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美人汤》 楔子 安史之乱之后,大唐镜花水月一般的繁荣转瞬化为幻影,似乎那曾经夜不闭户的盛世只在顷刻间便化为断井残垣。 “爹爹,我走了。”一个二十多的年轻女子将缠好布条的剑背在背上,走到病榻前对着榻上的男人拱手道,“家中大小事务皆已托付阿弟,无需父亲烦心。” 男人点点头,瞧着面前一身布衣的飒爽女子:“一个人在外,无论遇着什么都要多留个心眼。无论情况如何,都记着早去早回。” 闻言,那女子不由得笑了起来:“爹爹怎么还碎碎念起来了?这样不潇洒,怕是叫以往那些人看了不知要怎么笑话讷。” 男人畅快地笑了一阵:“他们自己觉得我合该做个醉酒的仙人,便兀自将我贬出了人间,瞧我过得怡然自得都觉得仿佛只是落魄而不可说。这样的人学了一辈子也是墨归墨,纸归纸,只能做些刻板文章,谁乐意听他们说什么?我自喝酒赏明月去咯……” 女子翻出斗笠戴上,神态戏谑地回头一笑:“少喝点吧爹爹。您现在可不是斗酒诗百篇了,弄不好就要斗酒一抔土了。” 春夏之交,暑气蒸熟了徽州的山水,从草庐望出去,山下是一片繁忙景象,宣城的城楼在不远处,灰色的一片砖墙上嵌着一道通红的门。 带着暑气的微风吹过李平阳的发丝,她远望着青碧色的山水一重连着一重:“多好的山水啊,这次也不知几时才能回来了。” · 白家孝照例去河上捕鱼,他已经有月旬不曾下河捕鱼,眼下正有大展拳脚的干劲。 前月有个官老爷死在了村道土地庙里面,封路了十多天,因为县里来的官差都是人高马大生人勿近,他们虽然心里存着怕,却不敢说。只能暗自啐那大老爷死得活该,死得不是时候。 等好不容易官差撤走了,又恰好遭逢一场暴雨,小河里浑浊地起了斡旋,翻滚着挤入长江的水道。大水冲得村里的老房子东倒西歪,石头土块晃晃荡荡地垮塌成土馒头的形状,只剩下一两根梁柱顶天立地站着,颇不和谐地耿直伫立。村里处处都是大撮的房子,小撮的人,个个都瘫着坐在烂泥里面,看不出本来的形貌。 当时的惨状历历在目,万幸自家倒是没丢了孩子没死人。 白家孝这么想着,找到自己的船,多少大船都倾倒翻覆了,这么小的船居然借着一棵树活下来。白家孝把船里的水捞出来,跳上去放开绳索,小小地一艘仿佛一片大叶子似的,晃晃荡荡载着他往河中间漂去。 先往水里砸了好些糠菜,就这么等了一会,白家孝看着水下浑浊里开始晃过一片片黑影,才把网撒下去,取下斗笠晃动着扇风:“这天儿,闷热的哟……” 河川尽头是一望无际的长江,据说也就是楚汉争霸时候楚霸王项羽自刎的地方。与大多务农当家的人一样,白家孝不通文墨,对那些劳什子诗词歌赋没有兴趣,对什么流行的什么诗佛诗仙更是嗤之以鼻,不过他喜欢楚霸王项羽。 身为男人,能生长在乌江边上,长在楚霸王自刎的地方,白家孝认为是缘分,他总觉得哪怕就按照出生来说,自己也当是天下一等的人物。 他是和楚霸王有几分缘分的,说不定当年想要接楚霸王过江的渔夫就是他的祖先。这样想着,白家孝忽然张开嘴打开喉咙,畅快地喊了起来:“力拔山兮——气盖世!” 他哼唧了一句,却又觉得无聊和乏味,好像下面的话都是很不吉利不应当说似的。这么想着白家孝便闭上嘴不说话了。太阳跟着江水走了一阵儿,白家孝站起来准备收网了,这一网子下去比平日里沉了不好,他一边吃着劲拉网,一边嘀咕:“奶奶的,一场水后鱼还肥了?这一网子抵上平时两网了。” 滑腻腻的鱼儿落了一船,鱼鳞像瓦顶似的一片片排布得格外齐整,不过鱼嘴张成一个圆形,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白色肉粒顺着鱼嘴吐出来,与其他网上来的大小不一的肉块一起散落在蹦跳的鱼群中。 “这是啥玩意啊?”白家孝嘀咕了一声,蹲下来抓起一块白色的东西瞧了瞧。那白色的东西沾着水底的淤泥,摸上去软软的带着些许弹性,手搓开淤泥就能从缝隙看出白色的东西上密布着细腻的纹理:“这是,肉?” 是肉,还是熟的肉,更确切说,是煮熟的排骨。 那肉块切作适合入口的大小,大一点的大约是一截指骨的长度,小一点的只有指甲盖大小,还有些细细碎碎被鱼吃落下的渣滓,东一块西一块的,好像有人把一大锅肉汤倒进了水里。 “这人有病不是,好好的肉不吃——往水里倒了喂鱼?”白家孝觉得有些荒唐——据说县里有老爷用黄米喂那不能吃的红色鲤鱼,他已经觉得仿佛是奢靡到难以想象的地步,这边倒来了个更加离谱的,“这是哪家啊?用肉汤子喂鱼?就是瘟猪也舍不得啊?” 周遭无人,一片寂静。 在这寂静里,白家孝渐渐地思考出了个主意:自从安史之乱后,日子一日不如一日,肉在眼下可是稀罕玩意,纵使这水里泡了的肉人吃不了,但是肉毕竟是肉,喂猪总是可以的,再不济给它搅和起来浮在水面上引更多鱼儿过来也算作物尽其用。 就这么想着,白家孝收拾了蟹篓出来,将肉块扒拉到一处丢进去,这第一网居然就捞上来半斤熟肉:“哎哟,这不得了呢!多来几网可不得有个两三斤肉出来?” 这下白家孝干得更加激情四射了,第二网很快就撒了下去,大约是觉得不得劲,白家孝另拿了网兜,朝着水底泥沙搅动半天,提上来的细网里面挤挤攘攘着十多块熟肉。 第二网抄上来,大约是这熟肉吸引来不少鱼,鱼获已经装了半个鱼舱。两三条肥硕的鱼落在船板上,左右蹦跶几下,圆形的嘴巴开开合合,里面塞着一条带着弯曲的肉乎乎的钩子。 白家孝心里一阵嘀咕,走上去捉住那条最大的鱼:“乖乖,你这吃的啥啊?” 鱼的尾巴左右奋力摆动着,圆圆的无利齿的嘴里塞住一根肉,在露出的部分的顶端,泡着一块硬质的甲,圆乎乎的从肉里长出来,那是一小块煮过的指甲。 是人的指甲。 白家孝瞬间浑身冷得发紧,还来不及反应,瞬间便将鱼砸向船板。只听到一声沉闷的撞击,鱼奋力地跳了两下,红色的鳃肉几乎要将附着其上的鳃骨顶开,手指从嘴里掉出来,落在不远处,像是一条厚实的玉龙。 “死人,死人啊——!” 第一章商人妇许平阳 百忧镇城落了一宿的雨,街巷上到处都是一洼一洼的积水,天照旧是灰蒙蒙的,人照旧不多不少,一个月前的新鲜事已经被人忘到脑后,只偶尔茶余饭后想起时候忽然才会说一句:“哎,药铺里面闹鬼的事儿解决了吗?” 被问的大抵也是一脸茫然:“不晓得,似乎是没有吧。” 说完便各自做自己的营生去。 又过了一会儿做活做得闷了累了,便抬头又问起来:“葫芦头那破庙里死人的事儿解决了吗?” 被问的也照例回答:“不晓得,似乎是查着呢。” 于是又低头,做活儿去了。 百忧镇不算大,一道石拱桥从中心跨过小河,因这灰蒙蒙的天,浣衣的人家倒是不多,水上也偶尔有渡船漂过,艄公也多是懒洋洋的模样,好些索性盖着草帽随波逐流,小船优哉游哉地在镇上的水道漂流而过。 一个穿靛蓝色衫子,挽坠马髻的女人从拱桥那一边走来,怀里抱着个锦缎做的包袱,背上背着一把比起身形矮不多少的长棍,用布裹着,步子虽然急切,速度却快不起来,仿佛踩在棉花团上似的,每一步都透着柔软无力的娇弱:“哎呀,这天儿当真闷死了。” 坐在桥头墩子上纳鞋底的纪家妇人抬起头,上下打量那陌生妇人一眼,热络地让了些位置出来:“是闷得很,快坐下歇歇脚。哪有正午赶路的道理?” 那女人也不客气,脸上堆出一汪热络的笑意,顺着纪家妇人让出的位置坐下,将背后布条缠好的长棍放置一旁,从怀里掏出两个果子,俯身在凉水里涮了涮,递给身边人一个:“我原想着天上雨云稠密,大约还能凉快些,却没想天儿跟个大蒸锅似的,闷热得人心慌——这果儿酸酸甜甜的,好吃着呢。” 纪家妇人也不多推辞,接过果子咬了一口,顿觉一阵甜一阵酸,口舌生津神清气爽:“倒是真好吃呢,夏天吃着真爽快——你不是本地人吧?” 女人一笑,两道柳叶眉便带着新月上弯的弧度,瞧着和善又可欺:“我姓许,老家是安西四镇的碎叶城,后来我祖父举家移居巴蜀。” 镇上罕见这么远来的人,纪家妇人生出几分好奇:“那你便是从巴蜀来这里的?走水路么?可远着讷!” “那都是父辈的事情啦,我可未曾走过这么远的路。”妇人抬起腕子沿着下颌抹过去,脸上露出些笑:“我打小长在鲁东。因丈夫行商,便只能与他一同四海飘零。” “哎呀,那可是不容易呢。”纪家妇人上下打量瞧着便柔柔弱弱的许氏,“嫁了商户的免不了总有这样的委屈,要不跟着丈夫伺候,免不了鞍马颠簸,要不然独守空房,心里空落落的。” “都习惯啦。”许氏眼尾耷拉,一垂眼浓密的睫毛便扫过一片黑色的氤氲,“嫁到这样的人家还能怎么办呢?” 纪家妇人想到自家那山一般的男人,想着他干活背后汗湿的衫子,想到自己夏日里捶打衣服洗去的白色盐霜,不由得打从心里生出些窃喜。却又忽然觉得仿佛有些对不起面前的苦命人,只能跟着啊呀啊呀地安慰几句:“好多事情没办法的……都这样,不容易呢……” 两人闲话了一会儿,忽然听到前面市口突兀响起喧哗,纪家妇人探头一看,下一刻便蹙眉啐了一口:“我就说哪里来的动静!又是那老不死的混账!” 许氏不明所以地跟着站起来,朝后面撤了一步,手一伸便握住那裹在布条里的东西。下一秒她却忽然又把东西背上,腰一歪怯生生问:“什么动静?” “一个老流氓罢了!”纪家妇人说起那人,牙咬着显出又怕又怒的模样,“黄貉,他外甥统摄咱们这片的征兵,本也不是他做主的,这舅舅倒是豪横起来了。”她一边骂,一边着急收拾东西,“都一样,得了点权势便作威作福,你要是得罪了他,万一遇到了征兵他有得给你使绊子呢……都是一帮混账玩意。” 她正要离开,见许氏神态张皇,心里登时软了:“你家汉子呢?” “应在驿馆吧?”许氏答了一句,便垂下眼,露出可怜的模样,犹豫好一阵子后小声哀求:“姐姐,看在咱们有缘,让我上你家躲一躲,等这人走了我便离开,可行?” 纪家妇人眼瞅着黄貉过来了,心生些怜悯:“那你跟我来吧。” “唉!走什么啊?”黄貉提着草绳扎起的二斤肉,晃晃荡荡走上来,斜着眼上下打量一番低着头不敢说话的许氏,“倒是个生脸儿。怎么见着我就要跑啊?” 许氏吓得嘴唇发白,眼都不敢抬,只垂眼盯着地面,身体微微倾斜着。 纪家妇人硬着头皮端出笑脸:“这不是黄老爷吗?您老身体贵安?这妇人是陪同夫君来走商的,我俩正好遇到,就多聊了几句。” 黄貉听完,眼神瞬间就索然无味起来:“走商?走什么商?” “回老爷,做些药材买卖。”许氏开口,声音又软又轻,像鹅毛挠着手心似的。 黄貉本来都已经转了目光,听闻此言,仿佛被小虫子挠着心肝似的。扭头再上下端详一番那垂着头不敢瞧人的妇人,从她的可怜里觉出几分趣味来。不由得挺了挺腰板:“最近乌江不太平,还闹出人命,都是你们这些刁民惹出的事端。你们可都要安安分分着,听到不曾?” 纪家妇人也不知这事儿和他有什么关系,几时轮到他来指点,却也只得点头:“听着了,黄老爷教训的是。” “你夫君也真是,偏偏捡了个多事之秋来这里。”黄貉说着,伸手和蔼地拉住许氏的手指,“不过你们不要怕,凡事都有官老爷做主呢。” 许氏吓得说话都不利索,手缩回去也不是,放在对方手上也不是,悬在半空仿佛是受了惊的雀儿一样发着抖:“老爷,多谢黄老爷。” 第二章金吾卫张峒道 “叫什么老爷,我可不是什么大老爷——我只是心里头善,又喜欢结交朋友,总是忍不住打抱不平罢了。”说着,黄貉笑眯眯地拽住许氏的手,“我瞧你长得亲切,像我的妹子,倒是有缘分呢。你那夫君现在何处,我找下头人去送个信,你们一同去我家吃顿便饭如何?” 许氏抬眼只瞧了一样,便忽而吓得低下头去了,哼哼唧唧出来一句软乎乎的拒绝:“这不大合适,老爷,小女与夫君出生微寒,实在……” “唉,咱们都是大唐的子民百姓,谈什么合不合适的。”黄貉凑近些,脸上笑容瞬间消为一副凶煞模样,“除非,你看不起我,不想跟我交个朋友。” 此话一出,那一身仿佛都是软骨头的女人便更端出一副惊弓之鸟的战栗模样,说话都带着结巴:“怎,怎么敢呢?我们上赶着高兴来不及呢。” “行,高兴就行,高兴就去我家吃顿饭,你瞧瞧你瘦得,家里兄弟倒也不帮衬着,换了我肯定舍不得妹子受这般委屈……”黄貉说着,也不管那许氏到底如何模样,拽着她的袖子就要往自己家带。 许氏看着已经没有胆子拒绝,只是半推半就着:“我,民女……” “什么不识好歹的刁妇!”黄貉却忽然怒喝,几乎要暴起似的瞪圆眼睛,“我见你像我妹子,亲切得很,你却如何看我?这饭你吃不吃大方着说不就行了,何必弄得这样不干不净,旁人见了还以为我要欺侮你!” 许氏忽而愣住了,在一旁又着急又委屈,掉着眼泪说不出话,只糊糊涂涂要跟着走。却听得一声呵斥自南面传来,却见一阔肩窄腰的少年大人踏着一双乌皮六合靴,器宇轩昂地走上前,单手扶住腰间佩剑,眼光垂下瞟一眼身量不过六尺的黄貉:“你这厮又是哪家的蠹虫,怎么有胆子当街调戏妇人?” 黄貉上下狐疑地打量一番那陌生的少年,目光落在其明晃晃挂在腰间的佩剑上,只一瞬脸上便堆了笑,一个拱手大礼,旋即热络地凑上去:“这位官爷,苍天可鉴啊,老头我哪里有什么坏心思,不过是瞧见这个姑娘便想起自家妹子,想要邀请她和丈夫去家里吃个便饭。怎么能闹到这样子呢?” 那少年大人上下打量他一番,冷哼一声,转头看向战战兢兢的许氏,语气柔和不少:“夫人,您家夫君现在何处?” 许氏抬眼,一双砚台上挂着墨的眼睛往高处瞧了一眼,便匆匆躲开,葱白似的手指从袖子里露出来,指着远处一片屋子:“就在前面驿馆。” “张大人!”一个副将匆忙来报告消息,忽然见得这场面,一时愣住。 那少年大人摆摆手,示意他附耳来说,在听完后一对浓黑的剑眉不由得蹙起一个川字:“你且先去等着,我随后就到。” 他转头看向许氏,目光从她那柔顺的神态扫过,转头对着看热闹的人高声道:“本官初来乍到,不知这里的规矩,不过这百忧镇既然是大唐的土地,就要遵守大唐的律令,我《唐律》里面可从没有没有写过仗势欺人欺男霸女的道理。你们中有些人,要是手不老实,我便砍了不老实的手,要是心里不老实,我就挖了不老实的心!” 围观者一片噤声,倒是有几个在外围暗自叫了好。 那位张大人倒也不管围观众人,转头看向许氏,瞧她还是低着头,说话细弱得蚊子哼似的。不由得叹一口气,规劝的语气登时温和不少:“你也是!若不愿意便大声喊出来,就是闹到官府去你也是占道理的。我知弱女子生存不易,不过他人的百般同情到底抵不过自己的半分刚强,总要拿出些勇气来应付这世道。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那女子掉了几滴眼泪,一对微微垂下的柳叶眼里氤氲着泪光:“大人说的是。不过民妇若有大人半分勇毅,哪里落得这般可怜呢?” 张大人黄黑的脸庞上闪过一瞬局促,隐约居然透出几分红晕,声音不由得又降了半分,小声嘟囔起来:“你这话真是,我哪里是这个意思——蒋大,送这位夫人回驿馆。”说罢,这飓风似的少年人一个转身便匆匆离开去了。 许氏抬眼望向那人的背影,目光随即转开。蒋大倒是个多事的,见她神态缱绻,不由得凑上去问了一句:“夫人,可是在看我们大人讷?” 许氏收回目光,眼里流过一丝落寞,嘴边却带了笑:“大人天威浩荡。这位小官爷,可否告知民妇方才大人名讳,等逢年过节上香祈福时,我可为大人请炷平安香。” 蒋大本来已经几乎要脱口而出,却似乎忽然想起什么:“您就喊张大人就好,咱们也就是举手之劳,不需要这般大费周章。” 蒋大和许氏说话的档口,张峒道已经赶到了地方——那是一间荒废许久的砖瓦房,暂时收拾出来停尸,因为夏日闷热,只能铺上厚厚草灰,然而压不住的血腥味道还是隔着老远就能闻到,走近的时候便能看见空中悬停飞舞着不少蚊蝇。两名胥吏神情忐忑地在门口等候着他,见到他来便匆匆迎上:“张大人。” 张峒道对他们点点头,用一旁副将递上来的白布擦洗过双手,又接过白布绑在脑后蒙住口鼻:“又发现了尸块?这次又是在哪里?” “镇子向南去二十里有个小渔村,早上村里老渔夫从河里网上来的。我们本想把他请来问问情况,但是那老丈吓得魂没了半条,在家里躺着起不来。” “找个人暗中盯着他,别让消息传得太狠。仵作在哪儿?可验过尸了?”张峒道一边吩咐一边在那一进出的院落里找起尸体,他步子大、走得又着急,旁人德跑着才能跟上他。 仵作是个上年纪的老头,姓丁,听着这话语气一时委屈无奈:“大人,没办法验尸。” “怎么了?” “熟的,验不了。” 第三章熟人 仵作老丁先是端上来一盘肉,都是烧熟的透着厚实白色的肉。里面半点红色血丝也看不见,切口的部分剁得并不干净,看得出并非一道剁开的,基本肉块无论大小,边缘处都留下几道不同的刀口痕迹:“力气不大,这样处理要花不少时间。” “把人剁碎就要不少时间,加上这么慢条斯理处理,炖得油都干了。加起来前后要忙上七八天都不为过。”老丁从一堆肉块里翻了半天,找出一截手指,“这是手指,也算是为数不多能认出来的部位。” “内五脏六腑一定下水就被鱼吃了。”张峒道接过手指仔细看了起来,“是男人的手指。这指节宽度不像是女人,不过要是做农活的也未可知——找到被害者的阳根了吗?” “没。目前捞上来的就这些东西。”老丁翻着那些肉块,神态里夹杂着颓然,“这人是把尸体煮熟后抛尸的,衣服鞋子应当也是找不到了。” “水里一定还有些其他遗骨,派几个水性好的继续找,眼下这人是谁都不知道,这案子怎么查?男女、年纪、营生,能多知道一些都是好的。”张峒道将手指拿到鼻子下面闻了闻,先是一股水草的腥臭,而后就能闻到白煮肉的那股味道,末梢了只有一点点奇怪的气味,闻不出到底是什么,只觉得若有似无的。 张峒道不甘心,又使劲闻了闻。这次却闻不出方才那味道,反而感觉到脂肪的油气滚着翻地扑鼻而来,一瞬间他就撇过脑袋,干呕了一声。老丁连忙递了一杯水给他,在旁忐忑提醒:“大人,不能多闻,这东西闻一闻得歇一歇,否则真吐出来口鼻发酸,就闻不到东西了。” 张峒道食指抵着嗓子,后街顺着脖颈滑了一下。咽了那吐意后他抓起杯子灌了半杯凉水下去,明明是晾好的山泉水,此刻咽下去的时候却仿佛带着些脂肪肉块的滑腻感觉:“你也不容易,这活儿上面查得紧,怕出事情,还需要你们细致着办。等会儿你去领点赏钱,回去买些酒压压惊。” 老丁在旁拱手一拜:“多谢大人体恤。” “这里大多是什么部位,可看得出?” “都剁了碎,又煮得烂乎乎,除非手指这种形状特殊的,否则真认不出,大多是胸腹上的皮肉吧。”老丁把盘子往旁边推了推,“先是魏大人,又来了这么一出,怕是不知道又要闹成什么样子去了。” 张峒道神态肃穆:“县丞如何说?” “老爷知道您来了,自然不敢继续处理这事情。老爷嘱咐我们,眼下县里您要什么只管调度,您说的就是他的意思,不必过问他。” 张峒道点点头,神态稍缓,抬了抬手示意身边蒋二上前:“老二,你去趟县衙,代我与县丞老爷递个帖子去,就说案件紧急,晚辈我改日拜会,替我先谢过他行的方便——其余人,随我去渔村走一趟!” 蒋二虽然领了任务要走,听着张峒道这话倒是挂心起自己的哥哥:“大人,此刻离开大哥送那妇人回来怎么办?” “要是来了也不用去水边,他看骨头厉害,留下来仔细研究这些熟骨头便是了。” 在胥吏的引路下,张峒道带着三四名亲随到了渔村,渔村平日里生活安逸,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又来往不少官差,一个个都躲在暗处瞪着眼睛瞧热闹,姿态倒是卑躬屈膝仿佛微末的,但是神态却贪婪得很,探着脑袋要看个真切。 日头向西走了个弧线,惨白的一轮落在灰蒙蒙的白纸似的天上,天仿佛格外没有生趣一般,闷湿的热气顺着湿润的泥巴路往上蒸腾,这世界就仿佛变成个大蒸笼似的,要把人都蒸得皮酥骨烂鲜嫩多汁。 “张大人,这边!” 张峒道跳下马左右看了看,顺着喊的方向走过去,就见到三四个年轻人脱得上身赤裸正在水里摸索着:“就是这里发现的?” 一旁在水边指挥的胥吏凑过来,哈着腰答应起来:“就是这里,那天那老头儿撒网之后觉得不对劲,比平时重不少,搂了一网子熟肉上来。我听那些人说,一开始这老汉还挺高兴,寻思熟肉好歹可以喂猪。结果捞了一桶之后一翻就看到三两根手指混在里面,吓得他当场昏厥过去,醒来后立刻就报了官——您瞧,那老头的渔船还停在那里呢。” 张峒道顺着胥吏手指方向看过去,就见到一艘小船摇摇晃晃地浮在水上,只靠着一条绳子挂在水边树上,才未曾顺水漂走。 他捂着口鼻走近些,拉住绳索细细地端详一番:“昨儿到今天可有人碰过这艘船。” “没有,那天之后我们特地把它绑在这里——只是昨天傍晚下了场暴雨,雨势急得很,大约入夜后就停下了。这船万幸提前绑好,不然水肯定要把船冲到江里去了。”胥吏带着几分忐忑回答,时不时打量衣着潇洒华贵的张峒道,“大人,这船估计折腾不出大东西了——在河里多捞捞兴许还有收获呢。” 张峒道没有反驳也没有点头,只是仔仔细细地打量一番木船,忽然发现什么,跳上船后径直走到船尾,拿起捞网顺着细密的网线看过去。片刻后从里面扣下一块上面落着黑斑的崎岖形状的石头,满意地放在手心里找了帕子细细包裹好:“不错,找到一颗牙齿。” 在水下翻找尸块的是仵作老丁的两个小徒弟,一个姓马,一个无父无母,村里人喊他兆丰。兆丰沉默寡言,手脚天生会习惯性痉挛,跛着腿蹚到水边,指着一个竹筐:“老爷,您放这边,这里面都是我和马哥捞起来的。” 马忠是个大嗓门,干了这么个猫嫌狗厌的营生一天天的还是乐呵呵的:“这不网还好,这么网起来数量倒是真不少。估计还要再捞一两天呢,要不大人您先去休息吧?” 这话儿却让张峒道升起几分怀疑——照道理来说,昨天一场大雨,这小河里的水多少是要向着长江倒灌的。水底淤泥翻腾,尸块又切很小很轻,怎么看也不像是应该有大收获的样子。难不成这其中存有什么古怪? 第四章可怜人 “黄貉……这人的外甥葛嵩在乌江县城做官,按照常理说倒是有几分可能知道美人骨。真是可惜了,要是那家伙不来碍事就好了。”李平阳咬了个果子,目光盯着驿馆墙上的一张地图,那是一张纯手绘的乌江县地图,精确到每个村每条官道,未曾画好的部分还是灰白的一片,“这帮人到底把美人骨藏到哪里去了?” ——调查“美人骨”,正是李平阳此行的目的。 是年三月,岳州司马贾至一封急信快马送到宣城,信中说起马嵬驿兵变后,杨妃尸骨不知所踪。前些时日太上皇忽然在宫中梦魇,惊呼惨叫往往持续整夜。在昏聩中只是不断哆嗦喃喃,反复重复“江南,有人把爱妃带到江南了”。 虽然朝廷早已封锁消息,只说是太上皇患上癔症。但是流言就像是河里的水,但凡有个水道可以去的,便是怎么都拦不住,太上皇“疯癫”的消息在长安洛阳成了人尽皆知的秘密。 贾至疑心这件事与淮南、江南一代忽然于民间兴起的某种名为“美人骨”的迷药有关,遂写信给在宣城修养的李白,希望李白能前往乌江县调查此事。不过眼下的李白早已不是那“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侠客,多年的辗转流放和日渐衰颓的身体让他早已无力再多迁徙跋涉,更毋宁说什么探查消息。 就在李白打算写信回绝此事时,李平阳却主动请缨愿意调查此事。 她本来就不是李伯禽那么温良的性子,一柄龙泉剑使得比起父亲也毫不逊色,一听说有这样的不平事可以去调查,心都跟着飞出去了。 只不过看着容易,做起来这密探可比侠客难办多了。 “美人骨”确实是街头巷尾人尽皆知的传闻不假,但是具体问起来又一个人一个说法,有些说起来就是市井传闻,纯属子虚乌有,有些又言之凿凿,说得头头是道,仿佛当真见过似的。 如果只有这些真真假假的小道消息倒也罢了,最让人难受的是好不容易有一次总算从乌江县衙那边得了点真切的消息,结果她这边还没理明白呢,那边倒是瞬间警觉起来。 李平阳险些被抓,只能连夜逃到百忧镇,化名许氏,随手给自己编造了商人妇的身份,想着等县衙那边不再追查此事,再继续调查“美人骨”。 “也不知道那张大人是个什么来历,那么贵的一身长安少年大人的打扮,看模样倒不应该来这么偏僻的地方啊?”李平阳摸着下巴兀自思考了一会,只觉得心里有些惴惴不安,“该不会朝廷也派人来查美人骨了吧?” “万一长安那边来人了,那事情就更不好办了,得加快些调查的速度才行。”李平阳在屋里转了几圈,最终从怀里掏出半张破碎的纸条:“半个月前,李家村桑树边应该发生过一次美人骨的交易。”李平阳在地图上对了一会,最后总算确定了位置,“虽然是半个月前的事情,保不齐留下点什么证据,总要去看看才是。” 七月十五,家家闭户。空气里弥散着若有似无的烟气,地上东一撮西一撮的堆着不少灰蒙蒙的纸屑。李平阳背着一把剑,在密林里疾步走过,边走边小声抱怨:“这附近怎么回事?白天里围了那么多胥吏。怕不是真的要开始查了?” 这么想着,李平阳心里便多了些着急,她身形在女子中虽然已经算得上高挑,但是五尺的龙泉剑握在手里难免还是有些笨拙,就这么走到水边,只见水边古桑下绑着一艘小船,船儿在水上娴静浮游,这夜里只有一丝丝的凉风从长江的方向飘来,倒也不剧烈,只能卷起发丝,送来些许凉爽。 远眺可见月涌大江流的开阔景致,一轮饱满的黄色明月悬挂于中天,周遭星子都仿佛被映衬得黯淡不少。李平阳眯起眼看着江水上透亮的褶皱:“如果是这里的话,一方可以站在岸边,另一方则行于水上……等到交易完成便迅速分离,两边都不知对方去路。倒确实是个隐介藏形的好地方。” 附近几乎什么都没有留下,倒是那条船摇摇晃晃在水上散发着刺鼻的气息,仿佛等待着人去探查的证据似的。李平阳提起手里的剑,飞快跳上船去,随即感觉到一阵熏天的臭气扑面而来,船板上蒸腾而上一股强烈的腐败臭气:“啊,这船怎么不清洗的?” 在那恶劣的味道里,李平阳捂住嘴。低头左右看过去,就见脚边斑驳着破旧的痕迹,几条死去多时的鲫鱼躺在船板上,昭示着那股恶臭的源头:“这小渔船真是古怪,丢下老大的鲫鱼也不要了。” 李平阳正琢磨着,忽然听得身后一阵破风声,她手指下意识抵住剑鞘,正欲拔剑之时,却听得身后一声清亮的呵斥:“金吾卫左中郎将在此,你是何人,为何夜闯案发现场!” ——是白天那人? 李平阳一愣,脑子登时转得飞快。只须臾后,她才转过头,眼里蒙着薄薄一层水气雾霭,透着无限哀愁。在抬眼瞧向那人时候睫毛颤了颤,一滴眼泪便随着眼角落下。再开口的时候,柔缓的语气里带了几分惊讶:“您是……白日里那位大人?” 张峒道一愣,刚想要撤开剑尖,忽然又拧起一对剑眉,声音不由得高了八度:“你是白天那位女子?如此深夜为何孤身来此!你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 李平阳脑子转得飞快,眼里倒还是氤氲一片,抿住双唇扮出一副无辜而哀怨的模样摇摇头:“大人这话什么意思?这里就这么一艘破船,还能是什么地方?” “大半夜的你一介弱女子为何来此!” “我为何来此?”李平阳挤了挤眼泪,大约觉得干流眼泪有些累得很,便把脸埋进手心,嚎啕起来,“那挨千刀的把我抛弃了,我就想要这艘船回家去!这也不可以吗!” 第五章演戏上瘾 经常有人说,演戏这个事儿容易上瘾,倒不一定是在戏台子上,就是在生活里,去扮演一个不属于自己的人物也是容易上瘾的。 这一点是李平阳的家学,师从那个仿佛只活在他人口中的李太白。那人像个疯子,像是盛世绘卷之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点红,他仿佛什么都不在乎,天底下他就是离神仙最近的人。 李平阳就是在这种难以捉摸的描绘中拼凑父亲的形象,所以这几年见到父亲后,她反而觉得似乎有些失望——父亲居然也在乎功名利禄,居然也有这般那般的心思,也有力不能及的时候……这一切和那个潇洒的仙人背道而驰。 这种种的背离,最终都被一种成年人的狡黠所解释——人总是趋利避害,但是人的本性不可能躲着害,向着利长得如此恰到好处。所以人是会演戏的,打小就会,从小孩子一直演到垂暮之年。 而演戏之所以让人上瘾,就在于在那扮演的瞬间,仿佛自己都信了自己生来就是想象中的模样,那种畅快仿佛拨云见日。豁然开朗。 李平阳哭着推了一把来扶她的张峒道,脸上爬满了眼泪:“你干什么!这条船都废弃了,你们行行好,借我回鲁东去不好吗?连这我也不能拿吗?我拿不得他们家的东西,连条野地里没人要的废船也不行吗?” 张峒道有些急了,把剑垂下,手指卡在剑鞘上,另一只手够着李平阳的方向:“这船,哎呀,这船是有用的!不是废弃的船!许夫人您先下来,这船儿这么小,若是翻了怎么办呢?” “翻了船我就死了算了。”李平阳抬起袖子,豆大的眼泪顺着眼眶就往外落,“被人休弃,丢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我还不如死了呢……” “你在说什么混账话!”张峒道急得额头全是汗,见李平阳往船尾躲,着急地一步踩进水边的淤泥里面,“父母生你养你,就是让你为了个混账男人轻贱自己性命的?” “是我想要被抛弃吗?是我想要和离吗?是我收不住心吗?我都已经这样凄惨,难不成连我的命我也做不了主吗?”李平阳一边哭一边往后退,却不想一步踩空,哎呀地喊了一声扑到水里。 一汪平静的河水即刻被搅乱出圈圈的涟漪,扑水声和惊叫声一道和着一道越发惊险,张峒道匆忙往前蹚了两步,慌慌张张从水里扶住李平阳:“我哪里是这个意思?分明是……是看着夫人被那男子欺负,心里替夫人咬牙切齿罢了。你要是心里有苦说不出,朝本大人发泄,在下也是无怨言的。可是为何要曲解在下的好心?” 清亮亮的月光下,李平阳脸上挂着几道泛着光的水渍,一对眼睛抬起望向张峒道的时候,目光里揉碎了月光,黑亮亮的一汪:“大人……” 张峒道见她冷静下来,松了一口气,声音柔和不少:“夫人,天下难道还有比自个儿的性命更宝贵的东西么?” 片刻后,李平阳垂眼笑了笑,脸上月光的阴影照出一个梨涡,再抬眼时候目光便透了几分缱绻:“怎么没有呢?” “哪里有比性命宝贵的东西呢?” 她一笑,倒是带了几分开玩笑的亲切:“怎么没有呢?你们君子不是常说,士为知己者死么?” 张峒道嗓子里一哽,片刻后哑然失笑:“是在下僭越,夫人才要拿在下寻个开心么?” “民女感激大人还来不及呢,哪里会拿大人寻开心呢?”李平阳说着,侧过脸手指一抹偷偷擦了擦眼角,“民女姓许,名平阳。这名儿是爹娘取的,他们希望我能像平阳公主那般成就一番事业。只是民女生来平凡,爹娘这般期许,到底落空了。” 张峒道的目光顺着她白玉的指尖划过眼尖,就觉得心尖上也被那藏眼泪的手指挠了一下似的“不过是遭了负心人,怎的期许就落空了?一生长得很,如何此刻泄气呢——水中凶险,在下扶夫人上岸再说话。” 蒋大站在岸边目瞪口呆,看着没过小腿的泥水,拽了拽身边兄弟的袖子:“这齐腿肚子的水也凶险?那我们在雁门关蹚过的没脖子的水算什么?” 蒋二给了哥哥一个白眼:“算你水性好呗,还能算什么?” 张峒道只当听不到手下亲信在背后蛐蛐,扶着李平阳走到岸边,瞧着她衣服下摆沉重地贴在腿上不断滴着水:方才真该多小心才是,这衣服湿透了。” “民女得了大人几句安慰,心里定下来了,这衣服湿了也不要紧,再洗干净就好了。倒是大人的衣服也湿透了。” “这……我们久历沙场,何时在意过这种细枝末节的小事情的?”张峒道低下头看着自己灌了水的马靴,不甚在意的笑了笑。 气氛一时缓和下来,李平阳抬头好奇地扫了一圈张峒道:“啊,这晚上大人带着这些军爷来这里可是有事情要忙?——民女不会坏了大人的事情吧?” “这……”张峒道一愣,回头看着几个亲信,随即笑着摇摇头,“哪里的事情?我们不过是过来巡查罢了,最近不太平,我们初来乍到,总要多习惯习惯。” “哦,可是这附近有什么事情?” 张峒道闻言声音随即疏离不少,脸上挂上个客气地笑:“这都是官府的事情,许夫人还是不必多过问了。” 李平阳忐忑地点点头,仿佛很可怜又很听话似的。对着张峒道行了个大礼:“嗯,那我也不多问了——多谢大人相救。眼下民女也是想通了,自个儿性命只有自个儿心疼,还是回去先想办法过活吧。” “慢!” 就在李平阳转身打算离开的一瞬间,忽然被人从背后喊住,她不由得一阵心慌,随即带上无辜转过头:“大人可是还有事情?” 张峒道走上去,上下看着面前面容温软的女子,目光里带着关切:“你一个柔软女子要怎么过活?不如我先给你在县城安排个住处,等你安定下来有了打算,回家也好,做其他营生也罢,也好有个准备。” “这……”突如其来的邀请一下打乱了李平阳的计划,“这,这太麻烦大人了!” 第六章确是可怜人 “不麻烦的——在下于县城买了一处民宅居住,本想着自己能住得舒服些,却不想到了这里终日不得清闲,还是住在县衙方便。那处宅子就空了……虽不是什么好住处,不过总算是个遮风避雨的地方。反正那地方闲着也是闲着,夫人无需和在下客气。” 李平阳心里暗道不妙,她方才为了让张峒道不心生怀疑,也算是言辞激烈彻头彻尾地演了一把被抛弃的可怜女子,然而哪里想到这一看就是高门出生的小子居然还生了几分古道热肠:“大人且放心,民女已经知道性命珍贵,不会辜负大人一片好意。这住房一事,在百忧镇的驿馆里也算不错。住到大人私宅中实在不妥……” “你不用跟在下客气!”张峒道倒是铁了心要管闲事,仿佛今夜不把李平阳接到乌江县去便不甘心似的。 局面一时有些尴尬,万幸蒋二在一旁总算出声打了个圆场:“大人,依属下看这安排也不妥当……许夫人一个孤身女子住进大人的私宅,就是大人不会去,县城里的人难免不在背后嚼舌根,到时候这事情可就说不清楚了。” 李平阳闻言松了一口气,刚刚想要接茬,忽然听到蒋二语调一转:“大人若是真有帮扶之心,倒不如在驿馆替许夫人交上一年的租金,正好我们最近都在百忧镇办事情,许夫人在这里反倒是更好帮衬。” “这,哪里能让你们掏钱呢?”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李平阳听这话真是一个头两个大,都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反驳好了,“我独自做营生多年,手里多少有些积蓄,住驿馆的钱还是出得起的。” 张峒道也是个武夫,倒是不听人说话的,对李平阳颇为笃定地摆摆手:“夫人不用客气,这事儿就按蒋二说的办。你手上的私产,都是今后安身立命的根本,还是要节约着用。不过,夫人要是打算回鲁东去,那……那也是很好的。” 说罢,张峒道愣了愣,眼里忽然生出些小心翼翼:“但是要在下说来,事发突然,这么匆匆忙忙回到家中也并非良策,加上七月酷热,路途颠簸,不如等到中秋节前后再做打算,到时候天凉,走着也不累。” 张峒道有张峒道的心思,李平阳有李平阳的着急:按照话里的意思,这位张大人还要继续在乌江县久居,既然这人要久居乌江县,那么找个什么回老家去的理由后续要怎么办?总不能真的回鲁东去吧? 李平阳思忖片刻,心里已经有了主意:想要调查,就得先留下来,想要留下来,这人怕是越不过去了。 说着,她低头微微颔首:“大人这般侠义心肠,民女也不多推辞,在此谢过大人救命之恩。” 张峒道闻言,松了一口气后随即笑起来,他年纪不大,笑容里多是少年人的憨厚耿直:“好说好说,这……我这人就这个性子,遇到不平事就好管一管,无须言谢。” 说着,张峒道对李平阳背后喊了一声:“蒋二,把我的雪雁牵过来——夫人,回驿馆路途遥远,让我身边的蒋二大人送您回去吧?” 蒋大愣住了,凑到兄弟耳边窸窸窣窣:“从这里到驿馆路途遥远,那我们之前为了行军一日之内衔枚疾走几十里算什么?” 蒋二倒是寡言听话的,扭头就去寻找张峒道的爱驹雪雁,随口还不忘敷衍自己兄弟一句:“算你腿脚好呗,还能算什么?” 等到了驿馆,已经有一位侍女在此等候着,见到李平阳下马匆忙迎上来:“见过夫人。奴婢是张大人府上侍女,唤名宝莲。方才大人差快马命我送来干净的换洗衣服,还请夫人与女婢进屋更衣。” 李平阳被蒋二扶着下了马凳,茫然地左右看过,不明所以地想要去接宝莲手里的衣服,却不想被对方躲过:“衣服湿透,更换颇为不易,还请夫人进屋,让宝莲服侍夫人更衣。” 李平阳神态一阵茫然,随即缩回手,怯生生地一点头:“那民妇也不多推辞了,有劳宝莲姑娘。”说着,李平阳取下背后的长剑,见两人都看着她,不由得把剑抱入怀里,“这剑乃是家父信物,时刻不愿离身。” 蒋二之前便注意到李平阳背后那格格不入的高大佩剑,与她的女子身形极为不相配。这下总算有个由头可以发问,随即问道:“这是令尊的佩剑?令尊现在何处?” 李平阳噙着眼泪摇摇头,低下头一副失落模样:“家父年轻时候游侠四海,后来寻仙问道不知所踪,唯留下此剑作父女凭证。此去多年,家父一直杳无音讯。”她说着便难受地低了声音,“想来或有可能,早已不在人世……” 李白靠在竹榻上打了个喷嚏,一旁接着灯花读书的李伯禽放下诗卷,端了杯凉茶过来:“都说了夜风也要防着,不可贪凉,父亲非不听。这酷暑时节怎么还能受了风寒呢?” “哎呀这夜里风吹着舒服呢。”李白放下茶盏,牵过伯禽坐在自己床边,捞起蒲扇为自己和孩子扇了扇,顺道扫了扫身边的蚊虫,“什么风寒?这分明是你阿姊那个小混蛋不知道在背后如何编排我讷!” 宝莲和蒋二面面相觑,好一会后蒋二才抱拳温和劝道:“夫人还是不要过于悲哀,还是先换衣服才是。” 李平阳垂着头,半晌点点头,跟着宝莲一起进了屋内。 “报。”张峒道从水里抬起腰,扶着树干站起来,看着远远骑着马奔来的蒋二,“宝莲赶到了吧?她和你说什么了?” 蒋二跳下马背:“宝莲姑娘让属下报告大人,那许夫人身上什么也没有搜出来,背上的长剑乃是其父亲的遗物,身上倒是有些青紫的痕迹,问起来她只说是自己磕碰了。宝莲同我猜测,大约是其丈夫对她动辄打骂。” 张峒道松了一口气,随即皱起眉:“真是个混账东西!如此看来,那位女子确实是可怜之人,等过些日子得了空闲,我再去拜访她吧。” 第七章各自筹谋 “……计划全被打乱了。”李平阳叹了一口气,坐在床边依靠墙望着窗外碧青的树影,“爹娘说得有道理,我这直肠子的人还真做不来那种弯弯绕的事情——早知道这么复杂还不如一路杀过去,问一个杀一个,杀到有人说实话为止。” 李平阳抱怨的嘀咕忽然停了下来,窗外偶然地响起一声鸟鸣,短促地掠过炎热的空气:“眼下还要这么杀人么……” 在安史之乱前,曾经有一段混沌而放荡的时光,那些时日沸腾地熬煮着这盛世,不断冒出翻滚的泡沫。那时候人命仿佛是不值钱的,他们是侠客的砚台、高官的台阶、相互斗争的目标。在巨大的仿佛昼夜也不鲜明的狂欢里,死亡是不可怕的。 一直到安史之乱,五年前,从长安到蜀地,民生凋敝哀鸿遍野,白骨交叠、血肉腐朽,溃败和衰颓惊醒了一场酣梦,前后不过一年时间,所有人都开始怕死。 怕自己死,也怕别人死,看见尸体会浑身战栗,戚戚然仿佛感同身受。 “别说别人了,就是爹不也这样吗?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人终有一死,从前都不在意的事情,怎么忽然间仿佛所有人都长了良心呢?”李平阳嘀咕了一声,不由得叹了一口气,“难办啊,本来就不好弄,这张大人还一直出现扰乱计划。” “眼下也不能像之前那么自在,万一那人找到驿馆来也不好交代……虽说那人年轻,但是该有的谨慎也不少,还知道让人来搜身。”李平阳手指摩擦着下巴沉吟片刻,“所以,金吾卫昨夜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呢?如果当真只是夜巡,他何必搜我的身?” “他一定是在找什么人,而我恰好出现在那里……”李平阳从床榻跳下来,忽然觉得仿佛隐约抓到了什么线索,“他在找什么?难不成他也查到‘美人骨’的线索了?” 无论如何,目前似乎有限的情报都指向那个河边。 李平阳将枕头下面的地图拿出来摊开,在河边的位置上打了一个圈:“眼下第一步,就是要弄清楚河边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会惊动金吾卫的。” “水里面的尸体基本都捞起来了。”老丁拖着矮小的身体,把那些肉块堆在一张巨大的黄色油纸上。分不清来历的堆了一座小山,而能大概看出人形的则排布在另一侧,“我们这边大概都整理了一遍,依照此人脚趾的情况来看,看模样似乎不像是务农的人。” 张峒道蹲下身,捡起那截大拇指仔细看了看:“指甲圆润饱满,确实不是农人。皮肤煮过水之后还是能看出松弛的痕迹,看起来似乎年纪已经很大了?” “应该是老年男性。”老丁直起腰,无奈地摇摇头,“依我这么多年仵作的经历看,跟这玩意较劲已经没什么意义了。处理到这个程度,咱们能找到的线索应该还没有之前关帝庙里面那具尸体来得多。” “从尸源找不到什么线索了?” “眼下最要紧的还是确认死者到底是谁,不然一切都无从谈起,我们在这里白费功夫这么久可能还不如到附近问问来得快。” 张峒道看着那一堆肉块,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兄弟们都过来下!” 这次查案事关机密,张峒道带的都是身边信得过的人,拢共也就四个兄弟,都是与他交情过命的亲信,分别是打小一起长大的蒋大蒋二两兄弟,幕僚陆载,和教授其武艺的陈坷远。 等到四人走过来之后,张峒道示意四人凑近些:“眼下这情况,这具碎尸本身怕是看不出什么门道了,方才仵作老丁倒是建议我们反其道行之,看看能不能反过来找出到底是谁遇害。我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想要听听你们怎么想。” 四位下属面面相觑,出于对张峒道往日的了解,倒没有太多忌惮的意思。直脾气的蒋大还是首先说话:“这手法虽然可怖,但是未必当真和魏无命之死有联系。我们拦下尸体只是害怕其中万一有什么瓜葛,要早县衙的人一步验尸才行,又不是真的把两次案子放在一起了。” 蒋二跟着点点头:“大哥说得不错,谁也没说两起案子一定是同一人所为。虽然手法都比较极端,但是目前两者之间联系还没有建立。” 张峒道点点头:“陈大哥,你觉得呢?” 陈坷远较他们年长不少,留着浓黑的长髯,身形高大。他略思索了一会儿:“确实还没有证据能佐证这是连环作案,这个提醒倒是对的。眼下我们最重要的还是找出这次的死者是谁,唯有确定这个人是谁,他是否和魏无命之死有关系,才能再做打算。” 张峒道点点头,把目光转向陆载:“陆先生,您以为如何?” 陆载躬身行礼:“回大人,三位大人所言极是。依小子之见,眼下首要确定的是此人到底是谁,一旦确定此事与魏无命之死无关,则应当将尸体送去县衙做一般命案查办。” “你这不是废话吗?关键是这家伙都碎成渣渣了,我们能查出个子丑寅卯啊?” 张峒道无奈地回头瞪了蒋大一眼:“不可无礼——” 陆载捻须思考片刻:“在下倒是有个大概的方向。这人指甲圆润,身形高瘦,指节比较粗大。既不像是贩夫走卒,也不是锦衣玉食的乡绅老爷,想来极有可能是个从事手工业的人。我们去找找附近最近走失的木匠、尤其是擅长编织、做东西的人,或许可能找到些线索。” 张峒道满意地点点头,心里似乎有了主意,带着几人回到停尸的地方:“陆载,明日你和我一同去附近村庄走访,找找有没有失踪的人。蒋大蒋二,你们明天带丁仵作去县城,一来把这些尸块整理好送到县衙安置下,二来你们再费心查一查卷宗,看看这段时间除了这两期案子外还有没有上报什么失踪案件,尤其注意是否有符合陆先生说的条件的人。” “陈大哥,明日胥吏应该还会在附近检查一天,现场这里就拜托你了。” 几人各自答应下,张峒道踌躇满志地点点头:“万事拜托各位,务必要把此案查个水落石出。” 第八章另一桩案子 李平阳手上挎着一个竹篮,慢慢悠悠走在百忧镇的石板路上,目光左右瞟了半天,最终落在一个熟悉的人影身上,连忙掐着嗓子边喊边追上去:“姐姐!” 纪家妇人茫然地回过头,瞧见李平阳挎着篮子朝她跑来,脸上不由得露出些惊喜的笑:“哎呀,是你呀?我昨儿下午还想着去驿馆找你呢,结果驿馆说你出去了,我都想着你是不是已经走了——昨儿晚上你去哪里了?” 李平阳露出个有些尴尬的笑,伸手热络地挽着妇人:“这,这一两句话也说不清楚。姐姐可有些空闲?眼下太阳正毒辣,我请客咱们去前面茶坊喝茶吃点心啊?” “这怎么好意思呢?” “哎呀什么好不好意思的?昨儿要不是姐姐替我解围,还不知道怎么样呢。总要给我个机会报答才是,再说了我人生地不熟,也不是什么好吃什么不好吃,姐姐就当陪我溜达溜达,给我介绍介绍咱们乌江这边的好吃的呗。” “哎呀这镇上哪有什么好吃的,你看你,真是太客气了……” 百忧镇地处淮南道与两江南道交界处,安史之乱的流离失所被隔在徽州往西北看去的一重重山水中,这里的人虽然知道这件事情,也未尝没有感受过动荡与变化,但是比起切真感受到震荡,连性命也显得无足轻重的长安那边,这里依旧安逸地像世外桃源一样。 “我家原本在洞庭湖一代,后来长安那边又是败军又是匈奴,据说连皇帝也跑出来了。当家的合计觉得不成,这么弄下去怕是越来越危险,我们就转来投奔乌江县的亲戚了。” “这年岁,到处都不得太平,咱们百姓想要讨口饭吃真不容易啊。”李平阳咬着鸭油烧饼,含糊地敷衍回答着。 沈缎娘抱怨连连:“谁说不是呢?” “就是这边也古古怪怪的。”李平阳神神秘秘地左右瞥了一眼,示意沈缎娘附耳过去,“我昨听说白家渔村那边出事了,原本想过去凑凑热闹,没想到隔着老远就遇到官差,真是吓死个人了。” “哎呀,你也听说那事儿了?”沈缎娘左右看了一圈,绕了半个位置坐在李平阳身边,“你不知道耶,真是吓死个人了!” “那边到底咋啦?” “死人咧!还能咋啦?”沈缎娘一拍膝盖心有余悸地碎碎叨叨,“真是的,上个月才死了一个,这个月又来了一个,真是吓死人了。” 这答案与李平阳预想中可完全不同:“死人了?” “哎哟你不知道,可吓人了,眼下官差都不让说,还把那边封上不给捕鱼了——要我说不封上也没人敢去啊,那鱼都是吃了死人肉的,这十里八乡都知道了,你的鱼卖给谁啊?现在别说河里的鱼了,你去集市上看看,基本都没有卖鱼的。” “这也夸张了吧?” “一点也不夸张!我听他们说哦,那个人是被切得碎碎的,还煮熟了才丢到水里去的,跟下鱼饵似的。你光是想着你不恶心啊?再说了眼下又不是吃不起饭,我就是吃糠菜也不想吃这时候的鱼啊。” “哎哟,这么吓人?” “那可不,白家渔村白村长那个侄子,就是他发现的,现在还躺在家里发蒙呢。据说晚上一直说胡话,说什么不要吃我、不要吃我之类的,你说吓不吓人?” 李平阳心里纳罕得紧:“美人骨”的接头点,怎么忽然变成抛尸的地方了?难道这两件事内部还有什么联系不成? “难不成镇上那些官爷就是来查办这件案子的?” “唉——他们不是来查这个案子的。他们查的是之前关帝庙里面另一出案子。” “另一出案子?” “哎呀,就是关帝庙那个无头尸体的案子啊!” 百忧镇外山林稀疏处有一座关帝庙,由乌江县的富商杜旭出资修建。那座庙不佛也不道,含含糊糊地遵循着一切血脉承接自五斗米教的传统。 五斗米什么传统?没有传统。 李平阳站在庙前面,晃动的树影遮蔽了日光,这不见天日的幽暗房子正中间摆着一尊威风凛凛的关公塑像,美髯长须,手持长刀,倒是眉眼刻意没有雕刻成金刚怒目的武将打扮,而是做成垂眸慈悲的神态。 这表情绝非毫无根据,之前有个老和尚似乎说起过,说关云长乃是佛家诸天里面的菩萨。有了老和尚就有了老道士,和尚刚刚给封了个菩萨,道士转头就封了个大帝、天尊。最后含含糊糊的,关老爷又成了菩萨,又成了天尊。 李白讲这话的时候笑得见牙不见眼,觉得仿佛荒谬极了。 李伯禽对此似乎有些茫然,他更像是母亲许氏,聪明但是缺少一些真正的疯癫,生来便温、善于照顾他人、缺少冒险的勇气。所以他只是跟着笑了笑,并没有回答什么。 李平阳白了一眼父亲,无不调侃地抱着手臂:“爹您可别笑了,保不齐百年之后也有人给您封个没劳什子用的菩萨罗汉,给您塑个金身呢。” 这下李白笑不出来了,一时间陷入颓唐郁闷:“保不齐真的能干出这种荒唐事呢。身前名声能换酒,身后名能干啥?” 思绪回到现在,李平阳对着关公像恭恭敬敬一拜,扭头开始寻找线索痕迹,今天她可不是来伤春悲秋的。据沈缎娘所说,一个月之前,一名武官打扮的中年男人被斩断头颅倒吊在这间庙宇之中,当时发现的人是一个小乞丐,据说他是打算趁着清晨那会儿偷点贡品吃,但是没想到一进门就看到地上滴了一大滩褐红色的液体,再抬头看过去,就见到人仿佛是风干的腊肉一样悬挂在横梁上摇摇晃晃的,断裂的颈部裸露着一圈红通通的肉,豆大的血珠从里面不断渗出,悬在断面上。 “救,救命啊——!杀人啦!” 乞丐的惨叫被沈缎娘绘声绘色演出来,李平阳抬头看向几乎遥不可及的横梁,又蹲下身看着地面上已经浸入黄泥之中,几乎和土地融为一体的暗褐色血迹:“这里死了一个人?交易的河边也死了一个人?那个张大人他们之所以把两个案子合在一起查,该不会其中有什么联系吧?” 第九章乞丐王多儿 六月十三日,暑气渐浓,又到了一年之中最难熬的日子。 这天气连地里也长不出东西,总要一场大雨把土地浇透了,地里的种子才能活过来。村里彻头彻尾到了农闲的时间,多的是人在自家破败的小屋子里抄一片叶子扇风打盹。 王多儿打小在百忧镇长大,他娘生他的时候落下病根,在床上垂死地喘了三天的气后就没了,他爹在外面给人做短工,据说做了些手脚不干净的腌臜事情,被主家打断了腿,后来也就杳无音信。王多儿的姓是改不多的,名字是胡乱起的,他祖父母被叔叔接走了,王多儿没人要,便独自在家里那看起来要塌的房子里长大了。 十八年,摇摇欲坠的房子没塌,瘦小干瘪的王多儿也没死,真是个了不起的奇迹。 王多儿不仅没有死,还不知道哪里长出一身的野蛮力气。他六尺的身高,头发浓密蓬乱,瘦得尖嘴猴腮的脸上挂着一对大且黑亮的眼睛,让他看起来就像是那些山林里逃窜的山魈鬼魅,平添些凛然和鬼气。 不过王多儿虽然有着一把蛮劲,却依旧沦落到需要行乞为生。他没有父母扶持、也没有族亲帮助,没有门道入仕或者去找个活儿做,也没有分到地可以耕种。 之前他开过一块荒地,但是后面被人占了去,他想要去找个说法,可惜最后这块地的事情就很村里那么多事情一样不了了之了。 后来王多儿就懒得开垦新的地了,反正开垦出来也不是他的,反正总归会有人不要脸地据为己有——王多儿没有成亲,不需要养家。他知道自己大约是有些懒的,没有那种把命都要吐出去就为了赚上一点小钱的觉悟,但是他懒得心安理得。 春秋季节他会去做些短工,但是能够按时付钱的主顾也很少,他攒不下太多钱,冬季和夏季难免陷入拮据的窘境。 这几年从岳州、西南逃来不少人,短工价格压得更低,平日里面前还能攒个吃饭的钱出来,这段时间却只能勉强度日。王多儿打小吃百家饭长大,夏天冬天难熬的时候他就跟小时候一样上相熟的人家去讨米汤吃。 村里人心善的多,在细节处总是温情脉脉,说饿了肚子多少都会给一口的。给了之后就要叹一口气:“多儿,不是婶子话多,你总要找个法子安定下来,你要多吃点苦啊。” 王多儿嗯嗯啊啊地答应了一句,抬头看着农妇,心里暗自对比着亲缘谱系,最终确定了这人是占了自己弟的那个混账的嫂子。 占了王多儿地的人是王多儿的叔叔,算起来是王多儿祖父的兄弟家的一个读书人。之前几年总听说他仿佛要考秀才了。后来秀才的事情却不了了之,那个不了了之的秀才拿不知道从哪里读书得到的道理,弯弯绕绕解释了一通为什么王多儿的地应该是他的地。 “有时间不要在家里躺着,要多努力在外面做活儿,你一个大男人,有这么一大把力气,眼下不努力以后老了怎么办呢?” 王多儿没接茬,心里仿佛生了一股子邪火:努力努力,再努力开出一亩地,再给别人占去。 今年夏天,乌江闷热得吓人。王多儿到附近几个村子问了问,所有人都懒懒的,没地方要用短工,药铺的冒蘅冒姑娘送了王多儿一小袋米,然而夏天到了,吃什么都没有胃口,王多儿于是想起关帝庙前面偶尔会放些供果,于是便趁着天不亮想去庙里偷一些。 然而就在那东方微微透着白的时分,在那暗影笼罩的关帝庙里面,王多儿瞧见一道黑影在晨雾里像是一道坠儿一般晃动着。 “然后呢,你就发现那具尸体了?”李平阳的剑抵在王多儿脖子上,她脸上蒙着黑纱,有点不耐烦地打断了王多儿对血腥场面的过度复述,“说重点,那个人到底是谁?” 王多儿吓得两股战战,欲哭无泪地举着双手:“大侠,大侠我真不知道啊!那人脑袋都没了,脖子上碗口大的疤,也就能看出是个汉子,其他的我能看出个吊来啊!” 李平阳在面罩下不耐烦地撇撇嘴:“一句有用的没有,听你讲了半天什么劳什子的血泪史……我问你,那人据说是个武将打扮?” “武将不武将的看不出来,倒是身上确实穿着甲!衣服挺好的,我看着反正不像是百姓穿的,确实应该是个当官的。”眼下被剑逼迫着,王多儿自然有一句没一句全都交代清楚了,“这么想起来,应该是个武将不错!” “你报官之后官府就来人把地方封住了?” “没,一开始就来了俩胥吏老爷和丁老头那个仵作,带着小徒弟过来把尸体抬走了,这杀人的事情虽然不常见也不是没有,一开始也就是街头巷尾传那人死得惨,场面吓人极了。倒是隔了好几天,县衙忽然来人就把庙封了起来,大约七八天前那几个官爷就来了,据说是长安来的金吾卫,我心里也犯嘀咕呢。” 李平阳停了一会儿:“……对了,你在这里听没听过一个东西叫‘美人骨’?” 王多儿一脸茫然,手贴着褂子挠了挠:“那是啥东西?” 李平阳目光一转,收剑入鞘:“实不相瞒,我乃是天姥山修士,寻仙问道修行多年,此番下山只为解救人间疾苦。我听闻在乌江一代有一种药名曰‘美人骨’,有人借此行骗,贻害百姓。你若知道线索,尽可以告诉我。” 王多儿茫茫然地摇摇头,犹豫了一会儿忽然想起来什么:“您就饶了我吧。我真不知道什么美人骨,不过药铺的冒姑娘可能知道,一来她是开药谱的,二来她见的人比我多。要不大侠你去问问她看看呢?” ——药铺的冒姑娘? 李平阳心里有了主意,对着王多儿一抱拳,提起剑就跨出门去。 王多儿满脸狐疑地盯着早已人去楼空的门口,半晌之后摇着头略带嫌弃和费解地嘟囔一句:“这人没毛病吧?怎么跟喝多了似的?” 第十章药铺冒姑娘 镇上只有一家药铺,在镇中心的位置,药铺冒掌柜只有一个独女,名为冒蘅。早些年内廷选拔女官时候,冒蘅凭借出众的医术被选入内廷,这本是光耀门楣的一件大好事,却不想在天下的巨大变故翻覆中,好事顷刻就成了祸根。 安史之乱爆发,长安多有消息传来,半真半假,一会儿来个人说在岳州看见冒姑娘,一会儿来个人说冒姑娘早在长安就已经遭遇不测遇难,真真假假的消息雪片似的淹没了冒家夫妻,那落雪也染得他们一夜白头。 大约两年后,冒蘅几经辗转才回到家中,那时候已经是安史之乱的第二年年尾。冒家药铺的老掌柜,冒蘅的父亲于秋天病逝,至死未曾确定女儿是否健在。唯有冒蘅母亲尚且活在人世,躺在床上,目光昏昏沉沉,唯有听到那声“阿娘”的时候,蒙尘的明镜台一般的眼里透出了许久未见的光彩。 结了蛛网落了灰尘的药铺忽然有一日重新开张,一切仿佛从没有变化过,除了留着短须的冒老头换成了挽着藕色头巾的冒姑娘。 镇上的人照例来买药,照例来看病,照例和冒姑娘唠唠家常,偶尔想起来就问几句长安、明皇、大明宫的事情,仿佛听故事似的感慨几句。 冒姑娘是个脾气好的,别人撺掇她讲些故事,问她杨妃好不好看,明皇是不是真的抢了自家儿媳妇,又问他见没见过李白,高力士到底怎么骗皇帝的。她知道的便说几句,不知道的便老实说不知道。大约不是讲故事的材料,她说什么都是干巴巴的。 不过对连长安都没见过的百忧镇人来说,那几句热闹也够了。所以冒姑娘自然也成了镇上最小有名气的人物,多少人都喜欢来药铺坐坐,听她忙碌之余的几句故事。 李平阳走进药铺的那一刻便暗叫不好。 张峒道回头瞧见她,微微一愣之后走过来笑道:“许夫人?怎么会药铺?”他隔着一段距离上下瞧了一番李平阳那柔柔弱弱的模样,“可是身子不舒服?” 又一次莫名其妙遇上对方,李平阳也是一个头两个大,心里再一次后悔没事自己演什么“被弃的可怜妇人”,眼下见他一次就得演一次窝囊,可是累死了。 “没想到能在此处遇着大人。”抱怨归抱怨,有张峒道一个长安金吾卫罩着,起码吃住不用自己掏钱了,该演的戏码她也不能含糊,“多谢大人关怀,民女身体康健。此来药铺是想要抓点乌梅、山楂、陈皮、桂花,回去做些解暑的饮子。” “你要做饮子?”张峒道听李平阳这么说,脑海里已经回味起来那股酸甜冰凉的味道,“这个天适合的呀。你打算做多少?要不顺带给我们做点?正好这几日在外面跑得头疼脑热的,倒馋那一口了。” 李平阳不说话,只是抬眼似嗔似娇地瞟着张峒道,嗓音软软地抱怨起来:“大人倒是不客气,平白把民女的话抢了去——我一个妇道人家,生来便不是金贵命,要吃什么饮子?” “你为什么不吃?”张峒道茫茫然地问了一句,半晌像是想起什么,“又是你那夫君说过什么混账话了?怎么,买得起有什么不能吃了?行商多年妻子吃点甜的都供不起?那行个鸟商,安分种地科考去得了。” 李平阳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方才有意打岔准备好的说辞都差点忘了。气得她差点没压住本性,拽住对方那惹眼的圆领好好骂一顿那囫囵脑子:“这……” 好在张峒道不懂,身边的陆载倒是明白人,随即拽了拽张峒道的衣摆:“大人,许夫人不是这个意思……”他对上张峒道那光明正大写满疑惑地眼神,忽然放弃一般叹了一口气,“算了,这也说不通。” “什么说不通?”张峒道越发不理解,左右看了看,气闷地嘟囔起来。 陆载也不理会他,朝李平阳拱手笑道:“许夫人,饮子的事情就劳烦您了。” 李平阳也收拾好表情,笑着摆摆手:“不劳烦,我在驿馆本也无事,能有些机会报答几位大人,心中反而畅快。” 张峒道目光在两人间不明所以地晃了晃,听了这话后转身问道:“那夫人身上盘缠可够?我们几个喝东西都是牛饮的,淡了也不好喝,你且多买点,账记在我身上就好。” 李平阳心里叹了一声,心说自己可真是能给自己找事情,等会儿还得去熬汤。 不过张峒道既然说了这话,李平阳也不客气,特地多称了些药材。趁着冒姑娘忙碌的间隙,李平阳拉家常似的问起来:“我方才从驿馆过来,在茶坊听说前夜里我去的那地方好像发现了尸体?我想想心肝都颤呢?” 张峒道和陆载对视一眼,张峒道开口带着几分难以置信:“你在茶坊听到了?” 听着张峒道的声音,在柜台里忙碌的冒蘅不由得笑了起来,忙里不忘调侃一句:“早几日都传遍了,军爷难不成还觉得能锁得住消息?百忧镇就这么大,什么事情还能瞒得住?那白家渔村早上出的事情,下午就满城皆知了。” “你也知道了?”张峒道颇有些颓败,自己还在这里仿佛要瞒着似的,也不知道瞒给谁看。 冒蘅倒是爽快伶俐的性子,一句带着笑的吐槽堵得张峒道哑口无言:“我算是早知道的,眼下,破庙里的乞丐怕是都知道了。” 看着张峒道那怅然的表情,李平阳在好笑之余不忘安慰几句:“大人不必忧心,普通百姓也就是听个乐子,真假都不一定知道,传着传着就邪乎起来。后面估计有新的热闹也就没人看着这个了。” 张峒道从前在大理寺学习,也算是颇有些探案的本事,不过这深入民间办案别说他,哪怕是幕僚陆载也是头一遭。百忧镇的百姓比起洛阳长安那样精通闭目塞听的百姓不同,他们似乎天然就缺乏紧张感,有点乐子就要侃。 事已至此,陆载也只能安慰新官上任头一遭的张峒道:“大人无需太过忧心,百姓知道了也好,问起来反而方便。” 第十一章杜家小红 张峒道闻言也只能点点头,算接受了现状:“行,知道就知道了吧……这里的百姓有时候真的是……”后面半句他也只能藏在话语间囫囵过去。 “还不是一重一重的山幕把长安洛阳隔在千里之外了吗?”冒蘅笑了起来,“当年我在内廷服侍的时候也是一句话不敢多说,回来这里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那紧张感仿佛荡然无存似的,逐渐也就似乎丧失了保密的能力。” 这话大约是引起了张峒道的共鸣,他叹了一口气,不由得笑了起来:“能在洛阳长安放肆的,大约只有李太白一个人了吧。” 听到熟悉的名字,李平阳在旁边反倒笑了一声,斜靠着柜台叹息一声:“有时候哪里是自己想要放肆呐?是那帮人就是想看他放肆呐,他就是不守规矩,做仙人模样,才能在他们面前混得开。不然后面他努力做儒家入世模样,想要博得世俗功名,那帮人怎么反而不理他了?” 这话说得抱怨连连,李平阳自己都不由得不由得一愣,转头看着神态带上些诧异的张峒道,匆忙里挤出略带羞怯的一笑:“我、我自幼喜欢诗词,对当世诗人多少有些了解……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愚见。” “不,你说得有几分道理的。”张峒道眼里倒是多了几分欣赏,“没想到你这样柔弱的女子能有这般见解!” “大人见笑——闲话还是今后闲暇时候再说,大人今日来药铺本是为何来着?”见张峒道没有怀疑,李平阳松了一口气,连忙把话题绕开。 “……本也不是什么大事,既然你们都知道了,我也就开门见山问了。冒姑娘,你经营药铺,对周遭颇为了解,最近你可听说镇上有什么人不见了吗?大约半个月左右,应该是个精瘦的男人。” 李平阳心想这大概是在查第二起案子的被害者,见张峒道此次没有要她避开的意思,便跟在旁边偷偷听着。 “最近倒没听说什么人不见了。”冒蘅思索起来,“不过我平日里接触的大多是生活在镇上的人,附近村里倘若有人不见了估计也不大能知道——棺材铺的宋方荣宋掌柜的倒是经常要送棺材去村里,官爷们可以找他问问。” 又出现了一个新地名,张峒道不由得叹了口气,不死心地又问了一句:“这镇上最近当真没有人不见了?那些做工的人,最近就没有忽然不见的?像是什么打板凳、修柜子,就是做这些活儿的,一个都没有么?” 这话倒是引起了冒蘅的思考,她正在低头想着呢,忽然门外传来一声呼喊,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小丫头隔着门槛跳进来:“冒姐姐,我来抓药了,照旧抓上五副药。” 闯进来的小姑娘一对葡萄似的大眼睛,左右看着里面的生人,瞧着张峒道的一瞬间捂住脸,笑了一声躲到柜台边上去了。探着头又露出一对大眼睛,眯着眼笑了起来。 张峒道看着她觉得好玩,蹲下身柔声问道:“你是哪家的小娃娃?” 小女孩含着手指,笑嘻嘻地眨巴眼睛,大约是极其高兴的,她眼巴巴瞧着张峒道,脆生生地回答道:“我是杜老爷家的小红,我来抓药的。” 冒蘅在柜台里面笑着包了药,将五包用麻绳编在一块递给只有柜台高的小红:“包好了,一起记在账簿上面了。”说着,他又从里面案台上掏出一块果脯递给小红,“这块自己拿着吃,早些回去吧。” 小红得了好处,回头笑得格外高兴:“谢谢冒姐姐。” “这杜家一直在这里抓药吗?”张峒道忽然对冒蘅开口问道,“我瞧你也不给问问症状,就直接这么抓了药?” 冒蘅不甚在意地笑了笑:“杜家夫人素来有旧疾,杜老爷为此特地请了一位大夫居住在家中,为夫人调养身体。平日里夫人就吃这固本培元的方子,要是有什么变化,那大夫自然会另外开了方子要人带过来的。” 张峒道拿起方子瞟了一眼,瞧着都是些“茯苓”“人参”之类的药材,也便不继续问了。 倒是陆载目光在其间转了转,忽然问道:“杜老爷,可是周遭经常听到的杜旭大善人?小娃娃,你可是他们家的仆人?” 小红看向手摇折扇,书生打扮的陆载,大约是想起来那些拿着戒尺的教书先生,反而露出几分怕来,怯生生地点点头:“我是杜家的。” “你既然是杜家的仆役,那你最近有没有发现家里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比如有什么人不见了?”陆载笑着问道,“不要急,你且仔细想想再和我说。” “家里人不见了?”小孩吃着手指,皱着眉努力思考起来。 李平阳一下便理解了陆载的用意:江南一代的乡间多的是乡绅世族,家里一般都有不少仆役侍奉,这些人其中照顾内院的平日里也不怎么出门,要是死的人是在府邸内部侍奉的人,那真是死无对证无从查起。 “没有人不见了。”小姑娘回忆了半天,最后摇摇头,“只有前些日子采薇姐姐回了趟家,但是昨日也回来了,其他叔伯婶嫂哥哥姐姐的,我最近都看见的。” 陆载叹了一口气,神态倒也没有失望,站直身子抚摸着小姑娘的羊角辫:“说话倒是口齿伶俐的。多谢小妹妹了,这东西你拿去玩吧。”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红绳编制的祥云坠子,看着小姑娘欢天喜地跑出门去。 小红离开后,张峒道和陆载似乎有了新的主意:“大人,眼下在村里多少也筛过一遍了,不过这么多肉光是炖煮也要好些日子,眼下时值盛夏,家连续烧火这么些日子,多少都会被注意。倒是镇子外面那些富商乡绅,家里日日都要烧水洗澡,他们做这事情更容易些。” 李平阳在不远处听着,心里颇有些赞同。张峒道自然也是欣然点点头:“就依先生的主意,咱们先把村子的事情放一放,去拜会拜会百忧镇附近这些人家。” 第十二章书手许氏 陆载这计划说得倒是妥当,张峒道正要出发,却忽然听到柜台后面传来一个声音:“二位大人稍等片刻。” 冒蘅包好了乌梅,匆忙从柜台里跑出来:“我倒是想起来一个人,最近确实总看不到他,方才被小红打断了,眼下差点又忘记,还是快些告诉你们才是。” 张峒道和陆载对视一眼,似乎隐约想起方才小红的贸然闯入确实打断了对话:“那失踪的人是谁,还冒姑娘告诉在下。” “是棺材铺的一个伙计叫于老四,他是棺材铺负责抬尸体的,之前他隔着几天就要去隔壁茶铺喝酒,我昨天听到有人抱怨十几天都没看见他了。” “于老四?这人多大?” “五六十吧?于四叔抬尸体钉棺椁都是一把的好手,这个活儿虽然有些渗人,但是比起种地之类的其实还轻松不少。”冒蘅跑出来指着街角的一个黑黢黢的店面,“前面店门口挂着黑纱的就是宋掌柜的棺材铺,你们去问问就知道了。” 张峒道道了一声谢,带着陆载转头便向棺材铺走去。 李平阳心里颇有些好奇,抱上几包炖饮子用的药小跑着跟上去,扮作凑热闹的模样。 张峒道发现她就这么跟在身后,回过头欲言又止地看着她好一会,李平阳便又怯怯地抬眼委屈地望着他:“民女从前只在话本里见过探案,尤其是狄公案之类的传奇,真的是好不喜欢——我能跟着去看看嘛?就看看,绝对不在旁边捣乱的。” 张峒道为难地看了看身边的陆载,粗声粗气地咳了一声,语气里带着几分故作生硬的姿态:“照道理来说,实在是不合适啊。” 李平阳听着这语气,心里暗自琢磨似乎还有点戏,随即撇着头有点落寞地叹了一口气“到底是民女没有福气,本来我还想着,大人和话本里的狄公一样威风凛凛,民女多少能体验些许紧张刺激的传奇经历……” “夫人怎么能拿在下和狄公比呢。”张峒道面上有点憋不住笑,还要努力看着远方摆出皱眉的表情,“再说,这种事情有什么好玩的,查案本就是枯燥无聊的。” 看着张峒道的模样,陆载都忍不住有些怀念起那对莽夫兄弟,不由得叹了一口气,顿下脚步打算看看自己家上司要如何解决眼下的局面。 闻言,李平阳不由得叹息一声,扶着脸颊背过身去,语气里平添些哀怨:“也是,我这般柔弱女子本就不是什么大人物。虽然年轻时也未尝不曾想过快马仗剑,但是如今看来……这事情也是一步错步步错,到底是我自不量力了。” 说罢,她转身便要走。 张峒道这下有些急了,脱口而出叫住了李平阳,使劲挠了挠他的头冠,砸了个眼神给一旁抱着胳膊看热闹的陆载,就差没把“想想办法”写在脸上了。 陆载瞧着面前这一场好不热闹的大戏,本是没有什么参与的想法的,但是自家大人都递眼神过来了,再不做反应确实有点不够意思。 陆载瞟了一眼李平阳——他可不是年轻气盛的张峒道,那么轻易就打消了怀疑。虽然说一个被夫君抛弃,性格柔顺怯懦又带着点调皮的女子,在大多数男子那里多少能激起些同情和怜爱,但是他是张氏的门客——虽然属于门客士大夫的时代已经在科举的冲击下日渐败落,不过陆载依旧还是效仿着千百年来的传统行事。 张峒道可以偶尔昏头,他却不能,他就是为了在任何时候帮助张峒道做出更好的决定而存在的——就包括目前这种情况。 这个事情说起来陆载觉得也有点离谱,张峒道的姑母乃是当今淑妃,张氏权倾朝野,几乎就要成为下一个杨氏。张峒道又生得一副好样貌,才干品性无一不优,早在长安时候就络绎不绝有人上门提亲,也不是没有高门小姐们私下相许。 当时张峒道也没这五迷三道的模样啊? 陆载挠挠脸,心里第一次对自家大人产生了一些不必要的怀疑:别不是就好这口吧?模样可怜、性子温顺柔软、又被人抛弃,更显得无依无靠…… 这一番联想之后陆载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心里大约有了底。 不过这妇人,难不成真的这么简单吗? 想到此处,陆载忽然有了些主意:“大人,我们俩人去询问那掌柜的难免有些东西容易忘记,身边多少少了个人帮忙记录下内容,回来也好整理。正好许夫人想要去看看咱们官府到底怎么查案,不如就让她负责记录吧?” “这……”张峒道一阵高兴,不由得还是要端上架子,“这样合适吗?” “咱们查案子本就是越过县丞的,眼下找个人做些笔头工作也正常。只是——”陆载颇有些意味深长地望向李平阳,“只是不知道许夫人是否识字,知不知道怎么记录?” 李平阳愣了愣,随即笑起来:“识字?家父儿时曾经教过我,这么多年也未曾忘记!虽然说不会做文章,但是只是记录些东西是不成问题的。” “你父亲还是个读书人?”张峒道有点好奇地问了一句。 “略通文墨罢了。他出生高门,早年学习不少经史子集,只是后来对那些都没有兴趣,转而投去寻仙问道游侠四方了。” 张峒道点点头,转头对陆载板起脸点点头:“既然许夫人有这个心意,能帮我们记录下来巡访的内容也是不错的——那咱们准备准备等会去棺材铺吧。” 陆载答应了一声,倒没有太多言语,只是盯着许夫人的背影,心里暗自惴惴不安。 ——这女子无论怎么看都太过“恰好”了。恰好跟随夫君来到百忧镇、恰好被夫君抛弃来到抛尸现场、恰好有个通文墨会剑法的父亲,恰好对狄公有所了解喜欢这些刺激的事情……这么多的“恰好”难不成真的是巧合吗? 陆载按下心中的诸多猜测,跟上前面两人的脚步:无论如何,这许夫人应当是和百忧镇的案子有些什么联系的。眼下将这女子安置在身边,也正好透过此事探探她到底有什么能耐,又是想要做什么。 第十三章棺材铺宋掌柜 百忧镇的核心是一条石砖铺就的八乘马车可畅通无阻的车马道,由此青砖道向两侧延伸,形成一个整体呈狭长形状的繁华城镇。 冒蘅的药铺位于几乎正中的位置,而宋家的棺材铺则较为偏僻,大约是因为类似避晦之类的问题,棺材铺孤孤单单地矗立在街道尽头,门头不大,从外面看不出到底是做什么的,只是系了一条黑布在房檐下。这个点店里没有客人,店门虚掩着,里面传出懒懒散散打算盘和敲木头的动静,都是慢吞吞的,像是被刻意拉长了似的。 李平阳跟在两人身后,从门缝探头探脑看了半天,棺材铺里面昏暗一片,张峒道推开门的一瞬间,一股刺鼻的檀木味道扑面而来,那股混着灰尘和昏暗,呛得人喉咙发痒的气味几乎是从门缝里挤出来的,仿佛溢满而出。 两三架棺材悬空放置在屋内正中心的架子上,乌黑的板凳模样的架子将一副楠木乌黑油亮的棺材架在半空中。那大约是店里最为昂贵的商品,不仅比其他两副用来展出的棺材更大,而且做工也更加考究,接着窗外天光看过去,还能瞧见在那漂浮着白色尘埃的空气里,楠木棺材的外表雕刻着暗色的纹样,最多的还是“寿”字文,在棺材右侧外围的凸面上密密麻麻刻着《大般涅槃经》,左侧则画着仙鹤与祥云。 柜台里矮胖的老板停下打算盘的手,上下打量一番进来的三人后,从柜台里面慢悠悠地走出来:“几位家里是有着急有白事要做吗?最近几个月周围楠木供不上货,要做棺材只能做杉木的。如果还要做楠木的,那价格就要比平日里高一些。” 张峒道把金吾卫令牌拿出来晃了一下:“金吾卫查案,烦劳配合。” 老板看着那令牌愣了会神,不由得摇摇头:“前些日子县衙不是来问过一次了吗?城外破庙里面死的到底是谁我也不知道啊。” “不是关帝庙的事情,今天来,是有旁的事情要问你的。”张峒道对着李平阳使了个眼色,后者连忙回应,准备着纸笔开始记录起来。 “你是叫?” 宋掌柜大概有些不明所以,也只能老老实实回答:“小的姓宋,叫宋方荣,这附近一般都喊我宋掌柜。” “家里可有妻儿老母?” “回大人,父亲于去年五月份殡天,家里尚有老母在堂。妻子柴氏乃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妇人,膝下有一双儿女,闺女已经出嫁,小儿正在准备科举考。” 张峒道答应了一声,示意李平阳把东西都记录下来,接着问道:“你店铺里有几个伙计?” 这越问越细致的意思弄得宋方荣有些忐忑,回答的声音更细了一些:“回大人,有五六个伙计是一直在面前干活的,还有十来个分散在各村子里,一般是到了哪个村子就喊上这个村子里常联系的短工。大人您问这些是要做什么?” 张峒道抬头冷冷地看了一眼宋掌柜:“自然是有案子牵扯上你们铺子里的人了,不该问的别问,老实回答就好。” 这话说得宋方荣表情更加忐忑,慌忙点点头,也不敢说话了。 “那五六个铺子里工作的汉子最近可都有来上工?可有人最近行为古怪?”张峒道瞟了一眼战战兢兢的宋方荣,讳莫如深地拉长了调子,“他们中间可能有人牵扯进了大事情里面,你可不要包庇,有什么就快些说来。” “哎,是的是的。”宋方荣点点头,随即掰扯着手指算了起来:“眼下在后院做棺材的是一对叔侄,那叔叔在我这里干活有几十年了,我去外地走亲访友的时候,有时候还会把铺子交给他。这叔侄俩最近照旧干活,性子也都是忠厚老实的。大人要是不信,等会儿我让他们出来跟大人交代交代。” 张峒道摆摆手:“这俩位先按下不表。继续说,还有几个呢?” “余下有一个是管账本的老冯,老冯确实这两天没来,不过他是因为害了热毒,眼下在自家休息呢,昨儿我家孩子才去看望一番,带了些饭食给他。” “余下是一对兄弟,都是很孝顺的孩子,家里没有什么田产,爹娘又都有些疫病落下的残疾。他们没办法糊口,便来我这里求我给个活路,我就让他们跟着于老四学抬尸体。这活儿不好找媳妇,不过给自己谋个生路倒是也不难。” 听到了想要的名字,张峒道不动声色地瞟了一眼李平阳,示意她注意听:“其他人眼下都在镇上,那你说的那个于老四呢?” “于老四啊。”提起这个名字,宋方荣表情里倒是带了点踟蹰和疑惑,“大约一个月前吧?于老四说累了不想干了,大概隔天就回乡下去了。我也纳闷呢,这人干了几十年了,就是要回村上去,也不该这么着急啊。” “哦?”张峒道顺着话接了一句,“他一个月前忽然就回乡下了?没有什么征兆吗?” “有倒也有一点,但是倒不是我亲耳听到的——于老四是个酒鬼,喝醉了就喜欢跟人侃大山。我之前去茶坊那边买点心的时候跟人聊起他忽然回乡下的事情,就有个于老四的酒友说,之前于老四有次喝醉了,在那边嘀嘀咕咕地说他发达了,打算去讨一房媳妇。” 一个穷苦半生的老搬尸匠忽然说自己发达了,这怎么看都不是什么好事情。 陆载看向张峒道:“大人?” 张峒道点点头,转头继续问道:“他就说自己发达了?你们都不觉得这事情古怪吗?” 宋方荣摇摇头,神态倒是坦然:“谈不上古怪。这于老四之前就曾经说过,他有一房福贵的亲戚住在长安,照宗谱他应该叫一声叔叔。据说那人家里没有子嗣,又加之年事已高,之前就打算告老还乡,把身后事交给于老四操办。我当时就想着大约是那人回来了,于老四得了家产,自然不会继续干这个了” 第十四章于家村 ——这个于老四有个远在长安的有钱人家的亲戚? 这话别说三个人就没一个相信的:家族里有那么一个有权势的亲戚,只要不是犯了什么事情,如何会沦落到在一个小镇上做搬尸匠呢? 李平阳在短暂记下来之后,也忍不住抬起头对着张峒道嘀咕了一句:“大人,这不合常理啊?” 张峒道点点头:“宋掌柜,之前那于老四跟你说起这个叔叔的时候你就没疑惑过吗?在长安的富贵人家的侄子,为何要在百忧镇做一个搬尸匠呢?这于情于理都说不通啊?” 宋方荣闻言不由得笑起来:“大人说的是这个道理,要是这叔叔真的做的是个正经行当,那于老四早该投奔他去啦,哪里还用留在百忧镇呢?就是因为这于老四的叔叔也是个上不得台面的行当,于老四才没去投奔他的。” 张峒道挑挑眉,语气里颇有些轻慢:“噢?他叔叔又是做什么的?” “他叔叔是个道长,但是没正经进过道馆。原来在这附近叫魂,有时候还能请鬼上身。后来这人自觉有些本事,就孤身去长安闯荡,据说赚了不少钱。” “道长?我看就是个江湖骗子吧。”张峒道对这种事情向来是没什么兴趣,颇不满地嘀咕了一句后撇撇嘴,“——因为这叔叔是个叫魂的道士,所以也没有子嗣,赚了钱还是打算回到家乡送给这个老侄子?” “差不多,不过他们家干的都是这种事情,胆子娘胎里就大,是天生吃这碗饭的。”宋方荣笑了笑,脸上的肉跟着抖了抖,“我们就没这胆子,我开个棺材铺都惴惴不安,要不是家产就这个铺子,我也早不想干了。棺材棺材,谁都说是升官发财,谁也都知道,进了棺材里的人既谈不上升官,也发不了财咯。” 说着,宋方荣摆摆手叹息一声:“说着好听,心里都门清这个事情晦气着呢。等过几年我也不干了,到时候跟儿子搬到乌江县城外面去。” 他一番感慨说得倒是颇有些引起了共鸣,连张峒道也没有继续反驳,只是叹了一口气,声音柔和不少:“一个人一个命,棺材铺养活了你家孩子,也不亏了。” 宋方荣点点头,混着油光的脸上露出些热络地笑容:“正好咱们家炖了汤,几位官爷小姐要是不着急,不如吃了饭再走?” 后院里传来隐约的沸腾咕嘟声,油汪汪的肉香仿佛带着滑腻的脂粉气一般从后院飘来,油香的气味登时在屋里弥散开,宋家的夫人从后院走过来,自门框外面露了半张脸。 说来也奇怪,宋家夫人分明应当与宋掌柜的一般年纪,看起来却仿佛是及笄的少女似的。她脸上滑腻腻的透着猪油一般的润白,短而丰盈的手里握着一个陶瓷做的盐罐子。脸上大约是涂了些胭脂,双颊透出三月桃花的粉嫩,盈盈小口挤出笑来:“哎呀,几位公子小姐就别推脱了,都炖好了汤,吃了再走吧。” 李平阳忽然感到一阵不舒服,说不清那种感觉来自何处,只觉得面前这人端的一副少女娇俏的姿态,却生了一对饱经世故的眼,那错位感带来异乎寻常的诡异。 不单单是李平阳觉得害怕,连陆载都觉得有些毛毛的,倒是张峒道确实是个粗神经的,还笑了起来:“宋老板,您这夫人瞧着年轻啊?” “惭愧惭愧,我喜欢她漂漂亮亮的,所以总是叫夫人多打扮,让大人见笑了。”宋方荣目光转向身边妻子,目光里透出几分缱绻,好一会才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望向一旁的李平阳,“不过家妻不过一庸常妇人,比起大人之妻那真是犹如微茫比皓月,葱兰见牡丹啊。” 张峒道登时笑起来,随即慌忙开口:“哎,可不能瞎说,这位夫人是……在下的知己朋友。” 李平阳在背后瞧着张峒道一副乐呵呵地模样,再看看那诡异的宋家夫人,心里不由得嘀咕起来:“……这人真是,天生心大吧。” 宋家夫人虽然看着有几分诡异,但是到底是各家的家事,多做过问也不礼貌。加上眼下三人有了新的目标,也没有什么心思留下来吃饭,匆忙从掌柜那里问到了于老四住的村子——一个没名字的村子,因为村里姓于的多,大多数时候就叫于家村。 但是和相对稳定的白家村不一样,于家村的人似乎都有点邪乎。许多村里人都从事着阴暗上不得台面的行当,搬尸、叫魂、占卜,还有些更不能说的。这一脉似乎子子孙孙都有些仿佛牲畜野兽般的钝感,他们天生就比一般人更加不怕死,甚至特地会去做更危险的事情,长相也是类似的干瘦、黝黑、驼背、吊梢眼。 因为从事的行当大多需要走南闯北,加上见不得光,所以村里很少人会娶亲,偶尔有人成亲,要不是是种地捕鱼的,要不就是神汉娶了个神婆。 久而久之,于家村的人越来越少,村子很快就趋于荒废,只剩下为数不多的几户人家还在此居住,其中就包括搬尸匠于老四。 ——眼下查了这么久,也就于老四还算个线索。如果于老四当真就是烹尸案的被害者,那么再去查凶手姑且比一开始无头苍蝇似的跑可强太多了。 李平阳这么久了也没找到什么“美人骨”的线索,也是有些着急了,有心想要跟去一探究竟。 不过张峒道似乎并不想让她一起去,为难地上下打量着她:“不成不成,你可不知道真的死人有多可怕,你见到了还不要吓得做噩梦了,这绝对不成!在镇里我保护着你,玩一玩倒也罢了,真到了那种穷乡僻壤,万一遇到个什么事情怎么办?” 李平阳看着他坚决的态度,抿着嘴有点无奈地挣扎:“可是……” “而且你一个柔弱妇道人家,哪里受得了鞍马颠簸呢?这些地方都是走野路,马跑得又快又急。我带着你也不方便,马车也过不去……不成,你还是在镇上等我们吧。” 话说到这份上,李平阳也知道没啥回旋余地了,便叹一口气:“那我在驿馆准备些酒菜,等大人回来一块吃。” 张峒道这才放心一笑:“成,有劳许夫人,那我们早去早回。” 第十五章得想个法子 “我就说一开始定位就不对,我到底为啥要演个劳什子的商人妇啊?这都快憋屈死了!”李平阳郁闷地托着下巴,灶上热气沸腾,紫红色的饮子在锅里冒着泡,卷上来搅碎的乌梅、陈皮、还有些许未曾化开的糖霜。 酸溜溜的香气随着灶台冒出的白烟弥漫在伙房内。李平阳一边老老实实地调着味道,一边思考着怎么有办法自己去一趟那个于家村:“首先得找一匹马才行。” “一开始就是太冒进了,在县里引起了他们的注意,要不然何必在这里弄得这么委屈,早直接杀到村里去看看情况算了。” 憋屈归憋屈,眼下却也不是暴露的好时机,还是得老老实实地炖乌梅汤饮子:“那厮倒是个心性纯粹简单的,不过他身边那个先生不好对付,万一被发现了,到时候也说不清。” 这一等就是半天过去了,却没想到先回来的不是张峒道和陆载,而是陈坷远。 陈坷远比他们都年长一些,行伍出生,最初跟着高仙芝大人,后来回到长安成了禁军校尉。张家看重其剑术过人、踏实稳重,让其教授张峒道拳脚功夫。两人相伴也算有个十多年了。他大约本想到驿馆歇息一会,看见李平阳也只是远远打个招呼。 李平阳别有用心,招呼他过来吃饮子:“陈官爷,外面热着呢。我刚刚炖了些饮子,你也来吃一些吧?” 陈坷远本来有心拒绝,李平阳匆忙盛好一碗递给他:“大人不用客气,张大人如此照拂民女,民女感激不尽,眼下只能做些细枝末节的事情聊表心意,您就尝一些吧?” 这话说得分外客气,陈坷远也没有继续推脱:“有劳许夫人了。” 李平阳递给他一个白瓷的勺子,手在蔽膝上擦了擦,坐到陈坷远身边:“今儿张大人好心,带我去见了见世面,我第一次见识了怎么盘问,真是刺激讷。” 陈坷远从碗里抬起头:“大人让夫人一起去了?” “是我说的,因为实在是太好奇你们的事情了。”李平阳叹一口气,手扶在脸侧,“从前我的生活就是家里那四四方方的天井,如今虽然遭人抛弃,却忽然觉得仿佛畅快自由起来。我冒昧僭越问大人能不能起码让我感受一次查案到底怎么做的,大人大约是怕我想不开,想带我解解闷,就同意了,还让我做了书手。” 说着,李平阳颇有些骄傲地将自己记录的东西递给陈坷远:“我们方才去询问了棺材铺的宋掌柜,您看,这就是我做的记录。” 陈坷远结果记录,愣了一会:“夫人的字不错,倒是飘逸奔放。” “家父习惯行草书,我便跟着学了。” “记录得倒是很详细——这个于老四失踪了?大人是怀疑于老四就是被害者吗?” 李平阳点点头,偷偷瞟了一眼陈坷远:“眼下张大人和陆大人往于家村去了,大约就是去调查于老四的去向吧。” 陈坷远性格温和沉稳,他转头对李平阳和蔼地笑笑:“夫人记录得不错,比起大人自己记录的东西清楚不少。他们怎么没有带上你一起去呢?” 李平阳害羞地笑了笑:“大人谬赞了,张大人照顾我身体孱弱,没办法骑马,也见不得那些可怖的场面,所以让我在镇上等他们回来。” “你还是想跟他们一起去看看的吧?”陈坷远已经对面前人畜无害的年轻妇人毫无防备,听她话里委委屈屈的酸溜溜,不由得笑起来。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谁心里能不向往那种快意洒脱的侠骨气呢?”李平阳话里透着些遗憾,“不过我对自己倒也知道得清楚,大约真的见到死人,我能吓得晕过去,也知道大人是在保护我。” “诗词歌赋里面难免把事情写得过于潇洒,真的杀人场面是很吓人的,夫人见到后难免不会惊厥害怕,大人担心得有道理。”陈坷远一口气闷完剩下半碗饮子,“加上那地方穷乡僻壤,万一遇到些贼寇,难免有危险——夫人还是留在镇上比较好。” “我去于家村看看情况,夫人在驿馆若是呆着无聊,可以去外面走走,我方才看到镇子难免好像有卖糖人的。”陈坷远起身一抱拳,“多谢夫人,在下先行告辞。” 等到他离开后,李平阳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你们都不问问我到底会不会骑马吗?一个个就直接认定我不会骑马了?” 然而,没想到这一等就等到了月上三竿。蒋大蒋二进了驿馆和坐在桌边的李平阳面面相觑,两人眨眨眼睛,蒋大指着李平阳左右看看空无一人的驿馆:“大人他们呢?” 这下总算给了李平阳发挥的功夫,她匆忙站起身,对两人行礼,脸上露出焦急的神态:“两位大人,可曾看到张大人他们?都已经入夜了他们还没归来,我心里颇有点担忧。” 蒋大蒋二不明所以地对视一眼,蒋二把哥哥拦在身后:“出了什么事情?夫人知道他们去了何处吗?” 李平阳又把棺材铺于老四的事情从头嘀咕了一遍,手里绞着一条手帕,目光里透着担忧:“原本张大人答应了晚上早点回来的,我还特地准备了饭食。可是这都月上中天了,他们怎么还没回来?会不会遇到什么意外了?” 蒋大闻言随即皱起眉来,望向自己的兄弟:“哎呀,怎么会这样?我们也去看看吧!” 事发突然,行事沉稳的蒋二也点点头:“骑马去。” 李平阳总算抓到了点希望的小尾巴,仿佛落水之人抓住浮木一般一把抓住蒋大的胳膊:“大人,求求您了!带我一块去吧!” 蒋大被拽得差点往后倒过去,扭头看着李平阳,话语不由得结结巴巴起来:“夫人,夫人您这是何意啊?” 李平阳心里暗笑:何意,赖上你们了呗! “民女遇人不淑、无依无靠,若不是张大人相救,怕是早已投身江水中。眼下他们许久未归,民女心里实在忐忑,请两位官爷不要嫌弃,多个人好歹多些力气,眼下天色已晚,民女还能为二位指路,就带着民女去看看吧。”说罢,李平阳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两人。 第十六章夜访荒村 兄弟两人为难地对视一眼:“这……” 大约是吃准了兄弟俩算是除了张峒道以外最好骗的,加上此刻天时地利把理由都送到嘴边了,李平阳拍着胸口噙着眼泪:“我知道于家村怎么走!求求你们带上我吧,我实在不放心……万一,万一张大人他们再有个好歹……我还不如……” 李平阳侧过头,睫毛轻颤,欲说还休地抿上嘴,挤了挤眼睛,总算让一颗眼泪顺着眼眶落下来:“求求你们了……” “老二,带着她一起去吧。”蒋大首先心软了,拽住李平阳的袖子,“再说了这个时间不知道于家村在哪里我们也寸步难行啊。” 蒋二犹豫了一会,最后还是叹了一口气:“行吧行吧——那夫人,您和我一匹马可以吗?” 李平阳匆忙行礼:“情势紧张,大人怎么安排民女便怎么做。” 寂静无声的乡村野路上,唯有冰冷的月色透出些微的光。四面的杂草丛林里飞出星星点点的碧青的光点,在空中晃晃悠悠。沙哑的蝉鸣应和着喧闹的蛙鸣从幽暗处传来,马蹄声惊破仿佛有鬼似的夜色。 “夫人您抓紧些!”蒋大又急匆匆地嘱咐一声,随即又抽了一鞭子,“前面还有多远?” “棺材铺说过了桥就靠近了。”李平阳拽着蒋大的衣服,装着瑟瑟发抖的模样,脚上恨不得帮他夹几下马肚子好加速,不断忍着才能压抑住那种本能。 “大哥,这里情况不大对劲。”蒋二在前面勒停马,左右看了看,指着两侧废弃的屋子,“这两边怎么都是些废弃的房子?这里真的是村子吗?” 带着冷气的夜风透过东面的屋子,从窗户透过废弃的门,又刮到西面的屋子,黑暗处传来几声窸窸窣窣的声音,一道黑影跳入一旁的杂草堆,惊起一片萤虫。蒋大不由得勒马停下,警惕地环视一圈,“奶奶的,这什么鬼地方?长得跟他妈鬼村似的。” 李平阳缩在蒋大背后,指着前面的一座土桥:“棺材铺宋掌柜的说,过了桥就是于家村了……他当时说着,这个村子里面都是些怪人,几乎已经成了荒村。这么晚来,有些吓人啊。” “奶奶的,别说你害怕,我都有点瘆得慌。”蒋大嘀咕一句,翻身从马上跳下来,转身将手递给李平阳,“许夫人,咱们下来走吧,我看着这里有点邪门,保不齐有什么事情呢。” 李平阳将手递给他,忽然抬起头,惊喜地指着桥那边几个在黑暗中晃动的身影:“二位大人,你们看那几个黑影,是不是张大人他们?” · 匍匐在草丛里的时间已经很久了,面前三人就这样坐在火堆边上,毫无防备地把背脊露出来,一身轻便的软甲形同虚设,那映着篝火的脸上露出鲜活而神气的神态:“张氏的后裔……” 眼下的犹豫并非来自是否能杀死这个高门少年大人,而在于究竟要不要杀。 毕竟张峒道如果死在这里,那么更多的金吾卫就会来到这里,主顾并不想看到事情越闹越大,除非必须,不然事情都应该悄摸悄地解决才好——不过,主顾的想法不一定是爪牙的想法。在杀不杀张峒道这件事上,眼下他就是唯一的决策者。 “找了一个晚上,这村里总不能一个活人都没有吧?是不是走错了?”张峒道抱怨起来,掰了一口白面馍馍塞到嘴里,“亏我还让许夫人做好饭等我们,结果找了一个下午连毛都没有找到,眼下不知道她会不会着急。” 陈坷远和陆载对视一眼,在彼此映着火光的眼里都看到相似的无奈:“大人,属下冒昧直言,您关心那位夫人太过了。” 张峒道抬起头,随即提高声音:“怎么过了?她被夫君抛弃,差点要投水自尽,我不过是怜惜她的性命罢了,怎么过了?” “给她钱让她能在驿馆住一段时间也是怜惜性命?” “让她做书手也是怜惜性命?” “叮嘱她准备饭食也是怜惜性命?” 张峒道看着面前两人,哑口无言,不由得拍着腿一个人瞪了一眼:“你们俩!什么意思?眼下合起伙来欺负我是吧?你们不就想说那什么,说我对许夫人有……有点意思嘛?要说就好好说,干嘛阴阳怪气本大人!” “您也知道啊?”陆载不咸不淡地接了一句,打开水袋喝了一口,“大人,在下倒不是别的意思,那许氏来历不明,总要再仔细观察才好。” 张峒道哼了一声:“她一个弱女子,就是有些心思,不过是为了自保罢了。你们又不是没有看到,她见到什么东西都瑟瑟缩缩的,胆小得跟那小兔子似的。我自然会小心谨慎,但是你们也不用太过忧虑,那样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娘子,难不成还能杀人么?” 伴随着张峒道那轻松的声音,一把匕首抵住躲在草丛里多时的杀手脖子上,悄无声息的动静让向来谨慎的刺客都不由得一惊,一个低哑带着几分调侃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杀人还要等?难怪眼下刺客越来越不堪大用了。” 微凉的兵刃抵在脖颈上,黑衣的刺客动作不改,只觉得一只手掰开他手里的弓弩,对着张峒道背后的箭矢被抽开。然而刺客无力反抗,脖子里的那一股寒意让他明确相信,只要他有任何其他心思,下一秒他的头和身体就会分离:“你是谁?” “这话该我问你。你是谁?为何要杀张峒道?” 刺客没有回答。 李平阳看着他沉默的背影:“不回答?不回答也没事——你没杀他,应该不是仁慈,而是有人嘱咐对吧?你背后的人应该害怕张峒道在这里查到什么吧?” “……你既然猜到,何必问我?” “我享受拆穿你们的感觉。”李平阳手里的匕首在脖子上越压越紧,在那刺客颈间割出一道血痕,“你知道‘美人骨’吗?” 那刺客忽然一怔,什么都没有说,李平阳嘴角不由得勾起来:“你果然知道。” 第十七章忸怩的冲突 李平阳本意还要问出些其他东西。不过刺客听到“美人骨”,居然顾不得脖子里的匕首,一脚踹向着李平阳腰间踹过去。 顾及着还在不远处的张峒道,李平阳不能闹大动静,猝然遭到反击也只能往后退避半步。那刺客也不停留,瞬间便往深林中逃去。 李平阳没有半分犹豫,对着背影飞掷出匕首,只听得一声利器穿透皮肉之声,前方黑影晃了晃,努力稳住身形一个飞跃闪入黑暗之中。 “可恶,被他跑了……”李平阳转头看着背后在火边无知无觉地几人,咬牙停下追击的脚步“算了,以后有的是机会。” ——既然专门找了刺客来,也就是说村里有着重要的证据不能让张峒道知道,弄清楚于家村到底有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李平阳眼下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或许张峒道手里在查的连环杀人案和她想要调查的“美人骨”里面有着紧密的联系,甚至可能就是同一件事。 心里有了些底之后,李平阳从黑暗中匆忙走出,瞧见几人后羞怯地一转头:“大人?” 那三人瞧见李平阳均是一愣,张峒道站起身走到李平阳面前上下惊疑地打量一番:“许夫人,你怎么会……” 蒋大蒋二从背后骑马赶上来,瞧见李平阳之后松了一口气。蒋大跳下马忍不住抱怨起来:“许夫人,你说你要解手就在附近啊,刚刚我跟老二找你半天,你这是走到哪里去了?” 李平阳一听这话,映着篝火的脸霎时间红通一片,低着头讷讷不言。蒋二见状用力捣了兄弟一肘子:“不会说话别说!” 张峒道左右看看,还是最后把目光递给蒋二:“老二,怎么回事啊?” 蒋二一抱拳:“回大人,我们回到驿馆的时候,许夫人告诉我们大人到于家村调查,未曾归来。我和大哥本打算两人来看看情况,但是许夫人害怕大人出事,就拜托我们带上她。许夫人认得路,要是我俩的话,路上都没有人问的。” 张峒道听完愣了一会,转头瞪着蒋大蒋二:“你们,你们怎么回事?不知道这荒村野地多危险吗?我都未曾按时归来,不就意味着更危险了吗?你们还能把一个妇人卷入其中,怎么能这么糊涂?” 李平阳匆忙拦在两人前面:“张大人,不关两位大人的事情,都是我……是我自己非要来的!我说如果不带上我,民女就不告诉两位大人于家村到底在哪里。都是民女自作主张,大人非要怪罪,就怪罪民女一人吧!” “你!”张峒道一口气堵在喉咙里,看着李平阳怯生生的模样,声音顿时又弱下去,“你当真以为这种事情好玩吗?万一真的遇到什么事情怎么办?” “民女、民女也是担心……” “你该担心的是你自己!”张峒道声音没憋住,终于还是吼了起来,“我们需要你担心吗?你是不是真的觉得查案就是扮家家酒!半点危险没有!今天万一有个人当真把我们暗杀了,你跟着蒋大蒋二来算什么?送死吗?” 吼完,张峒道一愣,只见李平阳拧着眉,柳叶眼浸润着泪水映出一片通红,委屈地只是吸气,眼泪一颗一颗地冒,却不见反驳。 “我不是……不对,本大人跟你说话你听到没有!”张峒道看她那模样,责怪都有些心虚,前半句还撑了语气,后半句又泄了气,“听到了,听到了就可以,又没有怪你的意思。” “你这个混蛋。”李平阳忽然一拳捶在张峒道胸口,收力气收得胳膊都起了青筋,一抬头就怒气冲冲地瞪着他,“分明是大人叫我做好饭食等着,分明是大人自己说的会早些回来吃饭。我哪里知道发生了什么?我连担心也不可以吗?大人觉得我是那没心肝的人,对自己的恩人半点都不担心吗?” 攻守之势异也,张峒道一时间气势就弱了下去,手悬在空中连挡住那粉拳也觉得不忍心,只是一边挨打一边委屈地喊:“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哪里是这个意思呢?” 张峒道向自家先生和师父目光求救,陆载和陈珂远对视一眼,颇有默契地往后撤了一步,摆出一副看热闹的嘴脸。 两位兄长不理会,张峒道又把目光恶狠狠地递给蒋家兄弟,蒋二左右看看,往后也退了一步,只当什么都没看到。倒是蒋大不明所以地左右看看,往前一步呵斥起来:“许夫人!不要哭了!你一个妇道人家做错了事情……”“你给我把嘴闭上!” 张峒道头皮发麻,匆忙打断了蒋大,干咳了一声:“别,别哭了。我知道你良善,但是我们姑且也是金吾卫,颇有些身手,用不着夫人担心。” ——要不是我及时赶到,你刚才就已经飞升仙山了。 心里虽然这样吐槽,李平阳面子上还要继续把戏做全了,毕竟哭这一圈她总要讨点好处才行,不然这戏可不用演这么全。 “我怎么能不担心呢?”兔子似的红眼睛抬起来,她带着鼻音的甜腻腻的话语里藏着几分羞怯,“我这样的妇人,被人抛弃,流离失所,多亏了大人相救,才能苟活于此。眼下要是大人有个三长两短,我要怎么办呢?好不容易心里才仿佛安定了些……所以只是想到大人有可能遭遇不测,我都……” 她说到此处,便只是抬眼望着张峒道,片刻后害羞似的垂下眼。 张峒道瞪着眼呆了一会,随即耳尖一点点红起来,粗声粗气地咳嗽几声:“夫人的心意某自然明白,这个,在下自然会注意安全……快坐下休息吧,晚上吃没吃东西?” “倒是准备了一桌好菜,但是担心着大人,也没有心思吃饭。”李平阳温顺地坐下来,看着张峒道埋着头给她掰白面馍馍,篝火上不断炸开细小的火苗,刚刚的一场争吵已经过去,场面比起方才反而更加温暖而热闹,“大人,民女不饿。” “怎么可能不饿?这里没有别的,你先将就点垫垫肚子。”张峒道执意塞了一大块馍给李平阳,又把自己的水袋递给她,“今天没回去主要也是没找到什么东西,等太阳升起来之后还得接着找呢。” 第十八章创造巧合 他们在火边上这么说着,李平阳的目光却不由得望向旁边的萤火虫。眼下她对于这个五人小队有了些粗浅的了解,他们聪明稳重、官职不低,最大的漏洞可能就是除了那个真正上过沙场的陈坷远,其他人其实并不是探案侦查的老手。 ——在他们右侧后方,有一片地方的萤火虫格外密集,那是一种天然的信号。 李平阳对这种草木自然的变化有着异乎常人的敏锐,这点可能是继承于她那总是能写出惊世文章的父亲。只不过父亲把那种敏锐与想象力结合,造就了千变万化的文字,而她则是放大那种敏锐本身,并不去投身文章道德规训礼法。 有一具尸体就在他们右侧后方,时间不长,腐朽正在进行。肉身总在招蜂引蝶,夜晚比白天更难看出他们的踪迹。那具尸体也许埋得比较深,也许伪装得比较好,但是蠹虫们无孔不入,早就指示了它的所在。 李平阳慢悠悠地咬起饼子,那白面馍馍并不是江南这边的做法,似乎融合了一些长安流行的胡饼的烹饪方式,麦子的清甜和香气吃得人格外畅快。 今天她已经做了太多容易引起怀疑的事情,只不过是早就腐朽的尸体,又不会长腿跑了,明天再找也没什么问题。 李平阳正在心心念念着这个发现,忽略了身边张峒道时不时瞥来的眼神。他把饼又分给了几个兄弟,此刻坐在李平阳身边的木桩上,忽然张开口,却又对着那张出神想着事情的侧脸,缓缓咽回去想要说出口的话。 清晨,一阵喧闹的鸟鸣惊破了李平阳的好梦,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盖在她身上的披风便滑落到膝盖上。蒋大躺在草地里还在呼呼大睡,蒋二带着一脸水走过来:“许夫人醒了?” 李平阳打个哈切,站起身抻了一下胳膊:“嗯,劳烦几位大人守夜了。” “这话说得,还能让你守夜不成?”蒋二指了个方向,“那边有河,可以去洗一把脸。张大人和陈大哥都往北面去了,陆先生就在河边。” 李平阳点点头:“多谢大人,我这就去洗洗脸。” 此刻大约寅时未到,黑蓝色的天穹从东面透出白色的天光,从东面的起伏矮山之间,蒙蒙的白已经照亮了周围。水边弥散着一些水气雾气交织的薄烟。陆载从水边直起身,用宽袖擦了擦脸,回头和李平阳打了个照面:“许夫人。” 李平阳双手合拢虚置于腹部,微微屈膝低下头,行了一个万福礼:“见过陆先生。” “不必拘礼。”陆载让开一条路,“张大人在前面发现了一座破庙,想着先去看看。这村子哪里是人少,就是一个荒村鬼村,一个人都没了。” “昨儿找了半天都没发现吗?” 陆载在路边石头上坐下,提起昨日的经历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说来也离谱,三个人,找了几个时辰,最后却是一无所获。最关键的是我们根本找不出于老四到底住在哪里,这么多房子都长得一个样子,压根无从查起。” “怎么会呢?”李平阳听着也有些奇怪,“照常理说不应该啊。” 听闻李平阳此言,陆载也有了些兴趣,抬眼问道:“为何不应该?许夫人何出此言?” “照常理来说,一个村子就是落寞也是人一点点搬走,肯定是有的房子早就破旧不堪,有的才刚刚荒废。如果于家村真的如普通荒村似的一点点搬空,只要找到最后几户落寞的,生活痕迹还比较明显的,不就能找到了吗?除非——” 李平阳说着说着,见陆载只是颔首微笑,却没有惊喜之意,渐渐意识到问题可能的所在:“除非,这个村子里大部分房子,看起来都是同时空置此处的?” “许夫人果然聪慧过人。”陆载点点头,一声叹气,“昨日我们三人从村头走到村尾,除了几处坍塌的房屋,其他看起来仿佛没有差别,这处拉下一件褂子,另外一家还晾着半碗水,这些痕迹数不胜数,看起来似乎整个村子都是在很短的一段时间内搬走的。” “找不到于老四,也找不到于老四的住处?” 陆载叹了一口气:“大人想要再去试试,若是还没有什么线索,我们打算去镇上请宋掌柜的来一趟,看看他能不能认出于老四随身的物件。我本想着这线索可能也就是碰碰运气,现在反而觉得可能是个关键所在——这村子实在古怪。” “那于老四好像是个搬尸匠,干这个行当怪邪乎的,天天把人往土里埋……我看,别不是于老四也被人埋在土里了。” 陆载做出一个害怕的表情,笑起来:“夫人怎么忽然说出这么可怕的话来?” “你们没看过吗?话本里面都这么写。”李平阳笑嘻嘻地说了起来,“那种故事可吓人了,什么搬尸体的最后就被当作尸体埋在土里闷死,看得我晚上不敢睡觉呢。” “在这里听夫人说,我都有些害怕呢。”陆载笑着调侃一句,忽然低下头,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埋在土里?好像,倒也不是不可能?” 李平阳一听陆载似乎有点开窍,回过头茫茫然地问道:“什么不可能?” “把人埋在土里啊?不是夫人刚刚说的吗?” “啊?我说的是话本里有这样的,怎么可能真的有啊?那些都是骗孩子玩的,不过是写出来给我们这种足不出户妇人聊以解闷的,怎么先生还当真了?” “可是……”陆载似乎已经被带进去了,“你这么说起来,似乎空气里一直有一股腐败的尸臭,昨儿我还想这里确实挺难闻的。” “噫,您别吓人啊?再说了,这个于老四不是被人抛尸了吗?大人是觉得于老四被人抛尸才来的,难不成抛一半,埋一半啊?”李平阳笑了起来,恰好走到昨晚的地方,随手抄起一根木棍用力插进土里,“您啊,别跟着我瞎想啊?” “总不会我这一下,还能捅出个尸体吧?”李平阳笑着把棍子掘开,就看到随着棍子撬开泥巴的一瞬间,一截白乎乎的骨头紧随其后破土而出。 第十九章又一具尸体 陈坷远和张峒道站在废弃许久的私庙里面:“大人,这里发生过激烈的打斗。” 张峒道仰头看着横梁与墙壁高处的褐棕色,那一摊又一摊呈现放射状污渍:“这血都飚到房梁上面了,要不然砍了头,要不然就是刺了大腿,才能飚到这个高度。” “而且就单单看眼下还残留的血量,也不是一个人能造成的,这里起码应该死了三个人以上,并且全部都是大出血,才能造成这种现场。” 张峒道看着一片琳琅满目的血墙,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怎么死的人越查越多了?这到底是个什么鬼地方啊?” 陈坷远还未来得及回答,就听得空气里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等到陈坷远和张峒道赶回去的时候,就见到陆载在一旁安慰被吓得瑟瑟发抖的李平阳,蒋大蒋二围着一堵破墙不知道在看什么。蒋大回过头瞧见两人赶回来,立马咧出一个大大的笑脸:“大人,陈大哥,许夫人牛的咧!刚刚一棍子插出来一具尸体!” 蒋二用力捣了一下自己的兄弟,拿起手里的铁锹向陈坷远交代情况:“大人,刚才许夫人在这里无意间发现了一具死尸,我们正在挖呢。” 李平阳还在旁边惺惺作态地害怕颤抖,大约是为了安慰她,陆载在她肩上小幅度拍了拍。 张峒道走上前,先是安抚似的给了李平阳一个眼神:“怎么会发现的?” 李平阳倒没有哭,只是怕得脸色发白,听到张峒道问她,好一会才犹豫不定地指着那个方向:“我起来洗脸的时候在水边和陆先生聊了几句,我想起来之前看的话本小说里面经常会把事情弄得很凑巧,比如搬尸匠就会被人活埋,厨子就会被人烹煮,用此来弄出好像是报应不爽的感觉。陆先生说我说的未尝不是一种解法。” 李平阳说了一会儿话,大约是缓过来一些,神态总算又活泼起来:“我当时心说这不是离谱吗?之前大人您也说了,来于家村是来寻找那个河边的碎尸案的死者是不是于老四,于老四既然在河边,怎么可能又在村里呢?” “我当时也是觉得这事儿离谱,随手拿了根棍子想要掘两下土做做样子,结果……”李平阳说到此处,便抿起嘴不再说下去了。 那一边,蒋大蒋二已经合力将尸体拖了出来,那是一具穿着衣服的男性尸体,身体呈现弯曲状,皮肉腐败严重,有部分白骨已经裸露出来。 伴随着挖掘的开始,空气里逐渐开始弥散开一股浓烈的腐臭,等到尸体彻底暴露出来的时候,几人都不由得皱起眉,连见惯了尸体的陈坷远也不由得抱怨了一句:“之前雨下得可真不是时候……” 乌江镇的雨季从六月半开始,连绵下了接近一个月,时而大时而小,放晴的日子屈指可数,这具尸体一直被浸泡在泥土里面,加上本身损坏严重,破坏的程度比一般尸体快得多。 张峒道从怀里掏出一块手绢,递给身边的李平阳,接着俯下身开始仔细观察尸体的情况——尸体属于一位五十岁以上的男性,脸部被钝器拍打,血肉模糊,五官损坏严重,几乎不可辨认,血迹已经和泥土融为一体,只能从那些土块里面看出颜色似乎比旁边的正常泥土要更加深厚。身体向右蜷缩,手指呈现握拳状态,脚腕、手臂、脖子和胸口除了遭到钝器殴打而留下的青紫痕迹,在皮肤下面还透出大片大片的青紫色痕迹。 陈坷远蹲下身,在那面目全非的脸上扣了一会,总算找到嘴巴和鼻子,手指顺着微微张开的牙冠伸进去,抠出来一些粘稠的泥土。 “张大人,这个人应该是还活着的时候就被埋进来的。”陈坷远把那些粘稠的黑泥一样的东西擦在手帕上,“我怀疑跟私庙里的械斗应该有些关系。” 张峒道点点头,示意陈坷远让开。 “大人,这该不会真的是那个于老四吧?”蒋大颤颤巍巍跟上来嘀咕了一句,“那河边死掉那个人到底是谁啊?” 张峒道给了他一眼:“谁说这就是于老四了?先把他身上的东西收拾收拾,等会儿我们拿着东西去镇上先找人辨认清楚才行。我们也是,到这里来一个案子没有破,又找了两具尸体,真是造了孽了。” 李平阳躲在最后仔细观察着,心里大概确定了这就是昨天有人想要刺杀张峒道的原因。 为什么要杀死这个男人,又为什么要把他的脸砸烂,为什么要把他活埋在这里?这一切的答案目前还无人知晓,但是李平阳发自内心地觉得,这个失误是那未知的敌人的第一个失误,以至于他们想要杀人灭口,那么这个尸体身上一定藏着重要的证据。 决心在后面的位置弱弱提醒几句,看看能不能打开点思路:“好奇怪啊,为什么要把尸体埋在这里啊?” 张峒道翻着死者白骨裸露的皮肤,不甚在意地接了一句:“为什么不能埋在这里?” 李平阳等的就是这句话,她歪着头指着挖出尸体的地方:“那边就是乱葬岗,旁边也都是荒郊野岭,甚至往北面走就是四下无人的山林,如果他们当真要掩埋这具尸体的话,不管是抛尸荒野,还是埋在乱葬岗,不都比埋在这里隐蔽吗?” 蒋大看向四周,恍然大悟地张开嘴:“真的啊?他们埋在这地方,别说隐蔽了,还挺明显呢。” 陆载站起身,他看向这一堵已经倒塌一半的墙。被土掩埋的男人藏得并不浅,为了隐藏他的尸体,这里的墙根下面起码挖出来一个八尺高的竖洞。这也是为什么哪怕连日暴雨,男人的尸骸也没有暴露出来的原因。但是这个位置选得确实格外显眼,大路边、第一处坍圮的房屋,仿佛并不是为了隐藏,而是为了让人找到。 “会不会,有人特地把尸体埋在这里,就为了让人找到呢?”几人面面相觑,心中不由得浮现出一个相似的猜想。 第二十章美人骨(上) 张峒道从无休止迷思中将自己解救出来:“我们在前面的于家村私庙那边发现了械斗的痕迹,起码有三人死在现场。这个人脸上被重物拍击,他的脖子上又有着明显的刀痕。我认为这个人应当就是在私庙被人打死然后运到这里掩埋的。” 陈坷远点点头:“依照大人的推断,一个月前在于家村私庙应当发生过一场涉及数十人的混战,在这其中有人受伤,有人死亡,起码有三个人的血飚到横梁上。而这个时间,也恰好对应着村里剩余的十几家会一起消失的时间。” ——尽管还有许多事情不清不楚,但是眼下已经可以肯定,在一个月前,这个诡异的于家村,曾经发生过一场暴戾的事件。而这场事件的线索,很有可能就是棺材铺的宋掌柜提及的于老四酒后失言说出自己要发财的事情。 “一个月前,于老四告别宋掌柜回到于家村,他说自己要发大财了,最终全村都下落不明。”张峒道说出了自己的判断,“那个发大财的契机,很有可能就是这次村中械斗出现的原因。” 陆载点点头:“我觉得我们应该先去私庙看一看,找找线索。” 李平阳听到这句话却不由得担心起来,见他们都要出发,指着墙根下面的尸体:“既然这具尸体是被人故意埋在这里的,我们就不能把他丢在这里。万一有人来带走尸体要怎么办?大人,民女觉得不如留两位军爷在此看守吧?” 这番担忧不无道理,张峒道对她点点头:“许夫人说得有些道理——这样,我和许夫人去村北面的私庙看看,诸位兄弟在此等候。” 此话一出,连蒋大也察觉出一丝不妥,不过蒋二及时给了他一肘子,反而抱拳答应道:“是,我等在此等候,请大人与许夫人速归。” 李平阳手指都开始热身了,一句“你们先去私庙探查,我留在这里看着尸体”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忽然就被这话吓得抬起头“嗯?”了一声。 ——这莫名其妙的安排,孤男寡女,不知道的以为你别有用心呢。 张峒道顶着李平阳的眼神,不明所以地眨眨眼,半晌后大约是意识到什么,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拽着她的袖子走了几步之后有点不自在地看着地面哼唧:“我没别的意思,那个死尸你看着不舒服,所以我们先去私庙那边。万一真的有人,只是把蒋大蒋二放在那里,我怕他们出事。” 李平阳听着觉得有些好笑:“你身为金吾卫长官,担心下属吗?” “下属怎么了?都是爹娘养的孩子,谁不是挣扎拼命地过日子呢?” 不知怎的,李平阳听完之后只觉得心里颇有些感慨,嘴里倒没有忘记笑嘻嘻地调侃:“那大人也可以把陆先生一起带来啊,陆先生总不至于也有些不为人知的好功夫在身上吧?” “陆先生乃是文弱书生,需要有人保护,所以最好和夫人分开。” 这下李平阳笑不出来了,愣了好几秒追上去几步:“你!大人这是变着法儿说我是累赘!” 听到这番控诉,方才还绷着一张脸的张峒道终于忍不住噗嗤了一声,嘴角笑出一颗小虎牙:“没有的事情,在下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两人就这么说着话一路走到村北面的私庙,于家村北面过了河的地界整体上的结构是一个相对规整的正方形,北面背倚着一座不知名的荒山,东西均是茂密的深林,唯一可以进入村落的就是南面的石桥。这里一共有三十多户人家的房子,房屋相对规整的排布在村中间的大路两侧,而路走到尽头就是于家村的私庙。 私庙从外面看起来比起村里其他房子要雄伟开阔不少,毕竟是供奉村里长辈牌位,商议大事的地方,房屋看起来在村中一堆土屋子里面瞧着鹤立鸡群。张峒道站在外面,用脚指了指已经飞溅到屋外的几点血迹:“我昨天便存着一点疑惑,怎么想都觉得十分古怪。” “依照大唐的律令,这于家村几乎全部从事那种怪力乱神的行当,根本不能修建私庙。而且这于家村看着并不富裕,修建私庙的村子,要不是村里出了大富大贵的人家,要不就是村里各家各户联系格外紧密。这于家村跑得天南海北、做的都是占卜算卦、寻墓搬尸,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能建立起私庙的村子。” 张峒道这么说完,李平阳也觉察出些问题:“依照大人所言,这村子还真是处处透着邪门啊……” 走进祠堂,李平阳也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接近二十尺高的房梁,,灰白色的墙壁上炸开一摊又一摊的褐色痕迹,这种大面积的创伤,这种混乱不堪的痕迹昭示着这里发生过如此惨烈的一场混战:“溅得好高啊……” “不用怕。”张峒道蹲下来开始找东西,还不忘安慰李平阳一句,“许夫人,你能帮我记录下这里的情况吗?就像之前你记录我们盘问宋掌柜一样。” 李平阳点点头,在祠堂门槛外坐下取出包袱里的蒜头笔,用随身常备的墨汁稍微润湿笔尖后伏在门栏外问道:“我要怎么记录呢?” 张峒道自己走进祠堂翻找起来:“先记录一下位置,事情应该发生在一个月前,案件类型就暂时先记录为于家村多人械斗。