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房丫鬟》 第1章 选房里人 “二奶奶有喜了!” 一大早,春喜院里喜报一道道传了出来,不多时,整个陆家都知晓了小二房的二奶奶林婉月肚里揣上了个金孙孙。 这可是大房头一个金孙孙,那赏钱发了一波又一波。 云湘作为二奶奶身边的二等丫鬟都领到了三两银子的赏钱,她心情极好,从早上开始,笑容就没断过。 趁着中午吃饭的功夫,她将这赏钱小心翼翼收好,又仔仔细细盘算了如今手里攒下来的银钱,一共有四两七钱了。 再攒十五两三钱,她就可以自赎了。 “云湘!你的饭我给你领回来了,你还磨蹭什么呢?” 外边,同为二等的春莲探头喊了一声,语气轻快地催促着。 “就来!” 云湘往外应了一声,便将银钱收进荷包里,再仔细收进箱子里,上好锁,这才出去。 丫鬟们每个人手里都是分派了活的,每日空闲的时候不多,趁着中午食饭的时候相熟的便会聚在一起松快松快,说些闲话八卦,她们四个二等丫鬟便总凑一起。 云湘不是家生子,属于“外人”,且她不属于这个时代,未免说得多出错,往常她都是安静听着的。 但她怎么都没想到,会听到关于自己的八卦。 后罩房里,总看她不顺眼的红雁的声音一如既往泼辣“不可能选云湘,云湘是外头来的,哪里比得过我们几个家生的?再说了,别人也就罢了,你们还不知她打哪来的?她在外头可是嫁过人的,不过还没洞房就克死了丈夫,她那婆婆和小姑恨毒了她,把她卖去花楼,要不是赵嬷嬷去得赶巧好心买下她,她就自个儿把自个儿吊死在那儿了。 这么个低贱的出身,哪能被选做咱们二爷的房里人?” 云湘站在门口没有进去,太阳很大,她却觉着有些冷。 随着红雁这话,她也想起了刚穿越时遭遇的那些事。 想起了那张家老婆子恶毒的脸,想到那和前世弟弟长得一样的九岁的小虎戚怀信,想到了他们姐弟被张婆子分别卖时小虎瘦弱的哭声,更想到了那时她绝望地拿了麻绳往脖子里套试图穿越回去的绝望。 她本是一名木雕师,正在准备和未婚夫的婚礼,却没想到眼一闭一睁到了这样一个落后的封建时代,成了带着父母双亡带着幼弟嫁人的戚云湘。 已经死过一回了,她不会再去寻死。 但她不想一辈子就这样,她还想将来把弟弟戚怀信找到。 “红雁你可别说了,云湘一会儿就过来了,你这些话可不就是戳她心?她平日里最是老实安静了,为人也和善的很,你可别再说这些了,赵嬷嬷不许说这些,再说赵嬷嬷买了她来,她便是清白身。”春莲给红雁嘴里塞了块油腻腻的肥肉。 红雁不爱吃那个,立刻低头去吐,嘴巴再没空说闲话。 “赵嬷嬷那儿透出来的消息是真的,二奶奶真要给二爷选通房了,咱们几个里,就属云湘生得最好,她该是头一个被选上的,当初赵嬷嬷把云湘买做陪房丫头,也是为了以后给二爷用的。” 说这话的是锦画,因为会识文断字,帮着大丫鬟喜翠一起管账,生得温婉清秀,性子也沉稳柔和。 平时她话也不多,但这会儿也忍不住说了几句,云湘听出了她言语之中的羡慕。 “不可能是云湘!”红雁漱了口,终于缓过劲来,“二爷模样俊,又最是温柔斯文,还会读书,她那样的,哪里配得上二爷?” 云湘想起那位陆二爷陆清泽,依着封建时代的规矩习俗来看,那确实算得上众多丫鬟的春闺梦里人。 长相俊秀,偏瘦的身形,文质彬彬,温润如玉,性子极好,且读书上更出色,年仅二十,已经是举人了,明年就要下场春闱。 但那众多丫鬟里不包括她。 云湘调整了脸上的神情,浅笑着从外边走进来,一边还喊着春莲的名字问“今日灶上都烧了些什么?” 屋里的几人忙住了嘴,春莲招呼着云湘在旁边坐下,说了些别的闲话。 只是吃了会儿后,话题还是拐到了二奶奶要给二爷挑屋里人伺候这事来。 红雁脾气泼辣,说话不藏着,直接就问云湘怎么想。 其他三人齐刷刷看过去,一头乌发仅用一根银簪点缀的人抬起头来,露出一张无瑕白玉一般干净清丽的脸。 若是说美,二奶奶的明媚俏丽在闺中时都是出了名的,可云湘就是和别人不一样,明净如玉的脸儿,哪一处仿佛都是画仙精心绘成,秋水眼,柳叶眉,话不多,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自有一股韵味。 就因为她长得实在好,当初赵嬷嬷才把她买了回来,专门预备将来给二爷用。 云湘唇角露出浅浅的笑,顺着方才她们闲话那样说道“我的出身,你们也知道,就是咱们奶奶有这个意思,我都不能去辱没了二爷的。” 虽然这事她们做不了主,但她这番有自知之明的话,显然让几人都松了口气。 锦画眼眸一闪,低下头喝了口汤。 红雁是喜形于色,说话也没个把门,“你能这样想就对了,咱们二爷可不比大爷浪荡多情,对房里人要求肯定要干净,成婚前,也就把贴身伺候他的清儿姐姐收做房里人。” 这话可不好听。 因为担心云湘,春莲朝她看了一眼。 云湘仿佛没脾气一般安静听着,对上她关心的视线,还对她眨了眨眼表示自己没事。 锦画也帮着调转话题,说到了陆家大爷身上,“听说前两天,大爷又从外头送来个女人,生得娇美无双,入了后院里头。” 陆家大爷陆钧山的后院多的是他碰过的却没名分的女人,甚至要是别人看上了,还会直接被他送人。 云湘跟着林婉月进陆家三个多月了,都没见过那位陆家嫡长孙,陆钧山。 这位陆家大爷风流浪荡在扬州城里是出了名的,行事不羁,极为没规矩,后院里虽然妾室就两位,但算得上通房的就有一院子。 据说三年前他不这样,他是跟着外祖从军的骁勇男儿,可自从他那原配,也就是他外祖家定远侯府的表妹郑家小姐去世后,他颓废了半年后,便成了如今这浪荡模样,闲赋在家只管些家中产业。 “大爷其实也是痴情人,定远侯府遭了那样的祸事后,只留下个七表小姐,大太太将七表小姐接回府里后,大爷对那位表小姐最是疼爱,在外头不论有多少女人,他心里最记着的就是表小姐,这些年送给表小姐的珍玩首饰不知凡几。大爷一直等着表小姐长大呢,如今表小姐也要十五了,怕是喜事不远了。” 春莲说得很是感慨。 云湘听说过,当初一门忠勇的郑家因好大喜功隐瞒军情造成十万将士惨死,七表小姐也就成了罪臣之后,因着郑家从前的功,皇帝才免了七表小姐罚入教坊司。 这会儿听了春莲的话,云湘心说她天真,陆家大爷这样的男人最是不把女人当回事,今日看你生得好来了兴致玩了,明日就丢开了手,说什么痴情,简直是笑话呢。 那位七表小姐,她有幸也见过一回,真正的绝艳美人,古书中的妺喜褒姒仿佛活过来一般的人儿。 那般浪荡好色的陆家大爷怎么会放着这般可口的窝边草不吃? “大爷这般多情又无情,想做他房里人的依旧不少,不过我却听到些话,知晓了原因。” 红雁忽然想到什么,掩嘴娇笑一声。 几人都把视线看过去,云湘也颇为好奇地看她。 红雁也不卖弄,只说的时候脸也红了“她们说大爷不仅长相俊美乃扬州城第一,那身强体健,堪比驴儿呢!” 云湘“……” 那张婆子家就养了一头驴。 浪荡的人,确实是有些本钱呢。 === (排雷1架空古代背景,封建制度下的故事,虽然女主是穿越的,但没有什么脑洞或者女强元素。2男女主性格都不完美,想看男主无脑宠以及女主老实做妾安分守己躺平反而拥有一切的慎点。2非双c,强取豪夺文,感情推拉互动非常多,感情流的文,男主遇到女主后才彻底独爱她且只有她,男女主具体人设如正文。如果在意双c的宝千万别入,不喜欢别勉强自己,去找合自己口味的书就好,千万不要因此影响宝的情绪,也不要恶语相加,我们和谐看书,么么!) 第2章 就让云湘伺候他 云湘当晚做了关于驴的噩梦,醒来后心中直喊晦气! 除了木雕外,云湘既不会针线,又不会厨上的活,林婉月更不可能让她去帮着大丫鬟管账上的事,但她又担着个二等丫鬟的名,所以她便是管着浆洗熏衣上的事。 她正在熏衣时,听到外头有人喊自己。 “云湘姐姐,外边有人找你,说是在西边的月洞门那儿。” 说话的人是个才七岁的小丫头,叫桂圆,爱吃糖,一张脸长得圆圆的,像个苹果,很是讨人喜,平时干些跑腿的活。 云湘也挺喜欢小桂圆,招招手让她进来,蹲下身从随身带的荷包里取出一颗松子糖塞进她嘴里,语气有几分笑意“小桂圆,是谁找我呢?” 小桂圆看到糖眼睛都亮了,鼓着脸咬糖,声音含含糊糊的,“是咱们二爷身边的小厮吉祥哥哥。” 云湘轻蹙眉头。 来了陆家后,因为容貌的原因,她除了忙手里的活,从来不和那些小厮男仆接触。 所以她不觉得陆二爷身边的小厮能找她有什么事。 云湘捏捏小桂圆的脸,白得像玉般润泽通透的手又从荷包里捏出一颗糖,语气温柔“那麻烦小桂圆再跑一趟,告诉他我手里忙着事,腾不出时间过去,若是他实在有要紧事,不如就请他去找赵嬷嬷。” 小桂圆大眼睛一眨,点点头,走之前又吧唧一口亲了云湘的脸,才笑嘻嘻往外跑。 “云湘姐姐捏我脸,我要亲回来的!” 云湘忍不住笑,拿出帕子擦了擦脸颊,继续熏衣服。 这事本是一个小插曲,她没怎么放在心上,但第二天傍晚的时候,赵嬷嬷来了后罩房找她。 “云湘,嬷嬷先恭喜你一声了。”四十来岁的妇人,养得白胖,笑起来脸真成了银盘子般。 可这话却让云湘的心猛地一跳,她故作平静,脸色茫然道“嬷嬷这话怎么说?” 赵嬷嬷笑着拉着云湘的手,细细打量着她。 这会儿天还算亮着,屋子里没点灯,可云湘那一身白嫩如玉般润泽通透的肌肤如同发着光一般,一下夺人眼球。 当初大半年前她去花楼里,是想去秘密挑选个受人调教的瘦马,将来作玩物般随着她家小姐嫁进陆家,以防不时之需用得上,却没想到正遇上鸨母教训云湘。 那时云湘还要瘦许多,苍白的脸儿藏在柔顺地散在腰间的乌发里,不施粉黛,哭得眼皮泛红,却不见半分狼狈,只觉实在清丽出尘,那一双盛满泪的秋水眸中有不同其他人的光。 她说不出是什么,只觉得比那被人调教过的瘦马那楚楚可怜之态更惹眼。 有这样一个人在二爷身边,必能叫二爷在她家小姐生子的这一年多里顾不上看别人。 被赵嬷嬷盯得时间越久,云湘心里就越不安,微微垂了视线。 “二奶奶如今身子不便伺候二爷,正是为此事苦恼着,她身边又离不得喜翠和紫蝶,你们几个里,她思来想去,便是你最合适去伺候二爷,性子娴静生得又好,昨日二奶奶让吉祥找你们说话,就你沉得住气,叫二奶奶放心你不是那心思活跃的人。若是你将来好好地伺候好二爷,不忘二奶奶的恩情,几年后生个一儿半女,便算得上是独一份的好命了。”赵嬷嬷笑着说。 云湘被握住的手下意识攥紧了。 赵嬷嬷这话又是引诱,又是敲打。 不说做通房的种种苦楚,更不提穿越前受的教育,就说林婉月不似外面传的那般温婉端庄,被赵嬷嬷买到林家后,她就见识过这位林小姐毒辣的手段。 她曾经买了个擅弹唱的丫鬟送给林父为林母争宠,事后直接一碗药毒死了对方,扫了这事的首尾。 所以,云湘清楚,在林婉月怀孕生子时,她的作用是笼住陆二爷的宠,等她生完,她这个人,就没必要存在了。 通房是不能做的。 “嬷嬷……”云湘脸上露出欲言又止的神色。 赵嬷嬷没看到云湘含羞带怯欢喜的模样,反而这么个样,少不得也好奇了,“怎的?” “嬷嬷,我怕是不能伺候二爷为二奶奶分忧。”云湘声音很轻,满含对林婉月的歉疚。 “这话怎么说?”赵嬷嬷皱了眉。 云湘用愧疚的声音小声说道“嬷嬷,我和男子做不得亲密的事,一碰,浑身就要长红疹子,不堪入目,我的事,嬷嬷也知道的,先前我成过亲,虽说没能洞房成,身子还清白,但那是因为我先头那个一靠近我,我便变了个样,生生将他吓死了。” 这些话当然是胡诌的,那张麻子是得了重病,新婚夜太兴奋,才碰到她一下就猝死了。 赵嬷嬷也只大概知晓她先前嫁过人,却是不清楚这般渗人的事呢! 若是这样,哪个敢让云湘伺候! 但她想着今日云湘没应吉祥的约,也怀疑她是不愿意,可她转念一想,又觉得以云湘出身,没道理不愿意做二爷房里人。 所以这事多半是真的。 云湘不怕赵嬷嬷不信,因为有招可以对付。 赵嬷嬷恨铁不成钢地看了眼云湘,转身回去禀报。 林婉月听后却立刻皱紧了眉,却是不怎么信,道“闻所未闻如此怪病,这种看着老实安分的,实际上最不老实,主子让她做什么做就是,敢推三阻四必有猫腻,怕是仗着那张脸图谋别的。欲迎还拒那套,男人都吃,我已经和二爷透露出让云湘伺候他的意思,如今却叫我如何与他说?” 赵嬷嬷迟疑道“春莲生得娇憨天真,很是可人疼,红雁娇艳直爽,别有味道,不如二人择其一?” “嬷嬷,你觉得春莲或是红雁比得上清儿么?” 清儿,是和二爷青梅竹马长大的丫鬟,专门伺候他笔墨,后来婚前作为通房教了二爷人事。 她生得貌美绝艳,又识字,很是得二爷几分宠。 虽说二爷为人克制守礼,除了这么个教人事的通房和正妻外没有旁人,可若是正妻怀了孕,若是再没有人分了清儿这个青梅竹马的丫鬟的宠,以后这后院,怕是…… 赵嬷嬷不吭声了。 林婉月想着云湘那张脸,摸了摸自己还没显怀的肚子,淡笑声道“一会儿你让她过来伺候我和二爷吃饭。” 她的话顿了顿,掩下将丈夫推去别的女人怀里的不适,看了一眼赵嬷嬷,道“掐着点儿时间。” 赵嬷嬷立刻听懂了,点了头。 …… 云湘从来没有伺候过主子吃饭,忽然被叫去,她的心便是吊了起来的。 从后罩房去主院那儿,必然经过从前院书房到后院的那条路。 刚走到那条路,左侧就有人过来,云湘偏头看过去。 年轻男人朝此处走来,他瘦削而高挑,穿着一件月白的宽袖长袍,皮肤是时下流行的白皙面容,温润端方,朝人看过来时,那双桃花眼总令人错觉是在温柔地笑,偏又克制守礼,自有君子风仪。 云湘没想到会刚刚好在这遇到陆二爷,呼吸有短暂的停顿,忙蹲下身低头福礼。 “见过二爷。” 少女的声音在傍晚的夕阳下娴静又柔和。 陆清泽脚步微顿,视线微微偏转了一下,落在半蹲在路边,低眉垂首的婢女身上。 第3章 使计逃开通房命运 但他没有过多停留,如对待其他人一般直接抬腿继续往前走。 云湘等陆二爷走远了几步才站起身来,跟在了他身后。 林婉月已经在屋里等着了,见到陆清泽进来,唇边立刻扬起浅浅笑容,站起身迎上一迎。 “二爷。” “你有身孕了,不必如此多礼,快些坐下。”陆清泽忙抬手去扶,揽过她肩膀,清润的声音极为温柔。 林婉月脸上露出羞红来,“不过是几步路,算不得什么,二爷快坐下,今日我命厨上做了你爱喝的金玉羹,最是养身。” 陆清泽搀着林婉月小心坐下,才在她身旁落座。 林婉月朝云湘看了一眼,道“给二爷盛一碗汤。” 云湘低垂着应声上前。 她能感觉到男人的视线在身上停留一瞬,但她装作没发现,如常地低垂着头稳稳当当地盛了一碗汤,端到陆清泽面前。 可下一瞬,背后忽然有人猛推了一把。 云湘心里一惊,手里的热汤再端不住,往前一晃,全洒在男人腿上。 陆清泽一下站了起来。 云湘回头看了一眼,喜翠垂着眼无事人一般悄无声息回到了林婉月身后。 那视角,陆清泽瞧不见。 她咬了咬唇,立刻在一旁跪下,额头伏在地上,“奴婢知罪。” 林婉月对她根本懒得使用什么阴谋诡计,也根本不避讳她会知晓她的心思,明明白白地手段,告诉她,她选中她做陆清泽的通房,她便只能老老实实地去做,别耍什么花招。 否则,卖身契在她那儿,她从哪里来的,就能把她卖回哪里去。 “怎这般不小心!”林婉月斥了云湘一声,起身拿帕子擦拭着陆二爷的衣服,满是担心道“二爷去屏风后梳洗一番,瞧瞧可有烫坏了腿,再换身衣服。” 陆清泽握住林婉月的手捏了捏,语气轻柔“不是大不了的事,当是不小心,不必多苛责。” 他起身往屏风后去。 “还不快进去伺候二爷!”林婉月轻声又斥了一声,蹙眉看了一眼云湘。 云湘咬咬牙,自然不敢说不,低着头起来往屏风后走。 只是走了几步后,她快速从荷包里取出什么吃进嘴里。 屏风后,陆清泽正在解腰带,只是腰带上也沾上些汤水,他眉头紧锁着,似是有些难忍,没处下手。 听到动静,他抬头看过来,桃花眼含情似雾,天生带着点儿笑,如玉公子神情平和,似乎没有因为刚才的事有多少不悦。 但到底开口的声音淡了几分“过来替我宽衣。” 云湘应声上前,算计着自己过敏发作的时间,缓步上前,低头去解他的腰带,动作轻柔且缓慢。 陆清泽垂眸打量着云湘,心里已经清楚这是妻子为他选的通房,对此他是有些无奈的,也表达房里还有一个清儿已是足够,但妻子双目含泪说若是他不收,便是叫人知道她不贤,他只好随了她的意。 但他却瞧不上如此轻狂攀扯上来的女子。 只是妻子的颜面要顾及。 “这样的事,以后莫要再做了。” 云湘正盘算着时间,就听到头顶上方的声音温柔中有几分冷地说道。 她愣了一下,却很快明白他的意思。 原来他以为她是故意把汤水泼他身上的。 云湘垂着眼睛没有多解释,反正这些主子也无需要他们做婢女的解释什么,她已经被架在那儿了,说什么不过都是浪费口舌。 她做出紧张的模样,小声说“奴婢知错了。” 陆二爷便点了头,展开双手不再说话。 云湘动作很慢,掐着时间,解开腰带的同时,她的脸和皮肤开始刺痛起来。 她知道时间差不多了,抬手去脱陆二爷外衫时忽然惊呼一声,倒退一步。 动静大到把陆清泽也吓了一跳,蹙眉朝她看去,恰好看到云湘还没来得及捂住的脸。 那上面满是红肿斑驳的痘疹子,在雪白的脸上十足吓人,他亦是被惊了一下。 林婉月听到里面动静,忙转头看去。 云湘捂着脸跑出来,到了外边就哽咽着声音跪下,“二奶奶,奴婢不是故意吓二爷,奴婢身染怪病,污了二爷的眼,求二爷二奶奶恕罪。” 陆清泽还在屏风后没出来,不知怎么样了,但林婉月看到云湘脸上真的布满了可怖的痘疹子,原本通透润泽白玉一般的脸瞬时不堪入目,瞧上一眼就觉恶心! 她皱了一下眉,心中道这云湘竟是没骗人,竟真有如此怪病。 既然用不上云湘,那如何对付那清儿? “你下去吧。” 林婉月顾不上云湘了,因着她想起来云湘曾说她前头那个是被她这丑颜吓死的,赶忙由着喜翠扶着往屏风后去。 “二爷……” 云湘低垂着头从屋里出来,外面的冷风一吹,皮肤就更刺痛了,但她心里却松了一大口气。 她对花椒过敏,但症状不严重,只是会起吓人的痘疹子,过个三四天就会消了。 后罩房那儿,猜到些什么的红雁三人看到云湘顶着这么一张脸回去也是吓了一跳。 春莲赶忙过来,“这是怎么了?” 云湘便小声把对赵嬷嬷说过的那套说辞说给春莲听,屋里的红雁和锦画也都竖着耳朵听着,当然也听到了。 不可避免的,几人都松了口气。 其中红雁喜形于色,“真真可怜儿,世间竟是有这般恶疾!莫担心,二爷由我们照顾就好,你正好歇着。” 话看着是在安抚云湘,实则却是在窃喜。 云湘抬脸浅浅一笑,什么都没说,捂着脸到自己的床边坐下。 他们四个住同一个屋子,四张仅供一人睡的床之间由帘子隔开着。 春莲关心地问道“你脸上的这些可要用药?” 云湘心道自然是要用药最好,但她叹气,摇了摇头,“不用,待过个七八天便自己好了。” 三四天不够严重,怎么也要再吃一颗顶个七八天,让里里外外的人都知道这事才好。 这么张脸,哪个饿鬼吃得下去! 第4章 死了 第二日中午,红雁被赵嬷嬷单独叫出去说话。 回来时,她那张艳丽的脸上止不住的得意,红光满面的,春莲好奇问她嬷嬷找她说什么,她也是憋不住话的,掩嘴娇笑“为着个什么事儿,妹妹还猜不出来呀?” 春莲再单纯,也是听得懂这话,虽是有些失落,却也嘻嘻笑着恭喜她,一旁的锦画低头吃饭的速度都慢了好些。 云湘却心情极好,笑着向红雁恭维道喜“红雁姐姐日后可别忘了我们姐妹的情谊。” 红雁娇矜地点头,仿佛忘记了先前如何诋毁云湘的,“自是不会忘了姐妹几个。” 虽都是客气话当不了真,但反正云湘笑眯眯地多吃了一碗饭。 红雁这事是定下了的,不过半天的功夫,春喜院上下都知道她被二奶奶指给二爷做了房里人,只等着选个日子开了脸便成了事。 一整日的功夫,红雁都喜气洋洋的。 到了晚上,大家干完一天的活,收拾好自己要睡下休息时,红雁却是点着灯举着那把花了一个月月钱买的铜镜涂脂抹粉。 春莲性子活泼天真,忍不住问“大晚上的,怎的还涂脂抹粉?” 原本正铺被子准备躺下的锦画也看了过去。 红雁的脸上荡漾着春情,眉眼都是十七岁女儿家的甜蜜“二奶奶叫我一会儿子给二爷送碗甜汤去,二爷在书房那儿用心苦读,肚里饿的快。” 虽说是被指成二爷房里人,但也得和二爷有个接触的过程,那过程才自然而然好发生。 说着,她又甜笑着往脸上扑了两团胭脂。 云湘此时正在泡脚,看着红雁本来有些麦色的脸被粉涂得煞煞白,双颊处却有两团红,嘴儿却是红得如刚吃了小孩一般,她心里暗道古代男人的口味真是重,大晚上的见了也不害怕。 红雁描画好眉毛,手里拿着几件衣服要几人说穿哪件更好。 丫鬟们的衣服都是每一季的定例,布料都相同,唯一差别就是自己做的时候添一些小心思,绣朵花儿,镶个边,只要不越过了身份,主子们都不管。 当然她的衣服是花了钱请春莲帮她缝的,做的都是最简单的款式,也不绣花。 而红雁本就是管针线的,擅女红,她的衣裙很有几分巧思,腰身比旁人收几分,袖子多绣只蝶儿蜂儿的显俏皮。 春莲觉得哪件都好,转头问云湘。 云湘眨眨眼,笑着指着那件浅粉色的衫裙说“这件秀雅又不失明丽,红雁姐姐女红又好,穿上去极美。” 红雁眼波流转问锦画,锦画有些心不在焉,勉强也点了头,“我也觉着这件好。” “那我便穿这件。”红雁甜蜜地点头,换上了这衣服,“我去瞧瞧甜汤煮得如何了。” 走到门口时,她回身笑得骄傲又得意“待我吃香喝辣时,必也让姐妹们吃上好的!” 云湘躺下的时候,侧对着门的方向,正好看到红雁迈着轻盈的步子往外走的背影。 她粉色袖子上的蝴蝶好像要在夜色下飞旋起来一般。 云湘闭上眼睛时,心情很松快。 这样真好,谁都得偿所愿了。 云湘晚上睡得熟,第二天起来时朝着右边床看了一眼,红雁的床褥已经叠好了,她还笑着对春莲说“红雁姐姐如今差事都比从前做得勤快了。” 红雁的爹是林家一个小管事,从小跟着林婉月过得也算是舒心,早上必是要睡到大家都起了才起的。 谁知春莲红着脸对她说“昨晚上红雁没回来呢。” 没回来? 云湘眨眨眼,心想这对红雁来说也不算是坏事,指不定是那位瞧着光风霁月温润如玉的二爷读完书忽然来了兴致,便叫她房里伺候了,如此坐实了通房的名偿了愿了。 只是那书房不是还有个清儿姑娘? “这倒是要恭喜她,晚点儿咱们一起凑份份子钱送给她。”锦画温笑着说了一声。 云湘那些脑海深处的思想叫嚣着,叫她说不出恭喜两个字,只好浅浅笑着点头应声。 梳洗好后,云湘为了避免吓到人,给自己戴了个面纱,随后三人按照往常般去大厨房领了饭食。 “啊——!” 惊破了天的尖叫声忽然震得人头皮发麻。 云湘手里的东西都差点没拿稳掉地上,她偏头看向发出声音的来源处。 陆家在扬州的这片宅子是陆家大老爷带着一大家子人住的,因着陆大老爷在扬州做知府,陆老太爷曾官至国子监祭酒,如今致仕随着陆大老爷住在扬州。 宅子很大,风景奇伟,假山人工湖泊俱全,乃赏景私约好去处。 这会儿,春喜院旁的荷花池那儿有个丫鬟惊恐地指着湖对赶来的婆子仆从说话。 云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去的,总之也过去看了。 她跟着人群站在岸边,看到池子里飘了个人影儿,大大的袖子里灌了水,在水面上蓬蓬的。池子里莲叶早已经长了,那袖子又和那莲叶缠在一块儿,带动着大半边身子浮在水面上,头朝下,乌压压的后脑勺,看不清脸。 只看得清那粉色的袖摆,上面绣着栩栩如生的蝴蝶。 “那、那是……”春莲也看到了,脸瞬间煞白了,手里东西没提住,哐当掉在地上。 锦画喃喃道“昨夜里,红雁穿了一件粉色的衫裙……” 一阵风吹来,四月的天,云湘无端觉得冬寒般的冷。 婆子们把人捞起来翻过身来,果真是红雁。 只是她的脸经过一晚上浸泡,肿胀青白得不成样了,嘴唇也发着紫。 春莲吓得抱紧云湘的胳膊,眼圈瞬间红了“怎么……怎么会,红雁姐姐不是在二爷那儿……” 云湘赶紧捂住了春莲的嘴,往四周看了一眼,见没人注意到她们这里才松口气。 她看一眼锦画,锦画显然多一个心眼,温婉的脸上也有些凝重,没吭声。 死的人是春喜院里的丫鬟,当然要报给林婉月。 赵嬷嬷赶来时,也是惊讶,上前和外边管事的婆子说了几句话。 云湘看着赵嬷嬷指挥着人将红雁草席一裹往外抬去,咬了咬唇,心情沉重。 一个人这么死了,就这么草席一裹不知道要丢去哪里,或许是乱葬岗。 但,红雁是怎么死的? 她想做二爷的通房,必是不可能自戕的。 那,是谁害了她? 赵嬷嬷转身看云湘几人还站在这儿,斥了她们一顿,叫她们回去。 只不过,她的视线看向云湘时,稍稍顿了一下。 云湘被赵嬷嬷那顿了一顿的目光看得心中不安,回去后,一整个上午都心不在焉。 到了中午,听到个消息。 消息是这么说的,红雁要给二爷做通房了,清儿对此不满,两人产生争执,两人说得激动,清儿便将红雁推入了水中。 清儿被赵嬷嬷带去了春喜院里审问。 “清儿被二奶奶以善妒争宠的名义罚了掌嘴五十,脸都快打烂了,二爷今天出门了,现下刚回来就直奔二奶奶这儿。” 春莲从外边打听消息回来,小声对云湘说。 云湘平时没什么机会见到那位在书房给陆二爷伺候笔墨的清儿姑娘,只远远见过一次,印象里是个柔婉识大体的。 她是不怎么信这事的。 云湘全然没了吃饭的胃口,锦画轻柔的声音里却都是艳羡“二爷待清儿真好。” “那你觉得清儿会害了红雁吗?”云湘忍不住抬眼看向锦画。 锦画便温温笑着说“我们二奶奶都查清楚了,这还能有假?” 云湘低下头不说话了。 清儿就算是清白的,也不可能再清白了,若是陆清泽和林婉月因为她而争吵,那陆清泽可以算得上宠妾灭妻,内帏不修,对读书人、对为官者来说是大忌。 且林婉月怀了身孕,陆清泽绝不会与她争吵,所以清儿只能吃闷亏烂了脸。 古代颜面极重要,伺候在主子身边的婢女小厮大多要求品貌周正,怕是清儿以后也不能伺候在陆清泽身边了。 以红雁一条命,来拉下清儿。 不论是红雁还是清儿,都没有说“不”的权利。 还有,林婉月一开始让她做通房,也是打着利用她将清儿弄死的主意吗?还是……她做不成通房了,又见红雁比不上清儿,索性才出此恶招一劳永逸? 云湘不敢再深想下去,只觉得齿冷,浑身发寒。 …… 事情果真如云湘所猜测的那般,陆清泽来了后,并未对林婉月对清儿的审问定罪有任何不满与反对,只道那清儿伺候他多年有功劳,叫她娘老子带了她回家养伤,等伤好后便寻门亲事,不必再回来了。 春莲和锦画私下里说二爷温柔多情,清儿犯下人命还能让她养伤嫁人。 云湘却心道这陆二爷读这么多书若是看不出这是他妻子弄出来的事,便也别想着将来榜上有名了,倒不如拿了锄头去田里犁地去。 什么温柔多情,不过也是个和稀泥、视人命如草芥的男人。 云湘此时却没想到,这事转了个弯,还能和她牵扯上! 第5章 假山鸳鸯 红雁死了,清儿也被放回家了,二奶奶又怀了身孕,陆二爷房里这下真的没人伺候了。 大太太过问了此事,便赏了两个貌美的丫鬟给陆二爷。 而红雁的缺,也由一个叫红雀的擅针线的丫鬟顶了上来,红雀性子有些拿腔拿调的,家里娘老子是陆家的小管事,趁着这次的事塞进来的,刚进来相处还算是融洽。 云湘此时已经顶着一张痘疹子脸五天了,春喜院上下也都知道她有碰不得男人的恶疾,事情到这里,她以为自己彻底躲过了做通房的命运。 她沉闷了几天的心情都好了起来。 这一日,赶上她月事。 如今的女人都是用草木灰的,将干净的草木灰装进月事带里戴在身上,弄脏了月事带再换干净的,如此熬过那几日。 云湘起先也嫌草木灰不干净,可是她也买不起纸来垫着,便只好将月事带上缝的棉布厚一些,换洗的多缝几个,尽量保持干净。 每次月事来,她都疼得难忍,快速忙完手头的活后,中午云湘草草吃了几口就回了后罩房,打算躺会儿。 没想到刚躺下,紫蝶就过来找她,“二奶奶让你过去一趟,快些起来。” 紫蝶是林婉月身边另一个大丫鬟,为人老实,长相只称得上清秀,比起精明沉稳的喜翠来,云湘也更喜欢与她打交道。 这会儿听到二奶奶三个字,云湘就有些紧张,一边将外衫穿上,一边又整了整头发,浅笑着问“敢问姐姐可否知晓二奶奶寻我有什么要紧事?” 紫蝶端详了几眼云湘被痘疹子坏了的脸,想了想,低声说了“二奶奶因着那两个丫鬟,和二爷话赶话说了几句,二爷提到了你和红雁。” 就这么几句提点,云湘就明白了,就是林婉月和陆清泽还是因为红雁一事吵了嘴。 他们吵归吵,又关她什么事? 云湘心中郁闷,本就因着月事各种不舒服的身体越发难受起来。 跟着紫蝶到了主屋那儿,才一踏进门,云湘就感觉到屋子里气氛之冰,她低眉垂首,小心福礼,“奴婢见过二爷,见过二奶奶。” 林婉月的眼睛红红的,见了云湘,便委屈地说“你瞧瞧她的脸,就因为她这般,我才换了红雁伺候你,后来红雁脾气泼辣与清儿吵起来,发生那事又如何能是我的错?母亲给你的那两个丫鬟虽好,但我身为妻子,也想给你挑个好的,母亲给的你要了,如何我给的你便不要了?当时提云湘你是同意了的,倒不如,我依然把云湘给了你。” 云湘“……” 她一时竟是不知对此事该说些什么,她算是看明白了,林婉月在林家使惯了争宠那一套,她要在怀孕期间也要牢牢把控住陆清泽。 陆清泽有些无奈地按了按额心,到底体谅妻子怀着身孕,即便有气,到底也忍耐些,低声说“如今我身边人已是够用了,又何须再添一人?” 云湘心道,说一千道一万,还不如直接告诉林婉月,他不需要通房呢。 可惜这世道,男人房里就非得放个人才行。 林婉月却不这么想,婆母给的那两个丫鬟,她不好随意处置,她是势必要在丈夫身边放个自己的人的。 今日她是真动了心思再将云湘给陆清泽,因着得用的人里,样貌没有比得上云湘的,又不好在婆母送人的情况下去外面采买婢女,而陆清泽对其他人都拒绝了,便只能再提起她。 “你这怪病,我让人去请了扬州城里有名的大夫来看,那大夫极擅疑难杂症,必能治好了你,大夫过会儿子就到,云湘,日后你便如先前说的那般跟在二爷身边伺候他。”林婉月柔声对云湘说道。 陆清泽无奈,看了一眼云湘,已是打算妥协了,想着算了,身边多养一个丫鬟也罢。 他叹了口气。 云湘听出陆清泽要妥协,咬咬牙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道“二奶奶,奴婢自知这般怪疾难治,无法伺候二爷。” 在场都是聪明人,云湘这么一说,陆清泽的视线便朝她看去,眼中略有惊讶,他听出这丫鬟拒绝的意思,哪怕妻子要给她请大夫治病。 林婉月眉头一皱,脸色微沉,没有立即说话。 丫鬟不愿,丈夫不肯,此时若再非要将两人凑一起,倒是显得她这个二奶奶无理取闹了。 陆清泽的目光滑过云湘满是痘疹子的脸,想起的却是那一日见到她没发作恶疾时的模样。 如今再细细一想,怕是这丫鬟原先就不愿意,倒是他误会了。 陆清泽向来对恪守本分的婢女宽和,眼神便温和了不少,多看了两眼才收回视线。 他笑着温声哄林婉月,云湘也听不到他说了什么,只听到林婉月终于笑出来,开口让她下去。 云湘从屋子里出来时,直觉捡回一条命,捂着肚子站了好一会儿,才往回走。 陆家属实很大,从春喜院主屋出来,云湘走了几步便觉得小腹一阵阵抽痛,便在莲花池旁的假山石那儿挨蹭着坐下。 这里才刚死过人,白日里人也少得很,她刚好可以晒晒太阳好好歇歇,也算是难得的惬意了。 但显然,有这么个想法的人,不止她一个人。 云湘才在石头上坐下不到半刻钟,就听到假山里窸窸窣窣来了人。 起先她也没怎么在意,却忽然听到女子含羞带怯的娇笑声“爷,这儿才刚死过人呐,咱们在这儿却是不大好吧?” 随即一道极为低沉磁性的男声笑了声“如何不好?花池假山,阴风阵阵,此处岂不解了热意?” 云湘一听,当时就紧张起来,竟是遇到野鸳鸯大白日的在这里调情了! 她立刻想走,但又肚疼难以不发出动静地离开,便僵在那儿没动。 女子用更娇怯的声音说着话。 男子哼笑一声,低语调情着。 云湘一个字都听不下去了,真怕听到别的什么声音,忍着肚子的剧痛,跳下石头就快步离开。 第6章 他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回到后罩房,云湘的脸还红着,这当然不是因为羞涩,而是因为尴尬。 或许这就是古代喜欢弄这么多假山的关系,除了可观赏外,还方便偷情呢! 春莲从外面回来,看到云湘红着脸坐在床沿,眨巴着大眼好奇地问“云湘你怎么了,脸这般红?莫不是发烧了?” 这也不是假话,云湘之前就因为月事疼得厉害发过烧。 云湘含糊几句糊弄过去“许是我今天穿得多,有些热。” 春莲是管厨房上的事的,刚忙完,这会儿也要歇一歇晌,她脱了鞋上床,盘腿坐着,眼里都是八卦,小声对云湘说“七表小姐的十五岁生辰快到了,大太太要给表小姐办个及笄宴,原本咱们大爷一直在外头忙事,今日也特特回来了,大爷今日好热闹呢。” 云湘眨眨眼,心中忽然就怀疑那莲花池旁假山里那对野鸳鸯的男主角的身份了,怕不是那位陆家大爷吧? 陆家大爷住的院子名潮浪, 潮浪院,倒是真真符合了那浪荡的性子。 而去潮浪院,也得路过那莲花池。 “据说这次大爷从西北那儿弄了什么回来要送给表小姐做生辰礼,叫了四个壮硕猛男抬进来的。”春莲还在那感慨,“大爷对表小姐的心真真叫人没话说。” 可不是没话说,心在表小姐那儿,身体却又落在了别处,身心分离这一招,陆家大爷用得极佳。 云湘心中腹诽,嘴上却敷衍附和。 春莲又笑嘻嘻道“这次大太太可请了不少人来呢,再过几日,我们可得忙着,好在你到那时月事刚好过去,否则真是磨人。” 云湘躺了下来,捂着肚子,点头庆幸“谁说不是呢!”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锦画和红雀也回来歇晌了,云湘自觉和她们性情不投,没什么可聊的,便慢慢消了声,睡了过去。 …… 过了两天,云湘的脸就恢复如常了。 春莲特特地捧着她的脸左看右看,高兴地呼出一口长气“我先前还担忧呢,真怕你这脸恢复不过来,如今瞧着和以前一样美,嫩得能掐出水来。” 