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蚀巫女》 第一章 租房 临杨市的又一个令人昏昏欲睡的午后。 “滴,河源西路,到了……” 变调的电子音将坐在公交车最后一排的袁夕从半梦半醒中唤醒。 大概这里确实是很偏僻,整台22路公交车上只有他一位乘客。 在不耐烦的公交车师傅重新发动之前,下午两点二十,头戴遮阳帽的袁夕背着他的旅行包走出公交车, 闷热的空气在视界中变形,温度至少35度,仅仅是刚从公交内走入热浪,袁夕的身上就开始流汗了。 四周的景象看上去再平常不过,城市边缘的三线小城区,既远离中心又并没有那么靠近郊区。 狭隘的街道,蛛网般编织在半空的电线,道路两侧都是至少数十年历史的老房子,放眼望去基本没有高过八楼的,随处都能看到各种乱七八糟的违章搭建。 乱停乱放的电瓶车、自行车与私家车,一棵棵明显刚刚被政府拦腰砍断的行道树。 打开手机里的地图软件,对着一张从钱包里抽出的便签纸,输入此行的目的地—— 临杨市河源西路孤门公寓3单元402房间。 顺着地图的指引,在迷宫般螺旋回转的老旧街道与小巷中穿梭良久。 终于找到了名为孤门公寓的小区,物业的门房内,门卫老爷爷将发皱的报纸盖在脸上,看都不看径直走入小区的袁夕一眼。 绕着孤门公寓的十二栋单元楼足足转了一整圈,沿途都没看到几个活着的居民,这里简直就像完全毫无人烟的废墟。 终于在小区最右侧找到了3单元楼,这实在不能怪袁夕路痴,他实在搞不懂这座小区究竟是怎么布局的,挨着3单元楼的居然是8单元和12单元。 3单元楼的采光实在不算好,被四周的单元楼团团包围,明明是夏日,却几乎没有一丝阳光照到这座略显阴郁的老旧单元楼上。 肃穆地伫立在安静的黑暗中,袁夕抽了抽鼻子,他觉得这里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味,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腐烂。 新居所给他的第一印象属实不算好,但毕竟租金很低,袁夕这种刚刚开始工作不到两年的社畜也不能奢望太多。 3单元楼门前的休息长椅上,袁夕看到一位等候良久的瘦削青年,头发凌乱如鸡窝,没有焦距的双眼周边布满黑眼圈,一看就长期睡眠不足。 在这种炎热的夏日,他居然还穿了一身笨重的黑色皮革大衣,将自己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袁夕不知道他怎么受得了。 一直低头在玩着手机,似乎注意到袁夕在看着他,抬起头,对袁夕挤出了一个毫无笑意的笑容。 袁夕实在有些不确定这个人是不是他要找的人,于是还是掏出手机,拨打了一个号码,面前的青年手机毫无悬念地振动起来,开始放起一首经典的古典音乐,德彪西的月光。 看来这位似乎就是他未来的房东了,袁夕顿时感觉有点尴尬。 袁夕的前任房东准备把房子卖了,没有给他续签租约,所以最近几天袁夕又通过中介联系寻找租房。 中介对他介绍了孤门公寓,虽然既偏僻又老旧,但是租金是之前的二分之一,而且距离袁夕上班的公司坐公交不到二十分钟。 所以袁夕联系了公寓的房东前来看房,如果房子没什么大的毛病,他是准备就在这里长住下来的。 青年按了接通键,对着手机慢条斯理地说: “这位先生,你迟到了哦,如果再晚十分钟,我就不等你了。” “抱歉抱歉,让您久等了,这里的路实在有些难找。” 袁夕连忙挂断了手机,向青年赔笑着伸出左手。 “您好,我是之前电话联系您的袁夕,我想来看看房子。” 青年漫不经心地抬起头,用审视的目光扫了袁夕一眼,他的视线意外具有穿透力,让袁夕想起公司里他的领导。 站起身来,还是握住了袁夕的手,明明是炎炎夏日,青年关节分明的手却意外的冰冷,握住这只手的瞬间,袁夕没来由地打了个哆嗦。 “我是杨暗年,房子是我的,事不宜迟,我们去看房吧。” 年轻的房东并没有多少寒暄的兴趣,走到公寓楼一楼的防盗门前,抬起脚就一脚踹在生锈的防盗门上,直接将其踹开。 “诶?这扇门是已经坏了吗?” “早就坏了,反正也没人住在这里,更不会有贼拜访这里,有什么好修的?” 袁夕跟在杨暗年身后,沿着老旧的楼道拾级而上,楼道的转角能看到各种牛皮癣广告——办证、求子、气功和高薪招聘…… 从一楼一直爬到四楼,气氛安静的简直令袁夕感到有些窒息,只能听到他们各自单调的攀爬声。 眼角的余光一楼、二楼的门户,每一扇门都是毫无辨识特点的黑色防盗铁门,让袁夕感到尤其古怪。 相较袁夕之前租住的房子,这里几乎看不到任何生活的气息,看不到任何晾晒的衣物,也没有栽种的绿植,甚至连垃圾都没有。 就像整栋单元楼,没有住任何一个活人一样。 “杨先生,这栋楼里有其他租客吗?” “难道你是喜欢热闹的类型?这里的租客非常少的,如果你住进去的话,你就是唯一住在这里的人。” 袁夕并不明白为什么杨暗年要刻意咬重“人”这个字。 “并没有,安静是好事,以前住的地方,半夜经常有小情侣吵架,还有流浪歌手在练歌,那才是烦的要命。” “那就好,看来你会很喜欢你的新家。” “这里的租金这么便宜,为什么没有别的租客入住?” 袁夕感到越来越奇怪了,按理来说,如此低廉的租金,哪怕有点偏,也应该会住满租客的。 毕竟这里距离公司林立的临杨市高新区只有不到二十分钟车程。 “租房这种事,也是要看眼缘的嘛,整栋楼都是我的,我想租给谁就租给谁。” 完全看不出来啊,这个杨暗年还是个隐形土豪?看他的语气,恐怕他不止有这一栋楼,人家当然有钱任性了。 “您觉得我有机会当您的租客吗?” 袁夕的语气不由自主地又卑躬了几分。 “既然我都乐意抽出时间带你来看房了,你的价值,大概还是比那些无聊的渣滓要高一点的吧?” 杨暗年在袁夕的眼中越来越古怪了,不过既然他看上去乐意让自己来捡漏,袁夕也打算至少看看房子再说。 来到402房前,杨暗年在大衣内侧摸索了一会,从一堆钥匙串里找到贴着402标签的铜钥匙,插进了门内。 门阀洞开,杨暗年抬起左手,示意袁夕可以进去了。 在杨暗年饶有兴趣的注视下,袁夕跨过门槛,入目却全是浓郁到化不开的黑暗,什么都看不清。 “灯的开关就在左手边。” 在杨暗年的提醒下,袁夕在左侧摸索了一番,才找到开关。 淡蓝色的贴顶灯光将这座大约八十平的公寓客厅照亮。 一切都像袁夕之前在中介软件里看到的预览图一样,与这栋年久失修的公寓楼的外表截然不同,这里意外干净整洁。 空荡荡的客厅内,电视、沙发、餐桌、空调,一切都再平常不过。 厕所里的卫浴都是新的,电热水器和滚筒洗衣机看上去有点年头,但也可以正常运行。 厨房内没有一滴油渍,火可以正常打燃,但袁夕无所谓,反正他不会做饭,都是叫外卖的。 拉开窗帘走入阳台,并不意外地发现这里同样看不到丝毫阳光,一切光芒都彻底被前面的单元楼给挡住了。 检查了一番,一切都再正常不过,袁夕甚至挑不出一点毛病,简直就像是特意为了欢迎他入住刚刚经历了一次完整的新装修。 甚至看不出一点以前这里住客的痕迹。 “感觉如何?”始终站在门外的杨暗年问。 “很不错,甚至好的超乎我的预料。” 袁夕独自站在租屋的中央,沉默了片刻,他举目四顾,心底却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 就像一走进屋内,就有什么东西沉沉地压在了他的肩头,无法挣脱,喘不过气。 这股离奇怪异之感久久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 又一次走入厕所,经过穿衣镜的一瞬间,他突兀地觉得镜子里有什么他不认识的东西一闪而过。 站在镜前反复打量着镜子里那个从头到脚都平平无奇的青年社畜,困惑地摸着自己不知不觉间有长出一层细密胡须的下巴。 感觉很怪,但仍然找不出哪里有问题,唯一的问题似乎只是自己又要剃胡子了。 “你在这里找什么?既然感觉很不错,为什么不干脆就在这里把租约定下来?” 杨暗年又一次在门外催促起来:“合同我都准备好了哦。” 他似乎又是从那件百宝袋一样的大皮衣里面抽出一份租房合同。 袁夕走到房门之前,困惑地看着杨暗年: “为什么你不进来?” “如果你决定租这间房子,租住期间你就是这里的主人,我是个很注重保护个人权利的人,没有受到邀请,我是不会主动进任何人的房子里的。” 明明他才是这间房子真正的主人,杨暗年却一直在坚守着某些古怪的习惯,但介于见面的第一眼袁夕就知道这家伙是个怪人。 所以杨暗年有再古怪的言行,袁夕也并不会感到多意外。 从杨暗年的手中接过租房合同,来回打量了半天,一看就是套的合同模板,从第一页到最后一页都是再普通不过的合同,没有什么古怪的要求,袁夕看不出有任何毛病。 “好吧,这房子我租了,押一付三,每月租金六百。” 袁夕没有再多磨蹭,掏出随身携带的水性笔准备签名,正要签名之前,他突然想起了什么。 “等等,最后我还有一个问题……” “租金这么便宜,不会以前这房子出过什么事故吧?” 袁夕新的那股不安之感从未消散,他不由想到某些恐怖故事的开场。 “怎么可能?绝对没有的,你想太多了,如果你不放心的话,尽管可以去查,只要查到这里出过事,我倒赔你钱。” 杨暗年信誓旦旦地说。 “既然你都这么说的话……” “你到底租不租?我看你顺眼,不代表我会无条件地继续等下去哦,想租房的人永远都不缺,你爱租不租!” 杨暗年又一次催促起袁夕来,他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好吧好吧,我签了我签了,这么好的房子,我不租我就是傻*。” 袁夕最后还是在合同上签上了他的大名。 “很好,那么契约成立,你就是这里的主人了。” 杨暗年愉快地眯起他的双眼,在合同的末尾同样签上了名,袁夕总觉得他像是看到了兔子的狐狸。 但他也没有再多想,就在门前给杨暗年把第一期的租金转账给了他。 当天晚上,就叫了货拉拉,把自己所有的行李和物件通通搬到了新屋里。 袁夕从未料到,这次平平无奇的租房,未来会将他的命运引向何等不可预测的深渊…… 第二章 公司 今天的镜月科技公司内,一如既往的繁忙。 镜月科技公司成立以来最大规格的灵异恐怖游戏《死镜》的开发,正紧锣密鼓地进行中。 “袁夕,【灵障值】系统的第十三版策划案好了没?” “在做了在做了!” 袁夕疯狂地敲打着键盘,不断修改他已经被主策否掉十二次的策划案,策划案从最初的五千字如今已经扩展到两万字。 胖嘟嘟像是熊猫的主策吴少安砸吧着嘴,冷淡地摇头,“不对劲,还是不对劲,你考虑的还是不够全面……” “袁老弟,你提的这个需求,现有的技术条件根本做不到!同时存在二十一个判定条件,肯定会出bug的,海量的bug!” 头已经秃了的主程序小哥又把袁夕喊了过去,对他又是一顿狂风暴雨般的抱怨。 “是是是,我马上去改,是我考虑不周!” “小袁啊,帮我取个外卖呗,酷茗的黄桃奶茶,还有五分钟就到了。” 名义上的游戏制作人李康,一直翘着二郎腿坐在自己的工位,旁若无人玩着最新上市的《鬼影危机4》,美其名曰取材学习,实际上从未有一天有人看过这位从总公司空降过来的制作人真的有干过活。 他仿佛根本不知道袁夕手头的工作已经多到就算长出三头六臂也做不完,若无其事地又指派袁夕到办公楼下给他跑腿,他向来都这么不当人的。 更不会有一人为袁夕说话,毕竟袁夕就是组里最年轻、资历最浅的牛马,就是需要多加“磨砺”。 “是,李大!我马上就去!” 袁夕根本不敢表达任何异议,虽然心里已经反复问候了人家的祖宗十八代,还是立刻放下他手头的工作转身就冲向电梯。再怎么不干实事,李康仍然是这个项目的最高负责人,同事们私下都相传说李康其实是四元体总公司高层的心腹,就算是镜月的总裁小姐对他说话都从来是客客气气。 如果惹他不开心,一句话就可以直接将自己开除。 独自站在电梯里,袁夕一脸麻木地看着手机里的钉钉仍然响个不停,无穷无尽的待办事项和需求如山洪爆发般席卷而来,他只能不停地回复:“收到”。 轻叹一声,恐怕今天又至少要加班到十一点了,幸亏新家离公司不远,赶不上末班车,小跑回去也最多只要半小时。 电梯从公司在的十五楼一层一层闪烁,没来由的,袁夕打了个哆嗦。 明明现在是夏天,为什么他会突兀地感到寒意?回头望去,仍然什么都没看到。 这已经是袁夕入住新家的第五天,但他的状态却怎么都不算好,黑眼圈长期挂在他的眼角,看上去和第一次见面时的杨暗年很像。 不论在工作、生活还是休息的时候,袁夕总觉得,在肉眼看不到的黑暗里,有什么无可琢磨的东西在幽幽地看着他。 但不论他往床脚、桌底、墙头等地寻觅多少次,都一无所获,将整个家翻箱倒柜搜了一整遍,也什么异常都没有找到。 但几乎每夜,他总会突兀地从噩梦中惊醒,全身都是冷汗,却再也想不起梦的内容,闭上眼的时候,他觉得有什么东西就站在床头注视着他,只要一睁开眼,又什么都不会找到,但只要惊醒,袁夕就再也睡不着了,头脑会变得异常清醒。 本来袁夕的工作就是九九六甚至零零七的节奏,入住新屋后每天的有效睡眠时间最多三四个小时。 有时袁夕会捂着自己的心脏,感到心脏正在胸腔里疯狂跳动,简直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哪天自己要是真的猝死了,袁夕一点都不会感到奇怪。 工作再忙,袁夕还是从未想过辞职,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薪酬在临杨算不错的互联网公司工作,做的还是他自己相当喜欢的恐怖游戏,哪怕再累,袁夕觉得自己也还是能咬牙坚持的。 袁夕现在有时甚至觉得宁愿在公司加班都不想回到那栋给他不安预感的公寓楼,有一天加班太晚,他干脆在公司的工位下面打地铺,睡得甚至都比回到那座公寓里躺在床上要睡得好。 然而随着时间推移,公司与公寓对袁夕似乎并没有那么多差别,现在哪怕待在公司,只要独处的时候,这股诡异的窥伺感总会如影随形地追着他。 就像现在,只是一个人站在电梯里去替项目组老大跑腿拿个外卖,他却依然会产生电梯里除了他之外还有别人的错觉。 他甚至觉得有人正对着自己的后颈在吹着气,凉飕飕的寒气在炎炎夏日却灌进了他的衣服里,让自己背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终于电梯到了一楼,逃也似的冲出了电梯,在办公楼的大厅里找了找却并没有找到外卖小哥,最终他看向一个红裙的年轻女子。 一身淡红色的素净连衣裙,雪白的小腿、精致的锁骨以及姣好的容貌,黑亮的长发流云般披散在脑后,没有焦距的眼瞳中似乎有着挥之不去的忧郁。 她的视线与袁夕交汇在一起,因为袁夕看到她的手中正提着外卖袋,袋子上有“酷茗”的标签。 奇怪,这么漂亮的女人现在都来送外卖了? 略显拘谨地走上前去搭话: “您好……请问这个外卖是……” “你是李康吗?” 女子冷冰冰地看着袁夕,袁夕下意识地低下头,不敢直视这双漂亮的眼眸。 看来她就是自己要找的人。 “你是李康吗?”女人只是用毫无波动的声音说。 两次发问,甚至每一个字的节奏都完全一致。 “我不是,我替他来代领外卖的。” “这是李康的,交,给,他——” 袁夕又一次感到背后渗出了冷汗,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女子大半遮蔽在额前的碎发之下的双眸,笼罩在一团浓郁到化不开的黑暗。 女子的身上并没有他想象中的幽香,只有一股不知多少天没洗过澡的恶心臭味。 她那标志性的长发也不像之前第一眼看到的那般黑亮,反倒干枯分岔,好像从未用心打理过。 为什么他之前会产生这个女人很漂亮的印象?这分明像是从精神病院里跑出来的吧? “谢谢,辛苦您了。” 不敢再抬头看女子哪怕一眼,只是一直低头看着女子裙摆下的凉鞋,脚趾的形状倒是很漂亮,但指甲盖上也沾满泥土,不知道是从哪个垃圾场跑过来的。 这种人为什么还能送外卖?门口值班的保安不会把她拦下来吗? 心中想着乱七八糟的事,从女子手中接过外卖。 奶茶果然不愧是冰镇的,拿到手之后袁夕感到身上更凉快了。 “告诉他,林铭雪在楼下等他。” 女子幽幽地看着转身想要走回电梯的袁夕,慢悠悠地继续用那种毫无起伏的语气说。 “明白,我一定会转告他的。” 摆了摆手,随口敷衍道,这位不会又是被李大始乱终弃过的女人吧?关于李康,袁夕还是听说过他和组里一些年轻女性乱搞过的传闻的。 倒是很符合他对李康的一贯印象——彼阳的晚意,初升的东曦。 硬着头皮回到电梯,这一次倒是没再有什么奇怪的感觉,平安地回到了十五楼。 “老大,您的外卖!” 将外卖交给李康,李康边打游戏,边将奶茶插上吸管吸了起来,一直注视着屏幕上热火朝天的大乱斗,看都不看袁夕一眼: “为什么这么慢?是不是找地方摸鱼去了?” “不是的!您知道我是最热爱工作的!只是楼下有个很漂亮的女人,她把我叫住和她聊了几句,她说她是来找您的。” “漂亮女人?哦……会是哪位呢?”李康舔了舔干枯的嘴唇,露出沉思的表情。 “她让我转告您——林铭雪在楼下等您。” 李康将游戏按下了暂停,转头看向袁夕,他那张野熊一般的脸露出异常扭曲的表情,眼底渗出凶光: “你……是不是在跟我开玩笑?” “没有没有,我真的只是转告她的话!” 袁夕一脸茫然地回答。 李康从工位上站起身来,他是个身高一米九的北方大汉,经常出入健身房的他相较体格只有一米七出头的袁夕,无疑具有压倒性的优势。 他不由分说地揪住袁夕的领口,将惶恐的袁夕举在半空,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对袁夕说: “我不管你是从哪里听到的这个名字,又是谁让你这么说的,只要你再敢在我的面前提到这个名字!” “我就让你立刻滚蛋!” 李康几乎是在怒吼了,整个项目组的人都下意识地扭开头,看都不敢看这个方向,装作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忙着各自的工作。 李康将袁夕狠狠地摔在地上,看都不再看袁夕一眼,徒留一脸恼怒与困惑的袁夕,晃悠悠地站起身来,揉着酸痛的屁股,他刚刚好几次没有忍住,都想一拳砸在李康的脸上,但这一拳终究没有挥出,不止是因为现在工资可观的工作不好找,更是因为不喜欢锻炼的他根本打不过健壮的李康。 行尸走肉般回到自己的工位上,完全弄不明白刚刚发生了什么。 “袁夕啊袁夕,我可没想到你会这么胆大包天,在李大的面前提起那个名字,你是在他的逆鳞上蹦迪啊!” 对面的工位上,系统主策划吴少安一脸钦佩地看着袁夕。 “吴哥,您这是什么意思?我完全弄不明白!那个女人的名字有什么问题吗?” 袁夕现在还是一脸懵逼,替老大拿个外卖也会遇到这种晦气事,最近真是倒霉到家了。 “我不知道你是装傻还是真傻,林铭雪是咱们公司的前高级美工,我们游戏的女主角的初版人设,就是她设计的。” “前高级美工?” “大概在距离你入职前一个月吧,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从咱们办公楼翻窗跳楼了。” 吴少安对袁夕指着距离他们三排的一个空荡荡的的靠窗工位,现在以那里为中心,周围都空了一大片完全没有坐人。 “这里就是她以前的工位,据说那时她就是趁着午休时间,踩着办公椅,翻过那扇窗户一跃而下的,就在李大面前。” 袁夕惶恐地看着那扇悬在工位上,完全被钢化玻璃封死的玻璃窗,感到从头到脚一片冰凉。 所以他之前究竟是从什么东西的手上拿到外卖的? 不安地注视着仍然自顾自地吸着奶茶的李康,他在喝的奶茶,真的是他点的那份吗? 第三章 游戏 上午袁夕与李康之间的小小矛盾,并没有任何人关心。 没过多久,按照每周的惯例,项目组全体人员在镜月科技公司的会议室集合。 又是一个星期一,《死镜》项目组要召开周例会。 空调的温度被调的很低,长长的会议桌的尽头,镜月公司的美人总裁路如一正在发呆。 她留了一头刚刚盖住脖子的短发,面容清纯,没人知道她没有焦距的视线穿过会议室的墙壁究竟在看哪里。 用手撑着精巧的下巴,一身标志性的深黑色制服裙子搭配黑色丝袜,修长的美腿自然地摇晃着,诱人的身材令在座的年轻人都忍不住偷瞄。 路如一却总是在走神,仿佛根本意识不到他人的视线,这位年轻的女总裁今年二十六岁,只比袁夕大两岁。 但地位天差地别,人家是总裁,袁夕却是打工人,只能说袁夕投胎的技巧比人家差了太多。 路如一是镜月公司的总公司四元体科技董事长路西城的女儿,据说整个镜月公司其实都是因为路如一的一个荒唐的想法而创立的。 众所周知,路西城对他的掌上明珠路如一从来不会说不,只要路如一想要,就算是天上的月亮路西城也会眼睛都不眨地给她摘下来。 所以当路如一告诉她的父亲,她想要做一个恐怖游戏,把自己噩梦中的一个女孩变成游戏的主角时,路西城毫不犹豫地投入了堪称天文数字的资金,创建了镜月公司。 一切都只是为了实现路如一自己一时兴起的做游戏梦想而已。 “路总裁,所有人都集合完毕了,我们可以开会了。” 路如一的女秘书凑到她耳边小声说。 “噢噢——那就开会吧。”路如一这才如梦初醒地回过神。 心不在焉地听着程序组、美术组、策划组的负责人轮流走到投影幕布前开始汇报上周完成的工作与本周的待办事项。 路如一虽然看上去听得很认真,但袁夕知道,她对这些细节毫不关心,美人总裁总会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最后则是李康上台讲评整个项目组的工作,坐在角落的袁夕并不意外地听到李康面色阴沉地点了他的名字,又给他一通痛批。 哪怕袁夕每天都是项目组里加班到最晚的,在李康眼里大概他做的永远都不够好,他总是能挑出数不清的毛病,尤其是在今天自己刚刚得罪他的情况下。 “袁夕啊袁夕,一个策划案你居然改了十三版都改不好,我该说你什么好?要是整个项目组都是你这样的工作效率,我们要等到猴年马月才能把游戏做完?” 袁夕只是连连低头认错,他还能说什么呢?十三版有三版都是李康自己否掉的,尤其是开会前,刚刚又否了一版。 而且他没给任何理由,也没有任何有效意见,仅仅只是说:“我觉得还不够好。” 然后袁夕又得通宵加班开始从头做起,袁夕甚至根本不明白该从哪个方向整改策划案。 “不要忘记,我们项目组是末位淘汰制,再用这种状态工作,这个季度末尾,我看袁夕老弟你就危险了。” 袁夕咬着嘴唇,一声不吭,在他看来,李康早就想找个由头把自己裁掉了,不论再怎么努力,恐怕他也不会得到李康一句肯定。 “好啦好啦,老李,为什么要把气氛闹得这么僵?大家都是合作的同事,我们是要齐心协力把《死镜》做完的同伴,袁夕明明是很努力的人,不要对新人太苛刻,要多给他们发展的空间。” 最终还是路如一用轻飘飘的声音打断了李康的一通痛批,袁夕愣住了,他从未想到,这位自己入职以来从未有机会哪怕搭上一句话的女总裁,居然还会为他说话。 “大小姐教训的是,我只是对他期待的太高,所以才会多给他一点压力,期盼他能快点成长而已。” 如果是项目组里的其他人胆敢打断李康,他一定会像火山一样当场爆发,但当说话的人是路如一时,李康立刻变成了笑呵呵的老好人,一副大小姐说什么都对的态度。 与路如一同样出身四元体总公司的李康,就像四元体科技里的资深老人一样习惯地称她为“大小姐”。 “工作都汇报完毕了,接下来我们来聊点有意思的事情怎么样?”路如一笑眯眯地站了起来,根本没有意识到她美丽的笑容勾走了多少年轻人的魂。 按着数码笔上的按钮,路如一的秘书替她朝会议室的墙壁投影了刚刚做完的一套PPT。 “大家都坐好,认真听大小姐讲话,只有她才能决定整个项目组的方向。” 在李康的训斥下,所有人连忙都挺直腰杆,正襟危坐,就连之前在偷偷玩手机的摸鱼人士都连忙把手机收了起来。 “首先要感谢大家愿意成为镜月的同事,与我一同踏上这场追梦之旅,大家都知道,这家公司本就是为了实现我的游戏梦而建立的。” 路如一用她那标志性的、梦呓一般的声音悠然地说: “我曾陷入一个无比恐怖诡异的噩梦,在一个扭曲腐坏的世界里经历了种种不可思议之事,噩梦里的人都将那个世界,称之为灵界,这个世界运作的规律与现实截然不同,邪恶而诡谲,却透着惊心动魄的美。” “我在灵界里,与一个女孩成为了挚友,正是因为她,我才能完好无损地找到脱离灵界的道路,如今我虽然回归了平静的现实,但我无论如何都忘不了那个女孩,她是如此的美好、纯洁而善良,在最深重的黑暗里带给我宝贵的希望,就像是不小心坠入长夜的折翼天使。” “所以我才会产生做一个游戏的想法,我想把梦里我与那个女孩的所见所闻,制作成一个完整的游戏,把那个女孩的故事,讲给整个世界听,这就是我创立《死镜》项目组的初衷。” 大家又一次开始聆听路如一讲述她的梦想,袁夕听得尤其认真,他并不讨厌这样的路如一,她是毋庸置疑的理想主义者,但她又碰巧有资源调动庞大的资本去实现她的梦想,袁夕其实非常羡慕她。 袁夕本就是因为路如一这个想把梦境做成游戏的天真想法才选择加入这个公司的,又有几个人能有机会陪她去做这么一个梦幻般的游戏呢?袁夕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能让这个飘忽不定的梦变得更接近现实一些。 第四章 女主角 “历经了漫长的讨论,否决了无数个版本,现在我终于有机会骄傲地告诉大家,我们已经敲定《死镜》的女主角最终版本的人设,整个游戏剧本的基本框架现在终于搭建完毕!” “很荣幸向大家介绍,我梦中永生难忘的女主角——袁曦!” 按下PPT的播放键,众人都看到投屏内,一个从未公开过的美少女原画被展示出来。 清新的水彩画风格,每一跟线条都清晰分明,人们都如痴如醉地看着投屏里的少女—— 气质温柔甜美的无瑕少女,抬头用怯弱不胜的目光注视着大家,眼瞳是空灵的幽蓝色,嘴角总挂着一抹无从琢磨的神秘笑容,长发披散在脑后,怀中则用双手捏着一台纯黑色的智能手机。 一身十分单薄的洁白连衣裙,裙摆无风却飘扬,赤足行走在漆黑的污泥之中,她身后经过的黑暗世界,浓郁到化不开的扭曲物质正在滋长,无数张怨毒而畸形的面孔浮现又消失,漆黑的恐怖世界与纯洁无瑕的少女形成了极度鲜明的视觉反差。 原画的右下角,虽然无人胆敢谈论,但大家都能看到清秀的署名:“林铭雪,2018,4.12。” 人们心照不宣,完成这幅原画仅仅一天之后,林铭雪就毫无预兆地跳楼自杀了,这就是她留在这个世上最后的画。 仿佛只有某人燃烧了自己的生命,才真的有机会将这个本不存在的少女带入现实。 袁夕拘谨地缩了缩身体,因为他意识到,在场几乎一半的人都看向了他。 “噗,大家都不要想太多,我的女主角叫袁曦,是晨曦的曦,和袁夕先生并没有什么关联哦!” 路如一忍俊不禁,她也看向脸开始涨红,有些不知所措的袁夕: “该说是巧合,还是宿命呢?在今天之前,我可从未告诉过任何人,我的女主角的名字呢!然而我们组里却刚好有一个‘袁夕’!” “袁夕同学,作为项目组的一员,你愿意帮助我,一起把袁曦带到现实,让所有的玩家都一同进入我的噩梦吗?” 路如一对袁夕露出甜美的笑容,虽然平日几乎对公司的运作不闻不问,但路如一其实非常有煽动人心的天赋,明明她的五官并不算细腻到完美无瑕,整体却给人十分和谐的印象,就算是无意识的一颦一笑,都有勾人心魄的魅力,放到古代她一定是祸国的美人。 “我愿意,我当然愿意!总裁小姐!” 刚刚还因为李康的批评垂头丧气的袁夕,在美人总裁的勉励下,不由热血上头,袁夕怎么可能拒绝路如一的邀请呢? “很好,很好,我相信你,袁夕,我有预感,你迟早会带给我远超预料之外的惊喜的。” 路如一对袁曦点了点头,她雾蒙蒙的眼瞳深处,有些袁夕捉摸不透的东西正在欢腾。 路如一不再说话,她只是如痴如醉地注视着“女主角”袁曦的原画,她伸出白皙的手指,触碰原画中“袁曦”的脸颊。 袁夕感到一股堪称病态的执念一直蛰藏在路如一看似柔美清丽的外表之下。 在她的心目中,游戏的女主角“袁曦”或许绝不是什么仅仅存在于想象中的纸片人,而是这个世上确实曾存在过一个作为她梦想原型的人。 但袁夕自己的目光其实也无法从那艺术品一般的原画中挪开,只是看到“袁曦”的第一眼,袁夕自己的内心也产生了强烈的悸动。 并不仅仅是因为什么单纯因原画里少女那触目惊心的美而感到震撼,而是袁夕的直觉告诉他,这浅笑的美少女的眉眼之中,确实蛰藏着某种说不清的邪异。 仿佛随着项目组游戏的逐渐完成,她真的在一步一步变成真实。 浓郁的寒意就当头罩来,将袁夕满头的热血尽数冷却。 他明明只是一直出神地望着投屏上笑吟吟的袁曦,现在却再度产生了那股不安的窥伺感。 这窥探感居然来自投屏上那栩栩如生的美丽少女! 这种感觉,就像——画里的袁曦,真的活了过来,正用她那双幽蓝色的大眼睛深深地看着自己,那含笑的小嘴,正温柔地对袁夕发出与路如一相似的问题…… 【你愿意帮助我成为现实吗?】 是幻听吗?为什么袁夕真的觉得存在着某个少女,在用软糯的嗓音贴在他的耳畔低语? 袁夕觉得他绝不能答应这个请求,但上一秒,他却已经因为路如一给他灌的迷魂汤,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袁夕产生了这样的预感:他答应了绝对不该答应的事情,于是迟早会有本应只存在于噩梦中的东西前来拜访他。 当天晚上十一点半,历经一整天无比疲惫的加班,丧尸一般踽踽独行在回家路上的袁夕,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无星无月的漆黑长夜,空气中有看不见形体的事物在涌动,沿途照亮街道的路灯纷纷闪烁不定,光也将袁夕的影子在路面映照的扭曲无定。 随后半条街道的路灯全部熄灭,令人窒息的黑暗朝袁夕沉沉压来。 他掏出震动着的手机,手机变成无尽黑暗中仅剩的光源,照亮他毫无血色的苍白面孔,也捕捉到在黑暗中一闪而逝,始终窥伺着他的少女幽影。 袁夕便朝着家的方向行走,那身后孤单的人影就紧跟着他亦步亦趋,每一步的节拍都何等相似。 身心俱疲的社畜先生却根本注意不到身周的异象,面无表情地看着手机里显示来自未知号码的短信。 用诧异的语气一字一字将短信的内容念了出来: “no·1,消逝的少女会在翌日归来, 她的瞳孔绽放如冥河,她的呼吸氤氲似彼岸, 她化作无尽黑暗的后裔,既狰狞又纯净 她们将在世界的交点重逢,跳一支不死不休的绝美对舞。” 既像是一首小诗又像一段晦涩的谜语,是在暗示着什么还是在预言着什么?袁夕根本弄不明白。 但是最近一直笼罩在心头的,那种“不好的事即将发生”的预感,却在心底变得越发浓郁,一阵又一阵心惊肉跳。 对这条莫名其妙的短信,袁夕感到莫名的焦虑与恼怒,是谁闲着没事在消遣他么? 他现在并没有兴致去思考短信的幕后有什么深意。 选中后将其直接删除,这一天已经够累了,骚扰短信到处都是,他有什么必要刨根问底? 删掉了,当它从未存在过,该回家洗洗睡了。 第五章 归途 就在袁夕因为这条莫名其妙的短信心乱如麻之际,手机的微信群组又开始跳动起来。 袁夕大学期间的四人室友群“1205”有人正在发消息。 自临杨大学毕业之后,袁夕仍和他的室友们保持着联系,临杨大学由于总人数较少,一直是不同院系混在一起分配宿舍,专业不同的三人十分难得都在临杨本地找到了工作,所以经常还会抽空聚一聚。 “吴长青:喂,有人在吗?” 搭配肥猫点烟的表情包。 “袁夕:不在。” “江毅:不在。” 时间已经是深夜十一点四十,群里的另外两个活人居然都是秒回。 “吴长青:噢哟,看来大家都是苦命人啊,是不是刚忙完?” “吴长青:我又在值夜班,夜间巡逻,临杨最近晚上不太平喏,加班回家都要小心。” “袁夕:又出什么事了?妈的,你是在监视我吗?刚刚加班完正在回家。” “江毅:都劝过你多少次了,趁早从那个黑心公司脱身。不过我也好不到哪里去,又巡了一圈病房,最近的奇怪病例越来越多,白天楼下还在医闹。” “吴长青:具体案情还不方便透露,总之,如果你们深夜在外见到了举止怪异的年轻女性,千万不要与她交流,立刻跑路。” “袁夕:现在老吴你连保健人士都要抓了?” “江毅:???感情老吴你是去扫黄了啊?” “吴长青:别打岔,不信就算了,言尽于此。等到案情通报发布的时候你们就明白了,这个案子非常恶劣。” “吴长青:罢了,你们的运气也不至于糟到这种程度,我就不瞎操心了,不谈讨厌的工作。明天我调休,聚点串吧,晚上十一点,约不约?” 三人也快有两个月没聚过一面了,袁夕确实有点想再见见两个老朋友。 “江毅:明天啊,我应该能按时下班,约,当然约!” “袁夕:我尽量到,但我也不确定明天等到十一点我能不能下班。” “吴长青:老袁啊,劝你还是早点提桶跑路吧,每天都到十一点还不能正常下班的狗屎公司,不待也罢。” “江毅:咱们劝了没用,人家可是逐梦人,心比天高,想要做出一部惊天3A大作的。” “袁夕:别阴阳我好不,人生已经足够艰难了,别提了,我今天真是受够了……” 一如既往,三人又开始在群组里吐槽起袁夕呆的这个黑心公司—— 老板只知道做梦画饼,制作人天天打游戏玩女人搞职场斗争,下面的打工者人人自危,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大家稀里糊涂地做着这部名为《死镜》的游戏,只顾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激情热血什么的早就燃烧殆尽。 整个项目组放眼望去,真正想做完游戏的似乎根本没几个人,大家只是临时聚在一起搭了个草台班子,为了领工资装作很忙的样子。 但袁夕还是咬牙在坚持着,他自己甚至都不知道为什么要坚持下去,明明这个项目,一眼朝前就能望到头,前面注定就是无底深坑。 或许他真的是被那位美人总裁灌了醒不来的迷魂汤?人家只需要笑眯眯的为自己画大饼,他就要为她冲锋陷阵? 有时候袁夕自己都觉得他简直蠢的可以。 关于公司的话题终究还是毫无结果,三人又开始聊起毫无营养的话题,袁夕很累了,并没有多少兴趣继续。 约定好和两位老友明天见后便关闭了聊天软件,思考着明天该找个什么机会争取在十点就下班去撸串。 和朋友的闲聊让袁夕又感到稍微放松了一点,暂时将今天在公司里遇到的那些怪事和委屈都甩在脑后。 踏着越发深重的夜色,袁夕终于不情不愿地回到了他的新家——孤门公寓。 今天头顶月光皎洁,但月光却根本无法驱散孤门公寓内浓重的黑暗,行走在小区一栋又一栋墓碑般死寂的单元楼里。 如今已经是深夜,整座小区空旷而荒芜,十几栋单元楼,袁夕甚至看不到几扇窗户里亮着灯光。 沿途的路灯早已年久失修,不再照明,袁夕只能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勉强照亮昏暗的前路。 树影摇曳,蝉鸣若隐若现,风幽魂般穿梭在楼房之间,令人想起某人在呜咽啜泣。 “滴答。”有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落到袁夕的额前,似乎只是一滴水,但却在这夏夜显得格外冰凉,通透的寒意渗入袁夕颅内。 要下雨了吗?袁夕下意识地抬头,却只觉察到头顶有什么东西飘忽不定地一闪掠过。 “咯咯咯——”他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听错,他觉得头顶像是有什么人在轻笑,还是很年轻的女孩声音,有点好听。 当然什么都找不到,头顶只有渐渐变得浑浊的月亮,抽了抽鼻子,袁夕确定他确实闻到了什么。 一股暗暗的幽香,很像女孩子身上的香味,令他产生莫名的遐思。 这香气不知为何,居然又会令他想起今天在会议室里看到的那张精美绝伦的原画,想起那个名字发音与他一样,名为袁曦的少女。 “她是无边黑暗里一道破晓的晨曦,当你踟蹰在人生中途的黑暗森林时,你总期待着会有这么一个女孩站在道路的尽头,为你点起一盏明灯,替你指引前路,令你不再迷失……” 脑海中又一次回想起会议期间,极其具备路如一个人特色的诗意化表达,双腿下意识地追着那股幽隐的暗香,摇摇晃晃地前进。 非常意外,本来在昏暗的照明下有点找不到路的袁夕,居然真的在这一抹暗香的指引下,找到了正确的道路,看到了那栋寂寞地伫立在最深重黑暗中的3单元楼。 手机背面那勉强只能照亮前路的手电筒小灯,终于照亮了那扇曾被杨暗年一脚踹开的损毁防盗门。 袁夕眨了眨眼,他确信灯光也照到了某个女孩,在防盗门后一闪而逝的背影。 奇怪,杨暗年不是说3单元楼里除了他根本没有别的住客的吗?杨暗年是在骗他吗? 推开吱呀作响的防盗门,行走在楼道之中,这一次袁夕确信不是他的错觉。 他真的听到头顶有非常轻的脚步声,似乎有个体重很轻的人,也在和他一样爬着楼梯。 第六章 溶解于赤月之下 哒,哒,哒,很轻很轻,只要袁夕在台阶上迈出一步,头顶就几乎完全一致地响起节奏相同的脚步声。 如此毫无重量感的脚步声,简直就像,有个精灵一般的女孩,嘴角挂着坏笑,赤足在轻灵地爬着楼梯,洁白的裙摆倒映着明净的月光。 袁夕的脑海中,莫名其妙地浮现出那张原画里的“袁曦”正在头顶爬楼的画面。 爬到二楼中间的时候,袁夕停下了脚步,对着头顶的方向出声发问: “有谁在这里吗?” 然而毫无回应,仍然寂静到针落可闻…… 硬着头皮继续爬楼梯,不再去想更多乱七八糟的事,也刻意不去关心那轻盈的脚步声。 一定只是他加班太久了,精神衰弱,出现了幻听和错觉,肯定是这样的。 这栋单元楼里什么都没有,毕竟他都足足住了五天,确实也什么都没有发生,不是吗? 袁夕总算一路有惊无险地爬到了402房的门前,单元楼的四楼只有三套房,左边的401与右边的402都是完全一致的黑色合金防盗门。 袁夕用手机的手电照了照上面的楼层,又照了照下面,理所应当地什么都没有发现。 但当他用手机照到自己的脚底时,又发现了离奇的现象。 他后退了一步,就在几乎与他的鞋底几乎重合的位置,居然照到了某人漆黑的脚印。 似乎真的曾有人赤足行走过,很小的脚掌,如果不属于孩子,就只会是属于年轻的少女。 就在被光照到的一瞬,这漆黑的脚印就消失无踪。 揉了揉干涩的眼睛,逼迫自己把这些异样的景象全部视为幻觉,上一刻还在,一眨眼就消失的景象,不是幻觉还能是什么? 他真的太累了,一阵一阵的困意笼罩他的心头,让他再没有心情去关注这些毫无意义的细节。 将钥匙插入门内,解除了反锁,平安无事地回到了新家。 回头将门拉上,再度锁死,打开屋内所有房间的灯,确保现代文明的灯光将这套租屋内分外浓重的黑暗尽数驱散。 直到此时,袁夕才稍稍感到安心,沿途一直存在的那股“有谁在陪着他”的错觉,消失的无影无踪。 回到厕所里囫囵吞枣地冲了个凉水澡,再换上睡衣,将整个人都变得清清爽爽。 对着洗手池前的镜子,刷了五分钟的牙,皱着眉头看着镜子里那个满脸疲惫,视线不安地四处游移的年轻男子。 奇怪,他的皮肤颜色有白到这种程度吗?完全看不出丝毫血色,历经工作与社会的拷打,他再也不是以前那个满腔热血的青年了。 摸了摸下巴细密的胡须,拿出剃须刀,将这些胡子刮得干干净净。 一阵微痛从下巴传来,他一不小心居然将下巴留下一道轻微的刮痕,一滴鲜红的血滴落在他的掌心,还有几滴落在地上。 该死,今天真是喝水都塞牙缝!又打开凉水,将下巴随便冲了冲,就不想管了,伤口反正也不大,迟早会自己愈合的。 袁夕并未注意到,他的血滴落在地板的一瞬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地板下有着什么东西,在吮吸着他的血…… 回到卧室,将空调的温度调到16度,并没有关灯,今晚袁夕不知为何就是不想关灯,甚至所有房间的灯他都没关。 他总是担心,只要将灯一关上,黑暗中那些偷偷窥伺着他的存在,就会不期而遇地在今夜造访他。 躺在他入住不到一个星期的新卧室的单人床上,往身上盖上一层薄薄的毛巾被。 床很柔软,被褥和床套都是崭新的,如果是过去睡眠质量极佳的他,历经一天的繁忙工作,恐怕脑袋一沾枕头就会坠入婴儿一般的甘甜酣眠。 但现在,闭上眼,他却怎么都睡不着,反倒一闭眼就总是能看到那个名为袁曦的美丽女孩。 他的耳边,一直有人连续不断,念咒一般念诵着不久前他刚刚收到就立刻删除的那条短信,魔性又洗脑: “逝去的少女会在翌日归来……” “她的瞳孔……” “她的呼吸……” “……无尽黑暗的后裔……” 又一次嗅到那股离奇的暗香,却怎么都找不到这股暗香的根源,最后嗅了嗅自己的腋下,居然发现这股香气就是来自自己身上。 这又是怎么回事?他买的沐浴露效果有那么好吗?不对啊,今天晚上他只是冲了个澡,连沐浴露都没涂抹,他一个大男人的身上怎么会是香的?这难道是某种全新种类的狐臭? 但这股暗香却意外的安神,让袁夕纷乱的内心渐渐平静,呼吸平稳,困意一重重将他包裹,让他的眼皮再也打不开了。 冰冷的灯光透过闭合的眼皮渗入眼珠之内,衬得紧闭的双眼之外的世界仿佛变成了异界,一切都摇曳不定,一切都模糊不清。 袁夕就在这似醒似梦的状态中,陷入了清明的深眠,他的意识就在耳边那延绵不断的念咒声中,自体内缓缓上浮,最后几乎是紧贴在天花板上。 就像魂魄出窍一样,以天花板的角度,俯瞰着床上紧皱眉头沉睡的自己。 想要操纵身体,却对身体完全失去了掌控的能力,这具身体貌似根本不再属于自己,而是变成了其他人的所有物。 发生了什么?难道这也是梦吗?袁夕完全弄不懂现在的情况。 就在此刻,所有房间的灯,突然开始明灭不定,甚至连整栋单元楼,都开始不自然地微微颤动…… 袁夕看到,一道摇曳不定的,漆黑的少女幽影,正悄无声息地穿过被他锁死的房门,走入屋内。 客厅的开关,被无形的力量关上。少女的幽影变得清晰了几分。 厕所的浴灯,也自行弹开,漆黑的少女轮廓行走在租屋的走道之间,在沿途留下一道道不断出现又消失的漆黑脚印。 很小很小的脚掌,果然像袁夕之前的猜测一样,属于某个年纪很轻的少女。 厨房与卧室前厅的小灯,同时熄灭,于是少女幽影的身上,漆黑的颜色正在褪去…… 最后则是袁夕的卧室,转瞬间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再一个眨眼,袁夕看到一位笑吟吟的绝美少女,弯腰已经俯身站在沉睡的自己身边。 用她那双幽蓝色的清澈大眼睛,好奇又欢欣地注视着床上一动不动的袁夕。 赤足、白裙、披散的长发以及仿佛映照异界的眼瞳,再怎么看都是不久之前本应只存在于原画中的恐怖游戏女主角“袁曦”!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袁曦”温柔地捧起袁夕的后脑勺,她将冰凉的嘴唇印在袁夕的唇边。 袁夕甚至能感知到这甜蜜而又寒冷的亲吻,那股浓郁的暗香自少女的体内朝他的身上毫无保留地灌注。 从内到外,要将袁夕这具年轻的男性身体内剩余的一切,都尽数侵蚀殆尽。 内外相易,表里互替。 拼尽全力呼喊着自己的身体:这一定是做梦,这一定是做梦!快醒来快醒来快醒来!!! 但袁夕的身体仍然一动不动,再也不会回应袁夕的呼唤,相反,就在袁夕的眼前—— 他的身体宛如接触到阳光的冰块一般,在飞快地溃烂溶解,扭动又变形,化作一滩散发着幽香的烂泥,翻卷又沸腾。 “袁曦”则张开双臂,紧紧拥吻着溶解的袁夕,无比贪婪,无比痴迷,嘴角始终挂着甜美的笑。 就在袁夕的“注视”下,他的身体所残余的一切,正与“袁曦”完全融为一体,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窗外,清冷无情的月华如丝如缕地渗入屋内,不久之前还是纯白的新月,正在一寸一寸沾染上不祥的猩红。 只有血月沉默地见证着一切发生,施以不容拒绝的恩惠。 “袁曦”嘴角的笑意,突然消失的无影无踪,她用惊惧的目光看着照入屋内的赤月,这座租屋内本不应有任何光能照进来的,这座卧室的采光是最差的。 但这一抹血色的月华,又是从何处照来?为何能轻而易举地穿越时空,照进了这秘密的境界之内? 在赤月之光下,“袁曦”精美的脸庞也扭曲起来,她露出无比痛苦的表情,她似乎想要挣脱溶解的“袁夕”所化身的那一团肉泥。 但她反倒陷得更深,仍然保持着拥吻的姿势,她飘忽不定的残躯反倒在赤色的月华下被难以名状的肉泥完全包裹纠缠…… 超乎一切预料的转变就在这疯狂的夜晚上演。 第七章 我变成袁曦了? 对那场拥吻之后发生的事,袁夕已经没有任何印象了。 她只记得自己做了一个无比离奇的怪梦—— 在梦里,她看到一头通体墨绿色的母马,奔跑在漆黑的大海之上,追逐着天边一轮赤红的月亮。 生长在黑暗海洋海面之上的一棵枯萎的小树,她是这棵垂死的树结出的唯一一颗果实。 母马迈着轻快的步伐,用带着人性化狡黠的幽蓝色双眸,直勾勾地看着袁夕。 牝马幽蓝色的双瞳,其内倒影出不可思议的异界之景。 以柔顺的姿态凑到袁夕的身侧,用沾着腥臭口水的舌头来回舔舐着果实。 袁夕看到母马的眼瞳中映照出的,自己的形貌—— 晶莹剔透的果实之中孕育着的是怀抱双膝婴儿般酣眠的女孩。 不再有什么袁夕了,剩下的仅仅是,拥有幽蓝色眼瞳的绝美少女。 路如一曾痴迷地称呼她为“袁曦”,世上只有这个名字才应该属于如今的她。 她睁开眼,眼神宁静而清澈,不知是看着正在品尝果实的牝马,还是在看着梦境之外的袁夕…… 翌日清晨,时间已经是八点半,但仍然不会有丝毫阳光渗入这采光极差的卧室。 前夜浸透房间的赤月光华宛如昨日的幻梦。 一切都笼罩在悬而未决的朦胧色泽中。 手机振动,嗡嗡作响,闹钟软件按照既定的时间开始鸣颤,开始放起刺耳的重金属尖啸,有人发出声嘶力竭的垂死怒吼。 洁白的手掌从被窝里伸出,睡眼惺忪的少女朝着床头柜的方向摸索了半天,却什么都没摸到。 感到异常奇怪,睡前手机就是放在这个方向啊,按照以前的习惯,只要一抬手就能够到手机,将讨厌的闹铃软件关掉。 可以把头缩进被窝里再睡个十分钟,闹钟才会第二次响起…… 但这一次,不论她怎么来回试探,都永远无法抵达那里,就像是…… 她的手臂突然缩短了一大截。 此起彼伏的歌手说唱狂潮简直要将整座卧室淹没,她根本不喜欢这种音乐风格,设置成闹铃只是为了能逼迫自己更早动起来把它关掉。 最终某人只能将盖在身上的毛巾被掀开,一脸仙气,手足并用爬到床头柜前。 捧起了自己的手机,在屏幕上一划,关掉了闹钟。 茫然地眨巴着眼,为什么手机也变重了?手机的屏幕相较自己的手掌怎么变得这么大? 为什么眼前的世界突然变得如此清楚?长期伏案工作的袁夕明明是有点近视的。 现在哪怕房间几乎完全笼罩在阴影里,她却能分毫不差地看清卧室内一切的细节。 下意识地将食指贴在手机右侧的指纹识别处,屏幕上不断跳出鲜红的“指纹识别错误”。 来回试了好多次,结果手机干脆锁住了,最终只能用预设的密码解锁。 这又是怎么回事?跪坐在床头,柔若无骨的身体自然而然地就呈现出鸭子坐的姿态,双手捧着手机,不知所措地瞪大双眼。 手机从手心掉落在床上,反复打量着自己的双手,并不是手机变大了,而是她的手足足缩小了至少三分之一! 这柔软、白皙精巧如陶瓷的手掌,怎么看都绝对不属于自己!难怪指纹根本对不上。 而且异常情况不仅于此,醒来之后,从头到脚的每一寸都非常不对劲—— 明明睡前穿起来非常合身的这套蓝灰色睡衣,为什么现在套在身上尺码却大的像是套了一件长袍? 额前不安分跳动着的碎发和脑后莫名其妙拖到床上的头发又是怎么回事?一晚上头发可以长到这么长吗? 上下其手地捏着自己肉乎乎的脸蛋,为什么一觉醒来自己的脸嫩的像是可以掐出水来? 最后则是一脸惶恐地揉着衣领之下初具雏形的小小肉包,小脸涨得通红,胸前多出来的负担到底是什么? 心底已经隐约浮现了答案,这个答案可以说几乎不言而喻,但理性让她无论如何都不愿相信。 这种事居然真的会发生? 来到厕所,打开浴灯,硬着头皮走到镜子前,猜测终于得到了验证—— 镜中之人再也不是过去短暂的二十四年人生中每天看到的那张平凡青年的脸了,甚至连身高都缩水了一大截。 拥有幽蓝色眼瞳,气质清纯而妖异,仿佛只可能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绝美少女,确实非常非常面熟…… “我变成女孩子了?” 看着厕所洗手池前的镜子映照出的少女,瞠目结舌地自言自语,脱口的声音也异常清澈悦耳,慵懒中又透着一股魔性的魅力。 如果在联机打游戏时用这个声线对队友撒娇,绝对足够让任何队友都心甘情愿堕入疯狂,战斗力翻倍。 