具体情况我等下告诉你。” 李平阳坐在门口,一边写一边念出来给里面的张峒道听:“地点,乌江县百忧镇于家村北面村中私庙内,时间,目测为乾元二年六月十五日前后,案件,于家村多人械斗……还需要记录别的吗?” “嗯,先记录一下现场预估有三……这是什么?” 忽然,祠堂内张峒道的声音似乎被什么发现打断了,李平阳放下手中笔,有点好奇地起身走入门内:“大人,您怎么忽然不说话……” 张峒道走到了供奉牌位的神龛背面,而在那里贴近地面的地方,褐色的陈旧血迹赫然在石壁上留下三个字——美人骨。 第二十一章美人骨(下) “美人骨?这是什么东西?”张峒道嘀咕着,手指在墙上附近摸了摸,“这个写在这里应该是特地为了留下什么讯息的,但是谁会留下这个讯息呢?” 李平阳在看到这三个字的时候愣了愣,不由得咽了一口唾沫,心里不由得确定起一个早就有所预感的想法:张峒道他们正在调查的杀人案或许真的和她需要调查的“美人骨”之间存在着联系,既然两件事情或许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那么不如…… 李平阳笃定了主意,捂着嘴故作惊讶地吸了一口气:“美人骨?” “许夫人,你知道这个美人骨吗?” 听到张峒道这么问,李平阳点点头,带着些许怯意说道:“我确实听到过……实不相瞒,这次我非要夫君带我来此也是为了找这个‘美人骨’,可惜其实我也只是道听途说,来此也不过是碰碰运气罢了。” 见她居然听说过,张峒道不由得心中一喜:“不要紧,你先将你知道的告诉我。这‘美人骨’到底是什么东西?莫非在民间很有名气吗?” “倒也谈不上有名……”李平阳这撒谎从不打草稿的主儿,一个流畅的故事随即编了出来,“我父亲不知所踪,母亲又早早亡逝,只留下我与胞弟相依为命。我的亲事便是由族亲商定,嫁给了鲁东一个药商人家的独子。我那夫君最初倒也是好的,除了不大与我说话,总是流连花柳地,倒也在努力跑商担负家庭,也偶尔会资助幼弟读书考学。” “只不过,大约一年后,因我身子是不争气的,总是没有子嗣,加上我性子本就无趣,夫君便越发不满起来,那时候他恰好生意做大了一些,虽然我家宗族还有些人脉,不过我与弟弟无父无母,他们也不会真的帮扶我。久而久之,夫君便开始想着纳妾。” 张峒道一时听愣了神:“怎么会有这种人?” 李平阳低下头叹了一口气,不由得苦笑起来:“从前我常常听人说,无情最是商人,我还在想到底是未必的,后来才觉得仿佛也有些道理。夫君一开始想着纳妾,但是因为是商贾,加上我才进门一年时间,按照律例他不能正式纳妾……所以我夫君才会想到应当与我和离。” 说着说着,大约是有些入戏,李平阳不由得擦了擦眼角。 张峒道在一旁,难得没有催促她快些讲,反而是默默坐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我知道你心里委屈,不过从今以后,你便又是自由身了。” 李平阳对张峒道笑了笑,随即低下头:“我当时心慌意乱,生怕被他抛弃。一旦夫君当真写了修书,我母家无人可依靠,总是遭了欺负,告到官府去,他们也不会多理会的。所以我就想着,倘若我能更加年轻一些、漂亮一些,是不是就能留住夫君了。于是如此,我便四处暗地里去询问有没有能让人容光焕发、青春常驻的药。” “后来,我就从另一个游商那里知道,在江南一代的乌江县,有一种名为‘美人骨’的秘药,可以熬煮成汤,喝了这碗美人汤之后,便能永葆青春、容貌熠熠。所以这次夫君说要来乌江县做买卖,我便苦苦哀求他带我来到此地。” “却没想到,他竟然在此地将我抛弃……”说着,李平阳不由得又深深叹了一口气,“如此看来,他大约早已厌烦我,我纵使万般努力,不过徒劳而已。” “也不能这样说……你说你来此的本意就是想找到‘美人骨’,那你来这里找到了吗?” 李平阳摇摇头:“来这里之后我也曾询问过不少药谱,没有人知道美人骨。市井上倒是有些传闻,只不过半真半假,许多人都说这种东西好像是从兴平县那一带偷偷运过来的,据说是当时太上皇逃往川蜀时候遗失的宫中秘宝。” “宫中秘宝?”张峒道低下头思忖片刻思考起来,“如果是安史之乱的时候,似乎确实是一路走一路丢,乱七八糟的简直不像话。可是两年前宫里已经开始重新清点丢失的物件,倘若这‘美人骨’当真有这样离奇的功效,怎么可能宫里不派人前来寻找呢?” “这,民女就不知道了。”李平阳疑惑地摇摇头,“但是民女想过,会不会有一种可能,那‘美人骨’和杨妃之死之间有着莫大的联系,故此,才没有能大张旗鼓地寻找呢?” “杨妃之死,马嵬驿兵变,倒确实似乎是有些联系……这么说来,许夫人是觉得这个所谓的‘美人骨’是当年杨妃遗失的珍宝?” “民女也不清楚,只是猜着可能是这样……”李平阳说着,偷偷看了一眼张峒道,“之前一直找不到什么踪迹的时候还想着说不定只是民间的流言蜚语,或者什么骗人的玩意。但是看这个血字和私庙里死的这么多人,反而觉得,好像真的有这么个东西似的。” “杨妃,美人骨……”张峒道沉吟片刻,站起身,转头看了一眼李平阳,“许夫人,在下有一个请求,不知夫人可愿答应。” 李平阳没想到说完之后是这个反应不由得眨眨眼:“大人这是何意?” 张峒道深吸一口气,认真地望向对方,他五官刚毅俊美,这样专注地凝视他人的时候,饶是李平阳这种江湖浪子也不由得一阵脸红:“在下受命来到乌江县调查,然而一直找不到线索,像是无头苍蝇一般乱撞。今日得到许夫人提醒,才觉总算有些拨云见日之感,仔细想来,前面能寻找到被藏起的尸体也是因为夫人相助。在下认为,这应当是冥冥中上天指引,让夫人来帮助在下。所以,在下冒昧想问问许夫人……” “怎,怎么?”李平阳忽然有点结巴,这场景在暧昧中又带着几丝率真的浪漫,仿佛下一秒就要发出什么不得了的发言一般。 张峒道眼神热烈真诚:“许夫人可愿帮助本官共破此案!若此案可破,本官自当以千金良田相赠,届时夫人何求没有安身立命的资本?又何必再受制于人?夫人觉得此计如何?” ——闹了半天你就要说这啊! 第二十二章试用转正 李平阳扬起脸故作惊讶地欲拒还迎了一句:“这,民女、民女怎么能介入这样的机密事情里面呢?民女这样寂寂无名的妇人,怎么能有这样的好运气,能够参与调查呢?” “怎么不可以!我们来这里已经有六七日了,本来都不知道从何下手,就是在机缘巧合下认识了你,仅仅两日,案情调查就突飞猛进。”张峒道语气越说越激动,他伸手就要抓住李平阳,最后一秒又自己努力压制下来那股子兴奋,变成握拳的姿势。 “这,这不过是运气……”李平阳嘟囔了一声抬起头,略带些惊喜地问道,“大人真的觉得我发现的东西对案情有帮助吗?” “当然!是莫大的帮助啊!” 李平阳听着便笑了起来,眼里也仿佛更亮了一些:“那民女的记录大人也觉得,还可以么?” “哎呀,你记录比蒋大好多了!我们正好也缺少一个人记录,你来做书手,也省得我们再去请县衙的人来帮忙,而且你不是一直想要体验体验这种刺激的生活吗?”张峒道越说越觉得这安排是极其好的,“如果你真的成了书手,我也不用再与你遮遮掩掩,咱们自然可以集思广益一起破案,岂不妙哉?” 李平阳面上装得极其兴奋,内心却也忍不住哀嚎:这安排虽然极其顺遂她的心意,未免也太过于顺利了。这么危险的案子派了这么个心眼缺了不少的家伙来,当真经历了一场浩劫,长安没什么人可以用了? 不过想虽然这么想,但是对方都已经把话递过来,李平阳自然欣然接受:“我,民女真的可以吗?民女也能像大人那样成就大事吗?” 见她神态且惧且喜,张峒道脑子一热,匆忙点点头:“行,当然行,为什么不行?我说可以就是可以的!”说着说着,张峒道似乎忽然想起什么,不由得一愣,声音也小了下去,“只是探案之事辛苦,今后怕是还要面对今日那种死尸,夫人……” “我不怕的!”李平阳失声反驳,匆忙间拽住了张峒道的袖子,大约是自觉僭越,又小心翼翼地放开手缩回去,轻声重复了一次,“我不怕的,什么能比被弃之后院,只能面对一方不变的天色更可怕的呢?” 这话说得张峒道一阵心酸,随即点点头:“好,那等咱们回了驿馆,本官拟一道文书,请夫人暂时担任书手一职,可否?” 李平阳松了一口气,笑了起来:“蒙大人不弃,民女自是没有半点理由要推脱的。” 此时的张峒道还沉浸在那种英雄救美的喜悦之中,满心以为自己做了一笔合算的买卖,既帮助了这孤苦无依的女子,又为自己充实了人才,还为今后查案寻得方便。 他及冠之年,自小生长在富贵人家,连那场兵变也未曾打扰他稳定的生活。他尝过读书习武的艰苦,却没尝过人世险恶的精明算计——倘若一个人的一切都是恰到好处的,柔弱但是却不会拖后腿,胆小却不会掉链子,心细如发却又能宽以待人,灵巧机敏却又朴实仁厚,那么这个人必然是假的。 世上从没有什么恰到好处的人,纵使是男子往往容易看不上的弱女子,如果其身上的一切看起来都是称心如意的,那么这人也是应当小心的。 不过此时的张峒道还未能明白这浅显的道理,他只是自觉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叫每个人都舒心畅快,心里对自己满意得不行。 事情定下来之后,两人相视一笑,便各自扭开视线,过没一会,张峒道指着美人骨,清了清嗓子,回到了正题:“既然定下来了,那我也开诚布公——我此来乌江县,并非为了碎尸案,而是为了一个月前在乌江县县城外关帝庙内发生的‘无头男尸案’而来。” 李平阳已经打听到这段事情,但是张峒道说起来她还是点点头作为回应:“无头男尸?” “是,一个月前,在关帝庙内发现了一具无头男尸被倒吊在房梁上。县丞知晓此事兹事体大,便快马上报,最终不过七八日便报到皇庭内,我便是奉旨来彻查此案的。” 李平阳听着觉得有些迷糊:照道理来说,虽然死人的事情确实可怖,却也远远不需要八百里加急送消息到长安去,怎么连这里的县丞反应都这么快呢? “可是,这事情为什么需要一直上报朝廷?这死人的事情,眼下难不成查得这么严?” 张峒道摇摇头:“是死的人身份特殊,所以县丞一看便知道要立即上报。” “那,这无头男尸是?” “此人姓魏,魏无命。”见李平阳还是一副茫然的模样,张峒道缓缓解释,“此人乃是龙武大将军陈玄礼手下副将,当年马嵬驿兵变之时,他正是监刑之人。” 李平阳闻言也是一阵意外:“这么说来,此人和杨妃之死有着密切的关系?那杨妃的秘宝,如果是他偷窃的……” “哎!可不能乱说!”张峒道慌忙阻止李平阳说出更多,“不过,这位魏副将本身并非乌江县人,在此地也没有亲眷,却无端出现此处,确实有些可疑。当年马嵬驿时候,我并未跟随队伍,但是据亲历者所言,几乎是混乱不堪,尤其是处死杨妃那几日,杨氏的亲眷族人、杨妃身边的侍女仆从、杨妃私藏的琳琅珍宝,在杨妃死后那几天几乎都被洗劫一空,谁也弄不清楚到底是谁趁乱偷走的,也没有人想要去回溯那段不齿的往事。” 李平阳听着,不由得想起父亲曾经和她说起过的那个“云想衣裳花想容”的绝世美人,心中免不了升起唏嘘感慨。 “这位魏副将,名声有些不好。从前他在从伍之时,便有不少人说他常会勒索手下兵士,克扣钱粮,之前本官也一直在想是不是有人寻仇。但是一旦从马嵬驿之时思考起来,在马嵬驿兵变的兵荒马乱里,魏无命确实有些可能……”张峒道说着,抬眼看了李平阳一眼,将后面的话就此咽了下去。 第二十三章遇袭(上) 李平阳思来想去想了半天,觉得仿佛有些合理,又有很多地方需要再商榷一番:“那于家村呢?为什么乌江县下面一个村子会和美人骨扯上关系?” 张峒道和李平阳蹲在一起看着面前的血字,哼哼了半天之后摇摇头:“这个嘛,暂时还不知道,但是这里这个血字应该也不是做假的,本官觉得一定是还有我们没有调查到的地方。” “那那个什么烹尸案呢?真的跟这些有关系吗?”李平阳有点犯嘀咕,她心里猜测的方向和张峒道虽然一致,但是也疑心张峒道是不是因为突然得了线索而过于冒进,“会不会有点牵强附会了?” “要是那个烹尸案的死者是于老四,可不就说得通了嘛?” “可是那个人真的是于老四吗?” “很有可能就是于老四啊。” “那我们刚刚挖到的又是谁?到底哪个才是于老四嘛?”李平阳摇摇头,心里暗自嘀咕张峒道确实是沾着点年轻人的鲁莽,还没说出个子丑寅卯呢,他就是看了个苗头,都已经自己唱完一出大戏了,“大人,民女觉得这种猜想虽然有破局之相,咱们还是不能一下子钻进死胡同里面去。” 张峒道挠挠网帽,虽然有点郁闷,倒也是安静下来,好一会捣了捣李平阳:“那夫人觉得应当如何?” 李平阳知道张峒道这话也不是什么试探,实在是一瞬间信息太多反而他昏了头。这时候她倒不用顾忌着放肆不放肆,反正就是此刻说出什么,有些没主意的张峒道也只会觉得灵光一现:“眼下还是应当先把那具尸体带回百忧镇,验明是不是于老四……至于之后的事情,民女哪里知道那么多呢?” 张峒道恍然的笑了笑:“对了,我也是糊涂了,先把眼下解决了才是。”说着,他便站起身,递出手肘让李平阳能扶着,“夫人先把‘美人骨’这三个字和位置记录下来,我再来找找有没有其他线索,等会儿我们就回去找他们。” 话说到此处,接下来要做什么便又鲜明了起来。李平阳点点头,走到门口处拿起笔继续记录下来:“于家村私庙佛像后石壁近地面处,见血书‘美人骨’三字,血迹已经干涸,颜色与一旁其他血迹相似,目测为械斗发生时留下。大人,还要记录什么吗?” “这里有一把铁锄,”张峒道的声音从屋内传来,“从木质把手来看应该是常用的农具。由熟铁制成,锄板呈半月形,中部有凸起的横脊,锄头处有大面的棕色血迹,已经干涸,从喷溅状况来看,应该是被人举起来,然后以尖头处锤击。” 李平阳记录着,忽然愣了愣:“那不是恰好能对应那具死尸脖颈后的伤口吗?” “不错,咱们想到一块去了。”张峒道从里面跨步走出,手向外一丢,一把完整的铁锄和三四个扇形铁片一起砸在地上,“看起来这帮人杀了同乡之后,连凶器也没有带走。这倒是方便了我们辨认那具尸体是不是死于这次械斗。” 四五个沉重地模样不一的东西堆积砸在地上,李平阳好奇地看过去:“这两个弯钩状的应该是铁镰吧,这块蒲扇似的铁板是什么呀?” “我在洛阳游学的时候看过,这也是铁锄,这种用来松土比较好,倒是北方用得多。”张峒道提起那块窄腰、宽刃、呈抹角梯形的厚实铁片,“夫人看着这个形状是不是有点眼熟?” 李平阳茫茫然地摇摇头:“这形状倒是有些奇怪,哪里眼熟了?” “那死尸脸上五官都已经被拍击变形,不可辨认。”张峒道翻过那铁片,将沾满褐色脓液,已经干透的一面展示给李平阳,“现在可眼熟了?” 看到那一滩狼藉,李平阳不由得发自内心感慨地叹了一口气,大约是由于她的剑法师从裴旻的剑舞,多少带了点文人雅致,主打一个杀人不过风拂柳,一点寒芒照明月。不仅要杀,还要杀得漂亮,杀得优雅,最好杀完之后身上滴血不沾,气息纹丝不乱。 走南闯北这几年,李平阳逐渐从民间的各种野路子里面反思自己曾经的不足,意识到自己老爹当年那《侠客行》写得虽然漂亮,但是真到了以命相搏的时候,谁还想端着架子,谁就是先死的一个。 由此,李平阳开始反省自己,也经常感慨于一些村中壮汉的缠斗、恶斗是如何凶残,就比如用这铁锹不停地拍击面部,只怕是青红白能溅一身,不过从结果来看,这种粗蛮无章法的猛烈攻击却能在一瞬间占据上风:“……这么近的距离砸下来,用铁锹砸人的那汉子,估计从上到下都要浸透血污了。” 张峒道不明所以地看了一眼李平阳,似乎有些疑惑她为何忽然这样说。 “且不说这一身血污走到哪里都要被人报官抓起来,就是要藏入深林,为了隐匿踪迹不吸引豺狼虎豹,他们也不能这样跑了。所以这伙人就是要四散而逃,也一定得先洗干净自己身上的血污。” 张峒道恍然大悟:“夫人是说靠近的水边可能还有他们洗去血迹的线索?” 李平阳见他反应过来,抿着嘴笑咪咪地点点头:“大人,民女说的是不是有些道理?” “然也,然也!”张峒道以拳击掌,目光里从一开始的怜惜带了些欣赏,“夫人提醒得有道理,这些乡野之人如此近距离械斗后纵使洗干净血迹,总不会洗干净,我们应当去水边找找线索——我来收拾这些农具,先去和陈大哥他们汇合,然后便去找找水边可有线索!” 就在张峒道俯身捡起那些作为凶器的农具之时,李平阳忽然听得远处一声箭矢破空而来之声,不由得本能踢脚飞踢,以蛮力将那箭矢硬生生踢歪过去,沿着张峒道额边过,没入身后门槛。 李平阳本是四平八稳的鹤立架势,一看张峒道要抬头看向自己,顺势向后在地,瑟瑟发抖地指向张峒道身后飞羽:“啊呀!大人,那是什么!” 第二十四章遇袭(中) 张峒道转头看去,神色一凛,顾不得什么礼节避讳,伸手捞住李平阳的肩膀侧过身将她护在身后,一个翻滚两人便躲入私庙之内,藏匿于摇摇欲坠的乌木门后面。 张峒道在昏暗处回头看了一眼李平阳,见她尚且安好,才高声喊道:“宵小之辈,只敢躲在暗处放冷箭算什么好汉!有本事出来,我自与你堂堂正正兵刃相接!” 这边张峒道满脑子都是如何应对这突如其来的刺客,李平阳却已经想了一肚子歪脑筋。 昨夜为了击杀刺客,她身上的匕首已经丢了一把,眼下只剩下脚边的还藏了一把。只不过这匕首可不像昨天那把可以随意丢出去——这把匕首万一弄丢了,严重程度大约只堪堪比弄丢了龙泉剑好那么一点点。 她身上另一把匕首叫“伯禽”,乃是胞弟李伯禽在鲁东特地为她找铁匠打制的礼物,据说仿制了当年荆轲刺秦用的鱼肠剑,也算是姊弟情深的信物了。丢了龙泉剑爹回去少不了一顿痛骂,丢了伯禽刀,李伯禽那个臭小子少不了阴阳怪气她个一年半载的,这两样物件怎么想都丢不得的。 不能随便丢出去,那也就没办法扮作飞刀杀人,余下也不过是正面对决。 ——可这就更不可能了。 这时候要是真的拿出力气和对方硬碰硬,自己会武功之事肯定是要暴露的,平时倒也罢了,不过眼下刚刚从面前金吾卫做中郎将将军这边讨来了便宜。一想到那些扮柔弱无辜骗来的好处都要尽数收回,李平阳就跟亏了本的商人似的,心疼得不行。 更何况真的暴露武功,别说什么开诚布公,弄不好两人还能兵刃相接。这人性格又轴,到时候别再怀疑到她头上。 逃走说是容易,不过好不容易得了父亲应允,掺和这么一出光怪陆离的热闹,她可还没玩够呢,此时若被赶出乌江,那再想回来可就难了。 这前思后想、左顾右盼,李平阳一时之间居然半点两全其美的方法也想不出来,只能装着害怕似的叹了一口气,躲在张峒道背后瑟瑟发抖,预谋着先看看情况的变化。 张峒道这边喊了一声之后,外面倒是一片寂静无声。 他等了好一会,从门缝里偷偷扒着看了好一会,不由得抱怨了一句:“这个时候不应该出来亮个相正面来一场对决吗?” 李平阳躲在身后给他送了个白眼,目光顺着门缝那一线天的视野左右摇摆了一会,很快便将目光锁定在西侧的的丛林之中。 这厢李平阳还在思考对策呢,忽然被人掰着肩膀一把压在身前藏在到暗处,鼻尖抵住了对方的带着急促起伏的绸衣,甚至能摸到柔软布料下的软甲。张峒道低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不要凑到门缝那里看,小心冷箭难防。” 李平阳隔着软甲戳了戳对方的胸口,感觉手指仿佛戳在绵软带着微弹的牛乳糕上面,又觉得好像是新鲜的鹿腿肉,回味悠长地又戳了两下之后被一把抓住手指。暗中,张峒道的声音停顿了片刻,才嘟囔一句:“夫人,情况紧急……” ——嗯,确实挺难防的。 李平阳不急有李平阳的道理,张峒道着急自有张峒道的理由。 张峒道低下头,瞧着那一条靛蓝的发带绑着头发,绾出一个轻便随性的发髻,不由得担忧地皱起眉——那刺客开弓的力气如此霸道,箭矢没入门槛之中,要不是开弓歪了一点点位置,他大约已经命丧黄泉了。此人与他的功夫就在伯仲之间,或许还略高一筹,他以命相搏都不一定能胜过对方,更何况眼下还要保护着面前这位“许夫人”。 “夫人。”张峒道凑近李平阳低声耳语,“等会儿我出去找那人,你且躲在这里不要妄动,无论如何都不要出去。知道了吗?” 李平阳一愣,比起感动最先涌上的是切实的担忧,张峒道虽然说基本功不错,看得出也有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不过这世间高手何其多也。李平阳目测判断也知道张峒道去打外面那人那是必死无疑:“大人,您打……那您怎么办呢?” “你先顾好自己,无需管我。” “大人,虽然民女对武学一无所知,但是民女也能感到外面那人应当是很难对付的,大人还是不可鲁莽行事才是!” 张峒道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着急地打断了李平阳的絮叨:“我自然知道!眼下我与那人缠斗,村子不大,动静一定能把陈大哥吸引来此。你在他们来前一定要藏好踪迹,听到没有?” 李平阳听他这么说,心里这才有些震动:本以为这人是不知天高地厚,却没想到张峒道居然是在心里筹谋了这样的打算。 心里忍不住唏嘘片刻后,李平阳开始暗戳戳地建议:“大人,其实我有一计,或可让我们都能脱险于虎口。” “什么?” “让我去和那人谈。”见张峒道怒目圆瞪,李平阳连忙把他嘴捂住,“——先听我说完!大人,这人来肯定是冲着您来的,您要是贸然出去,岂不是正中下怀?我一个柔弱女子,他又能怎么对付我呢?届时您飞速去搬救兵,再来救我不就好了。” 李平阳算盘珠子打得响亮。只要张峒道一走,对付面前这个小毛贼还不是手拿把掐的,运气好还能问出些消息:“等会儿我出去之后先喊那人出来,然后大人您趁乱逃走。岂不是美哉?” 可惜,李平阳的想法虽然美好,现实却没有给她半点发挥的余地,张峒道瞪着眼看她:“你,你当真以为他们在乎杀不杀一个普通妇人?” 说罢,张峒道反而更坚定了一些,站起来直接从门后走出来,拇指推开刀鞘,抽出腰间佩刀:“我知道你是对着本大人来的,眼下本大人就在此等着你,只敢在暗处放冷箭算什么好汉!出来和我决一死战。” 只听周遭一片寂静,片刻后,一个如鬼魅般的黑影从树林中缓缓走出,手持一把利剑,在张峒道对面沉默地站定。 第二十五章遇袭(下) 李平阳看着那人当真走出来都觉得离谱:难道在眼下这个时代,搞暗杀都要有点所谓“君子光明磊落”的格调才行吗?那搞什么暗杀?这些人到底有没有尊重过暗杀的所谓“暗”字? 不过眼下确实是个叫人抓耳挠腮的情况,虽然在遇到张峒道之后,大多数时候情况都在不可控的路上一路狂飙,但是这次的紧急程度显然还是最高的——张峒道这点功夫也就在他们那衣食无忧的长安公子内部够看的。在外面到底能撑几招李平阳还真没数。 她咬咬牙,手摸了摸脚边的匕首,万一情势不得已了该上还是要上,总不能真的让张峒道为了救她命丧于此,那真是太不是东西了。 张峒道看着面前那一抹诡异的黑影,在惨白炽热的阳光下,仿佛是正午时分的一抹鬼影,模样格外可怖。他颠了颠手里四尺长的横刀,雪白的刀刃在日光下反射着冷冷的金属光:“将死之人,报上姓名。” 那黑影未曾说话,两人就这么对峙了好一会,张峒道又开口朗声道:“你既然前来送死,必然知我名讳!今日纵使你当真杀了我,明日你也别想活下去!” 李平阳躲在门后看着,听到这话却好奇地转头看看张峒道——这话说得虽然硬气,内里的含义倒是和“你知道我家里什么背景吗你就敢打我”如出一辙,弄得李平阳一时也有点好奇,这位左中郎将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这话总算是把那条黑影说得有了几分反应,那晃动的黑影发出些笑声:“金吾卫左中郎将,淑妃张氏族亲,张珙,张峒道。” 张峒道微微一愣,随即举起横刀摆出起手式:“既然知道,却还敢拦在我面前,看起来你们倒是不怕生出事端的。” 那刺客冷哼一声手中,手中长剑抡出一个剑花,只见一道黑影闪过,倏忽间那人已经出现在张峒道眼前,手中剑刃一道寒芒闪过。张峒道提刀堪堪挡住,双脚后撤两步卸去力道,鞋跟抵在门槛的瞬间,手臂借力向前一步压过去。 刺客大约是疑心他有意对抗力气,手腕力道更强,却不想张峒道忽然收刀,从他身边一个鹞子翻身,借着刺客的背脊瞬间翻到背后,落地未稳,一刀便又从低处向上斜刺。 这一刀角度极尽刁钻,在门缝后面看热闹的李平阳都忍不住在心里叫了声好,毕竟从下方斜刺实在难以招架,加上张峒道借势绕到背后,怎么看这一招都颇有些威胁。纵使堪堪接住或者跳起躲避,张峒道下一招也大可以借着前一式的剑走偏锋而随机应变。 然而那刺客的应对身体却忽然好似一条蛇一般向后软倒在地,直接躲开了那诡谲的一剑,倒地的瞬间腿上动作迅速变化,一招兔子蹬鹰踹在张峒道的小腿上,不知为何这仿佛并不起眼的一脚居然踢得张峒道险些失声叫出来,往后踉跄两步以刀撑住地面。 “奇怪了?”李平阳正纳罕呢,却见张峒道小腿上暗红色的布料逐渐氤氲印出一摊颜色更深的水渍。再看向那刺客的鞋底,果然在刺客短靴的边缘处隐约可见几处尖刃的反光 李平阳恍然大悟,随即咬牙切齿地嘀咕了一句:“下作手段,果然还是搞暗杀的。” 张峒道的小腿被刺出一道伤口,向后踉跄了一步,随即挺直脊骨,咬紧牙关提起刀再次向那人砍去。这一招比起先前略显虚浮,大约是由于脚上受了伤,难免着力不稳,手臂虽然使出了十成的力道,刀尖的指向却带着几分漂移不定的内弱。 这一刀造不成什么威胁,果不其然被刺客轻松化解,那黑衣人提膝一脚踹在张峒道手腕上,这一招倒是让门缝里偷看的李平阳看清楚他脚上的机关。这人应当擅长腿脚功夫,便特地在靴子的尖头处装上了暗器,那并不是单纯的尖刺或者小刀,而是一种带着“棱”的独特铁刺,在普通的尖刺上另开一条血槽,刺入伤口的一瞬间就会造成一个巨大开放状的疮口。 李平阳气得跺了跺脚,小声嘀咕起来:“个二愣子,你可快点跑吧,这厮比你强还比你坏,这能打个锤子出来!” 张峒道堪堪躲避开此招,手腕还是被割了一道口子,几乎瞬间血便浸透了手腕。他握着刀柄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跳开一点距离,非但没有退意,反而改为双手持刀。 李平阳一个头两个大,眼看着那刺客举起手中长剑:“等!等一下!” 一声格外突兀的脆生生带着颤抖的尖叫打破了一触即发的局面,张峒道手脚疼得发软,又猝不及防被喊了一句,差点没一步软在地上。他脑子里糊糊涂涂地过了过,转过头难以置信地看向私庙门口,李平阳就这么半点防备都没有的出现在门口。 张峒道血气上涌,差点一口血跟着喷出来:“你!” 李平阳大约是怕得发抖,从里面战战兢兢扶着门框走出来,慌乱里从地上吃劲地抬起一块早已破旧不堪的铁锄的锄板,略有点滑稽地抱着那块沾满脏污的锄板:“你,你你你,你要是再伤害张大人!我我我我,我就要动手了!” 她这模样可怜中带着几分滑稽,一时间不要说是那刺客,就是张峒道都忽然生出一些无力的感觉:“……许平阳,我让你躲着,你在干什么?” “你闭嘴!”李平阳总算有点耐不住了,看着那人站都站不稳还在逞英雄,不由本性暴露,一句话堵了过去,随即感觉不对,立刻找补了几句,“大人你不许说话!我现在很生气!还有,你,你这个刺客!您,不对,你要是要伤害大人,就要先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 说完,她还低下头回味了一下自己刚刚的发言,似乎对方才自己说的话格外满意。 张峒道眼前一阵黑一阵白,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伤的,感觉一口血都噙在嗓子里:“许平阳,你到底懂不懂这是什么场合!你就往外冲!” 倒是那刺客,居然放声大笑起来,转头对着李平阳:“哈哈哈,倒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不是从你的尸体上踏过去吗?我就成全你!” 第二十六章借刀杀人 张峒道看到他再次举起剑,伸手就要阻拦,却不想小腿一阵刺痛,一步跪在了地上,手指尖和那夜行衣在空中擦过:“许平阳,快跑!” 许平阳抱着那块锄板,慌乱中往后退了两步,居然又躲回了最开始的私庙门后面的黑暗处。那刺客紧随其后,身影也隐没在张峒道视野看不见的盲区。 张峒道顾不得腿伤,飞快用刀撑起身体,刚想跑起来又是腿上一软跪在地上——那靴子上的棱刺结结实实刺穿了他小腿,因为利器特殊的形状,他腿上的伤口血越流越多,左腿已经几乎无法动弹了 他看着那黑影就这么消失在暗处,嘴一撇居然露出个不知所措似乎几乎要憋不住哭的表情,拖着一条腿沿着地面蹭了半步,吼了起来:“你出来!你这个混蛋你出来!欺负一个弱女子算什么东西!有本事与我再战啊!” 话分两头,那刺客在黑暗中对上一对带着些许狡猾的弯月似的笑眼,多年刀尖舔血的直觉让他瞬间意识到情况似乎有些不对,本已经呈现攻击姿态的长剑忽而转为防守拦在身前:“你到底是谁?” 李平阳竖起手指抵在唇上,嘴角不由得翘了起来:“一般这句话是别人问你吧?” “你和张峒道不是一伙的?” “你这人真奇怪,我一个赤手空拳的柔弱女子,怎么要这样咄咄逼人呢?”李平阳丢下手里的锄板,手指关节跟着轻轻动了动,“你不会觉得,我还能杀了你吧?” “你到底是谁!”那刺客只觉得手上一阵发抖,见那女子还是阴恻恻地笑着,半点不见刚才的可怜,忽然觉得自己仿佛是被她一瞬间引入了一个暗处的蛛网,眼下铺天盖地已经无处可以逃离,“你为什么要来查美人骨!你又知道什么!” 忽然,李平阳表情一变,神态忽然变得可怜又无辜,她伸手猝不及防地拽住刺客的衣服,将他几乎拉到自己身上,厉声惨叫起来:“张大人!” 刺客一惊,知道背后张峒道一定已经追上来了,不过饶是他想挣脱,那两只手上的力道居然仿佛铁钳一般难以挣脱,让他的背脊像是靶子一样暴露无遗:“你!” 刺客的话语卡在喉咙里,李平阳一只手便从正面对着他脖子一击手刀,速度之快连让他把后面的话说完的机会都没有便感觉脖子和嗓子仿佛被硬生生折断一般,连带眼前都发黑起来:“大人!快啊!我,我要撑不住了!” 张峒道撑着一条伤腿,从地上胡乱捡起一根铁镰,从背后用尽全力地撞上去,只听得那生锈的镰刀以一种近乎缓慢的速度逐渐破开血肉,伴随着骨肉分离的裂帛声和沉重的撞击自斜后方猛烈冲撞上来,刺客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仿佛钢筋铁骨一般把他钳制在原地的力道骤然撤去,在他最后的视线里,面前的女子放松似的甩了甩手,对他咧开嘴颇为不屑地笑了笑,那口型分明还在对他说话:“——是我成全你。” 那居高临下、傲慢里带了几分轻蔑的笑容被凝滞烙印在他的眼里,成为亡命之徒沉入黑暗之前所能看见的最后一眼。 张峒道带着那刺客一起扑在地上,在身体重重落地的那一刻,他感觉仿佛一瞬间全身都失却了力气,只能依仗着自身的重量将对方按在地上,胆战心惊又虚弱地忌惮着对方的反抗。 在寂静无声的好一会之后,张峒道脸色惨白地一点点坐起来,一只手不放心地压在那刺客颈侧,见他还是没有动静,这才松了一口气,刚想站起来,又因为撑在一摊从手臂滴在地上的血迹上而滑开,力竭地倒在那已经没有声息的杀手身边。 李平阳“哎呀”地叫了一声,匆忙提着衣摆跳过倒在地上的刺客,扑到张峒道身边:“张大人?张大人您还好吗?” 张峒道喘着气,半天说不出话,只是摇摇头示意自己没有事情。 李平阳顺着他进来的方向看过去,却见从方才手上的地方到张峒道倒下的地方一路上都是滴滴答答的血迹,在门槛处甚至还能瞧见门框上的一个血手印。 这场面看得李平阳稍许有些心虚:要是她早点把那家伙引进来解决掉,张峒道还不用吃这老些苦呢。 这一路淅淅沥沥的,看着都疼。 她这边还在不太真诚地自我反思着,忽然感觉手背上被人挠了挠,转头就看张峒道大约已经恢复了一些,惨白着脸盯着她:“……受伤了吗?” 手指倒是有点抽筋,毕竟最后那刺客也不是找死的,挣扎的力道并不算轻。李平阳抿着嘴摇摇头,低下头绞着手指:“手,手好像有点酸,不过不要紧……大人才是,受了这么重的伤!” 张峒道见她还在巴拉巴拉地说话,总算是松了一口气,眉间的褶皱都淡了不少,伸出手示意李平阳把他扶着坐起来。 李平阳乖乖把他扶坐起来,大约因为没有支撑,张峒道身体晃了晃,最后才勉强顶住。然而定住的第一件事情,既不是李平阳畅想的感激,也不是对胜利的欢呼:“我让你躲好,我叫你不要管我,你为什么不听!” 李平阳甚至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张峒道在质问什么,登时委屈得百口莫辩,差点本性都给憋出来:我刚刚才救了你的性命,就是你反应慢意识不到我的功劳,起码刚刚解决了一个刺客,人还躺这边呢你就跟我算旧账? “我,我……”李平阳半天也不知道说什么,吞吞吐吐了几个字,正在思考是低头认错还是故技重施再哭一波,就觉得背后忽然一紧,鼻子撞在了肩膀的软甲上。 “我堂堂一个金吾卫中郎将,几时需要别人去担忧?倘若你当真因为我出了什么事情,今后你要我怎么办才好?一个柔弱女子居然为了保护我而死,你是要我下半辈子都不得安宁吗?”抱怨和委屈的声音从肩头传来,“你要是再敢这么胡来,就不要做什么书手了!也不要掺和这些事情了!你自己回鲁东去吧!” 李平阳琢磨了一会,眉头微微一挑,顺着怀抱拍了拍张峒道的后背,也不反驳,只是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颇有些狡黠地笑了。 第二十七章煮熟的鸭子飞了 两人就这么挨在一块,很久之后李平阳才听到肩上传来一声叹息,接着张峒道直起腰,有点为难纠结地望着她,随即像是忽然缓过神似的尴尬生硬地移开目光:“许夫人,失礼了。” 要是平时李平阳多少要和他再演一段,不过看着张峒道这唇色惨白瞳孔涣散的模样,她也没心思再玩那些有趣的小把戏,扶着张峒道靠在门框上:“大人在此稍等,我去喊陈军爷他们过来,这贼人既然前来刺杀,身上必然有什么线索。” 虚弱到站起身都有点费劲,张峒道也只能点点头:“小心点,快去快回。” 李平阳得了应允,才跑出去一步,忽然就愣住了。 私庙正门外,两个穿黑衣的人持剑拦在路中,恰好和抬起头的李平阳打了个照面,她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里面确实还横着一具尸体,不由得小声嘀咕抱怨起来:“真是吓死人了。我还以为这玩意跟土龙似的,开个半还能各自活呐……” 张峒道靠着门看过去,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李平阳低头瞟了他一眼,皱起眉颇为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手指已经开始热身,目光沿着左侧扫到右侧,脑海里不断思考着两个人会如何攻上来。嘴里带着几分无奈喃喃道:“这也不是装的时候了……” 变化突现,她一步才踏出去,却忽然觉得被人从后面扯住了衣角,还没转过头呢,就感觉身后一股力气把她直接扑在地上。饶是李平阳武功高强,这毫无章法的一扑还是让她的下颌撞在地上,成功地超越了她抽筋的手指,成为她今日伤得最重的地方:“啊!” 张峒道没有关心李平阳蹭破了皮的下巴和疼得眼泪都挤出来的红眼睛,一手持刀一手按住她,眼睛死死地盯着面前两人:“许夫人,在下只要还有一口气,今日必然要保你平安。” 李平阳都有点无奈了,眼见着张峒道重伤还能屈膝半跪摆出个打虎的姿势,好不威风——要是她不是那被按着头压在的地上的虎那就更好了。 她捂着红通通的下巴狼狈又可怜地被张峒道护在身后,一句话憋在嗓子里泫然欲滴:要不你放开我呢,我保证今天没气的肯定是前面两个。 那两人却不废话,一起攻上来。 李平阳才握住手上匕首,忽觉情况不对,手骤然放松。 只见其中一人直面张峒道而来,却没有取其性命之意,只兵刃相接一合,便翻身后跃,落到远处。张峒道堪堪接下一击,身体一歪被李平阳扶住肩膀,惊愕地转头看去:“不对!他们不是来杀我们的!” 再看向两人时候,身后未曾攻上来的刺客肩上已经多了一具软趴趴的尸体。 李平阳扭头看去,却见刚刚还躺在地上的刺客尸体,已经被人劫持到几步之外:“大人,他们把刺客的尸体偷走了!” 张峒道转身看去,两道剑眉瞬间拧出一个疙瘩:“……欺人太甚。” 李平阳已经顾不上他了,满眼都是要被带走的刺客尸体,对方转身消失的那一刻,她几乎下意识地站了起来,又被张峒道本能地按回地上:“你还想追!不要命了!” 这泼天的委屈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李平阳余光瞧着树影由近及远晃动过去,心知已经追不上了,只能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大人,可是,线索又没了……” “他们实力在我之上,今日……能……能保下性命已经实属不易。”张峒道的手紧紧拽住李平阳的衣角,“不可莽撞、来日方长。” 最后一个字的尾音减弱地消失在齿间,张峒道头一歪,上半身便压在了李平阳怀里,连呼吸也轻得几乎感觉不到。 眼见着周遭已经恢复安静,连一点多余的风也感觉不到,李平阳扭头看着私庙从里到外的地面,除了那些早已斑驳成黑色的血迹外,又新添了大片的暗红色,最大的一滩血就集中在张峒道身下,在他的小腿和手臂下方,各积聚成一洼血池,由于各自不断晕开,两摊血已经在地上连接成一汪。 李平阳看着,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扶着张峒道在门框上靠住:“在兵刃上开血槽的都是什么异端分子,正常的功夫没练到家才总想着这种腌臜办法——这下可好了,到手的线索就这么在眼前丢了,这事情可真是没完没了。” 她颇有点同情地转过头看着张峒道叹了一口气,蹲在地上托着下巴:“真是一道道迷雾拨不散,一重重山峦走不出啊。你说是吧,中郎将?” 张峒道醒来前,先闻到的是一股刺鼻的药香,接着能听到窗外的蝉鸣,以及床边那清脆又懒散的声音,仿佛是在用小锤敲着瓷碗边沿似的。 ——大约是许夫人在备膳?是已经回到百忧镇了吗? 他晕乎乎地想着,身子虽然沉重,却能感觉好像所在的地方还是干爽而舒适的,甚至还能感觉有微风一下一下顺着扑打扇子的动静拂过自己身上。 带着一丝轻松和懒散,张峒道努力了好一会才睁开眼,朝床边看去,就看到蒋大坐在床尾一只胳膊吊着,单手把玩着一只碧青镀绿釉的陶铃。坐在他旁边的蒋二正对着床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风,神态比起平时倒是略显疲倦,手上打扇子也是有一下没一下的。 张峒道看着旁边两人,内心无声地叹了一口气:“……老大,老二?” 蒋大先回过神来,见张峒道睁开眼睛,一瞬间瞪大眼睛,用仅剩的胳膊扯过身边的蒋二:“嗨嗨嗨!别睡了,大人醒了!”蒋二一瞬间从那种迷迷瞪瞪里面惊醒,扭头看见张峒道睁眼,刚想站起来行礼,忽然一步摔回旁边的榻上。 张峒道看着他们两人一个伤了胳膊一个伤了腿的狼狈模样:“你们俩怎么回事?” 蒋大为难地给弟弟递了个眼神,蒋二扶着榻沿坐直:“属下有一事不得不报——大人让我等看好那具尸体,可是不知从何处忽然冲出七八个刺客,不由分说与我等缠斗,陆先生、陈大哥,我兄弟二人均不能敌,最后被他们将尸体抢走……我等未曾完成大人嘱托,还请大人降罪。” 第二十八章养伤 张峒道眼睛瞪大了一瞬,片刻后靠在竹枕上不由得发出一声叹息:刚刚找到了两具尸体,又知道了美人骨的线索,本以为情况终于有了峰回路转的迹象,即将拨云见日,却不想在一瞬间,两处尚未调查的尸体均被人掳掠,兜兜转转,居然又回到了原点。 这是张峒道第一次正式的查案,也是张峒道第一次真正地受挫。 除了安史之乱,金吾卫从来没有受过挫,他们生长的环境决定了他们不可能受挫,“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的长安、雕梁画栋堪比天上二十四京的大明宫、天下至高至尊的大唐天子御前,守卫这些的金吾卫,怎么可能遇上挫折? 张峒道闭着眼睛长出了一口气,这才望向身边:“陈大哥和陆先生可还安好?许夫人又去了何处?” 蒋二放下扇子,他满脸都是恹恹的青灰,回话倒是依旧简洁利索:“陈大哥为了保护陆先生伤得比较重,陆先生虽然只是轻伤,到底是文弱读书人,大约是受了惊吓,在隔壁已经一夜高热不退了。许夫人刚刚出去了,应该是去拿药?” 张峒道点点头,示意蒋二将一旁的水喂他喝两口。等到喝了几口水之后,他才轻轻咳嗽了几声,继续问道:“你们都伤到哪里了?” “陈大哥还昏迷不醒,他伤得最重,好在没有伤及要害,和大人一样都是血气亏空。药铺的冒姑娘来看过,眼下说只要等着醒过来就好。陆先生发了高热,应该是受伤加上惊厥所致。我和大哥一个伤了胳膊一个伤了腿。倒是许夫人,莫约是大人保护着,只受了些轻伤。” 闻言,张峒道在万般无奈之中倒是生出一丝庆幸:“人没事最重要……先去休息,不用帮我打风了。” 蒋大蒋二也没有坚持,在张峒道身边的竹榻上睡下。 驿馆一共有五间房,大门开在南面,正对着一间厅堂,东西两侧各分列两间,整体围绕着在一个小院子而设置。 一阵穿堂风从一侧的窗户飘到另一侧,在最初的失落之后,张峒道渐渐彻底冷静下来,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在苦涩的药香里晃神了很久:“老二。” 蒋二虽然躺下了,并没有睡着,听到张峒道喊他,便笨拙地想要起身:“大人?” “不用起来,躺着——等咱们好起来一些后,再去一趟于家村。”张峒道盯着深褐色的木制天花板,在疲倦和疼痛里面,心里居然烧起一股邪火,“他们走得匆忙,一定还有东西没有遗留下来的。” 蒋二转头看着张峒道,好一会放松地叹了一口气:“是。” 迷蒙在药香中的午睡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屋外由远及近传来轻巧的脚步声。张峒道皱皱眉,睁开眼转过头去看,却没想到看见的是一道颇有些陌生的身影。 冒蘅手里提着几包药,茫茫然地站在院子里面,眼瞅着驿馆里面病号倒是不少,却没个能起来跟她交代下情况的:“这,我这药放哪里啊……张大人?几位军爷?可有人在?” 冒蘅喊了好一会,才见东面厢房门缓缓打开,半梦半醒的蒋大吊着胳膊扶在门框上,面上满是惊讶和不解:“冒姑娘,怎么是你来送药的?” 张峒道还起不了身,被蒋二扶着坐起来,在蒋大后面哑着嗓子喊:“你问下冒姑娘,不是许夫人去拿药吗?” 蒋大废了一条胳膊,一边走一边拐,身残志坚地帮着冒蘅把药提过来:“冒姑娘,怎么是你送药来的?许夫人去哪里了?” 冒蘅把药递过去,闻言不由得愣住了:“平阳没跟你们说嘛?” 蒋大愣住了,下意识回头看向屋内的张峒道和蒋二,见两人均是一脸茫然:“没,没啊。许夫人到底做什么去了?” “平阳她见路上恰好有牛车可以去乡里,就让牛车等等她,说是要先去于家村拿点东西再回来。她让我把药送过来给各位大人,我,我还以为她跟几位大人说过了……” “什么?”蒋大眼珠子都要瞪出来,吊着胳膊朝厢房的方向跑了几步,扯着嗓门就喊了起来,“大人,许夫人她、她去于家村了?” 张峒道只觉得眼前一黑,下意识想要踩在地上,却不想恰好是受伤的左腿踩在地上,险些直接瘫坐下来,堪堪才扶住床榻。 冒蘅看着突如其来的鸡飞狗跳,吓得一句话不敢收,左右看看之后结结巴巴开口:“大人,大人们不要着急,那个牛车是刘老汉家的!很安全的!” 张峒道扶着榻边摇摇晃晃总算站住了,拖着一条腿蹭到门口:“不是牛车的问题!是……”他移目望向冒蘅,惨白的脸上闪过一丝闪躲,“是,是她怎么能乱跑呢?” 冒蘅还是不明所以,瞧着张峒道一脸的冷汗还要往外走,匆忙拦住:“不要紧的大人,民女为平阳已经检查过了,她没有受伤,精神倒也还挺好的。而且去于家村也不远,过不多久应该就能回来了。” 蒋二扶着墙一高一低地走过来,扯了扯张峒道的袖子,对他摇摇头:“大人……” 张峒道垂眼抿着嘴沉默了一会,总算把那焦躁的邪火压下去:“不好意思,在下方才多少有些失态,还请冒姑娘不要怪罪。” 冒蘅倒是好脾气的:“没什么,我见得多了。受了伤的人总是刹不住气,可能也是病痛天然带的……不过大人也不用着急,要是傍晚平阳还没回来,我就去老刘家问问可好?” 张峒道闻言也没有其他办法,只能微微躬身点头示意:“有劳姑娘了——蒋大,去取些碎银来谢过姑娘。” 冒蘅做的就是药铺生意,倒也没有推辞这点赏钱,简单客气几句之后便收下一小袋碎银走了。等她消失在门口时候,蒋二随即扶着张峒道在榻边坐下:“大人,大病未愈,不可过于焦急。” 张峒道嘴唇抖了抖,低下头懊恼地哑声道:“都怪我,非要提什么书手……这样的寻常女子哪里知道这里面的厉害,万一她遭遇什么不测,都是我一时冲动……” 第二十九章捡鸭毛的小姑娘 在竹榻上坐了没一会,张峒道就拖着一条腿吵着要去于家村,被蒋大蒋二好不容易拦住之后张峒道便沮丧地坐在原地,像风化的石碑似的,盯着驿馆门口,一句话也不说。 蒋大蒋二自然知道他的懊恼,但是眼下都不用别人来打,他们一伙人伤得重的还未曾醒来,就是最轻的蒋大都至少有一段时间不能挥剑,眼下都不用遇到刺客,光是鞍马颠簸就足够把张峒道弄得够呛。蒋大回头看着快枯坐入定的张峒道,带着几分犹豫望向弟弟,蒋二撑着一条腿瞪了蒋大一眼,一副“你要敢自己去我就揍死你”的凶神恶煞。 大约太阳偏西的时候,陆载的热度退下去一些,陈坷远也总算醒了过来。最后还是陆载顶着一块湿透的麻布拖着病体去煎药。余下几个状貌凄惨的伤病号各自拖着病体在集中张峒道的卧房中:“傍晚将至,许夫人还未曾归来……我们得去看看才是。” 陆载扶着额头靠在一旁,玉琢冰雕般的脸上透出病恹恹的绯红:“大人,此举有失妥当。还是应当先去县衙,眼下我等均无力与刺客抗衡,唯有告知县丞,派胥吏官兵前往才是。” 蒋大连忙反驳:“这消息只能我们送,又不能委托外面。就是咱们中伤得最轻的我,现在也没办法骑马,坐牛车去县里要三五个时辰,再搬救兵还要时间。等到明天,黄花菜都凉了。” “那些人来路危险,怕是县里也难应付。”张峒道摇摇头,“他们知我名讳,还敢如此猖狂,绝非等闲之辈。” 屋内陷入一阵焦躁的沉默,还是蒋大沉不住气,左右看了看:“那怎么办?总不能不管她了吧?许夫人人真的挺好的……我不管,等会我去外面拦车往村里去,我良心上过不去!” 蒋二咬着牙把他按下来:“闭嘴!没人把你当哑巴!” “我说什么了,我就说点真心实意的话也不行?反正就我一个人腿还好着,我要去哪里不是我的自由?”蒋大脾气也是上来了,挣脱开弟弟的手又站起来就要往外走。 “回来!”张峒道只觉得头都疼得慌,仿佛被人用刀捅入颅骨一同不知死活的搅和。他伸手哑着嗓子骂了一句,“你去顶个屁用!到时候谁保护谁还说不清。” 蒋大被喊停下来,一开口记得眼底血红肉眼可见地爬向瞳孔:“那怎么办,大人?我们真的就不管了吗?” 张峒道手跟着话一阵急促的颤抖,他惶惶然地低下头,压抑的话在嘴边一边打转一边碎碎叨叨地打着转:“你让我想想,你们都让我想想,一定有办法的。” 大约几秒之后,他舒了一口气,抬起头看着几个下属:“蒋大,你拿着我的令牌去镇上杜家借他家那辆马车,去县里借人。陈大哥,你身体可还能撑得住?你跟我去包一辆牛车去于家村。蒋二和陆先生留在这里。” “大人!” 张峒道一挥手:“好了,我意已决。快些各自准备应该做的事情——大哥,你扶我一下。”陈坷远本想要说什么,望着张峒道拧着眉头的神态,最终只是默默叹了一口气,自己缓缓地挪过去,吃劲地把他扶起来。 就在三个病号走到门口的时候,隔着门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轻快的《将进酒》歌声,声音倒是活泼清脆,就是那调子怎么听怎么觉得奇怪,似乎有些跑调。唱到高处的时候,那声音忽然劈了叉,随即隔着门传来一阵咳嗽,夹在期间的还有些霹雳乓啷金属相撞的动静。 张峒道和陈坷远对视一眼,他有些难以置信地摇摇头,神态带着几分狐疑。 “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古来圣贤~皆寂寞~啦啦啦~唯我太白留其名~噫吁戏!”那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歌声,就这么东倒西歪地越靠越近,跟着轻快的脚步和晃动的琳琅作响,最终停在了门的另一头。 “五花马——嗯?”门拉开的瞬间,李平阳直接和站在门口的张峒道打了个照面。她瞪着眼鲜活又精神十足地抬起头,本是弯月似的的一双眼睛,此刻难得瞪得圆溜溜的,水汪汪猫眼珠似的眼睛转了转,目光落在张峒道身上,“大人?您怎么起来了?” 张峒道一时说不出话,只是低头看着李平阳。 她脸上干干净净,还带着些刚刚劳作完的汗渍红晕,下巴上倒是贴着一大块药膏,也不知是在哪里伤到了。 李平阳手肘上挎着个蒙蓝布的篮子,背上驮着一大袋钉钉挂挂的东西,麻绳和粗布将背后巨大的包袱牢牢绑在她身上,隔着粗布料只能勉强看出应当是重量不轻的铁器。 大约是发现了张峒道注意到她背后的东西,李平阳汗淋淋还透着红的脸上瞬间露出骄傲的笑容,转过身炫耀一般给里面的一众伤患展示了她背后的收获:“这是我们在祠堂发现的那些械斗用的农具,我都背回来了,是不是很厉害!” 里面的五个人毫无反应,李平阳一腔热情跟淬火钢被泼了冷水似的,半点没回应不说,几个人表情还各有各的严肃,连蒋大脸上也没有什么笑意。 “……各位大人,为什么不说话啊?”李平阳见几人都没有回应,有点委屈地从左看到右,带着些不服不忿小声地抱怨起来,“挺重的呢,我背回来花了好多功夫……你们都不稍微夸我一句吗?” “你,你就这么自己回了于家村?”最后还是张峒道先反应过来,一边缓缓往旁边挪,一边几乎是痛心疾首地说道,“我们差点死在那里,你扭头就自又去了一趟?你都不担心那些刺客再来一次吗?” 李平阳挠挠脸颊,闭着嘴扮乖不说话:她倒是想着去会会那些刺客呢,可惜这次去还真的是一个人都没遇到,别说刺客,连个死人都没看到。 “你!”张峒道的目光落在李平阳下巴覆着的纱布上面,急匆匆地问道,“你的下颌怎么了?是谁伤着你了?你有没有遇到他们?” ——这个下颌才不关那些刺客的事情!分明你才是罪魁祸首! 第三十章一包大礼 李平阳捂着下巴憋了好一会,最后也没说出什么反驳的话,只能委屈兮兮地低下头开始解身上的绑带,随着那勒在她身上的麻绳尽数落地,那些捆在麻布里面的锄板镰头也跟着叮铃乓啷地落了一地:“这都是我们在私庙里找到的农具,这块铁板子我也带回来了……只有那个镰刀没了,应该是还没拔出来被一起带走了。” 她语气低落地打开已经几乎兜不住的粗布,把里面那些沾着血污铁锈的农具抹开胡乱排列在地上:“还有这个。” 李平阳蹲在地上,打开旁边一个被夹在大包袱里的小布裹儿。那叠得厚实平整的布裹儿在东西落地的瞬间弹开两下,软趴趴像个沙包袋似的折在地上。 打开,里面放的是两个银圈和几颗金豆子:“这些金豆豆是我趴在私庙地上找了好久发现的,它们滚到神龛地上有个裂缝里面去了。这两个银圈一般是戴在手腕上的,看大小可能是小孩子手上戴的,这俩都是我在水边发现的。” 陈坷远把门带上,一瘸一拐地慢慢走到李平阳面前,喊了一声身旁毫无动静的张峒道:“大人,其他事情按下不表。许夫人此行也辛苦了,我们先让她回去客房休息吧。” 张峒道没有回答,从刚才起他就好像被夺取五感似的全然失去反应,白色的嘴唇微微颤抖,眼里灰蒙蒙黯淡的一片,除去偶尔会缓慢眨动一次的眼睛,当真好像已经失去意识似的。 李平阳蹲在地上把自己的发现铺开一地,捏着手里还没有打开的包袱忸怩瑟缩着站起身:“大人,民女不是有意不辞而别的。” 张峒道身体往前撞了半步,忽然重心不稳地左右一阵摇晃,匆忙间李平阳连忙扶住他的手肘:“大人?” 张峒道低着头,上半身像是枯萎的荷花无力地弯下去,能勉强支撑不倒下几乎全靠着后脊背仅剩的力气。他好一会说不出话,一开口就是粗重到与老旧风箱媲美的喘息。 李平阳被吓了一跳之后手里的力气默默增大了一些,托着张峒道手肘的位置将他向上扶了一把:“大人,是气乱吗?可疼得厉害?” 张峒道重伤未愈,甚至腿上血都没有完全止住,又遭遇了下午这一遭,心里大悲大喜且不多提,光是刚刚都是强撑着一股气力在往外走,眼下在焦急惊讶之后,随着一点点松懈下来,到底是支持不住身体,连喘气也觉得全身像被针扎似的疼。 旁边几人也各自拖着病体七手八脚地上前。 张峒道头几乎埋到了李平阳的胸口,整个人像是要控制不住蜷缩起来似的,问什么也不回答,只是一边发抖一边沉默又沉重地呼吸着。 李平阳愣了愣神,下意识看向陈坷远,正打算喊“陈大哥”来接应着带张峒道回房间躺下,就见到陈坷远自己都摇摇晃晃的,还得扶着脸上一片绯红的陆载。 ——这几个人到底怎么能把自己搞得这么惨的啊?这点功夫到底谁派他们来查这个事情的啊?这不是送死吗? 李平阳憋了一肚子话说不出,看看这情况再靠别人也是靠不住,整个院子最有活力的除了她,就是墙角刚刚一闪而过的大黑耗子。 张峒眼见着还在往下滑,李平阳着急之下随手把怀里的包袱丢开,那装得圆鼓鼓的包袱在地上弹了两下,安安静静地定在粗布上面。 她捞着张峒道,直接张开手把他抱了个满怀,扶着他的脖颈让他靠在自己肩上,情急之下还不忘向后踉跄一步做柔弱吃力状:“大人?大人你慢慢呼气!您先调整气息!” 张峒道的额头仿佛石头似的压在她肩上,疼痛让他的气息时断时续又格外吃力。在四方小院的寂静里,那种无声的自我缠斗不知道过了多久,张峒道呼吸才一点点缓慢下来最终近乎于虚弱。李平阳松了一口气,拍拍对方的背脊:“大人,我扶您进屋。” 几人缓慢移到屋里,都默契地没有提及刚刚的事情。李平阳倒是当真活力四射,扭头又旋到地灶台前面的小火炉,把药罐子挨个检查一遍,里面浓黑的苦药汤分别盛起来,捂着鼻子送到每个人手里。 东厢房一共有两张榻,张峒道睡在上面,背后依靠着一团软乎乎的被子,手里捧着瓷碗,恹恹地抱在手里,蒋大蒋二靠在他旁边的竹榻上,陈坷远坐在张峒道床头。陆载从外面被赶进来,抱着一块凉水浸透的麻布贴在额头上,默默找了个圆凳坐下来。 几人就这么沉默地待了一会,就见到李平阳抱着圆乎乎的包袱又进来了:“你们怎么不喝药啊?都快点把药喝了先!” 蒋大懵懵懂懂地听话,叫喝药便把药喝下去,端着碗一边喝目光顺道瞥到了李平阳背进来的一个包袱。那藕灰色的包袱从一开始就显得格外突兀,圆圆的一团不知道装了什么东西:“许夫人,你这个包里装的是什么?” 他一问,屋里几个人都看向李平阳,目光全都聚集在那团圆乎乎的东西上面。 李平阳坐下来那一刻习惯性地岔开腿,刚想上炕,余光瞟到面前五个人的目光,随即改为柔软地并拢双腿微微塌下腰肢,柔柔软软地坐下,将鬓角一丝乱发撩到耳后:“那些刺客那般凶残,又将大人们好不容易找到的线索尽数掳走,实在是太可恶了!” 她说着说着像是生气似的握紧了拳头:“别说各位大人,就是我也看不下去这样的事情!所以民女心想,虽然他们抢走了尸骨,但是慌乱之中一定来不及把东西清理干净。所以我就急匆匆赶去于家村把能搜集的证据全部带回来啦!” 说着,李平阳炫耀般地打开包袱,两根半腐烂的萝卜根模样的手指首先滚了出来。李平阳从里面掏了掏,拿出一只已经泡得发胀、挤在鞋子里几乎撑开布料的脚。 蒋大一口药还没咽下去,差点没憋住喷出去:“不是?” 第三十一章一颗人头 李平阳把脚放在一边,低下头继续不知道在那诡异的包袱里又翻了多久,一边翻还一边嘀嘀咕咕:“这只脚就是从我们当时挖到尸体的地方刨出来的!就是被抢走的那具尸体的脚。” “我在牛车上一直想着要怎么办才好,忽然看到路边有一只野鸦正在啄食硕鼠的腐肉,那腐肉从中间断裂开,左边一摊右边一丛。我忽然就茅塞顿开——咱们找到的那具尸体在土里埋了起码一个月,风销雨噬、日晒土融,就是单单咱们挖出来的时候,许多地方骨肉都分离了。那些黑衣人在匆忙中怎么来得及检查?肯定拉下不少东西没有带走!所以我又沿着那个坑挖了下去,都没挖多少,就隔着薄薄一层土,果然就找到了这只脚!” 蒋大走上前,残破的脚面上可以看到一截白骨突兀地刺出来,黏在白色骨骼上的肉裸露在外的部分有些萎缩变形,呈现出灰白的红粉,细密的纹理上黏着碎屑和砂砾,骨头是空心的,内里透着褐色,从粗糙的骨管里爬出来一只半大的白色小虫。 这只孤独的脚露出来的部分格外狼狈,没有露出来的部分缺饱满地好像一只鼓囊囊的水袋,水袋外面撑开了一只灰色麻布面的土布鞋。 蒋大提起脚看着鞋子,转头惊喜地望向张峒道:“大人,这麻鞋是新制的,这个布面应该是他死前不久才购置的。这是重要的线索啊!” 李平阳颇有些小得意地点点头:“是不是很有用!——等等,还有呢!” 她站起身,将包裹放在位置上,一层层打开:“上次不是说应该去水边找找吗?我见时间早,就顺道去水边走了一圈。然后我就找到了几块丢掉的丝瓜囊和几块破旧的麻布,再往水边努力找找,我就发现了这个——” 李平阳让开身体,让其他几人看到包袱里藏得最深的东西:一颗已经面目全非的人头。 “这颗头被埋在水边的丛林里面,我看到好多蚂蚁在往同一个方向爬,就想着里面或许存着什么问题,翻开树丛一看果然有收获。”李平阳让开半个身位,站在一侧相当满意地俯视着自己的发现。 女人的手指顺着那皱巴巴黏在白骨表面的干瘦的人皮摸过去,两只眼珠早已经被鸟虫分食用,留下两个藏污纳垢的黑漆漆的窟窿,她随手扣出里面一只虫子。 “难怪回来的时候觉得身上又痒又疼,这里面我都挖了半天了怎么还没把虫豸扣干净啊?” 小声抱怨了一句,李平阳复扭过头,满意地看着自己手下面的人头:“这颗头,样貌、伤口、还有头发上的绑带一应俱全,只要他在百忧镇附近生活过,顺着这颗头找过去不可能不被发现——虽然他们抢走了我们的线索,但是输赢胜负还早着呢。” 李平阳说完,志得意满地望向几人。 片刻的沉默后,陆载放下手里的毛巾,眼睛转动消化了很久,慢慢皱起眉,吞吞吐吐地问道:“许夫人,你、你不害怕吗?” 这毫不相干的一句话却瞬间把李平阳问住了,愣在原地陷入了思考:她要害怕这个?为啥?活人难不成还要怕一颗死人头吗?虽然这东西还挺恶心的,上面爬满虫子,但是怕虫子也不是每个人都非要怕的…… 那他这话问得什么意思? 李平阳转过头看向几人,目光忽然落在脸色苍白但是带着些疑惑犹豫的张峒道脸上,不由得呼吸一滞:坏了,刚刚提起那颗人头实在太兴奋,她一时居然忘记自己在作假身份了! “额,那个……”她眼睛左右晃了晃,最后还是落在张峒道身上,“因为我想通了!大人!我彻底想通了!” 她顾不上避讳,坐到脸色苍白还有点迷迷糊糊的张峒道身边,眼波流转目光缱绻,试图以直白又热烈的目光掩盖她刚刚令人发指的行径:“之前我被夫君抛弃的时候,我满心只是觉得上天不公平,我觉得委屈,想要一死了之。就好像我如果客死他乡,我那薄情寡义的夫君也能收到惩罚似的。” “但是在看到大人被那黑衣人所伤的时候,我不再那么想了。”她低下头,手指小心地勾住张峒道的手,见对方没有躲开,才极其珍惜地双手合握,拽住对方的手指,“我头一次感觉到很愤怒——我那时候是真的觉得,我要打过他,我必须赢过他,这样才能保护大人。” “自己的性命唯有自己才会万分怜惜,用旁人的错处去惩罚自己,试图指桑骂槐让罪魁祸首因此而受伤,这本就是荒谬的想法。我得克服自己以往那种软弱,要变得更强,只有这样,才能保护自己,也能在以后,保护身边想要保护的人……” 话到此处仿佛含了一口蜜似的越发黏黏糊糊,李平阳抬眼看向张峒道,神色里带着三分欢喜三分羞怯:“就是想到了这些,我才不害怕了。后来真的拿在手里,也就觉得好像也没什么嘛。或许可能打从一开始,这世间就没多少真的该怕的东西吧。” 不过这次说完,张峒道没有像往日那样喜上眉梢,看着神态依旧是有些恍惚混沌,甚至是颇带些阴郁不悦的。这突如其来的沉默让李平阳不由得嘀咕起来,就是张峒道再怎么迟钝,眼下自己这顾头不顾腚的情况,怎么的他都要看出不是了。 她又不是什么狐狸精,当真能靠着几句花言巧语能言善辩就糊弄得对方找不到北? “你当真信我?” “民女,我……”李平阳看着对方的眼睛,不觉渐渐失声而忌惮着不敢说下去。 张峒道鼻若垂胆,眉似飞剑,一对狭长而深刻的明眸状如柳叶,藏在挺拔的眉骨之下,乍一看颇有些鹰视狼顾的锐利狠辣。 李平阳脑中飞转,抬头扫过一屋子病号,缓缓出了一口气,下意识要去拔匕首的左手顺势撑在床板之上:“是,民女确实信大人之言……而且结果也是好的,不是吗?” 张峒道眉间皱出一道阴影,片刻后他移开审视的目光,手指擦过眼底小声喃喃道:“谢谢,谢谢你愿意相信我。” ——闹了半天你那个表情是感动啊! 第三十二章重整旗鼓 李平阳带着几分无语地松了一口气,眼里含着些说不清的情愫柔声道:“大人为何言谢,是大人劝我勿要浪费自己的性命,也是大人带我领略了这快意刺激的日子,大人还在刺客的刀刃下解救了民女的性命。为何反倒是大人言谢?” 张峒道垂眼好一会没有说话,很久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身体跟着放松下来,抬眼专注地望着李平阳:“夫人如此聪慧,怎会不知呢?” 李平阳闻言,脸颊和着窗外落日,镀一抹晚霞,接着低下头不说话了。 两人就这么凝滞在玉露琼浆般醉人的氛围里好一阵子,蒋大在旁瞠目结舌地旁观着,拽拽自己的胞弟小声嘀咕:“许夫人回答的和大人问的是一个事情吗?我怎么不大听得懂啊?” 蒋二等了他一眼,压着声音咬牙切齿嘀咕:“你都知道听不懂还问,闭嘴吧!” 气氛眼见着缓和下来,李平阳和蒋大去准备些饭食,留下剩下四人对着李平阳带回来一堆尸骨研究。等到做好了饭,太阳已经沿着山坳落下去,但是夜色还未完全地降临。似乎夏天总会有那么一小段时间,天幕呈现瓦青靛蓝的一片,既不至于乌黑而不可见物,也谈不上青天白日,万物昭昭。 李平阳抽空去厢房点上灯,回来之后打开炉灶上的木盖,一股白雾色的蒸汽扑面而来,她烘了两张脸盆大的胡饼,又热了一个月亮馍,就着这些主食煮了一锅子菜汤。大约是考虑到病号多少要吃点油水,从自己买来的腌肉上面割了一碟子,就着蒸汽烤软之后,暗红色的肉片上泛出润亮的油光。 “等会儿再研究!都是重伤未愈,各位大人军爷吃饭要紧。”李平阳说着话就进来把东西包了包丢在墙角,搬过来一张桌子把胡饼和月亮馍拿上来,菜汤放在中间,旁边摆了一小碟蒸咸肉,油滋滋地冒着香气。 张峒道撕了一块胡饼,给自己盛了一大碗菜汤,慢悠悠地一点一点撕开胡饼丢进汤里面:“许夫人,这几日叫你花了不少钱,还让你置身险境,我等实在惭愧。等会儿吃完饭陆先生你去点二两银子给许夫人作为谢礼,然后另取五两碎银交给许夫人……可以去割点羊肉。” 李平阳从碗里抬起头,眨巴眨巴眼睛看着张峒道略带些不好意思的表情,再低头看看自己碗里的菜汤,恍然大悟:“啊!大人莫非是吃不惯?” 张峒道有点不好意思,梗着脖子喝了几口泡软了的饼子:“吃得惯,行伍之人有什么吃不惯的?只是担心你不知要准备什么,毕竟今后若还在驿馆,肯定少不了劳烦许夫人帮忙准备饭食……先准备些钱总没错的。” 陆载总算退烧了,听到这话不由得笑起来,只是用汤蘸着饼子,也不反驳。 倒是陈坷远笑着瞟了一眼张峒道,转身对李平阳说道:“许夫人有所不知,长安地处北方,与南方不同。我们那里不太吃菜汤,单凡有条件能吃上一口肉的,汤里面总要带些肉的油水,这样泡饼子才香呐。” 李平阳吃法和陆载相似,都是沾着汤,她一边吃一边好奇地问:“哎呀,我这都没有考虑到……那你们吃鱼吗?我本来还想着要不去抓几条鱼回来炖汤呐,这么想来好险没去弄。” 听到这话,蒋大飞速从碗里抬起头:“有鱼?那感情好啊,再割点羊肉弄个鱼羊鲜!那不比水盆羊肉还香呐!” “你怎么不点个龙凤烩啊?还想吃鱼羊鲜!案子破了吗就点上菜了!”张峒道憋了一天了,最终还是被这句话刺激了,声音陡然升高骂了起来。 蒋大被骂得缩起脑袋,委委屈屈地挨着弟弟坐下来:“鱼羊鲜多好吃啊,乌江这边鱼还多,说不定比长安那边做得还好吃呢。就吃一次嘛,又不耽误的。” 李平阳笑得眼睛弯弯的:“正好我也有点馋了,明日我去附近村里买几条鱼,再割点羊肉回来。眼下几个大人血气亏空,正需要滋补。” 张峒道本还要阻止,一听这句话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带着笑看向李平阳:“既然如此的话,那就有劳许夫人了——大家今日休息,明日蒋大你去趟县衙,把之前关帝庙案的卷宗抄一份回来。蒋二、陈大哥,你们和我明日一起验尸,这些尸体的事情暂时不要外传,免得他们又找上门来。陆先生,明日若身体还可以就麻烦您去布庄走一趟,问问最近于家村有没有人来买过做鞋面的麻布。” “许夫人找到的这些东西来之不易,一想到我之前也有些颓然,便自觉惭愧——许夫人,在下着实佩服你今日之举,就以汤代酒敬你。” 李平阳霎时间有些慌乱,连忙摆摆手:“不用不用。”见拗不过,才带着点害羞地拿自己的碗轻轻碰了一下张峒道的碗沿,“大人真是客气了。” 他们碰这一下大约是激起了蒋大的兴趣:“等下等下,我也要碰个碗。”“哥,有你什么事情啊。”“我就是想碰嘛……” 第二日清晨天刚刚微微亮,李平阳便提上钱袋子笑嘻嘻地出发了。 等走出了一段路,她左右观察环视一圈,脚尖轻点从山坡上三步跃下,瞬间藏入深林之中:“可算是有点机会独自调查了。” 眼下李平阳正等着张峒道他们调查完卷宗后的结果,预备着等他们有了方向再说。眼下案子一团糊涂:那人头到底是谁,那只脚又是谁的?贸然行事只会徒劳无功,唯有等到这桩事情有了结果,她也才能知道要向何处继续自己推进调查。 所以今天的目的,和案子的调查并没有什么关系。 李平阳从怀里掏出一块黑布,蒙住脸,将衣服扯下,露出里面的夜行衣。等到换好了衣服,她便又将平日穿的衣服压在石头下面藏好,随手在路边用竹竿做了柄玩具似的竹剑,握在手里掂量一番后,在握在手里满意地挽了个剑花。 “你们就好好看卷宗分析案子吧,我来帮你们先把隐患打扫了。” 第三十三章吃人的人 于家村还是那沉闷死寂的状态,荒败的杂草间想起窸窸窣窣的动静,一个七八岁的小乞丐蓬头垢面地赤着脚小跑,怀里抱了个尚在襁褓中的女娃娃,像只大老鼠挨家挨户地闯空门, 李平阳跟上去,那孩子回过头看了她一眼,忽然撒开脚丫往前跑去,正欲追赶之际,却见前面那小娃娃一扭头,把怀里的襁褓往身后砸去。 这一变故突如其来,李平阳飞快赶上伸手捞住孩子,打开襁褓一看,居然真的是个皱巴巴的活婴孩,刚刚被猝然抛下,还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这?”她本以为那襁褓不过是小乞丐博取同情的障眼法,却没想到真的是个孩子,难以置信地抱在臂弯里颠了颠,扭头看向撒开丫子往前跑的小屁孩,“这小混蛋!” 衔蝉才跑了几步,就感觉背后一阵劲风,再一抬头恰好撞在一个人身上,没站稳直接往后摔去,“哎呦”一声差点没摔个翻个跟头。 李平阳抱着孩子弯下腰:“小混蛋,自己家弟弟也不要了?送我了?” “放屁,才不是弟弟,是妹妹!”衔蝉大吼起来,像个小狸子似的扑上来张嘴就要咬李平阳的小腿。 却没想李平阳躲都没躲,反而用脚尖踢了一下衣摆,倒是给了孩子方便能一口咬下去。衔蝉像个野猫似的扑过来,抱住李平阳的脚踝,一口下去牙齿和脚腕相撞,居然发出来钢筋相撞的一声脆响。 衔蝉门齿撞上去的一瞬间直接硬生生啃在了钢板上,登时陷入眼花耳鸣之中。 李平阳看着他晕头转向的模样冷哼了一声,从他双手间将脚抽了出去:“你这小子,像蜥蜴断尾一样把自己的妹妹丢给我,眼下又跟断脊之犬似的气急败坏咬我。真是个上不得台面的玩意——说,你是谁?为何带着这个小娃娃挨家挨户偷窃!” “你把妹妹还给我!” 李平阳晃了晃怀里的小婴孩,低头颇为不屑地笑了笑:“真有意思,你自己把她丢给我,反倒哭着叫我还给你?你连面对我的勇气都没有,要拿自己襁褓里面的妹妹做诱饵,眼下又愤怒给谁看?” 说着,她提起怀里的小孩晃了晃:“还你?那别想了,你自己把小娃娃丢给我,还指望我好心还你?正好手头上紧张,我要拿她换酒钱去咯!” “你,你这个混蛋!坏人!你要拿我妹妹去干吗!” “哎呀,这个经常有人说‘婴孩嫩如乳糕’,这喜欢吃小孩的人可多了去了,我把这个小女娃娃卖了去给人当菜,有的是人争着抢着要来买呢。我可要发财咯~” 衔蝉如遭雷劈,下一瞬间从地上爬起来,尖叫着发了狂一样冲向李平阳。李平阳也不打他,变着身法向后躲闪,双脚游蛇一般灵活往后退去,稳稳保持在差一点让那个孩子追上,又怎么都抓不到的距离。 她脸上憋出一个恶劣的笑,游刃有余地看着对方气急败坏地冲过来:“怎么了?不是你亲手把妹妹丢给我的吗?不是你把她抛弃了吗?眼下你发怒给谁看?你不会觉得我会好好对待你的妹妹,视如己出吧?可惜啊,我可不是那种侠客,你既然把这小娃娃送给我,我自然是要物尽其用啦对不对?卖掉她也是为了生活,毕竟你把她丢给我不也是为了自己逃命吗?” 在李平阳逗猫的动作和恶劣的话语刺激中,衔蝉越发急躁,最后一步踩空,脸朝下扑在泥地里,把自己砸得全身发软,瘦弱的身上沾满了碎屑的黄土。 李平阳停下脚步,手里拍了拍已经睡着的小娃娃,朝着那蜷缩在地上的孩子冷哼一声:“人生于世,居然将骨肉血亲性命系于他人之手,何其愚蠢。” 那倒在泥浆里的孩子忽然暴起,脸上挂着两道鼻血,眼瞪得滚圆,仿佛一只受伤的幼兽张扬舞爪地扑过来。李平阳哼了一声,向后连退两步,看着他又一次扑在地上:“此刻你倒是想起来义愤,怎么刚刚想不到呢?” “你不许卖我妹妹!”衔蝉趴在地上尖锐地叫了起来,“谁知道你也会吃人!你不许卖我妹妹!不然我就告诉他们,让他们把你吃了!” 李平阳一愣,伸手提着衔蝉的衣服把他拽起来,声音陡然沉下去:“你说什么?” 衔蝉见她语气变化,反而得意起来,黝黑的小手擦过自己的鼻血,骂骂咧咧地指着李平阳,眼睛里冒着火:“你怕了吧?快把妹妹还给我!” “我问你除了我谁还在吃人!”李平阳走上前,不耐烦地一把扯住衔蝉的领子,将他从地上提起来,压低声音威胁,“你再说这些废话,我马上就砍了你的脑袋!” 衔蝉被吓得一愣:“谁?” “我问你,谁在吃人?你刚刚说让他们把我吃了,那个他们是谁?” “他们,他们……他们就是你这样的大人。”大约是根本看不明白李平阳这突如其来的态度变化是怎么回事,衔蝉回答结结巴巴地,刚刚才积攒起来的气势荡然无存,“我哪里知道他们是谁,你把妹妹还给我!” 李平阳吸了一口气,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她一手抱着小婴孩,一手将衔蝉放在地上:“这样,你告诉我他们是谁,我就把妹妹还给你。你要是不老实说,我今晚就把你妹妹卖到酒楼里面!” 衔蝉脸上白了一瞬,随即焦躁地挠了挠脸颊,好一会撑起来架势:“我,我凭什么信你!你万一骗我怎么办!你,你那么坏,肯定听我说完就把妹妹带走了。” 李平阳喉咙一哽,居然一时间也觉得这孩子说得有几分道理:“哼,你当然可以不信我,但是你妹妹反正我是卖定了。你要是信我,说不定还有一条活路……怎么选你自己想想吧。” 衔蝉忌惮地盯着她好一会,忽然大喊:“我不说!我说了,你就会把妹妹卖给他们了!” 这小孩梗着脖子倔强地闭上嘴,一副英勇就义的表情。见他这模样,李平阳反而一个头两个大了——这孩子倒是似乎知道什么,只不过她已经坐实了是吃人的坏人,对方怎么都不相信她,这可怎么好呢? 第三十四章强行托付 虽然刚刚确实是怒火中烧于那大孩子如此轻率地抛弃亲眷,但是李平阳也不是当真打算吃小孩,真要说把他们卖了肯定不可能。 李平阳抬眼看向这百里荒芜的于家村,心中不由得生出些许不忍。眼下这孩子看起来也就五六岁的年纪,瘦得跟猴似的,脚上绑着两块枯草编得鞋底,头发上面盘旋着几只绿头大眼的苍蝇,大约已经在那臭不可闻的蓬草一样的发丝里做了窝。 当真把他丢在这里,一个小娃娃抱着一个更小的娃娃,明日大约就没命了。上次那伙刺客估计还在附近、饥饿病痛几天就能要两个小娃娃的命、要是追求些特立独行的死法,这山里未尝没有豺狼虎豹…… 李平阳看着面前的小怪物似的孩子,就见他全身都一副反骨模样,瞪着眼睛看他,仿佛周遭其他威胁全然都是不存在的,他就这么只盯着面前打不过的李平阳,咬紧牙关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自己当年初出茅庐也没有这么驽钝啊? 李平阳一声叹息,脑子里转了几个圈,不由得嘀咕一句:“不识好歹的小东西,等我给你们找个看管的阿嬷,你们就老老实实交代去吧。” 她这话说得又快又轻,只是自顾自的嘀咕,说完便扯住小孩的领子,粗声粗气地扮恨:“我改主意了,只卖你妹妹一个人太便宜了。你这小鬼虽然年纪大些,价格自然是上不去的,但是到底还能卖点钱。我要把你俩都卖了!” 衔蝉忽然一愣,片刻后嚎啕着哭起来:“你!你!” 李平阳任由他哭着,畅快又恶劣地大笑起来:“你哭吧!这方圆百里连个活人都没有,你哭给鬼听去吧!再说了有人又怎么样,除了——暂住在百忧镇驿馆内的官差,老子怕谁啊?你就是把人哭来,我顶多多杀一个人罢了。你还指望别人能救你?” 她说完,把小女娃夹在怀里,提着衔蝉那只手的胳膊下面夹着个半大只会咯咯咯笑的小奶娃,就这个姿势抽出竹剑,对着一旁矮墙竖批下去,只听得爆裂之声与砖石断裂之声响作一片,李平阳丢开手里废弃的竹剑,指着那已经被劈成两段的矮墙:“要是让我看到你再哭闹,我就像劈这石头一样把你劈成两半!你还以为有人能救你吗?” 小衔蝉吓得忽然噤声,腿抖了好一会,最终哭还没憋住,居然又被吓得打起嗝来。 李平阳也不安慰他,扯着领子就往前走:“哼,我可告诉你,这镇上除了那——暂住在百忧镇驿馆内的官差,旁的人我可不放在眼里,你就是求救也白搭!” 她提着两个小孩一路轻功飞回百忧镇,一路上没名字的小女娃裹在襁褓里面不知道想什么一直在咯咯咯地笑着,倒是大一些的衔蝉眼泪仿佛不要钱似的一路往外流,一边流眼泪一边无声地哭,哭得累了就开始打嗝,打嗝打得呼吸不上来,哭得就更可怜了。 李平阳看他那样就头大,脚上步伐越快,飘忽若神,于草木山间如履平地。这么一路上下辗转腾挪半个时辰,最终李平阳从一棵树上跳下,看着眼前的百忧镇,藏在面纱后的脸上露出些曙光——总算能把这俩小孩托付出去了。 “哼,可恶!居然还是要从镇里经过!”她粗声粗气地解说着,“喂,小鬼!等会我们要走到那个门口,你可千万要给我保持安静!那里面可是住着格外厉害的军爷,你要是惊动了他们,我肯定杀了你!听到没有!” 小衔蝉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脸色哭得惨白可怜。 李平阳看他回答都不顺溜,不由得内心暗暗叹了一口气,在心里不断模拟着要如何恰好走到驿馆门口假装摔倒,好惊动里面那几个孱弱的小病号:“快跟我走!” 就这么逐渐靠近驿馆,李平阳忽然感觉手里的小鬼呼吸明显急促起来。她低头瞟一眼,照旧抱着小婴孩往前走。 等将要路过驿馆门口之时,李平阳只感觉手上一阵挣扎,顺势松开手,只见那孩子冲出去一步,忽然回过头,在短暂地带着恐惧的愕然后,他神态一变,挺起胸膛螳臂当车一般拦在她面前,脸颊涨得通红,眼底爬满血丝。 李平阳步伐微停,就听得一声尖利的呼喊:“救命啊!有人,有人抢我妹妹!救命啊!” 她一阵赞叹,嘴里却恶狠狠地喊起来:“谁让你这么大声的!快回来!” 衔蝉吓得瑟瑟发抖,忽然扑上来抓住了李平阳抱着小娃娃的手:“救命啊!有人抢我的妹妹了!你把妹妹还给我!” 李平阳趁势脱手,害怕摔到小孩子,还特地放低了手臂,刚刚好让裹在襁褓里的小孩滚到衔蝉的手里。衔蝉抱住妹妹的时刻,驿馆的门恰好被向内打开,扶着拐杖的张峒道见状倒吸一口气,一手还拄着那根木拐杖呢,另一只手提着剑就一瘸一拐走过来了。 “你是谁!” 李平阳暗喜于一切居然如此顺利,心里本意有几分想要和张峒道过几招的冲动,毕竟张峒道的功夫虽然一般,但是到底师出名门,算得上世家出身的武学。李平阳这段时间行走江湖,遇上的都是以命相搏的路子,好久没体验到对招的闲适乐趣,眼下也算是有点馋了。 不过想归想,扭头一看到张峒道那身残志坚的模样,心里不由得还是软了下来。 李平阳借着势头高声喊道:“可恶的小鬼!居然真的把官爷喊出来了!你等着!这次先放过你!要是被我再抓到,我一定要把你和妹妹剥皮抽筋!” 说罢一个鹞子翻身后撤几步,随即便在张峒道和那对孩子的目光里飞快地跳上房梁高墙,消失在视野之中。 张峒道有些不明所以,看着那飘忽如鬼魅的黑影,不由得嘀咕了一句:“什么情况就走了?”再看看眼前抱着个奶娃娃的小孩,内心还是生出些不忍,“你是谁?刚刚那黑衣人又是怎么回事?” 衔蝉好半天没有反应过来,呆愣愣转过头看向张峒道,又低头看着自己怀里熟睡的妹妹,忽然哇得一声大哭了起来。 第三十五章衔蝉与妹妹 李平阳提着鱼篓回来的时候,就看到蒋二坐在床上,怀里抱着一个奶娃娃,眼睛还盯着面前桌板上的几根指骨在那拼凑,等到孩子有哭闹的架势,他就抱着孩子颠颠,顺便拿起调羹从一旁的小碗里面舀一勺不知道哪里弄来的米糊塞在孩子嘴里。 饶是见多识广,李平阳也被面前左手做着仵作活儿,右手奶娃娃的画面看得一愣。片刻后笑着放下鱼篓:“军爷,这是哪家的孩子?怎么在这里?” 瞧见李平阳回来,蒋二仿佛见着救兵似的,难得多说了些话:“许夫人,你可算回来了。劳烦您把这孩子抱去讨些奶喝吧。我这这二十来块骨头拼了一个时辰,眼下越分辨越乱,总要留个心在孩子身上,实在做不了事情。” 李平阳把孩子从蒋二怀里接过来,她早些年带过刚刚出生的二弟颇黎,对照顾孩子本也是手拿把掐,方才那骗孩子的戏码,也多是在颇黎身上练出来的。 那小女娃比起她哥滚刀肉似的烦人性格,倒是格外乖顺,吃饱了就睡,睡醒了大部分时候也只是笑,虽然瘦瘦小小的看着有些骇人,但是好在性格惹人喜欢得很。 “这娃娃,是从哪里来了的?” 蒋二手里得了空闲,总算松了一口气:“张大人一开门就看到一对小孩被刺客挟持,那黑衣刺客大约怕事情闹大,将两个孩子丢下就逃走了。孩子一大一小,大的是个男孩,他自己说自己叫衔蝉,小一点的就是这个女娃娃。” “两个孩子?哦,那大一点的孩子去哪里了?我看正厅关着门,应当是大人在议事,就没敢进去。莫非那孩子在正厅?” “这倒没有,大人和陈大哥与陆先生在里面研究关帝庙案的卷宗呢。那孩子一身尘土血污,大人就派兄长带孩子去擦洗身体,顺便买一身衣服回来——许夫人,您先想办法去给这孩子讨点吃的吧?这些米汤是我拿粳米冲出来的,就是喂了这孩子也吃不饱。弄得在下也是焦头烂额的,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李平阳知道自己目的已经达到,闻言也不多推辞,抱起孩子先出门去讨口奶喝。最后在镇子大陆边上的茶铺找到老板娘,用两枚鸡蛋换了一顿奶,与那妇人闲聊几句之后便抱着吃得肚子微微凸起的娃娃回去驿馆。 回到驿馆的时候,里面开会的几人已经出来了。那个给李平阳腿上绑腿用的钢板来了一口的小屁孩正在灶台旁边刮鱼鳞,那架势仿佛娘胎里就在干这个活儿,利索麻利得不得了。 见到李平阳抱着小女娃回来,小孩甩着两只沾着鱼鳞水渍的手跑过来:“妹妹!妹妹!” 这前后两张脸的模样看得李平阳心里嘀咕,面上还是不由得笑起来:“妹妹已经睡着了,我先把她抱到房间里。你怎么自己在杀鱼?几位军爷放心你一个小娃娃干活吗?” 他用手肘擦了擦额角的汗渍,乖巧得不像话,根本不像是那个夜猫子一样不受控制的小孩:“张大人说不用我来做,但是我觉得自己和妹妹给大人添了麻烦,一定要想办法报答才是。我还这么小,也没有其他办法,就只能帮忙做点活儿了。” 李平阳蹲下身,笑嘻嘻地拍了拍小女娃,让衔蝉可以凑近看看,随口拉起家常:“听军爷说你们刚刚被坏人劫持了,是你大喊救命才救了你和妹妹的?” 提起此事,男孩颇为骄傲:“对,我要护着妹妹!” 李平阳毫无身为坏人的自觉,笑着点点头:“真棒!说起来你爹娘现在何处?” 那孩子却忽然不说话了,哼哼唧唧好一会之后指着门外:“我们被那个坏人带到这里的,本来我们在村里找吃的。” “你们本来就在这里吗?” 衔蝉迷迷糊糊地点点头:“就,就在前面那个村子,然后那个黑衣人忽然就把我们带过来了!他,他还说他要吃小孩!要把我和妹妹卖给那些吃人的坏家伙!” “吃人?这附近有吃人的坏人?”李平阳故作惊讶地一愣,“莫非,你见过那些坏人?” 衔蝉一把抓住李平阳,神态紧张又害怕:“你安静点!你以为这是可以随便说的事情吗?” 他突如其来的反应让李平阳有点意外。 衔蝉警惕地左右看了看,拽着李平阳蹲下身子,圆乎乎的小脸上露出格格不入的严肃表情:“这件事情很厉害,你这种只是给大人做饭的妇道人家就是知道了又能有什么用?要是你出去随便瞎说,这帮人肯定会把你也吃了!” ——光顾着纠正你要看护好亲人了,怎么忘记纠正你的思想了呢? 李平阳语调夸张地附和一句:“哇哦,这么严肃啊?那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一定要和张峒道张大人说明白啊。” 衔蝉严肃地点点头:“我正是这么打算的!那个坏家伙说得对,只有张大人才能把那些坏人全部都消灭干净。这些事情,我只和张大人说!” 李平阳将孩子送到厢房内,放在蒋二床边,顺道去和张峒道打了个招呼。张峒道似乎依旧对这俩孩子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颇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他到底有些不食人间烟火的古道热肠,这两个孩子来得糊糊涂涂,他也就糊糊涂涂地照顾起来了。 “许夫人。”张峒道看到李平阳手里提着猪肉走过去,神态略有些不好意思,“我们这几个这副病恹恹的模样真是不成样子,还要劳烦夫人照顾我们。” 李平阳笑着摆摆手,只说不用如此客气,眼睛瞥了一眼那旁边的小孩:“说起来,刚刚蒋二军爷跟我说,那俩小孩本身是被一个黑衣刺客挟持,后来见到大人,就把那两个小孩抛下了——大人这是救了两条人命啊?” “我都快头疼死了。”张峒道无奈地笑了笑,“还好是懂事的孩子,也不哭闹,自己还知道要帮着我们干活……等过几天问问附近人家有没有丢孩子的,要是还是找不到爹娘,就准备点钱找一户好人家送去吧。” 第三十六章线索连起来了 眼见着张峒道似乎没有意识到两个孩子的重要性,李平阳连忙开始旁敲侧击:“大人,民女刚刚跟那小孩说过话,刚刚那个大孩子说,他好像看过吃人的人?” 张峒道也被吓了一跳,转过头疑惑地看向李平阳:“吃人?” 李平阳点点头,抱着胳膊露出有些怕的表情:“方才那孩子说起这些的时候,民女便想到了第二个案子里那些烹煮过的人肉……只是想着便觉得心里惴惴不安。大人,您说该不会?” 张峒道眉头蹙起,示意李平阳跟他先去正厅。 正厅里面已经上灯,陆载坐在桌边伏案研究卷宗,见到张峒道带着李平阳进来,面上略微露出几分意外:“大人,许夫人这是?” “陆先生不必多问,我们查到的事情和许夫人讲明白便好,今后她负责案件记录,要是她不知道原委,难免会出现各种偏差。” 陆载点点头,也没有继续反驳,只是示意两人靠近一些:“许夫人,今日我们阅读的卷宗乃是一个多月前关帝庙内无头男尸的那一桩。在卷宗之中,我们发现了几个细节很是值得注意,既然大人授意,在下便讲给夫人听:首先就是那颗不翼而飞的人头。” 陆载翻了几页记录,指着上面的一行字给李平阳看:“夫人请看,这位魏无命副将的样貌记录如下,他豹头虎頿,皮肤黝黑,环眼浓眉。而最为关键的可辨识此人的特点,便是他在马嵬驿兵变中被割伤了脸颊,留下一道两寸多长的粗犷伤疤,伤疤上方从鼻梁山根处斜向下一直延伸到颧骨下方耳垂边上。” 在陆载的描述里,一个熟悉的人脸渐渐出现在李平阳脑海里,她不由得看向张峒道,神态里带着几分惶恐:“不会吧?” 张峒道点点头:“不错,你昨日带回来的人头虽然已经趋于腐朽,面目几乎不可辨认,但是这几个特点却都能吻合上,尤其是脸上的伤口——你在水边挖到的应该就是魏无命的头颅。” “魏无命的头在……于家村水边?”李平阳略思索片刻,吸了一口气,“这不正是两起案件连接之关键吗?这于家村中失踪的村人必然和关帝庙之案有关啊!” “不错。”张峒道点点头,目光中透出些欣赏之意,“多亏夫人回去寻找,这头颅可真是关键之证据啊!” 陆载跟着点点头:“不错,但是倘若只有这一颗头颅,难免孤证不立。” 李平阳瞧着陆载脸上神采奕奕、嘴角带笑,不由得跟着笑起来打趣道:“陆先生这表情可不像是遇到孤证不立的样子,看起来是又发现了什么?” 陆载畅快地拍案笑道:“夫人聪慧!另一重发现总算是将两件事情织入一张网之中——这位魏无命将军自回到长安便请辞龙武将军,带着些亲近仆人告老还乡。然而他将家中老幼送回许州后,却只身前往和州,最终落脚在乌江县。” “这,这位魏将军看起来也并非喜好山水之人,为何辞官后独自来此?” “夫人有所不知,这位魏将军来到此地,为的绝非欣赏江南山水,而是为了销赃。” “销赃?他果真把长安大明宫的东西带出来偷偷卖掉了?” 张峒道接过话:“不错,当年逃离大明宫的时候,魏无命就像许多兵士一般,于混乱之中掠夺私占了许多珍宝。尤其是杨家覆灭之后,杨妃的随身珍藏几乎都被当年参与兵变的将士瓜分干净。魏无命早先在许州已经处理掉一批珍宝,这次来到更远的和州,应该是为了将更为珍贵、更加不可告人的宝物处理掉。” “难不成,是神龛背后的血书?” “不错,正是‘美人骨’。”陆载翻开卷宗,示意李平阳上前查看,“夫人请看,这位魏将军虽然行事缜密,未曾泄露过机密,但是他不泄露,卖家却没有那么警惕。在金陵城中曾有一富商接待过这位魏将军,后与人抱怨,说‘问之美人骨千金可取,却不得答复’。这话显然说的就是,这位魏将军来此地要卖出的就是那个所谓‘美人骨’的东西。” “魏无命的头,美人骨这条消息……”李平阳抬起头颔首道,“如此看来,于家村果然还藏着猫腻!说不定就是那村里的人杀了魏将军!” 张峒道示意李平阳小声:“眼下这发现着实可喜,然而上次的事情之后,在下也反思了自身。我本以为我们奉天子之令来此查办案件,本应当毫无阻拦,然而与那些刺客交手之后,我方知天下绝无应当之事。” “这次重整旗鼓,我们务必低调行事,若非必要绝不可打草惊蛇。” 知道这些消息之后,李平阳心中喜悦非常,至于张峒道说到的什么“低调行事”,她只当听听就好。张峒道遭了这一遭重创之后,自觉应当学会收敛锋芒,而李平阳则恰好相反,在看到他们被打伤之后,唯一后悔的事情就是没有早点找到贼窝,进去杀个干净。 且不说他们心里如何南辕北辙,面子上倒是都是一副好心情的模样。 等用过晚膳之后,张峒道将衔蝉喊到自己面前。眼下衔蝉听话得跟那副扑上来咬脚脖子的小狗模样全然不同,乖乖地就走到张峒道的跟前,还没等张峒道说话呢,自己先跪下来恭恭敬敬地给他磕了一个头:“大人,您找我有什么事情吩咐?” 这表现却让李平阳生出几分古怪,心里暗自琢磨起来:依照道理,一个在外流浪的不过六七岁的娃娃能懂个什么下跪,然而在对着张峒道的时候,这孩子居然好像无师自通似的就这么跪下来了,就好像也不是第一次给人下跪了,姿态问话都拿捏得格外熟练。 这一琢磨似乎不对劲的地方越发躲起来,且不说别的,这孩子的名字便透着些古怪,叫什么不好,偏偏还是个文绉绉的所谓狸奴的雅称:“衔蝉”。 ——莫非,这孩子另有什么来头? 第三十七章衔蝉行记(上) 张峒道让衔蝉站起身后,给李平阳递了个眼神,示意她可以准备好开始做书手的工作了:“你好好回答本大人——你从什么地方来?你叫什么名字?” 张峒道这一套问询的方法据他所说是跟着当年在狄公手下干活的老胥吏学习的。将真正要问的问题藏在一堆看似关联实则无关的问题里面,这样既不会引人怀疑,也能够降低警戒。 衔蝉局促地在小板凳上坐好,抬眼看着围着他的一众官差,说话微微有些结巴:“我,我叫衔蝉,小的是我的妹妹,她还没有名字,我们俩是从很远的地方过来的,我也不知道是哪里。” 这话说得几个大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陈坷远稍作总结:“这个年纪的孩子本来就是记不住事情的年纪,大人您不妨问问他爹娘哪里去了。” 张峒道点点头,转向衔蝉:“你爹娘在哪里?为何你和妹妹没有和他们在一起?” “爹娘……”那孩子又一次陷入了沉默,片刻后,他摇摇头,“爹娘都被坏蛋杀死了,我和妹妹都是被人抓过来的。” “这么说来,是有人杀了你爹娘,还掳掠了你和妹妹?”张峒道干咳两声,端起一副青天大老爷的架子,“本官乃是长安金吾卫,你且把经过一一道来,本官一定为你和妹妹讨回公道,将那些坏人绳之以法。” 衔蝉听得热泪盈眶,跟当时憋着一股子劲儿就不愿意说实话的样子天差地别,眼里蓄满眼泪,泫然欲泣。李平阳看这孩子几乎已经要放弃了,连忙在旁边添了一把火:“衔蝉,你不要怕,这位张大人乃是长安来的大人物,你有什么委屈都可以跟他说,在这里就没有张大人惩处不了的坏人。你不要怕,眼下要是不说的话,万一大人有其他要紧事忙去了,你还能跟谁说啊?” “我,我……我全都说!”衔蝉不过是个孩子,这样被一刺激,随即便着急地说了起来,“我本来被一个奶奶带大,奶奶给了我个玉佩,说是我家里人留给我的,然后带着我一路逃难,我也不知道跑到了哪里,就一直跟在奶奶身边。” 说着,衔蝉把脖子里的玉佩掏出来,急急向前一扑,险些摔倒:“那个奶奶说了,这块玉牌上面是我的名字。” 张峒道撑着拐杖站起来,接过玉牌,只见那羊脂玉奶白色的温润质地上刻着两个字:衔蝉。 李平阳凑近看了一眼,颇有些意外:“大人,这玉牌看起来挺贵的啊?” “是雅州上供的黄玉。”张峒道把牌子翻过去看了一眼,“确实是宫里的东西……” 蒋大惊讶地瞪大眼睛:“大人,莫非这孩子是宫里跑出去的?” 张峒道摇摇头:“我只说了这玉牌是宫里的东西,但是小兄弟,这块玉牌应该本身不是你的东西,上面记录的也不是你的名字。” “怎么会?”这一句轻飘飘的话,却仿佛五雷轰顶似的炸在衔蝉头上,他难以置信地喃喃一句,“这,这就是我的牌子!我没偷!” 张峒道摇摇头:“本官不是说你偷东西,再说了,你这黄发小儿再怎么厉害也偷不到宫里去,怎么可能是你偷的呢?这块牌子在如今淑妃养在身边的玄猫身上也有一块,质地、样子都是一模一样,我从前见过,才能如此笃定——这块牌子根本不是给小孩子带的,而是宫娥后妃豢养的狸奴脖子上佩戴的玉牌。” 这倒是让李平阳也大感意外,她行走江湖,纵然听起父亲描述过大明宫的奢靡繁华,却也不曾想过居然会给狸子做玉牌:“宫里的狸奴都有玉牌?” 张峒道倒是对这种富贵习以为常,闻言不由得笑起来:“这有什么了?我记得我像这孩子这么大的时候,那会儿长安真的仿佛有用不完的金银珠宝。我们小时候逢年过节进宫去给皇上杨妃请安,有时候看着娘娘歪在榻上,大约瞧我们这些小娃娃好玩,就抓一把金豆子往天上撒,我们满地跟着捡,捡着了都是自己的,捡的多的还另外有丰厚赏赐。” 张峒道说着,却忽然收了声音,微微叹了一口气,脸上透出一抹暮气沉沉的老迈。不只是他,自从安禄山叛变,唐皇逃过一次川蜀后,这天下似乎每个人都一夜间平白地长了几岁。冲天的壮志豪气,飒爽的少年意气,就像是大明宫被戳破的纸灯笼,只留了一抹灰在风中飘摇,余下什么都不剩了:“后来……后来,以后再说吧——这牌子我来这里之前还在宫里见过,要不是看过一模一样的,本官也不敢如此笃定。衔蝉,这牌子不是给你的,这上面的名字,也不是你的名字。” 衔蝉坐在小板凳上,茫茫然地抱着自己的玉牌,只是小声嘀咕:“怎么会?奶奶说了,这就是我的名字……”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算算年纪你一两岁的时候恰好是安史之乱,那时确实乱得可以的,未尝没有后妃子嗣走散。但是衔蝉,叛军也好,禁军也罢,哪怕在那种情境之下也不可能让如此荒唐之事发生。若你真是唐皇的子嗣,又是个男孩,你要不已经死于乱剑之下,要不然就是早已被找回长安,怎么会让你有机会跟着一个老妇人逃到和州这里?” 李平阳这才明白第一次见着衔蝉,这孩子谈吐为何如此彬彬有礼,看来是误以为自己是什么后妃遗失在外的孩子,才会如此要求自身,也不怪这孩子被拆穿之后,表情如此怅然崩溃。 “我,一定是奶奶藏得好,当时那么乱……” “你若真是后妃的孩子,那时只会是宁可错杀而不放过,怎么可能让你逃出来——以本官推断,衔蝉你的母亲应当是宫中侍女,在混乱之下她将你和这块玉牌一起送出来,这块玉牌恐怕根本不是为了指示你的名字,而是为了报答愿意收养你的老妇人。” “本官猜测,你娘亲也未曾想到这老妇人如此仁厚,却不大识字,也不知道‘衔蝉’是什么意思,只以为那玉牌上是你的名字。便没有卖了玉牌,反而把这东西留给你。” 第三十八章衔蝉行记(下) “……”衔蝉一阵恍惚,低下头好半天也说不出话。 这一番合情合理的说辞几乎将他的身世说了个干净,就仿佛那被他自己在黑夜中无数次描摹的身世忽然就被轻飘飘地揭开了。 张峒道倒是不怎么关心孩子的心情变化:“后来呢?那老妇人去了何处?你又是如何遇到这个小女娃娃的?为何明明不是亲兄妹,却要称呼她为妹妹?” 张峒道板着脸的时候颇有些气势,被他这么一问,衔蝉也下意识接着说了下去:“后来,后来来了一伙儿人,蒙着脸我不认识,他们把奶奶推在地上,又把奶奶的钱财都抢走了。我想帮奶奶把东西抢回来,就爬上了他们的马车,偷偷藏到箱子里……后来我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被关到一个黑乎乎的山洞里面,和好多好多闪闪发光的首饰什么的关在一起。那些黑衣人在说着要把这些东西卖出去。” 张峒道点点头:“如此看来,这老妇人应当除了玉牌还收了些宫中贡品,那些人大概就为了那些东西抢掠了老妇……衔蝉,你可还记得那些人说的什么话?长什么样?大约多少人?” “这,这我记不得了。”衔蝉摇摇头,自从戳破他的身世之后,衔蝉便表现出一种无所适从的自卑和彷徨,他一下子就显得瑟缩起来,甚至在无意识中展现出这个年纪不该有的卑微。 张峒道似乎并没有察觉到什么,或者他并没有察觉到有什么问题,但是李平阳却感到一阵不自在,她想要暂停这个话题先问问衔蝉此刻在想什么,可惜事情有轻重缓急,很显然眼下问出这孩子到底经历了什么,在哪里看过吃人更加重要。 “我只记得他们有很多人,说的话有些我听得懂,有些我听不懂——不过!不过里面有个人说过一些很奇怪的话,就在他说完那些话的晚上,我看到他们吃了一个人!” “……他说了什么?” 衔蝉略微思索了一会,回答:“他说,‘他们不要这些破烂,他们只要没人骨’?” “美人骨?”李平阳接过话。 “嗯,他们说的就是这个!那个,美人骨!” 陆载也在记录着,听到这句话抬起头看向张峒道:“大人,看起来这帮人应该是在倒卖宫中的奇珍异宝的同时,秘密兜售那种‘美人骨’?” 张峒道点点头,示意认同这种说法:“或者说就从这句话来看,他们是以倒卖一些寻常宝物为幌子,真正的目的就是售卖美人骨。”他低头沉吟片刻,复望向衔蝉,“你是说,他们在说完这句话的当晚吃了人肉?你怎么知道他们吃的是人肉?他们是怎么吃的?” 这话说得李平阳在后面挠了挠脸颊,小声凑近张峒道耳边嘀咕:“大人,您这问题是不是问得太直接了?这孩子才五六岁的年纪,您就这么问他?” “没事!没事!”衔蝉慌忙地回答道,他大约有点勉强自己,脸色已经变得煞白,但是依旧着急地打断了李平阳的话,进而近乎谄媚地看着张峒道,“大人,我不怕的,我这就跟您说那天的情况……那天傍晚的时候,每天傍晚就会有一束光从山洞外面照进来,我一直躲在那堆珠宝里面,我看着他们带了个陌生人进来,好像说要他帮忙修什么东西。后来有个人就从后面把他打死了。” “把谁打死了?他们带来的那个陌生人吗?” 衔蝉急匆匆地点点头:“就,我当时快吓死了,但是……他们就把他打死了,然后吊起来就开始割他的肉。” 几个成年人均是一愣,陈坷远家中已经有了孩子,看着衔蝉的眼神也透出些怜惜,他慢慢走到衔蝉面前,伸手摸了摸小孩子的额头:“孩子,这些话可不能瞎说的,你真的看到了吗?” “我看到了!他们,他们把那个人像猪一样吊起来,然后从上面把他切成一块一块的!旁边有人煮了汤,然后我就看着他们吃了起来……那人一开始还忽然动了起来!后来,后来他不动了,我当时感觉好难受,我怕他们发现我就要把我也吃掉。” 陈坷远在他脑后摸了摸,隐隐皱起眉,小声安抚了一句:“乖,不用怕了,我们会保护你的。” 张峒道难得给了点时间让衔蝉缓过来,等到衔蝉不再发抖之后,他又继续问了下去:“小孩,你的意思是,那些人把那个你不认识的陌生人骗到山洞里,然后割了他的肉煮水吃了?” 衔蝉瘪着嘴点点头,下意识拽住了陈坷远的裤腿。 张峒道皱起眉,手指在膝盖上点了点:“这些人可是吃不上饭,所以骗人杀害以充饥?” 衔蝉愣了一会,摇摇头:“没有,他们吃得可好!我看他们天天都吃肉呢。” 张峒道思考了片刻,又问道:“那这些人在吃人之前可有什么怪异的举动,比如做法、祭祀或者也有可能是跳舞?” 衔蝉继续摇头:“没有,就是放到锅里,煮了一会就吃了,我看着好像就是吃饭似的。” 这两点都被反驳之后,张峒道反而陷入了思考,眉头紧皱:“奇怪了,一伙人既不是饥不择食啖肉饮血,也不是因信而杀戮。那好端端的,最多不过是杀人,为什么平白无故要吃人呢?而且听描述,似乎还是预谋已久的事情。” 陆载明白了张峒道的意思,蹲下身凑到衔蝉面前,轻轻拢一下他的胳膊:“孩子,我们知道这有些为难你,但是你能不能努力再想想——你知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吃人?或者,你听到他们说了什么没有?” 衔蝉闻言点点头,像是憋着一口气一样想了半天,才慢慢抬起头,语气里似乎有点不解:“我记得他们说,味道差不多?其他记不得了,就记得好几个人吃了肉之后都说,差不多、或者味道差不多!就这句话!” ——味道差不多?跟什么味道差不多? 李平阳提着一口气半天没有呼出去,一种极其不好的预感在她的心里逐渐成型。 第三十九章灯火葳蕤一夜间 陈坷远带着衔蝉回房间睡觉去了,贸然让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回忆起那么可怕的事情,今晚要是还没有人陪着他睡觉,怕是要哭到天亮。小女娃被交给陆载照顾,正好与陈坷远在一间厢房中,兄妹俩也算晚上可以看到彼此。 蒋大蒋二听完那些事情已经困乏得不行,与张峒道报备了一声便打着哈切回去休息。倒是李平阳习惯了昼伏夜出,又得了这么多消息,就跟猫一样瞪大了眼睛,坐在张峒道边上,看着他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举着卷宗叹气:“越来越复杂了……” 李平阳连忙揉揉脸,把自己那跟猫见了耗子似的闪着精光的眼神换成水波盈盈的温婉眼神:“夜已经深沉,大人身上还带着伤,这些卷宗明日再看也不迟。” “夫人。”张峒道抬眼看向李平阳,忽然拍了拍榻边的位置,“夫人若不急着回去休息,可否来这里陪在下说说话?” 李平阳脸上挤出一丝绯红,欣然地坐下:“大人想说些什么?” “你觉得那孩子说的是真的吗?”张峒道犹豫片刻,看着面前摊开的记录,“我曾经听大理寺一些前辈说起,说孩子有时候会分不清现实,哪怕无意说谎,也容易将自己幻想中的事物和真实发生的事情和在一块说得含含糊糊。衔蝉说的,当真是真的吗?” 李平阳看着他纠结的模样,不由得一笑:“大人,真的不真的民女也判断不出,但是在咱们查案的过程里,这件事情真的还是假的,当真很重要吗?” “此话怎讲?” “这孩子所说的事情,与案件契合,无论真假都提供了一种可能。”李平阳将矮凳上的药递给张峒道,“大人,您本是为了调查魏无命将军的命案来到此地,然后又接连发现了白家渔村抛尸和于家村械斗两件事情,倘若当真如调查预料的那样,这件案子背后牵扯到的正是宫中某样不知名的秘宝‘美人骨’,那么背后有一个较大的销赃团伙是不是也在情理之中?” 张峒道眼睛转了转,从榻上吃力地坐直起来,眼里瞬间就亮了起来:“对啊,这事情肯定牵扯甚广,也不是一个人能做到的。背后若是有一伙儿人,自然也是不奇怪的。” “更何况,于家村那些人到底去了哪里眼下还没有方向,不管是他们就是犯人,还是他们被人控制了,这几十个人都不算一个小数目。” “这孩子说他一个多月多前逃出来之后捡到了那个小女娃娃,一个月多月的时间他一个五六岁的孩子,要说真的跋山涉水也是不可能的,最大的可能还是在这一代附近徘徊。也就是那些人确实是在和州附近。” “这么多人居住的山洞,想来这附近应当也不多,等您好起来了就当顺带着去问问看如何?”李平阳对着张峒道笑了笑,“那孩子或许有夸张,但是肯定不全然是夸张。最起码我们已经见识过那些刺客是正经存在的,而且绝不止一人,能够驱动得了这么多亡命之徒的,背后必然有着不可见人的事情啊。” 张峒道点点头:“你说得对——之前我还曾经想过,要夫人来做书手到底是不是一个好主意,眼下看来这大概是我这段时间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了。” 李平阳略带羞涩地一笑:“大人谬赞了,平阳不过是一妇道人家,蒙大人不弃才能参与到这惊心动魄的事情里面,哪里配得上大人这般赞美呢?” 灯花在墙角一阵晃动,葳蕤的火光映着李平阳的侧影温婉中又带着几分灵动,鬓角一缕碎发恰好顺着耳边滑下,张峒道下意识伸出手刚想要拂过,却猝然停在半空,转而干咳一声。 李平阳下意识撩过碎发,一对黑中透着亮的眼睛瞟过来,扭头茫然地看向张峒道:“大人怎么忽然咳嗽起来了?” “清风明月照远山,蔓柳流霞到江南……”张峒道忽然开口低声吟哦,说完这两句,却低下头再不言语,只是耳尖落了一丛绯红。 两人之间空气陡然安静,李平阳的眼睛转了几圈,似乎有些摸不着头脑:“大人怎么忽然吟诗起来了,这……是哪位先生的诗句?我怎么没听过呢?” “我……随口说着玩的。”张峒道哼唧起来,像是生怕被李平阳听到似的,声音越来越小,“我就是,忽然想到了就说了。” 李平阳一时愣住了,忽然用手背捂着脸,仰着头克制不住地笑了起来:“哈哈哈哈!” 她这一笑,张峒道的脸越发涨红起来,急得甚至拽住了李平阳的袖口:“你,你,夫人你笑什么?我,我就是不会写诗,随口随便说说还不行嘛?” “不是不是,我只是笑好多年没有看过人在我面前作诗啦!”李平阳止住了笑意,一对眼睛里还含着些快活的神气,“真的,好多年,好多年没有听过人就靠得这么近地写诗了?忽然就觉得真是好怀念啊!” 张峒道有些意外,他早就觉得李平阳虽然模样仿佛一等一温婉,但是却总能时不时流露出些灵动而洒脱的傲气:“是你那个离家的父亲吗?他不仅修仙,还是诗人?” “我爹修仙不成气候,诗也就写那样,不过是喜好如此罢了!”李平阳笑嘻嘻地摆摆手,“大人这诗写得不好,虽然有诗画之境,却难免落入窠臼,少些灵动之感。” “这……”张峒道没想到自己随口嘟囔的一句诗反而还要遭了批判,一时间也反驳不了,只哼唧着找托词,“我也没学过那些平仄韵律,怎么能这样苛责……” “谁说平仄啦?我是说这诗的内容——清风明月在诗词文章中虽是相伴而生,然而既然是照远山,那清风怎么能照远山呢?流霞在天边游走,飘忽不定,倒是能到江南,可是这蔓柳就生在地上,这不长脚的东西怎么到江南呀?” 李平阳说得言之凿凿,颇有些趣味。张峒道瞧着她那仿佛得趣的模样,最终还是满腹牢骚化为一声无奈的轻笑:“我俩这到底是谁跟谁对牛弹琴啊,可真分不清楚……” 第四十章两份请帖 然而纵使得了线索也没办法,眼下几个人瘸腿的断手的,实在也不像是能完成一次需要跋涉深林的探案的样子。张峒道是最着急的那个,也是伤得最终的那个,哪怕是陈坷远身中三刀也没有遇到带了血槽的棱刺。 他的伤需要的时间最长,哪怕他身强力壮活力无限,但是遇到这种创口他依旧毫无办法,这种兵刃留下的伤口并不像一般刀剑留下的那样,皮肉会重新粘合在一起,一旦被那种棱锥刺伤,伤处便像是被剜掉一块肉一样,伤口两侧的肉悬空着无法碰着彼此,只能借助外力将他们积压到一起,让肉和肉尽可能地贴合起来,再稀里糊涂地彼此长在一起。 这个过程需要时间,虽然张峒道总觉得时间不够用,但是现实不会因为他焦急而发生什么巨大的变化,一旦伤口再裂开只会需要更多时间,他也只能过上了乖乖看卷宗、养伤、偶尔去镇上走走的日子。 衔蝉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留在了驿馆,连同他没有名字的在路边捡的妹妹。他好几次似乎意识到留下来这件事情是不应当的,但是他没有提,只是每次想起这件事的时候就会又警惕又惊愕地瞪着其他人。 衔蝉似乎很想知道这帮成年人最终到底要怎么处置他,但是他并不开口问,似乎生怕那个结果比眼下仿佛一条小狗或者一只小猫一样留在这里更加糟糕。 好在陈坷远很照顾两个孩子,大约是想起了自己的孩子,他有时候还会坐下来教衔蝉写两个字,或者教他扎马步。 大约就这样难得悠哉悠闲地过了四五天,转眼便到了七月二十日,这本来并不是什么大日子,七月半刚刚过去,各家才烧过纸钱,眼下都在忙着种地浇灌,为秋收做些准备,镇上也显得较为冷清,除了几户店家还在经营之外,只有些游手好闲的短工坐在墙角搭着草帽打瞌睡。 命案的热闹已经彻底沦为茶余饭后的谈资,仿佛热了七八趟的炖菜,再端上锅的时候已经引不来什么兴趣,顶多激起几声抱怨:“怎么又是那件事情,都聊了多少次了!” 查不出案子的着急和偶尔听到类似话语的羞耻让张峒道越发着急。不过他着急李平阳却没那么着急——既然查出来背后牵扯甚广,那么对方一时半刻也不会消失,与其着急忙慌地以命相搏,还不如好好修养下精神,理清思路之后一鼓作气擒贼先擒王。 不过就在这燥热的午后,还是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棺材铺的宋掌柜带着个弱冠之年的男子过来递了个帖子,说是盛家邀请张峒道去参加白事。 虽然面子上客气地接过帖子,张峒道心里却也不由得犯嘀咕:“照常理来说,若是有什么喜事来宴请我们也就罢了,可是这白事也请我们这样的陌生来客么?” 这边还没等张峒道想出个子丑寅卯呢,那边杜家的二少爷杜樾也亲自登门来访,照例是递了一张帖子,打开一看居然也是一张白事的请帖,恰好是同一天,地点也在一块儿,就是死的人不一样。先前的帖子是盛家早夭的稚子,这次送来的帖子居然是杜家病逝的女儿。 张峒道饶是再怎么不信怪力乱神的东西,也不由得一阵恶寒。伸手示意杜大善人家的二公子在一旁坐下,将放在案几上的另一封请帖递给他看,语气里也不由得带了些不客气的怒意:“本官长安出生,不懂得你们南方这些弯弯绕绕的,你杜家和盛家一家就这么送来一副白事的请帖倒也罢了,这两场还放在一块。这到底是在打什么主意?” 杜樾看到另一张请帖也吓了一跳:“啊呀,盛家已经把请帖送来了?” 这话说得张峒道更加无话可说:“……这么说,这还是特地安排的?你们两家这是打的哪门子算盘,本官只听过成亲两家一起请人的,哪有丧事两家一块办的?” 李平阳端着药回来的时候就看到张峒道坐在靠椅上,神态带着几分忌惮和不悦,过去放下药碗,在他身边站定,对着来人拱手行礼后低声问道:“大人,这是怎么了?” 张峒道一时没有回答,倒也不避讳,将两张请帖直接递给了李平阳让她自己看着。李平阳接过一看也愣住了,不由得又两张放在一起看了老半天,最终挠挠头,似乎也被这种莫名其妙的行为弄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又将两张帖子递还给张峒道。 杜樾见两人这副表情,大约也知道代表家里做这事情难得到什么好脸色,连忙赔了个笑脸:“张大人有所不知,这虽然明面上说着是丧事,实际上却是我们两家的喜事,故而才会贸然请大人赏光的。” 张峒道看了李平阳一眼,见对方一脸茫茫然的,便知道李平阳还没听出里面的意思,他不由得一拍手,震得桌子发抖:“我当你们什么心思,原来是打的这个算盘。冥婚这事儿可是说到哪里去都是不合礼法的,你们在私下要怎么做也就罢了,居然还敢请本官,当真不把大唐律令放在眼里吗?” 杜樾见张峒道发怒,匆忙跪下:“张大人,我们怎么敢呢?只是,我家小妹生来病弱,出不得大门,也就偶尔盛家登门拜访时候,那盛家的小少爷与小妹打趣说话,每逢这时候,小妹脸上才会难得有点笑模样。” 杜樾说着,深深叹了一口气:“我们本想着等到小妹大一些之后就让她嫁给盛家那小少爷,小妹听着也甚是欢喜,身子都跟着好了不少。哪里想到七月十五前几日小少爷忽然在家中惊厥晕过去,本想着应当没什么,却不想小少爷没几天就殁了。小妹听闻消息,不过几日跟着也……” “若这合婚祭只为了传宗接代,大人这样说我自然无话可说。小妹与盛家小少爷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我等也不过是为了完满他们未竟之愿,才会如此操办。不然一场这样不光彩的事情,家父为何要如此大操大办呢?不正是出自舐犊之情吗?” 第四十一章白事红事 杜樾说得情真意切,说罢还不由得抹起眼泪,仿佛是思念起了自己的小妹妹,神态极为凄楚哀伤:“小子也曾与家父言明,此事到底不光彩,希望家父能够再三斟酌。然而家父思女心切,对我说道,汝妹殁而为未嫁,乃我毕生之憾,今若不了此心事,死难瞑目。” 说到此处,杜樾大有些杜鹃啼血之哀:“大人,我们何尝不知此事,只是为人父母者,谁能不怜惜子女。小妹与盛家小公子先后夭亡,家父家母虽求尽名医却无破解之法,只能以一场冥婚相送,也算是了却了家父家母对小妹的最后一点心意吧。” 杜樾说罢,又擦着眼泪哀求了好久。 等到送走了杜樾,张峒道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手里捏起两张请帖:“这算怎么回事啊?” 李平阳修道多,对于这种家族立法继承下来的规矩本就不了解,看着张峒道那头疼的模样有些意外:“这死后怎么还要结婚?这不是纯演给活人看嘛?” “配冥婚呗。”张峒道好奇地抬起头,“许夫人,难道你没听过?” 李平阳老老实实摇摇头:“我家里人没说过这事儿,人死万事成空,本就是脱离肉身的好事情,怎么还反而要给他们上一重桎梏呢?” 张峒道想到李平阳那不知所踪的父亲,心里暗自揣度对方应当是道家出生,才会不大理解这种配冥婚的执念:“主要是之前总有些说法,说如果没有婚配就早夭,这孩子会变成孤魂野鬼,所以很多人家希望孩子哪怕到了黄泉路上也能有个伴儿。” 李平阳撇撇嘴,颇有些不屑。大约是忽然感觉自己仿佛本性暴露了,连忙做出一个泫然欲泣的表情:“那要是不喜欢的伴儿,还不如没有呢。” 张峒道端着碗喝着药,那姿势倒不像是喝药,反而像是喝酒似的。灌了一口下去之后似笑非笑地看着李平阳:“你干嘛非要扮着那么可怜的模样?” 李平阳心里一沉,正以为要被发现了,就见张峒道将碗随意地放在案几上:“你就是没有那么可怜,本官说了的话也不会不作数,再说了你能从悲痛中走出来是好事,明明都已经不在乎了干嘛还要扮着仿佛挂心在那负心汉身上的样子?” 李平阳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在他不远处坐下来:“大约是最近事情这么多,想着那负心人似乎也不觉得多难过了。” “自当如此。终日面对一个东西就是再小也仿佛觉得是天大的事情,等到出去见了真乾坤,回头再看才会发现,过往那些事情都是微末之事。” “大人说的是。” “更何况,我总觉得你啊,本性才不是那样苦楚的。”张峒道说着,身子不由得往前倾,一对明星似的眼睛闪着夺目的光华,嘴角勾出一抹直率的笑,“我觉得你本性应该挺潇洒的,只不过这几年俗事蹉跎,难免多有疲累。” “你得想啊,从今日起你可得了另一番人生了。他抛下你,你未尝没有抛下他,这下天地之大,没了那扇门堵着,你可算得了自由身了。是不是这个理儿?” “大人说得在理,只不过……”李平阳转过脸扶着脸侧,脸上闪过一抹羞怯,“这道理也只有关起门来说得通,说到外面去,一个弃妇活得自在逍遥的,说起来多难听啊……还是应当扮得可怜些合情合理。” “凭什么啊?”张峒道不耐烦地打断了李平阳,“若你还放不下那厮,我虽然心急也无话可说。但是你要是为了叫旁人看了开心才扮着不开心,那我真是无话可说了,自觉病入膏肓自然药石罔医。