说这话,她还笑嘻嘻掐了一把云湘的脸。 云湘浅笑着拂开她的手,刚要说话,就听外边传来一道矫揉的女声“美又怎么样?长成女儿身却是个不能用的,只当做花瓶摆设罢了。” 春莲心地单纯,说不出这话哪里不好,就听着怪不舒服,转头看向进门来的红雀,“你说什么话呢?” 这红雀生得也是娇美的,又是陆家家生子,走了门路填补了红雁的缺,为人有点拿腔拿调,拿眼尾扫人,刚开始还算相处平和,这几日却是耐不住性子了。 云湘知道,这红雀是奔着做陆清泽通房来的,哪知道来了后林婉月压根没考虑过她,便是沉不住气了。 这几日因为通房的事本就弄得心情郁结,此刻还听到这浸了大粪般的话,云湘也是忍不得了,笑着对红雀道“你喜欢被人用那便罢,我倒是挺喜欢做只仅可观赏的花瓶。” 这直愣愣的回怼,毫不委婉,令红雀愣了一下,随即面红耳赤,“你、你说什么呢!嘴巴倒是脏,什么叫被人用,我清清白白的!” 云湘回了一句心头舒爽了就行,穷寇莫追,不必再多言。 红雀也自知要是论对错的话,那话是她先说的,只跺了跺脚,推开门走了出去。 春莲还在茫然,云湘捏捏她的脸,笑笑便也走了出去,手腕上挎了只花篮。 她今日要去花园里摘些花,林婉月怀了孕对香料敏感,说是以后都要用新鲜的花瓣来熏衣。这所谓的熏当然也不是熏,而是摘了花,将花瓣铺满衣服,沾上那新鲜的花香味。 陆家大宅有好几处花园,最大的花园离这儿远,她要去的,就是春喜院外,莲花池附近的那一处花园,里面种了好些花,月季,芍药,栀子都有。 这会儿还早着,云湘本以为花园里没什么人,却没想到已经有人在这儿摘花了。 瞧着是潮浪院那边的女眷,带着丫鬟在摘花。 云湘离得远了些看了几眼,那女子穿着浅紫衫裙,梳了妇人髻,身姿曼妙,一举一动如画般,模样明丽如她手中捧着的粉芍药般。 她心中腹诽陆钧山那般色中饿鬼倒是好命。 云湘本也想摘些芍药,如今打消了主意,不想与隔壁潮浪院的人遇上,万一那浪荡的陆家大爷一会儿来花园寻他的美妾呢? 虽说自己身为陆钧山弟媳身边的丫鬟是绝对不能被招惹上,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云湘藏在偏僻的角落里,安安静静地用剪子摘栀子花。 陆清泽今日上午要出门访友,带着吉祥路过花园时,风吹来一阵栀子香气,说不清楚那一刻是受什么驱使,他偏过头朝花园那儿看了一眼。 穿着素色青布裙的少女微微弯着腰俯下身,纤长的手指举着把剪子,轻轻剪下朵花来,凑过去细嗅,润泽通透的脸上漾着抹自得其乐的浅笑。 洁白的栀子花儿,素色的青布裙,如画的清丽容颜。 陆清泽脚步微顿。 吉祥差点撞过去,见自家二爷站住不动了,忙好奇问“二爷,怎么了?” 陆清泽收回看向花园的方向,语气温文,“没事。” 走了几步后,他又往花园那儿看了一眼,云湘已经不在那一处了,那儿只有一丛丛在风中摇曳的洁白栀子花。 他忽然问吉祥“清儿的伤如何了?” 吉祥忙说“昨日去看时,已是大好,只是……”他小心翼翼看向自己二爷,“只是她想回来继续伺候二爷,不想嫁人。” 陆清泽想起自小体贴,与他一道长大的清儿,轻叹口气,温声说“再补一份嫁妆给她做补偿,日后便好好与人过日子。” 吉祥点头应声,心头再为清儿感到委屈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再怎么,也不能因为她得罪了怀了孩子的二奶奶。 云湘摘了花回去,干完手里的活,还拿了两支栀子花回了后罩房,插进只破陶罐里,给屋里增几分清香。 下午闲时,春莲说小桂圆和几个年纪还小的孩子在莲花池旁玩竹蜻蜓,叫她去看。 像是下午闲时,丫鬟们手里干完活偶尔消遣玩乐会儿,林婉月是不会多说什么的,这也彰显她宽和的主母作风。 云湘想着红雁没死多久,如今大家生活都恢复如常了,还去莲花池那儿玩乐,心中轻叹一声,不过她顾不上伤春悲秋,在这儿活着总要想得开点才行。 和春莲两个挽着手便过去了。 到了那儿,就看到小桂圆噘着嘴,眼皮都红红的,一副哭唧唧的模样,这里其他几个多是小子,云湘凑过去就捏小桂圆的脸,笑“怎么的?嘴巴翘得可以挂只葫芦了。” 小桂圆委屈巴巴说“我的竹蜻蜓飞不高,老在半路跌下来。” 这可不就用到云湘老本行? 她是木雕师,改良只竹蜻蜓不在话下。 云湘哄了小桂圆几句,刮了下她鼻子,“拿把刻刀来。” 刚才有小厮还在这儿削竹蜻蜓呢,小桂圆机灵,很快讨了来,拿给云湘,奶声奶气道“云湘姐姐还会这个呀?” 云湘就保持着蹲着的姿势,拿了刻刀,初初时还有些不趁手,毕竟这刻刀和从前用的不一样,后面便熟稔地削了起来。 春莲也惊叹“云湘你还会这个?” 云湘抿嘴一笑“小玩意,小时常玩。” 她三两下改良好,拿起来仔细看了看,递过去给小桂圆,见她眼角还挂着滴泪珠儿,笑着用帕子给她擦干净,语气温柔,“不哭了,姐姐保准你这竹蜻蜓飞得最高。” 小桂圆吸吸鼻子,挺着胸膛跑进孩子堆里,掌心那么一搓,那竹蜻蜓一下飞了上去,飞得高高的,小孩子们惊呼着,快活透了。 云湘站起来也笑,难得的松快。 陆清泽正站在不远处的柳树下,才刚从外头回来,看见这里热闹,都是一群年纪不大的丫头小子,便没走过去扫了兴,却没想到看到了云湘温柔安抚小丫头。 他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第7章 给了他 大太太送来的两个丫鬟,迎雪性子温柔体贴,逢冬性子娇俏爱笑。 两人送过来后,平时就伺候陆清泽做些普通丫鬟的活,没有伺候过他房里。 但这天晚上,陆清泽没回林婉月的春喜院,在隔壁自己的思远院里睡下,招了迎雪伺候。 陆清泽成了婚后,多是过来和林婉月住一起,夫妻琴瑟和鸣,偶尔妻子不便时,才会回自己的院子招了清儿伺候,不会把通房之流带到春喜院里来。 如今在经历云湘有恶疾,红雁溺亡,清儿被驱离的事后,迎雪终于坐实了陆二爷通房的身份,第二天早上惹得春喜院里的丫鬟们私下里说她命好,红雀的酸水都快溢出来了。 云湘是不参与这些闲话的,只听着,横竖她不用做通房便是大欢喜了。 但二奶奶显然是不欢喜,中午的时候,据说是动了胎气,请了大夫来。 随后,春喜院里就飘起了汤药味道,院里的丫鬟小厮都收紧了皮子,生怕惹了二奶奶不高兴。 陆清泽傍晚从外面回来,直接回了春喜院。 巧的是,那时云湘正指挥着小丫鬟抱了二奶奶今日清理出来的不穿了的衣服出来,熏香整理过后要收拢到到另外的箱子里,迎头就和他遇上。 云湘赶忙低头退到旁边福身行礼,她察觉到陆清泽落在她脸上的视线稍有停顿,微微皱了下眉,尽力将头垂得更低了一些。 “起吧。” 头顶上方这道温和斯文的声音响起时,云湘愣了一下。 还记得那回林婉月让她去伺候用饭时,路上遇到陆清泽时,他连停顿都没停顿过。 云湘皱了下眉头,一直等到陆清泽进了屋里,才缓缓起身。 她心头有些莫名的不安,在这里,男主子对一个丫鬟另眼相待可是别有意味的。 男主子也不是只有一个通房,他可以有许多通房。 “云湘姐姐?”下头的小丫鬟抱着衣服喊了她一声,云湘忙回过神来,招呼着人继续去忙。 晚上的时候,陆清泽在春喜院主院过夜了,不过没有睡在林婉月屋里,而是在主屋旁边的偏房睡下。 如此,大家都知道二爷虽然收用了迎雪,但那不过是当个玩意,在他心里,依旧是二奶奶最重要。 云湘躺在床上心想,这话也没错,但这只能说明陆清泽心里妻妾界限分明,他是个懂规矩的人。 …… 因着明天就是郑七表小姐的及笄礼,春喜院这儿的丫鬟都被借过去不少,尤其是厨上的,云湘虽然不是厨上的,但和春莲关系好,也过去帮着打下手,听她调度,为明天做准备。 因为要在大厨房干活,云湘换上了自己最旧的裙子,一条深蓝色洗的发白的布裙,头发用布巾包了起来,不看脸,说是婶子不为过,毕竟,大多只有成了婚的妇人这么穿。 春莲看了却嬉笑着打趣“依着你这润泽白皙的皮肤,就算穿个破布,也与别人不一样的美呢,最好在脸上抹点泥巴我看才像婶子。” 云湘嗔了她一眼,只管低着头听指挥洗菜,别的她也不会。 大厨房这儿热热闹闹的,倒有几分烟火气。 云湘从前不喜欢热闹,她喜欢安安静静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雕刻木头,可现在来了这里,她觉得热闹也挺好的,周围有人声,便不会有空闲的心思想别的。 这次表小姐及笄礼,应该他们这些做丫鬟的也能得些赏钱,心中盼望表小姐大方一些。 再过几日又要发月钱了,小荷包里又要多几个子儿。 云湘想着便抿嘴笑,洗菜都卖力了一些。 她却不知她在大厨房这儿卖力洗菜时,春喜院里,林婉月躺在榻上,正喝着一碗燕窝羹,对赵嬷嬷说着些不为外人道的私房话。 “二爷如今是真的看上了云湘了。”说起这事来,林婉月没有太多意外,“昨夜里提了几次云湘的名字,虽没明说,倒是听得出有意。” 云湘长成那般模样,且不仅仅是模样的关系,而是她站在那儿就与旁人不同,男人瞧上很容易,要不是为着这,当初赵嬷嬷也不会大了胆子将她从花楼里买回来。 赵嬷嬷也不意外,男人便是这样,几天的功夫,心里想就变了个样,二爷虽性子温润,但到底还是个男人,她只低声问“奶奶如今是怎么想的?” 林婉月皱了眉,不知想到什么,笑了“既二爷想要,便给了他去,如今可是他心有意了,自会想办法收下云湘,不再像从前那般推拒了。” “可云湘那古怪的恶疾?”赵嬷嬷迟疑。 林婉月却笑着说“这样不是很好吗?二爷的心分了一些落在云湘身上,偏又不能和她做些什么,即便真忍不住做了,灯一熄就是,横竖母亲给的那两个丫头不能分了他的心。” “可云湘这边……” “我买她来是什么用途她自己个儿清楚,晚上你只管招了她来,我与她说。”林婉月冷下脸道,拿捏一个丫鬟而已,一张卖身契就能让她乖乖听话。 这回,再没什么理由能阻挡这事了! …… 大厨房的婆子们都不是抠搜的人,又因为她们都是春喜院过去帮忙的,如今二奶奶肚里怀的可是陆家大房的长孙,所以,云湘和春莲忙完活,晚上吃了一顿好的。 甚至,云湘还喝了点儿米酿,这种米酿酒精浓度低,清甜可口,喝了也不耽误干活,广受她们这些丫鬟们喜好。 云湘以前是喜欢喝酒的,所以今日这米酿喝得有点多,这身体还有些不习惯,就特别上脸,脸蛋红红的。 她挽着春莲的胳膊,从大厨房出来时显然有几分兴奋,眼睛亮亮的,笑着说“若是府里多几个表小姐,多办几次及笄礼也不错,这还不是正日呢,明天吃得还要好吧?” 说完,她不等春莲说话,又笑着自言自语“接下来喜事可多着,大爷要娶妻,二奶奶生了便要办满月酒,真好呀。” 可以得许多赏钱了。 云湘说这话时,刚好走到大厨房出来的回廊尽头,这会儿天色暗,对面月洞门那儿进来个男子,着暗红锦衣,身量极高,戴金冠,腰束玉带,端的是风流跌宕。 他听到云湘那笑着的语调如清泉般干净轻柔,又略略俏皮,偏过头来,狭长的眼看了过去。 夜色中,朦胧的灯笼光下,只瞧得见是个穿着老气横秋松松垮垮蓝布裙的妇人,头发包着巾帕。 倒是浪费了那一把好嗓音。 陆钧山目光只看了一眼,很快收了回来。 第8章 你叫什么名?伺候谁的? 云湘回了春喜院,却听闻二奶奶找她,她赶紧用冷水洗了脸,让自己保持清醒,擦干了脸后就过去了。 到了后,云湘照旧福礼请安,便感觉林婉月那双看着温婉实则冷漠的眼落在她身上,细细打量着,也没立即说话。 她的心跳忽然就快了起来。 林婉月淡声开了口“明天开始,你便卸了手头的活,去二爷书房伺候吧,清儿走了,二爷正好少了个伺候笔墨的丫鬟。” 云湘觉得自己喝米酿也醉了,腿软得厉害,她攥紧了手,踌躇着说“回二奶奶,奴婢不识字,怕是不好做二爷的笔墨丫头。” 说是做笔墨丫鬟,实则就是让她顶了清儿的位置,默认那就是以后到房里贴身伺候的。 云湘不知林婉月怎么好端端又提起这事,明明陆二爷已经不缺通房了,她怎么也要咬着牙为自己的命运再争取争取。 哪知道林婉月一句话,堵住了她所有话“你这话,倒是可以去和二爷说,日后你便谨记伺候好二爷。” 云湘咬住了唇,一下明白了这回不是林婉月的想头,而是那陆清泽有意。 男主子有了这意,哪个管你到底识不识字?只管你能红袖添香就行。 云湘知道自己这会儿再不能说个不字了,她又有什么资格说不? 她的心沉了又沉,挣扎了这么久,终究还是躲不过么? 回到后罩房的时候,云湘的脑子都晕晕乎乎的,眼睛酸胀,行尸走肉一般梳洗过后,便躺到了床上。 春莲也梳洗好了,侧躺着好奇问她“方才二奶奶找你说什么事呢?” 云湘感觉到锦画和红雀的目光也都看了过来,她没有力气说话,本能地也不想说,只含糊着说了句“没说什么。”便翻了个身闭上了眼睛。 这事即便她不说,等林婉月将她指派到书房那儿,整个春喜院的人也就知道了。 春莲人单纯,也没多问下去,倒是锦画心思细腻,黑暗里皱了皱眉,多想了些,不过她也没问,横竖,云湘若是有什么变动,这两日就都该知道了。 云湘本以为自己今晚会睡不着,但或许得多亏了自己喝了米酿,竟是一夜无梦。 只是第二日天未亮,她便醒了过来,睁着眼睛发了会儿呆,对可以预见的未来迷茫又不甘。 可身为丫鬟,她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感伤,今日大太太请了许多人上门做客,她不得不起来又跟着春莲赶去大厨房那儿,锦画和红雀两人则是负责接待宾客。 云湘帮着洗菜打下手,忙忙碌碌的,一时倒也没空想有的没的。 好不容易中午给宾客准备的吃食都备好,只等着传菜时,她才得了空歇一歇,从板凳上站起来时,腰酸疼得厉害,靠在大厨房外边的树旁稍做休息。 春莲见了,过来帮她揉腰,笑着说“平日你熏衣的活比起厨房来,可是省轻不少吧?” 云湘点头,再赞成不过。 春莲小声和她说着刚才从传菜的丫头那儿听来的闲话“据说表小姐今日笄礼的簪子是大爷送的,上面镶嵌着鸽子蛋大的红宝石,莲花样式,美极了。” 云湘不想让自己空闲下来,便积极地与她搭话,勉强生出点兴趣,道“不是说大爷送给表小姐的礼需得四个猛男壮汉抬么?” 春莲点头,“可不是吗!你猜猜大爷给表小姐送了什么礼?” 云湘对陆钧山的印象便是那色中饿鬼投胎来的,全然没什么好印象,懒得去猜,随口说了些值钱保价的俗物,道“莫不是什么金山银山玉山?” 春莲摇头,“是好大的整块木雕屏风,那木料说是金丝楠木的,极沉,极精美。” 金丝楠木! 云湘呆住了。 身为木雕师,她自然对各类木头都了如指掌,金丝楠木是顶级木料,能做成整块木雕屏风的金丝楠木,不知要长多少年,千年都极有可能。 她呼吸都停滞了一瞬,哪个木雕师不想见一见整块金丝楠木雕成的屏风? 就算她厌恶那色中饿鬼的风流作风,此时也要夸上一夸他是有个品位的。 木雕屏风一事彻底转移了云湘注意力,让她暂时忘了昨晚上林婉月找她说的事,拉着春莲又问了许多。 前头宴结束后,宾客们散了后,后厨这儿也摆了两席,云湘有意无意的,喝了很多米酒,是昨夜的两倍。 不过她看起来除了脸红了些外,眼睛明亮,倒不像是醉了的样子。 春莲这两日和大厨房的何厨娘颇为投缘,何厨娘没有孩子,很是喜爱她,要拉着她说话,吃完后,云湘便自己往春喜院回,春莲见她脚步沉稳,倒也没什么不放心。 云湘是那种喝得越多越醉,走路就越沉稳的人,她一路稳稳当当往春喜院回,只是走到半道上时,或许是周围太安静,又或许是酒的作用,她的情绪忽然就上来了。 仿佛回到了刚穿越那会儿拿绳子将自己往房梁上吊的时候,无助、绝望的情绪一下子从黑暗里翻涌上来,将她吞噬淹没。 她无意识地穿过间月洞门,在那儿的花坛边缘坐下来,心里的酸苦再克制不住。 只要一想到自己就将要一辈子困死在这里,做一个命运掌握在别人手里的人,她的眼睛便酸涩得厉害。 她许是矫情的,如今连尊严都是没有的人,下跪都是家常便饭,还谈什么自由不自由?有一口饭吃有一片瓦容身便是不错了,躺在男人身下祈求男人的庇护也没什么不好不是吗?这个时代就是这样的,她也应该顺应时代,来了这里,就要“入乡随俗”,以后就过没有自我的日子,做个随时可以被买卖的通房,一辈子就这样了。哦不对,等一年后,林婉月生完孩子,她许是就要毙命了。 云湘这么想着,眼泪却流得更厉害了一些。 她试过去死过一回了,不想再死。 她想爸妈了,想弟弟了,想男朋友了,想家里的小狗小猫了,也想她的木雕了,想所有的曾经的一切。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是她呢?为什么是她来这里受苦呢?是她平日做的慈善捐的款少了,还是她为人不行,老天爷在惩罚她? 云湘捂着脸,从无声的流泪,到控制不住的抽噎。 一年后若真是死了,倒也没什么不好,说不定就回去了。 云湘喝了酒的脑袋晕晕乎乎的,放纵着自己的情绪。 …… 今日虽是郑七娘及笄的日子,但不论是大太太还是郑七娘,又或是上门来的亲朋好友们,更关心的却是陆家大爷何时娶了郑七娘。 郑七娘虽是个可怜人,却也是陆家大爷心爱的原配妻子的嫡亲妹妹,多年来住在陆家,本就是奔着给他做继妻的。 如今她的笄礼簪子是陆家大爷送的,又被当面送了那么名贵的屏风,所有人也就默认了此事八九不离十了。 大太太极为满意,宴后就叫了陆钧山过来,说“你与七娘的婚事,便就提上日程吧,三书六礼,哪样都不能缺了。” 陆钧山今日饮了不少酒,听了这话按了按额心,拧紧了眉。 大太太以为他又要拒绝或是左顾言它撇过这事,忙说话截了他的话“你可知女儿家笄礼上的簪子极重要,多是长辈赠送,你一个外男,哪个有资格送她这个?你既送了,便就代表认下你表妹这门婚了,再不能说些有的没的什么只把七娘当妹妹,她都十五了!元娘嫁你时不过也就十五!你现在若不娶你表妹,让你表妹的脸儿往哪里搁?” 穿着华丽锦衣的男人靠在椅背上,姿态疏懒风流,他拿过一旁的茶漱了口,说的话有几分混不吝“然后让表妹守活寡?” 大太太瞪大了眼睛,为儿子这不像话的话生气“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说完,她抬手去打他手臂。 陆钧山抬起那双凤眼,忙笑着伏低做小,把手臂伸过去,“母亲这般打哪能尽兴呢,再重点才行。” 有些话点到为止,囫囵着互相明白是什么意思就行,说多了显得不尊重表妹了。 大太太这会儿被他嬉皮笑脸的模样弄得笑也不是哭也不是,只假装没听懂他只把七娘当妹妹没法夜里睡一个被窝的意思,瞪他道“日后娶了你表妹,好好生两个孩子收收心!别再外面花三花四,且就说招了那么多花儿蝶儿的,哪个结了果了?” 陆钧山低沉的声音散漫着道“许是我有问题,可耽误不得表妹呢。” 大太太又抬手拍他“快闭嘴吧!” 陆钧山怪腔拿调捂着手臂,插诨打科几句,便从大太太这儿出来了。 出来后,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捏了捏鼻梁,脸色冷淡了下来,便往自己住的院儿走去,身边小厮也没带一个。 快到潮浪院时,他路过一处闲置了的小院,听到里头传出来些哭声。 哼哼唧唧的,听来委屈又娇娇的,偏还竭力压抑着声,莫名有些勾动着他心弦,不经意的,他回头看了一眼,目光却是瞬间定住,直勾勾看过去。 月洞门后,花坛旁坐了个穿着丑绿丑绿裙衫的丫鬟,她微微低着头,却是生得眉是眉,眼是眼,说不清究竟是哪里美,只觉得一眼便哪里都长进了他心里,就连那哭得红红的眼皮儿都惹人怜爱。 看了半晌后,陆钧山调转了方向,走进月洞门。 小丫鬟听到些动静,盈满水的双眼迷蒙着看过来。 陆钧山呼吸一滞,盯着她看了半晌,问“哭什么,你叫什么名?伺候谁的?” 云湘迷迷瞪瞪的,抬起眼,看到面前不知何时来了个男人,身量高大,长相极俊美,浓密墨发束于金冠之中,一双狭长的凤眼似冷非冷,此刻挑着,自有威严贵气,穿着身银红缎面的宽袖华服,腰间一根精致的宽玉带勒出劲腰,尽是男儿风流蕴藉。 她眨眨眼,警惕性还在,站起来就要后退离开。 却听男人道“不认得爷?” 云湘脑子到底没浑掉,这般理直气壮对着院子里的丫鬟问的,又有这许多风流蕴藉的男人,多半是…… 她低下了头,抹了下泪,迟疑着说“回大爷,奴婢云湘,是二奶奶院里的。” 第9章 “二弟妹院里有个丫鬟叫云湘?” 云湘的满腹委屈还无处诉说,出声时难免就带上点微微颤的哭腔。 对面通身气派的男人倒是站在那儿不为所动般,十分威严正直地问道“在这儿哭什么?哭得爷心烦,且说是为着什么事?” 云湘见他不否认,便知道这真是那风流浪荡的陆大爷,混沌的脑子一下激灵起来,把头垂得更低些,不想和他多说话,只小声说“奴婢不敢再哭,这就不在这儿碍了大爷的眼。” 往常在后院遇到丫鬟,个个娇娇俏俏,哪个敢这样甩他脸子? 陆钧山头一回遇到云湘这样的,一时又打量她几眼,见她头垂得快到胸口,鸦羽般的睫毛轻扇着,很是文静柔弱的模样,凤眼盯着看了会儿。 他声音低沉,有几分漫不经心“倒也不觉碍眼,正是酒足饭饱消食闲时,你且说说哭什么,这家里的事,爷都能做主。” 陆钧山站在两步开外,身姿挺拔,极高的身量自有一派威仪,若是忽略那风流名声,看着像是个正经华贵公子。 云湘心里这样想着,但她此刻心里委屈愤懑无处发泄,那陆清泽又是陆钧山的亲弟弟,亲弟弟要个通房也没什么,她不想多扯出事端,只想离开这儿。 “奴婢多谢大爷体恤,只是有些想家了。”她说这话时,饱满的情绪正好到那儿,语气很是低落。 陆钧山听罢,果真很是体恤,盯着她又慢吞吞道“家人可都还在?” 云湘心中越发难过,家人都在遥远的不可捉摸的地方,此生唯一的弟弟又被人不知卖到何处,她眼中的泪珠在酒意作用下压根便止不住。 有的女子哭起来声音不大,小猫似的,轻轻柔柔,骨子里便有那柔美的风韵,惹人疼怜,素着的一张脸,眼尾处的红胭脂般可人。 陆钧山眼神晦暗不明,倒也不再戳人心肺,只是也少有哄人的经验,只低声道“莫要再哭,否哭得爷头疼,少不得罚上一罚。” 云湘的委屈一下子就放大了,觉着这封建制度害死个人,觉着这陆钧山可恨至极,难不成她一个做丫鬟的,连偷偷躲在个地方哭都不成? 情绪上来,便也豁出去了,她抬起脸来怒瞪陆钧山“我为何不能哭?” 女子抬起来的脸光洁小巧,清清丽丽如被露珠打湿了的鲜荷,夜晚的风都变得清雅起来。 陆钧山没说话,只眯了眯眼,听着这胆子似乎也没那么小的丫鬟说道“我只想做个普通丫鬟,不愿去二爷身边伺候,心里不愿,偷偷哭上一哭都不行?家规里可有写明丫鬟不能哭?” “……二弟如何配不上你区区一个丫鬟,你竟这般嫌弃?”陆钧山默然一瞬,眉头忽然一挑。 云湘眼里堆叠着泪水,争先恐后滚落,洗得那双眼越发明澈亮丽,她伸出手去抹,姿态可怜,又叫他忍了气听着她道“我心有所属不成吗?” 这纯属是醉了后的大胆话,要是云湘没喝酒,绝对不会和陆钧山扯这些有的没的,不过这时倒是挺直了腰杆没自我诋毁配不配得上之类。 陆钧山眉头皱紧了,盯着这醉酒胆大的丫鬟又看了会儿,一时辨不清真假。 倒是他不碰心有所属的女人,最终懒得在表妹及笄这日弄出什么不高兴的事来,只淡声道“我二弟还不至于要了你这么个丫鬟,此事便作罢。” 云湘听到这关键的话,迟疑地朝他觑去。 但这通身贵气高大威猛的陆家大爷显然不想与她这小小丫鬟多说些什么,径自离了去。 云湘眨去眼睫上的泪珠,在原地停顿一会儿,也不敢再停留,赶忙回了后罩房住的屋子。 锦画和红雀也还没回来,云湘打了井水来,拿水湃了湃自己的脸,让自己迅速平静下来。 这会儿她回想到刚才在那小院子里遇到的陆家大爷,心还狂跳了几下,纯属是紧张的。 但转念一想,也是她自视过高了,那陆钧山或许真的是那般爱管闲事的人,这些年处理家事习惯了,便随口一问罢了,像是他这样的人,该是在外面见的花儿草儿的多了去了,当然看不上她这样清汤寡水的。 云湘放了心,只当这陆家大爷滥发好心了。 不过想到他后来面色冷淡地斥自己两句,又说此事作罢,那或许……她可能真的不用去伺候二爷了? 云湘躺在床上,发了会儿呆,最后因为酒意,睡了过去。 却说陆钧山那儿,他回了潮浪院后,由着婢女打了水净了面,又换了一身袍子,躺在榻上休息。 婢女柔嫩的手力道恰好地替他按压着额头,没有他开口,倒是也不敢出声。 这会儿陆钧山借着酒意闲散下来了,本是要好好歇上一歇,再想想如何处理郑七娘一事,可怪异的,脑海里竟是出现了刚才见过的那丫鬟。 若秋波盈盈的一双眼儿,初看便是不同,回味起来,只觉得里面多了些旁的女子没有的东西,沾了泪水,更是明澈水润。 陆钧山睁开眼,正好对上婢女低下的脸上含羞带怯的眼,顿时觉得无趣至极,他皱了下眉,挥了挥手。 婢女诚惶诚恐又满含失落地退下,将将走到门口时,却听他们大爷道“去请二爷过来一趟。” “是。” 郑七娘也是陆清泽的嫡亲表妹,所以,今日在她及笄宴上也喝了些酒,未免酒气熏到妻子,他是回了自己的思远院休息,听到小厮忽然来报说是大哥让他过去一趟,还有些纳闷。 换了一身衣服后,他便带着吉祥过去。 到了潮浪院,倒是清净得很,陆清泽知晓大哥虽然爱玩,但女眷其实都放在潮浪院后面的那个院子里,算作后院,合并成一个潮浪院,但界限分明。 “大哥是为何事寻我?”陆清泽比陆钧山小了六岁,从小就态度恭敬亲近,虽如今不在朝为官了,但他依然记得大哥身披铠甲的悍勇模样,这会儿进了屋,随意在椅子上坐下后,便好奇问道。 陆钧山还懒散地躺在榻上,一只腿曲着,手里拿了一把折扇,闭着眼轻轻点了点额心,才睁了凤眼朝他看去一眼,“还未好好恭喜二弟妹有喜一事,待侄儿出生,为兄必奉上厚礼。” 提及此事,陆清泽低头浅浅一笑,“多谢大哥。” 陆钧山收起折扇,在掌心敲了敲,缓了会儿才道“二弟妹院里有个丫鬟叫云湘?” 第10章 见色起意,捏肩 云湘这个名字对于陆清泽来说,属实不算陌生。 想起大哥的性子,他忍不住坐直了身体,心里竟有些不适,极是不愿云湘那丫鬟的名字从大哥嘴里说出来,他温笑着道“大哥如何还知道婉月院里的丫鬟?” 陆钧山凤眼朝他一瞥,也是知道自己这二弟瞧着温柔斯文,实则肚里也是有些黑的,也不与他打哑谜,直说了“从席上回来时,路过个院子,听到有人在哭,哭得人心烦,停下来问了一问。” 陆清泽听到这便也就知道哭的人定是云湘,不由也奇怪了,等着下文。 陆钧山又敲了敲手里的折扇,懒着声道“说是心里头有人了,不想伺候你。” 这话说出来着实损颜面,陆清泽半晌没说话,面红耳赤缓了会儿才略有些恼意道“那丫鬟并非我屋里的丫鬟,且她患有碰男人便起痘疹子的怪病,不便伺候。” 陆钧山熟知弟弟好颜面,顺着说道“今日七娘及笄宴,下人们也饮了点酒,我闻着她身上有淡淡酒味,许是喝懵了胡说八道。” 他顿了顿,又慢着声儿道“好男儿何患无女,既她心中有人,自然丢开手去,省得人说我陆家男儿想要个丫鬟还得强着来。” 陆清泽垂下眼睛,清隽的脸上到底是笑不出来,只应声道“自是如此。” 陆钧山闭上了眼睛,折扇打开往脸上一盖,“弟妹见你在我这儿待得久了怕是要担心这儿的花儿草儿勾了你,就不留你了。” 陆清泽被兄长调侃,到底窘迫了,带着吉祥起身离开。 他没直接回思远院,而是转道去了春喜院。 因着肚里的孩子珍贵,这个时候林婉月已经躺下歇着了,听喜翠在门外向二爷请安时,忙披了外衣坐起来。 陆清泽见妻子忙着披衣,几步进去搀扶住她,温声道“不必忙着,快些躺下。” 他今日也饮了些酒,即便梳洗过,身上还是沾着酒味,一靠近林婉月,她便捂了嘴扭过头干呕,陆清泽愣了一下,忙起身走远了些。 紫蝶熟练地走过来给林婉月喂了酸梅蜜饯吃,她的脸色才看起来好些。 “怎么忽然这般,有没有请大夫来瞧瞧?”陆清泽皱眉便问。 林婉月脸色还有些白,笑得娇羞“怀孩子都这样,这两日开始有些害喜,吃了酸梅就好些。” “那让婢女多准备些来备着。”陆清泽点头,想到自己身上的味道,又走远了两步。 林婉月嗔了他一眼,道“二爷倒不必如此。” 陆清泽声音温柔地和她说了些话,问她可有吃得好睡得好,之后看着她面色红润,才话语稍顿,低声说了句“以后莫要再提让云湘伺候我一事,她便就一直这么做你的丫鬟挺好。” 这忽如其来的一句话令林婉月真是愣了好几息。 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丈夫这个时候过来,竟是为的云湘这事,但这两日忙着郑七娘的及笄礼一事她还未来得及正式把云湘拨调过去,一时蹙眉,脸上的笑容也勉强起来“二爷怎的忽然说此事?” 陆清泽按了按额心,想到刚才被大哥特地叫过去一事,多少有点堵心,不想和妻子多言,便给自己描补几句,道“瞧见她在哭,便多问了几句。” 只说这一句,其他也没多说。 可林婉月脑中却想了许多,心里对云湘生了怒气,可对着陆清泽却是笑得柔柔的,“我只是见二爷身边没了笔墨丫鬟,便想叫她过去伺候,既二爷这么说,此事便作罢吧。” 陆清泽想起云湘在莲花池旁对着小桂圆笑时温柔的样子,稍稍晃了晃神。 . 云湘第二日早上起来便打起精神准备干活,却被喜翠告知日后不必她为二奶奶熏衣。 “二奶奶怀了身子后,忌讳得多,你身有怪疾,二奶奶担心影响到肚里孩儿,便不叫你熏衣了,日后你便去外头月洞门外第二道院里洒扫。” 云湘愣了一下,不是说去书房伺候陆二爷么……不过洒扫是三等丫鬟干的活,每个月月钱要比现在少一半,她忍不住问“喜翠姐姐,那我如今还拿着二等丫鬟的例吗?” 这话说出来有点脸红,但事关她赎身银子,她怎么也要问两句。 喜翠皱了眉,这二奶奶倒是没说,不过,“干什么活,自是拿什么例。” 云湘低着头默然半晌,应了声,没再多问。 新的熏衣丫鬟秋儿要住进她原来住的屋子,云湘只好打包了自己的东西,搬去了三等丫鬟住的屋子,三等丫鬟多是陆家原本的丫鬟,与云湘都不熟,屋子里都是大通铺,她没吭声,去了最里面打开自己的铺盖,将自己放月钱的小箱子收在对应的柜子里。 洒扫的活不忙,可不知怎的,这两日地上总有些脏物,今早上地上竟是出现了粪水,一问是倒夜香的漏了点出来。 到了这时,云湘要是还不知道这是林婉月心中不满在调理她,她也真是个蠢的了。 云湘后终于知后觉反应过来,怕是那陆钧山真的去说了什么,才免去了她伺候陆清泽这事,不由欣喜! 不用做通房了! 即便地上有粪水痕迹,即便月钱少了些,云湘也高兴着,用巾帕在鼻下一绑,打了水来就洗刷,又因味重,清理完,又去了一趟花园,准备摘些栀子花来,撕了花瓣洒在各处角落里去去味。 可是不巧,到了园子,便见那儿树荫下摆了张竹藤椅,躺着潮浪院里那位传说靠近了就得清白不保的陆家大爷。 此时四月下旬了,天气还不算闷热,陆钧山身上却只披了件青色的宽袖大袍,胸膛露出半个来,头发也仅用一根玉簪半挽着,谪仙般飘逸洒脱,他半眯着眼打盹儿,阳光从枝丫间穿过来,在他身上留下几个铜钱般大小的光斑来,隐约可见衣料浮动间之华贵暗光。 看似朴素,实则另有心机的打扮。 云湘赶忙想低头退开,哪知道脚步一动,竹藤椅上躺着的人就睁开了那双狭长凌厉的凤眼。 她瞬间顿了顿,还未来得及补救般行礼,就感觉那道视线往她身上一扫,似笑非笑的,只听他道“猫儿今日不醉了,却是要装睁眼瞎?” 云湘的脸一下红了,尴尬地赶紧福了福身“奴婢见过大爷。” 陆钧山歪着头看她,上回是天暗时,这次是白天,看得更清楚了一些。 她身上穿着素青色的布裙,上面一点绣花点缀都没有,裙子还偏大,瞧不见半点曼妙身形,可一张脸却很是莹白润泽,连胭脂都没抹上一点,此时平添上两抹羞红在脸颊,却清丽娇嫩得勾人眼睛。 他的目光深幽起来,盯着看了半晌。 正当云湘以为她可以走的时候,就听陆钧山低着声道“正好乏了,过来给我捏捏肩。” 第11章 “看来大爷也身有怪疾,快快去请了大夫来治一治吧!” 云湘心里一紧,先低头福了福身,道“奴婢谢过大爷。” 这一谢,是谢陆钧山可能帮过她的那一把,心照不宣的事,便不必说太多。 然后,她顿了顿,又低着声音说“回禀大爷,奴婢身有怪疾,沾不得男人的身,一沾就会浑身长痘疹子,容颜不堪入目。” 她以为说出这话便能叫陆钧山罢了念头,哪知道男人哼笑一声,淡声道“哪个在意你长不长痘疹,解了我的乏才是要紧,过来。” 云湘咬了咬唇,却没动,她哪里想得到这陆钧山会来这么一句! 却又极符合他不讲规矩的性子,再者他说得确实也没错,不过是要替他捏肩解乏,哪个做主子的在意婢女因此会染病? 可如今最紧要的是,她今日出门根本没料到会在这里遇到这样一个活煞星,那只装了花椒的荷包没有带在身上,要是真给陆钧山捏肩了,岂不是之前的谎都要真相大白了? 云湘想了想,又诚惶诚恐说“大爷,奴婢如今不是二奶奶身边的熏衣丫头了,管着二道院子的洒扫,今日早上倒夜香的不注意,地上洒落了些,奴婢清洗了一早上,身上裙摆难免沾了点味,不敢污了大爷的身。” 原本陆钧山也没多想,不过是瞧着这丫鬟生得哪一处都合他心意,正好身子乏累,就叫她松一松乏,没想到她扯出这诸多理由推辞。 他挑着眉不错眼地看着她微微抿起的唇,声线清冷,“原是如此呢。” 云湘以为他要作罢了,松了口气,陆钧山看着她嘴角都扬了起来,生了兴致,调弄道“此处花香浓郁,我不是那诸多讲究之人,何况你先前说谢我,便是如此谢的?” 这是铁了心要让她揉捏按肩了! 云湘咬了咬唇,抬起眼看过去,恰好对上陆钧山似笑非笑望过来的眼,他长得华贵俊美,笑起来时凤眼微挑,眼底却是不容置疑的霸道。 她不知自己此时再找理由拒绝的话会怎么样,毕竟她只是个丫鬟。 如此,只得忍上一忍上前给他按一按了,再者,他应当也不至于多话去戳穿她的谎言,毕竟都算是帮了她做不成通房一事了。 云湘咬着牙,摆出视死如归般的神色上前慢慢踱步到陆钧山身旁,只希望周围的风大些,栀子花味道淡些,希望她的裙摆上真的染上秽物臭些。 