来回打量着这张既陌生又熟悉的面孔,左眼眼角的泪痣,阴郁病弱的气质,眉宇间挥之不去的淡淡哀伤。 年龄直接缩水到初中女生的阶段,最多十四五岁的年纪,令人不由自主地会产生强烈的保护欲与……破坏欲。 怎么看都完美吻合某人在不久之前刚刚对公司宣布的游戏人设。 就像路如一宣告的那样,她梦里的女孩真的从幻想中走到了现实。 “我变成……袁曦了?” 不确定地说出了这个似乎变成定局的结论。 念出“袁曦”这个音节的时候,她产生了一种浑然天成的亲切感,并非是夕阳而是晨曦,袁曦才是她如今天生应当拥有的名字。 只要拥有了这张脸,这具身体,这双眼睛,无论如何她都只能是袁曦,再也不可能是袁夕。 所以她现在真的已经是“袁曦”了?一个未完成的恐怖游戏的女主角? “我到底在纠结什么?这两个名字的发音不是完全一致的吗?” 袁曦小声地自言自语,比起名字这种事,她难道不该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关注? “芜湖!今天不用去上班了。”苦笑着得出了第一个结论。 上岗以来这么长时间,看来这下真的可以直接从那个垃圾公司跑路了。 也不用再去热血上头去替路如一实现什么梦想了,她自己现在就变成了这个梦想。 第八章 何去何从? 袁夕过去历经多次面试才好不容易得到的人生第一份工作,如果以后她再也变不回来,看来可以就此画上一个荒诞的句号。 以现在的样貌,连公司的门禁都进不去,更不要说继续干那份几乎要把过去的袁夕逼迫到猝死边缘的垃圾工作了。 这具小姑娘的身体承受的住那种超负荷的工作强度?就算公司真的相信自己是袁夕,也绝对不会愿意再雇佣她了,就看这张脸没人敢相信她是二十四岁。 等等,袁曦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如果现在的自己,遇到了路如一,那个女人会有怎样的反应? 莫名地打了个寒战,回想起路如一谈论“袁曦”时那痴迷如狂的语气,在路如一的口中,似乎“袁曦”早就已经变成了她的所有物一样。 在那场交流会之后,袁夕的心底本就对路如一产生了这样的猜想: 路如一之所以想要做一个以袁曦为主角的游戏,她的目的本就是永远得到“袁曦”,创造一个虚拟的世界,彻底掌控“袁曦”的命运,让“袁曦”的一切都归她所有…… 晃了晃小脑袋,不敢再去想路如一和镜月科技公司的烂事。 反正车到山前必有路,路如一又不知道自己现在已经变成了“袁曦”,大不了再也别去那个垃圾公司了! 犹疑了片刻,又从钱包里摸出自己的身份证,心情更糟糕了,看来剧情并不像某些变身小说里那样,人一变,一切相关的证件全部被因果力给强行篡改。 身份证还是袁夕的身份证,户口、社保、公积金上绑定的都是袁夕那张傻脸,在这个现代社会,她就是彻头彻尾的黑户!寸步难行! 抱着自己的脑袋蹲在地上,一个又一个水泡般从心底涌现的问题几乎要把她淹没了—— 该怎么应付自己的朋友和熟人?她难道该庆幸自己出生以来就从未见过父母,一直在孤儿院长大,至少不用烦心去糊弄不存在的父母吗? 接下来该怎么养活自己?如果变不回去,现在已经铁定算是失业了,自己的存款根本谈不上富裕,工作至今,虽然从未大手大脚地花钱,但临杨的生活成本也不低,她只有三万块,能撑多久? 以后打算怎么办?她的人生在今日之后无疑将走向另一个完全不可预测的方向,过去的规划如今都变成了笑话。 寻找变回去的方法?袁曦的直觉告诉她,她的变身绝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根本不可能有再睡一觉就直接变回去的可能…… 成为女强人继续打拼事业?看着镜中那个弱不禁风的女孩,怎么都不觉得这孩子是能够扛得住社会重压的人,比起去社会闯荡,被社会一口吞到骨头都不剩或许才更有可能。 靠极佳的相貌找个大款包养躺平等死?自己还是艰苦奋斗的男人时,在一次次深夜加班回家时,有时总会忍不住羡慕那些“宁愿在宝马车后座哭”的女孩们,现在她的资本恐怕要比她知道的任何美女都要丰厚…… 不知为何,只要提到“大款”,袁曦的脑海中本能般蹦出的却是杨暗年那张欠揍的笑脸,“整栋楼都是我的”,他用漫不经心地语气如此宣告。 少女精巧的眉宇浮现疏离的嫌恶,一想到杨暗年的存在,觉得就像看到难以忍受的脏东西,作为租屋真正的主人,他一定知道些什么! 他坏笑着将房子租给自己时,是否就料到会有这一天了?袁曦非常确信她今日的转变绝对和这栋诡异的租屋脱不了干系!他对现在的自己有什么图谋?要不要试着去讨好他试探他得到更多的情报? 一想到自己化身小软妹向杨暗年这样的恶劣家伙摇尾乞怜求包养—— 呕!!!!捂着自己的喉咙一阵干呕,却理所应当地什么都吐不出来,她的节操还没有低到那种程度,变成女孩的第一天就去讨好勾搭男人,她才不要! 用失落的目光看着镜中的自己,越看越入迷,身体都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定住。 这夺目的美几乎完全挑不出瑕疵,根本不像是属于人类的美好,甚至她在网上也从未看到过这种层次的美人,她甚至没来由地对自己产生了一些病态的渴慕,令她莫名地紧紧抱住了自己。 她真好看——哦不,我真好看!袁曦,独一无二的我,只属于我自己!我才不要去当任何人的附属物,不管路如一还是杨暗年,都见鬼去吧! 袁曦,嘿嘿,我的袁曦,只属于我的袁曦!谁都不可能得到她! 深呼吸数次,开始对自己发癫的袁曦,良久才将纷乱的心绪平息下来,这时她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的姿态有多蠢,幸好不会有别人看得到。 转身离开厕所,一屁股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脸严肃地掏出手机,点开手机的备忘录,在里面一排排写上如今的待办事项: “1.购置女性的生活必需品——衣服鞋帽?居家用品?洗浴用品?卫生巾?” “2.如果确定变不回去,就找个收益最大的方式把工作辞掉,最好是让公司开除自己,还能给N+1的赔偿。” “3.寻求可能的帮助——江毅和吴长青?杨暗年?路如一?” “4.探寻变身的原因——契机?短信?租屋?房东?游戏?” ……就在盘腿坐在沙发上的小小少女,一脸严肃地规划着应当何去何从之时,她却从未留意到。 就在她离开厕所之后,镜中那形貌与袁曦完全一致的少女却始终留在原地,她的眼底散发着毫不掩饰的嗟怨,她将双手伸向镜子。 吱嘎吱嘎,她的身体关节,发出清脆的响声,宛如没有生命的人偶。 她用指甲自镜子里朝镜子外面狠狠地挠抓,动作僵硬木讷,发出绝不算悦耳的尖锐声音,非常难听,声音并不大,客厅里的某人根本听不到。 滋滋吱吱,从镜子的边缘,裂缝缓缓地蔓延,镜中满脸怨毒的少女,黑色的形体,正融化成漆黑的死水,无声地渗出镜外,自洗手台倾泻到地。 随后犹如漆黑的蛇一般在幽暗的阴影中缓缓蠕行,朝着浑然不觉盘腿坐在沙发上,沉浸于自我世界中的袁曦流淌而去。 第九章 红门快递 “叮咚叮咚。” 就在袁曦还在自顾自地规划着未来时,防盗门外,响起按铃声。 警觉地看向门口,会是什么人? 这孤门公寓冷清的像坟堆,按理来说她根本不可能有什么客人,她搬家之后从未告诉过别人她新家的地址,不该有任何人知道她住在这里的! “叮咚叮咚。”门铃声还在不断被按下,门外响起某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请问袁曦小姐在家吗?有您的快递请签收一下。” 快递?越来越离谱了!袁曦可不记得她最近有网购过什么东西啊? 而且外面的人管她叫“袁曦小姐”?明明她才刚变成这副模样,怎么就有人已经知道她是“袁曦小姐”了,还专门给她寄了快递? 就像是……有人早就料到她会在今天变成这副模样。 不安地蹑手蹑脚凑到门前,把眼睛凑到防盗门的猫眼上,观察门外的景象。 戴着一顶鹅黄色的工作帽,套着一身毫无特点的快递员制服,大半张脸都遮挡在帽檐下,露出没有胡须的下巴,怀里抱着快递纸箱。 快递员的胸前有奇怪的徽记——鲜红的、燃烧着火焰的门,袁曦从未见过哪家快递公司是这个商标。 咔嚓咔嚓,袁曦确定她没有幻听,她听到防盗门之后,某物正在碎裂的声音。 “请问袁曦小姐在家吗?有您的快递请签收一下。” 不断按着门铃,以毫无波动的冰冷语气重复着一句话,外面站着的仿佛根本不是活人,而是按照某种程序运作的机器一般。 莫名感到脊背发凉,这快递真的能收吗?会不会是以送快递为名想骗她开门?门外站着的快递员怎么看都不像是正常人啊。 袁曦不敢开门,但门外的快递员就像复读机般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把一句话重复说了十几遍,始终以毫无变化的节奏按着门铃。 咔嚓咔嚓,碎裂的声音越来越清脆,越来越清晰,令人想起有人正提着一柄锤子敲着玻璃。 袁曦意识到,如果她一直不签收,这位快递员就会一直堵在门外,他能跟自己耗到天荒地老。 而且更诡异的是,不论自己站在门前,坐在沙发上,还是把自己关在卧室里,甚至用耳塞堵住耳朵。 快递员的“请问袁曦小姐在家吗?有您的快递请签收一下。”这句话,总能无比清晰地伴随着玻璃碎裂声在她耳畔响起,就像有人贴着她的耳朵在说话一样。 她似乎根本没有选择,果然还是只能开门吧?要是一直听这位快递员复读下去,恐怕自己会先疯掉。 而且袁曦非常确信,那种什么东西被敲碎的声音绝不会是幻觉,她继续等下去,真的会有什么东西碎掉的。 最终还是硬着头皮解除了反锁,推开了门,如果这位快递员真的是什么超自然存在,一直把他晾在那里不管,也绝非上佳之选。 不安地探出小脑袋,打量着门外的快递员,全身都缩在门口,只要快递员有任何异样,袁曦就会用身体顶在门上,将门再度关死。 玻璃碎裂之声戛然而止,让袁曦感到稍微安心。 所幸的是,快递员只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外,没有做出任何危险举措,也没有任何尝试闯进屋内的意图。 抬头看向袁曦,继续用毫无感情的声音问: “请问您是袁曦小姐吗?” “如果这座房子里没有其他袁曦的话,您找的应该就是我。” 袁曦瑟瑟发抖地说,她惊骇地发现无论自己怎么努力观察,快递员帽檐下只有黑暗,浓郁到完全看不透的黑暗,任何光都照不进去。 “您的快递请签收一下,红门快递为您服务。”快递员露出程式化的笑容,将贴着签收单的快递纸盒,与一根签字笔递给袁曦。 袁曦接过并不重的快递盒与签字笔,打量着上面的快递单: “物品类型:电子产品,加急件,运费已付。” “内有贵重物品,请快递员小心保管。” “寄件人:一位友善的赞助人。” “寄件地址:阴名市铜梨街道199号。” “联系电话:【黑线划去】。” 收件地址填的是自己的新家,收件人的名字是“袁曦小姐”,电话正是自己的手机号。 疑问并没有减少,反倒越来越多。 “这个赞助人是什么人?我可从来不知道我还有一位赞助人。” “委员会规章要求我们不能暴露客户的隐私,请您见谅。” “阴名市铜梨街道又是哪里?我从未听闻还有这么一座城市,这样一条街道?” “委员会规章要求我们不能暴露客户的隐私,请您见谅。” “好歹对方的联系电话你让我能看到呀!万一这不是我的快递,我想退都不知道联系谁!” “委员会规章要求我们不能暴露客户的隐私,请您见谅。” 不论袁曦问什么,快递员仍然只会像复读机一般复读一句话。 袁曦垂头丧气地放弃了与他沟通的尝试,这家伙果然就是机器人吧?一切的回复都是预设答案? 尝试跟他沟通是毫无意义的事。 “如果您没有更多疑问,请您签收快递。”快递员微笑着说。 “我不签收会怎样?这快递能退吗?我不想签收可疑物品。” 袁曦皱起眉头,这快递员的服务态度让她有点起逆反心理了,有哪里可以给评价吗,她想给差评! “这是我个人的善意建议,劝您最好签收,里面的东西或许您很快就会用得到……” 这一次快递员的声音中多了一丝人性化的戏谑,他原来并不是只会当复读机的? “您确定要拒收吗?快递会按原地址退回,您只有一次签收的机会。” 袁曦突兀地感到从头到脚一阵冰凉,快递员漆黑的面容之下,似乎有一双毫无情感的眼瞳,直勾勾地穿过自己的身体,望向她身后的某个方向。 她的身后有什么吗?顺着快递员的目光看去,却什么都看不到,只有模糊不清的幽影。 哒哒哒,袁曦似乎听到某人压低声音的脚步声,明明刚刚还在身后,却逐渐远去,屋里除了她难道还有其他东西? 第十章 白渊手机 袁曦莫名地回想起不知是噩梦还是真实的视野中,她看到的某道幽灵般穿过自家房门的女孩阴影,难道现在租屋里,仍然有东西在陪伴着她? 袁曦意识到她应该签收,快递盒里的东西,很有可能是现在的她必需的救命稻草,而她只有一次机会抓住它,拒绝他人的“赞助”是非常愚蠢的行径。 最终她还是面色凝重地在快递单上签了自己的大名,本来想写“袁夕”,但在快递员冰冷的目光下,最终还是在上面签了“袁曦”。 变身之后,她的字迹居然都比过去显得稚嫩了好多,真的就像小女生的字体,仅仅从笔迹,完全认不出来是袁夕写的! “感谢您的签收,红门快递竭诚为您服务,愿委员会赐福于您。” 快递员对袁曦微笑着点头接过快递单,对袁曦彬彬有礼地鞠躬。 话音刚落,尖锐刺耳的玻璃碎裂声又一次响起,快递员转身,一扇鲜红的门就在他的身后凭空出现,红门顶部的边缘,长着一对鲜红的鹿角。 他推开门,跨过门槛进入门内。 随后红门便与快递员一同毫无预兆地凭空消失,就像他与门真的被某股力量不讲道理地从这个世上“擦除”掉了。 袁曦目瞪口呆地抱着刚刚签收的快递箱子站在门前,小嘴张成一个圆润的O。 变身之后,她是不是一下子穿越到某个无法理解的异世界了?为什么完全撕碎她常识的事就在眼前一次又一次发生? 她或许真的签收了非常了不起的快递呢。 关上门,明明是白天,仍然遵循直觉把屋子里所有的灯再度打开,毕竟租屋的采光太差,她需要确保不会有任何未知的影子能够接近她。 抱着快递盒回到客厅,找来裁纸刀把快递盒裁开,里面居然是崭新包装的一套手机。 银白色的手机包装盒表面,是临杨本地最大巨头企业四元体极具科技感的logo标签——内侧关着星空的纯白立方体。 众所周知,四元体的产业包罗万象,重工业、轻工业、服务业等等无所不包,虽然袁曦从未听说过四元体有涉足手机开发这样的高新技术产业,但如果四元体真的能偷偷开发出一部手机,她也完全不会感到奇怪。 “白渊4型便携式随身灵能终端。”包装盒上有这么一个意义不明的名字。 拆开手机包装盒,内侧却是一台看上去和普通手机几乎毫无区别的纯黑色手机,简单搭配了充电器、蓝牙耳机。 唯一令人在意的,就是手机表面以极其精密的工艺微雕了极其夸张的花纹,形似无数根缠绕的荆棘,第一眼只会觉得手机是单调甚至略显土气的黑色,仔细观察,则会觉得这不知有多少万根荆棘形状的纹路令人看的头晕眼花。 将手机捧在手心,摸起来质地很顺滑,不知是什么材质,重量也极轻,仅仅是触碰到它,就在袁曦惊骇的目光下,看到手机表面繁密的花纹内侧还流淌着淡蓝色光辉。 明明她根本没有按下开机按钮,手机就自行启动了,四元体科技的logo再度自屏幕上闪过,随后跳出这样的文字: “共鸣完毕,已授权用户:袁曦。” “请问您是否需要查看新用户指南?” 这么高科技的玩意?袁曦手一抖,差点让白渊手机从她的掌心掉在地上,她感知到随着这阵淡蓝色的奇妙光芒闪烁,自己与这部手机之间,已经建立了一道难以形容的稳固联系,似乎能够确保,整个世界除了袁曦之外再无任何人能启用这部奇妙的手机。 有人居然愿意把这样一看就价值不菲的手机通过红门快递赞助给她,真是完全弄不明白对方有何居心。 饶有兴趣地开始查询这部手机内置的用户指南,袁曦再度无比惊骇地发现,这所谓的白渊手机,居然也和路如一之前在公司里讲述过的游戏设定十分吻合! 手机是游戏中极其关键的游戏道具,既是主角的武器,它的存在本身也是游戏系统的一部分。 大部分时候,女主角袁曦想要对抗怨灵和怪异,使用的就是与白渊手机十分相似的所谓灵能终端! 游戏里的手机,由某个推动着巨大阴谋的黑科技巨头公司研发,专门为了探索和对抗里世界而存在,拥有种种强大而不可或缺的功能。 手机本身几乎能源无限,在现实可以如普通手机一般充电,只要进入里世界,则会源源不断地汲取灵素保持运作。 利用手机的射影功能,女主角将能够暂时驱逐和封印敌人,还能揭露地图中的各种隐藏要素。 手机有随身地图,能够记录主角在里世界内探索出的地图与走过的路线。 手机拥有感应和扫描功能,能够感知到一定范围内的重要道具、敌人、任务目标、切入与切出地图的“交点”。 当然,游戏中的存档、读档、退出以及各种设置功能,同样内置在这部手机里。 反复研究之后,袁曦发现,与游戏设定十分类似——射影、地图、感应功能全都存在!其他正常智能手机该有的功能也应有尽有。 唯一与游戏不同的,仅仅是她并没有找到存档读档和退出的按键。 这反倒是理所应当的,她活了二十四年的这个垃圾现实世界,她可从未听说过还有人能读档重来或者退出游戏的! 越研究这台手机,心底古怪的感觉就越来越重—— 难道她真的已经变成了游戏的女主角?她一直习以为常生活的现实,正在变成一个无法退出的恐怖游戏? 而更令袁曦感到不安的,则是白渊手机启动以来,感应的功能正在屏幕上疯狂跳动! 小小一间看上去平平无奇的租屋,居然塞了三个能够检索的白色调查点。 而象征敌人的红点与一个白色调查点一同挤在一个狭隘的房间内,正是自家的厕所,距离自己不到十米!这红点如今还在不断地闪烁,代表它对自己抱有强烈的敌意! 她之前不妙的预感根本没出错!这在杨暗年的嘴里“从未出过任何事故”的破房子里果然还有其他不速之客! 第十一章 灵视 白渊手机不断震颤,屏幕变得鲜红,代表着距离自己只有一墙之隔的某个存在,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发起袭击。 敌在暗我在明,直到此刻甚至袁曦才刚意识到对方的存在,至于对方是什么来历,拥有怎样的力量全都一无所知。 袁曦下意识的反应便是冲到自家卧室,随手披上一层蓝灰色的运动衫,又胡乱套上一条修身的黑色运动短裤。 曾经的运动衫现在穿起来像外套,不合身的短裤套进去都变得像长裤,好不容易才勒紧腰带让裤子不至于掉下去给人发福利。 袁曦根本没有余兴欣赏自己的新身体,她拿起随身的小皮包,大致检查了一下,里面银行卡、证件和钱包都在,于是头也不回地冲向自家正门。 已经确定这破屋里有非常危险的东西,自己的身上又发生了如此诡异的转变,说什么袁曦都不想再在这里呆哪怕一秒钟。 跑路,立刻跑路才是第一选项!她只是个对世界的真实面貌一无所知的普通人,才不是什么恐怖游戏女主角! 她管厕所里究竟藏着什么,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起吗? 然而恐怖游戏中最令人沮丧的情形再度发生了——门不能从这一侧打开。 反复确认门根本没锁,然而不论怎么用力拧动把手和锁扣,数分钟前还能任凭袁夕随意进出的自家大门都像和墙壁焊死了一样,根本打不开! 袁曦完全弄不懂,刚刚快递员在的时候,她是怎么轻而易举地打开家门的,为什么快递员一走,这门就彻底弄不开了? 难道她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将这扇门永远关闭,浪费了最后的逃生机会? 又将自家所有的窗户都检查了一遍,同样完全打不开,从屋子的角落翻出金属晾衣杆尝试砸碎,她使出吃奶的劲,都无法在看似脆弱的玻璃上留下哪怕一丝刮痕。 尝试透过窗户去观察外面的世界,发现本应笼罩在晨曦中的临杨市,如今却像雾里看花一般模糊不清。 自己身上普通的智能手机点开,信号是零格,前两天刚刚拉网线开通的WiFi,现在也完全搜不到。 她被一股离奇的力量给强行锁在这栋诡异的租屋里,与外面的世界彻底隔断了! 所谓的“新家”,已经变成了专门为她订制的监牢。 浓郁的不祥预感几乎要把袁曦吞没,她低头看着白渊手机内的感应数值正在疯狂的跳动,达到了红色的频率。 按照游戏《死镜》里的设定,这只代表一件事——异界正在对不稳固的现实展开侵蚀,而她的新家似乎已经变成了两个世界的“交点”。 所有房间内的灯光都在疯狂闪烁,地板再度微微震颤,空气中一股腐朽的气息正在缓慢延展。 袁曦看到不明的黑色烟雾正在房间内升腾扭动,犹如活物。 她听到滋滋滋的怪异声音,空气中或许有什么东西正在摩擦,既像电流的声音,又像不明存在在低语。 接着是咔嚓咔嚓,清脆的碎裂声,这一次却是在屋内,缓慢而决然地推动着。 一切的异象都在证明,这里的时空正变得极不稳定。 如果不去做点什么的话,很快她就将不得不被强行拉入凶险万分的异界中去! 局面越危急,袁曦就必须越冷静,尝试深呼吸数次平息焦躁不安的心情,她努力回想着自己在公司里看到的各种游戏设定—— 想要中断异界的降临,就算无法消灭,她也必须要驱逐正在呼唤异界的异常,中断正在推动的【仪式】。 白渊手机里只观测到了一名有敌意的存在,很明显唤来异界的只可能是厕所里藏着的敌人。 但直接这么闯进厕所去直面对方,显然极其不智,袁曦需要先搜集与对方有关的情报,才能有针对性地制定策略。 袁曦决定先通过白渊手机调查一下自家之前发现的,除厕所之外的另外两个调查点,或者用游戏里的说法:“灵点”。 试着将手机的射影功能打开,将相机镜头对准正对着沙发的墙头,通过手机内的视野,震撼地看到看上去一片洁白的墙壁完全变成了另一副模样。 无数鲜红的掌印遍布墙头,到处都是触目惊心的挠抓痕迹,有的像是人类留下的,有的却像是野兽。 在现实里看上去空无一物的墙头,通过手机内置的镜头观测时,却能看到正对沙发的方向,放着一台看上去制式十分陈旧的等离子电视,电视上还在不断跳动着雪花点。 袁曦按下快门的瞬间,耳边时空断裂的声音越发清脆,她听到耳边响起无比凄厉的尖叫: “不可能,不可能!你不该来拜访我的!不应该是这样!” 颅内微微胀痛,她的眼前掠过离奇的画面残像,有一股力量不讲道理地将一些不属于她的零碎记忆塞进了她的脑海中。 发动灵能力读取某地或者某物残余的记忆和思念,在游戏中,这种女主角对于“调查点”的调查被称为“灵视”。 再睁眼,她已经置身在另一道领域中,位置貌似还在客厅,但四周的陈设都大相径庭,一切都透着一股陈旧的气息。 她看到面貌与自己几乎完全一致的小小少女跌坐在地,一脸惊骇地看着屏幕上狂跳着雪花点的电视。 清脆的玻璃碎裂声,一只粗壮的手臂居然不讲道理地从电视里伸了出来!手臂遍布青筋,不知是因为触电还是烧伤,到处都是触目惊心的焦痕。 “我对祂很虔诚,世上再无比我对祂更虔诚的人了,放过我,放过我,放过我!” 少女对着从电视中钻出的存在不断叩首膜拜,她的声音极其惊恐,但正在显现之物对她却毫无怜悯可言。 “背叛了,撒谎了,犯错了,就要接受惩罚,此乃世间常理,吾不过是代行神意。” 电视里响起无比沙哑的声音,根本不像人类能发出的诡谲声音,异常尖锐难听,却又带着些许天真的稚气。 抽动着的高大人形之物,完全突破常理地从电视里爬了出来,一团厚重的阴影延展开来要将一切淹没,就像一张折叠的白纸被舒展,从二维变成三维,自妄想投射成真实。 零碎的画面越发紊乱,眼睛一阵一阵刺痛,眼角渗出泪滴,袁曦根本看不清它的具体形貌,只能隐约看到它佩戴着一张灰白色面具…… 第十二章 白仙观众生 袁曦只觉得胸膛内脆弱的小心脏在砰砰狂跳。 高灵感的人会在接触到死者残余的思念后能与其产生共鸣,看到灵视,读取到常人不可能读取的信息。 看来如今的她通过白渊手机这样的灵具,只要能够看到“灵点”,就能很轻松地与过去建立并不存在的联系,发现世界隐藏的秘密。 但看到与自己形貌一样的另一个“袁曦”过去在这栋屋里遭到了从电视里爬出的不明生物袭击,这对于袁曦显然绝不会是什么愉快的体验。 明明她不想当恐怖游戏的女主角,但恐怖游戏的各种桥段如今就在她的眼前上演着…… 心情沉重地走到卧室里的第二个灵点,居然正是自己已经睡过好几天的床铺。 在手机的射影镜头里,她的卧室也变得宛如修罗地狱,从墙角一直到天花板,铺满了意义不明的鲜红咒文,还贴着淡黄色的符纸,说这里其实是什么邪教施法现场她都信。 密密麻麻的字符,有的龙飞凤舞,有的又像蝌蚪一般扭动,还有不少是她能看懂的汉字:“死”“恨”“咒”“劫”“怨”“灾”…… 反正完全找不到哪怕一个意义积极的字眼,难以想象书写者是保持着怎样的精神状态写下这些东西的。 看来她的命真的很硬,在这种卧室里睡了足足快一个星期才遇到麻烦,甚至还活到现在也没有暴毙。 “咔嚓!”按下白渊手机的拍照键,闪光灯照亮,异界的回忆再度被唤起。 幽蓝色的大眼睛正在充血,新的灵视更是令她不寒而栗,捂着自己的嘴,差点吐了出来。 在如今她的床铺所在的位置,曾经这里哪里有什么床铺? 这里分明就是一座祭坛! 整座屋内到处都插满了蜡烛,烛光摇曳不休。 大厅正中央,青铜香炉内猩红的线香一寸寸燃烧,暗红色的烟雾缭绕,肉眼不可见的幽隐之物正围着小小的祭坛翩翩起舞。 法坛两侧黄紫相间的幢幡摇曳,四盏明灯供奉在祭坛长桌的四角,檀木供桌之上则是各类水果、香烟、黄金、玉石、酒肉等贡品。 祭坛上供奉的神明,是一头眯起双眼,透着邪异色彩的狡黠白狐,狐狸的嘴里则叼着一把青铜祭刀。 身穿淡紫色的袍服大袖,头戴镶金穿羽的精美冠冕,似笑非笑地拱起双手对你彬彬有礼地鞠躬,手执笏板,就像封建王朝正在上朝的官员。 你在拜法坛上的神仙,神仙也会有求必应地回敬你。 一位身披染血道袍的道士盘腿坐在法坛前蒲团上,五心朝天,脑后的羽冠戴歪了都浑然不觉,全身沉浸在扭曲的黑气中,手掐印诀,摇头晃脑,嘴中念念有词: “……隐魂内存以养瞳,神游于太虚……白仙观众生,此世无我无鬼神……” 道士背对着袁曦根本看不清他的面孔,明明他根本不是坐在这个时空,但却在袁曦心底产生了一种他正在对自己颂咒的错觉。 但正被他毕恭毕敬摆在供桌最中央,献给白狐神明的祭品,简直让袁曦头皮发麻! 被挖去双眼的少女头颅,被细致的清洗之后,摆在白瓷盘子中央,血早就流光了,美丽的面容因极致的恐惧和痛苦而扭曲。 她的相貌同样与自己的脸完全一致,显然她就是在客厅中遭受袭击的少女! 那头邪异又灵动的狐脸人身之物,根本不像神像,反倒更像是名贵的艺术品,栩栩如生到随时都会活过来。 明明只是在灵视里看到的旧日残像,袁曦却觉得这双诡谲的双眸跨越了遥远的时空,直勾勾地看着自己,想要诉说些什么。 纯白的狐仙细长的兽吻人性化地弯曲,浮现一抹戏谑之色,袁曦甚至听到祂发出讥笑声,祂是在邀约还是在命令? “来供奉吧。” 灵视被强行中断,袁曦觉得双眼简直要炸了,眼泪从眼眶周围不受控制地溢出,良久才缓过气来。 不安地四顾,狐仙与道士的幻象早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但房间内的黑暗变得越来越浓重,空气都开始透气一股凛冬般的寒意。 狐狸的低笑声游荡在空旷的租屋内,袁曦毛骨悚然地看到从地板到墙头,一串狐狸发光的脚印悄无声息地浮现又隐匿…… 打了个哆嗦,身上单薄的衣物根本无法抵御租屋内飞速下降的低温,袁曦强迫自己不去再去回想上一个她无比惊惧的灵视。 但属于另一个“袁曦”的脑袋,那空洞洞的眼眶怎么都忘不掉,仍然留在脑海里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她在对自己无声地发问: 我的眼睛去了哪里? 眼睛在某个恐怖游戏里具备特殊的意义,既是承载异常力量的绝佳载体,也是开启里世界大门的钥匙,只要能看见,就能进入,只要能发现,就能影响…… 袁曦幽蓝色的眼瞳在黑暗中煜煜生辉,她望向自家房门紧闭的厕所,下落不明的另一双少女的眼睛,当然只可能被藏在这里。 这里才是整座租屋最为险恶之地,或许一切嗟怨的根源就在此地。 除了已经被调查完毕的两个灵点,最后一个未曾调查的灵点,同样藏在这里。 越靠近厕所,空间扭曲的程度就越严重,此刻所有房间内的电灯已经在闪烁中尽数熄灭,袁曦又一次被迫堕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甚至双脚都像踩进了泥沼,每迈出一步都拖泥带水,觉得肩头无形的压力也越来越重…… 忐忑不安地站在厕所门前,袁曦甚至听到了厕所里响起某个女孩毫不掩饰的清脆笑声: “来,快进来吧,等你很久了,为什么会害怕呢——另一个我?” 声音都和自己完全一致,但厕所里的女孩虽然在笑,却完全没有笑意,反而带给袁曦一种完全喘不过气的窒息感。 颤抖的手伸向厕所的门,袁曦知道今天她必须面对厕所里蛰藏的存在。 她无处可逃,如果不能暂时驱逐掉里面的敌人,很快灵界就会被释放,她会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拽入对方的领域。 在那里她肯定会死的比灵视中的那个“袁曦”要惨上千百倍。 奶奶的!谁怕谁!咬着嘴唇,硬着头皮上前,对着厕所门就是狠狠一脚直接将其踹开。 伴随着某人欢欣放肆的笑声,女孩捂着自己双眼,若隐若现的幽影在黑暗中转身面朝袁曦。 沸腾的黑气伴随着浓郁的腐臭自厕所内喷涌而出,几乎要将面色煞白的袁曦淹没。 第十三章 未完成的仪式 毫不犹豫地举起白渊手机,袁曦打开手机的闪光灯,对着深不见底的厕所就是一通亡命连拍。 稍纵即逝的光明,照亮了厕所内绝望的黑暗,也令袁曦在那一刹看清了恐怖事物的全貌。 幽影一闪而逝,袁曦毛骨悚然地看到,一具分毫不挂的少女尸体,正靠坐在放满水的浴缸之内,浴缸内被血水浸透,这具少女的身体根本没有头颅。 无头女尸的怀中,则抱着一具精致细腻宛如真人的洋娃娃,一身华美的深黑色花边裙摆,无力地靠坐在女尸的胸前,吱嘎吱嘎,人偶缓缓抬起她塑胶制作的脑袋。 镶着珍珠的圆边女士礼帽之下,洋娃娃露出空洞的笑容,陶瓷般的脸上遍布裂痕,血水自人偶的双眼眼眶和嘴角渗出。 这具洋娃娃的相貌,分明也与袁曦一模一样,或者说,她干脆就是参照袁曦的样子被制作出来的。 宛如玻璃珠一般被嵌入她的眼眶里的,一双颜色与袁曦的色彩十分接近的蓝紫色眼瞳。 “恭喜,你找到我啦~你的奖赏是什么呢?” 就在被袁曦拍摄到的一瞬间,咯咯咯的清脆小女孩笑声回响在整栋租屋之内。 滔天的黑暗自人偶藏身的浴缸内升腾而起,朝着惊恐的袁曦席卷而来。 再一眨眼,坏笑着的人偶消失的无影无踪,徒留那具一动不动的女尸正在血泊中糜烂。 斑驳的彩色光影在厕所之内摇摆,时空扭曲,本应早已消逝的存在再度从黑暗中被唤起。 背对着袁曦的的健壮男人,佩戴着意外精美的白狐面具,披挂一身灰褐色的皮革风衣,头戴一顶遮阳的草帽。 举着一把锋刃处留有断口的切肉刀,动作僵硬地朝着浴缸内几乎看不出人型的事物不断劈砍着,他是在处理作案现场吗?把还算完整的存在一刀一刀切成无数块。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也不想的,亲爱的圣女~” 边挥砍,他边发出神经质的自言自语,既像是在忏悔,又像是在说服着谁。 “但这是必须施加的惩罚,必须做出的牺牲,为了我们的完美宇宙……” 一只海蓝色的蝴蝶,停在男子的肩头,收敛翅膀,绝美,却无声。 袁曦呆呆地站在厕所门前,她全身上下都僵住了,恐惧攥住了她的心,在那一刻几乎骤停。 怎么回事,她是又闯进了杀人的现场吗?这也是灵视吗?不对,哪里有些不对劲、 死寂的租屋内,只是不断回响着刀刃切入血肉、砍断骨头的沉闷声音…… 背对着袁曦,疑似出身某个危险宗教团体的面具男,边处理着浴缸里的尸体,边哼着袁曦完全不认识的诡异曲调。 他的体型,与自电视中爬出的不明存在几乎完全一致。 如此高大的躯体,恐怕至少两米高,蹲在浴缸前就像一头蜷缩着的狗熊,袁曦在他面前就像玩具一般。 呆呆地注视着惨烈的一切发生,已经完全弄不明白她看到的究竟是灵视还是现实了。 如果是灵视,这一切未免也真实过头,她能嗅到刺鼻的血液气息,面具人身上散发着的浓郁腥臭,甚至还有几滴血从浴室的方向溅射到她的侧脸上。 如果她真的还在现实,这个面具杀人魔又是从哪里蹦出来的?明明刚刚浴缸里还只有一具躺在女尸怀里的人偶娃娃…… 袁曦根本弄不懂里世界的运转逻辑,时空和因果在这里都是混乱的。 但她非常确信,继续呆在这里,情况绝对非常不妙,可她又能逃到哪里去? 曾经堪称曼妙的尸体,在杀人魔的切割与劈砍下,正在变成处理精细的肉块,他的手非常稳,简直像是不知道炮制过多少人一般。 “找到了。”男人发出愉快的笑声,他的声音犹如金属摩擦一般嘶哑难听。 他从被剖开的尸体腹内,居然挖出一具一动不动的人形玩偶,分明就是袁曦之前看到的那具。 只是这时的人偶身上既没有衣物,头上连头发都没有,只能看到弯曲的关节,没有眼珠的眼眶,分明就是未完成品。 他将染血的洋娃娃捧在手心,将洋娃娃凑到自己的面具前。 从他的面具之下,伸出青紫色的细长舌头,贪婪地舔舐着洋娃娃,在本就沾满血污的洋娃娃身上留下更多不明的污秽黑水。 “多么甜美的滋味啊,我的圣女,哪怕你变成这副模样,还是让我欲罢不能呢!” “可惜,我必须把你献给姐姐。” 男人对着染血的浴缸发出咯咯的笑声,他将一动不动的人偶举在浴缸的血池上空,他将一对失去光泽的蓝色人类眼球塞入人偶的眼眶,他的嘴里正唱颂着袁曦完全听不懂的咒语。 他唱颂的节奏却与袁曦之前灵视中看到的道士意外相似。 于是漆黑的血池正在沸腾,那具被切碎的无头碎块缓缓沉入血海,消失的无影无踪,而另一只不沾染丝毫污秽的女子手臂,突兀地从血池内渗出。 “姐姐,姐姐,你终于来了,你愿意接纳我的供奉吗?” 面具男欣喜若狂地说。 这支女人的手当然不会回话,她只是将人偶从做出奉献的男子手中将其接住,袁曦只能看清这只女子的手指无名指上,戴着一枚黑玉扳指。 随后这支手将人偶完全拽进了翻腾的血海中。 “姐姐,为什么不回话?我做错了什么吗?” 厕所之内,没来由地响起怪诞的音乐声,似乎是一支早就被人遗忘的老歌,醇厚的女子嗓音如泣如诉地独唱:“教我如何,不想他?” 不断冒出泡沫的水池中,再度升起的,居然是黑色的伸缩式台灯,台灯的灯罩如同活物一般旋转着,光柱在厕所内四处摇摆。 最后,台灯的灯罩直勾勾地对准了一直站在厕所门前见证着一切发生的袁曦,灯罩内的灯光,朝她投来无比炫目的灯光,代表着另一个世界的危险存在,如今终于对她投来无可逃避的关注。 沉默的面具男子,缓缓地从浴缸前站起身来,提着那把刚刚处理完尸体还在滴血的剁肉短刀,直到灯光亮起的此刻,一直像是置身另一个维度的他,终于感知到身后某人正在注视着他。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面具男的身体正因过度兴奋而颤抖:“还差一半,仪式没有完成。” 第十四章 拍照 他不紧不慢地转过身来,看向了袁曦,面具之下饱含着恶意的癫狂视线与袁曦的目光碰撞在一起。 袁曦感到毛骨悚然,这家伙根本不是什么灵视中的过去残像,他能看到自己!那就代表他也能攻击自己! 从头到脚都像是在诠释“杀人魔”这一概念本身的恐怖人物,佩戴着一张惨白的白狐形状面具,披挂着能够将全身完全覆盖的灰褐色防水披风。 自被面具遮掩的嘴中,不断滴落漆黑的涎水,落在地上滋滋作响。 然而此人面具眼眶中的双眼却是异常清澈的纯黑色,像孩子一般黑白分明,明明他刚刚在做的是如此残暴恐怖之事,但他的眼睛却始终清澈见底,不沾染丝毫污垢。 就像他做的一切都只是孩子出于善意的玩闹一般。 “圣女,我们还有第二个圣女姐姐?” 明明不久之前他的面具下响起的还是无比难听的尖锐嗓音,现在他的喉咙里却发出天真清澈如孩童的声音,就像他的健壮身躯之内,还有另一个灵魂将其接管。 身高至少两米的巨汉,在租屋内都需要缩着脑袋才能行动,他却管自己叫“姐姐”,简直让袁曦不寒而栗。 “姐姐,我最喜欢的姐姐,让我们继续来玩吧!玩没有玩完的游戏!” 咯咯笑着的面具人,用孩子的甜美声音,挥舞着他手中的剁肉刀,就像炫耀自己心爱的玩具一般,将自己的披风掀开一半,对袁曦展示他藏在披风内侧的物件: 手术刀、猎刀、餐刀、剪刀…… 锯子、钉锤、钳子、镣铐…… 锁链、手套、注射器、手铳…… 没有任何“珍藏”是能够令人产生好的联想的。 “圣女姐姐,你喜欢哪个?我们的时间还有很多,可以尽情都享受一遍的~” 面具人大踏步扑向袁曦,咚咚咚,每一步踏在厕所的瓷砖上都像一座小山在晃动。 袁曦扭头就跑,身娇体弱的她怎么可能跟这种怪物对抗? 但租屋就这么大,四周的空间又被完全封死了,哪里会有袁曦的生路? 发出孩童笑声的面具人,咚咚咚追着袁曦闯入了客厅,手攥着白渊手机的袁曦,只能陪这怪物绕着茶几秦王绕柱。 面具人似乎相当享受袁曦挣扎的过程,他跑得并不快,但左手正从披风里掏出锤子,右手攥着屠刀的他,每一次对袁曦做出的攻击都是必杀的一击。 袁曦的体型要比面具人小得多,行动也更灵敏,面具人的动作并不难预判和闪避,但只要犯错一次,她就断无生还之理。 “咚!”铁锤狠狠砸在袁曦的茶几之上,就把她心爱的茶几直接砸为两半。 袁曦朝着后方险之又险地一跳,又躲过短刀的一记横砍。 弯腰又勉强躲过面具人当头挥来的又一记锤击。 但紧随其后的则是面具人毫不留情地一记飞踢,狠狠踹在无从躲避的袁曦的小腹之上。 袁曦只觉眼前天旋地转,钻心的疼痛从肚子上传来,整个人直接被恐怖的力量踹飞了数米。 撞在墙上,掉落在地,无力地靠坐着那扇不久之前她费尽心思也完全无法打开的窗户之下。 袁曦的嘴角渗出血迹,仅仅是那一脚,她就觉得自己的体内至少应该断了好几根骨头,恐怕内脏也受了伤。 但根本没有给她喘息的机会,咯咯笑着的面具人已经大步朝她走来,锋利的屠刀在墙头剐出一串火花。 “第二个圣女姐姐,你比上一个还不经玩啊,再努力一些,多挣扎一下好不好?小蝶喜欢更有活力的玩具!” 这从头到脚都充斥着暴力的巨汉,居然还在用着令人作呕的孩童声音造作地自称着“小蝶”,违和感简直爆表了。 袁曦颤抖着的双手,艰难地将白渊手机举在眼前,她再一次打开射影界面,只有最后一次机会了。 “姐姐你居然这么好心想给我拍照?是想记录你会如何被我玩坏吗?真有趣呢~” 在手机的射影界面,周身沸腾着扭曲黑暗的巨汉身后,确实存在着某些肉眼不可见的存在。 一只畸形的人形生物,婴孩般大小,形似一只丑陋的白色猴子。 从头到脚都长着细密的白色绒毛,它正攀附在面具人宽大披风之后的脊背上,它的脸既像人类又像狐狸,眼睛极为细长,嘴角总挂着奸邪又愉悦的笑。 绝不可能是人类,它的四肢要比人类长得多,脑后、脊背、指甲和脚趾的末端都长着不断扭动的白色根须。 这些根须活物般钻进壮汉发达到不像人类的肉体之内,看上去就像这不明生物正操纵着壮汉一般。 射影状态的白渊手机,屏幕正闪烁着金光,代表它的灵力已经穿过壮汉的身体锁定了他身后蛰藏着的存在。 面具人狞笑着走到袁曦身前,高举屠刀,刀刃折射着寒芒,将要挥下。 袁曦按下拍照键,闪光灯闪烁,刺眼的光芒自袁曦的手中迸发,屠刀僵在半空,从面具人的手中脱落到地。 袁曦的拍摄让面具人稳固的身体变得不稳定起来,身体陷入了僵直。 “好痛!这是什么!小蝶好疼啊!” 面具人身后扭动着的人形生物,与面具人的身体一同在袁曦的镜头中痛苦地抽搐起来。 有效!袁曦的心底涌现些许希望,她对准正抽动着后退的面具人与操弄他的诡异怪物,继续拍摄! 第二次拍照,再度光芒闪耀,面具人踉踉跄跄地后退几步,一屁股坐倒在地。 而他身后那白色的不明生物,居然在这一次拍照的灵力冲击之下,周身的根须都失去了控制,甚至脱离了与巨汉的连接! 凭依在巨汉脊背之上的寄生者,似乎根本没有实体,就像正面遭到一根锤子砸中,在半空飞旋了数米,坠落在地犹自扭动着想要朝面具人的方向爬去。 失去了寄生者的掌控,面具人山岳般的身体无力地瘫倒在地,与主人完全脱离了连接后,面具人一动不动。 “不可能,这不可能!为什么你会拥有这种力量?是谁把它交给你的?” 白色的人形生物,它用那稚嫩的孩童声音难以置信地问,它脑后海草一般翻卷的白色毛发疯狂扭动着。 第十五章 尘埃落定 袁曦并没有兴趣陪这东西聊天,她只是第三次将手机对准似乎想重新操纵面具人的白色寄生者。 意识到自己根本不会再有机会与面具人的身体重新连接,异常机敏的怪物扭头就跑。 手足并用猴子一般以异常敏捷的速度朝着远离袁曦的方向爬行着,它想要重新逃入厕所。 袁曦艰难倚靠着墙壁缓缓站起身来,怎么能放跑它? 完全不顾体内一阵又一阵的刺痛,她咬着牙再度将手机对准正想要逃窜的白色寄生者,按下拍照键。 又一次闪烁,连续三次射影之后,手机不久前还有大半的电量现在居然已经跌落到不足十分之一。 袁曦觉得拍照消耗的并不仅仅是白渊手机的电量,每一次射影,她都感觉脑袋一阵又一阵的刺痛,她的灵魂深处也有什么东西也在随着拍照一并燃烧。 但她根本没有余裕考虑拍照的代价,她必须要斩草除根。 在刺目的白光下,尖叫着的白色怪物,跌倒在地,身体正在痛苦地扭动,脑后白色的乱发正在飞快地化成黑烟。 很快这怪物体表所有生长的“根须”都燃烧殆尽,徒留它小小的身体瘫软在地不自然地颤抖着。 没有那些白发的遮挡,袁曦才能看清,它的尾椎骨部,居然长着一条半透明的短小“尾巴”。 并非是尾巴,是长长的导管,带着极其明显的人工制造痕迹,这根管道曾经是用来连接什么的?有什么液体被通过管道被注入了它的体内吗? 三次射影,对这种里世界里的怪物造成的杀伤力异常显著,但袁曦却并不觉得十分意外。 相反她觉得这一切都非常自然,就像过去她早就无数次这么做过一样。 盯着在浑浊的黑暗中仍然犹自艰难地扭动着身体想要爬向厕所方向的怪物,她绝不能将这东西放走。 就像游戏《死镜》中的关卡设计一样,把敌人打破防之后不补刀处决,必定会后患无穷。 但袁曦觉得现在的怪物,并非是能用“射影”杀掉的东西,它身上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部分,已经在三次拍照之后,被抹消殆尽。 一瘸一拐地经过一动不动的面具人残骸,失控之后,这具身体似乎正飞快地腐朽糜烂,它本就是没有生命的空壳。 弯腰从面具人的左手边,捡起那把不久前刚刚砸坏袁曦家具的生锈铁锤,那把屠刀早就消失的无影无踪,铁锤反倒是袁曦能够使用的实体武器。 笨重的铁锤入手带给她异常的寒意,她似乎能听到无数人垂死的呼喊,与这把铁锤敲断骨头的清脆声音。 袁曦的体格是如此纤弱,以至于她不得不用双手拖拽着笨重的铁锤走向白色的小小怪物。 怪物意识到袁曦想要做什么了,但它早就奄奄一息,放弃了继续挣扎,翻转过身体,半人半狐的脸上,那双孩童般清澈无辜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袁曦。 “圣女姐姐,对不起,我做错了,放过我好吗?”它居然在像活人一般眼泪汪汪地对袁曦求饶。 袁曦只迟疑了片刻,对方似乎能够沟通,要不要试着与它交流?会不会至少能从它的口中套到一些情报? 这荒唐的想法很快被放弃,她根本没有任何手段确认这怪物说的是真是假,夜长梦多,拖得越久情况越不妙,袁曦艰难地将手臂长短的铁锤举在头顶,瞄准怪物的脑袋准备挥下最后一击。 怪物将一只不断抽动着的白色手掌伸向袁曦,袁曦甚至能看到这小小的手掌周围犹自翻卷的触须,就像它想要用这只手挡下袁曦的处决。 袁曦的铁锤挥到一半,明明必中的一击,却随着怪物的挥手,一股念动力一般的无形冲击正面撞在袁曦的锤子上,刚好令挥动的轨迹偏离了些许,擦着怪物的小脑袋落在它的脸侧。 那张半人半狐的脸上再度浮现邪恶而愉悦的笑。 伴随着难听的尖锐笑声,怪物以超乎想象的灵敏从地上飞窜起来,悬停在半空,飞扑向袁曦的脑袋!它并不像看上去那样脱离了操纵的杀人魔身体就毫无战斗能力! 袁曦意识到她犯错了!她不该选择这把笨拙的铁锤的,诚然铁锤威力更大,可她这具孱弱的身体根本不足以令她驾驭铁锤,这怪物在来历不明的精神力量加持之下,速度要比自己快得多。 就在袁曦绝望地看着纯白怪物那张诡谲的狐脸就在她的眼前裂开,它细长的吻部花朵一般裂成四瓣,从内里生出长着倒刺的粉红舌头。 即将扎进袁曦瞪圆的双瞳之内,把袁曦变成一具新的傀儡。 听到脑后响起清脆的玻璃碎裂声。 袁曦的脑后有某物一闪而过,以远比袁曦和这头怪物更快的速度,自袁曦的耳侧掠过。 闪电般迎向飞窜到半空的怪物,随着怪物无比凄厉的惨叫声。 袁曦看到背生双翅的小小生物将那条粉红色的舌头从怪物的嘴里活生生地直接扯断! 一只通体纯白的鸽子,用双足攥着那根虫子般脱离的身体犹自蠕动的舌头悬停在半空,欢快地扑腾着翅膀。 丧失了舌头,苍白的怪物再度无力跌落在地,在有气无力的的呻吟声中,它正在飞快地腐烂——它裂开的下半张脸,只剩下不断冒出黑烟的窟窿。 那双异常富有人性的眼睛仍然死死地盯着袁曦,带着无比深重的怨毒之色。 然而随着舌头被拔掉,不过数个呼吸,这头纯白怪物的身体就彻底丧失了光泽,一声不吭地终于溃烂为尘埃崩碎。 袁曦身后的面具人残骸,也一并随它的主人在弹指之间灰飞烟灭,高大的身体淡化、崩解于虚无。 空荡荡的租屋转瞬间陷入寂静,徒留一脸茫然的袁曦呆呆地看着某只悬在半空抓着半根舌头咕咕叫着的鸽子。 “那个……谢谢?” 鸽子却完全不搭理袁曦,头也不回地提着舌头朝窗外飞去。 袁曦这时才惊愕的发现,她之前无论如何都打不开的窗户,居然已经被这只鸽子不讲道理地撞碎了。 鸽子迅捷地飞出窗外,清透的晨曦流淌在它圣洁的羽毛之上,也透过碎裂的窗户照进恍如隔世的袁曦那张毫无瑕疵的侧脸之上。 心有余悸的袁曦,跌坐在地,直到此刻,她才意识到,灵界对现实的侵蚀,由于那只鸽子的介入,似乎莫名其妙地被强行中断了。 她又回到了现实,这座租屋已经重新与现实相连了,危机已经远去。 第十六章 来见面吧 一片狼藉的租屋内,一脸茫然的袁曦恍如隔世地跪坐在地,捏了捏自己的脸,良久才确认她现在还完好无损地活着,反复检查了身体,在另一个领域受到的伤如今回到现实却感受不到任何异样。 而且终于回归了之前无论如何也无法抵达的现实。 除了墙头的刀痕与裂开的茶几,就只剩下那把从袁曦的手中脱落在地、静静躺在客厅正中央的那把半生锈的漆黑铁锤,证明刚刚发生的一切绝不是什么梦境。 这把铁锤居然可以从另一个世界带到现实?袁曦又试着将铁锤捡起来。 不知为何,这一次触碰到铁锤,她居然单手就把小小从锤子提了起来,并不像不久之前那般她用双手挥动都十分废力。 袁曦确信自己的力气绝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变大,只有可能是锤子变轻了,或者更确切地说: 锤子里有什么东西承认了她。 比起锤子,更令袁曦好奇的则是那只神异的鸽子,不讲道理地闯入租屋之内,强行将她重新拉回现实,究竟是什么人能做到这种事? 那只鸽子……是谁救了她吗? 下一秒答案就立刻揭晓,袁曦的口袋里,重新回到满格信号的旧手机开始震动响铃。 掏出手机,袁曦看到最新的来电显示出一个令她毫不意外的名字。 来自自己的现任房东杨暗年。 袁曦按下了接听键,却始终一言不发,对面不说话,现在的她是不可能说话的。 “喂喂喂?hello?听得到吗?请问是袁曦小姐吗?” 响起杨暗年慵懒的声音。 “袁曦小姐?这一切果然都是你搞得鬼?你早就知道我会变成这副模样了?” 杨暗年仅仅只用一句话就让袁曦恼怒起来,他果然什么都知道?难道这一切都是他的阴谋?他到底在谋划着什么? “亲爱的袁曦小姐,别把我想的太坏,在你所遭遇的事上,我只是顺水推舟而已,一切都是命数使然。” “你迟早会成为袁曦小姐,哪怕不住在孤门公寓,你也会在其他地方迎来新生,她总会找到你,短信总会发给你。” 相当具有杨暗年特色的表述,一切都云遮雾绕,但又带着一股奇特的宿命论气息。 “谜语人给我去死!我建议把你和你的谜语都塞进我家的马桶里,一起冲进下水道!” 袁曦尽力在表达她对杨暗年的不满,但以她现在的声音,好像说什么听起来都像在撒娇。 “呵,看来你还需要时间冷静一下呢,何必这么有攻击性?” “把你放到我的处境,你会是什么感受?” “我会很开心。” 杨暗年的声音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愉悦。 “什么?你脑子有病吧?” 袁曦根本无法理解杨暗年的脑子里都装着什么。 “死水一般没有波澜的生活,突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幻,你将不得不睁开双眼去直面世界的真实,而不是继续当那行尸走肉一般的庸常凡夫……” “能够看见真实,哪怕这真实再惨烈黑暗,也比蒙昧无知要好得多,不是吗?能看见,这本就是一种位格的升华。” “我不明白,在你眼中,能看到这些鬼东西反倒是好事?” 被白色不明生物操弄的杀人魔,与自己形貌相似却惨死的“另一个袁曦”,举行禁忌祭祀的邪门道士,拥有蓝眼睛的洋娃娃,色彩瑰丽而来历不明的异常光芒,一切看上去都是这么毫无逻辑,却同时出现在另一个神秘莫测的领域中…… 袁曦怎么可能会想看到这些鬼东西?明明昨天她还是一个从早到晚加班快要猝死的社畜! “要不约个时间见面?我们可以面对面详谈一下——关于发生在你身上的事,你当下面临的麻烦,以及你的未来。” “我们……见面?在我现在的状态下?” 袁曦愣住了,现在的她根本没做好准备出门啊!她要如何以这副相貌正常在外行动? “当然是以‘袁曦小姐’的身份与我见面啊,不会吧不会吧,难道你不会相信自己还能变回去吧?” “既然能有超自然的力量把我变成这样,为什么不能有另一种超自然力量能把我变回去?” 被拽入那个诡异交界内的短短数分钟里,袁曦的世界观就受到了极大的冲击,她不得不承认,这个世上确实存在着真实可见的超自然力量。 袁曦本来接下来想做的事,就是搞清楚她变身的原因,找到变回去的方法。 她并不是那种变成漂亮女孩子就会欣喜若狂的家伙,她已经当了二十四年的男性,也一直以男性自居,她怎可能如此轻易地接受这不讲道理的转变? “没那么简单的,就算灵界里真的存在把你变回去的办法,相信我,也绝不会是以你希望的方式。” “你现在的状态,本就是最适合的。” 杨暗年的声音中带着挥之不去的阴郁气息,他在努力说服袁曦接受现状。 “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袁曦撇了撇嘴,她向来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不管杨暗年说了什么,她绝不会轻易放弃寻找变回去的办法的。 “这话就让我很伤心了,至少认识以来,我可愿意发誓,我对你绝对是毫无恶意的,在我的心目中你就是一块精美的璞玉,只要经过雕琢,就一定会迸发出无比耀眼的色彩。” “你就不怕我被雕坏了?什么心理准备都没有,就把我丢到这种鬼地方来。” “我做事向来很稳健,哪怕遭遇再可怕,你还不是完好无损地切出了,我的白鸽们一直在看着你呢。” “今晚七点,玉带湖后街,我们在幻夜酒屋见面,请按时到访,说不定还有机会在这里与老熟人不期而遇哦?” 杨暗年显然是那种喜欢不问他人意见就替你做出决定的家伙,和镜月公司里的领导一样,果然都是糟糕透顶的“老板”! “等等,我还没答应吧?” “您不是约好和老朋友晚上十一点一起在聚点吃烧烤的吗?玉带湖公园距离那里很近的,顺路来一趟,相信我,您一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不等袁曦继续提问,杨暗年已经干净利落地将电话挂断,他似乎完全不认为袁曦有放他鸽子的可能。 杨暗年好像什么都知道,袁曦在他面前根本没有秘密,袁曦又想起那只在关键时刻闯入屋内救了她一命的鸽子,果然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吗? 忍一时越想越气,但袁曦现在就是个身娇体弱的软妹子,随身唯一能够防身的似乎只有一台拥有奇特力量的白渊手机和一把半生锈的破烂铁锤,她能拿杨暗年这种疑似掌握超自然力量的存在怎样? 他只是随手派出了一只鸽子,就解决了自己拼上性命也无法消灭的怪物。 第十七章 请假 到头来徒留袁曦自己一人在租屋里无能狂怒。 “该死!” 袁曦差点气到想把手机摔到地上,但一想到这是自己花钱用血汗钱买的手机,只能作罢,白渊手机更不能摔了,这可是救命的宝贝。 举起从异界带出的锤子想要砸点什么,可一看到自家刚刚被敲碎的茶几,袁曦就感到心疼,真砸坏了最后还不是她自己来收拾。 她最终只是小心翼翼地将新得到的铁锤塞进自家卧室的门后角落,她没能像电视剧里一些生气的女人一样胡乱往随身物品和家具上发泄情绪。 反倒就地翻出扫帚、抹布和拖把在租屋里开始了一次大扫除,简单把凌乱的环境收拾了一番,收拾的过程中,袁曦的内心仍然十分纠结。 心乱如麻的袁曦,很不喜欢杨暗年这种不由分说就替你决定一切的姿态,但她真的能拒绝杨暗年的邀约吗? 她已经不得不走入另一个充满黑暗与未知的疯狂世界,而名为杨暗年的存在,似乎已经是这永夜中仅剩的指路明灯,唯一的救命稻草。 袁曦知道自己确实有必要和杨暗年谈一谈,就像他说的,哪怕性格再恶劣,至少目前他对自己没表现出任何恶意,甚至还救了她一命。 就算不可能与杨暗年合作,袁曦也能从杨暗年那里获得更多情报,这个男人要远比袁曦对他口中称为“灵界”的异次元领域要了解的多。 没再去想杨暗年的事,袁曦看了看时间,已经走到九点钟了,她还没吃早饭,而且上班时间也快到了。 现在坐公交车赶过去,还能在上班时间十点前赶到刷考勤…… 晃了晃脑袋,将脑子里可笑的想法甩掉,她在想什么啊?现在的样子,怎么可能去上班? 打开钉钉,点开自己的直属上级吴少安的聊天界面,那位一直坐在自己工位对面挂着熊猫眼的微胖主策划,现在他应该能看到消息。 “吴哥,今天我身体突然感十分不适,脑袋一阵阵头昏,想请个假去看下病可以吗?” 对面几乎是秒回: “昨天你小子才被李大狠狠训了一顿,今天就想请假,是不是太不给人家面子了?” “最近加班加的太狠,今天早上一起来,差点站都站不稳摔到了,客观情况在这里嘛,我也没办法。” 虽然很讨厌李康,但袁曦平日和吴少安的关系还处的不错。 在公司里,吴少安算是认真做游戏就事论事的正常人,并没有兴趣参与什么职场斗争,既不会刻意讨好路如一,也不会去当李康的跟屁虫。 “唉,你的状况我也清楚,天天看你的脸色都像是要猝死了一样,今天我就试试能不能帮你糊弄过去,已经提交申请了。” “别忘了,你的年假只有五天,病假也是要花掉年假额度的。” 吴少安一如既往的好说话,二话不说给袁曦的请假审批点了通过。 过了不到几分钟,袁曦意外地发现手机弹出她已经请假成功的通知,本以为李康会继续为难她的。 按理来说项目组内的请假审批都需要她先提交给吴少安,吴少安再继续呈递给李康,只有李康点了通过,请假才算办完程序。 吴少安又发过来一条消息: “嘿,真巧,今天老李他也请病假了,审批权限在我这,我直接同意就行,好好检查,真生病了不要硬扛!” “明白,谢谢吴哥!” 袁曦愣住了,没来由地她又想起了从不知是人是鬼的女性手中接过的外卖奶茶,看来这杯奶茶显然并没有看上去这么好喝…… 既然请假成功了,就不去想公司的糟心事了,李康会怎样关她屁事!至少今天可以蒙混过关!不上班万岁! 首先重新检查了一遍自家租屋的状况——没有血迹,没有尸体,没有杀人魔,没有污垢,也没有异世界,经过简单的打扫,一切都回到某人刚刚入住时的崭新状况。 袁曦甚至特意用白渊手机又检视了一番,既没有探索的灵点也没有象征敌人的红点了,一切都看上去这么普通,不久之前差点让袁曦丢掉小命的恐怖景象或许真的只是一场噩梦呢? 袁曦当然知道这种想法只是自欺欺人,那把奇怪的铁锤还躺在自家卧室呢,她确定这屋里以前可从未有过什么铁锤。 只有置身厕所里时,袁曦心底那股挥之不去的压抑感却始终存在,她确信这里还残留着什么,越靠近浴缸这种感觉就越明显。 那些诡异之物并没有消失,只是隐藏起来了,一旦满足特定的条件,它们会被重新触发,袁曦的心底浮现这样的确信。 下定决心,她宁愿出门去找公厕,也绝不要再进厕所了!至于洗澡?去宾馆开钟点房吧,现在把袁曦杀了她都不会跨进这该死的浴缸里! 将厕所紧紧锁住,不敢再朝里看哪怕一眼,袁曦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给自己泡了一盒老坛泡椒牛肉面。 打开电脑,边吃边点开一部校园日常新番,想要平复一下自己未定的惊魂。 仿佛继续这样的日常生活,就可以真的把刚刚见到的一切都当成没有发生。 不时屏幕里会倒映出的那张精致到不像是真人的少女面孔,却总会将袁曦带到这不可思议的现实中来,看动漫看着看着,甚至会觉得动漫里的女主角还不如自己好看…… 电脑的另一侧,电量掉的飞快的白渊手机已经被袁曦接在电源上开始充电。 吃完泡面当做早饭之后,袁曦又开始上网搜索新的租屋,说什么她都要尽快搬离这个鬼地方,交给杨暗年的押金她宁愿就当喂了狗。 连续询问了好几家中介之后,却一直找不到比这里更合适的租屋,其他区域的租屋,往往价格都要翻好几倍,通勤时间都要在一个小时甚至两个小时。 更何况都不确定还能不能继续端饭碗的她,在未来预期没有收入的情况下,哪里还有闲钱浪费在新的租屋上?她真是蠢得可以,现在还在抱着能变回去的期望吗? 袁曦的心底渐渐浮现出一种预感——她在做无用功。 背后又浮现那种被窥伺感,某些她看不见的东西,似乎正站在她的身后,与她一样注视着屏幕。 最近这段时间,不论她在哪里,窥伺感都从未消失。 “你就是这里的主人了。”在签订租约后,杨暗年最后的话语又一次在她的耳侧响起…… 放弃了徒劳的挣扎,抱着脑袋发出长长的叹息,袁曦不再继续与这些中介和房东沟通。 在没有真正解决掉屋子里的麻烦之前,袁曦清楚她是绝不可能摆脱这座讨厌的房子的。 第十八章 幻夜酒屋 当天下午五点半,和煦的黄昏浸染着整座临杨市,一切都沉浸在朦胧荡漾的光彩中。 “滴,玉带湖公园,到了。” 乘坐四十分钟的公交车,袁曦终于听到玉带湖公园的报站声。 跟随着众多疲惫的下班党以及下课的学生,袁曦也走下公交车,步入湖光荡漾的玉带湖公园。 袁曦强迫自己无视四周人们有意无意投来的古怪目光,她清楚现在的自己打扮有多么奇怪。 明明温度接近三十度,她仍然像吸血鬼一般用不合身的宽大衣物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 白色连帽运动卫衣,穿在袁曦的身上则变成了宽大的披风,拉紧帽口的绳扣,确保自己的脸完全被遮蔽在兜帽之下。 卫衣下摆遮蔽的则是运动短裤和完全不合脚的运动鞋,哪怕把鞋带系到最紧,也走几步掉一下,好不难受。 袁曦现在的打扮不伦不类的,看上去简直就是不知道哪里跑出来偷穿兄长衣服的调皮小妹妹,事实或许也确实如此。 她能怎么办?家里一件合身的衣服都找不到,临时网购用来应急的女孩衣物根本还没送到,只能这样胡乱打扮出来应付一下啦。 压低小脑袋,无视四周行人的目光,行走在如画的玉带湖畔的人行道上。 毗邻断玉山,作为临杨市风景最为秀丽的淡水湖,波光粼粼的玉带湖澄澈如镜,湖上还能看到来自全国各地的游客乘船泛舟掠过。 现在阳光并不刺眼,温度正在缓缓下降,或许是因为这具身体天生就体温低,在大夏天穿的这么厚实,袁曦却并没有感觉很热,甚至连汗都没出。 道路的两侧樱花树与常青树一并随风摇曳,空中弥漫着令人心旷神怡的花香,行走在沿湖的行道之上,让袁曦的心情也变得放松些许。 沿途能看到往来散步与锻炼的行人,湖边当然也少不了专心致志的钓鱼佬以及大夏天也不休息跳着养生舞的大妈集团。 人们都安然度过各自的宁静日常,袁曦虽然行走在他们中间,另一个不可预测的黑暗世界却始终如影随形…… 哪怕置身人群,那如芒在背的视线仍然从未消散,袁曦非常清楚,她不论走到哪里,黑暗里都始终有东西在追着她,那是来自另一个世界,无法摆脱的印记。 盯着手机里的地图导航,在上面输入杨暗年约好见面的“幻夜酒屋”,搜出来几张预览图,看描述就是旅游景点附近那种白天卖咖啡奶茶、晚上卖酒的小型酒吧。 来到玉带湖畔,二十三孔的五百年古桥照影桥就在面前,水光荡漾、黄昏将如梦似幻的影子映照在桥头,桥边的柳影摇曳不息,到处都是令人耳目一新的翠绿。 沿着石桥的边缘行进,两侧的栏柱顶端都有憨态可掬的石狮子,栩栩如生,随手摸了摸一只石狮子的脑袋,手感很光滑。 看到自己飘忽不定的影子映照在桥下湖面,一时居然又看的有些失神。 袁曦又打了个哆嗦,这一次不祥的窥视感,居然来自如镜的湖面之下,摇动的湖水中自己的身影都在渐渐扭曲,湖水之下貌似有某种她看不清的东西在游动。 怀里的白渊手机又开始震颤,无疑预兆下方存在着异常,不论是发现了灵点还是找到了敌人,袁曦都没有兴趣探寻。 反倒加快了脚步,没有心情继续旅游散步了,真晦气,平时她可从未遭遇过任何异常,今天一旦有能力去“开眼看世界”,怎么感觉到处都有问题。 自从拥有了白渊手机,袁曦才发现她一直生长的临杨究竟是一座多么人杰地灵的城市,仅仅是乘坐公交车的这四十分钟内,手机就至少震动了快二十次。 要是手机每震一次袁曦都去刨根问底,她基本什么都不用做了,更何况她也不是什么作死能手,正常情况下白渊手机发现震动只会代表它发现了危险和异常,袁曦绝不应当迎难而上,避而远之才是正确选择。 小跑着穿过了照影桥,总算来到了玉带湖的后湖商业街,沿途一路都是礼品店、小吃店、饭馆、各类娱乐会所…… 临杨的夜生活现在刚刚起步,但人流量已经不少,往来的大都是年轻人,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在商业街边缘不起眼的角落,袁曦终于找到了幻夜酒屋。 装饰典雅清新,给人一种闹中取静的体验,颜色各异的数只小猫摇头晃脑地穿梭在酒屋的客桌与柜台之间,仿佛它们才是这里的主人,在巡视统治的王国。 粉紫色的霓虹招牌闪着荧光,“幻夜”两字透着迷离的光晕,招牌另一侧则有一只振翅欲飞的鸽子花纹。 相较那些大型酒吧小的可怜,待客桌就十几张,吧台也仅仅只有一个。 穿过用颜色各异的玻璃珠隔断的珠帘步入酒屋之内,并没有闻到预想中的酒味,屋内反倒有一股淡淡的咖啡气息。 四处张望,幻夜酒屋内的顾客入座率不到三分之一,服务吧台上只有一位朋克打扮、穿着耳钉、头发染成淡紫色的冷淡大姐姐。 用画着烟熏妆的明媚双眸倦怠地瞥了袁曦一眼。 “小朋友,我们这里不招待未成年人的。” 袁曦走入酒吧的一瞬,大姐姐就不客气地开始赶人,袁曦再怎么伪装自己,明眼人一眼都能看出她绝对是未成年人。 “我成年了的!” 袁曦恼怒地说,她堂堂二十四岁社畜,无情打工人,钢铁直男,怎么一夜之间就变成了酒吧都不准进的未成年人了? “你自己听听你这嫩的出水的嗓音,谁信你成年了?乖,小朋友别胡闹了,要是口渴了姐姐免费送你一杯清凉柠檬水,喝完就回家写作业去吧~” 大姐姐笑眯眯地给袁曦倒了一杯冰镇柠檬水,对她招了招手。 在酒吧内的客人中引起一阵哄笑,搞得袁曦又羞又恼。 “阿良,别为难她,她是我邀请的客人。” 就在袁曦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的时候,酒吧最边上靠窗的角落隔板内,响起杨暗年熟悉的声音。 “老板,您现在连这么小的孩子都不放过了?我要报警了!” 被唤作阿良的调酒师,露出危险的笑容,掏出手机做出要报警的样子。 “别乱讲,我只是约好要和袁曦小姐之间来一场友善的交流,顺便为她引荐一位熟悉的老朋友而已。” 杨暗年漫不经心地摇晃着他手中冰蓝色的酒杯,酒液里倒映出他毫无表情的脸,莫名显得有些寂寥。 第十九章 “掘墓的守秘人” “哦?” 对杨暗年的解释,阿良仍然不信,撇头冷哼一声。 “她刚刚进入我们的世界,非常需要援助。” “什么?这么小的孩子居然就……” 大姐姐的脸上浮现担忧之色。 “另外,袁曦小姐真的没骗人,她成年了,甚至是二十四岁,只是看上去脸嫩。” “她?二十四?老板您说是就是吧!小袁曦,名字和你的人一样可爱哦,既然老板有请,还不入座?” 阿良没好气地说,对袁曦调皮地眨了眨眼。 袁曦垂头丧气地走向杨暗年的座位,在他的对面坐下。 杨暗年郁郁不乐的视线投向了她: “这就是……你的新形象吗?实在有点糟蹋你这具身体了。” “我自己的身体,我爱穿什么穿什么,你管我啊?不习惯的话就把我原来的身体还给我!” 袁曦双手抱在胸前,对杨暗年恶狠狠地说。 “袁曦小姐,请不要在变成女性的第一天就像真的女人一样胡搅蛮缠,你的身体可不是我夺走的。” 杨暗年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有点头疼的样子。 “小袁曦要什么?你是老板的客人,免费请你!” 吧台方向响起阿良的声音。 “我要……” 袁曦抽出客桌中间竖着的菜单,严肃地准备挑一杯酒精度数高的,来证明一下她成年社畜的尊严。 “她要一杯蜜桃珍珠奶茶,七分糖,常温就行,她很怕冷的。” 杨暗年又一次替袁曦抢话回答。 “你这家伙,就这么喜欢替别人做决定?” 袁曦咬牙切齿地看着杨暗年,太可恶了!但袁曦除了拿眼睛去瞪他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为了预防一会某人被酒精迷成小醉鬼开始发酒疯,只好先替你点单了啊,未成年人就该喝未成年人的饮品,某人是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啊。” “我明明很能喝的,不说千杯不醉,在应酬的酒局上吹五六瓶啤酒是一点事都没有的。” 袁曦还想争取一下,能不能喝酒,这事关她身为猛男的威严! “请相信我,现在的你不能喝,真的不能,我也担心一点,如果被其他客人看到我们给你提供了不适合你年龄的饮品,引来帽子叔叔就不好了。” 杨暗年用诚恳的目光看着袁曦,他不许袁曦喝酒,自己嘴上却根本停不下来。 “我姑且还算这家店的老板,是需要考虑本店的正常运营的。” 他低头又抿了一大口杯中之酒,看那翻卷的泡沫与深处的冰蓝色泽,虽然不知道是什么酒,袁曦觉得度数肯定也不会低。 “你到底还是多少家店的老板?你当过多少人的房东?你还对我藏着什么?” 袁曦直视着杨暗年深黑色的眼瞳,她总觉得内里似乎藏着数不清的秘密。 “这些明面上的身份,要多少我有多少,等到我的秘密应该分享的时候,袁曦小姐一定会得到她想要的,但不是现在。” “你对我所有的秘密几乎都尽数知晓,我却对你一无所知,你难道不觉得这很不公平吗?” 自从认识杨暗年后,袁曦越来越痛恨谜语人了,他的口风太严了,任何试探都对他毫无意义。 “表情这么抗拒,难道你很讨厌蜜桃口味的奶茶?” “也……也不讨厌吧,但我很讨厌你知道的这么多。” 袁夕平日没有应酬的时候,确实挺喜欢喝蜜桃口味的奶茶,但从来不在外人面前喝。 面对杨暗年,她还有任何隐私可言吗?他甚至知道袁曦喜欢什么口味的奶茶,这让袁曦感觉更不舒服了。 “如果我过于灵通的情报网令你感到不适的话,我道歉,但请你明白,并非是我想要探寻这些秘而不宣之事,而是一切的秘密本就会向我汇聚,这就是我的天性。” 似乎觉察到了袁曦心底越发浓郁的不满,杨暗年的声音终于带上些许诚意: “我在灵界有一个名字是【掘墓的守秘人】,它象征着我一部分的本质,姑且能算我分享给你的一个秘密,怎么样,这样你是否会好受一点?” 袁曦低下头,不甘地抿着嘴唇,异常敏锐的灵感令她意识到杨暗年已经随口对她分享了一个在灵界相当具有分量的名字。 因为仅仅是听到这个名字,她口袋里的白渊手机都开始狂震,她心底有心惊肉跳之感,仿佛仅仅是念出这个名字,虚无中都有无尽的游魂在发出惊恐的悲鸣。 虽然不知道【掘墓的守秘人】究竟有什么意义,对于杨暗年来说,愿意与袁曦分享这个秘密已经是极大地在表达善意了。 “奶茶好了哦,小袁曦,请用!” 就在此时,阿良大姐姐已经端着一大杯奶茶呈递到袁曦面前,插着吸管,表面还飘着新鲜的杨桃果肉。 “怎么用这么古怪的眼神看着老板?难道被他欺负了?没关系,姐姐保护你!” 阿良敏锐地注意到袁曦的表情不对劲,于是又开始用看垃圾的嫌恶目光看向杨暗年。 “我可什么都没做啊!我知道的太多让她不快,所以我分享了一个自己的秘密赔礼道歉,难道这也有错?” 杨暗年一脸无辜地摊开手。 “小袁曦,如果他再有什么奇怪的举措,立即召唤你阿良姐姐!我会当场报警!” 拍了拍袁曦的肩膀,又对杨暗年示威般挥了挥拳头,身材热辣的大姐姐带着一阵香风又返回了吧台继续接待客人。 又一次留下袁曦与杨暗年面面相觑,气氛显得有点尴尬。 靠着商业街的落地窗外,电线杆上,已经站了一排雪白的鸽子,都在用它们空无的目光注视着酒吧内的杨暗年与袁曦。 有数只鸽子振翅腾飞,它们翅膀的影子穿过玻璃窗映照在客桌上。 “我以为你是那种确保会让一切都处于自身掌控中的人呢,为什么你的态度对她这么随和?” 自从进入幻夜酒屋坐在杨暗年对面之后,一直伴随着袁曦的那股窥视感,居然直接消失了。 仿佛以杨暗年为中心,他的四周,真的存在一道不可侵犯的领域,让任何异常都无处遁藏。 如果忽视掉杨暗年身上那股令她惊心动魄的压迫感之外,在酒吧里,袁曦居然产生了久违的安全感。 袁曦并不知道阿良大姐姐过去与杨暗年之间发生了什么,但她对待杨暗年的态度未免亲近自然到有些不对劲了。 在袁曦的眼中,阿良虽然管杨暗年叫“老板”,却对杨暗年没有任何敬畏之心,始终在用看朋友的态度平等对待他。 杨暗年这种掌握世界暗面力量的存在,他居然能和正常人当朋友? 第二十章 短信 “在终局揭晓之前,戴上面具,陪受伤的人玩一场无关痛痒的过家家,又有什么危害呢?” “她不过是我随手布下的一道闲棋,与我们今天要谈的事无关。” “那我们今天究竟要谈什么呢?” 袁曦用吸管一小口一小口吸着奶茶和珍珠,来都来了,反正是白嫖,当然要喝饱。 “我们的话题会很轻松愉快——一些关于灵界、诅咒与鬼祟之物的基本常识而已。” 明明和袁曦坐在气氛慵懒闲适的酒吧,窗外都是如画的湖景山峦,喧闹欢腾的人世商业街。 杨暗年却轻松写意地继续对袁曦谈论起另一个黑暗世界里的故事。 灵界,仅仅是两个字,在袁曦的心底重若千钧,把她又一次带回不久之前亲历的诡谲境界—— 碎镜中用怨毒目光凝视着她的洋娃娃,被苍白的寄生者操弄的杀人魔躯壳,浴缸内缓缓升起点亮万物的台灯…… “在那座租屋之内,虽只是一只脚踏了进去,但你终究已经接触到了灵界,见证到其美丽、邪恶与恐怖的冰山一角。” “我进入的领域,它的名字真的就是灵界?” 她的亲身经历再度与路如一的游戏设定重合,路如一诉说的东西这真的只是游戏设定吗? 袁曦当然不会忘记,就在昨天,她还亲耳听到路如一用梦呓般的语气谈论着这个隐藏于现实世界之下的里世界,就像这应当是大家全都清楚的常识一样。 在路如一口述的“设定”里,世界都是很多层的,人们大都活在稳定的表层世界,对黑暗的存在一无所知。 而真正的怪异与神秘都被隐匿于世界的深层,如果满足特定的条件,普通人也会在无意识间跨入异界的大门,进入深层,接受到更高维度的信息。 古往今来就发生过无数类似的超常事件,神隐、仙缘、第三类接触、通灵、逢魔、观落阴、地狱巡游、迷狂体验…… 在不同的文化中有不同的讲述方式,归根结底描述的都是一件事—— 脱离庸常的尘世,进入超然的异界,历经艰难险阻得到升华,随后带着里世界的馈赠归来。 路如一自称她曾进入过灵界,她自认为是做了一个无比瑰丽的噩梦,在灵界邂逅了名为袁曦的少女并得到了救赎。 所以她才产生了灵感,认为自己得到了天启,有更高的意志驱动着她要把袁曦做成游戏的女主角。 “把她的故事讲给这个世界听”,路如一的声音又一次在袁曦的耳畔回响。 “不不不,你还远远未曾进入真正的灵界,如果你陷进去,想把你捞出来才没这么简单。 你仅仅是站在门口,置身两个世界的交错之处,对世界的里侧惊鸿一瞥。 我们往往将这样的领域称之为交界,在这里时空更为紊乱脆弱,拥有灵感之人能够更容易发现两个世界之间的门户。” 杨暗年的手在空中轻轻抚摸,随着他的指尖在半空划过无形的轨迹,袁曦居然惊骇地又一次听到了某物的碎裂声,她看到两人对坐的餐桌之上空间居然发生了微妙的扭曲。 “我的租屋,就是一座交界?所以我才会在那里看到鬼东西?你还说自己没有不良居心!把这种要命的屋子租给我,这就是你设给我的一个局吧!” 袁曦又回想起杨暗年信誓旦旦宣称租屋内什么事故都没有的样子,这么危险的交界就在她自家厕所,这叫什么都没有? “袁曦小姐,请不要对我抱有这么恶意的揣测。在你入住之前,这栋公寓的交界早就封存了不知多少岁月,是你在召唤交界,而非交界吞噬了你。” “你已经被选中了,不论住在哪里,黑暗中的存在总会拜访你的,我只是为你的新生提供了一个相对更稳定可控的舞台。” “在孤门公寓迎来转变,总比你在其他更糟糕的地方迎来不可预测的异界拜访要好。” 杨暗年又是几句话把责任撇的一干二净,骗袁曦住进凶宅,就像他真的是为袁曦好一样。 袁曦低头沉思片刻,她却无法完全否定杨暗年的解释,因为最初住进租屋的几天,除了自己会长期失眠之外,其实并没有发生任何异常事件。 一切真正开始改变的契机应该是其他事物,袁曦根本弄不明白,究竟是因为她遭遇了不知是人是鬼的林铭雪,还是因为路如一创作的游戏中的那位与自己同名的女主角,抑或单纯是因为她收到了那条短信。 “等等,短信!”袁曦眼睛一亮,她终于回想起来,一直以来的违和感在哪里了。 一切似乎都是从她收到那条奇怪的短信开始的!在短信接收之前,虽然身边存在一些异象,但真正的危机都还蛰藏在阴影中。 那条短信就像一枚被引爆的定时炸弹,让袁曦身周黑暗中藏匿的一切事物都活跃了过来…… “你见过这条短信吗?” 从短信回收站中,将再过几天就会被自动清理的那条来自未知号码的神秘短信还原了出来,展示给若有所思的杨暗年。 “no·1,消逝的少女会在翌日归来, 她的瞳孔绽放如冥河,她的呼吸氤氲似彼岸, 她化作无尽黑暗的后裔,既狰狞又纯净 她们将在世界的交点重逢,跳一支不死不休的绝美对舞。” 杨暗年眉头微皱,神情古怪地念诵起这条短信,眉宇间浮现些许困惑。 看来他也不是全知全能,至少看他的样子,是第一次见到这条短信。 “呵,袁曦小姐,您看,我们现在不就找到罪魁祸首了?我可没害你哦,它才是万恶之源。” “在我的预期中,你的转变虽然迟早会发生,但绝不应该这么早,或许是因为这条短信内承载的‘咒’,才导致一切提前发生。” “这条短信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收到它之后,我就遇到了这么诡异的一连串事情?” 一时间袁曦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处理这条短信了,似乎不论是她将其删除还是当做根本没看到,这条短信的力量已经作用到她身上了。 “在我看来,这是一条通过短信释放的诅咒,有人掌握着驱动灵界的力量,并通过对人发送短信在人世制造一道灵场,悄悄在幕后篡改着现实的法则,使得现实变得更加接近灵界。” “收到过那种垃圾短信吗?将某条诅咒短信转发给十个人才能为自己消灾,这条短信的本质和那种短信区别不大,只不过它承载的诅咒确实足以影响现实。” 第二十一章 毁掉她吧 “谁会做这种事?我与人无冤无仇,为什么要诅咒我?” 由不得袁曦不信,比空洞的诅咒更确切的转变与危险已经无比真实地发生在她身边了。 “谁知道呢?总有人想报复社会,或许幕后黑手有更远大的图谋,看样子,这条短信仅仅是第一条,后面显然还会有更多。 一条短信的诅咒就能使得公寓内的灵界活性化,让灵界内的怪异开始侵蚀现实。 假如某人继续朝整个临杨发送这样的短信,收到的不只是你一个人,而是几百人,上万人,甚至百万人,那样会发生什么?” 杨暗年的语气像是觉得这样的事很有趣。 “灵界会从内向外侵蚀现世,都市传说和怪异故事将变成大家随处可见的现实,直到越过临界点,一切的常识都被扭转,现实会变成鬼蜮,隐世的众神将降临人世……” 袁曦又一次念起路如一游戏中的设定,游戏里女主角的敌人集团中,似乎确实存在这么一个通过诅咒操纵怪异的神秘组织? 但这个组织的名字路如一好像都没想好,她仅仅是在交待袁曦的背景时提过一嘴。 “你很懂呢,袁曦小姐,据我所知,在灵界的深处窥伺人间的伟大存在,远远不止一尊,祂们当然会非常乐意看见短信在人世扩散。” “我知道的仅仅是游戏设定而已,你明白的吧?” “到现在你还相信那仅仅只是个游戏?” “那你告诉我路如一究竟想做什么?” 袁曦不耐烦地问。 “比起担忧临杨乃至整个世界的命运,好奇其他人的谋划,我建议袁曦小姐还是先关心一下自己的性命,毕竟根据短信的内容,一切似乎才刚刚开始哦。” 杨暗年却并没有什么兴趣陪袁曦谈论路如一,他又一次把话题带回短信。 袁曦不安地又一次端详着短信的内容,“翌日归来……”,“瞳孔”和“呼吸”,“无尽黑暗的后裔”,“她们在世界的交点重逢”,“不死不休的绝美对舞”。 颤声说出了她自己的猜测: “根据短信的内容,死掉的女孩会因为这条短信在第二天回来,短信里强调了‘她们’,复苏的少女其实是有两个的。” “一个少女,‘她的瞳孔绽放如冥河,她的呼吸氤氲似彼岸’。” “在我看来,这个描述和你很贴切呢,这么漂亮的一双大眼睛,如果没有这么不解风情的穿搭就更好了。” 这是什么鬼描述?我是阴间人,我只能看见阴间的冥河,呼吸阴间的空气吗? 袁曦下意识地将手放在她的鼻孔处,她的呼吸确实凉飕飕的,她的体温也远比正常人要低。 但她的心脏又确实是在跳动着的,她还需要呼吸才能生存,她的血管里还流着人类的血,她还活着,袁曦无比确定这一点。 “另一个归来的女孩则是‘无尽黑暗的后裔’。” 袁曦的脸色变得煞白。 “看你的脸色,你显然已经见过她了,不是吗?” 袁曦当然见过,一直对自己如影随形,曾站在某人的床头,抱着某人的脑袋拥吻,她似乎有非常险恶的图谋,但因为某种原因,她的计划并未实现,但她绝不会善罢甘休。 时而是少女的幽影,时而又是有蓝眼睛的洋娃娃,还不知道通过什么方式召唤来了一个被寄生者操纵的杀人魔,差点让自己丢了小命。 她显然对自己抱有毫不掩饰的恶意,但她又异常谨慎,几乎从未与现在的袁曦产生正面交锋。 “我和她,必须要在‘世界的交点’,来一场不死不休的对舞?” 现在看来,短信已经把一切都说的很明白了。 “你和她此刻都还存在着,短信的最后一句还没应验,只要诅咒没能完全实现,它的力量就会不断增强并作用于现实。” “必须认真考虑,接下来要如何对付另一个‘她’,如果你不去找她,很快她一定会再来找你。” “所以杨先生对我又有什么建议呢?” 袁曦忌惮地看着杨暗年。 “去灵界找到她,揭穿她的伪装,毁掉她吧,让这支决死的对舞尽快告终,越快越好,拖得越久,她在灵界中会越来越强,甚至会争取到你无法对抗的盟友,你的胜算将变得越来越小。” 杨暗年慢悠悠地又抿了一口酒,而袁曦面前的奶茶,只喝了四分之一不到,就再也没动过了。 她呆若木鸡地坐在座位上,明明是夏日,她却从头到脚一片冰凉,杨暗年的话语就像无情的宣判,昭告了袁曦未来不得不去面对的惨烈命运。 袁曦仿佛听到耳畔响起倒计时的滴答声,她的生命如流沙般在飞逝,黑暗中怨毒的目光萦绕不散。 就是如今这样羸弱无力的她,要闯入灵界,去找到另一个黑暗的自我,亲手将对方消灭。 她甚至至今还从未亲历过灵界的黑暗,更不知晓对方的本质。这样的事做得到吗?她能赢吗? 就在袁曦深陷对未来的迷惘与恐惧中无法自拔之时,幻夜酒屋内突然喧闹了起来。 袁曦一脸茫然地举目四顾,随着两人的交谈,时间流动的远比预期中要快。 窗外已经渐渐坠入夜幕,华灯初上,平静的人世流转如常,酒吧内觥筹交错,人们都谈论着周而复始的日常琐事,抱怨着工作、学业、爱情和回忆,世界从未因她自己的心情而改变分毫。 动作轻快的调酒师阿良小姐,将酒吧内的照明灯全部关掉,对客人们做出噤声的手势。 酒吧内不多的客桌上已经坐满了客人,人们的目光都投向酒吧最中央。 “不知接下来该何去何从的时候,不如就先放松一下,听听歌如何?说不定还能和老熟人不期而遇哦。” 杨暗年对袁曦举起剩下一半的酒杯,仰头利落地一饮而尽。 杨暗年和袁曦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投向整座幻夜屋内唯一的光源所在。 浅蓝色的聚光灯从穹顶映照在一方小小的舞台上,就在袁曦与杨暗年谈论着灵界与诅咒的时候,一支乐队已经准时进入了酒吧,在众人的掌声与欢呼中,按照约定的时间准备登台演出。 “超阈限!超阈限!超阈限!” 有人呼喊着这支乐队的名字,看来是专门冲着这场演出才准时造访酒吧的。 电子琴手低头鸣奏出优美的旋律,随后是贝斯倾泻出激昂的节拍,最后是主吉他和副吉他交替着轮舞,令这场难忘之夜的演出,大幕拉开。 第二十二章 洛如烟 摇曳的灯光带着令人心醉神迷的迷幻色彩,踏着悠扬舒缓的节拍,主唱翩然登台,犹如一只幻夜中张开双翅的蝴蝶。 袁曦的眼睛瞪大了,她看到一个无论如何都未曾想到会在这里相遇的女人,带着甜美的笑容,站在舞台最中央的话筒之后,仿佛在时间的长河中冻结,历经世事纷扰,却如宝钻般从未改变分毫。 “欢迎大家在这个难忘的夜晚,齐聚在幻夜酒屋内,聆听独属于超阈限乐队的旋律!” 用温柔清透的嗓音做着开场白,仅仅是听到她迷幻药般的声音,都会令人耳目一新。 朦胧的灯光游动在女歌手雕像般精美的侧面之上,她的全身都被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 微卷的长发在脑后编织成三股辫,染成了燕麦米棕色,一身米白色的棉麻长裙花瓣般舒展,边缘点缀着蓝绿色的小花,大气而简约。 她柔软如黄昏的目光拂过在场所有人的面容,与袁曦幽蓝色的大眼睛有过蜻蜓点水的碰撞。 她们似乎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相似的悸动,女歌手的脸上浮现稍纵即逝的困惑,她似乎也在回忆自己究竟曾在哪里见过袁曦。 两人的心底都隐约浮现这样的确信,这并非初次见面,而是久别重逢。 但演出总要继续。 “今天很高兴有机会把新歌献给大家,这支歌由我独立编曲作词,献给某个永远无法再见的人。” 独坐在舞台正中央的三角长椅上的主唱歌手,怀抱着她心爱的木吉他,演奏出异常低沉却分外抓耳的主旋律。 令人想起本应消逝在过去的甜蜜回忆,已经无法挽回的遗憾故事。 “这支歌的名字是《循环》。” 在阴郁到宛如轮回的旋律中,袁曦难以置信地看向杨暗年: “为什么洛如烟会在这里?你想做什么?” “她是独立音乐人,有人盛情相邀,为什么她不会来这里献唱?” 袁曦本以为永远不会再见到洛如烟的,自从大学毕业后,本就已经足足两年未曾见过她了。 每个人心底都会有一个白月光般无法释怀的女孩,对曾经的袁夕,这个人正是洛如烟。 洛如烟是袁夕在临杨大学的同班同学,也是几乎一整个年级的女神,袁夕总会在每一次女神的演出时刻,站在黑暗中如痴如醉地凝视着对方。 任谁看到精灵一般坐在台上,以音乐编织出另一个世界的她,都会为之心动吧? 整个大学,洛如烟都是袁夕的暗恋对象,但过去的袁夕从未有勇气向她告白,甚至连话都没说过几句。 她距离自己太远太远,永远沉浸在一层捉摸不透的迷雾中,流云一般飘忽不定、变幻莫测,袁曦又如何敢鼓起勇气去追求谜一般的她呢? 袁夕从未读懂过洛如烟这本深奥至极的书。 拍毕业照的时候,袁夕站的距离洛如烟很远很远,无奈地看着她明艳的笑容在快门声中定格为永恒,最后那日他甚至从未有机会与洛如烟说过一句道别。 就眼睁睁地看着她消失在自己永远无法抵达的远方,未曾萌芽的恋情化作永恒的遗憾,袁夕非常清楚,每个少年的心底都应当有过这样的遗憾。 一切本该如此的。 但现在,袁曦却换了一副全新的皮囊,在这座小小的酒馆,与她过去的女神有了一次不可思议的邂逅。 杨暗年想要引荐给自己的“老熟人”,就是洛如烟? 袁曦的心底有不好的预感,说到底,最近她其实从未经历过任何好事。 摇曳的光影中,乐队的协奏声中,洛如烟笑吟吟地对话筒清唱: “有人说过,一切会永远循环~” “每次我都会在这条路上失去你。” 醉人的嗓音,仅仅是开口就带着足以夺走他人灵魂的魅力,异质的曲调或许真的能将你带往另一个无法理解的异世界。 “她就是你想给我介绍的老熟人吗?这一切和她有什么关系?” 袁曦警惕地看着杨暗年,她自己去闯龙潭虎穴对抗“无尽黑暗的后裔”是一回事,如果把洛如烟牵扯进来了,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你真的相信这一切跟她毫无关系?她走入世界暗面的时间,恐怕要比你更早哦。” 女歌手轻柔的手指,宛如触碰着空气中的无形之物,她的眼底带着挥之不去的失落。 “有人说过,路当然会一直循环~” “我能看见你驻足在原地,” “但你却在哪里都找不到我。” 歌声蠕虫一般钻入袁曦的耳朵,接着探入颅内,堵住耳朵也无用,只要她在歌唱,你只会越陷越深。 袁曦的心底那股难以言喻的悸动越发浓郁,迷雾般的歌声,或许真的具备不可思议的魔力。 袁曦的脑海中居然真的浮现出这样的破碎画面: 洛如烟的双眼流出血泪,她拼命敲打着镜子,但镜中面目模糊的某人,却对她视而不见,漠然地转身,走入更加幽深的某处。 “你也听到了吗?这种歌声,也是她从另一个世界中带回来的力量呢。” “在灵界,有一位更加知名的大明星,她的颂歌足以撼动晨星,每一次的歌唱都会唤来命定的死亡,洛如烟的歌声,正是效仿着那个存在,她曾有幸见过那位的演出。” “她进入过灵界?是什么时候,为什么?” “谁知道呢,或许是因为艺术家在寻找灵感,毕竟搞艺术的总会做些出格的事。当然也有另一种可能,灵界的深处,真的有一个她永远都找不回来的人。” 杨暗年模棱两可地说。 歌声像是躁动的虫群,又宛如席卷万物的海啸,将整座酒吧彻底淹没。 “我就在你的面前,就在这里,在循环的终点。” “你又在看什么呢?” “玻璃中映照出的是你的脸吗?” 伸出手,如泣如诉的歌手触碰着空气中没有形体的恋人。 悲戚的歌声中,恍惚的袁曦仿佛看见,洛如烟真的一头撞入了碎裂的镜中,猩红的镜面花朵般展开。 她沿着那条蜿蜒如蛇的循环之路夺路狂奔。 但不论她如何在黑暗中挣扎,那背影却距离她越来越远。 最终洛如烟并未找到任何人,她只是换上一身深蓝色的裙装,在无数无面观众的鼓掌声中,步入一座猩红的歌剧院。 袁曦也坐在万千观众之中,她注视着洛如烟曾经历过的一切,注视着洛如烟正从绝望的少女变成舞台上璀璨的歌者。 洛如烟飘忽不定的目光,再度与袁曦罩上一层水雾的幽蓝眼瞳交汇在一起。 第二十三章 梦歌 就像具备着魔力的歌声撩拨着袁曦的魂灵,将她掌控,引入另一个异域。 杨暗年面无表情地打量着进入失神状态的袁曦,让整座酒吧内的听众都如痴如醉的歌声,却不会让他产生任何感觉。 只是闷闷不乐地放下只剩下冰块的酒杯,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来,对无动于衷的袁曦道别般随意挥了挥手。 扭头对洛如烟开口留下嘱托,明明在这种距离无论如何洛如烟也不可能听得到杨暗年的声音,但他仍然能确保自己的话语会在洛如烟耳畔响起: “记得好好照顾她,别闹得太过火。” 随后一团漆黑的阴影从杨暗年的脚边朝上滋长,在酒吧内随着旋转的霓虹灯摇摆的光影中,不过一眨眼,名为“杨暗年”的存在,就堙没于黑暗,消弭于虚无。 自始至终似乎除了袁曦与阿良,根本无人能注意到他的存在,自然也不会有人注意到他的消失。 只剩下双眸逐渐空洞的袁曦,她幽蓝色的眼瞳在洛如烟的引导下,居然真的看到了不可思议的异域。 洛如烟根本不在意杨暗年的话语一般,只是自顾自地专注于她的歌唱,兴奋地将陶醉于华美曲调的人们带往更深的世界。 “这扇窗户不知为何也成了陷阱。” “这条循环道路上的陷阱。” 袁曦惊愕地发现她又一次回到自家那噩梦一般的租屋之内,一切都在风化侵蚀,尘封的记忆都在恐惧的战栗中剥离脱落。 而伫立在聚光灯中的洛如烟则站在窗外,无比遥远的某地,用澄净的目光注视着租屋内发生的一切。 袁曦焦虑地用手砸着窗户,纹丝不动像是与空间连为了一体,生路早已断绝。 她回头,看到扭动的黑暗中,佩戴白狐假面的面具人又一次傀儡般站了起来,他狞笑着将刀刃对准袁曦。 袁曦的背紧靠着墙壁,她根本就退无可退,现在她的手上既没有反抗的武器也没有照影的手机。 盘踞在面具人背后的白色影子发出孩童般的天真笑声,巨大的狐狸影子正从面具人的脑后升起覆盖一切:“圣女姐姐,现在只剩下我们了哦,来一起玩吧!” 在痴狂的笑声之外,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阴郁歌声始终环绕在她耳边。 “还有希望吗?你会让我从这里脱身吗?” “还是说,我仅仅只会——” “褪回黑色!” “循环回来,落入陷阱!” 从凄美的回环中,女声突然拔高进入更极限的边疆,令人想起漫漫长夜突然在半空炸开的烟火。 站在聚光灯中操弄着音声的洛如烟,举起的手自半空朝下按去,既像是下达命令,又像是在推开一扇无形的门。 就在这时,身后怎么都打不开的窗户,豁然洞开。 看都不看即将加身的利刃,也根本来不及思考到底发生了什么,袁曦选择翻窗脱逃。 她的身体意外轻盈,孤门公寓的窗外也有墙沿与空调外机,在她意外良好的平衡下,终归还是能找到逃脱的道路。 但当她的脚踏在窗外的墙沿,还没走出几步,她却惊恐地发现,脚下的砖块松动了,她踩了一个空。 就像歌声中唱的那样,她落入了陷阱,陷入了循环。 她自孤门公寓的四楼,断线风筝般挥动着双手,朝下无助地坠落。 风在耳畔狂乱地呼啸,黑暗在她的身周翻腾,身后仍然响起面具人癫狂的笑声,他居然也跟着一起跳了下来了? 歌声飘摇到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身体在空中翻转,她看到通红的夜空,漫天星斗也在旋转,天空在眼中并不像天空了,反倒化作宏大的歌剧院。 袁曦想要尖叫,她却根本喊不出来,阴冷的空气钻入她的口中,她只能徒劳地挥动着双手,尝试去抓住空中根本不存在的救命稻草。 甚至根本不等她的脑海里跑完走马灯让她回顾自己短暂的一生,区区四楼就已经落到了底。 袁曦以最糟糕的姿势头朝下落地,咚的一声,她的身体犹如被敲碎的玻璃般裂了开来。 从统一的整体化作无数的碎片,而音声的海潮却无处不在,将她淹没,涌入她的灵魂。 袁曦隐约看到纯白色的少女身影在黑暗中浮现,她正用带着歉意的目光注视着自己,将冰凉的手指按在自己的额头。 发出幽幽的叹息:“这孩子很脆弱,好像一不小心还是玩过头了呢。” “将她抱到后台休息一下吧,你自己弄出的麻烦自己收拾。”吧台上的大姐姐嫌弃地挥了挥手,像是在驱赶讨厌的苍蝇。 黑色的海平面上,白色的少女弯腰渐次拾起发光的碎片,用精巧的手法将它们重新拼回整体,恐惧远去,轻松的平静归返。 ——然后漆黑的夜幕再度碎裂,从无明的黑暗中醒转,果然只是在异界的颂歌引导下,踏入并无恶意的陷阱,做了一个荒诞不经的梦。 睁开双眼,惊恐地倒吸凉气,胡乱地挥动双手朝身前抓去,却摸到非常柔软的东西。 感到手感很好,甚至意犹未尽地捏了捏,抽了抽鼻子,闻到一股令人心醉的芬芳,无疑是女孩身上的香气。 现在的袁曦自己身上其实也有类似的气息,她试着去闻过的,她自己身上的香味犹如刚刚绽放的嫩芽。 但是现在她闻到的芬芳,却要比自己身上的更成熟,也更明亮,让人想起正午阳光遍照中摇动的白莲…… 迷茫地眨巴着干涩的眼睛,袁曦这时才意识到,她正躺在软绵绵的东西上,温暖又舒适,这迷醉的温柔乡,一躺下去,就再也不想爬起来了。 而她的小手十分不安分,则刚好按到了几乎能把自己的视线遮蔽大半的圆满之上。 前有奇景,好壮观啊。 “小袁曦,有这么舒服吗?”头顶响起某个熟悉的甜美女声带着笑意的问候。 “洛如烟?” 触电一般将手缩了回去,袁曦这时才意识到她躺在谁的膝盖上,刚刚她胡乱挥出的小手又摸到了过去的袁夕如何梦寐以求都无法触及的神秘领地。 脸涨红得简直要烧起来了。 举目四顾,她现在正躺在舞台后方的休息室里,昏暗的灯光下,这里似乎只有她和洛如烟共处一室。 洛如烟正任凭袁曦躺在温软的大腿上沉睡,若无其事地对着梳妆镜在卸妆,显然根本不在意刚刚袁曦的失格举动。 只是她精美的脸颊上终究有一抹难以消退的暗红,证明她对于被袁曦触碰这种事,内心并没有看上去这么平静。 第二十四章 通灵者 袁曦不敢再碰,眼睛却再也挪不开了,奇怪,刚刚在台下,根本看不出来现在她居然变得这么大啊。 好像比大学期间的洛如烟要更大了,有机会在如此近的距离鉴赏,简直是至福! 这绝对是过去的袁夕做梦都不可能有的体验。 “你在看哪里?”洛如烟终于还是觉得有些不自在了,“你这小家伙,没什么好羡慕的,以后等你长大了,肯定不会比我小……” 不由分说地揉捏着袁曦清丽脱俗的小脸,袁曦在洛如烟身上大饱眼福,洛如烟似乎也把袁曦当成洋娃娃一样看待,一时说不清是谁吃亏了。 “杨……呜……暗年……嗷呜……呢?”在洛如烟的“蹂躏”下,袁曦口齿不清地问。 “他有事先走了,临走时把你转交给我暂时照顾,针对你接下来的任务,我顺便会为你提供一些必要的引导。 很抱歉初次见面就对你使用了那股力量,毕竟是杨暗年介绍的人,哪怕看上去再人畜无害,我总得对你保持一些戒备。” 温柔地抚摸着袁曦的小脑袋,袁曦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居然在洛如烟雾蒙蒙的大眼睛里看到类似母性光辉的东西? 袁曦不好意思继续躺在洛如烟的膝盖上任凭她把玩自己了,看洛如烟依依不舍的目光,似乎还想多揉一揉抱一抱自己。 绝对把她当成了大号的等身洋娃娃了,这袁曦怎么能忍! 为了捍卫男人的尊严,哪怕对面是过去的自己梦寐以求的温柔乡,袁曦仍然坚决地要说不! 遇到危险应该是她来保护洛如烟,才不是洛如烟把她当成未成年的小朋友一样抱在怀里呵护照顾。 板着小脸坐在正对着洛如烟的旋转椅上,努力做出严肃的样子: “你对我使用了力量?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我觉得像是掉进了另一个空间一样?” 那种被歌声带入漩涡,遭到杀人魔追杀随后坠楼的体验,实在太过于真实,袁曦无论如何都不能把它当成是幻觉。 “这种力量在灵界被称为印照之歌,这是我从某位灵界的上位者那里带回的馈赠。简而言之,我的歌声能引起他人共鸣,撩拨你的情绪,唤起内心的回响,通过这种力量,我也能够窥见你的一部分内心,了解你的本质。” 洛如烟用十分同情的目光看着袁曦。 “你……你都看到了什么?” 袁曦急的声音都有点发颤,窥见内心的秘密?现在的自己最大的秘密不就是…… 不要啊,谁知道都好,千万别是洛如烟知道自己是从袁夕变过来的啊! “别担心,未经他人同意,我是不会走的太深的,这种力量并不可控,贸然运用甚至可能把我自己也陷进去。” “我只是确认了一点,你和我一样,都是意外陷入灵界的通灵者,在面对灵界时,我们是可以互相信任与援助的伙伴。” “另外,你的内心很纯洁呢,果然还是个未曾受到灵界邪恶污染的好孩子,就像白纸一般纯净无暇哦。” 一脸怜爱地又把袁曦搂在怀里,袁曦实在不明白在动作片里看过无数老师表演的她,怎么就在洛如烟口中变成未受污染的小白羊了。 袁曦还是松了一口气,不管洛如烟看到了什么,至少她最担心的秘密没有败露。 等等,是真的未曾暴露吗?还是她其实是装作一无所知呢?看向洛如烟谜一般的双眼,袁曦却从内里看不出任何东西。 只在她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既茫然又无辜,就像一头迷途的小兽。 “等等,通灵者又是什么?”从洛如烟的口中,又蹦出了袁曦从未听说过的新名词,非常让人在意。 “通灵者,顾名思义,就是曾接触过灵界并成功归还之人,现在的你我都可以算是通灵者,仔细感受一下,你会发现我们身上相似的共通点。” 不由分说的,洛如烟将小脸涨红的袁曦抱的更紧,浑然不觉袁曦心底是何等凌乱,洛如烟的手指穿过袁曦黑亮的发丝,继续用她海妖般的空灵声音贴着袁曦变红的小耳朵低语: “感受到这股悸动了吗?独属于我们的,来自灵界频率的共振。” 袁曦最初只感到了自己脆弱的小心脏在狂跳,但随着洛如烟那拥有魔力的声音发出引导,她内心的杂念居然奇迹一般渐渐消退。 