。 沈要再一抬头,却见萧子窈远远的站着,正要随一位身材高大的男子离去。 他于是不顾一切的哀求道:“六小姐,别去!求您,不要嫁给梁耀!” 萧子窈闻声,却是回眸一笑:“不,我要嫁的不是梁耀,而是……” 话音未落,那鞭子却疾风骤雨般的再次袭来! 沈要闪躲不及,那鞭子竟啪的一下打在他的眼前! 如此,沈要直觉两眼一黑,便彻彻底底的瞎掉了。 然,在此之前,他终于看清了那施暴者的脸。 不是萧子山,也不是萧大帅,更不是梁耀。 而是一袭军装,如恶犬一般的、如今的他自己。 沈要奋力挣扎,直从梦中惊悸而醒。 他好像是一具刚从湖里捞出来的沉尸,通身上下浸着水,湿淋淋的。 沈要喘了片刻,方才走下床去,拉开了半面窗帘。 漫天飞舞的白雪模糊了夜色,玻璃窗是灰蒙蒙的颜色,万籁俱静。 此时此刻,正是卯时。 因着冬日里太阳起的晚,眼下便无晨光。 不刻便是辰时,算算时候,萧子窈就快醒了。 她虽养尊处优惯了,可到底是军家的女儿,在晨昏作息之上,始终是个律己的。 沈要默了默,转身便要去冲洗身子。 他受如此重伤,本是不该沾水的。 怎奈,萧子窈说过的每一句话,都在他的心底记得深刻。 做她的护卫,皮肉和衣服都得干净。 倘若带着这一身的血与汗去见她,他总会觉得委屈了她、辱没了她。 于是,只将花洒一打,热水淋漓而下。 那一堆堆雪白的泡沫变成粉红色,打着转,碎裂了,又化成汩汩的水流,混着血色,淌下去,直淌下去。 沈要打理好衣装,方才守去了萧子窈的门前。 她大约是醒了,只打起了床头的台灯,玻璃透出昏黄色的光芒。 沈要心跳得厉害。 他简直不自制的想要见她一面。 仿佛是一条狗,每日清晨,只想扑在主人的裙边,黏糊糊的赖着。 第38章 不要再来招惹我 萧子窈果然是不肯再见他一见的。 晨间,鹊儿伺候过萧子窈梳洗,便轻手轻脚的出了屋子。 她甫一推门,沈要便上前拦了一拦。 “六小姐可有好些了?” 鹊儿哀哀的摇了摇头:“不太好。小姐昨夜睡的不踏实,这会儿眼睛都肿了,睁也睁不开。” 沈要的心一紧,眉一锁,速即追问道:“是冷着了?” “有这一半的原因。” 鹊儿有些低落,手指绞缠着,“小姐心情不大好,身子便不容易好。” 说罢,便忙不迭的赶去小厨房里熬药了。小說中文網 鹊儿端药回来时,承盘中正来来回回的滚着几只鸡蛋。 她塞了一只鸡蛋给沈要,小声道:“小姐大概仍是气你,便没招你进屋吃早饭。你也别呆愣愣的守在这儿了,快去小厨房吃些东西吧。” 沈要接过那只鸡蛋,滚烫的,放在手里握一握,却根本暖不了手。 西院清净,萧子窈的房中素来只留鹊儿一人伺候。 她本就不是尊几卑人的性子,更待鹊儿十分亲切,平日里,房门一关,主仆二人同桌用饭,外人一概不知。 后面沈要来了,萧子窈便准他一道上桌,如此,久矣。 只是今日…… 沈要于是道:“我不饿。” 话毕,默了一下,复又说道,“你用鸡蛋给六小姐滚一滚眼睛,便不会很肿了。” 鹊儿微微一叹,颔首罢,转身进了门。 萧子窈恹恹的倚在床头,正闻见那中药汁子味儿,果然拧了拧眉头。 “一天三顿,谁受得了!” 鹊儿道:“小姐,您还是喝了吧,我稍后再去给您取些蜜饯来压舌头,身子最重要,可耽误不得呀……” 这百般的劝慰,萧子窈实在听得厌烦,索性一仰头,强忍着作呕之意,只将汤药一饮而尽。 鹊儿见了,旋即喜道:“这才对呀!” 她一面说着,一面剥了一只鸡蛋,直要凑上前去。 萧子窈一把挥开了鹊儿。 “喝过这中药汁子,谁还吃得下东西。” 鹊儿仍是兴冲冲的贴上去,笑说:“哎呀,小姐,这鸡蛋不是给您吃的,是给您滚眼睛消肿用的。” 萧子窈奇怪的看了鹊儿一眼:“你平时笨手笨脚的,怎么突然学会了这一招?” 此话一出,果然将鹊儿问了个正着。 但见鹊儿吞吞吐吐的,眼神也闪躲,更向门外瞥了几眼,道:“是沈要教的……” 她托着那热乎乎的鸡蛋,一时之间,进退两难。 “小姐,沈要心里总是想着您的,只是他不肯说罢了。您看,还要不要让他进屋吃饭呀……” “呵。” 萧子窈兀的冷笑道,“他算个什么东西,凭什么让他上我的桌子?” 鹊儿的手一抖,只声如细蚊道:“小姐,也许沈要有些难处。毕竟发生了这么大的事,难保大帅不会为难他……” 萧子窈不屑道:“爹爹既要为难他,便是巴不得他离开的,他只要说一声,立刻就能抽身。他不愿跟着我,却偏要留下,无非是为了名利而已。” 话毕,却又垂了垂眸子,低声切齿道,“我本以为,他与那些阿谀奉承的人不一样……” 萧子窈因着沈要发了脾气,便不会用上那鸡蛋了。 非但如此,她看那几只鸡蛋更堵气,于是唤来鹊儿,直教她把这劳什子丢得远远的。 萧子窈闷闷不乐的躺回了被子里。 枕头仍是潮乎乎的,昨夜,沈要走后,她哭了一夜。 她对他,原已有了千百种的期待。 他那么呆,办事也不漂亮,可一旦他守在她的身侧,一切便很好很好。 萧子窈几乎习惯了这样的一种好。 谁知,昨日,他却不在。 她找不到他,更等不到他,心便一寸一寸的冷下去、沉下去。 是因着沈要脱了她的控而烦躁么? 是的罢,会有一点的罢。 可归根结底,将她的心揪得生疼的,不是烦躁,却是担忧。 萧子窈担心沈要,担心得厉害,无以复加。 担心他受萧大帅的迁怒,受旁人的诬陷与非议。 她那样的担心着、不安着,心跳也茫然,倒头来,却只换得沈要不冷不热的一句谎言。 萧子窈只觉心灰意冷。 哭肿的眼皮贴着枕巾上的绣图,被磨得生疼。 萧子窈的鼻子又酸了起来。 她很少哭,从小到大,磕了碰了也绝不流泪,萧大帅总爱以此夸赞于她。 可她分明是最怕疼的。 如此想来,萧子窈大约也能算为一个冷情的主儿。 年少时,萧子窈曾为了梁耀若痴若狂,无可自拔,可梁耀一走,她却是两眼清白,根本无泪。 唯沈要一人,能教她反反复复的红了眼睛、失了分寸。 哭得多了,眼珠子便干涩酸胀,萧子窈阖着眼缓神,房门却悄然的打开了。 许是鹊儿进屋伺候了罢。 思及此,萧子窈便没心思多问。 然,她正理所应当的、安然的躺着,一块微凉的湿帕子却幽然覆上了她的眼睛。 非但如此,正隔着那湿帕子,复又堆了些碎冰上去。 如此,既能冰镇住哭肿的眼睛,又不至于冰凉太过,冻得前额发痛。 萧子窈舒舒服服的叹了一声:“这才像话,谁要用他那劳什子的办法——鹊儿,喂我一颗蜜饯。” 萧子窈说罢,便张开了嘴。 只是,她傻里傻气的张着嘴等了许久,左右却也没有什么蜜饯喂进嘴来。 萧子窈怒道:“鹊儿,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戏弄你小姐我!” 话毕,竟是一把掀开了那湿帕子,瞪圆了眼睛直向床边看去。 谁知,只一眼,却是毫无防备的迎上了沈要的目光。 他垂首立着,面色仍不见好转,唇边无笑。 萧子窈一怔,心中略微惊了一惊,旋即冷了冷眼。 “出去。” 沈要闻言,正欲开口分说,可唇齿上下一动,终是默了下去。 “好。” 说罢,便回首转过了身去。 那湿帕子胡乱的打在被褥上,立刻浸出了一大片水渍。 萧子窈看着那水渍,咬着牙,心烦意乱。 于是猛的翻起身来,直甩着那湿帕子摔在地上,叫道:“沈要,你到底有完没完!不要再来招惹我了!” 第39章 爱恨清楚 萧子窈身子虚着,这厢,动静稍微大了些,便只觉得两眼发黑。 她甫一情急,鞋也没来得及趿,竟是缩着脚趾,赤着脚踩在地上,身形更是一晃。 沈要见了,连忙转身去扶。 “我这就走,六小姐别气了。” 他垂着眸子,声音又低又哑,手上也发颤。 话毕,复又矮了矮身子,要替她趿上鞋子,“六小姐,穿鞋。” 萧子窈恨恨的挣开他,语气更重:“沈要,你到底安的是什么居心,还嫌误会不够多?” 沈要一愣,心一凉,终是缓缓的抬起头来。 萧子窈退了退,唯恐避他不及似的,一字一句道:“别再这般假惺惺的待我了……我会误会,旁人也会误会。” 竟是字字诛心。 沈要心下一紧,直觉咽喉似是被扼住了,说不出话,更喘不上气。 于是,他只好默默的摇一摇头,像是哑掉了。 良久良久,他方才堪堪的缓住了那险些要了命的痛楚,又从喉间艰难的挤出一句话来。 “六小姐,先穿鞋。” 萧子窈更气。 她是铁了心的,非要赶走他不可,于是伸手去揪他的衣服,直要将他从地下拽起来、丢出去。 “沈要,你耳朵聋了!别再假惺惺的做戏给我看!滚出去!从今往后,别让我再看见你!” 沈要沉声道:“我……不能离开六小姐。” 事到如今,他怎能离得开她。 他会死的。 然,萧子窈听罢,反是重重的推了他一把,道:“这护卫的差事当真让你如此着迷?哪怕不情愿见到我,也要忍辱负重的坚持下去?” 这一下,萧子窈推得极重,几乎使净了浑身的力气。 沈要遽然吃痛,兀的跌倒在地。 沈要之于萧子窈,向来是毫不设防的。 他有重伤在身,先前总是咬紧牙关的死撑着,可这一回,却是痛彻心脾,他实在没能顶住。 萧子窈始料未及,便也一道愣住了。 却见沈要眉心紧锁,额前冷汗涔涔,面上显出十二万分的痛苦之色。 “你怎么了?” 萧子窈不由得问道。 沈要一言不发,只咬了咬牙,作势要起。 萧子窈沉下身子,紧紧的贴着他,冷然再问:“沈要,我再问你一遍——到底怎么了?” 沈要淡淡道:“没什么……六小姐,穿鞋……” 萧子窈怒道:“还穿什么鞋!” 话毕,竟是直直的扑在沈要的身上,一连揪起他的大衣扣子来。 沈要抬手要挡,萧子窈却更加蛮横。 她心里念他念得太紧,对他,便总是有些缺乏耐心。 一粒一粒的解扣子太繁琐,萧子窈心烦气躁,索性揪着沈要的衣襟左右一撕,登时,衣衫必露。 沈要疾疾的拦她道:“六小姐,别看,免得吓着您。” 他胸前缠满绷带,一片刺目的猩红正从白纱的内里渗出来、绽开来。 萧子窈眸色一僵,颤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沈要无奈,却是微微的侧过脸去,避开萧子窈的目光,绝不改口,道:“没什么。” “是谁做的!是爹爹还是四哥!或者是余闵!?他们怎么敢!” 萧子窈目眦欲裂,“到底是谁为难你,你告诉我!你是我的人,我总要护着你的!” “六小姐,该我护着您。” 沈要轻声说。 萧子窈听罢,目色黯了一黯,怒极反笑:“你既然不说,那我自己去问!” 她正说着,黑发如丝如锦,凉凉的抚过他的唇。 沈要心下一紧,竟是一把握住了她的腕子,苦苦的哀求道道:“六小姐,别去,求您。” 萧子窈正是怒上心头,哪里听得进去,于是说:“我要去问个清楚,他们凭什么敢打你、敢打我萧子窈的人!我要去讨个说法!” 沈要不由得开口问道:“六小姐,有些事,就这样模模糊糊的放过去,难道不好么?” 萧子窈指尖一点,只如蜻蜓似的点在他的唇上,封住了他的嘴,道:“不好。” 她的眼中没有笑,可他总是觉得,她正对他带着笑。 “我萧子窈,做什么事都要清清楚楚。恨也要清清楚楚,爱也要清清楚楚。” 沈要鬼使神差道:“那,六小姐,您对梁耀——” 萧子窈斩钉截铁:“我才不爱他呢。” “那就不要嫁给他。” 沈要将她握得更紧,唯恐她离他而去似的,“也不要嫁给梁延。” 萧子窈默了片刻,终于点了点头。 她的动作很轻,指尖又点了点他的唇,再顺势向下,挑起他的下巴,笑道:“我是不会嫁。不过,你急什么?” 太近了。 以这样的距离,他看她,也是清清楚楚的。 沈要兀的涨红了脸,那惨白的脸色消失了一瞬。 “我……不想六小姐嫁人。” “你不是说,就算我嫁了人,你也会守着我?” 沈要默了下去。 萧子窈便也不再问了。 她扶起他来,又趿上鞋子,问道:“我之前给你的金创药用完了没有?” 然,话音刚落,她却非常的后悔了起来。 早先前,她分明是百般的抵赖,非要撇清关系,唯恐沈要得知她之所为。 这厢,却是彻彻底底的泄了底。 沈要心下微动,却是顺服的应道:“还有剩。” 萧子窈的耳根子一热,摆了摆手,直要赶他出去。 “你先回房歇着,待会儿我叫鹊儿请大夫过来。” 说罢,复又顿了一顿,“这几天的假,我准了。” 沈要仍有几分忐忑,更在房中赖了一赖,萧子窈三番五次的赶人,却始终被他黏住。 于是眉头一拧,故意娇嗔道:“我要沐浴了,你难道要死皮赖脸的留下,还不肯走吗?” 沈要闻言,将信将疑的再三看了看萧子窈,终于肯走了。 只是,沈要甫一出了屋子,萧子窈的脸色便沉了下来。 她直觉有些渴了,于是倒了一盏热茶来喝。 然,她的手抖着,热茶只饮了一半,便咣当一声砸落在地。 应着此声,萧子窈霍然站了起来。 第40章 为他讨个公道 窗外风雪凛凛,萧子窈打开衣橱,只寻了一件大氅披上,转身便出了小白楼。 这一回,她并不带什么下人,自顾自的行色匆匆。 萧子窈走得急,脚上仍是一双皮拖鞋,那皮子一旦遭了冷风,立刻变得冰凉,她的脚便冻僵了。 萧子窈冷得要命,眼瞧着近了主楼,可身子却不听使唤了起来。 她本就病着,医生更是不准她下床的,这一番折腾,实属耗去了她的半口生气。 那冷风肃萧着,萧子窈被吹得身形不稳,又是脚下一麻,趔趄一下,作势便要摔倒。 “子窈!” 倏尔之间,却有一道呼声传来,萧子窈直觉身子一轻,便被人从后拉住了。 萧子窈甫一回首,却见来人剑眉星目、军装笔挺,正是萧子山。 “你怎么跑出来了!鹊儿呢,怎么没见她跟着!” 萧子山声色微沉,更见她衣装单薄,脚也赤裸,便蹲下身子,背向她道,“你上来,四哥背你,送你回去。” “四哥……” 萧子窈嚅了嚅,轻声说,“我要去见爹爹。” 萧子山闻言,眸色却是一沉。 “父亲公事繁忙,你有什么事情,告诉我便是了。” 萧子窈索性摊了牌,直言不讳道:“沈要被打了,我要去问问爹爹,到底是谁做的?” 萧子山滞了片刻,更似有些无奈的叹了一气。 “外头冷,进去再说。” 话毕,复又解了大衣,压在她的肩头,更轻声劝道,“子窈,你听话,待会儿再冻病了,大家都会心疼的。” 萧子窈心下微暖,于是乖乖的爬上了萧子山的背脊。 “四哥,我听说梁师长上门来提亲了,是为梁延说的?” 萧子山道:“是有这么一回事,但是父亲还没有回他的话。” “那四哥呢?四哥怎么想的?” 萧子窈急迫的问道,“如果有一天,哪家的权贵要与四哥说媒,家世应当、婚事也应当,可四哥喜欢的却是一位平民女子,那要怎么办呢?”小說中文網 萧子山默了片刻,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应道:“子窈,我只道愿不愿意,无有应不应当。” 萧子窈心头一喜,旋即甜丝丝的说道:“那四哥,你一定要支持我。” 这厢,他们离主楼更近些,萧子山便将萧子窈先行送进了主楼里歇着。 谁曾想,萧子窈脚一着地,便一刻不停的奔上了楼去。 萧子窈的脚仍是僵着,走路很不利索,只好一路抱着楼梯扶手,顺势而上。 书房门前,卫兵见是萧子窈前来,即刻行了一礼。 “六小姐好。” 萧子窈摆摆手:“开门,我找爹爹,有话要说。” 卫兵面露难色:“大帅叮嘱过,不见六小姐……” “笑话!” 萧子窈一挑眉,笑道,“我是爹爹的女儿,爹爹难道还不肯见我吗?” “大帅说了,六小姐近日抱病,只留在小白楼里好生养着便是了,不得四处走动……” 萧子窈愈听愈怒。 卫兵不肯让步,她便盯着那关得死紧的书房门叫道:“爹爹!我光着脚从小白楼跑来,就是为了见爹爹一面,爹爹若不肯见我,我只好再光着脚回去了!” 此话一出,房中果然响起一阵窸窣之声。 萧子窈轻轻的踩了踩冻僵的双脚,便立在门前侯着了。 不肖片刻的功夫,萧大帅便来开了门。 却见他面目肃然,眼神一落,竟先看向萧子窈的双脚,道:“子窈,你这又是何意?” 萧子窈扬着脸迎了上去。 “爹爹,沈要被打了,我来讨个公道。” 萧大帅闻言,一甩手,便要将门摔闭。 谁知,萧子窈眼疾手快,立刻引着一只脚卡在门边,有恃无恐。 “爹爹,你若关了门,我的脚就要被夹伤了!” 萧子窈扒着门边,坚持不懈的说道,“沈要如此那般,到底是为了救我的性命!眼下罪魁祸首还未查明,爹爹怎能抽他的鞭子!” 萧大帅恨铁不成钢道:“子窈,你当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你可知、你可知那沈要——他根本就是……” 萧大帅顿了顿嘴,很难将那不体面的话说出口,于是改口道,“选沈要给你做护卫,到是爹爹做错了!” 萧子窈不管不顾的挤进门去,神色决然。 “我只道爹爹要说什么,也知道爹爹为什么不准我出小白楼。无非是外面的人说,我先是被梁耀抛弃,眼下又与沈要有染,名声全臭了!” “可是爹爹,凭什么男子能够三妻四妾,女子不过是恋爱未果便要遭此污蔑!我清者自清,根本不在乎他们说些什么!” “如果爹爹是为了家族的名誉不得不在乎这些话,那我大可以终身不嫁,留在府中向爹爹尽孝!或者爹爹一道文书逐我出府,放我去外面自生自灭也好!” 萧子窈眼中无泪,坚毅非常。 萧大帅最疼萧子窈,实在不无道理。 她虽是幺女,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自是娇惯了些,可却是一副天生的傲气与铁骨。 敢爱敢恨,敢赢敢输。 萧大帅最看重的,便是萧子窈这飒爽利落的性子。 倘若她生作男子,定会有一番作为罢。 ——萧大帅时常这般想到。 只是,萧子窈到底是个女儿家,终究是被情所惑。 “子窈,别瞎说,你是爹爹最疼的女儿,爹爹怎会弃你于不顾?” 萧大帅叹了叹,无奈道,“子窈,你可知,昨日梁师长来府,替梁延向你求亲,沈要冲撞了他,如今要爹爹如何向人家交代?” 萧子窈反问道:“爹爹难道真的要将我嫁给梁延不成?” “当然不会。” “那便是了。” 萧子窈挑眉道,“眼下,我落水之事尚未查明,实在不宜谈婚论嫁,爹爹回绝了便是。” 此话毕,萧子窈兀的停了下来。 却见她深吸了一气,终于说道:“如若爹爹仍是忧心我的婚姻大事,要我非嫁不可,那不如安个一官半职给沈要,让我嫁了他去罢。” 萧大帅闻言,先是一怔,速即惊怒道:“子窈,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你想嫁给沈要,可他不过是个没名没姓的小兵卒子!” 萧子窈淡淡的说:“嗯,我知道。但我不在乎。” 第41章 对他的奢望 萧大帅勃然大怒。 萧子窈话毕,神色决然,无畏无惧。 萧大帅直觉满头气血翻涌,唇色也发紫。 “你口口声声说要为沈要讨个公道,竟是想将自己讨给他去!” 萧大帅狠狠的切齿,简直想将萧子窈一巴掌打醒,“外面那些人说话难听也就罢了,你萧子窈乃是堂堂帅府千金,怎能就这样跟着自甘堕落!” “爹爹,那你告诉我,除此办法以外,怎样才能免去沈要的皮肉之苦!” 萧子窈兀的跳了起来,“沈要这一顿鞭子吃的忍气吞声,又何尝不是打了我萧子窈的脸面!爹爹若不情愿将我嫁与他去,那便答应子窈,一旦查出真凶,必将使出之于沈要十倍的鞭刑!” 萧子窈此人,向来是个睚眦必报的主儿。 她此番前来,以婚姻大事相要挟,便是存了心要将萧大帅逼得无路可退。 帅府虽有一个余闵入赘为先,可萧从月说到底并不受宠,仅只幸得萧大帅的几分怜悯罢了。尛說Φ紋網 可萧子窈,既是嫡女,又是幺女,萧大帅为她选夫,非富即贵,非权即势,又怎会便宜了沈要这般的无名小卒。 如此,萧大帅为了哄好这心比天高的幺幺女,只好无奈应下。 “子窈,爹爹答应你,定会严惩恶徒……只是,你也该与沈要划清界限、留好分寸,不然,有些罪名,该治还是要治的。” 萧大帅意味深长的说道。 萧子窈垂眸,却是柔柔顺顺的颔一颔首。 她不该奢求更多。 她当真愿意嫁与沈要去么? 也许,她对他,总是有过那样的一丝心动罢。 只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沈要忠心则已,却始终忽冷忽热、若即若离。 那便保他平安顺遂,就是了。 萧子窈于是落落的走出了书房。 萧子山在门外立着,手中拎着一双绣莲花的棉鞋。 “子窈,别再为了不相干的人四处奔走了。” “沈要不是不相干的人。” 萧子山微微一叹,直招招手,唤她过来穿鞋:“二姐听说你落了水,急得要命,胎气怎么也稳不下来。” 莲花多子,最是吉祥,萧子窈一见那鞋面上的绣图,便知此乃萧从月的鞋子。 “那我去看看二姐。” 萧子窈说罢,复又犹疑道,“余闵在不在?” “他还在军营里,你尽管去看二姐。” 萧子窈点点头,转身寻去了萧从月的房里。 一进门,萧子窈冷得直打哆嗦。 “二姐,你屋里怎么这么冷!” 萧子窈一面皱着眉,一面左右搜视一番,却见炭盆各中干干净净,竟是许久不曾生火了。 再回首一见萧从月,更是衣衫单薄,虚虚的倚在床前,绣着一双小小的虎头鞋。 “二姐,绣花费眼睛,这些活计交给绣娘便是了。” 萧子窈碎碎的念着,萧从月适才歇了片刻。 她们姊妹二人亲亲热热的坐在一处,各有各的说道。 “子窈,我听说你这回落水受了极寒,大夫到底是如何诊断的?” 萧子窈心虚道:“也不打紧,不过是每天吃吃药,好好养一养,防着肺病而已。” 萧从月疑心道:“当真?那体质方面呢?” “二姐还好意思问我!你瞧瞧你这房里,冷得像冰窖似的!” 说多错多,萧子窈于是话音一转,立刻点住那冷冰冰的炭盆,道,“鹃儿呢?眼下二姐正是最要紧的时候,她却总不在侧守着,难道这炭盆会自己点着了不成。” 萧从月轻笑一声,眉目很淡很淡。 “是我不准她点炭盆的,许是月份到了,闻着那气味儿便头晕。” 萧子窈仍是不愿放过,便又问道:“可我平时也不见她跟紧了你。” “勉之常常在军营里回不来,我便派鹃儿送些吃食过去。” 萧子窈心中五味陈杂。 她这二姐,囚于后宅久矣,心中只存着一片诗情画意的美梦。 萧从月总想着,余闵不是余闵,永远是泼墨成章的勉之。 只是,人面兽心,天日难明。 萧子窈略有些怜悯的紧了紧指尖。 且她又不敢明说,只好以退为进。 “二姐,以后别让鹃儿去送吃的了,军营里有纪律。你本就离不开人伺候,我都恨不得把鹊儿送过来看着你。” “那怎么行!我离不开人,难道你就离得开了?” 不期然的,萧子窈竟是脱口而出道:“我有沈要。” 然,此话毕,她与萧从月皆是默了半响。 萧子窈心跳如擂鼓。 她于是捏一捏那床边摊放着的虎头小鞋,精精巧巧的一小只,绣工算不得上乘,却是慈母密密缝。 “二姐,你近些日子快乐吗?” 萧从月微微一怔,旋即眉头一展:“子窈,若你以后成了家,再有了孩子,也会很快乐的。” 萧子窈笑道:“那二姐,你好生养着,我改天再来看你。” 萧子窈是由萧子山的副官护送着回了西院的。 一路上,她反反复复的嚼着萧从月的一颦与一笑。 二姐,难道真的会很快乐么…… 难道模模糊糊的爱着,便是快乐的诀窍么…… 思及此,她身后的副官却忽然说道:“六小姐,我就送您到这了。” 萧子窈一抬头,小白楼正立在了眼前。 她于是客客气气的谢过再别过,一进门,静坐了不过半晌,鹊儿便提着两壶中药汁子来了。 萧子窈鼻子一皱:“早晨不是喝过药了吗?” 鹊儿挽起袖子,认真的说:“小姐,这是药浴用的汤子。” “现在哪用你忙这个,你速去请个大夫上门来。” 萧子窈捏着鼻子,忙不迭的要推鹊儿出门。 鹊儿情急,只以为萧子窈要趁她不在,偷偷的将那中药汤子倒掉,于是直嚷了起来。 “小姐,不管换多少个大夫,药浴都是不能免的!知道您嫌气味重,我便将药材煮成了两壶浓汤子兑水,整一早都没歇过呢!您好歹领领鹊儿的情……” 然,话音至此,鹊儿已然被萧子窈赶了出去。 萧子窈固执得要命,鹊儿又急又气,思来想去,只好求救似的看向了厢房的门扉。 沈要虽是寡言寡语的,却很能劝得动萧子窈。 “小姐,鹊儿也是为了您好呀……” 鹊儿一面说着,一面敲响了沈要的房门。 第42章 “六小姐愿打,我便愿挨。” 沈要开门开得极快。 他那一双黑瞳灿灿的,仿佛是盼了许久似的,满盈着热切与渴望。 可一见来人是鹊儿,那目色便微微的向下沉了沉。 “沈要,你去劝劝小姐好不好,小姐始终不愿意洗药浴。” 鹊儿面露难色。 沈要皱了皱眉,沉声问道:“六小姐还未沐浴?” “小姐最恨中药汤子味儿了,她怎么肯呢!” 鹊儿说罢,更双手合十的拜托道,“沈要,你一定最有办法了!前些日子,小姐日日以中药汤子沐足,倘若是旁人来伺候,小姐根本是准也不准的,只有你例外!” 沈要闻言,只低头看一看自己的手,心下兀的一紧、一热。 这一切,难道会是他的一厢情愿么? 可他脑海中浮现的,却是萧子窈那一双白如霜雪的脚。 他曾一寸寸的摸尽。 那足尖似鸢尾,微微的翘着,更点在他的胸前,浸出一片湿淋淋的水渍。 沈要直觉,他的心也一道被浸湿了。 而他的欲望,淹没在水中,随着水波摇摆不定。 沈要于是轻轻的点了点头,手心也沁出了汗。 只一瞬,他简直以为身上的伤痛不再,仿佛萧子窈便是他的灵丹妙药,将他救活了。 他这一条贱命,只能是萧子窈给的,便全然献与她去。 立时,鹊儿见沈要应了,果然喜上眉梢。 “那你去劝劝小姐,我去请大夫来。” 鹊儿以为,单是沈要出言相劝还不够,总要有人断了萧子窈的心思。 待会儿,只要大夫上了门、诊了脉,她这番情真意切的打算便水到渠成了。 鹊儿这般想着,更催着沈要去见萧子窈。 “沈要,如今小姐对你冷着,说到底也是之前太过担心于你,你千万别埋怨她。” “嗯。” 沈要轻声道,“六小姐愿打,我便愿挨。我不会怨,只会甘之如饴。” 鹊儿一走,沈要便转去了萧子窈的闺房。 他敲了敲门,却无人应。 于是再敲一敲,只道一句得罪了,便推门而入。 谁知,甫一进门,却见椅背上正搭着一件白丝的里衣,绫光摇曳,横生香影。 浴室里也无声,萧子窈大约并不在。 沈要看着那里衣,简直有些魂不守舍了。 他于是探出一步,军靴上的马刺兀的一响,像是打碎了他的妄想一般。 沈要失魂落魄的清醒过来。 却是此时,浴室里更传来萧子窈的声音。 “鹊儿,我不是叫你去请大夫吗,怎么还在这里拖拖延延的?” 沈要默着,根本不敢应声。 萧子窈又叫道:“香皂用完了,你拆一块拿过来!” 这下子,沈要彻底呆住了。 他立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罚站。 可他分明是很想应一应的,却又怕吓坏了萧子窈。 沈要心下一颤,终于含混不清的说道:“……六小姐,是我。” 浴室里,只听得哗啦啦的一道水声。 萧子窈默了片刻,倏尔笑道:“那你将香皂拿给我呀。” 说罢,萧子窈便不言语了。 她说话时带着点儿笑意,可眼里却没有笑。 沈要他,怎么敢。 她之于他,终是一心的虚妄。 思及此,萧子窈于是猛的深吸一气,一头沉入了热水之中。 水波荡漾,动静沉醉。 萧子窈深深的陷进去,只愿长醉不复醒。 也许醒时,沈要已然识时务的离去了罢。 谁知,她只听得远远的传来轻响,是开门时吱呀呀的一声,那声音沉进水里,沉进她的心里。 沈要握着一块雪白的香皂,局促的站在门边。 “六小姐,给。” 萧子窈于是破水而出。 “沈要,你也真敢进来。” 萧子窈意味不明的笑道,“当真是不知道避嫌二字怎么写了?” 沈要深埋着头,声色沙哑异常:“我对六小姐唯命是从。六小姐要,我便给。” 他到底是露了怯,眼下,分明只要一抬眼,便能看尽粼粼的春水,看尽她冷冰冰的笑。 可他不敢,决心那是一种亵渎。 萧子窈见他如此,于是面无表情的说道:“那,如果我说,要你娶我呢?” 平地起波澜。 沈要一惊。 他本该觉得热的,那心里燃烧不灭的欲火、念念不忘的肖想,滚烫如许。 可他却是咬着唇,手指也攥紧,嘴里苦得厉害。 “六小姐,求您,不要玩弄我了。” 他后退了一步,轻轻的掩上了门。 萧子窈听见沈要离去的足音。 她仍是浸在那热气腾腾的水中,却只觉得又冰又冷。 仿佛是再次跌入冰湖深处,这一回,沈要不会再来救她了。 萧子窈于是起身擦了擦身子,复又躺回了床上。 鹊儿正引着大夫进门。 “小姐,大夫请回来了!” 鹊儿兴冲冲的笑道,“这回您可逃不掉啦!” 萧子窈心不在焉的说:“嗯,你领着大夫去给沈要看看。” 鹊儿很是诧异。 “小姐,您难道不是……?” “——不是。” 萧子窈硬邦邦的打断她道,“我已沐过药浴了,以后你少在我耳边念叨。这大夫本就是给沈要请的,你过去顺便告诉他,这几日不必过来守着了。” 说罢,竟是一掀被角,只将脑袋严严实实的蒙住了。 鹊儿一时语滞。 自从沈要入了府,小姐总是阴晴不定的…… 简直是一段孽缘。 鹊儿不动,仍杵在原地,萧子窈便瓮声瓮气的说:“我现在烦他烦得要命,你让大夫多开几幅苦嘴巴的药方,越苦越好,苦不死他!” 那大夫原是垂着首,一幅洗耳恭听的模样,见萧子窈不悦,便也顺从的应道:“六小姐说的是、说的是,毕竟良药苦口嘛!” 谁知,话毕,萧子窈却又翻身坐了起来,支支吾吾的说道:“不行,你再开几幅不苦的方子给我!” 她顿了一顿,脸色烧得绯红,“听说军营里有一条军犬最近也受伤了,苦的给他喝,不苦的给狗喝。” 第43章 猎杀玫瑰 那大夫领了萧子窈的赏赐,不刻便调头去了沈要的房里。 鹊儿仍是云里雾里的,真不知萧子窈又同沈要闹了什么别扭,明明方才亲近了一分,便要苛责起九分。 直到沈要开门罢,大夫甫一落座,问过了伤病,便解了他的衣襟。 登时,满目的烂疮腐痍,尽现无遗。 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鹊儿鼻尖一动,不由得捂住了嘴巴。 那大夫一见,眉头愈皱愈紧:“伤成这样有几日了?” “一日。” “这位军长莫要唬我,眼下冬日天寒,既然伤不过一日,怎么可能腐烂流脓?” 沈要微一语滞,随后淡淡的说:“淋过浴,便不巧沾了点儿水。” 那大夫惊怒道:“这、这也太不爱惜身子了!哪怕军长在军营里摔打惯了,也该知道,皮肉破绽的伤口是沾不得水的!” “我的确知道。” 沈要倏尔放轻了声音,唇角也似是微微的勾起了一瞬,“但我更爱惜六小姐,她闻不得异味。” 然,只一眼罢,那笑意便不见了。 仿佛是旁人看不得,他又羞于笑给萧子窈看似的。 那大夫闻言,只与鹊儿默默的对视了一眼,心底唏嘘一阵。 沈要胸前的伤口虽不至于刻骨,可到底是密密麻麻一大片,眼下更见皮肉烂腐,必要以快刀割除腐肉,再敷以金疮药医治。 那大夫于是说:“这倒算不得什么手术,可也要上一上麻药缓痛。只是我今日想得浅了,药箱里并未携带麻药,不如待我返回取药,速速就来。” 鹊儿正欲应下,谁知沈要却说:“不用麻药。” “你疯了!这可是动刀子的事情,还不把你痛晕过去!” 沈要仍是摇头道:“我还要去守着六小姐,不能被这些小事耽误了。” 沈要固执非常,鹊儿与那大夫三番五次的劝他不得,终于懦懦的退了步。 “军长可要想清楚了……” “嗯。” 鹊儿拧着眉,又拦了一拦:“沈要,小姐已经说了,这几日准了你的假,你尽管休息便是了,何苦呢?” “守着六小姐,不苦。” 鹊儿眉心一跳,实在是没了脾气。 那大夫更是叹息着摇一摇头。 他于是引着浸过药酒的棉纱清疮一道,再取出柳叶刀,以药酒开刃、以烛火炙烤,旋即一刀落下。 沈要的身子顿时崩成了一道弓弦。 鹊儿一见,直被吓得心惊胆战。 她跺一跺脚,嚷道:“胡闹,真是胡闹!我这就去请小姐过来,让她劝一劝你!我夹在你们俩中间,日子过得没一天安稳!” 沈要冷嘶一声:“别去!免得污了六小姐的眼睛!” 然,又是一刀割在他的心口,沈要只痛得滞住了嘴。 鹊儿不愿同他再说,作势推门而去。 谁知,这房门方才推出去不过半条缝的宽窄,却见萧子窈正倾着身子,小心翼翼的贴门站着。 萧子窈一见鹊儿,竟如惊弓之鸟似的,一下子退了开去。 “小姐,你怎么来了!” 萧子窈唇齿打架,面露绯色,却是气势汹汹的叱道:“我才歇下,厢房里就你一言他一语的吵起来,我怎能不来瞧一瞧!” 话毕,便是一挥手撇开了鹊儿,提步进了房里。 沈要原是躺在床上,见门边有裙角一掀,便知是萧子窈来了。 他于是挣扎着想要立起身来。 当是时,那大夫正落着刀子,沈要一动,那刀尖便是一偏,险些出了岔子。 “军长,莫要乱动!不然只好将你绑在床上了!” 可沈要却是充耳不闻似的,只说道:“六小姐,离远些,我身上有些脏。” 然,萧子窈闻言,绞一绞手指,反是愈发大步的走近了。 她只知道沈要身受重伤,却不知伤情严重至此。 却见那蜜色的胸膛之上,已无一寸好肉。 鞭伤深刻,纵横交错,鲜血淋漓不止,坏疽切割不尽。 萧子窈双目赤红,眸光碎裂。 她一言不发的坐去了沈要的床头,指尖一点,正中沈要的眉心。 “呆子,躺好。” 萧子窈声色冰冷,怒而不发。 “我已向爹爹禀明,一旦揪出歹人,便要以十倍偿还!你挨了十鞭,他便要挨百鞭;你挨了三十鞭,那他便要挨三百鞭!此人害你平白受过,我萧子窈定要将他活活的打死!” 萧子窈紧攥着双拳,指甲也陷进肉里,细腕跳起一线青筋。 却是此时,沈要兀的探出手来,轻轻的拨开她的手心。 “六小姐,仔细握得手疼。” 萧子窈只觉沈要这样一碰,仿佛烫着了她似的,心也一道烫了起来。 她滞了一刻,旋即问道:“那你呢,你疼不疼?” “疼。” 沈要定定的说。 他的语气是很软很轻的,像是求她怜悯一般。 萧子窈笑了笑,眉头仍皱着,却牵了一片袖边抚过沈要的唇,道:“借你袖边咬着,还会不会疼?” 大氅之下,那一截袖边贴着她的腕子,白丝的,泛着粼粼的波光。 正是萧子窈方才搭在椅背上的贴身里衣。 沈要简直有些心猿意马了。 他轻轻的咬住了那一片芬芳的白丝袖边。 那般的芬芳,催他陷入癫狂。 那是纯白色的香皂的香味,是轻飘飘的丝绸的香味。 是她柔媚至极的肉体的香味。 他仿佛是含住了一片玫瑰花瓣。 他只怕獠牙凶猛,稍不留神,便要咬坏了这片娇艳欲滴的花瓣。 可他实在想咬碎这片花瓣,再咬碎那一朵玫瑰。 将她拆吞入腹,将她啖肉噬骨! 他像是一条饥渴难耐的恶犬,性欲随着食欲暴涨开来。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不疼了。” 萧子窈见他不应,于是轻声笑道,“沈要,咬住我罢。” 沈要一张嘴,终是小心翼翼的默了下去。 刀尖冰冷,切入血肉,沈要的喉间漫出一丝低吟,在满是血腥气的床塌之间,他毫无尊严的去了。 第44章 别走 大夫收刀时,沈要身下的被褥已然彻彻底底的汗湿了。 他蠕着嘴唇,齿间微松,对那一片袖边恋恋不舍,爱欲成痴。 萧子窈始终盯着他那一身的鞭伤,哪里还顾得上他是何种眼神,又是如何看她的。 于是一抽袖子,凝眉问道:“切完腐肉便可了?还要敷金创药么?” 见大夫点头应和,萧子窈便戳了戳沈要的脸,道:“之前那瓶金创药放哪里了,还不快拿出来让大夫瞧瞧使得使不得?” 沈要哑着嗓子,声音很轻:“在枕头底下。” 那金创药分明是萧子窈拐弯抹角的强塞与他的,他便夜夜枕着入梦。 萧子窈只探手一摸,便寻着了此物。 她将那小瓷瓶递与大夫,眉间略有几丝忧虑。 那大夫拔去了木栓头,凑近瓶口嗅了嗅,终于首肯。 “这金创药品质奇佳,当然使得,莫不是从军营里带回来的?倘若如此,这一瓶用完,便续接着再用一瓶便是了!” 然,那大夫愈说,萧子窈的面色便愈发的窘迫起来。 她本就是个嘴巴极硬、态度也极硬的人,这厢,这金创药的来缘真相大白,她反倒觉得羞怯万分。 仿佛让沈要知晓了她对他的好,便是败给了他去。 萧子窈十二万分的羞恼着、不情愿着。 她于是引着余光一瞥,却见沈要虚张着嘴,微微的喘着气,像是有几分失神。 萧子窈顿时松了一气。 沈要重伤事大,万事马虎不得。 那大夫仔仔细细的为沈要上过药,又换了洁净的纱布缠身,适才叮嘱道:“军长,这回可不能再让伤口淋水了!万一不幸化脓感染,怕是救也救不好了!” 萧子窈闻言,立刻在沈要的手背上掐了一下:“呆子,听见没有!” 沈要吃痛,于是哀声道:“六小姐,疼。” “我赏你的,疼也给我忍着。” 那大夫又去写药方。 萧子窈正欲起身相随,谁知,沈要一勾手,竟是捻住了她的衣角。 “六小姐,您这是要走了?” 萧子窈奇怪的看了沈要一眼,却并未撇下他。 “不走。” 她略有些不耐道,“你就这么着急想赶我走?” 沈要心下一颤,于是指尖紧了紧,将她缠得更黏、更深。 “不,我是想说……外面风大,您先在屋里歇一歇。” 萧子窈并不应,却是速速的偏过了头去。 等了片刻,那大夫勾勾画画、修修改改,终于开出一纸药方。 却见他诚惶诚恐的将那药方奉与萧子窈去,小声道:“这副方子,姑且是按照六小姐的意思来的……” 萧子窈一一阅过,白纸黑字,上书一味黄连,当下便一揉手,将那方子碾成了一团,丢了开去。 “大冬天的吃黄连,还嫌不够寒!” 萧子窈装腔作势的吼道,“还不快改!” 黄连性虽寒,却有抑菌消炎之效,此番入在沈要的药方里,实则并无什么不妥。 更何况,黄连大苦,正应了萧子窈的先话。 拿给沈要用的汤药,愈苦愈好! 那大夫哪敢不从。 谁曾想,这萧六小姐却是个阴晴不定、难以捉摸的主。 眼下,方子开好了,她却又气鼓鼓的变了卦,竟是不愿再苦着那沈要了。尛說Φ紋網 他只好重写。 中药之中,能够代替黄连的药材数不胜数,只是,若想择一味药效与气味双双兼顾的药材,却是难上加难的。 那大夫于是磨了许久,只将黄连换作一味败酱草,再佐一味白蔹,凝血与消炎双管齐下,适才作罢。 萧子窈大大方方的赏了他银元一串。 鹊儿前去送客,萧子窈便不打算在沈要的房里多留。 可她一见沈要那孤零零、可怜巴巴的模样,却是有几分心软的。 于是装模作样的咳了咳,道:“这几天你就好好的养着吧,我会让鹊儿定时为你送药换药的。” 沈要一下子坐了起来,仿佛觉不出疼痛似的。 “我没事的。” 萧子窈笑道:“我又不出门,我也没事的。” 沈要仍是不情不愿的。 有心开口,无处分说,便是如此了。 他之二人,尊卑有别。 他总不能向她表白,倘若见不到她,简直是痛不欲生的。 萧子窈见沈要低垂着眼眸,黑瞳又沉又静,大抵是显出了几分冷意罢,有些话,她便说不出口了。 说不出口的,都是软的;说得出口的,尽是硬的。 “……反正,你病怏怏的杵在我那儿,我看了也心烦。” 萧子窈说罢,便逃也似的奔出了门去。 甫一回房,她便紧捧着心口,胸中悸动难平。 眼瞧着天色深了,便又到了喝药的点钟。 鹊儿忙得脚不着地,眼下,她一连伺候着一个病号与一个伤号,实在有些吃力。 鹊儿熬好了药,又换了两只同花不同色的瓷碗盛着,便一道端去了萧子窈的房里。 萧子窈见鹊儿满头大汗,到底是有些心疼了。 “鹊儿,谢谢你。” 萧子窈一面喝着药,一面说道,“以后等你年纪到了,我就给你许一户富贵人家,你做做主母,管管账务,享享清福。” 鹊儿笑道:“小姐说什么呢,只要小姐身子好了,鹊儿再累也开心。” 鹊儿说罢,更取来一碟蜜饯佐药,唯恐苦了萧子窈的嘴。 “更何况,那沈要才入府多久呀,他都有陪着小姐一辈子的觉悟了。我鹊儿陪小姐长大,绝不比他差!鹊儿也不嫁,这辈子都要跟着小姐!” 萧子窈心中一暖,那中药汤子似是不苦了,蜜饯吃在嘴里也腻人。 她于是乖乖的喝了药,唯恐鹊儿再来哄她,平添劳烦。 萧子窈搁下空碗,又去瞧沈要的那一碗中药汤子。 她只凑着鼻子上前嗅了嗅,当即便皱紧了眉头。 “那大夫难道是耍着我玩!让他重写一副药方,怎么还这么苦!” 鹊儿一回身,却见萧子窈正对着那药碗,五官皱得厉害,简直嫌弃得要命。 鹊儿笑说:“中药哪有不苦的呀,西药倒是不苦,可到底是治标不治本。” 萧子窈转了转眼珠子,但见碟中剩了几枚蜜饯,便说道:“这个蜜饯太腻人了,我不喜欢,你一会儿拿去给沈要吃吧,别浪费了。” 第45章 哄她吃药 沈要总不能很好的明白萧子窈的用心良苦。 鹊儿送药来时,更携了那盛着蜜饯的小碟子,他一见,便问道:“六小姐喝不下药?” 鹊儿说:“小姐就是这个脾气,不顺心意的,怎样也勉强不来。” 她一面说着,一面推了推小碟,“这蜜饯是小姐赏你的。” 沈要淡淡的点了点头。 鹊儿讲话总是有些讨巧的,这蜜饯大约是萧子窈吃剩的,她不便明讲,只换了个法子递与他去。 可沈要却是心知肚明的。 他到底不是嫌弃,更习惯了捡萧子窈吃剩的零嘴吃,心里便也没什么所谓。 他只一心一意的念着,萧子窈总不肯好好吃药这一回事。 沈要面上不动声色,一仰头,只将汤药饮尽,那蜜饯却是一动也不曾动的。 鹊儿问道:“这蜜饯佐着药吃,可以压一压苦味,你难道不吃吗?” 沈要轻声道:“吃不下。” 萧子窈苦着,他的嘴里又如何甜的起来呢。 鹊儿于是悻悻的点了点头,转身回去复命了。 萧子窈原是心不在焉的倚在床边翻书,甫一见得鹊儿返回,便微微侧了侧身子,摆出一副懒洋洋的模样。 她故意拖着声音问道:“沈要如何了?” 她分明问的是那一碟蜜饯,沈要到底吃下了否,可秀口一开,言语偏偏拐弯抹角。 鹊儿讪讪的,哼哼唧唧道:“他喝药挺干脆的,小姐下次大可不必再赏他蜜饯了……” 萧子窈一听,只一甩手,啪的一声,便将书摔落了。 鹊儿连忙弯腰去捡。 但见那书封上明是晃晃的四个大字:《三十六计》。 此乃萧子窈一贯的风格。 她却是个不落俗的,女儿家爱读的话本小说她一册也无,反倒是一本计谋兵法左右不曾离手。 然,萧子窈之于沈要,实在是无计可施了。 她始终不愿温声软语的服软,沈要便总不肯顺顺遂遂的受她的好。 这呆子! 呆子、呆子、呆子! 萧子窈气得要命,当真恨不得掰开他的嘴,将那一把蜜饯强塞进去。 鹊儿见她面色铁青,便小心翼翼的递上那本《三十六计》,更劝道:“小姐,许是沈要不爱吃甜呢?他不吃,也不奇怪。” 萧子窈哧笑道:“他不爱吃甜,难道我就爱吃?我还不是嫌那中药汤子太苦,适才出此下策的!” “那这书,小姐还要接着看吗?” “不看了!再看也不顶用!三十六计都比不上他会算计!” 萧子窈说罢,竟是一掀被子,面着墙壁生起闷气了。 鹊儿哭笑不得,只好默默的收好了那册《三十六计》。 天色渐暗,沈要躺在床上,心里惴惴的,总想着那一小碟佐药喝的蜜饯。 萧子窈吃不下药,他便睡不着。 她那娇滴滴的嘴,怎能受这般的委屈。 这一碟蜜饯既然佐不下药,那他便换着花样哄她吃药! 思及此,沈要便揣着心思睡下了。 萧子窈落水之后,他总也睡不安稳。 梦里仍是她的笑,像是怜悯似的,对他轻飘飘的笑一笑,再轻飘飘的撇下他走了。 她走了,他便失魂落魄的醒来了。 翌日清晨,天还黑着,沈要便已翻身下了床。 这会儿,实在是早得很,就连萧子窈的房里也黑着。 沈要捂着大衣领子,在她的窗檐下守了片刻,见里头静着,便悄然出了西院。 他一路出了帅府,路灯昏黄微亮,照出一串深深的脚印。 沈要走了许久,最终寻去了城中的点心铺子。 那铺子在风雪里立着,牌匾上书红字三个,端端正正,四方斋。 此乃岳安城中最有年岁的点心铺子,生意口碑极好,卖价自然也高。 漫天白雪,天色迟迟不明,铺子开得奇晚。 沈要守在灯下,身子站得笔直,这一守,便是几个时辰。 只待那店家支起门窗时,他的身上已然落满了皑皑的白雪。 店家连忙拱了拱手。 “军长这么早就来买点心?” 沈要点了点头,嘴巴似是有些僵,只轻声道:“嗯,每一种都要。” 那店家愣了愣,旋即挂起笑意:“得嘞,这就来!” 四方斋为图吉祥圆满之意,共记点心品类七样,沈要包了全,于是双手提满了大包小包。 谁知,他方才走出去一步,却又转回头来,向店家问道:“可否借我一张油纸?” 沈要是今日的开张客人,店家哪有不应的道理。 于是利利索索的递来油纸两张,且看他有何打算。 却见沈要速速的拆尽了点心的包装,复又各取其中一样,小心翼翼的置于油纸之上,手指再左右一折,竟然封出了精精巧巧的一小包袱。 店家笑道:“军长,这是何意呀?” 沈要说:“天冷,点心凉得快,我各选一样揣在怀里捂着,她总能吃上一口热乎的。” 那店家一挑眉,立刻抚掌道:“这是哪家的姑娘被军长相中了,当真是好福气呀!” 沈要摇了摇头,淡淡的说:“她瞧不上我的。但我只要她好。” 说罢,便解了大衣,也不顾油纸沁不沁油,直将那油纸包袱贴着衬衫揣在了胸口。 沈要转身离去。 他走进西院时,但见小厨房里已然升起了烟火,一股苦涩的药味飘得极远。 沈要于是拎着点心,直去敲萧子窈的门。 那厢,萧子窈方才梳洗罢,大抵是通身的困劲儿还未褪尽,便稀里糊涂的应了门。 沈要淋着满头的白雪,甫一推门进来,正迎上满屋的热气,那雪一化,便有水珠子缓缓的滴落。 萧子窈登时怔住了。 “你去哪里了,怎么淋了满身的雪……”尛說Φ紋網 沈要放下满手的点心,更默默的去解大衣扣子。 然,他的脸上,却有一丝痛苦之色一闪而过。 只待沈要终于掏出那油纸包袱,小心翼翼的托在手上,方才哑着嗓子说道:“六小姐,尝尝。” 第46章 不喜欢,却也不讨厌 萧子窈心中纳罕着,目色也犹疑。 她于是接过那油纸包袱,三两下拆开来。 却见那油纸之上,赫然托着七枚碎成一片的小点,根本不分你我,更隐隐的染了些血色。 沈要一见,立刻有些紧张,更想将那油纸包袱夺回去。 “还是算了。都碎了,也脏了。六小姐别吃。” 正说着,他的额前又落下一滴水珠,正砸在萧子窈的手边。 那水滴噼啪一下,像是砸在她的心间,微微的一凉。 萧子窈默了半晌,方才柔声问道:“怎么,买给我的?” 沈要颔首:“是。” 话毕,复又开口道,“这些吃不了了,我拿出去扔掉。桌上其余的这些,六小姐等鹊儿拿去热过了再吃。”wWW.xszWω㈧.йêt 他正要去抢那油纸包袱,谁知,萧子窈却是捻着指尖,轻轻的点他一下,他便一言不发的顿住了。 简直乖得要命。 萧子窈受用非常,于是托着腮,笑盈盈的说:“这点心都还热乎着呢。是谁说不能吃的,不浪费吗?” 说罢,竟是拣了一块酥点,轻轻的放入口中。 那点心入口即化,只是,未免有些太过甜腻了。 萧子窈凝着眉,不敢细品,只将沈要看得更深。 她本就不是好吃甜口的,平日也只吃些水果,从不会踏足点心铺子。 若不是中药汤子苦得太过,她甚至连果脯也不愿吃。 故而,萧子窈实在不知,到底是这点心腻人,还是沈要的眸子腻人。 她直觉心跳得飞快,指尖也发颤,于是拨弄了几番碎渣,便悄悄的说道:“沈要,你把头低一低。” 沈要于是微微的弯下腰来,正垂着头,紧紧的凑在她的跟前。 萧子窈蓦然一笑,竟引着那沾满碎渣的手指,轻轻的去戳他的嘴。 “张嘴呀呆子,你自己尝尝,是不是甜得要命!” 她只一戳,他便一勾舌尖,湿热热的舔过她的手指。 萧子窈兀的一滞,沈要却是顺势而为。 那碎渣自然是甜的,沙沙的甜味碎在嘴里,却比不上她的指尖甜腻。 沈要简直要被她逼疯了。 他于是语无伦次道:“六小姐不喜欢这样吗?” 这样? 是点心这样的甜腻,还是姿态这样的亲密? 沈要恍着神,甫一问过,竟是千千万万的后悔了起来。 许是晨间走了太远的路,更一刻不休在风雪里的立着,他胸前的伤口本就隐隐的有些作痛,现下,那绷带沁了油,污了血肉,便有撕裂一般的痛楚拉扯着他。 可萧子窈却是似笑非笑的望着他。 他的生死,已全然被她捏在了手里了。 他提心吊胆的候着,然,倏尔之间,萧子窈竟是勾唇一笑。 “不喜欢。” 红唇微启,字字如刀。 沈要的心一紧,险些要痛死在她的面前。 谁知,萧子窈好整以暇的挑一挑眉,又道:“虽然不喜欢,却也不讨厌。” 话毕,指尖又是一点,正中他的心口。 “点心都沾上血了,你难道觉不出疼吗?” “疼。” “疼还不去换药?” 沈要垂眸道:“我等六小姐吃了药再去。” 萧子窈啼笑皆非。 “我吃不吃药,与你何干?” 沈要默了片刻,终于沉声道:“之前大夫说,倘若六小姐养不好身子,很容易发肺病。” 他的眸子又黑又浓,似是深潭,她被拖入水底,不可自拔。 “肺病咳起来,会很疼。” 沈要如是说道。 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人一旦冷漠惯了,心意便怯了。 沈要只将微微发颤的双手藏到了身后。 萧子窈凝眉,轻声叹道:“旁人只在乎我以后生不生得了孩子,只有你在乎我以后发不发肺病。” 她的眼睛黯下去,语气很轻柔。 “我会好好吃药的,你何苦大清早的往外跑。呆子,你真的是呆子呀。” 萧子窈佐着那一包碎点心,一口气喝尽了药汤。 她今日消停得很,洗药浴也不啰嗦,鹊儿烧好了水,她便往浴缸里躺。 鹊儿一面引着帕子为她擦背,一面笑道:“小姐今日心情不错?” 萧子窈道:“鹊儿,你近来是愈发的大胆了,都学会揣测起我的心思了。” “小姐,我哪敢呀!我是瞧您知道心疼自己了,我也跟着一同开心。” 萧子窈瓮声瓮气的说:“我也不是什么难伺候的主儿,我若不好了,总有人免不了的担心受怕,还要跑来跑去。我这样心慈的人,哪里见得了这种事情?” 鹊儿听罢,心中实在感慨万千,更冥冥的拜了一拜。 “对了,小姐,沈要送来的点心,您要留下来吃吗?” “当然要留下!” 萧子窈急声道,更掀了掀白眼,“这沈要也真是的,那么甜的吃食,谁吃得下呢?幸亏我是最讨厌浪费的了,不然早就把那点心丢掉了!” 萧子窈烦烦碎碎的说着,耳根子却烧红得厉害。 鹊儿分明看得真切,却只抿嘴轻笑,并不戳破。 萧子窈嘴硬的本事,她哪里会不清楚。 只是,这帅府上下,能够降得住萧子窈的,当真只有沈要一人了。 鹊儿于是暗自对他感激涕零,替他换药时,下手也是轻之又轻。 沈要虽点头谢过,心思却仍在萧子窈的身上。 “六小姐她……” “托你的福,小姐今日听话得很,药也乖乖的吃,澡也乖乖的洗。” 沈要闻言,当下眸光一烈:“那我明日再去买点心。” 谁知,鹊儿一听,竟是忙不迭的劝道:“别、千万别!你乖乖的养好伤,小姐心里的石头便能落下了,这可比什么都强!” 鹊儿此话,实乃进退两难,一番苦心难表。 她自是心疼萧子窈的,萧子窈不爱吃甜,她便不愿看着萧子窈勉强。 可若如实向沈要坦明,却又是驳了沈要的一番好意。 为了稳住这二人的关系,她实在是受累。 那厢,沈要听罢,果然一怔,微微的有些出神。 萧子窈如此,是因为多多少少的有些在意于他么? 亦或是玩弄着他,以此为乐? 沈要默了默,又想起萧子窈的那一句话。 不喜欢,却也不讨厌。 他之于她,到底是喜欢多一点,还是讨厌多一点? 他简直不敢再想,唯恐肖想过了头,每每梦中无望,痛彻心扉。 第47章 梦魇降临 沈要时常在想,在那无休止的噩梦之中,萧子窈究竟是同谁走了。 他只能隐隐约约的看见一个背影,那男人生的高高大大,宽肩窄腰,更着一袭立领军装,大约不会是梁耀。 若不是梁耀,那会是梁延么? 有可能的罢。 萧子窈衔玉出生,家世非凡,她要嫁,总会嫁给一位身居高位的权贵,或者成为一枚联姻的棋子。 如此,那梁延便是不二的人选了。 沈要于是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心中惴惴不安,眼下直熬出一片乌青。 可偏偏事与愿违,梁延此人,竟是不请而来了。 前些日子,梁师长上门提亲,却被沈要搅浑了水,如今又亲派长子前来,可见是并无妥协之意了。 军家的姻亲婚配,又何尝不是另一番战场。 眼下,萧从月的月份渐长,更是一个很好的、探访的由头,他人使得,梁延亦然使得。 他于是落落大方的提了礼物来见。 梁延一进门,便客客气气的唤了萧从月一声。 “二姐,我来看看你。” 萧从月凝眉道:“梁大少爷客气了,这声二姐我担不得。” 说罢,目光便落在了萧子窈的身上。 这一眼,可谓是思绪万千的。 近来,萧子窈的脾气实在顺了不少,不肖旁人哄着也能够谨遵医嘱。 药吃得乖了,她那身子便也爽利了许多,可以四处走动了。 然,事到如今,出了府,即是满城的风雨,她倒不想着往外跑了,只管隔三差五的去萧从月的房里坐一坐。 余闵那狼心狗肺的东西指望不上,鹃儿又总不见人影,没人看着萧从月,她实在放心不下。 于是这厢,她正倚在座中自顾自的饮茶,并不搭理梁延。 梁延望了望萧子窈,却不恼,只对萧从月笑道:“我与子山在军校里同窗多年,情同手足,他的姐姐便是我的姐姐。所以叫您一声二姐,很应当。” 萧子窈听罢,不由得放下了茶盏。 “如此说来,你便该叫我一声妹妹咯?” 梁延挑眉,笑容很模糊:“子窈不一样,子窈像是林妹妹。” 梁延此人,到底也是个出挑的,除去军功不说,皮囊也不差。 他随父亲生得一双下三白的眼睛,骨相十分锐利,薄唇一勾,便是一张邪魅惑人的笑脸。 那笑容的确是十分好看的。 萧子窈不接话,却立起身来道:“我二姐乏了,我也该回小白楼了。” 各中言语,意在送客。 梁延说:“那我便不打扰了。” 他虽这般应着,可脚下却是跟紧了萧子窈。 萧子窈这几日并不怎么带着沈要,总让他在房里养伤,眼下梁延缠上身来,她只不声不响的埋头赶路。 可她哪里跑得过他,梁延只一箭步,便拦在了她的身前。Www.XSZWω8.ΝΕt “子窈,你慢些。” 梁延柔声笑道,“你不曾与我相处过,又怎会知道我不如梁耀的好?” 萧子窈淡淡的瞥了他一眼:“我没拿你和梁耀比。” “那是和谁比?” 萧子窈默了一瞬,梁延便追问道,“不是梁耀,还能是谁?” 萧子窈的目光偏了一偏,嘴却钝住了。 谁知,不远处,沈要执伞而来,正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今日大雪,鹊儿紧要留在院中熬药,萧子窈于是只身一人出了院子。 沈要唯恐她脚下不仔细,再淋了雪,适才想着去接一接她。 然,一切一切,竟是这样的不凑巧。 沈要握着那冷冰冰的伞柄,见梁延一身军装,英俊风流,萧子窈那般的娇柔,像是偎在他的身畔一般。 梁延又道:“你看,被我说中了罢,你分明就是想着梁耀的。” “梁延,你倒是心宽得很,你父亲说什么,你就要做什么?” 萧子窈不耐道,“怎么,我就是想着梁耀,你就不怕我嫁给你之后,立马给你戴一顶绿帽子么?” 梁延仍是笑,指尖一抚,正掠过萧子窈的眉稍。 她微微一惊,向后退了退。 “不怕。” 却见梁延如是说道,“结婚是假情假意的,可日子过得久了,也许就是真心实意的了。” 萧子窈恨恨的盯住他,他便又笑。 “你眉毛上沾了点雪,我替你抚了。” 沈要一一听罢,血脉简直凉透。 原来,萧子窈竟对梁耀深情至此,甘愿为了他与旁人周旋、委于人下。 那他呢?他沈要又算什么呢? 她之于他,却像是哄着一条狗,他只要乖一些,她便对他好一些罢了。 他心知肚明,却也甘之如饴。 他便是那一条卑贱的狗,萧子窈挽住他的项上缰绳,她便成为他的魂牵梦绕与金科玉律。 她早已是他的全部。 沈要眸光碎裂,无尽的梦魇投入现实,更与梁延的身影重合了。 他想丢开那雨伞,转身逃掉,可身子却是丢了魂似的,不受控制的走向了萧子窈去。 他于是走近了些。 萧子窈一见沈要前来迎她,眼睛便亮了起来。 然,他只低垂着眸子,轻声道:“六小姐,撑伞。” 梁延不客气的伸出手来,作势便要去接那把伞。 “伞给我,你可以退下了。我替子窈撑伞就是了。” 沈要的手顿时滞住了。 他凉凉的看向萧子窈去,却见她张了张嘴,迟疑了片刻,终是说道:“沈要,你先回去歇着吧。这儿有梁延陪着我,没事的。” 萧子窈目色轻柔。 沈要能够想着她,她心下实在是有几分欢欣的。 只是,沈要重伤未愈,她便舍不得使唤他了。 说罢,便轻轻的推一推他,不再言语了。 梁延于是理所当然的夺过了那把伞去。 他呼啦一声开了伞,黑色的大檐便罩住了他与萧子窈。 光影很不分明,萧子窈似是隐隐的笑着。 沈要心如死灰。 他僵硬的退了开去,旋即默默的转身走了。 萧子窈没有再唤他。 第48章 眼不见为清 萧子窈只准梁延送她到院门口。 “子窈,不请我到里面坐一坐吗?” 梁延笑意盎然。 他那般无所谓的模样,仿佛是对萧子窈给的冷遇无所察觉一般。 萧子窈懒得理他,直要将那柄雨伞夺回手中。 谁知,梁延竟是一个闪身,轻飘飘的躲了开去。 萧子窈果然恼了。 “这伞是沈要的,你必须还给我!” 梁延勾一勾唇,笑得轻易:“他不过是个护卫,你就做一做他的主,把这伞借我一次,我也好撑一撑雪。” 萧子窈怒极,当即叱道:“梁延,你可真是一块牛皮糖!不过就是一把伞罢了,借你就借你,只要你别借着还伞的由头再跑来惹人烦心!” “子窈,你当真猜得好准,我正有此意。” 萧子窈面色一冷,再不留情。 “那这伞就当送你了,你不必再来了。” 说罢,甩手便走。 她回了房里,鹊儿正煨了一盅酥酪奉上。 “小姐,您可算回来了,我这酥酪反反复复的热了好几遍呢。” 萧子窈气鼓鼓的,哪里还有吃酥酪的心思。 那梁延当真是厚颜无耻的,怎么赶也赶不走! 因着那梁延,她心下原是恼得厉害,可一旦想起了沈要,面上却是露出几分悦色。 于是消了消气,只点住那热乎乎的酥酪说道:“你把这酥酪端去给沈要吃罢。今天挺冷的,这酥酪吃了暖身子,他有伤在身,还来给我送伞,也是有心了。” 鹊儿点头应下。 谁知,鹊儿这一去,不过片刻便转了回来。 但见鹊儿怯生生的托着承盘,那酥酪一动未动的安于其上。 那酥酪似是冷透了,早已不冒白气了。 萧子窈眉心一跳。 “怎么端回来了?” 鹊儿缩了缩,小声哼唧道:“沈要不肯吃。” 萧子窈心下一紧,作势便要奔出门去:“他是不是身子不爽利、伤口又疼了?我去看看他!” 萧子窈形色忧忧,可鹊儿却是横身一挡,拦下她道:“不是的,他没事……小姐,您在二小姐那儿忙了一早上,不如歇一歇……” 鹊儿答非所问,萧子窈果然沉下脸来。 她止住了身子,双臂一绞,冷冷的环在胸前。 她美得有些过分,温情时似艳阳,冷眼时似风雪,总能将人降住。 “我不累——你告诉我,沈要是怎么说的?” 鹊儿腿一软,立刻败下阵来。 “他说、他说……他说小姐的锦汤玉食,他不配吃……” 啪! 当是时,应着此声,萧子窈竟是一把掀翻了承盘,劈手将那酥酪小盅砸了个粉碎! 萧子窈火冒三丈,一口银牙几乎咬碎。 “他没事又闹什么脾气!谁招他惹他了!这小白楼到底谁才是主子!怎么我还要揣着他的心思去哄着他!” 鹊儿大惊失色,忙不迭的劝道:“小姐,您别气、您别气,许是沈要不好这一口呢……” “又是‘不好这一口’!他哪里是不好这一口,他分明是不好我这一口!我赏他的东西,他从来都不乐意吃……” 萧子窈分明是撒着火的,可声音却愈发的矮了下来,到了末尾,竟是掺了些哭腔,像是受了委屈似的。 话毕,更是一下子扑在床上,不吭气了。 鹊儿为难的看着她。 “小姐,我觉得您跟沈要之间,总像是有什么误会……” 萧子窈哼道:“能有什么误会?他看我不顺眼,我看他也不顺眼!” 她紧攥着被角,指尖也发白,再咬一咬下唇,眼里便有些发酸了。 鹊儿只好顺势道:“那小姐这几天就先别看他,免得心烦……”ωww.xSZWω㈧.NēΤ 萧子窈默了片刻,终于点了点头。 “那明天你陪我出去一趟,才不带他。” 鹊儿一愣:“小姐要出门?” 萧子窈略有些烦躁的揉了揉眉心:“今天梁延过来,给二姐送了一大堆礼物,我瞧着他送了一副小孩戴的长命锁和连环配。这东西轮不着外人来送,我要去银楼亲自给二姐的孩子打一副。” 萧子窈不情愿带上沈要,鹊儿便不曾将此事说与他听。 翌日,萧子窈晨起罢,鹊儿只精神抖擞的为她梳妆。 鹊儿精挑细选了好几身衣裙,萧子窈换了又换,门还未出成,已然累得站不住脚了。 萧子窈笑道:“不过是出门打个首饰,你何苦这样兴师动众的。” 鹊儿含着胸,小声道:“小姐好久不出门了……我以为小姐是心里不舒坦,眼下您愿意出去走走,我自然开心……” 萧子窈闻言,先是一愣,复又展眉。 “我不出去,不是因为心里不舒坦,而是因为外面没有我想见的人,便总想着留在家里了。” 说罢,再一点唇,便妖妖娆娆的站起了身来。 鹊儿跟在萧子窈的身后,二人乘着帅府的汽车去了银楼。 萧子窈是银楼的常客,也是大客。 上一回,她的脚伤着,不便来,便请沈要跑了一趟,掌柜的总是有些失望的。 正主不来,便少了许多赚钱的机会。 眼下,萧子窈款款的来了,他便兴冲冲的迎了上来。 “六小姐快坐!茶水这就奉上来了!” 萧子窈摆摆手,单刀直入道:“不必客气了。我是来看看你们家的长命锁都有些什么样式,我二姐的月份越来越大了,也该备下这些物件了。” 那掌柜的脸笑成了一朵花,连忙唤人将金盘呈上。 萧子窈倚在座中,矜矜贵贵的啜了一口热茶,来回看过了好几遍,适才指尖纷飞,择中了几个款式。 “这些,统统都要。” 萧子窈正说罢,却又想起萧从月那朴朴素素的模样。 帅府上下,萧从月最为温良娴静,平日里,钗裙一概不思不想,只将余闵送的一根破镯子宝贝得要命。 那镯子是玉髓的,色泽也浑浊,萧从月日日戴着,从不离身,萧子窈见了好几次。 玉髓太不值钱,萧子窈直觉那镯子配不上萧从月,余闵也配不上萧从月。 她于是默了默,复又说道:“对了,上回楼里新出的首饰还挺好看的。我想请您照着原本的款式来做,再换个颜色不同的宝石嵌着,可以吗?” “当然可以,当然可以!” 那掌柜的连连点头,问道,“那六小姐想做哪个款式呀?” 萧子窈一拂耳珠,顿时,一线殷红摇曳生姿,如血珠似的,美得骇人。 她笑道:“我二姐性子柔和些,把这红玉的换成白玉最好。” 谁知,那掌柜的一见,又是一愣,只说道:“六小姐,做是做得的……可这一对坠子,根本不是上一回出的新品呀……” 第49章 心之所向 萧子窈不明所以,只将那一对红玉坠子取了下来,慎慎的递给了那掌柜的去。 “您可看仔细了,这当真不是新品吗?” “绝对不是!” 那掌柜的看了看坠子,旋即拱手道,“这是我们楼里的普货!这样小的红玉,我们怎么好意思奉给六小姐呢!” 萧子窈皱了皱眉。 “那天来取首饰的,是不是一位个子高高的、剃着寸头的军人?” 萧子窈一面说着,一面高举着手,上上下下的比划了一番。 掌柜的应道:“正是、正是!当时我已包好了新品,他收好之后,便又自行买下了这一对红玉坠子!” 掌柜的越说越怯,更打眼瞄着萧子窈的面色,“……怎么,六小姐,难道是出了什么岔子?” 萧子窈可是那般金雕玉琢的人儿,一对耳坠便价值千金,倘若那日前来的军长存了些歪心思,使一招偷梁换柱,大抵也是能赚一笔的。 思及此,掌柜的便缩紧了脖子,唯恐萧子窈震怒,便也连带着降罪于他。 谁知,萧子窈只默了一瞬,唇角一勾,竟是兀的展颜一笑。 “六小姐,您这是……?” 如此说来,这红玉坠子便是沈要送给她的了。 他那样一块木头,竟也会想着送些漂亮的物什来讨她的欢心,她又怎能不喜。 萧子窈于是轻笑道:“没什么。不过是想到些开心的事情罢了。” 话毕,复又顿了一顿,更点着指尖说道,“我却觉得这对红玉的坠子比那些新品还好看。不如这样,我补些银钱买断。这款式以后就别再做了,我不喜欢别人和我重样。” 那掌柜的莫名其妙,却只知道又进一笔横财。 于是,哪里还有不应的道理,只将萧子窈的意思通传了下去。 萧子窈下了定,便预备着打道回府了。 甫一上了车子,她便招着手教鹊儿附耳过来。 “鹊儿,你说说看,倘若一个男子送一个女子首饰,他会是何意?” 鹊儿不假思索道:“或倾慕、或心动、或爱恋。” 萧子窈面色一红,却又问道:“那,倘若这男子并不是直接将首饰送出,而是绕了个大圈子,将这首饰混在了那女子其他的首饰里,更不曾向那女子说明,这又是何意呢?” 鹊儿思索了片刻,终于应声。 “那可就不一定了……会不会是他本要拿去送别人的,却不小心落在那女子那里了?” 萧子窈心一沉,当即辩驳道:“那首饰可不便宜,正顶他一个月的薪水!他怎么会那样的不小心。” 鹊儿若有所思的努了努嘴。 “这便说得通了——我猜呀,一定是那男子不好意思开口将那首饰讨回去!不然会显得他很抠门的!” 登时,萧子窈郁郁的滞住了神。 鹊儿应当是很公道的,她不曾知晓这其中的因果,如此,判断起来便不会失了公允。 难道,当真是她萧子窈横刀夺爱了不成? 萧子窈托着腮,漫不经心的望着那车窗外的景与物。 天地之间,是白皑皑的一片,景物模糊,人心更模糊。 她决心要去探一探沈要的口风。 车子一路驶回帅府,她于是脚步匆匆的直向小白楼去也。 她走得实在太快,鹊儿追她不过,便在她的身后嚷道:“小姐,您慢些呀,免得滑摔了跤!” 谁知,竟是鹊儿的这一嗓子方才落下,萧子窈便兀的刹住了脚。 鹊儿险些撞上萧子窈的后背。 她悻悻的抬起头来,却见前路正中,分明是气喘吁吁的沈要。 沈要只将萧子窈截住,甫一开口,竟是劈头盖脸的问起了话来。 “六小姐,您到底去哪了?” 萧子窈正要答,可沈要仍是冷声冷气的。 “我找遍了帅府,怎么也不见六小姐的踪影!您可知道,我到底有多担心?” 他的语气又冷又硬,萧子窈直觉像是一块巨石压在了心口,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又不是事事都需要带着你。” 她小声嘟囔道。 沈要重重的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六小姐既有梁延随行,便不必带着我了。” 萧子窈兀的一怔。 她实在想不明白,为何梁延的名字会在此时出现,更从沈要的嘴里冒出来。 她简直是有些怨怼了,最怨沈要这突如其来的胡思与乱想。 “我没和梁延一起出去!我是和鹊儿一起去了银楼!” 萧子窈愈说愈气。 她本就算不得很柔顺的脾气,当下,沈要这样一激,更令她委屈。 “沈要,你未免也管得太宽了!我有我惦记的人和事,难道你就没有吗!?” 话音刚落,沈要的目色顿时软了下来。 他像是心里发虚一般,只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说道:“……有。” 当然有了。 ……那人分明早已立在他的面前了。 他的欲望,他的野心,他的肖想。 他那下流的执念,他那卑微的爱意。 便是她了。 他于是低垂着眸子,姿态很低很低,唯恐萧子窈查明了他的心思。 然,萧子窈却只是冷笑。 她说道:“沈要,是我的错,我不该这样对你的。” 话毕,转身便走。 鹊儿见惯了修罗场,只紧闭着嘴,默默的跟上去。 沈要哽着,被萧子窈丢在原地,立了许久许久。 萧子窈回了房,便捏着那红玉坠子左右不肯撒手了。 沈要心里有人,那是他亲口说的。 如此,她反倒像个恶人似的,插在中间,从中作梗。 可她实在是不甘心,更咽不下这一口气。 她于是说什么也不肯摘了那红玉坠子,再还给他去。 仿佛霸占了这一对耳坠,便能够霸占了沈要似的。 她有些恶贯满盈的意思,索性恶人做到底。 既然沈要始终惦念着别处的那一个“她”,那她萧子窈就偏偏不准他如愿以偿! 萧子窈的心中,无端的升起一股快慰的恶意。 她于是唤来鹊儿,一字一句的吩咐下去:“你去将沈要叫过来守着。我瞧他能走能跑,想必伤也好了不少,也该让他尽忠职守了。” 第50章 囊中之物 沈要被鹊儿怯生生的请到了萧子窈的房中。 眼下,萧子窈正有一搭没一搭的翻着书页,木几上搁置着一碗汤药,白气丝丝缕缕的,飘得有些倦了。 萧子窈道:“鹊儿,你近来紧赶慢赶的伺候着,也该歇一歇了。你回去躺一躺吧,这里我留沈要伺候就行了。” 谁知,鹊儿犹疑了片刻,正要分说一二,却被沈要拦下了。 “好,我知道了。” 沈要说罢,便上前端起了那碗汤药。 那厢,萧子窈见鹊儿唯唯诺诺的顿着足,便开口赶她出去。 “他自己都答应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行了,快去歇着吧。” 鹊儿无言以对,只好颔首。 如此,房中便只剩下这二人了。 萧子窈不说话,沈要便执着那瓷碗不落下。 “六小姐,药快凉了。” 萧子窈满不在乎的哼了一声,更十分故意的刁难起他来。 “我出去了一趟,身子便有些乏力。现下端不动那药碗,便喝不下药。”尐説φ呅蛧 然,此话毕,沈要却是轻声一叹。 他这般的叹气,到底是心中很不情愿的罢。 萧子窈于是目不转睛的盯着沈要。 却见他坐得近了些,又引着勺子舀了一小口中药汁子,缓缓的送到了萧子窈的唇边。 “六小姐,不烫的。” 萧子窈撅嘴道:“你试都没有试过,怎么知道烫还是不烫!” 沈要闻言,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他的目光悄然的掠过萧子窈的唇,微粉也微红,像一朵玫瑰的花瓣。 他简直想大逆不道的吻上去。 可他却是万万也不敢的。 他只低下头去,嘴唇如蜻蜓点水似的擦过那勺子,仿佛是轻吻一般的,便算作试过了。 “六小姐,真的不烫。” 沈要恳切的说道。 萧子窈适才开了秀口。 他的手有些怯懦的发起了抖。 却见萧子窈衔住那勺子,嘴唇正抵在他吻过的那一处,轻轻的啜了一小口。 那模样实在太过娇媚,那一口更啜在了他的心口。 沈要的心兀的揪紧了。 他想靠得更近,却又想逃得更远。 萧子窈最是难哄,脾气也暴躁,可她哪怕同他吵上一万次,他也依旧为她神魂颠倒。 思及此,沈要直觉身子一热,满脸也发烧。 谁知,倏尔之间,沈要顿住了手,萧子窈却很有十足的意见。 她的眸子上上下下的来回扫过沈要的脸,遂古怪的问道:“沈要,你很不情愿,对吗?” 沈要听罢,身子一僵,却伏得更低,只摇头道:“六小姐多心了。” 萧子窈登时委屈了起来。 她绞了绞被子,太厚了,绞不动,便十指紧紧的攥住被套,只将那锦缎攥脱了丝。 “沈要,我没有那么不近人情。你只要求我,我就放你走。我受不了你那种模棱两可的态度。” 沈要一惊,心下更是剧烈的抽痛了一下。 他紧锁着眉头,吃痛的抬起头来,缓缓的说道:“六小姐,我不想走。” 萧子窈笑得有些凉。 “为什么不想走?既然心里惦记着别人,为什么不去找她?” 他有些诧异,更有些畏惧。 萧子窈此番态势,竟像是要将他扫地出门了一般。 可他实在不敢坦明心意,唯恐她作呕于他卑贱的肖想。 “六小姐,您错意了。” 萧子窈叫道:“我没有错!明明是你自己亲口承认的,你有惦记的人!” 她嚷了起来,脸也微红,沈要的眸光只一颤,便全然的败下了阵来。 “没有别人,只有六小姐。” 他定定的说道。 “你胡说……” 沈要哀哀的打断了她。 “六小姐,沈要绝不负您。所以,别赶我走,好吗?” 萧子窈默了片刻,倏尔挑眉问道:“沈要,我改变主意了。做我萧子窈的人,必须将身心都交在我的手上,你肯吗?” 她的脸简直红透,更美得有些过分了,颜色里似是掺了些毒药。 沈要苟延残喘的依着她。 他便如获大赦似的,抬眸应道:“六小姐,我早已是您的囊中之物。” 萧子窈便是凝着眉,唇角也发苦,任由沈要喂尽了一碗中药汤子。 她晃一晃脑袋,风情摇曳,红玉坠子也摇曳,更有些明目张胆妖艳了。 萧子窈看着沈要默默的放下瓷碗,原是想问一问他,这红玉坠子当真是送给她的吗。 可话一到了嘴边,千回百转,终究是被她给咽了回去。 萧子窈只道:“那你以后还不跟我跟得紧一些?” 沈要目色灼灼,眸光暗烈。 “好。” 萧子窈定的首饰不日便送上了门。 如萧子窈这一般的豪客,银楼素来不敢怠慢。 什么长命锁、连环佩,又是白玉的坠子,只管发动起诸位工匠,通宵达旦的敲打雕琢,迅之又迅的奉到她的眼前。 当是时,萧子窈正巧要去萧从月的房里一去。 她于是藏了些私心,故意将沈要抓到面前,问道:“你说,是这白玉的坠子好看,还是红玉的坠子好看?” 沈要面色微变,旋即侧过头去,沉声道:“红玉的好看。” 萧子窈笑嘻嘻的说:“呆子,你看得又不仔细,怎么比得出来?” 沈要嘴硬道:“就是比得出来。” 萧子窈一拧腰,便将首饰丢与了鹊儿,自顾自的往外走。 沈要提步跟了上去。 萧子窈弯了弯眉梢,道:“择日不如撞日,这首饰既然打好了、送来了,现下便拿去给我二姐瞧瞧。” 今日仍是飘雪,萧子窈几步走在前面,沈要便突上前去拉住了她。 他勾着她的衣角,直将人往自己的身后藏去。 “怎么了?” 萧子窈不解的问道。 沈要垂着头,目光柔柔的看着她,道:“眼下没伞,六小姐还是走我身后罢,免得淋了雪。” 萧子窈一笑,也不同他客气:“那你领着我走呀。” “嗯。” 那大雪分明是很冷很密的,风刮在脸上更有些疼,沈要走在萧子窈的身前,全替她接下来、挡下来,她便浑然不觉了。 终于到了主楼,萧子窈方才从沈要的背后露出那张粉粉的小脸。 沈要正拂着肩头的白雪,谁知,却是此时,鹃儿竟哭哭丧丧的跑下楼来叫道:“来人呀!不好了!二小姐昏过去了!” 第51章 滑胎 鹃儿哭得身子发颤,站也站不稳,萧子窈一见,立刻摆出满面的厉色。 “怎么就知道哭!平时看不好我二姐,出了事就慌神!” 话毕,再一转头,连忙点住鹊儿道,“鹊儿,你速去将大夫请上门来!” 萧子窈气势凛然,鹊儿不疑有他,直飞也似的奔了出去。 那厢,鹃儿仍是瑟瑟的,显得很不成器。 她哆哆嗦嗦的抬一抬眼,正想瞧一瞧萧子窈的面色,谁曾想,只一眼,竟与沈要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沈要冷冰冰的睨着她。 他生得高大,肤色也微深,眼下着一袭黑衣,只一言不发的往旁的一站,便显出恶犬一般的凶相。 鹃儿一见,腿一软、心一骇,反倒哭得更厉害了。 萧子窈又急又恼,于是连声斥道:“哭哭哭!就知道哭!还不快去知会三姨一声!” 说罢,便是连打带骂的推开了鹃儿,心惊胆战的往萧从月的房里赶。 甫一破门而入,却见萧从月气息奄奄的歪在床头,针线活计也落了一地,竟是彻彻底底的晕死过去了。 今时今刻,萧从月的房里倒不似从前那般的冷,炭盆暖暖和和的烧着,窗户也关得很牢。 萧子窈一惊,唯恐萧从月吸多了煤烟,怕是救也救不回了。 她于是不顾一切的扑向窗子。 然,沈要竟快了她一步。 仿佛心有灵犀似的,他只一探手,便开了窗子,更对萧子窈说道:“这里有我。您专心陪着二小姐。” 萧子窈感激的点一点头。 那厢,三夫人得了鹃儿的通传,立刻十万火急的赶了过来。 眼下,大夫人不在府上,萧从月的这一胎,便由她全权看护着,万一有了什么好歹,她也不能轻易脱罪。 三夫人一进门,便要去掀萧从月的被子。 谁知,那锦被方才掀起一角,三夫人便惊叫道:“糟了!落红了!” 萧子窈心下一寒,简直怕得要命。 索性,正当时,门外终于响起鹊儿救星似的呼声。 “小姐,大夫带到了!” 萧子窈始终守在萧从月的门前。 房里留不得太多人,她与三夫人只能在外干等着。 沈要不知去哪儿抬了一把靠椅,萧子窈方才坐下,便见得楼梯的转角处晃过几道影子,竟是萧大帅携着余闵回了府。 三夫人攥着帕子,正想着如何摘净了自己,却见萧子窈已然冲了上去。 “是不是你搞的鬼!” 萧子窈一把揪住余闵的领子,目色森冷异常,“我二姐若是不好了,我便要你赔命、赔命!” 萧大帅喝道:“子窈!不准瞎说!快放开你姐夫!” 余闵装腔作势的冷笑一声:“子窈这是气糊涂了!从月是我的心头肉,她出了事,我比谁都着急。” 萧子窈不肯松手,萧大帅便橫了沈要一眼。 “还不快上来拉着点儿六小姐!” 沈要淡淡的嗯了一声,于是信步上前。 他只轻轻的揽过了萧子窈去,余闵甫一挣脱,便要进门。 却是此时,沈要兀的说道:“二姑爷还是别忙着进去了,屋里有鹃儿照顾了。” 此话无端,却也无奇。 女子生育之事,总免不了血气冲天。 旁人只当沈要乃是此意,却不曾想,余闵听罢,当即煞白了脸色。 他重重的咽了几下,警惕的说道:“也好。那我便在此等一等消息。” 眼下,萧从月生死未卜,四下里寂静如许,无人敢言。 这一众人复又心力交瘁的盼了半把个钟头,大夫适才走了出来。 “回大帅,二小姐的胎保住了!” “谢天谢地!” 萧大帅正是喜上眉梢,那大夫却又说道:“只是,二小姐这一回滑胎,实在是有些蹊跷……” 萧子窈切齿道:“您的意思是……有人要害我二姐,对吗?” 却见那大夫紧皱着眉头,神情冷峻,口中更是振振有词。 “我开与二小姐的安胎药,药性温厚,讲究分寸,意在滋阴补气,徐徐图之,以此稳住二小姐的气血与胎象。哪怕二小姐再怎么体弱,但只要精心的养着,总该是有所好转的。” “谁知,我多次登门看诊,却发现二小姐的脉象时好时坏!我疑心有人在药里动了手脚,便钦察药案,仔细检查药渣,可一切安好,无有异相,终是一无所获。” “不得已之下,我只能将二小姐的身体想到最坏、最差,请她卧床养胎,切忌沾地。按理来说,卧床养气固血,可保胎象稳固,可今日二小姐滑胎,竟被我诊出气血活络之象!” 那大夫一迭声的说罢,竟是拱手谏言道:“我可以断定,二小姐的吃穿用度之中,必有歹人掺进了麝香!” 萧大帅又惊又怒,当即拂袖喝道:“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 萧大帅面色一黑,三夫人一缩脖子,张口便哭。 “从月的吃穿用度,妾身可都是严把着关的!还请大帅明察!” 三夫人哭得真切,萧子窈亦然劝道:“爹爹,此事出在二姐的房里,定要从二姐房里的下人问起,不关三姨的事。” 萧子窈言之有理,萧大帅便说:“那就把鹃儿揪过来问话!” 余闵闻言,面色更惨更白,便不由得向萧大帅的身后退了一退。 不刻,鹃儿便踩着碎步推开了门。 她仍是一副泪眼朦胧的模样,眼神更有些怯。 “鹃儿,你日日侍候二小姐,可有发现二小姐近来不大爽利?” 鹃儿拭了拭眼角,道:“二小姐身子向来不好,这已经是常态了……只是、只是……” 但见她吞吞吐吐的,萧大帅便催问道:“但说无妨!” 鹃儿偏了偏头,偷瞄了萧子窈一眼。 “鹃儿不敢说……” 萧子窈亦然不耐道:“有爹爹在此主持公道,你还有什么不敢说的!” 鹃儿默了默,终于深吸一气,兀的哭道:“——是六小姐、是六小姐!六小姐每次来看过二小姐,二小姐的身子便不舒坦了!次次如此!” 第52章 鸠占鹊巢 萧子窈反应不及,正欲开口,却见鹃儿双膝一软,竟是直勾勾的跪了下去,又重重的磕了一个响头。 她再一抬头,额前是一块圆圆的血渍,看来是下了十二分的狠劲儿。 “大帅有所不知,六小姐与我们二姑爷向来不对付!二姑爷温和贤德,处处忍让,六小姐咄咄逼人,处处紧逼!她看不二姑爷不过,便非要将二姑爷赶出府去!” “此事倘若追根溯源,还要说到六小姐领着沈要来主楼量体裁衣的时候。二小姐备了橘子,我便亲眼看见沈要捧着六小姐的手,舔着六小姐的手心吃橘子!” “六小姐是闺中的女子,和一个外男卿卿我我的可怎么得了!我怕二小姐知道了气病,就只好告诉二姑爷,请他劝一劝六小姐,谁曾想,六小姐却忌恨起二姑爷来了!” 鹃儿愈说愈泣,更跪伏着爬向余闵,道:“大帅,鹃儿句句属实,您可以问问二姑爷呀!他是二小姐的丈夫,怎么会害二小姐呢!” 萧大帅冷眼睇向余闵,冷然道:“余闵,你说,可有此事?” 余闵怔忪了一瞬,他低头看了看鹃儿,心中几欲涌起一股杀意。 这蠢女人!竟敢自作主张! 眼看着萧从月的月份愈来愈大,余闵的确心有余悸。 这个孩子,他是决计不肯留下的。 彼时,天下动荡,内忧外患,纵使萧大帅贵为司令、执掌岳安城,头上却还镇着一位督军大人。 督军统领南方诸省,居安久矣,做惯了土皇帝,便不想掺合到东北的抗日战场去。 怎奈这萧大帅偏是一块硬骨头,一心想着出兵北上,督军不喜他的做派,便将他盯死了。 余闵此人,最善于见风使舵。 眼下,军中处处结党营私,梁师长投诚督军,更拥兵自重,他直觉萧府早已没了出路。 萧府若倒了,那他只有另谋生计! 如此,那孩子非但不会随他姓余,更是他余闵平步青云的累赘! 风口之下,他只好攀上了“那一位”的大船。 今时今日,那大夫一语中的的麝香,便是“那一位”赐给他的。 余闵胆小如鼠,不敢亲自动手,只好将那麝香交与鹃儿,诱哄她来下此杀招。 谁曾想,这鹃儿全然信了他的鬼话,一心想着要做“余夫人”,竟是急不可待的要将萧子窈除掉! 可他分明无所应对,只能硬着头皮见招拆招! 余闵于是一咬牙,一橫心,直向萧大帅申冤道:“大帅,确有此事!我曾劝阻过六小姐,千万要与沈要保持距离,可六小姐不听我的,还同我大吵了一架,更出言辱我……” 萧大帅问道:“难道是子窈骂你?” “对,是我骂的他。” 萧子窈兀的插进嘴来,更是不急不缓的勾唇一笑,“我骂他吃软饭,骂他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骂他偷吃不成更惹得一身腥。” 话毕,她直向萧大帅笑了一笑,很是坦诚。 “如今,你俩联手污蔑我,难不成私底下狼狈为奸?” 余闵驳斥道:“信口雌黄!六小姐可不要以为,这样就能将你与沈要的那一桩揭过去!” “我没想揭过去。” 萧子窈说罢,笑意盈盈,只一把将沈要勾了过来。 却见她一展柔荑,复又托了一托。 沈要一见,心下微热,立刻探手覆了上去。 只是,这一回,他并非是虚握着拳、谨小慎微的搭上她的手心。 他却是不退不让的,终于紧紧的握住了萧子窈的手。 他的心简直跳乱了。 萧子窈一哑,直觉脑中一片空白,一时之间,竟然忘了言语。 她于是不可置信的抬头望去。 可沈要又何偿不是在深望着她呢。 那一双沉静的黑瞳之中,似有波澜骤起。 无声无息的浪潮汹涌着、翻卷着,直直的荡进她的心底。 沈要分明不曾开口,却似说尽了千言万语。 余闵气急败坏的咆哮道:“大帅,你看这沈要,竟敢如此目空无人,当着您的面儿轻薄六小姐——” “我和沈要是光明正大的,从不会偷偷摸摸的!” “够了!” 萧大帅意乱心烦的叱道,“都不要再说了!只管给我查!查出那麝香究竟在哪儿!” 他怀着一颗为人父母的苦心、一颗大家长的苦心,目眦欲裂。 萧大帅震怒,顷刻间,无人敢应。 却是萧子窈兀的揪住了鹃儿,落落的问道:“我二姐是如何晕倒的,你给我从头到尾的说来听听?” 鹃儿做贼心虚,身子更是抖如筛糠。 “二小姐说有些冷,我便点了炭盆,许是被煤烟熏着了罢……” “你与我二姐共处一室,你怎么不晕?” 萧子窈挑眉一笑,目色微冷,“我却不知道,点多少炭火才能熏晕一个人!不如把你关起来,让我亲自试一试?” 鹃儿一听,只觉后背一凉,于是忙不迭的爬向萧大帅的脚下。 “大帅,您发发慈悲,救一救我!六小姐这、这分明是要置我于死地啊!” 萧子窈心高气傲,却从来不是仗势欺人的性子。 这厢,萧大帅见她如此,亦然有些不忍的提点道:“子窈,适可而止。” 萧子窈摇一摇头,不肯退让:“爹爹,我二姐分明险些失了孩子!” 话毕,她直点住那大夫,不容置疑的说,“你快去查一查那炭盆!” “是!” 那大夫一去,鹃儿登时面如死灰。 