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亲后,庶女她成了当朝小福妻》 第一章 重生定亲当日 苏昭节缓缓睁开双眸时,眸光落在铜镜之中的那张莹润小巧的瓜子脸上,不由得微微一顿。 镜中映照出的少女面颊饱满白皙透亮,一双秋水雾眸蕴含着一抹欲语还羞的温情,往下看……是小巧的鼻尖和饱满柔润的红唇。 这根本不是一个已经四十多岁的妇人所拥有的面貌……更何况她因为被夫君的厌弃和搓磨,已经被软禁在别院好几年,连饭食都尽是馊的。 她早已经发丝枯槁,双目无神,满脸皱纹……怎么会,还是十七岁的容貌? 她不可置信地抬起指尖,轻轻抚过自己的侧脸,确定这一切并非是幻梦。 是真的……年轻的相貌和身体……她几乎有几分欣喜而又无措地环顾四周,就连这间厢房…… 都是她未出阁时所居住的……一切都是这样的陌生而又万分熟悉。 苏昭节不由得恍惚想道,自己重生了? 重生在十七岁这一年……还没有嫁给叶望那个始乱终弃的负心汉! 苏昭节的心情就不由得微微激动起来。 一想到前世自己嫁进叶家的门之后,呕心沥血地替自己那个不上进只知道喝花酒、家暴自己的夫君如何谋划,最终把他辅佐上了一品内阁大臣的高位。 在叶望功成名就之后,却如同灰尘一样把自己甩开,迎接花楼的舞姬成为他的专宠,甚至还要用馊饭菜来恶心自己……她就感到心口处一阵恶心翻涌起来! “二娘子……娘子!”这时,一名青衣小婢跌跌撞撞地从院门外一溜烟跑进来,见她还坐在梳妆镜前发呆,忍不住伸出手把少女拽起来,口吻热络道,“今日可是给您定亲的大喜日子,太太在正院里等着呢!” 定亲……少女不由得一阵恍惚,迈进花厅的门,抬眼望见嫡母脸上对她虚假的笑意时,才恍惚想起,前世正是今日,自己跟叶家的亲事被定了下来。 她缓步迈步上前,只见嫡母从媒人手里接过其中一份庚帖来,递交到她跟前,盈盈一笑道:“昭娘,这是母亲为你定下的亲事,八品门下主事叶家,别看官职小,那叶家公子可是人中龙凤呢!” 少女眼中就划过一抹几不可闻的讥讽,前世太太也是这样说的……什么人中龙凤,不过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罢了! 只是她为了脸面上过得去一些,才把那“天坑”叶家说得是天上有地下无的。 少女伸出指尖,才要接过太太手中的庚帖,若是此时签下名字,这门亲事就算是定了…… “我要嫁给叶望!”这时,就见她的嫡出长姐苏兰节从门外进来,因为跑得太过着急,呼吸都有几分不稳,她急忙道,“我愿意跟二妹妹换亲,嫁进叶家!” 太太霎时蹙紧眉尖来:“这孩子,叶望是你二妹妹的亲事,你已经定下了祁家的呀,难道祁家还不好?” “不好!”少女连忙摇摇头,伸手拽住自己母亲的袖角道,“我不要嫁给祁云照了,我要叶望!” “你这是……”太太一时茫然。 这孩子的亲事当初可是自己跟老爷亲自定下来的,嫡庶有别。 自己嫡出的女儿,就许给了定国侯祁家的世子。 庶出的那个,如今正跟八品官家的哥儿说亲……八品官,在京城这样的地界,根本什么也不是!连权贵的后脚跟子都摸不着! 太太心里自然是不愿的,只是苏兰节是她的亲生女,怎么说也是娇惯着长大的。 第二章 姐姐也重生了?换亲! 苏兰节很知道应该怎么拿捏太太,她就逼出了眼泪来,哀戚道:“若是不让我嫁给叶望……我也宁死不嫁给祁云照,我干脆出家去做姑子算了!” “真是傻话!”太太哪里舍得,就不由得轻轻叹出一口气来,“既然如此……” 她的口气便已然松动了几分,去看一旁安静等着裁决的少女的神色。 苏昭节面上做出一副欣喜又平静的模样:“太太是尊,大姐姐是长,这两门亲事……你们说了算就是,我都行。” 她那嫡姐就长出了一口气,满脸期待地盯着自己母亲。 见如此,太太也只好点点头,应允下来:“那就如你所愿吧!” 少女垂下眼睫,掩饰住眼里一划而过的一抹冷笑。 看来……她这位嫡长姐也重生了。 二人双双重生在定亲的前几日,这是老天……要她们重新选择一回么? 苏兰节神色之间便难免有几分得意之色。 那个定国侯祁家,看着光鲜亮丽,实则祁云照是个短命鬼!她一过门,夫君就征战沙场死了! 婆婆严苛,更是难缠,小姑子也贪心得很! 她原本以为,自己的日子才会是过得更好的那一个! 可她前世冷眼看着,嫁进寒门的庶出妹妹却是把日子过得蒸蒸日上……最后还成了一品权贵的夫人,出门有人前呼后拥,一身绮衣华裙! 这一世……她也要过上享清福的日子!怎么能让那个偏房庶出的占尽了便宜? 扫过一旁看上去还懵懵懂懂的庶妹,苏兰节眼中划过一抹志在必得。 这一回,她抢占了先机,想必一切都会如自己所愿! 太太就让人把两份庚帖拿过来,重新誊了一遍,让两位娘子签下名字。 苏昭节提笔缓缓签下一手行云流水的楷书,这是她前世帮叶望处理公务时练就的一手好字。 她签完之后,垂下眼睫看庚帖上,跟自己并列的名字,已经变成了祁云照三个字。 前世祁云照早死……但这一世,她绝不会让自己落得青年守寡的下场。 家中这两个女儿的亲事既已定下,苏老爷是个甩手掌柜,太太则是紧锣密鼓地筹备起成亲礼来。 婚礼之前,苏昭节去看过一回给自己预备下来的嫁妆,看着比嫡姐的陪嫁差不多,实则她悄悄打开看过,里头多是空箱子。 真正的嫁妆,少得可怜。 嫡姐的则一箱一箱都是实实在在的沉,简直就是把小半座苏府都搬去给她陪嫁了。 少女就忍不住暗自叹息一声,这样厚此薄彼的单薄嫁妆,她带到婆家去,必定会被人瞧不起的。 只是自己的出身,不过是个苏老爷经过大街时看见有人卖身葬父,见那女人貌美,就买了回来当小妾。 他只是一时兴起,很快见异思迁,又有了新欢。 但是生下不受宠的庶女的小妾却被太太排挤,日子很不好过,天寒地冻的连药也不给吃,很快就一命呜呼了。 苏昭节也是在太太秉持着“给一口饭吃饿不死”的准则之下被养大的,长这么大很不容易。 她知道父亲薄情嫡母偏心,从小到大已经习惯,也就懒得说什么了,安心备嫁。 而另一边,太太却看着叶家派人送来的彩礼兀自生气,伸手指着地上的三只箱子,压抑着怒气询问媒人。 “这就是叶家送来的彩礼?” 见媒婆也不由得微微尴尬地点点头,太太眸光瞥过那根本没装满的三只箱子,里面都是几匹寒酸的布料和一些零碎的玉器花瓶,叫人多看一眼都觉得寒颤。 “他们家这是寒颤谁呢?”妇人一拍扶手,没好气地骂道,“把我们家当傻子不成!” 媒人在一边也无话可说,叶家就是这样穷酸,只是从前寒颤的是苏昭节,所以太太全然不在意罢了。 苏兰节眼眸扫过那一些彩礼,心口处自然也被微微膈应到,但是想想前世后来庶妹前呼后拥的生活,她也就咬牙忍了。 “没事母亲,”她调整好心情,上前替太太顺气,“如今叶家是穷,可等往后叶望考取功名,当上官员,就会好得多了!” 太太也不知她为何会有这样的自信,却还是看在女儿的面子上没有多说什么。 “罢了……只要你喜欢就好。” 第三章 成亲!夫君疑心 很快就到了出嫁这一日,姐妹两个同日出嫁,苏昭节这边除了两个一直侍奉她的丫鬟,却连半个送嫁的娘家人也没有。 一墙之隔,却能听见隔壁院子里大娘子苏兰节和人的嬉笑声,热闹非凡。 “也太过分了……”丫鬟筠儿就不由得小声嘀咕道,“往日对娘子怠慢也就罢了,这么要紧的日子也不肯给娘子一点脸面!” 宠爱得如此分明,外人看了只会更加瞧不上少女。 “别说了。”一袭大红色喜服的苏昭节微微摇头,看着铜镜之中自己的姣好容貌,她已经无心计较这些,“脸面不能靠人给……而是要自己争取来的。” 前世她可以把叶望那样的烂泥扶上墙,今生自然也可以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两顶花轿,两列送嫁的队伍,出了府门,朝着两个截然相反的方向离去。 穿过了好几条街道,少女感觉身下一沉,花轿停住,接着有一只匀称修长的指尖伸进来,停在离她不远处。 她从喜帕的间隙注视着那只手,同样伸过去以回应。 对方稍稍用力,把她从花轿里牵出来,二人并肩而行,缓步迈进府门内。 她透过薄罗的颜色,依稀可见那是一位年轻的郎君,身材高大挺拔。 少女不由得心下微惴,跟随对方迈过回廊,来到热闹的花厅之内。 夫妻二人一同俯身跪地,一拜天地、二拜高堂,最后是夫妻对拜,随着喜娘道一声“礼成”牵着她的那只手毫不留情地松开。 少女心口处不由得微微一滞,很快她的两名丫鬟上前来,搀扶她引路去了后头的喜房。 至晚间,深夜,她都等得有几分意识朦胧时,才听见一道缓沉的脚步声靠近,随即是门外的婢子低声问候。 “世子爷来了……” 把房内有几分昏昏欲睡的少女瞌睡唤醒,她睁开双眸,就见对方挥手示意几人离开,自己则抬手推开房门。 少女连忙整了整精神,低垂着眉眼,一派温柔娴静的模样。 很快,那道脚步声便朝着榻边迈过来,她的呼吸也忍不住微微紧绷。 虽说不是头一回嫁人了……可毕竟是全然陌生的年轻郎君,她心中难免忐忑不安。 前世……定国侯世子英年早逝,京中并无什么有关于他的风言风语,因此苏昭节也了解甚少。 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间,头顶忽地一轻,眼前烛光明亮。 她抬起双眸,落在指尖拿着红喜帕的郎君身上。 先映入眼帘的,是他那张十足俊朗的面庞,因为是武将,常年需要四处征战,他的肌肤不算雪白,微微的淡铜色,配上高大挺拔的身影,却越发显出一种杀伐果断的寒凛之意。 那双略显出细长的桃花眼眸微微眯起,眸光落在她身上,却是看不出什么情绪来的一眼。 二人四目相对,少女下意识地缩了缩眼眸,气氛一时凝滞住,无人开口。 还是少女先站起身来,压抑住心头对他身上从死人堆里摸爬滚打出来的气场本能的畏惧,缓缓展露出一抹温婉的笑颜来。 “世子爷……今日辛苦了,妾身昭节,侍奉您歇息吧?” 她谨慎地用了一种柔婉的态度,虽然不知对方对自己的不喜和防备是从哪里来的,但如今人在屋檐下,低头总是不会出错。 只是她的指尖才落到那青年的领口处,手腕处落下一股力道,稍稍用力,就使得她不由得轻呼出声。 抬起双眸,对上那双略显薄情的桃花眼眸,眸底透出深深的寒光来。 “听说原本嫁过来的不是你,而是你的嫡姐。”他的嗓音清朗寒凛,如山岭上的列列寒风,戳人心弦,“不管你是用了些什么手段……既然嫁进门来,就是我的妻室,需得收起那些歪门邪道,安分度日。” “否则……”他没把这饱含威胁意味的话语说完,但话里的弦外之音已经足够明晰。 少女就忍着手腕处的酸疼之意,望着他那双眼眸,平静且柔和地一字一句回答。 “世子爷误会昭节了……我没有在亲事上耍手段。” 她根本就来不及……再者说,若是她这样无人撑腰的小小庶女来提出要换亲,嫡母只怕会生吃了她,更别说答应下来。 第四章 夫家众人 祁云照对上那双氤氲着柔缓水色的眼眸,微微一顿。 她眼眸坦荡明亮,但是落在此刻的青年眼中,却也只为少女的反应消减了一两成疑心…… “最好是如此。”他说着,松开她的手腕,转过身,随意从一旁的桌案上拿起小剪子,以尖锐的一头对准自己的指尖,刺破一点。 很快,就将两滴鲜血滴落于一块素白的罗帕上。 少女指尖揉着被他攥得微微生疼的手腕,几步上前,看清他的动作不由得一顿。 青年伸出指尖,将这块罗帕递给她,缓声表示:“你明早可以用以交差。” 苏昭节霎时觉得有几分看不懂眼前这郎君。 说他温柔,从他第一回见面就威胁起自己的模样来看并非如此。 要说冷清……却又记着这点细枝末节。 看来今晚他是不会跟自己圆房了,少女就轻轻挑了挑眉,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毕竟没有人会习惯一上来就十分亲密……这一点二人算是不谋而合。 于是少女就褪去发饰外衫,二人同榻而眠。 苏昭节以为自己会睡得不安稳,毕竟是在全然陌生的环境之中。 前世,她嫁给叶望的那一晚……就是翻来覆去,睁眼到天明,惦记着还要早早起来去给婆母请安,见过府内亲友家眷,礼数不能出错…… 可是这一回,她鼻尖闻着一股淡淡的檀香气息,似乎有安神宁气的作用,很快就昏昏沉沉地睡去。 一觉到天明,还是在两个丫鬟的连声呼唤之下,方才醒转过来。 “娘子……”筠儿和楹儿眉眼间都不由得染上一抹焦急之色,“再不起,去拜见婆母就要迟了!” 少女的精神一瞬间清醒起来,见身旁空空如也,忍不住问道:“世子爷人呢?” 侍立于一旁的一位管事妈妈闻言,就忍不住掩唇笑起来,打趣她:“世子爷一早就去军营了!夫人醒来还忙着找他,看来虽是新婚,昨晚感情必定很好……” 提起这个,少女脸上就不由得浮现出一抹几不可闻的尴尬之意。 不过幸好看来祁云照已经把罗帕交给管事妈妈了,算是了却一桩事。 她连忙起身梳洗,更衣过后便跟着管事妈妈往慈和堂中来。 慈和堂中也算是古朴贵气,定国侯不愧是本朝数一数二的权贵人家,祖父孙三代都是征战沙场的将军出身,挣下了这满门的尊贵荣华。 少女缓步迈入厅堂之中,绕过屏风来,瞥见上首坐着一位中年妇人,上前几步,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新妇苏昭节,给婆母请安了,愿婆母安康!” 她说着,却不曾听见上首的妇人搭话,只好就这样跪着。 所幸祁太太也没叫她死跪着,只是因新妇进门请安就迟了,心中有几分不虞罢了。 “起来吧!”祁太太就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没什么好口气道,“你也别怨我说你,作为一府当家的主母,将来整个侯府都是要交到你手上操持维系的……可不是闺阁中的小娘子,每日玩着就过去了,叫我听见这样上不得台面,是要家法伺候的!” 若是旁人,新婚第二日来见婆母,就被捏住小错处劈头盖脸的一顿严厉指责,心中必定会有几分不服气。 若是脾气不好,如她嫡姐在家中娇生惯养的……必定会忍不住呛声。 想必这就是为什么,她前世听闻苏兰节跟婆家关系不佳的缘由之一吧…… 苏昭节却觉得没有什么。 祁太太只是人到中年,迂腐了一些,但她话里话外的意思,却还是要将管家权放给自己的。 有了权力,就有话柄,可以稳住自己初来乍到的地位。 比起她前世,嫁进叶家时,那么寒酸的一亩三分地,叶老夫人也牢牢地把着,不肯给她一点权力,还喜欢动辄打她的嫁妆主意,要强得多了! 少女就十分乖顺地答应了一声,语气柔缓,逃不出半分不悦之色。 “是,昭节谨记于心,谢婆母提点!” 祁太太再看了看她,就觉得有几分顺眼了。至少是个柔顺的性子,不会轻易忤逆自己。 她做了大半辈子的当家主母,性情中总归是有强势的一方面的。 第五章 婆母严厉,萌娃不喜 但也称不上是个坏婆婆。祁太太喝了她亲手端上的媳妇茶,就扭过头淡声吩咐贴身大丫鬟。 “取库房中那只檀香木大匣子来。” “是。” 丫鬟领命而去,很快双手捧着一只匣子进来,看着沉甸甸的。 祁太太就伸出指尖打开锁扣,只见内里是一整套的金丝累珠冠,左右还有两支金镶翡翠玉如意花纹长步摇。那璀璨夺目的金质和翡翠在阳光之下熠熠生辉,直晃人眼眸。 苏昭节前世也是最后帮叶望坐上了阁老之位,出门赴宴时才能戴上这样贵重的首饰,而且一回府就会被叶老太太要去收起来,平日里都不许她触碰的。 少女就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听见祁太太语气平缓地说道:“这套首饰,就给你戴吧!算作是见面礼。” “我哪里能收这么贵重的首饰,”少女就忍不住下意识地推辞道,“媳妇在家中素淡惯了的……” 不是她自己要素净,只是嫡母不给好衣裳好首饰……不打扮,看着自然就素了。 “收下就是!”祁太太却是格外的执拗,瞥过一眼她身上素净的衣裳,也有几分看不惯一般,“做了我们家的媳妇,穿成这样出去还以为我们家要败落了呢,丢的是我们祁家的脸面!我明个再吩咐人给你做几身新衣裳,回门那日,就戴着这个回去!” 少女见她坚持,又是说一不二的性子,只好把首饰收下来。 一旁的小娘子眼眸滴溜溜地转了转,倒是不乐意了。 “母亲偏心!”那一袭红裙的少女就撇撇嘴道,“她那样的出身,能嫁进我们家里来,就已经是烧高香了……还要东要西,是叫花子么?” 这一番话说得颇不客气,落在苏昭节耳中也是刺耳的。 她心中不觉微微苦笑,再看那少女,想必就是自己的小姑子,祁云照的嫡出妹妹了。 果真是娇生惯养的性子,只是十一二岁的女孩似乎都如此口无遮拦,肆意妄为,她也不觉被侮辱,只是觉得无奈。 祁太太就轻轻瞪过去一眼,只是训斥的话也没什么力度:“荣蕙!这是你嫂嫂。” 祁荣蕙显然不被吓着,就晃了晃脚,朝苏昭节使了个鬼脸,转身提起裙摆往门外跑去。 “略略略!”她满不在乎地跑出去,“这样穷酸的嫂子谁爱认就去认吧,反正我不要!” 少女一溜烟跑出门去,隔了好远还能听见她呼唤丫鬟“去抓虫子”的嬉笑声。 苏昭节收回眸光,便见祁太太叹息一声,有几分苦恼:“这孩子……都是我把她宠惯坏了!” 她就含笑开解道:“年少叛逆爱玩闹,这是正常事,谁家都是如此。” 这话虽说是含了一抹奉承之意,可实则也是她的心里话。小姑娘家家的,就是要玩个畅快,将来嫁进了婆家,处处掣肘,哪还有这样舒畅的时光? 祁太太认真打量了她一眼,见她神色坦然,说起话来也是坦坦荡荡,不像其他家的高门贵女矫揉造作,一句话藏好几个坑,心里对她也不由得生出几分满意。 老夫人捧着茶盏的指尖就不由得微微一顿,扭过头去,低声吩咐了丫鬟两句。丫鬟领命,转身离去。 少女就忍不住好奇地眨了眨眼眸,下一瞬,便见一名奶娘抱着一名还在襁褓之中的孩子,缓步迈进厅堂之间。 苏昭节微微错愕,就听见上首的祁太太叹息一声,向她委婉地解释这孩子的来历。 “是去年的一场雪山战役,云照跟他堂兄二人一起抵御外寇……二人浴血奋战,最终成功击退了敌军,可他堂兄……却因替他挡箭,伤重不治而死。” “临死之前,强撑着最后一口气,托他照顾好自己妻子腹中八个月大的孩子。”祁太太说起这段故事时也是感慨万千,“可惜消息传回来,他堂嫂伤心之下血崩早产……只留下了这个女婴,自己则是跟随夫君一道去了……” “如今她是被云照收养,视如己出的孩子。因为是冬日里降生的,取名唤作小雪。”祁太太向她说道,“我们希望你也能把她当做是自己的孩子。” 苏昭节则是深深地被这个女婴离奇曲折的来历所震惊。 去年的那场雪山战役……她虽然身在闺阁之中,也是有所耳闻的。听说损失了许多将士,却想不到祁云照的表哥也正是其中一员。 她定了定神,再看那孩子,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眸,好像染上了一层水雾,看人时却带着防备之意。年纪这样小,却好像能听懂大人们在谈论有关于自己的事情一般,往奶娘怀里缩了缩。 她不觉有几分心酸,“婆母放心,这孩子的父亲为国牺牲,是本朝的功臣。我自然也会把她当做是自己的孩子一般好生抚养长大的。” 她这样明晰事理,祁太太就忍不住轻轻点了点头。 “那就好。” 说话之间,奶娘将女婴放下来,让她跟苏昭节互动。 少女就轻轻蹲下身来,指尖拈起一块碗碟里的枣泥糕,递到她眼前。 “小雪,”她将语气放得柔缓,低声开口道,“从今往后,我也是照顾你的伯母啦。” 那个孩子就摇摇晃晃地朝着她走过来,一双黑葡萄般的双眸漆黑透亮,除了茫然之外,似乎还隐藏着某种提防和畏惧。 苏昭节保持着蹲身的姿势好一会儿,她才慢吞吞地走过来,从她手中拿过糕饼来。 少女脸上的笑容还未挽起绽放,就见她突然伸出短如藕节般的小手,用力把枣泥糕扔到她的裙摆上。 昭节不由得微微顿住,就看见小雪退回年轻的奶娘身后,似乎觉得自己是什么坏人一般。 她就不由得略显出几分无奈,站起身来,让丫鬟帮忙把裙摆整理干净。 祁太太见状也只得叹息一声,让奶娘把孩子抱走,才对昭节安慰道:“孩子小,认生害怕……往后熟悉些就会好了。” 少女低声应是,从慈和堂中缓缓走出来时,忍不住叹出一口气。 这鸡飞狗跳的会见府内众人,总算是过去了。 第六章 回门见嫡姐 三朝回门这一日,少女很早就起身了,梳洗打扮一番之后,来到府邸门口,却见一袭雪青色缎面长衫的青年已经站在门口等待自己了。 她的脚步就不由得微微一顿,这三日对方都不在府里,她还以为他根本不在乎自己回门的事宜。 想不到他这人也算是粗中有细,还惦念着她回门之事。 不管夫妻二人在内里如何生疏,在外时总要顾及彼此的颜面。今日祁云照若是不来,她一人回娘家去……只怕她那嫡姐会笑掉大牙。 马车已经备好了,见少女仍旧一直盯着自己看,祁云照不由得缓缓蹙起眉尖来,口吻略显不耐。 “我脸上有金子?” 少女察觉出他的反感,连忙转过头去,二人一前一后地坐上了马车。 苏昭节意识到他对自己的偏见,知晓这也不是一两句话就可以扭转的印象,索性也懒得多费口舌。 幸而车厢足够宽绰,少女挨着窗边坐下,在他坐下之后,还不忘把自己的裙角收拢一些,别挨着他,惹他心烦。 这夫妻二人一路上半句话也没说,沉默地坐着,直到马车缓缓停稳。 青年先撩开车帘下去,少女再掀起帘子出来时,发觉他站在车边等着,见到她,朝她摊开掌心。 苏昭节又忍不住看了看他,这人倒是很细心周全。 她借着他的搀扶缓缓落地,站稳之后用二人才能听见的嗓音低低道谢。 “……多谢郎君了。” 青年的眸光自她低眉垂眼的侧脸上一划而过,没有多说什么。 另外一边,被丫鬟搀扶着下马车的苏兰节把这一幕看在眼里,不由得咬住了唇瓣。 那搀扶苏昭节的人……是祁云照? 怎么会是祁云照…… 前世成亲之后,一直对自己冷淡无比,看着自己跌倒也不搀扶一把的祁云熙? 她心口起伏不定,只觉得一股哀怨直冲脑门。再看看自己身边成亲以来对她百依百顺的叶望,才觉得内心好受一些。 叶望敏锐地察觉到她的目光,不由得望过来,语气温缓地低问。 “怎么了兰娘?” 苏兰节朝着他伸出指尖,青年很上道地轻轻牵住她的手。少女心里这才觉得舒坦一些。 两对夫妻迈入正院里的花厅内,老爷太太都在,见着两个女婿,满脸堆起笑意来。 用午膳时,苏昭节指尖拿着筷子,鼓起勇气夹起一块鸡肉来,搁到身旁的青年碗里。 她做完这一动作,就装作若无其事地自己吃起饭来,余光瞥见青年微微一顿,随即才咬下一口那鸡肉。 席面上几人面色各异,二人这样一番动作,落在几人眼中,就是感情很好,彼此已经习惯了夹菜一般。 旁人倒还罢了,苏兰节却是怎么看怎么膈应得很,前世对自己不屑一顾之人……对着自己那个从来瞧不上的庶妹,却是隐约温柔。 她就轻轻咳嗽了一声,身旁的叶望夹了点鱼肉放进她碗中。 “兰娘多吃点。” “夫郎……”苏兰节霎时柔软了口气,转过眼眸来眉目传情,朝他嗓音柔腻道,“你对兰儿真好……” 叶望就十分温柔地朝她一笑,气氛腻味得很。 这一对夫妻,看似感情十分要好,却是怎么看怎么做作奇怪。 用过午饭之后,两个女婿跟着老爷去前院书房里喝茶闲聊,花厅内则只剩下这母女三人。 苏兰节指尖捧着茶盏,轻轻抿下一口,伸出指尖,从少女发髻间的金钗上轻轻划过,她眼中光芒复杂。 既嫉妒,又痛快。 “二妹妹当真是不一样了呀!瞧瞧这满身的衣着首饰……”她就话头一转,“咯咯”地笑起来,“只是人靠衣衫,衣衫也衬人……二妹妹穿这个,总像是撑不起来一般!” 苏昭节也就轻轻一笑,轻描淡写道:“我自然不比姐姐雍容华贵了。” 苏兰节还反应了几息,才发觉她是说自己胖,不由得瞪起双眸来:“你——” 旋即,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她阴沉下去的面色间又浮现出一抹清浅的笑意。 “二妹妹……你婆家那三尊大佛,不知你侍奉得可还如她们的意呀?” 第七章 嫡姐炫耀 少女反应了一下,眸光掠过对方唇角勾勒起的一抹得意的弧度时,才意识到她所说的,是祁家太太、祁二娘子和小雪。 苏兰节满心期待地就等着看她的好戏。 前世……自己可是被这几个奇葩折腾得死去活来的! 一过门,大婚当晚祁云照就被急召,说是“军营中有要事”离开,一直到他后来出征,对自己也冷冷淡淡,根本没圆过房。 次日清早她就起身去听婆母训话,也不过只是翻了几个白眼,背地里跟丫鬟抱怨了几句话,就被冠上一顶“不孝”的大帽子。 还有她那个小姑子,好好的大家闺秀不做,成日里疯玩,还在她的院子里捉蝉,打扰她的午觉。 她也不过只是想让对方消停些,派人暗地里在树下泼油绊倒她,谁知会让她摔下台阶,摔断一条腿? 不过祁荣蕙断腿之后,自己的日子倒是清静了许多。只是,对方因为此事而记恨自己,她也全然不在乎。 还有那个小孩,看着挺乖的,却喜欢耍阴招,拿墨水在自己新裁的衣裳上乱涂乱画,她气急了把她推到地上,还被奶娘告状,婆母把她关了禁足。 之后过不了多久,祁云照战死的消息传回来,她好端端的小娘子就这样做了寡妇…… 她自然不愿,私下里找了个戏子进府唱戏,名为演出,实则私通。 谁知这好不容易得来的趣事,却无意中被她那个规矩严苛的婆母发觉了,不得不把对方推落水中淹死……只是可惜了自己,也因此事败露,在罪责降临之前,她只好服毒而亡,还能保全自己身后的名声。 回想起前世的那一堆子糟心事,苏兰节只觉得膈应至极。 幸亏这一世自己机灵,推给了苏昭节……否则这些数不清的祸事又会降临在自己身上了! 苏昭节闻言,却似乎有几分懵懂地反问她。 “姐姐所指的,是祁太太、二娘子和小雪?” 苏兰节得意地扬了扬唇。 “她们都很好呀。”少女就温声细语地一一道来,“婆母待我很好,教我规矩……二娘子也是爱玩爱闹的性子,活泼得很。小雪还在襁褓之中,更是如白纸一般纯净……” 苏兰节唇角的笑意一滞,就忍不住打断她的话语,反问道:“难道你是说,你嫁进祁家的门,没有吃一点苦头?没有人给你脸色看?对你从中作梗?” 苏昭节听闻这话,更是觉得有几分荒谬一般,微微摇头:“大姐姐……你怎么会这样想?” 苏兰节的面色就不由得透出几分难看来,她前世嫁进祁家的时候,可是处处被禁锢,想做什么都不顺心意! 