陆钧山静静看着云湘靠近。 他不说话的样子,有几分清冷,令人觉察不出实则内里的恶劣,云湘心里忍不住骂他几句,却是垂着头走到他身侧,伸出手,把手放在了他肩上。 陆钧山身上的衣是昂贵的丝织软袍,极轻薄,云湘按压上去时,她指尖的触感便轻易地透过袍子渗进肌肤里,那薄茧微微硬,按下去时,顿有酥麻之感。 他抬眼看她,眼眸深了几许,从前伺候他的婢女哪个不是精心养护着双手,皆是柔嫩如青葱,哪有这样粗鄙的手指,他竟不知手有薄茧的女子别有一番滋味。 她一揉一按,陆钧山浑身都酥了起来,抿着唇一言不发,只用一双黑幽幽的眼睛偏头盯着她。 云湘心里微恼,但只能面色平静假装不知道陆家大爷正用直勾勾的眼神不错眼地看她。 “从前你管熏衣,竟是不曾用脂膏养护纤手,这般若是将衣物勾了丝要如何?”陆钧山倏地笑了声,语调缓慢。 云湘木头人一般道“奴婢会戴一副丝织的手套,自是不敢勾坏了二奶奶的衣物。” 她垂着眼睛,连声音都清冷了几分,陆钧山的目光却越发从她脸上挪移不开。 他看着她光洁如玉的脸上似恼非恼,竭力隐忍着,却是一点点染上酡红,不由挑眉,“我竟看不到什么痘疹子,只看得到酡红娇颜呢。” 陆钧山说话慢吞吞的,低沉磁性,最后一个呢字拖长了音。 云湘手上力气控制不住大了点,陆钧山又吃痛一般闷哼一声,她下意识停下手抬头看他,却见他十分平易近人般低笑道“在下皮糙肉厚,经得起磋磨。” 她被他这厚颜无耻的模样惊道,忍不住咬了咬牙,想就此罢开手再往他笑着的脸上挥上两巴掌,叫他再笑不出来! “大爷还是叫别的丫鬟过来吧,奴婢手里还有活,怕耽误了。” 陆钧山歪着头微微疑惑的模样“莫不是你从前干活就是这么半途而废才惹得你家二奶奶把你贬成洒扫的?” 云湘脸都红了,是被气的,也是被他这接连不断的调弄弄的。 她不信这人猜不出来她被贬是因为拒绝伺候二爷的原因。 云湘决定闭嘴,再不多说一个字,低眉垂眼揉捏按压,坚持到底。 陆钧山见她摆弄出这模样,倒也不再吭声,只安静享受便是,只是他的目光没有从云湘脸上挪开过。 这煎熬的时光,简直度秒如年,云湘弯着腰,腰也酸疼得很,她稍稍调整姿势,挺了下腰,视线一扫,便看到由于她刚才手下用力掐的那一把,陆钧山的衣服领子被她彻底拉开了,露出大片胸肌,下面的腹肌都隐约露出来点。 这一眼就被陆钧山抓了个正着,道“不知你眼中风景如何?” 云湘很是尴尬,移开目光的同时,手指微微动作,默然将他衣襟收拢一些,她忍了又忍,没忍住道了一声“这般春光,不是奴婢能看到的。” 男人笑一声,似是觉得很有趣。 云湘也是烦了,不想再和这浪荡子多扯下去,就要义正言辞寻个理由溜走,结果目光往下一滑,那青色的软薄夏衫覆着陆钧山异常修长的双腿,本是养眼十分的场景,偏偏,她看到了某些不优雅的场景。 她面色瞬间滚烫,一下站直了身,脑子里想着的竟是红雁曾经说过的话“她们说大爷不仅长相俊美乃扬州城第一,且那兜里……” 青天白日的,这不要脸的! 陆钧山顺着云湘目光往下看去,呼吸一滞,也是愣了一下,按了按额心,正要说点什么找补一番,就听这小丫鬟刚正不阿义正言辞的声音。 “看来大爷也身有怪疾,快快去请了大夫来治一治吧!” 第12章 “弟妹院里的,有点麻烦。” 云湘丢下这句话,趁着陆钧山怔神的时候,神清气爽福身退下,甚至还顺手摘了几朵栀子花,完成了一个洒扫丫鬟的职责。 陆钧山就看出这小女子走出扬眉吐气的气势来,看着她背影竟是半天说不出话,最后皱了眉头看了看自己下边,也是奇怪得很。 平常他不会这样,竟让一个丫鬟揉捏两下肩膀就起了兴。 陆钧山从竹藤椅上坐起来,稍稍缓了缓,朝角落方向喊了一声,“成林。” 角落里悄无声息走出来个走路都没半点声的小厮,低着头“大爷。” “去查一查刚才那个丫鬟。” “是。” 成林的效率向来是极高的,到中午的时候,陆钧山就拿到了关于云湘的所有事的记录。 戚云湘,年十六,原是苏州吴江县河里沟戚家村人,父亲是铁匠,后来父母身染瘟疫去了,她带着幼弟住进了父母定下的未婚夫家,成亲当晚,其夫张麻子暴毙身亡,后被婆母姑子卖进花楼,自尽时遇到林婉月派去的人买下,验过身后充作陪房丫鬟进了陆家。 “倒是个可怜人呢。”陆钧山看着那张薄薄的承载着云湘十六岁过往的纸,眯着眼道。 成林在一旁低着头提醒“大爷,后头还有。” 陆钧山拿出第二张纸,上面写着云湘不论在林家还是陆家都老实本分的事,这些他都不感兴趣,令他感兴趣的是后面写的。 林婉月有孕,挑了云湘做通房,她却声称自己有沾不得男人的怪疾,林婉月不信,使计让云湘伺候陆清泽更衣,然不顺利,云湘身上果真生出痘疹,七八日才好全,如此林婉月按下了念头,只是之后她又生出意来,让云湘做陆清泽笔墨丫头。 再之后的事,陆钧山也算是见证人了。 他放下手里的纸,若有所思,却依旧心有不解,他认真地问成林“清泽有何处不好,竟是让一个小丫鬟嫌弃至此?” 成林“……”他不知道怎么回答大爷这么刁钻的问题,此时说什么都显得不妥当,于是继续当木头人沉默。 陆钧山也不指望他说什么,身体往椅背上一靠,眼眸幽深,不知在想些什么,只盯着纸上“戚云湘”三个字看了好是一会儿。 将那张纸在书桌上放下后,他也没多想什么。 只是夜深时,忽见那丫鬟入梦来…… 醒来时,陆钧山掀开被子发现…… 自年少后,再没有这般青头小子一样的事,脸色有些阴晴不定,起来后,去了屏风后擦洗一番,换了衣服,叫人进来收拾。 伺候床褥的丫鬟见了,含羞带怯地看向陆钧山,娇艳的脸红着,声儿柔媚“大爷可要人伺候?” 陆钧山皱了下眉,扫她一眼,竟是觉得那夜晚还脂粉齐全的婢女面目可憎,毫无兴致,再回想白日见过的那张鲜荷一般素淡娇颜,却发觉又难受起来。 他按了按额心“出去。” 后来门被关上,屋里只剩陆钧山一个人时,他单手枕着头,闭上眼睛。 半晌,他自言自语道“弟妹院里的,有点麻烦。” 但他想要的,就没有得不到的。 第二日一大早,他招来了成林,吩咐他找人盯着点春喜院那边云湘的动静,随后外头有事,便出了家门几日。 . 那日云湘回了春喜院后,还是紧张了很久的,担心那陆钧山多事会来揭穿她那怪疾的真相。 但是等了几天都没等到他那边有什么动静,便是松了口气,很快就想明白,像是他那样的人,身边不缺女人,那一日也不过是一个人在花园里无趣,便逗她一逗,调弄一番罢了。 这日,春莲照旧在忙完手里的活后去大厨房那儿一趟,这事说来也是缘分,那何厨娘实在喜爱春莲,将她收做干女儿,并准备将她的手艺都教给她。 何厨娘是陆家最会做点心的,和陆家相熟的人家有时家里办宴还会请何厨娘过去指点一二。 所以春莲得了这么一门干亲,云湘很是替她高兴。 不过一般春莲去大厨房那儿都穿比较旧的裙衫,免得被油烟脏污了,今天这回可是不一般,她换上了新做的裙子,脸上都抹了胭脂,如此这般不寻常,云湘当然要问上一句“怎么今日忽然打扮?” 她狐疑着,倒是没多想,可春莲却一下脸红了,俏俏的苹果脸红彤彤的,她拉着云湘,往四周看了看,见没人注意到她们,小声说“我和外院的杜荣好上了。” 杜荣…… 云湘一听便皱了眉,“可是杜管家的小儿子?” 春莲想起那人的俊模样,羞红了脸点头。 云湘虽然不接触外男,但是从前红雁在时,最爱说些八卦闲话,这杜荣,她隐约有些印象,小声说“听说是和大爷一样风流的人物,你怎与他好上了?” 杜管家虽是家奴,但好歹是大管家,手里很有些权力,当初讨的媳妇是老太太身边的当副小姐养大的得意人,很有几分颜面,生下的两个儿子,大的没听说什么风流事,算是个沉稳可靠的,早早成了亲,小的那个却是风评不大好,仗着俊俏容颜,和丫鬟们勾勾搭搭的。 当然,这都是红雁曾经说的,倒不知真假。 春莲却急切地为那杜荣说好话“哪能是什么风流人物,都是外头的误解,杜郎说了,作为杜管家儿子,平日总有不少人找他帮忙,一来二去,便叫人这么传了闲言碎语。” 她气呼呼的,圆圆的脸儿都气红了。 云湘来了异世后,几番波折,被卖去林家后,除了弟弟戚怀信外,春莲是第一个对她好的人,她也是希望她以后好好的,这会儿听她这么说,倒也没反驳什么,免得影响姐妹情谊,毕竟她也只是听来的闲话。 她只小声问“那他可有说何时请了他爹娘来向二奶奶提亲?” 丫鬟的亲事做不得主,一般都是到了年纪,主子才放人,春莲今年也十六,嫁人起码要二十,但杜管家在陆家有颜面,若是替儿子过来求娶,林婉月应当不会推拒,可将婚事早早定下。 春莲扭捏地说“倒也没这么快说这个。” 云湘皱了眉,她心里觉着连面都最好别见了,被林婉月知道了必是要被重责,可她看着春莲含羞的一张脸,只柔声说道“二奶奶的性子你比我还清楚,我想着,最好你今日便问上一问。” 春莲迟疑了一下,最后点了点头。 等春莲走后,云湘一直神思不属,很是担心,但好在,她回来时眼睛亮亮地跟她说已是和杜荣提及,他这两日便与爹娘说。 云湘暂时松了口气,叮嘱春莲等他爹娘提亲前,再不要私下相约,这事也先别急着和何厨娘说,免得她多担忧,实则云湘还担心何厨娘会不会主动去促成这事,那杜荣毕竟是杜管家儿子,但这话她没和春莲细说。 春莲最是信她,点了头答应。 可等了三日,杜荣那儿毫无动静,云湘便是能猜出这人品性如何了,忙完手里的活,就去小厨房找春莲。 烧柴火的粗使婆子却说春莲中午备好二奶奶的饭就去何厨娘那儿了。 半个多时辰后,来了个小丫头来春喜院找云湘,那小丫头是大厨房里干杂活的,云湘见过。 “春莲姐姐叫我来找姐姐,说她遇上些事,要姐姐赶快过去。” 云湘脑中一时想了许多,很是担心,便跟着去了。 等她跟着那丫鬟一路到了外院花园的假山那儿,脑子里自然想起那回在莲花池的假山旁听到的疑似陆钧山野鸳鸯一幕,顿时怀疑春莲也发生了什么,这会儿怕不是在假山里难堪着。 不过她还是警惕性很高的,忽然想到,春莲既能找了这小丫头来,为什么不直接求助离这更近的何厨娘? 她回头想问那小丫头,却见后面此时空无一人。 云湘立刻反应过来自己是被骗了,转头要走,身后却有只大手将她拖进了假山之中。 跟在云湘身后的小厮见了,忙转身往潮浪院跑。 第13章 也不过就是个女人罢了 陆钧山出门处理事情,今日才回来,在外奔波几日,头一件要紧的就是好好休息。 用过饭后,他便叫了丫鬟替他揉捏松乏,但捏了几下,他眉头却越皱越紧,挥了手,道“叫窈娘过来。” 丫鬟低着头出去,便赶忙去了后面院子,请了陈姨娘过来。 潮浪院正经的姨娘一共只有两位,一位陈窈娘,是当初跟着陆钧山从战场回来的农女,生得芍药花一般娇艳美丽,另一位,则是当朝首辅曾赠送给他的,名唤方绿萝,是位性情清冷的绝色美人。 陆钧山每每从外面回来,去得多的便是陈窈娘那儿,所以,他回来的消息一传到后院,陈窈娘就开始梳妆打扮起来,丫鬟过去的时候,她已是精心妆扮完等了半个多时辰了。 本以为今日大爷不会过来了,没想到却是叫她去他那儿,顿时喜得脸上浮出两抹红晕了,最后瞧了瞧镜子里的妆容,问自己的丫鬟,“金子,你瞧着我今日如何?” “姨娘自然是美的,保准大爷瞧了便挪不开眼。”金子笑得牙不见眼,十分替自家主子高兴。 陈窈娘便故作姿态地抬手让金子扶着,莲步轻移往外走。 她是个农家女,为了学城里大家闺秀的仪态,花费了很大力气,如今做起这些来已是轻车熟路。 陆钧山没等太久,就闻到了自门口处传来的浓郁香气,半眯着的眼睁开,看到陈窈娘踩着小碎步袅袅走来。 “妾身见过大爷。”她柔着嗓音娇怯怯地福礼,陆钧山还没做什么,脸已经红了,抬起眼儿看过去,又轻颤着收回目光。 陆钧山盯着她看了会儿,目光落在窈娘那张每一处都精心妆点过的脸上,这会儿他脑子里想起的却是那张鲜荷一般清妍的脸,白生生的脸,干干净净的。 “大爷?”陈窈娘半蹲着,许久不见陆钧山出声,有些疑惑地再次抬眼。 陆钧山漫不经心应了一声,“替我捏捏肩。” 陈窈娘抿着唇笑,道一声好,小碎步走过去,侧坐到榻边,抬起手就将手按到陆钧山的肩上。 他是常年习武的健壮身体,手臂肩膀筋肉虬结,她已经不知道揉捏过这肩膀多少回,对于力道的掌握很是了解,只是今日她刚按下第一下,便听陆钧山道“记得你以前干农活,手指上有茧子?” 说这话时,陆钧山脑子里想起的是云湘的手,按下来时,便让他酥麻了。 可他仔细回忆,陈窈娘就算是从前手还粗时,也没给过他那般感觉。 陈窈娘却误会了,以为陆钧山提起她乡下农女的出身是有奚落她的意思,脸上的笑容都僵硬了,柔声道“大爷放心,如今妾身每日早晚养护双手,涂抹脂膏,万不会再用那般粗糙的手伺候大爷。” 陆钧山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陈窈娘感受着他肌肉的放松,便缓慢俯下身来,想要去亲他,但陆钧山却抬眼朝她看过来一眼,也不知怎的,她的动作就僵在那儿,没敢继续下去。 说来也是怪异,从前这般事很是寻常,调弄一下,兴致来了,女人如他便是这般,但今日睁眼,看着近在咫尺的粉妆浓丽的脸,陆钧山忽的就没了兴致,别开了头。 “我累了,好好捏肩便是。”他闭上眼,淡着声道。 陈窈娘不敢再有多余的动作,她知晓大爷多情起来能温柔得溺死人,无情起来也能冻死人,柔声点头,安分替他揉肩,但到底刚才还微红的脸这会儿有些白,多少有些失落。 正此时,成林在外头敲了门,喊了一声,“大爷。” 陆钧山皱了下眉,陈窈娘打量着他神色,便做主回了外边,“大爷累了,想好好休息,有什么事便过会儿子再说吧。” 外边的成林听到陈姨娘的声音,木讷的脸上有过犹豫,旁边金子还小声哼道“都说了我家姨娘正在里面伺候大爷。” 成林沉默了一会儿,想到先前叫去盯着的小厮传回的消息,想到大爷对云湘生出的那么点兴趣,迟疑了一下,还是再次开口了,“大爷,是关于戚姑娘的事。” 舌尖的“云湘”两个字打了转儿,成林也算是长了个心眼,一来大爷正宠陈姨娘,二来若是大爷以后对云湘如何,他们下人不好直呼她的名字了。 听到戚这个姓,陆钧山一下反应过来成林说的是谁,一下睁开了眼,抬手拂开陈窈娘的手,坐了起身,“进来。” 而陈窈娘听到成林来找陆钧山为着的是个姑娘,便是咬了唇,忍不住猜测这又是哪里冒出来的小蹄子? 她竖起耳朵来听。 成林进来,看到在榻上坐着的陈窈娘,行礼请安,之后才看向陆钧山,他迟疑着要不要在陈姨娘面前说。 陆钧山却皱了眉,不耐道“吞吞吐吐如何?” 成林刚要说话,陆钧山余光扫到陈窈娘,顿了顿,挥了一下手,“随我去书房。” 他收拢衣衫,下榻穿鞋,取了外袍系上就往外走。 陈窈娘咬紧了唇看着他离开,拳头都攥紧了,想到后院又要多一个女人,难免醋海翻天,但转念一想,也不过就是个女人罢了,那后院里的女人还不多么? 有妾室名分的,可就她和那个姓方的。 如此想,她倒是心中对那“戚姑娘”生出些轻视和不屑来。 只是转念想到大爷的态度,到底是有些在意上了。 陆钧山到了外边,成林便压低了声音着急地把那小厮看到的事和他说了。 他脸色一变,立时就走。 那一处花园离这儿有些距离,一路上陆钧山眉头都紧锁着,走得极快。 见着他如此气势冲冲的下人纷纷退让,担心自己挡了大爷的道儿,等他走远了,又纷纷猜测究竟是何事惹得大爷如此这般神色? 第14章 “奴婢谢大爷相救!” 被那双大手拽进山洞时,云湘脑中第一想到的就是陆钧山那色中饿鬼。 但被捂住口鼻的瞬间,她便知道不是。 虽是只见过陆钧山两回,但已是足够她清楚那人是个好打扮的,初时见华贵锦袍,金冠玉带,身上熏香闻起来都是精致的,第二回在园子里遇到,他身上穿着看起来朴素的袍子,但那青色的软袍在光下却有暗光流溢,半挽着头发的青玉簪都是极搭那袍子。 而此时捂着她脸的男人身上的熏香太过浓烈,毫无品味可言。 云湘是被捂住口鼻按住双手拽着往后退的,身体失了平衡,一时没法动作,脑子转动得却极快。 “果真是娇的,不抹脂粉竟是都这般可人。”男人贪婪的笑声从耳后传来,温热濡湿的触感从耳上袭来。 云湘恶心得泛起恶心,男人张口时,身上竟是有一股臊腥的味儿,她却没挣扎,一副乖顺吓到了的模样。 她脑中甚至还快速闪过上回在莲花池旁见到的那对野鸳鸯,听着声音不大像。 “听说是你与春莲说不要与我见面,好个心机重的,莫不是等着我来疼你?”男人凑过来调着情,“不过,春莲说得没错,这家里的丫鬟,没你生得这般好的呢。” 杜荣! 竟是这人! 云湘一直没吭声,连哭腔呜咽都没有,杜荣心中疑惑,忍不住从后面偏过脸来看她,却见那脂粉未施的脸儿苍白一片,两行清泪落下来,怕得简直不行了。 他一下心软了,把玩过这家中不少丫鬟,头一个哭得这般惹人怜爱且没有一点丑态,他嘴角勾起邪笑,半威胁半心疼道“我这就松开了你,不许乱叫,否则我一句话就叫你在这家里再活不下去,被卖被杖打,不过我一句话。” 云湘流着泪点头,发着抖,一副乖巧听话的模样。 杜荣忍耐不住,偏头就在她脸颊上亲上一口。 云湘强忍着恶心,因此眼泪流得更厉害了,因为气愤,也发抖得更厉害。 杜荣嘴里喊着“我可真怜你。”一边就稍稍松了紧紧压着云湘双臂的手。 云湘依旧没有反抗,泪眼朦胧地看向这杜荣这张算得上俊秀却是眼窝泛青被掏空了身子般虚的脸,问道“你把春莲如何了?” 杜荣痴迷地看着面前这张娇嫩的脸,呼吸都停滞了一瞬,道“自是跟着她那干娘,那干娘护她得紧呢,你个可人儿还不许她私下见我,可是狠心!” 云湘松了口气,委屈着,哽咽着,看着杜荣越发痴迷地凑过来,却是手悄悄往头上带的银簪抹去。 她向来头上只会戴上一根银簪,是被她特特地磨锋利了的,为着遇到什么险况能自救。 拔下银簪,云湘动作利落往他下面猛地一扎,横竖也没管具体位置,总之是腿根那儿! 陆钧山赶到假山那儿时,只听里头传来一道分辨不出男女的惨叫声,他当下脸色阴沉得厉害,衣袍一撩就要钻进去,就见里面慌慌张张跑出来个人,身上穿着的还是那粗糙的素色布裙,头发散着,脸上涕泗横流,衣上沾着血,就这般扑过来。 他脚步一顿,下意识伸手去接。 云湘也不知道外面有人,惊慌之下,脚步顿了一下,结果就是左脚绊右脚,往前扑过去,被人接住。 “贱蹄子,我弄死你!”里头一道阴狠的男声传出来,伴随着跌跌撞撞跑出来的脚步声。 陆钧山皱眉看过去。 里头的杜荣疼得脸色惨白,才刚要是差一点儿都被扎破了!此时正是气愤时,强忍着腿上的剧痛跑出来想着要如何弄死那小蹄子! 却没想到刚出来就看到大爷阴沉着脸看过来,当时吓得三魂七魄俱散,直接升了天般,脸色煞白,方才的嚣张再找不到半点踪迹。 杜荣正哆嗦着嘴要跪下,却被陆钧山一脚踹了过去。 他顿时觉得自己五脏六腑移了位,张口吐出一口血来,又忙从地上爬起来跪在地上发抖,“小的,小的见过大爷。” 陆钧山已经抱着云湘后退了一步,免得那污血脏了自己鞋子,他脸色阴沉,认出对方是杜管家的小儿子,平时就喜欢招猫逗狗,他看着杜管家的面儿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却是没想到胆子大到拉着丫鬟在山洞里试图行淫! “拉下去直接阉了,卖去花楼里做那鬼奴去!” 杜荣吓得尿淅淅沥沥从裤裆里流出来,和血一起往下滴落在地上,跪在地上磕头“大爷饶命,大爷饶命!” 云湘这会儿情绪缓过来,抬手就去推陆钧山,但环着她腰的铁臂哪里是她能挣脱开的,她被牢牢禁锢在他怀里。 她心里急了,知道这里极看重女子贞洁,不管是杜荣,还是陆钧山,她都不想扯上一丁半点关系! 云湘推不开,急得用力掐了一把这男人的腰。 陆钧山腰间肌肉瞬间绷紧了,那一下掐捏对他来说如挠痒痒一般,自然是不疼的, 却是发痒,他低头看过去。 “奴婢谢大爷相救!”云湘声音高了些,低头谢道。 那杜荣一边磕头一边余光看到这一幕,心里懊悔万分,他若是知道那春莲的好姐妹云湘是大爷瞧进眼底里的人,向天爷借胆子都是不敢碰的! 陆钧山盯着云湘垂眼苍白的脸看了会儿,缓缓松开了她。 只是她不等他全然松手,就撇清关系把急急后退,他的脸色青了青。 成林已经叫来了人,这就要把杜荣拉下去阉了。 云湘看到,忙叫住,“等等,我的簪子!” 那银簪虽然细细一根,可也是银子做的,可以换钱。 杜荣白着脸,此时却十分识相“姑娘的簪子方才小的拔下来丢在里头了,求姑娘饶命,饶命!” 云湘自然不会心软理会,成林这就拉着人拖下去,那杜荣见求饶没用,又失心疯一般叫嚷着“请大爷明察,是那小蹄子勾搭了小的,小的是冤枉的啊!” 都不用陆钧山开口,成林直接堵住了他的嘴。 而云湘见陆钧山没有听信那杜荣的话,松了口气,又急着要往假山里去找,转身时却被陆钧山拉住。 陆钧山听着方才对话便是明白云湘身上的血都是杜荣的,而那杜荣被她扎了腿,他心道这是个心狠厉害的丫头,和长相的柔和清丽不同。 “你还要那污秽之物做什么?” 云湘扯回自己的手,散下的头发里,露出来的脸还白着,眼睫也沾着泪,她是垂着眼睛的,对着他也仿佛是乖顺地福了福身。 “回大爷,奴婢就那一根银簪,没了它,只能这般无状地回去了,只是沾了血,擦干净就是,奴婢不嫌。” 第15章 你如何报答我呢? 陆钧山没有说话,皱着眉盯着她看了会儿。 他没开口,云湘也不敢离开,只垂着头安静站在那儿,她心里有些打鼓,甚至开始多想起来,不知他是不是要处置自己。 虽说是杜荣的错,可保不准这陆钧山也要弄一个她的罪名出来,一般丫鬟小厮搅进这种事情里,做主子的也懒得辨谁的清白,统统处置了就是,且按照如今的规矩来说,她这算是失了清白了…… 正当云湘越想越紧张时,只听这陆家大爷道“你去里头替她找。” 她抬头,就见个小厮进了假山里,而陆钧山一双幽黑的凤眼还盯着她看,她忙又低头。 小厮很快出来,“大爷,找着了。” 陆钧山目光轻点了一下那鲜血淋漓的银簪,显然是下了十二万分的力道去扎人的,想到方才那杜荣差一点伤到男子要害处,不由也是嘴角一抽,“去旁边的水边洗洗。” 小厮诶一声,不多会儿又回来,却是双手奉上,将簪子奉到陆钧山手里。 云湘咬着唇,皱眉悄悄看了一眼他,又余光打量了一下四周,所幸这里视野被假山遮住,暂时没什么人走过,只是也不能再在这儿待下去。 “大爷……”她忍不住喊了一声,再次含蓄委婉道“奴婢多谢大爷相救,只奴婢还有活要做,再耽误不得。” 陆钧山捏紧了那粗糙的梅花样银簪,看着云湘身上还沾着血的可怜样子,慢慢道“你便这样回去了?” 云湘心道那不然呢?且也不关他什么事了。 还不等她开口说什么,只听男人低沉磁性的声音自言自语般道“听说弟妹是个重规矩的,眼里揉不得沙子,身边丫鬟这般失了清白……” 云湘一下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头触地磕头“还请大爷……请大爷开恩,替奴婢瞒了此事,奴婢是冤枉的,先前有个大厨房的丫鬟过来寻奴婢,说是和奴婢交好的姐妹出了点事让奴婢过去,奴婢才跟着到了这儿,殊不知却是那杜荣在这儿等着,奴婢先前从未见过那杜荣,更不曾勾搭他。” 这陆钧山的意思,她听得再明白不过了,若是他将此事告知给林婉月……不,不需要他特地告知,只要她这般衣裳沾血地回去,下人们之间有风声传出来,林婉月作为她的主子,定要找她审上一审。 到时就算她没勾搭杜荣,但被他拉进假山里,清白就说不清了。 就算林婉月原本就知道她在外面嫁过人,但那时她是被验了身进来的,再加上女子出嫁买丫鬟做陪房是流行,这事林婉月不追究就没事。 但如今她在陆家被小厮调弄太上不得台面,林婉月为了面子是不会留下自己的,也不会在意她这次是否还清白,必然就要被发卖出去。 她如今只能求助于陆钧山替她瞒下此事。 甚至,他刚才的喃喃自语,就是在半威胁半施恩地点拨她。 陆钧山自是相信云湘不会和杜荣勾缠上,毕竟,她可是连他二弟都瞧不上的。 他捏着那支银簪,轻轻往掌心里点了点,垂眸看着地上即便是伏跪在地,那腰杆都是挺直了不曾软了半分的人。 陆钧山捏紧簪子,慢声道“我替你平了这事倒不是难事,不过,你如何报答我呢?” 云湘早料到有这一出,再一想这陆钧山色中饿鬼的名声,也不难想到他要什么报酬,一个美貌丫鬟,在这个时代,除了本身一副身子,这些上位者眼里又有什么可以拿出来报答的? 可她还有一副手艺,或许此时可以亮出来搏上一搏,与他周旋一番。 想来这陆钧山毕竟还要顾及着陆清泽的颜面,她可是林婉月的丫鬟,作为大伯哥,他也不好对她下手。 这么想着,云湘努力定了定心神“可否请大爷替奴婢先寻一身干净的衣裳,容奴婢先整一整仪容?” 陆钧山点了头“可。” 云湘见他不打算将银簪还给她,又抬头看过去。 找个靠近这儿的地方换衣服前,至少得把头发挽上一挽吧?不然这么披头散发走过,实在吸引人注目。 陆钧山觉得有意思,以往哪个丫鬟敢这么三番两次抬眼与他对视?且那双水润清澈的眼里有胆怯,却没有卑微。 他没说话,朝她摊开掌心,递过去。 云湘垂下眼,伸出手去拿。 陆钧山的手掌宽大,手指修长,细长的银簪整个被平放在他手上,云湘若是想要从他掌心里取簪子,就算再小心翼翼,也会碰到他掌心。 她咬了咬唇,垂着眼睛,手指快速轻盈地捏过簪子。 于陆钧山来说,如羽毛轻轻挠搔过一般,心都跟着一痒。 他凤眼一挑,朝人看去,云湘已经垂着眼后退两步,背过身去,纤细的手指拢过那一把浓如云的乌发,轻轻一绕一扭,便简单挽了个发髻插上了簪。 随后,她垂头转过身来,光洁静美的一张脸露出来,除了还有些苍白外,脸色平静淡然得很。 陆钧山低声吩咐小厮几句,便转过身去。 “跟上。” 云湘自是低着头跟上。 …… 花园附近就有一处闲置的院子,巧得很,就是云湘初遇陆钧山的那处小院。 先前那小厮已经依照陆钧山吩咐取好干净的衫裙过来,云湘在耳房里换好,整理一番仪容后,便深吸一口气,抬腿去了隔壁的屋里。 陆钧山闲散地坐在桌旁,听到动静抬头看去,不由眼眸一深。 这丫鬟原先穿着老气奇丑的素裙时,便已是难掩秀丽,如今换上鲜嫩的绣上花儿的粉色衫裙,真如湖上鲜荷绽开,清丽绝俗。 云湘低着头福身。 陆钧山神态自若地看着这已成为掌中雀鸟的丫鬟,声色低沉“今日我若替你平此事,你要如何报答呢?” 云湘垂着眼道“奴婢听闻表小姐的及笄礼上,大爷曾赠送给表小姐一件金丝楠木的贵重木雕屏风。” 陆钧山凤眸一眯,倒是猜不透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这与今日之事有何联系?” 云湘捏紧了手指,深吸一口气,道“奴婢极擅木雕手艺,大爷方才问奴婢如何报答大爷,奴婢现在回答,奴婢可以为大爷雕一尊以大爷样貌为底的善人木雕像,以此感恩大爷今日之恩。” 这话有些托大了,但毛遂自荐,总要往夸张了说,先引起他的兴趣再说,而且,她对自己的木雕能力向来自信。 第16章 “大爷不愧是扬州城第一美男子。” 小女子这般昂扬自信地说极擅木雕手艺,陆钧山从未见过。 他看着她笑了笑,对待盘中美味,他向来有耐心,像是来了兴致般,拉长了调子哦了一声,道“那我是否要每日抽出时间来供你参照着雕?” 对于木雕,云湘有艺术家的认真,直愣愣抬头看向陆钧山,道“那倒不用,我仔细瞧一瞧大爷,记在心里,就能依葫芦画瓢儿雕出来。” 陆钧山看着云湘此刻脸上露出的几分憨来,再回想刚才她处事不惊的模样,如此反差,不由挑眉。 “那你可要看仔细了,若有一丝一毫不像我,显得粗鄙难忍,便治了你的罪。”陆钧山摩挲了一下拇指上的扳指,道“上前来看。” 云湘又福了福身,认真点头应声,随即抬头认真去看陆钧山的脸。 此时她脑子里已经忘记这是个色中饿鬼,忘记了这是古代封建时代,也忘记了身份之差,只以双眼为尺,丈量着一米开外的这张脸。 额头饱满,发丝浓密,凤眼微微挑着,华贵威仪,鼻梁高挺,如凿刻而成,眉骨眼窝深邃,侧面看去立体的轮廓,下颌线漂亮流畅,脖颈修长,喉结偏大,耳垂不多不少的肉,形状精致。 云湘在心里感慨陆钧山这张脸之俊美,作为木雕师,见到艺术品般的脸,难免眼中露出满意与欣赏来。 陆钧山便看到了这丫鬟眼波流转间的光彩,问道“如何?” “大爷不愧是扬州城第一美男子。”云湘真诚感慨道。 说完后,她才回过神来,对上陆钧山似笑非笑的眼神,脸色瞬间红了,收起所有神态,低垂下目光,恭恭敬敬道“奴婢都记住了。” 云湘顿了顿,又踌躇着想提一提刻刀和木头料子的事,好木头和好刻刀都要花钱。 她没钱。 好在今日陆大爷决心将善心一发到底“刻刀与木料随后我让人送来。” 云湘松了口气,此刻心底真的对陆钧山心存感激,她再次福了福身“奴婢谢过大爷大恩。” “先别急着谢,若雕得令我甚为不满,这报恩便不作数。”陆钧山慢条斯理提醒她。 云湘乖顺应声,此时也不多做别的保证,横竖等东西做出来才有的评判。 “奴婢告退,不敢再耽误大爷时间。” 陆钧山又看了她两眼,才放了她走。 …… 云湘一路紧张地回了春喜院,此时恰是午间休憩的时候,院里人不多,没什么人注意到她。 她正万分庆幸时,听到一声疑惑的声音“云湘?” 云湘回头看去,是锦画,正目光迟疑地站在几步外,打量着她。 遇到谁不好,遇到最是沉稳心思细腻的锦画。 云湘知道自己向来穿没有绣花的素色裙衫,忽然换上这么一件寻常丫鬟穿的绣着花草的裙子,难免惹人疑惑,便用自然的语气笑着说“先前去大厨房那儿找春莲,弄脏了衣服,泼到了些血,问那儿的姐妹要了身衣服换,春莲还要学手艺,我便先回来了。” 锦画解了惑,点了点头,温婉一笑“原是如常,我方才瞧着身形像你,可你又素来爱穿素色裙衫,一时不敢认。” 云湘回以一笑,就往自己那屋回。 锦画刚帮林婉月对完账,也是要回去午休的,如今她们不住一起了,走去的方向是两个方向。 临进屋前,锦画莫名又往云湘的背影看了一眼,微微皱眉,她思索,云湘似不是那脏了衣服就要借人衣穿的性子。 她在心中记下此事,想着等春莲回来问上一问。 云湘回了自己的屋子,其他丫鬟都干活累了,没空搭理她,只顾着自己休息,她便以最快的速度把身上的裙子换了下来,穿上了自己的素色裙衫,随后也不敢休息,悄悄从屋里出来,去了月洞门那儿候着。 没等一刻钟,春莲便顶着张红红的苹果脸儿回来了,见到云湘等在那儿,眼睛一弯,跑了过来。 “云湘,你怎在这里?” 云湘捏了捏手,脸上郁闷道“先前我忙完了活,去了大厨房寻你,结果迎面遇上杀鱼的婆子倒秽物,不甚沾了一身鱼血,腥得很,便借了位姐姐的裙衫回来,正好睡不着,想着见了你定要跟你诉一诉苦。” 春莲听完,没有任何疑虑便信了,笑嘻嘻道“干娘今日教了我做芙蓉糕,我拿了几块回来,给你吃,可甜,今日便不苦了。” 云湘看着她从袖子里拿出块帕子,打开,里面放了三块点心,心里不由一暖,想到今日她毁了那杜荣,更是不悔。 她捏过一块,冲春莲眼睛一弯“可甜。” 两人手挽着手回了后罩房,然后在各自屋前分开。 锦画见春莲回来,果真问上那么一句,春莲便把刚才云湘说的话这般说了,锦画心头疑虑才消了去。 云湘回了屋却睡不着,担心陆钧山不能把这事的首尾扫荡干净,也操心着他什么时候把刻刀和木料送来。 她头一回主动去探听消息,终于,到了傍晚,前头一传十十传百的终于传过来消息。 说是杜管家的小儿子胆大妄为偷了主子的东西出去倒腾买卖,被大爷知晓后彻查,又查出他平日里为非作歹,还处处学了大爷的风流样儿勾搭丫鬟,坏了好几个丫鬟身子。 大爷好一番肃清整顿过后,将与杜荣有关的那几个丫鬟也一并处置了发卖出去。 “据说那杜荣的鸟儿都没保住,大爷一怒之下叫了将他整个割了,前院鲜血淋漓,好大的阵仗,杜管家都没敢求饶,只好眼睁睁看着那杜荣半死不活又被卖了出去。” 红雀也是个爱扯闲的,晚饭时好一番描述,也是刻意昭显着她的消息灵通,毕竟她爹娘乃是陆家小管事。 锦画拍着胸脯,细声说“大爷真是厉害。” 手段厉害,叫人害怕。 云湘脸色也有些白,捏紧了筷子,心中不安宁,她没想到,陆钧山会这样处置,更没想到有别的丫鬟因为这事被发卖出去,她又想到了红雁的事,神色恍惚。 再一次的,她感受到了这个时代的残酷。 春莲也在一旁白了脸,听到最后低下头来,嘴唇都在哆嗦,握不住筷子般,眼睛红着,眼看着就要哭出来。 云湘注意到春莲的模样,将自己碗里的煎蛋夹给她,春莲抬起头看她,云湘便对她宽慰一笑,春莲强忍住了哭意。 用过饭后,春莲来找云湘,两人手拉着手在院子里角落避着人说话。 春莲忍不住抹了眼睛,到底和那杜荣情意不深,此时劫后余生般道“幸好听了你的话,否则我今日怕是也要被卖了去。” 云湘握紧她的手,安慰着“如今无事了。”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也不敢多说,怕引起人注意,很快又回了自己的屋子。 杜荣一事,只有浪潮院里的陈窈娘觉着此事内里还有蹊跷,怎这般巧成林过来禀报大爷那“戚姑娘”一事,就搅出了这杜荣一事? 陈窈娘少不得要怀疑陆钧山这样大动干戈是为着那“戚姑娘”,心中警铃大作,觉着潮浪院要来个劲敌,私下里让金子悄悄去打听丫鬟里姓戚的都有谁。 这事要瞒着大爷悄摸着去查,且要费上几日功夫。 云湘本以为第二日陆钧山会送刻刀和木料过来,却没想到等了三日没等来,反倒又意外自己落进了潮浪院陆钧山手里。 第17章 陆钧山倏地笑了下 端午将至。 大厨房那儿昨日就送来了粽子,但今日天未亮春喜院小厨房这儿却忙碌着包粽子。 这粽子却是咸口的,糯米是用酱油泡了半夜,裹上同样用酱油香料泡过的五花肉,包成三角状,草杆这么一扎,漂漂亮亮的。 这咸粽子吃得人不多,整个陆家也就陆钧山与陆清泽两兄弟好这一口,今年是林婉月嫁进来第一年,少不得要操持一番,为自家爷亲自备上些咸粽,这才有了小厨房里天没亮就忙活的场景。 天亮后,小厨房里粽叶裹着糯米炖煮过后的清香馋得人口涎横生。 