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色惹人》 第 1 章 邀请 夏始春余,暖日当暄,绿意渐浓时,皇后在宫中设了赏花宴,往京中三品以上官员的府邸里都递了消息,邀请各府中女眷参加。 尚书府姜家也得了消息,姜老夫人与三个儿媳妇正盘算着这次带府中哪几个姑娘去。 去岁乞巧节时宫里也办过一场,大家都心照不宣,知晓这是皇后娘娘为太子择妃的寻的由头,于是各自携着家中适龄的姑娘前去给皇后相看。 上一次姜老夫人带的是大房的三姑娘和二房的五姑娘,两个姑娘的样貌品性都是极好的,尤其是三姑娘,长得玉净花明,清丽脱俗,一直是京城里为人艳羡的美人,前两年起意来尚书府说亲的人不少,只是姜家有意将她往宫里送,一直没有与旁人结亲的意思,这才将三姑娘耽搁到了十八岁。 可惜去年乞巧节宫里那场赏花宴,三姑娘没能入了皇后的眼,姜家也就歇了送三姑娘入宫的心思,岁旦前给她许了人家,如今在闺阁中待嫁,嫁衣已经绣了一半了。 五姑娘姜意纾今年也十七岁了,相貌虽比不上三姑娘,但也是个楚楚娉婷的美人,今年出落得愈发袅娜,姜家二房夫人的意思是,让姜老夫人领着她去宫里再试一试,兴许今年运气好叫皇后相中了呢? 姜老夫人思量着,只带五丫头一个去,成算总归不太大。 “不若叫六丫头也跟着一起去,长长见识也是好的。” 这话一出,众人便语默起来,不约而同往三夫人沈氏那边看去。 沈氏是六姑娘的母亲,却并非生母,向来做不得六姑娘的主意,便态度柔雅道“老夫人说的是,儿媳也觉得甚好,只是夫君那边怕是……” 去年乞巧节那一场,姜老夫人原本也想带着六丫头一起去的,姜家三郎不同意,才没去成。 至于缘何不去,姜三郎倒也是个直言不讳的“我那六丫头胆小怕生,性子又迟钝,委实不适合入宫,若真叫皇后娘娘瞧上了,凭她的性子也不见得能在宫中待长久,还是算了吧……” 这话说的委实中肯,六姑娘确实胆小如鹧鸪,很是不愿与人打交道。 说来可怜,她并非生性如此,幼时也曾是个活泼可爱、落落大方的孩子,只因五岁那年她与母亲去景州外祖家探亲,路遇匪徒遭到绑架,生母遭遇不幸身亡,她则被丢入枯井之中,待景州的亲人寻到她时已是五日之后。 小人儿躺在枯井中奄奄一息,身上被蛇虫咬得惨不忍睹,而后昏迷多日,施针灌药都不见效,险些连棺材都备上了,她才终于醒了。 醒来之后不哭也不闹,痴傻了些时日后,才渐渐好起来。 人是没什么大碍了,可自那之后就转了性子,变得畏畏缩缩起来,见了生人更是宛若惊弓之鲵。 姜家三郎在景州陪了些时日,原想带她回京城继续医治,但是那时的她怯弱得出不了门,只能待在景州外祖家疗养身心。 三年后姜家三郎在京城娶了继室沈氏,而后沈氏接连诞下一双儿女,渐渐的姜家也就淡忘了还在景州养病的六姑娘,直至去年景州来信,说是六姑娘的病已经调理得差不多了,可以差人来接了。 尚书府这才派人将她接了回来。 六姑娘入府的那一日,候在门口迎接的下人们只瞧见马车上走下来的少女,被幕篱轻纱拢着身姿,纱罗下一张朦胧秀丽的小脸,待入了正堂见了老夫人与各位长辈,才肯露出来。 大家瞧见她的容颜,呼吸俱是滞了一瞬记忆中那个圆润娇憨的五岁稚儿如今已 出落成娉婷少女,那张小脸全是承着父母的优点长的,三分像她父亲,五分像她母亲,余下的两分得了上天的恩赐,乌发如云,肤色瓷白如雪,眸中潋滟的水汽在她的脸上轻轻笼蒙了一层湿意,盈盈抬起头来时,一双小鹿似的眼睛怯生生地往众人面上扫一眼,随即颔首垂眸,懵懂着给长辈们行礼问安。 老夫人怜她离落在外十年,起身拉过她的手,将她搂进怀中疼惜。 她宛若受惊的小兔子,依在老夫人怀中,脸红如渥丹,水眸忽闪忽闪的,钝钝的也不怎么说话。 一开始大家只以为她久别归家,一时不适应,所以才会如此懵懂迟钝。 可很快大家就发现,她的性子极为单纯,与人说话总有些不知所措的慌乱,一些别有意味的话语似乎也听不出来,那双水盈盈的鹿眸时常蒙着一层茫然,安静坐着的时候,脸上总会出现无限放空的、游离的神情,脑袋瓜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脾气倒是极为乖顺,旁人说什么都听着,只是那怕人的毛病似乎没有好利索,除了每隔几日去福安堂给老夫人请安,其余的时间都窝在自己的小院子里鲜少出门,有时候姐姐们约她出去游玩,她也总是推辞,甚少答应。 大抵是幼时遭的那场灾难,让她对外面生了恐惧,如今这般性情,也委实叫人唏嘘。 如此外人只晓得尚书府的三姑娘花颜月貌,美愈京城,却不知府中还有一位六姑娘同样的好颜色,样貌比起三姑娘有过之而无不及。 “总是这般藏着掖着,这毛病什么时候才能好?” 姜三郎姜为舟回府后,姜老夫人将他叫到福安堂,与他说起带六丫头进宫参加赏花宴一事。 “六丫头今年也十六了,终究是要嫁人的,咱们这般依着她的性子来是害了她,”姜老夫人语重心长劝说道,“依我看,就该多带她出去涨涨见识,见得人多了,自然就不怕了……” 姜为舟想到六丫头那张怯生生的小脸,还是狠不下心“母亲,雪丫头这病急不得,还是慢慢来吧。” “慢慢来?你这般纵着她,若她一辈子好不了,难不成还要养她一辈子不成?” “咱们家大业大,养她一辈子也没什么,”姜为舟虽是这般反驳着,但也有更深层的考虑,“且不说雪丫头性子木讷,身无长处,万一在赏花宴上出了丑,岂不是给咱们府上惹了笑话?就算真叫她撞了大运,得以入了皇后娘娘的眼眸嫁入东宫,可听闻太子殿下不好女色,性子也冷漠,于雪丫头来说也实非良人……” 关于太子殿下不近女色的传闻,姜老夫人自然也知道一些,她也知道六丫头那性子不适合进宫,可现下尚书府遇到了一个难关,亟需稳住在朝堂的位子,与皇家结亲是最快的法子,故而姜老夫人一时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六丫头虽说性子温吞,但模样却是极好的。京都的这些贵女大都进宫给皇后相看过了,蓦地出现六丫头这样新鲜的样貌,皇后娘娘说不定会多看几眼,保不齐就喜欢六丫头这般的……” 只要皇后娘娘瞧得上,至于太子殿下会不会喜欢,到时候只能看六丫头自己的造化了。 “这次且听我的,过几日我带着五丫头和六丫头进宫,能成自然最好,就算不能成,叫六丫头出去露露脸,万一叫勋贵人家看上了,做个侧室也是好的……” 姜为舟见母亲心意已决,劝说不动,也只好依她了。 “那就烦请母亲这几日差人好生教导雪丫头,总不至于真的叫她在宴会上丢了脸,儿 子这两日公务繁忙,今夜还要去皇城司当值,委实顾不上雪丫头那边……” “你初入皇城司,要好好表现,雪丫头且交给我,我亲自教导她。” “母亲受累了。” 姜为舟匆匆用过晚膳,来不及去女儿那边支会一声,便匆匆离开府中,往皇城司那边去了。 * 姜荔雪在自己的小院儿里正用着晚膳,抬头瞧见她的贴身女使兰英领着福安堂的女使素心一同走了进来。 素心福了福身子,与她道“六姑娘安好,老夫人差奴婢过来,请您去福安堂一趟。” 姜荔雪咽下口中的饭菜,一双澄澈的眸子便直愣愣地望了过来“什么事啊?” “您去了就知道了,”素心望着眼前这位六姑娘,精致娇媚的五官刚好生在一张圆润的鹅蛋小脸上,去了几分妩媚的俗,多了几分清纯的雅,还平添了几分亲和,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于是笑着补充一句,“是好事。” 姜荔雪不好让长辈久等,这便搁下筷子,漱口之后与素心一并去了福安堂。 没想到姜意纾也在,姜荔雪福身给老夫人请安后,又喊了一声“五姐姐”,随后便被对方热情地拉过手,与她挨着坐下。 “六妹妹,”姜意纾兴奋道,“祖母说,过两日宫里举办赏花宴,要带着咱们一起去呢。” “啊?”姜荔雪如闻噩耗,淡粉色的唇微张,巴巴望向老夫人,好一会儿才道,“可以不去吗?”她不喜出门,不爱见生人,更遑论这种听起来人就很多的赏花宴。 姜老夫人闻言,炯目微横,不悦道“你必须去,你五姐姐要在宴会上献舞,届时你也跟着上台,给你五姐姐作伴……” 还要上台? 单是想着那般场景,姜荔雪心底便觉一片恐慌,嗫嚅道“我、我不行,我不去……” 姜老夫人最看不惯她这般小家子气的模样,不容置否道“就这么定了,明日我差人去教你宫中礼仪,三日后,我带你们进宫。” 作者有话要说 开坑啦!今日三更奉上! 第 2 章 走开 饶是姜荔雪很不情愿,甚至想收拾行李偷偷离府去景州外祖家,但三日后还是被盛装打扮一番,扶着满头的珠翠,头重脚轻地被塞进了入宫的碧油车里。 赏花宴设在御花园,中间有一座清隐台,绣幕雕轩下,置着一张黄花梨木雕梅花纹方桌,桌上摆放着一株端妍富丽的海棠花,皇后就坐在桌后,人比海棠更加雍容华贵,笑容和善地看着各府的命妇带着姑娘们前来请安问候。 待前面几位夫人领着自家的姑娘给皇后请安后,姜老夫人寻了个间隙,这才领着姜意纾和姜荔雪上前。 姜荔雪学了三天的礼仪,与姜意纾一起齐整整地给皇后行礼,不经意抬头瞥见皇后娘娘正笑盈盈望着她,目光对视一瞬后,姜荔雪“腾”得烧红了脸,将头往低处又埋了埋,心中慌成一片。 可随即想到教习嬷嬷特意叮嘱过她,身为大家闺秀要落落大方,决不能忸怩作态叫人瞧出小家子气来,于是偷偷瞥一眼旁边的姜意纾,见她恭恭敬敬地站着,矜持却落落大方,眉眼含羞带笑望着皇后娘娘,与局促不安的自己站在一处,愈发衬得她婉婉有仪,端庄娴雅。 姜荔雪鼓起勇气抬起头来,学着姜意纾的样子尽量舒展身体,眼睛仍带着怯意,莽莽撞撞看向皇后娘娘。 可皇后娘娘怎的还在看她? 下意识地又要低头逃避,可瞧见祖母递过来一个不满的眼神,只能生生止住动作,汗流浃背地迎上了皇后的视线。 好在皇后并未一直看她,转而与祖母说起话来。 “姜老夫人真是好福气,瞧这两个小丫头亭亭玉立的,比这园里的花儿还水灵呢……” 皇后态度温和,语气和风细雨,听着很是平易近人。 可姜荔雪心头的紧张却没有消解几分,她第一次在宴席上露脸,两侧案桌坐着的各府夫人们都在打量她,那些意味各不相同的视线让她如芒在背。 “皇后娘娘过奖了,”姜老夫人往园中与贵女们赏花扑蝶的昌宁公主望了一眼,谦卑道,“与昌宁公主比起来,臣妇家中这两个丫头,顶多算是样貌清秀罢了。” 昌宁公主是皇后亲出,姜老夫人这话自有几分奉承的意味。 两侧的夫人们也纷纷附和着。 皇后笑道“姜老夫人过谦了,快入座,咱们在这儿说会儿话,叫孩子们去花园里玩儿去……” 姜老夫人留在清隐台与皇后和各位夫人喝茶聊天,姜意纾则带着姜荔雪,往昌宁公主那边走去。 姜意纾拉着她的手,感觉到她手上的凉意以及手心的濡湿,知晓她心中紧张,于是边走边宽慰道“你莫要害怕,昌宁公主生性率真热情,是个很好相处的人,倒是她身边那个穿蜜荷色百迭裙的,你莫要招惹她……” 姜荔雪往那个姑娘的方向看了一眼“她是谁啊?” “她叫徐玉绫,她的祖父是礼部尚书兼翰林院学士,与咱们祖父在朝中向来不对付,听说马上要入内阁了,以后怕是要压祖父一头,咱们莫要理她就好……” “哦……好。” 姜意纾嘱咐好之后,这才与她一起走到了昌宁公主身边。 “意纾来啦!”正在扑蝶的少女娇俏明媚,发髻上的步摇因为好动而微微勾乱了头发,在阳光下的照射下像是生出了柔和的光晕。 她气息微喘,朝姜意纾招手,随即目光便落在了姜荔雪身上,笑盈盈道“咦?这位妹妹倒是头一次见,长得好生漂亮……” 她这一夸,众人的 目光自然全部聚了过来。 今日她们进宫的目的大都是奔着同样的目的来的,虽然传闻中太子并不好相与,但是若能被选为太子妃,于自己和家族来说,都是一件十分荣耀且助益的事情。 原本京中适龄的贵女就那么几个,彼此都了解颇深,各自心中也都有成算,蓦的出现一个生面孔,且还是个容貌惊人的,叫她们心里如何平衡? 被围观的姜荔雪浑身不自在,正思索着要不要给公主行个礼时,姜意纾拉着她的手将她引荐给公主。 “公主,这是我的六妹妹荔雪,去年才从景州回来……” “难怪以前没见过呢?”昌宁公主忽的凑过来,盯着面前这张白雪面孔,道,“荔雪妹妹,你用的什么面脂润面,怎的将皮肤养得这样好?”像剥了壳的荔枝似的。 姜荔雪不习惯与人靠得这般近,惊得小脸泛红道“我用的……茉莉香膏……” 姜意纾接过她的话,与昌宁继续说道“公主若不嫌弃,回头我们给公主送两盒。” “那自然是好呀。”昌宁与她们聊了几句,便又张罗着扑碟,“不若咱们来比赛,今日谁没扑到蝴蝶,谁就去清隐台上表演才艺如何?” 姜荔雪心中一喜所以只要扑到蝴蝶,就不用去台上献丑了? 如此她自然十分卖力,虽然姜意纾偷偷告诉她不要真的扑到蝴蝶,便可以名正言顺地到皇后娘娘面前献舞,但是姜荔雪回想自己练了三日的舞还是跳得一塌糊涂,愈发坚定了扑蝶的决心。 她正扑得认真,并未发现有人刻意隔开了她和姜意纾,待她追着蝴蝶跑到一处兰花旁时,不妨有人撞了她一下,她身子不稳,往那盆兰花的方向摔去。 “小心!”守着这盆兰花的宫女大惊失色,忙伸手去扶那盆兰花,可还是受了冲撞,那四株连瓣兰花总共开了三朵淡雅的小花,这一撞,便掉了两朵。 宫女抱着兰花,脸色煞白看向姜荔雪“姑娘,这株兰花价值逾千金,这可怎么办才好?” 语笑喧阗的花园一下子静了下来,姜荔雪回头去找方才冲撞自己的人,可周围的人只是面露惊讶地看着她。 徐玉绫也在她附近,姜荔雪下意识地怀疑是她,可对方离自己稍远,委实不像是能推到她的样子,故而姜荔雪也只能打消疑虑,任由对方幸灾乐祸地看着自己。 “六妹妹!”姜意纾自不远处跑了过来,瞧见这副光景也慌了,“这……” 昌宁公主闻声也走了过来,心疼道“这可是母后最喜欢的兰花,平日里连我都不让碰,这可如何是好?” 姜意纾虽有心护着自家妹妹,可是听昌宁公主说的这般严重,她也不敢上前了,担心这件事会连累自己。 姜荔雪成了众矢之的,找不到冲撞自己的人,自然也无法替自己辩解。 她只能选择最笨的法子,自地上捡起那两朵掉落的兰花,捧着去皇后娘娘面前请罪。 清隐台上,姜老夫人正与其她夫人聊着天,余光瞧见自家那六丫头垂着脑袋走进来,手中不知捧着何物,进来之后便径直跪在皇后娘娘面前,磕磕巴巴道“皇后娘娘,臣女不小心撞坏了兰花……” 她将手举得高了些,姜老夫人瞧见了她手心里躺着的小花,那花瓣似莲瓣清雅,料想价值不菲。 心下当即一片惶恐,不免开始后悔那日没有听三郎的话,执意带这丫头进宫,没想到这么快就捅出娄子来了。 那守花的宫女也随之而来,跪在姜荔雪 身后,诚惶诚恐的认错“奴婢看管不利,请娘娘责罚。” 本作者午时茶提醒您最全的《春色惹人》尽在[笔趣阁小?说],域名[(. 姜老夫人自然也坐不住了,虽然心中暗骂这丫头,但毕竟是自家的孙女,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受罚,这便要起身求情。 没成想皇后抬手制止了她,默了片刻后,才语气和缓道“小姑娘们玩得高兴了难免有失分寸,定然不是故意的,不过是两朵花而已,来年还会再开,莫跪了,都起身吧。” 守花的宫女欣喜地谢恩,赶忙起身离开了。 姜老夫人也暂时松了一口气,心中想着皇后娘娘虽然面儿上没有怪罪,但难保心里不高兴,回头须得托人打听打听,尽快再寻一株一模一样的兰花来给皇后娘娘赔罪。 姜荔雪却没有立即起身,反而小心翼翼道“皇后娘娘,可不可以将这两朵小花送给我?” 姜老夫人方才吐出的一口气险些没收回来这混丫头,还不趁着皇后娘娘大度时快些离开,怎的还在这儿得寸进尺起来了? 幸而皇后是个好脾气的,不仅没有怪罪,反而饶有耐心地问她“你要这花作甚?” “听公主说,这是您最喜欢的花儿,我想拿回去仿着做一株通草花送给您,保证和这兰花一模一样,希望能弥补我犯下的错……” “哦?”皇后似乎有几分感兴趣,“你还会做这个?” 通草花确实可以做到与真花一般无二,只是制作技艺繁杂,鲜少有闺阁中的姑娘会做这个,姜老夫人也不知道自家孙女竟有这门手艺,就见这胆小的孙女一点也不谦虚道“嗯,我会的。” 皇后唇角微扬“既如此,那本宫就等着你的通草花了。” 姜荔雪这才捧着花退下,胸腔里一颗小心脏扑通扑通的,险些要蹦出嗓子眼儿了。 姜意纾看到她化险为夷,甚至因祸得福得了皇后娘娘的青睐,心中也很是为她高兴。 “六妹妹,这御花园里的一花一草都珍贵的很,你可千万要注意,莫要再莽撞行事了。” 姜荔雪这才小声与她说出真相“是有人撞我,我才不小心撞了兰花……” 姜意纾低呼一声“可瞧见是谁撞的?” 姜荔雪摇摇头。 姜意纾抬头扫视园子里的人,每个人都是事不关己的表情,亦或是根本不看她们,三三两两地并在一起赏花说笑。 姜意纾嘘叹了口气,如今这件事也只能自认倒霉“你初来宫中,又长得这般惹眼,难保不是有人故意使坏害你出丑。不若你去祖母身边待着吧,免得再有人捉弄你……” 姜荔雪才从清隐台上心惊胆战地出来,自然是不愿意回去的。 “五姐姐,你不用管我,我自个儿寻个安静的地方待着便是,等宴会结束了,你记得喊我……” “也好。” 如此姐妹二人便分开,姜荔雪在园子里转了转,最后去了假山旁,瞧着那紫葳翠蔓爬满了大半座假山,只零星冒出几个花骨朵,想来不会有人来此赏花。 她便在此处安心坐下,一边晒太阳一边专心研究起手里的那两朵小花来。 虽是兰花,但花型却像缩小的荷花,花色素雅,纹路清晰,看起来并不难仿制。 她正聚精会神看着,蓦地瞧见一寸薄墨灰的袍裾出现在眼皮子底下,随即拢下一层阴影,将她从头到脚罩住。 姜荔雪欲抬头去望,还未看到那人样貌,便听到头顶上方传来一声冷厉的斥责“走开!” 胆小如她,被凶得脖子一缩,连一句“为什么”也没敢问,将手中的花拢好,低头跑开了。 熟料没跑多远,便见到徐玉绫与几位姑娘说说笑笑往这边走来。 她记得五姐姐和她说过不要招惹对方,便不想与她们正面遇上,只得折返回来。 幸而方才凶她的那个人已经不在这里了,环顾四周,假山上的紫葳藤蔓随风而动,她意外发现那藤蔓下面有一处山洞。 听着愈发靠近的说笑声,姜荔雪一扭头,钻进了那山洞里。 光线蓦地暗下来,眼睛一时不能适应黑暗,几乎什么都看不见。 她扶着墙壁,一边摸索,一边小心翼翼往前走。 粗粝冰凉的墙壁磨得她手心疼,却在一个转角后忽然变得平整温润,细细感受一下,似乎还有几分柔韧回弹…… 好奇怪的手感。 但是摸起来莫名觉得很舒服,不晓得是用什么砌的墙? 再摸一会儿…… 直到幽暗的山洞中,倏忽响起一个声音,冷得如切冰碎玉。 “摸够了么?” 作者有话要说 第 3 章 纠缠 清隐台上,皇后与诸位夫人已经聊了许久,人有些倦了,便叫过贴身宫女水芝,低声问道“这会儿要晌午了,太子怎的还没过来?” 水芝躬身道“奴婢这就下去瞧瞧……” 今日太子在文轩阁听大儒讲学,皇后知晓他下课的时辰,特意让侍卫在文轩阁门口候着,吩咐他们务必要将太子带过来。 可这会儿离下课时间已经过去两刻钟了,却仍未见太子的身影,莫不是又出了什么岔子? 水芝匆匆离开,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赶回来了,掩唇在皇后耳边道“娘娘,侍卫们说太子殿下不见了,这会儿正找着呢……” 皇后倒也不觉得意外,太子对姻缘一事向来排斥,年近弱冠,不肯娶妻便罢了,这些年身边连个侍妾也不肯养,朝野内外对此事众说纷纭,外面更是不知道传成什么样了? “本宫知道他在哪里……”皇后抬起手,由着水芝将自己搀起,借着更衣的名义暂时离席,打算亲自去把太子带过来。 * 紫葳藤蔓苍翠繁复,几乎将假山洞口遮得密不透风。 姜荔雪在听到山洞里响起声音的那一瞬,几乎吓得肝胆俱裂,发出了魂魄离体的尖叫。 “啊……唔!” 才叫出口,便被人捂住了嘴巴,摁在了粗粝不平的墙上。 隔着薄薄的春衫,她的后背被撞得生疼。 “不许叫!” 对方冷声威胁她。 姜荔雪此时腿脚发软,几乎站立不住,全身的支撑仅靠着对方摁住自己的那只手。 这山洞里怎么会有人? 躲在这种幽暗的地方,莫不是……刺客? 这个念头方一冒出来,姜荔雪便觉全身的血液都冰凉了起来。 又因对方的大手捂着她的口鼻,她很快呼吸不上来,窒息地感觉让她难受得蠕动着…… 就在她以为自己小命不保之际,对方却忽然松开了她,并退后些许,那股子迫人的气息也随即隐去了几分。 姜荔雪努力支撑着不让自己滑落到地上,大口呼吸着山洞中幽凉的空气,瑟瑟发抖道“我没有看到你的脸,也保证绝对不会告诉别人,你能不能放过我,刺客大人?” 对方在听完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后,发出了一声轻蔑的“嗤”声。 他这是……不打算放过她吗? 呜呜呜,早知会这般倒霉,就不该来参加这赏花宴,合该早些收拾行李回景州找外祖父才是。 姜荔雪兀自伤悲了好一会儿,“死”到临头,胆子也终于大了一些,啜泣着与对方商量“刺客大人,你一定有很多杀人的法子吧,待会儿灭口的时候,能不能让我死得痛快些,然后把我的尸体扔到外面就好,我不想在这里被虫子咬……” 对方语默片刻,言语依旧冰冷“谁说要杀你了?” 不杀她? 姜荔雪的眸中顷刻升腾起希望来,搜罗着腹中的墨水奉承道“您真的不杀我?刺客大人,您真是一位恩怨分明、不滥杀无辜的好人……” 好人? 对方喉间溢出一声轻蔑的笑来。 若他真的是刺客,怎么可能是好人? 即便姜荔雪只能约莫分辨出对方颀长的身量和双臂环胸的动作,并不能看清楚对方的面容和神态,却依然能感受到对方在发出那声轻笑时投过来的鄙夷的眼神。 “趁我还没后悔,滚吧,莫说在这里见过我。” “好的刺客大人, 我这就滚!” “捡回”一条小命的姜荔雪恨不能立即从对方面前消失,奈何山洞狭窄,光线灰暗,她只能循着轮廓,战战兢兢地往外挪。 终于绕过对方的肩膀,转身朝向洞口,洞口将外面的光圈成了模糊的光晕,那是她逃离的希望。 提起裙角,她迫不及待地往外跑,可才跑出两步,头上骤然传来一阵锐痛,扯得她本能地往后一仰…… “啊!” 她顺着疼痛的地方摸去,是发髻上的步摇勾到了对方的头发,那人也被她勾的身子倾斜,两人便撞到了一起。 “对、对不起,我马上弄好……” 她惊慌失措地去拆被步摇纠缠在一起的头发,可她慌手慌脚的,那步摇上的头发越缠越多,越扯越乱。 她能感觉到对方愈来愈不耐烦,逃跑的希望也一寸一寸灭了下来,她很担心对方一旦失去耐心后会把她的头扭下来。 她不想死,更不想死无全尸。 手中的花不知何时已经掉落,如今她也顾不上了,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那缠得乱七八糟的头发上。 手臂已经举得酸疼,她带着哭腔道“怎么办,我解不开……” 她听闻对方狠狠吐了一口气“别动了,我来。” 唔?竟然没有杀她? 心存侥幸的她立即乖乖站着不动,由着他来解开。 他身量高出她许多,解起来自然比她方便一些,只是动作委实算不上温柔,扯得她头皮生疼不说,还会连根拔起几根头发,疼得她小声呜咽“啊好疼,好疼……” “忍着!”对方声音有些喑哑干燥,但手的力道并没有减轻,终于在解到零星还有几根头发的时候,他的耐心也到达了极限,连着步摇与青丝一起用力扯掉。 “啊!”这一声惨叫来得比之前几声都要大,痛得眼泪涌出,捂着头上受伤的地方,哭道,“我好像流血了……” “回去上点药便是!”对方冷酷无情道,“你可以出去了。” 姜荔雪也不敢久留,捂着脑袋哼唧着便要往外去,后知后觉才发现两手空空…… 兰花呢?那两朵兰花呢? 她那会儿可是在皇后娘娘面前作了保证的,要制作一株通草花来偿罪,眼下还未出宫,她就将兰花弄丢了,要怎么和皇后娘娘解释? 她是绝对没有那个勇气再去皇后娘娘现眼了。 “怎的还不走?”身后阴恻恻的声音像是阎王的催命符,姜荔雪身子一颤,打算赌一把。 方才那种情况下他都没有杀她,眼下只是逗留片刻找两朵花,他应该还能再忍耐一次吧? “我、我的花丢了,我可不可以……找一下?” “不准!”对方毫不客气地拒绝。 “可是、可是……”她苍白地解释道,“那是皇后娘娘赏给我的花,我若是弄丢了……会有大麻烦……” 对方再次沉默,空气一时凝固了起来。 他没有再说拒绝的话,应该就是准许了吧? 姜荔雪怯怯地想。 她不敢耽搁太久,蹲下身子在地上摸索起来。 很快便找到了一朵,但是另一朵却怎么也找不到。 罢了,只一朵也是可以的,回头仿着做成不一样的形态便是了。 将兰花小心收拢在手心,正欲起身之际,不料对方忽然迈着长腿往外走去,她忙将身子有缩了缩,给对方让出多几分的空间。 对方动作没有丝毫停留 (笔@趣阁., 继续往外走去。 她心中暗喜太好了,他终于要走了。 为了避免与他一起出去,她一边假装在地上继续找花,一边偷偷瞥着对方的背影,知道对方挑开那遮蔽阳光的藤蔓,消失在洞口后,她那颗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 她默默在心里数了二十个数,估摸着对方应该已经走出去六七丈远了,自己也不再久留,这便站起身,撑着余惊未消的绵软身躯,往外走去。 她此时还不晓得,那位先他一步离开的男人并未离开,正站在山洞外面,与不知何时来到这里的皇后,面面相觑。 * 太子谢珣,幼观诗礼,少则老成,孤傲凉薄,不近女色,生平最厌恶两件事,一恶女子的故意接近,二恶笨蛋的自作聪明,近两年又添了第三恶,便是被人催婚。 前几日他得知母后会在今日设赏花宴,宴会的意图自然不言而喻,猜想母后会和上次一般,命侍卫将他“邀”去宴会,于是便提前与大儒告假,自后门离开了文轩阁。 奈何侍卫们发现的早,他被追得紧,蓦地想起少时能躲过的一个假山山洞…… 于是轻车熟路地寻到此处,斥走了碍眼的女人,拨开蔽日的藤蔓,走到山洞深处时,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做了一件多么幼稚的事情。 堂堂太子竟委身此处,若被人发现,实在有损威望。 最好别有不长眼的东西进来,否则…… 还真有个不长眼的东西进来了。 是个女人。 是个笨蛋。 在他忍耐的边缘疯狂试探,分明已经让她走了,她却以找花的借口留下来,可见是个别有用心的笨蛋。 他委实不想与她多待一刻,于是干脆先离开了此处。 却没想到,母后不知何时来到了此处,站在山洞外面,面显惊讶,又好似包含着几分欣喜…… 周边万物都静默了起来,春风轻拂紫葳藤蔓上翠绿的新叶,发出细微的窸窣声,他沐在春日阳光下,暖日的光落在他结了霜的眉头,他默默拧紧了,在想该如何解释他为何会从山洞中走出来?以及山洞里那个女人…… 因着神思格外专注,并未留意到身后的脚步声,等到藤蔓被人“哗啦”掀起时,他也蓦地被人撞了后腰。 回眸望去,那个不长眼的女人头发凌乱地从山洞中钻出来,被他反弹的力道撞得退后两步,随即呆若木鸡地看着他“你、你怎么还没走啊?”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别说黄河了,就是跳进哪条河也说不清了。 第 4 章 误会 皇后离开宴席后,便带着水芝往假山那边走去,途中命人将假山隔离开来,免得待会儿有人途径此处,若是瞧见她把太子从假山洞中捉出来,委实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 水芝见自家主子在假山前站定,便往那假山上打量了两眼,小声问道“娘娘,太子殿下会在这里吗?” 皇后点了点头,瞧着那藤蔓掩映下一处不易被人发觉的漆黑处,思绪在微风中飘向了十年前,她曾落寞的一段时光。 那时她被别的嫔妃陷害,落入冷宫,陛下只准许她带着昌宁,却夺走了她的谢珣,送去了淑妃宫苑中教养。 一年后她在娘家的帮助下洗脱嫌疑,重回妃位,自淑妃那里要回了十岁的谢珣,才知淑妃暗里一直使手段荼毒这个孩子,以至于他有一段时间经常躲进山洞中,后来皇后花了很长的时间引导他,才帮他重新走出了阴影。 今日得知侍卫们在宫中遍寻不到太子,她便莫名想到了此处。 若真的从这里找到他,该要狠狠揶揄他一顿才是都多大的人了,还像小时候一样,往这山洞里躲? 往事自心头退去,皇后神思回拢,正打算叫水芝进去瞧瞧时,忽听里面传来一声带着哭腔的女子的声音。 “怎么办,我解不开……” 这声音听着有些耳熟,好似才从哪里听起过。 “别动了,我来。” 这冷冽中带着烦躁的声音自然十分熟悉,是她那好大儿的声音。 皇后杏眸微张,不可思议地盯着黑漆漆的洞口看。 太子竟然……和一个女人在里面? 且方才那两句话……格外引人遐想。 即便她对太子了解颇深,理性告诉她里面的情景一定不是她想象的那个样子,可单单只是太子愿意和女子独处这件事,就已经足够让她欣喜了。 “啊好疼……” 里面再次传来一声女子娇呼,犹如一块巨石投入深潭,将皇后好不容易用理性平复的心情震颤出巨大的水花。 这…… 难道真的是…… “好疼……” “忍着!” 惊喜与惊吓一并涌上心头,皇后捂着胸口,抬手去找水芝,由着对方扶着自己,才不至于失了仪态。 “快……”她稳着声线,“快叫侍卫们把附近守紧了,谁也不准放进来!” 水芝自是也听到了山洞里传来的声音,红着脸匆匆下去吩咐侍卫去了。 皇后觉得自己在这儿听墙角很是不好,这便也要离开,可走出不远,忽又顿住脚步虽不知山洞里面是哪家的姑娘,但既然能叫太子破戒,便决不能委屈了人家。 就算是个身份低微的,也得纳进东宫去,做个奉仪也好,一来堵住外界传闻太子疑似断袖的悠悠之口,二来也给人家姑娘一个位份,能正大光明地伺候太子,总好过这背地里的私相授受。 若今日自己就此离去,假装不知此事,还不知太子哪一日能把那姑娘带到自己面前? 更何况,倘若是露水姻缘一场,太子回头不认了,自己这个做母亲的也得给人家姑娘一个交代不是? 如此便打定主意,待激动的心绪平复许多后,转身折返回去,刚好听到里面传来女子比先前稍重的痛呼“啊!我好像流血了……” 而后是太子薄情冷漠的话语“回去上点药便是!” 小畜生,怎的一点也不懂得怜香惜玉? 皇后立于洞口,静待着他们 出来,听声音他们又在里面聊了几句,那姑娘说要找花,还说是皇后娘娘赏的花…… 脑中不由霍然开朗,难怪那姑娘的声音听着有些熟悉,今日赏花宴上唯一向她讨要花的姑娘,便是户部尚书家的姜老夫人带来的,那位模样尤为俏丽的六姑娘。 那姑娘叫什么名字来着? 荔雪? 姜荔雪。 果真名字与人一样可爱。 原以为里面是个小宫女,却没想到是个三品之家的贵女,如此回头叫人打探打探,若是品性涵养都说得过去,那太子妃的位子自然非她莫属。 心中这般打算着,皇后目光期许地望着里面,小两口在里面“磨磨蹭蹭” 找了好一会儿的花,才见那洞口的藤蔓被一只修长的大手挑起,随即太子谢珣那张如玉生华的冰山脸便探了出来。 蓦地与她目光相撞,他当即呆在原地,母子俩大眼瞪小眼了好一会儿,见他不说话,皇后便忍不住往他身后望去。 她那貌美又可爱的未来儿媳呢? 怎的还没出来? 幸而没有让她久等,没多会儿那姑娘便冒冒失失地走了出来,一不留神撞到了谢珣的腰,水盈盈的眸子里晃动着盈光,惊讶又委屈道“你、你怎么还没走啊?” 谢珣从母后那一目了然的眼神中,知晓她一定是误会了自己和这个女人。 想到方才在山洞中的拉拉扯扯,他的脸色愈发难看,神色阴沉道“母后,不是你想的那样。” 随后又睨了那个女人一眼,黝深的墨瞳孔中散发出几分威慑的意味“你与母后解释清楚,若有半句虚言,仔细你的小命!” 语罢,便抬脚离去,留下姜荔雪瑟瑟发抖地看向皇后。 母后? 他刚刚喊皇后娘娘为“母后?” 进宫之前五姐姐与她说过,皇后娘娘膝下有三个孩子是亲生,太子殿下,昌宁公主,以及还未有封号的五皇子。 五皇子年幼,今年还不满十岁。 所以,自那人的年龄与对皇后娘娘的态度来看,他根本不是什么刺客,而是当今的太子殿下谢珣。 可是他堂堂一个太子,为何会出现在这乌漆墨黑的山洞里? 莫非是何奇怪的癖好不成? 而自己不仅冲进去冒犯了他,还勾乱了他的头发,岂非犯上作乱? 这……是不是比撞坏了皇后娘娘的兰花还要严重? 皇后看着自家儿子那薄情寡义的背影,想着他被自己撞破定然羞恼,于是便也没有喊他回来,眼下还是安抚眼前的小姑娘要紧。 “好孩子,莫怕,”她向那眸中闪烁着惊恐的小姑娘招了招手,“到本宫这里来,本宫给你做主。” 姜荔雪此时惶恐不安,额上沁出一片细汗,濡湿了两侧凌乱的发丝。 瑟缩着皇后娘娘面前走了几步,而后跪下诚惶诚恐地请罪“皇后娘娘,臣女不是故意冒犯太子殿下的,都是误会……” “本宫知道不是你的错,”皇后走上前去,倾身亲手将她扶起,“瞧你,头发也乱了,衣服也脏了,本宫带你换身衣服去。” “娘娘……”她呆呆愣愣地被皇后扶起,瞧见对方如菩萨低眉,观之可亲,温柔地驱散了她心中的悸恐。 皇后娘娘竟然没有怪罪她? 她都还没有解释,皇后娘娘便说不是她的错…… 这世上如皇后娘娘这般的好人真是不多见了。 如此她便乖巧地跟着皇后, 由着对方带着自己往深宫走去。 期间皇后娘娘身边的水芝姑姑追了上来,皇后嘱咐她“叫那些侍卫都撤了去,你回宴席上去,就说本宫今日乏累,更衣之后就此歇下了,叫她们吃罢午膳后,自行离宫便可……” “姜老夫人那边,你替本宫传个话儿,便说本宫要留她的六姑娘在宫里说会儿话,日暮之前会将人送回尚书府的……” 水芝应下之后,便折返回了赏花宴,将皇后娘娘的话一字不漏的传达给各位夫人和姑娘。 闻听皇后娘娘竟留了户部尚书府的六姑娘在宫里,在场的人神情各异,不约而同望向姜老夫人。 皇后娘娘此举,无异于向众人宣布,她瞧上了那个有着白雪面孔的漂亮丫头。 有那不高兴的,连午膳也没有心情用了,领着自家的姑娘这便离席了。 有那本就不想将姑娘送进宫的,兀自松了一口气后,笑盈盈地去给姜老夫人道喜。 还有那不甘心的,暗戳戳地翻着白眼,随即勉强挤出笑来,与身旁的人一道去恭贺姜老夫人。 姜老夫人自是喜不胜收虽然今日历经了些许波折,但没想到六丫头竟然真的入了皇后娘娘的眼,今日皇后娘娘的意图这样明显,想来不日之后,赐婚的旨意便能降临尚书府了。 皇后的永安宫里赏花宴不远,姜荔雪跟在皇后娘娘身侧慢吞吞地走着,待到了永安宫门时,刚好把她和太子在山洞里发生的事情解释完整。 “原是这么回事,嗐……”皇后听罢,想到两人在山洞里面互扯头发,而自己这个长辈却在山洞外面遐想非非,便不由笑了自己好一会儿。 “皇后娘娘,”姜荔雪打量着皇后喜笑颜开的面容,估摸着对方真的不会怪罪自己,紧绷的身体才逐渐放松下来,“臣女无心之过,得罪了太子殿下,臣女是不是要去给殿下赔个不是?” “不必,他就那个性子,这会儿不用理他。”皇后心中虽有些怀疑她今日与太子的相遇是否是真的凑巧,还是刻意为之,至少目前她并不讨厌这个胆小的姑娘,“你先去梳洗一下,待会儿本宫叫人送套新衣服给你……” 半个时辰后,姜荔雪身着蓟粉色的短襦和十样锦绛纱旋裙,外罩一件白玉兰散花纱衣,婷婷袅袅来给皇后谢恩。 皇后打量着本就雪肤瓷肌的小姑娘,洗去了脸上过厚的胭脂水粉后,一张小脸更是白得发光,像是夜里窗棂洒进来的月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发髻重新挽过,梳头宫女卸去了她头上累赘的发饰,只留了一对白玉芙蓉簪,衬出她这个年纪里独有的水木清华。 单看模样,甚得她心。 皇后留她在宫里用了午膳,饭后难免犯困,原让她下去小憩一会儿,却得知她向宫女要了纸笔,将那兰花里里外外仔仔细细描摹了一遍。 小小的兰花跃然于纸上,随即她又将花瓣一片片摘下来,挨个儿描了一遍。 且不论那份笔精墨妙的画功,单是这份细致与耐心,就足以叫人另眼相看了。 下午皇后与她聊了半个时辰,自她的言语神态中约莫瞧出了她的秉性,而后赏赐了一套白玉嵌红珊瑚头面,才命人将她送回了尚书府。 夜里陛下来永安宫歇息,与她聊起今日赏花宴之事“朕听闻你瞧上了姜尚书家的小孙女,那孩子怎么样?” 皇后言语中透着喜爱,却也有几分惋惜“是不错的孩子,就是胆子有些小,性子也绵软了些,若为太子正妃,怕是有些勉强……” “既如此,回头找人合一下她与太子的生辰八字,再做决定……” 作者有话要说 第 5 章 赐婚 马车驶出御街时,天色尚还未近黄昏,赤色的云霞自天边小心翼翼地爬上来,风一吹,又淡了去。 姜荔雪怀中捧着皇后的赏赐昏昏欲睡,脑中不断回闪着山洞中发生的荒诞事情,就算是现在回想起来也仍会觉得自己委实丢人现眼。 离宫之前皇后娘娘还嘱咐过她,让她不要将此事告诉旁人。 她自是满口应下这么丢人的事情她怎好意思拿出来与旁人说呢? 待到了尚书府,马车停下之后,姜荔雪抱着装有首饰的锦盒,拎着替换下来的衣服,这便下了马车。 门口早有人在此等候,是她的贴身女使兰英,和祖母身边的女使素心。 两人一个过来搀她,一个接过她手中的东西,与护送的侍卫道谢后,才转身入了府。 素心扶着她往福安堂走去,说是老夫人嘱咐过了,让她先去福安堂坐一会儿,陪老夫人说会儿话。 姜荔雪今日其实很累,并非是身体上的疲累,更多的是心里的。 今日她见了许多的人,发生了许多意料之外的事情,心绪的波动比以往一年都多,她此事恨不得立即回自己的小院子中,滚进软和的被子中躺着,狠狠地睡上一觉。 可老夫人非要此时见她,想必是迫不及待地要问她这半日在宫里的事情,她也只得强打着精神,微垂着肩膀,慢吞吞地去了福安堂。 入了正堂,抬眼发现大伯母、二伯母以及她的继母沈氏也在,姜意纾坐在二伯母身边,见她进来,早早地起身来接她“六妹妹回来啦,呀,还换了身衣服,真好看……” 其余人自也注意到,她不止换了衣服,连头上的发髻也重新挽过,利落简约,发上的首饰比起早晨出门时满头的珠翠,只留下简单通透的一对玉簪。 没了那些喧宾夺主的首饰,乌云墨发下的一张莹白小脸便愈发惹人注意。 她福身给姜老夫人请安,又挨个儿问候了两位伯母和继母,随后便被姜意纾拉着坐了下来。 “六丫头,你留在宫中的这半日,可叫咱们老夫人担心坏了,”先开口的是大伯母,态度比起以前和蔼热情了许多,“快与你祖母说说,在宫里都做什么了?” 姜荔雪略去了山洞的事情,只干巴巴地回道“我的衣服脏了,皇后娘娘带我去换衣服,然后让我陪她一起用午膳,与我聊了好一会儿,赐了我一副头面,最后让人送我回来了……” 虽然是毫无波澜的几句话,却在众人的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又是用膳又是聊天的,还有赏赐,看来皇后娘娘确实很喜欢这个丫头。 “六丫头,皇后娘娘都与你聊什么了?”姜老夫人心中欣喜,连皱纹都透着喜悦。 “就聊了些我之前的事情……”说的最多的就是她在景州外祖家的事情,其实也没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她在外租家也甚少出门,除了与表姊她们一起在家中读书习字外,便是去城北薛家,和师兄师姐一起学习制作通草花。 至于因何要学做通草花,其中是有一段缘故的。 她幼时遭难,有好长一段时间心智不稳,听外祖说,她那段时间一直像是离了魂似的,痴痴傻傻的对什么事情都没有兴趣。 后来外祖寿辰,薛家送来一株用通草做成的万寿菊,那花总也开不败,她竟对此有了兴趣,将那花瓣揪了个干净,整齐地摆在桌子上,趴在一旁从白天看到晚上。 次日外祖便携她登了薛家的门。 薛家制作的通草花在景 州最有名气,其中薛老爷子的手艺最是一绝,外祖凭着与薛老爷子多年交情的份上,硬是让薛老爷子收她做了徒弟。 制作通草花须得凝神聚气,不晓得是不是因为这个缘故,她离魂的症状逐渐减轻,病情慢慢好转,薛老爷子见她还算有几分天赋,后来也肯认真教她了。 如此她才习得了这门手艺。 姜老夫人原本满心欢喜,听见她连这件事都说给皇后娘娘听时,登时由喜转惊“这种事情怎好往外说?( 她一愣,不明白祖母为何这般惊讶“我与娘娘聊着聊着,便聊到了这个,为何不能说?” 姜老夫人恨铁不成钢道“这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你这不是往你自个儿身上抹黑么?” 她不解“这不是抹黑,这本来就是事实啊……” “你啊你,”姜老夫人由惊转怒,气得身子都颤了起来,“你真是个傻的!” 姜荔雪被骂得一头雾水,疑惑地看向姜意纾。 当着长辈的面儿,姜意纾也不好跟她解释,只待姜老夫人气得回屋休息了,才敢拉着姜荔雪走出堂屋,在院子里说了会儿话。 “六妹妹,你怎的想不明白,今日的赏花宴实则是皇后娘娘给太子殿下择妃的,娘娘瞧上了你,你该好好表现才是,怎的将你以前生病的事情说出来了?祖母也是怕皇后娘娘对你产生不好的印象,这才生气的……” “择妃?”姜荔雪茫然看着她,一双眸子雾气朦胧,“我?” “是呀,要不然皇后娘娘怎会对你这么好,又是赏衣服又是赐头面的……” “不是的,你们想错了,”姜荔雪笃定道,“皇后娘娘对我好不是因为瞧上了我,而是因为……” “因为什么?”姜意纾追问她。 因为要让她保守太子的秘密。 姜荔雪答应皇后娘娘不能将这件事告诉旁人,所以这会儿赶紧闭口不说了“反正不是你们想的那个样子……” 姜意纾原本还想与她再解释一番,但忽又想到她这般懵懂着也不失为一件好事,没有期待,就不会有失望,她继续过单纯简单的日子也挺好的。 两位伯母和薛氏也从堂中走了出来,二伯母喊着姜意纾一起回去了,薛氏见姜荔雪累得双目无神,小脸一团疲倦,便也道“老夫人已经歇下了,你也回去休息吧。” 今日委实耗费了她太多的精力,她用最后一分精力回到自己院子里,稍作洗漱后便翻入软衾中,一觉睡到了次日午时。 自这日之后,来尚书府拜访的人忽然多了起来,大都是其他府上的夫人或者老夫人,带着自家的女儿或孙女,来尚书府中拜访姜老夫人或者其她三房的夫人。 姜家也知她们的用意,无非是冲着姜荔雪来的,也不好叫她们失望,每每便叫人去姜姜意纾与姜荔雪叫出来作陪。 姜荔雪被迫出来应付了两三次,她本就不善与人打交道,如今被人众星捧月似的拱着,愈发不得宜,后来便以为皇后娘娘制作通草花为由,说什么也不肯出来了。 然则距离赏花宴已经过去了一个月,宫中却一直没有什么消息传来。 倒是景州那边,姜荔雪的外祖家来了封信,说是最近有京城的人来打听姜荔雪的事情。 姜老夫人的心愈发七上八下的,猜想定是宫里人去景州打听的,若是落实了姜荔雪幼时的确有过那么一段痴傻的过往,那姜荔雪入宫的事情怕是真的悬了。 再往深处想想,若是皇后娘娘 追究起来(笔趣?╬阁., 怪罪他们姜家明知自家姑娘有问题还往宫里送,岂不是有欺君之嫌? 姜老夫人越想越是后怕,日日惴惴难安,竟将自己吓病了去。 祖母病了,作为孙女自然要去探望侍疾,姜意纾和三姐姜梨满约好了时间,拉着姜荔雪一道儿去福安堂探病。 哪知祖母只对姜梨满和姜意纾和颜悦色,目光一落到姜荔雪身边,便扶着额头直皱眉。 “六丫头,你那通草花做的如何了?” “风干的差不多了,回头还得劳烦祖父送入宫中……” “明日你亲自去送,若是能见到皇后娘娘,说明还有几分希望……” “我亲自去送?”姜荔雪心中生怯,“只我一个人去吗?” 姜老夫人横她一眼“怎的?难道还要我这个老婆子拖着病躯陪你一起去不成?” 姜梨满和姜意纾向她投去了同情的目光。 次日姜荔雪捧着那株通草做成的兰花,委屈巴巴地坐上马车,赶往皇宫。 虽然上一次她与皇后娘娘相处得还算不错,但今日她独自前往,在见到皇后娘娘之前难免要应对很多宫人,想想便觉得头皮发麻,不明白祖母为何非要逼她一人进宫,她想拉五姐姐作伴,祖母也不许。 宫门前,她捧着兰花与守门的卫兵说明了来意。 对方让她回马车上等着,这消息一道道地传进去,再一道道地传回来,少不得要两刻钟的时间。 姜荔雪等啊等,约莫等了半个时辰,才听见有人叩响了马车,是穿着淡白色宫装的一位姑娘,与她福身行礼“可是尚书府的六姑娘?奴婢是永安宫的人,水芝姑姑叫奴婢过来的,皇后娘娘这会儿正在陪太后礼佛,怕是不能见姑娘了,姑娘把兰花交给奴婢便可……” 这么说她不必进宫了? 姜荔雪面上一喜,忙将兰花递了出去“有劳这位姐姐了。” “姑娘客气了。”对方接过兰花,这便转身回宫。 姜荔雪自也欢欢喜喜地打道回府了。 前脚刚踏进府门,后脚就被素心请去了福安堂,被祖母盘问了一番。 得知她连宫门都没有进去,姜老夫人只觉眼前发黑,叹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不说,还因此得罪了皇家,今后很长一段时间,怕是要叫京城的权贵们看笑话了。 姜荔雪不知祖母在哀叹什么,脑中还兴冲冲地做着打算“祖母,通草花一事已了,我想回景州住些时日,去看看外祖和薛老爷子他们……” 姜老夫人如今瞧着她直犯心梗,想着眼不见为净,便允了“你去吧,多住些时日也无妨。” “多谢祖母!” 当天姜荔雪便与兰英一起收拾了行李,晚上与父亲和两位姐姐道别,次日清晨便乘马车离开了。 她并不知在自己离府的第二天,一道圣旨便入了尚书府。 “皇城司副史姜为舟长女姜荔雪,清流之门,诞钟粹美,质禀柔顺,窈窕淑媛,今选为太子良娣……” 因病卧床的姜老夫人没能去前院与众人一起接旨,闻讯病中惊坐起,颤抖道“快!六丫头应该还未走远,快去……把她追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目前还不适合做太子妃,所以这会儿入宫先做良娣,后面成长后,会抬为太子妃。 第 6 章 委屈 仲夏已至,暑气轻微,一辆碧油车行驶在官道中,带着些许燥意的风吹动车上的竹帘,偶尔不安分地掠起一角,将沿路的风景送入车内人的眸中。 姜荔雪才吃完一颗梅子,余酸还残留在唇齿之间,惬意地透过竹帘间隙去瞧窗外飞速掠过的槐柳绿荫。 估算着路程,大抵还有半日的路程便能到达景州。 想到马上就能见到外祖和表姊们,胸腔那颗倦鸟归林的心便愈发迫不及待了起来。 “兰英,祖母说我可以在外祖家多住些时日,这个时节景州那边有许多好吃的果子,又新鲜又大个儿,不若咱们吃罢了市,待到冬日再回来……” 虽说尚书府才是她的家,可是她毕竟在外祖家住了十余年,心里自是与外祖家更亲近些。 兰英高兴地附和着“好呀,再过一个月,金桃就熟了,我最喜欢吃金桃了!” “我也喜欢,去年还未等到金桃长熟,祖父就把我送到京城了,今年咱们一定吃个够儿……” 两人正聊得口舌生津,却听见外面隐约传来男子的呼声,声音被猎猎风声和车轮的辘辘声掩住,只约莫听着很是熟悉,却听不清楚对方在喊什么。 原以为与自己无关,没想到不多时马车便被人逼停了下来,那熟悉的声音透过竹帘,终于清晰地传入姜荔雪的耳中。 “六妹妹,莫要赶路了,祖母让我带你回府……” 姜荔雪掀开帘子瞧去,见是大哥姜晏殊,骑马立在她的马车边,青黑色的眼底和下巴上泛青的胡茬,昭示着他这两日疲于奔波,没有时间打理自己。 “大哥?”姜荔雪瞧见他身后还跟着数名骑马的护院,颇有几分隆重的架势,不解道,“出了何事,为何祖母突然要我回去?” “宫中有旨,选你做太子良娣,要你下个月进宫……” 手中的梅子骨碌碌滚到车板上,姜荔雪瞪大了双眸,难以置信道“为何选我?” “六妹妹这是明知故问,皇后娘娘不是早就相中了你么,不选你选哪个?” 皇后娘娘早就相中了她? 什么时候的事儿? 姜晏殊见她一副如坠五里雾中的模样,也不知她是真的不知道还是故意装傻“时间紧迫,六妹妹有什么不解的,回去问祖母便是,咱们这便折返回去吧。” “不……”姜荔雪扶着车窗,长长的羽睫下,一双水波潋滟的眸子里盛满哀求,“不回去的话……会怎么样?” “这是好事,为何不回去?”姜晏殊脸上带着诧色,打量着她痛苦的面色不像是装的,看来是真的不想进宫,心里不由打了个激灵,与她分析道,“若你不肯回去,便是抗旨,咱们阖家都要遭殃的……” 更严重的后果他不好说出来,怕吓着这位胆小的妹妹,单单只是隐晦地暗示了几句,便瞧见六妹妹的目光一寸寸黯淡了下来,方才熠熠生辉的神采不复,眸底涌上呆滞与迷茫,弱小无助又可怜地望着自己。 姜晏殊瞧着心里不忍,但眼下也只能先哄她回去“六妹妹,你若实在不愿意,咱们回去找祖父祖母想想办法……” 实则他心里明白的很,祖母一心想送姜家的姑娘进宫,如今好不容易得偿所愿,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这事儿断送了去。 姜荔雪听到大哥这样说,以为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纵然心底极为不情愿,但也只能先随着大哥打道回府了。 竹帘落下,她转身抱住兰英,呜呜哭了起来“兰英,景州的 金桃咱们今年又吃不上了……” 兰英拍拍自家姑娘的背( * 尚书府中,一改前些日子阴沉压抑的气氛,阖府都热闹忙碌起来。 姜老太太的病在圣旨下来的那一日便不药而愈了,精神矍铄,面生春风,在打发大房的孙儿姜晏殊去追回姜荔雪后,自个儿也没闲着,不仅将姜荔雪进宫前的事宜亲自包揽了去,还打算托人去请曾经在宫里做过女官的唐家娘子,让她来教导姜荔雪宫规礼仪,免得入宫之后举止有亏。 没曾想皇后娘娘竟安排了教习嬷嬷过来,让姜家受宠若惊之余,难免也有几分惶恐,因为姜荔雪还没追回来呢。 故而姜荔雪甫一回府,便被请去了福安堂,还未来得及与祖母商议自己不想入宫的事情,便见素心毕恭毕敬地请了一位嬷嬷进来。 祖母与她介绍道“雪儿,这位是庄嬷嬷,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人儿,自今日起你便跟着庄嬷嬷学习宫中礼仪规矩,你要谦虚敬慎,好学深思,莫让庄嬷嬷太过受累……” 姜荔雪心里登时焦急不已怎的连教习嬷嬷都派来了?莫非进宫已成了板上钉钉的事情?可大哥不是说事情还有回还的余地吗? “祖母,我……”姜荔雪想与祖母说自己并不愿意进宫,可这话不好让庄嬷嬷听见,便欲上前,与祖母小声耳语。 姜老夫人见她又做出一副扭捏的小家子气,支支吾吾的叫人看了笑话,面上不由染上几分斥责“你有什么话,大大方方说出来便是,庄嬷嬷又不是外人……” 话虽这样说,但还是暗暗递给她一个警示的眼神,示意她不该说的别说。 然而姜荔雪却飞快地瞥了庄嬷嬷一眼,见对方面目和善,一脸慈祥地看着自己,心想祖母真的不拿庄嬷嬷当外人吗?她想说的话真的可以当着庄嬷嬷的面儿说出来吗? 好吧,既然祖母都准许了,踟蹰几息后,她终于大着胆子说出了自己的想法“祖母,我……不想进宫……” 话音才落,便见姜老夫人的脸霎时变白,庄嬷嬷的笑也僵在了脸上。 “你这丫头,浑说什么呢?”姜老夫人被她这惊人的话语吓得几乎身形不稳,踉跄着走到姜荔雪面前,满目厉色地拉住她的手,低声叫她别再说话了。 而后羞愧地看向庄嬷嬷“我这小孙女是个重感情的,只是不舍得离家,并非真的不想进宫,还请嬷嬷多担待,莫要把这丫头的话放在心上。” 姜荔雪被祖母带到耳房里,受了好大一顿训斥,一则斥责她方才不该当着庄嬷嬷的面儿说那句话,二来更不该有这般心思,那圣旨是山,压下来就得接着,若不接,便是抗旨不遵,那可是杀头的大罪。 “六丫头,你若真的不进宫,岂非是要拉着阖府的人给你陪葬?” 姜老夫人连哄带吓,总算将姜荔雪唬住了,咬着唇答应了进宫,而后出去老老实实地跟着庄嬷嬷学礼仪规矩去了。 庄嬷嬷是宫里的老人儿了,面上虽是不显山不露水的,实则心里早已默默记下,回宫之后便将所见所闻一字不漏地回禀给皇后。 皇后听罢,扶额叹息“前几日太子知晓了赐婚的事情,至今赌气不与本宫说话,甚至怀疑是本宫安排那丫头故意接近他,不曾想到原来那丫头也是不愿意进宫的?这可如何是好,若两个人都不主动,如何堵住外面的悠悠之口?” 庄嬷嬷与自家主子分忧,出了 个主意“娘娘,虽说那姜六姑娘有些不识抬举,可老奴瞧着却是个乖巧温顺的,不妨到时候教她主动些,如她那般娇俏的好容貌,日子久了,不愁太子不动心……” 皇后点了点头“先前找人算过这姑娘的生辰八字,与太子是极为契合的,想来两人确实有缘分……” 且她派人去景州查过姜荔雪的底细,除了幼时遭遇大难导致性子有些怯懦,其余皆无可指摘,干净透去澈得像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 皇后喜欢她这般纯一不杂的性子,质而不俚,胸无城府,日后好生教导,定能成为一个秀外慧中的女人,届时若再得太子喜欢,册为太子妃自然也顺理成章。 这般想着,心里便也没那么郁结了,叮嘱庄嬷嬷就当今日的事情没发生过,日后以平常心教导她便是。 姜荔雪白日里与庄嬷嬷学礼仪规矩,偶尔听庄嬷嬷说些太子的事情,晚上便挑灯夜读,从箱子里拿出多年攒下的话本子,钻研起逃婚的办法。 找人替嫁? 可是皇后娘娘已经见过她了,如今上哪儿去找一个样貌与她一般无二的人? 假死暗逃? 她瞄向兰英“好兰英,你帮我去药铺问问,有没有那种让人假死的药?” 兰英大惊“姑娘,正经药铺谁卖这个?” “那不正经的药铺呢?” “不正经药铺卖的药,姑娘敢吃?” 说的也是。 翻遍话本,便只剩下一种方法,想办法去见太子,在他面前表现得不堪些,让太子悔婚。 于是她便请庄嬷嬷帮忙传话,希望能在进宫前见太子一面。 庄嬷嬷回去喜气洋洋地与皇后娘娘回禀“这姜六姑娘果真是个聪慧的,老奴不过暗中提点了几句,她便主动提出要见太子殿下了……” 皇后自也喜不胜收“她是个有心的,只是马上就要进宫了,也不必急于这几天……” 末了想了想,又将水芝唤上前来,“你去尚宫局催催,叫各局都尽快赶制,就说本宫打算提前几日接太子良娣进宫……”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我上一次这么无语还是在上一次…… 第 7 章 入宫 姜荔雪深知自己空有一副好皮囊,实则性子畏畏缩缩并不讨人欢喜,但凡太子殿下与她多相处片刻,定能一眼看穿她的本性,并不适合做太子的女人。 况且听闻太子本就不近女色,定然对她这种草包美人没什么好感,若他提出悔婚,她便能全身而退,尚书府也不用承担任何罪责了。 虽然被人退婚的名声不太好听,但她也不是非要嫁人不可,大不了去景州投奔外祖,或者自个儿开个通草花铺,再聘个掌柜,她只管在后院埋头做通草花,凭这手艺也能养活自己。 这般美滋滋地盘算着,越想越觉得十分可行。 在她向庄嬷嬷提出想见太子的第二日,庄嬷嬷便在宫里得了准信儿,笑容可掬与她道“六姑娘,太子殿下近日冗务缠身,一时拨不出空与姑娘相见,不过皇后娘娘已经吩咐下去了,叫宫中各局昼夜轮值赶制姑娘进宫所需的礼衣首饰与其他物什,要提前五日接姑娘进宫……” 姜荔雪正在与庄嬷嬷学茶宴礼仪,闻听此言,抖落了半盏茶水,慌乱道“怎么会这样?” 庄嬷嬷扶稳她的手,自她手中取下茶杯,笑道“学了这么多日,姑娘还是不够沉着稳重,看来接下来咱们也要抓紧些了……” 原本还有十余日进宫,如今提前了五日,后面的课程自然紧迫了些,先前每日要学两个时辰,如今每日要学四个时辰,又因着姜荔雪心中抵触,学得很慢,以至于每日还要延长一个时辰,身心俱疲之下,便也没有精力钻研那些逃婚的法子了。 六月下旬,暑气最盛的那一天,是姜荔雪进宫的日子。 阖府被布置成了喜庆的样子,门楣上的红绸,窗牖旁的绢花,房檐廊角一片红艳艳的锦色。 宫里特意安排了两位梳妆宫女过来,一位负责挽发,一位负责上妆。 姜荔雪眼底犯青,坐在铜镜前犯困。 她昨晚没有睡好,一来是因为今日入宫之事烦恼,二来昨晚继母沈氏一脸神秘地来了她的房中,说是拿了些“压箱底”的东西给她,惹得她做了一晚上乱七八糟的梦。 她与沈氏并无多少母女之情,平日里也鲜少亲近,她以为继母晚上过来是为了给她添妆,便也没多想,接过了沈氏手中的锦盒后,出于礼貌也立即打开看了…… 入目是一对象牙雕的小人儿和一摞瓷碟,底下还压着一本图册。 定睛瞧见那对小人儿的动作,姜荔雪“啪”地盖上盒子,小脸烧得通红“这是什么……”鬼东西? 沈氏对她这副模样见怪不怪,姑娘家家的头一次瞧见这东西,大都如她这般反应。 “你明日便要进宫了,这些男女之事你也该晓得了……” 沈氏得了姜老夫人的授意,在这件事上不敢敷衍,拿着画册与人偶与姜荔雪细细讲解,姜荔雪宛如被堵在角落里无处可逃的小猫,红着脸被迫接受了半个多时辰的教导,以至于熄灯后一闭上眼睛,脑中便浮现出那些让人羞耻的画面…… 这会儿正梳着妆,那些画面如同雨后地里的蚯蚓一般又钻了出来,想到今晚就要面对这件事,铜镜里那张清婉瑰丽的小脸又慢慢染上了红晕。 终于打扮妥当,待吉时快到的时候,兰英过来扶她起身,盘金绣着鸳鸯的盖头下缨络垂旒,姜荔雪穿着繁复华贵的礼衣,顶着镶满金玉的发冠,提起缀着珠玉的裙袍迈过门槛,一脚踏入蒸腾的热气中,身上立即沁出一身薄汗,宛如踏进水深火热之中。 祖父祖母与父亲等长辈已在 前堂等候,姜荔雪上前一一作别。 午时茶的作品《春色惹人》最新章节由?
姜老夫人眉开眼笑地看着自家的小孙女,在经过庄嬷嬷近一个月的教导后,言行举止委实端庄大方了不少。 亲昵地拉过姜荔雪的手,殷切教诲道“雪丫头,入宫之后,便不能事事都躲在人后了,不过你莫要怕,在宫中自处,无外乎恭敬柔顺,日后侍奉好太子,得他心意,自然能仰赖终生,顺遂如意……” 姜老夫人对姜荔雪的期望并没有特别高,毕竟自己深知六丫头的脾气性情,不求她在宫中八面玲珑,左右逢源,只求她能讨得太子欢心,在东宫得一方立足之地,姜家也能凭这桩姻缘从中得些裨益。 姜荔雪看似乖巧地听着祖母的教诲,实则盖头下的一张小脸呆呆的,并未将对方的话听到心里去,身心俱沉浸在即将入宫的恐慌之中,譬如赶鸭子上架便是她这般感受无疑了。 而后是祖父与父亲,也逐一与她说了几句,才终于送她出了门。 她此番是入宫做太子良娣,虽然没有太子正妃的礼遇,但是皇家有意抬举她,遣了资政殿大学士与礼部左侍郎为正副史迎她进宫,为尚书府凭添了许多颜面。 入宫已是黄昏,烈阳也变得温柔起来,在晚霞的裹挟下一点点沉下去,氤氲出漫天的橙色。 皇后娘娘与其她嫔妃皆在东宫前堂等候,姜荔雪窘迫的小脸被盖头遮得严实,幸而行礼的动作叫人挑不出错处,如此有惊无险地拜过皇后与诸位娘娘后,才被送入了新房中。 房中供着的冰鉴凉气四溢,沁凉的气息舒缓了身上的燥热,也稍稍稍稍抚慰了姜荔雪惶恐无措的心。 皇后娘娘拨了两名宫女进来服侍,一个叫月红,一个叫绿萼。她们端了茶水与糕点进来,恭敬道“良娣,皇后娘娘让奴婢转告您,太子殿下恐要晚些时候才能过来,您可稍作休息,用些茶点……” “知道了,”竹帘盖头下的声音细软微糯,若是细细听来,似还有几分泠泠颤抖的音色,“你们先下去吧。” 月红与绿萼搁下东西后便退下了,姜荔雪只留了兰英在屋里。 “兰英,我要喝水。”没了旁人在这里,她的声音明显放松许多,仪态也不必一直端着了。 兰英忙倒了茶水递过去,寻了扇子给姜荔雪扇起来“今日这般炎热,姑娘渴坏了吧……” “嗯,还要喝一杯。”小扇送来微凉,姜荔雪连饮了三盏茶,才觉得身上舒服了些。 “姑娘可要用些糕点?”兰英知晓自家姑娘从今早到现在便滴水未进,想来这会儿腹中空空,便将那盘糕点也端了过来。 一只白皙纤细的小手自盘中抓了一块糕点送进盖头下面,盖头缀着的珠帘微微晃动,可以想象出来姑娘定是饿极了。这些茶点暂且垫垫肚子,也不知太子何时能来揭了盖头,叫姑娘痛快吃些膳食。 不消片刻那只小手又抓了一块,送进口中之后,便顺手将她拉到床边坐下“兰英,你也吃些……” 糕点不多,两人很快便吃完了。 兰英欲起身找外面的宫女再要一些,姜荔雪说不用了,然后从软衾被褥中摸出一把花生红枣“这不是还有么?” 兰英叹了口气今日这般重要的日子,太子殿下一直没有露面,想来是对这桩姻缘有些不满的。 若今日太子殿下不来,姑娘虽然可以暂时松一口气,可往后的日子怕是要难过许多。 毕竟不得太子欢心,在这东宫里又该如何自处呢? “姑娘是皇后娘娘亲自挑选的人儿,太子殿下就算看在皇后娘娘的面子上,应该也会过来吧……”兰英扭头去看姜荔雪,“你说是吗,姑娘?” 回应她的只有姜荔雪安静的呼吸声。 乏累了一整日的姜荔雪,手中还攥着花生壳儿,这便悄无声息地睡了过去。 兰英将花生壳捡了去,又拿帕子给她擦了擦手,便去门口守着了。 夏日的夜来得颇晚,银钩似的月渐渐挂上枝头,在宫苑的每一处砖瓦上洒下柔和如絮的光辉。 青石板上有人踏着月华而行,前方提灯的小太监林空稍一侧头,便能瞧见身后那张俊颜上寒意逼人,一双清冷凌厉的眸子里堆满漠然,淡淡瞥来的一瞬间,便叫人心里寒毛乍起,瑟瑟生惧。 今晚太子回来得格外迟,心情看起来也格外烦躁,想来是与今日进宫的良娣有关。 当今太子殿下不近女色是宫里人皆知晓的事情,先前有那心存妄想的宫女,想凭心计引诱太子,无一不被逐出了东宫,更有甚者还挨了板子,被打得涕泗滂沱,丢尽了脸面。 自那之后,东宫的宫女们瞧见了太子便远远的躲开,内侍皆换成了太监,宫女们只做些洒扫和缝补换洗的活计,决计不敢靠近太子殿下三丈以内。 今日进宫的那位良娣是皇后娘娘不顾太子殿下的意愿纳进来的,听闻样貌生得极好,可惜遇上了太子殿下这般性情的人…… 林空心里默默为那位良娣担忧。 入了东宫,便觉身后的寒意更甚。 林空有意引着太子去寝殿,却不出意外地听见身后的脚步换了方向,往书房那边去了。 不消片刻,便又见太子殿下折返了回来,面色愈发阴沉“书房的门,谁锁的?” 林空心里知晓,但却不敢说出来“奴才这就去问问……” 不止是书房,甚至东西两侧的厢房也都落了锁,不用猜也知道,定是母后授意的。 “罢了。”黝黑凛冽的眸子望向院子里唯一灯火通明的屋子,那是他的寝殿,窗牖上贴着喜庆的纹样,在屋内烛火的映照下格外刺眼。 里头坐着的,便是先前在山洞里故意接近他的那个女人。 先是与母后串通好故意在山洞里与他独处,叫母后捉了现行,后又送什么通草花讨好母后,如今终于叫她得逞入了这东宫,甚至被母后故意安置在他的寝殿内,想必此时她一定十分得意。 刚好,他此时最见不得人得意。 作者有话要说 第 8 章 洞房 “姑娘姑娘!”兰英飞快地跑到床边,摇醒了床上拥被而卧人儿,“太子殿下过来了,姑娘快醒醒!” 姜荔雪这一觉睡得颇沉,骤然被兰英叫醒,眼睛虽是睁开了,但身子还困顿着,由着兰英摆弄着身上的礼服和头上的珠玉盖头,神思才慢慢的从梦中抽离出来。 她方才做了一个很好的梦,梦到自己幼时在薛家和师兄师姐一起做通草花,外祖和薛老爷子在一旁下棋喝茶。 薛家师兄教她用通草芯做了一朵木兰花,白净素雅的花瓣包裹着粉嫩的花蕊,硕大的一颗,煞是好看。师兄说木兰花代表勇敢和大方,希望她日后能像木兰花一样,傲立枝头,勇敢绽放。 她捧着那朵木兰花直摇头,说她做不到,她胆子太小了,不敢去很高的地方。 薛师姐打趣她“荔雪妹妹这样胆小,日后定要寻一个能护你一辈子的人才是。不若你以后嫁给我哥哥,给我做嫂嫂如何?我和哥哥都会保护你的……” 她欢喜地说好呀,那我们三个就能永远在一起了,引得一旁的外祖和薛老爷子哈哈大笑。 师兄也笑着觑了师姐一眼“你就会欺负荔雪妹妹年纪小不懂事……” 幼时不晓得男女之间的事情,倒是真的把师姐的话记在心里了,想着自己在薛家待得如同在外祖家一般自在,日后若真嫁到薛家去,倒是能省却了去陌生环境的困扰呢。 却不曾想及笄之后,外祖瞧着她直叹气,说她终究是姜家的女儿,有些事情外祖不好做主,最后还是将她送回了京城。 如今才过去一年多,她便入宫做了良娣,不晓得外祖他们知道后,是会为她感到高兴还是担忧? * 门扉被人推开,夜风卷着一丝清冷的气息拂入房内,吹得桌上的一对红烛跳跃几许,满室锦色也随之摇曳。 原本青色的帷帐换成了绯霞色的绡帐,被漆金的帘钓勾垂两侧,八尺黄梨木雕祥云纹的床榻上,体态纤妍的女子坐在床缘不动,身边立着的女使神色紧张地向他福身行礼。 谢珣摆手叫那女使下去,随即走到那女子身前,瞧见那盖头缀着的珠帘下面,放在裙袍上一双纤细的手紧紧绞在一起,不晓得是在害羞,还是在害怕? 先前在赏花宴那日,虽在山洞中被她纠缠了好一阵儿,但却并未正眼瞧过她,料想这般诡计多端的女子,面像上大抵也尽态极妍,满眼的算计。 这般猜想着,谢珣的眉头愈发拧紧了些,抬手随意挑开了那可笑的红色盖头,垂眸看去…… 入目是一张过分美丽的脸庞,白雪皮肤上微施粉泽,如朝霞映雪,淡粉的樱唇微张,眼神清澈而迷茫,直愣愣地瞧过来时,清浅的双眸眨也不眨,颇似单纯无害的林间小鹿。 与他预想的大不一样。 他怔了一瞬,随即面无表情地丢掉了手上的盖头,不再看她。 不过是个美人罢了,这宫里最不缺的便是美人,他自小见得太多,与之比较,她也只算美得平平无奇,无甚出彩之处。 况且此女心计深,惯会乔装作态,他不喜欢。 * 在太子的目光转开之后,一直屏住呼吸的姜荔雪才敢轻轻喘气。 方才与他对视的几息之间,她险些坚持不住。 先前庄嬷嬷教导她,若想在人前不露怯,纵使心里再慌,眼睛也要与人直视,切不可只瞟一眼就躲闪开。 若委实不敢看对方的眼睛,可以看对方的鼻子或是眉毛。 于是方才姜荔雪盯着那双蹙起的凌厉的眉,生生坚持到对方先移开目光,才得以喘了口气。 不妨对方目光再次投过来,她立即迎上,这次看的是他高挺的鼻。 “盖头已揭,还待着作甚?” 语气中透着不耐烦,他瞥了一眼房门,示意她自行离开。 姜荔雪根本没有去瞧他的眼睛,听他这般说,又想起昨日继母对自己的“谆谆教诲”,以为他要安歇了,于是只得硬着头皮站起身来,抖着一双手往他衣襟处伸“那……我……妾身……伺候殿下更衣……” “不必劳烦。”谢珣侧过身躲开她的手,眉头愈发拧紧了些怎的这般厚脸皮?听不懂他的话么? 言罢便喊了声“林空”,一个小太监便自门外走了进来。 被他拒绝姜荔雪尴尬地站在一旁,看着他舒展了身子,那名唤做“林空”的小太监熟练地为他更衣,心里反而松了一口气。 而后其他太监捧着洗漱用具进来,谢珣拿了湿帕润面,余光瞧见她还杵在这里不走,眼神愈发冰冷“怎的还在这?” 淡淡的皂液清香中,他的语气听起来很是不好,像是要赶她出去的意思,但是洞房花烛夜,他总不会这样无情吧,所以一定是催她去洗漱的意思。 姜荔雪福了福身,尴尬道“哦,那妾身也去洗漱了。” 这便出去找兰英,叫她帮自己去准备沐浴的水。 月红与绿萼道热水早就备好了,随即引着她去沐浴了。 谢珣洗漱之后,那些宫人也随即退下,他叫住走在最后头的林空“出去之后,把门锁了。” 林空惶恐道“殿下,良娣还没回来……” 谢珣睨了他一眼“没有孤的吩咐,谁也不许开锁。” 林空便不敢多言,这便退下,顺带将门上了锁。 谢珣今日在外忙碌颇久,这会儿委实乏了,瞧见那床上被布置得满是喜色,心中顿觉厌恶,于是扯了张被子,往窗边的罗汉床走去…… 白日里天气炎热,姜荔雪身上出了密密的一层汗,盘好的发髻里也捂的有些痒,于是沐浴的时间便格外长。 待换了寝衣,在将头发晾得半干,已过去了一个时辰。 门外的月红与绿萼第三次进来催促,屏风这边,兰英与姜荔雪耳语道“姑娘再不出去,委实说不过去了。” 姜荔雪确有几分故意拖延时间的小心思,心中估摸着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寝殿的那位定然早就安歇了,兴许这会儿已经睡沉了,她只要静悄悄地走进去,寻个地方睡一觉便可。 甚至不必与他睡在一张塌上,那会儿她打量过,窗边有一张黄梨木的罗汉床,待会儿她进去之后便歇在那里,明日不管是太子还是皇后娘娘问起,便说是因为她不想吵醒他所以才选择歇在别处,这般善解人意且无懈可击的理由,想必不会有人怪她的。 兰英帮着姜荔雪梳好头发,又拿了件软缎外袍给她披上,整理衣服的时候不经意瞧见自家姑娘那洗净丹铅的莹白小脸上,一团得意洋洋之气,便猜到了她心里盘算的小九九…… 心中不由叹息一口谁家的好姑娘心眼子全写脸上啊? 姜荔雪不急不躁地迈出浴房的门,夏日的风轻拂着她濡湿的发梢,如瀑的乌发在不盈一握的腰际荡漾出层层叠叠的涟漪。 银月斜挂于檐角,她款款走入廊中,回到寝殿门口。 值守在门口的林空面露难色,压低着声音与她道“良娣恕罪,殿下吩咐奴才把门 锁上了……” 这是太子良娣进宫的第一夜,太子殿下摆明了要给她一个下马威。 可这良娣是皇后娘娘纳进东宫的,那月红与绿萼两位宫女也是皇后娘娘特意安排过来的,明日她们必定会将此事告诉皇后娘娘,届时皇后娘娘不好与太子殿下生气,拿来撒气的只会是他们这些做宫人的。 良娣无辜,他们也何其无辜啊。 林空低着头不敢看姜荔雪,心里已经做好了被她为难的准备,却不料头顶上方传来一道温软轻快的声音“既然锁上了,那我另寻一处厢房歇息便是……” 言语中竟丝毫没有责备的意味。 不过林空在这宫里也见惯了笑面虎的人,表面上笑盈盈的,实则心里早生了怨念。 他斗胆抬头瞧了良娣一眼,入眼便是那不施粉黛的盛颜仙姿,肌肤白得泛着光,像是月亮的光辉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那双水木清华的双瞳望着他,晶莹剔透中透着无限的真诚,看起来是那般的纯粹,绝无一丝丑恶。 这样清明无垢的眼睛,要么便是对方伪装得太过完美,要么,对方确实表里如一,是一个单纯无害的人。 心神一晃,他竟多看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逾越了。 “良娣,其他厢房的门也都落锁了。“月红在一旁提醒道,“良娣不若试着喊醒太子殿下?” 姜荔雪再笨,也知道是谢珣故意让她难堪。 既是故意,又怎么会允她开锁呢。 绿萼与月红商议“良娣今夜无处安歇,不若咱们去请皇后娘娘来做主?” 月红觉得不可“这个时辰皇后娘娘想必已经安歇了,咱们深夜去叨扰,怕是不合规矩……” “那怎办呢?”绿萼懊悔不已,“方才咱们留一个人在这里守着就好了……” 兰英更是担心自家姑娘若今晚姑娘不能与太子殿下共处一室,日后可叫姑娘怎么在宫里抬得起头呢? 姜荔雪见她们几个都在为自己绞尽脑汁地想办法,她自个儿也不好干等着,于是打量了一番寝殿,眨着眼睛思索了好一会儿,终于叫她想出一个“顶好”的法子来。 “我从窗户翻进去就好了。”纤纤玉指往那贴着喜字的窗户上指去,姜荔雪觉得自己这个法子委实妙哉,“窗户下面是罗汉床,我今晚就睡那儿好了。” 兰英担忧道“可万一太子殿下发现了怎么办?” “我小心一点,不弄出声响,不会吵到太子殿下的……”姜荔雪信心满满道,“兰英,帮我寻个凳子过来……” “良娣,”兰英这会儿也改了口,不再一口一个“姑娘”的唤她,“这样真的可以吗?会不会有失仪态?” “那你可还有别的办法?” 兰英看了一眼月红和绿萼,三人一时也想不到更好的法子,只得去搬凳子了。 一旁的林空偷偷瞧一眼这位弱骨纤形的太子良娣,很难想象她竟要行翻窗那般粗野的事情。 不消一会儿兰英她们便从殿内搬来了高矮不一的三个凳子,从低到高摆在窗户下面。 姜荔雪提起裙裾,利索地踩着凳子走到高处,而后轻轻推开窗扇…… 寝殿内一片昏暗之色,并无什么声音传来,想来是没有吵到那位殿下。 姜荔雪回首给了兰英她们一个安定的笑来,随后一个纵身跃过窗棂,利索地翻了进去…… “呃!” “啊!” 作者有话要说 跳进来了,嘻嘻! 跳男主身上了,不嘻嘻! 第 11 章 开解 姜荔雪因着被谢珣“嫌丑”一事,很是郁卒了两日。 恰逢这两日谢珣有事外出,未曾回来,她也不必再硬着头皮去他面前讨嫌。 皇后见她情绪低落,主动提出让她回姜家一趟,舒缓心情。 “在坊间,女子出嫁的第三日或第五日是要回门的,你为良娣,按照宫规原是不能随便出宫,但是本宫愿意为你破了这个规矩,你回去看看你的家人们,顺便散散心,只要午时之前回宫便可以……” 姜荔雪其实并没有很想回姜家,她最想回的其实是景州的外祖家。 但外祖家远在千里,恐怕她这一辈子都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回去一次。 皇后已经吩咐庄嬷嬷为她备好了回门的礼物,她不好拂了对方的好意,次日便带着那些礼物出宫了。 姜家提前接到了她要回门的消息,早早便盛装等在府门外,瞧见那装潢繁贵的马车上只下来了姜荔雪一个人,并未见太子的身影,虽然心中的期盼落了空,但也在意料之中。 随行的宫人们从后面的马车搬出礼物,流水似的抬进了尚书府中。 姜家人见此情景,脸上不由荣光焕发。 姜老夫人带着其他人向姜荔雪行礼,姜荔雪一时不适应长辈们矮下去的身子,忙上前扶了一把姜老夫人,唤了声“祖母请起”,姜老夫人便亲昵地握着她的手,引着她进了门,往花厅走去。 虽说姜荔雪入宫不过五日,但她毕竟是当今太子的第一个女人,满京城有不少贵族都盯着她,这几日关于她和太子的事情也多多少少在贵族圈子们流传着,姜家也听到了些许,说她与太子一直未曾圆房。 姜老夫人为此心中不安,原本想寻个机会派人进宫问问她的,今日皇后特许了她回门,正好免了迂回,便直接问了她。 姜荔雪低头说是。 姜老夫人嗟叹一声,劝她宽心“你千万莫要因此对太子殿下生了怨怼,感情之事是可以慢慢培养的,你多主动些,体贴些,早晚有一日能打动太子殿下……” 姜荔雪暗暗噘嘴,心想还要她如何主动?谢珣就是不喜欢她这个人,不喜欢她的脸,也不喜欢她的身体,她还有什么地方能打动对方的呢? 花厅内,姜老夫人只留了三个儿媳和三姑娘姜梨满与五姑娘姜意纾,其余人都打发去做别的事情了。 几位长辈为姜荔雪出谋划策,教她如何博取太子的心意。 姜荔雪听得心烦她本就不愿意入宫,又接二连三受太子打击,可长辈们却并不关心她心里如何委屈,只是一字一句地教她讨好太子,仿若只将她当成一个可以操纵的木偶人,她还不如廊下那只学舌的鹦鹉,至少鹦鹉不会觉得委屈…… 白得刺眼的阳光从窗格子里照进来,落在窗前的凤尾丝兰上,她想起去年这个时候,她用通草也做了一盆凤尾丝兰,圆锥的花序,乳白色的花瓣带些许红晕,像银色的大铃铛,风一吹一晃,好似能泠泠做响…… 那盆花也摆在了花厅中,不久有贵客瞧上,祖父便随手送给了对方。 那人不久后又来讨要过一次,说事自家夫人很喜欢,但是不小心弄坏了,想再要一盆一模一样的。 倒也没有白要,祖父拜托对方的事情对方也允诺一定帮忙办好。 祖父为此乐呵呵地夸赞了她几句,说她做的花很是讨得对方夫人欢心,叫她日后多做些,以后拿来送人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可她自那之后便很少做了,不仅是因为做一 盆花须得耗费她大半个月的时间,更是因为这盆耗费她心力的花却被人当成讨人欢心的玩意儿,她替花觉得委屈。 就譬如她现在为自己感到委屈一样。 “良娣,良娣,唉,六丫头……( 姜荔雪的思绪慢慢从花上回转,漫不经心应了声,便没再说话了。 大家对她的反应并不陌生,以前在府中时也常是这般,旁人说着话,她虽是安静听着,但眼神却空空的,神思早不知游移到何处了,又怎会真的将她们的话听进去? 只是现下碍于身份,不好斥责,只好随她去了。 花厅中一时陷入沉默之后,姜老夫人心焦之余,欲再以长辈的身份教导一番,坐在后面的姜意纾与姜梨满互相交换了眼色,姜意纾起身道“祖母,六妹妹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我和三姐姐也想与六妹妹说会儿话……” 姜荔雪早就坐不住了,不等祖母发话便站起身来,姜老夫人见状也只好依了她们“也好,你们年龄相近,有更多的话聊,去吧。” 说话间姜荔雪已经走到了花厅中间,姜意纾与姜梨满走上前来,一左一右牵起她的手,姐妹三人这便往后院去了。 就近去了姜梨满的院子,她的婚事也近了,还有两个月便要出嫁,姜家给她准备的嫁妆将她院子里的厢房塞得满满登登的。 姜梨满的闺房里,三足梨木圆香几上摆放着一盆百合花,那也是通草做的,是年初她定亲时,姜荔雪送她的贺礼,寓意百年好合。 这盆花被呵护得很好,已经过去半年,仍明净如新,花瓣叶末一丝微尘也无。 这才是受人珍视的样子。 三姐妹聊的话题依旧在姜荔雪身上,不同于方才在花厅中长辈们的指导,姜梨满与姜意纾更在意的是此事的症结所在。 姜梨满年长她们两三岁,看事情也更通透些,她与姜荔雪分析道“太子殿下不近女色,或许是因为洁身自好,对感情之事要求极高,亦或是他根本就不喜欢女人,若是后者,生性使然,不论你做什么,都不可能得到他的喜欢……” 姜意纾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不止她这样想,她闺阁的朋友们也是这般想的,只是大家只敢背地里隐晦地说上几句,不敢摆到明面上来说。 “若太子殿下并非后者,或许会有日久生情的那一天,但也不能抱有太大的希望,毕竟谁也说不准,日后能让太子殿下生情的女人究竟会是谁?” “如此说来,六妹妹也太可怜了?”姜意纾同情地看着姜荔雪,一边庆幸当初入宫的不是自己,一边又委实心疼姜荔雪,“三姐姐,你说得这般头头是道,可有破解的法子?” “若六妹妹对太子并无迷恋,我姑且有一个法子可解……” 第 12 章 煲汤 离开尚书府时,姜荔雪的心境已大不一样。 这两日凝结在心头的愁云,经过三姐姐的点拨,已然消散了干净。 抬头望天,夏日的清空无云也无霾,只有风中送来几许细细的花香,叫人闻着怡悦,连书上蝉的鸣叫也变得悦耳起来。 皇后娘娘昨日嘱咐过她,要在午时之前回宫,故而他未在姜家用午膳,与两位姐姐聊到午时的前两刻,便动身回宫中了。 依着三姐姐教她的那些,她回宫之后并不着急回东宫,而是先去了永安宫,向皇后娘娘谢恩。 皇后娘娘好似早知她会过来,将她留下来一起用午膳。 “回去这一趟,瞧着气色似乎好了许多,”皇后笑意温和地给她夹了些菜,“心情是不是也好些了?” 姜荔雪如今将皇后娘娘当成东家,把自己当成一个在东家手底下讨活计的人,对待东家,态度比起之前愈发恭谨了些“这几日叫母后担忧了,母后抬举我入宫,是我的福分,我不仅没有做好分内的事情,反而因为太子殿下的拒绝而气馁,如今想来委实不该。希望母后不计较我的任性,日后对我不吝赐教,我……都听母后的……” 这话虽说的直白,却也似透着无限的真诚,句句都说到了皇后的心坎里去了。 皇后之所以破例让她出宫回门,一方面的确是见她郁郁寡欢,有意让她出宫散散心,另一方面,也有几分借姜家人的口来提醒她的意味,提醒她莫要生了懈怠之心,毕竟她身后的姜家,也需要她维持太子良娣的这份殊荣。 现下看来,这趟出宫之行果真叫她懂事了许多,皇后也知道这“懂事”的背后是要委屈她,于是看向她的目光也多了几分实打实的心疼“你是本宫亲自挑选的人儿,本宫自会护着你,日后若受了委屈,你就来告诉母后,母后给你做主……” 姜荔雪眸如秋水,澄澈而平静,轻声应下了。 午膳之后,姜荔雪特意向皇后请教了太子殿下的口味与喜好,说是太子今晚便要回来了,她打算亲自做几道太子爱吃的饭菜。 这也是三姐姐教她的,要她在皇后娘娘面前多表现些,嘴要甜,话要圆,先将话说满哄得对方开心,至于究竟能把事情做到几分,那便是凭她自己的心情了。 皇后对她的这份主动的心思十分满意,只不过若说起太子喜好的吃食,却是被她问住了。 太子在吃的方面要求并不多,也甚少对什么菜流露出喜欢的神色,也并无什么不喜欢的口味,就连她这个做母亲的也没有发现他的偏好。 思忖片刻后,皇后道“太子这两日在外奔波,难免周身劳顿,用虫草炖老鸭汤,能滋补养气,润肺清热。本宫这里正好有些上好的虫草,一会儿叫水芝拿给你……” 姜荔雪乖顺地应下“多谢母后,那我这便回去准备了。” 皇后笑意融融,越看她越觉得喜欢“去吧。” 因着谢珣在膳食上并无什么要求,故而东宫并未设小厨房,往日里都是尚食局做好了饭菜直接送过来。 尚食局下有司膳、司酝、司药、司饎四大司,其中司膳司掌管割烹煎和之事,这就意味着姜荔雪要去尚食局那边,借用司膳司的地方给谢珣煲汤。 那里对她来说是个陌生的地方。 她对于从未去过的陌生之处,总是带着莫名的惧怕。 也怪她先入为主,以为东宫会有一个小厨房,才敢在皇后娘娘面前夸下海口说要亲自给太子煲汤。 如今皇后娘娘已知晓她的“诚意”(笔趣阁., 水芝姑姑也早早将虫草送了过来,她只好换了身利落的窄袖衣裳,卸了发上的珠翠,带上兰英与月红绿萼给自己壮胆,四人一起往尚食局那边去了。 风飘绿意,温软熏人,她们在宫道中行走,循着高阔曲折的游廊入了御花园,时而被浓浓绿荫笼罩,时而落入午后绚烂的阳光下,不一会儿便出了一身薄汗。 兰英捧着虫草跟在姜荔雪身后,瞧着良娣身穿浅云色的衣裳,倒是与自己身上这身淡白色的宫装有几分相似。不过良娣骨秀娉婷,纵使衣着朴素淡雅,也比她们多了几分出尘之气,叫人羡慕不来。 再往前走了一程,终于闻到了弥漫在空气中的食物的香气。 这个时辰,离晚膳的时间还早,尚食局的人不多,司膳司中也只有两三个人,或是洗菜,或是蒸煮,提前准备晚膳要用的各种食材。 司膳司的主管是皇后娘娘的人,水芝姑姑提前过来打过招呼,所以司膳司主管亲自来迎接,并安排人帮姜荔雪打下手。 平日里各宫的娘娘们有时也会来司膳司这边,或是做菜熬汤,或是做些点心甜水,大都献与圣上,故而司膳司对于这种事情早已见怪不怪。 只不过兰英与月红绿萼三人却不能进去,司膳司主管委婉解释道“往日里各宫的娘娘们来此,也都是一个人进去的,这里烹调着各宫的膳食,委实不宜叫太多外人入内,万一其中某道膳食出了问题,良娣在内自是不能指摘,但各位姑娘难免会遭些怀疑不是?” 这话确实在理,兰英她们虽然担心,也只能在外面等着。 司膳司主管安排了一位厨娘跟着姜荔雪,得知她要煲虫草老鸭汤,那厨娘便带着她去后院挑选老鸭。 “羽毛暗沉且有花斑的为老鸭,羽毛光洁且鲜艳的为嫩鸭……”厨娘将她带到鸭舍前,教她挑选老鸭的方法后,又道,“良娣且慢慢挑选,我这便回去拿菜刀,顺便准备热水,一会儿帮良娣宰鸭子。” 姜荔雪道了声“有劳了”,便转身认真挑选起鸭子来。 鸭子并不多,她很快就挑中了一只肥硕的老鸭子,鸭脚的肉垫又大又厚,想来养的年岁长些,用来煲汤最好。 挑好之后,便等着那厨娘拿刀过来。 眼下还未见对方身影,姜荔雪也并不着急,毕竟这会儿天色尚早,她也并没有打算把汤煲得有多好喝,煲得时间短一点自然也无所谓。 她甚至饶有兴趣地在后院逛了逛,这里不仅养着鸡鸭鹅这般常见的家禽,还有其它飞禽走兽,她瞧瞧这个,逗逗那个,不知不觉间,日光西沉许多,那个厨娘却还没回来。 司膳司的人陆陆续续来这后院挑选食材,而后各自处理好后便折返回去,并不多做逗留。 甚至有人挑中了她的那只鸭子,险些捉走,被她喊住“那、那只老鸭,是我要用来煲汤的……” 对方瞥了她一眼,有些不悦“你是新来的?” 想来是因为她今日的穿着,将她认成宫女了。 “我不是,我是……” 对方没等她把话说完,兀自选了另外一只老鸭,拎着脖子去了旁边,利落地宰杀后,便要回去。 姜荔雪猜想先前那个厨娘许是被旁的事情绊住了,眼下时辰已经不早,兴许兰英她们还在外面眼巴巴地等着她呢,还是快些把鸭子处理好去煲上才是。 虽然她如今身为良娣,但她也只使唤过东宫的人,眼前这将她认作宫女的人,也不晓得能不能 听她使唤。 “我是太子良娣,劳烦你帮我宰那只鸭子可好?( 那人一脸不耐烦道“你说什么,我没听清,要我帮你宰那只鸭子吗?我这会儿忙着呢,没空,你自己宰吧。” 说完将手中还沾着鸭血的菜刀往她手里一塞,而后毫不迟疑地离开了。 姜荔雪握着那把菜刀,又看了看那人疾步离开的身影。 她……哪里敢宰鸭子啊。 姜荔雪想去找旁人帮忙,可司膳司的人各自手头上都有活,低着头有条不紊地忙碌着,她寻了个面善的,走过去问道“你能帮我宰只鸭子吗?” 那人瞥了一眼她的衣裳和她手里的菜刀,头也不抬道“淑贵妃的宫里今天突然多要了两桌菜,大家都忙着呢,你自个儿宰吧。” 连着被两个人拒绝,姜荔雪那颗小如鹌鹑的胆子便再没有了勇气,垂头丧气地折回后院,手中的菜刀对着那只老鸭比划了几次,还是选择放弃了,喃喃自语道“我实在不敢杀你,你可不可以自己死啊?” 话音才落,便见那只原本嘎嘎踱步的老鸭,脑袋忽的一歪,像是被什么东西打中了一般,扑通摔倒在地上,翅膀与双蹼扑腾了一会儿后,渐渐归于平静,再也不动了。 突如其来的事情将姜荔雪吓得呆愣在原地,好一会儿,才敢大着胆子上前,发现那只老鸭已经死了。 死了? 真的死了? 它竟真的自己死了? 这怎么可能?难道……有鬼? 姜荔雪顿觉四周一片森凉,先前那些嘈杂的动物叫声在刺客也显得格外诡异起来。 她被自己冒出来的这个念头吓坏了,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她的身子变得僵硬,喉咙也紧得发不出声音来,用尽了所有能调动的力气才缓慢地将身子转过去,而后吃力地迈开腿,欲往前院跑去。 才迈出两步,小腿忽的被什么打中,她本就脆弱紧绷的身体被这一下彻底击碎,登时软弱无力地瘫倒在地上,随即惊恐地往后面看去…… “哎!”院墙边的古柏树上传来一个慵懒调侃的声音,“鸭子不要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4 章 赴宴 谢珣原是不想理会她们主仆二人的,奈何那女使又是挤眉弄眼又是用手比划的,可她那主子根本看不懂,谢珣也是第一次见这么没有默契的主仆。 这么简单的事情就那么难以理解么? 笨得没眼看。 姜荔雪尴尬地搁下筷子原来兰英是让她给谢珣盛汤啊? 随即后知后觉地想起,这汤毕竟是自己“亲手”为他做的,按常理确实该劝他多喝些。 都怪他让自己等太久,以至于腹中饥肠辘辘,才会只顾着吃饭忘了给他添汤。 她默默地给谢珣又盛了一碗汤,吃一堑长一智,接下来用膳的时间她也时不时盯着他的汤碗,一旦空了便立即给他添上。 不过他也没有喝太多,第三次给他添的汤,他只喝了一半便放下了,再也没动过。 夜幕沉临,兰英备好了沐浴的水,问姜荔雪可要现在沐浴。 她今日在司膳司待了一下午,身上发间都染上了些油烟的味道,兰英知道自家主子喜好干净,故而早早便让人烧好了热水。 姜荔雪却说这会儿先不沐浴。 “我去殿下寝殿里走一遭,待会儿回来再沐浴……” “啊?这不太好吧?”前两次都是洗得白白香香的才去太子寝宫,今日怎好一身油烟气就过去?万一要圆房…… “怎的不好?他肯定不会留我在房里的,左右不过一刻钟我就回来了……”姜荔雪连衣服都没换,这便乐呵呵地去了。 只不过姜荔雪到底还是高估了自己,她在谢珣的寝殿中连一刻钟也没待上,笼统说了两句话就被赶出来了。 “你来作甚?” “妾身来伺候殿下安歇……” “不必。” “那妾身退下了。” 三姐姐的法子果真好,她只需做些表面功夫给外人瞧,每晚来太子寝殿中走个过场,谁也不得罪,自己也不必遭罪,委实美哉。 谢珣也没有想到今晚的姜荔雪竟如此好打发,原以为她又会如那晚一般,衣着暴露的前来撩拨自己,没想到今晚却是衣着端庄,眉眼温顺地进来,又毫无怨言地离开,让他有些出乎意料。 莫非是觉得先前法子在他身上不生效,所以改作温良贤淑的姿态,以退为进? 呵,还真是不死心。 姜荔雪习得此法,接下来好几日都过得无比顺心。 她每日早上雷打不动地去给皇后娘娘请安,而后回来做些自己喜欢的事情,或者画画,或是制花,足不出门。 下午去司膳司待上一两个时辰,让袁今安帮她做一两道菜,晚上与谢珣一起用膳时便说是自己亲手做的,反正他也吃不出来。 袁今安便是那日帮她宰鸭子的人。 姜荔雪去司膳司的次数多了,那里的人便渐渐都知晓了她的身份,不乏有厨艺更好的人来与她套近乎的,但是她一直记得自己先前被人冷眼相待时只有袁今安出手帮她,故而她也只肯叫袁今安帮她做菜,不给旁人套近乎的机会。 袁今安的厨艺不算好,一些复杂的菜色他做不出来,又或是他不想做,姜荔雪也不与他计较,譬如今日原本想做砂锅鲈鱼,但袁今安说他做不出,于是姜荔雪便改叫他清蒸。 袁今安却提议,这么热的天儿,不若做成生鱼脍,铺在碎冰上,既味道鲜美又能清凉解暑,还不用去灶前生火受热。 “听起来也不错,”姜荔雪想都不想便允了,“那便做成生鱼脍吧。” 袁今安呵的笑出了声“良娣还真是好说话。” “做什么都不打紧(笔趣阁., 反正殿下他也不会在意……”今日闷热得很,一丝风也无,姜荔雪使劲摇着扇子,仍扇不去这稠得化不开的热气。“你去多取些冰来,给我做一碗冰雪冷元子,唔,做两碗吧,兰英还在外面呢……” 袁今安看着被热气蒸红了脸的她,扇子摇得飞快,抖落了腕上的轻纱,露出一截白嫩的手臂来。 大抵皓腕如雪便是形容这般了。 他眸光微动,立即转开了视线“良娣何不在东宫设一间小厨房,免得每日来回奔波?” “先前是想过设小厨房的,可后来想想,若是真的设了,东宫诸多眼睛盯着我,岂不是不好找人代劳了?”况且她本来也不喜欢做饭,如今无非是做戏给外人看的,在司膳司尚有袁今安帮她做,若在东宫设了小厨,便真的要自己做了。 袁今安听她这样说,倒也并不觉得意外。 这宫里许多娘娘也曾来过司膳司,嘴上说着要为陛下亲自熬汤做点心,实则一双纤纤玉手十指不沾阳春水,不过是动动嘴皮子,活都叫旁人干了。 “那你能不能换个人使唤?”袁今安似有些不满,“原先这个时辰大都去休息了,自打你来了之后,我比先前要多干不少活……” “你不愿意了?”姜荔雪原以为他是很乐意帮自己的,没想到他早就对自己心生怨言了,听到他这样说难免有些愧疚,于是落下手中的扇子,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那就不麻烦你了,我去找旁人好了……” 那委屈巴巴递过来的眼神,叫袁今安莫名心软了下来,板起的脸也松动了许多“算了,我也没说不愿意……” “你不必勉强,我虽是良娣,但我也不会强人所难……” “那冰雪小元子……要加蜂蜜么?” “加两勺,谢谢……” * 自这之后好几天,姜荔雪都没有再去司膳司。 一来是因为袁今安那天有意拒绝,二来也是因为皇后娘娘发觉她这些日子虽然“贤惠体贴”,但是与太子却并无任何进展,于是点拨她,做饭只是其次,还是要把心思多放在太子身上。 “过两日户部侍郎李新吾要过五十寿诞,太子也会前去贺寿,你到时跟着一起去……” 姜荔雪每每听闻要去人多的地方,心中总会立即生出抵触的心思,但又不好直接说出口,只得委婉道“母后,太子殿下怕是不愿意我同他一起前往,我还是不去了,免得惹他不悦。” 她如今只是太子良娣,并非太子正妃,像这样群臣聚集的隆重场合,想来就算她不出现也在常理之中。 皇后信誓旦旦地与她保证“太子那边自有本宫去说,定叫他带你一起去。” 姜荔雪面上装作乖巧地应下,内心却欲哭无泪,只能将希望寄于谢珣身上,希望他这次不要听从皇后的劝说,千万别带她去参加那劳什子宴会。 果真这一日谢珣回来的比往常晚了小半个时辰,见她在殿中等候,眼神也只是淡淡地滑过她,似比平日多了几分冷漠。用罢了晚膳,忽而与她说道“母后让孤带你去参加户部侍郎的寿辰,此事你可知晓?” 虽然不是她主动提出要去的,但是面对他的质问,还是莫名感到心虚“母后今日同妾身说过,但妾身也知自己位份低,不宜与殿下一起赴宴,所以妾身还是不去了……” 此话实在发自肺腑,可落入他的耳中,不知因何却引得他冷笑一 声“你倒是会卖乖,难怪母后如此向着你。” 嗯?这话是何意? 是在夸她么? 怎的语气听着怪怪的? “那殿下是要带妾身去,还是不带呢?”莫要说些含糊不清的话,她实在听不懂,此时她只想明明白白地知道她究竟要不要去参加两日后的寿宴。 谢珣冷睇她一眼“如你所愿,孤已经答应母后了……” 好吧,悬着的心彻底死了。 * 连着两个晚上的大雨,总算将暑气冲刷得淡了些。白日放晴之后,天色澄碧,纤云轻浮,空气中氤氲着泥土的芬芳与雨水的清甜。 一辆金丝楠乌木马车套着两匹英姿飒飒的枣骝马自宫门驶出,往御街上奔去。 