苏兰节有心想拆穿她的死要面子活受罪,只是转念一想自己嫁进叶家之后,叶家诸人对自己的依顺态度,如今正是春风得意。 因此她一时也就懒得说了,反正吃亏的又不是自己!她愿意打肿脸充胖子,就让她充去……过不了多久,成了寡妇就有的她哭了。 想到此处,苏兰节眼中划过一抹得意,就朝少女微微一笑,换了个话头。 “……要说嫁人也不必只捡那高门显贵,内里有多少阴私之事是瞧不见的!”苏兰节一脸娇羞,笑意盈盈道,“小门户有小门户的好处,事事都依着我……成亲当晚叶郎就向我许诺,绝不会纳妾了!” 她说着,颇是得意地扫过一旁的少女一眼。 太太听着,倒是安下几分心来:“如此就好。” 苏昭节心中微微嗤笑,自己这位嫡姐识人不清,还真把个叶望当做香饽饽了。 叶望其人狼子野心,不过是伪装得好罢了……之后就会慢慢露出大尾巴了。 “那真是恭喜姐姐了。”少女神色间流露出一抹几不可闻的艳羡之色,很快掠过,低声道喜,却这样的反应却显得越发真实。 就好像内心很是嫉妒,表面上却要装出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来。 苏兰节眼中得意之色愈盛,掩唇而笑。 第八章 萌娃小雪 从娘家回来之后,日子又恢复到了之前的常态。 祁云照因为忙于军营中的事务,很少回府,即便回来也是在给祁太太问安之后就径直在前院书房里歇息。 这名义上算是新婚夫妻的二人,却几乎没怎么碰上面。 苏昭节也就暂且不管他,先把府里的人员理清楚。 这一日午后,她就特意带上自己亲手缝制的布老虎和兔儿爷来到了东侧院中。 小雪被奶娘和两个教养嬷嬷,还有一干丫鬟带着,就住在此间。 少女缓步迈进屋里内室的时候,转过屏风来,就见两个丫鬟手里拿着娃娃,哄着在榻上爬来爬去的小雪。 只是小雪似乎对二人熟视无睹,只专心地低着头,盯着空气中某一处瞧。 二人也是无奈,见了她来,连忙上前见礼。 “世子夫人也来看望小雪呀。” 少女轻轻应了一声,就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上前挨在榻边坐下。 似乎看见了不熟悉的身影,小雪往后退开几步,蜷缩到枕头后边的角落里去,十分防备地盯着她看。 “小雪,”昭节手里拿着一只布老虎,指尖轻轻摇晃,柔声软语地哄着,“你看这是什么?我们来一起玩布老虎好不好?很好玩的……” 那孩子睁着一双如葡萄般透亮黑沉的圆眸,只是盯着她看,一声也不吭。 少女哄了好一会儿,见她索性不搭理自己,扭过头去看着别的地方,也只得叹息一声,暂且放弃这个讨好的战术。 怕自己在这里待太久反而会让孩子觉得不自在,她站起身,跟着一直照顾小雪的奶娘走出门去, 在隔壁的暖阁中款款坐下,昭节忍不住低声问道:“这孩子是一生下来就这样不说话,也不肯跟人互动么?” 她眉眼间萦绕着一股淡淡的愁绪。倒不是为自己要尽快融入这个家庭中,而是担心这孩子心里会不会有什么阴影……日后长大了,想要治愈就会困难一些。 对她自己本身也不太好。 奶娘就忍不住轻轻叹息一声,娓娓道来,“这孩子很是怕生,快两岁了还不会说话……奴婢也担心得很。” “她这样奇怪的脾性,是跟她出生时的经历有关。”奶娘就把祁太太也不怎么知晓的一段内情说与她听,“小雪出生当日,母亲颜氏就难产血崩而去……当时咱们府上的祁太太还不知晓此事呢。一时又要忙着收敛颜氏,留下她一个孩子,身边只有一个丫鬟护着周全。” “小雪很依赖那丫鬟,一生下来就被她日夜哄着照拂。”奶娘话到此处,也有几分不忍,“只是等咱们府上的人过去接手照看小雪之后,那丫鬟认为自己的职责已尽,小雪已有人照管,就自缢身亡……以身殉颜氏了。” “当日小雪午睡才醒来,急着要找她,不知怎么就摸去了那婢子自缢的厢房……吓得她连哭也不会了。” 后来,还是特意找了大夫看诊,说这是“受惊吓心神惊惧过度所致”,开了七日的药喂下去,这才嚎啕大哭。 只是哭过之后,她的性子就变成了如今这模样……想必也是当时受惊吓的缘故。 少女听完了这一段内情,不由得轻轻蹙起眉尖来。 “心病还需心药医……”她转过脸,眸光透过轻纱铺设的屏风间隙,落在孩子不声不响坐着的侧脸上,语气微沉了几分。 “那丫鬟的衣饰发髻,大概是怎样的?” 第九章 顽皮小雪 少女次日再度迈进东侧院的房门时,就转换了一副装扮。 她身着一袭淡绿色暗绣云纹罗裙,外搭一件豆绿色撒花绣芙蓉花纹薄衫,显得身段纤细匀称。青丝被巧手绾作简单的圆髻,盘于脑后,斜斜插上两支珍珠玉簪,微微一笑,两弯柳叶眉显得格外亲和柔缓。 她缓步绕过屏风,抬起双眸,就见榻上原本在发呆的女婴转过眼眸来,一双黑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瞧。 看来这招奏效。少女不由得呼出一口气来,慢慢走上前,在榻边坐下来,手里拿着布老虎逗她。 “小雪,你看我是谁呀?咱们一起玩好不好?” 小雪没作声,也没被她手上的老虎吸引注意力。眸光只是定定地落在昭节的脸上。 她看着有点心酸,安静地等待着,小雪看了她半晌,似乎才觉得是真实的。她慢吞吞地爬上前,小胳膊小腿挨着她坐下来。 昭节心头不觉一软,伸出指尖把小老虎递给她。女孩双手抱着把玩,虽然不说话,但是这种无声的依赖已然算是难得了。 少女发觉她一边玩布老虎,一边还不忘小心地偷瞄自己两眼。就装作没留意的模样,拿起一卷书慢吞吞地翻看着,好让她能够自在一些。 过了一会儿,少女忽然间感觉到自己腰间微微一沉,她垂下眼睫,便见到奶团子靠着自己,小胳膊小腿还抱着布老虎,闭上双眼,沉沉睡去。 也是趁着这种时候,少女才能光明正大地看看她。 女婴的眉眼纤长浓密,如一双小刷子一般,随着她平稳的呼吸一下一下轻颤着。 她伸出指尖,摸了摸她的小手,是很柔软的。睡梦中的小雪不乐意,把手抽回去,翻个身,继续睡去。 于是内室里的众人都不敢发出声响来,轻手轻脚地退出门外,只留下两个丫鬟在旁守着。 奶娘就忍不住欣慰地感叹一声:“还是世子夫人有主意……这孩子往后应该也会接纳你一些了。” 昭节就不由得轻轻弯起唇瓣,感叹一声道:“我也只是盼着这孩子安康长大罢了。” 从那之后,小雪总算就不那么排斥苏昭节了。少女每日都会抽空过去陪陪她,也能摸摸她的小手,只是还不算十分亲密。 这一日夏日阳光洒落,午后不算很热,花园里也有清风微微拂面。 昭节就让奶娘带着小雪,一起去花园里逛逛,孩子的脾性本就闷,还不出门憋着只会更闷。 一行人来到花园东北角的人工湖畔,一片桃花林之间。 少女原本坐在凉亭之中,不远地看着小雪被奶娘牵着手四处乱跑,却见小小的人儿忽然伸出手,指了下一棵桃花的繁茂枝桠。 以为她是要看花,奶娘伸手把她抱起来,举高一些去摸花瓣。 谁知她忽然间小腿一蹬,就往前双手攀住了一根树枝,迅速攀爬了上去。 “小雪!”少女立刻起身,来到树下。却见她动作灵敏,飞快地爬到高些的树枝上去。 “小雪!”昭节看得内心着急,这树枝看上去纤瘦,很容易被折断的样子,“快下来,很危险!” 第十章 祁云照的改观 那孩子趴在树枝上,肉肉的小手掰着什么,低下头朝着她“呜哇呜哇”地叫唤着。 少女不解其意,还没搞清楚状况,耳畔听得“跨擦”一声脆响,那根树枝应声而断。 耳畔是一阵惊呼声。她来不及多想,连忙飞扑上前,下意识闭上双眸。 怀中重重地落下一物,她下意识拿手挡了一下这冲击。 少女鼻尖嗅到一股浓郁的花香,缓缓睁开双眸,便见怀中的奶团子眨巴着一双黑亮的眼眸,眼巴巴地盯着自己。 她小手里攥着一小枝桃花,往少女脸上送了送,口中“咿呀”地叫唤了几声。 苏昭节福至心灵,伸出指尖接过,眉眼间不由得染上一抹欣喜之色。 “这花……是送给我的?” 小雪乖乖地点了点头。少女心尖如同被蜜糖浸泡,不由得抱住她,站起身来,眉眼都笑得弯弯。 “谢谢你呀,乖乖……” 桃花林外不远处的一座抄手游廊之中,一抹高大挺拔的身影立在其中。 青年身着一袭雪青色缎面长衫,衣角被清风吹得拂动,青丝被一丝不苟地绾起,以碧玉冠束好。他眉眼薄凉,轻缓地落在桃花树底下那一大一小的两抹身影上。 少女眉眼温柔亲和,抱着小女孩,跟她低声说着些什么。 祁云照武功高强,可以清晰地听见少女语气柔缓地跟怀中女孩低语。 “……爬树可不好,摔下来会疼的哦!” 青年就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看她哄孩子的时候,眉眼低垂着,眼尾眉梢俱是柔色,话语也格外轻柔,让人觉得如同一阵暖洋洋的清风拂面。 他看着,只觉得原本因天子召见而略闷沉的心情也得到了缓解。 “……夫人时常去跟小雪玩么?”他这段时日都没怎么留意这个被自己称之为“妻子”的女人,因此一时见到她的另外一面,有几分陌生。 府里的管事就望过去一眼,语气含笑地低声回答。 “世子夫人常去东侧院陪伴小雪娘子,她脾气又温和亲切,对孩子很有耐心,小雪娘子也很喜欢她呢!” 原来如此……青年不由得微微一顿,眼前浮现出新婚当晚,对方那双澄澈无暇的眼眸之间映照出来的倔意和坦荡。 她说,“世子爷误会昭节了……我没有在亲事上耍手段。” 如今看来,或许当真是彼时自己听信谣言,误会了她? “世子爷要不要过去跟夫人说说话儿?”管事就忍不住提议道,“夫人那边玩得正热闹呢!” 青年回过神来,再度往桃花林瞥去一眼,少女抱着孩子,眉眼之间神采飞扬,很是鲜活灵动。 他就摇了摇头,觉得自己跟苏昭节不算很熟,过去恐怕会破坏掉这份气氛的。 “不必了。” 他摇摇头,转过身离开。 至晚间,这几日小雪都很缠着她,晚上非得她来哄才能顺利入睡,换做旁人便会哭闹不休到深夜。 少女把她哄得睡着了,才起身离开,回自己院落中去。 此时饭菜已经热过一遍了,见少女伸手拿起筷子就要夹菜,筠儿忍不住低低提醒一声。 “夫人……今日世子爷也在府中书房呢?奴婢听说,世子爷跟人议事,到现在还没用晚饭。” 昭节闻言,夹菜的指尖不由得微微一顿,随即才道:“他又不是傻子,饿了自然知道叫传饭。” 祁云照对她偏见颇深,她也不愿拿自己的热脸去贴他那个冷屁股。 “筠儿的意思是,”楹儿就忍不住补充一句,“世子爷或许是忙忘了,夫人派人去问候一声……也更彰显出夫人对世子爷的关心呀。” 少女实则并不想去,不过见她俩坚持,也就挥挥手示意二人前去了。 她也没抱什么祁云照会跟自己一起用饭的希望,没闲着,继续吃了起来。 直到她吃到一半时,抬眼瞥见门外一抹雪青色的衣摆划过,霎时一顿,被几粒米给呛到说不出话来。 “啊……咳咳……” 眼前忽然递过来一杯茶盏,她眸光瞥过对方匀称修长的指尖,连忙接过来灌下一大口。 等气被抚顺了,少女才后知后觉地有几分尴尬地小声开口。 “谢谢你……” 第十一章 提醒小心 于是二人就相对而坐,婢子盛了一碗饭给青年,让这对年轻的夫妻单独相处,几个丫鬟都退出门去。 祁云照看上去倒不是很饿,玉鸾才抿了两口鸡汤,便听他低声开口,嗓音温缓。 “……我今日瞥见你照顾小雪了,”这话他说得真情实感,“那孩子可怜落魄,辛苦你照料。” 少女倒是因他突然转变的态度而微微不适,听出原来是看见了二人在花园桃树下游玩的缘故,估计是觉得自己为了尽快在府里树立威望,才会这样做吧? 她就轻轻搁下碗筷,抬起双眸,眸光仍旧如新婚当晚二人对峙那般坚定澄澈,不含一丝见不得光的内涵。 “我照顾小雪,”她就一字一顿地淡声开口强调,“不是为了自己的什么谋算……而是真觉得孩子可怜,想帮她尽快从阴影中走出来罢了。” 青年触上她那双干净的眼眸,不由得复又轻轻垂落,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偏见让她心生不满了。 或许她从一开始就是这样热心肠的脾性……只是自己听信谣言,误解她罢了。 “抱歉,”祁云照比其他男子强的地方,就在于意识到错误后会乖乖低头道歉,“是我误听人言,误会了你。” 昭节原本还有几分膈应,一见他这样呼风唤雨的少将军也愿意低头,心口闷堵的气也就散了大半。 坊间传闻……少女听着这话,心底便不由得微微苦涩。 那想必就是自己那位嫡姐散播的消息了……她还真是得了便宜还要卖乖!分明当日,是她自以为占尽先机,闹死闹活要跟自己换亲的。 却还要在外头散播她“攀龙附凤、爱慕虚荣”,不要脸跟嫡姐换亲,攀上定国公府这门好亲事的坏名声。 她眼底就划过一抹锐利之色,自己这位嫡姐,重活一世还是没长多少心智。 这时,祁云照却是缓缓提起一事来:“今日上午,天子召我进宫,透露了北边寒云国的大批军马已经越过宣明山,连着攻占了三座城池。夏州告急。” 昭节闻言,就不由得轻轻蹙紧眉尖来。 寒云国民风彪悍,北地资源匮乏,跟南国总是有摩擦,你来我往的。 不过这一回,强攻下三座城池……夏州地处紧要,若是接着再被攻占,一路过来穿越戈壁……恐怕就要近京城了。 朝中如今可用的善战之人不算多,自打祁云照父亲老定国侯病逝,“虎父无犬子”,主要就是他一人挑起了大梁。 如今,天子的用意也十分明显了。 “陛下让我担任镇边大将军,十日之后,出发前往前线。” 见少女一脸沉思不语,他便也忍不住轻抿住薄唇,嗓音愈低地开口:“此行凶险万分……一时半会儿恐怕是回不来的,府里的事情,还请你多留心。” 何止是一时半会回不来……昭节回忆起前世他战死的消息,心头就不由得微微一梗。 倒不是二人感情如何深厚……只是做寡妇的确不是什么好下场。 她就稍稍把头低了下去,唇角轻轻抿起,仿若含羞带怯道:“夫君说哪里的话,你我夫妻本是一体,照看家里是妾身应该做的。” 祁云照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朝她点点头道:“辛苦你了。” 第十二章 靠近顽皮小姑 昭节的指尖就忍不住绞着一块罗帕,回忆起前世青年的结局,忍不住低声提醒他道:“妾身听闻桐关惊险万分,有万丈悬崖……还请郎君万分当心,保重身子。” 祁云照就微微点了点头,桐关……他唇齿间默默咀嚼这个名字,加深自己的记忆。 “我明白的。” 得知此事的次日一早,少女就出门去庙里上香,替他求了一枚平安符。 回府之后,她就变卖了一部分自己的嫁妆,换得银钱来请老手的铁匠打造了一件软甲。 送青年出门的那一日,她就让丫鬟呈上来,一只偌大的青檀木匣子,递交给马背上的祁云照。 青年接过匣子来,打开看了一眼,内里是一件略显坚硬的软甲,以铜铁丝制成。 他的眼眸就不由得微微一动,低低道:“这是……” 少女温声解释道:“这是我特意吩咐人做的软甲,如一件衣裳一般,可保证长剑刺不进胸膛,还有平安符,也是我亲自去庙里求来的。” 她说着,顿了顿,才抬眸望向青年,眸光温然。 “保你平安。” 祁云照眼中就不由得划过一抹慰藉之色,弯起唇角来一笑,朝少女真情实意道:“我明白了……多谢你。” 二人相视而笑,看上去画面分外美好。 祁太太眼中就忍不住滑过一抹笑意,儿子夫妻和睦,自然是她所希望看见的。 只是一旁的祁荣蕙,手里还玩着一只金蝉,瞥见这一幕,就忍不住低下头去,撇了撇嘴冷笑。 “真是虚伪!” 这话她没敢说得太大声,但目送青年骑马带着队伍缓缓离城的少女却听见了,她就不由得转过眼眸,轻轻落在她身上。 小雪手里拿着一只布老虎玩,昭节弯下腰肢,伸手将她抱起来,这才看向祁荣蕙,唇角蕴含着一抹温软的弧度。 “荣蕙,你会不会抓蝴蝶?” 祁荣蕙还以为她会训斥自己,没想到等来的却是这样一句话。 她就不由得轻轻一怔,下意识摇了摇头。抬起双眸,就见昭节朝她弯起唇瓣,骄傲一笑。 “走吧……咱们抓蝴蝶去!” 祁太太就忍不住在一旁道:“小孩子家家没规矩,昭娘你别跟她胡闹,好好的闺阁娘子都成野猴子了。” 荣蕙就忍不住气闷,站住了脚步不说话。 这是跟她母亲置气呢。 少女就忍不住转过眼眸来,朝着祁太太微微一笑,语气柔和。 “有我看着她呢,不要紧的。” 祁太太也就不说什么了,目送一大两小的身影轻快地离去。 “自从世子夫人过门啊,”管事妈妈就忍不住笑赞道,“这府里的气氛可是好转一些了。” 往常祁云照就是个冷冽淡薄的性子,一回府大家话也不敢多说一句,都沉闷得很。 新夫人却是个说笑温柔的性子,上上下下恐怕没有人不喜欢她的。 祁太太眼底眸色也不由得柔缓几分。 “你说的是。” 昭节带着少女来到花园之中的假山石后面,有一座小泉,溪流潺潺。就是这样的地方,才能看见蝴蝶。 翠绿色的繁茂枝叶之间,有色彩斑斓的蝴蝶扇动着翅膀在阳光之下飞舞。 她让筠儿拿一块轻薄的丝绢来,捆成一个口袋的形状,口子稍稍收紧,拿树枝绑好。这样一个简单的捉蝴蝶网子就准备好了。 她一手拿着,悄悄靠近停在树枝上的一只蓝金色蝴蝶,指间动作飞快地一捞,一只蝴蝶就被收入网中。 婢子拿了一只大玻璃瓶来,把蝴蝶放进去,瓶口封上细网纱,如此就可以看见蝴蝶在其中翩翩起舞了。 小雪跟荣蕙都盯着看得目不转睛。昭节又抓了两支,接着把纱网递给荣蕙,“你来试试。” 第十三章 姑嫂和睦 少女伸出接过来,慢吞吞地踩进小溪流中,她双手拿着那有几分沉的纱网,用力朝树枝上停歇的一只粉色蝴蝶兜过去。 可惜她的力道没有掌握好,网子飞快地兜过去时,那只蝴蝶已然灵巧地飞开了。 而她自己反而因太过用力而摔进了小溪中,裙摆打湿了多半,整个人都有几分狼狈。 荣蕙就咬住唇瓣,觉得丢脸了,正要发脾气,却见小雪蹲在小溪边,看着她咯咯地笑起来。 小雪出生一岁多以来,从没笑过的。 祁荣蕙心口的那股气霎时烟消云散,她爬起身来,就要用湿漉漉的双手去摸小孩。 “好啊,你这个小丫头也敢笑话我,看我不揍你!” 说着就要扑过来。小雪虽然不会说话,却听得懂话语里的意思,见状连忙躲到昭节身后去,露出小脸蛋来朝她吐了吐舌头。 “略略略……” 昭节抱住她,朝荣蕙清浅地一笑道:“好了不闹了,快接着抓吧。” 最后荣蕙费了好一会儿的功夫,才抓到一只粉白色小蝴蝶。 但这也是她亲手得到的,举起纱网朝几人炫耀。 “蕙娘好厉害。”昭节不吝啬自己的赞美,人人都喜欢听好听的,谁都不会例外。 丫鬟们忙着给抓到的蝴蝶取名字的,荣蕙跟小雪玩水玩累了,就坐在假山石上的凉亭中歇息。 昭节抱着玩累了就睡过去的小雪,拿干净的罗帕给她擦拭着额上的汗水。 祁荣蕙就忍不住看了看她,在她望过来之前,又连忙低下头去。 “怎么了?”昭节看她反常的表现,不由得伸出指尖,捏了捏她头上挽起来的一对双环髻。 “你跟母亲好像不一样。”小丫头闷声闷气地回答道,“她总是说,要我安安静静的待在卧房里学绣花……将来才能嫁个好人家。” 祁荣蕙说着,就忍不住抬起双眼,问她:“你呢?你也是这样想吗?” 昭节对上少女这双懵懂茫然的圆润眼眸,不由得轻声细语地给出回答。 “她说得对,但也不全对。” 昭节就提醒她道:“大多数人家都需要一个温柔娴淑的妻室,但你可以选择,不为他们的需要而活。” 那是其他人的要求,而不应该是女儿家对自己的。 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谨言慎行、如履薄冰……前世的自己就是那样做的,她把自己的一切才华都献给了夫君叶望。 他政务上有什么事情为难,都是自己想着“夫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翻遍了古书,替他想办法解决。 熬得她倒是对书上之事十分熟悉,而夫君却还只是个草包。 最后的下场呢?自己用完就被丢弃,被弃于别院之中,郁结于心,又不给好饭食材,不出两年就凄惨而死。 因此她得出结论,无论如何也不要因为旁人的评价说法来影响自己的心态。 见祁荣蕙微微沉吟,少女忍不住接着问道:“蕙娘以后想做什么呢?” “我……”她眼中浮现出一抹茫然之色,但很快就转变为坚定的光芒,“我想做女将军!” 她说完,才有几分忐忑地望向昭节,以为她会不认同这话。 可昭节眼里,却尽是温柔和缓的笑意,“做女将军好……女将军不会有人敢欺负你,还可以除暴安良、治国安邦。” 荣蕙的眼眸就不由得缓缓明亮起来。 “等你哥哥回来,让他教你练武好不好?” “嗯!”少女用力地点了点头。 昭节眼中就不由得浮现出一抹浅浅笑意,其实这府里的孩子还是好哄的。 只是提起祁云照来…… 她就忍不住转过脸去,眸光落在远处的墙边,一轮灼热的太阳正要缓缓沉下去。 昏黄色的阳光落在她脸上,就透出一股不易察觉的担忧之色来。 第十四章 噩耗传回 过了几日,少女难得借着要去郊外的祁家庄子田地上巡视一圈,出了门去。 出门之后,却没急着出城,马车驶到一间茶馆门口,平缓地停住。 少女头上戴着帷帽,淡粉色的纱幔浅浅遮掩住内里的容貌,她指尖扶着楼梯,缓步迈上二楼,推开回廊尽头的一扇房门。 屋内的两人见着她,都不由得站起身来,其中一人更是略显几分激动地迎接上前来。 “……昭娘?” 少女抬脚迈入屋内,将门关紧,方才取下帷帽,朝着那泪水盈润眼眶的中年妇人温声开口,语气里也不由得夹杂了一股酸涩之意。 “小姨母。” 眼前这位妇人,便是她母亲的双胞胎妹妹,王家如今的当家人。 亲人相见,自然有许多话要说。从前苏昭节没有机会跟母亲的娘家人见面,也有太太拦着的缘故,今日才算是好好相见一面。 王夫人是性情中人,一见着她,想起自己早早病逝的妹妹,怎么能不上心?指间捏着罗帕,擦拭眼尾湿润。 “母亲快别伤怀了。”姨母身旁的少女就走上前来,伸手替妇人顺了顺气,柔声道,“再这样,表妹也要跟着伤心,未免不好。” 王姨母连忙擦了眼泪,向昭节介绍道,“是,不该如此失礼的。还没做介绍……皎月,这是你表姐。” 那唤作“皎月”的少女就弯起唇瓣来,笑盈盈地清唤了一声。 “表姐好!” 苏昭节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不由得弯唇浅笑,感叹道:“皎月……真是个好名字。” 王皎月嘿嘿一笑。这个名字娇柔雅致,她本人的脾气却是活泼生动,截然相反一般。 于是三人坐下说话,少女今日来见她们,实则也是有一事相求。 “姨母也知道,我的夫君祁云照才被陛下派遣出征……”她就用一种隐晦的说法,道出了心内隐约的不安,“他才出门,我就夜夜做噩梦……总是梦见云郎他……回不来了。” 闻言,王姨母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就不由得心疼道:“我的儿,你这是担忧太过……” 昭节就忍不住轻声细语道:“不知姨母可愿意帮我,在西北那边打听打听他的动向?若有可帮得上忙的地方,就帮衬一二。” 她说着,站起身来就要向妇人行跪拜大礼:“若有姨母帮助,昭娘感激不尽!” 王姨母沉吟片刻,微微点了点头:“我们王家是商贾人家,虽说在外边被官家看不起……可我们也有我们的好处和维生之计。四处走南闯北的,想打听消息不是什么难事,你放心就是了。” 她说着,似乎想起一事来,就忍不住询问起王皎月:“你后日是不是就要带人启程,去西北运玉石了?” 那边的和田玉极好,矿产丰富,运回来能够卖出高价,利润极高。 只是风险也相应的高。 闻言,王皎月微微点头,对着少女露出一抹坦荡的笑意:“是,跟李叔李婶他们一起。表姐放心吧!” 苏昭节眉眼之间就不由得微露讶色:“表妹才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就跟着商人一起运送玉石了?胆子好大啊。” “是,”王姨母就笑了笑,也是无奈,“我们商贾之家,儿女都是这样的大大咧咧。” 少女又跟二人闲聊两句,王姨母知晓她如今嫁入侯府,要用钱的地方多着,上下打点,特意塞了一匣子银钱给她。 昭节本不欲收,见姨母坚持,也就只得收下。再三拜谢,方才告辞离去。 小半月之后,少女这一日正在慈和堂中抱着小雪,一面指间拿着绣花绷子细细地绣一朵小梨花,一面扭过头,跟祁太太说笑。 祁荣蕙就在外边庭院里扑蝴蝶,气氛一派融洽祥和。 也就是在这时,忽见一人穿门而来,身上风尘仆仆,似乎有几分欲言又止地站住门外,先跟管事妈妈耳语两句,那管事妈妈面色猝然一变。 “什么?!” 祁太太也就听见了,见二人面色都不好,忍不住眯起双眼问道:“怎么了?这么大惊小怪的没规矩!不许遮遮掩掩的,进来回话!” 那传递消息之人方才进屋来,在厅堂内地下跪了,磕了个头,见祁太太催促,这才颤声回禀。 “……回侯夫人的话,少将军在桐关对战敌军时,不慎中了对方的圈套,被围困,连人带马坠下万丈山崖……至今未能寻到踪影!” 第十五章 苏家情薄 他话音落下,便见祁太太面色一变,身子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她往前俯下身,“哇”地吐出一口鲜血来。 众人始料不及,连忙上前搀扶。昭节也连忙放下小雪,上前搀住妇人的臂弯,只见她双目发直,口中只是一叠声唤着“我的儿啊”。 任是旁人如何劝解要冷静,也充耳不闻,眼看着呼吸急促就要背过去去。 昭节一瞬间看出她的不对劲,连忙蹙起眉尖问道:“太太有没有心疾?快拿药来!” 那平素里侍奉得多的婢子经她提醒,方才缓过神,连忙飞身去取了一剂保心丸来,喂妇人吃下,方才渐渐地呼吸平稳下来,却是晕了过去。 一时小雪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是见周围大人们都脸色一变,她虽然小,心里却很敏感,觉得不安就突然嚎啕大哭起来。奶娘怎么哄都不行。 这时,祁荣蕙也哭哭啼啼地进来,扑到昏迷的妇人身上,平日里看着判逆,真有大事临头的时候,却是六神无主,也不过只是个孩子罢了…… 一时之间,花厅里乱糟糟的,丫鬟仆妇一时也慌里慌张,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还是苏昭节先定下神来,冷静地先吩咐丫鬟把祁太太送进内室榻上去平躺歇着,再叫一个管事妈妈快快出府去找大夫来看太太。 她伸手抱起小雪,低声唱着童谣哄睡,好一会儿子,脸上还挂着泪珠的女童才沉沉睡去。 