她伏在地上,身子不算丰满,像一只濒死的鸟,微弱的抽搐着。 萧子窈拽住她的头发,一把将她的脸掰正了。 “鹃儿,那天我来看我二姐,你不在。她告诉我,她从不愿点那劳什子的炭盆,因为一点炭盆她就头晕。” 萧子窈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我二姐那么温柔,从来不争不抢,她对所有人都那么好,你为什么要害她?” 鹃儿一面挣着,一面落泪。 “鹃儿,你是不是和余闵有私?你告诉我。” 此话,萧子窈问得极轻极轻。 她实在是怕极了,只怕鹃儿大吵大闹的嚷起来,吵醒了萧从月。 然,鹃儿还未答,那大夫已然奔了出来。 “回大帅,炭盆里的确有麝香的余烬!” 第53章 万事有你 那大夫捧着满手的香灰,面上写满惊慌之色。 “麝香烧尽后的粉末是纯白色的,混在炭盆里虽不易察觉,但精通药理者即可分辨!” 此话一出,只一瞬,鹃儿便瘫倒在地了。 她灰败着一张脸,忪了片刻,倏尔厉声叫道:“从炭盆里查出麝香又能如何!我一个下人,从哪里去讨这么贵重的药材!” 萧子窈捏住她的下巴,同她一道看向余闵,笑说:“他余闵的吃穿用度哪一样不贵重?你心里最清楚!” 说罢,竟是拂袖立起,向萧大帅颔首道:“爹爹,此事事关重大,不如将余闵与鹃儿一同押下去审一审!” 余闵闻言,正欲跪地求饶,谁曾想,却见萧大帅满目苍凉的挥一挥手,叹道:“来人,将鹃儿押下去审问,余闵这几日……就留在府中,好生陪产罢。” 萧子窈直觉惊怒万状。 她不可置信的瞪着萧大帅,甫一开口,声音略有些嘶哑。 “爹爹,您就这样放过他了!?他余闵不是什么好东西!他背着我二姐乱搞女人,现在还想害死我二姐!他该死!” “——子窈!你住口!” 萧大帅兀的呵斥道,“倘若你将此事闹大,可还留心过你二姐的颜面!” 萧子窈诧异道:“做错事的人是余闵,不是我二姐!他余闵不守德行,关我二姐什么事!” “你难道想看你二姐的孩子生下来就没有父亲!” 萧子窈不屑一顾道:“他余闵也配为人父母?” 胆敢这般肆无忌惮的与萧大帅叫板的,除萧子窈之外,当真是再无第二人了。 三夫人看得心惊胆战,唯恐萧子窈越了雷池,惹得萧大帅雷霆大震。 谁知,萧大帅竟是眉眼一低,面上显出几分颓色。 ——曾经叱咤风云的萧司令,终究是老了。 却见萧大帅心酸的说道:“子窈,这是你二姐的家事。她要不要丈夫、要不要孩子的父亲,那都是她的事情,要她自己做主。” 萧子窈直觉喉咙一涩,有口难言。 一片静默之中,鹃儿的哭声显得尤为刺耳。 “大帅,鹃儿冤枉啊!我伺候二小姐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怎么可能是我呢……” 鹃儿凄凄切切,可萧大帅始终视她若无睹,她只好转向余闵啼哭。 “二姑爷,您说句话呀,您救救鹃儿,您不是说要娶——呜、呜呜!” 鹃儿愈说愈疾,更险些抖出他们的勾当,余闵心下一狠,立刻扯过一块桌布,团起来堵住了她的嘴。 “大帅,您千万要相信我对从月的一片真心!这丫头心思歹毒,不得好死!不如割了她的舌头以儆效尤!” “不可!” 萧子窈冷然道,“怎么处置鹃儿,哪里轮得着你来说话!务必将这鹃儿看住了,等我四哥回来审问发落!” 鹃儿呜呜咽咽的哭到背气,适才被卫兵们带了下去。 恰逢此时,房里的萧从月亦然幽幽的转醒了。 余闵心虚至极,只好亦步亦趋的跟在萧大帅的身后。 萧子窈唤来鹊儿,道:“走了,回小白楼。” 鹊儿不解道:“二小姐好不容易醒了,您不进去看看吗?” “醒了就好。我现在去看她也是多余,同住一个屋檐下,要看也不差这一天。” “可是,小姐……” 鹊儿碎碎的劝着,然,萧子窈却再也不听,只默默的下楼去了。 沈要走在她的身侧。 她的手心与指尖,隐隐的留有一些余温。 她走出门去,风雪漫天迷人眼,他便一言不发的挡在她的身前。 萧子窈于是轻笑一声。 “呆子,方才表现得不错。” 沈要耳尖一红,小声道:“我是六小姐的人,自然顺着六小姐的意思。” “那你觉得我做错了吗?” 萧子窈兀的止住了步子。 沈要走出去几步,再一回首,便看见她陷在风雪里,大氅被吹得猎猎作响。 她的身子摇摇欲坠,眼中更是一片迷迷茫茫的白雪。 “沈要,我做错了吗?” 沈要不答,只默默的退到她的身边,问道:“六小姐,风大,我牵着您走,好不好?” “好。” 萧子窈于是勾住了他的手指,就像是勾住了他的项圈。 “沈要,如果有一天,我也遇上了二姐这样的遭遇,我该怎么办?爹爹会向着我吗?会有人保护我吗?” “不会有这样的一天。” 沈要沉声道,“因为六小姐有我。” 他们走在雪里,一前一后,一道黑影,一抹红妆。 萧子窈调笑道:“那你可要留心了,外面可有不少人想打我萧子窈的主意呢。我好不好、快不快乐,以后全在你了。” 她那娇娇柔柔的指尖,分明点水也轻盈,却是无形之中勒紧了那项圈,勒紧了他的心。 今日之事,事发突然,萧子窈精心准备的长命锁、连环佩,终究是没法子送出去了。 萧子窈回了小白楼,便教鹊儿留一留神,只将这金玉琳琅仔细的收藏妥当。 “小姐,您当真要和二姑爷撕破脸皮吗?” 萧子窈接过鹊儿递上的热茶,淡淡的说:“单单是撕破脸皮岂不是便宜了他?” 眼下,萧大帅一心想着家丑不可外扬,已然是将余闵的生死大权交在了萧从月的手中,一切听之任之,全由着她去了。 萧子窈心冷得厉害。 此番,余闵侥幸留得一命,那萧从月的命还能妄得几次侥幸? “小姐,我担心您……” “有什么可担心的,你尽管退下,去做自己的事。” 萧子窈打断道,“我现在只一心盼着,我二姐能够平安生产,事事顺遂。” 萧子窈嘴上说得轻巧,心里却藏了不少的恨意。 沈要在旁的立着,分明将她看得清楚。 她在恨一个人的时候,桃花眼清清明明,当真有几分灼灼其华的意思。 像是玫瑰带刺,更是蛇蝎美人。 他于是看她看得有些着迷,更有些刻骨铭心了。 沈要眸光暗烈,萧子窈便在不经意间瞥见了。 她像是被刺了一下,心口略微疼了起来,疼过了,却只剩下痒。 “你站得那么远,看得清楚什么,要看站近了看!” 第54章 蛇蝎美人 萧子窈几乎是有些恃美而骄了。 倘若换做是以往,沈要根本是看也不敢再看她一眼的。 然,破天荒的,许是白日里吃尽了甜头,他便壮起了胆子,当真走近了些,立正在她的床头,寸步也不肯离。 眼下,鹊儿前脚刚走,萧子窈躲闪不及,于是故作姿态的向后退了一退。 “你干什么?” “六小姐让我走近些,我就走近些。” 萧子窈不耐道:“你难道是狗吗,我唤你来你就来!” “嗯。” 沈要定定的点一点头,应声答道,“六小姐让我做什么我都情愿。” 他之于她,总是一往而深的。 可她似是不懂,亦或是懂他懂得厉害,偏要以此玩弄于他。 “为什么情愿?” 萧子窈轻飘飘的勾起唇角,托着腮望着他。 “有情才有愿。沈要,你对我有什么情?” 此时无声。 仿佛一团心火烧遍他的血脉,直逼他的喉咙,沈要直觉满脸发烧,张一张嘴,便一下子哑掉了。 她简直恶毒得要命,非要将他置于死地。 不可言说的肖想与垂涎,是爱情,也是欲望。 更是他的命门。 沈要渐渐的绷紧了。 萧子窈见他不答,便轻轻的跳下床来。 她笑得极艳,那笑意像是染透了深千尺的桃花潭水,模糊不清,暧昧得紧。 “我看你不仅是个呆子,还是个哑巴。” 她直直的点住他,指尖顺势而下,从喉结到心口,仿佛抹过一根琵琶弦。 余音袅袅,心跳不绝。 他便被那琵琶弦割伤了。 她施虐时不忘赏他些甜头,就像疼痛里藏着快慰。 沈要于是身子一紧,喉间发出一声闷哼。 萧子窈奇怪的问道:“你瞎哼哼什么?” 沈要顾而言他:“六小姐点得我有些疼。” “矫情。” 萧子窈嫌弃的说,“我不过是点了你一下,力气又很轻,你这就疼起来了?那我是不是还要再哄一哄你,娇气包?” 沈要只将头埋得很低、很深,萧子窈根本瞧不见他的正脸。 只是,他心间的潮骚翻涌,耳根子便烧红了。 沈要抬手捂了捂嘴,轻声咕哝了一下。 仿佛是一条驯从的恶犬,被主人调教透了,便探着爪子去挡住那一口尖牙,唯恐不得她的欢心。 萧子窈不明所以道:“是不是受了风寒?那你下去歇着罢,我现下用不着人伺候。” 沈要百口莫辩,于是失魂落魄的被萧子窈推出了门去。 晚间,萧子山竟回来了帅府。 萧大帅很有意放权与他,事事烦他上心。 于是,萧子山近日总有些忙不脱身,外面要盯紧日本人的动向,里面还要镇住家中的暗流。 今日,他听闻了萧从月房中的是非,便马不停蹄的赶了回来。 鹃儿被关在禁闭室里,萧子山到时,萧子窈已在后园等了许久了。 她笑盈盈的立着,身侧唯有那面无表情的沈要。 “四哥,你怎么才来,我都等不及了。” 萧子窈一面说着,一面摆了摆手,卫兵便解下了禁闭室的门拴。 萧子窈正欲提步,沈要却拦了她一下。 “六小姐走在我身后罢,免得受了冲撞。” 难为他想得仔细,可鹃儿却没那般的本事。 甫一进了屋子,却见鹃儿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嘴里仍堵着余闵塞住她的那一块桌布。 一见萧子窈前来,鹃儿几乎吓得脱了力,面上血色全无。 一个卫兵上前揪下了鹃儿口中的桌布,萧子山早已听过事情的来龙去脉,正要一审,却只听得一声惨叫。 “我不想的、我不想的!我是被逼无奈的,是二姑爷要我做的!求求四少爷,求求六小姐,放过我吧……” 萧子窈与萧子山对视一眼,旋即柔声劝道:“鹃儿,我当时就问过你了,你是不是和余闵有私?你只要交代清楚,看在你伺候我二姐多年的份上,我也许会放你一马。” 鹃儿忙不迭的磕了几个响头。 “是二姑爷、是二姑爷强了我……我失了清白,他便以此为要挟,要我替他办事、做牛做马,不然就让我名誉扫地,说要把我卖到窑子里去!” “二姑爷不情愿二小姐生下的孩子姓萧,更对大帅起了不臣之心,便让我把麝香燃在炭盆里,想神不知鬼不觉的滑掉那个孩子……” 话音至此,萧子窈便真真假假的执起了帕子,拭了拭鹃儿额前的血污。 “鹃儿,你何苦呢……我二姐总会护着你的……” 娟儿哭道:“二小姐不会的!二小姐挚爱二姑爷,爱到痴狂!倘若知道我与二姑爷有私,二小姐只会信二姑爷,不会信我,更不会袒护我!” 萧子窈兀的滞住了嘴。 鹃儿的话,她本是只信一半的。 唯有这一句,萧从月挚爱余闵,如痴如狂,她是深信不疑的。 然,满腔的爱,却只换得满腔的恨。 这世间的爱恨情仇,究竟是个什么道理。 她只盼自己永远不要明白。 萧子窈不由得叹了一气。 “那麝香是从哪来的?” “二小姐每次让我去军中给二姑爷送吃食,二姑爷便将那麝香交到我手里,吩咐我带回去……但他是从哪得的麝香,我就不知道了。” “当真?” “鹃儿敢以性命担保,所言句句属实!” 萧子窈听罢,只风轻云淡的点了点头,一切心思不形于色。 她于是转向萧子山,道:“四哥,我只问二姐的事,其余更深的、政局上的,自由你来亲身亲审。” 话毕,便要携着沈要离去。 她实在是个冷血冷情的主儿,好声好气的哄骗一番,不得用处了,便弃如敝履。 鹃儿一见,果然惊慌失措的哀求道:“六小姐别走!您答应我的,只要我如实说了,便会放我一条生路的!眼下我正有了身孕,您行行好,救我们母子一命,也算积德!” 谁知,鹃儿甫一脱口,萧子窈竟是气势凛然的杀了回来。 沈要拦她不住,更被她不管不顾的拨了开去。 “你怀了余闵的孩子?” 萧子窈冷声问道,“几个月了?” “回六小姐……约莫三个月了……” 萧子窈挑眉一笑,在阴暗的禁闭室中,她根本美得有些阴森。 “呵,只比我二姐的胎小一两个月?余闵没让你打掉吗?” “我没告诉他,他说会抬我做夫人的……” 第55章 剜心之爱 “什么夫人?哪门子的夫人?” 好端端的,萧子窈的面色骤然一变。 她原是冷冷的睇着鹃儿,仿佛嫌她脏似的,眸光也不屑。 却是鹃儿这一番的口不择言,教她彻头彻尾的露出了凶相。 萧子窈好笑的问道:“余闵要抬你做夫人,那我二姐算什么?他说了,你就信了?” 她一瞬不瞬的盯着鹃儿,“你倒是算计得巧,好一出鸠占鹊巢的戏码!” 她分明是笑着的,却笑不进眼底。 鹃儿直觉不寒而栗。 却见萧子窈嫣然一笑,复又轻轻的揪住了萧子山的袖口,左右荡了一荡。 萧子窈娇声道:“四哥,此女满嘴谎话,我不信她真的怀了余闵的孩子。” 萧子山紧了紧眉心:“那你意下如何?” 萧子窈上下剜了鹃儿几眼,若有所思道:“不如等你审完了,便把她的肚子剖开,仔仔细细的翻一翻、找一找,看看到底有没有胎儿,我也好给二姐一个准数。” 话毕,竟是婷婷袅袅的旋身而去,衣袂翩跹之间,更在冷雪中掠过一丝冷香。 然,那香气终是渐渐的散了,血腥气再度弥散开来。 鹃儿悚然无言。 萧子窈走得很慢。 天色微沉,萧子窈甫一回了小白楼,正遇上来送汤药的鹊儿。 这一回,她倒是痛痛快快的喝了药,再略略的梳洗了一番,便睡下了。 鹊儿见她心事重重的,于是不再久留,只拉下了灯,便退了出去。 只是,鹊儿方才带上了门,便见得沈要一动不动的守在门外。Www.XSZWω8.ΝΕt “小姐歇下了,这里用不着伺候了,你也回去睡吧。” 沈要摇了摇头:“我在这里守着。” 今日这一遭,萧子窈分明是强撑着心神应对的,他看得出来。 她已累极,更一触即溃,大约是没有办法睡踏实的,他只怕她在梦中魇住。 于是,只有彻夜不眠的、死心塌地的守在她的门外。 沈要私心以为,倘若萧子窈魇住了,那他便是第一个赶到她身边守护的人。 他的心中,总有些卑劣的期许与愿望。 可他又何尝不是盼着她能够安然入睡呢? 夜凉如水。 到底是寒冬腊月的天气,夜沉了,雪便更沉。 沈要原是立正的军姿,站得久了,人便冻僵了。 他贴在墙根,耳朵冻得通红,可心底却是温热的。 然,只此静夜,终究是被萧子窈的哭声扰乱了。 彼时,萧子窈的房中只传来窸窸窣窣的动响,沈要敲一敲房门,无人应答,他适才走了进去。 冷月之下,萧子窈的面皮白森森的,像瓷器,美丽却无情。 她轻轻的抽搐一下,嘴里嚼着哭声与低吟。 沈要不由得俯下身子,贴了上去。 他听见萧子窈细声细气的哼着:“……不要走,更不要背叛我。” 沈要一怔,旋即抚上了那白瓷似的脸庞。 萧子窈乖巧异常,更显出从未有过的亲呢。 沈要抚着她,她便轻轻柔柔的贴着他、蹭着他。 她大约是梦见了心上人罢,所以将他错认了。 这是他从不敢奢求的温存。 沈要于是轻声道:“对不起。” 萧子窈又咕哝了几声,额前沁出了些薄汗,她缓缓的睁开眼,便瞧见了伏在床前的沈要。 “沈要?” 萧子窈怔愣着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听到六小姐在哭。” 萧子窈揉了揉眼睛,微微的偏过头去。 “大约是魇住了,不打紧的。你回去睡吧。” 沈要点一点头,再摇一摇头,道:“我守在门外,六小姐若是害怕就叫我的名字。我一直都在。” 话毕,便是落落的站起身来,提步要走。 却是此时,萧子窈兀的叫住了他。 “沈要,倘若换作你是我,你会如何处置鹃儿?” 沈要淡淡的说:“按律处置则已。” “律法又有何用?律法救不回逝者,背叛之人难道不该千刀万剐吗?” 沈要滞了一瞬,旋即涩涩的说道:“背叛之人也许会有苦衷。” “你为什么总不肯顺着我的意!” 萧子窈焦躁的爬了起来,声音很沙很哑,“鹃儿险些害死我二姐,我二姐的苦衷又有谁在乎!你何苦为了一个背叛之人辩护!” 沈要垂着头,只默默的听着、受着,并不作声。 萧子窈冷冷的一叹。 “沈要,你会背叛我吗?” 她问得很是犹疑,心下更是惴惴不安的。 当是时,沈要已然走出去了几步,眼下正停在窗边,只留给她一道浓黑的背影,深刻的显出十二万分的阴沉。 沈要不答反问:“六小姐以为呢?” 萧子窈直觉心下一紧,舌尖又苦又麻,像是窒息了一般。 沈要为何不肯答她? 他平日里待她,虽然呆愣了些,却是一贯直言不讳的…… “人心隔肚皮,我又怎知你的心思。” 萧子窈惨淡一笑,复又沉吟道,“沈要,你能够这般的进退自如……有些时候,我真想把你的心挖出来看一看。” “我的心早就是六小姐的东西了。” 沈要强硬的打断道,“只要六小姐想,挖出来一看便是了。” 萧子窈倏尔笑道:“时机未到。” 她意味深长的挑一挑眉,眸光流转,“沈要,总有一天,我定要看看你的心里到底装了些什么!” 方才,萧子窈所思所梦之人,正是沈要。 她梦见自己剖开了鹃儿的肚子,沈要站在旁的,见她浑身是血,只骂她残忍无心。 那她自然要看一看他的心! 他总是若即若离的与她周旋着,难道是生了一颗木头心窍不成! 萧子窈切齿。 月色冷然,沈要似是笑了一下。 萧子窈看不大真切,便说道:“我要睡了,你就在窗户那儿坐一坐。等我睡着了,你再走。不要再去外面吹冷风了,知道吗?” “知道了。” 沈要的呼吸声很轻很轻,像是融进了夜色,漫入她的身体里去。 她于是重新躺回被子,躺回温柔的夜色。 萧子窈心道:“沈要,不要走,更不要背叛我。” 第56章 胎动 萧子窈实在不知,沈要究竟是何时离去的。 后半夜,她却是睡得很踏实的。 恍恍惚惚之间,似是有人握着她的手,一声不响的陪着她、伴着她。 不过,那大概是她的梦境罢。 沈要分明对她若即若离,便不会是他了。 思及此,萧子窈方才幽幽的转醒了。 天色已然微亮,玻璃窗似石英般的泛着幽光,萧子窈唤了几声鹊儿,无人应答,想来是在小厨房里熬药罢。 她于是下床梳洗,直拘了一捧清水泼在脸上,冷冰冰的泼醒了自己。 鹊儿奉着药碗姗姗来迟。 “呀,小姐!您也真是的,怎么就不肯多等一等我呢,凉水洗脸刺人得很!” 鹊儿叽叽喳喳的念叨着,萧子窈听话只听一半,便心不在焉的问道:“沈要人呢?” 鹊儿努努嘴,小声说道:“他昨晚说要守着小姐您。倘若真是如此,那他就是熬了个大通宵,现下大概还没睡醒呢。” 话毕,眼珠子一转,直怯生生的问道,“小姐莫非是又不想喝药了?” 萧子窈一愣:“我想不想喝药,关他沈要什么事?” “当然关他的事!” 鹊儿煞有介事的说道,“因为小姐每一回不想喝药,都要把沈要叫过来蹂躏一番……” 萧子窈面色一黑,揪住鹊儿便要挠她的痒。 笑闹之间,萧子窈的气色好了几分,好不容易静下来,胸口却仍是扑通通的直跳。 真是岂有此理!沈要分明是不在场的,怎的一旦提起他来,竟是她先臊起来了! 萧子窈又羞又恨,直撇开了脸,嘟起嘴来。 “小姐,我不逗您啦,您先喝药!” 鹊儿一面说着,一面托了托药碗,“哪怕不为沈要、不为您自己——就当是为了二小姐,您也得老老实实的把着药喝了!” 萧子窈白了她一眼:“还提沈要,你究竟有完没完!” 说罢,话锋一转,又问道,“我二姐如何了?难道是身子又不大好了?” 鹊儿讪讪的说:“二小姐醒来后一直问鹃儿去哪了,她不听旁人分说,非要亲见鹃儿一眼……” 萧子窈闻言,只将汤药一饮而尽。 她一旋身披上了大氅,速速的领着鹊儿出了小白楼。 萧子窈到时,萧从月正倚靠在床头,默默的淌着眼泪。 她的性子实在是太静了,不声不响的,哭泣也很克制,仿佛是怕扰了旁人的安宁一般。 萧子窈一进门,便去瞧那炭盆。 那炭盆已然换过了,可她始终后怕得厉害。 “二姐,要哭就大大方方的哭出来,这样憋着,难免气坏了身子。” 萧从月引着手背拭了拭眼角,强颜欢笑道:“大夫说过,既然有了身子,便要切忌大喜大悲。更何况,倘若我哭得厉害了,总会吵得勉之头疼。” 萧子窈听罢,眉心一跳,简直躁郁得紧。 又是勉之!什么劳什子勉之! 不过是个下三滥的余闵,凭什么被她二姐这样的惦记着! 可她到底是不能够挑明了骂他的。 萧子窈于是装傻道:“二姐有什么不开心的,大可以说来听听,我也好替你分担分担。” “你分明是明知故问!” 萧从月嗔道,“我昨日晕倒,只能怪我自己不中用、身子太弱,却是万万也怪不到鹃儿的。子窈,你如实告诉我,是不是父亲处罚了鹃儿?” 萧子窈淡淡的摇了摇头。 “不是爹爹罚的她。” “那又会是谁?” 萧子窈面无表情的说道:“是我。二姐,是我罚的她。” “那鹃儿人呢……” “——被我带回小白楼思过了。” 萧子窈的语气很冷,也很硬,“二姐,你待鹃儿,实在是太宽容了。眼下,你只管安心养胎,倘若我将她教得好了,便立刻还给你。” 此话还有后半,萧子窈忍住了,未曾开口。 鹃儿此人,教得好了,就还回来;教不好了,那便不还了。 既然不还了,那就该丢掉了。 无论生死,只当破烂一般的丢掉! 萧从月哀哀的看了萧子窈一眼:“子窈,你不懂,鹃儿之于我,便像是鹊儿之于你……还有些事情,你根本不会懂的……我谁也不怨,我只怨我自己……” 很多时候,萧子窈总是很怜悯萧从月的。 然,日子久了,她便有些厌倦了。 她这位柔柔弱弱的二姐,最是温慧淑德,无人不称、无人不赞,虽博得了满堂彩,却唯独落下了一颗本心。 她用尽了去爱别人的心思,便爱不起自己了。 萧子窈愈听愈怒。 她于是霍然站起了身来,气冲冲的说道:“我当然不懂!我只知道,余闵对你不上心,所以鹃儿也不把你当回事儿!适才害你险些滑了胎,害你日日忧思重重!” 虚表之下的真实,总是有些畸形、更是有几分伤人的。 萧从月显然是被伤透了。 却见她目色一凉,又悲又怯的说道:“你看,子窈,所以我说,你不会懂的。” 萧从月一面说着,一面很勉强的笑了一笑。 那笑容有些透明,连苍白颜色也着不上了。 萧子窈立刻有些悔了:“二姐,对不起,我不是……” “子窈,我不生你的气。” 萧从月招一招手,只唤她坐得近些,“你还小,等你以后有了心爱的人,你便会懂了。有些时候、有些事情,不是不想怨他,而是怨不起来。” 萧子窈直觉喉咙一哽,只好干巴巴的问道:“二姐,我可以听听宝宝的动静吗?” “当然可以了。” 萧子窈于是凑上前去,小心翼翼的附耳贴上了萧从月微微隆起的小腹。 萧从月久病不愈,身子便很纤细,眼下,她分明怀胎已有五月了,却并不很显肚子。 萧子窈说:“二姐,宝宝的动静是什么样的?我听不到。” 谁知,萧从月闻言,却是张一张嘴,微微的滞住了。 胎动会是怎样的声音呢? 她也不知道。 倘若是换作寻常夫妻,妻子有孕,做丈夫的早已迫不及待的听上了好几回的胎动了。 然,时至今日,余闵却从未理睬过她。 仿佛那孩子与他无关,她亦与他陌路。 萧从月于是轻声一笑,却笑出了哭腔。 "宝宝的动静……大概是很小声很小声的啼哭罢……" 第57章 乖,听话 余闵与鹃儿有私是真,对萧大帅怀有异心亦然是真。 只是,萧子山还未撬开鹃儿的嘴巴,便挖不出什么见血封喉的铁证。 然,不是撬不开、不是挖不出,却是不敢撬、不敢挖。 眼下,萧从月的身子愈来愈重,可精气神却愈发的萎靡下去了。 此乃心脉俱损之兆。 大夫再三叮嘱,万万不可惊她到大悲大喜,不然,难免母子双亡,惨烈至极。 萧子山只将此事如实的说与了萧子窈听。 “子窈,我似是有些懂了。” 萧子山寒声道,“二姐吊着这一口气,不过是为了余闵罢了。” 萧子窈恶狠狠的嚷道:“余闵那人渣,怎么配得上二姐!二姐肯垂怜他,他还不知足……” “求人垂怜的,从来都不是余闵。” 萧子山一面说着,一面揉了揉萧子窈的发顶,动作很轻,也很克制。 她果然止住了骂,略有些迷茫的回望着他。 “四哥……?” “求人垂怜的,一直都是二姐呀。” 他微微的勾起唇角,笑得有些难看,“……因为二姐爱他,最爱他。” 萧子窈直觉一窒。 她简直难以开口,眼眶也发酸,说起话来几乎有些语不成调了。 “那不过是因为,二姐根本不知道余闵干过的那些恶心勾当!” 萧子山斥道哦:“子窈,你别傻了!你当真以为二姐她不知道吗!?” 萧子窈忿忿的锤一锤木几,更用上了十成的力气。 那茶壶盖子一惊一跳,她的心也一惊、再一跳。 “二姐又不是傻子!倘若她知道余闵是这副德行,肯定早就将他休弃了!还会拼死拼活的去要孩子吗!” 萧子山劝她不过,终于哀哀的叹道:“子窈,爱不一定非要清清楚楚,模模糊糊的,也很好。” 萧子窈闭上了嘴。 她便不愿与萧子山说话了,只默默的环着胸,也不知目光游离去了哪一处。 萧子山见她置气,便道:“夏家最近要设宴,恰逢夏少爷的生辰也近了。你与他关系甚佳,大可以同他聚上一聚。” 然,此话却用不着萧子山来提点,只因着夏一杰早就递了帖子上门。 那帖子是在前些日子送过来的,萧子窈甫一收到手,便瞧见了一朵印在卡纸上的烫金玫瑰花。 如此,这帖子竟与情书有些相似了。 夏一杰到底是个赶时髦的公子哥,宴会要办就办西式的,更要办成光怪陆离的假面舞会。 萧子窈于是说:“他递过帖子给我,说是要办面具舞会。但我没有面具,也懒得去做面具,更要陪着二姐,不然还是算了罢。” 谁知,萧子山却不肯允她。 “做个面具也耽误不了你多少功夫。你在家关了这么久,后面又养了这么久的病,也该出去走动走动、透透气了。” 话已至此,萧子山的一番苦心实在是宣然若昭了。 她的确是被关得有些久了,以至于一门心思的全然扑在了尔虞我诈之上。 更何况,萧从月那边,她也该淡一淡了。 思及此,萧子窈哪里还舍得拂了兄长的好意,只好应了下来。 不日,萧子山便请了城中的一位面具工匠上了门。 这工匠的祖上原是专做傩戏脸谱的,皇帝年间,洋人打了进来,便因祸得福的学了些意大利的手艺,做一做黄金羽毛面具。 谁曾想,这、此等玩物,竟会受到达官贵人的追捧。 那工匠背来几只大木箱,打开来,五彩缤纷的面具便乱花了人眼。 鹊儿惊喜道:“哇!想不到这物件竟能如此精美!” 萧子窈笑了笑,倏尔转向了立在旁的沈要,道:“呆子,还在那儿傻站着干嘛,过来看一看呀。” 沈要淡淡的说:“我不懂这些东西。” 非但如此,他更不能懂萧子窈的心思。 却见萧子窈撅一撅嘴,兀的将他拽近了身,直笑出了几分俏色。 “我又没让你懂,你随便选一个就是了。” “我选的不好看,六小姐不一定会喜欢。” 萧子窈反嘴道:“不好看就不好看。反正是你戴,又不是我戴。” 沈要一怔:“我戴?” “对呀。”ωww.xSZWω㈧.NēΤ 萧子窈信手拣出几张面具,来来回回的覆在沈要的脸上比划了几下。 “夏一杰办的那个面具舞会,你不陪我一起去吗?” 沈要眸光一瞬暗烈,却始终不形于色,只沉着嗓子问:“六小姐要带我一起去吗?” 此话毕,萧子窈的手便又覆了上来。 她执着一张纯白无垢的面具贴近了,近得要命,他甚至看得清那一截细腕上的青色血线。 然,在萧子窈的眼中,却只剩下了沈要的一双黑瞳。 只因着那面具遮的是全脸,只留了一双眼窝,更并非羽饰的,便很素净。 那白雪一般的色泽极净,沈要的眼睛便也极净。 萧子窈笑道:“这个不错。” 谁曾想,那工匠却说:“六小姐错意了,这是用纸浆与石膏封的面具模子,不是面具。” “无妨。管它是模子还是面具,我要些什么,你就只管做些什么便是了。” 话毕,于是嫣然的笑着,一只素手仍不离沈要的脸。 沈要简直有些心猿意马了。 他便向后退了一步,作势要躲。 “六小姐,别逗我了……” 可萧子窈根本不准他逃掉,竟是一指勾住了他的皮带,用力的拽了一下。 “乖,听话!你就站在这儿,别跑呀,再让我比划几下。” 萧子窈始终勾着他的皮带,就像是勾住了他的欲望。 他仿佛是一条发了情的狗,无论是打是骂、是挠是揉,只要是她赏的,他便情不自禁的硬了起来。 见沈要渐渐的默了下去,萧子窈咕哝着娇媚的鼻音便问他道:“好不好嘛,嗯?” 好,当然好。 只要是她,那便是最好的! 沈要于是又轻又快的说道:“嗯,好。” 唯恐说得重了、说得慢了,便要露了怯了。 然,他的欲望,不止是怯懦,还有不齿。 第58章 梦魇再临 萧子窈分明替沈要挑面具挑得上心,偏偏轮到了自个儿,却是兴趣缺缺的。 那几箱子面具落落的争艳,萧子窈懒得再看,竟是头也不回的信手点住了一张,便了了事。 萧子窈敷衍罢,正欲送那工匠离府,谁知,却是此时,鹊儿兀的叫了一声。 “哎呀!小姐,要不您还是选个别的花样罢,这个花样……实在是不大衬您呀……” 萧子窈闻言,方才转过头来,余光里便瞥见了一只浮华艳丽的金丝蝴蝶。 那蝴蝶正嵌在面具的眼梢,尤其显得顾盼生辉、美丽得紧。 然,蝴蝶之于萧子窈,却是十分忌讳的。 她与梁耀的那一段虽然已没了后话,可有些事情,到底是尚未说明的。 这蝴蝶美则美矣,却容易教旁人误会。 可这旁人又是何人? 是泯泯众人、还是意中之人? 是梁耀、还是沈要? 她也许有了答案。 萧子窈于是拂一拂袖,漫不经心的笑了一笑。 “怎么是蝴蝶?这倒也好说,只将这蝴蝶从面具上摘了去便是了。” 话毕,便软绵绵的倚上了软榻,道,“鹊儿,恐怕要有劳你送一送这位师傅了!我眼下要留沈要教一教舞会的规矩。” 鹊儿尚有几分眼力见,便乖乖巧巧的一福身子,直携着那工匠走了。 房里清净了,萧子窈便拖长了嗓子道:“呆子,呆子——” 那语气里,分明是十足的妩媚,再加十成撒娇的韵味。 沈要直觉心下一软,恍恍然的,就像是酥掉了。 “六小姐,我在。” “没听见我叫你骂,怎么还不赶紧过来。” 萧子窈勾一勾手,他便巴巴的凑近了。 “过几日的面具舞会,你可要乖乖的把这身军装给我换下来,听见没有?” 沈要迟疑道:“可是,枪……” 萧子窈不屑一顾道:“什么枪不枪的,舞会还想着配枪!到时候你把枪拿给我保管就是了。” 她一面说着,一面戳着他的心口,轻轻的笑,“还有,你可不能与我一道进场!你这模样这么显眼,人家一看,立马就猜出你旁边的人是我了,那这面具就戴起来没意思了。” 然,这一回,沈要竟是不假思索的答道:“不行。” 他的一瞬不瞬的凝着眸看她,态度简直有些强硬。 “不行,”沈要又说,“我不能与您分开。” “——那你就从人群里找到我罢。” 萧子窈微一发力,指尖重了一瞬,直戳在他的心口,也戳在他的伤疤。 顿时,痛苦涌现,快乐勃发。 “沈要,你难道找不到我吗?” 沈要滞了一瞬,满眼暗潮奔流。 萧子窈说:“如果你找不到我,我就要和陌生的男人跳舞。那些男人之中,也许会有对我图谋不轨之人,你真就不怕出事吗?” 她的声音犹如魔咒,萦绕在沈要的心间,久久不散。 “沈要,你一定要找到我、夺回我。” 萧子窈挑眉一笑,“我只会跟你走。” 沈要于是夜不能寐,更夜夜如斯。 他阖着眼,分明无有睡意,却惊觉再次来到了那久违的梦魇之中。 这一回,铁鞭子抽得并不重,倒也不似以往那般要命的疼法。 沈要揉一揉眼睛,眼里是血光一片。 他左右看不清楚,便只好直挺挺的抬着头。 那铁鞭子又落了下来,正打在他的心口,只一瞬,竟然将他开膛破腑、彻彻底底的打死了。 沈要拼着最后的一口气说:“把我的心拿给六小姐!拿去给她看!” 他的心间血如泉涌。 然,偏是这当下,竟兀有一个声音笑道:“呵,我才不稀罕呢。” 沈要抬眸,却见萧子窈冷眼冷色,只掷下一柄血迹斑斑的铁鞭,道:“我才不会要你的心呢。” 说罢,她便凝着眉擦了擦面上溅着的血污,简直不能更嫌弃似的。 他快死了,有人便要将她夺走。 果然,不早不晚的,那黑衣肃肃的男人再次粉墨登场了。 沈要于是发了疯一般的叫道:“萧子窈,你骗我!你分明说过,你只会跟我走!” 可萧子窈已然偎进了男人的怀抱,更对他的嚎叫置若罔闻。 “不!六小姐——萧子窈、子窈!求你别走,求你……” 他撕心裂肺的喊着,终于,那男人回首过来了。 沈要骤然悚然。 那男人戴着一张纯白无垢的石膏面具,却是那凝固的、石膏的嘴唇缓缓的翘了起来。 那嘴唇像一道裂口,越裂越大,直直的割入耳根。 ——这张石膏做的脸,正在嘲笑着死去的他。 “败、犬。” 他终于咽了气。 如此,梦魇便散去了,沈要也惊醒了。 这大约可以算作是重活了一次。 可白昼也是死刑。 沈要拉亮了灯,一撕日历,却见新的一页正被一个大大的红圈圈住了。 今日,便是那寻欢作乐的假面舞会的日子。 沈要的心悸着,晨间便不去见萧子窈了,只打算过了晌午再去。 谁知,他方才换下了军装,正要去见她时,反倒是她先找了上来。 萧子窈打扮了一番,虽称不上很用心,但总是美得有些锐利。 她旋着一袭殷红的长裙,更有些猩红,香肩半裸,像是落在血泊中的白雪。尐説φ呅蛧 一线血色在她的耳畔晃呀、荡呀,仿佛面上、颈间溅了血色,是吃人的美丽。 萧子窈这般的模样,竟与他的梦魇重合了。 然,萧子窈甫一开口,却是盈盈的一笑。 “呆子,快看我。” 她来来回回的在沈要的眼前转了个圈,腰肢柔软,不盈一握。 “你多看我几眼,先记住我今天穿成了什么模样,舞会上一定要赶紧找到我。” 沈要默了默,倏尔轻声道:“其实,根本不用看的。我一定会找到您的。” 她仍是笑。 “你真把自己当成是狗了?你不看我穿成什么样子,难道是要闻着我的香水味找到我吗?” 沈要摇了摇头:“都不必要。” 他定定的说,“六小姐是我的主人,我能够找到您,就好像您能够驯服我那般,易如反掌。” 第59章 等待我的小狼狗 夏一杰是岳安城里有名的纨绔,最喜热闹,他那一众狐朋狗友能够列满一册子。 于是舞会办得大张旗鼓,各路牛鬼蛇神皆是来者不拒,你方唱罢我登场。 却说这假面舞会实在新潮,夏公馆门前左右各立四男四女,全依着夏一杰那古怪而骄奢的口味化了妆。 萧子窈方才下了车,正要与沈要再叮嘱几句,谁知,竟被那群女侍迎了上来、簇拥着扶走了。 如此,萧子窈只好遥遥的唤道:“我等你,快些找到我!” 女侍引路在前,萧子窈顺势走过一段漫漫的、铺张华丽的红绒地毯,灯光明明灭灭,暗下来,又豁然开朗。 舞池骤现,盛况空前。 一张张面具仿佛一张张嬉笑怒骂的脸,放肆的轻浮着,人鬼不知,舞得便也疯狂了。 萧子窈不敢站得太远,唯恐沈要寻不见她,于是只若即若离的等在了舞池的边缘。 萧子窈人如其名,身姿窈窕曼丽,哪怕掩着面、单是不言不语的往那儿一站,便已有些灼人眼了。 可她到底是天生的贵胄,自有一番凌然的傲气在身,便不敢有人轻易上前搭讪。 这下子,萧子窈反倒略略的松了一口气。 然,她正偷得几分轻闲,肩上却兀的一沉。 “子窈,你说说,我这舞会办得漂不漂亮?” 不肖回首一见,只听这轻快儇挑的嗓音,便可知是夏一杰。 萧子窈于是落落的一笑:“衣香丽影,五光十色,的确漂亮。” 夏一杰努了努嘴,有些丧气。 “咱们萧六小姐啊,当真不知情、不知意!我非要大费周章的办什么假面的舞会,还不是为了你能痛痛快快的来玩!” 萧子窈诧异道:“你的生辰,想办什么就办什么,怎么说是为了我?” “怎么不是为了你?” 夏一杰扳着指头,如数家珍道,“只要戴上面具,你不认识我、我不认识你,有谁还会一个劲儿的盯着你看呢。如此,你也好玩得尽兴。” 话音至此,夏一杰却默了默。 “……更何况,今日梁延与梁耀也一道来了。有了面具的遮掩,你要是想避开他们,也算是有了法子。” 萧子窈听罢,只淡淡的颔了颔首,便不言语了。 夏一杰嘟囔道:“子窈,你来舞会却不跳舞,难道是在等人?” “嗯,”萧子窈倏尔甜蜜蜜的笑道,“在等我那呆头呆脑的小狼狗呢。” 夏一杰见她这般颜色,风情摇曳,竟是妩媚得紧。 他直觉有些恍神,于是道:“反正等着也是等着,不如先和我跳支舞罢!我可是第一个认出你的人!” 萧子窈失笑:“你那是耍赖!咱们从小到大认识了十数年,你那些小花招,我难道还不清楚吗?你一眼就认出是我,一定是门童向你报了信。”wWW.xszWω㈧.йêt 夏一杰仍是笑,却默默的垂下了那只邀舞的手。 “那你先等他吧。” 他轻声说道,“我再等一等你。” 说罢,便也不扰萧子窈的清净,甫一转身,又是一副嘻嘻哈哈的、公子哥儿的模样,直花天酒地的扎进了美人堆里。 萧子窈等得倒也不算太久,只是对于沈要,她总是沉不下心来。 这舞会上的男子们,多戴黑羽或金羽的面具,萧子窈打眼一扫,始终不见沈要。 她心里急躁得很,只恨这呆子不能一骑当先的杀到她的面前来谢罪。 她的喜怒哀乐,尽数是为他的罪过。 萧子窈左右转一转,裙摆也窈窈的转一转,无风不舞,可她翩翩似起舞。 正当时,一位面覆纯白面具的男人穿过人潮,直直的走了过来。 这虚假而迷乱的舞会之中,无人不在千挑万选的猎艳,可那人却是一心不乱的,直向萧子窈而去。 萧子窈眸光一烈、心头一烫,只提起裙摆,便落落的迎了上去。 ——这呆子不急,怎倒是她先急起来了! 她心里装了太多的念头,便无暇顾及脚下了。 谁曾想,不知是谁洒了酒,侍者还未来得及清扫,更加那大理石的地板本就是又光又滑的,萧子窈一瞬不慎,脚下一滑,险险的便要摔倒。 “子窈,小心!” 顷刻间,萧子窈已然跌入了那人的怀中,眼中满是错愕。 “你不是沈要。” 只一瞬,她便沉下了眸光,凉凉的问道,“你是谁?” 话毕,便抬手要去揭那人的面具。 谁知,她的手还未触及那白森森的面具,便被轻轻柔柔的握住了。 面具白色的嘴唇吻上了她的指尖,萧子窈心下一紧,便听得一声轻笑响在了耳边。 “子窈,是我。你的梁兄、阿耀。” 梁耀沉沉的笑道。 萧子窈怔愣一瞬,旋即凝眉道:“梁耀,我已经不喜欢你了。” 沈要来时遇到了些麻烦,便耽误了片刻。 原是分别得太快,他便来不及将佩枪交与萧子窈手里,只好自己揣着。 可他今日并未着军装,腰间无有枪套,那枪口很长,在衣襟下隐隐的显出些轮廓,便被人瞧见了。 侍者一见,哪有不拦他的道理。 “这位爷,您衣服底下揣的是什么,可否拿出来看一看?” 沈要点一点头,于是坦坦荡荡的亮出了手枪。 他到底是训练有素的军人,拔枪的动作凌厉凶狠,果然一举吓坏了人。 那侍者面色一青,忙不迭的大呼起来:“快来人!将他拿下!” 如此这般,沈要直被人团团围住,既解释不通,更不能硬闯。 索性夏一杰晃了出来,正瞧见他左右为难,便上前解了围。 沈要戴着面具,夏一杰却认出了他来。 “哎哟,敢在我夏小爷的场子里配枪的,估计也就只有你了。” 夏一杰嗤笑道,“怎么,是子窈没嘱咐过你,还是你又不听她的话,非要佩枪?” 沈要道:“我只管护好六小姐。” 沈要不接茬,夏一杰便拿他无一办法。 他兀的想起来,方才萧子窈那一抹甜蜜蜜的笑,美则美矣,却刺眼得厉害。 夏一杰于是不耐的摆摆手,直挥开沈要,道:“行了行了,你赶紧进去找她罢,别让她等太久,她难哄得要命。” 如此,这一来一回,沈要便来得迟了。 第60章 我不喜欢你了 夏一杰信手指了个通路,沈要走得极快,不刻,便已到了舞池的边缘。 他只如猎犬一般的突破重围,在流光溢彩的酒色与绯色中寻找。 然后,他便远远的望见了萧子窈,正柔若无骨的倒在另一个男人的怀里。 沈要目眦欲裂。 他滞在原地,双拳握紧又松开,心下五味陈杂。 愤怒一瞬、痛苦一瞬、悲哀一瞬。 他甚至有一点恨起她来了。 她总能钓住他、勒住他、困住他,将他耍得晕头转向,然后翩然抽身而去。 可他却不能不继续沉溺。 萧子窈之于沈要,便是一切的爱与欲。 他像是被钉死了,只一动不动的立着,更一瞬不瞬的望着。Www.XSZWω8.ΝΕt 那男人的手很白,也很优雅,正是这样的一只手,轻轻的握住了萧子窈的手,仿佛是兰叶错错,天生应如此。 紧接着,隔着那张无暇无垢、无心无情的面具,那男人吻上了萧子窈的指尖。 沈要森冷决然,转身便走。 那厢,萧子窈一把撇开了梁耀。 “梁耀,别把你学到的洋规矩用在我的身上,吻手礼——我不习惯、也不接受。” 梁耀不言,作势便要去扶她,却被她躲了开去。 这一回,他的语气微微的重了些。 “子窈,我父亲从不看重我,眼里只有我大哥梁延,我只剩出国留学这一条路可走。你又何苦生我的气?” “梁耀,我早就不气了。” 萧子窈漠然道,“我以前不懂事,但凡别人对我说过一句话,我总能一直一直的记在心里。” 她客客气气的退开来,目色如水,微凉,却荡漾。 “直到现在,我才明白,说一万句话,不如做一件事。” 梁耀默了默。 他不笑时,凤眼如钩,直显出一种阴险的冷意。 然,这冷意一瞬即逝。 他复又眯起笑眼,却笑不进眼底,那柔声细气的语调也生硬了起来。 “那人为你做了什么事?” 萧子窈不假思索道:“太多了,数不过来。” 说罢,她便婷婷有礼的颔了颔首,就此别过了。 甫一从梁耀那处脱了身,萧子窈当真是有些情急了。 她掐着时刻,眼下,大约已有一盏茶的功夫过去了,沈要却始终不来寻她。 这呆子,竟敢抛下她不管! 萧子窈一面恼火,一面伤心,来来回回的绕过舞池几圈,方才泄了气。 她于是冷着脸往外走。 如此,她倒不怕被人认出来了,只一把摘了面具,恨恨的摔在了地上。 萧子窈甫一亮相,白玉红裙,实在有一种百花开尽我花杀的艳丽。 一时之间,四下里语声纷纷。 “你瞧!那位红裙打扮的——那不正是帅府的六小姐吗!果然是岳安城当之无愧的第一美人!” “再美又如何!你难道没听说帅府小年会上的事情?这萧六小姐大概是个生性浪荡的……” “这事我知道!这萧六小姐先是被梁耀始乱终弃,后又不知收敛、自甘下贱,竟与贴身护卫有染……” “打住打住,这有什么打紧的!我请她跳舞,我是怎么也不吃亏的!还能摸到人家的纤纤细腰呢!” 嘈嘈杂杂的一众人各怀鬼胎,偶有一两个胆子大的,更是直勾勾的走上前来,要邀萧子窈的舞。 谁知,萧子窈竟是看也不看一眼的,甚至睇睨都不屑,只自顾自的拂袖离去了。 夏公馆回廊重重,萧子窈认不太清路。 她似无头苍蝇般乱撞乱转,走了许久,竟然兜了圈子,复又转回了原地。 她气得要命,眼中酸涩,更觉得委屈。 她脚下踩的是一双细跟子的高跟鞋,尖锐锋利,美出几分煞气。 然,这样的美丽,却不无代价。 这高跟鞋美则美矣,却磨得她脚后跟生疼。 更何况,她那右脚先前是受过伤的,高跟鞋踩得久了,竟像是踩着刀刃一般,总显出几分刺痛。 萧子窈简直一刻也不愿再多走了。 她于是靠着墙,恨恨的踢了几脚,两下便甩脱了鞋子。 这一回,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原谅沈要了! 萧子窈歇了片刻,便想寻个楼梯坐一坐。 她捡起那高跟鞋勾在指尖,两步开外的拐角正是楼梯。 谁知,萧子窈方才走到了,却瞧见那楼梯的最下阶,正有一人背对着她坐着。 那人一袭黑衣,笔笔挺挺,又是宽肩窄腰,只看背影便可称为英姿。 然,萧子窈却兀的叫道:“好你个沈要!竟然躲到这里来了!” 萧子窈恶狠狠的一甩手,便将高跟鞋砸向了沈要,正在他的后背上留下了几道灰印子。 沈要回首过来。 他仍戴着面具,面具一无表情,他也一无表情。 可他回眸的那一眼,有些狼狈,更有些难堪。 于是,他便含恨的望着她。 “六小姐,怎么不在里面跳舞?” 萧子窈叱道:“你还好意思说!你说好的要来找我的!结果把我一个人丢在里面!” “六小姐怎么会是一个人?” 沈要冷然道,“您不是和别人走了吗?” “你胡说八道什么?” 萧子窈疾疾的踮起脚来,作势便要下楼,可没走两步,却觉得脚下疼得厉害,便又滞在了原地。 “我的脚好疼,沈要,你快来扶我。我真的好疼,我怕疼。” 沈要眸光一黯,心也有些乱了。 他只一言不发的站了起来,愈向她愈近,终是一把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六小姐,既然脚疼,怎么不让那人抱着你走,偏偏要我来?” 萧子窈本就恼火,这厢,更是有些莫名其妙了。 她一把揪住沈要的领口,道:“我一直在里面等你!是你一直不来找我,我只好出来找你!” 话毕,竟是眼眶一红,微微的露出了些哭相。 “你难道是找不到我吗,还是根本就不想来找我?你要是不情愿,又何苦答应我呢?” 萧子窈愈说愈泣,终于说道:“沈要,要不还是算了罢,我不喜欢你了。” 第61章 间接接吻 她如荆棘玫瑰,蛊惑他、绞紧他,最后刺伤他。 他早已遍体鳞伤,被刺得鲜血淋漓,可她依旧毫发无损、尤然盛放。 沈要于是瓮声瓮气的自嘲道:“六小姐喜不喜欢我,岂是我能左右的。” 反正,他之于她,顶多是为之于玩物的喜欢。 萧子窈应当是一位施虐的高手。 她实在是太懂他了,仅仅是打一巴掌再赏一颗甜枣的招术,便能将他哄得团团转,兵不血刃的将他凌迟。 沈要无路可退,只能患得患失的、眼巴巴的等待着她的垂怜。 他仍是默默的抱着她,除了顶一顶嘴,其他的,简直温驯至极。 谁知,萧子窈却很不买账。 她只瘪一瘪嘴,紧接着,竟是语调酸酸的嚷了起来。 “你如果表现的好一点,我又怎么会不喜欢你呢!我喜不喜欢你,难道不是全由你来左右的?” 萧子窈说着说着,声音便渐渐的矮了下去。 末了,那红唇微启,一张一合,倒像是呓语似的。 “而且,我根本没有跟着别人走,我给过你表现的机会了……你这呆子难道真的是不懂吗?” “……可我看到那人将您抱在怀里。” 沈要沉声道,“而且他还吻了您。” 萧子窈闻言,立刻娇嗔道:“那还不是怪你!” 沈要诧异的看着她。 “你如果来得快些,早早的找到我,那么在我摔倒时抱住我的人,就只会是你了。” 如此说罢,萧子窈便轻而易举的脱了罪。 她简直吃死了他。 她对他的撒娇,从来都不是柔情蜜意、小意温柔,而是一种非常的驯服与镇压。 沈要果然败下阵来。 “我以为六小姐要跟别人走掉……” 倘若她走了,便不会再要他了。小說中文網 他怎能不怕呢。 他于是变得很乖很乖,只一瞬,目色便服服帖帖的软了下来。 萧子窈见沈要如此,便挑一挑眉,笑道:“你好小气哦。人家只是隔着面具碰了碰我的手指而已,这难道也算接吻吗?” 沈要碎碎念道:“算。” 萧子窈觉得沈要实在可爱。 仿佛他是她养了许久的一条大狗,不爱叫也不好斗,哪怕瞧见她这做主人的在外沾花惹草、招猫逗狗,也不敢狂吠,只是哼哼唧唧的耍耍小性子。 她反倒有些怜起他来了。 萧子窈于是笑一笑,眉眼弯弯如新月。 “沈要,你知道怎样才算接吻吗?” 萧子窈笑语嫣然,分明是美的,却有些过于艳丽了。 更何况,眼下,他们贴得又是这样的近、这样的紧。 沈要方寸大乱,一时露怯,只得悄声哼道:“……不知道。” 话音刚落,萧子窈已然吻了上来。 她阖着眼,可鸦羽似的眼睫却在微微的打着颤。 她不顾一切的吻在了那张纯白色的、无情的嘴唇上。 于是,那面具的嘴唇便染上了她的唇色,血色的猩红中透着些许的桃之夭色,好像是活了起来。 萧子窈吐气如兰,轻声说道:“呆子,这才算接吻。” 说罢,她便轻轻的摘下了沈要的面具。 沈要几乎失语。 他傻里傻气的僵住了。 这一吻,仿佛是她的恩赐与施舍,一切失而复得,他又可以苟活一阵子了。 海市蜃楼,大梦不醒。 萧子窈脚疼,更因着那些长舌恶语,便不愿返回去跳舞了。 她正准备打道回府,却又念及夏一杰这位寿星,便打算同他知会一声再走。 这舞会办得如此大张旗鼓,多多少少是有些偏向她的。 萧子窈到底还算讲些义气,夏一杰掏心掏肺的待她,她总不能无情无义的走开。 于是便要折返。 萧子窈认不得路,可沈要认得。 他始终一言不发的抱着她。 走过几段回廊,隐隐听得些乐声,再往前走,便是舞会了。 沈要滞了一瞬,倏尔迟疑道:“六小姐,要我放您下来吗?” 他有些怕,只怕萧子窈让他放开她,她才好独身一人投身人潮与舞乐,从此撇下他去。 如若是她亲口言之,他一定会受不了的。 如此,倒不如自我了断一般的问一问她得好。 谁曾想,萧子窈眉头一皱,竟是一弹指点在了他的眉心,用力的戳了戳。 “想偷懒?这就抱不动了?” “……不是。” 萧子窈骂道:“怎么就不是?我都没说要下来呢,你倒是先问起来了。你是不是不情愿?” “我很情愿的。” 沈要有些恍惚的应道,眸色也沉了沉。 他几乎是有些窃喜了。 他那卑微的、狂热的肖想,此时此刻,正在心中疯长。 萧子窈芬芳而柔软的肉体,正是他一切不齿的欲望的温床。 沈要今日早已见过了夏一杰一面,便记得他的装束与打扮。 他方才抱着萧子窈走进舞会,便已瞧见了夏一杰的背影。 谁知,沈要正欲提步上前,却忽的有人一勾手拦住了他。 那人毫不避讳的摘下了面具,露出一张笑意盈盈的脸。 “子窈,你终于回来了。” 梁耀笑道,“我在这儿等你许久,见你迟迟不归,等得都有些心急了,只怕你遇上什么麻烦。” 话毕,竟是扬了扬手中的白色面具,挑眉道,“你这护卫的面具,大约是你挑的罢?你我当真是心有灵犀。” 萧子窈凝眉,简直有些不耐了。 她于是晃了晃沈要的面具,语气略有些不善:“什么心有灵犀,沈要的面具和你的根本不一样。” 自然是不一样的。 她吻过的面具,怎会同别的一样。 她有意的人,也不会同梁耀一样。 如此,她那猩红色的唇印,倒像是一只落在唇边的蝴蝶了。 梁耀面色一沉。 沈要却是心下一轻。 这一瞬,他仿佛是开了窍一般,只眼巴巴的望着萧子窈,顺势问道:“六小姐,梁二少爷的蝴蝶坠子还在我这儿,上回不是说要原物奉还吗?” 萧子窈轻飘飘的点点头:“嗯,那正好,现在就还给他罢。” 那厢,梁耀闻言,额角一抽、一扯,竟笑得有些刻意。 “子窈,不必了,这东西你留着,做个念想也好。” 谁知,萧子窈竟是不留情面的反口道:“梁耀,你我早该断了。” 第62章 偏爱 萧子窈同梁耀双双对峙,一时之间,气氛竟有些诡谲。 在旁人眼中,这分明是新欢与旧爱的修罗场,萧子窈夹在中间,本该是左右为难的。 可谁曾想,她竟明目张胆的任由沈要搂着、抱着,根本是非常的偏爱与袒护。 梁耀于是软了软,像是示弱一般的,立刻显出了翩翩公子的态度。 “子窈,你当真是不肯原谅我了吗?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对你……” 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然,萧子窈只一扫眉,淡淡的说道:“你对我如何,那是你的事,我已经不感兴趣了。” 话毕,复又转向沈要问道,“呆子,那蝴蝶坠子你放哪了?” 沈要面不改色道:“口袋里。” “你这样好拿出来吗?” “好拿的——六小姐,抱紧我。” 沈要说罢,便将萧子窈向怀里紧了一紧,倏尔骤然发力,只腾出一只手来,一瞬便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对蝴蝶坠子。 他之于她,总是这般难舍难分的。 萧子窈体态轻盈,抱住她、再抱紧她,本不是什么难事。 可沈要的身上还带着伤,这厢强行发力,伤口便微微的有些裂开了,直觉有些疼。 他皱一皱眉,却不作声。 萧子窈一见,旋即附耳道:“逞什么能耐,你难道当我是要跑了不成?” 沈要于是说:“六小姐,我不打紧的,可是您脚疼。” 如此看来,他们倒像是甜甜蜜蜜的咬着耳朵一般。 梁耀的面色愈发的沉下去了。 萧子窈视若无睹,只递上那蝴蝶坠子,坦然道:“梁耀,你收回去罢,我厌了。” 萧子窈话已至此,倘若再加以推辞,倒显得他梁耀优柔寡断、温温吞吞了。 梁耀落落的接下了坠子。 他嘴角仍是噙着笑,可眼睛却上上下下的打量起沈要来,目色更是不善。 “子窈,你这护卫倒是面面俱到的。” 萧子窈笑说:“对呀,所以我才喜欢他。” 说者有无心,听者有无意。 萧子窈话中的喜欢,究竟是哪一种喜欢,实在惹人浮想联翩。 可她,只怕沈要不能听懂。 萧子窈总担心沈要的伤口又要不好,便嚷着要他放她下来。 谁知,沈要又是呆呆愣愣的,左右也不肯撒手,直要拂了她的好意。 “松手!” “不松。” 沈要轻声道,“六小姐,别再乱动了。” 她偎在他的怀里扭来扭去,他便有口不能言。 却是此时,夏一杰跳过一支舞,正从舞池里懒懒散散的晃了过来。 “子窈,他又不听你的话?” 夏一杰一面问着,一面便要去掰沈要的胳膊,“还不快松开!子窈不乐意你抱着她!” 夏一杰看沈要总有几分不顺,要去拽他、掰他,自然也不会手下留情,直使出了十分的力气。 萧子窈一惊,立刻叫道:“你轻点儿,别弄疼他了!” 夏一杰一时失色,更诧异道:“怎么,他还成了个宝?你竟这样的护着他?” 萧子窈张一张嘴,有心分说,却无处开口。 然,沈要却是眉眼低垂,声色轻缓。 “六小姐,我已不疼了。” 眼下,她肯这样的护着他、惦念着他,哪怕疼一点、再疼一点,他亦然心甘情愿。 这厢,闹也闹过了,萧子窈便同夏一杰告了告礼。 “我的脚实在不大利落,留在这儿也打眼,便想着知会你一声。你玩得尽兴些,以后我们再聚。” 话毕,萧子窈便抱歉的笑了一笑。 “你不留下来玩,我便玩不尽兴。” 夏一杰负气道,“我都听说了,梁延的亲已经提上门了!你要是嫁人了,以后还聚什么聚!” 萧子窈不假思索道:“我不会嫁人的。我谁也不嫁。” 她紧揪着沈要的襟口,就像是揪紧了一线生机。 她自然是不肯嫁的,除非他肯娶她。 她明明已向萧大帅求过了这一桩婚,这样的一个大恩典,她旁敲侧击的问他时,他却默不作声,拒她于千里之外。 如此,那沈要对她的好,究竟是何意? 爱不能够模模糊糊,必须要清清楚楚。 萧子窈分不清楚,却有些沉沦了。 因着夏一杰这样一点,萧子窈原是有几分心情的,却也漠漠的冷了下去。 沈要愈是尽忠职守的守着她,她便愈是求而不得的、一门心思的想着他。 出了夏公馆,萧子窈便披上了大氅。 沈要将她小心翼翼的放在了车子的后座,便要往前坐去。 谁曾想,萧子窈却一把揪住了他的袖口。 “你去哪?” 沈要道:“我坐前面,免得扰了六小姐歇息。” “你哪儿都别去,就坐这儿。” 萧子窈拍了拍身侧,十分强硬的说道,“过来给我暖脚。” 沈要一愣,正要开口,却被萧子窈再度抢了先。 “你要是想讨我的喜欢,就要乖乖的听我的话。” 她撅着嘴,鼻尖微红,不知是冷得还是羞得。 总之,那模样是极美也极媚的。 沈要于是坐进了后座。 他方才坐稳了身子,萧子窈便挑着脚尖踩上了他的大腿。 “六小姐……” 萧子窈蹙眉道:“我脚冷。” 沈要直觉喉咙发干,呼吸也重了起来。 “我把大衣脱给您盖着脚。” “那有什么用!衣服脱下来就不暖和了!” 萧子窈笑得如小狐狸似的,虽明眸皓齿,却藏了几分坏心思,“你抱着我的脚捂在胸口就是了,这样才暖和。” 说罢,那花瓣似的脚趾便点在了他的胸口,来来回回的碾来碾去,更捻开了一颗扣子。 沈要一滞,旋即默默的解开了衣衫。 萧子窈面上一红,实在不会想到,他竟然妥协的如此之快。 只是,却不知这沈要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真呆还是假呆,却见他一层层的解了衣衫,竟然连贴身的衬衣也不放过。 萧子窈略有些慌乱的说道:“你脱这么多是要做什么?” 沈要眉眼低垂,声色沙哑,道:“六小姐,肌肤相亲,才最为暖和。” 第63章 贪欲似火 沈要的胸膛又宽又阔,颜色是蜜色,那一道道的伤疤已然结了痂,如蜈蚣似的,缠缠绞绞的,深如附骨毒虫。 萧子窈眸光一黯,声色便也柔和了许多。 “还疼不疼?” “托六小姐的福,早就不疼了。” 沈要嘴上说得不咸不淡,可眼中似是有微微的笑意一闪而过。 ——其实,那伤是很疼的,怎么会不疼呢。 可正是这样的一点疼痛,便可换得她的垂怜与回眸一眼,如此的博弈,实在是太过划算了。 沈要的心中,渐渐的升起一股残忍的爱意。 他直觉有些快慰。 然,萧子窈却只瞥了他一眼,便不敢再多看了。 “你这哪里是托了我的福,分明是受了我的牵连。” 萧子窈咬一咬唇,口红那绯艳的色泽便浅了一些,被她吃进了嘴里,像是生吞血肉,又像是吻过他的伤口,鲜血犹存。 “我绝不准旁人再欺负你。” 只此一瞬,沈要的心几乎跳乱了。 沈要目色如渊,于是小心翼翼的捧起了萧子窈的玉足,缓缓的贴在了自己的胸前。 萧子窈足弓一僵,顿时怔住了。 他像是一缕将熄未熄的野火,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她便是毫无防备的贴了上去,转瞬之间,竟被他焚烧殆尽。 他简直快要将她焚尽了、融化了。 萧子窈深信不疑。 欲望的火焰燃烧不止,舔舐着她的足尖。 那感觉是很奇妙的,她的脚下正是他的心跳与脉搏,仿佛她已然征服了他,可以轻易的碾碎他的所有,使他唯命是从。 可她险些就要被这野火吞噬了。 萧子窈骤然一抖身子,直打了个激灵。 沈要胸前的那几道伤疤粗粗砺砺的,搔磨着她的脚心,痒人得紧。 萧子窈立刻向后退去,直要躲开他去。 “我不冷了,不用再……” 谁知,沈要眸光暗烈,根本不听,竟一把捉住了她,直将她牢牢的锁在了怀间。 “六小姐,您的脚还冰着呢。” 话毕,遽然变本加厉,更是肉贴肉的与她黏得更紧。 沈要的眸色深得厉害,她几乎要溺进去了。 “我让你放开!你又装聋作哑,是不是!” 萧子窈于是心慌意乱,羞怒至极,只口不择言道,“你的胆子倒是愈来愈大了!竟敢替我做起主来!当真以为有人能替你撑腰!” 沈要一挑眉,却是理直气壮的说道:“大约是最近六小姐宠我太过,我便一时有些得寸进尺了。” 她最近的确宠他得很,处处少不了爱抚与甜头。 牵他的手、戳他的心窝、吻他的面具,无一不宠,无一不爱。 她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褒奖,简直续足了他的残命。 沈要于是一面卑微的祈求,一面放肆的试探。 她之于他,究竟会有几分心意。 然,沈要说得愈轻巧,萧子窈便愈害臊。 “宠你?笑话!你当自己是什么人!” “我当自己是六小姐的人。” 沈要坦然说道,萧子窈便哑然无言了。 如此,她倒也来了脾气,既然沈要胆大妄为,那她便要略施小惩,好好的将他整治一番。 萧子窈正欲踩他踩得重些,于是脚下信信的一碾,只待沈要吃些苦头。 可谁曾想,却不知她究竟是碾在了何处,仿佛是一粒红豆似的小点在她的足心一滚,微热的,却不硌人,只此一瞬,沈要便闷哼出声。 萧子窈立刻古怪的盯住了他。 “你没事瞎哼哼什么?” 沈要面色潮红道:“六小姐,别……” “别怎样?” 萧子窈似是有些懂了,那一处,大约是沈要的…… 可她却是一时起了些坏心,偏要碾着他、磨着他。 只看他无可自制的模样,她便能够感到快乐。 “别怎么样?你不说,我怎么会知道?” 沈要眸色幽暗,恍如一条许久也不曾开过荤的恶犬,如饥似渴、喉咙喑哑,直呜呜咽咽的低吟着。 他难受得厉害,却也快乐得厉害。 “六小姐,求您……” 沈要弓着身子,劲腰绷得很近,更颤抖得厉害。 他想求些什么?难道是想求她停下来么? 也许不是罢? 他分明是想求她给得多些,更多些! 沈要的心口烫得吓人,萧子窈一惊,便忙不迭的去瞧他的脸。 然,只一眼,她便露了怯。 却见沈要双目赤红,仿佛饥渴难耐,又仿佛欲壑难填。 可他的眼中,却只有她一人尔。 萧子窈怔忪一瞬,耳根子烧得通红。 她于是猛的抽回脚来,只趁着沈要的不备,落荒而逃。 却是逃无可逃的。 萧子窈缩在车座的另一边,忽冷又忽热的瞄着沈要。 那胸前的爱抚离去了,沈要直觉脑中一阵颤栗,心下一紧、喉间一松,浑身竟不觉冷意,反是愈发的躁热起来。 他哀哀的、巴巴的望着萧子窈,黑瞳微微的漾起了皱,似是有些潮湿的朦胧。 “六小姐,我……” 萧子窈打断他道:“你觉得我宠你吗?” 话毕,竟是硬生生的甩过了头去,只盯着那车窗外飞逝而过的景物,再也不说话了。 沈要欲望难纾,只一路强忍着回了帅府。 他实在是无法逃离、更没有办法。 车子左右只有那般的大小,他退无可退,鼻间尽是萧子窈的香气。 她并不很甜,却像是染了血的、盛放的玫瑰,冷冽的芬芳着,又像是刺骨的寒湖,有欲望的潮气与腥气。 他简直被她勾引的发了情。 车子一路疾行,帅府已然愈来愈近了。 甫一下了车,萧子窈便耍着娇,总赖着不肯穿鞋走路,沈要只好再度抱起她来。 欲望愈演愈烈,他感到一种下流的快乐。 沈要于是匆匆的将萧子窈送回房中,只颔一颔首,便携了面具退了出去。 复又默默的回了厢房,躺在那张孤独的床上,冷床冷榻的,唯独他却炙热。 沈要阖着眼,虔诚的吻上了面具的红唇。 顷刻间,痛苦与快乐、畏惧与渴望,只如潮水一般的涌向了他、淹没了他。 他想着萧子窈,痴想、妄想、贪想、肖想,反正,总是想着她的。 想着她,然后攀上了顶峰。 第64章 大可怜虫 假面舞会那头,她既提前离了场,便赶不上夏一杰切蛋糕的时刻了。 萧子窈心中惋惜,自不是为了那蛋糕,却是为着夏一杰。 他之二人,到底是有些情份在的。 谁曾想,晚间忽有下人来报,只道是夏公馆送来了两只方方正正的大礼盒,打开来,竟是一只西洋的奶油蛋糕、一双晶莹剔透的水晶鞋。 萧子窈简直哭笑不得。 这分明是夏一杰的生辰,怎的反倒是他兴冲冲的给她送起礼物了。 如此,萧子窈便犯了难。 她本就不好甜口,那西洋的奶油蛋糕又最是甜蜜,她根本是一口也吃不下去的。 只不过,这吃食倒很稀奇,白腻腻的奶油挤成了花草缎带,妆点浪漫,寻常人家却是瞧上一眼的机会也不曾有的。 萧子窈于是灵机一动,直想起了鹊儿。 鹊儿此人,素来乖巧灵动、天真烂漫,最好这些玲珑可爱的小东小西。 她便将鹊儿唤了进来。 萧子窈笑道:“想吃哪块,自己切。” 鹊儿喜道:“小姐不吃吗?那我可替您吃了!” “无妨,想吃多少就吃多少,我还不至于馋着你这一口。” 平心而论,萧子窈很算得上一位大方的主子。 鹊儿忙了一天,还未赶得上用晚,本就有些饿了,再加之吃得开怀,不刻便只剩下了一块蛋糕,孤零零的余在银盘之中。 鹊儿擦了擦嘴,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小姐,我不是故意贪吃的,我正巧饿着肚子……” 萧子窈摆摆手:“不打紧的。” 话毕,复又默了片刻,倏尔说道,“你去把沈要叫过来吧,让他也尝个新鲜。” 鹊儿略有些害羞,只腼腼腆腆的笑一笑,速即转身去了。 沈要不刻便被鹊儿请了过来。 他已换下了舞会时的着装,又是一袭军装加身,领子笔挺,扣子环环的系上去,完完全全是一副禁欲的模样。 沈要面无表情的杵在门前。 鹊儿推他道:“还傻愣着做什么?小姐叫你进去说话!我要去熬药了,你千万伺候好小姐!” 沈要淡淡的嗯了一声,旋即提步进了门。 他只一抬眼,便瞧见萧子窈正似笑非笑的看向他来。尐説φ呅蛧 “呆子,以前吃没吃过西洋的奶油蛋糕?” 沈要老老实实的摇了摇头:“没吃过。” 如此,萧子窈闻言,便笑得俏了些。 “那你过来尝尝。” 她也许真的是有些宠他的。 萧子窈点一点桌角,直唤着沈要坐了下来。 她引着小银叉子,剜了一小口蛋糕送至沈要的嘴边,道:“张嘴。” 她说话总也软不下来,可喂他的动作却很轻盈。 沈要一愣,眼中恍惚一瞬,只默默的张开了嘴,衔下了那一口蛋糕。 那软绵绵的蛋糕坯子裹着厚厚的奶油,干的、湿的,统统在他的嘴里爆开,但总归是甜的、甜腻腻的。 沈要是不大爱吃甜的。 前些时日,若非念及萧子窈嘴巴苦、左右不肯喝那中药汤子,他此生便是绝无可能踏足那点心铺子的。 只不过,凡是她给的,哪怕是银针、鸩酒,他也可以面不改色的吃下去、喝下去,更何况是一块甜腻腻的蛋糕呢? 思及此,沈要的眉眼便放柔了些。 然,他之二人,却是各怀心思的。 萧子窈不好甜口,沈要亦然,却因着先前喝药的那一遭,却皆然以为对方略有些嗜甜。 沈要想道,如非萧子窈嗜甜,又怎会佐着那点心喝药呢? 萧子窈想道,如非沈要嗜甜,又怎会买来那点心哄她喝药呢? 如此,倒是甜蜜蜜的误会了起来。 他不说,她也不说,就这般的腻着,那蛋糕腻人,这误会也腻人。 萧子窈见沈要乖乖顺顺的吃了蛋糕,当下便又剜了一口,连哄带骗的说道:“又没人和你抢,咽得这么快也不怕噎着。” 说罢,便引着那小银叉子抹过他的唇边,轻而痒的一瞬,像是挠开了他的嘴,好让他咽下她的温柔。 沈要张一张嘴,又是一口衔下。 他分明是很容易讨她的喜欢的,她也很好哄。 萧子窈于是笑眼弯弯,一连迭的、一口接一口的诓着沈要吃尽了那奶油蛋糕。 她适才轻声笑道:“呆子,好不好吃呀?” 沈要眼眶一热:“好吃。” 萧子窈见他软绵绵的垂下头去,便说:“只要你喜欢吃,以后还会再买给你吃。” 他低垂着眉眼,指尖有些发颤。 沈要记得清楚,从小到大,从未有人在意过他吃饱与否,饥一顿饱一顿、饿不死便是了,更遑论爱吃些什么、不爱吃些什么。 他于是哑了哑嗓子,沉声问道:“六小姐,此话当真?” “嗯,当真。” 萧子窈放下那小银叉子,脆生生的一声响,像是落在了他的心底,惊得他心下一紧,更有些发酸。 “只要我喜欢,您就会……?” “嗯,只要你喜欢。” 其实,他问的哪里是下一回还能不能吃到那甜腻腻的奶油蛋糕,他分明问的是萧子窈、也只会是问萧子窈。 下一回,她还会如此的在意我么? 今日如此,明日如此,日日都会如此么? 他几乎不敢再问,更不敢开口,只怕声色一变,教她看出了破绽。 谁知,萧子窈却兀的揪了揪他的衣袖,轻声笑道:“大可怜虫,别不说话呀。” 沈要摇头道:“我嘴笨。” 萧子窈挑一挑眉,倏尔一指点在他的唇角,轻轻的一勾,指尖寸许冰凉,竟拭了一抹黏在嘴边的奶油。 “的确嘴笨,吃东西都吃不利索。” 沈要直觉呼吸一沉,便呆呆的愣住了。 萧子窈捻了捻指尖,那奶油便默默的化开来,融成一抹亮晶晶的油光,被她撇在秀帕上,轻飘飘的丢给了他。 “记得洗干净再还给我,知道了吗?” 沈要于是接过那秀帕,轻声道:“六小姐,天冷,帕子干得慢,我可以晚些还给您吗?” “可以,”萧子窈嫣然一笑,“反正得洗干净了。” 沈要旋即离了座,只点了点头,便走了。 他方才出了屋子,便执起了那秀帕,深深的一嗅。 第65章 垂涎 雨雪靡靡,大夜也弥天。 沈要攥着那绣帕,在寒夜中默默的立着,鼻间满溢芬芳。 沈要简直想得发疯,更有些魂不守舍了。 他于是小心翼翼的藏好那绣帕,甫一回了房里,也不敢丢进水里去洗。 那一抹奶油的印子,至多只有花瓣似的大小,干了便发白,微微的有些甜味。 沈要只怕洗了这绣帕,这甜味便没了,她的香味也没了。 如若这般,他便只有辗转反侧、从此夜不能寐了。 思及此,沈要便将这绣帕藏于了枕下,闻香而眠。 果然,一夜无梦。 谁知,翌日清晨,沈要迷迷胧胧的醒过神来,方才挪一挪身子,却直觉腿间一片冰凉与沾湿。 他先是一愣,耳根子再一烫,竟像是滚水中的虾米一般红得彻彻底底。 沈要无奈,连忙换了衣裳,又去清洗。 如此,一来二去,他便耽误了些时日,见萧子窈也见得迟了些。 天色不甚明朗,萧子窈的房中点了灯,那小轩窗微微的亮着,影影绰绰的映出一道瘦影。 因着晨起之时的窘状,沈要总有些心虚,眼神便也游离,实在不敢再去看萧子窈。 那厢,萧子窈悠悠的饮着一杯牛乳,适才喝了一半,正要停下来歇一歇。 谁曾想,那杯子一落下,他的心便也一道落下了。 萧子窈的唇边是一片白泽,她只勾着红艳艳的舌尖一舔,却只舔尽了一半。 剩下的那一半,正噙在她的唇角。 沈要咽了咽嗓子,喉结重重的上下一滚,极其深刻。 “六小姐,您的嘴边……” 沈要瞥着别处,嘴里却轻声道,“牛乳没喝干净。” 萧子窈闻言,心下一惊,面上一红,竟是匆匆的别过头去,娇嗔道:“别总盯着别人吃东西!难道是垂涎不成?” 竟是歪打正着的说中了——沈要于她,确是垂涎。 可萧子窈实在无心,她自顾自的恼着,只念着昨夜之事。 她分明才笑过沈要,说他吃东西嘴笨,谁知,竟是风水轮流转,今晨便轮到了她! 萧子窈掩着唇,正欲去寻绣帕,却想起那绣帕已然借与沈要去了。 萧子窈于是问道:“呆子,那绣帕你洗干净了没?” 沈要藏了些私心,只想多留那绣帕几日,便说:“我那香皂不大好闻,待我重新买一块好闻的香皂再洗。” 谁知,萧子窈听罢,竟是噗嗤一下子笑出了声来。 “你这呆子,倒也不是孺子不可教也!倘若你愿意动动脑子琢磨琢磨,怎样才能讨得女孩子的欢欣,却也是个行事仔细的。” 沈要皱一皱眉,立刻还嘴道:“不是的。” “怎么不是?” “我只对六小姐仔细。” 沈要定定的说。 如此,反倒是她棋差一着,直被沈要将了军。 萧子窈掩着心思,嘴上便支支吾吾的。 “单是一张绣帕罢了,怎能算得上仔细?你若是处处依着我、想着我,那才叫仔细呢!” 沈要黑瞳一璨,沉吟道:“好,我便只依着、只想着六小姐。” 他那一张轮廓利落的面庞英俊则已,却很缺乏表情,哪怕嘴上说着顶撩人的话,面上也是冷冰冰的木着。 萧子窈早已习惯了,便不去挑他的刺、逗弄于他,便也不多看他。 于是,她便瞧不见他眼中的柔情与脉脉了。 萧子窈歇了片刻,只待喝过了药,便想着如何去还夏一杰的礼。 昨日,分明是他的生辰,又不是她的。 萧子窈看一看那水晶鞋,光彩绝伦,倒是很配貂裘。 说起貂裘,萧子窈便兀的想了起来,她的柜子里的确是添了几件新貂的。 正是她落水的那一日,与萧子山素来交好的吴老板携了洋医生前来救急,此人又经营皮货生意,翌日便差人送来了好些上等的貂裘大衣。 思及此,萧子窈便灵机一动。 夏一杰最爱赶时髦,眼下,正流行着洋人飞行员惯常穿的那种宽宽阔阔的皮衣,是被称作夹克的,她便想从吴老板那儿选些好皮子,再请人做一件赠与夏一杰穿。 如此,萧子窈便速速的拨了电话去打交道了。 那厢,吴老板的动作倒是快得很,十几匹皮子直亲派了秘书送入帅府,全然任君挑选。 皮子亦有粗细、深浅之分,好恶只在人心,萧子窈从不为男子裁衣,一时之间,倒也有些拿不定主意。 她于是招一招手,直将沈要拽了过来。 “你就在这儿站着别动,乖啊。” 萧子窈一面说着,一面便扯了皮子衬在他的身上打量。 “这一匹,颜色略有些深了……显老气……这一匹也不大好……” 沈要不明所以,只被她牵着操纵,便问道:“六小姐,您这是?” 萧子窈头也不抬的说:“我要给夏一杰做一件皮衣送去,可这皮子处处细有不同,我实在难选。” 她说得轻易,眉眼也坦荡,竟是要他做衬,替旁人裁新衣! 沈要听罢,果然目色一凉,倏尔退后了一步,萧子窈的手便扑了个空。 “六小姐,我不大舒服,先行告退了。” 话毕,竟是沉下了脸去,转身便走。 萧子窈急道:“等等,你站住!” 谁曾想,沈要铁了心不愿应她,脚下更是飞快,一眨眼便没了人影。 那吴老板的秘书还未离去,正看尽这一幕,便笑嘻嘻的说道:“六小姐,要不这皮子全给您留下了,您慢慢挑就是了!” 萧子窈气鼓鼓的摆摆手,道:“不必了,就这两匹罢。” 她轻轻的点住了两张皮子,像是定了心似的。 却见那两张皮子,一赭石、一墨黑,只待裁成饿衣服,赭石的赠与夏一杰,墨黑的便留给沈要。 ——萧子窈原是这样想的。 怎知沈要又闹起了什么脾气,却是自顾自的撇下她走了…… 当是时,萧子窈留了皮子,竟难得的亲自送客一回。 吴老板既是萧子山的挚友,那她这个做妹妹的,便不可怠慢了人家。 萧子窈一路送那秘书出了小白楼,正要出西院,却被拦下了。 “六小姐,您请回罢。” 那秘书笑道,“我认得路,不打紧的,那军长不大舒服,您还是去看他的要紧。” 此人是个善于察言观色的,萧子窈也不推脱,只笑着别过。 第66章 知足 萧子窈甫一回了廊下,便转向了沈要的厢房。 她原是怒气冲冲的,决心非要煞一煞沈要的脾性不可,谁知,方才贴近了门,素手一扬,正要大动干戈的、重重的拍上几下,却又软了心肠。 沈要重伤未愈,昨日又抱着她许久,伤口隐隐的开了裂,万一…… 万一,他是真的不大舒服呢? 思及此,萧子窈便缩回了手去。 她于是轻轻的屈着指节,轻轻的扣了扣门,好像是心思也轻轻的委屈了起来。 “沈要,你好些了没,我来看看你。” 说罢,作势便要推门而入。 然,萧子窈只一拧门把手,人便巴巴的顿住了。 她不死心,更有些不可置信,再拧一拧,门把手依旧纹丝不动。 ——这呆子,竟然青天白日的落了锁,分明是要避着她了! 萧子窈登时怒道:“沈要!你竟敢把我锁在门外面!” 萧子窈话音刚落,房里便传来沈要闷闷不乐的嘟囔声。 “六小姐,我不大舒服,您让我歇一天罢。” 他当然不大舒服了,是心里面的不舒服。 萧子窈想着旁人、旁的男人,却不想着他。 非但如此,她更拿他做衬,他自然不大舒服。 他便是这样的怄着气,明知自己的卑贱,更知萧子窈的恼怒,却仍是气她。 他的爱不齿,他便启不了齿。 沈要于是默默的伏在床头,深嗅着那绣帕,更轻轻的咬住了一角。 仿佛是咬住了萧子窈的衣角,能够将她留住,求她看一看他。 沈要存了心思不肯开门,萧子窈便也来了脾气。 她拍了拍门,沈要不再应,她便引着脚去踢、去踹。 谁知,她那盈盈的足尖正碰上了门板,便是一阵剧痛袭上心头。 萧子窈吃痛,哀叫了一声,身子便跌了下去。 她狼狈的瘫坐在地上,竟是右脚旧伤复发,一时之间,遽然疼痛难忍。 萧子窈怒极,心里更委屈,正要跌跌撞撞的爬起来,却听得门锁一声脆响,沈要便猝然的开了门。 他的面色略有些发白,却不知是身体抱恙、还是心下紧张,目色也更甚焦灼。 见过萧子窈后,更是如此。 “六小姐,疼不疼?” 他的声音又轻又哑,只一瞬,便已将她牢牢的抱进了怀里,分明怜惜得要命。 萧子窈防备不及,直觉身子一轻,沈要的心跳便贴近了。 “六小姐,都怪我……” “对!就怪你!” 萧子窈揪着他的领口嗔道,“你好大的面子,竟然要等我屈尊降贵的来哄你!我看我就是对你太好了,你便有些恃宠而骄了!我本来也想送你……” “沈要不敢!” 沈要兀的咬一咬唇,直偏过头去,低声打断了她。 “六小姐给夏少爷裁衣,但凡能想着用剩下的边角料做一条项圈拴住我,我便知足了。” 话毕,便又哑住了,默下去了。 萧子窈只听得两眼发黑。 她气得要命,只恨这呆子尽然胡思乱想,好端端的,竟是自怨自艾起来了。 她于是恶狠狠的捏一捏沈要的脸皮,直将那张俊脸捏出了丑态。 “呆子、呆子、呆子!” 萧子窈一迭声的骂道,“我若是只做一条项圈丢给你,你当真就会知足么?” 沈要丧气道:“……当真。” 萧子窈更气。 “好!我原也挑了一匹皮子,本打算裁好了再拿给你穿的,你既然这样说了,那这皮子便也用不上了,我这就将那皮子退回去好了!” 萧子窈气鼓鼓的嚷道。 沈要一怔,目色也茫然,直诧异道:“……六小姐也要给我裁新衣吗?” 萧子窈翻一翻白眼,没好气道:“本来是要裁的,现在不打算裁了。” 她一面说着,一面挣着他。 “给你裁新衣又有什么用,反正你也不稀罕,只稀罕一条破项圈!” 萧子窈委屈巴巴的瘪着嘴。 她挣得厉害,心里也酸得厉害,便顾不得沈要的伤势了。 然,沈要却是死命的拥紧了她。 “六小姐,别挣,仔细脚疼。” 他温热的鼻息落在她的耳畔,又轻又柔。 “六小姐,请问我现在反悔,可还来得及吗……如果只是项圈,我没法知足……”尛說Φ紋網 她给得越多,他便越不知足。 沈要似是隐隐的笑了起来。 萧子窈贴着他、贴着他的胸膛与心跳,分明是瞧不见他的脸的,却偏偏知道,他就是笑了。 只因着,他的心跳得快了、更跳得乱了。 那心跳声扰得她发慌,她也被扰乱了。 萧子窈张一张嘴,唇齿打架。 “我若说来不及呢?” “那我便戴好项圈,一切听您的吩咐。” 萧子窈哼哼唧唧。 “说到底,还不是一条项圈就能把你打发了……你这样,别人岂不是很容易将你骗走?” “不会的。” 沈要定定的说道,“不会的。只有六小姐,只有六小姐使得动我。” 沈要面不改色,其实早已欣喜若狂。 她竟是想着他的! 沈要于是眸光暗烈。 萧子窈笑道:“你说只有我使得动你,那你现在边听我的话,放我下来呀?” “不放。” 沈要不假思索的说道,“六小姐莫不是犯了旧伤,不如我抱您回房歇着。” 萧子窈略有些恍惚。 她安然的偎着他,四下里静悄悄的,唯独雪声与心跳声。 “沈要,我这脚若是好不透了,以后走不了路,该怎么办呢?” “那我便抱着六小姐,您说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若是一辈子都好不了呢?” “那便抱着您一辈子。” 沈要淡淡的说道,复又皱了皱眉,“不过,不会那样的。只不过是扭伤冬天好得慢些罢了。六小姐别急,那伤总会好的。” 萧子窈倏尔叹道:“真的吗?沈要,你会不会骗我,我能不能信你?” 萧子窈究竟问的是哪一句的真假,沈要不知。 可他却不敢应声。 从来不敢。 第67章 献花如献宝 早先前,沈要刚进府时,衣裳是由萧从月请来的裁缝量的。 萧子窈从不管家,吃穿住行的行行道道一窍也不通,便不知那裁缝姓甚名谁,只好跑去问一问萧从月,又能连带着看一看她。 细细的算来,自打萧从月滑胎一事之后,她们姊妹二人却是淡了许多。 萧从月遇人不淑,更识人不清,只当余闵是那镜中花、水中月,一颗痴心难许。 萧子窈看在眼里,却又劝她不住,唯有怜之、恨之。 晨间,萧子窈悠悠的醒了,总闻见一股子幽香在鼻间绕啊绕的,洗漱毕,方才见着那木几上的青瓷瓶中,正插着一枝鹅黄色的腊梅枝子。 萧子窈于是上前拨弄了两下。 “这腊梅枝子可是你撇的?” 萧子窈转向鹊儿问道。 鹊儿放下手中的活计,怯生生的笑道:“早上我瞧着院子里的腊梅开得好,便折了一枝,正巧小姐桌上的瓷瓶也空着,我便自作主张的安排上了。” 萧子窈倚在梳妆镜前,适才拧开了脂粉盒子,听过此话,便招一招手,直唤鹊儿上前。 鹊儿一头雾水的凑了上去。 她总是很乖巧的,天性也纯良,便深得萧子窈的喜欢。 眼下,萧子窈嗅着那幽香,心情大好,便执意要赏她一赏。 于是笑盈盈的说道:“喏,这胭脂赏你了,还不快来试试颜色?” 话毕,直将那脂粉盒子塞进了鹊儿的手里。 鹊儿登时一惊。 萧子窈金枝玉叶,吃穿用度向来不俗,胭脂水粉也使的是稀罕货,哪里是她这做丫鬟的配得上的。 鹊儿心中又喜又急,便忙不迭的推辞道:“小姐,鹊儿受不起呀,这胭脂名贵着呢,若给了我,便是暴殄天物了!” 萧子窈满不在乎的说:“鹊儿,你我一同长大,形影不离,你便是我的半张脸面,又怎会受不起?” 她一面说着,一面扶起鹊儿道,“你若觉得受之有愧,那一会儿便再去折一枝腊梅枝子。待会儿我要去看二姐,这腊梅枝子便顺带着送去!” 话已至此,鹊儿不得不从。 萧子窈笑嘻嘻的,直引着粉扑子拍在了鹊儿的腮上。 如此,一来一回,倒也闹了许久。 只待闹够了,萧子窈适才撵着鹊儿再去折一枝腊梅枝子。 鹊儿于是顶着红苹果似的脸蛋儿,手里小心翼翼的捧着脂粉盒子,甫一推门,正与沈要碰了个正着。 鹊儿叫道:“呀!你小心点儿!千万别碰坏了小姐赏我的宝贝!” 沈要不懂女人的美丑,却只见那脂粉盒子甚是眼熟,竟是萧子窈梳妆镜前的小玩意儿,总是她惯用的。 沈要皱一皱眉,问道:“六小姐为什么赏你这个?” 鹊儿得意的说:“因为小姐喜欢我折的腊梅枝子!” 沈要于是闭上了嘴,更若有所思的瞄了她几眼。 鹊儿见他如哑巴似的,也不肯搭理人,便自顾自的撇下他做事去了。 他这一路过来,原是要去萧子窈的房里守着的,谁知,眼瞧着立在了门前,却蓦的调了个头,直往院子里去了。 西院雅致非凡,四时如画,冬有一片山茶盛放。 沈要俯身下去,仔仔细细的盯着那山茶花。 鹊儿送得了花,他又如何不能送得? 那山茶开得极艳,白丝绒似的花瓣揉进一抹绯红,仿佛抓破美人脸。 沈要心下一动,当即折下了那花枝。 他于是捧着那花枝,推开了萧子窈的房门。 当是时,却见她绀云分翠拢香丝,媚眼含娇也含笑。 沈要一愣,一时之间,竟看得有些呆了。 萧子窈仍是不紧不慢的梳着头,道:“来了?” 沈要轻轻的嗯了一声。 萧子窈瞥他一瞥,当下,便瞧见了那枝山茶花。 “今天吹的是什么风?怎么一个两个的都来送我花?” 萧子窈失笑道,“沈要,这是送给我的吗?” 沈要木木的走近了些,只深深的埋首道:“……这山茶花开得好,我便想让六小姐也瞧一瞧。” “只是让我瞧一瞧?” 萧子窈好整以暇的绞着发丝,在指尖绕一绕圈,再一松开,乐此不疲。 “这山茶花就开在院子里,我要是想瞧,打开窗户就能瞧见,又何须你折下来拿给我看?” 沈要一时语滞。 他实在不懂,究竟要怎样的去讨她的喜欢,只知道巴巴的献宝。 谁知,偏萧子窈更穷追不舍道:“怎么?沈要,你就这么抠?只肯让我瞧一瞧?” 萧子窈如此激将,沈要便有些慌了。 她是他心尖儿上的人儿,他自然不敢怠慢。 “——不是的!这是送给六小姐的!” 终于,话音一落,萧子窈便绽颜笑了。 她只如小狐狸似的,狡猾又勾人。 “哦,送给我的呀?那你就把花放这儿吧,自个儿上旁边站着去。” 沈要闻言,心一紧,眉一皱,却不知萧子窈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她若喜欢,又怎会赶他走? 她若不喜欢,又为何要收下? 鹊儿送花都能得赏,那他呢…… 他可不求什么名贵的物什,只要萧子窈肯赏他一缕红绡,便已非常足够了。 沈要于是垂着眸,轻轻的将那枝山茶花搁在了萧子窈的手边。 他退了开去,却退得并不很远,总想黏得近些,也好将她看得紧些。 沈要目光灼灼,萧子窈直被他盯得耳根子发烫。 他那一双黑瞳,平日里总是深刻幽暗,谁知,这一回却是亮晶晶的。 仿佛他是一条巴巴的、乖乖顺顺的大狗,说不得人话,求不得宠爱,便只能哀哀的盯住她。 萧子窈心下一软,于是半遮着面说道:“你看什么呀?” 沈要咕哝道:“看六小姐。” 萧子窈一羞,忙不迭的说道:“有那看我的闲功夫,还不如赶紧过来伺候我梳头!” 她一面说着,一面点住那枝山茶花道,“你,把这山茶花挽到我的头发上来,听明白了吗?” 沈要又惊又喜,却始终不形于色,他的手一顿,嘴上便也微微的吃住了:“……六小姐,若我弄得不好看,您别生我的气,好么?” 当然好。 他那么乖,她怎么舍得生他的气。 小說中文網 第68章 剪不断,理还乱 沈要此人,身手很是漂亮。 却是舞刀弄枪的身手。 早先前,他还留在军营里时,射击打靶总是佼佼,一把手枪拆了重组,也只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 谁知,却是这样一双冷静的手,竟被那如瀑的青丝绞住、缠住,挣不脱、逃不掉,剪不断、理还乱。 沈要直觉心跳得太重,更有些过分了。 他小心翼翼的屏着气,仿佛她是那镜中花、水中月,一呼一吸之间,倘若稍稍的重了一些,水波便被吹皱,她便要不见了。 沈要握着梳子的手有些抖。 他缓缓的梳下去。 美人发浓滑翠,簪花烂漫娇慵。 许是紧张得太过,沈要一不留神,指尖竟是一滑,那梳子的齿子便勾住了萧子窈的发丝一勾,直惹得她闷哼一声。 沈要立刻紧张的问道:“我弄疼您了?” 萧子窈摇了摇头。 “没事,你只管梳你的。” 谁知,沈要却是如何也不肯了。 他小声的说:“我做不来,待会儿又该弄疼了六小姐。” 