因着她第一次与太子一起外出赴宴,今早月红与绿萼铆足了劲打扮她,为她挑了件藤紫色的褙子,里头配上珠色的软缎旋裙,颜色相宜,既显得华贵,又不会让人觉得隆重。 脂粉用了薄薄的一层,掩下她这两晚未曾睡好的面色,眉毛描得仔细,而后用一对金镶玉簪将头发尽数挽起,发髻两侧以珍珠排簪做点缀,如临春初绽的花,娉婷美好。 然则此时姜荔雪的心情却与“美好”二字属实无关。 一想到待会儿要面对诸多陌生人,她便忍不住对身边那位自上了马车便沉默不语,一直低头看书的男人心生怨念他分明也不情愿带她一起赴宴,虽然不晓得皇后娘娘用什么理由说服了他,但是他这么大一个人,就不能坚持己见么? 一点原则也没有! 出了御街,马车便颠簸了许多,书上的笔墨开始变得晃眼,谢珣只得搁下手上的书,捏了捏有些酸涩的眼睛。 车厢内的案几上供着一座冰鉴,使得这方小小的天地里凉气充盈。 然而某个女人身上的气息似乎比那冰鉴更为寒凉。 谢珣瞥了一眼与他相坐甚远的女人,妆容精致的一张小脸上,远山眉黛下的一双剪水的眸子里盛满幽怨…… 不是已经如她所愿带她出来了么? 还有何不满? 作者有话要说 社恐本恐姜荔雪第一,不想去,第二,不想跟你一起去…… 第 15 章 贺寿 夏晴人燥,草木薰风,户部侍郎府上因提前得知太子要来,故而布置得格外隆重了些。 户部侍郎长子李成瑄在门口与人把臂言谈,迎接宾客入门。今年前来贺寿的人较之去年多上许多,有些并未收到请帖的人也携礼前来,一为祝寿,二也为一睹太子真颜。 姜荔雪与谢珣来的稍晚些,宾客大都已落座,见他们二人进府,纷纷起身行礼。 谢珣自幼习惯了这样的场面,随意摆手叫他们免礼,而后将御赐的寿礼送与户部侍郎李新吾。 李老受宠若惊,忙将他们迎入正堂上座。 因着宾客众多,正堂与庭院中皆设了桌案,案上红漆盘内摆放着环饼、蜜煎、枣塔以及时令鲜果,堂内轩窗四敞,落日熔金的光辉浮跃在空气中,对于姜荔雪来说却如同一座金黄的牢笼。 果真与她想的一样,众人的目光不止追寻着谢珣,也同样追寻着她的一举一动。 姜荔雪面上端出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唇角挂着温婉得宜的微笑,实则紧张得浑身僵硬,如坐针毡。 唯一让她心中有些许安全感的,是祖父与父亲也在堂内,向她投来关切的目光。 庭院内是众人欢笑的寒暄声,正堂内的气氛则严肃了几分,李侍郎并几位朝中同僚同谢珣聊一些朝中琐事,姜荔雪自是不用开口应对,便只坐在谢珣身侧喝茶吃果子。 直到有人奉承了一句“太子殿下与良娣郎才女姿,当真是天造地设的璧人一双……” 方才还侃侃而谈的谢珣倏地噤声不语,没有接对方的话。 厅堂内原本祥和的气氛也随之戛然而止,尴尬地凝固了起来。 姜荔雪才摸了一颗花红雕花蜜煎准备吃,见此情形也只得将蜜煎放下,偏头看了谢珣一眼,见对方仍没有要接话的意思,只好硬着头皮慢吞吞说道“大人谬赞了,不过妾身委实受不起‘天造地设’这四个字,还是留给殿下以后的身边人吧……” 她不过是在宫中讨生计罢了,才不要和那个冷脸大冰山成为天造地设的一对呢。 那位官员面上一赧,忙附和着她的话“是下官失言了,待会开宴定要自罚三杯才是……” 堂中的气氛这才缓和起来。 祖父与父亲看向她的目光中多了几分心疼,姜荔雪与他们笑笑,将方才那颗蜜煎放进了嘴里。 谢珣淡淡地看了身边的女人一眼方才他确实有意让场面难堪了些,什么郎才女姿?天造地设?听着委实刺耳,若他应下,岂非叫她愈发得意? 不过她的回答倒是叫他有些意外,对方浑不在意的样子仿佛那话确实出自真心,当真演技过人。 疏影横斜,日近黄昏时,宴席上早早亮起了灯,云衫侍女们鱼贯而入,倾倒寿酒,寿宴由此开始。 前两盏酒皆为祝寿,堂内堂外欢声笑语,祝寿词此起彼伏,贺声不断。 侍女每倒一盏寿酒,案上便添两道新菜,而后将先前的两道撤下,第三盏酒倒满时,案上已上过六道菜。 六道皆是下酒的菜肴,姜荔雪并无多少胃口,便只吃几口放在眼前的菜。 庭院中有侍郎府请来助兴的杂耍班子,其中一位口技艺人正在表演“百禽鸣”,惟妙惟肖的口技令人叹为观止,仿若真的有鸾凤翔集于庭院…… 第四盏酒过后,侍女将一盘煨牡蛎放在了她的身前,另一道蝤蛑签则放在了谢珣身前。 那位口技艺人的表演也刚好结束,众人皆抚掌叫好,姜荔雪 亦是余兴未尽▊( 烫烫烫…… 因着天热,所以就算刚煨好的牡蛎也不会散发热气。 她方才听口技听得入神,一个不妨将整块牡蛎肉都放进了口中,那滚烫的牡蛎像是烧红的木炭,灼得她满嘴生疼。 若强行咽下去,定会灼烧喉咙,若是吐出来,当着诸多宾客的面儿,实在不雅观。 她被那灼热的痛楚逼出了眼泪,无奈只能求助身边的谢珣。 谢珣才饮罢第四盏酒,拂袖落下的左手忽然被人抓住,他侧目看过去,便见姜荔雪兜着两包眼泪求助似的看着他。 思及方才余光瞧见她往嘴里塞了一大块牡蛎肉,料想那牡蛎是刚煨好的,温度颇高,她定然是被烫到了。 他虽是不喜这个女人,但就算是陌生人向他求助,他也不会不理,更何况这只是一件无伤大雅的小事。于是兜起袖子挡住她的脸,另一只手迅速置于她的下颌处,低声道“吐出来。” 姜荔雪被烫得厉害,此时也顾不了太多,嘴巴一张便将那块牡蛎肉囫囵吐了出来。 那牡蛎肉经由她口中落入他的手心,依然烫得惊人,他随手扔到了桌案下,落下袖子后,便又面色如常地与旁人说话。 姜荔雪嘶嘶吸了两口凉气,心中感激他方才的出手相助,便悄悄拿出帕子,塞到了他置于案下的手掌中。 他也没有拒绝,一边与人聊天,一边细细地擦拭着手心。 至第六盏酒时,侍女端来了假黿鱼与蜜浮酥捺花,幸而婢女将后者放到了姜荔雪的面前。 那蜜浮酥奈花是用牛乳、茉莉花与蜂蜜做成的,口感温和馥郁,她被烫伤的嘴巴也只能吃得下这个了。 而后再换新菜时,姜荔雪留下了这道甜品,没让侍女撤下去。 至第八盏酒时,诸多宾客已然微醺,有那不胜酒力的,勉力伏在案上,免得失了仪态。 谢珣似也醉了,脸色浮现一片薄红,眼神不复先前那般清明。 杂耍班子的表演已经全部结束,就在姜荔雪以为没有表演可看时,有人抬了三面盘鼓进来,于厅堂中并在一起,而后有两名妙龄的姑娘缓步而入,其中一位抱琴而立,姜荔雪识得她,先前在赏花宴上见过的,礼部尚书的孙女徐玉绫。 五姐姐说过,她们的祖父与徐玉绫的祖父在朝堂上不太对付,先前徐玉绫的祖父入了内阁压了她们祖父一头,而后她入东宫做良娣后,才让祖父又掰回来一局。 与徐玉绫站在一起的,穿着蓟粉红轻罗舞衣的姑娘,瞧着也甚是眼熟。 姜荔雪努力回想了一番,终于想起那日赏花宴上,她误撞了那盆兰花后,离她最近的那位姑娘,便是眼前身穿舞衣的这位。 在姜荔雪打量二人的同时,她们齐齐施礼,而后身穿舞衣的姑娘开口与李侍郎道“祖父,今日是您的寿辰,筱儿不才,与徐姐姐一起为祖父准备了一支舞艺,共祝您福如沧海,寿比灵椿……” “好好好,筱儿与徐丫头有心了。”李老面色怡悦,顺便将自家孙女儿引荐给了在座的宾客,“太子殿下,各位大人,这是老朽的长房孙女筱儿,另一位是徐阁老的孙女玉绫,两位小辈准备的心意,也请太子殿下与各位大人笑纳……” 众人举杯笑着附和,谢珣也随意举起酒杯,目光却并未往那二女身上看一眼。 果不其然,徐玉绫抱琴去一旁弹奏,李筱儿则身姿轻盈跳到了鼓面上,随着琴声响起,她姿态娴雅地在盘鼓上腾踏纵跃,鞋上的珠子敲击着鼓面发出有节奏的鼓声,罗衣从风,身姿曼妙,长袖交横中,宛若天上云间的游龙飞燕…… 当真跳得美极了。 姜荔雪一边吃着蜜浮酥捺花,一边饶有兴致地看着。 只是她只顾着欣赏舞姿,并未留意对方在在盘鼓上蹈击回旋间,往谢珣身上送来的一个又一个柔媚的眼神。 这种眼神,谢珣并不陌生,甚至十分熟悉,也明白对方献舞祝寿的目的是什么。 在不经意接上了对方送来的两个眼神时,他干脆不再赏舞,目光转而移向了别处。 只是堂中众人皆沉浸于舞蹈之中,唯有姜荔雪的祖父与她的父亲姜为舟频频向他这边看来,眼中不乏担忧,想来是担心他会看上那位跳舞的李筱儿。 当真是多心了。 另有一人心思也不在舞蹈曲艺上,便是今日的寿星,户部侍郎李老,在看自家孙女献舞时,也在悄悄地打量他。 谢珣今日来此,并非只是为了祝寿。 他所接手的户部盗银案查出些线索,户部侍郎李老或许牵扯其中,但因证据太过微小,不宜打草惊蛇,故而趁着今日李老寿宴,来往宾客繁多,他安排了几名暗卫偷偷潜入府中调查端倪。 只寿宴上这一个时辰怕是不够,所以他打算今晚以醉酒为由借宿一晚,凭他的身份,李老为保他安全必定调动府中大部分的护卫驻守在他附近,届时他的暗卫行事也能更方便些。 所以前两日在母后提出要他带着姜荔雪一起赴宴时,他先是一口否决,而后与母后解释了缘由,母后却说,若他要在李老府上借宿一晚,更应该带着姜荔雪一起,毕竟在旁人府上,若是李老有心安排做一出美人计,他身边没个挡箭牌,万一着了道儿…… 现下看来,母后的猜测果真是对的,李老果真安排了一出美人计等着他。 伴奏的琴声在激荡之后戛然而停,盘鼓上的李筱儿也完成了最后一个动舞蹈作,而后徐徐敛容行礼。 在座的宾客抚掌夸赞,李老也借这个机会叫李筱儿给太子和各位长辈敬酒。 李筱儿从侍女手中接过酒盏,依着身份尊卑,自然先朝谢珣这边走来。 舞衣款款,弱骨纤形,灯火阑珊之中,美人更显袅袅风姿。 姜荔雪正看得出神,不妨忽然被人捏着下颌,将她的脸转了过去。 淡淡的冰麝龙涎香气自那人手上传来,一张如玉生辉的俊美脸庞登时在眼前放大,那双盛满醉意的眼眸没了沁人的清冷,竟透出几分淡雅如雾的柔情来。 “瞧你吃的,嘴角上都是……”他抬手,温柔地擦拭她的嘴角,用的便是方才她塞给他的帕子,帕子绣着她最喜欢的玉兰花。 他擦完,将那帕子折了折,而后放入自己的袖袋中,动作流畅自然,好像他经常做这样的事情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吃吃吃就知道吃,一点挡箭牌的自觉都没有,她给孤抛的媚眼儿你是一个都没看到啊! 第 16 章 共寝 姜荔雪一时不解他为何对自己这般亲昵,傻愣愣地看着他将她的帕子揣进了自己的袖袋中,是不打算还给她了吗? 李筱儿原本已经走到谢珣的案前,敬酒的话语也早已在腹中演练了好几遍,蓦的被眼前的这一幕打断,便有些尴尬地站在原地,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还是姜荔雪先转眸看向她,而后抬起胳膊轻轻碰了碰谢珣“殿下,李姑娘过来敬酒了。” 谢珣的目光这才慢悠悠地从她的脸上转开,看向李筱儿,随手执起杯盏,凭空举了举,随之一饮而尽,根本不给李筱儿说话的机会。 李筱儿张了张口,最后也只得干巴巴地说了一句“臣女敬殿下,敬良娣……” 说罢将手中的酒饮尽。 谢珣似乎醉得愈发厉害了,手臂撑在案桌上,揉着额头沉默不语。他不给李筱儿面子,姜荔雪却不好不给,于是与她笑了笑,也喝了一杯。 李筱儿面色羞赧,转身去敬其他的长辈贵客了。 第九盏酒过,谢珣已经醉得伏在案桌上,寿宴也近尾声,宾客们用完水饭后,便陆陆续续离开了宴席。 姜荔雪的祖父与父亲过来与她说了会儿话。 父亲问她“这些日子在宫里过得可好?” “一切都好,父亲不必担心。” 祖父亦是一脸欣慰“方才我瞧着殿下待你体贴入微,也算是放心了,日后你也当贤以事夫,早日为皇家开枝散叶……” 姜荔雪迟疑了片刻,才道“祖父,孙女知道怎么做。” 她向来温顺乖巧,祖父也未听出她言下真正的意思,与她聊了一会儿后,便也醉醺醺地离开了。 姜荔雪见夜色已深,便俯身去唤谢珣“殿下,宴席结束了,咱们回宫吧……” 回应她的只有谢珣绵长的呼吸。 “殿下,殿下……”她伸手推了推他的手臂。 依然没有任何反应。 李老送走了几位重要的同僚后,便将送客的任务交给了儿子,自己则来到了谢珣这边。 “夜深寒凉,殿下又醉得厉害,良娣若不嫌寒舍粗陋,今晚便与殿下一起宿在臣府上吧?” “这……”若是今晚宿在李府,岂不是要与谢珣共住一个房间? 她才不要。 “李大人少待,我去……”她正想说去找个随行的侍卫过来,将谢珣背到马车上,忽而半边的身子一沉,竟是谢珣醒了过来,抓住她胳膊的同时,整个人也倾了过来,压得她登时枝不起身来。 “如此,今晚便叨扰李老了……”谢珣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醉意,沉闷地在姜荔雪耳边响起。 “殿下客气了,臣这就叫人去把客房收拾出来。” 不止谢珣,另有其他几位官员醉得走不了路,李老也将人留在府上了。 府上的下人手脚麻利,不消一刻钟便跑过来,告诉李老,客房都准备好了。 李老让那人将谢珣背去了客房,姜荔雪虽不情愿,也只能跟着一起过去了。 残月朦胧,小院阑珊,那人将谢珣放在红木床上后便离开了,李老虽拨了两名女使过来,但是她们也只是送了洗漱的热水进来,并不敢靠近谢珣的身前。 姜荔雪脱去了谢珣的鞋子和外袍,吃力地将他的腿搬到床上,而后绞干了帕子,给他擦了擦脸,而后便打发女使离开了。 夜愈发深沉,姜荔雪站在床前叹气。 眼前并不算宽敞的红木小床,被斜着身 的谢珣子占了个满满当当(笔趣阁.の., 她睡哪边都不合适。房中并无其它坐榻,只有桌边两张小凳子,姜荔雪悻悻地过去坐下,打算伏在桌上凑合着睡一宿。 厢房外面熏着艾草与菖蒲,然而房内还是有几只蚊虫围着烛火飞。 不消一会儿,姜荔雪的手背、脖子还有脸上都被叮出了红包,痒得两只手挠都挠不过来,心情难免烦躁起来。 抬头看向轻纱缦帐里睡得安稳酣然的谢珣,姜荔雪挠着腮边刚被咬出的红包,一个大胆的想法蠢蠢欲动。 今夜他喝得这样醉,想来这会儿已经不省人事了,不若将他从床上拖下来,换她去床上睡。明日便说是他自己睡觉不老实从床上翻下来的,反正这样热的天气,地上虽凉但也不至于生病…… 愈想愈觉得十分可行,况且他睡得那样沉,就算被蚊子叮咬也不会醒,不会像她一般被咬得睡不着觉…… 她睡床上,他睡地上,如此两个人都能睡个好觉。 委实是个不错的主意。 打定主意后,姜荔雪便摩拳擦掌地走向床边。 将纱帐用帘吊勾在两侧后,她抱起谢珣的一条腿,使劲往外拉。 不晓得是不是所有醉酒的人都这般死沉死沉的,姜荔雪拽着他的腿拉了好一会儿,他依然纹丝不动地躺在床上,一点移动的迹象都没有,反倒将她累得气喘吁吁。 于是她只能搁下他的腿,站在原地休息了好一会儿,待重新攒足力气后,决定换一种方法。 褪去鞋子爬到床的里侧,卷起袖子,铆足了力气去推他的身子…… 第一次虽未成功,但他的身子终于有被推动的迹象,她歇了片刻后,又着手去推第二次。 这一次几乎将他大半边的身子都推了起来,她也顺势将手抄到他的后背,打算将人掀下去。 就在她以为再用些力气便能成功的时候,不料他的身子忽然翻转回来,一下子将她的两只小臂压在了他的身下。 随即她身子失衡,一头栽到了他的身上,嘴巴重重地磕在了他的脸上,刚好落在了他的唇角处…… 若有似无的酒气与清冽的冰麝龙涎香气沿着唇角一并侵袭着她,她陡然瞪大了眼眸,蠕动着爬起身来,自他身下抽出一只胳膊,起身的同时,本能地朝他的脸上打去…… “啪!” 登徒子! 那张俊脸被她打的偏向一侧,她“咻”地又收回手来,忽而想到此事不能怪他,登徒子好像是她自己。 正忏悔时,便见那张俊脸幽幽转了回来,方才还闭着的眼眸此时清清明明地睁开着,犹如深潭的黑眸不仅醉意全无,且寒意逼人,甫一开口,声音带着几分咬牙切齿。 “你最好给孤一个合理的解释……” “殿、殿下,”她捧着方才打人的那只手,慌乱无措地望着他,“你不是……醉了吗?” “孤醉了,你便能为所欲为么?”他坐起身来,身上寒意愈发迫人,“为何打孤?” 姜荔雪缩了缩肩膀要怎么解释方才她方才的行为? 她打他是因为不小心亲了他一口。 她不小心亲了他是因为想推他下床。 她想推他下床是因为自己受不了蚊子叮咬…… 蚊子? 对,蚊子! 在他冷冽的审视下,她终于想到了一个理由“妾身不是故意的,是、是……有蚊子,妾身方才是想打蚊子的……” “是么?” 她使劲 点头“是,这房间内蚊子颇多,你瞧妾身的脸……( 他冷眸微眯,薄唇紧抿,目光似蛇在她脸上驻留许久,而后嘴角牵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孤甚是讨厌蚊子,既然良娣愿意给孤打蚊子,那今晚这房内所有的蚊子,便都劳烦良娣了……” “不劳烦,不劳烦……”只要他不继续追究,打蚊子嘛,都是小事。 谢珣倚靠在引枕,半躺于床上,看着姜荔雪在房中又蹦又跳地打蚊子。 她以为他醉得什么都不知道了,其实他从头到尾也只是微醺而已,那副烂醉如泥的样子不过是装给李老他们看的。 他知道她扯过他的腿,知道她爬上床推他的身子,知道她不小心落在他唇角的吻。 他以为这个女人意欲对自己不轨,熟料下一瞬,一个巴掌打过来,委实叫他震惊且怒。 她究竟要做什么? 窗外传来滚滚雷声,这几日的天气总是这般,白日里晴好,夜里响雷,继而落上一场骤雨,次日又云销雨霁,恍若昨夜什么都没有发生。 这诡谲的天气一如眼前的女人,总是在夜里意欲撩拨他,然而每次却只是雷声大雨点小,被他拒绝后也绝不纠缠,次日还能笑盈盈地面对他,恍若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天空掠过一道闪电,倏忽将房间照得一亮,也将谢珣的神思打断。 他才发觉自己脑中居然一直在想这个女人。 可眼下委实不是想这个的时候,他安排的暗卫还潜伏在这府中,估算着时间,已近两个时辰,不晓得他们可查探出什么有用的线索了。 天闪过后,雷声紧接着轰隆响起,姜荔雪望向窗边,发出一声惊叫“啊!” 谢珣循着声音地朝她看去,以为她害怕打雷,又或许,她只是装作害怕打雷的模样,来博取他的注意。 她愣愣地站在原地,果然,在下一道天闪雷鸣后,她转头朝自己跑来。 谢珣眉头微蹙,正欲拦她近身,却见她手脚并用地爬上床,迅速躲到他的身后,小声道“殿下,窗户那里有道黑影……” 下一瞬,便见那窗扇被人打开,一个身穿夜行衣的人跃上窗棂滚身进来,脸上蒙布,眼角染血,看起来颇为可怖。 姜荔雪抓着他的袖子,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殿下,他是人是鬼?” 谢珣下意识地将人护住,随即定睛朝那黑衣人望去,随着对方将脸上蒙面的黑布扯下,谢珣便一眼认了出来“是人,是孤的暗卫。” 那黑衣人此时也从地上爬起来,捂着肩上的伤口上前与谢珣禀报“殿下,属下在李侍郎的书房中发现了一间暗室,熟料暗室里有高手把守,属下不敌,被打了出来,还惊动了府中的护院,想必他们很快就追过来了……” 谢珣环顾屋内摆设,除却床底和衣柜,并无其他藏人之处,略一思忖,便将人叫上来“去帷帐后面躲着,把眼睛闭上。” 床上一层轻纱一层帷帐,天热时便只落下轻纱,帷帐则被帘吊勾在两侧,倒也能勉强藏一人。 那人看了一眼姜荔雪,迟疑了一瞬,才默声跳上来,藏到了帷帐后面,依着谢珣的命令紧紧闭上了眼睛。 谢珣转而看向姜荔雪,顺便将自己的衣襟敞开许多“你知道该怎么做么?” 姜荔雪呆呆地看着对方陡然袒露的一片结实胸膛,小脸羞得通红“做、做什么?” “先将鞋子与外衣脱了……”他面不改色道。 “啊?”怎的忽然要她脱衣服? 依稀有脚步传来,谢珣不再与她耽搁,径自除了她的外衣与鞋子,松了她的发髻,而后将人按在身下。 “待会儿有人进来,便往孤的怀里躲。”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7 章 挟持 姜荔雪大半个身子被谢珣覆住,好在对方臂力惊人,并未真的碰到她,只是曲着肘弯,将她困住。 因着挨得极近,她甚至能感觉到对方的体温,隔着薄薄的一层空气,熨帖着她没了外衣遮蔽的光溜溜的肩膀与手臂。 谢珣的目光在她惊慌茫然的小脸上掠过,转而去看房门那边。 在姜荔雪还没想明白来他为何要这样做时,外面便响起了敲门的声音,随即门口的侍卫道“殿下,良娣,侍郎府的护卫过来了,说是看到有贼人往这里逃窜,担心殿下的安危,想入房检查一番……” 谢珣还未开口,姜荔雪的心便提了起来。 他们口中的贼人定然就是方才闯进来的暗卫,虽然不晓得为何谢珣会安排暗卫夜探侍郎府,但眼下那人就在帷帐后面站着,这般明显的位置,只要那些护卫稍稍凑近床榻,那人必然会暴露…… 她心惊胆战地看着谢珣,见他面色冷沉,眉目严峻,盯着房门好一会儿,才给了回应“进来吧……” 语气带着浓浓的醉意。 可他那会儿分明清醒得很。 不过这种情况下,他竟然允许他们进来? 凭他的身份,就算拒绝,那些护院定然也不敢造次。 他是怎么想的? 在房门被吱呀推开的那一刻,脚步声纷至沓来,姜荔雪自然不能让旁人瞧见自己衣衫不整的样子,只能往谢珣的怀中躲去。 谢珣顺势抱住她,扯过被子将她裹住,搂着她看向进来的护院们。 那些护院与他行礼后,立即在房中搜索起来,门后,衣柜,桌子下面都不放过,自然也有护院往床边走来…… 姜荔雪委实做不到谢珣那边面不改色,紧张地将脸也埋进了他的怀中。 只是眼下他衣襟大开,她这一埋,不可避免地便与他的胸膛亲密接触,鼻子与唇都贴到了他弹韧的皮肤上。 “大胆!”下一瞬,便听到他的厉声呵斥,姜荔雪还以为他在说自己,忙要将头抬起来,可才离开半寸,又被他按了回去,“孤的床榻,你也敢窥探?” 原来不是在斥责她啊。 那人没有料到太子会突然发难,立即吓得呆在原地“殿下恕罪,小人、小人只是担心万一那贼人躲在床下……” “放肆!”谢珣的声音愈发怒了些,“孤的良娣在此,你若瞧见她一二,孤挖了你的眼!” “小、小人不敢……”那人“扑通”跪在地上,只略略往床底看了一眼,便赶紧退开了。 随之那些人尽数退下,关门声响起后,姜荔雪感到床榻微微震动一下,想来是那暗卫从床上跳了下去。 谢珣松开她,径自下了床,将帷帐落了下来。 姜荔雪才敢从被子里钻出来,扯过方才被他扔到床角的衣服,窸窣穿了起来。 隔着密不透风的帷帐,她听见谢珣与那暗卫说话的声音。 “肩上的伤可有大碍?” “谢殿下关心,属下并无大碍。” “可曾瞧见那密室里有什么?” “许多木箱,挂着铜锁,属下未来得及打开,便被那人用暗器所伤……” “你换上侍卫的衣服,叫上所有的侍卫以追寻贼子为由去李老的书房,借机打开那间密室,”谢珣语气严肃,“眼下已经打草惊蛇,趁着他还来不及转移那些东西,你们进去一探究竟。” “是。” 那人奉命离开,不多时便听见他带着院儿里的 侍卫离开的声音。 想看午时茶的《春色惹人》吗?请记住[笔趣阁的域名[(. 姜荔雪也在此时穿好了衣服,将帷帐拨开一条缝隙,探出脑袋看向房中负手站着的谢珣。 对方察觉她的目光,随即转头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却一时谁都没有说话,气氛颇有几分尴尬。 姜荔雪也是方才在帷帐中穿衣服的时候才想明白,他今晚一直在装醉,故意留宿侍郎府是为了暗中派人调查李侍郎。 既然醉酒是假的,那么离宴之后在床上的酣睡定然也是假的。 所以他根本就一直清醒着,知道她去拖他的腿,推他的身子,还不小心亲…… 越想越心慌。 “殿下,对不起……”她垂下眼帘,诚恳地向他道歉,“妾身今晚冒犯了您。” 谢珣此时没有心情与她纠结那些小事,虽然今晚她的确有几分冒犯自己,但方才他也利用她保护了自己暗卫,如此也算是扯平了。 “你暂且留在这里不要乱走,孤去外面看看……” “好。” 他大步走出房门,借着廊下笼灯的光影,姜荔雪瞧见他一直在外踱步,料想此刻心里应当是焦灼的。 终于,有侍卫回来禀报,说是在李侍郎书房的暗室中发现了大量的官银,谢珣随之与那侍卫一同离去。 外面再没了声响,姜荔雪衣衫齐整地从帷帐中走出来,坐在床边慢吞吞地穿鞋子。 散落的乌发因着她俯身的动作倾泻而下,遮住她大半的视线。 她也没管,脑中在想一件很严重的事情。 方才她从侍卫的口中听到了“官银”二字,各地上缴的官银一直由户部的仓部掌管,如今竟然有大量的官银出现在这侍郎府中,莫不是这户部侍郎监守自盗? 若真是如此,那祖父身为户部尚书,发生这样大的事情,岂不是有监管不力之嫌? 届时若问罪下来,不晓得祖父要受到怎样的惩处?家人是否也会因此受到牵连?她这个良娣,是不是也做不成了? 想到这里,心悸之余,竟有一分小小的期待。 忙拍拍脑袋,驱逐这份不该有的心思,她明明应该期待的是祖父能从此事中全身而退才是。 脚上传来不适的感觉,她定神看了看,发现自己因为心思不专,把鞋子穿反了。 烦躁地将鞋子踢掉,兀自生了会儿闷气,又只能踮着脚去找鞋子。 一只鞋子就落在床边不远,她穿好之后,单脚跳着去寻另一只鞋子。 另一只鞋子被她踢到了窗户那边,窗牖还敞开着,骤雨将来,窗外的空气也变得浓稠起来。 她才跳了两步,便又见一人从外面跃身进来。 仍是一身黑衣,面上蒙着一块黑布,和先前那个暗卫的打扮甚是相似。 她愣了片刻,以为对方是来找谢珣禀报事宜的,便与那人道“殿下不在这里,他出去约莫有两刻钟了……” 对方一双黑瞳幽幽看向她,似有几分惊讶,并没有说话。 她单脚站着,觉得辛苦,又指了指他脚下的那只鞋子“劳烦你帮我把鞋子踢过来。” 对方迟疑几息,才蹲下身子去捡鞋子,目光却一直锁着她。 这样的目光让她有些不舒服,说不出的不对劲。 对方捡起鞋子后,便来到她身边,将鞋子放在了她的脚下。 一滴血顺着他的手背蜿蜒而下,滴落在了她的镶着珍珠的云丝绣鞋上。 她吓得退却一步,不安的感觉愈发强烈, 她转身想要逃走(笔趣阁., 熟料那人迅速起身,随即冰凉的匕刃便抵在了她温热的颈上。 “你、你不是暗卫?” 黑色面巾下传来一声轻笑“很显然……” 对方抓住她的肩膀,挟着她往外走“我受了伤,劳烦姑娘做我的盾牌……” 房门被他踢开,与此同时,有几名侍卫已经追到了院里。 “大胆,快放开良娣!” 这显然是一句废话。 放开是不可能放开的,甚至抓着她肩膀的那只手愈发用力扣紧了她“一炷香内,给我准备一辆马车,否则我杀了她。” 其中一个侍卫立即嘱咐身旁的两人,叫他们一个去套马车,一个去通知太子。 脖上传来利刃的寒气,姜荔雪惊魂未定之余,企图与那人讲讲道理“你拿我做盾牌,大抵是没有用的,太子他本就不喜欢我,决计不会因为我挡在你的前面就放过你的……” “哦?若真是如此,死前能拉你做垫背,黄泉路上倒也不孤独……” “你死前不能积点德吗?你就不怕下地狱?” “我生前作恶多端,死后受点罪也是应当的。” “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到时我也是鬼,又怎会怕你?” “……” 姜荔雪软硬兼施皆与他说不通,只得放弃。 她不晓得对方是谁,便也无从猜测谢珣会不会为了她而选择放过他。 想着谢珣一直待她冷淡,就连她入宫嫁与他做良娣也并非他所愿,说不定他会借此机会,让她就此消失…… 一道惊雷后,夜色中骤雨如墨汁泼下,斜打进廊下的她的身上,激起一阵阵寒凉,她的身子忍不住冷得颤了起来。 有更多的侍卫涌进小院中,谢珣在侍卫的护送中走了进来。 雨很大,他并未撑伞,墨发玄衣尽被雨水浇透,一道天闪之后,白光溅于庭院,将他眉头紧蹙的脸照得澈白。 黑衣人挟着她,往后面退了两步。 昏暗的庭灯下,谢珣缓步上前,语调依旧沉稳得没有任何波动“放开她,孤放你走。” “马车呢?” “在后门。” “我总要确认自己安全后,才能放开她……” 黑衣人推着她往前走,在谢珣与侍卫们的凝视中穿过庭院,有一个侍卫想趁他不备偷袭,不料被他察觉,闪身躲过的同时,手中的匕首不可避免划伤了姜荔雪的脖子。 姜荔雪痛得叫了一声,谢珣出声制止了贸然出手的侍卫,其他人自也不敢再擅自行动,只能眼睁睁看着姜荔雪被带走。 黑衣人轻车熟路地走到了后门,将姜荔雪塞进马车里之后,便驭马横冲直撞而去而去。 车厢中的姜荔雪被颠得东一头西一头的乱撞,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扶着坐板稳住身子。 掀开帘往后看去,风雨晦暝中,模糊瞧见谢珣他们骑马追来。 她不知道那个黑衣人究竟会不会如约放过她,对方心思诡谲,她决不能将自己的生死交由他来决定。 车窗的尺寸刚好容她挤身出去,她看着急速行驶的车轮上飞溅的雨水,咬了咬牙,趁对方还未发现她,从车窗中一跃而下。 巨大的惯力让她在地上连滚数圈,身上遭受的撞击让她险些昏厥过去。 她咬牙站了起来,一瞬也不敢犹豫,立即往回奔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8 章 悸动 雨越下越急,豆大的雨滴如同连珠串起的帘幕一般,阻隔着前行的视线,砸落在身上如同被鞭子抽打一般。 谢珣与诸多侍卫纵马前行,在追出两条街后,依稀瞧见雨幕中有一抹模糊的身影朝这边跑来。 他勒马停下,定睛瞧去,那个平日里柔柔弱弱的姜荔雪就这么狼狈又倔强地闯入了他的眸中。 一头乌发被雨水浇得乱七八糟,几缕发丝黏在雪一般白的小脸上,她似乎受伤了,一直抱着自己的右臂,跑得跌跌撞撞。 他跃下马去,疾步上前,随手解了外衣,将人裹住。 姜荔雪所有的力气在遇见救兵的那一刻,才敢消失殆尽,一直强忍着的眼泪,此时也不受控制地涌出来,她身子一软,哭着投进了谢珣的怀中。 蓦然撞入怀中的温软让谢珣怔愣了片刻,但还是出手扶住了她的身子,免得她因失力而滑落在地上。 举目望向黑暗的远处,马车已经不见踪影,他吩咐两名侍卫接着去追,而后低头问怀中的女人。 “伤到哪了?” 姜荔雪抽噎着回答“右边胳膊疼,抬不起来……” 他抚上她的右臂探了探“只是脱臼,是摔的?还是他伤的你?” “摔的,”方才跑的时候还不觉得疼,这会儿停下来,却觉得身上各处,无一处不疼,脑袋也晕乎乎的,“我从车窗跳下来的时候摔的……” 他一惊“你从车上跳下来?”他还以为是那黑衣人主动放过她。 那么高的马车,那么快的速度,她从车窗跳下来,定然不止是手臂脱臼这么点伤。 “去医馆……”他猜测她身体的其她地方应该也受到了冲击,或许此时身体内已有内伤,只是外表看不出来。 若是这般,便不能骑马,免得身体再受颠簸。 他携着她转身才走了几步,发觉她走路有些不稳,低头瞧去,才发现她脚上没有鞋子,只穿着被雨水浸湿的脏兮兮的足衣。 姜荔雪见他盯着自己的脚瞧,颇有些难为情地往裙裾下面藏了藏“我的鞋子……方才跑丢了一只,还有一只在侍郎府……” 他的眉头皱了皱,而后沉默着将她打横抱了起来,继续往前走去。 侍卫们来不及去找伞,只能撑开了衣服,给两人勉强遮雨。 好在夏日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不待他们找到医馆,雨势便退了去,只有房檐黛瓦上还有残留的雨水滴落,在地面迸溅出破碎的水声。 因着走了有一程的路,谢珣难免有些微喘,姜荔雪此时已经平复了心情,晓得自己不是弱骨纤形的身量,便主动道“殿下累了,妾身可以自己走的。” “从高处跌落免不得要受些内伤,在见到郎中之前,你最好少动。”谢珣将她往上托了托,“你环住孤的脖子,孤会轻松些……” 姜荔雪依言,用那只未受伤的手臂,怯生生地伸到他的颈后,而后小心环住。 如此这般,两人难免贴的愈发紧密了些。 她的视线也随即上移许多,眼睛几乎与他挺秀的鼻子齐平,略一抬眼,便能瞧见他目视前方的冷峻眉眼,微微垂眸,又能瞧见他轻轻抿着的薄唇。 其实他并没有看上去那般冷漠,譬如今晚,在黑衣人劫持她后,他未有一丝犹豫便选择了救她,在黑衣人将她带走后,他也追随而来,并未放弃她,眼下还主动抱她去找医馆…… 她想起以前听到的那些传言,心中一动,不小心脱口而出“ 殿下,你好像和传闻中的不一样。” “是么?”他并不看她,好似只是敷衍地应了一句。 姜荔雪登时有些后悔自己方才的冲动之言,毕竟他们的关系好像并没有到畅所欲言的地步,于是当即便萎靡了下来,不再说话了。 不晓得是不是因为他臂膀有力,脚步平稳,在极为舒适的一起一伏中,一股浓浓的困意迅速席卷而来,耳边的雨声渐渐变得缥缈,她的脑袋昏沉沉地往他肩膀上垂去,环着他脖子的手臂也不由自主地松了许多…… 谁知脑袋才挨到他的肩膀,便听到他略有几分冷厉的声音“莫睡,你方才的话还没说完。” 她忙强打着精神,努力支起脑袋看他,一脸迷蒙道“殿下还想听吗?” “嗯。” 她的思绪不知为何变得特别慢,连方才要说的话都险些忘记了。 她要说什么来着? “传闻中,孤是什么样的人?” 他这一句,刚好提醒了她。 “传闻中,说殿下不近女色……” “有何不对?” “殿下真的不近女色么?”她撑着沉重的眼皮,疑惑地看着他,“那殿下今夜为何救我?” 谢珣垂眸,古怪地看了她一眼“孤不近女色这件事与救你有何冲突?” “我是女人啊,殿下不喜欢女人,为何还要救我?” 她问得一本正经,谢珣却被她这般清奇的想法蠢到了,冷沉着脸解释道“孤只是不近女色,并非厌恶女人,今晚莫说是你被挟持,就算只是一位身份卑微的女使落入歹人手中,孤也不会坐视不理,懂么?” 她这会儿脑袋愈发迟钝了,慢吞吞地想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原来“不近女色”和“讨厌女人”是两回事,她一直都将这两者混淆了,甚至以此猜测他有断袖之嫌…… 如今想来,与那些迷恋声色犬马的贵族子弟比起来,他只是洁身自好,与众不同罢了。 “原来是误会殿下了,”她咕哝了一句,眼神有些涣散地看着他,“殿下是个好人……” 说这话的时候,他们已经寻到了医馆。 夜里在医馆坐诊的郎中只有两位,其中一位正在给一个夜里发高热的孩童看病,谢珣便抱着她去找另一位。 “先生,她从马车上摔下来,右臂脱臼,或还伤到其它地方,劳烦先生瞧瞧……” 他将姜荔雪放在凳子上,正欲撤身离开,却见她身子一歪似是无力支撑,只得留在原地,由着她倚靠在自己身上。 那郎中先将她脱臼的地方接上,而后仔细诊探,说她身上的擦伤并无大碍,但是脉象弦滑,有脑髓损伤的的迹象,问她可有头痛头晕、疲乏无力的感觉? 姜荔雪刚一点头,便觉得天旋地转,眩晕欲扑,于是扶着脑袋与对方道“先生,我头晕,还想吐……” “那便是了,好在不算严重。”郎中确诊之后,转而与谢珣说道,“后院有厢房,你先扶她去躺着,老夫待会儿过去施针,先稳住她震荡的脑气,再开几副药,回头静养半个月便能恢复……” “有劳先生。”谢珣俯身,熟练地将姜荔雪抱起,在往厢房去之前,又想起一事,“这里可有干净的衣裳?” 那郎中道“都是些粗布衣衫,若郎君不嫌,这便叫人给你们送过去。” “不嫌,多谢。” 而后抱着姜荔雪往后院的厢房走去。 因着衣服湿透,姜荔雪 便没有直接躺在床上(笔趣.の阁., 暂时倚坐在墙边,打算换衣之后再躺下。 医馆的人很快送了两套衣裳过来,谢珣拿了那套男衫,与她道“孤去隔壁,你若换好,便说一声,孤再进来。” “殿下,”姜荔雪喊住他,有气无力道,“侍郎府那边是否还需要殿下回去主持局面?” 来医馆之前她总隐隐觉得忘了什么事情,这会儿才缓慢想起来,今晚在侍郎府中搜出了大量的官银,若非是她忽然被人劫持,想必他这会儿已经将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 “此事你不必操心,孤心里有数。” 他携衣离开,将门关紧,身影才消失。 既然他说心中,姜荔雪便也没有再多想,忍着身上的不适与晕眩,解开衣衫,吃力地换了起来…… 只是换着换着,人就不清醒了,再后来便没了意识,一头栽到了床上…… 谢珣很快换好了衣裳,料想姜荔雪应该会慢一些,所以便在门外耐心等着。 方才她提及侍郎府,其实他确实放心不下那边的事情。 这桩盗银案他查了很长时间,费了很大的精力才摸到户部侍郎李新吾这里,今晚夜探侍郎府这件事他也筹备了好几日,除了安排几名暗卫秘密潜入府中,还在侍郎府附近安排了大理寺的人。 在侍卫向他禀报暗室里有官银时,他便遣人去通知大理寺的人了。 所以在得知她出事的时候,他才能脱身回来救她。 只不过,那会儿他救人心切,并未想太多,现在冷静下来细细回想整件事情,忽然发觉她被人挟持这件事发生得太过凑巧,偏偏在他刚赶到书房那里不久,她便出了事。 那黑衣人怎的偏偏就跑到了姜荔雪那里? 虽然姜荔雪自称是自己从车窗中跳了出来,可她真有那么大的胆子,敢从急速奔驰的马车中跳下来? 还是说,她被黑衣人挟持这件事,根本就是提早串通好的? 如今户部侍郎参与盗银案已是物证充足,而她的祖父身为户部尚书,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甚至颇有可能也牵扯其中,如此便能说通,为何她会突然出事,莫不是为了引他出侍郎府,好让李侍郎他们有转移物证的机会? 若真是如此,恐怕要叫她希望落空了,因为在她被人挟持的时候,大理寺的人就已经赶到书房的暗室了。 怀中还有软香温玉留下的淡淡香气,惹人怜惜的模样似还在眼前,但一想到可能是她在自己面前做戏,胸腔深处那阵微弱的悸动便慢慢平复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她莫不是故意做戏给孤看? 女主我请问呢?我都摔成脑震荡了…… 第 19 章 施针 大雨之后,苍穹如洗,檐下郎君粗衣着身,形容落穆,却遮不住他一身的龙潜凤采,眉宇间的丰神隽上。 郎中一手提着笼灯,一手托着银针走过来“郎君,现在可以为你的夫人施针了。” 谢珣回过神来,客气与他道“先生稍等,我进去看看。” 先前与她说过,若她换好衣服便与他支会一声,现下已经过去很长时间,房内却一直未有声音传来。 曲指敲了敲,仍没有回应。 他不好让郎中久等,便推门走了进去。 房间很小,只一床一桌两凳,陈旧的榛木床上,她半个身子横斜其上,双眸紧闭,衣衫……不整。 一方莹彻的冰肌白得晃眼,他敛目上前,低头将她敞开的短襦胡乱系好,而后扶正她的身子,才唤郎中进来。 “她怎的晕了?”他抬头询问郎中,想确定她究竟是真的昏厥还是在做戏? 郎中给她切脉,很快解答了他的问题“脑髓损伤是会有昏厥的症状,大抵一两刻便能醒过来,并无大碍……” 看来她并非做戏。 “老夫这便施针,郎君扶好她,免得待会儿醒来受惊乱动……” 珣伸手箍住姜荔雪的下颌,以此固定她的脑袋,手上稍一用力,便将她脸颊上的软肉都捏了起来。 指腹深陷传来绵软细腻的触感,像是儿时喜欢吃的软酪,捏起时软乎乎的一团。 他忍住揉捏的冲动,抬眸问郎中“这样可以么?” 郎中看得啼笑皆非,与他解释道“是将她扶起来,老夫要在她脑后的脑户穴以及枕骨之下风池穴与风府穴那里施针……” 还要扶起来? 在郎中的示意下,谢珣皱着眉头将姜荔雪扶起,让她倚靠在自己怀中,而后看着郎中将银针没入她脑后的穴位中,缓缓捻转…… 虽然不是扎在自己身上,但是亲眼看着那银针在眼前晃动,还是让人觉得头皮发麻。 针还未扎完,她便醒了,此时刚好郎中又落下一根银针,她低吟一声,本能地蠕动起来。 他将人箍住,另一只手避开银针扶住她的脑袋“别动。” 她便真的没再乱动了,乖顺地倚在他的怀中,清浅的呼吸薄薄地喷洒在他的脖间,小手不知何时攥住了他的衣襟,郎中每落下一针,那只小手便攥紧了些,而后松开,再落一针,再攥紧…… 像一只小猫,一声不吭地伸出毛茸茸的爪子,在他胸前挠一下,再挠一下,挠得他左胸微绷,气息微灼。 针灸结束,郎中又将她脖子上的伤口包扎好,而后收拾东西离开,同谢珣说半个时辰后过来拔针。 谢珣如释重负,推开了怀中的女人,压下心头的怪异感觉,冷淡与她道“你在此处暂时安歇,孤去侍郎府一趟,天亮之后带你回宫。” 荔雪顶着满头的银针,目送他离开厢房。 此时脑袋已经没有那般晕眩了,身子也恢复了些许力气,只有几处擦伤还在作痛。 抬手吹了吹手上那处擦伤,视线随之下移,余光瞥见胸前的衣襟带子系得乱七八糟,并非自己平日里习惯结扣的手法…… 消退的记忆慢慢回涌,却也只到她穿上短襦后便戛然而止。 谁给她系的衣襟? 谢珣么? 姜荔雪不自在地扯了扯衣服,想着他既然是个不好女色的正人君子,应该不会乱看什么不该看的地方吧? 谢珣留 了几个侍卫在医馆保护姜荔雪,余下的侍卫跟着他回到了侍郎府。 此时的侍郎府已不复晚宴时的笙歌鼎沸,各院落皆有大理寺的人把守,整座府邸笼罩在肃杀的阴霾之中。 户部侍郎李新吾与长子被扣押在前堂,女眷与其他子嗣被关在另一处。 大理寺丞贺文轩得见他回来,向他禀报现下查到的事情“太子殿下,书房的暗室中有官银一千万两,珠宝八箱,名画三十七幅,另有账目三本,一本是近三年李家以旁人名义置办的庄园田铺,另外两本有些神秘,暂时未能解读出来……(笔*趣阁.” 谢珣淡淡瞥了他一眼“还查出些什么?” 贺文轩道“现下正在加派人手彻查,清点府中物品,尚还需要一些时间……” “可查出什么与户部尚书姜谦有关的线索?” 他这般直接的询问,让贺文轩一时有些拿不准他的意图。 户部尚书姜谦与李新吾同在户部任职,自是有很大的可能他与李新吾同流合污。 但太子纳了姜尚书的孙女为太子良娣,有这层关系在,贺文轩此时委实不知道他问这个问题,究竟是想听什么样的答案? 片刻的沉默后,贺文轩才回答“暂时还未查到。” 没想到谢珣听到这个答案,脸上并未流露出半分高兴的神情,清寒的眸子甚至染上几分意味深长“贺大人,孤听说,你与尚书府长房嫡女姜梨满定了亲……” 此话一出,贺文轩才终于明白太子的真正意图原来他既不是要听肯定的答案,也并非要得到否定的答复,而是在怀疑自己会因为与姜家的亲事而徇私包庇? 事关自己官场仕途,他自然要谨慎对待“太子殿下放心,下官回去之后便将此案交由大理寺少卿,绝不涉足半分。” 珣对他的回答还算满意,态度便也没那么冷了,“此事干系重大,你还是避嫌为好。” “是,下官明白。” * 夏日的清晨总是来得格外早,东方泛白的时候,姜荔雪被敲门声吵醒,有侍卫送来了崭新的鞋子和足袜,搁在了房门外。 她迷糊应了声“知道了”,而后翻了个身,接着睡了。 仿若才刚睡着,敲门声又响了起来“良娣,太子殿下过来接您了。” 怎的这么早就过来了? 昨夜拔针时已是后半夜,算下来她才睡了不到两个时辰,又因着脑袋受伤,格外昏沉,撑着身子坐起来,缓了好一会儿才算清醒,而后扶着脑袋去开门,拿了鞋袜穿上,才慢吞吞地往外走去。 侍卫拎着药,引着她走医馆的后门,谢珣的马车就在那里等着。 谢珣彻夜未眠,眼下实在疲乏得很,她迟迟没上车,他便环臂靠着车厢闭目小憩。 车身微微一沉,竹帘被掀开时灌入一阵带着湿气的晨风,他便知她上来了。 双眸睁开打量了她一眼,见她面色尚可,只是脸上一团困意,与他目光撞上,神情蔫蔫地与他问好“殿下,早。” 他的目光在她重新打结的衣襟上停留一瞬,而后闭眸问了一句“可好些了?” 姜荔雪走到坐榻的另一侧,紧靠着厢壁坐下,随意回了一句“多谢殿下关心,好多了。” 珣疲倦地应了一声,不再言语。 昨日他们赴宴时乘坐的马车被那个黑衣人驾走,今早临时找来的这辆马车,较之昨日那辆小了许多,两人坐在里面稍显逼仄,虽然姜荔雪极力 想与他隔得远一些, 但毕竟空间有限,随着马车的颠簸,两人难免会碰到对方。 姜荔雪困得昏昏沉沉,原本倚靠着厢避的脑袋被颠得撞了几次后,便换了方向,往另一侧靠去。 宽阔的肩膀与柔韧的颈窝让她顿觉十分舒适,脑中隐隐约约觉得这样做并不合适,但困意上头,又想起昨夜郎中为她针灸时,他一直将自己揽在怀中,这会儿不过是借用一下他的肩膀,想来他不会拒绝的。 加之脑袋受伤带来的沉重,叫她委实不想抬起,于是在纠结之中缓缓入睡…… 马车踏着晨时的凉风,碾压过尚未被阳光蒸腾的积水,徐徐驶出长街,往御街上奔去。 谢珣在她倚过来的那一刻,便睁开了眼眸,抬手欲将她的脑袋推回去。 修长如玉的手指在挨到对方的额头时停住,想到她昨晚摔伤了脑袋,脸上的破皮的地方还未结疤,虽然只是轻微的擦伤,但在莹白细腻的肌肤上难免显得严重许多,明晃晃地挂在圆润饱满的脸颊上,看起来有几分可怜…… 意识到自己心中竟对她生了怜惜之情,这委实不是什么好的征兆,于是正欲撤回的手复又上前,硬生生地将她的脑袋从自己的肩膀上推开…… 从昨晚到现在,与她的亲密接触委实过于频繁了些,让他非常有理由怀疑她此刻是在装睡,故意倒在他的肩膀上。 姜荔雪被他推开的那一刻,人也跟着清醒过来,睁开眼睛茫然地看了他一眼,被拒绝后的尴尬才慢慢涌了上来。 随即又觉得对方真小气,她脑袋还伤着呢,给她靠一会儿怎么了,一点都不怜香惜玉。 目光隔着竹帘的缝隙看向窗外,她将半个身子背过去,不想看他。 “有些事,孤要与你说清楚。” 他却主动开口与她说话,淡淡的没有什么温度的语气,又恢复了他一贯的冷漠,想必接下来不会是什么好听的话。 姜荔雪摆弄着衣角,声音还带着困意的惺忪“殿下直言便是。” “孤昨日带你赴宴,你出了事,孤自然要对你负责。孤只是循仁义之道救你,你莫要因此生出什么非分之想,更不要在孤身上耍小心思。回宫之后望你遵守本分,莫要再行丢眉弄色之事,你不是孤想要的女人,日后何去何从,孤会给你一个交代……”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我不跟你吵,反正我也吵不过你,我明天找你妈去,让你妈骂你! 第 20 章 责备 谢珣很少对她和颜悦色,也甚少与她一次说那么多话。 他让她莫要因为昨晚的相救而生出非分之想,更不要在他的身上耍小心思。 这话她听着委实觉得莫名其妙虽然昨晚她确实感激他的出手搭救,但她最后是凭自己的本事翻车逃跑的,她只是感动于他一直没有放弃自己而已,却并不会对他有什么非分之想,更遑论耍什么小心思? 他说回宫之后要遵守本分,不许再行丢眉弄色之事,看来他极为厌恶此事。 既然他如此厌恶,那此事……定然是要继续做下去的,说不定哪一日他实在忍受不了,她顺势自请离宫,想必皇后娘娘也不会来挑剔她的。 