袁曦明白洛如烟在说些什么了,就像她第一眼看到洛如烟时一样,她内心深处的某个角落,在与洛如烟接触的瞬间,就会开始欢欣鼓舞,感到天然的亲近。 她们之间的关系,犹如血脉相连的兄弟姐妹一般,只不过将现在的她们联系在一起的,是一股更加稳固而诡谲的力量。 袁曦现在的脑中甚至产生了这样的奇怪画面,相拥的她与洛如烟。 正化作一只棕红色的麋鹿与一头暗蓝色的独角兽,亲昵地用舌头舔舐着对方的脖颈。 “只要是进入过灵界并保有完好神智归来之人,身上都会被刻下灵界的印记,通过特定的方式,你总能找到返回灵界的路。” “我们早已踏入循环,灵界的最深处有陷阱在等着我们,任何接触灵界的人,不论我们逃得多远,黑暗的王国总会在道路的尽头等着我们,我们总会回去。” “如果这一切真的像你说的这样,我们被灵界盯上了,那该怎么办?照这样下去,我们迟早都会死在灵界里的吧?” 袁曦又一次回想起那扭曲的世界,疯狂的杀人魔和来历不明的白色怪物,再回去一次,就算拥有白渊手机护体,她真的还能完好无损地活下来吗?直觉告诉她,那个世界肯定藏着比面具人和寄生者恐怖无数倍的东西。 洛如烟早已陷入了和袁曦相同的境况?她又是怎样若无其事地继续活下去,甚至组建自己的乐队成为独立音乐人的呢?她的内心深处是什么给了她强大的力量? “我现在能做的,不过是努力挣扎而已,活好自己剩下的每一天,尽可能地做好准备。 等到以后再度被带回灵界时,赌上性命走到更深处,找到我真正想要的珍宝,再完好无损地回来。” 洛如烟的嗓音中,始终带着残余有灵界影响的奇异魔力,她小心翼翼地安抚着袁曦的情绪,舒缓她紧绷的神经,露出柔美的笑: “换个角度想,灵界里其实并非只有糟糕透顶的恐怖与危险哦,灵界深处也贮藏着现实中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得到的馈赠——就像我的歌一样。” “努力活下去,以你的灵性,想必迟早也会像我一样,在灵界中找到独属于你的馈赠吧?” 第二十五章 新皮肤 后湖商业街,夜幕降临,华灯初上,人流往来如织。 时间是晚上八点,距离袁曦与两个老朋友约好相聚的十一点还有三个小时。 与酒吧内的阿良道别后,洛如烟主动提议牵着袁曦出门逛街。 “你现在的内心过于焦躁不安,我们一起散散步如何?聊什么都可以,小袁曦,我对你非常感兴趣哦。” “现在的我可没有时间去闲聊散心……” 无视袁曦的抗议,洛如烟还是半强制地把袁曦拖了出去。 洛如烟亲昵地牵着袁曦的手,漫无目的地游荡在商业街中,就像她们真的是一对亲昵的闺蜜。 袁曦好几次想把手从洛如烟那里抽出来,但洛如烟却把她牵的很紧,生怕袁曦逃跑一样。 但洛如烟对袁曦的态度越亲近,就越让袁曦手足无措,曾经身为钢铁直男的他,要怎么与曾经的女神保持这种闺蜜一般的关系? 袁曦决定还是要找个借口尽早脱身,如果继续这样和洛如烟共处下去,她产生了非常不妙的预感,会有很不好的事情发生在她们身上的。 袁曦的理性告诉她,现在绝不是沉浸在温柔乡的时候。 灵界的黑暗明明还近在咫尺,她还有必须要去的地方。 “什么?你晚上还和人有约?而且还是两个成年男人?” 洛如烟用堪称震撼的目光看着袁曦那张有些婴儿肥的可爱脸蛋。 “女孩子要自爱,坦率点告诉我,是不是被坏男人给骗了?你这样的小羊羔,落到坏人嘴里会被一口吃干抹净的!” 洛如烟对袁曦做了一个自认为吓人的鬼脸,却根本吓不到袁曦,只是让袁曦觉得私下的洛如烟显得更鲜活了,不再是过去那个迷雾一般捉摸不透的女孩。 “他们都是我愿意相信的老朋友,没事的,谁都可以害我,他们绝对不会。” 袁曦回想起江毅和袁长青的脸孔,在她还是袁夕时,与这两个人共度了大学四年时光,她当然敢说自己对他们知根知底。 更何况,同窗四年的三人之间,还一直保守着共同的秘密。 袁曦不着痕迹地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她的大学宿舍群1205,1205的群里,虽然平时聊天的有三个人,但这其实是个四人群组。 就算现在她已经是袁曦,她仍然有把握说服两个室友对自己投以信任并提供一些必要的帮助。 举目无亲的袁曦如今在临杨最信任的老友就是江毅和吴长青,如果不向他们求助,袁曦也不知道还能找谁。 袁曦并未忘记,名义上她和洛如烟刚刚认识不到半个小时,虽然洛如烟有意对自己表现的很亲近,但袁曦从未弄清她心底究竟有什么算盘。 “真是让我好奇,你这样的小女生,是怎么和两个大男人缔结牢不可破的友谊的?” “总有这样和那样的理由啦,世事总是光怪陆离,” 袁曦眨巴着幽蓝色的大眼睛,把玩着鬓角不安分的发丝,随口提到:“说起来,他们应该都是你认识的人哦,江毅和吴长青。” “一医院的江毅,和凤仙区治安局的吴长青?”洛如烟脱口而出。 “没错没错,就是他们,洛姐姐果然还记得他们嘛。” “他们啊,都是有贼心没贼胆的家伙,本事不大,口气不小,不过确实都没什么坏心思,”洛如烟松了口气,眼珠一转: “等等,说起来,如果你是他们的朋友,你的名字又是‘袁曦’,难道你也认识袁夕那个怂包?” 将脑袋突然凑到距离自己的鼻尖只有不到十厘米的距离,细细地上下打量着袁曦的脸: “你知道我说的是哪个夕吧?你是晨曦,他是夕阳,但是确实很奇怪,你总会没来由地让我想起那个笨蛋……” “观察我的眼神,说话的方式,以及这种畏畏缩缩的姿态,而且虽然你要比那个家伙漂亮太多太多,但眉眼的细节却比较类似。” 双手按在袁曦的肩头,上下端详着袁曦,洛如烟居然当场化身侦探了。 诶诶诶?袁曦愣住了,不会吧不会吧,她只是随口试探了一句,怎么洛如烟就像马上就要让自己掉马了? 而且“怂包”“笨蛋”,在女神的心目中,过去的自己到底是什么印象啊? “那个……袁夕哥哥我确实认识,他是我的表哥,我们经常一起玩,江哥和吴哥也是他介绍给我的。” 有些勉强地解释着,袁曦本以为过去的他应当早就被女神忘得一干二净,现在看来,洛如烟似乎要远超预期地更了解自己。 “他?居然还有这么个天仙一般的小妹妹?真是人不可貌相啊……也对,如果换做是我,也一定会把你小心翼翼地当成掌上明珠呵护起来。” 又开始揉捏起袁曦质感极佳的脸蛋,洛如烟难道永远都揉不腻吗? “要不我一会陪你一起去?江毅和吴长青,虽然不算特别熟,但我也挺想再见见他们的,会不会有机会顺便见你的表哥一面?” “不用不用,真的不用了!我一个人去就行,如果你突然出现,会让他们感觉很尴尬的!” 袁曦顿时方寸大乱,如果洛如烟硬要跟自己一起去见江毅和吴长青,她临时编的这些谎话立刻就会被识破,她也根本不会有机会对两个好兄弟交待自己身上发生的转变…… “小笨蛋,难道你听不出来我是想帮你吗?任何懂得爱护自己的女人,都绝不会在深夜去约两个大男人见面的!哪怕再相信他们也不行!难道你不知道自己现在的相貌有多大杀伤力?” “唔……看你这样的打扮,你貌似还真不知道应当怎样展现自己的魅力。” 无奈地上下打量着袁曦如今不伦不类的打扮,皱起眉头的洛如烟看上去已经忍无可忍了。 “我又不需要去吸引谁,穿什么都可以啦,穿的太引人注目反倒会让我困扰。”袁曦小声嘟囔道。 “你对形象简朴的追求令我敬佩,但这并不代表你可以不修边幅,就算你以后要进入灵界,合适的衣着也能帮你避免很多麻烦。” “还有这种说法?” “简而言之,在灵界也请至少穿的像个正常人,任何在灵界不注重维系自己形象的存在,要么是非人,要么正在变成非人。” 洛如烟的眼底浮现挥之不去的恐惧,恐怕又回想起很不妙的回忆。 “你穿的都是什么呀?这种令人绝望的噩梦混搭,不会是袁夕的衣服吧?” “那个……最近家长把我托付给袁夕哥哥照顾,我来的时候穿的衣服现在已经洗了,临时穿一穿袁夕哥哥的衣服对付一下。” 只能无比牵强地解释。 “他就是这么照顾你的?把自己的臭衣服随便往你身上套?” 袁曦悲伤地发现过去的自己在女神心底的印象分似乎正在狂跌。 “没办法嘛,他的工作真的很忙,现在可能都在加班。” 为了维系一个谎言,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扯无数个谎,如果没有请假的话,现在确实也应当是袁夕的加班时间。 “不用心就是不用心,全是借口,”洛如烟冷哼一声,“你的家长也有够心大,居然敢把你交给那个笨蛋照顾……” 袁曦发现,或许因为是都曾踏入灵界的同类,洛如烟对自己的信任度高的离谱,她这些漏洞百出的谎话洛如烟居然也信了。 “也对,你既然陷到了那个世界里,应当是比外表看上去要坚强的多的孩子。 你想去见那两个人,肯定有自己的主见,我不该妄加议论。” “可既然都到这里了,我怎么也不能放任你就穿着这一套打扮去见人!” “洛姐姐,你想做什么?” 洛如烟极其富有穿透力的视线,让袁曦打了个啰嗦,她把自己包的严严实实的衣着在洛如烟眼里却像是什么都没穿。 “还能做什么,带你换衣服!顺便采购一些前往灵界的必需品。” “放轻松放轻松,今晚你的一切开销我全都包了,就当是给你的见面礼,这点钱我还是付得起的。” 明明只是独立音乐人,洛如烟说话的时候却显得分外有底气,在袁曦的印象中,洛如烟就从来不是缺钱的人,甚至有同学怀疑她是什么大财团的隐藏大小姐。 袁曦心底产生十分不妙的预感,直到此刻,她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她被洛如烟牵到什么地方来了! 粉红色的招牌,和煦的灯光,精美的花体字英文招牌,以及橱窗内种种令她面红耳赤,只在教育片里看过的神秘衣物。 这是过去的袁夕从未涉足过的神秘领地——女性内衣店! “你的里面什么都没穿吧?我一眼就看出来了,这样不利于你的进一步发育哦!” 洛如烟嘴角挂着神秘的微笑,从内衣店里找来颜色各异的衣物,不由分说地把袁曦往试衣间里推。 “别害羞,都是女孩子有什么好怕的!我会让你尽情绽放的!让我看看!” “不要啊!我还没做好准备,给我一点心理建设的时间!” “换衣服而已,这有什么好准备的?” 三下五除二,在洛如烟仿佛具有魔力的双手之下,身娇体弱毫无还手之力的袁曦,只觉自己身上的衣物洋葱般一层层被干净利落地剥开。 本来鼓起勇气套在身上的一重重伪装,在洛如烟面前都无处遁藏。 瑟缩在试衣间的角落,面红耳赤地遮住全身上下的羞处,完全变成一只被剥光的小白羊。 然后被两眼发光的洛如烟不断换上一件又一件颜色各异或性感或清纯的小衣服。 羞得脸上像是着了火,但袁曦又不得不承认,如果没有洛如烟帮忙,或许她永远不会主动进入这种地方。 变身以来,她自己都没敢直视过这具身体,就像只要她不去看,仍然可以若无其事地将自己视为男人。 洛如烟现在却用一种不讲道理的强硬姿态,逼迫袁曦去直面无比惨淡的现实: 她已经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少女了,从头到脚的每一寸,都与过去名为袁夕的男性天差地别。 肌肤细嫩如新雪,长发披散在脑后如盛开的繁花,弱柳扶风般的身体每一根线条都优美细腻,双腿之间理所应当早就空无一物,莹莹如玉的身体在穿衣镜前仿佛映照着圣光。 而那双幽蓝色的迷蒙眼瞳依稀像是能望见某处遥不可及的异界…… “看不出来啊,已经初具雏形,有远大的发育前景哦,来,试试这件!” “相比你的气质,这套还是过分成熟了,果然还是应该青春一点吧?” “受不了了!怎么有你这样不讲道理的小妖精啊,想萝莉就可以萝莉,想少女就可以少女!不像我已经是老女人了!” 袁曦觉得自己在洛如烟的手中简直变成了随便打扮的洋娃娃,她想让自己穿什么都可以。 洛如烟看上去根本不差钱,她根本没有让袁曦付钱的意思,自顾自地大手大脚花钱。 接下来又替袁曦辗转各种衣帽店、鞋店、成衣店,购置了各种袁曦闻所未闻的衣物。 以一种近乎狂热的态度,在短短一个小时之内,给袁曦换了十几套各式各样的衣服——运动风、森女风、田园、韩流、朋克甚至是洛丽塔…… 要不是时间有限,而且她们只有两个人根本提不动太多衣服,袁曦觉得她可以陪自己玩一整天。 最终在袁曦的强烈抗议之下,洛如烟总算还是没给袁曦换上那套她最喜欢的浅蓝色针织裙,虽然镜中自己穿裙子的样子确实少女到让袁曦自己都看呆的地步。 但袁曦无论如何还是无法接受现在的她穿裙子在人群前抛头露面。 在与洛如烟的反复来回拉扯之下,袁曦挑了一件宽松的黑蓝线条纹上衣,搭配水色的牛仔短裤与高帮运动鞋,头上再戴一顶酷酷的黑色报童帽。 洛如烟又帮袁曦扎了个简单的丸子头,刚好把一夜之间疯长的长发全都固定在帽子里,免得让她毫无打理的长发胡乱披散在脑后影响行动。 于是换上新皮肤的袁曦就这样盛大出炉,在成衣店中,强迫自己忽视店员与往来顾客惊艳的目光,袁曦有些满意地对着穿衣镜转了个圈。 不再是穿兄长衣服偷跑出家的顽皮小女孩了,现在的袁曦,气质飒爽利落,带着一种俏皮的男孩子气,第一眼望去,好一个走中性风的帅气小姑娘! 将自己的帽檐拉低,下方幽蓝色的双眸灵动如小鹿,带着些许无意识流露出的狡黠,大概任何人都会想要拥有一个这样的邻家妹妹。 一时间袁曦又看自己看出神了,这个简直不像是现实中应该存在的小姑娘,居然真的就是自己?确定不是哪个游戏里的建模? 唔,或许真的就是游戏里才有的女主角哦,只不过是非常不对劲的恐怖游戏。 第四十章 影之手 袁曦实在难以对王晓清抱有什么期望,果然她还是只能靠自己,她认真思索着应该怎样找出正确的门。 “如果我开了错误的门,会怎么样?” “不知道耶,我又没来过这里,你问我?” “那一会你去开门,这里的门我可不敢开。” 袁曦可不乐意自己一直当冤大头,什么风险都让她来担。 “没问题,我开就我开,作死的事情我也不是第一次干了。” 王晓清答应的很干净利落,语气轻松的仿佛只是准备去一趟便利店,她究竟是神经粗大还是真的胸有成竹? 袁曦先试着伸手触碰了好几扇门的门把手,并未像她期望的那样触发什么奇怪的灵视。 灵机一动,拿出白渊手机对着好几扇门拍了拍,终于有了成果。 袁曦感觉通过白渊手机,她的眼睛微痛,一股本来绝不可能存在的联系被建立,让她的大脑能够接收到很多正常情况绝对无法获取的信息。 这些信息通过一种袁曦无法理解的方式反过来投射到手机屏幕上,变成肉眼能够辨别的画面。 确实每一扇门在手机中都拍出了奇怪的东西,但她根本看不懂有什么意义,只能用直觉判断是不是对的门了。 表面镶嵌着贝壳散发出海洋气息的门,白渊手机拍出了腐烂在海滩上的死鱼照片,怎么看都跟她们来的公寓无关。 典雅的实木门上,袁曦则拍出了一位身穿羊毛衫的作家,正面朝着打字机一脸严肃地在敲打着键帽,输出原稿。 这位看不清脸的作家,呆的房间倒是有点类似孤门公寓的卧室,袁曦觉得有试一试的价值。 “怎么样,我们的灵感小姐有什么头绪了吗?” 一直跟在袁曦身后任凭袁曦自由发挥的王晓清好奇地问。 “我只能排除一些明显有问题的门,剩下的门我们依然只能一扇一扇试错,你先开这扇门试试。” “行,我开。” 拧开门把手,门后是一片长满荆棘、遍布骸骨的黑暗森林,作家曾置身的林中小屋早就被来历不明的野火烧成了灰烬,作家也只剩下了一具靠坐在椅子上的枯骨。 一台发光的打字机正在某人的骸骨一旁不断喷吐出原稿,见到门打开,这台打字机正操纵着闪光的原稿,拼成自己的双腿支撑着机械身躯,朝门口摇摇晃晃地走来。 “看来是错的门。” 王晓清十分果断地把门甩上。 某扇由无数发条和机簧组成的金属机关门后,拍出了一座喷吐着灰红色蒸汽的巨大工厂,内里无数用布袋装着的肉块挂在流水线上不断运作,正与金属零件全自动地进行拼装,建造着袁曦无法理解的畸形机器。 否决,肯定不会通往公寓灵界。 还有一些门拍出来的是更加无序的画面,满屏幕都是蟑螂在乱爬、成百上千张哭泣的黑色人脸、无数只从泥土里钻出的手在玩着游戏手柄…… 否决,袁曦怀疑这些门后全是更混乱的灵界空间,只要一开门说不定就会直接陷进去。 一扇门板贴着几千片人指甲的门,拍出了一座废弃的小屋,墙壁挂满各种切割的刀刃与工具,无数根的人类手指则被麻绳悬吊在天花板上,令人头皮发麻。 否决,门后是哪个杀人魔的犯案现场吧? 第十二扇门,一扇看上去平平无奇的防盗门,钥匙却插在锁孔上。袁曦对着它拍到了十分香艳的照片,让她有点浮想联翩。 身材很好的女人在浴室里边哼歌边洗澡,看不到脸,但是露出浴缸的长腿真的很漂亮。 “试试看,这扇我觉得有戏。” 袁曦只是单纯觉得浴缸的制式很像孤门公寓里的,而且她刚进入灵界时不也曾看到过浴缸内女子遭受台灯蛊惑的灵视吗?才不是因为她想看大长腿呢。 “好的。” 一打开,两人顿时感到头皮发麻。 看到遍布鲜血的浴室内,一对大白腿蜷缩着塞满了整个房间,这双腿的线条确实很漂亮,脚趾也光洁细腻,艺术品一般精美。 但最大的问题是浴室里只剩下了一对美腿,腿上面的身体早就消失无踪,让足控狂喜的脚指甲都被涂成了鲜红色,而且这双腿未免大过头了,它们如果真的有主人,身高至少应有五米。 “有长腿精呀!” 王晓清触电一般猛地把门摔上,那只正要伸展的大长腿,差点一脚就蹬到她的脸了。 “下次找个靠谱点的门可以吗?你的眼睛到底都看到了什么鬼东西啊?” 满头冷汗的王晓清回头恼怒地看着袁曦。 “我也没办法啊,灵界的事物不都是这样莫名其妙,我自己也拿不准。” 袁曦突然意识到更奇怪的事,明明她之前都在用手机去“拍”,王晓清为什么说她一直在用眼睛去“看”? 她拿着白渊手机在王晓清的眼前晃了晃。 “王晓清,你看得到我手里拿的什么吗?” “你手里什么都没有,我一直以为你是在玩什么奇怪的拍照play,你真有什么隐形法宝?” 难怪王晓清一直没问过白渊手机的事,她居然根本看不到白渊手机? 这部由“红门快递”特意寄送给袁曦的手机越来越谜团重重了。 “难道你手里拿着什么我看不到的东西?” 王晓清大大咧咧地将左手伸向袁曦握着的白渊手机。 袁曦更惊愕地发觉,她的手居然直接穿过了白渊手机,触碰到了自己的手心。 紧紧握住了袁曦的小手,上下晃了晃,王晓清的手掌与袁曦的白渊手机完全重叠在了一起。 王晓清眯起眼: “手感很好,捏着很舒服,可你的手上确实什么都没有啊。” 袁曦被王晓清的左手握住,却没来由地打了个哆嗦,她的这只手为什么这么冰冷?相较王晓清的身体,这只手简直凉的像冰块一样! “算了,别在意,我们继续开门。” 接下来袁曦小心谨慎了许多,但正确的门始终未曾找到。 一扇黑色的门,在手机里拍出来是某人零乱的家,到处都丢满垃圾,看起来像是正常的公寓楼。 然而王晓清一打开,门后的整个房间都长满白色的菌丝。 一个咯咯笑着的小孩,正龙虾般弓起自己的肚子,以朝后下腰的姿势,四肢撑地。 飞快地朝门口的少女们爬来,他的肚脐眼上也长着一朵白色的蘑菇,蘑菇头上还有另一个孩子天真无辜的小嘴在笑。 “这他么都是啥啊!” 王晓清惊魂未定地在蘑菇小孩以极其鬼畜的速度冲出门外之前,用身体将门顶上,好不容易才把门关上,门后不断响起有人狠狠砸门的声音,好一会才平息。 ……又这样连续拍了十几道门,让王晓清检查了三道可疑的门,有的门后什么都没有,有的门后明显有危险,但王晓清都能在被袭击之前把门及时关上。 但好几次她们还是差点丢掉小命,最凶险的一次,袁曦在一扇遍布弹孔的门上拍出了白鸽,这让她想起了杨暗年。 抱着赌运气的想法让王晓清开了门,她们看到门后有奇怪的“黑手党”集团,正在酒店客房一般的地方开着秘密集会。 长长的白板上,用图钉钉了好几个人的大头照,有的照片用记号笔画了鲜红的叉,全身散发着险恶气息的黑衣人们正围绕着白板讨论着什么。 袁曦的直觉没有错,因为白板的正中央,被钉在最显眼位置的,正是杨暗年的大头照。 数十张照片在白板上组成的形状很像一只正要飞翔的“鸽子”,而杨暗年的照片正位于鸽子的头部位置。 黑西装、黑色礼帽、黑皮鞋,腰间挂着黑色的手枪,转头看向门口的少女们,他们本应是脸的位置居然都是一张张灰银色的镜子。 镜面内流动着水银般的物质,镜面人用完全听不懂的语言高声说着什么,声音却像是很多玻璃珠碰撞在一起,但威胁意味不言而喻。 袁曦与王晓清面面相觑,根本听不懂她们能怎么回答? 这些杀人不眨眼的“黑手党”见两人没有回答,毫不犹豫地对门后的两人闪电般拔枪扫射,难道是因为被撞破了秘密他们想灭口? 只是他们的枪口射出的居然都是玻璃珠,这些玻璃珠都像拥有自己生命一般飞向了门口伫立着的少女。 在灵界玻璃珠恐怕要比真正的子弹更吓人,哪怕王晓清及时关上门,还是有一颗玻璃珠拐着弯从门缝里钻了出来,擦着袁曦的头顶飞了过去。 如果袁曦没有灵机一动,及时缩头的话,她已经被爆头了。 袁曦和王晓清鸡飞狗跳地与这只似乎具备自己生命的玻璃珠周旋了好一会,要不是有王晓清帮忙吸引火力,好几次袁曦都差点被这玻璃珠命中身体要害,在这个鬼地方一旦受重伤,基本就只能等死了。 最终还是趁王晓清上前上蹿下跳,灵活地挥舞四肢拉仇恨,同时以运动员般的灵敏一次次惊险地躲闪着玻璃珠的进攻。 袁曦则退到稍远的位置,举起白渊手机拍照,玻璃珠的速度再快,也能被手机的镜头完全囊括。 拍照键按下,白渊手机奇特的力量将这散发着异界光芒的玻璃珠暂时定格。 王晓清反应很快,对袁曦笑眯眯地点了点头,竖起大拇指以示鼓励,随后立即开始了她的行动。 袁曦惊愕地看到她举起左手,攥成拳头,拳头的中指部位朝外微微凸起,口中念念有词说着方言一般的语言。 王晓清之前看上去再正常不过的左手,袁曦清楚地感知到它散发起了灵界波动,冰冷清澈而寂静,令人想起临终的寒冬。 那只看上去柔弱无力的粉拳,完全变成半透明的状态,甚至能看清内部的血管和骨骼,更离奇的是,她手掌内的血管居然是冰蓝色的。 闪电般挥出一拳,凸起的中指关节,精准地命中了被定在半空的玻璃珠,只听到噼啪一声脆响,表面结上一层薄霜的玻璃珠,打着转无力地坠落到地。 直到此时,袁曦和王晓清才看清这玻璃球到底是什么东西,这哪里是什么玻璃球,仔细一看反倒更像是人类的眼珠。 银灰色的眼珠,角膜、瞳孔以及虹膜的结构都异常清晰,但外侧却完全是玻璃的质地,到底是精美的工艺品,还是真正的眼球,根本完全分辨不清。 王晓清眼都不眨的从背包里掏出一张手帕,俯身将这枚形似眼球的玻璃珠小心翼翼地包裹起来。 被手帕紧密包裹着的玻璃珠,它仍在不安分地跳动着,但再也不复之前的活力,王晓清将它收入口袋之内。 “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啊,极其稀有的附灵武器,到时候交给小白,她说不定能替咱们净化一下……” 王晓清丝毫没有她的脑袋刚刚差点被玻璃珠贯穿的危机感,将玻璃珠捕获后,她显然心情极佳。 袁曦想起阿良的公文包,或许拥有灵界力量的物品价值要远超想象的高? 但更让袁曦在意的是王晓清刚刚挥向玻璃球的那一拳。 “你的手是怎么回事?” 袁曦十分震惊,她一直猜测王晓清留了一手还有底牌,没想到她真的就是藏了“一手”。 “哦,你说这只手啊,没什么大不了的,想长期在灵界活下去,总得有点压箱底的招式吧。” 王晓清爽朗地笑着,扶了扶在刚刚的剧烈运动中又变得有些歪的眼镜。 “按照小白的说法,如果我活着回到现实,我也可以成为通灵者的哦。 在我刚进灵界的时候,一不小心跟一位站在镜子里的奇怪大叔握了握手,就变成现在这样了,当时我被吓的不轻,直到遇见小白我才知道,这不是什么诅咒,而是灵界给我的恩赐。” “我管它叫影手,如果没有这只手,可能我早就已经和其他房客一样死在灵界里了。” 对袁曦展示着她五指张开的左手,它正重新变回正常的手掌,但在袁曦幽蓝色的眼瞳中,她觉得王晓清的掌心内侧,或许一直存在着一道超小型的“裂错”。 这才是她之前与王晓清握手时所感知到的寒意的根源,王晓清的影手,或许与那条散发着黎明之光的鲸船颇有渊源。 但是这道小型裂错,与王晓清的身体达成了极其特殊的共生关系,并不会损害王晓清的生命,相反正时刻改造着王晓清的身心,让她的“频率”与灵界更加吻合。 难怪王晓清与洛如烟一样与自己见面就产生了奇特的亲近感,能在灵界生存这么久,她当然早就受到了灵界存在的侵蚀,成为了通灵者。 通灵者之间都是会互相感应与吸引的。 第四十一章 你拥有了狐狸的眼睛 “所以这只手有怎样的能力?” “简而言之,大部分里世界的存在我都能用这只手给他们一通乱揍,我还能触碰到一些正常情况下无法接触的事物,这只手也能与其他通灵者产生微弱的共鸣。” 袁曦回想起不久前王晓清用这只左手试图触碰白渊手机,那时她就是想使用这只左手的力量试探自己吗? 用困惑的表情看着自己手中这怎么看都与普通手机差别不大的“白渊手机”,袁曦再一次意识到红门快递送来的白渊手机究竟是何等特殊的存在。 王晓清同样具备着灵界力量的左手,一样根本无法触碰到对于自己分明是实体的白渊手机,她甚至根本看不到手机。 “袁曦妹妹,我的老底都透给你了,你就没什么能分享给我的吗?” 深深地注视着袁曦幽蓝色的大眼睛,袁曦不安地觉察到王晓清的眼底同样泛起了与洛如烟相似的痴迷之色。 “我……我没觉得自己有什么灵能力能告诉你啊。” 支支吾吾地说。 “我的影手威力再大,只要打不中就一点用没有,你刚刚双手比出拍照的姿势就能把这要命的玻璃球定住,我差点以为你是某个游戏里的小女神,可以随便用双手拍照给敌人挂印记把他们强控住呢。” “用双手拍照?这也算是我的力量吗?它也就是能暂时限制灵界的敌人一小段时间而已……” 袁曦愣住了,这分明都是白渊手机的力量,但如果王晓清根本看不到白渊手机,她当然理所应当猜测这些会是自己的灵能力。 “已经很了不起了,尤其是在与我的拳头配合的情况下,说不定咱们会是很棒的搭档哟。” “你的力量肯定是来自这双特别的眼睛吧,我从未见过这种颜色的眼睛。之前在裂错灵界的时候,也是你的眼睛被染上了白仙的金色,驱散了那要命的黎明,如果没你的视线,那个时候我们就已经死了。” 王晓清笃定地说。 “等等,我的眼睛,变成了金色?” 之前在裂错灵界的时候,袁曦并未感到任何异样,发生在裂错灵界的一连串遭遇太过突然,念诵白仙的祷文之后钻入她体内的狐狸幻象更是完全不知是真实还是虚妄。 如果不是王晓清告诉她,她根本不会知道自己的眼睛还被染上了新的颜色,毕竟她根本看不到自己的样貌,在印象里,她只是单纯睁眼去看而已。 “没错,你的右眼,非常奇妙的金色,我甚至觉得那就是狐狸的眼睛!如果放在古代,你这样的人一定会被当成通神的巫女。” “巫女么?或许是这样的吧,我是初次进入灵界,我不清楚这双眼睛是否真的有什么奇特的力量,但这里不是聊天的地方吧?我们是不是该抓紧时间寻找出路了?” 袁曦并不想继续同王晓清谈论巫女或者灵能力这样的话题,虽然刚刚的交谈增进了一些互相的理解,有益于后续更进一步的合作。 然而袁曦心底那股不安的警兆正重新涌现,虽然灵界可能没有一个角落是安全的,但现在袁曦已经又有那种如芒在背的危机感。 “是谁?” 回头看去,刚好看到身后距离大概五六扇门的方位,有一扇青绿色的门不知何时已经打开了一条缝,觉察到袁曦的视线之后,这门已经被立即关上。 “刚刚有东西在盯着我们?还有其他门后的存在能打开门进入这里?” 王晓清几乎同时察觉到异样。 她们在这里貌似已经快有伴了。 既然她和袁曦能够穿过金属人面的嘴进入这个布满门的异空间,她们又凭什么能确定不会有其他危险的东西一样能从其他灵界打开门进入这里? “我们必须抓紧时间了。”袁曦忧心忡忡地说。 “你还打算一扇门一扇门地检查吗?这样效率实在是太低了,这里的门的数目几乎无穷无尽!谁知道下一扇门后还会藏着什么要命的怪东西?” “镜面黑手党射出的玻璃弹珠我们还能勉强应付,但如果是裂错呢,如果门后干脆是鲸船那种层次的东西呢?” “王小姐,你有什么高见呢?” 袁曦当然知道一扇一扇检查她认为可疑的门效率极低,但她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啊,至少通过白渊手机,她能够否决掉七成以上无关的门。 “我们要返回的灵界,如今是属于白仙的领域,我们的身上都刻下了白仙的印记,如果贸然进入其他灵界,我们绝对会被那些灵界的主人当做入侵者消灭掉。” 袁曦记得沈玉良也说过类似的话,如果通灵者闯入其他的灵界,会遭遇到最凶险的境况,整个灵界都会运作起来消灭掉外来的通灵者。 “那么我们干脆一步到位,使用白仙的力量来感应,哪扇门白仙的气息最浓,那毋庸置疑就是我们的目的地。” “难道白仙只有一个灵界吗?就算真的找到了白仙的灵界,我们会不会掉进更危险的灵界去?” 袁曦回想起那条神明般的六尾白狐,祂就是所谓的白仙吗?在灵界展现出那等威能的存在,真的是凡人可以匹敌的吗? 袁曦本以为进入灵界她只需要找到那个不怀好意的洋娃娃,就像杨暗年说的,解决了她,自己的危机就能被化解,但现在情况的发展显然远远超出她的预料之外,甚至牵扯到了里世界内近乎神明的“白仙”。 “不管掉到哪里,只要还是白仙的地盘,至少我们不会被排斥,那就还有生路,总比落到其他我们连名号都一无所知的牛鬼蛇神的领地里等死要好。” 王晓清的建议还是在赌运气,但袁曦不得不承认她的建议至少比自己一个个穷举要靠谱的多。 “使用白仙的力量,我们哪里来的白仙之力……等等,你是说我的右眼?但它现在已经不再是那种金色了啊。” 袁曦回想起她曾用金色的兽瞳驱散那冻结万物的清冷黎明时的感受,对一切存在无差别的滔天恨意笼罩了她的心头,她仿佛亲身化作了那头渴望颠覆一切的恶兽。 可自从白狐与鲸船落入另一片更深层的空间继续战争,她眼中的金色已经自行消退。 第四十二章 追逐脚印吧 “不管你是什么体质,在裂错灵界,一旦受到白仙力量的影响,这种侵蚀是永久性的,按照小白的说法,你已经拥有一只被神明眷顾的异瞳,仅仅是注视,就能用它开启里世界的门扉,甚至释放直接来自里世界神明的影响。” “直接指向灵界神明的馈赠,呵,这可比我的影手位格要高太多了,但实际运用的逻辑应当都是一样的。” “我该怎么做?” 袁曦困惑地问,她只是在机缘巧合之下受到了白仙的影响,对灵界的力量,她根本一窍不通。 “我也一知半解,姑且试一试吧,用小白曾经引导我应用影手的办法,看看能不能唤醒你的兽瞳。” 王晓清的声音听起来也并没有什么底气。 “你可以先闭上右眼,将手按在右眼上,最直观地用身体感受体内隐藏的力量。” 袁曦将手按在自己的右眼之上,袁曦感知着眼皮之下那股流动着的,凉飕飕的影响,她的右眼确实痒痒的,从内向外,有什么东西想要钻出来。 而王晓清那只重新变成半透明质地的左手,正轻柔地拂过袁曦眼前的空间,正触碰着某种无形之物,尝试与袁曦的眼睛开始共鸣。 “放松自我,忘记自我,将自己融入无处不在的、更广大幽深的存在中,努力感知祂与你在无意识间建立的联系。” 王晓清说的话很模糊,但对袁曦并不难以理解,自从袁曦进入灵界以来,所谓的“更广大的存在”,袁曦一直能清晰地感知到。 到处都充斥着更高层次的力量,运作着完全无法理解的规则,来自另一个维度的窥视如影随形,过去的袁曦,不过是在遮住她的双眼,强迫自己对一切异常视而不见。 但现在王晓清却告诉袁曦她必须接受这个世界,拥抱这个世界,放松再放松,去寻找过去她从未察觉到的联系。 这对袁曦并不难。 王晓清的影手攥成了拳头,她抓住了什么,她正用力将这东西拉扯出来,袁曦觉得她的眼睛中有东西正呼之欲出。 睁开双眼,袁曦又一次看到那条满眼嗟怨的白狐,相较她曾在灵界真正看到的那头六尾白狐,这不过是一道脆弱的残像。 但仅仅是这道残像,凝视着祂眼底永不消散的怨恨,袁曦的右眼就再度被点亮那一抹妖异的金色。 但袁曦觉得她的身上存在着的奇特联系远不仅仅如此,回过头,她似乎听到了某位女士温柔的笑声。 什么都没有看到,只有哒哒的马蹄声飘然而去。 “很好,就是这样,对你果然很简单嘛,你发现了什么吗?” 王晓清顺着袁曦的目光找去,理所应当什么都没发现。 “没什么,这一次恐怕真的只是错觉。” 袁曦摇了摇头,在灵界无法理解的怪事发生的太多太多,现在她已经接近脱敏了。 重点是运用这只金色的眼睛逃离这个鬼地方。 暗金色的兽瞳,令被扫过的王晓清都感到背后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自从点亮这只来自白仙的眼睛后,袁曦的气质变得判若两人。 妖异、邪恶而美丽,给人一种诱人发狂的禁忌之美,如果有人告诉王晓清现在的袁曦其实是一只狐妖,下一刻袁曦长出狐耳与狐尾,王晓清都不会感到丝毫意外。 袁曦却完全没有在意王晓清异样的表情,她只是呆呆地注视着楼道的地板。 王晓清让她通过这只白仙的眼睛来与白仙的影响共鸣,找到通往白仙灵界的门,就在袁曦唤起白仙之瞳的下一刻,她就已经看到了王晓清所说的痕迹。 在肉眼不可见的幽隐之处,袁曦看到一匹银白色的狐狸幻影,正无声地行进着,在楼道正中央留下一串发光的狐狸脚印。 袁曦跟着狐狸的脚印,王晓清则跟着袁曦,她们一路向前走去。 而发光的小小脚掌印记,总在不远处的前方闪烁着幽暗的光。 随着越往前走,这片空间正变得越来越不稳定,地板在微微震动,而前方的道路更是像麻花一般一圈圈扭曲了起来。 上一刻袁曦她们还行走在地面,但下一秒已经顺着弯曲的道路和错乱的重力行走在了墙壁上,再过一会她们甚至直接走在天花板上。 四周的门也变得越来越陈腐破败、摇摇欲坠,像是已经在这陌生的异空间经过了数百年岁月。 在如此错乱的空间里,她们很快就彻底忘却了哪里是地面哪里是穹顶,而四面八方到处都是畸形的门。 或许至少经过了几百扇门,本以为永无止境的楼道,居然真的走到了头,抬头能看到一张暗红色的招牌,上面写着扭曲的英文字符:“exit”。 “好耶!这里是出口吗?” 王晓清欢欣鼓舞地说。 “我觉得恐怕没有这么简单。” 走出楼道的一瞬,袁曦差点一脚踏空跌落下去,所幸王晓清及时拉住了她。 眼前的空间豁然开朗,千千万万的门螺旋攒聚,朝上无尽的攀升堆叠。 抬头望去,无数扇门堆成了令人窒息的高塔,俯身看去,更有无数扇门沉沦成了无底的深渊。 但道路仍未走到尽头,它变成了两侧是扶手的楼梯,就像霍格沃兹城堡里的楼道一样活物般自行旋转。 “我怎么感觉跟着你的指引我们来到更糟糕的地方了啊!” “是你要我相信我的眼睛的,我们没有回头路可走了,来路已经断绝。” 袁曦回头看了一眼,这座无数扇门堆成的高塔内部也在无尽地旋转,她们进来时的入口,早就不知道转到哪里去了。 但狐狸的脚印仍未消失,还在延伸,两人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跟上去,踩着摇摇欲坠的木质楼梯。 每一步踩在台阶上都会发出沉闷的吱呀声,下方无底的深渊中不断有凉飕飕的风朝上吹拂,你甚至还能听到什么东西不断旋转的声音,让人想起排风扇。 袁曦与王晓清又跟着脚印气喘吁吁地爬了至少十层楼的高度,就让她们的体力所剩不多,忍不住怀疑她们要一直爬下去直到累死的时候。 袁曦终于发现狐狸的脚印消失在一扇门前,一扇在无限的门中最平平无奇的门,却刚好坐落在这道独属于她们的阶梯尽头,等待着她们的拜访。 第四十三章 重返301 如果不追着闪光的脚印,她们显然永远不可能抵达这片异空间,更不要说找到这扇门了。 堆叠门的异空间内,任何种类的门你都能找到,袁曦之前也找到过很多类似的防盗门,但后面一无所获,现在她的心底却十分确信。 这一次就是正确的门,只要进入这里,她们就能返回那个熟悉的公寓灵界。 站在这扇遍布锈迹的门前,一眼就看了出来,这扇防盗门与孤门公寓里的门是一个风格,防盗门的两侧甚至还贴着喜庆的春联。 防盗门上同样插着钥匙,谁都可以进入,贴着遗像一样的黑白照片,这一次的照片属于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只是她的脸上涂满了漆黑的凌乱线条,像是无数扭动的蠕虫。 门上的门牌,正是301,袁曦记得很清楚,在被卷入裂错之前,王晓清正是打算带着袁曦前往301房间“搜刮物资”。 兜兜转转,亲身体验了最疯狂的噩梦中也从未有过的离奇经历,没想到现在又回到了原点。 相较不久之前光怪陆离的经历,被台灯女士统治的公寓单元楼,居然在两人眼中显得是那样的亲切温馨。 按照惯例,袁曦还是用白渊手机对这扇门也拍了一张照。 手机内显示的照片,是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婆婆戴着红色的围巾,坐在餐桌之前,餐桌上摆满的丰盛的美食,餐桌的四角还插着蜡烛。 她正慢条斯理地一个人用餐,但餐桌上其他的座位上全都摆满了空的碗筷,就像她真的想要招待什么客人一样。 老婆婆微笑着用餐的头颅,她的五官在照片中如同灯泡一般闪烁着放出光亮。 餐桌的正中央,摆着一盆颜色混杂的妖冶蔷薇,只是这里的蔷薇几乎完全枯死。 袁曦今天已经两次见过这种蔷薇了,一次在自己的屋内,另一次则是在这张照片里。 “杂色的蔷薇,在黑暗中放着荧光,王晓清,你见过这样的花朵吗?” “哦,你是说隐寂花啊,这种花本应绽放在公寓所有房客的家中,小白告诉过我,它象征着菩萨的庇护,如果一座屋内的隐寂花暂未凋零或消失,就代表着这里暂时是安全的。” 这已经是王晓清不知多少次提起过这个小白,看来她真的对小白非常推崇。 “好消息是,这扇门就是正确的门,通过它我们应该就回去了,门后我看到了你说的这种隐寂花。” “坏消息则是,我们需要做好准备,隐寂花已经枯死了,门后有个老太太,应该已经变成了人头灯。” “人头灯?有几个?” 王晓清紧张地问。 “目前看来,应该只有一个。” 因为袁曦在手机的照片中只看到了一个老太太在发光。 “问题不大,我的影手加上你的狐狸眼睛,可以解决。” 王晓清将手伸向生锈防盗门的钥匙。 “做好准备,一会用你的眼睛控住它,然后我一拳把它打爆。” 跃跃欲试地挥动着影手。 “控住它?这种人头灯的光,我们不是看到就会受到侵蚀吗?” 袁曦又回想起她曾藏身衣柜时的经历,衣柜里的倒霉鬼,不正是因为看到一线灯光便被蛊惑了神智,暴露了自己。 “我当然不能看,但对你来说,应当无碍,人头灯是台灯女士的造物,台灯女士又是白仙赐福的邪祟,而你的右眼同样拥有白仙之力,二者同根同源。” “你已经被白仙污染完毕了,却奇迹一般保持着神智清醒,自然不可能被污染第二次。” “你确定?这可是关乎性命的事啊。” 她得到这只金色兽瞳的过程都莫名其妙,袁曦无论如何都不想再以身试险一次了。 “之前你甚至用这只眼睛暂时遏制过苍白黎明,相信我,比起人头灯的光,纯白的黎明是恐怖无数倍的东西,既然黎明都影响不到你,那么白仙的灯光更不在话下。” 王晓清对袁曦的眼睛很有信心,袁曦自己都不清楚她的信心从何而来。 但现在只能选择相信她,毕竟如果一直等在门口,一样是个死。 门之世界里,流转不定的阶梯,已经开始从后方崩溃,很快她们就将无处立足。 王晓清从背包里摸出一副眼罩戴上,显然她对于应付人头灯已经有十分丰富的经验。 “你戴着眼罩,要怎么攻击命中人头灯?” “相信我,没人比我更懂人头灯,就算闭着眼,我照样能闻到它那股讨厌的台灯气味!” 没有再给袁曦更多准备的时间,蒙着双眼的王晓清毫不犹豫地拧开301房间的钥匙,推门走入。 她那矫健的步伐一点都不像蒙着眼的样子,而忐忑的袁曦只好紧随其后。 经过房门的一瞬,两人都感到了无比熟悉的气息,沉重、幽暗而腐朽,正是终年弥漫在孤门公寓周边的气味。 跨越那层冰冷的境界,她们已经回来了。 身后通往异空间的门户无风自动,自行关闭,门的空间与狐狸的灵界断绝了联系。 努力睁大了双眼,在屋内昏沉的黑暗中寻找着拍照时发现的人头灯。 扑面又是一股腐败的气息,只是没有之前袁曦在衣柜里遇到的那位味道那么冲。 进入301的第一眼,就看到一张长长的餐桌上,摆满了早已腐烂变质的食物——原材料不明的漆黑汤水,完全凝结成块状的一盘盘炒菜,以及摆在死者面前,被吃到一半的一碗米饭。 餐桌的正中央,袁曦发现了陶土花盆中种植的几朵颜色混杂的蔷薇,和照片中的一样,曾在袁曦屋中怒放鲜艳如初的杂色蔷薇,却不知在多久之前就早已枯死了,如今只呈现出令人不安的深黑色。 一具老人的尸骨,正独坐在满桌腐烂食物的正中央,靠着椅背一动不动。 能看的出来死者是一位骨骼纤瘦的老年女性,身上穿着宽松的格子衬衣与卡其色修身长裤,脖子上套着一条鲜红的围巾,身体腐烂到几乎只剩下白骨,但通过颅骨的形状,仍然能勉强辨认出来,她就是之前被白渊手机拍出的老太太。 她在屋内独自享用了最后的晚餐,随后在窒息的孤独中进入了永恒的长眠。 随着袁曦与王晓清进入,老人腐朽到只剩下头骨的脑袋,缓缓亮起诡谲的暗金色灯光,灯芯在颅骨深陷的眼眶中燃烧着,吱嘎吱嘎,人头正在旋转,与身体连接的一层薄薄的皮被撕破了。 第四十四章 夜饮可乐 袁曦看到那只头颅正脱离曾与它相连的身体,幽幽地悬浮在半空,觉察到袁曦毫无畏惧的注视,她腐朽到看不出原貌的嘴露出了欢腾的笑。 “孩子,你也是来追逐女士的辉光的吗?” 衰朽的声音,却仍然透出狂信徒般的执着。 她飘向一动不动的袁曦头顶,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点亮到最大的程度,这颗人头灯像其他灯一样,时刻都企图向他人播撒剧毒的辉光,用光将一切灵界的访客都腐蚀殆尽。 但光照在如今的袁曦身上,她却什么都感觉不到,暖洋洋的,很让人放松,就像回家一样样。 袁曦的双瞳却清澈依旧,左眼幽蓝,右眼则是暗金的竖瞳,属于狐狸的眼睛带着戏谑的意味凝视着这人头,宛如猎人紧盯着猎物。 在袁曦这只神异的兽瞳注视之下,人头灯散发着的辉光并未腐化到少女分毫,反倒被更强大的意志所支配,这人头灯散发出的幽光反倒在遏制她自身的行动。 人头灯的嘴张开,她想要吼叫嚎哭,呼唤她的主人,她却惊骇地发现,自己的嘴同样也被不可抵御的意志完全冻结,没有丝毫反抗的余地。 “就是现在——” 就在袁曦开口之前,王晓清已经动了,明明用眼罩蒙上双眼,她却长了第二双眼一般,朝着人头灯所在的方向冲锋。 轻轻一跃,扬起的影之手闪电般略过,划出华美的弧线,冰蓝色的光辉与人头灯四周凝固的灯光交相辉映。 影之手凸起的中指,精准地命中这颗人头灯的眉心。 人头灯被这一拳打得晕头转向,在半空打着转,随后噼里啪啦,裂缝飞快地以这颗人头灯为中心蔓延,在崩碎的微光中灰飞烟灭。 轻描淡写的一拳,直接将那位可怜的老太太被台灯女士完全夺走的头颅完全击碎,犹自散发着光芒的碎骨片颓然坠地,再无任何动静。 两人如释重负地瘫坐在地,自从在灵界初次遭遇人头灯之后,接下来一连串的遭遇完全超乎任何人的预料,两人的神经一直紧绷,很早就已经濒临极限。 人头灯相比她们真正遇到的那些不可对抗的存在来说,真的只能算杂鱼。 “干掉了吧?它不会复活吧?” 袁曦不确定地看着满地的骨渣。 “放心放心,只要被我的拳头击中,区区人头灯肯定是干掉了。” “你的眼睛对这些受到白仙影响的灵界生物果然有奇效,她甚至连召唤主人的机会都没有。” “只要回到了正常的公寓灵界,如果没有被人头灯发现,引来台灯女士,我们大部分时候肯定是安全的,那位女士大部分时候并不喜欢天天在公寓里巡逻。” 王晓清对她的手非常有自信,现在她的表情放松了些许,已经从随身背包里又拿出一瓶夜饮可乐。 “你还有夜饮可乐吗?赶紧再喝一瓶,我们在异空间受到的侵蚀已经很重了。” 王晓清不说,袁曦还没什么感觉,等到王晓清提到这点,她才觉察到自己是何等手足灌铅,就像从外太空突然回到地球一般,完全无法适应浅层次的灵界。 只是在老太太的屋内走了几步,抬头看了人头灯一眼,袁曦的身体已经开始感到些许疲惫。 “噢噢,我还有两瓶。” 袁曦也手忙脚乱地从旅行包里翻出可乐。 她只带了三瓶,没想到刚到灵界就这么刺激,现在就不得不消耗两瓶。 用来恢复精神的可乐,在精神损耗过大的情况下,当然应该毫不犹豫地使用。 “干杯!庆祝我们总算活着逃离了那个鬼地方!” 袁曦与王晓清用夜饮可乐的塑料瓶碰了碰,她们无视一侧老太太的无头尸体与地上的碎骨渣,若无其事地开始仰头咕咚咕咚尽情享用。 舒爽的冰凉感觉再度流遍全身,雨声延绵不绝地回响耳畔,袁曦产生了一种死而复生的幸福感。 回到现实,她绝对要买个几百瓶夜饮可乐攒在家里,简直是探索灵界必备的神器!这种神奇的可乐四元体居然在现实才卖三块钱一瓶,简直太良心了。 “在灵界,可乐虽好也不要贪杯,每天最多不要喝过三瓶可乐,不然也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王晓清看到袁曦这一脸幸福的表情,又泼了一盆冷水。 “啊?难道这夜饮可乐也有问题?如果喝了四瓶会发生什么?” 袁曦手一抖,夜饮可乐差点从她的手中被吓掉。 “夜饮可乐当然是灵界的硬通货,抛开剂量谈毒性就是耍流氓,救命的药物如果喝多了变成毒物,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吧?小白曾告诉过我,有人在灵界一天喝了十瓶夜饮可乐,然后……” “然后什么?别卖关子啊!” “然后他溶解了。” “溶解是什么意思?” “顾名思义,变成了一滩肉水,每一次喝可乐,在灵界你都能听到雨不是吗?小白怀疑夜饮可乐的原材料其实也来自灵界,我们是在利用其他灵界的力量来稳定自己的身心状态,偶尔喝一点无关紧要,但是喝的太多,可能你就会被那个永远下雨的灵界召唤……” “四元体科技把这种有问题的可乐在现实当成普通饮料大肆售卖,他们不怕出事吗?” 袁曦感到不寒而栗,拥有灵界力量的夜饮可乐,在现实中似乎已经是卖遍全国的畅销饮料,听说在海外也占据了一定市场。大家都非常喜欢独属于夜饮可乐的“清凉感”,现在谜底揭晓了,清凉感居然是来自灵界? “我哪知道四元体那样的庞然大物究竟在下什么大棋?在现实中可乐只是可乐,喝再多都不会有事。但夜饮可乐确实在灵界能救命,这对我们就足够了。” 并没有再去思考四元体这样的巨型集团究竟在谋划着什么,袁曦只是跟王晓清漫无目的地边喝着可乐回血便闲聊。 她终究还是无法像王晓清那样对餐桌上坐着的那位没有头的老太太骸骨视而不见。 她的尸骨一动不动,脖子上还缠着那根烂布条一般的红色围巾,袁曦不由地回想起灵视中看到的景象…… “她给自己做了一桌菜,然后服毒自杀了?”袁曦看到老人的尸骨前,有一小瓶黑色的液体,被喝了一半,看上面的包装,是百草枯。 “不是每个人都有能在灵界这种地方继续活下去的勇气的,比起继续挣扎,与那些非人的东西对抗,对没那么强大的人,或许早点将一切结束会更轻松,很多意外陷入灵界的人都早早地放弃了希望。” 袁曦面色凝重地看着选择独自终结自己性命的老太太的尸骨,这样自我了断真的会更轻松吗?据她所知,用农药结束自己生命的过程,貌似相当的漫长而痛苦…… 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没有再谈论这位自我了断的老人,死的人早已抛弃了一切,但活着的人终究还要继续挣扎。 第四十五章 搜刮物资 短暂的休整结束,王晓清镇定地喝完可乐,站起身来,一脸轻松: “呼,活过来了,休息的也差不多了,我们继续做一开始我们进301要做的事吧。” “你是说搜刮物资?” 袁曦记得王晓清最初拉着自己去301确实是要搜寻什么东西。 “没错,别看灵界这么毫无生机,对我们来说,它其实也是个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大宝库,食物、药品、衣物,甚至灵物,都是有可能找到的!” “你去检查厨房,我来检查客厅,一切可能有用的物资都要带上。” 根据王晓清的说法,灵界之内其实从不缺少物资,只要你冒着风险去主动寻找,各种生活必需品,都能在灵界的各个角落发现。 或许真的有某位无私的神明,不忍让不幸落入灵界的人们因为物资匮乏而死,会仁慈地不定期会朝灵界的各处投放物资呢。 “听起来跟游戏一样,物资过段时间都会在地图里自动刷新?可灵界里的东西真的能吃吗?” 袁曦回想起一些都市传说,有些传说里不是提到过,吃了阴间的食物,就要永远变成阴间人吗? “就把这一切当成游戏吧,别想太多,等到咱们都要饿死的时候,哪里还顾得上食物的来源?灵界的食物就算真的有毒,一直不吃同样会饿死渴死。” 袁曦回想起她在灵界的“家”中,莫名其妙冰箱里多出来的便当和罐头,这样的物资就是王晓清口中灵界“刷新”出来的物资吗? 