萧子窈好笑的看着他:“那这山茶花该怎么办呢?你折得只剩这一小截花梗,连花瓶也插不了。” “那我去请鹊儿,让她给您挽发。” 沈要说罢,提步便走。 可萧子窈却是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角,道:“你送我簪花挽发,却要请旁人代劳,这算哪门子的诚意?” “可……” “我才不管!” 萧子窈嗔道,“反正我偏要你来给我挽发!你就在这儿动动你那榆木脑袋,好好的想一个办法出来罢!” 话毕,竟是似笑非笑的勾起了唇角。 沈要被她逗得有些窘,于是说道:“那我就将这枝山茶花别在您的耳畔,这样也很好看的。” “这么敷衍,哪里会好看?” 沈要倏尔争辩道:“因着六小姐好看,这枝山茶花才好看。” 萧子窈一愣,果然被他惊得满面羞红。 可他却似无知无觉的,面不改色的说完了,脸不大红、心不大跳,直默默的偏过了头去,再也不看她了。 沈要于是拂了拂萧子窈的发,直将那枝山茶花别在了她的耳畔。 这厢,萧子窈左右照了照镜子,鹊儿便折了腊梅枝子回来了。 萧子窈立刻站起身来,招着沈要跟紧:“呆子,陪我去一趟主楼呀。” “这几日也没怎么去瞧我二姐,也不知道她身子好些了没有。” 萧子窈与鹊儿走在前,正说着些体几的话。 鹊儿唏嘘道:“二小姐思虑太重,难免会伤到身子。眼下,只有劝她别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 “谁不知她的心病?可解铃还需系铃人!我劝她多少次了,可又有什么用呢?” 萧子窈幽幽的叹罢,倏尔吊起嗓子唱了一句,“虽任她春去秋淡,终归是遗憾绵绵。” ——竟是《梁祝》的唱词。 余闵居心叵测,便枉顾了萧从月一心一意、一生一世。 鹊儿说:“二小姐也是个可怜人……她总得为自己留些念想。” 便是如此这般的聊了一路,终于到了主楼。 萧子窈甫一上了楼,便将沈要留在了萧从月的门口守着。 “你在这儿守着。若是有人来见,你就把一把关,别让那些人钻了我二姐的空子、也钻了我的空子。” 此话实在是意有所指。 萧子窈的言下之意、所说之人,正是梁延。 萧子窈虽不喜他,却也知此人绝非池中之物。 萧子山曾与梁延同窗数载,萧子窈早已对他有所耳闻。 却说这梁延心机深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偏又是个笑里藏刀的主儿。 眼下,他正盯上了萧子窈,便不会轻易的放过了她。 他总会再找上门来的。 萧子窈不得不防。 那厢,沈要已然猜出了萧子窈的心思,于是默默的点头应下了。 萧子窈适才放下心来,进门去陪萧从月了。 今日罕的,萧从月只在床头倚着发呆,并不曾琢磨绣活。 萧子窈左右一看,却见那虎头鞋仍是绣了一半,剩下的动也未动。 萧子窈问道:“二姐,今天觉着身子怎样,可有哪里不自在的?” 萧从月淡淡的说:“我早已习惯了鹃儿伺候,她不在,我的确有些不自在了。” 萧子窈闻言,登时眸色一沉,复又顾左右而言他道:“难道是新来的丫鬟伺候得不周到?二姐你尽管说给我听,我替你治一治!” 萧从月轻轻的笑了一下。 她很瘦,身子本就不大显,眼下盖着被子,便不像是孕妇,只像是缠绵病榻。 “子窈,你何苦明知故问呢。” 萧从月看一看她,语气中听不出悲喜,“鹃儿在我的身边,好歹能陪我说一说话,也好为我解解闷子。” 萧子窈登时有些怨她,怨她不争不抢,怨她自甘受辱。 可萧子窈却说不出怨怼的话来。 她于是扬一扬下巴,换来鹊儿道:“二姐,我也不多留了,我让鹊儿折了一枝腊梅枝子,这就插在花瓶里给你看。” 话毕,却又哽了一瞬,道,“二姐,你已经好久没下过床了,自然不会知道外面的事。今年的雪下得好大,腊梅开得特别好,一串一串的,像过年挂的灯笼。” 萧从月漠漠的点了点头。 萧子窈又说:“二姐,我其实还想求你一件事儿,你之前找来给沈要裁衣服的那个裁缝是谁?能不能介绍给我呀?” “我这就写给你,你且等我找找纸笔。” 萧从月一面应着,一面俯下身子去拣纸笔。 谁知,大约是她的身子很不爽利,不知动到了什么痛点,这一俯身,面色竟是猝然一白,直像是失了血色一般。 “二姐?二姐!你如何了!?” 萧子窈大惊失色,连忙上前去扶,更疾疾的叫道,“鹊儿,去请大夫!快去!” 萧从月原是咬着唇,强忍着痛,可不肖片刻,竟是痛得无以复加,遽然发出了一声杜鹃啼血似的哀鸣。 她死死的揪住萧子窈的袖子,瞪大了眼睛哭道:“子窈,我好痛……我的孩子——勉之的孩子……你救救我!救救孩子!” 第69章 求药 萧从月身子弱,总是滑胎,更被那麝香烧空了底子,萧大帅放心她不下,便已请了大夫在府里住下了。 鹊儿马不停蹄,不刻便将人请了进来。 那大夫切了切萧从月的脉,眉头一皱,面色一沉,只速速的写下了一道药方,便遣了下人去煎药了。 萧从月汩汩的流着血,一迭声的泣道:“大夫,我的孩子有没有事?求您救救我们母子……” “二姐,你躺好!” 萧子窈轻声劝道,“大夫不急,你便不用着急!我猜呀,大约是方才一不小心动了胎气,喝一碗安胎药便能稳住了,你别怕!” 萧从月泪眼婆娑。 “真的吗?子窈,你别骗我。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清楚,我总觉得心里头不踏实……” “大夫就在这儿,我如何骗得了你!” 萧子窈落落的打断了她,复又悄然的向那大夫使了个眼色,便作势要走。 “二姐,我去看看新来的那几个丫鬟做事利不利索,很快就会回来的,我把鹊儿留下来陪着你。” 话毕,已然推门而去。 萧子窈一走,那大夫便也寻了个由头,只紧随其后的跟了出来。 沈要始终等在门外。 “六小姐……” 他扶着那半扇门,见萧子窈的眼色沉得厉害,便有些欲言又止。 可萧子窈看也不看他,只咬牙切齿的低嗔道:“她这一天到头的,只知道作践自己!” 那大夫亦然叹道:“二小姐气血枯竭,心脾两虚,她身子弱,胎儿也弱,此番实乃惯常滑胎之象。” 萧子窈眸光一利:“什么意思?” “回六小姐,所谓惯常滑胎,说的便是母体天然保不住胎,哪怕怀了也会自然的滑掉。非但如此,母体既是病体,那胎儿便也会畸病。二小姐今日便是如此了。” “二小姐这一回出血,可比前面的几次严重多了!她现在的月份已经很大了,如若再这样继续出血,万一哪天羊水破了,母子就要双双的危在旦夕了。”小說中文網 “眼下,我只能先开一道寿胎固元汤与二小姐服下,姑且先止住血……可说到底,这也只是缓兵之计,惯常滑胎乃是根基孱弱之由,一时半会儿是如何也医不好的。” 萧子窈细细的听罢,眉头越凝越重。 “那……照你的意思是说,我二姐这一胎,许是保不住了?” 那大夫微一颔首,道:“……正是。” “此事除我之外,可还有旁人知晓?” “我早已向大帅禀明过了。此事除二小姐之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萧子窈一滞,满心陈杂五味。 多可笑,所有人都知道,萧从月终要与她腹中的孩儿无缘,却唯独她自己不知道。 萧子窈于是沉声问道:“这胎儿你至多还能再保多久?” 那大夫哑了哑,忖思了片刻,方才慎之又慎的开了口。 “一月有余,已是极限。” 话毕,复又顿了一顿,犹疑道,“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要想再保这一月有余,也是难如登天的,还须两味极为罕见的药材来做药引!” 萧子窈嗤笑道:“罕见?我萧子窈长这么大,从不知什么是罕见!不过是两味药材罢了,我堂堂的萧大帅府如何弄不到手?你尽管说就是了。” “六小姐有所不知,眼下必要一味厚朴、一味山萸肉!” 那大夫见萧子窈不屑一顾,只好叫苦不迭。 “厚朴乃是紫木兰树的根皮,紫木兰十年成一树,一树只取五钱根皮!山萸肉则是山茱萸头一茬的果子,一年只产在秋分时节,更要封存至来年立春,方可入药!” “这还不是最稀罕的!岳安气候如斯,从来种不活紫木兰与山茱萸,这两味药便只有从外面运进来。眼下,漕运、旱道纷纷被日本人抢占,早已无法再运输药材了!” “倘若二小姐尚存三分根本与元气,我倒还能换一换药引。可二小姐这般虚弱,那胎儿实在是没指望了,只有厚朴与山萸肉双药齐下,又猛又烈,才能稳住胎气!” 那大夫愈说愈疾,几乎要跳了起来。 萧子窈眉心紧锁,来来回回的踱了几步。 沈要见她狠狠的咬着唇,直咬到发白,便有些心疼了。 他正要上前去劝,谁曾想,竟有一人兀的抢了先。 “不过是厚朴与山萸肉罢了!只要是子窈之所求,我梁延定然要求必应!” 沈要听得此声,果然心下一沉,一双黑眸冷得有些刻薄。 他紧抿着嘴唇,死死的盯住了梁延。 那厢,却见梁延执着一把长柄的黑伞,含笑而来。 “子窈,我今日是来还伞的。我去西院找不到你,便想着来二姐这边看看,哪知,竟然这么巧。” 只一眼,沈要便已瞧了出来,那黑伞哪里会是梁延的,正是他自己惯常用着的那一把。 他刚落下鞭伤的那几日,有一回,风雪漫天,萧子窈一人去看萧从月,他便想着去接她一接、再为她撑伞,免得她淋了雪。 然,那一日,萧子窈却是由着梁延送回西院的。 非但如此,她更将他沈要的伞自作主张的借与了此人!? 沈要垂了垂眸,更咬紧了牙关,方才堪堪的压住了满眼的阴鸷。 他简直不知该气谁的好。 萧子窈本就恼着,见梁延牛皮糖似的黏了过来,便更加的心烦气躁起来。 “梁延,你若只是来还伞,现在把伞放下,你便可回去了。眼下,我二姐事大,我急着求药,还请你莫要耽误了人命关天的大事。” 谁知,梁延听罢,竟是一笑而过。 他不依不饶的逼近了些,萧子窈不耐至极,正想躲开他去,却被他长臂一横,紧紧的抵在了墙上。 如此,萧子窈便被他锁进了怀中。 沈要想也不想,只一瞬,便已拔出了手枪,直指梁延的后脑。 “离她远点儿。” 沈要冷冰冰的掷出几个字来,“你若敢碰她一下,我便杀了你。” 然,纵使是被真枪实弹的指着,梁延始终笑得玩味。 他只轻飘飘的挑一挑眉,倏尔笑道:“子窈,你养的这条狗好大的脾气!倘若他咬伤了我,可就没人会给你药了。” 第70章 孑然妒火 此话一出,萧子窈登时一惊。 她不可置信的瞪着梁延,语声轻颤:“你有厚朴与山萸肉?” “我当然有。” 梁延漫不经心的笑道,“子窈,只要你开一开口,无论是什么东西,我都能给你、都能满足你。” 萧子窈闻言,直觉荒谬非常。 梁延那般的轻佻模样,更目中无人,如何也不像是什么善茬儿。 她于是嗤笑一声。 “呵,我以为是什么呢,信口雌黄罢了,谁不会?” 话毕,复又冷然道,“沈要是我的人,他行事如何,还轮不到你来指摘。” 萧子窈眉目凌凌。 谁知,梁延见她如此,竟是不怒反笑。 “子窈,我又不是某些人,总要骗一骗你才甘心。” 梁延意味深长的说道。 却不知他之意下,实乃何许人也。 “我手上就是有药,如有半句虚言,宁可天打雷劈。” “你让我如何信你。” “——梁耀曾经体弱,药石难医。这一码事,你不会不知道。” 梁延沉声附耳道,“那会儿子,若不是父亲寻得了厚朴与山萸肉这两味药,适才堪堪的吊住了他的性命,不然,哪里还轮得着他来陪你听戏。” 萧子窈犹疑一瞬,直将嘴唇咬得更紧。 “梁延,你有什么条件,只管开出来。” 梁延挑眉道:“那你先让他把枪收起来。” 萧子窈无奈,只好轻声唤道:“沈要,不打紧的,你把枪收起来。” “不可能。” 沈要面如冰霜,更加压紧了枪口,“此人轻薄六小姐,论罪当诛。” 沈要简直怒极。 他只见梁延缠着萧子窈,便已起了杀心。 更何况,竟是缠得这样的紧。 沈要如此,萧子窈自知劝不住他,于是只得耸一耸肩,道:“梁延,你也看到了,沈要护我护得紧。你不如自己先离我远点儿,咱们都好说话。” 话已至此,如若迟迟的纠缠不清,反倒显得他梁延无颜无面、死缠烂打了。 思及此,梁延适才退了开去。 他饶有趣味的上下打量了沈要一番,终是冷笑道:“身手不错,拔枪倒是快得很。” 沈要漠然的收起枪来,静静的挑衅道:“嗯,多亏了六小姐拦着我。” ——不然,此人早就该死上一万次了。 沈要心中不屑。 那厢,萧子窈方才脱了身,便向沈要的身后藏了藏。 她理一理嗓子,咳嗽一声,便说道:“银票地契、玉石古董……梁延,你想要什么,我跟你换。” “子窈,你真可爱,你以为我缺钱?” 梁延笑得有些暧昧,更有些撩人,“其实,这两味药材说贵重也贵重,说不贵重……本就是一把枯枝树皮罢了……我只要你的心意。” 萧子窈嫌恶的说道:“梁延,趁虚而入最是下作,你别让我瞧不起你。” “我倒是想让你也身相许,可你也不肯呀。” 梁延笑说,“不如这样,你答应与我约会一段时间,我便把药材给你。” 沈要闻言,直要再度拔枪而起。 萧子窈一把揪住他的袖口,一时之间,神色竟然有些复杂。 “沈要,你乖,别闹。” 她很小声很小声的嘟囔着,显得很无措,“要想保住我二姐的孩子,只有这两味药……” “六小姐,二小姐的孩子根本保不住的。” 沈要冷着眼,说话的语气很硬,“只保住一个月又能如何,日子拖得久了,那孩子还不是会滑掉?到时候二小姐会更难过的。” “可我总不能看着二姐日日哭、夜夜哭,直把身子哭得更坏了……” 萧子窈一面说着,一面撒娇似的晃了晃他的胳膊,只弱气道,“沈要,二姐对我那么好,你是看到的……” “——我对您难道不好?” 沈要兀的打断了她,凉凉的逼问道,“您就看到不到我的好?” 萧子窈一时语滞。 沈要当真是恼了。 他时常不肯听她的话,却从不会去顶她的嘴。 她难道真的愿意虚与委蛇的应下梁延、更同他亲亲热热的约一约会? 他简直要被她气疯了,满腔妒火无处宣泄,只有冷冷的杀向她。 眼下,他之二人双双缄口,心下焦灼得要命,任谁也不肯多说一句话。 然,梁延却在此时煽风点火道:“子窈,你才是主子,做事拿主意何须问过旁人?你再不理我,我便当你是不肯了。”Www.XSZWω8.ΝΕt 话毕,复又叹道,“也罢,那厚朴与山萸肉到底只是一堆枯皮烂叶,若不能物尽其用,倒不如一把火点着了、当柴烧了。” 谁知,不待萧子窈开口,却是那大夫倏尔哀求道:“求梁大少爷手下留情!那药材您用不上,却能救旁人一命!您行行好,千万不可付之一炬啊!” 那大夫治病救人,数十年如一日,素有一颗悬壶济世的善心,实属难得。 萧子窈不由得有些动容。 可她心里却更想着萧从月。 于是,却见她嚅了嚅嘴唇,终于轻声道:“梁延,我答应你了,你把药材给我罢。” 说罢,便深深的埋下了头去。 萧子窈简直不敢再去看沈要哪怕一眼。 她便盯着自己的鞋,又去看一看他的鞋,却是那明晃晃的马刺率先一动,沈要提步就走。 “六小姐,我先回西院了。” 沈要如是说道。 他飞也似的奔下了楼去。 萧子窈直觉眼眶发酸,便不敢轻举妄动,竟是连眨一眨眼也做不到了。 梁延见沈要一走,果然玩味的笑道:“这才对嘛。子窈,你很聪明,也知道熟轻熟重。” 如此,他的阴谋诡计便得逞了。 他恶狠狠的愉悦着。 萧子窈默着,梁延便也不留多,直将那黑色的大伞塞进了她的怀里,道:“子窈,你且等着就是了,厚朴与山萸肉我立刻派人送到。” 他一面说着,一面慢悠悠的晃下了楼梯,“哦,对了,约会你想去哪?电影院可以吗?我喜欢女人穿杏色,要我送一身新衣过来吗?” 萧子窈头也不抬的说:“不必了,我最讨厌杏色。” 第71章 一厢情愿,两厢怨怼 撩乱春风耐寒令,到头赢得杏花娇。 萧子窈讨厌的不是杏色,她讨厌的分明是梁延。小說中文網 可她却开不了口。 沈要置了气,已然回西院去了,如此,便只剩下她一个人落单。 世间哪得双全法,萧子窈思来想去,终究是咬一咬牙,回身进了萧从月的房里。 眼下,萧从月服过了药,面色稍有好转,可鲜血却仍是缓而不止的。 她一见萧子窈,便含泪问道:“子窈,我的孩子……我的孩子还好吗?大夫可有什么办法?” 萧子窈强装欢笑道:“你的孩子本就很好呀!倒是二姐你,大夫瞧你身子虚,一会儿还要再下一碗汤药,你且等着罢!” 话毕,便自顾自的寻了一张凭窗的椅子坐下,默默无言的望着窗外。 这大约是她最难熬的一冬了,根本冷得要命,心也上了冻。 只幸梁延言而有信,不刻便差了人,直将那厚朴与山萸肉送来了帅府。 此药珍贵,可比千金,那大夫一见,果然赞不绝口,便不敢由着下人去煎,必要亲力亲为了。 萧子窈等了许久,那小小的一碗汤药终于奉了上来。 鹊儿正要接过手,谁知,萧子窈忽道:“我来吧。” “小姐……” “没事。” 萧子窈淡淡的说,“你去把那枝腊梅插上,免得待会儿忘了。” 今日,萧从月的这一遭,实在扰得人心惶惶,谁还会有心思去惦记着那一枝腊梅枝子呢。 果然,鹊儿再去看时,那腊梅的花骨朵果然有些蔫了。 萧子窈轻声叹道:“真可惜。” 她心中似是有些悔意与恨意的。 她只一心一意的想着萧从月,却不曾一丝一毫的想起过沈要。 他便犹如此花了。 思及此,萧子窈便微微的敛了敛神。 然,许是她的眉目微冷,竟被萧从月瞧出了几分端倪。 萧从月于是哽咽道:“子窈,你同我说实话,我总要知道我自己的孩子到底如何了……” 萧子窈的手一顿,面上笑得有些僵硬。 “二姐,我信我,我绝对不会害你的。” 萧从月红着眼睛喝下了汤药。 那厚朴与山萸肉不愧为珍品,此药一下,萧从月的出血不刻便止住了。 萧从月喜极而泣,直拉着萧子窈念道:“老天保佑,我与勉之的孩子一定要平平安安的……子窈,多亏了你在、多亏了你……” 萧子窈冷然问道:“余闵人呢?他不是没回军营吗?” 萧从月一愣,只低声下气的吃嘴道:“年关了,他的工作很忙的,要在书房处理公事……” 她总是在为余闵开脱。 萧子窈不免听得有些心烦,复又叮嘱了几句,便携着鹊儿离去了。 甫一出了门,鹊儿只见萧子窈凝着眉,沈要亦无踪影,便细声细气的问道:“小姐,沈要去哪了?我们不等他吗……” “他有事先回去了。” 鹊儿闻言,立时心下了然。 就依着沈要那忠犬一般的德性,只恨黏得萧子窈还不够紧,根本是赶也赶不走的,又怎会撇下她去。 如此想来,此二人大约是又闹别扭了。 鹊儿不由得说:“小姐,沈要就是个榆木脑袋,您何况同他计较……” “我没同他计较。” 萧子窈失落落道,“这一回,是他同我计较。” 却说那梁延,实在是个很懂得风月的。 他非但差人快马加鞭的送了药,更马不停蹄的送了花。 一大捧的玫瑰由着小厮奉入西院,却不是杀气凌然的红色,而是娇娇嫩嫩的杏色。 彼时,沈要正立在院门前守着。 他虽气着萧子窈,却始终放心她不下。 于是,便遥遥的站着、远远的望着,只盼她能够早些回来。 谁曾想,竟被他歪打正着的堵了个准。 “敢问这位军长,此处可是萧六小姐的西院?” “嗯。” 沈要淡淡的点了点头,“何事之有?” 那小厮便客客气气的行了一礼。 “这鲜花是梁大少爷送的,说是洋人的花店里才有卖的上等货,吩咐我千万要送到萧六小姐的手里,您看可否通融一下,放我进去……” 沈要闻言,当下一沉眸子。 梁延之名,只如他的眼中钉、肉中刺。 “不可。” 沈要冷然道,“六小姐不见外人。” “那这花……” “交与我,我再转交与六小姐即可。” 沈要生得高大,肩宽如尺,墨眉更如锋,他不笑,又冷着脸,旁人看了自然有些生畏。 那小厮便是如此。 “那、那就有劳这位军长了……” 沈要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 他方才接过那玫瑰,那小厮转身就跑没了影子。 沈要便不客气,立刻拐进了小厨房去。 他燃起了火,只将那玫瑰一焚而尽。 如此,便不会留下那芬芳的尸体了。 萧子窈回来得很晚。 沈要原是巴巴的等着、守着,一见那不远处有倩影绰绰,便知是萧子窈回来了。 一时之间,他竟是有些慌张无错了。 沈要于是落荒而逃。 他疾疾的躲回了厢房,只听得萧子窈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终是滞了片刻,消失在了廊下。 他咬着牙,直觉心如刀割。 他躺在床上,深深的嗅着那枕下的绣帕,可萧子窈的香气已然淡了许多,他便静不下来了。 物是心非是是非,抬眼低眉,一厢情愿,两厢怨怼。 萧子窈的心里也很不痛快。 她回了西院,方才走进廊下,便不自觉的往厢房那边瞧去。 那玻璃窗子是灰暗暗的。 萧子窈的手抬起又放下,终究是掐死了满心的悸动。 她怎么敢去敲沈要的门呢。 思及此,她便怯生生的退了回来。 鹊儿看一看她,轻声道:“小姐,外面风大,先进屋歇一歇吧……有什么事,改明儿再说也不迟。” 萧子窈默默的点了点头,于是转身回了房里。 如此一来,他之二人便双双的失了意了。 第72章 死灰复燃 这几日,沈要虽总有意避着萧子窈,可却没少为了她费心劳神。 梁延日日送花过来,他便日日的蹲守着,再挫骨扬灰的烧尽,绝不肯走露一丝风声。 却说那梁延,倒也是个坏心眼的,他只送杏色的玫瑰,似是对萧子窈的一种挑衅。 他只如熬鹰似的熬着萧子窈,萧子窈便无知无觉的熬着沈要。 一环复又扣一环,此局无解。 是日,萧子窈嘴里没什么滋味,便想唤着鹊儿蒸一碗酥酪来吃。 然,她一迭声的唤了好几遍,却迟迟的不见鹊儿的踪影。 萧子窈等她不及,便打算着亲自去寻。 只因着萧子窈的大小姐脾气,习不惯旁人的伺候,鹊儿便总是很不得闲工。 萧子窈先是去了鹊儿的房里,见四下无人,便又转去小厨房。 萧子窈人还未近,便已然瞧见那小厨房的烟囱咕噜咕噜的冒着黑烟,倒像是烧糊了什么东西似的。 她于是暗骂鹊儿一句粗心大意,便火急火燎的奔了过去。 “鹊儿,可是什么东西烧糊了……” 谁知,萧子窈猛的撞开了门,却只见得意中之人。 她顿时哑住了。 “怎么是你?” 眼前之人,正是一脸狼狈的沈要。 他蹲在地上,眼里是水汪汪的一片,鼻尖、脸侧尽是黢黑黑的印子。 当是时,一炉黑烟滚沸,直呛得人闭起气来,沈要手中执扇,上上下下的扇个不停。 “六小姐……咳、咳……您离得远、咳咳、离得远些!” 萧子窈一拂袖,直掩面叱道:“你这是干什么!是想一把火点了厨房吗!?” 话毕,她非但不肯退让,更要上前救火。 沈要见她如此,立刻螳臂一挡。 “咳、六小姐,不过……咳咳、咳……不过是些琐事,不劳您费心!” 萧子窈怒道:“我现在不费心,待会儿就该为了走水费心!” 说罢,便是不管不顾的舀了一瓢水,直直的泼进了炉心。 只一瞬,浓烟弥漫,视无可视。 趁着这乱子,萧子窈一把捉住了沈要的手,直将他拖了出来。 不待沈要喘过气来,萧子窈已然劈头盖脸的骂了起来。 “呆子!做个事情也做不利落!你就不能让我少操点儿心吗!” 萧子窈愤愤的数落道,“我又要担心二姐,又要担心你,天天又气又急!再这样下去,我就该害心疼病了!” 她嘴上分明是骂着他的,却又有几分娇气撒在了他的身上。 “好了,弯腰,再把头低下来。” 然,沈要只紧抿着唇,也不说话,更不看她。 见他不应,萧子窈便有些恼了。 “你在这儿装什么聋作什么哑!叫你弯腰低头,你难道听不见呀!” 她于是一面嚷着,一面垫起了脚尖,那一双白玉似的纤纤素手直去掰沈要的脸。 “你看你把自己弄得,脏兮兮的。除了我,谁还会来管你?” 萧子窈左右开弓的抹着沈要的脸。 那黑黢黢的烟灰是抹不掉的,只会越抹越脏,可她却渐渐的玩了起来,笑眼弯弯如新月。 “六小姐想管我的时候就管我,不想管我的时候就不管我。” 沈要低低的咕哝了一声。 他说得不清明,萧子窈只听了个大半儿,却也心下微动。 “那你呢,你想不想我来管你?” 萧子窈轻轻的揉了揉、捏了捏他的脸。 如此,这样一张生人勿近、面无表情的脸,便在她的手中有了生气与颜色。 沈要委屈巴巴的盯着她。 “想。” “想?想你还不听话!” 萧子窈嗤笑一声,复又一指点在了沈要的眉心。 那是狠狠的一下,直点得他春心复燃。 沈要默了默,萧子窈便收回了手。 她低下头去,只见满手黢黑,便嫌弃的在沈要的军装上蹭了一蹭。 “呆子,我那绣帕呢?” 沈要心下一紧,只虚声道:“洗了,还没晾干。” 话毕,更是探问道,“六小姐急着要吗?” 萧子窈道:“我是急着给你抹脸。”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总是萧子窈一连迭的问上好几句,沈要再小心翼翼的答一句。 那模样,就好像是一条被驯乖了的恶犬,只黏在她的脚边,心甘情愿的下跪。 俄而之间,那小厨房里的黑烟已然淡了不少,萧子窈拂了拂袖,便要走进去细看。 沈要不由得唤道:“六小姐,别……” 可萧子窈根本不肯多睬他一眼。 沈要拦她不住,只好硬着头皮跟在了她的身后。 萧子窈拣着火钳,来来回回的在那炉灰里翻了一翻,却见一捧花枝绿叶半湿半焦,已然烧得稀烂。 “这是什么?” 萧子窈挑挑拣拣,再一细看,只一眼,心中便已有了答案。 “你烧玫瑰?谁给你送的玫瑰!” 萧子窈一把砸下了火钳,厉声道,“好你个沈要,倒是有两幅面孔!我早已说了千百遍,你若不情愿伺候我,我便准你与旁人双宿双飞,何苦费尽心机的瞒着我!” 沈要最不情愿萧子窈赶他走,当下便被她斥得慌了神,于是哑着嗓子辩驳起来。 “这不是送给我的玫瑰,是送给六小姐的玫瑰!” “你胡说!你既然要送我玫瑰,又为什么要烧掉玫瑰!你根本就是在骗我!” 眼瞧着说多错多,沈要心急如焚,只好如实道来了。 “这是梁延差人送给六小姐的玫瑰。” 沈要低垂着眸子,话音很轻,“我要把这些玫瑰全烧了。” 萧子窈兀的一怔,旋即诧异道:“梁延送我玫瑰?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沈要滞了片刻,终于赴死般的说道:“我拦下来了。” 他紧咬着牙关,眸色略有些深,更有些阴沉。 “梁延对您不安好心,我便不会让那玫瑰出现在您的眼前。” 话毕,他反倒是在心中暗暗的嘲笑了一声。 只不过,笑的却是自己。 梁延不安好心,可他沈要揣着的,却也不是什么纯良只心。 他之于她,尽是痴心、尽是妄想! 如此看来,梁延却是光明正大、堂堂正正的那一个,反倒是他沈要想入非非、下作不堪。小說中文網 他大言不惭的说罢,便更加更加的卑微了起来。 他只怕萧子窈恼了他的自作主张,也许会赶他走。 沈要于是深深的咽了咽,喉间发酸也发紧。 他静静的,等候着发落。 第73章 弄骚 萧子窈莞尔一笑。 她挑着眉,故意拖长了声音。 “哦?这么说来,我倒要夸一夸你护主有功了?” 沈要见她话中有话,便不敢应声。 萧子窈于是笑得更甚。 “怎么,梁延对我不怀好心,难道还会在花里藏炸药、在花里下毒不成?” 她绕着沈要转上一转,绯色的裙?翩翩,便也扰乱了他的眼。 “更何况,他这个人我不一定喜欢,可他送的花我又不一定讨厌。你倒好,自作主张的全烧干净了……” 萧子窈笑说道。 她总是很坏,偏要去逗一逗他。 果然,却见沈要抽一抽鼻子,直小心翼翼的问道:“六小姐果然还是喜欢那些花的,对么?” “不对。” 萧子窈轻飘飘的说,“我喜欢些什么,你就自己慢慢的琢磨去吧,呆子!” 话毕,她便撇下了他,自顾自的离去了。 沈要默着,一时之间,心下实在没了主意。 他又燃起火来,好不容易才将那花枝烧尽,复又打扫了一番,适才歇了片刻。 可他根本静不下心来。 他慢慢的走回了小白楼,却见院中冬花开遍,山茶更有绯色,于是灵机一动,只一股脑的折尽了花枝。 如此,他便抱着那一大捧的山茶花去敲萧子窈的门。 鹊儿不在,门是萧子窈亲自开的。 然,却是目色交错的那一瞬,萧子窈的脸便由晴转阴了。 “你又要干什么?” 沈要托了托手,小声道:“六小姐,送您。” “这些山茶花哪儿来的?” “院子里摘的。” 萧子窈瞪大了眼睛。 “你到底摘了多少?” 沈要木着一张脸,面不改色道:“……开得好的都摘了。” 萧子窈听罢,直觉气火攻心。 西院的花花草草皆为珍品,这呆子竟然不管不顾的、薅韭菜似的摘了个干净! 当真是所到之处、寸草不生! 萧子窈于是嗔道:“你琢磨了半天,就琢磨出这个来!?你以为我到底是有几个脑袋,这么多花,一天簪一朵花也要簪到猴年马月去!” 谁曾想,被她这娇娇怒怒的骂上一骂,沈要却兀的来了精神。 却见他那一双黑瞳璨璨的,再一开口说话,尾音也上扬。 “六小姐愿意让我为您簪花吗?” 萧子窈一愣,倏尔咬了咬唇。 “不然呢。” 她微微的偏过了头去,耳根子红彤彤的,更将那纤细的脖颈一道染红了。 “我总不能看着你这样暴殄天物吧……” 话毕,到底是软下了心来,直嘟囔道,“还杵在门口做什么,还不快进屋为我簪花?” 萧子窈放了门,沈要便紧紧的跟了进来。 他已洗过脸、洗过手了,用的是冰水,眼下又是冬天,摘完了花,手便是冰冰凉凉的、热不起来。 萧子窈背对着他坐着,亭亭玉立的。 她的腰只如花枝似的,很细,似是轻轻的一折就会断掉。 他不敢再想下去了。 沈要一手拈花,一手挽起了萧子窈的发。 那冰凉的指尖触在她的耳畔,直惹得她嘤咛一声。 “好冰!” 沈要于是问道:“六小姐的耳朵好红,是被我弄的吗?” 沈要无知无觉,却是一语双关。 弄?怎么弄? 冰得她也是弄,羞得她也是弄。 反正,弄骚弄潮,的确是被他弄的。 萧子窈哪里敢说真话,只好嚷道:“就是被你弄的!你还不知悔改!下一次把手捂热了再来碰我!” 如此,竟是被他弄的有些口不择言了。 萧子窈这一番话,说得极暧昧。 她简直吊住了他,只将他喂得半饱,甜头浅尝即止。 他便迫不及待的盼着每一次的下一次。 沈要不由得窃喜起来。 梁延仍是坚持不懈的送花过来,萧子窈知了事,却也不拦着沈要,只纵着他胡作非为。 是日,沈要掐着点守在西院门前,只待那小厮上门。 谁曾想,他等了又等,却迟迟的不见人影。 沈要之于旁人,总是非常缺乏耐心的。 他一心想着萧子窈,想去守着她,想去看着她,便要去寻她。 然,只一回身,却听得一声浅笑。 “呵,这不是子窈养的小狗吗?还不快去通传一声,就说我来邀她约会。” 当真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沈要眸色微沉。 他不卑不亢的说道:“即是约会,那梁大少爷应当早就同六小姐约好了时间罢?如此,还请在此等候六小姐出来。” 梁延听罢,果然皱了皱眉。 他却不知,这沈要竟也是个牙尖嘴利的! 梁延只得退让道:“也罢,天冷了,我去房里接她。” 沈要虽不情愿,却也拦他不得,只好放行。 他行在前,梁延在后。 终于到了萧子窈的门前,沈要竟然抢声先道:“六小姐,梁大少爷说是与您有约,您要不要见?” 房中,萧子窈原是懒洋洋的修剪着山茶花枝子,被沈要这么一唤,当下醒了醒神。 她于是放下了剪刀,应道:“谁和他有约了?我忙着呢,你让他等着,我忙完了再见!”ωww.xSZWω㈧.NēΤ 如此,沈要便一回首,只轻飘飘的睨了梁延一眼。 他不咸不淡的说:“六小姐说了,让你等着。” 梁延简直气绝。 可他到底是有本事拿捏住萧子窈的,便叫道:“子窈,我又带了几两厚朴与山萸肉过来,你先仔细收着!” 他捏着萧从月的救命药,萧子窈不敢不服。 萧子窈只好面色不善的开了门。 “梁延,我不记得和你有过约。” 萧子窈拧着眉,心里很是不悦,“我是答应了你的条件不假,但约会一事,你不可以自作主张,总要先与我商量过。” 梁延一面挤进门去,一面笑道:“我今日便是来与你商量的。” 说罢,他便递上了手中的几只礼盒。 其中一只礼盒,装着的应当是药材,至于旁的那一只,便不清楚了。 萧子窈不感兴趣,更懒得打开。 梁延于是说:“另一只是送你的,你现在就打开来看看,我猜你会喜欢的。” 萧子窈敷衍的嗯了一声。 她便兴致缺缺的打开了礼盒,却见是一袭杏色的洋装,美丽,却无生气。 萧子窈几乎要笑出声来。 第74章 吃味 “梁延,我分明说过的,我最讨厌杏色。” 萧子窈咬牙切齿的说道。 谁知,梁延却不恼,只是微微一笑。 “可是我喜欢。” 他理直气壮的说,“我喜欢杏色,你也会喜欢的。” 没人会比他更有挑衅萧子窈的底气与资本。 梁延虽不是好色之徒,却对女人有着相当的挑剔。仦說Ф忟網 女人,最应当是柔情似水的,容易掌控、容易顺从。 其次,才是容貌。 萧子窈美则美矣,性子却太烈,他总要治服她的。 然,梁延之于萧子窈,实则并无什么男女之情。 早先前,梁显世非要替他求娶萧子窈,不过是为了权与利。 萧子窈从来不是萧子窈,她是帅府嫡出的六小姐,是千军万马以血肉滋养的高岭之花。 于是,他便有些欲罢不能了。 萧子窈愈野、愈烈,他便愈想看她温顺低伏的模样。 梁延笑得有些邪肆。 他日日怀刀而眠,提着万般的小心,可朝夕相处下来,小鱼实在不像太子派来的刺客。 她从未有过不轨的行径,每日日出而作,日落掌灯伏案,习读医书,是个实打实的医女。 小鱼甚至毫无缚鸡之力,劈柴也勉强,以至于灶中烧的柴火太粗,难以点燃。 霍彦钦实在看不过去,便要帮一帮她。 在小鱼的治疗下,一连数日,他的伤势转好了些许,刀口已有愈合的迹象。 萧子窈道:“梁延,一直以来,的确是我错看你了。” 梁延饶有兴致的挑一挑眉,笑问道:“哦?此话怎讲?” 萧子窈皮笑肉不笑。 “梁延,我先前说你是牛皮糖,这算我出言不逊,我收回。时至今日,我终于对你大有改观了。” “怎么,莫不是对我稍加青眼了?” “当然不是。” 萧子窈猛的摔闭了礼盒,道,“梁延,你别太自负了,更别小瞧了我。” 她昂着下巴,紧紧的逼了上去,目色更显凌然。 “你救我二姐一命,我便欠你一个天大的人情。你想让我如何偿还都好,但千万别想以此摆布于我。” 话毕,便是厉声喝道,“沈要,送梁大少爷打道回府!” 梁延满不在乎的耸了耸肩。 “子窈,明天我会来接你约会,希望你能够穿上这条杏色的裙子。” 他冷然笑道,“你一定会很美的,我很期待。” 萧子窈嗤之以鼻。 甫一送走了梁延,沈要便一心一意的黏在了萧子窈的身边。 她仍是心不在焉的剪着花枝,只对那礼盒视若无睹。 沈要不由得问道:“六小姐,您明天当真要去赴约梁延的约?” “这是自然。我既然答应了他,便不会言而无信。” “那这裙子……” 萧子窈笑得有些玩味:“穿!怎么不穿?这裙子款式也新,除去颜色我不大喜欢,倒也没什么不好的。” 沈要兀的默了下去。 他的心里满是她,眼里也满是她,有些时候,便猜不透她在想些什么了。 他更拦不住她。 沈要直觉心口发酸发涨,简直郁得不行。 谁曾想,萧子窈见他不言,便揪着他的胳膊晃道:“呆子,你怎么不说话了,难道是吃味了?” 说者无心,听者却很有意。 沈要顿时乱了阵脚。 “……沈要不敢。” “呆子!” 小鱼立刻囫囵的套上衣服,掀开被子下了床。 霍彦钦侧过目光,却仍旧瞥见她白净纤细的脚踝。 她无疑是美的,犹如山鬼,清冷如烟,可霍彦钦不敢对她抱有任何旖旎的幻想。 他的刀原来就放在右枕边,小鱼守在灶前叮叮咚咚的作弄着,霍彦钦便偷偷的望着她。 生火燃灶,切菜切肉,淘米煮粥,样样行云流水,有模有样。 不似装出来的熟练。 萧子窈娇滴滴的骂道,“你怎么不敢?平日里,不听使唤的也是你,闹小情绪的也是你!你对我这样的敢,怎么对别人不敢?” “六小姐,我……” 沈要咬一咬牙,倏尔叹道,“如果我说,我根本不想六小姐同别的男人约会,六小姐会答应我吗?” 萧子窈不言,却深深的望了他一眼。 “我当然不会答应你了。” 沈要闻言,只默默的垂下了头去。 他本不该的。 不过是最近萧子窈对他好了些,他便有些飘飘然了。 她总是高高在上的那一个,他怎么敢自以为是。 然,萧子窈忽又说道:“但我会带着你一起去,让你看着我同别的男人约会。” 沈要一怔,心下一紧,更有几分诧异,只得哑住了。 翌日,萧子窈倒也不客气,只利利索索的换上了那一条杏色的裙子。 那颜色是极温柔的,更把她衬得温婉动人。 萧子窈姿色绝伦,风头太盛,向来偏爱艳色,今日这一回,着实教人眼前一亮。 然,沈要一见,眼神却只微暗。 “六小姐,我们什么时候动身?” 萧子窈瞥了他一眼。 霍彦钦后知后觉的发现,这个结果,当真令他欢欣不已。 然而,此时此刻,他却不知,已然下了山的小鱼,手中正把玩着那只袖驽,唇边勾起了一个叵测的微笑。 弱水镇是牢山脚下唯一的一座集镇。 眼下正是梅子半黄的时节,一阵风来,带着些潮气,沾衣欲湿。 “我都不急,你急什么?梁延什么时候来接,我们什么时候再走。” 话毕,她便眨一眨眼,轻声笑道,“呆子,你也不夸夸我好不好看?” 沈要嘴里苦得厉害,说出来的话便也不会甜蜜。 他于是说:“六小姐美丽绝伦,我不敢妄议。” 话音刚落,萧子窈兀的沉下了脸来。 “你一大清早的在这里阴阳怪气什么!不想陪我去就直说!” “我就是不想去。” 沈要沉声道,“我不想看六小姐同别的男人说说笑笑!您若是缺一个伺候的,不如叫鹊儿随行!免得我办事蠢笨,平白碍了您的眼!” 沈要愈说愈气,心下更有些委屈了。 萧子窈喜怒无常,他本已习惯了。 她喜,他便再接再厉;她怒,他便战战兢兢。 总得是为了她的,总得是一心一意的为了她的。 第75章 眉目传情 萧子窈拎了一只镩珠的西针织手包。 梁延等在西院的门前,一见她亮相,果然眼前一亮。 “子窈,我说过的,你穿这一条杏色的裙子,一定会很美的。” 他那满心的、征服的欲望瞬间饱胀了起来,心情便也好了许多,愿舍萧子窈几分薄面。 于是,正说着,作势便要去为她拎包。 男人能为女人拎包,根本算不得伏低做小,反倒是宣示主权的一种办法,更显风度。 梁延自诩,他实在太懂得怎么能够哄得女人的开心了。 谁曾想,萧子窈压根儿看也不看他一眼。 她只将手包恶狠狠的向后一丢,便听得啪的一声,那手包竟是砸在了沈要的身上。 萧子窈气鼓鼓的说道:“你帮我拿包!” “哦。好。” 沈要眼疾手快的接住了那手包,却始终默默的低垂着眉眼,看不出什么喜怒。 梁延登时有些诧异。 他微微的皱一皱眉,上下打量了沈要几眼,便转向了萧子窈。小說中文網 “子窈,你要带他一起?” 萧子窈不耐道:“我一个女孩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家世又显赫。如此,出门在外,怎么少得了一个既能随行伺候的、紧要关头时又能救命的护卫呢?” “可今日乃是……” 萧子窈打断他道:“怎么,你不同意?那要不就算了!只要你能把电影院搬到我的西院里来,我照样可以同你约会。” 萧子窈生得一副伶牙俐齿,更有几分胡搅蛮缠,梁延无处分说,只得迁就着她,不然,便要落得一个同女人吵架、小肚鸡肠的罪名。 他于是沉下了面色,只领着萧子窈去乘车子。 那厢,司机已然等候多时了,一见了人,便毕恭毕敬的去开车门。 萧子窈也不客气,当下便坐进了后座。 梁延紧跟其后。 然,他正要弯腰,却被萧子窈一手堵在了车门前。 梁延简直百思不得其解。 “子窈,你又……” “你坐前面去。” 萧子窈严肃的说,“沈要必须坐我旁边,他得保护我的安全。” 梁延的表情愈发的难看了起来。 “你要我去坐前座?” 萧子窈浅笑道:“不然呢?车子就这么几个座位,你不坐前座,难道要去坐车顶吗?” 话毕,竟是切之又切的拍一拍手,复又高高慢慢的扬了扬下巴,唤道:“呆子,还敢玩忽职守!小心我治你的罪!” 沈要闻言,只轻声应了一句,当下长腿一迈,便挤进了座中。 他摆着一张淡淡的、漠漠的脸色,却根本恼人得厉害。 梁延气极,却又碍着面子不得发作,只好重重的一摔车门,转身坐去了前座。 萧子窈恃宠而骄,作弄人的本事非常了得,如此这般,便将这两个男人都闹得没了脾气。 可她却仍不解气。 车子一路开出去,那一脚油门大概踩得很深,萧子窈直觉有些晕眩,便扶着额角缓解。 她瞥一眼沈要、再瞥一眼,却见他直挺挺的端坐着,只目不斜视的盯住了梁延的后脑勺。 仿佛只要盯得重些,便能活生生的剜下梁延的一块肉来。 萧子窈见他如此,便气急败坏的说:“我不舒服,我晕车。” 梁延于是招了招手,那司机会意,油门松了一松,便开得慢了许多。 梁延客气的问道:“现在好些了吗?” 萧子窈只十万火急的去瞧沈要的脸。 “不好,还是不舒服,还是晕。” 她故意细声细气的说道,孱弱的模样装得很真切。 她只一门心思的盼着,沈要能够关关切切的护她一护。 果然,只要萧子窈娇滴滴的一叹,还管什么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沈要已然扭过了头来、更开口说话了。 “六小姐,很不舒服?” 萧子窈柔柔的点了点头。 沈要一见,便皱眉道:“不如您坐去前座吧,视野好些,就不会晕车了。” 萧子窈几乎气绝。 她恨恨的瞪了沈要一眼,便直直的叫停了司机。 “停一停车!让我换到前座去!” 那司机听罢,一脚深踩,便硬硬的刹住了车子。 眼下,车子还未停稳,萧子窈便已迫不及待的想要跳下车去了。 沈要一惊,立刻要去拦她。 “六小姐,小心!” 因着沈要这不管不顾的一拦,萧子窈便被他猛的圈进了怀里。 她于是跌在座位上,一时之间,竟然有些恍惚。 却是怔愣了片刻,复又嚷了起来。 “呆子,你拉我做甚!我又不会傻到真去跳车子!” 眼下,萧子窈分明平安无事,可沈要却直觉心有余悸。 他嚅一嚅嘴唇,哑着嗓子,根本紧张到无以复加。 “六小姐,我是怕您摔倒,便一时失措……” 萧子窈一言不发,只气鼓鼓的推开了他,更逃也似的跳下了车子。 萧子窈绕去了车头,只待梁延与她换座。 “怎么,这回不必他坐在你的旁边了?” 梁延好笑的问道。 萧子窈翻了个白眼,反唇相讥道:“嗯,这回他必须坐在你的旁边了。怎么样,你开不开心?” 话毕,她便坐进了前座,更没好气的摔闭了车门。 如此,车里的气氛便阴森森的沉了下来。 除司机之外,一行三人,相对无言。 沈要与梁延本就双双看不顺眼,只恨不得割席而坐,哪里还肯对一对眼,便不约而同的盯紧了萧子窈去。 萧子窈直觉如芒在背。 她于是抬眉看一看后视镜,谁知,里面却映出了沈要的眸子。 却不知他到底看了她多久,眼下,目色这么狠狠的一撞,他竟痴痴的愣住了。 萧子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如此,那巴掌大的镜子里,便全是她那粉莹莹的、艳若桃花似的笑眼了。 沈要眨了眨眼,倏尔惊醒了过来。 他立刻垂下头去,目光游移也闪躲。 萧子窈看他不够,便抹了抹车窗上的白雾,只偷着那车外的倒车镜瞧他。 然,那镜子却很看不真切,顶多只能瞧出个大概。 却见沈要僵僵的坐着,面色不甚清楚,可耳根子倒是有些泛红了。 萧子窈于是捂住了嘴,悄无声息的笑了一笑。 第76章 挥金如土 车子终于停在了中央大街。 虽是冬日,可这街心却是岳安城中最繁华的地处,咖啡厅、电影院、百货大楼,一应俱全。 沈要抢先一步,一把替萧子窈开了车门,更扶着她下了车。 萧子窈登时心情大好。 她于是细声细气的嗔道:“呆子,这会儿你倒是学乖了!” 沈要轻轻的嗯了一声。 他的眉眼低垂,是又深又沉的黑色,根本腻人的要命。 萧子窈忙不迭的别过了头去。 又仿佛是为了遮羞似的,她连连的抚着裙摆,直自言自语道:“不过是裙边皱了皱,有什么可看的……” 梁延却在此时走了过来。 “子窈,我早已定好了电影票,眼瞧着就要到点了,我们走吧。” 此番,梁延当真是胜券在握的。 那电影票是提早订好的,仅两张尔,哪里还会有空座容得下沈要在旁的扎眼! 思及此,他便志在必得的冷笑了一下。 谁知,这一回,萧子窈竟不作闹了。 她只淡淡的点了点头,提步便走。 沈要拎着她的手包,默默的跟在她的身后,寸步不离。 梁延登时有些诧异。 “子窈,他可进不了电影院!” 梁延追上去,似笑非笑的说道,“我只买了两张票。这电影可流行着呢,大约座无虚席,只能让他在外面等我们了。” 萧子窈满不在乎的说:“这有什么难的,我自掏腰包再买一张票便是了。” 梁延皱一皱眉,有些不耐。 “我是说,这场电影现在肯定没有余票可卖了……” 可萧子窈只置若罔闻。 却见她落落的走上前去,直笑盈盈的托着腮,倚在那售票小窗的台子上。 那售票员见她巧笑嫣然,一时之间,竟有些反应不及。 “这、这位小姐,可、可是要买票……” “嗯,买票。” “您想买哪部电影的哪一场的?” 萧子窈笑道:“时下最近的这一场。” 那售票员听罢,顿时面露难色。 “这一场的票早已卖完了。” “我知道,不妨事。” 萧子窈轻飘飘的招了招手,直将沈要唤到了身前。 她取过那手包来,复又从中拈出一张青绿色的大票子,上面印的是铁路大桥,上书三字:壹佰圆。 这个年头,百元的大钞是极其罕见的。 寻常人工作上班,每月至多只得三四十元的工资,又何尝能够见得一次壹佰圆? 这么大的面额,往往是军政豪商的专用。 萧子窈手指纤纤,只夹着那纸钞晃一晃,再问道:“一张电影票多少钱?” 那售票员直被她晃花了眼睛。 “三、三元……” “这么便宜!” 萧子窈笑得媚人,声色也似银铃,更故作姿态道,“太好了,那我岂不是可以包场了?” “是、是……自然是……” “那你去把经理叫过来。” “这就去、这就去!” 那售票员点头如捣蒜,连小窗口也忘记关紧,只飞跑着奔出了门去。 萧子窈于是拧着腰,柔若无骨的贴着墙靠去。 沈要一把扶住了她。 “六小姐,墙是冰的。” 萧子窈懒洋洋的问道:“那我往哪儿靠?” 沈要侧了侧身子:“六小姐若不嫌弃,我是热的,可以给您靠。” 他之二人,倒是有几分目空无人了。 梁延看得有些心惊,实在想不到萧子窈竟敢骄横至此。 “子窈,这一场电影已然有人在进场了,你若强行包下,岂不是要赶人家出来?” 梁延嘴角发僵,几乎笑不出来。 萧子窈漫不经心道:“我这哪里是赶?我现在花钱找电影院包场,等他们把人清出来,我再花钱补人家的票。要是有人不愿意,大不了我补双倍——哦,不,三倍、五倍,随他开价,反正我出得起。” 梁延直觉眼皮跳得厉害,突突突的,牵着太阳穴,抽得生疼。 “这可不大好……等一回头,难免会有人要说你以钱服人,这可是要被落下口舌的。” 萧子窈摆摆手,只舒舒服服的倚着沈要的胳膊,道:“笑话,这岳安城里,谁人不知我萧子窈挥金如土成性,难道我还会在乎这一次两次吗?” 她正说着,那售票员便已请来了电影院的经理。 “这位小姐可是要包场?” 那经理微胖,一张肉脸映着红光,显得很热情。 “正是。” 萧子窈一见人来了,便站得端丽,客客气气的颔首道,“我开您几百元包场,再开您几百元补偿观众,如不够,可再补。您若是疑心钱的事情,我马上就可以签支票的。” 那经理一听,连忙堆笑道:“可以!当然可以!只不过,敢问这位小姐贵姓……” 萧子窈微微一笑:“免贵姓萧。” “萧……这岳安城里姓萧的权贵……您难道是,萧六小姐!?” 萧子窈慢条斯理的点了点头,又顺势递上了几张大票子。 如此,那经理旋即大喜过望,忙不迭的吩咐下去,要立刻速速的清场,十万火急。 不刻,零零散散的观众便如稀粥似的荡了出来,更由那售票员引着,一面退费、一面补钱。 萧子窈于是转向梁延,道:“不是说看电影吗?走呀。”仦說Ф忟網 话毕,便携着沈要先行一步了。 梁延一口银牙几乎咬碎。 萧子窈花钱舍得,万事万物非要顺心遂意不可。 然,这一回,她大张旗鼓的包场,却不是为着自己的痛快。 眼前,诺大的荧幕渐渐的亮了起来,碎渣似黑斑一跳一跳的,广告商标光芒万丈,一一呈现。 座中唯三人尔。 梁延在左,沈要在右,萧子窈居中。 她心不在焉的看一看那配着曲乐的香水广告,黑白分明的美丽,有些刺眼。 沈要的脸映着那白光,也有些刺眼。 可是,一旦看得久了,便不觉刺眼了,反倒有些沉醉了。 倏尔之间,萧子窈竟鬼使神差的摊开了手心,直搭在那座椅的扶手上。 她的心跳得飞快,却不知心下究竟在盼着些什么。 她只静静的望着沈要,一瞬不瞬,目不转睛。 谁曾想,正当时,沈要遽然转过了头来。 第77章 十指相扣 那荧幕是明明灭灭的,白色的、女主角的脸,黑色的、拥挤的景,一白一黑,明暗交织。 沈要的瞳子也是明明灭灭的。 他的眼中似是藏着星子,一闪一闪的。 萧子窈兀的烧红了脸。 索性影厅里是黑漆漆的一片,那荧幕的光也是惨白的,她的脸色便不会被分辨出来了。 沈要却只是看她。 他定定的看着她许久,倏尔勾了勾唇,转瞬即逝的一笑而过。 萧子窈羞赧难当,立刻低下了头去。 复又直觉手心一热,只一侧目,便瞧见沈要不声不响的覆手上来了。 竟是与她若即若离的贴在了一处。 萧子窈心跳如擂鼓,电影里演了些什么一概不知,却不知是怎的壮起了胆子,遽然反攻,一把拧过了手去。 她握住了沈要的手,十指相扣,严丝合缝,不可分离。 萧子窈于是抬起头来,紧紧的盯住了沈要。 沈要已然怔住了。 他挣一挣、再挣一挣,萧子窈却只握得更紧,根本不肯放松,更不准他临阵脱逃。 如此,反倒是他有些受宠若惊了。 他终于深深的埋下了头去。 却说那电影拍得极为精彩。 生于豪门世家的女主角家道中落,不得已为求生计沦为歌女,曾经家境贫寒的男主角却飞黄腾达,平步青云。姻缘天定,二人再度相逢,却因着尊卑有别,终究爱而不得、抱憾终生。 萧子窈看得有滋有味,不由得唏嘘一阵。 梁延便笑道:“子窈如何唏嘘不已?难道是看出了什么名堂?” 萧子窈望着那滚动着剧组名单的荧幕,语气很淡。 “这一部电影分明标的是爱情片,可我压根儿瞧不出一丝一毫的真情。” “说来听听。” “什么尊卑有别,不过是借口罢了!” 萧子窈决然道,“如若是我不爱的,皇亲国戚也不嫁;但凡是我爱的,贩夫走卒也嫁。” 那厢,沈要原是一言不发的抿着唇,听闻此声,心头登时烫了一烫。 他偷瞄着萧子窈,却见她是坦坦荡荡的,毫不露怯。 梁延听罢,倒也轻飘飘的笑了一声。 他略有些不屑的说道:“你我二人出身贵胄,岂能与凡夫俗子婚配?不过是你想嫁,难道大帅就会准你嫁?” “我想嫁谁又不关你的事,反正爹爹也不会准我嫁给你。” 萧子窈嗤笑道,“梁延,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你要娶我,那也要将他一起娶进门来。” 萧子窈一面说着,一面向沈要的那一边偏了一偏。 “他是我萧子窈的人,我这辈子都要他守着。拜堂要他守着、洞房要他守着、我生老病死都要他守着。你难道会准?” 话毕,竟是笑盈盈的站起了身来,拍了拍裙子,道,“怎么样,玩不起了吧?玩不起就别玩。” 这一场电影看过,萧子窈反倒起了些兴致。 后又去吃了咖啡与牛排,她与梁延对面而坐,沈要横在中间,俨然是一副严防死守的态度。 萧子窈懒得动手,不愿动刀子切牛排,便由梁延代劳。 谁曾想,他那一张牛排切过,正要递与萧子窈去,却被她挥手拦了下来。 梁延不明所以。 “子窈,难道是不合胃口?” 萧子窈摇摇头,又道:“沈要,你先尝一口。” 沈要顺势,只面无表情的叉了一块肉,吃下了,顿了片刻,方才道:“无毒。”尛說Φ紋網 萧子窈于是立刻唤来侍者,道:“再上一份一模一样的给他。” 梁延已然没了脾气。 傍晚时分,梁延将萧子窈送回了帅府。 他的面色不大好看,却始终绷着风度,同萧子窈告了别。 “子窈,我真想不到,你竟然倔强至此。” 梁延咬牙切齿的说,“嫁给我难道不好吗?你我两家握手言和,从此千秋万代,何乐而不为?只要一纸婚书,便可摆平一切的干戈!哪怕你与梁耀……” 萧子窈冷然的打断道:“我与你、与梁耀,根本绝无可能。至于那厚朴与山萸肉的人情,我总会还你的。” 说罢,便是微微的颔一颔首,只携着沈要离去了。 萧子窈甫一回了房里,却是歇也不歇一刻的,直将鹊儿唤了过来。 “鹊儿,你去将库房的账本取来。” “是。” 鹊儿手脚麻利,速去速回。 萧子窈接过那账本,反反复复的翻了几遭,更执着红笔勾勾画画几遍,终于说道:“这几家铺子不错,你明日得了闲,便去将地契找出来,再请法务所的人来一趟。” “小姐,您这是……?” 萧子窈淡淡道:“我欠梁延一记救命的恩情,不可不报。我又不可能以身相许,只好把这些地契转给他。” 鹊儿大惊。 “小姐!可这些铺子分明是大帅与夫人每年送给您的生辰礼物呀!” 鹊儿指一指那账本,口中振振有词,“您看这一间、还有这一间……这一间也是!这些铺子的位置都是顶好的,年年都能盈大利呢!这本该是小姐的嫁妆……” 萧子窈满不在乎的说:“我不缺钱,他也不缺钱,我便只能还给他钱生钱的人情。此情不报,我便要受制于人,我到底还是为了自己打算的,你尽管放心。” 话已至此,利害早已权衡了一遍,如此,鹊儿便不多言了。 萧子窈又笑她道:“倒是难为你操心起我的嫁妆来了!怎么,你难不成是怕我嫁得穷了,以后苦着了你?” “小姐,您又逗我!” 鹊儿红着脸跺一跺脚,嚷道,“我苦些算什么!我是怕苦了小姐!” 萧子窈闻言,却只转向了沈要,轻声道:“呆子,你说说看,万一以后我的日子过得很苦,那该怎么办呢?” 沈要不假思索道:“沈要只愿剜心放血换得钱财,以保六小姐宠命优渥。” 萧子窈笑盈盈的骂他道:“呆子,你只有一颗心,如若剜掉了,人就要死掉了。血也一样,总有一天要放干的。你要是不在了,以后便没人护着我、守着我了,你要好好的为了我活着,听到了吗?” 沈要一愣,旋即点了点头。 “嗯,那我便为了六小姐活着。” 第78章 猜忌 翌日,法务所的人早早的就到了帅府,只替萧子窈办过了转让地契的手续。 萧子窈转的那几间铺子,本就叫价,更有增值,数目巨大,法务所便派了两个账房,噼里啪啦的打着算盘,单是要缴的税费便已高得吓人。 萧子窈此番作为,声势浩大,果然引得了旁人的瞩目。 于是,她方才送了客,不过一炷香的功夫,萧子山便已转来了小白楼。 萧子窈一见是他,面上毫无异色,只施施然的奉了茶去。 “四哥,快来尝尝我这瓜片!你之前不是总惦记吗,我今天让鹊儿从库房里找东西,正巧找了这一罐茶叶出来,可稀罕得很呢。” 萧子窈一面说着,一面举一举杯,作势便要自斟自酌。 谁知,沈要却兀的走上了前来,一把压住了那茶壶。 “六小姐,喝不得。” 沈要沉声道,“绿茶性寒凉,对您的身子不好。” 萧子窈撅一撅嘴:“那我喝什么?” “喝热水。” 萧子窈气不打一处来,直恶狠狠的翻了个白眼。 “这一壶赏你了、赏你了!我不喝总行了吧!一天到晚的,就知道气我!” 萧子窈连连的撵着他道,“你去叫鹊儿泡一壶红茶送来,现在就去!” 沈要微一点头,复又看了看萧子窈,似是关切一般的,总也看不够。 萧子窈催道:“看什么看,我脸上难道有脏东西呀?” 沈要默了默。 他只是想多看一看她,却没什么想说的,便只好没话找话,道:“……六小姐,多喝热水。” “你烦死人了!你到底去不去!” 沈要转身就走。 萧子山见那匆匆的背影,勾唇便笑。 “我看你一点儿也不像生气的样子,反倒是乐在其中。” 萧子窈微微一滞,倏尔嚷道:“四哥,我都快被他气死了,我才不快乐呢!” 萧子山调笑道:“这好说,你只管将沈要让给我便是了。眼下,我正好缺一个善武的副官,我看他就不错!怎么样,你给不给?” “不给!我才不给!四哥欺负人,抢人直抢到我的头上了!” 然,萧子窈之于沈要,偏爱非常,任谁也能瞧得清楚。 正且说说方才的那一壶瓜片罢,价值千金的茶叶,萧子窈珍藏久矣,总也舍不得喝,谁知,一旦碰上了沈要,却是眼睛也不眨一下的、说赏就赏。 各中情思,又何须多言。 萧子山见她恼了,便将话茬翻了过去。 “——好了,不逗你了,说正事。子窈,你今天怎么把法务所的人叫上了门?” 萧子窈漫不经心道:“还能怎么,不过是转让地契罢了。” “转给谁?” “梁延。” 萧子山登时拍案而起:“荒唐!” 他负手而立,紧紧的皱起了眉。 “你好不容易与梁耀撇清了,怎么又同梁延扯上了关系!” 萧子窈委屈的说:“二姐前几日又出血,她的孩子快要保不住了,只有厚朴与山萸肉才能续一续日子……那药只有梁延才有。” 萧子山怒道:“所以你就拿地契同他换?你当父亲与母亲的心意为何物?那可是他们留给你安生立命的底子!” “那二姐呢!二姐的孩子可是她安生立命的根!” 萧子窈不服气的说,“你们别以为我不知道,二姐这孩子保不住,你们都打算瞒着她,让那孩子自生自灭!” 此话一出,萧子山便哑口无言了。 “……二姐以后……也许还会再有孩子的。” “可二姐在乎这个孩子。” 萧子窈冷冷道,“我拼了命的要保住这个孩子,不过是为了吊住二姐的精神,只要她熬过了这一关、养好了身子,我定要将余闵与鹃儿赶尽杀绝!” 萧子山叹道:“正巧,关于鹃儿,我倒是审出了一点儿眉目……你先前落水之事,大约是余闵指使的。” 萧子窈听罢,目色微沉一瞬,便压低了嗓子。 “四哥,当真吗?我觉得其中必有蹊跷。” 她点一点茶杯,指尖蘸了些茶水,只在木几之上缓缓的落下一字。 梁。 “四哥,余闵就是个绣花枕头,他不敢派人推我的,除非有人在背后撑腰。” 萧子窈徐徐道来,“倘若不是沈要跟在我的身边,我便真的要掉进湖里淹死了,你们不得活剐了他?他不敢的、根本不敢的。除非他倚仗的,是一个能与爹爹叫板的人,那便只有梁显世一人了。” 萧子山皱一皱眉,倏尔一拂袖,只将那“梁”字抹去,竟写下了另一字。 沈。 萧子窈大惊,只一瞬,便呼啦啦的扫落了那一杯热茶。 登时,那热气白森森的冒着,显得有些莫测。 “四哥,不会是他!” “如果不是他,那余闵又怎么保证你不会被淹死?设计你落水,本就不是盼着你死,而是盼着你在众人面前失身,不得已要嫁人!现在谁最想把你娶进门!?不就是梁家吗!” 萧子山咬牙切齿道,“是沈要救下了你,他也有嫌疑,也许他与梁家也有关系!沈要之后,便是梁耀,他曾与你交往甚密,最易得你轻信!” 萧子窈跳了起来,恨恨的说:“你胡说!沈要不会背叛我!他为我吃鞭子、为我做了那么多……你什么都不知道,却在这里不分青红皂白的猜忌他!” 谁知,话音至此,门外却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那是厚底军靴与银马刺的声音。 是沈要。 萧子窈一下子坐了回去。 房门一开,沈要便端着一壶红茶走了进来。 然,他只见萧子窈紧攥着手、咬唇坐着,满地又泼洒了热茶,登时心下一紧。 “六小姐,可是烫到了手!?” 沈要忙不迭的撂下那茶壶,只箭步上前,便捧起了萧子窈的手细看起来。 她的手上沾着水渍,方才又攥得太紧了,便在皮肉上留下了寸寸红痕,倒真像是被烫伤了一般。 沈要紧张的问道:“六小姐,疼不疼?” 他不敢碰她,只怕碰坏了她,于是俯着身子、屈着膝盖,轻轻的去吹她的手。 那般关切的模样,根本是装不出来的。 第79章 情情爱爱,不是太饱,便是太饿 萧子窈一言不发,只泫泫欲泣。 沈要见她不应,便温言细语的哄着她。 “六小姐,可是疼得厉害?” 萧子窈轻轻的点一点头:“那茶水好烫,烫得我好疼。” “那我带您去冲一冲凉水,好不好?” “好。” 萧子窈便随他站了起来。 她竟是很乖巧的,不吵、不闹,只由沈要牵着走,也不去看萧子山。 进了浴室,沈要又替她挽了挽袖边,便拧开了水龙头。 他扶着她的腕子,探手去那水流之下。 “六小姐,水有点儿冰,您受得住吗?” 那哗啦啦的水声吵得人心焦,沈要的声音也被遮了大半。 萧子窈嗫嚅道:“太冰了,还是疼。” 沈要于是摸下去了几寸,双手虚虚的掩住了她的。 如此,那冰水必要先冲激过他的手,适才轻轻柔柔的淋在了萧子窈的手上。 “六小姐,这样可有好些了?” 沈要哑着嗓子问道。 他小心翼翼的放柔了声音、更放轻了动作。 萧子窈低垂着头,眼里正是沈要那一双宽而阔的大手。 他的肤色不是养尊处优的白,微微有些深,手背上血管清晰起伏,手心也是老茧,手指却很修长。 萧子窈看着看着,竟直觉眼眶一热,一滴豆大的泪珠便重重的砸了下来。 那泪珠顺水而逝,无人可察。 萧子窈略微的安下了心来。 谁知,沈要却顿了一顿,更弯下腰来问她:“六小姐,为什么哭?” 萧子窈一惊,便不自觉的看向了他去。 沈要眉心紧着,眸色很深。 “是我弄疼您了?” 萧子窈一时失措,正欲仓惶的别过头去,却被他水淋淋的大手抚上了侧脸。 “六小姐,别哭了。” 沈要的指尖又冰又凉,轻轻的抚过她的眼角,那斑驳的泪痕便不再烫。 “六小姐,疼就告诉我,我会轻一些的。” 萧子窈抽着鼻子说:“好疼、真的好疼……我一点儿也忍不了了……你再轻也没有用……” 她一面说着,一面又落泪。 沈要劝不住她,只好微微一叹,蓄了蓄水,再轻悄悄的泼在她的手上。 “这样还疼吗?” 萧子窈道:“还是疼,止不住的疼。” 可她的手浸过了这么久的冰水,非但不曾显出什么烫伤的红痕,反是愈发的冻僵、冻硬了。 萧子窈只怕露了馅。 然,只一眼,沈要便已瞧了出来。 他分明是心如明镜似的,却不戳穿,只任着她喊疼、任着她哭下去。 仿佛这般,便是她对他的撒娇了。 萧子窈不言,他亦然不语,水声微冷,心却滚烫。 沈要取了干帕子替她擦手。 萧子窈软绵绵的抻着手,只看着他摆弄。 萧子山忽道:“子窈,再不出来,茶就该放凉了。” 竟是话中有话、意有所指了。 萧子窈于是沉着脸坐了回来,沈要倒也自觉,只拣着角落站定了。 萧子山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便转向萧子窈道:“多大的姑娘了,怎么还哭哭啼啼的?等你以后嫁了人,沈要还能这么伺候你?” 萧子窈执拗道:“怎么不能,我只要他!” 萧子山连连笑叹。 “也罢——这些事情,谁又能说得准呢。” 复又吃了吃茶,便起身走了。 萧子窈喃喃自语道:“是呀,谁又说得准呢。” 她便看一看那站得笔直的沈要,目色有些凉。 他必然是不愿娶她的。 她已然旁敲侧击的提点过那么多回了,奈何他却是一应也不应的。 情情爱爱之流,不是太饱,便是太饿。 萧子窈深以为然。 她晌午请法务拟好了文书,当下便派人送去了梁府,之后等了几日,不见退回,便以为梁延是认下了。 如此,萧子窈便偷得了几日清净日子。 谁曾想,眼瞧着近了年关,四下里本该是喜气洋洋的,萧从月的身子却愈来愈坏了。 一日晚间,萧子窈方才沐浴过,正要歇下,便听得窗外有人尖叫。 “六小姐,不好了!二小姐她、二小姐她——” 那叫声像是碎了的玻璃,一道道的凿在水泥地上,刺得人胆寒。 萧子窈一惊,立刻翻坐起来。 鹊儿正出了门,于是抢在前面,先声问道:“何事如此惊慌,仔细吓着我们小姐!” 鹊儿认着那丫鬟,却见她哭哭啼啼的,不大面熟,大约是萧从月房里新来伺候的。 “二小姐突然血崩了!眼下大帅与四少正从军营里赶回来,三夫人便派我来知会六小姐!” 萧子窈赤着脚冲了出来:“血崩!?怎么会、怎么会呢!”小說中文網 “是鹃儿!是鹃儿!” 那丫鬟涕泪俱下的哭道,“今日当真是撞了鬼了!不知鹃儿突然从哪儿大着肚子跑了出来,直闯进二小姐的房里,还说她肚子里的孩子是、是……是二姑爷的!二小姐一听,呕了一口血,人便背了气!” 萧子窈怒火中烧,当下喝道:“沈要、沈要!随我走一趟主楼——” 然,沈要住的那一间厢房却只黑着窗子,似是无人。 “沈要人呢!?” 鹊儿焦急道:“您沐浴那会儿他还在的……现在却不知去哪里了!” 萧子窈心下一沉,偏又不得一刻多想,只恨恨的咬一咬牙,根本来不及趿上鞋子,已然不管不顾的跑出了廊下。 鹊儿紧追而去。 萧子窈一路赤足,只待跑进了主楼时,脚下已然没了知觉。 鹊儿心疼的说:“六小姐,您缓一缓再上楼吧……” “我二姐不好了!我哪里还坐得住!” 萧子窈一叱,人便攀上了楼梯扶手,直一阶一阶的向上爬去。 她好不容易上了楼,谁知,只一抬眼,却见鹃儿正被五花大绑的丢在地上,嘴里塞着抹布,旁的是瑟瑟发抖的三夫人与莺儿。 萧子窈劈头盖脸的问道:“我二姐怎样了!余闵呢,余闵难道不来守着吗!?” 三夫人颤声道:“大夫正在里面瞧着呢……余、余闵他……不知道、不知道他去哪了……” “爹爹明明禁了他的足,让他留在府中陪产!他如果不在府上,还能去哪里!?还不快些派人去寻他!” 第80章 杀伐果断 萧子窈守在萧从月的门外,只见丫鬟们来来回回的进出着。 送进去的,分明是一盆一盆的热水,抬出来的,竟然是一盆一盆的血水。 那血水始终不见淡,只见浓。 三夫人一迭声的念着阿弥陀佛,口中振振有辞。 “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玩忽职守,不好好的把守着,竟让鹃儿跑了出来!不是我说,你四哥难道就是这样管事的?” “他连一家的安危都治不好,又如何能够统帅千军,大帅真是看走了眼!要我看,还得是子任靠谱,他做事仔细,又善良……” 三夫人碎碎念着,愈念愈偏。 萧子窈听得心烦,只冷眼瞪她一下,便咄咄逼人的顶了回去。 “三姨当真是佛口蛇心!眼下,我二姐出了这样大的岔子,你一口一个阿弥陀佛一字不落,却不知求佛祖保佑我二姐的平安,反倒是数落起我四哥来!” “你可别忘了,平日里,我二姐对你、对三姐、对五哥,可都不薄!你这样冷血冷情,难道能够心安!?三姨与其在此怨天尤人,不如想想待会儿如何同爹爹交代!” 萧子窈讲话本就有些盛气凌人,这厢又在气头上,更不会在乎什么情面了,只将三夫人骂得狗血淋头。Www.XSZWω8.ΝΕt 三夫人节节败退,更被萧子窈堵住了嘴,面皮也涨成了猪肝色。 萧子窈不耐的撇过了头去。 她于是盯着那瘫在地上的鹃儿,却见她的瞳子有些涣散,像是死了很久的鸟似的,仿佛死不瞑目。 萧子窈直觉后脊一阵发凉。 她重重的吞咽了一下,便想着要去试那鹃儿一试。 谁曾想,萧子窈方才俯下身去,便听得身后传来一阵厮打之声。 非但如此,更有一道嘶厉的怒吼拧在其中,听着耳熟,竟像是余闵。 “你这贱骨头,真以为自己能有翻身之日!?既然做了狗,那就只能做一辈子的狗!” 鹊儿扒着楼梯往下看,然,只一眼,便煞白了脸色。 “小姐,不好了!是沈要!他同二姑爷打起来了!” 萧子窈反应不及,脑中一片嘈杂嗡鸣,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却见沈要漠然冷眼,竟是揪住了余闵的领子,一把将他摔了出去。 余闵不过是一介文官,哪里打得过铁骨铁腕的沈要,他被摔得发晕,只骨碌碌的滚了两圈,终于撞到了鹃儿、止住了。 顿时,余闵的眼中精光毕现。 “呵,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对萧子窈有意思,那我倒是要看看,以后你还有什么脸见她!” 说罢,便是探出了手去,直要拽下鹃儿口中的抹布。 沈要一见,只面不改色的拔出了枪来,豁然扣下了板机。 转瞬间,枪口余烟缭绕,四下里静了一静。 却是三夫人兀的跪倒在地,撕心裂肺的叫了起来。 “救命呐!杀人了……杀人了!” 旋即,余闵的惨叫声接踵而至。 萧子窈怔忪着,却见他那曾经是手的地方,如今已然血肉模糊了。 至于鹃儿,她的脑袋似是一重、再一歪,便叩在了地上。 她的眉心正有一个焦糊的洞,正汩汩的淌出血来。 萧子窈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她看着沈要,那分明是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了,当是时,却根本冷得要命、陌生得紧。 “沈要,你……” “方才入夜时,守卫换岗的哨声迟迟不响,我便出去一看,谁知,却被我撞见余闵遣走了守卫,更放跑了鹃儿。” 他冷然道,“六小姐,您信我。” 余闵骂道:“信你!?你是什么下三滥的狗奴才,但凡赏你一口吃的,你就能给人家卖命!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啊!” 余闵一面痛骂,一面后退。 他正骂在兴头上,却见沈要快步走上前来,猛起一脚,便踹上了他的胸口, 他登时喷出一口鲜血。 沈要当真是下了狠手的。 余闵只如一尾脱了水的鱼,一板一板的抽搐着,却怎么也喘不上气来,几乎濒死。 萧子窈一愣,倏尔叫道:“他的肺!他伤着了肺,会死的!” 说罢,便要扑上前去扶他。 “余闵,你不准死!只有等我二姐活了,你才能去死!” 然,沈要却忽的挡过身来,一把攥住了她的腕子。 “六小姐,别靠太近,仔细冲撞了您。” 他之于她,始终是切之又切的。 可萧子窈却不领情。 “沈要,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她压低了声音,脚趾也不自觉的缩了一缩。 谁曾想,鹃儿那涂地的鲜血汩汩直流,不知不觉中,竟已漫成了一片,萧子窈一不留神,便一脚踩了上去。 她只将喉间几欲破口的尖叫声重重的的咽下,复又反握住了沈要的手。 “你说啊,你怎么不说话!” 沈要不言不语,反是微微一叹,长臂一勾,便一把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六小姐,我之于您,绝无二心。” 他轻声细语道,“六小姐,别看了,免得脏了您的眼。” 萧子窈恍着神,更有些悚然。 “你是不是故意打死鹃儿的?” 沈要漠然道:“为什么六小姐还要问,为什么不肯信我?” 萧子窈缓缓的说:“沈要,我害怕、我好害怕……” “那就抱住我。” 沈要轻轻的抚一抚她的脊背,那颤抖的、纤细的一线,在他的怀中依偎着。 “六小姐,抱住我罢,我会护着您的、永不会负您。好不好?” 萧子窈直觉眼眶一热,眼睛便看不清楚了。 她紧紧的缠住了他,更埋首在他的颈间。 于是,没有咽了气的鹃儿,没有断了手的余闵,只有他,只有她的沈要。 “六小姐,别怕,我在。” 沈要淡淡道,“累了的话,您就睡一会儿,我会守着您的。” 可萧子窈仍是哑着。 然,却是此时,萧从月的房门却兀的打开了。 那大夫满手是血,宛若屠夫。 “二小姐的孩子,没能保住……” 他一面说着,一面惊惧的看着横尸在地的鹃儿,还有那将死未死的余闵。 “……二小姐,大约也要不行了……” 第81章 人之将死 萧子窈一怔,身子便卸了力,直软绵绵的倒在了沈要的怀中。 “你不是说,只要有厚朴与山萸肉,我二姐就还有一线生机吗……孩子不孩子的都不重要了,我只要二姐活着!” “那药材只能吊住胎气,却养不住胎气!更何况,二小姐方才受了惊吓!以至于心脉彻底堵死,气血根本无法运转!” 那大夫不甘心的痛呼道,“我已施了金针,姑且先封住了二小姐的穴位,总归是救下了一口气……剩下的,就要看二小姐的造化了……” 萧子窈痴痴的摇头道:“我要去看看她……我不信,凭什么我二姐这样好的一个人,却要受这样的罪……” 沈要轻声道:“六小姐,要我陪您一道吗?” 萧子窈默默不语,便算是允了。 他于是怀抱着萧子窈,跟在那大夫的身后,轻轻的走进了房里。 然,还未靠得近些,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便已扑鼻而来了。 沈要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女人的产房,倒像是尸横狼藉的战场。 床榻之间,锦被如沤烂了的花瓣,吸饱了血,又凝住,便显出一种腐坏了的绛色。 萧从月了无生气的深陷其中,满头满脸金针遍布。 百会神庭印堂,太阳水沟承浆,死穴与命门一处不落,仿佛金针活着,她却死了。 沈要将萧子窈放了下来。 她伏在萧从月的床前,忽见旁的水盆里泡着一坨红肉。 萧子窈一时恍惚,便凑上了前去,多看了几眼。 “这是什么东西……” 那大夫大惊,忙不迭的唤道:“六小姐不要看!” 可他终是晚了一步。 那搪瓷的水盆并不很深,满满一盆子红汤也没不过那红肉。 萧子窈张了张嘴,一下子哑住了。 那哪里是什么红肉,分明是一具皱皱巴巴的、弱弱小小的婴尸。 沈要立刻上前去捂她的眼。 “六小姐,别看。” 萧子窈一言不发,却只恶狠狠的去掰他的手。 “六小姐,您就听我一次,好吗?” 沈要分毫不退、更不敢松懈,萧子窈的眼睫如羽翼一般扇在他的手心,微微的痒,更潮湿、更滚烫。 “……把这东西丢出去、丢出去,别让我二姐看到……” 那大夫温吞道:“六小姐,丢不得呀……这胎盘与胎衣先要泡尽血水,再剥下来煎熬入药,好让二小姐喝下去补元……” “你要让我二姐吃自己的孩子?” 萧子窈颤声道,“你们都疯了吧……现在就把这东西给我丢出去,不准给我二姐看……” 沈要于是睇了睇眼,那大夫别无他法,只得端走了那红汤汤的水盆。 如此,沈要方才收回了手,指尖更在萧子窈的眼尾抚了一抚。 “二姐、二姐。” 萧子窈轻声唤道,“我是子窈,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呀。” 她看着萧从月血色尽失、死气沉沉的脸,心中只感无限悲凉。 “二姐,你为什么不肯理我?是我惹你生气了吗?” 谁知,话音刚落,房门骤然一开。 萧子窈回首,却见是萧大帅与萧子山风尘仆仆的赶了回来,萧子任行在后,正搀扶着尚存一息的余闵。 萧子窈低问道:“爹爹,怎么办,二姐她……” “这孩子,到底还是同她母亲一样,苦命不得福……” 萧大帅脱了帽,复又怆然的转向余闵,道,“你就在这儿陪陪她罢。” 萧大帅像是一下子老去了一般,蒙蒙的灰发斑驳着,似有千斤重,直压弯了他的腰背。 余闵闻言,奋力的挣了一挣,却只咳出满嘴的血沫来。 “求您……救、救我……救……” 萧子山冷冷的睨了他一眼,便拽着萧子任出了门。 萧子窈有些恍然。 余闵跪在地下,伤手已简单的包扎过了一道,却仍是渗着血。 “……救、我。” 萧子窈双目无光,只一字一句的问道:“救你?那谁来救我二姐?” 余闵嘶哑的说:“我能救她!她最听……咳、咳……我的话,我说什么……咳!就是什么!” 说罢,便一路跪行上前,附在萧从月的耳边唤道:“玉京!玉京!” 天上月,白玉京。 玉京,便是萧从月的笔名。 萧子窈痛心疾首,不可复加。 她见那丛丛的金针颤了一颤,复又等了片刻,萧从月终于缓缓的掀起了眼帘。 “勉之……你终于来看我了……” 萧从月唇边无笑,眼中无泪,只痴痴的叹道。 如此这般,竟是倾尽了所有、乃至性命,却终究所托非人。 然,余闵却不应她,反是激动的抱住了萧子窈的腿,苦苦的哀求道:“你看!我没有……咳咳、骗你!我说一、她便……她便不敢二的!你救救我……我的肺……” 萧子窈漠然道:“沈要,把这畜生给我拖下去。” “是。” 沈要应声而动。 他一脚碾过余闵的烂手,更俯下身去,冷冷沉沉的说道:“别用你的脏手碰她。” 余闵惊恐的瞪大了眼睛。 沈要切齿道:“你脏了她的眼、脏了她的耳、脏了她的裙子。所以,只好请你去死了。” 话毕,便将余闵如死猪似的拖了出去。 那厢,萧从月命门被封,只能开口,不能动作,便唯有眼睁睁的看着。 她倏尔笑道:“怎么样,子窈,你满意了?” 萧子窈不明所以。 萧从月眼中含恨。 “父亲最疼你、最宠你、最爱你,你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为什么还要来夺走我的东西?鹃儿也好,勉之也罢……就连我的孩子,你也不肯放过?” 萧子窈惊怒道:“二姐,你以为是我害的你!?” “难道不是!?” 萧从月叱道,“正是这一个月喝了你送的药,这孩子才会离我而去的……分明再有几个月,他便能睁开眼睛看一看我、看一看勉之了……” 萧子窈只觉心灰意冷。 她想,萧从月大概是真的没有救了、很快就要死掉了。 她于是一下子暴起,怒吼道:“事到如今,你当真是无药可救了!余闵在外面搞女人,更在府中与鹃儿苟且,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只知道信他爱他、你只知道疑我恨我!分明我们才是最亲的人,我怎么会骗你!” 萧从月落落的一展眉,却是静静的笑道:“子窈,这些我都知道,可是我不在乎。” 第82章 不负卿 萧子窈闻言,立刻捂住了耳朵,连连向后退去。 “无论他出门在外有多少莺莺燕燕环绕,只要余我一席之地,我便知足了。” 萧从月哀恳道,“我爱他,所以我没什么所谓的,只求他记得我。” “你疯了!” 萧子窈嚷道,“你活该受罪!我处处替你着想,反是我的不对!一个你爱的、却不爱你的,究竟有什么好的!竟值得你为他搭上性命!” “爱就是爱了。” 萧从月不遗余力的说道,“他在报纸上发文,写李白的浪漫。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从那时我就知道,我这一辈子,只会爱他了。” 窗外,寒夜漫漫,萧从月默了默,忽道:“子窈,我有些累了,你出去罢,让我歇一歇。” 萧子窈于是失魂落魄的站起身来,又失魂落魄的走了出去。 她木然的关上了房门。 如此,萧从月便被关住了。 关在一场但愿长醉不复醒的弥天大梦之中。 萧子窈听不见声音,看不见景物,周遭的人却蜂拥而上,又冲向那道门,纷纷的离她远去。 蓦然之间,她跌进一个宽阔的怀抱。 她怔愣的抬起头来,眼前是沈要深色的眉与眼。 “六小姐,我们回去吧。” 萧子窈点一点头,便钻进了他的怀里、躲进了他的身体里。 只待回了小白楼,沈要便亲自打来热水,替萧子窈洗脚。 他已然是熟门熟路的了。 萧子窈的脚底是干透了的血渍,一沾水就晕开来,又是一盆红汤汤的浓血。 萧子窈怯生生的说:“沈要,我害怕,我不要洗脚了。” 沈要于是轻声道:“那我抱您去浴室里冲干净。” 他很耐心,也很温柔,萧子窈闭上了眼睛。 她原是很怕痒的,更怕沈要贴得太近,可这一回,却只盼着他贴得近些、再近些,好听见他的心跳,好找回一些为人的知觉。 沈要仔仔细细的伺候好她,便将她抱回了床上,又捻好了被角。 “六小姐,现在要睡下吗?” “再等一等吧。” 总是要等一等的,好的坏的,都要等。 果然,过不得多时,鹊儿便急匆匆的跑了回来。 她杵在门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咬着唇,红着眼睛。 萧子窈问道:“你只管说你的。” 顿时,鹊儿捂住了嘴,泣不成声。 “二小姐她、二小姐她……去了……” 鹊儿啼哭不止。 “您前脚刚走,后脚……后脚二小姐便血崩了!大夫在二小姐的身上扎满了金针,后面血流干了,连针都扎不进去了……为什么,为什么二小姐好人没有好报!” 萧子窈呆呆的说:“为什么?因为她蠢。” 此话一出,鹊儿顿时止住了哭,只不可置信的望着萧子窈。 她倚在床头,帘幔袅袅的遮下来,变成一层挥之不去的阴影。 “不过是情情爱爱罢了,又有什么可要紧的?谎言之下,爱情一文不值。被骗了还要爱,只会害死自己。” 萧子窈冷然道。 “鹊儿,你明天早上起来,记得去把先前打的首饰扔了。” “小姐,您……” 萧子窈累极,只拂一拂袖,道:“听我的,扔了。扔到湖里就是了,最好永不见天日。” 话毕,她便遣下了鹊儿。 沈要默默的立着,忽道:“六小姐,不必再等了,该睡了。” “可是,沈要,我睡不着。” 萧子窈望着那亮晶晶的水晶灯,五光十色缤纷,沈要的影子也混进去了。 一时之间,她竟找不到他。 “我留下来陪您。” 萧子窈笑道:“好。” 沈要又问:“要关灯吗?” “都好。” 沈要于是一拉灯线,那万花筒似的光影便彻底的死去了。 可她却不必再找,只因着他已守在了她的身旁,寸步不离。 沈要屈着膝,半跪着伏在她的床头。 萧子窈揪着他的袖子,轻声道:“沈要,我的脚好疼,好像是冻坏了。真的好疼,我最怕疼了,我快忍不住了。” 沈要不疑有他,只卷起了袖口,送到萧子窈的嘴边。 “咬着我,便不疼了。” 萧子窈张了张嘴,滞了片刻,终于含口咬了上去。 起先,她根本是不敢用力的。 可沈要总是柔声的问她:“六小姐,还疼吗?” “疼。” 她便不得已的咬得紧了些。 如此,他便再问她,她便再咬紧。 夜深、夜浓,萧子窈已然泪流满面。 “沈要,怎么会这么疼?我快要疼死了……” 沈要心下一紧,只嗅着她的泪,许诺道:“那就一直咬着我,我会一直陪着您。” 萧子窈追问道:“沈要,我能不能信你?我二姐信错了人,所以她死了。我萧子窈信一个人,便是一生一世,你不要负我。” 沈要面色苍白道:“沈要绝不负您。”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如若有违此誓?” 沈要如是道:“有违此誓,沈要甘受剜心之痛,百死不辞。” 萧从月死后不过七日,尸骨未寒,岳安城中便已张灯结彩,喜迎新春。 余闵仍吊着一口气。 他被萧子山关在禁闭室中,每日吞食沾着药粉的生羊肺,勉强治一治内伤。 “子窈落水之事,到底是不是你做的?”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余闵讥笑道,“萧子山,你别得意忘形,你难道还以为,萧家还是那个如日中天的那个萧家?我告诉你,督军早就看萧训不顺眼了,你们迟早要倒!现下梁师长得督军的青眼,势力日渐壮大,我看你们怎么死!” 萧子山喝道:“你身为萧家亲眷,却叛向梁家,该治死罪!” “事到如今,我反正是要死的!难道还怕多说几句话不成!?” 余闵狰狞道,“咱们走着瞧!我敢打赌,你们最宝贝的萧子窈,以后一定会被玩得最狠、死得最惨!我在黄泉之下等着看她的下场!” 第83章 他一直都在 萧从月之死,实在是很讳莫如深的。 眼下,便是新年了。 帅府的门前、墙上,一串串的挂满了红艳艳的灯笼,黑色的福字倒着写,入了夜,便像是一张张黑洞洞、血淋淋的大口,要吃人肉。 如此的风口浪尖,那大红灯笼是撤也撤不掉的,萧从月的尸身只管摆在府里,秘不发丧。 三夫人胆小如鼠,最怕那些神神鬼鬼的,她于是日日夜夜的揪着一串珠子盘摸,也不管是不是菩提子,张口闭口之间,尽是些祥瑞御兔、家宅平安之流。 然,怕归怕,白事总归是要主起来的。 是日,三夫人指点了几个家仆,便要去清理萧从月的遗物。 