少女把小雪放进隔间的摇篮里,又回过头来劝解伤心害怕的荣蕙。 “蕙娘还说要做女将军呢!”她就口吻认真地训劝道,“哭成这样,若是你哥哥回来看见,岂不失望?” 祁荣蕙打着哭嗝道:“可是哥哥他已经……” “谁说的?”苏昭节神色之间坚定而又温柔,让人有种天生依赖她的感觉,“你不要怕,没有找到他的踪迹……这就是好消息。” “一日没找到,或许就说明他一日还好生地活着!” 少女虽然也只不过是比她略大几岁的年轻娘子,可眉眼间透出的坚定沉稳却十分令人心生信任。 荣蕙的哭声就渐渐地止住了,昭节提醒她道:“你看看婆母醒了没有。这个时候,她正是需要亲骨肉在旁侧安慰。” 荣蕙轻轻点头,抬脚走进内室。 昭节一面把府里的管事们都召集在一起,吩咐了一声雇人去桐关打听消息。一面她自己整理仪容之后,便急急回了苏府。 苏老爷好歹也是个从五品的翰林院侍读,虽说京城之内,这样的宦官遍地都是,但她心里想着总比自己这个内宅妇人见识得多,也有人脉去打听一二。 苏老爷在书房里接见了她,少女心急如焚,开门见山地低声诉说道:“……父亲可知世子爷他坠崖失踪一事?消息传回京城来,我们都担心得很……不知父亲可否出面去搜查世子爷的下落?” 闻言,却见苏老爷指尖摸着胡须,神色诡谲道:“你急什么?有什么可找的?” 少女闻言一滞,不可置信地抬眼望向他,这个被自己称之为父亲的男人。 苏老爷神色间隐约不耐,寒声道:“桐关那是什么地方?地势惊险,有众多断崖,他掉下断崖……那是必死无疑!” “还没找到——”少女着急地反驳道,却见苏老爷微微冷笑一声。 “恐怕人都粉身碎骨了,怎么可能找得到呢?” 昭节的心就不由得往下一沉再沉,心间生出一股沁入骨子里的寒意。 这就是她的父亲……面对自己夫君生死未卜的女儿,说出了这样绝情的话语来。 第十六章 兰节有喜 “父亲怎么能这样说?”她双眸绝望,仿佛头一回认识自己这位父亲。 不……其实也算是早就有所预料了不是么? 前世……叶望当上一品内阁学士之后,她的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那时的苏家夫妇对她难得亲近几分,她还很是高兴。 但是后来,她被叶望厌弃,囚禁于别院之中,他们只顾着跟忘恩负义,天子面前炙手可热的新阁老打好关系,却对自己的去向不闻不问,压根就不关心。 这就是她的生身父亲和嫡母。 昭节只觉心头像是被细细密密的针扎进去一般,她怔怔地坐着,半晌方才回过神来,咬紧唇瓣。 “说白了,父亲就是没有把我当做过您的亲生女儿。”两世为人都被亲人区别对待的憎恶涌上心头,她几乎痛苦地叫出声来,“你何曾想过昭娘的日子?那可是你的少将军女婿!” “啪嗒”一声,是苏老爷手里的茶盏被扫落于地面,发出一道巨大的声响来,他嗓音阴沉寒冷。 “他若是回不来,那就不会再是少将军,也不会是我的女婿!” 昭节怔然地望向他,心中一时噎住。 苏老爷却不管那么多,他站在窗前,心口起伏不定,侧过头,眸光冷然地落在那气得不轻的少女身上,口吻也是极其凉薄的。 “你需要尽快做好打算了……等确定他身死的消息一传回来,你就赶紧跟定国侯府和离,我自然会再为你相看一门好人家的。” 少女咬住唇瓣,她可不觉得苏老爷的这个决定是为了自己好。 前世她那位嫡姐守寡之后,父亲跟嫡姐为了保住她“为亡夫守寡”的好名声,逼着不许和离再嫁,又心疼女儿孤苦寂寞,特意给她找了个情夫二人偷情…… 这一点,是她后来回娘家,才从丫鬟口中的议论得知的。 后来只听说定国侯夫人失足摔下楼梯而死……接着嫡姐便也很快香消玉损。如此一看,恐怕是祁太太发现了她与人私通的奸情,苏兰节就下了毒手。 轮到自己这一回……父亲就全然不顾她的名声,只一心要拿她换取联姻结亲的利益了! 苏昭节只觉得着实荒谬,她起身就走,推开书房的门,快步走过回廊。 也懒得去向嫡母请安了,即刻便要离府,绕过抄手游廊的拐角处时,却迎面撞上两道身影。 正是嫡母太太跟苏兰节二人。 少女轻轻吸了一口气,虽说此刻没有心思跟二人虚与委蛇,但也不得不全礼数。 她微微屈膝行了一礼,语气无波无澜。 “给太太请安。姐姐好。” 说着,起身就要绕过二人离开。 这时,却见身着一袭杨妃色金线刺花长襦裙的苏兰节指尖捏着一方罗帕,轻轻掩唇而笑,语带讥诮之意。 “妹妹这是急着去哪儿啊?祁将军一出了事,瞧你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说着,她就挑起眉眼,轻轻瞥过了那紧闭的书房门一眼,眼中划过一抹得意。 “父亲怎会为这种事情帮你呢?世人都知祁云照是必死无疑,妹妹你也真是的,何必拿这种事让父亲烦心……这可不是个好女儿应该做的呀。” 少女就不由得微微顿住了脚步,她蹙起眉尖,缓声反问道:“姐姐又何必说这话?难道你很愿意看见妹妹守寡?” 苏兰节脸上畅快的笑意就不得不收敛几分。她是很得意高兴,可是这话却不能明面上说出来,免得被抓住把柄。 “妹妹说笑了。”女人就敷衍着假惺惺道,“咱们是一家子,我怎么会幸灾乐祸呢?” 苏昭节委实懒得搭理她,口中搪塞着“我想也是”,便抬脚欲走。 这时,苏兰节却又笑意盈盈地轻轻唤住了她。 “妹妹何必急着走呢?还有一桩喜事,我未曾告知妹妹呢。” 少女顿住脚步,转过眼眸来看向她。 就见苏兰节涂着鲜红色蔻丹的指尖落在她还看不出几分形状来的平坦小腹上,指尖动作轻缓地抚过,她唇角笑意渐盛。 “我已经有一个月的喜了。” 闻言,昭节的神色就不由得微微一顿。她记得前世……自己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怀上身孕的。 虽然重来一世……但有好些脉络走向是差不多的。 少女如此想着,回忆起自己前世不足六个月就无缘无故小产一事,向女子缓声开口。 “那真是恭喜姐姐了……”她说着,不由得多提醒一声,“有喜之人事事都要留意,姐姐可要小心着点。” 苏兰节骄傲地扬起下巴,朝她得意一笑:“我自会小心,不必妹妹操心。只是可怜了妹妹……从此再也不能生儿育女,青春年华,就要这样白白地浪费个干净了!” 第十七章 不离不弃 昭节原本不欲跟她起冲突,转身离开的脚尖就不由得微微一顿。 她回转过身来,稍显冷淡地瞥过苏兰节唇角的讽刺弧度,抿了抿唇瓣。抬起指尖,从自己的发髻间取下一支银嵌白玉素簪子,递到女子跟前。 “姐姐说得极是。”她弯起唇瓣来一笑道,“妹妹一想,也觉得自己从此就要守寡,实在是此生了无意趣。这个就当做我送这个未出世的外甥的礼了。” 她就把簪子越发递了过去,言笑晏晏道,“这个可是王姨娘留下给我的遗物呢……我一向珍爱无比,旁人我才不舍得割爱!” 苏兰节原本听她说着艳羡之语,眉眼间不由得染上一抹得意。正要伸手接过簪子,就听见了她的后半句,不由得神色微微一变,立刻将那支簪子丢开。 “你拿死人物件给我?你安的什么心!”女人拿着手帕擦拭指尖,怒骂一句。 太太也不由得上前,拿绣花鞋将那支簪子碾碎,冷眉道:“昭娘,你也太没规矩了!” 少女的眸光自那支粉碎的簪子上一划而过,眉眼间却是冷淡无比。 那根本不是王姨娘的遗物,她怎么舍得戴着四处跑?只是顺手拿个物件恶心二人罢了。 少女看着二人如临大敌的模样,浅浅讥诮地一笑,转身离去。 “姐姐怎么这样喜欢讥笑嘲讽旁人……却连这一点回击都接受不了呀?还是好生练一练你的承受能力吧!” 少女回到定国侯府邸之中时,便听管事妈妈说起“侯夫人醒了”,连忙提起裙摆,向慈和堂中来。 慈和堂内室之中,一进门便能闻见一股浓郁的药香,直呛人得紧。少女快步朝榻边上前,挨着榻沿坐了,便见榻上平躺着的妇人面色苍白如纸,眼角犹有泪痕,口中喃喃自语。 “老侯爷走得早,若是云哥儿也出了什么事……我还在这世上,熬着这条性命做什么?” 这话说得心酸,少女伸出指尖替她掖了掖被角,低声却坚定地说道:“云照不会有事的,还请婆母相信我。” 听见她的声音,榻上的妇人眉眼就不由得轻轻一动,勉强抬起来,落在年轻女子的身上。 祁太太看出她眼底的关怀之色,就忍不住深深叹息一声。 “昭娘……你是个明事理的好孩子,如你这样的脾气性情……嫁到哪家去都会把日子过得很好的。”妇人语气轻缓地说着,“我跟你相处虽短,但也感觉得出来。不能耽误了你的青春年华……我让人拿纸笔来,写一纸休书……你归家去,重新再嫁一门好人家吧!” 说着,便抬起指尖,唤人拿纸笔来。 少女却是微微凑上前,柔腻的指尖握住对方的枯老的手,她语气低缓却又蕴含一抹坚定。 “我不走,云照还没回来……我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室,在还没确定消息之前,怎么能就这样弃大家于不顾?” 她这话说得情真意切,祁太太眼中不觉滚下泪珠儿来,握着她的手,连连点头,口中称“好”。 “谢谢你……” 少女又亲自喂她喝过安神的汤药歇息,方才起身出来,询问荣蕙的去向。 “二娘子如今也不敢闹腾了,每日过来探望太太,然后又去陪小雪娘子玩一会儿。”婢子就答言道,“就回房中安静待着,不会像从前一样出去玩了。” 少女闻言,就不由得轻轻点了点头。 第十八章 王家来信 如今的定国侯府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当家主母病倒了,只剩下这满府的老弱妇孺,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苏昭节心中也是动荡不安,惦念着自己当时送他的那件软甲。不知青年可曾把自己的提醒放在心上,那件软甲又可曾穿上,能否保住他的性命无虞…… 她心中自然也是满满的忧心忡忡,担心却也没用,担忧太过就很容易让自己也心神倾倒不宁。 她就收敛起担心来,一时只是安安心心地在府里接手管家的事宜。 祁云照是这府里仅有的男丁,他上头原本还有一位哥哥,早年间跟着老定国侯征战沙场,英年牺牲。 若是这独苗再出点什么事,恐怕祁太太就跟前世一样再无生气,整个人都会变得麻木了。 只是也因出了此事,府里人心涣散,一时还有人在背地里议论,说“定国侯府是不是要垮了”。 如此言论,很容易让下人生出离开之心,只是他一个走了不要紧,若是放任这种说法四处弥漫的话,很容易会使得余下之人也蠢蠢欲动。 到时候可就真是一盘散沙了。 所幸昭节前世做过当家主母,处置这样的事情对她来说也算是信手拈来了。 她就特意挑了个晚饭后的时间,将众人都召集起来,语气平缓地开口。 “我知道,如今世子爷凶多吉少……侯夫人又急火攻心病倒了,你们有的人觉得这府里估摸着要败落,就想着另谋生路。” 少女缓缓地说着,朝身后的婢子使了个眼色。 楹儿双手间捧着堆成小山的身契,缓缓走上前来。 “这些是府里当差的所有人的身契。”她直接把身契拿出来,也是要向众人表明态度,想走的她不会留,别想用这个来拿捏自己。 “你们有想另谋高枝儿的,现在就可以往前站出来了。”昭节语气平缓温淡地道来,“主仆一场,好聚好散。除了这身契返还给你们之外,我还会送上每人十两银钱,算是答谢你们各人这么多年的辛苦,算作路费送你们回乡,如何?” 十两银子,差不多是大多数奴仆一年十二个月的月例加起来的数额了。她这份赏银,也称得上一声“丰厚”了。 好些人便都蠢蠢欲动,往前站出来。 少女指尖捧着茶盏,轻缓地抿下一口。她也不着急,给众人一炷香的时间好生考虑周详。 一炷香的时间到了,少女缓缓抬起双眸,便见眼前站出来大约二十多人。 余下的人还是占多数,大约有六十。 她就按照自己定下的规矩,一人一人地给了赏钱和身契,让管事的去叫牛车,把这些人都送回老家去。 那二十几人求仁得仁,自然也感激不尽,拿着钱离开。 余下众奴仆则在几位管事妈妈的带领之下徐徐跪倒,表示定国侯府对他们恩重如山,愿意一生侍奉主家。 昭节也就微微点头,让人把空缺出来的位置,再细细找人牙子买德行兼备、做事可靠的人补上。 如此一番安排之后,少女便在窗前坐下,忙活了大半日,暂且歇一歇。 这时,便见筠儿指间捧着一封书信进门来,朝她激动地低声回禀。 “娘子……是王家人的来信。” 昭节闻言就不由得心尖微微一跳,加速几分。她连忙伸手接过来,展开书信,只见内里信上只有寥寥数语。 第十九章 存活喜讯 信中所说,已经在桐关断崖底下找寻到了祁云照。只是他伤势颇重,至今未曾苏醒。已经把他带到了桐关客栈之中,不敢轻易请大夫,怕被起疑心,具体如何处理,盼回信。 落款处,是王皎月三个潦草散漫的大字。 少女捏着信纸的指尖都不由得轻轻颤抖起来。 跟前世发生了改变。 祁云照……真的还活着,被王皎月的车队救了下来。 她仔仔细细地把这一段话看了一遍又一遍,方才能确定不是自己在做梦。 昭节勉强定了定神,低声吩咐丫鬟:“……拿纸笔来。” 很快,筠儿就拿来纸笔。少女在书案前坐下来,指尖捏住羊毫笔,压抑住颤抖的心绪,写下一封回信。 “多谢皎月表妹费心力,我五日一早就出门赶来桐关客栈,还望你尽力藏好他,保重自身。” 她飞快地写下这一段话,吹干墨痕,就折好放入信封之内。交托给筠儿,让她托镖快马加鞭地送去。 接着,少女便动身来到慈和堂中。只见祁太太正睡不着,她将众人屏退,低声透露此事。 “……眼下人重伤,正被藏在客栈之中。”昭节接着说道,“我意已决,明日一早就动身前往桐关客栈,一定把活生生的云郎带回来给您瞧!” 那祁太太眼眸中焕发出异样明亮的光芒来,激动地坐起身来,指尖握住她的手,口中只是重复着念叨。 “太好了……太好了……云哥儿还活着……” 妇人过了好一会儿才算是平静下来,回想起少女所说的话语,不由得蹙紧眉尖,低声担忧道。 “你要过去……听说那边北军又打了过来,城中人人自危,你过去恐怕不好吧?” 祁太太虽然担心儿子,但对她也是有感情在的,自然会担忧不已。 少女就轻轻弯起唇瓣来安抚她道:“婆母别担心,那边有我娘家人做生意,我过去了自然有他们彼此照拂。等祁云照的伤势好转,我就带他回来。” 祁太太还想再劝,见她心意已决,自己也实在是担心儿子。也只好就点了点头,伸出指尖从榻边的木架子上取下一只匣子来,塞到少女怀中。 “婆母……”少女揭开来看了一眼,是一匣子沉甸甸的金锭子,她不由得轻轻吸气,抬眼望向对方。 祁太太不容置否地低声道:“这一路过去,多请些人手护送,银钱是短缺不得的。你不必多说,只收下就是。这钱……只当是谢你为了云哥儿忙前忙后,安我的一片心。” 少女听着心中自然也是感慨万千,微微点头,垂下眼睫轻声开口。 “……昭娘明白。” 昭节扮作商人,男扮女装,就组了一队由侍从伪装成商贩的商队,作为掩护,离京前往桐关。 一路上风霜雨雪,自不必提。等她好不容易到了桐关客栈时,也是一身是纱幔风尘仆仆,面色疲乏。 早有王家的婢子在门口等着,见到她之后,就把她迎上了二楼尽头的一间厢房里。 “收到回信之后,我就一直盼着你来呢……”王皎月见着她,唇角弯起一抹笑意道。 第二十章 千里寻夫 此时的王皎月也不是在京城茶馆所见的那样寻常娘子打扮了。 她身着一袭浅青色缎面长衫,身段挺拔,青丝都被玉冠束起,眉眼纤长如画,整个像是画中的俊俏小郎君一般。 昭节一眼看过去,还没认出来。 二人叙些别后闲话,皎月带她从高大的书柜后边进了暗室,内里重重叠叠的纱幔之下,她伸出指尖撩起来,只见榻上正躺着一抹挺拔的身影。 那青年唇色苍白,面庞更是惨白,整个人都如同了无生气一般静静躺着,一丝声息也无。 昭节也不知为何,见他如此落魄的模样,心口处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揪住一般,难以喘息。 “……大夫怎么说?”她在榻边坐下,试着伸手检查了一下青年身上的伤痕。 王皎月却也叹息道:“大夫也只来得及看一眼,留下张药方就走了,生怕惹上事端。城中有许多寒云国的士兵在巡逻、监视众人……连我们的生意都被耽搁了。如今这座城池是好进不好出,人人自危,只敢躲在家中不出门才好呢!” 昭节一路过来,路上的确有许多穿着寒云国服饰的壮年男子,拿着兵器四处走动,看上去很是不好惹。 她就也只得在心里暗叹一声,伸出指尖试探了一下青年的额间,果真有几分灼热的烧感。 “好几日了,烧还没退……”她沉思片刻,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转过眼眸,朝皎月低声问道,“不知药材可能弄得来?” 她说着,把祁太太给自己的那一匣金锭子拿出几块来,塞进少女手中。 “有银钱,应该不成问题?” 王皎月微微点了点头,沉吟道:“有钱好办事。这条街东头的李家药铺,跟我们家也算是熟识了,问他要就行。” 少女就轻轻呼出一口气来,低声念了几个药材名,王皎月记下,转身悄悄出去了。 少女前世要照顾上了年纪,时常有个头疼脑热的叶家婆母,因此也算是看了几本医书,懂得几分药理,基本的药方子还算是驾轻就熟。 她拿过了热水的巾帕拧干,动作轻缓地替青年擦拭身子。看了一圈,右肩和左侧大腿伤势较重,至今未能痊愈。因是夏日里,天色炎热,护理又不周到,伤口处已经有淡淡的腐烂之色了。 她看着心惊,难以想象当时该是受了多重的伤势,怎么顽强地活下来的。 她拿剪子在烛火上烧了一圈,随后便下手,剪去伤处腐肉。敷上药膏子,拿干净洗过的绢布包扎起来。 王皎月去替她采买了药材回来,少女接过,只见是一些当归、雷公藤……之类止血止痛的药材。 拿这些煎出一碗浓稠的棕色汤药之后,少女搀扶他坐起身来,指尖调着汤药,一口一口地喂进去。 如此一番劳作,她额间不免沁出一层细细密密的汗来,照料伤者就是这样辛苦的。 如此重复喂药、换药进行了好几日,这日午后,少女缓步迈入暗室之中时,才发觉青年正慢条斯理地睁开双眸。 那双眼眸落在她身旁的人身上时,略显出几分迷惘之色,再落在少女身上,方才逐渐明晰起来。 “……昭、昭娘?” 第二十一章 细心周全 苏昭节一直悬起的心也就不由得随之轻轻落地,弯了下唇角,嗓音温软:“是我。” “你可算是醒了!” 王皎月就大大咧咧地走上前去,打量了一圈青年的面色,对他说道:“这几日,多亏了昭节表姐衣不解带地照顾你。不然,恐怕你一时半会儿还醒不过来呢!” 青年虽然不知她是谁,但还是很有礼数地垂下眼睫,顺着她的话语,对少女轻轻道了一声谢。 “多谢昭娘……” 昭节走上前去,指间捧着一只汤碗,她指尖轻轻地调了调,舀起一勺来,递到他唇边。 “世子爷不必客气,你我夫妻,这本是应当的。” 祁云照的眸光落在少女认真沉静的侧脸之间,微微愣神,在她看过来之前,方才垂下眼睫避开。 为了掩饰自己的不自在,青年轻轻咳嗽一声,伸出指尖就想接过汤勺。 “我自己来……” 一语未了,他指尖才伸出来,就感觉伤处被扯着疼了一下,不由得轻轻吸气。 “没事吧?”少女伸手替他动作轻柔地揉了揉肩头,浅浅蹙眉,“你重伤未愈,最好别有任何动作,免得影响养伤。” 青年面色略白几分,轻轻地点了点头。 于是,虽然他自从两岁开始就没被人拿勺子喂过吃食了,但如今也只能这样别扭地承受着。 少女舀起一点汤药来,喂进他的唇瓣之间。 王皎月在一旁看得起了鸡皮疙瘩,嘟囔着“真是受不了你们这些小夫妻”,就一溜烟似的出去了。留下私人空间给二人。 昭节喂完了一碗汤药,拿罗帕替他擦拭了一下唇角沾染的药渍。 青年垂下眼睫,浓密乌黑的青丝披散于身后,他也庆幸此刻,长发可以遮掩住自己灼热的耳尖。不让人发觉此刻因亲近一些的动作,而产生的不自在。 “……谢谢。” “不必这样见外,”苏昭节把汤碗收起来,语气柔缓地低声开口道,“你我本是夫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若出了什么事,我又怎会好过?” 闻言,祁云照却是忍不住缓缓蹙紧眉尖,敏锐地听出话外之音:“是不是……有人以为我死了,给你难堪了?” 苏昭节就忍不住轻轻叹息一声,不欲多说。 “世间之人大都拜高踩低,不是什么稀奇事。”她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道,“话说回来……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竟然能够从寒云国士兵的手中逃脱,一路上不知经历了多少辛苦。 提起此事,青年垂下眼睫,唇角略带一抹苦笑的弧度,心有余悸。 “……是你送我的那件软甲起了作用。” 彼时正是子夜时分,寒云军突然有一批援军到达,临时发动偷袭。 他的营地所在位置应该也有奸细泄露了出去,等他得知消息时,已然来不及反应,陷入了缠斗之中。 只是事先的准备不足,即便他麾下之人个个骁勇善战,也难以抵挡寒云军的猛烈攻势。 他节节败退,单枪匹马,一手肩部中箭,只有另一只手可以顽抗。被一众寒云军围困于万丈断崖之边,他坐在马背上,眼尾余光敏锐地瞥见山崖之下凸出来的一块石板,一面跟敌军回旋,一面在心中暗自丈量着跳到石板之上的可能性。 就在对方一支利箭射过来时,恰好被他腰背上所穿的护甲挡住。趁着他们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刻,他纵身一跃,连人带马坠下万丈山崖。 可实则,他是努力顺着风跳到了那快石板上。虽然比坠下断崖要强得多,但实则也不轻松。 跳下去之后,他就利用石壁藏起身影,等待搜寻的人离开,方才松了一口气。 身负重伤,虽不致命,却也十分难受。 苦熬了好几日,确定不会再有人来搜寻此处,才敢拖着虚浮的身子慢吞吞的爬下山崖。 衣衫褴褛,身上尽是剐蹭出来的血痕,和原先的刀剑之伤。 他却也无暇顾及,在重重密林之中找到了水源,喝下水后才觉得自己像是活了过来。 他沿着溪水流下去的方向,勉力支撑着往外走。渴了就喝水,饿了只能采山林中的酸涩果子吃。 不知走了好几日,才算是来到山脚下,远远看见农户做法的青烟,从烟囱缓缓飘出。 他再也支撑不住,倒在了山路当间。 “……之后,你就被王皎月的车队找到,被他们带来了此处养伤。” 少女把余下的故事补充完整,见他面色苍白,不由得低声感叹道:“真是九死一生……幸好活下来了。” “昭娘……”祁云照低声询问她道,“家中可好?母亲得知我坠崖,恐怕伤心着急得很呢。” 昭节就一五一十地告诉他,好安他的心。 “郎君放心,我出门之前,已经把有你的消息一事告诉了婆母,有了生还的希望,她不会太担心的。” 青年这才轻轻点头,呼出一口气来:“真是辛苦你了……” 少女就笑了笑,站起身来道:“你昏迷多日,每日只喝汤药和几口粥水,想必也饿了。我去给你做饭菜吃。” 第二十二章 模仿笔迹 晚间她给祁云照喂了一些菜式,青年略吃几口,就因为心中惦念着事情,摇摇头示意不必了。 “昭娘。”他低声道,“你帮我拿纸笔来。” 少女轻轻应了一声,转身出去取了笔墨纸砚,放在他身前的小茶几上。 青年勉强抬起指尖,才握住笔尖,在宣纸上勉力写下一个字。 这样简单的动作,他已然勉力得额间都沁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 昭节指尖捏着罗帕,替她擦去,低声不解道:“伤势未愈,何必急着写字?” 祁云照缓缓地摇了摇头,眼眸中流露出坚定之色来:“寒云国虽然重创了我军,但自己也同样受损大半,这段时日想必正在纠集人马,过不了多久,就会跟城中驻守的寒云军里应外合,一举攻下桐关。” 闻言,少女便也不由得轻轻蹙起眉尖,眸光瞥过那纸上的笔记,心尖微微一动,忍不住询问。 “你想写信给天子……请陛下调兵遣将过来保卫桐关城?” 祁云照的双眸之中,就不免流露出几分对她的赞许之色,眸光明亮且温柔。 “昭娘……比我想象中还要聪慧许多。” “只是我如今无力写字……”他就稍显迟疑,低声开口道,“不知昭娘可会模仿人的笔迹?” 苏昭节笼在袖中的指尖就不由得轻轻蜷缩起来,她轻咬了一下唇瓣,实则这对于她来说,不算很难。 前世……叶望对朝政之事并无独到见解,她时常在他入睡之后,还要挑灯批阅文书到深夜。 学会模仿旁人的字迹,她算是信手拈来。前世那么多年,都未曾被人察觉出来,叶望的有些奏折文书,是一女子代笔。 她就一手执笔,在心中仔细揣摩了一番祁云照习惯的行文笔划,心中大略有了个轮廓。笔尖落于纸面之上,很快,便在他那个字旁边,写出了一个几乎一模一样的字来。 青年仔细打量了一番两个字的差别,很难看出有什么不同之处。 他眼中流露出惊喜来,微微点头称赞:“很像,昭娘真是深藏不露。” 被他夸赞,少女面颊上不由得浮现出一抹红晕来,轻轻咳嗽一声,才道:“你说,我来写。” 于是祁云照就斟酌着用词,少女慢慢地按照他的话语,把这些话语都一一详尽地写在纸上。 等他念完,昭节几乎也就写完了。她伸出指尖,把纸张拿起来,轻轻地吹了吹未干的墨痕,这才把信拿去给榻上的青年看。 祁云照接过信来仔细地端详了一遍,眸光略含欣喜,语气温柔。 “我自己几乎都分辨不出这是出自第二人之手。” 于是昭节就把信塞进信封之中,卷成小团,吹口哨召来祁家专用的信鸽,把信绑在它腿上,拍拍手,示意它飞往京城。 “如此……就只需要等待回信了。”青年呢喃着,心绪也有几分沉重。 四五日之后,二人方才收到回信。祁云照腿上的伤势恢复得好一些,已经可以下地行走了,肩上的还要上药休养。 他从信鸽腿上解下书信,摊开来仔细地看过一遍,眸光之中不由得流露出惊喜之色,呼吸不稳,心口因激动而起伏不定。 “陛下说……援军五日之后就会到桐关,听我调遣。” 第二十三章 嫡姐炫耀 昭节自然也为他感到高兴:“有了援军,咱们就可以护住桐关,跟寒云军一战了。” 青年略微沉吟片刻,转过头,眼眸清浅却坚定地落在少女身上。 “昭娘,你跟王家人一起离开桐关,回京城去。” 这段时日,桐关危机四伏,百姓们多半能逃得都逃了,王皎月的生意也做不了。还留在此处,一则是为了保护他二人打掩护,二则也留有后手,已经在准备撤离了。 