林婉月不是个吝啬的,给丫鬟们也每人分了一只,云湘刚拿到她的那只粽子准备大快朵颐,她也喜好咸粽,昨晚春莲酱腌五花肉时她去看了,用料十足,每块肉都有大半个手掌大。 “云湘!你过来一下!” 有人叫她,云湘从小厨房门口回头,便见林婉月身边的喜翠双手揣袖站在几步开外,依然是那般八风不动的沉稳模样,即便笑起来,也只是嘴角稍稍往上勾一下。 云湘手里拎着粽子,快走几步过去,抿着唇浅笑着问“喜翠姐姐找我什么事?” 喜翠此时审视般打量着云湘,那日在二奶奶屋里,她奉了奶奶的命推了云湘一把,那事过后本以为云湘日后少不得对她有怨言,却没想到她很是沉得住气,私下里见了面恭恭敬敬喊一声姐姐,让人寻不出错处来。 这送粽子一事原本轮不到云湘去,可那潮浪院的大爷是有名的风流种子,她与紫蝶都不愿过去,万一叫那大爷看上了便就不好了,少不得坏了名声。 锦画是帮着她管账上事的,也不能搅和进这种事里,红雀为人轻浮,春莲又太过单纯,提拔上来的秋儿太过老实,且就云湘合适,遇到事也能周旋一二。 不过这倒也是杞人忧天,那大爷再荒唐也不至于碰二奶奶身边的丫鬟,惹得闲话来。 横竖只是她们都不愿去那虎狼之地。 “二奶奶听闻大爷是好这一口咸粽,便叫了你去潮浪院送粽子,如今时辰正好,你便赶快收拾了粽子送过去。” 云湘听完,面上依旧浅笑盈盈地点了头“我这便过去。” 喜翠自是点头。 云湘重新回到大厨房里,将自己分得的粽子交给春莲保管,又问她“给大爷那儿送的粽子都装裹好了吗?” 春莲忙了一早上了,脸上都是汗,云湘又拿出帕子替她擦了擦汗,她眨眨眼,指了指放在一旁桌上用竹篮装着的热腾腾的粽子,道“就在那儿呢!” 这话说完,她天真又简单的脑子仿佛灵窍一下开了,忽然瞪圆了眼睛,拉着云湘在一旁小声道“怎么是你去送?不该是喜翠姐姐或是紫蝶姐姐去吗?大爷那样好色,若是你被大爷看到了……” 云湘倒也猜得出原因,正是因为陆钧山那色中饿鬼的风流名声,喜翠和紫蝶都不乐意去。 至于为什么落到她头上,总归是瞧她没了用处又好欺负吧。 云湘淡然笑之,捂住春莲的嘴儿,道“快别说了,被人听见可不好,我就是去送粽子而已,很快便回。” 春莲眼底依然担忧,却只好点点头“那你小心。” 经过假山杜荣一事,云湘是虱子多了不痒,横竖也要因为木雕一事和陆钧山接触,今天送个粽子而已,也没什么。 她坦然提着篮子去了。 潮浪院比春喜院要大两倍,云湘这粽子是要送到陆钧山手里,自然是去的是正经的潮浪院前院,刚过一道月洞门,就巧遇到个清秀丫鬟,她还未开口说明来由将粽子递过去,那丫鬟先望了过来。 对方看着她,眼睛先是一怔,随即打量她几眼,便问道“你是伺候谁的,怎么之前没见过你?” 金子是来陪着陈姨娘送她亲手包的粽子过来的,这会儿他们姨娘陪着大爷用早饭不用她伺候,她便自行出来等着,不曾想出来会遇到这么个貌美的丫鬟,少不得要仗着身份问上一问。 云湘深谙做丫鬟之道,在外面遇人三分笑,道“我是隔壁春喜院二奶奶身边的丫鬟云湘,我家二奶奶今日叫人包了咸粽子,知道大爷同二爷一样也喜欢咸粽子,便叫我送些来。” 金子听到是春喜院林婉月身边的丫鬟,松了口气,自顾自抬手接过来,“给我便是。” 云湘语气客气,道“不知姐姐是?我好回去和二奶奶回禀。” 金子昂了下巴“我是陈姨娘身边的大丫鬟金子,你给了我就是,我自会替你给大爷。” 云湘听闲话时听过,潮浪院一共两个正经抬了妾室的,陈姨娘是其中一个,还是陆钧山从前特地打仗时带回的,很是宠爱她。 但她迟疑了一下,不论如何,妾室总归是妾室,林婉月身为弟妹送来的粽子,哪能就这么拿给妾室身边的丫鬟,要是她这般做了,回去了必要受罚。 于是云湘唇角抿出笑来,道“我家二奶奶说她头一回替二爷送礼过来,叫我亲自送到大爷手里。” 金子一听便恼了,哪里听不出这是云湘在推诿,瞧不上她是姨娘身边的丫鬟,她平时在潮浪院后院被恭维惯了的,受不住这落差,气道“好个牙尖嘴利的,竟是连我们姨娘都看不上!且等着我回去禀了姨娘来,让大爷好生教训你!” 她气势汹汹昂首挺胸就走,但走了两步又担心云湘走了,拉着她就走,“走,一起进去!” 云湘皱眉,倒也没挣扎,那陆钧山再如何,也不会责怪弟妹身边的丫鬟。 而且那人……看着也不像外面传的那样荒唐。 那一日陆钧山和云湘分开,便让成林去外面订做了专门用于木雕的一整套刻刀,又去寻上好的木料来。 到今日,刻刀才制成,成林早上去取了来,拿来给他过眼后,本是要成林寻个机会送过去,但陆钧山见到那刻刀,想起那丫鬟说起木雕时的认真与憨态,临时改了主意,打算亲自拿过去。 只是临出门前,窈娘送粽子来,便由着她陪着用早饭。 陈窈娘觉着今日大爷冷清寡淡,便也不敢调笑撒娇,只素手替他剥了两只粽子,轻声道“大爷瞧瞧我的手艺可有生疏?” 陆钧山很是给面子,夹起来便要吃,只是听到门口那儿传来阵动静,便抬头看去。 晨光从外面照进来,刚才脑中想着的人此时从光里走进来,低眉垂首站在那儿,玉容娇颜,好个柔顺乖巧的模样。 陆钧山倏地笑了下,放下了筷子,凤眼一挑,“这是?” 第18章 陆钧山真是个无情人。 金子挺起胸膛,很是理直气壮的架势,先是对陆钧山福了福礼,再是起身道“回禀大爷,二奶奶托了人过来给大爷送粽子来了,奴婢便想着大爷这会儿子没功夫,替她接了过来,一会儿子拿给大爷。却没想到她瞧不上奴婢是姨娘的奴婢,出言讥嘲了几句姨娘,说姨娘不能拿了大爷的东西,奴婢生气,便要拉了她来大爷面前评评理!” 颠倒黑白指鹿为马不过如此,云湘也没想到她那句话竟然让这丫鬟脑补出这么多东西来。 她垂着头福过礼,便稳着声音道“奴婢云湘,是二奶奶身边的丫鬟,二奶奶叫奴婢来送粽子,定要亲自送到大爷手里。” 只要陆钧山不是个草包,就该知道那丫鬟嘴里哪句真哪句假,云湘没急着给自己辩白。 可她忘了美娇娘的枕边风功力。 陈窈娘出身乡下,平日最是恨别人瞧不上她,她素来在潮浪院也自诩有几分面子,听到金子刚才那番话,一下眼睛都红了,抖着声儿说“竟是个这般无礼的,大爷你可要替妾身做主!” 云湘咬了咬唇,心里轻轻叹了口气,看来今日少不得要被这难缠的陆家大爷罚上一罚了。 陆钧山的目光依旧盯在云湘身上,微微一笑,姿态闲适,却是慢条斯理道“她是我弟妹身边的丫鬟,确实没有将东西交给妾室的规矩。” 云湘没料到他会说这么一句,愣了一下,悄悄抬眼看了一眼,却正好对上陆家大爷那双凌厉幽黑的凤眼,忙又垂下眼去。 仅这一句话,当着她这外人的面,他就这么扫了陈窈娘的颜面。 连云湘都替那陈姨娘难堪,低着头希望此时做个透明人,心里只道那陆钧山真是个无情人。 陈窈娘方才还委屈得落泪,这会儿却是面色红了红又白了白,凄凄抬头看向身旁显然要铁面无私讲那一套规矩的男人,“大爷……” 她心中自是期盼着男人能温存地宽慰她几句,却没想到陆钧山只面色冷淡地看她一眼。 只一眼,陈窈娘再不敢撒娇卖痴,低着头不敢多话,只低低道“是妾身逾矩了。” 金子哪里料到会是这么一出,正不敢置信要替自家姨娘说上一两句话,却看到大爷那双凤眼淡淡扫来,顿时心里一惊,双腿打颤不敢再多话。 陆钧山凤眼挑着,道了一声“下去。” 却是不知与谁说的。 反正云湘应得极快“奴婢这就下去!” 她听到陆钧山那清冷低沉的声音,自觉已经熬过这难熬时间,自是忙不迭应声,将粽子交给金子,横竖见到了陆钧山,也算是当着他的面把粽子送到了。 她福了福身,便如同身后有恶鬼追逐一般离开,一系列动作浑然天成般流畅。 而金子也嗫嚅着接过竹篮,走到桌旁将粽子放到桌上,全程不敢言语。 陆钧山倒是没说话,这么冷眼看着云湘避之不及地逃离这里的矫健背影,气笑出声。 陈窈娘听到他笑,含羞带怯地又抬头朝他看去,却见他的目光落在方才那丫鬟离去的背影上,不由攥紧了手里的帕子。 女人敏锐的直觉让她察觉出些微妙来。 陆钧山自是再没有食欲,站起身来,抬腿往外走,只路过金子时,淡声留下句“你的丫鬟不懂规矩,便在后边好生教教规矩。” 他一走,陈窈娘隐忍着的泪就滚落下来。 金子怯怯道“姨娘……” “啪!”陈窈娘站起来,用力打了金子一巴掌,做乡下农女时的泼辣,芍药花般美丽的脸上有几分狰狞,“听到大爷说的了,回去好生教教你规矩!” 金子忙低头应声,不敢再轻狂。 这一巴掌打出去,陈窈娘那扭曲自卑的心情稍稍好转了一些,竭力平复着情绪,努力保持着柔婉的模样,她站起身,回忆着方才见到的丫鬟模样。 鲜嫩清荷一般的玉容雪肤,清清艳艳,正是勾得男人垂涎的模样。 春喜院是二奶奶的院子,她原先料想着大爷无论如何不会与弟妹的丫鬟扯上关系,是以倒没打听过春喜院的丫头里可有姓戚的。 如今想来,又有什么不能够? 大爷的后院里还有寡妇呢! “你去查上一查方才那丫头是否就是姓戚的那个。”陈窈娘手里的帕子快被拧得不成型。 金子刚办坏了事,正是想要立功,忙点头道“奴婢一会儿就悄悄去查!” 主仆两个往后院回去,当然到了后院便笑盈盈的,只当在前头和大爷相处极好,惹得一众艳羡。 而此时,云湘却没回到春喜院,而是被“请”到了书房里。 她从陆钧山的屋里出来,快出潮浪院时,被成林追上,以木雕一事“请”了过来。 书房这儿除了她外,连个小厮都没有,很是安静,不知道那陆钧山什么时候才会和他那妾室吃完过来,云湘心情平复下来后便抬眼打量四周。 这里布置典雅,令她有几分意外,又是意料之中的好品味,博物架上摆放的不是俗气的金玉之物,而是些工艺品,木雕,陶制品, 核雕,甚至还有些船舶模型。 书桌上、榻边都散乱地放着几本书,看起来都是翻阅过的。 墙壁上挂了几幅字画,云湘走过去仰头去看。 如今的字都是繁体字,她因为学木雕,学过繁体字,眼前这幅山林风景画旁的题字,作画人,字少陵。 书房门此时被推开。 云湘赶紧低下头,垂首站立在一旁。 陆钧山玉冠长袍,走动间自是飘然风流,进了门,自有成林贴心地替他将门关上,他凤眼微抬,瞧见那丫鬟一副老实乖顺的模样,哪个看得出来是能下狠手往男子命根处扎去的狠手? 他盯着看了会儿,才缓步过来,见她站在自己作的画旁,想到刚才她避之不及的矫健背影,勾起唇角道“极擅木雕的人不知赏画能力如何?” 这话显然带着几分调弄。 云湘只做个木头,垂眸道“回禀大爷,奴婢不会赏画。” 顿了顿后,她自然提起“成林说大爷寻来了刻刀与木料,奴婢今日可以拿回去吗?过个几日,等奴婢雕完就给大爷送……” 云湘的话停住了,她的满头青丝因为没了簪子散落下来。 陆钧山手里正握着她那根梅花银簪。 第19章 大爷是英勇将士 云湘咬紧了唇,警惕地后退了一步,她没说话,只抬头朝陆钧山看去。 她以为陆钧山再没规矩也多少会顾及亲兄弟颜面,不会对弟媳身边的丫鬟下手的。 “大爷若是喜欢这根银簪,奴婢可以卖给您。”云湘镇定地说道,语气只见恭敬,不见慌张。 陆钧山凤眼似笑非笑,手里把玩着那只伤过人又被清洗干净的银簪,他没有立即开口说话,只欣赏着面前女子慌张却故作镇定的模样,那巴掌大的脸在散下的青丝遮掩下显得越发小巧白润。 只等欣赏够了,他才慢条斯理答非所问“我莫不是虎狼狂兽?” 这话说得莫名,但云湘一下反应过来这陆家大爷是在暗嘲刚才她放下粽子转身就走的利落身姿,不由心里恼道,可不就是虎狼狂兽,没一个丫鬟肯过来,也就是她好欺负被遣了过来。 她垂着眼睛低声说“大爷曾是善于在战场鏖战的英勇将士,自然不是虎狼狂兽。” 陆家大爷十四五岁就跟着外祖定远侯上战场杀敌一事,陆家无人不知,云湘这般恭维也没有错。 只是陆钧山如今不愿意听到这些话,面色少不得阴沉了几分,不过他盯着面前毫无所知的俏脸,很快又平复了心情,把弄着银簪,笑着道“竟不知你听过我诸多传闻。” 他拉长了语调,说得低沉磁性,叫云湘莫名脸红了一下,想到的战场自然不是那等正经战场,而是陆钧山那些诸如与女子的风流艳史。 陆钧山瞥见云湘脸红,轻哼一声,却在她紧张的时候转过身来,淡淡然甚至是一派正色道“我倒不是饥不择食之人,弟妹身边的人,不至于去招惹。” 这话像是给了云湘一颗定心丸,她虽然先前也是这么想的,但陆钧山那似有若无的撩拨还是让她如临大敌,如今看来或许这只是他风流性子作怪,习惯性见个漂亮丫鬟就调戏一番。 横竖也不掉肉,也就随他去。 云湘心态坦然了下来,一双漆黑沉静的眼睛快速看了一眼对面这个穿着水银色缎面长衫的一如既往打扮华贵的男人,随后将目光放到银簪上,似乎在用眼神询问既然不招惹,那拔了她的银簪做什么? 陆钧山的手指轻轻抚过那根银簪,明明是很普通的动作,但他带着茧子的指尖那样刮过的时候,云湘的脸却不可控制地一红,垂下眼睛,心道这果真是个风月老手,极擅撩拨人。 但是,陆钧山女人这么多,好像没有孩子? 如果私生子都没有的话,按照古人这般在意子嗣的情况,必定不是他不想要,而是他实则是华而不实。 这般想着,云湘脸上的红晕退却,不仅丝毫撩拨不动如老僧坐定,还对这色中饿鬼生出了点幸灾乐祸之感。 陆钧山却不知云湘心中所想,只觉得她神情颇有几分古怪,凤眼瞥她一眼,淡声道“这等伤人凶器,自然要没收。” 他手腕一转,那根银簪就被他收进了袖笼里。 随后,他抬手去勾云湘的头发,云湘下意识偏头去躲,发丝从他掌心滑过。 当云湘以为陆钧山又要说些什么时,他却笑一声,已经转过身,他身量极高,目测有将近一米九,那华丽的长袍衣摆也一转,看似风度翩然,却是给人极强的压迫,他几步走到书桌旁,拿起上面一只锦盒,再偏过身,朝云湘递过去。 云湘几步走过去,双手接过盒子。 她想要取过,可陆钧山却握着盒子不松手,云湘使了点力气,抬头看过去。 面前这张鲜嫩清荷般的脸上露出疑惑来,近在咫尺的距离,叫人清楚看到她的唇不点胭脂而红,眉不描黛而浓,陆钧山眼眸深了几许。 云湘垂眸准备松手,陆钧山却是反手将盒子放到她掌心。 只是似有若无的,离开时,他的手指轻轻刮过她掌心。 云湘抿了唇,只当是被狗挠了一下。 陆钧山不错眼地看着她,仿佛逗弄着掌心小雀一般问“不知他日名扬四海的木雕大师可否满意这雕琢工具,这可否能发挥出你七成功力?” 云湘不在意他言语调弄,她的本事叫他称呼一声大师,她也就坦然受之了,却是郑重地打开盒子。 里面是一整套的刻刀,相当完备,其中有几件甚至她都没见过,拿起来细细打量。 陆钧山看着这小女子神态间又有变化,望着那刻刀仿佛见到已故的亲爹娘般,极为专注,黑眸里有种夺目的光,叫人忍不住流连在里面。 他眯了眯眼,摩挲了一下刚才碰触过她掌心的手指,转头又将桌上那块用丝绸包裹起来的木料拿出来递给她。 陆钧山很是有几分耐心“不知这木料如何?” 云湘从刻刀上依依不舍地抬起目光,重新看向陆钧山的掌心。 那是一块大约一尺长,直径为五六寸的黄金木,云湘呼吸都停滞了,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放轻了呼吸道“大爷寻来的木料自是佳品。” 黄金木便是金丝楠木,也是极品名贵木料,更别说陆钧山手里这块色泽金黄,纹理极为漂亮,品相绝佳。 “若是雕琢不出爷的万般风流,爷可要讨要别的谢礼。”陆钧山翘了翘眉头,这话又淡去了几分深沉、几分清冷,显出几分俏皮。 云湘对待木雕一向认真,这次倒也不谦虚了,挺起胸膛点头“自是如大爷所说这般。” 她到底不是这儿真正的婢女,说话间偶尔露出的神态总与人有些不同,尽管她竭力掩饰,就如此刻,云湘反应过来自己这话太过狂妄,忙又柔顺地垂下了脖颈。 云湘去拿那块黄金木。 陆钧山摩挲着掌心的木头,忽然改了主意,缩回了手,他靠在书桌旁,慢条斯理道“这般贵重的木头,倒是不能放在下人住的地方,若有个手脚不干净的偷了去,卖了十个你都赔不起。” 云湘辩驳不得。 只听这陆家大爷发号施令“明日起每日的午时,你便过来这儿雕琢。” 第20章 这潮浪院将要迎来新的姨娘? 云湘听罢,少不得还是要为自己争取一番,她垂眸轻声说“大爷,奴婢是二奶奶身边的丫鬟,属实不便。” “那不如……爷向弟妹解释一番缘由?”陆钧山凤眼笑着,歪头询问。 云湘心里骂他几句,嘴里只能同意,并不断安慰自己,她是这陆家大爷亲弟妹身边的陪房丫鬟,他再荒唐没规矩,手也不能伸到她身上来,顶多让他调弄几句,待他过了兴头,或是在外面看到新的美人了,也就好了。 她垂眸福了福身子“那便如大爷所说,奴婢还等着回禀二奶奶,这便不耽误大爷时间了。” “你要就这么走?” 陆钧山以为这小丫鬟破罐破摔毫不在意自己这般蓬头垢面的样子,随后就见她平静柔和的脸一点点变了色,似是终于想起来头发没了簪子支撑垂散在身后一事,她低头抓了一把头发,清荷一般的脸上有一瞬呆得可爱。 云湘确实一时忘记簪子这事,从前她也是一头乌溜溜的长发,很多时候就这么散着,可如今生活的时代,哪个敢就这样披头散发出门? 她只好又看向这恶劣的陆家大爷,放柔了声音福了福身,“还请大爷归还……” 话音被打断,陆钧山递过来一支木簪。 像是紫檀木雕琢成的,简单的桃花样子,有几分俏皮,若是拿去外头售卖,少不得也要花上点银钱才能买来。 “凶器自是要没收,便赔你一根。” 陆家大爷站在那儿微微笑着,那强行塞过来的姿态显然就没有想过被拒绝的可能。 云湘快速收回看他的目光,抿了抿唇,只好接过来。 她的指尖碰触到他掌心,厚厚硬硬的茧子。 云湘拿到木簪就垂着眼后退,偏过身快速挽头发,再对陆钧山福了福礼,便退下了。 陆钧山随意靠着书桌,凤眼盯着她袅袅离开的身影,摸出那根伤人利器又把玩了一番。 “大爷,马车已经在外面等候,是否按照原计划启程去临县?”成林从外面进来,低着头如此询问。 今日陆钧山本是打算好见上云湘一面就去临县,在那有些事需得他亲自去处理。 陆钧山将簪子收回袖笼,俊脸没有表情时,显得十分清冷,他抬腿往外走,到了门外,忽的想起来什么,偏头“那厉害的丫头不是送了粽子来?去剥两只来。” 成林自是点头,忙吩咐下去,但他心中却想着从昨日起陈姨娘就开始忙活着腌制糯米肉馅,今日一大早起来忙活炖煮粽子,送来后大爷也还没吃上一口呢! 也不知大爷对那云湘的兴致能持续上多久,是否这潮浪院将要迎来新的姨娘? 成林这般心中腹诽了一番,又想到大爷在外等着入门的红粉还无数,那云湘要想成为姨娘还有得熬呢! . 云湘摸着头上的木簪,一路是皱着眉回去的。 为了攒钱,她只有一根银簪子,相熟的人都知道,冷不丁的她头发上的簪子变成了木簪,细心的人如锦画必然会发现不对劲,这木簪又是紫檀木的,一瞧就知晓这里面有门道。 还是要再弄一根银簪子。 云湘叹了口气,摸了摸随身会带着的荷包,那里放着一些散碎的银钱。 丫鬟不能随意出门,要想去外边买点什么,只能托采买处的丫鬟婆子小厮,云湘想了想,小跑着去了一趟大厨房,找到了何厨娘。 云湘以前从来没托人去外面买过什么,所以不认识采买的人,何厨娘是大厨房的,厨房总要采买,她想着她该认识。 到了大厨房,云湘很是嘴甜地喊了何婶娘,与她说了来意。 “这算哪个麻烦事,姑娘家的就该趁着年轻好好打扮自己,明日我便叫人替你买了去。” 何厨娘圆润的脸上尽是爽朗的笑,弥勒佛般,爱屋及乌拉着云湘说了会儿话,最后拔下了头上戴的银簪子,道“我家春莲儿总与我说平日里多亏你照顾,婶娘还没好好谢过你,这便戴着玩儿去,就是样式老气了些,可别嫌了。” 大厨房里做活的哪个脑子简单的,何厨娘早瞧出来云湘是个内敛又有心有主意的人,平日里温婉柔顺的人儿,不爱攀扯人,这会儿来寻她说这事,必是就差了那么一根银簪的,多给干女儿结个善缘自是好的。 云湘有些不好意思,虽是觉得不该,但仍是咬着牙受下了,对何厨娘道“哪里会嫌,多谢婶娘。” 何厨娘又塞给她几块早上刚蒸出来的点心,才放了她走。 云湘回去时也是小跑着的,头发上的木簪自然换成了那根银簪。 虽是花样有些不同,但是花儿都差不太多,不仔细看看不出来,总比木簪来得不挑眼。 到了春喜院,她先与喜翠回禀了顺利将粽子送到潮浪院,虽然时间有些晚了,但喜翠没有多问,只多看了她两眼,云湘倒是也松了口气,然后她再是去了小厨房。 耽误这么些时间,小厨房也收拾好了,春莲还等着她,见她回来就替她剥了粽子,小声问“怎么这么久,还顺利吧?” 云湘笑着点头,咬下一口粽子,满口鲜香,她柔柔道“很顺利。” 不过是被占了些口头便宜,说起来她还赚了根紫檀木的簪子呢。 那边喜翠得了云湘的话就去了林婉月那儿说了一嘴。 如今在林婉月这儿,云湘已经是一枚废棋,倒是不甚在意,她更在意的是这几日被陆清泽很是连续恩宠了几日的迎雪,那是个性子和云湘很有几分像的柔和体贴的丫鬟,又是大太太送来的。 “今早给迎雪的避子汤可是看着她喝下了?”林婉月垂下眼睛吃了颗蜜饯,声音有几分阴冷。 喜翠自是知道二奶奶的意思,稳稳出声“二奶奶放心。” 给迎雪的避子汤是加了“补料”的,能彻底坏了女子宫胞,日后再怀不上身子。 林婉月点头,便歪在榻上看书,她听来的消息,说是孕中多看书,保不准招来个天上文曲星呢。 …… 中午的时候,春莲又去了何厨娘那儿,云湘因着早上何厨娘帮忙一事,便也特地跟着去了一趟,帮着春莲打打下手。 只是后面何厨娘和春莲有些私房话要说,她便自己先回了春喜院。 却没想到在莲花池那儿,又遇到了许久没见到的陆二爷。 第21章 你身边那个有怪疾的丫头呢 “拿来吧。” 陆清泽按压着额心,平日里清润温雅的模样多了几分随性,只眉头紧锁着,像是被诸多琐事烦恼的模样。 云湘脚步一顿,心头莫名,怀疑他是将她当成了吉祥,迟疑着蹲身福礼,“奴婢见过二爷。” 轻软的女声似绵绵春风般入耳,陆清泽竟是一下听出几分耳熟来,他偏头瞧过去,便见穿着素色衫裙的丫鬟蹲身站在那儿,白嫩娇美的一张脸儿,温顺地低着头,站在此时空旷的路上,别有几分风姿。 许是今日饮了些酒的关系,陆清泽没出声,视线落在云湘身上出了会儿神,有几分艰难地想起这丫鬟沾不得男人的身。 他收回目光,捏了捏鼻梁,在池边山石上缓慢坐下。 云湘站起来后犹豫了一下,陆二爷没开口让她走,她也不好贸然离开,只好低着头站在那儿。 “我饮了些酒,头晕得很,天儿闷热,你过来替我扇扇风。”陆清泽开了口,声儿温柔沙哑,显出醉酒后的几分虚来。 此处地势开阔,周围也有人来人往,没有男女独处一室的窘迫与攀扯,且她只是个丫鬟,少不得听主子的,所以云湘点头应声,几步上前。 陆清泽抽出腰间折扇递过去,云湘接过打开,站在半步之外,替二爷扇风解热。 风轻悠悠扇着,将女子身上些许清香也传了过来,陆清泽眯着眼没出声,只是视线似有若无的往旁边的人儿看了几眼,只那丫鬟低眉垂首老实站在身后,安安静静的很是柔顺乖巧。 他垂眸又抬头捏了捏鼻梁,忽然道“你既有那般恶疾,可有找大夫瞧过?” 云湘也是一怔,但很快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她沾不得男人身一事,脑子里快速想着稳妥的说法,道“小时奴婢爹爹抱奴婢时,奴婢便会这般,印象里爹娘还在时替奴婢寻过大夫,但想来是治不好的。” 至于先前嫁过人又吓死过那夫郎一事,林婉月应当是没对陆二爷提过,她当然不能瞎说出来。 陆清泽没再说话,只斯文地低头按压着额心。 这么安静待了没一会儿,吉祥便提着只食盒过来了,他瞧见不远处自家爷坐在石头上,有个丫鬟正帮他扇风,忙快步上前,“二爷。” 说罢,吉祥好奇地看了一眼那扇风的丫鬟,一眼就认出云湘来,想着那迎雪与云湘有的几分相似的风情,便多看了她两眼。 “醒酒汤呢?”陆清泽抬头,就见吉祥偷看云湘,挑了眉温和出声,打断了他的目光。 吉祥忙回过神来,拿出食盒里装着的醒酒汤,二爷今日友人相聚,那友人已是两年未见,便饮了些酒,回来时在莲花池这儿吹风,叫他回去弄醒酒汤来。 陆清泽端过醒酒汤。 云湘觉着这会儿自己可以功成身退了,她收了手里的折扇递还给了吉祥,低着头道“奴婢先退下了。” 陆清泽那双桃花眼朝她投去一瞥,点了下头,温声道“去吧。” 云湘这就退下了。 等她走后,陆清泽低头喝醒酒汤,只是喝了两口后,抬头看了一眼微风惹起涟漪的莲花池,温声道“你家二奶奶这几日害喜得越发厉害,一会儿你去请个大夫来。” 吉祥连忙点头。 陆清泽安静了会儿,声音清润道“你家二奶奶一向心善,得知了身边丫头那古怪恶疾实看不下眼,在请大夫瞧过身子后,便也让大夫给她瞧瞧病。” 吉祥眨眨眼,话是听懂了,就是二爷请大夫给二奶奶瞧身子,顺便也让大夫给那丫头瞧瞧。 二爷一向心善,这也没什么,他单纯地点了点头,“小的一会儿就去!” . 云湘如今是洒扫丫头,除了打扫庭院外,还兼职跑跑腿之类的杂活。 回到春喜院后,紫蝶又吩咐她一些杂事,等干完活,回到自己屋里,她洗了把脸,便赶紧躺下休息会。 春喜院请了大夫来这事自然是瞒不过林婉月,喜翠远远看着大夫跟在二爷身后进了月洞门,沉稳的脸上也露出笑来,远远的对二爷福了福身后,忙进去对在榻上靠着看书的林婉月道“二奶奶,二爷带着大夫过来了。” 林婉月这段时间因着害喜吃不下东西,面色总有些憔悴,眼睛下面还长出了些斑点来,所以总让喜翠注意着点二爷什么时候过来,她好扑粉妆点一番。 这会儿她已经妆点好了,还特地拿镜子瞧了瞧自己的脸,这才笑着点头。 喜翠话音刚落,陆清泽就带着大夫进来了。 林婉月望过去的眼神甜蜜又柔情,与昨天那个阴冷着脸让喜翠给迎雪喝加了料的避子汤的二奶奶截然不同。 她酡红着双颊,嗔了陆清泽一眼,“哪个要用大夫来特意瞧了,都说了是女子有孕时寻常反应,再过两日过了三个月便就好了。” 陆清泽温笑,捏了捏她手,仔细端详着她,道“瘦了些,让大夫看看能不能开些药缓一缓不适。” 林婉月笑着点头,心中自是一片满足,虽则那迎雪近几日有几分得宠,但那又如何,二爷只把她当泄欲的工具罢了,比起大爷的滥情,二爷如今屋里就那一个通房,已是极好的了。 大夫上前,林婉月手腕间覆了张丝帕,他在丝帕上搭脉,随即笑着说“二奶奶身子没有大碍,脉象强劲,腹中胎儿很是健壮,再过段时日这般恼人的害喜便就过去了,不必吃药。” “我都说了无碍,哪个要你这般兴师动众请了大夫来,母亲那儿不知如何担忧呢。”林婉月红着脸收回手。 陆清泽很是从容“第一回做爹,总是要谨慎一些。” 林婉月面色更红了,显然心情极好。 陆清泽顿了顿,才道“你身边那个有怪疾的丫头呢,大夫正好在,也叫他给那丫头搭一搭脉。” 说到这,他顿了下,不知怎的,拿出了陆钧山的名号,“上回大哥震怒杜荣一事,说日后丫鬟到了年岁就配出去,你这丫鬟生得好,却是这般恶疾,到时属实也是麻烦,我陆家又不是那等不将奴仆当人的恶主,少不得也要多操一份心。” 他语调温和斯文,如此这般解释着。 可出于女人的直觉,林婉月却莫名心里一紧,抬眼看了一眼二爷。 第22章 “可是不合大爷胃口?” 云湘睡觉一向很浅,何况只是午间休憩,所以一有人来喊她便睁开了眼。 她起身看到紫蝶站在旁边,心里担心是林婉月要找自己,一边有些紧张地穿上外衫,一边小声问“紫蝶姐姐可知道二奶奶寻我有何事?” 紫蝶为人老实和善,低着声实话实说“二奶奶因着害喜厉害,二爷给二奶奶请了大夫来瞧瞧,二爷便想起大爷说过的话,想起你那古怪恶疾,便叫你过去也让大夫搭一搭脉。” 云湘听到“大爷”两个字,皱了一下眉,垂着眼睛整理了一下头发,腰间挂上那装了花椒的荷包后就跟着紫蝶从屋里出来。 等到外面只有她们两个人时,她才轻声问道“不知大爷曾说过什么话?” 紫蝶叹了口气,道“可还记得那杜荣一事?” 云湘脸上露出些不自在来,但耳朵却竖了起来,手指也无意识攥紧了,道“记得,怎么提起那人?” “大爷说,丫鬟们年纪大了就管不住那浪荡的心,到了年纪便要将她们配出去,你有这怪疾,二爷担心你日后配不得人。”紫蝶很老实道,这些都是喜翠出来跟她说的,说这话时,她神色有些怜悯地看着云湘。 好个贼喊贼! 云湘呼吸都停滞了,明明是那陆钧山管不住那浪荡风流的心,见个漂亮丫鬟就要勾搭撩拨几句,怎么就是丫鬟们的错了?这话说得不当她们是个人,仿佛是个牲口随便拉出去配人! 她心中难受沉闷至极,却挣脱不得,这世道就是这般,做丫鬟的要么就是到了年纪被拉出去随便配个小厮,将来继续生孩子做奴,要么就是被主子看上做个通房,生死不由命。 云湘没有一刻像是现在这样迫不及待地想要攒够钱赎身出去。 只是,光是攒够钱还不行,在这里自赎的丫鬟几乎没有,主子也不会无缘无故放了用惯了的丫鬟赎身出去,更不能让主子知道丫鬟有想赎身的念头,否则少不得要被怀疑不忠,所以还得找个林婉月高兴的日子,最好一击必中。 她设想中,最完美的时候就是等林婉月生下孩子的时候,她去讨个恩典,那时候,或许能自赎的几率会大一些。 这般胡思乱想着,云湘定了定心神,趁着紫蝶不注意先吃下一颗花椒,随后就跟着紫蝶到了主屋里。 进去,她便听到陆二爷正轻声和林婉月说着什么,大约是夫妻间的话,她一进去,声音便停了下来,她能感觉到两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云湘低垂着头,努力让自己变得更柔顺一些。 林婉月本早就将云湘抛之脑后了,今日二爷提起,她少不得又多看了她两眼,当看到云湘那不涂脂抹粉都那般光滑细腻透出白玉般润泽的脸儿,不由眸色暗了几分。 她温婉地抿嘴一笑,对大夫道“我这丫鬟有个古怪的恶疾,竟是男人沾不得身,沾了便浑身起那痘疹子,瞧着十足吓人,也不知能不能治得好。” 大夫也是个在女眷间经常走动的,听着这话,颇有些品不出这女主人是否想让这丫鬟恶疾治好。 可请他过来的小厮却是与他万般嘱咐叫他好好替那丫鬟看看,那小厮的意思必就是男主子的意思……大夫心里这般思量一回,有些吃不准该治好这丫鬟还是不该治好这丫鬟了。 此刻他抬起头往那丫鬟看去,顿时一惊,心道好一张清丽玉容,怪道惹得男女主子不同态度。 云湘自是要对林婉月表示感谢,她福了福身见过礼,低着头感激道“奴婢多谢二奶奶大恩。” 林婉月笑着道“让周大夫给你诊脉,出了疹子也好让他知晓情况。” 云湘庆幸早做准备已经吃下的花椒,她面上露出感激的神情,伸出手来。 大夫周安年岁三十,也是个昂扬男儿,面容周正,见到面前这白生生的手,赶紧压下心中万般念头,严肃地搭脉。 脉搏强劲有力,除了在女科上有些问题,宫胞寒凉外,没什么其他问题。 “周大夫你瞧她!”紫蝶在旁边惊呼。 周安赶忙朝朝云湘看过去,果真看到刚才还好好的一张脸浮起一片一片的痘疹子,红肿得厉害。 但他细细听脉,却听不出什么来,不由惭愧地收回手“姑娘这病,在下无能为力。” 云湘松口气,忙道“不敢怪大夫,许是奴婢命中注定的。” 陆清泽温润的眼落在云湘脸上定住一会儿,才移开。 林婉月余光一直看着他,她攥紧了手,如此,她是真确定云湘这小贱蹄子真是叫丈夫瞧在了心里了,如今越是没弄到手,便越是上了心! 可明明他自己拒绝了云湘做通房,如今且就这般看着他什么时候开口吧! 林婉月心里堵着,这般冷冷想着。 …… 陆钧山忙完临县的秘事,天色已经暗了,有人给他送了两个清倌人过来,生得一摸一样,倒是有几分趣味。 只是沐浴过后,陆钧山看到那脸上厚厚的粉,脑中却是想起了那狂妄放言极擅木雕的丫鬟鲜嫩清荷的一张脸,再一看面前这芙蓉面,瞬时倒了胃口。 “成林。”他朝外面淡着声喊了一声。 成林忙低头进来。 “处理掉。”陆钧山收拢了衣襟,没过多的吩咐。 成林迟疑了一下,朝床上看了一眼,“可是不合大爷胃口?” 确实不合胃口,陆钧山捏着手里那支银簪把玩了几下,凤眼幽深,合胃口的不在这儿呢。 “明日卯时初就回。”他顿了顿,想起方才看到的那身上的金链衣,薄唇微勾,“那金链芙蓉衣去问问哪儿购得,买上几件来带上。” 第23章 期待陆钧山的表情 第二日早上梳头发时,云湘看着镜子里那满是痘疹子的脸,倒是很平静。 只是干活时,她无意间抬头瞥见了那陈姨娘的丫鬟偷偷在树后看她,心中先是觉得怪异,再是明了几分,特地把自己满是痘疹的脸有意无意往那个方向露。 好让这金子和她背后的陈姨娘知道她只是个毫无威胁的丫鬟,碰不得男人,以免去一些可能发生的不必要的事。 却说昨日, 云湘姓戚这事不难查,金子很快从相熟的姐妹那儿查探到了消息,当即就跺了跺脚,回头就跑着去了陈窈娘屋里。 “姨娘猜的不错,那丫鬟果真是姓戚!真是个骚浪贱蹄子,竟是敢勾搭大爷!她可是二奶奶的陪房丫鬟,这般做了可还顾得二爷和二奶奶颜面!”金子极为义愤填膺。 陈窈娘揪紧了手里的帕子,芍药般美丽的脸上青筋都在额头上浮现,显出几分狰狞来,“我瞧着大爷对她生出了几分意思。” 金子是当初跟着陈窈娘一道从乡下来的,学了这么多年规矩还残留着乡下丫头的野,很有气势道“姨娘打算如何?” 陈窈娘是偶然知晓“戚姑娘”的,回想那不施粉黛依旧清丽绝艳的脸,自是醋海翻天,可真要她做什么,她又不敢了,迟疑着道“总归是二奶奶身边的陪房丫头,任她如何骚浪,大爷总不能将她弄进后院来,让二爷没得颜面。” 身为大伯哥想要谁都行,和弟媳身边的丫鬟搅缠便显得不尊重弟媳了,这道理陈窈娘还是懂的。 金子眼珠一转提议“咱们不若把这消息透给二奶奶?” 陈窈娘立刻摇头“大爷是什么手段你不知?后院的事瞒不过他,谁都不能逾矩,否则你瞧这百花苑里这么些女人能这么安分?” 百花苑便是这整个后院的统称,分散着几处小院,没个正经名字,偶然有一日陆钧山昔日同僚友人戏言称他后院搜罗各色美人真真是个百花苑,这儿便就这么称呼了。 先前百花苑里也有不安分耍手段争宠的,弄出不小的事情惹到陆钧山面前,他谁也没偏帮,直接当着所有人的面,叫人剥光了那两个女人衣服在院子里跪了一天一夜,再卖了出去。 甚至这里面还有当时他正宠着的娇儿。 这事过后,所有人安安分分,再不敢耍那些个争宠的手段,她们的大爷,不是吃那一套的男人,女人于他,不过是消遣的玩物,今日疼着宠着床上浪着,明日就能舍了你去。 