你自己想想去吧!” 李平阳本是想给自己找个理由,却不想触了霉头。不过被刺了一番她倒是不着急,瞧着张峒道反而觉得好像更加满意似的,将那狡猾的目光藏起来:“大人说的是,倒是我被那些琐事牵绊了——对了,那冥婚大人决定去吗?” “别提了,我也正头疼呢。”张峒道倒也没有在刚刚的话题停留,扶着额头嘟嘟囔囔,“我倒是想去,这杜家和盛家都是乌镇的大家族,倘若这里当真是倒卖那个什么‘美人骨’的必经之地,这杜家和盛家必然不可能半点不知道。” “夫人可还记得陆先生当时的猜想?” “死者是家仆?” 张峒道点点头:“眼下我这身子去不了于家村,倒是可以从这条路查查经过。所以这么一想,去参加这场白喜事也有好处——只不过,冥婚这事儿到底不为礼法所允,唐律虽未明确禁止,但是依照前代沿革,这事儿还是不允许的。” 李平阳难得遇到个彻底的盲区:“既然律法不许,这事儿这样高调办,他们也不怕报官?” “哎呀,冥婚这事情,在大唐确实挺难办的。”提起这一茬,张峒道脸上露出点尴尬的神色,“你说他允许吧,眼下科考儒家经典里面还写着呢,禁迁葬者与嫁殇者。但是要是说正经不允许的话——都不说远的,中宗皇帝当年就还将懿德太子与国子监裴氏女配为冥婚。上行下效的,这事儿在自然屡禁不止,眼下也没什么人能管得了。” “噢。”李平阳似懂非懂地答应了一声,不由得嘀咕,“都是一抔土,可真能折腾的。那大人既然有心想去调查了解下,那就去呗。” “去了也是没道理啊,我一朝廷命官,跑去参加喜事也就罢了,参加白喜事算几个意思?这事儿说出去可算给人落了话柄了。” 李平阳眼珠子一转,就知道张峒道在担心什么,随即笑起来:“什么白喜事?哪里来的什么喜事,这不是杜家老爷的爱女殁了,老爷心痛万分,大人您听闻消息上门送点礼物权作安慰吗?什么喜事不喜事的?” 张峒道抬起头,眼珠子一转看着李平阳,好一会没说话,最后嘴角一勾:“是啊,这杜老爷也算是乌江镇远近闻名的善人,本官来此查案,听闻他家中遭遇此不幸,带些礼物上门拜访也是应该的。” “可不是吗?”李平阳接过话答应一句,两人相互看着,片刻后都憋不住坏似的笑了起来。 第四十二章拜访杜家(上) “我俩当时好得都快蜜里调油了,你都不乐意带我去杜家?张峒道我真是看错你了!”李平阳坐在榻上双手一摊倒在被褥间,“你宁可带陆先生那个文弱书生也不带我,我看你再遇到暗杀要怎么办才好!你就自己哭去吧!” 张峒道想明白之后自然打算去杜家赴宴,只不过就在李平阳满心以为张峒道会把自己带上的时候,张峒道忽然跟她嘱咐喊陆载进来。 两人窸窸窣窣在里面商量许久,最终决定由蒋二驾车,陆载陪伴张峒道赴宴。至于为什么李平阳不能跟着一起去,用张峒道的话来说就是“不得见光之事难免招惹晦气,加上冥婚实在是不吉利,纵使有些好玩的热闹,到底还是一场白事,许夫人还是在驿馆等着我们吧。” ——这不是纯粹无稽之谈吗! 不过抱怨归抱怨,李平阳倒也没打算就这么安分地等在驿馆。 她是个顶喜欢凑热闹的个性,就是不为了“美人骨”的案子,多少也对那从未见识过的冥婚存着些好奇,更何况她已经有半年不曾吃酒,最近一段时日吃的都是些清淡无味的病号餐,一想到杜家的豪华流水席,心里就闹痒痒。 李平阳在榻上躺了半个时辰,最终一个翻身坐起来——眼下的杜家又是奇闻轶事、又是美酒佳肴、说不准等会儿还有些别样的舞刀弄剑、牛鬼蛇神、冤魂索命之类的热闹,这一台大戏要是她错过去了,估计能后悔个半年不止。 “说去就去,不请自来也算是我老李家的家学了。” 杜府正门前张灯结彩,门口悬挂着泛着光的暗红色绸布,乌木白墙的背后是铺着晚霞将欲沉入黑夜的天空,红绸被风牵扯着漂浮而动,恍若一张张迎风招摇的旗。张峒道手里拿了提着一个食盒,瞧着面前一团其乐融融的喜气:“看着真让人不舒服。” 他手里的食盒里面是吊唁的礼物,东西是陆载为他准备的,张峒道只知道里面似乎有一只咸鸡,至于为什么要带咸鸡,这他也不大清楚,反正应付这种事情陆载肯定是没错的。 陆载提着衣角站在一旁:“大人,杜老爷出来了。” 就见一身华服,甚至特地敷粉的杜旭从门里笑着走出来,跟几个人打着招呼,微微躬下身热络地攀谈。他五六十岁上下,留着一络山羊胡,大约被精细打理过,那胡须黑直而顺。就瞧着门口那热络的模样,不知情的还以为当真要办一场亲事呢。 看到张峒道站在门口,杜旭慌忙和身边人打了个招呼,匆忙地走到张峒道身边,躬腰抱拳:“张大人光临寒舍,咱们杜家真是蓬荜生辉,张大人的车在何处?可曾安排妥当?草民这就安排到后院去。” “不用了,本官的车已经和其他宾客的停到一块去了。”张峒道答应了一声,看了看背后张灯结彩的杜家和不远处显得冷落不少的盛家:“这事儿在杜家办?” 杜旭知道张峒道所问何事,连忙答应起来:“盛家老爷体恤我膝下只有这一个闺女,便说着不如让他家小子做个上门女婿吧。我承了他这份情谊,还不知道要如何回报呢。”说着话,杜旭让开一条路,“大人,咱们进去再说话吧?” 张峒道跟着走进去,只见杜府内一派喜气洋洋,杜家亲眷与盛家亲眷,还有些乌江县附近的名门望族家中的晚辈后生,相互热络地聊着天,看起来仿佛平日里也都是相熟的。正厅前停着两口棺材,张峒道凑近看了一眼花纹便认出这正是当时停在宋家棺材铺那一口格外华美精致的楠木棺材。 盛家夫人和杜家夫人坐在一旁,头上绑着白布。盛家夫人一直在念经,而杜家夫人则在一旁枯坐着,若是有客人上前,她便好像忽然醒来似的急急起身,干巴巴地掉几滴眼泪。 张峒道走到两位女眷身边,那杜家夫人又是急匆匆起身,好像起了裂纹的眼角顷刻间便又湿润起来了:“啊呀,我真是命苦,只有这一个闺女,她还这样匆忙抛下我走了。” 张峒道猝不及防被她带着褶皱苍老的手拽住,对上一对哭得几乎没有神采的眼睛,只觉得那轮混沌的黑瞧着很怕人似的:“您节哀,为了杜家其他孩子您也要保重身体啊。” “其他孩子?您不懂啊,这家里认我做娘的只有我的小闺女一个人,我的命就是系在她身上的。她没了我还不如死了呢!”杜家夫人抽抽噎噎地说着,一旁盛家夫人念经的声音越来越响,隐约地透出一股怒气。 张峒道有点不知道怎么办,回头求助地望了一眼陆载,却不想陆载刚刚在棺材上趴着看了一眼,眼下脸色带着些惨白。 “我这苦命的人啊,我儿是被人害死的啊。他们恨不得这家里都是些敲骨吸髓的恶鬼才好,这样一个大魔窟,怎么能容得下我闺女呢?”杜家夫人窸窸窣窣地说着,话语断续零落在哭声的间隙之中,“我陪她一同去了才好呢,我还活着做什么呢?” “你又在说什么胡话呢?”一声斥责从背后传来,杜老爷背着手走过来,宽袖下伸出一根手指,用力指着杜家夫人,“自从洛香早亡,你就天天摆出这副疯疯癫癫的样子,平日里几个孩子孝顺,也就随着你了。今日是洛香大喜的日子,你还摆出这一副模样给谁看?我的伤心岂比你少?你这副样子,是连最后的体面也不留给她!” 说着,杜老爷指挥着两个仆役将杜夫人拽起来,半是强迫半是搀扶地送回房间里去,等到瞧着那纸片似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杜老爷这才叹了一口气,扶着额头,显出极其疲倦的模样:“哎……” 他转过身,对着张峒道深深一鞠躬:“真是让大人见笑,数月之前夫人身体便大不如前。加上小女亡去打击甚为巨大,夫人才会变得如此模样。我何尝不是伤心欲绝呢?只是家妻已经变成这般模样,此刻要是我再不振作起来,这杜家要怎么熬过这段时间啊?” 第四十三章拜访杜家(下) 见杜旭实在悲伤,张峒道也随即附和:“杜老爷身体要紧,趁着这会儿轿子还没到,您还是先去休息休息吧。” 杜旭看着倒是确实有几分虚弱,由一旁侍女扶着他,背脊微驼,显出极为虚弱颓败的气息:“实在是草民身子抱恙,怠慢了贵客。我家犬子年长些的杜协已经去接应纸轿,次子杜樾此刻应当在后厅安排。小红,你去把二少爷喊来接待张大人。” 头上扎着纸花的小红正好捧着一篮喜饼从后院走过来,还是活泼灵巧的模样。今日她虽然扎着白花,却穿了一身红衣,看得出这孩子似乎也不是很明白自己到底要做什么,只是这般忙碌地四处奔跑,将那些点心毫无目的地送来送去。 被叫住之后,小红反而显得有些高兴,再看到张峒道神态又惊又喜:“大人,原来是你呀。” 张峒道见她天真烂漫实在可爱,不由得笑起来揉了揉她那俩冲天扎的小辫儿:“是我不假,那日在药铺一别,没想到居然在这里重新遇着了。” 小红的母亲是杜家极其重用的侍女,小红从小便伶俐机敏,天真活泼又能通宵这些脸上仿佛蒙着污秽阴霾的老爷夫人们的脸色,所以总有人夸赞她仿佛生来便是要做大丫头似的。 “大人,您怎么受伤了呀?”她踮起脚将篮子里的喜饼送到张峒道手边,“大人吃饼嘛!这饼是桂花蜜做的,可好吃了。” 张峒道笑眯眯地挑了两块,递给身后的陆载一块:“在外奔波,总是难免要受伤的——这杜家看着可大,你能不能带我们逛逛?” 小红歪着头想了想,随即犹豫地皱起眉:“方才老爷说了,我得先带您大人您去见过二少爷才行。要不咱们见了二少爷,我就带您逛逛杜家?” “可以呀。”张峒道答应了一声,故作不经意地问起来,“这杜家建得倒是挺复杂的呀?你们走在里面会不会迷路?” 小红听着觉得仿佛有些奇怪,好一会仿佛这屋子的主人似的仰起头:“才不会呐,我在这么多屋子都伺候过,可熟悉了。” 与长安常见的宅邸不同,杜家的门庭并不开阔,不同的院落通过连廊拱门相互连同,一汪人造池塘位于后院中间处,通过地下水道在各处院落内循环,池塘边造了一处水榭,眼下三四个女客正在水榭上聊着天,藕色的臂膀肉呼呼的搭在暗红色的栏杆上,许是聊起了什么高兴的话题,她们笑起来,身上浅色的纱跟着翻动颤抖。 后厅摆了两排案几,两人为一张,各准备一张绣着暗色荷花纹的软垫。一旁三五个侍从正在忙着上灯,案几上已经摆好了两三碟凉菜,瞧着样子大约离开席也不远了。 杜樾在后厅中间忙着指挥侍从上菜,他穿了一件暗青色连珠纹翻领袍,头戴开元时期流行的靛蓝色宝象暗纹官样巾子,与张峒道目光相接便匆匆走过来,拱手行礼道:“多谢张大人赏光,杜家蓬荜生辉。” 张峒道摆摆手,摆出一张颇有些冷淡的脸:“张某见杜老爷丧女心痛,故不忍弗其心意,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杜樾连连稽首:“自然自然,张大人宅心仁厚,小妹九泉之下若有知,也必当感激涕零。吉时大约还有半个时辰,难为大人带伤莅临寒舍,大人可需到后厅先行休息片刻?” “不必如此,我乃武将出生,不过区区皮肉伤,本不足挂齿。”张峒道左右看了看,“我见杜家格局布置颇有些趣味,倒是长安瞧不见的样式,瞧着实在有趣。若二少爷不介意,可否找个下人领着本官逛逛这院子?” “能叫大人瞧出几分兴趣,倒也这寻常宅子的福气——小红,要不你陪张大人四处逛逛吧。别去娘的院子里。”大约是怕张峒道多想,杜樾连忙转头解释,“自从小妹走后,娘亲便糊涂起来,总说些吓人的话。大人还是莫要去看她了。” 张峒道也不多解释,只是点点头,便跟着小红从回廊走上水榭边一条小路,过了一道梅花样式的拱门,便瞧见一方别有洞天的庭院,在竹影树荫之中,藏着一座小小的私庙。上面落了一道锁,四周糊上窗纸:“小红,这地方是什么呀?” 小红歪头看看:“这是,不给我们进去的地方,等到过节的时候才会打开,娘亲要给里面准备饭菜和贡品。”她两个小羊角辫摔得仿佛风中两根苇草似的,“这里不好玩,平日里关着,偶尔打开也不许我们进去——大人我带你去前面好玩的地方!” 小红拽着张峒道又过了一扇圆形的拱门,到了园内张峒道不由得一愣,这院子里居然造了一处矮山,矮山上面还落着一间四面敞开的凉亭,小红扯着张峒道的衣袖,指着高处在树丛遮蔽中的凉亭:“那边是亭子!从那里可以看到整个杜家,之前小姐可喜欢趴在上面看风景。那边还有古琴和围棋,之前咱们小姐和盛家的小公子在上面下棋,两个人玩得可好了。大人,咱们上去看看吧?” 张峒道不愿拂孩子的兴致,拄着拐杖慢慢爬上去,等到山路小径到了终点,便觉得眼前豁然开朗,从凉亭望出去,不仅整个杜家尽收眼底,甚至连半个百忧镇都在视野之内,在星星点点亮起来的灯火之上,一轮染着血红的夕阳正在缓慢地沉入山坳之间:“倒是好景色呢。” “我没骗大人吧!这里可是杜家最好的地方了。” 张峒道低头俯视着杜家庭院,只见刚刚身在其中的一方一方院落此刻宛如地图一般平铺在脚下,他不由得嘀咕了一声:“倘若这杜家真的发生了什么,那这里倒是看得一清二楚呢。” 一语成谶,就在他说完这句话的同时,忽然见得一团黑影自房梁上翻入高墙内,灵活地游走于不同院落之中,就像是一只黑色的鸦一般最终消失在后院的一团枯草之中。 张峒道一时茫然,不由得嘀咕了一声:“这是,进贼了?” 第四十四章贼不走空 一身黑的飞贼落在一团枯草之中,借着树荫望向高处凉亭内探出身子四下张望的张峒道,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张峒道你爬那么高望风呐?我当刚刚谁发现我了,居然是你啊!” 暑气将歇,天气比起前几日倒是凉快了不少,不过黑纱蒙面还是热得人挠心挠肺,李平阳穿着一身夜行服本就闷得慌,眼下还被从高处看了个透彻,本就不爽的心情越发恹恹。在树丛里挠了挠脚踝被虫子咬出的红疹:“好不容易跑进来还被人看到了,真是烦人……没事爬得那么高做什么啊?生怕别人看不到吗?怎么那么大个腿伤都没碍着登高啊?” 抱怨归抱怨,杜家这独特的依山而建的地形结构和期间草木山石的布置还是本能让李平阳察觉到些许古怪:“眼下张峒道那个位置可以看到整个杜家……谁家好人家没事在自己家里设一个瞭望台啊?这家里发生点啥都能看见,实在是有些古怪啊。” 她嘟嘟囔囔地抱怨着古怪了半晌,忽而鼻尖闻到一股醇厚的酒香,不由得眼前一亮:“这酒香可是不错啊?” 一路隐匿行踪摸到后厨,只见里面闹哄哄地起着炉灶。几十口大锅支棱在透红的灶火上冒着冲天的热气,来往络绎不绝的仆役着急又匆忙地端着一盘又一盘冒着白气的菜肴往外送。李平阳躲在暗处瞧着那八十八道冷碟热菜依次排开,数了一会便放弃算清楚到底是是否数额相当,目光被其中格外显眼的一道“通花软羊肠”吸引。 那一道菜虽然是荤腥,却摆出一朵牡丹花的模样。碧青的通草里面灌满了羔羊的脊骨髓和鲜嫩羔羊脸肉混合打出来的肉泥,上锅蒸熟后淋上猪油和蒜泥,摆出一朵油亮的牡丹花造型,浮在盘底金色的汤底中。 李平阳伸手掐了一片花瓣放到嘴里,不由得砸吧砸吧嘴,将手指又吮过一次:“倒是好吃,想不到小小一个乌江县居然有这烧尾宴才有的佳肴。” 几个侍女端着金齑玉脍匆匆向正厅走去。雪白冰凉的鱼肉被切作晶莹的薄片躺在在碎冰上,其间白色的纹理清晰可见,一旁还配着小碟的杏花醋。李平阳好久没吃着这么上等的生鱼腩,多少有些馋得慌,顾不上还没擦干的嘴角羊油,又偷偷躲在桌子下面用手指够了一片鱼生塞到嘴里:“不错,到底是江南,则鱼可是比鲁东新鲜多了。” 除了还在紧锣密鼓准备的菜色之外,角落里另外支着一口深三尺多的陶锅,周遭用热水温着,里面奶白色的汤里漂浮着一层红红的油脂。大约是最近吃人听着太频繁了,李平阳到底是生出点惴惴不安,偷偷凑近用勺子捞了一把,见着那深不见底的奶白肉汤里面冒出一根鸡腿,这才松了一口气,顺道躲入一旁假山之后。 “这大夏天的喝鸡汤,他们也不嫌弃燥得慌。” 在温热的大锅后面满满当当摆了三排的美酒,酒坛子上面用红布扎着软木塞住坛口,饶是如此,那股绵长而芬芳的酒香依旧馋得好酒之人食指大动,李平阳瞧着那两排泥坛,不由得眼睛都发亮,咽了一口口水之后左右观察一番:“这么多坛酒,抱一坛回去应该也不妨事吧?” 所见即所得,李平阳可不是那犹豫的人,眼见着面前那么多好酒摆在那里,端的就是一副请君入瓮的架子。李平阳一步跳上高墙,扶着房梁几步小跑到酒架子后面,弯腰猴子捞月手指勾住一坛酒倒着抱在自己怀里,紧接着就翻身跳到白墙另一侧,恰好就落在了私庙所在的寂静庭院之内。 李平阳抱着酒左右看看,松了一口气,从发丝里抽出一根细长的铁棒,单手把私庙上的锁打开,闪身进屋后坐下来背后依靠着门,确认外面没有其他动静了,这才放心地笑起来,揭开酒坛子上面的红布:“正好这轿子还没来,先喝点润润嗓子。” 此刻已经已经接近申时,周遭越发黯淡下来,私庙内部昏暗一片,李平阳抱着酒在怀里晃荡了好一阵子,嗅着酒香在这里嘀咕起来:“这杜家倒是真的做得仿佛一般喜事那样,要不是新郎新娘躺在棺材里面,这谁看得出这还是白事啊?” 她自觉是有哪里透着古怪的,但是又觉得那东西影影绰绰,一时分辨不出。杜家白喜事的古怪并非透过表象而实在展现,反而像是潜底的黑影,一直在深潭里来回搅动黑水,在暗中窥视他们这帮在船上舞刀弄枪的家伙。 ——这杜家小姐和盛家公子前后病逝,当真只是意外么? 想得有些烦闷,此刻还没有入夜,李平阳就是再怎么矫健灵敏,难免要在墙头树影间留下个黑影,于是她打算算着时间等到入夜再行动。就在李平阳准备着对着坛子灌几口的时候,外面响起几个丫鬟急匆匆的脚步的声音:“夫人又怎么了?” “后院来了消息,说夫人又说胡话了,这次更加吓人,据说抓伤了两三个人呢。”另一个人更加急匆匆地回答,“老爷方才说了,今儿日子特殊,实在不行只能把夫人捆上,在舌头上塞糯米,然后用盐水浸透毛巾塞在嘴里。” “今日怎么这么吓人啊?” “谁知道呢?大约是今儿家里来人多,小姐的棺材又一直停在那里,别说咱们夫人素来就是有癔症的,就是盛家夫人刚刚也惊厥过去,眼下被送回盛家稍作休息再来赴宴了。” “前几个月夫人就严重起来了,小姐这一去,夫人怕是难再好起来了。”“嘘!这话可不能乱说的呀!你小心点吧!” 李平阳听了这话,眼睛不由得一眨,心里的迷雾居然渐渐被拨开稍许:“不对啊,之前小红在药铺说,夫人情况未曾变好也未曾变坏,家中大夫开的药方也没有变化。既然夫人几个月前就病重了,怎么会方子一直没有变化呢?” 第四十五章草木之身 李平阳放下手里的酒坛子,此刻她有些喝不下去了——夫人的病越发严重,但是药铺的方子没有换过,这摆明了就是要藏着什么事情。但是他们能藏什么事情呢? 想起问题的时候李平阳就不喜欢喝酒了,酒应当是留着等事情都结束了庆贺用的,眼下可不是好时机。这样想着,李平阳提起坛子,趁着几个小侍女走到里屋才走出来,飞出高墙。将酒坛子藏在树丛僻静处。 一声凄厉的惨叫哀嚎从后院传来:“我的儿啊——!这魔窟杀了我的儿啊——!” 李平阳被那声音里的凄厉骇得一愣,随即翻过墙藏到院墙后面,就见几个端着食盒的侍从急匆匆地赶来:“快,快,汤准备了吗?先给夫人喂一碗汤,等夫人喝了汤,就给她灌些糯米,再把嘴捂上。” 里面忙着的仆从一边忙碌一边胆战心惊地碎碎叨叨:“夫人,夫人您可别怪咱们。今儿客人这么多,您这样老爷也是没有办法的。等今夜客散,明日让小姐公子入土为安就好了。” 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捏着杜家夫人的脸颊,逼着她张开嘴,脖子像是鸡一样被高高提起。等到总算将夫人摆出这引颈就戮的模样,那老嬷嬷匆忙接过瓷碗,将奶白鲜甜的汤顺着脖子灌下去,一边强灌一边碎碎叨叨:“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夫人您就好了起来吧,也不用再这样遭罪了。您这样我们这些做下人都是要掉眼泪啊!” 她说得如此情真意切,居然真的哭了起来,手上动作倒是不含糊,一碗冒着热气的热汤不过片刻便灌入那娇嫩的喉咙,嘴里因为热烫而浮起通红的浮肿,从舌尖一路延伸到喉咙。那滚烫的通红的口腔里随即被塞了一拳头糯米。 李平阳从院墙后闪出一道身影,隔着阴影看向屋内,就见到一个衣饰华贵的妇人被三五仆从一圈一圈捆起来,她耳边的白花仿佛从枝头飘落一般落在床榻上。 “……大夫呢?”她嘀咕了一句,忽然好似想通什么一般猛然瞪大眼睛。 冒蘅无意间的话语陡然回响在她的耳边:“杜家夫人素来有旧疾,杜老爷为此特地请了一位大夫居住在家中,为夫人调养身体。” 那位大夫专门负责杜家夫人的身体,寻常侍女小红遇不到也是正常的。但是此刻这种情况,夫人如此饱受癔症困扰,但凡这位大夫还在府上,怎么可能不出现在这里呢? 河中碎尸的主要特征又一次浮现在李平阳眼前:五六十岁上下,并非重体力劳作之人,可能从事一些较为细致的行当。 “倘若那位大夫是正常离开杜家,为了治疗杜夫人的疾病,杜家早先就该再找一位大夫替代。除非杜家那位大夫并非正常辞别,而是出了什么意外?” 这个猜想水到渠成但是也颇为冒进,几乎没有证据可靠。李平阳自己提出来之后也不由得吓了一跳,不仅皱起眉:“……虽暂时为疑案,但未尝不是一种可能。不过要想问出大夫所在,最好能直接让张峒道去询问杜旭,可我要怎么提醒他呢?” 这边还没有什么主意呢,那边倒是听到了杜旭的声音:“夫人怎么样了?” 李平阳藏到墙根里面,听着外面的动静。 “回老爷的话,刚刚已经喂夫人喝了汤,眼下正用糯米堵住口。” “叫夫人受苦啦,不过今晚宾客甚为尊贵,这也是无奈之举。”杜旭叹了一口气,随即语气一转问道,“我见前厅棺椁处无人看守,盛夫人是去了何处?” “回老爷,盛夫人看着孩子伤心过度,回家先歇息再来。” “知道了,你们等会儿找人守在棺材附近,眼下轿子落地,那里可乱不得,尤其不能让人碰到棺材,耽误了大事。听到不曾?” 几个侍女脆生生地答应了一句,倒是李平阳听着这句嘱咐觉出些古怪——虽然照常理来说不能碰棺材确实是禁忌,但是也鲜少有人会说什么“耽误大事”,听这位杜老爷的意思,难不成那两副棺材里面还藏着什么不可被撞破的秘密吗? 带着这颇有些诡异的猜想,李平阳趁着此刻筵席已经开始的功夫,又一次越过高墙落在正厅。此刻的正厅还无人把守,两顶红色的纸轿分别停在各自的棺材之前,其后的乌木棺材内睡着盛家的少爷和杜家的小姐。周遭格外寂静,一门之隔是其乐融融一团热闹的后厅,此刻申时已过,天边一团将要消失的赤红顶着夜色的乌青,夜风吹散了稍许暑气的闷热,却又带来了后厅酒菜的油脂香气。 李平阳望着面前苍白的敷粉的娇嫩脸庞,那樱桃小口上上了一层厚厚的胭脂,映着脸上厚重的白粉格外诡异,一对灵气溜圆的眼睛闭着,神态安详而庄重。年幼的新娘小小的身躯陷在一团锦缎棉布之中。红色的喜袍裹在瘦小的身躯上面,她胸口的位置放着一只玉蝉,粉白色油润的质地看起来好像是一块新鲜的肉似的。 一对金童玉女这样无辜又体面地永远躺在这里,再也不会醒来,像是陷入一场永久的安眠之中,此后人世间对他们的戕害和残酷,将再无法伤到他们那凝固的端庄笑容。 在暮色最后一抹的残红落在门外的那一刻,李平阳伸出手,手指隔着喜袍碰到杜家小姐的身体,再缓缓向下积压,只听得那沉重喜服内发出秸秆枯草断裂的声音,身体随着李平阳向下压的手指缓慢地凹陷下去,伴随着草杆折断的声音,那并无骨血的身体逐渐变形,仿佛棉花娃娃一般向身体两侧鼓囊起来。 “……这衣服里面,填的都是草?”李平阳感到一阵恶寒,伸手又按在盛家少爷身上,果然身体里的稻草棉絮又一次下沉,她抬眼看向两颗被绫罗绸缎包裹的端庄的人头,“那,他们的身体去哪里了?” 后厅传来管家一声拉长的吆喝:“为了感激各位到来,杜老爷特地准备了一道珍藏的珍馐——粉妆玉骨汤,请各位贵客品尝。” 第四十六章杜家夫人 “……不会吧?”李平阳低头一声嘀咕,随即吸了一口气,转头看着后厅的表情都变得龇牙咧嘴,“变态啊!怎么会有这么这么变态的家伙啊!” 两具尸骨均只剩下空壳,余下的躯干不知所踪,那边还在报着什么“粉妆玉骨汤”,自然而然便会联想到一些不好的事情。 不知依从着哪一条规矩,眼下杜家大门紧闭,听侍从的说法是要等到筵席结束才会再开。后院人声鼎沸一团热闹,李平阳帮着两具尸体扯了扯衣角,躲到暗处,两步爬上高墙,又偷偷潜入后院。 此刻,杜家夫人床前已经无人侍奉,李平阳一步跳下,左右略作观察后随即打开门进入屋内,快步走到床边。只见杜家夫人被捆在床上,衣衫在方才挣扎中稍显凌乱,她眼中挂着泪,脸上憋得青紫通红,见着有生人进来,不由得挣扎起来。 李平阳走到床边,见杜夫人嘴上绑着黄布,却也不急为她解开:“杜家夫人,令爱死于非命,汝心中冤屈无人可诉。可有此事?” 杜家夫人本在挣扎,闻言脸上忽然一愣,身体都随之安静下来。李平阳见她能够听下话语,暗暗松了一口气,拱手行礼道:“我乃是天姥山修士,听闻人间有疾苦,便持剑下山主持正义。若你有冤屈苦楚,可对我一一道来,倘若确有天良沦丧之事,我必然帮你讨回公道。” 见杜家夫人没有继续挣扎的意思,李平阳压低声音:“夫人,我这就为您将巾帕取下,若您当真愿意为小姐讨回公道,可将所知之事告知在下。您切勿高声惊叫,倘若引来杜家家丁,若您听明白在下的意思,便点头作应答。” 见杜家夫人急匆匆点头,李平阳连忙为她取下脸上的巾帕。只见那夫人还未开口,狼狈地翻过身靠着床边呕起来,吐出一摊黏糊糊的糯米饭。 李平阳递了一杯水给杜家夫人,扶着她靠在床头,又喂她喝了一口,见这年迈夫人汗出如浆脸色惨白,嘴唇上泛起乌青,一缕白发散落在额前,不由得想起早逝的母亲,怜恤地为其拍了拍胸口。等到杜夫人脸色稍缓,才再次问道:“夫人,可将杜府中发生之事告诉在下。” 崔氏缓了好一会,再抬眼时看向眼前黑衣人,虽然不得见其模样,却从声音听出乃是个年纪不大的年轻女子,心里不由得升起些亲近,急切地诉起冤屈来:“我儿我婿都是善良懂事的好孩子,他们是被杜家那些恶鬼害死的!” “被害死的?外面不是都说,公子和小姐是害了病才早夭的吗?” 杜家夫人叹了一口气,扶着李平阳的手臂:“此事,我早先便已经深感恐惧可怕,只不过自家男人如此决定,我便也只能顺从听话。但是既然我儿已经枉死,我便也没有什么好顾及的,能为她讨回公道,就是上刀山下油锅,我也再无悔意” “——最近几年,江南地区不知道何时起流行‘食人’的风尚,说‘人乃世间灵长,食之大有裨益’。他们还说什么齐桓公让手下一个厨子把自己的孩子杀了做成菜,齐桓公吃完后能通晓古今,齐国才能如此强大。最初只是些不入流的人以此作为借口猎奇以敛财,但是不知怎的这股风越发兴盛,到大约两年前,有些法外之徒已经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将年轻貌美的女子或德行高尚的男子掳掠,做成‘菜人’以交易买卖。” 李平阳听着不由得皱起眉,嗓子里微微泛起作呕的苦涩:“如此荒唐,居然无人管理吗?” “这几年荒唐事情岂止一件两件,只要没有作出什么大动静谁来管这种事情?在这行当中负责抓‘菜人’的这帮人都是亡命之徒,抓住了也只能关起来问斩,里面赚的银子那么多,总有新的愿意继续干下去,杀怎么杀得完呢?” 杜家夫人一声叹气,声音不由得低了一些:“更何况,这掳掠的脏活儿虽是那些氓流在做,但是最后当真愿意出钱买的人,还能是谁呢?” 李平阳听着不由得摇摇头,表情甚是愤慨:“居然为了如此荒谬之言,做出此等草菅人命之事,真是死有余辜!夫人,这件事与杜小姐之死又有何联系呢?” 杜家夫人叹了一口气:“两年前,老爷忽然带回一名年轻女子,特地叮嘱我不要打扰。我只当老爷见我年老色衰另生所爱,我虽心戚戚然却也无奈,想到我膝下子女,只能自我宽解这一生我总算有个着落,日子将就着也能过。却不想大约一年多之前,我儿忽然找到我,说她在高处玩耍时候见到园中那女子住处挂满猪肉。” “我心中疑惑,便借口打扫偷偷去了她住的庭院,在屋后果然看到三具尸体吊在房檐之下,骇得我浑身发冷。见了那些可怕的东西,我六神无主,只能找到夫君言说此事,却不想夫君居然斥责我进入那女子的园子内。” 李平阳眉头一皱:“他们是一伙儿的?” 杜夫人掉了些眼泪,好半天才默默地点点头:“刚刚知道的时候,我未尝没有想过报官,只是这一旦惊动官府,且不说我那几个孩儿今后要怎么办?很可能还要人头不保!我哪里敢做这样的事情,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想来小女之死,也是上天的报应。” “这么说,杜小姐是知道了这事情被灭口的?” “我儿虽然身体柔弱,却心性坚定,她与盛家那好孩子青梅竹马一同长大。两人志趣相投,均是善良勇毅的好孩子……大约是见我没有怎么管这事情,我儿不甘心此事就此过去,可怜那些无辜枉死之人。便把此事告知盛家那孩子,盛家那孩子本想与自己家中兄长相告,揭发这桩罪行,却不想盛家也早已身在局中。最终两个孩子才会前后殒命。” “盛家也在其中?” “这乌江县还有几户世家大族不在其中啊?这样一本万利的买卖定然是挤破头也要分一杯羹的,盛家与杜家关系这般亲近,自然是早早便入局了。” 第四十七章不可夺其志 杜夫人的话几乎刷新了李平阳对这件事情的认识,她想起于家村私庙内那冲天的血墙,又想到那“粉妆玉骨汤”,不由得感到一阵恶寒:“夫人,您的意思是,这百忧镇最大的两大家族,杜家和盛家,都是运送‘菜人’的掮客,而小姐和公子正是因为想要把这件事公之于众才被亲人杀害?” 杜夫人颤抖了一会,那种颤抖让她像一座动摇的山或者一滩晃动的肉一般游移不定:“是的,是的!是杜旭杀了她!是杜旭杀了他们!就为了那些‘菜人’的买卖还能继续做下去,那老不死的就把家里唯一的有良心的孩子给杀了。” 鲜红的血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地爬上了杜夫人的眼球,她急切地拽住李平阳的手臂:“侠士!不仅如此,他们还将我女儿的肉做成了汤,我听到的,我听到他们这么说了!你能不能杀了杜旭,这样狠毒的人,就是千刀万剐也是活该!” 李平阳在惊讶之余,却不由得担心起另一件事情:从杜夫人这边知道的情报,再结合自己摸到的空荡荡的尸体肉身,大概可以知道那对不幸的少年夫妻眼下应当是已经被做成了“粉妆玉骨汤”,倘若那汤当真端上桌,在场如此多的宾客可不就都喝上了人肉汤。 ——这种迫害虽然比起所谓确凿地被杀害似乎不那么严重,但是倘若案件真的要被侦破,那么张峒道总有一天会知道,自己吃过人。尽管这种吃并非是自觉自愿的,也并非是有意为之,甚至更多的是一种蒙骗,但是这依旧会变成不可更改的创伤。 在之前相处的过程中,李平阳已经可以确认张峒道是一位正直善良的君子,纵使他年轻气盛,容易冒进,很多时候会走入误区,但是并不妨碍他秉性如此善良。一个能够挡在萍水相逢的陌生妇人面前的少年将军,如今却要被诓骗吃下人肉。 李平阳此刻陷入一种本不该出现的矛盾之中。 她好不容易得了张峒道的信任,此刻若真的穿着这一身衣服进去与众人缠斗,其一是免不了打草惊蛇,要是当真泄露身份,那真是彻底坏了这一出热闹。但是如果任由张峒道和陆载就这么吃了人肉…… ——于家村的事情又一次重复在眼前,那时明明不过是一飞刀的打算,最后却弄得一屋子全是伤员。她倒是没有后悔过这件事情,纵使张峒道为此受了伤,但是弟弟给予的礼物总归宝贵。只不过人非草木,张峒道给予她的种种照顾也确实颇有些感人,纵使是铁石心肠也应当领受恩情,更何况李平阳是个天生的游侠性子。 她多的是情,也多的是侠义,在这么一个“万里不见白刃,多是老瘦书生”的当下,她更是有着十足的自信和底气去践行对张峒道的义气。 “我可不能让他不明不白地中了圈套,吃了人肉,成了这些人的帮凶同伙!”她嘀咕了一句,转头看向杜夫人,“夫人,人死不能复生,万望保重身体——我已知各中缘由,必当将此等恶行昭于白日之下!” 杜夫人闻言点点头,蜷缩在床榻之上用额头使劲撞了撞:“多谢义士相助,万事有劳阁下。” 时间紧迫,容不得分辨,李平阳匆匆告别了杜夫人,从高墙跳出杜家,耳朵里听着后厅报菜名的动静,眼下宴席正是热闹的时候,宾客相互拜贺,后厨的热气从墙外都能看到,一片蒙蒙滚着热气的白雾缥缈在后厨的地方。 ——粉妆玉骨汤是今晚的压轴大菜,此刻正在紧锣密鼓地准备着。 李平阳捏了捏拳头,时间紧迫已经容不得分辨,此刻要是她再不去阻止,想来张峒道肯定是要被迫做齐桓公了。 “要是一般来说,此刻进去掀桌子大约就可以了……只不过只是掀桌子,也未免太无聊了些。而且就是把人肉找出来,那么其他菜人现在何处又未免要成为悬案,眼下要紧的是不能引起杜旭的忌惮。”李平阳眼珠子一转,不由得贼兮兮笑了起来。 “哎呀,这天下可再没有必菟丝花似的小弃妇更叫人生不出怀疑的身份了。” 张峒道虽以伤为托词拒了几杯酒,到底还是被灌了三五口。这江南的酒看着清冽,吃起来倒是辛辣呛鼻,只不过浅浅的几盏,便吃得人身上困乏。 陆载不善饮酒,又是个白面书生,旁人倒是不怎么留心他。他看顾着张峒道的酒杯,见他脸上微微泛出驼红,便夺下酒壶,偷偷换了白水:“大人,不可再饮。” 张峒道本就不好酒,加上烈酒气味刺鼻,吃着也不大习惯:“杜家那两位少爷有意要灌醉我,期间肯定有些计划,我且想要看看他们在作何打算。” “无论他们作何打算,大人重伤未愈,也不该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陆载叹了一口气,“大人,这场亲事办得如此招摇喜庆,在下总觉有些不安。” 张峒道的目光扫过面前热闹而欢快的杜、盛两家宾客:“太像嫁娶了,这些亲眷脸上无一人有悲哀之色,纵使是阴亲,也不该欢喜到这样的程度。” 就在陆载打算接话的时刻,忽然一声柔软中带着些颤抖的女声从门口传来:“大人!张大人您在哪里!” 张峒道在看清那靛蓝色的身影后不由得坐直了身体,瞪着眼睛愣了好一会,不由得嘀咕起来:“陆先生,我可是喝多瞧见幻觉了?我怎么见到许夫人出现在这里呢?” 陆载望向前厅通向后院的门口,也呆了片刻:“大人,在下恐怕那不是你的幻觉。许夫人当真在此,而且看着,好像是闯进来的?” 张峒道站起身,略向前踉跄半步,闻言不由得欣慰点点头:“不错,能于这五大三粗的汉子围堵下闯进来,倒是厉害呢。” 两三个仆役从后面急匆匆要拦住李平阳,她一抬头又是一张委屈兮兮又惊又怕的模样:“你,你们不要过来!我已经听说了,你们、你们都是些坏家伙!你们杜家就是个吃人的狼窝!不要靠近我!快告诉我张大人在哪里!” 第四十八章筵席插曲 两个家丁总算是按住了小巧又灵活的李平阳,李平阳像是小鸟一样在两人手臂间扑棱着挣扎了片刻,仿佛瞧见救星一样眼睛亮亮地望着在家丁背后匆匆赶来的张峒道:“张大人!” 张峒道还有些醉,脸上带着少许微醺的红晕,他自觉兴致很高,虽然敏锐地觉察到李平阳不该出现在这里,但是却没有想要怪罪的意思,反而升起一丝喜悦:“许夫人为何来这里啊?” 李平阳趁机挣脱开两位家丁的束缚,小跑着躲到张峒道背后,颤抖着看向众人,最后拽住张峒道背后的衣服把自己埋在里面瑟瑟发抖。 “你这是看到什么了?”张峒道的声音格外和蔼,大约是逐渐清晰地意识到李平阳的害怕有些不自然和夸张,于是他便更沉下声音,端出一副很好的模样,“别怕,我知道夫人肯定不会随意来此……你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为什么着急要找我?” 李平阳把头埋在他身后,大口地呼吸起来,好一会才鼓足勇气从背后默默探出头,刚刚打算说些什么,却猝然与杜家的老爷杜旭和盛家的老爷盛乐对视上,短暂的愕然之后,李平阳吓得又被躲了回去。 杜旭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眉头,随即笑着站起身:“张大人,这位夫人是?” 张峒道晃动了一下,不由得下意识扭过头看向李平阳,神态里透着略有些困扰的思考,好一会他才想出了个满意的答案:“这位是我的书手,许夫人。” 杜旭神色略有些惊讶,目光上下扫过那安静而弱小的女子:“这位许夫人,瞧着倒是格外朴素干练,相比必然有过人之处?” 这话说得有些不大客气,甚至不像是一个八面玲珑的乡绅应当有的发言,他话语间有一种冷硬的抗拒,似乎不是很欢迎这位不请自来的“妇人书手”。张峒道大约也意识到那种莫名的敌意,他往前一步拦在李平阳面前:“许夫人记录案情详实,心细如发,这样好的能耐就是放在长安也是拿的出手的。本官用她,自然是看中她有着不俗的才能。” 张峒道还没有说话呢,却听到背后传来一道尖利又缓慢的笑声:“哎哟,萍水相逢就能看出那么大的能耐,要不说是长安来的大人物呢?” 李平阳循声望去,就见最开始在桥头拦下她的黄貉赫然坐在座位末席。他叼着一根细长的竹签,半张脸蜷缩着,上下打量李平阳的模样,不由得笑了起来,颇有些意味深长地又加了一句:“人家这眼力见咱们可是拍马都比不上啊。” 黄貉说这话的时候颇为阴阳怪气,语气里透着一股显而易见的揶揄。李平阳本来演着瑟瑟发抖的小姑娘演得多少像那么回事,看到那眼神却在烦闷里生出些疑惑:这黄貉坐在末席,照道理就是乡野匹夫也不该如此嚣张。这样大声地对着张峒道说话,比起打招呼反而像是挑衅一样,如此没有眼力见的家伙也能来参加这场筵席? 张峒道反应比起平时稍显迟钝,他只是盯着黄貉观察片刻,随即便无趣地转开视线,抱拳与杜旭打了个招呼:“杜老爷,在下的书手打扰了筵席,本官且替她向诸位道歉,还望各位贵客不要介意。” 虽然说是道歉,张峒道的态度却带着点嚣张跋扈,这官爷的架子摆了十成十,脸上那表情就差直接明着写“我这就当给了个台阶,你们不要不知好歹”。李平阳觉得有点好奇,平日里见张峒道只觉得他规训严谨,大约是三两薄酒下肚,他反而倒是显出些五陵年少出生世家大族的纨绔气息。 这种气息虽然总有些蛮横,但是李平阳其实并不算讨厌,甚至还很是熟悉。尤其是想到倘若这时候张峒道喝醉了让杜旭给他脱靴子,那就更好玩了。 见张峒道这副模样都摆了出来,杜旭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拱手回礼:“张大人哪里的话?来者是客,既然许夫人来此,草民身为主家自然应当好好款待。来人,为许夫人安排一个位置,另外将饭食准备一份快些送来。” 李平阳眼睛眨了眨,忽然一把拽住张峒道的胳膊,紧紧搂在怀里:“不用了杜老爷!我,民女就坐在张大人身边就好!” 这一下身边看热闹的人堆里不由得窸窸窣窣生出些哗然的嬉笑,连张峒道也有些意外地望向李平阳,他本来大约是想要推开抱着胳膊的妇人,却在两人对视的一瞬间意识到些什么,另一只本打算推开她的手只是在鬓角拂过:“知你怕生胆小,却不知竟然到了这般程度。”说着,他端着笑转身略带歉意地望向杜旭,“杜老爷,真是不好意思让您见笑。劳烦您为许夫人安排一个席位在本官身边吧。” 两个侍女拿着一张暗红色略显破旧的坐垫放在案几边上,颇有些歉意地解释:“真是不好意思,夫人。本来应当在坐垫上铺上喜布,但是喜布是按照座次定制,一时半会变不出全新的,夫人就请先将就。” 李平阳答应了一声,扶着裙摆在张峒道身边坐下,隔着他跟陆载打了个招呼。 八位穿着艳丽、姿容明媚的舞女正在曼妙地舞蹈,那是江南地区最近十分流行的一支舞曲“隐者入山曲”,其中七人扮演隐士,怀抱阮、琴、玉杯、酒盏等物件,另有一人扮演山鬼,头上插满芬芳的鲜花,身前拿着一支萝条,踩着柔软的步子指引其他几位舞者向仙山而去。 依照民间的说法“隐士入山曲”一般是江南尚古的文人酒宴聚会中的活动,但是在民间也有些地方会有习惯将曲子用在早殇的子女身上,意为子女被仙人带走,远赴仙山,算作是父母自我的宽解。 舞蹈整体上依旧延续魏晋时代留下的清幽柔软的风格,但是在旋转、乐器上却又看出稍许胡旋舞南渐的影响。李平阳看得颇有些趣味,张峒道却心不在焉,憋了好一会还是忍不住,拽着李平阳问:“夫人,你到底来做什么的?” 第四十九章灵长 李平阳方才看舞蹈都有点出神,眼下总算被拉回来。附在张峒道耳边小声说道:“有人留了一张纸条给我,他在纸上说,杜旭和盛乐合谋杀死了杜家小姐和盛家公子,还把他们俩做成了菜端给在场的宾客。” 张峒道惊愕地抬起头:手里的竹箸微微一阵抖动,他随即调整好表情,低声地问了一句:“你是说,杜老爷不仅杀害了自己的女儿,还把她做成了菜?可,可乃尸体不是还在前厅吗?” 李平阳更凑近了一些,她意识到杜旭正在注意她的行动,但是不要紧,她想要的就是引起他们的注意:“我方才也是这样怀疑,所以我最开始敲门只说自己是来访的宾客迟到了。但是在靠近棺材的时候我摸了一下。” “摸了一下?” 顶着张峒道惊讶的目光,李平阳点点头:“对,确切说是压了一下。小姐的身体已经空了,里面填满了稻草,只有露出的头的部分才是真的。只是因为喜服很厚重加上棺材非常深,看起来才是一具完整的尸体。” 这猝不及防的变故让张峒道也不由得陷入了沉默,他梗着脖子默默地端起酒,才抿了一口,忽然手用力按在李平阳的肩膀上,那力道几乎不能算是搭而是掐,李平阳被掐得一个哆嗦,顺着肩膀方向看过去,就见到张峒道咬住牙冠,喉结颤抖,时不时在喉咙里挤出一声作呕的声音:“不好……我有点想吐……” 李平阳眉头一挑,连忙匆忙安慰:“没事没事,大人,那道菜还没上来呢。” 张峒道反映了一会,才带着几分期待扭过头:“真的?” “嗯,是压轴的粉妆玉骨汤。”李平阳害怕说多了失言,便只点点头,含糊地给了个名字,顺便扶着张峒道安慰了两句,“我发现那纸条写得或许有可能是真的之后,刚刚情急之下才会闯进来,还望大人不要怪罪。” 张峒道闻言,刚刚已经绷紧到几乎将要破碎的表情这才慢慢柔和下来,他缓缓地出了一口气,改跪坐为箕踞,一只手撑住身体,姿态放松了不少:“你发现了案件相关的事情,愿意冒险面对那些雄壮家丁来提醒我。我要再责怪你,那我成什么人了?” 李平阳在他身后理所当然地点点头,嘴型打了个“就是”出来,见张峒道转头里面又扮出一副乖巧温顺的模样:“到底还是让大人丢了丑呢。” 张峒道闻言不由得从唇间蹦出一声嗤笑,也不知道是不是祖上有些胡人血统,那眉骨平日里看着便格外深刻,明亮的眼睛在其中仿佛藏着的瑰宝玉石,此刻一笑更是“青天削出金芙蓉”:“你怕什么?我要是在这里丢丑,你猜是我难受,还是他们难受?更何况这样要紧的事情,无论真假你都该快些告诉我。今后照旧应当如此。” 大约是放下心中的顾虑,张峒道轻松了不少,接着些许醉意悄悄捣了捣李平阳:“既然入了这摊浑水,便不要怕事,我只怕查不出问题,可不怕生出什么事端,尽情挥霍展现去,没有顾及只求真相——”他说着,转向另一边又捣了捣陆载,“陆先生,对吧?” 陆载似笑非笑瞟一眼张峒道,用手中酒盏在张峒道杯沿轻轻撞了一下:“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大人有建功之志,我等岂能不尽心竭力?” 李平阳扶着杯盏总算沾了酒,只是碰了碰嘴唇便觉出酒里的甘甜清冽,入喉的润滑辛辣,眯着眼睛把一盏都闷了下去:“真是好酒啊。” “就是呛了点,难怪人家说江南有好酒呢。”张峒道晃着头眯眼看舞蹈,手扶在膝盖上勾着杯盏随性地打着拍子,“这舞到底啥时候能跳完啊?” 他端着一副姿容俊朗气度风流的少年模样,舞者之中抱着如意的女子抬头扫了张峒道一眼,脸上微微飘红,随即低下头,一个转身轻盈地绕到队伍末尾。 李平阳虽然早就偷吃过晚饭,眼下面前真的有了一桌又是另一番主意,她嘴里叼着一截羊肠,恰好瞧见了那舞者略带羞怯的一眼,她觉得倒有些好玩,正想要调侃调侃张峒道,忽而想起自己扮演的仿佛是无依无靠心细如发的驯良妇人,登时觉出些无趣,只能把已经成了形的调侃又咽回了肚子里。 等到舞姬退场,又上了一轮美酒好菜后,终于轮到了那道压轴的“粉妆玉骨汤”,管家传菜的时候,已经酒过三巡的筵席又喧哗起来一阵热闹。 在李平阳背后不远处一桌传来窸窸窣窣的惊喜声音:“啊呀,可算等到了。” 张峒道未置可否地低头捡着菜,过了没一会带着略有些轻佻的笑转过头:“你们说什么呢?什么等到了?” 那两位女眷忽然被搭话,均是一愣,她们两人都是盛家的族亲,虽然知道张峒道乃是今日贵客,只不过见其年轻,甚至还未蓄须,心里难免生不起那种忌惮的尊重,瞧着他更像是瞧着哪家的纨绔公子似的,轻蔑中透着些亲切。见张峒道热络又潇洒的模样,不由得扶着扇子半遮住脸:“怎么,这位大人不知道?” “在下初来乍到,对此地几乎一无所知。二位姐姐指的是?”张峒道凑近一些,扮出一副好奇又嘴甜的模样。 “是上好的汤咧!等会儿就要端来了,你们到别处可是吃不到这好东西的。”其中珠圆玉润些的先做了回答,随即不由得笑起来。 见张峒道神色疑惑,略清瘦些的以扇面掩住嘴,缓缓解释道:“咱们乌江这边山里有一种猿猴,与那些通身黑毛的牲畜不一样,咱们这种猿猴通体雪白叫声凄婉,因为样貌独特又颇有些灵秀聪慧,谓之‘灵长’。吃了这种猿猴的肉啊,可以延年益寿、青春永驻呢。” 说着,她不由得笑道:“平日里我们只听过,哪里有吃到的福气。这东西金贵,一般都是送去金陵扬州,卖给官宦世家。此番这难得有机会可以品尝,在座众人里,不少就是冲着这一口来的呢。” 第五十章暴雨袭来 说笑的功夫,那碗“粉妆玉骨汤”便已经上桌了。奶白色的汤底上漂浮着一层薄薄的油光,撒一小把葱花,又磨了一些时兴的胡椒粉末,闻着味儿便觉香气扑鼻口舌生津。 张峒道知晓真相之后自然怎么看怎么觉得恶心,将汤盅摆得远了一些。 两名孟家的妇人倒是急切地就准备着品尝起来,她们眼睛瞧着两名侍者总算把托盘放下,还不等侍者手完全撤走,便揽住袖口捻着手指轻轻拿起白瓷的勺子,伸进汤头里面搅和片刻,伸着脖子凑近,将那盛着奶白汤头的白瓷勺送到嘴边,轻轻一吮便吸进嘴里,登时一阵绵长悠远的肉香随着汤汁在嘴里流溢:“当真鲜美无比。” 同伴不由得笑着附和:“确实美味,难怪我爹说这味道只有天上才有呢!要是功效也那么神就好了。”她说着,不由得隔着布帛抚摸着自己的腹部,凑到密友身边耳语几句,两人不由得欢喜笑成了一团。 身边不少人都已经开始品尝这道来之不易的珍馐美味,杜旭走到他们面前,看了一眼未曾动过的“粉妆玉骨汤”,不由得客气地拱手笑道:“张大人,可是菜品不合口味?” 张峒道摆摆手:“方才听两位女眷说起,这汤乃是用一种名为‘灵长’的猿猴熬制而成。本来素来喜爱猿猴,在长安家中还豢养了几只,故此不忍吃。” 杜旭松了一口气,脸上不由得露出笑容:“大人见笑,是在下招待不周。这‘粉妆玉骨汤’是咱们这地方的特产,通体雪白、味美鲜甜,尝过的几乎没有不喜欢的。” 杜旭虽然有意推荐,却也并不坚决。见张峒道摆摆手婉拒,他也是颇有些惋惜地叹了一口气:“到底是杜家没有福气。” 张峒道没有接他的话,反倒是转了个话题:“令爱与贤婿打算何时封土下葬?” 杜旭神色一变:“今夜子时——等宾客散去后。” 张峒道就当没有看见他表情的变化,站起身就要往前厅去,杜旭这才终于控制不住表情,慌乱地挡在张峒道身前:“大人,大人何故忽然离席?” 张峒道拾起靠在一旁的竹杖,有些不明所以地望着杜旭:“本官吃得有些多,想起起身走走,顺道带着许夫人去前厅祭奠,杜老爷您为何如此慌乱?” 杜旭讪笑一声,手臂僵硬地放下:“哎呀,筵席还未散场,此刻去祭奠太麻烦了,纵使这碗‘粉妆玉骨汤’不适合几位的口味,但是后厨依旧准备了其他几道小菜。至于这位许夫人吊唁的事情,等筵席散场之后也不迟啊。” 张峒道有意无意地看过后院的角落,四面都是杜家的家丁和仆从,他不由得笑了笑:“就依杜老爷的意思,等筵席散去再带许夫人去前厅吊唁。” 说罢,张峒道便坐回原处,杜旭以袖口擦了擦额角,与周围宾客寒暄了几句,便回到自己主桌上。张峒道凑到李平阳耳边:“看来那对新人的尸骸果然有问题,他们眼下人多势众,万一恼羞成怒难免不会伤害我三人。眼下还是应当等筵席散场,再做打算。” 李平阳本想说一句倒也不用如此麻烦,不过想来她也没有非要把杜家杀穿,按兵不动且看看他们的手段倒也不错,便顺着张峒道的意思点点头:“知道了,大人。” 三人又坐了一会,大约因为张峒道没有继续饮酒吃菜,只是喝了些茶水。等到酒席将要散去的时候,他身上酒气已经散去大半:“陆先生,等会儿我们和杜老爷打个招呼,去前厅祭奠杜小姐与孟公子。一旦发现尸体有问题,我们便连夜赶往乌江县,调集兵马来此调查,届时必将人赃并获。” 陆载半侧过脸点点头:“倘若许夫人所言非虚,今夜匆忙下葬便是为了早早掩盖罪状。大人,若需调集兵马来此侦查,还是应当先问出堆坟封土的位置才是。” “陆先生说得有理,但是此事不可冒进。今日杜旭已经对我们生出怀疑,再去问其女埋葬之处,恐怕他反而会更加警觉。”张峒道说到此处,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要是我腿上无伤,起码能偷偷跟随,真是不凑巧了。” 李平阳倒是对此不太担心,偷偷提示这种事情也是一回生二回熟,实在不行她自己先弄清楚这地方的位置,到时候在慢慢讲张峒道一行引过去便好。莫说百忧镇,就是乌江县也不过是个弹丸之地,她难不成还怕两具棺材跑了不成。 “大人,这百忧镇到底不过方寸地方。届时调查起来先查后厨,必有收获,再者若杜旭老爷不愿交代爱女下葬何处,或棺椁内并非全尸,到时候自有我们的道理。” 张峒道点点头:“许夫人说的是——我们准备起身先去吊唁吧。” 等到三人重新走到前厅之时,便看见两副棺材均已经合棺,在摇晃烛火的映照下,只能看见黑色刷了棕油的光华弧面上隐约照出暗纹。宋老板正在指挥着两个短衣工人检查棺材是否已经严丝合缝地关好。 见着张峒道一行出来,他放下手里活计,迎上拱手行了个大礼:“啊呀,张大人。” 张峒道朝他身后看去:“怎么客人还没走完就急匆匆合棺了?” 宋老板有些为难地笑起来:“棺材铺人手不足,原先于家村倒是有不少短工,最近也不知怎么的他们倒是都见不着了。草民瞧这天儿有些阴沉,害怕要下雨,就想着早点封棺好送两位贵人。” “倒是不凑巧了。”张峒道也没有问及更多,只是让出一条路,“许夫人,您便隔着棺材祭奠公子与小姐吧。” 一旁宋掌柜也急忙让开:“这次是有些匆忙了。” 他话音未落,忽而听得一声闷声惊雷沉闷地破开寂静,仿佛敲在松弛的鼓面之上。张峒道忽然抬起头,三步并作两步跨到门口,大约不过须臾,只听得倾盆大雨的嘈杂水声自门外传来。一个浑身透着湿气的棺材铺伙计和刚准备离开的舞姬急匆匆地跑入前厅。 其中一个稍显活泼的舞姬踢起裙角绞了一把,不由得抱怨起来:“哪里来的雨啊?怎么说下就下啊?” 第五十一章 雨夜借宿(上) 杜旭从后厅走来,脸色颇有些难看,他瞧着宋掌柜将两副棺材急匆匆抬到廊下避雨,又瞧见站在门口望向屋外倾盆大雨的张峒道,哪怕在夜色里,那死灰色的脸上依然浮起更加惨淡的表情“张大人。” 张峒道转过头,拄着竹杖一瘸一拐走到杜旭身边,颇有些懊恼地拍着自己的腿“杜老爷,你瞧这雨来得多不是时候,本官正欲离开,想不到须臾之间便被这大雨困住。本官瞧这雨来势汹汹,只怕令爱与贤婿的封土堆坟只怕也只能延后了。” 杜旭本来急匆匆想要将棺材下葬,却没想最终居然被天公摆了一道。只能勉强挤出一抹笑“或可是小女还想在家中少住一两日吧?真是大不凑巧了。” 张峒道左右瞧了瞧,不由得先发制人“大雨滂沱,本官尚且有伤在身,实在不便走动。不知杜老爷能否借本官一间客房,暂住一晚再行离开?” “自然,自然。”杜旭连连答应,目光在三人身上扫过,陷入了一种短暂的思考,“今夜怕有不少客人要避雨暂住寒舍,恐无法为三位贵客各置一间客房。这位许夫人可否愿意与府内女眷处,将就一晚呢?” 李平阳这边还没有答应,张峒道倒是喊了起来“不用,杜老爷只管为我等准备一间客房便可,我们自会安排。” 这话说得李平阳都不由得略显嫌弃地望向张峒道这是在说什么虎狼之词,两男一女一间客房?还自有安排? 杜旭脸上难得露出些怀疑之色,他上下扫过三人,也只能拱手答应“既然是大人的意思,那草民便派人去安排了。” 张峒道似乎对自己的这番安排颇为满意,不由得怡然自若地点点头后,悄悄附在李平阳耳边小声嘱咐“此番好雨倒是打乱了杜旭的计划,只不过他对我们已经生出疑心。今夜不知有何种凶险,我们三人待在一处好歹相互有个照应。如此,也只能委屈夫人了。” 李平阳有些无语,尤其是面对张峒道那仿佛自己考虑周全想出天衣无缝之法的神态“我非有意反驳,但是大人,其实民女是可以冒雨回到驿馆的,而且这样还能早些通知三位军爷做好防范,岂不是比我三人都困在这里要好上不少嘛?” 张峒道猝然回头,片刻后略带些懊恼地自己锤了锤额角“真是喝糊涂了,怎么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没有注意到?” 李平阳抱怨此事主要是因为今夜她本来存了些打算想要夜探杜家——这棺材多停的一夜,正是暴露其中并非全尸的大好时机。只不过若是回了驿馆尚可趁着夜色悄然行动,但是倘若要和张峒道共处一室,那需要顾及的事情可就太多了。 不过事已至此,再回去和杜旭说明要离开反而有些刻意。只能先如此看着情势变化再做打算。 张峒道这才走了几步,忽然被人从背后叫住,一回过头,便瞧见一名着素净齐襦裙的舞姬脸上带着几分羞怯,盈盈望着他“贵人莫走。在下捡到这穗子,敢问可是贵人所丢?” 那舞姬生得粉面桃花,一对杏眼顾盼含情,发丝间的钗罗微微晃动,从袖口伸出的白皙柔软的手指间捻着一只暗红的坠子“贵人,这东西可是您丢的?” 张峒道有些茫然地看着她,好一会凑近看了眼,随即摇摇头“多谢姑娘,只是此物非我所有,姑娘可再问问其他来客?” 那舞姬脸上表情微微僵硬,缓缓放下手里的坠子,匆忙行了个万福礼就离开了。 李平阳在前面自顾自都快走到后厅,一转头就见到这一幕,不由得多看了那舞姬两眼。因为舞姬外貌娇媚可人,纵使是在几位舞姬的对比之下也显得格外出挑,李平阳几乎是瞬间就认出那就是在舞蹈中看着张峒道含情脉脉的那位。 她背着手走过去,有些揶揄地上下打量一番张峒道“大人好生不解风月。” 张峒道低头瞟了一眼李平阳,闷不做声地笑了笑,领着李平阳和陆载继续往后院走去“什么不解风月?那女子捡到东西,好心来问我。那东西本又不是我的,我若答应岂不是成了偷窃之徒?” 李平阳原本看这张峒道那表情,满心以为他当真是看不懂对方的意思,听到他却又觉得似乎方才这人也是在装傻充愣“方才那舞姬,其意并非在物归原主,倒像是心悦大人呢?” 张峒道叹了一口气,拄着手杖走在最前面“她并非心悦我,而是希望能借我之力脱离苦海吧——这些教坊艺伎自幼不得自由身,空怀有一身的好本事,却只能取悦于人。对她们而言,若能得一值得托付之人已经是万般幸运,倘若有运气可以成为公子王孙的外室侧室,那这一生都算得上有着落了。” “她未曾与我相谈,未曾知我姓名,只知我身份尊贵,故而以谄媚柔顺之姿意图取悦于我。”说着,张峒道不由得一声感慨,“想来,此举并非风月,而真意在于求生。” 李平阳一时都有些感慨,歪着头回味一阵后,不由得小跑几步跟上张峒道“想不到大人居然有如此细致的心思。” “你若是身在身在长安富贵名门,也都应当见惯了这些事情了。” · 三人进到屋子里,两位侍女已经将屋子点上灯,此刻正在送着热水进来,大约是由于夏季柴火不多,送来的温水只能绞一把帕子洗个脸。 杜旭给三人安排的房间在私庙后面的第一个院子里,这院子整体上颇为狭窄,园内仅有一处房屋,房屋正对一堵白墙,要从墙的旁边绕过去才能进入私庙,而屋后则令有一处拱门,可以从门中通向一条花廊,再花廊尽头则又再通向下一处院子。 张峒道掬起一捧水扑在脸上,又取过巾帕擦拭“如此看来,整个杜家应该就是一个“口”字环形的结构?依照这么看来,这结构看着倒是有些古怪?倘若真的有客人要去往后面的房间,不是要挨个路过前面的院子吗?” 第五十二章 雨夜借宿(下) 李平阳摇摇头“换言之,如果夜里有什么人要从里面出来,要不然走我们这一边,要不然就要从那一边的院子走,不是这样吗?” “从我们的院子走到前面就是私庙,再往前才能进入后厅。”陆载取过笔,在一旁画下简要的杜家地形图,“后山是最高处,在位于杜家西北角,而我们所在的则是东侧。眼下棺椁停放在前厅正厅的屋内。杜老爷说想要为女儿和女婿彻夜守灵。” 陆载放下笔,盯着眼前的地形图缓缓叹了一口气那张图大致将杜家的整体结构画了出来“也就是说,今晚前厅是杜旭和其次子杜樾在守灵,后厅没有人,我们这里穿过私庙所在的院落可以进入后厅,从后厅才能进入前厅……大概就是这样吧?” 张峒道点点头,示意陆载将记录收拾好不要被发现了“许夫人可困乏否?今晚我们三人应当轮流值夜,防止前厅偷偷将棺材运走。” 李平阳其实是习惯值夜的,干脆地点点头,不过答应完难免有些憋屈“要是能直接冲出去检查那些尸体就好了……省得这老些麻烦。” 张峒道看着也有些郁闷,但是还是拍了拍李平阳的肩膀权作安慰“要是直接要去掀开人家儿女棺材,一来他们有十足的理由拒绝,二来倘若打草惊蛇难免他们在情急之下不会做出什么过激之举,眼下这般掣肘到底免不了的,还是稍作忍耐吧?” 三人正在洗脸,就看到屋外一阵嘈杂的脚步声,过不多时,脚步声接近门口,接着便听到杜旭的声音隔着门传来“三位贵客可歇下了?” 李平阳看见杜府准备了淘米水,正打算搬到角落里稍微清洗下头发,就听到屋外有人这么喊,随即重新挽了个发髻,从屏风后面走出来看着坐在桌边的张峒道,不由得小声问“大人?” 张峒道放下手里的书卷“未曾歇下。陆先生,去为杜老爷开门。” 一打开门杜旭便满脸堆着笑走进来,他先是左右看了一眼,见到李平阳坐在一旁落落大方的模样,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几位贵客住着可还习惯?我们准备了一些醒酒的汤——是用中草药熬煮而成的,等会应该就会熬好送来,几位贵客可以喝一些再休息。” 张峒道引着杜旭坐下,见杜旭特地强调了一下中草药,便知道他是顾及着晚宴时候张峒道几人对“粉妆玉骨汤”的忌讳“正好杜老爷来了,我这儿有一件事情还想找您打听打听呢!” 杜旭在桌边坐下,瞧着张峒道热络的表情似乎也有些意外“您说?” “您之前说道这里那种可以做成汤的猿猴‘灵长’,说其通体雪白、格外机敏,本官当时便生出兴趣。不瞒您说,我这人平生爱好不多,倒是格外喜欢养些宠物,什么狸奴、黄犬,这猿猴长安府中也养了两只,均是棕褐色皮毛,无甚特别。眼下听说这‘灵长’如此特别,我甚是喜爱!不知杜老爷能否忍痛割爱,赠我雌雄两只一对,容我他日带回长安。” 说罢,张峒道还格外真诚地拱手“本官虽知这番请求冒昧,但是因心中实在喜欢那珍奇异兽,故还望杜老爷割爱相赠。” 杜旭闻言脸色登时难看了不少“这?” “杜老爷可是不愿割爱?” “此言真是屈煞老夫了——大人有所不知。这种猿猴乃是山中灵兽,数量稀少,且极难饲养,我们都没有怎么看过活的,只能由专业的工匠进山捕捉。况且这种珍兽敏锐多疑,且不说如何难以抓住,就是抓住了活口,一旦他们自觉受困,要不然会陷入疯魔,肆意伤人,要不然就会以头抢地,自绝于此。所以根本就没办法豢养,在下也就没法相赠了。” 张峒道了然地点点头,神态里多了几分怅然“如此说来,本官到底是与这山间灵兽无缘了——那山间灵猴平日里都吃些什么?” “平日里只吃山中鲜果,且凡离枝落地者均不食。” “那它们喝什么?” “山中清泉,只因刘水而不饮死水。” “它们如何繁衍生息?” “自然与人类相同,一公一母为原配,原配的药用最好。” “它们的味道还有区别?” 杜旭似乎放松了一些,手臂撑在桌上。说起那“灵长”猴的口味,他不由得露出心向往之回味无穷的笑容“有,当然是有的。一般来说,年幼的最嫩,其骨若糕、其肉如酥,一口抿下去还未碰到舌尖便化成一汪浓汤,顺着喉咙向下滑。那滋味,可真是天下难寻。” “只可惜只有那未长成的才有这般美味,年纪大一些的可就没有这种味道了。此刻肉已经成型,肥瘦相间,其口感若猪肉而略微有差,一般要佐以陈醋蒜泥,若吃得讲究些的人家,则还要切一些胡葱丝,调做蘸水配以食用。” 这一番说完,杜旭颇有些趣味地回味一番,瞧着张峒道神态认真地听着,不由得拱手笑道“不过这天下美味珍馐何其多也,这‘菜猴’也不过是其中之一,不过是我们这些边陲之地关起门来自吹自擂的消遣零食罢了。” “唉,这灵猴如此奇特,确实天下罕见,杜老爷何必自谦。”张峒道目光里透着几分戏谑,手臂支在桌上,不由得凑近些笑道,“本官本还不觉稀奇,越听您这么说越是好奇——要是当真能有缘分一睹这灵猴模样就好了。” 这话说得杜旭脸上笑容稍显僵硬,只能附和着点点头,好在侍女恰是时候地端着三碗药汤进来了,姑且也算岔开了张峒道关于“灵长猴”的话题。 正喝着汤,杜旭指使两位仆人支开窗户,颇有些骄傲地引着三人望向窗外,只见堂屋窗外便是高墙漏窗,透过梅花的形状可以看到后厅的湖景与杜家最高处的凉亭。张峒道虽然对风景并无什么雅兴,瞧了几眼便只随口符合“这这漏窗倒是让后厅山水一览无余,颇有雅趣。” 第五十三章 月下白猿 杜旭又和张峒道附和着聊了几句,杜旭便又回了前厅。眼下前厅留下的只有宋掌柜和杜家父子二人,从漏窗看出去可以发现,前厅通往后厅的门应当是已经关上的。 后厅除了水塘之外,最为瞩目的就是一株参天古桑,照杜旭的说法,这院子的整体结构就是围着古桑建的。杜老爷对此颇为得意,说这千年古桑庇护,家中必然百代常青。甚至特地为了将这棵树置于中心位置,而将客房等以环形围绕其四周。 窗外的雨比起早些时候倒是小了不少,透过窗户恰好可以看见杜家后院的全景,在蒙蒙的烟雨之中,可以看到高墙外的矮山上凉亭在树上映出棱角分明的阴影,一团乌黑的树云拢在其上,让那凉亭的剪影显出几分与黑夜融为一体的模糊。 张峒道将屋内一角的灯熄灭了,留下离床稍远的一盏,见李平阳要关窗户,他连忙止住“别关窗户!今夜反正都是讲究凑活,就这么开着窗休息一阵也是挺好的。” 刚刚的热汤喝下去之后浑身都有些热得慌,李平阳睡意不浓,干脆申请了第一班值夜。张峒道和陆载也是答应,只不过刚刚吃了东西三人都没什么睡意,陆载和张峒道一头一尾地靠在竹榻上休息,李平阳端了一张贵妃椅坐在矮桌旁。 一声沉闷的钟声从远处传来,张峒道半眯着眼睛“可是亥时报钟?” 李平阳坐在桌边撑着脑袋,虽然谈不上困乏但是多少有些无聊“大约是吧?” 陆载倒是当真文弱,此刻是真的有些困了,平日里总拿在手里的折扇此刻半开着遮住他的脸,传出的声音也有几分疲倦恍惚“此地不远处山坳间却有一座寺庙,寺庙每个时辰都要报钟,想来应该就是那里吧?” 一般来说倘若生活节奏变化不大,每一日的生活都是今日重复昨日,那么久而久之基本就会形成一种本能,即到了什么时候身体本能就应当准备做些什么事情。不过由于江湖生活漂泊不定,李平阳对时间的概念一直有些模糊“是亥时吗?” “许是晚宴结束得太迟了,总觉得钟声早了一些吧?”张峒道翻了个身,没太在意。 就这么又过了一段时间,窗外的雨渐渐停下了,前厅并没有动静。周遭沉在一片寂静之中,不知道就这么坐了多久,忽然又一声钟声响了起来,这一声听起来倒是更远一些,应当是子时的报钟。 李平阳本不想喊二人起来,却不想张峒道似乎也听到了报钟,迷迷糊糊从床上坐起来,揉揉眼睛“可是子时了?” “方才听到报钟声,大约是子时了吧?”李平阳睡意不浓,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腕,“前厅也没什么动静,四周就能听到些虫鸣。” “如此看来,或许杜旭也意识到今日倘若也入夜匆匆下葬实在不妥。”张峒道从竹榻里面翻出来,整理着身上的衣服,“今夜若能顺利度过,下葬必定在入夜之后,我等可以趁着明日先去驿馆寻找接应,再兵分两路,一路盯着杜家,一路赶去县衙调兵。” 李平阳还没回答,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扑通”一声,仿佛是什么东西落水一般。 两人下意识看向漏窗,却见到格外诡异的一幕——在森白的月色之下,一道白色的身影忽然向着天空飞去,佝偻的脊背蜷缩成弓状,两条细长的手臂在空中自由地摆动着。一个白得仿佛透光的身影就这么向空中掠过,奔月而去,与之对应的则是一声凄厉而高亢的长啸。 长啸声回荡于寂静的夜色之中,而那白色的猿猴身影也仿佛消失在朦胧的夜色之中,仅仅是须臾间便不知所踪。 见到此景,莫说张峒道,连李平阳也跟着呆住了“通身雪白、长啸山林?真有那种猴子?” “怎么可能!怎么看都是杜旭随口编出的谎话啊!”张峒道大喊起来,匆忙地从榻上把被啸声惊醒的陆载拽起来,“陆先生,快跟来!出大事了!” 陆载扶着额头坐起来,还有几分睡意未曾消解的恍惚“怎么了?” “哎呀,那灵长猴成真的了!”李平阳着急地拽了一把陆载,“陆军师咱们快去看看吧。” 杜家的结构没办法从后厅直接到达客房,张峒道一行人只能从马厩先跑了出去,又在马厩看守的两个家仆的帮忙下敲开了正厅的大门。正厅门过于沉重,开了好一会才打开。张峒道都等不及固定住,错开一条门缝的功夫便钻了进去。就见到前厅通向后院的门已经打开了,很显然前厅也听到那声已经带出回响的高猿长啸。 杜樾手里护着一盏灯急匆匆地走上前“大人,大人可是听到了怪异之声?” 张峒道左右一看杜旭不在,随即大声问道“二公子,汝父何在?” “家父正在后厅寻找怪声之来源。” 张峒道闻言也不多言,连忙冲向后院,倒是李平阳多留了个心眼,左右扫了一圈,只见棺材铺的宋掌柜还是一副没缓过神的模样,倒是屁股黏在凳子上,似乎对此事没什么兴趣。杜樾手里捧着一个烛台,那烛台本来是点在正厅角落里的,大约是在慌乱之中才急切地抓起来。 李平阳没急着去后院,倒是回头和陆载耳语“陆先生,这地方的习俗守灵的时候应当开门还是关门?” 陆载一抬头,只见前厅的正堂门户紧闭“应该开门……只不过如果今夜上半夜时候暴雨如注,或可能是为避免雨水打进屋内才关上的。” 李平阳没有多说话,只是回头叮嘱几位家仆看好门。自己和陆载便赶忙地跑向后院。 石板上积水倒影着月光,三五个家仆点着灯正围拢在杜旭身边,张峒道接过李平阳递上来的烛台,轻轻摇摇头“方才的白影不知所踪,这后院眼下什么都没有。” 李平阳左右看了看,比起那惊鸿一瞥的月下猿影,她更加疑惑一件看似不经意的小事。 ——只不过此刻她还没有意识到,这件小事会成为后续案件的关键。 第五十四章凭空出现的尸体 一群人在后厅找了半天,也没看到刚刚白色的“灵长”到底在何处。杜旭和张峒道凑到一块,只见杜旭从怀里掏出一块巾帕按在汗湿的额角:“奇了怪了,刚刚瞧着一抹白影划过,怎么须臾之间就不见了呢?” 李平阳心里有些狐疑,走上前左右看了看院子里,池水中却有两个仆人在摸索,三五个灯笼加上刚刚点上的几盏灯也足够将后厅照亮水波映着火光,除了两个仆人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动静:“老爷,水里没有东西!” 杜旭骂了几声,自己又盯着水面看了许久,不死心地拿着灯照了半天:“不可能啊,难不成真的没有了?” 那本就是无稽之谈的“灵长”猴就这么不翼而飞,只留下那一声猿啼和似真非真的幻影。张峒道又打着灯笼找了两圈,最后也算是没辙了:“看起来大约是不见了。” 杜旭看起来也颇有些懊丧:“张大人说的是。” 这一番折腾,几乎所有人睡意都消散下去,杜旭引着几人来到前厅吃点茶酝酿睡意。两个家仆将后院的门暂时关上。杜旭给张峒道沏了一碗茶,几人就这么坐下来:“刚刚还想着要是能抓到就好了,却没想到还是没有缘分啊。” 张峒道和杜旭一起坐在正厅前的廊下,此刻正厅门已经打开,里面依旧还是摆放着两副棺材,里面倒是没有任何碰过的痕迹。李平阳状似无意地进去走了一圈,封棺已经做好,四面都卡上铁钉,哪怕当真可以搬开,这动静也不可能小得了 李平阳偷偷用拇指顶了一下,确认她的拇指根本无法顶开棺材板分毫之后又走回前厅,与张峒道一同坐下看着门口的位置,陆载在他们身边也寻了个板凳坐下,就这么坐了一会之后,大约是觉得有几分无聊,杜旭又嘱咐家仆去拿两碟点心。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并没有让家仆去后厅,反而嘱咐那人从私庙那条路去往后院住宿处拿自己屋内珍藏的那一盒茶糕来:“你去我房间,只找那盒放在乌檀木柜子上的茶点,那是顶好的点心,我早就想让张大人品尝看看,里面揉了上好的碧螺春,清香扑鼻,非一般点心能比的——你若是找不到,就去喊管家老鲁来,他知道在哪里。” 领了命令的小厮急匆匆地走开了,下过一场雨之后温度并没有降下许多,空气里透着湿热。去拿茶点的家仆半天都没有回来。 李平阳打了个哈切,反而觉得困意有些浓烈。 就这么又过了一阵子,只听得远处的钟声又响了起来,这一次应该是丑时的报钟。李平阳有些惴惴不安地抬起头——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这三次钟声有点奇怪,其中有一声与其他两声似乎有格外地不同。 忽然,背后传来一声重物坠地的声音,几人均是一愣,随即冲向通往后厅的门,慌乱之中看门的家仆打开门的速度都比起平时慢上不少。等到一群人冲到后院的时候,只见刚刚才搜查过冰冷的水边躺着一具仰面倾倒的男尸。 “所有人不要靠近!”张峒道一声大喝,“杜老爷,快封锁住两边可以进入后厅的路!” “好,好的!”杜旭脸色惨白,似乎对此颇为意外,“大家都不许进来!” 李平阳小跑回去拿了笔记,回来蹲在张峒道身边:“大人,这人……还活着吗?” 张峒道接过一张深色的毯子遮住其不着寸缕的身体,又掏出一张巾帕扶着那人扭曲的脖子慢慢正过来,在他的脉搏和鼻下各探了一会:“已经没气了。” 李平阳低头借着灯光看向那人的脸,只见他脸上布满了紫色的淤青,在颧骨下颚处能够明显看出抓伤的痕迹,他颧骨突出,头发稀疏,年龄大约在五十岁到六十岁之间。最关键的是,李平阳并非不认识他:“大人,是黄貉。” 张峒道仔细看了两眼才辨认出来,他顺着后脑摸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过去,在颅骨上摸到一块明显的凹陷:“应该是撞到后脑,但是到底是自己倒地撞到的,还是被人从背后袭击,这点还有待证明——等天亮去请仵作来验尸。” 李平阳看着尸体,只见黄貉一半身体趴在岸边的石头上,一半则浮在水中,全身赤裸,满是青紫和划痕,脖子腰部和腿都有着明显的错位,就仿佛被人像一条毛巾似的绞过一般:“大人,这黄貉的衣服怎么不见了?” 张峒道摇摇头,他从布下面摸出黄貉的双手:“有明显的挣扎痕迹,还有这个——”他将黄貉的手指伸到李平阳面前,只见那布满竖条细纹的甲片上卡着几缕纤维,“这应该是他的衣服,也就是黄貉是在死前被剥下衣服的。” “死前?也就是有人强行把他的衣服扒了下来?”李平阳觉得有些恶寒,她看着四四方方的院子,里面空无一物,角落里的桑树还在院内默不作声,那树冠虽然茂密,但是目测起距离是无法将树上的的尸体抛到水塘边的。 “奇怪了,刚刚我们才检查过这里,难不成就这么短的时间这具尸体还能凭空出现不成?”李平阳嘀咕了一声,绕着圈检查了一遍,“树上不可能,太远了,房梁上墙上也不可能……刚刚这边没有人,我们就在唯一的门口守着。倒是有一种可能,就是那‘灵长猴’刚刚一直在蹂躏黄貉的遗体,带着遗体一起躲上树……” ——但是别开玩笑了,都不 说别的,那种灵猴本来就是杜旭拿来搪塞食人编出来的谎话,怎么可能确有其物呢?如果不存在“灵猴”,那么在无人的后厅,黄貉的尸体就是凭空出现的。 思及此处,李平阳不由得拍了一下手心,眼睛都跟着亮了一瞬间:“这就是密室啊!” 张峒道听着她的话,不由得转过脸一脸无奈:“快点记录,不要带入那些话本小说啦,什么密室不密室的?先把现场情况搞清楚才是。” 第五十五章密室与不可能犯罪 李平阳见张峒道对此没有兴趣,反而有些着急了——她混不吝那段时间当够了所谓行侠仗义的侠客,从最初仗剑天涯的浪漫畅想,到重复多次行侠仗义后对此只保留一份机械式的责任担当而全然忘却激情。 行侠仗义,拼的主要是功夫,旁的人不如她,这行侠仗义的趣味便弱了许多。然而做江湖盟主一类她自觉是没有天赋的,毕竟她爹那个劣迹摆在那边,好不容易流放这老些年,被赦免后难免还是影响了伯禽的仕途。 她家一窝直肠子,干不来那调兵遣将勾心斗角的弯弯绕,但是做个孤身剑客又实在是做腻了,能打的恶人打得差不多,余下的大多是官吏皇室,那也不是她一人一剑能搞定的。但是要她这么早就学着颇黎进山做隐士去也不乐意。 想来想去李平阳这才觉得,自己应当改个行当。 从前快意恩仇的剑客做腻歪了,就应该转去去做做破案如神的游侠。这想法早就萌芽在她心里,在那些读着探案话本的日日夜夜里,李平阳不知道畅想过多少次自己是那神机妙算的神探,轻而易举破解了旁人根本无法破解的谜团。 替人报仇雪恨,为人沉冤昭雪,想来都是极其快活的。 正是因为有了这种想法,这次贾太守送信给李白时候,李平阳才会拦下这个调查的任务——糊糊涂涂一怒杀人的岁月已经过去,眼下她想明明白白把事情研究分明,最好不要再让任何人蒙受冤屈,做出最中肯的评价。 ——不要再让“那种悲剧”重演了,任何事情都应当值得一个真相。 “密室您都不懂?密室啊!”李平阳痛心疾首地分享着她的阅读经验,“就是一个人如果在一个密闭空间里死于非命,那可是极大的谜团啊!” “我怎么在大理寺没听过?”张峒道回答得略有几分敷衍,“什么密室不密室的,人死了找凶手不就行了,分什么密室不密室啊?” 李平阳有点急了,蹲在地上指着黄貉的尸体:“这个就是密室啊!大人您看,咱们刚刚进来找了一大圈,是不是压根没有看到这具尸体?而且出去了之后,这个中厅也是没有人?我们就守在前面的前厅,也没有听到什么古怪的动静——除了最后那声‘扑通’是不是什么声音都没有?” 张峒道嗓子里哼出两句:“你的意思是,这就是密室?” “是啊,四面都有高墙,我们在唯一的入口处把守,即使凶手当真有飞天遁地的能耐,难不成除了尸体发出的落地声,他消失的声音半点也听不到吗?”李平阳言之凿凿,“大人您有所不知,这个密室最诡异的一点就是,既然是一个密闭的空间,那么为什么会只剩下死者,而不见凶手呢?凶手一定是运用了某种不为人知的手段离开了现场!” 听到这话,张峒道总算从他对尸体状态的观察力分出一个完整的眼神,认真地摇摇头:“你觉得是是凶手进入了后厅?我反而觉得,为什么不能是凶手把黄貉的尸体丢进来,自己根本没有进来过呢?” “如果真的是那样,尸体是被人丢进来的,那就是‘不可能犯罪’了!”李平阳眼神一亮,差点没贴在张峒道脸上。 “……你到底是哪里学的这老些新词儿?” “都是小说话本里面的,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大人您不觉得,假如黄貉真的是被人丢进来的,那么情况就更加不对劲了吗?” 张峒道把手肘支撑在膝盖上,皱了皱眉:“不对劲?哪里不对劲了?” “各个地方都这超级不对劲好吧!”李平阳立刻反驳道,“那个声音很显然是砸在地上和落水的声音混合而成的,但是大人,您看看周围,哪里有能让尸体砸在地上的高处?” 张峒道在周围望了一圈,逐渐意识到什么,这才逐渐严肃了表情:“……继续往下说。” 他有心继续听,李平阳便继续卖弄起那点话本里学的推理知识:“大人您看,黄貉掉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落的位置在水边池塘正中心,这间院子里只有两个高点可以完成这件事情,分别是后厅正堂的屋顶和桑树树冠上,但是他们距离尸体都比较远。” 张峒道已经被引入她的思路里了:“那如果黄貉当时还活着,他自己主动飞跃加上有人助力可能飞到水池边上吗?” 李平阳摇摇头,指着黄貉青紫色明显的尸体:“大人,你可以摸摸看这具尸体。” 张峒道摸了摸冰冷的脖颈,刚刚忽略的温度此刻让他忽然一愣。 李平阳见他已经明白,才继续说下去:“且不谈黄貉有没有那个身手,就看这尸体的情况都已经死了有些时候了。死人本来就比活人更加沉重,加上这个四面不沾的地形,想要从空中把尸体抛下来,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如果,杀死他的人是一个独步天下的轻功高手呢?” 独步天下的轻功高手抽了抽嘴角,好不容易才维持住自己温良贤淑的模样,她扶住额头,好一会不曾说话,过了许久才挤出一副温温柔柔的笑容:“大人所言确有道理,但是依民女看来,世间武功需要遵循天道规律,自不可能有过于离奇之处。纵使一个人可以踏雪无痕,行于悬崖峭壁之上却如履平地,但是这搬着一个死人在这地方跳过去的同时还把尸体抛下……这也未 免太离奇了。” “世间之大无奇不有,这天下武学高手何其多也?未尝没有人能做到这些?” 李平阳略有些无语,心说轻功最高练成什么样我不知道吗?且不说真的能做到这件事情的人本就寥寥,而且大多她也认识,虽然正邪未定,但是这几个人眼下可都不在和州。且不管他们是否在,就单论在半空中携带重物还要不断借力蹬地,怎么可能没有动静?当时后厅确实半点动静没有,这根本不可能是来无影去无踪的武学大师抛尸就跑做的案子。 ——一定是有一个人,他利用了某些手法让尸体凭空出现的! 第五十六章黄貉之死 等到天明的时候,仵作老丁带着两个徒弟过来收尸,县衙那边来了四五个胥吏,其中资历老一些的来和张峒道打了招呼,说县令与县丞一同前往和州府,眼下暂时赶不回来,主簿宋许目前正在为秋收纳税的事情犯愁,要清算又开垦多少土地这事情,怎么想都觉得有些不容易,故而主簿宋许也只能晚点才到。 张峒道对此倒是没有什么不满,虽然黄貉的案子看起来吓人得紧,但是这种案子一般也都是胥吏查完带到县衙去断案,哪有杀人案需要县令县丞赶到现场的?眼下对方愿意多交代几句都算是给他面子了。 老丁坡着脚走过来,神色尴尬地搓了搓衣角,见到张峒道忙活,他便一边交代底下人干活,一边踟蹰着走上来:“大人,小的实在冒昧,但是也不得不想着多问一句——这黄貉是百忧镇上有名的街溜子,况且他死在杜老爷的家里,这跟当时魏将军的死应该是没有关系的。这案子交给我们就好,您还是好生养伤,等到精力恢复再去调查关帝庙一案才是。” 仵作老丁半生没有和活人打过太多交道,这些话他说得别扭难受极了,奉命来说话对他来说难得很,苦着脸硬着头皮说完,才战战兢兢去看张峒道的脸色。 张峒道并未生气,只是若有所思地抚摸着下颌:“没有关系?” 老丁愣了愣:“这,这总不能只要这个镇子上出了命案,就和魏将军的命案有关系吧?黄貉那厮平日里仗着有个做官的亲戚,便变着法地欺压百姓横行乡里,还曾经放狗咬我,说我是带了死人气的灾星!他平日里结的仇怨可不只是一星半点啊!老头我说句不好听的,就是真的有人要弄他,也是邻里乡亲积怨已久,肯定和魏将军的事情没啥关系。” 张峒道捏着自己的下巴,一时半会儿没有说出话来,忽然他抬起头:“不对?” 老丁看着他那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心里也生出些纳罕:“大人?” “老丁,你说倘若是乡里乡亲杀了黄貉,黄貉的尸体怎么会出现在杜家后厅呢?”张峒道忽然喃喃自语,“如果黄貉当真死于野道,本官还会如此看重这事儿吗?” 仵作扶着手里的箱子,神态带着几分疑惑:“大人此话何意?黄貉死在杜家,虽说不大吉利,但是死在哪里有什么蹊跷的?等我们验了尸,在到四野去寻找有没有与黄貉结下仇怨之人。届时不就自然真相大白了吗?” “可是若是外人杀的黄貉,为何黄貉的尸体会出现在杜家后宅呢?” “这……”老丁一时语塞,被问住了。好一会他挠了挠手肘,怀着几分不确定继续说下去,“谁知道呢?许是阴差阳错,或者那日晚宴时候就已经死了吧——” 忽然,他一时顿住,片刻后才紧张地压低声音:“大人,您该不会怀疑杜家的人吧?” “出了命案,调查主家也不可以吗?” 老丁一拱手,露出有些为难的表情:“可以是可以的,但是大人。这黄貉素来与杜家并无瓜葛,要不是看在他那在县衙做官的亲眷面子上,这次也万万是请不到他的。老头我不是帮杜老爷说话,但是这八竿子打不着一块的,怎么看杜家都没有必要与他过不去啊。” “更何况昨儿可是杜老爷女儿下葬的日子。眼下家里出了命案,这下可好,棺材又要再停三天。这黄貉是犯了多大的仇怨能让一个痛失爱女的父亲在下葬当日非要在自己家中杀害他呢?这怎么都说不通啊!” 张峒道好奇地看着老丁:“听这意思,老丁你倒是挺替杜家说话的?” 老丁年轻时候极其穷苦,又从事仵作这见不得人的行当,县里镇上许多人欺负他。杜旭从不欺侮他,偶尔还会在帮忙解围,而且家里一旦下人有什么白事需要操办,也都着人喊老丁来处理,一来二去老丁受了杜家不少恩惠。 “大人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杜旭老爷是个厚道人,他会给佃户留下余粮,倘若家仆中有婚嫁者还会包红包,要是谁遇到些难处他也是极其体谅的,就是我这般,杜老爷也总是找些活儿给我做,在前几年县衙有段时间不发月俸,说是长安乱成一锅粥了咱们这边自然没钱,当时要不是杜老爷帮助,我可挺不过那段时间啊。” “非我一人这么想,您顺着这十里八乡问过去,哪户人家不说杜家是一等一地好啊。” 老丁说得情真意切,但是张峒道心里却做了其他猜想。他与老丁敷衍几句之后找到了正在杜府前厅里面写案件记录的李平阳和陆载,张峒道急匆匆地走过来:“许夫人,你能不能把刚刚你说起过的‘不可能犯罪’和‘密室’再说一次?陆先生您也一起听一下。” 李平阳有些不明所以,心里犯着嘀咕又把刚刚对杜家地形的分析和黄貉尸体凭空出现的诡异之处又讲了一次,讲完不由得问了一句:“大人,怎么了吗?” 陆载听完捻须沉吟片刻,不由得摇摇头:“确实,为什么刚刚还检查过的后院里忽然多出一具尸体,且不论是谁做的,就是怎么做到的也难以想象。” 张峒道搬了个小马扎在两人身边坐下:“方才仵作老丁的话,解开了我一些迷思。老丁认为我不应该如此大张旗鼓地调查此案,因为黄貉与周围村民多有怨怼,纵使有人想要报仇也是习以为常的事情 ,不值得如此调查,何况还把人杀到了杜家后厅,就在我们面前。” 李平阳点点头:“大人的意思是?” “一个市井仵作都知道的道理,这个凶手怎么会不知?如果真的是要杀黄貉,那么时间地点无需考究,自会有人帮忙编出理由。但是他却在最危险也是最显眼的的时刻让黄貉以这样一种死状呈现在我等面前,其原因只有一个——此人不是蓄意,而是在极短的时间内不得不赶紧杀了黄貉,哪怕会被发现。” 第五十七章调查现场 张峒道这句话一说完,李平阳和陆载对视一眼,忽然都恍然大悟起来:“没人会用这么复杂的办法杀黄貉,大人是这个意思?” 张峒道点点头:“然也。黄貉这样的人,媚上欺下,那天他坐在末席,在场的都是他平日里不会得罪的。更何况他就是得罪了那天在场宾客,也没理由会有人布置这么大一个舞台来杀他。所以,黄貉的死肯定不是谋划已久的,也肯定与碎尸案和崔无命案不一样,这很有可能是一起临时起意的谋杀。” “临时起意一般不会这么诡异吧?”李平阳挠了挠脸,示意张峒道和陆载要不要回现场看看,“要不我们回去再看看?” 三人于是回到后厅,此刻胥吏已经在调查现场,蒋大从古桑的树冠里冒出一颗脑袋:“大人,你们来了呀?” 张峒道朝他摆摆手:“怎么样,树上有什么痕迹吗?” “有几根树枝折断了,其他暂时没发现什么呢。” 水边蒋二正在和老丁的徒弟一起搬运尸体,依照张峒道从大理寺学来的规矩,他们用炭笔围绕着黄貉的遗体画了半圈,等到将黄貉遗体的位置确定下来之后,才指挥两名胥吏将尸体搬运到一旁。 黄貉全身的衣服均已不见,双脚因为在水中浸泡许久,呈现出苍白鼓囊的质感,就好像是一个麻灰色的布口袋似的,脚踝肿胀浮囊,皮肤上透出青紫色的血线:“蒋二,你与赵仵作检查得怎么样了?” 蒋二起身抱拳行李,他腿伤尚未痊愈,起身的动作略有些吃力:“回禀大人,眼下目测的结论与昨日大人夜间调查的结果一致,具体死因还需要带回去仔细检查、剖开身体才能探明。” 李平阳盯着水面看了好一会,忽然有点惊讶地指着水下游过的几条肥胖的锦鲤:“这池塘里鱼还不少呢!昨儿我怎么没看到?” 那些锦鲤养得膘肥体壮,圆鼓鼓地在水下慢悠悠地游过,金红的鱼鳞格外显眼。粗略看去,这样的鱼居然有十多条,他们散乱在池塘各处游得格外缓慢。 张峒道有些意外地摸了摸下巴:“奇了怪了,这鱼我昨儿怎么也似乎是没见到,照理来说,这么漂亮的鱼,还喂得这样肥硕,我总该有点印象才是。” 蒋二不明所以地跟着两人看了一会鱼,大约是没看出什么门道,便继续报告道:“大人,这尸体虽然暂时未曾尸检,但是黄貉的衣服我们却找到了——正挂在湖中心的弯石背面。” 弯石,杜家后厅除了那棵千年古桑外最珍贵的宝物。弯石是一块专供造景用的模样崎岖的太湖石,它整体呈现出斜放如意的美感,一端高一端低,立于池塘正中心,被称为“如意架”。受池水滋养多年,石体通身乌黑油亮。 “黄貉的衣服当时挂在那湖中的石头上?”张峒道语气透着几分难以置信,“这好端端的,为何要把人作弄成这般模样?仇杀多是一刀毙命,但是黄貉满身青紫,手脚骨折,而且还被人剥去衣服——这,这是积攒了多大的仇怨?” 李平阳摇摇头,目光在躺倒的黄貉和旁边沾着水的皱巴巴的衣服上反复掠过,最后她走向了那一滩揉皱的衣服,细致地将它摊开:“不管怎么说,有人扒下黄貉的衣服这是事实,这衣服里面一定有些古怪。” 张峒道走到她身边蹲下:“夫人指的是什么?” 李平阳一边把整张布料打开一边回答:“行凶之人剥下黄貉的衣服,无非为了两种目的,一种是为了让黄貉赤身裸体,另一种是为了窃取衣服。若从为了让黄貉能赤身裸体的目的来看无非两种,其一是黄貉的身体上纹有线索,一般是身上留下了刺字,上面有什么重要的讯息,但是方才看到死者周身并无类似的痕迹,所以便能排除这一可能;其次就是为了侮辱死者,但是倘若真的为了侮辱,为何要在深宅大院夜半三更?这岂不是没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什么人能看到吗?既然没什么人能看到,又怎么谈得上侮辱呢?” 说罢,李平阳颇有自信地摇头笑起来:“故而民女推断,行凶之人必然不是为了将黄貉的衣服脱下,而应该是为了将黄貉的衣服带走或者藏起来。” 张峒道点点头,转头看向池中矗立的弯石:“夫人所言确有道理,倘若行凶之人目的在于扒光黄貉的衣服,那么其初衷则是说不通的。如此说来的话……他为何不带走这件衣服呢?一件衣服也没有多重,这人怎么会将它留在现场呢?” 李平阳摊开衣服,她和张峒道一左一右又把几块湿透黏在一块的布料分开来。黄貉的穿着不算太讲究,前来赴宴穿的也只是一件寻常的圆领袍,里面叠穿一件无袖里衣:“所以大人,这也是我们要弄清楚的问题——如果是不想搬运人,那么还情有可原,但是区区一件衣服也不带走,实在是太过于古怪了。” 陆载在他们身边停下,加入了讨论之中:“其实也可说得通,某猜测,此人或许就在杜家做事,一旦将衣服带走,那么事后搜查起来难免沾上嫌疑。况且此人并没有带走衣服的必要,故而干脆将衣服留在院内。” “没有必要,先生的意思是,这人既必须将衣服从黄貉身上脱下,又没有必要带走?”张峒道低头琢磨了一会,不禁摇摇头:“如此古怪,实在说不通。再说了,此人纵使在杜家做事也 不必如此,大可以将衣服带走后不放在自己房间内,随处一丢。谁又知道是谁做的呢?” 李平阳忽然从两件衣服的夹缝里摸出一张几乎晕开墨迹的碎片,猛然一愣:“不,如果这人是为了找到黄貉身上某样东西的话,只要东西找到,这件衣服就没有意义了,比如这张纸片。” 张峒道和陆载靠近,只见那张拇指长的碎纸片上赫然写着几个字: ——我知道你的秘密,如果不来的话…… 第五十八章推演开始(上) 那张纸条看得张峒道和李平阳具是一惊,不由得对视一眼。 就见李平阳飞快地打开干净的一页记事簿,张峒道眼疾手快将残缺的纸片放进去,本子合上,两人就当做无事发生默默转开视线。 张峒道第一次做这种事情,免不了有些心虚,他磨蹭着衣缝,盯着李平阳手里的书手专用的记事簿:“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那大人还有其他办法吗?或者这么一张小纸片如果真的被当做证物收集起来,大人能确保它安全地存放到我们破案为止吗?” 张峒道沉默了片刻,轻轻拍了拍李平阳的肩膀:“收收好。” 黄貉的妻子总算来到了现场,她跪在一旁的尸体边嚎啕大哭,尖瘦的脸上以为哭泣而扭曲成奇怪的倒三角型:“啊啊啊啊,当家的啊!你怎么就这么去了啊!” 大约是由于她哭得实在过于声嘶力竭,一个上了年纪的胥吏将她拉开一点,防止激动的女人扑在尸体上破坏证据。黄貉的妻子并不愿意起身,而是趴在地上大哭起来,双手不断拍击着地面上的石板,额头急促而猛烈地不断抢地:“我怎么办啊……我到底要怎么办啊!” 陈坷远和陆载去回来,顺便将黄貉的户籍信息的抄写递给了张峒道:黄貉有一房妻子,两二儿一女,家里还有黄貉的老母亲,一家六口人都不事产业,家中的田地交给了短工打理。 黄貉的妻子本来是乌江县一个米商家的二姑娘,生性刁蛮泼辣,左邻右舍都不喜欢这人,总觉得这妇人从不能容人,也不好相处,她若是占了别人的便宜便只当什么都没有发生,但是如果人家占了她一点便宜,或者甚至只是不愿意由着她欺负了,她就要破口大骂,冲上去用专门留出来的红指甲使劲扣那人的皮肉。 这妇人虽然跋扈,却也有个习惯,她只打女人,男人是不敢去打的。如果遇到男人来欺负她,她就扮作一副无辜可怜的模样,哭天抢地,直到把那瘦小的黄貉喊过来。倘若这男人无权无势是个白身,黄貉就会摆出老爷架子来斥责他威胁他,倘若这男人更加瘦小,黄貉就会冲上去给他一拳,倘若这是个“老爷”,是黄貉惹不起的人物,黄貉就会给自己的妻子一个耳刮子,用尖锐又刺耳的声音指责她如此粗鄙。 夫妻俩在这样割裂的生活里乐此不疲地享受着一切琐碎的便宜:多占了一厘菜畦、偷用了一瓢水、克扣了一点工钱,往往将人欺负了,还要洋洋得意地嘲笑人家“不懂得如何生活”,连他们家的儿女也是那副模样。 不过也正因为这个缘故,与黄貉有仇的人家可多了,甚至刚刚还听到有人在窸窸窣窣地骂着黄貉死得好,甚至黄貉夫人这般凄惨的哭泣,也没有引来多少同情和安慰。几个镇上的婶子婆姨站在路口抱着手臂,叹了一口气嘀咕:“也是可怜啊。”“是啊,造了多少孽呢?” 后续的调查中间并没有发现什么更有用的线索,大约等到下午酉时,主簿那边又派了一个人过来说明主簿搬书从阁楼摔下来了,今日实在不便走动,等明日借到牛车才能过来。 既然宋主簿来不了,眼见着日头也西斜,张峒道知道这些胥吏都等着快些回家休息,也不多为难他们,手一挥让他们休息去了,只是将杜旭家后厅的两扇门落了锁,几人便匆匆赶回驿馆。衔蝉和小不点暂时交给了药铺的冒姑娘,陈坷远本想回了驿馆就去接他们回来,却被张峒道匆忙拦住:“陈大哥,不急,等会儿再去接俩小不点,我们先要来推演一下。” ——“推演”?“推演”是什么东西? 这个词李平阳虽然并不陌生,倒是第一次在这种场合听。 一般来说,推演都是用于行军打仗,比如汉初张良、韩信在早年间经常学习并编写兵书,依靠的就是沙盘推演不断重复预测估算两军对峙的种种情况。而在蜀地一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些民间传说中,武侯诸葛亮在年轻时曾在草庐中以红豆绿豆为两军士兵反复推敲天下大事,最终才能在先主昭烈帝拜谒之时提出《隆中对》。 但是张峒道说的“推演”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探案也可以“推演”吗? 张峒道见众人不解,低下头一边拿出几块木片拼出一个四四方方的院子,一边搭积木一边解释起来:“我师父师从狄公,然而狄公更多是断案,并非参与调查。为了能确保拿到准确的现场资料,狄公将岳州一名寻常胥吏擢升提拔到自己身边,这位胥吏姓白。‘推演断案’也正是这位白姓的胥吏和狄公共同研究出来的方法。” 说话间,一个粗简的场景已经搭好了。 李平阳等人上下观察一番:“这是,杜家的后厅?” 张峒道点点头:“这里是池塘,这是桑树,这是后厅的堂屋,而这颗豆子正是死者。” 说着,他捻起一颗红豆,按在池塘和石板的交界处,顷刻间,一个简单的现场还原便展现在众人的面前:“就像是兵法作战一般,只要能完全还原出案件发生的情况,就可以无限次地推演可能的犯罪手法。” “除了尸体场景外,这种‘推演’还可以将各种线索标注在现场,也可以通过移动模型来描述事件发生的变化,可以说,整个案卷可以在这方寸大的地方重复上演无数次。而在这无数次的重复中,不 管是犯人留下的证据,还是制造出的假象,都会在反复推演的过程中被一一看穿,最终将案件真相展示在我们面前。” 说着,张峒道从一旁的抹布上撕了一小块下来,搭在先前被摆在池塘中心位置的弯石上面,眼下这个小小的院落里面已经基本复刻了李平阳等人发现尸体时候的诸多细节,他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小声笃定地说道: “聚砂砾而见旧影,集管窥而成兽象,方为‘推演’破案的核心。” 第五十九章推演开始(中) 张峒道的“推演沙盘”已经摆好了,他目光扫过面前几人:“如此,便先由我开始——昨日黄貉尸体出现的时间大约是丑时,因为山间丑时钟声刚刚响过,我们就听到里面传来重物坠地的声音,再进入后厅就看到黄貉的尸体倒在水边。” “那大人是何时确定后厅没有人的?” “子时。”张峒道捻起一个白色的棉线团,“子时钟声刚过,我等被一声凄厉的猿鸣吵醒,就看到一道状如猿猴通体雪白的身影高高跃起,我们三人于是从正门进入,在后厅内调查许久一无所获,其中重点检查了池塘,当时并没有注意桑树树冠上和后厅屋顶上是否有东西,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在目及范围之内并不存在黄貉的尸体可以藏身的地方。” 陆载接过话:“后来我与大人和夫人一同坐在前厅,后厅在检查完没有异样之后便关了门,两边门各留下一名家仆看守,并且落了锁。我们从子时到丑时一直坐在前厅的廊下,所以基本可以确认那两个门并没有人进出。那个锁到了丑时才打开,打开的时候还费了点劲” “自己家为什么要落锁?”蒋大挠了挠脸,似乎觉得有些不对劲,“在自己家里落锁是不是有点刻意啊?” 陆载摇摇头:“这一点在下倒是问过了杜旭老爷,一来是那天恰好在为前厅的杜家小姐和孟家公子守灵,关上门也是把前厅后厅分开,二来杜家一向是有关门的习惯的,因为后厅的池塘虽然不深,却也有些危险,加上后厅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所以一般到了晚上就是一道锁一落,也不去管了。” “也就是说,在子时到丑时期间,并没有人进入后厅,但是后厅没有传来任何动静,最后在丑时钟声响起之后,黄貉的尸体凭空出现在水边,下半身沉在水里,上半身趴在岸上,全身赤裸,且布满淤青和各种擦伤抓痕。” 几人点点头。 李平阳补充道:“而且我们发现黄貉的时候,黄貉其实已经死了有一段时间了,他身体已经开始僵硬,绝不是那我们听到的那摔落在地的声音把他弄死的。” 张峒道点点头,捏起那枚代表黄貉的红豆:“基于以上的线索,我们可以大致从以下得出以下几个推断: 第一种,黄貉可能一直躲在暗处,子时的时候藏匿起来了。当时夜间漆黑,若是他有心躲在什么角落里,我们没有发现也是正常的,等到我们都退出去,他想要做些什么,但是因为身体带着伤,所以到水边的时候倒下了,也就不明不白地死在那里。” “按照这个思路,黄貉一开始躲起来,后来出来是要做什么呢?” 张峒道犹豫了一刻,盯着石头后面的衣服:“依照这个院子的陈设,黄貉一开始不可能在池塘那一侧,那一侧景致舒朗,前面寻找白色身影的时候点上诸多灯火,要是他躲在那一侧一定能够找出来的,这也就证明了黄貉一开始一定是躲在后厅这一侧的。如果我们依照‘黄貉此时已经受重伤并且是主动走向池塘’的观点,那么他最有可能的目的就是这里——” 张峒道手指指向弯石背后的衣服:“当时黄貉是想要拿到被放在石头后面的自己的衣服,故而才必须在受伤的情况下冒险涉水。” 李平阳表情有些狐疑:“但是按照这种思路,不就是有一个人先把黄貉的衣服脱了,然后把衣服甩在弯石背后,留下了一身伤痕奄奄一息还全身赤裸的黄貉消失了?这人要多变态才能做出这种事情啊?” 陆载闻言笑了起来,手中纸扇半开捂着嘴:“世间之大无奇不有,无论何种情况,只要能依照道理说得通,有证据,那么再怎么离谱都只能是真相。” “这么说,陆先生已经有了证据了?”多年相处,张峒道已经熟悉陆载脸上的表情,瞧他嘴角含笑眼中神采奕奕,就知道这人已经得了主意。 “大人还记得我们听到的那声猿鸣吗,紧接着就看到一个白色的身影消失在月下。” 张峒道神态扭曲:“莫非陆军师您想说,是‘灵长’猿猴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做的?” “唉!虽然我们都知道那是杜旭一时编出的谎话,但是那一抹白影确实也是看到了,我们可以先假定有那么一个类似‘灵长’的人,他在后厅袭击了黄貉,为了某些理由褪下他的衣服,但是这时候别忘记,我们很快就追了出去,所以这个时候确实有可能让那个人在慌乱之中逃跑,所以才会将好不容易抢到手的衣服丢在弯石后面。” “这么说,这个人扒下黄貉的衣裳是为了带走衣服?黄貉的衣服里能有什么?” 陆载递了个眼神给李平阳:“别忘了那张破碎的纸条,如果那张纸条真的是黄貉知道了什么秘密,在对杜家进行威胁,那么他想要从黄貉身上搜出什么东西也很正常。只是没想到被我们和杜老爷打断,只能匆忙逃走。” “而黄貉也许是昏过去了,也许是因为自己赤身裸体,所以反而未曾暴露自身,等到我们走后,他大约是想要拿回自己的衣服,所以走向水中,却没想到在水边倒了下去,就再没有能爬起来。”陆载说完,颇为感慨地叹息一声,“只不过,若是按照这个解法,丑时后的一声重物坠地的声音就没办法解释了。” 李平阳听完,低着头思索了片刻,随即摇摇头: “不对!肯定不只是这样!” “黄貉身上的伤痕并非刀剑相加,也不是拳脚所致,而是一种仿佛被反复摔打的擦伤和挫伤。且不说得要多大的力气才能造成这种伤口,就单说如果要造成这种伤痕,伤人者应该是提起他的脚或者手臂疯狂向着地面摔打,其四肢必然要留下一圈严重的淤青,然而黄貉四肢都没有类似形状的淤血,所以黄貉绝不可能只是被人攻击这么简单。” 她说到一半忽然愣住,看着面前看向她的五个人,张峒道最先打破沉默:“许夫人,您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李平阳这才反应过来她又失言了,一时间汗流恰背:“啊哈哈,我爹当年在云游四方前教过我如何辨认伤口,故而知晓一些粗浅道理。” 第六十章推演开始(下) 张峒道将信将疑地嘀咕了一声:“令尊怎么好像教了夫人很多东西啊?” 不过好在他此刻心思几乎全然扑在破案上面,没犹豫几秒立刻转了语气:“既然夫人见过,那在下便不耻下问,依夫人所见,这些伤口大概是什么造成的?” “一般来说只有两种情况比较常见,”李平阳见反正话也说出去了,所幸说了个痛快,“第一种就是被全力击飞出去,人的力气几乎做不到,我倒是听说过燕地有一种猛兽名为熊罴,那些凶煞掌大如锅,那一巴掌下去确实能把人打飞。但是一来拥有如此力量的猛兽必然留下攀爬逃窜的痕迹,不可能后厅如此整洁,二来如果当真有非人的猛兽来此,必然引起轩然大波,不会有一只野兽悄无声息潜入宅院恰好杀死一人就离开。” “所以也就只有第二种解释——跌落。” “跌落?” 李平阳点点头,用手指着杜家那座矮山:“就比如,如果有人把黄貉从山上推下去,尤其是这种有一定斜坡的山,那么他的身体就会顺着斜坡这样叽里咕噜滚下去,而且越滚越快,最后停下来的时候全身都会留下这种淤血和擦痕。” 李平阳说着,有些不解地抵住下巴:“话虽然这么说,但是这座凉亭的高度实在是太矮了,这个高度就是顺着山坡滚下来也不会死吧?更何况如果真的一路滚下来,不应该死在后院吗?这是怎么跑到后厅来的?” 张峒道摸着下巴思考了一会:“还有其他可能吗?” 李平阳歪着头想了想:“要不然就是从高处被摔下来两三次,如果砸在崎岖不平的地方,大约也能造成这种伤口——但是谁能把一个人从高处推下去两三次呢?而且杜家能能造成这种创伤的崎岖不平的地形也就是池塘边上,这不是相当于要把人从半空中扔到地上吗?这谁做得到?” “不,昨日我确实见到一个可疑之人。”张峒道反驳,“当时我与陆先生在凉亭上俯瞰美景,就见到一个黑影忽然飘进杜家,那人轻功了得,视高墙若无物,往来自由不受拘束。我见那人行迹叵测,疑心那人与此案颇有些联系,而且看其装扮,与前日里刺客相仿,或许此人正是破解此案的关键!” 李平阳听得眼睛都大了,心说别人她可能还不知道,那道黑影是啥她还能不知道吗?这夜行衣无非就是一身黑色短衣加上黑布裹脸,也没有其他款式可以选择啊! 蒋大倒是耐不住性子,一听这句话立刻就站起身:“这人如此可疑,又武功高强,我看就是这人做的没跑了!” 李平阳这厢正头疼呢,却见几人相互点头,似乎思绪都被那神鬼莫测的黑影带走了。甚至陈坷远也忍不住说道:“若按照常理,乌江县民风淳朴,极少卷入争端,不应当有如此轻功的高手,此人必然是被人请来办事的!大人,以在下看来此人或有可能就是杀害黄貉的凶手!” 李平阳急得百口莫辩脑子里转了好一会方才接过话:“找到线索自然很好,只是此人既然如大人所言,来无影去无踪,只知道其人来过杜家。这要怎么找呢?” 李平阳此言一出,几人都沉默下来,见着没了主意,李平阳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依民女看来,与其花时间猜测拿到鬼影到底来自何方,是什么人物。倒不如还是从案情本身出发,或许在对案件的梳理之中逐渐就能找到那人的身份了。” 几人点点头,话题总算从危险的地方又绕了回来。张峒道提起红豆,犹豫了一会:“所以,倘若杜家后厅一来未曾有野兽闯入,二来未曾有绝世高手进入,那么只有一个可能,黄貉的一身伤痕是从高处滚落时留下的?” 李平阳点点头:“从身上淤青留下的痕迹来看,民女只能如此推测。” 陆载似乎对此颇为怀疑:“但是许夫人,刚刚您自己也说了,那凉亭虽然位于高处,但是也只不过是园中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假山,从上面摔下去当真可以摔死吗?又是否能造成这么多的伤口呢?而且最关键的是,如果倘若黄貉之死当真和园内假山有关,为何尸体会出现在后厅呢?不应该出现在假山下马?” 李平阳对此确实略有些不解,照常理来说,其实任何地方都能摔死人,但是黄貉全身的青紫必然是在极其陡峭的地方不断翻滚才能撞出的伤痕,杜家后院那座山真的能做到这一点吗?还有就是后面尸体又为什么会出现在后院,这也是无法解释的事情。 “民女确实有许多不知。” “不知是正常的,我们刚刚开始调查第一天,不可能知其全貌。”张峒道打住几人的讨论,接过李平阳递上来的记事簿:“今日调查,我们已经得知,黄貉的死的时间应该在子时前后,尸体出现的时间是丑时钟声响起后,黄貉的衣服应当是被人扒下来,其目的可能与黄貉怀中破碎的纸条有关,而黄貉身上的伤口是因为从高处滚落不断造成淤青所致。” “在目前的线索下,我们暂时沿着这条路调查:黄貉之死乃是意外与谋杀的结合。黄貉意外知道了一些杜家不可告人的秘密,并以此要挟杜老爷或杜家其他人,想要换取钱财,却没想到反而身受重伤,在子时之前被人带入后厅并扒下衣服,找到了衣服里藏着的某样事关机密的证据,并将衣服随手藏在弯石背后。” “当我们子时进去搜索的时候,其实黄貉已经在后厅,而凶手也早已离开,只是因为天色昏暗我们才没有发现。等到搜查结束,丑时之前的某一刻,黄貉应当是想要找到自己的衣服,于是试图涉水来到弯石旁边,最终力竭倒地死去。” “然而此人到底在何处与黄貉发生争斗,又为何要将黄貉带入后厅?丑时我们所听见的重物坠地的声音到底是什么?这些还需继续调查?” 张峒道总结完,同左右笑笑:“不过,眼下咱们还是先把衔蝉接回来用过饭再说吧。” 第六十一章分头调查(验尸篇) 等到第二日,为了能加快搜查的进度。在众人一致决议之下,决定分头行动:蒋二与陆载去往乌江县府衙,找仵作老丁弄清验尸的结果;蒋大和陈坷远去黄貉家中调查情况,寻找纸条上的内容究竟有何含义;李平阳和张峒道第二次去往杜家,调查后院假山是否有过人从山坡滚落的痕迹。 蒋二与陆载均是心细如发、认真负责之人,两人天不亮便从百忧镇坐牛车出发,等到辰时已经到了乌江县。此刻乌江县正是开市之时,车水马龙好不热闹,到处都是吆喝叫卖之声。等到蒋二和陆载赶到县衙后门时,宋主簿已经立在门口等待了一会,见两人下车,连忙拱手一拜:“舟车劳顿,二位辛苦。” “我二人名微德薄,怎劳得主簿如此客气?” 宋许生得一副春风拂面的好模样,嘴边天生带了笑似的。据说此人出生的家庭多有不幸,因其曾祖父未避天子名讳,又横行乡里,以至于连累子孙无法无法从仕。好在其祖父志气高远,心性坚毅,既然不能从仕,便转而研究家学,等到宋许这一代总算摆脱了曾祖父的影响,便即刻考取功名:“二位将军哪里的话?素闻金吾卫张大人威名,两位在高人身边相伴,想必必有过人之处——两位请。” 陆载俯身一拜,从牛车上拿下来一些礼盒:“主簿实在客气,大人已经遣信使来送过信,他本欲上门拜访,怎奈案件情势越发复杂,牵扯众多。大人实在难以脱身,只能托我二人将礼物先行带到,聊表心意。” 张峒道准备的东西不多,盒子打开只有一小罐蒙山茶和与之相配的两只白瓷茶杯。宋许似乎对此并无太多兴趣,只是连连点头给足面子:“啊呀,真不愧是张将军,一出手便是如此好茶,入了我等俗人之口,倒是委屈了这好茶呢。” 两厢寒暄之后,陆载便有心要做事情去了:“敢问宋主簿,这仵作老丁现在何处?可否引我们相见?” “老丁眼下正在殓房,昨日尸体送来后我等不敢怠慢,连夜开始调查,此刻应该已经有了些发现。两位大人请。” 跟着宋许绕过公堂,沿着灰白的走廊走到县衙最深处,尚未进门便已经闻到空气中越发浓烈的腐臭气息,那种腐臭并非一时留下的,而是新的叠着旧的,刺鼻的叠着恶心的,浓烈到似乎永远无法洗干净。 蒋二倒是颇为习惯,见到陆载微微皱眉,抽出一根巾帕叠了四折成长条形递给他:“陆先生,围上这个会好一些。” 两人捂上嘴,推开门就看到黄貉呈现灰白色的身体躺在木桌上,从下腹到胸膛已经被剖开又被重新用线缝好,四周点着一些驱除蚊虫的艾草,老丁顶着不剩几根头发的秃噜脑袋走过来,拱手行礼道:“两位大人来了。” 陆载点点头,走到黄貉身边上下打量一番尸体,只见全身的青紫伤痕集中在右侧腋下,在肋骨下方的位置有着一大块仿佛被重器捶打留下的痕迹,与之相比,其他地方的磕碰似乎显得不是那么严重。 陆载沿着那大片淤青摸过去,甚至能明显觉察出皮下骨头的碎裂和血肉的凹陷:“这一块怎么这么严重?” ——一个离谱的想法一时浮上心头,这样的伤口,看起来倒像是被熊一巴掌打飞造成的呢。 老丁走过来:“昨夜我们已经将这人的尸身检查过,脑后的撞击确实是致命伤,除此外在左侧有一处刀伤,因为掩盖在淤血之中,又经过池水浸泡,故而不太明显。” “刀伤?”陆载顺着老丁的话找过去,果然在黄貉左侧肋骨下方发现一处细小的刀伤,刀口位置的肤色比起一旁的淤血反而微微发白,是贯穿伤。造成刀口的凶器尺寸并不大,大约是短刀或匕首之类的小物件。 蒋二走上去,示意陆载后退一些。他在旁边的铜盆里洗了手,伸出手指微微拨开一些皮肉:“伤口不深,而且未及要害,这应该不是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致命伤。” “倘若许夫人所言非虚,那么很有可能是黄貉被匕首刺中后从高处摔落。”陆载跟着推断,忽然想起来什么,转头问老丁:“丁老丈,我且问你,依照您平日里的经验,这黄貉或可能是什么情况下被戕害的呢?依照您来看,黄貉是否有可能是被小刀刺中后从高处掉落?” 老丁心里对这几位来此不久的长安贵人倒是颇有些好感,一来张峒道待人接物礼数周全,礼贤下士平易近人,在验尸过程里很愿意听取建议,而这种做派在其手下也很好地延续。二来嘛,张峒道这伙人到底是富贵人家出生,出手阔绰得很,赏钱给了不少。 陆载这般客气地问起话来,仵作老丁自然也毫无保留。他上下仔细又检查一遍后,颇为笃定地说:“老头我没什么能耐,谈不上什么经验,就依照常理说说了——这黄貉身上的伤,确实有几分可能性是被小刀刺中后从高处跌落所致。” 陆载和蒋二对视一眼,心里都有了几分底气。陆载上前一步急切问道:“请问老丈,如此判断有何依据?” “两位大人请看这尸体的手指。”老丁抬起黄貉的右手,示意两人上前查看,“这右手上指甲断裂,甲床出血严重,两块指甲均已经断裂。这就证明此人在生前曾经用手在十分紧急的情况下想要抓住什么。” 陆载恍然大悟:“老丈的 意思是,这双手的断甲正是黄貉跌落之时想要稳住自身阻止自己继续下落的佐证?” “而且大人请看虎口处是不是有一道伤口?”老丁用力掰开黄貉的右手,将虎口处撑开示意两人继续看,“虎口处的划痕尚未结痂,看恢复程度应当与腰上的伤口同时留下,很有可能就是黄貉阻止刀刺向自己时候留下的伤口。所以依照老夫来看,就从尸体看来,黄貉被刺后跌落身亡的可能性不小啊。” 蒋二和陆载对视一眼,心里登时有了几分底气。 第六十二章分头调查(走访篇) “大人倒是轻松了,怎么把这俩孩子也交给我们带?”蒋大怀里抱着个女娃娃,他胳膊才好了大半,此刻尚有些脱力,只能用一条白布把孩子绑在怀里。 小宝宝格外乖顺,吃饱打了个奶嗝就睡得极其乖巧。手指放在嘴里吧唧吧唧地吮吸着,就这么几天的功夫小宝宝肉眼可见的圆润不少,看着并不是那种玉琢冰雕一般的可爱宝宝,奶呼呼的小脸蛋上挤着一对弯月一样的眼睛,嘴边留着一朵涎水泡泡。 陈坷远牵着衔蝉在前面无奈地回过头:“你快一点行不行?” 蒋大匆忙走上去,手扶着孩子的头连连抱怨:“是我不想快吗?我一快等会儿娃子醒了不还是我来哄?” 陈坷远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转过身摊开双手:“那你给我抱?” “才不要。”蒋大拍了拍孩子的肩膀,有点小心地躲开陈坷远的双手,用刻意压低的声音嘀咕起来,“这是我的孩子,谁都不能抢走!” 陈坷远好一会没说话,最后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转身拽起衔蝉的手:“走吧,别管他们,那个哥哥不会把你妹妹搞丢的。” 照道理来说几个人还要忙着查案确实是没什么时间照顾孩子,但是自从听说这里养自家孩子都是给口饭吃着,能成年的都不足半数,一时间几人也狠不下心将这么一份负担直接甩给某个不知名之人,寄希望于旁人的良心。 衔蝉多带了几分狡黠,他大约知道眼前这几个人心软,于是扮出一副格外乖巧的模样,抱着妹妹就缩在角落里也不给人添麻烦。看着他那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尤其是已为人父的陈坷远真的是舍不得,最后就这么糊里糊涂地照顾下来。 几人商量着等到离开乌江县的时候实在不行就把衔蝉和小女娃一起带走,反正几人都算是不愁吃喝的家庭出来的,到时候放在哪家养大都是方便的。 “陈叔,我们要去哪里呀?”衔蝉跟着走了好长一段,没忍住抬头问道。 陈坷远揉了揉他的头发,语气登时和蔼了不少:“先把你们送到冒姑娘店里,然后我们要去查案。你们在店里要乖一点,等到傍晚我们再来接你好不好?” 衔蝉不是很想离开,但是只瘪瘪嘴,却不敢说出一个字,只是扯着陈坷远的衣角讷讷地答应。 “说起来还真是风水轮流转啊,你说原本多威风一家子啊。一转头的功夫这男人死了个赶紧,黄貉他老婆被打断了腿了。” 陈坷远忽然站住了脚步,目光瞧向一旁说闲话的两位妇人,神态带着几分紧张:“黄貉?” 衔蝉机灵地瞧了一眼陈坷远,挣脱他的手,小跑到两个妇人身边,乖巧地问道:“两位姐姐,你们刚刚在说什么呀?” 两妇人本来坐在院子外面纳鞋底,忽然被这不知打哪里窜出来的小孩整得还有些迷糊,好在衔蝉长得灵巧可爱,被搓洗干净之后看起来是个极其周正的孩子,两人也不厌烦,反而笑嘻嘻逗他:“小娃娃,你怎么也喜欢听闲话呀?” 衔蝉一回头,指着愣在路边的陈坷远:“我爹认识黄貉,刚刚恰好听见两位姐姐聊到,故而冒昧询问。请问两位姐姐,可是那个黄貉家里出了什么事情吗?” “哎哟,这娃娃嘴可真甜呀!”两个妇人瞧着衔蝉一副激灵懂事的模样,欢喜得不行,拉过他的胳膊拽了拽,亲亲热热地抱在手里,“我们家里的孙孙都要和你差不多大了,你还喊我姐姐呀?” “像模像样的,你是读书人家出来的吧?” 