少女就不由得蹙起眉尖,低声问道:“为什么?我答应了婆母,要把你带回去的。” 祁云照耐心地给她分析:“如今一场大战一触即发,你留在这里,我怕到时候混乱起来,会保护不了你。” 刀剑无眼,他此番能够侥幸活下来多亏了她的周全安排,也算是运气好。 若是再起风云,昭节留在自己身边必定不算什么好安排。 昭节沉吟片刻,想着也是,自己留在此处反而给他拖后腿。于是微微点头。 王家人收拾得很快,次日一早,就打点好衣物和守城门的护卫,启程回京了。 少女坐在车厢内,伸出指尖撩起一角车帘来,瞥过客栈三楼尽头的一扇窗子后头。青年正站在那里,目送自己离开。 她放下车帘,安慰自己那生死一劫已经逃过,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回到府邸之中时,少女便先去见了满心焦急的祁太太。 花厅的门是紧闭着的,门外侍立的丫鬟婆子只听见少女压低声线说了几句话,随即便是妇人念叨着“神明庇佑”的赞颂声。 将门打开,管事妈妈进去奉上茶水,被祁太太一把拽住,双眸闪烁着明亮的光芒。 “……快去庙里进香!从我库房里拿两百银子去捐香火钱!” 管事妈妈见她如此高兴,也就连忙点点头,答应着去办。 少女接着换了一身青色罗裙,又去见了小雪,小雪见了她便是一怔,很快反应过来之后,就张开双手要抱了。 昭节弯下腰肢,将她抱在怀里,感觉又轻了一点,忍不住软声道:“我不在府里的这段日子,小雪有没有好好吃饭呀?要多吃饭,才能长高高啊。” 她离开又回来之后,就发觉小雪格外的黏人,她喂了一碗汤饭之后,就哄着她睡着了。 就连奶娘都感叹道:“这孩子还这么小,心思却是比谁都要重……自从世子夫人离开,见不着您,就总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 昭节也不免觉得心酸,这孩子是没有什么安全感的。 次日,倒是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当时少女正在查看她不在府中的这段时日,奴仆的分类和月例,就见一名婢子进来通传。 “夫人……叶家夫人来了。” 少女还愣神片刻,方才缓过神来,发觉他所指的是苏兰节。 她此时却是懒得见对方,指尖翻过一页书册,淡声道:“说我风寒才好,不宜见客。” 话音落下,却听见一道刻意提高了语调的女子娇声笑道:“妹妹怎么躲着不见我?自家姐妹,当然是要多联系走动,才可看出感情深厚呀!” 话音落下,就见一抹身着桃红色罗裙,小腹微微隆起的纤细身影缓步迈进花厅之内。 二人四目相对,苏兰节勾起唇角一笑,意有所指道:“这祁将军才战死的消息传回来,妹妹就病了,该说你们二人是不是心有灵犀呢?只是可惜了……” 昭节去桐关消失的那几日,对外宣称的是不慎受寒,卧病在榻。 第二十四章 打脸嫡姐 少女缓缓抬起双眸,看向她:“姐姐说是可惜什么?” 苏兰节唇角含笑,毫不掩饰自己的恶意,在厅堂中的座椅上缓缓落座。 “自然是可惜……祁云照他,永远也回不来了。” 昭节阖上书卷,便听她接着仿佛十分好奇地低声询问道:“守寡的日子如何?心里不舒坦吧?” 昭节就觉得她这种自以为是的人委实可笑,看在她身怀有孕的份上,轻描淡写地提醒一句。 “姐姐好不容易得来的孩子,还是为孩子积德行善,少说些落井下石之语吧。” 苏兰节却以为她这样的反应是被自己说中了,稍有顾忌,却也十分得意地嗤笑了一声。 恰在这时,只见一名侍从风尘仆仆地从门外赶进来,穿过回廊时还高声道贺。 “大喜——世子夫人大喜——” 倒是把苏兰节微微吓了一跳,指尖搭在自己的小腹上,轻轻抚过,语气娇矜地抱怨道。 “妹妹,你家下人都这般没规矩么?什么要紧事值得这般大惊小怪的?若是惊着我腹中的孩儿,你不管教,我可要替你管一管了!” 倒是没见过这种人,不请自来径直登门不说,还越俎代庖,要做起主人家的主意了。 苏昭节也就微微一笑,口吻不咸不淡道:“姐姐还是消停会儿吧。你腹中这孩子,如今还只是一团手脚都没长出来的血肉呢。” 苏兰节被她噎了一句,不忿地想要反唇相讥:“你——” 一语未了,便见那侍从飞身进来,朝着上首的少女俯身下跪,嗓音洪亮如钟,激动万分。 “世子夫人大喜——桐关传来捷报,京城兵马驰援,世子爷英明神武,切断敌军的支援,大获全胜!” 昭节眼前一亮,指尖不自觉地拍了下桌案,她神色骤然明亮起来,欣喜追问:“好!世子爷何时归来?” “世子爷打扫完战场,大概三日之后就会率兵回京!” 少女这几日一直提起的心总算是彻底放下,落回了肚子里去,她双手合十,也像是祁太太的模样低地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再转过眼眸,看向苏兰节。此刻女人的面色几乎阴沉得滴得出水来,她指尖深深地掐入掌心,眸光变幻几番,透出一股深深的不可置信来。 “不……祁云照没死……”她唇瓣轻颤着,几乎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的模样,“这怎么可能呢……” 前世……前世他就是死在桐关了啊!这是前世自己命运的拐点,她一直记忆深刻。 甚至连尸骨都没找回来……祁云照这一回竟然活下来了?怎么会这样?! 她的贝齿将唇瓣都咬得发白,双眸中写满了惊疑不定。 “怎么了姐姐?”昭节把她的异样看得分明,就忍不住唇角含笑问道,“世子爷没死……你很不高兴?” 苏兰节又怎么可能当着众人的面承认呢?她只好收敛神色,勉强扯出一抹虚浮的笑意,浮于表面,如同一戳就破的泡沫。 “怎么会……我自然是替妹妹感到高兴的……” 苏兰节的面色却比来时差得多了,好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坏消息一般。她被丫鬟搀扶着起身,略显仓促地道一声“还有事,就不打扰妹妹了”,连忙转身离去。 那背影,怎么看都像是落荒而逃。 第二十五章 得胜归来 祁云照绝地反击,从坠下山崖了无音讯,到大破敌军,他还乘胜追击,把落荒而逃的寒云军赶过了珠云河。 珠云河是南国边境最外边的一条河道,跟寒云国一步之遥,越过这条河,寒云军几乎就等于是被赶回了老家。 如此满盘皆输,再想重振旗鼓打过来估计要修整一两年的时间,还要预防着南国天子不会趁机打过去。 祁云照带着大军,班师回朝的那一日,全京城的民众都夹道迎接。 苏昭节也着一袭石榴红色长罗裙,腰肢纤细,裙摆被清风吹得飞扬起来。 她跟随祁太太站在定国侯府邸门前,祁荣蕙神色难免激动。几人都望着,那匹高头大马上挺拔的身影坐着,来到近前。 周围的欢呼声变小了一些,他动作干脆利落地翻身下马,如今的伤势应当已经全然愈合了。 抬脚来到几人身前,先是朝着祁太太俯身下跪,一字一句,话语铿锵有力。 “儿不负君王和家母的期望,得胜归来!” 祁太太饱含热泪,让人将他搀扶起身,拉着他的手,颤声道:“好,好……不愧是我的儿子,本朝的大英雄!” 今日日头毒辣,担心上了年纪的妇人会太过激动,祁云照让人将她搀扶回去歇着。 又摸了摸荣蕙的脑袋,弯唇而笑,表扬她一声:“我听你嫂子说了,你现在很懂事,荣蕙长大了。” 女孩的双眸之中就不由得浮现出一抹欣喜之色来,轻轻“嗯”了一声,转过头,伸出指尖扯了扯身旁少女的袖角,期盼地看着她。 昭节心领神会,就转向青年柔浅而笑道:“荣蕙还跟我说,以后想做像你这样的大将军呢!你回来得了闲,也要多指点她一二呀。” 女儿家一般不会有这样的志向。祁云照眼里划过一抹惊讶,却没有多说什么,伸出指尖拍拍她的小肩头,含笑应承下来。 “好。” 祁荣蕙欢呼一声,笑着跑进了府宅门内,“那我让人去给我打造趁手的兵器!” 青年眉眼温然地轻轻摇头:“这孩子……” 此刻便只剩下这一对夫妻二人,相对而立。 祁云照的眸光温柔地落在面前少女身上,他开口时,语气越发柔缓。 “我回来了,昭娘。” 少女眼底不由得沁出些许泪意,她强忍着自己成功改变命运的激动,轻轻点头。 “太好了。” 青年心口起伏不定,他上前一步,将少女揽入怀中。周围爆发出一阵欢呼声来,实在是一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的画面。 怎能让人不感到雀跃呢? 这一幅场景,落在一旁不远处的槐树后边的一辆马车里的人眼中,却是微微刺眼。 身着一条藕荷色长裙,凸显出小腹弧度的年轻女子涂着鲜红色蔻丹的指尖撩起车帘一角来,恨恨地望着那相拥的两道身影。 她怎么敢相信,祁云照不仅没死,还完好无缺地回到了京城。 苏兰节凝望着少女眉眼间浮现出的温浅笑意,暗自咬紧牙关。 若是自己嫁给祁云照……或许这一切荣耀都应该是自己的了! 早知道他这一世不会死,那她何必费劲换亲? 她磨了磨牙,只得在心中安慰自己。 没死也不代表什么……更何况,她这一世的夫君可是要做一品内阁大臣的! 第二十六章 小别胜新婚 她这样想着,才觉得心气顺畅了几分。 虽然叶望到现在还只是个没考取功名的白身……但前世他做阁老也是几年之后的事情了。 她不着急,反正自己要得到的东西别人是夺不走的。 祁云照跟小妻子温存了一会儿之后,便动身进宫,面见天子。 天子对于他的大胜十分开怀,给定国侯府赐下流水似的金银玉器。君臣二人相对而坐畅饮,祁云照一直陪天子喝到亥时,直到天子烂醉如泥,方才被送回府中。 苏昭节见天色见晚,原本已经歇下,听见声响又起身。 她举着灯烛照了一圈,腰肢间忽然落下一只臂膀,稍稍用力,压下身子来。 次日一早,筠儿楹儿进屋来给少女梳洗时,就发觉这夫妻二人难得睡到了同一张榻上。 少女面色红红的,脖子上也有痕迹,趁着丫鬟不留意,悄悄瞪了一旁更衣,眉眼间带着一抹笑意看她的年轻郎君。 登徒子! 祁云照倒是神清气爽的模样,换上朝服之后,就等着她梳洗完毕,二人一同去慈和堂给母亲请安。 二人一同向坐于上首的妇人屈膝行礼,语气温和平缓。 “给母亲(婆母)请安了。” 祁太太看着这一对很是般配的小夫妻,微微点头,严肃的面容间难得浮现出一抹笑意。 “往后就好好过日子吧!” 祁云照要去上朝,提前一步离开,走出花厅之前,他还不忘向少女低声道:“等我回来,顺路给你带芙蓉斋新鲜出炉的元宝酥。” 少女便不由得想起来,之前在桐关照顾他的时候,无意间提起过一嘴。 想不到这么久了他却还记得。少女眼尾余光瞥见一旁带笑的婆母和管事妈妈,不由得耳尖微热,羞恼地伸出指尖去掐他。 “婆母还在呢……别胡说!” 这样腻腻歪歪的,叫旁人看去了多不好? 祁云照倒是全然不在意的模样,他站起身来,转身离去。 祁太太抿了一口清浅茶水,见她面上犹有羞意,不免安慰一声。 “虽说夫妻二人这样太过腻歪不好。但你们小夫妇小别胜新婚,亲昵一些也没什么。” 昭节咬住唇瓣,低低应是。 陪着祁太太说了一会儿闲话,少女就准备回去安排府里的事宜了。 恰在此时,却见门外掠过一抹灰青色的身影,她转眼看过去,就见一名管事妈妈被婢子领着走进来。 见着此人,少女垂下眼睫,眼中不动声色地划过一抹冷意。 这名管事妈妈上前,给二位都见了礼,站住脚之后,就不由得含笑道:“老奴是奉苏太太的吩咐,来给世子夫人下帖子的。” 这人便是她嫡母身边的得力管事,姓夏,人唤一声“夏妈妈”。 苏昭节如今对娘家没什么好感,一想起上回自己去求父亲出手相助,就算帮不上忙,哪怕给个态度也是好的。 可父亲却只是言辞严厉尖锐地用一种近乎羞辱的语气把自己赶走了。 如今看着祁云照回来了,并且立下赫赫战功,春风得意,就立马改换了一副姿态,舔着脸上门来下帖子了。 第二十七章 酸言酸语 “……苏太太的四十寿宴就是下月初六,”夏妈妈满脸殷勤,含笑望向一旁安静坐着的少女,“四十是整数,要广邀宾客作答寿的,还望世子夫人务必参加。” 苏昭节轻轻抿住唇瓣,指尖端着一只杯盏,动作轻慢地抿下一口,这才温声道:“太太的嫡母,我这做儿女的,本不该推辞,只是少将军才回来……府中还有好些事情要打理的,恐怕是……” 她余下的“抽不开身”四个字,还未曾说出口,便见那夏妈妈面色一变,态度也就跟着刻薄了几分。 “二娘子如今摇身一变,成了侯府的世子夫人,自然是什么事情都凭着自己的心意做事!”她话里有话道,“可也不要忘了,长幼尊卑……” 这话说得就有几分像是太太和她那位嫡姐的霸道风格,少女眉眼间浮现出几分似笑非笑,没急着接话。 气氛一时微微凝滞住,就见上首的祁太太转向苏昭节,温声劝道:“到底是你娘家嫡母,不去恐怕会惹人说闲话的。还是去吧,我再给你添些礼物,也别叫亲家太太老爷觉得咱们是权贵,就怠慢了他们。” 这话说得也是。祁云照才得胜归来,正是气势高涨的时候,若是此时闹出自己跟娘家翻脸的风声,恐怕名声上也不好听。 她于是就站起身来,微微点头称是。 夏妈妈自然是心满意足地得意离去,“那就恭候世子夫人大驾了。” 次月初六,少女清早便起身,今日是要出门赴宴,她换上一袭霁青色轻薄罗裙,上身则是一件淡紫色云锦短衫,外搭一件雪青色缎面薄衫,腰肢间系上一根浅青色丝带,越发勾勒出纤细曼妙的曲线来。青丝绾作云髻,插上一支祁太太新赏的芍药花簪子作为点缀,淡雅而不失端庄贵气。 她缓步下了马车,走进苏府的正院里时,就见一团热闹,好些太太的亲朋好友都在。 随着她的脚步迈进花厅内之后,就见老爷太太脸上都不约而同地浮现出一抹喜色,连忙上前来迎接。 “昭娘来了啊。”苏老爷捋着胡子,眯起双眸,眸光中闪烁着精明的光芒,打量着她,“嫁进侯府就是不一样,瞧这通身的气派贵气!” “谁说不是呢?”太太的态度也有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含笑奉承道,“人家都说,是野鸡窝里飞出了金凤凰!” 这话说得,那昭节的生母王姨娘算什么?野鸡? 少女唇角虽然蕴含着一抹浅淡的笑意,但那笑却并不真切,十分虚无。 她并不搭理这话,只是吩咐两个丫鬟:“把我送给太太的寿礼都抬上来。” 两个婢子答应着,将一只沉甸甸的偌大箱笼抬进花厅内。苏家夫妇二人脸上的笑意加深。 苏昭节眼尾余光瞥见一旁坐着,笼在袖中的指尖掐入掌心之中的苏兰节,倒是笑了笑。 “姐姐也在,”说着,瞥了一眼她已经明显看得出形状的小腹,“有六个月了吧?” “是呢!”苏兰节很快抓住这一点自己有利之处,涂着鲜红色凤仙花的指尖轻轻抚过自己隆起的小腹,笑得妖妍,“妹妹虽然嫁进了侯门为世子夫人……只是可惜少将军军中事忙,想必没什么时间陪你。我就不同了,夫郎事事以我为重,我就是要天上的月亮,只怕他也愿意替我摘下来。” 第二十八章 夫妻嫌隙 这话虽然浮夸几分,却也听得出来嫡姐在婆家是十分受重视的。 她抨击自己的话语却没道理,昭节回想起这段时日频繁的夫妻生活,就觉得腰酸,弯唇敷衍地一笑,应付着她的优越感。 “是么?那真是不错。”她忍不住问道,“叶姐夫……可考上功名了?” 苏兰节唇角原本肆意的弧度就不由得一滞,她指尖攥紧罗帕,眼底划过一抹冷意。 今年的院试榜单上,为此准备了多年的叶望还是岌岌无名,又得等待明年。 她原本十分有信心,他说要银钱买上好的徽州笔墨纸砚,要组织酒宴跟同窗一起论学……桩桩件件,苏兰节都咬牙拿出了自己的嫁妆钱补贴他,可到头来还是落得一场空,叫她怎么能甘心! 有时候……苏兰节都忍不住怀疑叶望究竟有没有当上内阁大臣的天资。 只是木已成舟,不得不用“大器晚成”来安慰自己焦躁不安的心绪。 这一句问话算是戳在了她的肺管子上,就扭过了脸去,装作没听见,朝太太示意一眼。 太太自然要上前替自己亲女儿解围,就不由得笑了笑道:“各有各的命数,如今看着好的,往后未必好!昭娘,你也给你姐姐送一件礼吧。” 这话听着有几分莫名其妙,少女不由挑了挑眉,问道:“为何?” 太太就道:“你过门也有四五个月了,这肚子里还是没动静,这一点上,你姐姐就比你强!你送件礼给她,也算是沾沾她的福气,难道不好?” 真是好一番强词夺理。苏昭节垂下眼睫,眼底划过一抹讥诮之色。 这简直就是要把手伸进她的的荷包里抢钱一般……不过少女不动声色地瞥过一眼那闻言满眼期盼的女子,清浅弯唇。 “太太说得也是……”她伸出指尖,将自己发髻间的一支芍药珠钗摘下来,上前几步,替苏兰节插在了鬓角处,“姐姐,这支芍药簪子可是我婆母新赏的,我喜欢得紧呢。配你正好,可要多戴着,别辜负了它!” 苏兰节得了便宜,自然眼角眉梢俱是喜色,矫揉造作地应着:“谢妹妹割爱了。” 宴会结束之后,苏兰节回到叶家,在铜镜前坐下来,望了望自己发髻间的那支芍药簪子,金镶红玉的设计,看上去十分美艳。 她就不由得勾勒出一抹得意的微笑,恰巧这时,听得身后传来一道婢子的通传声。 “……郎君回来了。” 苏兰节在铜镜之中瞥见一抹走进屋内的身影,不由得轻轻蹙紧眉尖问道:“你今日去了哪里?就连我母亲寿宴你都没能参加!” 她自然是不满意的,自己出身中等官宦人家,比起叶家来不知高出多少个品级。下嫁给他,自然要事事以自己为重。 叶望却是在窗前炕上坐下来,女子缓步上前,闻得一股浓烈的酒气,听见他含糊不清地开口。 “跟同窗一起办诗会……对了夫人,你明日再给我三百两。还要打点书院的先生和出题的老夫子……” 第二十九章 叶望的隐瞒 苏兰节的面色就不由得一变,蹙紧眉尖,忿忿道:“又要?我前几日,不是才给了你五百两么?” “那怎么够!”叶望烂醉如泥,摆了摆手道,“下个月,我还想拜青柏先生为师呢……” 本朝重礼节,想必到时候的拜师礼又要花费出去一大笔银钱。 苏兰节单是想一想都觉得肉疼,不免叹气道:“我的嫁妆还被你拿了大半去孝敬婆母……实在不行,自然只能从她那里要回来了!” “这怎么行?”叶望原本只是装出烂醉模样,实则半醉,听她如此一说,忍不住皱紧眉头道,“那是给母亲的!母亲还要颐养天年呢……” 拿她的嫁妆钱颐养天年!虽然叶母平日里看着对她那叫一个温柔亲切、百依百顺……可苏兰节总觉得那老太婆心里打着什么算计,简直就是吞金的貔貅! 要去的东西是再也吐不出来的。 见她面色不虞,叶望少不得爬起身来抱住她,安慰道:“兰娘,你别急嘛……等我当上大官了,银子还不流水似的进你我的口袋?如今只是前期花点小钱罢了!” 苏兰节自然也别无他法,只得应承着,又催促他早些考取功名。 叶望自然是口中甜言蜜语的诱哄着,将女子哄得眉开眼笑,就指了下发髻间的珠钗问他:“好不好看?这可是我才从我那个当世子夫人的妹妹手里夺来的呢,果然是好物件!” 闻言,叶望漫不经意地抬眸瞥过去一眼,落在那支珠钗上花瓣繁复的芍药花纹时,神色不由得一变,眸子深处划过一抹憎恶之色。 他站起身来,面色不怎么好地转过身出去了。 “我去书房里温书……晚饭不必等我,你自己吃吧。” 苏兰节望着他的背影,倒是暗自奇怪,心情也一瞬间不好了,吩咐丫鬟:“传饭!” 这一日日的……没点本事,脾气倒还古怪得很! 苏昭节听丫鬟回禀说打听到苏兰节回去之后就跟叶望闹了不虞,晚饭都是自个吃的,不由得微微弯起唇瓣来。 叶望当然见不得那支芍药花簪。 因为那芍药花纹……是他的心结。 前世自己嫁给他之后,他也是四处结交学子,一帮人打着诗会的幌子寻欢作乐。结果在正经的书院诗会上,他所作的一首咏兰花的诗词,却输给了另一人的芍药花词。 眼看着那位同窗才华横溢,扶摇直上,自己却落魄无人知,他自然心生愤恨,从此见不得芍药花。 晚间,祁云照进了一趟皇宫,回来时已是深夜。苏昭节倚靠在榻上坐着,沉沉睡去,呼吸平缓。 青年缓步上前,将沾染上夜风晚露的外衫褪下,搭在一边,来到少女跟前。 只见她手中还拿着一只绣花绷子,素白的底布上用金线和银线交织,绣着一朵并蒂莲花,栩栩如生。 他担心针线会不小心伤着她,伸出指尖将绷子拿开,如此轻柔的动作,却还是惊醒了少女。 昭节眼睫轻颤两下,睁开双眸时,眼底浮现出的迷惘在落在他身上时,逐渐变得温柔。 “你回来了。” 第三十章 有喜 “想必你忙于事务,在宫中跟陛下用膳,也吃得不自在。” 她就坐直了身子,向门外呼唤道:“筠儿、楹儿,端些糕饼来。” 婢子连忙答应一声。屋内,祁云照便忍不住跟她低声说起一事来:“……康王近来异动连连,陛下担心,他可能有谋逆之心。” 苏昭节听着这话,心口处便不由得微微一跳,露出惊讶之色来:“谋反?” 她倒是依稀记得,前世康王也企图谋反,只是被天子派人平息了。只是想不到这一世,这件事却是落在了祁云照头上。 见青年微微点头,说起:“……陛下要让我去扬州调查此事。” 富庶的扬州,是康王的封地……苏昭节的心情却忍不住一下子低落下去。 那不就意味着,二人夫妇才相处两三个月……便又要分别了。 她没急着说话,只是眉眼之间笼罩的一股淡淡愁色,令人看了不由得心生联系。 祁云照就不由得弯下腰肢,伸出指尖,捏了一把她的脸颊,微微挑眉。 “怎么了?舍不得我去扬州?” 少女拍开他的手,微微瞪了他一眼:“我怎么会是那样小家子气的人?你去做陛下吩咐的任务,我只有祝福的份。” 祁云照就不由得朝她一笑道:“放心吧,昭娘是我的小福星,不会有问题的。” 少女被他说得脸上发烫,不由得轻轻应了一声。恰巧这时丫鬟端上糕饼来,是重新热过的,少女就拎起茶壶给他沏了一盏热茶,推过去。 见祁云照吃得狼吞虎咽的,她虽然用过晚饭,但也被勾起馋虫来,不由得伸出指尖拈起一块元宝酥来。 这种糕饼是她素日里的最爱,因此婢子也都时常买了来备在那里。 只是她才咬下一口,平素她最爱的山楂馅如今舌尖尝着却是有几分晦涩,似乎面面的,酸过了头。 “这是不是坏了?”她不由得举起来问楹儿。 婢子几步上前,接过那快元宝酥咬下一口,蹙紧眉头仔细尝了尝,摇头道:“还是原来的味道呀,夫人怎么了?” 苏昭节就不由得皱起眉尖,只是唇齿间这一口才咽下去,就感觉喉间有什么东西翻涌上来。 她不由得神色微变,拿手帕包着,把那点酥饼吐了出来。 “呕……” 祁云照不由得眉眼微凛,上前搀扶住弯下腰的少女。两个婢子也都面色一变,一下子慌了神,被青年冷声吩咐道:“去请大夫来!” 二人忙急着跑出去。 祁云照将少女打横抱起,动作轻缓地放到铺设着软垫的矮榻上去。这时就见大夫被带进来,匆忙上前搭手诊脉。 苏昭节不由得心下惴惴不安,也不知是怎么了…… 正这样想着,便见那老大夫收回指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露出一抹笑意来:“恭喜夫人,这是有喜了!” 闻言,少女眼睫不由得轻颤,抬起来,跟一旁的青年四目相对,彼此眼中都焕发出欣喜之色。 “大夫说得可是真的?”祁云照忍不住追问一声,几乎不敢相信这样的喜事突然降临。 “自然是真的,这位夫人腹中已经有一个多月的孕了。虽然胎象略有不稳,但也是她本身底子单薄的缘故……开几服保胎药吃,就不会有问题了。” 祁云照虽然高兴,但也不至于太过激动,定了定神,便吩咐丫鬟跟着下去开药方煎药, 第三十一章 嫡姐摆宴 “我要……”昭节心跳如雷,她轻颤着伸出指尖,轻轻抚过自己还看不出来形状的平坦小腹,轻轻眨了眨眼眸。 “……做母亲了?” 祁云照轻轻点头,握住她的指尖,语气温柔似水。“真是想不到……这个孩子会来得这么快。” 以至于它来了……自己却要前往扬州,离开妻子身边,无法亲手照顾她。 少女却是想到了前世。 前世……自己也曾经拥有过一个未出世的孩子,那是个八个月的孩儿。 只是在她喝下一碗婆母派人送过来的参鸡汤之后,却稀里糊涂地失去了它。 她起初以为是意外,直到她亲眼看见自己的夫君跟他心爱的花楼女子亲昵闲聊,方才从他们这一对狼狈为奸的口中得知轻飘飘的真相。 是她的夫君……为了让心上人过门之后生下唯一的骨肉,稳固地位,因此甚至不惜放弃她肚子里的孩子。 前世是自己糊涂,被人算计了都还不知道。但这一世……她一定要护这个孩子周全,绝不让它有任何闪失。 “明日我就让人,给府里的下人这个月的月钱都提高三倍。”祁云照压抑着激动的心情,低声道,“大家都分享这份喜悦。” 少女自然也欢喜,闻言却忍不住制止他,温声细语道:“是喜事不假,但如今还早,让府里的人都知道了,未必是件好事。随便找个借口,给他们提高月钱,大家高兴高兴也就是了。” 祁云照一想也是,人多口杂的,她身子又才怀上还不稳当。 “你考虑得周全。” 于是这一夜二人和衣而眠,次日一早,二人便去给祁太太回禀了此事。 祁太太自然是大喜过望,让她把管家的事宜先放一放,自己来打理,她只需要每日在房中静养,或是闷了出门赴宴散心,总之怎么舒坦怎么来。 祁太太也赞同暂且不往外说的好,按耐不住喜悦的心情,又遣人从库房里找出来几件贵重的首饰和珍稀补品,送给了少女。 苏昭节于是就带着大包小包回正院里去,开始安心养胎。 半个月之后,倒是把祁云照送出了门,她就越发清闲几分。 流水似的日子过去两个月之后,她才收到叶府,苏兰节身边的婢子上门来送请帖。 “……我们娘子快生了,又恰逢乞巧,”那婢子语气平缓,态度却有几分高傲道,“想着在府里举办一场宴会,热闹热闹,特意请世子夫人到场。” 苏昭节如今也只是小腹有些隆起,穿上宽松些的衣衫,是看不出来的。 她听着这话,就面上含笑地轻轻答应了。 “好,你回禀她,我一定捧场。” 二人姐妹十几载,昭节很是了解对方。这是在府里闲的没事,想找人来奉承吹捧一下自己,故意显摆排场呢。 少女却是就忍不住起了好奇之心。 叶家那样的无底洞……她还舍得拿闲钱来摆阔充场面? 此行务必要去看一看。 赴宴当日,少女搀扶着婢子的手缓步迈下马车时,抬眼扫过寒酸的叶府府门,却是留意到了角落里的一抹纤巧身影。 第三十二章 意外遇见 那身影颇为眼熟,少女就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是一名年轻的女子,身着一袭脂玉色罗裙,头上戴着帷帽,长长的白纱洒落,遮挡住她的真容。却也因窈窕曼妙的身段,看得出来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 昭节就不由得稍稍顿住,心头浮现出一抹猜测。 