陈窈娘偶尔敢耍耍脾气撒撒娇,但她知道自己这么多年还受宠着一来靠的美貌与身段,二来靠着老实,不敢弄出什么事情来。 主仆两个毫无办法,又不敢背着陆钧山做什么,只一夜难眠,早上起来顶着四只乌青眼窝。 陈窈娘有恶心却无恶胆,早上用脂粉厚厚抹过脸儿遮掩憔悴后,便叫金子去细细打听那云湘。 金子这便到了春喜院偷摸着打听,结果便听说了这云湘貌比天仙却是个没用的,男人一碰就变了个人样的丑陋难言,她自是不信这等荒谬之言,偏要亲眼看过。 这才有了早上这一出。 待她亲眼看过云湘那恶丑的脸,便高高兴兴回了陈窈娘那儿,“姨娘莫要慌,那小贱蹄子是个碰不得男人的,只能对大爷眼馋着,实际真上不得台面呢!” 陈窈娘不解,金子便细细说了一番,她听罢,也抿着嘴笑了,那一番特意学来的闺秀做派又上了身,捏着帕子掩嘴笑,“倒是个没福的呢。” 她想了想,道“咱们去姓方的那儿转转,也把这笑话说给她听去。” 金子是不愿意去方姨娘那儿的,那方姨娘是那大官儿送给他们大爷的,清高得很,那做派真真讨厌,偏又实在漂亮,就是她身边的丫头都让人看了心里总觉得矮了一头。 “姨娘,咱们去她那儿做什么?” 陈窈娘抿着嘴笑,挺起腰儿来,道“我得宠,知晓的消息多,让姐妹们也听听。” 金子懂了,她们姨娘这是去炫耀自己知道的东西多的! 主仆两个这便穿金戴银打扮一番,去了方绿萝的那儿。 方姨娘擅琴棋书画,闲时弹弹琴,与她自己下下棋,看看书作作画,陈窈娘到那时,她正站在窗下桌前作画。 见到陈窈娘来也只是清清冷冷瞥去一眼,道了一声,“你来了。” 陈窈娘瞧不上她那自持身段的模样,娇丽脸上露出笑来,坐下稍稍寒暄两句,便柔声细语又不乏得意地说起知晓的外边的事,“那不要脸的小贱蹄子生了张白生生的脸素着这般勾着大爷,却实在是个没福的,没听说过那般恶疾,即便跪着求大爷,也进不了大爷的屋。” 方绿萝眉头微皱,似是听不得陈窈娘这般粗俗之语,没搭话。 陈窈娘也仿佛不在意,这么说了一通,炫耀了一番自己知晓的事多,又想到先前大爷就甚少来方绿萝这儿,心中便更畅快了,吃了盏茶就走了。 待她走后,丫鬟青柳忍不住拧眉,“那陈姨娘真是来恶心人的!” 方绿萝却不语,走到妆镜前看了看自己粉妆无暇的脸,忽然清声道“去打了温水来,我要洗脸,待大爷回来,我去请他过来吃酒,去年底酿的梅花酒可饮了。” . 云湘自是不知金子看完她的脸后这一番牵扯。 脸上长了痘疹子是会发痒的,现在天气渐热,干了活又会出汗,脸便更痒,一个上午云湘打了几次井水洗脸。 眨眼间就到了放饭的时候,取了饭后,她和春莲挨着吃,想到一会儿要偷偷去潮浪院,心里便闷着一口气,昨日还没太大感觉,今日却觉得这如同偷情一般。 红雀作为家生子,又在说些新鲜事“今儿上午我闲下来后就去找我娘了,恰好看到大爷回府,也不知大爷昨天出门是去做甚大事去了,回来时带了两车的东西,都是好东西,布料首饰,老太太和大太太那儿分去了一车,又给表小姐那儿分去半车,哦大小姐那儿也得了那么点儿,其余的大爷叫送回潮浪院了。” 扬州这儿是陆老太爷和老太太随着陆大老爷住着,不过两个老的不管事,云湘平时也接触不到,只知道两位老人性子一个宽和,一个极讲究规矩。 至于红雀说的大小姐,算得上大房这儿的隐形人,大房没有其他庶出,大太太生了两个儿子外,便只有这么个庶长女陆宛柔,据说有她母女时是大太太和大老爷感情最好的时候,大太太便因此和大老爷闹了几年的隔阂。 其实云湘也觉得奇怪,陆大老爷、陆清泽都不算多重女色,性子也都温和,怎么陆钧山这般荒唐? 吃过饭,又是等着大家都休憩,云湘悄悄从后罩房那儿出来时早就过了午时了。 穿梭在避开人的小道上,还是被太阳热晒得脸发痒,云湘挠了挠,她想到过会儿那好色的陆钧山见到她这尊容时可能有的表情,便微微一笑,竟是有几分期待呢。 第24章 大爷的模样奴婢已经牢记了 将到潮浪院那儿,远远的,云湘就看到成林在月洞门旁的树下候着。 也不知是他提前处理过还是什么,周围此刻无一人,她低着头快步走了过去。 成林想到昨晚上大爷竟是拒了那精心调教出来的人儿,心中便是啧啧称奇。 显然大爷的兴味此时在别处。 故此,他今日便想仔细瞧瞧云湘的脸。 成林快速朝云湘看了一眼,那张总显得木讷的脸上骇然一瞬,抽了口气,哪个能想得到只过了一夜,云湘的脸竟是成了这般! 云湘听到了这一声,抬起头露出盈盈浅笑来,她语气轻松道“吓到你了吧?” 岂止是吓到呀! 成林刚才真是一颗心都要从胸膛里跳出来! 关于云湘的生平过往那些个小事都是他亲自去查的,他自然就猜到了这是她那“怪疾”发作了,而那“怪疾”要想发作,则需得男人碰上一碰,不由好奇“好好的,这是怎的了?” 云湘轻声将昨天的事简单说了一下。 成林心中便有数了,却是忍不住咯噔一下,想着怕不是二爷对这云湘还是有点意的。 那大爷可不就是要从二爷嘴边抢食吃?这云湘还是二奶奶身边的陪房丫鬟……不过如今大爷只是生出兴趣,倒也不是非要了她不可吧,只这般逗猫儿般逗弄着而已…… “还请姑娘这边走。”成林不敢多想下去,只木然着一张脸,带着云湘走了花木多的能遮掩身形的小路,往书房那儿去。 到了书房门外,这儿自是什么人都没有的,成林敲了门,屋里传来一道冷淡低沉的声音“进。” 成林便退后两步,示意云湘进去。 云湘深呼吸一口气,推开门进去。 进去后,成林很是体贴地关上了门。 云湘来时是这样告诉自己的,她不过是来报一报恩,尽快将木雕雕完了却了这桩事便可回到原来的位置,让这陆钧山言语调弄几句没什么。 但她抬起眼,看到那男人刚沐浴完,松松垮垮地披着件宽袖大袍,半湿着的头发也散开着,就这么靠在窗下榻边曲着条腿儿的模样时,还是忍不住低下了头。 “奴婢见过大爷。”云湘屈身行礼。 陆钧山手里拿着把折扇,幽暗的目光朝她看去,本以为将会见到一张润泽通透如白玉一般的无暇面孔,不曾想瞧见满面痘疹,不由皱眉,直勾勾看了会儿,冷下脸来,“好个手段,竟是自毁脸面,以为爷真对你生了兴致不成?” 云湘无语,垂着眼睛仿佛迷茫又诚惶诚恐道“奴婢不知大爷在说什么,倒是记得大爷曾说过哪个在意奴婢长不长痘疹。” 陆钧山“……”他眼睛一眯,没想到她拿出这似曾相识的话回嘴,正要发作,任谁想了一晚的美味珍馐,结果见到的却是锅底灰都要来气。 却听到云湘轻语“昨日二奶奶身子不适,二爷替二奶奶寻了大夫来瞧一瞧身子,二奶奶心善,顺便叫大夫瞧了瞧奴婢。” 大夫多是男的,所以少不得要用上原先的小手段毁了脸。 陆钧山蹙了下眉,盯着云湘看了会儿,似在判断这貌若娴静实则狡诡的丫鬟这话是否是真的。 二奶奶心善……怕不是他那二弟心善吧? 现在脸毁了,他兴致淡了许多,女人如他不过这般,颜色好了便叫他生出点意趣,颜色没了,也就没什么可取之处,昨日带回的金链芙蓉花也没了用武之地,只淡声道“那便请好好雕琢一番让我也瞧瞧这巧匠能手的手艺罢。” 听着这低沉寡淡的声音,云湘心想色中饿鬼果真是瞧不得人毁容的,她很是考虑以后一直顶着这么张脸过来。 应了一声后,云湘步履沉稳走向榻边。 榻边摆放了一张小桌子,一把椅子,上面有那块木料和那套刻刀,不难想象原先陆钧山想躺在榻上观美人雕琢的一幕的。 云湘走过去,拉开椅子坐下,垂着眼睛打开刻刀盒子,一件件拿出刻刀在手心里摩挲过。 她穿越后,没碰过木雕,一个十几岁的出身乡下的小丫鬟会这样的手艺很奇怪,她不想显得特立独行,那会惹来麻烦,她只想安静地如流水一般混进这个世道里,小心翼翼守着自己的道活着,将这门手艺当做自己的后路留着。 却没想到这么快就要用上这条后路。 云湘又摩挲那块木料。 世间万物皆有灵,手中木料也曾是灵物,每块木头都是不一样的,纹理的不同给人不同的灵感。 这么块好料子却要雕这陆家大爷,云湘心里很遗憾,只好不断提醒自己,陆钧山好歹长相俊美,身形挺拔修长。 上一回云湘说她极擅木雕时,陆钧山倒没过分在意,只当是个笑话,不曾追根溯源过,如今看着她拿着刻刀的样子属实算得上像个样子,不由眯了眯眼,盯着她垂眸都不看他便利落下刀的样子,忍不住低着声儿兴味十足道“倒是像个样子,跟谁学的?” “奴婢的爹是铁匠,什么都铸,奴婢小时好奇,喜欢拿着木头刻来玩,恰好同村有个木匠,便常跑去看了学。” 云湘手下动作很快,雕人像便是先弄出个粗雕模子来,大刀阔斧地下刀便是,她没抬头,把早想好的说辞说了。 村里有铁匠,自然有木匠,饶是这陆钧山叫人去查,也查不出多少错处来。 “不用瞧爷两眼?”陆钧山见她只闷头雕琢,回话都不抬头,手中一下一下把弄着手里折扇。 云湘木然着一张脸抬头看他。 陆钧山瞧着如今这满是红肿痘疹子的脸,眼皮一跳,移开了眼。 云湘心里哼笑一声,又垂眼安静雕琢手中木料,轻声道“大爷的模样奴婢已经牢记了,不敢忘却。” 这一把嗓音依旧如清泉般动人,陆钧山却无端听出戏谑的味道,挑了眉看她柔顺低头的模样,忽的低笑一声,似笑非笑“这衣下你倒是未曾见过。” 云湘听到这一句,还眉眼不动心神稳沉。 又听这陆钧山慢条斯理道“爷的后院女人众多,被养得胃口都撑大了,闹着要爷宠,不知巧匠可否再雕个爷的化身来?” 第25章 大爷乃扬州城闻名的大善人 云湘手里的刻刀差点没拿稳,抖了一下,差点就把这木雕的脸给削了,也算是附和陆家大爷这没脸没皮的了! 她呼吸只乱了一瞬,垂着头继续专心手里的活,声音平稳地装傻“回大爷,奴婢本就在雕刻大爷木雕呢。” 陆钧山是什么人?女人浪里横行霸道的主儿,云湘呼吸只乱了那么一瞬,他便知道她是听懂了他的话,顿时眉头一挑,手里折扇握在掌心, 不过转而想到她曾经也算嫁过人,虽说没破身,但婚前长辈总要教导一二,听得懂倒也是寻常。 如此,他兴味更足了一些,望着云湘似笑非笑“可是明白爷这分身非彼之分身?” 云湘垂眸,捏着刻刀的手用力了一些,削着手下小人,“奴婢不明白。” “家中长辈难不成没有教导一二?”陆钧山声调似是疑惑。 云湘一下咬了唇,下意识抬头看了过去,对上陆家大爷黑幽幽的含着笑的凤眼,顿时心中明了,这陆钧山怕是将她前面十几年过往都查了个遍。 倒真是个把家中大小事都尽掌握在手的呢! 云湘顶着那张脸故作懵懂,如不懂事的小丫鬟般认真又诚惶诚恐,“奴婢属实不知大爷的意思,还请大爷明示教导。” 但凡是个要脸的,哪个会再多说下去? 云湘却低估了陆钧山的脸皮! 只见他抬手,拿着折扇往自己腰下一指,也疑惑道“上回你不是还道爷有怪疾,叫爷去好好治一治么?那般硕物,难不成见过就忘了?” 云湘脸一下子红透了,他又拿了她说过的话来堵!硕……这脸皮厚得拿去顶城墙怕是外夷入侵能挡起码足足半年! 陆钧山微微一笑,一下一下在掌心敲着折扇,道“此化身怕是要解了衣才瞧得清楚。” 云湘满脸热气,真想直接拿刻刀削了劳什子倒灶东西! 又不好直接把刻刀往他身上砸,她只好低着头一本正经道“大爷贵体不是奴婢此等卑贱之人可观赏的。” 陆钧山从前调弄女人,话说不上几句,各个面红耳赤,只会欲言又止含羞带怯地看过来,只等他扒了衣服,哪个敢跟他说一句顶一句的? 他一时觉得这丫鬟胆大包天,又见她低眉垂首样子柔顺正经,又觉得她很会装模作样,惹人兴致。 只是再仔细一看她此时酡红的痘疹子脸,那兴致又消去了一半。 陆钧山哼笑一声,懒洋洋道“你倒是个有自知之明的。” 这算是放过她了。 云湘松了口气,心下更明白他就是个嘴上骚得没边的,见个丫鬟都要调弄几句的,实则倒也不会真的对她如何。 这么想着,她稳住心神,不再说话,只专注于手里的木头。 陆钧山倒也不再出声,看了两眼她后,忽觉困顿,昨夜里不曾好好休息好,如今倒是乏了,他缓缓闭眼。 云湘一旦沉入雕琢的心境里,就容易忘却时间,直到门外传来敲门声,才惊醒过来。 “大爷,二爷过来寻您有事。”门外,成林敲着门轻声说道。 云湘心里一紧,捏着刻刀忙抬头看向榻上。 只见到一幅狂浪美男袒开衣襟酣睡图! 她想到陆二爷此刻就在外面,心跳都快了起来,忙站了起来,小声又急促地喊陆钧山“大爷,大爷!” 陆钧山酣睡时不喜被人打搅,也是古怪,今日午间能睡得那样熟,直到听到云湘的声音才睁眼,自然以为是云湘故意弄醒他,狭长的凤眼瞥过去时极度不悦。 云湘顾不上他这冷面骇人的表情,低声快速说道“成林在外边说二爷过来寻大爷有事。” 陆钧山拧着眉,此时恰好外边成林又拔高了声音喊了一声,他按了按额心坐起来。 云湘快速地低声说道“大爷,为了大爷和二奶奶声誉,奴婢不能让二爷看到奴婢在这里。” 陆钧山听罢,哼笑一声,刚睡醒的声音低沉沙哑“倒是个会给扯大旗给脸上添金的,你倒是说说爷是什么声誉?” 云湘心里烦死了这人,却又不得不求助于他,最好他开口找个理由拒了陆清泽,忙低着头好一番恭维“大爷光风霁月正直端良心善宽和,乃扬州城闻名的大善人。” 陆钧山听着这软声细语的和他没有半分关系的哄人之言,差点就要当了真,盯着她看了看,微微笑“真是生了一张讨人喜的巧嘴儿。” 他从榻上起来,落地往门口方向走,仿佛没将云湘这话放在眼里,很是无所谓。 想到此人是个不守规矩的,云湘一时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大爷……” 陆钧山施施然几步走到书桌旁坐下,凤眼朝她一扫,“还不过来?” 云湘不解其意,而此时外面已有陆清泽的声音响起“大哥?” 陆钧山看着云湘,指了指桌下,凤眼流转间尽是促狭。 云湘咬了咬牙,环顾四周,这里没有衣柜只有书柜,无处可躲,只好忍着声快步走过去,凭借着纤巧身形藏进了桌下。 桌下的空间就这般大,陆钧山身量高,那腿很长,曲着在桌下就占据了一大半空间,且男人的腿总仿佛合不拢一般大敞着,云湘抱膝被迫进到他腿间,她只好尽量让自己靠后缩着,不要碰触到什么不该碰触到的东西。 这陆钧山不知道上午做了什么要沐浴,身上清香的皂角味带着男人特有的气息直往她面上扑来,她闭上眼睛,懊恼烦心得很。 “进来。” 等她藏好,就听陆钧山慢吞吞朝外应了一声。 陆清泽推门进去,下意识的,进去后,他先扫了一眼书房内部,毕竟他也是知晓自己大哥那风流浪荡的性子,十足担心方才他是在屋里和丫鬟调弄不便见人。 不过这么粗粗扫一圈,却是没见着丫鬟,倒是也松了口气。 他如常走进来,“大哥。” 陆钧山显然此时心情还不错,凤眼挑着,难得解释了一下“方才困乏便睡了会儿,可有要事寻为兄?” 陆清泽在书桌对面靠墙的圈椅坐下,皱了一下眉,才低声说“大哥可还记得外祖家曾有个家将,名曾为仁?” 提到曾经的定远侯府,陆钧山散漫的神态显然一收,皱了眉,脸色冷硬下来,“怎忽然提起?” 陆清泽道“今日在街上与友人清谈,见到有个长得颇像曾为仁的人从街角闪过,我叫了吉祥赶忙去追,没找到,大哥人脉广,或许能探寻一番……” 他话说一半,忽的余光里有一抹浅紫衣角,便垂眸一扫,目光一顿,发觉了大哥桌下仿佛跪着个丫鬟? 第26章 “怕是还得委屈你在这儿待一会儿。” “咳……”陆清泽忽然咳了一声。 陆钧山扫过他垂下闪躲的视线,目光往下看了一眼,已是了然,不过此时他没了心思,只面色坦然道“此事我会叫人去查。” 陆清泽颇有些坐立难安,温润如玉的面容染上一点红,不曾想撞破大哥这般荒唐事,少不得尴尬,他点了点头,温声镇定道“嗯。” 他安静了会儿,陆钧山也没有说话,关于方才那话题,有外人在,点到即止,他也未曾料到陆清泽过来是说这事,否则也不会留云湘在这儿躲着。 空气中有短暂的沉默,而云湘却有些紧张,总觉得事关定远侯府的事,不宜被她听到,心中担心被迫沾上事。 这边陆清泽心情已然平复下来,他又从椅中站起来,浅笑着道“昨日大哥去临县忙事今日早上才归,想来已是疲惫困乏,便不打搅大哥休息了。” 陆钧山自是作疲乏状,按了按额心,点了点头称好。 只是他凤眼看着陆清泽仿佛落荒而逃的背影,再想到曾被二弟差点纳作通房的云湘在桌下躲着,心里有一种古怪之感。 书房门被打开,又很快关上。 云湘松了口气,缩在这么狭小的地方,呼吸都是很困难的,她迫不及待就要出来,哪知道男人的长腿敞开不让开,将她堵在下面,她的脸都红了,声音重了些“大爷,时间不早了,奴婢该回去了。” 陆钧山却不与她说话,只动作强硬地把腿横在那儿,他往外喊了声成林。 成林进来,云湘不敢动,面色涨红继续缩在桌下。 陆钧山吩咐他去扬州城内查是否有曾为仁的下落,成林自然应下,只不过他见书房里没有云湘的身影,少不得好奇,随后视线一转,敏锐地察觉到书桌下露出来的衣角,木讷的脸上也露出复杂神色。 等成林走后,云湘终于忍无可忍,抬手按在陆钧山膝盖上,试图将他的腿往一旁掰好让自己能从桌下钻出来。 他不仅不配合,还如逗弄猫儿般微微一笑,道“怕是还得委屈你在这儿待一会儿。” 云湘气极了,从桌下仰起头来,秋水凝波般的眸中显然已有些恼了,可眼睛一眨,又紧张惶恐的模样,说出的话也依旧算得上柔顺,“大爷,奴婢得回了。” 当然要柔顺,她再明白不过自己的处境不过,让他占点便宜没什么,但她到底觉得心烦了,只能提醒自己忍耐。 陆钧山垂眸看着从桌下抬起的这张脸儿,还没他巴掌大,许是因着桌下闷热,脸上还染着薄红,虽说脸上有痘疹子,但奇怪的是依然似一朵俏丽小荷。 方才注意力被二弟吸引去倒也不觉,这会儿便觉得她被自己逼得可怜。 昨晚上生出的兴趣瞬间有起复的意思。 云湘察觉到什么,面色涨红了,忙收回视线垂下眼睛。 她动都不敢动,生怕这陆钧山不管名声就要做出什么事来。 陆钧山也沉默了,第二回了,还是在这丫鬟几乎毁容的情况下,他不由疑惑,莫不是他真是旷了太久了? “大爷,方姨娘听闻大爷回来,熬煮了补汤过来。”外边,一名陌生小厮的声音响起。 陆钧山方才就有人靠近的动静了,这会儿有些漫不经心的,看了一眼拼命缩回去的云湘,出口的话鬼使神差便变成一句“进来。” 云湘抿紧了唇,若是此时还看不出是这人是故意的便是傻子了。 她深呼吸几口气,垂下眼稳住心神,告诫自己,忍他一忍,最多再两天,雕完这木雕便是两清。 垂眼间,云湘看到自己裙子往桌外似是露出一角,忙伸手扯了回来。 方绿萝穿着素净的月白色裙衫进来,手里端着托盘,身后并无丫鬟跟随,脸上神色也是冷冷清清的,进来后垂首行礼,“妾身见过大爷。” 她削肩杨柳腰,挽着妇人头,低首间露出纤细如天鹅般的白皙脖颈,姿态优雅。 云湘是看不见这位姨娘的模样了,只从那清凌凌的声音里能想象她清冷绝色的模样。 陆钧山的注意力在桌下,那儿一团团热气,他深呼吸了两次,应的声便是心不在焉的,“起吧。” 方绿萝起身,抬眼望向坐在桌边随意穿着件宽袖大袍的男人,目光触及他袒开的胸口时,睫毛轻颤,露出羞涩来,垂下眼莲步轻移,“妾身给大爷炖煮了补汤以求大爷身子康健。” 云湘觉着她声音极动人,清冷又不失端庄,不似小妾,倒像是比林婉月还要闺秀的闺秀,很有几分傲气。 这般女子却成了陆钧山的妾,少不得让她惋惜。 “放这儿吧。” 陆钧山的态度却不甚喜悦,颇有几分冷淡。 云湘只当是因为她在这儿的缘故。 方绿萝顺从地将补汤放在书桌上,随后微微抬脸,轻声说了句,“冬时制的梅花酒可饮了,大爷今夜是否想品上一品?” 她说得轻柔,陆钧山自然抬眼朝她看去,目光落在她毫无脂粉的脸上时顿了一顿,自然地多看了两眼。 这张脸属实是他这几日来见到的第二张干干净净的脸。 方绿萝注意到了陆钧山的注视,唇角弯起清浅的笑,“大爷?” 陆钧山看着她,笑一声,低沉的声音上挑着,“倒有几分想念你的手艺了。” 方绿萝垂下眼睛,并不多说别的,很是识大体端庄,“那妾身不耽误大爷忙事了,晚上静候大爷。” 陆钧山点头。 云湘在下面听出这陆钧山是与方姨娘相约今晚品酒了,至于能品到什么程度,就凭这位大爷的本钱,怕是方姨娘要吃苦了。 方绿萝一走,陆钧山倒也没再为难云湘,后退一些收了腿。 云湘忙低着头钻出来,也没有抬头多看陆钧山一眼,仿若方才什么都没发生,对着他蹲身福礼,柔声说“奴婢告退。” 陆钧山盯着她看了会儿,试图从这张满是痘疹子的脸上看出令自己生出兴致的地方来。 第27章 “大爷叫人送来的,让你擦脸。” 云湘躲在那桌子下面,又急又闷热,脸便越发红,额上颈子里都沾了湿汗,看起来颇有几分狼狈。 再加上脸上生的痘疹子,那脸十足不忍直视。 可她面色娴静柔和,不像旁的女子脸上长了颗痘子便要死要活唉声叹气满面愁容。 不过倒也没什么特别的。 好半晌后,陆钧山收回视线。 他手里捏着折扇,在桌上轻轻敲了两下,很快又目光直勾勾地朝云湘看过去。 “方才清泽来这儿说的话若是叫爷听到这家中有人议起,你便从哪里来就从哪里去。”他的声音少了调笑,尽是冷硬。 这般威胁的话,云湘先前料到了,他说出来反而让她心里一松,至于这话中要将她卖回花楼一事,她只当没领悟到,当他是在放屁,声音平稳“奴婢今日都没来过这里。” “明日不必来了,顶着张不堪入目的脸,伤我眼睛,自行雕了,等脸好了再过来。”陆钧山回想刚才方绿萝清艳绝尘的脸,自觉对这丫鬟兴致少了大半,便淡声道。 云湘真是求之不得,忙福身应下。 陆钧山这才放了她离开,倒是不担心她出去乱说,这丫鬟太是懂明哲保身。 云湘顺利从书房拿了木料和刻刀出来,一路上没遇到人,等回到春喜院后罩房将东西收好时,她才是松了口气。 回屋时,其他丫鬟还累得在酣睡,毕竟他们这些粗使丫头的活要累得多。 她便也轻手轻脚躺下闭了会儿眼睛。 想点儿好的,明天早上该发上月的月钱了呢。 . 如今天越发热,进了五月就没下过雨了,丫鬟们凑在一起各个湿汗满脸,都在说今年比往年要热得多。 云湘很怕热,下午忙完手里的活,便换了身内衫回了屋里趁着屋里没人时抓紧雕琢。 后罩房小又不通风,只一个小窗,所以其他人干完了手里的活便都喜欢在荫处纳凉,基本不会回来。 大约未时二刻的时候,大太太让人给各院里都抬了些冰过来,春喜院里分得了两大桶。 一部分供应给厨房做些可口的饮品饭食,其他的便都是主子用的。 云湘听到外面动静,便收了东西放好,整理了一番衣物也出去看。 到了小厨房那儿,春莲苹果脸笑得欢欣,一群人围着看,她正说着主子要吃冰碗,拿了小锤子要细细敲碎了冰浇上酪,切上几样果子,她见到云湘过来,忙笑说“正有事要寻你,你且在旁边等等我。” 云湘唇角抿着笑,应了一声。 本想着小厨房里有了冰,许是要凉快些,但人聚得多,反而闷热异常,云湘又走出去在外面等。 冰碗很快制成,喜翠取了两份带走,其中一份要送去书房给二爷。 春莲洗了手出来,见到云湘便拉着她到旁边树荫下,小声道“方才送冰来的小厮找我,说是干娘有事寻你,趁着还没到饭点儿,咱们这就去一趟大厨房那儿。” 云湘怔了一下,倒是没想过何厨娘找她会有什么事。 上回她托了何婶娘帮自己从外面捎一支银簪来,这事到了第二日便已是了结了的。 但何厨娘那一次赠的簪子帮了她大忙,她心存感激,这会儿自是点头答应,“那咱们快些去。” 春莲挽着云湘手,笑着诶了一声,从春喜院出来,便找着各处树荫走,一边与她说些闲话,“对了,中午休息的时候你去了哪儿,小桂圆找你找不见,寻到我这儿来了。” 云湘倒是没料到还有这一出,她忙低头说“我极是怕热,中午寻了个凉处乘凉去了……小桂圆来找我时,你们那屋其他人可在?” “倒是不在,锦画那时去了喜翠那儿,秋儿去制香露了,她有个这手艺如今二奶奶很是喜爱她制的香露,红雀则去了她娘老子那儿。”春莲如实道。 云湘松了口气,生怕日后还有这样的事,打算回头从大厨房那儿回来与小桂圆去叮嘱一声这几日中午别来寻她。 两人说话间便到了大厨房。 大厨房要准备的饭菜多,这个时间已经开始忙活起来了,何厨娘正在撸起袖子腌着晚点儿要炖煮的五花肉。 “干娘!” 春莲俏生生的一声,何厨娘忙抬头看过来,见到干女儿红润的脸庞儿便笑,再是看向她身侧的云湘,脸上笑容浅了些,那眸中还生出些复杂来,但那神态很快一闪而逝,她舀了一勺旁边的清水冲了把手擦干净,招呼着两个丫头过来。 云湘跟着春莲过去,何厨娘又抓了把炒的糖核桃塞给两人一人一把,之后便对春莲道“帮娘去把那些肉都腌上,娘与云湘说会儿子话。” 春莲好奇有什么话是她不能听的,嘟着嘴凑过来要听,何厨娘敲了敲她脑门,“快去!” 语气虽是有些凶,却很是亲昵。 春莲性子单纯听话,何厨娘这么一说,她只好一旁腌肉去。 云湘则跟着何厨娘到了大厨房外边角落的树下,她唇角挽着笑,轻声道“婶娘找我是有什么要事?” 何厨娘从春莲这儿知道云湘那怪疾,见到她的脸毁了,倒也没太多意外,只有些可惜,她拉过云湘的手,道“今儿中午的时候,杜管家的大儿子杜诚来寻了我,说是他想见你一回,与你赔个礼,我倒是不清楚你们之间有什么事儿,但我瞧着,他似是不知哪儿见过你,对你有意。” 云湘一听杜这个姓,心里便一紧,但她垂着眼睛很是疑惑道“我倒是从未见过他,不知他与我又有什么礼要赔。” 何厨娘年纪大了,却是自诩见过了这诸多丫鬟小厮之间的情事儿,以为云湘不愿说实话来,当做信了般点点头,又道“杜管家操持扬州陆宅几十年了,宅子里做活的下人都给他几分薄面,杜诚不像那杜荣是个没有脸皮的,他性子沉稳,将来十有八九接任了杜管家的职,我倒是觉得,你们可以见上一面,若有什么误会,也趁早解开得好。” 云湘心里不想去见。 她与杜诚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若非说有关系,便是那杜荣意图对她行淫却被她扎了一簪后又被逐出陆家那事。 当初陆钧山虽是把这事扫了尾,但杜管家操持这边几十年,小人自有小人的法子探查出些东西来。 再加上那一日她特地找何厨娘去买银簪……杜诚想见她一面也是可以预料。 何厨娘把云湘的沉默当做无声的拒绝,便压低了声儿给她又透底道“那杜诚娶的曾是大太太身边的大丫鬟蓝双,生了第二个孩子后身子总不大好,说是活不过三个月了……你这怪疾,横竖碰不得男人,若是你与杜诚将来有些什么,日后后半生倒是有了依靠。” 听了何厨娘这话,云湘庆幸当时没叫春莲把杜荣这事告诉给何厨娘。 何厨娘虽是喜爱春莲,但为人精明,也重利,遇了事先会考量一番利弊,在她看来,杜家是门好亲。 云湘也担心不去见杜诚后续会有什么她不可预料的事发生,何况,她只是个小丫鬟,若是和大管家一家有什么矛盾,那陆钧山再是个色中饿鬼,该偏帮谁她心里有数。 再者有何厨娘在中间拉线,那杜诚算是给出了点诚意。 便点了头,打算听听那杜诚要说什么。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乃千古真理。 何厨娘松了口气,笑着说“那便明日中午,到时春莲要过来学手艺,你便一道过来。” 云湘想想那陆钧山说过等脸好了再过去送木雕,明日不必过去,便点了头。 哪知道,晚上快睡的时候,春喜院里一个不怎么起眼的、和她如今同睡在一间屋的叫元朱的小丫头趁人不注意塞过来一瓶膏药,压低了声儿道“大爷叫人送来的,让你擦脸,明日大爷不想见到张痘疹子脸。” 第28章 怀疑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陆钧山下午在书房处理要务,除了家中庶务外,还有这些年暗中铺出去的几条线上的消息要处理。 傍晚的时候,派出去查曾为仁消息的人终于回来,成林忙去了书房低声回禀“大爷,有消息了。” 陆钧山不同于在云湘面前的风流散漫,他面色冷硬颇有一家之主的威仪,听了成林的话便抬起头来,一双凤眼如利箭朝他看去,“说。” 成林低垂着头“这次随着新上任的巡盐御史朱桥鸿来扬州巡查盐务的护卫中确有个叫曾为仁的,我们的人没见上面,那曾为仁寻常随护在朱桥鸿身边,鲜少出面。” 陆钧山此时脸色已是煞气阴冷,那战场上带回的杀气锋锐,成林的呼吸都轻了点儿,才敢往下说,“倒是听说这曾为仁半边脸毁了,也是二爷记性好,凭着小半张脸依旧认出了他来,大爷,朱御史是当今首辅大人座下。” 陆大老爷陆锦周乃扬州知府,巡盐御史来了扬州查盐务一事首要便是查陆家,这里的盐商富甲天下,少不得要来看看陆锦周这儿有没有贪上几笔。 陆钧山接管陆家庶务后,短短三年将家业扩大了三倍,却是从不碰盐的。 他笑一声,语气阴冷“倒是冲着陆家来的。” 成林不敢说话, 只垂着头,却是知晓大爷如今这般恶鬼般阴冷的气势为的是谁。 当初定远侯府郑家留在京都的几位太太悉数悬梁自尽,男丁又都惨死战场,一门忠勇就此落败。 陆钧山闭上眼敛了气息,平稳了情绪后,起身去了一趟陆大老爷那儿。 父子两个在书房里密谈半个时辰后,陆钧山才带着满身寒霜出来。 “爷,还去方姨娘那儿么?”成林迟疑了一下,才跟在他后面小声问了声。 倒不是别的,方姨娘酿的酒向来极美味,今日中午她的丫鬟青柳暗下里就送了壶酒过来,虽是不多说什么,却是心照不宣的,他少不得今天要在爷面前替方姨娘美言几句。 只是那方姨娘正是曾经首辅赵居悯大人送给大爷的,虽则入府后向来因着清冷性格十足安分,但…… 陆钧山眉头一皱,显然已是少了几分兴致,但念及自己已是许久没去,那方绿萝今日抬起的脸儿白皙柔嫩,便还是点了头。 于是就着黄昏日色,陆钧山进了被称为百花苑的后院。 之前两个月陆钧山在外头忙事不在扬州,自然是没来过后院,所以他这厢一进来,后院的女人们闻风而动,几个胆子大的没得名分的便想要搏一搏,连忙从屋里出来,想要得了大爷今晚的心,媚眼抛不停。 空气里尽是浓郁脂粉的味道,陆钧山一时之间竟是以为自己进了勾栏院里,他本是心情不佳,俊脸沉着,凤眼一扫,直接吩咐成林,声调冷酷“不安分的,直接打发了出去。” 顿时吓得那几个胆子大的脸色煞白,再不敢放肆。 陆钧山直接去了方绿萝住在偏北边的清风苑,要过去是要经过一道岔路,这岔路另一边是往陈窈娘的金银院去,所以这动静自然也引起陈窈娘那边注意。 金子把大爷去清风苑的消息告诉陈窈娘,陈窈娘又醋又气,手里帕子都撕烂了,却没办法,只能心中祈祷大爷不在那儿过夜!最好是叫大爷对着那冷冰冰的方绿萝毫无兴趣! 陆钧山到了方绿萝那儿,便闻到一股清新的栀子花香,在心中烦闷时闻到也算是沁人心脾。 他眉头稍稍舒展,跨过门槛进屋,里面的人穿着素净的浅蓝衫裙,只裙摆衣襟处绣了些小兰花,头发上珠钗全除,只留了一根挽发的玉簪,此刻正摆弄桌上的饭食。 听到动静,她抬起脸来。 干干净净的脸,清冷如冰雪,看到他,嘴角才抿出浅笑来,虽然声音冷清,可态度有几分亲昵,“大爷来了,倒正是时候,妾身炖的排骨刚盛出来。” 这样赏心悦目的一幕,陆钧山脸上也露出愉悦来,轻笑声道“正是饿了。” 他进去坐下。 方绿萝在他身侧坐下,先取了酒壶给他倒上一杯,清声道“大爷尝尝妾身新酿成的酒?” 陆钧山偏头,目光在她脸上转了一圈,十分光洁的一张脸,完美绝色,但他脑中无来由的却是想起中午见过的那张满是痘疹子的脸。 那丫鬟明明有反骨,却一本正经装作柔顺,又不装全了,他说一句她恨不得顶两句,也就那声音婉转动听,以柔克之。 陆钧山再看面前方绿萝完美无缺的模样,竟是头一次觉得这般美色有些索然无味,他收回目光,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酒却是香如酒,初入口微涩带香,回味甘甜。 “好酒。”他笑着,拿着手中筷子, 凤眼勾着,筷子尖挑起方绿萝下巴,低声道“可是想灌醉了爷?” 方绿萝的脸瞬间涨红, 垂下眼来,清冷的声音都带上了羞涩,“大爷……” 后面的话,她似是说不出口。 若是如同以前,这个时候,陆钧山该是揽过方绿萝的腰。 但今日,他竟是半点兴致都无,若不是他中午被云湘撩拨得荡漾,他都怀疑是否自己出门两个月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吃饭吧。”陆钧山微微一笑,低沉的语调堪称温柔。 方绿萝却是笑容一顿,心里顿觉奇怪,忍不住抬头看向陆钧山。 大爷低头吃饭,看起来确实饿了的模样,她心中稍安,忙替他布菜倒酒。 用过饭,两人分别去沐浴。 这又是令方绿萝觉得奇怪,她低头解衣时动作慢了一些,抬头望了一眼准备好的双人浴桶,敏锐地察觉出不对劲来。 陆钧山泡在另一间浴房浴桶里时,也是捏了捏眉,有些心不在焉的,丫鬟捏肩了会儿,他挥手让人退下,简单洗过后,起身松垮披了衣,却是叫了成林来。 “我记得先前京里送来了些玉肤膏,可还有?有的话叫人给她送去,明日我不想见到一张痘疹子脸。” 第29章 陆钧山不行了 玉肤膏自然是有的,只那玉肤膏用料昂贵,当初京里送来后,老太太,大太太,二奶奶各分得了一瓶,连大小姐都是没得,如今唯一一瓶确实在潮浪院里。 成林点了头,就出门去叫人办这事。 这才有云湘那边收到玉肤膏一事。 这边陆钧山则是慢吞吞系了衣带往这院里的主屋去。 进了屋,方绿萝身上只披了件白色中衣在镜前通发,听到动静,她偏头看过来,清冷绝丽的脸上便绽开抹浅浅淡淡的笑,“劳大爷等一等。” 女子睡前颇也是麻烦的,涂抹脂膏于全身按摩,还要用木梳通发上百次,极为讲究,这其中当属方绿萝最是讲究。 这许是与她出身有关,虽明面上只是赵居悯送来给他为妾的美人,实际却是那赵居悯在外养着的外室生的私生女儿,虽不得入赵家门,随了母姓,但在外边也是娇生惯养般长大,赵居悯算得上喜爱这琴棋书画皆是擅长的私生女。 陆钧山往床上一坐,朝她瞥了一眼,心中想到那赵居悯,心里残存的最后一点兴致彻底被掐灭了。 他按了按额心,躺下,声音透出几分懒倦来“昨日没怎么睡,倒是乏了。” 方绿萝握着梳子的手一紧,垂下眼咬了咬唇,心中已是确定今日大爷确实与往常不同。 若是以往,凭着大爷那旺盛的男儿欲、望并那比寻常男儿出色的本钱,哪个能忍到现在的?