二夫人早逝,并未留下些什么值钱的妆点与萧从月,她更是个恭俭谦卑的,也不曾存下什么私房钱。 于是,翻箱倒柜,至多理出一只妆奁、几件做了一半的婴孩小衫,剩下的,便是一摞一摞的书报了。 三夫人不免有些唏嘘。 她到底也是女子,更是如浮萍一般无依无靠的,哪里会不知萧从月的一腔忧怨。 “三夫人,这些书报约莫几十斤重,是烧了一祭、还是存进库房?” 三夫人叹道:“罢了罢了,也不急于这一时。来人呀,你们谁去走一趟西院?且将六小姐请过来,此事……应当听听她的主意!” 萧从月一死,萧子窈便怏怏的歇了好几日。 她总也睡不好,黑夜熬尽了,白日再憩一憩,沈要左右陪着她,便一道晨昏颠倒起来。 那下人来请她时,萧子窈方才阖上了眼睛。 “六小姐,三夫人有劳您跑一趟,二小姐有些物件不知怎么个办法……” 正当时,鹊儿守在门外,只听那下人一嚷,便立刻竖起一指,堵在唇边,皱眉道:“什么事情这么急,也不知道小点儿声说话!小姐好不容易才歇下的呢,你这样莽莽撞撞的,待会儿又该把人吵醒了!” “鹊儿姐姐,您就通融一下!是三夫人传我来的,此事事关二小姐,我可不敢耽搁……” 鹊儿恼着,正要撵人,谁知,萧子窈却遥遥的唤道:“鹊儿,不打紧的,我还没睡呢,你请他进来说话就是了。” 鹊儿听罢,只好放了人。 那下人讪讪的颔一颔首,进门道:“见过六小姐,扰您休息了。这会儿三夫人正想请您去主楼瞧一瞧,想问问二小姐的遗物应当怎么收拾,您看,要不……” “好,我知道了。” 萧子窈淡淡的说着,便趿了鞋子下地。 萧子窈实在没什么心思点唇描眉,头发也散着,只抚弄了几下,便拣了手边一件离得最近的风氅披上,提步要走。 然,她不过是迈了半只脚出去,门便被人堵了起来。 竟是沈要沉着眸子看她。 “六小姐不是才睡下的吗?” 萧子窈笑道:“你怎么来了?我分明是让你退下去的。” “六小姐睡不好,我担心。” “睡不好又不会死人。” 萧子窈轻飘飘的说,“你若是担心我,不如就陪着我。” 沈要简直求之不得,便紧紧的跟了上去。 萧子窈一到主楼,三夫人便携了莺儿在门前迎她。 她虽是不情不愿的,可到底是念着萧从月的几分薄面,便就有些惺惺惜别的意思了。 “子窈,你且去看一看,你二姐的哪些东西是要留下的?” 萧子窈客气道:“多谢。这一回若不是三姨叫我一声,也许二姐的这些物什,我连最后一眼也见不到。” 话毕,便勾一勾手,直领着沈要上楼去了。 萧从月的房里空荡荡的,窗前焚着一炉香壶,白烛的蜡泪淌成一片。 萧子窈道:“当真是人走茶凉。这才过去几日的功夫,这屋子便像是空了许久的模样了。”ωww.xSZWω㈧.NēΤ 她便去翻那一摞一摞的书报。 什么花城啦、人间世啦、新青年啦……尽是些鼎鼎有名的文学刊物,随随便便翻开来,红线批得满满当当,再一细看,但凡是萧从月勾过划过的文章,笔者必定名为勉之。 萧子窈皱一皱眉,再翻一翻,忽有一张小字条落了出来。 她捡起来一看,上面是萧从月细瘦的小楷。 记子窈之所问,裁缝住醒狮巷20号,电话为…… 后面跟着一串工工整整的数字。 萧子窈揉一揉眼睛,沈要一见,便递上来一块方巾。 萧子窈诧异道:“怎么不是我给你的那一块绣帕?” 沈要支支吾吾道:“那一块总也晾不干。我本来洗好了的,可是淋了雪,便又湿了。” 他很小心的看着萧子窈,目色有些飘浮。 “……六小姐,莫不是眼里进了书灰?” 萧子窈点一点头,红着眼眶,却不接他的方巾。 如此,沈要便有些失措了。 他忙不迭的解释道:“六小姐,我洗得很干净的,您……” “我知道。” 萧子窈轻轻的说,“我就是有些累了,抬不起手来……沈要,你替我擦一擦眼睛罢。” 他于是怔愣着应下。 那方巾的一角只是点在她的眼尾,便默默的洇出了一片泪痕。 萧子窈忽道:“沈要,二姐是不是还再怪我?为什么我一点儿也梦不到她?” 沈要心下一紧,终是哑着嗓子叹道:“因为二小姐已经不在了,哪里都不在了。” 他顿了一顿,又说:“但是我还在,我会一直都在的。” 萧子窈不言,只唤来几个下人扫除,复又左右清点一番,边边角角一处不落,总要清得干干净净。 当是时,一个下人正扫到那小木几,却见瓷瓶里插着一枝干枯了的腊梅枝子,花苞一捻就碎,便要随手丢了。 谁知,萧子窈却疾疾的拦了一拦。 “这个别丢!” 萧子窈抱住那瓷瓶道,“这个我要带回去……其余的物什,该烧就烧了吧。” 这一日,萧子窈回了小白楼,终于能够安眠一场了。 第84章 许愿 除夕的夜里,余闵终于咽了气。 帅府上下死气沉沉的,哪里还会吃些什么年夜饭,不过是装模作样的包了几个饺子,便派人送去各个儿的房中了。 萧子窈毫无胃口,便将沈要唤了过来。 “呆子,快来陪我吃饺子。” 他于是很听话的坐了下来,又几乎是狼吞虎咽的吃起了饺子。 萧子窈好笑道:“你就这么喜欢吃饺子?” 沈要一滞,眨巴眨巴眼睛,腮帮子还鼓着,模样显得有些狼狈。 “嗯。” 他咽下满嘴的肉香,声音很低很低,“因为喜欢过年。” 萧子窈托着腮,笑盈盈的看着他。 “真看不出来,你怎么跟个小孩子似的?过年怎么了,过年有什么稀罕的?” 沈要抹了抹嘴,淡淡的说道:“因为只有过年的时候才可以闻到肉味。饺子里有肉味。” 话毕,他便小心翼翼的夹起一只饺子,轻轻的放进了萧子窈的碗里。 沈要讨好的问道:“六小姐不吃吗?” 萧子窈倏尔别过头去,头低了一低,复又转回来,道:“那我就勉为其难的陪你吃几个。” 她虽不言不语,心中却是有些动容的。 沈要性子冷,无论说些什么、做些什么,都是淡淡的、漠漠的,根本看不出什么好恶。 谁曾想,他一旦坦率起来,倒是让人止也止不住的念在心里了。 窗外,鞭炮声此起彼伏,远远近近的喧嚣不止,帅府冷寂着,慢慢的结了冰。 萧子窈于是放下了筷子,直拽着他出门去。 沈要匆匆的说:“六小姐,披件衣服再去……” 可萧子窈根本不听他的话,只哆哆嗦嗦的站在廊下打抖。 “沈要,今夜是除夕,你只管说出你心中之所求,新年必会灵验的。” 沈要无奈的摇一摇头:“不必了。我不信这些。” 说罢,便脱下了大衣,紧紧的拢在了萧子窈的肩上。 他当然不会信,因为他早已有了答案。 他那满心的肖想,注定是见不得光的。 可他却忍不住的贪婪着。 鞭炮放得热烈,黑夜中漫起了缭缭的硝烟,沈要悄然的颤抖着嗓子,哑声道:“……子窈。” 我想要你。 我所求的,只有你,萧子窈。 他于是偷偷的瞄一瞄萧子窈,却见她只是遥望着夜空,似是不曾听见他的奢望。 沈要兀自暗笑一声,心下有些发凉。 然,却是这一瞬,便听得萧子窈轻轻的问道:“呆子,怎么了?” 沈要登时抬起头来,更紧紧的盯住了她。 “六小姐,我……” “你叫我的名字,我听见了。” “六小姐,是我冒犯了……” 萧子窈打断他道:“嗯,是挺冒犯的。” 沈要听罢,一下子便咬紧了牙关。 他只将头埋得更低、更深。 那些卑微的、下贱的爱意,简直快要将他绞死了。 沈要几乎窒息。 可萧子窈却说:“方才你的声音太小了,你重新再叫一次,声音大一些,我便饶了你。” 沈要一怔,复又嚅嚅的问道:“六小姐……您逗我逗得还不足够吗?” 他的嘴巴里有些苦涩,于是,看她的眼神便也是苦的了。 他只求萧子窈能够放他一马、饶他一命,别再逗他了,不然,他会恬不知耻的沉沦下去的。 然,一切尽不如愿。 “不足够。” 萧子窈巧笑嫣然,眼中是映夜的烟火,桃色妖娆。 “……阿要,不足够。” 萧子窈如是说道。 沈要张一张嘴,痴痴傻傻的默了片刻。 萧子窈原是娇笑着,瞧见他那一副呆头呆脑的模样,当下便有些恼了。 仿佛是鼓足勇气的表白打了水漂似的,一切心意统统有去无回了。 她于是恶狠狠的戳一戳他的心口,一迭声的叱道:“算了、算了!你快回去吃你的饺子吧,呆子!” 话毕,便气鼓鼓的扯下了沈要的大衣,更一股脑儿的揉成了一团,凶巴巴的砸在了他的身上。 “还不快些进来!待会儿饺子凉了,就不好吃了!” 沈要微微的恍着神,怀里抱着成团的大衣,眸光暗烈。 萧子窈这几日吃得极少,饺子至多只能吃三个,其余的便都喂给了沈要。 她只是看着他吃,便也能够感到非常的快乐。 “呆子,你知道我小时候最求的是什么吗?” 萧子窈笑眼弯弯,声色柔柔,“我每年除夕,都求爹爹能够回家来。” 沈要闻言,嘴巴兀的一顿,像是一下子失了味觉似的,只觉口中如同嚼蜡。 萧子窈仍在回忆着从前。 “小时候我总是见不到爹爹,他总是在外面打仗,我甚至记不清他长什么样子……直到有一年,二姐告诉我,除夕许愿便可求仁得仁,我便说我想求爹爹回家。” “结果,除夕当夜,我在屋外许愿受了风寒,便害了肺炎病倒了。那时,我四哥在外念军校,接了电报便跑回来看我……分明所有人都陪着我,只有爹爹不陪我。” “我当时什么都不懂,只知道哭,怪二姐骗我。可谁知道,一开春,爹爹便打了胜仗。他回了岳安,又置了现在的帅府,从此,我们一家人便团聚了、再也没有分开过了。” 萧子窈绞紧了手指。 “原来二姐根本没骗我,只要在除夕许愿,就一定会如愿以偿的。” 她愈说,声音便愈矮。 “我们一家,好不容易才重逢的,我不能再失去任何一个亲人了。” 沈要哽了一下,竟然鬼使神差的问道:“那我呢?我不是六小姐的亲人,您会不会有一天不要我了?” “不会的。” 萧子窈偏着头,用湿漉漉的眼睛望着他。 “我要你的。沈要,我也不能失去你。” 那饺子渐渐的凉了,肉香淡了些,可沈要却吃得津津有味。 萧子窈忽道:“左右闲来无事,改天我也去学一学做菜好了。” 沈要紧一紧眉心,倏尔脱口而出:“六小姐不要学。” “为什么不学?” “我会做菜的。” 沈要定定的说,“六小姐想吃什么,我可以去学,不必您费心费力。” 萧子窈好笑的点一点他的眉心,只如蜻蜓点水似的。 “我也只是学一学包饺子。” 她不紧不慢的说着,“等我学会了,保不准一个高兴,便赏你一口尝尝。” 第85章 生路 除夕夜里闹得厉害,萧子窈便睡得很晚。 夜半三更时,府中兀的响起一声幽幽的长锣,摇摇晃晃的飘得很远很远。 萧子窈只当那是迎新的锣鼓鞭炮,也不怎么留神,只草草的梳洗了一番,便由沈要伺候着歇下了。 谁知,翻过这除夕夜,日头方亮,她便去主楼拜年请安,却左右不见萧从月的棺材了。 萧从月一死,这些时日,萧大帅便老了一大圈。 他已不大爱露面了,大夫人未归,家中事务便由三夫人代理,军中政要也分给萧子山去办。 萧子窈正想着去见他一见,却被三夫人拦了下来。 “子窈,你可是要去请安的?” 三夫人拢着披肩靠过来,剃得很细的柳叶眉拧成一线,“大帅不大舒坦,待会儿才下楼来,你有什么事先跟我说。” 萧子窈端着规矩,只先道了一句万事如意,方才问道:“那我就有话直说了——三姨,我二姐呢?” 三夫人一惊,忙不迭的捂住嘴叹道:“子窈!这大年初一的,怎能提起那些不吉利的事情!这可是很忌讳的!” 萧子窈不悦道:“萧从月非但是我二姐、更是帅府的二小姐!她难道还会对萧家不利不成?三姨再怕,也不该说这样伤人的话!” 三夫人最恨萧子窈这一张夹枪带棒的嘴,便没什么好气的应道:“她再是,也不过是生前是!她的棺材昨夜就从偏门抬出府去了!” 萧子窈听罢,面色一黑,一下子便发了怒。 “我二姐到底是得罪了哪一位,如何死了也要受人轻贱!她向来与人为善,这究竟是什么道理!” 她叱道,“府中不准供花圈给她也就罢了,可棺材竟然也是薄皮的!白事本就不分嫡庶,我二姐又是枉死,怎的不走大门,非要半夜里偷偷的走偏门!” 三夫人不耐的拂袖道:“怎的又问起我来了!生死大事,岂是我一个姨太太说得算的!你要是非要问,就去问你那一个娘胎里钻出来的四哥便是!” 萧子窈心下一紧,顿时失了气力,只丢了魂似的向后一退,险险的便要跌下去。 只幸,沈要一把从后拥住了她。 萧子窈不可置信的低喃着。 “怎么会是四哥?怎么会是四哥?” 沈要沉声叹道:“六小姐……节哀顺变。” 他扶着萧子窈坐下来,又见茶几上摆着一碟小蜜橘,便要剥来哄她吃下。 沈要剥好了橘子,又送到她的嘴边,那圆鼓鼓的橘子肉贴着她的唇,她却不肯吃。 “六小姐,好不好,就吃一口?” 萧子窈哀哀的抬眉看他,眸子里藏了些雾气。 沈要的心软了软,便很轻很轻的劝道:“六小姐,算我求您的,吃一口吧。” 萧子窈于是轻轻的张开了嘴。 “只有下人、罪人死了,才裹一张破草席,从偏门丢出去,鹃儿与余闵就是如此。可她是我二姐……四哥怎么能……” “我怎么不能。” 萧子窈闻声望去,却见萧子山负手而来,面目沉沉。 “明日初二一到,各路军商政贵纷纷上门拜礼,难道要将棺材横在这里供人观赏不成?” 萧子山冷然道,“二姐死于算计,此事本就不能声张。倘若白日里走正门出去,岂不是要闹得天下皆知。” “你瞒得了一时,难道还能瞒得了一世?” 萧子窈质问道,“眼下不见也就罢了,要是等过完了新年,旁人问起来,你要怎么交代?” 萧子山自顾自的说道:“二姐死于难产,母子俱亡……余闵爱妻心切,相随而去,饮弹自尽。” 萧子窈莫名一笑,只以为是听错了话,顿时瞪大了眼睛。 “余闵爱妻心切?你倒是给他安了个好名声!” 萧子山皱眉道:“不是我要留他一个好名声,却是我想留一个体面给二姐。” 萧子窈默了下去。 萧子山复又说道:“明日大约会来许多上门拜礼的。子窈,父亲年纪渐长,我们这些做子女的,总该为他分摊些担子。” “那我将自己关起来就是了。我不见客,便不会惹祸。” “不,子窈,你只管陪我来应酬。” 萧子山附耳上前,眉心紧锁。ωww.xSZWω㈧.NēΤ “二姐被人害死了,我也恨得要命,我咽不下着一口气!这一回死的是二姐,那下一回呢?他们还会对谁下手开刀?难道要看着他们杀尽我萧家的兄弟姊妹?” “子窈,你知道父亲为什么最喜欢你?因为你有血性!平日里,全家上下视你若珍宝,可今非昔比了,我们绝不能坐以待毙!与其受制于人,不如自行开辟出一条生路!” 萧子山的眼中爱恨交织。 萧子窈是他最疼爱的妹妹,捧在手里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却不想,陌路至此,终是难以幸免。 然,萧子窈听罢,只落落的点了点头。 “四哥言之有理。” 她傲然的端坐着,全然无畏无惧,“只是,有一点我却是不肯认的。” “你说。” 萧子窈切齿道:“哪有那么多生路?有人死了,才有人能活!” 萧子山失语一瞬,心事重重。 他直觉冬日漫漫,根本难熬得要命了。 翌日,萧子窈盛装打扮了一番,便携了沈要往主楼去了。 二人一路无言,只待近了主楼,沈要方才问道:“六小姐,您打算怎么办?” 他只将她看得很紧,更有些忧心忡忡的。 她为了使些手段,便放肆张扬的美丽起来。 可他却一时不再吃味,只是怕。 怕什么? 他简直不敢说。 可又有什么是不能同她说得的呢? 他的一切,都是不敢同她说的,无论爱憎。 然,萧子窈却是轻笑着看他一眼,道:“什么怎么办?你难到以为我要择一个有权有势的嫁了不成?” “不……” 萧子窈娇嗔道:“呆子,你好笨。你低下头来,我给你开一开窍。” 沈要听了她的话,方才俯下身去,便见得那红唇贴近,仿佛是要吻上来似的。 可萧子窈只轻轻的吹了吹他的眉眼。 “呆子,现在眼里清明了吗?” 她笑盈盈的说道,“你好好的看着我,我到底哪里像是要嫁给别人的样子?” 第86章 仿佛一朝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他简直要被萧子窈吹迷了心眼。 他于是很认真的看着她,她的眼里分明只有他。 他也觉得萧子窈不像是要嫁给别人的样子,可他不敢说。 毕竟,说了又能怎样,反正,她总不会嫁给他的。 思及此,沈要便偏了偏头,躲了开去。 萧子窈见他如此,便从大氅之下探出手来,指尖更捏着他的下巴,逼他回眸。 “你躲什么躲!” 萧子窈掀了掀白眼,气鼓鼓的说,“我问你话呢,你看出什么所以然了没有?” 沈要嘟囔道:“看不出来。” 萧子窈跺一跺脚,又接连着推了他好几把,嚷道:“我看你不仅是个呆子,还是个瞎子!” 萧子窈推他,他却不躲,他的温顺便使得她愈发的跋扈起来。 萧子窈气撒得不够,只恶狠狠的再推了沈要一把。 谁知,大约是碰到了哪一处旧伤,沈要一时吃痛,便立紧的向后退了一步。 然,他这一退,萧子窈便扑了个空。 沈要一见,哪里还顾得上别的,只有十万火急的去扶她。 如此,萧子窈便扑进了他的怀里。 萧子窈羞愤欲绝,抬眼便骂:“一会儿不躲、一会儿又躲,你是不是故意的!” 沈要吞吞吐吐道:“不是的……我以前断过肋骨,后面一到冬天就……方才是我无能,一时没忍住痛……” 正当时,话只说了一半,沈要却又焦急的辩解起来。 “不过是一根肋骨罢了,要是不争气碍了事,我抽去便是了。我能保护好您的,六小姐别生我的气,也别赶我走。” 沈要话毕,只可怜兮兮的、委屈巴巴的求着萧子窈的宽恕。 可他分明才是受了苦的那一个。 萧子窈被他那一双又黑又浓的眸子盯得发虚,心头更发软,于是吃嘴道:“你好会怪我!我都还没开口呢,你就这样求我,反倒像是我存心要刁难你似的!” 说罢,复又拍了拍双颊,满头满脸简直熟透,眼神也一道闪躲起来。 “我又不是妖精、要吃什么人肉!你还是好生留好你的肋骨吧,我才不稀罕呢!” 萧子窈的脾气极坏,软话说不出口,喜欢也变味儿。 可沈要根本不会生她的气。 他心想,哪怕萧子窈不是妖精,却要剜他的肉,他也是心甘情愿的。 沈要于是偷偷的舔了舔牙根,心里眼里,尽有些难耐。 萧子窈忽嚷道:“把胳膊伸过来!”尐説φ呅蛧 沈要不明所以,却乖乖的听了令。 谁曾想,萧子窈只向他的身侧一靠,玉臂再一勾,便挽住了他。 沈要一下子呆住了。 萧子窈不耐的催促道:“还愣着干什么!我差点摔了,现在根本走不稳,你难道想放过着我不管?” 风大雪大,沈要只觉如履云端。 剩下的那一截路,他与萧子窈相伴而行。 仿佛一朝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可那一截路实在是太短,一下子便走到了底。 甫一进了主楼,萧子窈便柔柔的松开了手。 她抚一抚裙,又勾一勾唇,只婷婷袅袅的往厅里去。 沈要紧跟在后。 厅门大开着,一众人谈笑风生。 萧子窈笑道:“见过各位叔伯,见过各位兄长。” 萧子窈名满岳安城,骄纵惯了、嚣张惯了,便鲜少这样的客气。 于是,旁人便也有些受宠若惊了。 萧子窈问过了好,便招着沈要坐去了萧子山的身侧。 萧子窈不动声色的问道:“爹爹不见客?” 萧子山道:“方才派人去请了,马上就来。” “那梁家呢?梁家还没到吗?” “大约还要等一阵子。” 萧子山心下一紧,只低声劝她道,“你别乱来。眼下这几个豪强,都是应该好好的抓住的。梁家如日中天,不可贸然行事。” 然,他正说着,电话便脆生生的响了起来。 萧子窈抢先道:“四哥走不开,电话我去接。” 不过是听一个电话罢了,大约掀不起什么风浪。 萧子山只道关心则乱,终于还是允了她。 萧子窈一得他的首肯,便回避了众人,直抱着听筒接起来。 “您好,敢问是哪一位高驾?” “你是子窈?” 电话的另一头,那人一悉听,顿时激动了起来,“我是你梁伯伯!” 萧子窈心下微动,唇边浮起一个冷笑。 ……当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梁伯伯好。您是要找我爹爹听电话吗?他马上就下来了,您等一等就是了。” 梁显世顿了顿嘴,忽道:“倒也不是非要找你爹爹说话不可!梁伯伯这一次打电话过来呢,乃是因着梁延在郊外置了一座庄子,又修了一片打靶射击的草场,便想叫你们出来玩一玩。” 萧子窈一听便笑。 “那可真是太不凑巧了!我爹爹最近都太忙,四哥又要协助他,恐怕是没这福气了。” 她慢条斯理的拉长了声音,“我倒是有空,却不知爹爹准不准我出门。” 梁显世连忙说道:“年轻人嘛,哪有不爱出去玩的!你爹爹最疼你,他哪会不准你呢?子窈,你就听梁伯伯的,去打理打理行装、去庄子上住几天,我一会儿就让梁延接你去。” 萧子窈故作为难道:“我的确许久不曾出门了……那……那我姑且先问一问爹爹好了。” 说罢,复又客套了几句,讲了些漂亮的场面话,便掐断了线。 萧子窈回去了厅里,便向萧子山道:“四哥,我先回去了。” 萧子山不由得皱眉。 “怎么才过来就要急着回去?” 萧子窈道:“梁延要来接我出去玩,到他的庄子上住几天,我得回去收几件衣服。” 萧子山一听,简直又惊又怒,却碍于宾朋满座,不得发作,只好压低了嗓子质问起来。 “我不是让你离梁延远一些吗!?你怎么不听!” 萧子窈冷笑道:“求人不如求己。我二姐死得蹊跷,我不指望别人帮我击垮梁家,我只要自己挖出梁家的名堂。” 第87章 自欺欺人 萧子窈心急如焚。 有些事情,萧大帅与萧子山不一定会比她更有法子,此番,她简直是有些铤而走险了。 甫一回了小白楼,萧子窈便吩咐鹊儿速速的收拾了几件衣裙出来。 话毕,复又转向沈要,催促道:“你也去收拾一下,待会儿随我一起去。” 沈要一惊,嘴巴也滞住。 他微微的咬着下唇,眉目垂得很低,神色略有些阴郁。 “六小姐,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萧子窈诧异的看了他一眼,道:“可我喜欢速战速决。你要是不喜欢,不跟来也罢。” 萧子窈总与梁延周旋博弈,他不喜欢,他当然不会喜欢了。 可他却是喜欢萧子窈的,他又怎会不随着她去呢。 纵有千百种怨言,到底也只是他自己的意思。 他不算什么的。 萧子窈才算。 沈要吞咽了一下,终于缓缓的点了点头。 不过多时,梁延便已上门来接了。 萧子窈并非真心,他却也无有实意。 二人自顾自的心怀鬼胎着,又不喜形于色,说话好似斗法,漂亮得很。 梁延挑衅道:“子窈,难道是上回的电影看得不够尽兴,怎么今日会想去到我的庄子上放风?” 萧子窈微微含笑。 “我爹爹罚我太久了,我也憋得有些烦闷了。既然梁伯伯给了我这么好的一个由头,我又怎会不应?反正,气我爹爹一气,我自己也能耍得开心,两全其美。” 梁延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 于是,便不再耽搁,三人只管亦步亦趋的坐上了车子。 梁延吃过了上一回的亏,自然不会再去争座位,如此,沈要便顺理成章的坐在了萧子窈的一旁。 那庄子在城郊,约莫有些路程,一路无言,萧子窈只倚着窗子发呆。 然,四下默然,沈要却兀的开了口。wWW.xszWω㈧.йêt “六小姐,别靠着窗子,冰。” 萧子窈正有些出神,于是想也不想的,就道:“不靠着窗子靠什么,难道靠着你?” “嗯。” 沈要不置可否的应下,更小心翼翼的坐得近了些。 此话一出,梁延顿时盯住了后视镜。 沈要视若无睹,只不咸不淡的瞥了他一眼。 他便像是一条一心争宠的狗,只将萧子窈缠得死死的。 此技法虽拙劣卑微,可萧子窈却很吃这一套。 果然,她便娇横的揪着他的袖口说:“那你把肩膀侧过来,放矮一点儿,不然我不好靠。” 沈要面无表情,却是急不可待的照做了。 这些日子,萧子窈总也睡不踏实,这厢,一旦靠在了沈要的肩上,便隐约听得了一声声沉静的心跳,竟有了些困意。 沈要哑声道:“六小姐,睡吧,我一直都在。” 倒像是心有灵犀一般。 萧子窈嘴唇翕动,欲语还休,却终是阖上了眼睛。 她原只想着缓一缓神,顶多闭目歇上一歇,谁知,许是最近心神磋磨得厉害,竟然沉沉的睡了一路。 沈要不自觉的绷紧了身子。 正当时,萧子窈的气息是很轻的,眉目也柔和,倒不似平日里嚣张跋扈的模样了。 然,不是不曾见过她的睡颜,只是盼着能够多见几次罢了。 仿佛,唯有如此的自欺欺人,才能觉出一些亲密的幻想。 沈要心下微紧,更剧痛。 新年新气象,百货大楼的霓虹灯白日也亮着,梁延望着那五彩灯,忽道:“沈要,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沈要听罢,只冷冷的抬眸。 于是,后视镜里,两双眼睛漠然的对上了。 沈要不卑不亢的说:“我自有分寸。” 梁延轻蔑的嗤笑了一声,便不再说话了。 梁延的庄子虽郊远了些,却很静美。 这庄子原是一位法商的旧居,人走了,便拿出来拍卖。 这庄子修得很偏,本不容易脱手,可偏又带着一片大草场,梁延不短银钱,便随手买了下来。 眼下,他只将那草场改成了跑马场,又立了许多靶子,以供玩乐。 萧子窈半睡半醒,脚下一实一虚,沈要便自然而然的牵住了她。 “六小姐,仔细脚下。” “……有你在,我还仔细什么?你替我仔细就好了……” 萧子窈喃喃道。 谁知,路前忽有人声,更微微带笑,道:“子窈,你也来庄子上玩?” 萧子窈一听,只一个激灵,人便瞬间清醒了大半。 闻声望去,却见梁耀彬彬而立,分明是一副公子如玉的模样。 萧子窈皱眉道:“你怎么在这儿?” 梁耀一面轻笑,一面解下披肩,信步上前,要献殷勤。 “这是我大哥的庄子,你都能来,我又怎的不能来?” 说罢,作势便要替萧子窈围上披肩。 谁知,萧子窈竟一下子藏到了沈要的身后。 梁耀的手一滞,却仍是笑道:“看来子窈不冷,是我多虑了。” 萧子窈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 梁延似笑非笑的说:“何苦赖在这里吹冷风。我先带你们住下,等歇好了,又有什么话是说不尽的?” “还请大哥带路。” 这庄子空了许久,没什么人气,更不烧地龙,自然不比小白楼暖和。 一楼自然是有些阴冷的,梁延总有几分风度,只将二楼的主屋让与了萧子窈睡。 “一楼的空屋子多得是,我们这几个男人都睡在一楼就是了。” 萧子窈倏尔探问道:“那沈要呢?” 梁延轻飘飘的说:“二楼只一间卧房,他总不能与你同屋。” 沈要淡淡道:“那我去六小姐的门前站着睡。” 萧子窈气鼓鼓的掐了他一下。 “呆子,你难道是不知道辛苦的!” “若是为了六小姐,那便不辛苦。” 梁延玩味道:“好一出主仆情深!不过也挺巧的,主屋旁边是一间没窗子的扫帚间。子窈,你要是非要让他跟着,那就要请他委屈委屈了。” 萧子窈凝眉,只觉得梁延此番当真是有些欺人太甚了。 她正想着驳他一驳,谁知,沈要却抢先道:“无妨,那我便睡扫帚间去。” 第88章 爬上她的床 萧子窈听罢,简直气极。 这呆子!当真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她如何听不出梁延的言外之意! 扫帚间幽闭无光,怕是连狗也不肯睡在里面的。 梁延如此,便明摆着是要欺他、辱他了。 萧子窈最见不得旁人拿沈要开刀。 他分明是她的人,任她打也打得、骂也骂得,却万万由不得旁人横加指摘、耀武扬威! 萧子窈咬牙切齿道:“梁延,你这样的小气,真的挺没意思的。” 梁延不怒反笑。 “哦?我却觉得顶有趣。” 他扬一扬下巴,更睨了睨沈要,道,“更何况,你的小狗都不曾说什么,怎么你倒是着急起来了?” 萧子窈还口道:“梁延,你若再敢欺他,便要仔细你的皮了。我萧子窈本就不是什么好惹的,他也不是。” 梁延森森的笑道:“不必子窈警告……这一码事,我可比你清楚多了。” 他分明是话中有话的。 如此,萧子窈便冷冷的剜了梁延一眼。 她只以为又是厥词大放,便懒得再三同他纠缠了。 更加梁耀好声好气的从中缓解,萧子窈便招着沈要提好行李上楼去了。 甫一上了二楼,萧子窈不去主屋,反倒急匆匆的去瞧那扫帚间。小說中文網 那扫帚间很不起眼,挂着小小的一扇破木门,合叶更有些生锈,又因着年久失修,开门时便嘎吱的作响着。 萧子窈恼火道:“别说什么睡在这儿!就连这破木门我都不想碰一下!” 沈要面色如常,只默默的将那破木门打了开来。 顿时,烟尘腾起弥漫,直呛得萧子窈咳嗽连连。 “这怎么住得了人,狗窝都比这里强!你在此等候,我这就找梁延理论去!” 萧子窈叱道,转身便要冲下楼去。 谁知,沈要竟一把拉住了她。 “六小姐,别去。” 萧子窈更怒。 “沈要!我却不知道你是个胆小怕事的,我难道怕他不成……” “我不想和六小姐分开。” 然,却见沈要目色微深,只轻轻的打断了她。 “哪怕是狗窝,只要是在六小姐的跟前,我也睡得。” 沈要说罢,便放下了行李,兀自的去拨那悬在门楣上的蜘蛛网。 萧子窈一怔,只一瞬,便彻彻底底的哑住了。 沈要躬着身子,很吃力的去钻那破木门。 他的个子很高很高,那破木门却很矮很矮,他简直比尘埃还要不如。 萧子窈于是涩着嗓子说:“你倒是睡得了狗窝,那我呢?我难道会舍得你去睡狗窝?你少自作主张了。” 沈要背对着她,却是隐隐的笑了一声。 “这扫帚间离您最近,我觉得挺好的。” 萧子窈见他顾左右而言他,便有些恼了。 “不好!一点儿也不好!你给我出来,现在就滚出来!” 她暴躁的踢倒了手提箱,直逼沈要寸行而出。 沈要一时失措,更有些迷惘的望着她。 “六小姐,我……” “你去主屋给我暖床。” 萧子窈一字一句的说道,“这庄子太冷了,我受不住。你若是想看我冻死,就自己睡在这里好了!” 话毕,她便猎猎的旋身走了。 西洋人修房子很不讲究风水,这庄子竟然是坐南朝北的,的确冷得要命。 萧子窈甫一进了主屋,便颤颤的打了一个哆嗦。 她寻了一张椅子坐下,也不说话,只恨恨的翘起了尖刀似的鞋尖。 沈要一左一右的拎着两只手提箱,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你不是不想和我分开吗?那我便如你所愿!” 萧子窈不耐的点住他道,眉心紧死,“把你的东西收拾好,再去洗个热水澡,赶紧给我暖床!” 沈要心下一紧,只垂首道:“六小姐非要这样戏耍我不可吗?” 他实在不敢抬眼看她。 爬上她的床…… 那分明是他最下贱最下贱的愿望了。 萧子窈冷笑道:“笑话!究竟是你戏耍我、还是我戏耍你,你难道心里没数!?方才还说什么不想和我分开呢,这会儿子让你暖个床却都不肯了!” 她愤愤的说罢了,竟酸酸的嗫嚅道:“……你为什么不领我的情?是讨厌我吗?” 此话一出,沈要顿觉心跳狂乱,几乎要破开他的胸膛。 眼下,他只恨不得剜心出来,好让她明明白白的看一看。 他爱她、念她还来不及,又怎会厌她呢? 他只厌自己。 卑微、下贱、见不得天日。 沈要哽住了。 “不是的,我是怕脏了六小姐的床。” 他很轻很轻的说道,“我的身上有许多极丑陋的疤……您难道不会嫌弃我吗?” 萧子窈略带着些哭腔嚷道:“呆子!你真是个呆子!我要是嫌弃你,早就该撵你走人了,难道还会留你留到现在么?” 她霍然的站了起来,眼中潋滟着雾气,更攥着拳头,不轻不重的、一下一下的锤在他的身上。 “呆子、呆子、呆子——你就是个呆子!那我现在就赶你走,你走呀,你倒是走呀!” 沈要也不躲她,只柔声道:“我不想走。哪怕六小姐赶我,我也不想走。” 萧子窈闹得有些累了,便掰着他的胳膊,道:“那就快些去洗澡,洗完澡好给我暖床。听懂了没有?” 沈要默了片刻,终于点了点头。 水声哗啦啦的响着。 萧子窈仍是坐在那把纤瘦的椅子上,双眼微微的有些失神。 方才,她见沈要实在是可怜、可爱,便一时冲动,竟说出暖床这等孟浪的话来…… 难道,待会儿当真要与他同床共枕么!? 萧子窈直觉耳根子一烫,人便晕晕糊糊的烧着了。 于是,她便很不清醒的听着那水声,心下很不安宁。 又大约是那水声太大了,她简直不敢细听。 然,她却不知,此时此刻,那磅礴淋漓的热水之下,沈要正抵死的咬紧了牙关,不敢泄露一丝一毫的声音。 那热水滚烫,他的心也滚烫。 他抑制不住的放肆了起来,肖想便化作了欲望。 如若萧子窈知晓了他那下作至此的真面目,应当会是怎样的神情呢? 是惊愕、是恐慌,还是深恶痛绝? 沈要不敢再想,却不得不满心的想起她来。 “六小姐、六小姐……萧子窈、子窈……我……” 终于,情欲的潮气淹没了他。 第89章 暖床 沈要从浴室里走出来时,面上更带着几分血色。 他本就是很冷很冷的性子,寡言寡语的,又无许多生动的表情,这一点点暧昧的血色,也许是热气熏蒸出来的,也许是非分之想形于了颜色,总之,却为他平添了几分人情味儿。 他那衬衫的扣子也没有很严谨的扣好,走一下、动一下,若隐若现的,很能看得清皮肉,算得上秀色可餐。 萧子窈的目光简直落不下去。 沈要迟疑道:“六小姐,我……” 萧子窈侧目,声音很虚。 “……还、还不上床捂着?” 沈要听罢,滞了一瞬,便默默的褪尽了衣衫。 不经意间,萧子窈只偷偷的瞄了他一眼,谁知,却见那前胸后背满是伤痕,竟无一处好肉。 早先前,沈要硬吃了一顿鞭子,血肉淋漓时,萧子窈根本无心在意那些陈年旧伤,只管一心一意的医好他。 然,这一回细看了,便是有些骇住了她的。 可她着实不敢再看,唯恐看得多了,头更晕、眼更花。 萧子窈于是躲进了浴室。 沈要平躺着,被褥很重,沁心的凉,直冰得他倒抽了一口寒气。 如此,他反倒不想再问萧子窈了。 这被子这样的冷,她定然是受不住的。 便是他来暖她的床,分明就是很应当的了。 萧子窈很快便走了出来。 沈要虚虚的阖着眼,耳边响起一阵窸窣。 只待那被子一掀,她便钻了进来,很近很近的贴着他。 “沈要,你好暖和。” 萧子窈轻声道。 可她分明也是极滚烫的。 仿佛更是被她的指尖烫坏了似的,沈要陡然打了个颤。 她的十指很柔软,白玉透红,犹带欲火。 沈要直觉快乐得很痛苦,久旱逢甘。 萧子窈的指尖戳在他的肋骨上,却以为是弄疼了他。 她于是很郑重的问道:“沈要,你的这些伤,现在还疼不疼?” 沈要怔忪一瞬,倏尔叹道:“不疼了。” 其实,还是会有些疼的。 只不过,她比旧了的伤疤更疼。 她是血淋淋的、新之又新的伤疤,正刻在他的心上,止不住血,又反复的开裂,愈发的深重。 可萧子窈却无知无觉的嘟囔道:“你骗人。白日里你才说了,肋骨那里疼。” 默了默,她又说:“你是不是以前过得很苦,所以才特别喜欢吃甜食?” 沈要哑然。 他很吃力的说:“……我以前吃不饱饭,所以现在无论吃些什么我都喜欢。” 萧子窈不由得笑道:“什么呀,这样岂不是就像狗一样了吗?” “可我喜欢做六小姐的狗。” 沈要如是道。 他兀的翻过身来,又睁开了眼,只一瞬不瞬的盯住了她。 萧子窈毫不设防,竟被他这一回首逮了个正着。 于是,一时之间,无可脱逃,直被他的黑瞳溺住了。 “六小姐,甜也好、苦也罢,只要是您赏的,我都吃得下。” 他之于她,尝过了多少甜头,就吃过了多少苦头。 乐此不疲,深陷其中。 萧子窈羞得要命,便一下子掀了被子,更严严的捂住了脸。 “沈要,你放肆!” “是六小姐准我放肆的。” 突然,沈要不知何来的底气,竟一把拽开了那被子,迫她相视。 “六小姐,您与我躺在一处,难道就不会怕?” 他的呼吸很重,声音也很哑,只道,“六小姐,哪怕只是一瞬,您对我难道就没有一丝一毫的……” 明知水落石出不一定会快乐,执着要问个明明白白,大约是为了那一口生气罢。 毕竟,死是她给的,生也是她给的。 果然,萧子窈兀的打断他道:“——没有。” 沈要心下一寒。 他有些恨,他这样的一双眼睛简直太好,瞄得清一切死穴,坏就坏在太过清明。 他看见萧子窈那淡然的、坦然的面色。 “沈要,正因为是你,所以我才不会怕。” 萧子窈柔声道,“沈要,你是特别的。” 她简直太过高明,全然将他玩弄于股掌之间。 不过是轻飘飘的一句话,竟像是绞住了他喉间的锁链一般。 沈要根本喘不上气来,只好求她救命。 他一下子抱紧了她,更附在她的耳畔低吟道:“六小姐,可是我会怕……我只怕有一天,我再也不是特别的那一个了。” 萧子窈被这突如其来的纠缠吓了一跳,可一抬眼,却见沈要面色惨白,神色痛苦,便又有些心软了。 她便明知故问的说道:“是肋骨又疼起来了吗?” “……嗯。” 沈要顺势应道,“……很疼,我大约一时挪不开身子了。” 萧子窈默默的允了他去。 于是,彻夜难眠。 天色初开,萧子窈便微微的醒过了神来。 身侧尚有余温,沈要却不再。 她便去看那浴室的玻璃门,正黄晕晕的亮着。 他的动静很轻,唯恐吵醒了她。 萧子窈一笑,又掩着唇,打着呵欠,懒洋洋的唤道:“沈要,快扶我起床梳洗打扮。” 不刻,沈要便从浴室里探出了头来。 “六小姐,热水放好了,牙膏也挤好了……可我不太会伺候梳洗……” “不会就学,以后有你要伺候的。” 萧子窈耍着脾气,沈要别无他法,只好笨手笨脚的替她擦脸。 他又变得很小心、很克制了。 萧子窈笑盈盈的逗他:“哎呀,我都忘记了,一开始是谁信誓旦旦的告诉我说:‘我是护卫,不是小厮,不做杂事’的?” 沈要目色微深,像是有些羞,只微微的偏过脸去,应道:“……是六小姐把我驯成现在这样的。” 如此,萧子窈闹够了,方才赶他出去守着,只待她更衣。 既是来了庄子上,眼下,更好端端的摆着一大片草场,步枪、靶子应有尽有,那便不能徒徒的放过这一遭机会。 思及此,萧子窈便选了一身便于行动的衣衫换上,再一挽长发,简直英姿绝伦。 她于是落落的走出门去。 谁知,房门一开,却见梁延早已立在了门前,看那架势,大约是等候多时了。 “子窈,你当真是不得了啊。” 梁延劈头盖脸道,“你好大的胆量,竟敢与沈要同宿彻夜!” 第90章 说不如做 梁延来势汹汹,大有几分兴师问罪的意思。 然,萧子窈听罢,却只不耐的挑了挑眉。 “怎么,你以为我和他昨晚做了什么不成?” “难道不是!?我一大早起了,就看到他从你的房里走了出来!” 萧子窈漫不经心的踱了几步,倏尔冷笑道:“梁延,要不是你昨日步步紧逼,偏赶着沈要去睡扫把间,我难道会让他睡在我的房里?” 话毕,复又睇了睇眸子,笑不入眼。 “再说了,就算我和他做了些什么,你又能如何?你总不能将此事捅出去、告知天下……不然,我的名声不在了,你还娶得了我吗?” “梁延,反正咱们之间也没什么男女之情,与其在这里指手画脚,你倒不如好好的想一想,万一我和他真的做了什么,你该怎样替我守好秘密。” 梁延面色阴沉道:“子窈,我不喜欢太聪明的女人。” 萧子窈勾唇道:“巧了!从小到大,旁人总是夸我聪明。” 萧子窈是放肆惯了的。 她虽存了些心思,非要闯一闯这梁家布下的虎穴龙潭,却也不肯低头服软。 “你还看我干什么?” 萧子窈反问道,“你再怎么看我,我还是这个样子,我是不会变的。” 梁延冷着眼,又默了片刻,终于阴恻恻的说道:“子窈,这些事情可说不准的。” “我的一言一行,都是我自己说了算,怎么会说不准?” 梁延慢条斯理的开了口。 “子窈,你可知秦淮八艳的李香君?她父亲原也是一位赫赫有名的武将,还不是在党争时站错了边、跌下了马……可怜李香君这高岭之花,最终沦为妓女,一点朱唇万人尝。” 他笑得意味深长,“子窈,世事难料。” 此话毕,萧子窈便凝着眉,却不再应了。 于是,相对无言,只下楼去用早膳。 四人同桌而座,并不很宾主尽欢。 庄子里下人不多,厨房也不热闹,萧子窈吃得有些乏味。 她本不爱吃甜的,谁知,正当时,嘴里竟忽然馋起来沈要冒雪买来的那一包酥点了。 她轻轻的撂下了筷子。 梁耀忙不迭的问道:“子窈,怎么才吃这么一点点,莫非是不合胃口?” 萧子窈道:“倒也不是。不太饿罢了。” 那厢,沈要仍是埋着头扒饭,萧子窈瞥了他一眼,兀自有些恼火。 这呆子,怎的总是这般的木讷! 她分明等着他来哄呢! 如此,她便更吃不下东西了。 用过了早,梁延便指了几个下人做活,说是要将步枪的准心调一调,免得待会儿打靶不尽兴。 又说运来了几笼飞禽走兽,更牵了几匹钉过了雪掌的马,要玩冬猎。 却不知沈要去了哪里,萧子窈找不到他,便不声不响的倚在壁炉边上烤火。 梁耀自顾自的坐了过来。 “子窈,有心事?” 萧子窈不咸不淡的说:“没有。” “我看你不大开心。” 他不懈的说着,目光灼灼,“一定还是因为饭菜不合口味吧?你到底是为了留一留大哥的面子,所以才不说的。” 萧子窈叹了叹,倏尔没了心思。 “梁耀,如果我说,是、我就是因为不喜欢庄子上的菜色所以才不开心,你分明已经猜到了,怎么只知道来问我,却不知道来管我?” 梁耀一滞,又仿佛是被定住了似的,既无言语,更无表情。 萧子窈笑道:“所以你还来问我做什么呢?以前也是这样的,你很会问问题,问得我晕头转向,问得我以为自己非你不可,可你只会动嘴,不会做事。” 果然,梁耀听罢,面上便有些挂不住了。 他咬一咬牙,却是皮笑肉不笑的说道:“那他呢?我还当他有多体贴、多入微呢!这会儿子,他却连我都不如,问也不问你一声。” 壁炉里,炭火劈劈啪啪的爆了几声,赤炎炎的火光舞动着,扰得萧子窈不得安宁。 她几乎有些失语了。 沈要呢,他怎么不来呢,怎么还不快些来呢。 她一直都在等着他,已经等了许久许久了。 “不是的,他……” 然,萧子窈正欲开口分说,身后却忽有人声响起。 “六小姐,我去熬了甜粥,您多少尝一点。” 萧子窈眸光一璨,立刻回首过去。 不远处,却见沈要端着一只热气腾腾的小瓷碗,正稳稳的立着。 他穿的分明是一袭军装,黑色的、冷硬的、无情的。 可他深深的望着她,眼色却是温柔的。 萧子窈鼻子一酸,只娇滴滴的嗔道:“这么半天都不见你的人影,你难道是去厨房熬粥了?” 沈要走近了些,更在她的身前半跪下来,捧着瓷碗道:“我瞧六小姐早上有些恹,也不知道您是不是吃不惯,只好先去熬粥过来。” 萧子窈轻声问道:“那你也不想想,万一我不喝呢?” “那就再去做些别的,一样一样的试,总会有办法的。” 萧子窈于是低下头去,看着那热乎乎的小瓷碗。 是金灿灿的一碗小米粥,佐了牛乳熬的,闻着有些甜,大约洒了很多很多的白糖。 沈要总以为她爱吃甜,她不忍说破。 萧子窈笑道:“那我为什么恹恹的,是不是吃不惯,你到底猜出来了没有?” 沈要皱一皱眉。 “……没有。”wWW.xszWω㈧.йêt 他很乖,也很诚实。 只一瞬,萧子窈直觉心跳得厉害,简直太过喜欢他那眼巴巴的模样。 她于是柔声道:“呆子,你猜对啦,我正好想喝甜甜的小米粥。” 沈要一喜,眉目也轻了轻。 他不说话,却只引着那勺子拨弄,一口一口的吹温了粥,再一口一口的喂给她吃。 这般的亲密,根本是已旁若无人了。 萧子窈强忍着唇齿之间的甜腻,终于喝下了那一碗小米粥去。 沈要有些忐忑的问道:“六小姐,好不好吃?” 除夕那夜,他可是夸下了海口的。 他会做饭做菜,便不必萧子窈劳心费神。 沈要紧紧的攥着那小瓷碗。 萧子窈巧笑嫣然,却故意挑剔道:“还不错,但仍需磨练。” 第91章 我情愿 那一碗小米粥简直甜得过分,生怕苦着了她似的,腻得招摇。 萧子窈嘴上虽是个不饶人的,可该给沈要的面子却是一样不落的。 吃过了粥,萧子窈便打算去草场上放一放风。 她早已盯上了梁延。 眼下,见他不在,她便也心急。 于是先行,留沈要赶后。 厅里静悄悄的,沈要适才收罢了空碗,梁耀便未语先笑。 “沈要,你觉得子窈喜欢你吗?” 沈要一下子顿住了手,只默默的睨过去。 梁耀端坐着,双手交叠。 他的手白净修长,指节均匀,不是天赋,却是养尊处优得来的。 沈要的眸子黯了一黯。 梁耀文绉绉的笑道:“其实,子窈最讨厌吃甜的东西了,你难道不知道吗?” 他的声音轻轻缓缓的,悦耳则已,却始终像一把锯子,最善于剖心割肉。 沈要直觉喉间一紧,只一瞬,便再也说不出哪怕一个字来了。 梁耀又道:“也对,这倒也怪不得你。子窈亲疏分明,不喜欢与外人说心事、说好恶。我以前同她听戏,她从不吃点心,只道最恨吃甜的,又腻又齁,嫌弃得很。” 他一面说着,一面客客气气的笑。 “方才你熬得那一碗粥,我远远的就能闻着甜味了,想必是放了不少糖的罢?子窈倒是好脾气,竟一口一口的吃下去了,真是为难了她,她对小猫小狗总是最有耐心的。” 沈要冷然道:“六小姐还在等我,恕不奉陪。” 说罢,转身便要逃掉。 可梁耀仍是不依不饶,字字诛心。 “且慢!” 梁耀漫漫的挑一挑眉。 “我猜你是误会了,我根本无意离间你与子窈。” 公子如玉,笑也如玉,赏心悦目却也冰冷。 “你不必以为我是在扯谎,我毕竟与子窈情缘深重,到底是舍不得她强颜欢笑罢了。强吃最讨厌的吃食,简直就像是强灌下一瓶硫酸,心里、嘴里都是折磨。” “你也该多多的体谅子窈一些。猫狗可以抓来死老鼠送给主人,聊表爱意,可人却不能与猫狗一般见识,更不能将那猫猫狗狗痛打一顿,只有放纵自由,装作喜欢。” “你若是还不肯信我,大可以去问一问鹊儿。她打小便跟在子窈的身边伺候着,我的事她也知道,你尽管去求证。我只求你不要苛待了子窈。”小說中文網 话毕,他方才冠冕堂皇的、更加大度的打算放人。 沈要简直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他紧咬着牙,提步就走,更躲进了厨房里去。 炉灶上的砂锅已然凉透了,残粥凝冻,像一块肥美丰润的脂肪。 他瑟瑟的尝了一口。 果然,甜得要命。 舌尖受惊,不敢吞咽。 嘴里分明是这样的甜,心里竟然会那样的苦。 沈要有些恍然,好似失意更加失恋。 失意不会死人,失恋却要人命。 他快要没命了。 沈要于是失魂落魄的去草场上寻萧子窈。 远远的,却见萧子窈一身白裘,雪肤花貌参差是,正与梁延、梁耀站在一处,摆弄着一柄步枪。 她很懂些枪械,自动手枪或是左轮手枪,小巧又精密,更衬她的美丽,却不太会耍步枪,因为重。 梁延便扶着她的腕子,帮她立稳。 梁耀虽不善枪术,却有一张巧嘴,吟一吟戏文唱辞也能讨她的欢心。 原来,他才是离她最远的那一个。 小猫小狗可以抱上床共枕而眠,不会羞耻,更不会惧怕,反倒是有些施舍的意味了。 他便是那一条摇头摆尾的、企图爬上床去的狗。 他又比狗更像狗,满心痴恋,饿得太久。 萧子窈便笑盈盈的允了,只当他是一条狗。 如此,便说得通了。 沈要默着,风很大,吹得眼睛干痛。 萧子窈忽然瞧见了他。 “呆子,你怎么来得这么慢!看我先打一枪!” 她兴致勃勃的叫道。 见沈要慢吞吞的走了过来,她便更着急。 “快点儿呀,我一直等着你呢!” 他于是走近了些,可梁延仍是霸占着萧子窈,不肯让位。 他正哑着,谁知,萧子窈竟一下子拨开了梁延,又拽着他的袖子贴紧。 “你扶着点儿我的腰,这枪后坐力大,我怕我受不住。” 沈要愣了一下,手也顿住,不敢动弹。 “六小姐为什么不让他们扶着?” 沈要昏昏沉沉的问道。 萧子窈听罢,顿时来了脾气。 她直将那枪杆子向后一撞,撞得到肉到骨,便如愿听得一声闷哼。 “你就这么喜欢把我推给别人?到底是不喜欢工作、还是不喜欢我?” 不喜欢工作,便是不喜欢她。 萧子窈问得他了无生路。 沈要吃住了嘴,只瓮声瓮气的说:“不是我不喜欢,是六小姐不喜欢。” 萧子窈气极。 他总是若即若离、时好时坏的,她哄不住他。 若不是还有外人在场,她简直恨不得扑上去掐红他的脸。 梁延倏尔挑衅道:“怎么,子窈莫不是不敢使步枪?方才说是要等人,现在人来了,怎么还不开枪?女人还是不要逞强得好,就算有人扶稳了你,打靶射击还是男人称霸。” 萧子窈愈听愈怒。 她本就好强,又是有些真本事压身的,最受不得如此的轻蔑。 于是,她直将沈要撇了开去,再虚虚的瞄了一下靶心,顿扣扳机。 团雾似的硝烟漫了漫,守在一旁的下人们忙不迭的去数靶子。 “中八环!中八环!” 如此的枪法,可谓是上乘了。 然,萧子窈的面上却无喜色。 她凝着眉,又向后退了几步,腰只往下沉去。 梁延笑道:“难道是后坐力太大,伤到了腰?那咱们可就比不了胜负了。” 萧子窈咬着牙,正欲反口,谁知,沈要却顺势接下了那一柄步枪。 他一手揽住她的腰,一手又掂了掂枪杆,忽皱眉道:“六小姐,别推开我。” “你不是不情愿……” “我情愿。” 沈要轻声道,更架起了枪,“我情愿把一切都输给您,也情愿把一切都赢给您。” 第92章 攻心计 “您可是要与他比枪法?” 沈要从容不迫的说罢,便信手开了一枪。 硝烟散去,遥遥渺渺的人声再度传来:“中满环!中满环!” 梁耀闻声,眉目骤然一凛,更抢先道:“实在是好枪法,今日大哥当真是遇上对手了!也不枉萧大帅辛苦选出你来,只可惜……至于子窈喜不喜欢,那就是另一码事了。” 沈要淡淡道:“不劳费心。我对着人脑袋开枪会更准一些。” ——竟是火花四溅,相视无一处顺眼了。 沈要嘴上硬着,心下却是软的、虚的。 他也只会这些打打杀杀的了。 洗手做羹汤,做不好,萧子窈不喜也不说,他的心才是靶子,千疮百孔的被她打穿。 他原也是拥着她的,思及此,便不敢再亲近了,唯恐被拒之千里。 沈要于是紧紧的闭上了嘴。 谁知,萧子窈倏尔揪住了他的衣角,只轻轻的一拧,道:“呆子,想不到你也会有这样潇洒的模样。” 沈要一愣,一时半刻反应不及,却直觉颈间微热,萧子窈便附耳贴近了。 她那柔软的一呼与一息撩拨至极。 “真不愧是我的人。” 萧子窈笑道。 于是再比。 沈要枪法不俗,梁延却也不落下风。 他到底也是经历过摔打的,吃过了苦,便有铁骨。 一连十枪,双双打平。 梁延面露精光,道:“死靶子没意思,我们玩活的!” 说罢,便招来了下人,只吩咐牵马过来,再将笼中的飞禽走兽带到。 不刻,四人面前,四箱竹笼一字排开,一箱麻雀,一箱仔鹿,一箱鬣狗,一箱土狐。 尽是些灵敏又谨慎的野物。 梁延拂手说道:“这些是我差人从林子里设网子捕来的,待会儿全数开笼放归,一刻钟后,你我骑马追赶,看谁猎回的最多!” 萧子窈惊道:“雪天地滑,泥土地、石子地全都冻硬了,马还怎么跑,岂不是要将人摔下来?” 梁延笑道:“子窈若是怕,大可以在此等候,就看看他能猎回多少残羹瘦肉。” 萧子窈心下一紧,正欲上前拦上沈要一拦,却见他已然牵马去了。 马匹钉过雪掌,稍有阻力防滑之效,可萧子窈还是放心他不下。 沈要一举翻身上马。 他很自若,只游刃有余的踢了踢马肚子,那骏马便飞奔了起来。 只待跑过了一圈,终于又绕了回来,准准的停在了萧子窈的眼前。 沈要沉声道:“六小姐,您喜欢什么,我就猎什么。” 萧子窈哑了哑,却是眉目弯弯的笑。 “你猎什么,我就喜欢什么。” 话毕,复又柔柔的看着他,“呆子,别给我丢脸。” 沈要定定的颔首。 梁延不屑一顾的打断道:“子窈,恐怕不能让你如意了。” 梁延跨上了鞍子,面若冰霜,只一挥手,下人们便纷纷的大开了笼门。 顿时,鸟兽四散而逃,直奔枯林而去。 梁耀掐着点钟,一刻一满,便一声令下。 风驰电掣之间,马刺银铃一响,两骑绝尘冲出。 如此,萧子窈的眼光便牢牢的黏在了沈要的身上。 梁耀抿着唇,久站不休,倏尔说道:“子窈,我总觉得好似在哪里见过沈要。” 此话无端,萧子窈听罢,神色骤然一变。 “穿军装的人大多都很像,梁延与沈要也很像。” 萧子窈有些冷然。 她慎之又慎的睇了睇眼。 却见梁耀揣着袖炉,温文尔雅的含笑着。 “不是这种像,是脸面的像。” 梁耀重音道,“他的脸很让我觉得面熟,大约是在我出国前……我好像见过他,不会错的。” “那你且说说,是在哪儿见的他?” 梁耀落落的掷出了几个字来。 “在我大哥的营里。” 他皱一皱眉,略略的显出几分苦恼的模样。 “我临行前,正好去我大哥的营里拜别,便凑巧瞧见了沈要,应当就是他。” 话毕,更饶有趣味的笑了笑,“毕竟,军营里竟然会有眉目长得那般深邃英俊的人,实在教我印象深刻,难以忘怀。” 梁耀兴致盎然,仿佛是在回味一场精彩绝伦的戏码。 萧子窈听罢,倏尔嗤笑出声。 “梁耀,你什么时候喜欢看男人了?怪不得那会儿左右念叨着不敢看观音,更左右不敢看我,原来是去男人里面搜寻物色了。” 萧子窈阴恻恻的讽着他,毫不留情。 其实,她大可不必与梁耀闹得这般难看的。 虽不成眷属,可到底是有过一段痴心的慕恋的。 然,萧子窈最恨有人对她的人评头论足,更遑论离间挑拨、又泼脏水。 眼下,萧家与梁家本就形如水火、防如铁壁,依着梁耀的这一番话,便是扣了一顶高帽子给沈要了。 萧子窈容不得旁人指摘沈要,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于是指摘梁耀。 梁耀登时面色铁青。 他斜着眼睛睨过来,笑得有些僵。 “子窈,我这是好心相劝。我不喜干戈,父亲与大哥便当我是外人,我也不参与他们的谋略,我只在乎你。” 萧子窈拖长了声音,哦了一声。 “可我已经不在乎你了。现在谁对我好,我才在乎谁。” 梁耀驳道:“唬弄你吃那么甜、那么腻人的小米粥,难道就是对你好?” 萧子窈不看他,只远远的望着那枯林,眼中映出的却是桃花潭水。 “我是故意不告诉他的,我就是想看看他会有多傻、多可爱。” 她搓了搓手,有些冷,声音是轻轻的。 “他自己就很喜欢吃甜的,所以才把他喜欢的东西献宝似的献给我。之后又以为我也喜欢吃甜的,所以才放很多很多的糖给我,生怕甜得不够。” “我若是告诉他,我不爱吃甜的,那他便会抓破脑袋的又去琢磨别的法子。难道非要酸甜苦辣咸全都试一遍?累不死他呢!他好笨的,我舍不得。” 萧子窈愈说,梁耀的脸色便愈沉。 他像是藏在暗处的杀人魔,眼瞳阴鸷无以复加,虽是一张翩翩君子的脸,却生得一颗黑腐烂败的心。 索性,萧子窈始终不曾多看他一眼。 也许,又似是不幸了。 第93章 恶战 枯林里,虬枝妖娆如鬼魅,沈要策马慎甚。 只奈何他的枪法实在绝伦,抬眸尔,扳机再一扣,野物应声毙命,一气呵成。 他的手虽不够优美,却足够冷血与无情。 一如他的眼睛。 不肖片刻,马后拖拽着的猎物便已串成了长长的一链,果然硕果累累。 待会儿,萧子窈若是瞧见了,应当会夸他的。 思及此,沈要便默默的勾了勾唇角。 那浅浅的笑意转瞬即逝。 方才,他早已在心里掐着数数过了飞禽走兽的零零总总,只一打眼,便有了大概。 可他却不曾猎过任何一头鹿。 不是猎不到,而是想要等到末了再猎。 只因着萧子窈似是很喜欢那一箱子仔鹿的,一见那仔鹿蹦蹦跳跳,她便含着盈盈的笑意。 于是,沈要便打算猎几头活的仔鹿,再毫发无伤的牵回去。 兀的,道左忽有林音,是清脆的、踢踏的蹄声。 沈要不动声色的架起枪来。 他屏着气,眸光暗烈。 须臾之间,眼前有一道飞影轻捷的跃了过去,沈要顿扣扳机,枪子儿却只打在树干上。 顿时,那枯树皮便如炮仗似的爆开了花。 仔鹿胆小,直被吓得心肝破碎,立刻四体瘫软跪下。 沈要舒了一气,便打算下马去捆那仔鹿来。 谁知,马镫子还未脱下,身后竟有人放了一记暗枪。 沈要避之不及,只好狠狠的一勒缰绳,那骏马口唇吃痛,便胡乱的甩一甩头,终于险险的捡下一条命来。 只一瞬,那冻得生硬的黑色腐土便被子弹击出个焦糊的小坑来。 沈要紧着眉心,漠然回首。 却见梁延悠哉悠哉的策马而来。 “沈要,虽然我早就知道你身手不凡,但还是难免要多叹几次。” 他傲慢的挑一挑眉,笑得有些轻蔑。 “怎么,以为现在萧子窈对你有几分喜欢,就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了?你一个当兵的,难道不知我是谁、难道不知我父亲现在究竟又是何地位?” 沈要开口道:“知道。但我现在是六小姐的人。” 梁延听罢,心火一燃,于是猎猎的甩出一记马鞭,直向沈要的命门! 沈要面不改色,只抬枪一挡,谁知,那马鞭又凶又狠,竟死死的缠咬住了枪杆子,再一角力,便将那步枪一下子甩飞了出去! 如此,便是缴了械了。 可沈要仍是不卑不亢的冷着脸。 梁延更怒,登时破口大骂。 “你当真是狗一样的贱种!萧子窈喂了你几碗饭,你倒馋起她来了!你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能睡得了她那样的女人!?” “你要是不想最后死得太难看,就趁早给我滚远些、有多远滚多远!萧子窈有多了不起,她能给你撑什么腰?你三番五次的坏我的事,难道以为我不敢杀你!?” 沈要淡淡道:“骂完了?” “——你!” 沈要置若罔闻。 “她还在等我,不能耽误太久。” 梁延眸中沁血,阴森森的笑道:“你既然得罪了我、忤逆了我,那就别想全身而退!” 话毕,便噙着指尖吹出一声尖刺锐利的哨子,只一瞬,暗中便有几个黑影现出了身来。 梁延摆一摆手:“怎么重就怎么打,只要别留外伤就行。” 下一刻,沈要直觉几道劲风从四面袭来,他疾疾的矮身躲过,又滚下了马,可还未立稳,便被人一脚踹在了肚子上。 到底是双拳难敌四手。 他于是猛的一张嘴,却根本喘不过气来。 那几人一连迭的扑过来、围上来,再一脚一脚的、恶狠狠的去踹他的尾椎骨。 此处最容易吃痛,却最不容易显伤。 沈要挣了几下,直不管不顾的擒住一人的腿脚,眸色一凛、牙关一紧、纵身一摔,便一把将人放倒在地。 他借机爬了起来,更如恶犬似的,面目狰狞,再一脚碾在那人的脚踝上,转瞬间,四下里便只听得嘎拉一声脆响。 那人的脚骨,竟活生生的被他碾碎。 “你害她吹着冷风、又要多等我一刻。” 沈要平静的说。 他拍了拍衣衫,唯恐沾多了灰土,待会儿又要被她嫌弃。 “……我得快些了。” 他喃喃自语道。 于是,恶战一场。 终于,梁延看着那瘫败在地的几个手下,只有恨极、怒极。 “好你个沈要!当真是胆大包天!” 沈要抹了抹嘴,嘴角有一点血丝。 脸上到底还是挂了彩,索性不太多,身上自然也少不了挨上好几拳、好几脚。 他本就孤立无援,虽堪堪的胜了,却很狼狈。 梁延厌极、恶极的睨了他一眼,简直一刻也不愿多留,便一扬马鞭,绝尘而去。 沈要摇摇晃晃的站着。 他忍着痛,又从马鞍上卸下一扎麻绳,作势便要去捆那瑟瑟发抖的仔鹿。 那仔鹿水汪汪的眼睛只如铜铃似的,又净又清,能映出人影。 沈要看到自己的脸,嘴角磕破了,很快的凝起了淤青,血也很难止住。 他于是只好撒谎。 梁延先他一步凯旋。 沈要轻轻的催着马,仔鹿在后缓缓的跟。 梁延耀武扬威,更嗤笑道:“子窈,实在对不住,没能让你如愿。” 可萧子窈根本对他理也不理。 她踮着脚尖,心急如焚的远望着。 却见那枯林的边上,沈要正慢悠悠的晃了出来。 萧子窈心下一喜,眸子也灿烂。 她一下子掀了大氅,直兴冲冲的向他奔去。 “呆子!你终于回来了!” 萧子窈跑得很疾,冷风冽冽也猎猎,一道吹散了她的发。 顿时,青丝如瀑,曼曼而舞,是绝代的风华。 沈要如痴如醉。 终于,萧子窈气喘吁吁的停在了他的马前。 她并不怎么去看那些所谓的战利品,却只去看他。 “嘴巴怎么出血了!” 沈要轻声道:“猎鹿的时候不仔细,被蹬了一下。” 说罢,便去指那打着哆嗦的、腿也吓软了的仔鹿。 萧子窈哭笑不得:“真的假的?它这么小、这么可怜,怎么敢去蹬你?” “就是它干的。” 沈要一口咬死道,“六小姐,我好疼。” 萧子窈于是勾一勾手,招他弯下腰来。 “很疼?” “嗯。” 她便拽着他的领口,嘴唇贴了上来,贴得很近很近,好似吻在了他的唇上一般。ωww.xSZWω㈧.NēΤ 萧子窈吐气如兰,轻轻的吹过那血色黯然的唇角。 只一瞬,那伤口便不痛了,他只为她心乱得躁动。 “还疼不疼?” 沈要嗫嚅道:“……还是有点儿疼。” 第94章 饵 沈要藏得很好。 他早已是吃惯了痛的,是以,只要萧子窈心悦如斯,哪怕伤痕累累,他也在所不惜。 谁知,萧子窈见他伤了,便来哄他,他反倒有些窃喜了。 萧子窈再问:“还是疼,对吧?” 沈要小心翼翼的点一点头。 他只怯生生的盼着,盼着萧子窈能够再来哄他一哄。 然,却见萧子窈眼中的那一丝笑意渐渐的凉下去、凉下去,最后,竟凝成了一点寒意。 “那只好请你先忍一忍了。” 她忽冷忽热的,他的心便也一下子冷却了。 沈要哽了哽,轻声问她道:“……那,六小姐要不要上马?” 话毕,似是不够,更有些紧张,复又解释道,“您放心,我不会和您同成一骑的,我下来牵马……” 谁知,萧子窈却只摇一摇头,便柔柔的向他递过了手去。 沈要一愣,有些茫然。 “……六小姐?” 萧子窈不耐道:“谁说要你下来牵马的?还不快拉我上去?” 沈要怔一怔,倏尔之间,便有些失措了。 他于是一把握住了萧子窈的手,顿了一下,却不敢很用力的拉她,只好双手并用的去抱她。 终于,萧子窈坐上了鞍子,正偎在了他的怀中。 他左右牵着缰绳,她便被锁在了这小小的一方天地之间,被他困住,不得脱身。 沈要心跳得厉害。 萧子窈微一侧目,桃花眼潋着莹莹的光,他根本看得真切。 “呆子,怎么会想到要去猎一匹活的鹿回来?” 沈要如是道:“因为六小姐好像很喜欢小动物。” “有吗?你从哪看出来的?” 沈要滞住了嘴,不说话了。 萧子窈见他不语,便深深的倚了倚他,道:“不过你也没猜错,我的确很喜欢小动物。以后你是呆子,它是小呆子,你们两个都由我来管。” 她似是笑着的。 又策马走过了草场,不远处,梁延与梁耀的身影便愈发的清晰了起来。 萧子窈皮笑肉不笑的唤道:“梁延,胜负要怎么算?沈要虽然晚了些,可是猎了一匹活鹿回来,这可比猎回死物高明多了。”仦說Ф忟網 梁延倒也大方,不与她辩驳,只道:“是死是活有什么重要的,反正都要变成我桌上的盘中餐。” “那怎么行!” 萧子窈忙不迭的嚷道,“我要将这小家伙带回帅府,以后更要好生将它养大!” 此言非虚。 萧子窈的确对那仔鹿喜欢得紧,便听不得什么放血割肉的荤话。 她于是左左右右的再看一看那仔鹿,又笑道:“它长得好丑,怎么跟麝子似的。” 梁耀倏尔插嘴进来。 “子窈,养这家伙做什么?这是鹿,不是麝子,没什么意思的。它不过是还小罢了,模样也还没长开,所以才有些像麝子。” 萧子窈听罢,登时皱一皱眉。 “我又不是因为它长得像麝子才要养它,难道我养鹿就是为了一块麝香不成?” 她一面说着,一面自顾自的抱怨了起来。 “算了算了,说起麝香我更生气!最近女人圈里特别流行用香,我三姨总想弄一块麝香做香料。可这东西很贵,她自己却很抠,总也舍不得花大价钱去买。” “这分明是她自己的事情,可她却将此事怪到我姆妈的头上!我姆妈现下可是在东北呢,她偏要说我姆妈克扣她的月钱,不准她买麝香!”” 萧子窈振振有词,只将三夫人横横竖竖的挖苦了一遍。 “说到底,她不过是看我和四哥不顺眼罢了,却非要拿我姆妈撒气。” 这倒不假,三夫人的确是个好慕虚荣的,却又十分小家子气,难登大雅之堂。 军政圈子里的门户,各个儿都是知根知底的,三夫人的性子如此这般,实乃众所周知。 梁耀自然不会例外。 他于是柔声笑道:“不打紧的,我那儿刚好有几块上乘的麝香,子窈要是脱不开这委屈,尽管拿去送给三夫人便是了。” 他像是好意,萧子窈却有些摇摆不定。 “当真?” “这是自然。我虽不能陪在你的身边,却也不想让你受委屈。” 萧子窈踯躅了片刻,似是很不情愿的模样。 “那先谢过了。之后我会差人照价送来款子给你的。” 梁耀意如所料,便故作失神道:“不必了。这就当是我送你的礼物罢,我也是能为你做许多的事情的。” 萧子窈含含糊糊的嗯了一声。 草场上地履平坦开阔,风吹愈劲,总在此处站着也不是个办法,于是一道返回。 萧子窈似是有些乏了,只恹恹的垂着头。 于是,无人可知,她眼中的颜色狠戾。 她来这庄子上小住,本是为了枉死的萧从月的。 她只按兵不动,谁知,却将沈要给害了。 什么仔鹿蹬的伤,她才不信,那分明是挨了打! 梁延与沈要一前一后的出了林子,她又不是傻子,她难道会猜不出! 只有这呆子、便是这呆子,吃了苦也不肯说! 萧子窈愈发的丧气起来。 沈要见她无精打采的,便轻声问道:“六小姐难道是着了风、不舒服?” 萧子窈敷衍的点一点头。 沈要听罢,牙关一紧,指节也攥得发白,只恨方才下手还不够狠。 怎的就放过去了?分明是该将那几人活活打死的。 他既不怕伤、也不怕痛,一切只怕萧子窈有恙。 他于是将她圈得紧了一些,问话也轻柔:“六小姐,待会儿回去早些歇息罢。” 萧子窈反口道:“床不暖,我怎么歇?” “有我。” 沈要沉声道,“只要六小姐开口,我便会为您做任何事情。” 萧子窈默了默,忽道:“那以后,就别再瞒着我了。” 她好声好气的说着,谁知,沈要的面色竟煞得一白。 第95章 旧爱与新欢 沈要再三的看了看萧子窈。 她不作声,像是存着些心事。 沈要于是惴惴的说道:“……我没有瞒过六小姐什么。” 萧子窈一下子别过脸来,目色微冷。 “当真没有?” 沈要心虚不已。 “……没有。” 话毕,他便默了下去。 萧子窈执拗的、紧紧的盯住了他。 沈要小心翼翼的敛着颜色,一颗心简直快要跳出了喉咙。 他终究是撒了谎。 许久许久,萧子窈兀的一叹,只凝眉道:“你若是不想说,那我便不勉强你了。” 沈要直觉命悬一线,竟然偷得一条活路。 他瞒她瞒得太过,一切、千万千万,只怕覆水难收。 却是各不相干,又心怀鬼胎了。 如此,萧子窈便暗自的生起了闷气。 她明里暗里的哄着、劝着沈要,不过是想听一听他的坦白。 梁延本就不是什么善类,可她萧子窈又岂是什么好拿捏的! 方才,如若沈要肯老老实实的一状告与她来,她定是要替他出头的。 谁知,这呆子却只知道一忍再忍。 于是,萧子窈便又气他、又怜他。 非但如此,她的心里还有许多放不下的打算。 便是那麝香一事了。 其实,三夫人最近哪有作乱,一切不过是萧子窈的权宜之计罢了。 余闵叛向梁家不假,可他究竟跟的是哪一位主子,到底犹未可知。 起先,萧子窈十拿九稳,全然押下了梁延的注。 梁延最得梁显世的青眼,父子同心、只如虎添翼。 梁显世打着如意算盘,千算万算,总想着将萧子窈算为梁家的囊中之物。 梁延于是唯命是从,一心设法的去求萧子窈的婚。 萧子窈无动于衷,他便用计。 如此,萧子窈琢琢磨磨,心里便也有了些注意。 余闵大约是被梁延好生的收买下来了。 那麝香不要命似的下下去,只管搞坏萧从月的身子,再逼她萧子窈不得不有求于他。 ——迄今为止,原来萧子窈总是这样想的。 然,眼下,住在这庄子上的,可不止一个姓梁的。 思及此,萧子窈便遥遥的望向了梁耀。 他正与梁延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时不时的再笑上一笑,模样斯文,俊美有加。 当真是翩翩的公子。 可萧子窈竟看得有些发怵。 她那丢给梁延的饵,如何会被梁耀咬住了勾? 她试不出梁延的真假虚实,却歪打正着的套到了引颈而来的梁耀。 这又是什么道理? 她其实早与萧子山合计过一道了。 如今,麝香实乃紧俏的货色,非常难寻,如此,谁人藏宝,便有迹可循。 梁耀竟自言珍藏无数,可他又藏那劳什子的麝香做些什么? 萧子窈最是清楚,梁耀以前吃过的那些方子,根本无须麝香入药,可他又从不焚烟弄香…… 莫非,当真是……? 萧子窈不敢再想。 这又冷又寒的庄子,她简直一刻也不愿意多待了。 沈要将那仔鹿牵去了柴房里置下,便回房去见萧子窈了。 她倚着窗子,微微的出神,眼仁便有些发灰。 “六小姐?” 沈要轻声探问,“是不是吹风吹得有些晕?” 萧子窈缓缓的摇一摇头,又凝着眉,道:“我只是在想,人心是肉长的,若有过一段情,哪怕不成眷属,也总不该做成敌人罢?” 沈要一滞,目色便也一道的沉了下来。 “六小姐何出此言?” 萧子窈喃喃自语。 “阿要、阿要……” 她念着的,难道是他的名字? 沈要一惊,彻彻底底的悚然着。 萧子窈依旧自言自语。 “阿耀、阿耀他……梁耀他……会不会是梁耀害了我二姐?” 她一面嚅嚅的问着,一面哀哀的叹着。 “沈要,如果是梁耀害了我二姐,我该怎么办?” 萧子窈于是揪住了他的袖口,左右不肯松手,“如果一切都是梁延做的,我反倒很能够了然,可……可若是梁耀呢?他当真会这样的残忍恶毒?” 萧子窈痛不欲生,几近失语。 尘埃还未落定,如凌迟。仦說Ф忟網 梁耀此人,她总是慕过、恋过的。 她当真是猜不下去了。 她瑟瑟的颤抖着,很像那一匹受过了惊吓的仔鹿。 沈要只想抱一抱她。 “六小姐,梁耀对您很重要吗?” 话毕,似是自欺欺人一般的又道,“现在,还很重要吗?” 萧子窈张一张嘴,唇齿有些打结。 她便恍然道:“如果是他……那自然很重要。” 当然重要了。 旧爱不再爱,却不能夺爱。 萧从月之于萧子窈,又何尝不是一种深刻的手足之爱。 “沈要,我该怎么办?如果真的是他,我要不要、要不要让他……” 沈要心下微紧,便凉凉的打断她道:“要不要让他赔命?” 他只恨不得将她撕碎,啖血食肉。 如此,她便不会再去想着别的男人了。 沈要森森的说:“六小姐,如果真相大白,您还下不去手,彼时,我便可以代劳。” 萧子窈一怔,只呆呆的望着他。 “沈要,你……” “六小姐,您也累了,还是早些休息的好。” 说罢,便回身理一理被褥,自顾自的暖床去了。 他倒是个顶自觉的。 于是,萧子窈又在庄子上住了两日,便借口身子不适,静悄悄的回府去了。 萧从月苍白的死相分明历历在目…… 她便再也见不得梁耀的那一张脸了。 萧子窈特意拨了电话与萧子山去,请他派车来接。 那厢,萧子山早有准备,不过是一炷香的功夫,便已赶来了庄子。 梁延同他谈笑风生,寒暄一二。 萧子山道:“我家子窈这几日多有打扰了,实在有劳费心。” 梁延笑道:“的确是费心。不过,反正早晚都该费这心思的,便也不在乎这几日了。” 萧子窈根本懒得应他,只颔了颔首,便招着沈要离去了。 她牵着那怯生生的仔鹿,走得不是很快。 “沈要,我已打算好了。” 萧子窈漠漠的轻声道,“如若幕后主使真的是他,那你便替我动手罢,我到底是……下不去手的。” “嗯。” 沈要直觉有些心冷了。 下不去手,那便是余情还未了罢? 梁耀自然便是旧爱了,可他,却不一定会是新欢。 第96章 新衣 萧子窈将那仔鹿养在了西院里。 沈要很会些木工,萧子窈记得清楚,便央着他去打一座小窝棚来。 于是,趁着一晴日,无风无雪,沈要便紧赶慢赶的赶起了工来。 他蹲在角落里锯木头,萧子窈便逗着那仔鹿来回嬉闹。 “小呆子,快来这边,有热馒头吃!” 萧子窈拈着半块馒头,那仔鹿一见吃食,便蹦蹦跶跶的跳向了她去,一截短短的尾巴只恨不得翘上天去。 萧子窈顿时心花怒放。 “小呆子,你好聪明哦,可比那边那个大块头的呆子聪明多啦。” 沈要闻声,只抬眉一望,便瞧见萧子窈正亲亲热热的抱住了那仔鹿不肯撒手。 他于是看一看自己,满身的木灰木屑,灰头土脸的。 再看一看那仔鹿,干干净净的,毛色油亮,又在颈间系了一条红绳,招摇得紧。 畜生都有新打扮,独他没有。 沈要兀的郁了起来。 他默默的做着工,萧子窈银铃似的笑声忽远忽近,直扰得他心神不宁。 终于,天色渐暗,那小窝棚也算完工了。 沈要抱了几扎稻草铺进去,那仔鹿便忙不迭的跟在他的身后撒欢儿,左拱一拱、右挤一挤,好不快活。 萧子窈看着喜欢,便很不舍得回房。 沈要不由得有些吃味。 他于是干巴巴的说道:“六小姐自便吧,我先回去了。” 萧子窈错愕一瞬,倏尔叫住了他。 “你这么着急回去干什么?” “洗澡。” 沈要偏着头,斜斜的睨着那小窝棚,不冷不热的说道,“我现下浑身上下脏得很,免得碍着了六小姐的眼。” 陆均廷和白幼清在大学里恋爱,可毕业后,却难为父命,娶了青梅竹马的苏以沫。 白幼清因为这桩婚事哭过,可是哭的再多,又有什么用。 最开始,陆均廷不爱苏以沫,对她百般羞辱。 白幼清以为,陆均廷对苏以沫的坏,便是对她白幼清的爱。 可他永远成了苏以沫的合法丈夫,他是她白幼清的爱而不得。 直到有一天,苏以沫留下了一张离婚协议,远走高飞。 白幼清以为这是上天的成全。 可陆均廷却变了,那个被他踩在脚下贬低的苏以沫,却忽然成了他的朱砂痣,烙在心口。 他发了疯的想她,爱她。 他分明是怄着气的,讲话很怪,语气更有些重,明明白白的发作着。 萧子窈挑一挑眉,只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对!我就是嫌弃你脏兮兮的!你最好赶紧躲起来,可别让我瞧见了!” 话毕,反倒是她先摔下了脸色,气鼓鼓的回房去了。 沈要顿了顿嘴,到底还是追了上去。 “呆头呆脑的,脾气还不小!” 甫一进门,萧子窈便跺着脚抱怨了起来。 她一面嘟囔着,一面又去翻那桌案上摆着的两只礼盒。 那礼盒宽宽大大,很不寻常,打开来,其中赫然是一件崭新的黑色皮夹克。 白幼清知道,陆均廷打骂过苏以沫,就连她去陆家做客,陆均廷也把苏以沫当下人使唤。 苏以沫只不过是嫁给了自己心中“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的那个人,就被百般羞辱。 如果她白幼清不是陆均廷的初恋,不是陆均廷心里的那一朵白玫瑰,那么,受折磨的人会不会就是她了? 白幼清不寒而栗。 上辈子,她被陆均廷的甜言蜜语冲昏了头脑,放弃考研、在陆氏集团当了个混日子的米虫,除了在苏以沫面前耀武扬威,她什么也不会,只会向陆均廷装柔弱、撒娇献媚。 碌碌无为的短暂人生。 却见那料子黑亮,走线缜密,一看便是精工。 正是预备着赠与沈要的新衣裳了。 那皮子好生柔软细腻,萧子窈探手摩挲了几下,谁知,房门一开,沈要竟追了进来。 “六小姐,我只是……” 萧子窈一惊,一下子便将那皮夹克劈头盖脸的扔向了他去。 “你只是受不了我,所以才闹我!拿着衣服赶紧滚!滚回去洗你的澡!” 沈要一时失措,却还是险险的接下了那衣裳。 他有些忐忑的展开了那衣裳,小声问道:“这就是六小姐之前说要送给我的新衣服吗?” 萧子窈没好气道:“不然呢!你难道真的要那什么破项圈不成!怎么,不喜欢就还给我!” 沈要又惊又喜,面上却没什么颜色,只紧张的摇一摇头,道:“不是的……我很喜欢。” 他小心翼翼的捧着那新衣裳,又似是怕弄脏了,忙不迭的便要放下。 屏幕上出现一个四秒钟的视频,白幼清点开来看,画面很晃,只模模糊糊看到一个身材高挑的男人走过,正脸自然是看不清的,只能看到男人架着一副眼镜,从侧脸看鼻子十分高挺。仦說Ф忟網 但很显然,这个男人品味不错。 视频里的男人上身是亚麻色衬衫,配一条咖色西裤,显得双腿修长。 白幼清看着此人,这个男人有一双微微吊稍的丹凤眼,显得斯文且精明。 他微微一笑,薄唇一勾,又为那张英俊的脸平添几分惑人的颜色。 陆均廷不曾向白幼清提起这个小舅舅,正是因为他不喜欢这个小舅舅。 “你看吧!还说不是!你就是不喜欢!你不喜欢新衣服,也不喜欢我!” 萧子窈嚷道。 她简直像是有些故意,非要逼他就范不可。 果然,沈要最奈她不得,立刻投降。 “六小姐,我身上还很脏,衣服是干净的……我舍不得。” 萧子窈努一努嘴,横眉道:“答非所问!你到底喜不喜欢这衣服?” 沈要定定的点一点头。 “喜欢。” 他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自语道,“除了军装和大衣,这还是我第一次穿新衣服……” 萧子窈忽有些动容,却仍是步步紧逼,道:“那我呢?不喜欢衣服就是不喜欢我,如果喜欢衣服的话,是不是也喜欢我?” 她的眸子灿灿的,只一瞬不瞬的望着他。 沈要登时愣住了。 他终于有了些表情。 第97章 “要” 萧子窈其实是不大爱哭的。 从小到大,她从未受过什么委屈,便不会轻易的落泪,怕疼还须咬牙紧忍,至多含泪,只因着哭出来会显得有些掉价。 谁知,有口难言,当真要比剜心还疼得千倍、万倍。 她根本开不了口的。 沈要嘴里的那一句喜欢,是她咄咄逼人之下逼出来的喜欢。 她不敢要,也不敢信。 如此,她便更不敢应了。 萧子窈于是胡乱的揉一揉眼睛,倏尔瓮声瓮气的说道:“已经没什么所谓了。不过是心不在人在,我早就看透了。” 沈要默着,心下几乎凉透。 平日里,他总是站得很直,这会儿子却像是有些局促似的,只微微的含着胸。 他直觉有些配不上那崭新新的衣裳了。 非但如此,一个吃着残羹剩饭长大的、走狗一样的小兵小卒,又如何配得上锦衣华食、娇生惯养的千金大小姐呢。 一切,终是虚妄。 如此,他便顶着一张灰蒙蒙的脸,满身无一寸净处,尽是些木屑扬尘,倒像个稻草人似的,只呆呆的歪在了角落里。 萧子窈不理他,他便挪不动一寸。 他到底是站得有些久了,热茶也静下来,没有袅袅的白烟冒着,好似断了生气。 如此,分别不言不语,心与嘴一起死寂。 索性,鹊儿叽叽喳喳的闯了进来。 “小姐,方才来了个人,说是给您送东西的!” “可是梁府的人?” 鹊儿疑心道:“正是……而且,那人更是梁二少爷的人。” 萧子窈一下子跳了一起来。 “东西在哪里,快让我瞧瞧!” 她很是情急的,鹊儿只好瘪着嘴托出了一只锦盒。 “小姐,您前先日子与梁大少爷走得那么近,还去他的庄子里住,外面的人都知道了……您若再收了梁二少爷的东西,保不准是要被指摘的。” “指摘就指摘,反正我又不稀罕嫁给他们。” 萧子窈一面满不在乎的说着,一面火急火燎的掀了锦盒的锁扣。 碧玉金丝绦,麝香半分蜜和同。 却见是几只顶顶上乘的生麝香,黑金颜色,润而不油。 萧子窈眸光大震。 如今,四海战事难平,药材的生意最是难做,区区一块栗子大小的麝香已然千金难求,又何况是整整的一大盒子? 梁耀分明是很不受宠的,又怎会搞到这些稀罕的玩物? 如不是有门路,那便是有手段了。 然,有手段的人物,却偏偏不会是善茬。 萧子窈说话的声音也发颤。 “鹊儿,你快去把给我二姐保胎的那位大夫请过来,越快越好!” “小姐,今天的天色已经有些晚了,不如改明……” “快去!” 萧子窈重重的叱道,“他若是嫌天色晚了,就打些赏赐给他!总之,我现在就要见他!” 鹊儿一下子噤住了声。 萧子窈如此雷霆,她便不敢怠慢。 于是,只福了福身子,便速速的领命下去了。 窗外是微沉的夜,四下里静悄悄的。 萧子窈瞥一眼沈要,忽道:“呆子,腿脚站麻了没有?” 沈要紧闭着嘴巴,只轻轻缓缓的摇一摇头。 萧子窈叹道:“你站过来些!离得那么远作甚,我还能将你吃了不成?” 说罢,便拉拉扯扯的去牵他的手。 “呆子,快来试试衣服合不合身。” 她小声说着,似是认了栽的样子。 可她分明才是胜者,只赢尽了他,更赢了个大满贯。 沈要不由得心生退意。 “六小姐,我很脏。” “没关系的。” 萧子窈勾着他的手指劝诱道,“我都不嫌弃你脏,你怎么自己嫌弃起自己来了。” 他最吃不得萧子窈的这一套。 她只管温言软语的打发着,他便低伏而从。 似是一条好打发的狗。 沈要果然解下了衣衫。 换罢了新衣,他便有些局促,竟如幼童似的,先抚一抚领子、又抻一抻袖子,一时没了站相。 萧子窈笑说:“别动来动去的。你放心,我的眼光难道还会有差?好看着呢。” 沈要窘道:“让六小姐见笑了。” 沈要向来冷言寡语,形容也淡漠,眼下,萧子窈见他如此,反倒觉得新奇。 “你好呆哦。多大的人了,穿个新衣服竟还紧张成这副模样!” 萧子窈随口道,“你以前到底过的是什么日子?” 沈要默了许久,终于哑着嗓子开了口。 “没人会给我裁衣服。” “那你爹、你娘呢?” “死了。” 沈要木然道,“早就死了。” 萧子窈兀的哽住了。 “我不是故意问起的……” 沈要淡淡的说:“六小姐不必自责。他们死了太久了,我记不大清了。哪怕有些感情,该忘的也忘光了。” 他微微的皱一皱眉,很吃力的回忆着。 “我好像也不姓沈,也不叫沈要。我爹娘死时,我还很小,不会识文认字,更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有人在垃圾堆里捡到我,要把我带走。当时,路口正好有一个沈记杂货铺,就随口让我姓沈了。 “其余的,我只记得我娘唤我一句‘阿要’。可是字典里有那么多个‘要’字,我究竟该是哪一个‘要’?反正我这人便不大重要,起名便用了一个很重要的‘要’字。因为这个字经常写到,所以好记。” 他只将一切说成一段陌生的、遥远的故事,却与他无关无系。 他很难得说得许多话,如此絮絮的说完了,脸色便有些僵。 然,萧子窈却一字一句道:“呆子,你想的不对。” 沈要不解:“哪里不对?” “你不是可有可无、无足轻重的人。” 萧子窈定定的说,“你之于我,非常非常的重要。” 她很坚决,虽不怎么笑着,却也十分动人。 沈要一时失神,更有些恍然。 “六小姐为什么会觉得我很重要?” 萧子窈倏尔叹道:“因为我要你,别人更替代不了你。这样的理由,你肯认吗?” 沈要顿时滞住了。 大约是那皮夹克太暖人,小白楼里又烧着地龙,如此,一来二去,他的脸便烫得有些厉害了。Www.XSZWω8.ΝΕt “只要六小姐肯要我,我便死而无憾了。” 他很低很低,简直低到了尘埃里去。 第98章 私事 “觉悟不错,但我不准你死。” 萧子窈听罢了,倏尔浅浅的一笑。 “你当真是个呆子。我都说了,旁人我一概不要,我只要你。你若是死了,我又该如何是好?” 她一面说着,一面更替他掸了掸灰。 然,许是又记起了些什么似的,唯恐哪里碰着了他,便小心了起来。 如此,只因着梁延暗中的施暴,她却不知沈要究竟伤在了何处。 于是,她只能很轻很轻的,一切像是轻抚。 “呆子,你这个名字……其实也挺好的。” 沈要直觉有些口干舌燥。 鹊儿久去不回,萧子窈便等得有些急了。 这一回,她实在说不出心里的滋味。 有些事情,也许清清楚楚的并不很好。 可模模糊糊的,却不解气。 死气是一口,生气也是一口。 萧子窈只紧紧的心悸着。 终于,天色擦了黑,灯一亮,窗外便有两道憧憧的人影前后接踵将近。 鹊儿与那大夫裹雪而来。 “见过六小姐!” 那大夫拘着礼,萧子窈便拂袖道:“免了。这回是我有求于您,还请您千万要帮一帮我。” “六小姐尽管说来听听。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我定然全力相助。” 萧子窈于是一推那锦盒,一色宝物毕现。 “我二姐的胎一直是您来保的,炭盆里参有麝香,这也是您查出来的。我不通医理,只想问一问,那麝香究竟要用多少的剂量,才能够致人下血滑胎?” 那大夫一见满目的麝香,果然眉目微沉。 “六小姐聪慧……若是想以麝香下血滑胎,必须日日深闻深嗅,必不能少量。可二小姐很少点炭盆,可想而知,那害人者究竟下了多重的手,几乎次次致命。” 萧子窈疑心不懈。 “这还不够确凿。” 她冷冷的说,“除剂量之外,麝香品质的高低可否也会有所影响?” “这是自然!” 那大夫应和道,“越上乘的麝香,药效便越霸道,就连烧出来的灰,颜色也更漂亮!