恰好这时一抹轻风拂来,吹起她脸上的白纱,露出内里一张精巧细腻的鹅蛋脸来。 苏昭节的呼吸就忍不住一滞。 是她…… 那女子眉眼间蕴含着一抹凄楚之色,眼中含泪,将落未落,当真是我见犹怜。 她上前两步,跟侧门处的小厮低声说着话,隔了一段距离,听不太真切,依稀可见“进去通传”、“叶郎”几语。 她不由得眉尖微动,心道今日倒是真巧。既然苏兰节想要热闹……那自己不如再添一把柴火。 她朝自己身边的筠儿耳语几句,对方微微点头,稍退开两步,在众人没察觉时走向那女子身边。 少女被眉眼平静无波地缓步迈进门槛内,来到花园之中。 叶家这座花园,实则没什么好逛的。昭节缓步上前,进了凉亭里。 苏兰节正倚靠在湖心亭中的美人榻上,让丫鬟招待着一众来宾。 见了苏昭节来,她眼中得意之色闪烁几下,就含笑道:“妹妹来了,真是赏脸呢。” 说着,她的眼眸就不自觉地瞥向少女身后婢子所拿的礼物。 昭节看着,只觉有几分可笑。若是换做从前,苏兰节所用的事物可是样样比自己强得多,何至于这样精打细算,连一点礼物都要算计。 苏昭节就让人把带来的礼物奉上。她稍显出几分急切地伸出指尖揭开,只见是一匣子小珍珠,市面上有的是,这一点大概也只能卖个一百两银子。 如今叶家的日子越发难过,也不知叶望究竟拿钱去干什么……最近问她要银子的次数越来越多。 苏兰节现在的日子,为了供养叶望,可以说是省吃俭用了。 她的面色就忍不住沉了沉,向苏昭节皮笑肉不笑道:“妹妹好歹做了定国侯府的世子夫人,那样好的门第,来姐姐这儿做客,就送这样一点薄礼……只恐怕也丢妹妹的脸面不是?” 苏昭节的面色就不由得微微一怔,状若茫然不知一般:“这份礼还不够么?姐姐嫌少?我看往常去忠勇侯或是国公府赴宴,给一匹缎子、几支簪子或是玉镯,也就足够了呀!怎么姐姐这里比那些高门显贵,还要高一些呢?” 一般来说,主家广邀宾客,宾客登门已经算是给脸面。至于伴手礼,也不过一点心意,不至于空手上门来,五六十两银钱足以,没听说过谁家是靠着收赠礼发财的。 她此言一出,周围的夫人娘子就都不由得看过来,目光各有深意,窃窃私语。 苏兰节面色一僵,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太过心急了,只好压抑住被对方噎住的不满,保持着尴尬的微笑,朝少女娇声道:“妹妹见外了,我怎么会嫌弃少呢?你人来就好了。” 说着,却是面色不虞地将那一匣子珍珠唤婢子拿下去。 姐妹二人坐下闲聊,苏兰节的指尖就忍不住轻轻拂过云髻间的一枝珠花,向她娇柔道:“妹妹你瞧,这是什么?” 昭节指尖捧着杯盏,抿下一口白水,闻言望过去,只见她发髻间簪着一支偌大的纱制堆花,是用珍珠和玉罗堆成的。 一眼望过去还行,再细看两眼,却是哪哪都不对劲。 “姐姐跟姐夫真有雅兴。”她就忍不住弯唇赞道,“这是你们二人闲时出去游玩,在街边小摊上买来的?” 闻言,苏兰节原本得意的唇角弧度就不由得一僵。她咬住唇瓣,察觉出少女的意思是这堆花难看,不由得深吸一口气,把炫耀的话说得更明白几分。 “这可是我婆母特意花重金,专门替我请匠人制作的呢!”她说着,扬了扬下巴,得意之色尽显,“全天底下,独此一份!” 的确是独此一份。 苏昭节看着那堆花都觉得刺眼,心想天底下不会再有第二个蠢货把这种玩意戴在头上了。 而且……叶母那个守财奴,怎么可能拿出钱来替她做堆花首饰?这玩意恐怕是拿谁裁剪剩下的边角料做成的。 第三十三章 闹事 “真是羡慕姐姐……”她一语未了,便听见一旁传来一声惊呼:“哎……你不能进去!”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便见一抹脂玉色的纤巧身影扑上前来,眼尖地冲到苏兰节跟前来,屈膝下跪,磕头不止。 “夫人!求夫人网开一面,”那女人容貌姣好,一双雾眸梨花带雨,簌簌而落,“夫人眼看着就要生下嫡长子了……我入府来,也不会影响到您的地位,就发发慈悲……让我常伴叶郎身侧吧!” 她拥有一把好嗓子,清柔婉转,声如黄鹂。如此凄惨落泪,不由得使得宴席间众人侧目,生出恻隐之心。 苏昭节稍稍眯起双眸,暗叹一声自己果真没有看错,的确是戚兰儿。 戚兰儿便是前世,叶望为了她将自己弃之别院,最后害得自己凄凉病逝的人。 只是这一世……在她的推波助澜之下,戚兰儿提早一些被苏兰节发觉了而已。 苏兰节听着她的话语,先是怔住,接着笼在宽大袖摆中的指尖不由得轻轻蜷缩起来,涂着鲜红色蔻丹的指甲不由得深深掐入自己掌心。 这人竟是……是叶望在府外的相好?! 女人缓过神来之后,一瞬间气血上涌,在丫鬟的搀扶之下站起身来,朝地上哀求不已的女子靠近两步,呼吸不稳。 “你说……你是什么人?” 戚兰儿啜泣着:“民女是……是叶郎在花月楼中的知己。” 话音落下,宴会间响起一片众女客不屑的低声议论。 一人就讥笑出了声,嗓音尖锐且高昂:“什么知己?不过是个秦楼楚馆里以侍奉男人为生的伎子罢了!” 这一句话,既讥讽了戚兰儿,可实则也无形中羞辱了一番叶府。 苏兰节看向周围一片看好戏的目光,一时间只觉得天旋地转,几乎站立不住。幸而被丫鬟搀扶了一把,她才克制不住心口的那股怒气,抬起脚尖,狠狠地踹了地上那女子的心窝子一脚。 “贱人!” 这时,就听见一声高喝,压抑着怒意:“苏氏,你这是做什么?!” 戚兰儿眼尾余光瞥见一抹朝着这边赶来的青灰色身影,连忙伸手抱住苏兰节的脚踝,越发的声泪俱下。 “夫人生气,要怪就怪我吧,我怎么打我也没关系!只是……不要责怪叶郎,伤了你们夫妻情分……” 苏昭节心底微微冷笑,好一番茶言茶语。 前世这位戚姨娘也是如此,喜欢上赶着争风头露脸,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转悠,说起话来很是膈应人。 不过幸而,自己此生就不必再受她的气了。 叶望赶到近前时,恰好听见戚兰儿的那番话,不由得惊呼一声:“兰儿!”连忙上前,将被踹得蜷缩在地上的柔弱女子搀扶起身。 苏兰节何曾受过这么大的屈辱,简直都要踩到她脸上来耀武扬威了。她又怀着身孕,身子笨重,本来有孕的妇人就要时刻当心,踹了对方一脚,她自己也受力,无力地瘫软于座椅之上。 随后就感觉下腹部有什么温热的暖流缓缓淌了出来,蔓延过她的小腿,肚子也感觉十分疼痛起来。 丫鬟面色一变,惊叫起来:“不好了!夫人要生了!” 第三十四章 打肿脸充胖子 众人望过去,果然见她裙摆底下缓缓蔓延开一滩血污。 苏兰节面色也是痛苦不堪,有妇人不忍多看地别过头去,暗骂一声:“真是作孽!” 叶望原本抱着戚兰儿,还想扭过头说苏兰节两句的,见她如此,众目睽睽之下,只得放开心爱的戚兰儿去搀扶自己名义上的妻室。 “兰娘……兰娘没事吧?” 苏兰节用力攥住他的小臂,在青年肌肤上留下一截深可见血的抓痕,叶望深吸口气,才不至于把她甩开。 女人在彻底昏死过去之前,眸光忍不住落在一旁安然坐着的苏昭节身上。 她看上去端方雅正,贵气娇丽……怎么会?重生之后,怎么感觉自己的日子反而过得比她差了呢? 她心口堵着一口气,怀揣着怨意,垂下眼睫,彻底昏死过去。 好好的一场宴会闹成这样,众宾客都生怕沾了晦气,提前离开了。 好歹是娘家人,苏昭节也就为了维持表面上的礼节,一直留到了她顺利生产下一名男婴。 少女平静地坐在外间厅堂里,一旁的戚兰儿还跪在地上,叶望焦急万分,一时顾不上她。她如今可表演的对象,就成了苏昭节。 “世子夫人跟叶夫人是姐妹……”她抹着眼泪,低声哀戚道,“还请夫人帮我劝一劝叶夫人,我是个下三滥的低贱之人,不要为我气坏了自己身子……” 这话说得,苏昭节指尖捧着茶盏,冷眼看她表演风中摇摇欲坠的小白莲。 “戚娘子说笑了。”她面上弯唇,浅浅一笑道,“依我看,你是女中巾帼呢。” 戚兰儿不由得诧异地看向她,就见少女接着说下去。 “能屈能伸,今日你的双膝都未曾离开过地板,说哭就哭,脑筋又转得极快,想必会是戏班子的一把好手。” 戚兰儿心思玲珑,怎么会听不出来她话语之中的讥讽之意,动作轻柔抹泪的指尖就不由得微微一僵。 想不到却是被她给看穿了…… 她眼眸一转,又哀切道:“世子夫人身份何等高贵,您说我什么……兰儿也只好受着了。” 苏昭节早知此人面皮厚又没底线,今日之事也算是在她预料之中,轻轻冷笑一声,没再搭理她了。 戚兰儿也只得独自抹泪,演她的独角戏。 过了一会儿,就听见内里几道轻微的哭嚎声,随即传出产婆高兴的惊呼声。生得倒是很快。 “生了,生了!是个小公子!” 片刻之后,产婆把孩子抱出来,苏昭节打开襁褓看了一眼,在心底叹息。 难怪这样快,这孩子还未足月就被生下来,瘦得比猫崽子也大不了多少,也不知能不能养得大。 叶望原本还有几分欣喜,这毕竟是他的头一个骨肉,只是在看过孩子之后,神色似乎就没那么高兴了。 苏昭节进内室看望了一眼已经精疲力尽的女子,她面色苍白,但见到这个庶妹时,还是让丫鬟把自己强撑着搀扶一把,坐起身来。 “我生了个儿子……”苏兰节脸上尽是痛快之色,得意地望向她,“妹妹,你瞧,我到底是要比你福气好得多的……你现在,还没传出喜讯吧?” 少女眼看着她拿那一点微弱的优势在自己面前使劲炫耀,只觉得可悲可叹。 她垂下眼睫,指尖落在自己还只有一点弧度的小腹上,轻轻拂过。 “恭喜姐姐顺利生下男孩。”她就弯起唇瓣,嗓音温缓地开口,“我也正有一桩喜事,还没来得及告知姐姐呢。” 在苏兰节不可置信的眸光之中,她轻声道出这个消息。 “妹妹也已经有两个多月的身孕了。” 第三十五章 不可置信 苏兰节如遭雷劈,双眼直直地落在她的小腹上,像是不敢相信,又像是在安慰自己一般。 她咬住贝齿,喃喃自语地否认着:“不可能……不会的,不……” 前世……祁云照在大婚当晚就应召出征了,留她独守空房。偶尔回来,对她的态度也十分冷淡……接着就传回了他战死沙场的死讯。 因此,她嫁给祁云照的那一年多时间……二人都没有夫妻生活。 可是这一世,祁云照没死不说……苏昭节还这么快就怀上了他的孩子。 为什么什么好事都被苏昭节赶上了?! 苏兰节一时意识昏沉,气血上涌,再也抑制不住地俯下身,“哇”地吐出一口鲜血来。 苏昭节往后稍退了两步,冷淡地扫过她一眼,轻轻抿住唇瓣。 “姐姐才早产,可要好生保住身子呀。” 说话间,苏家嫡母亲自过来探望了,她也就懒得多待,转身离去。 苏太太一进门,就呼唤了一声“我的儿”,扑上前去抱住苏兰节低声呜咽起来。 叶望也抱着那孩子进来,给苏兰节看了一眼,她神色淡淡。 还有什么用……这孩子连哭声都微弱,能不能活到成年都还是未知数。 戚兰儿又想故技重施,摸进来对着她哭泣哀求。苏兰节一看见这个人就觉得心口翻涌着一股怒火,她颤颤巍巍地抬起指尖,指向她,转过眼眸,朝着叶望开口。 “把她……处置掉。” 叶望的神色就不由得微微一顿,当着丈母娘的面,他总要拿出一个态度来,连忙道:“我这就把她带走,绝不会再出现在你眼前了。” 叶望自以为,这样的态度就已经算给她颜面了。 苏兰节却是冷笑一声:“她今日突然闯进来,害得我当着一众宾客的面丢了天大的脸!这笔帐我还没跟你算呢……难道你还要我容得下她?要我说,直接乱棍打死才是!” 听出她话语中的寒意,不似作伪,戚兰儿也不由得面色一变,暗自咬牙。 好狠毒的心肠……竟然直接是要自己的性命! 叶望一时也就不由得踌躇起来,苏太太见女儿受了这样天大的委屈,也朝他施压道:“此女是你在外边沾花惹草,招来的祸患,你必须处置干净!” 戚兰儿连忙抱住青年的小腿,朝他哀切地望着,颤声呼唤:“叶郎……” 叶望深吸一口气,此刻苏兰节所受的委屈在他心里却是不复存在了,他满心里,只记得此时自己人微言轻,被丈母娘和妻室逼迫的憋屈。 也没出什么事情……竟然还要逼着自己要戚兰儿这样的柔弱女子的性命?简直就是欺人太甚! 他这样想着,眼底划过一抹阴霾,不去看戚兰儿,示意粗使的小厮把她拖出去,捆起来。 眼看着那楚楚可怜的小白花被捆出去了,苏兰节才算是出了一口恶气,躺回榻上,神色温淡几分。 “这回就罢了……你若是下次还敢在外边惹风流债回来,就别怪我亲手掐死你那心尖尖儿上的美人!” 叶望心中不忿,面上却是连忙露出一抹笑意,连忙保证着。 “兰娘放心!此番是个意外,是她纠缠我的。再不会有第二回了。” 第三十六章 包庇 得了他的保证,苏兰节方才垂下眼睫,满意地喝丫鬟递过来的汤药去了。 趁着无人留意,叶望转身出去,来到叶府中的一间偏僻院落的厢房里。 被捆上的戚兰儿就蜷缩在角落里,见着他简直都要落下泪来,连忙上前,凄凄切切地呼唤一声:“叶郎……” 叶望替她揭开束缚,美人柔弱地倚靠在他怀中,劫后余生地低声抱怨着:“叶郎……你那妻室简直如同母夜叉一般,难为你要跟她朝夕相处了……” 这话自然是挑拨,叶望闻言,眉眼间的深冷之色更重,指尖落在女子的脊背处,轻轻抚过,似含安慰之意。 “我知道,今日你受委屈了。”对着戚兰儿,他似乎才有几分真情流露的怜惜,低声保证道,“你别怕,等我利用苏氏的银钱和助力当上大官……就把她给休了,迎娶你做我的正头妻子。” 戚兰儿眼中不由得划过一抹喜悦之色,却要装出一副扭捏模样来,嗓音柔腻道:“叶郎如此真心待我,兰儿感激不尽……” 说话之间,叶望难免问起一事来:“今日你怎么突然上门来了?我不是跟你说了,目前时机还不成熟,不能让你进门给名分么?” 戚兰儿闻言,就不由得握紧他的指尖,一双柳叶眉轻轻蹙起,眼中泪光点点,低声道:“我原本也是乖乖听你话的,没想登门。只是……妈妈说,有一位大人物看中了我,要我去侍奉,被他带去做妾。” 说着,女子就仿佛极为委屈一般,落下泪来,“兰儿跟叶郎已经私定了终身……怎么可能再去侍奉旁人呢?” 叶望忍不住皱紧眉头问道:“那人是谁?” “康王。”女子吐出这个名号,眼见着青年神色一变,急忙问道:“叶郎,你不会惧怕康王,不管我了吧?” 叶望这才收敛住神色,只是康王在朝中势力广泛,自己在对方跟前,恐怕是如同蝼蚁一般。 “别怕,”他眼中冷光起伏不定,“我再想办法从苏氏身上搜刮些银钱……把你从花月楼赎出来。” 戚兰儿点点头,展露出一抹满意的笑容来:“太好了!叶郎,我就知道你最喜欢兰儿了。” 另外一边,苏昭节回到定国侯府邸之后,整日不过练练字,或是底下人有什么事情来找她汇报一两句的,她只要拿个主意就行。 日子也算是清闲,这一日,她恰好在花园里看见穿着粉色罗裙的小雪在一片茉莉花圃中游玩,原本紧绷着的小脸也不由得松快几分。 她看着这幅画面温馨,就不由得走上前去,朝着小雪轻轻弯下腰肢,逗弄她。 “小雪,喜欢茉莉花么?” 只是小雪见了她,却不像往日那样开怀,短手短脚地扑腾着,躲到一束花丛后面去了。 昭节偏过头,只见她眨巴着一双圆润的乌色眼眸盯着自己,那模样小心又可爱。 少女却觉得有几分奇怪,这孩子往常见了她,总是会高兴地凑上前来要她抱抱的。 “我让人给你折几枝带回去插瓶,这样房间里也香香的,好不好?” 她一连语气温柔地问了好几句话,小雪都不肯靠近。 第三十七章 琳琅郡主 昭节也只好站起身来,见到负责照料女童的奶娘走上前来,将咬着手指的小雪抱起来,朝她一笑,无奈地解释道:“小雪这是吃醋呢!” 少女眨了眨眼眸,不明所以:“什么?” “这段时日,自从世子夫人有孕以来,府里都议论着这喜事。”奶娘就笑着给她分析小雪的想法,“小雪是听了那些丫鬟的闲话,觉得世子夫人不要她了吧?” 说着,她晃了晃怀里的小女孩,“是不是呀,小娘子?” 小雪虽然一岁多了还不肯说话,但却很聪明,听得懂大人们的言语是在说自己。 她原本咬着手指头的动作,就伸出来,指了指少女看得出来有几分隆起的小腹,口中“啊啊呜呜”地叫唤着。 昭节看着她那双乌黑色眼眸中透露出来的担心,就不由得心头一软,暗道这孩子真是太敏感了,往后自己得时刻注意分寸才是。 她就伸出指尖,摸了摸小雪的小脸蛋子,弯起唇瓣,嗓音温柔地解释道:“不会的,这个孩子生下来跟小雪是一样的,在我心目中,都是我的乖宝宝,不会不要你的。” 小雪呆呆地盯着她,反应了片刻,方才意识到她所说话语的意味,不由得“啊呜啊呜”地叫唤起来,小脸上却带着一股笑意。 奶娘顺他的意,把他放在地上。小雪就转过身,走进茉莉花丛中,伸手揪下一枝开得正好的花,递到她面前来。 “给我的礼物么?”苏昭节伸出指尖接过来,把花别在发髻间,然后问她,“好不好看?” 小雪用力地点点头,随后又缩到奶娘身后去,有几分不好意思地看着她。 “唔……好看!” 昭节突然听得这一道奶声奶气的嗓音响起,不由得一顿,随即才垂下眼睫,眼中不由得散发出惊喜之色来。 “小雪,你方才说话了?说得是什么?” 面对众人都惊喜地盯着自己的目光,小雪害羞起来,憋了好久,才小声重复:“婶婶……好看……” 这孩子,竟然连称呼都记住了……看着不动声色的,真是聪明! 小雪会说话了,昭节自然高兴不已。跟她玩了小半日,直到孩子累了,沉沉睡去。她叮嘱一声丫鬟奶娘都好生照看着,方才离去。 次日一早,苏昭节就梳洗一番过后,起身去了慈和堂中,给祁太太请安。 她缓步走过抄手回廊时,恰好便见婆母身边得力的婢子玉书端着杯盏从正屋里撩开门帘,抬脚走出来。 抬眼见着她,玉书温和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意,问候道。 “世子夫人来了。” 昭节跟府里的这些婢子关系都还算不错,就朝着她点了点头,正要迈进花厅里,就见玉书顿了顿,提醒一声。 “琳琅郡主也在里头呢,她今日来给太太请安了。” 闻言,少女不由得顿住脚步,这位郡主的名号,她从前未曾听说过。 她心中思索,朝着玉书柔声问道:“这位郡主是……” “夫人没见过。”玉书其人脾性宽和亲切,闻言也乐意提点她道,“是太太娘家的表外甥女,顺王之女,出身高贵,一降生就被封了郡主,算是我们府上世子爷的表妹……” 原来是有这么大来头的人。少女微微点头,向她谢过,方才撩起门帘进了屋内。 绕过屏风来,就见祁太太跟一名年轻娘子一同坐在上首榻上,不知聊得什么,把祁太太逗得眉开眼笑。 昭节垂下眼睫,缓步上前,屈膝行礼。 “给太太请安了。” 祁太太抬起眼眸,见了她,含笑答应着:“昭娘来了,快坐着吧!” 昭节应声落座,就见那一旁的年轻娘子的眼眸也不由得落在自己身上。 只是那目光中,包含的意味似乎却有几分不善。 第三十八章 郡主的心事 只见那女子身着一袭烟青色缎面绣云纹罗裙,裙摆轻轻撒落于地面,纤细的腰肢间系着珠玉,随着她的动作清泠作响。青丝绾作云髻,髻边两支蝶穿花纹的珠钗清贵,华丽非常。 昭节收回眸光,听见祁太太介绍道:“这就是云照的妻子苏氏。昭娘,这位是琳琅郡主,算是云照半个表妹。” 少女于是也就盈盈一笑,轻唤一声:“郡主表妹安好。” 徐琳琅眼中划过一抹几不可闻的不忿,面上倒还是虚浮地笑了笑,口吻冷淡几分:“原来是云照表哥的夫人……” 她说着,扭过脸去,状若好奇地问道:“不是听说,许的是苏家大娘子么?怎么却是庶出的娘子……” 当着苏昭节的面,她这样发问,仿佛就打心眼里瞧不起这庶出的出身一般。 祁太太听着这话,神色间的笑意也淡去几分,只是随口解释道:“这婚姻之事,也是要看缘法的。兴许云照就是跟昭娘投缘吧!” 这样敷衍的话语,落在徐琳琅耳中,就仿佛多了一层含义一般。她的面色微微一僵,很快恢复自然,瞥了一眼端坐于椅上,安然品茶的少女一眼,暗自咬牙。 ……竟然连祁太太也这样喜欢她! “我进来的时候,恰好经过花园的东南角。”她于是就捏着罗帕,掩唇一笑,眸光落在少女身上,“正看见荣蕙在草地上跟丫鬟们一块学着踢毽子呢……那样疯疯癫癫的,哪里像个大家闺秀。都说长嫂如母,苏娘子也该多提点她几分,省得叫太太费神。” 她这话本意,是想引起祁太太的共鸣,谁知对方却只是笑了笑,不甚在意的模样:“荣蕙如今有她哥哥嫂子教养着,我倒是不大插手她的事情。” 苏昭节听出她话语间的针锋相对,心中感到一阵微妙,倒是浅浅含笑回答道:“二娘子生性胆大活泼,要束缚她在房中坐针线,恐怕她更加难受些。圣人说,因材施教,如她这样的孩子,连云郎都在教她习武,日后可以自保,就已经很好了。” 言下之意就是,我们没指望她做个合格的闺秀,跟你的标准不一样,不必你多管闲事。 徐琳琅咬住唇瓣,不由得多看了眼前这端庄坐着的少女两眼,想不到这小庶女竟然是个难缠的货色。 她提出的难点接连被怼,也只得干脆不再搭理苏昭节,只专心侧过身子跟太太说话。 苏昭节见她哄得祁太太心花怒放,自己在场倒是有几分格格不入,便也不多待,起身告退。 至晚间,祁云照从宫里回来,少女一面给他碗里夹着菜式,一面忍不住低声询问道。 “云郎……今日我见到了你那位表妹,琳琅郡主。”她说着,迟疑地形容道,“她好似对我有敌意。你跟她有什么渊源么?” 闻言,青年却是浅浅蹙紧眉尖,闻言只是缓声道:“我跟她来往不算多,她从前倒是时常过府来找母亲说话。” 说着,他回忆一下,猜测道:“她前年跟寒云国皇子和亲,过门不到一年皇子就暴毙了,因此作为孀妇被接了回来。兴许是这个缘故,心绪不佳,你别招惹她就是了。” 原来如此……昭节点了点头,没再多心。 第三十九章 挑拨 过了七八日,却是宫里的皇后娘娘得知她有喜之事,说起祁云照算是他的表外甥,召他们夫妇二人进宫一见。 这还是苏昭节今生头一回进宫,前世她作为内阁大臣叶望的妻子,倒是跟着进宫赴过两回宴。只是单独接见,却是没有的。 她不免忐忑起来,一晚上都没怎么睡好,次日一早起来,对镜自照时才发觉眼下的乌青,不由得轻呼出声。 “会不会很丑?”她拉过青年来,撇了撇嘴询问对方。 祁云照伸出指尖,捏了捏她的脸颊,见她真的很在意这一点瑕疵,不由得失笑。 “怎么会,好看着呢。” 话虽如此,苏昭节还是让丫鬟用厚重的脂粉遮了一遍,方才安心。 二人并肩迈进独属于中宫皇后的嘉仪宫中,在偌大的宫室内一齐俯身下拜。 “给皇后娘娘请安。” 上首传来一道平静温和的嗓音:“起来吧,赐座。” 少女在祁云照身旁落座之后,抬起眼眸,方才发觉琳琅郡主也在此。 皇后娘娘生有一张如圆月般饱满莹润的面庞,双眸如同星子,身着一袭大红色拖尾缎面长裙,金钗玉饰,华贵端庄。 她的眸光就忍不住落在了苏昭节身上,一划而过,但是那种带有打量的眼神,却很难让人不注意到。 “这就是你那位娇妻吧?”皇后弯唇浅笑,态度是表面上的和熙,“真是生得一副花容月貌,又有这样的好福气,进门数月就有了喜……当真是不错。” 少女面上含羞,低头一笑。 祁云照接了话茬,温声道谢:“姨母谬赞了。” 祁太太跟皇后同出一族,隔房的堂姊妹,因此祁云照跟中宫的情意也不算差,有几分亲近。 皇后脸上笑意就不由得加深。 “表哥陪姨母说话,”琳琅郡主情意绵绵地瞥了青年一眼,站起身来离去,“我就先告退了。” 皇后也就装模做样地透过窗户张望了一下外面的天色,道:“好似在下雨呢……云哥儿,就劳烦你撑伞送送你表妹吧。” 祁云照闻言,稍显迟疑之色,先扭过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少女,眸光中流露出询问关切之色。 察觉出来对方是询问自己能不能招架得住的意思,苏昭节心头微微一软,不露痕迹地点了点头。 她这里可以招架,想必无妨。 青年这才站起身来,遵从皇后的吩咐,跟着满脸羞红的徐琳琅一起走出去。 二人离开之后,偌大的室内就只余下皇后和少女二人。 苏昭节才轻轻抿了一口白水,就听见端坐于上首的华贵妇人状若不经意般叹息一声。 “若是没有当年的那件事……现在坐在云哥儿身边的,应该会是琳琅。” 少女捧着杯盏的指尖不由得稍稍一顿,就见皇后似乎察觉到自己方才所说,轻轻咳嗽一声,脸上复又挂起了笑意,望向她。 “苏娘子,你不清楚……” 于是皇后就把所谓“当年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给她听。 原来琳琅郡主出阁之前,跟祁云照算是青梅竹马。两家早就定下了婚约,待祁云照十六就正式过了明面。徐琳琅也自认是祁妻,时常往定国侯府邸跑。 只是可惜,那一年南国和寒云国因边境问题而开战,祁云照打得北军屁滚尿流。对方求和,派出皇子亲临京城,原本说定的和亲人选是公主,只是阴差阳错,北国皇子在接风宴上对徐琳琅一见钟情。 于是当场向天子提出要娶她为妻,天子为了两国友好,也只得答应下来。 此后徐琳琅就被软禁绣嫁妆,最后几乎是被强捆着上花轿送去北国的。 想必她心中极不愿意,一心恋慕着青梅竹马的祁云照。 只可惜等她今年回来,已经物是人非,祁云照已有娇妻在怀。 第四十章 意外撞见 皇后把这些往事跟她细细道来,说完了,才仿佛回过神来,指尖捧着一只茶盏,朝少女弯唇一笑。 “抱歉,像这样的事,估计你是不大爱听的。” 毕竟天底下有哪个女子真心实意愿意倾听自己夫君和其他女子差一点就要成亲的事情呢? 苏昭节却是安然地坐着,闻言只是唇角含笑道:“娘娘说得很精彩,臣妇听着也真是替他们感慨万千。” 真是失之毫厘,失去的何止千里。 她心内并不觉得有很大的情感波动,皇后单独把她留下来说这些事情,就是为了让她跟祁云照之间起嫌隙。 自己若是真为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烦心,反而如了她的心意。 果然,她这样温浅的态度回应,那位气场雍容华贵的中年妇人反而不由得顿住,捧茶盏的指尖稍顿,眼里不露声色地掠过一抹冷意。 想不到这小娘子看着柔弱,却是个心有成算的主。听了这些话,竟然在她面前分毫不虞都未曾显露出来。 不过或许,也是藏得好罢了……若是她见了接下来的画面,想必心内是很难平静的。 皇后眼划过一抹嗤笑,随即装模做样地看了看窗外天色,雨势已然有几分减弱了。 “这雨小一些了。”皇后就笑盈盈地对她说道,“天色也不早了,我让宫人领你去找云哥儿。” 少女起身告退:“谢娘娘。” 