一切真的越来越像某个生存恐怖游戏了,难怪王晓清会冒着生命危险在这样的夜晚出门搜刮,袁曦进入灵界时是深夜,但灵界里真的还有白天黑夜这种概念么? 不知自己以后还要在这个要命的灵界活多久,袁曦决定听从王晓清的意见,前往老太太家的厨房来一次无死角的全面搜刮。 各类物资的丰富程度确实超乎袁曦的想象—— 老太太仍然运作的冰箱里,发现一块看上去肉质依然鲜美、没有解冻的五花肉,几捆还算新鲜的蔬菜,十几颗大蒜与土豆,甚至还有一盒雪花肥牛。 下层的保温隔层里,袁曦则找到了四瓶冰镇的夜饮可乐,上面有夜饮公司标志性的微笑拟人小鹿的商标,初次之外甚至还有三瓶牛奶。 太慷慨了吧!刚刚她还在担心夜饮可乐喝得太快不够用,现在居然直接给她刷新出了四瓶可乐! 从橱柜里,袁曦还找到了仍在保质期内的酱油、料酒、鸡精和陈醋,生产日期竟是四个月前,鬼才知道这些东西是怎么被放进来的。 厨房最顶层的柜子里,则有一袋猪骨味的泡面,几包薯片,与一份川味火锅底料…… 这哪里是灵界的公寓?简直像是在超市里扫货一样! 袁曦将她觉得有用的物资全都装进了随身背包,丰富的物资令她感到稍显心安,看来暂时她是不用担心在灵界里饿死或者渴死了。 回到客厅,发现王晓清正一脸兴奋地坐在餐桌正对着老太太无头尸骨的位置,已经摘下眼镜,低头满脸兴奋地玩着什么,袁曦还能听到悦耳的背景音乐响起。 发现袁曦从厨房里走出后,王晓清欢快地对袁曦展示她在客厅里最有价值的新发现: “快看快看,我发现了什么!有生以来我也是第一次在灵界找到这个呢!小袁曦你真是我的幸运星!” 一股荒诞感从袁曦心底油然而生,王晓清笑眯眯对自己展示的,居然是一台看上去有些年头的PSP游戏机,现在上面甚至还在运行着恶魔城! 在灵界投放物资的神明居然真的这么善解人意?连游戏机这种东西都会当成惊喜发放?而且电量居然还有八成,是在哪里充电的? 然而比起游戏机,更令袁曦在意的,则是喜笑颜开的王晓清左手提着的塑料袋,除了常见的生活物资之外,还装了十几根银白色的蜡烛。 “蜡烛?为什么你会搜集蜡烛?” “很在意吗?你确实应该在意它们,毕竟它们才是我们能在这该死的灵界生存下去,除夜饮可乐之外最关键的救命法宝。” 将游戏机关掉,扔进背包里,王晓清将手伸进塑料袋摸索了一番,得意洋洋地将她此行最大的收获展示出来。 “当当当当!生活在灵界,求生必备的至宝,圣血蜡烛!在老太太的沙发和茶几底下,我居然翻出了足足十三根!今天的运气爆棚了!” 在晦涩的黑暗中,纯白的小蜡烛不过一根食指粗细,从头到尾不沾染丝毫污秽,在晦涩的黑暗中依然浸染着圣洁的微光。 看王晓清无比珍视的表情,显然这名为圣血蜡烛的事物在灵界价值匪浅。 “那它到底有什么用呢?” “你知道在灵界我多久才能正常睡上一觉吗!” 王晓清的脸突然凑近,她相当激动地摘下自己的眼镜,指着圆睁的眼睛,袁曦这时才发现她的眼珠周围遍布血丝,看上去简直跟神经衰弱一样。 “每当你疲惫至极地回到自家,想要闭上眼好好睡一觉时,无穷无尽的麻烦接踵而来——” “灵异现象、奇怪的音声、突然涌现的鬼脸、骚灵现象、梦魇……这些还算好的,更糟糕透顶的情况则是,那些发光的人头灯总会不安分地到处乱窜,想一想,如果你在睡梦中,它们突然闯进来,诚然你睡着的时候看不到光,但一旦等你醒来睁开眼发现它就在你的床头等着你,会发生什么?” 重新戴上眼镜,相当有表达欲的王晓清,语速机关枪一般快地说着,看来她显然不知遭受灵界折磨了多少天了。 “我们会在醒来的一瞬看到人头灯的光,随后被那个长着台灯的女人摘掉脑袋,转变成新的人头灯?” 回想起刚刚在衣柜内的灵视看到的景象,至今袁曦仍然感觉不寒而栗,就差一点,如果睁眼直视到人头灯的光照到,等待着她的绝对就是和衣柜里的无头男尸一样的结局。 “诶?你怎么知道台灯女士会做什么?你应该不可能看到过她啊,在这栋楼里,见过她的人都没了脑袋。” 本来想卖关子的王晓清诧异地问。 “你就当这也是我眼睛的力量吧,在灵界,有时我能通过死者的眼睛看到一些普通人看不到的事物。” 袁曦并不知道应当怎样解释自己的灵视,毕竟她现在都没完全弄明白这个能力的触发规律。 “原来是这样?你的眼睛居然还藏了其他能力?太酷啦!看来以后我要多多仰仗大佬带飞!你具体能看到什么呢?要满足什么条件?多久能发动一次?” 王晓清居然对袁曦的话一点怀疑都没有,眼镜之下的双眸满满都是好奇和旺盛的求知欲。 第四十六章 圣血蜡烛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们才认识十几分钟吧?还没亲近到足以叫我把一切秘密都透给你的程度吧?” 虽然王晓清看上去是很正常的人类,但她的言行中总存在着一些袁曦觉得莫名违和的地方,哪怕刚刚共同度过了好几场生死危机,袁曦仍不敢完全相信她。 袁曦觉得看似乐观积极大大咧咧的王晓清,除了她那只奇特的影手之外,她对自己绝对也隐瞒了不少东西。 在灵界,所有人都保有秘密,不到谜底真正揭晓的那一刻,你永远不会知道对方藏着怎样的底牌。 “真是早熟的臭小孩,你也是,小白也是,现在的小家伙们心智成熟的都这么早吗?” 王晓清不满地嘟着嘴,但也放弃了继续探寻的举措。 “王姐姐,你还没告诉我呢,圣血蜡烛究竟有什么用呢?” 袁曦为王晓清话题的跳脱程度感到十分折磨。 “简而言之,你就把它当成是灵界的蚊香吧,睡前床头点一根,燃烧一整夜,可以暂时驱散灵界躁动的邪祟,保你一夜安眠无忧。” “如果你遭到灵界的怪异袭击,只要及时点上一根圣血蜡烛,也能暂时限制对方的行动。” 王晓清心不在焉地解释着。 “那些人头灯和你口中的台灯女士也能靠蜡烛驱散吗?” “烛光姑且能暂时吸引一下人头灯的注意,为我争取给他们一拳的机会。至于台灯女士?遇到她点上一根,可以用来当自己的长明灯。” 灵界中的怪异也是分等级的,对那些一看就更高位的怪物,圣血蜡烛也远远不是万能的。 就算如此,如果圣血蜡烛真像王晓清说的这么灵验,那它确实对于灵界的求生者们是无价之宝,关键时刻是可以救命的。 “诺,接好了。” 王晓清将三根圣血蜡烛依次抛向袁曦,划出优美的弧线。 袁曦手忙脚乱地接住,生怕把蜡烛摔在地上了摔断了。 “这就送给我了?” “为什么叫送给你?这是我俩共同探索灵界的收获,我们本就应当分享!” 王晓清用天经地义的语气说,这不由让袁曦对她的印象分直线上升,虽然看上去有些神经质,至少她不是那种完全自私自利的家伙,遇到真正的危险境况她其实相当可靠。 “建议你将蜡烛好好保管,运气差的时候,连续一个星期我们都不一定能在灵界找到一根,今天或许是灵界对于我们九死一生经历的奖励,才会给我们爆这么多物资。” “谢谢,我会好好保管和使用它的。” 袁曦郑重地点头,将三根圣血蜡烛收入随身的背包最里侧。 袁曦与王晓清最后简单共享了一下她们搜刮的物资,生活必需品居多,两人又做了简单的交换与分配,各取所需,袁曦把夜饮可乐给了王晓清两瓶,作为她给自己蜡烛的回报。 “好啦,搜刮的都差不多了,我们可以收工啦。” 弹了弹身上的灰尘,王晓清露出愉悦之极的表情,看来她非常满意今天的收获。 十分自然地牵着袁曦的手,离开了301,扭头问袁曦: “有没有兴趣跟我去见一下小白?她住在101,进入灵界的时间比我还早,你们都是小大人,应该能相处的不错。” “就是你之前一直电话联络的小白?她也在公寓灵界?” 袁曦当然对一直存在于王晓清口中的小白印象深刻,小白似乎对灵界的认识十分深刻,甚至还能观测到整个公寓灵界的变化。 “据我所知,整栋楼应该目前就你们两个活人,我住在隔壁的8单元,12单元还有一个疯疯癫癫的老登,那位已经无法正常沟通了,这三栋楼除了我们应当就没别的活人了。” 王晓清的说法让袁曦大受震撼,本来在灵界遇到一个王晓清就足够离谱了,没想到还有两位高手在灵界能苟住? “麻烦替我引荐一下,既然都是沦落到灵界的倒霉鬼,我们确实应该互相扶持。” 既然目前看上去比较可信的王晓清十分推崇那位101的小白,袁曦觉得自己也有必要认识一下,对方显然对灵界非常了解,遇到了更大的麻烦时,说不定她还能救自己一命。 “很好很好,我有预感,我们三姐妹能够在灵界度过一段相当愉快的时光的!”王晓清双手合十笑道。 “这种话还是等我们逃离了灵界再说吧……” 哪怕经历再奇妙,袁曦也不觉得在灵界哪怕有一秒钟的时光是能称得上“愉快”的。 王晓清掏出她的手机,又重新给小白拨打电话,几乎是秒通。 “吓死我了!你们平安返回了?我以为你们都死在要命的裂错灵界了呢!” 手机里小白的声音带着哭腔,她显然也并不是一直像第一次通话时听到的那么成熟稳重。 “没事没事,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小白你之前让我寻找的那位新朋友我也平安带回来了哦!她对你很感兴趣,想见见你。” 手机另一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很好很好,如果没猜错,她应该就是我一直在等的人,我会暂时解除房间的封印,你们抓紧来。” “很好,马上到!我们可以一起好好玩玩!吃点好的,今天我们找到了火锅底料哦,一会要不要吃火锅?我记得你的家里还有一台煮锅吧?” “火锅,诶嘿嘿嘿,好怀念的滋味,孩子们和菩萨一定也会喜欢的!等见面再说吧!” 对面的小白似乎也在流口水了,在灵界吃火锅?她们的神经也真是过于粗大了吧。 手机通话挂断。 “出发出发,咱们可以聚餐喽。” 袁曦进入灵界之前明明在烧烤摊吃了不少食物的,但历经刚刚这一连串疯狂的遭遇后,她的肚子确实又有点饿了,看来发动眼睛的力量也会消耗身体的能量。 但袁曦真的应该享用灵界里的食物吗?她无论如何都无法对这些来历不明的食物产生信心。 推门离开了301,接下来两人准备前往101去见神秘的小白。 沿着台阶一路朝下,沿途的房门都与现实一样千篇一律,都贴着住户的“遗照”,门口摆着似乎只有袁曦能看见的脚尾饭。 袁曦不止一次看到总是大大咧咧地走在最前面的王晓清,迈开的双腿居然直接穿过了别人家门口的脚尾饭,看来就像白渊手机一样,她果然也看不到这些古怪的脚尾饭。 并没有学习王晓清,袁曦还是小心翼翼地抬起腿将它们跨了过去。 既然能看见,终归还是要保持一些敬畏。 第四十七章 红色的人 又下了一楼,穿过狭隘的中间过道,两人头冒冷汗地又避过几道残余的裂错,看来哪怕是公寓之内空间仍然算不上完全稳定。 经过202的时候,袁曦再度看到了只有她自己能看到的异象。 202的房门前,背对着众人面朝着房门,一身浅蓝色的衬衫与运动短裤,看年纪最多七八岁的小男孩,头戴一顶遮阳帽。 蹲坐在地,正低低地发出啜泣,用双手伸进脚尾饭里,将腐烂的米饭捏成饭团塞进嘴里大口咀嚼。 明明塑料碗里的米饭插着竹筷,他的双手却穿过了竹筷,只能不断用手抓起黑色的米饭。 袁曦根本看不清他的脸,也不想去看,因为背对着她们的小男孩,半边脑袋犹如瘪了的西瓜一般向内凹陷,露出了仅剩一半的残缺大脑。 这种发黑的脚尾饭肯定很难吃,而一看就不是活人的男孩,仍在大口大口地吞咽,边吞喉咙里边一阵一阵地发出干呕声。 这碗饭他仿佛无论如何都啃不完,吞了多少口都没有尽头,他的肚子都膨胀到了常人不可能的程度,但他浑然不觉。 “怎么了?你又看到什么了?为什么停下来不走?” 身体与专注于“用餐”的小男孩重叠在一起的王晓清,回头看向袁曦,一脸困惑地问。 “没什么,我们赶紧走吧。” 头皮发麻的袁曦,低下头装作什么都看不到的样子往前走。 但小男孩已经停下了进食,似乎觉察到了什么,连那令人不寒而栗的啜泣声都停了下来。 一脸纳闷的王晓清继续向一楼走去,脱离与男孩重叠的状态。 袁曦紧跟在她身后加快脚步,有意绕过小男孩的灵体,不想让自己的身体与对方发生任何接触。 就在袁曦准备继续走下去的时候,右脚突然传来一阵冰凉的触感。 凉飕飕的寒意从脚踝一直冲到头顶的天灵盖,确实有什么东西不由分说地抓住了袁曦,让她无论如何都无法朝前迈出一步。 袁曦从怀中掏出白渊手机,看到手机上不断闪烁的却并非是象征敌人的鲜红,而是代表着中立对象的银色。 灵界里居然真的会存在中立NPC?难不成人家的头上还有感叹号能发布支线任务? 白渊手机似乎又感知到什么信息。 袁曦已经看到,手机内的待办事项栏里,不知何时多出一条淡金色的文字提示: “202前忘却自己姓名的孩子,一直被困在灵界无家可归,他有什么话想对您说。” 既然手机灵验的侦测都没有示警,或许这孩子真的是个任务NPC,不是什么饱含恶意的怨灵? “你果然看到了什么吧?被危险的东西缠上了?要不我就在这里点一根圣血蜡烛?” 身后响起王晓清担忧的声音。 “没事的,等我两分钟就行。” 这个孩子带给袁曦的威胁感并不强,难得在灵界找到看上去毫无恶意的灵体,不论用白渊手机的拍照还是蜡烛,应该都能把这个孩子驱逐。 扭头看向伸出毫无温度的左手、紧紧抓住袁曦右脚脚踝的小男孩。 抬起头,直勾勾地用他开始腐烂的双眼看着袁曦,脸上露出一个带着讨好意味的笑。 如果他还是一个正常的孩子,这个笑或许还能称得上可爱,但现在袁曦只觉得毛骨悚然。 “姐姐,我能触碰到你,你果然看得见我……”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有气无力,就像他的灵体一样,脆弱到随便一阵风就能将他吹散。 “没错,我看得见你,请问有什么我能帮你的吗?” 袁曦不安地问,既然对方都缠上她了,看上去目前并未展现明显的恶意,她还是试着与对方沟通一下,说不定能得到什么额外的情报。 她记得在游戏《死镜》里,灵界的灵体确实也分很多种—— 单纯被灵界的黑暗侵蚀殆尽的恶灵,本身已经与灵界规则融为一体的怪异,也有极少数因为某些原因在灵界保持清醒神智,能够正常沟通的普通灵体。 在游戏里,确实有一部分支线任务需要操纵女主角主动与这些灵体沟通,有的触发条件甚至相当阴间和苛刻。 “我想不起自己的名字,红色的人把我的名字夺走了,没有名字的我在这里是无法拥有家的,姐姐你能帮我把名字找回来吗?” 男孩残缺的小脑袋小声说。 袁曦这时才意识到,小男孩一直面朝着的房门,与其他门户不同,似乎是被反锁着的,既没有插着钥匙也不是虚掩着的,单纯就是打不开。 明明他都已经是没有实体的灵体了,不能直接穿门而入吗? 就像在回应袁曦的猜测一般,小男孩松开了攥着她右脚的手,将自己的手艰难地伸向他家的正门。 门的表面,突然迸射出微弱的红光,挡住了试图回家的男孩灵体。 就像触电一般缩了回去,就连他的灵体都变得再度黯淡了几分。 “你在被房间拒绝,这里根本不是你的家吧?” “我是从外面被丢进来的,但我必须得到一个家。” 看来灵界中,不论人类还是灵体都受困于某种规则,没有名字就无法成为屋子的主人,绝对无法开门进入。 袁曦又回想起那恐怖诡异之极的人头灯泡和台灯女士,它们却不会受到这种规则影响,就算门真的被锁上了它们也出入无禁,为什么?因为台灯女士是单元楼所有房屋的主人吗? “我可以帮你找一找,但我不能保证一定可以找到,关于你口中的‘红色的人’,还有什么更具体的线索吗?” “她是个女人,很高很高,她的拥抱很温暖……有天我的放学回家,被她抱住了,很疼很疼……随后我就再也进不了家门了。” 抱着自己的小脑袋,小男孩努力地回忆着,残缺的脸上浮现痛苦的神色,袁曦听到他的体内响起骨头被扭断的脆响,他身体的关节也出现乌青之色,随着他的回忆,他的灵体正重现着他死去时的景象。 伴随着男孩残缺的叙述,通过男孩抓住自己脚踝的手,袁曦感应到了这股自男孩灵体内扩散开来的波动,脑海逐渐浮现了零碎的画面,又是一段残缺的灵视—— 黄昏时分,路灯之下,身高几乎与路灯一样高的鲜红女性,戴着一顶分外宽大的血红遮阳帽,微笑着对着男孩伸出双臂,将挣扎的男孩紧紧抱在怀里。 第四十八章 循环往复的单元楼 红色的女人帽檐之下,只看得清一双通红的眼睛,没有眼白与眼珠,眼中只有一圈又一圈的螺旋在永无止境地旋转。 吱嘎吱嘎吱嘎吱嘎,她的拥抱是如此的用力,以至于将男孩小小的身体都直接拧断,将他体内的内脏都挤压到错位,将他小小的身体犹如坏掉的玩具一般损毁殆尽。 随后黄昏渐渐隐去,笑吟吟的红色女人伴随着被她拥抱而死的男孩,其身形一并溶解在黄昏之中。 在这段短暂的灵视最后的一刻,袁曦总算看清了远处的背景。 男孩失踪在一处无人的公交车站,远处隐约能看到一座装修典雅的校园,红色与白色的主基调,以及整座校园标志性的圆形天文台。 袁曦一眼就能看出,这正是她曾经的高中母校临杨一中所在之地。 这个男孩是在某个黄昏时分,临杨一中附近的公交车站失踪的,被红色女性杀死后,被抛入了公寓灵界。 但男孩为何会来到这里?那个红色的女人又和白仙与台灯女士有关吗?男孩想要归还的房屋,真的是他的家吗? “我明白了,如果有机会回到现实,有空我会去替你调查一下的。” 袁曦意识到,如果这真的是个支线任务,恐怕不是当下能立即完成的。 “谢谢,这样就好,这样就好……姐姐,我会一直在这里等你,在我消失之前。” 小男孩又一次蜷缩着身体,蹲在门前,放开了袁曦,埋头吃那碗永远吃不完的脚尾饭,并没有再妨碍袁曦行动的意思。 袁曦低头看向她曾雪白无瑕的脚踝,被男孩抓过的地方,现在留下了一道淡淡的漆黑手印,她并未感到有什么不适,只是脚上那种凉飕飕的感觉仍然久久未曾消散。 “袁曦妹妹,你刚刚在对谁说话?你的眼睛在202发现了什么?” 王晓清不安地问袁曦,她往来过不知多少次的楼道,突然变得陌生起来。 “那里有个小孩的灵体,在向我求助,看上去不是恶灵,他说他的名字被红色的人夺走了,你对红色的人有什么印象吗?” 袁曦并没有什么兴趣对王晓清隐瞒,反正灵界中的怪事到处都是,她们早就麻木了,遭遇灵体这种事,平平无奇。 “红色的人么?我是闻所未闻,202房间根本打不开也没有钥匙,以前我一直进不去,没想到背后真的暗藏玄机?” “一会你可以问问小白,想必她应该会有头绪。” “也是,走吧走吧。” 袁曦没心情再关注脚踝的手印,既然那个孩子是有求于她,应该暂时是不会害她的,债多了不愁,这个小男孩在缠上她的存在之中绝对算得上人畜无害的那种。 两人走到了一楼,袁曦终于看到了传说中的101房间。 似乎是为了辟邪,101房间的正门周围,有人有朱砂涂抹了道家符咒一般的东西,交错的圆圈以及龙蛇飞舞的咒文,隐约能辨认出似乎是在唤请北斗七星镇守此地。 门后的左右两侧还各挂了一张桃符,桃符上勾勒的却并非是袁曦熟悉的门神。 左侧的桃符上刻着的是一位拈花微笑的白衣美人,手中捏着一半腐朽一半新生的蔷薇。 右侧的桃符上则有一位头戴黑色毡帽,手执红色烟斗,满脸陶醉之色正在喷云吐雾的西装绅士。 桃符上的两个存在,虽然过去袁曦从未见过这样的“神”,她却没来由地对他们产生了亲近感,就像与老友久别重逢一般,但袁曦根本想不起来她什么时候与这些东西相遇过。 防盗门上,没有贴相片,门前没有什么香火饭,更没有裂错,虽然门的四周到处都是咒语和桃符,可防盗门本身却干净到有些不真实。 有人在运用灵界的力量刻意在房间内构造出一处完全与公寓灵界隔绝的安全领域。 除此之外,一楼还有一些东西很令袁曦在意。 “一楼不应该是最下层吗?为什么下面还有楼道?” 在她的记忆中,3单元楼绝对没有地下层,一楼唯一的楼道本应直接通往101。 但如今,朝下放眼望去,看到的却一样是沉浸在深不见底黑暗中的楼道,而且一眼望去,貌似根本不止一层。 抽了抽鼻子,从下面的方向她甚至能闻到某物燃烧殆尽后的焦味。 不论上下,入目都是相似的黑暗,楼道的扶手栏杆之间,上下层层叠叠,楼层的数目或许也是无穷无尽? 袁曦逐渐意识到,灵界中的单元楼,不再是现实中那平平无奇的八层单元楼了,哪怕不像门的异空间或者裂错灵界那么完全混沌,这里的空间也绝对称不上稳定。 “答案很简单,不同的单元楼在灵界的空间其实是相连的,我其实就是从下面来的,再朝下走几层,就到了我住的房间喽。” 袁曦记得王晓清初次见面时就提到过,她住在8单元303。 “如果你再下一层,就会直接被传送到8单元楼的顶层,如果你走到8单元的一楼再继续朝下走,则会来到左边的12单元顶层。” “反之亦然,如果你从顶楼继续朝上爬,一样会来到隔壁单元楼的一楼。” “12单元-3单元-8单元,三幢单元楼的结构就是这么循环往复,空间被连接了起来,我们唯一无法抵达的,只有单元楼的出口以及天台。” “天台会有什么?难道台灯女士会在那里吗?” 袁曦刚来灵界的时候,把头探出窗外观察,她就曾看到光柱从顶楼扫下。 “谁知道呢,或许她就在那里,但我不敢去拜访她,也找不到抵达顶楼天台的方法。” 白渊手机在震颤,告知袁曦她已经探明了灵界的地图,袁曦掏出手机点开地图界面。 三座孤绝伫立在黑暗中的单元楼,标注上了8单元、3单元、12单元,在立体的三维地图中构成一个完整的三角形。 每一座单元楼的顶层和一层都标注上了代表空间紊乱的灵点,直观地画出一条线与隔壁单元楼的顶层与一层交叉相连。 这片灵界的规模并不大,但它内部的空间却在无尽地循环,互相连接交错,重复着周而复始的轮回,究竟哪里才是出路? “好啦,闲话少说,要继续聊天我们可以在小白的家里聊,她已经等了我们很久了。” 第四十九章 白雪 王晓清凑到3单元101的门前,伸手敲了敲门: “小白小白,开门啦开门啦,你王姐今天满载而归!” 门后沉默良久后,响起稚嫩的女孩声音,冷冰冰的: “口令。” “小白同学,我们姐妹谁跟谁,非要说你那个古怪的口令吗?” 王晓清有些为难地说。 “一点都不古怪!必须听到口令才能让你进来,这是当初就立好的规矩!” 门后的小女孩似乎坚持着对于王晓清相当难以接受的规矩,但她无论如何都不愿动摇一步。 “有内鬼,情报已经泄露,立即终止交易。” “你才是内鬼!说正经的!口令!” 看来门后的小白不是说烂话就能蒙混过关的人。 “好吧好吧,服了你了,我说我说——” 王晓清十分勉强地双手合十,对着101房门两侧桃符上的“门神”微微鞠躬以示尊崇: “愿阴缘菩萨赐我以慧眼,令我不再迷失于永夜。” 袁曦惊骇地发觉,伴随着口令被念诵,101房门两侧,桃符上的两位门神,他们的眼睛似乎闪烁了一下。 防盗门后响起清脆解锁声,袁曦感觉有些一直封禁这这扇门杜绝一切访客的力量,暂时被解除了。 门后的人应声把门推开一半,探出半边身子,警惕地打量着门口的访客,令袁曦想起最初变身后观察门口快递员的自己。 头发是营养不良的枯黄色,留着妹妹头,算得上可爱的小姑娘有圆圆的脸蛋以及一双浅褐色的眼眸,线条过于鲜明的五官让人怀疑她可能是混血儿。 看上去最多八九岁,言行却异常成熟,总是板着脸,看谁都很不爽的样子。 头上别着小猫发卡,身上穿的睡衣也是黑白色的熊头睡衣,脚上套着布拖鞋,一身休闲的居家打扮。 小姑娘看都不看王晓清一眼,恶狠狠地盯着袁曦: “这位就是你找回来的人?长得这么妖孽,我看就是灵界的怪物伪装的!” 袁曦听到空中有某物正在穿梭游走,野兽磨牙的声音就在她的耳畔响起。 “小白,我以性命担保,她没问题的,之前我们掉进裂错的时候,如果没有她的那只眼睛吸收白仙的力量,我绝对回不来的。” “奇怪,不应该是现在,更不是是今天啊,而且居然还有这种颜色的眼睛,你说她能吸收白仙的力量,开什么玩笑……” 小姑娘打量袁曦的眼神越来越古怪,就像袁曦并非是什么人畜无害的少女,而是某头择人而噬的洪水猛兽。 小白抬手打了个响指,一股一直与她的身体相连的灵界力量扩散。 为了回应小白的影响,袁曦的瞳孔微缩,金色再度自行在右眼中浮现。 淡金色的兽瞳与面露骇然之色的小白的视线触碰在一起,她连连后退几步,震撼之极的样子。 并不清晰的视线中,袁曦看到小白的脑后,像蜘蛛一般连着好多根半透明的发光丝线,丝线自行摇摆在半空,末端居然连着两只漂浮在空中的狐狸虚影。 如果不用暗金色的兽瞳去看,袁曦根本观察不到这些奇特的狐狸灵体。 一只是棕黄色的狐狸,刚刚在自己耳畔磨牙的就是它,现在正好奇地打量着自己,甚至凑到自己脸颊一侧舔着袁曦的脸。 感觉冷冰冰的,并没有什么实体的舌头,就像有清凉的风掠过脸侧。 这只棕黄色的狐狸灵体只剩下了上半身,身体的断口处有火焰一般的灵力在燃烧。 另一只狐狸整个身体都被不明的火焰烧成了焦黑色,早已看不出原来的毛色,尾巴末端却分岔成了两条。 只是不断绕着袁曦的脑袋欢快地打着转,不断发出稚嫩的叫声,似乎也对袁曦很亲近。 “你居然真的有一只眼睛受到了白仙的污染,更难得的是你还没被白仙掌控。钱包和泥巴都很喜欢你,看来你果然还受到了其他神明的庇佑。” “钱包和泥巴?你说的是这两只狐狸灵体吗?” 袁曦有些慌张地发现那只剩一半的棕黄色狐灵居然钻进她裤子的口袋里。 “真不公平,为什么袁曦也看得到,我也想和狐灵贴贴。” 王晓清羡慕地说。 “钱包别闹!别偷人家钱!” 棕黄色的狐灵又钻出了袁曦的身体,嘴里居然叼着一张百元大钞,示好般将这枚钞票递给小白。 袁曦一脸懵逼地拿出自己的钱包,发现里面果然少了一百块。 而另一边,全身黑漆漆被唤作泥巴的狐灵则已经钻入小白的屋内,在地板上像正常宠物一般打着滚。 小白一把从名为“钱包”的狐灵嘴里把百元钞票夺下,她终于走出自家房门,把钱还给袁曦。 “你好,很高兴认识你,偷钱是钱包的老毛病了,我替它向你道歉,我是101的白雪。” 袁曦从白雪的手中接过钞票收入钱包,看小姑娘白雪的表情,袁曦觉得她仍然没有完全对自己放下戒心。 “我是袁曦,住在402,最近刚刚入住的,请多关照~” 袁曦挤出善意的笑,和白雪温软的小手简单地握了握表示友好,相比王晓清那只毫无温度的影之手,白雪的手握起来与正常的孩子完全一样。 而一直绕着她的脑袋四处打转的狐狸灵体又不断向袁曦强调,这个可爱的小女孩似乎掌握了非常奇特的灵界力量。 “名字是袁曦,居然真的是袁曦,看来有什么超出我预期的改变正在发生……” 白雪低头咬着大拇指的指甲,喃喃自语道。 “你认识我?” 看起来白雪绝不是第一次听到自己的名字。 “不是我认识你,而是菩萨认识你。” “菩萨?灵界里居然也有神佛吗?” 袁曦实在未曾料到,会在阴暗诡谲的灵界中,听到这么一个年幼的小姑娘用这种神棍一般的语气谈论起所谓的“菩萨”。 “没错,灵界当然有神佛,祂们的影响无处不在,比起现实中那些虚假的伪神偶像,祂们才是最确定无疑的上位者……” 白雪认真地对袁曦以下达命令般的语气说: “如果你真的想进我的家门,请你也念一遍口令!” “照她说的做吧,我们要尊重她的信仰,长期被关在灵界的人总得有点精神寄托。” 王晓清用同情的目光看着小小的白雪: “如果不对她的菩萨表达尊崇,她是真的会跟我们绝交的。” 第五十章 阴缘菩萨 对王晓清的话语,白雪只是不屑的冷哼一声,毫无回应的意思。 “好吧,我也念,就是刚刚王姐姐念的那句吗?” 白雪和王晓清以异常同步的频率点了点头。 “愿阴缘菩萨赐我以慧眼,令我不再迷失于永夜。” 袁曦清了清嗓子,异常流利地念诵起这句祷词一般的话。 黑洞洞的公寓楼道间,少女柔软的嗓音如清泉般流过。 袁曦念完口令之后,奇特的异象居然立即发生。 白雪身边的两只狐狸灵体发出惊恐的叽叽叫声,躲在白雪脑后瑟瑟发抖。 在场的三人,同时清晰地听到,黑暗中响起某个女性愉悦而喑哑的低笑声,有一股凝若实质的气息正在楼道内穿梭。 袁曦低头看到她的脚边,本应是冷冰冰的水泥地面,悄然龟裂开来,有一株翠绿色的新芽正在缓缓生长。 从这小小的新芽的形状却十分类似人类的手指,最初只有一根食指,几个呼吸变成了一只绿色的手掌,再过十几秒又转瞬枯萎凋零、糜烂为乌有。 从眨眼间生长又凋亡的手状植物上,袁曦嗅到了某个并不遥远的梦境中十分相似的气味,比起说是芬芳,更近乎于臭味。 黑暗的大海中,某只墨绿色的牝马伸出舌头舔舐她的侧脸时,闻到的就是这样的气息。 某物无声无息地在黑暗中从内向外糜烂,但是与此同时,另一面却有事物迎来新生,枯荣之态一体两面地在运转。 随着袁曦嗅到这股气味的瞬间,刚刚因为两只狐狸灵体而躁动不安被点亮的金色眼瞳顿时熄灭下去,又变回了澄澈的幽蓝色。 就像源自白仙的力量本身也在畏惧着这股离奇怪诞的气息。 “菩萨赐福,这是菩萨在赐福!你果然是被她选中的圣女!” 白雪的两眼发光,对袁曦的态度大变,她上前紧紧抓住袁曦的双手,简直像是把袁曦当成了救世主。 “请进请进!欢迎圣女莅临寒舍!” 白雪兴奋地将袁曦强拉进了101,看都不看一眼王晓清了,王晓清却早就习以为常,撇了撇嘴,面无表情地跟了进来,顺手把门带上。 “圣女请坐,要喝什么?是用茶还是喝夜饮可乐?我都有准备哦。” 白雪相当亲切地把一脸茫然的袁曦请到客厅正中央的沙发坐下,仿佛她并不是初次造访的客人,而是莅临指导工作的领导一样。 这间屋子第一眼看上去倒是平平无奇,和其他的房间大差不差,结构都基本一致。 唯一与其他房屋截然不同的,是被供奉在客厅正中央的某座圣坛,与右侧白雪卧室的方向,很多电线通向那里,偶尔还能听到滋滋的电流声与散热的风扇转动声,或许那里正放置着一台大型计算机。 “谢谢,不用了,我现在不渴。” “要吃什么吗?我现在可以给你去炸火腿肠!火腿肠可是人世的至宝!” 白雪似乎相当推崇火腿肠这样的垃圾食品,大概在她心目中,请人吃火腿肠就是她最高的善意了。 “小白,一会我们不是约好要聚餐的吗?你又炸什么火腿肠?” 王晓清插过话来,白雪却根本不搭理她。 “抱歉,我现在确实没什么食欲……请问,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白雪态度的巨大翻转让袁曦极其不适,如果她用一开始那种饱含戒备的态度对待袁曦,袁曦或许还能更习惯。 “你是菩萨的圣女,我作为菩萨的信众,当然要无微不至地供奉你啊。” 白雪一脸理所应当的表情,站在客厅正中央的圣坛之前,毕恭毕敬地对着圣坛上慈眉善目的菩萨像再度双手合十,又一次弯腰膜拜。 “南无阴缘菩萨!” 被白雪唤作“阴缘菩萨”的铜像,形貌与人世的观音有七八分相似,白袍无瑕的中年女子,三头六臂。 三头分别是嗔怒相、欢喜相与悲戚相,奇怪的是背后的六只手,手中都空无一物。 菩萨第一对手臂的左手食指与大拇指重叠,应当曾捏着什么。 第二对手臂的右手五指张开,应当手捧着某物。 第三对手臂的左手反手倒握着某物,似乎曾提着一盏灯。 所谓的阴缘菩萨像,更令袁曦在意的则是她的身下,托着菩萨漆黑莲花座的坐骑。 一匹墨绿色的牝马,正扬起四蹄做出跃跃欲试想要飞奔的姿态,牝马的身体是优美的流线型,给人活力四射生机勃勃的印象。 牝马的马蹄践踏着的,却是无数面目扭曲狰狞的尸骸、骷髅与死者,数不清的肢体虬结拼接在一起,一团又一团肿胀的人体肉球。 慈眉善目发誓要普度众生的菩萨,她的坐骑之下践踏着万千承受苦难的众生,而菩萨的微笑却不沾染丝毫尘垢。 仿佛她降世的初衷,便是要见证这世人饱受苦痛灾厄的折磨,令众生沉沦于颠倒梦想,永世不得解脱。 袁曦隐约甚至听见菩萨的声音在她的耳畔响起: 【地狱不空,誓不成佛。】 明明年纪最多是小学生的白雪,面朝着邪气森森的“阴缘菩萨”佛像,她的脸上却有比任何信徒都要更深重的虔诚。 跪坐在佛像前的蒲团上,无比慎重地举起身前的根香,面朝着神灵,三叩九拜后,才把线香插入青铜的香炉。 袁曦不敢再看令她莫名感到亲近的菩萨一眼。 回头与王晓清并肩坐在沙发上,陷入沉思。 这尊阴缘菩萨,袁曦确定她从未在现实见过她的像、听说过她的名号,仅仅看相貌倒是很像在民间存在广泛信仰的观世音。 但袁曦无比确定,现实中观音大士绝不存在任何一个名号叫什么所谓的“阴缘菩萨”,这骑着墨绿色牝马的菩萨,从头到脚都透着彻骨的寒意,那一抹邪性挥之不去,反倒很像雪域供奉的密宗神佛,需要用鲜血和人命浇灌供养。 如果放在现实的佛教人士眼中,一定会将其判成毋庸置疑的邪魔外道! 可袁曦却觉得这位菩萨难以形容的亲切与熟悉,就像一位好久不见的老朋友。 她含笑注视着自己,这视线来自更加悠远的某处,明明这尊佛像完全由青铜铸就,而袁曦居然会产生她随时随地都可能活过来,正在对自己问好的错觉。 第五十一章 她曾发下宏愿 “不要太在意白雪的举动啦,你要体谅她,毕竟我们呆在灵界这样的鬼地方,丧失希望的时候求助于神佛,是很正常的事。” 王晓清却一脸轻松地低头咀嚼着薯片,饶有兴趣地翻阅着某本她不知从白雪家的哪个角落翻出的漫画书。 袁曦凑到一旁跟着一起看了看,漫画书里讲得好像是一艘迷失在宇宙的太空殖民飞船,在一颗红色的星星指引下,去寻找古代星际帝国皇帝失落宝藏的故事,船长是一位曾是公主的萝莉。 在灵界文字基本都被无形之力扭曲到无法辨认,但王晓清只看图也看的十分投入。 “王姐姐,阴缘菩萨才不是什么普通的神佛,她是确确实实存在于我们身边的力量,如果没有她赐予庇佑,我们根本不可能活到今天!” 祭拜完毕的白雪盘腿坐在两人对面的小沙发上,认真之极地强调。 “你说是那就是吧……”王晓清撇了撇嘴,根本没有兴趣与白雪谈论神明的事。 “王姐姐,到现在你还不愿意相信吗?奇迹就在我们的面前发生了,圣女的降临,以及菩萨的枯荣异象,这是整个公寓灵界开辟以来从未有过的转机,白仙的法则正在被撼动!” 白雪以近乎狂热的目光看着袁曦,袁曦甚至有些担心她会像祭拜菩萨一样拜自己。 钱包和泥巴一左一右两只狐灵则趴在白雪的肩头打着盹。 “能不能不要把我牵扯进来,我可从来不认识什么菩萨,我也不信佛,更不想当什么圣女。” 虽然心底暗自确信自己很可能与灵界中的阴缘菩萨存在着某些秘密的关联,但袁曦实在不喜欢“圣女”这个称谓。 初次遇到被白色寄生者操纵的面具人时,他也是如此称呼自己的,仿佛她真的是某个不良宗教的高层一样。 “袁姐姐,不论你是否愿意承认,但你已经被菩萨选中,这是宿命——不论是今天我门前的异象,还是你那双通幽的眼眸,都是再确凿不过的证明!” “我的眼睛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知道些什么吗?”一脸困惑地问。 “这种奇异的幽蓝色,是独属于阴缘菩萨的颜色!相传菩萨的眼睛就是这种颜色!只有拥有这种瞳色的人,才能看到幽冥的尽头,发掘出灵界最深层黑暗中埋藏的秘密!” “那它为何又会沾染白仙的力量变成金色呢?” 袁曦还是有点不信,感情她的眼睛都是阴缘菩萨送给她的是吧。 “骑着牝马巡游灵界的阴缘菩萨,她的天性就是进入那些不会有人期待她去的地方,她当然也能俘获白仙的眼睛为她所用,在灵界,更高的意志统御掌控下层意志,这是天经地义的法则。” 白雪如痴如醉地对袁曦讲述起了属于阴缘菩萨的神话: “相传菩萨曾经是人世一位享尽荣华富贵却渴慕大道的公主,来自一个名号早已消亡于历史深处的王国,她的天性便是想要品尝世上最新奇的滋味,以犯罪与触犯禁忌为乐,在亲口品尝了禁忌之果后,她给国家带来了恐怖的灾祸,为了平息民怨,被她的亲生父亲下令处决,但她诞生的王朝仍然被推翻。 死亡只是开始,在噩梦的深处,有一匹来自深渊的牝马拜访了菩萨,驮着她行遍了无尽幽冥,走遍了这世间的所有灵界。 菩萨与牝马在恒河沙数般的灵界之中,遍观了十八万种人类的死法与苦痛,投身了无尽的苦修,因此菩萨的眼瞳才会被染上属于灵界与苦痛的苍蓝之色。 睁眼的一瞬,菩萨发下宏愿,誓言只要坠入灵界的无尽众生一日不得解脱,她就一日不愿成佛!” 鬼使神差一般,袁曦居然觉得白雪用颤抖的声音讲述的这篇属于菩萨的故事,也异常耳熟,在很久很久之前,她似乎也听某个人讲述过,但那人的面目早已模糊到无法辨别了。 坐在枯萎的兰花之下,那人面露讥讽之色,信手涂抹着一幅颜色早已失却殆尽的画作。 【骑着母马的菩萨确实曾发下宏愿,但她本就从未期待过成佛,她用宏愿将灵界永远维系,让委员会的根冠与阴影,覆盖所有的灵界,从内到外腐蚀所有现存的秩序,她的超然本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谎言。】 是什么时候,谁曾用如此嘲讽的语气对袁曦谈论过阴缘菩萨?袁曦的脑袋一阵一阵的疼,她努力去回忆更多,却再也想不起来了。 但袁曦不想对此发表任何意见,因为一旦开口,反倒会更加坐实白雪对于自己是“菩萨圣女”的猜测。 袁曦已经隐约意识到,这个“阴缘菩萨”,恐怕真的与她存在着不小的“因缘”。 “好啦好啦,耳朵都听出茧了,我知道菩萨很伟大很崇高,但我们还是谈点更开心的事吧,小白雪!” 不耐烦地掏着耳朵,王晓清把身后的军绿色书包翻转,一股脑将她搜集的东西全部倒了出来,袁曦也跟着王晓清一起开始展示收获,之前没有白雪的指引,她们连裂错灵界都逃不出来,物资当然也会有白雪的一份。 “当当!快看快看,今天我们也是大丰收哦!” 又从口袋里抽出一根圣血蜡烛,随手将它抛给手忙脚乱去接的白雪,但短胳膊短腿的白雪还是没能接住。 不甘心地看着这根蜡烛当着她的面掉在地上。 “说了多少遍!圣血蜡烛是菩萨使用自己的血为我们创造出来的圣物,怎能用如此轻率的态度对待它?” 心疼地钻到自家的茶几下摸索良久,才把滚进去的蜡烛掏了出来,上下检查确认蜡烛没有出现一丝裂口,才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把这根蜡烛也供奉到菩萨的神台上。 “有什么妨碍呢,如果它真的是菩萨的恩赐,只要能物尽其用满足我们自身的需求,不管如何对待,宽宏大量的菩萨一定都是能理解的吧?” “如果菩萨小肚鸡肠到了这种事都要跟我们这样的凡夫俗子计较的程度,我看她也不配当菩萨了。” 哪怕置身灵界,王晓清显然也对所谓的神佛毫无敬意。 白雪只是气鼓鼓地看着王晓清,显然非常恼火于王晓清的态度。 “菩萨那种层次的超然者,哪里是我们这样的凡夫俗子能够揣测的?” 第五十二章 小白的电脑 “小白妹妹,比起那些无聊的话题,看看这个!这就是我之前告诉过你的掌上游戏机哦!” 王晓清却像是丝毫觉察不到她和白雪之前对话中的火药味,得意洋洋地又掏出了她之前对袁曦展示过的PSP游戏机。 “游戏机?灵界里居然真的会有这种东西?” 白雪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上面还预装了很多游戏的。” “哇!灵界里居然真的能找到这个!简直跟做梦一样吧!感谢菩萨的馈赠!” 刚刚还在生闷气的白雪,一看到游戏机顿时两眼发光,看来她终究还是孩子,虽然三句话离不开阴缘菩萨,喜欢玩乐的天性不会因为她那诡异的信仰心而消退。 于是刚刚还差点吵起来的两个女孩,就在袁曦的面前,开始研究起了PSP游戏机。 “这是什么游戏?看起来好厉害!” “格斗游戏啦,你扮演一位独自对抗邪恶组织的格斗家!可惜我们只有一台,只能轮流打人机喽~” “让我试试,让我试试!我先来,我还从来没玩过游戏机呢!” “你这孩子,游戏都没玩过,有点耐心好不,我先教你基本操作,什么都不懂上去乱按只会被电脑打成猪头的!” 很快白雪就在王晓清的引导下,沉浸到了游戏机的世界中去,果然所有小孩都抵御不了游戏机的诱惑。 哪怕是白雪这样疑似掌握灵界力量的存在,本质上她仍是未成年的小孩。 “怎么了?看你的表情,心不在焉的?不去陪白雪妹妹一起玩玩增进一下感情?” 王晓清又坐在袁曦的身边,亲昵地拍了拍袁曦的肩膀。 “游戏机我以前玩过很多的,PSP实在是太旧了,我现在并没有什么心情……” 摇了摇头,袁曦没有焦距的视线漫无目的地游荡在白雪空荡荡的宅邸中。 最终视线定格在白雪的卧室方向,那颜色各异的电线实在是不能让她完全忽视: “卧室里的是放着一台电脑吗?我记得之前你跟白雪打电话的时候听到了敲键盘的声音。” 在灵界拥有一台电脑的白雪,却从未玩过掌上游戏机,给袁曦的感觉就很微妙。 “那屋子里的东西是不是电脑,我也不清楚啦,小白可从来不会放我进去,那道门上被下了咒的。” “圣女你对我的电脑很感兴趣吗?电脑本身倒是没什么稀奇的,如果没有我的【线】散播整个灵界,那就是一台平平无奇的报废老电脑罢了。” 正在玩游戏的白雪打了个响指,于是她的卧室本来反锁的房门就自行解锁了。 在袁曦的视线中,她能清晰地看到数十根从白雪的身后延伸的丝线本来附着在她的卧室房门之上,现在却随着她的响指已经自行消解。 “如果圣女你想参观的话,我的房间随便你看哦,就是千万别乱动。” 刚刚还戒心满满的白雪,现在似乎又对袁曦过于毫无防备了。 “不公平!凭什么以前我说什么都不放我进去,小袁只是提了一嘴你就直接开门了呀!” 王晓清抱怨道。 “圣女是听话乖孩子,可王晓清你是吗?你以前搞过多少破坏,刚刚许下的诺言下一秒转头就忘,对人撒过多少次谎,你自己还不清楚?” “有圣女在的话,王晓清你也可以进去的,反正你在那里不会发现任何你期望找到的东西。” 对于白雪的话语,王晓清欲言又止,但终究没有出声反驳,只是冷哼一声。 袁曦注视着王晓清与白雪之间的微妙氛围,她们的关系到底是好还是坏啊?有点看不明白了。 袁曦还是跟着王晓清一起走进了白雪的卧室。 厚重的窗帘将整个房间完全与窗外隔绝,与其他房间一样,这里也没有开灯,只是点了几根普通蜡烛,摇曳的烛光明灭不定。 靠窗用烛光照亮的画架上,有人用水彩涂抹着十分简陋的画作,看来白雪的美术并没有多少基础,但袁曦仍能勉强辨认出来,画得是一个沉睡着的孩子,她的身体被洁白的蛛丝包裹着,她的怀中却抱着一轮白色的月亮。 深色的单人床,床头随意地堆着几本编程有关的书,还放着一只棕黄色的狐狸陶瓷塑像,这只戴着眼镜的拟人狐狸身穿绅士的黑西装,正笑眯眯地左右摇晃着脑袋,它的头部大概早就做成了可以活动的构造。 书架上也堆满了各种书籍,似乎涉及科技、宗教、文学等多种领域,但所有书本的文字在灵界中都被扭曲成了不可辨认的蝌蚪文天书。 而更引人注目的,无疑是那张在卧室里显得异常宽大的书桌,书桌上放着一台似乎来自上个世纪的古董一体机电脑,白色的笨重CRT显示器上不断跳动着光点和意义不明的符号,纪录着什么,键盘哪怕没人操作,键帽也在不断被无形的力量敲下。 连接着这台电脑的,是海量的电线与网线,有的接入地板、有的穿进墙壁,有的钻到天花板里,还有一些发光的半透明丝线肉眼根本看不见,一直延伸到更加未知的境界中去。 这哪里是什么古董电脑,在袁曦的感知中,这分明是从头到脚都完全被灵界的力量魔改到头的一台里世界电脑! 虽然暂时并不知道这台电脑究竟有什么具体功效,但袁曦的直觉告诉她,它绝对意义重大,甚至可能就是白雪一直住在这里的原因。 “好厉害,给我不明觉厉的感觉,总有种奇怪的冲动,好想玩玩——” 王晓清的两眼发光,蠢蠢欲动地看着不断跳动着的键盘,伸出双手就要按下去。 “不能动!”袁曦与白雪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白雪操纵着的两只狐狸灵体不约而同地从虚无中钻了出来,落到电脑的两侧,恶狠狠地盯着王晓清,明显王晓清只要真的敢动手,这两只狐狸就会毫不犹豫地给她两口。 而袁曦则双手从后面架住了王晓清,半拉半拽地把王晓清拖出了卧室。 “喂喂喂,我就是好奇想随便敲一下键盘看看有什么反应,为什么都把我当成贼一样防?” 王晓清气鼓鼓地双手抱在胸前,相当不满的样子。 “我的好姐姐,那台电脑是你能随便乱敲的吗?可能你胡乱敲几下,我们的小命说不定就要无了!我刚刚才说过不准动,你是听不懂人话?” 白雪也没心情玩游戏机了,十分恼怒地看着王晓清。 第五十三章 灵界正在蜕变 “切,不过是一台老爷机电脑而已,多大点事,不碰就不碰。” “这台电脑到底有什么用?我只是觉得它意义十分重大,所以才不敢轻举妄动。” 袁曦觉得白雪故意让她看到这台电脑,显然也有所用意。 “菩萨之所以指引我潜入这个灵界,本就希望我在这里将她的影响重新扩散开来,通过这台电脑,我将线满整个灵界,就像蜘蛛编织它的蛛网。因此公寓灵界内的任何风吹草动我都能第一时间观测到,而那愚蠢的台灯对她在暗中被架空一无所知。” 白雪十分得意地扬起头说。 “线是我的独家灵能力,悄无声息地渗透整个灵界,正是只有我的命线才能做到的事。” 白雪打了个响指,她脑后无数只存在于灵界的丝线犹如活物般抖动,既像蛛网又像裂缝,爬满整个房间,并没有实体,有好几根线还穿过了袁曦与王晓清的身体,这些存在于另一个维度的丝线如果袁曦不刻意凝神观察,她的眼睛也同样看不到。 “所以小白你的消息才这么灵通啊,每次哪里刷出物资、哪里有敌人、哪里出现裂错,你总是第一个发现的。” 王晓清面露了然之色。 “但这台电脑的作用绝不仅限于获取情报吧?” “那是当然,在灵界,认知完毕之后,更进一步自然就是支配整个世界了,当一切的秘密都被洞悉完毕,等到台灯女士与她效忠的臭狐狸完全被驱逐出整个灵界,我就能通过这台电脑完全掌控这个灵界,甚至再编织新的规则!” “掌控灵界?这种事居然真的能做到?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应该也能回家了?” 王晓清一脸听到天方夜谭的表情。 “如果你的家还在现实中存在的话,我一旦掌控灵界,这个世界会变成我们的游乐场,你当然可以来去自如。” 白雪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一定还在的,爸爸妈妈肯定还在找我,我确定。” 王晓清热切地看着白雪: “所以我们要怎样才能让你完全支配这个灵界?” “哼,别说支配灵界了,刚刚如果你真的在键盘上乱按一通,不论发出的是怎样的指令,都会直接把这台电脑暴露在台灯女士的灯光之下!台灯女士绝对会不惜一切代价把我这座庇护所毁掉。” 白雪冷冷地说。 “我知道错了,你要是早点告诉我,我肯定不敢乱动的啊!” 王晓清可怜兮兮地低下头。 另一边,袁曦也在心底暗自下定了决心。 白雪在“菩萨”的指引下来到灵界,设置了这台奇特的电脑,她的目的是取代台灯女士支配这个灵界。 王晓清被房东骗进了灵界之内,她最大的心愿则是逃离这个恐怖的灵界与她的家人团聚。 袁曦觉得这两人或许都是目前她可以争取的盟友,那么或许是时候开诚布公一些了。 “我来到灵界,是为了找到一个本体不明的洋娃娃,将她摧毁掉,因为某个诅咒,我与这个洋娃娃落入了不死不休的境地。” “在此之前,我不止一次看到过她与那个疑似台灯女士的存在共同出现,她甚至管台灯女士叫‘妈妈’,你们对此有什么头绪吗?” “洋娃娃,听起来很有意思呢,可是我没见过。” 王晓清耸了耸肩,袁曦本来对她也没什么指望,一路上她对各种异常都视而不见,就算真的有怪异在她面前,恐怕她也会当成空气。 袁曦真正抱期望的当然是白雪。 “我很久没有离开过这间屋子了,但根据我在电脑上的监控,近期确实这个灵界还存在一种外来的怪异入局,它藏得非常隐秘,就算是我有意调查也很难逮住它的尾巴,我怀疑它可能就是你口中的洋娃娃。” “外来的力量?据我所知,灵界不是一直非常抗拒来自外界的其他灵界力量吗?” 袁曦记得阿良专门强调过,就连外来的通灵者都会遭受灵界的针对,更何况是其他怪异,她想起白狐与鲸船的战争,外来势力闯入,爆发那样的战争才是最正常的情况吧? “没错,不论是我还是那条黎明的鲸船,都属于外来势力,要么像我一样藏形匿影,要么就像那艘船一样堂堂正正的开战,这才是常态。” 白雪在言语中十分自然地把她自己也算成了灵界生物,甚至与鲸船一同谈论。 “但那个怪异并非是这个灵界的敌人,她的力量与台灯女士同根同源,她进入灵界,目的是为了与台灯女士达成共生关系,就像你提到的,她们似乎想要成为家人。” “共生关系?一个灵界难道还能拥有两个主人吗?” 袁曦又从白雪的口中听到了新的奇怪名词。 “灵界并不存在所谓真正的主人,只有规则的支配者,但就算是制定规则的怪异本身,也同样受到规则所困,怪异诞生于灵界同时用规则维系着灵界,两者互相依存,仅此而已。 但大部分的灵界的规则是对立的,所以怪异们无法共存,但如果有相同起源的怪异共存在同一个灵界,她们之间的规则甚至可能进行互补,这会使得整个灵界都朝着更高层次升格,甚至开始威胁到其他的灵界。” “我怀疑正是因为目前公寓灵界有升格的苗头,所以其他神明才会派出鲸船尝试入侵这里,与现实一样,灵界之间各大派系的争斗也从未有过止息,世事向来如此。” 共生关系……袁曦又一次回想起初入灵界时在窗前看到的,将洋娃娃抱在怀中的女人,台灯与洋娃娃之间也可以成为母女吗?这样荒唐的过家家,就是她们之间共生的方式? “如果真的让你们提到的台灯与洋娃娃结成了共生关系,绝对相当不妙吧?” 王晓清挠了挠自己的脑袋,眼镜又开始从鼻梁朝下划去。 “岂止是不妙,我的一切谋划都会彻底报销,敌人对这个灵界的掌控力会抵达另一个高度,我哪怕藏得再深,也迟早会被找出来,菩萨会彻底丧失对这个灵界的掌控,这种情况,绝不允许!” 白雪的声音中寒意越来越浓,两只绕着她飞旋的狐灵像是感受到主人的情绪,也龇牙咧嘴起来。 “这样看来,我们拥有共同的敌人,在这个灵界我们就是立场相同的盟友喽?” 袁曦说。 “圣女何必这么见外呢?您是被菩萨选中的人,我帮助您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 白雪显然对袁曦有非常热烈的期待。 “比起盟友什么的,我还是更喜欢将大家当做伙伴啊,不止是因为利益关系缔结的同盟,我还想跟大家更进一步,达成更亲密的关系,不论是小曦还是小白,你们在我眼中都非常可爱呢,大家都可以成为我十分重要的人。” 王晓清动情地说。 “你怎么跟大叔一样油嘴滑舌!”袁曦无语了。 “你这个笨蛋,全身上下最有用的只有你这只手。”白雪用相当嫌弃的目光看着王晓清。 “很好很好,为了庆祝大家的羁绊更进一步,也为了欢迎袁曦加入我们,是不是应该开始享用之前约定好的火锅了?小白你的锅藏哪里了?” 乐呵呵的王晓清又摩拳擦掌地提起了火锅。 “火锅么,也对,不管是钱包和泥巴,还是尊贵的菩萨,都需要人世的烟火气供养。” 白雪故作正经地用手端着下巴,只是口水已经压不住要从嘴角滴落了。 但袁曦却有非常不对劲的感觉。 “我们现在可是呆在灵界啊,到处都是要命的鬼东西,为什么你们还能这么轻松打算吃起火锅?” “自从我们开始谈论起共生关系之后,我就有不好的感觉,非常不好的感觉。” 袁曦打了个寒战,她将手按在自己的心口,砰咚,砰咚,砰咚,她听到胸腔内丧钟一般的心跳声。 哪怕在这间目前看似气氛温馨的小屋内,除了阴缘菩萨的香火神坛与摇动的烛光之外的地方,仍然笼罩在令人窒息的黑暗中。 少女们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吃着零食、看着漫画、玩着游戏,谈论着接下来的火锅要煮着什么,仿佛她们还活在现实世界一般。 但黑暗中恶意的视线从未远去,窗外白色的光柱仍然不断在摇动,袁曦的耳畔,仍然能清楚地听到。 咚,咚,咚,一阵又一阵丧钟一般的钟声萦绕不散,就像死神的脚步一般步步紧逼。 从极其遥远的地方传来,却在与她胸膛内的心脏共鸣,只是听到它心跳就会加速。 眼前掠过零碎的画面,她又看到了大海边缘在迷雾中若隐若现的钟楼轮廓,每一次钟声都在撼动着脆弱的世界。 袁曦的心底甚至产生了无比确信的预感—— 再过至多七天,整个灵界中再不会有任何人能活下来。 就像白雪不久前宣称的那样,两个怪异之间的双生关系,即将完全缔结,公寓灵界很快会蜕变另一副完全陌生的姿态。 某个开关被打开了,某种机制已经被发动了,灭亡的倒计指针正在转动。 “你是说,在我们耳边响起的,那种浪潮一般的钟声吗?” 王晓清仍然是一脸轻松愉快。 “只要听得多了,就会习惯了,死亡的预告,再怎么真实,只要未曾应验,它终究只是预告。” 走到厨房里正在翻找食材的白雪也若无其事地接过话来。 “你们都听得到吗?” “只要进入灵界的人,都会在入睡之前听到那永恒的钟声,没人说得清它来自何处,但它总会在黑暗中一刻不停地被敲响。” 伴随着王晓清的话语,袁曦的脑海中更进一步的景象变得越来越清晰,说不清是记忆还是幻觉—— 翻腾的黑暗大海尽头,孤绝屹立在海岸边缘的一座钟楼,无数身躯糜烂的乌鸦长着人脸,云集攒聚在钟楼的顶端。 咚,咚,咚,咚——伴随着宏大的钟声,深红的乌云中,无数人面乌鸦嘶鸣着四散飞逃。 倒悬着的阶梯金字塔缓缓降入人世,遮蔽了整片鲜红的天空,它在大地上投射的影子与钟楼重叠在一起。 这钟声既是昭告着某个盛大终局的降临,同时也预示着另一次伟大的新生。 每一位陷入灵界之人,都将毋庸置疑地受到它的感召,这或许是更加伟大的存在正在灵界深处施加影响的迹象。 “你们是在睡梦中听到吗?为什么,我明明只是坐在这里,都会听到这样的声音?” 试着用手指堵住耳朵,但那声音仍然清晰地被听闻,就像洛如烟的歌声一样无法抵御。 但钟声的影响要比洛如烟要庞大太多太多,洛如烟的歌声仅仅只能覆盖一整座酒吧,而这种离奇的钟声,如果袁曦没有猜错,它传播的范围是无穷无尽的灵界。 短时间听到并不会对自身产生什么实质性的影响,但如果日积月累持续聆听,袁曦也说不清楚到底会发生什么。 “那自然意味着圣女姐姐你天生就是这一侧世界的人啊,你灵魂的频率非常自然地能够与灵界达成一致,因此才会得到菩萨的眷顾,自然也能听到常人绝不可能听到的召唤,或许未来有一天,你会有机缘去觐见【塔】的本尊呢。” 白雪幽幽地说。 袁曦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好事,她从未期望过在灵界这个鬼地方越陷越深,但就像白雪所说,灵界中的隐世存在对她的宠爱与关注,或许要远超她的想象。 “如果高塔的丧钟响起,那就代表着表层灵界与深层神域之间的距离也更近了,我们煮火锅的动作要加快了,不然菩萨会不满意的哦。” 袁曦弄不明白,在灵界煮火锅与让阴缘菩萨满意之间,又有什么关系。 但白雪已经搬来她珍藏的电煮锅,接满了来历不明的清水,连上了灵界的插座,根本弄不明白灵界是哪里来的电,但这电煮锅确实像绿皮科技一般就这样在里世界正常启动了。 王晓清笑呵呵地撕开袁曦今天新发现的川味火锅底料,把红通通的底料整个扔了进去。 阴缘菩萨佛像的三个脑袋,沉默无声地注视着餐桌前的少女们,在升起的烟雾中,她的面孔正变得越发栩栩如生。 第五十四章 火锅与白仙教 光线昏暗的101房间客厅之内,只有菩萨神坛之前的烛光在摇动。 三人围绕着餐桌,煮锅内鲜红的汤汁正冒出气泡。 扑鼻的香气升起,带着辣椒、香料与各类食材的芬芳,弥漫了整座客厅。 围绕着餐桌端坐的三个少女,端着各自的陶瓷碗,面前的味碟里是香油搅拌了蒜蓉加了点陈醋。 袁曦产生了怪异的错觉,她或许现在并不是置身灵界的禁忌之地,其实是呆在某家重庆火锅店。 但火锅的上空,那升起的香气,不时居然会在半空凝聚成若隐若现的浑浊人脸,面露痛苦之色,让袁曦顿时有点提不起食欲。 明明丢进去的都是很正常的食材吧?为什么会看到这种烟雾呀! “呜——这种香气,忍不住了,这谁忍得住啊!” 将香气用手对着自己的鼻子扇了扇,一脸幸福的王晓清,嘴角已经在流口水了。 “你先别急,锅都没煮开呢,等看到冒泡了我们再下菜。” 还是小大人白雪沉得住气,按住正要动筷的王晓清,一脸镇定,令人想起坐镇中军的大将。 只不过她的两只狐灵已经开始在火锅的上方欢快地打着转,一脸满足地喷吐着锅气。 刚刚冒出的一张人脸就被漆黑的泥巴张口一吸,直接吸入了体内,泥巴的灵体都变得凝视了些许。 灵界的这种灵体,它们都是汲取烟火之气的吗? “我们这么放松真的可以吗?在灵界吃火锅?未免有点过于缺乏危机意识了。” 煮锅是白雪家自备的,食材、火锅底料、涮肉、香油等餐品,一部分是袁曦与王晓清刚刚在其他住户的家里搜刮出来的,还有一部分则是白雪家里事先储存的。 十分匪夷所思,她们居然真的有机会奢侈到能在灵界吃火锅,这无疑是相当难忘而离奇的体验。 “有什么不好呢?一切都是阴缘菩萨的馈赠,既然她为我们提供了能吃火锅的环境和条件,就代表我们有这个缘法,更当欣然领受,感谢能吃到嘴里的每一片肉。” 双手合十一脸虔诚朝着菩萨神像的方向垂首膜拜,白雪如是说。 “另外,煮火锅同样可以是一种唤请菩萨的仪式,火锅内翻腾的食材,像不像在灵界中挣扎的芸芸众生?将万物混杂于此的烟火之气,菩萨很喜欢的。” 总觉得白雪是在一脸正经地胡说八道。 “袁曦妹妹,别这么紧张,如果一直把神经绷的这么紧,在灵界迟早是会崩溃的,有机会我们就要及时行乐!” 摩拳擦掌的王晓清,终于等到了火锅开始煮沸冒泡,闪电般夹起一筷毛肚,探入锅内开煮。 “我更担心的是,这火锅的香气和动静,不会把什么灵界里的存在引过来吗?” 虽然很担心,但本来之前就没吃饱的袁曦终于也按捺不住了。 刚刚锅里升起了人脸状的烟雾也无所谓,灵界里的怪事难道还少吗?看着是美食,闻起来是美食,吃起来更是美食,那就索性把它当成美食吧? 袁曦也开始往火锅里夹午餐肉和川粉,既然两位“前辈”都能如此淡定的吃火锅,想必问题不大吧? “安心安心,如果放在其他的房间,我肯定无论如何是不敢煮火锅的,但在白雪的屋子里,问题不大~” 将鲜红的毛肚塞进嘴里,王晓清一脸幸福地咀嚼。 “虽然这里是台灯女士的领域,一般情况下能够吸引她的只有光和声音,我的101房间是整座单元楼最安全的,在这里偶尔吃一顿火锅改善一下生活,它们根本不可能觉察到。” 白雪则一大筷一大筷地夹着切的整整齐齐的肥牛肉片,难以想象在灵界这些肉片是如何保存的如此新鲜的,光泽鲜艳,就像刚切下来不久一样。 “为什么这里会是最安全的地方?我记得那些人头灯一样会被声音吸引过来吧?” 袁曦回想起她躲在衣柜里的惊魂时刻,以及意外触发的恐怖灵视,恐怕就差一点,她的结局就会变得和身边那个倒霉鬼一样。 “看到门口的灵阵没?我用咒法配合我的丝线和桃符,再加上于此镇守的菩萨圣像,足以让大部分灵界存在忽略掉我的101,只要不是直接启用电脑篡夺灵界,正面挑衅台灯女士,基本是不可能把她引来的。” “门前的灵阵?那是真东西?咒法,白雪你居然真的懂这个?” 袁曦本以为她之前在门口四周看到的疑似道家符箓的阵文,只是某人犯中二病画下的装饰,现在看来居然真的大有学问? “小曦,你可别小瞧了小白哦,她可是曾担任过某个秘密教团高层的大人物!如果没她帮忙,我早就不知道在灵界死了多少次了,哪有机会在这里吃火锅?” 嘴上虽然十分感激白雪,但王晓清与白雪动筷争抢牛肉的动作倒是一点都没放慢。 “哼,虽然不愿意承认,在进入灵界前,由于具备特殊的天赋,我确实在一个教团中被视为御子,因此很早就能接触到灵界的力量,这些唤请星界庇护的阵文也是在那时学会的,所以我要比普通人更加理解灵界运行的规则。” 白雪明明年纪很小,脸上却一副历经世事沧桑的样子。 某个教团……看着一直在她身边守护着她的两只狐灵,袁曦已经隐约有了猜测,这两只狐灵的气息其实非常接近她初次遇到的面具杀人魔的气息。 只是白雪身边的狐灵并没有那么浓郁的嗟怨和腐蚀气息,相反这两只灵体大部分的戾气已经被净化,这是阴缘菩萨的力量吗? “唤请星界的庇护?” 虽然嘴上还在和白雪聊天,袁曦终于也忍不住开始动筷。 既然白雪和王晓清都吃了灵界的食物度过不知多少天了也没出事,实在有点饿的她尝尝灵界的食物也未尝不可吧? 嘴上已经开始大口大口地吸起粉丝。 灵界的火锅粉丝,相比过去她曾在现实中吃过的,倒是别有一番风味,入口爽滑香辣之外,袁曦居然意外觉得舌头还有某种凉飕飕的触感。 比较接近于喝夜饮可乐的体验,但相较喝可乐只是单纯感到神志清醒,吃灵界的食物,每吃一口,袁曦都能确实感到温暖的热流从小腹内涌现。 仅仅咀嚼吞咽着粉丝,清明的凉意逐渐朝着全身蔓延,甚至让一直萦绕着袁曦耳畔的,讨厌的钟声都要消退了不少。 灵界的食物还有这种力量吗?虽然并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但袁曦觉得这应该不是坏事。 “不论在现实还是在灵界,虽然坐落于截然不同的两个交叠的世界,但我们头顶的星空宇宙其实是一体的,在灵界通过咒法模拟下层星域的天体经行轨迹,也能制造出一个微型灵场,运用顺势巫术的原理,汇聚灵力,暂时唤请下层神域的超然者的化身,前来为我们施加庇护……” 袁曦回想起桃符上的两位来历不明的门神,他们难道就是白雪口中的“超然者”吗? “别讲这些絮絮叨叨的玄学词汇啦!听得人头晕!吃!先放开肚子吃火锅!” 不耐烦的王晓清打断了白雪的话语。 “你是猪吗?天天就知道吃!袁曦姐姐对星界的力量感兴趣我科普一下又碍着你了?星界也是因为菩萨的宏愿才能长期维系的!” 边说着,不满的白雪闪电般出筷,居然从王晓清的筷中夺走一块刚刚煮熟的腰片。 袁曦一脸无奈地看着她们俩就地开始用筷子在半空“斗法”争抢食物,玩的好不开心。 索性也不再思考这些属于灵界的讨厌话题了,也专心开始享用火锅,边吃边与两个女孩有一搭没一搭漫无目的的闲聊。 果然饭桌上是人们拉近距离最快的地方之一,袁曦感觉她与两人的距离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拉近,也对她们的过去有了一些初步的了解。 袁曦简单地告诉了两人一番她来这里的前因后果,当然变身之类的细节全都隐瞒,单纯只说了她被房东蒙骗,遭受诅咒缠身,必须前来灵界化解诅咒。 另外两人虽然都看出袁曦有所隐瞒,但她们也都没追问,在灵界,谁不会藏点秘密呢? 王晓清听说是因为在大学与分配的室友闹了矛盾,所以才决定搬出宿舍,鬼使神差之下联系到了杨暗年这里,被廉价的租金诱惑,于是住进了8单元的503。 入住三个月后,在一个难忘的夜晚,她的屋内居然毫无征兆地起火,就在她以为自己无路可逃,即将被闷死在屋内时,一眨眼,她却在灵界的租屋内醒来。 根据王晓清的说法,她大概是一年前入住灵界的,她居然在灵界存活了一年,就算拥有影手,也能算奇迹中的奇迹。 “真羡慕你们都住在最平静的3单元楼里,我那个8单元才真不是人住的地方!” “平静?你管我们这里叫平静?”袁曦又回想起人头灯、裂错与要命的台灯女士。 “等到你以后来我家做客,你才会知道什么叫真正的炼狱!” 王晓清虽然看上去仍然笑得开朗,但她眼底的不安完全无法掩饰。 “简而言之,王晓清住的8单元曾毁于一场火灾,除了她入住的房间之外,所有的房客都在多年前被烧死了,所以你可以想象,在灵界那里会是什么景象。” 白雪接过话来。 “算了算了,如果没有必要,我实在不想过去做客。” 袁曦回想起她之前在自家屋子探出头在3单元左侧看到的景象,那栋楼确实在永远燃烧着未曾熄灭的火焰,怎么看都不像是人能住的地方。 “住在那种鬼地方,难道你不能搬家吗?3单元不是空着很多房子?” “要是想搬我早就搬了,但在现实世界里我与杨暗年签订的租约已经确定了,我是8单元503的主人,房客必须在他们自己的房间入住,这也是灵界的规则之一。” 袁曦此刻才恍然大悟,“契约成立,你就是这里的主人了”,杨暗年的声音又在耳畔响起,果然他刚见面时就在挖坑等着自己跳吧? “如果违背这个规则,会发生什么?” “还能发生什么呢?被灵界当成外来者抹杀,死,或者落入比死更可怕的境地之中,我奉劝袁曦姐姐不要以身试法。” 而白雪则闷闷不乐地谈论起过去她曾担任过高层的某个临杨本地邪教。 就像袁曦猜测的那样,她果然来自白仙教,记得在好几年前的报纸头条,本应已经被临杨治安局完全消灭掉的邪教团体。 自从袁曦入住孤门公寓后,从最初的灵视开始,她已经不止一次看到白仙教在这里留下的各种痕迹了,有的似乎更暗示着令人发指的罪业曾经在这里发生。 当袁曦亲眼在灵界看到那头神异的六尾白狐之后,她已经无法再把白仙教单纯视为蛊惑人心的邪教了。 如果邪教真的掌握了灵界的力量,还供奉着里世界的神明,那其危险程度要放大无数倍。 由于白雪似乎拥有十分特殊的血脉,她生来就能感应到灵界中的神秘存在,掌握奇特的灵力丝线,甚至利用这些丝线感知异界的灵场,与灵体缔结契约,白雪在很小的时候就被白仙教的高层关注到了。 出生在贫穷农村的白雪,她的父母对白雪生来展现出的种种奇特之处极为畏惧,她愚昧的父母毫不犹豫地把白雪卖给了白仙教当时的教主。 白仙教对白雪的期望极大,经过对她灵能力十分严酷的训练,被折磨到濒死的白雪终于短暂地进入了邪教的“神明”所蛰藏的灵界,觐见了他们信奉的神明—— “在临杨的本地民俗中,那尊神明被称为白仙,我亲眼见到了那头白狐,并得到了印记,因此当我归还人世之时,教团将我奉为御子,授予了我玉狐面具,我的地位仅在那位不知道还是不是人的教主之下。” 王晓清根本对什么教团和御子一点都不感兴趣,就在袁曦与白雪谈论着临杨的邪教时,她又专心致志地扫荡了近乎四分之一的火锅食材,平坦的小肚子看不出任何变化。 袁曦却无论如何无法忽略掉白雪的话语,她曾亲自觐见过灵界的神明? 第五十五章 神降 “白仙?就是那尊狐首人身的神明吗?白仙教的信徒是不是都喜欢戴白色的狐狸面具?” “看来圣女你已经见过白仙教的成员啊,没错,被授予面具,代表着他们已经被承认是教团的正式成员,而像我这样的高层则拥有着非常特殊的面具,上面会有灵界神灵亲自赐予的加护。 白仙教徒都是一些离经叛道、完全舍弃人性的存在,有些甚至为了寻求力量与长生,主动唤请了灵界的恩赐,将自己升华成了灵界生物。你见到的又是哪一种呢?” “第一眼看上去是人形,但他的身后却被半人白狐的白色怪物凭依,那具人类的化身堪称不死之身,只有将白色的怪物消灭才能真正将其驱逐。” “那种东西是狐灵的堕落态,名为狐影,能够看到它并将其消灭,你果然是被菩萨选中的圣女!” 这一次白雪用无比笃定的声音说出她的确信。 “别管圣女什么的,狐影?这又是什么?” “白仙对信徒传授过名为《隐狐经》的气功,随着修行阶段的提升,你将逐渐脱离人类的本质,灵魂的频率更加接近灵界,最终完全舍弃肉身,升华成为白仙的梦狐。 在气功修行的第三阶段,你的灵魂已经与灵魂达成共鸣,蜕变成能离体行动并拥有实体的狐灵,原来的身体反倒变成了可以随意舍弃的皮囊,理论上只要狐灵不灭,肉身可以不断地使用灵界的力量再生复原。 如果狐灵完全舍弃了肉身,却又无法完成第四阶段的终极升华,就将堕落成狐影,一种完全丧失理智的灵界怪物,必须不断侵占他人的肉身才能长期存在。 袁曦姐姐你看到我身边的两只狐灵,它们曾经就是我修行后一部分的分魂蜕变而成,只是如今我已经将它们从白仙的掌控中解放。 如果袁曦姐姐你真的消灭了一位白仙教徒化作的狐影,这代表你一定得到了与白仙同层次存在的眷顾,白仙的仇敌,除了阴缘菩萨,还能有谁?” 白雪用理所应当的语气说。 袁曦有点汗颜,虽然她差点消灭了那头狐影,但最后一击是杨暗年的白鸽下的手,如果没有那只鸽子,可能她就已经被那只狐影所侵蚀了。 “阴缘菩萨么……”又一次念诵起这个令她惊心动魄的名字,袁曦仿佛又听到耳畔响起牝马欢欣又贪婪的嘶鸣声,感知到那濡湿的舌头在舔舐着自己的脸颊。 袁曦现在已经不得不承认,或许灵界真的存在着某种更高的力量,一直关注着她,自她变身的第一天开始,无法形容的庞大意志,一直犹如空气一般自然地存在于她身边。 并没有留给袁曦更多思考的时间,白雪慢条斯理地用香油沾了沾土豆,放近小嘴里优雅地咀嚼着,随后继续谈论起她在白仙教内的经历。 成为教团的高层之后,白雪却从未真正效忠于所谓的白仙,她一直在寻找着机会脱离邪教。 直到有一天,在一次发生在孤门公寓八单元楼的教团集会中,她听到了“菩萨”的召唤,遵循着菩萨的指引,抵达了菩萨神龛所在的3单元101房间,潜入了孤门公寓的灵界。 白雪是出于自身意愿,主动逃离现实,并在阴缘菩萨的指引下潜入灵界的,因为不脱离白仙教,她永远摆脱不了白仙的掌控,但由于她的身上拥有着印记,她又只能进入属于白仙的灵界寻找真正得到自由的机会。 “为了摆脱白仙,却主动进入白仙的灵界,这是否有点本末倒置?”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嘛,只要我不亲自露面一直保持隐匿,就算是白仙恐怕也不会料到我就躲在祂的眼皮子底下。” 袁曦记得她听王晓清提过,白雪一直是究极宅女,几乎从不出门,看来她也是为了避免惊动白仙? “当我初次抵达101房间之时,我就听到了菩萨使徒的声音,她对我下达了旨意——” “我必须在这个灵界之内蛰伏,建立我的灵场,将丝线遍布整个灵界,直到菩萨感召的圣女降临,并为她提供指引,协助她重新夺取这个灵界。” “在我看来,这一切都像是小白妹妹在灵界里宅了太久产生的幻觉,反正我是从未听闻有什么菩萨显灵。” 满嘴塞满肉片的王晓清,口齿不清地说。 “那是因为你这个笨蛋根本不是圣女,单纯就是一条杂鱼,菩萨为什么要搭理你?” 毫不客气地怼了王晓清一句,白雪又扭头看向了客厅餐桌的正中央: “现在圣女已经降临,菩萨又刚刚已经显现了神迹,想必她的使徒很快会再度降临的。” 袁曦顺着白雪的视线看去,虽然她之前并未注意到,但现在也能清楚地发觉,就像灵界内的所有房间一样,这里的正中央,同样摆着一盆颜色混杂的蔷薇。 只是白雪的房间里,杂色蔷薇前所未有的娇艳鲜活,散发着勃勃生机,甚至就在袁曦的眼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生长着。 自从火锅开始被煮沸,大家在大快朵颐之时,这朵被白雪称为“隐寂花”的奇特花朵,就在幽暗中悄无声息地完全怒放。 浓郁的火锅烟气之中,隐隐还有另一股若隐若现的怪味,闻到并不会令人身心愉悦,反倒腹内一阵阵的恶心。 这种味道袁曦初次进入孤门公寓时也曾经闻到,与记忆中的味道完全一致——某物正在黑暗中缓缓死去凋亡的气味。 “我去,什么味道,好恶心啊!”王晓清这样的吃货都因为这种味道没了食欲,面露难色。 伸出手在鼻子前扇了扇,却怎么都没办法将这怪异的味道赶走。 “来了,已经要来了,这种气味,正是菩萨座下牝马的味道!牝马接受了烟火的供奉,我们果然将她的关注引了过来!” 白雪狂喜地欢呼,她却根本没有觉察到,那双曾黑白分明的孩子眼瞳,随着烟气的弥漫,沾染上一抹怪异的灰白色。 哒哒哒哒——袁曦听到屋内,毫无预兆地回响起了马蹄声,从极其遥远的某地,回响不止,不断逼近,一直冲到耳畔,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宏大。 甚至会让人产生置身于战场中央,大地震颤,万马齐喑的错觉。 沸腾的火锅内所剩不多的食材上下翻卷,鲜红的颜色令人想起死者的血液,几乎被煮烂的肉块、内脏仿佛都是给神明献上的活祭…… 两只隶属于白雪的狐灵,都惊恐地缩到白雪的身后瑟瑟发抖,逃也似地遁入阴影中消失无踪。 煮锅上空升起的灰白色烟雾,飘摇回旋于屋内,那一张张痛苦的人脸混杂重叠,正在重组成另一个更加陌生的存在。 若隐若现的母马形体,体表有无数张男女老少的面容时隐时现,正优雅轻盈地在空中迈开蹄子奔跑,通体散发着一股缥缈虚无之感,就像它并非奔跑在眼前,而是穿行在常人根本无法触及的异次元。 而牝马状烟雾环绕中的隐寂花,表面混杂的颜色居然正逐渐变成最纯粹的灰白色,花朵终于绽放到最鲜艳圆满的姿态,在黑暗中流动着圣洁的辉光。 神坛上阴缘菩萨的铜像变得越发鲜活,皮肤显露光泽,额前留下汗珠,三种面相的表情都栩栩如生,慈悲的视线已经凝聚宛如实质。 目瞪口呆的王晓清,不敢相信眼前的惊人异象,筷子都掉在了地上。 而袁曦则按着自己的胸口,又一次感到心脏正在狂跳,沐浴在这股怪异的腐烂气味之中,为何她的身体会感到异常欢欣? 就像归还了故乡,躺在母亲的襁褓里,化作嗷嗷待哺的婴儿,惬意、慵懒又渴慕。 面朝着几乎完全蜕变成灰白色的蔷薇与悬停在半空的牝马状的烟雾。 白雪一脸虔诚地肃穆跪坐在地,双手捏出一个奇特的复杂手印,大拇指相对,食指交叉,中指相叠,无名指内扣,小指朝外伸直。 口中念诵起阴缘菩萨的咒文: “镇一切邪祟,冥眼视众生,阴聚骸无量,是故应顶礼。” 牝马状的烟雾发出一阵长嘶,朝着膜拜的白雪奔驰而来,溢散开来变作一团巨大的阴影,在一瞬就完全淹没了白雪的小小身躯。 就在王晓清与袁曦反应过来之前,无法理解的异象就这样活生生地发生在两人眼前。 刚刚还一切正常的火锅,下面的酒精燃料里火光突然几乎窜到天花板上,就像有人把什么烈性燃料丢了进去。 升起的火焰是暗绿色的,以火锅为中心,一堵暗绿色的火墙将王晓清、袁曦与餐桌对面的神域隔绝开来。 明明火焰如此骄盛,却没有丝毫温度,一股森森的寒意流动在屋内,让袁曦与王晓清都打了个哆嗦,不安地注视着火墙另一头,突然低下脑袋,一动不动的白雪。 现在对面坐的再也不是她们熟悉的白雪了,以叠伽而坐的姿势,小小的身体在暗绿色的浑浊火焰之中变幻不定。 凝重的黑暗凭依在她的身上,她的身体微微颤抖,吱嘎吱嘎,骨骼发出一阵脆响,她正从活人变成更加无法理解的存在。 随后白雪的身体突然绷直,圆睁双目,双眼朝上翻白,眼瞳中逐渐浸染上了袁曦无比熟悉的幽蓝色。 只是这一抹冥界的幽蓝,要比袁曦的眼瞳更加深重,令人想起无边无垠的漆黑大海,甚至连眼珠眼白的分别都没有。 巨大的母马阴影,盘踞于屋内,伸出细长的舌头,舔舐着火锅的方向,她的舌头舔过的位置,刚刚还沸腾的热锅立即冷却,光鲜美味的食物全都失去了光泽开始糜烂变质。 “咯咯咯咯咯——”阴冷的笑声自白雪小小的身体里响起,令人听到就不寒而栗,根本不像是个小学生年纪的孩子,变得更加嘶哑、沉闷难听,宛如真的有一匹母马在鼓着腮帮想要发出人声。 “小白,你没事吧?刚刚到底什么东西进屋里来了?” 担忧之极的王晓清站在火墙之前,正举起她的影手,她似乎想要用手的力量驱散火墙。 【凋亡黎明的手……麻烦……】 “白雪”只是一脸淡漠地抬起左手,屈指朝着王晓清的眉心的方向一弹。 王晓清的身上也覆盖了一层凝重的黑暗,蛇一般的黑暗物质沿着她的脚踝朝上一圈圈攀爬,她的身体如冻结在冰块里一样一动不动。 她举起的影手,其上异色的光芒只闪烁了一瞬,就在更加深重的黑暗中完全消灭。 “白雪”吱嘎吱嘎地转动脑袋,直勾勾地看向袁曦,嘴角始终挂着一抹阴邪的笑,就像袁曦是一盘即将等着被享用美味大餐。 袁曦怀中的白渊手机又开始狂震,无疑代表它侦测到了无比剧烈的灵界影响,低头看了一眼手机,这一次手机屏幕上居然什么颜色都没显现。 只有单调绝望的黑色,屏幕上杂乱的波纹不断扭动,居然也隐约能看出一匹母马的轮廓。 随着“菩萨”投向袁曦的视线,错乱的灵视在眼前纷至沓来。 细长的母马咀嚼着无数死者的尸骨,她的身后,滔天的隐寂花海正在怒放,每一朵都汲食着一位逝者的灵魂。 【你的身上,多方投注,有趣的物件,是门投下的视线?】 在这双犹如镜子的幽蓝色眼瞳中,袁曦手里的白渊手机居然也直接短路黑屏,完全失灵了。 灵视的景象里,一扇鲜红的门突然碎裂,从门后滔天的血海喷涌而出。 并不像王晓清,附着在白雪身上的存在,果然看得到白渊手机么? 袁曦只觉通体冰凉,自白雪小小的身躯上,一股袁曦有生以来见过的最恐怖的压迫感扑面而来,让她的心脏都感觉要骤停了。 只有袁曦不知不觉变成暗金色的右眼,让她在面对对方时头脑仍能保持些许清明,右眼之中的力量,似乎与这个存在身上那股腐朽而阴沉的气息是绝对无法相容的。 如果说之前杨暗年给袁曦的印象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湖泊,那现在前来拜访袁曦的存在,令她产生的联想就是终将把万物带入虚无的深渊…… 袁曦正在直面这个世界最深重的黑暗,灵界神域最深处的奥秘。 第五十六章 菩萨有旨 “你把王晓清怎么了?” 下意识地惊恐发问,问出口的瞬间袁曦又后悔了,对方真的会回答她吗? 【无需担忧,睡一觉,未来自有去处,不关心,渣滓,渣滓,渣滓。】 话语断断续续,像是很久未曾说过话,如今这个存在正在重新试着像人类一样讲话。 灵视之中,抱着自己的脸嚎啕大哭的王晓清,无数具焦尸正从深渊爬出,要将她拖入滔天的火海,她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法逃脱。 白雪的声音已经完全变得不像是白雪了,粗糙、喑哑到令人想起病怏怏的老太婆,但这声音正飞快地在变得年轻。 老妪、中年妇女、少女与幼女,四种截然不同的声音,居然随着这未知存在的开口,完全重叠在了一起: 【袁曦,袁曦,袁曦,好久不见,初次见面,从未相见,吾为汝而来,汝应知悉?】 “白雪”伸出一只手,小小的手指中不断喷吐出污浊的黑气,欢腾的黑暗长蛇一般在袁曦身周爬动。 袁曦看到她正骑着墨绿色的母马,穿梭在无尽的荒原之上,追逐着一轮清冷的红色残月,这荒原正是某头巨兽死去不知多少年岁的尸体,而她的身体却在边奔跑边溶解。 “你到底是谁?难道你就是白雪一直信奉的阴缘菩萨?” 【阴缘菩萨?旧名字,死去的名字,上个时代的名字,是我,残缺的面相,不是我,它被历史永远否决。】 她这是承认了还是否定了?袁曦根本弄不懂,难道白雪居然真的把“阴缘菩萨”召唤过来了? 这种层次的存在,居然真的能光靠一顿火锅就召唤过来?开什么玩笑? 随着“菩萨”语焉不详的话语,袁曦看到怒目圆瞪的铁匠正挥动着铁锤,重塑着三头六臂的阴缘菩萨像,一尊完整的菩萨被他敲碎一分为三——母马、溺死的少女与吐火的蛇。 袁曦又一次感到冰凉的舌头在亲切地舔舐着她的侧脸,那巨大的母马阴影游走在她身边,贪婪地吮吸着她的气味。 上一秒,“菩萨”还站在餐桌的另一头,下一刻,“菩萨”已经站在袁曦的身后,手指穿过她的发丝,污秽的注视从上到下扫过她的全身。 而墨绿色的冰冷火焰无处不在,几乎在整座房屋之内阴燃,袁曦的身上也窜起了火星,但一点都感觉不到疼,更没有被灼烧的炽热感,只有越发深重的寒意,优雅的绿色火焰正在“菩萨”与袁曦之间跳舞。 “菩萨,白雪曾说过,是您让她在这里等我的?” 【白雪,有趣的人祭,起源于这一侧,愿意成为我,旨意来自我,指引你……追逐天命。】 袁曦看到白雪正满脸惶恐地夺路而逃,她戴上一张玉石的面具嘴中正向某个存在祷告,却未曾意识到脚下踏空正在坠落,从狞笑着的狐狸嘴里掉落,一把燃烧着神圣火焰的剑把她穿胸而过。 “菩萨”把脑袋探到几乎已经完全变凉的火锅上面,对着用鼻子吸了吸,满意地砸吧着嘴。 刚刚还色泽鲜艳食材熟成的火锅,如今终于被她享用完毕,变成了长满霉菌的一团腐烂殆尽的漆黑浆糊,一切的温度都冷却到冰点。 “您想让白雪指引我追逐怎样的天命?” 袁曦小心翼翼地问,这种近乎灵界神明的存在,她的心底实在提不起任何反抗之心,刚出新手村就撞上100级大boss,她能怎么办?举双手投降! 少女的直觉一直在对她示警,虽然面前凭依在白雪身上的存在不过是祂本尊千万分之一不到的分体,可自己只要一旦触怒了对方,她绝对能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碾碎自己。 对方似乎希望自己为她做什么,袁曦觉得她在“菩萨”的心目中应当有一定地位,否则对方绝不会来见她。 【神像污秽,圣坛亵渎,三镇物,被狐狸窃走,邪物闯入,僭称白仙。】 “菩萨”的眉宇间浮现毫不掩饰的怒意,她抬手指向身后,安忍不动如金刚的菩萨像。 随着“菩萨”断断续续的话语,这一次更加完整的灵视被投射给袁曦,灵界的上位者们都这么喜欢用如此晦涩的方式沟通吗—— 在与无数有翅的紫色地仙的战争中,蛇被剪刀拦腰裁剪,少女失踪在腐朽的血雾中,母马因永生的苦痛而垂泪,菩萨的神坛摇摇欲坠。 狡猾的白狐趁虚而入,从圣坛的裂隙中潜入不容侵犯的圣域,推翻了神像,掀起滔天的劫火,从菩萨的掌中夺走了三样镇物。 自此菩萨的圣坛崩毁,菩萨的灵界消逝,菩萨的使徒们被驱逐到深界再也无法抵达表层一步…… 而白狐却成功占据了圣坛,完成了位格的僭越,被天子加赐了白仙的鬼神之位。 袁曦曾亲眼见过那头神异的六尾白狐为了对抗外敌,动用这三样镇物——赤烛、铜炉与白花,居然都是从阴缘菩萨这里窃走的吗? 如今,三样镇物在白狐的掌控中分散于各大灵界替祂镇压灾厄—— 赤烛被一位全身都是漩涡的红色女人捧在手心,铜炉落入一位正在手术台上切割者某物的医生手中,白色的花朵在怒放的光芒中化作一盏永远闪耀的台灯。 灵视最终定格在那盏不灭的台灯之上,现在台灯已经与一位丧失希望的女性融为一体,头化作台灯的女士,怀中却小心翼翼地捧着毫无生机的洋娃娃。 袁曦隐约已经明白了“菩萨”的用意,三样镇物,另外两样都遥不可及,但那朵白色的鲜花,却距离如今的袁曦如此之近。 “菩萨”需要夺回这朵鲜花,把她消退的影响重新带回这个灵界。 而袁曦同样只有夺走作为台灯女士核心的镇物,才有可能真正战胜她的宿敌,跳完短信里那支“不死不休的轮舞”。 【汝乃零逝者之女,能穿梭于两界之间,无碍无拘,于现世攫取归一之剑,唤请吾名,镇杀邪物,破除诅咒。】 盘腿正坐,身体被一朵又一朵腐烂的漆黑莲花托起,“菩萨”凭依在白雪的那张小脸上展露出悲悯之色。 她抬手,自餐桌中央怒放的灰白蔷薇上将一朵花瓣捻下,低头对这朵无比鲜艳的妖异蔷薇轻轻吹出一口黑气,灰白色的花朵,在一念之间枯萎三次又绽放三次。 居然蜕变成了一朵色泽与袁曦和“菩萨”眼瞳十分相似的暗蓝色花朵。 再一弹指,这朵妖异之极的暗蓝色花朵居然已经落在了袁曦的头顶,乍一看像是发饰,但袁曦却觉得它宛如生根一般长在自己的头上。 【此乃吾之加护,能编织三次谎言,护汝性命,如若功成,汝当加赐为吾之神巫。】 拈花微笑的“菩萨”最终留下这样一句许诺。 袁曦看到她的身上正盛放着无数朵隐寂花,菩萨屈指要把白狐的眼睛挖出,菩萨温柔地将她揽入怀中,母马张开血盆大口将她一口吞下,要将她细细地咀嚼品尝,她在眨眼间被嚼碎了无数次又重组了无数次,但她右眼中的金色却越发炽烈…… 由于被咀嚼的感受实在太过于真实,全身上下都残余着无法消散的剧痛,以至于袁曦甚至根本没有意识到灵视的消散。 头一阵阵的刺痛,被短时间内塞入了太多东西,耳边的窃窃私语声也萦绕不散,要命的丧钟声夹杂着无数人的大笑声,简直要把袁曦弄疯掉了。 随后寂静的101屋中,黑雾褪去,腐臭弥散,怒放的灰白蔷薇之上光泽重新黯淡,汇聚的马蹄声再度远遁而去。 白雪翻白的双眼里神智归返,再度变得黑白分明,一脸如梦初醒的恍惚,一屁股坐倒在地。 捂着自己的喉咙一阵干呕,在地上吐出了几团漆黑如泥巴的东西。 被“冻结”的王晓清也恢复了行动自由,瘫坐在地,一脸惶恐地情看着她的影手,她影手的光芒前所未有的黯淡。 三人陷入短暂的沉默之中,随后在莫名的默契下,同时朝着各自的背包与行囊里翻找起来,艰难地找到了夜饮可乐。 动作完全同步地打开了瓶盖,仰头开始咕咚咕咚地痛饮。 又是一整瓶可乐喝入腹中,三人的眼瞳处才恢复了些许理智和光明,在怪异的沉默中面面相觑。 “刚刚发生了什么?我只记得菩萨要显灵了,然后呢?我怎么什么记忆都没有了?” 白雪露出困惑之极的表情。 “刚刚菩萨真的显灵了,她附在你的身上,用你的嘴说话,我们差点以为你再也回不来了。” 袁曦虚弱地说。 “那种要命的菩萨,真的值得相信吗?比起说是慈悲的菩萨,我更觉得像是什么披着善人皮囊的恐怖怪物。” 心有余悸的王晓清气喘吁吁。 “我没做梦吧?菩萨居然选择了我进行了神降?她果然是关爱着我的!如今这个世上只有我还愿意如此全心全意的供奉她了!” 明显元气大伤的白雪,一听说菩萨真的显灵了,双手的手指交叉在胸前抱成拳头,露出无比幸福的表情,仿佛被神降是莫大的荣幸。 完全无法理解,她这么小的孩子究竟是为何会对“菩萨”那样怪物一般的“神”产生如此强烈的信仰心。 袁曦却不知道要不要真的告诉她,刚刚在“菩萨”的口中,白雪只是被轻描淡写地称作“人祭”。 白雪还没来得及快乐地跳起来庆祝菩萨的恩典,脸上又一阵反胃,似乎又要吐出来了。 没觉察到白雪异状的王晓清,只是满脸心疼地看向火锅,她还没有吃饱,但这满锅的美食明显已经被糟蹋干净了: “火锅!我的火锅!你死的好惨啊!怎么变成烂泥巴了!这锅不能用了!” 确实白雪珍藏的煮锅现在已经彻底报废,甚至锅底都被这摊带有异常腐蚀性的液体溶出了一个大洞。 袁曦则搀扶着白雪走到厕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看着她对着马桶又是一阵干呕,吐出一大口一大口的黑色溶液。 这些溶液中还有黑色的小虫一般的东西,在马桶里犹如活物一般在扭动着,良久白雪才吐到无物可吐,看样子她已经把刚刚在火锅里吃的东西全都吐干净了。 袁曦也感到一阵反胃,她虽然吃的不多,但吃进肚子里的到底是什么?这火锅真的是能吃的吗?到底是在菩萨降临之前就已经是脏东西了,还是菩萨把它彻底污染了? 头皮发麻地按下马桶的冲水按钮,看着白雪的呕吐物打着转被全部冲入漩涡之中。 “小白妹妹没事吧?”厕所门口,后知后觉的王晓清探进来半个脑袋。 “你看起来倒是比起她更关心火锅!你看这像没事的样子吗?她以前有过这种情况吗?” 袁曦知道这绝不仅仅是吃坏了肚子之类的情况,那诡异的“阴缘菩萨”凭依在了白雪的体内,用她的嘴说话,绝对对白雪幼小的身体造成了极大的负担。 “我,我也是第一次见啊!小白以前胆子可肥了,什么东西都敢吃,说起来,刚刚如果菩萨真的神降了,她到底是为何而来的?” 王晓清一脸懵逼地问。 “呼,呼……我没什么大碍,这只是迎来降神的正常状况,命数有限的残灵是很难承载上位者的意志的。” 白雪摆了摆手,终于停止了呕吐,有气无力地瘫倒在袁曦的怀里。 感受着怀里的小女孩虚弱之极的身体,她是在发抖吗?不久前握手还身体温热的白雪,如今的体温却低的吓人。 袁曦与王晓清一同将她搀扶回客厅的沙发上坐下。 “袁姐姐,刚刚你确定菩萨已经进过我的身体,对吧?”白雪看向袁曦,用无比笃定的语气说。 “我并不确信刚刚来的究竟是不是你信奉的‘菩萨’,反正是令人感到非常不安的存在,恐怖、邪恶又神圣,我有生以来从未有过与这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存在交谈的体验。” 袁曦简单地讲述了一番刚刚她从“阴缘菩萨”的口中听到的信息。 “原来这个世上真的有菩萨?那我们是不是也能期待遇到佛祖、玉皇大帝、耶稣基督?” 王晓清一脸怀疑人生的表情。 第五十七章 归还现实吧 “或许祂们真的都在灵界,但一定不是以我们熟悉的形式存在。” 袁曦觉得她今天看到的“阴缘菩萨”,给她的印象要比现实中寺庙祭拜的那些诸佛菩萨邪门的多,比起说是菩萨,倒不如说更像是无法理解的怪物披上了一层菩萨的皮。 “不可思议,不可思议,菩萨第一次对人说过这么多话,她甚至许诺要你当她的神巫?” 白雪喃喃自语,用无比痴狂的目光看向袁曦,毫不掩饰她对于袁曦的羡慕: “看来我没猜错,您果然就是被菩萨选中的圣女,彻底改变整个灵界的转机!” “神巫是很重要的位置吗?我并不觉得侍奉那样古怪的神明是值得庆幸的事啊。” 袁曦回想起阴缘菩萨许诺让袁曦成为“神巫”时的表情,就像这是给予袁曦的莫大殊荣一般,甚至根本没给袁曦任何拒绝的余地。 “极其重要,那是无数通灵者梦寐以求的位置,一个舍弃凡人位格朝着超然者升华的可能性……” 袁曦已经不止一次听到“超然者”这个古怪的名词,在灵界它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 “但这不是现在的我们需要考虑的,菩萨已经下达旨意,她需要我们找回被藏在公寓里的镇物——白花?” 回头,白雪痴痴地看向菩萨神龛上,神像空无一物的三对手臂,如果把镇物重新供奉回来,阴缘菩萨一定能以完整的姿态归还灵界吧? “没错,如果她没有蒙骗我们的话,只要把白花寻回,她就能重新掌握这个灵界,并将这里属于白仙的势力通通驱逐。” 袁曦不确定地说,诚然白仙掌控的这个灵界糟糕透顶,但把这个灵界交给阴缘菩萨,真的是好的选择吗? “很好,菩萨已经决定对白仙宣战了,白仙的爪牙夺走了菩萨的镇物,我们当然要誓死为菩萨将它们全都夺回!” 白雪斩钉截铁地说。 “喂喂喂,我可没说要参与进来哦,就算所谓的菩萨真的存在,凭什么一句话就要让我给她拼命去找什么镇物啊!她刚刚才坏了我们一桌火锅,小白你又不是不知道,在灵界能凑出一桌火锅是多难的事!” 王晓清还对火锅念念不忘。 “因为菩萨就是我们在这黑暗的世界里仅存的希望,难道你就打算一辈子都被关在这灵界里,永远去一栋一栋单元楼冒着生命危险去搜刮新的一桌火锅?” “如果回到现实,你想吃多少顿就吃多少顿,这点道理还不明白?” “这片灵界之内,白仙与祂的爪牙的势力过于庞大,那是以我们的力量绝对不可能战胜的敌手,不拜请菩萨,我就永远不可能用电脑重新编纂这个灵界!” 白雪关于“编纂灵界”的说法,莫名让袁曦想到了公司里那些程序员。 “解脱……真的可能会有解脱吗?小白,说真的,你信的那位菩萨,就算她真的是神仙,她的话我也一毛钱都不信!她与白仙一样,都是披着神仙皮的怪物!” 王晓清冷笑着说。 “怪物么……或许是的,神这种东西,在灵界本就是最强的怪物。但我们也没有选择,白仙时刻都想致我们于死地,菩萨却对我们下达了神谕,除了相信菩萨,王晓清你告诉我,我们还有什么选择?” 白雪居然没否认王晓清对于“菩萨是怪物”的猜测,或许对于她来说,信奉怪物反倒是更好的选择。 “不管要怎样,反正我的预感告诉我,如果完全顺着菩萨的意思来,一定也会发生很糟糕的事!菩萨绝不可信!在她那样的怪物眼中,我们就是随意操弄的玩具!” 白雪与王晓清平日虽然相安无事,但似乎只要一谈起“阴缘菩萨”,她们之间就会爆发火药味很重的争端。 “好啦好啦,没必要为了这种事吵架,不管要不要听从菩萨的命令把镇物还给她,至少我们先试着找一找镇物如何?关于菩萨神像手中遗落的白花,你们有什么头绪吗?” 袁曦试着把她们的话题引向其他的地方。 “如今白花已经化作台灯,它正是台灯女士的本命核心,想要拿回镇物,我们就必须消灭掉台灯女士。”白雪低头说。 “这难道不是死循环?不取回白花,我们就永远无法唤请菩萨驱逐台灯,但不消灭台灯,我们就绝不可能得到白花,她和她的人头灯我们躲都来不及,消灭掉她取回镇物?简直是天方夜谭!” 王晓清又开始说丧气话。 “不,我们并非毫无胜算……如果袁曦姐姐你真的像菩萨说的那样,可以自由穿梭于现实和灵界的话。” “自由穿梭于灵界与现实,是很特殊的力量吗?每一个通灵者不都是从灵界中归还之人?” 袁曦并不觉得在两个世界中行走是多么稀奇的事。 “不,这绝不普通,如果仅仅是一两次穿梭还好,只要次数一多,任何通灵者都迟早会被灵界同化吞噬,成为灵界的一部分,每一次进入灵界,你的身心都将发生不可逆转的改变。” 白雪的脸色越发煞白,她似乎回想起相当不妙的场景。 “我曾经亲眼见过被灵界完全吞噬的人类,相信我,你们绝不会想看见那样的场景。” “既然出入灵界是如此凶险的事,难道我就不会受到灵界的改变吗?” “如果是袁曦姐姐的话,或许你受到的影响会削减到最小,因为你所遭受的改变,早已不可逆转。” 白雪深深地看着袁曦的眼瞳,她是在暗示着什么吗?袁曦如今所承受的,最大的改变,当然就是在一夜之间突兀发生的变身,难道这变身绝不仅仅是改了个性别那么简单? “是否真的要巡回镇物,我们可以以后慢慢考虑,我有个想法需要袁姐姐你先去验证一番,袁曦姐姐你必须从灵界回到现实。” “我该怎么回到现实?” “相信我,袁曦姐姐,对于其他人归还现实或许难如登天,但对你来说,这很有可能轻而易举,不过是在梦中推开一扇门而已。” 白雪又跟袁曦断断续续地谈论了一些她必须在灵界遵循的规则,而王晓清始终在一旁面无表情地翻着她那本漫画,心情却越来越低落。 “既然火锅已经报销,大家也都很累了,今天不如先各自回家休息吧?等到明天这个时候,我们准点再聚。” 王晓清显然已经没兴趣继续在屋里继续陪白雪说谜语了,冷哼一声,点了点头,朝门口走去。 袁曦准备跟着她一起离开,白雪却迟疑了片刻,叫住了袁曦,她从自家电视柜的最底层,翻出一个蓝色的包裹递给了袁曦。 “姐姐,这里有一张面具,曾是我在白仙教受到白仙所赐之物,如果你明天真的如菩萨所说,在梦中成功归还了现实,我需要你戴上它,拜访一个地方……” 小女孩又用她那种完全不像孩子的语气无比郑重地说,她似乎早已确信袁曦一定能回到现实,明明袁曦自己现在还完全没有头绪。 “只要前往教团的驻地,戴上这张面具,你就一定会被教团的人视为是白仙的御子,他们不敢对你的言行有任何怀疑。” 袁曦低头,将蓝色的包裹解开一半,入目是一张质地相当古拙的狐狸形状面具,带着原始先民的气息。 仅仅是伸手触碰,她的耳畔居然都会响起无数人凄厉的哀鸣,灵视中隐约能看见那一场又一场发生在太古的残酷祭祀,那些旧日的残像—— 曾有人佩戴这张面具,主持盛大的祭礼,并以此走向升华,一场以神为名的宏大的战争之后,有无数俘虏被推上了祭坛。 通过种种残酷的仪式,鲜活的肉体四分五裂,人头滚滚、血流成河,从金字塔的顶端一直倾泻到底部的血槽,生命在太古就是点燃神火最鲜艳的燃料。 而那纯白的狐狸优雅地行走于血海之中,对凡人贡献给祂的一切都欣然领受,身上却不会沾染丝毫污垢,尾巴在祂的身后燃烧宛如火焰。 “小白,看来你真是对袁曦妹妹抱有极大的期望呢,这不是你看家底的宝贝吗?之前说什么都不愿意让我碰一下,这么轻易地就给了袁小姐?” 门口的王晓清,面色阴晴不定地看着袁曦手中的面具,有那么一瞬袁曦甚至觉得她是想从自己手中抢走这张面具。 “这张面具是神圣的遗物,至今仍然残余着白仙的意志,绝不是任何凡人能够触碰的,普通人一旦接触,轻则被白仙的意志浸染发疯,重则直接会被扭曲成白仙的狐影。” 白雪平淡地说。 “诶诶?这么恐怖的吗?为什么我没有任何感觉?”袁曦被吓得面具差点脱手掉落在地上。 “我和袁姐姐都不是‘凡人’呐,我曾是白仙的选民,却因菩萨对我揭示了世界的真实,隐遁于灵界,将这张面具永远封存。” “而袁姐姐则是被菩萨选中的神巫,你的身上承载着菩萨的凝视,拥有了异色的眼眸,你直视了白仙也没有被腐化,反倒拥有了狐狸的眼睛,她怎会容许你被白仙所亵渎?” 白雪痴痴地看着袁曦,就像袁曦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奇迹。 “选民神巫什么的,我都不明白,你把这张面具交给我,我确实并没有感到有受什么污染,但你具体需要我戴上它去做什么呢?” 袁曦并不想和白雪深谈里世界那些她根本弄不懂的神明之间的恩怨纠葛,她关心的仅仅是自己的任务。 白雪,或者站在她身后的存在,显然想下一盘大棋,如果这盘棋能帮助袁曦战胜她的敌人,保住自己的小命,巫女也好,棋子也罢,神使也无所谓,袁曦也乐得去扮演她的角色。 “就像白仙曾派遣叛徒盗走菩萨的镇物,我们自然也可以做出伪装前往白仙教的大本营,夺走他们供奉的圣物,如果有了那把剑,对我们来说,驱逐台灯女士,甚至从白仙的手中夺回整个灵界都不在话下。” “难道那就是菩萨曾提到过的归一之剑么?” 袁曦回想起“菩萨”的旨意,只要拥有了这把剑,就能唤请祂的名字,镇杀灵界内的一切邪祟。 “没错,那把剑在不同的时代有过很多名字,曾被很多的主人所拥有,但它的名字总是归一,它能够洞开门扉,开启伤疤,给万物带来同等的虚无,如今落入白仙教的手中,对隐秘历史一无所知的他们,却根本不知道应当如何妥善使用它,只能将它敬畏之极地供奉在神坛之上用于镇压灵界的躁动。” “说的这么玄乎,不会你恰好知道应当怎么使用它吧?” “不愧是袁曦姐姐,看来我们已经心意相通啦,那把剑本就是我带给白仙教的,现在我只是要将它取回来。” 白雪笑吟吟地对袁曦点了点头。 “我该怎么辨别那把剑?” “相信我,袁曦姐姐,只要你看到那把剑,尤其是它的剑鞘之时,你一定会认出它的。” 白雪笃定地说。 “白仙教的大本营,听起来肯定十分危险吧?” 在袁曦的记忆中,白仙教在临杨本地可是臭名昭著的,闹得最严重的时候,据说曾举行过大规模的血腥祭祀,直接与临杨治安局爆发了规模不小的冲突,只不过那时袁曦还在临杨大学里无忧无虑地浪费青春,根本不会关心象牙塔校园之外的风风雨雨。 “现在的白仙教已经完全改头换面,变成了‘与世无争的社会团体’了,他们行事的风格要比以往缓和的多。” “而且据我所知,白仙教真正的高层,如今都已经潜入了某个灵界的深处,正在执行着一个极其机密的计划,留在现实中的都是二线成员,最多只是粗浅掌握了一些灵界力量的运用,如果你真的能够自由往返与灵界与现实,那利用你的眼睛与这张面具,那把归还之剑对你不过是唾手可得。” 白雪用一根水性笔在一张便签上写下一个地址,递给了袁曦。 袁曦一脸困惑地念出了如今白仙教在现实世界作为伪装的大本营,意外距离袁曦所住的公寓根本不远: “梦狐……灵修所?” 第五十八章 一个人独自在深夜看电视 一场唐突结束的火锅聚餐,与名为“阴缘菩萨”的似神存在来了一场离奇的邂逅,又从白雪那里接到了一个奇怪的任务。 袁曦不得不说,在灵界发生的任何事都是如此出乎预料。 