衔蝉乖乖点点头,转头翻手示意了一下站在不远处的陈坷远和蒋二:“这位正是家父,襁褓中的是我妹妹,这位是……”衔蝉目光对上蒋大的时候语塞片刻,似乎不知道怎么介绍才好。 好在两位妇人并不在乎,越瞧衔蝉越是喜欢:“这孩子真是落落大方的,多好呀!”“是呀,一看就是读书人家的孩子,你瞧这孩子多敞亮啊!” 其中绑着臂绳的妇人摸着他的发髻,脸上笑容渐渐消失:“你们来找黄貉家,那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真是不巧了,那黄貉前夜死在杜老爷家里了,他那媳妇想要去讨个公道,刚刚被人打了抬回家里,可怜哦,也不知道能不能熬过去?” “讨个公道?”陈坷远走上前,接话说道,“这么说来,那黄貉是被人害死的?” “这谁知道啊?眼下还有不少官差在那里调查讷。但是死在杜家,那应该更杜家脱不开干系才是——不过咱们这里都知道杜老爷心善得很,怎么会和旁人计较?要我看啊,该不是那家伙自己不知节制,吃醉了酒,摔死在人家家里了。” 说到此处,那妇人瞧了一眼陈坷远,有点尴尬地补充,“没旁的意思,死者为大,很多话我们今日不说,已经是看着自己良心了。” 陈坷远拱手一拜:“夫人勿忧,我等自知黄貉平日为人——只不过您说起那黄貉之妻去杜家讨要说法却被打出来?这是怎么回事?” “您说这事情啊。这事儿我当时去瞧了热闹,那婶子不是去的杜家,而是去了盛家。杜家眼下都是官兵,她过去说些无稽之谈是要被抓起来的。所以她就跑到盛家,我看她就对着里面喊说她家男人知道了杜家的秘密,才会被杜家害死了。你说说,这不是空口污蔑人吗?” “杜家的秘密?”陈坷远皱起眉。 “可不?刚刚我们一起走回来的时候有个住在黄貉家隔壁的婶子说,前夜散席之后,黄貉先回了一趟家,醉醺醺地跟他女人说,说自己知道了一个大秘密,眼下要去换点钱来。这黄貉之妻前天晚上还怪骄傲的,今日死讯传到家里,她倒是半点话说不出了。” “但是到底是个什么秘密这人又说不出,就说些不着四六的谣传。后来大约是说得太难听了,盛家老爷不耐烦,叫下人把她拖进后院打了一顿。找了她家里人来把她抬走,瞧模样打得不轻呢,也是个可怜人啊。” 陈坷远抿嘴垂眼思考了半晌——黄貉回来说的酒话,确实与猜测的动机对上了,正是因为他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才会被杀害。 第六十三章分头调查(杜家篇) 李平阳从张峒道背后冒出一个小脑袋,好奇地打量着面前的矮山,忍不住感慨:“杜家好大的牌面!居然在家里造了这么大一座山?这也太奢靡了!” 杜家内院这座假山以黄山石填褐土堆积而成,整体呈现陡峭耸峻而秀丽小巧的绝妙观感,从山体南面沿着石阶栽种了两排灌木,郁郁葱葱,几乎让白色的石阶都隐没在深翠色之中。 张峒道拄着他那根墨绿色带斑斓点的潇湘竹拐杖,站在台阶高处回头催促:“别感慨了,快往上爬才是——这区区一座假山有什么奢靡的?等以后夫人去了长安洛阳,看了那里的亭台楼阁,才知道什么叫盛世富贵呢。” “这还不奢侈?”李平阳提起衣角,跟着张峒道后面登上石阶。“这些石头可都是黄山石吧?这里虽然离黄山不远,黄山石比起太湖石又便宜不少,但是石料运输向来不是小买卖,能堆成一座山的石头砂土光是运到这里,怕都抵得上一个镇一年的进账了吧?更何况这些草木花卉,哪一样便宜着了?” 张峒道笑起来:“夫人倒真是商户家里出来的,帐算得如此清楚。” 李平阳听出他话语间的揶揄,不由得哼了一声:“只有不缺钱的人才不算呢……十年前长安那些富贵人家,盖这么一座假山所耗费的金银,对他们来说也不过是谷仓少一粟、山林少一木,这么点花销算了干什么呢?” 张峒道不由得笑了一声:“夫人好伶俐啊。” 李平阳撇开头想了想,不由得一声叹息,自顾自嘀咕:“算了,弄得仿佛我不是玉露琼浆养起来的似的。自己都谈不上无辜,何必扮什么好人——这凉亭上倒是开阔?” 张峒道许是听多了类似抱怨与愤懑,本也没太在意她所言的事情,听到李平阳主动转了话题自然没有继续纠结方才的问题,拄着拐杖颇有几分持重姿态地走上凉亭,再次俯视杜家的全景:“这里可以看见前庭后院和两边院落的全部景色。”他手指顺着围墙指过去,“那日那黑衣人便是从这高墙上掠过,姿态轻巧、翩然而过。” “以我观之,此人轻功深不可测,不可不防……只是我等纵使身体康健也未必能追上此人,眼下拖着这条腿如何能找到他呢?” 李平阳抽了抽嘴角,没接话,反倒是指着凉亭附近的山岩:“大人,若黄貉当真是从这里摔下去,草丛里一定会留下痕迹吧?要不我们四下找找看?” 张峒道点点头:“那我找这半圈,西侧的山坡就拜托夫人了。” 两人就这么趴在山坡上找了好一阵子。最终李平阳眼尖地发现了一丛灌木上面有一小片不自然地空隙,仔细看过去才能发现似乎在灌木之下曾经藏过什么东西,把那一小块的枝丫给折断了:“大人,我这里可能有发现!” 张峒道走过来,扶着拐杖蹲下身:“确实,整株灌木树冠完整,唯独这里缺了一点,是有些古怪——等我去查看一下。” 李平阳连忙拦住他:“大人腿伤在身,还是我去吧。” “胡闹,此番已经让你涉险多次,山坡陡峭,我自会小心。” “大人您不要逞强了,本来腿还没好,再崴一下还查不查案子了?”“你才是,这案子是我查的,你个半路出家的书手怎的还要违令不成?”“知令有误而不谏,非人臣所为。大人拖着这条腿非要去那陡峭处,本就是非要涉险,我不阻止才是辜负大人信任呢。”“越发能说会道了是吧?之前奉命都是装的,眼下违命才是真的,我堂堂金吾卫,难不成从未带伤上过战场?这点伤就要你一妇道人家代劳?” 李平阳和张峒道就这么蹲在灌木边上,为了谁爬个几步去看看那个灌木怎么回事这小事,你一言我一语地撕吧了起来。争执得正酣,李平阳眼尖瞧见背后一道人影,连忙越过张峒道的肩膀指过去:“大人,背后有人?” 张峒道正纳罕呢,转头就看到一个素衣女子躲在石阶上,目光透着些胆怯,隐隐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中还含着几分落寞,见两人一同望向自己,吓了一跳,神态里透出几分怯意:“张大人?” 张峒道扶着拐杖站起来,上下打量一番面前女子后微微点头,神态坦荡中带着些许迷惑:“敢问姑娘是?” 李平阳轻轻捣了捣他,恨铁不成钢地小声提醒:“这位是那晚表演“隐者入山曲”的姑娘。” 那女子神态落寞地垂眼:“大人身份尊贵,当是不记得的。” 张峒道这下恍然大悟,走上前摆摆手:“本官想起来了,你是那日在杜家门外捡到穗子的姑娘吧?你们怎的还未离开杜家?” “主顾家中出了如此大事,官府衙门还要找我等一一调查。班主说在县衙首肯之前我们是不便离开的。”她垂着头答应了一声,转头望向李平阳,神态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张大人,这位是?” 按照道理,舞姬是不应当这样去询问张峒道身边带了什么人的,张峒道也没有义务要对她介绍任何身边人,但是李平阳能够理解对方忽然说出这句话是怀抱着怎样的心情。她走上前主动说道:“民女许氏,鲁东人,现为张大人身边书手,负责记录案情。冒昧问一句姑娘是?” 那舞姬见李平阳并无指责之意,松了一口气:“许姑娘客气,奴本 是商州农户女,姓崔,闺名桃红,后因战乱与爹娘失散,不得已才只能进了这个班子,漂泊谋生。” 张峒道似乎对于崔姑娘的来历并没有什么兴趣:“你今日来这里,可是有什么事情找本官?” 崔桃红紧张地绞动手里的帕子,好一会未曾言语,不知攒了多久的勇气,总算是开口说道:“奴前夜做了错事,心里分外不安,奴深知死罪大约是逃不过的,故而向大人自首。望大人能看在奴无心之过的份上,留一条性命。” 张峒道狐疑地皱起眉:“你且说来?” 崔桃红扑通一声跪下:“大人,我,我,我杀人了!” 第六十四章崔桃红的口述 此话一出,莫要说张峒道,连李平阳也不由得一愣,两人下意识对视一眼,张峒道伸手扶住崔桃红的衣袖:“崔姑娘请先起来,你说你杀了人,是杀了谁?” 崔桃红总算将压抑了两天的心事说出,不由得号啕痛哭,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只是结结巴巴重复:“我,我把那个人杀死了,我不是故意的……是他,是他非要行不轨之事,我只能用这种办法,我才不是故意的!” 李平阳听出几分意思,蹲下身安抚地拍了拍崔桃红的胳膊:“崔姑娘,你先不要着急,将事情经过与我和大人讲来,倘若你当真是无奈之举,我和大人一定会还你公道的。” 崔桃红一点点冷静下来,缓缓点点头。李平阳扶着她走到凉亭中,坐在她身边,握着崔桃红的双手听她讲起那天的事情:“那日暴雨突降,我们戏班被困在杜家,好在杜老爷心善,收留我们过夜。大约亥时刚刚过去的那会儿,雨已经停了,我心里有些不痛快,就借口方便在后院里走走。却没想还没走出多远呢,就看到一个男人鬼鬼祟祟地在后院张望。” “那人背脊佝偻身材矮小,约莫五十岁上下,看起来格外可疑。那人发现了我,随即向着地面丢下一张纸条,急匆匆地跑开。当时天色昏暗,我不敢只身上前追赶,只能从地上捡起纸条,却没想到纸条上写的是那番话。” “什么话?” 崔桃红一时有些不愿说下去,犹豫地揪着袖口。 张峒道抱着手臂站坐在凉亭另一侧,见她如此犹豫,不由得有些着急,语气随之变得格外严厉:“那,那张纸条上写着‘子时之前到杜家矮山上凉亭一会。我知道你的秘密,如果不来的话,我就要将那件事告诉金吾卫’。” 说到这句话,崔桃红的手不由得发抖:“看到那句话的时候,我害怕极了!也不敢告诉其他人这件事情,惴惴不安许久之后,我还是决定去凉亭赴会。为了自保,我带上了一把匕首,我们这样的艺伎在外面难免不会遇到类似的事情,身上多少会有点防身的手段。” 崔桃红说着,摊开手心,手里躺着一支和手掌差不多长的小匕首,倒是袖珍精致:“这,这就是我当时带去的匕首,我也就是用它杀死了那个人。” 张峒道歪着头思考了一会,皱起眉:“可是你为什么会怕对方那句话,可是平日里做了什么亏心事尚未被人发现?” 李平阳恨不得给张峒道一记眼刀——崔桃红好不容易愿意说出点话,这人要是再给人吓回去那可怎么好?问得这么直接,这是生怕对方继续说下去啊。 却不曾想,崔桃红闻言捂着脸又悔又怕地啜泣几声:“大人说得不错,我、我确实有一件事情不敢让大人知晓……我,我曾经在乌江县有一个相好。此人在码头打短工,初见时候我觉得他是能托付的,便给他了二十两银子,让他再添十两将我买走。却没想那人竟然好赌,拿着我好不容易攒下的钱一走了之杳无音信。我,我无奈,只能继续这日子。” “你不想继续跳舞?” “跳舞?”崔桃红苦笑了一声,“就是选入了太常寺又如何?谁当真把我们这样的舞姬看作人了?面上称赞我们舞姿华丽、翩若游龙,哪个心里当真是干干净净欣赏我们舞蹈的?我平生所愿,当是从此间逃离——却不曾想,第一次遇到了那么个负心人。” “所以,你不希望那人将事情告诉张大人,是这样吗?” 崔桃红点点头:“不错,最近几年班主不打算去长安,只在江南道淮南道一代表演。这次的有钱人家多是商户,精于算计,平日里与我们玩赏取乐从不吝啬金钱,但是一旦问他想要个名分,却大多斤斤计较不说。有些仿佛是痛快的,心里也在盘算如何等过门后侵吞我们的私产——故而,奴第一眼见到大人,便生出些心思来。” “我当时脑子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很乱,心里想的就是——那人既然知道我在乌江县曾与一陌生男子交好,我便不能任由他乱来,我必须得去看看他到底想要什么。” 张峒道对此似乎并没有任何意外,甚至对于自己被当作狩猎的目标也没有丝毫异议,只是继续问道:“如此说来,你后来便去了后山,只为了见到这个要威胁你的人。那你见到他以后发生了什么?” “我,我特地回了一趟房间,过一会便再次借口出去上到凉亭。等我登上假山的时候,上面本来是空无一人,我有些害怕,就握紧了手里的匕首。”说到这里,大约是由于恐惧,崔桃红下意识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忽然一道身影从暗处扑向我,我吓得惨叫起来,回头下意识将匕首插入那人的身体。就,就看见那人一点点倒了下去,我一路跑下山,半点没敢回头看那人的模样,飞快回了自己的住处。” “可是我刺了那人,怎么可能能休息得了,等子时钟声响起后,我听着外面声音嘈杂,更是心乱如麻,便又出去上了一趟凉亭,可是那里什么都没有,地上只剩下几根断枝。我见后厅灯火通明,吓得又回去了。” “这么说,你根本没看到尸体?甚至连那人的状貌也没看清楚?”张峒道带着几分疑惑开口,“那日袭击你的当真是黄貉吗?” “身形是像的,但是具体到底是不是……”崔桃红陷入了 思考中,最终摇摇头,“我不敢冒言,那日实在是太黑了,我当真不知道是谁,不敢倘若那死者身上真的查出了刀伤,那一定就是他了!” 虽然仿佛是凶手自首,但是奇怪的地方实在是太多,李平阳都忍不住皱起眉:“崔姑娘,我冒昧问题,当时你刺完那人之后,那人是否有摔下假山?” 崔桃红回忆了一会,笃定地回答:“没有,旁的我没有看清,但是那人绝对是倒在地上的!而且他如果真的从假山摔下来,我不可能听不到动静。” 第六十五章移动的尸体 ——这就奇了怪了,按照崔桃红的说法,这人纵使真的是黄貉,也真的是被她刺死的,但是在假山上死于刀伤的黄貉又怎么能凭空移动到后厅水边的? “所以那人就倒下了,并没有跌下假山,也没用脱衣服?” 这话吓了崔桃红一跳,她连忙摆手:“没有没有,那人虽然模样急切得很,但是衣服确实还没脱下!再说了,也没有行凶之前先把自己脱干净的道理啊?” 李平阳微妙地挑了一下眉,脑补了一下那个画面,没忍住憋出半个笑容:“也是啊。”她随即附耳在张峒道耳边说了一句,等到对方点头后才打开记事簿,露出那张被晾干的碎纸片,“崔姑娘,请问这张碎纸片是否就是那日送给你的?” 崔桃红脸色一变,连连点头,手指顺着纸张边缘比划起来:“就是这张!左边和右边都被撕掉了,这是中间的一行字。这张纸条我当时慌乱之中根本没顾忌上,回了屋才发现不知丢在哪里去了。这是哪里发现这张纸的?” “死者身上。”张峒道回答了一声,转头示意李平阳记录,“这纸张明显被人为撕开,如此看来,在崔姑娘之后显然还有人碰过这具尸体。纸片的手脚就是这人动的。” 李平阳记录完后陷入了迷惑:“这人也真奇怪,明明可以将整张纸带走,为什么偏偏要留一截而把左右全部都裁掉呢?” 张峒道摇摇头,总结道:“先不管此人的动机——依照崔姑娘的说法,当时的情况是子时钟声前,你在此地用小刀刺伤了黄貉,随后便离开了现场,等到子时响起后你重新来到此地,却发现此时黄貉已经消失不见,后来你便回到自己房间,再没有出来过。是这样吧?” 崔桃红愣愣地点点头:“是这样的,我再无隐瞒,还望大人明察。” 李平阳听着张峒道的分析,不由得捏住了自己下巴:“等到丑时钟声响起之后黄貉的尸体已经出现在后厅里。这一个时辰之内,尸体究竟是以什么办法越过高墙落在池边的呢?” 张峒道没有接这句话,只是思考片刻后上去对崔桃红拱手一拜:“崔姑娘,多谢你能将今日之事告诉本官。眼下此事颇有凶险,眼下你看你是愿意暂时待在杜家,还是去乌江县县衙暂避一段时间。” 崔桃红一听县衙吓得摆手:“我,我不想去县衙!我能不能不去县衙!” 张峒道连忙解释:“不是叫你去蹲大狱,是暂时将你保护起来,以防止有人要加害于你。” “我,我能不能和姊妹待在一块……倘若我真的犯了事情应当把我抓起来,那么我是认的。但是倘若还没有到那一步,能不能请大人不要将此事告诉别人!就当是可怜可怜我未来还要生存……” 李平阳看着崔桃红泫然欲泣的模样,逐渐明白过来,走上前向张峒道拱手劝道:“大人,女子本就辛苦,崔姑娘奔波于四海,漂泊无依。名声格外重要,大人若当真抓崔姑娘去乌江,旁人不知要怎么说她,不管是扯上命案,还是之前的流言蜚语,都是风刀雪剑。” “若大人今日是来缉捕崔姑娘,我万般无话可说,认罪伏法本就是天经地义。可如今案件疑点还有这么多,尚未到真相揭开之时。崔姑娘愿意告诉我们真相也是出于相信,我们断不应当为了一己善心反而害她。” 张峒道好歹是个讲道理的,听到李平阳解释他点点头示意:“如此,崔姑娘你需保护好自身,此事暂时不要对人说起,一旦遇到意外,即刻去驿馆寻我们。” 崔桃红听着,不由得笑了起来,做了个万福礼:“奴都记下了。” 等到崔桃红离开后,张峒道和李平阳在凉亭中坐下,张峒道大约是因为父亲尚且年轻的缘故并没有蓄须,于是捻须的习惯便改成捏着下巴,他就这么磨蹭着下颌的一小块皮肉思考了不少时候:“许夫人,你觉得方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才那位崔姑娘说的都是实话吗?” “依民女看来,方才那位崔姑娘既然早早来报我们,便不可能全然是假话。若论起弊害,崔姑娘只可能在黄貉是否主动袭击这一点上做些夸张,但是用的小刀,没有滚下假山,尸体不翼而飞这三个关键的事情应当是不作假的。” 张峒道扶着拐杖坐下,将腿伸直放松地舒了一口气:“不错,纵使作假,只要这些信息未曾变化,应当就不影响判断。眼下就等着今晚问问陆先生和蒋二验尸的结果。倘若尸体上当真有符合大小的刀伤,那便有七成把握应当是真的了。” 李平阳却觉得格外不对劲:“可是,尸体到底怎么才能在一个时辰之内进入后厅的呢?而且子时钟声后我们在后厅调查之时,崔姑娘也在这亭中寻找过黄貉。这一段时间黄貉既不在后山,也不在后厅,他到底在哪里呢?” “其实我觉得这件事情应当和另一件一起思考。”张峒道似乎早有发现,提到这一点忽然就变得神采奕奕起来,“许夫人可还记得那张纸条?” “纸条,那张纸条怎么了?” “纸条被撕去了左右两边的信息。一句话是为了不暴露凶案现场在后山而并非后厅,这是有人在藏匿犯案的地点,那另一句呢?为什么要撕去另一边?” 李平阳重复了一遍那句话:“如果我记得不错的话,除了那地名时 间,他们撕去的那句话是‘我就要将那件事告诉金吾卫’?这句话有什么不妥吗?” “这句话不妥就不妥在意思太多了,一个人有一个人的理解办法。如果是崔姑娘看到,第一反应必然是这人要告诉我她被抛弃的经历从而阻挠她。可是如果是杜旭等人捡到这张纸,他们心里有鬼,一双棺材目下还在前厅停放着,如果是他们看到,又会怎么理解这句话呢?” 李平阳盯着纸看了好一会,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第六十六章交换线索 蒋二和陆载是最后回到驿馆的,陈坷远和李平阳已经将饭做好了,两人下了车就被拉到最大的房间里坐下,李平阳抱着一大碗汤饼放在他们面前:“今天大人请客,方才在集市割了三斤羊肉,又买了胡椒粗盐,炖出来的汤正好拿来做汤饼。” 白色的汤里漂浮着碎羊肉和已经浸软的饼子,热腾腾的白气裹着羊肉略带膻腥的鲜甜直冲人的鼻腔。李平阳给衔蝉盛了一小碗让他坐在一旁小凳子上吃,这才又给自己舀一碗,吹开汤上面的浮油,用舌尖先尝了尝温度,接着便仰头喝了一大口:“真舒服!” 张峒道在一旁坐下,他喜欢吃胡饼多过这种软趴趴的汤饼,而且今日在市场上逛了一圈,偏偏那家卖醋的人家早早卖完关门,没了醋他吃饭的滋味都不像那么回事了:“大家调查一天都辛苦了,先吃饭,吃完饭再说调查的事情。” 一片热热闹闹的氛围里蒋大先坐起身,在衔蝉背后拍了几下:“今天多亏了这小屁孩,外面那些平头老百姓害怕我们这些做官的,反而不敢说话。倒是这小鬼过去之后扮得伶俐乖巧的,给我们讨到了不少消息讷。” 张峒道点点头,看着衔蝉眼巴巴盯着他看,不由得笑着表扬了一句:“做得不错。” 蒋二吃饭快得很,加上几人都没有吃酒,一碗汤饼他三两口就呼噜下去了:“宋主簿让我们代问大人好,他说等县丞归来必定亲自来拜访。但是县令应该是到年底都不会归来。” “哦?县令为何在外如此久?” “属下不知,但是听宋主簿的意思,那位县令大人似乎志不在此。” 张峒道生出些不满,捞了一勺子汤饼略带些索然无味地嚼嚼:“再怎么志不在此,自己管理的县总该在任才是,和州府是有什么东西,把他魂都牵过去了。” 等到吃了饭,李平阳温了些羊奶喂小娃娃一口一口吃掉了,又把衔蝉放在小娃娃边上,哄了几句就回去张峒道处。张峒道见她回来招了招手:“许夫人,你回来得正是时候,黄貉左侧肋骨下方果然有一处刀伤。” 李平阳在一旁坐下:“如此看来,那位崔姑娘并没有说谎,黄貉果然是先中了刀。但是这不也就意味着,真凶另有其人吗?” 陈坷远拿出记录:“我们后来去拜访了黄貉的夫人,她受伤颇为严重,模样甚是可怜。因为其精神似乎有些异常,我们没能问到太多有用的东西,只是细化了一下两位妇人所说的事情。那一晚暴雨之前黄貉就已经回到了家,他家和杜家住在相邻的地方,一般走路也就是一小会儿的功夫。” “据妻子说,黄貉大约是暴雨前不久到家的,模样有些兴奋,喝了不少酒。他一坐下来就说自己要发大财了,一边说一边不同地拍着腿,涨得通红的脸皮带着不自然的浮肿。黄貉就这么一边说一边回屋找了笔和纸,写了一张纸条塞在自己怀里。” “大约是觉得他的状态有些不对劲,妻子特地多问了一句发生什么事情。但是当时黄貉似乎被什么魇住了,只是反复碎碎叨叨说什么,要让那个当官的知道了的话,那女的就要倒霉死了,我看她敢不敢声张。”陈坷远说到这里的时候捻须思考了一会,抬起头加了一句,“我想,大概黄貉当时就在谋划如何勒索那位崔姑娘吧。” “黄貉的妻子没听明白他到底要说什么,便想问问清楚,但是吃醉了酒又极度亢奋的黄貉哪里还顾得上她?一把推开自己的妻子匆忙地就出门去了。等没过多久就下起雨来,黄貉妻子有些担心,便带上斗笠走到杜家,哪里知道门口家仆说黄貉早已离开。她知道自己丈夫大约要做些不光彩的事情,便没有继续追问,回去等了消息,却不想第二日一早就听到了噩耗。” 陈坷远说罢,蒋大不由得叹了一口气,略带唏嘘地托着下巴:“倘若那夫妻俩心里没有憋着坏事,而是在晚上就积极寻找,我想黄貉未必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会死于非命……真是让人感慨啊。” 几人沉默片刻后,张峒道将话题重新拉回案情:“如此说来,似乎案情第一部分的头绪已经弄清楚了。黄貉为了威胁崔姑娘从家里返回杜家,暗中将纸条留给崔姑娘后,在子时之前与其在亭中见面,却无意间被崔姑娘用小刀刺伤。” “但是案件后半部分,即黄貉被刺伤后消失去了何处,以及他的尸体为何会在丑时出现在后厅水边,这两点依旧没有解决。目前状况应该就是这样吧?” 几人纷纷点头,张峒道见众人并无异议后翻开记录簿:“今日我与许夫人除了崔姑娘之外,还有一处收获。在后山灌木之中,有一处异样。我们扒开草木一看,就看到地上有一个坑,里面可能是压过一根木桩在里面。但是具体到底有什么用的话,我和大人还没有弄明白。” “不管怎么说,我认为目前嫌疑最大的是杜家的人。他们看到这张纸条之后,很有可能以为黄貉已经知道他们杀害自家儿女,倒卖菜人的罪行,于是才会将黄貉杀死——只是为什么要大张旗鼓将尸体转移到后厅,如果当真是他们做的,直接抛在后山嫁祸崔姑娘不是更好吗?”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沉默了。 李平阳低着头想了好一阵子,忽然以一种犹豫的语气开口:“会不会,是因为那座凉亭不可以 作为第一发现现场呢?” “不可以?”张峒道重复了一遍,有些不解地看向她,“不可以是什么意思?” “就是可能,如果杜旭真的怀疑黄貉知道了自己杀死女儿和倒卖菜人的事情,那么从他的立场看,杀人现场是凉亭的话,就恰好指认了他?比如,凉亭是倒卖菜人、或者是他杀害女儿的关键场所,最好调查可以远离这个地方……有没有这种可能呢?” 陆载思考了一会,转头对张峒道说道:“依在下看来,这可能需要更进一步的调查才行。” 第六十七章螳螂捕蝉 案件虽然有了进展,却还有许多不明白的地方,李平阳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不对啊,那张纸条真的那么简单吗?” 她一边嘀咕一边洗漱,就在洗脸的时候恰好低下头,与水中模糊的自己的照影打了个照面,她自己的脸就这样在水中晃动变化着,以一模一样的表情凝视着望向水面的李平阳。 忽然间,她仿佛意识到什么,倒吸一口气,将巾帕往盆边一丢,飞快拉开门:“我知道——哎哟!” 张峒道恰好站在门外,正举起一只手打算敲门,李平阳就这么恰到好处地撞在他的胸口,随即捂着鼻子,委屈兮兮地退后一步:“大人你怎么不敲门啊!” 张峒道略微有些尴尬:“刚想敲——撞到了?” 李平阳到底是个肉体凡胎,鼻尖这么狠狠撞在软甲上,随即红了一片,仿佛顶了个红鼻子似的,手拿开的瞬间张峒道都没忍住笑了起来:“倒是,有点严重呢。” 撞了鼻子的李平阳委屈兮兮走回桌边坐下,示意张峒道坐在另一侧:“大人深夜来访,想必不是专为了作弄我的鼻子吧?” 张峒道在她对面坐下,手肘撑在桌上:“不错,我是来找夫人谈及今晚的案子的——方才在下回屋越想越觉得古怪,便想着倘若夫人还没有睡下,便来打扰聊一聊案子。” 门外是一轮弯月,张峒道为李平阳和自己各斟一杯茶水:“今日的推理,乍一看是前半段已经解开,后半段尚不明晰。但是在下总觉得天下没有这样泾渭分明的谜题,那个人就是那么忽然出现的吗?他乘机结果了崔桃红的刀,还是……” 李平阳呼吸微微一停顿,她知道张峒道从另一个方向分析出和他相似的结论。 张峒道转过头,神态带着几分严肃:“还是,我们所分析的一切其实都是真凶希望我们发现的,他从一开始就躲在崔桃红的身后?” “我也有这样的疑虑。大人。”李平阳点头附和,“说不定,从一开始那人就已经设局,崔姑娘从一开始就只是他手里的一颗棋子。他本希望崔姑娘可以一刀杀死那人,这样就能完全嫁祸给她,却没想到崔姑娘只是伤了那人,于是他只能自己出手。” 张峒道露出了有些头疼的表情,挠了挠头发:“如果真的是杜家的人作案,那么他们的动机应该还是跟纸条有关?” “黄貉在纸条上留下的是‘子时之前到杜家矮山上凉亭一会。我知道你的秘密,如果不来的话,我就要将那件事告诉金吾卫’,而黄貉到家说的却是‘要让那个当官的知道了的话,那女的就要倒霉死了,我看她敢不敢声张’。大人,我刚刚在洗漱的时候有了一个猜想?” 张峒道听李平阳这么说,抬手示意:“请言明。” “黄貉从一开始就不是想要勒索崔桃红,也不是要勒索杜家——他真正的目标,是民女。” 张峒道一愣,转瞬的思考之后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大人可还记得,我与大人初见,正是黄貉当街仗势欺人,他当时便知道我嫁给了商户,但是他并不知道夫君如何抛弃我以及我如何与大人相识。所以从黄貉的角度看来,我很有可能隐瞒了自己已为人妇的身份留在大人身边。这也是那天我一进入后厅他就出言挑衅的原因——黄貉希望民女能早点注意到他,好心存恐惧。” 随着李平阳的话语,张峒道脸上的阴霾也似乎被一点点剥开:“只是黄貉完全没有想到,其中有这么多波折,他尤其没有想到,你的经历我都是知道的?” “不错。” “但是,如果他本来想要送信的人是你,为什么会送到崔桃红手里的?” “这个就和大人的安排有关系了。”李平阳不由得感慨起来,这一串的巧合让她在想明白的一瞬间都觉得似乎不可思议,仿佛只是差一个环节都不至于到这个地步,“大人还记得,杜旭老爷一开始想要把我安排在后院女眷住处,这也是一般人家安排的女客住处,但是因为忌惮杜家,那一夜我们三人未曾分开,而是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不合规矩地挤在了一间屋子里。这个安排,当时已经离开的黄貉恰好没有听到,故而他想要找到我,也习惯性地潜入后院女眷住处寻找。” 张峒道点点头,好一会不由得摇摇头感慨:“真的是,太巧了,就像是老天要他的命一般。” 李平阳点点头,不由得也感到一阵唏嘘:“可能黄貉当时因为喝了酒,本来就不清醒,我身形与崔姑娘相似,加上那一日我们的发型式样都是惊鹄髻,在黑暗之中辨认不清也是可能的。黄貉当时不敢靠近居所,怕被人发现,恰好又看到一个仿佛类似我的人出现,便将这张纸丢给了崔姑娘。” “……确实,这样就对了。”张峒道点点头,忽然又思考了一会,“但是,纵使威胁的人出了差错,这对整件事情的影响又在哪里呢?” 这一点李平阳都是在说话过程中一点点摸清楚的,她本来也在好奇这个问题,如果只是威胁的对象变了,但是达成的成果是一样的,那么这个变数是否存在真的有必要吗? 直到刚刚,她重新读了一遍崔桃红复述出来的完整内容,才恍然大悟:“大人,您现在重新抛弃这张纸的原有立场,也就是他是写给崔桃红的这么简单的 一个前提。再看它的内容,您觉得,您会听从上面的话语吗?或者,这张纸具有威胁性吗?” 张峒道打开纸又上下念了一遍,神态微微有几分变化:“确实有些含糊……” “这封信只能是用来威胁民女的,因为我已为人妇的消息,我是知道黄貉知道的,我既然知道,那么黄貉就不需要再写他到底想要威胁什么,所以这封信在我这里才能成立。但是对于此前并没有见过黄貉的崔姑娘来说,这封信真的成立吗?这不是一封彻头彻尾的空头勒索吗?崔姑娘多年闯荡,见过多少居心叵测之人,怎么会对此深信不疑呢?” “——除非,有一个我们都不曾知道的人,在一旁诱导崔姑娘向这个方向想,是他的诱导才让崔姑娘确定了这封信就是写给她的。” 第六十八章黄雀在后 张峒道神色跟着一凛,片刻后不由得神态激动起来,他站起身在原地踱了几圈,俯下身凑近李平阳,眉眼间都透着豁然开朗的喜悦:“不错,不错!黄貉和崔姑娘此前并无交集,黄貉倘若真要威胁崔姑娘,是应当写清楚他到底知道什么,否则谁会相信这种事情呢?而崔姑娘久历江湖,必然不是那未经风霜的娇儿,在不认识此人的情况下怎么可能断然就将自己的秘密和一封毫无相干的信紧密联系?” “这封信在许夫人这里是要挟,在崔姑娘那里却是诈。所以必然有一人在暗处转‘虚’为‘实’,才能让这计谋继续下去。”张峒道踱步的脚步渐缓,语气又兴奋转而为思考,走到门边的时候不由得回头看向李平阳,“不过如此看来,崔姑娘应该对我们还有所保留?” 李平阳端着杯子走到门口,仰头看着中天一轮浅白的弯月:“必然有所保留。” “……哎,也是常态,世事混乱多变,人心叵测难辨,能遇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之人才是罕见。”说罢,张峒道仰头望向夜空,叹息一声,“只是,若不是夫人机敏,这一重迷雾无法破解,黄貉之死只怕要陷入困境而不得解。纵使他平日里德行有缺,但是一想到其死于迷惘之中,我仍觉不痛快。” “君子也好,小人也罢,在生死之事上都是一抔黄土一条命。”李平阳靠着门框,低头又抿了一口茶,“清清醒醒地活,明明白白地走,天下的不公不白都能得到清算,一切都能有个答案。只有在这样的情况之下,人的所作所为才能称得上无愧于心。” “不然,倘若身处混沌之中,哪怕想要伸张正义,又焉能分清黑白?以为自己做的是对的,最终情况一旦变化,却发觉自己又成了帮凶,如此情况何其多哉?唯有知道真相才能伸张正义,唯有明晓一切才能问心无愧。否则,哪怕今日自己已经做足了姿态尽到了力气,明日依旧只有哀恸,和悔恨。” 张峒道笑着抬眼,神态略带些狡黠:“这也是话本故事里说的?” 李平阳答应得从善如流:“是生活之道总结出来的。” 月光落在园内,树影婆娑,借着月光落了一片斑驳的黑影。在那影影绰绰的明暗变化之中,张峒道不由得一声叹息:“要是谁看到那夜发生的一切,将真相告诉我们就好了。” 李平阳听到这句感慨,生出些调皮的心思:“倒是有呢,要不大人您亲自问问他?” 张峒道一愣,旋即回过头:“谁?还有这样的人物?” 李平阳伸出手,指向天空中一轮弯月:“蟾宫仙娥倒是将一切看在眼里了,大人不妨去问问?” 张峒道不由得生出几分无语,摆摆手声音都大了一些:“去去去,我同你好好谈案子,你倒是拿我寻开心呢?还和月亮说话!哪有人和月亮说话呢?” “怎么没有?”李平阳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将水杯举起,敬向明月,“‘青天有月来几时?我今停杯一问之。’如此好的月亮,岂会当真一言不发?不过是寻常人问也不仔细罢了。” 张峒道瞧她恣意的模样,不由得笑了一声:“你呀……” 两人约定好明日再和其他几人说明,便各自休息去了。李平阳翻回榻上舒服地叹了一口气,大约是忽然间有了巨大的进展,她那淤积在心里的万千思绪也得以畅通,瞬间便觉得神清气爽:“眼下,只需要把崔桃红背后那人抓出来即可。” “崔桃红会将一切告诉张峒道应该也在那人意料之外,她一个弱女子承担不住杀人带来的内心的巨大压力,这是人之常情。但是也真是难为她了,居然都到了这般地步,还是没有把她背后的人供出来,遮遮掩掩把那人保护起来……” 李平阳嘀咕着,脸色忽然一点点变了,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她猛然翻身坐起来:“是了!如果是这样的话,一切都能说通了!崔桃红知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道黄貉被送到后厅,她是知道的,她以为这是在保护她,所以才会不告诉我们那个人的身份!” “如果是这样的情况……崔桃红该不会!”她一下从床上跳了起来,跑出门踩着鞋子去拍张峒道的门,“大人!大人快开门!我们快些去杜家。” ——大部分正常的人并不会脱离自己一般的行事风格,一个人的所作所为,最终会落在一种相对稳定的套路之中,而这种行动的集合就构成了人格。崔桃红也好,黄貉也罢,他们是被卷入这个惨剧之中,如果这一点是清晰的,那么他们的一切行为都应当可以有一个恰如其分的猜测。 崔桃红为什么会相信那一封没有内容的信,是因为有人在旁边引导她相信。而崔桃红为何没有把那人供出来,是因为她仍然相信那个人。 许多人以为崔桃红这样的女子应当是很难欺骗的,实际上她们只是善于应对叵测人心,而对于安定与善意则有着几乎执迷的飞蛾扑火。对待恶意,她能生出一股破釜沉舟的勇气,但是对待善意,她却无法确凿地去指认。 由此可见,那个人应当不是威胁了崔桃红,而是保护了崔桃红,这才会让崔桃红宁可自己出来认罪也不愿意将那人供出来。这也就最终解释了为什么那个人要大费周章将尸体转移,转移尸体对“将崔桃红定为凶手”不利,但是反过来说,对“ 隐藏崔桃红刺伤黄貉”一事,反而是有利的。 这是崔桃红最后的谎言,她知道尸体是被从后山移到后厅,并将这一重诡计看作是某个人对自己的保护,而这种笃信,到现在依旧未曾被打破。她看到张峒道查到后山,只以为事情败露,却没有怀疑那个人的居心。 在这种情况下,在两人间信任依旧存在的当下,崔桃红认罪之后,怎么可能不和那人交流呢? 张峒道打开门就看到李平阳满脸写着焦急:“大人!崔姑娘可能有危险啊!” 第六十九章红拂夜奔 崔桃红走入书房时,就见那人坐在书卷之中,端的是一副公子做派,模样温和。他见到崔桃红走进来微微愕然一瞬间,却也勾起一抹笑,起身合上书卷:“桃红?为何深夜来此?” “来与公子道别。” 男子脸色微微一变,目光缓缓移开,好一会才带着几分冷淡疏远开口:“告别?可是姑娘另谋了高枝?那在下还应当恭喜姑娘得偿所愿了。” 崔桃红绞着衣角犹豫了好一阵,终于抬起头:“公子,奴没能守住秘密。” 一阵寂然的沉默,唯有灯火忽而一动,搅动了照在墙上的两道黑影:“你说……什么?” 崔桃红垂眸,闭上眼睫毛颤抖:“奴今日看到金吾卫张大人已经查到了后山,惊惧交加,于是悄悄跟上,将奴如何刺杀黄貉之事告诉张大人。不过公子无需忧心!奴言语间未曾暴露公子,只说不知尸体如何转移到了后厅。倘若张大人当真要将此事算在奴一人身上,奴能为公子顶罪,也是心甘情愿。” 那人左右一阵摇晃,往后退后半步:“糊涂啊……你,好糊涂啊!” 崔桃红本以为此事揽到自己身上便是一了百了,闻言不由得急了起来:“公子,桃红不曾有半句虚言,奴已经将罪状揽于一身,纵使再怎么查,他们也断然查不到公子这里!” “我知你替我保守了秘密,但是秘密,岂是人力能保住的?”那位公子从桌后绕出来,“你以为此间秘密只在我一人,其秘密则在后山之地。本来那金吾卫无论怎么详查,只要我杜家咬死事情就是在后厅发生的,他们就是再疑惑也无可奈何,只要后山的证据找不出,他们早晚要重新回到后厅调查。” “你以为将尸骨从后山转移到后厅只是为了保护你一人吗?你错了,你我在此事上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唇亡齿寒,你都已经暴露,我又能瞒到几时?”那人不由得一声冷笑,“你倒是好算计,早早将自己摘出去,届时只要黄貉不是死于刀伤,你便又清清白白了是吧?只是可惜我今日要死于你手,也是命啊……” 崔桃红满眼不可置信,她慌张地绞着衣摆:“公子!公子为何曲解奴的心意!非奴有意如此,只是这两日只要一闭眼,奴眼前便是那黄貉的死状,奴实在受不了了。奴为了生存做过不少腌臜事情,也曾委身于人、忍受屈辱,但是,但是奴从未曾害人性命啊!” “我受不了了,我总是看到他,我看到他在飞……还在对我笑,他说是我杀他的,我一辈子逃不开的,我真的受不了,我恨不得把命就这么丢在这里,我也不想再瞒了。”崔桃红说着,两行眼泪顺着眼角滑落,烛火映出两道泛着火光赤红的泪痕,“奴自从家道中落,不得已做这梨园行当,无一日不想着如何回到那寻常日子里,无一日不想能有个平平淡淡的光明磊落的日子——但是我怎么会越活越见不得人呢?” 那人并未说话,只是转开视线,半晌叹了一口气:“你走吧。” “什么?” “我给你些银子,你逃命去吧。” “公子。”崔桃红刚刚仿佛回到血肉中的自我忽然就魂飞魄散,她扑通一声跪下拽住了那人的衣服,惊惧交加地祈求,“公子莫要弃我不顾!我甘愿为公子顶罪,明日我就去找张大人,我说是我做的,我说我骗了他们!求您别赶我走,我还有什么活路?您要我走和要我的命又有什么区别?” 那人在晃动的火光中沉默许久,任由女子拽住他的衣袖,期期艾艾地依靠在他身上。 “桃红,没有用了,他们会查到我的,你暴露就是我暴露。” “可,可奴一句话不曾提起公子,后面的事情我也全部推脱说不知晓,他们不会知道的!”崔桃红抱着最后的希望一般急切解释了起来,“单凡公子相关的事情,我半句不曾说!他们就是有通天的才能,又怎么知道呢?” 那人无奈地苦笑一声:“桃红,你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糊涂啊……我问你,你若不曾认识我,只是拿到这封信,你是信还是不信?” “自然是信!这信本就是黄貉拿来威胁我的,这有什么……”崔桃红回忆起来信的内容,忽然愣住,话语说了一半便说不下去了。 “若非我告知你黄貉歹毒的用心,你如何能从这半真半假的含糊文字里辨出真伪?这封信连你的名字也不曾出现,也未曾说明他究竟知道了什么,若非我在此,你只会把这封信看做一封寻常诈书不做理会,无论这些官爷是否确定你背后有人指点,只要他们生出这份疑心,我就逃不了了。” “怎么会……”崔桃红脸色在瞬间变得惨白,一下坐在地上,“怎么会这样?” 那人并没有给她更多时间,而是近乎粗暴地将她拽起来,仿佛下了什么决心似的,神态狠厉起来:“眼下不走,你还要等到什么时候!等他们再来问你,一层层扒开真相吗?你眼下离开,我尚有一线生机,你若是不走,我命休矣。你当真恨我如此吗?” 崔桃红被拽得一个踉跄,露出一个泫然欲泣而近乎茫然的表情:“我,我……” “你还不走吗?惹出这么大的祸,你还打算继续给他们当细作吗?那你快些去驿馆扣门,叫那张大人知道我是怎么杀了黄貉!何必在此惺惺作态!” “我不是,我不是……我走!为了公子,我愿意走!”崔桃红总算点了点头。 那人暗自松了一口气,面上又扮出狠厉的模样,扯住崔桃红的手腕:“那就不要犹豫,安静些跟我走!” 拉开门的一瞬间,杜家的家丁已经拦在了外面,杜旭站在最前,背着手露出带着讥讽的笑意:“真的是好算计啊,老夫就嘀咕着怎么黄貉会出现在那里,果然是有人计划过的。逆子,我怎么生出你这不忠不孝的混账呢?” 月光从一片阴云后重新照亮夜色,那位公子的脸随着月光一点点清晰——正是杜家二少爷,杜樾。 第七十章父子相残 杜樾下意识将崔桃红拦在手臂后,平日里挂着温柔笑意的脸上露出一抹晦暗的笑:“父亲,父亲何出此言?” 杜旭脸上虽然带着轻慢的笑意,眼神却是冰冷一片:“老夫养你多年,吃穿用度一应俱全,就是一块石头也应当被捂热了。可惜老夫这些子女,都是捂不热的无情人。你妹妹是这样,你也是,她已经赔上两条性命。如今,你要步她的后尘吗?” 杜樾知道自己是躲不过了,反而放松下来:“孝,从不应当是愚孝。父亲做了错事而儿女不阻止,才是真正的不孝。” “做了错事?老夫若是做了错事,那么天下做了错事的人何其多也?清远,我知道你在恨什么,你恨的和你妹妹恨的是一个东西,无非就是这‘菜人’的买卖。” “但是儿啊,这买卖是阿耶一个人做的吗?前面有卖儿卖女等着用钱的贫贱夫妻,后面有家财万贯专吃珍馐异宝的富贵人家,爹不过是中间的掮客。你们阻拦不了卖儿女的,也阻拦不了吃人肉的,单单依仗着父子亲情欺负老夫这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的。何其愚蠢!” “莫要惺惺作态,你有何无辜可言?”杜樾冷笑一声,“倘若你尚有一丝良知,又怎么会将女儿杀死烹煮,来款待那些人?” “女儿?洛香何其残忍,居然想要告发自己的父亲,还联合了孟家那小子,他们俩能做什么呢?不过是在其中白白地忙活,还丢了性命。”此刻再无做戏的必要,再提起女儿杜洛香,杜旭神态里闪过一丝狠厉,“若是你那好妹妹当真把我的事情捅出去,到时候不是我一人要死,是整个杜家都要跟着赔上性命。” “你就舍不下那造孽的买卖吗!” 杜旭吃吃地笑了一声,仿佛听到什么不得了的笑话似的:“你们这几年吃穿用度都是依靠这不光彩的买卖,你身上的绫罗绸缎,屋里的四书五经,哪一样不是靠这个不光彩的钱买的?杜家这么多佣人,这么多花销,最艰难的时候要不是靠这个,我们是怎么活过来的?眼下你吃饱了,忽然长出良心了,反倒觉得老夫不光彩了是吧?” 杜樾神态晦暗,片刻后苦笑一声:“是啊,我是吃人的你的孩子,我花了你买卖‘菜人’赚回来的钱,眼下我也当真杀过人。我从来不无辜,我也从不以无辜自居。” “但是,这和你有什么关系,我满身血污,你就无罪了吗?就因为我吃过人,我就没有阻止的资格吗?我阻止的是恶行,与你我都没有关系,我今日就是死在这个院子里,你的恶行依旧是恶行!” “这么多年,那么多人的血泪与苦痛,小妹与孟家公子空荡荡的尸身,最终你反复咀嚼这些丧尽天良的事情,却只能读出一句不光彩吗?”杜樾指向父亲,笑了起来,“你且杀我吧,杀了我,下一个就是你!事情已经暴露,你已经无路可逃了!” 杜旭森然一笑:“杀了你?杀了你,你背后那小娘子怎么办?” 崔桃红一愣,心脏跟着抽搐似的一疼,她飞快地拽住杜樾的胳膊,忌惮又恐惧地偷偷望向杜旭的方向。 杜家的大老爷笑得格外亲切:“姑娘啊,你实在是太相信我这佛口蛇心的逆子了——眼下你还觉得他应当是怜惜你的吗?” “杜旭!”杜樾忽然喊了一声,如鸦鸣一般凄厉而决绝。 “看来,你对于案情当真是一无所知啊——也罢也罢,看在你们总要做一对亡命鸳鸯的份上,老夫就把此事对你道来吧。”杜旭狡黠地望向那两人,“你是不是觉得我儿善良,为你出谋划策,还替你隐瞒黄貉威胁你之事?” “其实,那封威胁信不是写给你的。” 崔桃红一愣,手指抖了抖,下意识松开了杜樾的衣袖。 “我也是在方才拿到密探的报告,才总算明白过来。前夜赴宴的金吾卫张峒道张大人身边有一位女书手,名为许氏,本为商人妇,后被夫君抛弃,在机缘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巧合之下得以跟随张大人。黄貉真正想要要挟的正是这位许夫人,而并非你。” “……什么……” “黄貉不通文墨,却没想到这一封信却愚弄了所有人。那日我这逆子带着这封信找到我,他说这封信乃是黄貉对我杜家的威胁。我那日吃醉了酒,加上张峒道似乎对于‘菜人’之事已经有了些察觉,我便信了他的谎言。” “然后这逆子告诉我他已经有了一个主意可以祸水东引,他说他已经蒙骗府中暂住的舞姬相信这封信是写给她的,只需要略施小计怂恿这位舞姬杀害黄貉,杜家便可置身事外。” 崔桃红眼睛缓缓瞪大,一种彻骨的冰冷从指尖缓慢爬满全身。 “为了不妨碍洛香下葬,我们必须让发现尸体的时间在下葬之后,这是将杀人罪名嫁祸给你的关键。本来的计划中,这个逆子会引导姑娘你在后山将黄貉杀害,然后将尸体藏在草丛之中。只要那天晚上没有发生怪事,张峒道绝不会查到后宅,等到洛香下葬后我们便装作才发现尸体,直接去报官,最后通过威胁信将姑娘你供出来,这件事情便能甩干净了。” “可是,黄貉的尸体当晚丑时出现在后厅,这件事打乱了所有计划。” “在见到黄貉尸体的时候,老夫这才明白过来,我们都被这黄口小儿戏耍了,他 为的就是用黄貉的尸体把妹妹的棺材留在家里,把事情闹大,最终引导那位大人过来将我们一网打尽。” 杜旭说了这么多,并非全无目的,他朝着地上丢了一把匕首出去,摔在月光中:“姑娘,老夫知道你可怜,我们都被那小子骗了,我害了黄貉那老小子,而你则被骗杀了人。这样,看在同命相怜的份上,老夫给你个机会报仇,也给你一条生路。” 杜旭指着落在月光中的匕首,神态里透着几分讳莫如深的算计: “杀了他,只要你愿意杀了他,老夫就放你一条生路。” 第七十一章困兽犹斗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杜樾和崔桃红均是一愣,片刻后,杜樾抬起头看向对面的父亲:“桃红杀我,你当真放她离开?” 杜旭也不说话,只是抱着手臂望向自己儿子,对此并没有任何答复。 杜樾向前走了两步,从地上拾起匕首,那一把比他给崔桃红的要大不少,杀人应当是绰绰有余,杜樾颠了颠手里刀的分量,递给身后的崔桃红:“你都听到了,他没有说错。我从一开始就意识到黄貉威胁的不是你,但是那个时机,最好用的就是你。对此,我没有半句辩解。” 崔桃红没有接过刀,向后退了半步抵在门板上。 杜樾捏着匕首的手微不可查地抖了抖,他转头看向杜旭,笑了笑:“杜子傅,你想看她一个弱女子如何杀我,还缺了些趣味。我给你出个主意,好让你这出戏更精彩一些,如何?” 杜旭有些意外地抬起头:“但说无妨。” “你既然给了崔桃红一个机会,为什么不能给我一个机会?如果崔桃红只要杀了我就能离开,为什么不能是我只要杀了崔桃红就能离开?” 杜旭愣了一下,忽然拍着腿笑了起来:“好!好!不愧是我的孩子!” 崔桃红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动弹不得,就看见面前的杜樾转过身,拔出那把装在牛皮刀鞘里的精致匕首,冰冷的刀锋映照着惨白的月光直直地对向崔桃红:“桃红,把我给你杀黄貉的刀拔出来,今日你与我只能活一个人,如果只能活一个,那就应该争抢。” “大人……” “你不想活吗?也是,你这样无父无母的舞女,纵使死了也不过轻如草芥,倒也不如把你的命送给我,就当给我重新活一次的机会。”杜樾看着崔桃红的脸色,话语间一哽,忽而声音反而更加凛然,“你还不把刀拿出来吗?是要把命送给我吗?那我可是万分感谢了,他日我子孙膝下之时,不会忘记逢年过节上一炷香,遥谢崔姑娘救命之恩的!” 崔桃红忽而一愣,接着那惊疑恐惧的脸上缓缓显出一抹狠厉,她从怀里将匕首抽出,缓慢抽出来:崔桃红觉得这场景又是荒唐又是可怕,但是无论是哭喊还是质问,最终都被近乎疯狂的求生欲倾轧。 ——她想活下来,虽然有过不知道多少次放弃性命的打算,但是此刻她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用自己的命为杜樾子孝孙贤的未来垫脚。 杜樾神态微微放松了一些,言辞却越发狠辣:“说什么情深不寿,说什么你为了我宁可放弃性命,最终还不是弄得这副模样?你这花言巧语的妇人,方才还一副胆怯的模样,怎么真到了生死关头,你反而要退缩了?” 他如此挑衅,崔桃红神态倒是越发坚定,方才她还战战兢兢,恨不得一死了之,只想着从这混沌一团的情况里逃出去,无论是拿自己的性命去掩护杜樾也好,或者单纯为了不要过这样的日子重新投胎转世也好,她是不想着活的。 但是此刻,她在那笑声中忽然如梦初醒过来——她的命何其宝贵,经历多少磋磨才走到今天,她为何要在此刻死去?她经历了这么多磨难和屈辱,难道就是为了此刻拿性命做媒,送他们父子重归于好吗? “公子,人非草木,孰能不贪生?”崔桃红握紧手里的匕首,“公子害我如此,我为何还要,还要执迷不悟……” 杜樾微微皱眉,他屈身不熟练地将匕首握在手中:“好,既然注定一死一活,那么今日倘若你死于我手下,我也无需再为你背负内疚。” 就在两人即将兵刃相交的瞬间,忽然听得一声哀嚎,紧接着便是门板倒地的沉闷声响。就听到拐杖敲在石砖的声音伴随着略带几分戏谑的调侃:“杜老爷,好大的热闹啊?”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屋内众人都安静下来,就看见张峒道扶着拐杖一步一步慢慢走进来,左右扫了一圈,最终目光落在了杜旭身上:“看来本官来得不巧了,打扰了杜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老爷的私事。” 杜旭脸色一阵愕然,随即摆出一副笑模样:“啊呀,张大人来访有失远迎,不知张大人深夜到此有何要事?” “本是想来问些事情,哪里想到站在门外却听到了不得了的消息。”张峒道自顾自走到石桌边上,扶着拐杖坐下,单手撑着拐杖,“都说这富贵人家是非多,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啊。” “张大人,可是听着什么了?” “听着了不少,就看杜老爷想问什么了?是二少爷与崔姑娘的好事,还是你倒卖‘菜人’的恶行;是他们反目成仇的经过,还是你杀害亲生女儿的罪状……反正该听的,不该听的,本官倒是都听全了。” “……”杜旭的笑冷在脸上,只剩下那暗自咬着牙的恨意。 “大礼还未曾到,本不该这么早进来打扰。只不过瞧令郎倒是个急脾气,本还能磨蹭一阵的事情他非一不做二不休。无奈之下,本官也只能早些进来打扰咯。” “什么大礼?” “本官去请宋主簿,上门送你认罪伏法的机会,这还不是大礼?” 杜旭表情森然,手抬起轻轻动了动手指,家丁便将张峒道团团包围起来。张峒道眼底闪过一丝愕然,他故作镇定地扶着拐杖:“杜老爷,本官可要提醒你一句,眼下乌江县已经派人过来了 ,左右不过一个时辰。若你抓紧这一个时辰杀了本官,那么除你一人死罪之外,可还能为你乌江杜氏挣一个三族连坐。杜老爷,你可要想清楚啊?” 此话一出,杜家的家仆面面相觑,均生出几分惴惴不安。被拦在最后的杜樾不由得失声喊道:“父亲,那是朝廷命官啊!这是最后机会了,不可再错啊!” “黄口小儿,既然已是死罪,我还有什么可怕!”杜旭厉声呵斥,转头对杜家家仆喊道,“将此人杀死后藏起尸体,尚有一线生机,一旦他回到乌江县,我们都再无活路。” 第七十二章侠客行 这句话别说杜樾,就是张峒道都跟着心里怵了一瞬:他刚才本不该如此早闯进来的,毕竟眼下陈大哥他们已经去县衙搬救兵,现在进来无异于自投罗网。 但是就在外面听到杜樾与崔桃红的话之后,张峒道不觉有些血气上涌,倘若今日无法救下两人,来日不知要悔恨多久,故而才会这样唐突闯入。 只是,他到底还是低估了亡命之徒与能做“菜人”这种生意的杜旭的胆子,都已经死到临头的事情,他居然还想要反抗。这时候任何的反抗都已经不顶用处了,照理来说,单凡还有一丝理性在,也要为乌江杜氏一族考虑,或者摆出一副好态度,去求一求那微末的生机。然而杜旭似乎已经什么都顾不上了。 他不是在求生,他是想要再拉一个垫背的下水。 眼见着仆从试探着围上来,张峒道拄着拐杖猛然站起身,一声厉呵:“大胆!我乃是金吾卫左中郎将,奉旨来此查案,尔等好大的胆子,到了这一步还不幡然悔悟。难不成你们家中无人吗?” “这……”其中不少胆小的人退了半步,神态里透着犹豫的怯意。 眼见着一个相对安全的空白地带又一次空出来了,张峒道心里松了一口气:“你们本是杜家仆役,杜旭罪状,最多教你们受几年徭役之苦。但是倘若你们此时还执迷不悟,甚至要与我兵刃相见,届时性命可就难保了。” 杜旭望着自己的家仆缓缓退开,只觉气闷到头晕目眩:“上啊!不要听此人的妖言惑众!杀了他我们才能有一线生机!” 然而方才血气上涌的一瞬间已经过去,那股愤怒狂暴已然涣散,院中一时间只能听到杜旭一个人愤怒地吼叫,回应他的只有低下的头颅和无边际的沉默。 张峒道暗自松了一口气,远远地望向杜樾和崔桃红。 就在气氛已经缓和的时刻,忽然一个人冲出人群,抽出一把柴刀,当头朝着张峒道劈下去:“呀——!” 此变故格外突然,几乎没有一个人料到这般变化。张峒道撑起拐杖就要拦住那当头劈下的刀斧,忽得见一道白光自那汉子身后一闪而过,伴随着劲烈的破风声,那壮汉一身闷哼,脚步骤然缓慢,最终倒在了张峒道脚边,其背后插着一把寻常的匕首。 张峒道顺着方向看去,就见在那明月之下,一个蹲坐在高墙瓦楞上,动作酷似狸奴的黑色身影恰好遮住一片月色。那人因背对月光,身影仿佛是人的倒影成了精一般诡异,浑身看不出一丝特点,连脸也全然蒙在黑纱之中。 “来者何人!”张峒道盯着那鬼影一般的黑衣人,“你就是那日潜入杜家之人!你到底是何来历,又有什么目的!是谁派你来的!” 张峒道越问越急切,不由得又上前一步:“你,方才又为何要救我!我与你可曾见过!” 那人并不说话。无论张峒道如何高声质问,他却只是蹲坐在高墙上一言不发。 在这种沉默而剑拔弩张的气氛中不知僵持了多久,只听得屋外车马兵甲之声渐进,灯光透过高墙都能映入其中。其间听得一声呼喊:“大人?大人你在何处!” 张峒道听见蒋大的声音,只一个晃神,再往那高墙之上看去,却已然空无一人,若非那壮汉尸体尚在他脚边匍匐,背后刀柄矗立,方才所见免不了要被看做一场幻梦。 “我……本官在此处!”张峒道回过神,大声回答道,走到门口时候不由得又回头看一眼倒在地上那人,接着飞快转过头,招呼兵士进来院内。 杜旭瞧着周围一圈一圈的人围了上来,最后走进来的是乌江县县衙主簿宋许:“杜老爷,您真是好胆魄啊。”身旁两个司役快步走上,大声报告:“禀大人,方才已经将正厅内两口棺材撬开,杜家小姐和孟家公子的头颅虽在,肉身却不见踪影,衣服内填充的都是干草和棉絮。” 宋许合上扇子,神态显出几分复杂,他望向杜旭,似乎本想要开口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默默合上嘴,转开视线。 一切仿佛都再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无回转之力,杜旭手上一抖,怆然地摇晃了一阵:“天要亡我啊……” 张峒道缓缓走上前:“不是天要亡你,杜旭,是你罪有应得。” 陆载和李平阳姗姗来迟,李平阳一看这阵仗吓得哎呀了一声,不由得捂住嘴,小声与陆载嘀咕:“陆先生,怎么这么多人啊?” 陆载和宋许笑着打了个招呼,转头小声和李平阳解释:“此番事关‘菜人’一事,非仅为黄貉之死,故而人比较多,许夫人无需紧张。” 张峒道简单和宋许打了个招呼之后便又找了个地方坐下,眼下他腿上开始恢复,比起之前一味的疼痛,眼下这种又疼又痒的感觉反而更加难熬,本以为可以丢弃的拐杖重新拿了起来,老老实实等着伤口。 远远看见李平阳,张峒道不由得招招手:“许夫人,这边。” 李平阳提着衣服盯着宋许有些狐疑的神色,柔柔软软地踩着小碎步跑到张峒道身边:“大人喊我呢?” 张峒道拍了拍身边的石头板凳:“你也坐一会,要清算的事情太多了,不知道要忙活到几时呢,眼下差役正在彻查杜家,不知道还能翻出多少证据。” 李平阳顺着脸颊揉了揉,她看起来有 些闷热额角透着细密的汗珠,这倒是让张峒道有些意外:“你怎么出这么多汗?” ——还不是为了救你?都断了一条腿还逞英雄,真不知道随了谁。 “方才着急的,还要安顿衔蝉和小娃娃,可能是心急如焚出的冷汗吧?”李平阳顺着额角擦过去,“所以,最后藏在暗处的那个人,是杜家的二少爷杜樾?” 张峒道点点头,手势虚指向那一对苦命鸳鸯。就见杜樾挣脱开两名差役,厉声呵斥:“说我杀了人,你们有何证据?那一晚我可以是从子时到丑时一直都在前厅,怎么可能杀人!” 张峒道见杜旭那边还在清算着,惬意地站起身:“公子要证据?好,不如我们就来还原一下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第七十三章真相(上) 几人来到前厅,张峒道将示意蒋二和陈坷远去做下准备,他转身看向杜樾又意味深长地望了一眼崔桃红:“其实本官勉强算得上天后朝狄仁杰狄大人的徒孙。” 他这句话说得没头没尾,甚至略带一些诡异的愉悦,在周遭来来回回忙碌着寻找“菜人”线索的胥吏官差之中显得格外遗世独立。张峒道就这么看着正厅堂屋里重新打开的棺材,转头对杜樾笑道:“其实不论如何,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杜樾咽了一口唾沫,有些局促地捏着手臂。 “杜小妹没有被草草下葬,她残破的尸体最终成为了指认杜旭的利器。你看到这样一个结果,应当是五味杂陈又颇为释然的吧?”张峒道对杜樾笑了笑,“——所以,你还在紧张什么?” 杜樾瞳孔下意识缩紧,在颤抖中笑了笑:“大人这是何意。” “你不说也不要紧,只要我们将那晚的情况完全复原出来,最终真相自然会水落石出。”张峒道一挥手,示意几人跟着他走到后厅,只见远远可以看见后山上有一丛明亮的火光,张峒道晃了晃手里的提灯,“就让我们把那天晚上所有的情况都复现一遍吧。” “首先,本官想要跟崔姑娘确认一件事情——您应该在那一夜之前就已经认识杜樾公子了吧?” 崔桃红略有些局促,但是事已至此,她望向一旁的杜樾,也没有继续隐瞒的意思:“不错,奴与公子乃是在准备‘隐者入山曲’时相识,公子性情宽仁,奴不由心生仰慕之情。” 张峒道点点头:“你们并非第一次上门表演,暂住主家时候怎么会贸然出门闲逛。我想你借口说要晚上想要出去逛逛的时候,应当正是和杜公子私会吧?” “……不错,当时我正在找寻公子,忽然看到前面一抹黑影,吓得差点喊出来。那人看见我便匆忙跑开,只留下这封信。” “当时杜公子与你一同看完信,随即便将这信上的内容同崔姑娘你自己的身世际遇相联系,诱导你相信这黄貉要威胁的正是你。然后便提出愿意帮助你,应该没错吧?” 崔桃红想了想,点点头:“是这样的。” “也正是杜少爷当时,答应了你一件最为重要的事情,就是他会帮你藏匿尸体,排除嫌疑。” 崔桃红垂眼,有些心虚地绞着衣服,片刻后才又点点头。 张峒道轻声笑了起来,转头望向杜樾:“杜少爷,那一天晚上你非常忙碌,因为你对同一个计划准备了两套不同的说辞,需要分别说给杜老爷和崔姑娘。在你蒙骗了崔姑娘之后,你随即带着信找到了杜老爷,说辞自然就变成了黄貉想要背叛他,告诉本官杜家与‘菜人’之间的联系。此刻杜老爷刚刚喝过酒,应该本来就有几分不清醒,你乘势提出你已经做好了局,计划将此事祸水东引,嫁祸给舞姬崔桃红。” “依本官判断,杜老爷此时并没有完全去判断局势的能力,但是他只需要捕捉到黄貉、嫁祸和崔桃红三个信息点,他就能断定此事关系不大。毕竟一个舞姬有些把柄被一个流氓拿捏,这是多么自然又无足轻重的事情。但是我想,他此时再怎么糊涂也会记得安排你一件事情,那就是一定要让这出嫁祸发生在山上,只有崔桃红和黄貉两个人在。这样,才能坐实了崔桃红的罪名。” “这也是为什么,在白猿鸣叫之后杜老爷会如此大张旗鼓地在后厅寻找动静,因为他当时就在担心,这件事是否能在后山解决,他心里有鬼,所以当时的子时的第一波调查才会闹得那样声势浩大。” 张峒道说罢,不由得感慨了一句:“杜少爷,那晚你答应了杜老爷尸体不会出现在后厅,同时答应了崔姑娘尸体不会出现在后山,但是你的心思却是希望我能当晚发现尸体,而且发现的地点最好就是后厅。” “正是这一目的,导致你必须设计一个不同以往的计划,不能在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子时就让黄貉的尸体出现在后厅,因为杜老爷一定会第一时间把尸体藏起来。所以最终,你选择在子时用烟雾弹将我等吵醒之后,于丑时正式让尸体暴露在我们面前。” 张峒道敲着拐杖走到杜樾面前:“如果猜不到你的目的,就永远猜不出为什么你要这么将这个案件弄得这么一波三折。” 杜樾回馈张峒道那轻描淡写笑容的,是一如既往的沉默。 “还是让我们回归案情本身吧——首先是亥时,崔姑娘在后山上刺伤了黄貉,此刻山上除了崔姑娘,应该还有你,躲在暗处的杜少爷。崔姑娘刺伤黄貉之后,你应当就用一些理由支开她,此刻的黄貉虽然受了伤,但是应当还不算严重,此刻,你的计划才正式开始。” “让我们先来捋一下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吧。在子时钟声响起之后,透过窗户我们听到一声鸣叫,接着就看到一道白色的像是猿猴一样的身影。”张峒道对着土馒头似的山晃了晃手里的灯,就听到一声尖锐的空气破鸣声,紧接着一个白色的身影从山上飞落,然而就在那种下落的趋势越来越快的时候,忽然那白色的幻影又再一次高高跃起,就像那晚一般冲向空中,再一次下落,消失在墙边。 李平阳虽然早已听说过手法的推演,再次看到的时候却依旧忍不住感叹一声。 “这正是子时白猿鸣 叫的谜团,而此时那只所谓的‘白猿’并不在后厅,而是刚刚好挂在后厅墙外。”张峒道踱步走在后厅内,“因为白猿的身影超过了高墙,所以在夜色中根本无法看清那身影究竟出现在内还是外。” “就在这个当口,杜老爷对后厅展开了声势浩大的搜查。这种搜查持续了接近半个时辰,直到我们也加入进来,本官猜测,如果我们未曾起身,你一定还会来到我们的院子喊我们起来,因为你的目的就是要让本官在丑时恰好出现在前厅,好可以第一时间看到黄貉的尸体。” 第七十四章真相(下) 杜樾愣了一瞬,不由得笑起来:“张大人,鄙人非常钦佩您从狄国老处承袭的绝学,但是从子时到丑时,我可是跟你们一起在前厅,总不能您想说,一直都是由这位崔姑娘打下手,最后还带着尸体翻过高墙,最终还能让尸体出现在后厅正中间吧?” “人当然是做不到的,但是人力做不到又不是意味着做不成。”张峒道扶了一把李平阳,“姑娘小心点——陈大哥,可以了。” 忽然就听得一声奇异的断裂声。一大团白色的东西飞了进来,包裹在其上的布料在空中散开,悠悠荡荡地飘落,恰好勾在湖中石柱的尖端。而那更为沉重的重物则又向着斜上方飞了一段,最终重重摔在里湖水不远的地上,恰好是在空地之上。 杜樾脸色一变,嘴唇都跟着发白起来。 李平阳惋惜地叹了一口气,小跑几步蹲在那一大块包着油纸的肉面前:“果然这种成团的肉还是会飞得比人远一些……我以为会刚刚好卡在水边的。” 张峒道跟着拄拐走上去,看着她略有些不满意的模样哑然失笑:“不是早就说过了能恰好落在水边是小概率事件吗?大多数也就这样啦。” 李平阳蹲在尸体旁边嘟着嘴小声嘀咕了一句:“恰好落在水边不是最好嘛。歪了一点有点难受啊……” 看着他们这样闲适,杜樾升起一种似乎被愚弄了的愤愤,他不由得出声抱怨:“张大人演这么一出是何意?莫不成向在下炫耀大人已经解开了谜团。” 张峒道咧开嘴笑得有些恶劣:“虽为了解开你最后一重秘密,但是本官未尝无有炫耀之意。” “既然如此,在下也不打扰大人解密之兴,请大人道来。” “尸体腾飞之谜并没有那么难解,并且也不需要太多道具。”张峒道张开手指,晃了晃手里打结的一根晒干的牛筋,“尸体只需要通过这个,就能飞跃高墙,恰好落在池塘边。” “许夫人曾经把这里叫做密室,然而只要稍微想想就知道,这间后厅根本称不上‘密室’,因为虽然四面有四堵墙,但是最关键的房顶可是空着呢。杜少爷,你使用的手法其实就是一个加大的弹弓——只要借助这个手法,无论是什么人都可以完成这一套杀人。” “这种牲畜体内的筋有较大的弹性,你将多根这样的牛筋编在一起,从假山上拉到假山下步道的中央。用一根插销固定在步道中间之后,你又将牛筋的另一头钉在后厅外墙面上,这样,一个简易的弹弓就做好了。” “弹弓最好的肯定还是打石子,为了让黄貉的身体不随意动作,我想你应该是在山上就剥下了他的衣服,然后用衣服将他蜷缩着的身体捆了起来。这样一来可以让黄貉的重心更加集中,二来可以防止留下勒痕,以免暴露这种手法。” “你从山上将黄貉摔下去,黄貉的身体沿着固定在树上的两条牛筋滚下来,所以在山坡上没有留下太多痕迹。在这样的坡度这么一路摔下来,他的身体不断撞在牛筋上又被弹起来,而光滑带着纤维的牛筋和麻布的衣服不断地摩擦产生的声音正是——” 张峒道用两根手指绷紧了那环状的牛皮筋,掏出一小块布片在上面飞速擦过,一声刺耳的仿佛金属相互摩擦产生出的噪音听得人本能地难受。 “是的,我们最终听的拉长的猿猴叫声,正是包裹着黄貉的麻布和牛皮筋不断摩擦发出的吱呀声。而那空中高飞的白猿,也不过是不断被牛皮筋弹起又重重下落的黄貉。” 杜樾咬住牙,脸上显出一丝咬牙切齿的钦佩:“真不愧是金吾卫,难为我当时还庆幸于计划的顺利,却没想到你居然能破解这一重计划。” 李平阳在旁边挠了挠脸,半天还是没忍住小声嘀咕起来:“别的不说,到底走哪里搞来这么多牛皮筋的啊?” 张峒道嘴角抽了抽,没有理她,继续说道:“最终黄貉身体裹在衣服里呈蜷缩状倒在地上,就像一颗蓄势待发的石子被压在弹弓最紧绷的位置。我想,黄貉正是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在这一连串的撞击中死去的,他手脚都被束缚在衣服里,没有任何办法保护自己的后颈,这一连串的上下撞击最终让他命丧黄泉。然而,你的计划到这里还差最后一步,那就是把黄貉弹进后厅。” “这一点我们研究了很久,包括测验各种定时装置,如何能够恰好在丑时断开卡在石砖间的插销,让黄貉的尸体飞进院子里,但是无论是哪一种,不确定性都太大了。更何况黄貉撞在地上的时候能否恰好落在插销抵住的位置尚且未知,没有人来重新整理他的位置,你根本无法完成这些事情。” 杜樾的脸色一点点发白,他咽了一口唾沫,抿着嘴不说话。 “你当时在前厅和本官一块吃茶,这个整理尸体剪断插销的事情自然不是你做的。在把其他所有可能都思考过之后,本官只能大胆地猜测,应该还有一个人成了你的帮凶。之前本官还有些惴惴不安这样贸然地下判断是不是草率,但是看到你刚刚的表情本官已经笃定——有一个人帮了你,他帮你剪断了插销,让黄貉的尸体能够借助弹力飞入院子。” “而衣服之所以会落在湖中石上,原因是那个人力气很小,当他发现黄貉的尸体并没有恰好落在准备好的位置时候,他只能扯着 衣服将尸体调整好,正是在这个过程中,那裹着黄貉的衣服被扯松开来,最终在黄貉快速飞上天的时候衣服散开飘落,而他被禁锢的身体也终于在咽气后重新获得自由,最终撞在了水边。” “没有人帮我……都是我自己做的。我设置了一个定时的机关,没有人帮我!” 张峒道深深地看了杜樾一眼,最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只见陆载从正门走进来,走到张峒道身边抱拳躬身说道:“大人,方才属下已经去后院见过杜夫人,她已经将事情都交代了,只不过她坚称人是她杀的,与杜公子无关。” “知道了,辛苦先生。”张峒道抬眼看向已经彻底呆住的杜樾,“这么看来,真相已经大白了,杜少爷。” 第七十五章分头调查 眼见着杜樾终于垂下头,被两个官差带走暂时关押在私庙的屋子里。张峒道不由得满足地叹了一口气,似乎肩上重担总算轻了不少似的活泛起来,扭头寻找起主簿宋许的身影:“陆先生,宋主簿现在何处?” 陆载拱手答应了一声:“宋主簿正在杜旭的书房先行审问。方才交代若大人这边事情结束,可以去后院寻他。” 张峒道点点头,扭头看过去李平阳已经自己找了个地方坐下来,两条腿在裙摆里面不停前后踢着石墩子,气闷闷地似乎有点不得劲。瞧着张峒道走过来,她抬眼瞟一眼:“反正又不是民女能去的地方,干脆找地方坐坐好咯。” 张峒道哑然失笑,弯下腰凑到李平阳面前:“怎么,眼下当个书手已经不满足,要做个督军校尉进中帐了?今夜这么多热闹还不够消化?” 李平阳略微有些郁闷,捧着两边脸颊给自己挤出一个小鸡嘴:“这就破了?就这?我当时还迷迷糊糊,以为有什么不得了的手法,最后就这?山顶、墙头、地面弄了个大弹弓把人弹进来?这算个啥计谋啊!我想象中的密室不是这种东西啊!” “你想的什么啊?这已经很有创意了,大部分不就是攮死了往路边一丢吗?”张峒道忍不住笑了起来,顺手在李平阳肩上拍了拍,“我去后院与宋主簿商议要事,夫人倘若真觉得无聊,不如去安慰下杜家二少爷。” 李平阳有些疑惑地抬起头:“我以为大人会让我去劝抚崔姑娘。” “崔姑娘的心结是杜公子,劝也无用,倒不如去劝劝杜公子。”张峒道给了个眼神,“就在私庙那里,你进去送壶茶就好。若是他问起杜夫人,你便说杜夫人仍在屋内,因其并非主谋又年事已高,故而暂时未曾关押。” 他说罢眨了一下左眼,神态略有些顽皮地对着李平阳一笑,便跟着陆载往后厅去了。 李平阳抚摸着下巴砸吧了好一阵子,最后不由得哑然失笑:“倒还是小孩子,还上赶着叫我去牵红线讷。” 杜樾被关在私庙里面,和一坛酒一起靠在墙边。一个官差似乎觉得有些奇怪,走过来大声呵斥:“喂,这坛酒怎么回事!” 杜樾不说话,有些恹恹地坐在地上,表情颇有些枯槁。 李平阳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个画面,一看到那熟悉的酒坛子她不由得暗暗龇了下牙,小跑过去和那官差行了个万福礼:“民女许氏,见过官爷。” 那官差大约是半夜被人拖了起来,神态极其不耐烦,上下瞟了一眼李平阳,抬手便驱赶:“你这妇道人家如何进来的?去去去,这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李平阳连忙拱手解释:“官爷容禀,民女乃是金吾卫左中郎将张大人的书手,奉大人命有要事要问杜家二少爷,故而来此。” 那官差神态略有些惊异,上下又打量一番李平阳,语气倒是缓和不少:“书手?我怎么不曾听说?这是个什么官衔?” “回大人,民女职责乃是帮张大人记录案件卷宗,不曾授得官衔。” “哦……”那官差松了一口气,不由得轻蔑地笑了一声,“此人已经被收押,等宋主簿问话我等便要回县衙去,若你当真有话,不如等去了牢里问他。” 李平阳动作微微一滞,心里不由得生出些烦躁。她下意识顺着腰间摸过去,忽而又挤出笑脸来,“我家大人岂能不知,既然大人要我此刻来问这罪人,便有大人的道理,民女不过是帮着做事的,还望官爷通融。” 说完,李平阳有点心虚地在心底嘀咕了一句:“张峒道啊张峒道,可是你自己说的‘我只怕查不出问题,可不怕生出什么事端,尽情挥霍展现去’,过后可不要清算我狐假虎威。” 这话说得那官差不由得一愣,连坐在墙角的杜樾都不由得抬起头,上下又仔仔细细端详着李平阳:“张大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人还有事要找在下?” 李平阳隔空对杜樾躬身行礼:“公子于伸大义而不得不行诡计,眼下恶也做了,罪也受了,终于叫这暗处的恶兽现于青天白日之下,为何此时却不发一言?” 杜樾神态微微一动,不由得坐直了一些。 “喂!谁允许你们说话的!”官差见着两边居然要隔着他聊起天来,不由得提高声音发起怒来,“你这妇人给我出去,谁允许你进入这院子,还和这罪人说话的!” 李平阳看着杜樾的神态,知道对方已经有了开口的打算,瞬间就没有继续和那官差继续推拉暗语的打算,在心里对张峒道暗暗道了一声歉:“放肆!杜家牵扯进菜人买卖,这杜樾身为杜家二公子,知道的事情何其多也,眼下便是要争分夺秒问出信息好一网打尽背后的恶徒,此刻难道还慢慢一个人一个人地问过去吗?有那个功夫背后那些人早就闻风而散了!” “你!” “我本看在主簿面上与你客客气气,却不想你这般不通情理!你去看看后院那些菜人,何其凄惨,眼下正是上好的机会将他们一网打尽,你却阻拦我我问询此人。亏你身为乌江县县衙官差,竟然不知孰轻孰重!” 李平阳变脸不过就是一瞬间的事情,吓得那官差一时间都说不出话,卡壳了好一会:“你,放肆!我这就去上报主簿!” “呵呵,你且去 ,宋主簿正与张大人在一处,正好你去问个明白,也给我弄张通行证来。”李平阳说着,潇洒地一摆手,从那人身边绕过去,径直走到杜樾面前蹲下,“——杜公子,若你当真想胞妹瞑目,只是揭露了罪状是不够的,应该把他们彻底铲除才是。你眼下已经害了黄貉的性命,将你知道的一切尽然说出便是唯一的赎罪办法。” 杜樾神态犹豫许久,最终他苦笑一声:“害了黄貉的性命?许夫人,你怎么会觉得黄貉那厮是无辜的呢?” 第七十六章菜人的交易 这句话说得李平阳却一时有些意外,蹲在杜樾对面:“这么说来,公子是知道黄貉犯了什么事情?难不成他也掺和进‘菜人’交易里面去了?” 杜樾知道再隐瞒也无益处,不由得叹了一口气,点点头:“我听说你们之前在调查于家村的事情,可有什么收获?” “正要有些收获,却被人偷袭。张大人身上的伤就是由此而来。” 杜樾似乎对此早有了解,轻轻点点头:“这几年,于家村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做‘搬尸匠’,而黄貉,正是杜家与于家村的中间人,这几年他不知造了多少孽。” “‘搬尸匠’?是于老四那种搬尸匠吗?” 杜樾摇摇头:“是也不是,据在下所知那个于老四确实曾经是个普通的搬尸匠,但是自从乌江县成了‘菜人’交易的源头之一后,此‘搬尸匠’便不再是彼‘搬尸匠’了。这些人指的是专门提供菜人的一些亡命之徒,大多出生微末、天性残忍,他们负责找到菜人,进行第一部处理,然后由黄貉作为中间人卖给杜家或者孟家这样的掮客。就在下粗略算来,一年已经有百余人从杜家后门进,又从前门抬出去。” “百余人?”李平阳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他们从何处找来如此多的‘菜人’?” 杜樾抬起眼,眼里闪过一丝义愤,他举起四根手指:“菜人的源头无非四个字:杀、卖、骗、拐。杀就是如果遇到落单的样貌和善之人,便邀请其住下,待到问清楚他家住何处,家中是否有人为官后,若最后探出来此人为白身,家中无有荫庇,便将其杀害,此办法多用于去外地赶考的贫寒人家的书生或游商。” “卖则是诱惑那些穷人家卖孩子,多是女孩。贫穷人家日子本就难过,不少人索性便不好好过了,押着自家妇人生孩子,生了就换钱,换了钱就去赌,赌输了就回去打人。就这么循环往复,只要他们不下那赌桌,于家村就能得到源源不断的孩子。” “骗是对那些孤身在外但是心存戒备的浪子,他们没有依靠,往往最初充满警觉,却渐渐被迫融入这个残酷的交易。其中有些人运气好的成为了最底层的搬尸匠,变成屠宰别人的人,而有一些运气差的则被杀害后做成菜人。” “拐则是对一些富农家里的孩子或妇人,一般来说,若非必要他们也不愿意使用这种办法。因为这种事情毕竟上不得台面,诱拐的孩子多数都是本地的孩童,父母亲族具在,倘若真的惹上了爱子心切的那些爹娘,多少是要被扒层皮的。如果再因此惹出祸来,一层层责怪下来,保不齐是要把命丢了的——不过话虽如此,一旦遇到了急着的单子,出价够高,总有人愿意铤而走险。这也算是万不得已的特殊手段。” “……”李平阳听他这么说着,不觉捏紧了拳头,“这一条条的都是人命,这些人当真如此肆无忌惮吗?” 杜樾不由得低头笑了起来,笑声里透着几分凄苦:“在下也想知道啊,打开书写的都是仁义道德,抬眼望去我杜家的后院里飘荡着的却是一具具如风铃般摇晃的菜人。到底哪边是真的,哪边又是假的?我自然也想知道啊!” “天哪,这也太离谱了。人怎么能吃人呢?”李平阳没说话,就听到背后的嘀咕,一扭头看到方才那趾高气昂的官差居然也蹲下听了起来,半点没有去请示的意思。 她愣了愣,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扭过头继续看向杜樾:“所以杜家的结构才会是这个模样,将前厅后院分得如此泾渭分明,为的就是要隐藏杜家参与了‘菜人’的买卖。” 杜樾点点头,望向自己家后院的方向:“杜家是掮客。需要从‘搬尸匠’手里收足够多的‘菜人’,那些真正的顾客都是些被捧惯的贵人,他们的心思变化极快,经常提出难以达成的要求,若是无法在规定时间内满足其需求,便会失去主顾难以立足。考虑到运输和保存的问题,为了能够及时供货,必须确保手里随时有足够多的货源。”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黄貉就是杜家负责去收‘菜人’的?” “他精明狡猾,很善于和那些人打交道。比起需要时刻照顾的田地庄稼,这是一本万利的买卖,除了泯灭人性似乎找不到其他缺点。” “这一条还不够吗?” 听见李平阳如此质问,杜樾苦笑着摇摇头:“仁义道德只能规训信他们的人,黄貉狡猾精明,没有丝毫同理心,他经常说‘只要没死到他头上,事情就不大’。他会咒骂那些被拐来却自杀的孩子,会对着腐败的肉体骂骂咧咧,会用许多下作手段逼迫那些人提供更多‘菜人’,而他自己则以此为骄傲。” “孟家的小少爷正是他杀死的。我听着他们在后院仆人房里吃酒,吃完了他就跟别人说小妹的肉如何白嫩,又说那小少爷死到临头还在劝他悔改。我听着他在笑,那时候我就想好了,我要把他做成敲钟的钟杵。我要用他的命敲出动静,把这一团腌臜抖在太阳下。” “……这样荒唐的日子,我过够了,纵使背负不孝的罪名,纵使被问斩,总好过百年之后到了阴曹地府再见着小妹,不知道要和她说什么,死了也抬不起头。” 这番话说得很有些决绝,李平阳听完颇感唏嘘:“报仇的时候自己也走上绝路,总归不痛快 ——这些公子为何不告诉崔姑娘?” “桃红……”杜樾神态忽而有些恍惚起来,方才的冷厉决然似乎突然间破开一道裂口,“事到如今,说这些给她有什么意思?我害得她卷入杀人案中,无可辩驳。她生来凄苦,才会被我所骗,现今目的达成,我不想再利用她的微弱骗她的原谅了。” 李平阳瞧着他那副模样,倒是生出些趣味,她抵着下巴上下打量对方片刻,站起身轻快一笑:“若是民女,对错自然是无可回旋的。但是对于崔姑娘来说,更多事关生存性命的需要尚且未曾被满足,哪里还能天天去说对错呢……公子,此事还是不必如此决然。” 第七十七章恨其不争 “这……”杜樾一时有些无措,片刻后再又摇摇头,“不成!不成!普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我利用了崔姑娘,眼下又要去求她原谅。不成,不成!杀黄貉,把杜旭的罪名揭露是我的一厢情愿,她本是被我蒙蔽陷害,此刻我怎能求她真的做了帮凶!” 李平阳挑了下眉:“如此说来,公子不是怕崔姑娘不原谅,倒是怕她原谅?怪有趣的。” 杜樾没有说话,只是转头叹一口气:“田地荒废、百业凋敝,为了能继续过从前的好日子,便走上了不该走的路。杜家这几年,后院的血腥气是再也洗不掉了。我身在其中,定然也是吃过人的,纵使没有吃过,我身上的衣服,饮食起居,也都是人堆出来的。” “这和崔姑娘有什么关系?” 杜樾没有回答,片刻后才麻木地动了动嘴唇,却未曾说出话,只是颤抖了一会:“没有什么关系,只是觉得仿佛一切都是虚妄罢了。在下也好,许夫人也罢,未尝不曾在暗处吃过几片人肉。恍然发现,这世道没人是干净的,‘菜人’能做到这个地步,天也不无辜。如今再说什么,做什么,又有什么意义?” “怎么没有意义!”李平阳火气噌一下就冒出来了,伸手拽住了杜樾的衣领,“吃过人怎的!你好好一个有手有脚的人,眼下这副窝囊样子给谁看?普天下难不成就黄貉参与了这事情?你若是当真有悔过之意,就该指认更多人,彻底把这些人通通杀了感觉才好。我瞧你不是挺有创意嘛?怎么一个黄貉就灵感枯竭了?” “……”杜樾似乎被吓到了,眨眨眼望着李平阳,半天说不出话来。 “照你这么说,只要骗好人吃一口人肉好人就不是好人了?这是哪个混账得出的屁道理?从前吃,今日起不吃了就可以,日日把年华空耗在岁月史书上唉声叹气,算什么人物!” “这……这谈何容易。”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她的气势吓到了,杜樾的声音都不由得小了起来。 “不容易?天下的好事情哪一件容易?不容易才更要认真做,好好做,遇到这点道德陷阱就在这里一副寻死觅活的模样,就这点胆子你能成什么大事!” 李平阳越看他那副模样越生气,她想到这些年在外飘零,安史之乱明明逐渐过去,明明那种巨大的创伤总算有了恢复的迹象,但是每一个人,无论从前是胸怀壮志的大丈夫,还是兢兢业业的文臣武将,无论是游离四方的游侠还是勤勤恳恳的百姓,一股将死的暮气笼罩在每一寸土地上,缠绵着阴沉潮湿而无能为力的水气。 “你个妇道人家根本不懂里面的厉害!上至庙堂,下至百姓,其中的关窍何其多也!又岂是你我能撼动的!” “上至庙堂下至百姓的事情就改不了了?阿房宫三百里,天上玉宇,还不是西楚霸王一把火毁了个干净嘛!今日你见大明宫固若金汤,千年后未必其不会付之一炬。” “这里面的凶险哪里是轻易能试的?” “你这人真是不痛快!动不了、试不得,那你杀黄貉干嘛?说得那么义正言辞,扭过脸就说天理不可撼动,你到底是哪头的?你连杀人都不怕了你还怕什么?天塌下来又能怎么样?你瞧瞧那李太白,因为永王一事被贬到夜郎去了,不还能回来吗?” 李平阳站起来,颇为忿忿地嘀咕起来:“脑袋掉了不过就是碗口大的疤,天下岂有不死之人?我平生瞧着你们这样喜欢说丧气话的家伙就烦。” 说完,她似乎自觉仿佛有些不对劲,随即扶着脸颊,忽然端出一副柔弱姿态:“真是的,亏你还是什么君子大丈夫,怎么这般柔弱。” 杜樾似乎没从她忽然变化的那种状态里反应过来,神态带着些茫然。 张峒道撑着拐杖和宋许从屋内走出,走到此地之后瞧着眼前的情况不由得愣了一下:“许夫人,这是做什么呢?” 李平阳瞟了一眼宋许,扶着脸做出人畜无害的神态:“做什么,不过找杜二少爷说说话罢了,想要多记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录些案情。” 张峒道趁着宋许还未曾答应抢先答应一句:“哦,本官当什么事情呢。夫人眼下可问得差不多?今日天色已晚,宋主簿打算和我等去驿馆歇息一晚,明日再将杜旭与杜樾押送县衙。” 宋许方才便觉得李平阳有几分眼熟,瞧她那低眉顺眼的模样似乎又仿佛看错。打量半天只得作罢,拱手笑道:“天色已晚,今日回县衙也不好安顿,只能叨扰了。” 李平阳微微弓着腰柔柔软软地行了个万福礼:“宋主簿哪里的话,正好驿馆准备了些粗茶淡饭,若主簿不嫌弃,民女可回去先做准备。” 张峒道连忙拦下,隔着衣袖扯了扯李平阳:“做什么?本官让你记录案件,又不是教你去给我等端茶送水的……”张峒道说罢,笑着拽住宋许拍了拍手背,神态亲近,“今日多亏宋主簿及时赶到,在下才能性命无虞。等会儿在下做东,咱们且去这镇上唯一的酒家吃些便饭,宋主簿意下如何?” “这,公务在身……”宋许推拒之意并不浓郁。 “在下当是有什么事情呢!再怎么样总要吃顿饭才是,这个点不去酒楼吃还能去哪里。宋主簿尽管放心,今晚咱们不吃酒,咱们点三五个菜吃些便饭,只当是交个朋友,如何 ?” 话说到此处,宋许也拱手答应:“如此,某也不多推脱,多谢张大人。” 李平阳问了个大概,气也撒出去了,跟在后面背着手摇摇晃晃往前走去蹭饭,忽然背后听到有动静:“夫人,所以在下应该怎么办?” 李平阳回过头,就看见那官差拦住忽然站起身的杜樾:“你干啥啊!你再惨也给我乖乖的,听到没有啊!” “我应该如何呢?” “如何?” 李平阳歪着头想了想:“你如何为何要问我呢?我哪里知道你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呢?从你能想到的眼下能做的事情做起呗——比如,先诚恳地对崔姑娘道个歉如何?” 第七十八章试探宋主簿 “来,来,来!这刀鱼可是这里的招牌菜,鲜美非常,我甚是喜爱。”张峒道捡了一块雪白的鱼肉送到宋许碗里,“可惜今夜无酒,否则配着花雕更显得鲜甜——宋主簿快些尝尝。” 宋许连声道谢,拾起竹箸捡了一小块抿在嘴中,不由得连连点头:“百忧镇正处长江水势斡旋处,多是渔民,这白刀鱼果然肥美。” “长安周遭可吃不到这江鲜,我也是到了这江淮一代,才知道天下居然有如此美味。” 李平阳坐在一旁暗搓搓给自己夹了根鸡腿,偷偷瞟了一眼张峒道那眉眼含笑意气风发的模样,相处这几天下来,她一瞧那模样就知道张峒道憋着没好事呢。只不过对面也不过是个县衙主簿,莫说她,就是伤了腿的张峒道都能轻易对付这白面书生。 没有危险的时候人便总能生出看热闹的趣味,眼下她乐得观察张峒道到底打算干什么。 宋主簿似乎被说得有几分茫然无措,不知道张峒道要做什么:“张大人谬赞,乡野之地,如何能同锦绣长安相比呢?” “怎么不能?这里的好东西可是在下在长安闻所未闻的新鲜讷……”张峒道上下带着笑细细打量一番宋许,身体微微前倾笑道,“宋主簿能做到今日之位,实属不易啊。” 这话叫宋许猛然一愣,战战兢兢好一会才略带忐忑地含糊回道:“祖母荫蔽,方有今日。” “宋主簿过谦了,主簿聪慧机敏又敏而善学,方能得今日仕途。只可惜君虽然才能远胜于此,却只能久居人下,不得施展才能。”张峒道捏着茶盏在指间转了转,垂眼笑了起来,“子谦心中,就不曾有过郁郁之感?” 这话说得宋许脸色发白,慌乱中差点要跪下来,被张峒道一把拽住双手:“子谦何故慌张,本官是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吗?” “这,大人……” “子谦,无需如此惊诧。”张峒道垂首拍着他的手背,亲热地把他拽过来,“县丞县令老爷如何跑和州府那么勤快,却放着这县衙交给你一人打理,此中道理子谦莫非当真不知。他们分明是欺子谦在朝中无人照拂啊。” “治理县衙的事情,纵使忙到死谁又能记得呢?倒是去和州府衙送些礼物,等过几年说不准便得以提拔了。本官身处长安,这样不公平的事情见得多了,自然是知道你的委屈的。” 宋许神态越发不安,罕见地不曾接话。 “子谦莫怕,和州府这棵树对子谦来说还是太矮了。心怀大志之人,怎能屈就于此呢?”张峒道拍了拍他的手背,“在下有一件事情,想与子谦商议——杜旭说起这乌江县一代多是‘菜人’的买卖,因这‘菜人’有些奇效,才会屡禁不止。可有此事?” 李平阳恍然大悟,不由得看了一眼张峒道:好家伙,这人打的居然是这样的主意! “这,臣下不知。臣下只知道,此等恶行,应当人人诛之,圣人典籍只说君子因以仁爱为美德,从未承认过天下可有损人而利己的妖法!”提到这件事,宋许脸色瞬间便白了。 张峒道摆摆手,示意他莫要这么激动,再开口时候语气冷淡不少:“宋主簿何须如此大惊小怪,本官不过是好奇多问几句。宋主簿这般,不知道还以为本官要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呢!当真是无趣!” 宋许手臂一阵颤抖,他似乎还要说些什么,却被张峒道一摆手拦下:“没意思没意思,宋主簿你这人可真是没意思。吃菜吧!” 李平阳趁着他们一个摆着架子一个食不下咽的当口,偷偷把半碗炖菜扒拉到自己碗里,一边扒拉一边抬眼注意着两边的变化。 “张大人,臣下……” 张峒道摆摆手,神色倏忽间便冷淡得吓人:“宋主簿无需多言,本官本来对这些事情便没有什么兴趣,方才不过是一句玩笑戏言而已。这些话你还是不要说与本官了,省得到时候主簿还要怀疑本官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有什么用心。” 场面便这么僵持在这里好一会,宋许低下头,心里不知涌起几多愁绪。李平阳趁着这会儿功夫又夹了一只鸡腿,这次被张峒道用余光瞥见,随即立刻以严厉的眼神试图制止这种一人占二腿的贪婪行为。 ——未遂。 就在李平阳用小碟子一丝一丝地拆鸡腿肉送到嘴里的时候,忽然听得宋许的声音:“张大人,许虽仅为县中小吏,却也读过道德文章,子曰:有君?之道四焉。其??也恭,其事上也敬,其养民也惠,其使民也义。只有对百姓有恩德,管理百姓遵循礼法之人,才能收获民心,长安之乱到如今已有五年,多少道德沦为空谈,朝廷百姓非相亲而相恨,如此下去如何是好?” “许名微德薄,有一言不得不发——‘菜人’乃是天下之害,人相食便是乱世惨剧,而今却堂而皇之,实在叫人触目惊心。且不论其他地方,单单是乌江县,多少贫苦人家的孩子因此沦为刀下亡魂,多少书生姑娘因此而命丧黄泉,这一桩桩的背后都是人命啊!这本就是骗人的玩意……还请张大人明察,臣以仕途求大人三思啊!” 说罢,宋许从桌前站起来,扑通一声跪下,匍匐在张峒道面前。 张峒道这才不由得缓和表情,蹲下身扶起宋许,见其脸上斑驳泪痕,不由得抬手为其擦了擦 眼角:“宋主簿真乃刚正之臣,方才不过试探,还请莫要见怪。” 宋许在大悲大喜之下似乎有几分讷讷,好一会才恍惚想起,擦了擦眼角,不由得低头又哭了几声,大约是方才耗尽了气力,此刻他显得格外脆弱感伤。李平阳瞧着张峒道蹲在地上安慰宋许,一想到宋许方才的话,心里也不由得跟着高兴起来,继续慢悠悠吃她的第二个鸡腿。 就在张峒道还想安慰几句的时候,忽然门被一把推开,蒋大半点犹豫不曾有便踩了进来:“大人,杜旭上吊自杀——大人,宋主簿,你们在干嘛呢?” 第七十九章畏罪自杀 “怎么会这样?” 张峒道听闻此事的第一句喃喃自语,也正是李平阳看到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最发自内心的感受。 她还有许多问题等着要问杜旭,尤其是乌江县的“菜人”和“美人骨”到底有什么关系,还有那个“美人骨”到底是什么?眼见着好不容易似乎就要有些头绪了,连官府都及时赶到,怎么会到手的证据又从手里消失了呢? 杜家的案子本就事发突然,关键是虽然黄貉命案尚且可以厘清,但是黄貉命案背后“菜人”交易的罪行到底应该缉捕多少人,怎么定罪。杜家上下主仆加起来百余口一时间难以厘清,宋许带的这些人也没办法将百余口人在黑暗中押送去衙门。 这么一来二去的,最终宋主簿才会决定先原地将杜家整个监管起来,仆役不允许出府,而几位主要当事人则被安排软禁在不同的屋子里不允许踏出一步。 杜旭被暂时羁押在杜家的书房内,宋许离开的时候他显得很疲倦,希望能关上门小睡一会,根据他自己的解释,是因为年过半百之后越发少眠。当时的宋许并没有太在意,见他年纪与父亲相仿,便不由得心生些许不忍,只是叮嘱门外官差要听好屋内动静,不允许任何人进入,便帮他关上门。 却没想就吃个饭的功夫,杜旭却已经悬梁自杀。 “你们怎么做事情的!我不是说了半步都不能擅离岗位,时刻务必听着屋内的动静吗!”宋许气得那鸡蛋白似的脸上浮出愠怒的红晕。他急急地提着衣摆一路走一路斥责,还要小心地绕开刚刚突如其来的一阵暴雷疾雨在石砖地上留下的坑洼的积水。 匆忙的脚步踩起一片一片水花,就像是每一个人的心绪,好不容易有了落地的松懈,却忽然间又觉跌入新的泥淖之中。 “好不容易有机会铲除这些人,好不容易抓住了尾巴……”李平阳跟在身边跑着,因为她维持着和他们一样的速度,所以跑得格外轻松,便能很清晰地听到宋许的低声暗骂。 他的脸映着晃动的火光,那摇摇欲坠的灯花在他脸上照出一片阴影。 ——这个宋主簿,怎么看起来格外懊恼?他这么在意这次杜家的案子吗? 李平阳默默记下心里的疑惑,继续跟着往杜家后院跑去。 陈坷远和陆载依旧把杜家书房拦了起来,几人走到门外便看到一条人形的阴影悬在半空,背对门口,脚尖随着微风摆动,门边倒着一架木梯,在尸体正下方靠内的位置倒着一只破碎的白瓷茶碗,地上还洒着一滩未干透的茶水。 “畏罪自戕……”宋许仰头看向悬挂在梁上的杜旭,最后一丝希望也随着那悬吊于高处的尸体而消散,“居然真的死了。” 一旁一个官差战战兢兢地交代着情况:“我等奉主簿之命在外看守。大约一个时辰前忽然下起了雷雨。我等未敢离开,但是当时雨声混着雷声,有一阵不大听得清楚。我想要打开门,却发现门被反锁上,于是朝里面喊了几声。” “当时杜旭是应了的?” “是!当时杜旭在里面回答说一切安好,只是还想睡一阵。因其话语如常,加上当时却有些懈怠,才没有继续问询。等到暴雨歇下后,后院那边准备好了饭食,臣下便隔着门喊杜旭去吃饭。但是这会儿他却不应。” “喊了好几声却没人回应之后,臣下暗觉不妙,便撞开门……没想到杜旭已经吊死在房梁之上了。”那官差低下头,显出懊丧的表情。 李平阳素来是不善于懊恼的人,事情发生了便是发生了,此刻她不由得环视整间书房,想要看出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依照这官差的说法和现场的布置,一眼看过去确实除了自杀并没有其他可能。 首先,虽然这些官差并没有进入屋内,但是他们一直守在屋外,门口有三人,屋后有两人,即使下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雨的时候,也只是走到房檐下避雨,五人均没有离开此地一步,无名官差同时盯着一间屋子,除非五人联合作案,否则没有半点可能有外人进入。 可是若说是多人作案,一来实在没有动机,今夜杜家收网本也是随机事件,五名官差都是住在县衙附近的,同样并非预先安排。最关键的是屋子里并没有半点打斗和挣扎的痕迹,除了地上破碎的茶盏和倒下的梯子,一切都井然有序。 同时,在杜旭在屋内的这段时间内,屋内并没有传出巨大的动静,虽然中间有过一小段时间因为暴雨和雷声而受到干扰,但是里面但凡有半点打斗的动静,都是雨声雷声遮不住的,更何况杜旭是吊在那么高的房梁上,若非他自己顺着梯子爬上去,实在很难想象有人能背着他或强迫他在那么短的时间上吊。 李平阳捏着下巴又仔仔细细看起来:尽管眼下似乎除了自杀没有半点其他可能,但是她总觉得仿佛这事儿没这么简单。 ——别的不说,杜旭这样一个会为了保守“菜人”买卖的秘密将自家女儿杀了烹煮的人渣,当真会这么轻易地放弃自己的性命吗? 眼下还没到死局,且不说他还可以将罪过推脱到他人身上,就纵使坐实了杜旭的罪名,这买卖涉及这么多人,其中不乏显贵。若是杜旭当真不想死,去苦苦哀求生路,那些未曾露面的买家未尝不会帮他。 这样一个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无恶不作的人,怎么可能就卡着这一会儿功夫,半点挣扎不做就自杀了呢? 李平阳在这里犯着嘀咕,张峒道却似乎没有这么多细腻的疑惑,他思维谈不上发散,办案子向来是严格按照程序要走一遍才安心的。他仰头看向杜旭那垂下的沉在黑暗中的脸,不由得叹息一声,扭头安慰道:“既然已经如此,主簿还是不要过于自责——这杜旭都吊在这里半天了,咱们还是先放下尸体,交给仵作验尸检查完毕后再是否自杀。” 第八十章自杀?他杀? 宋许方才略有些慌张,听着张峒道的安排,逐渐回过神来。略带些羞愧地点点头:“张大人说得极是,方才是在下过于慌乱,见笑。” 张峒道拍了拍他的肩膀,略带些肯定地笑了笑:“关心则乱,主簿心里在意‘菜人’的事情,才会有如此反应——先找人把杜旭放下来吧。” 宋主簿找回了主心骨,匆忙去喊人重新架梯子。张峒道没有继续跟着,而是背着手走到靠近里面一些的书案边,看着插着腰低头皱眉的李平阳:“发现什么啦,许神探?” 李平阳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似乎是在喊她,抬起眼和张峒道对视了好一会,皱着眉指向一张摊开在桌上的纸:“不对啊,这信上的内容不像是要自杀啊?” 张峒道愣了一会,凑到她身边一起看起来:“乌江县衙主簿宋许正在调查菜人一事,必祸及尔等,疾风之下自保为上,切勿铤而走险。可……这是,一封告密信?难不成,杜旭关门是为了写这封信?” 李平阳点点头,不由得皱起眉:“这段话无论如何也不是一个想着要自杀的人写出来的——而且就是杜旭要自杀,起码也要把这张纸条送出去才是啊?哪里有写了一封密信放在桌上也不寄出去,自己忽然就自杀了的道理?” 张峒道似乎一下也被这封莫名其妙的告密信弄得有点头大:“的确如此,这封信墨迹尚未完全干透,这杆紫毫也还安稳地放在一旁的笔山上。信上最后一个字正好是“可”,应该是杜旭打算给对方出个主意,还没来得及写下,就忽然被打断了。所以杜旭应该是起身准备去处理其他事情,等会儿回来再写?” “而且应该不算是突发事件,因为杜旭还记得要把笔搁好。”李平阳盯着那支毛笔笔尖下案台上一小圈墨渍,看了很久之后,最终没忍住伸手轻轻碰了一下笔尖的湿度,“但是,可能也是一件比较着急的事情,毕竟这紫毫都没有舔就搁在这里了。” 她指着信上的墨迹给张峒道看:“从笔迹来看,杜旭最后应该是写到‘可’这个字的时候恰好需要蘸墨,但是在完成蘸墨这个动作之后他却忽然需要做一件什么事情,所以把笔搁在笔山上。这件事并没有让他慌乱到打翻墨汁或者随手丢下毛笔,但是也没有从容到让他能记得要将笔舔过一遍再放下。” 张峒道揉着下巴思考了半天,略带调侃地疑惑说道:“……这么微妙的紧急程度,莫不是着凉跑肚,或者害了痢疾?” 李平阳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杜旭着急地寻御净轩解手的模样,不由得被这种略带些恶趣味的画面逗笑了:“别说,杜旭倒也是这个年纪了。平日里还吃了这么多造孽的东西,要真是这样,合该是他受的!” 插科打诨了一句,张峒道看着摊开在案几上的信,神态却又困惑茫然起来:“……这封信,确实甚是奇怪,许夫人,劳烦先把它抄下来。或许后面用得上。” 李平阳这边才答应了一句,就听到那边重新搭梯子的几个官差却闹出了些许动静:“哎哎哎!你扶着点啊!这梯子怎么晃荡的呢?”“我扶着容易吗?这地上木板都裂了缝了也不知道重新换一下。你快点啊!把人拆下来怎么那么费劲呢!”“你上来你来弄!这莫名其妙绳子上黏黏糊糊的不知道是什么玩意!都快恶心死了。” 宋许在一旁很有些无奈:“你们干活就好好干活,不要抱怨!” 那梯子似乎怎么都摆不太稳当,取下尸体这活儿好一会都没有弄好。最终宋许只能无奈地让上面人先下来,一边喊人去找杜家的管家,一边自己蹲下来摸着地板:“这一块似乎是受潮之后断裂了?” 张峒道蹲在他身边,自己也伸手摸了上去:“这块木头烂了吧?看着烂了有一段时间了,应该和这个案子关系不大?” 杜家的管家章叔很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快被人从伙房带过来,大约是已经听说杜旭死去的事情,他来的时候只是瞧见尸体吓了一跳,并没有太过失态。见到张峒道和宋许两人都蹲在地上指着那款烂木头,一旁的官差手里还抱着那截梯子,他随即便明白过来:“两位大人可是搭梯子不顺畅啊?” 张峒道打量一番眼前模样敦厚的中年人:“你倒是明白得快啊?” “也不是第一次了。总说着要修要修的,从年初说到眼下都八月了,还是没修好——几位官爷把梯子给老朽,老朽来摆。”章叔一边仔细寻找着摆放梯子的绝妙角度,一边仔仔细细将地板破损的事情抱怨起来。 “年初的时候,家里还是好端端的,当时小姐病了半年多,总算能起来晒晒太阳吹吹风了。为了给小姐解闷,二少爷特地寻来了一只小狸奴,性子活泼得很。那小家伙折腾得人呐,是跟着它满院子地跑都来不及收拾,这屋顶上还有几片瓦被它踩空了。” “地上木板本来就年久失修,当时小红为了追那小狸奴一头撞在地上,本来就受潮中空的木板随之断开,这一片都没了支撑,老爷进书房看书都要小心避开这一块走呢。” 李平阳看着那块略有些塌陷的地方,好奇地问道:“杜家也算是挺讲牌面的,怎么这么重要的书房的地板坏了,却一直拖着没修呢?” “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缘故,主要是今年多雨水,本来木材就少,能和眼 下铺在书房内的木地板相当的品质更是少得可怜。一直都没有买到称心的,加上从二月起家里便风波不断,小姐的事情还有生意上的往来都让老爷头疼得很。区区地板本也不是什么大事情这事情,自然后来也就无暇管去了。” 章叔说着话,总算把梯子架到一个极其微妙的平衡角度:“在这个位置就不用怕梯子重心不稳了,只是上去以后不能动静太大,不然一旦移开了更加麻烦。” 第八十一章油光可鉴 章叔的帮助下,几个官差总算找到了一个能够保持微妙平衡的角度,之前爬上去拆尸体的官差去旁边水井旁边洗手,只能换一个人继续。 李平阳觉得有些古怪,仗着自己背靠大树的缘故晃晃悠悠走到院子里,就看到一个模样年轻的官差蹲在一桶水边上努力地洗着两条胳膊:“怎么这么滑啊?” “什么这么滑?”李平阳从身后钻出来,好奇地打量着蹲在水桶边的青年。 那人大约是不认识她,上下打量一番后略带疏远地点点头:“敢问夫人是?” “民女是金吾卫张峒道大人身边的书手。”李平阳客客气气地打了声招呼,随后便立即询问起那官差,“您刚刚说‘滑’是怎么回事?莫非死尸身上沾到了什么?” 一听到是张峒道身边的人,那年轻官差便放松了神态,举起两条泛着油光的胳膊,颇有些抱怨意味地嘀咕:“刚刚我上去想要解开尸体,没想到一摸上去就摸了一手的油,那麻绳好像在油里面泡过一样,滑不溜秋的。” “那梯子本来就不稳当,这个套绳黏唧唧的。弄得我手臂上都是油。”说着那官差抵着自己的胳膊肘闻了闻,“好像还是菜籽油呢……真是离谱。” “用来上吊的绳子上怎么会有油呢?”李平阳也觉得有些古怪,蹲下身仔仔细细地看着那官差油光浮动的手心到胳膊,“就是要自杀好歹也应该找一根干干净净的绳子啊。” 大约是因为李平阳看起来模样格外好相处,官差也顺着话接了下去:“兴许手边没有其他绳子了呢?只剩下这一根的话,将就点也能用嘛。” “那这也太将就了呀?吊死在油滋滋的绳子上,听着就好埋汰啊。”李平阳嘀咕了一句,不由得吐槽起来,“还是说这乌江县有什么不得了的地方传统,要用泡了油的绳子自杀吗?” “有的。” 一个突兀的声音插入对话,循声望去,就看到杜樾被两名官拆压着从门口走来。 李平阳琢磨了一会那句话的意思,不由得瞪大眼睛:“真有这种传统?”上吊都如此有创意,这山清水秀的地方到底还有多少惊喜是她没想到的。 杜樾摇摇头,看向屋内那随着木梯上官差的动作而晃晃悠悠的死者的双脚,不由得露出一抹畅快的笑意:“如果是其他人的话是没有这个问题的,但是既然是家父,那么这也并不奇怪。” 李平阳挠了挠脸,神态越发不解。 “在下方才在门口看了一眼,杜旭上吊用的绳子,正是当日他勒死小妹用的那根麻绳。”杜樾阴恻恻地笑了一声,他蹲下身,惯执笔的手划过那官差胳膊上的油渍,“外面市场上买到的麻绳多半不是很结实,做‘菜人’买卖的一般会自己准备许多绳子,杜家是安排仆人自己来搓麻绳,为了让麻绳能更加结实,就要泡油晒干。” 那官差挠了挠胳膊肘,把手臂浸泡到水里又使劲扣了起来:“这,怎么搓麻绳也不用你教啊?所以这关这根绳子什么事情?” 杜樾讳莫如深地看了他一样,嘴角不由得浮出一丝诡异的笑:“这根绳子我记得很清楚,当时刚刚从于家村送来了一批‘菜人’,小妹终于受不了,决定和父亲谈清楚,希望他能及早悔悟。否则就要将他的事情告诉官府衙门。” “当时父亲随手拿起一根用来捆尸体的麻绳,从后面勒死了小妹,我想要阻止,却被打晕关入柴房。”杜樾素日看起来都是很好的性子,但是也不知是不是认罪后反而卸下负担本性暴露,总觉得这人越发吓人得很,做什么都是一副轻贱生死的病态。 “我还记得当时那根绳子,就是这样带着湿漉漉的油。后来我才知道,于家村在加工绳子的时候,因为不舍得用菜油荤油,干脆就地取材,用尸油来泡麻绳。跑出来的绳子再把尸体捆好送到杜家。” 那官差好一会说不出话,脸色一点点发白,举着两只手臂手足无措:“你,你是说这个油……” 杜樾随之冷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冷一笑。 那差役看起来年纪也就十来岁,看对方那表情不由得一下跌坐在地上,两只手一时间都不知道怎么摆才好,哆哆嗦嗦了好一会连句囫囵话也说不出。 李平阳也被恶心地把手在地砖上擦了擦:“噫……” 里面倒是传来了终于把尸体从房梁上取下来的动静,杜樾背后的官差推了一下他:“快点,进去指认了尸体就赶紧回去待着。说起话来还没完没了了。” 杜樾没有反抗,乖顺地站起身,一边跟着那两人往里走,一边暗自带着大仇得报的快意小声说道:“用捆尸体的绳子杀害亲生女儿的父亲,今日被同一根绳子吊死在房梁之上,真是报应不爽啊。” 一看尸体终于放了下来,李平阳不由得跟在最后晃进现场,就看见杜旭的尸体已经被抬放在地上,宋主簿和张峒道一左一右地仔细观察着尸体。 李平阳绕过他们向里面走了一些,低头看着已经洒在地上的碎白瓷片,这才蹲下看着面前碎裂的茶盏:“这里面茶水验过毒了吗?” “方才已经用银针试过,又喂了一些给院里那只狸奴,眼下还活蹦乱跳呢。” 李平阳循声看去,果然看到一只黑白花大尾巴的狸奴从门外一闪而过,模 样倒是矫健健康。 眼见着茶盏中的水似乎没有什么异样,李平阳又把注意点放在了案几上那一小滩摊开的中草药:“桌上那些花是什么时候放在哪里的?那是什么东西?” 这边还没来得及解释,张峒道从背后喊了一声:“许夫人,拿着记事薄过来做下记录。” 李平阳无奈,只能暂时放下桌上那颇为可疑的药材,蹲在张峒道身边拿起细杆毛笔,仔细端详着面前杜旭鲜活的尸体,第一眼就不由得看向他的脖子,只见那青紫色的泪痕上果然浮动着一层光滑的油渍:“这滑腻腻的看着真难受。” 张峒道似笑非笑瞟了她一眼:“记录我说的情况,不要分神。” 第八十二章杜家长子 “死者杜旭,白身,淮南道和州府乌江县百忧镇人。死亡时间为七月二十六日申时到酉时之间,死因目测为上吊。”张峒道一边说,一边隔着麻布将杜旭脖子上的绳圈微微剥开。 因为杜旭吊死的绳圈结构非常简单,仅仅是将麻绳绕过最高处的横梁打了个死结。刚刚为了能将杜旭顺利放下来,最终选择是剪开了绳圈,绳子此刻正贴在杜旭脖子上,张峒道挑开绳子的瞬间,臃肿的脖颈上赫然露出两片指甲抓出的擦痕:“脖子上留有指甲抓出的痕迹,应该是在上吊的时候有过挣扎的痕迹。” “死者衣物完整,目测没有内伤。口舌颜色正常,无呕吐排泄反应,所以基本上也不是中毒。也就是说勒死就是他目前最可能的死因。”张峒道说完之后,不由得抵着下巴小声嘀咕起来:“这么看来的话,似乎除了自杀好像也没有其他可能啊?” 李平阳记好了内容,也陷入了思考:眼下最矛盾的一点是,现场几乎所有证据都指向自杀,但是从桌面上的那一封信来看,杜旭又绝不可能在这个时刻自杀。 就在几人陷入沉默的时候,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两名男子争吵的声音。几人循声看去,就见到杜樾和另一名蓄须的书生打扮的男子在庭院里不知为何吵了起来,而且看这模样仿佛越吵越激烈,居然一副要打起来的模样。 张峒道和宋许连忙站起身去阻止,李平阳看两人都出去了也没有很着急,反而叮嘱一旁的官差快点把杯子的碎片作为证物收拾好。 跟着李平阳的官差正是一开始看守着杜樾的那人,他低下头开始收拾破碎的瓷片,脾气似乎倒是好了起来。李平阳站在瓷片边上在盯着他收拾呢,忽然感觉脖子一凉,下缩起脖子抬头望去,就看到头顶黑黢黢的一片房梁。 她嘀咕了一声,伸手摸了摸后颈,却摸到了一手湿漉漉的,忍着些恶心闻了闻,倒是极其普通寡淡的水的味道:“真是的,哪里来的水啊?” 杜樾在门口吵得酣畅淋漓,素来苍白的脸上泛出怒气上头的红晕:“什么忠孝……小妹死的时候你在哪里!眼下你回来主持什么正义!” “你还要糊涂到什么时候!”那人也是满脸怒气,“我身为长兄如何能不为小妹而伤悲,但是孰轻孰重你分不清吗?小妹病逝虽然令人惋惜,但是她到底不过是一个未长成的女娃娃,是闹不成大动静的,杜家的基业只要还在,今后小妹一定还能转世回到家中。” “但是你看看你都闹出来什么!你身为杜家二少爷,居然犯下杀人的罪过,还,你还忤逆父亲!坏我杜家基业!从今往后子孙世世代代,要如何生存?你当真还觉得自己是个孩子吗?当真还觉得这是一时意气能决定的事情吗?” 张峒道不悦地走上前,两边各打量一番之后不由得看向那位留着短须的斯文青年:“金吾卫左中郎将张峒道,现于乌江县县衙一同调查杜家之事,阁下是?” 那位男子收起不虞的神色,脸上瞬间堆出客套的笑意,他拱手一拜:“乌江县百忧镇杜家长子杜褚,字子仪,见过张大人。草民本在外行商,听闻胞妹猝然病逝心中戚戚然,本想早先回来送小妹最后一程,天公不做美,在杭州遭逢大雨,只能耽搁了一两日行程。本以为应当是赶不上了,却不曾想,不过离开数月,家里却遭遇了如此多的变故。” 张峒道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说:“我且问你一句,你此去杭州,是做的什么买卖?” 杜褚哑然了片刻,似乎没有想到张峒道半点客套不曾讲,上来便说起了最不客气的话:“这,草民此去杭州,是做了些丝绸锦缎的买卖。” 张峒道没有什么和他废话的心思,态度相当不客气,请问此言忍不住冷笑一声:“真是奇了怪了,我怎么不知道杜家还有经营着布匹的买卖?”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虽然是一母同胞,但是模样同弟弟相似的杜褚气度远不及胞弟杜樾,他精致而圆润的五官略有几分故作世故的油滑,瞧着叫人喜欢不上来:“商人,可不就是什么赚钱卖什么吗?上次草民答应了几个主顾去挑选些布匹送到杭州,这次便想着试试看能不能做得这方面的买卖。” 张峒道听不下去了,抬手勾了勾手指:“把账本拿来我瞧瞧?” 杜褚终于无法继续说话,不由得陷入了沉默。宋许也不愿意给他更多解释的机会:“县衙现在已经在杜家后院的仓库里发现了三具尸体,并且在后厨地库内也找到了处理‘菜人’留下的直接证据。杜家作为‘菜人’交易掮客的事实已经铁证如山,大公子还是不要继续挣扎了。” 这一变化最终让杜褚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再望向一旁的杜樾的时候,神态里不由得带上了怨恨:“自家事情关起门来讨论不行,一个个都变着法倒戈向外人。现在好了,咱们杜家都要死定了,你倒是终于称心如意了。” “你说得什么混账话!”杜樾还没有回答,倒是张峒道先厉声呵斥起来,“如此伤天害理之事,你居然说得这么冠冕堂皇?什么自家事情,涉及到几百条人命的事情,居然还敢说什么‘自家事情’?我看你简直是目无王法、狼心狗肺!” 杜褚似乎也意识到杜家已经彻底暴露,那卑躬屈膝的模样也不再装了。他对着杜樾吼了 起来:“好,好!现在你这大善人彻底满意了吧!你倒是仁义道德去了,咱们今后一落千丈反正也怪不到你的头上!依我看,那杀害父亲的女人应当也是你派去的吧!” 此话一出,现场诸人忽然都愣了下来,李平阳匆匆跑到张峒道背后站定,看着面前这一时波谲云诡的气氛,不由得探着头好奇地左右看看。杜樾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低声问道:“杀害父亲的女人?什么杀害父亲的女人?