至于他所说的,日后何去何从,他会给她一个交代,这句话太过隐晦,她委实猜不透他是什么意思。倒是他前面说的那句,她听着尤为往心里去。 “你不是孤想要的女人……” 他都说得这样直白了,看来是真的不会喜欢她。 这样也好,落花无情,流水无意,日后一别两宽,岂非皆大欢喜。 “是,殿下,”她低着头,落下眼帘,掩住眸中的怡悦,上扬的唇角却还是不小心带了几分轻快,“妾身记住了。” 她答应得这样轻巧,倒让谢珣怀疑起她并非诚心应允,或许只能让她收敛一时,日后想必还会再犯。 罢了,眼下已经与她将话挑明,日后她若再来撩拨,便莫要怪他不给她留颜面了。 两人各怀心事回了宫,谢珣叫人安排了轿子给她,而后径直去御书房找陛下。 姜荔雪乘着软轿,至东宫门前落下,兰英与月红绿萼她们早早便在此等候,兰英上前打起轿帘,见自家姑娘一身粗布衣衫,脸上颈上还有扶在她小臂的手上全是伤,不由一愣,随即心疼道“良娣不是去赴宴了么?怎的受伤了?发生了什么事?” 姜荔雪由着她将自己扶出轿子,慢腾腾往院儿里走“咱们进去说。” 月红与绿萼对视一眼,绿萼便悄悄退下,往永安宫那边去了。 偏殿耳房内,姜荔雪躺在床上,才与兰英和月红说完昨晚的经历,皇后便带着太医过来了。 姜荔雪正欲起身行礼,皇后走过来将她按住,脸上满是关切“本宫听月红说你受伤了?可是昨晚发生什么事了?” 姜荔雪只好又将昨晚发生的事情,简要地重复了一遍。 皇后听罢,一边让太医为她诊脉,一边面带欣喜与她道“都说患难见真情,虽然太子平日里待你不算热络,但紧要关头却还是将你放在第一位,又是冒雨救你,又是亲自带你去医馆,可见他心里是有你的……” “不是的,母后,”姜荔雪实在听不得这样的曲解,便将谢珣在马车里说的话转述给她听,“太子今早亲口与我说,他救我只是出于仁义之道,叫我不要对他有非分之想,还说我不是他想要的女人,他永远都不会喜欢我……” 前面的话自然都是出自谢珣之口,最后那句是她顺着他的话总结出来的,反正多一句少一句的,都是一样的意思。 皇后听得一怔,随即帮儿子找补道“他一贯的面冷嘴硬,你莫要将他的话往心里去。男人嘛,你莫要听他说了什么,而是要看他做了什么……” 看他做了什么? 倒真有一事不得不提。 “今早回宫途中,我犯了瞌睡,不小心倚在太子肩膀上睡着了,然后他就把我推开了……” 如此的言行如一,不管 是嘴上还是行为上( 皇后再如何聪慧,这会儿委实也找不到合适的说辞来劝慰她了,只好尴尬笑了笑“莫生气,待太子回来,本宫好生骂他一顿。” 太医此时也已诊罢,与昨晚郎中所诊的结果一般无二,说她脑髓损伤,脑气震荡,须得静养半个月。 皇后听罢,温声叮嘱“这半个月你安生休养,太子那边便先晾着他,许是你不去找他,他反倒回来找你呢……” 姜荔雪乖巧应了声“是”,实则暗暗腹诽他才不会来找她呢。 事情也果真如她所预料的那般,回宫之后她安心养伤,他也一次未来瞧过她。 听说他没两日也病了,许是那晚淋了雨,染了风寒,好似还有些严重。 月红从林空那边打听到,谢珣向来身子强健,一年到头甚少生病,但太医说这样的身子骨,一旦感染风寒,症状要比其他人严重的多。 他的寝殿与姜荔雪所住的耳房中间只隔了一个房间,到了深夜四下静谧时,除了窗外的夏虫鸣叫,偶尔还能听到他咳得撕心裂肺的声音。 兰英问自家姑娘,要不要过去看看太子? 姜荔雪抱着自己尚未好利索的脑袋,下意识地抗拒“我听他咳得厉害,若是将病气过给了我,我这震荡的脑壳儿,岂不是要把脑仁咳出来……” 兰英想起每日太医为姜荔雪针灸的情景,那一根根长长的银针扎得姑娘泪眼婆娑的,若此时再染了风寒,伤上加病,姑娘自然受不住“那便不去了,良娣保重自己的身子要紧。” 不过自她入宫以来一直在他面前表现殷勤,没理由他生病的时候她却不闻不问,姜荔雪思索片刻,便叫兰英去司膳司找袁今安,让他熬一盅姜汤,以她的名义给谢珣送过去。 至于他会不会喝,便不关她的事了。 姜家得知她受伤,特意请了皇后的口谕来东宫探望。 此时距离姜荔雪受伤已经过去了七日,因着这段时日不用去谢珣面前讨嫌,她过得分外惬意,脑袋的伤恢复得很快,除了偶尔的晕眩恶心,大部分时间已经无碍。 身上轻微的擦伤已经开始掉痂,只是脖颈上那处伤口还有些显眼,不过皇后早前给她送了舒痕膏,回头用上些时日,想必就能消除了。 姜老夫人此番携着三房儿媳沈氏一起入宫,一为探望姜荔雪,二也有桩重要的事情要交待给她。 “前几日户部侍郎因为涉嫌盗用库银被革职查办,你的祖父身为户部尚书,难免受了牵扯,怕是不日之后也要停职接受查处。这案子由太子殿下与大理寺一同负责,你去找太子殿下求情,叫他网开一面,莫要让你祖父处境太难堪……” 姜荔雪原本已经快要痊愈的脑袋,听到这番话后只觉鼓涨发疼。 她虽懂的不多,但也知这户部的库银乃是各地上缴,是百姓的血汗之钱,盗用库银,便是盗用民脂民膏,若数额巨大,甚至能动摇国之根本,实属罪无可赦。 “难道祖父也参与了?”她心惊胆战地问。 “你祖父也不想的,但是同在户部,哪能独善其身,所以多多少少也都知情些,只是碍于同僚之情,没往上报罢了……” 姜荔雪不算聪明的脑袋,也听出了事情绝对比祖母说出来的要严重许多。 “知情不报?岂非官官相护?” “你是女子,哪里晓得官场复杂,你祖父也是身不由己……” 姜 荔雪没再接着问下去,对于她来说,知道的多与少,都改变不了一个事实“祖母,这件事我帮不了你……(笔@趣阁.” 姜老夫人面上一僵,随即生了些愠色“事关整个姜家的兴衰,你怎能坐视不管?” “我并非不管,只是无能无力,太子他不喜欢我,我去求情也无济于事。” “你不去求他试试,又怎知他不会答应?”姜老夫人苦口婆心道,“到底你是他身边唯一的女人,他总该念些情分的……” “情分?”姜荔雪自嘲道,“不瞒祖母,太子殿下他已经明明白白拒绝我了,说我不是他想要的女人,日后我何去何从都还未知,他又怎会对我有情分?” 姜老夫人听此,颇是恨铁不成钢“说到底也是你没用,入宫都快两个月了,还不能与太子成事?若是当初换成三丫头或五丫头进宫,保不齐早就得了太子的心意,偏生是你入了宫,却是个不中用的……” 姜荔雪挨了骂,自也是一肚子的怨气“又不是我要进宫的,若是可以,我宁愿将这个机会让给两位姐姐……” “你这混丫头,说的这是什么风凉话?若你祖父真的官位不保,到时候你又能落什么好?” 沈夫人轻轻扯了扯姜老夫人的衣袖,柔声安抚道“老夫人莫要动气,雪丫头在这宫里也不容易,眼下咱们姜家遇到了难关,越是这个时候,一家人越是不能离心,咱们一起想办法,总能过去这个坎儿的。” 而后又转过头来与姜荔雪道“雪儿,你向来与你那两个姐姐关系好,你大抵不知,你三姐姐年初与大理寺丞贺文轩定了亲,如今因着你祖父这事儿,那贺家像是有了悔婚的意思,你三姐姐去找那贺家郎君打探消息,人家都不肯露面。你三姐姐年岁也不小了,若真被退了婚,日后声誉受损,怕是难觅良缘了。还有你那五姐姐,先前不止有多少家上门说亲的,如今也是一个都不来的……” 比起姜老夫人与她说的那些大道理,沈夫人更懂得蛇打七寸,往人心窝子里戳。 对于姜荔雪来说,她回姜府不过一年多的时间,又因一直窝在自己的小院儿里不愿出来,所以与家人的感情并不亲厚,府中也只有两个姐姐与她亲近些,所以听闻两位姐姐因为祖父的事情姻缘将断时,才打心眼里着急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1 章 纠结 姜老夫人与沈氏见姜荔雪神情有所松动,便又动之以情地劝说她许多,希望她能尽快得到太子的欢心,为祖父求情。 她们临走前,沈氏神神秘秘地塞给姜荔雪一个小小的白瓷瓶,同她说里面装的是秘药,不苦不涩,对身体也不会有损害,必要的时候,可以放到太子的膳食中,能助她与太子早日圆房。 姜荔雪听得一懵,待她们走后,盯着那半个手心大小的瓷瓶看了好一会儿,才恍然明白这所谓的秘药,莫不就是那些话本子里所说的,催人生情且不能自已的春|药? 且不说这种手段下作,若她真的用在谢珣身上,自己这身子岂不是也要赔进去? 她不想,她总觉得自己有朝一日能离开这里的。 那日谢珣在马车上对她说的最后两句话,她在脑中反复思量了许多天,好似有些明白,他大抵也是想找个合适的时机放她走的。 既如此,平日里做做戏还成,但假戏真做是万万不行的。 姜荔雪抬手欲将这东西扔了,可手悬到半空,又犹豫了起来。 祖母与沈夫人的话犹在耳边,姜府如今确实遇到了难关,她若不能求得太子网开一面,姜府就此落败,她也属实于心不忍…… 司膳司内,姜荔雪让袁今安帮她做一道止咳润肺的甜汤。 炉火燥热,她便先去后院乘凉了。 袁今安煲了一盅银耳百合汤,把握好火候后,便去后院寻她。穿过门洞便瞧见她呆坐在古柏树下的水池边,捧着一个白净的瓷瓶看得怔怔出神,连他走近都不曾察觉。 他许多日未曾见她了,自从那日他与她半开着玩笑说不愿意被她使唤后,她便再没来过司膳司,也未曾再劳烦他做过什么膳食。 前两日倒是差一个叫兰英的宫女过来让他煮了一盅姜汤,说是太子染了风寒,这姜汤是给他喝的。 今日又亲自前来,让他帮忙做止咳润肺的汤,不用想,自也是给那位殿下的。 她倒是将那位殿下放在心上,自己身上的伤还没好利索呢,便巴巴过来给别人熬汤,看来当真喜欢那位殿下。 他的目光在她盘起的发髻上停留了片刻,稍一偏头,便能瞧见她脖子上那道细长的伤疤,似白玉有瑕…… 他故意咳出声响,问她“在看什么?” 她却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被发现了一般,身子倏忽一抖,手上一松,那枚白净的小瓷瓶便自她手心脱落坠下…… “啊,我的药!”她惊叫一声。 饶是袁今安动作极快想去捞回那瓷瓶,可她的手心距离地面委实太近,他弯腰不及,那瓷瓶还是落在地上,摔出清脆的声响。 支离破碎的瓷片间,白色的粉末撒进尘土中,被风一吹,又散去一半…… 他屈膝蹲下,尴尬地抬眸去看她“抱歉,我不是故意吓到你。” 对面的女人却比他更无措,怔忪许久,忽的舒了一口气,似如释重负一半,与他笑了笑“罢了,没了就没了。” 一股淡淡的,诡异的芬芳气味自那药粉上弥漫开来,袁今安嗅觉敏锐,能闻出那药粉里掺杂的几味药,似乎有特别的功效。 他眉心微动,问她“这是什么药?我试着找来赔给你。” 姜荔雪自是不能告诉他,便撒谎道“是舒痕的药,我回头让太医院再调配些便是,你不必放在心上。” 袁今安知道她没有说实话,却也没有戳破对方的谎言,而后取了一瓢水泼上去,叫那药粉与气 味一同消失与泥土之中,嘴上不忘调侃一句“虽然良娣不怪我,但我还是要消灭罪证,免得良娣日后再与我算账……” 姜荔雪紧张的心情,也因为那药的彻底消失而松弛下来“放心好了,你也算帮了我,我不会找你秋后算账的。” 袁今安扔了水瓢,顺势坐在一旁拨谁逗弄池子中的鱼,状似随意地问她“良娣方才在想什么,想得那般入神?” 秘药已毁,想来是天意如此,看来老天也不想站在姜家那一边。姜荔雪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角,虽然少了几分纠结,却也多了几分对未来的担忧。 倘若姜家真的就此落寞,阖府皆要受到牵连,不止两个姐姐,连她怕是也不能逃脱。 听说罪臣家的女眷,或是流放苦寒之地,或是充入教坊司,或是沦为奴仆,总之下场皆是不好,她也不能坐以待毙,总要为自己和两个姐姐谋算些。 眼下怕还是要在谢珣身上下功夫。 “我在想,怎么才能让太子殿下对我有好感?”如今时间紧迫,她已经不指望能在短时间内得到谢珣的喜欢,但若是能赢得他的好感,或许能保住姜家一二。 只是她一个人实在想不出什么好的法子,在这宫里能商量的人,除了她身边的兰英与月红绿萼,便也只有皇后娘娘了。 可皇后娘娘前些日子还同她说,让她先晾着谢珣,她还颇为高兴地答应了,现下想想,是否是皇后娘娘早就预料到她会替姜家求情,所以先一步让她不要去找谢珣。 “袁今安,你也是男人,你知道一个男人如何才会对一个女人产生好感么?” 拨弄池水的大掌顿了一瞬,这个问题倒真把袁今安给问住了 袁今安对男女之事的认知颇为贫瘠,对于她口中所说的“好感”,他下意识地理解为“喜欢”。 “你这般样貌,他都不喜欢么?” “他非肤浅之人,并不看重外貌,”姜荔雪托着腮看他,“抛开外貌不讲,你觉得我身上还有什么优点能吸引人?” “抛开外貌……”夏风始起,斑斓的光影在水中摇曳,又清凌凌地映照在她的脸上,娇俏的面庞宛若一朵初发芙蓉,不施粉黛便已清理脱俗,他看呆了一瞬,慌忙移开目光,嘟囔了一句,“这很难抛开吧……” 姜荔雪鼓了鼓腮,不满道“我真是多余问你,罢了,甜汤什么时候煲好?” “大抵还要两刻钟……” “煲好之后,送去东宫便是……”姜荔雪站起身来,拍拍手,满面愁容地走了。 她走后,袁今安若有所思地盯着地上那摊已经与尘土化为一色的药粉,思及她方才的纠结于愁绪,并非全然像是女儿家为情所困的模样,继而联想到最近发生的户部盗银案,以及她那身为户部尚书的祖父如今也深陷泥淖之中,便猜想到她是为了身后的姜家,才不得不在太子身上多费心思。 他并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当初帮她宰鸭子时也不过是看她长得好看又可怜,才没忍住出手帮了一把。 谁知自此便被她赖上。 她说太子并非肤浅之人,不为美色所动,如此说来起来自己倒是个肤浅的,对上她那张脸总能被她牵动神思。 当真凡夫俗子一个。 “罢了,再帮你一次……” 司膳司的人将那道银耳百合汤送了过来,姜荔雪托着下巴盯着这道汤,眉眼间尽是化不开的愁思。 夜幕已至,汤已凉透,姜荔雪终于想到了赢得谢珣好感的法子。 若是想要取得一个人的好感,最有效的法子自然是达成对方所愿。 她对谢珣了解不多,旁的不知,但他有一愿,她却是知道的。 那一愿便是,谢珣想让她离开东宫。 谢珣之所以没有直接将她赶出东宫,一则是因为她是皇后娘娘亲自纳进来的,谢珣虽冷漠,但骨子里也是个孝顺的人,他不好直接忤逆皇后娘娘。二则是因为,他除了孝顺,还是个好人…… 因为他是个好人,所以即便不喜欢她,也不会对她恶语相向,甚至还会在她落难的时候出手相救,在她跑丢了鞋子的时候亲自抱她去医馆,在她昏迷时抱着她让郎中为她针灸。 他是个好人,所以他不会做那种使手段逼她离开的事情。 倘若是她主动提出离开,帮他解决了这一烦恼,他是否能看在她主动退让的份上,对姜家宽宥几分? 若这事真能成,不仅还了姜家的生养之恩,还能让自己恢复自由之身,于她来说也算是好事一桩了。 果真应了那句老话,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她竟能从姜家的祸事中琢磨出这么一桩好事来,果真这脑子没摔坏。 于是眼前这盅汤便没让兰英送,姜荔雪亲自端去了谢珣的寝殿。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2 章 误解 谢珣这几日虽在宫中养病,但也一刻不得闲,带病处理各种公务。 且盗银案正查到关键处,但户部侍郎李新吾贪赃的库银却和查到的账目对不上。 有一笔账李新吾也说不清楚,说是当初融了五百万两的库银兑成了银票,但是这五百万两的银票中被查出有三百余万两的银票是假的,也就是说,仍有三百余万两不知所踪。 大理寺的人查来查去,也查不到这笔银子的踪迹,开始怀疑或许是侍郎府中有内贼,暗中用假银票换走了真的银票。 谢珣不由想到了那晚暗卫所说的,在密室中遇到的那位武功高强的黑衣人。 很有可能,那便是盗取银票的内贼。 但那黑衣人的踪迹也无从查起,近几年来各州上报的悬案之中,也有几宗悬而未决的盗窃案,所涉数额都颇为巨大,不晓得是一人所为还是多人作案,叫各州府衙门都颇为头疼。 喉咙一痒,谢珣低声咳了起来,连喝了两杯茶水也压不下去,水壶已空,正欲喊林空进来添茶,外面刚好传来敲门声“殿下,妾身煲了盅银耳百合汤,有润肺止咳的功效,殿下可要用一些?” 咳嗽一时止不住,谢珣便没有拒绝她的好意“进来吧。” 房门被推开,姜荔雪捧着托盘走进来,光影交叠中,她身上罩的轻纱像拢了一团云雾,轻盈地走了进来。 因着一前一后伤病,即便同在屋檐下,两人已有十日未曾见过。 除却前日她命人送来一道姜汤,再未见她前来叨扰。 竟有几分不适应。 咳意更甚,牵连着他执笔的手腕不稳,在纸上抖出一个墨团来。 姜荔雪见他咳得厉害,便立即盛了一碗汤给他。 汤凉得透彻,银耳百合也失了脆爽的口感,黏黏糊糊地糊着嗓子,谢珣勉强喝下一碗,喉咙的不适倒是好转许多,咳嗽也暂时压了下来。 姜荔雪便又盛了一碗,带着几分讨好的语气“殿下不嫌,便多喝些吧。” “有劳。”他瞧瞧桌子,示意她搁在桌上,客气而疏离的语气,带着几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他落笔写完最后一个字,才将第二碗汤喝下。 “孤风寒未愈,不想传染于你,你先回去吧。” 若是以往,他说这样的话,姜荔雪定会温温顺顺地行礼退下,并不多做逗留。 但今日她有事要与他说,所以即便他话里话外已经明明白白地要赶她走,她还是厚着脸皮道“妾身留在这里陪殿下吧?妾身有……” 谢珣掀眸看了她一眼,对她这般反常的表现不免有几分讶异,不等她把话说完,便冷下脸来拒绝“不必,孤处理公务,不喜有人在旁打扰。”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姜荔雪恨不能转身就走,可想到想到姜家,想到两位姐姐,想到自己以后的自由,她咬了咬唇,决定今日无论如何,也要把那件事情说出来。 目光扫到他手边的端砚墨汁将尽,她便主动过去帮他研墨“殿下,其实妾身今日过来,是有事想同殿下说……” 谢珣见她执意要留下来,心中约莫也能猜到她的意图。 前两日东宫侍卫向他禀报姜老夫人带着三房夫人来东宫探望姜荔雪的时候,他就猜到姜家定然想要试图通过姜荔雪向自己求情。 果不出他所料,眼下她身上的伤还没好,便亲自下厨做汤来讨好他了。 “如果你是为了你祖父的事情,大可不必如此。”浓长的眉睫在 他的眼下投下一阴影,病气未消的脸上多了几分沁冷的霜意。“法不阿贵,绳不挠曲1,是非罪错,皆由大理寺来论断,孤不会因你的三言两语而左右大理寺的决断,你也莫要干涉此事了……” 这个道理姜荔雪自是懂的,所以她也没有寄希望于他会对祖父法外开恩“殿下,祖父有负圣恩,妾身也无颜再侍奉殿下,今日特来请殿下准许妾身卸去良娣之位,离开东宫,皇后娘娘那边,妾身也会同娘娘解释清楚的……” 她边说着,边悄悄去打量他的神情。 桌上的铜炉缓缓的吐着云烟,跃动的烛光中,他双眉沉沉,湛黑的眸子凝视着她,透出一股冷冽的寒意。 “你在威胁孤?” 嗯? 他为何会这般理解? 怎么就变成威胁了?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嘴上一急,便忘了要以“妾身”自称。 “你以为孤会为了留住你,而欺公罔法放过你的祖父?” 姜荔雪懵了“我真的不是这个意思……” “你真是高估了自己,”凝视的目光染上轻蔑之意,薄唇微露讥嘲,“要走便走,孤绝不留你。” “真的?”姜荔雪喜忧参半,虽然没能成功为姜家求情,但是他竟然同意让她离开东宫,也算成功了一半。 谢珣只当她是以退为进的手段“怎的,不想走?” “要走的要走的……”姜荔雪搁下手中的墨块,这便要走,忽而又想到一事,“殿下,你可否写一封休书给我?” 只有拿到他亲自写的休书,这件事才算盖棺定论,任是谁也不能回转了。 “休书?”谢珣“呵”的笑了声,“好,孤写给你。” 他倒是要看看她能演到什么时候。 扯过一张新纸,狼毫笔腹浸满她刚研好的墨汁,提笔才写下一个“休”字,忽而眼前一晃,似有什么异样的感觉冲击他的身体和头脑,下一瞬,莫可名状的躁动便涌了上来,热切滚烫,似要破体而出…… 指腹捏紧了笔身,喉结滚动试图压制这怪异的感觉,然而吐出的气息却愈发急促和炽热。 他极力隐忍着,落笔写下第二个字,却因为手腕颤抖,那字蜿蜒得不成样子。 “殿下,你怎么了?”自他落笔时姜荔雪便一直注视着他,见他第二个字写得奇奇怪怪,不由抬眸去看他,才发现他双唇抿得发白,额上青筋鼓起,神情紧绷似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是哪里不舒服吗?”她愈发靠近了他,想着他风寒未好,莫不是又起热了,于是抬手去试他额头的温度,却被他捉住了手腕。 “你在汤里放了什么?”他目光狠狠攫住她,似要将她吞噬。 “只有百合和银耳,”手腕被他攥得生疼,姜荔雪疼得眉头直皱,“殿下你到底怎么了?” “你还在装糊涂?”身体的某一处血脉偾张,那汤里究竟放了什么自然不言而喻。“为了你的家人,你竟行如此卑劣之事,你还有没有半分羞耻之心?” “我听不懂殿下在说什么……”她没有行卑劣之事,那瓶秘药已经被打碎了,她根本没有往那汤里放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你以为这样,孤就会喜欢你?”纵然眼底染上情欲,然而理智尚存,他掐住她细长的脖颈,拇指在她微红的耳垂之下用力,“不,孤只会更厌恶你。” “殿下,殿下……”不断收紧的大掌让姜荔雪喘息困难,眸中被逼出了眼泪,涟涟落下,她 拼命推搡着他,拍打着他的手臂。 终于他还是松开了手,任由她瘫软地摔到地上,他转过身去,面上已是嫌恶至极“滚!(笔趣阁%.” 姜荔雪哪里还敢久留,忙爬起身来,飞也似的跑了出去。 直至跑到寝殿门外,才敢倚墙休息。 兰英与林空一直守在门外,见她这般,忙问发生了什么事。 姜荔雪委屈得想哭“殿下身体不舒服,怀疑我在汤里下毒了……” “什么?”林空听罢,赶忙跑进去查看谢珣的情况。 不一会儿便抱着那盅剩汤出来了。 “殿下让奴才把这汤倒了……” “不行!”姜荔雪拦住他,“我的汤分明没有问题,若倒掉了,岂不是没了证据。” 她上前打开汤盅,兀自喝了一些,而后叫林空将剩下的送去太医院,让太医来查证这汤究竟有没有问题。 林空见她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便遵循她的意愿,将汤交给院儿里的侍卫,叫他送去太医院那边。 姜荔雪带着兰英气呼呼地回到自己的房间,静待她身体是否也会有不适的症状。 她在门外与林空的对话,谢珣在里面自然听得一清二楚。 听她那般底气十足的语气,似乎一点也不心虚,难道真的是他错怪她了? 可他身体的反应却是实实在在的,就算那汤里没有问题,说不定是她在旁处做了手脚,所以才不惧去查那盅汤。 真是个诡计多端的女人。 待他纾解了症状,换洗擦身之后,太医院那边也很快送来了结果。 那汤里确实有某种催情的药物,幸而对身体并无损害。 谢珣冷笑一声,拿着太医院送来的证据,去找姜荔雪对峙。 他倒是要看看,她还能如何狡辩?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呵,区区药效,孤自己就能解决。 女主真的嘛?快教我! 男主你也喝了? 女主嗯呐,下一章你教教我呗…… * 作者下一章入v啦,给大家准了九千九的大肥章,今晚凌晨12点就更!不够的话周四还有八千,再不够第周五还有一万,红包和抽奖也会安排上,就说我诚心不诚心吧。 * 另法不阿贵,绳不挠曲。出自《韩非子》 第 23 章 共浴 姜荔雪住在偏殿的耳房内,与他的寝殿相隔甚近。 月红与绿萼守在门口,见他过来,正要去传话,却被他制止。 甫一开门,便见姜荔雪犹如见了鹰的兔子,扔了手中的杯子,惊慌失措地钻进了帷帐之中。 守在旁边的兰英忙上前见礼“殿下,良娣她……” “出去。”他目光紧紧锁住那微微荡漾的帷帐,呵斥房中其他人,“你们都出去。” 这不是什么光彩之事,他也不想叫太多人知道此事。 兰英担心自家姑娘,本不想出去,奈何月红与绿萼不敢得罪太子,一左一右将她半拉半拖了出去。 房中只剩他与躲在帷帐后的女人。 他手中握着太医院送来的医案,踩着地上的水渍,走到床榻前“出来。” 一道怯懦的声音传了出来“我、我不!” “你不是说那汤没有问题,为何不敢出来与孤对峙?” “那汤约莫……是有些问题的,”心虚的语气中仍透着几分倔强,“但不是我做的,我没有给你下毒。” “毒?”他冷笑道,“你若真敢下毒,孤倒是敬你有几分气性,可你下的是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 他将太医院送来的医案扔进了帷帐内,“证据就在这里,你自己看。” 帷帐内的姜荔雪抱着双膝缩在床的最里侧,她的身体中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灼热感,好似有一把火在燃烧,方才她喝了好多的水,也无法将其湮灭。 那张医案就在她身前不远处,抬手却拿不到的距离。 她稍稍将身子前倾,才动了动脚踝,便觉敏感之处涌出一股暖流来,随即而来的颤栗引的她低吟一声,却又因为这一声而茫然不知所措。 身体愈发难受了,满身的血液鼓噪翻腾,莫名的欲念在她的脑袋里横冲直撞,竟使她生出将帷帐外的男人拉进来的冲动。 那张医案斜斜地铺在床榻上,她歪着头,终于看清了最后几行字……有温肾壮阳、助情发兴之效,只能偶服,若食之过度,定伤身反胃。 此时姜荔雪脑中晕陶陶的,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医案上的描述,好似她在话本子上看过的那种催人生情的春|药一般。 不可能啊。 沈氏给她的那瓶秘药分明已经毁了,且被袁今安一瓢凉水浇了个透彻,怎么可能还会出现在汤里? “不是……”她话音轻颤,不明白为什么汤里为何还会出现这种东西,“不是我做的。” 谢珣显然不信她“事到如今,你还要狡辩?” “真的不是,殿下……”身体的异样让她连说话都变得不能连贯,她低头狠狠地咬了手背一口,疼痛让她的头脑恢复几分清明,“不瞒殿下,我手中确实曾有这样的药,可是……可是已经毁掉了,那瓶药洒落在地上,分毫未剩,司膳司的袁今安……他可以为我作证……” “此事究竟是不是你所为,已经不重要了,孤已经同意你离开东宫,母后那边,自有孤去言说,把你的东西收拾好,尽快离开……” “殿下……” 谢珣不再理会她,这便回了寝殿,准备将先前只落下两个字的休书写完。 提笔落墨时,却迟迟写不出休弃的缘由。 她自入宫,一直恭敬柔顺,小意侍奉,除却今日这事,她从未有过其它逾矩过错,“七出”之罪更是无从论起,他实在找不出休她的理由。 若说“义绝”,她的祖父还 未被大理寺定罪( 至于“和离”,她并非他的正妃,和离一事,她尚不够资格…… 他搁下笔,捏了捏眉心,思索该如何解决这件事。 外面突然起了吵嚷声,听声音是姜荔雪陪嫁过来的贴身的女使,吵着要见他,却被林空拦住“兰英姑娘,殿下这会儿不见人,你不能擅闯……” “殿下,殿下,”她扯高的声音带着哭腔,“求殿下救救我家姑娘,我家姑娘她快要死了……” 谢珣眉头一皱,以为她又在耍什么手段。 虽然心中存疑,但毕竟人命关天,若她真拿自己的性命做戏,他也不能任由她继续作闹下去。 寝殿的门被打开,谢珣沉着脸走出来“方才不是好好的么?” “奴婢也不知良娣中了什么毒,这会儿痛苦得紧,良娣不许奴婢去请太医,殿下,您去看看良娣吧?” “她什么时候中的毒?”谢珣边走边问。 “奴婢不知,不过良娣那会儿也喝过那盅百合银耳汤……” 她也喝了那汤? 谢珣脚步一顿“除了那汤,可还吃过别的?” 兰英摇摇头“再没有了,只是喝了许多茶水。” “孤知道了……” 果然是在做戏。 她分明知道那汤里只是一些催|情的药罢了,并不是毒,更不会要人性命,却非要演上这么一出,真不知道她脑子里在想什么。 大步踏进耳房,却见那女人正伏案在写什么。 她一边咬着自己的左手,一边哆哆嗦嗦拿着笔往那纸上写字,他走近一看,“遗书”二字分外惹眼…… “莫要装了,”谢珣拿走她手中的笔,扔到一边,漠然道,“那汤喝不死人,孤不是好好的么?” 谁知她那已然不太清明的眸光中却带了几分鄙夷“我和殿下不一样,殿下……能随便找个人解毒,可是我不想那样……” 什么叫随便找个人解毒? “谁告诉你孤是找人解的毒?” 她努力支撑着尚存的几分清醒“殿下不找旁的女人,如何解毒?” “这种事情……”谢珣有些语噎,迟疑片刻后,才接着道,“一个人也不是不可以。” 姜荔雪瞪大了眼睛,湿漉漉地眸子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一个人……也可以?” “当然。” 仿若抓住了救命稻草,她绕过来拉住他的袖子,恳求道“殿下,你教教我,我不想死呜呜呜……” 这种事情如何能教? 谢珣的脸上浮出几分尴尬之色来,随即板起脸来教导她“你本就不会死,谁告诉你这东西能要人命?” “不是吗?”姜荔雪此时昏昏昭昭,脑中想到什么便说什么,也顾不得羞耻了,“我见话本上说,中了这种药,若不能及时找人、找人交合,便会毒发身亡……” 谢珣颇为无语地看了她一会儿,思及她方才写遗书的架势不像是演的,她大抵是真的被话本中虚构的东西唬住了。 真是个蠢的。 谢珣眉心微皱,难免目露嘲弄“以后少看那种东西,容易把脑子看坏……” 然而此时姜荔雪却是听不出他话里的含义了,抱着脑袋哭泣道“是了是了,我的脑子是真的坏掉了,它想让我亲亲你……” 眼看她难受得又要去咬自己的手,手背上尽是赫然鲜红的印记, 甚至被咬出了血。 想看午时茶的《春色惹人》吗?请记住[笔趣阁+小说]的域名[(. 谢珣一时不忍,捉住她的手腕,下一瞬,她便一口咬在了他的手上…… 一旁的林空与兰英见状,忙要过来阻拦,他出声拦住,吩咐他们去准备浴桶和凉水。 很快内侍们抬了浴桶进来,宫女太监们拎着水桶,不消片刻便将浴桶灌满。 药效正是最盛的时候,姜荔雪感觉不到疼,意识便愈发不清明起来,嘴上咬着谢珣的手不放,身子也几乎攀附在他的身上,任是谢珣如何用力拉扯也不肯离开。 躁动的情欲几乎将她的理智吞噬殆尽,小手蛇一般滑进他的衣襟中时,谢珣干脆抱着她一起入了浴桶…… 溢出的凉水洇湿了大片的地面,姜荔雪被凉水激得惊叫一声,本能地想往外逃。 谢珣趁机收回了被她一直咬住的手,顺便将人按回了水中。 “殿下你伤寒还未好,”林空焦急喊道,“这水太凉了……” “孤没事,你们先出去……” 两人共浴,衣衫尽湿,他们一干内侍自然不好在旁边看着,这便撤出去了。 水实在太凉了,姜荔雪冷得浑身战栗,手脚并用挣扎着往外爬“好凉,救命啊……” 她扑腾得厉害,水花四溅中,浴桶里的水被她折腾去许多,谢珣只得将她的手腕一并握住,反锁在她身后将人禁锢不动“坚持一会儿,很快就好了……” “呜呜……”周身被凉意裹挟,姜荔雪逃不出,冷得实在受不住,便只好往那方温热的怀里钻。 浴桶不算大,两人共浴颇为逼仄,谢珣躲不过,只得任由她贴了过来。 药效不会很快退去,怀中的女人身子虽然动弹不得,但脑袋却还在不安分地蹭来蹭去,口中哼哼唧唧喊着“难受”…… 谢珣眯了眯眼睛,腾出一只手捏住她的下巴,抬起她的脸来,咬牙切齿道“姜、荔、雪,你……” 怀中的女人眼底噙着的泪花,鼻尖蹭得通红,迷蒙着眼睛看着自己,分明还未清醒。 生硬的语气不由软了几分,捏着她下巴的手也松了几分力道“莫要动了。” 自姜荔雪的角度,刚好能看到他紧绷的下颌线,以及他说话是滚动的喉结。 喉结处有水珠潺动,晶莹剔透,看起来十分诱人。 身体的灼热让她分外觉得口渴,她盯着那水珠,忍不住凑上去,伸出舌尖,将其轻轻地舔舐到口中…… 那微不足道的水珠在舌尖化开,却没能缓解身上的温度。 不够,还不够…… 她埋入他的长颈中,试图寻找更多。 像一团又热又轻的云雾缠绕过来,她的脸颊柔软而灼热,紧紧熨帖着他的颈,她的呼吸也是热的,吹拂在耳畔,她的唇舌,渐渐往上游移…… 谢珣身子顿僵,清冷的眸子中,一抹暗色迅速的凝聚浮动。 他捏着她纤薄的肩头,声音带了几分喑哑“姜荔雪,孤劝你最好不要仗药行凶……” 她被他制住,没有办法继续。 被他锁在背后的手腕很疼,被他捏着的肩膀也很疼,身体中的不适潮水一般涌上一波又一波,她无从宣泄,只能伏在他的肩上哭“我受不住了,你放开我,求你……” 吐气如兰,热烈而浓醇,谢珣眸中墨色更甚浓郁,先前分明已经纾解的欲望竟有复燃之势。 定然是那药力没有完全化解,才会如此。 “林空。” “殿下有何吩咐?” “送些冰块进来……” “是。” 半桶冰块落入水中,更添几分寒意。 姜荔雪在颤栗中渐渐找回几分清明,自他的颈窝中抬起头来,哆哆嗦嗦地问他“殿下方才……也是这般解毒的?” 她开始与他正常说话,想必是药力开始消退了。 谢珣便没再继续箍着她,松开了她的手腕,将人从怀中推开些。 她背靠着浴桶,浸湿的衣衫紧紧贴在身上,白色的轻纱被水打湿后透明得如同无物,晶莹剔透的碎冰随着水波荡漾,撞击在高山堆雪的起伏之上。 他别开目光,面上生出一层薄薄的压抑。 他没有回答她方才的问题,她便以为是默认了,于是接着道“是我不好,害得陛下泡了两回冷水浴……” “不是,”他这才回答,“孤那会儿用的旁的法子。” 姜荔雪冷得抱住自己的胳膊,好奇道“是什么法子啊?”为什么不教她用那个法子,她快要被这掺着冰的水给冻死了。 “那法子不好,”谢珣喉结暗暗滚动,“不能根除……” 眼下他身上的药力又在重新发作,他也得在这冰水里多泡一会儿。 “哦。” 一时无话,气氛颇有几分尴尬。 因着浴桶中只有一个座板,谢珣坐在上面,她便只能坐在他的腿上。 虽然两人隔开了些,但毕竟空间有限,就算她紧紧贴靠着浴桶壁,与他之间相隔也不过两三寸的距离。 她搓着手臂取暖时,甚至能触碰到他胸前精壮分明的壁垒。 身体内的欲念尚存,让她总忍不住想要亲近他,可恢复的几分理智却在极力的克制着这份被欲念驱使的本能。 水波激荡中,她调转了身子,背对着不再看他,或许这样能让欲念消退得更快一些。 只是这样坚持了没一会儿,身子便觉得很累。 尤其是这两日因着月事将至,腰间甚是酸痛,她伸手揉了揉后腰,并不能缓解几分,于是便改为捶了捶…… 因为动作幅度有些大,难免碰到了他的“革带”…… 起初没觉得有什么,后来忽而觉得他的革带有些奇怪,不晓得那上面镶嵌了什么东西,又硬又韧的,很奇怪的感觉。 她疑惑地回眸去看他,在看到隐忍而晦朔的眸光和颤动的眼睫时,她忽而才反应过来,她碰到的是什么…… 进宫的前一晚继母沈氏拿着图册和象牙雕的小人儿教了她足足半个时辰,方才药效发作的时候她还满脑子都是那些画面,怎的偏偏这会儿就忘了,男子与女子身子最大的不同之处,便是那里…… 啊啊啊。 她在心底无声的尖叫,脚尖都羞得蜷缩起来,她迅速抽回手去,扒着浴桶边缘就要跑“我、我不泡了……” 水波荡漾得愈发厉害,她看不到身后的男人一双瞳眸漾得极黑,才出水面的细腰被一只长臂环住,对方稍一用力,她便重新跌坐回去。 浓眸中有炽热的情绪喷薄而出,擒握住她腰身的手臂不断收拢,似乎要把她揉碎在怀里,他的声音比方才还要低哑“孤的药力又起了……” 另一只大手顺着她小臂的曲线缓缓下移,直至握住水下她冰凉的小手“不是想知道孤方才是如何解毒的么?”英挺的鼻尖蹭着她的脸颊,急促又滚烫的气息碾过她蔓上粉色的耳垂,“孤教你……” 尚未平复的冰水又起波澜,起起伏伏,汲汲 不休…… 一刻钟后后,谢珣自浴桶中起身“孤泡好了,叫人给你换桶水。(笔趣_阁.” 门外的林空早已准备好衣物,他拿了件外袍披上,吩咐兰英她们进去换水,便去寝殿中换衣服了。 兰英与月红绿萼忙冲进去,便见姜荔雪神情恍惚地坐在浴桶中,不知为何举着右手,手背白皙如冷瓷,手心却红通通的。 “良娣,你还好吗?”兰英看着桶里还未消融的冰块,再看自家姑娘被冻得小脸惨淡,嫣红的唇都失了颜色,“你的手怎么了?” 姜荔雪的瞳珠缓缓看向兰英,羽睫轻颤,眸光破碎像是受了极大的冲击,她举着手扑到兰英怀里,哭道“呜呜我不要这手啦……” 寝殿内,林空伺候着谢珣换好衣服,余光不经意瞥见桌案上那张写着“休书”二字的纸,大惊道“殿下真的要休了良娣吗?” 虽然林空并不侍奉姜荔雪,但也知她平日里安分守己,善气迎人,对她印象颇好。今日之事,他打心眼里是站在姜荔雪那边的,觉得她不可能做出那样的事情。 “殿下,”他小心翼翼地替姜荔雪说情,“或许此事真的不是良娣所为,否则良娣也不会明晃晃地亲自端汤送来,万一是有人故意陷害呢?” “这件事,便交给你去查吧。”谢珣扶了扶额头,思及方才借她的手所做之事,此时心里也乱糟糟的。 他一定是被那药冲昏了头脑,才会冲动做出那般荒唐的事情。 如今既与她有了这般亲密的接触,自然不好再将人休了。 他叹了口气,走到桌案前,烦躁地将那张纸揉成团,扔到了一边。 不出一日,林空便将查来的结果向他禀报,说是司膳司的袁今安作证,确实不小心打碎了良娣的一瓶药,只可惜那药粉撒入尘土中,又受了潮,已经辨不出成分。 不过昨日不止姜荔雪去过司膳司,皇后娘娘身边的水芝姑姑也去过,要了几盘糕点就走了…… 虽然林空并不确定水芝姑姑是否与此事相关,但是毕竟皇后娘娘一心撮合良娣与太子,难保不会授意身边的人做出这样的事情。 他是这般猜测的,提及水芝姑姑时,他暗暗去打量太子的神情,发觉太子无奈的蹙眉,便晓得太子心里定然也是这么想的。 于是这桩闹剧只能到此为止,谢珣心中猜测此事是母后暗中派人所为,自己误会了姜荔雪,心中不免有些愧疚,于是让林空去私库中挑了些上好的玉石给姜荔雪送过去,当做赔礼道歉。 然而此时再多的礼物也抚平不了姜荔雪受伤的心,这两日每每看到自己的手,总能想到那日在满是碎冰的浴桶中,他握着她的手做那样的事情…… 清冷疏淡如高山白雪的太子殿下在她心里跌了份儿,连带着对他的敬畏也少了几分。 很快两人双双病倒了,谢珣因为泡了冷水浴,风寒反复,病症更甚之前。 姜荔雪也因为受不住寒凉,原本的月事推迟,这两日不仅小腹胀痛,甚至也有了风寒的症状,总是克制不住的打喷嚏,惹得她心烦意燥。 皇后很快得知了此事,虽然心疼儿子风寒加重,但听月红绿萼讲述太子抱着姜荔雪在浴桶中泡了接近两刻钟,又颇有几分惊喜。 “想来是姜家真的走投无路了,才逼地她出此下策。虽然法子不太好,但总算与太子有了肌肤相亲,不过下|药这种事终究是违反宫规的,”皇后与水芝叮嘱道,“你回头与姜良娣说一声,这次本宫且不计较,但日后绝不能 再犯⊿[(., 太子是储君,身体贵重,万不能拿太子的身体冒险……” 水芝应下,不日便将皇后的话转述给了姜荔雪。 姜荔雪弱弱地替自己辩解“水芝姑姑,这件事真的不是我做的……” 然而水芝显然不相信她,面上仍是谦卑和善地笑着“奴婢只是来传皇后娘娘口谕,良娣若有委屈,可亲自去同娘娘说,娘娘一贯很喜欢良娣……” 可此事她如何说得清? 不管怎么看,这件事都像是她做的,更何况她确实动过这样的心思,手中也曾有过这样的药,并非全然清白。 如今也只能吃了这哑巴亏。 因着谢珣有意压下此事,皇后娘娘也心照不宣地不再提及,故而这件事并不为东宫以外的人知晓,但是谢珣与她共浴之事,却不知怎的传了出去,甚至传到了太后的祥福宫中。 当今陛下立后不久,太后便将后宫交给了皇后,不再理会宫中琐事,清清静静地在祥福宫礼佛,平日里也不喜人去打扰。 姜荔雪进宫后,也只跟着皇后娘娘去祥福宫给太后请安过两回,老人家容貌瑰伟,不笑时自一股威严,不似皇后娘娘那般平易近人,是以姜荔雪见到她时难免露出几分怯懦,并不为老人家所喜。 太后曾当着她的面与皇后毫不避讳地说她“样貌倒是极好的,性子却庸下懦弱,不过给太子晓事也足够了……” 那种轻蔑的,鄙薄的语气,让姜荔雪至今记忆犹新。 太后余威尚在,皇后娘娘也不敢置喙,面上笑呵呵地应着,出了祥福宫后才敢安慰姜荔雪。 第 24 章 发觉 谢珣抱着姜荔雪要走,祥福宫的宫人也不敢阻拦,先前他们还附耳私语觉得太子良娣挺可怜的,在这里跪了一上午也无人来撑腰,且他们偷偷打赌,赌太后会让太子良娣跪到什么时候? 万万没有想到太子殿下竟会亲自来接,甚至在没有告知太后的情况下,便堂而皇之地将人直接抱走了。 是抱哎! 那般亲昵的动作,叫人看了都脸红。 他们在这座香火萦绕的祥福宫里待久了,鲜少见到这般叫人心血沸腾的事情,一时之间无数双眼睛都看直了,以至于人走后许久,安静的院子里才响起一片“哇”声。 “不是说太子不喜欢这位良娣么?怎会亲自来接人?” “他们都这么说的,说是良娣进宫两个多月了,还未能与太子圆房呢?” “如今看来,莫不是外面谣传?” “定然是谣传了,太子殿下肯定是喜欢良娣的,否则又怎么会传出两人共浴的流言呢……” “什么?共浴?”有没听过这件事情的宫人立即瞪大了眼睛,“什么时候的事?快,详细说说……” “就这两天的事啊,我跟你们说,太后今日之所以罚良娣跪佛堂,就是因为这件事……” 外面的喧嚷声传到了嬷嬷的耳中,她本在太后寝房外侍候,以往太后歇息时,宫苑内外一片祥净,今日不知怎的,忽然多了些七嘴八舌的说话声。 老嬷嬷怕吵醒了太后,便黑着脸去外面查看。 很快便找到了喧嚷的源处,是几个宫人不做事,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地不知道在聊什么。 “放肆!太后午歇,你们几个因何事在此处喧哗?” 年轻的宫人们受了训斥,立即缩着脖子乖乖站好,其中一人向她禀报“嬷嬷,太子殿下方才过来将良娣带走了……” “什么?”老嬷嬷惊愕道,“怎的不通传?” 一个宫人油滑道“才走不久,奴才们正商议着要去通传呢……” 老嬷嬷既得知太子带走了良娣,自然能猜到他们方才在议论什么,于是呵斥了几句“行了,日后稳当些,不要妄议主子们的事情,都去做事吧。” 宫人们立即散开,老嬷嬷叫住了其中一个,又询问了一会儿才将人放走。随即看了一眼佛堂前空荡荡的地方,思忖了好一会儿,才折回太后的寝房外。 姜良娣既然已经被太子带走了,此时若告知太后,也不好将人追回,反倒打扰了太后歇息,免不得要招来一顿责斥,眼下也只能等着太后醒来,再将此事禀上去。 谢珣在抱着姜荔雪回来的途中,便打发月红去太医院请太医了。 待到了东宫,姜荔雪换了衣裳,处理妥当后,太医已经在房外候着了。 月事疼痛并不是什么疑难杂症,后宫中许多娘娘也有这样的症状,太医在来之前已经询问过月红,所以提前知晓了姜荔雪的病症,早就备好了药材。不过他亦诊出她有风寒之症,倒也不用重新开方子,直接按照太子殿下先前用的方子吃便可。 两副药很快熬好,热腾腾的两大碗药汁入腹,苦得她舌尖发麻,眼角冒泪。兰英也寻了冬日用的汤婆子来,用棉布包裹着给姜荔雪暖腹,很快那疼痛便消退许多。 太医嘱咐姜荔雪这几日不要吃凉的和辛辣之物,而后便背着药箱行礼告退。月红给兰英绿萼使了个眼色,很快也退下了,只留姜荔雪与谢珣在房中。 谢珣原本坐在耳房中间的小桌前,眼下其他人都走了, 他便也起身走向床边, 见床榻上的人儿的脸上已经恢复了几分红润的气色,心里那股莫名的火气才算熄灭。 他身量颀长,站在床边看她时,即便面上无波,也颇有几分压迫的感觉。 姜荔雪往那张胭脂粉芙蓉双丝被里缩了缩,只露出一双眼睛,垂着眼眸不敢看他。 他倏忽撩起衣袍坐下,气势便没方才那般迫人了。 “皇祖母为何罚你?” “因为……”两只手捏着被子,她有些羞于说出口,“因为我害得你与我一同泡冷水浴,惹得你风寒加重……” 谢珣的眉头轻轻皱了一下“你为何不解释?” “本就是我的错,便没有解释……” “那药既然不是你下的,你便没有错。” 姜荔雪从被子里钻出一些“殿下相信那药不是我下的?” 胭脂粉色的丝被下,朝露一样清澈的眼睛,带着几分委屈与欣喜,湿漉漉地看向自己。 鬓边发梢还是湿着的,愈发衬得小脸细润如脂,才从被子底下冒出的瑶鼻和红唇,以及说话时腮上时隐时现的梨涡,让谢珣忽然有些恍惚。 他恍若才发现,他的这位良娣实在美丽。 心中莫名漾起一股奇异的感觉,似有什么东西不安分的跃动,他平生第一次体会,陌生得让他有些慌乱。 “孤知道不是你做的,”他起身,动作竟有几分仓惶,“你先休息,孤去和皇祖母解释清楚。” “殿下倒也不必急于……” 她的话还没说完,他便已经行至房门处,利落地打开门走了。 姜荔雪鼓了鼓嘴巴,眼巴巴地盯着上方的绡帐才说了几句话便急着离开,竟然已经厌恶她到这般地步了吗? 她还想与他说些旁的事情呢,前两日他不是已经要写休书让她离宫了么,也不知那封休书写完了没?他什么时候拿来给她呢? * 祥福宫中,太后比往日睡得少,早早便醒了过来。 嬷嬷服侍她起身,顺便将太子带姜荔雪离开的事情告诉了她。 “老奴听宫人们说,那良娣娇贵得很,许是跪麻了身子,竟是直接扑到太子怀里叫太子给抱走的……” 太后一听,自是不悦至极“佛堂清净之地,她竟如此不知廉耻?” “可不是,纵是身子不适,缓一缓便好了,哪能众目睽睽之下叫太子抱走?” “皇后千挑万选的,竟选了这么个狐媚子给太子。”太后脸色发青,黑压压的透着阴沉,“如她这般品行,万不能由着她带坏了太子……” 嬷嬷顺着她的话,适时说道“是啊,如今太子院儿里只她一个,皇后娘娘又宠着她,她自是无所顾忌。可那太子妃的位子不是还空着吗,若是能有一人与她共同侍奉太子,或许能制衡她些……” 太后偏过眸来看她,神情有些意味深长“听你所言,你可有合适的人选?” 嬷嬷诚惶诚恐道“老奴并无私心,也没有资格去举荐太子的枕边人,只是想着京城里适龄待嫁的姑娘,且身份能配的上太子殿下的,总归是有那么几个的,至于选谁,还是要太后做主才是……” 太后这才收回了疑心,倒真的开始思索,京城里还有哪家的姑娘,样貌品性皆能与太子相配的。 还未琢磨出合适的人选,便听宫人通传,说是太子殿下过来了。 