不提先前,就方才她说要通发,大爷应当是调笑着过来揽了她腰肢直接解了她衣衫,说上两句“不如爷以手替娇儿通发?”云云便是入了巷了。 她不由想到今日陈窈娘那蠢的提到的丫鬟,皱了皱眉,心道大爷不会真的瞧上二奶奶的陪房丫鬟了? 可这百花苑里都是娇嫩美人,大爷再荒唐也不能够碰二奶奶身边的陪房。 方绿萝想着,等通完发走到床边,果真见大爷已是睡下了,她在床边坐下。 男人在睡梦中皱了下眉,睁开那双狭长的眼看过来,似是因为她打搅了他睡觉而不满,此时他的眼睛里没什么笑意,幽邃黑沉,有几分冷意。 方绿萝哪怕是个冰美人,在此时也摆不出冷清模样,只低头细声道“大爷可要妾身陪着睡?” 陆钧山酣睡时不喜床上有人,往常和女人调弄完便会回自己那儿,从不和女子相拥而眠。 此时他听了这话,眉头微皱,按了按额心坐起,“什么时辰了?” “戌时二刻左右。”方绿萝清冷的声音在夜色下有几分空灵的媚。 可显然今日陆钧山起不了兴,他坐了起来,点点头,也没多说什么,起身回了前边的潮浪院。 方绿萝站起来,看着那高大英挺的背影从视线里离开,直到一点看不到才眯了眼慢吞吞走回去,想着云湘这个人。 成林在前面提灯,他走后,百花苑里其他几处屋子才是熄了灯,彻底陷入黑暗。 那边金子一直偷偷瞧着方绿萝那儿动静,自然看到了陆钧山从后院离开,就赶紧和还没睡下的陈窈娘笑嘻嘻道“姨娘,那方姨娘果真是个不中用的,都留不住大爷呢!” 陈窈娘松了口气,放下手里针线,抿嘴笑道“明日那姓方的可是个笑话了。” 金子眼珠子一转,立时就懂了姨娘的意思。 那边陆钧山回了潮浪院,进屋前,偏头问了句“玉肤膏送去了么?” “回大爷,送去了。”成林忙道。 陆钧山点点头,这才进屋。 云湘这边,却是捏着那不熟的丫鬟元朱递过来的玉肤膏好半晌。 听元朱的意思,那陆钧山又改了主意,叫她明日也过去,可木料和刻刀都带回来了,又有什么可去的? 但他若非要拿出陆家大爷的威严来叫她过去,她只得忍上一忍过去一趟。 不论她的脸如何,要是她去了陆钧山那儿,就不能如约去和杜诚见上一面了。 云湘思量再三,还是将玉肤膏收了起来,不打算擦。 上回她的脸过了七八天才好,如今这次若是这么快好转太不像话了,这劳什子玉肤膏万一效果很好呢?所以明日就不过去潮浪院了,若是陆钧山见她不过去叫了人过来找她,她便随口说两句诸如擦了脸却没用不敢污了大爷的眼之类的。 如此思量完,云湘便安睡一夜。 第二日早晨起来梳洗完吃口早饭的功夫,她便又听到了隔壁潮浪院里的闲事。 话是红雀说的,她不仅是接过了红雁的职,连喜好八卦闲事彰显自己人缘广的性子都接了过来般,说道“昨晚上大爷去了方姨娘那儿,据说都不到一个时辰就回了前头。” 云湘不知这有什么可拿来扯闲的,低头随便听着,张嘴咬下嘴里的馒头。 锦画温婉不吭声,那秋儿也是个老实的,低着头也不说话,只听春莲好奇问道“大爷去后院姨娘那儿不是很寻常?” 红雀便羞红了脸压低了声儿道“我听说大爷从前哪回去后院都是神龙回巢,不闹腾到三更是绝不罢休的呢,昨日戌时就回了,我瞧着大爷这怕是……” 后面半句,她没敢说出来,只嗫嚅着含糊着这么个意思。 偏春莲听不明白,非要问“大爷怎么了?” 红雀也是憋不住话的,又仗着家里老子娘是小管事,咬牙便说了,“怕是身子虚了,不大中用了,这话可不是我说的,你们听听便是,可别往外说。” “咳咳!”云湘一口馒头呛进喉咙里,春莲见了赶紧给她倒杯水喝。 一杯水下肚,云湘才感觉自己喉咙重新缓了过来,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陆钧山管这家还是不够严呐,小丫鬟四下里都在传这些香艳闲话! 还是说,这风流浪荡的人丝毫不在意这些传言到处传播? 云湘脑子里不可抑制地想到了昨天见到的那撑起衣摆的神龙,忍不住脸红了一下,又尴尬又想这人怕是真的银样镴枪头,只是看着厉害而已。 这话题不宜深谈下去,毕竟是主子们的事,红雀很快就调转了话头,说了别的事儿。 吃完早饭,春喜院里发了月钱,云湘如今只有五百个大钱了,她叹了口气,但还是赶快收好,便去忙手里的活去了。 潮浪院里的闲话后来不曾想都传到了大太太那儿,自己大儿子那些风流事,大太太向来是不怎么管的,但今日听着却有些担心起来。 毕竟大儿子如今年二十六,人虽风流,但地却贫,一个种都还没播出来呢! 大太太就想叫人把陆钧山请过来,但又不知如何谈这事,便索性让大厨房今日炖条虎鞭送过去。 中午云湘到大厨房那儿时,就闻到一股腥膻的味道,忍不住缩了缩鼻子,问何厨娘“婶娘在炖煮什么?” 春莲不等何厨娘说,自己先跑过去看了,迟疑着说“娘,这是?” 何厨娘拉过这两个姑娘家,压低了声说“大太太特意嘱咐给大爷滋补的虎鞭!” 云湘捏着鼻子想,陆钧山不行了这事看来整个陆家都知道了啊! 第30章 一会儿你过去可顺着点大爷 莫名的,云湘觉着有些好笑。 何厨娘也不会和两个没嫁人的丫头多说什么,先赶了春莲去一边帮着看火,一边又嘱咐人将那炖好的虎鞭给大爷送去,这才带着云湘从大厨房里出来。 到了外面人少了,她压低了声说“人已经来了,就在大厨房后边那棵槐树后面等着你呢。” 云湘知道那棵槐树,先前槐花开时,她和春莲来采过槐花做饼子吃。 那儿倒是个说话的地方,只是,大厨房这儿人多,人来人往指不定就被看到,她小声说“麻烦婶娘陪我一道去,婶娘便在几步外等着就是,省得招了什么闲话来。” 何厨娘笑着点头,“我陪着你呢,咱们现在过去,有什么话说开就是。” 她话里话外还是觉得云湘和那杜诚私下里有点什么,云湘听出来了,她抿着唇只柔声细语道“是呢,我从来没见过他,也不知他究竟寻我什么事。” 到了大厨房后面的那片空地,老槐树下果然站了个人,背对着她们的方向。 那人穿着普通的青色袍子,不见半点张扬,身姿挺拔高大,若是不说是个奴仆,去了外面说是殷食人家的爷们也是有人信的。 听到动静,杜诚转过身来,一眼就看到跟在何厨娘身边的丫鬟。 身条纤细,文静地站在那儿,说不出哪里和人不一样,就是那风韵独特,轻轻柔柔的,腰板又挺得极直。 不像个做丫鬟的。 杜诚将目光落到云湘脸上,便看到她脸上那醒目的痘疹子来,虽是有些难以直视,可那五官轮廓瞧得出来是个美人。 云湘知道对面的人在打量自己,她目光坦然,也快速扫了一眼对方。 是个长得和杜荣有五分相似的男人,没杜荣俊俏,却也是十分周正俊朗,看起来三十上下的年纪,气质沉稳。 他如今是大老爷那儿的管事,在扬州陆宅很是能在主子面前说得上话的身份。 她自然地走过去,低着头抿着笑道“不知道杜管事找我有什么事?” 云湘声音轻轻柔柔的,和风细雨般,叫杜诚心头原本存着的一些怒怨气都是发作不出来,他原先想见一见这个把弟弟害得惨不忍睹的妖祸女人究竟是何方神圣,再好好敲打一番替弟弟出一口气的。 毕竟,弟弟除了被驱逐出陆家外,事关男儿尊严的那处也被割了,如今半死不活,昏迷着说不出话来,还不知能不能挺过来。 但如今见了云湘,杜诚心里却是慎重了几分,想到弟弟这事是大爷发作出来的,此时看着云湘,心思又转了几道弯,觉着大爷若是见过这云湘的模样,指不定这里面还有事是他不知道的,可惜弟弟昏迷着,没办法问出什么来。 大爷虽然在外风流荒唐,但是他却是知道大爷真正的本事的,他看进眼里的人,旁人是万不能动的。 即便要动,也得等以后大爷对她失了兴致。 如此思忖一番,杜诚心里已经改了主意,他对云湘不无歉意地施了一礼,道“我弟冒犯了姑娘,欠姑娘一声道歉,若是姑娘日后有用得上我帮忙的,道一声便是。” 云湘看着这杜诚沉稳的声音里尽是诚恳,叫人挑不出错来,看起来真像是来示好的。 她默然一瞬,也懒得辨别他话里的真伪,顺着这话道“杜管事多礼了,这倒不必。” 杜诚却是打定主意了般坚持,云湘不想和他在这里过多纠缠,便暂且点了头。 两人都是点到即止说起杜荣那事的,结束得便很快。 何厨娘等杜诚先走了后,朝云湘走过去,心中想问的许多,但最终只压低了声音问“都与他说开了?” 云湘这回却不想再囫囵过去此事,认真对何厨娘道“婶娘,我与他从前没见过,这次是第一回见,至于他来找我,是因着别的事,以后我与他也不会有什么联系。” 何厨娘见她神情认真,心里莫名讪讪的,有几分尴尬,点点头,“婶娘知了。” 云湘又去了大厨房和春莲道一声便打算回去了,她还得提防陆钧山派人去找她,回去还要赶紧把那木雕雕完。 她刚从大厨房出来,却遇到了成林。 成林像是跑过来的,满头大汗,那张总是显得木讷的脸上有几分急切恼意。 两人在厨房门口差点撞上,双双愣了一下。 云湘便想当做不认识成林,对视一眼后,自如地往旁边走,但成林愣过后回过神来叫住了她“那个,你等一下!” 他的语气里也像是第一回见云湘一样。 云湘只好配合地转身停下来。 成林往大厨房走,吩咐里面快点收拾几样小菜来,有现成的先给大爷那儿备上,如此雷厉风行地收拾了两个食盒,随后便将食盒递给云湘,正经道“你且拿着随我送去大爷那儿。” 大厨房里有人忍不住好奇探头来看,本是好奇云湘和大爷的关系,但在看到云湘那痘疹子脸后,便立刻认为只是成林找个丫鬟提食盒罢了,都没多想。 可这不包括杜诚,他见到成林来大厨房便没立即离开,这就看到了成林指了云湘这么个此时容色有瑕的人去大爷那儿送菜。 大爷什么人啊? 那是个极好美人的,就算送菜,也轮不上这么个近乎毁容样子的人。 他心里庆幸刚才没对云湘如何,又暗恼弟弟招惹谁不好,招惹上大爷看中一两眼的人! …… 云湘跟着成林到了人少的路上,才小声问“如今已是过了食饭的时间,大爷还未用饭?” 说起这事,成林嘴角抽搐,回想到刚才带了虎鞭回去,大爷掀开就干呕恼怒的模样,低着声说“大爷见了虎鞭可恼呢,一会儿你过去可顺着点大爷。” 云湘“……” 她又不是他的丫鬟。 再说这陆钧山指不定是见了虎鞭自惭形秽想到他自己是个银样镴枪头才恼羞成怒。 云湘忍不住想今晚就算是熬夜,也要把木雕雕完,明天将东西送到,便是两清了。 第31章 “我还指使不动一个丫鬟了?” 大厨房的人都知道成林随便点了个丫鬟提食盒去潮浪院,那人是如今脸正毁着的云湘,凭着那脸万不能和大爷有什么,所以云湘这回没走避人的小路,成林直接带着她一路就这么去了潮浪院。 到了潮浪院,成林那木讷的脸上便露出松口气的笑,对云湘道“大爷就在屋里,姑娘进去吧。” 云湘的脚尖却没动,她听着成林那理所当然的语气,心里有些不舒服,她挽着那食盒,抬头对成林道“不知别的院里的丫鬟是否也像我这般三不五时被大爷叫来这儿?” 成林眨眨眼,心说那哪能够,大爷挑得很,寻常丫鬟哪是能入他眼的? 他虽然长得木讷,但心思也是灵巧的,斟酌了一番,才说道“自是因为姑娘和大爷有些渊源的缘故。” 云湘心里骂了一句成林果真内里也是个狡的,他若是刚才答是与否都显得不大妥当,如今这么一说,倒成了她来这儿是有据可依了。 她抿了下嘴,知晓也不能对成林一个小厮发泄情绪,只点了下头,这话头便算过去了。 主屋门是开着的,但云湘还是敲了门。 “进来。”里面的男声冷而沉,显然很有几分情绪。 云湘也不知道自己这算什么,只心里厌烦,面上的柔顺多少也带了点小情绪,显得几分木,她抬腿进去后,低着声音道“奴婢见过大爷,成林叫奴婢给大爷送饭食来。” 听到这一把轻柔干净的声音,靠在榻上看书的陆钧山愣了一下,抬眼看去,便看到那丫鬟,依旧穿着一身辣眼的五十老妇都不爱穿的老气的素色衫裙,头发上戴着根和先前那支银簪没区别的簪子,也不知簪身有没有一样磨尖磨利。 再看那脸儿,显然是心中有几分气恼,虽是低着头,但露出来的上半张脸显然没有之前那么温软柔和,透出几分木然来。 陆钧山将手里的书往榻上随意一丢,起身站了起来。 他今日下午有事要出门,身上衣物已是换好,穿着件绛红底绣银色暗纹的袍子,腰间依旧配了根宽玉带勒住劲腰,头发也整齐地束在了金冠里,露出一张让人看一眼便无法忽视的极俊美的脸。 “怎是你来送?” 陆钧山的声音有几分疑惑,显然这一出料他再神机妙算都是算不出的。 他过来时带动着微风,云湘闻到了空气里清润的木质香,像是她曾经拿在手心把玩的某种木料味道,她颇有些好奇地朝这打扮华美十分爱俏的风流浪荡子的腰间荷包看了一眼,不知里面放的是什么香料。 “奴婢刚好在大厨房,成林面目着急便随意点了奴婢将饭食送来。”云湘声音平和又轻柔,但只一个“面目着急”便暂时堵了陆钧山的嘴。 成林为什么着急?当然是因为陆钧山见了虎鞭发了恼怒。 陆钧山点了头坐下,没多问,原本就是要她今日中午过来一趟的,他此时的目光却是直勾勾看着云湘的,“抬起脸来。” 云湘当然是坦然地抬头露出一张满是痘疹子的脸。 很是不忍直视,陆钧山看一眼,眼皮一跳就挪开了视线,他下意识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身体,没有因此有什么感觉,他松了口气。 差点以为他口味大变了,所以……或许是他厌倦了后院如今的那些女人,仅此而已。 他确实对这个丫鬟很有兴趣,但也只是因为她那张润泽如玉的娇美脸庞,一旦脸毁了,兴致自然会淡去,等找个机会,把她从弟妹那儿名正言顺弄过来,许是用不着多久便能将其抛之脑后了。 云湘看到陆钧山移开目光也很满意,垂下眼安静地将菜肴从食盒里拿出来。 陆钧山那双狭长凌厉的凤眼却是又落在云湘身上了,他眯着眼,终于想到一个问题“你没用玉肤膏?” 云湘镇定自若“回大爷,用了,但奴婢或许是没福气用那般好的东西,这怪疾竟是难以祛除。” 陆钧山皱了眉头,却没有那么容易被糊弄,他盯着云湘的脸,斩钉截铁道“你没有用。” 云湘眼睫轻颤了一下,下意识抬眼想看过去,却忍住了。 陆钧山拿起筷子,似笑非笑,“恢复得太快,你怕引起二弟怀疑,这是其一,其二,你不想过来这儿。” 云湘实在是忍无可忍,福了福身道“回大爷,奴婢是二奶奶的陪房丫鬟。” 她柔声细语,其他什么都没说。 “我还指使不动一个丫鬟了?”陆钧山的声音又淡淡然下来,“干杵着做什么?剥虾。” 云湘还能说什么?难不成现在质问他为何他的丫鬟不在这里伺候吗? 她发誓今晚就去把木雕雕完,现在就忍一忍替他剥这倒霉要入他口的虾。 丫鬟们为了方便干活袖子都是束口的,可云湘骨骼纤细,在一旁用水净过手后,下意识抬手时,袖子往下滑了一点,露出一截手腕,细伶伶的,纤巧白皙,温润的白玉一般漂亮。 陆钧山不经意抬眼时,目光不自觉被吸引,顺着她的手腕往下滑,看到的便是一只纤巧的手,这只手上指尖有些薄茧,显然不算特别完美,可他忍不住将视线落在那儿,看着那虾肉被灵巧地剥出来放进碗里。 他脑子里想起了那一次做的梦。 梦中那只灵巧的手就在眼前,沾着点鲜嫩的虾汁。 陆钧山目光越发幽深。 云湘剥完手里一只虾要将它丢进碗里时,旁边忽然伸出来一只手,握住她的手腕。 那只沾着汁水的虾就这样晃悠着落入了早在下面候着的碗里。 云湘皱了一下眉,下意识要抽回手,那只握着她手腕的手掌宽大有力,掌心里厚厚的茧子都带着压迫性。 她强忍着情绪抬起脸来要表达反抗,“大爷……” 但她话音刚说出口时,陆钧山已经松开了她的手,凤眼挑着,微笑着说“让日后扬名四海的木雕大师这双手来剥虾是大材小用了,爷瞧你是急着回去细细雕琢爷的英伟身姿,便不留你了。” 第32章 “哪个大半夜不睡的坐那儿扮鬼呢?” 云湘来得莫名,去得也莫名,不过这正合她意,她屈膝福礼便离开了这虎狼之穴。 走的时候她暗想这陆钧山女人这么多,内里是个喜新厌旧的,许是这会儿对她生出的那点子心情在方才某个时刻忽然就没了。 这么想着,云湘心情放松,她小心地从人少的地方快速往春喜院回去。 陆钧山等那丫鬟走了后,却是眯着眼低头看了一眼自己。 他凤眼幽暗,仿佛是不愿信自己这么容易就会这般,更何况那丫鬟的脸还毁着。 许是这一份新鲜感令他如此。 陆钧山深呼吸几口气,压下灼热,草草吃了几口,便起身往外走。 到了屋外见到低垂着头的成林时,随口问了句“我娘怎么忽然叫人炖了虎鞭这事查清了么?” 这事成林刚才在外面恰好已经查清了,便十足隐晦顾及大爷颜面地说“昨夜大爷很快从方姨娘那儿出来,那后院里的女人们嘲了方姨娘几句,话赶话的,后面传出的话便变了味。” 陆钧山稍稍一想就明白怎么回事,一时也是气笑了,但仔细想想也懒得与一群女子纠结这些,索性随了她们的意,近期“身有不适”便懒去后院就是。 顿了顿后,他忽然语气很淡地说了一句“盯紧了云湘,有什么动静立刻传给我。” 成林原本以为大爷语气如此平淡的话说的也是平淡的事呢, 结果竟是叫他盯紧了云湘那丫鬟,一时嘴角小小抽搐了一下,所幸早已安排了个叫元朱的小丫鬟过去。 . 云湘回到春喜院时,大家看她的目光都有些好奇。 她缓慢地眨了眨眼,春莲还没从大厨房那儿回来,一时没人跑到她身边来做耳报神,少不得有些迷惑。 倒也没迷惑多久,很快她便知道是因为她在大厨房被成林叫着提食盒去潮浪院这事的关系。因着她这会儿脸实在难看,没传出什么传闻来,也就没放在心上了。 下午干完活,云湘就忍着闷热躲在屋里避着人雕那木雕人像。 也不知道是不是陆钧山嘱咐了那元朱的关系,几次有人想回屋时,她都听到外边元朱那老实巴交的声音,用这或那的理由拦阻了旁的丫鬟回屋来。 云湘只作不知,加快了速度雕琢。 潮浪院后院里,关于云湘的传闻也很快由着青柳打听来告诉了方绿萝,彼时她正清冷着脸垂眸作画,细细听了青柳禀报后,手中画笔稍顿,拧了眉,清声吩咐青柳“闲时注意着那丫鬟。” 青柳自是慎重点头,不过忍不住皱眉说“姨娘,咱们不该盯着表小姐那儿吗,据说大太太都张罗着要给大爷定下亲事了。” 方绿萝继续作画,头也没抬,声音冷清“表小姐不论如何,在大爷心里是不一般的,嫁不嫁大爷都是如此。” 青柳点头没有再多说,在旁边继续大汗淋漓地扇风,轻声又道“今年不知怎的,天儿热得不像话,还没进三伏天呢,就这般热了,姨娘,咱们可要再去要些冰来?” 方绿萝摇了头,“太招摇了。” 确实招摇,毕竟春喜院怀了金孙孙的林婉月都没再多要冰来,哪怕她因着怀孕更是怕热。 这两日不知是否是天气干热的关系,林婉月心中总有些莫名的焦灼,夜里也几次做噩梦醒来,竟是梦到了未出嫁时在林家被她弄死的那几个爹的妾室,顿时在夜间便觉着一阵阵阴寒,不敢多用冰。 这事她不好和旁人说,只和自己的奶娘赵嬷嬷说了。 这日林婉月又眉头皱着轻声说这事,一向内心刚强的她甚至都露出些脆弱来,赵嬷嬷思量一番,道“不如奶奶去一趟大净寺拜上一拜去去晦气?刚好如今山里也凉快,咱们家在附近好像还有一处庄子,在寺里住个两日还可去庄子养胎个两月,等天气凉了再回来。” 林婉月摸着肚子,认真思考起赵嬷嬷的话来,当时把怀孕消息公布时,已是快满三月,到现在是满三月了,坐稳了胎,出行去寺里没太大问题,便说“随我去一趟母亲那儿。” 赵嬷嬷诶了一声,忙叫了喜翠和紫蝶进来为林婉月更衣。 等收拾好,林婉月就去了大太太那儿。 为着肚里孩子祈福去大净寺拜一拜,大太太自然是赞成的,正好天热了,便说叫了郑七娘到时一道跟着去。 林婉月见大太太将陆家大小姐给自动忽略了,想了一下,还是语气温婉道“母亲,到时让宛柔妹妹也一道去吧,到时在寺里住两日便叫妹妹们陪我去庄子上住些日子,既是消暑也是热闹。” 大太太显然将这庶女忘了,眉头皱了一下,想着林婉月作为嫂子带了表妹出门却不带陆宛柔确实不像话,便点了头。 林婉月又和大太太说了会儿话,便回了春喜院,打算等二爷回来后,与他商议具体哪天去后便去通知郑七娘和陆宛柔。 哪知快到傍晚,二爷打发了吉祥回来,说是今晚和大哥一道在外面吃饭,不能回来陪她吃饭,叫吉祥打包了扬州最大酒楼里她爱吃的几道菜回来。 林婉月是不喜陆清泽和陆钧山厮混在一起的,哪怕陆钧山是陆清泽嫡亲大哥。 所以听吉祥这么一说,眉头皱着,多问了一句“二爷和大爷在哪儿吃饭呢?” 吉祥当时额头上就冒出了冷汗来,顿了顿,才小声说“倚翠园。” 倚翠园,扬州城里出了名的消遣之处,里头伺候人的都是清倌人,有歌舞可欣赏,也好酒好菜可品鉴。 林婉月的脸色瞬间难看了下来,身为妻子却不好多说什么,只按了按额心让吉祥下去。 这碗饭便也没什么胃口吃什么了,只为了肚里孩子努力吃了些,吃过饭也睡不着,便在屋里看书等着二爷回来。 戌时末时,陆清泽便回来了,听闻妻子在等自己,便过去了一趟。 林婉月见到丈夫没有彻夜不归松了口气,只是闻到他身上的脂粉气时,垂下的眼里还是一片阴霾,但嘴里却好奇又含着笑意问道“今日大哥是有什么要紧事才要二爷与他一道去吗?” 陆清泽那双桃花眼微弯,显然心情还算不错,声音温柔“是京里来的昔日友人。” 自从几年前郑家出事后,陆大老爷就来了扬州做知府,京里来的友人,林婉月少不得想到郑家,若是没出事,他们也不会在扬州了。 林婉月没再多问下去,只与他轻声说了想去大净寺烧香顺便因为天太热去庄子里养胎一事。 陆清泽自是没有异议,温声说“到时多带些护卫。” 林婉月点了头,此事便算是说定了。 夫妻两个在烛火下轻声细语几句,林婉月很自然还闲聊了几句陆钧山,得知他今日点了两个粉嫩清倌人伺候,便小声道“大哥也不知何时成亲,母亲可是等着他娶郑表妹呢。” 陆清泽捏了捏鼻梁,斯文的声音有几分困乏了,只随口道“大哥的事自有他考量。” 林婉月见他疲累便赶紧叫了喜翠过来,让她去为二爷准备热水沐浴。 不多时,春喜院里便陷入了黑暗与寂静。 云湘则是等人都睡下后,便轻手轻脚拿了东西出了门。 从月洞门出来,莲花池那儿地势开阔,点了油灯后,也好赶紧将那木雕细细雕琢完,只差一点儿细致的打磨了。 她坐在一块石头上,专心雕琢,一时忘却了时间,周围静谧且夜间凉快,倒是比在后罩房要舒服许多。 “哪个大半夜不睡的坐那儿扮鬼呢?” 忽的一道低沉男声似喟叹了声,慢吞吞在不远处响起,云湘惊了一大跳。 第33章 “不如……你跟了爷?” 任谁在这样幽静的半夜听到那般磁性的轻叹都要怀疑是否有男艳鬼出没。 云湘的心跳都快了几拍,回头就看到打扮华美的陆家大爷手里提着一盏灯,倚靠在小桥上,垂眸低头朝池边的她看来。 灯火清幽,隐约照出他那张俊美的脸,那双凌厉的凤眼挑着,似笑非笑,莫名的,夜色下便带上那么几分暧昧。 云湘默然收回视线,站起来屈膝福礼“奴婢见过大爷。” 不用她回答,陆钧山自是看出来这丫鬟熬大夜在这儿雕木头。 那油灯就放在山石上,灯火昏昧得很,也不知能看出什么来,他慢吞吞从石桥上下来,低沉的声音很是慵懒,“如此深幽夜晚却捧着爷的木雕把玩摩挲,想来心里已是将爷的容颜过了千万遍了?” 好好的雕琢说成是不正经的把玩摩挲,云湘心里骂这人脑子里都是荤的,嘴上轻声道“奴婢白日没得空闲,只得晚上雕,好早日报了大爷大恩。” 陆钧山哦了一声,人已经走了过来。 风吹过,云湘瞬间闻到了这走过来的风流种身上浓郁的酒气并着脂粉气,以及独属于男人的浓烈强势的麝香气,她眉头一皱,下意识偏过头后退了一点。 黑暗中她的动作并不明显,哪知道那男人眼尖着,忽然哼笑一声道“躲什么?” 他的声音有些低,气音一般,夜色下仿佛是亲昵之人的调笑般,云湘很不习惯,垂下眼睛就说“成林怎么没伺候在大爷身边?可是要奴婢去找人过来伺候大爷?” 月色和灯火将人身上也拢着层烟纱一般,淡化了云湘脸上那些红红的痘疹子,只觉得她站在那儿浑身都柔柔的。 陆钧山没说话,眯了眼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不知是否是喝了些酒的关系,心里痒得厉害。 那热灼的目光紧紧盯在她身上,云湘仿佛觉得自己好似砧板上的肉,马上就要被拆吃,忍不住有些害怕了,紧张得把头埋得低低的,忽然很后悔来这里,这样的夜里,周围没人,静得可怕,要是这陆钧山真是个不挑嘴的…… 陆钧山抬起手,云湘以为他要碰自己,惊弓之鸟般又退后半步。 “真当爷是虎狼?”男人的声音带着些愠色,要笑不笑的。 云湘却是看到了被他递到身前的灯笼,领悟到什么,立刻垂眸将刻刀和木雕放身旁山石上,接了过来,什么都没说。 陆钧山凤眼扫着云湘,显然此时有几分大度,不与她追究,只弯腰去拿她放在山石上的木雕。 “给爷照着。”他低沉的声音懒洋洋的,却是霸道得很。 云湘很是柔顺地提着灯笼去照那她熬夜雕出来的木雕。 灯火落在陆钧山手里的木雕上,那是如何得栩栩如生,轻薄的绸缎软袍都被刻画了出来,半挽着的头发根根分明般,脑后的那根簪子上的梅花纹都是那样清晰。 那被精雕细琢的脸庞似是连睫毛都看得清楚,手持折扇的姿态,道不尽的风流蕴藉,眉眼间似笑非笑的神态仿佛这真是他一个木头分身似的。 陆钧山把玩着翻看,确有几分惊喜,他平日喜好搜罗些玩物,其中不乏木雕或是玉雕,自是能品鉴出高低来,他凤眼一挑,问“这是雕好了?” 云湘轻声说“回大爷,腰那儿还要再精雕一番。” 陆钧山顺着她说的地方看去,忽然戳了戳那儿,调笑着“倒是观察仔细,对爷的尺寸已是了如指掌?” 他戳的指的是那劲腰,但云湘却是怀疑他说的尺寸另有他处。 谁要知道什么倒灶尺寸! 云湘面无表情垂着眼睛恭恭敬敬道“若是大爷有些特殊的要求倒是要告诉奴婢,奴婢可以再做修改雕琢。” 特殊的要求。 陆钧山心中默念这几个字,觉得甚有意思,凤眼又觑她一眼,微微笑着,“这木雕不过尺来长,豆丁点儿大,怕是无法全然比照着爷的身体来了。” 他的舌尖在“身体”两个字上咬了咬,上挑着声音。 如此深夜,云湘的脑子里少不得出现点少儿不宜的东西,脸上也升腾起些热度。 陆钧山又把玩两下,目光却一直盯着云湘的脸看,眼底晦暗,不知在想些什么,不多会儿,他将木雕还给云湘,“明日爷不在,不必送来。” 云湘接过来应了一声。 陆钧山打了个哈欠,又按了按额心,凤眼眯着,又打量着她朴素的打扮,露出几分疑惑来“弟妹平日待仆从是否过于吝啬小气?” 云湘不知道他怎么忽然话题转那么远,反正她是不愿意与他闲扯的,如今只想回到那闷热的后罩房里倒头睡去,此时少不得随意应和一句“二奶奶一向待人宽和。” 陆钧山忽然弯腰靠近了过来,灼热的酒气也喷洒在云湘脸上,“日后名扬四海的木雕大师竟是个品味俗气的?穿的衣都是老妇的喜好?” 云湘又偏过脸躲,懒得与他掰扯了,从容承认,点头道“大爷说得是,奴婢品味自是没有大爷这般高雅脱俗。” 说完这句,她抬头看了看天色,柔声说“奴婢不敢打扰大爷赏月了,这便回了。” 她转身将那灯笼轻轻放在旁边的石头上,就要弯腰收拾东西。 却没想到陆钧山衣袍一撩,往石头上一坐,一副疲惫困倦的模样,“过来给爷捏捏肩。” 他语调缓慢,说罢往凤眼一扫云湘,那黑幽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人一看,便叫人知道那不容置喙的霸道。 云湘抿了唇,心里极不愿,但是和这陆钧山在这儿纠缠半天了,如今又是深夜,周围又没有别人,她也不敢真的明面上拂了他的意,只好应了一声,但心里少不得骂他两句出出气,这才上前。 陆钧山闭上了眼,莲花池的夜风吹来确实凉爽,可那团酒气却仿佛更浓郁了几分。 肩上那带着薄茧的手指按上肌肉,酥麻真是传至四肢百骸,肌肉都忍不住绷紧了几分,心里麻痒止不住。 他想到今晚那两个鲜嫩淸倌儿,绝色的容颜,曼妙的身姿,他确实也起了兴致,可偏偏却是调弄不下去,不等她们凑上来,便是心不在焉推开了去。 这会儿那兴致又瞬间挺起。 他算是清楚了,不把这丫鬟要了,他的心思给不了旁人了。 “不如……你跟了爷?” 陆钧山哑着声,忽然道。 第34章 陆钧山气得语无伦次 静寂的夜色下,陆钧山这一声低沉的喃声却仿佛石破天惊一般,炸得云湘头皮发麻,身体发僵。 她猛地抬起头来,陆钧山也正好歪头看过来,凤眼晦暗地盯着她。 云湘的手还搭在他肩上,她立刻要缩回手,却被他快速捉住。 “嗯?如何?”陆钧山手上用了点力气,将她拽到身前,挑眉笑着。 云湘被迫撞进他怀里,心跳都要从胸膛里跳出来,脸却发白,另一只手撑在他肩上,诚惶诚恐道“大爷说笑了,奴婢这样无盐貌丑的,哪里能伺候大爷,且奴婢是二奶奶的陪房丫鬟。” 她的声音在夜色下慌张又柔弱,可偏偏最后一句话却咬字又重又亮,提醒着陆钧山守好那点儿规矩,弟妹身边的人不能碰。 陆钧山却是嗤笑一声,凭着内里如今对这丫鬟的了解,再是清楚不过这就是一句推诿。 被女人这样拒绝,他是有些恼意的,但转念又想到陆清泽也都被云湘想方设法地避开,便又觉得这也没什么了,让清泽这般在外面享盛誉的温润君子与他一道成了一丘之貉也算得上是他这兄长沾了他的光了。 “既是陪房,怎么你家二奶奶要你给清泽做通房你却撒出这劳什子怪疾的谎来?怎么,你是看不上我陆家的男儿?” 陆钧山靠近云湘,带着酒气的热气喷洒在她脖颈里,让她皮肤战栗着。 云湘都发抖了,她咬着牙低着头,将自己瑟缩起来,远离男人强悍的气息。 她深呼一口气,柔声道“奴婢身份卑贱,配不上二爷,自然更配不上大爷。” 她只能这么说,难不成告诉陆钧山是因为她害怕被林婉月卸磨杀驴?又或者是告诉他她不想做个物件一样的通房只想做个挺直腰杆的人? 像是陆钧山这般男人是不会理解她所思所想的,反而觉得她离经叛道,区区一个丫鬟,让你做通房都是抬举了,你竟敢拒绝? “倒是个牙尖嘴利的,你以为爷是你家二爷,三言两语便能堵了话?”陆钧山撩起云湘垂在胸前的乌发,似笑非笑看着这被困在掌中的雀儿,声调懒散地调弄着,“还是,和爷玩欲擒故纵的把戏?爷可不是个有耐心的。” 扑面而来的脂粉气混着酒气,还有陆钧山身上强势霸道的气息,都让她觉得心生厌恶,云湘忍了又忍,想要推开陆钧山,又浑身失了力般。 她再忍不住,“呕!” 好巧不巧,今晚上她吃了鱼,喝了许多鱼汤,此时胃中翻搅难忍,一口气毫不客气难以压制全喷吐了出来,淅淅沥沥的白白绿绿的汤汁,又腥又酸,全贡献给了大爷这宽广的胸膛呢! 云湘一口气吐了个干净,根本忍不得半分。 吐的时候急急缩胸避开,自己是半点没沾到,但可怜这方才还华美高贵脱俗品味的陆家大爷了。 她捂着嘴脸还白着后退,抬眼看到陆钧山浑身僵硬地坐在那儿,身体都仿佛被定了型般,俊美的脸儿都发白了,一时显然还没从刚才那滔天恶事里缓过劲来。 云湘也是白着脸,没想到会有这一出。 但这能怪谁? 谁让他身上难闻,还非要让她靠近的。 可他是大爷,她少不得要解释找补一番,云湘深呼吸一口气,开口的声音轻柔又慌张,“大爷,奴婢给您擦……” “你、你、你……”陆钧山终于回过神来,他简直是气得语无伦次了,站起来时,胸口的秽物还淅淅沥沥往下滴落,他脸色白了白又青了青。 云湘瞧着他也是要呕出来的样子,但仿佛是还记着自己陆家大爷的风姿,硬是强忍住了,一双凤眼扫过来时,杀气十足,冷峻吓人,“戚云湘,你真是好样儿的!” “大爷饶命,奴婢不是故意的。”云湘赶紧屈膝行礼,颤颤巍巍的模样。 她是真的有点害怕,她也不想吐的。 陆钧山今日本就饮了不少酒,又被这么一刺激,脑子不算甚清楚,他指着云湘,冷笑一声,声音前所未有的冷酷,“如此厌恶爷的倒是头一回见,爷不过是开个玩笑,吃醉了就调弄你几句,你还当真了?不过是个卑贱的丫鬟,还嫁过人,二弟妹瞒天过海让你做陪房到陆家,你以为我陆钧山缺女人非要你不可?” 他气得面容冷肃,凤眼凌厉,飞旋而出的眼刀恨不得将云湘千刀万剐。 云湘脸色也很白,但又有一种奇异的心安。 陆钧山这般狗急跳墙恼羞成怒……这般高贵冷傲,该是不会再对她说出什么“你跟了我吧”之类的话了,如他所说,陆家大爷想要女人多的是由着他挑选的,哪里还会看她一眼? 对于他此时说的那些话,云湘没有多少伤心,只当醉鬼发疯。 而且醉鬼被恼怒情绪侵占大脑,脑子不算很清楚,那杀气的杀伤力与上位者的冷酷都减少许多。 这么想着,她心里的惧怕都少了许多,大约二奶奶的陪房丫鬟这个身份还能再保她一保,让陆钧山没法轻易处置了她。 “给爷滚!”陆钧山想抬腿踹云湘,但想到自己习武之人,一脚下去这丫鬟不是被踢飞到莲花池里溺死就是被直接踹死,忍了又忍,满脸煞气。 云湘连忙点头,小声道“奴婢告退。” 她犹豫了一下,低着头还是把那刻刀好木料收拾了一番再提着油灯静悄悄地走。 这个时候她也不敢问一句那木雕还要不要,万一他再提出别的报恩条件怎么办?少不得带回去再精雕细琢一番交给元朱,后面让元朱送过去,她也就算和他彻底两清了。 云湘自动忽略今天这惊天一吐,错又不光是她。 陆钧山正被胸口那一坨秽物恶心得额头青筋直冒,余光扫到云湘仿佛躲避脏物一般贴着那假山石走,更气了,脸色黑得如夜叉。 “赶紧滚!再出现在爷面前剜了你这对天生瞎的招子!” 云湘低头柔声应了句,头也不抬就走得飞快,仿佛身后有恶鬼追杀。 第35章 就听身后大爷冷冷的声音:“回来!” 可不就是恶鬼? 成林过来莲花池这儿时,差点没被一身煞气的大爷吓得转头跳进池子里。 方才大爷说要在这儿散散酒气,叫他去厨房那儿取醒酒汤来,万万没想到回来大爷就变了个样! “大爷……”他小心翼翼走过去,两步远距离就站住了,下意识屏住了呼吸,这才看到陆钧山胸前的那一堆秽物! 成林不知道刚才这儿有别人,只当是陆钧山自己吐了自己一身,忙道“我这就去叫丫鬟来替大爷更衣!” 陆钧山铁青着脸,这会儿还满脑子方才云湘那推拒的模样,胸口闷着的气快将肺都顶炸,听了这话又仿佛想起来刚才只恨不得那丫鬟从眼前消失,倒是忘记让她自己伸手来解这满是秽物的衣了! 他寒着一张俊脸,越发来气,踹了一脚成林,什么都没说,脸色冻着往潮浪院去。 成林被踹得小腿都差点断了,只满心茫然,方才大爷明明还好好的,怎么现在却这般吃了炮仗似的? 回了潮浪院,陆钧山叫了丫鬟过来脱了外衫,鼻翼间那酸臭腥味依旧浓得过分,他又铁青着脸叫人备水。 