父亲不是自杀吗?” 第八十三章雨中白影 杜褚冷笑一声,似乎完全没有知觉自己方才一句话对案件的形势造成了多大的影响:“哼,要不是我恰好撞见,你的阴谋诡计当真是要骗过所有人了。” “什么?”杜樾极为茫然地皱起眉,一副全然不知的迷茫模样。 “你不要扮作无辜,我可是亲眼看见那女子在屋顶上鬼鬼祟祟,不是杀人是做什么!那女子到底是谁,你且从实招来!你杀害父亲背叛亲族,你这无父无兄之人!”杜褚总算骂了个畅快,自回到乌江县后的茫然和无措总算被稍稍拂去,留下些不可言说的畅快。 他倒是说得畅快起来,只不过一语石破天惊,连一直在旁边默默观察的李平阳都懵了:怎么忽然就冒出来一个神秘的女人?在这杜家眼下,除了她本人还能有如此高手? “怎么可能有那种人!”杜樾脸色微微发白,似乎是突然间想起了什么,不由神色一动,态度反而更加坚决起来,“我看兄长分明是恼羞成怒,要蒙骗好人。” 眼见着杜家兄弟要打嘴仗起来,宋许连忙差使两名胥吏将他们分开。倒是张峒道转头看着高耸的屋顶,神色略带些狐疑,他转头指着屋顶看向杜褚:“你是说,你看到有人趴在屋顶上?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见到张峒道接话,杜褚仿佛忽然就得了道理:“就在方才,大约午时的时候草民回到家中,这才听说家里这几个月的变故。因我前几日不在,故而被安排在后山旁的客房。大约到申时草民有些烦闷,就在两个官爷的陪同下去山上凉亭上面吹吹风。就在此时,忽然天降大雨,草民与两位官爷均被困在山上凉亭之中。” “此时因为大雨突降,我们便在凉亭里小憩,正说着话呢,就看见在暴雨之中,一个一身白衣披头散发的女子趴在父亲书房的屋顶上,模样诡谲可怕,仿佛并非活物似的……肯定是那人杀了父亲,肯定是那人!” 如此荒唐诡异的话让宋许和张峒道均是一愣,尤其是张峒道,挠着脸抬头看向屋顶,不由得嘀咕了一声:“这说法不像是有人暗杀,倒像厉鬼索命。” 他声音不大,唯有靠得近的李平阳听到了,一时间有些想笑,好一会才控制住板住脸。 宋许走上前,上下很是狐疑地打量一番杜褚:“你说有两名官差和你一块被困在凉亭之上,想必此而然应该也同你一起看到那白衣女子,眼下他们何在?” 不一会就有两个面色凝重的年轻官差被带到众人面前。两人神态中带着些拘谨,似乎还有些畏缩,瞧得宋许一肚子气,瞬间就骂了起来:“你们什么样子,在县衙办事,身上穿着县衙的衣服,神态却如此怯懦,像什么样子!” 那两人耸达着眼皮歪歪斜斜站直身体,倒像是吓傻了似的。 “方才杜褚说起你们曾经被困在后院假山之上,看到一个白衣女子披头散发出现在杜旭书房的房顶之上,可有此事?” 两人却没有即刻回答,沉默了好一阵子后,其中年纪稍大的一人抱拳答应了一声:“的确有此事,宋主簿,只是……” 宋许听完,只觉眼前一黑,平日里的温和良善忽然就被那种怒意遮蔽,他忍不住失声怒吼起来:“什么只是不只是的?倘若今日我不知道,按照自杀定了罪,这不是放任那凶手逍遥法外了吗!如此重要的事情,为何不早报!” 两名官差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中看出些许犹豫,最终还是其中一人牵头,两人先后跪下,声音里都带了些颤抖:“宋大人明察,非我二人有意隐瞒,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那不是人啊,那白影根本不是活人女子,其分明是一道鬼影啊!” 一道惊雷自天边劈开阴云与昏暗,宋许愣在原地,微茫的白色电光沉默了好一会,三五滴的雨水砸在地面上,旋即便是倾盆如注的暴雨再一次倒灌。张峒道拉着宋许,指挥所有人先到回廊下避雨: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宋主簿?” 李平阳盯着那屋顶的位置,仔细思考着要用什么办法才能悄无声息地爬上屋顶。她倒是没有怎么被方才的话影响,虽然按照道理李家一家除了长子伯禽都是修道修仙修得近乎魔怔的,但是这一家子倒也没有怎么害怕这些神鬼之说。 “就是当真有鬼神,其行踪莫测,有通天之能,当然不可能轻易被凡人捕捉踪迹。所谓俗世神鬼异闻,多半就是人假扮的。” 李平阳左右仔仔细细地端详着可能的攀爬线路:“只是,到底要从哪里爬上去呢?” 她还在想着呢,被人从背后捞了一把,就见张峒道隔着袖子捉着她的手腕:“躲雨呢,干嘛傻站在这里啊?” 本就不宽阔的回廊下登时挤满了人。宋许似乎已经回过神来,示意刚刚那两个官差到他身边去:“你们好好说,为什么会觉得那白衣女子是鬼而非人?” 其中年长者还是首当其冲回答:“主簿,我二人所言绝非夸张,那白衣女子定然不是活人!当时我们第一眼看到的时候就觉得格外可怖,那么大的雨中,斜坡那么陡峭的屋顶,但是那披发的女子却直挺挺地站在屋顶上。等到我想要看清楚的时候,那东西却……” 另外一人大约是忍不住了,连忙补上一句:“那东西却忽然穿过屋顶进入书房了!我,这 ,这要怎么汇报啊!想来总不能真的把案件托词为鬼神作祟吧!” “穿过屋顶进入书房?”宋许难以置信地重复了一次,不禁和身旁的张峒道对视一眼,“你们可是看漏了屋顶上有洞口?怎么可能会穿过屋顶?” “主簿明察,那女子确实是穿过屋顶进入屋内的,倘若当真有人能穿过的那么大的洞口,我等怎么可能半点不察觉呢?”大约是怕众人不相信,那官差脸色惨白地描述道,“那妇人背对我们,原本是直直地站着,后来却好像一摊黏液一样一点点软下去,就这么穿墙而入了!” 第八十四章鬼魂作祟 那官差的说辞听得李平阳都觉得有些恶心,下意识抬头看向杜樾,暗自怀疑是不是这位手工达人又搞什么破机关了。 张峒道和宋许对视一眼,一时间都有些没了主意,这话实在是太诡异了,弄得他们似乎都有些接不下去这话下一句要怎么回答。 却没想到那官差仿佛被打开了话匣子,方才没有敢说出去的话全部都竹筒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说了出去,老瘦的脸上爬满惊惶:“宋主簿,老头在县衙里呆了几十年,也算见了不少事情了。今日老头我说句话您别见怪——那团鬼影哪里是什么女人,分明就是民间说的索命鬼啊!一定是杜旭平日里造孽太多,那东西才会找上他的!” “你这说得什么话?子不语怪力乱神,你几十年在县衙当差,怎么能说出这种糊涂话来?” 那人神态里带着几分越陷越深的诡异:“主簿,主簿您别不信我的,我是有缘由的!我不是随便瞎说的,那东西是来索命的,要不然咱们兄弟在外面守着,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地死了一个人要怎么说?” “此事虽然诡异,但是不足为惧,眼下无法解释,只是因为我们未曾找到解法,不能破解其手段。只要我们仔细搜查,早晚能找出真相。”宋许扫了一眼周围的官差,随即扮出一副信心充沛的模样。 纵使他心里也被这场景吓得略翻嘀咕,但是面对着县衙这么多官差,他无论如何也要撑出一副格外稳重胸有成竹的模样:“你不要害怕,我知道这事儿看着总算是诡异的,但是不过是装神弄鬼的把戏——不足为道。” “依本官看来,眼下虽然尚未堪破此人的障眼法,但是必然有人爬到屋顶上做了些手脚,眼下我们应该先去屋顶寻找线索,相比不过几个时辰,那凶手的手法就要被我们看穿了。” 其他几个听到此话的官差不由得笑了起来,也恢复了往日的神采。只有亲眼见过那白色鬼影的两人,脸上依旧是戚戚然的,大约是亲眼见过所以格外害怕:“……” 张峒道看了这一出热闹,眼见着此一阵彼一阵的暴雨又一次过去,踩着水从屋檐下走出来:“宋主簿说得有道理,尔等既为官吏,便应当以安世定案、造福百姓为己任,怎么可以因为一时的怪力乱神之说而轻易动摇心智?天日昭昭,清白自分,这显然是恶徒在做障眼法蒙骗恐吓,此刻若是胆怯,岂不是正中此人下怀?” “依本官看来,杜旭之死眼下看手法虽然像是自杀,但仍然存在诸多疑点,比如桌上的告密信为何没有送出,屋顶上的白色女子又是谁,故而调查必须要继续进行,不可鲁莽当作自杀结案,各位兄弟应更为勤勉。宋主簿以为呢?” 宋许跟在身后对张峒道拱手一笑。 眼下张峒道和宋许大约是准备布置点什么计划。李平阳也不喜欢听那些劳什子的东西,便开始东逛西逛,走进杜旭死去的屋子时候,地上一摊水渍引起了她的注意——在书房最深处的案几前,也是方才茶盏打碎的位置,此刻落了一小片雨水,顺着目光看过去,只看见屋顶似乎隐约间有一丝天光透入。在水渍往门口走大约一块砖的位置,躺着杜旭被横着放在地上的尸体。李平阳蹲下身,上下扫了一遍。 “这是什么?” 她低声嘀咕了一句,从地上扶起杜旭的手腕,之间他手指第三个指节上留着一圈青紫的痕迹,看模样就好像是被人特地用绳子绑紧手指,一直压到出了淤血为止。 等到回到驿馆的时候已经又是亥时前后,张峒道本意是想要陪同留下,但是因为错昨晚子时起他便没有休息过,今日又一直忙碌着指挥寻找杜家藏匿的“菜人”的证据。就这样忙到申时好不容易带着宋许和李平阳出来吃口饭,还又被杜旭的死讯叫了回去。 连蒋大蒋二他们都还能有个轮休,张峒道这几天的作息属实是有些极限了。 最后还想帮忙的张峒道和在旁边晃晃荡荡的李平阳一块儿被宋许稳稳当当请出了杜家,留下蒋大蒋二陈珂远和陆载。 张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峒道抱怨几句的当口就在门口打了个哈欠,模样让李平阳都有些哭笑不得:“大人,您还是回去先睡一觉吧,查案也不急这一会儿,老丁都要明天才到呢。” “老丁这几天的工作量都快赶上过去一年了。”张峒道小声抱怨了一句,不由得苦笑了起来,“早知道这里破事情这么多,真该把宝莲留下来的。” 提起宝莲,李平阳倒是有点印象:“可是第一天给我带了新衣服的姑娘?” “宝莲是宫中侍女,早些年随姑母嫁给太子,此后一直在宫中历练,很是果断能干。这次姑母担心我一个人出行难免处处不便,于是让宝莲跟着我。恰好也算给了宝莲一个由头好出宫成家嫁人。” 杜家离驿馆不算远,两人没有骑马,就着月华夜色在土路上缓缓走着。 “那宝莲姑娘现在何处?” “应该那天之后就走了,因为宝莲的夫君家中老母急病,但是她夫君公务在身走不开,只能宝莲先回去照料。”张峒道抻开胳膊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原本我还想着要是早点能解决了,那么倒也不需要人照料。却没想到抽丝剥茧越查越复杂……眼下真有些怀念宝莲了。” 李平阳挑挑 眉:“……娇气。” “什么?” “没什么——那位宝莲夫人既然是皇妃身边红人,想必应当嫁得很是体面?” 提起这个张峒道倒是笑了起来:“夫人不妨猜猜看呢?这人夫人可还认识呢。” 这下倒是提起李平阳的好奇之心,她眨眨眼睛,随即便明白过来了:“莫非是陈大哥!” 张峒道笑着点点头:“他们打小就一起长大,从我几岁他们便在张家服侍了,等宝莲姐姐出宫之后他们几乎立刻就成婚,膝下现有一儿一女。应该说也算是青梅竹马修成正果吧?” 李平阳听着点点头,脑子里却忍不住吐槽起来:外事用人夫君,内务用人家妻,你怎么就上赶着使唤这一家人呢? 第八十五章月下门 等到了驿馆,衔蝉和妹妹已经睡下了。 李平阳精力充沛,还不忘去煮了米糊送到他们床边,又把从酒楼打包的荷叶鸡热了热,叫衔蝉起来,又拍着旁边的小奶娃起来先吃饭。 衔蝉迷迷糊糊地坐起来,他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对自己的处境似乎格外清楚。看到有鸡肉眼前一亮,也不管迷迷糊糊地抓起来就吃。李平阳在他旁边抱起小娃娃,一口一口喂了些米糊,大约是因为从睡梦中被拽起来,素来都是格外乖巧的小宝宝也显得有些抗拒,左右摇摆着哼哼唧唧躲开勺子。 李平阳有点没有注意,尝了一口米糊确认没有问题后只能嘀咕:“这可怎么办啊?” 张峒道从外面走进来,循着哭声坐在她旁边,打着哈切揉揉眼睛:“不睡吗?” “刚刚睡着的,但是我怕太久不吃饭饿着,就想要喂了再让他们继续睡。”李平阳拍着小女娃,有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我们的时间实在是太不固定了,这样下去很难照顾好这两个小孩的,要不然还是应该找个好人家。” 听她这么说,衔蝉忽然就着急了:“我,我可以喂她!不要紧的,我已经可以照顾自己了,不要把我们送到其他人家去。求求你们了!” 张峒道似乎有些意外,随手捞起一条麻布给衔蝉擦了擦油乎乎的小手:“想什么呢?就是要把你们送出去,也一定会找一个好人家,怎么会随随便便地把你们送给不知名的人呢?” 衔蝉摇摇头,大约是察觉到张峒道对此态度的随意,他扑上来用力抱住了张峒道的膝盖:“父亲!父亲!别把我和妹妹送给别人,求求您了!” 张峒道吓了一跳,又是困倦又是不解地揉了揉眼睛,好气好笑地拽着衔蝉的胳膊把他提到自己身上,向后倒去:“你这小娃娃真有意思,你不是我的孩子为什么要叫我父亲?再说了,我们是不会轻易把你送出去的,这份责任我们既然揽下来就不会轻易放弃。” 他就这么躺着,衔蝉就像一只小青蛙似的趴在他身上。张峒道眯着眼睛一边打哈切一边拍着他的背脊:“不用担心,你跟小女娃娃既然和我们有缘,就不会轻易把你们送出去的……肯定还是要好好找一户人家……明天我多带钱先去拜托冒姑娘照顾一阵子吧。” 李平阳看他困得眼皮打架,知觉有点好笑:“大人,您要不睡一会儿?” “嗯。”张峒道打了个哈切,像抱着大抱枕一样紧了紧怀里的衔蝉,翻个身咕蛹半天,总算在竹榻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枕头都没有靠就闭上眼睛,嘴里还发出不满意的嘀咕声:“你怎么都不困啊?” 李平阳心想这才哪里到哪里,她当年寻仙问道的时候在山里经常一走就是好几天,期间一个完整觉也睡不上,加上她勤于锻炼,目前根据她自己的策算,三天不合眼都是可以的。张峒道的精力本来已经算得上很旺盛了,但是奈何“许夫人”精力绝非常人。 “我本来想着……你累了我就休息,这样也不至于太累……但是你到底怎么回事啊?完全不会累吗?分明我们从昨天就在一块了?” 李平阳老神在在地听了一会儿,再过不多久,就听到张峒道发出轻微的鼾声。 空气里能听到夏末的蝉鸣,四周幽静而闲适,李平阳又抱着孩子喂了几口,转头把小孩子放在张峒道边上,犹豫了一下又抱起来,放在旁边床上,四周用被子拦了一下:“这么放着应该可以吧?也滚不下去的吧?” 衔蝉本来大约就有些困得很,趴在张峒道身上揉揉眼睛就睡着了,李平阳回头看着一屋子安静,起身走出去伸了个懒腰。 平日里这点运动量根本不算什么,更何况这两天她压根没有怎么出手。张峒道大病初愈累了,她可没怎么累,相反还极度清醒,甚至有些亢奋。在院子里转了一圈睡不着,干脆找了地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方坐下来学着张峒道之前教授的开始复盘案情:“杜旭被恶鬼杀害?有意思……” “杜旭是上吊死在自己书房里面,期间屋内没有动静,但是从假山凉亭看过去,却能看到屋顶上站着一个白衣女子穿墙而入——乍一听确实要不就是自杀,要不就是冤魂索命。”李平阳活动了一下手脚,顺着墙连蹬三步飞上房檐,站直试了试之后又从墙后跳下去。 她的动作已经灵活得几乎轻巧到人的极限,然而在踩上屋顶的一瞬间,瓦片之间还是发出了极为明显的碰撞声。 等从屋顶跳下来之后,李平阳仔细揣摩了一遍方才自己的动作:“墙内有官差把手,唯一可能的就是从墙外蹬上去,自外墙跳到墙上,在跳到房顶上,并且不能发出引人注意的动静……”大概思索了半天之后,她极为肯定地点点头,“不可能!目前江湖上也就那两人可能有这样的功夫,只不过他们可不会掺和这种事情……这个人肯定不是正常跳上去的。” 如果说连跳上去也不可能,就更不要谈再跳进屋子里杀人,更何况纵使全部都完成了,最后这人要怎么逃走呢?从屋内爬出去的难度更大,纵使这人能够爬进来也决定爬不出去,更何况进来的方式还是“穿墙而入”。 “看起来,”她眼前一亮,不由得激动起来,“这一定就是正宗的‘密室杀人’了!这次一定不会再有人把尸体 当弹球射进来吧!” 话音未落,外面传来叩门的声音。打开门,正是非常有创意的手工达人杜樾急匆匆站在门口,额头冒着细密的汗珠。 李平阳先是一愣,转而直接向他身后看去,只见背后一个人都没有:“杜少爷?你,你不是被软禁在私庙吗?怎么会在这里?羁押你的官差呢?” 杜樾没有说话,似乎呼吸格外困难,他没有回答问题,只是匆忙地扯住了李平阳的衣袖:“帮帮我!桃红不见了!” 第八十六章红衣沉溺长江底 崔桃红虽然协助作案,但是顾念着她本身也是被胁迫欺骗,加上倘若此事影响今后名声崔桃红也难嫁出去,宋许未曾将她和其他舞姬分开。 “崔姑娘不见了?”李平阳招呼杜樾在桌边坐下,“这事儿公子是如何知道的?” 杜樾一声叹息,从怀里摸出一张白布递给李平阳:“许夫人请看——” 李平阳接过布,上下扫了一眼,不由得读了起来:“珍馐美味何处寻?无辜白骨烹做羹。肉糜滋哺杀人树,报应从此降人间。公子枉死书卷里,犬牙飞乘明月中。老木高悬房梁上,红衣沉溺长江底。从来人间无公道,百年富贵空成灰——这什么啊?写得文辞不通的!说古体又不像是古体飘逸自在,要说格律,这根本就说不通啊。” 说着,她有点嫌弃地摆摆手:“不看不看,这么烂的诗没兴趣。” 看着李平阳一脸嫌弃地,杜樾不由得着急地跺跺脚:“不是写得怎么样的问题,是里面写的这几句诗!夫人您看中间这四句!” “‘公子枉死书卷里’,胞妹和孟家小少爷是在书房里被父亲用麻绳勒死,这句可不就是描述孟家小少爷和胞妹是如何被害的吗?” “与之相对的下一句,‘犬牙飞乘明月中’,这句说的不就是黄貉是如何被在下设计杀害,用了什么手段抛尸。” “哦!”李平阳总算反应过来了,“那这第三句‘老木高悬房梁上’应该就是指的杜旭吊死在书房之中?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威胁信啊!” 她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东看西看啧啧称奇了半天,指着那张纸眼光闪闪地感慨起来:“原来这就是威胁信?不对,犯罪预告?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东西呢?” 杜樾嗓子里哽了一瞬:“……夫人,这有什么可高兴的?” “我不是高兴!我这是觉得可新鲜了!之前不是只有话本里有这种玩意嘛?留下一些犯案的线索,逼迫神探能快速找到凶手。这,这简直是太刺激了!” “这不是刺激不刺激的问题!这句‘红衣沉溺长江底’不是显然说的是下一个要杀的人就是桃红吗?张大人在哪里,快求他救救桃红吧!” “等,等下!”李平阳急匆匆一把把着急的杜樾拉着坐下,“什么就崔姑娘要被杀了?我怎么读不出来?这顶多就是说这人要报复你们杜家,你们杜家的事情关崔姑娘什么事啊!” “什么?” 李平阳有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把纸递到杜樾面前:“呐,杜公子你好好看看这首诗的第二联‘肉糜滋哺杀人树,报应从此降人间’,这句话的里的‘杀人树’依照推断,应该就是杜家最出名的那棵巨大桑树,也是杜家的象征。所以联系上联,这句话的意思就是:杜家参与了菜人的买卖,做了许多恶事,眼下报应终于到了。” “是,不错。” “所以这句话也就说明了,这首诗责骂的是杜家参与菜人交易的事情,所以与这件事相关的死去的人,要不然是与杜家有关系,要不然是与菜人交易有关系,或者与这两件事情都有关系。倘若都没有关系,写在这首诗里面不是跑题了吗?” 杜樾一愣,似乎这才反应过来:“似乎,应该是这样。” “如果我们都按照这个思路重新看诗中间的称呼,‘公子’应该指的是始皇帝的长子公子扶苏,也就是说孟家少爷和杜家小姐本身品质是刚正高洁,却因为种种缘故蒙受冤屈而死。” “而‘犬牙’应该是讥讽黄貉是杜家的守门之犬,由他负责当杜家和那些搬尸匠的中间人。” “依照这个原理推演,‘老树’一看就会让人想到杜家后厅的百年桑树,也就是杜家的根基和象征,自然指的就是杜旭,他既是杜家的家主,同时也是杜家从事菜人交易的源头。” 杜樾听着,眉头不由得越皱越深:“是这个道理。” “如果说这些称呼都是可以说得通的,那么‘红衣’应该也是说头的对吧?”李平阳指着那两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个字,“杜公子,您仔细想想,虽然崔姑娘确实有喜着红衣的习惯,名字里也带着‘桃红’二字,但是这件事和杜家和菜人交易有什么关系?崔姑娘是为了表演舞蹈才作为宾客在杜家小住一段时间,虽然她与你确实有些情愫,但是如此浅薄的关系,怎么能解释崔姑娘就是诗中提及的‘红衣’?民女以为其中必然有古怪!” 听完这个解释,杜樾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忽然却又着急起来:“可是,如果这个‘红衣’不是桃红,那眼下她在哪里呢?” 李平阳挠了挠脸,一句“你都不知道我怎么可能知道”卡在嗓子里半天没说出来,两人一时之间陷入沉默,场面透着些微尴尬。 “崔姑娘在哪里这事儿先搁一搁,”忽然,一个怨念横生的声音插入了对话,李平阳扭头看去,就见张峒道一脸泛着死气的困乏不耐烦,顶着两只浮肿的眼睛上下打量一番杜樾,“但是杜二少爷,您能告诉本官,您为什么会在这里吗?” 李平阳一时有些尴尬,偷偷瞟了一眼仿佛头顶乌云的张峒道,被敏锐察觉到后被扫射瞪了一眼:“许夫人,我要是再不起来你打算和逃犯聊到什么时候?天荒地老吗?” “……对不起嘛……” 张峒道一看她那副委委屈屈里又透着机灵的劲儿,恨不得就把“不好意思,但是我下次还敢”摆明了写在脸上,不由得又无奈又气恼地叹了一口气:“……走吧杜少爷,跟本官回杜家去。”见杜樾躲了一下似乎略有不甘,张峒道不由得声音更大了一些:“无论崔姑娘眼下处境如何,你都是杀害黄貉的凶手,眼下你居然趁着宋主簿不查出逃,更是罪加一等。” “可是桃红不见了!” “崔姑娘离开自然有官差去寻找,毕竟她也也是涉案人之一,但是无论如何也不是你偷偷潜逃出杜家的理由。”张峒道回答得没有半点可置喙的余地,强硬地拽住杜樾的胳膊,“眼下快点跟我去杜家!再敢有其他行为,本官连夜把你羁押到县衙狱中!” 第八十七章伊人何处寻(上) 把杜樾抓回去的过程顺利到难以想象,宋许在杜家几乎已经是焦头烂额的状态,见到盯着乌青眼圈的张峒道押着杜旭回来仿佛瞧见神佛降世似的,要不是还有点面子撑着,李平阳都怀疑宋许是不是打算当场给张峒道磕一个。 张峒道本来精神倒还好些,眼下好不容易睡了一会又被闹起来,反而比没睡着的时候更加困,打个哈切都是一副阴沉的表情:“宋主簿,就是情势再怎么慌乱也不至于看不住这么一个白面书生吧?” 李平阳眼下正是精力最充沛的时候,她左右扫了一圈心里便明白了几分:宋许虽为主簿,然而出生微寒,又和县丞县令绝非一条路上的人。稍微想一想也知道,这些油滑世故习惯的官差怎么可能当真认真地给一个勤勤恳恳要求严苛,却又眼见着没什么仕途发展的县衙主簿好好干活呢? 宋许并没有什么依傍,县衙的底层官差的任免又落在常年在外的县令县丞手里,他这主簿对那些官吏的控制可想而知是极其薄弱的。估计之前看守杜家父子的那几位散漫的官差已经算得上是宋许的心腹了。其他人也不过是装出个干活的样子,实际上瞎晃荡罢了。 ——或者这些人里除了瞎晃荡的,还有些县丞县令留下专门给这位宋主簿使绊子的。毕竟道不同不相为谋,一个如此仔细负责的主簿对那两位至今未归的深谙官场的县丞县令来说,是多么大的阻碍。他们应当巴不得换掉他才是。 李平阳想明白这个道理,立即拽着张峒道示意他附耳过来耳语几句。张峒道本来困得很有些暴躁,在听她说完之后倒是缓缓冷静下来,左右看了一圈后不由得放缓了声音,走到宋许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怪你,单凡县令县丞有一人留下,这里岂会如此匆忙。他日本官回到长安,定要好好查查,这和州府是出了什么大事将两位大人强留许久,弄得偌大一个县衙居然数月只留下主簿一人管理!” 其他官差登时不敢说话,张峒道虽然本性纯良,到底是从长安那名利场混出来的,姿态和派头都拿捏得极其傲慢。他捉住宋许的手,轻轻拍了拍,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宋主簿,本官知晓此案关系重大,你一人担当,着实辛苦。但是眼下情势紧急,纵使慌乱也不可疏忽管理。这次杜公子既然已经回来,本官便不多追究,此事不可再犯,否则当重罪处之!” 宋许神态中透着些许感动,匆忙拱手答应了一句:“是,下官谨记。” 且不管那些油滑世故的胥吏官差如何作想。被压在一旁的杜樾倒是着急地打断了对话:“眼下丢的可不止我!黄貉案涉案人,舞姬崔桃红也失踪了,为何你们不去寻找?” 张峒道默默地瞟了一眼杜樾,把宋许拉到一边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好一会才面色凝重地走回来:“……为何要寻找?” 杜樾瞬间愣住:“什么?” “本官已经了解了情况,之前对黄貉案也已经调查清楚。黄貉之死乃是你所为,至于崔桃红姑娘,不过是被你利用而已,不足以定罪,从犯不过是你的一面之词。眼下她心生畏惧想要离开,难不成我们还要拦她不成?” “你们!你们怎么可以这样!”杜樾脸都白了,“张大人,崔姑娘是无辜的……” 李平阳在旁边观察着情况,心里本来也有点嘀咕张峒道态度的变化,好一会左右看看,忽然隐约想起一些旧事:当年其父李太白因为永王而获罪的时候曾经写信给好友高达夫,后来信件石沉大海杳无回音。为此父亲起码在李平阳耳边嘀嘀咕咕四五年了,上上下下都是抱怨着朋友怎么会这个样子对待他。 且不论这事情到底谁对谁错,以及这么多年这俩人经历这老些事情怎么还能相互置气这么久。李平阳这些年可没少咀嚼这件事背后的道理——张峒道知道了县丞县令或许布置了心腹就是等着宋许出错,他眼下要保宋许,自然是要把宋许做错的事情压到最低。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眼下情况格外糟糕——杜旭在官差的监视下死去,杜樾在官差的监管下出逃,这两件事情总算暂时被张峒道压过去。但是局势并不乐观,倘若崔桃红此刻真的出了什么事情,最后多半要怪罪在宋许身上。 张峒道刚刚打算把宋许发展为心腹,此刻怎么可能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故而他打算放弃崔桃红,直接当着这么多官员的面下一道事后的命令,把崔桃红和黄貉案子的关系撇清,从而让崔桃红的出逃变为正常离开,此后,哪怕她遭遇不测,也是暗处凶手残暴可怖,而非宋许对涉案人管理不力。 李平阳想明白这一层关系后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轻笑起来:“小屁孩,年纪不大心眼还挺多,到底是大明宫里练出来的。” 她目光转而落在失魂落魄的杜樾身上,只见他恍惚了好一会,猛然站起身:“可是,可是她分明和黄貉案有关,怎么能让她在此刻出去!一定要把她找回来的啊!” 张峒道沉默了片刻,声音都低沉不少:“崔姑娘和黄貉案的关系是被公子你生造出来的!她最多也不过是因为你的言语挑唆伤了黄貉,这姑娘如此可怜,这点罚金本官替她交了。而你们杜家‘菜人’的交易和她又有什么关系?我们不允她离开,难不成要把她关在这里吗?” “ 怎……”杜樾一下颓然地坐下。 李平阳瞟了一眼张峒道,敲他那眉间深锁的模样,就知道他心里分明是不好受的。她挠挠头,忽然想起当年父亲在狱中如何遥望明月,想起他盼着信却渐渐失望乃至绝望的模样。 ——长史自然有长史的无奈,但是她却不忍有人再在她面前落入父亲当年体会过的人世无奈之中。 “崔姑娘可是独自离开了?”她站起身,拍了拍衣服,摆出一副不谙世事的轻松模样,“这连夜离开多危险啊!她一个姑娘家的,也没车马的相送,真叫人担心。要不我去找找她?” 第八十九章伊人何处寻(中) 张峒道愣了一会,还没等其他几个人反应过来,怒气冲冲地走上前,提着李平阳的衣领拽起她就往旁边走,李平阳一路“哎哎哎”地叫唤着,就这么被捏小鸡似的提到角落里,人高马大的张峒道瞬间像一堵墙似的挡住她。 李平阳还没说话呢,张峒道一个眼刀就扫了过来:“你疯了!” “什,什么疯了呀……”李平阳缩着脖子,委委屈屈地嘀咕,“我没疯,我就是去找找崔姑娘,再怎么着急也不能大晚上在外面跑啊!” 张峒道颇有些烦躁地“啧”了一声,压低了声音:“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你想干嘛?你去找?你能干什么啊你就去找!别人没找到又把自己赔上!” 李平阳抱着胳膊,表情冷了不少:“……这么说,大人也猜到崔姑娘可能遭遇危险咯?” 张峒道被她一句话噎死,半天说不出话来。 “既然知道她可能遇到危险,为什么刚刚不派人去救她!”李平阳瞪着眼就这么直勾勾盯住张峒道,目光里满是谴责,“难不成大人觉得,崔姑娘只是身份低微的舞姬,性命便是无足轻重的吗?” “……我哪里是这个意思!”张峒道有点急了,左右瞧了一眼确定没人看过来,才低下头压低声音,“这事儿我是不好解释的,但是用县衙的官差风险太大,我本打算等会私下里叫蒋大暗地里去四处搜查崔姑娘下落。你就不要跟着添乱了!” 李平阳在脑内翻了个白眼:得了吧!你们一起上都未必能有什么结果,更何况单独派蒋大出去,人命关天的事情就能者居之好吧。 “什么添乱不添乱!”李平阳扯了扯张峒道的衣袖,示意他附耳过来,“我哪里不知道大人的顾虑?可是就是依着大人的说法,等会儿找蒋大官爷偷摸着去找,这名不正言不顺到时候又怎么说?真遇到事情又要怎么办?” “我为商人妇,心里放心不下崔姑娘,假借送些东西给她的名目去周遭查看崔姑娘行踪,此事合情合理,大人何必惊惶。” “你,你既然明白里面的利害,为何又把自己置于险地?” “眼下崔姑娘安危尚不知晓,大人还不快做决定!”李平阳懒得多和他解释,言辞间不由得暗暗逼了对方一把,“我们尚且不知道崔姑娘所在,眼下若当真有心救她,时间上便容不得半点犹豫。大人明知如此,如此啰啰嗦嗦却是为何!” 张峒道被她堵得说不出话,急得在原地转了一圈,最后才仿佛下定决心:“你若去可以。但是夫人务必谨记,在下只是需要一个合情合理的名目派人出去寻找,不是当真要你深入虎穴只身犯险!一旦遇到适合的契机即可返程,绝不可拿自己的性命做儿戏!” 李平阳老老实实地点头:“知道了,知道了大人!” 张峒道说完,还是一脸忧心忡忡:“眼下天黑路远、情势复杂,你一人到底不成!我让蒋大随你一块去,有他保护你安全,我也能放心点。” 闻言,李平阳微妙地挑了一下眉,随即指着后山那边:“官爷公务繁忙,大人为何不让原本负责看守后院的官差老爷陪我一同去寻找,他们见过崔姑娘,找起来还更快一些呢。” 张峒道闻言,也没细想,只觉得似乎还是个不错的主意,转头与宋许耳语片刻后,只见宋许拱手答应道:“全凭张大人做主。” 张峒道点点头,这下总算能放开声音说话了:“许夫人心念好友离去匆忙,想要出去寻找,也是人之常情。更何况这天色昏沉四下均是山野,崔姑娘一介弱女子,难免不会遭遇什么虎豹豺狼,确实令人担忧。许夫人,你手上书手的职务等会儿暂时交给陆先生去做,你就先去寻找崔姑娘吧?” 李平阳乐呵呵地走上去,刚准备答应。 却不想宋许不知道从哪里插上来,拱手接过话:“张大人,许夫人乃是金贵之身,独自寻找恐有不妥。下官准备遣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两名官差随行保护夫人,请大人应允。” “哎!这里案情紧急,如何能分出人手保护呢?许夫人这也是自己想要去寻找,怎么能为此专门派人保护呢?” “张大人无需推辞,许夫人为案情出力甚多,眼下保护其周全本就是我们应尽之责。大人日夜操劳,在此帮我们乌江县处理案情,我等应心存感激。派人保护许夫人,岂不是我们应尽之责吗?还望大人不要推辞,全我们一份心意吧。” “哎,既然宋主簿说到这个份上,本官也不再客气,就有劳宋主簿安排了。” 李平阳看着他们惺惺作态演完了这一出,才默默走上前,躲藏着眼神左右略有点嫌弃地看了看,被张峒道一把捞走:“行了行了,演一出好名正言顺的,别又摆那副小眼神。还没读秀才呢学那股酸不溜秋的派头给谁看。” 李平阳小声地嘀咕:“哼,我爹可比秀才厉害多了。” “是是是,知道你爹厉害,但是你爹就是‘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陈拾遗也不成。你这一到大场合小眼神乱瞟的毛病不改掉早晚要吃亏呢。” 李平阳撇撇嘴,倒也没否认这说法:“谁叫那些大场合庄严肃穆都是心照不宣装出来的,一个眼神都能戳破,一个眼神都能戳破的庄严,怪不得要求这么多呢。行行行,今后我可 学乖了,到这种场合我就眼睛一闭,等着这默契过去了再睁开不行吗?” “……你这个性子,当真是你被丈夫欺侮了吗?”张峒道扮着咬牙切齿地凑上来,“这样的性子也会受委屈吗?我瞧你都欺负到我头上了!” 李平阳眼珠子一转,隔着袖子拽住张峒道:“夫君那无心之人,不似大人怜我。” 张峒道一句话被说得愣住了,好一会红着耳朵梗住脖子,不知道看着哪里,好一会才从唇齿间滚出一句秃噜话:“说得那么好听,明日还是要不听命令来气我,真是冤孽债。” 第九十章伊人何处寻(下) 宋许和张峒道还有要紧的事情要问杜旭的管家,便匆匆安排了方才看守舞姬的两名守卫,叫他们随行保护李平阳,听从她的指挥调令。 那两人生得几乎一般高大,一个长得细长,另一个则显得魁梧壮实。乌江县虽然富庶,但是在县衙当差的多半并不通文墨,都是些本地大户人家的孩子。那两人都是一副势利眼的模样,在宋许和张峒道面前尚且装着仿佛顺从的模样。等他俩一离开,便斜着眼半死不活地靠在墙根抱着手臂上下打量李平阳。 那种瞧不起和不屑几乎写在了脸上,与其说是不怕人看出来,倒不如说是分明摆着谱要人看明白他们瞧不起眼前这女子——即使李平阳是张峒道这边的人。 李平阳对此是有些心理准备的:要是这俩人当真是宋许身边的心腹,那她还不如前面就应了张峒道的话,让蒋大来保护她,岂不是更加稳妥。 选了这俩人,她别有她的目的在。 她没有理会那两人不耐烦地模样,转而走向后山方向:无论如何,眼下还是应当先问问其他舞姬是否知道什么线索。 杜家暂住的戏班在江南、淮南道一代都颇有些名声。这次上面表演舞蹈的有八名女子,崔桃红是其中领舞,据说她此前曾经去过东都洛阳,在那里的教坊中习艺,因其模样俏丽又勤奋刻苦,最为关键的是识趣而顺服,故而常有客人为其一掷千金。 “崔桃红啊?”其他一名舞姬听完李平阳的话之后不由得冷冷地笑了笑,转头又去绣花了,“谁知道她去了哪里?人家一舞动京城,跟我们可不一样,我们哪里能知道她去了何处。” “她什么都没说吗?” “她从不跟我们说她的打算,谁知道她去哪里了!”那舞姬态度格外抗拒疏离,神态里满满是对崔桃红的不满意,“这位姑娘,我劝你可不要管她!” “嗯?为何?” “那夜我们表演《隐士入山曲》的时候,崔桃红可是眨着眼睛勾了半天,恨不得把您身边那年轻官爷的神魂都勾走共赴仙山去。眼下姑娘怎么还能担心她呢?” 听着那舞姬的话,其他几个女孩也不由得笑了起来,她们三五聚在一起窸窸窣窣地笑着,神态透着轻描淡写的讥讽:“姑娘,别怪我们没有提醒你,崔桃红又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情了,她想要嫁人想疯了,看到个年轻的公子就忍不住贴上去。” 李平阳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倒是背后两个官差发出恶劣的讥笑声:“那个姑娘啊?” “那女人确实看起来不是什么老实家伙,瞧着谁都是一副如狼似虎的表情,我看她刚刚看我们哥俩仿佛都是馋疯了。当时我其实心里还是有些不忍的,还想着要不然就陪陪她,也算是个可怜人,但是她倒是还拜高踩低呢。” 另一个高胖一些的官差闻言不由得笑了起来:“对,我可还记得呢。都到了这地步,怎么还期望着这些富家公子当真能娶她过门?人家不要脸的嘛?也不知道那副模样装着给谁看呐,真是晦气东西。” 那些舞姬中有人倒是插入了这两位官差的对话:“其实仔细看看,崔桃红也不年轻了,教坊里面多的是比她年轻活泼的女孩。她早几年倒还是挺漂亮的,但是可惜现在都老成什么样子啦?眼下有时候瞧着,觉得仿佛成精的狐狸似的,怪吓人的。” “痴人做梦呗。”分明这些话也是把其他舞姬骂进去了,她们却笑得格外畅快,那银铃似的欢悦笑声中回荡着畅快与明亮的喜悦,“哎哟,许夫人,你可是没看到,那晚崔桃红可还偷偷递了个香囊给张大人。” “可惜人家不领情啊!” “是啊,当时她那个表情,哎哟真是看着就叫人快活呢!” 说罢,所有人笑作一团,笑声里透着畅快。 李平阳不由得从心底里生出一股悲凉,她环视屋内嬉笑的众人,这么多的人,居然没有一个人主动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说出崔桃红的去向,甚至没有一个人真正关心她这么晚还可以去哪里:“她到底是你们的同伴,不是吗?你们就连她什么时候不见了,去了什么方向也不知道吗?” 笑得极为畅快的舞姬闻言,不由得冷下脸嗤笑一声:“夫人如此好心,不知是哪家教养出来的好品行。可惜我等身份低微,终日为生存而奔波,自然比不得夫人心善。” 旁边另一个圆脸的舞姬点头附和道:“再说了,世上哪有人上赶着做恶人的?你觉得她崔桃红可怜,不过是信了她扮着乖巧柔顺的模样。她到底是个什么货色你又怎么知道?” “我们当初不也把她当做姐妹的?谁想到她是那么个人!暗地里却不知使了多少次狐媚手段,去勾引恩客。我们这里好几个姐妹本也有了相好的,本来好几个都已经好不容易谈好了,要准备赎身离开了,谁曾想她出来横插一脚!” “结果呢?自己也没走成,还连累着姐妹出路也没了。这种踩着别人往上爬的人,谁要对她有好脸色,才是真正的不知好歹的滥好人呢!” 那官吏听着笑起来了:“我当时什么事情呐,这公平竞争合情合理。再说了你们自己看不住男人,怎么还要怪到人家头上去?” “哼,当真愿意和我们厮混玩乐的,除了这偶尔做白事的人家,有几个 是好东西!谁信人有真心啊,咱们哪里是去求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不过是借着那人的名头讨个生路罢了。不然当真在这里蹉跎到老?我们能跳几年呀!” “这种机会可遇不可求,只要能获得个自由身,能落了户籍,能有个孩子依靠。这辈子也就算有个牵挂了……崔桃红哪里是抢了她们的男人,分明是断了她们的生路啊!” 那人说罢,冷冷哼了一声:“我也不瞒着,早些时候我确实瞧见她应当是被人拽出去绑上了牛车。我也没叫人,反正都是她自己招惹的冤孽,谁知道她去了哪里!死了才干净呢!” 第九十章清虚大师 “崔桃红被人带走了?” 那女子漫不经心地低头瞧着自己的长指甲:“谁记得是带走还是她跟着走的?” 李平阳一时间哑然:“……那她往哪边去的?” “山里的方向。”女子不耐烦地顺着山路一指,“就是那边山上不是有个寺庙嘛,天天晚上敲钟那个,就往那个方向去了——烦死了着什么急啊。” 李平阳也没有继续反驳,也不管背后两个官差,只是往门外走去。 “夫人,明天再去呗?”那两人中高高瘦瘦些的走上前,似乎并没有要陪同的意思。 李平阳回头淡淡瞥了一眼两人:“宋主簿让你二人一切听从我安排,如今怎么反给我提起建议来了。” 杜家内灯火通明,但是开门的一瞬间,漆黑的夜色便笼罩四野,脚下的泥地延伸向不知名的黑暗之中。一阵风吹过深林,掠出呜咽空洞的穿林声,这感觉仿佛回家一般亲切。李平阳也不理背后两人,径直走向牛车停放的栅栏。 那两名官差对视一眼,神色在轻蔑中多了几分忌惮:“怎么办?” 壮实一些的人瞪了身旁瘦子一眼:“什么怎么办!追上去啊!还能怎么办?” 那人左右神态微微一变,拽住身边兄弟的肩膀压低了声音:“要是她发现了那件事情要怎么办?眼下可还没跑远呢……” 壮汉眯起眼从背影上下打量一番李平阳,颇为不屑地轻哼一声:“空谈正义,有什么屁用!等会儿既然要上山去庙里还不好办?随便把她处理掉不就行了。” “可是金吾卫那边……” “你这榆木脑子活该没前途!金吾卫算个屁,天高皇帝远的,他自己带着自家女的在这里闲逛,还能赖到我们头上?到时候最多就是罢职而已,我们有什么好怕的,等老爷他们回来,可要给我们老大一笔钱讷!” 两人商量好主意,阴恻恻地对视一眼,随即跟上李平阳的脚步。 与此同时,张峒道和宋许正在审问杜家的管家,章叔章福山。 章福山,时年六十有四,消瘦佝偻,胡须薄而短,须发灰白掺杂,神态从来都是低眉顺眼的沉稳,仪态一看便知道是在大户人家伺候许多年的那种叫人放心的精干模样。接连三天之内,先是杜家参与“菜人”交易的事情败露,而后当家老爷杜旭死在屋内,案情目前毫无进展不说,反而朝着更加怪力乱神的方向跑偏。 章福山手里捏着一块灰黄色的麻布,时不时顺着额头擦擦汗:“宋主簿,今儿咱家老爷一直都在书房,您这是知道的,老奴也没见过他,更没有说过话,只是午时前后进去送了一次药,也都是官老爷陪着的。老奴实在是不知道啊。” 宋许示意他不要多解释:“你不要慌,这只是寻常问话,又不是要治你的罪了。眼下这位张大人问什么,你便跟着回答,不要有所隐瞒保留,听到没有?” 章福山有些怕地瞟了一眼张峒道,讷讷地答应了一句,局促地退到一边:“张大人,可有什么要问老奴的?” 张峒道将手杖放在身边抵着墙,示意陆载在一旁准备记录,拍了拍身边的木凳:“来,坐着我们慢慢聊——你在杜家服侍几年了?” “回大人,记不大清楚了——我本来是服侍老太爷起居的仆人,后来老太爷见我灵光,就允许我跟着杜老爷一起读些书,我便做了杜老爷的伴读书童。后来老太爷去世后,老爷掌家。见我做事稳妥,又看在多年情面上,便让我做了杜家的管家。” “这么说来,你这么多年应该从来没有离开过杜旭身边。” “是。” “杜旭是从五年前开始做‘菜人’买卖的?”张峒道抬眼看向面前老者,“你说你从未离开过杜旭,杜家如何牵扯进‘菜人’交易的,你应该都是知道的吧?” 章福山犹豫片刻,随即点点头:“四年前……之前杜家是做些正经买卖,经营两家商铺,还有不少田地租出去,其实在安史之乱前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几年,已经不大行了。府中一直亏空,赋税一再上涨,安史之乱后是彻底维持不下去,要是不做‘菜人’买卖,就没有活路了。” 张峒道皱皱眉:“我问你了吗?你们锦衣玉食,眼下装什么可怜——所以你知道这四年杜家一直充当‘菜人’交易中间的掮客?你作为杜旭的管家,也知道不少交易的细节?” 章福山嘴唇抖了抖,最后还是低下头,颓然答应一声:“是。” 张峒道身体微微前倾:“那你便仔细告诉本官,杜旭有没有什么生意上密切往来之人?” “什么?” 张峒道把在张峒道面前晃了晃,随即收起来:“杜旭在案上留下一封写了一半的信,这封信大概就是他想要告诉一个人官府正在调查‘菜人’的买卖,并且劝这人暂时隐藏自己,不要被我们发现——杜旭已经被我们抓住把柄,自身难保,却想着要保护那个人,这交情可不浅薄啊。所以,他这封信是写给谁的?” 张峒道见章福山神态里带着几分犹豫,不由得加了一句:“你最好想明白,眼下杜旭死了,杜家的买卖倒台了,弃暗投明是你唯一的活路。眼下你还执迷不悟,那就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了,到时候牵连到父母妻儿,可莫怪本官不曾 提醒。” “这……”章福山一阵害怕,犹豫了好一会之后才说道,“可能是清虚大师,可能吧?” “清虚大师?”张峒道疑惑地看向宋许,却见宋主簿也是一脸茫然,“那是谁?” “那是个老师父,据说身宽若墙,住在旁边山里一个庙里面修行。”不知为何,提起那个人的时候,章福山却露出几分惧怕,“大师平日里就在里面静修打坐,偶尔开坛讲经,等到逢年过节还会下山开设粥铺,一般都是我家老爷出钱——那大师背地里干着要命的勾当。” “又是菜人!” 章福山点点头,有些怕地说道:“那人是附近‘搬尸匠’的头头,他是吃人着了魔的。” 第九十一章杀生罗汉 “他平日里接待香客的时候,便为他们讲经,因为神态和蔼慈善,还有些信徒会从很远的地方来找他解惑。遇到这样的人,清虚大师还会打扫禅房招待他们……有些人会被清虚大师吸引,便留下来随他修行。” 章福山脸色越发惨白,脑海中不禁再一次浮现出那诡异的画面,当时杜旭上山去寻找清虚大师,他们一拍即合,随后清虚大师便拖着沉重的身体,仿佛一座蠕动的肉山般领着知心好友杜旭走入他居住的禅房。 那间禅房上落着一把巨大的铜锁,黯淡的锁身上斑驳着棕褐色的锈迹斑斑,打开门的一瞬间,一股几乎固体化的血腥恶臭摇摇晃晃,便从屋里挤挤挨挨地倾倒冒出来。 随着一阵夜风闯入拨弄,那昏暗的屋里响起一丛又一丛骨片相撞的脆响,就像是无数风铃被同样的风拨响。 杜旭手里提着一盏灯,他的脸沉在那火光的阴影里,目光陡然间显出惊喜的明亮:“大师,这真是,不得了的景致啊!” 清虚大师引着杜旭走入其中,有些已经陈旧干瘪的白骨被用丝线串联起来,不少新鲜的尸骨被刮去血肉,留下骨骼间的软筋自然垂下,晃晃悠悠地吊在半空,看过去就仿佛是腊肉的晾房一般,晃晃荡荡着一具又一具的白骨尸骸。 “世人今日才知人肉的美味,想不到大师早已明了。” 清虚大师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这些乃是贫僧的弟子爱徒。”一座移动的肉山在晃动的尸骸间缓慢地爬过,清朗而平静的声音含着悲悯和释然,“贫僧将他们吃下去,也就是把他们的业障转加在自身,从此后他们便不用受六道轮回之苦,从前的冤孽一笔勾销。” 过度的肥胖让清虚大师身体上散发出一股油腻的腐臭,就像是那些他吃下去的罪业正在他的身体里腐烂发酵:“杜老爷,贫僧已经吃下七七四十九具尸体,等到吃下九九八十一具尸体之时,贫僧便承担了阿鼻地狱之罪业。等到他日圆寂之后,贫僧将替他们偿还业障之罪责,方能修得功德圆满。” “如此说来,大师乃是为了能够救人才会吃人?”杜旭脸上露出一种喜出望外的惊喜,“啊呀啊呀,大师真乃是高人也!寻常寺庙里那些驽钝的和尚哪里能明白大师的苦心呢?他们只知道行些浅薄的善行,以图自己修得圆满。又怎么能明白,他们修功德圆满,也不过是为了下辈子过得好,反而那些受了他们善的百姓,下辈子还要做那牛马畜生。这是多么狡猾的恶行啊——与之相比,大师真不愧为了悟佛法之人。” “大师吃了他们,正是为他们承受罪业,叫他们投胎去好人家享福,而免于受畜生道轮回之苦,这是何等勇气。这才能称得上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呢。” 清虚大师听着那热切的奉承赞美,不由得笑了起来。臃肿庞大的身体就像一座山一样剧烈地动摇着,在四周摇晃着那些风铃帷幔一般的人。 章福山死死地抱着头,那诡异的画面、畅快的笑声、带着尸臭的空气,以及万籁寂静中陡然响起的钟声,拖拽着他的意识将他拽回那个可怕的夜晚。章福山不受控制地打着寒战:“……那人,不对,那根本不是人了。只能是写信给他的,给山上那个大师的……” 张峒道和宋许对视一眼,宋许走到身边压低声音:“下官也不曾听说过那位清虚大师的名头,那边山上并没有庙宇记录在册,应当是私人建造的。” 张峒道点点头:“既然已经知道山上有情况,明日带着人上山走一趟就行。眼下先问些其他问题再说——章福山,清虚大师的事情暂时按下不表,你先继续说,今日你做了什么?尤其是午时你最后一次见张峒道,觉察到什么没有?” 章福山捏着帕子擦了擦冷汗,好一会才定下神,继续说起来:“今儿我就午时进去送了药,见着老爷倒是和平日里差不多。虽然难免情绪低沉些,但是倒不觉得仿佛要出事似的。” “你方才就说进去送药,什么药?” 说起这些,章福山仿佛忽然松了一口气似的,语气也自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然了起来:“老爷素日就有头疼的老毛病,之前一直没什么缓解的法子,有时候疼到半夜睡不着觉,实在是没有办法。后来家里那大夫便开了一种汤药,专门用以缓解头疼的。” “是平日里那种安神助眠的汤药?” “差不多,只是多了一味从长安泊来的名贵草药,其名为‘百花杀’。” 地道长安人张峒道抬起头,神态略有点嫌弃:“‘百花杀’?那又是什么东西?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过?” 陆载倒是不甚在意:“许又是借着长安名头的什么东西,这两年多得很,反正长安遥隔千里,也没多少人当真去求证一次。” 张峒道揣摩了片刻,摆摆手却带无趣地嘀咕:“真是的,这几年商户管理也是落下了,什么东西都来借长安的光……等会儿陆先生你去杜家后厨取一点那什么‘百花杀’,回去查一查到底是什么东西再说这事儿——对了,这药怎么吃来着?” “这药平日里是磨碎了做成丸药的,只不过这两日杜家实在不太平,便改为冲水喝。” “冲水?”张峒道捏着下巴想了想,“不是熬药吗?” “这‘百花杀’最好 是煮茶,冲茶水、干嚼、做丸药都是可以的,虽然药效差一些。只不过倒是有一处比较麻烦,这药格外金贵,只能用无根水相配……”“大人!” 张峒道正在听着呢,门外却忽然传来陈坷远的声音。 陈坷远进屋的时候似乎也略有些尴尬,对着张峒道和宋许各抱拳打一声招呼后问道:“张大人,属下贸然打扰。” “无妨,何事?” “属下方才听马房的伙计说许夫人借了牛车上山去了?大人可知道此事?” “哦,许夫人是去找崔姑娘了,方才我确实应允……等等!”张峒道表情一变,转头看向陈坷远,“你说许夫人去哪里了?” “门口马房伙计说,许夫人上山去那个敲钟的庙里去了,说是去找人?” 第九十二章月下杀意 李平阳坐在牛车后棚里,神态闲适自然,颇有些兴致地撩起布帘,透过缝隙望着山间夜景。 周遭安静得格外可怖,只能听到车轮吱呀作响的声音,偶尔惊起一声鸦鸣,便有一束黑影从草木葱茏之中腾空而起,扑簌着翅膀掠过残缺的弯刀似的月。 一胖一瘦的两个官差坐在一块赶车,两人交换眼神,狡诈的神色里交换过杀意。 李平阳没有背剑,匕首虽然带着,却不打算拿来用,她托着下巴,打从刚才起便看上了官差的佩刀,那两人坐在外面一副憋着坏的模样,逗得李平阳生出些可惜:“哎,我现在是多么爱惜旁人的性命啊,纵使是这样的人,想到倘若要命丧于此,都会生出些不忍。” 就在她为自己的仁慈善良而感慨的时候,车外传来其中一人的声音:“许夫人!我刚刚好像看到了有人在前面山路上跑,好像是往山寺的方向去了。咱们可还追吗?” “真的?”李平阳撩开车帘,作势望着四下无人的周围,“我怎么没看到啊!” “刚刚一闪身就过去了,我也是就碰巧看见。咱们要不然去前面山寺里面看看?这种佛门之地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李平阳嗅着空气里丝丝缕缕的血腥气,点点头快活地笑道:“当然好啦!要我说崔姑娘很有可能就在前面庙里面,咱们正好过去问问。” 马车就这样顺着山路颠簸着来到山门外面。李平阳扶着车厢笨拙地跳下车,躲在两名官差身后探头探脑。那山门是正红色,在黑暗中透出几分阴森,里面传来语调平缓的念经声,时远时近,几乎没有一丝变化地不断重复着。 敲了一会门,那念经声停了下来,又等了好一会功夫,门才被打开,一个胖得仿佛像是一座山的和尚穿着一件素净的僧袍满满当当地挤在门口。 空气里那股血腥气格外浓烈起来,那人上下左右都是一般粗胖,仿佛一叠堆在一块的肉山,而那肉山里面似乎有什么地方正在腐烂,从外面不容易看出,那酸臭的味道却已经泄露了秘密——是杀人的味道。 李平阳垂眼,不动声色地瞟了一眼那大和尚,柔声唤了一句:“深夜打扰,还望高僧见谅。” 堆着肉的脖子左右转了半圈,坍圮的脸上露出一个和蔼的笑。只见那僧人双手合十对三人行礼,声音格外客气:“女施主客气了,方才贫僧正在诵经,一时未曾听到叩门声。” 他目光扫过面前三人,神态里透出些疑惑:“三位施主为何深夜到此?可是在山间迷了路?” 李平阳走上前,客气地行了个万福礼:“我三人为寻找一名姑娘才会深夜上山。请问大师是否曾经见过一名年轻的白衣女子独自从这里行过?” 那胖和尚略微回忆了片刻,点头答应道:“今日倒是确实来过女客。大约是傍晚时分,有位行色匆匆的女施主曾经路过此地,开门想问问能不能在此住一晚,不过咱这寺庙不收留女客,贫僧便劝她回头下山去百忧镇寻找住处。” “后来那姑娘何处去了?” “她推脱说是从镇上有人追她,只想快些赶路,贫僧便劝她走右侧小路,可以快些到乌江县。眼下她若脚步不曾歇息,应当已经快要走到乌江县了。” “这么说来,这姑娘不是被牛车绑来的,倒是自己走去乌江县的?” 胖和尚摇着脖子上一圈一圈的肉:“不曾,贫僧今日不曾看到有牛车从此经过,那女施主是自己走来的——若几位施主找的是被牛车带走的姑娘,会不会是找错了方向?” 李平阳未曾接茬,只是顺着土路向山里的方向看过去。 傍晚时候下的急雨让泥地里透出一丝湿润,变成软面的烂泥。借来的牛车在山路上留下两道深深的车辙,而李平阳自己踩过的位置也留下些许脚印的痕迹。可是所有的脚印在寺庙门口却忽然断裂,而和尚指的路上面干净到没有任何足迹:“真是奇怪了,怎么这路上不曾看见那位姑娘的脚印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她这话说得天真又随意,仿佛就是随口一问似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胖和尚的脸上骤然间生出几分扭曲,一时间张开嘴却没有能解释什么。倒是李平阳转过头,仿佛没察觉似的烂漫笑笑:“那姑娘可是下雨前走过的?那时辰隔着还挺远,我们追也难追啊。” 胖和尚笑着答应了一句:“那女施主确实是下雨前来的,眼下摸黑去追倒也危险,三位施主不如在山寺休息几个时辰,等天亮再去寻找不迟。” 房檐上停着一只乌鸦,它猝尔大叫一声,振翅飞向夜空。 “大师方才不是说女客不可留宿吗?民女在此歇息不会坏了规矩吧?” “女客单独留宿确有不妥,不过三位既然是同路,那便没有什么不好的了。”胖和尚缓慢地向门边移动,空出一条缝的位置,“正好瞧三位施主模样有些疲累,我这里还在灶上热着斋饭。你们吃茶用饭,再休息休息,上路寻找也更有力气嘛。” 那胖和尚虽然臃肿,眉目倒是舒朗善良,透着一股超然洒脱的温柔气息。李平阳犹豫了片刻,有些不好意思地扶着鬓角:“本不想如此冒犯佛门之地,只是确实也是疲倦,两位官爷,不如我们就在这山寺中休息几个时辰,等天一 亮便去乌江县寻找桃红姑娘,二位以为如何?” 一胖一瘦两名官差倒是一脸喜色,刻意板下脸后才应答道:“就依夫人,我俩去把牛车停到僻静处,稍后就到。” 由胖和尚引导着,李平阳腰肢款款地小心走上石阶,端的就是那不谙世事的天真柔弱模样。她提着衣摆小心地跨过门槛,在与清虚大师错身而过的一瞬间,只见那堆着油与肉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 “这……”清虚大师随即回身望向那走在石阶都小心翼翼的背影,好一会才收回视线,缓缓关上了那扇红色的山门。 ——山门外恢复了宁静,除了两道车辙外,就好像从未有人来过似的。 第九十三章斋饭 “什么!许夫人去山寺了?”张峒道吓得一瞬间站起来,结果膝盖还没好利索,随即又一屁股坐下来,腿疼得一阵抽搐,扶着伤腿抽气还来不及,匆忙指向章福山,“……附近山寺,是否就是方才提到的那一座!” 陈珂远有些意外,上前扶着张峒道:“大人,这是怎么了?” 章福山也有些慌乱,拿着帕子在额头上按了好几下:“最近的确就是那里。” 张峒道扶着拐杖,急得眼前一时都漫出一片黑,缓了一瞬后才咬牙切齿起来:“真是半点不听话!怎么会独自去那里!那地方是能随便去的吗!” 陈珂远没想到自己就进来问个情况,张峒道反应居然这么大,转头给陆载使了个眼神,陆载也是着急,看一眼张峒道之后匆忙把陈珂远叫到一旁几句交代了情况。陈珂远闻言不由得瞪大眼睛:“什么,那地方居然是……是那种地方?” 陆载愁眉苦脸地一声叹息:“谁说不是呢——大人,勿要慌张,方才不是喊了两个官差陪同许夫人一起吗?倘若三人一块出发,只要两位官差未曾违抗命令,想来也不会出什么事情。” 张峒道闻言,勉强挤出个笑:“陆先生说的是——宋主簿,那两位官差眼下正在何处?可否差人去问问许夫人为何要连夜上山?” 宋许也知道情况有些紧急,匆忙找人去后院四处问过。最后确定下来李平阳是在问完了戏班的一众舞姬之后才决定借了牛车上山。 听到来人回报说李平阳当时并没有一个人贸然行动,而是和两名官差一同去寻找崔姑娘,张峒道这才觉得松了一口气,刚刚悬在嗓子里的心登时落地一半:“既然有县衙官差保护,本官也不用太过担心——这次回来定要好好说她,就是再怎么担忧也不能这般莽撞,居然不顾夜色深沉擅自到危险之地,真是枉顾我之前还如此提醒。” 听说李平阳是和官差一同行动后,陆载和陈珂远也不由得松一口气,至于张峒道说出去的气话,两人只是随口附和几句,全然不当真。 屋内气氛总算缓和过来,张峒道坐下身将拐杖搁在手边:“既然有县衙官差保护,想必许夫人应当也是安全无虞的。方才是在下有些慌乱,还望主簿不要见怪。” 宋许大约也是生出些亲近的感觉,拱手笑道:“关心则乱,张大人的心情在下亦能体会。” 张峒道也不曾反驳,只是笑了笑:“既然有官差在旁守护,我们便无需多烦心了——接着刚才的问题继续问吧。” 几人才重新坐定,门外忽然又徘徊来去一位女子,本来大约还在犹豫,闻言却冲了起来:“等一下!我,民女有事要说!” 这一个晚上笔记是开开合合,张峒道看着那舞姬打扮的女子,也只能无奈地伸手示意:“姑娘是何处来的?又为何闯入查案现场?” 那舞姬咬着手指犹豫了好一阵,这才坚定了神态:“方才有官爷到我们院子里问说知不知道那位许夫人去了何处……” 张峒道见那女子犹犹豫豫的,心里不由得生出几分疑惑:“不错,是我们派人去问的,不过已经知道了许夫人应当是追着去寻你们戏班的崔姑娘了。你可是还有什么事情要说?” 那舞姬犹豫了许久,不知做了多少挣扎,最后还是忍不住:“我,我,我傍晚时候瞧见崔桃红被人带上一辆牛车,他们是绑她走的!我以为是她惹了事情,毕竟她名声不好,我们都觉得她早晚要出事,就,就没敢上去。” 张峒道听出点不寻常地气息,笑容不由得一点点消失:“然后呢?” 那女子说着说着,似乎怕得紧,把衣袖死死拽住:“但是后来我良心还是过不去,大概就是一个转头的功夫吧,我就把这事情跟当时看管我们的两位官爷说了,我说牛车还没走远,要不他们去看看。但是那两人却忽然厉声斥责我说,说我什么都没看见纯属胡编。” “我,我刚刚才反应过来,那两人明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明就应当也瞧见崔桃红怎么被带走的,他们怎么就当没事情发生呢?该不会是共犯吧!” “那位许夫人正是和他俩一块离开的,我总想着觉得怪害怕的,刚刚来了人也不敢说。只能,只能直接告诉大人您这边……”她越说声音越小,说到最后脸色已经是一片苍白。 张峒道才放下的心一时又提了起来,他旋即望向宋许,只见对方也是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你说,陪同许夫人上山的那两名官差,下午看见崔桃红姑娘被强行带走,却一来没有上报,二来还明里暗里威胁你不要说出去?” 他一时觉得胸口有些发闷,不由得喃喃道:“那,那许夫人现在岂不是……” 李平阳正在禅房内的软垫上休息,清虚大师为她沏了一杯茶,又去一旁取了食盒放在她面前的乌木案台上:“这里面是一人份的素斋,贫僧本来是想着装好明日上山可以带着,正巧女施主来此,这一份便算作见面礼了。” 去停牛车的两名官差已经许久未归,偌大的山寺似乎只有眼前这位庞大的“清虚大师”一人修行。幽静的深山禅房之中只能听到如细雨似的风穿过叶片的声音,墙角点着四盏昏暗的灯,灯花一动,两人大小不一的阴影便落在墙上扭曲地摇动着。 分明应当 是佛门清净之地,但是空气里却弥散着一股若有似无怎么也解不开的血腥气。 李平阳低头看着面前摆放的茶水和一旁纹满佛偈的食盒,装出一副好奇地模样:“真是不好意思,给大师添了这么多麻烦——如此,民女便不客气了。” 打开食盒的一瞬间,映入眼帘的并不是素净简朴的寻常斋饭,而是三道浓油酱香的荤腥,散发着扑面而来的醇厚油脂香气。 在一碟酱香的肉菜旁边,炖了一盅肉汤。奶白的荤汤之中仿佛是刻意放上去一般,恰好冒出一截人类的手指,那带着肉的白嫩手指此刻已经熟透,正半蜷缩地竖在汤里,直指向李平阳。 第九十四章禅房三问 李平阳一愣,忽而笑了起来:“粉妆玉骨汤啊,倒是老熟人了。” 那大和尚见她神色如常,微微愕然片刻,随即笑了起来:“看来女施主不光有着一身的好武艺,胆识也是格外过人。” 李平阳望向他,见那肉山似的和尚双手合十,端坐于蒲团之上,他面前同样摆着一碗晶莹剔透泛着油光的荤汤。 她松了松肩膀,脸上那温文尔雅的表情收敛起来,四周环视一圈,颇为不屑地撇撇嘴,换了个舒服不少的松散坐姿:“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前几年俗客多是傲慢之徒,有两乘武力恨不得自吹自擂成世间高手,这几年不行了,多的是藏匿行踪的高手,贫僧为求自保,只能使用一些小手段来测试访客是否有功夫。” 李平阳仔仔细细地回忆了一番,忽然间想起了什么,不由得愣住片刻,随即笑了起来:“原来如此,是山门后的石阶——我就说你这秃头和尚常年荤腥不忌口,应当是没有这种敏锐程度去闻身上的血腥气的,原来是用了这种小手段。” 大和尚闻言笑了起来,浑身的肥厚皮肉一圈一圈地晃动着:“贫僧寺院门口有七级台阶,它们高矮不一,第三阶和第七阶比起其他几级要高出一些。一般来说第一次走上石阶的施主多少都会被绊一下。至于会些拳脚功夫的,则可以灵巧地避开两级高度不一的台阶,但是脚步却会有一些不同。” “而女施主虽然装着仿佛山路极其难走的模样,在真正高度不一的几节台阶的时候却没有丝毫迟疑,步伐没有任何变化,贫僧一看便知,女施主轻功断然过人。这个时间轻功过人,却要隐匿身份,那么可能也不算多——女施主是来杀贫僧的吧?” 李平阳眼光微微一愣,随即笑了起来:“你不是修佛吗?问问佛祖咯?说不定我就是佛祖派下来杀你这食人恶魔的。” “阿弥陀佛,为众生承担杀业,贫僧无愧于心。”清虚大师双手合十,虔诚地端起面前的肉汤,他浮动着油光的嘴唇循着白瓷的碗边贴上去,那浓稠,泛着牛乳似的白色的肉汤就这样顺着深红色的嘴唇消失在他的唇齿前。 他喝得急不可耐,喉咙上的肉圈跟着吞咽的频率抖动,但是姿态却优雅而坚决,仿佛是在坐着一件需要毅力与勇气的善行一般,等到他缓缓放下手中白瓷碗的时候,那黏着油汪汪的嘴角微微下撇,神态居然偏向悲悯与深厚:“《六度集经·布施度无极章》种曾有一个故事,帝释天为考验佛的慈悲,于是自己化作一只鹰,而遣手下化作一只鸽。如果佛未曾阻拦鹰吃掉鸽子,则佛见死不救,若佛阻拦了鹰吃掉鸽子,则佛的慈悲只对鸽子,而并未普度鹰。” 禅房内的肉香随着汤一点点冷下来而逐渐散去,而藏在香气背后的血腥又一次弥散看。 清虚大师合十双手,他偌大的身影被灯花投射在空荡荡的墙上,好像是一尊巨大的佛影:“帝释天给予佛证明其为佛的机会,倘若没有这一场考验,佛没有用自己的肉身去饲养那只鹰,那么佛永不可自证为佛。” “……” “世间僧人都愿肉身成佛,而贫僧则不然。贫僧想要做帝释天,贫僧要助他们成佛。” 李平阳目光晦暗地望着他,片刻后在安静而昏暗的斋堂里嗤笑一声:“谬论——若按照你的说法,今日我便是来助你成佛的。” 清虚大师闻言,却仍旧是一副禅静模样:“既然助小僧成佛,为何还不动手?” 李平阳晃着脑袋,摆的就是一副混不吝的姿态,她手肘架在膝盖上,竖起三根手指:“我是来杀你的,但是在杀你之前,我还有三个问题要问你。” “其一,杜旭之死与你是否有关系,你知道什么内情?” 清虚大师微微摇头:“杜旭之死祸起萧墙,这件事情是杜家业障的因果报应。与外人无关,与贫僧更加无关。” “你知道是谁杀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的杜旭?” 清虚和尚笑了起来,他脸颊上显示出一种参悟得道的欢喜:“知,也并非全知。贫僧知道是谁动手,但是那人到底如何做到的,贫僧却不知道。” 李平阳撇撇嘴,大约是对清虚这种神叨叨的模样有所准备,却并无逼问:“这么说来,这个人是杜家内部的人?” “是。” “第二个问题,有人给杜家的二少爷杜樾送了一首诗,诗里预言了杜家覆灭的场景。这血书可是你送的?” “并非贫僧所为。” “你是全然不知,还是大约知道何人所为?” 清虚和尚摇摇头:“贫僧全然不知。” “你虽然不知何人所为,但是总归比我们更加了解杜家。正好可以问问你。”李平阳摆出一副不耻下问的姿态,“其中有四联我倒是想要问问你——‘公子枉死书卷里,犬牙飞乘明月中。老木高悬房梁上,红衣沉溺长江底’,这前三联都已经发生了,第四联到底要写什么?” 清虚大师低头思考片刻,接过李平阳递上去的手抄的纸条,从上往下仔仔细细读了几遍,不由得赞叹一般摇摇头:“原来如此——这张纸条贫僧不能解,它还有大用处。这首诗的背后是杜家血脉延续的因果轮回,如果不由他们自己解开,反而会招致更大的祸患。” 李平阳有点烦闷地撇撇嘴:“这也不说那也不说的,看着就气人——最后一个问题,崔桃红在你这里吧?她在哪里?你若能乖乖把她交出来,我或许还能把你交给官府。不然当真由我动手的话,你可不要想着能死得好过呢。” 清虚没有说话,只是放下合十的双手,露出一个诡异中透着些许兴奋的笑容:“崔桃红施主?她一直都在施主你的面前啊。” 李平阳愣了愣,随即低头看向面前那一盅已经冷却的“粉妆玉骨汤”,那漂浮的油花之中,白色的指节还在探出汤面,露出圆润的指甲。 第九十五章你该死 “……大师好快的刀啊。”李平阳低垂着头,与那白瓷的汤盅对视良久,最后忽然发出一声低哑的笑,抬起脸的时候,眼里闪着嗜杀的邪火,“客人下午才到此,此刻倒已经料理好了?” 崔桃红的神态还历历在目,她的狡猾、她的美丽、她的举步维艰、她的坚韧不拔都尚且历历在目,而眼前,只剩下汤碗里的一根手指,膨胀变形、微微弯曲:“崔桃红努力了那么久,却没想到最后会折在这里吧。” 她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脚,俯身捞起汤盅,端在手上轻轻摇晃片刻,斜觑向清虚大师:“是你借我兵器,还是就这么开始。” 清虚大师睁开眼,他的眼白几乎填充了整个眼球,只留下一点浅褐色的瞳仁:“阿弥陀佛,施主罪业深重,今日贫僧且来渡你。” 李平阳把汤碗砸向地上,随着一声脆响,白瓷汤盅落地的瞬间便四分五裂成大小不一的碎片。奶白的汤透过竹席浸润了地面,肉香味最后一次浓烈地挥发出来。 李平阳弯下腰,从地上的碎片里挑了一块大小趁手的:“秃驴,你知道吗?其实我打从心里不是很喜欢崔桃红——我们道家讲究缘分,道不同不相为谋,崔桃红的求生之道并不是我的道,我理解不了,也不能理解。” “阿弥陀佛,我佛慈悲,心存悲悯而包容万物。” “崔桃红想活下来,她所作所为的一切,都是因为她想活下来。她知道自己处境是何等艰难,想要利用这几年年华赶快地找到一个家——她眼下尚且有一个舞姬的身份傍身,但是谁知道以后呢?倘若她不这样急切又努力地去寻找夫君,最终的命运大抵就是沦为卖身女。” “阿弥陀佛,这都是她必须承担的业障。她出身低微,遭逢乱世,被亲族抛弃,孤苦伶仃。然而这样困苦的处境下,她又不断地伤害别人,这又为她埋下新的业障。如此因果循环,不知道多少轮回才能赎清。” “是啊,她为了能脱离苦海早日找到归宿,不止一次伤害了她的同伴,如果只是一个女子厌恶她,多少可能带着私人恩怨,但是那个戏班里,那么多女子都不喜欢他。纵使是为了求生,姿态未免也太难看了。” “天理如此,如何要强求呢?女施主为何要对这样一个可怜的乱世女子如此苛责?” 清虚大师双手合十,本意是想要为崔桃红开解几句。然而就在须臾之间,他那早就已经被无数菜人熏得闻不到一丝的鼻尖久违地感受到一股异样的气息,那是在铁锈的酸涩里透着些许檀香气味的诡异香气。 清虚和尚抬起头,上下打量一番李平阳之后不由得笑起来:“阿弥陀佛,看来,女施主身上的杀业似乎并不比在下轻。” “杀业?”李平阳笑了起来,瓷片在手里连续上下抛动,“我们可不讲究杀业,想杀就杀了,以后我都不问,何况来世?” 她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气又一次快速地滚动,那些红色的液体伴随着经脉里看不见的“气”一起叫嚣着重新燃起杀意,她要把眼前人大卸八块。这种控制不住的残忍和畅快让李平阳略感泄气——归根结底,无论从理性层面她多想要一个所谓的结果和答案,她依旧是那个李平阳,那个曾经“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混账。 “既然不讲究杀业,为何杀我要犹豫?” “因为我想要杀得有道理。”白瓷的瓷片在李平阳的指尖上下飞旋,绕着指尖不断旋转,仿佛是一件趁手的手把件似的,“我早就过了只要杀人就能满足的状态了,现在我需要的是答案,我想要确保我杀的人是该杀的,不仅对你,对任何人都是这样——现在我想最后问你一次,你还知道什么?你还有什么可以交代的?” 清虚大师双手合十,就仿佛被对方的杀意影响一般,他难得感觉自己那再无五感的心里久违地生出愤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怒和敌意。他本来已经四大皆空,尘世间的任何苦难都无法动摇他分毫,他可以一边吃人一边面露慈悲,他也会把自己吃完的人吊起来,为他们诵经超度,这一切都与愤怒五官,与嗜杀无关。 吃人是一种修行,一种修罗业障的承担。 清虚和尚的胸口剧烈地抖动起来,他察觉自己在愤怒,这是比任何事情都更让他动摇的。这仿佛是一种无声的讥讽:“阿弥陀佛,贫僧所作所为不过是为众生承担苦果,为此甘愿永世坠入阿鼻地狱。贫僧再无话可说。” 李平阳手指上动作一顿,指尖夹住瓷片,片刻后不由得大笑起来:“你在说什么屁话!” 她脸上笑容逐渐褪去:“你杀人吃人,就是死后真的堕入阿鼻地狱,也是你自己应该的。跟其他人有什么关系?你既没有修成正果,也没有帮助别人修成正果。别去想帝释天和佛的那些故事了,你既不是帝释天也不是佛。” “——你只是个吃人的疯子!” 李平阳瞟了一眼清虚大师那滚圆的身体,他在愕然了一瞬间之后,脸上渐渐浮起怒极的血色,而那种血色也让他在残忍和诡异里透出几分可笑。 “清虚大师,你方才不是问我,为何要对崔桃红一个乱世弱女子如此苛责吗?”李平阳笑了一声,手指尖开始发力,“我知道,我知道崔桃红的毛病。我看过这么多人,见过这么多事情, 我知道她是什么样的,我知道她的缺点,她的顾虑,她的懦弱,我也能感知到她的狡猾、她对生存的渴望、她耍过的小伎俩。” “但是纵使她再可恶一万倍,她也罪不至死。”李平阳往前伸手,手指间的瓷片顺势飞出,在空中打出一声拉长的尖锐爆鸣,快到只能看见一道黑色残影,甚至火光都未曾来得及捕捉它的阴影,就这样直直朝着清虚大师的面门飞去。 “——而你不一样,你该死。” 第九十六章裴氏剑法 “哎哟!”小小的李平阳委屈巴巴地向后倒在地上,捂住自己的额头,只见一竹竿下去,她额头上赫然多了一道通红的痕迹,“师父,好痛啊!” 李伯禽吓得脸色惨白,正要跑出去护着姐姐,被母亲许萱一把捞在怀里:“你这弟弟,怎么比为娘的还操心讷?练剑哪有不苦的呀?” 李伯禽眉间皱出了一个大疙瘩:“可是,阿姊看起来好痛啊。” 李平阳捂着额头从地上爬起来,晕晕乎乎地打了个趔趄,随即像小狗一样甩甩头,拾起地上的木剑:“师父,再来!” 裴旻背着手乐呵呵地走过来:“不急不急,歇一歇再练,贸贸然往前冲只是莽夫之勇,你要做天下第一剑客,就不能心急。” 李平阳捂着额头,委委屈屈地找了一块石头坐下,李伯禽见到阿姊总算开始休息,匆忙从娘亲的怀抱里跳出来,捧着一瓶药粉跑过去:“阿姊,阿姊涂药!” 此时的裴旻早已经过了巅峰时期,浑身的伤病让他连出行都只能依赖手杖,但是就是那连抬高都有些吃力的手,方才却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正中她的命门。 李平阳乖乖把额头低下来,让弟弟伯禽给她上药,但是她的脑海里却只有方才裴旻那神鬼莫测的一击。明明所有的线路她都想到了,甚至连师父胳膊能在瞬间抬起的高度都被算到了,但是却依旧在最后时刻被打败:“师父,您刚刚使用的是什么招数,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 裴旻呵呵一笑,眼下这位曾经以剑圣之名轰动天下的将军不再是那个掷剑入云的无双剑客,而更像是一位和蔼的老人。他坐在另一块石头上,接过许萱递上来的茶:“那不是任何招数,而是老夫面对你那一击的时候,自然的反应。” “这算什么解释啊师父!那不就是说我根本学不会吗?” 看着李平阳颓丧的模样,裴旻示意她走上来。 此刻已经起风,低压的黑云摇摇欲坠地倾倒向鲁东的万里平原。在猎猎作响的风中,裴旻指向远方阴云之中掠过的猝然的亮光:“平阳,修行与练剑,精髓都是道法自然。为师是看着你一步步成长的,知道你眼下遇到了瓶颈。这是你最后一道坎,也是所有剑客必须面对的最后一道坎。” “它看起来无所不在,扑朔迷离,但你把手中的剑练到极致之时,当你以为你已经融汇古今剑法于一身,当你自觉身处九重天之上,应当身外无物之时,却又能时刻感觉到另一股更加强大的道在制约你。” “自以为高飞,却又时时刻刻仿佛自觉困于樊笼,这就是多少剑客终其一生也无法突破的泥淖。”裴旻背手而立,“你眼下已经学会了我的所有剑法,但是这最后一招,是学不会的,它在生活的点点滴滴里面,浸润你的生魂,滋养你的佩剑。” “师父,是什么?” “认命。” 李平阳猛然睁开眼,飞快两步冲上前,一步蹬在墙壁之上,连蹬两脚,从高处借势扑向对方,以手为刀,钢筋铁骨的手臂高高抬起,手肘狠狠砸在对方颈窝里。 清虚发出一声嗡嗡作响的闷哼,他一圈又一圈的肉漾出起伏的涟漪,脚下的石砖在李平阳压下来的那一刻从足底猛然裂开。 李平阳半点不曾犹豫,双脚从背后勾住情绪和尚的背脊,手肘躺倒上下箍住那几乎摸不住的脖子,向右边发力使劲一扭。 一声清脆的骨头断裂的声音隔着手臂传入李平阳耳朵,面前那肉山从根骨上发出一阵痉挛般的剧烈颤抖,好一会,忽然僵直身体,一动不动。 李平阳从背后跳起,落在地上,从身边随意地捞过一根经幡,在手臂上缠了两圈,目光谨慎而矍铄地盯着清虚和尚。 那清虚和尚僵硬地张开四肢,好一会,他忽然发出洪钟似的笑声,回荡在狭窄的禅房内,火光都在那畅快而洪亮的笑声中晃动起来:“好功夫,阿弥陀佛,施主真是好功夫啊!” 清虚和尚说着话,转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过头,他的脖子上迅速浮动起一片淤血的乌青,但是那肥厚的脂肪大约是挡住了杀招的攻势:“贫僧实在不曾想到,这么多年了居然还能再看到一次裴家的剑法?世人皆赞裴旻将军剑舞若游电,随风萦且回。本以为贫僧应当没有缘分再见一次了,想不到居然在这里重新见到了。” “看来,你还是我师父的老熟人?”李平阳抽出原本用来挂经幡的木棍,在手里上下颠了颠,神态有些戏谑地望向清虚,“打不死,踢不动,看起来胖倒也有胖的好处呢。” “阿弥陀佛,施主你出杀招的时候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直奔贫僧命门而来。这样的反应是多少人命才能练出来呢?” “数不清了,谁每天闲得无聊数那些东西。”李平阳双手握住碗口粗的木棍,摆了个起手的姿势,朝清虚和尚挑衅地勾勾手指,“来吧,大师。既然没有存着不还手被我打死的善念,那我们就好好唱唱对台戏吧。” 他一声声如洪钟的笑声,僧袍撩开的瞬间,一圈拖地的铁念珠顺着胳膊一圈一圈滚落。清虚大师抬手朝李平阳攻去,在念珠甩出去的瞬间,李平阳身侧的墙上留下一个深嵌的凹洞:“无知小辈,今日贫僧就来清你的杀业。” “驾!”张峒道拽住缰绳,用 力牵扯住马匹的笼头,望着远处山寺的灯火,急得满头冷汗,“你这驽马,倒是往上跑啊!停下做什么?” 陈坷远拽住马头,吃力地拽着缰绳小跑到张峒道身边:“大人,空气里有血腥气,这些马不愿意继续往上走了。” 在死寂的缥缈之中,隐约中传来雷霆沉闷的轰鸣之声,然而天幕开阔清朗,未见一丝乌云,仔细听去才能发现,那仿佛锤击胸腹似的可怖雷声,居然出自于人的狂笑。 张峒道低声骂了一句,翻身从马上跳下来,匆忙间将缰绳往陈坷远手里一松:“陈大哥,你找个人把马送下去!快快跟来。”话音未落,他便转头扶着剑,朝山寺的方向疾步跑去。 第九十七章极乐引 “这串念珠名为‘极乐引’,共有九九八十一颗,每一颗都是用玄铁打造而成。重达百斤之上,而其中串联的丝线,更是坚韧无比,一旦被套出,除非脑袋被彻底割下来,否则绝无生还的可能。”佛珠毫无章法地砸向李平阳,没一次落地便留下一声闷响,随着砸出一道裂痕。 李平阳虽然得了一根木棍,左右闪躲,一个飞跃落在稍远的位置,不由得一声轻笑:“念珠是这么用的吗?好端端用来念佛的东西,怎么就被你拿来杀人了?” “因为要普度啊。贫僧不杀他,怎么渡他呢?” “呵,口出狂言,今日就叫你再也说不出那些歪理邪说来!”李平阳双手全力撑开,就仿佛一张拉满的弓一般蓄满力,在短暂的停顿后忽作一道黑影冲上去。 一道黑影破风而来。 清虚大师手中念珠相互发出一串脆响,在碰撞之中飞速缠上木棍,连缠数十圈,且战且退,最后双手一发力,那木棍的前半截瞬间被铁佛珠生生勒断,破碎的木屑飞舞在空中,李平阳反手化刺为劈,用力砸向清虚,就见那破碎的木棍砸在他的衣服上,又被闪身躲过。 “黄口小儿,无知女流,自以为得了裴旻教导,你便当真有他的能耐了吗?” 李平阳后撤两步,手腕上一阵酸麻,低头瞟过一眼,只见那裸露的皮肉上逐渐浮现圆形的青紫色,那是念珠砸在皮肤上留下的淤血。 裴旻的声音再一次在耳边响起:“平阳,你看这自然的日升月落,阴晴雨雪,这便是自然,你的杀伐和平静,都应当来自自然。何为自然,天下万物均为自然,自然依照道而运行,能够参悟道法,就能触摸到自然。” “你看,这低垂丰沛的庄稼是自然,这老幼相扶的温馨是自然,这天下长安是自然,世间诸多美好均是自然。” “但是你再看,这雷霆风暴是自然,这白骨露於野是自然,这尔虞我诈的官场是自然,眼前这虎狼相斗亦是自然。” 丰茂的田野、荒凉的战场、凄厉的惨叫、畅快的欢笑、平静的大河伴随着两岸的猿鸣转瞬化为汹涌的河水顷刻吞没万顷良田。日月交替、四季更迭、沧海桑田,一切都在飞速地流逝过去,而唯一不变的是裴旻的教导。 在那苍老的声音在李平阳不断旋转变化的人生之中越发清楚,越发鲜明。最终,她的目光定格在清虚和尚身上,对方长得仿佛土馒头似的脑袋上点缀着两颗小小的豆粒似的眼睛,那双眼睛不是修佛之人的眼睛,多眼白,细瞳孔,眼尾带着上挑的戾气,就像是豺狼的眼神。 李平阳想起了蜀道之上自己杀过的那匹狼,那畜生也是这么盯着她,四肢庞大得挺立而张开,耀武扬威似的挺起胸膛,长着杂毛的拉长的狗一样的头颅之上露出凶狠的表情,它龇开利齿状的牙,露出上面浓稠的血。低矮的身体守护着背后刚刚被吃空内脏的人。 李平阳很少杀畜生,因为畜生往往不需要出手,只摆摆手就自顾自退去了。但是那一次她结果了豺狼的性命。也正是在那一次,李平阳忽然对于自然产生了一种别样而特殊的认识:她忽然意识到自然是有着极其肮脏而可怕的一面的。 自然,道法自然,道即是万物,而善与恶并非在其上,而只在其中。 后来的某一天,她的剑法和功夫将回到最初的最纯粹的状态,完成返璞归真的蜕变,而那蜕变的关键就在于,那关于自然的最后的教导。 “天下万物,无不受恩于天,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平阳,等到你真的抓到道的哪一天,今日你所在意的一切都会是过眼云烟,等到你真正剑术大成的那一天,你才会真正意识到,这一切都不过是你走向更高处的过客。” 清虚和尚被打得后退两步,靠在墙上,整个房子都跟着晃动起来。 “女流之辈,既来见我,为何不带剑?莫非你这晚辈确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有无剑胜有剑之心。” 李平阳听出对方语气间嘲讽,将木棍翻了个个,完好的一头重新对上清虚和尚:“天地虽无恒道,事出皆因有名,道法无情,无情以求真,有真则可见万物。今日对付你,用你寺庙里的经幡送你上路,最为合适。” 清虚高声大笑,忽然仿佛一面山一般冲上来。 李平阳半步不退,反而疾步攻上前,两人颤抖三五回合后她飞身跃起,将木棍对着清虚的胳膊狠狠地刺下。 只听得首先是皮肉闷鼓似的一震,紧接着便是血肉被一层层贯穿的仿佛用杵捣碎荤油时候发出的嗡响,在那一层红一层黄仿佛被挤出来的大块血肉与粘液之后,便是骨骼断裂的声音。 伴随着李平阳的一声吃劲发出的仿佛要呕出心肺的吼叫,那截木棍最终穿过了清虚肩头的厚肉,直直地插入石墙之中,将这肉墙总算钉在了更加结实的砖墙之上。 李平阳,松开手,她两边手掌因为用力过猛都已经涨红血色,肉眼可见地浮肿起来,瞬间的巨大的发力让她两手都仿佛抽筋似的颤抖,她就这么后退几步,站定后欣赏似的望着面前的清虚和尚,不由得一声讥笑:“这模样才配得上受难的美名啊,清虚大师。” 她模样随性,却不想清虚忽然扯开念珠串,也不顾肩头重伤,居然向她掷出一枚佛珠。 那沉重的佛珠撞出空气的一声尖锐的鸣叫,趁着李平阳不查,就这么直直地射入她的肩膀中。 战局忽然反转,只听得李平阳一声闷哼捂住肩膀,不由得虚弱蹲下身。 清虚和尚松一口气,不由得温和一笑:“阿弥陀佛,这念珠寻常人自然是动不得的。关键时候这九九八十一颗佛珠化为的杀器,也是贫僧的最后一招。” “最后一招?”蹲在地上的李平阳不由得轻笑起来,她捂着肩膀的手指顺着伤口扣入自己的血肉之中,“等的就是你的最后一招。” 第九十八章英雄救美 话音未落,她扣下了伤口里的念珠,站起身用力朝着清虚掷出那枚念珠,更响而刺耳的破风声之后,那枚刻着金字佛偈的念珠就这样砸在清虚身上,穿过右边身体的皮肉,最终留下砸在墙上的一声闷响。 李平阳摔在地上,暗骂了一句:“偏了!” 她血气上涌,眼下仿佛觉不出痛似的,眼见着那清虚虽然身体往下滑,仿佛坍圮的山峦,但是听着他嘴里还在冒出的喘息声和本能的哀鸣,她依旧撑起身体,往前就要去捡地上佛珠。 忽然,两道黑影挡在她面前,刀尖一瞬间便指上她的脖颈。 李平阳手停滞在半空,手上念珠还不曾放下,她抬眼看向对方,就见那人黑布蒙住全脸,只能感觉到对方的视线在她身上紧紧地落着,警惕着她的一举一动。 “你是于家村那些人?”李平阳被刀尖指着喉咙,目光看向那人背后又落下的三四个人,那些黑衣人缓缓把清虚从墙上拔下来。 她不由得笑起来,手指缓缓合上,将那颗念珠藏在手心里,慢慢放下手:“行,又不许我杀人是吧?每一次你们都要带走自己解决,一回生两回熟,我也习惯了。上一次你们带走的那个尸体呢?是不是也被你们吃了?你们这次可以吃个满足了,这家伙够吃好多天呢。” 那黑影不曾说话,只是看着李平阳一点点站起身,最终李平阳站直起来的时候,察觉到自己的身高大约到眼前人的下颌:大约比张峒道略微矮一点,男性。 “你是谁?” “是我应该问,你们是谁?”李平阳晃动了一下,往后退了半步,她歪着脖子望着眼前几人,伸出手指指着他们,“既然你们在这里,看起来那畜生应该也和‘美人骨’有关系咯?所以‘菜人’和‘美人骨’有什么关系?” 李平阳没指望他们会回答,却没想到最前面用刀指着她的黑衣人犹豫片刻,忽然开口说道:“‘美人骨’就是最顶级的‘菜人’,现在可以说你是谁了吗?” 这踏踏实实的回答弄得李平阳一愣,随即抬起头大笑起来:“我本是天姥山上修仙人,受人所托,来此寻找马嵬驿杨妃尸骨——真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查了这么多地方,兜兜转转一圈,却没想到居然是在这里得到的答案。” 那人神色一变,李平阳向前一步:“多可怜的女子,被李唐皇室那帮人推出来顶罪之后,居然还要被你们敲髓吸骨。眼下她在哪里?” “明知故问。”那人反手握紧手中唐刀,警惕地将刀尖再一次对准重新站直身体、似乎又再战之意的李平阳。 突然,背后山门处传来匆忙慌乱地脚步,只听得一声焦急地呼喊撞破屋内的剑拔弩张:“许夫人!许夫人!许平阳你在哪里!” 李平阳一愣,就在那片刻之间,几个黑衣人从狭窄的禅房内破门而出,一阵黑风般卷走了清虚和尚生死未卜的身体。李平阳只追出半步,便脚下一软坐在地上,再抬头只能看见禅房外一片寂静:“可恶,逃得还是这么快。” 山门的方向逐渐烧上来一片赤红的灯火,李平阳看着黑暗的围墙,晃晃悠悠地往后退了两步,一下坐在蒲团上,她手压在地上的一瞬间念珠顺着指缝滚出去,手掌压在一个软乎乎却有些硌得慌的肉团上面。 低头看去,就看见地上躺着那根已经煮熟的手指——那是崔桃红的手指,她特地养出来的如葱白一般圆润细腻的纤长手指。 李平阳低下头,她睫毛跟着抖动了几下,最终一切话语在嗓子里反复咀嚼,只是吐出了一声深入骨髓的叹息:“崔桃红。” 张峒道冲入禅房地时候,看到的就是坐在一片狼藉之中的李平阳,屋内墙面上留着大片血迹,进屋就能看到那蛛网似的炸开的暗红的血迹,李平阳就这么颓然地坐在那乱七八糟的屋内,满身血污,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张峒道在松了一口气的瞬间忽然又皱起眉,他看见李平阳抬起头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脸上挂着平日里晦暗不少的神色,在屋内看了一圈,最终才落在他身上。 李平阳忽然觉得装傻充愣似乎也没有什么意思,她望着站在禅房门口的张峒道,年轻的金吾卫映着火光的脸色写满了生动而刻骨的心疼和庆幸,那些鲜明的情绪忽然让她觉得有些愧疚和麻木。她不知道这种感情来自哪里,这种莫名其妙涌上心头的破罐子破摔的心态,以及希望即刻追上去把那些人统统杀个干净的烦躁。 但是她此刻,似乎没有办法演那个“许平阳”了。 “清虚……”李平阳忽然一愣,下意识被带着往后倒去,却被猛然扑上来的张峒道一只手扶着后颈,一只手撑住地面,牢牢地箍在怀里。 “我们来迟了,你没事吧?”张峒道的脸抵着李平阳肩上,左手从背后用力抱住她的肩膀,仿佛要把她揉进自己怀里一样,“没事了,没事了,我们知道清虚和尚有问题,等会儿我们就回驿馆,没事的。” 李平阳在那突如其来的拥抱里不由得眨眨眼睛,好一会才默默地低下头,靠在张峒道肩上,深深地出了一口气:“崔姑娘……嘶!” 听到她嘶气的声音,张峒道慌忙松开手,上下仔仔细细地打量起来:“怎么了?可是受伤了?” 因为穿着靛蓝色布料,血迹并不难找到,李平阳左半边的身体几乎已经被血迹浸透,那枚佛珠先是打入身体,又被她硬生生抠出来,眼下那个深可见骨的伤口几乎已经称得上血流成河,看得张峒道脸色发白:“……这伤口怎么这么大,是清虚和尚做的?” 李平阳没有讨论自己的打算,伸手扒住张峒道:“崔姑娘!” 忽然,陈珂远从外面跑进来,看见李平阳的惨状不由得一愣:“许夫人,你也受伤了?” 这话问得李平阳一时疑惑:“什么叫也?” “崔姑娘在后面禅房被砍去胳膊,眼下已经陷入昏迷,我们欲快马加鞭送她下山,特来请示大人。” 第九十九章疗伤(上) ——陷入昏迷? 李平阳此刻比张峒道更加着急,问得格外仓促:“崔,崔姑娘没有死?她在哪里?” 陈珂远似乎有些疑惑,回答却不慢:“崔姑娘被安置在后院禅房,左手的从肘部开始被人锯断。但是那人大约是不希望她太快死掉,所以在伤口上又特地撒了止血的药粉。真不知道那人打的什么主意,做出如此残忍之事。” 李平阳匆忙指着地上的手指:“那是崔姑娘的手指!那个清虚和尚是吃人的!他还想骗我吃这个,好险被识破了。你们快点送她下山治疗,千万不能耽搁!” 陈珂远望了一眼张峒道,后者对他点点头:“速去,救人要紧。送到医馆之后赶紧去杜家找到杜樾少爷告诉他情况,若他放心不下,你就亲自带他去看着崔姑娘,此事务必不可假手他人,有劳陈大哥了。” 得了命令,陈珂远这才抱拳低头答应了一句:“是,末将先行一步。” 说罢,他目光落在李平阳身上好一会,语气不由得缓柔下来,微微躬身:“许夫人。”这才匆匆地离开。 李平阳有些不明所以,还想站起来,结果被张峒道一把拉住:“你要干什么?崔姑娘那边都安排好了,你不用烦心,等会儿我们先回驿馆去。” “可是,大人你不跟着一起去吗?”李平阳有点懵,大约是觉得脸上湿漉漉的,顺手就用袖子擦了擦,结果袖子上一片都是血迹,擦着更难受。 她低头有点烦躁地啧了一声,随即使劲在脸上蹭了蹭:“没事,大人您跟去看看,崔姑娘不知道知道些什么呢?我也不知道她是被谁掳走的,眼下得抓紧调查才是。” 张峒道的眉间越皱越深,李平阳看着他好一会没有反应,不由得上手在手甲上拍了两下:“还有那两个官差,就是您安排给我的那两人,他们一定有问题。我们说好在山寺借宿一晚,但是等到现在还不见那两人的踪迹,大人可知道这两人下落?” “还有,清虚和尚应该知道杜家的事情,我看他态度仿佛认识杜家人似的。我问他凶手是谁,他说是杜家自己的人,但是再问下去他也不回答了。虽然这臭和尚可怖可疑,但是这件事情我觉得他不像说谎。” “还有,唉?”李平阳一个没留神,又被张峒道揽住胳膊重新上上下下仔细看了一遍,“大人,你在找什么?” 张峒道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扶着李平阳的胳膊:“你先等等再说,还能站起来吗?” 李平阳心里不由得嗤笑一声,几乎下意识想要反驳“这才哪里到哪里啊,就这么点伤要不是他们追上来加上手里没有剑,她高低能追着那帮人去老巢里打一顿去”。 只不过瞧着张峒道眉间的阴影,那藏不住的忧虑和心疼让他从进门开始就没有放松过眉间地阴影。李平阳恍然大悟,那几乎沉到水底的心思忽然又生出几分活络的意思,不由得扶着额头,摇摇晃晃地想要爬起来,又一下跌坐在蒲团上:“等下,我,我马上就站起来。” 瞧着她又虚弱又慌乱的模样,张峒道眉间越发皱得紧,连忙半跪下身,一把把人捞住:“站不起来就要直说,干嘛逞强呢?我抱你下山,等会儿等冒姑娘闲下来我就派人请她来看看。” 说罢,张峒道颠了一把,把李平阳抱起来。 李平阳在内心心满意足地叹了一口气,面子上还要摆出一副可怜又无辜的模样:“刚刚真的要把我吓死了,我,我想把他留住的,但是那个和尚跑得那么快,不仅没能把他留下,自己还受了伤……” 说着,李平阳侧过身,往张峒道怀里钻了钻,目光里闪烁着水泽:“大人,我是不是好没有用?您给我这么一个机会教我能自己闯出一番事业,但是我却连这个人也拦不住。” 说罢,她一撇脸小声啜泣起来。 “你,你真是疯了!你知道那个清虚是什么人吗,你还敢拦他?”张峒道说得又急又气,好一会气得没有说出话来,抬起头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焦心地望向禅房里那从上到下一片一片的血迹,“这些血都是你的?你怎么会流了这么多血?” “额……”李平阳一下愣住了,随即一阵冷汗直流,嘴巴里吃了好几个螺丝之后总算是秃噜出去一句谎话,“其实,其实一开始我不想喝那个汤,当时吧。那个清虚和尚就要杀我来着。当时我第一反应是想跑呀,但是我这弱女子哪里是他的对手,没跑几步就要被他抓住了。当时可吓人了,那家伙虽然是和尚,但是一直吃人肉,胖得像一座山一样。” “然,然后,忽然出现了一个黑衣人,我眼见着他们俩扭打了起来,吓得连忙找个角落躲了起来。” “黑衣人?莫非,又是那个黑衣人?” “什么黑衣人呀?”李平阳明知故问,装傻充愣。 “没事,后来呢?那人如何了?” “那黑衣人与清虚大师颤抖许久,各有胜负,逐渐占了些上风。但是随之听到山下大人赶来的动静,于是黑衣人便先行逃走了。我见清虚已经重伤,想要将他缉拿,但是却没想到遇到了一波杀手——就是当时我们在于家村遇到的杀手,他们把清虚和尚带走了。” 张峒道抱着李平阳往外走,他虽然也算是伤重未曾痊愈,好歹身形高大,有一把 子力气,就这么一边抱着李平阳往山下走一边还能和李平阳说话:“你都是第二次对上他们,怎么还能想着把清虚和尚留下,这次当真是命大,要是单凡对方下了杀手,眼下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我心里知道分寸呢。”李平阳不用自己走路,甜糊糊地颇有些小伎俩得逞的骄傲。 “你知道什么分寸?惯会在这里哄骗我,我就不该叫你去找崔姑娘,弄得自己差点去了一条命,还伤成这幅样子。” “大人此言差矣。要是我今夜没有查到这里,这崔姑娘的伤势还真不一定能撑到明日,这么算起来,我好歹是救了一条人命,怎么到大人嘴里反而成了坏事?” 第一百章疗伤(下) “崔姑娘已经醒了啊?”李平阳从床上坐起来,不由得笑了起来,“真是天见可怜,我还在想着她能不能撑过去呢!” 冒蘅帮她胳膊上一圈一圈地缠着绷带,李平阳的伤在锁骨向下一寸的位置,不是很好包扎:“许夫人,这个伤虽然不曾伤筋动骨,但是也需要好生静养。短期之内右臂还是不要有大动作才是。等会我去和张大人说一声,这段时间夫人最好不要操持家务了。” 李平阳活动了一会胳膊,在察觉伤口并不严重后不由得笑起来,将衣服翻起来穿好,起身跳下床:“劳烦冒姑娘了。从昨晚开始到现在大底都不曾歇下吧?” “人命关天,哪里还顾得上休息呢?”冒蘅在一旁收拾药箱,“张大人真是好人,他允许了杜公子去看望崔小姐,眼下两人正在我的药铺你侬我侬,正好我来这里躲躲火,也省得回去看他们继续重复那点话来来去去。” 一听说有八卦可以聊,李平阳倒是来了兴趣,一边小心地测试着眼下手腕的灵敏度,一边好奇地询问道:“眼下崔姑娘和杜少爷,他们还没说开呢?我原本以为这一出生离死别之后,他们多少要来个情意绵绵的喜极而泣,然后过俩月就能喝上喜酒了呢。” 李平阳是莽夫一个,冒蘅倒也不遑多让。俩人都属于在外面独自闯荡过的,对于许多温婉而曲折的心思有一种默契十足的不理解:“所以说也是看不懂啊。我今天看着冒姑娘醒过来还以为他们要来个真心告白,约定终生,为此我连过来换药都忍不住拖了一会。结果她只是看了一眼胳膊就一副心如死灰形容枯槁的模样。然后不愿意和杜少爷见面。” “啊……”李平阳有点担心,“这会儿杜少爷应当是最疼惜崔姑娘的时候,平日里都不曾拒绝,为什么这时候不愿意见面啊?” “就是说啊!历经挫折之后的有情人终成眷属,多好的故事啊!” “就是这个道理!那杜樾少爷为了救她可是特地从监禁中逃出来找到我们的,当时场面可感人了,我还想着崔姑娘努力了这么多次,这次总算得了值得依靠的有情人了,怎么一扭脸两人倒是闹上变扭了?” 冒蘅扶着脸叹了一口气:“许是崔姑娘遭受大难,身体又遭遇残疾,心里一时还是扭转不来吧?也是可怜的,我听那班主说,断了胳膊之后就不能跳舞了。他看在崔姑娘往日努力的份上就不收赎身钱,让她此后不要跟着戏班走,自谋生路去。” “啊!这吃饭的营生不就没了吗?”李平阳不由得揪心起来,“这班主也忒无情了,就是等她恢复几天让她再试试嘛,这也不是不能跳了,在这么个人家最虚弱的当口居然就这么把人家抛弃了,我要是崔姑娘我也伤心呐。” “唉,但是跳舞本就为了娱情,你说崔姑娘断了一只手,今后就是她自己能跳,旁人看着触目惊心,这戏班子也没办法啊。要我说可以留下她做教习,去训练别人跳舞。但是这行当吃香得很,当真要教导别人,她又确实……”冒蘅说着,也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托住下巴,“方才冒姑娘谁也不理,也就和我说几句话。她一开口说的就是什么‘我要是死了就好了’‘我是造了什么孽居然要继续这么活着遭罪’,听得我心里都难受。” 李平阳听着,不由得生出几分唏嘘:“路漫漫其修远兮,对于眼下的崔姑娘来说,活着何其艰难,死了倒是一了百了。” 冒蘅本来点点头,忽然又复摇摇头:“不对,还是不能糊糊涂涂地死了。活着尚且能反抗那些强加自身的恶行,死了就什么事情都不由得自己做主了。” 李平阳一听觉得仿佛有几分道理,忽然又笑了起来:“死了?死了就万事成空了,都已经万事成空还需要做主什么事情啊?” 冒蘅又和李平阳讲了一会话,等到张峒道上午调查结束回来,两人才依依不舍告别。冒蘅还约定了下次换药的时候要给李平阳带茶铺最新研究出来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的茶点。 张峒道和冒蘅打了个招呼,便匆匆进屋,先是走到墙角拿起水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这才端着茶杯坐下来,顶着一脑门汗问道:“身子可好些了?方才冒姑娘怎么说的?” 李平阳本来就是为了逗逗张峒道装的伤重,实际上这种程度的伤对她而言不过尔尔。眼下心疼也讨到了,休息也休息了,连灶台的活儿也被蒋大和陈珂远接手了,她也没有什么心思继续装柔弱了:“回大人,眼下伤口已经不是很痛了。冒姑娘也说,只要隔两日换一次纱布,过不多久就能痊愈。” 张峒道松了一口气,沿着床沿坐下来:“那就好,等会儿大约再过一个时辰,蒋大他们就应该回来了,届时倘若有什么需要就和他们说。” “大人,今日似乎格外忙碌啊?” 张峒道略显疲倦地点点头,扶着额角:“清虚虽然下落不明,但是夫人当时告诉我等的线索却应当好好重视。杀害杜旭之人就在杜家之中,眼下也没有其他更好的猜测,我们便分别提审杜家剩下的几人,想要从中找出破绽。” “噢?那大人是将嫌疑犯锁定在几人之中?分别是哪一位?” 张峒道本来顾忌着李平阳伤病加上惊吓或许精神状态并不好,但是看她眼下神采奕奕,似乎恢复得不错,便也就说 了起来:“眼下杜家直系亲属共有四人,分别是杜旭的妻子杜夫人,长子杜褚,次子杜樾,儿媳和州锦绣绸庄的千金仇氏。至于管家、仆人之类的,尽管有协同作案的可能,却大底不是主谋。” “眼下就是要从这四个人里面找出谁是最为可疑的?”李平阳坐在竹榻上,不由得捏着自己的下巴,“这——不解开密室杀人之谜,纵使查出是谁有杀人动机,也难办啊?” “不错,所以眼下只能依旧兵分两路,一路继续调查现场,寻找作案的办法,一路转而去调查动机,看看能不能从这些人嘴里撬出点秘密。” 第一百零一章回到现场 李平阳吊着一只胳膊,晃晃悠悠地走到杜旭书房前的拱门口,正好迎面撞上刚刚出来蒋二,见到李平阳也有几分惊喜:“许夫人,眼下已经可以出门了吗?” 李平阳走到面前,笑着和蒋二打了个招呼:“昨日已经不打紧了,今日我在驿馆闷得慌,就想着来现场帮忙看看。”她吊着胳膊扫过屋内,“已经验过尸了?” “嗯,没有任何外伤,死因就是窒息。唯一有点意外的就是左手的小拇指骨头折断了,在死后呈现青紫色,但是也不像是遭遇了外部攻击,非要说的话,倒不如说像是无关紧要的意外,可能是前几天的变故中伤到了。” 李平阳没有说话,她上下打量着整间书房,脸上也露出疑惑的表情:“没有受到任何外伤,但是却被发现吊在高处——绳结的绑法呢?绳结绑的办法是什么样的?” 蒋二从旁边捞出一个圆形的绳圈摆在李平阳眼下,那是个最简单的圆形,没有任何其他手脚,结扣也是最普通的死结:“不可能是把人吊死了在挂到高处的,这个绳圈的大小根本变不了,而且脖子上也只有一道泪痕,所以不存在二次加工的可能。” “真是奇怪了。”李平阳坐下来,她望着房梁,在白天的时候,能隐约察觉到漆黑黯淡的房梁上似乎有一丝亮光,“那边房顶上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蒋二抬头看去,瞬间明白了:“有两块瓦片被狸子踩得移位了,之前找人上去看过,也就多了个拳头大小的空挡。之前管家不是说了吗?原本是想要早些修好的,但是从过年到现在,事故不断,所以一直就拖到现在,因为除了偶尔漏点雨也没有什么其他毛病。” 李平阳走到那个空隙正下方,网上看去,恰好可以看到一个光点,她忽然似乎想起了什么,低头蹲下身看着地面:“这个位置,是不是那天茶杯摔碎的位置?” 蒋二跟着走过来,低下头思考了好一会:“似乎是这里——那个摔碎的杯子和案件有关系嘛?我一直在怀疑杯子是不是在情急之中被杜旭无意间打翻的。” 李平阳本来在低头思考着水杯碎裂的位置,闻言不由得疑惑地抬起头:“情急?杜旭喝水为什么要那么着急?” “因为他要吃药啊?”蒋二愣了愣,忽然想起李平阳并不知道和杜家的管家章福山说话的内容,于是指着桌上并没有收拾的草药解释起来,“就是这个‘百花杀’。杜旭素日就有头疼的老毛病,后来杜家的大夫便开了一种汤药,专门用以缓解头疼的。最近一段时间他天天都要用这种百花杀的药粉冲水喝,所以每天午时前后管家章福山都会把药粉和水送到他这里,就是出事的那一天也不曾有意外。” 李平阳捻起一点药粉,不由得皱起眉,好一会转过头:“这个配药的水有什么讲究吗?” 蒋二有点茫然:“这个水有什么讲究吗?好像根据章福山的说法,是要用无根水来配药才能起效,无根水应该就是没有落地过的雨水……”他忽然语塞,随即抬起头望向空中的小孔,,那一点点的微光仿佛是闪耀着的希望一般。 李平阳也顺着目光看过去,神色笃定中带着几分畅快。她扭头走向一旁的水壶,伸手进去捞了捞,只见经过沉淀之后,水壶最上层的水虽然已经清澈,但是一旦翻涌之后,底层那黑色的淤泥一样的脏污重新翻涌上来:“果然如此……” 蒋二走上前,李平阳将自己沾着污渍的手放在他面前:“你看,这是本来用来储水的水壶,那一日因为官差到来,所以人人都格外匆忙。我想,凶手应该是提前在这水壶里投入脏污,而后只要一旦没有被发现,下一个储水的人直接把水倒进来,就会让原本洁净的水变成无法饮用的脏水。” 蒋二彻底明白过来:“那一日章福山没有发现水壶的异状,等到要喝药的时候,杜旭从壶中把水舀出来的时候才发现水已经变成了脏水。为了能配药,他就要找到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新的无根水,而这时候恰好天降暴雨,于是杜旭就在这冥冥之中的安排下把梯子搭好,爬上去希望能接一杯无根水好配药吃,所以杯子才会砸在瓦楞空隙的正下方。” “只是,到底为什么原本只是想要接水的杜旭却莫名其妙被吊死在房梁上,这其中的谜团我们尚未解开。”李平阳不由得捏住自己的下巴,“而且杜褚看到的那个所谓的白色鬼影又是什么呢?既然有两名官差一起看到,应该不会是他信口胡言才是。” 蒋二看着李平阳忧心忡忡愁眉不展的模样,上前安慰:“夫人也不要过于焦虑,眼下我们既然已经知道杜旭绝非自己选择自杀,他搬梯子爬高大概率只是为了接无根水。余下的问题很快也都能一一解开。” “哎。”李平阳有点忧愁地用指节在案几上点了点,眼一瞟忽然发现案几上正放着一个一比一缩小的书房的模型,“这个模型是是大人做的吗?” “是,大人破案很喜欢使用这个办法。”蒋二也看到了那个精致的模型,“因为这一次是室内,所以大人花了一个小时才做出来呢,努力把细节都添加到里面去了。” 李平阳端起小屋,该说不说张峒道是有一把子手艺活的,这屋子里面各式家具做得都极其精致,房梁上的破洞也做了出来,要不是知道这是杀人现场, 李平阳都有点想带回去往里面摆小人玩了:“大人这手艺真好啊!” 她手指轻轻地勾着房梁上的麻绳晃了晃:“这绳子上油叽叽的是什么?还没干透吗?” “这是绳子上面残留的油,夫人忘记了吗?就是我们发现杜旭尸体的那天,那条吊尸体的麻绳上通体都浸泡着柴油。” 李平阳玩着绳子,略有几分疑惑:“绳子上带着油?该不会是要烧尸体吧?”忽然,她勾在绳圈上的手指自然地滑动了一下。 她一愣,顷刻间明白了一切:“原来如此,居然是这个手法……” 第一百零二回表面夫妻 陈坷远看着张峒道略显郁闷的侧脸,不由得暗自笑了一声:“大人遇着什么烦心事情了,今天怎么感觉兴致不高啊?” 张峒道茫然地转头,随即摇摇头:“查案呢,什么兴致高兴致不高的!” 陈坷远和张峒道的关系名为主仆,实际却类似兄弟。张峒道在长安那些纨绔子弟里面格外进取,天赋过人,又严于律己,从来都是没什么世俗欲望。眼下忽然有了点小脾气,看起来还怪让人觉得可爱的:“我还以为今日许夫人要和我们一起去提审杜家长子杜褚夫妇,怎么反而又去检查现场了呢?” “她说听人说话无聊,费心劳神,看现场有意思。”张峒道表情委屈了稍许,伸出腿踢了一下路上的石子,“什么道理?都是很重要的活儿,哪里还允许她挑挑拣拣的……这才没做几天呢就开始挑肥拣瘦,以后不知道要怎么飞扬跋扈!再过几天你们不用听我的了,都去听徐夫人的吧……” 陈坷远看着张峒道侧脸,好一会还是没憋住笑:“大人是想和许夫人一块呢?” “我想和她一块嘛!我干嘛想和她一块啊!”张峒道随即反驳,“陈大哥你怎么也这幅样子,弄得好像我没在认真查案似的。” “你案子查得不错,纵使你那师父看着估计也挑不出错,再说了,岁月不饶人,你也到了应当娶妻生子的年纪了。”谈起体己话的时候,陈珂远总会不自觉地摆出一副大哥的模样,“之前宝莲还总和我着急,说你这眼见着都已经行过及冠礼,怎么还是半点没有动静的,像个没开窍的大娃娃。” “宝莲姐姐还想着这个事情?” “你也不是第一天认识宝莲,她操心的事情多着呢,只不过大半都和我说罢了。”陈珂远凑近一些,用胳膊肘轻轻捣了捣张峒道,“这许夫人虽然是极好的,但是到底是已为人妇,你若是当真要去争一争,那么早晚还是要闹清楚她那夫君到底在哪里,把事情办妥当才行。” 张峒道点点头:“眼下案件不明朗,没时间做这些事情,等到事情尘埃落定,我必然要去找那人说说清楚的。” 听张峒道这么说,陈珂远也仿佛放心下来一般:“呵呵,等到回了长安,说不定咱们得准备新的宅子了,到时候还请大人垂怜,赐宝莲一个管家的职位,好让夫人高枕无忧啊。” 张峒道一脚顺着背后踹在陈珂远背后,笑着骂道:“八字没一撇,油嘴滑舌的。” 杜褚与夫人仇氏被分别关在两个院子里,他们本来应当是和案子没有什么关系,但是没想到回来就赶上了杜家清算,为调查“菜人”一事被幽禁于府中,不过片刻便又遭逢杜家家主杜旭之死。仇氏是个穿着颇为考究的干瘦妇人,她脸涂得极白,用的口脂又是格外艳红的颜色,两道耸立高山似的峨眉不耐烦地皱着。 她斜眼瞟了一眼刚刚走进来的张峒道和陈珂远,嘴唇微微张开从白得发冷的牙缝里吐出一块残破的瓜子皮,翘着脚歪在椅子上,模样在周正之中透着一股轻佻:“这家子都是晦气的,闹得这么难看,眼下还走不了。” 这话说得张峒道和陈珂远均是一愣,张峒道走到她对面坐下:“杜旭是你公爹,无论如何,你这样说话总归是不合适的。” “切,他杜家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我难不成还应当不分青红皂白地敬重他老人家吗?那我才是真的不分青红皂白了。”仇氏言之凿凿,不耐烦地抬眼上上下下瞟了一遍张峒道,“我们什么时候可以走?我家闺女本就娇弱,被这么天天关着,看着你们这么多官差,她害怕得很,我要早带她回娘家去。” 张峒道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你似乎和夫君杜褚关系不是很好?” “就那样,谈不上好也谈不上不好,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本来就是凑活地一起过的。”仇氏十个指甲都染了红色,她低着头仔仔细细地检查着自己的红指甲,仿佛这些问题都与她无关似的,“夫君这人虽然零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碎有不少毛病,好歹比他那不成器的弟弟好,没有傻里吧唧地随便叫人骗来骗去,最后还成了杀人犯。” “……你说你和杜褚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就是两边家族有意促成这桩姻缘?据我们了解,仇家也是从商,之前一直在和州这里从事丝织品的来往贸易,经营着和州最大的成衣铺子锦绣绸庄。这几年呢?这几年还在做丝织品吗?” 仇氏没有说话,好一会继续玩着指甲:“这我哪里知道,这几年我嫁到杜家,就是杜家的人,你们要是有什么怀疑,大可以去仇家问他家的人啊。我不过是养在深宅的妇人罢了,我能知道什么东西?” “你是在四年前嫁给杜褚的,刚好是安史之乱结束第一年。当时杜褚正妻新亡,由于那位女子是因为难产而死,故而不曾留下子嗣。在那种情况下,仇家匆匆逼迫你嫁给他,这分明是要拿你做人情拉拢杜家,你心里自然是不甘愿的。他们当时到底想从杜家拿到什么?” “我哪里知道?” 张峒道看着仇氏那拒不配合的模样,不由得轻轻一笑:“你说我们应当去仇家好好问问,这一点倒不用你来提醒,杜旭被杀之前我已经派人去了锦绣绸庄。虽然打听到不少含含糊糊的消息,不过有一件事情我倒是格外在意。” “大人不会想说,仇家也染指了杜家的‘菜人’买卖吧?这事儿您可要去问两边当家的,我哪里知道呢?” 张峒道微微一笑:“买卖掺和是肯定的,但是仇家如果只是想从贸易里面分一杯羹,何必弄得这么复杂呢?要知道锦绣绸庄早先早已打通和州乃至淮南道几乎所有高门的商路,与他们合作,对杜家来说应当也是一桩好买卖才是。夫人可是锦绣绸庄唯一的千金小姐,怎么也犯不着用您的婚事来讨好杜家啊。” 张峒道微微眯起眼:“直到我看到一张纸,一切才都豁然开朗起来。” “什么纸?” “您的聘礼清单。” 第一百零三回聘礼 这个年岁,女子出嫁时候夫家给予的聘礼,就是夫家对妻子本人以及家庭的尊重的现实化。若是结亲仇家这样的大户人家,聘礼应该是极其丰厚的,寻常的比如布匹衣物、金银首饰、日常用品等,还有些寓意吉祥的合欢、长命锁、阿胶、玉石等等。 总之,如果杜家与仇家真的是有意要结这门亲事,让两家能结秦晋之好,那么这聘礼自然是越丰厚越隆重越好。 “然而,我拿到的你结亲时候的聘礼清单却十分朴素,虽然比起一般人家已经是奢华而隆重,但是对于你们这样的大家族来说,实在是过于寒碜了。”张峒道一边说,一边抬眼瞟着对面女人的反应,只见那被砌得仿佛白墙似的脸上隐约流露出一抹惊惶。 这一瞬间的慌张让张峒道笃定了心里的想法:“你只有这一点嫁妆,只有两种可能:其一就是这门亲事是仇家求着杜家结下的。这一条不太说得通,毕竟虽然受到安史之乱后民生凋敝的影响,锦绣绸庄的生意遭遇了巨大的打击,但是也没有到真正伤筋动骨的程度。仇家独女嫁给杜家长子,本应该是门当户对,如果再算上杜褚鳏夫的身份,那么杜家应该是还要对你们客气一些的。” “这第一种不可能,也就只能是第二种了。也就是当时杜家是给了不止这些聘礼的,只不过其中有一些不足为外人道,无法写在清单上,所以清单上的聘礼数额才会这么寒酸。”