粉衣的宫人撑着一把偌大的油纸伞,带她行走于御花园之间,一面解说着花园内的景致。 恰好经过一片牡丹花圃,绕过来,便忽然听见女子一道压抑着情绪的低语声。 “云照表哥……” 苏昭节不觉顿住了脚步,抬眼望过去,便见不远处的凉亭里,一对青年男女正相对而立,低声说着些什么。 她身旁的宫人察言观色,颇是夸张地低呼一声:“那是……世子爷和琳琅郡主呢。” 说着,悄悄离开,等待一场好戏上演。 少女就不远不近地望着二人,徐琳琅眼中有泪簌簌落下,当真有几分我见犹怜起来。 “其实琳琅心里……一直心悦于你……” 话音未落,少女就看见青年往后稍退半步,将二人之间的距离拉开些许,眉尖轻轻蹙起,神色间似有不解之色。 “你……” 徐琳琅伸出指尖就想拽他的衣角,情真意切:“表哥,我对你的真心日月可鉴……” 祁云照越发后退两步,隔开了她伸过来的指尖,此刻完全反应过来情况,皱紧眉尖,正色开口。 “我一直把你当作我的表妹,跟荣蕙是一样的,如今我已成亲有了相处和睦的妻室,表妹你可求皇后给你寻一门好亲事,别再说这些话了。” 徐琳琅伸出去的指尖就不由得顿在原地,她轻轻咬住唇瓣,不可置信地望向他。 “表哥你……” 原来是求爱不成的戏码。苏昭节却觉得琳琅郡主也怪可怜的,不愿上前现身让她尴尬,转身准备离去。 这时,她脚下却踩到了一颗小石子,身子一崴险些跌倒。幸而被婢子搀扶一把,惊呼道:“夫人当心!” 如此一来,她站稳之后,就见凉亭内的二人都朝这边看过来。 第四十一章 惩治丫鬟 苏昭节只觉得小腹有几分隐约作痛,不由得伸手轻轻地摸了摸。 祁云照见此情景,立刻皱紧眉尖,上前来代替丫鬟搀扶住她,低声问道:“没事吧?要不要顺路去太医院看看。” 少女也觉得留在此处尴尬,微微点头,夫妇二人就转过身,朝着御花园的另外一侧走去了。 苏昭节最后回头,瞥了一眼凉亭中站着的琳琅郡主。 女人一手扶住木柱,抿紧薄唇,眸光中透出一股深切的寒凉恨意。 看来被琳琅郡主记恨上是避免不了了。苏昭节不由得轻轻叹息一声,叮嘱祁云照将府宅加强人手巡逻。 她总觉得琳琅郡主不会轻易罢休的。青年闻言,也附和地微微点头:“我还以为她早就歇了这个心思,没想到……昭娘放心,我会想办法让她离你远一点的。” 二人去看过太医,说是“脉象稍有不稳,回去静养即可”,于是回府之后,少女便开启了安心养胎的日子。 听说次日一早琳琅郡主就登门来拜见祁太太。 祁云照前一日晚间跟母亲提起,说琳琅对他还有心意,时常让她出入府邸惹人闲话。祁太太觉得有理,因此便派人回绝了她,说是“年纪大了难免有个头疼脑热的,如今正热着,身子不大舒坦”。 琳琅郡主那边接下来的半个月里又遣人来问过好几回,祁太太都称病不见客,有了这几回,对方也算是知道了她的意思,并未再上门叨扰。 苏昭节安安心心地养了一个月的胎,倒是等来了另一个不速之客。 那便是嫡姐苏兰节身边的大丫鬟,说是:“叶府为小郎君举办赏花宴,大喜之事,特意请世子夫人也赏脸出席,一家子团聚和乐。” 苏昭节心里便很清楚,她那位嫡姐哪里是为了家人和睦,而是为了自己要掏的贺礼罢了。 若是好生地邀请,也就罢了。苏昭节才回那丫鬟说:“近日胎动得厉害,身子沉,天也热了,这一回我就不……” 一语未了,那丫鬟似乎受了苏兰节的吩咐,不能听她说半个不字,一瞬间转变了脸色,打断道。 “好歹是姐妹呢,这样大的喜事,世子夫人应该参加的,不然我们夫人脸上多难看呀!” 楹儿恰好端着补汤进门来,恰好听见这一句,不由得沉下了脸道:“虽说你是我们夫人姐姐身边的丫头,但也没有当着脸呵斥世子夫人的规矩!” 那丫鬟低下头去玩着腰间的系带,也不肯道歉,装作没听见一般。 筠儿瞧着,就十分上不得台面。想上前说她两句,这时苏昭节抬手制止了。 “你回去回禀她,说我一定到场。”她温声说着,见那丫鬟面露喜色,少女淡声吩咐道,“赵妈妈、纪妈妈。” 她话音才落,两名五大三粗的管事婆子便上前,将那丫鬟压在了地上。 那丫鬟惊恐地呼叫起来:“你……你要干什么?!” “你明知道我身怀有孕,还敢在此大呼小叫的。”少女眉眼淡漠,缓声道,“我不知大姐姐府上的规矩如何,只是在我这里,断断容不得你放肆。” “按照这府里的规矩,丫鬟言语冒犯冲撞主家,打三十大板。” 她说着,在那丫鬟怒目而视的眼神中,朝她轻巧而笑。 “领了板子,再回去回话吧。” 第四十二章 满月酒 庭院里,丫鬟的叫骂声不断传来,很快就被管事婆子塞了一块手帕堵住,硬生生抗了三十板子,最后这丫鬟被人从板子上扶下地的时候,连路都走不了了。 苏昭节就吩咐道:“找个拉板车的,把她拖回去。” 很快,这个伤痕累累的丫鬟就被一辆木板车拖回了叶府。 苏兰节见状原本想上门去讨要说法,跟着送来的纪妈妈就笑了笑道:“这丫鬟胆大包天,敢顶撞世子夫人,夫人说了,这一回她没被气出什么好歹来,给个教训也就罢了。若还有下回,世子爷可就要亲自登门来找您要说法了。” 苏兰节心中一口气被哽住,吐不出也咽不下的,她伸出指尖,指着纪妈妈“你”了半晌,把自己的面色憋得青白一片,说不出话来。 纪妈妈回来之后,向苏昭节回话,说那个丫鬟已经被苏兰节丢去庄子上去任其自生自灭了。 也算是求仁得仁。一心为了主子出头,最后却被抛弃了。 满月宴这一日,苏昭节还是睡到自然醒才起身,随意换上一袭淡粉色罗裙,发髻松散地绾作垂髻,珠钗沉重,只戴上两枚绢花,算作点缀。 如今她这一胎也有四个月了,算是稳固。乘车来到叶府门口,缓步入内。 正院的花厅里,因为叶望夫妇上回办宴闹得鸡飞蛋打,有一些觉得他们夫妇二人上不得台面的宾客并未前来。 因此算是冷清,苏兰节好不容易见着少女来,这才松了一口气,嘴上却不饶人:“妹妹迟到了,该罚!” 少女指尖扶着已经逐渐圆润的肚子在她身旁的位置上缓缓落座,什么话也没说,就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像是把她那一点小心思都看得分明。 姐妹二人僵持一会儿,还是一旁的一位夫人忍不住解围道:“世子夫人身子重,有孕之人都辛苦,何况你们是一家子姐妹,还是不必说什么惩罚了吧。” 这话说得好像是她为了占便宜什么都不管不顾了一样,苏兰节脸上就有几分挂不住。 苏昭节让丫鬟将贺礼呈上来,她瞥过一眼,面色冷淡不虞。 是一对白玉镯子和两个绣着石榴花纹的红色肚兜。 跟之前她所给的礼物比起来,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缩水不少。 不过这一份礼,实则也算是中规中矩,挑不出错处来。 苏兰节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讥诮道:“妹妹如今做了世子夫人,到底是不同些……给什么样的礼物,都凭你自个高兴。” 苏昭节佯装听不懂她话语之间的讥讽,弯起眉眼来一笑:“怎么,姐姐觉得这些不好?” 苏兰节又不敢说不好,生怕下一回连这些都没了,只是微微冷笑:“不敢。” 少女笑着凑近她耳畔,语气轻飘飘却又蕴含讽意,只有二人能够听得见的声音。 “姐姐当初闹死闹活要跟我换的时候……可是迫切得很呐。怎么这才过了一年左右,就又后悔了?” 可惜能够重生一次已经是上苍怜悯,不会再有第二回重选的机会。 只是按照苏兰节这样的脾性,恐怕重来一次,她选择祁云照,还是会走上跟前世一样的命运…… 苏兰节如今像个炮仗,一点就炸:“你——” 眼看着这对姐妹二人之间的火药味越发浓郁,奶娘连忙抱过今日的主角孩子来,岔开话题。 “世子夫人看看我们小哥儿。”说着,奶娘上前,让苏昭节好看孩子。 第四十三章 苏兰节的心烦 少女伸出指尖揭开襁褓,下一瞬就不由得轻轻蹙眉。 这孩子是早产儿,一生下来连哭声都微弱,小猫崽子似的,如今也没大多少,小脸通红,一双圆圆的黑眸盯着她看,看上去怯生生的。 苏昭节试着摸了摸他身上,不由得皱紧眉尖,“孩子还小,天又热,别裹得太紧了。” 这都惹得整个身子跟一块烧红了的碳似的。 苏兰节却是立刻伸手,将孩子从她手里抱过来,神色冷冽道:“这是我的孩子,用不着你管。再说了,小孩子生下来见不得风的。” 苏昭节虽然可怜孩子,但见她如此抗拒的态度,也不好多劝,怕自己越劝她越不肯听。 她也就没再多说什么,坐着跟几位宾客闲聊几句,就起身回府去了。 定国侯世子夫人算是今日满月宴上身份最贵重的宾客了,见她都走了,余下那些女客也就纷纷起身告辞。 不多时,宾客竟然就散尽了。 苏兰节坐在座椅上,一言不发。婢子们战战兢兢地整理着残羹剩饭,花厅内安静一片。 她突然伸手将手边茶几上的碗盏用力拂落于地面,发出巨大的瓷盏破碎声响。 “哗啦——” 突如其来的声响,使得奶娘怀中的孩子不由得受精,嚎啕大哭起来。 “哇呜呜……” 女人面色阴鸷,在一众不敢作声的婢子面前,冷声怒骂道:“这些贱人!在闺阁之中时,我才是嫡长女,吃穿用度哪样不是比苏昭节那个贱人好出不少的?如今见我嫁了低门,就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该死……该死! 她看着眼前寒酸的房屋,不由得咬紧牙关,心内涌起一股巨大的无力感。 怎么会呢……她明明就已经付出这么多东西了啊!怎么还是好像比不过苏昭节去? 她深深呼吸,企图平复心情:“……叶望呢?” 婢子颤颤巍巍地答道:“郎君一早就出门去了,说是今日在嘉元酒楼做东开席,邀请书院里的先生和同窗论诗作词。” 闻言,苏兰节只觉得心间涌起一股巨大的无力感,眉眼间压抑怒意道:“我不是说过,今日是哥儿的满月酒,叫他一定要留在府里,好向来宾彰显夫妻感情么?” 上回被那个戚兰儿闹了一场,已经十足丢脸了。她特意大办满月酒,也是为了挣回来一些脸面。 可是就连这叶望也不放在心上! 婢子们不敢接话,室内并不安静,被奶娘抱去里间的婴儿因惊吓嚎啕大哭着。 直把人的心情吵得烦乱无比,苏兰节闭了闭眼,顺手端起茶几上的果碟就朝着对方扔过去。 “别哭了,本来就心里烦,简直快被吵死了!” 那碗碟飞上屏风的一角,被磕碎一地,孩子越发大声地哭闹起来。 奶娘不得不又抱他过来,含泪跪下道:“小郎君受惊了,估计得夫人哄一哄才能好。” 苏兰节呼吸起伏几下,冷着脸伸手让她把孩子递过来。她接在手中,看了看襁褓中的婴孩,哭得整张小脸都皱起来,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丑得很。 她实在是不想看见这一张脸,这孩子抱起来跟其他孩子根本就不一样,跟一只病猫似的,看着就病怏怏。 她压抑着心口处翻涌的厌恶试着哄了哄,只是一直冷着脸,孩子是很敏感的,察觉出她的不喜,越发害怕,哭声自然也越发凄厉。 苏兰节忽然间感觉手上湿漉漉的,低头一看才发觉这孩子吓得尿了。 她万分嫌弃地把孩子递回给奶娘,后者看着小哥儿这样都心疼无比,可亲生母亲却是一脸嫌恶。 “把他带下去吧!”她扯出罗帕来擦了擦手,随后沉吟片刻,还是向婢子低声吩咐道:“请我母亲过府来,有话商议。” “是。”婢子领命而去。 第四十四章 苏家夫妇登门 过了两三日,苏昭节早起时,吃了两口红枣燕窝汤,才搁下小碗,就见筠儿脸色不怎么好看地走进来,朝她低声回禀。 “夫人,娘家老爷和太太来了。” 少女指尖捏着罗帕擦拭了一下唇角,闻言不由得轻轻挑眉:“他们来做什么?” 总不会是闲的没事,亲自登门来给几日之前苏兰节孩子满月宴自己没有给贵重的贺礼,讨要说法吧, “说是得闲,来探望夫人的。” 这句话听着,便十分虚伪了。苏昭节清楚自己这两位父亲和嫡母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主儿,真正的目的却不会如二人所说的那么简单。 她就轻轻一笑,站起身来:“走罢,那就在花厅内见了。” 看看他们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日常在府里,少女只身着一袭蜜荷色罗裙,发髻低挽,缓步迈进厅堂内时,便见那一对中年夫妇站起身来,殷勤地上前迎接。 “昭娘来了。”嫡母的眸光从她已经凸显出来的肚皮上浅浅划过,不由得含笑道,“昭娘这也有三个月了吧?看着真是圆润,应该也跟兰娘的一样,是个儿子。” 跟苏兰节的孩子一样?苏昭节一时不知道她是不是在诅咒自己的孩子也早产。她就扶着肚子在上首的座椅上坐下来,微微一笑,戳穿了嫡母看似慈和的表象。 “太太记错了吧?我这一胎,已经四个多月了呢。” 跟她所说的“三个月”相去甚远,可不就暴露了妇人实则根本没有关心她腹中孩子的情况么?嫡母闻言,神色间不由得显露出几分尴尬,夫妇二人也跟着坐下。 落座之后,苏老爷便唤人将送来的礼品呈上来。苏昭节看了一眼,一个托盘里搁着银质的长命锁和一些粗陋的人参、鹿茸补品,一看颜色便知是次品。既不色泽鲜亮,闻着也没有什么清香气,人参上头甚至还落了一层灰尘。 她看着,心里就不由得微微冷笑。 苏老爷好歹也是中等官宦,若说府里连几支上等的补品都没有了,那自然是不可能的。也亏得他们,知道登门不好空手来,又不舍得给些好药材给她,不知从哪里找出这样陈年的老药材来,恐怕有些都不能用了。 那银质长命锁,看着也不亮,不知内里参杂了多少杂质,灰蒙蒙的,值不了几两银钱。 苏昭节却是懒得跟二人虚与委蛇的,就神色平淡地询问:“说吧,找我是有什么话说?” 夫妇二人相视一眼,苏老爷这才放下老脸,低声道:“你姐夫叶望,今年的考试还是没过……不过我知道他其实身有才能,只是因出身低微,缺乏了几分眼见,因此才不中罢了,实在是可惜得很……” 少女指尖捧起一盏婢子特意奉上的牛乳,抿下一口,甘甜味浓。 她并不接话捧场,苏老爷的话也说不下去,略显不虞几分。 只是到底是自己开口求人,苏老爷也只得硬着头皮继续道:“祁世子如今是陛下跟前的红人,有许多繁难的事情都交由他去做……我们想着,就请世子在陛下跟前美言几句,给他个官位当当,应该也不会是什么难事。” 第四十五章 求人没有求人的样子 苏昭节听着这一番厚脸皮的话语,简直都要被气笑了。 她动作轻缓地搁下杯盏,指尖在杯壁上轻轻摩擦几下,方才对眼巴巴看着自己的夫妇二人温声开口。 “这件事……可并不好做呢。” 她说着,轻轻叹息一声,仿佛十分迟疑道:“你们眼看着云照他是陛下重用的红人,可实则能力越大风险也越高……若是叶姐夫有个行差踏错的,云照他恐怕也难辞其咎。” 她这一番话,就比苏老爷的虚情假意要真心得多了。可以推举,但若是出差池,恐怕两家都落不下了好。 苏家夫妇二人闻言,神色就不由得一变,苏老爷心中不悦,面上却是问道:“那依你的意思,就不帮了不成?亏你也姓苏,难道连一家子互帮互助的道理都不懂?” 苏昭节轻轻地笑了笑,这才柔和道:“父亲急什么?我何曾说不帮了?” 她心中转了一圈,最终还是提出一个折中的主意来。 “可以推举叶姐夫先做个小官,”她说着,吐出她给的答案,“翰林院侍诏。” 闻言,苏老爷霎时对她怒目而视,冷声驳斥道:“翰林院侍诏是从九品,在翰林院中抄录古书籍的职位,翰林院就有不下两百人!我放下脸来求你,要这种位置有什么用?!” 苏太太看样子也气得不轻,指着她半晌说不出话来,最终才沉着脸斥道:“自己家人都不肯帮忙,你真以为这个位置凭借你自己可以坐得稳?有你求我们来的那一日!” 筠儿和楹儿生怕他们情绪激动之下动手伤了少女,连忙上前来阻拦。 少女却是不怕,轻轻拨开两个婢子,解释了一下自己的想法。 “翰林院侍诏人数虽多,但接触得都是古书籍,对叶望开拓眼界,不是会更好么?” 虽说她对叶望那个前世害了她大半辈子的男人并无好感和怜悯之心,但是推荐这个位置,才算是真正符合他自身才能的。 才干,他有什么才干?前世能够登上内阁大臣之位,有许多朝政事务都是自己给他处理回复的。 叶望的那点才能,跟纸上谈兵一样,只能用来糊弄一下不懂的人。 苏老爷却是冷笑一声,满心里认定了是她存心折辱自己,站起身来拂袖而去。苏太太也瞪了少女一眼,连忙跟上。 二人离开之后,苏昭节才瞥过一眼那托盘中的礼物,淡声吩咐丫鬟。 “把这些破烂玩意儿都收好,等下回去探望我那好姐姐,就把这个给她就是了。” 他们瞧不起自己,那这些破烂她也是瞧不起的。 一辆马车在叶府门口停下,苏太太搀扶着丫鬟的手,俯身落地。 她最后抬眼瞥了一眼门庭冷清的叶府大门,在心底暗自叹息,提起裙摆缓步迈入其中。 花厅内,苏太太将苏昭节的话语都说了,就见原本十分期盼的苏兰节冷下脸来,咬紧牙关,恨声咒骂起来。 “苏昭节那个贱人,捡了我这辈子不要的,不知是踩了哪门子狗屎运,竟然过上了稳稳当当的贵夫人生活!老天爷怎么待我这样不公!” 第四十六章 筹钱 苏太太生怕她气得背过气去,连忙伸出指尖替她起伏不定的心口顺气,一面心疼地劝说着。 “苏昭节不过是走了狗屎运而已,你又何必这样气恼?仔细气坏了身子。” 她哄了苏兰节好一会儿,才见女子的呼吸平稳几分。她就坐回去,也只得无奈道:“不然……就依她说的办法?先让叶望做个九品——” “不行!” 一语未了,便被苏兰节厉声打断了。 太太抬眼看向她,便见女子眼中显露出一股狂热的情绪来,她指尖攥紧裙摆,轻轻摇头。 “不行……那有什么用?!”她控制不住地大声吼叫道。 妇人惊讶地望向她,就见苏兰节的身子都有几分抑制不住地轻颤起来,唇瓣都被贝齿咬得发白。 一个九品的芝麻小官,扔进满京城的权贵朝臣堆里都看不见,半点不起眼。 她知道日后或许有机遇可以展露学识升官,可是那要等多少年?等五年十年都有可能……她还得跟着叶望苦苦熬着,等待那一个或许这辈子都不会到来的机会! 她可等不起那么多年……她要立竿见影的效果,要一觉醒来就成为不折不扣的内阁大臣一品夫人! 要狠狠地压过苏昭节一头,让她见着自己都恭恭敬敬的。 不然,这段时日以来,定国侯府邸的蒸蒸日上,和叶望频繁问她拿银子出去,她越过越拮据的日子……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她夜夜做梦,梦见前世,祁云照战死之后自己守寡的日子有多难挨,然后有私情,被婆母发觉。 她亲手把婆母推下湖水淹死……知道自己嫌疑最大,是第一个被怀疑的对象。 她急忙赶回娘家,希望父亲可以拿钱出来替自己摆平这一切。 可是父亲是怎么说的呢? 他当时冷着脸,对她寒声道:“定国侯夫人是朝廷一品贵妇,她突然横死必有原因,陛下怎么可能不查?” 她一听,双腿便已然发软了,瘫软在地,这时候才感到害怕,几乎说不出话来。 这时,有人来传话,说是查到了在湖边捡到她珠钗上镶嵌的一颗红宝石,请她回去问话。 苏兰节近乎昏厥,被眼泪涟涟的苏太太搀扶起身,带到内室去更衣。 苏太太给了她一颗毒药,让她吞下,以此保住苏家的名声。 苏兰节彼时不敢置信地望向自己母亲,却见苏太太拍了拍她的手,声音低微若无。 “你还有一个弟弟呢……要为他考虑。” 苏兰节那一瞬间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她气得落泪不止。 想不到自己的父母在那种关头,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放弃自己。 她深深呼吸,再度睁开双眸时,发觉自己还坐在花厅里。 是了,这是重生之后的新一世……她还有可以扭转的时间。 苏兰节深吸一口气,用力攥紧了苏太太的双手,压抑着颤意低声道:“母亲疼我!您不会眼看着女儿只能一辈子做个九品小官的妻室,走到哪里都被人瞧不起的,对吧?” 苏太太自然也是极疼她的,闻言不由得微微点头。 “那就劝说父亲……”女子压抑语气,冷缓道,“把苏家的全部积蓄拿出来,给叶望买个三品以上的官位!” “什么?”苏太太被她这种想法惊得忍不住站起身来,咬唇道,“这……这怎么可以?那你弟弟怎么办?” 苏兰节面色一变,猛地甩开她的手,冷着面色,一字一句地说道:“说到底,因为我是个女子,父亲母亲就是疼他更多些!” 她转过身去,心中一口气闷堵着,寒声道:“若是你们不帮我,我也不活了……抱着弟弟做出什么事情来,我可不知道!” 苏太太中年得子,那独苗哥儿还才三岁左右。 闻言苏太太也是一惊,见她如此决绝,也少不得劝说道:“不是不帮,要不还是拿出一部分来,给叶望捐个六七品的位置先试一试……” 否则,若他真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那些白花花的银子不就都打水漂了? “母亲!”苏兰节攥紧她的手,急切地想要说服对方,编造道:“叶望他可以的!我曾经做了一个梦……梦里,他当上了一片内阁大臣,真的!你相信我……这一定会成真的!” 苏太太见她仿佛已然走火入魔,却也别无他法,只得为了这从小宠惯了的女儿点点头,答应下来。 “兰娘别着急,我回去就跟你父亲去筹钱。” 第四十七章 风光 八月里,叶望被一举提拔做了尚书右臣,苏昭节得知此事时,喝汤的动作就不由得微微一顿。 尚书右臣?这个位置向来是文官顶配,起草奏折和辅助尚书大臣的……十分要紧,学识能力都要过得去,怎么也轮不着叶望来做。 打听此事的楹儿还听见了另外一件事情:“听说苏府的郊外田地和一些贵重器具都变卖了,这回真是出力不少。” 她顿时了然,看来是苏兰节找娘家寻求了帮助。不过苏家夫妇舍得拿出掏空大半间府邸的银钱来给叶望买官,也真是出乎她的意料。 苏兰节这位嫡女的地位,的确是比自己要高出不少的。 苏兰节也算是风光了起来,原本寒酸的叶府往来宾友不绝,她收了不少礼品,第一个便是吩咐拿银钱去裁制几新衣和新首饰。 再者,便是打着下月初六良辰吉日,办理升迁宴的名头,下帖子广邀宾客。 苏兰节也在受邀之列,倒是并未推拒,欣然答应。 她也很好奇,叶望这么高的官职……究竟是怎么弄到手的。 九月初,祁云照从扬州回来,倒是一见面就跟她提起了此事。 “你可听说叶姐夫做了尚书右臣?” 少女轻轻点头,弯唇一笑道:“京城中还有谁不知道,如今叶家的门槛只怕都要被人踩烂了,络绎不绝的。” 祁云照就忍不住蹙紧眉尖道:“那你可知,他得到这个位置,是攀上了谁的关系?” 少女却是摇了摇头。 青年叹息着吐出一个名字来:“康王。” “什么?”少女立时蹙紧眉尖,“竟然是投靠了康王?” 怕不是疯了? 康王本就因近来有许多小动作被陛下忌惮,怀疑他有不臣之心,特地让祁云照去调查此事。 叶望和苏兰节攀上他,这可不是好事……日后康王倒台,叶家和苏家都脱不开关系。 “毕竟是姻亲……”祁云照也知晓自己妻子跟嫡姐关系不佳,但还是好心提醒一声,“他们出事,对咱们也不好。你若是见着姐姐,还是提醒她一声,小心为上,尽早跟康王脱开关系吧。” 少女不由得微微点头,这的确不是小事:“我过几日去叶家赴宴,见着她就说。” 赴宴当日,因少女的月份大了,身子也越发沉重。她只穿着一条豆绿色罗裙,裙摆宽松,但还是难以遮掩隆起的腹部。 青丝只随意绾作回心髻,髻边插着两支青玉素簪,略施粉黛,便出了门去。 她被婢子搀扶着迈进叶府正院门槛里时,抬眸只见那被如云宾客簇拥着坐在当间的年轻娘子。 苏兰节着一袭胭脂红色缎面长裙,裙摆上用金银丝线一起绣着繁复的蝶穿芍药花纹,她乌发如云,髻边簪着两支金镶玉长簪和两枝红色芍药花,看上去倒当真是艳丽绝伦的美人儿了。 她唇角含笑,眉飞色舞地跟宾客们说着些什么。 苏昭节面不改色地上前问候:“姐姐和姐夫大喜!” 在人前,她也算是给对方面子了。苏兰节见她到来,就不由得弯唇一笑,绵里藏针道:“这也是福气……谁知误打误撞的,得了个这么好的位置?” 说着,就打趣一般问道:“妹妹,你说是叶郎的官位高些,还是定国侯府世子的位置高些?” 她倒是很在意这个。少女忍不住弯了下唇瓣,只是道:“官大官小都不要紧,只要是自己凭本事得来的……就好。” 第四十八章 好心提醒 祁云照的将军之位是自己在沙场上一刀一枪拼出来的,而叶望这个突然拔地而起的新秀,凭借的利益关系,苏兰节对此心知肚明。 她脸上的笑意就不由得淡去几分,听出少女话语间的暗讽,翻了个白眼扭头跟其他宾客说话。 苏昭节也就乐得自在,等到宴席过半,那年轻妇人转身从侧门出去补妆时,方才抬脚跟上前。 此事事关重大,苏昭节也不至于当众点出来给她没脸。 她迈进侧间里时,苏兰节恰好抬起指尖拿青黛在眉间描了描,透过铜镜瞥见她的身影,面色冷淡几分,口吻也阴阳怪气的。 “你来做什么?觉得今日自己是陪衬,出不了风头了,还要跟我闹一回不成?” 苏昭节却不像是她想象中那般的幼稚,她抬脚在窗前榻上坐了,方才缓缓开口。 “叶望搭上的线,是康王吧?” 苏兰节的眼眸猛地收缩,转过头来狐疑又警惕地盯着她。 “你怎么知道的?” 说着,意识到自己这话就已经暴露了内情,她又冷声威胁道:“天子最厌恶结党,你最好是别让我在外边听见一点风声!” 十足可笑。原来知道天子不喜朝臣结党谋私,采取的手段就是瞒着,在私底下做这样的事情。 可天底下哪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康王……本就是一扇摇摇欲坠的墙了。 苏昭节就忍不住叹息一声,这番倒是真心劝解道:“姐姐你是个糊涂的,叶望找谁的关系提拔不好……偏偏找康王!” “康王势力在朝中根深蒂固,天子又是他的晚辈,他这些年猖狂得不得了。天子早有除去此人,以绝后患之心!这些话,我悄悄告诉你,趁早抽身,跟康王撇清关系,从小官做起,一步一脚印才扎扎实实呢!” 苏兰节听着她的话语,握着黛笔的指尖忍不住轻轻收缩。 她自然也是怕的,可是如今却管不了那么多了……只要能出人头地,只要自己光鲜亮丽,等着做一品内阁夫人就好! “我若是随着叶家败落,下场凄惨……”苏兰节眸光闪烁着精光,朝她一字一顿道,“那不是正合你意?你又何必跑来说这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做什么?” 