差些的、或寻常的麝香烧成灰烬,颜色肮脏不纯,可上品焚香,却有灰白玉石之色。” 萧子窈咬着唇,思忖片刻,倏尔拍案。 “我求您一件事,价钱好说得很。明日,您只管将岳安城里大大小小的医馆药房统统跑一遍,把所有的麝香全部买来!” 萧子窈眸光暗烈,“我二姐一生行善积德,却惨为枉死,无论有何代价,我只求您替我辨一辨那麝香,好让我查个水落石出,安稳我二姐瞑目。” 那大夫很是受过萧从月的照拂,心中一贯感激不已,却又医不活她,只有愧恨难当。 如此,萧子窈之所求,他便想也不想的应下了。 “六小姐情深意重,我又怎能事不关己!我明日一早便去采买麝香,六小姐只管等我的消息!” 萧子窈千万谢过。 眼下,天色太晚太深,路很难行,萧子窈便亲自送那大夫出府。 沈要当仁不让的跟了过去。 只待萧子窈客客气气的送别了人,他便眼巴巴的凑近了。 “六小姐,不要太勉强了,当心累坏了身子。” 萧子窈摇头道:“此事靠不得别人,我有我自己的办法。” 话毕,便招着他亦步亦趋的回了西院。 方才躲进了廊下,萧子窈便回首问道:“呆子,新衣服暖不暖和?” 沈要一愣,旋即痴痴的点了点头。 萧子窈忽的嘻笑一下,只一个箭步上前,小手便如水蛇似的,一瞬钻进了他的衣摆。 她的手好冰,他的身子却好烫。 沈要登时闷哼一声。 “——六小姐!” 他似是有些失措了。 萧子窈便得寸进尺的说:“我怎么了?你哪里不服气?” 她张着手,紧紧的环住了他的腰。 他根本暖和得要命,她简直舍不得撤离。 “你要是不喜欢我逗你,明明白白的把我赶开就是了!不然我就当你是喜欢。” 沈要不言,却兀的擒住了她。 萧子窈一惊,甫一抬首,却见沈要目色灼灼。 “那六小姐就当我是喜欢好了。” 他竟说得有些咬牙切齿了。 话毕,便一左一右的箍住了她的手,愈发的环得紧了些。 他这一记回马枪,当真杀得她措手不及。 萧子窈慌张不已,便只想着落跑。 她于是扭一扭腕子,谁知,脱不出、逃不掉,被他彻底的缠住了。 “沈要!你又不听话!” 沈要淡淡道:“那也是六小姐纵出来的。” 沈要心跳得飞快,便免不得有些忘形了。 这会是萧子窈给他的甜头吗? 不知道、就算知道了也不想悔改,反正已是馋了起来。 他总是要被她一冷一热的拿捏住、玩弄于股掌之间,如此,倒不如贪欢一饷,仿佛自暴自弃。 他之于她,便是那下贱的、下流的、下作的,无耻之徒。 沈要心下微紧。 萧子窈的手渐渐的热了起来。 “呆子,我要回房歇息了。” 萧子窈闷声道,“你还不肯放手吗?” 沈要有些生硬的哦了一声。 他依依不舍的松了手,却不知皮夹克的下摆还翘着边。 他只知道一心不乱的、一瞬不瞬的望着她。 “六小姐,那、那今日还……还要我暖床吗?” 沈要倏尔吃嘴道。 萧子窈蓦然回首,眉心陡的一跳,人便也一道跳了起来。 “当然不要!我当真是纵坏了你!” 她一面羞,一面恼,只推推搡搡的赶起了人来。 “庄子上的事,只有你知我知,绝不可外传!你与其在此处呆愣着,不如赶快回去洗掉那一身的木头渣子!” 沈要慢吞吞的挪了几步,复又回身问道:“那,六小姐,这便是我们的私事了罢?” 萧子窈胡乱的说:“对,这就是你我的私事!”小說中文網 沈要听罢,一时之间,竟有些飘飘然了。 不过是一句敷衍,倒像是真的与她有私了一般。 他总想着那见不得光的私事,一面舍得,一面又沉沦。 肖想太过,他简直想将她拖下水去了…… 第99章 我养你 萧子窈一走,沈要便被孤零零的晾在了廊下。 分明是两个人的私事,却只由他一个人来做梦。 他于是望定那一扇轩窗。 毛绒绒的灯辉,仿佛烟笼寒水月笼沙,她的影子是袅袅娜娜的,像吸人血的妖女。 许久许久,沈要迟迟不愿离去。 谁知,那影子忽的跹翩一下,紧接着,纱帘只如裙裾似的一撩而起,竟是萧子窈偷偷的张望了出来。 她露着半张洗净了脂粉的、素色的脸,眼中似有笑意。 然,一旦对上了沈要,只一瞬,她便慌慌张张的掷下了纱帘。 沈要偏着头,却见那窗子暗了下去,她的影子也无踪了。 他便回了厢房里去,惨淡的月光照在幽暗的床塌之上,夜中有绮梦,孤枕却难眠。 天光初绽,萧子窈便醒了。 她从未有过懒睡的习惯,心里又惦记着麝香一事的着落,便更不得安神。 她等在园子里,凉凉的看着满枝满叶的冰花。 但见那仔鹿也活泼,啃过了干草,又去啃那一树的山茶。 萧子窈一见,果然忙不迭的唤道:“沈要,你快去把它拽住!” 沈要听罢,只一迈步,立刻上前勒住了那仔鹿。 萧子窈悄然笑道:“小呆子,你若是将那山茶花都吃光了,以后他又该如何是好?” 正说着,纤纤玉指一点,便将沈要定住了。 沈要茫然道:“六小姐,怎么了?” “你不就是靠着这一院子的山茶花来讨赏的吗?” 萧子窈盈盈道,“你做事不聪明,哪里讨得到赏?难得有这么一大片的山茶花可供你献殷勤,还不好好的珍惜着点儿。” 话毕,便招了鹊儿过来,只请她走一趟夏公馆。 早先前,萧子窈收了夏一杰的礼,正如今,便要大大方方的还回去。 礼尚往来,规矩左右不能落下。 “你去把那新裁好的皮衣给夏一杰送过去,记得拿稳了,这皮衣重得很。” 鹊儿道:“哪一件呀?我瞧着昨天有两件呢,难道是那件黑色的?那件当真漂亮,不妄小姐没少费心思!” 鹊儿口无遮拦,萧子窈一听,顿时羞得吃住了嘴。 她简直不敢瞧见沈要的眉目,只好故作姿态的说道:“什么费不费心思的,我不过是挑剔了些!你叽叽喳喳的问个没完,倒不如快去快回得好!” 鹊儿抿唇笑道:“是、是!我最懂您的心思啦!我这就去办事!” 萧子窈恨恨的赶着她去。 这一回,沈要只在旁的看着、默着,心下却有波澜微皱。 他直觉有些受宠若惊了。 他于是张一张嘴,轻声道:“六小姐,我很好打发的……” 谁知,萧子窈竟恨铁不成钢的掀了掀白眼,道:“你好打发,我可不好打发!你是我的人,我才不准你穿得不笔挺!” 复又流盼一阵,便回房看报去了。 近些时日,时局愈发的紧迫起来了。 时政报纸的销路极俏,无须报童扯着嗓子吆喝也能卖断。 萧子窈方才铺开那头版,两行黑漆漆的大字便赫然撞进了眼底。 东北当局名存实亡,四万万民怨声载道! 免不得教人唏嘘。 萧子窈的心不由得揪紧了。 眼下,大夫人正身在东北,要陪长女萧从锦的产。 萧从锦嫁得早,日子过得美好顺遂,如今已是一位称职的军阀太太,若非要挑出唯一的不幸,大约便是她的夫君了。小說中文網 她嫁的是一位少帅,日子久了,少帅子承父业,便也成了大帅。 日寇来犯,她的大帅披甲上了战场,从此生死有命。 萧子窈倏尔叹道:“真不知姆妈和大姐现在怎么样了……二姐的事情,也不敢告诉她们……” 年中时候,大夫人其实是拍过几份电报回来的。 然,大夫人贤良淑敏,却不说些时事,从来只报喜、不报忧。 谁知,萧子窈本就悬着心,又熬过了整整一个白日,那大夫如约而至,带回的却不是喜讯。 那大夫一见萧子窈,便拱手请罪道:“六小姐,是我办事不力……我今日去收麝香,本以为能够满载而归,却不想,独有一家品质极上乘的,人家根本不肯卖给我!” 萧子窈诧异道:“不肯卖?简直可笑!挂着悬壶济世的牌子难道还要挑客人?他们不卖药还能卖什么!” 那大夫于是为难道:“麻烦就麻烦在这里了!我打听过了,人家的麝香原来是被订出去了,而且、而且……” “但说无妨!” “——而且那下订的买家,正是梁大少爷。” 萧子窈一惊,一时之间,竟然有些错愕。 “……他手上怎么也有麝香?那、那梁耀呢?究竟会是谁伙同的余闵?” 萧子窈很有些惴惴的。 阴谋诡计之流,愈是猜不透,便愈是教人后怕。 她便睡不着了。 夜里,萧子窈辗转难眠,更因着一身的冷汗潮醒了。 她猛的睁开眼睛,又似挣扎一般,一下子打挺坐了起来。 “沈要!沈要!” 她大声的叫着,“沈要,你快过来、快过来!” 不刻,沈要便闻声赶来了。 他只披着皮衣挡风,没有几分睡眼,便也没有几分朦胧。 “六小姐,怎么了?” 萧子窈寒声道:“我心里不踏实,你在这里陪一陪我,哪里也别去……” 她实在踏实不下来。 一切不敢细想,一旦想得多了,路人脸谱也变为敌人。 梁延也好,梁耀也罢,又或是余闵与鹃儿,更加一众的狐朋狗友,好似谁人都是暗暗的恶贯满盈着,要置她、置萧家于死地。 如此,她不会疑心的,便只剩下了沈要一人尔。 萧子窈于是攥紧了汗涔涔的手。 谁知,沈要倏尔覆手过来,只沉声道:“我会一直一直陪着六小姐的。” 萧子窈哽了哽。 “沈要,如果有一天我不再是萧六小姐了,你也会一直一直陪着我吗?” 沈要一字一顿的说:“我会的。” “也许到了那个时候,我甚至没钱糊口,更不要说养活你了。就算如此,你也会吗?” “我会的。” 他很是决然,“到了那个时候,换我来养活六小姐便是了。” 第100章 一生一世 萧子窈心神不宁,原是很怯很怯的,更有些惧。 谁知,沈要如此信誓旦旦,反倒哄住了她。 萧子窈轻轻的笑了起来。 “你来养活我?呆子,我吃穿住行铺张得很,你一个月的工资也许只够我做一身裙子。你养得起我吗?” 话毕,似是不太够,便又问道,“父母养子女,丈夫养妻子,此乃伦理纲常。那你呢,你又要凭些什么来养我?” 她问得很紧很紧,逼得更紧更紧,只盼他能够听得明白。 然,沈要却只默默的顿住了嘴。 他的确没有什么可依凭的。 眼下,她若是天上月,他便触不到。 彼时,她若是掌中花,他亦握不紧。 兜兜转转,反正是他的不配。 于是,萧子窈见他久不能言,便淡淡的叹了一气。 “算了,我又何苦咒自己呢——还把你一道牵扯进来……” 沈要嚅了嚅:“我不怕六小姐牵扯我,我只怕六小姐抛弃我。” 萧子窈不说话了。 她恹恹的躺了下去,一切寂静。 方才,那被子同她一道大起大落的吃进了冷气,现下,便有些冰凉了。 “好冷……” 萧子窈声如细蚊。 沈要凝着眉,不敢应。 只如一条低三下四的狗似的。 萧子窈落落道:“你走吧。” 沈要一愣,心下便是重重的一刺。 他根本是不想走的,却又不得不走。 千言万语说不出,只好烂在心里,沤成淋漓的腐肉,剩下森森的白骨。 “……六小姐好生休息。” 他便退出去了。 沈要彻夜不眠,萧子窈竟也不好。 这晨间原是可以赖一赖的,谁知,竟是天不如人愿,平地起惊雷。 萧子山的副官风风火火的闯进了小白楼。 “六小姐!大事不好了!您快随我去主楼那边议事!” 却见那副官面色煞白,只一瞬,萧子窈便有些了然了。 “好,我这就去。” 她沉着眼,指尖却微颤,“大约是什么事情?你先说来听听。” 那副官滞一下,倏尔悲恸道:“方才东北传来线报,日军大肆进犯,大姑爷不忍百姓受苦,便率领镇北军顽抗,结果……” 萧子窈悚然道:“我大姐说过的,大姐夫为人忠勇,英明神武,他不会的……” “六小姐,大姑爷身先士卒,战死疆场……” 萧子窈一下子瘫了下去。 “那我大姐该怎么办?那我大姐的孩子又该怎么办?”尛說Φ紋網 她复复的低语着。 “沈要,怎么会这样……” 萧子窈怔怔的唤道,“为什么一个个儿的都死了,都要离我而去了……” 沈要小心翼翼的扶起她来,直觉心如刀绞。 “六小姐,我不会死。” 他恶狠狠的说,“哪怕所有人都死了,我也会好好的活着,永远不会离开您。” 萧子窈简直无法站稳,她摇摇晃晃的攀着他,仿佛一株快要折断了的玫瑰。 “那你陪我去主楼、你陪我去……” “好。” 沈要原是想背着萧子窈的,或用抱的也好,可她却不肯。 一路的风雪吹败了她。 萧子窈面色灰败的走进了厅里。 萧大帅正襟危坐,旁的是一言不发的萧子山与萧子任,三夫人泫然欲泣。 “子窈,你来了。” 萧大帅声色怆然,“事情你应当已经知晓了。日寇犯我中华,你大姐夫血洒疆场,自始至终,从未让你大姐与她腹中的孩子蒙羞过!” 她心心念念的陆均廷,最后竟离她而去。 陆均廷和白幼清在大学里恋爱,可毕业后,却难为父命,娶了青梅竹马的苏以沫。 白幼清因为这桩婚事哭过,可是哭的再多,又有什么用。 最开始,陆均廷不爱苏以沫,对她百般羞辱。 白幼清以为,陆均廷对苏以沫的坏,便是对她白幼清的爱。 可他永远成了苏以沫的合法丈夫,他是她白幼清的爱而不得。 直到有一天,苏以沫留下了一张离婚协议,远走高飞。 萧子窈忍痛道:“那爹爹……我们去把姆妈和大姐接回府好不好?东北好危险的,她们要如何自保?” 然,萧大帅不答,却只深深的痛息。 “子窈,我正是要将此事说与你听。” 萧大帅泣血似的喑哑道,“你大姐拍电报过来了,说要与东北军民同生共死,誓要固守阵线,保卫山河。” “她疯了!她又不能带兵打仗!” 萧子窈大惊失色,一下子跳了起来。 “姆妈怎么说的?姆妈就不劝劝她?” “你姆妈陪她一道,不离不弃。” 萧大帅咬一咬牙,目色尽碎,“我也决意,要派你四哥率兵北上,支援前线。” 萧子窈骇然道:“你这是要让四哥去送死!” 她一面崩溃的大喊,一面紧紧的攥住了萧大帅的袖子。 “爹爹,不行的……我这才没了二姐,大姐与姆妈也不在我的身边了,现在四哥更要离开……我们好不容易才过了几个团圆的日子!” 萧大帅岿然不动。 萧子窈彻底失措,于是疯了似的抓挠着他。 “爹爹,子窈求求您了,您也知道四哥这一去可能就回不来了!” 萧大帅冷然道:“子窈,你放开。” “我不放,除非爹爹答应我!” “子窈!你放开!” “我不!” 拉锯了片刻,萧大帅终于不忍,霍然叱道:“子窈,你若再不放手,我就拿鞭子抽到你肯放为止!” 萧子窈泪眼朦胧,却隐约见得萧大帅的头发更加灰白了。 “子窈,萧家不养孬种!身为军人,本就该冲在前线、为国捐躯!日寇一日不退,我便一日不休!我萧训打了一辈子的仗,就不信打不退他们!我能打得,子山与子任也能打得!” 他又恨又爱的晃一晃萧子窈的肩膀,愤慨激昂。 “子窈,若有一天我与你的兄长们都战死了,那就由你大姐接着去打!你大姐若也不在了,还有你三姐!若你三姐也没了,那就是你去!你记住,萧家不养孬种、不养孬种!” 萧大帅的一双大手又厚又重,他这来来回回的一晃,萧子窈根本吃不住,当下便扑在了地上。 沈要哪里见得萧子窈受过,只一个箭步上前,便要将她抱起身来。 谁知,萧大帅竟怒涛似的喝住了他。 “沈要!不准你扶她!让她自己爬起来!” 第101章 真心难求 沈要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气氛有些吊诡。 他扶住萧子窈的削肩,薄薄瘦瘦的,如一张白纸似的,很容易折断、更轻易撕碎。 可她却只是噙着满满的一汪眼泪,双目瞪大,抵死不泣。 沈要站了起来,她便顺势而起,一切任人摆布,不知所措。 萧大帅震怒。 “不准扶她!她若是不靠别人就站不起来,那便是连骨气也没有了!我把她养大,让她读书认字、开智广见,不是让她做一个只会依附于人的软骨头!” “沈要,你也好大的胆子!我训女儿,你却火急火燎的挡上前来插手碍事,你以为自己是谁!?你可不是什么驸马爷,你就是个小兵小卒!” 萧大帅如此痛斥一遭,面色发红更发紫,胸口又像风箱,哧哧的喘着,大起大落。 “她一日入不了世,便一辈子入不了世!若有一天,我不在了、她兄长不在了、她母亲与姐姐们都不在了,那就只好请她独自立身为人!难道你能为她遮风挡雨!?” “我能!” 沈要兀的怒吼道,“我能!我拿命来保她!” 余音袅袅,厅里尽是荡来荡去的言言与语语。 萧大帅有口不能言。 沈要的心思,他又怎会不知? 然,一切不过是位高权重之人的疑心深重、更加轻蔑罢了。 萧大帅总是不准的,却一时有些动摇了。 萧子窈浑浑噩噩的歪在一旁,见她如此,萧子山终于有些坐不住了。 他原是看得很淡很淡的,山河动荡,风雨飘摇,金戈铁马入梦来,总会有这样的一日。 谁知,萧子窈竟会这般的舍他不下。 他于是沉声道:“子窈,我是一定要去东北的。不为了爹爹的意思,只为了我自己的愿景。” 他走得近了些,轻轻的拍了拍萧子窈的发顶,一如年少时光。 “子窈,只有军人在外杀敌,四万万民才能平安顺遂。我是军人,而你,是四万万民的其中之一。” 萧子窈哑口无言。 “以后你要懂事,别再惹父亲生气了。” 萧子山叹道,“我让沈要送你回去。” 话毕,便向沈要睇了睇眼睛,下巴再一扬,直劝他服一服软。 可沈要始终傲然。 他不卑不亢的立在萧大帅的眼前,只等一句回音。 “大帅,我绝不会拿六小姐的事情信口开河。” 他冷冷的说罢,适才扭头走了。 萧子窈恍着神,浑身软绵绵的,只被他牢牢的牵在了手心里。 谁知,大门一开、步子一迈,萧子山的副官遽然紧紧的追了过来。 沈要皱着眉,面色有些冷淡。 他不动声色的近前挡了挡,如此,萧子窈便完完全全的隐在了他的身后。 “六小姐不舒服,不能多留。” 却见那副官摇一摇头,只悄声道:“大帅说了,让你晚些时候独个儿再来一趟主楼,别让六小姐知道。” 沈要随口应了一声。 萧大帅指名道姓的说要见他,更定在了私底下,无论是好是坏,他都很是不在意的。 却又有什么可在意的呢? 左右不过是为了萧子窈的事情罢了。 只要是为了她,便没有什么事情是他受不得的。 思及此,沈要便更加的无所谓了。 甫一回了西院,沈要便将萧子窈安顿了下来。 她吃不进去东西,他便勤勤恳恳的跑去熬了小米粥来。 只是,这一回,他并不怎么放糖。 沈要端着那热乎乎的小瓷碗哄着她。 “六小姐,身子要紧。” 萧子窈忽闪一下眼睫,轻声道:“我吃不了多少的,要是吃剩下了,又该怎么办?” 沈要不假思索道:“我吃。” 萧子窈笑了一下。 “你真像是一条狗。” 她于是接过那小瓷碗来,小心翼翼、更勉为其难的尝了一口。 谁知,只一瞬,萧子窈便收住了。 她皱着眉心,却不是发怒的模样,只诧异道:“怎么一点儿也不甜?” 沈要默了默,终于支支吾吾的说:“我怕六小姐不爱吃甜的,就没放糖。” 早先前,沈要分明是一门心思的以为着,她最爱吃甜不过。 如何今日事出反常? 萧子窈一下子疑心了起来。 “是谁告诉你我不爱吃甜的?” 沈要不言,却有些迟豫。 萧子窈再嗔道:“是谁告诉你的!快说,不然我就不要你了!” 她大胆得很,更伤人得很,分明是捏紧了他的命脉的。 如此,沈要便不得不答了。 “……是梁二少爷。” 他郁郁的说,“那日在庄子上,他私底下告诉我说,您最最讨厌吃甜的。” 话毕,他便垂下了头去,像一条丧气的败犬。 萧子窈登时一怔。 梁耀? 他本该是清淡如水的性子,君子遗世而独立,最不乐于插手插足旁的一二。 又怎么会是他? 便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了。 萧子窈于是更加的失落起来了。 她翻弄一下那微冷的小米粥,黏黏糊糊的,只将勺子也黏住。 “呆子,别听他瞎说。” 萧子窈涩涩的笑道,“他是故意找你的麻烦。我分明最爱吃甜的了,你只管去拿点儿白糖过来。” 沈要听罢,眸子便璨璨的亮了起来。 “六小姐,此话当真?” “当真。” 萧子窈一指点在他的眉心,风情有万种,“还不快去?你再不去,待会儿粥凉透了,我便一口也吃不下了。” 她只说罢,是以沈要重重的点一点头,便推门出去了。 四下无人,萧子窈几乎咬碎了牙关。 事到如今,她方才知晓自己的愚蠢与天真。 梁耀怎会无缘无故的找上沈要?无非是想明里暗里的冷嘲热讽一番罢了。 吊哄她不足够,就连她的人也不肯放过。 什么不敢看观音、什么不想钗裙想前程…… 一言只是一言而,信口雌黄罢了。 原来,根本无人真心待她。 思及此,她便回首望去。 那厢,房门一开,却见沈要正抱着储白糖的玻璃罐子走了进来。 他一迭连的舀了好几大勺的白糖,直哗啦啦的往萧子窈的碗里拨去。 萧子窈勾着唇,微微的笑着。 只待那白糖拌好了,沈要方才小心翼翼的说:“六小姐,您再尝尝。” 然,不肖萧子窈亲尝,那甜腻腻的味道已然满溢出来了。 可萧子窈却含笑着吃了一口。 ——当真是太甜了,根本甜得腻人。ωww.xSZWω㈧.NēΤ 她的心被甜腻腻的糊住了。 “嗯,还是甜甜的好吃。” 她正说着,一滴豆大的泪珠便猛的砸尽了碗里,又顺势被她吃下去,咸得发苦。 “我哪里不爱吃甜的,我分明最爱吃甜的了。” 沈要只在旁的默默的守着。 萧子窈于是含泪吃尽了那一碗粥。 第102章 指婚 大多时候,萧子窈总惯常跋扈骄横。 却不知是什么时候养成的这一副臭脾气,一旦后悔莫及了,竟也无法改掉了。 萧子窈只将那一碗粥吃得满心愧悔焦灼。仦說Ф忟網 她做不到坦率与直白,心肠却又太软,于是一切患得患失。 她放下那空碗,小声的说:“沈要,我累了。” 他便扶着她躺下,又严严的掖掖好了被角,只不声不响的望定了她。 “沈要,我该怎么办?我四哥也要去东北了……” 沈要道:“六小姐,还有我。哪怕旁人都不在了,您只要依靠着我就好了。” 说罢,他便退了出去。 萧大帅说一不二。 萧子窈一旦憩下了,沈要便往主楼去了。 萧子山的副官领路在前,一路沉默疾行,终于去到了萧大帅的跟前。 萧子山也在厅里。 沈要立正,行过一军礼。 萧大帅摆一摆手,只拣了一张沙发点住,道:“你坐下来说话。” 这般,沈要便不由得有些诧异了起来。 今晨白日,他分明冲撞了萧大帅,本以为是免不了一顿皮肉重罚的。 谁曾想…… 他偏了偏头,面色很淡,微微的漠然着,却终是落进了座里。 然,过了半晌,萧大帅只闭口不言,更点起了一根土烟。 那土烟是用灰草纸卷的,烟叶也很差劲儿,与萧大帅那高高在上的身份简直不够相配。 燎燎的烟灰漫成黑云似的一片,萧大帅忽道:“沈要,你可知道我是怎样的出身?” “不知道。” 萧大帅狠狠的嘬了一口烟。 “我爷爷是以前京城里面那帮皇子皇孙的家奴,所以我老爹一出生就是家奴,贱籍代代相传,我自然也不例外。” “皇子皇孙们过日子最铺张,喜欢搜罗各种各样的狗来玩,那狗可比人精贵多了,我们爷仨儿就是专门伺候狗的,好像弼马温,比狗还要不如。” “我老爹和我爷爷把他们攒了一辈子的钱都拿了出来,替我赎了奴籍身契。可我什么都不会,只会养狗和打架,就稀里糊涂的参加了革命。” “后来皇帝下了台,我们这些野路子便被编入了军队,我靠着战功一步步的爬了上去,只将官做得越来越大,终于有一天,我便成了现在的萧大帅。” 萧大帅捻灭了那又焦又黄的烟头。 “你对子窈若是真心,我便指一个军衔给你,剩下的,全由你自己去挣、去搏,反正,不成功便成仁。” 竟是准了他那满心的痴情。 沈要一愣,兀的哽住了。 他默了默,倏尔问道:“大帅意欲何为?” 萧大帅怅然若失。 “我明知余闵奸恶,却还是放纵从月嫁给了他,直到她惨死,我才追悔莫及。我将从锦指去了东北,她看似嫁得风光,却也只能提心吊胆的独守空房,眼下更要守寡……” “我实在对不起我的女儿们。我只剩两个女儿了,我不能再让她们也抱憾终生。我最疼子窈,选一个她爱的人,远不如选一个爱她的人,你的心思我看得出来。” 话毕,萧大帅便哀哀的看向了他去。 谁知,沈要却只沉声道:“大帅,恕难从命。” 他的眸色很深,也很暗,似冷漠无情。 然,他却不自觉的想起了萧子窈来。 于是,便目迷五色、恋恋不舍。 萧大帅惊疑道:“你之前分明是来闹过一回的!你对子窈难道不是……” “——我是。” 沈要冷不丁的打断他道,“可我没办法,我娶不了她。” 此话一出,他便似是耗尽了所有的生息一般,渐渐的凝住了心与口。 他之于她,总有千千万万种的肖想与奢望。 他下流的想过许多许多。 她那如雪一般的、白色的身体,撕裂之后再吃下,肉欲的潮气与芬芳久久不散。 她会不会娇喘、会不会求饶、会不会索要…… 反正,举案齐眉的也好,淫荡骚浪的也罢,总之,巨细无遗,该想的、不该想的,他统统都想过了。 却唯独一件事不敢想。 ——便是娶她。 更何况,萧子窈应当是不情愿嫁给他的。 她总是在说,终生不愿嫁。 许是她的心里已然装下了一人罢,便非那一人不可了罢。 沈要闭着嘴。 萧子山叹道:“沈要,你对子窈分明是真心相许的,又为何不肯应呢?父亲问话只问一次,往后你莫要再怨。” 沈要于是道:“我娶不了六小姐。” 还是这一句。 他便再不改口了。 “只要能与六小姐在一起,无论是何身份,我都没有关系的。” 萧子山有些迷倦,他望一望萧大帅,又回首过来。 “沈要,现在父亲想给你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如此,你也好与子窈在一起,这样难道不好吗?” “不好。” 沈要定定的说,“我配不上她,她也不会愿意的。” 他简直像一块木头,萧子山根本劝他不下,便只好收手。 “那你就这样耗着、耗一辈子!” 萧大帅恨铁不成钢的叱他道,面上却隐隐的分辨不出什么悲喜,“许不是我不肯成全你,到底是你爱她不够多!” 沈要眸光幽暗。 他落落的站起了身来,却并不曾忘了敬礼。 “大帅,我虽娶不了她,却并不妨碍我一直一直的爱她。” 说罢,他便冷然的退下去了,只如一道黑色的影子。 其实,有些人、有些事,似乎并不是不敢想,反倒是想得太清明了。 沈要无比清醒的沉沦着。 他一路默默的走着,西院的门洞愈渐清晰了起来。 他一下子止住了,竟然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 第103章 强吻 西出帅府,右转三街,便是那热灶旺铺的四方斋了。 沈要一路走了过去。 他到底是个样貌出挑的,年前时候更摸着黑、淋着雪的来过一次,那店家果然对他很有印象。 排队存进,终于轮到了他。 “军长,又来买点心?这回可知道你那心上人究竟喜好哪一口了?” 沈要抿着唇,缓缓的摇一摇头。 “不知道。她也许没有对我说真话。” 话毕,复又隐隐的叹了一气。 “不过,我不怪她。是我自己活该,是我先撒谎的。” 那店家有些吞吐,一时之间,便不知到底劝得劝不得。 于是,只笑说道:“军长,人吃五谷杂粮,心怀七情六欲,谁不曾撒过谎呢!你若心里过意不去,找个机会向那姑娘坦白便是了!” 沈要垂眸道:“她若知道我骗她了,会恨透我的。” 那店家老道的说:“小姑娘家家嘛,都是那个脾气,闹一闹就过去了!大不了,你到时候多买些我家的糕点带过去,诚心诚意的、好好的给她负荆请罪,一次不成再试一次,她总会原谅你的!女人的心都是软的,嘴越硬的女人心越软!” 沈要听罢,只默默的接过了那打好了包的点心,又找了零钱,适才转身走了。 翻过了新年,街边招展的红灯笼便脱了色,又沤过了雨雪,只如死猫似的软软的垂滑着。 那是万家的灯火,哪怕千疮百孔,却唯独没有他的那一份。 前路有一幼童呼号:“卖香烟!卖香烟啦!” 那幼童挎着一只木匣,噼里啪啦的拍得震天响。 沈要路过去,那幼童便追上来。 “军长!买香烟否!便宜得很!” 他很积极的兜售起来,又打开那木匣,却见货色很不齐,只剩洋牌子。 “军长,我若卖不掉,我爹要打死我的!您就行行好,哪怕买一包也好!我还送您火柴!” 沈要睨了一眼,问道:“只有洋烟?” 那幼童点一点头:“马上就要打仗了,大家都不肯买洋货了。我这一匣子洋烟卖不掉,横竖都是一死——或被我爹打死,或因没钱饿死,或因战乱炸死。” 小小年纪,已是一位兜售惨淡人生的行家了。 沈要于是随手拿了一包香烟,“老刀牌”,包装上画的是彩色的英伦海盗,耀武扬威的烧杀抢掠。 他又把零钱掷与那幼童去。 那幼童一见,便忙不迭的缠上了他。 “军长,您行行好,再买几包、再买几包好不好!我便宜卖给你!您全买走!” 沈要一言不发的甩开他,走得很快。 那幼童左右追他不上,便落在了原地,倏尔又远远的喊道:“瘪三丘八!买不起就买不起,装什么正人君子!我操你大爷的,这种紧要关头你还歪屁股、买洋烟,你就是叛徒、走狗!等咱们岳安城的萧大帅毙了你!” 沈要听罢,顿时止住了步子。 他静静的回首过来,逆着光,一半的面色是幽影。 “童言无忌是挺好的,不过很容易丧命罢了。” 他冷然笑道。 沈要回去小白楼时,萧子窈的窗户依然暗着。 他有些怕,很不敢走近,只好杵在园中呆立着。 他揣着手,忽的触到了那烟盒,又摩挲了几下,终于掏出来、拆开来,再一抿唇,便衔住了一根烟,好似啃咬般的一吻。 那幼童送的火柴有些回潮,来来回回的擦不亮,鼻尖只剩下糊味,终于点燃,星火大放光明,微微的暖了他一瞬。 他于是猛吸了一口,结果那香烟也是回潮的,呛人得紧。 沈要咬着牙,只将咳嗽憋回了嘴里。 他最擅长缄口不言。 那烟灰默默的烧着,像一条死线,他便有些出神了。 谁知,遽然有人唤他。仦說Ф忟網 “呆子,你在做什么!” 沈要一惊,然,烟头还不及捻灭,萧子窈便已冲了过来。 她却是不曾披着大氅的,只一身薄薄的软衫,硬扛冷风。 “我早在窗边瞧见你了,可你半天也不进屋,就是为了在这儿抽烟!?” 她恼着,狠狠的瞪他。 “你会抽烟,以前怎么不告诉我!” 沈要反唇问道:“是不是我早些告诉了六小姐,您就要早些把我赶走?” 鬼使神差的,他简直有些蛮不讲理了。 那烟灰又烧了一截,更连带着一点将息未息的火光,一道完完整整的断裂了。 那一截燃烧着的灰烬落在他的皮衣上,只一瞬,便烫出一颗泪痣似的伤口,一缕轻烟如魂魄般飞散。 萧子窈错愕一下,立刻劈手夺下那余下的烟头来。 “沈要,你以为你糟蹋的是什么?” 沈要默了默,终于含糊不清的说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萧子窈大怒,只低声叱道:“我说的不是这皮衣!我说的是我的心意!你到底要糟蹋几次才算够!” 那烟头快要烧尽了。 她便低下头去,只学着他那吞云吐雾的模样深吸了一口。 顿时,五脏燃烧,肺腑起火,她不停的咳嗽着,却狠狠的憋住了眼泪。 沈要忙去抚她的背。 “六小姐,都是我的错。您打我骂我都好,却不要折磨自己。” 萧子窈一把甩开了他。 “少在这儿假惺惺了。” 她一面说着,一面退了开去,唯恐避他不及似的。 “我等了你好久!你这么晚才回来,还有事瞒着我……” 沈要一下子凄哑的默住了。 他简直患得患失,遽然怕得要命。 “……萧子窈,你这是要赶我走吗?” “你不是盼着我早些赶你走吗?” 萧子窈冷冷的睇了睇眼,只一拂袖,便把他丢下了。 沈要直觉心下一紧,脑中嗡鸣一片,眼前也发黑,竟不管不顾的扑上了前去。 他一把扣住了萧子窈,又扳过她的脸来,下手很重很重。 可萧子窈每一次去扳他的脸,分明都是很轻很轻的。 她吃痛,便惊呼。 沈要凶恶的兀自吻了下去。 那回潮了的、废气似的烟味久久不散,欲火在唇上点燃再蔓延,牵扯血肉,痛苦与快乐缠斗开来,一发而不可收拾。 然后,萧子窈揪住了他的衣服。 第104章 杀死败犬 沈要并不懂得亲吻的办法。 萧子窈是一切的爱情与肉欲,他只懂得撕咬、生吞,如此,她便一瞬的属于他了。 萧子窈痛哼着。 终于,她的气息弱了下去,人便被沈要彻彻底底的吃掉了。 火中动情,火里毙命。 沈要咬破了她的嘴唇。 他尝到了一丝丝的腥甜,便慌乱的放开了她,只反颈以待。 “我——” 沈要语无伦次道,“子窈——六小姐——别赶我走——求您、求您了……” 他咬牙切齿的喘息着,神色极度痛苦。 仿佛快要哭出来了似的。 “不——您还是赶我走罢——我真的不能……” 萧子窈静静的望定他。 她的唇上猩红一片,血肉之中有欲望破土而出。 “沈要,你想得美。” 她冷笑道,“赶你走、或不敢你走,这都是我说了算的。你的命是我的东西,哪里轮得到你自己置喙。” 话毕,她便一手攥住了他的领口,只如拖着一条狗似的,亦步亦趋,前后而行。 那几包糕点已然凉透了。 萧子窈倚着木几,微微的有些出神。 她引着指尖,挑弄了一下碎渣,倏尔叹道:“沈要,我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缺,我只想有一个人陪着我。” 沈要默默的立在旁的,垂眸不语。 “你不会走的,你会一直陪着我的……你不是这样说过的吗?” 沈要哽了哽,很艰难的开口道:“我会的。可我只怕有一天,六小姐不会再要我来陪了。” “呆子。” 她轻轻的笑了一下,舌尖再一舔,便将那甜腻的碎渣与腥咸的血丝一同咽了下去。 “呆子,不会的。我只要你。” 沈要听罢,只凉凉的偏过了头去,不敢再看她了。 萧子窈最后没收了他的烟。 这倒不怎么打紧,反正他也并无什么烟瘾,收就收了罢。 哪怕她要收走他的命,他也情愿给。 萧子窈把玩那烟盒一阵,却不丢掉,竟好端端的收进了妆奁。 她转身道:“你乖一些,好不好?我最近好累。” 沈要迟豫的点了点头。 只待夜凉入水,萧子窈歇下了,他便回去了厢房,躺在那一张冰冷的榻上做起了梦来。 她仍是要走,走得很远很远,只同那梦魇似的黑影一去不回。 然,这一回,他竟然挣脱了桎梏,不要命的追了上去。 他喊破了喉咙、呕出了鲜血,只拼了命的叫道:“子窈,别走!你答应了我的,只要我!” 谁知,萧子窈闻声,一时止住了,便缓缓的回身笑道:“为什么?我一定是要和他走的。” 她一面说着,一面踮起了脚尖,切切的吻上那黑影。 沈要惊恐万分,不可言语。 那黑影终于露相,黑色的发与眼,鼻与唇似山峰或刀刻,却是深邃的轮廓。 ——那黑影,竟是他自己。 沈要张一张嘴,却见那“沈要”举起了枪来,正中他的眉心。 “你永远也得不到她的。” 枪声寂落,大梦初醒,死而复生。 沈要一下子惊坐了起来,几乎断了气,面色也煞白。 他只好紧紧的攥住那一条已然无香了的绣帕,似是攥紧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长夜将尽,白日将至,日升月落,周而复始。 帅府上下死气沉沉的。 萧从月的死讯只如诗词歌赋似的,雕琢一番、再润一润色,便被放了出去。 然,她之身死,却无人问津。 反倒是余闵,臭肉惹苍蝇,竟招来了梁显世。 是日,梁显世携了梁延与梁耀一同登门拜谒,称是走丧。 萧子窈坐在厅中见客。 梁延一见她,便落落的迎了上来,复又轻声叹道:“子窈,难为我准备了那么多的药材,却还是救不回二姐……” 萧子窈冷眼道:“那厚朴与山萸肉是我向你求来的。除此之外,你又准备了什么?” “我早就请了人,将二姐生产后也许会用得上的药材都备下了。什么川芎、紫河车、麝香、益母草……” 他说得坦坦荡荡,更不遮不掩,“不管你我有无男女之情,我也是真心打算要娶你的。二姐到底也是一个弱女子,我倒不至于苛待了她去。” 萧子窈听得心惊。 梁延与梁耀,究竟孰好孰坏? 其实,也许不必分得太清,模模糊糊的,也很好。 哪怕一人害死了萧从月,另一人也不见得会真心待她罢。 她谁也不敢信了。 那厢,梁显世正与萧大帅凄凄切切的打着太极。 “你家从月,到底也是个苦命的孩子……我记得她从小就体弱,竟然养也养不回来。你那女婿也可惜了,分明写得一手风流好文章……” 梁耀也劝慰道:“大帅莫要太过伤心了。余秘书真心可鉴,能与二姐上穷碧落下黄泉,当真如蝴蝶一般双宿双飞,未尝不是不幸中之大幸?” 梁耀说话极漂亮,萧大帅却很不喜欢。 巧舌如簧之人,心思总莫测。 早先前,萧子窈便是这般的着了他的道。 索性…… 萧大帅悄然的望过去,但见萧子窈正有一搭没一搭的接着梁延的话,目色却始终落在旁的。 沈要直挺挺的立在那一处。 萧大帅暗自叹息。 沈要此人,虽木讷了些、愚钝了些,之于萧子窈,却是一片痴心的。 只是,他竟悖逆着心意不愿娶她了,便教人十分的看不透了。 “老萧,养女儿要非常非常的保重。你知道的,我是顶喜欢子窈的,更愿意把她当亲闺女看待,不如……” 梁显世碎碎的说道,“我还是那句老话,不如你就将她许给我家阿延!你我两家权势滔天,一起将她供养起来,这难道不好吗?” 萧大帅了然道:“从月适才走了,子窈与她最为要好,便日日垂泪,哪里会有心思谈婚论嫁,我不能够再伤了她的心。这婚姻之事……还是以后再说罢。” 萧大帅推推诿诿的,梁显世便不置可否的努了努嘴。 “那我也不强求,免得让孩子们为难!” 说罢,复又转一转眼珠子,阴恻恻的笑道,“不过,我最近可是看了报的,东北那边打仗了,你家夫人与从锦又要怎么办?” 如此,便是明明白白的请君入瓮了。 第105章 冷遇 萧大帅权倾一方,却也只是一方。 彼时乱世,军阀各个儿自立为王,上头坐镇一位呼风唤雨的督军,便纷纷耽于偏安一隅了,只管东北打得水深火热,也根本充耳不闻。 如此,赤血丹心的萧大帅,便成了一位实打实的刺儿头。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督军过惯了安逸日子,一向怀柔,更有些乐不思蜀,萧大帅一心北上,便是触了他的逆鳞,又好似眼中钉、肉中刺,简直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梁显世投诚督军久矣,刺探一二不够,更要插圈弄套,仿佛一位悬刀而立的刽子手,只虎视眈眈的窥伺着萧大帅的项上人头。 萧大帅如有抗日的心思,那便是谋反的心思。 梁显世胸有成竹的笑着。 谁知,萧大帅竟毫不避讳的说:“我萧训的妻女忠毅果决,绝不会临阵脱逃。” “老萧!那可是前线,炮弹从不长眼!” 萧大帅大掌一挥,道:“我意已决!” 梁显世于是切一切齿,复又有言。 “老萧,忠勇无畏自然是好的,可为了家中至亲至爱,万事还须谨言慎行……我瞧你家子山最近练兵练得很勤,果然是个成器的,帅兵打仗时定然能当大用!这样一个好苗子,你可千万要栽培好了,免得马失前蹄!” 他分明是话中有话的。 萧子窈听得实在恼火,便横横的插进了嘴来。 “梁伯伯操心的事情好多!我的婚事也问、我四哥的差事也问,当真是比我爹爹还亲热许多!如此看来,我倒应该与梁延和梁耀一起拜一拜关公,互相结成异姓兄妹了!” 萧子窈实在生得一张巧嘴,更有着非常得罪人的本领,索性又有人兜着,她便恃宠而骄。 她只痛痛快快的说罢了,招着沈要便走。 谁知,适才走出去几步尔,竟撞上了休沐归来的萧子任。 萧子任笑道:“子窈,父亲可在厅里?我想同他去道一声好。” 眼下,萧子窈正恼着,便有几分不耐,于是只胡乱的点一点头,便匆匆的撇下了他去。 萧子任遭了冷遇,一时滞了滞,却不多言,只闷头进了厅里。 “父亲,我今日休沐,便回来看看您……” 然,他正说着,萧大帅却头也不回的拂袖打断了他。 “嗯,知道了。这里没你的事儿,你上楼歇息去罢。” 竟是睬也不睬的、又一遭冷遇。 萧子任不由得有些落寞。 他只好客客气气的再向梁显世见一见礼,却也不得回应。 他便垂头丧气的退了下去。 身后隐约有人声。尐説φ呅蛧 “老萧,你家子任现在是什么军衔了?我怎么总不在军营里见到他?难道还在睡大通铺不成?” “他性子温吞些,还不成气候,入不了你的法眼!我对他……唉,不说也罢!” 萧子任咬着牙,声息也凝住,只将一言一语听得真切。 他上了楼去,三夫人盼他盼得紧,菜肉满桌,唯恐饿瘦了他。 “子任,快来尝尝为娘的手艺!这青椒酿肉是你最爱吃的!” 三夫人一面说着,一面忙断了筷子。 果然,不肖多时,萧子任的饭碗便已叠成了一座小山。 萧子任笑道:“娘,你何须这么辛苦操劳,厨房里又不是没有厨子。” “那怎么能一样!我做菜有秘方,他们学不来!” 热菜热汤,母慈子孝。 餐饭毕,三夫人便拉着萧子任话闲。 “子任,最近你父亲心烦得很呢!你少去见他,免得撞在了枪口上。军营那边也一样,勉强混一混,中庸为上,等风头过了再使劲儿。” 萧子任不解道:“娘,你怎会有这样的说法!身为军人,难道不该一心一意的奋发图强、建功立业吗?” 三夫人甩一甩手绢,满目精明颜色。 “我现在却是想明白了!指着你一心上进有什么用,军衔再高、军功再多又有什么用?不过是肩上的几道杠罢了!萧子山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他多讨你父亲的喜爱,结果第一个要上战场的人就是他!” 萧子任眉头一皱,立刻反嘴道:“四哥率兵北上是大义之事!” “大义来、大义去,最后还不是舍身取义!” 三夫人尖刻的努一努嘴,“为娘已经替你打算好了。你什么也不用管,闲闲散散的混一个小兵小卒当当最好。你是男丁,你父亲以后总会给你一份差事、分你一份家业的。前程再重要,又哪里会有活命重要!” 萧子任紧了紧双手,只低声叹道:“……娘,你也觉得我不成气候?” “不成气候最好!枪打出头鸟!” 萧子任终于哑住了。 他直觉心下有些发寒,一时半刻,实在吃不下这满满的、刻薄的母爱。 “娘,我还有事,先走了。” 话毕,他几乎落荒而逃。 三夫人在后遥遥的唤他:“不是休沐吗?你又不当差,又能有什么事……” 当是时,萧子任简直恨不得彻底聋掉。 他一刻也不敢停,直闯出了门外。 顿时,弥天大雪扑面而来。 萧子任目眦欲裂。 新年已然翻了过去,他的新衣是萧子山赠与他的军装。 究竟是手足情深,还是手足情真? 一时之间,萧子任便有些惘然若失了。 然,身后忽有足音。 萧子任顺势望去,却见是梁显世正要离府。 萧子任犹疑一瞬,终于行下一军礼:“梁师长。” 梁显世似笑非笑的摆一摆手,道:“瞧把你给怯的!都是一家人,还行什么军礼!你父亲就是待你太严苛了,我待阿延就不这样。” 萧子任咬一咬唇,却不应声。 梁显世又问:“子任,你现在当的是什么军衔?” 他张一张嘴,直觉难以启齿。 “……二等兵。” “你从军校毕业都这么久了,怎么还是个二等兵!?” 梁显世一惊一乍的呷道,“不过也是!你是在你四哥手下操练的,他若是提拔你太快,免不得要滋生出许多闲言碎语来。依我看呐,避嫌是好,却不能耽误了你的前程!反正是要避嫌,不如避得彻底些!” 萧子任嚅一嚅,声音很轻。 “……梁师长这是何意?” 梁显世倏尔笑道:“正好,阿延那里缺一个近卫,不如我把你调到他的营里去?” 第106章 手足之情 萧子山不眠不休的拟了好几日的行军地图。 东北战况愈烈,他简直一刻也不敢耽搁,然,督军无意抗日,此番出兵,便是出师无名,一切只好在暗中铺排。 眼下,铅笔头子也用到秃,却是滴米也未进一口的。 副官只从食堂里盛了一钵汤菜过来。 “四少,您都忙了好些日子了,饭也不好好的吃一口。” 萧子山道:“汤汤水水的就免了。你去拿两个馒头过来给我,我也好留一只手画图。” 那副官无奈,只好领命退下。 谁知,房门甫一开,却见梁延笑意盎然的迎了上来。仦說Ф忟網 “四少可还空闲?你进去通传一声,就说我来找他要人。” 他到底是留了几分客气的。 然,他只声色朗朗,字字句句、清清楚楚,萧子山又怎会装聋作哑? 于是,现下理一理桌面,便道:“快请梁大少进来!” 梁延闲庭信步而来。 “子山,如何忙得这样废寝忘食?” 他点一点那饭钵,笑得有些玩味,“看来我来得不凑巧。” 萧子山淡淡的说:“梁延,有话直说便是,你我之间又何须铺陈。” 梁延果然笑道:“你和子窈简直一模一样!那我便不啰嗦了——你弟弟萧子任是不是在你的手下?我把他要走了。” 萧子山一惊,倏尔沉下了眼睛。 “子任还不成气候,你要他去又有什么意思,倒不如……” “子山,我把他——要、走、了。” 梁延一字一顿的插进嘴来,面上更是冷笑,“我不过是来知会你一声的。我父亲已经批过了调动的文书,他过几天就要到我的手下来做事了。” 话毕,复又意味深长的斜睨了过来。 “你们都说他不成气候,可是依我看来,他反倒是个能成大事的!” 萧子山眉精眼企,拒口不言。 只待送走了梁延,他适才狼吞虎咽的拔了几口汤菜吃下,又翻一翻那地图,终于满目森寒。 近些时日,萧子窈简直要将兵书翻烂了。 萧子山出兵在即,她哪里安得下心来。 岳安居南,北上路远,各中必要途经一道铁路,方才能够长驱直入。 然,炮火一旦连天,铁路最易失守,非要争抢不下、你死我活。 “……若不经此干线,便要绕一绕远,可兵贵神速……” 萧子窈一迭声的叹道。 白日过半,眼睛也花,她于是一掀书页,直懒洋洋的唤起沈要来。 “呆子!你过来,我考一考你。” 沈要微一颔首。 如此,萧子窈便振振有词道:“若让你领兵,遇上铁路干线,是凶猛突杀,还是谨慎迂回?” 沈要皱眉道:“六小姐,行军大事,我不敢妄议。” “那你就当是抛砖引玉好了。你是砖,我是玉。” 沈要一时语塞,又默了片刻,终于开口:“如果是我,自然是杀出一条血路。” 萧子窈笑道:“我真看不出来,你倒是个狠戾的角色。” 此话一出,沈要的面色只隐隐的沉了一沉。 “……迂回太久,我等不及,只好舍命一搏。” 他哑着嗓子说道。 萧子窈不疑有他,只信手拈了一枚巧酥吃下。 这几日,沈要总是买回许多酥点与她吃,一日也不曾落下。 萧子窈本不爱吃甜的,却又舍不得拂了他的心意,只好将错就错、顺势而下。 又似是吃得习惯了,反倒不觉得腻味了。 萧子窈忽问道:“呆子,这些点心你天天买、天天买,工资难道就不会吃紧吗?” 沈要不假思索道:“我自己从不花钱的,六小姐不必担心我。” 萧子窈听罢,心下微动,浅笑似无,说话便也轻了许多。 “你自己的工资不留着自己花,难道要拿给我花?” 沈要面不改色。 “嗯。” 他只淡淡的点一点头,态度很坚决,“我情愿的。” “你情愿,我却不情愿。” 萧子窈故意逗他,“你又不是我的谁,总给我花钱,让别人听了怎么想?说我克扣你的工资、还是说我压榨苦力?” 沈要一下子愣住了。 却见萧子窈嘟着嘴,似是微微的恼着。 一时之间,他便有些慌乱了起来,只想着去哄她一哄。 然,有些话,到底是说不出口的。 沈要于是嘴唇翕动,自言自语道:“……我会有办法让他们闭嘴的。” 他只将声音放得很低很低,萧子窈便不曾听见了。 晚些时候,萧子山竟然回了府。 萧子窈总念着他,便忙不迭的赶去看他。 谁知,还未走近那门厅,便已听得三夫人的哭嚎之声。 “他调不调走又有什么要紧的?你想把他留在你的手下,难道是想带着他上战场不成!你是他的哥哥,最知道他心软、心善,他哪里是打仗的料子!大帅也别怪我哭哭啼啼,只有子任的事,我非要说一句公道话不可!” “子任跟着子山练了多少年了,以往都是不声不响的,眼下非要跟着梁延做事,想来怕是子山总在营里冷血冷情的待他,训人也太过!不然,就依子任那一副好脾气,怎会置手足情谊于不顾、说走就走呢?” 萧子窈愈听愈疑心,立刻迅步上前,闯进了厅里。 “三姨,到底出了什么事,你竟然这样污蔑我四哥!他对五哥分明亲切得紧!” 一见来人竟是萧子窈,三夫人于是一抹眼泪,更加的横声道:“大帅,我虽是妾室,比不上大夫人尊贵,却也容不得我的儿子受委屈!您对子山与子窈这样的偏爱偏心,又可曾关心过子任一句!” 谁知,话音刚落,萧大帅骇然雷霆大震。 “我看你是最近理事理得糊涂了,竟不知道好好的管教儿子!眼下这个当口,子任竟然追随梁延而去,这与叛变又有何异!他弃之如敝的却不是什么与子山的手足情谊,反倒是与我的父子情谊!” 第107章 骨肉分离 萧大帅当真是动了怒的。 萧子任天性纯良,官场却如虎穴狼窟,奈何他心中有志,便总要迎难而上的试上一试。 萧大帅分明心如明镜似的,他这幼子最最不适宜当兵,更免不得要遭人算计。 然,萧大帅千方百计的未雨绸缪着,却终究还是棋差一招、教歹人趁虚而入了。 萧子山一见父亲震怒,便上前劝道:“父亲,子任阅历尚浅,被人蒙骗了也非他的本意,更怪不到三姨的头上。军中不得滥权,除非他自己开口,不然我没法将他强要回来,我正想请三姨劝一劝他呢。您也别气了,仔细伤了一家人的和气。” 谁知,三夫人听罢,非但不谢,反倒叫起了板来。 “你现在说话倒是好听得很,平日里又怎么不见你对子任慈眉善目些!我每每差人送些吃食给他,统统被你拦下丢掉,你别以为我不知道!” 却见三夫人面目狰狞,更扯着嗓子,恶狠狠的嚷道,“说什么阅历尚浅,他又哪里会有什么阅历!眼界与见识全让你们大房的儿女们长过了,哪里还有他的份儿!”wWW.xszWω㈧.йêt 萧子窈愈听愈怒,终于忍不住反口。 “三姨,就算你再怎么有怨气,却也不该挑拨我们兄妹之间的感情!四哥哪里是苛待五哥,分明是军营里不准送吃食进去,这是规矩!” 三夫人登时跳了起来。 她那一双怒目只圆睁着,如铜铃,明晃晃的凶光也毕现。 “你又有什么资格同我讲规矩!你才是最不讲规矩的那一个!” 三夫人失心疯吵,凄叫绝伦,“我管不好子任,难道大夫人就管好了萧子窈!?最早与梁家沾上了边儿的分明是她萧子窈!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竟对一个外男穷追不舍,这又成何体统!她与梁耀不清不楚的事情简直多得要命,活该她的名声臭了!” 萧子窈怔忪着,根本开不了口。 三夫人虽有几分小肚鸡肠,可到底也算得上是一位长辈,总要端着些面子与架子。 然,这一回,竟是彻彻底底的撕破了脸皮了。 只是,她骂萧子窈骂得实在不错。 于是,萧子窈果然默默的顿着,大约是百口莫辩了。 三夫人一见,便有些得寸进尺了。 谁知,她正昂首挺胸的站直了些,萧大帅便怒摔一盏,横眉叱道:“你这妒妇!教子无方竟然还敢狡辩!子任那头若是捅出了什么篓子,我非要拿你是问不可!” 三夫人恍了恍神,只直勾勾的盯住了萧大帅。 她先是一笑,眼下复又纵出了两行清泪。 “好一个‘妒妇’!” 三夫人冷冷的嗤笑着。 “我这辈子从未争过什么名分,更不求大帅的宠爱,直到有了子任,我才一心一意的打算了起来!我过够了看人脸色的日子,我只是不想让我的儿子也吃一遍这样的苦!” “简直是满口胡言乱语!你只管扪心自问,萧家又何时亏待过你!你既然不愿看旁人的脸色,那便从此再也不要看了!来人,将三夫人给我带下去——” 萧大帅一令下去,人人便自危。 “即日起,只将三夫人禁足房中,再不准见客!没我的吩咐,谁也不许放人进去,哪怕来人是五少也不行!” 话毕,不待三夫人设防,一左一右便有人押解囚犯似的将她架住了。 三夫人不可置信的哭喊道:“子任是我的儿子,你竟不准我见他!萧训,我跟了你一辈子,又为你生下一儿一女,你竟这样的折磨我!” “你若再敢纠缠不休,子任便不会再是你的儿子了!我大可以将他放到大房里去,改作大夫人的儿子,你好自为之!” “萧训,你拆散我们母子,你的良心难道是被狗吃了!?萧训,你这是要遭报应的……” 那叫骂声渐渐的远去了。 萧子山与萧子窈相视一眼,双双都有些悚然。 终是萧子山好言劝道:“父亲,有些话您的确说得太重了。三姨本就没少为了这个家上下操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子任是三姨的骨血,又怎能强拆开来……” 却见萧大帅满面倦色,只叹道:“事到如今了,你竟然还替她说话。我从前只以为她不过是小家子气了些,却不想,竟是个如此不识大体的。子任跟了梁延,此等大事,岂是可以一笔带过的!” 萧子窈滞了片刻,忽道:“不如我去劝一劝五哥……他也许愿意听一听我的劝。” 萧大帅听罢,只微一颔首,便不再言语了。 萧子窈跟在萧子山的后面退了出来。 “四哥,五哥怎么会去做这样的糊涂事,这其中怕是有什么误会罢……” “也许不是他糊涂,反倒是我与父亲糊涂了。” 萧子山落落的说道,“当初,我们都劝子任留洋学医去,往后最好能够做一个大夫,可他偏偏不肯,非要参军。而我这个做哥哥的竟然也这样的糊涂,根本看不出他的心思,只一厢情愿的护着他、逼着他碌碌无为。与他同期的士兵们都晋升了,只剩他一人一事无成——是我不准的、是我……” 他一面说着,一面隐隐的压低了声音。 萧子窈不由得有些心酸。 有道是血浓于水、手足情深,到头来,竟也落得一个有心开口、无处分说的下场。 她只轻轻的挽住了萧子山的臂膀。 “四哥,不怪你的,你也是为了五哥好……” “他不要的好,我却强挟着他收下,这也许并不是什么好。” 一时之间,萧子窈便有些茫然了。 “别人不要的好,便不是好?” 萧子山点一点头。 萧子窈一下子哑住了。 她忽的想起了沈要来。 她给的好,沈要究竟肯不肯要? 他若是心甘情愿的,便应该是欣欣然的,又怎会欲言又止、欲拒还迎? 如此,那便是不肯要了罢。 只一瞬,她竟然变成了恶人。 第108章 倾尽所有的好 萧子窈邀了萧子山前去小白楼一坐。 房里,兄妹二人只管不言不语的吃着茶,此时无声胜有声。 那翻旧了的兵书正摆在眼前,萧子山于是信手拈来,左右阅过,便道:“子窈,北上之路道阻且长,四哥不在,你要好好的照顾自己。” 萧子窈眼眶一红,只险险的刹住了盈盈的热泪。 “可我不会照顾自己。” “不是还有沈要在吗?” 萧子山一弹指,正点在她的眉心,复又莞尔一笑,“把你交给他,我其实挺放心的。” “那你之前还罚他!” “不罚他又怎能试得出他?” 话毕,萧子山的指尖便顺势一抹,只轻轻的抚过了萧子窈那一弯黛黛的娥眉。 “你落水那日,他为了保你的清白,甘愿自剜双目。我拿匕首试他,他竟也不躲,只硬生生的接下了一刀。” 萧子山叹道,“子窈,沈要对你绝无二话,更绝无二心,你要珍惜。” 萧子窈心下一惊、再一紧,一时之间,便有些口不择言了。 “我才不信!他总是对我爱答不理的!” “所有人都信,只有你不信。” 萧子窈瓮声瓮气的说:“可我对他好,他却根本不应……” 尾音渐落,她终于闭上了嘴。 一切念念不忘,便也患得患失,一切尽在不言中。 如此,谈不了情、说不了爱,倒不如谈兵纸上来得紧要。 萧子窈于是铺开一张白纸,便与萧子山一道落下了笔去。 不刻,却见那笔画如蜈蚣盘蜒,行军数千里遥遥无期,只在这方寸之间。 萧子山笑道:“子窈,真不枉父亲最喜爱你!便是一副行军的地图,只草草的听上一遍线路,你竟也能够一笔不差的画下来!” 萧子窈满不在乎道:“这有何难?我若生作男儿身,以后也是‘萧大帅’!” 于是笑闹一番,更有些依依惜别的意思。 又见天色已晚,萧子山便叮咛了些许,适才离去了。 他一走,沈要便守在了门口。 “六小姐还不歇息?” 萧子窈轻声道:“心里揣着事情,左右也睡不着,不如你陪我聊会儿天。” 沈要乖乖的走近了些。 “沈要,我有话要问你。” 萧子窈目不转睛的望定他道,“别人不要的好,到底算不算是好?” 沈要凝眉一瞬。 他直觉心下一痛,更有些怯了。 于是,默了许久许久,方才痴痴的说道:“也许那些别人不要的好,可能是某人倾尽所有的最好。” “那便是’好‘了?” “嗯。” 他郁郁的点一点头,“可是这样的好一文也不值。” “如此说来,这样的好根本不是好!” 萧子窈兀的焦躁了起来。 她简直不敢再多看沈要哪怕一眼了。 她那些一厢情愿的、一文不值的好,根本可笑得紧。 她便一下子冷了下去。 “我乏了,你退下罢。” 沈要淡淡的嗯了一声,复又侧目道:“六小姐,您桌上的香炉还燃着。睡时不宜焚香,我替您熄了罢。” “顺便将我的兵书和地图也收一收。” 沈要从令如流。 他于是走去那案前,只将香灰压灭了,再扫一眼那兵书与地图,叠放整齐罢,终于退了下去。 又是漫漫的冷夜。 萧子窈夜不能寐。 她一面想着萧子山待萧子任的好,一面又想着自己待沈要的好。 来来回回的,到底还是不好。 熬尽了长夜,还有天明。 萧子窈不怎么睡过,梳洗时便也是恹恹的。 鹊儿见她无精打采的,便只好端来一碗寡寡淡淡的、素白的清粥。 “小姐,您眼窝下头又见黑了!不管心里再怎么揣着事情,该歇息还是要歇息的呀!您又不是铁人,哪能这样的煎熬自己呢!” 萧子窈默默的吃着粥,只听鹊儿窸窸窣窣的念叨着,一时味同嚼蜡。 她于是道:“这粥没什么味道,我吃不下,你去把沈要买的点心拿来,我要就着吃。” 鹊儿一听,登时有些慌乱。 “小姐不是不爱吃甜的吗!怎么今日……” “——今日就馋那一口!还不快去?” 谁知,鹊儿只嘟嘟囔囔的绞一绞手指,左右赖着不动。 萧子窈不耐道:“犯懒?不听话?小心我罚你!” 鹊儿兀的哀叫道:“小姐,对不起,您就放过我这一回吧!我本以为您不爱吃甜的,那糕点昨日又有许多剩余,我一时嘴馋,便、便……” “便如何了?” “便偷吃光了。” 鹊儿瑟瑟的缩了缩脖子,“小姐,我下次再也不敢了,您就大人不记小人过,这次饶过我……” 萧子窈又好气又好笑,便说:“我以为是什么大事呢!吃光便吃光了,我又不差这一口。我这会儿子嘴里没味儿,你去煮一碗酥酪过来便是了。” 鹊儿记吃不记打,只喜滋滋的点一点头。 然,她适才领了命,正要退下时,萧子窈便又唤道:“怎么不见沈要?” 鹊儿说:“他呀,又是天不亮的就跑去给您排队买点心啦!” 萧子窈一愣,倏尔巧笑倩兮。 她倒是有些食髓知味了。 一旦习惯了那甜蜜蜜的滋味,便好似吃定了似的,总在心里念着、贪着。 又也许习惯了的是人,便总不能没有那一人。 如此,鹊儿煮的那一碗酥酪便有些浪费了。 萧子窈于是故意留了些胃口,只待沈要买回点心与她来吃。 谁知,左等不及、右等不到,那区区的几条小街,竟然被他走出去许久许久。 复又等了半晌,萧子窈无奈,只好饮热茶充饥,舌头也要喝到最苦,适才盼回了他来。 却见沈要提着那油纸包走了进来。 他一进门,便轻声道:“六小姐,我回来晚了,这点心略有些凉了,您还要吃吗?” 萧子窈娇怒道:“都怪你,磨磨蹭蹭的,我简直饿得要命,哪里还会在乎凉不凉!” 沈要暗自松了一气。 然,萧子窈正拆了那油纸包袱,便随口问道:“怎么今天回来的这么晚?” 沈要一怔,身子僵硬一瞬,目色也沉。 他吞吞吐吐道:“……今日排队排得久了些。好不容易买好了,我却不小心打落了,只好重新再买。” 萧子窈盈盈的笑他道:“呆子,你好笨。若没了我,你该怎么办?” 第109章 罚跪 若没了她—— 爱上她分明只要一瞬,爱着她却要长长久久。 不敢说一生,只怕一生很不够用。 沈要于是小声道:“……那就再将您找回来。” 萧子窈笑靥如花。 “那要是找不回来呢?” 沈要冷然道:“那就夺回来。” 他简直有些恶毒了。 萧子窈那一双欲擒故纵的手、进退失据的腿,实在诱得人迷乱。 他只恨不得能够趁虚而入。 萧子窈仍是慢条斯理的吃着点心。 近来,她到是很有几分胃口的。桃酥能吃大半,总比先前吃得多了些。 沈要忽问道:“六小姐,若没了我……” 话音至此,竟觉有些自不量力了,于是,复又改口。 “六小姐是不是嫌弃我笨?” 却见萧子窈眉眼轻扬,只拿腔拿调的笑了起来。 “你嘛——呆是呆了些,笨是笨了些,固执是固执了些……但我勉强看你还算顺眼。” 沈要一听,面色始终淡然,眼色却有些亮了。 “那请六小姐再纵一纵我罢。别总是吓唬我、还说不要我。” 他根本可怜得要命。 萧子窈只一怔,耳根子便烫了起来。ωww.xSZWω㈧.NēΤ “你还要我如何纵你?瞧瞧你现在的样子,代俎越庖、花样百出!你都坏成了这样,哪一处不是我纵出来的呢……” 沈要努一努嘴,只悄悄然的咕哝了一句。 “若是坏一些便能留在六小姐的身边,那我情愿做成一个十恶不赦的恶棍。” 于是,一厢情愿,一饷贪欢。 可萧子窈却贪不得几日闲。 晌午一过,鹊儿突然来报。 “小姐、小姐!不好了,五少爷今日回府,却被大帅赶出了门!眼下人正在主楼外面跪着呢!” 萧子窈大惊失色。 “五哥跪了有多久了!?” “约末有一刻钟了……” “爹爹当真是被气得太过!” 萧子窈心急如焚道,“雪天长跪不死也残!五哥还这样的年轻,万一落下了病根儿可如何是好!” 正说罢,便十万火急的冲了出去。 一路飞奔疾行,远远的,便见得萧子任跪得笔直。 他仍是一袭军装,十二分崭新的,却不是萧子山与他的那一身。 萧子窈哀哀的唤他道:“五哥!” 萧子任闻声回首,面色也是哀哀的白,好似皑皑的雪。 他也许更像雪人。 萧子窈于是递手上前,柔声问道:“五哥,还站得起来吗?” 萧子任苦笑一下:“子窈,须你扶我一把,我的腿没有知觉了。” 萧子窈不疑有他。 她只架起了萧子任的肩膊奋力,他却只有束手就擒的坠着她一道下落。 仿佛深陷泥沼,挣扎无果。 萧子窈不由得泄出了几分哭腔。 “五哥,我扶你不起,我好无力、更没用……” 她一面忍泪,一面求援。 又别无他法,只好冲着门前立整的一双兵士们吼道:“你们还站在那儿守什么门,还不快来帮帮我、扶我五哥起来!” 然,此话一出,只此二人便双双面露了难色。 “六小姐,不是我们不肯扶,是实在不敢扶呀。大帅有命,不准我们……” “人命关天!我五哥要是跪出个什么好歹来,你们难道担当得起!” 谁知,萧子窈正叱着,萧子任却轻声拦下她道:“子窈,你也别为难他们了。这是我自找的,由不得旁人来替我受过。” 话毕,复又有言,凄凄切切。 “我原是想回来见一见父亲的,再去看一看我娘。谁知她被关了禁闭,根本放不出来,父亲也不准我踏入主楼半步。子窈,我大概是萧家的罪人了,你不该管我的,免得父亲连带着把你也罚了。” 萧子窈抽噎道:“不会的。五哥,你别怕,我有办法劝住爹爹。你好好的去认一认错,再将梁延那边的事情推了,爹爹一定会原谅你的。” 萧子任倏尔笑道:“子窈,我又没错,为什么要认错?” “……五哥?” “我对父亲从无反逆之心,去梁延的手下做事,不过是为了奔一奔自己的前程罢了。我又何尝不清楚,哪怕我在四哥的手下练一辈子,也只会是一个二等兵,他更不准我上战场,我连军功也立不了。” 萧子窈不由得反口道:“四哥才不是故意打压你!他只是想保你平安康健!” “我知道。” 萧子任叹道,“四哥对我的好,我一桩桩、一件件的都记得清楚。可是我不要这样的好!我也是萧家的男儿,志在四方,如何要被养成一个象牙塔里的懦夫?” 萧子窈怔愣一瞬,根本无以言对。 反倒是萧子任又劝她道:“子窈,你别管我了,我有分寸。父亲与娘生我养我,你与四哥敬我护我,我又怎么可能背叛你们、怎么可能背叛萧家?如我萧子任有半句虚言,甘愿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萧子窈听罢,忙不迭痛心疾首的去捂他的嘴。 “五哥,你胡说些什么呢!何苦要发这样的毒誓!” 她左右不肯舍下他去,便始终不遗余力的替他挣扎,妄求一线生机。 索性,鹊儿气喘吁吁的携着沈要赶了过来。 鹊儿抚胸道:“小姐,我、我……我想着五少长跪不起,膝盖大约要被冻僵了,哪里还走得了路,便与沈要将您的轮椅翻出来了。” 萧子窈连声道:“回去就赏你!” 话毕,便招了沈要过来,只将萧子任扶上了轮椅。 萧子任很勉强的笑了一下。 “多谢。” 沈要淡淡的说:“这是六小姐的意思。” 冷风瑟瑟,此地久留不得,一众人便回往了小白楼去。 萧子任坐在那轮椅上,直觉百感交集。 他哆哆嗦嗦的捧起鹊儿奉来的热茶,忽道:“子窈,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没用?我以为自己能够改头换面,却还是沦落至此,竟要靠着幺妹来帮、来救。” 萧子窈怯怯的去捉他的袖子。 “五哥,你别这样说。以往我总是犯错,不也是你来帮、来救的?” 话毕,谁知,萧子任竟抽手躲了开去。 他隐隐的有些愧悔。 “子窈,我知道我很没用。” 说罢,复又信手点在那书案之上,更捻着那兵书来来回回的翻了几页,只一瞬,便从中飘落一纸工笔的地图来。 萧子任于是默住,只定睛细看了那地图许久许久。 他凉凉的说:“子窈,你瞧,我分明是埋头苦学的念过军校的,却连一副地图也画不好,更不要提兵法战略,我全然不如你的一半。四哥此去艰难险阻,我帮不上他,只求你替我尽一份心。” 第110章 不成器 细细的想来,萧子任总是一派温温驯驯的性子。 彼时,萧大帅久战不归,一旦凯旋,必要带些礼物与膝下的子女们哄慰逗趣,萧子任自然也有一份。 只是,他之所得,却不是心之所向。 萧大帅只将打空的子弹壳赠与萧子山,更重重的抚一抚他的后脑。 “子山,以后你可是要上战场冲锋陷阵的,断断不可以懒惰懈怠!将来,姐姐们与弟弟妹妹们全指望着你来保卫!” 萧子任在旁悉心听罢,便凑上前来问道:“父亲,我不要四哥护我,我也能上战场!我也想要子弹壳!”仦說Ф忟網 然,萧大帅却只笑道:“子弹壳可不是你能玩得了的!我这一次带回了好几支美国人造的派克钢笔,你去挑一挑,看看有没有喜欢的,你也该好好的练一练字了。” 于是,萧子任心中虽不情愿,却仍是展颜欢笑,只敬敬的谢过了萧大帅。 钢笔没有什么好挑的。 不过是金色的尖头、黑色的身子,很斯文,又很像一柄利剑,可以力破千军。 他本就是兴味缺缺的,摹字也出神。 果然,不过片刻,他便有些心不在焉了,那墨水洇成一朵乌云,罩在他的心上,字也写得很丑。 三夫人左右伴着他,却更像是盯梢。 她一惊一乍的叫道:“呀!好端端的一张纸,你竟然写废了!待会儿你父亲要去大房那边吃饭,你还不努一努力、好好的临一张字给他看?” 萧子任不明所以:“父亲去何处吃饭与我练字又有何关系?” 三夫人只引着帕子一揩那墨迹,一时有些不耐。 “你就争一争气罢!” 反正,他总是不成气候的。 那热茶凉了下来。 萧子任沉声一叹,于是一仰头,只一饮而尽。 萧子窈不敢言他。 “我之所以会画地图,不过是因为女子最会描眉画眼,所以落笔稳当些罢了。” 复又点一点那地图,很谦虚的说道,“这些战略布防也不是我的成果,都是四哥琢磨出来的。行军之事,我哪里插得上嘴呀。” 谁知,萧子任再一细看那地图,反倒更加的丧气了起来。 “看来我还是追不上四哥。” 他恨恨的叹一叹。 却不知恨的是谁、叹的又是谁。 “从此地图上看来,四哥所设的行军路线、关卡要点,处处都暗藏了玄机。只要顺着他这一条线打到北边去,大可以一路顺风无阻,补给也充足。” “可是,若换作是我领兵出征,我一定不行的。我想不到这样缜密的战略,也设不出这样谨慎的布局。我的确不成气候,远不如你,也远不如四哥。” 说罢,他便撇开了那地图去,仿佛很烫手似的。 萧子任直觉歇得够久了,这一杯茶喝得更有些自取其辱。 他于是很吃力的站起了身来,只向萧子窈道:“我要回营里去了。子窈,你不必去劝父亲,只有这一次,我不会听他的话的。” 萧子窈寒声道:“那你什么时候再回来?” 萧子任凝眉思忖了片刻,终于说道:“四哥出征的那天我一定回来。” 话毕,便不带笑的转身走了。 擦肩而过之时,只一瞬,萧子窈便兀的见明了他的新装。 黄铜钮子、肩勋一线。 梁延的确不曾出尔反尔,当真是提了他一提的。 ——不过,却也只是一个小小的下士罢了。 萧子窈直觉沁心的悲凉。 她猜得很不错,萧子任这一走,竟是离家一般的一去不复返了。 东北的线报只接连不断的拍来了一封又一封,今日是桥梁被炸,明日是妇孺被屠…… 萧子山出征在即了。 此去出师无名,便不得大张旗鼓,一切只在暗中紧锣密鼓、步步为营。 萧子窈心下惴惴的,夜里总也睡不安稳,白日自然食不甘味。 便是为着她,沈要买过了四方斋,又还有“五芳斋”、“六方斋”……一家一家的点心铺子一一跑遍,天不大亮便守灯苦等,不准她吃卖冷了的点心,只乐在其中的为她卖命。 却又像是于心不忍似的。 只因着一日冰霜凝冻,大约是倒春寒罢,于是,他买回来酥点时,手上总觉得很痒很痛。 然,他却只咬牙忍着,默不作声。 反是萧子窈见他满手绽着红痕,便关心了起来。 “怎么回事?怎么手这里也红一块、那里也红一块?” 沈要呆呆的说:“许是方才被蚊子咬了。” 萧子窈简直哭笑不得。 “这倒春寒的天气,人都快要冻死了,又哪里来的蚊子?你好笨,当真是一点谎也不会撒的!” 沈要抿一抿嘴唇,只偷瞄着萧子窈的眉眼。 她分明是嘲着他、笑着他的,颜色却很娇艳,仿佛撒娇似的。 思及此,他便不设防了。 谁知,萧子窈竟一把牵起了他的手来,更缠绵悱恻的献上了红唇。 似是亲吻一般,却只呵气如兰。 她小心翼翼的呵着热气,隐约的吻上了他的伤痕。 “是不是冻疮又复发了?” 沈要点一点头,又摇一摇头。 “……六小姐不必挂心,这点小伤小痛什么也不算。” 萧子窈果然心软道:“你不疼,我看着却疼,我最怕疼了,这冻疮我看不惯。” 说罢,不由分说的,便要拉着他去浸一浸热水。 沈要心中迄自失笑, 他哪里有过一丝一毫的蠢笨,分明是算计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 萧子窈还不知。 她的指尖缠了上来,只问道:“呆子,何苦跑这么远去买点心呢?我又不是非吃那一口不可。” 他默了一瞬,再一开口,声音便有些涩了。 “我想对六小姐好一些、再好一些,这样您就会喜欢我多一些、再多一些了。” 第111章 爱恨难抵 他许是算得太清楚了些。 但凡关上了门,男女之间、男女之事便很不清不楚了。 情情爱爱又不是加加减减,一分喜欢——甚至是一分浓情蜜意的爱,难道就可以将功抵过、抹去一分的憎恶? 只盼爱恨可抵。 却是爱恨难抵。 他简直怕得要命。 水波在寂静中律动。 热水蒸熏着,萧子窈更抚着他,手不大冷了,可是心下更冷。 沈要一下子反握住了她的手。 他好像一条恶犬,总是垂涎、总是虎视眈眈,一旦被她馋得太过,便要趁虚而入的反咬一口。 谁知,萧子窈却不躲闪。 她只施施然的抬一抬眉眼,似笑非笑的模样,实在游刃有余得紧。 “撒娇?” 却见那一双桃花眼微微的吊着稍,更俏,灼亮灼亮的,又蜻蜓点水似的睨他一眼,无限旖旎风情。 沈要深深的吞咽了一下,有些忐忑。 他不管不顾的握得更紧了些,她便由着他、纵着他,更笑盈盈的吊着他。 “……嗯,撒娇。” 他直觉心跳得飞快,这样的甜头简直吃不够。 “我若天天都跑那么远去买点心,是不是天天都可以对着六小姐撒娇?” 沈要沉声问道。 那龙头源源不断的吐着热水,台盆几乎满溢。 一凌波、一泄漏…… 热水淅淅沥沥的淌了下来。 正当时,鹊儿的声音兀的在外响了起来。 “沈要,那傻鹿又在啃小姐的山茶花了!我抓不住那小畜生,你还不快去!” 那声音由远及近,更听得一声钝钝的门声,便是走进了房里来了。 见四下无人,鹊儿又疑心道:“这个沈要又跑哪里去了,怎么小姐也不在?” 萧子窈闻声,于是饶有趣味的横了他一眼。 复又小声道:“呆子,叫你呢,还不快去?” 然,沈要却只闭着嘴,手也不肯松,全然任那热水汩汩的横流出去。 鹊儿诧异着,便扬声探问道:“小姐,是您在浴室里面吗?” 萧子窈愈笑愈深。 “呆子,怎么办,我要不要应她?” 沈要默了片刻,只难耐的舔了舔牙关,终于哑着嗓子开了口。 “六小姐,让我多留一会儿,求您了。” 萧子窈望定了他。 “对,是我在。” 鹊儿又问:“那……小姐有没有瞧见沈要呀?我真拿那傻鹿没办法了!” 萧子窈遥遥的说:“我也没看见他。你只管寻一把扫帚去,随便赶一赶那小家伙便是了。” “真造孽!那山茶花可名贵着呢,现下都快被那小畜生吃光了!我看您明年还能赏些什么花!” 如此,鹊儿气鼓鼓的说罢了,适才退了出去。 萧子窈笑道:“呆子,你好笨,真的好笨。” 话毕,她便落力的抽出了手来,好似故意的撇下了他去。仦說Ф忟網 沈要于是巴巴的拦了她一下,又发怯,便只得顺着她的意。 他涩涩的说:“……那我这就去帮鹊儿的忙。” “你不是想多留一会儿吗?我又不是要赶你走。” 萧子窈反问道,“你握得好大力,我的手都酸疼了,难道还不准我抽走?” 沈要努一努嘴,有些怄气。 却不知气的是谁。 “……我不是故意弄疼六小姐的。” 谁知,却见萧子窈浅笑一下,道:“下次轻点儿。” ——便是还有下一次了。 沈要暗暗的窃喜着。 如此,他便惯常的起得很早很早,只道是要跑去很远的街巷里买点心,便自然的回得很晚很晚了。 萧子窈不疑有他。 再过几日便是元宵佳节了。 往年,帅府上下总要大张旗鼓办一办家宴,汤圆包出七八种馅料,主人们的口味各有分别,下人们便也能沾光。 萧子窈与萧子山最好芝麻馅儿。 只是,这一回,萧子山却赶不上吃汤圆了。 不日,便是征程。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思及此,萧子窈便自顾自的寻去了厨房里。 她这样的天之骄女,根本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又哪里学得会做饭做菜。 于是,只将汤圆捏成了碎石块、更露馅,滚水一煮,便是一锅的黑水。 她一面恼着,一面又想落泪。 有下人劝她道:“六小姐,这也没什么要紧的。待我捏一锅完好的汤圆,你拿去给四少吃时,就说是您自己捏的就是了。” 萧子窈跺一跺脚,很不服气。 “这怎么不要紧,难道要让我随随便便就打发了四哥不成?” 谁知,她正不依不挠的嚷着,萧子山却寻了过来。 “真稀奇,子窈竟懂得耍些锅碗瓢盆了。” 萧子山笑道,“听说你给我煮了汤圆,在哪呢?” 萧子窈连忙扣紧了那一锅黑水,道:“你听谁说的?” “沈要主动找过来告诉我的。” 萧子窈不由得切齿。 “这呆子!他竟敢泄露我的秘密!” 萧子山摆一摆手,笑得很是宽慰。 “他分明那么懂你。” 见萧子窈茫茫然的愣着,他便又说道,“就依你这一副好强的臭脾气,若端不出一碗好的汤圆来,哪里会肯让我吃。若照你这个法子折腾下去,恐怕我临行前根本尝不到你的手艺了。他明白你的心思,又知你的性子,适才同我说了。” 萧子窈心下一紧,便兀的哽住了。 萧子山于是自顾自的去掀那锅盖。 一见是浓浓的一锅黑水,他便惊喜道:“子窈怎知我最爱吃漏了馅儿的汤圆!这样汤里有甜味,更好吃!” 话毕,便盛来一碗大快朵颐。 萧子窈抽抽噎噎的说:“四哥骗人。” “四哥不骗你。” “四哥就是骗人!” 萧子窈忍无可忍,只一下子跳了起来、更叫了起来。 “你我都爱吃芝麻馅儿的汤圆,你从小到大分明最爱吃清汤!还说汤里混了芝麻会越吃越腻,所以最嫌弃不过!” 说罢,便紧咬着嘴唇,再不言语了。 萧子山一愣,旋即轻声道:“子窈,四哥以后没法儿再陪你了。” 那一碗黑水浮荡着、黏腻着,白嫩嫩的、畸形的汤圆好似一双双长着梨涡的小手,却挽留他不住。 只是,他们不知,此时此刻,沈要正守在门外,只偷窥似的看尽了这一场离别。 其中生死悲凉,沈要全然不忍说破。 第112章 骗子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萧子山是在夜里启程的。 他总是慎之又慎的,一众精兵更被他拆成若干小队,分次四方出城,行进五里之后,再做集结。 眼瞧着时钟的指针转了又转,萧子窈便愈发的焦急了起来。 萧子任还未回府。 ——可他分明说好了的。 “四哥,能不能再等一等,五哥他……” 萧子山叹道:“子窈,我乃一军统帅,怎能言出不行!这一众人信我、敬我,更把性命交与了我,若我此番优柔寡断,便是对他们不住、对四万万民不住!” 萧子窈默了下去。 复又相看一眼,再不敢忘。 终于到了时候,萧子山于是一掀披风,起身便走。 萧大帅的窗子暗着。 萧子窈只亦步亦趋的追在萧子山的身后,轻声叫道:“四哥、四哥!爹爹怎么不来?” “父亲老了。许是难以见得生离死别了。” 萧子山疾行出去,正飞身上了车子,萧子窈便趔趔趄趄的扑了过来。 “四哥,你别去、你别去!” 她一下子落下泪来,那忍了无数个日日夜夜的眼泪又重又烫,教人见了触目惊心。 “四哥,我们不要去管那些不认识的人了,好不好?我没有什么深明大义,我不是什么忠良之人,我只要我们一家人团团圆圆的!” “四哥,你分明是不顾生死的杀了过去,可是除了我,却无有一人来送你启程!那些人更不会知道是你带兵舍命支援东北!” “四哥,二姐死了、五哥走了,姆妈在东北、大姐在东北、你也要去东北——你们还会回来吗?我已经无依无靠了,除非你带我一起去!” 她紧紧的扒着那车门,模样很狼狈,一袭胜雪的白裙也揩脏了、拧皱了。 萧子山一咬牙,心下再一横,便撇过了脸去,简直不肯多看她哪怕一眼。 他于是冷然的发令道:“开车。” 那司机一踩油门,车子缓缓的开了出去,萧子窈顺势便被拖行了出去。 “四少,六小姐她——” 那司机为难的顿住了嘴。 萧子山喝道:“开车!” 只一瞬,他竟一把拍出枪来,指的却是萧子窈的眉心。 “从古至今,凡延误军情者,按律当斩!你信不信我当真开枪!?” 萧子窈哭喊道:“那四哥只管开枪就是了!我小时候最怕爹爹在外回不来,现在又要怕你在外回不来——你以前分明说过绝对不会丢下我不管的,连你也是骗子!” “开车!开快些!把她甩掉!” “可是四少,那免不了要伤到六小姐的……” 萧子山怒斥道:“伤就伤了!她最怕疼怕痛,待会儿吃痛了,自然就不敢再来追车!你难道要抗命!” 那司机自然是不敢的。 于是一轰油门,车子便缓顿了一下,再一暴冲,只一瞬,便将萧子窈甩在了地上,自顾自的绝尘而去了。 萧子窈毫不设防,被甩了出去、更在地上滚了出去。 “你们都是骗子、骗子!” 她跪伏在地,嚎啕大哭。 “小时候爹爹说,以后就是太平盛世了,谁也不用再打仗了,可是东北还是沦陷了!” “小时候你也说,以后要背着我上花轿,为我撑一辈子的腰,可是你也丢下我走了!” 她四下望一望,仍不见萧子任的身影,便更觉满目凄凉,他到底也是骗子。 她抱着肩膀哆嗦着,手心却兀的刺痛一瞬,于是收手,低头一看,却见绽烂的血肉。 “好疼、好疼啊……真的好疼,我一点儿也受不了了……” 萧子窈一面哭着,一面失措的张望着。 四下无人,此去 远远的,却见沈要亡命似的奔了过来。 “六小姐!” 她摊着手,眼泪扑簌簌的落下去、落下去。 沈要根本心痛欲绝。 他抱住她、更抱紧了她,却只只字不言。 萧子窈如是道:“沈要,他们都是骗子!那你呢?你告诉我,你不会骗我的,永远永远都不会骗我的!” 沈要切齿的默着。 他不敢言。 他只好沉着眸,无比痛苦的说道:“子窈,你信我,我只会对你好。” 萧子窈于是环住了他的颈子,如此,汪汪的热泪便也湿透了他的领子。 甫一回了小白楼,沈要便将萧子窈抱进了他的房里。 她已然哭得有些倦了,只躺在那一张冷冰冰的薄榻上抽噎着。 沈要不忍,暗自长叹一气,便去打了一盆温水过来,要替她清整创口。 谁知,萧子窈的手心全然磨破了皮,一触水便剧痛。 他便再也不敢问她了。 左右都是痛的,手上、心里,无一处不痛。 可长痛到底不如短痛。 复又窸窸窣窣的去寻药箱。 萧子窈于是啜啜的晾着手,眉头也低垂。 然,目色正游移,遽然瞥见沈要的枕下竟然藏有丝绸的一角。 她便不自觉的探手去勾。 谁知,根本不肖多看,她便彻彻底底的了然了。 金缕红绡、婷婷袅袅。 ——分明是她那迟迟不得归的绣帕了。 正想着,谁知沈要忽有言,果然险险的惊住了她。 “六小姐,我这儿只有红药水,也许涂上去不好看……” 萧子窈于是慌乱的应了应声,又忙不迭的将那绣帕塞回了原处。尐説φ呅蛧 仿佛做贼心虚似的。 沈要引着棉花团子替她上药,着力很轻、更柔。 “六小姐,最近少用手。” 萧子窈嚅嚅的骂道:“不用手我怎么用筷子,我会饿死的。” 沈要沉声道:“我喂您就是了。” 这一瞬,好似从前。 那会儿,萧子窈适才伤了脚,之后也总好不彻底,他便成了她颐指气使的腿脚。 萧子窈问道:“若我的手好不了了呢?” “这不大紧的,结了痂就会好……” “若我的手好不了了呢?” 萧子窈固执的打断他道,“若我以后更了无所依了呢?” 沈要沉声道:“六小姐,我不但可以是您的手,更可以是您的依靠。” 第113章 死讯 遥想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 彼时,萧子山便携着萧子窈去猜灯谜,赢得许多无足轻重的小玩意儿。 然,今时今刻,一冷灶、一冷碗、一冷汤,煮好的汤圆只管放糊。 萧子窈实在无有兴味与心思,便将那一碗汤圆推与了沈要吃去。 他于是默默的接过来。 萧子窈笑得有些发苦:“呆子,总吃我吃剩的东西,你不会嫌烦吗?” “不会。” 他埋头道,“只要是六小姐给的,多少都不足够。” 萧子窈浅笑若无,只轻轻的点他一下,复又守在了窗边。 萧子山出师已有数日了,她便一日一日的去撕挂历。 那红红的小纸小字一页复一页,只管看得人头晕眼花,可她却总要多留心一眼黄道凶吉。 留吉不留凶,若是吉日,便不敢撕下,取些糯米胶来糊住,似年轮般愈添愈厚。 今日彤彤元夕夜,大吉,却很不够团圆。 帅府上下,始终不得萧子任的影踪。 萧子窈早已寒了心。 谁知,她正凭窗睐着,却见一道黑色的影子疾疾的闯进了园子。 “子窈、子窈!不好了!四哥他——” 萧子窈一惊,又见是萧子任,便再也静坐不住了。 “五哥,你怎么才回来!你分明同我说好了的,要一起送四哥出征!” 料峭的春寒之中,萧子任的面色是煞煞的灰白色,根本了无生气。 他翕动一下嘴唇,只悚然道:“四哥率兵横穿铁路,谁知半途遭遇了伏击,铁路被炸毁,四哥他……生死未卜。” 萧子窈恍然一瞬。 她顿顿的木着,默了片刻,适才笑道:“五哥,这样的玩笑开不得。” “子窈,你清醒些,这哪里是玩笑话……” “——这哪里又会是什么真话!” 萧子窈一下子尖叫了起来,那模样简直有些歇斯底里了,“你不过是一个骗子,嘴里又怎会说出什么真话来!你分明同我说好了的,要送四哥出征——你这言而无信的骗子、骗子!” 如此,动静便闹得大了起来。 沈要推门走了出来。 他淡淡的睇了睇眼,目色有些漠然。 “六小姐。” 他只去牵她的手,却被她冷不丁的甩开了。 萧子窈不依不饶的逼问道:“更何况,眼下电报安安静静的,你又是从何而知四哥遇险的?” 萧子任满目凄寒道:“我并非故意食言!却是那日梁延盯我盯得太紧,我只怕我来送四哥,便要暴露了他的行踪。眼下,我一得了信儿便不管不顾的跑了回来,自然也是因着梁延……” “梁延又怎么了!” “……他方才收到了北边拍来的电报,只道是他们的人马立功了、出其不意的攻破了四哥的队伍……” 萧子窈面如死灰道:“你骗人。” “子窈,这是真的。” 萧子任泣道,“也许明天罢……便可以在报纸上看到这一则新闻了。” “谁要去看那些劳什子的废纸!” 萧子窈冷然叱道,“你们这些人当真是可笑至极!二姐死前,你们都让她去吃自己的孩子补身。如今四哥下落不明,你们却让我去读他的死讯。” “子窈,这是真的……” “是不是真的轮不到你来报信!” 她只一把推开了他去,那么的落力,心中藏有许多恨。 “你既然一心跟着梁延做事,我便再不信你了!