张峒道站起身,望着仇氏苍白的脸色,直到自己已经猜中了方向,“所以夫人,请问当初你未曾写在纸上的聘礼是什么呢?” 屋内陷入了紧张的沉默,张峒道并没有被那种难耐的沉默影响,只是看着仇氏的表情,随即低头笑了笑:“本官冒昧猜一猜,那东西应该和当时杜家如日中天的‘菜人’产业相关吧?他们给了你什么?之前本官已经了解过,菜人还有很多讲究。” “菜人生前年轻貌美,吃了菜人的肉就会变得年轻貌美,菜人生前年富力强,吃了之后就能延年益寿。不同的菜人有不同的功效,所以杜家给你的,应该不是一般的菜人吧?” 仇氏终于受不了这连连的逼问,低下头奔溃地攥紧手,愤恨又紧张地用牙齿咬住手指:“他们骗了我,那个东西什么用都没有,一点点用处都没有!” 张峒道心知机会来了,蹲下身望着紧张不安的仇氏:“所以‘那个东西’是什么?” “美人骨。” “……美人骨?” “他们都说美人骨只有那么多,世间罕见,吃了就可以脱胎换骨、容颜不老。我为什么要嫁给杜褚,不就是为了他们家手握的一点点美人骨吗?我把我所有的身家性命都为他赔上了,就是为了换那么一点点美人骨。” “可是呢,我现在得到了什么?我还在变老,我还在越来越丑……为什么,我不是已经吃了美人骨了吗?为什么我还在不断变老呢?”仇氏哆哆嗦嗦地把手指伸到齿间,紧张地咬着,露出了仿佛要吞吃活人似的可怕的眼神,“一定是他们用了假的美人骨来糊弄我,这就是他们的阴谋,所以才会没有任何效果。” “你是说,杜褚给你的聘礼,是美人骨?那美人骨到底是什么东西?” “美人骨,就是杨妃,是天下第一美人的骸骨。”说起美人骨的时候,仇氏脸上露出了一种神采奕奕的狂热,“你们还不知道吧?杨妃的骸骨被当年马嵬驿兵变时候被一个监刑的将军将军偷出来了,偷出来之后就成了最顶级的‘菜人’,眼下五年过去了,早已经不剩下多少,也就为数不多的一些碎块还在外面流通。” “当时那时候,还没多少人知道菜人,杜家作为第一批敢跟着那个将军做买卖的,才能有机会从那位将军手里买下一条手臂,据说当时就是没多少人知道的时候,都花了三千两黄金,又抵了两座铺子。” “不过到底还是便宜的,眼下相同的钱别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说一条胳膊,就是一根手指只怕也买不到。还得先找到门路托关系才能认识还有美人骨的人家,可能不知道要送多少礼才能得到一个买的机会。这种情况下想想,当年三千金加上两座铺子可以买到一条手臂,实在是太会做生意了。” 仇氏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满满地对杜旭的赞赏:“可惜五年过去了,能卖出去的位置都卖出去了。眼下那个倒霉的杜褚明明手里还有美人骨,就是不肯给我。当年骗我成亲了便分我一些,眼见着我一日老过一日,为何还不把真正的美人骨给我?” 仇氏说到此处,不由得冷笑一声,“我后来想明白了,他就是舍不得,他已经骗我成了亲,杜家和我本家搭线,眼下如胶似漆好得很。只有我是被蒙在鼓里,骗得团团转。他们既然这么对待我,眼下我何必为他们两家打掩护?你要查什么就去查吧,不就是‘菜人’吗?不就是杀人吗?你去查,一查一个准,最好能把他们都砍了头,瞧着他们倒霉我才高兴呢!” “……你就没有想过,可能当时他没有骗你,确实是把美人骨给了你吗?” “怎么可能!”仇氏一眼瞪过来,“如果美人骨真的没有用怎么会抢成这个样子!我傻,难不成这普天下的世家大族都傻吗?美人骨肯定有这个效果!只是他们骗了我!说好了聘礼是一根美人骨的手指,但是他 们一定用其他人的替代了!” 张峒道紧锁眉头,上下打量一番仇氏:“难不成,你真的相信一具毫无意义的尸骸能够用让人永葆青春的能力吗?” 仇氏这时候出离愤怒,比起说起杜家和仇家时候的漫不经心,此刻几句简单的对“美人骨”的质疑却仿佛真正触及了他的逆鳞:“你什么出生?你见过多少世面?我告诉你你不过是个靠着科举得势的穷学生!你懂什么东西!” “美人骨有没有用,美人骨有没有用我不知道嘛?你什么出生也敢说这种话!” 第一百零四回真相大白(上) 张峒道还想要问些什么呢,忽然看着院门口陆载急匆匆地走来。他虽然有心问问美人骨的事情,但是瞧着陆载那着急的模样,还是先放下这里的事情,匆忙走到门口:“陆先生,何事如此着急?” “蒋二和许夫人解开密室杀人的谜题了!”陆载的语气难得有些激动。 “什么?”别说张峒道,连陈坷远都跟着瞪大了眼睛。 “而且他们也已经有对犯人的大致猜测,想要请大人过去先听听看。” “他们解开了?”或许是太过惊讶,张峒道难得急匆匆地打断了陆载的话,“不是,这才多久啊?他们怎么就解开了?” 看到张峒道那难以置信的表情,陆载心里不由得也生出些小得意:“许夫人说,还要多亏了大人留在现场的复原场景,她是通过看那个场景才看出来手法的。” 听闻这个消息的张峒道也无心继续讨论“美人骨”,将仇氏安排重新看管起来后就急匆匆地感到尸体发现的书房,就发现李平阳和蒋二已经把蒋大和主簿宋许找来了。张峒道赶到的时候就看到李平阳神气活现地站在中间,见到他吊着胳膊一路小跑迎上来:“快点快点,就等着你了大人!” 张峒道被她拽着一路往里面快走,还不住好奇地问:“你真的解开了?这么奇怪的杀人手法你就看着模型就解开了?” “哼哼哼,所以我早说我好有天赋的啦!”李平阳拽着张峒道进屋,左右看着人差不多全了,有些骄傲地单手一叉腰,“把各位大人请过来就是想请各位大人看看,这杜旭是如何被隔空谋杀的,那民女不才,就在这里给大家演示一番了。” 几人坐下来,各自找了位置,李平阳站在中间,恰好站在房屋顶两片瓦移开,漏雨的洞口处,颇有些腔调地晃了一圈:“诸位,如各位所见,这是一出典型的密室杀人……” 张峒道伸出手摆了摆:“讲重点,讲重点。等回去我再听你讲话本里面的东西……眼下先捡着最重要的讲。明确是他杀吗?” 李平阳捏着下巴思考了一会:“是,这是一场精心谋划的谋杀。” “那杀手是通过什么方式进屋的?” “凶手并没有进屋。” 没有听过这番推理的人均瞪大了眼睛,蒋大话最快:“等下,许夫人你的意思是,杀害杜旭的凶手根本没有进过这间屋子?” 李平阳信誓旦旦地点点头:“是的,因为人的行为是具有一致性的,只要这个凶手足够了解杜旭的生活习惯,他就可以在一切发生之前布置好现场,后续只需要杜旭保持了他本来的生活习惯,就会不自觉走进凶手布置的陷阱。” 张峒道点点头:“请夫人言明。” “杜旭每天下午都有喝药的习惯,这是一剂治疗头疼的药方,主要的材料为‘百花杀’,食用方式有两种,一种是做成丸药吞服,另一种是磨成药粉冲服。而冲泡这种药需要专门采集无根水,也就是未曾落地的雨水。” “杜旭遇害当日下午,管家章福山曾经来送过药粉和无根水,药粉放在桌上,除了药粉还有一些原料,可能是泡水喝的,无根水则倒在这间书房专门用来存放无根水的水壶里面。”李平阳走到水壶边上,继续说道,“然而,这个水壶里面早早被人灌入了一些靛青色污泥,这水一旦倒入其中,就不能再喝了。” 宋许走上前,果然见到那水壶瓶口细长,倒进去的时候无法观察里面情况:“确实不好判断,怎么会偏偏用了这种长颈壶呢?” “杜旭没有无根水就吃不了药,他本可以向屋外的官差求助,但是这‘百花杀’有一个特点,就是这是制作‘菜人’的一味引子,杜旭此刻并不希望外面官差知道自己离了菜人也一直在服用‘百花杀’,所以他想自己解决问题。” “那天恰好下起了大雨?”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是。”李平阳点点头,指着屋顶上面的一个小口,“而那里,恰好早有一个可以漏雨水的破洞,大人试想,如果我们处在杜旭当时的处境,会如何是好呢?” 张峒道恍然大悟:“这对杜旭来说岂不是天定的好机会,若本官在他的处境,当然是要趁着下雨赶快接雨水做无根水用来配药。” 李平阳点点头:“不错。杜旭正是这样一步步靠近了那人设下的陷阱。屋顶如此高,如果只是等在地上接雨水,难免接不准。杜旭的耐心在不断消磨,加上他如果不喝药头痛就会越发剧烈,在情急之下杜旭发现了布置在这里的梯子,于是把梯子架高,自己带着茶盏和绳子爬到高处。” “等一下,杜旭为什么要带绳子?”宋许察觉出不对。 “回主簿,还记得管家章福山曾经说过,这书房的地板应该换了吗,当时各位官差兄弟为了把尸体放下来,还调整了半天梯子摆放的位置。方才我与蒋二兄弟在这里测试许久,最后发现如果想要接雨水,只能把梯子放在这里。” 蒋二把梯子重新摆放好,几人一看,那梯子的位置离漏雨的屋顶大约还有一臂的距离:“也就是说,如果杜旭真的想要爬高接到雨水,他的平衡就很难把握。而在平衡难把握的情况下,最好的办法就是再找一个支点。” 宋许恍然大悟:“所以杜旭上去之后自己打了 个结,就是为了能够抓住这条绳结,好在梯子上还能保持平衡,从而接到雨水——但是这样的话,最多不也就是摔在地上吗?怎么会变成上吊自杀呢?这最关键的一点那人又是怎么做到的?” 提起这一点,李平阳微微一笑,她接过蒋二递上来的麻绳:“这就是这个凶手最为狡猾的一步,这个屋子最后的一个特点被凶手充分利用起来,从而完成了这一桩无需凶手到场的谋杀。关键就在这里——” 李平阳指着头顶粗大的横梁:“油。” 第一百零五章真相大白(下) 张峒道眯着眼望向横梁,眼睛忽然瞪大了一下,似乎终于明白过来。不过他只是张开口却没有打断说下去,只是抬手示意李平阳:“许夫人,继续吧。” “绳子上的油,既不是尸油,也不是柴油,而是猪油。” “猪油?” 李平阳点点头:“我们一直看错了一件事情,这条绳子上的油,并不是绳子被泡在油里面,而是涂在横梁上。”李平阳仰头望着横梁,手指向上指了指,“各位大人可还记得,当初我们最开始看到杜旭的尸体是在杯子碎片斜上方一点点,但是等到尸体取下来的时候,却已经又向着门口方向退后了不少距离。” 宋许回忆起那天的情况,不由得点点头:“不错,似乎尸体确实在缓缓地移动。” “这是由于这个横梁本身在建造的时候就斜了一些,靠着门口的一头略微低过靠着内墙的那一边。我们翻阅了杜家的账簿,发现杜旭从前年就发现了这个当初建房时候留下的问题,一直想要将这间屋子推倒重建。但是由于没有找到适合做横梁的木材,就一直搁置在这里。毕竟好的木材都是可遇不可求。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杜旭才拖着没有修理屋子里一些细微的问题。” “所以,这屋里地板和屋顶损坏损坏却没有修补,并不是因为忙碌,而是杜旭想要等找到适合的房梁直接把整个屋子推倒重建,所以这些小问题也就想着忍忍不妨事的?”张峒道补充问道,“如此说来,章福山确实说过杜老爷在找适合的木头。当时本官还在疑惑修个地板屋顶要找多适合的木头,如果是横梁木,那就说得通了。” “这个微微有一点歪斜的房梁正是凶手利用的杀人利器。此人事先在房梁上涂满荤油,夏季炎热,荤油融化成半固体半液体状。这条横梁本来就有着微小的坡度,上面还被涂了油,当时杜旭拉住绳子保持平衡的时候一定会有一股力往自己的方向扯,而这股力气在一个适当的时刻就会带动绳子向低处猛然滑行。” 李平阳用一个小人偶作为示范,在张峒道的模型里面好好演示了一番:“等到那个失去平衡的时刻来到之时,杜旭的胳膊和脖子就会一起被向后滑的绳子吊着半空中。” “而他脚下的梯子,则会因为失去平衡而直接倒下——毕竟这一块地板要想稳定住一架梯子,本来就需要找好角度。”李平阳摆弄一下摇摇晃晃的手指,那小小的梯子果然随着脚下一个简单的触碰就倒了下去。 “所以杜旭就变成悬挂在空中的模样,他最开始应该是一只手和脖子同时被卡在绳圈里面,后来在挣扎过程中反而把手拿了出去,变成了彻头彻尾的上吊的姿势?” 李平阳点点头:“所以杜旭的手上才有一道淤青擦伤,那正是挣扎留下的痕迹。” 蒋大听得都有些傻了:“这么看起来,这个凶手也太厉害了,把杜旭每一步行为都揣摩得各位通透,纵使杜旭没死,估计他本人也要把此事当做一场意外。这岂不是说,连死者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死于何人之手?那我们从何查起?” 张峒道点点头:“蒋大说得有理,而且许夫人,我有一事不明,这杀人的办法成功率高吗?” 李平阳说到此事,反而一副胸有成竹不慌不忙的模样。她微微摇摇头:“不高,按照常理来说,这办法实在不是什么好法子,纵使一切都依照幕后黑手的安排进行,到了最后一步能明确杀死杜旭的可能只有不到五成。我与蒋二兄弟用小人模拟了好几次,有时候代表杜旭的小木人会直接摔到地上,有时候则不至于恰好卡住脖子……总之,最后能恰好让他看起来仿佛上吊自杀一般的可能,可能连五成都没有。” “这凶手为何要使用这种容易失败的法子杀人?这种杀人的勾当往往背后是深仇大恨,行凶者要不然激越作案、一刀毙命,要不然就是心思缜密,设计出万无一失的机关。为何这人分明要杀杜旭,却又偏偏选择这一种格外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容易失败的方法?这是何故?” 张峒道问完,看到李平阳一脸亮晶晶仿佛等着表现的表情,不由得一愣后随即笑了起来:“我观夫人神情,可是已经有了答案?” 李平阳匆忙点点头:“不过是猜测而已。大人还记得在上个案子里面,杜樾为何要使用时间差让黄貉的尸体第二次进入后院才被发现?” “是为了教我们发现,而不要让杜旭早早把尸体藏匿起来。” 李平阳点点头:“所以大人也能发现,师出无名必有妖,所有不自然地举动背后,正是作案者真正的心思藏匿指出——大人请试想,此人这么做能带来什么好处?” 宋许在旁思考片刻,忽然似乎想到了什么:“这种办法很容易造出意外,哪怕杜旭本人没死,也不一定能知道有人在害自己?” “不错,所以凶手这么做有什么好处?” “把自己藏起来,不让别人知道他做了什么。”张峒道想了想,不由得凑近些,“许夫人莫非想说,这行凶之人胆小怯懦?” “是,但是远不止如此——这个办法比起一般的他杀嫁祸自杀,最大的区别就是连杜旭本人都不一定察觉到自己被害了,而回到五成的成功率,也就是说,这名凶手宁可降低成功率也要保全自身,他不想被人 发现,尤其是杜旭。” “所以我斗胆提出两个猜想,其一,此人应该有许多机会可以布置陷阱,也就是这一次书房的暗杀可能不是他第一次出手。他无需把握每一个机会,只需要多次尝试里面有一次成功就可以。其二,此人很可能和杜旭并不是平等的关系,也就是杜旭可以控制这个人是否在自己身边,甚至把握这个人的身家性命。” “这样一个长年被杜旭的阴影笼罩,却时刻活在他身边的人,才是我们要找的凶手。” 主簿宋许心里盘算过一圈,最终抬头下意识说出了一个名字:“杜夫人?” 第一百零六章对峙 后院深处,杜夫人的房内博山炉正在一缕一缕地冒着青烟。那浅金色的香炉是上窄下圆的山形,远看仿佛一座仙山一般,通体镂空,雕饰祥云花纹,在内部一缕丝线似的青烟围绕之下呈现出群山朦胧、烟雾笼罩的缥缈景致。 穿着朴素的杜夫人正面对佛像跪坐在蒲团上,手里挂着一串紫檀木佛珠,口中念念有词《观无量寿经》。几人的进入也没有打扰她的节奏,那容颜憔悴的深宅贵妇似乎眼下已经念经成了痴,再也感受不到出了念经以外的任何事情。 “杜夫人,非常抱歉打扰。”张峒道背手站在门口,语气格外平静,“有关于杜老爷的死,我们有一些话想要问你。” 杜夫人念经的声音慢慢停了下来,她转过头目光从所有人脸上扫过,神态带着几分疲倦和释然:“原来如此,看来,你们已经发现了吗?” 见她说得如此坦然,张峒道也不继续追问:“你杀了你的夫君杜旭?” “我只是为我的女儿报仇。”她扶着衣角站起身,姿态温婉柔顺,仿佛是最为规训的良家妇人一般,“杜旭杀了我唯一的女儿,我就要他血债血偿。” “类似的事情你做了多少次?这不是你第一次尝试杀死杜旭吧?” “第七次,他也许怀疑过,也许只是本能觉得我有些危险。但是因为没有什么证据,加上毕竟是三十年的夫妻了,所以我们都没有戳破这一切。”杜夫人站起来的时候,李平阳才注意到,那沉静且面无表情的脸上正在微微抽搐着,就仿佛是将欲破碎的冰面,在那一层层的白色的冷之下,烧着未知的火。 “这是第七次,也是我最精心布置的一次,但是我没有想到真的会成功,所以当那人的死讯真的传来的时候,我反而有些害怕。如今你们能拆穿一切,其实也是还了我一个心安。” “你从杜樾告诉你杀死黄貉的计划的时候是不是已经在谋划这一切了?” “是的。我这孩子是很好的,生在杜家这个黑白不分的地狱是他的不幸。黄貉手上有多少人的血?他这样的人纵使死上千次万次也是死有余辜。”杜夫人说着,低头叹了一口气,“但是我是知道我的孩子的,他心软了,总归没有办法对真正应该杀的人下手。” “你指的是,杜旭?” 杜夫人点点头:“是,我不能要求儿子去杀死自己的父亲,这件事只有我能干。其实曾经有一个侠客找到我,我把杜家的事情讲给她了。但是那人毕竟是个外人,就是真的要杀杜旭,也需要谋划很久。我等不及,也不需要——我和他同床共枕三十年,没人比我更了解他了,我知道无数种可以杀死他的办法,我是最合适的。” “而且,女儿的仇,我应当亲手报的。” “所以,你答应了杜樾帮助他执行他的计划,等的就是一切暴露,官府来清算杜家倒卖‘菜人’的罪行这个机会,并且设计了那个专属于杜旭的机关?” “是的。”杜夫人没有任何反抗,坦然到几乎没有任何辩解,“我知道他每天都需要无根水配那副药,而且因为那副药方就是‘菜人’第一道炖煮的引子,所以他必然不可能向官差要求要无根水,但是我没有想到那天会下雨……” “这么说来,杜褚看到的那个漂浮在房顶上的所谓假人,其实是一个机关?是原本用来模拟下雨的装置?” “是,但是没想到老天这次都想要他的命,我准备的那个装置根本没有用上。” 李平阳啧啧称奇,退后了两步和蒋大在人堆背后蛐蛐说小话:“我就说杜樾那个手工能力和想象力是从哪里来的,感情还是家族遗传啊!你说咋想的啊?这些人动手能力怎么那么强啊?我爹脱个靴子还要人伺候呢。” 蒋大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别说,这两次的手法真的很有创意啊。反正我想不到。” 张峒道轻咳一声,示意蒋二把两人赶到旁边不许说话:“你知道这么做的后果是什么吗?” “我知道,我已经在心里不知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道思考了多久这个问题,最终我能够杀他七次,这还不是答案吗?”杜夫人显得很平静,“我从来都是谨小慎微的,嫁给杜旭也是家里的安排,我并不是眼下为人盛赞的那种可以自成一番事业的妇人。我总想着,性子柔顺些,我把内院管理好,把子女的教育做好,余下的都应当是男人去想的。张大人,我不是您身边那位能有能力的姑娘,我没什么见识,虽然读了几本书,知道些道理,但是从来都是听天由命的。从前在娘家我就听父亲的,到了杜家我就听丈夫的,倘若日子就这么过去,我将来年纪大了,大约就是要听两位儿子的安排。” 张峒道眼里流露出一抹不忍:“……那你为何?” 杜夫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唉,在我家小女被杜旭害死的那几天,最开始的时候,我也犹豫了好几次,我心里一直害怕,我怕杜旭活着发现我要杀他,转过头就像杀了洛香一样杀了我。我也怕他死了,我从此无依无靠。我这辈子从没有做过什么逾矩的事情。” “你既然知道杀人关系重大,又为何?” “因为洛香来我梦里了。”杜夫人脸上露出一种怅然而恍惚的神色,那种虚无而无依无靠的悲哀让看见那神态的人不 由得感同身受,心生悲戚。 “因为洛香来我梦里了,她哭着对我说‘娘,他们在切我,好痛’。” “……” 张峒道沉默许久,似乎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最后只是一声叹息,勉强提高声音:“那催姑娘又与此事何干?为何你还要杀她?” 不想,杜夫人闻言忽然愣了愣:“崔姑娘?是那位崔桃红姑娘?我为何要杀她?” “你不是写了诗送给杜樾,说要杀死崔姑娘吗?” 杜夫人这下彻底懵了:“什么事?我就是要杀死杜旭为我的洛香报仇而已,此后我一直都在这里为洛香诵经,没有寄过信啊?” 李平阳眼睛一转,忽然站起身:“坏了!我们着了道了!” 第一百零七章夜泊 是夜,长江边。 杜樾挣扎一番之后,嘴里被塞的一团布总算被拔出来:“你们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 月色摇晃之中,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月色之下,面目狰狞地挤出一抹笑:“为什么,二弟,当然是为了我们杜家,为了我们的子孙后代。” “这几年生意不好做,父亲是多么有远见,才能最先想到涉足‘菜人’这个行当的?他为杜家创造出的际遇,难道今日要毁于你我之手吗?我们商贾出生,不能参与科举,若不能走门客之路,就只能寄希望于生意越做越大,最终可以和权贵攀上关系。” “我也是读了些圣贤书的,岂能不知道这事情里面的残忍。但是二弟,残忍怎么了?无毒不丈夫,只有那些庸碌之人才天天把仁义道德挂在嘴上,古往今来有志成大事者,哪一个手里不是累累血债。我们家做的这点事情真拿到台面上那都是不够看的!” 杜褚左右反复地走了几圈:“我真的想不明白你和小妹到底在介意什么,甚至小妹还想向官府告发父亲!她可是已经和孟家的公子结亲,那小公子本来也是好好的一个人,和他的父兄都是很亲近的。就是跟洛香待在一起久了,他变得懦弱又无能,满脑子都是空谈正义。” “……”杜樾看着面前似乎有些陌生的兄长,不知道为何心里没有很害怕,却涌起一阵戏谑和感慨,“你曾经也反抗过的,大哥。” “提那些做什么?当年我和你们一样幼稚,一样年轻过。但是我幡然悔悟了,纵使我们家不做,其他家也会做的,这生意一本万利,本就是大势所趋。你要抱怨就抱怨我们怎么没有赶上好时候,最好死在开元那会儿才好呢。眼下的大唐就是这样子,你不乐意做‘菜人’的买卖,你以为那些普通的行当还在赚钱嘛?丝绸布庄倒了多少,瓷器都已经是十几年的老款式了,那些香膏胭脂也远不如前,就是地里望天收的农户,又有几个目下还有好日子的?” “你去外面自己跑一跑,走一走,你看看我们还有什么活路。五年前那场兵变到现在还在影响着世道,倒是李唐皇室那帮人,明明是他们造下的孽,但是他们却早早回到长安又过上了纸醉金迷的奢侈日子——二弟,你不应该怪我,也不应该怪父亲,你要怪只能怪我们身在这么一个世道,生在一个黑白不分的世道。” 杜樾本还能认真听着,听到这里不由得冷笑起来,再看向兄长的时候已经满眼都是厌恶:“一派胡言。难不成小妹也是李唐皇室叫你杀的?杜家家大业大,纵使无法维持以往的生活,做个普通商户熬过这几年总归是不成问题的,怎么就非要去吃这碗作孽的饭呢?” “你和父亲永远都这样,把事情一股脑地怪罪到李唐皇室、世道不公上面,但是你看看你身上的绸缎绫罗,想想杜家这几年进账的金银珠宝。兄长和父亲只是把那些抱怨当作借口,以为只要骂几句世道,自己所做的冤孽就不是冤孽了,都是为了生计的迫不得已。” 杜褚愣了一会儿,轻蔑地笑了笑:“你说得倒是轻巧呢,到时候精米变了粗糠第一个骂起来的就是你。小妹不成气候,你也不遑多让——居然和一个舞姬暗通曲款,背着父母许下婚约,真是个没出息的。” “杜家交到你们手里,不过三世是必然要亡的。我身为杜家的子嗣,父亲的长子,怎么可能由着你们胡来?” 兄弟二人在江边对视,杜褚的背后站着几个家丁,而杜樾的背后只有滚滚的长江,他转头望去,只能看见一轮几乎隐而不可见的曲线似的月亮勾在黑夜的阴云之上:“大唐如此,杜家长久又如何?遭逢乱世,方能见本心,一遇到世事不顺,就随即露出牲畜的嘴脸,只能证明平日里的善都是装出来的,是纸糊的灯笼一戳就破。” 杜褚望着他,显出漠然的神态。<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大哥,黄貉死前和我求饶来着,他求我放了他。我知道孟家小公子是死在黄貉手里的,当时孟家小公子想要去报官,被黄貉从背后用布条勒死。后来阿耶为了给杜老爷一个交代,随即就把小妹洛香杀死了。” “但是我一直在想,谁给黄貉的胆子,谁给他的胆子让他一个杜家的看门狗也敢杀人,这事情说不通啊,他不是那种当真没有分寸的奴才,除非有人给他提前吃了定心丸,否则他怎么敢有这么大的胆子呢?” “后来我杀他的那一夜,这个疑惑总算是解开了,他什么都说了——他说是你临行前交代的,一旦小妹和孟家小公子有报官的意思,就把他们杀了。黄貉说,你答应他,出了事情你会替他做主的,他这才有恃无恐,敢勒死孟家那孩子……大哥,你当时是抱着什么目的下这条命令的?” 江风拂过水面,尚有未曾安睡的夜鹭在芦苇之中踩出阵阵涟漪水声。 “之前,你安排了小妹的死,现如今,你又要来安排我的死了吗?这杜家顶好只剩下你一个,只剩下你和那些钉钉挂挂的风铃似的‘菜人’面面相觑去。” 杜褚忽然陷入了一种彷徨无定的沉默,过了很久他才笑了笑:“你一死了之,我自然畅快,只不过那舞姬你打算如何安置。我记得那可怜的姑娘可是断了一只手,今后她的生活要怎么办呢?本就是靠着美色技艺伺候人的可怜人 ,眼下连唯一傍身的技能也没有了。这吃人的世道,这样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子,想来也能看见她今后的悲惨。” 杜樾神态微微一变,眉头拧紧:“你要做什么?崔姑娘跟我们家这些腌臜事情本来就毫无关系,你还要做什么?” “谁说没关系,她跟你的关系不是可亲密了。”杜褚凑上前,不由得冷笑一声,“你猜猜,到底是谁让她丢了一条胳膊的?要是你再不听话,就不是一条胳膊了。” 第一百零八章兄弟 杜樾闻言猛然一愣:“你说你是……可是,桃红不是被那两个官差带走的吗?” “不错,绑架崔姑娘的人确实是看守戏班的那两位官差,但是,你以为县令此去和州府为何要如此久?还不是孝敬知州老爷去了。”杜褚似乎早有准备,模样格外得意,“县令老爷和县丞老爷都是哪一边的人,你倒是应当想清楚才是。” “难不成,咱们乌江县就没有半点王法吗?” 杜褚冷笑一声:“王法?你今日要私造盐铁,有的是人来管你。但是‘菜人’,你真的禁了那些想吃的去哪里买啊?你不会真以为‘菜人’是卖给寻常百姓的吧?” 杜樾的眼神逐渐陷入惶惑与惊恐,他就这么在江风里默然了很久,最终他轻轻搓了搓自己的脸,仿佛要把一层不存在的泥搓掉似的:“你要什么?” “我要什么?二弟如此聪慧,能猜不到吗?” “你要我顶罪,有我这个冤大头替罪,加上县令县丞那里你早就打点过关系。你自然是好脱身的……毕竟那金吾卫再厉害,天高皇帝远,他只要拿不到前朝狄公那么大的权力,他对你也只能如之奈何。” “二弟果然聪慧过人。今日你写了这自白书,将杜家罪行同我们撇开关系,我便放你那相好的舞姬一条生路。我不仅不再为难他,我还会给她安排好住处。虽然无法保全大富大贵,倒也能让其一生平安无忧。” 杜樾接过那张纸仔细上下端详一番,不由得苦笑一声:“若我不愿写呢?” “你若是不愿,上一次侥幸让那姑娘逃脱,下一次可就没有那么幸运了。”杜褚见自己的兄弟神态似乎有些犹豫,连忙乘胜追击,“二弟,你不要以为你不写这封自白信,我就没有办法把罪名嫁祸到你的身上去了。我与县丞老爷乃莫逆之交,他深知我为人刚正,又素来知你行事古怪,到时候判罚下来,其结果应当也是可以想见的。” “你!” “二弟,眼下杜家的菜人买卖只怕是做不成了,你的目的倒也达到了。你最后送大哥一条活路,全兄弟之情。大哥也能送你那位崔姑娘一条活路。”杜褚走到杜樾的面前,他身为兄长,却比起胞弟略矮一些,更何况也不知是传承自父亲,还是自身弯了太多次腰,杜褚自知自己不仅矮,还略臃肿些、佝偻些、庸常些。 他未尝不曾用含着嫉妒的目光看过这个比自己小了五岁的弟弟。两人分明有着大致相似的容貌,但是弟弟却好像更俊朗些、更正直些、更惹人喜爱一些。 ——一定是我为这杜家卑躬屈膝太久,弄得整个人仿佛都把奴才像刻在了骨头里。我是为了弟弟磕头的,是为了妹妹磕头的,是为了杜家磕头的,我是为了家族的基业才会变得这么不堪入目的。 杜褚时常这样安慰自己,同时总是暗暗记恨着总在随心所欲的杜樾。崔桃红确实美丽灵秀,但是那有什么用处?纵使仇氏是一个只在乎自己颜面,成天想着从他这里再搞来一次美人骨的看着就让人觉得无趣的女人。 但是那是锦绣绸庄大东家的独女啊。野花开得再美,无名无姓的,搬到院子里又有什么用,一根枯枝,哪怕天生丑得人心里乏味,瘦得了无生气,但是那是仇家长出来的。 要为杜家和大局考量,我们这样的人,怎么可能随意地与别人定下承诺,怎么可能去追求什么琴瑟和鸣。那都是说给没有前途和抱负的人家听的。 杜褚想着,他努力想要挺起腰板,想要让自己挺拔起来。然而一切都是徒劳的,他落在船埠上的影子依旧带着一条佝偻的弧线:“写吧,二弟。你从来未曾给杜家做出过什么牺牲,最终还弄得这里一团乱麻。” “我若是死了,那么杜家可就绝了后。你忍心你那个小侄女从此没有爹娘,甚至自己还要被没入奴籍吗?写吧,你欠了杜家这么多,眼下你总不能真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的赶尽杀绝吧?你想想娘亲,想想你的小侄女,想想杜家这么多人,你真的忍心吗?你忍心让为兄就此死去,徒留下她们无依无靠吗?” “……”杜樾嘴唇抖了抖,他就这么望着自己的大哥,许久才接过一旁家丁递上来的笔,“你说好的,一定要安置好崔姑娘,我不是为了你,也不是为了这已经烂透的杜家,我是为了娘亲不要太过难过,为了让小侄女起码能有个爹娘。你要好生照顾娘亲,从‘菜人’的买卖里抽身出去,不要让她再为我们的事情烦忧了。” 杜褚眼中闪过一瞬不耐烦,不过随即就转为含着泪的笑:“为兄明白,你放心吧。” 闻言,杜樾低下头,笔尖在纸上轻轻颤抖,笔尖凝着饱满的墨,悬停在空中将欲落下。随着一声叹息,杜樾缓缓落下手中的笔。 “不可以!” 伴随着一声尖锐而凄厉的叫喊。苍白着脸的崔桃红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她一条衣袖空落落的,半截袖子随着奔跑的节奏飞舞起来,就这么左边撞一下右边推一下,居然穿过了那么多的家丁,一路直奔到杜樾身边。 杜樾还没说出话,她便抬起头怒目圆瞪,一对杏眼里面含着泪:“你要做什么?” 说罢,也不等杜樾回答,崔桃红伸出仅剩的一只手,抢过他手里的笔,拿起那张只写了寥寥几个字字的信纸,上下看了 几次,随即秀眉拧起。大约是下意识想把这张纸撕得粉碎,然而忽然想起自己已经做不到这一点,崔桃红愣了一瞬。 随即她将纸和笔用力甩入江中,回头神态凶悍地又大声地重复吼了一句:“你要做什么!谁允许你这么做的!” 笔投入水中的瞬间激起一朵小小的水花,倒是那张轻飘飘的纸落在在空中晃晃荡荡好一阵才贴在水面上,那刚刚沾着墨写下的“杜家之罪,在我一人”八个字就这么一瞬间晕开在水面上,消失不见了。 第一百零九章尘埃落定 杜褚脱离了最初的茫然后,指着崔桃红难以置信:“你,你怎么会来这里!” “是本官带崔姑娘来的。”张峒道背着手从林中缓缓走出,他不由得轻笑一声,“本来只是想着把杜樾少爷救下来,却没想到来了才发现还有意外收获——乌江县县令县丞均采购过‘菜人’,而且听杜大少爷的意思,似乎和州府的知州也牵扯入其中了?这可真是令人深感意外啊。想不到如此狭窄的乌江县居然这么能藏污纳垢。” “你们,你们是怎么猜到的?”杜褚神态有些扭曲,当看到张峒道背后的宋许时候,他几乎已经快控制不住的自己的表情了,“不可能,你们怎么会忽然想到来这里找人的!分明,我分明应该把线索引导向崔桃红才是!” “如果您没有自作聪明想要玩一个一语双关,可能我们还没有那么快反应过来呢。”李平阳从张峒道背后笑嘻嘻地走上去,抖了抖手里的信笺,“这首诗就是您写的吧?特地送到弟弟杜樾手里。您本想着他看到这封信会陷入慌乱,为救崔姑娘逃出杜家,等到暗地里解决掉他后,您就可以把罪状嫁祸在他身上,从而保全自己的性命。” 李平阳晃晃悠悠走了几圈:“可惜,你低估了你弟弟。他没有逃走,而是冒着罪状加深的风险找到金吾卫张大人求助,而他并未逃跑的行为很显然让您陷入了被动。” “如果他是主动逃跑,当然不需要什么自白书,逃跑的行为本来就是罪状的证明。可惜他没跑,反而是找到我这里,而我们的调查还阴差阳错救回了崔姑娘,确凿了崔姑娘确实是被人绑架了。你这本来就千疮百孔的计划越发没办法自圆其说,所以才会选择快刀斩乱麻,匆忙今晚下手,顺便让杜二公子写一封自白信,这样才好坐实他的罪状。” “……呵。”杜褚抬起眼看着面前众人,最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我已技穷,再无话可说。” 蒋大蒋二带着绳子走上前,将杜褚捆了起来。 惊惶不定的一夜总算就此过去,眼见着天边都泛起鱼肚白,张峒道顶着乌青的眼圈狠狠地打了个哈切:“主簿,在下有一言,还望勿要见怪。” 宋许走上前匆忙行礼:“大人请言明,下官必定虚心受教。” 张峒道用力摆摆手,一副困得头晕眼花的模样,大概是还想要维持做派,看起来模样很是别扭,最后到底没忍住,循着本能打了个哈切,伸手指了指杜褚的方向:“等会儿赶紧把杜褚押送到县衙候审,还有杜夫人,也直接押过去看管起来,山上那个寺庙留下些兵士把手。至于崔姑娘和杜公子……” 张峒道目光里透着些怨念,杜樾似乎接受到了他的怨气,匆忙间把崔桃红挡在身后,拱手大义凛然地说道:“我一并认罪伏法,一同去县衙领罪。只是崔姑娘眼下重伤未愈,还请官爷容她先在百忧镇上修养。” “你是什么身份,为什么要帮我说话!”“崔姑娘你不要闹了,眼下性命攸关,你得听我的话啊!”“什么性命攸关,刚刚才是性命攸关,你都干了什么!我听你的什么?” 张峒道嘴角抽了抽,干脆移开视线看都不看他俩了,转身对身边的陈坷远抱拳说道:“陈大哥,有劳你暂时看护这两人,等两个时辰后蒋大蒋二你们去替换。” 说完,他总算是憋不住了,又打了个大大的哈切,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地对宋许认真拱手行了一礼:“张某越俎代庖,还请主簿见谅。” 宋许知道县衙这些官差的德行,心里也盘算着这几天因为几个内鬼惹出了多少事端,有点心虚地点点头:“已经忙碌了几日了,还请张大人先行休息,等县衙那边准备提审后,下官自会派遣手下告知大人。” 张峒道没忍住,又打了第三个哈切:“余下诸事就有劳主簿了。” 说罢,他揉揉眼睛,拽着李平阳:“走了走了,都要困死了,我眼睛都要睁不开了。” 李平阳被晃晃荡荡地拽走了,心里暗自算着张峒道睡觉休息的时间——这人从黄貉死后几乎就没有睡过一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个完整的觉,关键还不是只是醒着,他还在不断思考,努力理清楚情况,还需要想出对策,情绪还在大起大落。 对于寻常人来说,确实应该已经是极限了。 李平阳有点怜惜地看了一眼张峒道,浑然未曾察觉自己其实睡觉时间更短,只不过她精力充沛得仿佛山精鬼怪,实在是不能与人类相比。 “你都完全不会困吗?”张峒道甩掉两只靴子,和衣躺在床上,勉强抬起一只眼的眼皮望向看起来生龙活虎的李平阳,“你这精力去打仗都可以了。” “那不行,沙盘我不会玩。”李平阳晃了晃脑袋,眼下她精力确实正处于最旺盛的状态,前面几天的忙碌对她来说仿佛就是一场漫长的热身,眼下她的状态非常好,体力充沛,身体灵活,最关键的是脑子也格外清楚,“大人真是有意思。旁的大人都是让属下累死累活,自己乐得清闲,大人却知道叫下属休息,自己反倒要一直忙碌。” “他们是为我做事情的,而我是为自己做事情的,这本就不一样。”张峒道打了个哈切,眯着眼睛看向坐在榻边的李平阳,“许夫人,你前夫是什么样的人?” 李平阳一时愣住,没 想到张峒道忽然会问这个:“就是……寻常商户罢了。” “性子如何?” 她沉默了片刻,摇摇头:“不知,他似乎是个没什么性格的人。性格有点像杜褚,但是要更胆小一些,可能不会去做这么可怕的买卖。回头想想,那个人真的是朦胧又无趣,仿佛是一摊没有形状的泥巴,看得人乏味……”她忽然一声叹气,话锋一转,“大人问这个干嘛?” 张峒道翻个身,仿佛松一口气似的:“就,等事情告一段落,要去找他。” “找他干嘛?” “跟他说明白了,别过些日子反悔又来找你。” 李平阳眉毛一挑:“然后呢?” “回长安……”话音就这么断在的带着些鼻音的含糊的梦呓里。 第一百一十章椰子 张峒道翻身醒过来的时候,却见外面天色尚且未到午时。他周身都变得极其轻快,连日来疲倦不堪的思绪都格外清明:“……我这是只睡了一个时辰。” 周遭安安静静的,平日里活蹦乱跳的身影此刻也不见了。 张峒道有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最开始那么卑微可怜,难道都是装的吗?最近总觉得越来越豪放了,有时候还觉得好像在打什么坏主意——我是被骗了吗?” 他难得仔仔细细地在脑海里捋了一遍李平阳的言行,最后也不知道哪里叫他噗嗤一下没憋住又笑了起来,片刻后神态格外舒朗地自顾自嘀咕了一句:“说不定她本来就是这样活泼机灵的性格,只是之前因为生活说累才会陷入那种境地,毕竟如果她夫君……前夫君如果是杜褚那种人,从前她一定是要在家里做低伏小的,难免不会被压抑。” “眼下这聪慧大胆的性子,一定才是她的本性。” 想明白之后,张峒道难得的一点疑惑也被自己巧妙的推理一扫而空,他站起来抻开身体像是大猫似的懒懒地打了个哈切,一边慢悠悠地穿衣服一边四下环视:“但是眼下怎么一个人都不在?他们都干嘛去了。” 隔壁房间里发出轻微的鼾声,张峒道换了一件新的软甲,又套上粗布的衣服,走到隔壁客房,进门就看到蒋大和蒋二挤在一张榻上睡得正香,蒋大睡姿格外奔放,仿佛抱着抱枕一样把弟弟死死搂在怀里:“他们俩还没找陈大哥替班吗?” 张峒道望着他们,好一会默默收回要叫醒对方的手,最后把门关上:“算了,反正我也睡饱了,我去替班吧。” 张峒道才走到门口,迎面就撞上了抱着一个绿色球状东西的李平阳,对方眨眨眼睛望着他,嘴巴放开那个古怪的东西里插着的芦苇管,“啊呀大人您总算醒了啊?” 张峒道有点茫然地看着李平阳的东西,那东西呈现深绿色,仿佛是一个超大号的硬壳坚果,在最顶端的位置开了一个小口,里面插着一根空心的芦苇杆:“这是什么东西?” “椰子,是从琼州运过来的。”李平阳抱着椰子又吸了两口,“昨天下午渡口来了一波行商,是从琼州带了货物在这里水路转陆路的。他们本来是进了一批玳瑁、藤条,想要运往长安售卖,临行出发前有个当地农户跟他们说这个椰子好吃,他们就也买了一些一并带上。但是琼州到长安路途何其遥远,那些行商看着这些东西快坏了,就想着在这里看能卖出去多少就卖多少,好歹回个本。” “茶铺的纪家姐姐买了一些,陈大哥给我们也买了一些,都放在地窖里面了。大人等会也去拿一个吃吃看嘛,真的好好喝。” 张峒道略带嫌弃地望着那个绿色的大球,犹豫再三后还是略带嫌弃地摆摆手:“我就喝点茶好了——你说昨日下午到的?昨日下午我们不是在杜家吗?” “那是前天的事情了。” “什么?” “大人您整整睡了一天呢。”李平阳放开吸椰子水的芦苇杆,很是赞许地感慨了一句,“当时陈大哥还来探了两次鼻息,确认您还有气之后才让您继续睡的。” 张峒道有点懵了:“我睡了一整天!怎,怎么没人喊我!” 李平阳眼神疑惑地看了看他:“喊你干嘛,你都累了这么多天了。再说这一天时间也没发生什么大事啊?杜夫人和杜褚都被带到县衙去了,杜家也安置好了,山上寺庙已经被看管起来了,一切都非常太平。” “杜樾公子和崔姑娘呢?” “他俩啊……”一提起这个话题,李平阳倒是露出了牙疼的表情,脸色愁苦地吸了好几口椰子水,“我刚刚去送椰子给他们吃,本来想着经历过这一番生离死别,这俩人总算能化干戈为玉帛了吧。但是没想到他们还在那边说车轱辘话,分明感觉就是仿佛把彼此都刻在心里了,两个人嘴上就是一句话不说,我都替他们干着急。” “你不是顶喜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欢看他俩那点事情吗?还跟在里面牵红线。”张峒道给自己舀倒了一杯茶水,灌了好几口,好笑地调侃了李平阳几句。 “那我也不知道他俩这么能磨叽讷!就他俩那点破事,不就是‘我喜欢你但是为了更高的目标暂时利用了你’,这点问题还打算纠结几章啊?”李平阳抱着椰子抱怨连连,“看一两句还可以,这都多少天了,人都又死了一轮,他们怎么剧情半点没推进呢?” “你真是,非要看戏还嫌弃人家。”张峒道好笑地嗔怪了一句,“杜褚呢?宋主簿没有提审他吗?要我看来,这几年商道都是他在跑,杜旭反倒有点要退的意思,杜家‘菜人’的买卖眼下他可能知道的半点不比杜旭少。” “没有。”李平阳表情忧虑了一些,“一方面,那个杜褚不肯开口,说他本就是想送弟弟逃走,他没有要杀杜樾的意思,而且还坚持说他和妻子都是做布匹生意的,不知道什么‘菜人’,那些勾当都是他父亲单独做的。” “他没做?这人命都要没了,怎么还是这般嘴硬啊!” “这还是一个呢,另一个更要紧的原因是县丞大人要回来了。” 张峒道不由得皱起眉:“县丞?县令没有一起回来吗?” “没有,就只有县丞一人回来。 先是派了急马来报叫搜查暂停,等他回来提审,自己又匆忙星夜赶回。眼下估计也快到了吧?” “来者不善啊?”张峒道听到这些,不由得一声叹气,“这背后可还正在埋后手讷,我们要小心行事才是。” “后手。” “出了这样紧急的情况,县令却没有赶回,反而依旧留在和州府,倒是县丞匆忙赶回来,这事情怎么说都不合理,个中缘由只能是那县令在匆忙打点更上一层的关系呢。” 李平阳闻言叹了一口气,抱着椰子不满地嘟囔起来:“徽州山水一重重,才解决了杜家的事情,怎么翻过一座又来一座呢?” 第一百一十一章短暂相会 等到这一天午时过了些时候,杜家派人来请张峒道去商量些事情,张峒道揣摩着可能是要向他求求情,先让杜家小妹发丧,再接着清算杜家的事情。他心里有些拿不准主意,只是喊了陆载一起准备去看看杜樾的意思。 这一趟去杜府商量的事情太过繁琐,尽是些人情往来繁文缛节,可能还要讨论到唐律具体的条文明细,张峒道知道李平阳对这种事情没什么耐心,便和她打了个招呼,让她可随意去玩耍,等到傍晚回来便好。 李平阳也没坚持要去,一方面杜家眼下那些苦情戏实在非她喜好,加上这台面上的子丑寅卯听着就叫人犯困,另一方面则是李平阳收到了李伯禽寄来的信,信上除了交代父亲身体好些了,还说起伯禽打算携父亲暂时去往金陵修养身体,路上或经过乌江县,正好也有月旬未曾想见,他们打算暂住百忧镇一晚。 能见到父兄李平阳自然是高兴的,不过眼下李平阳更加在乎信里提到的“陈玄礼将军病逝”一事。本来这一切事端发起与“魏无命无头案”,她查出“菜人”贸易后还曾经想过是不是等张峒道回到长安之时要去好好问问陈玄礼将军是否知情。 却不曾想离魏无命之死不过短短数月,这位发动马嵬驿兵变的龙武大将军居然也去世了。 百忧镇并不大,除了需要出示户籍及所办事项才能暂住的驿馆外,另外只有中间大道上有一家酒楼三楼可以暂住,这也正是张峒道请宋许吃饭的酒楼。 酒楼在这个小镇上也算是颇为繁华壮丽,共有三层楼,一楼可以点些酒菜,二楼设置了五六间包厢可供宴请贵客,三楼另外置办了几间房,一来若贵客吃醉了酒可以去楼上歇息,二来倘若有游侠经过,不喜欢住在驿馆,也可以在此暂住。 早些时候李伯禽在街上晃了晃,李平阳留了个心眼,姊弟两人错个身过去了,眼下既然暂时用不着她,正好赶紧去见见胞弟和父亲。 一道黑影从屋顶翻了下来,在窗沿敲了三下,等到屋里人开了窗户,李平阳一个翻身就跳入屋内:“哎呀,这些日子可憋煞我了!” 李白坐在桌边上,扶着桌子方才想起身,又被李平阳一只手按回去了:“阿耶你就坐着吧,伯禽写的信里都说了你身子不好,何必搞这些虚礼。” “你是不是又耍着人玩了?” “怎么会!我眼下可是行侠仗义的游侠呢,旁人感激我还来不及,怎么我成耍人的了?”李平阳说得一脸无辜,仿佛蒙受了天大委屈似的。 深谙女儿性格的父亲上下打量她一番:“没有耍人玩,为何好好台阶不走,要跟个梁上君子似的翻进来?说罢,这次又是换了什么身份骗了哪户人家?” 李平阳挠挠脸颊,心虚地笑了起来:“什么骗不骗的,不过是说一半瞒着一半罢了……我这还不是为了查‘美人骨’的事情吗?” 说着,她搬了张椅子坐下来,勾勾手指示意李伯禽也坐下来一起听:“我最开始可没想着做戏。但是乌江县鱼龙混杂,我查这个‘美人骨’的时候被人发现了。” “不清楚,只知道应该是乌江县县衙的人。因为此后就有官兵开始追拿我。” “是因为这个缘故你才换了母亲的姓氏?” 李平阳点点头:“后来我一路逃到百忧镇,不曾想遇到了金吾卫查案,查的乃是当年陈玄礼将军副将魏无命被人杀死后砍去头颅的案子。” “那金吾卫就是你信里提到的张大人?既然是长安金吾卫,可是淑妃张氏那边的人?” “不错,这位张峒道张大人正是淑妃张氏的侄子。正是因为他身份特殊,加上魏无命这人总让我觉得此事或许与‘美人骨’有些联系——最后果然如我所预料的,‘美人骨’指的是杨妃的骸骨,也正是最为昂贵的‘菜人’,眼下几乎已经找不到了。” 李白闻言,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我当时也暗自猜想此事可能与当年马嵬驿兵变有关,却没想到最终居然会牵扯如此多人命……吃人图长生,不就是作恶以图成仙,如此荒谬,不过是痴心妄想罢了,怎么这么多人会信呢?” 李平阳心里也升起些唏嘘,倒也没有继续讨论这个问题,反而吸一口气,继续交代起情况:“眼下县衙里分了两派,一派是参与了‘菜人’交易的,县令县丞都在其中,另一派则是对此不太知情的,是主簿宋许这边的人。我想,当初抓我的应该正是县丞县令他们派的人。” “也就是于家村是最前面负责处理尸体生产‘菜人’的搬尸匠,杜家在其中做掮客,而乌江县县衙则给予杜家这样的家族庇护,官商勾结,从中获利?” “应该是这样,如果官府毫不知情,杜家不能一年手上过了一百多条人命,更何况乌江县岂止一个杜家,县衙一定在背后发挥作用。” “一方面,他们庇护杜家这样的掮客,另一方面,可能也是他们在其中牵桥搭线,做两头人情讷。”李白说罢,不由得颇有些感慨,“上一世追名逐利的才做了白骨,下一趟重蹈覆辙的却又前赴后继。既然贾太守书信来问的难题已经有了答案,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杨妃虽然对为父姑且算得有恩,然而白骨不全,又历经几年,再去寻找只怕也难。那要不就跟着阿耶 去金陵吧?最近我身子越发不好,总想着你们陪在身边。” 李平阳犹豫了片刻,还是摇摇头:“阿耶,这事情眼下仍旧谜团重重,更何况交易一日不除,便还有人要遭难。那年轻将军既然已经有要铲除这交易的意思,我自然不愿此时停手。若能铲除着‘菜人’祸根,也算可以告慰杨妃在天之灵。” 李白闻言,虽然有些失望,却也略带欣慰笑了:“好,侠气通筋骨,不愧是我的女儿。你若当真要查,我这里倒有些少温送来的书简,里面或有关于乌江县的记载,你都拿去看吧。” 第一百一十二章县丞归来 李平阳还在隐瞒身份,自然不便久留,翻了翻李白带来的信笺,不由得眼前一亮,却也不敢带走,只坐下一目十行地看着。李伯禽见她皱眉飞快翻阅着,在旁边默默备上一杯茶。 他总觉得自己似乎和这个家颇有些格格不入,自己的阿耶仿佛是天上掉下的一轮明月,自己的阿姊又是一柄从来见血的利刃,连那同父异母的二弟也是个深山寻仙问道的疯魔。弄得他时常这世道本就是云里雾里光怪陆离,自己这母亲传下的温婉质朴的性格反而是异类。 就像此刻,阿耶也好阿姊也好,怎么就全顾着那广大无边的“美人骨”,而忘记了切实的事情呢。李伯禽盯着李平阳眼角已经缓慢生出的细纹,心里不由得操起为人父母的忧心:这分明有更重要的事情啊。 等到李平阳总算看完,松了一口气嘀咕一句“原来如此”,李伯禽这才趁着这个当口匆忙说起自己非要来这一趟的目的:“阿姊,四月时候颇黎从华山修行归来,正好去了趟洛阳,在那里给我们寄了份信,信上说他下山后暂时无处可去,恰好遇到吴穆行商至洛阳,便暂时让他住在府上。” “吴穆?他去洛阳做生意了?”李平阳端起茶盏,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倒是生出些好奇,“眼下他做什么买卖?该不会也是?” “哎呀什么呀!他还是做茶商呢……”李伯禽有些气闷,“好些听我说完再打断!” 李平阳松了一口气,托着下巴喝着茶:“成,听阿弟说完,那眼下颇黎生活倒不需要烦忧?毕竟吴穆可还欠了我人情,照顾下颇黎也是应当的。” “……吴大哥托颇黎在信里说了,他这些年依旧寻找不到你的消息,问你是不是还为了当初那事情在隐姓埋名。若是的话,他说你大可不必在意,那事情他们吴家也有错,想来都是不足道的小事情。他还说自己这些年也未曾遇到良配,为了不让父母忧心便过继了一个孩子收在身边。颇黎还说那孩子颇有些灵性呢。” “颇黎都这么说,那孩子是个修仙的好材料啊!” “……” 李伯禽望着自己的阿姊,神态略带谴责。 李平阳盯着他看了好久,仔仔细细反思了半天,最后一个恍然大悟:“你是来说和的呀?” “你就回信告诉永诚,我并无记恨他的意思,还要多谢他帮忙照顾颇黎。至于姓名,倒已经和他们吴家没有关系了。主要是我这些年在外面杀了不少人,还招惹了些仇家,这样隐姓埋名的比较好生存,跟他倒是没什么关系的,让他不要挂心。” 说罢,当姐姐的还小心翼翼地望着弟弟,仿佛等着他赞许自己长大了,这番已经顾及到多方人情世故似的。 李伯禽哑了一会儿,随即默默叹了一口气,倒是李白似乎明白过来什么,忍不住哈哈笑了几声,在伯禽背后摸了几下:“旁人家都是长兄操心,怎么到了我家反倒是弟弟操姐姐的心呢?没事,伯禽,你阿姊她自有打算的。” 李伯禽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地笑笑:“但愿吧。” 李白倒是没有太在意那吴姓后生,他做父亲向来不称职,对家族繁荣、子孙福泽、家中如何操办婚丧嫁娶诸多事宜都是嫌麻烦,也做不好的。但是他当个性格好乐意教授学生的长辈却很有天赋:“平阳,我们明日就上金陵去了,我将你在调查的事情写信告诉了少温,等到这里事情停歇,你可以过江去当涂县拜会他。” “这是自然。”李平阳将资料递还回去,起身朝父亲和弟弟一鞠躬:“阿耶、阿弟,我先回去了,等到这里事情暂时有了进展,我便去金陵找你们。” 李白答应了一声,犹豫片刻后在李平阳胳膊上拍了拍:“注意安全。” 这一点也不够潇洒的行为弄得李平阳一愣,随即笑了起来:“是,女儿知道分寸。” 等到李平阳回到驿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馆的时候,张峒道正在舀水喝,瞥见她回来也没有多问,只是回头仓促说了一句:“县丞回来了。” “县丞?” “你还不知道对吧?”张峒道一边给李平阳也舀了一碗水,一边说了起来:“乌江县的县丞姓高,名鹤,字雅成。这人天宝十二年,癸巳蛇年的科举中借着自荐于许国公门下,此后便凭借着一些关系门道而在明经科里中举,得以封官至此。后来太子太师陈希烈倒台之后这人官职便没有动静,想来可以依傍的大树倒下,自己大约也是经历了一些磋磨。” “不过眼下这人应当和县令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了?那县令又是什么来头?” “什么来头?”张峒道不由得一声苦笑,“这人我虽然不认识,但是其庇护和我倒是有些关联。许夫人可知神策节度使卫伯玉?县令卫虎正是卫大哥的远亲啊。” 李平阳有点意外:“大人未免叫得也太亲切了吧?” “他操练我们的,能不亲切吗?”张峒道托着下巴微微砸吧两下嘴,“难办,要是到时候把事情弄大发了,等回了长安还得去人家府上道个歉。” 李平阳听出这话说的仿佛是难办,实际上眉眼倒是挺舒朗的:“这县令和羽林大将军关系倒是挺远的?” “一个姓,毕竟是同宗,面子总归是有一些的,不过卫将军素来在意名节,这个卫 虎借着卫将军的名头得了县令官职,却不思进取,反而牵扯进入这么大的‘菜人’交易。做得好了说不定还要还我顺水人情讷。” 李平阳知道张峒道去探底大约就是为了评判这两人是否能动得了:“这样看起来,大人今日的收获就是摸透了县令县丞的背景?那接下来要怎么做?” 张峒道站起身,放下手中水碗:“既然知道来历,那么肃清起来便不用怕得罪人了。许夫人,你收拾一下,我们等会儿去县衙先会会这位高县丞。” 第一百一十三章李崖 等到两人赶到县衙的时候,天色已经将晚。天边蒙着一层淡淡的深紫色的雾气,张峒道从牛车上下来抬头看了看天色:“怎么看着又要下雨了?” 那云霞从南面到北面从近乎于透明的粉色一路延伸成仿佛要融进墨色里的绛紫色。 主簿宋许在乌江县城里没有置办宅邸,他两袖清风家境贫寒,乌江县城内的土地较为昂贵,无法负担得起,于是只能住在县衙之中。但是县丞高鹤不同,他在乌江县有一套三进三出的宅院,奢华得不合规制,虽然没有到达杜府那种亭台楼阁移步换景的模样,但是其间奇珍异宝也是别有洞天。 张峒道听着里面热闹的声音,伸出手腕扶着李平阳下车。 等到李平阳从牛车上顺着台阶走下来,张峒道不由得叮嘱起来:“高鹤这厮这人虽然治学平平,却很有些攀附权贵做低伏小的能耐。杜公子说起他的时候只说这人吓人得很,总是一副阴晴不定的模样。这人在人情场里练出来的,一个人有八百个心眼子,你进去之后便跟着我,不要多出声,听到不曾?” 李平阳没正面接触过高鹤,本来也就是想要先去试探一番,听着张峒道态度谨慎,她也忍不住好奇起来:“我们眼下有那么多证据,还怕他不认罪伏法吗?” “如果只是为了阻止杜家继续做菜人贸易,我们的证据倒是足够了。但是菜人贸易牵扯甚广,我们甚至连魏无命的交易路径都还没摸到,如果就在此时收手,很快就会有新的世族来填补了杜家的空隙,重新搭建起交易的。杜家只是一块敲门砖,真正的大鱼还在下面呢。” “那现在就是要引这位高县丞上钩?”李平阳明白了张峒道的用意,“那也不容易啊,眼下这俩人肯定想尽各种办法要和杜家撇清关系。我们这样年轻又单纯,水晶玻璃心,却要和两只老狐狸斗智斗勇。” 张峒道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杜家你看名号就知道,不过是一个做‘掮客’的人家,也就是给真正的客人做中间人的。这些客人还要分三六九等——如此看来,想要追查这件事情,后面的路艰难着呢。” 两人说着便到了门口,就看到宋许和陆载正在门口攀谈聊天,一旁拴着一辆马车,车夫眼下也不见踪影,只留下一匹健壮的乌棕马驮着缰绳,嚼墙角的草根。李平阳上下扫了一眼那匹马,心里不由得赞许起来这匹马养得可真不错。 几人进了门,还没遇到高鹤,倒是看见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坐在石凳上正和旁人说笑,只不过那说笑比起觥筹交错,倒是更像一场霸凌,与那年轻人说笑的官差腰仿佛要弯到膝盖去了,汗顺着脸颊悬在脖子里,看起来滑稽中透着辛酸。 “啊呀,那罪魁祸首倒是回来了。”年轻人瞧见宋许,不由得一笑,也不起身,捞起盘子里的葡萄张口就咬了一粒,姿态很是轻佻,“哎,哎!宋主簿!” 宋许大约是不喜欢这人的,只匆匆一拜:“见过李公子。” 那人瞧着二十岁上下的年纪,脸庞虽然还算得上漂亮,模样却透着一股獐头鼠目:“有人来报说卫县令和高县丞只是月旬不在,你就惹出大祸事,我家舅舅有心要罚你,还是县丞为你求情,说你一个人看管这么大一个乌江县,难免力有不逮。等会儿你进去可要好好谢谢县丞。” “我本无错,为何道谢?”宋许闻言倒是转过身一言顶撞过去。 “你无错?杜家在你代理县衙期间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无错?” “下官代理县衙不过月旬,杜家牵扯入‘菜人’交易起码已经有三五年,怎么会是我的错?” 李崖声音一哽,随即拍案而起:“宋子谦!你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你是想说,这杜家是县令县丞在任期间才发展起来的吗?你此话是何居心!” 宋许冷哼一声:“下官岂敢,不过是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说句实话罢了。” “宋子谦,你可别忘了自己能做到这个位置靠的是谁的赏识!若不是卫县令赞赏你的能力,你一个商贾之后,如何能谋得这样好的职务?他人以真心待你,你却不知好歹,反而好诬赖好人,看来这从商之人,骨子里便是做无情文章的。” 这话说得李平阳都生出几分不快,更何况宋许:“我只就事论事,公子以杜家之事问责我,我便以道理回答,怎么就成了不知好歹之人?” “道理,什么道理?你代管期间百忧镇出了大问题,这就是道理。不然怎么县丞县令在位多年,就不曾出过这样的问题?” 宋许一时说不出话。倒是张峒道一把扇子拦住他,上下打量一番那位公子:“你是何人?” 李崖也上下打量一番张峒道,这几日为了办案方便加上没有仆役照料,张峒道换的都是粗布衣衫,也没有戴华丽的冠帽,都是一条简单棉布巾帕缠个简单的襆头:“你又是何人?一个主簿的门客,如此不知礼数。” 张峒道一愣,却觉得好笑起来:“我是何人都不妨碍我讲句公道话。你说怎么偏偏是宋主簿发现了问题,这言之谬,如同那些短视的病人,总觉得疾病乃是医生带来的。宋主簿发现问题,本就是他的能耐,纵使不能彻底解决,总好过继续放任其贻害万代。” “公子这说法,以为不管不问问题便 不在,闭目塞听而自以为是,就能全守成之功,享受一世荣华,如此下去,谁还敢尽忠直言?倘若朝中都是公子这样惯于掩耳盗铃之人,这江山社稷无人敢直言上谏,那满朝文武才是当真枉食俸禄了。” “你!”那人瞪着眼,指着张峒道骂了一句,“难怪说这乌江县被宋主簿管得毫无规矩,你不过是借着他的名头上门讨生活的书生,读了几本书就自以为看得透天下事了?朝堂的事情何其复杂,你这平头百姓也敢指点江山?” 第一百一十四章县丞家宴 “平头百姓怎的,君子有责于天下,其心不能动,其志不能移。我今日虽然暂居低位,这道理是不变的,公子为何因我出生低微而讥讽?” 李崖松了一口气,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你这样的寒门学子,只知道四书五经里的文章,哪里知道大户人家的规矩。凡事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哪里容易。你们不知身居高位的苦,只会摇唇弄舌,搬弄文章,实际上上不能上阵杀敌,下不懂工商农事。依我看,这科举就是方便了你们这些心比天高的家伙,就应该还全面沿用推恩举贤,那样才是真的选出了人才呢。” “长安有句话说,圣贤天有福报,才子不落竹门。”张峒道轻轻笑了笑,手指就这么指了一下李崖,“你想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吧?” 那李崖被他一指,心里生出怨怼:“怎的,你不服气?我素来知道你这种人的性子。瞧着自家没有权势,看着旁人家里略有薄产就心生嫉妒。满口大道理,分明就是恨的权势不在自己身上罢了,你这种人做了官,最容易偏执,所以寒门学子才老是惹出事端。” “我这种人?”张峒道重复了一遍,不禁大笑起来。 那李崖此刻才觉有些异常,只见张峒道明明就在李崖身边,却拍了拍宋许的胳膊:“宋主簿,劳烦跟李公子说一声,就说某素来听闻和州李刺史治学严谨,崇尚魏晋之道。今日观其子,果然深谙九品中正之良处,看来是家学的确如此啊。” “这般怀古,为何不去做汉臣,要做我大唐臣子啊?” 说罢,他轻哼一声,扭头瞥了李崖一眼便走开了。 李平阳忍不住在心里吹了一声口哨,心说难怪爹爹修仙修了一辈子都放不下功名利禄,这东西当真拿在自己手上使唤确实舒服啊,想着,匆忙追上去。 “大人!” 张峒道顺着声音低头看过去,就看到李平阳一张脸皱巴巴的,摆出个故作凶悍的表情:“大人,瞧我怕不怕人?是不是像您刚刚似的?” 张峒道本来就是杀杀那人的威风,也没太在意结果,他早早离开就是要做样子顺便等宋许给他去把身份解释清楚,一看李平阳翻的小白眼,没忍住噗嗤笑出来:“拿我打趣做什么?” 李平阳没憋住也笑了:“民女不敢,大人恕罪。” “就是你牙尖嘴利的!” 两人就这么说笑着走到正厅前面,迎面走上来一个长须瘦面、姿态雅致的男人:“啊呀啊呀,这位将军瞧着便是神武气派,必定就是金吾卫张将军吧?下官耽搁许久,星夜奔回,总算能一睹将军风采,不愧是眼下长安最负盛名的少年将军,瞧着便有万夫不当之勇,想来当年冠军侯也不过如此啦!” “本来下官早该归来,但是和州府那边今年赋税多有调整,朝廷的份额虽然定下,但是这几年世事混乱,这田地哪些荒废,哪些又要重新开垦,盐铁丝绸都是问题,这次份额定不下来下半年全和州都要悬着心,实在是走不开。这才怠慢了大人,还望大人见谅。” 这一番夸赞弄得张峒道颇为不自在,伸手不打笑脸人,一时间也不好责骂,只虚回一礼:“县丞谬赞,我此来乌江县只是奉天子诏查清魏无命将军的命案,无需讲究虚礼。土地赋税都是大事,若县丞因为这些事情耽搁,那才是应该的。” 高鹤闻言脸上笑容一僵,随即拜了拜:“张大人真是心胸宽广,在下佩服——这位是?” “这位是许夫人,乃是在下的书手。” 高鹤了然一笑:“说起来这前朝上官大夫当时位至女相,做的也相当于是天后的书手。如此看来,许夫人不光是姿容端丽,还有不输男儿之才啊!” 李平阳被夸了一下,差点没翘尾巴,憋了好一阵子才行了个万福礼,默默退到张峒道身后,生怕一张口就笑出来。 不过当她故作怯怯地一抬头,却忽然发现那县丞目光透过张峒道略带深意地望向她:“我观夫人模样,不似一般妇人,乃奇女子也。”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他认出李平阳了。 这个忽然的意识让李平阳一时间收敛了笑容,不动声色地上下瞟了对方一眼,垂眼不说话了。 “她怕生呐——今晚可是县丞大人的接风宴?那在下能不能来凑个热闹?” “这,这自然是下官的荣幸啊!”高鹤一脸惊喜,须臾便犹豫地望向张峒道身边的李平阳,“只不过,下官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县丞请说。” “今夜乃是家宴,请的也是县衙里我的一些兄弟,这许夫人貌美如花,有神女之姿,在场都是些血气方刚的男儿,只怕到时候吃起酒来难尽兴啊。” 李平阳闻言差点把茶都吐了出来:你为了不让我吃那顿饭真是什么瞎话都能说出口啊。 但是张峒道似乎倒是很能接受,他点点头:“县丞这话说得也有理,倒是我想得不周到了。确实倘若没有女客,我也不能破例。” “实在不好意思,实在不好意思。”高鹤惭愧地连连拱手,“这位夫人,等过几日下官自在自家府上备宴赔罪。今日都是鲁莽粗人,与他们同席而餐,也怕夫人不习惯。” 事已至此,李平阳还能说些什么呢,只能行礼笑着答应:“县丞说得哪里话 ,既然如此,民女便暂时告退,就回去等着县丞的请帖了。” “惭愧,惭愧。” “等会儿要不要让陆先生送你回去?” 李平阳摇摇头:“乌江县有酒楼,正好大人不是才给我结了工钱吗?我在进城咱们一起看到的酒楼住下,等明日和大人一块回去。” 张峒道听了她的安排,松一口气,从腰里摘下钱袋子从里面拨了点碎银子放在手心,点了点数额便交给李平阳:“你拿着这些去用,这些钱可以开一间能供上热水的房间,且不要省着,等明日我来找你。” 李平阳得了些钱,晃着头点了点,有点高兴地抿嘴一笑:“多谢将军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玄奘遇狼 送别了李平阳,宋许和陆载也赶了回来,同高鹤打了个招呼,后面跟着李崖,脸色倒是有些难看,见着张峒道急匆匆躲开视线,一副胆小怕事的模样。 几人相互走入正厅,此刻天色渐晚,其余众多宾客回到正厅内。除了张峒道之外,多是乌江县的乡绅家族与县衙有些官职的衙役。高鹤坐在主位之上,与来往宾客觥筹交错。 离开席还有些时间,几人说起故事排解无聊,陆载是天生讲故事的好手,他接连说了三个故事,都逗得旁人拍案叫绝。因这故事里有滑稽,有艳情,即使是未曾读过书的衙役官差,都格外用心地张大嘴听着,随着情节起伏一惊一乍,格外酣畅淋漓。 眼见着晚宴准备好,陆载有心不再继续说下去,哪里知道旁人听了两三个故事,此时正是兴头上,为首几个年轻好事的叫着让陆载再说一个。 陆载推脱不得,只能转头目光求助张峒道,哪里知道张峒道也不帮他,只笑着叫他再说一个,不要拂了别人的兴致。 张峒道如此开口,陆载只得答应:“既然诸位都有这兴致,那在下再说最后一个故事吧。这个故事是关于玄奘高僧取经途中的见闻。” 周围一片叫好,随即安静下来,各个眼睛透着亮等陆载说起这鲜为人知的故事。 “话说当年玄奘高僧为去往天竺国求取真经,需要从玉门关前往西域,而这路上需经过一片荒无人烟的沙漠,名为‘莫贺延蹟’。沙漠风沙巨大,白日里烈日当空,几乎将人晒为肉干,到了夜晚又冷得出奇,冻得人几乎失去意识。” “若只是这样倒也罢了,关键是这沙漠罕见水源,又有亡命之徒和财狼野兽伺机而动。饶是玄奘大师,最终也在晕死在沙漠之中。” 众人具是一惊,其中一个好奇心重的不由说道:“那后来怎样?玄奘大师怎么脱险的?” “天无绝人之路,就在沙漠入夜之后,一匹通体灰黑的野狼救了玄奘大师,他驮着玄奘大师走出沙漠,来到了一处道场之中,只见这道场四面都是石墙,神龛上未曾祭拜佛像,反而燃起熊熊烈火。三名信徒都是西域修行僧人的打扮,见到狼驮着玄奘归来,立刻准备上丰盛的筵席款待玄奘法师。” “噫,狼怎么能救人呢?”“嘘嘘,别说话,这狼肯定有问题啊!” “然而,智慧的玄奘法师并没有被眼前的享受迷惑,他敏锐地察觉到那匹真正救了他的性命的狼却什么都没有吃,他既没有吃信徒为他准备的肉,也没有吃摆在桌上的素食和瓜果,而是唉声叹息,只是在玄奘用餐结束后喝了几口水。” “然而,在狼如此痛苦的同时,他的三名信徒弟子却围绕着火又唱又跳,他们不仅吃了许多蔬果,还烤了肉来吃。一边吃一边围绕着火堆跳舞,似乎在喃喃自语感谢什么。” “这反常的举动让玄奘法师意识到这座道场可能有秘密,于是等到月黑风高,他便默念《般若波罗蜜心经》,双手合十在院中禅修。果然就在他开始诵经后不久,三名弟子的禅房里便传出了响亮的鼾声,那匹狼从黑暗中走出,嘴里叼着一把西域的弯刀。” “狼将弯刀放在玄奘身前,将自己的经历一一道来,玄奘这才知道,这匹狼本是乌兹国得道的高僧,他遵守清规戒律,并且能默诵上百篇经文,因为其德行深厚,故而在生前他便预感到自己将要坐化成佛。然而,他座下三名弟子却因此起了歹念,他们认为,师父如果可以永远留在寺庙中,就能通过师父的苦修抵偿他们的罪业,于是,其中一人提议道:‘师父一旦圆寂就要成佛,我们的寺庙就会丧失许多信徒,我们的罪业也无人诵经抵偿。不如我们使出一些小手段,让师父破戒,这样师父虽然功德圆满,但是却无法成佛,这样他就能永远被困在这里了’。” “弟子三人联合杀死了一个过路人,然后把他的肉剁碎,熬煮成肉汤浸泡在素食里面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他们把素食端给高僧,高僧问道肉腥味,便问,今日的素食为何这样腥臭。于是弟子回答,因为是农民特地送来给您的,如果您不喜欢,我们会给您换成国王送的新鲜的蔬菜。高僧于是没有说话,而是吃下了那些人肉煮出来的蔬菜,破了戒。” 周遭响起一片惊讶之声,还有人细细吐槽:“啊呀,这徒弟怎么这样坏呢?” “原来,这徒弟虽然托名相信佛教,实际上却是另一个教派的信徒。而他们的教派一名先知为了毁坏高僧的功德,让当地国王不再相信佛教,才会出此主意。” “高僧知道此事后,便祈求神佛说,求您把我变成一只可以快速跑的牲畜吧,让我飞快离开这里,好不要破坏这里的佛法传播。于是他变成一匹狼,一路跑到‘莫贺延蹟’,他的三名弟子很快追上来,继续用高僧的苦修作为他们作恶的抵偿,每日饮酒吃肉。” 周遭响起一片唏嘘声:“这么好的高僧,怎么会这样啊!” “玄奘法师问高僧:‘您为何要给我弯刀呢?’” “高僧对玄奘法师祈拜:‘您是得道高僧,必然能看出我并非自愿破戒,请您挖出我的心脏,将他展示给诸天神佛,告诉他们我的真诚之心,这样,我才可重新入轮回道。’” “然而,玄奘闻言却没有答应,他 告诉高僧,您熟读经书,知晓佛法,自然应该知道大彻大悟之道。若你当真为人所陷害,因此而破戒,则本心当越发坚韧,内心更加光明。你之所以变成狼,并非因为你被人陷害,而是因为你心生杂念,不再虔心礼佛。若你能回归本心,诸天神佛自然可以看到,何必剖心自证呢?” “说罢,周遭一阵风吹过,只见道场已经化为一片废墟,高僧的骸骨就在玄奘面前坐化,似乎在一瞬间便完成了圆寂。” 陆载言罢,周遭一片寂然,所有人都一副毛骨悚然的模样,心有余悸地相互看着彼此。 第一百一十六章念空和尚 “那,那三个徒弟呢?”有人壮着胆子朝陆载问道,“总不会他们当真什么都不用负责吧?” “怎么可能呢?那三人在神佛的指引下呼呼大睡,等到第二天早上才醒来,此刻他们玄奘法师已经离开,高僧也已坐化。他们惶恐不已,逃回乌兹国。然而就在那夜,西域居然下起一场暴雨,那三人看见雨中飘来一朵莲花,以为是要接他们去往彼岸的,便爬上去,谁知三人体重过重,莲花开始往下坠落,最终落入阿鼻地狱,他们需要在那里受一百年酷刑,才能把罪孽偿还清楚,重新入轮回。” 旁人还有些恍惚,倒是高鹤飞快地拍手赞叹起来:“真是个好故事。” 众人这才说说笑笑起来:“这个故事好,有佛性。”“最后那三个弟子落得那么个下场,都是他们活该!” 在众人说笑声中,倒是有个年轻人坐在末席的位置,神态惴惴不安地盘着念珠。一旁人打趣他:“哎,书呆子,你终日苦修,怎么不知道这么好玩的故事?只会说些云里雾里不知所云的东西,怪不得没什么出息呢。” 宋许附耳介绍:“那是高鹤养子,法号念空,眼下在家中带发修行,说是等二十岁就把他送去寺庙里修行。” “他是修佛的?” “是。那孩子今年大约十九岁,算算日子倒是也快离开这里了。” “念空本是高鹤远亲家中独子,父母早亡后高鹤便将他接到家中照料,视若己出。这孩子很是机灵聪慧,十六岁的时候考中了秀才,出息得不得了。可惜考中秀才之后他却未曾继续读书,也没有娶妻生子。” “哦?”张峒道似乎觉得有些不对劲,“你说他是高鹤养子,莫非?” “附近有人当时也传出这些流言蜚语,不过才传出没多久,念空就去清虚大师那里礼佛学经,大家都觉得应当是念空不想入仕想要做和尚,也都理解了。”宋许这话说得很含糊,似乎话里还有些别的意思,“至于带发修行,应该是高县丞的意思,一旦受戒再还俗就比较复杂,想要让念空能冷静几年,希望他放弃做和尚。” 张峒道点点头,似乎并不意外:“僧人讲究六根清净,要斩断尘俗。但是对这些人来说,一个十六岁可以考上秀才的才俊,应当是家里悉心培养的对象。念空出家,对李县丞没有什么好处,反而有莫大的损失。” 陆载抬眼望过去,只见那念空模样清秀,眉间天然长了一点红,生得男生女相,不像是守着青灯古佛的僧人,倒像是胭脂香粉养出来的面首:“瞧面相,倒不是很顺呢。” 宋许点点头:“卫县令之前见过念空,也不知道是存着什么目的,只说了一句,过于柔媚了,看着倒不像是男子命。大约是男儿身,女儿命,出家是唯一的活路。最开始高县丞很反对念空出家的,但是听了县令的话之后,却忽然似乎想通了。” 张峒道捏了捏下巴,只是象征性地感慨了一句,大约是因为对此话题并不感兴趣,他没怎么把这些话放在心上。 几个纨绔子弟还在欺负念空,动静闹得有点大,其中较为轻佻一些的还勾着念空的头发,说些不三不四的话。然而高鹤并没有阻止,他热络地提醒张峒道喝酒,对养子的遭遇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更何况念空是一条临阵脱逃的狗,这是高鹤在给他施压,时时刻刻提醒他不要不知好歹。他的仕途、婚姻、家庭,用处都大着呢。 张峒道做惯了英雄好人,心里有些不舒服,举着酒杯去了末席,走到念空面前:“师父,本官看你听刚刚的故事表情似乎不快?可是我家先生哪里讲的不对?” 念空神态有几分意外,但是也毕恭毕敬地答话:“阿弥陀佛,贫僧其实相当喜欢刚刚那个故事,只是有一件事情,小僧觉得不妥。” 张峒道在他身边坐下:“何处不妥,还请大师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言明。” “方才故事中,三位弟子最终因为一场天降大雨而乘上莲花,最终莲花把他们送入阿鼻地狱,此处,小僧以为不妥。天地因果循环,不受外物干扰,此三人结下冤孽,自然应当遭受惩戒,但是这惩戒本来是应当在因果之内自然来到的……” 张峒道对佛法本来就没什么兴趣,听得困困顿顿,等到念空把话说完了,他方才装出恍然大悟的模样一点头:“然也,不愧是大师,果然对佛法的理解不是我等俗人能媲美的。” 念空望着他好一会,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大人您种下善因,他日虽有大祸,却可凭此因果逢凶化吉。” 张峒道听他忽然来一句这个话,有点摸不着头脑,但是想来这些修行之人本来就多会说这些吉祥话讨别人开心,遂点点头:“真是借大师吉言了。” 话未说完,晚宴倒是开始上菜了,大约是看张峒道似乎和念空聊得有些趣味,高鹤便将念空从末席换到张峒道身边。这让张峒道和陆载都有些不自在——念空太像一个女人了,或者说得更彻底些,他太柔媚了,仿佛谁在他面前都能做皇帝一样。 他说话时候仿佛还是个人,但是一旦他只是坐着,就像是一摊饱满着艳情的烂肉似的,那种感觉让张峒道浑身不痛快。不过眼下他若是真表现出不痛快,回了末席这人又要被欺负 ,于是他便只能忍耐了。 才上了几道凉菜,端坐主位的高鹤便兴致冲冲地说有一件宝贝希望能让大家都看看,还毕恭毕敬地请示了一番张峒道。张峒道吃得本来就难受,恨不得什么都不看才好,不过也顺着高鹤的意思点点头。 高鹤随即派了下人去取,不一会一副巨大的丝绸屏风便被端了上来,那屏风工艺高超制作精美,看模样乃是用黄花木为框架,采用的上好的蜀绣工艺。 然而,那华美的针脚绣下的,却是一副叫人不寒而栗的画面。 第一百一十七章屏风 一时间,在座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饶是张峒道在长安看过那么多热闹,又在杜家结结实实和死人打了一回交道,看着这幅画,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短暂地陷入了一种踟蹰的沉默,随即笑起来:“这屏风上的画,本官倒是没见过啊。” 高鹤很有趣味:“啊呀,说来也是凑巧,这副屏风乃是下官在一个游商那边瞧见的,当时一看就觉得实在是没见过的新鲜样式。千祈万求好不容易才买下来,原先我还想着可能是因为我没见识,才会觉得新鲜,既然张大人你也没有看过,那这东西看起来确实是个宝贝!” 张峒道压抑住想说话的心情,重新将目光转向屏风:宝贝不宝贝的他不知道,但是这东西没人买以至于成为孤品,是什么人都不会奇怪的。 屏风以中轴线为分界,一边是地府幽冥沸腾的鬼火,另一边则是子时三刻寂静黑暗的人间。地府那一侧,一个年迈的老和尚被三条凶神恶煞的巨犬拖拽在鬼火之中,他的下半截身体已经被吃得干净,一缕一缕的赤红色丝线缠在鬼火的幽冥之中,仿佛那和尚下一秒就要被吃进去一般。而人间那一层则有一名更为年轻的和尚维持着从蒲团摔下去的瞬间的动作,他神态惊恐而绝望,嘴巴张大,似乎正在发出尖锐的惨叫。面对那已经被吃下半截身体的老和尚,他无法做出任何拯救对方的行为,只能无助地发出惊恐的尖叫。 这是一幅仿佛刚刚从阿鼻地狱中被拖拽出来的恐怖景象,它不像是任何一幅应当被历史留下的古画,他像是……真实,一种血和肉被碾压摩擦,做糜状涂抹的腥臭的真实。 这个想法忽然吓到了,但是随即就理解了自己指的是什么——是场景。 目前为止无论是工笔画还是写意水墨画,绘画本身应该追求的都是飘逸、精致和美丽。君子的德行被外化为精美的服饰,君子的本心被外化为潇洒的山水。无论是哪一种,都没有用如此精细的手段去描摹过一个恐怖的绝望的场景。 尤其这场景的主角还是两位和尚,如果从禅意来看,甚至应当是得道高僧。 见到连张峒道都看得有几分痴,高鹤是真的生出几分骄傲了:“这幅画,画的是南朝《冥祥记》里面的一个故事,被称为‘饿狗示报’。说来也巧,这个故事和刚刚陆先生说的,还有几分相似呢!” 这下总算将张峒道的目光从屏风转移到高鹤身上,他吸了一口气,似乎要将刚刚的画面忘记,随即笑了起来:“当真如此巧合?本官倒想听听这个故事呢。” “刘宋时代新野有一位得道高僧名为沙门竺慧,于永初二年圆寂。去世后,弟子为他设七天斋供。因为沙门竺慧声名远播,故而有许多僧人前来为其诵经超度,其中就有一名名叫道贤的和尚。然而,在道贤为沙门竺慧超度几日后,在某日子时三刻,忽然看见沙门竺慧的身影漂浮在空中质问他,要什么时候才能能断肉。” “道贤还未曾回答,就听见沙门竺慧继续说,我正因为吃肉,堕落到了饿狗地狱。如果你不相信,请看看我的背后。于是道贤向沙门竺慧背后看去,只见高僧背后跟着三条形状巨大的野狗,眼光如火炬,正在啃噬沙门竺慧的血肉。道贤大惊失色,再一个恍惚,只见那鬼影和三条恶狗都已经不在了。” 最近几年社会上流行起不少志怪异闻,一般都是脱胎于魏晋时期修士和隐士留下的记录,最近几年似乎文人落魄时候也会写一些试图卖点钱讨个生活。这“饿狗示报”的故事乍一听似乎与其他的志怪故事没有什么区别。 “不过,这幅画把沙门竺慧画得好生凄惨啊……”张峒道叹了一口气,目光随即移开,似乎生出些不忍似的。 高鹤感同身受地叹了一口气:“没办法,他不该吃肉的。” 张峒道瞟了他一眼:“这倒也是,吃了不该吃的肉,受点苦也是没有办法的。”<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这句话高鹤没接茬,只是笑着把这句话晃了过去,等到说了些闲话之后才举起酒杯恭恭敬敬对着张峒道点点头:“张大人,请。” 张峒道举杯,抬头抿了一口。 念空并没有吃什么东西,他一直在一旁念经。最开始的时候张峒道还不知道为什么他非要在这个时候念经,看了一会才发现他在念往生咒,而面前的盘子里正好有一条通体雪白的清蒸刀鱼,鱼身完整,只点缀些葱姜丝。翻了一只白色珍珠模样的眼睛,热气腾腾地躺在盘子里。 “你在为鱼超度?” 念空放下手里的念珠,他沉默了许久,最终摇摇头:“没有,它生来就是要被人吃的,他们既然要被吃掉,我若超度他们,让他们放下怨恨,这反而是不公平的。” 张峒道觉得有些古怪,夹着肉吃了几筷子:“那你念经干什么?” “为了求自己一个心安。” 屏风虽然让宴会气氛略微陷入僵硬,但是毕竟是男人多的酒局,等到进入下半场的时候便彻底快活起来,酒宴准备了四道肉菜,猪肘、白切鸡、清蒸刀鱼、和最贵的一道炖鹿肉。四道菜做得都很地道,宾主尽欢,屏风两侧的桌上尽是吃剩下的骨头。 是夜,张峒道被人挨个敬酒,果然喝多了一些。他被陆载扶到房间的时候远远似乎听 到有人吵闹的声音,有些醉醺醺的张峒道被吵得头疼,拽着高家的侍从问道:“那是谁啊?怎么大半夜的这么吵闹?” 侍从听了听,对这声音似乎习以为常:“回大人,那是卫县令家的千金小姐。卫小姐打小跟……念空师傅一块长大,这次两人分别许久,估计是小姐心里惦记着吧?” 话说得倒是有些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的打趣意味,不由得让张峒道想起那对冥婚的小夫妻生出些惆怅又释然的感慨:“一块长大是何其幸运啊。人呐,还是要抓紧身边的缘分才是。” 第一百一十八章三童子 又和侍从说了些话,张峒道和陆载才走到客房。里面早就准备好就寝的诸多用具,被褥床垫虽然看着都没有使用过,却依旧散发着陈年木柜里刚刚拿出的腐朽气。 县丞的府衙里准备了热水,张峒道擦过脸拿皂角洗了身子之后全身都爽利不少,酒也醒了七八分,又仔细回忆了一番方才的对话,这才琢磨出不对劲来。 张峒道木桶里喊了几声,又着急地从热水里伸出一条胳膊拍了拍木桶的外围,生出困意的陆载才姗姗来迟,还不由得打了个哈切:“又怎么了,大人?” “念空既然已经出家,又怎么能娶妻呢?照理来说,他和卫家小姐就是再亲密,也不至于入夜后从后门来找他。而且……为什么会分别许久呢?” “什么许久?” “就是那侍从说的‘这次两人分别许久’,分别的不就是念空和卫家小姐吗?如果念空一直在高鹤府上,那么卫家小姐想要找他不就是来这里串个门,为什么会分别许久呢?” 陆载思考了一会,恍然大悟:“大人是想问,为什么高鹤会带着念空去和州府?” 张峒道点点头:“高鹤不是没有亲生儿子,他长子今儿没来,但是据说是在准备考学。想来也是十多岁的年纪,这时候可正是借着父辈荫蔽而拓展关系的关键时期。你说为什么高鹤带了非亲非故还打算出家的念空去和州,反而将自己正在考学的亲生儿子放在家里。” “这倒不难理解,咱们之前调查也知道,高鹤和卫虎此行去和州府并不是为了什么好事情,都是私下见不得光的交易,确实不能太早让子孙经手。若是子孙后代能靠自己考出个功名,他们面上有光,还能继续方便做这明暗交易。所以这次自己看重的孩子怎么能带在身边呢?” “那高鹤为什么要带念空?” 陆载一哽,张峒道乘胜追击:“‘菜人’交易对杜家如何重要,我想对县丞、县令、所有牵扯进来的不管是家族还是个人都是相同的。这种事情,如果不是抱着非要做不可,一条道走到黑的心,是不可能掺和进来的,所以但凡牵扯其中,这一股势力的重心就在于‘菜人’。这么重要的事情,高鹤为什么要交给即将出家的念空?” “……” “若是讲经说法,开坛论道,那就更不可能了。念空只是在修行,并没有剃度,眼下他连个沙弥也不算,他怎么会去和刺史说法呢?” 陆载仔仔细细又回忆了好久,他看向张峒道笃定的表情,逐渐知道了答案——这里发生过的事情,长安都曾经以更繁华、更混乱的模样上演过一次又一次。张峒道能想到并不是因为他心细如发,而是他曾经不止一次地看到过这个场景在面前上演。 “那大人,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张峒道靠在浴缸里,咬着手指思索了好一会,随即有些狡猾地笑了,他勾勾手示意陆载附耳过来:“我想要给念空大师卖个人情。” 丑时的打更声刚刚响过,万籁俱寂。张峒道拽着陆载又一次穿好了衣服,打算借着“吃了酒,心里闹得慌”这样的名头去探一探高家。 高家沉浸在一片黑暗之中,只留着两三个守夜的仆人点着灯笼从步道上走过,在院墙撞出一片影影绰绰形状不定的倒影。两人因是贵客,值夜的仆人也不多问,其中领班的一个满脸堆笑领着他们去后院水边赏鱼。 张峒道还不大了解高家的地形,故而跟着先去了后院,恰好看到有三个小孩蹲在水边,他们捉了几只萤火虫玩得正高兴,大约是仆人家的孩子,等到主家都休息了,才能出来玩一会儿。 三个孩子具是年幼,最大的大约有六七岁了,扎两个冲天辫,仔细瞧瞧应当是个女娃,其余两个倒是看不出男女。 过没多久,三个孩子做好了手工,撅着屁股站起来,手里抓着塞了萤火虫的“纸灯笼”,在池塘边上小跑打闹,凉亭上点着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灯,照亮水边一片铺地,三道小小的人影就这么落在透着昏黄的鹅卵石上。 张峒道怕他们跌入水里,便走上去把他们赶开,叫他们去房檐下玩。 三个孩子都是很有眼力见的,尽管不认识张峒道,却也不上去打搅他,听了这话就提着纸灯笼从凉亭跑到廊下玩耍,在穿过凉亭的时候,三个孩子的影子也悄悄从脚下滑开,由最开始追着他们跑,变作落在他们身前,倒影在墙上。 张峒道瞧他们玩了一会,招招手,其中最机灵的小女孩就跑过来,故作成熟稳重地晃着脑袋:“贵人老爷,您叫我?” 张峒道笑了起来,有些怜爱地在她头上揉了揉羊角辫:“当真是机灵活泼。”夸赞着,他从怀里摸出些碎银子,随意挑了几块放在女娃手心里,“这些是赏赐你的,赶明儿拿着这些去集市上买点零嘴去。” 小女娃得了好处,眼睛一亮,身边其他两个孩子看着眼馋,便低声说着分一些,张峒道也不吝啬,又摸了些碎银子出来给他们也分了。俗话说拿人手软,三个孩子拿了张峒道的碎银子,见他又是气度潇洒年轻英俊,自然生出亲切之心,也不玩闹了,提着灯笼在他边上坐下。 张峒道知道时机已经成熟,遂问道:“你们是这里哪家的孩子?” “回贵人老爷的话,我是高老 爷府上林管事的女儿,您叫我阿檀就好,我娘在夫人面前伺候着。这个弟弟叫阿辰,父母是在大少爷房里做事的,这个妹妹母亲是几年前长安来的新罗婢,父亲在府上养马,叫阿螭。” “阿檀,阿辰,阿螭?”张峒道顺着数点过去,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三个孩子面面相觑,均是一脸的疑惑:“大人,你为什么笑呀?之前念空师傅听到我们的名字也笑,是我们名字取的不好吗?” “不是不是,”张峒道摆摆手,也不多解释,“念空师傅,这么说你们三人也认识念空?” 第一百一十九章菩萨蛮 “我们都是在高家长大的,怎么会不认识念空师傅呢?”小女孩摇晃着脑袋说,“念空师傅对奴才很好,对孩子也好。他在自己的禅房里给我们准备了不少甜嘴儿,我们只要去给他干活,他就给我们零食吃。” “你们给他干活,什么活儿?” “就是灭虫、修建花枝、还有领皂角抹布之类日用的东西,这些我们帮念空师傅做了,他便给我们零嘴,还谢谢我们!” 张峒道听出些古怪:“这些事情本就是应该有仆人侍奉的,怎么会是你们在做呢?” “大人不要小看我们,我跟着爹娘学着,侍奉人的规矩都是懂的——之前本来是有下人在念空师傅房里侍奉,但是大人们说会影响了师傅修行,所以都撤了,只留下一个送汤药的。那些辛苦的劳作都要念空师傅自己做,我们本来还没到干活的年纪,瞧见了就帮他的忙。” “撤了其他的,只留下送汤药的?念空师傅难不成生病了?” 张峒道问这话的时候一直观察着小姑娘,见她前面都是对答如流,到了此处忽然犹豫起来,似乎担心着什么:“这……” 张峒道心里暗喜,面上却仿佛不在意似的:“我自长安而来,与大明宫诸位御医多有交往,本想着要是念空师傅身患奇疾,或许可以去问问他们有何解法。既然不方便,那我也就不多打听旁人家的事情了。” 张峒道此言一出,阿檀倒是有些急了,她兀自犹豫焦灼了好一会,拽拽张峒道绣着麒麟暗纹的衣袖:“我,我只贵客说这事情,贵客千万不能说是我告诉您的!” “放心,我肯定不说。” 阿檀又是警惕地左右看了一阵,小手拽着张峒道,凑近了才小声地说道:“念空师傅其实已经死过一回啦,眼前这个是鬼呀。” 这话说得张峒道不由一愣,随即一阵阴冷的穿堂风从水上袭来,带着湿漉漉的水汽,吹得人不由打了个哆嗦:“你说什么?” “这事儿,我是偷偷听着的,只讲给我娘听过,她不许我说,但是怎么想怎么奇怪——大人,您见多识广,您说怎么会有死人还活着呢?这是什么病?” 张峒道张张嘴,似乎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对上小姑娘那含着恐惧的乌黑清透的眼睛,随即声音就有些没有底气:“应该是没有死人还是活着的,不过这么大的人世间,什么离奇事情没有,我一时也说不准。不如你先和我说说,为什么念空是死了?” “这是我小时候的事情了,具体我是听别的人说的。当时说是念空师傅有个喜欢的红发姑娘,但是那个姑娘是逃难来的乌江县,据说弹得一手好琵琶,曾经在洛阳讨生活。念空师傅很喜欢她,前几日我还看到他捻着那个姑娘留下的掉色的穗子掉眼泪。” “红发?这么说来那姑娘可是西域人?” “好像是的,我娘有次回忆说那个姑娘有一头红发,碧眼高鼻,和我们好不一样的!但是后来那姑娘就死了,念空师傅特别特别伤心,当时许多人安慰他,他也听不进去。卫家小姐还说愿意照顾他一辈子,但是他还是想念那个姑娘。” “我爹说,这是中了邪了。” 张峒道嘴唇抖了抖,随即不动声色地抿着嘴:“然后呢?” “然后念空师傅自杀了,他被救上来的时候早就断气。当时高家所有人都好伤心,开始操办他的葬礼,结果就在第三天夜里,他忽然坐起来,然后说自己尘缘已断,将不久于人世,请求能剃度出家,做和尚去。” “他是投水自尽的?” 阿檀点点头:“都是这么说的,还有人说是那菩萨蛮姑娘变了水鬼,趁着念空师傅望向水的时候伸手把他拽进水里去了。” “后来他醒了,就说要出家?” “嗯。” “那这汤药又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清楚,那汤药是不许我们碰的。一天三顿都是由五叔送进去,五叔可凶,从不和我们说话,瞧见我们就恶狠狠地瞪,有时又会忽然笑起来,好像要吃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人似的。我怕他,所以从来都离他远远的。” “这么说,这汤药是什么除了五叔谁也不知道?” “我知道一些,我听到的。由此我帮着抓狸子的时候县丞老爷在屋里恰好问五叔,他问‘今天的菩萨汤送过去了吗?’,又问‘这段时间吃得稳当些了吗?’。五叔就回答老爷说‘今儿的也送去了,吃得比一开始好多了,眼下只是哭,并不闹了’。” “……然后呢?” “然后老爷听了特别高兴,他就很亲切地跟五叔说‘这段时间劳烦你了,如今还有一半,依旧是交给你去送。不要懈怠,最好叫他最后连眼泪也不掉了,才算是起了效果’。” “……” “然后五叔也笑了,他对我们没好脸色,对老爷可是没有一刻不笑的。他回答说‘请老爷放心,老奴手段多得很,保管叫他笑呵呵地吃下去。’然后他又洋洋得意地说‘虽是男子,长得倒是越发妩媚。如此看起来,应当是有效果的,怪不得这东西这么贵呢’。” 张峒道半天不曾说出话来,阿檀发现他半天不曾说话,扭过头小声解释:“后来,我听他们笑,觉得怕得很,就跑了。贵人老爷,你说那个‘ 菩萨汤’到底是什么东西呀?” 她这话问得坦荡,张峒道却眼神躲了躲:“许是什么肉灵芝之类的名贵草药?这样,我改日写封信去长安问一问,那些大夫或许是知道的。今晚这些事你就不要告诉旁人了,这事情是高家的秘密,只有我们几个人知道,可以吗?” “我不会说的,他们也不会说的!”阿檀极其高兴地笑了起来,“念空师傅是个很好很好的人,所以我们都喜欢他。要是他能不生病就好了,这样他就不用做和尚,就能和卫家小姐成亲去了。” 孩子笑得格外天真,仿佛已经预见了念空放弃做和尚后的好日子:“我娘说呀,这几年坏事儿都是从那姑娘开始的,不然若是念空师傅早早成亲,咱们和卫家亲上加亲,那日子早就不知道如何好了。” 第一百二十章骨肉亲 且不说这厢的张峒道如何在八月底的夏夜突感一阵一阵阴冷,那边的李平阳倒是彻底睡不着只剩下满脸忧虑了。 小女娃在她身上爬上爬下,是个白日不醒夜晚不睡的夜猫子,衔蝉在一旁很是害怕麻烦旁人,李平阳看他模样也有些心疼,拍拍身边的位置:“她爬她的,自有我看着,你这么小的年纪还能守她一整夜吗?来,上来躺着。” 衔蝉乖乖趴过来,缩着身子,只卷了一些被褥角搭在身上。 李平阳心里虽然有事情,但是瞧见小孩子乖顺的模样,倒也仿佛拉家常似的问起来:“最近总是把你放在药铺那边,不是我们不愿意带着你,只是眼下事情实在太多。冒姐姐对你们好吗?她生意忙不忙?” “有些忙,但是待我们特别好。最近几天我学着磨药,如果她忙不过来我就帮她,她夸我很懂事,帮了她许多呢。” “那就好,你做得对,拜托人家照料就应该多帮帮人家的忙。你们这几日吃得怎么样?你还记得吃了哪些菜吗?” “嗯,最初几日多是鱼,我不大喜欢吃鱼,但是却也不能说。不过吃了几日后冒蘅姐姐问我喜不喜欢吃羊肉,我就点头,这几日我们隔天能吃点肉,多是鸡肉,偶尔是羊肉。如果鸡肉也没有再吃鱼。” 李平阳闻言笑了:“看起来药铺的生意倒是确实不错,这吃得比我们在外面都好。” “冒蘅姐姐手艺很好,她做的我喜欢吃。” 李平阳心里盘算着明日早上应该先去割些羊肉,送过去的时候把孩子一并带上。她心里盘算着,把闹得打哈切的小女娃捞到怀里抱住,轻轻拍了拍:“说得我都有些馋了,下次有空了我也去尝尝她的手艺。” “冒姐姐还打趣,说妹妹看着已经满周岁了,得取个名字。不然以后喊她还是嘬嘬嘬,嘬嘬嘬的,就跟喊小狗似的,多害臊啊!她说要有个名字才好,有个名字才体面。” 给小女娃取名字这事情李平阳想过,但是她没动心思,她希望张峒道能给小女孩一个名字,这样对她将来的生活也更便利些。只不过这些都是成年人的小算盘,此刻讲给一个五六岁的孩子还是为时尚早。 “这个,等这一串案子了解了,我来说给大人,叫他取名,顺便补过一个周岁。” 衔蝉这才高兴起来,这孩子浑身仿佛已经存不下一丝安全感,睡觉都得靠着别人才能睡着,身体蜷缩,很是可怜。 第二日一早,眼见着张峒道他们还没有回来,李平阳想着昨晚分别时候高鹤的神情,总觉得此事不能继续拖下去——她打算把衔蝉和小女娃寄宿在药铺两天,回来再接他们。 可是事情变化格外快,她这边还没出门,那边冒姑娘先急匆匆地赶来。原来是冒姑娘母亲娘家那边出了事情,有人请她带母亲回去一趟,因而需要离开和州一段时间,这段时间里药铺都无法经营。 “事情来得突然,我家没有男子,只能凡事由我操持。昨儿我连夜包了不少常用的药放在纪家娘子的店子里,等处理了那件事情我就着急来通知你们这边,这段时间我大约顾不上两个孩子了,实在抱歉。” “哪里,是我们劳烦你了,既然事情着急,也不要在这里耽搁了,快些上路出发吧。” 说着,李平阳匆忙包了些钱给冒蘅,推拒半天后冒蘅还是说不过接下来了:“这些日子你们找找旁的人家帮助,我这里怕是一时帮不上了。”说罢,还低头抱了抱衔蝉,允诺他回来后要带岳州的小吃给他。 冒蘅走后李平阳又陷入了踟蹰。眼下最好的办法是交给纪家妇人,但是茶铺毕竟不比药房,来往人多不说,柜台也格外忙碌。加上纪家妇人也有自己的孩子,贸然前去麻烦怕是不妥,再想想其他人更是找不出什么人选。 就在她想着办法的时候,驿馆外传来叩门声:“张大人,许夫人,可有人在?” 李平阳过去开门,见到是杜樾来访:“杜二少爷,为何此时来访?” “许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夫人,张大人可在?” “张大人与几位军爷正在乌江县高县丞府上做客,不知杜少爷此来何干?” “前些天张大人问我能否找到杜家和县丞之间关联的线索,我找了几日,确实未曾发现。想来父亲应当做得极为谨慎。不过我想起小红她倒是知道些什么,只是我不知从何问起,她又是个孩子理不出所以然。故而想着若是张大人在,或许可以问点子丑寅卯出来。” “小红?”李平阳愣了好一会儿,“那个小丫头?她反而知道?” “这家仆之间也是有走动的。小红阿耶的姐姐恰好是高县丞家管事的那位管家的表妹,当年还是高县丞家里的人介绍小红阿耶来做活的。所以他们走得倒是比我们近,而且我记得小红今年过年去县丞家里,他们看她聪明伶俐,就多留了几日叫她玩高兴了。眼下父亲已经走了,大哥又不肯开口,这事儿保不齐小红知道的是最多的。” 李平阳觉出几分道理:“可惜了,眼下张大人不在。我正想着去乌江县找他呢。” “那感情好呀,虽然是微末线索,也劳烦许夫人代为传达。”说罢,杜樾一拱手,似乎是松了一口气,看起来轻松不少。 李平阳瞧着面前 人的模样,颠了一下怀里的小女娃,忽然生出了些别的心思:“杜少爷,只不过我这里忽然遇到点事情走不脱,能不能劳烦您帮个忙?” “……所以,我就把这两个孩子带回来了。一来这么小,怎么自己照顾自己,二来你戏班那些兄弟姊妹刚离开,我想着,家里能添点人气也好。”杜樾说着,望向病榻上的崔桃红,她一边的袖子空落落的,脸色仿佛透着光的纸,“你要是嫌弃他们吵,我就送到别的屋子照料,眼下府里下人少了大半,但是留下的都是可靠的,照顾起孩子是熟稔的。” 崔桃红伸手轻轻在小女娃头上抚弄过一下,又拉过衔蝉上下看了看,勾出一抹虚弱的笑:“仿佛春生的嫩芽似的,看着好让人开心啊。” 第一百二十一章夜半鬼影 且不论白日里李平阳在百忧镇上做何打算,先回头看三个时辰前的高府。 此刻依旧还是夜色浓稠之时,张峒道本来想要趁着夜色去寻找高县丞。然而一来他听着这个惊骇人的故事,心里此刻惴惴不安,二来这听故事的时候一长,时间也就过去了,想着高县丞估计都已经入睡,再去打扰实在冒昧。于是张峒道还是决定明日再继续打探。 就在他与几个孩子说了些闲话,打算打发他们去睡觉的时候,年纪最小的阿螭忽然勾着手咿咿吖吖地朝着墙上喊了起来。 张峒道和坐得远一些的陆载一起抬头循着手指的方向望去,就看到一个男人趴在高墙上盯着他们看,因一轮残月落在那人身后,故而面目是不清晰的,只是人之本能叫他们觉得那人眼神仿佛有鬼似的,那影子出现得无声无息,也不知在墙头看了多久。 “什么人!”张峒道一声怒喝,抄起腰边挂的佩剑,只来得及转头嘱咐陆载让他看着三个孩子,随即向院外追去。 只见他是从后院左侧的圆拱门追出去的,沿着墙一路跑到后院靠近石台的那面墙的背后,在转角处和一个提着黄纸灯笼的女子差点撞上。 张峒道堪堪闪身,也顾不上和她说话,再看过去那面墙已经是空空如也,墙高是约莫接近二十尺的模样,而走道空无一物,并没有证据留下。他有些气急地跺跺脚,捏紧拳头,转头瞪了一眼那陌生女子:“你是谁,为何半夜在此闲逛?” 严厉的语气只持续了一句话便无法继续,那女子扶着后腰,身子微微后仰,头上包着一条巾帕,看起来不像是仆役,倒像是高县丞府上的外室。 张峒道上下打量一番,后撤半步抱拳行礼:“惊扰夫人实在不好意思,请问您是?” 那女人却没有回答,走道昏暗狭长,她打着一盏灯笼,面目大半都沉在夜色之中,从走道尽头拥挤着吹过一阵森然的冷风。张峒道本能地打个哆嗦,随即手重新放在剑鞘之上紧紧握住:“快快报上姓名,否则休怪我不留情面!” “珍馐美味何处寻?无辜白骨烹做羹。”那女子忽然咿咿呀呀地唱了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身处在这狭长的走道之中,那凄凉的歌声仿佛是从四面八方飘来的烟雾一般,行踪不定。来去成谜。 “肉糜滋哺杀人树,报应从此降人间。公子枉死书卷里,犬牙飞乘明月中。老木高悬房梁上,红衣沉溺长江底。” “你怎么会知道这首谶诗?”张峒道心如擂鼓,不由得问道。 “从来人间无公道,百年富贵空成灰。”那女子一曲唱罢,微微屈膝,“贵人,我心中有冤屈,要去杀一个人。还望贵人勿要阻拦,圆我平生夙愿。” “明日子时三刻,残月行到中天之时,我要带着高鹤去东岳大帝府上,将我们的恩怨说得清楚明白。” 说罢,那身影便倏忽间消失在张峒道眼前,只留下两边高墙辖制出的一道黑,笔直而听不见任何声息的道路。 张峒道匆忙顺着走道追去,却不曾想走到尽头一个转弯,却又从右侧转回院子里,他看着陆载正在安抚三个孩子,不由得一愣,走上前问道:“没人过来吗?” 陆载摇摇头,似乎也有些紧张:“刚刚大人追出去后那墙头人影便消失了。” “你没听到有人唱歌?”张峒道忽感一阵恶寒,“刚刚我在后面见着一个女人,那人在我面前将杜家的谶诗唱出来了。你没听到吗?” 陆载一愣,随即下意识看了一眼圆拱门,拽着张峒道的袖子小声说:“大人,怎么好端端的说起玩笑话了,快别吓人了。” 张峒道眼睛眨了眨,低头瞟一眼三个孩子,吸了一口气,勉强笑着拍了拍陆载的胳膊:“哈哈,先生还是一眼看穿了——后面什么都没有,许是我们刚刚看错了吧。” 阿辰和阿螭都是年纪小的,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连句囫囵话讲得还是磕磕绊绊的,很快就笑着闹起来,只有大一点的阿檀心里仿佛有些忐忑不安:“刚刚,在逗我们吗?” 张峒道笑着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快回去睡觉,不然让白衣鬼抓你去。”她这才松了一口气,随即捂着脸笑起来。 然而,孩子虽然哄着笑了起来,张峒道却笑不出声。他眼下心事重重,恨不得把所有事情都倒给别人管去,就这么心乱如麻地回了屋子,才把事情和陆载解释了一番:“等明天天一亮,你去叫了蒋大蒋二,咱们回县衙去,先找到陈大哥,让陈大哥把许夫人接过来。” 陆载一开始表情还带着凝重,听他这么说忽然笑了起来,仿佛周遭空气都活泼了些。 “别笑了先生,我是真见着鬼了!”张峒道胆子从来不小,但是这见鬼的事情他也是头一遭,刚刚还憋着一口气,眼下回想起来那女人似乎五官都沉在黑水似的阴影里,只能确定仿佛是个有了身子的妇人,真是越想越怕,“你没看着!那真的阴风嗖嗖的,她就提着一盏灯笼,说完立刻就不见了,多吓人啊。” “哎哟,亏您还曾经西出玉门关讷,当时看那些突厥不吓人,现在看个鬼倒是吓得不行了?” “此一时彼一时,神鬼无常,谁知道他们是什么?孔子都说过,子不语怪力乱神。对这种东西天生存着些怕才是应该的。 ”张峒道言之凿凿,过一会,瞧着陆载目光里调侃的意思,有些赌气地一撇头,“这不是胆子大小的问题,而是这玩意连圣人都说了解释不得,焉能不敬不畏?反正鬼神这种东西还是要多存忌惮之心——” “大人教训的是。”陆载笑地肩膀微微发抖,还不忘记附和张峒道的话。 这敷衍的模样让张峒道觉出些没趣,不由得撇撇嘴:“许夫人要是在,反正反应最大的肯定不是我了……有些时候怕也有怕的好处,与她解释起来可没有这么费神费力。” 第一百二十二章隔阂 九月初一,一般来说是李平阳需要开始连续斋戒九天以祭祀九皇大帝的日子。只不过今年情况特殊,她本就是道教所谓散修,自然无人天天盯着做什么。不适合斋戒的日子斋戒就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自找麻烦是混江湖的大忌。 李平阳咬了两个肉包子,端起面前的豆浆喝了一大口,扭头看向不远处的县衙大门:“陈大哥,你为什么没有跟着他们一起去赴宴啊?” “我于情理算大人半个师父,但是身份又是大人的侍从,这总让主家有些不好安排。更何况我不喜欢说场面话,即使是家里有个应酬,往往也是宝莲去安排。所以一般这种事情我都不参与。”陈坷远见李平阳吃得香,又叫了一叠油饼,“慢点吃——那两个娃娃呢?” “冒姑娘要陪母亲去往外地,交给杜二少爷和崔姑娘照料了。”李平阳直觉觉得接下来仿佛有一场恶战,吃得格外饱足,脸颊塞得像仓鼠似的,“眼下崔姑娘大病初愈,正是恢复的时候,正好屋里多些孩子看起来也活泼些。” “他们俩是好的。”陈坷远点点头,语气间显出欣赏之意。 李平阳又咬了两口包子:“大人到现在还没出来吗?” “辰时我去后门问了问,只说今晚恰好是九月初一,高县丞打算摆一桌筵席祭奠天地北斗,故而邀请大人再留一晚。” “别不是把大人软禁了吧?”李平阳哼了一声,用手背抵着下巴,有点不耐烦地用指尖点着桌面,“他昨天那个样子我一眼就看出来他不是好人。” 陈坷远倒是没有反驳,思考了一会之后端着豆浆喝了一口:“县令也回来了。” 李平阳抬起头,疑惑地皱起眉:“县令?就是那个出了这么大事情都没有回来的县令?他们怎么前后脚回来的?” “今儿我去问的时候看到有人快马来报,就听着了。也是快马赶回的……按照那人的说法县令是在和州府处理了些事情才快马赶回,耽搁了两三日。” “也不知道这两三天到底是做了什么。”李平阳撇撇嘴,她心里有些烦闷,尤其想到那县丞知道自己的身份,随即把张峒道和自己隔开,总觉得对方仿佛没有憋着什么好心思。 陈坷远看她神态沉重,有意讲些轻松的话:“夫人这次怎么把剑都背过来了?” “我……我爹的剑?”李平阳收拾表情,笑着解释,“一直放在驿馆难保不丢失,放在人家家里我也不放心,干脆就一起带着了。是不是还挺唬人的?我有时候特地背着这东西装作自己仿佛是个高深莫测的侠客,还能吓人呢。” 陈坷远哈哈笑了起来,指着李平阳身后的剑:“还是要小心才是,这把剑一看就不是你自己用的,你才那么点高,这剑指定不是你用的。这些东西都是糊弄外行的,心里还是要多留几分谨慎才是。” 李平阳脆生生地答应了一句,目光却望向县衙,神色如何都轻松不下来。 忽然,两个小孩跑过来,年纪和衔蝉差不多大,没有穿鞋,光着脚走在路上,蓬头垢面的,一对饿得发亮的眼睛透过蓬草一样的头发盯着桌上的三个包子。 就在李平阳觉得他们仿佛要抢包子的时候,其中一个孩子忽然板起脸,像是一个大人一样装出讳莫如深的表情:“我知道一个秘密,我拿秘密跟你换包子可以吗?” “秘密?”李平阳有点想笑,“你知道什么秘密。” “我知道一个谁都不知道的秘密。”小孩仰着头,忸怩又骄傲地仰着头,“你先把包子给我,我就告诉你那个秘密。” 李平阳觉得好玩,和陈坷远对视一眼,将包子先给了他一个:“喏,这是定金,如果你说的秘密真的很有价值,我就把剩下的两个包子也给你。” 小孩子踟蹰了片刻,三两口先把手里的包子吃到嘴里,这才仰头说了起来:“那,那我说了,我说的肯定是真的,你一定要信我啊!”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那个人,是杀人犯。” 张峒道一愣,随即转过身,望着背后坐在竹榻上的高鹤:“你说什么?” “下官是说,那个一直跟随在您的女子,那女子绝非寻常妇人。她之前在乌江县流窜,被我等发现后,为逃脱缉捕曾经杀死一名官差,后来她不知所踪,我们因为未曾画出其正面画像也就无从追查。却没有想到再见之时,她居然会出现在您的身边——下官知道大人乃是忠良仁厚之人,故而疑心大人被此女欺骗。” “……”张峒道一时说不出话。 窗外的风吹得人心乱如麻,此刻已经到了秋季,看起来干瘦的黄与近乎墨色的绿层层叠叠在远山泼洒,仿佛翻滚的绸缎。张峒道感到心里有些燥,喉咙里发痒,他似乎应当是很快地替李平阳解释这件事情,但是他有些脱力,而这片刻的犹豫也就让他失去了说谎的最佳时期。 高鹤县丞似乎已经看穿了张峒道的惶惑:“大人,当心绵里藏针啊。” “一派胡言!”张峒道这才终于开口,随即故作不在意地笑了笑,“许夫人与我们早已经认识,是旧相识,她是怎样的人物我难不成不清楚吗?且不说品性做派,她本是身娇体弱的寻常女子,如此弱女子,怎么能和官差打斗?” “我想,大约是因为月黑风高 ,加上许夫人本就是寻常样貌,才会让县丞误认。这世间相似之人何其多也,这有什么新奇的?”张峒道笑着摆摆手,故作不甚在意地回答道。 见他如此,高鹤也不多追究:“如此,那也可能是我手下那些人误认了吧,他们最近颇有些草木皆兵,还请大人不要见怪。” 窗外飘过一阵带着凉意的秋风,那风携着碎叶和灰尘,一个旋地卷上空中。院里夏日繁茂的花也似乎到了凋敝的季节,饱满的花团开始一簇一簇地变得黝黑而萎靡。张峒道望向窗外,他忽然觉得仿佛有些想掉眼泪,好像今年的夏天也随着一阵风被卷走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打赌 可是无论是何种季节,应该要做的事情都必须要做。张峒道告别县丞后便去了念空休息的禅房,他感觉精神有些恹恹的,虽然知道自己仿佛应当早早地去努力获得念空的信任,但是他却觉得仿佛提不起精神。 他时不时会忽然想起李平阳,尽管他能控制自己不要把这种迷思说出来,但是他无法控制自己不要去想。当他放下早茶的白瓷碗的时候,他甚至差点因为注意无法集中而把白瓷碗打碎在地。然而还是把那碗浅白色的茶打翻了一些,泼在地上,很快浸润了石砖:“……” 计划一团乱麻,鬼影和背叛接踵而来,他尚且年轻,从没有经历过复杂的事情,从来都是依靠智慧和地位去解题。若智慧不足够,就靠着地位,若地位不足够,就靠智慧。从来如此,从前也总是一片光明。 念空在诵经。他的禅房内有一尊小的木制佛像,佛像姿态舒展,手指捻着一朵莲花。他双手合十,盘腿坐在蒲团上诵念《妙法莲华经》。张峒道平日里极其讨厌听人讲经说法,但是今日不同,他还没有想好要怎么说,心乱如麻。 他见到了鬼,于是罕见的,就想听听诵经。 念空的声音轻柔得宛如一匹没有尽头的绸缎,它柔软而顺滑地从风里平稳地掠过,无边无际,没有起伏,仿佛要一直诵念到这个天地都重回极乐净土:“我念过去世,无量无边劫。有佛两足尊,名大通智胜。如人以力磨,三千大千土。尽此诸地种,皆悉以为墨。” 念空的声音到此忽然断了:“天寒风大,贵客可以进屋来听。” 张峒道没有拒绝,起身走入屋内,坐在一张木椅子上。念空抓着那一串从不离手的念珠,一颗一颗缓慢地拨动着:“平日里这里就你一个人吗?” “倘若当真有事情,义父会叫我,其余时候一般没有人来。府中仆役的孩子偶尔会来,但是他们对佛经没有兴趣,只是求我讲点故事。” “既然无人来,你诵经是念给谁听的呢?” 念空神态颇有几分自嘲自怜:“自己。多诵念几遍,自己的心就安静下来了。” “过于千国土,乃下一尘点。如是展转点,尽此诸尘墨。如是诸国土,点与不点等。复尽抹为尘,一尘为一劫。此诸微尘数,其劫复过是。彼佛灭度来,如是无量劫。” 张峒道从来没有这样认真地听过佛经,他仔仔细细地听着,转头看向佛像,那佛像并非是端坐的姿态,姿态格外鲜活,赤裸的右足踩在椅子上,柔软的腰肢向左歪斜,拈花的手立于身前,另一只手则舒展地摊开:“我之前只在长安见过这种佛像,都是西域诸国传来的。” “佛本无像,以什么样的面貌出现只是俗人的想象。”念空双手虔诚地合十,他细长宛如水边摇曳的芦苇的睫毛沾着水气抖动许久,随即俯身跪拜,再抬头时候,他又是一个虔信的信众了,“心中有佛,见万物而可窥万象,则再无杂念。” “你不喜欢这尊佛像?” 念空睁开眼,望着那尊柔软到仿佛能看出绵软的肉感的佛像,他沉默了很久,最后发出一声一声喟叹:“我只是厌恶我自己,如果我能摆脱心里的杂念,如果我能问心无愧。我就能面对祂了,我就能直面祂的美好了。” “……我听说你的事情了。”张峒道走到念空身边,在另一个蒲团上坐下,“高鹤将你当作一件器物,他丝毫没有问过你的感受,而我可以帮你。” 念空听着,目光里却没有悲喜,甚至连一丝惊讶都没有,他依旧合十双手,神态仿佛真的要化为石像一般:“帮我,帮我什么?” “……报仇雪恨、重获自由,你之前想做而没有做成的,我都能帮你。” 然而念空很平静,他的平静并不是那种老谋深算的平静,而是仿佛忘却了一切的平静。他是真的不很在意这些事情,那个无名女人的死、自己的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遭遇、压抑的人生。 张峒道见他没有反应,有些着急:“你这样念佛,就是为她念九九八十一遍,难不成就算对得起她了吗?你身为大丈夫,怎么如此胆小怕事!” 念空依旧像是石像,所有的反应到他那里都被沉入漆黑的海,他仿佛是不会反抗的器皿似的,至多落两滴眼泪,至多回答一些沉默。这种沉默让张峒道焦躁:“昨晚卫家小姐找你做什么,你以为还有人不知道吗?” 念空这时候才有了一点点反应,然而那一点多的反应也不过是多眨了眨眼睛。 “这种耻辱的日子,你还要继续下去吗?你真的以为忍耐就能换来自由,当真以为等到二十岁,高鹤会放你逃离这里吗?” 这句话却仿佛戳中了念空,他一口气堵在喉咙里,很久都没有说话,最后一滴眼泪顺着眼角落了下来。 见他态度有松动,张峒道心里有了几分底气。