苏昭节是厌恶她,但此事却不是叶家一府的事情,看在那点子聊胜于无的姐妹之情,她自然会提醒一声。 苏兰节却是狗咬吕洞宾。 还不等她再劝两句,就见苏兰节伸出指尖,拿起匣子里一支景瓷蓝金鱼流苏长钗,插在髻边,站起身来,朝她哼笑了一声。 “说白了,你不过是嫉妒我有个争气的好夫君罢了!” “将军难免战前死……”女人得意地勾唇一笑,“文官可不需要那么费劲博取军功。你呀,就省省心吧,只要等着看我是怎么飞黄腾达的就好了。” 说着,苏兰节转身离去。 婢子上前搀扶了苏昭节的一把,少女站起身来,听见筠儿低声抱怨:“娘子为了她好,这才将事情的利弊都摊开来说与她听的……谁知大娘子却是这样拎不清。” 少女倒只是无语凝噎,并未见得有多生气。闻言只是拍拍她的手背,一笑道:“罢了,我尽力便好了。” 第四十九章 叶望遭遇的风波 苏兰节再度回到宴厅里时,面对个个都满脸堆笑奉承着她这位新鲜出炉的“尚书右臣夫人”时,耳畔却是不由得回想起苏昭节的那些话语。 她心口处便不由得微微郁闷几分,深深吸气,将那些风凉话都抛开,这才笑盈盈地跟众人说话。 至晚间,宾客皆散去。 将近戌正,叶望却还没回来。苏兰节暂且压下心口翻涌的不虞,这也正常。 毕竟他现在是朝中难得一步登天的新秀,宫内天子召见,议论朝政大事,迟一些也是有的。 只是她在用过晚饭之后,隔间内却还是隐约传出一道婴孩的啼哭声,直吵得人脑仁疼。 她皱紧眉尖,吩咐奶娘将孩子抱过来。 那襁褓中的婴孩,虽说是早产,但她吩咐人精心调养了两三个月,却还是一副瘦弱如猫的模样。 她看着就心烦意乱,随手拿起一旁的轻罗小扇,打了奶娘一下。 奶娘吃痛,连忙抱着孩子跪下,哀求告罪。 “日日哭,夜夜哭,这孩子怎么就哭个没完了?若是他这样哭嚎,那我还买你奶娘来干什么吃的?” “夫人明鉴,”奶娘也只得苦涩道,“小孩子幼时都喜欢哭闹的。而且今日……宴会人多嘈杂,孩子一般不见生人,许是受惊吓了才会如此。” 苏兰节就冷笑一声,瞪去一眼:“这样说来,你还要怪我办宴会了?你个贱奴,也敢管起主人家的事情来了?” 奶娘不过是说出孩子哭闹的原因而已,见她胡搅蛮缠,也只得摇头道:“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苏兰节却已然没了耐心,吩咐一声:“去,煎两碗定神静心的汤药来!” 一时间,厅内婢子和奶娘都不敢动作。奶娘迟疑道:“大夫说,那是孩子实在哭闹不休,才能用的汤药……且不能频繁服用,一个月里最多吃两回,多了会对身子造成损伤的。” 而单单这一个月以来,他母亲没有哄孩子的耐性,就已经喂进去七八碗汤药了。 “他这么吵,叫我也难以安心。”说着,苏兰节冷冷地瞪了襁褓中似乎被她冷寒的话语吓着,越发大哭起来的孩子一眼。 “煎药来!” 婢子不敢违抗,很快便捧上两位黑漆漆的汤药。 女人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拿勺子舀起一点,塞进他口中。 她动作急切,好像恨不得下一刻便能见效,孩子被呛了一下,轻轻咳嗽起来。 苏兰节只是敷衍地拍了拍他的背,就又舀起一些,灌进他嘴里。 很快,两碗汤药见底,襁褓中的孩子这才沉沉睡去,如今便是打雷也唤不醒了。 奶娘心疼地将孩子接过去,才想劝说一句,就听见门外通传声。 “大公子回来了。” 苏兰节挥了挥手,示意几人退出。抬眼却见绕进屋里来的青年眉心紧蹙,不像是她所想的春风得意,身上萦绕着一股浓郁的酒气。 “怎么了?”女子连忙拎起茶壶替他斟了一杯茶,关心道,“今日陛下召见你,难道不是嘉奖你的才能?而是说了你不成?” 叶望心烦意乱,接过杯盏来一饮而尽,这才揉了揉隐约作痛的额角。 “陛下召我进宫,设了一场小宴款待我。席上只有我们二人,我也就放肆吃喝了。” 说到这里时,青年话锋一转,“谁知喝到后面……” 第五十章 又要一千两 “他打量着我已然烂醉如泥,就淡淡说起听闻我学富五车的名声,开始询问我一些诗词古籍……出对子叫我接下联。” “诗词我倒是勉强都对上了……只是最后,他问了我一个问题。” “什么?” 叶望眉眼阴鸷,神色变幻不定,指尖摩擦着茶杯的杯壁道:“今年西南闹水灾,一连下了一个多月的雨水,陛下派遣去赈灾的三名大臣都死在灾区,他问我愿不愿意担任这个前往赈灾大臣。” 苏兰节就也跟着紧绷起心弦来,有前车之鉴,往灾区去恐怕凶多吉少:“郎君答应了?这可不能答应啊!” 叶望蹙紧眉尖,心中翻涌起不耐来。他自然知道不能答应,可这个问题显然就是天子为他设立的坑。难道他还能张口就说“我不去”不成? 不去当然可以,但天子将此差事交到他手上来办,必须拿出令人信服的法子来,将灾情尽快解决。 若是顺利解决了此事……青年眼中闪烁精光,那他再往上升的官运也就亨通了! 苏兰节忍不住咬紧唇瓣问道:“既然不必去灾区,那还不简单?凭你的才智,随便出几个主意把水患平息,陛下自然看重你!” 叶望眼中划过一抹阴鸷,他要真有那样的本事,也不至于考了两三年功名还是个白身! 但这样的话,自然不能轻易对人言。 叶望就故作高深莫测地摇了摇头:“我也是这样做的,只是提出了好几个,陛下似乎都不怎么满意的模样。” 事实上,他只是略显尴尬地说着“事关重大,要回府去细细琢磨才敢给出回答”,天子的眸光似笑非笑,也不知看出端倪不曾。 关键就在于,五日之后,他就要再度进宫面圣,将水灾的处理方法一一禀告了。 时间不多。 思及此,青年突然伸出指尖,双手握住眼前女子的肩头,轻轻摇晃,眼中流露出贪婪之色来。 “娘子……兰娘,你还有私房钱吧?还有多少?你再拿给我一千两!” “一千两?!你是疯了不成?”苏兰节顿时站起身来,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你……你明知道,为了替你买这个官职,我娘家已经快被掏空了呀!” 她虽然因叶望成了尚书右臣的喜事而举办大宴,广邀亲友捧场,可那些收来的贺礼,加起来恐怕也才不过三千两。 除此之外,她还要拿银钱维系府内的开销打点…… 这三千两都得省吃俭用地花! 见她眉眼间显露出不虞之色,青年深吸一口气,伸手关上门窗,隔绝内外声音,这才心平气和地对她说道。 “你急什么?仔细隔墙有耳。” 苏兰节在榻上坐了,扭过身去不肯搭理他,心口起伏不定。 叶望如今正是要钱的时候,少不得伏低做小一些:“兰娘,我如今成了尚书右臣,少不得在天子御前行走。朝政上的事务,我如今还不算熟悉,若是一时被问起答不上来,岂不反而被责罚?” 苏兰节仔细一想,这话不算全无道理。好不容易捧上去的位置,轻易被贬,那些打通关系的银钱岂不是白费了? 见她微微动容,叶望方才把自己的真实目的道出:“我要一千两银子,是拿去招募门客,替我出主意的。三个臭皮匠,顶一个诸葛亮不是?” 苏兰节被他缠得没法子,只得松口应承下来。 “好……明日一早,我就让人去当铺当一些贺礼,换一千两给你。” 第五十一章 中秋家宴 又过月余,便到了中秋家宴这一日。 白日里,苏昭节夫妇二人在定国侯府用过中饭,午后迟些时候,便往苏府来。 毕竟是娘家,逢年过节不走动,恐怕外人会胡乱揣测。因此面子功夫总要做好。 苏昭节此番回苏家,送上的中秋贺礼仍旧是一只大木箱子,看着婆子抬得沉甸甸的,苏太太原本刻薄的脸上自然是笑得褶皱横生。 “昭娘真是客气……”说着便迫不及待地叫人揭开来看。 妇人凑近一瞧,面色便显而易见的地垮了下来。 只见那只大箱子里头,却是两大包如圆月一般的月饼。余下一些简单的物件,不外乎是几个黄梨花木笔筒、羊毫笔、纸砚和一匹绸缎。 看着就是中规中矩的中秋节礼,既不贵重也无半分新意。 太太脸上的笑意撑不住,忍不住阴阳怪气道“昭娘这一胎生下来,看来定国侯府多了一人张嘴吃饭,也要省俭了!” 这话便是说她连贵重一些的中秋节礼都不给了。定国侯府也要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么? 那自然不至于,只是苏昭节如今不愿意给这一对偏心眼的父亲嫡母罢了。 少女就眨了眨眼眸,懒得跟她理论,故作无辜道“官中规定的中秋贺礼就是这样的规格呀……又不是您老人家二位过寿,那自然多送一些。我这做庶女的,虽说是嫁了高门,可……” 她身后的青年就立时上前,不动声色地开口感慨道“我母亲近来病了,妹妹又还小,府里的事务都是交由昭娘一人打理……有许多事情,都不容易。” 这两口子,一品侯爵府邸,三朝元老唯一的嫡子,家财万贯,荣华富贵……竟然还在自己跟前卖起惨来了? 苏老爷跟苏太太看得一愣一愣的。 苏兰节恰好走进门来,听得此言,就不由得轻蔑地嗤之以鼻,嗓音冷冽嘲弄。 “妹妹吝啬就算了,何必扯出这些遮羞布来!” 苏昭节并不生恼,闻言则是轻轻眨了眨眼眸,转过头朝她看过去。 “那敢问姐姐的节礼准备得如何,不妨拿上来大家瞧一瞧?” 闻言,苏兰节的面色就不由得微微一僵,抿紧唇瓣。 她如今手里紧张,预备下的中秋节礼才不过苏昭节的一半,哪有脸面拿上来在众人跟前现眼的? 她就转过眼眸,露出不虞之色。毕竟是亲生女儿,苏太太连忙打起圆场来。 “回来就好,不必拘泥于虚礼。好了,大家快坐下用饭吧。” 看着嫡母方才对自己不肯罢休的态度,和如今的变脸,苏昭节心中微微冷笑。 却也懒得多言,做了面子功夫赶紧离开是正经。 晚膳苏太太早已吩咐人备下了。苏昭节落座之后,发觉多半都是苏兰节爱吃的菜式,她就没什么胃口,所幸中午吃得多,这会儿子还不算太饿。 盛了一碗莲子汤,慢条斯理地喝着。 “真的?”苏太太惊喜的嗓音传过来。她抬起双眸,就见苏兰节正满脸春风得意地跟她说着话。 “是呀,陛下那可是对叶郎青睐有加呢!独一份的器重赏识!”说着,苏兰节暗含优越地瞥了自己一眼。 苏昭节咽下一口汤汁,转过眼眸,跟祁云照对视。彼此眼中都有几分无奈。 即便叶望是真才实学,一朝翻身上青云。照她这个炫耀的模样,恐怕也太浅薄了,那点子心计手腕都用在这上头了。 第五十二章 兰节不忿 一旁的叶望也只是略显尴尬地陪着笑。 苏兰节却不觉得自己太过耀武扬威,她挺直了腰板,就转过眼眸,望向少女。 “西南水患知道么?”她得意洋洋道,“就连陛下,都要询问叶郎的治理意见呢……说起来,自古以来文官的地位,的确是要比在外朝不保夕的武将要高出一些的!” 苏昭节险些被她给气笑了。若是没有武将平定天下,哪有文官议事的资格?她也懒得给对方面子,索性踩了一脚痛处。 “姐姐说得正是呢!”说着,她就端起自己的杯盏,朝着叶望遥遥一敬,含笑道,“姐夫如今成了陛下身边的红人,时常出入御书房,当真是炙手可热!说不定呀,云郎和我还要求你在陛下跟前美言几句呢!” 这话却是说得叶望神色一顿,苏兰节面上原本畅快的笑意也不由得淡去几分。 她只是在外吹嘘夫君的得力罢了,实则内情如何,夫妻二人没有不清楚的。 前几日天子提出的水患问题,叶望请了好几位门客在书房中苦思冥想,最终选定了三个方案提交上去。 他原本得意自满,谁知却是被天子骂得狗血淋头,说他的处置方案“一则是完全不可行,纯粹做梦。二则耗费巨大,得不偿失,是不折不扣的馊主意”。 还骂了他“德不配位”,再有下回这样糊弄,就要革职了。 因此叶望这几日也算是愁苦,担心自己官位不保,时常往康王府跑,争取再拉近些关系。 提起此事来,苏兰节的神色一淡,显然没了话说。少女却还要追问着“姐姐,怎么不说话了?” 苏兰节“砰”一声指尖略使劲地放下杯盏,暗自瞪了她一眼,没好气地不说话了。 苏昭节恶心回去的主意达到,也就闭上嘴,抿下一口温水,心情愉悦。 一顿饭安安静静地吃完了,饭后看着天色还早,大概是戌初。苏昭节扶着隆起的肚子站起身来,“也许久不回来了,我去看看姨娘的院子。” 她所指的,自然便是王姨娘生前所住的院落了。闻言苏太太的面色却有几分不自在,似乎想劝说两句,见她坚持,到底把话咽了回去。 饭后,两个女婿就被苏老爷叫到隔间里去谈论朝政之事了,不便跟女眷在一起说。 苏昭节也是一时兴起,就吩咐筠儿去隔间交代了祁云照一声,先行离开。 她未曾留意到,在她身影一划而过之后,屋内坐着的苏兰节面色沉冷下来。 她借口说吃多了发晕,让婢子将自己搀扶到里间坐下来,四下里无人,方才冷笑一声。 “苏昭节那个贱人!”她笼在宽大袖摆中的指尖就不由得缓缓蜷缩起来,指尖用力掐入掌心,“不过是个买来的商贾之女,偏房侧室所生,仗着捡了我不要的亲事,如今也自以为摆起架子来,可以骑在我头上作威作福了!” 婢子云娇就忍不住低声劝道“大娘子别跟她一般见识,只要姑爷有出息,您的地位自然是水涨船高……” 苏兰节却因近来事多,心中压抑着一口气,闻言忍不住咬牙切齿道“我倒要看看,不过是个小小庶女,有什么通天入地的本事!” 女子打定了主意要给她一个教训,眸光落在眼前婢子身上,嗓音愈发低微几分“你去……” 第五十三章 推落水中 苏昭节缓缓来到一座院落门前,上前推开院门,却见扬起一阵灰尘。 她不由得拿罗帕掩唇,被呛得轻轻咳嗽几声。这才被丫鬟搀扶着往里走,跟着她出来的楹儿不由得蹙眉低声道“这好歹也是娘子生母的院子……不过一年多没住人,竟然就荒废成这个模样了。” 可见平日里苏太太根本没有吩咐人打理过,也难怪她说要来时,嫡母是那副神情了。 苏昭节推开一扇房门,缓步入内,却见往日里王姨娘喜爱的物件都没了。 “那一盏湘台四照的花灯、两只翠青色的玛瑙花瓶、两只白玉香炉、象牙雕刻的蟠桃盆景……都没了。” 她细数着。整间屋子,空荡荡得一点住过人的痕迹也没留下。王姨娘娘家是商人,也算是家财万贯了,因此怕她给人做妾,日子不舒坦,时常送进来一些贵重的器皿物件。 “都说人走茶凉,”少女的指尖不由得拂过唯一留下的木质破旧矮榻,感慨道,“我那好嫡母,却是把这屋里值钱的物件都搬了个干净!” 王姨娘因病而去之后,这些东西却是都进了太太手中。 苏家夫妇,算计得太过难免失了人情味。 她怅然若失地出来,想着去找太太把王家的东西找个名头要回来。 她有心事,不知不觉中走了远路,穿过一片花园,来到莲花池边,翠色的池水中,几尾锦鲤正游得欢快。 她就不由得顿住脚看了一会儿,楹儿因说天色昏暗,去附近的抄手游廊取一盏灯笼来。暂且离去。 少女正专心看着鱼儿,忽然间听见身后一道轻微的脚步声靠近,在水面上落下一抹阴影。 她敏锐地转过头,却也只来得及瞥见对方一抹青色衣角。下一瞬,肩上传来一股力道,将她狠狠地推落水中。 水声哗啦,惊得游鱼四散开来。 苏昭节因身子笨重,几乎浮不上水面,一入水就呛了几大口。 “救……”话语也不成字句,眼瞧着就要没力气了。 幸而这时楹儿回来,见此情形吓得跌了灯笼,自己却也不会水,高声呼救道“来人啊!世子夫人落水了,救命啊!” 少女整个人都被冰冷的池水浸泡着,很快就失了力,往下沉去。 这时,她耳畔传来一道入水声,腰肢间搭上一股力道,用力将她向上托举,很快就再度浮出水面,被带到了岸边。 楹儿连忙找了干净厚实的外衫替她披上,苏昭节打了个哆嗦,只觉得肚子隐约作痛起来。 “孩、孩子……” 定国侯府的世子夫人在娘家被人所害,实在是骇人听闻。祁云照疑心妻子怎么还没回来,恰好赶到方才救下她一命。 将人救起后,很快请来了大夫,替少女诊脉。 胡子花白的老大夫摸了摸胡须,缓声安慰道“只是受惊着凉,胎象略有不稳,不过平日里营养补得充足,这一点不算什么,吃几副安胎药稳一稳便好。” 闻言,青年跟少女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有劳大夫开药方。” 送走大夫,祁云照的神色就不由得冷淡几分,转过眼眸望向苏家夫妇二人。 “岳丈岳母,不知可抓到下黑手的人没有?” 第五十四章 抓到凶手 那中年夫妇二人脸上都不由得显出几分尴尬来,闻言苏老爷只是低声道“昭娘这不是没事么?昭娘是福德深厚之人,许是府里哪个丫鬟小厮不当心而为,就不必跟他们计较了罢!” 闻言,苏昭节便不由得心头一噎。她知道父亲偏心嫡姐,却不知他们两口子吧自己的性命也不当回事。 “父亲这话我就不认同了。”她倚靠在榻上躺着,肚子因泡了凉水,还是时不时地抽痛着,使得她额间都不由得沁出一层薄汗来。 “我没事是因为我福大命大,侥幸逃脱,跟那害我之人有何关系?” 恰好这时,苏兰节跟叶望也得知了这意外之事赶过来,听得此言,女人抿了抿唇瓣,故作漫不经意地劝解道“那池子水也不算深……妹妹有孕在身,要为孩子积福报,何必苦苦相逼呢?兴许那人只不过是吓吓你罢了!” 苏昭节朝她冷笑一声,“姐姐说得真是轻描淡写,那池子虽不算深,可我是个身子笨重之人,难道浅池就没有淹死人的?” 苏兰节咬紧唇瓣,还想辩驳,少女的眸光已然锐利地落在她身上。 “姐姐不是凶手,怎么知道她是怎么想的?还是说姐姐就是想要置我于死地的人……” 女人眼底划过一抹惊慌失措的光芒,急忙打断道“你休要血口喷人!你有什么证据?!” 几句话就逼得她露出马脚来的浅薄心计,苏昭节几乎已经从她慌乱的态度中明白过来一切,心中嗤笑,面上却是做出一副认真细致的模样来。 “我自然有证据。”她盯着苏兰节明显慌乱的神情,一字一句地开口,“我在落水的时候,慌张之下扯下了那推我之人身上的一枚香囊的穗子。” 说着,她摊开掌心,让众人看见那一枚被水浸湿的青色穗子。 “只要查查哪个丫鬟的香囊上没有穗子……便知谁是真凶了。” 此言一出,苏兰节身后的云娇面色苍白明显,几乎有几分控制不住地轻颤起来。 苏兰节咬紧唇,目光瞥去一旁的苏太太。太太显然也知道内情,上前劝说道“反正又没出什么事,今儿是中秋佳节的好日子,何必这么着兴师动众的?” 这一回,是祁云照语气冷淡地反驳了她的话语“企图害人性命可不是小事,要我说……去击鼓告官都不为过!” 说着,他淡淡扫过一眼在他提出“报官”之后哑火的苏家夫妇二人,“岳丈和岳母,是觉得自家人将这幕后黑手找出来惩罚的好,还是报官去衙门断官司的好?” 苏老爷在朝为官,自然也是要脸面的。这样的事情闹到衙门去,当真是没脸面。他深吸一口气,冷着脸离开,就当是不参与此事了。 “随你们折腾吧!” 苏太太还留在里间,却自然是为了自己的亲手女儿。 青年一声令下,跟着出来的侯府管事妈妈就上前,搜丫鬟媳妇和小厮的身。 最终搜出来的,是在云娇怀里藏起来的一只没了穗子的香囊。 云娇心虚得很,祁云照拿着证物,才要质问她,就见她身子抖如筛糠地俯身跪下去,哭得鼻涕眼泪淌了一脸。 “奴……奴婢知错!奴婢是听了大娘子的吩咐,才会一时糊涂……” 云娇知道此事必定是重罚,弄不好就会丢命。索性把苏兰节也扯下水来,分担罪责。 苏兰节不可置信,连忙甩了她一巴掌,呵斥道“你这贱婢!跟我有什么关系?是你自己下的手,少胡言乱语!” 云娇捂住脸颊,怨恨地望着她,破罐子破摔“奴婢跟二娘子无冤无仇,怎么可能好端端地去害她?是大娘子你嫉妒二娘子嫁得好,觉得她骑在你头上了,才会威逼利诱奴婢犯下错事的!” 苏兰节见她还敢说,一时气昏了头,就要撕烂这婢子的嘴。 叶望看不下去,上前阻拦“别闹了!既然是这婢子做的,就打她一顿板子,把她赶走做苦役就是了!” 听出叶望话语间保住苏兰节的意思,苏昭节不由得弯唇讥诮一笑。 “姐夫还是好生想一想吧……”苏昭节眼中光芒变幻不定,语气冷幽道,“你才被陛下看重,另眼相待,此时闹出嫡妻谋害妹妹的事情……明面上来看,于你的官声恐怕也不好吧?” 第五十五章 过河拆桥 闻言,叶望果真微微沉默下来。苏兰节见他动摇,连忙伸手去扯青年的袖角,语气颤抖道“郎君……郎君!你不能就这么抛弃我不管啊!” 叶望在短暂的摇摆不定之后很快找到了理由反驳,伸手将女子推落于地上,他眉眼冷冽地开口“你害人不浅,竟然还敢祈求原谅?要是世子夫人真出了事,我们叶家岂不是都要跟着你这个没脑子的陪葬?” 苏兰节怔怔地望向他,却见对方转而看向一旁的祁云照,言语恭敬道“此妇人心性如此狠毒,还请妹夫裁夺如何惩处吧!” 只是,他倒是也补充了一句“我才当上高官,如今在御前行走,若是妻室害人的风声传出去,于咱们三家都不好……” 这便是明说了,不能太惨,否则外头流传起什么风言风语,恐怕影响到自己的仕途。 苏昭节不由得在心里感叹。 叶望还真是跟前世没什么不一样……心中最要紧的就是自己的前程,余下身边的人里,除了戚兰儿之外,恐怕没人被他真正放在眼里。 苏兰节听着他如此狠心绝情的话语,整个人都不免得战栗起来,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祁云照转过眼眸来,询问苦主的意见。苏昭节轻轻叹息,惩罚是不得不给的,否则苏兰节永远还是把自己当做幼年时那个弱小可欺的庶妹。 她是时候该长长教训了。 “就打三十大板吧。”少女缓声吩咐道。 苏兰节听见这句话,像是宣判了自己的死刑一般,不由得从地上挣扎着要去撕扯她,双眼中流露出明晃晃的怒火来,“你这个贱人!” 只是众目睽睽之下,哪里能近得了苏昭节的身。 还没碰到少女的衣角,就被叶望先一步拦住,抬起指尖,一个响亮的巴掌狠狠地打到了她脸上。 “啪——” 苏兰节被打得偏过头去,只觉得一边耳朵都嗡嗡作响。 她慢了半拍地抬起指尖捂住自己火辣辣的脸颊,眼中爆发出一股怨气,扑过来就要撕咬叶望。她话语中是无尽的绝望。 “你怎么能这么对我?你如今这个位置,是我花了多少银子给你买来的!你这忘恩负义的男人,过河拆桥、见利忘义……” 苏兰节一时愤怒之下,几乎将好些二人所做的肮脏事都抖了出来。 她是想借此威胁叶望保住自己的,可叶望听了这些话,只会越发恼羞成怒。他大喝一声“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接着向苏府的奴仆使了个眼色,两三个膀大腰圆的粗使婆子上前,往她嘴里塞上帕子,随即三下两除二地把人捆上拽了出去。 苏太太见此情形,难免落泪,咬紧贝齿,对着榻上的少女丢下一句“你就非要这样害你姐姐么?你们可是一家子姐妹啊!” 苏昭节喝下一碗稳胎药,还是觉得肚子里隐约作痛,疼得她额上都不由得冒出一层细细密密的汗。 闻言,她冷笑一声“那姐姐,又何尝把我当做亲妹妹看待了呢?” “还有,太太记得,把我姨娘的物件都还回来。”她想到此事,情绪难免激动几分,“那都是王家担心我姨娘在苏家过得不好,才送进来的,可不是给你的!” 太太眼中划过一抹心虚,随即色厉内荏地高声回答道“你放心,我也不缺那点东西!你要,我过些时日整理出来,就派人送到你府上去!” 苏昭节指尖慢条斯理地抚过腹部,神色冷冽“既然不是想自吞了,还请太太尽快!” 苏太太反驳不了这话,有心骂她两句泄怒气,却又碍于祁云照在此不敢,转身怒气冲冲地追出去。 第五十六章 回心转意 说是三十大板,但苏家主母太太一直在旁边劝着轻些,只打到二十六板子时,那趴在长凳上的女子便“哇”地吐出一口鲜血来,垂下头昏了过去。 苏太太凄厉地唤一声“我儿”,随即便扑了上前,嚎啕大哭起来。 底下打板子的人见此,也只得收住了手。 苏昭节得知她吐血昏迷之后,倒也没逼着一定要把余下的四板子都打完。 她今日在娘家受惊,稍坐一会儿,感觉胎象平稳之后,就被祁云照一路小心翼翼地抱上马车,回了定国侯府。 苏家那边的烂摊子,由他们自个作孽,自个收拾去。 回到定国侯府邸之中时,就见祁太太正在正院花厅内一脸焦急地等待着。 她见了二人回来,又忙吩咐从宫里请来的太医给苏昭节诊一回脉,确保无虞,方才松了一口气,转而蹙起眉尖来低骂一声。 “昭娘的那位嫡姐未免也太狠毒了些!”她就感慨道,“得知你落水的消息之后,可是将我吓了一大跳呢。” 婆母虽说是为了自己腹中的骨肉,但这样的态度也很不错了。闻言少女伸出指尖,握住她的晃了晃,“吓着婆母了,我没事呢。” 祁太太念叨着“阿弥陀佛”,说着要回去给神明上一柱香,这才离开,让她安心静养身子。 另外一边,腰背处被打得皮开肉绽的苏兰节也被送回了叶府。 她趴伏于榻上,婢子灌了好几副汤药下去,才缓缓醒转过来。 一醒过来,苏兰节就急着叫唤道“叶望呢?我要跟他和离!” 话音落下,却见青年缓步入内,手中还端着一碗给她熬制的汤药。 闻言,叶望眼中划过一抹暗芒,却是温声细语地向她开口“夫人,我在。” 苏兰节虽然动弹不得,却也下意识地往内里缩了缩,警惕又防备地望着他。 “夫人受了重伤,若是再动怒,恐怕会对伤口愈合不好的。”他劝说着,在榻边缓缓坐下来。 苏兰节盯着他仿佛对自己十分好意的面庞,贝齿几乎将唇瓣咬出血来“你还想对我做什么?我要跟你和离……” 叶望就轻轻叹息了一声,望着她的眼眸,像是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兰娘,你怎么不明白我的良苦用心呢?” 良苦用心……苏兰节的心神因身上剧烈的疼痛而感到迷惘,她抬起双眸,眼神浮沉迷离,想不清楚其中的弯弯绕绕。 “什么意思……”她喃喃自语地问道。 叶望眼神复杂,却又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若是不先做出样子来狠狠斥责你,你不是真要被他们捆了带去衙门击鼓,到时候被关进牢里受刑,岂不比现在这些只受了几大板子还要难挨!” 苏兰节蹙紧眉尖,质问道“说来说去,你还不是想跟我撇清关系,生怕连累了你自身!” “兰娘,”叶望叹息道,“你好好想想,你没脸我也跟着没脸,到时候没了官职,咱们家的风光也就没有了啊!” 见苏兰节若有所思,他不由得轻轻弯起唇角,一抹笑意转瞬即逝,弯下腰,伸手替她将侧脸上汗水浸湿黏附的发丝轻轻挽到耳后去,嗓音低缓而轻柔。 “兰娘,你要明白我的一片苦心呐……等我当上一品内阁大臣,就向陛下请封你做一品诰命夫人!到时候,一个小小的定国侯府算什么?还不任由你拿捏?” 第五十七章 以假乱真 他这话说到了女子的心坎上,经历此番“害人反害己”之后,苏兰节对苏昭节的怨恨之意只会加深,而不会自悔自己的阴毒。 