想必是将人抱走后觉得此举有失周全,所以回来找补了。 心里虽 是不高兴,但看到自己孙儿满头是汗,还是先心疼起来“这么热的天儿,你来回跑这两趟,也不嫌累……”说着叫人赶紧上茶,给他解暑。 “方才您在午歇,孙儿不便打扰,姜氏身体不适,孙儿先将人带回去了。”谢珣态度还算恭敬,虽然对于太后罚跪姜荔雪一事有些不满,但想着她老人家不知内情,便也不好指责长辈。 提起姜荔雪,太后自是少不得要说他几句“你是储君,实为国本,言行举止皆要注意分寸,瞧你这几日做的事,若叫言官知道了,定要参你一个行为不俭……” “孙儿谨记皇祖母教诲,只是此事并非姜氏过错,她胆小口拙,不敢为自己辩解,是孙儿处理不当,还望皇祖母不要对她心生嫌隙……” 太后怫然不悦“怎的?你的意思是哀家罚她罚错了?” 谢珣垂手恭立,但嘴上却没松口“此事错在孙儿,不该叫流言蜚语污了皇祖母的清净。” 太后见他一心向着姜荔雪,不由冷哼一声“你倒是会袒护她。” “她是孙儿院儿里的人,日后若有不周全的地方,孙儿定会严加管教,不好再叫皇祖母操心……” 太后晓得他的眼下之意,不由气笑了,与身旁的嬷嬷说“听听,这是嫌哀家管得太多了……” 谢珣眸中无波,只当听不懂她的不满“皇祖母下午还要礼佛,孙儿便不打扰皇祖母清修了,孙儿告退。” 正如她方才教诲的那般,太子的言行举止皆挑不出过错,却仍能将她气得不轻。 谢珣再次回到东宫的时候,姜荔雪已经睡着了。 太医开的风寒方子里有安神的药材,加之她上午身体受了磋磨,这一觉便睡了很长时间,醒来时已近傍晚。 小腹不再绞痛,风寒之症也减轻许多,姜荔雪伸了个懒腰,肚子咕噜一声,饿了。 中午本就没用午膳,这会儿愈发饿了。 “兰英,我想吃山海兜,芥辣瓜儿,还有七宝素粥,你去司膳司问问还来不来得及做?” 尤其是山海兜,做法复杂,以鱼虾打底,配上时蔬,拌上麻油、胡椒等佐料,最后用绿豆粉皮包好蒸熟,不晓得这会儿司膳司的食材可还够用? 兰英却回道“良娣,今晚的膳食已经去准备了,山海兜是有的,芥辣瓜儿与七宝素粥没有,良娣今天来月事,还是不吃辣的好,且今晚有五红粥,可以补气血……” 没有便没有,姜荔雪也不强求,反而笑嘻嘻道“你果真与我心意相通,知晓我最喜欢吃山海兜了。” “今晚的膳食倒不是奴婢准备的,是太子特意问过良娣爱吃什么,才叫人去司膳司传的膳。” 姜荔雪愣了一下,对于谢珣突如其来的关心颇有些不适应。 不过很快便也想通了,许是因为上午她被太后责罚,他出于同情才会这般,过两日定然就不会这样了。 兰英重新给她梳发,因着天色已晚,便挽了简单的一窝发髻,簪了两支珍珠玉簪,其余首饰皆不戴,这便出了房门。 宫人刚好从司膳司回来,两个宫人拎着四个食盒,在林空的示意下,立即开始布菜。 姜荔雪一看今日的晚膳尤为丰盛,便知要与谢珣一起用膳。 前些日子他病着的时候,都是两人分开用膳,她吃得不多,每次只要一荤一素两个菜并一碗粥就够了。 今日却是摆了满满一桌,盘里的菜量特意做的少一些,但胜在花样多,且大都是姜荔雪喜欢吃的。 林空去请了谢珣过来,姜荔雪便与他一起用膳。 食不言寝不语,姜荔雪默默往嘴里送着饭菜,那盘山海兜笼统只做了四个,姜荔雪吃了两个,约莫快吃饱的时候,见谢珣并未动余下的两个,便伸着筷子又夹走一个…… 微微弹牙的绿豆粉皮包罗万象,一口咬下,馅里那股子鲜美劲儿委实妙不可言。 可又不由想到不久之后谢珣就会休了她,这样的美味吃一顿少一顿,日后离了宫,怕是再难有机会吃到了。 清滢滢的眸子往盘中最后一颗山海兜上瞧了一眼,正思忖着要不要把最后一个也夹过来的时候,一只净白修长的手先她一步夹了起来…… 这是最后一个山海兜了,难道他要吃? 眼瞳下意识地跟着那双银筷缓缓移动,眼看着那个花骨朵一般的山海兜离自己越来越远,姜荔雪心中不舍,又不能抢回来,只能委屈巴巴地看着,咬着唇回味着齿颊留下的鲜香…… 没想到下一瞬,那双银筷忽然调转了方向,凌空朝自己伸来。 她心中一喜,脑中还未反应过来,嘴巴便张开了。 “啊……”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在中午12点,不见不散哦! 等我睡醒给大家发红包哈! 第 25 章 反常 谢珣原本对那盘山海兜并没有什么兴趣,只是见她接连吃了三个,神情颇为动容的样子,便也生了几分兴趣,于是便伸筷夹走了最后一个。 谁知那双清滢透澈的眸子也追随了过来,眼巴巴地看着,咬着唇委屈着,朝霞映雪的脸上就差写上一个“馋”字了。 唇角不自觉勾起,罢了,这山海兜本自己本也是可吃可不吃,既然她想吃,便给她好了。 于是已经夹到面前的山海兜,越过半张桌子的佳肴,准备放到她面前的盘子中。 孰料下一瞬,她竟张开了嘴巴,眨着眼睛等着他。 手上动作一顿,原本已经悬于空盘之上的筷子再没继续往下落,随即缓缓上移,终将银筷那端的山海兜送进了她的檀口之中。 姜荔雪咬住的时候,脸也跟着红了。 她方才在干什么? 她怎么能张开嘴巴让他喂呢? 分明他筷子移来的方向,是想要将山海兜放进她身前的盘子里的! 好尴尬,好想逃。 方才还鲜美无比的山海兜,这会儿咬在口中却如烫口的山芋一般,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含在口中更不是…… 她默默转过脸去,味同嚼蜡一般,粗粗嚼了几口便咽了下去,而后搁下筷子,低着头不好意思看他,小声道“殿下慢用,我吃好了……嗝!” 糟了,方才吃得太快,打嗝了。 兰英忙给她添了半碗汤,她一边打嗝一边喝,半碗之后还在打嗝,便又喝了半碗。 委实有些撑着了。 谢珣很快也用完了膳,见他搁下了筷子,她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正要与他说自己想回房间休息,他却先与她说话“身体可还好?” “已经无碍了,多谢殿下关心。” “那就好……” “殿下我……” “这会儿不热,孤陪你去御花园走走……” 嗯? 陪她去御花园……走走? 作甚? 他今日怎的这般反常? 先是准备她喜欢的饭菜,这会儿又主动提出陪她逛御花园,莫非是有话要与她说? 难不成是要与她说休书的事情。 定然是的。 他现在就要赶她出宫,这顿饭便是他们二人的散伙饭。 姜荔雪心中一时百感交集。 没想到她期盼了那么久的事情,这么快就要实现了。 可这是否意味着祖父的罪名已经做实了?也不知姜家现在如何了? 心中起起伏伏不能平静,可也多了几分释然。 做错了事情就是要接受惩罚的,就像她被太后罚跪时,她能坦然接受,祖父当初在做错事情的时候,也该想到东窗事发的那一日,要面临什么样的结果。 日共火云消退,一勾淡月悬于天际,清风一过,拂过衣角没入低花修竹之中,花香更甚,令人神清气爽。 谢珣与姜荔雪并肩在御花园中,察觉身边的女人情绪似乎并不太好,甚至有些紧张,时不时偷偷瞥他一眼,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大抵是他今日主动与她示好,惊着她了吧。 其实他只是方才见她似乎吃多了,单纯地邀她出来散步,消消食罢了。 既然决定要接纳她成为自己的女人,自是不能再像以往那般一直由她主动,自己也该多拿出些时间来与她培养感情才是。 说来也奇怪,以前她与他单独相处时,总是百般示好 , 千般撩拨,怎的今日给了她这样好的一个机会,她反倒矜持起来了。 莫不是还在因为他不肯帮姜家而生气? 法不容情,此事还是要与她说清楚的。 “姜尚书的事情……” 他偏过头去看她,身边的女人立即迎上了他的目光,眸中颇有几分期待的样子。 果然她还是想帮姜家的。 心中虽有几分不悦,但还是与她娓娓分析道“人证物证基本已经坐实了,你的祖父确实与户部盗银案有关……” “以目前的形式来看,尚书一职自是保不住了,但好在姜尚书并未直接参与盗银,而是知情不报,若能追缴回全部的库银,或能免去牢狱之灾……” 只不过如今仍有三百余万两的库银至今不知所踪,这笔银子补不上,姜尚书怕还是在劫难逃…… “祖父的罪,可会殃及家人?”姜荔雪问他。 是自然。 “我们也要跟着坐牢吗?还是会被流放?” 谢珣瞥了一眼身边这个法盲,道“没到那种地步,譬如你大哥姜晏殊,原本蒙姜尚书庇荫要入仕的,日后怕是不能了。” “还有呢?” “还有你的父亲,当时能入皇城司也少不得姜尚书从中斡旋,如今他在皇城司的日子怕也是不好过……” “还有呢?” 还有…… 谢珣转头看向她“你究竟想听什么?” “我日后便是罪臣家子女了,日后是不是没有资格再侍奉殿下了?”姜荔雪拧着帕子道,“那封休书……殿下打算何时给我?” 谢珣眉心微蹙“怎的又提这个?” 姜荔雪见他皱眉,想起前几日她提这件事的时候,他误以为她是在威胁他,于是立即解释道“殿下,我不是要用此事威胁你,我知你不喜欢我,留我在这里也不过是看在皇后娘娘的面子上罢了。这两个多月对你多有打扰,我心中也很过意不去,我会去同皇后娘娘解释清楚,表明是我主动离开殿下的,让皇后娘娘莫要怪罪殿下……” 谢珣看着她投过来的真诚的目光,察觉到她不仅不再称呼皇后为“母后”,甚至在他面前也不再自称“妾身”,随即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好似自那日下|药一事后,她就已经不再这么称呼自己了。 先前还以为她是在用这件事威胁他,如今看来,她大抵是因为家中即将落魄,担心日后没有娘家倚仗会在宫中受欺负,所以才想要离开他罢了。 而后便想通了今日她在祥福宫中受罚一事,明明可以与太后据理相争,她却不敢为自己辩解,是因着没了倚靠,所以只能委曲求全地受着,若非他中午赶过去,她怕是要跪上一整日。 其实倘若没有那日在浴桶中发生的事情,他或许真的就应允了。 可如今两人之间已经算不上清白,他已经下定决心要对她负责,日后若她因为没了娘家倚靠而担忧度日,他多护着她几分就是了。 “休书的事情,日后莫要再提了。”抬手拂开横斜过来的竹子,他说,“日后安分守己,孤自不会亏待你。” 姜荔雪愣在原地这怎么和她预想的不一样啊?他不休她了!为什么啊? 谢珣欲松开被他拂着的竹子,但见她傻站在原地不动弹,若一松手,竹子刚好会打到她,于是给了她一个眼神,让她先过去。 姜荔雪还沉浸在不能离宫的悲戚中,双目空空地看着他,并未会意他递过来的眼神。 谢珣见她还是不动,些许无奈后,伸手牵住了她,拉着她继续往前走去。 掌心的小手,水一样柔软,更有几分如水的凉意。 握在他温热的手心里,竟觉十分舒适。 索性便没放开,牵着她穿过竹林小径后,往清隐台的方向走去,那处有一片荷塘,这几日莲花徐徐绽开,正是赏莲的好时候。 因着夏日蚊虫多,清隐台四周围了层薄纱,随着夜风轻轻拂动,恍若漾开的云烟。 有清越的琴声自纱帐中飘逸而出,似山涧中幽泉流水,潺潺轻语。 不晓得是宫里的哪位主子在此赏花听曲。 谢珣正打算换个凉亭时,台边值守的宫人瞧见了他,闪身入了纱帐内,不消片刻便有一道倩影走出来,雀跃着唤他“皇兄……( 是昌宁公主。 既是她在此,便没什么好避讳的,谢珣这便带着姜荔雪往清隐台去了。 “皇兄今晚怎的有雅兴出来赏花?风寒可是好利索了?”昌宁兴冲冲地与他说话,“瞧着面色应该是大好了,我叫人用冰块镇了些荔枝,皇兄可要用些?” 谢珣淡淡道“嗯,好。” 昌宁与他说着话,目光不由顺着他的肩膀往下瞧,看到了两人握在一起的手,着实惊住了。 不过也只是一瞬间,便又抬头笑盈盈地与姜荔雪打招呼“今年送来的荔枝特别甜,良娣待会儿也要多吃些……” 姜荔雪正要言谢,不妨谢珣先她一步说道“她今日不宜吃凉的,叫人送壶热茶来。” 昌宁又是暗暗一惊,同为女子,她自然晓得对方“不宜吃凉”的原因,她惊讶的是这件事竟然是从皇兄口中说出来的,且是那般坦然的语气,似乎两人已经十分亲密了。 此时纱帐一动,又有一人走了出来。 一身月白青葱色轻罗衣裙,婷婷袅袅,如同临水照影的碧绿烟柳,端庄又不失曼妙。 是个熟人。 姜荔雪见过她两次。 一次是在赏花宴,她一直陪伴在昌宁公主身边。一次是在李侍郎的生辰宴上,她与李筱儿一起献艺贺寿。 “玉绫见过太子殿下,见过良娣……” 徐玉绫,当今徐阁老的孙女。 遥想第一次见她之时,五姐姐曾在耳边叮嘱,说徐玉绫的祖父入阁之后便高了她们祖父一头,后来她入宫为良娣,才让祖父又占了上风。 如今不过短短两三个月,她们姜家眼看着风雨欲来,大厦将倾,而徐家依旧如日中天,无人可挡,日后姜家再也无法与其攀比了。 只不过此时她仍是良娣,徐玉绫见到她仍要恭恭敬敬向她行礼。 谢珣不知徐玉绫竟在宫中,于是向昌宁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昌宁亲昵地挽着徐玉绫的胳膊,与他解释道“皇兄,徐姐姐进宫伴我已有好几日了,今晚难得天气凉爽,我们便来这里赏花,徐姐姐弹琴可好听了,皇兄快进来听……” 说着,另一只手便要挽上他的手臂。 谢珣并不配合她,反而侧身躲开她的手,拉着姜荔雪先她们走了进去。 昌宁被他冷落了面子,有些不高兴地努了努嘴,而后讪讪地与徐玉绫一起进去了。 落座后不久,便有宫女端了一壶热茶进来,置于姜荔雪的面前。 昌宁的面前则是摆了两碗冰雪小圆子,上面还放着几颗剥好的荔枝,果肉晶莹洁白,散发着淡淡的清甜,很显然其中一碗是给徐 玉绫准备的。 桌上还有一盘未剥皮的,红皮挂绿,铺在一层厚厚的碎冰上,用冰镇过的果子总是格外脆甜。 谢珣自也不客气,一连吃了三颗,姜荔雪捧着一杯热茶,无甚滋味地抿上一口,眼巴巴地看着他们吃荔枝。 徐玉绫又弹罢一首,才回到桌前,昌宁将那碗未动的冰雪小圆子推给了她“快吃,马上就要融化了呢。[(.” “多谢公主。”徐玉绫恬然一笑,目光若有似无掠过对面的谢珣,而后落在了姜荔雪身上,“方才听闻良娣身体不适,我听郎中说过,荔枝有补血之效,少量吃些对身体反而有益,良娣可以用茶水将荔枝暖温些,这样就不会凉到身子了……” “真的?”姜荔雪其实很想吃,以前在外祖家的庄子里也种了几棵荔枝树,每到成熟时,她便带着兰英去庄子里小住,在树下铺上一张毛毡,一边纳凉一边摘荔枝,每每吃得上火,嘴巴里长泡也还是忍不住想吃。 “是真的,良娣若不信,可着人去太医院问问……” 虽然对于她突然散发的善意,姜荔雪觉得意外,但见她神情坦诚,淡然自若,左右她也不会当着谢珣的面害自己,姜荔雪便也接受了她的好意。 杯中还剩半盏热茶,她捏了一颗荔枝置于茶中,安静等待。 昌宁不由夸起徐玉绫来“徐姐姐不仅琴弹得好,还博闻强识,知晓好多事情……” “公主过奖了,我也只是略通琴艺罢了,”香靥凝羞,眸光带着几许崇拜往谢珣看去,“倒是听闻太子殿下文武双全,琴棋书画皆有所成,不知玉绫方才所奏,殿下听着如何?” “尚可。”谢珣随意回应了一句,面上无波,余光却瞥见姜荔雪在戳那颗荔枝。 圆滚滚的荔枝只有一半泡在茶水中,另一半浮出水面,被她用白嫩嫩的指尖一戳,便翻了个身,另一半没入水中。 看来是迫不及待想吃了。 真是个馋嘴的。 徐玉绫见谢珣眸中漾出些许笑意,便又继续说道“多谢殿下赞赏,不知日后玉绫可有机会向殿下讨教琴艺?” 谢珣这才将神思从那颗荔枝上收回来,眸中笑意消失,只剩一片清冷,和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 “孤没空。”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在今晚凌晨哈,是个过万字的超大肥章! 不过不建议宝宝们熬夜,你们睡醒再看,我睡醒发红包。 第 26 章 唇角 气氛一时凝住,被拒绝的徐玉绫面上微微生热,但还是很快调整好情绪,声音不改轻柔,只是多了几分委屈“是玉绫逾越了。” 对于谢珣的冷漠,姜荔雪已经见怪不怪了。 毕竟自打她入宫以来,几乎每天都要被他拒绝至少一遍,早就习以为常了。 故而她也只是扭头淡淡地看了谢珣一眼,便又专心去盯着茶盏中的荔枝了。 荔枝啊荔枝,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泡好? 看到好友这般尴尬,皇兄面无表情,姜良娣也不出声,昌宁只好自己出来打圆场“是了,皇兄平日里事务繁忙,确实无暇顾及些闲情逸致的事情。难得皇兄今晚有时间,徐姐姐若有什么不懂的地方,现在就可以向皇兄请教啊。” 这番话算是给了徐玉绫一个台阶下,但她也看出谢珣对她的淡漠,此时若厚着脸皮贴上去,反而更引得他嫌恶。 但公主递过来的台阶她又不能不下,于是沉吟片刻后,才面带期许道“琴中之趣,言有尽而意无穷1,不知可否请殿下为我们抚上一曲,叫玉绫也知晓自己的琴艺究竟如何?” 昌宁担心谢珣会再次拒绝她,于是也跟着附和道“好啊好啊,我好久都没有听皇兄抚琴了,皇兄快给我们露一手吧。” 谢珣并未立即回答她们,反而偏头去瞧姜荔雪“你琴弹得如何?” 嗯? 不是让他弹琴么? 怎的来问她? 姜荔雪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十指纤长,看起来确实像是会抚琴的模样,可她自幼喜好做通草花,闲暇的时光都用来研究做花了,无暇学琴,所以一直不通曲律。 故而她摇了摇头,如实道“我不会弹琴。” 原以为回答之后便没她什么事了,没想到他会接着问她“想学么?孤教你。” 姜荔雪怔住了,看了一眼对面面色不太好看的昌宁与徐玉绫,再迎上谢珣专注的目光,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该说想学还是不想学。 若说想学,岂不是下了昌宁与徐玉绫的面子? 若说不想,太子的颜面又往哪里搁? “我……”姜荔雪左右为难,两边都不好得罪的情况下,只好从自己身上找理由,“我太笨了,怕是学不会……” “无碍。”谢珣起身,绕过她走到琴后坐下,指尖在琴弦上轻轻一挑,发出“铮”的一声琴鸣。 琴声清冽空灵,琴后清俊无双的郎君银冠束发,远天蓝水墨枝叶纹常服将人衬得愈发冰冷落穆,他目光淡淡朝她看来,再唤她一声“过来。” 分明神情寡淡,却似有一股温劲的力量攫住她的心神,她在他的注视中站起身来,缓缓走到他的身边,与他共做一张长凳之上,中间隔了些距离。 他伸手将她捞近了些,附后扶正她的身子“心口正朝五徽间,腹部距琴两拳,此位置最为适中,不仰不俯,不偏不倚,左按右弹,皆极方便。” 姜荔雪由着他矫正了坐姿,而后被他握住右手,置于琴弦之上。他的另一只手自身后环绕,托起她的另一只手臂,这样的姿势,几乎将她圈入他的怀中。 “右手为实,左手为虚,右手指法有抹、挑、勾、剔、打、摘、托、劈八种,左手分为……” 他边教着,便握着她的手一起拨弄琴弦。 琴声凌乱,不成曲调,与之一起乱掉的还有姜荔雪的心。 他为何这般突然要教她抚琴? 为何还要手把手的教? 昌宁公主和徐玉绫还在呢,这样亲昵真的好吗? 而且她们二人的脸色看起来比方才还要难看。 他是怎么做到如此淡定的? 可她做不到啊,她心里兵荒马乱,脑袋晕晕乎乎的,什么指法,什么按法,全然听不进去。他与她挨得这样近,呼吸间萦绕着他身上的冰麝龙涎香,耳边是他温热的气息,两只手被他握着,僵硬地仿若新长出来的一般…… 终于,昌宁公主看不下去了,气呼呼地拉着徐玉绫走了。 “殿下,公主她们……” 她转头与他说话,不妨他亦闻声转过脸来,前后不过一息的时间差,因着挨得极近,她的唇不小心擦过他的脸颊,最后结结实实落在他的唇畔处。 气息交织中,他湛黑的瞳仁中映着呆若木鸡的她,唇上还有荔枝的甘甜,丝丝缕缕地侵入她的口中。 脑中轰然炸开一片烟花,随后便是无际的空白,竟一时忘了离开。 犹如两片花瓣落在唇角,轻柔的触感是谢珣从未有过的体验。 脑中恍惚记起在李侍郎家借宿的那一晚,她也是误打误撞吻了他的唇角,只是那一次来不及多想,便挨了她一记耳光…… 思及此,他倏忽攥紧了她的手,免得下一瞬她又故技重施,要说他脸上有蚊子。 手上的力道一重,姜荔雪终于反应过来,慌慌张张地往后躲。 只是两只手被他握着,身子亦被他圈着,她躲不开也逃不掉,只得惊慌失措地和他道歉“对、对不起殿下,我不是故意的……” “无碍。”垂眸扫向她莹润的唇瓣,这一次的接触竟然并不让他觉得厌恶,甚至有几分意犹未尽之感。 “殿下……” “嗯?” 姜荔雪挣了挣,被他握住的手碰到琴弦,又发出几声铮鸣“你先放开我……” 谢珣松开手,怀中的人儿便如惊兔一般跳着逃开。 “殿下,昌宁公主和徐姑娘都走了,”她的一张小脸迅速蹿红,低着头不敢看他,“我们也回去吧。” 谢珣抚住琴弦,与她道“你先回去,孤再坐会儿。” 荔雪行了个礼,逃也似的离开了。 谢珣自她离去的背影收回目光,指腹拨弄琴弦,再奏清商。 他想起儿时学琴时夫子教导,琴与心相随,抚琴者,需凝神静心,元神安定,才能不生妄念。 他神情泰然,旋律一个不乱,悠扬的琴音自指下流泻而出,余音袅袅,缓缓入夜。 纱帐忽动,已经离开的人儿竟然折返了回来,红着小脸低头走得飞快,自桌上的茶盏中摸出那颗荔枝,一溜烟又跑了。 一个忍俊不禁,手下的琴弦,乱了。 * 姜荔雪攥着那颗荔枝,回到东宫喝完药后,才舍得将这来之不易的东西剥开吃了。 因着少了凉气的浸染,口感吃起来比较温润,没有想象中的脆爽甘甜。 “还是外祖家的荔枝好吃……”姜荔雪愁眉苦脸地躺在床上,“可惜再也回不去了。” 毕竟是生活了十余年的地方,兰英也在景州长大,颇能体会她思乡的心情,只不过兰英小时候便被卖入府中当丫鬟,并无亲人可以思念,幸而跟了一个好主子,待她如姊妹一般,她便也知足了。 “良娣不若给景州去封信,邀景州的郎君娘子们来京城游玩一番,也解一解思乡之苦……” “还是算了吧,姜家眼瞅着没几天好日子过了, 此事便不叫外祖他们知道了,免得惹他们担心。”姜荔雪翻了个身,自枕头下摸出一本话本子来,“我读会儿圣贤书,过会儿便睡了,你也回房休息吧。” 兰英瞥了一眼她手中的“圣贤书”,抿嘴笑了一下,将桌上的琉璃灯往床边靠了靠,这才离开。 这几日姜荔雪为着姜家的事情烦心得很,所以她时常选择看话本子来逃避。 今日姜家的事情虽未尘埃落定,但是她已知晓了大概,决定坦然接受。不管日后姜家会沦落到什么地步,她陪着一起受着便是了。 因着白日里睡了一下午,所以她这会儿精神上好,半本故事看完,仍未有睡意,心情倒是好了很多,她自床上起身,拿着灯烛来到桌案边,拿起未完成的通草牡丹接着做了起来。 这两日她将自己所做的花清点了一遍,打算过几日叫兰英拿出宫去卖了。 先前做通草花不过是当成喜好,做起来也随意些,但日后她打算做些容易售卖的花型,譬如牡丹,梅花,万寿菊,既受人喜爱,也能多卖些价钱。 届时若姜家落得个一贫如洗的结果,她多少也能接济些银子给姜家。 低头将昨日捏好的花瓣小心粘起来,花芯很细,一瓣一粘,逐渐开放变大,做出花朵绽放的姿态…… 仅仅是这一个流程,便用去了近一个时辰。 终于一朵牡丹渐成雏形,姜荔雪将其搁在案上,揉了揉僵硬的脖子,对这一次做的牡丹还算满意,只等着明日着色,再用宣纸做些绿叶,一同栽入盆中,便是一盆以假乱真的牡丹了。 腰间也隐隐传来不适,她起身伸了个懒腰,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打算看看外面的月亮。 做花时须得长时间用眼,所以很多做花的匠人眼睛都不太好。当初薛家师兄教过她一个法子,叫她多看看远处的事物,如旭日中的蓝天白云,如夜里的明月星辰,这样便能缓解眼睛的不适…… 夜已深,静谧而浩瀚,月色清绝如水,安静地洒落银辉。 微凉的风抚上面颊,举目远望,红墙黛瓦纸上,屋脊边缘处的仙人走兽似要乘风离去。 飞檐之下,姜荔雪在宫墙看到了一个模糊的影子,像是蹲着一个人。 莫不是刺客? 心头惊跳起来,她揉了揉眼睛,眯着眸子又看了一眼。 那个影子没有了。 大抵是她眼花了吧。 翌日姜荔雪睡醒的时候已近中午,兰英同她说太子今日早早便去上朝了,看起来风寒已经好利索了。 姜荔雪的风寒之症才刚刚开始,才从房中走出来,被外面的阳光一照,喷嚏便接二连三地打了出来。 且今日是她来月事的第二日,正是汹涌的时候,连着三个喷嚏打完,身下犹如潮汐来临,一波接着一波。 不小心又弄脏了亵裤,姜荔雪只得回去处理了一番,待收拾妥当后,正好赶上谢珣回来用午膳。 今日的午膳依旧菜色丰富,且桌上还摆着一盘荔枝。 姜荔雪因着风寒症状正是严重的时候,鼻塞得厉害,嘴里淡得像水,并无多少胃口,倒是将那盘荔枝吃了个干净。 谢珣瞥了一眼她身前的荔枝壳,与她说了会儿话“今日孤去了一趟大理寺,已经将盗银案全权交与了大理寺。早朝时父皇另交代了其他事情给孤,接下里孤会要忙上一段时间,有时候可能会忽略你,你若有遇到什么委屈,要及时告诉孤……” 姜尚书的事情基本已有定论,他担心 会有人落井下石, 在这宫里为难她。 他有要事在身,不能时时刻刻看顾着她,但是若真有人胆敢来欺负她,他也是决计不允许的。 姜荔雪听完他前面的话,以为他是在暗示她不要再找他求情,故而后面那句,她也只当他是客套话,并不往心里去。 此后几日,他果真忙得厉害,回来得一日比一日晚,甚至有时夜不归宿,也不知他究竟在忙什么事情。 姜荔雪不方便过问他的事情,也不想问,她在宫中一边养病一边做花,先前那些通草花被兰英拿出去卖了一笔不少的银子,她留下一小部分,剩下的叫兰英给姜府送了去。 兰英从姜府回来,与她说了府中的情况。祖父现下被关进了大理寺中,要等着案子审理结束才能出来。 姜荔雪的父亲与两位伯父这些日子在忙着变卖姜家的田产铺子,打算用姜家的财产补上户部失踪的那三百万两的窟窿,这样或许能让陛下以恩宽贷,免去祖父的诏狱之灾。 为了筹齐这三百万两,连现在住的这座宅子也抵给了钱庄,三娘子姜意纾与大理寺丞何文轩的婚事已经退了,她把自己的嫁妆都拿出来变卖了。 姜荔雪听到三姐姐把嫁妆都卖了,叹了口气,将自己的体己和珠宝首饰全部拿了出来,连同前些日子谢珣送她的那枚上好的玉石也一并放在了包袱里,叫兰英送去了姜家。 不日之后,兰英又带了一个好消息来,说是景州外祖那边来人送了五十万两银子,那三百万两终于凑齐了。 姜荔雪欣喜道“可是外祖他们来了?” “云老爷子没有来,来的是云家大爷和大郎,还有,薛家二郎也来了……” “薛师兄也来了!”姜荔雪高兴的难以自持,“我要出宫,我要去见见他们。” 次日她便去永安宫求得皇后恩准,得以回府看看。 上一次回姜家还是她入宫的第五日,皇后娘娘特许她回门,她才得以回来一遭。 犹记得那时府中的红绸绢花还未撤下,府院前后一切有条不紊,女使小厮来往忙碌好不热闹,如今再回来,府中却是一片凋零,女使小厮们都走得差不多了,院子里的花草这些时日无人精心打理,肆意生长,看起来乱糟糟的。 姜荔雪经过前堂时,瞥见博古架上已是空空如也,值钱的物什全都不见,姜荔雪嗟叹一声,只能安慰自己钱没了还可以再赚,人没倒就行。 花厅那边传来熟悉的说话声,姜荔雪拎着裙子,加快步伐,一路小跑奔了过去。 她涉阶而上,才迈过门槛儿,便瞧见了久违的亲人“舅舅,大表哥!”而后转眸又去看另一位温文尔雅的年轻郎君,“薛师兄!” 被她唤到的男子起身,一身云缎锦衣,挺拔俊逸,面上挂着和煦的微笑,温声唤她“师妹……” 正是她幼时入薛家拜薛老爷子为师时,认的薛家二郎为师兄,薛崇柏。 “雪丫头回来了!”舅舅与大表哥此时亦起身来到她的身边,先是满目慈爱地将她打量一番,而后一脸疼惜道,“丫头瘦了,可是在宫里过得不好?” “只是前几日染了风寒,一时胃口不太好罢了,过几日就长回来了。”姜荔雪也是舅舅看着长大的,舅舅待她如亲生女儿,小时候表姊们有的东西,舅舅也从不短了她的,是以她虽然不善言辞表露感激,却也是打心眼里也将他当成了半个父亲。 “舅舅从景州赶来,路上一定很辛苦,外甥不孝,今日才出宫见您……” “你出宫一趟也不容易, 唉……” 说到出宫这件事,云家舅舅不由来了气,刚好此时只姜荔雪的父亲继母和几个晚辈在,有些话便也不吐不快了。 “妹夫,不是我说你,当初我们送雪丫头回来,不过顾虑着我们是外姓,不好做主她的姻缘,想着你们能给她寻个稳妥的人家,孰料你们竟将她送到宫里去了?她这性子跟个小绵羊似的,你们将她送去那虎狼之地,这不是糟践人么?她外祖听说这件事,气得一个月没吃下饭去。这次送来的五十万两,原是老爷子给雪丫头准备的嫁妆,若非顾念着她在宫里没有依靠,我们云家才不想拿这个钱给你们……” 边说着,边气得自己眼睛发红。 姜为舟与沈氏听着,也不好反驳,只得尴尬地赔不是。 姜荔雪听着舅舅这般袒护自己,心里又暖又酸。 若是当初她一直住在外祖家,此时说不定外祖已经替她觅好良缘,叫她带着五十万两安安稳稳地嫁了。 可惜事已至此,再说什么都晚了。 云家舅舅对着姜为舟将心里那口怨气说出来,转头又温声细语与姜荔雪说话“舅舅这次带着你表哥和薛二郎过来,一为送银子,二来,薛家想将通草花的生意做到京城来,故而你薛师兄会在京城待一段时间,咱们云薛两家是世交,你和薛二郎也是自幼相熟,有他在京城,日后你若有用钱的地方,尽管找他去支……” 今日能见到云家的亲人和薛师兄已是叫她开心不已,现下又听闻薛师兄要留在京城做声音,姜荔雪更是喜出望外“薛师兄,你现下住在哪里?改日我出宫请你吃饭……” “我现下住在玉林街的邸馆里,”他一如以前那般内敛温柔,带着淡淡的笑意,“我等你。” 姜荔雪与舅舅他们在花厅说了会儿话,后又与两位姐姐一起去后院看望祖母。 自从祖父出事后,祖母忧思过度,一直病恹恹,两位伯母在院儿里照顾她。原以为祖母见到她少不得又要骂她一顿,怪她没能求得太子放姜家一马,但或许是因为云家舅舅送来了这五十万两银子解了姜家的困境,所以祖母这次并未说什么重话,只是问她上次给她的东西她可用了?现下与太子的关系如何了? 姜荔雪若说没用,怕她老人家气得病情加重,便说用了,没成,太子还差点休了他。 祖母叹了句“姜家日后怕是不成气候了,连累你在宫里也愈发艰难,当初真的不该送你进宫的,两头都没落得好……” 姜荔雪此时还沉浸在与舅舅表哥和师兄相见的喜悦中,倒也没觉得有多么愁苦,况且想到日后薛师兄留在京城,心里便更觉安定许多。 姐妹三人在祖母房中坐了两刻钟,姜老夫人就对着她们叹了两刻钟的气。 三个貌美如花的孙女儿,大的被退了亲,小的在宫里不受宠,中间那个日后怕是想说门好亲事更难了…… 姜老夫人越想越发愁,又见三个孙女一个比一个没心没肺,似乎一点也不担忧自己的姻缘时,更愁了。 三娘子姜梨满是她们之中最大的,见祖母愁的快哭了,索性带着两个妹妹先出去了。 “六妹妹,方才你说太子殿下差点休了你,是怎么回事?”刚走出祖母的房间,五娘子姜意纾就迫不及待地问姜荔雪。 姜荔雪将先前祖母与继母进宫送她秘药的事情与她们说了一遍“我到现在也没想出来究竟是谁下的药,太子当时以为是我,气坏了,要写休书给我,可我也中了 那药16(笔趣阁., 他与我一起泡了冷水浴后,又不休我了……” “什么?”姜意纾发出尖叫,“你们一起泡冷水浴?” 姜荔雪点了点头,其实后面还发生了更过分的事情,她实在说不出口。 姜意纾捧着手兀自惊讶了好一会儿,才悄摸问她“是我想象的那种泡澡吗?” 姜荔雪不明所以“五姐姐想的是哪一种?” 姜意纾小声道“没穿衣服的那种……” 姜荔雪羞得满脸通红,急得直跳脚“穿了穿了!我跟他都穿了!五姐姐你想到哪里去了!” “好了五妹妹,莫要打趣六妹妹了。”姜梨满这才笑着出来说和,随之与她们分析道,“许是因着六妹妹与太子殿下阴差阳错有了亲密的接触,太子殿下想对六妹妹负责,才没有真的写下休书的。” “我才不需要他负责呢,”姜荔雪满目遗憾道,“若是那日他给我写了休书,兴许这会儿我便能与师兄一起做通草花的生意了。” “我瞧着那薛家二郎是个端方稳重的,又与你青梅竹马,”姜意纾性子有些直,想到什么便说了出来,“若你早在景州嫁了人,肯定比现在进宫要过得舒服许多。” 姜荔雪隐约想起儿时确实有过长大后要嫁给薛师兄的童言稚语,但那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 往事不可追。 “算了,不聊这个了。”姜荔雪转而去问姜梨满,“三姐姐,我听说你将嫁妆都变卖了,你与贺家郎君是真的不成了吗?” 姜梨满满目的风轻云淡“嗯,不成了。” “咱们家出事之后,贺家都打发媒妁来退亲了,”姜意纾与姜荔雪说了些不为外人知的事情,“只是前脚刚退了亲,后来贺郎君来找三姐姐,说是退亲并非他所愿,让三姐姐再给他些时间来说服父母。三姐姐没同意,为了断绝贺郎君的念想,才把嫁妆都变卖了……” “竟是这样?”先前姜荔雪只以为是贺家捧高踩低才退了亲,没想到是三姐姐决计要退的。不过三姐姐这样做,未尝不是明智的选择,“这样也好,否则就算三姐姐与贺家郎君成亲,今后的日子也不一定好过……” “是呀,”姜意纾惆怅地看着她,“说来说去,还是六妹妹你最可怜,太子他不喜欢你,还不肯放你出宫,你的日子才是最难过的。” “其实我在宫里的日子也没有很难过,太子殿下待我还是不错的……”除了那一日被太后罚跪,其余时间她都待在东宫不出来招惹是非,也没人来招惹她,吃穿用度上谢珣对她也一贯大方。 虽然看起来很好,但是偶尔会想到自己原本可以过更舒心的生活,便又觉得没那么好。 姜梨满与姜意纾听到她说这话,脸上的同情与心疼更甚了。 “六妹妹,有件事情不知道该不该与你说?”姜意纾欲言又止,看了姜梨满一眼,想要询问她的意见。 姜荔雪看看两个姐姐,好奇道“什么事情啊?” 姜梨满迟疑了好一会儿,才道“六妹妹,太子殿下好像并非是断袖……” “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从那日在浴桶中谢珣用她的手做那样的事情后,她就知道了。 “那你有没有想过,太子殿下既然并非断袖,为何不喜欢你?” 这个问题的答案姜荔雪也早就想明白了“这有什么好纠结的,我除了美貌一无是处,他又是个不好美色的,在他眼里我啥也不是,他自是不喜欢我……” 两个姐姐被她这回 答弄得哭笑不得。 姜意纾道“六妹妹,哪有你这样看不起自己的?” “是啊六妹妹,其实你除了美貌,还是有许多优点的……”姜梨满一直很喜欢这个小妹妹,听到她这样贬低自己难免忍俊不禁,“你性格温顺,善解人意,能屈能伸,还会做通草花,你已经很好了。” “我们是姐妹,你们自然看我千般好。”虽然如此,但是被姐姐夸奖,她心里还是美滋滋的。“两位姐姐要与我说的就是这个吗?” 姜梨满方才听她为太子说话,还担心她对太子殿下动心了,所以一时没敢说出来,但眼下见她对太子似乎并没有很上心的样子,便也不再隐瞒她了“其实这件事是大哥告诉我们的。大哥原本蒙祖父庇荫,要如朝为官的,可是祖父出事后,庇荫一事自然不再作数,甚至大哥以后都没有机会再入朝为官了……” “为着这事,大哥自暴自弃了几日,有一次他去明月坊买醉,没想到在那里见到了……”姜梨满顿了一下,才接着道,“大哥在明月坊见到了太子殿下。” “明月坊?”那不是京城最大的青楼吗?姜荔雪大吃一惊,“太子他逛青楼?” 姜梨满与姜意纾俱是点了点头“听说他进了絮晚姑娘的房里。” “絮晚是谁?” “明月坊的行首,据说容色生得绝美,绰态妩媚又有才情,半个京城的男人倾心于她。” “行首?” “行首是青楼里最上等的妓子,是可以卖艺不卖身的。” “这样啊。”姜荔雪惊叹一句,“那她还挺厉害的。” 姜梨满见她懵懵懂懂的,半分也不见吃醋的模样,便也放下心来“六妹妹,这件事你怎么看?” 姜荔雪思索了一会儿“五姐姐方才说半个京城的男人都喜欢那位絮晚姑娘,莫不是太子殿下也喜欢她?” 姜意纾道“我和三姐姐也是这么想的,我们猜测太子殿下之所以有不近女色的名声在外,其实是因为他早就有了喜欢的女人,所以才不愿意接受旁的女人。但是絮晚姑娘身份实在卑微,太子殿下不可能娶一个妓子,所以只能暗中偷偷与她往来……” 姜荔雪若有所思道“难怪他最近老是忙到很晚才回宫,原本是去私会心上人了。” 说完忽的想到了什么,兴奋与两位姐姐说道“若是我能将他们二人的事情撞破,岂不是拿捏了太子的把柄,届时我叫他放我离宫,他定然不敢不从……” “你要去捉奸?”姜意纾一听,也来了兴致,“六妹妹,我与你一起可好?” “好呀好呀……” “咳!”姜梨满打断了两位妹妹天真幻想,“太子若真如我们猜测的那般,肯定会安排人在四周值守,岂能叫你们轻易捉住?” 姜荔雪扭头看她“三姐姐,那你有什么好主意吗?” “只能先派人盯着,摸清太子见她的频率,再提前潜进去,来个瓮中捉……”她险些脱口而出最后那个字,又觉得对皇家不敬,于是急忙收回,结果不小心咬到了舌尖,忍着疼继续说道,“总之,一切还需从长计议。” 眼下姜府的人都遣得差不多了,一时也找不到值得信任的人去明月坊盯梢。 且那明月坊又是个烧钱的地儿,若身上没有几百两银子傍身,怕是也进不去第二回。 用过午膳之后,姜荔雪便要回宫了。 云家舅舅与表哥既已将钱送到,自然也要打道回府了。 临走之 前( “多谢舅舅,”姜荔雪心情复杂地收下银票,“叫舅舅操心了。” “莫说这么见外的话,你过得好,我跟你祖父才能放心……” 而后又与薛崇柏交待了几句,无非是托他在京城里多帮着照顾姜荔雪。 薛崇柏微微颔首,谦和温润地应下“云伯伯放心,只要雪妹妹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崇柏一定尽力。” “有你在这儿,我也放心许多。” 而后云家父子与众人辞别,姜荔雪含着泪目送舅舅的马车远去,随即宫中的马车也驾了过来,她也要回宫了。 刚好薛崇柏所住的邸馆与她在同一个方向,有两条街顺路,两人便各自乘车,一前一后离开了姜府。 马车驶出两条巷子后,姜荔雪叫车夫停下,下车去找薛崇柏说了会儿话。 先是向他问候了薛老爷子的身体,又问了薛师姐,也就是薛崇柏的妹妹薛崇紫的近况,而后才说到薛崇柏的身上。 “师兄,此番若不是你来京中做生意,我怕是不知道何时才能见到你……”世事漫随流水,明明以前一起做花的日子似在昨日,转眼间她竟已不是自由身了。 “我没有想到你会进宫,”薛崇柏看着她,深邃温柔的眼眸中流露出淡淡的遗憾,“听说你在宫里过得不好,若是我在景州时早些娶了你就好了……” 他们青梅竹马十年,曾经无话不说,畅所欲言,所以他这般直接地说出自己的心意,姜荔雪并不觉得意外。 反而他越是这样随意的说出来,姜荔雪心中越不会难受,因为这代表着他们还和以前一样,是亦亲亦友师兄妹。 “师兄,咱们相识多年,我早将你当成我最最至亲的亲人了……” “最最至亲?”他笑了笑,声调也似轻松许多,“那样也很好。” 巷中起风,吹落她鬓边一缕发丝,他下意识地伸手想替她捋到耳后,可手抬了一半又落了回去,而后自怀中掏出一个被巾帕包着的物什来。 打开来,是一支碧玉做的玉兰发簪,还缀着一颗莹润欲滴的玉珠。 “先前得了一块玉石,知你喜欢玉兰花,便做了这支簪子,”他将簪子递给她,“送你。” “谢谢师兄。”姜荔雪接过,直接簪到了发髻上,摆了摆头喜滋滋地给他看。 他夸她戴着好看,随后又掏出一沓银票,看起来并不比那会儿舅舅的少。 “这个你也收着,”他说,“你出嫁时我不知,就当是我补给你的礼金吧。” “不用了师兄,”她婉拒道,“舅舅已经给了我很多了,而且我在宫里每月也有例份可用……” “莫要推脱,叫人看着不好,”他真心实意为她着想,毕竟她此时已经嫁做人妇,两人不好拉拉扯扯,他将银票塞到她手中后,便立即退开了几步,“好了,这会儿日晒,你快回马车里吧。” 薛崇柏虽有不舍,但还是催促她道。 姜荔雪攥着银票,心情复杂道“那今日我便先回去了,改日我再寻个由头出宫,去邸馆找你。” “好。” 姜荔雪回到马车上,抚了抚发髻上的簪子,看了看手中的银票,又想到方才师兄说的那句话,不由吁叹一声。 马车往御街驶去之前,姜荔雪让车夫改了道儿,要去明月坊那边看看。 兰英不 解“良娣,那明月坊是烟花之地,您去那儿做什么?[(.” “我就是忽然好奇,想去看看……” 姜荔雪让马车停在明月坊的不远处,她并未下车,只是掀开帘子的一角默默地看着。 她并不知道谢珣今日会不会来明月坊,只是想来碰碰运气,就算见不到他也没有关系,自己这会儿心里有些郁卒,在这里安静地待一会儿也好。 兰英看着自家主子萎靡地靠着车窗,漫不经心地向外看着,似乎是有什么心事,很不开心的样子。 她也不好打扰,只能默不作声地陪着。 不知过了多久,忽见自家姑娘支棱了起来,喊她去看外面“兰英你看,那个人是太子殿下吗?” 兰英一惊,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定睛仔细辨去,随即难以置信道“好像真的是太子殿下?” “他居然还敢走正门?”姜荔雪蹙额颦眉,十分鄙夷道,“青天白日的逛青楼都不背人了吗?” 兰英只觉得天要塌了“殿下他怎的是这样的人啊?” 姜荔雪却并不伤感,满心只想着机不可失,难得她运气好撞到了他进明月坊,必须进去一探究竟。 她立即交代兰英“你去帮我找一件男子的衣裳来,我要进去瞧瞧。” “良娣,那种地方乌烟瘴气的,万一有危险……” “没事,若是我半个时辰后还不出来,你就带着随行的侍卫进去找我,”她催促道,“快去找衣服。” 兰英张了张嘴,还想劝阻她,但见她目光灼灼,一副势要进去的架势,便也只能应下“好吧。” 趁着兰英下车去找衣服的功夫,姜荔雪拿出随身携带的珍珠粉和眉黛,将眉黛用水洇湿化在珍珠粉中,再涂抹到脖子和脸上,而后拆了发髻,挽成男子的发式…… 待兰英回来后,马车里的姜荔雪已经是一个黑皮肤的俊俏郎君了。 “良娣,你……” 姜荔雪拿过男子的衣服换上,而后从舅舅与师兄给她的银票中抽出几张,其余交给兰英手上,鼓了鼓勇气,才下了马车。 在兰英担忧的目光中,昂首挺胸…… 算了胸还是不挺了。 姜荔雪走到明月坊门前,被门口的小厮拦了下来。 “这位郎君,请问可有预定?” 姜荔雪紧张道“没有。” “那对不住了……” 姜荔雪拿出一张银票,心疼着递给了他“这样可以进去了吗?” 那小厮看到银票上的数额,登时喜笑颜开,躬身引着她进去“贵客快请进,”而后扯着嗓子喊了一声,“雪羽,蝶衣,有贵客来……” “我、我不要她们,”姜荔雪磕磕巴巴地拒绝,“我是冲着絮晚姑娘来的。” 那小厮一愣,赔着笑道“今日实在不巧,絮晚姑娘已经有客了。” “那我就在外面等着她,”姜荔雪又拿出一张银票,“你告诉我絮晚的房间在那里,然后给我开一个离她最近的雅间。” “这……好吧。” 小厮引着她入了一个雅间,与她指了指絮晚的房间,而后问她要什么酒水? “有茶吗?” “有,上等的龙团胜雪,五十两一壶……” 姜荔雪捂着怀中没剩几张的银票,厚下脸皮问他“这茶怎的这么贵?” “在我们这儿,酒比茶便宜。” “那要酒吧,”姜荔雪说,“只一壶。” “好嘞,那给您上琼酥酒,三十两一壶。” 还是好贵…… 姜荔雪摸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给他,一脸肉疼地给了他。 “好嘞,两壶琼酥酒!”那小厮冲她挤眉弄眼地笑,“给您便宜十两银子!” 姜荔雪奸商! 不多时,便有两个身姿曼妙的姑娘各自托着一壶酒并几个下酒的小菜走了进来。 姜荔雪以为她们放下酒便会离去,没想成她们二人一左一右坐在她的身边,随即便要往她怀里钻。 姜荔雪“腾”得站起身来,惊吓不已“我只是点了酒,没有点姑娘……” “小郎君是第一次来咱们这儿吧?”两位姑娘巧笑嫣兮,嗓音软糯,甜腻酥骨,“在咱们这儿,一壶酒就有一个姑娘作陪,郎君点了两壶酒,自是我们姐妹二人来陪你了……” 难怪一壶酒这么贵?原来是连姑娘的价钱也一并算进去了。 姜荔雪退到墙边,像是被人围追堵截的兔儿“我不需要你们作陪,你们走吧。” 其中一位姑娘往她脖子上扫了一眼,随即与另一人对视,目中尽是了然“原来是我们姐妹二人不称郎君的心意,那奴家们便先退下了。” 姜荔雪松了一口气,待她们出去后,才敢重新回到凳子上坐下。 她并不知,那二人出去之后便被楼里的妈妈叫了过去,问她们为何不去侍奉客人。 两人委屈道“那房间里分明是个女扮男装的小娘子,保不齐是为着楼里的哪个姑娘争风吃醋来的。” “管她是做什么来的,”方才对方出手阔绰都被妈妈看在了眼里,“安排两个俊俏的象姑过去,先哄着她把兜里的银子掏出来再说……” 雅间中,姜荔雪干巴巴地坐着,桌上的两壶酒她分毫未动,眼睛一直盯着絮晚的房间。 只等着谢珣从那房里出来,她便冲过去叫他无处遁逃。 等啊等,还未等到谢珣的身影,却见两位面上弄粉调朱男子走了进来。 姜荔雪以为他们走错了房间,出声阻止道“这里有人了!” 谁知那两人不仅不走,反而如方才那两位姑娘一般,挨着她坐了下来。 他们二人衣襟松垮,披着绸缎一般的乌发,眉眼皆潋滟着丝丝缕缕的情意,比寻常男子多了几分轻佻“小娘子莫恼,我们正是来伺候你的……” 姜荔雪吓得脸色惨白,起身要走“我、我不是小娘子……” “好好好,小娘子说不是就不是,”那人笑着拉住她,另一人则倒了杯酒递到她的唇前,“娘子尝尝这酒,她们都说奴家倒的酒更好喝……” “我不……”甫一张口,那辛辣的酒水便入了口中。 她被呛得直咳,那两人还打趣她“瞧把小娘子呛得,想来是你倒的酒不好,还是我来倒吧……” 与之相隔不远的房中,有暗卫假扮成送酒的小厮,推门走了进去。 与外面的庸俗华丽不同,这个房中布置地清雅别致,镂空的雕花小轩窗半开,窗外是枝干歧伸的乌桕树,炽碎的光穿过叶间的缝隙落在低垂的纱幔上,随着青葱玉指下的琴音缓缓跃动。 房中熏着淡淡的香,闻之心旷神怡。 有一人坐在楠木桌旁,眉眼冷峭,并不看那抚琴的女子一眼,反倒漫不经心把玩着酒杯,纵使姿态随意,却有藏不住的清华高贵,和不露声色的气势。 