他拽着念空的双手拉到自己的手心里,仿佛是极好的至交一般亲热地拽住对方:“我是来帮你的,念空师傅,眼下只有我才能帮助你。这么多年,你就是再顺从,在高鹤眼里也是做得不够的。要想阻止他继续作恶,要紧的是我们要联手绊倒他,这样他才不会继续戕害你,你也才算对得起那位女子。” 就在张峒道觉得一切仿佛都要变得更好一些的时候,忽然,念 空抬头看向门外,碧蓝而高远的天落在他浅褐色的瞳仁里:“贵人,不如我们来打一个赌怎么样?” “后院有一处小院,其中养了一只黑冠绿衣的鹦鹉。已经十年不曾飞起来过,贵人能让他重新飞起来,我便改变心意。” “……” 念空双手合十:“生存便是磋磨,人生便是求不得放不下,等到诸般苦痛报应循环后,才能从苦痛之中开悟,方觉人生如梦。万古一场梦,我为一过客,连一只鸟也不可能拯救,更毋宁说因果命运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驯鸟 高鹤正在逗弄一只鹦鹉,他伸出手指,那鹦鹉便用弯曲的喙轻轻碰了碰他的指尖,高鹤见他乖顺,格外满意地点点头,从一旁接过盛着鸟食的小碟,从里面捻了些黄米在指尖上,由着鸟儿去啄食:“最初几年的时候,还需要看着他。眼下就是撤了笼子也不飞了,总算是乖顺起来了。由此可见,调教鸟和调教人一样,重要的是耐心。” “都是老爷的功劳,这小东西最开始粗蛮,谁都觉得仿佛救不得了,还不如送到伙房里去。要不是老爷心里总念着这鸟儿灵秀聪慧,花了大心思去调教,这小畜生哪里有今日的好日子享受呢?” “嗯?” “哎呀,奴才失言,是小主子。” 高鹤早上才见了张峒道那失魂落魄的模样,眼下心情正是最开朗的时候,不禁多有兴致训了身边仆从几句:“秋高气爽的好日子,来与我这宝贝玩耍一会儿,多好的兴致都被你搅和了。这位是主子,按照道理你要称呼一声翡翠小姐才是,怎么这么不讲规矩。” 高鹤身边的仆从朝着鹦鹉行了一个大拜:“奴才失言,还望翡翠小姐恕罪——眼下翡翠小姐能唱小曲,又是顶活泼机灵。人家都说是老爷驯养有方讷。” “驯鸟这事情的乐趣就在此处。”高鹤喂了小米,再瞧瞧毛发闪烁着顺滑光泽的鹦鹉,怎么看怎么觉得喜欢,“这小东西到了深山野林,不出半日便会沦为虎豹豺狼的盘中餐。纵使侥幸活下来,为了生存也要与旁的鸟儿争斗,到草丛中捕食。那么活着,还能有什么好的模样,只怕是一身狼藉脏污。可是他眼下多好看啊……” “得了老爷的照顾,才有这么好的模样呢。” 高鹤对这一番褒奖很是受用,满意地轻笑一声,慢悠悠走出院子:“鸟也罢,人也好,都应当跟对了人才有好前程。杨妃之所以能有那么福贵的好日子,不是都因太上皇的缘故,不然天下美人那么多,怎么她偏生是其中最惹眼的?” “活着的时候享尽荣华富贵,死了之后还能一指千金。这都是太上皇的眷宠滋养而来的好名声啊——可惜,这样浅显的道理还是有人不懂。” “念空师傅年轻,过几年说不定就懂了。” “从前我是不着急的,只不过希望他早点明白。毕竟美貌这种东西,老一岁减一些。只不过天下美貌男子又不是只有他,当真要去找,识趣又妩媚的必然不在少数。他不过是有个名头在身上,旁的没什么独特之处。只不过,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如何对付这不识趣的少年人。” “您是说,张大人?” “张峒道毕竟是淑妃的侄儿,又得肃宗欣赏。别说是我,就是和州府的李大人都要让他几分。我早早就提醒了,关帝庙那事情要下了死劲压,那可是陈将军身边的人,这么大的事情要早早地处理了才好。他们不听,以为天高皇帝远,结果最后惹上了这么大的麻烦。” “大人莫要忧虑,那张大人不过是个未经事情的小娃娃,何足为惧?” 提起张峒道,高鹤不免露出几分胸有成竹的轻蔑神色:“什么狄公传人?少年天才,害我如临大敌,以为是不得了的人物。最后居然是个天真的黄口小儿,我不过只言片语便叫他心神不定,内部离心,想来也是不足惧也。” “但是那女子……” 提起李平阳,高鹤倒是多了几分忌惮:“那人的来路调查清楚了吗?” “此人与张峒道说的是,她乃是鲁东一药商的夫人,被丈夫抛弃在此,要找到美人骨变回年轻模样以挽回丈夫心意……什么糊弄人的说辞,也就是张峒道被迷了眼,才觉得仿佛当真有这样的事情。眼下事情暴露,我看他们怎么内斗去!” “老爷,那女子凶悍啊。” “怕什么,轮不到你我去打,再如何凶悍,暗处安排几个弓弩手随时准备着,饶是神仙也躲不过。你还真当我们杀不了一个女人了?不过从前不想把事情闹大罢了,当真要杀起来,一个不行十个是个不行就一百个,取她性命还不是小事一桩。” 高鹤想着,便觉得畅快起来:“今晚把她也请来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再给他们添一把火,等到他们吵起来的时候,你让暗处之人出手。也无需管她是什么来路了,只要那女人死了,张峒道的身世背景,背后利益关联都一清二楚,好对付着呢。” “这人怎么此刻变得这么不好对付了?”李平阳坐在张峒道旁边,两人之间隔了个坐垫,她一句话说不出,眼下难受得要命,仿佛身上有几窟蚂蚁在爬似的。 ——这天杀的高鹤,缺德事做得那么多,当初就该一剑送他下去和魏无命作伴。就一个晚上,好端端一个张峒道眼下见着她就仿佛陌生了似的。目光总是躲不说,还仿佛含了些埋怨疏离,却又不说,只是躲着。 李平阳急得很,眼前看着茶点都没什么兴趣了:“这茶坏了似的,味道真差!” 张峒道没接她的话,两人一时间又陷入了尴尬的沉闷,连陆载和陈珂远都觉出些不对劲,两人面面相觑,最后也不知道达成了什么主意,两人你推我我推你的,俏没声地居然就移了出去,只留下李平阳一个人如坐针毡。 不知道过了多久,李平阳实在挨不住了:“就一天,我没惹事情啊!怎么 ,怎么就不理我了?” 张峒道也猛得抬起头,他表情在愤怒和委屈之间摇摇摆摆地变着,最后话还没出口,眼睛先红了一圈:“你骗了我这么久,还好意思问我!” “我,我骗你什么了?” “你骗了什么,你自己心里知道,难不成要我帮你讲吗?”张峒道猛得站起来,“我如此信任你,如此善待你,可你呢?你姓名是假的、经历是假的、身份是假的。什么是真的?” “这……”李平阳一时说不出话了,干巴巴地解释了一句,“我,我没想过害你们,我从始至终都是你这边的人。我要是真的要害你,机会可多了。我,我只是……” 她忽然有些说不下去了。 张峒道看着她,嘴角委屈至极地下撇着,那眼睛眼见着越来越红,最后他站起身背手快步走出去:“等今晚宴席散了,我们也散了吧。” 第一百二十五章夜祭 “他娘的高鹤!你个只会告黑状的小人!”李平阳坐在案前,抱着手臂坐在原地,略带不满地盯着主桌上的高鹤,目光里的厌烦丝毫不带掩饰。 ——她这一出伪装说到底了就是为了好玩,千疮百孔的谎言全靠着张峒道个人情感支撑信赖,最后被揭穿无可厚非。然而自己的错占了八成依然不妨碍此刻她真是恨死了高鹤,她本就是随性而为的游侠,凡事从来没有怎么顾忌过场面规矩。 她这性子从来得罪人不少,最初也不是完全不在意,百年之后谁不是枯骨一具黄土一抔,暂时的好情谊如同沧海一粟,并不值得在意。但是,张峒道与旁人略有些不同,一来于理这事情是她的问题,本来可以以真心换真心,她非要装良家弃妇;二来于情她是真的不想跟张峒道闹翻,怨恨她的人多了去了,她并不怎么在乎,但是张峒道不一样,他的埋怨似乎是真的有些道理在的。 这出滑稽戏和查美人骨能有什么关系?她把那些理由全部剥开了,最后连自己都不免生出些羞愧:在这个假扮的行为里,她就是在欺骗张峒道取乐,这事情说破天都是她有错在先。 李平阳三两次想要找张峒道解释,但是她一过去张峒道就躲开,装着看不到她似的,似乎打定了主意不跟她再说一句话。 这种躲避让李平阳格外烦躁,怒火又不能发泄到张峒道身上,于是最后兜兜转转看着坐在主桌上的高鹤又是抱怨起来:“就知道他包藏祸心,在这边等着耍离间计呢。就知道当时不该想着什么放长线钓大鱼,还是一刀宰了痛快。” 他们在这边变扭着,那边高鹤倒是看得很高兴。 那屏风被搬到外面,看得出高鹤对那副血腥诡异的屏风甚是满意,甚至又在新的客人面前展示了这副屏风,讲述了一遍屏风的来历,那鬼魅的画短暂地吸引了李平阳的注意,她出神地看了一会,随即带着些疑惑地抵着下巴:“这东西少见啊。” “怎么?”张峒道的声音隔了好一会才从旁边传来。 “这上面的颜色应当都是用矿石研磨成粉末的用胶涂抹而成的,这种工艺我在这里确实不常看到,倒是长安以北向西域方向……”她忽然发现自己似乎有些失言,扭头看向张峒道,“不是我,是我之前……” “之前听你那个行商四方的丈夫说的,是吗?”张峒道不咸不淡地呛了一句,随即扭过头,轻轻哼了一声,嘴抿成一条线。 李平阳委委屈屈地缩了回去,好一会刚想说点什么,又被瞪了一眼,这下彻底说多错多,似乎仿佛是越来越回不来了。 今夜庆祝的是道教的九皇大帝诞辰,高鹤有意等待卫虎回来再行大典,故而只是上了一些素斋让众宾客先用。大约接近戌时的时刻,众人等得都有些乏了,因祭祀的缘故,只是吃了些冷菜素斋,从申时等到现在,年纪大一些都只能打声招呼暂时回到前厅休憩。 此刻,一匹快马来报,县令卫虎的马车在距离乌江县最近的一个村附近官道上陷入了泥淖之中,眼下估计已经无法按时赶回,即使赶回衣衫也有些凌乱,对九皇大帝有不敬。 这一变故让高鹤颇有些惋惜,不过也很快调整了状态,他分别嘱咐四名童子将院中四方的灯台点亮。于此同时,十六名年轻冠发戴幞头的书生模样的少年自院落左侧走出,各持一柄浮尘,盘坐于祭坛前,开始念颂祭祀文章。 张峒道和李平阳以及其他宾客面前的案几被撤走,李平阳注意到桌上供奉着三牲五谷,以及九炷香,她略感有些怪异:“这些人也是的,说是要祭祀紫微大帝,却放置了三牲,也不知道是不知道还是故意的。” 中天悬挂着弯刀似的一轮鹅黄白的月亮,偶尔有流云飘过,四角的灯台很快被点亮,后院一片明亮火光,恰好映在蜀锦之上,随着院内火光绰绰地晃动,锦缎上面的火光仿佛真的燃烧起来一般,那明暗鲜明而色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彩浓烈的画面,就仿佛一幕昭示未来的梦降临在此刻。 十六名少年道士的颂念着咱们星辰日月的经文。伴随着那并无起伏波澜的诵经的声音,高鹤走到宋许的身边:“卫县令不在,只能由我主祭祀,劳烦主簿代行辅助之责。” 宋许从他手中接过五谷稻穗,拱手一拜:“依县丞令。” 两人整理衣冠后走上祭台,高鹤在祭台前跪下,虔诚地三拜,将手中的五谷束恭恭敬敬地摆放在祭坛之上:“俗人高鹤敬贺仙诞,设拜祝祭坛,献五谷三牲。望九皇大帝保佑我乌江县五谷丰登,风调雨顺,百姓安居,太平无忧。” 四角的火光忽而一动,落在屏风上的影子微微晃动。 陆载在人群中有些不安地抬起头,感受着忽然变得猛烈的风势:“起风了。” 四角的灯花都开始晃动,后院变得明暗不定,众人的影子在地上不断变化方向与大小,在这骤然的猎风之中,围观众人不免生出窸窸窣窣的不安声音。 仪式还在继续,高鹤站起身,手持一把稻穗预备自左向右围绕屏风转三圈,这也是仪式的最后一步。宋许接过一旁童子递上的八卦剑,双手持剑立于身前,跟随在高鹤的身后绕到屏风后面。 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帝钟,两人的身影被映照在屏风之上,两道身影差不多身 量,手持稻穗的前者微微矮一些,执剑的后者则更为挺拔。两人就这样从屏风另一边绕了出来,伴随着又一声帝钟,开始了第二圈。 第三圈的时候,忽而一阵飓风袭来,周遭众人不由得遮住脸,四方的灯花在这风中居然一瞬间明亮起来,两道阴影就这么清晰地落在阴影之上,连侧颜也变得清晰可见。高鹤和宋许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风吓到,居然在祭祀之中停下了脚步。 忽然,处于身后的那道黑影冲上去,握紧手中的剑,在那电光火石一瞬间扑倒了前面的身影。 第一百二十六章县令与死讯 再一阵灯火晃动,现场已经是一片安静,就在顷刻之前的那刺杀的画面就好像是一场幻境一般。张峒道随即反应过来,冲上前去,李平阳有意上前,鼻尖却闻到一丝熟悉的血腥气,她随即知道事情已经出了,忽然又止住脚步,跟在人后面,慢悠悠地晃了过去。 等到转过屏风的那一刻,面前的一桩诡异的场景确实让众人都愣住了。只见宋许面朝上脸色惨白地躺在地上,似乎陷入了昏迷之中,稻谷散落一地,而他方才手上所执的礼器佩剑正深深地刺入高鹤的胸膛之内。 跟来的阿檀在惊慌之中捂住了自己的嘴,吓得一句话不敢多说:“老爷,老爷死了!” 张峒道蹲下身摸过高鹤的脉搏,脸色不由得更加难看一些,随即伸手以两指敷在他颈侧,好一会才缓缓放下手,缓缓塌下肩膀,对身边走上来的陆载和陈坷远摇摇头。 他站起身,示意陈珂远上前,随即回头驱散开拥挤的人群:“都离开点,这里出了命案,所有人都不得破坏现场!” 李平阳正想上前,在人群中与张峒道忽然四目相接。张峒道只是瞟了她一眼,随即便垂眼转身走了回去。陈坷远两边看看,有些犹豫不定地望向李平阳:“许夫人?” 李平阳叹了一口气,摆摆手示意自己就在外围便好。 本想着要快速找机会和张峒道解释清楚才好,偏偏在这个当口又出了这件事情,怎么想都觉得有些倒霉。她往后退了几步,倒也没有沉湎郁闷之中,反而抬头仔仔细细沿着屋檐四个角看过去,并没有看出任何可以藏身的地方。 她回想起来最后那个画面,一阵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当时屏风投射出来的倒影,分明就是宋许用手中剑将高鹤杀害。当时因为一阵狂风四周灯花变得很亮,屏风透出两人格外清晰的身影,位于后方的宋许就这么持剑冲向前面的人,将其扑倒在地。 想着,李平阳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刚刚那个场景,任谁看了都只有一个答案,根本不就是确定了这次的犯人就是主簿宋许吗? 从屏风一头绕到背后也不过是须臾的功夫,而就在那一瞬间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经历了什么?为什么宋许要忽然刺杀高鹤?如果宋许没有杀高鹤,他又到底经历了什么?最关键的是,那两道人影和最后明白的刺杀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平阳低头看向倒在地上的宋许,心里倒也没有很是慌张:“只要等宋主簿来了,他自己将情况说明清楚,看来真相就能大白了。” 然而,就在张峒道处理现场的时候,忽然后门外传来一阵车马声打断了井然有序的作业。只见一位身着锦缎华袍的中年男子疾步走入后院,径直走向屏风后的现场,望着已经死去多时的高鹤和躺在地上生死未卜的宋许,不由得退后三步,倒吸一口冷气。 “怎么,当真如此?”他随即转头朝众官差骂道,“你们这帮人干什么吃的?居然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宋主簿将高县丞杀害了!我平日里养了你们这帮吃白饭的做什么的!” 他神色中悲戚愤慨不做假象,丰腴饱满的身体紧紧裹在袍子之中,从脖子到脸颊全部涨红成绛紫色,那一对狭长的眼睛因为悲伤而变得通红,他以雷霆虎啸的姿态对着诸多官差恶狠狠地骂了一出,随即转头看向倒在地上的高鹤,不觉泪水扑簌而下,顺着圆润的脸颊缓缓沿着颧骨丰厚的斜坡滚落:“高兄!高兄啊!” 说着,卫虎摇摇晃晃扑过去,伏在高鹤身上,本应该是极其体面的年纪,他却顾不得颜面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高兄,你我相识二十载。如何今安忍先我而去,中道告别!” 周围已经有几人被那凄苦哀凉的哭声触动,不由得偷偷用衣袖擦去眼泪。卫虎此刻已过不惑之年,一言一行本应该极为考究才是,然而此刻他呜咽哭泣的模样竟然宛若稚童一般,伏在昔日好友的肩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上,顾不得血污将其全身都蒙上一层殷红,只是不断抽气垂泪,高呼友人的姓名,伤心得仿佛要随他而去一般。 高鹤府上的最亲近的仆役不由得拭去眼角泪水,颤颤巍巍地走过去扶住卫虎:“县令大人,不要过于悲伤,请您保重身体啊。”说着,那人也忍不住泪如雨下,不由得啜泣起来。 几人又哭了一阵,等着高鹤差不多凉透了,卫虎才从地上在旁人搀扶之下虚弱地站起来,只见他强忍着悲伤勉强与张峒道拱手打了个招呼:“张大人……不曾想初次相遇居然是在这种情状之下,实在是失礼了。” 张峒道神态肃穆地回礼:“事发突然,请卫大人节哀。眼下最要紧的是赶紧将案子调查清楚,只有这样,才能告慰高县丞在天之灵。” 卫虎以衣袖轻轻在眼角印过,随即湿着眼睛望向张峒道,坚定地点点头:“张大人所言极是,既然如此,为了给至交一个交代,给乌江县百姓一个交代,下官也必将尽我所能,查出该案件是何人所为。” 他随即低下头,怒视依旧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宋许:“来人!将宋主簿押入大牢!待其醒来后,我且亲自审问!” 张峒道这下才彻底明白了对方的用意:对方就是要将宋许带走定罪,若是做得决绝一些便让他畏罪自杀于狱中,这样事情便只能草草收场,最终结果大 抵便是宋许杀了高鹤,至于其中到底为了什么,却也再无答案可考。 此刻决不能让宋许离开自己视线,张峒道一时间脑中只剩下这一个想法。 然而此刻卫虎已经占据高位,他再开口想要阻拦却似乎毫无理由:“这……这似乎有不妥。” “大人这是何意?众人皆见主簿宋许杀害高县丞,为何还不可缉捕他?”卫虎视线一凛,“大人纵使再如何爱才谨慎,也应该知道轻重缓急,此人眼下可是杀害朝廷命官的凶手。抓捕有何不妥?” 第一百二十七章扯虎皮 这话仿佛把张峒道架在火上炙烤一般,他浑身都不自在起来,想要说些什么,却意外发现此刻什么话仿佛都是错的。 卫虎几句话就将张峒道和宋许背后的联盟拆了干净,眼下张峒道要是帮了宋许,就坐实了两人早已暗通曲款,这事情就是后来证明了清白也容易被人做阴谋文章。更何况无论怎么相信宋许,张峒道方才也是亲眼看到屏风上那两道人影的。 万一当真有可能是什么鬼神作祟,到时候又要怎么解释才好? 此刻张峒道不由得陷入了短暂的犹豫,眼前不管是允许对方带走宋许,还是不允许对方带走宋许,似乎都是死路。难不成这一局至此已经没有生路了吗? “慢。” 一道剑柄拨开两边的人,从人群之中走出一个普通模样的年轻妇人,她上下打量一番卫虎,神色颇为轻蔑地嗤笑一声:“今日你带不走地上那人。” 卫虎微微愣住,上下仔细扫过眼前妇人。她粗布缠着头,鬓角落了几缕发。那略带着黄黑的肌肤上仿佛吹过不知道多少风沙,在年轻的饱满之中显出一种砂砾般坚实的质感。那一双透着亮的黑眼睛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他,不闪躲讥诮,不温顺躲让,不多情勾魂,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就好像半夜于林间遇到虎兕时候透过杂草见到的那幽翠的一对兽眼似的。 卫虎渐渐收敛了笑容,居然指向李平阳:“……你!” 李平阳心里笃定:卫虎合该忘不了的,那天晚上她都可还记得对方那冷汗淋漓的模样。 “怎么,你的挚友连我的消息都没有告诉你?”李平阳拽住剑柄,剑身跟着一抖,随着金玉相撞的剑鸣,一把几乎和她齐身高的利刃从朴着的剑鞘中缓缓抽出,“你今天带不走地上的人,但是我今天也不是来杀你的。” “……”一行冷汗顺着油脂肥厚的额头滑下,卫虎一时说不出话,示意身旁人上前。 身旁都是他的亲信,也是上一次和李平阳正面对峙的人。李平阳从左到右顺着扫了一遍,随即轻声笑了笑,抬起剑用剑尖指着卫虎:“你让谁上?他们都见过我怎么把那个人劈成两半的,你让他们再上?你怎么这么不在乎底下人的命?他们活该给你做肉盾牌?” “别使眼色了,你这种人身边可没有愿意为你效犬马之劳的人,跟着你的都是混口饭吃的,他们犯得着为你赔上命吗?看看自己的模样,你有能耐下这种命令吗?” 李平阳一番话说完,本就没什么战意的侍从均手持利刃在卫虎身后仿佛正要上前似的摆出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偏偏就是没有一个人上前一步。 就在这僵持之中,一支箭破风而来,李平阳微微一摆头,闪过一道寒光,只见一支木箭射入屏风上,两片白羽悬在空中颇为刺眼。 李平阳叹了一口气,有点无奈低下身,从地上捡了一块圆形的石头。对一旁早就吓得不敢说话的阿辰招招手:“小孩,把你手上弹弓借我。” 阿辰吓了一跳,一时没有回答,随即哭了起来,仿佛要躲开似的。 “借我下弹弓。”李平阳伸出手,又往阿辰的方向走了一步。 围观的人群纷纷散开,最后一个女人从人群里冲出来,一把抱住阿辰,将他死死搂在怀里,惊恐又忌惮地望着李平阳:“你要干什么?” 李平阳有点委屈地撇撇嘴,转头看向高台之上,小声地抱怨了一句:“不借就不借嘛,那么凶干什么。” 她随即一拧腰,手上石子带着破风声直直朝着高楼上飞去,几乎连残影也看不真切,只听得拉长的尖锐风声之后,高台上随即传出一声惨叫。 “啊,我没杀人!今晚上这屋子里有垂髫小儿,我这人很有原则的,从不在小孩面前杀人。”李平阳摆摆手笑着解释了一句,手中长剑举起,指向另一处高台:“那边台上还没搭弓射箭的,我劝你别动了,不然我也废了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你一条腿。” 此刻,后院已经无人再敢说话了,甚至连哭闹的小孩子也被吓得忘了哭,打着嗝直发抖。 张峒道看着她的目光极其陌生,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甚至不知道应该用什么表情面对她。最终只能默默低下头,微微移开目光。 李平阳看着别人时候都是趾高气昂的,最后目光无意中落在张峒道身上时候才忽然一愣,随即扭过脸,总算看出几分人类的模样。 不过她目光一转开,那仿佛恶鬼在世的模样又回到身上:“要杀我的话,你可欠了太多人了。”她撑着剑晃了晃,微微一笑,“现在愿意好好聊聊了吗,卫县令?” 卫虎脸色惨白,勉强撑住场子,厉声呵斥道:“荒谬!我堂堂朝廷命官,清正廉洁,跟你这杀人枉法的贼人有什么聊的?” “你?”李平阳手肘撑在剑柄上,晃晃荡荡地讥笑出声,“青天大老爷,你怎么不告诉现场诸位,我为什么要杀你啊?” “你们当时要杀一个孩子,当时我还疑惑呢,想着你们那么大的官儿怎么欺负个小娃娃。眼下想明白了,是馋人肉了吧?我出手阻拦你们杀人,怎么最后我反倒成了恶人了?” “……一派胡言!” 李平阳笑了笑,仰着头绕着卫虎晃了一圈:“胡不胡言我不知道,你说了也 不算。不过杜家发现了不少好东西,倒是确凿指认了你们的证据呢。你要不要看看?那都是你们杀人、吃人、卖人肉的故事……不如拿出去,先让乌江县百姓看看,再送到长安大明宫让天子看看?” 卫虎嘴唇抖了抖,神态中仿佛透出一份恐惧和不确定:“你这恶毒妇人!你嘴里可还有一句实话?你以为大家都是这般好糊弄吗?” 他抬头看向众人,却见周遭神色似乎有几分陌生。他胖且厚的嘴唇仿佛蚌肉似的动了动,却未曾吐出一个字,一滴汗顺着额角慢慢沁出白胖的肌肤。 第一百二十八章信口雌黄 “大人好大的官威。”见到卫虎神态终于透出慌张,李平阳笑嘻嘻地凑近卫虎,抻着脖子上下嗅了嗅,鼻尖微微皱起来,“还有这一身的尸臭……焚香熏过衣服了,但是用处不大,经常杀人的一下就闻明白了,这味道可不是一日两日能成的。” “老实说,你吃了多少人啊?这味道没有三五十个可养不出来啊,你可别骗小孩哦,骗骗大人物就罢了,骗小孩可不是好人。” “……” “况且这还不是一个人的味道——清虚和尚在你这里吧?这油腻腻的臭味,除了他可没有别人了。可惜,要不是那天没带剑,我那天就能把他结果,算为山寺枉死的百姓讨个公道。不过大人,我当时还想谁把那个恶人带走的,原来救那吃人和尚的,是你呀?” 李平阳扶着下巴,娇俏地对卫虎笑起来:“清虚和尚庙里,也有你的证据……大人做事真是不小心,一路走一路漏。” 这些话里真里搀着假,假里揉着真。卫虎脸色青青白白变了好一阵,最后梗着脖子哼了一声,上下打量李平阳一番:“……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当时是给咱们县丞一个公道咯?”李平阳手指晃着点了点地上的尸体,“高鹤县丞死得冤屈啊,我这人最看不得别人受委屈,所以我要还县丞一个公道。今夜在此,我要找出谁才是杀害他的凶手。” 卫虎懵了一会,在周遭一片摸不准气氛的沉默中不由得笑了一声:“你说什么?杀害高鹤的凶手不就是主簿宋许吗?在场所有人都看到了难不成你不信?” 李平阳摇摇手指,努着嘴露出一个潇洒不足而欠揍有余的咧嘴假笑:“错,大错特错!所有人都被你的谎言蒙蔽了,真正杀害高鹤的人根本不是宋许。” 她自信而骄傲地伸出手,先是高高指向空中,最后潇洒地一落,恰好正指着卫虎:“正在杀死高鹤的人,正是你!县令卫虎!” “……”此言一出,四周一片寂静。 卫虎自己都愣了好一会,随即露出一个仿佛解释都不知道要从何说起的无奈表情,甚至未开口前先自觉离谱地笑了出声:“你这刁妇在说什么胡话?这宋主簿如何谋害高县丞在场诸位看得一清二楚。更可况本官方才才到达高县丞府上,你说本官谋害高县丞?” “哼哼哼,卫县令,你骗得了别人,但是骗不了我!我已经完全看穿了你的伎俩。”李平阳说着,又在卫虎面前晃晃荡荡了好一会,最后面对周遭看热闹的人,“现在,我就在诸位面前,揭穿这位县令是如何杀死高县丞,并嫁祸给主簿宋许的。” 陆载闻言略显担忧地望向张峒道:“大人,许夫人那边?” 张峒道心里还存着几分别扭,但是看见李平阳说出这般话来也不免略显担忧地皱起眉。他正欲上前帮忙搪塞,却见李平阳远远给他递了个眼神,示意他不要上前。他不免心生些烦躁和说不出苦闷,只能对陆载耳语:“先看看她要做什么吧。” 陆载神色里怀疑与担忧各参半,张峒道看着他的表情,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躲开目光,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哼哼,卫县令,我承认你这个计谋非常聪明,一般人可能根本无法看穿你的计谋。但是非常可惜,你遇上了鄙人,大唐第一神探。所以你的一切伪装在我眼里都无所遁形。”李平阳晃动着手指,自信地笑道,“其实,今夜我们根本没有见过宋许!今天那个参与祭祀的宋主簿是你假扮的!” “其实,今天下午你就已经抵达乌江县,然而你没有在众人面前出现,反而偷偷从后门偷偷进入宅邸,与高鹤见面。此刻,你二人已经筹谋了一场可怕的计划,然而这时候和你合谋的高鹤可能还没意识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打算将计就计,将他杀死。” “你们两人一开始的计划非常简单,你假扮宋许,与高鹤完成祭祀。因为天黑昏暗,你们又离其他宾客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有一些距离,故而没人发现异样。等到转到第三圈的时候,你便从后面向高鹤刺去,然后你们便可以在倒地的时候刺杀已经昏迷的宋许,借口说是反抗之中反而刺死对方。” “你,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李平阳一挑眉,神态要多得意有多得意:“我当然知道,这个计划本质上是你和高鹤设计出来的为了杀死宋许而做的局,只要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让众人看到宋许攻击向高鹤,便可以借口反抗铲除这个你们的心头大患。” 卫虎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倘若讲道理也就罢了,这人上来便是一派胡言,让他在如此场合居然有了些哭笑不得的感觉:“真是一派胡言,如此荒唐都不知道如何编出来的。那你倒是说说,我扮作宋许,那宋许在哪里?” “宋主簿啊,他一直被你们藏在屏风后面。” “哪里啊!”卫虎有些崩溃了。 “地上啊。”李平阳说着蹲下来,指了指还在地上昏迷的宋许,“他一开始就被你们撂这儿了,这屏风抬上多久估计他就在后面昏了多久。”她手一捏宋许手腕,“你看,人都凉了,冷不丁一摸还以为俩都死了呢。” 张峒道一个没忍住噗嗤出声,随即立马捂着嘴转为一声干咳,晃着脑袋摆过脸不看他们。 “总之 ,你先是遣人回来报信说你的马车在城外陷入泥淖之中,无法准时到达。让我们误以为你根本不在现场,在与高鹤暗通曲款,设计要杀害宋许。然而,连高鹤也没有想到,你真正的目的是连他一起铲除——你在奋起攻击的时候真的刺死了高鹤,而将这一切嫁祸给了宋许。这样,你就能一箭双雕,既除掉妨碍你们的宋许,又杀死直到你罪行的高鹤了。” 李平阳自信地指向卫虎:“卫虎,你真是打得好算盘,今夜要是让你带走宋许主簿,你必然在暗中将他害死,并放出流言说他畏罪自杀。这样,你便可全身而退!” 第一百二十九章各执一词 这一番嫁祸弄得卫虎也有些哑然,最后甚至不知道从何开始辩白才好:“乡野村妇,信口雌黄,不足与语。” “大人既然觉得我说的是谎话,那么不如回答我两个问题吧,倘若这两个问题大人能从容解答,这件案子自然跟大人毫无关系。” 李平阳笑了笑,伸出手指,“第一个问题,请诸位看宋主簿和高县丞的姿势:在场所有人,包括在下在内,均能看到一开始宋主簿应该是从背后撞上高县丞,两人便倒了下去。依照这个动作推断,如果诸位看到的真的是高县丞被杀害的瞬间,那么两人倒地的姿势是不是应该是高县丞背后中剑,两人都趴在地上?” 这句话却忽然点醒了张峒道似的,他扭头看着两个人的姿势,嘴角没忍住还是露出一抹笑:“我就知道,不可能尽然是瞎说。” 本来所有人都已经被带着走,但是眼下看着地上两人的姿势,却见居然是宋许在前面,仰面朝上,而高鹤则在他腿边面朝下倒着,最为关键的是,虽然高鹤是面朝下趴在地上,但是其伤口却在腹部,也就是他应该是正面被人刺中的。 众人窸窸窣窣了起来,似乎不少人都察觉出了不对劲。 “卫县令,众人皆见祭祀时候应该是高鹤在前持五谷,而宋主簿在背后持剑,但是最后为什么会是宋主簿在前面的位置,而高县丞在后面呢?最关键的是,高县丞为何会是腹部中剑?” 卫县令神色有些压抑,随即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这我哪里知道?本官也是刚刚才到达乌江县不久,这些事情还需要慢慢去调查。” “说起来第二个问题确实和大人的行踪有关。县令大人派人快马来书说自己的马车陷入泥淖之中,故而迟到一段时间。这就奇了怪了,我刚刚去门口查了大人的马车,真没想到匆忙赶回来的大人还能有闲情雅致将车轮洗得干干净净,以至于一点污泥都看不出。” “胡说!” “胡说?那这马车如何如此干净,以至于陷入泥淖却没有半点淤泥?” 卫虎转了转眼睛,随即坦然道:“许是下人已经清洗过了,这些事情他们都是自己会做,无需我麻烦这许多。” “下人洗过了?”李平阳笑着点点头,随即问道,“请问是哪一位洗的马车?” 一个矮瘦驼背的中年男人从人堆里挤出来,穿着粗布短衣,点头哈腰的模样很是机灵市侩:“回贵人的话,是我洗的老爷的马车。” “你洗的?”李平阳托着下巴笑出声,随即上下仔仔细细端详一番那人狡猾的模样,“那我问你,你洗得吃力吗?” “哎呀,那么厚的淤泥,洗着怎么会不吃力讷?您说的这是哪里的话?”他对答如流,仿佛真的洗过那车轴似的。 “泥巴难洗,泥巴确实难洗——只有泥巴难洗吗?”李平阳笑嘻嘻地忽然快速问道,她问起话来语速会在骤然间加快,仿佛压着人回答似的。 那仆役一愣,随即望向卫虎,脖子硬邦邦地挺起来:“那泥巴里面有些别的什么的脏污,谁会格外在意呢,就是把整个车洗一遍,什么只有泥巴的?” “因为马车陷入泥淖,所以你将马车洗了?没有别的?” “确实如此。” 李平阳笑嘻嘻地晃了晃头:“那就奇了怪了,有一个东西从头到尾你都没有提到,我都已经说到这般地步,你们怎么还是想不起来呢?” “你们来的时候,只能从正门走,正巧今天县城第一户人家在做白事,今夜是停棺的第一夜。那地上满地的黄纸钱在夜风中忽而又飞起,纸铜钱一片片晃在空中,你们当真不知?” “……”那人脸色一变,似乎有些慌了。 “这就奇了怪了,我是傍晚到这里的,那时候那家人还在漫天撒纸钱,怎么不过一个时辰,你们却提也不提这件事情?按照道理,你这车轮沾了泥巴,应当沾上不少人家的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纸钱才是,我问了三遍,你们怎么一句没有说呢?” 那仆役眼睛瞟了好一会,随即仿佛忽然得了主意一般笑了笑:“你说那个啊?谁还能记得那个事情啊?几片纸钱都糊在泥巴里面了,跟着一起清理掉不就好了,谁知道你说的是这种小事情啊?” 他还在絮絮叨叨解释,一旁卫虎忽然回过神,几乎是打断了那仆役的话,指着李平阳骂起来:“你诈我们!” 李平阳好一会不说话,周遭一时间死寂一片。 “卫县令,你可算是反应过来了,今晚根本没有人家做白事,我只是策策你们到底有没有从县城门外进来,如果你们当真按照你们所说是晚上赶到的,那么大可以大大方方说今晚没见过什么做白事的人家。但是为什么您那位清理马车的仆役却没有这么说呢?” “他刚刚说自己清理泥巴的时候看到纸钱糊在泥巴里,但是这一路都没有做白事的人家,他是从哪里看到的纸钱?” “要不然,卫老爷你们今晚可赚了,这可是见鬼了啊。” “要不然,你们就说谎了。你们没有洗车,也不是在刚刚才赶到的,而是很早就已经到达了城中,只是等到此时才出现罢了。” 这一番话听得在场诸人均是愣神发蒙,一时间居然有些不知不觉被说服的感觉。卫虎很 是不自在,他自觉着了道,眼下颇有些气急:“……夫人说这些有什么意义?眼下我们讨论的乃是谋害县丞一案,本官今日的行踪有什么要紧的?” “要紧,要紧的很!一来,我们说看到的谋杀的那人影根本无法最终倒在地上形成这个状态,二来一直置身事外的您今晚很可能早就已经躲在高家。” 李平阳伸手指了指卫虎,“我和那边的张大人不一样。我不是来证明宋许主簿是否是无辜的,我是来证明你是杀害县丞高鹤的凶手的——如果你真的问心无愧,那么首先解释一下刚刚我的两个问题吧。” 第一百三十章推理比赛 寂静的沉默自事件中心向外围发酵,月亮还悬挂在蟹壳青的空中,弯弯尖尖的一道牙儿摇摇摆摆着,细瘦的模样不像盈满的玉盘,倒显出几分刻薄。 李平阳的出现简直将一切事情都搅和得一团乱,偏巧这现场还就没有人能打得过她。 “你在这里胡言乱语这么多,到底要做什么?”卫虎终于放弃了继续和她纠缠,那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栽赃陷害就像是粘稠稠的牛皮糖似的,越是想要自证清白越是黏糊糊地粘在手上,与其继续这么说车轱辘话下去,还不如快些弄明白这个目的。 李平阳等的就是这句话,她收起挑衅的神态,上下打量一番卫虎:“你认为宋许是嫌疑犯,我认为你才是嫌疑犯,咱们各执一词在这里要吵到什么时候?不如破案,谁最先找到证据,谁就是对的,如此可好?” 卫虎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李平阳:“你这胡搅蛮缠之人,凭空污人清白,本官何以信你?” “我污人清白?我句句属实何来污人清白?”李平阳指着卫虎,颇为同情地示意着躺在地上的宋许,“可怜的宋主簿,他才是被你污蔑之人,可惜眼下你在此叫屈,他却因为早早被你设计晕倒,连委屈也说不出口。” “你!” “不然,你何以解释中刀在腹部之事,还有为何你要说谎骗我们所有人?” 话题又绕回去,卫虎不耐烦地挠了挠头发,深知眼下只要不按李平阳的意思走,她就能一遍又一遍地强调那两个微末的疏漏,然后不断重复她那个离谱的猜想。 “我们各自去寻找证据,本官要找到宋主簿杀人的证据,而你需要找到本官杀人的证据?如此那么谁说了算呢?总不能本官找到了证据,你反而反悔,继续胡搅蛮缠吧?” “这一点县令无需担心。”李平阳目光看向站在一旁的张峒道,“狄公徒孙,大理寺见习数年,金吾卫左中郎将。这不是最好的评委吗?” 卫虎神态微微一变,笑了一声:“本官还以为你打的什么主意,原来是在这里等着——本官并非不认可张大人的能力……” “你认可!啊,认可就可以。那咱们可以开始了啊?” “不是,本官、本官是说,张大人虽然明察秋毫、断案如神,然而张大人对宋主簿颇有爱才之情。本官只是担心……” 李平阳恍然大悟:“哦!我懂了,你不是信不过张大人的能耐,你是信不过张大人的良心,心里总觉得张大人一定会偏心宋主簿是吧?” “这!如此荒唐之言。”卫虎跪下身对张峒道俯身一拜,“本官二十多年在朝为官,忠心耿耿,绝无私心,还请大人明察。” “行啦行啦,你怀疑是你自己的事情,别给张大人戴高帽子,该得罪你刚刚几句话就得罪透了,眼下这句话有个鬼用啊——”李平阳说着,走到张峒道面前,“你不问我来问。” 她走过去,和张峒道面对面,张峒道望向她的目光里带着陌生的踟蹰,那种仿佛把所有怀疑都吞入喉中的神色看得李平阳也是一愣。 她下意识低头躲了一瞬那复杂极致的目光,随即笑道:“张大人,卫县令不敢信你,他怕你偏心宋许主簿,大人以为如何?” 张峒道目光微微动了动,随即摆出一副义正言辞的表情:“我对宋主簿确实颇有爱才之心,然而本官从来秉公执法,绝不会因为私情而动摇。本官可做裁判,裁定你二人谁的推理才是真相。至于公平之事,还请卫县令放心。” “若最终做出裁定,必要给出理由,针对案件每个环节都要进行核实确认。秉公断案依靠的是证据,绝非本官一句话就算得上是最终的案件结果。介时等二位的推理一一讲明,卫县令若是对本官的判断有疑议,大可再行复核。” “我跟随师父学习破案十载,从未因私情而影响断案,还请卫县令相信本官。” 卫虎咬牙气了好一会,咬着牙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冠俯下身:“下官惶恐,既然张大人已经首肯,本官听命便是。” 李平阳在旁边颇为志得意满,见着事情总算朝着自己想要的方向发展下去,她极为满意地点点头:“如此甚好,咱们各有各的道理。三日之后,你我县衙对案,如何?” 卫虎此刻已经觉出些疲倦了,甚至都不愿多争执,只点点头:“可行。” 嬉闹的人群三三两两地散开,仿佛瞧了一场叫人意犹未尽的大戏一般,诸人都已经几乎忘记了方才的惊愕恐惧,只是相互说着话,仿佛方才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幻梦,此刻方才梦醒,恍惚之中却又忍不住地回忆起刚才。 李平阳收剑入鞘,在众人未曾反应过来之时便已经翻身过了高墙。她躲藏了一会儿之后便朝着张峒道他们最有可能停留的地方赶去。 此刻已经到了后半夜,宋许被张峒道带去他在乌江县买的私宅——这处私宅最初是张峒道为了方便在乌江县长久办案才买下的,此刻却机缘巧合成了他们的落脚点,蒋大蒋二匆匆去请大夫,陆载在旁边帮忙照料宋许,探测脉搏。 李平阳从墙上跳入院内的时候就看到张峒道站在最外侧,大约是不想打扰众人,他一声叹息走出屋门,恰好和李平阳打了个照面,两人四目相对,一时间都没有说话。 “宋主簿还没醒?” 张峒道摇摇头。 “可能是喂了药,那种会让人昏睡十多个时辰的麻沸散。”李平阳干巴巴地说了一句,随即挠挠头,不自在地躲开目光,“他没生命危险,我在那边就摸了他的脉搏,脉搏平稳有力,不是什么大事情,不必过于担心。” 张峒道良久都没有说话,他透过屋内的火光静静地看着面前忽然陌生的人,一时间唏嘘感慨涌上心头,最后却无言以对,望着对方默默躲开的眼神。 李平阳不自在地摸了摸后颈,瞟了一眼张峒道:“没事我就走了,三天后还得装疯卖傻呢。” 第一百三十一章解释 “等下!”张峒道忽然喊道,他犹豫片刻,背光跑了几步,走到李平阳身前站定,上下就这么复杂而悲伤的看了很久,“你到底是谁?” “……” “之前你骗我,把我骗得团团转,你说自己是柔弱不能自理的妇道人家,但是你并不不是。你根本不需要我们保护。那你在于家村的时候为什么要装出那副模样?拿我当猴耍吗?” 李平阳不知道为什么张峒道忽然开始翻旧账,但是她眼下没由来的心虚,回答的声音都格外乖巧:“我没有,真的没有,我从没有耍过你。” “还有清虚和尚,根本没有什么黑衣人,都是你做的是不是?你说要不是有人来救他你早就把清虚和尚给杀了,那天你都没有带剑。你的功夫远在我之上对不对?” 李平阳无言以对,微微仰头看着张峒道笃定的神色和蹙起的眉头,最终只能默默地点点头:“对。” “你知不知道那晚我着急成什么样子了?我当时伤口都跟着裂开了,生怕你被清虚杀害,结果呢?你就是这么辜负我的?” 两人对望良久,李平阳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张峒道又仿佛话已经说尽。他低下头侧过脸叹了一口气:“你到底是谁,现在可以说了吗?” “……我姓李,名平阳,无字。籍贯确为鲁东,我跟随父亲修仙习武,后来拜裴旻将军为师。二十岁之后便开始行走江湖行侠仗义,这些年已经去过巴蜀、玉门关、洛阳多地。这次来到乌江县正是受父亲故交之托,调查‘美人骨’一事。” “裴旻?你是裴旻将军的弟子?怪不得剑法如此霸道……”张峒道抵着下巴思考片刻,“你叫李平阳,师从裴旻?莫非,你就是……” 李平阳见张峒道已经猜出七七八八,也不多隐瞒:“我并非权贵之女,家父乃一寻常文人,姓李,名白,字太白,你或许听过他一些名声吧。” 张峒道有些混乱,茫茫然低下头不知想了多久之后忽然又抬起头:“李太白确实有一位女儿,之前我在长安进宫的时候,当时就曾经听到他们说起,他应当是很喜欢自己的一双儿女,才会给儿子取名伯禽,女儿取名平阳。可我明明记得,你不是应该已经?” “……已经去世了,是吧?”李平阳脸上忽而露出几分尴尬的神色,手上也不知为何突兀地忙碌一番,最终摇摇晃晃地抻着胳膊含糊道,“这事儿,不好解释。” “怎么不好解释?” “就是……哎呀,说不好那种。” 张峒道神态忽然就又冷硬下来:“是不好解释,还是不好跟我解释?” “哎呀,这……”李平阳现在见着他无端有点心虚,不由得声音小了不少,举手做投降状,“我说,我说就是了。你若是留神点我们家那些事情,应该也能知道,我被继母许配给鲁东一大商户,婚后我便再无记载,故而长安多有传言说我是新婚病故。” 李平阳有些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侧脸:“其实,我没生病。只是跟夫家闹掰了,然后……就退了亲事亡命天涯去了。” “他,他欺负你了?”张峒道忽然想起这些年虽然常听到李白的名声,这位大诗人却似乎一直是时运不济的状态,虽然名头确实响亮,但是倘若是寻常婚嫁之中免不了要受人欺负,“那人到底是谁?” 提起那位转瞬即逝的夫君,李平阳更显出些尴尬:“也没,不算欺负吧……” “那为什么会传出这种传闻,你好端端的又何故亡命天涯?退婚就退婚,虽然也算闹得不那么愉快,但是也罕见退个婚就要从此销声匿迹的?到底怎么回事?” 李平阳有点心虚地笑了笑,哼哼唧唧小声道:“我,我拿剑差点没砍了他,后来把人家私庙里的牌位给砸了,这才只能避祸他乡。” “…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李平阳眼睛都不敢看对方,故作轻松地解释:“这事儿主要赖我当时太年轻了,心里总觉得有无名火发不出来,除了那种极端的法子似乎旁的办法都顾不上,分明是可以好好商议的事情,最后总是闹得你死我活。但是眼下不会了,这些年我可改好了许多!” 李平阳小声嘀咕了自己之前的亏心事之后随即辩解:“当时两边都有错,我是冲动了些,但是我这火气也不是没缘由的!总之这事儿后面糊糊涂涂地也算解决了,最后应该是为了赔罪吧?我就离开鲁东,至此也没回去过。” 有些小本事的人在年少轻狂之时多少都做过蠢事,更何况李平阳骨子里流着狂傲不羁的血,还学习了举世无双的剑法,那些年自己的鲁莽和幼稚,有时她自己想起来都不免有些心虚:“哎呀,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总不要次次都翻旧账……” “许是我母亲的姓氏,一般出门在外我就自称许氏,做事也方便些,至于做这些的理由,真的是没什么理由,我父亲戴罪之身这么多年,要能有势力相助早就帮忙了,那些盘根错节的人情世故我们家是沾不上的,我做这些一方面是父亲故交相托,顺道来调查,另一方面反正我现在逍遥四海,平日除了行侠仗义也没事情做,才会管这档子闲事。我就瞒了大人这么多,这可都告诉你了。” 李平阳一口气说完,讨饶似的抬眼看了看张峒道。 张峒说不出话,仿佛堵着一口气似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一会他别扭地移开目光:“这三天你好好调查去吧,等到宋主簿醒来之后我会告诉你了。” “怎么只有我抓紧调查?难不成大人当真以为我是全为了自己破案推理吗?”李平阳上前一步,压低声音分外严肃地拽住了张峒道,“他们糊涂就罢了,难不成大人也被我说糊涂了吗?我查案只是幌子,这个所谓的‘比赛’真正的目的是什么,大人难不成不知道吗?” 第一百三十二章平阳旧事 “真没想到最后是咱们俩组队啊,许……李夫人?”蒋大跟在李平阳身边,只安静了一小会,他就又憋不住话了,“大人说你的剑术是跟着裴旻将军学的?真的是那个裴旻将军?” “就是那位裴将军。”李平阳快步走向高家宅邸,因为身边是从来都大心脏的蒋大,故而她也没有觉得多么不自在,仔细想想可能这也是张峒道如此安排的缘由。 心思细腻些的人忽然知道被人蒙骗,难免心里会难受,倒是蒋大这种大大咧咧的性格,平时便不在意这种事情。纵使受了骗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然而只要把他在旁边晾一会,他自己便消化了情绪,照旧凑上来讲话聊天。 想来这也是心思粗放的好处。 ——但是转念想想张峒道又是怎么回事?他是这么细腻的性子吗?都道了歉还那别扭的模样。那神态也不是忌惮警惕,倒是时时透出一股子埋怨,真是让人迷糊。 李平阳想着张峒道那副模样,不由得深深叹了一口气。 蒋大懒得纠结那些子丑寅卯,兀自好奇起了其他事情:“裴将军剑术到底有多高超啊?” “师父的剑术臻于化境,已经达到人器合一的境界,这一点远超当世其他剑客。但是如果说的是谁比较强,那么十年前应该是……” “十年前还是裴将军比较强吗?”蒋大激动地抢答道。 “不,十年前还是我比较强。” 蒋大卡了一下,瞬间有些崩溃:“那你直接说你比较强不就行了,为什么非要加个十年前啊!” 李平阳不明所以地看了他一眼:“因为师父前几年去世了啊。他既然已经去世,那么如今我们到底孰强孰弱就再无答案了。” 蒋大愣了愣,随即很有些颓丧地垂下肩膀,恹恹地抽抽鼻子:“裴将军,已经去世了啊……我还总想着咱们兄弟俩能一睹尊容呢。” “这是长安兵变前的事情了。”李平阳看着蒋大失魂落魄的表情,不由得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以示安慰,“师父这一辈子虽然也有些郁郁不得志,但是姑且算生于繁华终于富贵,他老人家挺洒脱知足的,也不用替他伤心。” “我知道,只是年轻时候老是听说裴将军的传闻,当时就觉得裴将军应当是天下无敌的。怎么匆匆几年之间他就老了呢?而且也不再是天下第一剑客,还会被人打败被人超越……忽然觉得甚为失落。” 李平阳有点不明所以,思考揣摩了好一会才解释道:“剑术功夫这东西,肯定和身体状况有关系。师父虽然随着年纪渐长,对剑术的领悟越发超然。然而毕竟岁月不饶人,手眼比不得年轻时候灵活也是正常的。” “可是,他不是天下第一剑客吗?”蒋大有几分落寞,不由得小声嘀咕。 “从前是第一,今后也未必是第一。真正的高手对决差之毫厘便失之千里,所谓百代常青,在剑客中可是从来不存在的。”李平阳说着,大约怕自己说得太严格吓到别人,随即犹豫着补了一句,“当然,对付你们还谈不上那种地步,对手若是金吾卫或者御林军的话,纵使是临终前也不配入师父的眼的。” “所以你放心,纵使是垂老的师父,也不至于被你们打败的。你们眼里的裴将军对你们来说,应该一直是无法战胜的高山。”李平阳说完,甚是满意地点点头,“所以不要觉得幻想破灭,师父还是你们眼里不可战胜的天下第一剑客。” “……” “至于我们这种人,当我们不存在就好了,反正一般情况下我们也不会这么堂而皇之地出现在普通人面前,大部分时候都在山上修行啦。” 蒋大哑了许久,最终默默挠了挠脸:“李夫人?” “什么?” “之前有没有人说过,您说话有些,有些叫人生气呢?” 李平阳回忆了一番,坦然地点点头:“师父倒是提醒过我要注意言行举止,尤其是措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辞要更加文雅含蓄。只不过我母亲袒护我,总是说这一点怕是随了我父亲,她说我一个妇道人家能闯出多大祸,大不了以后找个能容人性子好一些的夫君。” 说起自己的母亲,李平阳脸上不由得浮现出温柔又怀念的笑容:“我娘这方面想得可开明了,她从不逼迫我学女红,也不规训我的礼仪,我要跟着师父练剑,她就在旁陪着我们。偶尔我自己都觉得自己仿佛有些过分,但是娘总说,怕什么,你爹天天闯祸天还不是没有塌下来。你就是翻了天了还能比你爹更能惹祸?” “当时觉得仿佛都是寻常的溺爱,但是回头想想,若娘亲只是溺爱我,为何在习武练剑上对我要求如此严格呢?”她笑了起来,难得发自内心的散发出一种柔和的气息,“我说不清楚那是什么,就好像为人母的本能一样,娘亲用一种言语不能及的方法保护了我。让我能成长为如今的模样。” 蒋大听着那温柔的嗓音淡淡地叙述着自己的过往,不由得感觉出莫名的感动:“这是不是就是大人常说的,父母为子女计长远?” 李平阳一愣,和煦地笑了起来:“对,应该就是这个意思。” 秋日的清风从两人身边吹过,漫山都是绿色黄色交叠的昳丽色彩,明朗的天空蓝得一片安宁。在这种畅快而自在的氛围中,蒋大 不由得回忆起自己的父母,心里涌起一阵温暖的情愫 李平阳走到高家门匾前,释然地叹了一口气:“眼下我能保存着少年的心性,想来也是多亏了母亲,希望她能在天上看着我,看着我如何能够成为我最想成为的那种人——眼下我想杀恶人就能杀恶人,想除虎兕就能除虎兕。天下没有我动不了的人,我若想要杀谁,那这人就是端坐大明宫,也难逃一劫。” “……”蒋大一时无言,方才的感动感慨一扫而空。 “许夫人。” “嗯?” “你本来的性格原来是如此的吗?” 第一百三十三章 调查开始(上) 高县丞死后高家此刻一团混乱,高鹤死后高家并没有杜樾杜褚那样可以说得上话的人。高鹤的长子高崎年仅十二,虽然这两年已经开始跟着高鹤出去见世面通人脉,但是说到底也只是个十来岁的孩子,家中事情大多一知半解说不清楚。 高鹤的长女倒是二十四了,只不过早已出嫁到和州,此刻还在赶回的路上。目前家中最大的孩子乃是高鹤的义子,正在带发修行的僧人念空。 只是这位还未曾剃度的小和尚似乎早就不理世俗的事务,且那日晚上他作为佛教僧侣,也未曾参加道家九皇大帝的祭祀。 念空从李平阳和蒋大面前走过去,与他们合手一拜算作行礼,随即便被县令卫虎的人带走,说是要先行审问。 李平阳目光追着念空看过去,有点好奇地感慨:“真是冰雕玉琢一样的人啊,这么好看怎么要去做和尚呢?” 蒋大莫名替张峒道升起些危机:“还好吧,看起来怪像个女的。要我说男子还是要长成张大人那样丰神俊逸才好,这模样看着仿佛有些鬼魅,不大好。” “看着柔媚有什么不好?”李平阳回头又仔细看了看念空的背影,目光里微微掺杂了几分审视的味道,“……走了,既然此刻县令他们在问,我们就去行凶的现场看一看情况。” 后院此刻已经被拦起来不允许无关人士进入,三五个差役将后院的三处入口把守得格外严实,老丁和他的两个徒弟正在从外表粗略地检查尸体。不知道是为了什么缘故,高鹤的尸体至今依旧没有搬回县衙,而是躺在他遇害的地方未曾挪动。 “之前杜旭毕竟只是一介乡绅,此案涉及却涉及到朝廷命官遇害,而且凶手很有可能是同僚,自然半点马虎不得。”蒋大解释着,将张峒道的令牌给差役看过后放了两人进来,“这也是大人为什么要我跟着夫人的缘故。” 两人走到院落中,白昼的日光格外炫目,照亮了后院每一个角落。遇害现场到底是什么情况,此刻总算是变得一目了然。 比起杜府后宅的奢靡,高鹤的府邸似乎并没有铺张的感觉,身处其中最大的感觉大约就是,这处宅邸建造得低调朴素,而且仿佛有些年头:“这处应该不是高鹤自己建造的吧,看模样这宅邸有些年头了,而且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李平阳这话让蒋大想起了张峒道告诉他的事情:“年头什么的我也看不出来不知道,但是之前大人说起过感觉这个后院的格局不大对,而且好像在闹鬼。” “闹鬼?”这下李平阳来了兴趣,“什么鬼?” 蒋大将张峒道的经历如实道来,并带着李平阳从左侧的圆拱门出去,来到了后面的一条狭长走道上,他们沿着张峒道当晚的顺序从左侧门走入步道,又从右侧门回到后院。 那条走道约莫四尺宽,最多只能让两人并肩而行。从后院一头进入,又从另一面走出去,除了中间一扇红棕色的门之外,这条步道再无其他去处。 然而此时,不仅步道看起来荒废许久,地上落着灰尘和后院吹去的落叶,连那唯一可通的门都被落了锁,门栓已经生锈,看起来大约有些年月不曾打开过这间屋子。 “你是说,张大人在这里见到了一个白衣女鬼?”李平阳指着那条一眼望到头的狭长走道,又伸手拽了拽那早已锈迹斑斑废弃的朱红色木门,“这里狭窄通透,确实好像没有其他去处……奇怪了真是。” “当时那个鬼魂好像重复了之前在杜府查到的那首谶诗,然后就说要杀了高鹤。随后便消失不见了,据大人说模样甚是诡异呢!” “谶诗?”李平阳回忆了一番,有些迷惑地皱起眉,“难不成是杜樾当时收到的那一首?” “好像就是那个。” 这下李平阳有些迷糊了:“那不是上一个案子的事情了吗?这里面还能有联系?” 蒋大摇摇头,眼神清澈地望着李平阳,颇有种“我该说的都说完了,余下你们自己想去吧”的坦然自若。 李平阳很久没有说话,转头看向那扇门:“鬼魂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作祟?这倒是真有意思。这是大人让转告我的嘛?他怎么说?” 蒋大顶不喜欢在中间传话的工作,觉得颇为不自在。张峒道出发前嘱咐他不要轻易把所有推论告诉李平阳,但是就这么一会儿,李平阳就把他几乎问了个底掉儿:“大人本来是觉得可能是,鬼上身?” 李平阳本来在研究锁头,忽然转过头,难以置信地提高了音量:“鬼上身?” 蒋大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说话自然分外没有底气:“毕竟前一夜见到那白衣鬼后,很多怪力乱神的事情似乎也不由得我们不信。大人怀疑,是那白衣鬼附身在宋许主簿身上,借宋主簿的身体杀死了高县丞。” “……认真的?子不语怪力乱神,如果真的是什么鬼上身,我还宁可相信是卫虎偷梁换柱假扮宋许然后弹射离开现场呢。”李平阳上下晃了半天锁,确认锁头已经锈死之后也没有过多纠结,“等会儿问他们要一下钥匙,看看后面屋子里有什么。” 两人顺着走道回到后院回廊右侧的圆拱门,此时仵作老丁正在仔细检查尸体,因为这次死去的是县丞,老丁此刻并没有扒开他的衣服,只 是小心地隔着厚实的官服打量致死的伤口。 李平阳走上去蹲在老丁边上,蒋大在身后顺手给老丁递了一个锦缎的小包裹:“叔,最近可忙累着了吧?” 老丁也不客气,接过来打开看了看,砸吧几下嘴,堆着笑揣进怀里:“什么累不累的,只是这多事之秋是非实在多,眼下连高县丞都遭了难,乌江县人心惶惶的。百姓们都在猜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传得唬人呐,所以这次说是三天内要破案,老头我心急,但是急也没用。” 李平阳有些好奇:“怎么没用呢?” 老丁叹了口气,看着地上的尸体:“县丞的尸体不能随便检查,这会儿是棺椁没送到呢,所以允许我们暂且看看,等到棺材送到了。就立刻要停回正厅去。” “也就能看出是被人一剑刺死的,旁的连衣服都不许我们动。” 第一百三十四章 调查开始(中) 李平阳看着眼前衣着齐整的尸体,心说确实是当官走仕途好,死了都不用被开膛破肚,还能留个体面的全尸:“老丁叔,那你检查出什么没有?” 仵作受了点恩惠,此刻说得格外实诚:“就是有什么问题也难发现啊,毕竟这也算不上验尸,单纯就是看看情况罢了。依照老头的经验来看,确实是刺死的可能性比较大,但是就是有件事挺让人犯嘀咕的。” “什么?” “县丞的脖子是绛紫色的,而且带着浮肿。” 李平阳拉开高鹤的领子看了看,果然看到脖颈处异常的肿大,那干瘦的皮肤此刻仿佛吸饱水的海绵,晃晃荡荡地被撑开细密的皱纹,透出内里青紫色的淤血:“这是?” 蒋大跟着蹲下来,不明所以地看了看:“是被绳子勒死了吗?” 老丁摇摇头:“官爷您看,这脖子上一点绳子的痕迹都没有,怎么可能是勒死。” “那这脖子怎么涨这么大,还发青?” 李平阳顺着青紫色的鼓包摸了摸:“是不是喘不上气?” “也不大像,一般如果是真的喘不上气,手肯定要去抓脖子,但是高县丞并没有抓脖子,而且如果真的是喘不上气死的,那也少见脖子肿大成这样的。” “不是绳子勒出来的,也不是窒息。那这脖子怎么能肿成这样的?”李平阳隐隐觉得里面或许有些问题,一时却想不到解法,无奈之下只能暂且记下。 “除了这里呢?老丁叔还发现其他问题了吗?” “除此以外其他倒是没什么了,余下可能也就是,我们来之前高县丞的夫人来为他洗了脸,所以老头我看的时候脸已经擦干净了。不过高县丞五官都没有受伤,所以应该也没什么,高夫人只是帮他擦了擦撞在地上流出来的鼻血罢了。” 李平阳掰着高鹤的鼻梁看了看,果然摸到了一块松动的骨头:“看起来鼻子确实撞骨折了,那就更不对了啊?” 蒋大在旁边越发茫然:“哪里不对,这不是很正常嘛?” 李平阳舌尖在腮帮子里面戳了一会,似乎在想什么事情。过了很久她才站起身:“如果那天真的如同屏风上影子所示,那么照常理来说高鹤的鼻子是不应该受伤的。” “倒地上撞到鼻子有什么问题?” 李平阳拽着蒋大站起来:“军爷,咱们俩重现一下当时的动作吧。” 蒋大也好奇,欣然同意,两人摆成前后姿势之后李平阳从背后撞上去,此刻蒋大眼见着自己向前倒下,双手下意识想要往地上撑住,最终倒在地上的时候居然是脸颊先着地的。 他贴在地上难以置信地眨眨眼,即刻撑着身子坐起来,摸着略微有些刺痛的脸颊和完好无损的鼻梁:“怎么回事?我,我确实没有摔到鼻子?” 老丁却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这位官爷有所不知,人倒地的时候会本能避开正面,故而很少有倒在地上折断鼻梁的情况。” 蒋大回忆了一番自己方才的亲身经历:“会不会高鹤被刺中的一瞬间就已经失去意识了呢?” “人身上哪有什么位置可以做到刺中的一瞬间就失去意识?”李平阳指着高鹤的腹部,“更何况明面上的伤口就在这里,我还没见过谁被刺中腹部的瞬间就昏迷的呢?” “所以,意思是说?” “如果鼻子上的伤口真的是撞在地上撞出来的,最有可能的情况是,高鹤在倒下去的时候意识是不清楚的,那个时候的高鹤已经失去了对自己进行保护的本能,才会留下这样的伤口。” 蒋大挠挠头:“可是那个影子不就是后面人捅向前面的人吗?当时前面那个人走着好好,应该身体没有什么问题啊?” “有没有可能,那个影子不是当时的情况?”李平阳嘀咕了一句,忽然跟蒋大对视了一眼,“按照地上倒着的位置,应该是高鹤倒下了之后宋许绕到他身边,然后在他前方仰面倒下?这怎么都对不上那个影子啊?” 蒋大挠了挠脸,想不通地皱起眉:“总不能那影子是假的吧?而且他们绕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着屏风走了三圈,第三圈走到外围的时候大家可都还看着呢,也没发现异常啊?绕到后面就一会,就出事了?” 李平阳显然也想不通了,手指节抵着下巴嘀咕起来:“从前面绕到后面的那一小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张峒道从柜子上取下一卷折页略带黄色的卷宗,轻轻拂去上面的灰尘,从蒋二手里接过记录用的纸签和狼毫:“找到了,这就是三年前县衙的账簿。” 蒋二帮忙点上灯:“大人来县衙的库房就是找账本的?” “嗯,李平阳有一点说得没错,那天卫虎到达高家的时间必然不是子时之后,他早早来到高家一定是有什么秘密要和高鹤商量。”张峒道一边解释,一边翻看起账簿,“杜家正在清算‘菜人’交易的事情,此刻他们最有可能需要商议的,就是怎么掩盖‘菜人’的事情。” “李平阳是?” 张峒道未曾抬眼,只是捏着纸页的手微微一紧。 蒋二自知失言,随即仿佛着急换话题似的快速问道:“那么为什么要找三年前的账簿?” “三年前卫虎调任到这里,也大概是这段时期, ‘菜人’交易开始在江南道淮南道暗处流行起来。”张峒道一页一页迅速地翻着,头也不抬地拍了拍身边的凳子,“别闲着,咱们一起看也快一点,注意金额不对劲的账目,尤其是丝绸布匹方面的,杜家正是依靠这个发家的,眼下极有可能用织品做掩护交易‘菜人’。” “还有铁,铁也要注意。” “铁是?” “魏无命告老还乡之后,陈将军以其军功卓著忠勇过人为名,在和州府下署为其张罗了一个州府铁官的职位。布和铁,主要注意这两样货品涉及的金额是否有问题。” 两人就这么翻找了许久,一本账簿几乎翻到最后一页,却依旧没有什么发现。眼见着太阳已经西斜,蒋二有些焦躁起来:“大人,只有三天时间……我们已经在这里枯坐了半天,是不是要换个方向才好?” 第一百三十五章调查开始(下) 一无所获的现状让张峒道也有些心焦,他前后有时匆忙地翻找一遍,眉头越发紧锁:“我也知道时间紧迫,但是如果没有办法解开那日卫虎早早赶回的理由,或许推理无法成立。与其再去质问杜褚或者卫虎,得到些真假不定的消息,不如好好找到可能的线索。” “可是,我们不去现场可以吗?” “……你兄长和她在那边,相信他们就好。我们名义上是裁决案件的人,如果也跟着去调查,难免会让卫虎抓住把柄,说我们是一伙儿的。”张峒道继续翻着账簿,眉头紧锁,“现场的证据交给他们去寻找,而我们能做的就是在背后把案子本身之外的前因后果找出来。” 蒋二听着,也默默坐回去:“是,方才是属下考虑不周。” 日头已经逐渐接近正午,张峒道泄气地拍上又一本账簿,伸手默默地揉着自己的额头,沉重地叹了一口气:“怎么会什么都没有呢?” 蒋二看得也困乏了,见到张峒道总算休息,也不由得出了一口气,在旁边默默按住了眼睛,眯着眼使劲揉了揉鼻梁:“也许是做了阴阳假账,又或者纵使他们从中谋利,也没有算在县衙的支出之中。” “方志呢?” “四年前这里原本负责编写方志的老夫子去世了,卫虎上报之后却没有新的书吏接任,故而这三年的乌江县方志都还没有编写。”蒋二无奈地回答,说着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这几年哪里都是乱成一锅粥,连正常的收粮纳税好些县都做不了,更别提方志编写了。” 张峒道听罢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到处都是这样。” 繁华的长安从高空坍圮陨落,联结着百年大唐盛世的光景忽而黯淡下去。在怪石嶙峋的废墟上重新开始生活需要一个漫长的适应周期。 并不是只要李唐皇室回到长安,只要大明宫重新燃起万盏宫灯,只要那亭台楼阁里重新开始宴饮欢唱,那一场灾难就算过去了。 “这几年对地方的控制太弱了。”张峒道把账簿推开,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和州已经是江南富庶之地,居然三年多连方志都无人记载。官府参与了‘菜人’交易这么大的买卖,沆瀣一气,我们在长安居然一无所知。更不敢想眼下岭南之地,燕郊之地眼下到底是什么情况。” “这些都是要慢慢来的。来日方长,大人。”蒋二看出张峒道的无奈,在旁边劝慰了几句。 张峒道揉了揉额角,随即拍了拍蒋二的肩膀:“放心,我已经长大许多了,许多事情都要慢慢来的,也不是想他变好就能轻易实现。只要我们继续这样一直努力下去,总有一天肯定能重现开元时候的盛景的。” 但是眼下的困难依旧存在,账簿里面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纵使有几笔账目略有些超过预算,但是超过的金额十分有限,大概只是底层的胥吏中饱私囊的一些证据:“这些账目都是宋主簿过手的,看起来确实是没什么问题。” “菜人那么多的钱,如果都走私账起码在税款上也会有体现。但是官府的进出账都没有问题,他们到底把钱弄到哪里去了?”张峒道有些头疼地靠在椅子上,“就是再怎么乱,这些账目还是要查的,税款也查了,官服的贸易金额也查了,全县各店铺的经营金额也看了,这些钱到底到哪里去了?‘菜人’涉及的那么多钱到底去哪里了?” 蒋二坐在张峒道边上,蹙眉思考许久:“大人,我觉得我们可以换一个思路。” “什么意思?” “前几天不是有一群琼州来的商户路过此地吗?他们当时聊天就说到有一段时间禁止私下采珠。但是因为海珍珠买得价格实在高,所以不少琼州的商人铤而走险,打着买卖玳瑁的幌子实际上倒卖海珍珠。如果今天我要策划这个‘菜人’交易,我要将他们从上到下地连成一条线,那我肯定需要打一个幌子,也就是表面上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做一个买卖,背地里做另一个买卖。” 张峒道略思索后点点头:“不错,然后呢?我们方才找的不就是这个做幌子的买卖嘛?” “当时大哥问那些琼州商人,说是大家如果都用玳瑁做幌子,那么官府查起来不也有目标吗?为什么不能你用藤条,我用玳瑁,还有人用珊瑚?” “那个商户就解释说,虽然用不同商道倒卖珍珠不容易被发现,但是相对的,倒卖到长安以后别人也不知道你有海珍珠可以卖。他告诉我们,当时在倒卖珍珠的这一条商路上,你在长安问琼州商人‘有没有白色玳瑁’,指的就是‘有没有海珍珠’。” “下官的意思是,有没有可能所有‘菜人’都是借着同一个名头不断倒卖的?” 张峒道一点点明白过来:“以同一个代称买卖?但是,‘菜人’倒手这么多趟,真的有一种东西既能不在官府记录的账簿之中,又能贯通上下吗?从于家村那种乡野荒村,到杜家这样的乡绅家族,到乌江县县衙,最后还能进入州府?” “这……”蒋二一时也语塞。 这从上到下这么多层,牵扯这么多人,甚至可能还没有达到终点,他们如何能够用同一种东西掩盖这样一种交易。真的存在那么一条商道,可以在这么多阶层中穿行,既不会让一般人意识到存在,却同时又能躲过账目的清查吗? 忽然,午时的钟声打断了两人的思考,乌江县县丞西北角有一座寺庙,内里建了一座七层塔,每到固定的时辰便会敲响沉闷的钟声,乌江县的百姓已经习惯性地用钟声判断时刻。 蒋二低下头看着自己有些干瘪的肚子:“大人,许久未曾用饭了,要不咱们先去吃些东西再回来……大人?” 张峒道愣在一旁,眼睛瞪得很大,伴随着钟声,他目光一点点亮了起来,最终笃定地落在蒋二身上:“我想到了!我想到用什么幌子可以贯穿上下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询问案情(上) 午时过后,县令身边的人总算盘问完念空,又奔着李崖去了。这下李平阳可算找到时间去盘问一下这位神秘的念空和尚。 甫一进入院内,就闻到一股清幽的檀香。念空坐在竹榻上,面前摆着一卷佛经。李平阳走到门外,拱手一拜:“福生无量天尊。” 念空愣了愣扶着竹榻边沿走到门口,上下打量了一番李平阳:“阿弥陀佛,二位施主请进来说话吧。” 李平阳在门外又行一拜,这才走进禅房之中,却并未对佛像行礼,而是找了个偏对佛像的位置坐下:“多谢师傅应允我叨扰。” 他们两个一番招呼看得蒋大有些不明所以,他跨进来之后对着佛像一拜,坐下后左右看看,忍不住好奇地拽了拽李平阳问道:“李夫人,你们刚刚干什么呢?打哑谜似的。” 李平阳接过念空递上来的茶盏,揭开盖子看了一眼,念空递给她的是一杯清水,为蒋大准备的却是一盏绿茶:“我是修道的,念空师傅修佛。我若是要进入佛门之地总要和主人知会一声,若是一言不发便擅自闯入,那实在是过于冒犯了。” “我早些年行走江湖还不大懂得规矩,后来才逐渐有了这个习惯。”李平阳喝了两口水,仿佛拉家常似的热络说道,“和州一代,似乎还是佛教更加兴旺一些?” 大约是由于都是修行之人,念空的表情倒是生出些亲切:“都是承袭天后当年庇佑,加上自古来江南一代佛寺便多。不过这几年也渐渐地在山间开了几座道馆,施主可去过了?” “我是散修,没有那些规矩的,也不怎么走动的。”李平阳摆摆手,大约是有了个亲近些的契机,李平阳倒是显得随和不少,“今天打扰,主要是想问问案发当日的情况。” “方才卫县令已经派人来问过了,小僧知无不言。只不过那日祭祀小僧不在现场,对事情到底如何发展一无所知,所以恐怕女施主要无功而返了。” “不要紧,我们要问的和卫县令问的事情不大一样。”李平阳摊开准备好的纸笔,“我来之前已经问过了张大人,知道念空师傅您当天并不在现场。” “在下没有看到义父遇害的情况,对案件知之甚少,不知女施主还有什么想要问小僧的。” “你没有参加夜晚的祭祀,但是并不代表你不了解案件。”李平阳放下手里的毛笔,“我眼下对有一件事情很是怀疑。” “何事?” “那天祭祀看到的真的是凶案现场吗?”李平阳仔细地观察这念空的表情神态,“有没有一种可能,那天我们看到的都只是镜花水月的幻影,而真正的刺杀,发生在一个我们都未曾想明白的时刻?” 念空一愣,随即笑了起来,神态带着几分疑惑:“我觉得,应该不是。” “据小僧了解,案发当时张大人便冲到屏风后面,帮义父探测了脉搏,义父已经去世。而身下血泊未曾凝结,身体上的伤口也还在流血。这也就证明受伤和死亡应当都是在祭祀之中,且义父晚膳时分还在与我们一同吃饭,等到午夜遇害之后,他的尸体一直在众目睽睽之下。应当是没有其他时刻可以作案才是。” 念空表情坦诚,神态自若,模样全然是一副对此毫不知情的自然。 李平阳心里嘀咕了一番,随即追问道:“如此看来,遇害的时刻应当就是在祭祀之中——那么县令到的时间呢?是不是下午?” 她语速骤然加快,循着问话的节奏盯住念空的表情,就见对方仿佛是猝不及防地被刺了一下,一时间愣住了,再回过神确已经有了几分慌乱:“你当日见过卫虎。” 念空目光下意识躲了一下:“不曾见过。” “出家人不打诳语,念空师傅,我见你礼佛念经,知你是虔信于此,何必为了那些人破戒呢?” 李平阳说得格外诚恳,叫念空颇有些难堪地躲开了目光:“确不曾见过……” '');(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见他态度松动,李平阳乘胜追击:“不曾见过?不是确定卫县令没有来过,而是自己不曾见过吗?那有没有可能,卫县令早早来了高县丞家里,只是师傅您不知道呢?” 念空被她问得有些汗出如浆,声音越来越小:“应当没有,卫县令应当不曾来的。” “那高县丞那日下午在做什么?” “……小僧不知。” “那念空师傅您那日下午在做什么?张大人说您送走他之后,说自己下午要去高县丞的书房为他诵经祈福,您为什么没有去?是有什么大事绊住了吗?” 念空有些着急起来,说话也变得磕磕绊绊:“我本来是应该去的。是,是有一位仆役临时来传话说,说义父有些困乏,让我改日再去诵经。” “哪一位仆役?” “……” “您说有仆役来传话,是哪位仆役来传的话?咱们正好一块去找那人对一对,那人是不是传了一句自己都不知道的空话。” 念空哑口无言,好一会不曾说出话,胸口反而起伏地越发剧烈,随即开始猛烈的咳嗽,一边咳一边大口抽气,脸上瞬间浮起大片窒息的红色。李平阳快速走上前,两指掐住念空的脸颊,另一只手伸到他嘴里压住舌头:“吐气,吐气!” 在漫长的痉挛之后,念空 总算一点点平静下来,他衣衫湿透了大半,在最初的驼红色褪去后脸上只留下灰败的惨白,他就这么身子发软地靠着墙瘫坐下来。 李平阳伸出已经被咬出三四个深浅不一牙印的手指,端起茶杯用里面的残茶冲着手指:“你冷静一会儿,我不急着问你。” 方才她一边说一边不断朝着念空的方向靠近,语速越来越快,莫说被她正面盯着的念空,就是一旁围观的蒋大都一时间不敢说话。见她姿态缓和下来,才长出一口气,自己安慰自己地拍了拍心口:“怎么比大人还吓人,下次还是跟着大人吧。” 第一百三十七章询问案情(下) 念空就这么靠在墙边喘息了好一阵子,才还是蒋大先看不过去,走上前伸手递给他。 只不过那一只手对此刻的念空来说不过是杯水车薪,他身体软得仿佛一条蛇,柔若无骨的手搭在蒋大粗糙的手腕上。就这么僵硬在原地好一阵子,才柔柔地出了一口气。歪过身子靠在蒋大身上:“我自小就有这毛病,只要心思杂乱,遇到什么着急的事情,便会胸闷气短,甚至昏迷过去。都是老毛病了,不妨事,让我自己歇一会就好。” 他不说还好,说着蒋大倒是生出一些不自在和愧怍:“对不住啊。” 蒋大也不知道自己在为什么而道歉,说完又觉得仿佛很不妥,他这一句几乎是本能的“对不住”却把李平阳置于一个坏人的位置。 “你不该骗我们,我们要查案,得找到真相。如果三天我们还没有找到证据证明是其他人杀的高鹤,那么宋主簿就会很危险——他是好官,不应该枉受冤屈。” 蒋大说话咋咋呼呼,但是往往气势不足,此刻分明自己占着道理,但是他又不想叫李平阳寒心,又不想让念空难受,故而弄得自己格外狼狈:“眼下你可把实话都和我们说了,我知道你心里大约有些顾忌,但是兹事体大,还请念空大师能以大局为重。” 这些客套话反反复复地说了一遍又一遍,李平阳坐在边上把手指洗干净之后甩了甩指尖的水,眼见着蒋大还在那边反反复复地柔声安慰,双手握住了念空那白皙的捻着念珠的手指,画面看起来缱绻又温柔。 “这么说下去猴年马月才能想通啊。”她站起来,嘀咕了一句,走到念空身边,单手撑在床沿上,思索片刻后开口说道,“我知道你怕什么,高鹤拿你和卫家做了交易,我想你一定在里面吃了不少苦头,你怕他情有可原。” “我知道你怕他,也恨透了他,天底下谁想要做别人的玩物呢?”李平阳思考良久,平静地指了指念空的竹榻上摆着的一个瓷枕,“这样吧,只要你能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只要我们能在县衙公堂证明卫虎的罪行。我不管官府给他定什么罪,三日之内,我必将他的项上人头取来放在这里。你看可以吗?” 蒋大似乎还不是太能适应那个巧笑倩兮温柔活泼的许夫人忽然说出这么可怕的话,抢在念空之前大声反驳:“怎怎怎,怎么可以这样!不可以的!不能随便杀人的!就是判了案也得交到州府处理,怎么可以随便杀呢!” 李平阳没管蒋大微弱的反驳,只是坦然接受了念空审视的目光:“可是,纵使我,出家人讲究慈悲为怀……” “他们杀人的时候你阻拦不了,眼下谈什么慈悲?我可不信什么六道轮回,今世的仇恨就算在今世的头上。你好好想想,若你眼下由于错失了机会,今后遇不到我,那这仇就没人能给你报了。” 念空神态中带着几分踟蹰,他下意识地捻着佛珠:“阿弥陀佛。” 李平阳就这么紧紧地盯着对方:“若是换了以前的我,可能他根本活不到现在,进乌江县县衙的时候,我就能让他人头落地。但是现在不一样了,这么多年我参悟了一个道理。只是杀人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我必须杀得有理由,为此,我应当花很多时间去剖析一个人是否该杀,杀了他是不是能让局面变得更好。” “——正是因为这个缘故,我才需要真相。” 李平阳仿佛有些不耐烦似的皱起眉,不禁加快了语速:“眼下只有三天,我并不害怕卫虎,但是我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想有一个答案。我相信你也有这样的想法,弄清楚他们到底做了多少恶行,弄明白这弥散在江南的‘菜人’交易到底带来了多少无谓的杀戮。” “……” “你说了的话,最多不过是死。但是你难道一点都不好奇吗?你不愤怒吗?你不想知道那些欺负你伤害你的人到底还做了多少坏事吗?” 李平阳说完,仔细观察着念空恍惚中带着犹豫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地表情,心里登时有了五分底气,语气都轻松了不少:“当然,我不会让你死的,只要你愿意配合告诉我全部,就是眼下大明宫派人来杀你,我都能保住你。” 就这么沉默良久,念空缓缓出了一口气,仿佛想通了似的放下手里的佛珠:“小僧可以告诉两位施主那天的情况,但是小僧并不想要卫虎的项上人头。纵使我与他有仇恨怨怼,我依旧希望能将他交给官府处置。” 李平阳撇撇嘴,似乎对这个说辞略带些不满:“行吧,既然你不想要,我也不能勉强你。” 倒是一旁的蒋大闻言松了一口气,吓得自己给自己拍了拍胸口顺气。 “但是我希望道友可以帮我做一件事情。” “愿闻其详。” “义父书房中有一只鹦哥儿唤名‘翡翠’,已经多年不曾飞翔于空中,倘若道友当真想要帮小僧做些什么,那就试一试能不能让那鹦哥儿重新飞上天空。若翡翠可以再度高飞,小僧平生之愿足矣。” 李平阳挠挠脸:“就是让不飞的鸟重新飞起来呗?行,我答应你了!——现在咱们可以好好说说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吧?” 念空低下头,手抵在衣服上捏紧,嘴唇微微抿起:“既然如此,那么小僧便也将那日的情况向二位说明了—— 小僧需要略脱下衣服,请道友勿要见怪。” 看到李平阳点头之后,念空低下头默默撩起衣摆,将裤腿从长靴里扯出来,一圈一圈卷上去,最后露出了一条缠满绷带的大腿,那浅黄色的绷带散发出止血药的刺鼻气息,而靠近内里的一侧透过绷带印出一小片浅棕色的血迹。 “几位已经知道‘菜人’的生意,想必也无需小僧多去介绍。死尸只能通过切块处理后来往贸易,造假容易不说,还难以保存。于是后来魏无命将军便改良出新的吃法。” “菜人坐在旁边,主家一边看着他,一边当场从他身上剜下肉来吃。” 第一百三十八章肉肴 “一个已经死去的人身上的价值是有限的。纵使卖到一两千金,万金,然而人的重量大抵就是那么多,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会卖空的。”魏无命撑开手随意地坐在软垫上,一脸狐疑地望着面前的卫虎,那人的脸一半沉在黑影之中,一半落在光明里面,“我最近结识了一位精于商道的友人,他倒是给我提了个不错的建议。” “哦?”魏无命眼睛动了动,随即露出一抹豪横的笑,“说得那么文绉绉的,我这粗人可听不懂。卫大人有什么话直说就是了。” “总是做一锤子的买卖怎么行呢?” 魏无命闻言一愣,随即大笑起来:“哈哈哈,您这话说的,这‘菜人’不是一锤子买卖还能是什么?总不能让那些人吃了吐出来吧?” 卫虎等着魏无命笑声歇下了,才悠悠然地摆开三四个牌子面对他放下:“吐倒是吐不出来。但是,这不是可以长出来嘛。” 魏无命琢磨了一会,慢慢勾起了嘴角。粗糙的手指随性地翻过面前的三张新做的朱红色木牌子,仔仔细细地端详着上面的名字,神态透出几分疑惑:“这三个破木牌子是做什么的?” 卫虎见其神态疑惑,不由得有些故弄玄虚似的,捻须轻笑道:“做买卖本就是麻烦的事情,现在想要做大,就更麻烦。” “想要靠原有的一些贵客支撑买卖,虽然稳妥,但是不免缓慢衰落,当务之急是应当让更多有需要的人愿意买一点试试。这生客不比熟客,难伺候得多了,多少都要问些叫人难以回答的问题。”卫虎凑近了一些,脊背佝偻出一道圆润的弧线,落在墙上的影子仿佛熊煞一半,“死无对证的,三五天脸皮就烂掉,多半也就是把肉带过去,只是这肉看不出多少好赖,难免让人家不放心。许多贵客来问过,人家就想知道我们给的货到底对不对版。” 魏无命听着,不由得哼了一声:“爱买不买。” “不能这样想着,魏将军,那些主顾的顾虑虽然麻烦,多少是有道理的。咱们底下那些搬尸匠都是不老实的,胆子肥得很,多会偷奸耍滑。他们保不齐真的以次充好,反正这事情谁也说不清楚。” 卫虎担忧地叹息一声:“我们关起门说,这事情一旦发生一次,那些主顾可都不是好惹的,到时候咱们的生意可就全砸了。” 魏无命想了半天,不耐烦地皱起眉,手往前一摊:“我一个粗人,懂不得这些弯弯绕的。卫县令你就明明白白告诉我,这事儿你打算怎么解决?” 卫虎微微一笑:“叫贵客把吃下去的东西吐出来那是万万不可能的,与其思考那劳什子的事情徒费心力,倒不如想想如何能让‘菜人’真的像菜那样割一茬,再长一茬。” 见魏无命目光中透着些恍然大悟,卫虎不由得引为知己一般同笑了起来:“虽然死人无可稽考,活人却不一样。活着便能叫旁人见他的模样,活着便可以保障新鲜味美,而且也能省去中间许多运输上的麻烦。” 从三张牌子里拿起中间一张夹在肥厚的指间,只见那乌木涂着红漆的端正木牌上赫然用刻刀雕刻着一个名字——高月尧。 “县丞高雅成本是陈希烈门生,可惜这几年不大顺遂。我知道他心里苦闷,也知道他心思活络并非迂腐书生,便有意给他指了条明路。雅成贤弟不愧是科考中第的,甚是机敏,不过几日的功夫便想了通透,今日特地带着投名状来找我,想要让我引介引介。” “哦?投名状?”魏无命虎目一亮,眼珠子滚了一圈随即咧开嘴笑了,摇着手指上下点晃动,砸吧似的又重复一遍,“投名状!好,投名状好!这名字好啊,真是好呀。见着名字仿佛都闻到脂粉香气了,快把小姐请出来看看吧。” 卫虎也不多解释,只是对一旁近身的仆役交代几句,随即为魏无命斟了一杯茶:“这位本是高县丞的养子,大约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一年前吃过了几顿美人骨熬的汤。此后便越发不像个男人,大约是喝了美人汤,身上便沾了些杨妃的魂魄神采,模样越发阴柔。” “我见过那孩子,生得仿佛是活招牌一般,看着就让人喜欢呐。” “难不成那次之后,这几个混账东西割你的肉?”李平阳将绷带一圈一圈取下,看着内里已经转为暗红色开始流出透明液体的大块疮面,不禁低声骂道,“这帮人真是疯了,这种灭绝人性之事,却还弄出这般多花样来。” 蒋大在稍远的地方看着,没怎么敢细看就低下头去,额角不禁落了些汗珠,似乎是有些反胃一般皱起眉。 “总归频率不会太高,因为其他位置可能会影响美观,所以最好就是取大腿内侧的肉。恢复起来多少要半年,但是大约因为反复割了三五次,最近总觉得仿佛腿上已经变形了,就好像失却的肉再也长不回来似的。”念空小声回答,不大自在地用衣服重新将自己的腿遮起来。 “那天卫县令大约是巳时到的府上,我与张大人见面之后便去了后院义父的卧房,在那里大约待了一个多时辰,未时我便回了禅房……因为添了新的伤处,当时我昏昏沉沉的,确实不知道案件到底是什么情况。” 念空说到这个份上,李平阳大约也明白他隐瞒的不会很多了:“所以,卫虎快马回来是专程为了……你的嘛?” “大约是吧。因为张大人在这里调查案子,后面他们总归无法这样肆无忌惮。而且……”说到此处,念空忽然有些犹豫。 “而且什么?” “而且最初还好,感觉也不过是尝个新鲜,最近一年吧,总觉得卫县令越发离不开了。”念空越说神态越有些害怕,“他最近几次每一次几乎都是急不可耐的模样,就好像少了这一口就活不了似的,纵使冒着差点被发现的风险也一定要吃上,就、就和魏无命死前那段时间一模一样……” 第一百三十九章佛泪 李平阳和蒋大对视一眼,两人似乎都有几分欲言又止,还是李平阳先忍不住了:“这么说起来,是会上瘾的?” 这话问得念空一愣,随即认真地回忆一番:“旁的人小僧说不好,但是魏无命将军和卫虎县令是小僧亲眼所见,都是从一开始一年在特殊时节服用几顿,到眼下大约一个月要吃三到四次。魏无命将军失踪前大约一个月的时候,眼瞧着人已经有些疯魔,吃什么都喊着没有滋味,动辄要将碗筷砸烂。” 李平阳和蒋大对视一样:“疯了真是……” “最开始魏无命将军还吃得很讲究,后来便只要能弄得到就什么也顾不上地吃。到最后品质什么的都不挑剔了,几乎一日三餐都要吃一些,人也是恍惚得很。” “挑剔?”李平阳重复一遍,随即快语问道,“平日里挑剔是怎么吃的?” 念空有些不解:“恕小僧直言,这和义父的命案似乎应该没有什么关系吧?” 李平阳一时也没想到什么好的解法,满脑子稀里糊涂的东西说不清楚。她的确没怎么学过如何询问,平日里多是见着张峒道照葫芦画瓢,眼下真的要拿主意才意识到有时候的确是术业有专攻,之前几个案子里张峒道在边上,他总有个托底的能力,但是这里却需要她自己去问,那跳脱的思维反倒成了桎梏,让她自己也弄不清楚某一个问题是否必要。 她摩擦着脸颊,不大确定地小声说:“或许有,或许没有?但是总要问问看才知道吧。” “那到底是有还是没有啊?”蒋大觉得有些好笑,搬着椅子在我们身边坐下来,“大人之前在长安处理案子的时候教过我一个诀窍,说不定眼下夫人正需要。” 李平阳一抬眼,有些好奇地示意:“大人的诀窍?说来听听呢?” “大人说,查案无非两条路,其一是从死者查,即死者受了什么伤,身上的伤痕有什么特点,凶器在哪里,凶器的主人是谁。另一条路就是从凶手查,即查找谁与死者结过仇怨,比如谁欠了死者的钱不乐意还,谁之前跟死者有仇一直想要报复,还有——” “死者可能知道了谁的秘密,那个人一直想要封住死者的嘴。”李平阳忽然转头看向蒋大,就见到他眼睛亮亮的,里面透着些活泼狡黠的味道,“死者身边的证据固然最重要,但是如果那些东西查不出什么名堂,那这种排查犯人的办法也自有妙用。” “夫人刚刚一时之间失去信心,不过是觉得自己查的东西仿佛和命案没什么关系。但是回头想想看,为什么县丞会被杀?为什么偏偏是这时候被杀?”蒋大说得自己逐渐也笃定起来,“高县丞被害,这事儿怎么可能和这交易没有关系?” 李平阳逐渐有些豁然开朗,脸上都不由得浮现些笑容:“说得对!高鹤若是当真因为这被害,那么我便没有走歪,我调查的方向是对的。” 蒋大见到李平阳恢复了信心,也不由得高兴起来:“大人说当年狄公留下的笔记里面讲了,查案一共就是两步步:” “第一步是调查现场,大约分为两部分,一部分呢是验尸,包括验伤验毒那些,另一部分是寻找现场其他证据,包括寻找凶器,确认血迹等等,像大人经常使用的那个重现现场的模型也是为了尽可能保留现场。” “第二步是审问相关人员,就是当第一步没有确认凶手的时候,就需要排查关系,寻找可能犯罪之人。这就使用包括询问,拷问,诱导等等手段,用各种话术让案件相关的人说出与案件相关的真话。” “大人说,当年狄公传下来便是这一套,几乎万能,凡探案都在这两条道形式而已。倘若这两步都走过了还没有找到真相,那便是可能有人说谎了,有细节疏漏了,就要不断反复,最终总归能找出真相的。”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李平阳听着,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不禁有些感慨地点点头:“嗯,我知道了,谢谢蒋大兄弟——也代我说声谢谢给大人。” 蒋大本来答应得好好的,听着后半句忽然慌了一瞬,随即干巴巴地解释起来:“这话说得!夫人这话说得好像我不能做好人似的!我没说,没说这是大人要带话的,就都是我随口想起来说的,和大人没关系。” 李平阳也不多听他胡诌,摆摆手示意自己听到了,转头看向念空,拍了拍自己的脸颊,似乎想要从那些胡乱的思路里寻找到那个可以解开一切混乱的棉绳的尽头。 她就这么坐了好一阵子,却似乎想明白什么:“那日我与陈大哥在县衙门口吃早饭,遇到个孩子,我拿三个窝头和他换了一个情报,而那个情报却一直让我无法理解——那个孩子说,他看到一尊眼睛会动的佛像被搬出高家的府邸。 念空闻言一愣。 “过一会,眼睛会动的菩萨被搬出了高家,一张画着狼吃人的屏风又被抬了进来,那孩子说,他实在是太奇怪了,就跑上去跟着看,看到他们把菩萨放在车里,他钻进去想要扒着菩萨的眼睛看个明白,却忽然看到菩萨眼里留了两行臭烘烘的眼泪。顺着金纸贴的脸颊腻乎乎地滚下来,犹如一条粘稠的鼻涕,爬到他的手上。” 念空脸上骤然一变,手上无意识地拨动念珠,不由得小声絮絮叨叨“罪过”“罪过”这样的话,不知要说给 谁听。 “那孩子吓了一跳,爬下马车跑去水边不知道洗了多久,但是手上那股恶臭已经几天都没有散去,弄得家里人很是嫌弃。” 李平阳说到此处,大约是因为说着重点了,便格外留心起来念空的表情:“依照这个孩子的说法,高鹤的死或许跟那佛像有着莫大的关系。念空师傅,高家眼下唯有你虔心礼佛,你可知道那佛像到底是什么来路?” 第一百四十章突破出现 蒋大在驿馆已经听过一遍这故事,见李平阳又说了一遍。不禁有些不明所以:“这事情不是说过一次了吗?怎么又要说一遍呢?” 李平阳看着念空,上下审视一番对方发白的脸色:“因为这件事情还是要告诉念空师傅的。” “为什么要告诉念空师傅?当时陈大哥也解释了,说大抵是那个孩子为了骗点吃食而编造的谎话。小孩子这个年纪多有些诞诳之症,怎么能全信他说的话呢?”蒋大有些不明所以,“再者说了,佛像流泪这种事情可别是太离谱了,这话谁信啊?” “真的是小孩子瞎编的吗?” “可我看念空师傅的表情,似乎并不像对此毫不知情的样子?” 蒋大这才回过头,注意到念空那略带些惶恐的表情,随即愣住了。 李平阳乘胜追击:“那小孩跟我们说,在马车里的时候,他听着车前面应该是高家的仆人和车夫正在讨论事情,大概说的是‘这事情可不能叫人知道去了,如果当真要是泄露出去,那可不是一两个不相干的仆役要倒霉,弄不好整个高家都有灭顶之灾’。” 念空一时说不出话,只是搅着手中念珠,眉眼间多闪躲之意。 “那孩子心思机敏,当时听到那句话,便觉得仿佛应当是佛像流泪的事情不能被旁人知晓,一旦别人知道,高家就会有灭顶之灾。” “虽然这事儿多少有可能是小孩子乱说的,但是假如真有其事呢?假如真相就藏在这荒诞不经的事情中间呢?那不就是说明,前几天高家确实出了一件事情,万一暴露,高家上下都有危险吗?” 李平阳站起身,凑近了一些:“所以,如果那孩子说得没错,念空师傅,高家前几天出了什么事情呀?那佛像到底什么来历,你能不能跟我说说?” “小僧……那佛像应当和命案没有关系。” “有没有关系你先说说。”李平阳一见有门连忙追问上去,“我知道你怕什么,是不是跟卫虎有关系?还是跟和州府那个姓李的刺史有关系?不要怕,我的能耐你见过,我能保护你的,眼下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至于后续,我一定不会让他们牵扯到你。” “阿弥陀佛,小僧……” “别犹豫了,你也看到了,在探案方面我可是初出茅庐,眼下我本来就乱得很,你再不配合,这事情真就没完没了了。”李平阳有点着急了,说的话又离谱又是心酸,“你到底想不想报仇啊?你想不想讨回公道啊?想的话就干脆点,我们问什么就说就好了啊!” 蒋大在一边听着好笑,低声提醒:“李夫人,好像不是这么盘问的……” 李平阳急了,从侠客转向侦探的路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顺利,她那直来直去的快人快语和孑孓乱飞似的思维总是仿佛有些抓不到重点:“那我也没有别的办法啊!” 李平阳表情格外愁苦,她凑近一些,表情格外真诚生动:“念空师傅,你也能看出来吧?我是个极其老实诚恳的人,心思比不得他们那些长安东都长大的那么活络。你诳我,我不一定能察觉,但是你真的想诳我吗?你到底想要什么呢?” “如果你想要的东西和故弄玄虚背道而驰,你为什么不和我坦诚相待呢?” 李平阳一番话说得分外情真意切,只怕此刻除了张峒道其他人听着了都能生出些感慨,念空也不例外。 年轻的僧人犹豫片刻,最终仿佛下定什么决心一般握紧拳头:“……那些佛像并非用来礼佛的,都是铁质的空壳子,是一种用以掩人耳目的盛器。‘菜人’交易虽然在江南一代暗中已经流行开去,然而明面上依旧见不得光,加上波及甚广,总归要做得隐蔽一些。” “为了能减少被发现的风险,在清虚大师的建议之下,他们锻造了一批空心铁佛像。可以将菜人或者大量金银装在佛像内部,以运输佛家法器及佛像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为名,将这些菜人运送往各主顾家中。” 李平阳一寻思,忽觉一切仿佛都说得通了:“也就是说,那天那孩子看到的大约不是假的,而是藏过菜人的佛像里面很可能留下了血液或者尸水,从眼睛位置流出来?” 念空点点头:“小僧以为,确有这种可能。” “那天高府到底在做什么,你知道对吧?他们为什么忽然要运输那些佛像?” “因为你们查到杜家了。唇亡齿寒,‘菜人交易’上的每一个环节都是相互依存的,在杜家杜褚少爷被押送到县衙的那一天,高府便已经开始做一些准备。义父当时便确定左中郎将下一步就要往县衙查过来,无论是为了‘菜人’还是为了魏无命将军的命案。” “所以他们才会提前把佛像送走?是为了毁灭罪证?”李平阳抵着下巴,眼睛转了转,“这样倒是一切都能说得通了!那现在那些空心的佛像去了哪里你可知道?” 念空有些无奈地摇摇头:“义父做事谨慎,那些佛像我也不知到底送到了何处。” 刚刚得到手的线索就这么断了,李平阳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却也不觉得意外:“我就知道。那谁会因为这件事情要杀高鹤呢?” “小僧不知——自从大树倒塌之后,义父的仕途便分外不顺遂,这次牵扯进‘菜人’交易里面,也是义父不甘心此生便 庸碌度过,遂才走上这不归路。在菜人交易中间,义父为县令及更高的主顾们做些脏活累活,也将我做成菜人,以供他们取乐。” 说到此处,念空的表情多了几分唏嘘感慨:“我想,虽然义父对于杜家这样的掮客和于家村这种搬尸匠来说是难能可贵的主顾与庇护,但是对于那些正得势的世家大族,也不过是个高级些的掮客和搬尸匠。所以如果他们真的害怕查出来牵扯到他们,从县令开始到和州府,淮南道……那些达官贵人大约也可以将义父当作弃子吧?” 第一百四十一章安置念空 “所以,你疑心是比高鹤权势更大的某个人杀死了高鹤,并嫁祸给宋许主簿,以此来阻拦张峒道张大人继续调查‘菜人’的案子和‘魏无命’将军的命案?” 念空点点头:“小僧确实这样猜测。” “……那魏无命将军的命案你知道多少?是不是高鹤做的?” 说到这一桩案子,念空却显出了几分茫然和困惑:“魏将军的事情小僧的确不知。小僧最后一次见到魏无命将军大约是四月份的时候,当时他看着仿佛已经疯魔了一般,眼睛里充着血丝,脸颊上是都是干瘦的纹路。” “小僧记得最深刻的是他身上的气味,也不知道是不是因果循环的报应,当时魏将军身上的味道实在不像是一个活人应当有的气息。闻着感觉仿佛是腐臭味道,但是又更加复杂,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来头,只是因为实在过于刺鼻,故而小僧印象格外深刻。” 李平阳抱着手臂,不禁回忆起当时山寺里面的遭遇:“臭味?这听起来倒是有点像那个清虚和尚身上的味道,你见过清虚和尚吗?既然你们都在这里出家为僧,相互应该认识吧?” 念空点点头:“见过几次,有一次是年关将近的时候,他来过一次县衙。当时义父引介我们认识,却未曾谈佛道。后来听人说起清虚大师似乎并不信禅宗净土,经常和别人讲起一些我未曾听说的经文,我疑心并非同道,便不敢多问。” “所以你也不大了解那人?” 念空摇摇头,神态极为诚恳:“不大了解,只知道那和尚应当也是交易中间的一环。但是具体他是做什么的,却不清楚。” 李平阳点点头:“所以四月份以后,你就没见过魏无命了?” “是这样的,后来大约六月份的样子,我听说魏将军死在关帝庙里面了,大约几天之后义父便带我去了和州府。魏将军的死惊动了朝廷,他们似乎有意想要向下探查缘故,义父和县令带上我便是去和州府寻找庇护。” “……你,带你去是为了?” 念空低着头,许久未曾说话,最后只是白着脸抬起眼:“女施主,某自幼读圣贤书长大,眼见大厦倾颓、烈日遮蔽,某深知这世道既不是烂在安禄山反叛那一天,也不是烂在马嵬驿那一日。从上到下的,从里到外的,这一串子的人他们早就是不做人的人了。” “义父时常对我叹息道,为何你是男子而非女子。他还总是说,倘若我是女子,那高家未尝不能再做杨家?因我是男子,故而腌臜的事情只能在私下做着,这反倒成了一种诸天神佛对我的垂怜。” 李平阳许久没有说话,她许久后努力转了个话题:“那,那你到了和州府之后应当便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吧?直到前几天回来?” “差不多,毕竟我是供人食用的‘菜人’。从和州府回来的前几天,义父交代我说倘若有办法,可以试着引诱张大人——不过我瞧见张大人便知道这大约是不成的,大约是因为年纪还没到的缘故,我的讨好对他来说不值一提。” 蒋大有点迷糊地一歪头,倒是李平阳不禁仰头笑了起来,似乎那压抑的气息都散了稍许:“这倒是真的,这个年纪的张峒道,确实千金不能移。” 蒋大略感不满:“关年纪什么事情?哪个年纪大人都有青云之志,能守本心啊!” 李平阳摆摆手,颇有点感慨地将手臂搭在案几上:“五陵年少,意气风发,有青云之志,愿建不世之功,风流倜傥,翩翩公子。这时候的张大人,正是好时候,辜负真心尚且来不及,怎么会去看虚情假意谄媚讨好呢?” “等到年纪上去了,做不得惊世文章,提不起三尺青锋,须发花白眼光昏聩,除却有了些功名本事,旁的都随着年纪去了。这时候才会开始珍惜那些虚情假意的讨好啊——念空师傅,你说的是不是这个道理。” 念空被她这话逗得笑了一声:“是也不是吧?不过张大人虽然不吃这一套,但是我能察觉出他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本性是好的——你们要注意卫县令,他手段一直不大光彩,而且这人生性急躁,做事情总没分寸,虽然张大人是淑妃身边的人,但是倘若一瞬间将他逼急了,难保不会做出可怕之事。” 李平阳知道这话到底有些交心了,认真点点头:“蒋大哥,你在这里保护念空师傅吧。我今晚要去和大人对一件事情,大约可能后半夜回来。” 蒋大一时有点着急:“夫人,这,大人让我保护您……” 两人一阵无言的对视,最终蒋大挠挠头,移开目光不去看李平阳。 李平阳有点好笑地挠挠头发,转头对念空说道:“师傅既然说起那卫虎行事鲁莽,眼下‘菜人’事情暴露,此人未尝不会有加害于您的心思。我今夜有事要与张大人商量,实在抽不开身子,后面您的安全我们自还是要想个法子的——蒋大兄弟,今晚这边就有劳你了。” 蒋大点点头,转头看着念空,对着对方点点头:“放心,我这点功夫虽不算厉害,保护个小和尚还是绰绰有余的。” 李平阳大约是有些不放心,跑出去几步之后又匆匆退了回来:“双拳难敌四手,我还是有点不放心——这样,我不在的时候呢,要是他们带了人过来要杀你。你就跟他们说,我托师傅您 给他们带个话。眼下是我有心要知道真相,咱们才各凭本事查案,一旦你出了什么事情,我也不查了,我直接冲上门杀了他,坐实事情就是他卫虎做的。” 这话说出来,别说念空,连蒋大也愣住了:“就,就这么说?” “就这么说啊!”李平阳理直气壮,顺道抽回踏出门的脚又补了一句,“哦对了,他们要是不信,你就补充说他妻儿老母在何方我也是知晓的,让他小心点,出了事情我挨个算账。” 蒋大有些急了:“这话说得太诨了我都说不出口,到底讲不讲理啊?” 李平阳人都快出了院子了,声音倒是传回来:“讲什么理?我是讲道的。” 第一百四十二章主簿醒了 李平阳回到县衙的时候张峒道恰好不在后院,后院点着灯,宋许靠在床榻上,扶着一块瓷枕小口喝着药,一旁晾了一碗人参乌鸡热汤。陆载在旁边煎药,瞧见李平阳回来便起身迎上去,左右瞧了瞧:“蒋大兄弟呢?” “害怕卫虎对高鹤的养子念空动手,所以我擅自让蒋大留在那里保护他了。”李平阳对着病榻上的宋许行了一个万福礼,“宋主簿,您可算醒了。” 宋许大约已经听了一些事情,再看见李平阳的时候神态有些不大自在:“想不到在下只是一觉,却惹出了这许多事端,实在是惭愧至极。我们大约需要重新认识一下吧,李夫人?” 李平阳闻言尴尬地笑了笑:“张大人和您说了?” “嗯。难怪我第一次看到您的时候觉得仿佛有些眼熟,居然是前段时间杀害官差的逃犯。” “……你们的官差如果没有想要杀死一个孩子,我又怎么可能出手?眼下那些倒卖‘菜人’的恶棍越发放肆,居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对三五岁的孩子出手,我不杀他,难不成留着他继续作恶?我可已经和他知会过了,我说你要是继续对那孩子出手,我就把你送官了。您猜猜他回答什么?” 李平阳模仿着那官差的徽州口音姿态放肆地喊道:“送官?那是送老子回家,就是官老爷让老子做这事情的,你算什么东西还想为这黄口小儿鸣冤屈。” 宋许好一会不曾说出话,最终低下头叹了一口气。 “我听他这么说,神态又笃定,就知道纵使送到官府去也无人管他的。所以我就把他杀了,尸体趁着夜色送到卫县令面前给他看了看,希望他能意识到,从今后做菜人的买卖可就没有那么容易了。”李平阳说完原委,不由得抱住手臂叹了一口气,“可惜卫县令没有理解我的意思,不仅没有收敛,反而倒是在去和州前还不忘记对我发了张通缉令。” 宋许沉默了许久,就在李平阳眉头越来越深的时候,他抬起头:“其实我早有准备,然而听到这些话依旧觉得触目惊心——我总想着自己再努力一些努力一些,或许靠我的力量总归可以将百姓的生活弄得好一些,但是无论我怎么努力,严查账本、用俸禄买种子发给百姓、设置粥铺、鼓励开垦新地,无论我怎么努力,他们似乎总是越过越难。” “赋税逐年加重,农人入不敷出,加上山贼流寇越来越多,百姓生活苦不堪言,不少村子都逐渐空了下来,许多人都到处跑着要去投奔亲戚,从北面跑到南面,从西面跑到东面,但是怎么跑似乎都吃不上一顿饱饭——然而就在这种百废待兴的要紧时候,偏偏高鹤卫虎这样的贪官污吏却又最多,比起太平时候更加肆无忌惮。” “李夫人,说来真是可笑,我听你刚刚的话,我甚至觉得,仿佛这样好歹能比现在好一些,多点希望。”宋许说得感慨万分,“高县丞之事我已经听张大人说过,若不是夫人仗义执言,此刻我已经被污蔑为阶下囚,某多谢夫人救命之恩。” 李平阳摆摆手:“以杀止杀么?这种事情真的经历过就知道,不过是扬汤止沸。我一介游侠,怎么想都是不要紧的,但是宋主簿你可不能这么想,你吃过了朝廷的俸禄,饶是架子再差,你也不能像我一样想着把屋顶掀翻。你有你应当做的事情。” 宋许垂下眼,点点头:“谨记在心。” “不聊这些了——我现在正在查案子,等两天后我要和县令对簿公堂,所以这两天之内我得把案子破了。当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您可以跟我说说吗?” 宋许欣然答应,放下药碗后回忆片刻:“那日晨间高县丞与我说起安排,想要等县令马车到后由卫县令主持,高县丞辅助完成祭祀。然而马车迟迟未到,因为需要赶在吉时完成祭祀,故而由高县丞主持,某代行辅助之责。九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皇大帝的祭祀需要绕屏风三周,当时我和县丞曾经建议过,那屏风不是很适合。一来其典故乃是神怪志异中牵扯出的佛谶,与道教不相干,二来那屏风所描绘的恶犬食人确实不吉利。” “但是高县丞没有同意?他执意要用那幅屏风?”李平阳插话道。 “不错,县丞与我说会考虑看看,但是后面就以没有其他适合的屏风为理由搪塞过去。总之最后用的还是那幅画着‘饿狗示报’的屏风。”宋许回忆片刻,“仪式开始的时候我们需要去先换上衣袍,这个时候高县丞忽然说了一个很奇怪的请求。他希望由我来主持仪式,他在背后辅助我。” “啊?”李平阳一愣,“所以你们两人的顺序其实是颠倒的?是你走在前面,而县丞走在后面?只不过因为要带高冠佩戴金面,故而无人发现?” 宋许点点头,捏着下巴回忆当时的情景:“原因据他自己说,是因为他记不得仪式的步伐,故而希望我可以在前面引导他。我当时觉得有些古怪,但是并没有想很多,加上他毕竟是我的长官,我不好忤逆他,故而便在无人知道的情况下更换了位置。” “原来如此,后来便是你执谷穗,高县丞执剑?” “不错。当时绕到第三圈的时候,我忽然闻到一股甜味,鬼使神差地往墙头一看,就看到一个人趴在墙头看着后院,我吓了一跳,只觉得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李平阳听得都有些无奈了:“墙头上趴着人?怎么前一夜张大人刚刚在墙头瞧见人影,第二日又看见墙上又趴了人?那人到底是人还是鬼?主簿,可看到那东西的样貌?” 宋许有些失望地摇摇头:“当时背对月光,那人面貌并不清楚——我刚想要提醒前面的高县丞,忽然闻到一股很浓烈的味道,随即便倒在了地上,什么都不知道了。至今想起来只觉得浑身还是无力,手都跟着发软呢。” 第一百四十三章交换情报 “所以,你根本不知道背后的情况,只是走到一半晕了过去。”李平阳下了结论。 宋许点头附和:“我是刚刚醒来听到张大人说起才知道案子的情况,倘若李夫人当时没有拦下我,恐怕此刻我已经被设计杀害并蒙受冤屈了。想来真是让人后怕。” “所以如果按照凶手原本的计划,没有人知道主簿和县丞调换了位置,这样只需要在县丞死后将宋主簿你押入大牢,然后找机会杀死你并伪装成畏罪自杀就可以?而我们看到的主簿你刺向县丞的阴影,所以判断案件倘若不够仔细,就会很自然地认为应该是你们自相残杀。” “大概是这样。” 闻言,李平阳倒是松了一口气:“但是这样说来,只要你平安醒来,把这些情况与我们交代清楚,他们不就没有办法栽赃陷害了?” 宋许还未曾说话,一个声音倒是从门外响起:“才没有这样容易呢。” 李平阳循声望去,就见到张峒道手里捏着一些账簿,跨步走进屋内,眼光从李平阳身上扫过后不动声色地移开去,继续解释道:“宋主簿和高县丞互换站位一事,只有他们两人知晓,眼下高县丞既然已经死去,便是死无对证的事情。两人到底换没换是无法再进行证明的了,纵使我们将这件事情作为证据提交,卫县令也多半会以‘主簿为了脱罪而编出谎言’作为借口,不承认这件事情的真实性。” 李平阳有些失望:“那这件事情岂不是知道了和不知道没有区别嘛,亏我还以为总算找到了突破口呢。” “虽然无法直接使用,但是这是一条思路。”张峒道和宋许打了个招呼,在李平阳稍远的地方坐下来,“高县丞和主簿互换身份,个中必然有阴谋,而且如果当时阴影的内容是准确的,那么情况便从宋主簿刺向高县丞,变成高县丞假意刺向宋主簿。如果我们可以弄清楚高县丞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们看到的人影到底是什么,应该县丞之死的谜团也会迎刃而解吧?” ——情势发生变化,如何看待事情也随之变化。 “依照目前的线索来看,那一日的袭击,高鹤应当是知道些什么——如此看来倒是和我胡诌的结论挺像的,最有可能作案的还是卫虎。” 张峒道未置可否地思考了一会儿,随即摇摇头:“不可妄下结论,眼下最重要的是一定要找出高鹤到底做了什么,他为什么要和宋主簿互换身份。” 李平阳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平时两人相处的时候甚是熟稔,你一句我一句说得没完没了,但是眼下张峒道不乐意继续和她说话,调查以外的话一句不愿意多说,弄得她怪不自在的:“还有,我们说服了念空师傅,他大概交代了他知道的情况。” 张峒道抬眼看着她,好一会站起身:“夫人,我们借一步说话……” 李平阳答应了一声,跟着张峒道走到院子里,大抵是因为有些莫名的尴尬,张峒道自顾自地拿了一杯茶水,时不时抿一口,也不是真的喝水,就是仿佛有个东西捏在手心里更加安心似的:“我今天也查到了一些东西,在查县衙账目的时候。” 庭院之中夜凉如水,浅浅的月光将树影打在白墙之上,大约是到了九月份的缘故,夜风带着浸透水气的冷意,李平阳觉得有点难过,但是却无法开解,连说话的语调也显得没有精神起来:“嗯,那你先说。” “我与蒋二想在县衙账目里找到菜人交易相关的条目,但是户部账目查完依旧是一无所获。后来我忽然想起寺庙的账目并不在县衙管理范围之内,故而便去往乌江县的寺庙之中想要查看他们的香火钱账簿,果然查出来一些端倪。” “乌江县前几年一直有买卖开光的佛像给家族私庙的生意,一尊佛像一千金打底,我看似乎每隔几个月就要有江南淮安一代某个世家大族购买,但是这笔钱到底去了哪里并不知道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我本想把账簿带走,可惜寺庙与本案无关,我无有正当理由,只能将账簿留在庙内。” “如此,情报就对上了。” 李平阳将念空告诉她的关于如何使用佛像倒卖“菜人”的办法告诉了张峒道:“……因为是开光的佛像,纵使价格高一些也不会引起怀疑,并不会有人专门去检查佛像的内部,尸体的味道也可以用线香掩盖过去,故而这些本来应该被供奉在庙宇中聆听人间疾苦的铜像才会成为藏匿菜人的器具。” 张峒道没有回答,只是垂着眼,神态有些沉重。 片刻后他默默地点点头:“原来是这样——如果高鹤之死当真和‘菜人’交易有关的话,很有可能就是为了灭口吧。” “嗯,但是反过来说,只要我们能快对方一步,最终一定能找到阻止这件事情的办法。我们虽然在调查高鹤的案件,但是如果能堪破真相,说不定就可以起底乌江县这一连串的灾厄。”李平阳看他有点精神不振,便故作激励地提高声音,“要是从这个角度来看,说不定是一个很好的机会——而且这个案子虽然颇为故弄玄虚,但是眼下宋主簿的事情一定打乱了对方的计划,如此看来,我们大有可为啊。” 张峒道抬眼,答应了一声,谈不上多么高兴,却也能看出对李平阳情绪的配合:“的确如此,我们只要能抓住这个机会,说不定可以 发掘出更大的罪恶。这样寻根问底,总有一天能结果这些‘菜人’交易。” 李平阳借着月光看着对方的脸,有些如鲠在喉,半天只干巴巴地吐出一个字:“嗯。” 沉默再一次发酵,最终在张峒道转身打算回到屋内的时候,忽然感觉手腕被人抓住了,就见到李平阳深吸一口气,默默看向夜空,好一会仿佛憋不住似的抓得更紧了一些:“我受不了了,我真的受不了了。你还在生气吗?还要这样沉闷地过多久啊!要不你打我一顿吧!” 第一百四十四章和解 张峒道的目光忽然动了动,这不是他今天最大的表情,但是却是仿佛最鲜活的一个瞬间,那一瞬间他展现出一些无措,胳膊在李平阳的手碗里小幅度地挣扎了片刻,却也不动了。 李平阳神态透出几分委屈,她牙关一咬,拽得更紧了一点:“我承认不该骗你,但是……但是我真的没害你们是不是?