各中真假,我自有定夺!” “子窈!眼下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萧子任忍痛道,“四哥行军的路线乃是军机秘要,又怎会轻易泄到梁延的手上?定是有人叛变,出卖了四哥!我们必要揪出那内鬼来……” “——难道不是你?” 萧子窈目色森寒,只一瞬不瞬的盯住他道,“所谓的‘内鬼’,难道不是你?” 话毕,却见萧子任又惊又怒的吼道:“子窈,你当真连五哥的话也肯不信了!” “那你说,四哥的行军地图分明只有你知、我知,若不会是你,又还会是谁!?” 正说着,竟一把夺过了沈要的配枪来,又一瞬引弹上膛,直暴喝道:“是你害死了四哥!你还我四哥!” 沈要一见,立刻上前拦她道:“六小姐,也许不是五少爷……” “不是他又是谁!?” 她终是死心了。 可哀大更莫过于心死。 萧子任怆然道:“子窈,他何止是你的四哥,他也是我的四哥……” 那黑洞洞的枪口了然无情,一切冷寂。 萧子窈道:“你走罢。我怕我一时冲动开了枪。” 萧子任于是凉凉的回首一眼,一眼也是万年。 他便转身出了西院。 萧子窈登时瘫倒在地。 她哪里会有什么法子。 萧子山秘密发兵,为保信报安全,索性破釜沉舟、切断了一切联络。 如此,若他遭遇险境,便当真是孤立无援了…… 萧子窈泣道:“还说什么等着看明天的报纸,这难道是要判我的死刑吗?我怎么能够受得了、怎么能够……” 沈要心下一紧,一见她落泪,便如剜心似的痛惜着。 “六小姐,回房去罢……” “都怪我!我为什么要让四哥以身犯险,非要横穿那铁路!我又为什么要去摹他的线路图……分明是我害死了四哥!我才是始作俑者、我才是不得好死之人!” 她这样的赌咒,沈要便断然的容不住她了。 他只一把抱紧了她。 这般刻骨的爱,仿佛是要将她生吃下去。 “子窈,我替你死。” 沈要决然道,“一切的过错全由我来承担,我百死不辞。” 话毕,复又细语几句。 “——但不是现在……我一定要活到最后。” “我答应过你的,我会陪着你的。” “我的命,只留给你。” 彻一夜,无人能眠。 萧子任也应如是。 他虽离了西院,却不曾走远,只在萧大帅的门前守到了天明。 天光大亮,萧大帅房门一开,一见是他,便道:“来人!将这逆子给我赶出门去!” 萧子任赶也不走,只落落的跪了下去。 “父亲,四哥死了。” 然后,晨报初发,有骇人的一则头条。 昨日,京华铁路华中线段有两军交战,一方全军覆没,局势大倒一边…… 第114章 替罪羊 萧大帅只静静的读过了那报纸,面无悲喜。 却见他啜一盏热茶,手竟不自觉的打起了抖来。 “把他关下去。” “大帅,您的意思是……?” 萧大帅沉声道:“传我的令!即刻便将萧子任关入禁闭室内、一切从严发落!务必要给我撬开他的嘴,将四少遇险之事查到水落石出!” 于是,萧子任便见得那明晃晃的镣铐桎住了他的腕子。 萧大帅深望着他,眼中爱恨难辨。 萧子任从未想过,原来府中的禁闭室竟是这样的森冷。 一扇铁栏栅的窗子,隐隐的透出些昏暗的天光来,却不比他的眼色黯淡。 此处无人问津,他便孑然一身的熬过了第一日。 牢饭吃的是汤圆。 他从门底的小缝接过了那一碗汤圆去,一口咬下去,黑色的甜浆仿佛泉涌的毒血。 他分明记得清楚,府中上下,顶数萧子山与萧子窈最喜欢芝麻馅儿的汤圆。 只不过,他也喜欢,却无人知晓。 不过是有一年,萧大帅带回了几罐西洋果子酿的果酱,一位厨娘突发奇想,便将那果酱包成了汤圆馅儿。 那果子大约是叫作“蓝莓”的,蓝紫蓝紫的颜色,蒙着一层洗不净的白灰,吃起来很酸,只胜在稀奇。 那一年,他摹了一帖好字,三夫人居功讨赏,那一碗汤圆便归了他。 萧子任一口吃下去,不由得有些犯呕。 沤烂的甜、尖刺的酸。 兄弟姊妹们纷纷想来尝鲜,他便很大方的让出去,赢得了满堂的彩头与唏嘘。 “好难吃……” “酸唧唧的,我不要!” “这东西又贵,父亲好不会买!” 萧大帅听罢,便问他道:“子任,这果子馅儿的当真很难吃吗?” 他不敢说实话,只好强颜欢笑。 “父亲,许是兄姊们吃不惯罢,我却觉得很好吃。” ——他便一直撒谎,从此只说爱吃那果子馅儿了。 萧子任只将那一碗芝麻馅儿的汤圆吃得很落力。 那汤圆早已冷透了,糯米皮也硬得剌嗓子,他囫囵的吃尽,又捧着空碗问道:“我还能再吃一碗吗?” 如今,他虽是阶下囚,可到底还是曾经的萧五少爷,更加平日里为人亲切,便很容易得到通融。 于是,门外的卫兵犹疑了片刻,终于应道:“最多最多、只能再吃一碗。” 话毕,便又去打来了一碗汤圆。 萧子任很客气的感激不尽。 “怎的今日各位吃的是汤圆?” 他在禁闭室里问话,旁人便在门外有一搭没一搭的答下来。 “这一回厨房包的汤圆太多了。听说送去西院的汤圆六小姐根本没怎么吃,适才分给了我们这些当差的……” 然,不过聊聊了了的几句,又似是觉得有些不妥,便不敢再多言了。 萧子山不在——不再,府里便很缺一位审事儿的主。 萧大帅年迈了,最先老去的却是一颗心,他不敢审人、也审不动人了。 只好请沈要委以重任。 府中有暗流涌动。小說中文網 这个当下,萧大帅择沈要来审萧子任,实在意义非常。 ——此乃公事、更为家事。 一切不言而喻。 兴许,又是一位上门的女婿…… 那风言风语飞得很快,自然便落入了萧子窈的耳中。 她却不多言,只问道:“沈要,若那背叛之人真的是我五哥,你要如何?” “依萧大帅的意思,按军规处置。” “这回你不说背叛之人也许会有苦衷了?” 沈要低声道:“……生死大事,总要一命抵一命。” 他默住了。 一旦立了春,山茶花便不再开了。 有花堪折直须折,无花只如心死。 萧子窈不簪花也好看,无论有没有他,她都会是绝代的风华。 一日,沈要只领命去审萧子任。 一卫兵道:“人是贱皮贱肉,三百六十五种酷刑一一施展下去,哪里还会有撬不开的嘴?” 沈要凝眉道:“你们只管退下,我自有办法。” 他于是拧了锁,进门去。 这禁闭室,他早已走过了一遭。 谁曾想,时过境迁,他也能当上一回施虐者。 萧子任一见是他,便笑:“是父亲让你来的吗?那你也许可以当上六姑爷了,也算是我的妹夫。” 沈要漠然道:“她越来越不会嫁给我了。” “她会的。” 萧子任天真的说,“子窈与你有意,她只是害羞、不肯说罢了。” 只一瞬,沈要竟不由得觉出许多许多的愧悔来。 “五少爷,我知道那背叛之人并不是你。” 他一面轻叹,一面身不由己。 “……但总要有人来顶罪。我——不能死在这里。” 他只自言自语似的,萧子任于是只言片语也未曾听清。 萧子任道:“现在已经无人再信我了,多谢你还肯信我一回。若我命绝于此,请你替我查一查幕后的真凶。” 沈要顺势问道:“敢问五少有何线索?” 萧子任沉一沉眼,更压下了语声来。 “自从我跟着梁延开始做事,便被拨了一个近卫的职务。每日晨间,我须得到梁府上接人,要接梁延去营里练兵,自然就会与梁师长打一打照面。” “按理说,如今梁师长已经与父亲一样,将公务分与了儿子去做,自己便可在家安享晚年,可他晨间总要雷打不动的接待一人,关在书房里谈事情。” “那人来得很早,天色不亮时应该就已经到了梁府了。我从未见过他的面目,只在窗边见过一次背影,也穿军装,个子很高,肩量也很阔……” 沈要兀的打断他道:“一次也没瞧看过脸吗?” 萧子任为难的点一点头:“那人行事非常周密,我实在没办法。” 沈要于是了然的说:“无妨,我会彻查的。只委屈五少爷在此多待几日了。” “不打紧,我吃得住。” 沈要背身过去,然,正走出几步,复又回首问他道:“五少爷可有什么想吃的吃食吗?” 萧子任不假思索道:“汤圆吧,最好是芝麻馅儿的。” 沈要点一点头,冷然道:“我待会儿就让人送来。” 第115章 最后的汤圆 不刻,那汤圆便被送了过来。 不是什么残羹剩饭,却是热滚滚的一碗汤圆,芝麻馅儿甜蜜得紧。 卫兵们纷纷议论开来。 “不端牢饭端汤圆过来?那姓沈的脑子是不是不好使,这会儿还讨好五少爷有什么用?大帅从不假公济私!” “这你就不懂了吧!惩戒五少爷兴许只是大帅的障眼法,一旦查明了真凶,总要把人放出来的。姓沈的这是‘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瞅准了‘六姑爷’的名份呢!” “你又怎知道这一回不是手足相残?现下大帅都不回营里办公了,头发也熬白了一圈!这岳安城呀,说不定真要变天了!” 正说着,却见沈要远远的走了过来,眼睛更是冷冷的睨着的。 “诸君,谨言慎行。” 他道。 卫兵们忙不迭的噤住了嘴。 萧子任日日惦记着那一碗汤圆,仿佛怎么样也吃不腻似的。 一句撒了十数年的谎,今时今刻,终于得以一道偿还了。 一日,禁闭室里迟迟没有推出空碗来,卫兵们有些诧异,便问道:“五少爷,吃完汤圆了没?” 铁皮之后,萧子任说起话来总是瓮声瓮气的:“今日胃口不大好,吃得慢了些,给各位添麻烦了,我这就把碗推出来。” 话毕,又是一阵窸窣。 于是,过不了多时,空碗便从门下推了出来。 谁知,之后的几日,萧子任简直每况愈下。 最喜欢的汤圆吃已然不进去了,他便哀求道:“可否劳烦各位找几片阿司匹林给我,我似乎是害了风寒,浑身都没力气……” 那卫兵不疑有他,更想着阿司匹林也不是什么禁药,便递了一瓶与萧子任去。 然,任谁也想不到,竟是这小小的一瓶阿司匹林,却置萧子任于死地了。 这阵子,萧子任吃不下汤圆,便换了些清淡的汤汤水水吃着。 本以为安然无事了,却不料,一日晨间,萧子任兀的呻吟了起来。 “外面有人吗?可否请一位大夫过来,我肚子痛得实在厉害……” 那当值得卫兵听罢,却只无奈道:“五少爷,不是我们要苛待了您,这是大帅的意思,断断不准我们……” 萧子任凄惨的叫道:“我绝不是为了逃狱而哄骗你们,我当真是——求求你们,把大夫请过来!” 那卫兵一时有些为难,便道:“我做不了主,眼下我们都归沈要管束,我得去问问他……” “……呃、啊!那就、就有劳了……” 于是,那卫兵便不敢怠慢,直奔西院而去了。 天光初晨,昼帘深院子,四下里寂寥无人。 那卫兵不管不顾,只十万火急的喝道:“沈军长、沈军长!您可在否!” 这一声,只如平地起惊雷似的,又煞又震。 谁知,出门来见的却不是沈要,反倒是怒气冲冲的鹊儿。 却见鹊儿掐着腰,更咬牙切齿的低骂道:“就算沈要现在再怎么是‘沈军长’,进了西院子也不过是我们小姐的护卫!你来找他则已,切莫叫得那么大声,你看看这天色,才有几分亮!我们小姐还要不要歇息了!” 那卫兵急得直跺脚。 “鹊儿姑娘,我找沈军长是军务!” “可是,他不在呀!” 鹊儿皱眉道,“沈要每日天不大亮便时,要出门为我们小姐买吃食,雷打也不动的。你若是非要寻他,只能去路上堵他。不过这段时间,他回来得比以往早了许多许多,就看你等不等得了了。” 那卫兵坦言道:“等不了!事关五少爷,怎么等得了!五少爷在禁闭室中病倒了,我们拿不了主意,若沈军长不在……” “他不在,我在!” 廊下,房门一开,却见萧子窈素面素衣的行了出来,更沉声问道:“既是五哥病了,还不快请大夫过去一看!” “可是,大帅不准……只道是待阶下囚如何,便要待五少爷如何,不然,唯我们是问……” 萧子窈愈听愈怒,只拂袖道:“你只管去请大夫来!若有什么责罚惩戒,一切由我担着就是了!还不快去!” 那卫兵迟疑一瞬,终于领命道:“……是!” 萧子窈坐立难安,便招着鹊儿道:“鹊儿,你再去取一件大氅过来。禁闭室里阴寒潮湿,我怕五哥身子受不住。” 话毕,便也行色匆匆的出了小白楼去。 萧子窈还未走近,远远的便已听得几声凄凄切切的嘶喊,实在是骇人至极。 “呃啊、啊——” “救、救救我……” 她简直一刻也不敢停歇,直飞也似的冲进了禁闭室里。 一打眼,却见萧子任只如肉虫一般的蜷缩成了一团,一左一右各有两人桎住他,像施行,又像凌虐。 萧子窈大惊失色。 “你们在对我五哥做些什么!?” 她正欲扑上前去阻拦,谁知,慌乱之中,竟被萧子任胡乱踢蹬的脚一举绊倒了。 卫兵们高声喝道:“六小姐离远些,五少爷许是着了癫疯,我们根本按不住他!” “我、我不是癫痫病,是我的肚子——” “快给五少爷塞住嘴巴,免得他咬舌!” “不、救命!子窈,救——呜!” 人为刀俎,萧子任挣扎着、扭动着,好像一尾鱼,无限摇头摆尾。 萧子窈怔忪一瞬。 萧子任泪涕横流,只死死的盯住了她。 她趑趄一下,更一咬牙,兀的推开了旁的众人。 “不许你们伤他!离我五哥远些!” 她紧紧的抱住了萧子任,又扯下他口中的抹布,只一瞬,萧子任抽搐一下,便呕出了一大口鲜血、更加一滩柏油似的污物来。 “五哥,你别吓我!” 萧子任揪住她的袖子,已然哭成了泪人。 “子窈,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四哥也是我的四哥,我不会害他的……” “子窈,你就信我一回……我也是你的哥哥,你就信‘五哥’一回。好不好、好不好?” “子窈,我的肚子好痛……我受不住了,我好像快要死了!” 萧子任一面呕着血,一面说起了胡话来。 “子窈,我其实也最好芝麻馅儿的汤圆,我从不爱吃什么劳什子的洋果子……” 萧子任的声音渐渐的矮了下去。 萧子窈嗫嚅道:“五哥,你别怕,大夫马上就来了!” “可我等不到了。” 萧子任说,“子窈,我再也等不到了。” 说罢,他便彻彻底底的瘫住了。 第116章 白发人送黑发人 “大夫来了、大夫来了!” 禁闭室里恶臭一片,更夹杂着血腥气,萧子任好像一尾被开膛破肚的死鱼,只渐渐的烂掉了。 仿佛一幕黑白大戏,嘈嘈杂杂的卫兵、慌慌张张的大夫,全然黯然失色,萧子任死得万众瞩目,更甚死得其所。 萧子窈一下子被姗姗来迟的鹊儿扶了起来 “小姐、小姐,您别哭了,五少爷会没事的!您别哭了……” 萧子窈恍然问道:“我哭了?” 鹊儿一见她如此,简直疼惜得要命。 “小姐,您个这样子,鹊儿也好心疼……” 复又回首望去,却见萧子任已然任人宰割了。 他紧闭着眼睛,嘴巴却大张着,一口又一口的污血泉涌而出,鼻子也被堵住。 那大夫惊叫道:“不好了!五少爷这是急性胃出血,现在只有送医!不然止血不住、口鼻也被堵塞,随时有可能要了命!快将他抬上担架!” 话毕,一众人又将萧子任五马分尸似的抬了起来,却奈何他抽搐连连,一人失手,便教他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萧子任一声不响的掉落了,像一块沉闷的死肉。 萧子窈颤声道:“五哥?五哥?” 萧子任不应她,身子也静了下去。 那大夫面色骤变。 “不好!” 那大夫一手去探萧子任的鼻息,空的,便又去翻他的眼皮,小手电筒照一下瞳仁,也是死寂的。 如此,便一举掷下了小手电筒,复又双手交叠,只大开大合的压上了萧子任的胸口。 一下、两下、三下…… 那大夫的力道极大,萧子任的身子直被击得软绵绵的弹一下、落一下,头也歪去了一边,黑油油的脏污便逆着他的脸淌下去、淌下去…… 当是时,沈要拎着一包热烘烘的点心走了进来。 他大约买的是芝麻酥罢,一时之间,好似有些芝麻的香味儿在禁闭室里弥漫开来。 那大夫大汗淋漓的止住了手。 “六小姐,我也……无能为力了。” 那大夫喘息道,“五少爷他……去了。” 萧子任死状凄惨,更死得蹊跷。 他生前从未有过什么伤病,三夫人将他养得极好,他又在军中挨过许多摔打,身子骨总是很强健的。 什么胃病、溃疡、出血,根本是闻所未闻的。 萧子窈冷着眼,只命人从军中调了一位军医过来。 她的眼泪好似是哭尽了,那些柔软一旦荡然无存,她便冷血冷情了起来。 沈要拉住她道:“六小姐,我陪您前去禀明大帅。” 然,萧子窈竟轻飘飘的撇开了他。 “沈要,我想自己去。你回去小白楼里等我罢。” 她近乎哀求的说道,“你乖乖的回去等我,哪里都别去,我想一回去时就能看到房里有人。” 沈要默了默,终于颔首应下。 萧子窈复又看一眼死去的萧子任,更支走了鹊儿,适才独步离去了。 出春晚冬,无风无雪。 萧子窈走得很快。 进了主楼、上了楼梯,她便去敲萧大帅的房门。 “进来。” 萧子窈推门而入,却见萧大帅倚在座中失神,不敢言倦。 “子窈怎么来了?” 萧大帅哑声道,“你都好久不来陪爹爹说话了。” 萧子窈巴巴的叫了一声。 “爹爹。” 她站定,却很难开口,“五哥死了。” 萧大帅的身子猛力一颤。 “……知道了,你退下罢。” “爹爹不问五哥是怎么死的?” 萧大帅怆然道:“子窈,人死不能复生,死了便是死了。” 萧子窈尖声叫道:“你以为五哥是怎么死的!五哥一定也和二姐一样,是被人害死的!他从来都不生病的,好端端的,又怎么会从胃里面大出血!” “子窈,你退下罢。” 萧大帅又道,“或者你去知会你三姨一声。子任的事情就交与你来办,妥否?” 萧子窈听罢,顿时面色灰败。 她失魂落魄的说:“怎么不妥?总不能让三姨白发人送黑发人。这个家里,现在也只剩下我与爹爹了。” “子窈,你退下罢。” 萧大帅再三说道,“你退下罢。” 他掩着面,声色很是颤抖。 “子窈,你就听爹爹的话,退下去罢。” 萧子窈睇了睇眼,终于背过了身去。 果然,只一瞬,萧大帅已然老泪纵横了。 三夫人被锁在房里禁闭,与世隔绝,根本不知萧子任的噩耗。 那门一落锁,起先时候,她简直痛不欲生,只怕萧大帅当真狠下心来,要将萧子任拨给了大房去。 然,近些日子,她反倒是想通了、不怕了。 管他萧训如何,反正萧子任也被她含辛茹苦的养大了,眼下兴许又能奔得些前程,总归是好的。 什么苦楚、什么委屈,反正为母则刚,她来顶便是了,她受得住。 思及此,禁闭便也不过如此了,又有莺儿陪她说一说话,左右短不了吃穿,日子能熬一天是一天。 谁知,萧子窈竟然找上了门来。 罕的,萧子窈只身一人,旁的无有沈要与鹊儿。 三夫人一见是她,便没好气道:“是什么风把子窈给吹来了?眼下,这帅府已是你与你四哥的天下了,又找我这姨娘来做些什么?” 萧子窈张一张嘴,只直勾勾的盯住了三夫人。 “三姨,我有一件大事要告诉你。” 三夫人不耐道:“有什么事情?再有什么事情也别再来找我说了,我……” “——是五哥的事情。” 萧子窈定定的打断她道,“五哥死了。” 三夫人听罢,只怔愣一瞬,便一下子暴跳了起来。 却见她恶狠狠的一扬巴掌,不由分说的便打在了萧子窈的脸上。 “萧子窈,你好歹毒的心肠!我的确不喜欢你,可平心而论,我家子任又何曾对不住你!竟要被你这样的咒骂!” 第117章 撕裂金丝缕 萧子窈挨过那一巴掌,只微微的趔趄了一下,终究还是站直了身子。 她一瞬不瞬的说道:“三姨,五哥死了,我要验尸。你若还想再见五哥最后一眼,我便这就带你过去。” 三夫人一愣,正不得分辨,便只好发了疯似的揪住了萧子窈的头发。 “你这小贱人,竟敢这样咒我儿子!我非要拉你去大帅面前吃一顿鞭子不可!” 萧子窈毫无退避之意,只护着命门叫道:“三姨,我请的军医已经在来的路上了!这是五哥的最后一眼了!” 莺儿听了这动静,简直不敢轻举妄动,便在旁的劝道:“三夫人别动气,若一个不小心打坏了六小姐,大帅那边我们可没法儿交代呀……” 三夫人叱道:“她咒到我儿子的头上,我害怕什么交代不交代的!” 说罢了,打打骂骂紧接着落了下去。 然,那下手的力道,竟是愈落愈轻的。 萧子窈不由得有些诧异。 她于是抬起头来,谁知,却见三夫人哭花了眼睛,嘴巴也像一道撕烂了的口子,再怎么也闭不上了。 “萧子窈,子任就是我的命,你这是要取我的命啊……” 她一面哭着,一面推开了萧子窈去。 “我好恨自己当初为什么要嫁给萧训!什么豪门、什么高枝,不过是高处不胜寒罢了!子任向来与世无争,竟死也不得安宁!我没指望了、没指望了!” 萧子窈嚅了一下。 “那三姨,五哥的事……” 三夫人道:“……你待我梳洗一番罢,免得子任瞧见我如此憔悴便难以瞑目。他的心最软,我这个为娘的最懂他了。” 说罢,便将房门轰然的摔闭了。 不得已,萧子窈只好狼狈不堪的等在门外。 谁知,大约不过一时半刻的功夫,房里竟兀的响起了莺儿的惨叫之声。 “——三、三夫人!快来人,救命!” 萧子窈神色一凛。 她正欲扑上前去,却见莺儿一下子撞开了门,满手满面更是猩红之色,仿佛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似的。 “三姨怎么了!?” 萧子窈一把拨开了莺儿,箭步一踏,便见得三夫人正倒在血如泼墨的梳妆镜前抽搐着。 莺儿在后哭嚷道:“三夫人说要修眉,谁知她刚一接过眉刀,便引颈下去了……” 三夫人喉间的口子咕嘟咕嘟的冒着血,好像一锅煮沸了的粥,只不断的满出来、溢出来。 她以余力再瞥一眼萧子窈,眼中含恨非常。 “三夫人!三夫人!您走了,三小姐便没了归宿,莺儿也没主了!” 莺儿撕心裂肺的哭着,又转向萧子窈道,“六小姐只知道我家三夫人尽找您的不快,却不知三夫人前阵子已经叮嘱过了五少爷,只混一个小兵当一当就好,莫要再谋什么高官俸禄了!三夫人分明只是盼着五少爷能够平安无事……” 那血腥味儿简直呛人得紧。 三夫人似乎还有些温热,却已然死不瞑目了。 萧子窈根本记不清自己是如何走出主楼的。 什么收尸、什么清整,说起来倒也可笑,但凡历经过一次,便可以熟能生巧了。 她竟然在这生死大事之上,变得轻车熟路了起来。 小白楼里,地龙分明烧得很暖很暖,可她的心却一寸一寸的凉了下去。 沈要如约在房中等着她。 “沈要,为什么会是我?他们都在我的眼前死了。” 萧子窈一进门便颤声问道,“我萧家满门忠烈,为什么又会落得如此下场?” 沈要张一张嘴,谁知,喉咙简直涩得要命。 “现在我来收他们的尸,往后又会是谁来收我的尸?” 她失魂落魄的走过案前,正欲坐下来,却见那一包油香油香的酥点正好端端的摆着,刺目更刺鼻。 “把这东西拿开。” 萧子窈低声道,“拿开、丢掉!” 沈要一滞,于是走近了些,只轻轻的拥住了她。 “六小姐,对不起。” “呆子,这又不关你的事……” “对不起。” 他仍是不懈的重复着,双手也不稳,“对不起,是我没能护好您。” “呆子,你这样我心里更难受。” 萧子窈拍一拍他的后背,反倒安慰起他来,“呆子,我好累,好想睡一觉。你别走,只管陪着我,好不好?” 她的眼中满是倦色。 沈要不得不应。 窗子蒙蒙的亮着,萧子窈瑟瑟的蜷在榻上,辗转反侧。 “沈要,我好冷。” 她目光灼灼的盯住了他,“你过来陪我睡。” 沈要默了一瞬,于是褪尽了衣衫。 他好热,更烫,像雪中的一把炭火,是救命的温存。 萧子窈不管不顾的缠了上去。 这一回,是她先吻上来的。 “六小姐,别……” “可是,沈要,我好冷。” 正说着,她的碎吻便落在了沈要的颈子上。 然,却只一瞬天旋地转,反倒是她被沈要压在了身下。 他于是暴戾的撕裂了那一道又一道的金丝华缕,情事更像是一场屠杀,简直教人杀红了眼睛。 他捻弄,她便颤喘,一切顺理成章。 萧子窈失神忘意的呻吟着。 “阿要,我好冷……阿要……” 谁知,正应着此声,沈要竟兀的顿住了手。 他一下子退了开去。 “子窈,不能是现在……” 他切齿的哽咽着,“六小姐,是我配不上您。” 萧子窈冷然的清醒过来。 “沈要,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她坦着一张苍白色的削肩,头一偏,耳畔那一线血红的珠子便垂落下来,仿佛一道深刻的、毙命的口子。 “你若对我无意,为何不早早的一走了之。你若对我有意,为何又要在此推开我?” 沈要直觉心如刀绞。 他简直痛苦得要命,却根本开不了口。 于是,只好一遍又一遍的念着、求着。 “六小姐,对不起。” 萧子窈倏尔笑道:“沈要,我当初就不该信你。” 她分明是浅浅的笑着的,却根本笑不尽眼底。 话毕,便指着那房门说道:“滚。” 沈要应声起行。 谁知,他适才背过身去,却听得萧子窈又道:“你不用再回来了。我不要你了,你被解雇了。” 第118章 彻夜苦等 萧子窈只吩咐鹊儿将沈要的物件统统丢出西院去。 只是,他的东西实在太少太少,鹊儿胡乱的拢了拢,尽然连一只皮箱也塞不满。 鹊儿很是为难的在那冷榻上一理,谁知,竟瞧见枕下藏了一张绣帕。 那花色她简直识得太清,分明是萧子窈以往最常用的那一张绣帕。 鹊儿于是迟疑一下,终于将那绣帕揣进了袖子。 不过多时,鹊儿正拎着那一只小皮箱走了出来,却见沈要怔怔的杵在门外侯着。 一见是他,鹊儿便小声劝道:“你这呆子好不通人情!现下四少爷与五少爷相继去了,三夫人也自刎,小姐哪里受得了这些打击!你非但不哄着小姐,反倒让小姐置气!都这个节骨眼儿上了,你就不能说些软话出来吗!” 沈要不言不语,只将那皮箱默默的接过了手来,人却是一动也不动的。 鹊儿微一叹气,更惋惜的摆一摆手。 然,却是这不经意的一下子,一张绣帕竟从她的袖子里飞了出来。 “呀!小姐的绣帕!” 鹊儿不由得惊叫了一声,更忙不迭的探出了手去。 谁知,沈要竟猎猎的快她一步。 却见他一把夺下那绣帕来,只紧紧的攥住了,再不松手了。 鹊儿道:“沈要,这是小姐的绣帕,你……你还是将此物还回来吧。” 沈要滞了滞,目色愈黑也愈沉。 “我想留着。” “可是,小姐她……” 沈要轻声道:“她也许也不会记得的。” 见他实在可怜得紧,鹊儿别无他法,便只好让过了他去。 沈要始终不曾走远。 他虽被萧子窈扫地出门,却只拎着行李,纹丝不动的守在了西院的门外。 日上三竿过去,黄昏微醺也过去,长夜漫漫更将过去,他早已站得没了知觉。 远远的,却见萧子窈的窗子灭了灯火,不刻,鹊儿便蹑手蹑脚的出了园子。 鹊儿左右一招首,果然轻易的瞧见了沈要。 “你怎的还站在这里!” 鹊儿惊道,“从晌午到现在,你难道都没有走动过?” 沈要淡淡的开了口。 “六小姐不要我了,我便没有别的去处了。” “你们两个!当真是要将人急死、气死!” 鹊儿低骂道,“有什么事情是不能摊开来说的,非要掖着藏着!有些话一旦烂在了肚子里,再说出来时就变质了,到那时候可就晚了!” 她分明说得好有道理,可沈要只是默着。 如此,左右是再也劝不动了。 鹊儿只好无奈道:“小姐那边我会再去劝一劝她的。如今这倒春寒还没过,你也别在这儿傻站着了,夜里就去主楼睡,明儿早再过来。” 说罢,便转身走了。 寒夜彻骨。 初晨时候,天光熹微,却不知是什么雀鸟碎碎的啄叫了几声,便将那仔鹿惊醒了。 那仔鹿喷一喷口鼻,只轻盈盈的一抬蹄子,便跳出了窝棚。 鹊儿晨起罢,正抱着一摞干草走了过来,却不见那仔鹿的踪影,又在园中寻过一圈,仍不得下落。 鹊儿顿时惊了一惊。 “这小畜生,究竟跑去哪儿了!” 萧子窈很是喜欢这小家伙,万一寻不到了,难免要伤心难过一番。 如此,鹊儿想着,便慌慌张张的追了出去。 谁知,门槛适才迈了一半,却见那仔鹿正埋头绕在沈要的跟前,只一刻不懈的啃着、拽着他的裤脚。 “吓死人了!你怎么也不应一声!” 鹊儿抚胸道,“你是现在刚过来,还是……?” 然,话音至此,鹊儿竟一下子顿住了嘴。 她不过是落落的瞥了一眼,便只见得沈要手里的那一只皮箱,无论皮面还是锁扣,都密密的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白霜。 “你竟不眠不休的在这儿守了一整夜!?” 沈要吃力的点了点头。 他原是很想开口应声的,却不知怎么的,嘴巴仿佛上了冻,根本张不开。 “真胡闹!你在这儿等一等,我这就禀告小姐去!” 谁知,却是这一句,竟教沈要不管不顾的挣动了起来。 “别去。” 他一字一顿的说道,“这个点钟,她还没睡起来。” 他的声音又沙又哑,气息也很微弱。 “她最近很累,就让她好好的睡一会儿,别打扰了她。” 鹊儿一听,便不由得叱道:“你既然这样的在乎小姐,又为什么不肯同她好好的说明白呢!现在你熬得没了人形,小姐心里也难过得紧,你们谁也不讨好!” 话虽如此,可沈要根本固执得紧,左右不准她去通报萧子窈。 鹊儿无奈,只好先去厨房烧了一壶热茶过来与他喝下,便又赶回去伺候了。 过不了多时,萧子窈也将醒了,鹊儿便在房里候着她。 “小姐,眼下还没回温,先用热帕子擦擦脸吧。凉水太冰,仔细冻坏了身子。” 萧子窈恹恹的下了地,只含混不清的说道:“凉水洗脸最能醒人,你去换一张冷帕子过来。” “小姐,今天冷得很呢……” 萧子窈不耐,一下子嗔道:“叫你去换你就去换,你管我冷不冷!” 鹊儿一惊,于是缩了缩脖子,有些怕。 “小姐,其实、其实是因为沈要……他从昨儿晌午被您赶出去之后,就一直在院外站着,赶也赶不走!我瞧他站了个通宵,人都快背气了,我实在拿不准主意,便想来问问小姐的意思……” 萧子窈听罢此话,果然心下一紧,指尖也遽然一颤。 她凝眉滞着,默了许久许久,适才郁郁的开口问道:“快背气了?怎么个背气法儿?” 鹊儿忙不迭的说道:“别提了,我差点被他吓死呢!昨夜那么冷,他一动不动的站着,整个人都被冻僵了!我问他话,结果他的嘴根本动不了,只有眼珠子能勉强转一转!” 萧子窈兀的叱道:“这呆子非要赖在我的门前不走,我看他明摆着就是存心想让我过意不去!他若当真冻出个什么好歹来,岂不都是我的责任了!” “那,小姐,眼下该如何是好……” “还能怎么是好!?还不快去把人接进房里来呀!” 第119章 毒杀 沈要冻僵了身子,腿脚迈不开,鹊儿便信手扶了他一下。 谁知,好不容易挪进了房里,只一打眼,便瞧见萧子窈正冷冷的睇过了眼来。 他于是巴巴的唤道:“六小姐。” 萧子窈慢条斯理的呷了一口热茶,道:“你倒是矜贵,走路还得有人扶着才是。我看以后鹊儿也不用再来伺候我了,专门去伺候你算了。” “……六小姐说笑了。” “我哪里像是在说笑?” 萧子窈一面说着,一面轻飘飘的掀了掀眼帘,左右没有几分好脸色。 “我这儿已经没有你的容身之地了。你若一个不小心冻死在我的门口,我反倒觉得晦气!” 沈要紧咬着牙关,直觉如鲠在喉,一呼一吸也吃痛。 于是眸光一暗,只沉声应道:“我不会死的。” 萧子窈倏尔嗤笑道:“生死大事最说不得。你瞧我的哥哥姐姐们,他们都死了。人算不如天算,信誓旦旦的承诺又有何用?” 真奇怪,她分明是好端端的坐着的,似玉叶婷婷,一折就断,奈何他却根本不敢造次。 他便是那卑躬屈膝的恶犬,为了她,哪怕头破血流也在所不惜。 只盼她打也打得、骂也骂得,却万万弃他不得。 沈要一心一意的奢望着。 “六小姐,我不会死的,除非您不要我了。” 他切切的如是说道。 萧子窈高高在上的睇了他一眼。 “沈要,你好像一条赖皮狗。” “我只赖着六小姐。” 萧子窈复又恨恨的剜了他一眼。 “沈要,你当自己是一条狗,那就别想着再睡进厢房里去,狗睡的是狗窝!你若肯,我就把你当成一条狗留下来养着;你若不肯,那就立刻收拾铺盖另寻高就去吧!” 她冷冷的、仿佛下定了决心似的,竟是非要将他丢掉不可了。 沈要沉着一双黑漆漆的眸子深望着她。 她只想就此弃了他去,可一旦瞥见那一双弃犬似的黑眸,只一瞬,她便就知晓了。 也许,这一辈子,她大约都弃他不下了。 果然,沈要应道:“只要六小姐肯留下我,无论怎么样都行。” 话毕,便自顾自的退出了门去。 萧子窈一瞬掷碎了茶盏。 “难道是我故意要苛待他的?分明是他冥顽不灵、非要气我!” 她霍然站了起来,咬牙切齿不够,又道,“鹊儿,你给我看紧些,连柴房也不准他去睡,就让他好生寻个狗窝睡去!” 鹊儿怯怯的说道:“小姐,要不还是算了吧,这样实在很伤人的……” “他伤我的也不少!” 萧子窈简直恼羞成怒。 他伤她的种种,根本是难以启齿的“私事”了。 如此,鹊儿便不得而知,只好领命下去了。 满室清净,心也寂寥,可萧子窈仍不得空闲。 萧子任死得不明不白,一切无有定数,好像四面楚歌,她必要殚精竭虑的提心吊胆着。 不刻,她昨日请来的军医遽然来报。 “六小姐,有消息了!” 那军医赫赫的冲进了门来,更有些面露惧色,“六小姐,五少爷果然是遭人陷害了!” “难道是下毒!?” 那军医四下张望了一番,只疑心隔墙有耳,于是落语极低极低。 “不是下毒,却比下毒还要歹毒!”尛說Φ紋網 萧子窈听罢,于是眉心一紧,心下恨意更浓。 那军医道:“我切开了五少爷的肠胃,却见那肠胃的肉膜有些糜烂,但又很新鲜,不是病理所致。又见他牙龈鲜红、舌苔白厚,这是多食了消炎阵痛药与维生素的缘故。再一问卫兵,更知五少爷先前似乎是受了风寒,便要了许多阿司匹林来吃。如此一来,一切便说得通了!” “请您说得仔细些!子窈愚钝,实在听不出其中的莫测!” 那军医瞪大了眼睛。 “是药三分毒!消炎阵痛药中含有镇定剂的成分,佐以维生素更能加大功效,如此搭配着吃下,人便会感到乏力晕眩,自然像是受了风寒。若此时误以为是寒症,再佐阿司匹林吃下,便会要了人命!” “消炎阵痛药佐以阿司匹林,极易导致肠胃出血。维生素佐以阿司匹林,又会加重药物对肠胃肉膜的刺激。我又听说这几日五少爷总吃汤圆,这糯食本就不容易消化,一来二去,肠胃自然承受不住了。” “只不过,五少爷一开始应当只是些微的出血,仍是有一线生机的。但他忍着不说,等到出血愈严重、更止不住了,他适才开口求救,却也太晚太晚了……” 萧子窈直觉不寒而栗。 她颤着嗓子,又问道:“那消炎阵痛药与维生素又会是从何而来?” 那军医有些迟疑。 “时间上很不好说,也许五少爷已服药短则七日,长则廿日。至于服食的办法就更不设限了,直接吞服与混入饮食之中并无二致。” 说罢,更躬身拱手,“……六小姐,尸也验过了,还是早些将五少爷入土为安罢。” 萧子窈怔忪的点一点头,再一拂袖,便将人遣走了。 只因着实在无心再做他想,她便不曾唤来鹊儿送客。 萧子窈彻彻底底的瘫倒在了座中。 倘若依着萧子任的死因看来,也许无人不是凶手了。 萧子任先前是跟着梁延饮食的,更出入梁府,如此,梁家便洗不清干系了。 然,近些时日,萧子任却是押解在帅府里度日的,如此,又岂不是灯下黑了? 机关算尽,算不尽。 举头三尺的绝非什么神明,却是铺天盖地的天罗与地网。 萧从月死在这罗网之下,萧子山、萧子任也不例外。 至于她萧子窈,更无法逃脱。 天色兀的暗了下去。 山雨欲来,风也满楼。 这一遭倒春寒来得煞气十足,白雪飞倦了,竟要砸些冰雹下来。 萧子窈只听着那子弹似的炸响,起先时候还以为是暴雨,谁知,打眼一看,立刻大惊。 却见那铜钱大小的冰弹落落的从天而降,仿佛撒豆,更像是枪林弹雨。 萧子窈不假思索的冲出了屋子。 她看着那狼藉一片的园子,只失措的大叫了起来。 “沈要,你在哪里!” 第120章 我要你 落冰之声好似枪声,那她的呼唤便微不足道了。 那呆子好笨,简直傻乎乎的,万一他当真去寻了什么窝棚睡下,这会儿若是被冰雹砸坏了,又该如何是好呢! 萧子窈于是不遗余力的叫道:“沈要!你快回来!我不生你的气了,更不会不要你了!沈要,你到底在哪里!” 然,一切了无人应。 萧子窈兀的横下了心来。 她只兜手护住了头脸,便不管不顾的奔出了廊下。 “沈要!沈要!” 她的衣装很单薄,肩量也瘦弱,那密密麻麻的、霰弹似的冰雹砸落在后脊之上,根本疼得要命。 一树树的山茶倒了,萧子窈一见,便不由得哽咽了起来。 她于是朦胧着眼睛,远远的看向了那仔鹿的窝棚去。 “沈要?” 萧子窈失魂落魄的唤道。 ——仍不得回响。 真可笑。 她分明吃着痛、找遍了西院上下,却左右不见他的影子。 许是恨起了她来,一气之下,便一走了之了罢? 这样也好。 无他,无意,更无忧了。 萧子窈怅然的转过了身去。 谁知,竟是此时,身后顿有呼声渐近。 “六小姐!” 萧子窈掩着头脸,便看不清那来人的模样。 却见一袭黑衣一下子遮天蔽日的罩住了她,只一瞬,她便被人紧紧的拥住了。 “子窈,我在,我在这儿……” 她只隐隐的听得沈要那喑哑的嗓子,一声一声的磨在她的耳畔,似情话。 “……六小姐,那冰雹打人好疼,您难道不疼?” 萧子窈嗫嚅道:“呆子!我当然疼了,疼得快要哭出来了。” 沈要于是护着她,更将她接进了房里去。 萧子窈甫一掀落那黑衣,便瞧见了一双沉寂寂的眸子。 他的模样有些狼狈,头发泞湿了一半,衬衫也浸了水渍,裤子上还沾着几根稻草,脏兮兮的。 她一旦盯得久了,沈要便轻声道:“六小姐,您不用担心,方才那一件外衣是干净的……” 萧子窈不由得凝眉道:“你觉得我嫌弃你?” 沈要默不敢言。 萧子窈一见他如此,便气鼓鼓的骂了起来:“你简直笨死了!但凡是我讨厌的人,哪怕衣装再靓丽整净,我也不愿意挨着、碰着。你究竟听明白了没有!” 沈要低低的哦了一声。 萧子窈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她便上前去拽他的衣领,很是轻易的拿下了他。 “沈要,我要你。” 萧子窈恶狠狠的说道,“所以,你要不要我?” 她简直是恶女,威逼利诱、软硬皆施。 谁知,却见沈要目色一沉,又默了片刻,适才吃力的开口道:“不管我有多下贱、多不齿,六小姐都肯要我吗?” “都要。” 他直觉有些心痛。 欣喜只有一瞬,转瞬即逝了,便裸出了满心的千疮与百孔。 一切肖想近在咫尺,可她却远了。 沈要于是颤声道:“子窈,那你答应我,无论如何,不要拒绝我、不要抛弃我、不要离开我。” 萧子窈娇笑道:“这有何难?我答应你就是了。” 沈要笑得有些苦涩,只小心翼翼的环抱住了她。 她也许不是故意撒谎的,可他知道一切只是虚妄。 一命堪比纸薄,一诺却重千金。 她还不懂,什么一眼万年、什么一往情深,一旦放在了谎言之前、诺言之前,便都显得太轻易了。 萧子任的尸首也是从偏门抬出去的。 府中不曾备下白纸铜钱,莺儿便空着手,追着那瘦瘦长长的棺材哭了一路。 萧子窈隐隐的有些不忍,却再也落不下泪来。 她于是点住莺儿道:“你好歹也在府中伺候了许多年,更对三姨与五哥照顾有加,我定会将你安置好的。你若想留下,我便像三姨那般的待你,绝不刁难苛责,你若想走,我也不会短了你的银钱。” 莺儿听罢,便奋力的睁一睁哭肿了的眼睛,哑声道:“六小姐,还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准我留下来吧!眼下,三小姐还在外留洋,若有朝一日她回了府,见三夫人不在、五少爷不在、我也不在,那她便当真是无家可归之人了。” 此话有些凄厉,更有些意味深长。 谁知,萧子窈并不恼,只哀哀的开了口。 “莺儿,我还在、爹爹还在、帅府也还在,你为何要说三姐无家可归?” 莺儿怯怯的哭了起来。 “六小姐受尽宠爱,自然不会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只要最亲最亲的人在身边,哪怕风餐露宿,也是有家可归的,不然……” 萧子窈浅笑着打断了她。 “我怎么不懂?那些宠我的、爱我的人,也都快要不在了。” 帅府上下,一片凄冷萧索。 萧大帅只将沈要唤了过来。 房门一开,萧大帅便开门见山的说道:“沈要,我的儿子们死了,现在便轮到我了。我把子窈交给你,你替我看护好她。” 话毕,便从怀中如利箭似的掷出了一枚金符。 沈要冷然的接下。 “我本想风风光光的将子窈嫁出去的,嫁妆要隆重,三军还不足够,更加千金才是!不过,事到如今,只有这些了。” 萧大帅自嘲道,“我算不得一个好父亲,便求她能有一个好丈夫。我养了一支亲卫的精兵,凭这枚金符便可以调动他们,你拿好。” 沈要不形于色,手却攥得紧了些。 萧大帅笑道:“我知道你不爱说话,可是你得记住,往后要多和子窈说话,她的身边只有你了。” 沈要默了许久,忽道:“大帅,去不得。” “为了四万万民,如何去不得?” 沈要轻声道:“若是为了子窈,便去不得了。” 萧大帅慈蔼的说:“沈要,见你如此,我便放心了。” 话毕,便遣着他退了下去。 沈要握着那枚金符,喉头发紧,目色也愈沉愈重。 他简直怕得要命。 他只怕萧大帅一去不复返,那他与萧子窈便再无可能了。 他于是恍然的走下楼去,却见不远之处,萧子窈正巧笑嫣然的望着他。 “六小姐,您这是在等我?” 她说:“呆子,你让我好等。” 第121章 永不分离 早先前,他之二人走在一道,总是她在前跋扈张扬、他在后俯首称臣,亦步亦趋。 往后些,日子久了,又变作了并肩而行。 现如今,他终于如愿以偿的牵住了她,他在前遮风挡雨,她在后相伴相随,脉脉含情。 然,他只疑心大梦一场终将醒,一切时日无多了。 萧子窈问道:“爹爹同你说了些什么?” 沈要默了默,复又瓮声瓮气的说道:“没什么。大帅总叮嘱我要保护好您。” 她似是一副很了然的态度,便微微的敛去了笑意。 “爹爹好辛苦,我总是让他操心。” 正说着,晚钟声响,夜色又倾下来了。 萧子窈特地歇得很早。 帅府之外,萧大帅摇下了半面车窗,只遥遥的望向那小白楼的尖顶。 那尖顶好似小荷才露尖尖角,可萧子窈早已长成了莲叶荷婷婷。 “我上一回出征的时候,子窈才只到我膝盖那儿呢!” 萧大帅一面锤了锤膝头,一面又笑,“当真是女大十八变!” 路沿,一盏路灯似是坏掉了,半死不活的忽闪了几下,不免有些灼人眼瞳。 沈要正立在那灯下,眉心跳一下,面色不甚好,沉沉郁郁的。 他只开口问道:“此去凶险重重、关关难过,大帅难道当真不打算告诉六小姐?”Www.XSZWω8.ΝΕt 萧大帅道:“她又不是猜不到。子山死了、子任也死了,萧家再无男丁,自然轮到我这一把老骨头再上战场了。子窈不来送我出征也好,当初便是她送的子山,这会儿,免得再让她想起了当初、触景伤情。” 哪怕出师未捷身先死,仗也总是要打的。 萧子山之后,便是萧大帅了。 沈要顿时滞住了嘴。 “好了,你快些回去陪子窈罢……毕竟,从今往后,这诺大的帅府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话毕,萧大帅便冷冽的拉起了车窗。 于是,只听得油门一吼,那车子便绝尘而去了。 沈要久久不能离去。 他只寂寂的定在了灯下,像孤魂野鬼,无有归处。 只待那短路的路灯彻底熄灭了,他适才回去了小白楼里。 萧子窈倚在廊下等他。 “爹爹走了?” 她一针见血的问道,“如此说来,府里便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她果然心如明镜似的。 沈要沉声道:“子窈,还有我。” 萧子窈忽挑一挑眉,落落的笑了一下。 “加上你,也不过是两个人罢了。帅府好大,也好冷清,无论你我,都好微不足道。” 沈要心下骤然一紧。 他简直有些拼命的逼问道:“两个人就足够了!两个人在一起就是一生一世了,这难道还不足够吗?” 见萧子窈低眉不语,他便更加的失措了起来。 “我去置一栋小宅子,院里可以种花养鹿——这样也不足够吗?” 萧子窈笑道:“呆子,你说的这些,对‘我’来说当然足够了。可是,对‘萧子窈’来说,区区一亩三分地,又怎么会足够呢?” 她潋滟着眼波,有柔情,更有杀意。 “我萧子窈,必要以牙还牙,报得杀姊弑兄之仇!” 沈要听罢,只哀哀的望着她,终于重重的点了点头。 他的叹息之声实在是低不可闻。 “子窈,我等你。” 于是,往后的这几日,萧子窈便闭门不出了。 她先是遣散了一众奴仆,只留下了几位忠心耿耿的卫兵与老仆侍候着,又命人修整了花林,只待春来。 帅府人去楼空,唯春寒料峭,鸟语声繁。 那林林雀鸟唱得远比戏子好听,如此,哀讯来报时,她好歹还能撑得住。 萧大帅出征不过三日,竟被梁显世率军半路截停,更加谋逆督军之罪名,只候问斩。 报纸卖断,新闻写得眉飞色舞,天色大变,岳安城终于易主了。 萧子窈冷然道:“我爹爹还没死呢,这些人便就沉不住气了!眼下只是截停,却不是截杀,说明梁显世这一遭的埋伏根本杀我爹爹不下,更惦记着我爹爹手里的兵权!只要我爹爹尚存一息,一切就还有的斗!” 她一面说着,一面转向了沈要。 “沈要,备车,我要去救我爹爹。” 沈要不假思索道:“六小姐手上没有一兵一卒,要怎么救?” “我怎么没有?” 萧子窈轻笑一声,“我爹爹不是给了你一支亲兵吗?那本就是我的嫁妆,自然归我管了。” “六小姐,您管不得了。” 沈要垂眸道,“不是我要强占,是我由不得您涉险。” “我管不得?你难道是想让我亲眼看着爹爹被梁显世耗尽兵粮、逼上绝路吗!” 她正恼着,谁知,沈要竟咬一咬牙,兀的袭身上前,更一把扣住了她的腕子。 “沈要,你放开!” 沈要沉声道:“子窈,我替你去。” 萧子窈怔愣一瞬。 见她失语,他便决然的说道:“只要你答应我,永远永远都不会丢下我,我就一定不会死、一定会回来的。” 罢了,又似乞怜一般的附耳过来,一字一句、刻骨铭心。 “子窈,别不要我。” 萧子窈一下子推开了他。 她直觉喉间酸楚,指尖也发颤,再一开口,竟然有些语不成调了。 “刀剑无眼,你凭什么那么笃定!” “因为我的命是六小姐的,旁人取不走。” 话毕,他便背过了身去,只幽幽的倒来了一盏热茶奉上。 萧子窈不疑有他,于是气急败坏的一头闷下了。 如此,口干舌燥止住了,心火却止不住。 她正欲同他再分辩一二,谁知,嘴巴一张,眼前却阴沉沉的黑了下去。 “沈要,你……” 萧子窈软绵绵的切齿道,“你敢给我下药……” 沈要轻轻的嗯了一声。 却见他信步上前,只将她打横抱起,又小心翼翼安她在床上,只待严严的掖好了被角,适才抚摸上她的眉眼。 “子窈,我早已说过了,我本就无耻下作,你还要我不要?” 他似是微微的笑着的,有些冷,更有些苦涩。 “沈要……” 萧子窈轻声唤道,“你别走……” 沈要覆手遮住了她的双眼。 “我会回来的。以后,你我永不分离。” 第122章 家破人亡 萧子窈幽幽转醒时,身侧只余下了哭哭啼啼的鹊儿。 萧子窈猛的惊坐而起。 然,那迷药后劲不退,她险险的忍住了满头扰乱的剧痛,却见窗子是黑漆漆的一面,正映出她惨白的脸面。 “沈要走了多久了?” 萧子窈哑着嗓子问道。 鹊儿抽一抽鼻子,只怯怯的说:“已有一整个白日了。小姐,梁师长杀伐果断,当真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恶茬儿,只怕大帅与沈要都凶多吉少了……” 萧子窈直觉肩上一瞬卸尽了气力。 她不敢追去,只怕收得两具残尸,更不敢看报,只怕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果然,沈要为救萧大帅,终于一去不复返、杳无音信。 只一瞬,萧子窈便心灰意冷了。 于是藏于深宅后院,再不见天日。 家破人亡,好似惨烈的暗潮,旁人瞧不见那悄然的死相。 萧子窈着了魇。 却见尸山血海,她四处寻遍了,步子也愈趁愈重、愈陷愈深,却怎么也找不到沈要的尸首。 找不到他,便醒不过来。 谁知,门外遽有枪声乍响,只将她拽入了又一梦魇之中。 鹊儿尖叫着闯进了房里。 “小姐、小姐!不好了!梁师长带着兵马杀进来了,守门的卫兵要拦他,竟被一枪击毙了!” 萧子窈简直站立不住。 她颤颤巍巍的倚着鹊儿,寸许寸许的移步,终于迈出了小白楼去。 门外,却见梁显世御马立在前,只得意洋洋的笑道:“子窈,有件事情,梁伯伯必须说给你听。” “还请梁师长赐教。” 梁显世拂手道:“你还是叫梁伯伯,叫梁师长就显得生分了。你爹爹居功自傲,不服督军的指挥,更意图谋反,已在岳安城外的百里渡口伏法了。” 萧子窈狠狠的颤了颤身子。 “我爹爹死了,所以,梁伯伯这是要将我扫地出门吗?”Www.XSZWω8.ΝΕt 梁显世意味深长的斜睨着她。 “子窈,你爹爹的罪过牵扯不到你,梁伯伯这会儿过来,就是想留你继续住在帅府。不过,这帅府的牌匾嘛,自然是要改名换姓了。你倒也不用烦心,主楼那边有阿延和阿耀住着,有他们在,新来的下人们便不敢苛待你。” “……好一个鸠占鹊巢!” 话毕,却不知她哪里来的气力,竟一下子挣开了鹊儿,只抵死冲上了前去。 “梁显世,士可杀不可辱,你别在这里假惺惺的装什么慈悲!你留我下来,不过是军事法庭定不了我的罪,你便杀不得我罢了!” 话音至此,一众卫兵便霍然的挡在了梁显世的马前,更将她一把推倒在了地上。 只一瞬,无数的刺刀与枪口便居高临下的指向了她。 “放肆!竟敢对梁大帅无礼!” 萧子窈声嘶力竭的叫道:“他算什么大帅!他不过是督军的走狗!我爹爹才是大帅!” 梁显世嗤笑一声,再一勒马,便轻蔑的别过了身去。 “子窈,你爹爹一向忠毅英勇,为世人所敬爱。可乱世当前,笑到最后的人,不一定是英雄。” 说罢,便携着一众卫兵耀武扬威的离去了。 不刻,梁显世便派来了人手,只将萧子窈的西院严防死守的封闭了起来。 鹊儿原是哭得闭气,一见萧子窈再无所依,便立刻拭了泪,更紧紧的挽住了她的手。 “小姐,您别怕,鹊儿哪里也不去,这辈子都会陪在您的身边伺候的。” 萧子窈怆然泪下。 “鹊儿,那些允诺我不离不弃的人,最后都无一例外的死了。我是不是祸害?我会不会把你也害死?” 鹊儿忙不迭的抻着袖边去抚萧子窈的脸。 “小姐,我只是一个小小的丫鬟,谁又会来害我呢?更何况,您给我起名叫鹊儿,喜鹊可是报喜的鸟!我这名字吉祥着呢,我又怎么会死呢!” 萧子窈于是胡乱的点一点头,又道:“那你往后就来我的房里睡,同我睡一张床,这样我也好护着你。” 鹊儿便笑道:“好!都听小姐的!” 眼下,正是乍暖还寒时候,白日的冷阳晒不暖砖瓦,一旦入夜了,寒凉彻骨应如是。 早先前,房里索性还有地龙暖烘烘的烧着,然,梁显世一进府,便立刻断了小白楼的煤火。 这便苦了萧子窈了。 小年会时,她不幸落了水,便十分的畏寒起来。 地龙一日不烧,她的手脚便一日一日的冰凉下去。 鹊儿夜里捂她不暖,反倒凉坏了肚子。 一日晨间,萧子窈醒时,却见身侧了无人影,床褥也冰凉,便慌慌张张的奔出门去寻人。 谁知,房门一开,远远的,便瞧见鹊儿抱着一摞炭火,只摇摇晃晃的走了过来。 “鹊儿,你竟然一声不响的跑了出去!” 萧子窈一面叱着,一面走近了些。 走得近了,便看得清了。 蒙蒙的晨光之中,只见鹊儿的衣衫有些凌乱,头发也打着缕,人却是笑着的。 “我去找门外的卫兵们要了些炭火,待会儿点上炭盆,您就不冷啦!” 萧子窈诧异道:“门外都是梁显世的人,他们哪里会有那么好心?” “我可是鹊儿呀!人家一看我伶俐,自然就肯舍我几块炭火啦!” 说罢,便自顾自的走进了房里。 萧子窈亦步亦趋的跟在鹊儿的身后,却见她走路有些瘸跛,便一把夺过了那炭火去。 “你实话实说!这炭火到底是如何得来的!” 鹊儿顿时吃嘴一下。 却不过一瞬,又展颜笑道:“小姐疑心什么?这炭火分明就是我嘴甜讨来的!您若不信我,大可以去问问门外的卫兵们,这些炭火是不是他们给的!” “那你这衣服又是如何脏的、腿脚又是如何跛的!” “我走路不着眼,不小心摔了。” 鹊儿死不改口。 话毕,她便强拉着萧子窈坐了下来,又落落的燃起了炭盆,适才长舒一气。 “小姐,您先烤火!我晚上给您捂脚,被您冰得连夜睡不着觉,现下好困,您可得准我偷一偷懒!” 萧子窈于是无奈的点一点她的眉心,便轻轻的颔首应下了。 鹊儿喜笑一下,更加梳洗了一番,终于倦倦的躺上了床去。 谁知,她这一睡,竟是再也不起了。 第123章 凌辱 晌午时分,鹊儿始终恹着气,更无转醒之意。 萧子窈唤过她一道,却不得回应。 却见她喃喃着翻了一下身子,甫一开口,简直声如细蚊。 “小姐,您就再让我歇一歇……我这些时日忙里忙外的,累得很呢……” 此言非虚。 打从梁显世霸占了帅府、又将萧子窈软禁了起来,这落落的西院里,便只剩下她们主仆二人了。 所谓相依为命,大抵便是如此了。 萧子窈五谷不分,空留一身才情,平日里,鹊儿须得劈柴烧火、洗衣做饭,只将事事挑在肩上,更不敢言倦。 思及此,萧子窈便也止住了嘴。 却不想,鹊儿睡过了晌午,更耗到了黄昏。 如此这般,饶是萧子窈再怎么体谅她的辛苦,却也不敢再任由着她睡下去了。 萧子窈于是唤道:“鹊儿,再这样睡下去,黑白就要颠倒了!还不快些起来!” 说罢,便去拨她的身子。 谁知,不过只是轻飘飘的一掀,鹊儿竟一下子翻倒了过来,头也斜斜的歪了开去。 萧子窈怛然失色。 她忙不迭的探过了手去,只在鹊儿的额前一摸,一瞬不过,便立刻慌了神。 正当时,鹊儿满脸发烧滚烫,人也烧晕了过去,左右是叫不醒了。 萧子窈简直不敢大意,立刻便浸了一张冷帕子来,更严严的贴在了鹊儿的额头上。 复又缓了片刻,脑热终于减下了些许,鹊儿便昏昏沉沉的撑起了眼皮。 “小姐,我许是着了凉,有些发烧,随意吃两片阿司匹林就好了,您不必为我操劳……” 萧子窈实在对那阿司匹林心有余悸,便不敢轻易的喂她吃下,只道:“我给你请大夫去,你只管歇着。”尐説φ呅蛧 然,话音至此,鹊儿竟兀的挣扎了起来。 “不可!万万不可!外面那些卫兵一个个凶神恶煞的,小姐千万别同他们打交道!” 萧子窈笑道:“你这一张甜嘴大可以讨得来炭火,我若和气些,难道还讨不来大夫么?” “我不过是着了凉,根本不打紧的!” 鹊儿一下子抱住了萧子窈的腕子,只切切的哀求道,“我只是一个丫鬟,伏低做软算不得什么的!可小姐不一样,您金枝玉叶,怎能屈尊降贵的去求那些粗人呢!” 萧子窈叹道:“鹊儿,我已不是什么大小姐了。如今,只要能保住你,我又有什么求不得的呢?” 话毕,便落落的站起了身来。 谁知,她不过是顺势理了理被褥,又探手进去握了握鹊儿的手,然,再收回时,只一打眼,竟瞧见了满目的猩红。 萧子窈怔忪一瞬,便问道:“鹊儿,你来癸水了?” 鹊儿咬着唇,倏尔扑簌簌的落下了泪来。 “小姐,对不起,我将您的床弄脏了……” 萧子窈的心一下子揪紧了。 她只凝深眉望着鹊儿,眸光却有些冷。 “我又不生你的气,你哭什么?” “我月信疼得厉害,便不自主的哭了,还请小姐恕罪……” 鹊儿的哭声渐渐的矮下去、矮下去了。 末了,便成了死气沉沉的低吟。 萧子窈忍无可忍,便霍然的掀起了那一床锦被。 鹊儿登时叫了起来。 “小姐,别看、别看!” 却见那床褥的正中,赫然是一滩黑沉沉的血腻子。 萧子窈左右还有几分气力,便硬生生的拽下了鹊儿的裙袍来。 谁知,只一眼,便可谓是过分骇人的触目惊心了。 鹊儿瘫躺着,仿佛是一头只杀了一半的猪,非但遍体鳞伤,下身更是面目全非。 她撕心裂肺的哭喊道:“小姐,求您了,别看!鹊儿好脏……” 萧子窈冷然道:“沈要的房里也许会有枪!待我去杀了那些畜生!” 一见萧子窈怒不可遏,杀气更凛然,鹊儿便不要命的滚下了床来。 她紧攥着萧子窈的裙角,失声恸哭道:“小姐,去不得、去不得呀!您要好好的活着,千万不能意气用事!您哪怕不为了自己,也要为了大帅他们活着!我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丫鬟,不打紧的……” 鹊儿的高烧彻夜不退。 萧子窈不得已,只好给她喂了两片阿司匹林下去,又许是药效起了,鹊儿的面色便转好了一些。 再一望那窗子,殊不知,颜色却成了鱼肚白了。 萧子窈一刻也不敢阖眼,又去小厨房里煮了一碗清粥过来。 似她这般的千金贵女,哪里下得了厨房,尽管惹得一身煤灰不说,粥也烧糊发苦。 她于是小心翼翼的引着勺子,只笨手笨脚的喂着鹊儿吃粥。 谁知,鹊儿不过吃了了了的几口罢,便再也不肯张嘴了。 “怎么,嫌弃我煮的难吃?” 萧子窈有些懊恼的说道,“你这丫头,都这个份儿上了,你倒是一点面子也不肯给我。” 然,鹊儿只是不懈的摇头道:“小姐,是我不敢吃,只怕吃多了要如厕。” 萧子窈笑道:“你我同为女子,又无什么可避嫌的。你若是想如厕,我扶你去便是了。” 她说得好轻巧,可鹊儿早已下不了床了。 鹊儿的伤不止一处。 她直觉肠子好似脐带,绞缠成团,比旁的更痛。 如此,便又失禁了。 萧子窈终于明了了。 这一回,便不是区区一片阿司匹林能救得了的了。 她只不管不顾的出了屋子。 当是时,本该是春日萋萋的,可映入眼帘的,却只有满庭的萧萧。 鹊儿倒了,那仔鹿无人照料,索性便将园里的山茶树啃了个一干二净,这会儿更不知躲去了哪里。 萧子窈无暇顾及那仔鹿,便疾疾的走向了院门去。 谁知,人还未近,便听得了许多吵嚷之声。 “吓老子一跳!谁能想到是这么个畜生冲了出来!我打死它也不算冤枉!” “这豪门的趣味还真是奇怪,养腻了猫猫狗狗,竟然还要养鹿!” “你这乡巴佬!洋人最流行把鹿头割下来风干做装饰,这是时髦!待会儿咱们也把这畜生的头割下来,指不定能卖个好价钱呢!” 萧子窈听不大真切,心下便有些发虚。 她于是一面咬着牙,一面步上前去。 不过,只一瞬、一眼,她便心死了。 院门之外,赫然是那仔鹿肝脑涂地的景象。 那鹿眼如铜铃,只睁得大大的,却再无光彩了。 萧子窈颤声问道:“是谁开的枪?” 那一众狂欢着的卫兵见她露了面,立刻叫嚣了起来。 “这不是大名鼎鼎的萧六小姐吗!怎么,你丫鬟卖身子换来的炭火还不够你烧的,这是亲自来讨了?” 第124章 死路一条 泼皮浪子轻骨头,当真是下贱得紧。 萧子窈嫌恶的睇了睇眼。 “鹊儿的伤是你干的?” 那卫兵龌龊的笑道:“当然是我‘干’的!不仅我干了,我这一帮兄弟们都干了!真不愧是萧六小姐的人,哪怕是个丫鬟也细皮嫩肉的,前面后面都是个雏儿,那滋味真销魂!却不知萧六小姐尝起来味道如何?” 他咧着嘴、呲着牙,满口污言秽语,只惹得同僚挤眉弄眼的嬉笑了起来。 萧子窈冷然问道:“你想尝我?” “嘿,我还当萧六小姐是什么冰清玉洁的玉女呢!莫不是馋男人了,竟然自己送上门来了!” 却见萧子窈眉眼一挑,更如勾魂摄魄似的笑道:“那你走近些。” 那卫兵于是涎着嘴脸扑了上来。 谁知,萧子窈临危不惧,只恶狠狠的一扬巴掌,便痛痛的抽在了那人的脸上! “放肆!外面溜进来的野狗也敢觊觎我萧子窈!” 萧子窈傲然的冷眼叱道,“怎么样,还想不想尝?” 一时之间,四下里冷寂一片。 那卫兵哪里会猜得到萧子窈的目中无人,这下子平白的挨了巴掌、丢了面子,果然暴怒的跳了起来。 “他妈的,臭婊子,竟敢打老子!你不会还以为自己是呼风唤雨的帅府六小姐吧,你这丧门星!看老子打不死你、干不死你!” 萧子窈轻蔑的嗤笑了一声。 “我不仅敢打你,我还敢杀了你呢!” 她漫不经心的拂一拂袖,又道,“且不说梁显世都杀不得我,不然军事法庭上他没法儿交代——那你呢,你又算是个什么东西?我萧子窈反正家破人亡、了无牵挂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就算是拿菜刀剁了你那脏兮兮的玩意儿,左右也不怕你来报复。” 她虽生得婀娜,却是一位名副其实的蛇蝎美人。 不过是目空一切的睨出去一眼,那目色都似淬了毒一般。 那卫兵被她慑得有些发怵,于是虚张声势的唾了一口,终于让出了路子。 “瞧你底气这么足,想来这枪也是你开的罢?” 萧子窈沉声道,“你的脸我记下了。终有一日,我会让你形同此鹿。” 那卫兵骂骂咧咧的扭过了头去。 “哼,萧六小姐也不必摆这么大的架子!你既然兜兜转转的出来了,还不是有求于我们?” “你们只管去请一个大夫过来。” 那卫兵笑道:“嘿,你说巧不巧!梁大帅有令,为防范萧六小姐勾结外员、滥用药物,现下是断断不可再往西院里送大夫的!” “鹊儿被你们害得重伤,若不请大夫来医治,她会死的!” 那卫兵满不在乎的说:“她又不是你萧六小姐,哪有那么尊贵?你就死了这条心吧,梁大帅是不会管的。” 话毕,便将萧子窈撇了开去。 又见有人递与他一把斩骨刀来,于是接过去,只畅快淋漓的在那死鹿的颈子上狂斩十数刀,意犹未尽。 血肉横飞。 萧子窈几欲呕了出来。 她便回了小白楼去。 鹊儿凄凄切切的说着胡话。 “小姐,千万别去……” “小姐,鹊儿好疼……” “小姐,小姐,小姐……” 天色又一次的暗了下来。 既然梁显世见死不救,那便只有自谋生路了! 心下正想着,萧子窈便去换了一身轻便的行装过来。 复又新涿了一张冷帕子来,更仔仔细细的拭尽了鹊儿满脸的冷汗与热泪。 罢了,萧子窈只一提步,便欲推门而出。 鹊儿忽醒过了神来。 “小姐,您这是要去哪儿?” 她的眼中,有一瞬灼灼的清明。 萧子窈回首笑道:“屋子里好闷,我去廊下透透气。” 却见鹊儿面如金纸,好似回光返照一般的朗声道:“小姐,烧火不能用回潮了的柴火,不然会窜浓烟的。砂锅不能空手去捧,要垫一块湿帕子。绾发前可以在发尾搓一点茉莉油,这样头发才好梳顺。” 萧子窈哭笑不得的望着她。 “你难道是烧糊涂了?告诉我这些做什么?” 鹊儿道:“小姐,这些都是用得上的要点,您得记牢。” “是是是,我知道了!你好生歇着,我吹吹风就回来!” 话毕,她便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夜凉如水,园中嶙峋的假山怪石好似翩翩的鬼影。 远远的,萧子窈便听见了那痴嗔怒骂的倒彩声。 “臭牌!都怪那臭婊子!” “看你还敢惹那萧六小姐!” 萧子窈悄然的溜去了院墙之下。 四下无人。 又是那一处隐蔽的、得天独厚的墙角,只是,这一回,旁的那一座假山再不淋雪,沈要也不在了。 萧子窈心下一横,便咬牙切齿的攀了上去。 那假山总是有几分高的,眼前又无灯火,她便颤颤巍巍的仔细着。 然,到底还是失算了。 萧子窈一路攀缘,正爬上了那院墙去,谁知,脚下一轻,倏尔踩了个空,便一骨碌的栽了下去。 那院墙好高,她跌得好重,却不敢叫,只死死的锁紧了牙关。 路灯浑浑噩噩的照着。 萧子窈忍着痛,直觉耳中嗡鸣一片,目色更发黑。 她趔趔趄趄的爬了起来。 却不待她站直了些,一踏一踏的足音便飞也似的奔了过来。 “这难道是萧六小姐?她这是要翻墙逃跑!还不快将她捉回府去!” “且慢……这萧六小姐当真是貌美如花,不如……” “你好大的胆子!院子里的人动不得——这话你难道忘记了?” “可她这不是出了院子吗?既然不在院子里,那我自然动得了她!” 萧子窈七荤八素的恍着神,直觉有些头重脚轻,有人一手摸上了她的腰,她也无甚力气撇开了。 “滚开……” 然,正当她低吟之时,竟有人与她异口同声。 “滚开!” 第125章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却只听得一声痛响,只一瞬,那一双浮头轻薄的手便被那来人折断了。 又有言:“她岂是你能动得了了的!” 萧子窈于是按捺着震栗,怔怔的回首过去。 那是一道高大的、黑色的人影。 肩也宽,腰更劲,掐一码黄铜扣子的皮带,再别一支毛瑟c96作配枪…… 萧子窈痴痴的望定了他。 “……你还活着?” “因为我答应过六小姐,我不会死。” 却见一双寒夜似的深瞳暗烈灼灼,什么朝思、什么暮想,只一眼,一瞬便可以了然了。 ——竟是沈要。 他冷然的叹道:“六小姐,我如约回来了。” 萧子窈心下猛的一悸。 灯下,那方才还垂涎着的兵子只被人霍霍的拖了下去,又见那一双手似是剃了骨的鳝鱼一般,只软趴趴的垂滑着,大约是残废了。 旁的一卫兵忽敬礼道:“见过沈军长!我已劝过此人了,可他不听。” 沈要不咸不淡的点了点头。 复又轻飘飘的说道:“去把他的手剁下来。” “沈军长,这……会不会有些矫枉过正了?” 沈要不言,只冷冷的睇了睇眼,微微的有些不耐。 居高,自然临下。 那卫兵一见,直觉不寒而栗,便逃也似的领命离去了。 沈要于是扶着萧子窈站了起来。 “六小姐,摔得疼不疼?我抱着您走。” 他一面轻轻柔柔的问着,一面又切切的贴近了她去。 谁知,萧子窈竟一把推开了他。 “你是谁?” 萧子窈颤声笑道,“沈要?还是沈军长?我到底应该怎么称呼你?” 沈要默着。 萧子窈不依不饶的叫道:“你说话呀,莫不是哑巴了!?你尚且叫我一声六小姐,可是你知不知道,我已经不是什么六小姐了!” 她恶狠狠的推他一下、再推他一下,他却不躲,只任着她撒野。 一旦她推得重了,他便退去一步,再抵着心口迎上来,好像求饶,更像求死。 “呆子,你说话呀!” 沈要沉声道:“我是您的狗,沈要。” “可他们分明恭恭敬敬的唤你一句沈军长!你是梁显世的狗!” 萧子窈竭斯底里的撕扯着他。 “我爹爹死了,你却活了,谁会猜不出你究竟是如何留得这一条命的!早知如此,我宁可你一道同爹爹死掉,再也不要回来见我!” 话毕,叱不动了,便嚎啕大哭了起来。 “爹爹给你的那一支亲兵那么厉害,怎么会杀不下梁显世来!一定是你背叛了他!你去死、你去死、你去死!” 沈要于是静静的擒住了萧子窈的腕子。 “子窈,我是不会死的。” 他附耳道,“除非,杀我的人是你。” 说罢,便顺势衔住了那一线红玉坠子,舌尖舔血似的一挑,更含住了她的耳珠。 “我不会死,更不会与你分开了。” ——哪怕,这一世的痴缠,根本熬得他痛不欲生。 萧子窈只心灰意冷的塌下了肩去。 “子窈,我送你回院子。” 萧子窈默默的点了点头。 她实在是低估了沈要。 一路返回,进正门,只在道中行。 那一众的卫兵甫一见得沈要,便无一例外的立正敬礼起来。 “沈军长!” “沈军长!” “沈军长!” 一路无言,却正大光明、畅通无阻。 萧子窈笑得愈发的冷冽了起来。 更近了西院,却见有一丛熊熊的火光闪着。 沈要落落的携着萧子窈走上了前去。 他在前,她便在后,更藏在他的身后。 谁知,只待走近了,方才看清了那沸腾的火焰。 火盆之中,赫然是一串连的、柔嫩的肉块。 偷闲被抓正着,那屠夫似的、最恶最恶的卫兵便唤道:“沈军长,我们这是饿坏了,不得已才开火烧些肉吃!” 萧子窈兀的跳了出来。 又插嘴道:“鹿肉?” 那卫兵愣一下神,于是钝声道:“怎么回事,萧六小姐怎么跑出来的!?” 萧子窈不应,只不懈的娇笑道:“沈军长,这可是鹿肉,稀罕着呢,你难道不想尝一尝?” 沈要一下子沉下了眼去。 “说起来,这头鹿还是你猎回来的。也不枉我园子里的一树山茶都被这畜生吃光了,反正兜兜转转,它也是活不得了,死前还能享一享清福。” 她只将话说得很刻薄。 沈要听罢,便遣下了那一众卫兵去,执意要送她回房。 萧子窈淡淡的说道:“沈要,你离我远点儿。” 他的指尖一颤,心也一颤,像中了枪,惊恸的垂死挣扎一下。 “子窈,我想和你一起回去。” “回哪儿?” 萧子窈不怒反笑,“这里已经不是萧府了——是梁府。你想和我回哪儿?” 沈要直觉喉间哽得厉害。 好似沁了血,咸腥又苦涩,便有些语不成调了。 “我想像从前那样,站在角落里守着你,好不好?” “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 却见她咬了咬唇,一双桃花眼也红了起来。 “鹊儿被方才烤鹿肉的那个兵子糟蹋了,现下正赤身裸体的躺在我的床上等死。我屋子里好脏好臭,就算这样,你也想进去站着吗?” 沈要紧紧的闭上了嘴巴。 萧子窈又问道:“你不是想进去站着、守着,又怎么不应我的话?是不敢了、害怕了?还是嫌弃了?” 他低低的说:“我现在派人去请大夫过来。” “多谢沈军长救命之恩。” 萧子窈冷然的说罢,便丢下了他去、转身走了。 沈要滞在原地不动。 他只远远的望着她,目如深水,萧子窈却直觉如芒刺在背。 她便魂不守舍的回去了房里。 夜凉如水,一呼一吸便也是冷的。 萧子窈唤道:“鹊儿,你小姐我本事大着呢,一会儿就会有大夫上门来了,你且好生的等着吧。” 然,榻上了无人言。 萧子窈凄凄的笑道:“我当真是将你养懒惰了!你可别以为自己病了,就可以对我失了礼数!我叫你呢,你难道是听不见吗!” 许是鹊儿当真听不见了。 萧子窈于是上前一抚她的额,不再烧了,却是冰冰凉凉的一片。 “鹊儿?” 萧子窈哀道,“我不会生火,也不会用砂锅,更不会绾发,你只说一两句我怎么学得会?我这样的大小姐怎么学得会?还是你来伺候我最好。” 她一面说着,一面落下了泪来。 又紧紧的抱着鹊儿,像是抱着一只被碾碎了五脏六腑的喜鹊,很轻,更沤着臭气。 “鹊儿、鹊儿……你一定猜不到,沈要竟然回来了,可是我又变成一个人了……” 一轮残月攀上了梢头,窗子雾蒙蒙的,那月光便很惨淡,又很模糊。 萧子窈只从妆奁里搜出那一包陈放的、回潮的香烟来。Www.XSZWω8.ΝΕt 拈花似的拈一根烟,脂粉香味也掩不住那败坏了的霉味。 萧子窈咬着烟嘴推门而出。 谁知,房门一开,却见一地清晖如霜似雪,沈要只默然的立在那阑珊之处。 第126章 红唇吻遍 萧子窈满面泪痕的笑道:“你还不走?” 沈要只沉沉的颔首一下。 “六小姐,别赶我走。” 他哀求道,“我没变,我还是沈要,我还可以守着您。” 话毕,又见萧子窈已然徐徐的燃起了烟来,他便上前拦她。 “六小姐,别抽烟,对身子不好。” 萧子窈挑眉看他。 “是你不让我抽烟的,那便得是你来把这烟灭了。” 便招着他靠近了些,再一展纤纤玉手,沈要果然覆掌搭了上来。 萧子窈笑得妩媚。 “呆子,你真乖。” 沈要心下顿时一喜,仿佛如临大赦。 他简直有些喜上眉梢了,眸子也璨然。 “六小姐,我——” 谁知,话音至此,他竟兀的滞住了嘴去。 他只觉手面一烫,再一打眼,萧子窈的笑意散去了。 沈要垂眸,却见萧子窈一手猛力,竟然将那烬烬的火星按灭在了他的皮肉之上。 那一点皮肉立刻焦糊了。 他便紧紧的攥住了她的手。 好似是疼,撕心裂肺的疼,若不抓紧了她,便要毙命。 萧子窈沉声道:“呆子,你不疼吗?” “疼。” “疼怎么不叫?” 沈要只一瞬不瞬的盯住了她。 “只要是六小姐赏的,我便心甘情愿的受着。” 萧子窈一下子叱道:“我赏你一瓶毒酒、一道白绫,你难道也喝下去、吊上去?” “嗯。” 沈要定定的说,“子窈,我把命给你,只求你再叫我一声‘阿要’,好不好?” 话毕,他便恶狠狠的吻了上来。 然,意想之外的,萧子窈却并不曾将他推开。 他进犯,她便投降,任他烧杀抢掠。 红唇吻遍,还不够,又要将喉咙撕开。 萧子窈引颈受戮。 沈要简直杀红了眼睛。 谁知,竟在他蓄势待发之时,萧子窈忽笑道:“阿要——阿耀——我胜观音三分颜色,你又如何不敢看观音?” 只一瞬,沈要的眸光便彻彻底底的碎裂了。 却见他面色灰败的冷了下来,只虚虚的捧起了萧子窈的脸,根本有些泫然。 “子窈,我是沈要,不是梁耀。” 萧子窈目色妖娆。 “可是,我的‘阿耀’只会是梁耀了,再不会是你沈要。” 沈要直觉那满盈的心跳骤然落空了。 他不吵也不闹,只呆呆的立着。 “子窈,我拿命来换,也不行吗?” “不行哦。” 萧子窈轻声道,“沈要,来不及了,现在已经太迟了。” 其实,不是的、更不止。 他本就是姗姗来迟的那一个。 所以,无论爱恨,但凡迟到了,便再也百口莫辩了。 沈要于是放开了她。 鹊儿横尸在萧子窈的床上,他便将她放进了厢房里睡下。 他曾夜不能寐的在那冷榻上辗转反侧过,有时想她走火入魔,便用一种下贱的办法纾解。 那一张冷榻,便是他那满心的肖想、潮湿黏涿的爱意与肉欲的温床。 萧子窈正睡在那冷榻上。 如此,他便凭窗立着,不敢靠近,唯恐雷池。 于是彻夜不眠。 他似是成了萧子窈的依仗。 晨间,萧子窈转醒了,便道:“沈要,你去将门外那个兵子处置掉。” 话毕,复又觉得不够,便又说道:“你随便摘个由头,先将他关起来。再派些汉子过来,给我狠狠的奸坏他!最好能把他的肠子弄破——之后说他企图谋害梁大帅,再用菜刀斩他的首!” 沈要听罢,只不自觉的皱了皱眉。 萧子窈看得真切,便笑他道:“怎么,觉得我杀心太重、惨绝人寰?” “子窈,我都听你的。” “你自然要听我的。” 萧子窈切齿,“我这一遭,根本不够他施在鹊儿和仔鹿身上的一丝一毫!我只恨他单有一条命,若有九条、十条,我会让他悔得生来做了人!” 如此,他反倒更像她的是恶犬了。 好似以身饲虎,他却不用她割肉来喂,她不过是凉凉薄薄的笑上一笑,便能够使得动他了。尐説φ呅蛧 沈要果然暗暗的传令下去。 萧子窈梳洗罢,便步去了院前一看。 那卫兵拒不伏法,只横眉竖眼的叫嚣着。 “老子没动萧六小姐!不过是杀了头畜生、睡了个丫鬟!你们凭什么逮我!” “沈军长有令,要在军中整治风气!你昨夜在府中点火打牌,败坏纪律,必要严惩!” 那卫兵登时破口大骂。 “放屁!你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他沈要是怎么爬上来的!他何德何能,梁大帅一进府便给他提了衔,要我说,他怕是早就和梁大帅暗通款曲着了!” “他先前扮成一个小兵卒子,狗一样的混在萧六小姐的眼前,指不定馋人家的身子馋得有多凶呢!许是昨夜吃到甜头了,便要拘了我哄那婊子高兴!” “什么沈军长!不过就是一条走狗、馋肉骨头的癞皮狗,更是个耙耳朵!我不服他,他就是假公济私,我要告到梁师长那里去!” 话音至此,萧子窈便兴味盎然的抚掌而来。 “我当是谁呢,一大清早就这么吵嚷。” 她款摆着腰肢绕过那卫兵一环,又凛然的笑道,“死都要死了,竟还如此聒噪。” 那卫兵一下子跳了起来。 “臭婊子!你别得意忘形!” 萧子窈一瞬闪身躲了开去。 “别急,你不过是第一个。” 她冷冷的睨过来,“之后的每一个,我都不会放过。” 第127章 爱与谎言 沈要保下了意欲出逃的萧子窈,更严加处置了两个不检点的卫兵,如此动静,一早便传进了梁显世的耳朵里。 梁显世听罢,便有些嗤之以鼻。 “这又有什么奇怪的?以前他还扮作护卫时,对萧子窈便已有了觊觎之心了,眼下有了些权势,难过美人关也是应当的。” “不过是两个小兵卒子,我还是舍得起的。他沈要是我打小儿驯出来的狗,虽不大听话,本事却是一等一的。” “猫不好养,难道狗还喂不熟吗?有萧子窈这么一块美肉吊着,他必要一心一意的为我卖命。再不济,我将萧子窈赏给他就是了。” 话毕,又招来了梁延议事。 梁显世只将梁延扶成了少帅来养。 萧大帅落马惨死,岳安城江山大易,如此,上至军机要务,下至门楣琐碎,无不雨覆云翻,必要梁延日不暇给的辅佐起他来。 一进门,梁延便笑道:“父亲,我瞧萧训这书房布置的也未免太朴素了些,待我着人买几只古董瓷瓶回来装点起来。” “你倒是个有眼力见的!” 梁显世欣然的点一点头,又嗔一句,“阿耀要是有你的一分本事便也足够了。你瞧瞧他,这都住进帅府了,也不四处走动一下,只知道窝在房里琢磨什么歌什么戏!” 梁延笑答:“人各有志罢了。” “那你觉得,沈要此人志在何方?” 梁延了然道:“我还当是什么大事呢,原是他与萧子窈!您倒也不必为了此事费心劳神,只管将萧子窈放出来走动就是了,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女人,又能掀起什么风浪来?只有她顺意了,沈要才能顺您的意。” 梁显世冷哼一声。 “若不是有军事法庭盯着,我定然是留不得此女的。红颜祸水,坏就坏在她漂亮!” 然,话虽如此,晌午一过,梁显世还是下了令,就此解了萧子窈的紧闭。 非但如此,鹊儿出了殡,他便又拨了旁的丫鬟与萧子窈去。 谁知,竟是一位故人。 彼时,沈要正赖在萧子窈的院子里不肯走。 前些日子,梁显世只将他安在主楼里住着,恰是萧子山用过的那一间房。 好似一种明明白白的褒奖。 ——或羞辱。 沈要有时会去翻一翻萧子山书架上的相簿,便得以窥得了萧子窈。 她总在萧子山的相片中出现。 那一阵子,沈要仿如行尸走肉,睡也不着、吃更不下,便请愿去守萧子窈的院子。 她被关在方寸的小相片里、被关在方圆的小白楼里,却唯独不在他的梦里了。 他便夜夜徘徊在她的墙外。 咫尺更甚远天涯。 再相见,他便放不开她了。 纵有多少恨,赖也要赖住她去。 他又买了点心过来。 谁知,萧子窈一见,竟是头也不回的将那点心丢进了湖里。 “沈要,以后别再买了。” 她冷冷的看着沈要的眸子冷了下去,心中不由得有些快意起来。 “我不喜欢吃甜的,单是闻着就觉得恶心腻人。” 沈要望着那湖上的涟漪,一圈圈的微纹,像是一个溺死人的漩涡。 他又垂眸看她,那姿态很小心,语气也是温温的。 “可是,以前我每次买回来,你都很开心……” 萧子窈好笑的看着他:“那是我装出来骗你的。” 她分明只说了九个字罢了,却又好像一言道尽了千言万语似的。 沈要嚅了嚅,忽问道:“你不可以继续骗我下去吗?” “那倒不如你自己骗自己来得轻巧。” 沈要定定的摇一摇头。 “我骗不过我自己,只有你骗得过我。” 他直觉心如刀绞,却甘心任她绞碎。 可她远比刽子手来得更加冷血绝情。 却见萧子窈落落一笑,道:“骗来骗去,又会有几分真心?什么喜欢、什么爱,不过是一句谎言罢了,又有什么可稀罕的。谁会要这样的喜欢和爱?” “我要。” 他一下子打断了她,“子窈,就算是你骗我的也好——我要。” 萧子窈下心一紧,更恍然的迷失了一瞬。 根本不是她来骗他,反倒是他先发制人了。 那一双黑瞳深不可测。 ——许是又要骗她的罢。 萧子窈自嘲的一笑。 “可我连谎言也不想给你了。” 沈要眸光微动,人便瑟瑟的抖了一下。 “嗯。都听六小姐的,以后不买了。” 如此,就算碰了壁,却也始终黏着她。 萧子窈不愿回房里去。 鹊儿一早便被抬了出去,当是时,棺材一起,沈要便派人前前后后的清整了起来。 眼下,窗明几净,软榻温柔。 可萧子窈不敢躺回去。 她直觉鹊儿应犹在,只半死不活的瞪着一双翻白了的眼,更一瞬不瞬的看穿了那天花板与水晶灯去。 看不够、看不够、看不够。 便要去沈要的房里歇着。 萧子窈自顾自的推门走进去,沈要便亦步亦趋的跟在了后面。 他忽问道:“六小姐,我可不可以继续住在小白楼里?” 萧子窈冷冷的睇了他一眼。 “你问我有什么用?你既然都归梁显世管了,这种事情难道不是应该去问他吗?” “我不归他管。” 沈要望着她,只巴巴的说道,“我只归你管。” 仿佛他是一条凶神恶煞的弃犬,终于找回了主似的。 萧子窈心下喟然。 她许是有一瞬的心软的。 有些怜他、有些爱他。 ——更有些恨他。 于是回首再不见他。 又道:“随你喜欢!我才不要管你。” 谁知,话音一落,反倒显出几分娇气来,更有些纵容。Www.XSZWω8.ΝΕt 他自然是喜欢的。 喜欢得紧了,说话也笨拙。 “那,子窈,你会随我喜欢吗?” 正说着,他在后,便一下子贴了上来,很近、更紧。 沈要黏黏糊糊的抱着她,下巴抵着她的颈子,有些痒人。 白昼与黑夜,他总是好好的想念着她,便不怎么好好的剃胡子。 也许,又不止是胡茬惹得痒。 他的一呼一吸,热切的、颤抖的、缠绵的,根本痒人得要命,她更觉出有些燥热了。 “你放开……” “不放。” 沈要沉声道,“——反正,随我喜欢。” 萧子窈一瞬怒从心起,便窸窣的挣了起来。 “你放开!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脸面这样对我!” 沈要置若罔闻,只轻而易举的将她丢上了榻。 第128章 我好想你 沈要偏着头,只一手扯开了军装的立领。 大约是有些猛力了罢,那黄铜的扣子竟然绷落了一颗,又骨碌碌的滚在枕边,抖擞一下,便不动了。 萧子窈惊恐的叫道:“沈要,你滚开!” 正说着,她便一下子蜷缩进了角落里。 沈要默不言语,只将军装褪下,又一把丢了开去,便利落翻身压了上来。 “子窈。” 他哑着嗓子唤她道,“我好想你,想抱一抱你。” 话毕,便俯首下来,只自上而下的、紧紧的拥住了她。 “那几天好冷,我怕你冷,便差人送了炭火过来。” 分明是她陷落在他的怀里,如何又是他越陷越深了? 沈要深深的埋首下去。 他于是瓮声瓮气的说道:“子窈,你给我些时间,我会证明给你看的。” 萧子窈的心颤抖着。 只不过,心一旦寒透了,便不会再动了。 “沈要,你应当不知道吧?鹊儿就是为了那些炭火死的。” 萧子窈轻声细语着。 “你送的那些炭火,我们一星半点也不曾见过。最后是我冷不住了,鹊儿便出门去,用自己的身子同那些卫兵换得了炭火。” “不会的,那些炭火是我派信得过的人……” “原来你也会有信得过的人啊?” 萧子窈倏尔冷笑一声,“你难道是想说,是那个信得过的人骗了你、办事不利,所以炭火才会落入了他人之手?” 沈要目眦欲裂,身子也僵了一下。 萧子窈不依不饶的说:“你也是我信得过的人,怎么最后是你骗了我、办事不利,所以我爹爹才会落入了梁显世之手?” 话毕,她便不再言语了。 复又斜斜的侧过了头去,更敛着眸光,身子也死气沉沉的软了下来。 便随他这般的抱着了。 沈要于是顿顿的退了开去。 他便小心翼翼的躺在了她的身侧,又掀着被子盖严了她的肩。 萧子窈背对着他。 “子窈,我晚些时候再来看你。” 萧子窈理也不理,只骤然一掀被子,便焦躁万分的蒙住了头脸。 沈要有些哽,却不多说什么,只默默的拾起了军装出门去了。 谁知,房门一开,却见一粉面白皮的丫鬟正守在廊下等候。 沈要一见此女,便不由得皱了皱眉。 “莺儿?” 他这一声又低又沉,人也不笑,便显得有些阴森了。 莺儿一惊,便猛的一打寒噤,更怯怯的缩起了脖子。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早先前,她曾仗势欺人的辱没过沈要,却不想,一朝风云色变,竟是冤家路窄了。 她于是毕恭毕敬的叫道:“见、见过沈、沈军长!” “梁大帅安排你来伺候子窈?” “……正是。” 沈要漠然道:“从今往后,少说话、多做事。” 莺儿忙不迭的捣头应下了。 “……是!谨记沈军长之言。” 沈要默了片刻,又冷然的睨她一眼,适才出了院子。 他径直往后庭的禁闭室里去了。 帅府易主,改名换姓,装潢陈设都动了一动,却唯独这血污满布的禁闭室不曾动过。 沈要熟门熟路的走了进去。 “啊啊、啊……啊……” 甫一打眼,却见那受刑的卫兵赤着一身烂肉,下身也鲜血淋漓了。 沈要目无波澜,只面不改色的问道:“你们竟敢压藏炭火?不知道那是我派人送进西院的?” 那卫兵奄奄的呻吟了几下,忽又吐出来一口带血的唾沫,道:“我呸!谁他妈说过……那是、是你送来的炭火?那分明是二少爷着人送来的!” “梁耀?” ——怎会是他? “就是二少爷……二少爷着了个小厮把炭火送来,说是……咳、说是让我们夜里烧炭盆取暖用!” 