苏兰节眼中光芒变幻不定,此刻她心中愤慨不已的恨意,就在叶望三言两语的挑拨之下,全部转而向苏昭节倾泄了。 “你说的没错……”她锐利的指尖掐入自己的掌心之中,呼吸难平,“苏昭节……” 眼下还不急……迟早会让她付出代价的。 叶望就做足了一位“十全好老公”的模范,亲手喂妻子喝了一碗汤药,又替她掖好被角,见女子伤重沉睡,方才起身退出来。 穿过抄手游廊,来到无人处,他脸上温柔亲和的神色才淡去几分,从怀里掏出罗帕来,擦了擦指尖,流露出一抹嫌恶之意。 身后一名管事走近,便听他低声吩咐道“去花月楼,将戚娘子悄悄接过府来。” “是。” 苏兰节伤势这么重,起码有一两个月不能下地行走……正好可以借此机会,跟兰儿相会。 过了小半个月,苏太太就派人拉着一车箱子进了定国侯府的门。 事关王姨娘的物件,少女不得不盯着,于是就让管事妈妈一样一样地从马车上卸下来,摊开了搁在庭院里,供她对数。 苏昭节此时已经有七八个月大的肚子了,身子笨重,由丫鬟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轻轻弯下身,伸手从箱子里拿起一件翠青色的玛瑙花瓶,指尖抚过瓶壁上的花纹。 这只花瓶上的青色纹路虚浮于表面,青白相交,有些地方都没有晕染开来,看着脏兮兮的。 “夫人……”楹儿心思细,伸手捧起一只琉璃花灯来,只见上头的花纹都是后来添上的,用指尖擦一擦都会脱漆掉色。 她难免觉得可笑起来,难道太太真把自己当傻子了不成?抬起眼眸,就见被派来送物件的管事妈妈满脸堆起笑容,话语热络又殷勤。 “夫人千叮咛万嘱咐,说这些都是王姨娘的遗物,要咱们千万当心的!奴婢们都不敢有丝毫懈怠,立马给您送来了。” 苏昭节就站直了身子,弯起唇角,眼底却无半点笑意。 “那真是辛苦妈妈了。”她话头一转,直戳了当地问道,“只是不知这些物件,是不是真的?我瞧着……不大像呢。” 那管事妈妈难免有几分不自在,她是苏太太的心腹,对其中内情自然也清楚得很。 “日久年深的,”管事妈妈就含糊其词道,“府里事务繁忙,太太也没空闲时常打理……兴许就看着没那么精致了吧!” 她这话是哄人玩的。再怎么不保养,定国侯府里还有几百年的花瓶呢,只要是货真价实的东西,料子精致,总不至于在几年间烂成这个样子。 那些物件恐怕早就不在苏家了,如今这些是苏太太重新花低价唤人买来的粗制劣造的仿制品。 苏昭节眼中划过一抹冷意,面上却做出恍然大悟的模样来。 “原来如此……”她并不多做纠缠,就不动声色道,“那就请妈妈回去,替我向太太道声谢了。” 那管事妈妈显然松了一口气的模样“是!” 第五十八章 算计摆设 看着苏府的人离开,筠儿不由得皱紧眉尖道“夫人不追究真的摆设都去哪儿了么?” 如今正是秋老虎猖狂的时候,少女指尖握着一柄团扇,慢条斯理地扇着,闻言却是冷冷一笑。 “还用得着追究?只要看近来苏太太的大动作便知道了。” 那些贵重的陈设,不出意外的话,必定是被苏家变卖为银钱,用以给叶望买官了。 她沉吟一会儿,方才低声吩咐道“去请王家表妹来,就说我有事商议。” “是。” 这几日,京城里倒是闹出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那便是巨富王家击鼓状告四品官苏家侵吞自家妹子的陪嫁和首饰。 衙门升堂审理此事,堂上王家姨母铁了心要苏家夫妇把给妹子的摆设都拿出来。可是都被苏太太卖了个干净,哪里还有钱赎得回来? 苏家的脸面算是被丢尽了,这一时半会儿的,苏兰节又在养伤,自己都下不得地,哪还有多余的心思替二人撑腰。 她倒是听见丫鬟闲聊时说起过只言片语的,就不免揪心,连忙派人请叶望来,托他去衙门说说情。 只是叶望看上去似乎很忙碌的不耐模样,也不知他有没有放在心上。 叶望自然不会去,这明摆着苏家不占理的官司,自己过去帮着岳丈说话,反而惹得一身骚。 他嘴上敷衍着“会去找衙门长官说情”,扭过头就把这事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王家占理,又有苏太太拿去搪塞苏昭节的那一堆粗制滥造的仿制品,苏家夫妇少不得是要赔钱了事的。 他们两口子活了大半辈子,也算是精打细算,一算下来赔钱可能更干脆利落些,就梗着脖子说愿意赔钱。 苏太太打的主意是,先稳住王家,过后再随便凑一些银钱来,就当是那些摆设只值这么些钱。 她会算计,王家自然也不是傻子。 “亲家太太是个七窍玲珑心!”王姨母就忍不住嗤之以鼻,傲然道“我们不要你的银钱,只要我家当初送过去的摆设,一样一样,分毫不差的!” 闻言,苏家夫妇的面色都不由得一变,苏太太更是脱口而出“你……你这不是强人所难么?” 王姨母莫名其妙地看她一眼“那些摆设何其贵重,又不是送给你的。是我担心妹妹过得不好,自掏腰包送给她充脸面的。她虽然病逝,可物件都还是王家的,你并没从我家花钱买下来,就应该退给我才是!” 说着,王姨母不由得冷笑一声“想不到苏家却是穷得连一个偏房妾室的嫁妆摆件都要算计了!” “你……”苏老爷被她这样一顿毫不留情的讽刺而激怒,咬牙道,“利欲熏心的庸俗之徒!” 王姨母毫不忌讳这句话,就当它是夸赞了,矜持地点了点头。 “我们王家的确不是什么权贵,只是靠自己的本事起家的,说庸俗也不算冤枉了我们。只是庸俗,也总比那些人模狗样儿、道貌岸然的人要强得多了!” 她这一番话,把苏老爷气得倒仰,险些昏倒过去。 而苏太太又不能说把那些摆设全都当了给自己的亲女婿买官的实情来,担心引起更坏的后果。因此也只得打落牙齿和血吞了。 “赔就赔!” 第五十九章 放印子钱 苏太太深吸了一口气,方才缓缓说道“只是有几样暂且被远房的亲戚借走了,说是拿去摆着待客,充场面……我慢慢地要回来,路途遥远,恐怕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 她这话实则也有另一个含义,扯着“远房亲戚借走”的幌子,在送回来的路上,若是磕磕碰碰,有所损坏也是难免的。这一点就怪不着自己了。 王姨母何其精明之人,一瞬间便听出来对方的弦外之音,她冷笑着,却也没有点破妇人这点小心计。 “那我可就回去等着你们把东西送回来了!” 王姨母站起身来,搀扶着丫鬟的手,眸光冷冽地扫过这一对狼心狗肺的夫妇,隐含威胁道。 “迟些不要紧,只是若再拿些赝品来糊弄我,可别当我是个好欺负的主!” 那些真品都被当去好几家当铺了,而且为了卖出高价,苏太太出得都是死当。一般情况下,几乎要以原原本本的市场价买回来才行。 苏老爷利用职权,倒是逼迫一间当铺的老板无偿归还了那一盏湘台四照的花灯。苏太太连夜送去王家,以为暂且可以歇口气了。 谁知王家却是隔三岔五地派人登门,也不做出凶神恶煞的模样来,就只是在前院待客的茶室里坐着。旁人一劝他离开,那管事就暗含讥讽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不过略坐一坐,好提醒苏家老爷太太,还欠着债罢了。” 弄得苏老爷想在茶室里跟客人说说话都被他死死地盯着,实在影响心情。 苏太太也为筹钱将摆设赎回之事愁得夜不能寐,头发都掉了一大把。 她几乎把苏府里能卖的物件花树都卖掉了,除却基本的床榻和碗盏之外,苏府几乎成了一座空宅邸。 勉强凑够了钱,换了两只玛瑙花瓶回来,送去王家。 王家一边收着物件,一边还不忘提醒她“余下未还的摆设还有二十二件,还请苏太太尽早归还,别闹得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 二十二件?! 苏太太心中叫苦不迭,当初她卖的时候,似乎没觉得有这么多啊…… 如今的苏家也真是日子难过起来了,苏老爷每月的俸禄也要拿出一部分用以赎回摆设。 但不管怎么说,苏家夫妇还是不愿免去旧时的排场,府里伺候的人还是一样多的。 府里的真实情况怎么样都不打紧,这些跟着出门的人才是撑脸面排场的核心。 若是府里连个侍奉主人家的奴仆也没有了,那才会在外人跟前露怯。 只是王家的窟窿填不上,自然也是一桩麻烦事。 苏太太在走投无路之下,竟然开始放印子钱。她拿着从苏兰节那边要来的两千银子,悄悄在外放印,利息极高,主打的就是一个赚快钱。 如此,才算是勉为其难地陆陆续续能够拿钱将摆设赎给王家,了却此事。 苏昭节得知这个消息时,已经是一个多月之后了,接近临盆的日子。听得婢子的回禀,她不由得弯起唇瓣一笑。 “暂且不必管她,”时机不成熟,少女眼下还没功夫搭理她,“等着看他们自取灭亡吧!” 放印子钱,那可是重罪。弄得太过火了,苏老爷头上的乌纱帽恐怕都保不住。 第六十章 内贼暗害 苏昭节即将临盆,祁云照向天子告了两个月的假期,安心在府中陪伴妻子生产,替她处理一些日常琐事。 他们小两口于此事上没什么经验,却是急坏了祁太太。 祁太太特意从城中请来了两位助产经验丰富的产婆,又采买了好些补品和凝神静气的香料,另外还买了三四个机灵聪颖的丫鬟,方便全方面侍奉少女生产。 苏昭节实则觉得妇人有几分太过担忧了,但她看重自己才会如此,因此她也不好说什么。 预计生产日子的前十来日,少女却是突然变得夜不能寐起来。晚间总是睡不安稳,感觉马上就要发动了一般。 产婆却是表示,这也是常有的事,兴许是她心内太过焦虑的缘故,少女暂且压抑下心头隐约翻涌的不安感。 只是她心中总是沉甸甸的,坐卧难宁。筠儿忙着替她准备生产当日会用上的物件,她就唤心细一些的楹儿替自己盯着那些后面买来的婢子。 往日没有出现这样的状况,她们一来就有了,自然是脱不开有几分可疑的。 楹儿也知她近来睡眠不安,悄悄答应着。 过了两日,苏昭节用过午饭,身子笨重吃不下多少,不过是喝了一些鸭血汤,又拿茶盏来漱了口。 “就不再多吃点?”祁云照如今也算是赋闲在家,除了在书房里跟人议事之外,其余很多时候都会过来陪她。 青年说着,伸出指尖,拈起一块绿豆糕喂到少女唇边来,“再吃一点吧,不然你等会起身也没力气了。” 少女因身子不舒坦而正心烦意乱着呢,人都说“害喜如害病”,她算是体会到了。 这两个月以来肚子动的次数越来越多,弄得她时常作呕,茶不思饭不想的。 她就轻轻瞪了他一眼,没好气的模样“我不吃,也不站起身,我再躺着歇会儿去。” 祁云照念叨着“总是躺着怎么好”,但拗不过自己心爱的妻子,还是亲手替她将床榻铺好,搀扶她躺下午睡。 楹儿端着一只托盘从屋内走出时,正是秋日里的午时,日头虽不比盛夏毒辣,却也明晃晃地晒得人心烦意乱。 因此这个时候,谁都知道世子夫人是要休息的,一般没人会此时在外走动。 她经过回廊之下时,却忽然听见一旁的西侧间里发出了一阵轻微的声响,悉悉索索的。 婢子不由得顿住脚步,轻轻推开窗子的一角,透过缝隙往内望去。 只见是 一名青衣小婢,正蹲在地上,往香炉的内壁涂抹着什么东西。 她动作鬼祟,涂了几下就要转过头看看四周。楹儿十分小心地瞥见她怀中藏着一只瓷瓶,隔得不远不近,散发出一股奇怪的味道来。 她垂下眼睫,眉心紧蹙地稍退两步,随后装作漫不经意一般推门而入。 那地上的身影立马慌乱地站起身来,转过眼眸望向她,呼吸一滞,“楹、楹儿姐姐……你怎么突然过来了?不是在服侍世子夫人用饭么?” 楹儿神色平静,动作如常地伸手将那只托盘搁在木架上,拿帕子擦了擦手,闻言简短地答道“夫人快要生了,身子不舒服着呢,哪有什么胃口?吃两口就不要了。” 说着,见她一直直挺挺地站着,身子如同一支拉紧了的弦一般,她不由得疑惑道“你在这做什么呢?香炉怎么放在地上?” 第六十一章 香炉有异 那婢子双手背在身后,闻言紧张得冷汗都要下来了。 “没事……我只是在替姐姐擦拭香炉,有灰。” 闻言,楹儿就轻轻“唔”了一声,朝她走过来道“那是我误会了你……你也辛苦了,回屋去歇息吧,我来就好。晚上再过来听差遣也就是了。” 如今正院里苏昭节身边的丫鬟众多,光是粗使丫鬟就有六个。一般日常情况下,哪用得着这么些丫鬟?只是侯夫人担心奴仆人手不足,就叫她们待命了。 有时候,一晚上也用不着她们一回。但定国侯府权贵荣华,宁愿多几个人手,觉得安心些,也就养着了。 那婢子闻言,看似还有几分不情愿,唇瓣蠕动了几下,脚尖不肯挪开。 “怎么了?”楹儿看向她,那婢子这才心虚地点了点头,“是,奴婢这就去休息。” 楹儿捧着那只香炉缓步迈入内室时,少女才醒来,祁云照因有朝堂上的事务要处理,去书房见客人了。 楹儿见四下无人,方才上前,将自己用罗帕从香炉内壁擦拭下来的一些香膏呈上来给她瞧。 “夫人……”楹儿的神色之间,难免透出几分紧张之色,“那个下黑手的人……好像是月佩。” 想必是琳琅郡主授意这婢子这样做的…… 苏昭节并不拖泥带水,当晚便让人将月佩带过来,向她缓声道“这府里人手足够,我看着你是个机灵的,就去庄子上帮着干农活吧!” 一朝从差事清闲的婢子成为庄上农妇,月佩自然不肯屈就。她被管家婆子撕扯着出去的时候,抬起双眼,就瞥见了女子眼底一划而过的冷寒。 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一瞬间明白过来自己暴露,眼尾余光瞥见一旁撩起侧间门帘缓步入内的竹青色身影,咬了咬唇瓣,高声呼救。 “世子爷救救奴婢!”说着,她又朝着眼前的女人梨花带雨道,“世子夫人,奴婢知道您因为奴婢之前是服侍琳琅郡主的人,对奴婢不喜……可是,奴婢难道就那么罪大恶极么?还是您存心为难……” 她倒是比谁都要委屈上了。 苏昭节只觉可笑,该说一句,祁云照这位郡主表妹不是个省油的灯,就连婢子也跟着学足了她的歪心思! 第六十二章 警告琳琅 “你没存了害人之心?”女人轻轻挥手,一旁的楹儿捧着一个托盘上前,内里搁着一只瓷瓶。 几乎是看见那眼熟的瓷瓶一瞬间,月佩就不由得心虚地低下头去,面色苍白如纸。 “这里头装着什么东西……害得我夜夜难眠,你自己心里清楚。就不必我多说了吧?” 闻言,月佩不敢反驳她的话语,转而眼泪汪汪地望向一旁的郎君“世子爷看在琳琅郡主的份上……” 她一番矫揉造作的话音未落,就见祁云照眉眼间划过一名冷色,似笑非笑地开口,口吻冷薄。 “看在她的面子上?琳琅郡主在我这里,恐怕没有你以为那样重要。” 话音落下,月佩的一颗心也随之沉沉下坠,几乎连呼吸都颤抖着。 青年挥了挥手,两个婆子便将她拽走了。 如此,花厅内才算是安宁清净几分。 “琳琅真是越来越没有分寸了……”青年眉眼沉郁,向苏昭节低声道,“昭娘,你只安心养胎就是。我会去警告她别把手伸得太长的。” 少女垂下眼睫,总算是了却一桩心事“好。” 次日午后,因为祁云照提早传了话来,说想求见郡主,徐琳琅清早就起身梳洗打扮,又盯着奴妇将院子各处打扫干净,再特意吩咐厨子做几道他爱吃的菜式糕点。 她如此预备妥帖,却见祁云照迈进花厅内时,眉眼冷寒平缓。 看着不像是高兴的模样……她却被爱意冲昏了头脑,迫不及待地迎上前道“表哥快坐!” 祁云照并未坐下,而是站在离她不远不近处,嗓音清寒地缓声开口。 “听说下月中旬……北国的三皇子就要前来向太后祝寿了。” 听他提起此事,徐琳琅心中如同淬不及防地被银针扎了一下一般,眼睫轻颤。 二人都不是小孩子,知道三皇子不会无缘无故,不远千里地前来,只为了祝寿。 内里真正的原因,是前段时日祁云照在桐关大败寒云军,如今两国陷入微妙的僵持状态,北国式微,不得不前来和亲,将紧张的事态放缓。 而当今天子,膝下只有两位公主……自然是舍不得她们远嫁的。 琳琅郡主已经和亲过一回,他们北国又有“兄死弟承”的风俗,按理来说,弟弟再娶嫂子,也算是符合他们的规矩。 女子的心神一瞬间便不由得紧绷起来,“表哥,你这话是……” 祁云照话语冷淡,直戳了当,“郡主心里应该比我清楚。宗室之女中,郡主的身份最合适不过,若要和亲,谁还会是第二个人选呢?” 徐琳琅咬牙切齿道“就算我是害了苏氏,可难道你就不顾你我多年的表兄妹情分……” “郡主弄错了。”青年打断了她毫无意义的情绪发泄,“你我之间那点情分,早就不算什么了。” 说着,祁云照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他今日来,就是为了把利弊都给琳琅郡主说清楚,别以为仗着身份高贵,就可以为所欲为,肆意欺辱旁人。 他手里自然也是有筹码的。 青年的身影消失于门外,女子抬起指尖,将一桌子的珍馐佳肴尽数扫落于地面。 花厅内响起一阵清脆的巨响,满地狼藉。 郡主的贴身丫鬟从门外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小心翼翼地窥着她的面色,低声问道“郡主……那接下来的计划,是不是暂且搁置?” 第六十三章 以牙还牙 “为什么搁置?”徐琳琅深吸了一口气,在桌案边坐下来,指尖撑着额角,她眼中缓缓浮现出一抹阴狠之意,“按计划行事……” 既然让我不好受……凭什么你们小两口和和美美?! 生产当日,苏昭节早起时嘴馋,就喝了两口绿豆粥,散散秋日里的闷热。 只是那绿豆粥却是寒凉性的吃食,才吃进去就觉得小腹微微作痛起来。 她被两个婢子搀扶着在屋里走了两圈,不知怎么的,忽然间轻轻咳嗽起来。 “屋里好像有股霉味……”少女指尖轻轻捂住心口,感到一阵不安,蹙起眉尖道,“是不是什么物件发霉了?” 楹儿搀扶她坐下来,筠儿则带着小婢子们在屋内四处搜寻发霉的物件。 还没找出来,少女的咳嗽越发剧烈,她抬起指尖掩住唇瓣,甚至干呕起来。 只觉得身下传来一股剧痛,疼痛使得意识也逐渐变得模糊不清。 只听得耳畔七嘴八舌的惊呼声“不好了,夫人见红要生了!” 随即苏昭节就感觉有人搀扶着自己,将她扶到榻上去躺着了。 有人替自己擦汗,有人惊慌失措地叫着“夫人用力啊,看见脑袋了”。 苏昭节深吸了一口气,意识昏沉之间,仿佛回到了前世,自己小产的那个下午。 她彼时怀胎已有七个月,午后帮叶望整理了一些上奏的文书,就见一名眼生的婢子走来,说是“老爷顾念夫人辛苦,特意吩咐人做的小点”。 她有孕还要帮他理事,的确是双倍的辛劳。苏昭节彼时还以为自己这位夫君总算是通情理一些了。 谁知吃下那份糕点之后,她就小腹剧痛,很快小产,没了孩子。 后来才得知,那糕点是已经入府的戚姨娘打着老爷的名号给她送来的。 即便戚姨娘如此胆大妄为,可任她苦苦哀求,叶望还是觉得她胡搅蛮缠,并不处罚戚兰儿一根毫毛。 她那时,当真是绝望透顶…… 苏昭节正胡思乱想着,忽然闻见一股轻淡熟悉的青松香气,下一瞬,就有一只大手握住她的指尖,语气柔缓地在她耳畔低声细语。 “别怕。”青年安慰着她,“我在呢,有从宫里请来的太医,不会让你有事的。” 少女听着心头不由得微微一软,她今生的夫君……是符合她心中预期的好丈夫。 她的生产还算顺利,两个多时辰之后,一位小哥儿呱呱落地。 哥儿一落地就哇哇大哭起来,哭声嘹亮有力,据产婆说,这是“孩子康健有劲”的象征。 祁云照抱着那个在襁褓之中,还看不出模样来的孩子,给急忙从佛堂赶过来的祁太太看。 祁太太看着活泼的孙儿,自然是高兴得很,赞叹不已,“好,好!咱们家的嫡长孙出生,真是大喜事!” 说着,她对花厅内的仆妇们一挥手道“所有侍奉世子夫人的仆妇丫鬟,都赏赐八十两!” 众人面色欣喜,连忙跪下谢恩“谢老夫人!” 自然是喜出望外的,一般仆妇的月例也不过才一月二两,这一赏都快赶上她们整两年的份例了。 祁云照却朝着一旁的管事使了个眼色,管事的上前两步,宣布道“如今世子夫人已顺利生子,府里也不必养着这么些人了,领了赏钱就可以自行离府了!” 闻言,这六七人中多半不情愿的,毕竟如定国侯府这样出手阔绰的人家可不多见……只是人家既然说不需要了,也没有硬留着的,因此几人都起身告退。 “是。” 只有一人还跪在原地,祁云照朝她看过去。 第六十四章 赐封诰命 就见那婢子咬紧唇瓣,似乎有几分不安,却还是强撑着磕头道“奴婢还想留着,继续侍奉世子夫人……” 青年干脆利落地吩咐道“把她捆起来,丢到柴房里去。” 那婢子大惊失色,却也只能挣扎着被几名小厮捆住拽了下去,连一道呼救声都来不及发出。 祁太太见此情形,就不免奇怪地问道“何必如此?” 祁云照并不急着回答这话,他转过身,先抱着孩子进了内室。 筠儿正捧着一碗补气血的汤药,喂给那榻上的少女口中。 苏昭节轻轻抿下两口,抬眼见他进来,不由得微微弯起唇瓣。 “云郎……” 青年把襁褓之中的孩子给她看,那孩子哭闹了一阵,如今已经闭上双眼睡着了。 “能闹能睡,”祁云照就打趣道,“看来是个身强力壮,练武的好苗子!” 少女把他接过来抱着,闻言不由得感叹道“我只希望他好好的,将来做将军、做文官都好,凭他高兴。” 说着,她就忍不住低声问起来“方才听见外间你处置婢子……这屋里的霉味,是不是跟她有关?” 青年正色几分,微微点头,眉眼间浮现出一抹冷意。 “已经找到了霉味的来源,就是在你常坐的矮榻底下塞着一件已经发霉的烂衣裳。”他说着,语气沉冷,“你屋里侍奉的人早些时候我都把她们细查了一番,果然又是徐琳琅安插进来的。” 看来那位琳琅郡主,对祁云照还真是恋恋不舍呢……少女就低声问道“你准备怎么做?” “她肆意妄为……不过我们定国侯府,可不是任由她作威作福的地界。” 苏昭节因就轻描淡写地吩咐道“她喜欢害人,不如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 祁云照跟她相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 青年轻弯起唇角“好。” 定国侯府世子夫人顺利诞下一名小哥儿的风声一经传出,就连皇宫里的天子和皇后也特意派了内侍来贺喜。 既然有了子嗣,为了彰显恩德,天子就下旨让祁云照正式袭爵,如此一来,苏昭节的身份也跟着水涨船高,被册封做了正式的二品诰命夫人。 那才诞生的孩子,也就早早定下名分,成了小世子。 定国侯府虽然一向不是热络交际圈的人家,但有了这样一番封赏,朝中许多官宦之家见风使舵,就也时常递了帖子登门拜访,联络感情。 苏昭节才生产完,心神憔悴需要静养,因此那些宾客都由祁太太接待。 接了两三日,祁太太身子也不算好,就累得病倒了。 这些都是京圈权贵人家,也不好一味避着不见,反倒落人口实。 苏昭节索性想了个名头,广邀宾客,只在孩子满月宴上前来赴宴便好。如此一来,她也可以将养好身子。 另外一边的顺王府,便不是那般顺利了。 据说琳琅郡主一日早起,就发觉咳嗽头疼,请来大夫一诊脉,道是“接触了染霉的旧衣裳”。 琳琅郡主一面喝药医治,一面在房内怒骂苏昭节,想着必定是她报复自己。 本身得病就是要把心态放平稳一些,她如此整日里咒骂旁人,喋喋不休,反而积了怨气在心里。以至于染病一个多月都没完全好。 此消息传出之后,也有人说她心术不正,这是“老天爷给的报应”。 第六十五章 苏兰节的怨恨 苏家姐妹二人,在中秋家宴的推落水事件里就算是已经撕破脸了。 不想给自己找不痛快,苏昭节根本没把满月酒的请帖送到叶府上。 苏兰节得知此事之后,却是忍不住伸手摔碎了一只碗盏,恨声骂道“这不就是看不起我么?” 她如今的伤势已经痊愈得差不多了,只是几次找名头办宴会,登门的宾客都少之又少。 一则如今整个叶家都过得紧巴巴的,因为吝啬,宴会哪有那么多新花样?如今别人府上若有什么宴席,要么请江南昆曲戏班子,要么请西域来的波斯舞女……这两样都需要白花花的大把银子花出去,才能图个新奇有趣。 苏兰节没钱不肯大办,指望着收宾客送来的贺礼,空手套白狼,自然不会有什么人乐意捧场。 二则最要紧的是,叶望自从上回因西南水患的问题给不出合理的方案出来,在天子面前并不得脸,已经算冷落了。 朝中的官宦追捧谁,那都是看天子的心意的。这样一来,叶府受冷待,也是常理之中的事情。 只是苏兰节前段时日还是炙手可热的新贵夫人,如今地位一落千丈,自然心中不忿。 “苏昭节那个贱人!”女人咬紧唇瓣,骂人时发髻间的钗环流苏也随着左右摇晃,“不过是仗着有个立了军功的丈夫,就不把我这个姐姐放在眼里了不成?即便上回是我害她,那也是她先出言挑衅我在先!” 苏兰节自重生以来,在许多事情上都屡屡碰壁,被她一直瞧不起的庶妹压了一头,心绪不宁,脾气越发古怪。 婢子端着茶盏进屋来,伸手奉上,小心道“夫人别着急,兴许是世子夫人忘了吧……喝茶压压火气,别气坏自己身子。” 闻言,苏兰节抬手就将这碗盏掀翻,锋利的瓷片划过婢子的手背。 “我为什么要忍这口气,”女人心情激愤道,“明明就是她苏昭节没把我放在眼里,区区庶出……庶出的贱人罢了,也值得你这个吃里扒外的贱婢这样维护!” 那婢子实在是无妄之灾,强忍着疼意,也只得勉强辩解道“奴婢不敢……” 见苏兰节犹自恼羞成怒,就上前出主意道“夫人可知道,苏家二房的老爷进京述职,将您的三堂妹也带了来?” 苏家大房在朝中任职,二老爷则是江南一带的中低等小官,权力不算太大,二老爷又是个风轻云淡的文人脾气,因此这么多年一直没能往上升。 苏兰节皱紧眉尖来“二房跟我父亲比起来那都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的,我哪有心思搭理那些人?” 闻言,婢子这才透露出一事道“夫人可以不在意,但世子夫人在意。这回小世子的满月宴,世子夫人听说二房入京了,特意给您的三堂妹也递了请帖呢。” 苏兰节的面色不由得难看几分“我是大房嫡长女,如今又是当朝尚书右臣的夫人,难道还要为了蹭一个宴会,去伏低做小讨好那乡下来的土丫头?” 婢子也只得劝着她一些,“夫人别这样想……” 最终,苏兰节还是十分勉强地放低姿态,派人送了一些糕饼和小礼过去,隐晦地把自己的意思向三堂妹说了。 这位三堂妹却是个坦荡大方的性子,很快就回说“也有许久不见大堂姐了,一起去二堂姐府上赴宴自然极好”。 如此苏兰节才算是安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