袁曦与王晓清在沉默中一前一后走出了101房间,袁曦跨过门槛的瞬间,明明白雪根本没来关门,一股奇特的力量却直接将整扇防盗门直接关死。 回头看了一眼白雪的房门,房门的两侧桃符正在震颤,星辰般的阵纹居然在缓慢地转动,曾被白雪暂时关闭的阵纹,如今又一次运转起来。 袁曦万分小心地将玉狐面具的包裹藏入背包之内,逼迫自己无视一旁王晓清似乎带刺的目光。 “小袁同学,你真的像小白说的那样,随时随地都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吗?” 王晓清站在朝下的楼梯上,而袁曦则准备向上前进,王晓清只是将手搭在铁皮脱落的生锈扶手上,定定地望着下方的黑暗。 下方更加深邃的黑暗中,隐约能听到某物燃烧的声音。 “这片我不惜一切代价都要逃脱的炼狱,对你来说只是能够随意散步的后花园?” “我不知道,今天只是我进入灵界的第一天,我从未有机会验证这一点,白雪说的仅仅是,如果我真的是菩萨选中的神巫,那我一定能够回去。” 袁曦至今仍不敢说她对灵界有多了解,所谓的“规则”现在她都还在摸索。 “菩萨,菩萨,菩萨,说来说去都是菩萨,如果真的有神佛,祂们注视我们在灵界挣扎煎熬,是为了寻欢作乐吗?如果灵界是祂们玩弄世人的游乐场,又为何会有你和白雪这样生来就被神明选中的存在?” “对不起。” 袁曦想要安抚一下王晓清,但嘴笨的她觉得自己说出的任何话可能都在敏感的王晓清心中会变成嘲讽,最终脱口而出的却只有一句单薄的道歉。 “你有什么好道歉的?你救过我的命,我救过你的命,我们互不相欠,就算你真的被神灵所选中,我也应当祝福你走向升华,而非在这里自怨自艾,毕竟你才是这个灵界最大的转机,不是吗?” “如果你真的能够回去,并且从白仙教的地盘把小白需要的那把剑带回来,或许我这里也会有需要你帮忙的地方。” “不能现在就告诉我么?假如我真的能回去,我争取一口气都把要做的事做完。” “急不得,至少必须要等我们把台灯女士解决之后才能考虑下一步,我有重要的宝物落入了台灯女士手中,我需要你替我把它还给现实里的家人,如果他们真的还活着的话。” 王晓清怅然若失地说。 “他们一定都还活着的,在等你回家。” “我可不像你这么乐观,你之前在吃火锅的时候提到过,你进来的时候,已经是2018年了,对吧?” 王晓清的声音越来越低落。 “对啊,2018年,有什么问题吗?” 袁曦一脸茫然。 “我进来的时候,还是2015年,不知不觉,居然已经过了三年?为什么我一点感觉都没有?” 王晓清低头看着她的双手:“灵界的时间是停止流动了吗?为什么我的身体没有任何改变?明明我在灵界体感的时间最多经过了三个月。” “你三年前就已经进来了?完全看不出来啊……” 王晓清的言行在袁曦眼中怎么看都像是年轻人,袁曦本以为她最多二十岁出头,她自我介绍也是大学生,现在看起来,如果她正常地生活在现实,恐怕都已经大学毕业了。 “我进来的时候,白雪就已经住在3单元101了,看来她入住的时间要比我更早,她又是多久之前进来的呢?五年,十年,甚至更久?我完全看不出来呢。” 明明白雪看上去是三人中最小的,然而事实却可能恰恰相反,如果白雪真的已经在灵界蛰藏了十几年,袁曦其实并不会感到那么奇怪。 白雪这个孩子身上,就是存在着一股能让分一切不合理之事都变得合理的离奇力量。 王晓清对袁曦挥了挥手: “算了,废话少说,我们到该回家的时候了,小袁,希望你今天做个好梦,一定要遵守灵界的规则哦。” “我明白的,王姐姐,也祝你好梦。” 王晓清揉着她的影手,皱着眉头朝下走去,从下朝上,火焰缭绕的烟雾越发浓郁,她却早已习惯,并未露出任何不适。 眨眼间王晓清的身影就消失在浓郁的烟雾之中,袁曦清楚,她已经通过朝下的阶梯切出到隔壁的十二单元去了,那里才是王晓清真正的家。 无解的谜越来越多,但袁曦清楚,在答案揭晓之前,她必须咬着牙继续前进。 袁曦可没闲心继续跟着王晓清去探索明显更加危险的十二单元楼,已经到了必须回家的时候了。 在白雪家中,王晓清与白雪曾谈论过在孤门公寓的灵界内,她每天必须遵循的规则。 孤门公寓内的规则超乎预料的简单: 1.每个人都在公寓内拥一户房子,每天晚上必须要在自己的房内入睡,如果失去了自己的房子,就将失去在灵界存活的资格。 2.每天凌晨三点钟,所有灵界内的住客必须返回家中,打开电视,准时收看一部名为《灯塔》的电视节目。 3.只有在看完《灯塔》后,才能在家独自入睡。 4.如若无法入睡,你将迎来单元楼管理员的拜访,绝不能拒绝他的拜访,但也不能让他进入你的卧室。 5.每天必须至少吃一顿灵界内的食物。 白雪宣称这是当她遵从指引进入灵界之后,一位如今已经死去的更老的房客告诉她的,违背后会有怎样的后果,不知道,因为他们都已经永远消失了。 这些规则也并不苛刻,如果不是想找死,并没有必要去刻意违背。 经过202房的时候,门口的孩子早就无影无踪,脚尾饭内也空无一物。 袁曦掏出白渊手机想要试试在这里能触发什么,却并未像预期那样有任何反应。 对于那个孩子的灵体交待的任务毫无头绪,袁曦只能独自踏上回家的道路,悬而未决之事以后迟早会揭晓。 幸好她的手机不是什么无限流的主神,她只是触发了疑似支线任务的东西,但奖励有什么,不知道,至少完不成任务应该不会有惩罚。 低头看着脚踝,那个孩子的触碰留下的黑色手印,好像变得更清晰了些许,真的不会有惩罚吗?袁曦的心底其实一点底气都没有。 经过了那些贴着旧照片门口摆着脚尾饭的房门,袁曦没有尝试独自探索任何一间,物资已经足够,没有必要再以身犯险。 更没有像初次进入灵界时那样作死掏出手电乱照去吸引提灯女士的火力,反正只有向上的一条路,也不存在任何岔道,就爬这么几楼的功夫,她也不可能迷路。 沿途偶尔还能听到清脆的裂错响声,但这些裂错并未像袁曦初次看到的那个一样如此激烈突然,大都能够有惊无险地避开。 透过阳台,漆黑的楼道之内有若隐若现的暗红色月光照进来,勉强能照亮袁曦自家402房门上少女划着线的大头照。 将钥匙插入门内,毫无意外地打开,踏入屋内又将门立即带上。 屋内一切毫无异状,与她离开时完全一致,没有奇怪的脚印,没有扭动的鬼影,没有崩毁的世界。 逼仄的房间虽然遍布尘埃,但一切终究和现实中几乎一致。 名为隐寂花的杂色蔷薇仍在餐桌的正中央怒放,袁曦确定她没有看错,现在的蔷薇变得更鲜活,颜色也更白了一分。 蔷薇似乎觉察到了什么,居然如活物般缓缓扭动着身体,朝向了袁曦的方向,左右摇晃就像在欢迎着袁曦。 根据白雪的说法,隐寂花正是阴缘菩萨的象征。 曾经的孤门公寓,本就是阴缘菩萨的领域,到处都遍布着她的影响,她慈悲的视线无处不在。 直到白仙的爪牙入侵,窃走了菩萨的镇物,侵占了菩萨的领地,用自己污浊的邪恶力量彻底腐化了一切。 但阴缘菩萨对这片灵界的影响仍然根深蒂固,杂色的隐寂花无处不在,只要镇物归还,隐寂花们必会让灵界重新归还它初始的形貌…… 毕恭毕敬地对隐寂花双手合十,削着白雪的姿态,鞠躬拜了三拜。 既然菩萨真的存在,按照白雪的说法她又眷顾着自己,适当表达一下尊重无可厚非。 对信仰这种东西,袁曦是彻头彻尾的实用主义者,如果真的存在神灵,对方能对自己产生实际的益处,帮助她在这诡异的灵界活下去,甚至赐予更多的恩惠,袁曦并不在意信仰对方,黑猫白猫,能抓到老鼠就是好猫。 当然,如果对方真的暗藏祸心,那又是另一回事了,至少目前袁曦还没有在“菩萨”身上感到针对她的恶意。 拜了拜隐寂花所象征的菩萨,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莫名袁曦居然真的感觉放松了一些,屋内那股浓重的阴湿气味甚至都淡了些许。 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深夜两点四十三了,距离“规则”里提到每天灵界的电视节目《灯塔》开播的时间还有十几分钟。 袁曦有些焦虑地在自家踱着步,先进卧室检查了一番床铺,到处都沾着厚厚的一层灰,还有不少角落塞着来路不明的垃圾和腐烂的食物,但简单清理了一番后,卧室又恢复到勉强还能住人的程度。 把床的被褥翻了一个面,又从之前阿良和洛如烟帮忙置办的旅行包里翻出睡袋铺在床上,并不想使用都腐朽到快包浆的被褥的袁曦,决定一会还是用睡袋交待一晚上。 厕所还是紧锁着不想再去,如果真的要在灵界长住,袁曦清楚这肮脏透顶的灵界厕所也是要来一场大扫除的,但她现在实在提不起精神去整理。 最近真的需要用厕所,还是暂时去借一楼白雪的吧,袁曦曾经看过,白雪家里的各种物件都保存良好,毕竟她都在那里住了不知道多少年了。 变身之后先在现实到处奔波,又在灵界有一连串惊心动魄的经历,晚上又吃了烧烤又吃了火锅,已经很饱了,吃饱了很容易就会想睡觉。 足足熬到快三点,袁曦感到一阵一阵地犯困,眼皮子都在打架,仍咬着嘴唇在强撑,距离规则里提到的,每天必看的节目开播只有不到五分钟了。 袁曦走到灵界里无比破旧的等离子电视之前,电视屏幕上甚至都遍布裂隙,还蒙着半张蜘蛛网,伸手把蜘蛛网捣破。 摸到电视后面,毫不意外地发现电视的电源线居然都是断的,这电视真的能开吗? 既然在灵界,一切皆有可能,袁曦还是硬着头皮按下了开关。 并未通电的显像管电视,真的响起了滋滋的电流声,雪花点开始在屏幕上乱跳。 好吧,看来这就是灵界,灵界的电视不需要电也能放,毕竟“规则”的力量正在运作,每间屋内的电视,都必须要能够播放那个节目。 只有那样,上位者的影响才能无差别地遍布整个灵界。 终于等到凌晨三点,哗啦啦啦,电视屏幕上响起一串杂音,画面剧烈的扭动之后,变成了分辨率不高的节目画面,一切都像雾里看花一般朦胧。 伴随着阴森诡谲的音乐,狂风掠过漆黑的海面,巨大的黑色漩涡深处,一座暗金色的金字塔,缓缓从海底升起。 金字塔极其宏伟,通体似乎由金属铸就,一层又一层的构造类似纪录片里看到过的玛雅金字塔,散发着无比灿烂的金色光芒,塔尖直指着红云翻滚的天空。 金字塔的顶端,则有一只永远闪耀着不朽辉光的金色眼睛,无比耀眼,无比冷酷,几乎将整座漆黑的大海与无垠的天空都完全照亮。 就像金字塔的顶端真的升起了一轮赤金色的太阳,给这绝望的黑暗世界带来不灭的希望之光。 它是遍照万千灵界,永不熄灭的灯塔,它的灯芯本就是是一只不死的眼瞳。 第五十九章 灯塔所映照的 金字塔与太阳的镜头远去,最后它的轮廓与一个简化版的金字塔logo重叠在一起。 一串活物般在屏幕上律动的陌生字符在屏幕底层浮现,哪怕从未见过这种文字,袁曦居然也能清晰地辨别出这种文字的意义: “《灯塔》。” 镜头切换,来到了漆黑的演说台前,聚光灯在无尽的黑暗中被点亮,台下无数面目模糊的观众在鼓掌。 演说台后更遥远的方向,那座天地般宏伟的金字塔仍然托举着金色的太阳,是最宏大神秘的背景。 满脸愉快笑容的主持人黑西装笔挺、皮鞋亮的发光,胸前鲜红的领带仿佛在滴血,胸口还佩戴着一朵暗紫色的纸花。 整理着领带,言行风度翩翩的主持人看年纪应当四五十之间,目光深邃,身材高挑,他的魅力因年岁的增长反倒如美酒般越发浓醇。 他的左眼处,有一道深深的刀疤,整只左眼紧闭,或许这只眼睛早就瞎掉,给他的气质平添一抹残暴的意味。 张开双臂像是在欢迎所有观众,对着话筒说出富有磁性的开场白: “欢迎,欢迎,欢迎!不论你来自醒界、梦界还是鬼府,欢迎一切隐世的生者与死者,共同准时观看我们一期一会的《灯塔》!愿委员会赐福于你!” “我是你们最钟爱的节目主持人——来自阴名市的路西城!” 主持人做着自我介绍,开口却说出的是袁曦从未预料到的名字。 路西城?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这不是她之前就职的公司总裁路如一小姐的父亲吗?传说中临杨最大的巨头集团“四元体科技”的董事长。 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手中仍然不时震颤着感应着四周灵界时空的白渊手机,这台手机本身也是四元体科技的产物。 仅仅通过这部功能奇特的手机,袁曦都能确定,看上去身家清白、在临杨极其具有社会道德、一直在各大高新项目中布局发展的四元体科技幕后一定藏着深不可测的秘密。 但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路西城,堂堂四元体科技的董事长,居然会在灵界一档莫名其妙的节目中当什么主持人! 但不论电视前的袁曦多么大受震撼,电视里的路西城仍然继续着开场导语: “今天我们的主题是——【万事皆三】。” 路西城微笑着面朝镜头,张开他戴着雪白手套的五指,他将掌心的三枚骰子抛上半空。 骰子被无形的力量托举在空中,永无休止地在半空划着无序的三角,仿佛诠释着某种不可言说的秩序。 “人们总说,万事万物总有三种可能、三种方向、三种形态,不论好事还是坏事,总会重复三遍才能走到命定的终局。” “在我们的黑暗领域,三重法则一样应验,我们有三位委员,三重世界,三次轮回……三的意志无处不在,从创世之初到万物的终末,三是永恒。” 越说越玄乎,袁曦根本听不懂,但路西城根本不会管电视前的观众能不能听懂。 “今天我们讲的故事也关乎于三,我们不幸又幸运的主人公,在灯塔见证之下,也终将拥抱他们与三为伴的宿命。” 主持人打了个响指,聚光灯熄灭,金字塔顶端的太阳再度迸发出无比绚烂的辉煌,将视线内的一切尽数淹没。 随着节目正式播放,袁曦终于逐渐明白了这个所谓的《灯塔》是什么样的节目。 与上个世纪欧美的午夜档流行的小剧场十分类似,一位主持人上来说开场白,随后开始放一部围绕着今天主题的怪奇小短片。 袁曦一脸困惑地看着电视上播放的短片,那个景象她简直再熟悉不过,这真的只是拍摄的小短片吗。 一位满脸疲惫的中年男子,牵着他那活力过分充沛的女儿,在面目模糊的房东引导下,造访了一座陈旧的单元楼。 尽管门牌、路标等等镜头都做了模糊化处理,但怎么看分明他们造访的就是孤门公寓! “我对这里很心动,但是……” “没有但是,请相信我,这就是整个世界最适合您的租屋!我们已经等待您入住良久了!” 彬彬有礼的房东把他们引到了十二单元楼,侃侃而谈地介绍着这里的过去——历经过三次改造返修,轮换过三任房主,房子里有三个房间…… 又一次信誓旦旦地发誓: “房子绝对没有问题,您尽管去查,过去的记录绝对干净。” 袁曦好像也曾听到过这样的话呢。 在十字路口,父女与很多佩戴白面具的人不期而遇,这些满面虔诚之色的白衣信徒都口中念念有词: “白仙观众生,此世无我无鬼神……” 父女像是看到脏东西一般为他们让开了道路,信徒们却都只是笑吟吟地对他们躬身行礼。 他们都互相视而不见,错身而过,朝着各自的目的地前去,白衣信徒们前往8单元,父女住在十二单元,居中的三单元楼,四楼处有个面色清冷的女子手指台灯,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这一切,哼着一支永远唱不完的老歌的曲调。 这时的孤门公寓并不像袁曦印象中那么荒凉,往来经常能看到其他住户,到处都是生活的痕迹,不时还会有人从屋内探出头来窥伺新的住户。 房东一直带着父女爬到了三楼,他们入住的房间号是303,房东给他们签下租约,租金也是六百块。 然后接下来的一连串镜头都是这对父女看上去平平无奇的生活片段—— 父亲每天都要在公司敲老板的门三次,因为老板每天都固定会有三项工作布置给他。 女儿每天都会被老师固定点名三次,每一次老师点名提出来的问题,女儿从来都回答不上来。 父亲每天会接到三个电话,是他在异地工作的妻子,十分焦虑地说,她现在正在做的工作是多么令人绝望,她想要辞职来找自己的丈夫和女儿,但总是会被父亲拒绝。 女儿每天回家要转乘三次公交车,孤门公寓坐落的位置就是这么偏僻,只有唯一的一趟22路公交车会通往这里,每天女儿坐的公交车上都只有三位乘客。 总之,到处都是三,无穷无尽的三,零碎的镜头每一个都只有数秒钟——三棵树,三次敲门,三只鸽子,三样镇物,三位租客…… 但父女总对一切习以为常,无数的三在他们的眼中全都视而不见,直到三具象征着死亡的骷髅,悄无声息地站在了他们身后。 隔壁的8单元楼,总是有很多气质古怪的面具人在活跃,附近的住户们总口口相传,声称他们其实都来自某个非常不妙宗教团体,正在筹划着一场巨大的阴谋。 隔壁单元楼里不时响起的颂唱声,每天聚集练功的白衣面具人们,很多走进单元楼就再也没有走出的外来访客,让整个小区人心惶惶。 但父女们却对此漠不关心,他们太过于专注自己的生活,以至于忽视了黑暗早就悄无声息地将一切吞噬。 面具人们在秘密的集会中,聆听着狐狸的旨意,他们选中了三个祭品,决意要完成三次祭祀,以此展现他们对神明的三种奉献。 女儿在一次回家的路上,被戴着一位手臂纹着蓝色蝴蝶的面具人偷偷跟上了,她正要开门回家的时候,杀人魔抢先一步闯入了她的家中,把刀子捅进了她的心脏。 “我的圣女,我亲爱的圣女,您要变得漂漂亮亮的哦,这样白仙才会接纳供奉。” 将尸体拖拽到厕所里,杀人犯边哼着歌边处理着女孩,血流满了浴缸,他却在女孩没有血色的嘴唇上涂上口红。 提前下班的父亲刚好回到了家,追逐着血迹来到了惨烈的现场,这时女儿刚刚被一分为三,但她的面孔却正变得前所未有的娇艳。 “您回来了啊,我亲爱的父亲,我和圣女已经等您很久了哦,您也一起来吧。” 佩戴着白色面具的巨汉却发出孩童般的清脆声音,他张开双臂像是想要拥抱父亲,众多狐狸的影子在黑暗中扭动发出尖锐的笑声。 沉浸在绝望与狂怒中的父亲,赌上性命与他的仇敌进行着殊死的搏斗,却并未注意到,屋内供奉阴缘菩萨的神台上,青铜的灯炉在搏斗中被撞翻,三根线香也一并掉落在地。 等到两人回过神来时,整座租屋已经被沸腾的火焰完全淹没,父亲用尽全身的力量把杀人魔推进火焰,而那全身被火焰点燃的杀人魔却在火海中仰头大笑,那面具仿佛在升腾的火焰中闪着光芒。 “没错,就是这样,父亲,圣女和我,让我们一起去飞吧!从庸常的此岸到永生的彼岸,我们的灵魂会变成蝴蝶——” “飞呀飞呀飞呀飞呀飞……” 杀人魔紧紧抱住父亲的身体,两人一同燃烧着从三楼的阳台坠下,砰的一声坠地化作两具肢体纠缠在一起的焦尸。 杀人魔碎裂的面具下那张焦黑的脸还在狂笑,而父亲绝望的面孔上只有永不熄灭的怒火。 浴缸内,翻腾的火焰却始终未曾接近女孩躺在浴缸内的残尸,她垂落的右手手掌中央,正静静地躺着一朵娇艳欲滴的白色鲜花,是杀人魔放在这里用来祭祀她的吗? 幽蓝色的蝴蝶萦绕在他们的身周,朝着三单元飞去,最终落到某个女子莹白的指尖一动不动。 而那自父女的租屋蔓延开来的火势,正逐渐将整栋12单元楼都如火炬一般点燃,无论如何都无法熄灭,到处都响起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求救声、诅咒声。 而八单元楼,无数微笑着的面具人则用刀子割开了他们的喉咙,犹自朝着作为祭祀的火焰之楼在死前也唱颂着咒文。 于是到处都是发光的狐狸从冰冷的尸体中升入半空,翩然飞舞,聚集又分散。 最终整部短片就这样戛然而止,最后的镜头定格在燃烧的单元楼与惨烈的尸骸上,意义不明。 微笑着的路西城再度登台,做着最后的结束语: “无知的凡人并不知晓,三之法则早已将他们的命运锚定,他们的生命中早就遍布三的意志,最终他们成为了三的祭品,身在其中的他们却一无所知。” “更高的意志引领着万物前进,却像空气和水一般,世人从未意识到祂们的存在,祂们却永无止息地运转着、前进着。” “如今,汝等却有幸见证了三之意志的存在,你将如何抉择呢?” “是遵循着三的运转,接受自己的宿命,还是寻觅独属于自己的四(死),亲手书写自己的结局?” 意味深长地看着画面之外的人,袁曦甚至产生了电视内的路西城正含笑看着自己的错觉。 他到底想说什么?“三之法则”,这也是灵界内存在的规则的一种吗?但为什么短片讲述的故事似乎并没有那么贴合这个“三之法则”呢? 袁曦甚至觉得这个短片有些像是硬凑出的“万事皆三”,节目里的这对父女,他们的生活中其实并没有充满那么多的“三”,很多时候只是拍摄者有意引导你在往“三”去联想而已。 就像最后旁白刻意强调的“三次祭司”,到底谁算是祭品?父亲、女儿加上杀人魔吗?明明整栋单元楼的租客也被一起烧死了啊,他们难道就不算数? “不论你们做何选择,委员会都将见证,委员会都将存续,我们迟早都将在下一个难忘的时间周期,重新相逢在——” “《灯塔》。” 路西城优雅地对镜头之外的观众们鞠躬,最后镜头拉远,再度定格到那座几乎要塞满整个世界的宏伟金字塔之上。 隐约你甚至能看到无数背生双翅,天使一般的生物在刺目的辉光中围绕着金字塔尽情腾飞…… 随后画面一阵闪烁,重新变回了单调的雪花点。 又坐在沙发上等了一会,确认再没有新的《灯塔》节目开播,今天的内容已经看完之后,满脸困意的袁曦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她已经彻底扛不住了,困死了困死了困死了,困得要命! 疲惫的大脑根本转不动了,完全不想去思考这见鬼的《灯塔》到底有什么深意,现在她只想一头栽倒在床上,如尸体一般陷入长眠。 第六十章 不速之客 在睡前,强撑着精神检查了一次所有的门窗,确认都从内朝外锁死了,她在灵界内的小小租屋完全与外界隔绝。 虽然并不像白雪的屋子那样拥有特别的力量所守护,至少与世隔绝会让袁曦产生虚假的安全感。 一个人回到了遍布尘埃的卧室之内,揉了揉鼻子,好不容易才强逼着自己适应了这沉闷的空气。 从背包里掏出一根洁白的圣血蜡烛,王晓清和白雪都告知过袁曦,在灵界想要真正安静地睡上一觉,就必须要点燃这根蜡烛。 否则你将面对无穷无尽的骚扰,永不休止的混乱,断无任何可能在灵界正常入眠。 算上白雪临时转赠给自己的,现在袁曦手头的圣血蜡烛只有六根,困到不行的袁曦还是决定在第一晚就用掉一根,根据规则的说法,每天租屋的租客都必须在自己的卧室入睡。 如果无法入睡,就算是违背了规则,很有可能会发生更糟糕的事。 而圣血蜡烛,据说是灵界神明赐予误入此地之人的恩赐,在灵界的黑暗深处,安宁睡眠本就是最奢侈的享受。 听说白雪和王晓清已经在长时间的灵界生活中磨练出了大部分时候不需要蜡烛安神仍然可以入眠的技巧。 但袁曦并没有这样的信心,在现实里她的睡眠质量就从来算不上好,变身之前的袁夕先生,已经至少一个星期从未好好睡上一觉了。 袁曦打算试着先用一根,实验一下蜡烛具体有怎样的功效,如果一直不用,对圣血蜡烛毫无了解,等到真正需要用的时候可能就来不及了。 而就在她返回租屋的一瞬,她又一次感受到了最初那股无比熟悉的窥伺感,果然,哪怕在灵界那不祥的事物也从未远去…… 袁曦本来希望她永远都别再归还这栋租屋,但灵界的规则逼迫她不得不回来,杨暗年与她签订合同时的景象还历历在目。 并非是普通的合同,他们签订的是契约,杨暗年早就确保了袁曦是屋子的主人,在那时他就已经预料到了此时袁曦的遭遇吗? 袁曦从背包里掏出打火机,在灵界,似乎就连打火机也没那么灵光,反复按了好几次,幽幽的暗绿色火焰才在黑暗中被点燃。 奇怪,为什么会是这种颜色?将手指自打火机的上方晃了过去,袁曦甚至感觉不到丝毫温度,这种火焰真的能点着东西吗? 暗绿色的火焰照亮了袁曦异常苍白的清丽面容,也照亮被她攥在手心的蜡烛,纯白无瑕,莫名会给人异常圣洁的印象。 将打火机在蜡烛顶端悬了十几秒,袁曦才将这根古怪的蜡烛点燃,蜡烛的光芒异常明亮,散发着令人身心愉悦的淡金色。 就在蜡烛点燃的那一刻,烛光在封闭晦暗的租屋内摇动,手心的蜡烛,袁曦觉得它似乎正在微微地颤抖。 她甚至听到了极轻的啜泣声,很稚嫩的声音,就像来自某个被遗弃的孩子,仔细搜寻,居然就是源自这根蜡烛? 这根蜡烛难道真的是活着的?它正因被点燃,自己的性命正在消耗而哭泣吗? 蜡油泪滴般一般滴答落在床头柜上,袁曦等待着蜡油变成半凝固的状态,随后将燃烧着的圣血蜡烛固定在了床头柜上。 强迫自己忽略掉那一阵阵越来越凄厉的哭声,反复确认蜡烛已经烧得很充分,不会无缘无故熄灭。 根据两位灵界的小伙伴们的说法,圣血蜡烛一旦点燃,就绝不会意外熄灭,而且一根蜡烛必定能够燃烧一整夜。 直到天亮你醒来的瞬间,蜡烛才会熄灭,圣血蜡烛的燃烧,同样是灵界深层的规则之一,这究竟是对灵界访客的保护还是一种限制?没人说得清。 用背包里装的湿纸巾简单擦了擦脸,袁曦已经困到再也抗不下去了。 虽然灵界的衣柜里也可能有睡衣,袁曦并没有什么心情换睡衣,还是穿着进来时的那一身,打着哈欠,睡眼惺忪地钻进摆在自家床上的睡袋里。 将睡袋拉上一半,身体缩在里面,朝左侧侧过身子,像金字塔里的木乃伊一样双手交叠在胸前,确保圣血蜡烛的光始终能够照入睡袋之内。 虽然并不知道圣血蜡烛的生效是否真的需要自己接触到光,但袁曦也没有以身犯险的兴趣。 听说人们大都是从噩梦中前往灵界,因此从灵界想要归还现实,同样要经过梦境之途,接下来要验证的仅仅是袁曦是否真的能通过在灵界做梦归还现实了。 很快就沉入半梦半醒的迷糊状态,眼前的世界变得模糊不清,一切都坠入了昏沉的迷雾中,只有圣血蜡烛跳动的烛火是黑暗中唯一的光,幽怨的啜泣声萦绕不散。 然后是异常清醒的酣眠,袁曦再度体会到了,变身的那个夜晚,古怪的漂浮感。 她的灵魂又一次慢悠悠地飘了起来,根本无法控制。 而在遥远的某个地方,传来呼唤,老旧的黑胶唱片旋转不止,变调的女子歌声回响: “天上飘着些微云,地上吹着些微风。 微风吹动了我的头发,教我如何不想她?” 袁曦并没有找到归还现实的道路,如今反倒似乎将有更加险恶的客人即将造访。 但袁曦却什么都做不了,她只能在梦境中等待。 宛如钻进了一朵云,或者掉进了一团雾,袁曦又一次背靠着天花板,俯瞰着睡袋中沉睡着的自己。 租屋将她束缚,让她无法脱离,租屋也将她保护,令她不至于真正陷入最深沉的黑暗。 可租屋终究无法拒绝灵界真正的主人,而这主人早已等待袁曦良久。 在无明的蒙昧中,圣血蜡烛的烛光观照着这幽深黑暗里,变幻不止的灵界。 燃烧的圣血蜡烛,其淡金色的光芒笼罩着一半的卧室,覆盖着袁曦在睡袋中入眠的小小身体。 构成了一道不可侵犯的领域,神圣的规则正在守护着她。 但黑暗中,幽隐之物始终蛰伏待发,如影随形、无孔不入。 烛光明灭不定,就像某人行将熄灭的生命。 未知的力量正在发挥影响,就像一场地震突然被引发,整栋单元楼微微摇晃,灰尘从天花板脱落,圣血蜡烛的烛光也跟着一起摇摆,但从未熄灭。 时而温柔时而凄厉的歌声越来越近,最初还来自楼下,现在伴随着某人单调的脚步声,居然近在咫尺了。 险恶而清透的灯光,时而在楼道摇晃,时而在窗前盘旋。 “咚咚咚。”有人敲了敲门,很有礼貌的样子。 “咚咚咚。”很多人在用头敲着窗户。 “咚咚咚。”很多人在楼上不断踩着地板。 “亲爱的,你睡了吗?” 门外响起某个女性彬彬有礼的声音,很年轻,也很温柔,就像下班回家担心自己是否会吵醒女儿的母亲。 蹑手蹑脚,步伐轻到几乎不会响起声音。 睡的意外很死的袁曦,虽然听得到,她当然无法回话。 她的意识一次又一次尝试钻入体内,但徒劳无功,被地缚灵一般捆在天花板上的她,与自己的身体之间也存在着一堵无论如何也无法穿过的墙壁。 在这可怕的噩梦里,她无法回归自己的身体了。 【为什么你会说回归?这具身体真的是你的吗?】 另一个陌生的声音在袁曦耳畔响起,就像她觉察到了袁曦的想法,正在开口去问。 袁曦惊惶地看到,灵界的床头,抱着双膝一动不动,全身漆黑之剩下影子的女孩,缓缓地从她身体的阴影里升起。 她抬头正幽幽地注视着袁曦,她已经等了很久很久。 【你居然还敢回来,真是蠢得可以呢……啊,抱歉,差点忘了,你必须要回来。】 歪着脑袋的影子女孩,她仿佛在嘲笑着袁曦,她的口型开合,明明没有声音,袁曦却完全明白她的意思。 门外的女人,还在用单调到令人昏昏欲睡的节奏不断敲着门。 “看来你已经睡着了呢,真羡慕你,还能这样无忧无虑地去睡,不像我,想醒都醒不过来了。” 门口的女人有些自怨自艾地说。 “既然这样,我可以进来的吧?不回答的话,我就当你已经同意了哦,毕竟你以前可是邀请过我的。” 女人“咚,咚,咚”的一声又一声敲着袁曦的门,最初她似乎是在用手敲,现在她居然开始用脑袋撞了。 “很好,很好,不愧是我最喜欢的孩子,你果然不会拒绝妈妈,妈妈进来了哦。” 她似乎是在征求袁曦的同意,但任谁都清楚,同意她进入这里的,根本不是袁曦。 而是另一个笑眯眯对着门口点头的女孩,她的形貌几乎与袁曦完全一致,就像她真的只是袁曦的影子。 但袁曦弄不懂,她居然同样会被承认是这间屋子的主人。 【来见见我们的新妈妈吧?她是非常温柔的母亲哦,她一直渴望着一个与她灵魂相通的女儿,她对我们非常满意。】 影子少女贴在闭目沉睡的袁曦耳畔,激动地说着,就像她真的和袁曦是亲密无间的姐妹。 本应被封锁的权柄,如今对绝对不能欢迎的存在开放,那是袁曦不可能战胜的敌人,灵界真正的主人。 自从袁曦进入灵界的一瞬,她们就一直在暗中关注着袁曦,最初那次人头灯的巡游,或许单纯只是她们给袁曦打的一个亲切的招呼。 袁曦自以为掩藏的很好,但她真的能藏起来吗?从她的阴影那里躲藏? 就在袁曦在衣柜里对着外面的无数人头灯瑟瑟发抖时,在灵界,她的影子难道没有一直陪伴着她? 紧锁的房门,从内到外,在一股无形的力量驱使下,锁芯正在自行转动,明明没有插入钥匙,黑暗却从外向内渗了进来,黑暗就是她的钥匙,与锁孔完美地吻合。 门被毫无血色的手推开,手腕处还有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一刀又一刀,剖开血管,撕裂皮肉,流逝的生命无法封堵的出口。 但从这伤疤中渗透而出的却是光,纯白色的光,圣洁、明亮而温柔,无差别地覆盖一切,要将整座租屋内的黑暗全部驱散。 这光因最深切的绝望与憎恨而诞生,就像点亮它的白仙本尊一样,期望着整个世界都在重塑一切的辉煌光明中彻底点燃…… 灵界幽暗阴森的租屋,在女士的光芒下,变得宛如供奉白仙的圣殿。 而圣殿之中,全身不断滴落着粘稠的铁锈色污水的女性正朝着袁曦的卧室展开她的巡游。 辉光之中,气质凄美的女性一身纯白的婚纱,曾经圣洁而美好,如今却遍布污渍与血迹,一步一步,不急不缓地朝着卧室的方向走去。 这一身婚纱显得尤其臃肿而鼓胀,下面仿佛塞满了各种滚动着的球状物,它们都发出痛苦的呻吟,在婚纱的裙摆之下依然发着光。 而这具女性的身体曾经是头的部分,却空无一物,只剩下了一盏锈迹斑斑的台灯,散发着无穷无尽的光。 女性的右手捏着一枚人头灯,这人头灯的面貌居然是那位曾在衣柜里头颅被摘下的青年男子,这男人的脑袋宛如即将溺死的人一般嘴张开到不可能的角度,他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头颅血管凸起,承受着无法想象的痛苦。 光,无比焦灼的光正从他的五官与脖子的断口处不断渗出,他的头颅正在辉光中被一寸寸的点燃,这光并不炽烈,但它烧得每更旺一分,男子的头颅就像陶瓷一般不断冒出更多的裂隙。 “为什么你要对她视而不见?” 头颅是台灯的女人贴着残缺的人头灯,灯罩内响起她的质问。 “明明看见了的。” 台灯女士的裙摆之下,响起曾是他情人的少女的幽怨声音。 “看见了却不说。” 人头灯们激愤之极地问。 “难道你不想让更多的人融入我们的光明?” “难道你早已弃绝光芒的道路?” “凭什么我们要沐浴光明,有身者却能够享受黑暗?” 无数与台灯女士相连的人头灯们,异口同声地发出无比怨毒的呼喊。 青年男子的头颅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燃烧在光焰之中,他奄奄一息地发出长长的叹息: “我只是觉得这样不对,这个世界不该是这样的。” 第六十一章 这是一个谎言 “叛徒!” 台灯女士发出尖锐的怒吼,她将这残缺的人头灯高高举起,青年男子的头颅尖叫着在光明中燃烧。 化作从台灯女士的指尖溢散流逝而下的灰烬…… “真是悲伤呢,总有人不能理解光明的伟大,哪怕融入了我们,它们终究是绝对无法与吾等共存的杂质。” 台灯女士长长地叹息,她带来的光明宛如具备生命一般在袁曦的租屋内爬动,溢散的光在墙头照出无数只游走的狐狸影子。 “不像你,我亲爱的女儿,你是永远不会背叛妈妈的,不是吗?我们是再亲密不过的家人呢。” 动情的台灯女士低头对一直被她的左手提着的事物倾诉。 一具双眼没有眼瞳的洋娃娃,穿着精美的西洋裙装,瓷白的脸颊两侧鲜艳的腮红永不熄灭,她的面孔几乎与袁曦是从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 并非是台灯女士在唱着那支老歌,而是这具活物一般的洋娃娃在一脸陶醉地唱着歌,那首让人百听不厌的老歌,讲述着女子思念着她永不归来的情人的故事。 这回响不绝的老歌,诉说着对某人的思念,一直延绵不断,就像失落在这灵界深处,人们永远无法抛弃的执念。 “如何不想他”的歌声中,台灯女士走到哪里,刺目的光芒就照到哪里,这光芒丝毫不会让人感到安心,在这个灵界,她是毋庸置疑的主宰,最刺目的光在这里就是最确定无疑的毁灭。 “我们已经等了很久很久了,现在终于是时候了,我的女儿,我最爱的袁曦,你们终于可以重新变得完整了。” “妈妈在找你呢,小袁曦,你躲在哪里呢?妈妈好想你啊,好想亲亲你~” 洋娃娃上扬的嘴角,张开的小嘴里说出居然与袁曦完全一致的声线,她正欢欣地回应着台灯女士那过分灼热的母爱。 她开口的口型,与坐在袁曦床头的影子几乎完全一致: “妈妈,我也在等着你,我们等的好苦好苦呐。” “赤红的月亮把本该融为一体的我们裂分为二,让虚假的伪物鸠占鹊巢,夺走了真正的名字。” “快来拯救我们吧!母亲!” 【把错误纠正!让袁曦成为我们的一部分。】 台灯女士仰头咯咯咯发出凄厉的笑: “没错,就由我来纠正这个错误,以白仙的光,照亮一切虚伪的谎言,让一切归于原初!” “妈妈来找你了,你还能在哪?当然只会在卧室呢,毕竟你是睡得正香的乖宝宝,不是吗?” 婚纱女性的身体,吱嘎吱嘎地突然凝固不动,随后她的身体机械一般扭动,她在刺眼的光芒照耀之下,她就像被无数根无形丝线操纵的人偶,每一步都沉重而僵硬,四肢关节扭动成人类不可能的程度。 她包裹着金属丝线的双足,哒哒哒哒地飞快行走,在地上留下一串闪着荧光的女性脚印。 单调的步伐变快了,她的身体不断抽动着,闪电般以那种僵硬而刻板的姿态冲入袁曦休憩的卧室。 卧室紧闭的房门在她的灯光照耀之下,只过了一瞬就完全消融于虚无。 刺眼的灯光在她进入的那刻就照遍了整座卧室,当然也照到了床上睡袋之内,紧闭着双眼紧皱眉头的袁曦,那张稚嫩又不安的小脸。 微笑着伫立床头的影子,也在刺目的光芒中无声地隐没于双眸空洞的洋娃娃之中。 升入半空的“袁曦”,绝望地见证着这一切发生,难道她进入灵界后的结局早就已经注定? 说她是什么菩萨的圣女,开什么玩笑?她进入灵界唯一确定的结局难道就是被台灯女士在梦境中拜访? 这是袁曦第一次“看到”三单元楼真正的“主人”,被白雪与王晓清以惊惧的语气描述的“台灯女士”。 在如此近的距离,她点亮整个灵界的台灯距离袁曦的脸只有十几厘米。 她用光照亮袁曦的脸颊,袁曦也能对她灯罩之内的一切遍览无遗。 曾是凡人却通过仪式转变成为灵界生物的存在,似人又非人,与台灯融为一体。 那盏化作头颅的台灯深处,却并没有人脸,也没有灯芯,那里只有一朵永不凋零的纯白花朵。 历经无穷的岁月历久弥新,永远散发着最纯净的光芒。 这白花的光本是被阴缘菩萨用来遍照万千灵界,为迷失于灵界者提供指引的。 但如今它却被白仙的憎恨彻底污染,化作点燃万物的不灭灯芯。 但袁曦却并未被台灯女士的光所点燃。 按理来说任何被台灯女士的光芒照到的存在,都将被她邪恶的光俘虏,成为她的孩子,变成她的灯泡。 但如今“看”到台灯的袁曦,却并未受到任何影响,她什么都感觉不到,甚至连台灯女士恐怕都未曾察觉到这种形态的袁曦的“观测”。 袁曦的意识始终像地缚灵一样盘旋在半空,完全以第三者的角度客观地观测着这一切,她什么都做不到,什么都影响不到。 但摇动的烛光中,袁曦仍然安眠如初。 “她睡得真的好香啊,她居然连妈妈的光都感受不到吗?” 但在台灯本应覆盖一切的光中,燃烧着的圣血蜡烛,却始终倔强而坚定地点亮着袁曦身周的空间。 哪怕是台灯女士侵蚀万物的剧毒之光,也无法跨越圣血蜡烛制造的领域分毫。 被台灯女士抱在怀中的人偶,脸上浮现怨毒之色: “为什么要拒绝我们的光?为什么不愿意重新成为我?明明之前我们玩的这么开心?” “不对,这不是圣血蜡烛,圣血蜡烛才不可能拒绝我的光,这燃烧的圣血之中还有更多的杂质。” 台灯女士的灯罩内响起她无比阴郁的声音,她意识到了什么。 在袁曦小小的卧室里,显然还有另一股异常的力量萦绕不散。 客厅的餐桌上,那盆隐寂花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轮回,不断枯萎又生长,刺目的光芒中,它却从未死去。 台灯女士的背后,长出第二双瘦到几乎只剩下骨架包着皮的手臂,生锈的金属丝深深勒进肉里,她用第二双手掀开自己的裙摆。 裙摆下,她的双腿肿胀如同肉瘤,遍布着黑色的丝线,至少数十颗人头,有的新鲜、有的腐烂大半,有的只剩下头骨。 都永无止境地在哀嚎,每一颗人头都在尖叫,他们扭曲的五官闪烁着无比刺目的光芒。 “拒绝光芒的孩子,是坏孩子,要接受惩罚,惩罚,惩罚!” 一颗又一颗人头灯,脱落在地,又被无形的力量托举到半空,狂风暴雨一般朝着袁曦的方向奔涌而去。 但这些发光的人头灯泡,一旦接触到圣血蜡烛的烛光,却都纷纷冻结在半空,一动不动。 随后纷纷在惨叫中掉落在地,扭动挣扎着上下窜动,随后发生了离奇的变异。 圣血蜡烛曾经纯白的光芒,如今却透出不祥的暗绿色,一根又一根蔷薇的荆棘,从嚎哭着的人头灯内长出。 一朵又一朵颜色变幻不定的隐寂花,围绕着袁曦的床周围生长而出,在台灯女士的领域内划出了另一道不容跨越的界限。 “该死的牝马!该死的牝马!该死的牝马!” 连声咒骂着圣血蜡烛的源头,反复尝试着用台灯的光驱散圣血蜡烛的烛光,却始终撞到那堵无形的墙壁,不能逾越雷池一步。 最终她将包裹着生锈铜线的左手,颤抖着伸向袁曦稚嫩的睡颜,但全身上下包裹着毁灭之光的她,触碰到圣血蜡烛的烛光,正在飞速枯萎凋零。 虚空中回响起某个女人无比狡诈而残酷的笑声,就像她早已预料到卧室内会发生什么。 原本饱含着灵界影响的手指,只是接触到圣血蜡烛的烛火,就宛如历经数百年的岁月一般枯萎成了指骨。 但低吼着的台灯女士,她糜烂成枯骨的双手,仍然伸向了袁曦的头颅。 “妈妈必须要把你带回来,我的女儿,你必须要变得完整!否则一切都没了意义!” 白色的花朵在台灯的灯芯处怒放到了极致,如今这刺目的光芒中居然透露出诡异的深紫色,台灯女士正在驱动着最为禁忌的力量。 在笼罩一切的紫色聚光之中,圣血蜡烛的烛光都黯淡到了极限。 发出野兽一般的嘶吼的台灯女士,双手搭在袁曦的脸颊两侧,她枯萎到只剩下白骨的双手,藤蔓般生长出无数生锈的铁丝,每一根铁丝的末端却都锋利如刀。 铁丝钻入袁曦娇嫩的皮肤之内,铁丝钻进袁曦紧闭的眼眶之内,钻进她的鼻孔,钻进她的耳洞,将她那张曾经完美无瑕的面孔,切割的千疮百孔。 而一直与台灯女士的身体相连,贴在她的胸口的洋娃娃,正发出无比欢快的笑声: “没错,母亲,就是这样,哪怕将花朵点燃,我们也要重新变得完整!只有这具鲜活的身体,才能带给我们活着的实感!” 袁曦惊恐地注视着这一切发生,就算是菩萨与圣血蜡烛的力量,也无法从台灯女士的手中保护她吗? 明明意识已经不再与身体相连,但随着台灯女士的铁丝钻入体内,袁曦仍然感到钻心的疼痛,就像一把又一把刀子,正在切割着她的面孔,充斥着绝望与憎恨的意志,从内向外侵蚀着她的身体,要将本属于她的一切全部夺走。 最终,袁曦只感到一阵最剧烈的痛楚,她便对自己的身体完全脱离了掌控。 漂浮在虚空中的她,难以置信地注视着她的头颅,就这样被一根根铁丝切割,被狂笑着的台灯女士从她的身上以极其温柔的动作轻而易举地“摘”了下来。 袁曦的头颅被她亲昵地捧在怀中,无数根铁丝深深陷入她的脸颊中,漆黑的血宛如抽象画作一般怒放。 她把袁曦的脑袋抱在怀里,袁曦的额头与似哭似笑的洋娃娃的眉心捧在一起,袁曦空洞的眼瞳仍然同时散发着幽蓝色与暗金色的光芒。 台灯女士正将她被污染殆尽的光,不计成本地注入袁曦的头颅之内,她要把袁曦炮制成整个灵界最绚烂最精美的人头灯,她会确保袁曦永远成为她这亡者家庭的一部分。 袁曦感到一切属于现世的温暖与活力都在远去,她看到漆黑的绝望王国从未如此逼近自己,深渊中无数舞蹈的骷髅挥舞着镰刀,正共同唱着一支独属于死亡的歌。 在灵界,如果她的肉体死去,她的灵魂会前往何方?或许袁曦很快就会知道了。 她看到一道漆黑的孔洞,在自己的无头尸骸之上缓缓洞开,孔洞内不断回响着丧钟的声音,无数糜烂到只剩下骸骨的人头鸟正四处纷飞飘舞。 清冷而覆盖万物的黎明,伴随着无数裂错,正从漆黑的孔洞中延展开来,祂正对已经死掉的袁曦发出召唤。 就在此刻,那朵仿佛一直深深扎根在袁曦头上的暗蓝色花朵,却悄无声息地已经盛开到了最骄盛的程度。 菩萨幽蓝色的眼瞳中,早就映照出一切未来早已注定的死亡,剧烈的痛苦,无解的终焉,最彻骨的癫狂与最夺目的辉光。 自更高层次的世界之外,万马齐喑之声回响不绝,隐寂花枯荣怒放,暗蓝色的花朵无声无息地浸透到台灯女士的辉光之中,被慷慨释放的加护如今被触发。 菩萨的语言在灵界深处,编织出了一个具有力量的谎言,当谎言足够强大之时,本身就足以扭转现世: 【袁曦在灵界被台灯女士拜访,她的性命即将被铸成提灯,但这是一个谎言,我否定这样的可能。】 牝马的嘶鸣声响彻整间租屋,错乱的时空与摇动的光影之中,已经变成无头尸体的袁曦,体表浮现以一层朦胧的迷雾。 将一切都遮蔽成悬而未决的中间态,就像盒中的猫儿,它究竟死了还是没死?当谎言与矫饰的力量将真实蒙蔽,再也不会有人看得清事实。 身体颤抖的台灯女士,发出无比愤怒的尖啸声: “不可能,这不可能!牝马你这个臭**!你怎敢,你怎敢走到台前来扭转定局?” 然而骑着牝马的菩萨只是发出淡漠的嘲笑,台灯女士的质问对祂或许仅仅是无关痛痒的耳旁风。 台灯女士费尽心思,几乎将化身的双手献上,但她从袁曦那里摘下的宝物,眨眼间却真的变成了一朵枯萎糜烂的暗蓝色花朵,这花朵正变成半透明的状态,在台灯女士的尖叫中,眨眼便零落成泥碾作尘。 浑浊而阴郁的迷雾消散,完好无损的袁曦仍然静静地躺在床头,眉头微皱,仅仅只是做了一个无关痛痒的噩梦。 台灯女士或许真的只是一位仁慈的母亲,半夜来检查心爱的女儿有无安然入睡。 第六十二章 入梦,前往异域 袁曦完全无法理解,这段短暂的时间里,卧室之内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明明应该已经死了,可菩萨的花朵仍然怒放开来,就连确定的事实都被篡改,生死都被逆转。 阴缘菩萨曾对她以轻描淡写的语气释放加护,宣称“能编织三次谎言”,如今的第一次,就让袁曦意识到,谎言的分量或许远比她想象中要更重。 对于菩萨如此浓重的庇佑,袁曦一时间也有点迷糊了,难不成她真的是牝马的亲女儿?否则何至于让对方如此下手保住自己? 袁曦不信这样离谱的·“谎言”,菩萨也能随便释放,否则在灵界菩萨岂不是早就可以随心所欲了,何至于镇物都被白仙盗走? 不论如何,至少今夜,灵界中无人可以夺走袁曦的性命。 近乎癫狂的台灯女士,身体在颤抖,她还打算再度冲入光中,菩萨能篡改一次结局,她就再杀袁曦一次。 一直杀到袁曦的死变成定局,杀到谎言的力量永远无法运转。 但这一次,仅仅是将枯萎的骨手伸入圣血蜡烛的烛光之下,她就发出了无比痛苦的尖叫声。 墨绿色的火焰在她的臂膀之上跳动,将那对纠缠着铁丝的骨手眨眼间便焚烧殆尽。 台灯女士的脊背长出那只曾经洞穿衣柜的金属刀足,她毫不迟疑地用刀足将自己燃烧着的骨手当中切断,骨手颓然坠地,那绿焰却从未熄灭,在地上静静燃烧,一直烧到整只手臂都化作骨灰,就算是台灯女士的灵界力量,在这腐化万物的火焰中也将溶解为乌有。 台灯女士与洋娃娃忌惮之极地看着不知何时完全变成墨绿色的圣血蜡烛烛火,内部跳动着的焰心甚至呈现出幽深的黑色,就像牝马那只凶险万分的晦暗眼瞳正直勾勾地看着她们一样。 “算了,母亲,算了,今天不是正确的时候。” 洋娃娃摇了摇头,她的眼瞳又变得幽深如渊,古井无波。 浑身抽搐着,还想再换一种手段袭击袁曦的台灯女士,身体凝固在半空,一动不动。 “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明明好不容易我们就要变成真正的家人了!” “没事的,没事的母亲,我们还有机会,哪怕现在她龟缩在神明的庇护之下,只要我们真正成为一体,她也不会有任何机会。” 洋娃娃发出清脆的笑声,现在反倒是她在安抚台灯了。 “如果我们的拜访被拒绝的话,那就等她来拜访我们吧,她必须过来的,她没有选择。” 洋娃娃幽幽地看着睡颜安静的袁曦,这眼神阴沉到像是想把有袁曦的心脏掏出来。 规则的力量在灵界是不容拒绝的铁律,就算是灵界的主人,也必须遵循上位者的意志。 菩萨已经编织了谎言,除非白仙下达同等层次的敕令,那么今夜不会有任何存在能够在这里杀掉袁曦。 不论台灯使用那种权柄,动用何等残酷的力量,结果都不会改变。 但事到如今,似乎忙于其他事务的白仙真的还有余裕管发生在这里的小小纷争吗? 台灯女士怀中的洋娃娃,无奈地叹息一声,只是对熟睡的袁曦露出咬牙切齿的笑: “亲爱的袁曦,我们之间的小小游戏,才刚刚开始呢,你还有几根蜡烛?那匹狡诈的母马又能救你几次呢,在这里她的影响迟早将变得越来越弱!” 袁曦紧皱眉头,她却仍然在沉睡,甚至在睡梦的国度中沉的更深,她当然不可能回应洋娃娃的狠话。 “晚安,晚安,亲爱的袁曦,祝你晚安,尽管挣扎吧,在这里,你迟早必须回来直面我们。” 台灯女士,抽动着身体,一步又一步,沿着来时经过的轨迹,时间倒流一般后退,每一步都刚好踏在她进入租屋时留下的脚印之上。 和她进入时一样,随着她退出租屋的瞬间,租屋的房门被无形的力量带上,紧紧关闭,就像从未有人拜访过一般。 袁曦半梦半醒的意识,仍然漂浮在半空,心有余悸地注视着眼前一切的发生,令王晓清和白雪谈之色变的台灯女士,刚刚居然就这样堂而皇之地闯了进来? 袁曦非常庆幸她没有试着去节省圣血蜡烛,如果她在睡前没有点亮这根蜡烛,恐怕菩萨连救她的机会都不会有吧?根据袁曦从白雪那里听到的信息判断,菩萨这种层次的存在,想要在表层灵界活动,必须要凭依在某物之上。 随着台灯女士退去,袁曦原本还算清醒的意识,再度感到了昏沉,她似乎很难继续维持这种魂魄离体的观测姿态了。 她在梦境中本应踏上的另一条道路,现在正对她发出了感召,或许那里才是她真正该去的地方。 她感到了另一股强大的引力在吸引着自己,拖拽着她的意识朝着另一个境界切入…… 颠倒错乱的灵界,又有不可预测的一面在对袁曦舒展开来。 “叮铃铃铃铃——”召唤着她的居然是清脆的电话铃声。 眼前的时空再度伴随着电话铃声飞快地伸缩畸变,袁曦再度睁开双眼。 又来到了另一处陌生的异境。 伴随着尖锐的电话铃声,还有一台旋转的黑胶唱片里还在放着上个世纪的老歌。 刚刚才亲耳听到台灯女士身边回响着的那支老歌,袁曦现在其实已经有点老歌ptsd了。 但如今的歌声确实再无刚刚的不祥气息,甚至让她产生了宾至如归之感。 女歌手的嗓音凄婉悲哀,这歌声的旋律却早已铭刻到袁曦的灵魂深处: “要知道伤心总是难免的,在每一个梦醒时分 有些事情你现在不必问,有些人你永远不必等~” 这刻进许多人灵魂中的歌声,真的把袁曦带到了某个既不存在于过去也不在未来的场域。 另一个被规则的力量精确塑造的世界,处于无数世界的中间领域。 很像袁曦之前与王晓清一同拜访过的门的领域,但笼罩在这里的力量,更加厚重、纯粹而强大。 入目到处都是光鲜亮丽的构造,不沾染丝毫尘垢,根本不像袁曦在公寓中看到的那个破败不堪的灵界。 第六十三章 回家 地面中央,一条由银线镶边的精美地毯蜿蜒向前,引领着宾客的脚步,地毯上绣着繁复的花卉与藤蔓图案,色彩斑斓而不失和谐。 大理石的地面与墙头光滑如镜,互相映照,展现对立而统一的空间感。 头顶点缀着数百颗水晶雕饰的吊灯旋转着折射出斑斓的异色光芒。 