暗卫走上前,俯身恭敬与他小声道“殿下,良娣来明月坊了。” 手上动作一顿,那酒杯就停在了他修长的指间。 几息后,他微微拧着眉道“先不管她。” “良娣点了两个象姑……” 酒杯自指间落到楠木桌面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与之一起响起的还有木凳在地板上推移的声音,和一道冰凉的声线。 “孤过去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万多字看完,累坏了吧各位宝?休息休息可好呀?明天周六上夹子,所以下一章的更新会挪到周六晚上23点更新,希望宝们耐心等我一下,到时候连更两章补偿大家,爱你们! 另1言有尽而意无穷——出自《沧浪诗话诗辩》 第 27 章 做梦 姜荔雪连着被灌了好几杯酒,辛辣的酒水自口中划过喉咙入腹,犹如一团烈火灼烧一路,最后落入腹中热浪翻滚。 姜荔雪被辣出了眼泪,下一杯酒递过来时,姜荔雪说什么也不肯喝了,用手推拒着,又气又急道“真不喝了,你们再这样我报官了……” 二人却像是听到什么好玩的笑话一般,扑哧笑了起来。 “小娘子要报官?哈哈哈,小娘子真是好生无情,奴家好生伤心……” “好吧好吧,小娘子说不喝便不喝了,”另一人更为大胆,借着帮她推开酒杯的机会,竟直接顺着她的手腕抚上她的手,随后趁她不备与她十指交握,随即似乎惊讶于这份触感,感叹道,“小娘子的手可真白,真嫩……” 男女授受不亲,姜荔雪哪里遭遇过这样的事情,羞耻与愤怒让她整个身子都在颤抖,声音也气得不成样子“你放开!放开……” 再不放开她就只能下嘴咬了。 另一人也有样学样,依偎过来道“小娘子莫要偏心,我也要……” 却在这时,忽有一人走了进来。 来者一身竹青色刺绣云纹圆领袍,飞肩宽袖,气势凌厉,眸光往三人身上一扫,眉角便压了下来,黑眸渡上一层凛冽的寒意。 姜荔雪看到他来,登时傻在原地。 “哟,这位郎君是……”握住她的手的那人,还不知死活地主动递上了话。 寒眸瞥向他,薄唇中便吐出一个字来“滚!” 那人被他这般骇人的气势惊到,惯会察言观色的他们立即察觉到对方非富即贵,不是自己能得罪的起的,于是互相递了个眼神,赶忙从姜荔雪身边离开,灰溜溜地走了。 徒留桌上凌乱的酒杯,以及桌后茫然无措的姜荔雪。 她僵僵地站了起来,看着他一步一步走过来,眸如冷箭,一寸寸钉进她的身体中。 短短几步,他便走到了她的面前,纵然他表情极为克制,但姜荔雪仍能感觉得到他周身翻涌的怒意。 下意识的,姜荔雪转过身想逃。 对方长臂一伸,拦住了她的去路,顺便将她困在了他的长臂与桌子之间。 两只手撑在桌面上,他随即倾过身来,迫得她也扶着桌沿,身子往后仰去。 “孤的良娣什么时候学会逛青楼了?” “殿、殿下,你听我解释……”双唇启阖间,浓浓的酒气便溢了出来。 寒眸阴沉,声音愈发冷厉“还敢在这种地方喝酒?” “我没有,是他、他们……非要……” “那你就这般来者不拒?” “我也不想的,可他们上来就灌我喝酒……” “你也不想?”嘴角勾起一声冷笑,“与人十指紧握,左拥右抱,也是不想?” “不想不想!”她拼命地摇头,努力解释道,“我不知道这里的规矩,我只是点了两壶酒,谁承想还有两个姑娘,我把姑娘赶走了,不承想他们又进来了……” 姜荔雪委屈极了“我分明扮成男子,可他们是怎么发现我女扮男装的?” 衣服也换了,头发也束了,脸和脖子都涂黑了,胸前护得很好,平平坦坦也没叫人碰了去,他们是如何一眼就认出她是小娘子了? 怎么和话本子里写的不一样呢? 谢珣闻言,目露鄙睨地看着她她身量小,声音软,气质阴柔,脖子平滑得一览无余连个喉结都没有,就差在脑门上刻上“我是女人”四个字 了,还有脸在这儿纠结人家是怎么一眼就认出来她是女扮男装的? 还能怎么认?但凡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 况且只知道把脸和脖子涂黑,不知道把那两只雪白的爪子一并涂了,真是有点脑子,但不多。 还有脸在这儿委屈。 “除了你的手,他们还碰你哪儿了 知晓她是因为不懂这里的规矩才闹出这样的误会,谢珣胸腔里那股无名火才算熄去几分。 姜荔雪抚了抚自己的脸颊,羞愤道“脸……” 方才自己被酒辣哭了,那两个人借着给她擦眼泪的理由碰了她的脸。 谢珣盯着她的脸看了好一会儿,嘴角莫名起伏几次,而后拉起她往外走去“孤带你洗了去。” 听声音,似乎没有方才那般生气了。 行至门外时,又见他一人吩咐道“把方才那两个象姑扔后院的池子里,叫他们也洗洗。” 那人得令去办了,姜荔雪被谢珣拽着,入了就近的一个雅间,刚好就是她一直盯着的,明月坊行首絮晚姑娘的房间。 这个时候,姜荔雪才想起自己进来的初衷她是来捉谢珣与絮晚的奸的,怎的这会儿反倒像是自己被捉奸了一般? 还未来得及辩解,便见房内一位芳菲妩媚女子施施站了起来。 发间的步摇随着她起身的动作微微晃动,她立在窗前琴后,背后是绿意盎然,眼角是春情脉脉,姿色天然,般般入画。 迟钝如姜荔雪,也在此时感受到了这女子与坊里其她女子的不同。 娇媚的皮囊下,她的身上似有一种远胜美貌之外的气质,像是色欲名利之地里长出的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清冷与魅惑并存,气定神闲却又风情万种,单单只是站在那里,便似有着勾人魂魄的魅力。 对方步履轻盈,缓缓走过来,丰姿尽展,舞态生风,连裙裾都划出好看的弧度。 “絮晚见过良娣。”檀口轻启,声音说不出的婉转动听。 姜荔雪一向颇为自己的容貌自信,可这会儿见了絮晚,方体会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感觉。 纵然对方在姿色上与她不分伯仲,可那份柔情绰态却是她一辈子都学不来的。 难怪五姐姐说,半个京城的男人都喜欢这位行首,包括谢珣。 除却她身份低微,其实与谢珣很是登对的。 姜荔雪愣愣地冲她点了点头,谢珣随即与絮晚说道“叫人送盆水来,给她洗洗脸。” 絮晚应了声“是”,便出门叫人了。 姜荔雪大抵是被美色迷晕了,不满道“你怎么能支使人家呢?”絮晚不是他喜欢的女人吗?怎么支使她跟跟支使丫鬟似的? 谢珣听着她这会儿明显含糊的音调,便知她这会儿酒气上头,约莫要醉了,于是瞥她一眼道“在你洗完脸之前,最好不要和孤说话。” 姜荔雪摸摸自己的脸,觉得莫名其妙洗脸和说话有什么关系?凭什么不洗脸就不能跟他说话? 絮晚很快端了水进来,带着她去屏风后面梳洗。 那里有一面铜镜,姜荔雪好奇地照了照,才发觉她的脸上先前图了黑色的粉,又被眼泪冲出了两道洁白的鸿沟,颇是滑稽…… 怪不得方才谢珣的嘴角起起伏伏,难为他对着自己这张脸没笑出声来。 姜荔雪捧着镜子,深深地自闭了。 “良娣,擦擦脸。”一只蔻丹玉手将帕子浸湿,微微拧干后递给了她。 “谢谢 絮晚姑娘。”姜荔雪搁下镜子,接过帕子将脸捂住,一来为遮丑,二来自己被谢珣的心上人伺候着,她很是不好意思。 一张黑白分明的脸在几经擦拭后终于露出了原本的肤色,铅粉不染,微微透着几许红晕。 姜荔雪将脖子上的黑粉也一并擦拭了去,难免弄湿了衣襟。 絮晚问她要不要换一身衣服。 姜荔雪无颜在这里久待,摆摆手说不用了,她这便要回去了。 说着便从屏风后面走出来,也不看谢珣,这便往房门的方向走去。 孰料才打开房门,便见外面站着两位年轻的郎君,其中一人手臂抬起,手指弯曲,似是正要敲门的样子。 六目相对,对面二人愣了一瞬,而后探头往里面瞧了一眼“请问……这不是絮晚姑娘的房间吗?” 姜荔雪慢吞吞地反应过来,以为他们也是来见絮晚的客人,于是好心道“絮晚姑娘今天有客了,你们下次再来吧。” 对面二人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却没有马上离开。 姜荔雪见他们二人不动,寻思着他们莫不是要硬闯不成? 那可不成,谢珣还在里面呢,连她都不好意思破坏他与絮晚姑娘的约会,又怎么能容许外人擅闯。 大抵是酒壮人胆,她正要走出去将门关上,手腕上忽然多了一股力道,将她拽开了。 谢珣将人拽到后来,与门外两人说“莫听她的,怀瑾兄,司安兄,请进。” 那二人齐齐向谢珣行礼后,笑眯眯地看了姜荔雪一眼,而后抬脚走了进去,顺便关上了房门。 姜荔雪闹不明白了谢珣不是来见絮晚姑娘的吗,怎的还约了别的人来? 转头去看絮晚,却见她已经回到琴后坐下,而谢珣方才喝茶的桌上,又多了两盏新茶。 谢珣拉着她回到桌旁坐下,与她简单介绍了二人“秘阁校理程怀瑾,翰林学士陆司安,孤今日约他们二人来此,是有要事商量。事关机密,不能为旁人知晓,故而选在此处……” 啊?竟是这样? 她又误会他了? 他不是来找絮晚姑娘的? 可是絮晚姑娘那么美,他真的不动心吗? 此时琴声响起,她下意识地又去看絮晚,谢珣的声音似是有些无奈“絮晚是孤培养多年的眼线,留在明月坊为孤打探消息……” 被酒气熏得头晕脑胀的她,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原来他早就看穿她的心思。 她羞愧地低下头“知道了,殿下。” 与她解释完,谢珣才迎上程怀瑾和陆司安探究的目光,与他们二人也解释了一句“她是孤的良娣,叫二位见笑了。” 二人听罢,脸上立即露出了然的神情,约莫猜到了她来这里的缘由。 之后他们三人要谈论正事,姜荔雪起身要走,谢珣却与她道“里面有榻,你喝了酒,去睡一会儿,孤谈完便带你回去。” 姜荔雪此时确实头昏脑涨昏昏欲睡,于是便也没有拒绝,脚步飘忽地穿过琉璃落地长窗,里面确实有一张美人榻,铺着细织蓉覃,她走过去躺下,在缥缈空灵的琴声中,听着那边断断续续传来的说话声,渐渐闭上了眼睛。 她并无意偷听他们谈话的内容,满脑子想的都是旁的事情。 今日见到了太多的人,从景州远道而来的舅舅表哥还有师兄,她实在太高兴了,所以心情一直久久不能平复。 如果不是她突发奇想闯到明月坊来,那么今天一定是特别开心的一天。 师兄日后就要留在京城了,他还送了她一枚玉兰花簪,改日她出宫见他的时候,应该回一个什么礼物比较合适呢? 她只会做通草花,可显然送通草花是不合适的,毕竟师兄做花的手艺并不在她之下。 要送一个师兄喜欢的礼物才行。 可是师兄喜欢什么来着? 她带着这个问题入了梦,梦里她见到了师兄,坐在玉兰树下,教她辨识玉兰花的纹理。 她抬头问师兄“师兄,你最喜欢什么?” 师兄垂眸看她,眉眼之中尽是宠溺,温朗的嗓音中也透着满满的笑意,他说“我最喜欢你啊……” 她羞涩极了,低着头不知所措,可随即想到自己已经嫁人了,于是慌乱解释道“不行,师兄不可以喜欢我……” “为什么不可以?你小时候不是说过,长大了要嫁给我么?” “可是不行,”她喃喃低语着,“不可以的,师兄不要喜欢我了……” “醒醒……”师兄的声音,忽然变得冷冽起来。 “不要……不可以……”她迷蒙着喊了出来,“师兄……” 她猛地睁开眼睛,一张俊美却阴鸷的脸便出现在她的面前,漆黑的眸中翻涌着黑气。 “你在……”他启唇,声音森寒,“发什么春梦?”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8 章 做过 姜荔雪被谢珣阴沉的神色骇到,撑着身子要起来,梦中的一切在在脑中未曾消退,她动作一顿,身子便僵住了。 莫不是……她方才在梦里说的话,不小心喊出来了? 脸颊登时滚烫起来,她往琉璃落地长窗外看了一眼,见絮晚于另外两位郎君都在,难道他们也听见了? 姜荔雪默默躺回去,用帕子盖住了脸“殿下你出去吧,我且死一会儿……” 谢珣见她装死,也便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转身离开了。 絮晚关心了一句“良娣还好吗?” “她没事,约莫是先前受了些惊吓……” 方才他与程怀瑾、陆司安谈事情的时候,隐约听到那厢传来姜荔雪的喃喃低语。以为是她梦魇,便过来瞧了一眼,却见她神色并不痛苦,反而有几分羞涩与怡悦,大抵是个春梦。 莫不是梦见了他? 虽然不想叫醒她,但若是叫另外几人听出来了,难免会有些尴尬,于是只能将她唤醒。 不曾想她最后脱口而出叫出的人,并非是他。 倘若他没听错的话,她喊的那两个字是……师兄。 师兄? 什么师兄? 哪里来的师兄? 心情莫名沉了下去,但此时不是计较这种事情的时候。他回到桌前,暂时摒弃这种小情绪,专心继续与程怀瑾、陆司安交谈起来。 日有所见,便有所梦,姜荔雪在美人榻上兀自羞恼了好一会儿,担心自己再度入梦,便不敢再睡了,起身后,漫无目的地在房中踱步,欣赏着房中的摆设。 絮晚姑娘的房间很大,用琉璃落地长窗隔成两个房间,外间做茶厅待客,内间做闺房寝歇。 明月坊各处都装饰的富丽堂皇,唯独这个房间清风雅韵,颇为闲适。 姜荔雪在一张镂空雕花圆几上看到了一盆莹白如雪的白雪塔牡丹花,很是眼熟。 这个季节,并非牡丹盛开的时候。 她走上前去细看,摸了摸那牡丹花下的绿叶,不出意外是宣纸的手感。 她惯喜欢用染成绿色的宣纸做通草花的陪衬。 细观那层层堆积如玲珑之塔的花瓣,但她确定,这盆通草牡丹就是出自她的手。 前些日子让兰英卖出的几盆通草花,其中就有这一盆,没想到竟在这里遇见了。 白雪塔牡丹之美,纯洁无瑕,清新脱俗,倒与这出淤泥而不染的絮晚姑娘十分相称。 此时姜荔雪酒意全消,隔壁谢珣他们谈论正事她也不好出去打扰,所幸这里还有笔墨,她闲着无事,便研了墨汁作画,权当练一练基本功。 待谢珣那厢谈完已近日暮,送走二人后,絮晚的琴声也停了下来。 姜荔雪已经在纸上画了三朵牡丹了。 谢珣过来看她的画作,有几分惊奇“你会作画?”竟还画得还不错。 “是啊,我要做花,自然要学一些画画的本事。”这画只是用来练习基本功的,画完便没用了,姜荔雪将其揉成一团,随手扔到了一旁的废纸篓中。 如此随意的模样,看得谢珣又是一怔。 倒是絮晚,自那纸篓中将那纸团捡了回来,惋惜道“良娣画得这样好,扔了岂不可惜?” “不可惜,我做花的本事比作画的本事好多了,”她指了指那盆通草牡丹,问她,“絮晚姑娘,这盆花你是花了多少钱买来的?” 絮晚却误会了她的意思,以为她看上了这盆花,于 是主动说道“良娣若是喜欢( 姜荔雪摆摆手“你莫多想,这花其实是我做的,前些日子才脱手卖出去,我只是想知道它是以多少价格被转手卖到你这里的?” “此花竟是良娣做的?”絮晚惊叹一句,随即夸道,“良娣当真是个心灵手巧之人。不过此花是一位客人送与我的,说是花了高价买来的,但具体金额不知,若良娣好奇,我回头差人去问问……” “殿下……”她被迫正视他阴冷的眸子,他不给她编谎的时间,她也只能慢吞吞地与他解释起来,“今日景州的舅舅带着表哥和师兄来京城看我,师兄是我当年在薛家学习通草花时认识的,我还有一个师姐,我们三人自小一起跟着薛老爷子学做花。今日乍见,自是开心,所以才会梦见了他,在那个梦里,他只是教我做玉兰花,让我辨识花瓣的纹理形态,我心思不专,问了他一个问题……” 眼看要说道关键的地方,她脑中忽而灵光一现,“他嫌我问得多,脑子笨,要打我,我就躲嘛,求他不要打……” 这样的梦,也能与她那些呓语对应上。 加上她努力做出一副诚挚又委屈的样子,谢珣似乎真的相信了她,慢慢松开了钳着她脸颊的大手,垂下之后婆娑着指腹,神情没有方才那般咄咄逼人了,应该是放过她了。 姜荔雪松了一口气,虽然她撒了谎,但也没有完全撒谎,至少前半段的梦境她如实说了。 马车辘辘行驶在街道上,接下来的好长一会儿两人都没有说话。 侥幸逃过这一关的姜荔雪,心绪慢慢平复后,忽而想起方才她的问题还没有得到解答。 想问,又不敢问,可是真的太好奇了…… 如他这般淡薄寡情的人,真的会做那种梦吗? 她搅着手中的帕子,咬着唇犹豫着,终于还是没忍住,凑过去问他“殿下,你方才说,你也做过那种梦,什么时候做的?梦里……是谁啊?” 他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随后收回了眼神,没说话。 姜荔雪登时觉得心里不平衡他方才那般逼问她,如今轮到他回到了,他竟然闭口不谈了? 还是说,方才只是为了诓她说实话,所以故意承认的? “殿下,你莫不是骗我的?”她气幽幽地看着他,“你真的做过那种梦?” “嗯。” “什么时候做的?” “不久之前。” “梦见了谁?” 他梦见了谁,就一定是喜欢谁。 若是能找到他喜欢的人,将二人撮合在一起,说不定她就能顺利离开皇宫了。 她眼巴巴看着他,期待着他接下来的回答。 可他又不说话了,仍如方才那般,眼睛淡淡地往她脸上一扫,而后看向别处了。 她不想放弃,又往他身前凑了凑,想学着他方才的样子,用执着的眼神逼问他。 他抬手,指腹落在她的额头上,将她推了回去。 她又动作丝滑地划了回来“殿下,你梦里的人,究竟是谁啊?” 马车忽的一颠,她一个不稳,撞进他的怀中。 谢珣本能地捞住她,猝不及防的,软香温玉抱了个满怀。 炽热的温度穿过锦袍熨贴着她的侧脸,待马车行稳,她一抬眼,瞧见他漆黑如墨的眸子正一瞬不瞬地对上了她,眸中似涌动着她看不懂的意味。 环住她腰身的力道忽然加重了一些,她被托起几寸,愈发贴近了他。 她呼吸一滞,心跳莫名快了起来。 气息纠缠之间,他错开她的目光,微凉的唇贴近她的耳边,落下一个字“你……” “我……”耳间的敏感让姜荔雪身子轻轻一颤,她抓着他的衣服,一脸慌张地解释,“我不是故意的,殿下。” 一声几不可闻的喟叹“孤不是这说这个……” “那殿下要说什么?” 他扶她坐回去“没什么。” 笨死她算了。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会双更一段时间,中午12点和晚上12点各更一章。 下一章到文案剧情了哦,咱们中午12点见! 爱你们! 第 39 章 见面 因着出宫本就迟了些,姜荔雪又绕路去姜家接了两位姐姐,所以感到樊楼定好的那间小阁子的时候,比约定的时间足足晚了一炷香。 往日里客来客往的樊楼,今日生意似乎冷清许多。 二楼的小阁子里,薛崇柏已早早在坐在那里等候了。 “对不起,师兄,临时有些事情耽搁了。” “无妨,我也才刚到不久……” 姜荔雪引着两位姐姐进来,与他介绍道“这是我的三姐姐姜梨满和五姐姐姜意纾,之前在姜家咱们都见过的……” 薛崇拜起身与她们礼貌地打招呼“姜三娘子,姜五娘子,在下薛崇柏,家中这一辈行二……” 姜梨满与姜意纾便也笑盈盈地与他寒暄“薛二郎不怪我们姐妹二人不请自来吧?” “怎么会?是在下的荣幸……” 待她们坐下,不等姜荔雪将礼物拿出来,便瞧见他将桌上的三个锦盒推到她们面前。 “在下准备了一些见面礼,还望师妹与两位娘子笑纳。” 姜意纾心直口快,见桌上不多不少正好是三个礼盒,不由笑道“薛二郎像是提前就知道我们会陪六妹妹一起来?” “那日在府中瞧见师妹与二位娘子感情甚笃,便猜想着师妹或许会邀请你们一同前来,故而才备下三份见面礼,这叫有备无患……” 薛崇柏爽朗清举,风趣幽默,很快便叫阁子里的气氛轻松愉悦起来。 姜荔雪便也将自己准备回礼拿了出来“师兄,原本今日殿下也打算与我一起出宫来宴请你的,只不过太后身体抱恙,留他在跟前侍疾,便不能过来了。这是龙团凤饼,陛下赏赐的贡茶,你拿去尝尝……” “这礼物委实贵重,师妹有心了。” 姐妹三人这才好奇地打开了面前他送过来的锦盒,里面是三支花色各异的通草花簪。 姜荔雪盒中的那朵是淡紫红色的玉兰花,姜梨满面前的是一朵清丽婉约的木芙蓉,姜意纾面前的是一朵蓝紫色的芍药…… 各花有各美,且十分契合三人的气质,花朵并于簪子上,姐妹三个你帮我,我帮你的互相簪在发间,丰容盛鬋,姹紫嫣红。 “师兄,我先前还未曾见过这样的发饰呢,京城中也未曾有女子佩戴……”通草花是可以做成首饰佩戴的,但是大都选择梅花、琼花、石榴花等较为小巧的花朵,可以做成花簪,耳坠,或是手环。 但是师兄方才送她们的都是半个巴掌大的花,虽是带着好看,但未免有些张扬。 “这是景州刚刚时兴起来的发饰,京城这边还没有,”薛崇柏说,“我此番来京,也正是带着这样新鲜的发饰来打开销路的,这几日已经与几家首饰铺子谈过,他们愿意先卖卖看……” 姜梨满打量着姐妹发上的花,问道“这花看起来工艺繁杂,想必卖价不低吧?” “价格确实不低,但比起金银玉石做的首饰,价格倒也说得过去……” “也是,能买得起金银玉石首饰的人,自然也能买得起这通草花,所以价格不是问题,只要能在京城里时兴起来,自然不乏人来购买……” “姜三娘子说得很对,京城这里民风开放,人们对新鲜的东西接受的很快,在下觉得这首饰早晚能兴起来……” “毕竟是女儿家的首饰,价格也不算低,若想要尽快打开销路,最快的法子是先打入贵女的圈子。圈里攀比成风,若有一人戴着好看,其她人定然也跟着买……”姜梨满 与姜意纾曾也有过自己的闺友圈子,只是姜家没落之后,那些朋友与她们甚少来往了,她们也再没有收到过聚会赴宴的帖子。 想看午时茶的《春色惹人》吗?请记住[笔?趣阁小说]的域名[(. 姜荔雪瞧着三姐姐与师兄一来一往聊得十分投机,她这个与师兄相识十年的师妹倒像是个局外人似的插不上话,便与五姐姐一起一边吃果子一边等着上菜。 姜意纾忽然想到了一个好主意“如方才三姐姐所说,若要打开销路,便先打入贵女的圈子,我们是打不进去了,但是有一个人可以啊……” 姜荔雪嗑着瓜子,与师兄和三姐姐一起扭头看她“谁呀?” 姜意纾笑眯眯地捏了捏她雪嫩嫩的脸颊“当然我们这位实在美丽的六妹妹啊。” “我?”姜荔雪愣愣地看着他们,“可是我没有什么闺友啊?” 姜梨满倒是很快就明白了姜意纾的意思“五妹妹是想着,六妹妹如今身为良娣,免不了要去参加一些宴会,届时若能戴着薛家的通草首饰出席,凭六妹妹的样貌,定能引人瞩目……” 姜意纾点头道“是啊,六妹妹本就好看,再戴上这花儿,愈发的好颜色,谁见了不眼馋?” 姜荔雪摸了摸头上那朵木兰花,笑道“我是肉包子吗谁见了都馋?” 几人聊了一会儿,饭菜便陆陆续续端上来了。 姜荔雪还特意要了两壶眉寿酒,同他们说“这是上次我与殿下一起来时,殿下推荐的酒,很好喝,还不容易醉,我上次喝了很多都没醉,但是兰英非说我醉了……” 她亲起身给师兄和两位姐姐倒满,今天这里都是她最信任的亲人,她不用顾忌什么礼仪规矩,只管做一个被师兄与姐姐宠着的六妹妹。 “师兄,第一杯酒敬你,你能来京城我真的很开心!” 薛崇柏眉眼温泽,笑意宠溺地看着她,与她举杯共饮“我也很开心……” 第二杯仍是敬他,感谢他送的银票。 第三杯还是敬他,为着两人十年的师兄妹情谊…… 而后姜梨满与姜意纾也同他敬酒,一个庆祝他们成为朋友,一个祝福他生意顺遂赚个盆满钵满…… 之后便随意了起来,聊起姜荔雪在薛家学做花的事情,薛崇柏回忆着她小时候刚进薛家的时候,呆呆傻傻的一个小丫头,怎么逗都不说话,只会躲在她祖父身后怯生生的看着,眨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叫人看着又好笑又心疼。 后来她的离魂症好转了些,有一次大家凑在一起吃荔枝,刚从庄子里送来的荔枝又大又甜,各自吃得兴起时,没留意到她手里那颗吃完了,空着手眼巴巴地看着大家,见没人理她,才扯了扯他的衣袖,小声说“师兄,我还想吃一颗……” 那是她第一次主动与人说话,大家既惊讶又开心,将桌上的荔枝都给了她。 再后来,她便与常人无异了,除了胆子小一些,不爱出门以外,渐渐地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姑娘家了。 这一番往事聊完,两壶酒都空了,其中有一壶是姜荔雪自己喝的,另外一壶是他们三个喝的。 姜荔雪兴致愈酣,又叫人送了两壶酒来。 而后又聊起姜梨满的事情来。 姜意纾与那贺家退亲也有一阵子了,可那贺文轩还是时不时来找姜梨满,纵使她已经明确拒绝过他了,但是他还是不肯放手。姜梨满为了躲他,几乎都不敢出门了。 第 51 章 贼人 姜荔雪霎时被留在了原地。 她想起谢珣的叮嘱( 料想有那么多侍卫追过去,昌宁应该不会有事的。 骑马走了没多久,便彻底看不见昌宁她们与侍卫的身影了。 姜荔雪坐在马背上四处张望了一会儿,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落单了。 不过没关系,还有暗卫陪着她呢。 她对着空气喊了一声“你在吗?” 半人高的灌木丛中忽然一动,她寻声望去,发现那里有一只白白胖胖的大兔子。 当即搭弓射箭,瞄准了那大胖兔子便拉开了弓弦。 “嗖”的一声,箭羽没入灌木丛中,那只胖兔子撒丫跑了…… 又没射中。 “唉……” 她叹了一口气,可那声音却不是自己发出来的,而是一个男人的声音,正是从灌木丛那里传过来的…… 糟了! 没射到兔子,射到人了么? 姜荔雪赶忙从马上翻身下来,往那箭落的地方跑去。 拨开浓密的灌木,果真瞧见一人,墨发黑衣,面上也蒙着黑色的面巾,胸口斜插着一支箭,痛苦地倒在地上…… 姜荔雪登时慌了“对、对不起,你是殿下派给我的暗卫么?” 不待他回答,身后忽然又传来一道声音“良娣小心,他不是殿下的暗卫!” 姜荔雪回头望去,又瞧见一人,身穿螺青的窄袖衣衫,与这林中的绿荫十分相近,不过他并未以面巾遮面,露出一张寻常的陌生的脸来,此时正大惊失色地望着她…… 怎么回事? 怎么有两个暗卫? 哪一个是真的? 不等她做出反应,离她近的那黑衣人忽然“拔”了胸口的箭,往那螺青衣衫的挥去,其力道之强劲,箭羽发出破空的声音,螺青衣衫的人以剑挑开,竟被震得退后了两步。 紧接着黑衣人再次发难,不知丢出了何种暗器,接二连三自姜荔雪面前飞出去,寒光利刃之间,那螺青衣衫应付的显然有些吃力。 姜荔雪分辩不出谁善谁恶,只能撑起被吓软了的双腿,往马儿那边跑去,想着赶紧逃离这里。 在她翻身上马的那一刻,螺青衣衫被黑衣人的暗器刺中,摔倒在地,姜荔雪更信他多一些,于是丢下一句“我这便回去找人来救你!” 双腿夹着马腹,挥鞭打在马背上,勒绳调转了方向“马儿快跑!快跑呀!” 眼前忽然一道黑影闪过,随即便觉马鞍上一沉,那黑衣人竟落坐在她的身后,夺过她手中缰绳的同时,顺势将她箍在了怀中,另一只捂住了她的嘴,这便驾马而去…… 这会儿她终于确定,这黑衣人是贼人,那着螺青衣衫的人才是谢珣安排的暗卫。 呜呜就不能多安排两个暗卫么? 她都落入贼手了! 姜荔雪被他困着不能挣脱,只能眼睁睁看着他驾着自己的马儿,往山林深处而去,越跑越深…… 不知跑了多久,身后那人终于勒停了马,也松开一直捂着她嘴巴的手。 姜荔雪环顾四周,密林深处,树冠层叠如云海,鸟声此起彼伏,更显幽深莫测。 再往前便是山了,马儿跑不上去,那人翻身下了马,将她也从马背上拽了下来。 并未在制约着她,料想她也不敢逃跑,所以只是用声音胁迫 第 55 章 调养 谢珣只好哄她“你 再说一处近些的,孤保证同意。” 除了景州的外祖家,她还能去哪儿? “那我能回姜家吗?”回姜家住些时日倒也不错,至少有两个姐姐可以在一起说知心话,而且出门也方便许多,她还可以随时去找师兄呢。 谢珣方才已经做了保证,况且她想回姜家这个要求也并不过分,于是便痛快答应了下来“好,明日孤休沐,亲自送你回姜家。” 姜荔雪欣喜道“那我可以在姜家住多久?” “你想住多久?” 她试探着问“半个月可以吗?” “可以。” 嗯?答应的这般爽快,倒是显得她要的太少了。 “那个……一个月可以吗?” “也可以。” 一个月也可以? 那她还可以再多要一点吗? “殿下,三个月……可以吗?” “……”得寸进尺的女人。 “可以吗殿下?”她动了动身子,他便松开了力道,由着她翻转回来,在他的肩窝里蹭来蹭去,“可以吗可以吗可以吗?” 又来撒娇这一招? 谢珣扶着她的腰,还是不肯松口“三个月委实太长……” 她干脆拱深了些,在他的脖子上连亲带啃地乱行了一通,然后抬起脸来,双唇亮晶晶的,眼眸也亮亮的,十分期待地看着他。 “你以为这样孤就会同意?”他气息微灼,看着她嫣红莹润的唇,喟叹一声,将人重新按了回去,“你以为的对,继续……” 这一晚,她入睡得比之前几晚都要早一些,也没有出现梦游的症状。 次日便叫兰英收拾行李,他则带着她先去永和宫与母后说了此事。 皇后得知她要回姜家住三个月,到底于礼不合,便规劝道“回去小住三五日倒无碍,三个月未免太长,便是寻常人家,女子回娘家住太久,也会惹人闲话的,旁人不知,还以为你们小夫妻感情不和呢。” “母后不必担心,儿臣会陪她一起回姜家住,不会有人说闲话……” 什么? 姜荔雪猛地转头看他不是她一个人回姜家吗?怎的他也要与她一起回姜家住? 皇后听他这样说,亦是大吃一惊“你怎么能跟着一起去?”顾及着姜荔雪在这里,便又找补了两句,“本宫没有嫌弃你们姜家的意思,只是太子是一国储君,安危尤为重要,本宫不想他冒险……” “我知道的,母后。”姜荔雪也不想他屈尊降贵去住那已经不复往昔的姜家,姜家现在仆从少,护院也没几个,委实承受不住这尊大佛,于是便对谢珣说道,“殿下,我只回去小住三日就回来,殿下不必跟我一起回去……” 嘴上说着识大体的话,其实心里可委屈了。 昨晚牺牲美色啃了他好一会儿才换来了三个月的自由,结果今日转眼就变成了三日,希望破灭的感觉委实不好受。 “还是雪儿懂事,”皇后欣慰地看着她,“那就说好了,三日之后,让太子亲自去接你回来。” 姜荔雪见谢珣谢珣也没有再反驳,应该也是默认只让她回去三日了,于是只能乖巧道“是。” 嘤,嘴上笑嘻嘻,心里哭唧唧。 折回东宫,兰英与月红她们已经手脚麻利地将行李都收拾好了。 林空那厢也将谢珣的行礼收拾得差不多了。 “良娣,都收拾好了,咱们真的要回姜家住三个月?”三个月哎,也不知道她 是怎么说服太子殿下同意她们回去住这么久的。 姜荔雪摆摆手,失落不已“不是三个月,是三天。” “嗯?”怎的变成三天了? “那这些行李……” “拿两套换洗的衣服即可……” 林空便也去询问谢珣“殿下,那您的行李?” “都带上。” 嗯? 姜荔雪扭头看他,瞪着眼睛道“我就回去住三日,殿下还要跟着?” “孤带着暗卫一起,有他们在,不必担心孤的安危……”她那会儿在母后面前口是心非地卖乖,他便也没有打断她,由着她演了下去。但是昨晚自己既然答应了她,不管是谁出来阻止,他都不能食言。 更何况此番出宫是为了调养她的身心,并非由着她任性,若她能在姜家调养得宜,莫说是住三个月,便是三年也是住的下的。 待回头他与母后解释一番,母后定也会理解的。 “你想住三日就住三日,想住三个月就住三个月,母后那边,自有孤来说。” 那双瞪大的眸子由黯淡变得莹亮,失落的神色犹如抽丝般褪了个干净,转而涌出巨大的欢喜来。 姜荔雪雀跃着扑进了他的怀中“殿下你人真的太好了!” 姜家。 姜荔雪这次回来的突然,又因着谢珣也与她一道而来,姜家的人有一个算一个,不论主仆,皆忙的走路生风,阖家上下鸡飞狗跳。 要知道当初姜荔雪进宫后被皇后恩准回门的那一日,太子都没有陪她回来。 如今她入宫还不到半年,竟然就能携着太子回娘家了。 还是落败之后的娘家。 得知太子殿下竟然还要陪她在这里住三个月,原姜尚书,如今的姜老爷子吓得脸色发白“殿下,老朽家中寒破,殿下身份尊贵,实在怕委屈了殿下……” “姜老多虑了,孤年少时随军磨练,便是露天的草地也是睡过的,姜家端方有序,草木葳蕤,孤觉得甚好……” 他既这样说,姜家也不敢再多言,这便要将最大的院子,也就是姜老爷子与姜老夫人的院子腾出来给他和姜荔雪住。 谢珣再一次出言拒绝“雪儿恋旧,孤与她就住她之前的院子便可。” 姜老夫人赶紧差人去打扫那小院儿,又担心下人粗心打扫不净,干脆带着三房的媳妇一起去亲自打扫了。 姜老爷子陪着谢珣在花厅中聊天,姜荔雪只见五姐姐,不见三姐姐,便好奇问她“五姐姐,三姐姐去哪儿了?” “三姐与薛郎君早早出门去了……” “嗯?”等等,这句话怎的听起来有点奇怪,“三姐姐与师兄……一起出门?” “是啊,”姜意纾忽然想到,“哦对,有件事还没与你说呢,你听了肯定开心……” “什么事呀?” “薛郎君搬到咱们家中来住了,已经住了好几日了……” 正与姜老爷子聊天的谢珣,闻言神情一顿,幽幽地转过头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 56 章 吃醋 “师兄住在咱们家?”姜荔雪听五姐姐这样说,难掩雀跃,“真的嘛?太好啦!” “自是真的,我与你说,薛郎君人可好了,他……”姜意纾正要与姜荔雪分享三姐姐与薛郎君的事情,忽觉一道凉飕飕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不由偏过头去看,见是太子殿下,面色不冷不热,对她对视,才勾起一抹笑来。 “五娘子继续说,孤也很感兴趣……” 这话分明客气有礼,但听着莫名有些寒意。 “就是,就是……”到底对方是天潢贵胄,莫名散发的气势叫她难免有些紧张,姜意纾稳了稳心神,才接着道,“先前朝奉大夫家的请三姐姐去他们府上做女先生,可不知怎的被那贺家的郎君知晓了这件事情,竟在三姐姐回来的路上堵住了她……” 姜荔雪对那贺家的郎君一点好感也没有“他怎的还缠着三姐姐啊?” “是啊,他邀三姐姐去喝茶,三姐姐不肯,他便将人往马车里拖……” 姜荔雪一听,义愤填膺道“青天白日的,他要强抢民女不成?” “幸而薛郎君经过,拦下了贺郎君,那贺郎君还不肯放人,还说三姐姐是他的未婚妻,叫薛郎君莫要多管闲事……” 姜荔雪愤愤骂道“不要脸的登徒子!都退婚那么久了,他怎的还有脸说三姐姐是他的未婚妻?” 说到这里,姜意纾故意卖了个关子“妹妹你猜薛郎君是如何应对的?” 姜荔雪生气地猜“师兄打他了?” “打人倒没有,薛郎君用的是脑子……” “师兄如何做的?” 姜意纾掩唇笑了笑,忽而看到谢珣还在看着她们,本来要畅所欲言的她,忽然收了口,随即附到姜荔雪耳边,小声告诉了她。 姜荔雪听得一惊一乍的,小嘴张得大大的,眼睛瞪的圆圆的“师兄真是这么说的?” “是呀是呀,”姜意纾笑嘻嘻道,“为了彻底断了那贺郎君的心思,三姐姐便邀请薛郎君来家中小住一段时日,薛郎君也欣然同意了。如今两人同进同出,想来那贺郎君也不敢再来招惹三姐姐了……” 姜荔雪听得十分开心“这可真是个好法子!” 唯独谢珣脸色不善,他没能听到最为重要的一句,但也不好追问,只能沉着气,继续与姜老爷子聊天。 用罢了午膳,姜荔雪的小院子也收拾的差不多了。 时隔几个月再踏入这座小院子,只觉得比她离开时还要簇新许多。 院子的地面被水冲洗过,房里房外被仔仔细细擦拭了一遍,器具也都换了新的,床上那张红艳艳的被子也是姜荔雪从来没见过的。 谢珣拥着她往床上一躺,那双长腿刚好抵在了床尾上。 “真小。”他说。 可不是小吗? 原本这张小床她一个人睡正好,如今被他占了一大半,挤挤挨挨的,她只能贴着他,半个身子都趴在他的身上。 “殿下,不若你还是回宫里住吧,我这里实在盛不下你……” 谢珣扶着她的肩头,将人拢着“不回。” 真是失策,万万没想到她那个师兄竟然也住进来了,这般情况下,他更不能留她一人在这里了。 “可是这样,殿下夜里怕是不能休息好。” “无妨,今日先将就着,明日孤便叫人换一张床……” “好吧。”经历一上午的兴奋,她这会儿也困了,往他怀中窝了窝,这便要睡。 谢珣摇了摇她的肩膀“先莫睡, 孤有事问你。” “什么事?” “上午在花厅,五娘子与你在耳边说了什么?” “我们姐妹之间的悄悄话,殿下也要听吗?” “只是好奇。” 姜荔雪想起五姐姐说的话,先是痴痴笑了一会儿,而后才抬眸与他道“与殿下说说也无妨,那贺郎君不是说三姐姐是他的未婚妻吗,结果师兄说,三姐姐与他早就互通心意了,什么时候多了个未婚夫?噎得那贺郎君说不出话来,嘿嘿,师兄可真聪明……” 原来说的是这个? 那薛崇柏倒是个反应快的。 谢珣倏忽想起那时在樊楼,姜荔雪失踪后,他带人挨个儿厢房搜寻,结果却撞见薛崇柏与姜梨满共处一室…… 那会儿是姜梨满替姜荔雪挡下了那场灾祸,他也将此事压下,没有走漏半点风声。 现下想来,那姜梨满与薛崇柏也算是误打误撞结下了缘分,如今两人又因为贺文轩的事情有了牵扯,若是能将他们二人凑成一对,天作之合之余,岂不也解决了他的后顾之忧? “你觉得你师兄与你三姐如何?” 姜荔雪一时不能领悟他的意思,只是顺着他的话说道“他们都是很好的人。” “既然他们都很好,倘若能喜结良缘,说不定你师兄以后就能长留京城了……” 姜荔雪自他身上抬起头来,直愣愣地看着他“对呀,我怎的没想到这个?” 谢珣很满意她的反应,抬手抚着她的后脑勺“你可会撮合姻缘?” 这种事情姜荔雪只在话本子见过“就是让他们多多相处呗……” “嗯,有他们二人同在的地方,你要想办法尽早离开,多给他们制造独处的机会,以及,你要离你师兄远点……” 前面的都听懂了,可最后那句…… “为什么?”为什么要她离师兄远点? “因为,”他将人按下,顺势在她唇上偷了一个吻,“孤会吃醋。” 姜荔雪抿唇一笑,伏在他胸前害羞哎唷这么酸的话,殿下是怎么好意思说出来的嘛。 大抵是因为今日心情格外的好,前些日子因为失眠而疲累的身子,今日放松下来后便格外能睡,待她醒来时,窗外已见暮色了。 脖子有些不舒服,床确实太小了,睡前她窝在谢珣怀里,现下睡醒了,半个身子还挂在他的身上呢。 谢珣的胳膊亦是被她枕麻了,她心中愧疚,给他揉了好一会儿。 兰英见他们自房中出来,与他们道“前厅已经备好晚膳了,老爷他们都在等殿下与良娣过去用晚膳……” “师兄与三姐姐回来了吗?”姜荔雪问。 “一个时辰前就回来了,三娘子与薛郎君还来过院儿里,只不过良娣与殿下那会儿还睡着,奴婢就没有进去禀报……” 姜荔雪一听他们早就回来了,这便迫切道“走,咱们去前厅。” 谢珣忽然抬手抚上被她枕过的右臂,与她道“孤的手臂还有些不适,待会儿用膳恐会失仪,劳烦你给孤夹菜……” 胳膊既然是被她枕麻的,她自然要负责,于是想也不想的立即答应下来。 果真到了前厅,除了他们二人,其余人都到齐了,气氛颇有几分隆重,祖父甚至将主位都让了出来,请谢珣上座。 谢珣谦虚道“孤是晚辈,坐不得主位,”而后寻了个合适的位置,拉着姜荔雪一起坐下 ( 众人只得惶恐地坐下。 姜荔雪看到师兄就坐在她的对面,立即冲他甜甜一笑。 他亦回以笑意,温柔舒朗。 “动筷吧。”姜老爷子刚要发话,没想到先被谢珣抢先说了出来。 姜老爷子只能附和了两句“是,是,都动筷吧……” 谢珣动作缓慢优雅地拿起筷子,姜荔雪倒是没有忘记方才的承诺,替他夹起菜来“殿下尝尝这个,还有这个……” 她多多少少知道一些他的口味与喜好,因此夹过来的菜色也颇合他的心意。 伸筷,夹了一个她喜欢吃的山海兜,稳稳地放进她面前的碗中。 姜荔雪抬眸看了一眼他的胳膊欸?他的胳膊不疼啦? 这般你来我往的互相夹菜,俨然一对蜜里调油的小夫妻。 其他人瞧着他们这般浓情蜜意的模样,难免心中生出一个疑问不是说太子殿下不喜欢姜荔雪吗? 姜老夫人甚至还记得之前姜家刚出事的时候,她与三房儿媳给姜荔雪出了个歪主意,险些害得这丫头被太子休弃,如今不过才过去短短几个月,太子殿下不仅没有将这丫头休了,反而……宠上了? 难怪前些日子,那些在姜家出事后就不再登门的京城大家夫人们,忽然又与他们姜家重新走动起来,还聊起一件趣事,说是前些日子皇家在东内苑组织了一场狩猎,太子带着他的良娣一起去的。 听说那日姜荔雪泛舟而行,美得惊艳众人,那太子殿下就在码头等着,众目睽睽之下,将人从小船上抱下来,舍不得她多走一步呢。 当时姜老夫人听着,只以为是传言传得太夸张了,如今见二人这般粘腻的模样,倒开始相信,那或许不是传言,而是事实呢。 用罢了晚膳,谢珣才与姜老爷子说,日后他与姜荔雪在小院儿里单独用膳即可,不必这般兴师动众。 毕竟下一次,他也找不出理由再让姜荔雪给他夹菜了。 姜老爷子虚让了一番,便也同意了。 而后三三两两地散去,姜荔雪没忘记中午谢珣与她说的,要撮合三姐姐和师兄的事情,于是便先让谢珣回去休息,她则拉着三姐姐与五姐姐的手,兴冲冲找薛崇柏聊天去了。 四人寻了个凉亭说话,薛崇柏与她说起通草生意的事情,说是自那场狩猎之后,他在翠琅轩铺的那些花簪全都售空,其他首饰铺子的通草花簪也比往日卖的多上许多,现在很多首饰铺子都慕名主动来找他合作,诚意都给的很足…… “属于你的那份分成,我已经给你留出来了,待会儿拿给你……”薛崇柏温柔地看着她,发觉她比之前清减许多,难免有些多想。 方才吃饭时,太子与她分明感情甚浓的样子,既然宠她,为何她还会突然瘦了这么多? 姜荔雪并不知他心中所想,笑呵呵与他道“师兄不必这么见外,先前你给我的那些银票,我还未曾还给你呢。” “一码归一码,先前那些是我予你的,不需要你还,而那些分成,本就是你应得的。”而后又从袖袋中取出一个锦袋来,“还有这个,送给你。” “嗯?是什么?”姜荔雪接过,好奇地打开来看,从中拿出一块散发着淡淡光辉的玉石来,照得她眸中一亮,“翡翠榴石?” “嗯,之前你说你那条流光裙被人抢走了,我想起家中也有一块这样的玉石,便让人回景州取了来,你拿去重新做一条裙子吧。” 那条流光裙原本已经从昌宁公主那里要回来了,可是在东内苑的时候,有人偷走了那条裙子,还穿着假扮她引诱谢珣去了山林,后来也没有找到那人,裙子自然也就丢了。 虽然很惋惜,但那裙子毕竟太过招摇,平日里穿着也不方便,故而她也没有再想过做一条这样的裙子。 她将玉石放回锦袋中,递了回去“师兄,我已经不需要那条裙子了,这块玉石你还是收回去吧。” 薛崇柏并不知后来发生的事情,只记得那日在茶楼她委屈落泪的模样,于是道“不做裙子,用它来做首饰也可,这玉石很配你,收下吧。” “可是……”姜荔雪知晓这玉石贵重,实在不好意思收下,伸着手,执意要还回去。 薛崇柏倏忽抬手,将她的手指合拢,与她一起攥住那个锦袋“收下吧,师兄送给你的,没什么不能收的……” “薛郎君还真是大气……”不知何时过来的谢珣,目光淡凉地落在那交叠在一起的手上,“既如此,便收下吧,良娣?” 作者有话要说 谢珣再不松开,爪子给你剁了! 第 57 章 定心 姜荔雪的手此时被师兄握在手里,被那道冷而灼的视线自上而下的一扫,手上一轻,师兄的手便松了开来,她的手也下意识地往回缩了些。 薛崇柏知晓方才此举不合礼仪,担心谢珣误会,忙起身解释道“殿下恕罪,方才是我唐突了,我与良娣情同兄妹,绝无亵渎之心。” 谢珣幽冷的眸光在他的身上停留了片刻,才转而对姜荔雪说道“薛郎君既将你视为妹妹,若不收,岂非浪费了兄长的好意?”他俯身去拿她手中装着玉石的锦袋,顺便将那只白嫩的小手一并握住,“既如此,孤便做主替你收下了。” 姜荔雪的手被他握着,随着他的动作站了起来。 “不早了,孤先带良娣回去休息了。”他与其他人说。 姜梨满、姜意纾立即起身,与薛崇柏一起行礼相送,谢珣抓着姜荔雪的手,携着她离开了凉亭。 姜荔雪还没与师兄和两位姐姐说完话呢,就被他牵走了,出了凉亭,还不忘转身看他们,颇有几分恋恋不舍。 姜意纾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猜测道“太子殿下不会是吃醋了吧?” 薛崇柏担心她回去之后会受到太子的为难“不若我再去与太子殿下解释一番?” 姜梨满拦住了他“你还是莫要去火上浇油了,交给六妹妹来解决吧。” “可是师妹她不善言辞,若是解释不清,太子殿下会不会为难她?” “薛郎君,”姜梨满适当地提醒他,“关心则乱。” 薛崇柏倏忽一醒,随即面上浮现几分愧色“多谢三娘子提醒。” 姜荔雪被谢珣牵着手,被迫追随着他的大步流星,几乎一路小跑回了自己的院子。 他沉着脸,一路无话,大手连同那块玉石一并握紧了,硌的她手心都红了。 关上房门,便将人抱到了桌子上,对他平视,免得待会儿吵架还要低着头看她。 “上次是不小心拉的手,这次又是不小心?” 姜荔雪无辜道“师兄送的这块玉石贵重,我不好意思收,推辞之间,不小心碰到了而已。” “那你怎的不躲?” “我若躲了,岂非让师兄尴尬?再说三姐姐和五姐姐都在旁边呢,能有什么事?殿下你不要小题大做。” 小题大做? 谢珣气笑了“孤若与旁的女子这般接触,你也觉得无碍?” 姜荔雪点点头“若是正大光明的交往,我自是不会觉得有什么……” “你这么说,倒显得孤小心眼了?” 姜荔雪垂眸,摆弄着手中的锦袋,小声咕哝了一句“本来就是……” 下巴被他攥住,被迫抬起头来看他。 姜荔雪觉得自己没有错,是他莫名其妙的生气,所以一点也不肯示弱,甚至气鼓鼓地看着他。 一个眸中寒意逼人,一个眸中满是不服气,两人僵持了好一会儿,最后以谢珣先败下阵来,掐了一把她的小脸结束了这场短暂的冷战。 “孤吃醋你不哄,还犟嘴,”谢珣又气又无奈地教她,“你亲一下孤,孤不就不生气了么?” 姜荔雪本来还做好了继续与他吵下去的架势,听他这样说,一个没忍住扑哧笑了出来“殿下竟然真的会吃醋?”还以为他白日里只是说笑而已。 谢珣睨了她一眼“孤吃得不够明显么?” 姜荔雪扶着他的肩膀笑了好一会儿,才如他所愿,在他唇边亲了一下“这样行了叭?” “不够。”这般敷衍怎的够? 姜荔雪捧起他的脸, 在他的唇上端端正正地印下一口“那这样够了吗?” 唇角微微扬起,然而还是不满意“不够。” 还不够? “那……”姜荔雪学着他以前的样子,指尖在他唇上轻轻滑过,凑近他耳边,呵气如兰,“殿下张嘴。” 因着她坐在桌上,学起他平日的动作来便格外方便。 小手绕到他的颈后,柔夷的五指深入他的发间,稍一用力,对方便配合地凑了过来,偏过头与她相就。 她张口咬住了他的上半张唇,小舌头鱼一样的滑了进去。 这些时日他们照着话本子学的那些招式,如今她已经运用自如了。 