那卫兵一面说着,一面龇牙咧嘴的笑道,“怎么,是那臭婊子陪你睡了?所以你就赶着上趟的跑来替她出气?你就是贱狗!她就是狗日的!” 沈要眉目一沉,只信手掂起了一条铁鞭来。 “可惜这里没有烙铁,不然,我会把你的嘴烙死。” 说罢,便只听得疾风一啸,那铁鞭便恶狠狠的砸了下去! 那卫兵撕心裂肺的叫了起来。 沈要置若罔闻,眉眼也冷淡,只一鞭一鞭的砸下去、砸下去。 皮开肉绽、血肉横飞。 那卫兵终于叫不出声了。 沈要于是蜷起铁鞭,更居高临下的挑起了那一张血泪模糊的脸来。 “骂我可以,骂她不行。” 那卫兵倒吸一口冷气,又将死未死的咳了一声。 却见他卯足了气力,竟兀的破口道:“萧——子——窈,臭——婊——子,狗——日——的!”小說中文網 沈要目色一沉,眼中杀意决然大盛。 只一瞬,他便冷厉的飞起一脚,正中那卫兵的肚腹! 那卫兵果然暴咳一下,舌头也不自觉的吐了出来,沈要一瞬不瞬,只劈手一把捏紧了那一片肉去。 “拿刀来。” 他面无表情的说道。 旁有人顺势:“——沈军长,请!” 沈要信手拈来。 他只寒寒的旋了一下刀刃,忽自言自语般的说道:“早知道,我便不浪费时间打你了,她该等急了。” 话毕,手起刀落,血如长虹,飞溅四方。 沈要只轻飘飘的丢下了那一片舌肉。 又转身,再问旁人道:“我的脸上弄脏了否?” “略有些血渍……” 沈要有些不耐。 他便退了出去,更在门外的龙头下拘了一捧冷水,只哗啦啦的泼在了脸上。 洗过了一遍,又怕不足够,残着血渍不干净,她不喜,便再洗一遍。 便将一张脸洗得冰凉。 他正抹一把脸,便听得人声道:“沈军长,请、请问……此人要如何处置?” “牵几条狗来,接着之前的办法便是了。” 那人不寒而栗的应下了。 沈要有些想回小白楼去,却又不得不思忖起来。 ——梁耀此人,究竟意欲何为? 第129章 占有欲 沈要的房里并不大暖和,榻是硬的,便是冷榻,于是萧子窈总也睡不踏实。 她便有些委屈起来了。 于是张口就嚷:“沈要!你这是什么破床,我简直一刻也睡不下去了!” 她只当沈要应在门外守着,好似从前那般的一心一意,便很理直气壮。 谁知,推门而进的,却不是他。 却见莺儿唯唯诺诺的一福身子,只低声唤道:“六小姐,沈军长出门去了,现下还没回来。” 萧子窈一惊,立刻招她上前来续。 “梁显世没把你怎么样吧?其他人呢,都还好吗?” 莺儿含泪道:“有些人一听说萧大帅去了,便要与他拼命,自然是血溅当场……我没这胆量!就算是苟且偷生,我也要好好的活着,等三小姐读书回来!” 萧子窈熨贴的抚了抚莺儿的肩。 彼时,三夫人尚在人世,萧子窈与这一对主仆便是话不投机半句还多,怎奈今非昔比,大厦崩塌,竟又落得一个同命相连的情景。 莺儿哭倦了,便问起萧子窈的安来。 她是来顶鹊儿的活计的。 只不过,端茶送水能顶,情意绵绵却不能顶。 萧子窈恹恹的,只吩咐她做了些小事便罢了。 然,莺儿适才退出了门去,竟又折返回来,道:“六小姐,梁二少爷来见。” 萧子窈忽有些失落起来。 时辰也不早了,她分明盼的是沈要,又不是梁耀。 于是挑眉再问:“沈要还没回来?” “还未呢。” 莺儿仔细着话,一切不敢言明,“梁二少爷已在门外站着了,让人等太久也不大好,六小姐,您看,要不然……” “有什么不大好的?我与梁家又无主尽宾欢这一说,就算我不见他,他也照样可以来见我。” 话毕,萧子窈只一摆手,莲步轻移一下,便款款的推门而出了。 一打眼,却见梁耀正捧着一摞折纸,面上苦笑若无。 “子窈,我听说父亲解了你的禁足,便来看看你。” 他一面柔声说着,一面又垂眸下去。 “我父亲不准我来看你,便一直将我锁在房间里面。你是知道的,我在家中人微言轻,实在没有可以违逆父亲的办法,只好埋头做了些小玩意送来,妄想可以逗你开心。” 说罢,只一拱手,便奉上了整整一摞五花八门的小纸人来。 萧子窈于是定睛一看。 原来,那岂非什么纸人,却是一张张惟妙惟肖的皮影小人。 “这是你做的?” 梁耀切切的颔首。 “我做的不大好看,只求子窈莫要嫌弃。” 复又点住其中的一张女像,道,“这一张是祝英台,你手里拿的那一张男像是梁山伯。” 话音至此,萧子窈倏尔叹道:“送我这些又有什么用?就算解了禁足,我左右也是出不去帅府的,更不要提上茂和戏院听戏了。” 正说着,作势便要将那皮影小人退了回去。 梁耀见她如此,果然情急,便忙不迭的开口道:“子窈,是我没用,我当真没法将你带出门去,但我可以日日来为你演皮影戏,你且消消气。” 萧子窈只施施然的瞥了他一眼。 “莺儿,你去把梁二少爷送的物件好生收起来罢。” 如此这般,梁耀适才松下了一口气来。 又见他毫无去意,萧子窈便下一道微笑的逐客令。 “梁耀,我这早已没了什么好茶可以招待你,若再无别的,不如就到此为止罢。” 谁知,梁耀非但不走,反倒附耳过来,更低声道:“我明天会带些好茶与你的,可你万万别让沈要知晓了。” 萧子窈心下微动,倏尔有些诧异。 “这又关沈要什么事?” “早先前我便同你说过了,他与我大哥有所往来,现下又是我父亲的得力干将,我只怕因着他走漏了风声,父亲便又不准我来见你。” 正说着,他便贴得近了些。 萧子窈只疑心着,目光游移一瞬,便要将他推开。 谁知,竟不待她动作,却见梁耀的身子兀的一歪,更险险的打了个趔趄,人便被拽离了她去。 “谁准你离她这么近的?” ——那来人,竟是沈要。 他只冷着一张脸,目色也阴沉,好似有些恼了。 他便一下子攥紧了萧子窈的腕子。 “子窈,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攥得好紧,她便有些疼了。 可是,他也别无他法了。 他好害怕,便只好攥紧她,不敢松懈分毫。 只这一瞬,就算是弄疼她也再所不惜了。 萧子窈吃痛,果然凝眉挣了一挣。 “梁耀也算是才被放出来的,便来看看我。” 沈要听罢,眉心骤紧,只阴恻恻的盯住了梁耀去。 谁知,却是梁耀先声夺人道:“是我这厢打扰了,我这便走了。只是,还请沈军长多体谅子窈一些,莫要同她置气,更别让她受了委屈。” 话毕,也不多言,只信手理了理衣衫,再彬彬的一笑,便离去了。尛說Φ紋網 沈要面上愠色更浓。 便不睬莺儿尚在旁的站着,只赫赫的将萧子窈往怀中猛力一带,喑哑道:“子窈,别再见他了。” “你凭什么来管我的社交?” 萧子窈冷笑一下,又挑衅道,“对了,我险些忘记了,你现在是沈军长了,你现在有的是本事来管我了!” 她便不管不顾的要挣开他去,然,他却只将她圈得更紧。 萧子窈一下子尖叫了起来。 “沈要,你弄疼我了!” 于是,只一瞬,他便愧悔万分的松脱了手。 “六小姐,我……” 沈要痴痴的摊着五指,嘴巴也滞住,“我只是怕……” ——怕他不轨,更要夺走了你。 沈要默默的咽下了此话去。 “你只是怕我不够绵软乖巧罢了!” 萧子窈叱道,“可我萧子窈就是这么一副臭脾气!他对我好些,我自然乐得同他来往,你若是受不了,要么讨好我,要么抛弃我!你尽管选!” 第130章 痴爱 她根本不曾留下选择的余地与他。 更何况,从来不会是他抛弃她,只会是她抛弃他罢了。 所以,只要可以哄得她开心,再怎么样的讨好也不为过。 只是,这一回,不可以。 却见沈要冷冷的睇了莺儿一眼,又一瞬不瞬的断然道:“去把梁耀送的东西拿过来。” 萧子窈一惊,只一瞬,便慌了神。 “那是梁耀送给我的东西,你凭什么擅动!” 沈要冷然不应。 萧子窈更恼,便转向莺儿喝道:“不准把东西拿给他!” 一时之间,莺儿左右进退两难,便有些面露难色了。 “这、这……莺儿不敢妄为……” 沈要于是不动声色的掷出一字。 “——去。” 只一字落地,莺儿便忙不迭的撵着小碎步逃了下去。 萧子窈登时叫了起来。 “沈要,你又要做些什么!” 沈要只静静的望定了她,道:“子窈,你分明知道的——我要烧光所有的玫瑰。” 莺儿手脚麻利,果然快去快回。 却见她战战兢兢的捧着一摞皮影小人,说话也发颤。 “沈军长,这便是梁二少爷送来的东西……” 萧子窈作势便要扑上前去,却被沈要一臂擒下了。 “沈要,不准你乱动我的东西!” 沈要不言,只漠然的扣紧了那一尺纤腰,又好整以暇的拈起了一张女像细看起来。 “此女佩着蝴蝶坠子,是不是祝英台?” 不待萧子窈开口,却听得他又道,“如此一来,那另一张,想必便是梁山伯了罢。” 他便默默的沉了下去。 面色沉了,目色沉了,心更沉了。 他于是恶狠狠的、一字一顿的说道:“把这些东西,统统给我烧掉。” 莺儿不疑有他,立刻颔首应下。 “请问沈军长,是我拿下去烧掉,还是……” 沈要沉吟不语,复又滞了片刻,才道:“去取炭盆过来,就在这里烧掉。” 莺儿转身便走。 萧子窈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沈要,你凭什么、凭什么这样对我!” 她撕扯着他的襟领,又胡乱的去咬他的臂膀,仿佛发了癫似的,总也挣不脱、逃不过。 白幼清紧踩油门,紧咬牙关,泪水夺眶而出。 她心心念念的陆均廷,最后竟离她而去。 陆均廷和白幼清在大学里恋爱,可毕业后,却难为父命,娶了青梅竹马的苏以沫。 白幼清因为这桩婚事哭过,可是哭的再多,又有什么用。 最开始,陆均廷不爱苏以沫,对她百般羞辱。 白幼清以为,陆均廷对苏以沫的坏,便是对她白幼清的爱。 可他永远成了苏以沫的合法丈夫,他是她白幼清的爱而不得。 直到有一天,苏以沫留下了一张离婚协议,远走高飞。 白幼清以为这是上天的成全。 他便施施然的照单全收。 只听得他如是道:“凭我不能失去你。” 不刻,莺儿便将炭盆取了过来。 她一面打起了火折子,一面又小心翼翼的偷瞄着沈要的脸色。 ——仍是冷的。 如此,那炭火就该生得旺些了。 萧子窈倏尔呜呜咽咽的落下泪来。 “沈要,你骗我,你原来根本不是这样的人!” 沈要淡然轻笑一下。 又无奈,更凉薄。 萧子窈看得真切。 他说:“子窈,我一直都是这样的人。” 话毕,复又转向莺儿,只厉声道:“撕碎了再烧掉,一片也不准留!” 如此,皮影的小人们便纷纷的死去了。尐説φ呅蛧 先是头冠,祝英台顶的是落了蝴蝶的凤冠,那蝴蝶来得轻,去得也轻,烧死的时候更轻,风过不留痕。 又是水袖,又是长衫…… 只待烧尽了,却也没有什么梁祝化蝶,更翩翩舞起。 沈要终于松开了手。 萧子窈一下子跌出了他的怀里,只匍匐在地,失声痛哭起来。 “你还我、还我皮影小人!” 她哭得好悲、好切,更有些泣不成声了。 于是抽噎几下,又嘶声道:“你还我鹊儿!还我爹爹!还我萧家!” 她一面泣着,一面又怔怔的盯住了那炭盆去。 那皮影小人还余一点灰烬,祝英台的凤冠卷着边,将熄未熄的苟延残喘着。 萧子窈于是失魂落魄的扑火去夺。 沈要大惊一瞬,只不管不顾的一把将她推了开去。 他推得好重,萧子窈无甚防备,便一举跪倒在地了。 如此,他更失措,便俯下身去抱紧了她,又痛心疾首的叱道:“萧子窈,你疯了!” 萧子窈道:“沈要,是你疯了。” 说罢,便偎在了他的怀里,再不出声了。 夜色低垂,萧子窈一面饮食不下,一面又歇在了沈要的房里。 只不过,竟是恹恹的一病不起了。 她只怏怏的缩在那一张冷榻之上,左右不肯沈要来碰她。 “滚开!你滚开,我不要你了,我再也不要你了……” 可陆均廷却变了,那个被他踩在脚下贬低的苏以沫,却忽然成了他的朱砂痣,烙在心口。 他发了疯的想她,爱她。 直到再娶回她。 那她白幼清呢?不过是个被抛弃的小丑罢了。 她魇着,似是梦呓,只哼哼唧唧的哭丧了几句,又道,“沈要,你在哪里,我好冷,你快回来……” 沈要简直心痛欲绝。 他便小心翼翼的贴了上去,更慎之又慎的抱住了她。 “子窈,我回来了,可是你不要我了。” 他有些哽,于是吞咽一下,眸子也发酸。 “子窈,你也骗了我。” 大夫来时,只细细的探过了萧子窈的脉,便沉沉的扫一扫头。 “沈军长,萧六小姐的身子并无大碍。” “那她为何一直发寒?” 那大夫叹道:“此为心疾。” 复又娓娓道来。 “现如今,岳安城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萧府一日倒台,全族只余萧六小姐一位。萧六小姐亲见家破人亡,她自己又日日吃着禁闭,心脉又如何能够养得好?” 沈要于是再看一眼深睡着的萧子窈,只引那大夫借一步上前说话。 “其实,她之前在冬日里落过一次水,所以极为畏寒,好不容易养好了些,这几日又复发了。请问,此症有什么法子可以缓解吗?” 那大夫沉吟一下,忽道:“有是有的,只是……这法子实在刁钻。” 沈要决然道:“但说无妨。” 第131章 我肖想你久矣 船到江心补漏迟,但船到桥头自然直。 他之于她,总有这样的一种侥幸。 春寒料峭,便是微雨夜。 那大夫渐行渐远渐无声,只余一两句话,杳杳隐入夜色。 “两仪生四象,男女阴阳之事,便是活火之根。可萧六小姐尚未婚配,此事便很难以操办了……总不能……” 谁知,正说着,却见沈要只一拂手,便要将他遣下去。 “沈军长,您这是要……” 沈要冷然道:“我要她安平康健。” 于是着人遵那大夫的吩咐,只烧起滚滚的热水来,又加几味花草药物,便蕴起了袅袅娜娜的霭霭香雾。 那热气蒸熏着,更漫进榻边。 沈要俯在床边轻唤,像是喁喁细语。 “子窈,还冷不冷?” 萧子窈便模模糊糊的掀起了眼帘来,一见是他无限焦急的脸,心中竟然兀的痛顿一下。 然后,那痛楚便又加剧了,一下紧似一下,直揪得她蜷起了身子。 “沈要,你欺负我。” 却见萧子窈恨恨的嗫嚅道,“也许我这辈子都再也走不出帅府去了,那皮影小人都要比我自由得多,轻得可以飞上天去,而你却连一点念想也不肯留给我。” 沈要默然一瞬,复又切切的望定了她。 他便要开口言语,心下却很忐忑。 失意的人特别敏感。 他自是如此了,她便也不会例外。 所以,说什么都像招供,把那些肖想了千千万万遍的痴念供出来,任人践踏。 “……我有办法带你出去。” 沈要怯怯的说道,“——六小姐,嫁给我,好不好?” 夜静更阑珊。 可萧子窈的却只觉得一切煎熬。 她有些怨,更有些失笑。 娶她难道是一种权宜之计? 好似她的一厢情愿不值一钱似的。 于是冷冷的哼一声。 “沈要,你少痴心妄想了。” 她笑得有些凄厉,颜色却媚得勾人,“我萧子窈此生最不会嫁的人——就、是、你!” 她那一双怨怼的桃花眼好锋利,比刀子剜人还痛。 他吃过的苦头和甜头,根本都是她给的,他便早已遍体鳞伤了。 只不过,分明是他伤得最重,痛哭流泪的人却是她。 “沈要,你为什么不早些这样说呢?” 萧子窈一面泣着,一面埋首咬住了他的袖边,恶狠狠的、不管不顾的,一如从前初见。 “你若早些这样说,我一定会答应你的。” 沈要心下窒得厉害。 他便任她撕咬着,一手又去抚她的泪。 然,那泪珠却总也止不住,只扑簌簌的落下来,又顺势而下,再交错着滑过他的指节与手面。 沈要顿时闷哼一声。 原是萧子窈先前用香烟烫坏了的那一处皮肉烂了,便生出了一滴眼泪似的水泡来,他不经意,便将那水泡戳破了。 于是,她的泪水落下来,便浸噬了血肉。 好歹,也算血肉交融了一回。 沈要吃痛,只有轻声道:“子窈,你可以不嫁给我,但你不能不要我。” 却见萧子窈眸光微颤,似是有些恍然的模样。 他便又说:“子窈,我爱我的,不关你的事。” 说罢,便将萧子窈小心翼翼的扶起了身来。 萧子窈抽抽噎噎的努着嘴,再张一下,然,又滞了一瞬,竟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沈要道:“子窈,你想管我便管我,不想管我便不管我,我没有关系的。” 他只哀哀的牵住了她,仿佛一条求乞的弃犬。 只唯恐说得多了,便要惹得她厌烦,再遭抛弃,便不敢再求爱了。 又疑心什么怜爱、什么偏爱、什么情情爱爱,根本遥不可及。 如此,他的一心痴爱,便显得有些微不足道了。 ——他已然来迟了。 于是,再不言语,只自欺欺人的相安无事下去。 萧子窈一见沈要默住了,便吞吞吐吐的问道:“大夫是让我沐药浴?” “嗯。” “那你退下去便是了,让莺儿过来伺候我。” 她隐隐的像是被他哄住了一般,语声有些娇气,更羞,眼睛却不看他。 萧子窈自顾自的走进了浴室去。 沈要一直都是住的厢房,装潢自然不如她那一间屋子来得奢靡,左右无有浴缸,便烧一木桶的热汤出来。 那热汤是鼎沸的,香气也是醉人的。 萧子窈便直觉有些眩晕了。 她一面窸窸窣窣的褪下了裙衫,一面又探手进去,撩拨那水波一下。 复又紧咬着牙关,只将身子重重的跌下去,仿佛自寻死路一般,痛苦,更痛快。 那热汤烫得厉害。 如此,肝肠寸断,心眼麻木,于是沈要悄然的推门而入,她便不得而知了。 萧子窈轻吟道:“莺儿?” “……是我。” 萧子窈骤然惊醒。 她一下子扭过了肩来,一时之间,水花便淋淋的飞了起来。 却见沈要深沉着面色,眉眼之间更有些晦暗不明。 他只定定的站在萧子窈的眼前,分毫不退。 “出去!” 萧子窈切齿道,“谁让你进来的!” 谁知,沈要默然不语,竟兀的一步刺上了前来,只切切的捧起了萧子窈的面庞。 “你要干什么!?” 萧子窈一时失措,便要恨恨的去驳他的手,谁知,腕子一抬,根本无有气力,身子也滑滑的软了下去。 萧子窈不由得心下一紧。 却只听得她呜咽一声,嗓子更是千娇百媚。 “……沈要,你、又给我下药?” 沈要面不改色道:“嗯。” 似是不够,便又认认真真的补上一句。 “因为,只有这样,你才会听我的话。” 话毕,他便侵身吻了上来。 撬开她的嘴不比撬开她的心更加容易,亲吻也好像一场严刑拷打,他舍不得,却更上瘾。 ——这是他唯一的施暴。 萧子窈终于招架不住。 那热汤依然滚烫,他便也躁热,于是一解一衫,只义无反顾的投身进去。 原来,爱欲汹涌的水花与溺毙挣扎的水花并无二致。 沈要竟有些了然了。 如此这般,爱欲便可以溺毙了他。 他只激烈的折过了萧子窈的手来,手中锒铛一响,便用链铐将她锁住了。 只有这一回,必要换她戴上锁链。 萧子窈于是含泪叱道:“沈要,你趁人之危!” 沈要闻言,却只静静的挑眉应道:“六小姐,我已肖想你久矣。” 第132章 翻云覆雨 他的吻再次落了下来。 碎碎的,时轻时重,又像是啃咬,总要生吞了她的唇,再低回那婷婷的温香软玉。 她的腰简直细得要命,更白,像摇曳的、白色的蛇,他下流,她便也无法高高在上。 沈要眸光暗烈,只引着那一双冷静的、完美的、杀人的手,琢琢磨磨。 萧子窈细细的哭了起来。 “你放开、你放开……沈要,我恨你,我恨你!” 她只如妖邪鬼魅一般摇曳生姿,又风情万种,与他共沉沦。 她恨恨的偏过头去,沈要便死死的将她扳回到面前来。 “六小姐,别躲我……求您了,别不要我……” “好不好……” “好不好?” “好不好!” 她早已恍恍的失神了,他却比她疯癫得多。 沈要呢喃道:“子窈,你要我的,对不对……” 他的瞳子简直深沉得过分,浓黑如夜色,又像解了冻的寒湖,反正要将她拖拽着坠落。 朦胧之中,沈要又擒住了萧子窈的腕子。尛說Φ紋網 “六小姐——子窈,只要我、只要我、只要我!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 萧子窈泫然欲泣,沈要便恶狠狠的咬住了她的脖子。 ——只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了! 那四起的波澜渐渐的荡平了。 复又双双缓了缓神,萧子窈适才冷笑道:“怎么,娶不到我,所以才要如此的作践我?既不肯要我、又不肯弃我。嗯?” 她的眼睛微微的红了。 沈要咬着牙,只深深的垂眸下去。 他哽着、哑着,倏尔落落的站起了身来。 于是,只听得哗啦啦的水声,却见他的衣衫湿遍,淋淋的一赘到底,负罪累累。 水珠子雨线似的坠下来,又像是滴滴答答的泣着。 萧子窈冷嗤一声。 “怎么,这就要走了?不打算继续玩弄我了?” 沈要仍是默着。 她便一下子歇斯底里的叫了起来。 “沈要,你就是个趁人之危的无耻小人!我再也不会原谅你了!永远都不会!” 话毕,她便不管不顾的抄起了手边的物件砸向他去。 什么白森森的香皂、木片拼成的小碟……都是很轻的,落在身上也不大疼。 可沈要心下分明疼得厉害。 “我这就唤莺儿来伺候……” 他正低低的说着,谁知,萧子窈忽恶狠狠的刮过一巴掌来! 她似是用尽了全身的气力罢,檀口也微微的喘着,沈要看不进去,只觉面上火辣辣的疼。 却见他嚅了嚅,竟巴巴的问道:“子……六小姐,手疼不疼?” 萧子窈怔愣一瞬,便兀的跪倒了。 那水波简直起伏得厉害,却根本没不过她的哭声。 “沈要,你放过我,我求求你了,别再这样折磨我了!要么对我很好很好,要么对我很坏很坏,只求你别再像现在这样对我了!” 她的身子浸在水里,滑滑腻腻的,好似一尾鱼,娇媚的嘴唇犹在一张一合,他扶不住,便只好捉着她的腕子,强拉着她起身。 “……子窈,是不是手打疼了,所以哭成这样?” 沈要不懈的问道。 他只将侧脸紧紧的贴在了那一只伤了他的手上去。 “你怕疼,但是我不怕。” 沈要柔声低叹,“所以,下一回你若是还想罚我、打我,毋需亲自动手,你只要说与我听就好了,我会自罚的。” 见萧子窈哽咽不应,他便轻轻的蹭了蹭她的手心,简直像一条狗,很乖很乖的狗。 “子窈,我不疼的,我只怕你疼。” 话毕,他便信手拂过一张毯子,只将萧子窈严严密密的兜头裹了起来,再横臂一打,便将人轻轻巧巧的抱出了热汤。 萧子窈怯怯的窝在了榻上。 她背着身,便只听得几分窸窸窣窣的动静。 许是沈要换罢了湿衣,便折回来陪守着她。 萧子窈心下微动,却只将眉眼闭锁得更紧。 谁知,沈要却见她安然的侧卧着,便以为她且睡下了。 于是自言自语道:“……如此,应当是不冷了罢?” 话毕,复又滞了片刻,当下便起身要走。 萧子窈一下子翻身过来。 “……沈要!” 她只将他杀得猝不及防。 却见沈要裸身披着那一件黑亮亮的皮夹克,头发还未干透,便泞了几缕,只悠悠的垂在额前飘摇。 又见他的手里正夹着一根香烟,大约是想去门外抽烟的模样。 萧子窈一见,便不由得恼火道:“你这又是想要丢下我跑去哪里!” 如此,便是明知故问了。 沈要一愣,更有些吃住了嘴。 “我去外面抽烟……” “谁准你抽烟的!你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些坏习惯!” 萧子窈凶巴巴的嚷道,“以前怎么不见你抽烟!是不是都偷偷摸摸的躲着我抽的!” 这下子,沈要立刻被她唬慌了神,便小心翼翼的辩解道:“没有……我只抽过一次,还被您撞见了。” 萧子窈气鼓鼓的掀了掀眼白。 “我不准你抽烟!烟味好难闻、好呛人,我一闻便不舒服起来,嗓子更会很疼。” 沈要不疑有他,果然,只一瞬,便将那香烟拧断了,更丢了开去。 “嗯。” 萧子窈复又翻回了身去。 却只听得她羞羞怯怯的咕哝道:“……沈要,可我还是好冷。” 她的声音根本细若无闻,谁知,沈要竟然听得真真切切。 他便走上了前去,又将那皮衣褪下,只一把压在了萧子窈的身上。 那皮衣严严的压住锦被,锦被再严严的压住她,逃不脱。 “这样会不会暖一些?” “唔……好重,根本不暖和,你快拿走!” 沈要紧一紧眉心。 他于是迟疑了片刻,终于怯生生的凑近了些,问道:“那……子窈,我可以上来为你暖床吗?” 话音刚落,他便听见萧子窈瓮声瓮气的应答。 “呆子,你好笨。” 话毕,沈要便忙不迭的钻进了被子,更死死的抱紧了她。 "子窈,幸好你还要我。" 于是,夜色更浓。 第133章 道听途说 沈要宿在了萧子窈的房里——或说萧子窈宿在了沈要的房里,反正,并没有什么分别。 可流言的分别却很大。 这风声走漏了出去,于是众说纷纭。 有人只道,萧子窈旧时嚣张跋扈,惯常羞辱沈要,眼下高低颠倒了,沈要定要逼她伏低就范,辱她在身下承欢。 又有人道,萧子窈娇艳绝伦,沈要早就对她有意了,如今他大权在握,殷情献得紧,萧子窈迟早是要做成沈夫人的。 一言言、一语语,只管切磋得热闹,可无有一个猜准了的。 萧子窈醒时,左右无人。 沈要提了军长,既然加官晋爵,自然日理万机,便不能再鞍前马后、寸步不离的伴在她的身侧了。 她于是缓缓的坐起身来,身子是轻的,身上却被压得很重。 果然,只一打眼,萧子窈便瞧见了那黑亮重厚的皮衣。 原是沈要晨起时,唯恐她再发冷,便将那皮衣仔仔细细的压在了她的身上。 简直笨拙得可爱。 然,萧子窈却欢喜不起来,一心只想着昨夜的迷乱与疯狂。 他与她分明那般了,好像在水中缠绵的、交尾的蛇…… ——只不过,他宁愿亵渎了她的手,却也始终不曾要了她。 萧子窈倏尔沉下了眼来。 莺儿又来伺候梳洗,谁知,萧子窈却嫌她不比鹊儿亲近,便将人拂了开去。 莺儿于是怯生生的把着门,道:“六小姐莫不是嫌我笨拙?无论何处做的不好,我都可以改的,只求六小姐别将我撵出去!外面可是龙潭虎穴,我一日也活不过……” 萧子窈适才放下了帕子,便冷冷的低回道:“你活不过,我又如何能活得过?这龙潭虎穴里钻出来的,可不只有洪水猛兽。” 话毕,只将眉目一挑,便坐去了梳妆镜前。 萧子窈实在没什么心思繁妆弄脂,于是一抿红纸,便算作了绛唇。 莺儿正欲与她簪花,谁知,房门轻敲一下,门外便有人声。 “子窈,是我,我来看看你。” 萧子窈罕的睨了一眼。 ——来人怎的会是梁耀? 便遣着鹊儿开门去。 果然,房门一开,却见梁耀肩扛一帘布框,只急急忙忙的一头扎了进来。 萧子窈不由得凝眉问道:“这一大清早的,难道是有人追你赶你,何苦如此慌张?” 梁耀苦笑道:“我瞧着沈要一早就去见了我父亲,大约是要议事吧,我便趁此机会赶了过来,想着给你表演皮影戏解解闷。” 萧子窈听罢,只不作声色的颔一颔首,唇边浅笑若无。 见她不言,梁耀便又道:“我听卫兵们说,昨日沈要为难你了?” “哦?他们怎么说的?” 梁耀微滞一瞬,便说道:“他们都说,我走了之后,沈要发了好大的火,还听到他叱着什么‘烧掉’之类的话,更听到你哭了……” 他一面说着,一面又去偷瞄萧子窈的面色。 “子窈,他是不是特别不喜欢我来看你?” 一针见血。 却又是明知故问。 萧子窈忽有些不耐了。 “你很怕他?” 她似笑非笑的睇着眼,只将梁耀打量得滴水不漏。 “你可是梁二少爷!就算他沈要再怎么是沈军长,也不过是你父亲手底下的一个兵罢了。” 谁知,梁耀竟是定定的摇了摇头。 “我当然怕他了,只因着现在你在他的手上。” 萧子窈怔愣一瞬,梁耀便不懈的说了下去。 “我怕他为难你!你一个弱女子,本就手无缚鸡之力,又无依无靠的……我当真怕他对你做些什么。” “子窈,他定是对你有些非分之想的,不然,他又怎会在进府之后便向我父请愿,非要将你看守起来不可?” 话音至此,一切便有些模棱两可了。 萧子窈目色一沉。 “是他要将我关在小白楼里的?” “小白楼一直是他负责看守的!” 萧子窈倏尔默了下去。 梁耀于是宽慰道:“不过你放心,我虽人微言轻,但好歹也是梁家的二少爷,我总会想办法救你脱离虎口的。” 话毕,便将那宽宽大大的布框支了起来。 “子窈,我昨日送你的皮影小人呢?我这就唱一曲《梁祝》与你听!” 然,萧子窈却只落落的低笑一下,语声很淡,听不出什么悲喜。 “沈要已经把东西全烧掉了。” 梁耀登时诧异道:“他怎能如此粗鲁!竟然一点儿也不知道心疼你!” 说罢,又见萧子窈懒颜色、倦梳妆,便只当她是受极了气,又要出言哄诱。 “子窈,我是真心真意的喜欢着你的,我只怪自己太没用,护不住你。” “这一回他烧便烧了,往后我再做些小巧的送来就是了,保管他发现不了。” “你看你,想必是被他气坏了罢,连发也不绾一下,我这就替你簪花。” 正说着,便顺势贴近了萧子窈的跟前。 又一拂那浓浓的发,一线红玉便摇曳一下,似火光,更似血光。 梁耀道:“子窈,这红玉的坠子真不配你。红玉浮夸风流,怎如白银来得坚韧?你退回给我的蝴蝶坠子我一直都带在身边,我现在想再赠还与你,好吗?” 萧子窈只从那水银镜子里默默的盯住了他。 大约是那镜子有些暗的缘故罢,如此,梁耀的笑面便映得有些阴森了。ωww.xSZWω㈧.NēΤ 却见他小心翼翼的拱手奉上那一对银蝶,旧物如初,可是人非。 萧子窈冷然道:“不必了。” “……什么?” “我说,不必了。” 萧子窈只一抚手,便掩住了梁耀的手心,又推笑。 “这红玉的坠子我戴着很称心。我只管喜不喜欢,不管相不相配。” 然,话音刚落,竟是此时,房门遽然大开了。 却见沈要冷冷的立在门前,更背着光影,眸色晦暗不明。 他只一瞬不瞬的望定了那一双交叠着的手,然后开口道:“子窈,他怎么又来了?” 第134章 要我,还是要他 四下里一时无言。 却是梁耀一瞬惊慌,只忙不迭的缩回了手来。 然,正当时,竟有一道银光玲琅跌落在地。 沈要顺势望过去,却见是那一对再熟眼不过的素银蝴蝶坠子。 ——明晃晃的,成双,又成对。 蝴蝶也是可以吃人的。 他直觉心下一紧,更心惊。 于是问道:“你不想要现在的红玉坠子了?” 萧子窈嗤了一声,有些好笑。 “我想又如何,不想又如何?” 沈要一窒。 梁耀俯身将那蝴蝶坠子拾了起来。 他似是很小心的,更珍重,仿佛那蝴蝶当真是蝴蝶一般。 那蝴蝶便落在了萧子窈的案前。 梁耀笑道:“看来沈军长不大舒心,那我便不打扰了。” 他一面斯文浅笑,一面振振有词。 “只是,倘若你有什么怨气,冲着我来便是了,为难子窈又算什么呢?一见她难过,我当真是心痛欲绝……” 沈要倏尔拔枪而出。 那黑洞洞的枪口,正抵在梁耀的喉间,直逼他翘首。 沈要面无颜色。 “心痛欲绝?” 他一字一顿的掷着话,“我现在就可以成全你。” 梁耀迫不得已,只翘首,更狼狈的绷直了颈子。 萧子窈一见,果然厉声叱道:“沈要,你现在好大的本事!当真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吗!” 沈要偏了偏头脸看她,又沉声。 “……六小姐,此人对你图谋不轨。” “那你且说说,就以我现在的处境,又会有谁对我忠心耿耿!” 沈要不假思索道:“我。” 萧子窈有些言倦了。 她于是站起身来,只一拂袖,便将那枪口拂了开去。 他根本听话得紧。 梁耀胆战心惊的垂下首来。 然,安然罢了,他便疾疾的开口劝道:“子窈,他动不动就掏枪,你要我如何放得下心来!不如你搬去主楼住,我便可以光明正大的日日陪着你,以后你想看皮影戏,更不用偷偷摸摸的了!” 沈要不言,只静静的看向了萧子窈去。 “……你就这么喜欢那皮影小人?” 换言之,便是——你就这么喜欢他? 沈要不由得有些惴惴的。 这便是心痛欲绝了。 只不过,心痛是不会绝命的。 可他早已死去了成千上万次了。 却见萧子窈咬唇道:“沈要,你听话。别再问了,好不好?” 不好。 根本不好! 只有这一回,他全然不肯再听她的话了。 于是反口叱道:“萧子窈,你要我还是要他!?” 萧子窈一顿,只惊怒的叫道:“反正我不要你!我再也不要你了!” “好,那我这就杀了他。” 沈要冷眼一瞬,复又推上了弹膛,“——如此,你便只有要我了。” 萧子窈大惊失色。 “沈要,你就是个疯子!” 她便奋不顾身的扑上了前去,又嚷道,“梁耀,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走!” “可是,子窈……” “你走就是了!” 梁耀见此,于是目光忽闪几下,终于头也不回的退出了门去。 萧子窈恶狠狠的劈手夺下了那一支枪去。 他总是在她之下的,根本招架她不住。 他便落落的迎着脸看她,只将她捧在心尖上。 “子窈,你要惩罚我吗?” 沈要轻声问道。 萧子窈兀的扣下了扳机。 只一瞬,心如山摇地动,他便又死了一次。 那一枪,正中冷榻之上。 沈要凄凄的回首望去,却见他睡的那一只枕头竟好像一只死兔似的,只歪歪的瘫倒了,更冒起了死气沉沉的硝烟。 他眼里的担心不是假的。 可她却感觉不到一丝温暖。 这个男人性情乖戾,爱一个人、恨一个人,全由着自己的性子来。 爱你,就把你捧到天上,摘星星摘月亮;恨你,就把你扔进泥里,虐得体无完肤。 白幼清知道,陆均廷打骂过苏以沫,就连她去陆家做客,陆均廷也把苏以沫当下人使唤。 萧子窈一把丢下了枪去。 她重重的撞进他的怀里,只将他抓得很紧很紧。 “沈要,今晚不许你上床睡。” 沈要哑住了。 于是,默了片刻,他便涩涩的开口问道:“是不是因为梁耀?你要他,所以不要我。对不对?” 萧子窈哽道:“沈要,我要你、我要你!你听话,好不好?” 沈要遽然推开了她。 他的眼睛沉得厉害,无影也无光,更深不见底。 “那你证明给我看。” 他一下子夺过那案前的蝴蝶坠子来,只一把塞进了萧子窈的手心里去。 “你去把它丢到湖里,我就信你。” 萧子窈茫然的滞了许久。 复又失心失意的晃一下身子,陡然欲坠。 沈要看得真切,却决然不再扶她了。 萧子窈步出了廊下,终于在那湖边站定了。 却见她狠狠的攥一攥手,那蝴蝶只将手心硌得生疼,她却全然不觉似的,只低低的垂着眸。 沈要远远的望着她。 萧子窈旋身遥叹:“沈要,我要你,这难道还不够吗?” 沈要于是淡淡的笑了一下。 有些痴,更有些冷。 “不够。” 他静静的说道,“我要你——只要我一个。” 萧子窈再无言语了。 于是将那蝴蝶丢掉。 湖面上涟漪一瞬,又冒起一点细细碎碎的白沫,好像那蝴蝶溺死了。 ——那蝴蝶当真溺死了。 沈要终于迎向她来。 他只一把抱起了她来,又黏黏腻腻的蹭一蹭她的心口,如此,便撒娇似的霸占着她了。 “子窈,只要我一个,好不好?” 萧子窈轻轻的点了点头,却是满心的酸楚。 “嗯。” 似真心,又似假意。 可他分明是笑了的。 沈要一面紧抱着她,一面又去吩咐手下,只道是要将那湖水抽干,再填平。 仿佛如此,他的心便也可以填平了。 萧子窈一瞬肝肠寸断。 她圈着沈要的脖子,倏尔吻上了他的发。 他的头发早已长长了些,不再剃寸头,只向后一捋,比从前柔软。 沈要登时僵住了。 他只怯怯的抬眉,却又不敢多看她一眼。 “六小姐,怎么了……” 萧子窈道:“亲一亲你。” 此话毕,沈要一下子抬起了头来。 他的眸子璨璨的,简直有些灼人了。 “……还可以再亲一下吗?” “可以。” 萧子窈于是抚上了他的脸,摩挲几下,又忽问道:“我是不是打你打得很疼?” 第135章 若即若离 那小湖一旦填平了,假山便也留不得了。 山无水则缺媚,媚骨不能天成。 沈要于是差人埋了一小节炸药,便将那山石炸得粉身碎骨了。 景秀不再,园子既夷为了平地,反倒开阔了起来,仿佛一座空空荡荡的笼子,她飞不出去。 是日,萧子窈只在原是小湖的那一处立着,更仰着脸,却见天高云阔,起伏如海哭。 倏的,又见一只粉红色的蝴蝶飞上了天。 却是一只纸糊的粉蝶,翩翩又摇摇欲坠,好几次停了风,便险险的要降落下来。 萧子窈茫然四顾。 鹿死了,一树的山茶也凋零了,小湖不再,鱼儿便也不再,假山归尘,苔痕不绿。 她便不知道春归了。 好似被落在了冬日里,雪藏得久了,便要在此处枯萎了。 许是她出神了太久,莺儿一见,便请她坐回廊下歇息。 于是,只待萧子窈落了座,更呷一口热茶,忽问道:“你既然是从主楼拨过来的,那你可知那边的动静?尤其是梁耀,他当初如何?” 莺儿低眉敛首道:“梁二少爷不得宠,便总在房里待着,自然不见有什么动静。却是梁显——梁大帅,总想着要为这兄弟两个谋一桩亲事。” 萧子窈冷笑道:“想我萧家已然家破人亡,他们梁家却要张灯结彩的迎娶新妇,天下哪有这样的痛快!我偏偏不如肯他们的愿!” 正说着,却见院前人影一晃,竟是沈要默默的走了进来。 萧子窈一见他便开口道:“你在我这里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梁显世可有问过你的话?” 沈要面无表情的摇了摇头,心下却有微动。 萧子窈歪着头笑他:“是他没问过,还是你没留心?” 沈要于是一瞬不瞬的迎上那一双笑眼去。 “……子窈,你这是在担心我吗?” 萧子窈只被他驳得猝不及防,当下便兀的滞住了嘴。 如若说是不担心,那决然便是假的了。 只是,她却又实在不肯承认这一份切切的心思。 沈要深望着她,一双眼睛堪比一句承诺。 萧子窈不由得有些恍然。 见她许久不言,沈要并不勉强,只了了的作罢了,又问道:“你方才一直在看什么?” 萧子窈哑笑了一声。 “你早就回来了?那为什么不进来?” ——只为着不惊动了她。 沈要微微的凄迷着。 彼时,他甫一议事毕,便无暇再顾左右,只归心似箭的赶回了西院。 谁知,门槛只迈过一半,却见萧子窈寂寂的停在那园中,形只影单,离他有些远。 更有些失之毫厘、差之千里的意味了。 房里的留声机幽幽的唱着曲子,隐隐约约好像是《梁祝》,不是非听《梁祝》不可,却是非听曲子不可,免得寂寥,却更寂寥。 如此,他便不敢妄动了。 “好久没有远远的看过六小姐了。” 沈要如是道。 他一面坦荡,一面撒谎。 “靠近了看不好吗?” 沈要于是很郑重的点一点头,又摇一摇头。 “有时靠得近了,你反而不笑了。” 他简直听话得有些教人心疼了。 萧子窈眼眶微红。 便指着那湛蓝的天色说:“刚才天上有风筝,我多看了一眼。” 她不过是随口一言罢了,遮羞更敛愁,谁知,他却记在了心里。 眼下恰是正午时分,沈要只留了半晌便又出去了,萧子窈只当他是军务缠身,便也懒得搭理。 谁知,直等到暮色四合,萧子窈凭窗正读书,竟还是左右不见沈要的影子。 她便熄下了灯去。 说来也怪,这几日却不知怎么的,她倒是不大畏寒了,一人也睡得。 只不过,沈要不回来,她却是辗转反侧的左右睡不踏实。 心下正想着,便只听得房门如开口似的喑哑一下,沈要悄然顺势,静步而来。 果然,又等了不过片刻,他便从后拥了上来。 “子窈,你睡了吗?” 萧子窈故意不应。 沈要于是自言自语道:“我明天陪你去放风筝,你会开心吗?” 萧子窈心下一紧,忽又蜷一下身子,便不敢再往下听了。 唯恐听得多了,便要化在他的怀里了。 然,由不得她感怀,沈要竟一把埋头进了她的颈窝。 “子窈,我会很乖、很听话的,会哄你开心的,所以,不要嫁给梁耀,好不好?” 她便诧异一下,更莫名,心下却隐隐的有了些主意…… 不待晨光熹微时,沈要便已然转醒了。 他正欲翻身下榻,谁知,萧子窈竟绵绵的勾住了他的小指。 却见萧子窈含糊不清的哼道:“沈要,我梦到你说要陪我放风筝。” 沈要一下子回首过来。 他于是重重的吞咽了一下,似是有些怯。 “……其实,我昨天偷偷的扎了一只风筝给你,但我怕你不喜欢。” 萧子窈含笑道:“哦?你原来真的要陪我放风筝,我竟然梦对了!” 说罢,便催着沈要去将那风筝取来一看。 她忽变得好娇艳、更黏腻、还缠绵。 简直有些一反常态了。 ——那小湖一旦填平了,她分明是不大爱笑了的。 沈要心下豫着,却还是将那风筝摘了过来。 却见那风筝骨子纤细,画得斑斓,竟是一只尖嘴的鹊儿。 沈要咕哝道:“我只会木工,不会画画。” 那鹊儿的确画得五花八门的,有些俗气。 “六小姐喜欢这只风筝吗?” 萧子窈失笑一瞬。 “呆子,你真的好笨哦。” 复又翻来覆去的再看几眼,又道,“待会儿天亮了我们便去园子里放。” 沈要怔怔的望定了她。尛說Φ紋網 只一瞬,他便了然了。 ——她定是不喜欢的。 眼下,她最恨的分明就是那填平了的园子,如此,又怎会甘心在那园子里放什么风筝呢? 沈要兀的哑住了。 然,她骗得明目张胆,他却也逆来顺受。 沈要于是轻轻的嗯了一声。 他心甘情愿的被她吊住。 第136章 非他不嫁 那风筝沈要只陪萧子窈放了一阵,便要往梁显世处议事去了。 萧子窈悻悻的,并不留他,他便自己调头来问。 “子窈,你真的喜欢这只风筝吗?” 萧子窈遥遥的望着那筝影,阴间纸人一般鲜艳的颜色,斜斜的刺在天幕上,也是她的眼中刺。 萧子窈于是头也不回的应道:“自然是喜欢的。” 沈要哽了哽,复又怯怯的开了口。 “那我呢?” 他缠着她,不肯放松,只妄想求仁得仁。 “子窈,那你喜欢我吗?” 谁知,萧子窈只轻飘飘的回看他一眼,语声也是轻飘飘的。 “只要你乖乖的,我便会喜欢你。” 话毕,便有一道斜风拂了过来,萧子窈微微的迷了眼,便不自觉的偏进了他的怀里藏了一藏。 沈要于是沉声道:“那我先走了。” 萧子窈默不言语。 便只余下她孤身一人放风筝。 只一瞬,那风拂得有些劲,筝随风而行,她便随筝而动。 却是脚下一个不仔细,忽绊着了些碎石,人便一下子跌了下去。 那筝线忽的断了。 如此,那风筝又似无依无靠一般,只随她一道跌落万丈深渊了。 萧子窈冷然的垂眸下去。 ——那筝线是她故意绞断的。 晨间,趁着沈要漱洗时,她便在那筝线的线锤上做了些手脚。 她原是想着,只待沈要陪伴时,便悄无声息的挣断那筝线,一旦风筝落了,她便得以将沈要远远的支走。 只有他不在时,她才可以自由。 眼下,梁显世虽解了她的禁足,可沈要日日缠来,根本不准她出门去,院前更加防范。 萧子窈不得已,适才出此下策。 谁知,沈要竟有公务傍身,先行离去了。 萧子窈于是忙不迭的叫道:“莺儿,我的风筝断了线,飞落了!我出去找一找!” 话毕,便不复回首的、疾疾的赶了出去。 正近了院门,果然有卫兵拦她道:“萧六小姐,敢问您这是要去哪里?” 萧子窈横眉。 “沈要给我扎的风筝飞落了,我瞧着是落去了主楼那边,现下正要去找呢!怎么,你难道要碍我的路?” “沈军长吩咐过了,外人可以来见萧六小姐,可萧六小姐不能……” “能不能岂是你张口就来的!那可是沈要亲手给我扎的风筝,万一丢失了,你难道担当得起?” 萧子窈只仗着沈要的名号嚣张跋扈,那卫兵别无他法,只好放行。 她便一路去寻梁耀了。 梁家入主帅府,上下兵佣一早便换过了血、洗过了牌,只不过,之于萧子窈,却到底还是知晓她三分的。 于是还算畅行。 却是临在了主楼的门前,忽有一人维门问道:“萧六小姐?来此所为何事?” 萧子窈勾唇一笑:“你们梁家的二少爷日日去我院里串门,今日更请我前来一叙,我与他是什么关系,你莫非不清楚?” 却见那人犹疑一瞬,萧子窈便咄咄逼人道:“你若不信,便亲自去向梁耀禀报便是了!只不过,他虽是个脾气好的,却也是不容置喙的主子,你这般苛难我,我定是要向他告上一状的。” 萧子窈十分懂得做主子的本领。 便理直气壮的混进了主楼里去,又直向楼上寻去。 梁家主子唯父子三人,其中两位又是从军的,便不大留人伺候,如此,楼上便也无有什么佣人。 谁知,更教人纳罕的,却是那书房之前,竟无人看守。 萧子窈心下一凛。 她本就不知梁耀住的是哪一间房,只打算细细的去一一听门,然,军机要地正横在眼前,她便微起了些心思。 于是蹑手蹑脚的贴了过去。 却只模糊不清的听得几声梁显世的说话。 “把她送给你倒也不是不可以,毕竟,这一回你功不可没。只不过,我还是要劝你一句,漂亮的女人最危险。” “你现在抬她做大房倒也没什么的,可一旦日子久了,还是要好好的选一位官家小姐来顶她。我培养你这么久,总不能让你因为一个女人把名声搞得不漂亮。” 话毕,便有人应道:“嗯。” 萧子窈怔忪一瞬,忽紧紧的捂住了嘴巴。 那是沈要的声音。 她于是向后趔趄一步,鞋跟踢踏一下,足音刺耳。 梁显世遽然叱道:“谁!” 萧子窈慌着神,却不知逃向何处是好,谁知,竟在此时,忽有人牵她闪身,立刻隐去了隔壁。 书房门开,沈要冷眼露相,面色阴沉。 却见四下无人,他便转向梁显世道:“大帅,您大概是听错了。” 萧子窈心有余悸。 她只被人紧紧的压在墙根,动弹不得。 竟不知是不是羊入虎口了。 谁知,那人开口,却是一道轻音:“子窈,你怎么跑到主楼来了!” 萧子窈兀的抬眉,却见梁耀面色苍白,只将她护在了身下。 ——竟是他救了她! 萧子窈心惊一瞬,复又顺势嗫嚅道:“我是来寻你的……” 她只装出款款的、弱质的态度来,眉间也凝冻。 “我听那些卫兵们都在传,你父亲要把我嫁出去?你可知道些内幕吗,他莫不是要将我嫁给什么歪瓜裂枣的人?” 梁耀忽沉一眼,便冷然问道:“你听谁说的?” 萧子窈信口胡诌:“我院前有个姓张的,一早就在嚼我的舌根。” “子窈,却有此事。” 梁耀于是不动声色的应道,“我父亲的确有意指你嫁人,只不过……那人是我,或沈要。” 他一瞬不的盯着萧子窈的脸,语气有些莫测。 “嫁与我做小,或嫁与沈要做大,你选。” 萧子窈的面色兀的凝住了。 她惊惧的大睁着眼睛,一时之间,竟然开不了口。 梁耀于是又道:“我知道你心里还对我有芥蒂,我更不想趁人之危,甚至辱你做小,只是……这一次,父亲原是想把你当作礼物送给沈要玩乐的,我便不能听之任之了!”小說中文網 他紧紧的攥住萧子窈的削肩,眸光暗烈非但。 “子窈,你若嫁给我,虽要先忍一忍做小的名声,可我一旦自立了门户出去,便可以自己做主!你给我一次机会,在我出府之前,我绝不会再娶,一定将你抬入大房,从此一生一世一双人!你信我!” 第137章 蛛丝马迹 沈要翻来覆去的玩弄着她。 千般凌迟、万般诛杀,她在情欲的狂澜之中竟折腰,更丢了魂,如此,目色便也失色了。 萧子窈只一瞬不瞬的盯着那高高在上的、灰白色的天花板。 她被摇弄一下,那一片灰白的颜色便也颤抖一下,好似摇摇欲坠的巫山云雨,浪荡。 又不经意的瞥见了沈要的颈子,仿佛一条正在生吞的蛇,她被吃下去,于是那喉结兀兀的突出来,再重重的上下一滚。 食,色,性也。 ——她是一切。 沈要喑哑的笑了起来。 “子窈,你应当是喜欢我的罢?你分明很喜欢我的手。” 他几乎有些执迷不悟了。 萧子窈溺水挣扎,他便拖她上岸,再恶狠狠的将她推回水下。 乐此不疲。 倏尔又温情款款的俯下身去,却是咬牙切齿的与她附耳道:“萧子窈,你骗得过我,但你骗得过自己吗?你当真情愿让梁耀这般的对待你吗?” 萧子窈终于羞愤欲绝的尖声叫道:“沈要,你若心有不甘,大可以一举强要了我,又何苦如此这般的羞辱与我!” 沈要淡淡的垂了垂眉眼,根本无动于衷。 “子窈,总有一天,我会在婚床上名正言顺的要了你。” 他冷然道,“那一天很快就要来了。” 萧子窈直觉不寒而栗。 日子只一天复又一天的翻过去了。 她原以为,这一遭惹怒了沈要,定会落得一个不见天日的下场,谁知,他却准她四处走动。 一旦梁耀前来探望,她虽见也见得,可他送来的小东小西,却是一件也留不得的。ωww.xSZWω㈧.NēΤ 沈要决然容不下,只管一把火烧得清净,罢了,尘归尘,又涎着脸拖她上床去求欢。 一张冷榻,可以翻云覆雨,可以死去活来。 她分明才是被生吞活剥的那一个,然,他甫一吃下她,她却也餍足了。 所谓以色侍人,大抵便是如此了罢。 是日,春和景明,又有燕鹊声繁,只萧子窈却还不曾起。 最近,沈要总也没完没了的欺弄着她。 白日宣淫时,白日便有白日的玩法,半遮半掩,避人更勾人,他正襟革履,必要逼她衣衫不整。 如此这般,再一入了夜,便更加的止不住了。 他只管用尽浑身解数,弄熟了她,却又不肯彻彻底底的吃下她去。 如此,反倒是她有些饿了。 天光更盛,晌午将近,莺儿便来请她起身梳洗。 萧子窈的面色怏着,更有几分食不知味。 平心而论,莺儿蒸的酥酪其实并不难吃,甚至更胜鹊儿的一筹,只不过,食色固执,最是难改。 萧子窈轻悄悄的放下了碗去。 莺儿一见,便问道:“六小姐想吃些什么?我这便做去!若是口味上不喜欢,大不了,就差主楼厨房的人做好了再端过来!” 萧子窈拂袖道:“没什么胃口,端下去就是了。” 莺儿应声退下。 她正托着那碗碟出了门,谁知,却听得有人倏的在后唤她道:“怎么回事,子窈难道现才吃东西?” 回首望去,却见是梁耀。 他只笑意盎然的走了过来。 莺儿顺势福了福身子。 “我进去看一看她。” 他于是自顾自的说罢了,便推门而入了。 萧子窈倦懒着,无心见客,便懒洋洋的瞥了他一眼。 梁耀一瞬笑道:“现在跟在你身边的这个莺儿,我记得以前是在三夫人身边伺候的,甚为能言善辩,现在话少了,反倒显不出她的优点来了。” 萧子窈敷衍道:“不过是端茶送水的活计,何须什么优点。” “那可不一样!” 梁耀侃侃的,“我从前最佩服这几位大丫鬟,各个儿人如其名!叫莺儿的似黄鹂,能言善辩;叫鹊儿的似喜鹊,欢颜笑语……只不过,叫鹃儿的那一位嘛,呵……” 萧子窈只悉声听着,谁知,话音至此,她的指尖竟然兀的一颤。 然,只一瞬,她便不动声色的压下了手去。 复又笑问:“叫鹃儿的那一位怎么了?” 梁耀叹道:“鹃,取‘杜鹃’之名,又称‘鸠’——那便是鸠占鹊巢了。只是,此举阴毒,不成功便害己。” 萧子窈冷然的垂下了眸去。 萧从月之死实乃萧家家丑,于是秘而不宣、宣而不实,更对鹃儿各中作梗之嫌只字不提。 ——如此一来,梁耀又会是从何而知的? 她便若无其事的再笑一下,更顾左右而言他。 “雀鸟最有灵气,又自由,我已可望而不可及了。” 话毕,于是真真假假的颦眉一下,别有幽愁暗恨生。 梁耀一见,果然语滞起来。 却见他嚅一嚅嘴,又默了片刻,终于道:“子窈,我有办法给你自由。” 萧子窈故作惊讶,更忙不迭的面露喜色出来。 “此话当真?难道是你劝动了梁伯伯,他便肯放我出去了?” 梁耀只沉沉的摆一摆首,更一瞬不瞬的盯住了她去。 “子窈,嫁给我。” 他开了口,语气有些莫测,“……嫁给我,我带你出去。” 萧子窈微微的瞪大了眼睛。 梁耀于是振作起来。 “从前是我太过懦弱,万事谨遵父亲与大哥的命令,所以只好丢下了你去。我知道你对此事耿耿于怀,至今还对我心存芥蒂,我也不想趁人之危的,只是……” “只是,前些日子,我无意间撞见了沈要,他竟然在向我父亲讨要你!他对你根本不体贴,只当你是玩物,我便不能听之任之!于是便向父亲开口,说你我本就有一段旧情,我非要娶你不可。” 正说着,他便一下子紧紧的攥住了萧子窈的削肩,眸光更有些暗烈。 “子窈,你我一旦成了家,我便自立门户出去,往后事事便可以自己做主!你再给我最后一次机会,我此生只要你一个,一生一世一双人!你信我!” 萧子窈怔忪一瞬,倏尔巧笑嫣然。 “当真?” “当真!” 她便轻轻的颔首一下,眼眸垂得极深,似含着羞怯之意。 “好。” 萧子窈道,“我信你。” 桃花颜色俏。 于是,无人可知,暗中,她已绞紧了一双素手,只待见血封喉。 第138章 美人在怀 萧子窈总是收到过无数的告白与求婚。 有附情信而来的,诗意盎然,她便嫌贫爱富;也有携钻戒而来的,财大气粗,她便不屑一顾。 反正,她左右是不肯嫁的。 ——只有梁耀,两手空空而来,竟然抱得美人归。 萧子窈于是亲自送客。 梁耀且笑且退,满面喜色难掩,更临在院前不肯离去。 萧子窈轻笑一声:“我只应了你的求婚,还不曾嫁与你去呢!还不快走?” 她十分懂得眉眼之间的算计。 桃花眼最惹风情,吊睛才更俏,如此,一眉来,一眼去,便是眉来眼去了。 梁耀不由得连连回首过来。 只待走得远些了,适才背住了身子,再不动摇了。 谁知,前路无人,他便在面上挂起了一丝冷笑。 “呵!愚不可及。” 更走出几步,却见一道黑影渐近,再一定睛细看,原来竟是沈要。 简直狭路相逢。 梁耀先声夺人。 “沈军长这是忙完公事了,要回去陪子窈?” 沈要不应,只不偏不倚的行路。 他沉着眸子,面无什么表情。 然,正擦肩,只一瞬,梁耀便招摇了起来。 却见他一下子横身上前,直挡了沈要一挡。 沈要冷然道:“让开。” 只一言,掷地有声。 梁耀忽笑道:“沈要,子窈今日已答应了我的求婚。我这厢叫住你,不过是想告诉你——你若肯收敛些,等他日拜堂时,我兴许会赏一杯喜酒与你尝尝。” 沈要不动声色,只不咸不淡的睇了他一眼。 “你娶不到她的。” 话音刚落,梁耀倏尔嗤笑一声。 他于是摆出一副轻蔑的斯文相来。 “我娶不到她?难不成我大哥娶得到她?难不成你娶得到她?” 沈要一瞬阴恻恻的挑眉一下,便沉声:“你以为自己活得到洞房花烛夜?” 梁耀登时煞白了面色。 “你……” “——你大限将至了。” 沈要意味深长的说。 复又目色森森的瞥过来,直教人胆战心惊。 然后转身便走。 沈要甫一回了小白楼,便将莺儿遣下去了。 又见萧子窈凭窗斜倚着,只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六小姐——子窈。” 他于是巴巴的叫了一声,根本可怜得紧,“我想亲一亲你。” 萧子窈听罢,便翘着指尖勾他一勾。 如此,便勾来了人,更勾走了魂。 沈要情迷意乱的贴近了。 “呆子,原来你亲我是一件需要打报告的事?” 沈要道:“如果只是轻轻的亲一下,我便不会说了——可我想亲得重重的。” 话毕,他便重重的吻了下来。 ——或说是用咬的也不为过。 萧子窈根本不敌,立刻被他扑下了身去。 仿佛她是深陷圈套、更引颈受戮的猎物,他倒还算规矩,纵是一条恶犬,也不敢当真咬破了她的皮肉。 沈要吻过她、啃噬过她,只切切的伏在了她的喉间。 如此,她便命悬一线了。 “……怎么了?” 沈要滞了一瞬,忽问道:“子窈,你有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话?” 萧子窈一下子哑住了。 沈要只敛着那一双幽暗的黑瞳望定了她去。 一时之间,她便再也骗不了他,更骗不了自己。 只好默不敢言。 沈要见她如此,便作罢了。 复又将她折腰,丝裙如瀑,也被他折上了腰去,她果然如他所想的一般,早就一塌糊涂的落败了。 萧子窈迷乱着。 他便再问道:“子窈,你到底有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话?” “……没、没有。” “没有骗我?” “嗯、嗯嗯……” ——却不知是呻吟还是应答。 收手之后,沈要只一如既往的为她细细的清整着。 双双寂寥无言。 这样的时刻,任谁也无话可说。 谁知,竟是沈要一反常态,兀的开口道:“我回来的时候,遇到梁耀了。” 萧子窈登时心下一紧。 沈要一瞬不瞬,果然觉出她的身子僵了一下。 “他总来看你。你们都说了些什么?” 萧子窈瓮声瓮气的说:“还能说些什么?来来回回不过是那几句话,好像晨昏定省。” 沈要摇头道:“只有朝夕相伴,才能晨昏定省。就像我们以前那样。” 萧子窈恍恍的看向他来。 却见沈要低垂着眉眼,只浅浅的勾唇笑一下,无限温情。 可他的语声却是冷的。 “萧子窈,与你朝夕相伴的那个人,只能是我。” 话音刚落,萧子窈听得真切,便不自觉的打了个寒噤。 她有些胆寒,于是忙不迭的理好了衣衫,便切切的退了开去。 沈要眼中清明,眸光更灼人。 索性他并不怎么逼迫,复又抱着她坐了许久,适才传饭去了。 萧子窈食不甘味,便不得已的寻了个由头,只道是用过饭了,便在旁的看着他吃。 沈要只将头埋在碗里,吃相不大斯文。 萧子窈忽笑道:“呆子,你想吃什么馅儿的饺子?” 沈要兀的一怔。 却见他呆呆的抬起头来,一边的侧脸鼓着、滞着,仿佛是一条狼吞虎咽的狗,一下子被主人唤住了,嘴便也停住了。 他只怯怯的忽闪一下眼睛,又囫囵的吞咽一下。 “……只要是有菜有肉的都好。” 萧子窈失笑:“饺子馅儿都有菜有肉,你喜欢吃什么菜什么肉?” “我不知道。” 沈要犹疑道,“我不挑食。” 他很乖很乖的时候,几乎有些可怜了。 只有弃犬,才会狼吞虎咽的啖骨吃肉。 萧子窈于是引着指尖,轻轻的点在他的额心。 “我又不是不宠着你,你大可以挑剔一下的。” 话毕,复又反口问道,“那,最寻常的白菜猪肉馅儿,你吃不吃得?” “吃得。” 萧子窈含笑。 “左右无事,我明天中午便想着包一包饺子打发时间,你得空的话就过来。” 沈要忙不迭的捣头下去。 只唯恐答得慢了,她便要反悔了。 她之于他,总是有些镜花水月的意味。wWW.xszWω㈧.йêt 哪怕摘得了镜中花、捞起了水中月,却也不过是她的倒影罢了。 只有她雌伏在他的怀中时,他才能够真真切切的抓住她。 除此之外,肖想不可成真。 第139章 举案齐眉 萧子窈一早便让莺儿在小厨房里准备了起来。 萧子窈过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富贵日子,又哪里洗得了手作羹汤,于是忙前不顾后,和面如烂泥,菜肉也只管剁成一滩烂泥。 一地鸡毛。 萧子窈怔愣着。 莺儿碎碎的宽慰了她几句,又适时道:“六小姐,肉馅不能单只是肉馅,还要切姜葱相佐,去腥提香呢!” 萧子窈焦头烂额,又大约是那猪肉在手上挂了油,如此,再一动作,一手打滑,一手便被菜刀切坏了。 只一瞬,萧子窈便触电似的缩回了手来。 莺儿心惊不已,直觉大事不妙,于是叫道:“莺儿罪该万死!是我没有看好六小姐!” 却见萧子窈左手的一指正霍霍的涌出血来,简直止也止不住。 萧子窈一时吃痛,眼睛便烧红了。 像她这般的娇小姐,下手最没轻重、更没准头,想来,定是不慎之下将指甲也切断了,遭罪得很。 萧子窈血流不止,人也将泣未泣的,莺儿唯恐项上人头难保,便又急又怯的说道:“六小姐,我先带您去洗一洗伤口,再请大夫过来替您瞧瞧!” 谁知,萧子窈凝眉一瞬,竟一把将她拂了开去。 “不必了。我先拿肥皂水洗一洗、之后再泡一泡酒精消毒便是了。你去取纱布来罢。” 莺儿犹疑道:“可是,六小姐,这伤口可不浅呐,还是请大夫……” 萧子窈叹道:“不过是手滑了一下,有什么可声张的?” 话毕,复又回眸一眼,目色有些小心。 “此事万万不准说与沈要听去。记住了吗?” “记、记住了……” 莺儿不得已,便只好顺了萧子窈的意。 然,那血口一沾药水,几乎将人痛得昏死过去。 却见萧子窈猛的一颤身,喉间更呜咽一下,一口银牙便要咬碎了。 莺儿眼疾手快,又为她包扎起来。 萧子窈只字不言。 她于是含着泪,只将指尖一翘,又去琢磨那饺子的造化。 她自然包不出漂亮的饺子来,也许,更不会好吃。 竹篦之上,是满满的、歪七扭八的饺子,满盘皆输。 萧子窈心下有些郁。 莺儿一见,便端着那一张巧嘴劝道:“六小姐,无论这饺子好不好看、好不好吃,都是不要紧的!就依着您与沈军长的关系,沈军长只会在乎您的心意。” 萧子窈倏尔笑道:“我与他是什么关系?又会有哪门子的心意?” 他之二人,非但不清不白,更不清不楚。 关系不清白,心意不清楚。 真下贱,她分明一面应下了梁耀的求婚,一面又在沈要的身下求欢。 ——简直下贱透了。 莺儿滞住了嘴,萧子窈便不再为难她了。 于是道:“折腾了一早上,我也有些乏了,只想先回去歇一歇。你将这饺子下锅煮起来,待会儿再拿两只碗盛好了送来。” 说罢,便转身离去了。 回了房里,她适才换过了一身阔袖的衣裙穿上,门外便响起了一阵轻敲。 萧子窈微微的罕着。 眼下,日头还尚早,沈要忙不暇给,这样的点钟大约是赶不回来的。 又莫非是他归心似箭? 思及此,萧子窈便隐隐的挂起了笑来,起身去迎。 “呆子,你……” 谁知,一见眼前人,她的话音便戛然而止了。 竟是梁耀眉眼弯弯的立在门前。 又见他含笑着托一托手,只将一提一提的酥点包袱在萧子窈的眼前晃过一道,便说:“子窈,我买遍了岳安城的各家点心,想着今日把成亲时的喜果子定下来。” 萧子窈默了一瞬,于是淡淡道:“好。我们进屋坐下说。” 萧子窈心不在焉的落了座。 梁耀无知无觉,只兴致勃勃的张罗着。 有些酥点朴实无华,有些酥点巧如玲珑,他只管一一买尽,再摆上桌来,左右哄着萧子窈吃下去。 “子窈,我知道你不大爱吃甜的,可喜果子意义不一样,所以委屈你尝一尝……” 他正说着,萧子窈便轻声道:“无妨。我也只是以前不大爱吃甜的罢了,现在口味有些变了,便也算不得委屈。” 复又敷衍了几句,便无心再应了。 然,竟是此时,莺儿倏尔端着两碗热腾腾的饺子进来了。 那饺子的模样歪瓜裂枣的,梁耀一见,毋需多疑,便喜出望外道:“子窈,这可是你特意做与我吃的?” 萧子窈心下遽然一紧。 那分明是特意做与沈要吃的饺子…… 他是梁耀,不是沈要。 然,千言万语说不出口,萧子窈只好颔首应付道:“嗯。既然要嫁做人妇了,总要学一学做饭做菜的手艺。” 梁耀笑道:“子窈,你能这样想,我好开心,又好心疼。” 说罢,便执起了筷子。 他一连吃了好几个,满口赞叹不已,根本有些虚情假意了。 又见萧子窈手口不动,便问道:“子窈,你怎么不吃?” 萧子窈于是探出那伤了的左手道:“方才尝了那么多点心,便有些饱了。何况我包饺子的时候弄伤了手,自觉有些丑,便不想在端碗的时候亮出来。” 梁耀见此,便一下子惊动了起来。 他果然作势便要牵住萧子窈去。 莺儿忙不迭的闪身退下了。 谁知,她正低眉顺眼的闭了门,后脚一退,竟然不慎踩到了什么。 莺儿于是心惊胆战的回首过来。 却见沈要冷冷的昂首,眸光晦暗不明。 “见过沈、沈军长……” 沈要漠然的睇了睇眼。 “怎么这样慌慌张张的?” “没有,是您多想了……” 沈要面无表情的问道:“梁耀在里面?” 莺儿一下子变了脸色。 “求沈军长明鉴!我只不过是一个丫鬟,绝对没有包庇六小姐的意思!梁二少爷这厢过来了,我哪里拦得住!” 沈要听罢,只落落的撇开了她去。 他便一下子推门而入了。 果然,只一眼,却见梁耀正无限柔情的捧着萧子窈的手,缠绵悱恻,绝不罢休。 又见那满桌的酥点,更加两碗微温的饺子,很有举案齐眉的意味。 沈要于是道:“子窈,我是不是来得不巧?” 第140章 怨偶 萧子窈的面上血色全无。 然,梁耀只视若无睹。 他于是不懈的、更有些耀武扬威的牵紧了她,又笑道:“怎么会不巧?子窈亲手包了些饺子与我吃,沈军长不如坐下来尝尝我家子窈的手艺。” 我、家、子、窈。 ——竟是一瞬反客为主了。 也罢、也许,从今往后,反倒是他沈要喧宾夺主了。 沈要自顾自的坐了下来。 萧子窈一下子挣脱了梁耀。 却见她张一张嘴,焦灼了片刻,却终是哑了下去。 她很有些无措,更有些失魂落魄的。 梁耀又在旁的笑了起来。 “沈军长,子窈面前的这一碗还没动过呢,筷子也是干净的,你快趁热尝一尝!” 沈要冷然道:“我不吃别人吃剩的东西。” 梁耀滞一下,复又面不改色的唤道:“莺儿!快去给沈军长添一副碗筷过来!” 萧子窈兀的叫道:“不必了!” 她尖着嗓子,又大落下来,只深深的低垂着眉眼,仿佛倦得厉害。 “我累了,想躺下来歇一歇,你们都请回罢。” 梁耀忽闪一下眼色,只柔声细语的说道:“子窈,那你好生歇息,下回莫要再为我累坏了自己。” 话毕,便悠然的离去了。 然,梁耀打道回府了,沈要却无处可回。 他分明只有她了。 他于是冷眼睨过那满桌的小点,倏尔沉声问道:“你不是说,自己不喜欢吃甜的、还觉得恶心吗?” “不是的……” 他不应,又望定那一碗温热的饺子,非但不依不饶、简直更有几分咄咄逼人了。 “你原来是想给梁耀包饺子?我不过是顺带着沾了他的光罢了。” “不是的……” 萧子窈低低的嗫嚅着。 沈要一瞬妒火如焚。 他便像一条恶犬,只一瞬,便将萧子窈恶狠狠的扑倒了、咬住了。 萧子窈无从抵抗。 ——更不去抵抗。 他进犯,她便投降,又千娇百媚的叫,仿佛乐在其中。 她甚至低吟着勾引他道:“沈要,你难道不想要我吗?” 沈要心下一惊。 他于是清明一瞬,只冷冷的说道:“子窈,我昨天就问过你了,你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你如果当真打算嫁给梁耀了,便不必这样费尽心机的演一出戏给我看,直说便是了,何苦骗我。” “不是的!” 萧子窈忍无可忍的叫道,“沈要,我没有骗你!” 谁知,话毕,却见沈要眉眼低沉,只迷醉的叹道:“没关系的。我不会怪你的。” 他又温柔了起来,她受不住,便沦陷了,被夹在爱欲与兽欲之间盘剥。 终于,失神之际,却听得沈要似笑非笑的附耳道:“萧子窈,我宁可要你与我做怨偶,也不准你与别人做鸳鸯。” 她一无余力再叫了。 那一碗饺子终于彻彻底底的凉透了。 沈要于是好整以暇的招来莺儿。 “你把这些东西收拾掉,若厨房还有剩余的饺子,一个也不留,统统一道拿去喂狗。” 萧子窈闻言,登时挣扎了起来。 “沈要,求你不要这样对我!这是我特意做与你吃的饺子,求你千万不要丢掉!” 她一面挣着,一面又将左手摆出来。 “我的手都被菜刀切伤了,指甲也被削掉了一半,现在都还好痛,你不可以这样对我……” 沈要眸光一颤,倏尔疼惜道:“那以后别再做了,好不好?” 萧子窈怔愣一瞬。 复又听得他一字一顿的冷然说道:“别再做了。这样你不会痛,我也不会痛了。” 莺儿怯怯的收净了桌子,更不敢多留,便忙不迭的退下去了。 萧子窈瘫软的倒在沈要的怀里寐着。 “沈要,我有的时候会梦到我二姐。” 她兀的开了口,声色微微的沙哑着,“我梦到余闵对她很好很好,她的病也就好了,后来又生了孩子,三口阖家美满。” 沈要一顿,于是轻轻的抚过她的眉眼,默默无闻。 谁知,只一瞬,他的指尖竟然抚过一滴热泪,更猝不及防的烫了他一下。 萧子窈泣道:“他们都死了,只留我一人捡回一条命来。我的报应来了,我迟早会不得好死的。” 她分明哭得厉害,却不嚎啕,只强忍着战栗抖作一团。 沈要直觉心痛欲绝。 他便小心翼翼的抱着她、哄着她,又吻过她的泪眼,像一条不懂得温柔的狗,慌张、更失措。 “子窈,不会的。如果真有那样的一天,我会替你去死的。”小說中文網 他根本无所顾忌了。 复又摩挲着她的唇,亲一下、再亲一下,非要逼她改口。 “子窈,我不准你这样说自己。” 萧子窈一面闪躲,一面泣道:“沈要,来不及了,早就已经晚了。你我现在,已经是万劫不复了。” 然,沈要却只是默着,便不再应声了。 沈要只将大夫请上了门来。 萧子窈受了伤,他总是没办法置之不理的。 那大夫手脚利落,几下子便将萧子窈指尖的纱布剪落下来,适才定睛一看,便倒抽了一口冷气。 “这、这……怎的切得如此之深!” 沈要一见,也不由得触目惊心起来。 却见那刀口深可见骨,萧子窈的指尖只如一张裂开的、毫无生气的嘴,苍白的指甲翘着,连带着血肉凋落。 萧子窈颤颤的撇过了头去。 沈要问道:“这样的情况需要缝针吗?” 那大夫迟疑了片刻,终于点了点头:“自然是要缝上一阵两针的。只不过,这个位置刁钻,打麻药会很疼,缝针也只能缝一半,指甲是顾不了的。” 沈要于是垂眸轻声道:“子窈,你只管咬住我,便不疼了。” 萧子窈兀的埋首进他的怀里去。 她瓮声瓮气的说道:“沈要,我怕疼,我最怕疼了。可是,如果我咬了你,你也会疼的。” 然,他不顾一切,只知一心一意的痴恋着。 疼痛,远比温情来得更加深刻。 她给的疼痛,仿佛是施舍一般,只会教他迷乱的上瘾起来。 痴男、怨女。 如此,便是怨偶了。 他心甘情愿,不死不休。 第141章 与虎谋皮 萧子窈的指尖莹莹如水滴,这一回刀伤见骨,不得已,便被羊肠线左左右右的缝成了补丁。 丑陋,更狰狞。 仿佛一条鲜嫩的、初生的蜈蚣,绞缠着,正从血肉之中破土而出。尛說Φ紋網 沈要简直有些悔不当初了。 只不过,却又隐隐的怀恨在心。 嫉恨梁耀的趁虚而入、怨恨萧子窈的流水无情…… ——最恨的却是自己。 多少恨,绵绵无绝期,自作自受。 沈要只将萧子窈的伤手缠成了一枚粽子,四方严密,动弹不得。 如此,梁耀便无从下手了。 近些时日,梁耀来回得愈发的勤快了,殷勤献不够,更要提起三书六聘。 是日,他正上门来坐,便问及了婚戒之事。 “子窈,你觉得西洋式的婚礼怎么样?订做一对婚戒,在婚礼上交换,取忠贞不二之意,我觉得不错。” 萧子窈原是有些意兴阑珊的,一见梁耀侃侃而谈,便不得不笑脸相迎,于是道:“我的手伤了,现下很淤血,肿得厉害,哪里还戴得了什么戒指?” 话毕,复又意味深长的轻叹一声。 “更何况,中式婚礼可以在府里办,西式的却要上外面租教堂。如今,我不过是个阶下囚罢了,任谁也看不起我,梁伯伯又怎会准你外办婚礼、昭告天下?” 她一面说着,一面又将闺怨铺张得明明白白。 “说到底,梁伯伯准不准我嫁给你都还未知,你我却在这里做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痴梦!只怕最后,梁伯伯想私办了这桩婚事、把我抬进你房里做小!” 说罢,她便气鼓鼓的一拧腰身,再不言语了。 梁耀果然上前来劝。 “子窈,你放心,只有这一回,我必要力排众议的娶到你!你若担心,择日我便携你去见我父亲与大哥!” 如此,萧子窈适才故作姿态的放下了架子,嘴上又笑说了几句,便送客了。 谁知,房门一关,他之二人便双双变相了。 萧子窈凝眉嗤笑一声。 她决然非梁耀不嫁,只不过,梁延这一条大鱼,她也不肯放过。 萧从月之死隐隐与梁耀脱不开关系,又道是萧子山与萧子任含恨而终,梁延却是难辞其咎的。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她早已破釜沉舟了。 然,廊下阴阴,却见梁耀眉目一沉,面色简直不耐透顶。 他这厢哄着、骗着也要将萧子窈娶到手,实在非常煞费苦心。 他本就不得父亲的宠爱,大哥梁延居功不下,他便一无出头之日。 于是想着,非要娶得一门豪权姻亲不可,便百般设计的谋见了萧子窈一面。 彼时,萧子窈情窦初开,他便一举得手。 却又深知情浅缘薄的道理,便若即若离的悬住了她的胃口。 ——只有爱而不得,方才念念不忘。 他便抛下她留洋去了。 如此,隔海相望,他便是萧子窈的天上月,无人能及。 谁知,竟横空杀出一个沈要来,害他久战不休! 梁耀简直恨之入骨。 眼下,萧子窈看似家破人亡、无依无靠,却还不至于一文不值。 她的出身、她的才情、她的美貌,尽是有价无市的! 多少豪权富贵肖想萧子窈久矣,他打的便是这般的主意! 只要娶得了萧子窈,他必要将她四处献与旁人玩弄,以搏上位。 兵不血刃! 思及此,梁耀便隐了隐怒火,一路回了主楼去。 梁显世今日闲暇,便招来他吃茶。 他只管端着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出来,谁知,甫一进门,却见梁延也在侧。 梁耀一瞬沉了沉面色。 梁延先言道:“阿耀,如何非娶萧子窈不可?你吃不住这样的女人!” 梁耀心下不耐,嘴上却客套。 “大哥,我与子窈乃是旧情难忘,又何来吃住、吃不住这一说?” “什么前缘旧情,那都是过往云烟了!她与沈要不清不楚的,你娶了她,你的名声也不好听。” 梁显世也适时道:“阿耀,愈漂亮的女人愈凶恶,她萧子窈又岂是良善之辈?依我看来,此女最好嫁给沈要去,只当是赏他的。或者嫁给你大哥做妾,由你大哥来驯服她,更加吊住沈要,一箭双雕!” 梁耀的眉目愈发的阴郁了起来。 旁人只认定了他的了无出息,所以,哪怕是一个落魄的女人,他也驾驭不得。 如此,他便更要挣一口气! 于是低低的一笑,更假意含羞道:“父亲、大哥,我非她不娶,她非我不嫁,我在家中从来不争不抢,只求这一段姻缘。” 说罢,竟然双膝一跪,直勾勾的叩首下去! 梁显世登时大惊。 “你这孩子!你若决议如此,我难道还会强人所难不成?还不快起来!” 他只将梁耀拽起身来,又转向梁延道,“阿延,你这当哥哥的可要替他把好关,把萧子窈给我好好的盯住!” 梁耀于是喜形于色道:“多谢父亲成全!” 他一面说着,一面假惺惺的再叩首,谁知,终于退出了门去,梁延却不依不饶的追了出来。 却见梁延蹙眉道:“阿耀,你当真决意要娶萧子窈为妻?你我害得她家破人亡,她对你又能有几分真心……” “大哥莫不是觉得挫败了?” 梁耀忽笑道,“她非真心,我却也是假意,如此看来,我与她岂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梁延兀的一滞。 “你三番五次求娶不到的女人,我却能将她玩弄于股掌之间!大哥,你却是小瞧我了!” “阿耀,你这是与虎谋皮!” 梁耀满不在乎的冷哼一声。 “大哥,萧子窈只有我能驯得住,你且走着瞧罢!” 话毕,他便扬长而去了。 殊不知那旋梯之下,竟是隔墙有耳。 暗处,沈要只冷然的听罢了,渐渐的握拳透爪。 杀心一起,恶犬便蠢蠢欲动了。 第142章 爱恨交织 梁显世简直焦心得要命。 他并非萧大帅那般的严父,便不会过分的苛责子女,只不过,梁耀这一遭,却是十成十的惹了他的为难。 ——哪怕萧家不倒,萧子窈的名声也是不大好的,更教人忌惮。 所谓蛇蝎美人,长袖善舞又心机歹毒,最是无人能敌,是为暗箭难防。 往些时候,他只管一门心思的牵促着梁延与萧子窈,便是因着这一层缘由。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梁延操权弄势的本事一流,定能克住萧子窈。 谁曾想,机关算尽,却是他那不中用的庶子遭了道…… 也罢! 反正,萧子窈大势已去,余生更要仰仗着梁家过活,量她也不敢掀出什么风浪来。 如此,三书六聘必要免掉,也好煞一煞她的威风。 思及此,梁显世方才命人准备了起来。 喜宴不必大办,小请几位梁家的拥趸便罢了,再将小白楼添饰一番,洞房也便有了。 萧子窈逃不出生天! 沈要阴沉着脸面回去了。 却见萧子窈正切切的守在廊下,全然是一副翘首以盼的模样。 他便没由来得有些恼了。 “子窈,你这是在等谁?” 他偏着头问道,又挑眉,语气与面色都很不善。 萧子窈只直勾勾的望定了他去。 她不言,他便沉声下来,更冷漠。 “是在等梁耀吗?” “沈要!” 萧子窈一下子尖叫道,“你存心气我的,对不对!” “嗯。” 沈要于是反口,“因为,只有这样做,你才会在心里想起我来。” 萧子窈抚心一瞬。 却见沈要忽又软了下去,只郁郁的垂下了眸子。 “梁显世已在筹备你与梁耀的婚事了。” 此话一出,萧子窈果然隐隐的颤了颤身子。 “嗯,梁家对我倒也不算懈怠。” 她一面干巴巴的说着,一面笑得苍白,“怎么,你莫不是想找我讨一杯喜酒吃?” 沈要直觉周身一冷。 他于是森然的盯住了她去,眼中不明悲喜。 唯有眉间心上,痛得厉害。 “你就这么迫不及待的想嫁给他?” 萧子窈微滞一下。 “不然呢,难道要我嫁给你不成?” “——那就嫁给我!” 沈要兀的怒叱起来,又恶狠狠的捉住了她的肩,只一瞬,便将她牢牢的锁在了眼前。 “……六小姐,为什么不可以是我?” 他的眸子动乱着,不再是沉着的黑,反是暗涛汹涌的黑潮,一波一波的拍碎了他的目光,更拍碎了她的心神。 “六小姐,您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只求您别嫁给梁耀……” 他几乎有些失心疯了。 仿佛一条弃犬,无限焦灼、无限摇头摆尾,哀求不得、挽留无措,便衔口去咬她的唇,又攥紧了她的袖边,拽一下、再晃一下。小說中文網 她不应,他便什么都不是,比狗还要不如。 “六小姐——萧子窈,我在你心里根本就不重要,对不对?” 他哀哀的赤着一双眼睛,简直要哭出来了似的。 萧子窈根本不敢看他,于是垂眸下去。 “沈要,我把我自己交给你,这难道还不够吗?” “就算我嫁给了别人,我也会是你的,你还不知足吗?” “你别太贪心了,我只剩下这一点点的自己了。” 沈要的手兀的顿住了。 便只听得萧子窈复又轻叹一句:“沈要,你为什么放不下呢?” 他于是冷冷的暗嗤一声。 他分明什么也不曾得到过、握紧过,又如何能够轻而易举的放下? ——为了避他不及,她竟然使出这样高明的语言! 沈要于是一把捏住了萧子窈的颔尖。 “萧子窈,我放不下的,只有你。” 话毕,他便将她如施暴似的拖进了房里。 夜色侵人。 冷榻之上,是一场煎熬灼烈的盘肠大战。 所谓怨偶,不过是一双旗鼓相当的奸夫与淫妇罢了。 同命相连,为势所逼。 他带坏了她。 她便是那遥不可及的高岭之花,上等之上等,却被他垂延欲滴的搅得一团糟。 萧子窈又叫起来。 真奇怪,怎的是她反败为胜、竟然赤裸裸的勾引住了他? 他像一只只穿着上衣的兽…… 以爱之名,满足兽性、发泄兽欲。 于是五指紧紧的绞缠住她的发,又深深按下她去,问道:“萧子窈,你是我的,对不对?” 她开不了口,便吃力的呜咽一下。 沈要满足的叹道:“子窈,就算你嫁给了梁耀,你也是我的——你的嘴、你的手……都是我的。” 复又痴心的撒起了野来。 萧子窈一窒,一时咳喘连连,便要将他推开。 他不准,更逼迫。 “子窈,是不是喘不过气来?” 他便小心翼翼的抚过那一双含春又含泪的桃花眼去,又咬牙切齿,“是不是很痛苦?是不是感觉自己快要死了?” 萧子窈含声不语,终于落泪。 沈要于是轻声道:“萧子窈,这就是我爱你的感觉。” 他脱身而去,她便大口大口的伏在枕边喘息起来,唇边潋滟着,又低低的抽噎几声,简直妖冶得过分。 萧子窈掩面而泣。 “沈要,求你别再这样折磨我了……我把我自己都交给你、全部交给你!你尽管拿去……” 谁知,沈要只慢条斯理的拂去了她的手,她便凄然的暴露了。 “六小姐,别哭……你一哭,我会舍不得的。” 他一面说着,一面又不顾脏污的吻住她的唇,眉心是紧锁的,眸子是紧凝的。 “其实,我恨你的时候,也是这种感觉。” “既然爱你也痛,恨你也痛,我便想着,不如一心一意的只爱你。” “可是,单是爱你,你却不觉我的心意,所以,只好恨你。” 沈要迷醉着。 “萧子窈,看到你这样的痛苦,我竟然好开心。” 第143章 左右逢源 晨间,沈要整理过衣装,便要出门去了。 他原是守在那冷榻之前,只不动声色的端详着萧子窈。 她大约是魇住了罢。 却见萧子窈面色苍白,眉心也紧着,口中似有梦呓。 “沈要、沈要……” 他竟然成为了她的梦魇? 如此,他便十分的怜她,却又不情愿唤醒她。 ——好歹,也算是被她魂牵梦绕了一回。 于是转身离去。 却不知,只一瞬,萧子窈又颤颤的泣道:“沈要,别离开我。” 萧子窈倦极,睡得很长,莺儿叫不醒她,便只好在门外守着。 然,守过了晌午,不待莺儿再去请她,竟是梁耀自顾自的上门来了。 一见莺儿,梁耀便柔柔的笑问一句:“子窈还歇着?” 莺儿于是顿顿的点一点头。 梁耀又问:“子窈可是不大舒服?还是昨夜歇得晚了?最近总见她睡得很久。” 这下子,莺儿便不敢应声了。 却见她面上青白一阵,人也瑟瑟的发抖起来,又向后退去两步,唯恐失仪。 萧子窈究竟如何了——无须多言多问,任谁也猜得出来。 眼下,梁耀分明求得了萧子窈的婚,沈要却还一如既往的宿在此处…… 更不肖说,那无休无止的娇啼与轻吟,夜夜不绝于耳。 一切昭然若揭。 不过是痴男怨女的私房事罢了,下流、龌龊,惹人肖想、招人发笑。 莺儿默着,如此,便是此时无声胜有声了。 谁知,梁耀竟然满不在乎的勾唇一下。 “你只管退下去做事情,我进屋里照顾她便是了。” 莺儿不疑有他,心下更怯,便忙不迭的闪身去了。 房门于是轻轻的开关一下。 梁耀悄然而入,更不自主的皱起眉来。 ——满室旖旎之色、满室靡靡之息。 他原是很了然的,却又有些薄怒。 萧子窈若非处子之身了,便要折价许多许多。 思及此,他便上前唤道:“子窈,过午时了,快些起了罢!” 萧子窈闻声,于是晕晕迷迷的回首过来。 “……梁耀,你怎么来了?” 梁耀故作无事的笑道:“我原是想约你出门看戏的,谁知你贪睡得很,我久等不及,戏票也快过时了,只好亲自来拖你起床!” 话毕,便从袖中拈出两张白纸绿花的戏票来,再一抖,很有些炫耀之意。 萧子窈缓了缓神,再一定睛细看,却见是一出《梁祝》。 萧子窈一瞬冷冷的睨起了眼睛。 她早已听倦了《梁祝》。 什么“从此不敢看观音”、什么“笑问世间情何物,生死相许无所恨”…… 统统听得倦了、更厌了! 然,倦在眉间心上,笑语却得嫣然。 “好,你且等我一等,我梳洗一番就来。” 梁耀自然笑应。 不刻,萧子窈便着一袭绯色旗袍袅娜亮相了。 她只管美艳如刀锋,更教人移不开眼睛。 艳色,是为艳势,深一色浓涿、浅一色寡淡,她却浑然天成。 梁耀信口道:“怎的打扮得这般隆重?” 萧子窈漫不经心道:“今回好说歹说,总是我重见天日的大日子,自然不能懈怠。” 话毕,她便款摆着走上前来,复又顺势挽住梁耀,风情很摇曳。 于是有一搭没一搭的话起了闲来。 “你现在在主楼住的是哪一间屋子?” 梁耀轻叹道:“说来惭愧……我住的是二姐的屋子。” 萧子窈登时一哑。 她便小心翼翼的说道:“我二姐对自己很不好,只将向阳的屋子留给旁人去住,自己便择一间阴阴的屋子来住,我好几次劝她挪一挪,她都不肯。你应当住不习惯罢?” 梁耀倏尔笑道:“怎么会!二姐与二姐夫伉俪情深,好似梁祝化蝶,我住他们的屋子,何尝不是讨了一个好彩头!” “你可真会说笑!是不是从哪儿翻到了我二姐夫写给我二姐的信,于是照葫芦画瓢的拿情话敷衍我?” “这倒是真。” 梁耀不遗余力的应和着她,“我之前搜罗过二姐夫的文章,他那一手文采,进能写家国天下事,退能写儿女慢情长,的确令人叹服!” 萧子窈于是犹疑着试探起来。 “他的文采的确是数一数二的,笔名也不落俗。” “对!‘勉之’,共勉、勉励,都是‘勉之’!” 萧子窈听罢,心中于是兀的一凛。 ——梁耀是如何知晓余闵的笔名的!? 早先前,余闵不过是报社里刊文的一员无名小卒罢了,默默无闻,更无出头之日,只幸得了萧从月的倾慕,一来二去,适才入赘进了萧府。 然,前尘往事,他最怯最怯的,便是这一段卖字求生糊口的日子。 彼时,萧家权势滔天,门客上下,自然是为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的,他一介卖字的小贩,根本难登豪门的厅堂。 于是只将笔墨藏起来、更将笔名藏起来,从此只做萧二姑爷,不再做“勉之”! 故而,除去萧家之外,余闵的笔名根本不为人知。 思及此,萧子窈立刻垂头下去,只将目眦欲裂的眉眼好生的遮掩起来。 她便恶狠狠的攥紧了五指。 复又不动声色的调笑了几句,笑尽了,连带着嘴角也麻木了起来。 谁知,一路去往茂和戏院,乘的竟是萧家的车子。 萧子窈认得那车子的牌号,白底黑字,像死人的灵位,又好似一种赤裸裸的羞辱。 她不声不响的端坐着,梁耀便浅浅的瞥她一眼。 双双各怀鬼胎。 终于到了地处,梁耀便谦谦有礼的扶她下车。 