最后在泡了三桶水才缓过劲来。 披着袍子随意擦了把头发出来时,走过平日放簪子金冠的桌上,余光扫到了摆在那儿的那根梅花银簪,顿时面色又一寒,抬手过去拿出那根劣质发黑的梅花银簪丢掷在地上。 不识好歹的蠢东西! . 云湘是无法得知高贵脱俗的陆家大爷有多气了,回到春喜院,就着月光和油灯将木雕最后一点打磨好,她收拾了一番自己,便就睡下了。 一夜无梦,神清气爽。 第二日醒来时,大约是心头沉甸甸压着的事已经解决,虽是熬了大夜,但她不仅脸上痘疹子退去了,甚至容光焕发。 上午忙完手里的活,云湘唇角含着笑,轻轻柔柔叫住了正在院子里修剪花草的元朱。 元朱寡言少语,十二三岁大,生得木讷如同成林亲妹妹般,听她喊自己便放下手里的活快步走过去,“云湘姐姐有什么事找我?” 云湘拉着她往她们的睡房走,一边从荷包里取出两块糖递给她,她压低了声,道“麻烦妹妹替我跑一趟腿儿,将东西送去大爷那儿,替我多谢大爷大恩,此恩永远铭记在心。” 元朱木着张脸立刻缩回了手背在身后,摇摇头“大爷的东西,得姐姐自己送过去。” 云湘很是好脾气的温言道“你却是不知,昨天大爷说若是我再出现在大爷面前,他便要剜了我这双眼睛,妹妹便帮帮我吧,将东西送去给成林便是。” 元朱年纪小,且既然是陆钧山的“探子”,私下里必有联系成林的方式,比她直愣愣找去潮浪院要好得多,再者,她说的确实是实话。 那陆钧山分明是在说她不肯屈从于他是有眼无珠,不论有没有珠,反正是不想再与他有什么牵扯。 杜荣的事也过去了,陆钧山也不会再提了这事只为弄死她这丫鬟,所以,她如今是安全了的。 云湘生得是极容易让人亲近的美,温温柔柔的,元朱听她温言浅笑说了点话,犹豫了一下,便点了头。 而此时春喜院里,林婉月定下了明日便去大净寺烧香一事,她先派了人去郑七娘和陆宛柔那儿,与两个妹妹说一声,约定好明早上卯时末便出发去大净寺。 如今天气热,马车里也是闷热,早点出发也凉快。 喜翠和紫蝶两人已经帮着林婉月收拾箱笼了,赵嬷嬷则站在她身边问“奶奶这次要带哪几个丫鬟去?” 若是只去大净寺,倒是只带喜翠和紫蝶就是,轻车简从,但若是还要去庄子里住上一两月,少不得人要带齐全些,林婉月道“便就喜翠紫蝶,还有锦画春莲那四个二等,再带两个三等粗使丫头,其余人便用庄子上的便是。” 三等丫头多得是了,赵嬷嬷少不得问一句“那这三等丫鬟,奶奶看是带谁呢?” 林婉月是个喜好把什么都把控在掌心之中的,哪怕是那小小三等丫头,她心中都门清哪个是哪个,只一想,便想起来如今云湘是三等洒扫丫鬟。 她去庄子住两个月消暑,若是留云湘在这儿,二爷回来时常见到她,少不得要多出些事端来。 至于那迎雪和逢冬,都是不足为惧,逢冬就算还没开脸,她也是赏过那加了料的补汤的,弄不出那些个碍眼的玩意儿来。 倒是也想过喂云湘那补汤,不过她还不是二爷的通房,暂时也不急,且留着她许是还能以后配给其他得用的下人。 “便带一个云湘,和那……元朱吧。”林婉月记得元朱是个老实能干的性子,家里几辈子也都是这扬州陆宅的人 。 赵嬷嬷自是点头说好。 人员定下了,便都通知下去,也好叫丫头们都自行收拾好自己的换洗衣物。 云湘收到传话时也是高兴的,进了五月就没下过雨,闷热得人心里烦躁,去寺里拜拜不仅凉爽,还能去去晦气,最重要的是,可以出门去看看外面的风景。 中午吃饭时,大家都没心思说闲话了, 赶紧几口对付过去,便去收拾东西,都有几分雀跃。 趁着此时没人注意,元朱便直接拿了云湘包好的东西,偷偷溜出了春喜院。 她去了隔壁潮浪院,可惜成林不在,跟着陆钧山出门了,她便将东西交给了潮浪院一个原先被成林嘱咐过的小厮,把云湘说的话转述了,便就回春喜院了。 …… 陆钧山今日出门是去会了一会新的巡盐御史,以陆家小辈身份拜访一番,特意寻上一寻那朱桥鸿身边可有曾为仁的身影。 结果自然是没找到,他心里憋着一股气不得发,晚间从席面上提早离开,也没坐马车,直接解了匹马扬鞭回了陆宅。 等他回了潮浪院,得了下边人信儿的成林便赶忙拿着东西送到主屋来。 陆钧山正靠在榻上揉按眉间,丫鬟在浴间那儿备水,他看到成林过来,凤眼一扫,颇有几分不耐,“何事?” 成林下意识就有些头皮发麻,但还是壮了肥胆回禀“戚姑娘那儿送来雕好的木雕,说是多谢大爷大恩,此恩永远铭记在心。” “拿去厨房烧了去!”陆钧山冷了脸,憋着的气仿佛找到个宣泄口。 成林点头,转身就往外走。 可他还没走远,就听身后大爷冷冷的声音“回来!” 第36章 “不过是个丫鬟而已。” 成林堪堪停住脚步,心道若是以往,大爷哪里有这样说出的话转眼当屁话般就反悔了的? 他们大爷向来是硬气得很,那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 这般想着,成林忽然觉得手里的木雕有些沉甸甸的,驷马难追那或许是有八马追着吧! 陆钧山自然不知成林那木讷的面皮下有如此活络的心思,看了一眼他手上的包袱后,冷着脸接过解开,那盒叫人特制的刻刀被他随意放在榻上,却是拿起了那木雕。 昨夜里他饮了酒,天色又昏暗,那灯笼的光莹莹润润瞧不清楚,依稀记得那丫鬟手艺精巧,将他雕得活灵活现。 今日拿在手里一看,眯了眯眼,触之光滑,表面打磨光滑,五官精巧栩栩如生,再看那发丝,竟也是根根分明,将他一头浓密华美的发雕琢惊喜,更不提玉带束劲腰了,那衣袍仿佛随风飘曳,丝缎质感竟也是体现一二,他一双长腿被裹在衣袍下却仿佛也能领略袍下英伟之姿。 陆钧山拿着把玩两下,心下有几分欢喜,但面上却是冷笑一声,道“长了一双瞎眼,倒是配了一双精巧的手。” 成林站在旁边,刚才趁着大爷摩挲掌心木雕时也偷瞄了好几眼,对大爷这评价前半句先不予置评,后半句却是实实在在的赞同。 那木雕可是将大爷俊美风流又霸道强势的劲儿雕琢得惟妙惟肖啊! 成林揣摩着大爷的心思,少不得替云湘美言几句,道“戚姑娘果真是好手艺,果然是极擅木雕呢!” 也不知这句话哪里又戳到陆钧山的肺了,他忽然又冷哼了一声,往榻上枕上一靠,眯着眼摩挲着那木雕,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他忽然就冷峻着张脸问成林“若一个女子瞧不上清泽,你以为是为何?” 这问题好生熟悉,隐约不久前大爷就问过自己。 不过那次大爷显然是不指望他回答什么的,可这次不一样。 成林偷瞄了一眼陆钧山冷峻的凤眼,寒霜分明的脸庞,自觉这次大爷是指望他说出点什么了,且把这话自动在脑中转换成“那不知好歹的戚云湘竟瞧不上清泽,究竟是哪般道理?” 他斟酌一番,小心翼翼道“许是觉得二爷性子太过温吞,对谁都一样温柔有礼,她不喜二爷那样的男子。” 这话着实有些强词夺理了,二爷在扬州城是出了名的端雅公子,当初没娶妻时,想和二爷结亲的女子能从运河东排到运河西。 陆钧山的脸色却丝毫没有好转,冷冷看了一眼成林,显然这个回答并不能满足他旺盛且盛怒的好奇心。 成林心中苦闷,他一个小厮哪能理解女子心思? 想了半天,他寻不到二爷不妥之处,沉吟再三,道“也许是那女子心中早已有了旁人,容不得二爷再挤进去。” 陆钧山眯了眼,对这话显然是觉得有几分道理,隐约想起来过第一回见这丫鬟哭时,她便理直气壮地说过她心有所属。 但他又冷笑一声,“扬州城里比得上清泽的又有谁,莫不是有比清泽还风采迷人的?” 不过是扯谎堵人嘴的话而已。 成林眨眨眼,忽然觉得自己似是领悟了大爷的这一番问话,立马就说“自然只有大爷比得上了,大爷是扬州城第一美男子,俊美风流,无人可比!” 这话却是捅了马蜂窝般,陆钧山脸色更难看了,只捏着手里木雕,冷哼一声,忽然莫名说了句“不过是个丫鬟而已。” 正好此时丫鬟已是备好香汤,陆钧山将那木雕往榻上一丢,站起身来就去浴房。 沐浴过后,陆钧山由着丫鬟绞干了头发,便睡下了。 只连续两晚睡前情绪恶劣,今晚睡下后,久久不能入眠,闭上眼,就是那戚云湘在他怀里被反胃地呕出秽物的模样。 他心里气得要命,摸了摸自己的脸,抿紧了唇,最后实在难眠,也没兴致去后院,索性起身抽出放在武器架上的长剑,推开门去了院子里发泄。 …… 云湘当然不知道自己那一呕直接把陆钧山呕得气狠了,她这一晚依然沉入香甜梦乡,甚至梦到了自己一年后攒够银钱赎身的场景。 只是场景最后一幕就不太美妙了,她背着包袱从陆家宅子出去时,门口那儿站了个高大挺括的人影,冷峻着一张脸,凌厉的凤眼就这么直勾勾地扫过来,拦门神一般将她堵在门里。 “我的第一百零八房小妾想跑去哪儿?”低沉的声音,霸道的气势,不容拒绝的气势。 云湘是被梦惊醒的,最后一幕堪称噩梦。 天气闷热,她还出了一身汗,眼看外面天快亮了,云湘索性也不睡了,轻手轻脚起来去外面打了水擦洗一番,换了衣服又洗干净晾好,再是检查了一下要带着走的包袱。 换洗衣物是必备的,银钱也要带一些。 如今加上新发的月钱,她已经有五两余了。 原本云湘只打算带些散碎铜钱,装个一荷包就行,但是她皱着眉又想了想,钱不在身边总有些心里不安,再者万一在外面遇到什么意外也要用钱,索性都带上。 如此又整理收拾一番,那边元朱也起来了,轻手轻脚开始收拾。 丫鬟们要提前去收拾马车行李的,赵嬷嬷那边早早起来,指挥着喜翠紫蝶带着丫鬟们将一些零碎东西都装到马车上去。 大件的物件儿昨日都已经装到马车上了。 从春喜院出来时,林婉月是由着陆清泽陪着出来的。 身为丈夫,自是要送有孕的妻子去大净寺,虽因为课业不能陪着她去庄子,但寺里住两日却是必须的。 晨光里,夫妻两个一个面容明丽一个俊秀端雅,极是相配。 云湘跟在后面,却想到了那迎雪和逢冬,以及被林婉月使了计谋驱逐出去的与陆清泽青梅竹马长大的丫鬟清儿。 她轻叹了口气,垂着眼睛安静跟着人群往外去。 春喜院旁边就是潮浪院,陆钧山天快亮才挺着一身硬挺肌肉睡下,本就睡眠不好,加上习武之人五感清明,一丁点风吹草动都惹得他心烦意乱,皱着眉头起身叫了人进来,问“外面什么事儿?” 丫鬟低着头说“回大爷,二奶奶要去大净寺烧香,这会儿子二爷正陪着二奶奶出门呢,表小姐和大小姐也去。” 陆钧山皱了眉,穿上了外袍,余光扫了一眼榻上那孤零零躺在那儿的木雕,狭长的凤眼眯了眯。 第37章 这一幕莫名让人脸红 “二表哥,二表嫂。” “二哥,二嫂。” 快到陆宅门口时,传来两声女声,一道娇弱仙气,一道则显出几分怯懦。 云湘抬起头去看,便见到了站在那儿的两名少女,其中一位削肩柳腰,弱质纤纤,生得极美,穿着件浅蓝团花诃子裙,气质文弱,天仙般的人物,另一位也是杏眼桃腮,一双眼和陆清泽有几分相似,桃花一般,只是气质有些畏畏缩缩。 是郑七娘和陆宛柔。 两人向陆清泽夫妻福礼,便乖巧地跟从在旁边,林婉月浅笑着与她们说话。 陆宅外边,几辆马车已经等着了。 这是云湘跟着林婉月从苏州林家嫁到扬州陆家后第一回出门,陆宅地处扬州繁华之处,门口外就有一条宽阔长街,此时天色虽还早,但已有些货郎挑着担沿街叫卖,空气里还有早食摊上传来的食物香气。 这般人间烟火气令云湘忍不住从后面探头往外看,她仿佛从笼子里出来一般,深吸了一口气,吹过来的风都觉得舒畅不已。 陆清泽此时正搀着林婉月上马车,其他人都安安静静等在后面,丫鬟婆子们该上的是后面两辆马车。 春莲从昨晚上就高兴得睡不着,早上做了好些吃食装进食盒在路上给主子们吃,这会儿挨蹭到云湘身边,用帕子包着的点心悄悄塞到她手心里。 云湘悄悄收好,抿着唇冲她笑,显然心情也极好。 前头陆清泽和林婉月上马车了,后头两位小姐和她们各自带的一名丫鬟上了后面一辆,再是赵嬷嬷,喜翠紫蝶都跟着上了第三辆马车,锦画带头上了第四辆马车,她们几个都将坐第四辆马车里。 要轮到云湘上马车时,宅子里忽然传来些动静,仿佛是有人出行,落地都是铿锵有力的声音,她少不得有些好奇,转头看了一眼。 却是陆钧山。 他今日穿得和往常的宽袖大袍不一样,身上着了白底绣金线的骑装,劲腰上一贯的宽玉带也换成了黑色皮质蹀躞带,上面镶嵌着华贵蓝宝石,下身裤腿用黑色绑带在小腿处束紧又收进黑靴里,衬得双腿愈发挺拔修长! 他面色冷峻,狭长的凤眼仿佛无甚情绪,但这不影响那张脸之俊美。 云湘不由感慨,这人确实是有风流的本钱的呢。 她很快就要收回目光,哪知道陆钧山的目光就这么犀利精准地朝她看来,她惊了一下就赶紧扭头垂眼,老老实实跟在春莲后面上马车去。 刚才那陆家大爷的凤眼冷幽,少了之前调弄的似笑非笑,叫人直觉得冷寒得哆嗦。 云湘坐稳后按了按胸口,庆幸已经和他两清,而且昨日他也发表了一番阔论,以后是绝对不会再有交集了。 这时,马车外传来了陆清泽温润的声音“大哥这般早要去哪儿?” “与友人约好去郊外打猎,你和弟妹这是?”陆钧山随口问了句。 陆清泽便笑着回“我陪婉月去大净寺里烧香,顺便住两日,过得两日再送她去庄子里住些时日,那儿凉爽好养胎。” “如此正好,我与你们一道出城,护送你们一段路。”陆钧山自然说道。 陆清泽当然说好,兄弟两个说了两句话后便不再多言,倒是后面郑七娘软声轻喊表哥,陆宛柔跟着也喊一声大哥,陆钧山与两人简单说两了句话,作为兄长嘱咐几句。 云湘注意到,他与郑七娘说话时,语气不同往常的温柔,那一瞬间,恍惚让人毫不怀疑他与陆清泽是亲兄弟。 接着云湘听到了外边骏马嘶鸣的声音。 她右边坐的是红雀,那是个耐不住性子的,见马车还没驶动,便悄悄掀开了些帘子往外看。 其他人也是很少出门的,这会儿都悄悄凑了过来看。 云湘的视角正好也能往外看,便一眼看到了坐在了十足高大的黑色骏马之上的陆钧山,他挺着腰,手也没拉扯缰绳,只往前随意耸动了下腰,腿夹了下马鞍,便驱动着骏马朝前走,马鞍旁挂着的弓箭,又衬出几分凌厉矫健。 这一幕莫名让人脸红,云湘倒是没觉得怎么样,只感慨这风流种的本钱属实是浑身上下每一处,美男子她也是愿意欣赏一番的。 但是她转头时,就看到在旁边偷看的几人都红了脸,就是最稳重的锦画、最老实的秋儿都双颊通红。 红雀憋了半天憋出一句“怪不得大爷这般招女人喜爱呢!这般风流俊美,真不愧是第一美男呢。” 云湘“……” 只要他和自己没关系,她也是很认同地点了点头附和。 等车队整顿好,便由着护卫相随,马车缓缓驶动起来,旁边还有马蹄哒哒声,不急不缓跟随在两侧。 她们这一车人里,元朱年纪最小,木讷的样子也不爱说话,云湘和她是最后上来的,她便坐在她身侧,刚才讨论陆钧山时,元朱忍不住偷偷朝云湘看了一眼,云湘注意到了,这会儿低头浅笑着分给她一块点心,语气温柔,“春莲做的,很是可口的。” 其他人也或多或少吃过春莲做的东西,所以这会儿见云湘拿出来点心,倒是没说什么。 元朱没吃过,她低头小声说谢谢,便接过来吃。 春莲坐在云湘对面,此时正悄悄掀开那一侧的帘子往外看,过了会儿就眼睛弯着笑说“据说大净寺里的菩萨佛祖都特别灵验,干娘叫我一定好好拜拜。” 红雀便挺起胸膛道“我娘说那儿素斋都是一绝呢,去了一定得尝。” 春莲便道“那我得好好尝尝,看能不能偷着学。” 锦画和秋儿如今处得好,两人挨在一起小声说着什么。 这会儿天还早,车厢里也不算闷热,大家心情都松快着,云湘也撩开马车帘子往外看了好几次。 扬州城富庶繁华,街道上那般的烟火气惹人向往,她特地观察过,摆着小摊售卖些零嘴小玩意儿的也有妇人,以后赎身离了陆家,她应当也能凭着手艺在外面过活。 到时唯一麻烦的便是这张脸,少不得要买了脂粉眉黛好好往丑里描画。 云湘第三次撩起马车帘子时,是要过城门了,视线却被迫对上了在旁骑马的陆钧山的目光。 因着他那双凤眼太过凌厉,居高临下扫荡而来时,让人无法忽视。 她不好假装没看到,微微低头做行礼状,但没出声,十足一个懂礼的好丫鬟姿态,叫人挑不出错来。 陆钧山本是面无表情看着她,方才在陆宅门口时他便注意到了,这丫鬟堪称容光焕发,痘疹子也消失了,一张脸白皙柔嫩,红润光泽,显然在他气得胸胀顶肺的时候,她两晚酣睡香甜! 他不错眼地盯着她平和娴静坦然无惧的脸色,忽然眯了眯眼,不知想到什么,微微笑起来。 那一笑尾音上扬,少不得让本来内心平静的云湘心里一提,下意识快速往上扫了一眼。 陆钧山却收回了视线,劲腰一动,驾着马往前去。 云湘心思一下被牵引着,下意识转头朝他背影看去,便见他驾马到了林婉月和陆清泽的马车旁,弯腰抬手轻敲了一下车厢,陆清泽便撩起帘子微微探出半张脸出来。 陆钧山偏头说了句什么,前面陆清泽偏头要看过来。 云湘在陆二爷看过来前赶紧放下了帘子,心怦怦直跳。 她两只手交叠着握紧了,原本松懈下来的心狂跳起来。 陆钧山这是去说了什么? 第38章 跟了陆钧山 就因为陆钧山那神来一笔,整个路上,云湘都有些坐立不安,丫鬟们说闲话时,她也一句没听进去,只会附声应和着。 她忍不住想,他可是和陆清泽说了她那怪疾是撒谎杜撰的?或者还说了杜荣一事? 云湘猛然惊觉有诸多把柄被他握在手上! 这陆钧山的嘴这般言而无信吗? 云湘手里的帕子都被她揪得变了形,心里把那倒灶的陆钧山骂了个千百回。 好不容易一路行驶的车子停下,她以为是到了那大净寺,正打算下马车透透气缓一缓, 却听到外面赵嬷嬷喊自己的声音。 “云湘。” 云湘那瞬间真是头皮发麻,她脑中甚至已经开始想接下来是否就是人间惨剧了,起身的动作都显得那样僵硬。 “就来!”她深呼吸一口气应了一声,手搀扶着车厢强行压下狂跳的心,这才撩开帘子下来。 云湘抬头看时,发现此处是在一处山脚下,别说寺庙了,就是人影都不见半个,她忍不住疑惑地看向从前头马车里下来的赵嬷嬷。 “嬷嬷,咱们这是到哪儿了?”她走过去,小声问道,实则心里还想问怎么就叫了她下来? 赵嬷嬷自是知晓她的疑惑,她却没有立即说话,只瞅着云湘那如鲜荷般美丽清雅的容颜,今日一看,真是比表小姐都差不到哪儿去,只可惜了有那怪疾,竟是都治不好,二爷因此就算有点心思也只好罢手了。 她心思如此转了一圈,才说道“大爷今日出来得急,忘记带一二丫鬟相随了,一会儿子你和元朱便跟着大爷去,帮着伺候大爷,收拾猎物,煮茶招待友人,晚间大爷会将你们送回大净寺。” 云湘听闻此事,一直紧绷着的心忽的大松! 原来陆钧山找陆清泽说的是这事! 赵嬷嬷见云湘没有立即说话,仿佛知晓她担心什么,那大爷毕竟是个见一面都要叫人清白不保的风流男儿,她少不得细心压低了声儿宽慰几句“你且放心,你的病症大爷可是知晓了的,他平日可是不缺如花美眷,那外头的粉头相好的都不知多少,自是不会对你们做什么,也正因为这,二奶奶才借了你和元朱过去,你们一个有怪疾,一个才十二三岁,大爷再如何风流,都不会对你们如何。” 云湘努力扬起笑来,心道那陆钧山可是手握她把柄的厉害人物,哪个敢放松了警惕! 更别提那元朱还是他那儿的人呢! “这倒也是,大爷如何也不会对二奶奶的陪房丫鬟做什么,奴婢知道的。”她脸上绽开的笑轻轻柔柔,这话却是特地说给赵嬷嬷听。 赵嬷嬷自是点头,有的话不方便说透了,但她心说大爷再荒唐也是与二爷兄友弟恭的,当然不会沾染二奶奶身边的陪房丫鬟惹了闲话来,不过是帮衬着去招待友人罢了。 她只说道“这是自然,好了,快些和元朱过去吧,元朱年纪小,还得你带着。” 说完,她便又往车厢里喊了声元朱。 元朱就下来,这会儿站在云湘身边,眼神里略有几分迷茫,云湘便小声与她说了接下来她们两人的安排,元朱接受良好,眨眨眼点点头。 到了这会儿,云湘才抬头朝着前边看去。 黑色骏马之上,穿着白色骑装愈发英姿勃发的陆大爷正俯身和马车里的娇娇儿说话,他神情柔和,浅笑着,显然那不多的耐心此刻都倾付给了郑七娘。 云湘带着元朱走过去,便听到那人调笑着说“必会给表妹寻得白狐来,献给表妹来年做围脖儿。” 郑七娘红了脸,抬手掩了嘴笑,声音轻得像羽毛,仿佛旁人呼吸重一点都能吓到她一般的纤弱,“大表哥最是调皮,我不与你说了。” 如此娇嗔着便放下了帘子。 陆钧山也缓缓直起那把劲腰来,却是偏头朝后面的云湘元朱二人看来,他的唇角还含着那柔和的笑,只目光落到云湘身上时,凤眼一挑,那笑立即变了味,似笑非笑的,仿佛把弄掌心雀儿般的惬意。 云湘只看了一眼便低垂了头,安安静静的,和元朱一起屈膝福礼。 陆钧山随意点了下头,便又驾着马往前两步,与陆清泽道了一声,便自行往前去了。 成林在后头骑马过来,到云湘和元朱身旁便道“你们去后头那辆马车上去,一会儿到了地方,且就先煮茶收拾东西。” 云湘往后面一看,不知何时多了一辆马车,如同陆钧山这个人一样,华美宽阔,瞧着就不是方才她们丫鬟坐的那简陋马车的模样。 她心中暗自调侃做陆大爷的丫鬟倒也不是坏事,起码能享受呢! 她和元朱上了后面的马车,里面陈设果真是华贵,宽阔的车厢内,两旁座椅下边垫着的是一块块方正白玉编连起来的凉席,上面还有几个软枕靠垫,中间摆着一张小几,上边备着茶水点心,甚至还有冰鉴,正冒着丝丝凉气。 这般奢靡享受,不愧是传闻在外挣不少银钱的人。 云湘坦然坐下了,元朱倒是有些紧张,屁股都不知往哪边放,最后挨着云湘坐下。 马车驶动,与林婉月的车分了岔路,云湘掀开马车帘子往外看,他们这辆马车转道就上了旁边这座山,她仰头看去,山间翠林繁盛,很是有几分猎物繁多并等着陆钧山的利箭飞射的模样。 山路显然是有人开凿出来的,蜿蜒着向上。 云湘将要收回目光的时候,就看到原先策马向前的陆钧山忽然拉了一把缰绳,那黑色大马便转了弯来,哒哒几声,他便到了马车旁。 她下意识地看他一眼。 陆钧山却没看她,长腿一动,便从马上下来,随意将缰绳丢给一旁的成林,便撩了衣摆掀开帘子上马车。 云湘愣了一下,随即反应极快就起身福礼然后打算去外边车辕上坐着。 陆钧山凤眼朝她一瞥,似笑非笑“都走了,哪个来替爷泡茶?” 说话间,元朱已经利索地坐到了外面车辕上,帘子一放下,马车里就只剩下云湘和陆钧山。 第39章 “戚云湘,你敢!” 云湘觉得论起做丫鬟的手脚麻利来,她还有得学。 这会儿走是走不掉了,她只能以不变应万变,缓缓坐下,低头没吭声,拿起桌上的茶壶,这就给看起来有几分焦渴的陆大爷倒上一杯茶,“大爷请喝茶。” 陆钧山大刀阔斧在对面坐下了,倒是也接过了她递来的茶,只那一双凌厉的叫人不敢忽视的凤眼却直勾勾盯着她,他微笑着说“只不知这茶水里可有毒物?” 云湘一听他这莫名其妙的话,就知道他又要放屁了,只当听不懂,低着头柔声说“大爷,这是马车里原先就泡着的茶饮,用冰镇过,最是凉爽解暑。” 陆钧山两条修长的腿在马车里似是无处安放,伸直了怼到了云湘这儿来,直将并腿坐的人儿逼得使劲往后缩。 他却声音忽然冷肃“大胆,问你东,你却说西,还不快试茶来喝?” 陆钧山冷不丁发了难,云湘却是早有预料,只低着头弯下腰来,抿了抿唇,才语气平和道“奴婢这便喝。” 她将茶杯收回来,低头就一饮而尽。 只喝完便涨红了脸。 这不是茶饮! 这竟是酒! 可这酒方才闻着丝毫没有酒味! 云湘红着脸朝对面的陆钧山看去,还没张嘴说话,便见他看着她慢条斯理地拿过她手里那只茶杯把玩着。 他拉长了语调说“这是我最钟爱的茶杯,平日里日日以它饮茶,杯沿每一处都以唇舌含过,爱不释手,方才却被你檀口轻含,你且说,这杯子还可用否?我想是不能用了,可若是就这般丢弃,损失的百两银钱谁来弥补?” 云湘的脸难以降温,只能任由红晕蔓延,一大半是被他这无耻的话气的。 堂堂陆家大爷每天只用这一套平平无奇的茶具饮茶岂不可笑?她也不是没有鉴赏能力,这分明只是一套烧得略好些的茶具,甚至不是官窑所出。 看来陆钧山就是这么发迹的,这简略的仙人跳手法真叫人佩服!谁家丫鬟喝了口茶主子就叫她赔了茶杯钱的,抠门鬼葛朗台来了他面前都要称他为祖宗,谁家这破茶杯值百两银? 他就是故意来折腾她以报一吐之仇的! 云湘胸口起伏难平,心里把陆钧山骂了千万遍,那酒闻着没味,却是入口呛辣,马车虽平稳但还是有些颠簸,她又反胃上来。 陆钧山一看她脸色白了,又隐隐有要吐的模样,再回想刚才他说的话,凤眼一厉,脸都青了“戚云湘,你敢吐!” 云湘拿出帕子捂住嘴,咽着口水强忍着吐意,作诚惶诚恐状道“奴婢平时不喝酒,冷不丁一杯下肚,腹中灼烧难忍。” 她自认这话说得没毛病,可有人要深入遐想挑刺起来,那她也是拦不住的。 陆钧山就从这丫鬟嘴里听出前头她没说出来的一句话便是“奴婢倒也不是嫌大爷恶心”,他盯着她,脸色愈发难看,可偏偏气到极致却笑出了声,“既如此,平日便要多练起来,免得饮上一杯就要丢了丑。” 他将那茶壶往她面前一推,极有大度风范,好整以暇道“这壶美酒便赏了你。” 云湘自是低头接过,并在对方说出诸如“现在就请饮了它”之类的话之前,先斩断了他话头,毕恭毕敬道“多谢大爷,只寺庙禁酒肉,等奴婢从大净寺回去时,必细细品味酒香曼妙。” 陆钧山已经多次领教过这丫鬟的伶牙俐齿,明明说话细声慢语极为清柔,偏偏说出的话让人恼火。 他目光盯着她,最终哼了一声,暂且休战。 云湘见他只是冷冷哼了一声,却没再说话,正想悄悄松口气,余光却见他拿起方才她喝过的杯子往马车外丢掷去,道“被人喝过,爷嫌恶心,百两杯盏,且记你账上了。” 绕了半天,他竟是还记得这事! 云湘咬了唇,平白背上这么一笔债,心里极是不甘,可她已经看出来了,陆钧山是在报复她嫌他恶心狂吐他一身这事。 这睚眦必报的狗……男人! 她气得要命,但还保持着丫鬟风度,柔声道“大爷就是卖了奴婢奴婢也赔不起。” 陆钧山下一句话便立刻堵了她原先想说的“确实,且你是弟妹的陪房丫鬟,爷也无法卖了你。” 他声音低沉,含着些令人捉摸不透的笑。 云湘好脾气地顺着他的话问“不知大爷想奴婢怎么赔呢?” 陆钧山肆意往车厢上一靠,山路颠簸,衣摆下的腿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总挨蹭到云湘并紧的腿上,她只做不知,低头安安静静坐着。 “爷那儿缺个捏肩揉背的,便罚你每日晚上临睡前过来替爷捏肩。”陆钧山淡淡然随口道,“也算便宜了你,毕竟你那双手粗糙得很,爷还得叫人赏你脂膏涂抹,免得磨坏了爷。” 云湘不想再与他东拉西扯,且酒意上来,稍稍有点晕乎,虽不厉害,但也不想与他多说,便十分柔顺地应了一声。 但她心里没当回事,毕竟尊贵的陆大爷几天前还怒喝说她再出现在他面前就剜了她一双眼,那语气堪称咬牙切齿,坚定有力,结果又把她招过来,可见嘴里说的就没个算数,只是逞主子威风而已。 当然,她也不会提醒他这事,免得他恼羞成怒真要剜了她双眼。 如此,暂且顺着去,等回了陆家,找理由推脱了就是。 再说,她还要跟着林婉月去庄子上住两月,两个月啊,多么长的时间,以男人的喜新厌旧,两个月后,他还哪记得一个小丫鬟呢?到时候怕不是早就有别的美貌丫鬟夺了他的兴致了。 陆钧山却是皱眉看了一眼云湘,她如此柔顺,低着头,露出白皙纤细的脖颈,好像在示弱,求他饶过。 他抿了唇,决心大度一次,再和一个小丫鬟斤斤计较属实失了风度,便作了罢。 车厢外的成林和元朱虽是木讷着脸,却是竖着耳朵偷听得认真,此刻听到马车里安静了下来,顿时觉得有几分意犹未尽来。 转眼间就到了地方,是一处山间庭院,种满了各色花,亦有山间挣扎着向生的野花,生机勃勃。 云湘作为丫鬟是该先下马车的,但陆钧山的腿还伸着挡着她,她想开口让他将贵腿抬一抬,但没想到他先起身撩开帘子下去。 她松了口气,也站了起来。 只是这一路上因为姿势一直僵硬得并着腿,所以起来时有些麻,动作难免慢了点。 还不等她撩开帘子,外边高大的男人修长的手又撩开帘子,凤眼往里一瞧,挑眉“还要爷请你下来不成?” 云湘僵硬地挪动,陆钧山看了看,抬手拉住了她的手腕,另一只手往她后腰一按。 第40章 陆钧山为何头顶绿云 不等云湘反应过来,天地一旋,眼前迷了一瞬,她已经被人揽着落了地。 因着那瞬间的晕眩和僵硬,她的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抓住了一片衣角攥紧,落地时又还有些腿软,没能及时松开,便听头顶上方低沉的男声调笑着“这会儿倒是抓着爷不放了?” 云湘便像是被什么灼烫到了一般赶忙收回手,可另一只手腕却被紧攥着,她一时没能挣脱开,她抬头快速地看了一眼陆钧山。 那人正低头瞧她,眼睛不错眼般,唇角似笑非笑。 云湘垂下了头,瞬间又收敛了气息,柔声说“奴婢多谢大爷,奴婢粗糙的手不敢叨扰大爷贵体。” 陆钧山的手指不知有意无意的,摩挲了一下她的手腕,才是松开。 却是和他说的不同,她的手腕纤细柔嫩,他的指腹才带着厚厚茧子,粗糙不堪。 偏头前,他的凤眼余光又扫了一眼她,但云湘已经低下了头整理着裙摆,显然没有注意到。 陆钧山从马背上取了弓箭下来往背上一挂,便脚踩马镫,重新跨上马,盯着她拉着缰绳原地踏了几步,这才驱动身下骏马朝山林里去。 等他走后,云湘才感觉那道一直胶着在她身上的虎狼一般的视线离开,她松了口气,身体才渐渐放松下来。 她抬起眼看向这座藏于山间的深幽庭院,那屋檐上雕着貔貅,活灵活现的,暂且不提陆钧山如此财迷的一面,就说这雕琢手艺,却是让她很喜爱。 成林已是将马车拴好,又给马喂了些草料,过来说“大爷许久没来这一处山中庭院,还请姑娘进去先简单收拾一番,再为大爷准备些茶饮并点心来,待大爷与友人归来享用。” 云湘忙收回目光,又对成林说“你叫我名字云湘就好,我哪是什么姑娘,叫人听了笑话。” 成林表情木讷,正色道“姑娘是二奶奶身边的陪房丫鬟,叫一声姑娘也不为过。” 这话弄得云湘有些迷糊,一时不知道是不是这里的某些规矩,这会儿功夫,成林已经推开了篱笆门,往里进去领路了。 云湘便和元朱一道跟了进去。 这一处山中庭院里有两个老仆,平时做些打扫收拾的活,最角落里还堆着砍好的柴,十分整洁。 云湘是不擅厨上的活的,便问元朱可会煮茶,元朱也摇头,她便决定先和元朱先把厨房收拾一遍。 打了水后,两人就忙了起来。 那边成林却是叫了两位老仆把火炉子等方便烤制猎物的器具搬出来到院子里,将木炭也准备好,先烧上。 云湘从厨房出来,见了外边已经炉火点上了,她竟是也有些期待,不知那讨人厌的陆大爷会从山中猎得什么来烤,她几步朝成林走去,“成林。” 成林回头,“姑娘有何事?” 云湘觉得自己也是做久了丫鬟,竟是很不习惯成林这样客气地叫她姑娘,但是此时这不是重点,她轻声说“我不擅厨上事,亦是不会复杂的点茶手艺,只不知大爷对茶饮点心要求可高?” 成林愣了一下,挠了挠头,道“大爷最是讲究,不过……山间简陋些应当也无妨。” 他是这么想的,若是云湘做的茶饮,大爷最多就是和她唇枪舌战几句,并不会过多苛责吧,就如同在马车里时一般。 云湘听懂了成林的话,反正那是个精致的穷讲究,很不好搞。 她柔声点头,便又回了厨房。 这儿的东西倒也是俱全的,云湘翻了一下柜子里收整的茶叶等物,看到有些干果花瓣之类,索性直接拿来煮了个浓花茶,又往里放了些冰糖。 等煮完后晾着,打算一会儿等晾得差不多后用马车冰鉴里的冰做些碎冰放进去。 至于点心,她是真的不会做,便看向了一旁的元朱。 元朱一直在旁打下手,此刻见云湘目光看过来,忙就说“我不会做饭,一点儿都不会,我可以给姑娘打下手。” 她也跟着成林叫了云湘做姑娘。 云湘没办法,想了想,看到厨房有些红薯,该是老仆种了自吃的,她挑了些来,让元朱帮着一起洗干净削了皮。 削皮不难,只当是雕琢的技艺,她将一只只红薯雕成小小一个,或鸟雀或花卉或小动物的模样,这么整了十来个,小心放上了蒸笼里,只是蒸熟的把控她却不擅,好在元朱这个还是会的,两人忙活一阵,把红薯蒸熟,掀开看,一只只金黄色很是憨态可掬。 “姑娘真厉害!”元朱惊喜道,低头认真看。 云湘有些汗颜,蒸熟了后总是有一点点失真的,但好歹算是交了差。 厨房很热,她打了井水用帕子擦洗了脸,如此在庭院里吹着山风才觉得凉爽。 云湘在这篱笆小院里走了走,瞧见外面有些长得好的野花,便拉着元朱出门,打算出去采一些来一会儿插花瓶里,也可摆在那红薯点心盘子里装饰。 当然,重要的是出去偷会儿闲,趁着陆钧山还没归来。 山里视野开阔,风景极美,云湘的心情也很是开朗疏阔,她采了两朵小黄花,唇角抿着笑给元朱的丫髻上戴上,元朱抬头,表情还木木的,有些茫然,她捏了捏她的脸,道“好看。” 灿烂日头下,元朱觉得云湘的脸美得像是山里的仙子,忍不住有些脸红,从自己手里的花束里精挑细选了朵花也要给她簪上。 云湘笑着面朝着元朱弯腰低头,方便她簪花。 元朱认真又小心翼翼替她簪上,小声说了句“云湘姐姐真美,怪不得大爷喜欢呢。” 云湘一听到“大爷”两字,伸出食指按住了她的唇,低声说“别胡说,大爷那样的人,不过是随意言语调弄几句,哪里是喜欢呢?且我是二奶奶的陪房丫鬟,万不能再提。” 元朱噢了一声,点点头,有些害羞地拉下云湘的手,木木的脸有些红地抬头看她。 云湘见她可爱,便轻轻点了点她鼻子。 “你们二人在此做什么?!” 正此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道不可置信的男声铿锵有力地砸地而来。 云湘直起身来回头,便见身后三位身着猎装的公子骑坐在马上,个个宽肩窄腰极为健硕英武,其中当以陆钧山为最。 只是她有点不太懂,那陆钧山为何用一种头顶绿云的喷火表情瞪着她。 第41章 “她怎配与七娘相提并论?” 进了五月里扬州城便没下过雨,日头一日比一日烈,山林间溪水都比往常细了些。 陆钧山已是肯定今年十有八九是干旱之年,心中挂念之事颇多,比如将士们的粮草问题,昔年郑家军有一万人没在那场战役中,存活下来后编入了西北边境军中,若是有旱情,西北总是影响最大的。 又比如在如此时间来扬州巡盐的朱桥鸿是否还有别的目的云云,如此,打猎的兴头便减了一大半,等猎到头鹿后,便招呼着两位友人回山中庭院。 