清甜的淡香氤氲着,她吻得轻柔,他却恨不能把自己都给她。 落在她腰上的那双大手渐渐不满足于在这一方领域婆娑,一只游移着往后抚上她的背,另一只也缓缓移到了前面。 绵长而炽热的亲吻激起了几分欲意,那只大手凭着本能找寻着最为契合的地方,没轻没重了起来。 姜荔雪溢出一声嘤咛,动作顿了顿,腾出一只手来将那只不规矩的大手拉了下来。 他的唇舌追逐着不让她离开,安抚似的与她纠缠了一会儿,待到她又软成一汪春水的时候,那只大手便又故地重游,流连忘返…… 姜荔雪无奈,只能再次去阻止。 “殿下,”唇瓣摩挲中,她的声音被他吞咽的断断续续,“还让不让人……好好亲了?” 他呼吸渐沉,克制不住的反客为主,将人从桌上抱起,往那张小床上走去。 “殿下,”她被按在那张红艳喜庆的软衾之上,看到对方渐起迷雾一般的眸子,这才察觉大事不妙,“说好只是亲一下就够了……” “不够,远远不够……” 他将人拢着,满是欲念的眸子描绘着身下的人儿,趁着还有几分理智,与她商量“你师兄住在这里,孤总是不放心,你给孤吃一颗定心丸可好?” “什么定心丸?”她都给他吃成这样了还不够吗? “你……”泼墨一般的眸子深深锁着她,大手轻轻扯开她的衣襟系带,低沉喑哑的声音缓缓传入她的耳中,“把你交给孤,可好?” 姜荔雪身子微微一颤唔?莫不是……又要与她圆房? 而且是因为吃师兄的醋? 可是师兄只是不小心碰了一下她的手,他就要与她圆房,那日后她与师兄免不了还要接触,届时他又要作甚? 不过,好像也不会再有比圆房更过分的要求了吧? 此时他既然提出,她若不答应,倒显得她心里有鬼似的,况且他先前已经与她商议过一次了,那次她都同意了,这次自然也没有再拒绝的道理。 不就是圆房嘛,沈氏教过她的,且那话本子上也写过,共赴巫山乃是人间极乐,她倒真有些好奇,那极乐的感觉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于是她轻颤着眼皮,绯红着脸道“那得……先沐浴……” 浓眸愈发暗沉,他按捺着心头的怡悦,与她确认“你愿意?” “嗯,愿意。” 他低头将人吻了一会儿,确认这次她真的没有排斥他,那原本已经解开衣襟的大手边不再继续,颤抖着给她系了回去。 他暂时将那欲念压下,喑哑着嗓子道“好,孤这便叫人备水。” “殿下,这里不是东宫,”姜荔雪轻轻推开 他,坐起身来,“家里人少,我叫兰英去准备。6( “兰英力气小,孤叫侍卫们去抬水……”那些年轻力壮的儿郎抬个水自然比兰英那小丫头快多了。 于是整理了衣襟,这便出门吩咐下去了。 很快,几个侍卫各自分工,有两人抬了浴桶进来,其余人各自拎着凉水与热水,兑好之后便退出去了。 姜荔雪这院儿小,房间也少,以往沐浴也只能在卧房里,比不得东宫里有专门的浴室。 “殿下,你先沐浴还是我先?” 谢珣瞧了一眼那只能容一人坐进去的浴桶“你先来。” “那殿下先出去……”屋子小,连个屏风都没有,她可没办法在他面前沐浴。 谢珣不肯走“既要圆房,早晚都是要看到的,何必还防着孤?” “那也不行。”姜荔雪推着他往外走,“你先出去嘛。” “外面有蚊子……” “叫兰英给你熏些艾草……” “外面热……” “叫兰英给你找把扇子……” 谢珣不情愿地被她推了出来,房门一关,里面传来门闩落下的声音。 清贵端方的君子负手站在门外,身影清绝,一脸不悦怎的,还怕他偷看不成? 兰英见他出来,不待他吩咐,便立即寻来了驱蚊的艾草,并递来了一把竹丝扇。 屋内传来泠泠水声时,谢珣的扇子也越摇越快,只觉得那扇子送来的凉风,怎的也扇不灭他身体里的火。 约莫两刻钟后,沐浴好的姜荔雪打开了房门,衣衫整齐地叫人换水。 那些侍卫们低着头,飞快地将水换好。 姜荔雪正欲出去,留谢珣在屋里沐浴,可不曾想却被他握住腕子拽了回去。 清俊的面容闪过一丝戏谑“孤沐浴,不怕你看……” 而后将人拉到浴桶边,盯着那张被他惹得红扑扑的小脸,道“帮孤宽衣可好?” 语气倒是有商有量,可大手却握着她的手不容拒绝地放在自己的衣襟上。 分明那浴桶里的水并不热,可姜荔雪却觉得自己的脸被蒸熟了一般滚烫。 隔着薄薄的衣衫,手心贴着他分明的壁垒上,她紧张地咽了咽口水,而后才颤抖地去解他的衣衫。 入眼是一片健硕的白,宽的肩,窄的腰,健硕的臂膀,眸子底下是条纹清晰,块状分明的紧实,姜荔雪的眼睛飞快地眨动着,不知该看哪一处好时,头顶上方忽然传来一句清润低醇的声音“满意你看到的么?” 姜荔雪身子一震,抬眸看向他,澄澈的眸子里透着难以置信的惊色“殿下,你从哪里学来的这话?” “你枕头下的话本子……” “以后别学了?” “为何?” “太油腻,与殿下的气质不符……”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说一句骚话,让媳妇为我倾倒! 女主好油腻,别说了! 男主……白骚了…… 第 58 章 卧榻 谢珣原本也只是见她紧张,随兴想起了那句话,想逗一逗她,没想到竟被她嫌弃。 他将衣服往她头上一兜,盖住那张嫌弃他的小脸“孤自己沐浴,你去床上等着罢。” 姜荔雪本就害羞的不行,这会儿如获大赦,脑袋罩着他的衣服,摸索着去了床上,落下帷帐之后,才敢将衣服从头上扯下来。 帷帐外,谢珣沐浴的声音清晰地传了过来。 帷帐内,姜荔雪盘腿坐在床上,思索着要为接下来的圆房做点什么。 先前继母沈氏送给她的瓷碟与图集都被留在了东宫,距离沈氏教她敦伦之礼已经过去了近半年,她委实记不清那些细节了。 话本子倒是常见这样描写,只是过于隐晦了些…… 不过此时若是有一本话本子在手,也聊胜于无。 可惜那些话本子当时也与她一起进了宫,这里一本也无了。 哎?她忽然想起,这里好像还有一本,当时被她嫌弃写得过于露骨,本来要扔了的,可是刚好床板有些松动不平,她便拿去垫床板了。 她低头看着这张床当时垫的是哪张床板呢? 谢珣沐浴到一般,便听见帷帐里传来咯吱咯吱的声音。 “你在做什么?”他问。 “找东西。” “找什么?” “先不告诉你。” 谢珣这会儿身在水中,也不能过去帮忙,便由着她忙活了。 姜荔雪几乎将床板都翻了一遍,也没找到那个话本子,心里不由一凉难道是今日祖母与大伯母她们帮忙收拾房间的时候,给收拾走了? 那么露骨的话本子若被她们这些长辈瞧了去,那她这脸可就丢大了。 不行,她得再找一遍! 于是又将床板从头到尾翻找了一遍,终于在其中一块床板的中间发现了话本子。 她捧着那被压得不成样子的话本子,重重地松了一口气幸而没被祖母她们搜寻了去。 正收拾着被她翻的不成样子的被褥,外面的谢珣也已经沐浴好,掀开帷帐就瞧见她拱在床角掖被褥。 小床的咯吱声随着她的动作愈发明显了起来,听起来有些不美妙。 他褪了鞋子上去,将人儿从床角抱了出来,拥着她躺下“方才在找什么?” 姜荔雪将那话本子拿出来晃了晃“殿下,那敦伦之礼我忘得差不多了,想看看这话本子里有没有写到?” 谢珣自她手中拿过来翻阅了几张,那上面确实写了不少男女之间的房事,只是辞藻堆砌之间尽显低俗露骨,且里面的男人对女人多半是强迫,他觉得不好,便随手放到了床外的案几上。 “写的不好,还是不要学了。” 姜荔雪还一页没看呢,此时一点准备也没有“那殿下还记得如何行敦伦之礼?” “记得。” 当初她入宫时,他也被迫学过一些,只不过那时他对她有所误解,并不想与她圆房,所以学得敷衍,这会儿已经记得不太清楚了。 不过就算记不得,凭着本能也能成,毕竟那并不是什么很复杂的事情。 他低头去解她衣上的系带,她羞得抬不起头来“殿下,先将灯烛熄了。” 竟是第一次,他都依着她。 将案几上的灯烛熄灭后,房中便霎时暗了下来。 眼睛一时不能适应黑暗,这会儿什么都看不到,摸索着将人重新拢到怀中,侧过身去吻她。 静谧的夜,黑得看不见彼此,便愈发放大了感官的触感。 他感觉到怀中人儿的无措与不安,于是亲吻也带着安抚与鼓励。 剥去层层累赘的花瓣之后,手中便是花骨朵一般的人儿,滑腻似酥,犹如一条渴水的鱼儿,水一般的湿滑,好似一个捞不住,就会从怀中划走似的。 蜷缩着的鱼儿在他安抚下渐渐放松下来,他便也转移了力道,去逗弄她敏感的小耳朵。 呼吸见滚着热气,火苗似的燎着她。 姜荔雪被他逗得受不住,又羞于发出那样的声音,于是张口咬住了他抚在脸侧的手指…… 那两排贝齿的力道不是很重,他的手指尚能在里面活动自如。 湿热的,绵软的,滚烫的…… 周身的血液倒行,他快要克制不住自己了,紧绷得快要疯掉了。 方才他还嫌弃那话本子过于粗暴,不屑一顾,想着要对她温柔以待,循序渐进,不叫她受那初次之苦。 可眼下却如绷紧的弦,浑身发涨,感觉再不松弦放箭,下一瞬他就要崩裂开来。 终于还是没能控制住,翻了身,莽莽撞撞地寻她而去。 才挨上她,她便叫了声疼,他试图再次去安抚她,然而这会儿什么样的法子都不管用了,她哭着要逃,他掐着她的腰不许,纠缠之间她抓住了那垂坠的帷帐,用力一扯,那帷帐便被她扯落了下来,铺在了两人身上…… 他只得起身去拨弄那沉闷厚重的帷帐,她也手忙脚乱的来帮忙。 可那帷帐又大又沉,如同积雪一般覆在两人身上,总也找不到出口似的。 扯弄之中,床板晃动的厉害,“吱呀吱呀”的声音忽的变成“咔嚓咔嚓”,不待他们反映过来,“轰”的一声,两人身子一同往下坠去…… 床……塌了。 屋外的兰英与侍卫并几个躲在房檐墙角的暗卫,听到屋内的声响,齐齐冲到门外“殿下,良娣,发生了何事?” 几息之后,才传来谢珣有几分发紧的声音“无事,你们不要进来。” 侍卫们不放心,多问了一句“殿下,方才是何声响?” 半响,才重新传来谢珣的声音“卧榻不牢……而已。” 卧榻? 不牢? 而已? 方才那般大的动静,好像不只是……而已吧? 侍卫们与暗卫们面面相觑,随即不约而同想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面上露出了然的笑意,这便各自退下了。 兰英是个单纯的,反应过来后,便敲门问道“殿下,良娣,是床坏了么?可需奴婢找人来修?” 修? 怕是修不好了…… 谢珣与姜荔雪坐在一片凌乱之中,黑暗中默默对视了好一会儿,虽然看不清彼此的表情,但也能料想到此时他们的脸上该是如何的茫然与无措。 想着想着,姜荔雪忽然扑哧笑出声来。 “还有脸笑?”谢珣身上那一股子燥热的血这会儿一下子凉了个彻底,目光亦凉凉地看着对面那个轮廓模糊的曼妙人影,随即自己也没忍住笑了出来。 圆房没成功不说,这张小床还被他们折腾塌了,虽然原本他也打算叫人换张床来睡的,可是这张床是完好的抬出去,还是七零八落地抬出去,那完全就是两码事了。 回头传出去,旁人指不定如何想他们的呢。 随即又想起方才那番拉扯,若非她反应那么强烈,这床 兴许今晚也坏不了。 本作者午时茶提醒您最全的《春色惹人》尽在[笔趣阁小+说],域名[(. 思及此,谢珣问她“你那会儿躲什么?” 姜荔雪鼓了鼓嘴巴“我疼嘛……” “很疼么?” “嗯。” 其实他也疼,只是没有说出来而已。 可是为什么会这么疼呢? 莫不是姿势不对?亦或是没找准位置? “待孤回头再研究一番,以后还是莫要熄灯了……” 大抵也是因为现在黑咕隆咚地看不见对方,所以才能这般堂而皇之地讨论这种事情。 不过眼下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殿下,现在怎么办呀?”气氛被打断,圆房的心情也没有了,现在他们急于解决另一个问题,那就是今晚她们要睡哪儿? 这么晚了,再叨扰长辈也不合适,去哪儿再找一张床呢? “你今晚先去找你的姐姐睡……”谢珣说。 “那殿下呢?” “孤不喜与陌生人一起睡,待会儿出去找一家邸馆睡一晚……” “那我也要跟殿下一起去邸馆睡。” “怎么?还要继续?” 姜荔雪脸一热“不是,我若是去找姐姐睡,她定要问我缘由,我、我说不出口嘛……” “他们迟早是要知道的?”这么大件的床都榻了,藏也藏不住,掖也掖不了,不出意外的话,明天阖家都会知晓了。 “不若咱们今晚去邸馆歇息,明日我陪殿下去詹事府,晚上咱们再一起回来,留兰英在家里给咱们帮忙换床,只要他们不当面笑话咱们,咱们就当不知道……” 谢珣忍俊不禁地捏了捏她的小脸“好,就依你。” 如此他先从帷帐中出来,重新点燃灯烛,自一片狼藉中找出他们二人的衣服,唤她出来穿衣。 “殿下先穿……”姜荔雪埋在帷帐里不肯出来。 方才被他剥的不着寸缕,这会儿亮起灯烛来,哪里还敢出来与他“坦诚相待”? 谢珣也知她害羞,迅速穿好衣服之后,便与她道“孤去院子里等你。” “好。” 听到关门声,姜荔雪才从帷帐中钻出来。 她的衣服被他整齐的放在旁边的桌子上,她赤着脚走过去,抓过衣服赶紧穿上了。 待衣履整齐,她用绦带简单束了发,便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方一开门,兰英便凑了过去,担忧且好奇地问她“良娣,方才究竟发生了何事?奴婢问殿下,殿下也不说……” 果然这种事情他也说不出口。 姜荔雪更是个脸皮薄的,只能闪烁其词道“那床不结实,坏掉了,明日你禀给祖母,叫祖母给我们换一张床……” 兰英一时没想太多,顺口问道“那今晚良娣与殿下打算睡哪儿?” “我们去外面找家邸馆,换床的事情就交给你了……”姜荔雪越说脸越红,粗略交代好之后,便走到院子里,拉着谢珣的手说,“快走吧,我的脸皮快要挂不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 59 章 共用 入住邸馆后,两人都折腾累了,又因着圆房不成功的尴尬,两人谁也没再提那件事,相拥着这便睡去了。 谢珣向父皇告假三日不去早朝,故而今日不必早起,难得醒的比姜荔雪还晚。 还未睁开眼睛,便觉得眼睛痒痒的,像是有什么在戳弄他的眼睛。 细细感受一下,是她的手指。 复睁开眼睛,果然瞧见始作俑者正趴在他的身边,在拨弄他的眼睫。 “殿下,你醒啦?”她一点也不心虚收回手来,托着腮看他,若无其事道,“怎的今日比我还能睡?” 如今倒是愈发不怕他了,甚至还敢捉弄他。 谢珣将人重新搂下,闭眸稍缓了一会儿他哪里是比她能睡,只是她睡得少而已。 而且自从谢珣发觉她在睡梦中会有梦游的问题后,夜里总是不敢睡得太沉,担心万一她又犯了夜游症,不小心就跑出去了。 其实有侍卫和暗卫在外面守着,他大可不必自己跟着,只是若非自己亲自跟着,又总觉得不放心。 姜荔雪并不知他夜里也这般紧绷着,只以为是他最近太累了才会睡的多。 她伏在他怀中陪着他小憩了一会儿,忍不住道“殿下,我饿了。” “叫人给你送早膳……” “不若咱们去外面吃吧……”她还没在外面的早市吃过早膳呢。 “好,那就去外面吃。”难得出宫一趟,谢珣也想尝尝外面的小食。 两人这便起身,洗漱之后便出了邸馆,往早市那边走去。 “殿下,你知道哪里的早点好吃么?” “自是哪里人多,哪里好吃。”谢珣带着她,寻了个人多热闹的馄饨摊子,两个人兜着手老老实实跟在人群后面排队。 好不容易排到了他们,摊主给他们安排了一张角落里的小桌子,不一会儿两碗热腾腾的混沌就端了上来。 姜荔雪举着勺子,想等着稍凉些再吃,却不想被旁边的人撞了一下,碰掉了手中的汤匙。 汤匙脏了,她捡起来放到桌子上,挨着谢珣道“殿下,你再帮我去向老板要一个勺子……” 谢珣转头瞧了一眼忙得不可开交的老板,又看了看手中的勺子“便不劳烦他了,你用我的……” “那殿下用什么?” 谢珣往那勺子上扫了一眼“自是与你共用。” 姜荔雪握着勺子,羞赧道“不太好吧?” “怎的?”瞳眸眯了眯斜睨过来,“都亲过那么多次了,还嫌弃孤?” 姜荔雪惊得勺子险些拿不稳,慌手慌脚地去捂他的嘴巴“殿下你在说什么虎狼之词?” 谢珣握住她的手,自唇边拿了下来,放在手心里捏了捏,面上理所当然道“喂我。” 姜荔雪羞得不敢看旁人,只得舀起一个馄饨,往他嘴边送去。 他微微往后退了几分,道“烫,吹一吹……” “殿下你真的是……”好端端的一个清贵端方的君子,怎的脸皮越来越厚了? 一个勺子,两碗馄饨,吃了两刻钟才吃完。 旁边有人注意到了他们,还笑呵呵地打趣,说如他们这般感情好的,一定是新婚不久的小夫妻,老夫老妻才不会这般粘腻…… 谢珣听着坦然,倒是姜荔雪,打从坐下到吃完那脸上的红晕就没消退过。 而后整个上午,姜荔雪都待在詹事府,她在茶室里喝茶,谢珣在另一个房间与同僚一起处理公 务。 今日的谢珣格外的不专心,时不时起身,接着喝水或是旁的缘由出去走一圈,然后顺便往茶室里看一眼再回来。 同僚们打趣他“殿下不若去茶室处理公务吧……”茶室里有那般貌美的良娣,可比他们这些灰扑扑的男人们好看多了。 谢珣觑了他们一眼,说下午有旁的事情忙,就不过来了。 同僚们便笑,以为他带着良娣出去不务正业,实则用过午膳后,谢珣带着姜荔雪去了明月坊。 上一次姜荔雪来明月坊还是偷偷摸摸的,甚至女扮男装,这次由谢珣带着,倒是不用再乔装打扮,跟着他从后门顺顺利利地走了进去。 依旧是絮晚的房间,先前见过的那两位大人也早在那里等候,一位姓程,一位姓陆,至于名字,姜荔雪已经记不清楚了。 絮晚奏响琴音是为防止隔墙有耳,他们今日谈的是忠武军节度使、萧国公周炎其子周元坤的事情。 萧国公周炎便是淑贵妃的父亲,其子周元坤是淑贵妃的兄长。 周家父子久镇边境,自恃己功,渐显不敬之意。 谢珣一直安排人暗中盯着他们,周家家仆倚仗主势,作威作福,大小罪及劣迹也犯下不少,但是每次言官弹劾,父皇也只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不过最近探子送来一件重要的事情来,周元坤喜好狎妓,常流连烟花柳巷之地,错将一良家娘子当成妓子给拽入了房中,谁知那小娘子是抚州通判的爱女,只是因着好奇进了花楼,不曾想却受此大辱。 那小娘子是个脾气烈的,事发之后叫人暗中跟随那周元坤,断了那周元坤的命根子,周炎查到此事后,派兵围堵通判家府,逼他交出女儿…… 那小娘子不愿连累家人,被逼无奈自裁。 如今周炎的兵马还在通判府四处蹲守着,防止通判往京城递折子参他…… 此事若能报到朝廷中来,周元坤辱没良家女子,周炎私调兵马为难朝廷命官,逼出人命,至少那周元坤是保不住了。 只是可惜了那位香消玉殒的小娘子。 终究女子的气力大都逊于男子,若遭逢男人兽性大发,又有几个能抵抗的住的? 谢珣交代程怀瑾与陆司安,要他们多加人手去抚州,协助抚州通判将参奏周炎的折子送到京城来。 说完这些,一回头,发现原本在房间里摆弄花草的姜荔雪不见了。 “良娣呢?”他问絮晚。 絮晚按下琴弦,回答道“那会儿良娣觉得无聊,去外面了……” 外面有扮成小厮的侍卫跟着,不会出事的。 但是才听完抚州那位小娘子的事情,谢珣心里还是“咚”的沉了下去“你们先聊,孤出去看看……” 姜荔雪出来有一回儿了,谢珣与那两位大人在谈论要事,絮晚在弹琴,只有她一人无事可做,在房里坐了一会儿后,听到外面也起了丝竹管弦声,便好奇地出了门,凭栏观看楼下的姑娘们随乐起舞。 自她这个位置,刚好也能看到明月坊的正门处,不断被迎进来的客人。瞧他们的穿着非富即贵,但大都年纪不小且大腹便便,长相周正的客人却不多见,偶尔看到一个样貌不错的,迎过来的姑娘显然比之前那些多…… 她正看得津津有味,忽然就瞧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长眉俊目,清朗端正,一身淡雅的浅湖色外袍,愈发衬得公子温润,淡雅闲适,看得人眼前一亮。 他一出来,便有许多姑娘 主动扑了过来。 姜荔雪却是惊得攥起拳头捶那雕花木栏师兄怎的来这里了? 目光追随着师兄的身影,见他与旁边一位年纪稍长些的男人一起上了楼,随即入了一个雅间。 姜荔雪蹙起双眉她可是想将师兄与三姐姐撮合在一起的,但师兄若是个流连花楼的人,那她是绝对不会把三姐姐推给这样的男人的…… 不过凭她对师兄的了解,师兄一直是个洁身自好的人,今日来这明月坊,莫不是单纯为了谈生意? 她决定过去偷偷观察一番。 才转身走了两步,不妨手腕一紧,被人拽了回去。 “去哪儿?” 谢珣一出来,刚好看到她猫着身子地要走。 “我看到师兄来了,”姜荔雪说,“我去瞧瞧他……” “他有何可瞧的?” “我瞧他是不是个洁身自好的,再决定要不要继续撮合他和三姐姐。” “让侍卫去。” “不行,我要亲自去。”这种事情,她必须要亲眼看到。 “那孤与你一起去……” “不可,偷窥不是君子所为,”姜荔雪拦住他,“我不是君子,我是女子,可以偷窥……” 这是什么歪理? 谢珣拗不过她,只好让侍卫跟着她一起过去了,好在房间隔得不远,他站在这里也能瞧得见她,免得她出什么事。 之间她鬼鬼祟祟地贴在那雅间门口听了一会儿,约莫是没听到什么,一只变换着姿势。 后来有两个楼里的姑娘送酒进去,她拉住她们,不晓得与她们说了什么,而后那两人便进去了,她则叫上那位乔装成小厮的侍卫,往楼下去了。 谢珣环臂倚靠在漆红的柱子上,倒是想看看她究竟要做什么。 她下楼之后拐入一个房间,而后便不见人影了。 不多时,那房间中走出三位身穿粉霞色舞衣的姑娘并一位抱琴的姑娘,想来是要去给客人献艺。 那三位舞衣女子衣裙旖旎,脸上皆覆面纱,谢珣眯眸一瞧,便瞧见那最后那一位舞女气质畏缩,偷感甚重。 待上了二楼,那鬼鬼祟祟的舞女更是偷偷往他这边张望一眼,与他对视之后立即别开脸,拂开衣袖遮掩着,就差把“此地无银三百两”写在脑门子上了。 早上掉了勺子都不敢向老板再要一个的女人,这会儿居然有胆子假扮舞女进去偷窥? 不省心的女人。 简直胡闹。 他抬步往那边走去,姜荔雪见他要来,忙催促着前面两位姐姐,赶紧入了薛崇柏所在的雅间,待那抱琴的姑娘也一并进去之后,她“砰”的将门关上,谢珣那张愠怒的脸一闪而过,姜荔雪把门闩落下了…… 谢珣差一点就能把这个女人揪出来,奈何还是慢了一步,被她关在了门外。 很好,他就在此等候着,待她出来,看他怎么收拾她。 作者有话要说 第 60 章 生气 姜荔雪方才在师兄所在的雅间门上贴着耳朵听了好一会儿,隐隐听到他们说话的声音,并不清晰,不晓得他们是来谈生意的还是来寻欢作乐的。 送酒的两位姑娘姗姗来迟,姜荔雪知道这里的规矩,一壶酒就代表一个姑娘作陪,眼下是两个姑娘各端着一壶酒来,肯定有一人要陪师兄。 不行,她得想办法进去看看。 于是她拉住其中一人,问她“能不能带我进去啊?” 那姑娘打量了她一眼,似乎并不讶异“娘子认识这里面的客人?” “认识其中一位……” “我们没法带你进去,不过他们还点了一支舞,楼下的姑娘已经开始准备了……” 她的话就点到这里,姜荔雪的脑袋也难得灵通了一回这不就是叫她假扮舞女进去嘛? 于是立即与身边的侍卫商量,同他借了些银子,这便去了楼下,打听到跳舞的姑娘们在哪里,她进去之后找到人,买通了那两个跳舞的姑娘,同她们简单学了几个舞蹈动作,换好衣服后,这便跟着上楼了。 诚然她是跳不好这支舞的,不过有师兄在,最坏的结果莫过于向他表明身份,外面还有谢珣的人守着,她不会有危险的。 这般想着,她提着裙子与那两位跳舞的姑娘一起上了楼,后面还跟着以为抱琴的姑娘。 前后皆有遮掩,脸上也覆着面纱,谢珣应该不会发现她吧? 说不定他这会儿或许已经回到絮晚的房间了呢? 她偷偷往絮晚房间那边瞥了一眼…… 欸呀!谢珣怎么还在那里? 他怎么在看她? 是发现她了吗? 可是她都换装了呀? 脸上这面纱她还特意戴了两层呢? 一定是跟着她的那个侍卫暴露了她! 看到谢珣朝她这边走来,她赶忙催促同行的三位姑娘快些进屋,在谢珣离自己仅一步之遥时,快速阖上了房门。 她知道这会儿谢珣一定生气了,但只是一支舞的时间,待会出去她一定好好跟他认错。 姜荔雪跟在跳舞的两个姑娘后面,余光偷偷打量着师兄,见他身边确实坐着一个姑娘,正举着酒杯要亲自喂他,他抬手拒绝,自那姑娘的手中拿出酒杯,自己喝了下去…… 嗯,不错,还算规矩。 抱琴的姑娘寻了位置坐下,跳舞的两位姑娘也摆好了舞姿。 姜荔雪被她们刻意挡在身后,也架起了差不多的姿势…… 可惜她只记下了开头的几个动作,还没跳到一半,后面便跟不上了,照猫画虎地扭了几下,幸而被两位姑娘挡着,不至于太过出丑…… 而且她还要一边跳,一边留意师兄那边,心思不专,舞步越发的乱…… 与薛崇柏一起喝酒的男人,搁下酒杯,拧着眉头道“后面那个跳舞的姑娘……是新来的?” 就算被前面两个舞姿曼妙的人挡着,也能看出她的滥竽充数来。 薛崇柏也注意到了那不断变换的舞姿后面,那个笨手笨脚的身影,越看越觉得眼熟…… 那僵硬落拍的动作,躲躲藏藏的眼神,时不时还往自己这边瞅一眼。 眼底随即浮出几分了然的笑意来她怎的来这里了?太子殿下知道吗? “挺可爱的,”他抬起酒杯,将身旁人的注意引了过来,“钱掌柜,喝酒。” 那人便也举起酒杯,与他共饮。 姜荔雪瞧着师兄一直与 那人聊天说话▽(笔趣_阁小说)▽[(., 对身边那位侍奉的姑娘也疏朗有礼,并无逾越之举,便也放心了。 一舞终了,她正准备与三位姑娘一起出去,忽听那位钱掌柜言道“后面那位跳舞不好的姑娘,请留一下……” 跳舞不好的姑娘? 可不就是她么? 正不知如何应对时,好在旁边的一位姑娘站出来帮她解围,挡在她身前道“小女子舞艺不精,叫两位郎君见笑了……” 姜荔雪趁机加快脚步往外走,不曾想那人却站起身来,拦住了她们的去路,而后抬手指着姜荔雪道“我说的是那个姑娘……” 那姑娘立即赔笑道“她是新来的,不懂事,郎君们莫要为难她。” “我没有要为难她的意思,是我这兄弟觉得她不错,想留她喝杯酒而已……” 姜荔雪圆眸一瞪师兄,没想到你是这种人? 薛崇柏忙起身解释道“钱掌柜,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懂,我都懂……”那钱掌柜一边拦着姜荔雪,一边拦着想将他拽回去的薛崇柏,“姑娘,只要你肯陪我兄弟喝两杯,多少钱,你开个价?” 姜荔雪自那挡着她的姑娘身后气冲冲地走到薛崇柏面前,叉着腰气呼呼道“你要我陪你喝酒?” “我真不是那个意思,”眼看着面前这小丫头气坏了,薛崇柏也只好点破了她,“我只是方才夸你可爱而已,师妹……” 一声“师妹”,叫得众人一愣。 而后薛崇柏与那钱掌柜的介绍道“钱掌柜,这就是我与你提过的,那位手艺很好的师妹,今日许是调皮,竟跑到这里来了……” 那钱掌柜见是个误会,便忙赔礼道歉起来。 “钱掌柜稍待,我与师妹说几句话……”他欲拉着她出去找个地方说几句话,却不想姜荔雪摇了摇头,不肯出去。 “他在外面呢……”姜荔雪小声说。 “谁?”他刚一问出口,马上就想到了,“他!”太子殿下竟然就在外面? “他带你来这里的?” 点头。 “他知道你进来了?” 点头。 “他看着你进来的?” 痛苦点头。 “那你进来所为何事?” “我就是想进来看看你有没有和别的女人这样那样?” “这样那样?” “反正你不能和别的女人这样那样,要洁身自好!”带着教训的口吻叮嘱他。 薛崇柏抿住唇角的笑意“好。” “以后谈生意也不要来这种地方了,”她压低了声音,生怕被后面的钱掌柜听到会不高兴,“就算别人请你也不能来。” “好,都听你的。” 姜荔雪这才满意起来,临走前再嘱咐他一句“保护好自己,不要被别人占便宜,也不要去占别人的便宜。” “嗯,知道了。” 交待完后,姜荔雪才放心地走了出去。 甫一开门,便瞧见外面那张愠色浓郁的俊脸。 她现在已经知道怎么哄他了,所以没有立即与他解释,而后扑到他的怀中,隔着面纱在他唇上亲了一口“殿下,我错了……” 冷眸睨她认错倒是快,下次估计还犯。 这次可没那么容易被她哄好。 谢珣将她攀着自己脖子的手拉了下来,神色冷峻“好好说话,不许撒娇。” “殿下……”她被他制约着双手,不能再抱 他,便干脆将脑袋拱进他的怀中,挨着他使劲蹭了蹭,“就这一次,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他仍是将她推开,面色没有半点缓和的样子“站好了再说话……” 嗯?撒娇不管用了么? 姜荔雪站直了身子,委屈地看着他“你好凶……” 谢珣冷冷地看着她她还委屈上了? 途径此处的一位客人喝醉了酒,见他们这般,便要与谢珣抢人“哟,这位郎君可真不会怜香惜玉,小娘子莫要陪他了,不若来陪我……” 黑眸森然瞪了那人一眼,谢珣将姜荔雪拉回了絮晚的房间,按到屏风后面的美人榻上“在这儿待着,哪儿都必须去。” 姜荔雪鼓了鼓嘴巴“知道了。” 谢珣继续与他们谈事去了。 琴商再奏,姜荔雪听着那缓缓如石上清泉的音色,伏在榻上,混混沌沌地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不好,好似睡着了,又好似没睡着。 屏风那边,他们说话的声音她一直都能听得见,可是听完便忘了,中间清醒过几次,根本不记得他们说了什么。 脑袋昏沉沉的,醒醒睡睡,睡睡醒醒,越睡越觉得疲惫,身上如坠着石头将她往深潭中拉,连翻个身也觉得沉重…… 再后来耳边开始有奇怪的声响,眼前光怪陆离地闪烁着可怖的画面,可她分明是闭着眼睛的,怎么会看到那些? 是梦吗? 但她好像又是清醒着的,她知道谢珣他们就在屏风那边,离她很近,只要她开口叫一声,他就会过来。 可是她张不开口,喉咙像是被堵住一般发不出声音来,手脚麻木无法动弹,她好像被一块巨大的树胶给黏在了榻上…… “殿下……” “殿下……” “殿下……” 她一直在喊,可是喊不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沉重的感觉如潮水般缓缓消退,她动了动手指,而后四肢也终于能受她驱使,她睁开眼睛,才后知后觉自己方才是梦魇了。 好累,身体好沉,她还想睡,可是不能睡,再睡下去,梦魇还会来…… 她撑着手臂起身,靠坐在美人榻上,睡意侵蚀着她的意志,她睁着眼睛,努力驱赶着睡意…… 谢珣那边的事情终于结束,送走程怀瑾与陆司安后,他转身来到了屏风后面。 榻上的人儿抱膝坐着,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他心里一软,随即又想到自己还在生气,于是便又冷起脸来看她。 “殿下,我那会儿唤你,你怎的都不答应?”秀气的眉头拧着,她委屈地眼圈都红了。 谢珣一愣“你何时唤过孤?”他与程怀瑾与陆司安说话的声音并不大,絮晚在窗边弹琴,若她真的喊他,他定是能听见的。 “就那会儿,我唤了你好几声……” 看她的神情不像是在说谎,莫不是她声音太小了,所以他没有听见“你是如何唤的?” “我在心里唤的……” 谢珣“……” 作者有话要说 谢珣这上哪儿听去? 第 61 章 换床 她在心里唤他,他如何能听得见? 居然还在这儿委屈巴巴地质问他? 莫不是想先发制人,无理取闹? “走吧,先回家。”回家关起门来再与她计较她假扮舞女的事情。 一只小手牵住了他的衣袖,她扬起脸,苦兮兮地道“殿下,我好累,不想动……” 睡了一下午的人,和他这个端坐了一下午与人议事的人,到底哪个更累? 谢珣正欲教育她不要得寸进尺时,忽听她说“殿下,我梦魇了,看到了好多可怕的东西,我动不了,也逃不掉,想唤你,你又听不见……” 她将下巴搁在双膝上,垂着眼睫,吐气道“我才从梦魇中挣脱出来,真的好累,没有力气了。” 梦魇? 谢珣怔了怔。 他知道被魇住的滋味,少时受到磋磨的那段时间亦经历过多次,如她所说的一模一样。 所以眼下她说很累没有力气,不是在骗他,她应是真的很难受。 谢珣没再说什么,撩袍坐在她旁边,将人揽到自己怀中“那就休息足了再回去。” 姜荔雪倚靠在他怀中,才算彻底放松下来,就算闭上眼睛也不怕那梦魇席卷重来。 絮晚听到了他们之间的对话,不多时便送来一杯温热的茶水,而后轻轻关门离开,将房间让给了两人。 谢珣端着茶杯送到她的唇边,她眼睛也不睁,由着他喂,一小口一小口地喝了好一会儿。 唇瓣被茶水润得娇莹,有一抹茶水挂在了唇珠上,小舌头便从檀口中伸出来,灵巧地一卷,又缩了回去。 谢珣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喟叹。 待姜荔雪恢复了几分气力,便从谢珣的怀中起身,懒懒散散地穿好鞋子,撑着昏昏沉沉的脑袋,与谢珣一起离开了明月坊。 在回姜家的马车上,她亦是没了骨头似的挂在谢珣身上,谢珣以为她还难受的紧,便也没有立即与她计较她在明月坊假扮舞女的事情。 马车在姜家门口停下,谢珣先下了马车,张手去扶她。 姜荔雪扑到他怀中叫他抱了下来,一转头,便瞧见另一辆马车也停靠了过来,车上先后走下来一对璧人,正是姜梨满与薛崇柏。 五姐姐昨日与她说过,三姐姐现在和薛师兄如今正在假扮未婚夫妻,同进同出,每日早上都是师兄送三姐姐去朝奉大夫府上,暮时再去将三姐姐接回家中来,免得那贺家郎君再在途中生事。 “三姐姐,师兄!”她笑嘻嘻地与他们打招呼,正要过去找三姐姐,腿一动,才发现双脚离地,自己还被谢珣抱着呢。 脸一红,她赶紧拍了拍谢珣,才从他怀中落了下来。 “三姐姐……”姜荔雪跑到姜梨满身边,红着脸,“真巧呀,你们也回来了。” 姜梨满看着自家妹妹红扑扑的脸庞,浅浅一笑,与谢珣见礼之后,便拉起她的手“走吧,一起进去。” 姐妹二人挽着手走在前面,谢珣与薛崇柏一个端着手,一个负着手,便也跟了上去。 行至门槛处,薛崇柏伸臂虚让一番,谢珣便微微与其颔首后走了进去。 祖母院儿里的女使素心早早地在前院迎着,看到姜荔雪回来,便说晚膳已经备好了,送到了她的小院儿,还说祖母想她,若是饭后无事,可以去老祖母的院儿里陪老人家说说话。 这些话说得委婉了许多,以往祖母有事找她时,都是让素心传话叫她直接去祖母的院子里,如今 这话说得弯弯绕绕的颇带了几分谨慎,大抵也是开始正视起她良娣的身份来。 姜荔雪道了声“知道了” ,而后央求三姐姐饭后与她一起去祖母的院儿里。 姜梨满笑着应下了她“到时候我把五妹妹也喊上,一起陪着你。” 谢珣本打算用罢晚膳后,问问她假扮舞女后进了薛崇柏所在的雅间都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可是既然姜老夫人有话要与她说,自己等等也无妨。 白日里他命侍卫回东宫取了些“书籍”来,正好趁她不在自己先研读一番,免得再像昨晚那般,连那秘境的入口都没找到…… 那厢姜荔雪叫上两位姐姐一起去了祖母的院儿里,方一进去,便瞧见两位伯母与继母沈氏也在。 姜老夫人看着三个水灵灵的孙女儿各自寻了位置坐下,心中感叹虽然他们姜家历经大劫,散尽家财,但好在人都齐全的在这,也该知足了。 尤其是六丫头,当初都不看好她,没想到到头来属她最争气。 姜家能挺过这次难关,也多亏有她。 只不过昨日就想问她,为何突然带着太子殿下回来住,而且一住就要住三个月。 虽然对他们姜家来说这是莫大的荣耀,可是对于皇家来说,这恐怕不合规矩吧。 昨日太子只说是她想家了,所以陪她回来住一段时日,可这丫头分明心心念念的是景州的外祖家,对于他们姜家,恐怕并没有很深的感情。 “雪丫头,祖母问你,究竟是为何忽然要回来住?” 若细究其原因,其实姜荔雪也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殿下原是想带我去皇家别院小住,我不想去,他便问我想去哪里,我说我想去景州外祖家,他不许,只许我挑个近处,我便选了咱们家……” 众人听得面面相觑“也就是说,是太子殿下主动挑起的这事?” 姜荔雪点了点头“嗯。” “那太子殿下为何忽然要带你出宫住?” “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姜老夫人与三房儿媳愈发不安“可是宫里发生了什么事?” “宫里一切都好。” “可是太子殿下发生了什么事?” “殿下也一切都好……”不过前些日子在东内苑受了点皮肉伤,早就养好了。 既然宫里平静,太子也无事发生,为何忽然要带她出宫? 众人一时语默起来。 姜梨满思索片刻,倏忽问她“六妹妹,你最近可遇到什么事情?” 不管是太子提出带她去皇家别院,还是依着她的意思带她回了姜家,似乎都颇为尊重她的意愿。如此这般顺着她的心意,莫不是缘由出在她身上? “我最近……”姜荔雪难免想起在东内苑发生的事情来,但那件事毕竟太过凶险,她不想让她们担心,便不想说出来,“我最近也还好……” 姜梨满看出她有事瞒着大家,便又试探着问了一句“六妹妹最近有没有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亦或是哪里不舒服?” 不开心的事情? 袁今安的死,确实叫她难受了很长时间。 就算是现在,一想起来,心里还是有一股说不出的沉郁。 “是遇到一件不开心的事情……” 果然。 缘由果然在她身上。 “六丫头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了?”姜老夫人语气关切,也带着几分探究。 姜荔雪低头绞 着手中的帕子( “祖母,六妹妹既然不愿意说,咱们便不问了,免得又惹得六妹妹伤心。”姜梨满给她解围道。“想来太子殿下此番出宫应该就是为了陪六妹妹散心,殿下他能为六妹妹做到这种地步,可见他对六妹妹是真心喜欢的……” 她在心里唤他,他如何能听得见? 居然还在这儿委屈巴巴地质问他? 莫不是想先发制人,无理取闹? “走吧,先回家。”回家关起门来再与她计较她假扮舞女的事情。 一只小手牵住了他的衣袖,她扬起脸,苦兮兮地道“殿下,我好累,不想动……” 睡了一下午的人,和他这个端坐了一下午与人议事的人,到底哪个更累? 谢珣正欲教育她不要得寸进尺时,忽听她说“殿下,我梦魇了,看到了好多可怕的东西,我动不了,也逃不掉,想唤你,你又听不见……” 她将下巴搁在双膝上,垂着眼睫,吐气道“我才从梦魇中挣脱出来,真的好累,没有力气了。” 梦魇? 谢珣怔了怔。 他知道被魇住的滋味,少时受到磋磨的那段时间亦经历过多次,如她所说的一模一样。 所以眼下她说很累没有力气,不是在骗他,她应是真的很难受。 谢珣没再说什么,撩袍坐在她旁边,将人揽到自己怀中“那就休息足了再回去。” 姜荔雪倚靠在他怀中,才算彻底放松下来,就算闭上眼睛也不怕那梦魇席卷重来。 絮晚听到了他们之间的对话,不多时便送来一杯温热的茶水,而后轻轻关门离开,将房间让给了两人。 谢珣端着茶杯送到她的唇边,她眼睛也不睁,由着他喂,一小口一小口地喝了好一会儿。 唇瓣被茶水润得娇莹,有一抹茶水挂在了唇珠上,小舌头便从檀口中伸出来,灵巧地一卷,又缩了回去。 谢珣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喟叹。 待姜荔雪恢复了几分气力,便从谢珣的怀中起身,懒懒散散地穿好鞋子,撑着昏昏沉沉的脑袋,与谢珣一起离开了明月坊。 在回姜家的马车上,她亦是没了骨头似的挂在谢珣身上,谢珣以为她还难受的紧,便也没有立即与她计较她在明月坊假扮舞女的事情。 马车在姜家门口停下,谢珣先下了马车,张手去扶她。 姜荔雪扑到他怀中叫他抱了下来,一转头,便瞧见另一辆马车也停靠了过来,车上先后走下来一对璧人,正是姜梨满与薛崇柏。 五姐姐昨日与她说过,三姐姐现在和薛师兄如今正在假扮未婚夫妻,同进同出,每日早上都是师兄送三姐姐去朝奉大夫府上,暮时再去将三姐姐接回家中来,免得那贺家郎君再在途中生事。 “三姐姐,师兄!”她笑嘻嘻地与他们打招呼,正要过去找三姐姐,腿一动,才发现双脚离地,自己还被谢珣抱着呢。 脸一红,她赶紧拍了拍谢珣,才从他怀中落了下来。 “三姐姐……”姜荔雪跑到姜梨满身边,红着脸,“真巧呀,你们也回来了。” 姜梨满看着自家妹妹红扑扑的脸庞,浅浅一笑,与谢珣见礼之后,便拉起她的手“走吧,一起进去。” 姐妹二人挽着手走在前面,谢珣与薛崇柏一个端着手,一个负着手,便也跟了上去。 行至门槛处,薛崇柏伸臂虚让一番,谢珣便微微与其颔首后走了进去。 祖母院儿里的女使素心早早地在前院迎着,看到姜荔雪回来,便说晚膳已经备好了,送到了她的小院儿,还说祖母想她,若是饭后无事,可以去老祖母的院儿里陪老人家说说话。 这些话说得委婉了许多,以往祖母有事找她时,都是让素心传话叫她直接去祖母的院子里,如今 这话说得弯弯绕绕的颇带了几分谨慎,大抵也是开始正视起她良娣的身份来。 姜荔雪道了声“知道了” 第 62 章 欺负 小心眼的男人! 姜荔雪试图去找别的衣服,奈何全被她收拾了干净,连一身里衣也没给她留。 这舞衣轻透,今日她在明月坊穿这身舞衣时,里面是穿着中衣的,故而还算稳妥。 可眼下要她直接穿这衣服,不仅动作稍大了些就会走露春光,甚至能透过衣衫看到里面的肌肤。 可若是不穿,只能去穿浴桶旁边刚换下的旧衣。 今日走了许多路,衣服也沾了汗,她委实不想穿。 姜荔雪在舞衣与旧衣之间犹豫了好一会儿罢了,比起那透光的舞衣,那旧衣脏点就脏点吧。 正要丢了舞衣去拿旧衣时,帷帐忽然一动,谢珣竟从床上走了下来。 姜荔雪惊叫一声,将舞衣拥在身前挡着春光,叫道“殿下你怎的出来了?” 疏淡的眉眼在瞥见浴桶后面那道莹白如玉的身影时,倏忽变得幽暗起来。 “怎的还没换好?” 还好意思问? “殿下,这衣服根本不能穿!” “怎的不能穿?”他一身纯白寝衣,身量颀长向她走来,自有一股说不出的压迫感,“在你师兄面前穿得,在孤的面前就穿不得?” “那不一样……” “有何不一样?” 明知故问! 逼仄的房间,他稍走几步便来到了她的面前,与她之间仅一个浴桶之隔。 她倔强道“反正我不穿!” 眼眸幽深如潭,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弧“不穿……也可以。” 手指落在浴桶边上搭着的衣服上,微一挑,那些衣服便落入了浴桶中,被水浸了个彻底。 “殿下!”姜荔雪气得直跺脚,“我生气了!” 然而做完坏事的某人,还悠悠向她伸出手来“既然不穿,便还给孤。” 这叫她如何还? 旧衣都被他弄湿了,她眼下也别无选择了。 姜荔雪气呼呼地瞪着他,发现自己越瞪他,他反而目光却放肆,到底自己这会儿还没穿衣服呢,最后还是弱下气势来“殿下回去,我穿就是了。” 得逞的某人,眼睫自上而下又将她扫了一遍,这才勾着唇,回了帷帐内。 狗太子!一点都不君子! 姜荔雪在心中骂了一会儿,才噘着嘴不情不愿地将衣服换上了,一手捂着上面,一手挡着下面,磨磨蹭蹭地往那帷帐里去了。 帐内的男人已经搁下了手中的书,靠坐在床的边缘,给她留足了空间,枕着手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可以开始了。” “殿下……”姜荔雪根本不敢放下手来,更遑论跳舞,她干脆直接扑到他的怀中,隔着薄薄的衣衫搂住了他,埋在他肩窝里撒娇,“不跳舞了好不好?咱们直接圆房吧!” 娇嗔的,软糯的语气,带着芬香的气息,钻进他的耳中,听得谢珣身体一紧,血液登时贲张起来。 “不可,”虽然她提出的条件十分诱人,但想到今日在明月坊,隔着那道门她身穿舞衣在薛崇柏面前跳舞,那股子压不下去的醋意还是让他将人从怀中扶了起来,“必须跳。” 她愈发松软了嗓音,小手不安分地去扒拉他的衣襟“殿下……” 他握住她的手,眸中欲意渐浓,虽然脸上的神色仍是不容拒绝,但声音却因为微哑而柔和许多“乖,跳完……就圆房。” 哼。 怎的好像是她求着他圆房似的? 姜荔雪见他不吃撒娇这一套了,实在没办法,才哼唧唧地站起身来,噘着嘴走到床的中间,瞥了他一眼后,不情不愿地回忆起白日里学过的那几个舞蹈的动作…… 衣衫薄透,美人羞涩,她抬手一拱表示舞始,足尖轻轻竖起,衣衫不断拂开,似是一朵徐徐绽开的花,无风也生出万般风情。 而后纤腰慢拧,轻舒云手,身姿也愈发柔软起来。 罗衣翻飞之间,她的身子或舒或折,或倾或弯,春光点点乍泄,洗净后的盈盈素靥此时娇艳欲滴,似熟透的果子,待人采撷。 床榻另一侧,男人漂亮的黑眸中笼着暗色,蕴着潮涌,眼梢潋滟起一抹迷离,心头鼓噪不已,他欣赏着面前的春色,又忍不住想今日在那扇门之后,她是否也跳得这般美艳动人…… 姜荔雪很快将自己所记得的舞步跳完,毕竟那时时间紧迫,她仅仅记住了开头的几个动作而已。 “结束了?”对面的男人似乎还未看够,喑哑的嗓音带着几分意犹未尽。 姜荔雪点了点头,而后赶忙扯过帷帐,挡住衣衫尽透的身子“我只会跳这些,后面那些舞步复杂,我学不来,便一直在那两位姐姐后面转圈圈……” 转圈圈? “转了多少圈?” 这她哪里记得? “殿下你不要太过分,”她鼓着腮,像一只气呼呼的小猫,“我哪里知道转了多少圈?” “孤也要看你转圈……”黑眸眯了眯,带着些许促狭,他想到了一个好主意,“一边转,一边脱……” “殿下,你、你……”那双清浅如画的眸子,此时充满了震惊,“你可是君子!” 他眉头一挑,与她道“床上……没有君子……” 就算床上没有君子,那也不能行禽兽之事啊。 姜荔雪咬着唇,像是被欺负了的小猫,眸底水盈盈地望着他“殿下欺负人……” “今日在明月坊,你把孤关在门外的时候,就该想到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她是想过会有什么后果,但是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后果。 他竟然提出这样的要求,简直、简直……不是人。 呜呜呜。 姜荔雪抬脚就要往床下走,被谢珣一把拉住。 “去哪儿?” 姜荔雪闷着头,哼唧唧道“我去找我姐姐睡,我不跟你圆房了!” 不圆房? 他今日做足了功课,眼下憋得都要着火了,她居然说不圆房了? 是自己方才太过分了么? 好吧,她这一委屈,他便觉得确实是他太过分了。 自己惹的,只能自己哄了。 