四下里人声鼎沸,人间总是热闹。 萧子窈忽有些胆怯了起来。 她正滞着身子,谁知,梁耀却忽指点道:“子窈,你快看那边!那人好生眼熟!” 于是顺势望去。 却见远远的有一道人影,着黑衣,宽肩窄腰,高高大大的,很是出挑。 那人影只亦步亦趋的跟在一女子的身后,寸步不离。 萧子窈不由得心下一紧。 却是此时,梁耀竟又附耳上前,只如琢如磨的低语道:“那人当真有几分像沈要!说起来,我父亲正打算拨他去做苏家小姐的男伴,以后有什么牌局舞会,也好让他有机会多露露面。毕竟做成了沈军长,总不能老是待在府里不走动……”wWW.xszWω㈧.йêt 却见萧子窈面色一白,他便更得逞了。 “苏家小姐你应当认识的罢?苏同心——多好的名字,同心同德!没准又是一桩姻缘呢!” 萧子窈于是死死的盯住了那一道人影。 第144章 乱点鸳鸯 那人影定然是沈要无疑了。 他走得很慢,眉目也低垂着,一旦苏同心回首谈笑,他便微微的迎上去些许,只待凝眉听罢了,再退开。 虽有些冷,倒也还有几分耐心。 又见苏同心信手招来一位小厮,约莫是去寻包厢了,他便一道追随着远去了。 萧子窈呆立着。 梁耀盈盈的笑道:“子窈,可看出什么来了?如若那人当真是沈要,不如我们上前去打个招呼?” “……大约不是他。” 萧子窈兀的切齿道,“你却是抬举我了,我哪里认得出是不是他!就算是他又如何,反正也没有和他打招呼的必要,毕竟……” 话音至此,眸光忽黯然的灭下去了,又道,“毕竟,我与他本就没什么相关的。” 话毕,便头也不回的往包厢里去了。 萧子窈于是落了座。 梁耀与她平齐,才子佳人两相望,似佳偶天成。 风言风语有些躁动了起来。 此处雅间居高临下,一览众山小,恰好看得清四下的动静。 萧子窈便悄然的睨着正对面的一间小间。 纱幔之后,人影绰绰。 不过片刻,却又见苏同心独坐在灯下,执一壶热茶自饮自酌。 如何不见沈要? 萧子窈正纳罕着,谁知,梁耀竟然招了一坛白酒过来,又是浸过了红高粱壳的,直显出靡靡的桃红色来。 梁耀举杯笑道:“子窈,等到成亲的时候,不如交杯酒也喝这个。” 萧子窈涩涩的苦笑了一下,只好顺势,推杯换盏。 今时今日,萧子窈这一遭亮相,好事之徒简直不再少数。 人言鼎沸,她是风眼。 萧家大破人亡,她算是余孤,更成为叛徒。 她好像是那戏台子上的、涂脂抹粉的戏子,大幕拉开,你方唱罢我登场,唯她一角任人摆布。 她可以是白蛇,然后为了许仙永无出头之日;也可以是祝英台,然后一头撞死在梁山伯的坟前。 ——但她绝不可以是萧子窈。 廊下有蝇蝇的人语。 “萧家上下都死绝了,独留她一人,竟然还与仇人的儿子成双出入,萧大帅若泉下有知要如何瞑目!” “你小点儿声!现在可是‘梁大帅’……我却觉得怪不得她,她一个女子,若想求生,自然只有委身……” 那厢,苏同心遥望一眼,于是犹疑的回过身来。 却见沈要一言不发的立在门边,一如初见。 彼时,又是茂和戏院,又是一曲《梁祝》,当是时,萧子窈携着他赴约,他便是如此的。 ——淡漠无言,更垂眉眼,似无心,却又似痴情,只寸步不离的守卫着萧子窈。 苏同心心下微动。 似沈要这般既英武又体贴的男人,该去何处寻? 她于是怯生生的瞩目着沈要。 “沈要……不,沈军长。” 苏同心低唤道,“站着多累呀,一出戏要唱好久呢,不如坐下来听。” 谁知,沈要竟然无动于衷。 他分明竟在咫尺了,却不是唾手可得的。 苏同心又道:“沈军长,您大概错意了。梁大帅与我爹爹只是想引荐你我认识一番,并非请您屈尊做我的护卫。毕竟,眼下军中与我适龄的青年军官,只有您……” 沈要倏尔冷冷的瞥她一眼。 像是故意疏远似的。 “苏小姐,错意的是你。” 沈要淡淡的说,“认识无所谓熟悉。” 苏同心一下子滞住了。 她本就不善言辞,平日里又不懂得交际,若非苏父在军中当有要职,她大约连寻常百姓家的女儿也要不如。 又恰逢萧家倒台,苏父见风使舵,趁机乘上了梁家这一条大船,于是平步青云,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她便也四处崭露起头角来。 这第一遭,便是见识外男。 眼瞧着萧子窈与梁耀成婚在即,梁显世特意拨沈要出来约会,各中深意,实在昭然若揭。 然,如此却是明明白白的乱点鸳鸯了。 苏同心简直羞窘得厉害。 她一面吃着嘴,一面又胡乱的张望着。 “沈军长,对不起,我并不是那个意思……我不是很会说话,是我把气氛搞砸了,还请您不要往心里去……” 沈要满不在乎的偏了偏头。 见他如此,苏同心更情急。 “其实,我只是觉得坐下来看戏轻松一些!一可以看得清戏台子,二又能够瞧见观众的热闹,有时还能瞥见熟人,远远的相视一笑……” 她正说着,便草草的抬眸一眼,忽又惊叫道,“哎呀,我竟然瞧见子窈了——子窈!” 苏同心忙不迭的摆起手来。 谁知,只此一瞬,沈要便箭步上前了。 他于是顺势望去。 却见萧子窈正坐在正对面的一间雅间里,更凭栏浅笑,面色微红。 旁的,自然便是梁耀了。 他之二人有说有笑的,又似入无人之境,全然不觉苏同心之招呼。 此情此景,当真很是郎才女貌,教人直觉两厢般配。 沈要的眉眼直被煞得阴沉了下去。 如此,他便一下子落了座,复又一瞬不瞬的盯住了那一厢。 苏同心见他目不转睛,便问道:“沈军长莫非是想过去同子窈打个招呼?” 沈要兀的回首过来。 “不去。” 他一面说着,一面又自酌一杯热茶,一饮而尽。 苏同心乖巧的颔着首,立刻为他再续。 萧子窈的眼睛简直落不下来。 方才,她分明看得清清楚楚,苏同心甫一摆手,沈要便急匆匆的贴上前去了。 ——仿佛唯恐怠慢了她似的! 他在她萧子窈的面前肆无忌惮的做着恶犬,玩弄她于不顾,谁知,一翻脸,竟然在苏同心的面前乖乖顺顺的做起了忠犬,根本招之即来、鞍前马后! 萧子窈不住的切齿。 又不知是何缘故,许是微醺、许是愠怒,她的脸便火辣辣的烧红了。 梁耀于是轻声问道:“子窈,你的脸好红,无碍否?” “无碍。” 萧子窈不敢发作,不得已,只好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又笑道,“好长时间不饮酒了,我大约是有些不胜酒力了,你且容我去拘一把凉水醒醒酒。” 话毕,她便自顾自的推门出去了。 殊不知,那厢,沈要一见她动身,便也义无反顾的追了出去。 第145章 偷情 萧子窈已然停在龙头前许久了。 正当时,大幕大约是拉开了,遥遥的,只隐隐的听得几句幽幽怨怨的长腔。 “一年春事,桃花红了谁。 一眼回眸,尘缘遇了谁。 三两艳事,谁言年少恩爱总白头。 钟情事,至死方休,莫言轻狂,点点谁人负! 诸位看官,这厢听我唱来呀……” 萧子窈置若罔闻。 她只一下一下的撩着水,又一下一下的揉着眼睛。 不敢洗面,仿佛以泪洗面的丧家之犬,所以自欺欺人。 如此,红妆依旧在,一切心思不为人知。 却还是好醉。 凉凉的水声不绝于耳,她直觉心下紧得厉害,便阖上了眸子,又哀哀的俯下身去。 在后,忽有人无声无息的抚上了她的肩。 萧子窈想也不想,于是应道:“梁耀,我不打紧的,你回去等我就好……” 谁知,那人不言,却只不依不饶的扣紧了她。 萧子窈一时吃痛,立刻叫出声来。 “梁耀,你弄疼我了……” 然,话音还未落,只不过回眸一眼,她便一下子哑住了。 “——我不是梁耀。” 却见沈要满面森寒的垂眸下来,根本冷得厉害。 如此,他的语声便也沉重了。 “我是沈要。” 话毕,复又引着指尖掠过萧子窈的眉眼,寸进、更轻柔,直惹得她颤栗不断。 撩拨的水痕好似泪痕,仿佛她已哭过。 也许她当真是哭过的。 思及此,沈要便不由得有些哽了。 “子窈,因为我不是他,所以你很失望。对不对?” 他只巴巴的剜碎了一颗心,唯恐她更伤人。 谁知,她竟也心碎。 一旦心碎了,便无话可说了。 萧子窈于是恶狠狠的挥开了他。 “沈要,你不去好好的陪着苏同心,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他的手顿时落空了。 他便有些失措了起来。 一颗心巴巴的碎掉了,一双眼也巴巴的瞎掉了,不再含光。 他好像一条狗,更被人遗弃了似的。 沈要小声道:“……我想见你……也好担心你。” 萧子窈恍惚一瞬。 她只觉窒得厉害,却又一下子醒过了神来。 “多余。” 她简直刻薄得过分,一言一语更冷漠,“把你的殷勤留给苏同心去吧。” 话毕,转身便要远离他去。 沈要不假思索,只一瞬,便捉住了她的腕子,又一把将她拖回了身前。 萧子窈一惊,于是恨恨的挣了几下。 谁知,沈要遽然纹丝不动,反倒抓得更紧。 脱身不得,萧子窈便怒叱道:“沈要,你别以为自己在床上和我有了些不清不楚的关系,在外就可以约束着我!还不放开!” “不放。” 沈要淡然道,“我没有对苏同心献殷勤。” “我管你有没有!” “——那你管住我。” 沈要兀的打断她道,“六小姐,求你管管我,我只听你的、都听你的。好不好,嗯?” 他哑着嗓子,眸光也暗烈,又渐渐的贴近了她、更贴紧了她。 终于,耳鬓厮磨。 萧子窈本就不胜酒力,如此,便更醉了。 “可是,我刚才分明看得好清楚,她只要一招手,你就凑上去了……” 沈要听罢,于是含浑不清的咕哝了一声,似是隐隐的笑了一下。 “她忽然说看到你了,我就急急的凑上去了,因为想看一看你。” 四下无人,灯光也昏黄。 沈要的手幽然的揉上了她的腰身。 萧子窈登时惊叫一声。 “谁要信你!” 她慌张的闪躲着,却陷得更深,“苏同心可是在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问过我了——上哪儿去找你这样的男人——现在你又陪她听戏!” “是梁显世今日突然安排我来护卫她的。” 沈要暗暗的舔一下牙根,似有些无奈,又有些妒忌,“那你呢,你不是也对梁耀笑了吗?” 只此话毕,他便将她拖进了盥洗室去。 复又一瞬反上了锁,只余长腔在外。 “他那人呀,虚虚不真实,男女之间无有别。 如何做实,如何有别? 描眉画眼应如是,红床帐暖度春宵。 无实亦无别!” 水声潺潺。 萧子窈轻轻的推了他一下。仦說Ф忟網 “沈要,你别不分场合的发情……” “六小姐,你管管我,好不好?我管不住我自己。” 他于是封住她的唇,不知餍足,不断侵噬。 如此,那一抹娇艳的红色便花掉了。 她不肯示弱,只一把推开了他去,再迷乱的深望一眼,又恶狠狠的攀上他的颈子,紧紧的缠住,又啃又咬,于是,那白色的领子尽染红痕。 沈要顺势握住她的腰,上下摩挲一下,指尖所到之处根本烫得厉害。 “六小姐,求你多看一看我……” 萧子窈喘息道:“呆子,你好笨……” 他轻轻的按住了她,她于是俯首下去。 一幕快要唱完了。 他之二人分明各有归处,却又都算不得归处。 不得已,便只好紧闭上一扇堪比薄棺的门,激烈的、荒唐的偷起情来。 只不过,无一例外的,又是萧子窈一败涂地,他只输半分。 终于作罢,她便拘了一捧清水洗脸。 珍珠色的脂粉弥散了,红色的口红也融化了。 萧子窈静静又净净的素着脸面。 沈要怯怯的望着她。 “子窈,你会不会生我的气?” 萧子窈倏尔轻笑一声。 她早就分不清他的面目了,如此一来,生气便也是徒劳。 他根本驯服了她、更生吞活剥了她,谁知,倒头来,他却又低微不堪的、似败犬一般的仰望着她。 ——不,不是的,到底谁是谁的败犬…… 他可恨更可怜。 萧子窈于是恶毒的说:“且不说这一次。我很快就要与梁耀成亲了,若你以后还敢这么嚣张放肆的乱来,我定是要生气的。” 沈要一瞬瞪大了眼睛。 他直觉彻彻底底的窒住了。 他只揪着一颗碎过了的心,忽有些受不住了。 受得住、受不住,无所谓爱不爱。 他之于她,许是一种畸恋罢。 他竟有些悔不当初了。 第146章 多余的爱 却见萧子窈立在镜前撩一撩发,指尖微凉也微湿,一时之间,那鬓边的绒发便不知是如何沾湿的了。 她分明是素着颜面的,眼波却潋滟勾人,反倒显出更艳更艳的颜色,只惹得人浮想联翩。 萧子窈自顾自的言语着。 “我的包还放在包厢里呢,眼下连口红都补不了了……这副模样回去,难保梁耀不会多问,烦死人了!” 复又垂眸瞥一眼前襟,忽见一滴斑驳的水渍,许久了,总还是湿的,根本干不透,便一瞬恼了。 “沈要,你弄脏我衣服了!这么明目张胆的,我当真快要生气了……” 她只一面说着,一面又横一眼镜子里的他。 果然,沈要正阴恻恻的紧盯着她,目不转睛。 “萧子窈,你难道只是因为害怕被人发现我们的事,所以才生气的?” 萧子窈兀的嗤笑一声。 “不然呢?” 却见她款款的扭过腰来,像一条美女蛇,风情万种、赤口毒舌。 “你与我的关系,难道是可以摆到明面上来说的吗?” 她的语声分明是很冷的,可面对他的模样却无端的显出几分娇态来。 如此,他便分不清真情与假意了。 “沈要,偷情之所谓偷情,便是要偷偷摸摸的、不容人知。不然,一旦暴露了,便成了奸情。” 沈要不由得低叱道:“那你打算和我一直这样下去?” 萧子窈诧异的睨着他。 “不是你想这样的吗?” 她虚掩着唇,像是掩着不堪的笑,又像是掩着怨怼的哭,却总是美丽的,不容置喙。wWW.xszWω㈧.йêt “沈要,你我根本不是什么痴男怨女,你我不过是见不得光的奸夫淫妇罢了。你别以为自己一朝翻身便可以翘尾巴了,我萧子窈想要的东西,你给得起吗?” “我给得起!” 沈要兀的怒吼道,“我把心挖给你、把命交给你,我早就把自己都给你了!你究竟还有什么想要的,尽管开口便是了!” 萧子窈吐气如兰,只轻轻的掷出一言。 “——多——余。” 她分明说得比方才还轻许多许多,却又根本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沈要,你懂不懂什么叫作‘多余’?我不要你的心,也不要你的命,你强塞给我,这就是多余。” “我本不爱吃甜的,你却一厢情愿的跑去给我买点心,这也是多余。” “我本不愿在人前落泪,你却一次次的、傻里傻气的让我咬住你的胳膊,这更是多余。” 话音至此,萧子窈倏尔哽住了。 “……我本不想要什么护卫,你却偏偏在比武场上赢了我,这最是多余。” 她以前总是怨他、更恨他的愚钝,一心只想着,难道这呆子当真不知她情愿嫁给他不成? 又想起初见之时,他与一莽汉搏斗,她便不由得替他捏了一把冷汗,心下暗暗的情急。 如今,却只想着,他倒是输了也好。 ——总好过如此貌合神离、南辕北辙。 她忽的落下泪来,又重重的推他一把,落力得紧,他便觉得痛得厉害。 萧子窈喑呜着。 “我萧子窈乃是堂堂的萧家六小姐,自幼生长在帅府、高不可欺!帅府便是我的家,谁也别想夺走我的家!” “既然梁显世鸠占鹊巢,那我便要报仇雪恨、再次成为帅府的主人——无论用何手段!” “沈要,我要的这些,你统统都给不了我!” 门外,一道锣鼓似惊雷般乍响,兰因絮果不清。 沈要哑着,根本说不出话来。 萧子窈于是一揩袖子,转身便拧开了门锁,逃掉了。 她惺惺的回了厢里。 梁耀一见她眼角带泪,果然问道:“子窈,怎么哭了?” 萧子窈讪笑一下,有些敷衍。 “我大约真的喝多了,方才只在盥洗室里吐得天昏地暗,眼泪都快呕出来了,单是清整面目,我就折腾了半天……” “子窈,你我既然都快要成亲了,身子不舒服的事情,又怎么不叫我来陪你?有我在,也好照顾你一番。” 梁耀一面说着,一面又招来小厮,更叫一壶白水上来,看似熨贴。 萧子窈正心虚着,便翻出口红来点唇。 她来来回回的晃一晃小圆镜,仿佛总也看不够那一张刻薄的、娇艳的嘴,却又心悸,便偷偷的遥望出去。 ——苏同心独坐着,许是沈要还不曾归去罢。 萧子窈一见如此,竟有一种劫后余生的错觉。 复又等了片刻,却见苏同心连连回首,大约是等得急了,便要起身寻出去。 萧子窈不由得揪起了心来。 她直觉很是不安,见到沈要便不安,见不到沈要更不安。 台上唱得正精彩,萧子窈魂不守舍的,梁耀便问道:“子窈,是不是不舒服得紧?要是实在坐不住了,不如今日就先回府歇息着。戏不止今天可以听,往后你若是想听戏,我替你包场都好。” 萧子窈一刻也不想多留,于是点一点头,忙不迭的站起身来。 她自顾自的拎着包,只急匆匆的逃出去,梁耀在后险些追赶不上,便唤道:“子窈,走慢些,廊下灯暗……” 又说:“你且等我一等,我替你拎包……” 然,萧子窈满头扰乱,几乎有些忙不择路了。 谁知,她适才疾步走过转角,更不待应声,便被人一把勒住了手。 她一惊,一瞬抬眸,便只见得沈要凝如霜雪的面目。 他不动声色的拔出抢来,眼中满是戾色。 萧子窈瞠目道:“你要干什么!” 沈要冷然道:“杀了他,好把你夺回来。我已经等不及了。” 他之于她,根本从不食言。 登时,萧子窈心下警铃大作。 “你疯了!你要在这里杀了他,你难道逃得掉!?” “我刚才在枪上装了消音器,那些人听不到。” “呆子,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沈要兀的打断她道:“萧子窈,我没疯,我在一心一意的想你。” 却听得梁耀的足音渐近,沈要眸光一凛,便要下手。 电光火石之间,萧子窈哪里还来得及细想,于是心下一横,便奋不顾身的扑向了沈要。 第147章 横刀夺爱 “子窈?” “子窈!” ——一时之间,竟然异口同声。 却见萧子窈身子一晃,只一瞬,人便落落的跌倒下去了。 沈要心下一紧,箭步陡然,不假思索的便去扶她。 如此,他的枪便顺势被萧子窈压藏起来了。 沈要凝眉一瞬,却又不置可否,只稳稳的拥住了她。 萧子窈于是悄然的勾住了他的衣角,更低声道:“呆子,你真的好笨。既然都说了要把命给我,那还不惜命些!” 话毕,复又装得醉意朦胧,只身娇体软的抬起腰来。 “好险……我方才脚下不仔细,眼看着就要摔倒了……” 梁耀忙不迭的追了上来。 “子窈,我都说了,既然喝醉了酒,走路还不慢些?” 他一面说着,一面见过沈要,又笑,“咦?这不是沈军长吗,莫非你也是来听戏的?怎么一个人站在走廊,同行的女伴呢?” 沈要默不作声。 他只冷冷的睇一睇眼,目色有些骇然。 萧子窈一瞬撇开了他去。 如此,他便不由得开口了。 却又不应答,只沉声问道:“戏还没唱完,你们就要走了?” 却见梁耀斯文一笑,更客客气气的颔了颔首。 “子窈喝了些酒,现下身子不大爽利,我心疼她,正准备送她回去呢。” 沈要面无表情的说:“现在心疼有什么用?她本来就喝不了多少酒。” 说罢,又横身挡住了去路,那般的模样,简直有些咄咄逼人了。 “索性,方才是我在盥洗室里——照——顾——着——她。” 沈要一字一顿的切齿着。 他故意的拖长了话音,更故意的压重了字音。 仿佛一条凶神恶煞的、护主的恶犬。 梁耀神色微暗,便兀的眯起了眼睛。 他于是看一眼沈要,复又转向萧子窈,只柔声笑道:“子窈,沈军长对你照顾有加,日后成亲时,喜酒记得多敬他一杯。” 话毕,便要携走了萧子窈去。 ——眼下,他的确做得了她的许多主意。 萧子窈不得已,只好甘于下风。 谁知,沈要忽道:“站住!” 廊下灯火昏沉,却见他微微的歪着头脸,光芒散落,便映得他半面阴郁、半面凶狠。 总之,不会是善类。 “我送她回去。” 梁耀滞了滞。 “沈军长,我已听父亲说过了,今日你是陪苏小姐出来的。这会儿若是将人撇下,于情于理,恐怕都不大好……” 沈要置若罔闻。 他只一瞬不瞬的劈手将萧子窈挖了过来,更严防死守的护住了她,然后提步便走。 “除了她,没人可以对我讲情讲理。” 一时之间,梁耀的面上与嘴上都有些难堪起来。 他很不善于硬碰硬,偏偏沈要却是一个十成十的硬茬儿。 又听得不远处似有人声,顺势回首望去,不肖多想,果然是苏同心。 “梁耀?好巧呀。” 苏同心一眼便笑说,“你不在包厢里陪子窈看戏,怎么还跑出来了?” 梁耀于是轻飘飘的斜睨一眼。 却见那不远之处,沈要已然拽着萧子窈走出了回廊,更渐行渐远了。 苏同心兀的掩住了唇,很不敢言。 梁耀絮絮的抱怨了起来。 “子窈喝了些酒,我原是要送她回府的,不过……你应当是知道的,沈要以前是她的护卫,大约是由他伺候得习惯了罢,便非要指着他送她走。” “我方才也同她说过了,沈要今日是陪你来的,可她就是不听……同心,还请你莫要置气!子窈如今再无依靠,身份也一落千丈,她也只能向沈要闹一闹脾气了。” 苏同心低眉顺眼着。 她本应该生气的。 苏家如鲤鱼跃过龙门,她已然不再是默默无闻的苏家小女了,便不必一贯的谨小慎微下去。 如今,她分明是有名有姓的苏大小姐——苏同心。 可是,为人一旦卑微惯了,便只知道卑躬屈膝了。 苏同心于是僵笑道:“我、我不妨事的……我家离戏院本就不大远,待会儿招一招黄包车也可以回去。” 话毕,便忙不迭的深埋下了头脸,然,指尖却不自觉的绞紧了。 如此一举一动,梁耀简直看得太过真切。 “同心,多谢你的宽容!我虽常年在外留学,与你们算不得十二分的熟络,却也知道你很温柔,这是极难得的品质。只是,有时太过温柔,便会受人欺负。” 话音至此,复又似笑非笑的轻声道,“不过,我的意思可不是子窈欺负了你!” 苏同心忙不迭的摆手道:“不、不!我从没这样想过,我怎么会觉得是子窈欺负我呢……” “那我便放心了。” 梁耀笑叹,“子窈最近的心情很颓败,眼下,我又与她成婚在即了,便想着事事如她的意,好歹要讨她的开心,所以便纵着她,也请同心多多担待。” “这是应该的,子窈以前也很照顾我……” 梁耀于是彬彬有礼的请路道:“多谢同心!但我真的很抱歉,不如让我送你回府罢。” 苏同心不疑有他,只得怯生生的应下了。 萧子窈一路被沈要拖了出去。 ——他竟敢明目张胆的抢走她! 她本该装腔作势的躲回梁耀的身侧,可她却无有一丝一毫的反抗。 其实,不是的。 不是不挣扎,只是挣不脱。 其实,也不是的。 不是挣不脱,只是不想挣脱。 罢了?罢了。 萧子窈轻唤道:“呆子,走慢些,我不舒服。” 谁知,话音刚落,沈要竟然头也不回的刹住了脚,长臂再一勾,便将萧子窈一下子打横抱了起来。 萧子窈的脸兀的烧红了。 不是没有亲近过,他之二人,分明连更亲、更近的私房事都做过许多许多次了。 只不过,他的怀抱永远能够哄住她。 “呆子,你差点吓死我了。” 她只乖乖巧巧的偎在他的怀里,似有些泄气的模样,“我哪有那么重要,值得你去拼命?” “子窈,你说你情愿让我输给别人……可是我不情愿。” 沈要沉声道,“我什么也输得,却只有你输不得。” 他于是愈发的抱紧了她。 “六小姐,你什么都有过,可我只有过你。” 第148章 勾引 沈要只将萧子窈抱上了车子。 他做成了沈军长,自然便配了车子,却不携司机,大约是为着今日这一遭,避嫌。 当是时,他只管请苏同心落去后座,客客气气、疏疏离离。 谁知,一旦换了人,他便可怜虫似的嚅了嚅嘴唇,道:“子窈,坐我的副座好不好?” 萧子窈笑盈盈的问道:“怎么,莫非是后座有苏同心落下的什么闺中信物,你不敢让我瞧见?” “不是。” 却见沈要定定的摆一摆首,眼色更有些灼人,“我是想离你近些。” 他很不会表白,却很黏人。 毕竟,心有意中人,便特别的自觉,也特别的自卑。 萧子窈微滞一下。 “难道平时离得还不够近?你到底想要怎样?” “不够。” 沈要郁郁的说,“从头到尾,我想要的只有你。” 他一面说着,一面更低垂着眉眼。 卑微,却又大言不惭。 只一瞬,萧子窈便有些心烦意乱了。 她于是推搡他一下,语气很不善。 “沈要,你最好学会知足,我给你的已经足够多了。” 话毕,便不再言语了,唯恐说得多了,她也一道不知足起来。 沈要于是默默的打起火来。 他总是心心念念的想着她的,所以车子开得很平稳,她便昏昏欲睡。 景物倒退,人声渐远,却不是回去帅府的路途。 沈要自顾自的背道而驰着。 然,却见萧子窈不过凝眉一瞬,竟然由着他去了。 他之于她,也算是黄粱一梦了。 车子漫漫的走了很远很远。 四下凄凉,又见一条死水,只此荒郊僻壤,正是岳安城外的百里渡口、萧大帅的伏法之处。 沈要兀的刹住了车子。 萧子窈猝不及防,便猛的晃了一下身子,又冷嗤一声。 “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想看我触景伤情?” 沈要紧了紧眉心。 却见他沉吟了片刻,终于轻轻的、小心翼翼的开了口。 “六小姐,萧大帅的事,其实不是我……” 他一字一顿,步步为营,只不过,话音还未落,萧子窈果然一下子尖叫了起来。 “我不会再相信任何人了!” 她只歇斯底里的打断了他,很不留情。 然,留不得的,尽是真情。 “自从鹊儿死在我眼前的那一刻起,我便只信我自己了!我非要自己查明真相不可!” 沈要窒着,心下根本绞得厉害。 “六小姐,我的确瞒过你,却从未骗过你。” 他颤声说着,仿佛哀求,“你要的真相我都可以说与你听,只求你别嫁给梁耀。” 复又揪住她的袖子,乞怜似的,全然卑微到底。 “六小姐,我就是你的狗,只要你一声令下,我便可以替你去手刃了他们,然后你嫁给我,我们远走高飞。好不好,好不好?” 话毕,复又颤颤巍巍的俯身下来,想去吻她的嘴。 谁知,萧子窈只似笑非笑的闪身躲了开去。 “呆子,你真的好笨。” 她狞笑道,“情情爱爱之流,最是无用,你若是想要我,我把自己给你便是了,何苦又绕弯子。” 说罢,便一下子反手推倒了他,又屈膝骑上他去,再深吻。 沈要于是着魔似的闷哼一声,然后束手就擒。 谁知,吻得太细致,她便不由得有些吃力了。 生死一线。 她根本脱不下他的衣衫,他却兀的掐住了她的腰,好像是掐住了蛇的七寸,她便再也摇晃不得。 却只听得沈要哑着嗓子说道:“萧子窈,你越是这样勾引我,我就越不知足!” 谁知,她那难以启齿的算计再一次的落空了。 沈要衣冠楚楚的制服了她,更恣意妄为。 她很被迫的投降了。 萧子窈登时哭嚷道:“沈要,你就是个窝囊废!你拒绝我多少次了,倒头来反而怪我不要你,我不会再给你机会了!” 沈要不应,又一口咬住她的耳尖,更切齿的沉声道:“子窈,我好喜欢听你骂我。你生我的气的时候,心里一定就只有我一个人。对不对?” “沈要,你就是个变态!” “嗯。” 他餍足的叹息着,“反正没人教过我做正人君子,你以前又总是吊着我的胃口,现在又总是勾引我……” 她困于他的掌心,灼热之后,背脊却又一线发寒。 沈要游刃有余的笑了起来。 “子窈,还记得你借给我的那张绣帕吗?我其实用那张绣帕做过更变态的事情。都怪你一次又一次的纵容我,我才开始不知收敛的。” “你骂我贪心也好,变态也罢,我只不过是不想再偷偷摸摸的了,我想光明正大的在婚床上撕碎你的喜服……我快要等不及了。” 萧子窈不可置信的尖叫道:“你少痴心妄想了!我就要嫁给梁耀了……” 沈要轻轻的啧了一声。 “萧子窈,我对你的痴心妄想从来就没少过。” 他于是囫囵的揩了揩手。 他明目张胆的挑衅着、炫耀着。 “子窈,你只能嫁给我。” 萧子窈直觉不寒而栗。 她隐约猜到了。 他也许嗜杀成性。 沈要终于放下她来。 他分明好整以暇,却一如既往的卑躬屈膝着,更万分仔细的照顾着她。 萧子窈克制的颤抖着。 于是,他适才放下她的腿来,便只听得一声模糊不清的呢喃。 “沈要,我保证不会和梁耀有什么的。所以,你就成全我,让我嫁给他,好不好?” 沈要一瞬沉下了面色。 第149章 贪恋全部的你 “萧子窈,你让我成全你和别的男人拜堂成亲?” 却见沈要喉间微动,更冷冷的睨着眼,甫一开口,语声也深沉喑哑。 萧子窈惴惴的,心下微紧,很有些诚惶诚恐。 她于是埋下头去,指尖根本颤得厉害,只怔怔的盯着裙边那一片靡靡的水渍怵着。 “我可以保证,绝对不会让梁耀碰我。如果你想要了,我都可以的……只不过,时机上可能、可能要谨慎一些……我不想被浸猪笼,我不能死。” 说罢,她便默默的哑下去了。 她之于他,什么都会,什么都可以,却又什么都不是。 无望做他的妻子,又不曾与他真正的媾和过,便不算得情妇。 卑贱、更屈辱,毫无退路。 反正,很肮脏。 可是肮脏也有肮脏的快乐,索性自暴自弃、苟且偷生。 人生如衣裙,如此脆弱,容易被撕裂,也容易被剥夺。 死寂沉沉。 许久许久,直到她终于熬干了满眼的热泪,便听得沈要轻轻的嗤笑了一声。 “原来,过去了这么久,在你的心里,我根本什么也不是。” “不是的……” 沈要简直不愿——不敢再听,便一下子扳过了她的脸来。 只一瞬,却见萧子窈的面色惨白如纸,眼下纵横的泪痕只如蛛丝似的纠缠不清,很有些触目。仦說Ф忟網 她果然哭了…… 只不过,这一回,她到底是为着谁落泪的? 沈要直觉很难分明。 “子窈,别再哭了。哭多了,眼睛会疼的。嗯?” 他珍重的捧着她的脸,言语之间极尽轻柔,“我是不会放手的。” “沈要,只有这一件事,你千万要答应我……” “不行。” 他微微一顿,目色愈发的阴冷起来,又轻笑,嘴角像是被匕首割裂了一般,深刻的扭曲着。 “我想要的东西可太多了,你已经没办法随随便便的哄住我了。” “我要‘萧子窈丈夫’的头衔,要你时时刻刻唤我一句‘夫君’,要以后你我的孩子先学会说‘爹爹’。” “我要每天早上都替你簪花,要每年冬天你都给我包饺子吃。” 那一双死水般寂静的黑色瞳子兀的颤了一下,一心的妄想如石子般跌落进去,激起万千涟漪。 “萧子窈,我知道我贪心,可我就是想要全部的你。” 沈要痴痴的一笑,如梦呓,“我也想被爱、被成全。” 她凄迷的听罢了,便切切的希望可以不再爱他了。 如此,便可以装聋作哑、便可以无动于衷了。 萧子窈终于失声痛哭起来。 一旦哭得久了,她便觉得累了。 车子在靡靡的天色之下打道回府,景物如走马灯,人物你追我赶,她却无心再看。 又近了帅府,眼见得门楣改名换姓,来往诸君不断、依然行礼,像一记当头棒喝,重重的打下来:“沈军长!” 萧子窈不由得侧目过去。 却见沈要漠漠的默默着,不应更不睬。 他只管小心翼翼的抱她下车。 萧子窈一见四下耳目众多,便推推阻阻的说道:“你不用管我,我自己可以走的。” 话毕,更抵手在他的胸口,怯不敢多言。 沈要凝眉:“他们不敢说闲话的。” 他很是决然的说道。 谁知,话音刚落,一道突如其来的怒叱却兀的插了进来。 “——他们当然不敢了!” 只一回首,却见梁显世面色铁青的负手上前来,又见满目的横光,显然怒极。 “好你个沈要!我让你好好的与苏小姐约会,结果被你约到萧子窈的头上来!” 沈要闻言,非但面不改色,反倒不卑不亢的嗯了一声。 梁显世暴怒一瞬,却又不得在此发作、免得家丑外扬,于是只好反口道:“你跟我去书房里细说!” 复又十分痛恨的睇了萧子窈一眼,目冷声寒,“子窈,既然快要嫁给阿耀了,还且望你收敛一下心性、知一知礼数!女子要学三从四德,你就好自为之罢!” 说罢,一转身便离去了。 萧子窈于是讳莫如深的望着他远走。 沈要忽道:“子窈,你先回去,我忙完便去找你。” 一时之间,萧子窈竟觉有些恍然。 她半醉着,算微醺,听话便也听得暧昧不清。 仿佛雾里看花,却不知是她的执念,还是他的痴心了。 沈要只面无表情的跟在梁显世的身后。 十数——或廿数年前,他便是跟着这一道人影,终于混得一口活命的饭吃。 许是他盯得太久了,梁显世直觉芒刺在背,便兀的回身怒骂。 “当初若不是我捡你回去,你以为自己能活得下来?别以为如今立了功,你就当真是沈军长了、更要和我对着干了!” 沈要紧闭着嘴,更偏着头脸看他。 他简直是一条拴不住的恶犬,偏又梁显世驯狗无方,只好周旋。 “沈要,我也算是你的再生父母!那一拨孤儿里面我最看好你、认定你是能成事的,所以才扶你去萧家做探子,又扶你做军长。” “你小时候只养在‘犬园’里学本事,长大了又赖在军营里打拼,自然没见过什么女色。世上貌美如花的女人千千万,萧子窈算不得什么的。” 沈要冷眼不语。 真可笑。 美色皮囊而已,他又不只爱她的脸。 所谓犬园,便是梁显世四处捡拾孤儿、再驯服为犬的所在。 彼时,犬园落在郊野,上下孤儿廿数口,夜无衣被,落地睡枯草,又日单一餐,饭里夹沙,无油盐荤腥。 人间至苦,一众孤儿接连冻死、饿死,更重伤不治而死,在外做人死,在园里做狗死。 人如狗、又不如狗。 他便如一条狗似的爱上了萧子窈。 他脱衣让给她取暖,她便气急败坏的骂他呆子。 他挂了皮肉伤,她便拐弯抹角的送金创药来医治。 他命贱,不曾吃过小蜜橘,她便剥好了橘子肉喂进他的嘴里。 他遭人白眼谩骂,她便怒不可遏的大发雷霆。 他向往万家的烟火,她便推一碗热腾腾的饺子到他的眼前。 起初,他之所求,不过是一日三餐、一宿冷榻罢了。 可是,一旦有过了,便不知足了,只想要得更多。 越贪心,就越痛苦。 只不过,爱是贪不来的。 第150章 以下犯上 梁显世故作语重心长的喋喋不休着。 “沈要,如今苏家平步青云,眼下苏同心就是第二个萧子窈了!你也该为了自己的前程考虑考虑,这苏家女可比萧子窈金贵着呢。” “如今我是大帅,你是军长,待我儿阿延继任了我的位子,我便要扶你做师长!你以后的夫人岂能是罪臣之女,只能是豪门千金!” “更何况,萧子窈总是要嫁给阿耀的,他们两个都无什么作用,凑在一起也不会给旁人添烦,这样最好不过了,你难道还不肯罢休?” 他自然不肯罢休了,更不情愿善罢甘休! 他可疑又可怜的磋磨至今,分明只情愿做她的狗了。 如此,便阳奉阴违的说道:“知道了。” 他实在很善于伪装和应付,所以声色一如既往的淡然如烟。 梁显世终于舒心了些许。 于是摆手道:“这几日我也要为阿耀准备起来了。什么喜金啦、厅堂啦,该请金匠的请金匠,该铺红布的铺红布,简直忙得要命!最近府上的安全我就交给你看管了,等到大喜之日,也请你布置警戒,你可有异议?” 沈要不言不语,却只默默的摇了摇头,便算是应下了。 梁显世便放了他去。 谁知,沈要甫一远离了,梁显世便低骂起来。 “杂种东西!不过是一条野狗,也敢跟我叫板!若不是你知晓各中一二……” 方才,萧子窈正回了小白楼,便见得莺儿战战兢兢的凑上前来分说。 “六小姐,您可是随沈军长一道回来的?梁大帅方才……方才生了好大的气……” 萧子窈有些不屑一顾。 “嗯,我刚下车就遇见他了。” 莺儿一听,脸色便煞得惨白了,仿佛一只畏首畏尾的莺鹂,一惊便死。 “六小姐,你我现在身在他人屋檐下、岂能不低头?若不恪守本分的苟活下去,又如何能够再见三小姐!” 萧子窈倏尔笑道:“你对我三姐倒是忠心耿耿的。你放心,就冲你这一句话,我也会保你性命的。” 话毕,却见莺儿忙不迭的叩首下去,似是谄谄的态度,面目却很悲凄,萧子窈不愿明了。 “多、多谢六小姐!莺儿一定当牛做马、万死不辞的伺候好您与三小姐!” 她于是倦倦的拂袖一下,隐约有些不耐、更无奈,很悲悯。 “好了,我既然说了要保你的命,你就别再说什么万死不辞的话了。” 她顿了一下,直觉嗓子有些涩,又道,“免得言中了,晦气。” 莺儿登时胆战心惊了起来。 萧子窈正恹着,便没什么心思多言,只自顾自的回了房里歇下,便遣她下去蒸一碗酥酪来吃。 莺儿不敢怠慢,便连连的碾着碎步退去了。 炉子烧得旺热,熊熊的火光烫亮了莺儿的白面脸。 她阴沉着眉眼。 说起来,她对萧子窈其实并无多少忠心,然,萧家惨遭灭门,她心下便生出几分惺惺相惜的感怀之情来。 她本不愿进小白楼里伺候的,唯恐被梁显世穿成一只命悬一线的蚂蚱、要与萧子窈同生共死,然,天不如人意,低微如许,便只有认命的份儿。 谁知,萧子窈偏又不安分,似万花丛中过、能采八千朵,同梁耀眉来眼去罢了,又爬上沈要的床,简直荒淫无道、尽可诛之。 上位摇摇欲坠,如此,她这个做下人的,头便也别在了腰上。 ——莺儿之于萧子窈,根本敢怒不敢言。 思及此,手下扇子便摇得落力了些,于是炉火更盛,蹿起舌焰。 莺儿猝不及防,当下便被燎坏了指尖。 “真晦气!” 她低低的骂着,又一口含住指尖,于是舌尖便也烫了起来。 复又自言自语道:“老人家都说被火烧到手不吉利,五指连心,那烧坏得便是心了!” 话毕,却见那蒸屉奋奋的喷起白烟来,大约是苏酪蒸熟了,她便去下锅。 主子不舒心她的伺候,她也不舒心伺候主子,如此,这一碗酥酪便蒸得实在不明不白。 萧子窈也许又吃不下,又是消遣。 莺儿于是堆着满脸的怨怼,适才包着湿帕子端起碗来,谁知,甫一回头,却见背后正立着面目阴森的沈要。 却不知他悄无声息的立在那一处已有几时了,简直教人毛骨悚然! 莺儿心下有鬼,又一时惊慌,如此,身子便猛的一颤,手再一抖,那一碗酥酪便一瞬打翻在地了。 “沈要……不、沈军长!奴婢罪该万死!一时不慎竟不觉沈军长前来,又打碎了六小姐的吃食,求您赎罪!” 莺儿一下子跪倒在地,连声哭道,“奴婢这就自扇耳光谢罪!” 然,却见沈要冷冷的睇一睇眼,却只漠然道:“不必,我没什么要罚你的。” 莺儿怯生生缩了缩脖子。 沈要又道:“莺儿,站起来说话,我有事要同你安排。” “是……” 莺儿根本纳罕得紧,更后怕。 早先前,她得罪过沈要,如今便只好在他眼下唯唯诺诺的做事了。 若稍有不慎…… 莺儿不禁打了个寒噤。 默了许久,炉子冷下去了,沈要适才开口了。 “莺儿,从前三夫人待你不薄,你便视三小姐与五少爷如血亲一般,这可是真的?” 莺儿一瞬悚然的叫道:“沈要,你这又是什么意思!五少爷早已去了,难道你连三小姐也不肯放过!?” 沈要冷然着。 “五少爷的死不在我。” 莺儿怨愤道:“五少爷死在禁闭室里,大帅派你去审他,那你自然脱不了干系!” “随你怎么想。” 却听他满不在乎的微叹一句,有些施施然,“你既然忠于三小姐,那应当不愿看她再赴五少爷的后尘罢?” “沈要,萧家不曾对不起你!” 谁知,沈要根本不置可否,却又轻声道:“我本就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你若想要三小姐活命,只管乖乖的照做便是了。” 莺儿不寒而栗。 “你想让我做什么?” “在萧子窈大婚之日,替她去死。” 沈要如是说。 第151章 备婚 莺儿回得晚了,房门一开,萧子窈便微微的有些不耐了。 索性,她却不是什么刁难的主子,哪怕莺儿有过,一念往日的旧情,也要笑问罢。 “怎么蒸个酥酪蒸得这么慢?” 莺儿沉声道:“上一回六小姐吃不惯我蒸的酥酪,沈军长全都记在心里,方才亲自上小厨房教我重做了一碗,所以才耽误了。” 话毕,便小心翼翼的放下一碗酥酪来,热气蒸腾着,根本新嫩得紧。 萧子窈视若无睹,却只凝眉一瞬。 “那沈要人呢?” “奴、奴婢不知……这酥酪刚出锅时,沈军长就又出门去了……” 她正说着,萧子窈便心不在焉的呷了一口酥酪,面色左右看不出什么喜怒。 莺儿一见,便问道:“六小姐,这一回可适口了?” 萧子窈不咸不淡的说:“许是我吃惯了鹊儿蒸的酥酪罢,换成旁人着手,我却是怎么也吃不惯了。” 复又弯一弯笑眼,似宽慰,又不尽然,“莺儿,我也正在习惯你。等以后三姐回来了,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莺儿陡的一抖。 如此,萧子窈便食不再言了。 晚些时,沈要就着一点橘子色的斜晖进了门。 却见他仔仔细细的捧着一盆细枝子的小绿树,更唯恐碰坏了,于是捧得很高。 她也如此婷婷的、被他这般小心翼翼的捧着,所以高高在上。 于是定睛一看,却见那竟是一盆山茶花的小枝,便忽的轻笑一声。 “呆子,你抱着一盆茶花做什么?” “养花。” 萧子窈笑道:“我当然看得出你要养花。我问的是,你没由来的养什么花?” 沈要便沉静静的说道:“等我把它养开花了,我就天天折花送给你。” 又滞了片刻,眉目垂得很深,似是有些怯。 “……如此,你便不会喜欢那些凤冠霞帔了罢?”仦說Ф忟網 萧子窈一下子哑住了。 于是哽了哽,便喁喁细语道:“呆子,你怎么这么笨。再过几日我便要穿戴上凤冠霞披了,可是山茶花冬天才开。来不及了,你我都等不到了。” 谁知,沈要竟然反口道:“来得及。我时刻都在,你不必等。” 说罢,便深深的垂眸下去了。 他之于她,总是心无旁骛的,所以乖顺。 一时之间,萧子窈的面色竟然有些苍白。 她忽有些忐忑,更疑心。 眼下他越乖,暗地里就越不听话。 只不过,那一盆山茶花萧子窈却是留下来了,又挪去了她以往住的那一间屋子里摆放着。 毕竟,洞房花烛时,总要留些念想,免得太过孤单。 她大约猜得到那情景。 大喜之日愈发的临近了。 小白楼仿佛当头淋了一盆狗血似的,上上下下铺陈得鲜红艳俗。 却见红纸泼墨大篆着方方正正的双喜字,贴过了房门,又糊住窗子,花丛也铺满,像红色的裹尸布,又像驱邪的符纸,在此布下天罗地网。 索性,忽落下一道弱弱的细雨,只将那邪艳艳的红色洗脱了。 如此,红纸不红,像白骨剔不净的血肉,根本惨淡得紧。 萧子窈适才舒心了些,谁知,梁耀竟然兴致勃勃的迎门来了。 他只携了一位金匠而来。 却见那金匠手提黄梨妆奁,一见萧子窈,面上便堆起满满的笑意来。 “见过二少夫人!” 萧子窈一瞬凝眉。 “你倒是殷勤得很。” 她似笑非笑的勾了勾唇,又道,“眼下亲还未成,你便不必如此唤我,叫我一声萧六小姐便是了。” 那金匠一听,果然面露难色,梁耀一见,便忙不迭的打起圆场来。 “子窈,左右不差这几日了,提前叫一声二少夫人,也是提前讨个彩头。” 萧子窈不应,只点住那妆奁问道:“今日可是来打喜金的?” “正是!” 那金匠笑道,一面又端出许多金银玉翠,极力恭维,“二少……萧六小姐姿容绝美,想来佩什么花样都能艳压群芳!您瞧这金镶玉的坠子,这金雕、这水玉,都是一等一的!又意为金玉良缘,您再佩在耳畔,岂不是喜上加喜!” 那金匠说得吉祥如意,萧子窈却不喜。 却见她隐隐的拂一下手,发间便闪过一线猩红的流光,有些煞人。 “坠子不必打了,随便打一打链子或镯子便是了。” “子窈,成亲之事,怎能随随便便……” 梁耀紧了紧眉心道,“喜金总得是十全十美、郑重其事的。” 萧子窈不耐道:“我的耳朵之前被那蝴蝶坠子豁了口,从那时起,我就只戴现在的这一对红玉坠子了。旁的戴不习惯,还会痛。” 她很是决然的,如此,梁耀便无计可施了。 于是,便彬彬的笑过了,心下却十分的不屑起来。 那红玉的坠子,分明就是沈要赠与她的。 他原是不大在乎的,却直觉有些落败之意,好在,左右要将她卖肉似的卖出去,便不牵肠挂肚。 只是,那红光灼亮灼亮的,根本有些耀武扬威了。 ——那沈要不过只是一条垂涎的狗,竟也配! 梁耀兀的恼火起来。 谁知,萧子窈一旦冷眼睨过来,那恼火便成了文火。 “子窈,不如我们把成亲的日子提前拨一拨,可好?” 萧子窈心下一惊,便诧异道:“怎么想着要提前,难道是现在定的日子不好?” 梁耀含情脉脉的摆首道:“却也是好的。只不过,是我有些心急了。” 他一面说着,一面又笑,只将深情款款表演得很淋漓,真不枉听罢《梁祝》千百遍,梁兄情深,他也情深。 “子窈,我错过你太多年了。这一次,我当真是……一刻也不肯多等了。” 萧子窈不动声色的颔首一下。 “我都听你的。” “甚好!” 梁耀激动的说道,“我且看过了黄历,三日后小吉,宜嫁娶,你我不日便终成眷属!” 第152章 一拜天地 大喜之日来得极快,简直有些咄咄逼人似的扑杀过来了。 不知今夕何夕,吉时更像是午时,萧子窈适才着了喜服,人便蜡在了镜前。 ——难道成亲当真是如此的? 红袍红妆,金银更琳琅,只沉甸甸的压倒她,教她绝无翻身之可能。 萧子窈于是颤颤的抚上腕子,又见一节金枝镯子,又是一道谄媚的镣铐。 她与梁耀,分明尽是一双顶顶假情假意的主儿。 ——角儿。 一主一角,主尽宾欢、勾心斗角,各取所需、应有尽有。 如此一见,他之二人倒也算得上是天造地设的一双人了。 心下正想着,弄妆迟晚,莺儿便来催妆了。 “六小姐,吉时就快到了……” 莺儿含着嘴,吞吞吐吐的讲话,很不大欢愉的模样,有些应景。 萧子窈于是睨她一眼。 近些时日,莺儿的神色总是郁郁的。 萧子窈虽不指望她忠心耿耿,却也罕的疑心起来。 沈要更不在,他昨夜根本不曾来过,她便又像被人落下了似的。 眼下,她竟然无人可依了。 倏尔之间,唢呐只如催命似的尖叫起来。 萧子窈凝着眉,只信手一撩那红丝盖头,便施施然的掩住了眉眼。 “这是催我的意思?那便走罢。” 她嫁得有些凄惨,左右无喜婆喜娘侍奉,又无父亲兄长护送,嫁的更不是心爱之人。 莺儿只在旁的滞着,忽有些哽咽。 “六小姐,您这就要嫁了,往后三小姐回来了,还请您多多照拂她……” 萧子窈蒙着面笑她:“怎的忽然提起我三姐来?她在外面读过书,往后回来了会有大作为的,兴许我还要靠她过活呢。” 她一面说着,一面又拂袖,“不信你看,梁显世若当真瞧得起我,又如何会教我大喜的日子一个人走去主楼拜堂?梁耀也惧他,便也不会来接我。” 那红拂半遮面,萧子窈的半面便哑笑着,又笑不尽,仿佛哭笑不得。 莺儿小声哭道:“六小姐,以前三夫人也是爱子心切,而我不知轻重,望您莫要再责怪,千万别同三小姐生出什么嫌隙来。” 萧子窈不言,只当她是触景生情,于是颔一颔首,便提步出了院门。 莺儿总也啜泣不止。 谁知,适才出门去,她便一下子收住了声。 萧子窈垂着眸,却见那前路之上,赫然是一双踏着银亮马刺的黑色军靴。 她果然心下一惊,更想掀了盖头一看究竟,却又被一手陡的压了过来。 又见那手面上,遽有一点焦黑的伤疤,一眼便是烫坏的,祛不掉了。 “……沈要?” 她只又苦又涩的唤他一声,他便应道:“我在。” “沈要……我想再看你一眼。” 却不是一眼万年。 不过是贪恋,再看一眼也好。 沈要不知足,她分明也不知足。 谁知,沈要竟然淡淡的说道:“不可。盖头要在洞房的时候掀。” 萧子窈直觉一瞬心冷了下去。 她颤着手,于是声色也发颤:“……我这就要去成亲了。” 沈要道:“嗯。我送您过去。” 他简直乖得不像话。 眼下,无常胜似平常,萧子窈攥着心,又隐隐的恨起来。 他变得乖了,她却又不情愿了。 仿佛断情绝爱,如此,她便终于心死了。 沈要在前,于是牵起她的手。尛說Φ紋網 这煞人的寒春平地起风波,也无风雨也无晴,萧子窈的喜服只猎猎的随风荡漾起来,又抱住她的身子、束紧了她。 好似那一寒冬,他护在前,她的大氅舞得厉害,二人亦步亦趋的迎雪走着,共白首。 谁知,时过境迁,她竟要去同旁人叩首再白首了。 沈要只送她到门前,便止住了。 这一堂姻无甚热闹,来的尽是梁显世之心腹,沈要算得上肱骨之臣,原是大可不必避嫌的。 想来,却是避她不及罢。 “沈要,你别走!” 她兀的叫起来,盖头死死的黏住眉眼,好似一厢情愿再也无法破土而出了。 然,却只听得沈要静静的说:“六小姐,我会回来的。” 话音刚落,正端的红门便如鸿门一般,只一瞬,便赫赫的大开来。 又见梁耀亮相,更引着一坠红绸笑道:“子窈,沈军长负责今日你我大婚时的安保,莫要误了人家的公务。” 说罢,便缠上了她,如附骨之蛆。 萧子窈于是魂不守舍的踩过了马鞍,沈要一见,便头也不回的离去了。 厅里披红戴绿,梁显世上座安然。 司仪陡的吊起嗓子,如吊丧似的。 “新人到——” 歌舞升平,又是满堂彩。 男人、女人,相识的、不相识的,居心叵测的、悲天悯人的,一道叫好,鼓掌如落叶纷纷,又像千夫所指。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萧子窈心下滞着,却又不敢顿足。 如此,既然不见梁耀的眉眼,只管顺遂的跪下去、假情假意的演下去。 终于谢幕,她又被那红绸提着颈子似的撵下台去。 鸿门宴,灯火辉煌,没她的份儿。 权势无关好坏,总要挤得头破血流挣得一席之地。 梁耀笑道:“子窈——不,现下要称夫人了!夫人且先回房中等我罢,我敬一敬喜酒就来陪你。” 萧子窈于是不咸不淡的微一福身,语焉不详:“照常叫我的名字便是了。叫别的,我不习惯。” 梁耀听罢,只自顾自的笑而不答。 这一堂落落的喜宴摆得还算隆重,苏同心随着苏父同往,却只捡了一张小座藏起身来。 那小座正落在窗边,幽幽的蛋清色,映得景物也很冷淡。 苏同心不过初露头角,根本羞涩得紧,还不懂得昂首挺胸,只好在每一扇琉璃窗与镜子之中重见自己的脸。 又见萧子窈幽幽的退下去,像一道幽影,又像一缕冤魂,总之不像喜气洋洋的新娘子。 苏父招她上前敬酒,又笑道:“梁大帅,只怪我这女儿性子腼腆,不争气,沈军长那儿,还望您多多撮合……” 苏同心心下一颤,便不由得羞红了脸。 “老苏,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瞧你家同心柔顺温敏,这才是大家闺秀该有的样子,谁看了不喜欢?只是今日不巧,我派沈要负责巡视府邸,他怕是不会过来吃酒了,待改日我再做安排。” 梁显世盎然说道,又言,“其实,倒也不必如此麻烦,倘若同心真的相中了沈要,我今日便可以替他拍板!正好喝完了阿耀这一桌喜酒,再接下一桌喜酒!” 第153章 交杯酒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原也没有想象的那般庄重。 什么良缘永结,顶多只算匹配同称罢了。 莺儿面色酸苦的搀着萧子窈,一路漫漫又慢慢的回去了小白楼。 洞房择的正是萧子窈旧时居的闺房,如今只管铺天盖地的陈着红色,恍惚之间,便映得满目红光,好像站在了猪肉铺子的红盖头下,又有些娇羞之意。 莺儿适才伺候着萧子窈歇坐下来,便去布置合卺酒了。 一双红漆小金樽,又盈着浸过了红高粱壳的白酒,红得像放血。 莺儿直觉心寒胆落,便忽问道:“六小姐,三小姐常年在外读书,您与她的感情可还算深厚?” 萧子窈听得莫名,只诧异道:“怎么想起问这个?三姐最开始想学医,本就是为了我和二姐,我对她当然亲爱。更何况,无论她走去哪里,手足之情也是无法斩断的。” 如此,莺儿终于失声道:“好,那我便放心了。三小姐就托付给您了。” 萧子窈不曾掀下盖头,便不知莺儿哭丧似的笑颜,泪眼与笑口扭在一起,简直丑得过分。 萧子窈熬等了许久。 想来,这一堂姻大约还是热闹非凡的,只不过,不是她的热闹。 然,心下正想着,房门便忽的一开,细风微微,那山茶枝子便颤了一颤。 萧子窈于是认命似的、紧紧的阖上了眼。 不必再看。 只要将那盖头一掀,便可直见她的性命,她便再也无处可逃了。 前尘往事,魂断于此。 谁知,耳畔竟有人语:“六小姐,我来娶您了。” 话音还未落,喜秤只轻轻的一挑,盖头便落下去,像红烛熄灭了,天光便大亮起来。 又见新郎不着红袍,穿的却是黑色的军装。 那分明不是什么新郎,更不是什么梁兄、什么梁耀。 那是她的狗——沈要。 萧子窈猝不及防,沈要的手便顺势而下,滑行着掬起她的脸来。 “子窈,我来迟了,可我也等得好着急……所以,可不可以不生我的气?” 正说着,他的手竟然兀的收紧了,仿佛寸断,不留一丝余地的拿住了她、更拿下了她。 萧子窈又惊又怕。 “怎、怎么会是你?梁耀呢?” 沈要置若罔闻,只无知无觉的软声道:“萧子窈,我是沈要,不是梁耀。你在新婚夜叫错我的名字,我会难过的。” “沈要!你别再发疯了!” 萧子窈尖叫起来,“梁耀在哪里,我要见他!” “一个将死之人有什么好见的?” 沈要凉凉的笑了一下,似有些不耐,“不过,让你再见他最后一眼也不是不可以。” 萧子窈登时煞白了脸面。 “你要杀了他!?沈要,你疯了,你就是个疯子!我非要嫁给梁耀不可……” 她只奋力的挣着,谁知,沈要再容不得她作闹,竟一把扳住了她的脸,更扳成了仰望的样子。小說中文網 “我就是要杀他!” “靠近你的、垂涎你的、觊觎你的、得到你的,我都要杀!” “只要杀光了这些人,你就只能是我的了。” “萧子窈——六小姐,你奈我何?” 沈要的瞳子深不见底,简直是浓得过分的黑色,骇丽的癫狂着。 说罢了,更猛力的、劈头盖脸的吻下来,吮她的嘴。 只是,不知他的嘴里衔了什么,许是毒药似的小药丸罢,深吻之间,便趁乱塞进她的嘴里。 萧子窈哑然的咽下去了。 他吻的落力,那红唇便落了色,好似血肉擦伤、一片模糊。 食色,性也? 还不够! 他的舌头比嘴巴会说话,于是夺来那一双红漆金樽,一立颈子、一饮而尽,又含在嘴里,逼吻她。 如此,那一双合卺酒便一败涂地的干杯了。 沈要轻声道:“子窈,拜天地是做给外人看的,我不在乎。可是,掀盖头、喝交杯酒是两个人的事,也只能是我们两个人的事。” 他只细细的揉开萧子窈泪泪婆娑的眉眼,根本心喜得厉害。 “六小姐,我终于娶到您了。” 她果然烧红了眼,忍住不要红,又害怕,所以更红。 “沈要,你好可怜。” 萧子窈于是引着指尖点住了他,却被他劈手夺下含进嘴里。 那一指,细白如茶花枝子,哪怕折断了也是美的。 他不由得吓了一跳。 狩猎她,痛苦轻易、快乐难得。 一条被痴心妄想的贪恋豢养的狗,总也饥肠辘辘。 “子窈,你胡说。” 沈要反口笑道,“我怎么会可怜呢?我娶到了你,我已经是天底下最幸福圆满的人了。” 谁知,正说着,窗外忽有一阵喜乐声到,良辰也到。 萧子窈错愕一瞬。 “是梁耀来了?他还没死!” 然,不待沈要应声,萧子窈便一把推开了他。 “呆子,傻站着做什么,还不快藏起来!待会儿要是被人发现你来找我,梁显世一定饶不了你!” 沈要怔愣着,心下却微动。 她大抵是心心念念着他的罢? 不然…… 又听得萧子窈不懈道:“呆子,你先在衣柜里藏好。乖,听话,好不好?” ——竟是有些敷衍的哄着他。 只不过,他到底最吃她哄骗的那一套。 如此,萧子窈便兵荒马乱的将沈要藏起身来,当真如通奸苟合一般。 终于,残局清净,梁耀便也推门而入了。 他拂着红袍,也笑也不言,只意味深长的睨过四下一眼。 喜秤歪了,金樽洒了。 索性,萧子窈还不曾被彻彻底底的捷足先登。 于是笑道:"子窈,你怎么自己把盖头掀掉了?那盖头可是留给新郎官儿掀的,若是被旁人提早掀掉了,其中的寓意就不好了。" 第154章 帮凶 金樽洒了可以再满,什么交杯、什么合卺,饮酒便是饮酒,无关寓意的好坏。 只是,一旦掀落了盖头,好坏都一去不复返了。 如此,梁耀信口问过了,便不愿再提了。 免得问得深了,萧子窈便如惊弓之鸟,他也难以收场。 毕竟,吓破了胆的金丝雀,声嘶力竭,总不会讨人喜欢,更不能卖出高价。 于是落落大方的笑过去,故作好整以暇。 “难道是子窈等厌烦了?也对,我方才的确贪了几杯。” 说罢,却见萧子窈隐隐的舒了舒眉眼,目色却闪躲。 “这盖头有些碍事,我便掀落了……反正,你我之间,也不必如此繁文缛节。” 他一听便笑:“那倒也是,恰巧梁祝之间也是如此。除了不大坦荡,其他什么都好。” 话毕,他仿佛杀了她一刀似的,只愈发的觉得痛快起来。 他也许是喜欢过萧子窈的罢。 难得年少时,碧玉芳华。 于是忽道:“子窈,你且坐下来,我们小酌几杯。” 谁知,金樽再满,他却无动于衷。 “子窈,我先敬你一杯。” 梁耀温温的说,“我娶你,总是有些趁人之危的意思。” 萧子窈施施然道:“梁耀,是你言重了。我萧家家门亡佚,这杯酒该是我先敬你。承蒙不弃。” 话毕,便推杯直上。 梁耀笑靥如斯,心下却森森的冷硬起来。 他大约是猜中了。 ——这一樽合卺酒,也许有毒。 “这……” 他做作的踌躇着,“子窈,说来惭愧,我来时已经被灌了三两酒了……百无一用是书生,喝酒的事情上,我的确不大中用。不如,你我合欢共饮?” 然,这一回,竟然轮到萧子窈胆寒起来。 眼下,沈要尚且藏在暗处,他方才本就疯疯癫癫的,醋意又大、杀意更甚,她简直万万不敢轻举妄动。 唯恐交杯,暗箭难防,见血封喉。 萧子窈面白如阴婚纸人。 梁耀一见,果然更加的笃定了。 “子窈,你不肯?我们今日可是成亲了的……” 如此,她便骑虎难下了。 “不,我只是,有些……有些忐忑罢了。” 梁耀深笑着,于是再满一樽。 又挽上她,轻声细语道:“夫人,别再推脱了,春宵一刻值千金。” “……非要交杯不可?你我各自喝,也没什么区别……” 梁耀一字一顿道:“非此不可。” 于是,金樽交错之间,手也交错,袖也交错。 萧子窈颤颤巍巍的,形如赴死,只得瞑目苦饮。 梁耀不疑有他,便将那金樽悄悄的泼洒了。 又过了片刻,却见萧子窈安然无恙,梁耀便微微的纳罕起来。 “子窈,怎么不说话,莫非是哪里不大舒服?” 萧子窈悬着心,便道:“梁耀……我有些累了,可不可以不做那些事情?” 无须多言,他原也不打算碰她。 “好。我不勉强你。” 谁知,甫一话毕,萧子窈竟然猛的卸了力,只囫囵的再添了几樽,更痛饮。 梁耀兀的明了了。 ——她却是心怯于此。 心下想着,他便也斟了一樽,同她对饮成双。 “子窈,若我不是庶出,也许你我不至于走到今日这般的田地。我无权无势,更不得宠,所以处处迂回退让,百般算计……有些事情,我也不想的。” “什么叫‘这般的田地’?” 萧子窈哑然失笑,“你生在梁家,我生在萧家,梁祝不逢缘,你我也不逢缘。现下硬凑在一起,能将就着过活便很好了。” 梁耀一瞬有些窒。 “子窈,其实,我是真心喜欢……” ——过你。 仿佛错过,他竟然再也开不了口了。 梁耀兀的跌倒在地。 他直觉痛得厉害,仿佛一刀剜了心,剜碎了,又刺五脏六腑,刺得千疮百孔。 一抬眼,又见萧子窈方寸大乱。 她的唇齿翕动着,他的耳畔却无声,只剩嗡鸣。 “梁耀!你——” 却见梁耀痛苦的蜷起身子、又打开,像一条卷曲扭动的虫子,任十指拼命的撕扯血肉,也褪不下那一层将死的人皮。 他的牙关打着颤,止也止不住的,于是一滩血沫便猛溢出来,那一双眼睛便密如死水了。 “萧——子窈,我、我……我对不……起……你,二姐、二姐她……” 萧子窈恍然的惊醒过来。 “我二姐她怎么了!梁耀,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梁耀奄奄一息的颔首一下,萧子窈只好俯身下去。 “你二姐的死——” 话音至此,他遽然一下子竭斯底里的叱道,“萧子窈!你想也不要想!你永远也别想搞清楚萧从月的死!是我、是我大哥,还是沈要?你尽管去猜!你们这一对狗男女联手杀我,我偏不让你们清净!” 他一面叫嚣着,一面又喷出一口浊血,根本骇人得紧。 萧子窈悚然失措,更瑟瑟的退去,谁知,心下一寒、身子一软,竟然兀的跌落一臂熟悉万分的怀抱里去。 “……沈要?” “嗯。” 他哑着嗓子应道,“子窈,他终于要死了,我好开心。” 萧子窈切齿:“是你下的毒!解药在哪里,快给我!”Www.XSZWω8.ΝΕt “解药已经被你吃掉了。” 沈要轻轻的抚上她的唇,意味深长道,“你忘了?就在你我喝交杯酒的时候……” 萧子窈兀的怔住了。 遽然—— “沈要,你一定还有解药的,对不对?他不能死,他死了,你我都活不成了,梁显世不会放过我们的……” 她一迭连的哀求着,又去看梁耀翻白了的眼珠子,像死鱼,只垂死的挣扎着。 “他必须死!” 沈要恶狠狠的反口道,“只要他还活着,就要抢走你!更何况,你现在救活他,他难道会守口如瓶?” 萧子窈一瞬哑住了。 “子窈,乖,听话。” 他于是切切的低语道,“你是我的帮凶,你只能和我在一起了。” 第155章 春宵一刻值千金 沈要之于萧子窈,到底很是诚实,所以更亲密,又自满。 诚实太过、亲密太过、自满太过,便可以面不改色的杀了梁耀,再来邀功。 “六小姐,盖头也掀了,交杯酒也喝了,我终于可以得到你了。” 然,他只将话说得意乱情迷,一双黑瞳却是明明澈澈的。 竟是此时,梁耀的身子又猛的一抽,像死鱼还会跳,骇人却不伤人,只觉有些触目惊心。 萧子窈一下子甩开了他。 “梁耀还没死,他还有救……” 沈要一瞬垂眸,仿佛有些委屈。 于是巴巴的说道:“六小姐,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吓到你的。” 说罢,遽然信手拈过那一张连理鸳鸯的红盖头来,只轻飘飘的丢在了梁耀的死面之上。 如此,便清净了,更喜庆。 “这样你就看不到他了。” 他不过是一条恶犬罢了,哪里懂得什么纲常伦理。 爱欲、情欲、贪欲、性欲,除此之外,他不知道别的爱情了。 失迷、迷乱、乱伦的爱情。 “萧子窈,现在——轮到你了。” 既然有一颗不可言说的羞恶之心,自然便有不知羞耻的闺房之乐。 压住她、更一只一只的掰开她的手脚,像拆吞一只猎物,挣扎不算反抗,算情趣。 她的裙裾比刺刀锋利,却又柔软得可以一下子推上腰去,她不乖,那裙裾便又滚下来、垂下来,如一道圣旨似的,却再也勒不住他。 再不理什么金科玉律——这一回,也该轮到他做主! 又把她镣成一束,撕开她,远比撕开她的喜服来得更痛快! 肉,要带血的才好吃! 白幼清紧踩油门,紧咬牙关,泪水夺眶而出。 她心心念念的陆均廷,最后竟离她而去。 陆均廷和白幼清在大学里恋爱,可毕业后,却难为父命,娶了青梅竹马的苏以沫。 白幼清因为这桩婚事哭过,可是哭的再多,又有什么用。 最开始,陆均廷不爱苏以沫,对她百般羞辱。 白幼清以为,陆均廷对苏以沫的坏,便是对她白幼清的爱。 可他永远成了苏以沫的合法丈夫,他是她白幼清的爱而不得。 直到有一天,苏以沫留下了一张离婚协议,远走高飞。 于是,好像一条狗似的顶撞着她,偶有失控,却更像故意挥霍。 尊严也好,皮囊也罢,左左右右,都是顶撞。 萧子窈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沈要,好疼……放开我、放开我……好疼,我怕疼——你难道忘了,我怕疼……” 一双泪痕插进她的眼睛里,上下尽然一红。 红床帐暖度春宵,春宵一刻值千金。 萧子窈不敢瞑目。 鹊儿不曾瞑目,梁耀大约也不曾瞑目罢。 不瞑目的瞪着举头三尺的神明,可是,锦被一蒙,神也看不见男女私情。 水晶灯灼灼的,一烛一烛的晶石如残月弯钩,兜兜转转、圈圈圆圆,绕个没完,数不尽,数完一遍又变多了,他也在深处变多。 “再疼也要受着。” 沈要讨伐似的说道,“我现在才明白,如果你不疼,就不会记住我,更不会爱我。” 话毕,他之二人,便一同化掉了。 “沈要,我恨你。” 谁知,沈要非但不恼,却只轻轻的应道:“子窈,你已经骗不到我了。” 他拨弄着她的耳珠,又撩乱那一道血线似的红玉,直觉满心欢喜。 梁耀死了,蝴蝶更不再,一切圆满。 又冷冷的睇了睇眼,还不踏心,便落落的立起来,只下床去踢了梁耀一踢。 半软不硬的,可到底是死透了。 他于是森然的一笑。 这一回,萧子窈终于看得真切。 “沈要,我二姐的死,和你有关吗?” 她问得无端,他却不假思索的开了口。 “不是我,是梁耀。” “你骗人!” “六小姐,我从未骗过您。” 沈要一瞬不瞬的望定了她去。 他只衣冠楚楚的立着,黑色的军装更别几枚金勋,皮带掐得紧,枪套却丢在那靡靡的红床之上。 一如初见。 萧子窈凄然泪下。 “沈要,我永远都不会嫁给你。我只当是被狗咬了一口。” 她一字一句的扼住他道,“你记住,你不过是我兴起时喂过的一条野狗罢了!” 话音刚落,他便猛的一窒,更不敢言,只一横臂,便小心翼翼的抱起了她来。 这个男人性情乖戾,爱一个人、恨一个人,全由着自己的性子来。 爱你,就把你捧到天上,摘星星摘月亮;恨你,就把你扔进泥里,虐得体无完肤。 她和苏以沫就是最好的例子。 仔细想想,苏以沫不该受那些苦。 白幼清知道,陆均廷打骂过苏以沫,就连她去陆家做客,陆均廷也把苏以沫当下人使唤。 苏以沫只不过是嫁给了自己心中“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的那个人,就被百般羞辱。 “你干什么!?” 沈要很小声很小声的说道:“……你刚才说好疼,恐怕走路也会疼,那就我抱你去梳洗。” 说罢,便默下去了,眸子也低垂着。 萧子窈直觉心下皱得厉害。 仿佛不知今夕何夕,她还是不可一世的萧六小姐,他便是那亦步亦趋的、沉默寡言的沈要。 只可惜,时过境迁。 沈要处心积虑久矣,无论当初、如今、以后。 却见他静静的招来莺儿,只冷然道:“你把这里收拾一下。往下的,不必我再说了罢?” 莺儿寒声道:“只要沈军长信守诺言。” 正说着,又回首,悻悻的再看萧子窈一眼,千言万语死在眉间心上。 “六小姐,以后三小姐便只能与您相依为命了。” 话毕,便洗净那金樽,又拾理床铺,只得心应手的收尾着一场谋杀。 萧子窈不可置信的雾了眼睛。 “沈要,鹊儿死了,现在你连莺儿也不肯留?” 沈要默了一瞬。 “子窈,她们都是心甘情愿的。” 萧子窈登时尖叫起来。 “可我不心甘情愿!” 她一下子冲上前去,更不管不顾撞开莺儿,只声嘶力竭的叱道,“莺儿,我说过的,我会像对鹊儿一样的待你,决不偏颇、决不刁难,我们要一起等三姐回来!” 莺儿恍恍的说:“六小姐,您还是那个六小姐!你以为什么事情都可以顺遂、都可以理所应当!可您现在什么都不是了,又要如何自保?难道嫁给梁二少爷就万事无忧了?您如浮萍,那三小姐也无法立命!” 萧子窈愕然。 莺儿服了服 第156章 寻仇 欢宴终散场,济济的、不济的,便一道散去了。 苏同心左右陪侍着苏父,亦然小酌几杯,她本就是青生生的闺阁女子,不胜酒力也是应当,自然半醉。 却也不是她的愿意,更算不得苏父的贪杯。 一朝风云,天下易主,苏家可谓为从龙之臣,又恰逢梁显世明明白白的点拨过了,下一桩姻亲姓甚名谁已然不言而喻。 于是,劝酒歌连连,更饮一杯无。 苏父歪歪斜斜的立起来。 “梁大帅,天色也不早了……我也该携着小女归家了,沈军长那一头,还望您多美言几句……” 梁显世大约微醺,便很潦草的摆一摆手。 谁知,梁延却插嘴道:“父亲,不如就让苏小姐今夜留宿在府上,也省得某些宵小心眼不踏实、教人夜长梦多。” 梁显世听罢,果然会心一笑。 “阿延,还是你懂事!以后你可要替阿耀盯好了萧子窈,你为兄长,自然是该多多照拂他……” “您尽管放心,一切我来安排便是了。” 梁延一旦得了信,便笑道:“同心,我瞧苏参谋醉得太过,你一个女孩子将他送回去也很辛苦,不如今夜就宿在府上罢。” 苏同心有些迟豫。 “这……我还未出阁,这怕是不合规矩。” 她怕生得紧,便还想再辩一辩,可苏父却响亮亮的喷出一下恶嗝,直打断了她。 “无妨无妨,那便、嗝——那便谢过梁少帅了!以后都、都是一家人!” 一语少帅既脱了口,这马屁便拍得实在热切。 苏同心默下去。 梁延见此,于是顺水推舟。 “这是自然。改明儿同心嫁给沈军长,你我自然是一家人。” 话毕,便招来小厮,只将苏父先行扶了下去。 苏同心茫茫的怔着,心下有些怯:“还请问梁……梁少帅,我该住何处?” 她本是想直唤梁延的姓名的,却又十分的不敢。 苏父阿谀奉承至此,哪怕苏家位已高权也重,苏同心为人子女,便还是卑微如许。 于是兀的想起萧子窈来。 若换作是她,定然无所惧。 她为萧六小姐时无所惧,为萧子窈时也无所惧。 有人道她无法无天、逞凶斗狠,可苏同心一心却只觉得艳羡。 索性,梁延到底让她三分薄面,语声还算轻。 “我已差人把沈要临间的屋子收拾出来给你住,你且等一等。” 他望一望凄迷的春夜,红烛映红光,于是眼色也变红。 “待小白楼熄了灯火,沈要也该识趣些、乖乖的回来了。” 却不料,正当时,大门立破! “不好了!小白楼里出事了!二少爷他——” 当是时,梁显世方才醺醺的走出半扇门去,谁曾想,这一道惨叫竟然将他硬生生的吓醒过来。 “这大半夜的,吵吵嚷嚷成何体统!阿耀怎么了,你照常说!” 却见那卫兵遍体生寒,唇舌也打结,根本语不成调。 “二少爷暴、暴……暴毙了!” 梁显世原是赤着一张扁扁的脸面,可话音刚落,只一瞬,他便坏了颜色。 他一下子跌退几步。 “暴毙?” 那卫兵深深的颔首一下。 “二少爷被人下了毒……眼下,沈军长已将那人带来了。” 如此,惊惧失色的便不止一人了。 苏同心直觉耳畔嗡鸣一声,再往后,便见得众众的人影来往不断,好像走马灯,晃过一圈,终于定在沈要那又冷又沉的眉目之上了。 却见他不咸不淡的信手一推,莺儿便直挺挺的杵紧了身子。 又见梁延冷然的先声道:“沈要,你什么意思?” 沈要面无表情。 “秉公执法罢了,没什么意思。” 梁延断然斥道:“阿耀遭人毒害,你却只将一个小丫鬟带来敷衍!阿耀的尸身我没见到、萧子窈我也没见到,你以为这样就能糊弄过去!” 今时今刻,他已然来不及屏退苏同心了。 生杀典故、骇人惊闻,不由得由着她开一开眼。 于是,沈要只一作势,一担木架子便被利落的抬进了厅里。 再一撂放,白布绫波浮动,便滑出一只宛如枯枝虬结的死手。 那一只手,冷冷的泛着青白颜色,又系一条红线,像索命。 苏同心登时尖叫一声,更连滚带爬的逃了出去。 沈要淡淡的说:“尸身在这里。萧子窈吓坏了,这不关她的事。” “关不关她的事可不是你说得算!” 梁延怒不可遏,只一下子暴起杀来,“保不准是萧子窈支使这丫鬟下的毒!杀人偿命,我要让她陪阿耀阴婚!” 梁延狠话说尽,却不料,沈要只凉凉的蔑他一眼。 “她若是在这帅府里咽了气,只怕梁家这一顶乌纱帽还未捂热,就要摘下去了。” “你竟敢拿军事法庭的条条框框欺压于我!” 沈要冷笑不已:“就算没有军事法庭,但凡害她谋她的,我也欺得压得。” 他之二人只管剑拔弩张的僵峙不下,梁显世又悲又愤,终于吼道:“丧门星!她萧子窈就是个丧门星!” 梁显世捶胸顿足,几乎背气过去。 “她和萧训简直一模一样,就是一块难啃的硬骨头,根本拿不下,还惹得人心烦恼火!”wWW.xszWω㈧.йêt “若非她们父女不肯松口,阿耀又何苦害死萧从月、阿延又何苦害死萧子任、我又何苦害死萧训!” “我早已给过萧家机会,是他们不知好歹、偏要自讨苦吃,现下却来索我儿子的命!” 沈要面不改色,更无动于衷,莺儿却兀的扬起脸来。 却见她冷森森的望定了梁显世,忽道:“……五少爷当真是你们害死的?那也不枉我毒杀梁耀,一命换一命!” 梁显世听罢,果然痛骂道:“你若不是受了萧子窈的指使,又怎敢害到阿耀的头上来!你这蹄子可别忘了,萧家家破,是我留你一条贱命!” 莺儿心下了然,更胆寒,却始终不屑一顾的嗤了一声。 死到临头,她方才寻到了仇家。 她寻到了,可萧子窈寻不到。 她于是望一望沈要,分明百感交集,却不由言说。 她便牵着那夜莺似的嗓子笑起来。 “你们都以为萧子窈野心滔天,却不知她才是最窝囊的那一个!萧家的下人奴仆都不甘屈于你的淫威,我自然也不例外!你害我主人身死,我又岂能罢休苟活!” 莺儿一面嘶叫,唇边一面啼出血来。 “现下,我已无悔了!只恨沈要来得太早,我没能将萧子窈一并毒死!她这般折辱萧家门楣之人,根本不配活着!” 她愈叫,声色便愈凄厉,咳血也愈多。 梁延一见,遽然一把推开沈要,更大吼道:“她要咬舌自尽!快拦住她!” 第157章 夜莺之死 莺儿的出身,实在要比其他下人来得更下贱些。 穷苦布衣如鹊儿、鹃儿,尽是大夫人布告聘人、花了银钱买进帅府的,各个儿明标价码,她却不是。 她原是戏班子里的小莺儿,因着唱一嗓青衣才唤此名,奈何学不出师,便被赶去台下端茶送水。 更奈何时运不济,一日不慎泼洒了热茶,便得罪了一位心不宽、体却胖的阔太太,当下便被拘起来发落。 索性,三夫人巧则巧矣的救下她一命。 三夫人心眼小、气性大,有一回打牌,那阔太太讽她的钻戒不够大,她便狠狠又恨恨的记下这一笔恶账、绝不敢忘。 当是时,那阔太太不过是湿了裙子便凶相毕露,她自然不会轻易放过去。 于是挑衅道:“哎呀,都说心宽体胖、福泽延绵!我却不觉得有道理,不然您又何苦为难一个小丫头片子?” 三夫人一张碎嘴,很有搅乱浑水的本领。 她只管明嘲暗讽一番,更扣一顶刻薄尖酸的帽子与那阔太太去,一转身,又捡走小莺儿作小丫鬟操使,名誉双收。 捡她,不比捡一只猫猫狗狗费心多少。 谁知,她无心,她却铭心。 之于小莺儿言,一餐一饭,便是救命之恩了。 一嘴咸腥压喉,莺儿果然窒起气来。 又见梁延箭步冲上前来,使尽蛮力要掰她的嘴,她却义无返顾的咬得更紧。 终于,她直觉满头满腔呛得厉害,便不由得张嘴一喷,竟然哗啦啦的喷出一条红艳艳的软肉来。 那一腔热血,劈头盖脸的泼贱了梁延满眼满面。 莺儿裂开血盆大口,了无声息的狂笑起来。 只可惜,她的命贱,至多只能换一命。 莺儿灼灼的瞪住沈要。 她似在笑。 ——报。 ——仇。 她以唇语遗言。 然后,血腥呛断生气,她便如啼血的夜莺似的,婉转哀鸣不再有,只剩粗砺如风箱似的喘息,一声再复声声,终于毙命。 梁延大骂道:“可恶!萧家尽养些又蠢又肯豁命的奴才!” 话毕,竟又转向沈要,目色如淬。 沈要漠然。 “骂完了?” 他只冷声道,“我劝你留些唇舌,明日好替梁耀发丧。” 梁显世瘫坐着。 莺儿一死,一切便死无对证了。 萧子窈性子狠辣,只道她断断不肯束手就擒,任谁也是信的。 谁曾想,莺儿慷慨赴死,却又不似表演。 身死心也死,疑心更暗鬼。 沈要言倦,于是提步要走。 梁延一见,竟然一抹满面血腥,更加厉鬼似的吼道:“沈要,我绝不会善罢甘休!” 沈要假惺惺的睨他一眼。 “节哀顺变。” 梁显世终于放他出去。 谁知,甫一推门,却见苏同心形如鹌鹑,竟然藏在灯下瑟缩不止。 方才,无人顾及于她,她便只好胡乱的藏起身来。 沈要凝眉一瞬。 却见他不动声色的闭了门,又上前几步,只默默的一把将她拉起。 “你都听见了?” 苏同心肝胆俱裂,恍惚点过了头,却兀的惊觉不妥,便又摇头如拨浪鼓。 沈要于是沉声道:“你上二楼去,左手第四间,今晚就睡在那里。” “我不敢乱闯,请问那间屋子是谁的……” “那是我睡过的屋子。” 话毕,他便有些冷淡的推开了她去。 苏同心心下微颤。 惧他有一半,念他却也不少五分。 “苏小姐,你记住——今夜,你什么都没听见。” 说罢,沈要转身便走。 苏同心于是再望他一眼,只管又深又怯的望尽眼底了,方才悄然的拾阶而去。 她果然寻得了那一间屋子。 上二左四,见门罢,却见一桌两椅、一墙四壁,干净更清净。 只不过,细看几番,便能瞧出各中的端倪。 那墙上挂的勋章或军徽,尽是落的萧子山的姓名。 又见书架上的相薄似曾阅过,她于是小心翼翼的取来一见,谁知,只一眼,却不如不见。 原来,但凡那相薄里折了角的一页,便是有萧子窈的一页。 如此想来,她便是他的每一页了。 苏同心于是默默的垂下首去、垂下手去,泪也垂下去。 山茶映红烛,疏影横斜,暗流浮动,月如黄昏。 那淬了毒的血腥之气久久不能弥散。 萧子窈伏案卧着。 心有千斤坠,却无一字言。 彼时年少,她当真是喜欢过梁耀几分的。 只因悔不当初,才想快意余生。 只可惜,事到如今她方才知晓,自始至终,只她一人真心过。 沈要兀的推门进来。 却见他那一袭黑衣,仿佛身就一袭夜色。 “六小姐,我……回来了。” 萧子窈漫不经心的哦了一声。 “莺儿死了?” “嗯。” 萧子窈涩着嗓子说:“莺儿死了,你要我未来如何向三姐交代?” 沈要巴巴的望着她。 “我会替你给她一个交代的。” 萧子窈不由得冷笑起来:“你替我?你凭什么来替我?” “就凭我爱你。” 沈要只觉嘴里有些发苦,于是喃喃道,“从头到尾,只有我对你是真心,哪怕我连狗也不如,可我却是真心……” “——可我已经快要不认识你了!” 萧子窈兀的打断他,“沈要,你变得好奇怪、变得让我害怕……就连你的真心,也让我害怕。” 谁知,话音刚落,沈要遽然温温的笑了。 他总也缺乏颜色,一旦笑起来,便像一抹不明晦暗的浮光掠过眉眼,稍纵即逝。 “子窈,求你不要怕我,请你重新驯服我。” 第158章 为他,奋不顾身 梁耀死得晦气,萧子窈自然脱不了干系。 然,军重如山,梁显世便奈何她不得。 于是,不过朝夕一瞬,红事过了,又赶白事。红布红纸拆不尽,烛台还遗红蜡,简直狼狈得过分。 梁耀死得狼狈,名声却不敢狼藉。 梁延心思深沉,便另择了一个病逝的名头安置下来。 他只道梁耀久病缠身,以往留洋便是为了治病,却奈何药石无医、大限将至,于是速速归国,只为再续前缘。 如此,一来二去,竟然将一段孽缘道为苦命鸳鸯,的确好听许多,哭丧便也更容易些。 天际微明,细雨蒙蒙一刹。 萧子窈只听得门外喧嚣一阵,不刻,便有人闯门进来了。 那一众来人果然听的是梁延的吩咐。 “二少夫人,还请您立刻披上这白麻,速速前去主楼祭拜。” 正说着,便将一袭粗麻掷在了地上,根本高慢得紧。 又去撕扯红床玉枕,扫落妆奁金玉琳琅,气势汹汹仿佛抄家掠物。 萧子窈沉声道:“你们既然唤我一声二少夫人,却又漠视伺候二少夫人的规矩,当真是人前人后两幅面孔。” 那来人蔑她一眼,很是无谓:“二少夫人,掉毛的凤凰不如鸡,您还是清醒些的好!沈军长一早便领罚去了,我看谁还护得住你!” 话毕,嘴瘾过不够,便又暗骂一句:“哼,狗男女。” 萧子窈根本听得真切。 眼下,莺儿不再,沈要更不在,她便实在很好欺压。 又直觉,那人却也没有错怪。 她与沈要,本就算不得清白。 思及此,萧子窈便不情愿应声了。 那来人见她不言,便当她是心中有愧、不敢言,于是更加的耀武扬威起来。 却见案前又置一盆山茶花,绿叶油亮如新雨洗过,便厉声喝道:“将这山茶花一道丢出门去!” 谁知,此话一出,原也忍气吞声的萧子窈竟然兀的踏上前来! “你倒是好大的威风!我让你一寸,你便得寸进尺了!” 她只一手护住那山茶花,更厉色道,“这盆花是我自己的物件,还由不得梁家随意搬弄!” “那二少夫人可就想错了!您一个大活人都是梁家的物件,又何况这一盆破花!” 那来人目空无人、气焰正盛,如此叫嚣罢了,竟然一抡手,便将那山茶花摔落在地! 登时,陶片土屑飞溅而起,那满枝的绿叶簌簌如泪下,更映得根脉苍白如骨。 那一众来人于是绝尘而去。 萧子窈眼前模糊,只管忙不迭的俯身下去。 她抖着手,拘一捧土、再拘一捧,却如何也护不住那白骨似的山茶花了。 她便去拾那一袭白麻。 说来倒也惭愧,家破人亡之时她都不曾披麻戴孝,如今不过是死了一介新夫,却要隆隆重重的置办起来。 于是,她到时,却见那端正的红门挂起了白绸,又往里进去,果然见得满堂宾客,尽是熟客。 红事也好、白事也罢,来来回回总是人情世故。 梁延一见她便迎上前来。 “萧子窈,我还以为你不敢来了。” 萧子窈反唇相讥:“我怎么敢不来?我还指望着梁家养我供我呢。” 厅里立着黑木案,前有灵位,后有玉棺。 梁延作势便要压她:“还不去磕头!” 萧子窈怒道:“我至多是守寡,哪有磕头的道理!” “我不喜欢强人所难,你不磕头也不是不可以。” 梁延狞笑道,“只不过,你若不磕头,待会儿沈要从禁闭室里出来,便不知道要少几块肉了!我可是特意挑的今日罚他,待他被鞭子抽得皮开肉绽,也好告慰阿耀的在天之灵!” 萧子窈眉心猛的一紧。 她于是落落的挥开旁人,想也不想,只一瞬,便直直的跪了下去。 又大拜三次,以头抢地尔,三落三响。 “怎么样,你可满意了?” 萧子窈冷笑道,“沈要与此事无关,你放了他。” 梁延阴恻恻的睨她一眼。 “无论此事与谁有关,我都不会让你们好过!” 话毕,他便不动声色的推她一把,力道根本重得厉害,又附耳上去。 “萧子窈,别这么瞪着我,你应该感谢我才是。我给你一个留美名的机会,你就在这里一直磕响头罢——一直磕到宾客散尽为止!你和沈要,总要有一个人头破血流!” 谁知,他分明是发了狠的,萧子窈竟然目色淡淡的瞥了过来。 “好,那我替他。” 正说着,她便落力的凿首下去,复又抬起身来,再笑,“梁延,我萧子窈玩得起,你最好也玩得起、说话算话!” 说罢,便又一意孤行的凿首下去了。 一而再、再而三,凿首下去、再下去。 如此,也算为了他奋不顾身一回。 灵位上书为何?到底是故男梁耀、还是先夫梁耀? 萧子窈却是看不清了。 早先前,还余宾客寥寥,更假惺惺的嚼着舌头。 “啧啧啧,你瞧瞧,这萧六小姐坚贞不渝,头都磕破了,当真是该赏她一座贞节牌坊!” “还叫什么萧六小姐——人家现在可是二少夫人了!此女孝节都没守好,却来守什么贞节,可不就是为着这个‘二少夫人’的名头!” “二少爷如何死的还犹未可知呢,她这‘二少夫人’当不当得下去还要另说!” 再往后的,一概不知。 反正,听也听不见了,瞧也瞧不见了,更不知痛楚。 只知,唯有她不好过,方才得以换得沈要的一线生机。 苏同心与苏父走在最后。 她心怯,便总是藏在角落里躲闪,人群终于散尽,适才露出头脸来。 苏父直向梁显世问安。 “节哀、节哀!您瞧瞧,二少爷适才娶了妻……怎么就——唉!索性,这新媳妇好歹是个诚切的……” 他一面说着,一面瞟眼着萧子窈。 苏同心顺势,却见萧子窈额前鲜血淋漓,一袭白麻也穿歪,根本凄惨得厉害。 她于是小声问道:“父亲,我与子窈曾是旧识,可否让我与她说几句话?” 苏父瞪她一眼:“你不同梁大帅说,却要同她说!我当真是养废了你!” 谁知,苏父正要发作,梁显世却倦厌的拂手一下。 “无妨,同心心善,你别冲她发火。” 苏同心听罢,只忙不迭的谢过了,便拧着手退了开去。 她于是小心翼翼的唤道:“子窈,是我!” 然,萧子窈却置若罔闻。 却见她连连的凿首下去、又重又厉的落下去。 好似颈间缠一道白绫,吊她起、任她落。 苏同心简直不忍。 她便屈下去,又搀萧子窈的肩,更带着哭音说道:“子窈,不要再磕了!我知道你处境艰难,可正是因为如此,你才要好好保重身体!” 谁知,萧子窈却气若游丝的挣她一下:“你别拦着我,为了他,我必要如此……” “子窈,斯人已逝!” 萧子窈执着不让。 “你别拦着我!我是为了他、为了他……” 苏同心微微一怔,心下竟然忽有异想。 “子窈,你若说的是沈要……” 苏同心瞧得真切,她不过一道沈要的姓名,萧子窈的身子便猛的一颤。 她直觉心下又痛又软。 “子窈,梁延根本不曾压沈要受刑!我一早过来奔丧,便瞧见他被关在了萧四少的屋子里。他很好,什么事都没有!”尛說Φ紋網 谁知,此话一出,萧子窈便一瞬不瞬的扭过了脸来。 她分明已然头破血流,却还是艳得杀尽百花。 “当真?” 苏同心兀的一窒,终于咬唇道:“……当真。” 然后,话音刚落,萧子窈便直勾勾的倒了下去。 她那染尽血色的眉间似是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