等骑马回来,却见庭院旁叫人目眦尽裂的一幕,那丫鬟竟是俯身捏着元朱的脸儿在亲吻! 一瞬间,他想到了诸多,比如扬州城内确实有妇人有磨镜之好,又比如云湘想方设法拒绝做清泽那般端雅男儿通房,再比如面对他的调弄大多没有什么娇羞神情,总显得柔软又淡定。 一切终于在此时有了结果。 陆钧山的脸青了青,看看面容润泽温柔的云湘,又看看一脸木讷懵懂的元朱,想到自己堂堂八尺男儿比不过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浓眉紧皱,那凌厉的凤眼射出的眼刀直往云湘身上扎。 云湘感悟到了那眼刀,但自觉刀枪不入,丝毫没有被伤到,只觉得莫名其妙。 但她还是迅速反应过来,带着元朱上前,屈膝福礼。 陆钧山紧抿着唇,盯着云湘冷哼一声,下了马将缰绳丢给成林便抬腿往庭院中走去。 他那两位友人也跟着下了马,只是没有立即跟着陆钧山进去,两人都不约而同将目光在云湘身上多停驻了一瞬。 云湘只当不知道,毕竟物以类聚,风流浪荡的陆大爷的友人应当是臭味相投的,都是一群浪荡子。 等那两人跟着陆钧山进去后,云湘才带着元朱往庭院里去。 元朱仿佛是经过簪花一事和云湘亲近了,她低头凑近了云湘小声说“大爷刚才看着仿佛要吃人一般。” 云湘安抚元朱,已经很淡定了“莫怕,只当没看见忽视他即可。” 元朱木讷的脸上再次露出呆滞表情,又一时对云湘的话说不出反驳之言,半晌认真点了头。 那边陆钧山进了庭院中,脸色依旧难看着,回了庭院后,就去了庭院里的木架上摆着的脸盆那儿简单擦洗脸面。 脸盆架子是成林早就很有经验地准备好的,那两位公子同样过去净手擦脸。 此时外面有两个大约是那两名公子的小厮扛了猎物进来,云湘忍不住好奇去看,看起来收获颇丰,除了獐子野鸡野兔,最瞩目的就是那头犄角漂亮的鹿了。 “还不快过来,傻站在那儿做什么?”陆钧山忽然冷嗤了一声。 云湘收回目光,下意识朝陆钧山看去,就见他一双凤眼凌厉地盯着自己,忙快步朝着陆钧山走去,到了脸盆前,就见这大爷垂着手等着她搓揉棉巾,她余光扫了一眼旁边两位自力更生动作或斯文或爽朗的公子,顿时觉得这人很是矫情,白长了一身宽阔高大的身体。 反正只在这儿一个白天,傍晚就能去大净寺了,所以云湘打算接下来的时间都不与他过多计较,横竖她也计较不了。 揉搓了棉巾再是挤半干递过去。 “没瞧见爷正洗手吗?”陆钧山凤眼一挑,显然十分挑刺她不尽心尽力的伺候,语调沉着。 云湘觉得自己忍字功大约短短几息间就有所提升,她忍耐着仰头,拿着那浸湿了的棉巾去擦他的脸。 只是陆钧山生得极高,身高八尺余,大约是一米九的模样,云湘自觉自己也不矮,可站在他面前若是没他配合要擦他脸就十分费劲。 云湘柔声说“请大爷低头。” “好大胆子,竟敢让爷低头!”陆钧山接着就喝斥道,很是横挑鼻子竖挑眼。 他声音不重,但离得两米远的两位友人都听得清楚。 其中那位面容最年轻,穿着紫袍的十八九岁的少年郎爽朗笑出声来,道“少陵兄今日怎这般凶?往常你对待女子,尤其是如此曼妙秀美的女子向来体贴有耐心,你生得这样高,不低头叫人家怎么擦脸?” 另一位穿着蓝衫的公子擦了脸,他语气有几分斯文,也笑着调侃“倒是不曾见过这位姑娘,是少陵新买来的丫鬟?” 显然这两人都是与陆钧山关系近的友人,叫的名显然是他的字。 若是依照容貌,就算说云湘是姨娘也不会没人信,可她身上穿着没有花纹的素裙,看着就只是个丫鬟。 陆钧山稍稍偏了下头,就见祝广霖与周文樘两人的眼儿都直勾勾看着云湘,他皱了皱眉,稍稍偏过身子遮掩他们视线,随后看着云湘,凤眼眯着。 哪个敢叫虎狼低头?反正云湘是不敢,在他说出什么屁话前先踮起脚来就拿了棉巾擦拭他脸上的汗水。 湃了井水的帕子沁人心脾,脸瞬间舒服了,陆钧山感受着脸上轻柔的力度,垂着眼看着面前心无旁骛替他擦汗的丫鬟,见她仰头抻手得费力,终究还是稍稍低了下头。 云湘挤了两次水,替他脸和脖子都擦了两遍,随后低垂着头退后,端着水去倒掉。 陆钧山始终心情不好,见她曼妙离开的背影,眉头也皱着。 “少陵是何处寻得这样的妙人儿?”周文樘走过来,俊秀的脸上有着温笑,狐狸般模样。 陆钧山收回目光,朝他看一眼,冷声道“莫要胡说,那样没眼力见的丫鬟怎会是我的丫鬟?是弟妹身边的陪房丫鬟,我今日来这儿忘了带个煮茶的丫鬟,便叫了她来。” 说话间,他面容冷峻,显然心情不是很美妙。 那边的紫衣少年抻着脖子看了好几眼云湘背影,道“我瞧着她比郑表妹还要好看些呢!” 他是京城文昌伯府嫡次子,生母与郑七娘生母乃是姐妹关系,每年来扬州都是要去陆宅的。 陆钧山凤眼立刻凌厉地扫他一眼“她怎配与七娘相提并论?” 祝广霖摸摸鼻子,笑嘻嘻道“知晓你疼七娘,今日猎的鹿肉一会儿也切了些拿冰镇着送回去些,让表妹也尝尝。” 周文樘却是看了看陆钧山,再若有所思地朝着云湘的背影看了一眼。 云湘将水倒掉后,本在想这里没有厨子,那些猎物谁来收拾,结果抬眼就看到陆钧山亲自取了一把刀来,成林拿了盆在下面接着,这就开始放鹿血。 场面血腥,云湘不想看,回身去了厨房将准备好的碎冰放进浓花茶里,再是取了一壶放在厨房柜子里的酒,搬到了外面石桌上。 当然,还有那盘子红薯点心。 一头鹿很快被拆分开来,一部分陆钧山让成林包裹好快马加鞭送回陆府,另外的则是直接拿来烤制。 烤制需要时间,陆钧山又洗了手,和周文樘说了会儿话,周文樘书香门第,但他是家中幼子,也是接管了家中产业,经营着扬州最大的药材铺,他们聊的是若今年大旱则后续需要准备的事宜。 他抬眼看到云湘正站在石桌旁摆弄茶盏杯碗,桌上又有两盘子点心,一时好奇,漫不经心和周文樘又说了两句,便借口朝石桌旁走来。 周文樘自然也是个有眼色的,拉住了也想跟着去的祝广霖。 祝广霖不解“你可是不渴?否则拉我做什么?” 周文樘低笑一声,“你可别误了少陵猎艳,渴了喝碗鹿血便是。” 祝广霖眨眨眼,俊俏的脸上露出疑惑,往石桌旁看了一眼,“方才你没听吗?那丫鬟可是陆二嫂子的陪房。” 玩谁都可以,弟妹的陪房之类便不大好了。 周文樘笑眯眯的,真要如此避嫌,那丫鬟也不至于出现在这儿了,不过他倒也不多说什么,只拉着祝广霖去一边看炉火。 那边,陆钧山看到桌上金灿灿的雕琢可爱的点心,不由好奇,拿起一只胖墩肥雀,问云湘“这是什么点心?” 云湘面不改色,垂眸柔声说“回大爷,此乃长寿金糕。” 红薯被称为长寿食物,叫这个没毛病。 陆钧山没听说过,不过觉得哪里看着眼熟,他咬了一口尝了尝,微微甜,入口即化,口感绵软微沙。 他余光扫到云湘竟偷偷在抬头看他,似是期待他的反应,心情忽然就好了些,那双方才还凌厉如刀的凤眼一挑,低笑声,“果真是有一双巧手,很是可口。” 云湘没忍住,垂眸时抿着唇笑了一下。 陆钧山没见过云湘在他面前露出过这样清浅的笑,一时低着头,凤眼直勾勾地看,心里的那一把钩子就这样疯挠着。 第42章 生猛进攻才是正理 云湘没注意到陆钧山的目光,她忍不住觉得有些好笑。 像是陆钧山这样出身优越的,怕是真的没吃过红薯,才会做出那样认真品鉴的表情。 只要想想,唇角就又往上翘了翘,为了掩饰自己的笑意,她一直低垂着头,装作若无其事地拿起桌上的大茶壶,倒出一杯冰镇花茶饮递给陆钧山“大爷尝尝这茶饮。” 陆钧山凤眼幽深,看着她接过了茶杯。 有意无意的,拿过杯子时,他的食指恰好按在她的食指上,带着薄茧的指腹轻点一下,很快离开。 快得云湘都没特地注意到。 陆钧山盯着她,一口饮下杯中茶饮,酸酸甜甜的口感,不是他所喜好的,太过腻歪,可此时他尝着竟是觉得万般可口。 他把玩着掌心里的杯子,目光落在云湘头发上的花时,想的却不是人比花娇,而是刚才云湘在花丛前捏着元朱的脸亲吻的样子。 他的眼神瞬间晦暗下来,忽然淡声说了句实在没头没尾的话“若身子有病便去好好治上一治,磨镜有何可顽的?” 陆钧山声音低沉,很有几分主子关切丫鬟的劝慰。 云湘听得很是茫然,她的身子有没有病她清楚,但他说的……磨镜之好? 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她当然是知道的,只是,他怎忽然提起这个? 云湘自然很快想到了之前进庭院前陆钧山的那一声大喝,隐约间明悟了什么,她本不想过多解释,任由他这般误解也不错,但是想了想,为着元朱名声,还是解释了一番,“大爷许是误会了,奴婢与元朱没什么的,不是大爷想那样。” “爷如何想你还知晓?”陆钧山却觉得云湘是欲盖弥彰,凤眼微眯。 云湘索性不说话了,做个哑巴丫鬟,安静侍立在旁边。 陆钧山却是又朝她走近一步,那双似冷非冷的凤眼此时却是幽暗灼光,他盯着云湘,忽然微微笑着又道“等你尝过男子妙处,自然病愈。” 云湘再后退,仿佛山中顽石般一点撩拨不动,脸都没红,也没露出半点娇羞来。 她柔声说“奴婢这怪疾,想来是不会有这一日了。” 这怪疾二字说得隐晦,陆钧山竟是一时分不清她说的是磨镜之好还是那痘疹子脸,他只不错眼地盯着他,想着她说这话的深意。 这话于云湘来说是再三提醒陆钧山,她是林婉月的陪房丫鬟,还是个身有怪疾的,在陆家绝不会有什么尝男子妙处的机会了,这便是再三拒绝陆钧山。 他没明说什么尝谁,她也就只能这么回应。 面对这般冥顽不灵不识抬举的丫鬟,若是从前,陆钧山直接手一抬叫人发卖了出去,免得留在眼前碍眼堵心。 但偏偏她也不是他的丫鬟,卖不得,甚至连打都打不得,他不由磨了磨牙根,眯着眼儿瞪着她,一时竟是真的拿她没办法。 明明看着是个再柔顺不过的,但绵软的手上却长着一对利爪,挠得他已是忍耐不住,原本只是凭着兴致调弄一番,几次想着她是弟妹的陪房便放过她,他陆钧山何至于缺这么一个女人? 但如今却是丢不开手了。 不把她弄到身边来,他简直对旁的艳色再无兴致。 只要把她弄来,想来一切便恢复如常了。 心里如此一想,陆钧山今日总显得冷峻不悦的脸上终于恢复了往日风采,他唇角一勾,盯着云湘这只势必要捉到笼中的雀儿一笑,意味深长道“这怪疾确实是麻烦,不过话也不必说得如此之满。” 留下这句,他便转过身来,深幽的凤眼眯着,脑中已经开始想着如何用点法子将人从林婉月身边弄过来,也不必再叫人盯着守株待兔,生猛进攻才是正理。 走了两步后,陆钧山忽然回头,看着云湘似笑非笑,已然恢复了往常风流霸道的模样,“对了,可别忘了,你还欠着爷百两银。” 云湘本以为自己已经笃定陆钧山拿自己没办法,就说欠百两银这被他生拉硬拽弄出来的事,只要跟着林婉月在庄子里躲上两月,便是万事大吉,他自风流他的,她安安稳稳继续做丫鬟等着攒钱自赎。 但他方才那几句话却叫她本是平静的心一下提了起来。 云湘咬了咬唇,望着他高大笔挺的背影,心里有些惴惴起来,她眉头微蹙低着头想了会儿,一方面觉得她是林婉月的陪房丫鬟,这陆钧山最多只能对她调弄几句,不能真的下手,另一方面又担心这人若是真使出什么手段来,哪里是她一个小丫鬟可以对付的? “云湘姐姐你怎么了?”元朱替那两位公子过来端茶,看到云湘站在石桌旁神色不太好,便小声喊了声。 云湘回过神来,偏头对她柔柔一笑,道“无事,我与你一道送茶点过去。” 她将那盘子红薯点心端上,压抑着心中隐隐的不安,与元朱一道走过去。 走过去时,她便察觉三道视线同时落在她身上,她低垂着眉眼只作不知。 所幸就熬到傍晚,陆钧山便会送她回大净寺林婉月那儿了。 云湘的茶饮得到一致好评,陆钧山赏了她和元朱几块鹿肉并一些兔肉獐子肉。 那周文樘虽出身书香门第,但手里管着家里药材铺子,也是个精通医理的大夫,那原先来给林婉月看病的周安大夫也是周家人。 他带来好些香料倾洒在烤肉上,喷香四溢,元朱吃得很是开怀。 但云湘看看越来越暗的天色,心里的不安在一点点扩大,吃着嘴里的鹿肉如同嚼蜡一般毫无滋味。 她看着不远处那个在山风树荫下靠坐着藤椅饮酒吃肉的男人,抿了下嘴,眼见着陆钧山俊美的脸上已是浮上些醉酒的红晕,生怕他脑子糊涂忘了让人送她和元朱回大净寺,打算过去提醒一番。 就见陆钧山忽然偏过头来朝她遥遥看来一眼,凤眼幽深,唇角微微一勾。 第43章 帮大爷搓背 云湘被他这毫不掩饰的目光轻轻一点,心里咯噔一下,咬了咬唇。 陆钧山却是已经收回目光,与友人继续谈天说地,仿佛要说到地老天荒般。 云湘却是坐不住了,放下手里的盘子,偏头对身旁的元朱轻声说“时候不早了,眼看着天将黑,大爷瞧着还要再与友人相谈甚久,后头应当用不着我们了,我也担心大爷抽不得空吩咐成林,不如我们自寻了成林,叫他先送我们回去可好?” 元朱吃的满嘴留香,初听要走,还有些不舍,不过她看看天色,也点了点头,“我听云湘姐姐的。” 云湘便起身去寻了成林。 成林几个小厮也凑一块儿吃肉,他见云湘走来,忙擦了擦嘴朝她几步走过去,“姑娘有事?” 云湘抿着唇浅浅一笑,声音很是轻柔客气“我瞧着天色不早了,大爷应当也用不着我和元朱了,不如请你先送了我和元朱去大净寺?” 成林眨眨眼,这事他可做不得主,万一大爷非要留下云湘,他却是将人送走,那可有他好果子吃! 他木讷老实的脸露出为难来,“姑娘,这事没大爷吩咐,我不敢擅自做主。” 云湘深呼吸一口气,提醒他“眼看天色暗下来,我是二奶奶的陪房丫鬟,还曾差点被选做二爷通房,属实不方便再留下去。” 成林摇了摇头,还是那句话“姑娘莫要为难我。” 云湘攥紧了手里帕子,从这样一座山到大净寺凭借她和元朱两个小丫鬟没人护送太过危险了,若是路遇歹人,不过是横尸两具,她自是不能甩头走人。 她忍不住又抬头看向陆钧山,一双眼里难免带上些怨恼。 但她拿他毫无办法,丫鬟没人权,她只好等着。 陆钧山怎能感觉不出那冥顽不灵的丫鬟怨念的目光,灼灼两道怕是要将他后脑勺都要盯出两个洞来,他唇角翘着,前几日的阴郁扫荡大半,端起最后一杯酒一饮而尽,又故意磨蹭了会儿,才对两位友人道“天色将晚,就不留你们了,再迟些怕是城门将关。” 男人之间便是有这样的默契,心知肚明对方意图,周文樘温笑一声,自然不会打搅好友猎艳,便又约好下次相聚的日子,就拉着祝广霖起身。 祝广霖到底年纪要小上几岁,还生不出那般默契,又加上吃了些酒,嘀咕着要今晚就住这山中庭院,最后是被周文樘硬拉走的。 走的时候还吵吵嚷嚷着喊少陵哥不厚道。 不厚道自然是真的,陆钧山全当没听到。 云湘看到那两位公子带着他们的小厮离开,长长呼出一口气来,就听到陆钧山喊了她一声,“云湘。” 那声音低低沉沉的,尾音有些拖长了,带着些醉意。 除却今日来的路上这人凤眼一厉沉声喝斥的一声“戚云湘”外,这是陆钧山第一回叫她名字,云湘心里莫名跳了一下,垂下了眼睛,快步走过去。 “大爷。” 陆钧山凤眼瞥她一眼,站起身来,按了按额心,似连站都站不稳了,抬起了手,云湘咬了咬唇,只好伸手去搀扶。 她以为他定是要顺势搭上她的肩,再揩一把油,做足了风流浪荡的派头,却没料到他摇晃两下便站稳了,似乎是瞧见了她咬唇的模样,哂笑一声,道“别把爷想的什么人都吃,不过是个丫鬟,逗逗你顽,还拿乔起来了?” 云湘被他这带着笑又不留情面的话弄得面红窘迫,但她神情却是镇定的,低垂着头,柔声道“大爷说的是。” 陆钧山见她这般淡定的模样,凤眼又不自觉眯起,决意暂时不与她多计较,横竖只等着她进笼就是。 “爷要沐浴一番,再和你们一道去大净寺。”他低头嗅闻了一下身上的味道,眉头微蹙,显然已是难忍,他抬腿往屋子走。 云湘呼吸一窒,连忙跟上去说“奴婢和元朱哪里用得到大爷相送,只需成林陪着我们去即可。” 陆钧山发觉自己的涵养许是没有他以为的那般好,否则怎么会这小丫鬟随便这么一句话便叫他胸口来气? 他面容紧绷着,凤眼一眯,扫了一眼低眉垂首再是柔和不过的人儿,目光落在她白皙纤长的脖颈上一瞬,最终还是放缓了语气,要笑不笑道“难不成爷就不能去大净寺许一许愿拜一拜佛?” 他那尾音的笑意仿佛在讽云湘自作多情。 云湘今日连续被他拿话噎住,难免脸热,索性不再说话,随他去,只要今晚能回大净寺就行,她不能在这儿过夜。 先前两个老仆已经烧好热水了,显然十分熟悉陆钧山这爱洁的性子,一听说他要沐浴更衣,便将热水抬进了浴间。 陆钧山进了屋。 云湘又不是他的丫鬟,自然没有伺候他沐浴的道理,自觉等在外边,打算将外面收拾一番,消磨一下时间,也是帮着这里的两个老仆。 元朱人看着小,胃口却是极大,这会儿才堪堪吃完盘子里的肉,云湘过去后,给她倒了杯茶,便心情轻松地收拾这边的狼藉。 可她才收了几只盘子,就听身后成林喊她。 回头时,她的脸上还带着轻松温柔的笑意,却是在听到成林的话后,那笑容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大爷沐浴需得丫鬟搓背,便就麻烦姑娘了,元朱还太小,怕是没多少气力,大爷说姑娘这双手擅雕琢,想来气力也是要大一些的,刚刚好,大爷还说了,姑娘还欠着大爷百两银,便从今日算起了。” 成林木着脸一板一眼把这般话说给云湘听。 云湘心平气和对成林道“恐是不能,我是二奶奶的陪房丫鬟,没有伺候二奶奶的大伯哥沐浴的道理。” 成林似是早就知道云湘回这般回绝,又道“今日在山中庭院的事,旁人不会知晓,大爷说了,这一次,便抵了十两银,若姑娘不去伺候大爷沐浴,大爷不便带着一身肉味去大净寺,恐亵渎了佛祖,便只好明日等丫鬟来了沐浴更衣后再送姑娘去了。” 说完,他也很是替大爷汗颜,觉得大爷这般很是强词夺理了。 云湘听罢,心里气得恨不得陆钧山今天下午直接殒命在山中猛兽铁爪之下! 她勉强扯了扯唇角,语气轻柔地问成林“不知这儿可备着丝瓜络?” 成林眨眨眼,木着脸小声说“有是有,刷锅备用的便有好几个。” 云湘柔声道“我去挑上一只干净的,搓背用那个最是趁手。” 第44章 低头就吻 大爷出身士族陆家,母亲是定远侯府嫡长女,从小衣食住行万般精致,哪怕是搓澡用的布帕亦是特制的,哪里用过粗糙的丝瓜烙? 云湘这般心道,今日就搓得他脱了皮最好! 成林觉着云湘有些过分了,可他想想大爷的强词夺理,自觉理解云湘,默然便由着她去了厨房精心挑选。 云湘凭着心口一股气,真挑选了只看着最老最粗糙一看就是刷锅好手的丝瓜烙,便去了屋里。 陆钧山已是脱了衣坐进浴桶中,屏风后隐约能看到他身影。 云湘略微松了口气,幸好不必她脱衣,否则她觉着自己的好涵养终将维持不住,如今不过是搓背,还能忍一忍。 “如此这般磨蹭,看来是不想走了,想与爷在此过夜?”屏风后,男人低沉的嗓音有几分懒散。 云湘低着头拿着丝瓜烙进去。 她没特地抬眼去看陆钧山,只视线里看到男人背对着自己坐在浴桶里,肩膀宽阔,肌肉健硕,显然经常习武,他若是对她真的生出什么心思,怕是几根手指头便能将她压得不得动弹。 云湘只能庆幸他如今对自己那般嘲讽,看来是吃不下嘴了的。 “哪来的丝瓜络?”陆钧山瞥见云湘手里拿着的东西,凤眸微挑,问道。 云湘十分惊奇他竟是认得这个,她以为像他这样的豪贵公子是不识这等俗物的呢。 “爷在外打仗的时候,你以为是用何搓的澡?”陆钧山目光一直盯着云湘,自是不会错过她脸上细微的表情,哼笑一声。 他这么说,云湘才是回记起从前听来的闲话,三年多前,他是跟着外祖上战场的骁勇将士,在外行事简陋,自然是没有家里豪奢。 只可惜,他如今的骁勇用不到战场之上,怕是只用在女人身上。 云湘垂眸柔声说“是此处老仆种的,奴婢瞧着不错,便拿了来。” 陆钧山抬头盯着她,对于劳什子丝瓜烙不丝瓜烙的并不在意,慢声道“是爷生得粗糙难忍?还是你练就目盲搓背的好本领?” 云湘只好抬眼看过去。 她生得如一支鲜荷,皮肤白玉一般润泽通透,此间香汤冒着热气,熏得她面颊很快覆上一层薄汗,那脸便更光润了一些,明澈干净的一双眼看过来,直叫人在眼底清楚地看到自己。 陆钧山凤眼幽深。 云湘只抬头一瞬,眼睛只和陆钧山对视了一瞬,余光便扫到了什么,脸瞬间红透了,垂下眼睛捏紧了丝瓜烙,恨不得自己真是个瞎的,她明日可是会长针眼? 陆钧山看到云湘涨红的脸,若有所悟般下意识朝水下看去。 浴汤清澈,浴间挂着两盏明亮的灯笼,水下场景一览无遗,水面上晃悠着灯影。 空气沉默了下来,温度却越发高。 云湘捏紧丝瓜烙,却是连沾水的动作都做不到,她张了张嘴,想说话,却看到陆钧山重新抬起头来,幽深的凤眼紧锁住她。 她后退一步,手中丝瓜络掉进水里,忽然转身往外跑,直接打开了房门出去。 陆钧山眯着眼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抬手撩了一把水,神色晦暗不明。 云湘跑出来后,外面的成林和元朱齐齐看向她。 所幸黄昏天暗,灯火亦是昏昧,两人都没怎么瞧出她脸上的红晕。 成林看了一眼云湘身后的门,迟疑着问“姑娘怎么出来了?” 云湘深呼吸一口气,平复着心情,尽力将所见从脑海里摒除,语气平静地说道“大爷不需要我搓背了,我便出来了。” 那般不要脸,想来也不会再要她进去。 成林没听到屋里大爷的怒声,自然是信了云湘的话。 云湘自去了井水边,用冰凉的井水洗了脸,恨不得将眼睛也洗一洗,红雁曾经说的话方才是真真切切冲入她眼底了,叫人恨不得自戳双目。 等到陆钧山沐浴完披着白色宽袖大袍出来时,天色彻底暗了下来,他半湿着头发,头发仅用一根青玉簪挽起,洒脱俊美。 云湘早就在外面等得焦急难耐了,见他总算出来,便低垂着头和元朱站在一旁。 陆钧山凤眸轻点云湘,淡声道“走吧。” 此时不论这人如何可恶,云湘只觉得这两个字仿佛天籁一般,想到自己马上就能去大净寺回到林婉月身边,她心内喜意难以形容。 庭院外面停了一辆马车,云湘打定主意坐车辕上,只是陆钧山宽袖一甩上去后,在掀帘子前回头朝她看了一眼,声音在夜色下有几分清冷,“你若是想用双腿走着去,便也随你。” 这意思便是车辕自有成林和元朱坐,她若不进车厢便辛苦两条腿自行跟在后面。 云湘抿了抿唇,最终轻叹口气,忍了一天了,暂且再忍一忍。 她上车。 车厢内的小几上放着盏油灯,灯火昏暗,陆钧山的长腿这会儿随意曲着,倒也不像先前那般肆意霸占车厢。 云湘快速看他一眼,他似乎是累了,那双狭长的或凌厉或含笑的凤眼阖上了。 她安静又小心地在角落里坐下。 马车缓缓驶动,原先云湘还是有些警惕的,可马车轻轻摇晃着,周围静谧,夜风从旁边帘子吹进来又是凉爽,她累了一天,精神也紧绷了一天了,渐渐的,她闭上了眼睛,呼吸逐渐绵长。 那边陆钧山却是睁开了眼,昏昧的灯火下,他的眼睛直勾勾窥视着云湘,没有出声。 马车轮子忽然磕到什么,稍稍颠簸一下,云湘歪着头眼看着要往下倒,陆钧山从旁边伸出长臂,人也坐了过去,将她顺势一揽。 云湘自然地落进他怀里,靠向了他肩膀。 陆钧山低头去看,睡熟了的人儿显然比睁着眼睛时要讨喜许多,柔和润泽的脸儿微微泛着熟睡的粉红,纤长的睫毛扇子般浓黑,鼻子挺秀。 他的视线缓缓落到她的唇上,粉润柔嫩,仿佛正等着人采撷一般微张着,他呼吸渐沉了些,低头便吻了上去。 第45章 “我不愿意。” 陆钧山向来在这事上不会委屈自己,想要了就要,不过是场发泄,不会流连于唇舌之间,可第一回觉得女子唇瓣香甜得叫人想要得更多。 他呼吸渐沉,按着云湘的腰贴向自己,浑身滚烫着热气,他含吮住她的唇,想要更多的香甜。 云湘睡得不算沉,仿佛陷入个窒息的梦境般,喘着气被惊醒,睁开眼却看到陆钧山那张狂霸道的脸放大在了眼前,那双狭长幽深的凤眼正一瞬不瞬盯着她。 他的唇贴着自己,全然没有方才上马车时的清冷模样! 云湘惊了一瞬,随即剧烈挣扎,抬手去推。 可自小跟着定远侯习武又上场杀敌的昂扬男儿怎会是她推得动的,他的双臂如铁般紧箍着她,她张嘴又去咬。 陆钧山怎料到云湘如此大胆,一时不察嘴巴被猛咬一口,血腥气弥漫在唇舌间。 他喘着气将她压制在车厢壁上,不仅不退,竟是丝毫不顾疼痛,顺势撬开她的唇,那霸道的舌便侵略缠绕进来,誓要夺了云湘赖以生存的空气,只叫她的口中填满自己,沉迷在她香甜的气息里。 云湘动弹不得,那样高大健壮的男人压在身上,没有半分旖旎,有的只有害怕,她仿佛回到刚穿越时,对这世道的深深无力与恐惧蔓上心头,她睁大了眼睛,眼皮瞬间红了,眼里盈满了泪,显见是被吓到了。 她喘不过气来,双手用力攥紧了陆钧山胸前衣襟,整个人失了力一般,柔弱地倒在了他怀里。 陆钧山见此,稍稍松开了她。 哪知道云湘趁着这功夫,忽然拔下了头上银簪。 那锐利的一闪而逝的银光此时如巨斧一般展开旖旎,陆钧山瞬间清醒,正要抬手去挡,却发现那丫鬟磨得尖利的簪子却不是对准他而来,而是抵向她自己脖子。 他倒抽口气,抬手去劈她手腕,云湘手里的银簪便落在地上,撞击到座上,又被陆钧山踩在脚底。 陆钧山咬着牙,怒道“你竟是想寻死?” 云湘的脸色苍白,眼底还有泪,满头乌发散落下来,白玉一样的脸儿满是倔强,与那总是柔柔笑着的模样竟是截然不同,一个偷吻将两人的关系终于用力戳破,“被大爷沾染了,奴婢回到二奶奶身边也没了活路。” 世间女子多的是,那些妓馆逍遥楼里也不是没有比云湘更绝色的女子,那些女子,他招招手便都来了,陆钧山没见过这么低贱却这么倔强的,他两只手捏紧她手腕压在,压低了声道“你可以求爷,保你一个丫鬟再容易不过。” 云湘仰着头看他,声音发着颤,却是字字清晰“我不愿意。” 这回他没喝酒,没有醉,话说得也清楚,她便也直白了去。 陆钧山胸口剧烈起伏着,气笑了“不愿意?不愿意求爷?” 他的声音似是调笑着的,可藏在那情绪下的却是隐藏多时终于爆发了的怒意。 云湘那双浸了水的眼睛却没有闪躲,声音又轻又柔,可说出的话却是碾碎了男儿尊严般,“奴婢不愿意跟大爷,也不愿意求大爷。” 那掷地有声铿锵有力,砸得陆钧山额上青筋跳动,他无意识捏紧了云湘手腕,微微笑着,“真是个不错的丫鬟,既看不上清泽,又看不上爷,倒是说说,这扬州城里哪个是你瞧得上的情夫?还是想着那磨镜之好?爷告诉你,元朱身上可有婚约!” 两人说话声音没有刻意遮掩着,外面车辕上的成林和元朱模模糊糊听着,一动不敢动。 听到这一句,成林看向元朱。 元朱虽听不懂有些话,但听得懂最后一句,忙惊慌地摇头,张嘴无声否认“我没有婚约!” 云湘的手腕要断了一般,但她咬牙忍着,低下头将陆钧山曾说过的话还回去“奴婢身份卑微,不过是区区一个丫鬟,肌肤粗糙,不敢玷污大爷,还请大爷饶了奴婢。若是爷非想要了奴婢,奴婢自也无法反抗,但求大爷得了手后便将奴婢丢开手去,奴婢如今只想好好做个丫鬟。” 说到后面一句,她摆出了视死如归的神情,仿佛隐忍着打算就让陆钧山挨一下忍过去便是。 陆钧山面色青了青,此刻称得上颜面尽失,难堪至极,被一个丫鬟如此再三拒绝,今日本想冷着她就这么到大净寺,只是一时冲动再隐忍不得亲了她。 却没想到她不仅没有半分羞赧,竟是想寻死。 在扬州城里求着他睡的女人多得是,他就没见过这样不识抬举的丫鬟! 陆钧山捏着她手腕,将她重新拉入怀里,分明脸色铁青,气得发抖,却还调笑着说“倒是个爱顽的,竟是想在这奔驰的马车中行事?这颠簸起来确有别样滋味。” 云湘脸色更苍白了,他低下头来,鼻子呼出的热气就在她颈项里,似有若无的将将要碰触到。 陆钧山那凤眼一眨,慢条斯理地低沉着声道“既然你要在此自荐枕席,爷自然是随了你的,如此有野趣,倒是楼子里的粉头都没你花样多,你我便在此交付了彼此如何?” 云湘心里是害怕的,她被那双凤眼看着,如此言语羞辱着,身体与灵魂都在发抖。 她看着这眉眼调笑间尽是盛怒的风流霸道的男人,呼吸急促起来,她以为自己不多在意的,不过是和男人睡一觉罢了,挨一下便过去了。 云湘哆嗦着唇瓣,脸上毫无血色,没有出声。 陆钧山挑起她下巴,似笑非笑看着她,又吻了下去。 第46章 “戚云湘,以后莫要求到爷这儿来。” 云湘的身体反应极快,下意识便偏开了脸。 陆钧山的吻便顺势落在了她脸颊上。 云湘僵硬着身体,垂下了眼睛,脸上毫无血色,那瞬间的恐惧超越了她的想象,她无法说服自己,本能的退让已是忘却了尊卑。 她能察觉这高大健猛的男人紧靠过来的灼热气息,但他却许久没有下一步动作,她忍不住颤着睫毛,朝他看去。 云湘自是不知自己红着眼那么偷望过去的一眼娇弱可怜,委屈害怕,那般柔弱可欺又叫人不忍。 陆钧山眸色深沉,“怕了?” 云湘抓紧了手里抓着的那点东西,却没意识到那是陆钧山的衣襟,只垂着眼不敢再与他对视。 恳求的话,甚至是那般决绝不给他颜面的话都说了,她只是一个丫鬟,已是没有办法,林婉月的陪房丫鬟这面大旗已是碎裂了,再扯不动。 她以为今日自己难逃一劫,却没想到头顶上方传来一声清冷讽笑。 陆钧山松开了她,盯着她,淡声道“戚云湘,以后莫要求到爷这儿来。” 他忽然这么一句话,却是接着她那句“不愿意求大爷”的,云湘听出来了。 云湘在他松开的瞬间才发觉她揪着他衣襟,她连忙后退出很大的距离,低头僵硬着手腕整理着自己衣服。 那只被他刚才紧握着的手腕骨像是被捏裂了般,一动就疼,借着这疼痛,她平复着自己心情,垂着头轻声给了他一句定心丸“大爷放心,奴婢就算是要死也绝不会求到大爷这儿来。” 说着,她没去看陆钧山眼神,凭着马车厢里凝滞冰寒的气息,料想他脸色不会好看。 她低头去找刚才被陆钧山丢在地上的银簪,最后在他脚底看到,她弯下腰去捡,陆钧山却不抬腿,她想出声求他时,想到刚才说过的话,硬是忍住了 。 云湘顿了顿,就要直起身来,陆钧山却在此时挪开了腿,她赶忙拾起地上那只银簪,垂着眼睛背过身快速挽发。 马车里安静着,只余马车轮子滚过山路发出的声音。 云湘不敢再睡着,也不敢乱动,低垂着头就这么端坐着。 陆钧山也淡着脸看向帘子外的夜色,只是口齿之间仿佛还留存着她的香甜,身体的欲火却是越烧越旺,偶尔余光盯到她润泽香软的脸,凤眸越发深邃。 车厢里氛围就这般僵硬着,直到马车停下来,外边成林壮着肥胆子打破了这静寂“大爷,到大净寺了。” 云湘才是松了口气,她赶忙在陆钧山起身前起来,撩开前面帘子,径自下了马车。 陆钧山见她这般着急,倏地一笑,也不恼了,他等着将雀儿拢进掌心,他等着她来求他,如今只淡着张脸下来。 “成林。” 成林见自家大爷唤他,忙小心翼翼凑过去,却听大爷压低了声音吩咐了他几句话。 云湘已经和元朱挨蹭着站在一块儿了,自然听不到陆钧山说了什么,但她也不甚在意,只要到了大净寺,她的心便稳了,看向山上这座寺庙时,心情算得上疏阔许多。 她却不知,林婉月今晚因她,心绪不宁。 如今这会儿大约是戌时过半的模样,若是往常这个时间,林婉月早早便为了养胎睡下了,可今日借了云湘和元朱给陆钧山,天黑了人还没回来,她多少有些在意此事。 她倚靠在圆枕上,手里拿着本佛经看,心中难免多疑起来,为何要出门的陆钧山却是刚刚好没带丫鬟要来借?是否他私底下见过云湘?若是见过,今日这借人是否冲着云湘来的? “二奶奶,云湘和元朱回来了!”喜翠这时候快步进屋来赶紧回禀。 林婉月还未松口气,便听喜翠又迟疑着说“大爷亲自将她二人送回来的。” 区区两个丫鬟而已,哪里值得陆钧山亲自送回?! 这里面少不得有些事儿! 林婉月想到云湘那张鲜荷娇艳的脸儿,从床铺上坐直了身“大爷可有说什么?” 喜翠回想方才的事,红了脸,“大爷倒是没说什么,只笑得那般风流,心情显是不错,成林过来说大爷觉着云湘很是好用,下回若往带了丫鬟,便来问二奶奶再借了她去,很是一顿夸了云湘心灵手巧,又说她生得合他心意。” 林婉月脸色都变了一变,显然凭着这旖旎话语联想诸多,恨声道“那云湘果真是个不安分的!得了那般怪疾,先是又招惹了二爷替她找了大夫来瞧身子,如今又让大爷瞧进了眼里,若是日后出了什么兄弟相争一事可如何?” 她越想便脸色越难看,若是叫外人知道她这弟媳的陪房丫鬟却是与大伯哥搅缠不清,那她面子里子都丢光了。 赵嬷嬷忙说“大爷那风流性子,向来是个喜欢调弄貌美丫鬟的,应是嘴上说两句罢了,听说大爷去大太太屋里,也时常调弄那些个俏丽的丫鬟呢,云湘那怪疾,大爷哪吃得下口?” 林婉月面色却青着,想起云湘那白玉般清丽的脸,很是能勾得男子神魂颠倒。 “大爷许是真荤素不忌,不在意那怪疾呢?若是他们二人私下里瞒着我勾搭到一起,睡个昏天暗地,甚至珠胎暗结又如何是好?难不成到时硬推到二爷头上,让二爷做了个冤大头?” 赵嬷嬷暗想,若是云湘真有了大爷的种,大太太怕是要喜极而泣,毕竟大爷女人不少,却没半个子嗣呢! “这云湘是留不得了。”林婉月当机立断,脸上出现抹狠色。 虽那云湘是少见的美人,可做不得通房本就无了用武之地,再不能因着她坏了她这主子的名声。 却也不能让她干干净净地从陆家出去,以免又被陆钧山捡拾了去留下祸患,少不得费点心思泼盆脏水,让她顺理成章脏污了再离了陆家,也免去二爷可能有的那点怜惜之心。 可如今在寺庙,不好坏了孩儿福分,需得再等一等。 …… 陆钧山将人送到后,凤眼眯着,去了一趟陆清泽那儿。 因着要陪林婉月,陆清泽也要在寺里住上两日,房门被敲响时,他还未睡下,正在温书,听到敲门声担心是林婉月那儿出了什么事,忙起身去开门。 “大哥?”打开门见到外面站着的是陆钧山时,他的眼中很是诧异。 陆钧山拿着手中折扇,轻敲了敲他肩膀,笑语调侃着“若是叫弟妹知晓我这般晚了来寻你,怕是要一夜难眠了。” 说罢,他抬腿走了进去。 陆清泽斯文地笑了声,倒不接这话,只是有几分好奇,“大哥寻我有要事?” 陆钧山进了屋,便往榻上一坐,那白色的宽袖大袍随意在榻边垂落下来,肆意得很,他抬眼朝陆清泽看去,慢声道“倒也无甚要事,只我今日借了弟妹丫鬟,归来晚了,你知我名声,弟妹那儿怕是心生芥蒂,你瞧着点儿那叫云湘的丫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