他拉过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孤错了,孤方才不该提那么过分的要求。” 她哼的把手撤回去,不给他亲。 他便将人拉到怀中,抚着她纤巧的肩膀,轻声地哄“你不想转便不转了,不想脱便不脱了,孤帮你脱……” 嗯……嗯? 她扭头看他,却被他吻了个正着。 他吻的又重又急,不复从前由浅渐深的,循序渐进的章法,这一次却颇有几许霸道,不待她反应过来,凛冽的味道便长驱直入,暴风雨一般与她纠缠。 一只手勒紧了她的腰身,纵使她并没有想要挣脱的意图,那手臂还是牢牢的箍着她,让她紧紧与他贴着,唇上也愈发不肯放过她,咬舔吮吸,让她一点一点软了身子,而后渐渐迷乱了意识。 明明是与他相拥着, 不知怎的就坐到了他的腿上。 后来身上那聊胜于无的舞衣不知何时被扔到了帷帐外…… 她在上面,不知何时又到了下面。 他像一只贪得无厌的饕餮,贪婪着享用着她的一切,仿若她是一道不得了的美味…… 今日饱读“经书”的男人准备充足,昨晚那场失败的实践,让他愈发不敢弄疼了她。 她那么娇,那么软,像一朵含羞花,他轻轻一碰,她就要收拢了花瓣,害羞地瑟缩回去。 于是只能一点一点的试探,在她昏昏陶陶的时候,才敢缓缓将自己送给她。 霎时间,那张红潮淡露的小脸上满是吃不消的神情,轻吟的声音也变了音调,染上几分哭腔,他忙俯身去吻她,大手也去安抚她“乖,忍一下……” 她的两只手抵在他的肩膀上,双唇被他含着,只能随着起伏发出闷闷的哭声。 他努力克制着,凭着意志怜惜着她,直到那声音重新变得婉转起来,他才敢放肆的起落。 不适的感觉比她想象中的消逝的要快一些,沁了水的眸子缓缓睁开,她眼前的世界晃动的比方才厉害许多,从前在话本子上看到的那些如今都付诸了实践,分明她并未出什么力气,却也出了一身的汗,仰着脖子微喘着,声音也破碎的不成样子…… 只是她虽也觉得愉悦,但却并未感受到话本子描述的那般极致,想来是那些写书的人夸张了,她只觉得还好,尚可,并不讨厌,以后也愿意继续与他做这种事…… 男人的气息忽然变得重而急促的,他拥着她的肩头,发出重重的一声喟叹,而后温柔地去亲她…… 他出的汗比她更多,额发都湿漉漉的,枕边有他提前准备好的绫帕,她顺手抓起来给他擦了擦汗。 食饱餍足的男人笑着握住她的手“这帕子不是用来擦脸的……” 而后自她手中取下了帕子,起身替她擦拭起来。 姜荔雪被他翻来覆去地擦了一遍,今晚实在害羞的太多次了,脸上的红潮一直没有消退过。 而后谢珣叫兰英送了水进来,又帮她清洗了一次。 姜荔雪几次想阻拦,说自己来就可以。 他却执意帮她,还叫她不必勉强,好好休息。 姜荔雪暗暗地想她没有勉强啊,她并不觉得很累,方才分明是他用的力气更多啊。 而后谢珣拥着她躺下,倏忽问了她一句“你到了么?” 姜荔雪一愣是在跟她说话吗?什么到了吗?到哪儿了? 她疑惑地仰头看他“殿下,什么到了?” 他捏了捏她“你说呢?” 姜荔雪思索着他的话,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哦殿下,你说那个啊……” 就是话本子说的那种极致呗。 她回味了片刻,而后诚实道“没有。” 谢珣的脸黑了。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让你第一次就玩这么花,自卑了不是? 第 63 章 研究 在她说完“没有”二字后,便觉搂着自己的人一僵,随即面上也浮现出一片阴云来。 “你怎么了,殿下?”她只是实话实说而已,他怎的好像一副深受打击的模样? 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放开了她,将被子留给她一人盖,自己则摸了本书,穿衣下床“你先睡,孤看会儿书。” “哦好。”殿下可真是好学之人,都这么晚了,还要看书。 姜荔雪自个儿拥着被子,翻身酝酿起睡意来。 只是她这些日子本就入睡得慢,又被他抱着睡习惯了,蓦然没了他的怀抱,她竟十分不适应,辗转反侧着,许久不能入睡。 可身体分明是想睡觉的,白日里虽然也睡了一下午,但是一点也不解乏,反而因为梦魇身体愈发疲惫。 这会儿亦是困得脑仁一抽一抽地疼,可是就是无法入睡。 她翻来覆去许久,想等着谢珣看完书之后再来抱着自己一起睡,可是等啊等,他一直没有上来,她实在等不下去了,只好从帷帐里探出去找他。 “殿下,很晚了,你还不睡……咦?”他在看什么东西? 谢珣没有料到她会突然探出头来,手中捧着的画册登时被她看了个正着。 手上一抖,下意识地便将画册合了起来,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她显然已经看到了。 姜荔雪被那画册上交叠的人儿晃了一下眼睛,随即立马意识到那是什么。 先前继母在她入宫前,就是拿着这样一本画册一页一页的教授她的。 难怪今晚进展得如此顺利,原来是他早就做好了功课。 谢珣正了正神色,若无其事地问她“怎的还不睡?” “睡不着,”姜荔雪冲着他傻笑着,“殿下怎的一个人偷看?我也想看……” 谢珣捏了捏那画册“孤不是偷看,是在研究正事……” “殿下在研究什么?” “研究……”谢珣看着那颗圆溜溜的脑袋,就算是方才两人已经圆房,此时的她仍娇俏如少女,“研究如何让你更加欢愉。” 原来是为了她呀。 想来是方才那句没有到,让他耿耿于怀了。 姜荔雪笑眯眯道“殿下,其实我方才觉得也还好啦……” 谢珣眉头皱起“只是还好?” 姜荔雪便又换了一个词“挺好,挺愉快的……” 谢珣的眉头不仅没有舒展,反而愈发蹙起。 这个回答也不满意? 姜荔雪只好反问他“那殿下感觉如何?” 谢珣幽幽看向她“孤觉得……甚好。” 甚好,非常好,从来没有体会过的好,想要再来一次的好。 可是单单只是他觉得好还不够,要她也觉得甚好才行。 原来这才是他想要听到的答案。 可是那“甚好”,到底有多好呢? 惹得她都好奇了。 “殿下,”她伸出一条白嫩嫩的手臂,将他拉了上来,“我也想要‘甚好’,咱们一起研究吧。” 谢珣由着她轻轻一拉,人便入了帷帐。 她既热情邀请,他自也没有拒绝的道理。 于是年轻的,没有经验的小两口,对着那画册上的招式开始细细研究,看着看着便有人不老实起来,大手上上下下地忙活着,将她招惹得受不住,便学着那画册上的招式一板一眼地练习了起来…… 这一晚,可忙坏了屋外的兰英, 屋里的人时不时叫一次水, 她强打着精神一夜未睡,东方既白时屋里又叫了一次,兰英顶着眼下的乌青,头重脚轻地往里面送水…… 后来她隐约听到自家姑娘哑着嗓子哭喊“到了到了,真的到了呜呜……” 涉世未深的兰英打了个哈欠嗯?不是圆房的么?良娣要到哪儿去? 再后来,天色大亮,太子殿下是扶着腰离开的。 姜荔雪被折腾了一夜,昏睡到下午才醒来。 兰英终于不用再往屋里送水,与姜荔雪说了一声后,去西厢房里睡得小呼噜一串一串的。 下午谢珣尽快处理完公务,在回姜家之前,先回了一趟皇宫。毕竟前两日离宫之时,姜荔雪在母后面前做下保证说是三日之后便回来,所以他有必要先回来与母后解释一番。 他同母后说了当初在东内院狩猎时,他不仅朝姜荔雪误射一箭,甚至当着她的面射杀了她的朋友,这才导致了她离魂症的复发。顾及姜荔雪最近的身体状况,才下决心陪她回娘家居住,帮她调养身体…… 皇后听了他的这些解释,虽然心疼姜荔雪,但是毕竟三个月的时间不算短,他们在外面居住,她总归是不放心。 “此事太后那边也知晓了,她本就对荔雪那孩子有诸多偏见,如今虽是你坚持陪她出宫居住,可太后那边却此事算在了荔雪的头上,今早还叫我去祥福宫说话,要我将你们召回来……” “太后那边,母后不必顾及,她既对姜氏不喜,日后孤也打算不让姜氏再去祥福宫给她请安了,省的惹她老人家不高兴……” “不单单是请不请安这件事,先前太后有意将徐玉绫赐婚与你做太子妃,结果你让徐阁老将那丫头禁足了,如今太后那厢又给你相看别的贵女了……” “那就劳烦母后转告太后,太子妃的人选便不劳她老人家操心了,儿臣也没想过纳旁人,打算日后扶姜氏做太子妃……” 皇后听罢,不气反喜“这件事你倒是与母后想到一处去了,我瞧着荔雪那孩子入宫之后稳重了不少,上次昌宁抢她裙子那件事,她能以德报怨的处理好,足矣说明是个识大体的孩子,日后可堪为你的正妃……” 不过此时立正妃的事情倒不着急,眼下最紧要的还是他们小两口在外居住的问题。 “既然是帮荔雪调养身体,母后自然也不能多说什么,只是三个月的时间委实说不过去,若她身子好些了,你们还是尽快搬回来住的好……” “知道了,母后。” “对了,”皇后想起昨日传来的一件趣事,“听说你们回去住的第一晚,把床折腾塌了?” 小两口要出宫去住,她这个做母亲的不放心,自是派了两个人跟着一起去了,没想到只一日就传来了惊喜。 这小两口,在东宫的时候每天晚上安安静静地没闹出什么动静来,没想到到了宫外竟如此放得开,床都折腾塌了,到底是年轻人,体力真好。 谢珣神色一赧,清绝的五官出现丝丝裂痕,但是也没法否认这件事情“嗯。” 皇后拈起帕子掩唇笑了一会儿“荔雪她身子娇弱,你还是怜惜着点……” “知道了。” “仔细着她的月事,”皇后叮嘱道,“若是月事迟了,便赶紧请太医给她诊脉,莫要伤了我的小金孙……” 皇后这么一说,倒是提醒了谢珣。 昨晚那般不加节制地给了她许多次,单是擦外面是擦不干净的,留在她身体里的,若是不小心发 了芽, 下个月岂非不能碰她了? “多谢母后提醒,儿臣这就去一趟太医院……” “哎?”皇后一喜,“这么快就有了?” “不是,”谢珣解释道,“暂时还不能有……”那样好的滋味,他还未吃够呢,怎能叫那小芽儿阻拦了去。 谢珣离开了永和宫,这便往太医院去了,临走时兜了两大包药材,皇后派人去打听,发现他叫太医开了许多避子药,一副是给女人吃的,其它的许多副都是给男人吃的。 皇后思索了片刻便了悟了哦,原来是才开荤啊…… 哈哈,既如此,那倒是也不着急…… 谢珣离宫之前,去东宫将月红与绿萼也接了去。 如今在姜家,她身边只一个兰英一个女使显然是不够用的。昨晚他们叫了那么多次水,那些侍卫都是男人不好往屋里送,只能交给兰英那小丫头,这一晚上把那小丫头累的,今早离开之前给他行礼时都快睡着了。 只添两个女使还不够,明日还得叫人在她的小院儿支个灶台,这样烧水方便,再搬上两口大缸,毕竟以后用水的时候多了去了…… 姜家小院儿。 日暮时分,姜荔雪伏在枕头上软绵绵地趴着,睡足了觉的兰英正在给她揉腰。 兰英将那活血的药酒在手心搓热了,往那光滑的细腰上揉去,原本白腻的皮肤,此时满是被大手扼过的红痕,零星还有几颗别的痕迹,红红的,小小的,和草莓差不多大…… 不由好奇地撩起衣服看了一眼天哪,其它地方也有好多这样的小红痕。 “良娣,这些都是殿下掐的吗?” “这里是,”姜荔雪指了指自己的腰,“其他地方不是……” 兰英不懂,好奇问道“那小的红痕是如何来的?” 姜荔雪默了默,羞涩道“殿下咬的。” 回想起昨晚他说的那句“床上没有君子”的话,此话当真说的极对,床上何止不是君子,简直是禽兽。 他是真能咬啊,从上到下给她咬了个遍儿,就连那处也不放过,羞死个人了。 兰英心疼自家姑娘被咬了那么多口,不由问道“殿下为何咬你啊?” 其实也算不得咬,只是兰英还未出嫁,这种未婚不宜的事情她不方便与她细说,看她心疼,便解释道“夫妻间的情趣罢了。” 知欲颇强的小丫头又问,“良娣,疼么?” “还好,”姜荔雪与她描述,“痒痒的,有那么一丝丝疼而已。” 不疼就好。 “一晚上就咬了这么多口,”单单是背上就数不清了,其它地方定然只多不少,兰英边揉着药酒,边感叹道,“殿下的嘴巴肯定累坏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 64 章 喝药 回到姜荔雪的小院儿,谢珣将手中的药交给了月红她们,叫她们煎了两包,一包是给姜荔雪服用,一包是他来用的。 用罢了晚膳,月红与绿萼便一人端着一碗药送了过来。 姜荔雪闻着那苦涩的味道直皱眉“殿下,为什么要喝药?” “孤不想太早有孩子,”他将她的那碗先拿起来,用汤匙慢慢搅动着,“这是孤叫太医院开的避子药,事后一日内服用有效,此时服用还不晚。” 秀水一般的眉头拧着,姜荔雪看着那一碗黑漆漆的药汁,愁苦道“为什么殿下不想太早要孩子啊?母后都劝说过我好几次了,说是子嗣是头等大事……” “子嗣一事,不着急,”谢珣试了一下她的药,觉得不那么烫了,才递给她,“母后那边自有孤挡着,她日后不会拿子嗣的事情催你的……” 姜荔雪接过那药,深吸一口气后,将那药一饮而尽。 其实她也不想太早要孩子,只不过旁人劝的多了,她便也以为他会急于要孩子。 药虽好,可是真难喝。 她被苦得舌尖发麻,月红适时送来了一颗蜜饯,她含在口中,含糊着去问谢珣“殿下,以后每日都要喝这药吗?” 谢珣端过自己的那一碗,也痛快地饮尽。 月红递过来的那颗蜜饯他没吃,转手又塞到了姜荔雪的口中“你只喝这一日,以后每日孤来喝就好。” 姜荔雪口中咬着两颗蜜饯,一左一右将她的两腮撑了起来,鼓鼓囊囊的像只小松鼠一样,笑弯了眸子看着他“那真是太好了。” 夜幕四合时,两人早早沐浴完,钻入那帷帐里研究新花样去了。 只不过毕竟昨晚他操劳过度,白日里也没有好好歇息,处理公务之余还跑了一趟皇宫,今晚委实没有太多的精力,只两回便沉沉睡去了。 姜荔雪白日里睡得多,今晚虽然抛了两次,但身子缓过来后,便也没多少睡意了,无聊地伏在他的怀中,学着他方才待她的样子,捏捏这儿,揉揉那儿,玩了好一会儿才睡着。 翌日她还未醒时,便觉得脖子上酥酥痒痒的,湿热的潮气萦绕着她。 她迷迷糊糊地推了推身上那人“殿下,我还想睡……” “你睡着,孤自己来就好。” 听听这是人话吗? 什么叫自己来就好? 她又不是木头,被他啃咬也没有感觉? 身上一凉,昨晚被他扔了两次又穿回来的寝衣,第三次被他扔到了床角。 清晨微凉的空气薄薄的裹挟了她,偏又有一股子灼热的气息游走着,流窜着,熨帖着她,一冷一热之间,叫她微微战栗着,人也渐渐清醒了过来。 后来那股子热气便闯入身体中来,她堪堪清醒的脑袋,很快又迷离了去,交替之后他自背后拥住了她,拨开她的头发,去咬她的耳朵“昨晚孤睡得早,冷落你了……” 呜呜,那也不能一大早就闹她啊。 他听着那婉转的莺啼,辨析着她到了哪一处,直到那声音渐渐失了控,入了云端后,他才与她一道儿落了下来。 俯身亲了亲那一身朝霞映雪的人儿,余韵未消的人儿身子还颤着,哼唧唧地拱在枕头里不理他,可爱的要命。 他兀自欣赏了好一会儿,才唤月红她们进来送水。 洗净之后,将人又塞到被子里,揉了揉那被他弄得毛茸茸的头发,温声问她“今日还陪孤去詹事府么?” 那红潮未 尽的小脸上, 盈盈涟涟的眸子嗔了他一眼“不去,我要睡觉。” 他笑了笑“嗯,你睡吧。” 姜荔雪翻了个身,气哼哼地去睡了。 他去院儿里洗漱,用过早膳后便出了门。 在门口正好与薛崇柏和姜梨满遇到,三人打了招呼,姜梨满问他“今日六妹妹不陪殿下出去吗?” “她还睡着,”谢珣瞧着她与薛崇柏站在一起,檀郎谢女十分登对,连带着看薛崇柏也觉得顺眼许多,“那贺文轩最近可有再叨扰你?” “有薛郎君每日接送,那贺郎君已经多日不曾出现了。” “嗯,孤今日正好要去大理寺一趟,届时见到贺文轩,也会与他说道两句……” “多谢太子殿下。” 谢珣摆了摆手,这便乘马车走了。 姜梨满与薛崇柏共乘一辆马车,提起方才太子说的那句话,姜荔雪与他道“想来若是太子殿下亲自与那贺郎君说起此事,他必不敢再来打扰我,届时便不必劳烦薛郎君每日辛苦接送我了……” “举手之劳而已,三娘子不必放在心上。再说我借住府上,做这些也是应该的……”只是不免想到若是太子殿下真的解决了贺文轩一事,那么他便再没有了住在姜家的理由,看着眼前清秀高雅的人儿,薛崇柏心中竟生出几分失落来。 姜梨满看出了他眼底的失落,稍一思索,便知他心中在想什么“薛郎君,即便没有贺郎君的叨扰,日后若薛郎君愿意,可也继续住在我们家,只是……” 她以为他是在为六妹妹而失落,犹豫片刻后,还是好心劝说他“六妹妹终究是嫁了人,如今与太子殿下琴瑟和睦,感情正浓,你还是尽早放下执念的好……” 薛崇柏一愣“三娘子,我不是……”他方才第一个想到的,竟然并不是姜荔雪。 “我对师妹她……” 在对方清盈透彻的目光中,薛崇柏一时语噎,他忽然开始反思,他对姜荔雪究竟是一种什么感情? 她五岁时,云家老爷子带她来薛家拜师学艺,虽然那时她呆呆傻傻的不爱说话,但是谁会不喜欢那样粉雕玉琢又乖巧可人的小女娃呢? 后来爷爷叫他教她基本功,她与他相处的多了,便成了他的一条小尾巴,走到哪儿跟到哪儿。 他少时贪玩,与玩伴玩闹起来时将她忘在了一边,险些将她弄丢。 那时候云薛两家倾巢出动,幸而在人牙子留着她想卖个好价钱,他们赶在她被卖出去之前将她找了回来。 那一次祖父拿了鞭子,当着云老爷子的面将他抽得一个月下不了床,后来他再也不敢放开她的手,要保护她的念头自那时便在心中生了根发了芽,经年累月中逐渐长成一片茂密的丛林。 后来两家人时常打趣他们,说长大了要给他们定亲,云老爷子更是一本正经地说,这外孙女儿交给谁都不放心,唯独交到他手上才能少操些心。 她听得多了,也懵懵懂懂地说要嫁给他,他亦觉得娶她甚是不错,旁的姑娘他都看不到眼里去。 后来她快及笄了,云家反倒不提这件事了,他主动向自家祖父提过,想待她及笄后去云家提亲,祖父却道“云家那丫头终究姓姜,她的祖父如今做了户部尚书,咱们却是商贾人家,她的姻缘不在景州……” 后来她果然被送回了京城,与他只有几封书信来往,她在书信中并未提及嫁人一事,他一边耐心等着,一边说服祖父让他去京城做生意。 祖 父知他心中所想,总是不同意。 再后来,书信忽然断了,时隔多月,京城那位不近女色的太子纳良娣的事情才遥遥传到景州来,他方知入宫做良娣的人是她。 他去云家求证,正好得知姜家出了事,云老爷子筹了五十万两,托云家舅舅送去姜家救急。 他便也向祖父再提去京城做生意一事,这次祖父没再拦他,由着他与云家舅舅一起来了京城。 一年多未见,她拎着裙摆,自花厅外的石阶上兴冲冲地跑起来,乖巧而明媚,像以前那样甜甜地喊他“师兄(笔@趣阁.” ,好像一切没变,但一切分明变了。 在她回来之前,他与云家舅舅已经来过姜家一日了,也多多少少从姜家人的口中得知她在宫里过得并不好。 可惜世上没有“早知道”,若是早知道她会入宫,他在景州时说什么也得将她娶了,免得她入宫受苦。 后来在樊楼,他们遭遇了一场阴差阳错的陷害,他也得以见到了那位传闻中不近女色的太子殿下。 那位殿下误以为床上的女人是她,那眼神恨不能将他杀了,后来发现是她的三姐姐,杀意才消退了下去。 他觉得这位太子的脾性未免太过阴晴不定了些,她在那位殿下身边定然受了不少的委屈,连她心爱的裙子被抢,她也只能忍气吞声。 后来发现不是,听说皇家组织的那场狩猎,她穿了一条光彩照人的裙子,众目睽睽之下被太子从船上抱了下来。 传闻中那位不近女色的殿下,如今也为了美人折腰,甘愿陪她从东宫搬到那座小小的院落。 想起那日一起吃饭时,她给那位殿下夹菜的时候,那位待人清疏的殿下,看向她的眼神里,分明有脉脉情意。 饭后在凉亭聊天,他不小心碰了她的手,惹得那位殿下生了醋意,他怕她受到为难,着急地想要找那位殿下解释,姜梨满的一句话却叫他如梦初醒。 姜梨满说,关心则乱。 她可以自己去应付那位殿下,并不需要他的帮助,是他想太多,乱了阵脚。 那一刻,他忽然觉得心里空了一块,而那空了一块的心,仍然在安稳的跳动。 可在他决定以平常心去看待她和那位殿下时,那日在明月坊,她冒着得罪太子的风险也要扮成跳舞的姑娘闯进来,偷看他,叮嘱他,要他洁身自好,不要碰别的姑娘…… 她如此在意,就好像……在吃醋一般。 所以她的心中……莫不是也还惦念着他? 他还记得那时在茶楼,他与姜荔雪说过的话,问她想不想要离开皇宫,离开太子,她下意识的问他是否有办法,而后才犹豫着拒绝了他。 所以她是想离开皇宫的,她对那位太子并非交付了真心。 时至今日,若是她提出想要离开太子,他定会帮她脱身,眼下她离宫居住,便是最好的时机。 只是,他一方面割舍不下姜荔雪,另一方面…… 他看着眼前水木清华的女子,忽然觉得自己的心乱了。 作者有话要说 薛崇柏清华和北大,我选哪一个呢? (不是,你醒醒……) 第 65 章 赌约 马车辘辘行驶到朝奉大夫府门前,车夫搬了凳子置于马车前,薛崇柏扶着车舆中的人下了马车。 “三娘子……” “嗯?” “下午我来接你。” 她一如既往地对他展露清浅有礼的笑“有劳了。” 薛崇柏看着她拾裙上阶的背影,怔忪了好一会儿,才转身回了马车。 姜荔雪打听到三姐姐在朝奉大夫府上授学,每授五日会休息三日,于是便趁着三姐姐休息的时间,打算约着她和薛崇柏一起出去游玩。 她将自己想撮合二人的想法告诉了五姐姐,五姐姐听了,稍显犹豫“薛郎君和三姐姐倒是相配的,只是我和三姐姐都看得出来,薛郎君似乎对你有所惦念,且三姐姐对待情感一事要求颇高,我觉得他们二人挺难相就的……” “惦念一个有夫之妇可不是什么好事,”她与薛崇柏到底有着十年的师兄妹情谊,难免互相关心彼此,姜荔雪更不想因为自己而耽误了师兄,“他应该去惦念更好的人,况且三姐姐那么美,那么好,他们每日同进同出,还有那么多共同的话题可以聊,我不信师兄他对三姐姐不动心……” 姜意纾也觉得,如三姐姐那般才貌双绝的人,很难有人不动心,譬如那位贺家郎君,亲事都退了还缠着三姐姐不放,若非他太过死缠烂打惹人讨厌,倒也算是个痴情种。 “那不若咱们来打个赌如何?”姜意纾来了兴致,率先说,“我赌薛郎君会对三姐姐动心!” “嗯……嗯?”姜荔雪听得一愣,“不对呀,你方才不是说他们俩很难成吗?” “我是说他们很难成啊,但是我方才赌的是薛郎君会对三姐姐动心,”姜意纾笑嘻嘻道,“这并不矛盾。” 这话听着也对,但是…… “你既赌了师兄会对三姐姐动心,那我赌什么嘛?” “那你就赌你的师兄不会对三姐姐动心不就好了……” 姜荔雪不乐意“可我想赌你那个。” “不行,我先压的宝,你只能赌另一边。” 姜荔雪气得跺脚“五姐姐你真蛮横……” “哎唷……”瞧见她气鼓鼓的小脸,姜意纾忍不住伸手捏了捏,手感实在美好,“你就赌你师兄不会对三姐姐动心嘛,若是你赌赢了,我给你洗一个月的足衣……” “若我赌输了呢,”姜荔雪白了她一眼,“我可不给你洗足衣。” “你若输了,给我做一支独一无二的通草花簪就可以啦……” “好吧……” 姜荔雪已经预感这个赌约自己必输无疑,于是回去之后就准备给五姐姐做通草花簪了。 五姐姐想要一朵独一无二的花,可这世上哪有独一无二的花呢? 不过她先前在景州见过一种花,叫玉蕊花,傍晚开花,白日凋零,花蕊繁多,花丝下白上红,顶端呈鹅黄色,绽放时如焰火般灿烂,倒是与五姐姐那开朗活泼的性子十分相称。 这种花从未被做成通草花,因为那花丝少则上百根,且细如银针,不仅要耗费很大的精力,更十分考验制花人的手艺,她在薛家学艺十年,也从未见过有人做这通草玉蕊花。 姜荔雪决定就给五姐姐做这个,若是做的不成功,再做一朵旁的送给她。 离宫的时候她叫兰英把耳房制花的那一套工具都收拾了来,安置在偏房中。 她翻出笔墨纸砚,这便坐在案前,一笔一笔地将脑中记忆的玉蕊花细细勾勒出来。 这花画起来也十分困难,不仅要勾勒出形状,还要将那花萼、花蕊、花丝分别画出来,她是中午开始画的,一直画到了傍晚,谢珣回来时,她还在一根一根的勾花丝。 谢珣进来瞧她,看她神情专注,便没打扰。 不多时兰英进来问他们何时用晚膳,他替她回了句“待会儿画完再用……” 姜荔雪抬头,冲他会心一笑“殿下,再有两刻钟就能画完了。” “嗯,不着急。”谢珣倚坐在圈椅上,单单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便觉得满身的疲累都消失了。 黑檀木的桌案上,皓腕凝雪,纤细柔美,一笔一画颇有韵律,因着喜欢做花,所以她鲜少在手腕上佩戴手链玉镯,这叫他看着分外赏心悦目。 终于,最后一根花丝勾勒完,姜荔雪直起身来,将那宣纸拿起来给谢珣看“殿下,你瞧我画的怎么样?” “细笔墨精,妙致入微,不错。” “殿下可知这么什么花?” 谢珣瞧着眼熟“合欢花?” “不是,它叫玉蕊花,景州那边有,京城这边还未曾见过……” 谢珣起身拿过宣纸,其实他并不关心这纸上的究竟是合欢花还是玉蕊花,他有别的更重要的事情要关心。 那宣纸被他挂在窗前晾干笔墨,姜荔雪也将桌上的笔墨收拾好,规整地放在案桌的角落里。 他转而来到她的身后,在她收拾好之后,将她调转了身子,抱起她放在了桌案上。 长臂撑在她身体的两侧,清俊的容颜便压了过来。 她以为他要亲她,于是便熟练地攀上他的脖子,偏头凑了上去。 谁知他却躲开了一寸,眸光淡雅地扫过她的唇,而后问她“听说你和你五姐姐打了个赌?” 又来又来? 饭还没吃呢,醋先吃上了。 姜荔雪松开攀着他脖子的手,气哼哼道“又是哪个暗卫偷听我和五姐姐说话?你训练暗卫不是保护我们的吗,天天让人家听墙角算怎么回事?” “孤每月给他们那么多月钱,让他们听听墙角怎么了?” “那我们娘子之间说话,他不知道避嫌啊?”姜荔雪不高兴道,“那我以后都不能与姐姐们说知心话了吗?” 他之前吩咐过暗卫,若从她口中听到有关于“薛崇柏”的事情,便听得仔细些。 不过听墙角这件事情确实是谢珣理亏,让暗卫将她盯得太紧了,于是便放软了态度“孤下次不让他们听了。” 姜荔雪见他态度有所缓和,便以为这件事就算揭过去了“那殿下,我们去吃饭吧,我都饿了……” 谢珣却是不肯放人,仍将她困着“还没说那个赌约是怎么回事?” “那暗卫不是都听到了么?” “听得不全,只听到你们要拿你师兄做赌注……” “是五姐姐非要打那个赌,赌师兄会不会对三姐姐动心,她赌会动心,我只能赌不会动心咯。” “你为何要赌你师兄不会动心?” “我是想赌他会对三姐姐动心的,奈何五姐姐先抢了那注,又不肯与我交换,我只能选另一注了。” “那你就没想过可以不打这个赌么?” 姜荔雪一愣,随即道“是哦,我为什么非要打这个赌呢?五姐姐想要花簪我可以直接给她嘛……” 傻姑娘,被人带沟里去了也不知道。 谢珣蹭了蹭她的鼻尖,解开了这桩 小误会后,便忍不住去亲这傻姑娘。 姜荔雪扶着他的肩膀给他亲了一会儿,心里头那一点点的气也消了。 晚上沐浴之后,谢珣问她今晚还去偏房做花么? 姜荔雪摇头说不了“那通草芯还没片呢,明日再做……” 他却催她“去做一会儿吧。” 嗯? 今晚怎的如此反常? 前几晚上可是刚沐浴完就把她拉进帷帐里的,今晚不仅不着急,甚至还让她去偏房做花…… “殿下……真的想让我去做花?” 他握着她的手“走吧,孤陪你。” 姜荔雪将信将疑地被他拉着去了偏房,他将桌案上的笔墨等一应工具全都收拾到了旁边的博古架上,直到桌面上什么都不剩,黑漆漆的黑檀木泛着乌黑华润的光泽,他拍了拍桌面,看向她“上来。” 上来? 上哪? 桌子上? 姜荔雪还未想明白,一脸莫名其妙地走到桌前,茫然地问他“殿下,不是让我做花吗?” “是要你做花,”他将人抱到桌案上,俯身在她耳边,声音如醇香诱人的酒,“孤做采花人……” 姜荔雪还未曾理解这句话的含义,人便被他欺了下来。 入秋的夜,凉意渐浓起来,细风从窗缝儿里挤了进来,黑檀木的桌案更像是落了一层霜,她躺下时,凉气霎时侵袭了她。 谢珣低头看着桌上的人儿,乌黑的桌案与雪白的她,映照在他眸中却变成了红色的火。 她像一朵初发的芙蓉,泛着莹白的光,身上还留着前几日他留下的痕迹,深深浅浅的,为这一朵娇花渡上星星点点的粉…… 指尖勾勒着那些红痕,连绵成一副沟壑纵横的山水画卷,她双眸氤氲着水汽,潋滟如醉地望着他,战栗着问“殿下……为何要在这里?” 他握住那一方冰肌玉肤的细腰,将自己送与她的同时,喟叹着与她作答“方才看你作画,便起了意……” 不见她时,他仍是端方冷静的君子,见到她时,过去二十多年的禁欲克制便都化为了乌有,即便她只是静静的坐在那儿,垂眸专注地作画,衣袖滑落时不经意露出的一截玉骨冰肌的纤细腕子,便已足够让他守不住心神。 天知道那会儿她画完那朵花时,他就想这么做了,可又担心饿着她,才只是将她亲了亲就结束了。 今晚这一顿晚膳亦是格外食不下咽。 眼下终于可以饱餐一顿了。 姜荔雪的后背抵在冷硬的黑檀木桌面上,不一会儿便受不住了,哼唧着不愿意了起来。 谢珣只好将人扶起,安抚了一会儿后,才叫她愿意起来。 烛光晃动中,粉光若腻的娇花逐渐迷离,在他怀中一次次绽放…… 作者有话要说 第 66 章 叔侄 姜荔雪打算约着两位姐姐和师兄一起出去游玩,但是她往日里出去的少,除了东内苑狩猎那次,并未去过别处,便向谢珣请教京城附近的好去处。 谢珣自是知道许多,顾及着他们的安全,他便推荐他们去皇家园林游玩,那里有一片红叶林,眼下红叶似火,正是最美的时候。 “后日便是殿下休沐的日子,正好三姐姐也不用去朝奉大夫府上授课,那便定在后日如何?”姜荔雪想与他一起去,免得他又让暗卫盯着她,吃些莫名其妙的醋。 “后日不行,”谢珣倒是想与她一起,但是那日他有旁的事要做,“七皇叔回京了,孤要出城去迎他,怕是不能与你们共游了。” “七皇叔?怎的没听你提过?” “那你可听说过毓王谢瞻?” “这个我听过,听说他十八岁就做了将军,谋略出众,逢战必胜,是个奇才……” “嗯,七皇叔用兵如神,久镇南境,已有近十年未回京,近两年边境平稳,暂无敌敢来犯境,他要回京过仲秋。” “马上就要到仲秋了呀,到时咱们也要回宫过仲秋吗?” “到时我们回宫小住两日,仲秋过完就回来。” “好呀。”说完这些事,姜荔雪搂着他的脖子,又说回了方才出游的事情,“后日殿下真的不与我们一起同游吗?那我要与殿下先说好,这次出去游玩是为了撮合师兄和三姐姐,殿下你不可以随便吃醋,也不许让暗卫偷听我们说话……” 皇家园林到底安全些,暗卫们倒也不必跟的太紧,谢珣便答应了她“知道了,孤这次不吃醋。” 秋光冉冉,红叶如新,层层叠叠的红叶交织成一片热烈的红海。 四人游览之后,姜荔雪与五姐姐便故意丢下三姐姐和薛崇柏,骑马跑到山涧处,各自捡了红叶折成小船的样子,比赛谁的红叶小船飘的快…… 姜荔雪的马术是在狩猎前学的,姜意纾性子热烈,也早早与几位兄长他们学会了骑马,唯独姜梨满不会。 如此姜荔雪便提议让师兄教她骑马,借此让他们二人独处。 薛崇柏教的尽心,姜荔雪与姜意纾一边折小船,一边偷偷地往远处打量。 “快看快看,师兄扶着三姐姐上马了……” “他们握手了握手了……” “师兄碰了三姐姐的腰……” “哎呀薛郎君好像害羞了……” “三姐姐的脸好像也有点红哎……” 正在学骑马的姜梨满哪里知道,她那两个妹妹正凑在一处兴奋地打趣她和薛崇柏呢。 薛崇柏将骑马的要领说给姜梨满听,而后牵着缰绳带着她慢走了几圈,待她适应马上的高度后,便也翻身上马,坐于她后,将人轻轻拥住“三娘子,我带你跑两圈……” “好。” 她应下之后,他便将缰绳一抖,双腿一夹马腹,马儿嘶鸣一声便跑了起来,踏着绵软的土地与红叶,疾驰在如火如荼的林间…… 马背上的两道人影,一道琼姿皎皎,一道玉影翩翩,当真赏心悦目。 姜荔雪只顾着瞧着那一对璧影了,没留意脚下,一不留神踩进了浅水中,浸湿了鞋袜。 “怎的这般不小心?”姜意纾过来扶她。 “没事,我去换一双就好了。”幸而马车里带了一套衣服和鞋袜,姜荔雪便骑马去马车中换去了。 * 谢珣今日早早便接到了七皇叔。 想是南方的 水土养人,七皇叔而立之年,五官仍棱角分明,身姿修长和谐,年龄上看起来与他这个做侄儿的不遑多让。不过因为常年带兵的缘故,身上自有一股指挥若定的大将风范,气势凌然,郎朗霸气,又非父皇那般不怒自威,相似的薄唇扬起时,便显露几分亲切。 午时茶提醒您《春色惹人》第一时间在[笔♂趣阁,记住[(. 谢珣与这位七皇叔并不相熟,毕竟对方离京近十年。 十年前,谢珣还是个半大的小子。那一年母后被人陷害入了冷宫,他被父皇交给淑贵妃教养,淑贵妃表面待他尚可,实则暗地里让人磋磨他。 他记得有一次,淑贵妃让人教他骑马,他初学,尚还恐惧,便被教授的夫子松了缰绳,任由那匹受惊的马带着他疯跑。 他吓坏了,坐在马背上边跑边哭,不晓得哪一瞬他就会掉下马去摔死。 有人打马而来,追上他后翻身跳上他的马,硬生生地制住了□□的惊马,将他救了下来。 那人便是七皇叔。 那时的七皇叔还未及冠,尚有着少年人意气风发。 “莫哭了,”他嫌弃地给他擦了一把眼泪,“你怕那畜生作甚?你越怕,它越欺你……” 而后给他换了一匹马“上去,再练!” 他被逼着,短短半个时辰就学会了骑马。 便是因为这件事,即便他与七皇叔十年未见,但在他心中仍觉得对方亲近。 “七皇叔,侄儿接您进京。” 谢瞻打量着眼前这个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侄子,拍着他的肩膀笑道“太子长大了,我都不敢认了。” “七皇叔倒是与十年前容貌无二……” “哈哈哈,”谢瞻爽朗地笑着,“听说你娶妻了,这一路上可听过你不少趣事……” “哦?皇叔都听说什么了?” “听说你喜欢那小娘子喜欢的紧,都出宫住到人家娘家去了。” 谢珣神色坦然地应下“她最近身子有所不适,侄儿陪她回去调养身体。” “做得好,自己的女人当然要自己疼惜,莫管旁人说什么。” “皇叔说的是,”谢珣邀他上车舆,“祖母与父皇念皇叔念得紧,咱们这便回宫吧。” “好。” 叔侄共乘一辆马车,谢珣便也关心了一句“怎的没见皇婶一同回来?” 谢瞻随意道“哪有什么皇婶,这些年忙着练兵,没那闲工夫娶妻……” 而立之年,七皇叔竟还未娶妻? 谢珣提醒他“皇叔此番回来,祖母怕是少不得要催你娶妻……” 在催婚这件事情上谢珣颇有体会,未纳姜氏之前,在婚姻一事上,母后三日一小催,祖母五日一大催,甚至整日里变着法子往他宫里塞人。 后来姜氏进宫后,母后那边倒是歇平了,但是祖母那边又催着他立正妃。 如今七皇叔久别归家,又是个没娶妻的,他已经可以预料到祖母那边会如何了。 谢瞻倒是不在意,说了句似是而非的话“当年种的因,如今结的果,自作孽罢了,她喜欢催便催,与我有甚关系?” 谢珣隐约好像听过一些往事,当年七皇叔在京城时想娶一位女子,后来没娶成,那女子似是嫁人了,又似是离世了,不久之后七皇叔便离开京城,去驻守南境,久不肯归。 思及方才他说的那些话,不难猜出当初应该受了太后的阻拦,七皇叔才没能娶到那位女子,所以难免与太后心生隔阂…… 不过,长辈的事情,谢珣也不好多说,便不 再聊这个话题,转而去聊边境的事宜。 谢瞻虽在遥远的南境,但也知晓京都的许多事情,甚至连前不久他在东内院遭遇暗杀的事情也知晓“听说有人在东内院做局杀你,可是淑贵妃与周家那些人做的?” “是。” “你父皇可为你做主了?” “我并未告知父皇。” “连我都猜得出,你父皇难道会不知道?”谢瞻冷笑道,“他就是顾虑太多,不敢动周家那对父子,才假装不知情……” “父皇还要仰仗周家镇守西境,在没有得力的人能顶替周家父子之前,父皇也无可奈何。” “你也怕那对父子?” 谢珣还记得十年前他与自己说过的那句话,神情笃定与他道“不怕。” 谢瞻拍了拍他“不怕就好!” 途径皇家园林时,谢珣掀帘往那山上的一处红色看去…… 谢瞻看出他的若有所思,问他“那山上有什么?” “是侄儿的良娣,今日在园林游玩……” “时辰尚早,不若你进去瞧瞧她?” 谢珣搁下帘子,虽是想去,但毕竟正事要紧,便道了声不必了“回宫要紧。” “回宫有什么要紧的,”谢瞻兀自叫停了马车,让车夫掉头去皇家园林,“正好,我也瞧瞧那位让我侄儿动心的侄媳妇去……” 而后自身上找了找,摸出一把镶嵌着红玉的匕首来,匕首三寸有余,巴掌长短,玲珑精致。 “这个便当是见面礼了,回头我再备个更好的。” 马车这便掉头去了园林,行至空荡处停下,旁边不远处就是姜荔雪的马车。 叔侄二人下车乘马,往山中的红叶林中骑马而去。 问了侍卫,说他们在山涧那边,可到了那处,却只见到姜意纾一人。 问过她才知,姜荔雪弄湿了鞋子,回马车利换去了,而姜梨满与薛崇柏就在不远处学骑马…… 早知她在马车里换鞋子,那会儿便等她一起过来了。 不过想来她很快就能换好,谢珣便没有回去找她,正好待她回来给她一个惊喜。 山中的秋风打着矮树,卷起落叶,撩起了袍裾。 谢珣瞧见七皇叔一身薄衣,如夏衫单薄,便解下自己身上的披风,给他系上“皇叔,京都不比南方温和,这里冷的早,日后出门要添衣……” 谢瞻倒也没拒绝侄儿的好意“南境四季如夏,倒是忘了要备两件厚衣……” 叔侄二人随意说着话,不远处传来马蹄声,马背上一道倩影迎风而来。 风太大,打着旋吹起地上的尘埃,被马蹄一踏,便迷了姜荔雪的眼。 她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揉搓着不适的眼睛,模糊间瞧见那红林中立着两个长身玉立的人影,其中一道颇为熟悉。 那人身上的披风,还是她今天早上亲手给系上的呢。 唇畔扬起,皓齿似雪,姜荔雪心中偷偷地乐不是说今天不陪她游玩吗?怎么这会儿过来了? 双腿夹紧马腹,她很快来到那人面前。眼睛被她揉搓的有些看不清,但也不妨碍她勒紧缰绳,利落地翻身下马,而后扑到那人的怀中,搂着对方的腰笑嘻嘻道“殿下,不是说今天不来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孤今日不吃醋…… 女主抱错了人…… 男主醋死! 第 67 章 水中 姜荔雪后颈的衣服一紧,被人往后拽去。 谁拽她? 她不满地转头一看嗯?怎么还有一个谢珣? 仰头再看自己抱着的这位虽然与谢珣有几分相似,但却更为成熟冷冽,此时正一脸诧色地看着她…… 这位不是谢珣。 她抱错人了! 被火烫了一般赶紧收回手来,下一瞬便被谢珣拽到了怀中,听见他咬牙切齿地说“你往谁怀里扑呢?” “没、没看清楚……”她臊得满脸通红,期期艾艾往他怀里挤,“我方才被尘土迷了眼睛,真的没看清。” 谢珣将拱进怀里的那张小脸扒拉起来,看到她那双被搓得发红的眼眸,知道她没说谎,又气又无奈“没看清楚你就抱?” 而后沉着脸与谢瞻介绍“叫皇叔见笑了,她便是侄儿的良娣,原户部尚书的孙女儿,姜家的六娘子。” 谢瞻呵呵笑道“是个可爱的丫头,就是冒失了些。” 姜荔雪转过身来,羞得不好意思再看他“荔雪见过七皇叔。” “不必多礼,”谢瞻将那小巧的匕首递给她,“来的匆忙,没有备礼,这小物什先拿去玩。” 姜荔雪双手接过,道了声谢,又躲到谢珣后面去了。 既送了见面礼,谢瞻便也没在久待,免得让这小两口愈发尴尬“如此,本王就先回宫了,你们在此多玩一会儿……” 按礼谢珣本应与他一起回宫的,但此时他更想留下来与那个抱错人的笨蛋好生说道说道,于是便与谢瞻道“侄儿送皇叔一程。”打算将皇叔送上马车后就回来。 “不用了,”谢瞻回绝了他的相送,往他身后看了一眼,笑道,“好生哄哄你那位害羞的娘子吧。” 目送七皇叔离开之后,谢珣将躲在自己身后的笨蛋拽到了身前来,正要发作,谁知她却先一步仰起头来,揉着眼睛与他道“殿下,我的眼睛还是很不舒服,殿下帮我吹吹……” 那就吹完再与她计较。 谢珣微微俯身,捧起她的脸,往那被撑开眼皮的眸子里吹去。 谁知她趁他不备,忽的踮起脚,在他唇上亲了一口。 他一愣,随即唬她“别闹,眼睛不难受了?” 她抬手指了指一只眼睛“这边还难受……” 他微直起身子,去吹那一只眼睛,哪知又被她跳起来亲了一口。 撞得他的唇磕到牙齿上,微微发疼。 他松开了这个放肆的笨蛋,下一瞬就被她搂住了腰,拱进他的怀里先发制人地哼唧起来“殿下,我方才抱错了人,我、我受到了惊吓……” 她受到的惊吓能有他多吗? 看到她骑马奔他而来时,他已经做好了该如何向七皇叔介绍她的准备,如同将心爱的珍宝展示给亲近的人一般,他想向七皇叔展示这是他娇俏美丽的妻子,不曾想她自马上下来,一下子便扑到七皇叔的怀里撒起娇来…… 就算是迷了眼,他这么一个大活人就站在七皇叔面前,她都不看一眼么? 上次在东内院乘船的那一次,他便与她说过,大庭广众的不要撒娇,想要抱就回家再抱,她非是不听,这次不就抱出错来了…… 正欲将人扶起来好生教训一番,又听她道“都怪殿下,今早我给殿下亲手系的披风,殿下却给七皇叔穿上了,害的我认错了人……” 呵呵,倒成了他的错了。 “你就一点错没有吗?”就算那披风在七皇 叔身上(笔趣阁.の., 那他今日身上穿的衣服也是经由她的手穿上的,难道只认识披风吗? 姜荔雪蹭了蹭他,抬起红扑扑的小脸来,软着嗓子与他道歉“我也错了,殿下也错了,咱们各自错了一半,谁也不要怪谁了好不好?” 这个女人,如今惯是知道怎么拿捏他,哄起他来一套一套的。 偏他每次就吃她这一套。 算了,他将披风给了七皇叔确实是他的错,而她被尘土迷了眼是风的错,不能怪她抱错了人。 清俊覆霜的脸色和缓下来,怀中的人儿蹭得他心痒,正想将人捞起来亲一番,忽而瞥到山涧旁,她那五姐姐还立在那里饶有兴致地看着。 于是立马正襟危色,将怀里的人儿扶起来,板起脸来训妻“站好,莫像是没骨头似的。” 抱错人的事情算是被她倚姣作媚地糊弄过去了,姜荔雪拉着他去找五姐姐“殿下你帮我折小船吧,我折的小船被水一冲就散开了,总是跑不过五姐姐折的小船……” 折小船? 他放着皇叔不管,居然留下来陪她做这种幼稚的事情…… 一边嫌弃着,一边给她折着,终于折出了一个能跑得过姜意纾的小船的,她高兴地搂着他的胳膊笑成一团。 真是很容易满足的女人,一件小事都能让她如此开心。 谢珣再看看手上的红叶,好像……这种幼稚的事情做起来也确有几分乐趣的。 姜荔雪兴起时,没留意脚下一滑,又踩进了水中。 这次两只鞋子都湿了,没得换,正好这会儿玩得身上出汗,她索性将鞋子与足衣都脱了,放在岸上晾晒,自己则撩起裙子,挽起裤脚,兴冲冲地踩进了冰凉的水中。 反正这会儿只谢珣和五姐姐在这里,被他们看着也没关系。 谢珣冷下脸来喊她“水里凉,上来。” “我不怕凉,可舒服了。”她踩着水底圆滑的鹅卵石,沁凉的水带走了些许身上的热意,她在水里走来走去,要捡几颗漂亮的小石头回去装饰她的花盆。 眼看她在水里玩得不亦乐乎,谢珣也不好当着她五姐的面儿脱了鞋子下去拉她上来,只能在岸边等着她玩够了自己上来。 山涧的水清澈见底,微波粼粼中,他顺着那双纤细笔直的小腿往下瞧,能看到水下那小巧纤细的脚踝,和白玉一般的小脚,泛着淡淡的光泽…… 水大概确实太凉的,凉的她那些小小的脚趾都漫上了粉色,一颗颗的,一瓣瓣的,娇俏可爱。 莹润的小脚在水下穿梭着,时不时踩到一块不那么完美的石头,硌的她脚背拱起,拉起一条紧致的曲线,五颗花瓣似的脚趾也蜷缩起来。 他的心竟也跟着紧了起来,仿若那双脚不是踩在水里,而是踩在他的心上。 不远处又传来马蹄声,谢珣循声望去,见是薛崇柏与姜梨满骑马而来。 于是立马与姜荔雪道“上来。” 她那一双小脚还光着,不能让别的男人瞧了去。 此时姜荔雪正在水稍深的地方,她摸了许多小石头,两只手攥的满满的,闻言便向岸边走去。 那水几乎快要漫过她的小腿,故而走起来没有那么快,可谢珣催她快一些,她看到师兄和三姐姐回来了,自己这般衣衫不整的不好给师兄看到,于是便也走得着急了些…… 不曾想又踩到一颗突兀的势头,尚未被水磨平棱角的石头像是一把没有开刃的刀,痛得她本能地崴开脚躲避,身体难免失了平衡, 又因手中抓着东西不肯松开,没能很快地调整回身子,于是便像幼鸟展翅似的,扑棱了好一会儿后还是摔到了水中…… 水虽不深,但也足以浸湿她半个身子。 眼看薛崇柏已经快要过来了,谢珣只好穿着鞋子下了水,将那个湿漉漉的人儿从水里捞了起来。 用她的裙裾将那双光洁的腿脚遮盖好时,薛崇柏与姜梨满也来到了此处。 他们也瞧见了姜荔雪跌进了水中,不约而同解下身上的披风,递了过来。 谢珣要了姜梨满的披风,转而对薛崇柏说“多谢,只一件就够了。” 薛崇柏看着他用姜梨满那条披风将姜荔雪囫囵包了个严严实实,便收回了自己的披风,转而给姜梨满披上了“出了汗,莫要马上吹风。” 姜梨满才学会骑马,还掌握不好,难免累出了一身汗。 故而便没有拒绝薛崇柏的好意,也顺便帮他缓解了被谢珣拒绝的尴尬“多谢薛郎君。” “三姐姐,方才看你骑得很是不错,竟然这么快就学会了?”被包成粽子的人,仍颇有兴致地与他们聊天,“我当时学了好几天才敢自己骑呢。” 姜梨满笑道“是薛郎君教的好。” “早知道那时候我也找师兄教我骑马……” 谢珣换了姿势,将原本横抱着的人扛在了肩上。 “孤先带她回家,中午孤让人在静怡园安排了午膳,你们用完之后,可以去逛一逛园林其它的地方……” 三人行礼道谢,谢珣扛着姜荔雪离开了。 姜荔雪的马车里还有一套衣服可换,但鞋子和足衣却是没有了,她换好了衣裳,谢珣才上了马车,沉默着将她踩在湿衣上的一双脚抬了起来,放在了自己的腿上…… 冰凉的小脚,握在手中宛如一块水润的冷玉。 姜荔雪一开始以为他要给自己暖脚,后来发现不是,她的脚已经热乎乎的了,他还放在手中把玩,十个脚趾也被他像玩棋子一般,一颗一颗的拨弄着…… 她觉得怪怪的,于是动了动脚,想要收回来。 他却握住她的脚腕“莫动。” “殿下,你不嫌吗?”她羞涩又好奇地问。 温热的大掌自那纤细的脚踝抚到素白的脚背,他说“不嫌。” 后来他将她的脚把玩了一路,马车入城之后,他叫车夫先去了一趟翠琅轩。 他留她在马车里等着,自己下车去翠琅轩,不多时就回来了,手中多了一个小小的锦盒。 “殿下买的什么?”她好奇地探过头去看。 他将她的脚重新放到他的双膝上,而后打开锦盒,里面是用红线穿着的一对精致的银铃铛。 她还没来得及问这铃铛是作何用的,便被他抬着脚,套在了她的脚腕上。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