袁曦觉得她应该穿越到了某家非常奢华典雅的大酒店前台,她正独自坐在供顾客休憩的皮革扶手躺椅之上。 正对着她的面前,是一座精美绝伦的大理石雕像,衣裙飘摇,张开双翅正欲腾飞的天使,更引人注目的,则是天使的脑袋,居然是一座不断滴答旋转着的雕花时钟。 袁曦侧过头,看到酒店的实木前台之后,还有数十台制式各异的钟表,每一台钟表的时间都完全不同,甚至运转的速度都快慢不一。 无数钟表拱卫的最中央,则是一道灰褐色的门之徽记,只是这道门从当中裂开,徽记的一侧,标识牌上的花体文字十分醒目: “欢迎来到碎门酒店。” 同样是只存在于灵界的蝌蚪文字,但这样的文字落入袁曦的眼中仍能清楚辨认。 那一直响个不停的电话铃声,正是源自酒店前台的座机,有一位身穿着暗灰色丝绸制服的白发老人,正坐在柜台之后,气质优雅而镇定,用含着笑意的视线看着袁曦。 他第一眼看上去很老很老了,但仔细观察,又会觉得他的衰老只是一种错觉,年龄在他的身上似乎模糊了起来,皱纹的每一根线条都清晰而流畅。 “客人,您的电话已经响了很久了。” 老者用戴着白手套的左手敲着实木的前台,在催促着袁曦。 袁曦一脸恍惚地从扶手椅上站起,提线木偶一般顺从着老者的呼唤走向前台。 “这里是哪里?” “就像您看到的一样,这里是碎门酒店。” “我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在我的记忆中……” 袁曦紧皱眉头,她觉得脑袋一片空白,像是缺了很大一块记忆无处填补。 “只有能够自由穿越诸多门户、不受到边界束缚的存在,才能进入碎门酒店,您就是被赋予这种资格的人。” 老者低头端起茶壶,品了一口香气缭绕的红茶。 “我有资格?奇怪,谁给我的资格?阴缘菩萨吗?” 袁曦记得白雪曾经说过,如果她真的是被菩萨选中的圣女,她将能拥有无拘无束穿梭于现实与灵界的权柄。 这是只有拥有超然者资质的存在才能掌握的权柄,所谓“超然”,正是指的超然于世界之外独立存在。 而不论在灵界与现实,想要自由的穿梭不同层次的世界,沉睡与做梦是最轻松的方式。 所以她才在灵界进入深眠之后,来到了这个所谓的“碎门酒店”? “愿委员会赐福于您,只有委员会能裁定谁能通过门,而牝马只是委员会的三分之一。” 就像某位红门快递的快递员一般,袁曦又一次从这位神秘莫测的老者口中听到了“委员会”这个词。 “委员会到底是什么?灵界的神明吗?祂们为什么会赐予我资格?” 对于这个问题,老者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 “委员会就是委员会,祂们维系着灵界的一切规则,您既然拥有了资格,必定在祂们的棋局上享有一席之地。” “您该接电话了,再不接的话,门就会关闭。” 老者最后一次催促袁曦,他面前的旋转号盘电话机的铃声,变得更加急促了。 袁曦的心头涌现警兆,如果再不接的话,她恐怕就会被永远留在这里。 虽然“碎门酒店”第一眼看上去是十分普通正常的酒店,但袁曦的直觉告诉她,这里的本质极为混乱无序,这绝不是她应该长呆的地方。 “谢谢,我马上就接。” 硬着头皮走到柜台前,在老者意味不明的凝视下,袁曦拿起话筒接通了电话。 “喂?请问是哪位?” 小心翼翼地对着话筒的另一头问。 “快逃,快逃,快逃!” 电话的另一头,却响起一个男子歇斯底里的声音,让袁曦愣住了。 她当然不会听不出这个声音,她过去早就听过无数遍这个声音了。 世上不会再有人比她更熟悉这个声音,因为这就是“袁夕”的声音!她曾是男性时的声音! “你是谁?为什么要给我打电话?” “我是谁?呵呵呵,你还不清楚吗?明知故问。” “袁夕”的声音显得十分歇斯底里,他的笑声令袁曦毛骨悚然。 “你到底想要什么?” “……呵呵呵呵,我想回家,我好想回家,一秒都不想在这个鬼地方待下去了……” 电话的另一头,“袁夕”却像是根本听不到袁曦的问题,只是自暴自弃一般在抱怨着。 “你在哪里?为什么你回不了家?” “我在哪里呢?哈哈哈哈,我在你本该去的地方啊!袁曦!是你亲手把我拖进来的!!!现在你却问我在哪里?” “袁夕”厉声反问袁曦。 “你该回家了!回家,回家,回家,回家!!!” “袁夕”发出毫无理智的狂笑。 没等袁曦继续提问,从电话的话筒内,传来无可抗拒的引力,就像游泳时一脚踩进了漩涡,再也无法挣脱。 眼前的时空被扭曲折叠,纷乱的景象如野马在狂飙,又是那种袁曦逐渐开始习惯的,穿越世界的体验。 袁曦整个人直接被“吸”进了话筒之内,一切都走向混沌无序。 她看到地平线的尽头,金字塔、赤月与腐朽的太阳轮转不息,牝马长嘶着朝着无底深渊坠落,漆黑的仙圣宫殿悬垂在云端,君王头戴黑星的冠冕,朝着人世播撒漫天血雨。 她看到头顶云集的漆黑乌云,那并非是乌云,而是无数长着双翅、头是钟表、身体腐朽到只剩下骸骨的天使,在奔赴一场绝不会拥有胜算的战争,它们想要击坠金字塔。 她看到无数道门打开又关闭,无数条道路上有无数个自己正一脸惊恐地夺路狂奔,她自己也是众多道路上奔逃的一员。 她在逃离什么?追逐着她的是一只白狐,还是一轮新月?亦或是另一个面孔模糊,手执猎枪的男人? 那男人正狞笑着对准袁曦的后背,举起他的猎枪,砰,子弹射出,无数个次元中,无数个女孩被这一枪击中了要害,颓然倒下。 但属于袁曦的那一枚子弹,却擦着她的头皮飞了过去,在一扇鲜红的门上打出一道深深的弹孔。 袁曦在被身后的“猎人”打出第二枪击中之前,终于跑到那扇鲜红的门前,门的两侧长着一对弯曲的鹿角,弹孔就像门缝,门后有一只不断转动着的充血眼瞳直勾勾地看着袁曦。 就像即将溺水的人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她用自己的身体撞开了这扇鲜红的门。 从虚妄癫狂的噩梦世界,一头栽进稳固而荒芜的现实。 第六十四章 公寓的新访客们 已是次日,早上七点半,按照约定好的时间,江毅与吴长青早早地在孤门公寓正门前见面。 今天是阴天,虽并没有下雨的迹象,可多云的天空也暂时看不到太阳。 “老袁就住在这里?他可真会挑地方,鸟不拉屎的偏门地方,他确定这住的不是坟堆吗?” 江毅扫了一眼整片孤门公寓,到处都是破败荒芜的景象,看不到丝毫人烟,破报纸被风吹起,飘摇在半空。 “咱们都清楚,贪便宜是他的老毛病了,便宜没好货,把自己带到坑里遇到怪事也很合理。” 吴长青低头揉着自己的大拇指,虽然已经找不到丝毫伤口,但他总觉得痒痒的。 来到孤门公寓后,这阵瘙痒从未缓解,反而愈发明显。 江毅扭头看向门房的方向,笑眯眯的老大爷头戴一顶缺了口的草帽,正摇头晃脑地听着收音机里放着的相声。 “那天我晚上在马路上遛弯儿,挺平的马路他不让你走,非让你到便道上走。” “你在马路上走哇” ……似乎讲得是某人夜行的故事。 试着跟对方搭话。 “这位大爷,早上好啊。” “好诶,好勒,怎么不好,好得不得了哟。” 大爷看都不看江毅一眼,他说话带着一股浓重的口音,但一时竟听不出来到底是哪里人。 “这片公寓里真的有住人吗?谁雇您来看门的?我不觉得这种入住人数还养得起物业。” “这里没得物业!我也不是看门人勒~有人免费给我提供住处,为什么不住咧?” 笑眯眯的大爷懒洋洋地说。 “为什么会让你免费住?还有这种好事?” “老杨让我住的,我也不知道他脑子里装的啥,他只是叫我帮他盯着点。” “老杨,你说的是杨暗年吗?”吴长青回想起袁曦曾提到过的那位神秘莫测的房东。 他曾承认过,整栋单元楼都是他的,会不会更夸张一点,其实整座小区全都是他的? 真的有可能有人买下一整座小区吗?要交的税恐怕都是极其恐怖的数字吧。 “老杨就是老杨,老杨就是老杨嘞,他到底叫啥,我不省得……” “卧槽!老吴你看到没有,他屋里都装的都是什么啊!” 江毅捂着鼻子,脸色大变地倒退几步。 吴长青顺着江毅手指的方向看去,老大爷的身后,难以计数的垃圾和杂物在他的屋里堆积成山。 小小的“门房”内其实异常拥挤,不到二十平的房间内,除了一张床与一张桌子之外,全都塞满了颜色各异的塑料垃圾袋。 几乎把屋内的任何缝隙都堵住了,苍蝇小强到处乱飞乱爬,屋内完全没有供人下脚的地方,难以想象这老头究竟是怎么在这种垃圾堆中从容生活的。 让人忍俊不禁的相声回响在垃圾堆中,老人对这股令人作呕的气息浑然不觉。 这从头到脚都比乞丐更脏的老头一直把门窗紧闭,暂时倒是没有特别突兀的气味传出来。 平时往来人员经过,如果不细看只能看到他从窗户中露出的半个脑袋,当然下意识就会把他当成门房。 “老人家,您住在这样的地方,不难受吗?”皱起眉头,吴长青问老头。 “习惯了就没得事,宝贝堵满了裂口,犯了错的脏东西,进不来,人们都嫌弃我、忽视我,那样正好。” 老人一脸悠然的神态,似乎对他的家感到相当满意。 “您的宝贝里面,还藏着什么吗?” 吴长青觉得老头的坐姿也异常古怪,把垃圾堆当做躺椅靠着,刚好能完全挡住外面的视线,就像他有意在用身体遮挡什么一般。 “哟呵,你这后生,你觉得我能藏什么咧?” 老头却并不答话,反倒笑呵呵地反问吴长青。 “您见过一个小姑娘经过这里吗?很漂亮的一个小姑娘,如果您看到她的话,一定会有印象的。” 吴长青知道他并不是在查案,没有必要对任何细节都刨根问底。 “我老眼昏花喽,男女老少,善恶美丑,在我眼中都一样。 我不关心什么小姑娘,谁进去谁出去,与我无关,我都不会去看,看的越少越安全。” 老头摇了摇头,露出古怪的笑。 吴长青的专业直觉告诉他,这老头显然也藏着不少蹊跷,袁曦住的地方,果然到处都透着不对劲。 但猪油蒙了心的她,到底是被灌了什么样的迷魂汤才会同意住进这里?仅仅是因为六百块的房租? “如果您什么都不看的话,您又怎么帮那个老杨‘看’着这里呢?” “我看的不是人哦,从来都不是人,我看的是楼。” “您看的是楼,这是什么意思?” “你们就当我是农民,这里的楼,也是要看长势的哟,长歪的杂草,要拔掉,长得好的,要施肥……” 吴长青和江毅都愣住了,这都是什么疯言疯语?怎么把单元楼说的跟庄稼一样? “年轻后生,你们应该还有更要紧的事要做,别陪我这老东西在这里摆龙门喽。” 但老头一脸淡漠地掏了掏耳朵,把半开的窗户随手推上,又一脸陶醉地听起相声。 任凭吴长青再怎么呼喊,看都不再看他们一眼,显然已再无任何兴趣与他们聊天。 心事重重的吴长青与江毅只好继续沿着地图导航朝着袁曦告诉他们的地址走去。 “老吴,你为什么要问那个怪老头那么多话?那种垃圾堆里的疯老头,我看着都感觉反胃。” “所以古怪,非常古怪啊,老袁在我们记忆中是如此胆小谨慎的家伙,他怎么完全没有觉察到这个地方不对劲?” “仅仅是个看门的怪老头,还不至于让他打消租房的念头吧?毕竟真的很便宜呢,只有六百块。” “我在那个老头身上嗅到了罪案的气味,他打量我们的眼神,根本不像是在看人,反倒像是在看待宰的两脚羊。” “如果他的手上报销过好几条人命,我一点都不奇怪。” 吴长青脸色沉重地说。 “哈?夏洛克·吴,你什么时候变成神探了?” 在江毅的印象里,吴长青一直是摸鱼调休最先,他可从没听说过吴长青专心办过什么案子,怎么今天吴长青看起来倒真的有几分专业条子的味道了?” “只是直觉,但我的直觉一向很准,那个‘老杨’安排了这么一头野兽在这里看楼,我真不觉得他会安什么好心。” 吴长青已经在心底暗自拿定主意,那个名叫“杨暗年”的家伙,他怎么也要调集资源来认真查上一番。 自从遇到袁曦之后,一切都变得非常不对劲,吴长青心头那股不安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就像攀登雪山时即将迎来雪崩,一股极其磅礴的力量正在黑暗中积蓄,但他却根本找不到源头,只能徒劳地等待着那巨大灾厄的爆发。 听到一串翅膀的拍打声,抬头看到头顶掠过数只白鸽,这时阳光渐次穿过层云照进人间,晃得吴长青有些眼花。 沿途看到纳凉的小亭子,顶部的古风砖瓦已经塌陷。 健身器材的外皮剥落,跷跷板明明没有风也在自行左右摇摆。 好几辆明显废弃的汽车,车窗碎裂,车胎爆胎、内侧全是蜘蛛网和灰尘,不知道被停放在这里过了多久。 越走,吴长青越觉得他们像是在脱离平静的现实,走入另一个行将末日的世界。 快走到三单元楼时,吴长青眼角的余光,再度观察到某物的反光,扭头看去。 挨着三单元的八单元楼,中间大概第五层的某扇窗内,正有人探出脑袋窥伺着他与江毅。 在这种距离看不清楚对方的面貌,但看体格似乎是个瘦小的老人或者孩子,仅仅只能探出半边脑袋。 觉察到吴长青已经发现对方,将头缩入窗后的黑暗中,隐遁于无形。 “你看到那个家伙了吗?袁曦有说过隔壁单元楼住着其他人吗?我觉得他在监视我们。” “啊?老吴,是不是错觉?我什么都没看到诶。我记得袁曦说过,她觉得整个小区只住了她一个人。” 江毅一脸茫然,他还是一如既往的迟钝。 “算了,就当我是精神过于紧张吧。” 吴长青按了按他的太阳穴,自从在烧烤店里遭遇了那样的“意外”,调查一无所获,手中疑似被不明之物扎了一下后,那天晚上回家他就失眠了,最多睡了四个小时。 吴长青觉得自己就开始变得有些神经质,所有人在他眼中都有问题,到处都有诡谲的视线,没有一个地方在他眼中是安全的。 而手中那一阵一阵的瘙痒虽然不至于完全无法忍受,但总会干扰他的思考,让他变得焦躁不安。 尤其是进入孤门公寓后,吴长青觉得简直就像有人一直对着他的耳畔在窃窃私语,在呼唤着他要去破坏什么,只有将某物亲手毁掉,或许才能平息他近乎焦虑的内心。 吴长青低头看了一眼外套之下遮蔽着的枪套,要用它毁掉什么呢? 来到三单元的门前,除了过于缺乏人烟,看上去就是缺乏维护的普通单元楼。 两人推开早就坏掉的单元楼铁门,随着沉闷的吱呀声走入光线昏暗的三单元楼内, “上楼上楼,小袁妹妹还约好了在她家里等着我们呢,嘿嘿嘿。” 江毅大摇大摆地走在前面,推了推眼镜,露出期待的笑。 “说起来,这还是我第一次进女孩子家呢,小袁妹妹的闺房会是什么样的呢?有没有什么特别要注意的?” 他像是根本觉察不到整座孤门公寓内的不祥气息,还在自顾自地浮想联翩。 “别在这里发癫,我们是去保护好兄弟的性命不是去约会!你最好祈祷我们别在屋子里找到的是她的尸体!” 狠狠往江毅后脑勺上招呼了一巴掌,将他拍的晕头转向。 “我知道我知道,还不许我嘴嗨一下嘛,为什么总要往那么不吉利的方向猜测?就不会有一种可能,小袁妹妹已经泡好了茶在家里准备用甜美的微笑迎接我们?” “不要擅自期待,我并不觉得她昨天晚上只是在跟我们开玩笑。” 终于爬到402,仅仅是看到门前的景象,就让江毅和吴长青陷入了沉默。 一只疑似被野兽咬断脖子的白鸽,正在夏日散发着腐朽的气息,尸体周围缠绕着苍蝇,就被人丢在袁曦家的门口。 而袁曦的家门之上,居然遍布着狐狸的爪印,难以想象怎样的野兽曾在这里肆虐而过,以至于合金门上都遍布着深深的抓痕。 “这是在威胁她吗?这很不妙吧,肯定很不妙吧?”江毅颤声说。 “我们进门。” 吴长青走在最前面,一脚将晦气的白鸽尸体踢到楼下去,掀开放在阳台的花盆,在那里找到了袁曦约定好藏在这里的钥匙。 用钥匙打开门,两人进门就朝着卧室的方向冲去。 然而卧室的位置却空空如也,根本找不到人。 两人翻来覆去将整座租屋检查了一遍,虽然墙头确实像袁曦说的那样存在着刀痕,或许真的有个疯子曾经拿刀刮过墙壁? 厕所里也显得尤其脏乱差,浴缸内还放了一整缸发黑的臭水,整座租屋内也确实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淡淡臭味。 吴长青替袁曦把浴缸内臭水都放干净了,虽然他并不觉得这一池水是袁曦有意盛满的。 定定地看着水位正在下降的浴缸,看着水面倒映出的,自己那张糟糕透顶的脸,这张青年的面孔为何变得有些扭曲? 吴长青甚至觉得水面倒映出的另一个自己,似乎正对他露出邪恶的笑。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老吴。” 眨了眨眼,水已经被放光了,刚刚果然是错觉吧? 又与江毅一同将袁曦的整个租屋都检查了一遍,除了特别隐私的区域之外,看上去都十分普通。 但袁曦,那个与他们只有过一面之缘,精灵一般现身,又梦境一般消失的女孩,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她。 两人确定这间不算大的租屋内,绝对没有哪个角落还能藏下一个袁曦这种体型的女孩。 难道真的像袁曦亲口说的那样,现在她还被困在另一个完全与现实同步的异世界深处? 第六十五章 回来了 吴长青和江毅一脸颓然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相顾久久无言。 “现在怎么办?” 江毅失魂落魄地问。 “还能怎么办,等着,如果实在没有转机,那就走吧。” 吴长青面无表情地回答。 江毅失声道:“我们两个大老爷们,在女孩子遭遇危险的时候,就只能像一对傻子一样在这里干等着?” “我们只能履行与她的约定,贸然行事很有可能只会让境况变得更糟糕。就像她告诉我们的那样,她可能回不来了,现在还被困在那个名叫灵界的地方,就像老曹一样。” “或者她已经死在灵界里了,毕竟没人知道死在灵界会发生什么,不是吗?” 吴长青点了一根宝塔香烟,他那张给人憨厚印象的圆脸模糊在烟雾之中。 “不行,不能这样!我不信,她肯定还活着,她绝不会就这样毫无道理地死掉!” 江毅一拍膝盖站起身来,激动地说: “那个灵界的入口,她不是说就在厕所里吗?老吴,走!咱们去灵界找她!” “我劝你最好别这么做,她也不希望你这么做,难道你忘了吗?她不需要我们去找她。” 吴长青一动不动,夹着烟头的手微微颤抖。 “难道我们就这么等着她死在那个鬼地方?就像老曹那样消失的无影无踪?我们本来就只有哥三,我可不希望今天之后,1205的群里只剩两个活人!” “那你能怎么办?就算你真的想去灵界找她,你有把握从那里带她活着回来吗?你什么都不了解,什么都不知道!” “哪怕是那扇灵界的门,恐怕你也不一定打得开!那个灵界不是为你准备的,江毅同志!她之前说的还不够清楚吗?咱们进去就是死!” 吴长青一句话便将江毅好不容易鼓气的勇气全部击溃,江毅无力地坐瘫倒在沙发上。 江毅掏出手机,反复拨打袁曦的电话,但理所应当不在服务区内。 吴长青把烟点了一根又一根,江毅受不了烟味,走到阳台之前拉开窗户。 从袁曦新家的窗前,江毅俯瞰着毫无生机的孤门公寓,一栋栋墓碑一般伫立的单元楼,一时他居然真的产生了单元楼正在长高,朝他一寸寸当头压来的错觉。 两人就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从七点五十足足等到了八点半。 就在他们心头最后的希望都几乎熄灭,准备试试看敲一敲附近的房门,询问一番袁曦下落之时。 就在两人的眼前,自窗外照进客厅内的光线突然弯曲了起来,两人眼前的空间,正在发生微妙的扭曲…… 看四周的一切,都像置身哈哈镜内,出现微妙的错位感与失真感。 咔嚓咔嚓咔嚓,耳边听到清脆的断裂声,就像有一层表皮正在被撕碎。 “老吴,你看到了吗?是我眼花了吗?光是直线,这难道不是确定的常识吗?” “你没有看错,有什么要来了,我们往后退。” 吴长青掐灭了烟头,对江毅摆了摆手,于是两人十分默契地朝着两侧退开。 清脆的碎裂声已经近在咫尺,在头顶响起,夹杂其中的,还有极其微弱的钟声。 两人都感觉颅内一阵微痛,好像有不讲道理的力量闯入了他们的脑内,零碎毫无逻辑的画面在眼前掠过。 佩戴着狐狸面具的男人正在狂笑,四分五裂的少女正在歌唱,一颗颗人类的头颅被火炬一般点燃,有人隔着玻璃窗正在不断敲打着,窗户被那模糊的人影敲碎了。 滋滋滋,客厅内的电视,明明没人去开,自行亮了起来,雪花点跳动中,清晰的画面显现出来。 江毅与吴长青目瞪口呆地看到电视里,居高临下的视角中。 小小的少女惊慌失措地奔跑在某座高档酒店通红的地毯之上,两侧酒店的所有房门都紧紧关闭。 一团不可理解的青蓝色巨影追逐着她,时而像是马,时而又像张开双翅的飞鸟,最终那团影子的头颅却变得像一把左轮手枪,手枪的转轮正在旋转不止。 一发又一发闪着光的子弹迸射而出,伴随着旋转的火焰,追逐着少女,这些子弹居然都长着蜻蜓一般的翅膀。 只有楼道的尽头,有一扇被油漆刷成通红色的门,门的上方挂着棕色的驯鹿脑袋的标本,驯鹿弯曲的鹿角诠释着世界最深处的奥秘。 少女用惊恐的目光最后看了身后一眼,随后像是下定决心一般,用自己的身体狠狠撞向了这扇通红的鹿角之门。 而活物一般的子弹也紧紧追逐着她,却在命中她之前只击中了鹿角之门的门梁。 电视发出噼啪作响的电流声,客厅正中央一大块区域的空间都扭曲了。 毫无预兆的,一扇与屏幕里几乎完全一致的红门,突兀地出现在头顶的天花板上。 门被某个冒失的少女用身体撞开,她惊呼着从半空狼狈不堪地摔倒在客厅中央的茶几上。 清脆的断裂声,本来不久之前才被某人勉强用502粘起来的实木茶几,又被一脸茫然的少女一屁股当中坐断。 “痛痛痛——”眼泪汪汪的少女揉着自己软软的小屁股,一脸惊魂未定的样子。 鲜红的门后,枪声不断响起,有什么扭动着的事物在门后蠢蠢欲动,但就在它想要爬出之前,一股无形的力量却将它挡在门后。 那是灵界凛然而不可跨越的阈限之法则,在现实与深界之间树立一堵绝不可逾越的高墙。 伴随着沉重的丧钟声,那扇凭空出现的红门自行关闭,在空间的扭曲中无声隐没于墙壁之中,闪烁着雪花的电视也几乎完全同步地自行关闭。 面对着两侧江毅和吴长青看鬼一般的表情,袁曦无辜地眨巴着瑰丽的幽蓝色大眼睛: “老江和老吴,你们怎么在我家里?” “是你邀请我们过来的,替你收尸,忘了吗?” 吴长青阴郁的脸上总算浮现一抹笑意。 “小袁妹妹,你终于回来了,我,我都以为你死在灵界了——” 江毅差点猛男落泪,张开双臂想要给袁曦一个熊抱。 却被一脸嫌弃的袁曦灵巧的一个后跳躲了过去,连退数步,双手在身前比出一个叉。 “江毅同志,停一下停一下,别想趁机揩油,我们才没那么熟!” “这么多年的好兄弟,怎么就变成我们不熟了呢?” 江毅一脸委屈地看着袁曦。 “跟你熟的是猛男袁夕,和我美少女袁曦有什么关系,一码归一码!” 袁曦竖起一根手指认真地说。 “小袁妹妹,这么快就接受自己是女孩子的事实了?” 吴长青一脸欣慰地看着袁曦。 “我还能怎么办?事态的发展太快太乱,如果我连自己都接受不了,恐怕早就死在灵界里了。” “面对生死危机,无疑是让人最快接受现状的方法。” 袁曦无奈地长叹一声。 “你真的已经去了,那个名叫灵界的地方?表层现实之下深藏的另一个里世界?真的不是在做梦什么的?” 江毅难以置信地问。 “那扇门就在我们眼前打开了,这是最直接的超自然现象,难道我们刚刚都在做梦?” 吴长青没好气地说。 “没错,我已经去过一次灵界,并且在那边认识了两个好朋友,做了初次的侦察,并且成功归还啦!” “袁曦小姐,初次潜入灵界,收获满满,无疑是大成功!” 袁曦得意洋洋地为自己鼓起掌来,见两个好兄弟都没反应,不满地嘟起嘴: “都愣着干啥?我可刚刚历经九死一生,还不值得你们为我鼓掌庆祝一下?” “噢噢——鼓掌!” 吴长青无奈地跟着鼓起掌来。 “袁曦小妹妹赛高!袁曦小妹妹万岁!” 江毅则卖力地高举双手在头顶噼啪鼓掌,以前参加学校庆祝晚会的时候,袁曦记得也是他鼓掌的声音最响亮。 “算了算了,别小妹妹来小妹妹去的,事情只是稍微有点苗头,没必要半场开香槟。” 两个好兄弟刻意的反应倒是让袁曦又没了兴致,一屁股坐在江毅与吴长青中间。 心不在焉地双手抱在胸前,整个人摊在沙发上,心事重重的样子。 那张美好到不真实的侧脸,在这种距离下,反倒让江毅与吴长青的心里产生了奇怪的压迫感,令他们不由自主地朝两侧挪了挪身体。 仅仅是坐在袁曦身边,他们居然都觉得这小小的少女与他们相比是何等格格不入。 “我们来谈谈我初次进入灵界的收获吧……” 袁曦并未觉察到两人的异样,自顾自地开始谈论起她这次离奇探险的经历。 台灯女士、三座单元楼、王晓清和白雪、阴缘菩萨与她被白仙爪牙夺走的镇物,以及分别时刻,白雪最后交给她的那张玉狐面具。 “我都听到晕厥了,一晚上灵界里居然能发生这么多事?而且都是什么跟什么啊,感觉灵界里的东西也太乱了吧!” 晕头转向的江毅一脸懵逼地抱着他的脑袋。 “按照你的说法,看起来灵界与现实的差别也并没有那么大呢,” 觉察到袁曦因为烟雾缭绕皱起的绣眉,吴长青悄悄把烟头掐灭丢进烟灰缸内。 “就像现实的每一座房子都是有户主的,无数楼房组成的城市归市长管,无数城市组成的国家归政府管。” “每一个灵界都有着主人,这些灵界的界主往往都还效忠着更高层次的存在,这些灵界的上位者之间也存在着争端和仇怨,甚至需要进行代理人战争。” “代理人战争?” 袁曦和江毅听到了相当难以理解的词。 “这座公寓里的灵界曾经属于阴缘菩萨,三个镇物却被白仙派出爪牙盗走,现在由白仙鸠占鹊巢,放出了台灯女士盘踞于此。” “现在按照灵界里那个白雪小姑娘的说法,袁曦又是被菩萨选中的圣女,菩萨希望由袁曦帮祂找回三样镇物,驱逐白仙的爪牙。” “菩萨选中的代理人是袁曦,白仙的代理人则是台灯,她们要在灵界做殊死的对抗,决定整个灵界的归属。 这与现实中不方便入局的大国操纵小国投入纷争,进行代理人战争的逻辑不是完全一致的吗?” “代理人战争,还真是贴切的说法,可我从未想要当谁的代理人啊,我进入灵界也根本不是冲着那个要命的台灯女来的,明明我只是想揪出那个暗中害我的鬼东西……” 袁曦回想起那个仿佛是自己另一具半身,似人又似鬼的洋娃娃,明明她才是自己最初的目标。 现在怎么莫名其妙就要对抗那个怎么看都毫无胜算的台灯女士了? “虽然你不想消灭台灯,但你提到的那个洋娃娃与台灯之间显然存在着十分密切的联系,她们可能本就是同盟,就像你说的,她们已经缔结了更亲密的关系,例如——母女。” “母女么?” 袁曦又回想起初次见面时,被那个鬼魅般的女性抱在怀中的洋娃娃,越来越头疼,背上凉飕飕的。 那股离奇的窥视感又出现了,下意识地看向窗台,前夜她就是在窗台处看到她们的。 但现在那里只有无风自动的窗帘,看不到任何实体,袁曦的灵感却告诉她,在另一个世界里,她的敌人一定还恶狠狠地看着自己。 就像袁曦入睡之时那般,她在黑暗中对着自己发出无比怨毒的诅咒,她恨不得亲手剥夺属于自己的一切,怨恨正让她的力量每日都水涨船高,怨恨在灵界是绝佳的助燃材料。 而袁曦甚至直到现在都不明白,那个家伙对自己的怨恨从何而来。 她声称自己夺走了本属于她的东西?自己夺走了什么?完全弄不懂。 “算了,虽然我根本不想成为谁的圣女,但目前看来至少没什么妨害,如果没当这个圣女,可能我的小命早就没了,我还得感谢阴缘菩萨的庇佑呢。” 袁曦双手合十,心底默诵着阴缘菩萨的名号,既然对方真的是拥有神力的灵界神明,而且确实不止一次救了自己的小命,作为实用主义者的袁曦信一信她也是可以的吧? 第六十六章 她的声音 “嗯嗯,我以后也请一尊阴缘菩萨像在家里供着,这可比现实中的那些骗子信的神明要真多了。” 江毅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我劝你别这么做,灵界的属于灵界,现实的归现实,在现实信灵界神,你是想主动召唤灵界么?还是说你想变成白仙教那样的邪教徒?” 吴长青白了他一眼。 “召唤灵界?别别别,我可没这种作死想法!” 江毅大惊失色。 “菩萨啊神明之类的先别谈了,两位好朋友现在有闲暇陪我走一趟吗?白雪临别前交待我去拜访的地方,可不是什么善地呢。” “白雪临别前交待过我,希望我戴上它,随后去白仙教在临杨的大本营,取走一件本属于她的宝物……” 袁曦从帆布包里摸出那张异常精美的玉狐面具,棱角分明、线条流畅,夸张化的五官令人想起古蜀的三星堆面具,一看就是相当古老的文物。 “当当,就是这张面具!这可是被白雪珍藏在灵界的秘宝,很厉害吧!” 吴长青:“还是把它藏好吧,按照你的说法,这张面具是相当关键的物品吧?” 袁曦点头:“没错没错,它可是我的救命稻草,开启接下来的支线任务的必需品!” 江毅:“面具什么的,我看不出好坏,但小袁妹妹你的说话语气是不是变得有点奇怪了?” 袁曦一脸茫然:“有吗有吗?我不知道诶,我说话的方式很奇怪吗?” 吴长青:“跟上一次见面相比,现在的你更不像我们认识的老袁了,反倒越来越像一个贪玩的小姑娘,还支线任务,你真把这要命的事情当成游戏了?” 袁曦的神色慌乱了起来:“支线任务只是身为前游戏策划的习惯而已,至于小姑娘……没有吧,不会吧,才不是!我完全觉察不到,身体改变意识的进度会这么快?难道我已经雌堕了?” 江毅:“嘿嘿,我觉得现在的袁曦妹妹状况很好,已经变成美少女了还自认为是以前那个榆木脑袋的呆瓜,那才是不伦不类。” “你不会说话可以把嘴闭上好吗?谁是呆瓜?我以前的形象在你们心目中有这么糟吗?” 袁曦恶狠狠地凑到江毅面前咬牙切齿地说,但却毫无威胁力,反倒让江毅不安地往一旁挪了挪身子,袁曦的脸现在甚至只要靠近都会让人感到惊心动魄的冲击力。 吴长青掰着手指对袁曦补刀:“难道不蠢吗?心甘情愿当牛马在那种垃圾公司里被折磨,自命清高自居为高贵逐梦人,还贪便宜自己住进这种明显有问题的鬼屋……如今变成了小女孩,说不定就是老天看不下去原来那个蠢货,所以才把他收走喽。” 江毅:“任凭我们怎么劝,怎么说,你都不听,每次我们想为你介绍新工作,助力你脱离苦海,你都会转移话题,像是你一直都有自己的苦衷才不愿意离开那里一样,难道真有人对你灌了迷魂汤?” 袁曦一脸恍惚地盯着躺在她手心的玉狐面具:“奇怪,难道我真的有这么蠢?为什么过去的我像是脑子进水了一样,对身边的一切异状都视而不见?” 是什么时候开始,过去的袁夕才下定决心无论遇到什么状况都绝不会离开镜月科技公司的?究竟是什么支撑着那个蠢蛋一直坚持到那种程度? 难道他真的只是在逐梦做游戏?可他不是早就已经清楚,那个游戏不可能有任何前景,在那样的公司根本不可能完成那种规模的游戏。 明明袁曦非常清楚,某人不止一次考虑过辞职、跟领导掀桌子摊牌、甚至删库跑路。 但为何那个家伙心底的怨言、憎恨、烦恼与苦痛,每天都会悄无声息地消失无踪,第二天又会变回那个精力满满的牛马回到公司去承受各种折磨? 她难道真就是天生牛马,天选打工人,离开这狗屁公司就哪里都去不了了吗? 毫无希望的坚持,导致却她沦落到如今的境地?她所遭遇的一切真的只是巧合么? 明明只是好兄弟们的一句无心之言,却让袁曦转念间坠入了更深层的思索之中。 不论是现在的袁曦还是过去的袁夕,心底的某个角落,总是能觉察到,身边的氛围,存在着微妙的违和感,就像自身已经化作没有灵魂的傀儡,在被无形的丝线操弄着走上一条命定的道路。 袁曦没来由地想起白雪身后摇动着的丝线,以及被她操控的两头狐灵,会不会很长一段时间以来,袁曦自己也是一头被操弄的狐灵? 如果是过去的袁夕,他恐怕永远都不会觉察到自身的异状,他只是会周而复始地投身那毫无希望的日常,永无止境地去做那个永远不可能做完的游戏。 但现在的袁曦,她已经亲自前往过另一个世界,觐见过常人做梦都不敢梦到的存在,她切切实实地已经能站在更高的地方去回头看过去的自己了。 于是往日视而不见的那股无比强烈的违和感,终于涌入她的心头。 在记忆的深海中不断深潜,袁曦终于逐渐意识到了这样的事实,每当袁夕下定决心要脱离苦海,要放弃工作,要彻底告别着毫无未来的公司之时,他总会与相似的人不期而遇。 身材曼妙,眼神迷惘中带着些许执着,总是梦游般游走在公司的各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深处的,某位气质冷艳的女总裁,她本人就是那个暗无天日的公司中唯一的一抹亮色。 或许很长时间也是袁曦在公司生活中能够看到的唯一一线曙光,几乎在公司的每一天,袁曦总能在某个角落看到她。 袁夕喜欢她吗?并没有,袁夕是个很没自信的人,他也非常清楚自己绝对配不上她,对于那位女总裁,袁夕的心底或许只有微妙的向往。 就像一个无法企及的幻梦,宛如那个无药可救的公司里名为《死镜》的那个永远做不完的游戏,明明清楚无法成功,但袁夕总是硬着头皮去做,仿佛他还期待着自己的努力真的会有些成果一般似的。 过去的袁夕,一直追逐着一个名叫“路如一”的幻梦。 开每周例会时,她总坐在主位上走神,不时想到什么伤心事,她会轻轻地叹息。 日常工作时,她有时会幽灵一般站在你的工位后,用飘忽不定的视线扫过你的屏幕,你能闻到她身上的暗香,回过头,她只是对你微笑着点了点头。 半晚,你总能看到玉雕一般的她独自站在长长的钢化玻璃立地窗前,沐浴在仿佛融化万物的黄昏中,面露悲戚之色注视着远方。 相较对游戏本身漠不关心的李康,或许路如一才是那个公司存在感最强的人,虽然她从未刻意彰显自己的存在感,但只要她站在那里,所有人都能感受到一股没有实体的气场扑面而来,一切心头的杂念与妄想都会消散为乌有,大家都会莫名地专注投入到工作中去。 明明繁重的工作量已经堆积到永远都做不完的程度,但大家仍然甘之若饴,就像只要能够被路如一认可,承受再大的苦难都是值得的。 她只需要轻飘飘的说出几句话,但所有人都愿意心甘情愿地为她抛头颅洒热血。 其实一切都非常离谱,置身其中时却完全不会意识到,那个公司分明以任何互联网公司的标准看,都烂到令人发指。 但在网上却几乎查不到任何相关的负面评价,而且除了被辞退的人员之外,离职率极低,袁曦几乎从未听说过公司里有人主动离职的。 除了那位跳楼的林铭雪,死亡恐怕才是从那个公司离职最方便的方式,但那个不祥的死亡事故也未曾在公司内外掀起任何波澜。 就像一夜之间,大家都突然忘记了那个昨天还一起工作的同事,若无其事地继续着工作,有人死掉了吗?好像是有这么一件事,但和今天的工作有什么关系吗? 直勾勾地注视着玉狐面具,身边满脸担忧的江毅与吴长青的声音都变得像是从无比遥远的某个地方传来。 这张一半像是人一半像是狐狸的玉狐面具,正在袁曦的眼中飞快地放大、变形,这张长满绒毛的脸近在咫尺,几乎塞满了一半的租屋,而袁曦正坐在这张人面之前,看着它暗金色的狐狸竖瞳,看着它露出邪恶而愉快的笑: “还不懂吗?还不懂吗?还不懂吗?” 它的声音宛如洪钟。 “谎言、矫饰、诡计与阴谋,无处不在,所有人都是玩具,所有人都是傀儡,所有人都是瞎子。” 那张既像狐狸又像青铜的狰狞大脸,笑容咧开的程度越来越夸张: “但现在你睁眼去看了,你觉得你会看到什么呢?” 袁曦异色的眼瞳中再度浮现出灵视,错乱的记忆中,诸多见过或者从未见过的景象浮现。 玉狐面具似乎是一个中转站,把她的意识与极其遥远的过去连接起来,她睁开了天目,沿着命运的河流逆流而上,就像她正通过面具发动了一次占卜。 她看到了绝对不能看到的真相。 路如一温柔地握着李康的手,轻飘飘的声音毫无情绪,但李康却低头正在发抖: ‘“爸爸把你派到这里,是为了实现我们共同的理想,你知道我们在做的究竟是什么吧?” 路如一翻着一份又一份的简历,有的简历她用打火机将其点燃,有的她却丢给李康,还有一份,让她的手指久久停驻在那张平平无奇的青年面孔之上。 她捂着自己的脸,她的眼瞳中闪烁着欣喜若狂的光,她颤抖着发出悦耳的笑: “袁夕,袁曦,袁夕,袁曦……呵呵呵,哈哈哈哈!这是巧合吗?” 一颗若隐若现的黑色星星突兀地落入办公室内,发出异样的波动,就像在回应着路如一的问题。 “是这样啊,你说的没错,这是宿命,宿命,宿命!他会是我在等的人吗?他会是我们的宿命吗?” 路如一用红色的钢笔在袁夕的简历上不断涂抹着什么,她是如此用力,以至于笔尖几乎刻入桌内。 一圈又一圈,一圈又一圈,正在旋转,正在扭曲,正在篡改。 深红的漩涡在袁夕的面孔上绽放,黑色的星星在与路如一一同发出大笑。 下一个眨眼,融化万物的黄昏之中,林铭雪一脸惶恐地坐在窗台边缘。 而哼着一支熟悉的《循环》曲调的路如一,行走没有一点声音,踮起脚凑到林铭雪身后。 她的嘴几乎贴在颤抖着的林铭雪耳畔: “林铭雪同学,你愿意帮助我,把我最爱的袁曦带入现实吗?” 林铭雪瞪圆了她的双眼,她注视着高楼下方,根本看不到底的深渊,恐惧飞快地从她的脸上褪去,她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当然,总裁小姐!当然!白仙令我作画,正是为了实现您的愿景!” 林铭雪张开双臂,她朝前走去,她的身体溶解在死寂的黄昏之中,但她的双手仍然无意识地在半空挥舞着。 就像在画着一张没有实体的画作。 最终袁曦似乎又回到了那个会议室,空调的温度调的很低很低,那间会议室里只剩下了袁夕与路如一。 “袁夕同学,你愿意帮助我,把我的噩梦带入现实吗?” 路如一似笑非笑地问袁曦,一半的她沐浴着阳光,另一半的她却沉浸在阴影中,随着她的声音,袁曦看到一条又一条半透明的蠕虫从她那诱人的红唇之中钻出—— 袁夕张开嘴,露出近乎狂热的笑,这只蠕虫穿梭于虚空之间,正慢悠悠地爬进他的嘴中。 “我愿意,我当然愿意,总裁小姐!” 路如一却从晦暗的长桌尽头缓缓站起,她正一步又一步走向袁曦,她带着笑意的眸子深深地看着袁曦: “但现在你似乎变得有点不听话呢~” 又一段被触发的灵视戛然而止,袁曦知道这不是她的错觉,在虚空之中,确实有一条无形的丝线,已经悄然折断。 第六十七章 她戴上假面,编织谎言 袁曦感到一阵又一阵反胃,自从换了这具新的皮囊后,她的胃口其实一直很差,她觉得自己的体内存在着某物,与她的本质绝不相容,哪怕她已是袁曦,仍然在不断鼓动着她去做绝不想做的事。 自灵界归还之后,面对这张离奇的玉狐假面,不适之感终于到了极限,她捂着自己的喉咙,从沙发上跌坐在地,强忍着把垃圾桶搬到自己面前。 吴长青:“你到底怎么了?是在灵界受伤了吗?” 江毅:“要不要我叫急救车?你的状况很不对啊!” 袁曦只是摆了摆手,情况没那么严重,或许这还是好事。 掐着自己的喉咙发出干呕声,努力了数次,袁曦终于将她腹内一直蛰藏的事物呕吐了出来。 并没有之前在灵界吃的火锅食物,也没有烧烤,袁曦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呕吐到垃圾桶里的东西。 几片被嚼碎的花瓣,哪怕在现实仍然流淌着混杂变幻的异色,分明是象征着菩萨的隐寂花瓣。 而在花瓣之中,更有一条半透明的白色小小蠕虫,这蠕虫的头部,居然还长着一张形似人类的嘴,哪怕被袁曦吐了出来,它还在不断地复读,发出路如一的声音: “袁夕同学,你愿意——” 袁曦感到一股发自内心的不快,这背后果然有问题!一切都是路如一那个看上去清纯甜美的女人在捣鬼? 在无意识中,袁曦的右眼再度变成了幽暗的金色,在白仙的凝视下,这条小虫痛苦地扭动着身体,被无形的火焰灼烧,飞速地灰飞烟灭消失无踪。 路如一曾在公司开会时,毫不遮掩地宣称她曾进入过灵界,只不过那时袁夕和同事们都只当她是在讲恐怖游戏的设定,现在看来,她从一开始就根本没有遮掩的意思。 所有自灵界归还之人都会拥有馈赠,难道这种操弄人心的小虫,就是路如一的力量?她一直在用灵界的力量玩弄着整个公司? 袁曦恐怕不得不完全从另一个角度看过去的她早就习以为常的那个公司了。 那究竟还是一个游戏公司吗?大家在路如一的操控下,做的真的只是一个游戏吗? 就在此刻,仿佛正在回应袁曦的顾虑,她口袋里的工作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袁曦掏出手机,除了来自江毅的好几通未接来电之外,也有洛如烟的两个电话,暂时袁曦都没有心情去回应。 因为手机里最多的未接来电,足足有六个个,居然是来自她完全意想不到,今天却无论如何不可能不在意的人—— 过去从未给袁曦打过电话的公司女总裁路如一,今天居然在早上就给她打了六个电话! 沉默地着了一眼垃圾桶里小虫化成的灰烬,袁曦有些明白为何她会打电话过来了…… 挣脱了你的掌控,你就这么急吗? 一回想起灵视中路如一念诵自己名字时那一脸欣喜若狂的表情,袁曦就感到不寒而栗。 袁曦眉头微皱,这个电话,接还是不接? 路如一的力量明显源自她的声音,会不会哪怕隔着手机,她仍然能够对自己使用那股力量? 但如果一直不接电话,恐怕也会导致非常糟糕的结果吧? 根据之前的灵视,袁曦非常确定,她在路如一的阴谋(不论这阴谋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中有极其重要的地位。 路如一一定会盯着自己的,袁曦非常清楚这一点,她并不觉得过去的袁夕在面对四元体这种庞然大物时会拥有隐私这种东西。 路如一是四元体科技董事长的女儿,她能在四元体科技内调动的资源绝对会远超自己的想象,说四元体在临杨是一手遮天都是小巧了它。 到处都是四元体的产业,到处都是四元体的事业,政府、机关、集团……盘根错节的利益关系网,早已编织出任何正常人都绝对不可能对抗的恐怖巨兽。 甚至在灵界,袁曦都不止一次看到了四元体科技的影子—— 夜饮可乐,四元体科技开发这种可乐,只是为了给潜入灵界的倒霉鬼们发福利吗? 路西城,路如一的父亲,四元体的董事长,不知是不是真实的他,但他居然在灵界的电视节目里在当主持人! 白渊手机,甚至连袁曦的救命神器白渊手机本身,都是四元体科技开发的,还有什么是四元体做不到的? 从现实一直延伸到灵界,还有哪里不会有他们的影子? 袁曦非常清楚,一旦引起了路如一的关注与怀疑,路如一有一万种办法让自己无路可逃。 变身后的她真的逃离了四元体的眼线吗?袁曦并没有那么乐观,与洛如烟出门逛街时的那种被监视感绝不是她的错觉。 拒接这一通电话绝对是最糟糕的选择,拒绝就代表她已经挣脱了路如一的掌控,路如一当然绝不可能任凭任何玩具逃出她的手掌心。 袁曦意识到她必须接这个电话,但绝对不能用她现在的声音,她必须编造一个谎言,而且是极其可信的谎言,足够说服路如一的谎言。 那张时而放大,时而缩小,时而是狐狸,时而是人面的巨脸,就在她的身边,它的身体几乎与江毅和吴长青的身体重叠在一起。 但只有袁曦看得到它,它显然也只在意袁曦,它还在对着袁曦洋洋自得地狂笑: “没错,没错,就是这样!用谎言来对抗谎言,如果只有死亡才能摆脱她,就让她相信你已经死去!” 我该怎么做才能说服她呢? “谎言,信心,一点勇气,再加上我的诡计!来吧来吧,我亲爱的圣女,来戴上我,你和小白一样能够承载我的力量……” 玉狐面具正在袁曦的手心颤抖,那张人脸正在对着袁曦放声大笑,它鼓动着袁曦,它呼唤着袁曦。 袁曦知道,想要对路如一撒这个谎,恐怕她必须借助这张面具的力量。 当然,如今仍然佩戴在头上的那朵菩萨亲手赐予的花或许也能做到,但袁曦非常清楚它只能绽放三次,将一次浪费在接这个电话这种事上,未免过于暴殄天物。 这张面具或许本身也并没有那么可信,但袁曦隐约有这样的确信,既然过去白雪能戴上它自如运用并通过它逃入灵界摆脱白仙教的桎梏,那么现在的自己一样可以。 这张面具虽然起源于白仙教,但它似乎并未完全受到白仙的掌控,它与白雪一样拒绝被任何人操弄。 它渴慕着背叛、纷争与自由。 振动着的响铃声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压迫感,让人喘不过气来,寂静的租屋内,只剩下了路如一不离不弃的响铃声。 它响的是那么久,那么长,就像拨打电话的人无比确信袁曦一定会接。 将一根手指竖在唇边,袁曦瞥了两个好兄弟一眼,示意他们安静。 一股无形的威压令两人噤若寒战,江毅与吴长青紧张地看着袁曦,似乎已经意识到这个电话非同小可。 在好兄弟们古怪的目光下,袁曦将这张面具戴上,冰凉的玉石质地极其自然地贴在脸上,甚至完全不需要绑带,它就自然地被一股奇特的吸力固定。 就像袁曦天生就应当是这张面具的主人一般。 仅仅是戴上面具,袁曦整个人的气质都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一股挥之不去的狡诈奸猾意味油然而生,面具深陷的眼眶闪烁着邪恶的精光。 让两人甚至产生了这样的错觉,坐在对面的不再是那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袁曦,而变成了一头邪恶而古老的狐妖,正在蠢蠢欲动想要荼毒苍生。 袁曦清了清嗓子,自从戴上面具之后,她感到一股凉飕飕的气息覆盖在她的喉头,有一股离奇而荒诞的力量正在发挥作用…… 在江毅和吴长青骇然的目光下,袁曦开口说话了: “hello?”面具下的她,居然发出的是和过去的袁夕完全一样的声音。 “你好……?”再一转念,她居然又发出了另外一种声音,低沉、嘶哑、难听,就像垂死的老妪。 “喂喂喂?”再一开口,最终变成了婉转的少女声音,带着空灵而富有磁性的音质。 袁曦现在甚至能用路如一的声音说话。 这也是玉狐面具的力量之一吗?传说中,古代的狐仙们能够发出不同种类的声音蛊惑世人,引诱他们陷入神隐、坠入幽谷。 或许古代的白仙教徒也正是戴上了这样的面具才能欺瞒世人? 很好,通过手机,大家只能用声音交流,她当然也能用声音编织谎言。 袁曦没有再犹豫,她按下了接听键,她用袁夕的声音,装出无比虚弱的样子: “喂?请问是哪位?” 她其实通过钉钉的通讯录早就知道路如一的电话号码,但路如一从未给她打过电话,这是他们第一次在手机上交谈,装傻或许更好,毕竟过去的自己在大家眼中一直都很蠢。 “袁夕同学,我是路如一。” 路如一清冷镇定的声音从手机里响起。 她总是喜欢叫大家“同学”,好像这样就能拉进大家的距离一般,她并不是高高在上的女总裁,只是与大家在一个班级里一同学习的学生,是个令人向往又亲切的“班长”。 但袁曦如今已经清楚了,她是一头司掌着无数丝线的剧毒蜘蛛,用最美艳的颜色在伪装着自己,等待着无数猎物落入网中任凭她蚕食。 “居然是总裁大人?抱歉抱歉,我不知道这是您的电话,我我我……” 发出诚惶诚恐的声音,如果某一天路如一真的给过去的袁夕打电话,他一定会惊慌失措到语无伦次。 他这样卑微的公司底层员工,怎么有资格与公司最高层的君主平起平坐地交谈呢? 在公司的“规则”里,他就是奴隶,他就是蚂蚁,他就是尘埃,他必须清楚地接受自己的地位。 路如一纡尊降贵关心他,是女王走出皇轿来关照平民,他难道不该感到荣幸吗? “没事的,不用太紧张,今天我打电话过来,只是关心一下你的情况。” “我最近听吴少安说,你生病了,需要请几天病假休养检查?” “我,我以为他只会给李大制作人汇报呢……” 袁曦实在没想到只是请一天病假,就能捅到路如一这一层来。 “碰巧,最近李康他也身体不适请假了,所以由我来暂时接管项目组的全局,公司内的每个员工我都放在心上,袁夕同学你当然也不例外。” “有查出是什么病吗?情况严不严重?如果要住院的话,我想代表公司来看望一下你。” 字字句句都轻柔而温软,就像电话另一头的她真的十分关心袁夕的身体一般。 袁曦却毫不意外地看到,半透明的银白蠕虫,正从手机的屏幕里钻出,又是一条长着人嘴的恶心虫子,它正在半空扭动着身子,不断发出路如一的声音: “你生病了?我好关心你呢!怎能不回应我的关爱?你是我的!永远都是我的!你逃不掉逃不掉逃不掉!” 但这条虫子一旦被佩戴玉狐面具的袁曦,面具之下那只暗金色的眼瞳注视,就立即一动不动,僵在了半空。 袁曦一边听着手机里路如一的鬼话,另一只手则举起了白渊手机,对着一条又一条钻出手机的呻吟着的蠕虫按下拍照键。 于是在闪光灯的闪烁中,一条又一条被冻在半空的无形之虫发出惨叫,在半空扭动着灰飞烟灭。 “谢谢路总裁的关心,我只是生了个小病,需要住院几天,很快我就会把病历发给公司,我的医生对我很好,相信我很快就会康复——” 手机上袁夕用战战兢兢的语气回应着女总裁的关切,现实里袁曦却面无表情地在不断“杀虫”。 “袁夕你是在拍照吗?为什么我一直听到手机拍照的声音?” 路如一困惑地问,袁曦这时才发觉她用手机拍照时忘记把提示音关掉了。 “没什么,总裁小姐,真的没什么,有人一直在对我拍照,这是一种全新的疗愈身心的方式,通过拍照,能够让我更加坦然地面对他人的关注与视线,变成更好的自己。” 袁夕的声音变得昏沉恍惚起来,假惺惺的路如一满嘴鬼话,袁曦自然也会用更多的鬼话回应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