怎么,眼下多了点功夫,换了个姓氏,我就不是那个可以开玩笑的许夫人了?你也怕我?你堂堂金吾卫大将军,也怕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女人?” “……不是。” “我可以脱身的,我大可以在旁边看热闹。反正我早就是个没名没姓的死人了,眼下天底下什么事都和我没关系,再没有比我自由的人了。你们不感激我就算了,为什么要这么不阴不阳地对待我?是嫌弃我杀人多吗?是嫌弃我离经叛道吗?还是别的什么?” “我说了不是。”张峒道想要摆开对方的手,却感觉手腕仿佛被一圈铁箍死死地缠住,他一回过头,却对上李平阳一对透着血丝的眼睛。 她不需要去装那个怯生生的“许夫人”之后,那双眼睛再也没有避过人,总是这么直直地望着别人,仿佛不知道什么是躲藏和尴尬似的:“别拽我,我,我不想和你说话……” 李平阳闻言一愣,随即下意识松开手,低下头不知所措了一会,结结巴巴地重复了一次:“真,真的吗?” 却没有想到,她放手的动作倒是引燃了丹炉似的,张峒道扭过头气得眼眶发酸,声音也控不住了似的:“是!我气得恨不得再也不要跟你说话了!你利用我想调查‘美人骨’,隐瞒身份,隐瞒你剑术高超的事实,你还杀过官差,你还逃了婚,嫁过人……你这些都不说给我听,我现在怎么信你?谁知道你有没有事情还瞒着我!” 李平阳皱眉,随即反驳:“我还有什么事情?没有了!我能想起来的都说了,都告诉你了!那你要我还要我说什么?告诉你这些年我怎么过的吗?背井离乡孤身一人,餐风露宿修行练剑,与虎豹豺狼死斗,这些跟现在有什么关系?” “你告诉我干什么?我也不想知道!你打从一开始就不信我,你不信我才没有告诉我这一切的……” 这话指责得甚至有些莫名其妙了,李平阳百口莫辩地犹豫焦急了一阵,忍不住吼了回去:“谁会上来就相信陌生人,我要是上来跟你说,我是来调查美人骨的,查到县衙里在杀孩子,没忍住杀了个官差,你肯定把我扭送到官府啊!我怎么可能上来就说实话,我、我就是等一个适合的时候打算告诉你的!”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说呢?于家村遇险的时候你是不是看着我就像一只瞎努力的猴子啊?你是不是觉得我害怕你出事的样子特别招笑啊!后面呢?半夜山寺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说,你看我着急是不是心里特别得意啊?要不是高鹤告诉我,你打算瞒到什么时候?什么时候才是你说的适合的时机?” 李平阳叹了一口气,心里暗自嘀咕哄人真没意思,就是车轱辘话反复说,说了一遍再来一遍,也不知道还要多少遍才能脱出这鬼打墙。 “我怎么想怎么生气,怎么想怎么觉得你当真辜负真心待你的人……”“那你是不是不愿意我跟你去长安了!”李平阳不耐烦了,挥开手打断了张峒道的话。 “……” “我骗了你,所以你说过的话是不是不算数了?” 张峒道神态微微愕然,随即目光躲着绕开李平阳:“你现在这样,我算数不算数还重要吗?你还在乎我那些话吗?” “在乎,我为什么不在乎!”李平阳皱眉答道,半天,仿佛气不过似的嘀咕一句,“你还问我在不在乎?我对旁人什么样现在你也看到了,我对你还不够特别吗?不然我为什么道歉,你反正又害不了我,你阴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郁关我什么事情?我这里跟你生气,不还是因为我希望,希望还能回去之前的模样吗?” 张峒道嘴角一撇,似乎要哭出来,但是没忍住好像又忽而要笑,最终只能咬着嘴唇,露出个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矛盾表情,两条眉毛拧巴得恨不得转三个旋儿:“……要不是,要不是你,我非要把你揍一顿才解气!原本我想着你不愿意跟我去长安便随你去,现在不行,不去你也得跟我去,算赔罪。你不去我就再也不和你说话了。” 李平阳松了一口气,心说这别扭暂时可算是过去了吧,匆忙点点头答应:“行行行,都听你的,去长安就去长安,反正等这件事情结束之后我暂时也没其他去处——等会儿我回高家,明天白天我要把回廊后面的房间打开,里面一定藏着什么东西。” 张峒道想起那出现了两次的诡异身影,不禁皱起眉头:“那回廊不干净,都已经两个晚上了,两个晚上连续看到有个身影趴在墙头,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啊?” 李平阳倒没有很在意那个趴在墙上的鬼影,相比起来她更好奇那倒影在屏风上的鬼影到底是什么东西:“会不会就是单纯有人趴在墙头上想要看后院里面的情况?” “那墙的高度不允许吧?”张峒道嘀咕了一句,大约是聊起这件事就觉得毛毛的,他表情略带些扭曲和犹豫,“反正这事情里面肯定有古怪,你不要只是想着那个影子,说不定真的有什么 邪灵作祟。” 翌日,李平阳站在后院回廊中间前面抱着手臂,上下眯着眼看了好久,来回走了三四个折返:“有个啥邪灵啊?这不就一条走道吗?” 正午的日头高悬,难得能将整条狭长的走道笼罩在暖融融的阳光中,李平阳左右走了三四圈,左右蹬了两步踩着墙壁一下扒上了高墙,从围墙最高处探出脑袋,恰好能看到后院的全景:“爬上来这不是挺容易的吗?” 第一百四十五章将军的头(上) 李平阳正趴在上面看着呢,忽然听到后院传来孩子的声音:“哇!墙头上趴着人!”她低头一瞧,后院里站着三个孩子,年纪都不大,见到她目光落在他们身上,不由得发出尖叫声,“墙头上的鬼看我们啦!害怕!害怕!” 李平阳一阵无言以对,从墙上跳下来,顺着走廊回到后院,看着三个孩子满地乱飞,随手抓住其中年纪小一点的一个:“什么鬼不鬼的,我是来办案的,才不是什么鬼呢。你们是哪家的孩子啊?” 小孩被她一把提在手里,吓得脸色发白,四肢在半空乱蹬,身子胡乱地扭动:“救我,救我,娘亲!有人要杀阿螭!” 李平阳觉得好玩,顺手抓住他的胳膊,单手像是提着小猪前蹄一样把孩子举到面前:“你这小东西,小猪仔都没你的力气大啊!我不过从上面看看后院的情况,你就说我是鬼,这么没礼貌也不知道是谁教的。说,为什么说我是鬼!” 阿螭咿咿呀呀地喊叫着,倒是年纪大一些的阿檀哆哆嗦嗦地积攒起来一些勇气,小跑过来打着颤走到李平阳脚边:“我们看错啦,对不起。是前两日晚上我们看到有个人趴在墙头往后院看,跟我们一起看到的大人说是鬼,所以我们才会把您也误认成鬼的。” 李平阳把阿螭放下来,蹲在地上颇为满意地上下打量一番阿檀,指着自己的脸:“那你看看,现在你认出我没有?” 阿檀虽然害怕,但是在弟弟妹妹面前总要撑住场面,随即点点头:“我认得你,你是老爷遇害那晚,差点要杀了县令老爷的人。” 李平阳微微无语了片刻,心说这事情过后只怕这个县是真没法待了:“那你既然认得我,总应该知道我是人是鬼吧?” 阿檀上下胆怯地扫过李平阳,小声回答:“您是,是人。” 李平阳得了答案,满意地点点头:“既然知道我是人,那就不要怕我了——你们把前天看见鬼的事情细细地和我说一遍吧。” 阿檀将那日见鬼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和李平阳说了一遍,大概倒是与张峒道说的没什么差别,只不过在说起最后那人影如何消失的时候,几个孩子却忽然陷入了争执。 “那个人最后就像是猪油一样化开了。”“不是不是,是像马尿袋子一样撑起来的。”“哇哦,哇哦,是头忽然断了,然后噗嗤一下飞走了。” 孩子的注意力纵使不大集中,刚刚分明还怕得要命,提起那晚的见闻却各执一词地吵了起来,越吵越是夸张,最后居然说得那颗头仿佛成了充满气的飞头蛮向着空中飞去。 李平阳坐在旁边听着,等着三个孩子声音暂时歇下去才接过话:“所以你们并没有看见一个人,而是只看到了一个头?” 这倒是让三个孩子同时肯定起来:“是头,一个妖怪的头!”“但是没有人怎么会有头呢?”“笨啦,是一种头和身体分离的怪物啊!” 他们说着又争吵起来,李平阳倒是坐在回廊上,若有所思地撑着下巴。蒋大带着念空过来的时候就看到她坐在那边发愣:“李夫人,你不查案子在做什么啊?” 此刻念空看起来似乎已经和蒋大混熟了,两人走到哪里都要挨着彼此。大约是由于还未曾剃度,念空虽然穿着素净,却并没有正式的僧袍袈裟。看到他的一瞬间李平阳忽然想起第一天夜里张峒道见过的诡异身影:“念空师傅,我冒昧问一句,您是否曾经有过一位心上人,却被高县丞拆散呢?” 念空闻言一愣,神情随即冷淡下来:“这,恕小僧冒昧,为何忽然问及此时?这陈年旧事与案件又有什么关系?” 李平阳见他神态戒备,便将张峒道的经历说出:“……张大人怀疑自己看到的白衣女子正是当年与您相许的女子,是她回魂索命。我自然不信鬼神之说,但是张大人亲眼见到的女子却不能作假,故而只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能冒昧一问了。” 解释了一番,念空的表情这才缓和下来:“我的确曾经与阿奴私定终身,但是阿奴早已经于四年前殒命,而我也身处在这人间地狱之中。她曾经在长安东都一代谋生,因为舞姿卓然超群,甚至曾经入宫谒见太上皇与杨妃。然而后来遇上安禄山谋反,她不得已逃到乌江县,暂住府上。” “我们一见倾心,为了能长相守,我便央求义父应允婚事。却不想义父勃然大怒,将阿奴溺死后又逼迫我做那种事情……李夫人您可还记得后院那只翡翠?” “那只鹦鹉?” 念空点点头:“翡翠本来并非孤身一只,而是有许多子嗣后代。我素来喜音律,故而义父将这些鸟儿早早赠与我,当时我让他们在院内自由来往,除了翡翠,其他鸟儿都会高飞,听到我的琴声便会回来。阿奴也很喜欢这些鸟儿,我们常常幻想等到成亲分家之后,便建造一个小梨园,抚琴跳舞。” 说到此处,念空不由得一声叹息:“阿奴走后,我万念俱灰随她而去,却被人救起。义父便抓了后院的鸟儿配合汤药喂给我,并且威胁说如果我不喝,他就把翡翠一同杀了——翡翠从小陪伴我,已经有十多年不曾高飞,他就像是我的化身一般。” “所以,那些汤药其实都是你曾经养的鸟儿?” 念空点点头,小幅度擦了擦眼角:“虽然并算不上寄托,但 是我不愿看到翡翠也因我而死,如果他能高飞就好了,就能飞出高府——可惜他早就忘记怎么飞行了。” 几人正在说话,忽然听到背后一个孩子惊慌失措的尖叫声音:“看!是人头!是人头啊!那个鬼又出现了!” 李平阳迅速回过头,就见到在背光的高墙一侧,墙头上晃动着一个鼓鼓囊囊的仿佛人头的东西,正披散着头发抵在墙根摇摇晃晃,远远地背光看过去居然好像是一盏蔫吧的孔明灯一样。 第一百四十六章将军的头(中) 李平阳半点不犹豫,脚蹬着墙面两步便飞到墙头上,她动作灵巧地像一只狸子,落在那带着斜坡的墙头上居然连一片瓦都不曾惊动。 这一次,那颗飘忽不定的人头并没有再度如鬼影一般消失,而是晃晃荡荡地飘在空中。 不,确切说那不是一颗人头,而是裹着人头的皮,它被极其完整地剥下来,眼睛的两片是黑黢黢的两个圆洞,嘴巴被用线缝了起来,下巴的皮被一根木楔子钉在墙头,它平日里就软趴趴地瘫在墙头,一旦大风起的时候,那些风便会鼓鼓囊囊地吹出一个饱满的头骨,让这片干瘪的头皮重新变成一颗完整的人头。 李平阳取下楔子,将那人皮举到自己面前仔仔细细端详一番,那皮去了眼睛鼻梁,已经看不出形貌,只能看出是个中年男人的面皮,大约还是个常年在外奔走的,脸皮粗糙,遍布着褐色斑点和细纹,鼻头位置发红,是常年饮酒的特征。眼皮上有一道被撑开的刀疤。 “这到底是谁啊?”李平阳看着面前的人皮,忍不住嘀咕起来。 她还没认出来,底下就传来蒋大的声音:“李夫人,什么东西啊?” 李平阳也没多少犹豫,蹲下身观察好一会似乎没有东西之后便翻身跳下围墙,伸手把人皮递到蒋大面前:“没啥,就是一张男人的脸皮罢了。” 说罢,她特地加了一句:“看起来前几天装神弄鬼的应该也就是这玩意吧?这下好了,大人可不用再害怕闹鬼了。” 她话还没说完,就见到念空吓得脸色惨白,下意识赶着三个孩子往远一点的地方去,李平阳茫然了片刻后恍然大悟,将人皮藏在身上,示意念空带着孩子赶紧跑远一点:“没什么东西啊,小孩子不要看——念空师傅您把孩子们带远一些。” 她随即拽上蒋大走到角落僻静处,将人皮递给对方:“喏,就是这个东西。” 蒋大吓了一跳,随即接过来仔细看了看。 李平阳趁他仔细观察的功夫介绍起上面那个人皮袋子的机关:“上面有一个类似皮罩子的机关,只有风足够大就能把人面皮吹得鼓起来,风从脖子底部灌进来,然后从眼睛的两个孔挤出去,这样就会形成墙头好像有个人头的错觉。” “只不过到底是谁把这个人面钉在上面?又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做这么一个机关?还有这人到底是谁?这些事情暂时都还无从知晓”“我知道这是谁了!” 蒋大翻着人皮看了好一会,在扒开眼周的瞬间愣住了,随即惊恐地打断了李平阳的话,他抬起头将留着伤痕的眼圈递到李平阳面前:“这个伤口,怎么看怎么眼熟啊。” 蒋大手里的人皮撑开成为一面舒展的皮,模糊的面目似乎又一次清晰起来:“五十来岁、皮肤粗糙的行伍之人,有酒糟鼻,眼睛上还带了一道疤。这,这人面皮分明是魏无命的!” “魏无命?那个死在关帝庙的无头男尸?” 李平阳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展开弄得有些懵:“那这不就是你们到此的目的吗?可是他为什么只剩下一张剥下来的脸皮?” 蒋大摇摇头,脸色透着几分苍白:“先去找大人报告此事吧。” 李平阳也觉得这主意不错,顺手接过面皮揣在怀里:“我去一趟县衙,蒋大兄弟你还是照旧看护好无念师傅,我速去速回。” 李平阳赶回县衙的时候才发现,除了张峒道等人,杜樾居然也在。他见到李平阳连忙站起身打了个招呼,拱手道了一句“许夫人”。 李平阳着急问张峒道魏无命的事情,只是匆匆和他打了个招呼,环视一圈后才发现张峒道正在和一个小姑娘说着话,居然是杜家的小红。李平阳连忙把已经抽出来一半的人皮又悄摸悄地塞回去,转头问杜樾:“小红怎么在这里啊?” “我早先不是和夫人说过,小红因为亲族的关系和高家的孩子们玩得挺好的,我在百忧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镇听说了县丞的死讯,想着或许可以帮上你们些什么,就带着小红赶来了。” 李平阳虽然不觉得此举能有什么帮助,不过还是露出一副感动的表情:“真是难为少爷如此帮助我等——衔蝉他们可好?” 提起那两个孩子,杜樾倒是很高兴的模样:“都是很乖的孩子,因要照顾他们,桃红倒是没什么精力瞎想,反而看着更加活泼了些。前夜我们已经谈好了,打算等到为我爹守孝三年后成婚,后面杜家是兴旺还是衰落都不要紧,重要的是跟从前的事情一刀两断,后面便靠着自己的努力做些小本买卖去也好。” 李平阳听着挺为他们高兴的:“那好啊,踏踏实实的日子也是不错的。” “前些日子我遣散仆役,万幸没有参与交易的多是老实人家,拿了些遣散费就走了,还有些顾念昔日恩情留下的,比如小红的爹娘,他们都觉得我仿佛还能东山再起似的。”杜樾说着,不由得叹了一口气,“难啊……家里出了这些事情,起码三代不能科考做官,眼下只能行商,只是商道眼下不好走啊。” 李平阳素来是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懒散性子,更没有为什么家族产业后代子嗣烦忧过,听杜樾这么说也没什么实感:“慢慢来,总归会有办法的。” 杜樾叹了一口气,话题倒是转回了百忧镇:“我这次带小红来 ,也是小红之前说起一件事情让我挺在意的,她说之前来高家玩耍的时候,有个高胖的老爷摸着她的头,问她是不是侯府的小姐,她说了不是之后对方便急匆匆离开了。” “侯府?”李平阳抱着手臂,显出些疑惑的神态,“这是说的哪个侯?” 杜樾摇摇头:“正是我拿不准主意才带她来见张大人,以鄙人之见,既然那人提到侯府的小姐,就证明有一位侯府小姐是可能出现在高县丞家中的——这可有些奇怪。” 李平阳抵着下巴,一时陷入了沉思。 第一百四十七章将军的头(下) 李平阳这边一时没有太多收获。那边张峒道大概是说完了话,从屋子里面牵着小红出来,把小姑娘交还到杜樾手里,对他颇为亲切地拍了拍肩膀:“多谢,杜兄,难为你能在这个关头想着给我们送些消息来。” 这话说得确实有几分交心的味道,杜樾拱手一拜,也算是承了这一声谢:“张大人哪里的话,能挽回父兄曾经造下的遗憾,草民万死不辞,何况眼下不过是来往几趟呢?” 张峒道抓着他的手晃了晃:“我听小红说你带了几床冬被来,到底是我被案子弄昏头,都没注意到天气一下就凉了——等会儿我去牢中为杜夫人带些热饭食吧?” 杜樾连连摆手,撩开衣摆跪下给张峒道磕了个头:“眼下案情紧急,哪里能让大人如此忙碌。老母兄长虽然犯下大错,然而我为人子却如何也不忍看慈母狱中受冻,若大人应允,草民想进去为老母兄长送两床冬被,以全母子之情兄弟之谊。” “哎呀,这种小事如何还要应允呢?为人子谁忍心看父母受牢狱之苦?”张峒道将杜樾扶起,示意一旁的陈坷远过来一些,“这样,底下那些衙役胥吏难免有些教条,陈大哥,你受累陪杜公子去一趟牢里把被褥送给老夫人和杜家大少爷。” 陈坷远答应了一句,便带着连连感谢的杜樾离开了。 李平阳有点好奇地扒着头探望片刻:“为什么是陈大哥带杜公子去啊?” “陈大哥为人沉稳,为人豪爽大方,这几天他暂住县衙,应当已经和那些人混熟了,他陪着过去也算是保障着这些东西不会被征收走。到时候杜樾给钱求人家行个好处的时候,两边也好说话一些。” 李平阳挠挠脸颊,心说这事她熟练,当年李白流放夜郎的时候,她没少去打点人脉关系,当时自己也穷,多是青莲居士的故交和唯一靠谱的孩子伯禽勤勤恳恳凑钱去哀求官差行行方便。李平阳没有那么多钱,明面上早就是个死人,遂想了个办法,大半夜的扮鬼吓唬人,谁收了钱还敢欺负人,她就把人拖到暗处暴揍一顿。 后来也不知道是臭味相投还是心有灵犀,某位大唐谪仙人敏锐地发现了她这般恶行,却并未阻止,反而是跟着装神弄鬼起来。最后两人形成默契,一旦女鬼来索命李白就负责帮忙驱鬼,阴阳配合格外默契。 最终流放之路走得有惊无险,李平阳扮了几个月的鬼怪邪祟,功夫越发出神入化。 李平阳想起了旧事,再看着杜樾那透着些沧桑疲惫的背影,不由得唏嘘片刻。转过头才想起来还有正事,匆忙从怀里把人皮掏出来,因为只隔了一层衣服,那人皮被她捂得有些发暖,已经风干的表面又浮起一些滑腻腻的油脂,就好像猪油被人熬化开一样。 她急匆匆拽住了张峒道,手伸进人皮里抻开一张完整的人脸:“大人,你看这个。” 张峒道毫无防备,愣了片刻后被吓得退后了一步:“这,这是什么!” “是人皮啊!”李平阳颇为得意,旋在手里晃了几圈,“您看这人是不是还挺眼熟的?” 张峒道脸色惨白,惊疑不定地盯着人皮看了看,又复看向李平阳,声音都小了不少:“你这是把谁杀了?是不是卫虎身边的人?” 李平阳一愣,手上的脸皮都不晃了,随即摆出委屈茫然的表情,声音都跟着提高不少:“什么呀!这又不是我杀的!我捡的都不行了?” 张峒道松了一口气,自己给自己顺了顺胸口:“还好还好,这你走哪里捡的啊?” 李平阳得意地把人皮递给他:“高家后院那个墙头上,你不是之前在那里看见鬼了吗?就是这东西——你看看这人,是不是有点眼熟?” 张峒道拿着人皮,忍着些许恶心上下仔细翻看了一遍,神态透出几分狐疑:“这就剩下一张皮了谁能看出个子丑寅卯啊?” 他顺着脸皮一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寸寸翻过去,大概没有李平阳那么自在的缘故,手法透出些不熟悉和不耐烦,就像脸皮烫手似的。 李平阳看不过去,从他手里夺过脸皮,将手顺着脖子伸进去一把撑开:“喏!你看看眼睛下面的疤,还有这个人的脸,有没有想起点什么?” 张峒道这才能好好看一番那张风干的人面皮,好一会,他惊讶地抬起头:“崔无命!”他随即望向李平阳,“这是崔无命的脸皮?” 李平阳卖足了关子,心满意足地点点头:“我发现这张人皮的时候,蒋大兄弟跟我辨认了好一会才确认下来这张人面皮可能是崔无命的,将军几番辨认下来也认为这大约是崔无命将军的面皮,如此看来,可信度还是挺高的——虽然颅骨目前还没找到,但是崔将军总算找回了脸皮,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 张峒道略带无语地瞟了一眼李平阳,并没有多说话,只是小声顺着话嘀咕了一句:“到底哪里可喜可贺啊——你先别跑题,快告诉我墙头上怎么会摆着人面皮呢?” 李平阳走开了几步,上下抖动了一番那副人皮,随即就看到人皮在风里鼓鼓囊囊起来,仿佛一个饱满的灯笼一样:“喏,这是一个很简单的小机关,只要从人皮脖子的洞口吹风进来,整张皮就会被撑出原本的形状,好像一颗饱满的人头一样,一旦风消歇,人皮又会很快瘪下去。两次在墙 头看到人探出头的时机,都恰好起了大风,风从屋檐下方的瓦楞灌入这个皮口袋里面,将人头撑起来。” 李平阳对着人皮里面吹了一阵风,从眼圈的洞口处喷出两股带着灰尘黑烟的气息,张峒道本来站在不远处,忽然一愣,脚下打了个晃,只觉得眼前都天旋地转起来。 李平阳还在低头研究人面里面到底有什么机关,就听到身边一声倒地的声音,扭头看去,就见张峒道已经倒面朝下倒在地上,无声无息的。 “……大人?” 第一百四十八章修仙大师 陆载正在调查方志里附近寺庙的地形,忽然感觉身后门被猛然踹开,随即看到李平阳背着一个庞大的黑影站在门口:“陆先生,大人被崔无命那个混蛋摄魂,昏过去了!” 陆载愣住了,他看着李平阳肩上耸着脑袋的张峒道,又看看对方一脸真诚的表情。 “什,什么?” 李平阳也顾不上他,匆匆走到竹榻前面,扶着张峒道的头将他放下来,一只手捞着张峒道的脉搏,另一只手握起并两指抵在他的脖颈上。 陆载匆忙放下书卷,顾不上墨迹沾在手指上,惊惶地推开椅子走上前:“大人这是怎么了?” 张峒道躺在床上,面色倒是没有什么变化,然而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陆载此刻总觉他嘴唇带着异样的惨白。他双目紧闭,似乎被困在什么可怕的梦魇之中,甚至无意识地伸出手,一把抓住了李平阳的手腕。 “怎么看着好像被魇住了似的。”陆载有些心慌,不由得望向李平阳,“李夫人,刚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大人忽然就变成这样了?” 李平阳表情严肃,一只手按在张峒道额角,另一只手就这么被他拽着:“我今日在后院找到了那夜大人与先生看到的从墙头探出的人脸,就是这东西——” 李平阳晃了晃手里的人皮:“这是魏无命的脸皮。” 陆载吓了一跳,眼睛都不由得瞪大了:“魏无命将军的面皮?这,他,他的头呢?” 李平阳沉痛地摇摇头:“这就不知道了,这张已经处理过的人皮被用木楔子钉在墙头上,只要风一吹就会鼓胀起来。也不知道是谁做的,出于什么目的。” 陆载看起来仿佛有些混乱,茫然之中不自觉地拽住了张峒道的手腕:“那,那大人为何会忽然昏倒?夫人刚刚说起的什么摄魂夺魄又是怎么回事?” 李平阳沉痛地叹了一口气,低下头缱绻地望了一眼张峒道,转身对陆载严肃地解释道:“事情是这样的。我为了向大人展示到底是这人皮袋子到底是如何运作的,便朝里面吹了风,让这个人头鼓起来,但是眼圈里面忽然冒出两股黑烟,朝着大人奔袭而去。” 说到此处,她不由得倒吸一口气,仿佛惊惧交加似的咬住自己的手指:“我就看到那黑烟直冲大人的面门,等到我再反应过来的时候,大人已经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说罢,不由得垂下眼,眼角闪过一丝泪光。 “啊?”陆载本是不相信鬼神之说的,但是眼见着张峒道倒地不醒,他不由得拽住对方的手跪坐在床榻边,“怎么会如此,竟然,竟然真的是鬼神作祟?” “不,应当不是的。”大约这么慌乱了片刻,陆载随即拽着李平阳,“李夫人,你可是亲眼所见那黑烟鬼影?邪祟本就是人造之物,怎么会真的伤人呢?” 李平阳稳重地摇摇头:“我也宁可自己看到的不是真的,但是我分明看到一团黑烟从人皮中冒出——这乌江县鬼祟之事何其多哉,想来我应当更加注意才是!” 陆载隐约觉得哪里不对,但是着急之下又不由得多想,他左右看了看,忽然便反应过来还是应该先请大夫:“眼下最要紧的是让大人尽快醒来——在下即刻骑快马去请医馆大夫,夫人在此稍等。” “慢!”李平阳眼见着陆载要走,匆忙喊住他,“其实,看着大人的症状,此症应当还不算严重,我大概知道要怎么让大人苏醒。” “您知道?您怎么会知道呢?” 李平阳到了自己擅长的领域,随即摆起了龙门阵,刚刚想要学着世外高人捻须胡诌一番,却忽然意识到自己并无胡须,只能随即改为捻起鬓角一缕长发:“俗人不可语——先生可还记得,家父乃是青莲居士李太白,为大唐第一谪仙人,我自幼跟随父亲修仙习道,早已经堪破天机,自由往来三界,可见精怪鬼魂。” “大人忽然晕倒,乃是被魏无命的瘴气所摄。那魏无命死无全尸,生前又欠下种种业障,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最终魂魄污浊不堪,形成厉鬼而依附于这人皮面之上。此刻他已无神智,只余下恶念贪欲。此等邪祟留他不得,我欲将他斩杀,魂飞魄散,只是……” 说着,李平阳不由得沉痛地叹了一口气。 陆载被她一番话说得着急起来:“只是什么?李夫人你快说啊?” “只是眼下这恶鬼上了大人的身,难免不会操控大人身躯与我缠斗。我又不愿伤害大人,这要如何是好呢?除非有人愿意控住大人,否则难以驱除邪祟。”说着,她抬起头看向陆载,“陆先生,我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先生可愿舍命相助?” 陆载微微一愣,渐渐地神态平静下来:“知遇之恩实难报答,只要能救大人,某万死不辞。” “好!有先生这句话,我便放心了。”李平阳感动得眼眶微红,随即指着张峒道,“杀此邪祟应当以剑气相逼,若先生放心,就请从前面抱住大人,不要让他乱动,我从您背后以剑气诛杀此邪物。” 李平阳说着,从背后抽出她那把朴着的龙泉剑:“只是,此举必然会让先生的后背暴露于剑下,颇为凶险。不知先生愿否?” 陆载未曾犹豫,走到榻前扶着张峒道坐起来,用力抱住对方:“李夫人,不用犹豫了,请快些动手诛杀邪祟吧 !” 李平阳走到两步开外的地方:回身就是一剑,陆载只觉背后一阵寒意,不由得紧紧拽住张峒道,牙冠都怕得发抖起来。 李平阳摆了一个结束的手势,在胸口捻了个诀:“福生无量天尊。功遂身退,天之道也。” 说罢,她提着剑乐颠颠跑上去,在陆载看不到的地方以指腹对着张峒道的风池穴捻了两圈:“太好了先生,刚刚邪祟已经被驱逐了——大人这就要醒了。” 言出法随,张峒道果然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他皱着眉似乎很是痛苦地看了看,他混沌而迷蒙地看了看眼下的情状,露出了一个极其费解的表情。 第一百四十九章药(上) 面对张峒道谴责的目光,李平阳首先做出一个讨饶的表情:“我不是看你没什么事情,想着逗陆先生玩玩吗。我一开始就摸过你的脉了,说实话,比起晕倒前反而更加强健有力一些。想着没啥危险我才,才玩了一下嘛。” 李平阳心虚地缩了下脖子,还偷偷地透过窗户看了一眼正在院里煎药的陆载,仿佛有些害怕被发现似的。 张峒道扶着额头叹了一口气,小声嘟囔:“你本来的性子居然是这样的?怎么那么幼稚呢?还邪祟上身,你怎么不说我魂魄离体了?” “总要留着下次讷……”“还有下次!” 李平阳连连摆手,诚恳地巴巴盯着张峒道不赞同的神情,示意到此为止:“没有下次了真的没有下次了,下次我肯定不唬人了行不行?” 张峒道带着几分无奈地训斥:“什么事情你都能拿来开玩笑?你也不怕把陆先生吓出个好歹来,他是当真的文弱书生,要是真被吓坏了怎么办啊?” “以后肯定不了肯定不了。”讨饶着,李平阳脑子一转偷偷从指缝里觑着张峒道,“主要是这几年来我居无定所,也没有人和我说话,餐风露宿又没有同伴,久而久之我就经常扮鬼吓人,弄得人家骂我几句似乎也算是说了话了,后来不知怎么的就养成了喜欢作弄别人的毛病。这坏习惯养成了,一时也改不过来嘛。” 张峒道坐在床上,一时哽住,好一会才皱着眉摇头:“那也不能拿性命之事吓唬人,实在要玩,寻常的玩笑无伤大雅地,拿来逗弄人正好,用旁人着急的事情来吓唬别人,实在有些不妥。以后不要这样了。” “好,好。” “而且,今后你不是说要和我去长安吗?那就不是孤身一人,你要是无聊找我说话,找他们玩耍都可以——不要吓唬人了。”说着,张峒道在李平阳手背上轻轻拍了拍,有些不自在地提高声音突然转了话题,“所以,我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忽然间就觉得天旋地转了?” “这个啊。”李平阳把人皮重新拿出来,她将手伸进人皮里面使劲掏了掏,不知道在用指甲刮什么,“这事情倒是不复杂,大人您先捂着鼻子。” 张峒道捂住鼻子,就见到李平阳将手从人皮里面伸出来摆在两人中间,指尖和指缝里卡着一些黑色的粉末,乍一看有些像草木燃烧后留下的灰烬:“喏,就是这个东西,大人正是因为吸了这个粉末才会忽然晕倒的。” 张峒道捂着口鼻小心翼翼地凑近看了看,示意李平阳赶紧去洗手:“这是什么?” 李平阳顺手在墙角的脸盆里洗了洗,湿着双手刚想回来,又被张峒道摆摆手拒绝:“重新洗。旁边有一块胰子,拿着好好搓搓指甲缝里面。洗得粗枝大叶的,万一有毒怎么办?” 不情不愿地重新回到洗脸盆前面,李平阳一边搓着手指一边回头答道:“我也不知道是什么,要是冒姑娘还在就好了,看着像是草药灰,说不定她还能辨认出来。眼下最好能刮下来一些,找个药铺问清楚到底是什么东西。” “乌江县的药铺最好不要去。”张峒道随即提醒,“里面那个店主是卫县令家的远亲,倘若这药当真有什么古怪,我们此举便是把自己的行踪在卫县令眼下暴露无遗,需得找其他人从旁询问才是。” 等到终于把手洗干净了,李平阳颠颠地跑回来坐下,举着一对湿漉漉的手给张峒道看了看,示意自己已经彻底洗干净了:“但是我不理解一件事情,就是这东西为什么会让大人晕倒,但是我闻了却没有事情呢?” 张峒道摇摇头:“这么说起来,宋主簿说起案发时候自己忽然晕了过去,说不定就是这东西搞的鬼呢。我和宋主簿闻到了就晕过去,可是夫人闻了却毫无异状?会不会是身体缘故?” 李平阳站起来,走到门口左右看了看:“到底是我身强体健还是这玩意内藏玄机,再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找一个人试试不就好了——陆先生,蒋二军爷呢?” 张峒道在背后欲言又止,好半天在内心默默对蒋二道了一声对不住,在背后提醒着李平阳:“别太过分,拿一点试试情况!” 过不多一会儿,李平阳拽着蒋二回来了,就看到蒋二一脸茫然不知所措,但是也对着竹榻上的张峒道一拱手:“大人,听闻大人刚刚晕倒了。可是病了,眼下如何?” 张峒道也生出些茫然:“小事,本是无妨的,眼下已经好了——试过了?” 李平阳跟在旁边点点头,举起人皮面:“试过了,跟我一样都是没有什么反应的。如此看来并不是我个人体质的缘故,而是这种粉末对不同的人就是有不同的效果。” 张峒道示意蒋二在旁边坐下,却也不由得陷入迷茫:“一般来说,同一种药要对不同的人产生不同的效果,都必然有些契机和原因的。只是不知道这次是什么缘故才会导致这么大的差别,真的是奇了怪了。” 等到陆载熬了药端进来之后,李平阳又是道歉又是说明了一番情况。 陆载气量倒是挺大,就是大约想起自己的行为稍许有些尴尬,随即也一起进入了讨论:“要不然在下也来试试看,这样还能多一个人试过呢?” 大约是今天对不起陆载的事情做得有点多,张峒道连连阻止:“刚刚已 经很对不起蒋二了,眼下总不能让你们一个个试过,再说,就是试到最后又能发现什么,最多也不过是跟眼下差不多的结论罢了,眼下要紧的还是搞清楚这东西到底是什么。” 陆载转转眼睛:“某倒是有个主意,药铺还是应当去的,毕竟那边认出这种草药的可能性最大——只不过直接带着过去肯定容易被察觉,要不然咱们找个由头换个身份去问问吧?” 李平阳一下来了兴趣:“换身份,这我熟啊!我去我去!不能骗自己人外人还不能骗了?” 第一百五十章药(中) 杏林堂的伙计防风正在柜台前面打瞌睡,就听到门外传来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哎哟可走死我了,这么大的一个乌江县怎么就这一个药铺啊?” 他从柜台里面探出脑袋,就见到一个民妇打扮的年轻女子扶着额头,模样娇嗔,神态带着几分着急。她脑袋后面挽着一条蓝色的发巾,妆容浓烈艳俗,手里捧着一条巾帕一步三扭腰地走上前:“你这小伙计,大夫人在哪里?” 防风老老实实地回答:“没有大夫,这里只有我与爹娘。您要买什么药啊?” 李平阳抽出一条帕子,在额角按了按,随即捻着手指摆摆手:“我不买药,就来问个事情——怎么就你一个毛头小子,一问三不知的,算了算了,我找别人看看去。” 防风正在争强好胜的年纪,一听这话有些不乐意了:“哎!你这人真有意思,你没问你怎么知道我什么都不懂?” 李平阳不知道从哪里编出一口的鲁东方言混着江南方言,磕磕绊绊地把语速放慢不少:“小娃娃你好好看店,我再去找找有没有别的药铺,我这个事情着急的呢?么时间跟你解释的。”说着就要出店门。 “这乌江县就我们一家药铺,你还想去哪里。”防风喊住了那位妇人,语气里忽然掺杂了些得胜的喜悦,“你有什么要求就说来听听看,不过我看诊可是要钱的。” “要钱?”李平阳走回去,狐疑地上下打量了一番这药铺的小伙计,“让你看诊还是要钱的?你这小家伙看起来能耐挺大啊?” “那是,你就说看不看吧!” 李平阳将信将疑地把一块巾帕打开,指着里面一撮灰黑色的粉末:“我们一家本是行商的,刚刚一个没看住,我儿子在路边扣了些这个黑土塞到嘴巴里去。没等过多久就开始跑肚,眼下哭着可叫人难受了——你快给我看看,这药是什么来头,怎么孩子就嗦了一口手指,就弄得如此严重呢?” 那一小撮焦炭似的东西看得防风也是一愣,他手指尖捻了一点起来,凑到鼻子下面闻了闻,倒和李平阳等人一样什么异常都没有:“只有一股焦炭的味道,看起来没有特殊气味?” 他手指捻了捻,那不成型的粉末便从指尖砂雪似的落下来:“形状也看不出——就没有成型点的吗?这形状气味都看不出的,谁能知道是什么啊?” 李平阳有几分失望,心知大约要无功而返了,嘴里倒是还跟着应承:“哎哟要有完整的我能不带给你啊?我说这些人可是缺德得很呐,就一小撮不知道什么东西,就在县外面那个关帝庙里面烧了一堆灰出来,也不打扫,弄得神龛底下脏兮兮的。你说可恶不可恶啊?这大半夜的关老爷真得挨个入梦杀了他们去。” “关帝庙?”放风吓了一跳,“你说你是在关帝庙找到的这东西?” 李平阳用手给自己打风,一副着急忙慌的神态,不甚在意地回了一句:“对啊,我家走商的,辛苦得很,刚刚孩子坐车累得脸色不好,我们就在关帝庙坐下来歇歇脚。那关帝庙难不成待不得吗?” “哎呀,这……”防风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脸色忽然一变,支支吾吾起来,“本来是没什么的,但是前段时间庙里死了个人,据说是个官爷,是被人割了脑袋倒吊在房梁上的,头到现在还没找到呢。” 李平阳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什么?哎哟,我的乖乖呀……” 防风不知道想起什么,说话反而谨慎起来:“不要紧,那些鬼神都是假的。这样,我给你开点泡竹叶、番薯干,回去煮了水让孩子吃下去,把这些东西吐干净了应该就好了。” 李平阳心有余悸地点点头:“行的吧,谢谢你呀小伙计——这怎么还死人了呢?”她眼睛斜着,暗自观察那伙计的表情,果然提起关帝庙之后,那人神态便变化不少,大约是家里人的确和卫家有些关联,多少知道些魏无命案的内情。 ——可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惜眼下不是盘问的机会。 李平阳暗自记下这间药铺,坐在一旁等着防风包药。就在这个当口,进来一个捂着肚子连声哎呀的中年商户:“大夫,大夫您快给我看看——我这肚子可要疼死啦!” 他那哀嚎声实在凄惨,防风不由得放下手里的药包,从柜台钻出去扶着对到一旁坐下方:“叔,你这是这么了?可是吃坏了什么东西?” 那人期期艾艾地抱着肚子:“不曾吃坏啊,都是和平日里吃得一样的。” “一样的怎么偏偏今日闹了肚子?”防风着急地端来一杯热水晾在一边,“您等一下,我先给那位夫人把药包好。” 那人坐在李平阳身边揉着肚子叫唤:“哎哟哎哟,快些,我疼得慌啊。这不是重阳节要到了吗?上午亲戚家送来了一竹篮子的青壳蟹,中午我就吃了一只,可是倒也记得配了二两黄酒啊,怎么也不至于闹肚子才是?” “就没吃别的了?”防风手包得极快,“您再想想呢?” “没了,真没了——就约莫一个时辰前,孙儿给了我一块柿饼,我这人喜甜,加上是娃娃给我的,我就吃了。一块柿饼能怎么的?” “哎哟,那我可知道您的病灶了。”防风神态放松下来,提着药包递给李平阳,“这螃蟹和柿子一起吃,就没几个不跑肚的。” “小大夫,你这话说的,螃蟹是新鲜的,柿饼是专门买给孩子,也都是好的。怎么到你嘴里吃了就要跑肚呢?” 防风一边点钱一边继续解释:“我没说您的蟹和柿子有问题,我是说蟹和柿子一起吃就有问题啦。医圣当年就曾经提起食物之间有些相补,有些相克,那些相克的食物单独吃一种可能不大要紧,但是如果两种同时吃的话有时候则会害病。这柿子和螃蟹都是寒性极大的食物,同时食用则容易腹泻。”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一番话却忽然间点醒了正在一旁等着拿药的李平阳。 第一百五十一章药(下) “夫人的意思是说,这黑色的粉末很可能需要另一味药引同时催动?”张峒道捏了捏下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确实有些可能……我和宋主簿是吃了之后会昏倒,而李夫人和蒋二你们吃了之后不会晕倒,我们来对比看看这几天吃的食物就好了。” 宋许也被叫了过来,几个人老老实实地把前几天的膳食都说了一遍,意料之外的是几个人将菜谱全都仔仔细细对比了一遍,却似乎没有什么太大的重合。 “真奇怪了……那天晚宴上我和大人以及宋主簿吃的是一样的饭食,蒋二兄弟是跟着县衙其他官差一起吃的,后来我和大人吃的是又是一样的饭食,唯一不同的两顿都是我在高府吃的情况,怎么会偏偏是大人和宋主簿对此药粉有反应呢?” 陆载在旁边把这两天几人吃的东西通通做了个参照,最后盯着那张相互交叉毫无头绪的纸,泄气地将笔搁在笔架上:“不行,就是看不出来。” 那药粉又一次陷入了僵局,几人面面相觑,似乎一时间都没什么主意。 眼看着太阳都有些西斜,李平阳直起身:“不行不行,我还是回高府去吧。这面皮就交给大人了。我带点药粉走,万一遇到可以调查的方向也好有个对比参照。” 等到到了高家,李平阳还是在想药粉的事情:“这个案子从宋主簿醒来之后一共就剩下两个疑点,第一个疑点是他怎么会忽然晕倒,第二个疑点就是那影子里面后面的人刺伤了前面的人到底怎么做到的?最后又是为什么会变成反而是身处后方的高县丞死于非命。” “这两个疑点只要得以解答,那么整个案件的手法就被破解了——只是,眼下这个情况,虽然找到了可能导致宋许主簿昏迷的药,但是不知道是什么催动的话,这证据在手里无法形成完整的推理,真是难受。” 想着,李平阳坐在假山石的高处望向夜空,不由得深深叹了一口气:“明明就差一步了,怎么却能卡在这里了呢?” 禅房里传出念空和尚诵念晚经的声音,过了一会大约是诵经结束,念空从禅房内走出来,仰头招呼坐在高处想事情的李平阳:“李夫人,更深露重的,下来喝杯热水吧。” 秋天的夜风确实凉了不少,坐久了颇为寒冷,李平阳并没有为难自己的意思,站起来从高处跳下:“确实温度降得厉害,那就有劳念空师傅帮忙准备些热水了。” 蒋大坐在屋里,喝了不少茶下肚,眼下懒懒散散地不知道从哪个院子抱回来一只不足月的小奶狗逗着玩。他抱着小狗看念空给李平阳倒水:“你们俩也挺有意思的,念空师傅这个禅房里面的茶水可好喝了,醇香清冽的,每次你还非要喝白水干嘛?” “茶水都是迎客的,眼下我不是来禅房做客,自然不能喝人家的茶。”李平阳接过热水喝了几口,忽然间似乎想起了什么,“等下,大人是不是说他曾经来这里喝过茶?” “张大人?”念空走到蒋大身边坐下,顺手也摸了两把蒋大怀里摇头晃脑的小狗,“小僧确实招待张大人喝了几杯茶,他也曾经夸赞此茶甚是美味呢。来这院子里的除了李夫人之外,旁人都不涉及这种讲究,自然是来人便招待些茶水。” “那,这茶水有没有招待过县衙的宋主簿?” 念空摇摇头:“宋主簿没有单独来过我的禅房这边——不过这茶叶本就是义父托人给我送来的,所以若是宋主簿去拜访义父,或也有可能喝到这个茶。” 李平阳走上前,端起蒋大的茶盏仔细看了看,晃动着浅褐色中透着一丝奶白的茶汤,又仔细地观察一番那炒过焦褐色的叶片:“这茶看着好生陌生啊,我怎么没见过呢?茶底还透着些醇白,不像是茶叶,倒像是牛奶一类的东西?” “小僧不知这茶叶到底是什么来历,只听义父说乃是一位西域高僧自商道带入大唐的茶叶,眼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下在江南并不多见,乌江县只有县中的白龙庙主持那边常年备着一些。每次都是义父派人去庙里拿几斤回来再分给我一半,说是这茶应当是佛门修行所用。” 念空说得倒是坦然,但是李平阳怎么闻怎么觉得不大对劲:“恕在下冒昧,这茶的茶叶能拿来让我看看嘛?” 虽然有些不解,但是念空还是从里屋拿了一个雕刻着佛谶的瓷罐出来递给李平阳:“这就是。” 李平阳稍许倒了一些出来,发现那茶叶果然不是只有一种茶,而是用了多种材料调配出,凑到鼻子下面稍许闻了闻,里面最为浓烈的味道是丁香和甘草的碎屑组合而成的清香,在此中隐约有一股较为浓郁的醇厚味道,似乎在哪里曾经闻到过,却一时想不起。 “蒋二没有来过这里,自然没有喝过这种茶,大人和宋主簿都是喝过的。”李平阳脑海中浮出一个大胆的想法,“念空师傅,您能不能帮我也沏上一杯茶,我想要求证一件事情。” 等到茶水送到李平阳面前的时候,她吹了吹热气,顺着嗓子直接灌下去大半杯,那豪爽的喝法让蒋大都直呼浪费:“李夫人,也不能这么喝啊!这都是牛饮了,可糟蹋茶……” 李平阳没说话,手指撑在桌上抵着自己的风池穴,从怀里掏出那一点粉末,凑到鼻翼下面轻轻嗅了嗅。 旋即,一阵不受控制的恶 心晕眩几乎以不可挡的势态袭来,脑海里一片糊糊涂涂,眼前只觉一阵一阵地发黑,全身仿佛都失了触觉一样。 李平阳就这么死死掐住自己的穴位,指尖几乎都已经割破皮肤也没敢放松,少顷,眼前重新出现了晃动的火光,迎面而来在模糊中逐渐清晰的是两人担忧的面容。李平阳捂着自己的额角,一圈一圈地揉着,她还有些呕吐欲顶在喉咙口的位置,但是心里却格外畅快高兴:“终于被我想通了,原来他们就是用这种办法让宋主簿昏倒的。” 第一百五十二章威胁信 然而,解决了如何让宋许晕倒的问题之后,接踵而来的就是更加复杂难以捉摸的另一个问题——高鹤到底做了什么,为什么从影子看起来明明是高鹤捅了宋许,但是真正死去的却变成了高鹤,而且伤口居然出现在了腹部。 虽然还有着种种疑惑,但是时间到底不等人,不知不觉的就到了约定的第三天。等到第三天的晨钟响起的时候,李平阳从床上坐起来,连证据找不齐把卫虎怎么才能杀掉埋起来的计划都在一瞬间想好了。 没辙,海口是自己夸下的,还要靠自己去填补。 前两日耗费了好些功夫,兜兜转转一圈还是没有闹明白高鹤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眼下虽然谜题只剩下一个,但是还偏巧是最难解的——李平阳有点绝望地给自己洗了一把脸,两眼一睁就是继续查案。 就在她还在思考如何把握最后一日找到线索的时候,忽然听见门外有动静,走出门发现是两名跟着卫虎做事的官差堵住了念空:“哎,谁允许你进去的?” 念空下意识要藏匿手里的东西,却被那两名官差眼疾手快抢回手里:“唉,你这是要带什么东西走啊?让我看看。” 那官差低头打开那东西,再抬头看向念空的时候眼神都冷了下来:“哦,原来是善款的账簿……可以啊,是想交给谁?” 见念空不说话,那两人声音不由提高了一些:“吃里扒外的东西,你特地跑到高县丞的院子里就是为了拿这东西送给那个女的吧?你真的以为眼下县丞没了,你就自由自在了?你到底是哪头的你自己分不清?” 一旁另一个人也不由得鄙夷骂道:“养不熟的白眼狼,亏卫县令还总是心心念念你,你就这么对待他的?那个女的把我们兄弟都杀了,你还巴巴地帮着她?你到底站哪边的?” “什么站哪边的?”李平阳走上前,把念空往背后一拦,没睡醒地打了个哈切,上下打量着两位官差,两人穿着都比一般的官差厚实一些,瞧模样仿佛带着几分小头领的豪横,“一大早的在人家的府邸训斥人家的养子,这高老爷一走这宅子就改姓卫了?” 两人看着李平阳过来,神态里忽然就多了几分忌惮:“……眼下这个院子县令老爷还要继续查案,无关人员暂时不能进入。这人鬼鬼祟祟,我们哪里知道他是要做什么的,说不定是来毁坏重要的物证。” 念空被两人瞪得一个哆嗦,细长的身躯就这么怯懦地躲在李平阳身后,只敢小声地反驳:“我没有要毁坏证物的意思,我只是来取一些东西。” 念空不反驳还好,一旦反驳之后那两位官差又是一阵辱骂:“闭嘴吧,你这六根不净的假妇人!你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想干什么!” “说话就好好说话,如此污蔑是怎么回事?”李平阳听着那又急促又沙哑的怒吼头都疼,“怎么?县令没交过你们不能杀孩子,也没教过你们怎么说话吗?” 那两人大约都是看过李平阳当夜的凶残的,只要对上她气势就矮了几分:“你算什么东西,要不是那个将军给你撑腰,就凭你诛杀官差这一条,早该治你的死罪了。” “……你们身为官差,上不知报效朝廷,下不知体恤黎民,反而横行跋扈,在乡野间横征暴敛残害人命,你们的罪状可比我半点不清呢。”李平阳说着,不满地上下扫过二人,“这院子县令老爷都搜了两天了,就是搬家也差不多搬空了,怎么还没好?存了心不让我进去调查是吧?” “您这话说的,我们老爷大度,怎么会和一个无名无姓的妇人对着干呢?案件调查需要细致入微,没查好就是没查好,还请夫人在府内耐心等候。”说罢,也不知道是为了给自己撑场面,还是单纯给自己壮胆,“眼下案件调查还在进行当中,若妇人再随意伤害官差,那可就不像上次那么轻松了。”<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李平阳微微无语了片刻,走近两步压低声音,手抵在嘴边小声说道:“打死是打死的办法,不打死有不打死的办法,断手断脚是断手断脚的主意,但是你们要继续这样信口雌黄,对待人家刚刚丧父的念空师傅不客气,撕烂嘴也有撕烂嘴的办法。” 说罢,她目光在两人之间游走一圈:“下颌骨可是很弱的,轻轻一掰就掉下来合不上去,叫你们半天留着涎水在这里站岗,你们应该不想试试吧?” 见二人不再说话,李平阳这才施施然转过头,打了个哈切:“一共就三天,第三天了还不许我调查高县丞的书房,我还能在这里讲道理已经是莫大的配合了——记得允许调查之后来通知我啊,我可还等着呢。” 等到带着念空回到禅房,李平阳忍不住抱怨起来:“就那个书房可能的线索最多,就那个地方三天都不许我查,只允许在后院溜达,这人真是玩不起。” 她还郁闷地嘀咕着呢,却跟随回来的念空先是在院门外张望一番,才小心地从袖子里取出一张纸递给她,示意她看一看:“念空师傅,这是?” “小僧想起那日下午卫县令曾经递给义父一封信,当时义父看后便脸色苍白。小僧猜想那封信应当与夜晚祭祀有着些许联系,故而今日早些时候便偷偷溜到义父书房内把信偷了出来。此举虽然犯戒,但是此刻案情紧急——小僧日后当诵经忏悔。” 李平阳恍然大悟:“所以你不是为了把那卷善款名录带出来,而是用那个做幌子,把这封信带给我们?”她接过信纸,不由得在念空肩上熟络地拍了拍,“真是冰雪聪明啊,念空师傅!” “施主还是先看信上写了什么吧?说实话连小僧也未曾看过,只是循着义父藏信的习惯找到了这张信纸。” 李平阳点点头,随即低头阅读了起来,神色一点点严肃起来:“这是,这是一封威胁信?” 第一百五十三章家家酒 信上的字不多,且都是极为规整的楷书,几乎分辨不出笔迹:天理昭昭,报应不爽,皇天不佑,吾当自取。九月初一子时,吾将于夜幕之中取乌江县县丞高鹤之命,以报杀兄之仇。 “威胁信?”念空接过信纸粗浅读过一遍,脸上露出几分难以置信,“这是,有人要在夜晚祭祀之时刺杀义父?莫非当时县令匆匆赶回,也是为了将这封信交给义父吗?” 李平阳低着头思考片刻:“高鹤信了这封信,所以在祭祀的时候要求和宋许互换了位置,他想让宋主簿替他遭受袭击?” 念空坐在一旁,有些局促不安地绞动手指:“如此说来,那日义父忽然提出要和宋主簿互换位置,居然是这般缘故?但是,最后死的怎么还是义父呢?而且,那个影子按照施主的说法不应该是身处在后面的义父袭击了走在前面的主簿吗?如果真的有旁人要刺杀义父,那个场景又是怎么回事?” 李平阳托着脸,显出极为头疼的模样:“哎,真想找大人商量商量,可惜这事儿大人说了要做评委,总不能在中间掺和调查——是啊,如果真的如信中所言,那必然应该存在一个真正的凶手想来取走县丞的性命,这个跟我们看到的场景完全不一样啊?” 或许侦探游戏真的有些容易上瘾,连念空也跟着嘟囔起来:“小僧看来,按照信里所描述的推断,场景分明应该是一个凶手出现,错杀了宋主簿,怎么会是义父反而遇害了呢?” “凶手?不对,不一定非要出现凶手。”李平阳顺着他的思路继续捋了下去,“如果是暗杀的话,凶手可以使用弩、弓等武器,那么就可以从一定距离之外直接杀死目标。但是这个跟案件有什么关系——等等!” 她忽然从石凳上站起来,快步走向后院,念空跟着一路小跑跟上去,就见她停在那晚出事的地方,此刻仵作老丁已经将县丞的尸体抬走放入前厅,后院空无一人,只留下那张诡异的屏风已经横亘在原处:“李夫人,为何忽然来到此处?” 李平阳左右看着院内的陈设,口中不觉喃喃自语:“那夜有十六名小道童在诵念经文,另有两名道长在摇晃帝钟,现场极为嘈杂,听不清楚本就是常态。” “更何况主簿与县丞所穿着的礼袍额前有白纱遮挡面部一半,就更是难以看清。” 念空听着点点头,但是神态依旧带着几分迷茫:“的确不错,但是夫人为何忽然说起此事?此事和案情有什么关系?” “假如我们站在高县丞的角度看,他知道当夜有一个人要刺杀自己,并且知道自己和宋主簿调换了位置,此刻如果宋主簿忽然倒下,那么县丞会如何看待此事?” 念空想了片刻,恍然大悟:“义父说不定,会以为有人真的刺杀了假扮成他的宋主簿——但是义父不应该赶快出来寻找庇护吗?为何会出现哪一幕?” 李平阳总算推了两步下去,又一次陷入了死胡同:为什么高鹤要从背后用剑刺向宋许,这个问题只要不能解开,所有一切都是说不通的。高鹤再怎么糊涂,他们再有任何的计划,这样一个聪明人都不应该把自己置于杀人的窘境之中。 就在两人又一次陷入沉默的时候,小红和阿檀忽然跑进后院,手里拿了个小风筝,笑笑闹闹地追赶着彼此。闯进后院的那一刻看到低着头神态严肃的李平阳,两个孩子不由得一愣,还是小红胆子大一些,小心翼翼走上来两步:“夫人,这里是不是还不能玩啊?” 李平阳抬起头,倒没有为难孩子的意思,对两个孩子笑了笑:“没事的,你们玩吧,稍微安静一点不要打扰这边就好。” 两个孩子随即松了一口气,大约是许久没有见到彼此了,在一旁勾着小风筝玩得嘻嘻哈哈的,模样天真烂漫。 李平阳想事情想得认真,念空倒是个心软的,瞧见他们样子可爱,便走上前提醒他们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离池塘远一些,却不曾想被小红抓住了手腕,两个孩子一左一右扒着这个漂亮的哥哥:“念空师傅,你陪我们玩一会好不好?今儿阿辰和阿螭都不在,我们两个玩家家酒缺了一个人呀。” 她们正是最娇憨可爱的年纪,磨人都是叫人骂起来都不忍心的。没一会念空就被磨得受不了了:“那只能玩一会儿——你们在玩什么家家酒啊?” 小红像是个小大人似的,昂首阔步地走了个四不像的方步,手里拿着一根笔直的棍子权当做禅杖:“我们在玩特别好玩的捉妖怪游戏,我扮演得道高僧,阿檀扮演妖怪。念空师傅你就扮演被我救下来的谢家小姐吧?” 念空哑然失笑:“你一个小娃娃扮演和尚,我这个和尚却要演大户人家的小姐么?小僧看不如反过来,我演和尚,你演小姐怎么样?” “我不要我不要!”小红撒娇一样地揪着念空的衣角,“就要演跟自己不一样的才行。” 李平阳忽然一愣,若有所思地看向三人玩闹的方向。 念空架不住孩子,只能点头答应。哪里想到答应了还不算,阿檀扭着胖乎乎的肚子模仿蛇精走上前:“我们开始吧,那念空师傅你一定要好好扮演谢家小姐哦!” “角色一定要,好好扮演……”李平阳喃喃自语道,望着三人开始你追我赶,两个半人高的小女孩缠斗起来,仿 佛要分出个你死我活似的,然而只要听过刚刚这番话的人就会知道,她们压根不是在打架,只是在扮家家酒,只是在假装打架。 “如果当时没有我介入的话,宋主簿一旦被带走,两人身份互换的事情就会变成永远的秘密。也就是说,虽然我们现在知道的是高鹤从背后捅了宋许,但是他们希望呈现出来的依旧是我们一开始所见的,宋许捅了高鹤?” “如果高鹤也是这样以为的,”她猛然抬起头,表情格外欣喜,“一切都说得通了!” 第一百五十四章对簿公堂(上) 终于,第四天的清晨还是到来了,直到最后一刻,县令卫虎都没有允许李平阳进入县丞高鹤的书房调查案件。 “但是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都已经不重要了,因为我已经完全看清楚了案件的真相。”李平阳信心满满地插着腰,一副天底下舍我其谁的骄傲神态。 张峒道略带些狐疑地转头望着她,犹豫片刻后示意李平阳过去一些:“兵法常说,骄兵必败。无论如何笃定,等下唇舌功夫都是省不了的,我需要做到公平谨慎毫无偏颇,自然不能帮你……凡事都要靠你自己证明,还是要多加小心。” 李平阳挠了挠脸,心说这人是真不知道两人之间到底是她年长许多也经历更多,还是这人就是习惯了操心,年少天真烂漫的身体里居住着一位仁厚博爱的地母。 案子涉及到朝廷命官谋杀,自然不会在外堂审理,早一天卫县令就已经派人将内堂收拾出来地方。高家本就子嗣凋敝,亲眷来得不多,除了常年病弱的高夫人之外只有他那总角之年的独生子,两人都是执意要来看一个最终的公道,孤儿寡母也看不懂什么门道,被张峒道安排在身侧坐着,预备随时撑不住了便带去休息。 卫虎穿着一件红底祥云暗纹翻领袍,肥厚的脖子挤在那两道夹板似的立领中间,恰好与在堂上正中坐着的穿深紫色虎纹翻领袍的张峒道相映成趣,对比相当惨烈,一对豆子似的眼睛,在缝隙里转了一圈,斜觑着李平阳,随即堆上笑,探出半个身子仿佛感同身受地捂着心口与高家夫人搭话:“尊夫人,本来这几天应当为守灵,只可惜这事情已经出了……眼下为这许多琐事浪费了时间,实在是愚兄对不住啊。” 他这一番煽情,高夫人不由得又悲从中来:“先生说得哪里话,夫君与先生情同手足,想必夫君的在天之灵也不愿看到先生如此伤怀,妾见识浅薄,眼下只想知晓到底是谁残害了夫君,待到坟前烧纸时候也好有个告慰。事出突然,妾一介女流处事艰难,葬礼许多事情还是多谢县令帮扶了。” “哪里的话,咱们本就是一家子啊。”卫虎说着,叹了一口气,“可惜有些人非要为一己私欲搬弄是非,否则本该做得更体面些的。” 李平阳歪着头敢在和气回应前呛了回去:“体不体面的,眼下最体面的就是还县丞老爷一个公道,否则自己遭受歹人杀害,凶手又逍遥法外,无论白事做得多排场都是洗不清的冤屈,又谈得上什么体面?” 卫虎脸色一变:“看来,这位夫人还是想要把高兄的死诬赖在本官身上?” “什么诬赖不诬赖的,你做没做自己清楚。”李平阳从椅子上跳下来,“咱们各自把证据摆出来,是非黑白一看便知。” 卫虎哼了一声,对身边的人试了个眼神,一个门客模样的书生从其身后走出,对卫虎先是恭敬一拜,继而对台上的张峒道一拜,又对坐在一侧的高夫人与高家小少爷一拜,这才款款打开一本笔记:“在下胡周,字信口,东都人氏,天宝十年监生。蒙卫县令抬爱,现为卫县令府中门客,请张大人应允,某试为诸位言明案情经过。” 张峒道坐在主位上,微微点头道:“请言明案情。” “案件其实相当简单,请诸位听在下道来——” “那天晚上仪式一如平时那样进行,宋许主簿早就已经包藏杀心,故而选择站在后方持剑站立,在前两圈的时候宋主簿一直在寻找机会,故没有发现屏风居然可以把两人的身影倒影出来,等到走到第三圈的时候,宋主簿便掏出刀朝着前面的高县丞刺去。” 胡周打开折扇,姿态风流地轻扇两下,随即合起折扇在手心一拍:“宋主簿从背后杀死高县丞之后,便在倒在地上装作晕倒,为此他特地爬到了高县丞前面,好借口说自己对此毫无知觉,乃是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外来飞贼从背后杀死高县丞。” “却孰不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在墙面上的倒影早已经将他的恶行昭然展示在诸位面前,无论他如何辩驳,杀死高县丞一事早就已经被屏风呈现在诸位面前。此番罪行本无需如此大费周章证明,大家都亲眼所见,这便是在下调查的结果。” “胡先生,你可知在仪式开始之前,高县丞提出要和宋主簿交换位置?” 胡周胸有成竹地转过身:“请问夫人,这件事情除了宋主簿可还有人知道?或者有什么物证可以证明?” 当时祭祀的时候,两人除了手里拿着的谷物和佩剑,服饰装扮都是一模一样的,而稻谷散落一地而佩剑则插在高鹤的腹部,眼下两人掉换位置的事情除了宋许口述确实并无旁证。 胡周见李平阳未曾回答,抚扇笑道:“此事不会只有宋主簿一人这样说起过,旁人都是一无所知吧?如此,只怕是孤证难立啊。” “宋主簿醒来后才发现,原来屏风可以将他们二人的身影投射在众人眼前,他原先计划中间将高县丞的死怪罪给刺客的计划也直接落空,眼下自然要寻找些其他的理由。这是这理由未免生硬奇怪,实在是没有道理啊。” 李平阳未曾反驳,只是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一番对方,继续问道:“即使依照先生的说法,这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人的计划也太过冒险,稍有不慎就会被怀疑。那么我想请问先生,即使宋 许主簿真的要杀高县丞,为什么他非要赶在仪式当晚,选择那样一个容易暴露的不适合的时机下手呢?” 胡周眼前一亮,似乎李平阳这个问题倒是问到了他的心坎里,随即转头对卫虎躬身一拜:“老爷,某确能解释这个问题,只是……”说着,他犹豫地望向坐在张峒道身边的高夫人和高家小少爷,“只怕眼下说明了之后,难免会让人有些伤心啊?” 第一百五十五章对簿公堂(中) 卫虎姿态威严,神情凛然大义地摆摆手:“但说无妨,我们今日开堂审理此案,就是为了还高兄一个公道,如此畏畏缩缩的怎么能查出真相,你有什么只管说就是了!” “我们在搜查高县丞的书房的时候才发现,高县丞一直在暗中参与名为‘菜人’的交易,就是把人做成菜,卖给不同的地方以供食用,如此见不得人的交易,县丞已经做了三四年了。” 李平阳还没来得及说话,卫虎先呵斥起来:“胡周!不得胡言!高兄是什么人我不知道吗?你怎么能说如此荒谬的话构陷他?” “请卫县令恕罪,确有书房的账目可查,高县丞确凿地参与了‘菜人’的交易,和乌江县杜家之间有着数百次账目上的往来。” 胡周说着,对左右使了个眼色,身旁两名官差将账簿递给卫虎一卷,又上前递给张峒道一卷:“这是我们在高鹤家书房发现的他与百忧镇商户杜旭之间的往来的账簿,其中有问题的条目我们已经寻出一些,各位大人均可查看。” 堂上响起一阵翻书声,半晌后卫虎从账目里抬起头,怅然地叹息一声,沉痛地扶住额头:“高兄啊高兄,想不到你居然如此糊涂啊!” 张峒道翻了几页,跟身边的陆载嘀咕了几句,将账目交到了他手里。随即转过头,大约是嘱咐陈坷远可以先把高家小少爷带出去。想不到那孩子倒是有些骨气的,左右摆着头也不知说了,反正给拒绝了,继续盯着面前发生的一切。 卫虎好半天才收拾好情绪,接过左右递上的巾帕擦了擦眼角:“——这事儿我们已经知道了,可是胡先生,这事情和宋主簿为何非要在当晚杀死高兄有什么关系?你这事情解释不来,只怕面前的夫人不会罢休啊。” 卫虎这话别有所指,但是李平阳只当自己看不懂,反倒是顺着话点点头:“卫县令说得不错,这事情要是解释不清楚,我可不放过。” “这道理,说来呢也是人之常情——宋主簿刚直不阿,他发现了高鹤正在暗中从事‘菜人’交易,想要越过您向上告发,我们已经在宋许的书房内搜到了一封上谏的文书。” 手下的人又端上来一封上谏文书,卫虎接过看了一遍,面色逐渐不虞:“宋主簿,你既然知道县丞犯下重罪,为何不告诉本官,反而想要越级向上州府汇报?难不成你以为本官会包庇高县丞吗?” 宋许一时无法解释,只能站在一旁不说话。 倒是胡周接过话茬:“宋主簿性子过刚易折,以某所见,主簿大约是被这恶事迷了眼,加上平日里县令与县丞恩若兄弟,他便误以为县令老爷会包庇县丞大人,等到您与县丞见面之后,这封谏书便再无机会寄出。故而才会赶在您回来之前情急杀死了县丞。” 卫虎不由得一声叹息,目光看向宋许的时候已经变为恨铁不成钢:“子谦啊,你怎么能这样糊涂呢?我虽与高兄亲如手足,然而大是大非上又怎能不大义灭亲?你发现他在做这伤天害理之事,只需要告诉我,我自会处理,怎么能如此冲动呢?” 这下别说宋许,连张峒道眉眼间都露出了几分微妙的神色,不过他到底比李平阳能忍耐些,还是不动声色地听了下去。 卫虎掏出巾帕擦擦眼睛,一副痛惜人才的表情:“哎,子谦贤弟,我本如此欣赏你,可是眼下你却因为一时的执念而犯下弥天大祸,真是令人痛惜!” 李平阳看不过去了,伸手比了个“停停停”的手势:“县令大人,这边还没说话呢?您怎么一副结果已经定下的表情?难不成刚刚那番漏洞百出的推理,您还以为是真的吧?” 胡周走上前:“敢问夫人,在下所说皆有事实依据,敢问什么叫‘漏洞百出的推理’?” “刚刚胡先生一番话,无非证明了三件事情事情:其一是当晚我们所看见的屏风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倒影出的画面即为凶案现场,当时看到的场景正是宋主簿刺向高县丞的瞬间;其二是高县丞参与了‘菜人’交易,宋主簿发现此事并打算上书谏言;其三是宋主簿谏言一事可能不太顺利,主簿为了赶在县令赶回来之前堵上县丞老爷的嘴,便赶在祭祀中间将其杀害。是这样吗?” 胡周打着扇子颇为得意:“不错,有什么问题吗?” “好,您说的后面两条都是动机,我们姑且按下不表,就单纯先看案情。我们所有人都是看到了当时两个人倒在地上的姿势,县丞乃是从背面遇刺,但是最后县丞的尸体确实正面遇刺。敢问胡先生,为什么明明刺向背后的刀伤却出现在腹部?” 胡周一下愣住了,扇子飞快扇了扇风:“大约是,县丞注意到背后的动静,在最后一个瞬间转过身去了。影子到底模糊,转没转身这个谁说得清楚呢?” “如果县丞是在遇刺的一瞬间转身的,那么为什么最后看到尸体的时候,他又变成了身体趴在地上呢?张大人,我记得您是第一个看见尸体的人,您应该记得县丞当时的模样吧?” 张峒道点点头:“本官在看到暗发之后,随即就跑到屏风后面。当时只见高县丞面朝下趴在地上,背后并没有伤口,只是身下全是血,后来等到尸体被抬起来的时候才确认短剑插在他的心口位置,一直被压在身下。” “那大约是宋主簿在 最后的瞬间推了县丞一把,想要隐藏刀伤。”胡周说话有些嘴瓢,大约自己也知道无理,声音随即变大了不少,“怎么?难不成做什么事情都要有个由头吗?当时情急之下,躺在地上的宋主簿想要隐藏伤口,下意识就推了一把县丞,这有什么了?” “情急之下的确做什么都不奇怪,但是胡先生,民女请问一句,如果宋主簿真的醒着,推了一把县丞,当时县丞身上全是血,他的手上怎么一点血都没有沾到呢?” 第一百五十六章对簿公堂(下) 李平阳的质问落下后,现场一时陷入寂静之中,胡周拍着扇子,瞪着眼仿佛将要说些什么的样子,最终却无话可说。 李平阳也不给他解释的机会,随即摆摆手:“你看,民女已经足够给你们宽裕了。您说宋主簿是涉案人,故而其证词不可信,我可是一句也没有反驳,刚刚那些什么在地上打滚,往前爬、装晕之类的事情我可都没反驳 “不要急着道谢,先听听我让你做的事。”止阿看着她,脸上是神情也凝重了许多。 “是发现了,我们也很疑惑,身为天道掌控天地规则的存在,你为何要让那些永生的人如此祸害神魔大陆?”云歌质问道。 知道的是你追男生被拒绝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学生会这边受了什么委屈了呢? “哼。”听闻此话,骆瑶儿冷冷哼了一声,拉着苏锦转身离去,身后楚晴初的脸色阴沉可怕。 这一介绍,坐在高位上的杨侧妃寒了神情,“杨妃”“杨妃”她要的是“王妃之尊,镇北王府的当家主母,镇北王爷的妻子。”不是这个长久积来的什么“杨妃”。 珍珠恍然大悟,原来娘娘早有决断。不过听到娘娘提到自己被卸去一根胳膊的时候,她额身体猛的抖了一下,那种可怕和痛苦,这辈子她都不想再尝了。 慕楚凝语中带着笑,可转过身之后,在傅旭看不到的地方,她脸上的神色却是冷若冰霜。 刘晋清楚长公主对于青锋的信任只在他之上,不会在他之下,便也不避讳他,将这些日子以来的事都告诉了青锋。 “我会努力的。”阿彪十分没底气的应了一声,硬着头皮朝往房间走去。 因为齐人被逼到这个地步,也开始学吴国了,城门口和最前面的,都是一些普通百姓。 上午十点,街道传来一阵阵喧闹声,紧接着在锣鼓声中,绚丽的花车在道路尽头出现。 他虚幻的手掌毫无障碍地插进了骷髅战士的颅骨中,一把捏住跃动的灵魂之火,然后猛地用力一捏,就将骷髅战士燃烧着的灵魂之火捏成了虚无。 “熊主管,我现在需要五名普通药剂试验者,三名低级药剂试验者。”牧语儿低声回应道。 韩安福的狗腿子嘻嘻哈哈的重复了一遍,一脸看热闹地看着宋康顺。 王烨就曾经领取过这个任务,更是参与了玩家围攻羊祭司的战役,亲身感受过对方战力恐怖。 叶宁兮是真没想到四爷会来,刚洗完半干的头发披散着,穿着里衣窝在榻上的。 楼延连续挂断了次,这个号码还是锲而不舍地给他拨打电话,每次间隔时间都没到一秒钟。楼延定定看了通话页面几秒,最终手指下移,按下了接通。 “惊扰了郡主,老奴罪该万死!”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中,杨春亭的声音显得格外气定神闲。 要知道,阴九道可是九道山庄的庄主,据说也是一位跨入了无极境的大佬。 顾一念仔细一看,确实有那一片金色屋顶,不过远的基本分不清。 “穆……穆少侠,我知道错了,我李幺妹原为木少侠做牛做马。求穆少侠放我一条生路吧。”李幺妹此刻已经吓傻了,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不断央求。 “乐乐?”见她不回答,贺芸又问了一句,唤醒了陷入沉思的肖乐。 那天她正和几个师哥师姐讨论那期校报配的插图,听到有人招呼:“谭海成”,一抬头他已经进来了,浅色的牛仔裤,蓝色的T恤,笑着和他们打招呼,很熟络的。 第一百五十七章真相(上) 等到卫虎一番长吁短叹之后,才施施然地对台上端坐的张峒道一拱手:“下官一时糊涂,因为私情而难免起包庇之心,眼下想来无比愧疚,还请张大人治罪。” 张峒道摆摆手,没有接这句话,反而转向李平阳:“继续说。” “高县丞拿到这封信之后自然是害怕的,但是因为这封信也暴露了他参与菜人交易的事情,故而没办 “继续放箭!”狼骑兵在此冲来,千夫长继续指挥士兵战斗,片刻又是万箭齐发。 “李先生是吧?秦主任让我们带你去一个地方,有人要见你!”一名身着军官服的男子,迎面走到李永乐等人身前,将身体挺直目不斜视的看着他说道。 但纳兰修斯并没有着急,因为他很清楚,决定胜负的东西,即将到来。 由经久的时间凝聚树木精华而成,蕴含着奇妙的自然与时间之力,年份越是久远,对时间魔导术有越强的加持作用。只有懂得时间魔导术的人才能真正的运用琥珀,而每一个琥珀聚集的时间之力有限,一旦用完,即变成粉末。 “你要干什么,放开俺。”罗贵转过头,看到刚才坐在专家鉴定席上的那个年轻专家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他面前。 “丁山,没事吧!”见到薛丁山平安回到阵中,薛仁贵松了一口气。刚才,他的那颗心可是提到了嗓子眼。 “拜师?”谢映登有些疑惑的看着项宇,项宇现在的能力已经很强了,而且身上还有众多宝物。 嘶吼声那叫一个响天动地,莫凡刚准备出手,就在这个时候怀抱之中的黑色猫咪却猛地跳了出来。 “哈哈,你是说我们吗?”忽然,不知道从哪里跑出一个长相极其丑陋的男子。 更有甚者,谢无忌、徐达、常遇春和蓝玉的四路大军已将拔都萨莱城团团围困,使之变成了一座孤城,只是在做最后的垂死挣扎罢了。 阿发越来越好奇,因为平时确实没有注意到过“窗口”,从草楼上只要穿过这个洞就能到雪冰家,并且还是卧室。这要是被人发现了,起了财心或者色心,进去岂不是很容易得逞。 孙武空也学雪灵的模样,双手抱胸,双脚踩着土拉格的肩膀,身子依靠在土拉格的脖颈上,双眸紧紧盯着黑铬,时不时望向雪灵。黑铬微微的感动,轻轻点头。 蓝多轻笑着回应了一下毕方,然后转身带球往南海附中阵地运了过去。 “嗡”一道红芒从他的指尖冲出,在空中刹那间凝成十丈多大的巨大黑色花朵,这花朵绽放到极致后,在闪烁中分解化成了漫天的黑亮的丝线,如雨丝般朝着雷老祖的身体冲去。 亚东只感觉全身疼痛不已,甚至连对方出手的招式都没瞧清楚就连续遭了两大轰击。不过,令亚东惊怕的事情又在此刻出现,只见四条青影从空中四个不同的方位朝着自己身上轰来,很显然,这一次青蜘蛛挥出了四条腿爪。 而且上课也给叶白提供了大量的与杨晴在一起的时间,为了完成老叫花子所交待的任务提供了便利。 “龙昆,待会儿到镇上了,如果时间来的及的话,你能不能停下车,我想买几包肥料带回去。”知音问着龙昆。 金慧闻言像是一头被激怒的母豹子,情绪激动的嘶声道。说完将头埋在梁善怀里,神色悲戚地痛哭起来。 第一百五十八章真相(下) 李平阳说着,从人皮面里掏了一把,沾着掌心一点灰蒙蒙发黑的粉末递到张峒道鼻子下面:“大人您闻一下。” 张峒道凑近嗅了嗅,李平阳随即递出手腕:“您再摸下我的脉。” “……”张峒道脸上一红,刚刚还皱着眉听事情呢,忽然一下声音就飘了个八度,跟着音量就弱了不少,“公堂之上,你让别人去试去。” 这两人都极为狼狈,浑身伤痕的同时,气息也混乱到了一种程度。 这一下太出乎两名血妖的预料,两个血妖只能跟着调整,却没办法像高谦如此自然顺滑。 孟梦娣说着拿过郝亮的钱包,从里面拿了六百块钱出来,又把钱装进郝亮给她的红包里,这才心满意足的从郝亮身上下来说道。 四人在亭中坐下,池里的荷花开的灿烂,听见宫梦弼的声音,莲池里响起了水声。 凌楚焱的脸已经完全不能看了,不行,他不行,也不知道昨天早上起不来的人是谁? “你,让我闭嘴?”盯着面前的江尘,卡尔·达修斯楞了一下,随之巨大的金色眸子当中散发更加森然的寒意,声若洪钟,震的人耳膜生疼的说道,当中尽是不断升腾的怒气。 听到这句话的叶明沁有些傻眼,虽然在现代的时候很多年轻人养宠物都称自己为宠物的爸爸妈妈。 兰荫寺的荷花池宫梦弼很少管,其实早该水枯,但这异种灵蚌每日吞吐月光、吸纳水气,把这莲池生生保了下来,甚至池中莲花都受此精元,生长得十分旺盛。 看着高志坚手中方木盘里的红色道袍,李火旺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躲到了偏房里头,用薄被盖住了脑袋,不住地瑟瑟发抖。直到彻底没了动静,这才算缓了过来。 玄传想到苏云会躲避,会还击,可是他没有想到苏云居然身上有着雷神通。 林枫打算在川都长久呆下去的话,肯定得有自己人,所以他把黎生和申城都叫过来,尤其是申城,这家伙以前是道上的人,来川都,需要他发挥自己的实力。 “我就是过来叫你们两个吃饭的,确实有些饿了。走吧!”闫九妮转身走了出去。 杨香薇二话不说,打开了“威慑万物”和“万物臣服”的双重状态,吐出一口蛟龙息,等着泉底的动静。 这可是一位盛怒状态下的渡劫七劫修士,吴迪可不觉得自己随随便便的状态可以应付的了。 一发Q【苍穹之跃】狠狠砸在了宁王盲僧的脑门上,qa将他血量打掉一大截。 “今天你斗B了吗”一只手拎着幸运锦鲤,一只手拿着打火机,点了起来。 吕阳一怔,他想到了他们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一样,他们背负着的,是整个地球的使命。 这个姑奶奶真的好好看,动作很优雅,举手投足间,比她上辈子见过的所有礼仪老师都要好看。 而见习骑士阶位以上的骑士,不经过任何训练,只要有经验者对他们进行指挥,凭借他们的身体素质将那些建筑材料重构成建筑物也相当简单。 苏牧给了两姐妹一个抱歉的眼神,然后拿着手机,走到后排位置坐了下来。 他怎么可能带胡列娜再去这家店吃,万一老板看到了随便说几句,他不就翻船了吗? 一共有十三位杀手直接从四面八方封锁住了叶楚所有逃跑的路线,刹那之间,杀机迸发,叶楚这一瞬间感觉自己仿若置身于尸山血海,这就是杀意么? 第一百五十九章火(上) 来不及过多纠缠,张峒道直接从桌上跳过去,跑过李平阳身边的时候拍了她肩膀一下:“快走,先救人要紧!”随即扭头瞪了一眼卫虎,却见对方神态坦然,仿佛有恃无恐。 李平阳指着卫虎的方向,眼光里仿佛要透出杀气似的,只从嗓子里挤出一句:“你等着,早晚有一天我来取你的狗命。”便跟着张峒道跑了出去,在县衙门口的 经过了两三个月的准备与试探,双方都已积蓄了足够的力量,同时也都已厌倦了这样漫长的消耗。 她是有些相信顾寻燕这话的,因为她才被关了一天,她就感觉自己要疯了,而且最神奇的是,随着精神的崩溃,身手也不行了。 可是这么多年以来,叶荣以他日复一日的稳定的作息安排和生活习惯,重新让大家改观。 她跟赵衍是以游山玩水为由的,到时候他们出发的路线也不一样,所以,不怕皇上猜忌的。 等他开始处理食材,倾儿又发现他的厨艺好像也不是吹的,瞧瞧这有条不紊的步骤,瞧瞧这熟练的手法和出色的刀工。 “谢谢阿姨。”夏长安连忙双手端起杯子,和苏木妈妈碰了一下。 山头战斗的人可以分为两批,一批眉间印着妖娆的红印,不管穿什么颜色的衣服,腰间皆是缠着一根绣着复杂花纹的红色带子。 因为熙国这几代新皇继位都是突然而来的,所以礼服其实是有定式的,早就准备好了。 对于他们的攻击,萧然完全看在眼里,一眼就能够看出来了那里是他们的力量薄弱点,也能够看出来他们攻击的轨迹等等,这就是踏入了宗师第三步带来的强大察知力。 景桐今她洗澡用了足足半个时,她倒不是故意拖延时间,她就是担心自己万一洗不干净,一会儿裸裎相对该多尴尬呀,所以愣是用了好几遍沐浴露,直搓的浑身上下都通红通红的,才不得不罢手。 再啰啰嗦嗦地一通乱讲之后,盛丰年才终于明白事情的发展经过。 对方接近二十人,王走边也不想起冲突,他们两虽然黄金一级,但是打起来也会两败俱伤,万一雇主被捉住了,他在这行也很难混下去了,所以最好的办法是谈判。 杨边也想不到佐藤会这么拼,竟然敢冒着生命危险也要通知郭老。 “呼——”深吸了一口气,池桓无声地说了一句,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 凭借着丰富的换牌技巧,还有捉摸赌徒心理的秘诀,盘凌还没毕业就被世界连锁集团幸福钱庄看上了。 但柳青玄并没有将这件事情说出去,而奇怪的是,就算这件事情不说,以天元榜的公正程度来讲,也会有很多途径了解到这件事情。 一只手慢慢的撩开了灰色的破布门帘,言道人无声的走了进来,见到狗子趴在床前握着爷爷的手不停得抽泣,不由得叹了口气,脸上带着悲凉之色。 吱吱!时空之妖看着时光之剑消散,脸上露出人性化的沮丧。然后盯着秦阳,它感觉这一切都是对方的错,如果不是对方逗自己笑,自己的时光之剑必定施展成功。 空昊天身边华光一闪,一道红芒朝易轩闪电般飞去,易轩同样祭出离火剑,两道火光在两人正中对撞,爆裂出漫天火花。 明年至少让海军规模扩张一倍,船只数量也扩张到两百艘以上,用以应对赵宋水师的反扑的同时还能抽调战舰压制所有航线。 第一百六十章火(中) 依照道理来说,高府的火陷入烧得更大,但是白龙庙地处乌江县的中心地带,四周都是熙熙攘攘的百姓,一时间除了火灾之外还引起了不少的踩踏拥挤。 张峒道指挥着胥吏匆忙把人往其他街道疏散,寺庙里传来噼里啪啦的木材断裂的声音,陈坷远抬眼望向那座还未曾有机会进入的七层浮屠,那些朝着外面的木窗里面燃烧着熊熊大火 第四星的航空机场,王强第二次来到了这个地方。他身后挎着个陈旧的双肩背包,里面放着一些私人东西。 “母后,请原谅儿臣现在不能告诉您,等到选妃那日您就知道了。”南宫逸有些歉疚地对皇后说道,只是现在确实还不能告诉她,因为连他自己都还有太多不能确定的事情。 卫家,也因此被称为保镖家族。他们虽然不如铁家那样盛产高手,但在联邦,却是别人不得不承认的五大家族之首。 “好孩子,为了你们的幸福去努力吧!”虽然皇后也很舍不得凌雨薇嫁去南灵国,但只要她能够幸福,她也就放心了。 五千军士又都执了火把利器,将方圆围的铁桶一般,飞虎将那金眼神鹰放在半空,只待一有妖物逃出,便上前擒拿。 沐琳思索半响,仍想不通,却知他脾气,转而问道“陈太子白莫歌跟你怎生结识的?“席撒简单说了。 仅此一招,贪狼星君就大败,若是平时打斗,接下来庄万古可以轻松击杀他,只是此时庄万古却不可能有这个时间,北斗星君的呼啸声就在自己的后背,死神在与自己赛跑。 菲力克的话音刚落,悬空于他头顶的能量体就发出了耀眼的光芒,在那耀眼的光芒之下,但见菲力克那被能量撑得臃肿不堪的身体忽然急速地收缩,全身的意念与能量瞬间被能量体淘空。 马风谣不敢怠慢,赶紧把自己的见闻一五一十地说了个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但前方的比蒙战士突然发出了欢呼声,穆恩神色一动,放眼望去,一个黑影从低空迅速地滑来,片刻就飞了过来。 “非常典型的诈骗手法,不过我们需要经过调查,你明白吗?”警察开口说道。 不仅仅是莱茵,就连附近的民众也因突如其来的攻击陷入了惊慌,看着倒在血泊里的男人尖叫了起来,随后便开始四处逃窜,不然就是躲到了掩体后面不敢露身。 黄狐狸都傻了,吓得掉头就要跑。也不知道它是以为自己应付不了,还是感觉到了咱的强大气场。 奥利安娜细思恐极,连忙开始检查起自己的身体——不过好在没有什么受到非礼的痕迹,这让她稍微放下了点心。 吴檬走过昨夜被大雨冲刷湿滑的路面,再往前走,过了这个街口一拐弯,最里面的院墙就是她的“家”了。 不过此刻显然不是思考未来的时候,眼见着防护罩消失殆尽,索罗斯特浑身绷紧,只听得在那地洞之中,传来了隆隆的踏步声,如同万马奔腾一般,消失长达一个多月的矮人兵团,终于在此刻,露出了庐山真面目。 林寒原本是打算参与蓝旗的争夺,照现在这个情况看来,梅清芙进入了虚弱期,已经没有了任何战斗力。 上官太太,在看见自己儿子,深情的样子了以后,也觉得自己不应该继续留在这里了。 闻言,所有位于下水道的特工们都抽出了自己的武器随时准备进行战斗。 第一百六十一章火(下) 张峒道顺着木梯一路攀爬,半点未敢停歇,一直跑到塔顶才停下,左右环视,就见角落里放着一尊佛像,在旁边堆积着几个木箱子。 张峒道一路冲过烟幕火海跑上来,加上塔身早就炙热,眼下一边咳嗽一边喘气,一进一出都是灼热的空气,连鼻子里都仿佛被烈火烤过似的。 他走向那尊佛像,手碰上去的一瞬间被烫得一个激 “老大你放心,已经按照您的吩咐,联系了美国大使馆那边,而且近三个月内,他都会一直在监狱内。”张阿西嘿嘿笑着,似乎对于裴墨衍吩咐的任务能得心应手,而感觉非常开心。 “昨晚累坏你了。”凌奕臣醇厚深沉的嗓音缓缓地在空气中流淌。 “不怪你,灵儿,怎么会怪你呢?要怪就怪爵,识人不清。被那个井月兮给勾引走了。”林月深继续说着井月兮的坏话。 所以,他才会这么好奇,水灵月一个劲的让宁墨带药材种子回来,到底是要种在哪里? “唔——”许是他太用力,没有拿捏好力道,在迷昏中的井月兮开始皱了皱眉头,轻呼出声。 覃苏任由着男人抱着自己,脸埋在他的颈窝里,感受着他因为有些情绪而明显起伏的胸膛,紧紧的贴着她的,这一刻,是说不出的安心。 而这一晚不管是时谦还是余妃都根本没有睡意,但又没有打扰彼此,只是辗转反侧许久直到天蒙蒙亮才睡着。 我故意这么问是因为我想让苏雨菡自己想起那晚我救她的事。她那么善良,肯定不会忘记我那天的救命之恩。 “等下不那么热了,你尝一下,看受得了受不了。”杜风也不勉强她。 这可是好不容易得来的公款消费机会,俗话说的好,吃自己要省,吃别人要狠。 “要是这么杀了她。之前干嘛费那么大劲?我不就成为一个蠢货了!”心中默默的腹诽了一句后,杨龙总算是做出了决定,松开手掌没有将玛蒂尔达-瓦伦置于死地。 第二天一早,7月22曰,魔法帐篷中钻出来精神抖擞的一家三口,喝完杰西卡的魔法餐桌早茶,然后向西北方向的振翅高飞了。 参观结束,忏悔号豪华邮轮准备好了豪华的宴席。克里安娜和玛丽蕾德立刻被邮轮的奢华征服。 赵海平就是用这种可能只值五块钱的劣制口红,涂抹在鱼线上,为它们进行了最简单却非常实用的技术伪装,把这种颜色和泥土接近的绳索横拉在空中,只要稍不注意,那些还没有进入真正战场觉悟的武警士兵就会忽略过去。 林远方看了一下曰历,今天是三十曰,正是自己给张海军规定的期限的最后一天。于是就吩咐龚如鹏让张海军进来。 当然,不管什么季节,都是有人要买茶的,可是店里的茶,最便宜的3000一斤,这价格,能承受起的现在已经不需要了,想尝尝的,却又承受不起。 凝望着那几百名迅速向城堡发起冲锋的“怒狮”组织职业军人,战侠歌缓缓点了点头。纵然战侠歌眼高于顶,他也必须承认,眼前的这些忠诚于“怒狮”组织的职业军人,都是最优秀的军人。 当然这需要大批高阶创师和工程专家的协作辅助,就算是有奥斯洛玛古城的时间流速效应。都得需要星海世界一年左右的时间才可以完成!所以秦煌觉得自己在一统人类世界之前,应该是没什么空闲弄这种大工程的。 第一百六十二章休憩 “以身相许这种事情我们先放到一遍,首先得给我把工伤报了。”李平阳举着两只胳膊,晃晃悠悠地展示着白色绷带,“我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此番两手都落了烧伤,以后让夫家看到以后万一以为我是什么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家伙怎么办?除了膏药补品,总要贴补些金银才是。我要的不多,二十……不对,三十两纹银。我可要现钱,不能 高远终于完成了漫长的‘爬行’,心里暗暗发狠:不给你们点颜色看看,你们还真把我当病猫了。 千幻变化的能力终究效果一般,想要瞒过这些远远强过陈锋的可怕敌人,幸运值的辅助必不可少。 “高远你过来,帮君瑶出出主意吧!”赵倩看到高远进来,大声的喊道。 楚傲天猛烈的咳了起来,脸色煞白,再然后发紫,紧夹着腿一脸痛苦。 苏菡对周围发生的一切却似乎都浑然不觉,只是怔怔地想着自己的心事。陈志诚的话再度回荡在苏菡耳边,她开始紧张地思考着一个问题:自己到底能不能在这个圈子呆下去? 他们就是柳如烟、汤姆、布兰克、凯莉雅、瑟琳娜、王雅智六人。 他们看了下金蚁变异基因的属性都眉头微皱,1点的话,看来真是个废弃基因了,不过他们并没有太失望。 远郁闷地坐在沙发上抽起烟来,他也没想到这件事竟然就这么被查出来了,而且更要命的是欧阳楠是死了心要把自己送进监狱的了。 “你还说呢,昨天晚上我可一会都没睡。”男人假装郁闷地说道。 这里只有柳逸风,杀这内族弟子的除了柳逸风还有谁,而且,他刚好看见柳逸风在拾取乾坤袋。 燕白飞说道:“这个青年,一直都是我们主动惹他,所以才和我们有摩擦,而且对方住在太子府,也没有争霸的野心,我们皇室不宜与对方交恶了,主动示好,希望那个青年大人有大量,不和我们计较”。 “可那屏障真的可以抵挡住血界大军吗,特别是那无敌的血神级别的无上存在?”萧狂这时候问出了一个关键性的问题。 田二苗一出卧室,便看到韩迎弟一丝不挂的趴在地上,他的眼珠子猛地一凸。 被林凡击杀的青年,名叫鸦候,也是火鸦一族的皇族,火鸦一族,一共分为火姓和鸦姓。 再往远了想,上一批考古队肯定也吃了牡蛎,之后他们进了海底城,在听了没受海水减弱的高强度怪声后,弄了个全军覆灭的惨状。 胖子的专业课确实比我强些,他敲了几下键盘,设置了一下数值,计算机开始继续运行。 “最近黑暗世界有没有什么太大的动荡?”林凡抽了口烟,问道。 孙悟空的声音从云端上传来,语气充满了质疑,因为他看得出秦君只有天仙境修为,弱得不能再弱。 要知道四大家族的势力范围早已都聚集在了这血脉城,可以说,如果其他各大势力真的那么做的话,他们还真的没有什么很好的解决办法。 "爸,爸……!"朱开芳还没安置好,那边的东天昌也歪倒在地上,张家良赶忙招呼贾青和谭朋安过来,将朱开芳和东天昌扶上了车,张家良心中暗自嘀咕:自己喝倒了两个,自己竟然没感觉到酒意,难道自己的酒量见长了? 叶妙去上学时,叶奶奶还保证说,她不会拼命去干活的,叶妙这才放心了一点。 第一百六十三章金陵轶事 “确没想他们居然都不愿意来,真是没劲!”张峒道靠在船栏上,拿手指间掐着蜜山楂吃,那山楂在蜜里滚了一圈,又撒了糖分,提起来的时候底部挂了个蜜尖儿仿佛要滴下去似的。 张峒道不喜甜食,吃得皱眉,朝掌心吐了两颗籽儿,朝秦淮河里丢了去,连打了三个水漂:“这玩意哪里好吃了,甜得心口都发闷——你少吃点吧,你 ‘花’九不可置否,她重新落子,白‘色’的棋子在纤细的指尖,竟还没那柔软饱满的指腹来的好看,嘴角有浅笑的落了两三子,就将刚才被合围之势给解开,杀出一条路来。 吴错从他口袋里掏出手机,那是前几天才买的,十分老旧的蓝屏手机,现在市面上几乎都找不到了。 这老头身上有一种很诡异,很不舒服的感觉。问我的生辰八字,难道是打算害我? 益年,明国公李吏任命王守仁为学校第一任校长,此时,王守仁已经是天下公认的圣人。 ‘花’九的笑,莫名就让息子霄心尖都痒了起来,那是一种看好戏有算计的复杂笑靥,偏生,他还就再是喜欢她这神情不过。 册立皇后这一天,举国上下都要穿上节庆盛服,张灯结彩。宫中御道上都要铺设红毯,门神、对联焕然一新;午门内各宫门、殿门都要红灯高挂;太和门、太和殿、乾清宫、坤宁宫都要悬挂双喜字彩绸。 不过就在这一刻,异变陡生,在他们的身前,一道强悍气息顷刻间降临。 其一,吴大公子还没死,他只是在得了爵位以后秘密进了一趟京城,据说是因为皇帝要见他。 “铛”的一声!那黑衣人一个回身,挑开了飞来的剑,又一个转身,杀了一名玩家。 外面开始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梨伩根本就忘了带伞,冰冰凉凉的雨落在梨伩的脸上,让梨伩止不住的打哆嗦。 大家都赞叹一番,张青吩咐伙计将武松的两担贺礼挑了出来,孙二娘端来一盘羔羊,一盘熟牛肉,五六十个馒头,另外一大坛酒。 石钟山防御稳如山,宇宙裂加苍天忍揉和的指劲,随意击出,便要伤人,无疑,面对着九十九位非一般状态下的吞天级,庄万古还占据了绝对的优势,绝对没有任何处在下风的样子。 邵非想端起鱼汤,放到嘴边,可怎么也喝不下,他的酒气已经给怒火蒸发了,潘金莲轻轻的把鱼汤放到一旁。 在罗津市,赵政策又呆了一个多星期。这些日子,赵政策基本上是在围绕着罗津港口转来转去。 李松隐隐觉得这盘古弓定然没有这么简单,但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作罢,将这盘古弓与红绣球收好,飞身一闪,化作一道青光,望那玄木岛上飞去。 而且这番,庄万古并不打算大规模的行动,所以这一次,未带一人,把事情交待一声,便自前去北俱芦洲了,乘在白蝙蝠背上,白蝙蝠穿越重重云海,向北而飞。 再有就是魔法结界虽然大,但却极具隐秘性也可看出这个所受诅咒的魔法师的实力应该不止大魔法师的级别了。 战得如火如荼的人类联军和比蒙武士都无暇理会这队突然扑上来的人,一百名奥金族战士蛮横地挤开了绳索和攻城梯上的人类联军士兵。只是数秒的攀爬就翻上了城墙。 水越深,水压越高。但是贾正金并不担心这点,他的潜水服可以完美抵御水压,不必担心水压过强而将自己压扁。 第一百六十四章回到长安 李平阳倒不大看出来两人之间的盘算:“伯禽,你来这里干什么?” “这家店的料子不错,我帮父亲做了两件冬衣,眼下来取的。”李伯禽上下扫过张峒道,随口回答道,“阿姊呢,为何来了金陵不知会一声?” “我还以为你跟爹去当涂了,再说金陵这么大我去哪里知会啊?”李平阳总算看出些端倪,回头皱起眉,“你俩 “伏驱天神。”纪宁笑道,上次来就是伏驱天神接待自己,主要是伏驱天神本身在上古皇族中暂时就负责接待。 将白银圣斗士放倒后,阿释密达也不迟疑,立刻向教皇宫奔去,黑撒加在教皇宫中看到这一切,冷哼一声没有什么表示。 杨纪的实力不俗,拥有很大的威胁,但终究不是自己的对手。魏伯阳或许有这个实力,不过,司马少祯并不认为他战胜得了自己。 林乐乐气得脸剧烈的抽搐了起来。她恶狠狠的盯了一眼雷神之锤,然后转身就走。 当奥里茜亚转过头的一瞬间,碧秀定住了,那眼神,那表情,碧秀知道,封印解开了。 周衍冷喝一声,宛若晴天霹雳一样,炸得母帝浑身颤栗,竟是没有抵挡之力。 这名圣巫教的长老,伸出白惨惨的骨指,在这只乾元玄豹额头一弹,这只乾元玄豹立即不动了。 委屈、憋屈,律令之神气得灵魂都要燃烧起来,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阿拉古巴尔如同一块陨石,重重的撞入了泥泞之中。而天空中,方云也被轰飞了数百丈。上古帝尧仁义、霸道的,在阿拉古巴尔手中已完全变了样。威力并没有削弱,但却沾染了一丝极度黑暗、暴戾的气息。 纪宁随即显现出了三头六臂,持着六柄北虹剑。哗,便凭空消失无踪。 李风云虽然没有做出南北战争必输无疑的推论,但这个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清楚,大家都明白,也知道其意图所在,只是,这个推论的可信度有多高? “是!先生!”这个吴辉从带着行囊之中翻了一会拿出了一个棕红色的紫砂壶。 “等……等等……”仁还没叫出口,入侵者们便瞬间不见了踪影。终于获得自由的仁,茫然自失的瘫坐在了地上。 转瞬之间,一条犹如雷龙一般,周身散发着灿灿雷光的雷电出现了,仿佛雷龙一样,它汹涌滂湃,狰狞而又威武,周身上下,除了雷电之外,还有雷火的光芒。 耶律铁力担心薛世雄不相信,害怕薛世雄误会他是拖延之计,指挥辽东边军不管不顾悍然动攻击,于是为表达自己的诚意,特意拿出五千头牲畜和一些马料送给薛世雄,只求薛世雄能够耐心等待数日,等待韩世谔的到来。 刘莽想不通现在也没有时间给他去想了“来人,把他们都抬上马车!”他们现在需要的是先离开这里。 江源自然不是笨蛋,知晓徐院长估摸看出了些什么,当下便也微微地点了点头,表示感谢和明白。 “那么我在此多谢吕将军了!”陈耀嘴角扬起,吕布军中粮草已经不足万石,如果再分给他们,吕布军可能明天后天就能断粮了,市场上粮价也降不下来,到时候看吕布怎么收场。 在发现了敌人之后,周围的烈焰恶魔第一时间便围了上来,要击杀吴依,它们的首要任务便是要保护好烈焰战车,不能让它们受到伤害,不然烈焰战车阵亡了的话。就算它们能活下来。战后也会死在恶魔督军手中。 第一百六十五章宫娥之死 “唉。” 宝莲进来收拾屋子,就看到张峒道郁闷地撑着胳膊靠在窗台上:“大人回来长安就一直这副模样,好不容易回趟家,不应该开心点嘛?” 张峒道一副霜打茄子的模样,手里捧了个白瓷底的荷花纹样碟子,里面散着一把葡萄干:“虽然顺着线索查到了‘菜人’交易,但是魏无命将军的命案到底还是没有破。加上杨妃 一打开包袱一股子香味朝散发出来了,尽管包袱之中还有壹层油纸,但却也丝毫遮挡不住包子本身的香味。 突然武浩脑中灵光一闪,想到古老,曾经古老赫然就是用这种法子,令他周身动弹不得,而且没有丝毫灵力波动溢出。 几个纵身之间,史阿跃至一匹无人战马处,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在典韦声如洪钟的指导之下,韩凉的项王戟法尽数施展,越战越勇,如九曲黄河万里沙,一发不可收拾。 就在一众妖族的各个族长,心觉有异的时候,一股更为磅礴无比的玄煞之气,猛然如同火山爆发一般,心中刚刚产生出的那一抹疑惑,顿时烟消云散。 在他心里总觉得武成公韩炜是个极其威严的形象,今日一见反叫人觉得平易近人。 忆真点了点头,李昀辉转身就下了楼,忆真将房间门关上之后,趴在床上就哭了起来。 “怎么?以你的身手,还怕我吗?我只是看看而已,又不会把你如何。”孙尚香插着腰,噘着嘴。 忆真将遇到恶鬼的事情,对着侯爵说了一遍,侯爵听到忆真的话,他怜爱的看着忆真说道:“没事,你处理的挺好的,走吧!我们回去吧!”说完就带着忆真回了家。 而且不仅如此,楚风兴奋之下,当场就发了微博,微博的主要内容就是今天晚上带着跑男团直播。 曾亭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这些日子,他们两家都忙着准备婚事,都累坏了,便大度地道:“侯爷说得有理。你我有缘结为夫妻,也不在这上头。妾身服侍侯爷安歇吧。”说着,拉下了帘子,跟楚华谨安歇了。 钟悦冷笑着瞧着男人在她面前大放厥词,等到男人骂累了之后,她上前,一个漂亮的过肩摔就把男人撂倒在地。 暗神·恩光只感觉自己手中的大剑宛若斩在了坚硬的神墙之上,根本伤不到叶墨半分,本还想于叶墨持久对峙,却不料叶墨两种手段同时展出,当下大剑收势,让叶墨的大幻剑斩下,而自身爆退、躲避剑丝网。 之前打热火打骑士,魔术都很顺利,他们都有些不太适应现在的状况,尤其是孙卓。 这时候,叶墨的星域中飞出一块菱形晶石,是当初叶墨在神帝空间遭遇到的无法逼近的神秘晶石,五年的第三年,叶墨终于拥有能力了触碰到这一件神秘的物品——神帝空间的世界核心,世界造化石。 在街道的边上延伸出去4个区域,每个区域的建筑风格和类型都有不同,显然拥有着各自不同的用途,当然,4个区域建筑都有着一个共同的特点,朴实、整齐,看着非常舒服。 简飞扬大喜,一边拿了大筐的银钱过来放赏,一边赶紧亲自去了爹娘的灵前上香,告诉他们简家有后了,同时派了人进宫,向圣上回报孩子生了。 曾亭收拾完了,便自己去了前厅吃早饭,吃了早饭就去偏厅听管事婆子回话,打理家事。 第一百六十六章郭子仪 “想不到你已经知道这事情了?你这人可真无聊,说了今日来听我讲,却早早就问了旁人,弄得现在可好,好端端的谈资都赶不上热乎的了。”郭映觉得怪无聊的,剥了莲子的壳丢在一旁渣斗里面,一边去莲心一边对张峒道抱怨连连。 “旁的你就没什么要告诉我的了?” 郭映哼了一声:“其他就剩下些混账说法,听了还不 叶天再不跟他废话,单手忽然发力直接将变形严重的车门拽开,然后拎着目瞪口呆的年轻混混来到了车尾部的位置。 离烬吼出的问题,亦是所有粉色人族的最大困惑,星空人族开启封祭天体的修炼,通常以行星作为初始天体。 “当然啦。”林艾点点头,虽然她没有听清QB想说什么,但是QB所表达出来的意思已经准确地传达到了林艾的心里。 按照一金十银十贯的算法来看,黄金千两就是一万贯,几乎是现下叶重各方面总收入的一大半。 其实他想出的形容词,比这单薄的一句少年英雄要激烈的多,但是那些词说出来都像是在骂人,自然被他咽了回去。 烟熏仙子来到后堂闺房,换上一套夜行衣,循着那股若有若无的特殊香味,一路往城南的方向潜去。 简禾握剑的手背青筋微突,垂着头,一只手徒劳地揉着眼睛,眼中的异物刺激得她泪水不断溢出,却没能把这颗恼人的沙子冲掉。 对使徒级的强者而言,世俗层面的惩罚,不过就是走走过场而已。 在重逢的那一刻起,彼此失落的记忆开始回归。眼前不仅浮现出了第一世,还涌出了此前很多辈子的点点滴滴。 这个时候傲云龙再也装不下去,同时也明白,自己很有可能被萧青鸾利用了;对方正是想要借助这次结盟将妖族高手吸引过来,将之一网打尽。 在这里,可以用自己得到的玄石来交换自己需要的,这大大方便了修灵者们的生活。 这一句话彻底激怒了哈登,哈登有他的骄傲,一个新秀竟敢在他面前如此口出狂言,他当即不爽:要不要我再把你晃倒你几次? 主要是,我越来越害怕接近沈洪,我害怕了解他更多的东西,害怕自己会越陷越深,到最后,不能自已,会把虚幻当真,痛苦挣扎,无法自拔。 豪驰将她的无措的样子印入眼中,脸上露出一丝调侃,尤其是突然出现的男子。 伸手去逗他,忽然眼前白光一闪,接着他白净的指头上就出现了一道血印。 到了杨如雪的家,林华看见杨如雪从一个水缸里爬出来,身上都湿透了,清清楚楚的看见里面的内衣,林华脱下自己的外套给杨如雪。 众人只看到,少年脚掌猛地一跺树干,下一瞬,少年身体一幻,消失在视野之中。 一咬牙,火狼峰上的弟子,眼神中带着疯狂之色,火狼峰弟子全部灵力翻滚,向着牧枫镇压而下。 “讨厌啦,说那种事干嘛?”叶晓媚低下头,躲进他的怀里,久久都不想离开。 楼下,等着雪萌下楼之后,刁曼蓉抱拳冷笑,手中的魔鞭捏的咯吱咯吱响。 ——如今他也被朱瑙提拔为了禁军校尉,从先前掌管百余人的卫兵变成如今掌管上千人的禁军了。 龙剑飞是个言察观色的人,从欧阳宁的可以看出来,这事没得跑,只是差点火候而已。 不管怎么说,就算是被逼的,那也是她的孩子,是她身上的一块肉。 第一百六十七梨香 “你说说你,回来一趟这些天都不来看看姑母,难不成还要本宫去给你请安吗?” 张峒道脸上堆着笑,朝面前凤仪万千、美艳贵气的女子行了一个大礼:“绝非侄儿不愿早来,只是几次求见都恰好赶上事情,姑母贵为皇后,侄儿怎敢打扰呢。这次难得姑母有些闲暇,侄儿这不是早早请报求见。” “你啊,惯会说好听话糊弄 但是这些警员都不知道,警局的地下正在发生着某些细微的变化,仔细看的话会发现那是一条硕大的四脚蛇,正在往坂田一郎的那间审讯室挖去。 不出意料地,康穆宁吵闹着要退亲。毕竟是独子,西延王无奈提出解除婚约。 他受伤,最揪心难过的就是她了,她想上前伺候,期望他早日康复,但他的态度陡然转变,看着她的目光不再温柔,而是寒气逼人,勒令她不准靠近他十丈。 这个杰森倒是自来熟,每次上伦敦都要来找他,混吃混喝借钱,这就更加让他讨厌了。 而孟启在被扇出十几米远后便是往河面浮了上去。而艾卓水在将孟启打出去之后才是想起刚才的事情。 他脸庞憔悴,眼下带着深深的青黑,就连胡茬都冒了出来,不过看起来一点也不会让人觉得邋遢,反而多了一份成熟男人的魅力。 周健的母亲坚持要离开的时候,庄风并没有多作他想;有哪一个母亲愿意被杀死自己儿子的人奉养呢? 晨星僵硬着说出这句话,这两个陌生的字突然从他嘴里吐出来,连他自己都觉得奇怪,可是下意识的就想对她说声谢谢。 那边巴布罗一走,杜鲁便沉不住气的向唐风询问了。虽然知道团战敢肯定有用意,但是他却怎么也想不明白。 两天后的夜里,趁半夜上城头执哨之机,他们袭击了看守吊桥的士卒,砍断了吊桥的绳索。 已经两个月了,在人世间牡丹都已经谢了,现在荷花都开了,但在这里呢,桃花还在开着呢,这里的桃花的确是与众不同的,高阳公主欣然赴约,她以为等待自己的乃是推心置腹的长谈,或者说,一切已经盖棺论定了。 画面“嗡”一声荡开,怪物扑过来的刹那,结结实实地被裘永思一圈,随即撞进了画卷里。 可是,这大颠国宰相派出去的四名赶往周边领国求援的使者,回来了两名使者都是一无所获,根本就没有求助到援兵的,因此,他的内心也是非常的焦急和担心了。 他不希望刘冬梅打电话找他,所以便编了个不用大哥大的谎话,等过几天再去补一个新卡,从此与刘冬梅断绝来往。 之后,南空浅便跟着他们回到了玄幽王城,蕴星已经在摄尘殿里等着了,待南空浅一来,蕴星便屏退了所有人,顿时,摄尘殿里只剩下他们二人。 难道真的要离开了?司机把车门关上之后,轿车就载着马红梅的无限惆怅风驰电掣般地往城外奔驰……马红梅知道,这一去就不晓得哪个时候能回来了。 万青走进药房,见里面放着的药铺招牌上面镶嵌的字烂了一处,他随即走到一边的木凳子边坐下了,然后在这药房里四下环顾了一下。 临江王是罕都人人皆知的倒霉王,他无论做什么生意,总是过不了一年就无缘无故的倒闭了,这十几年一直在倒闭开张、开张倒闭中循环,临江王更是成为了罕都自强不息的最佳代表,连皇上提到他的时候都只能深表同情。 一百六十八章绝命诗 “唉……” 陈珂远进来就看到张峒道在叹气:“大人最近叹的气比之前二十年加起来都多,这又是怎么了,今日进宫见了娘娘聊得可是不顺利?” “姑母不愿我继续调查和州‘菜人’之事,只说着叫我留在长安,还用或可能要与吐蕃开战为理由让我不要分心,多多思考如何建功立业。只是我看这形势,这一年半载应当是打 “放心,我回去做我该做的事情的,至于你,这件事好想和你没有什么关系吧!”心中有些焦虑,但是嘴上却毫不服输。在说话的时候,目光扫向苏寒所在的方向,目光不断变幻。 这次音羽直接出现在了CTOS中心一个无人的角落,周围虽然有数台监视器,但它们却像没发现音羽一样,并未作出任何的警报。 只是位于武功郡的郡伯府,虽然皇上已经开恩发还,明净却还顾不上修整,只是托郡守派人先看护着,等他闲下来再收拾。 林全一头雾水,这个词他没有听说过,不过圣战这个东西他倒是听说过的,十字军在东征的时候,就是对外宣称的是圣战,要驱逐异教徒。 说完轻笑几声走了,明净不想被她唠叨,只好随墨儿在院子里随便走着。 两位解说看上去都相当的激动,天堂恶魔的操作是她们始终都没有想到的。 破坏神比鲁斯攥着拳头眉头紧皱,额头上爆出一根根蜿蜒的青筋,身体因为愤怒而抖动着。 所以说孙大黑对于扣篮王的奖项,压根是一点把握都没有,距离全明星也就仅仅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了,孙大黑如果想在扣篮大赛上取得好成绩,肯定要最近就开始训练了。 一道人影出现在大气上空,接着自由下落,却见那人轻飘飘的伸出一掌,须臾间整片风暴竟被骤然打散。 也不知道为什么,当她看到林邪和徐欣关系亲密的样子,心里就觉得莫名的不爽。 “你们得找到自己的方式,别人的方法不见得适合你们。”帕特在孩子们身边来回走动,不时的给出提示。 林邪没有再理会刘建仁等人的嘲笑,转而半蹲在杨铁山的轮椅前,开始为他把脉。 宋静好看着冷天宇有的时候怎么就这么傻呼呼的,傻的可爱,不过,她挺喜欢的。 林邪喃喃自语了一句,脑海中不由得再次闪过,那张和自己十分相像的脸庞,以及那股难以形容的血脉之力。 虽然安琪说的在理,但是我还是有些担心,只是我不管怎么劝,她就是不愿回去。 也就他把这姑娘的话当真,还急着赶了回来,就怕她在讲经会上捣乱,到时候丢脸的可不仅仅是顾家,还有裴家和郁家。 而当他落下时,发现这道大地裂隙比想象中的还要大,如峡谷一般宽广。 不喜欢红花的是三老爷,忙着治丧和指使人剪花树的是三大总管,那大总管和二总管在干什么呢? 陈世豪请了一百多名高手,心中仍然还是不放心,所以便利用之前的事情,把这位沈家三长老也给请了过来。 “我想不需要我解释什么了吧?”马温柔继续说道,似乎在试探着。 为了这一次战斗,八路军专门召开了高级干部会议,研讨新的形势下,在榴弹发射器和喷火器为核心的轻型火力配备以后,在大量缴获日军炮火的基础上,八路军的新战术。 日伪军必须坚守据点的,位置固定,看起来拥有一些沙袋掩体,一些炮楼和障碍墙,战壕,其实,那是找死。 第一百六十九章特殊的任务·其一 “梨香这个姑娘是极好的,她陪了我二十年啊,她从刚会走路就养在咱们张家。打小就是最聪明伶俐的,后来我进宫举目无亲,那段时日也是她在旁边一直陪着我。”张氏掉着眼泪,一颗一颗的泪珠子顺着脸颊往下掉,哭得乏力地依靠在床头。 张峒道有些不是滋味,他确实有些烦梨香那个性子,但是一瞧见她蒙着白布被人抬出去了 我吻了吻他的额头,阳阳是上天赐给我的礼物,在我失去自己孩子的时候,让他来到我的身边,一直都将他当成亲生宝贝在疼爱着,而阳阳也非常乖,非常懂事,让我更是如获至宝,没有什么比他的笑容更重要了。 我是个男人,这些话自己在脑子里过一遍就行了,要我说出来矫情一次,我还真说不出口。 下意识地扯开衬衫领口,艾以默却突然感到腰侧一凉,包间里瞬间亮起的灯光,让她不适地半眯着眼睛。 此话一出,众人都起了哄。本来今日都是想同江连波做生意,所以才来的,谁知道大的彩头被萧惊堂几句话就拿去了,表面上不好撕破,总归要闹一闹出气的。 “……”他的弦外之音,是什么?艾以默吗?方逸柔僵坐在楼梯上,她看着洛祈轩迈步下楼的身影,原本羸弱的眸光变得阴狠起来。 “不用了,慕,不要告诉他,千万不要。”艾以默深一步浅一步地走出诊所,她突然就懂了,在洛祈风的心里,她根本无法和方逸柔相提并论。 祺王翻身下床,披上外衣,打开房门,正巧看到慕儿与梦春端着洗漱用品朝这边走了过来,随即让开,让慕儿与梦春进去为凌若翾梳洗。 酒喝多了话也就多了,堂哥在桌子上一直都在说着我有出息了之类的话语,我都是笑着点点头。我的事情就让嫂子去给他解释吧,我自己说出来也不知道从何说起。 崔节级答应一声,唤了一个公人,速去郑州,自己则亲自去看住来望风的人。 说完,也不管下面的人什么反应,径直出了官厅,把事情交给汪押司。 说时的陈妃像个大姐姐,用她白净的手轻轻抚了抚景妃的柔顺的黑发,她深深明白这楚生从不会钟情于任何一人,但她却深深沦陷于他满胜横溢的才华之中,所以她不争,不求,不多问。 难分难舍间,两人呼吸早已乱得毫无分寸,甘青司将他按在身下,将自己的热切毫无保留传给席若白。衣衫擦动,耳边徒留挠人心神的喘息。 塌磨一脸不可思议,立马飞了过来,见着仙九九那张美丽的脸,立马又红透了整张脸。 第二天一早,因为有戏要拍,所以圣罗必须得在八点之前赶到片场。 看着不远处炮兵阵地摆放的山炮,胡彪知道这是日军主战师团步兵联队的主装备。这种山炮的口径应该是最常见的七五口径,威力要比普通步兵炮跟迫击炮更大。 紧接着,高明远就现无数道闪电从四面八方犹如蛇一般的奔跑了过啦。 俯头望去,看着夜光中的白府,他反复的问自己,究竟是因为对她的欠,才那猛然一跳,还是因为他一直都爱着。 这是以常理推断的情况,但是他怎么会知道,林芷本身是开了挂的,和其他人怎么可能一样。 林芷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就杀掉了这只boss,就连林芷自己都没有想到,不过林芷发现自己杀掉这只boss之后,那些进攻红岩城的怪物们没有立刻的溃散。 第一百七十章神仙娘娘 那人倒是个欺软怕硬的,一把剑抵在脖颈上顷刻就老实了,语气都带着些谄媚:“姑奶奶,好奶奶,咱有话好好说。这大抵是误会了吧,侠女何必上来便舞刀弄剑呢?” “误会?” 李平阳哼哼哼地笑了一番,剑刃就这么收了半截回去:“原来如此啊,原来是误会啊。” “是误会!这都是误会!”那莽汉连忙解释, 不知道是不是因祸得福,平时拥挤的道路,因为鼠疫的影响,现在也变得畅通无阻。 如今听着如意如此辱骂自家郡主,她当然是过意不去,立刻展开了反击,说出的话语极为冰冷,不带一丝情绪。 邪风淡然一笑,忘了一眼天空,然后他身子一闪,手指在欧阳翔天身上点了几下,几道幽芒立刻进入了他的身体。 直到他沉沉睡去,元令芨合上房门出去,摸了摸饥肠辘辘的肚子,去了庖房里。 这话,郎中倒是有些疑惑不解了,她不是在担心自己的医术,那突然间露出那样的愁苦,究竟是为了什么? 说实话,他们并不想接受一个黄毛丫头对于他们的施舍,可是他们又不承认的是,春惜楼的生意实在是太好了。 “这是自然的。”若不是元令辰他们即将走了,韦氏还想亲自登门去说的。 学校的武道社团,大多是成员自管装备,当然打到的装备不用上交社团,队伍分就行了,看以很公平。 当然,这只是前期装备价值高,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人打通普通副本,5级绿装价格还会继续下跌,这是避免不了的规律。 这也是意料之中的,这些人如果在府里,不可能半点动静都没有。 我复杂地眨了眨眼睛,吁了一口气,看向了低头同样思考着的金夜炫。 八大范围奥义,范围一个比一个大,几乎将所有分裂体都一网打尽。 仅仅一下,他便放开了他的手,他多想再停留几分钟,只是他的尊严不允许,他这么做。他狠狠的甩开的他的手时,心竟然痛的忘乎所以。 在火车上,赵蕙和李振国都是在上铺,他们还不想上去休息,便坐在车窗旁的座位上,看窗外的风景。 李掁国往他们班后边走去了,赵蕙又看向了他,直到他走过了她的身边。 唐泽眯起眼睛,越是前进,越是寒冷,“地下洞窟”的怪物盘踞在这种环境中,多半已经进化出“抗寒冷”的特殊词条。 他们不觉走到赵蕙家门口了,赵蕙打开了院门,她爸爸、妈妈房子的灯已经熄灭了,赵蕙悄悄地说:“我爸、我妈已经睡了。”他们轻轻地走进卧室,赵蕙倒了两杯水,关上了门。 此时,腾讯视频,优酷视频等等几家华夏权威的影视公司的高层在这张圆桌上开会。 圣甲虫们绕着卡拉格瑞差不多飞了一圈,仅仅是从表面上看,就发现了一百二十七只腐尸,九十三只变异大乌鸦,还有两处黑虫巢,一处腐犬聚集地。 田歆受不了苏尘这种强装坚强的模样,眼眶一涩,眼泪就滚滚落下。 在刘整看来,韩振汉肯定是要制作腾盾,皮甲,随后去攻打白族人,虽然白族人是刘整预先下好的一粒棋子,但是刘整也不希望自己卧榻旁边有人安睡,现在有人去做这样平衡的事情,刘整当然巴不得了。 纤细的指头紧扣着手机,明明这么简单的几个字,她却说得无比艰难。 第一百七十一章特殊的任务·其二 李平阳回过头,就看到背后人群之中还站着个黄衣的姑娘,许是两人目光撞上,那女子慌忙转了头去看一旁屋子里窗框,仿佛那窗框格外漂亮似的。 这样的“跟踪”已经持续了两个时辰,从李平阳进了城门就开始,到眼下都快走到西市了,那女子就在背后不远不近的地方跟着走,弄得“神仙娘娘”格外不自在。 要是非要把 一个穿着白色风衣,身后跟着两队人马,宛如华贵公子出行一般的男了,优雅地朝这边走来。 慢慢的再也看不见林充他们的影子,李泰才收回了目光,他身后……明历、老谷和铁牛看着李泰,知道他心中的落寞。 来到学校之后,邱莹本想把车开到校门口就下车,步行进去。但是没想到门口的保安同志大老远的一看是警车过来,还不等邱莹停车直接就把门口的栏杆抬了起来。邱莹见状也不客气,一脚油门直接开进了学校里。 在等待救护车的这段时间里,警察也姗姗来迟,当警察到达现场的时候,整个饭店里已经变得一片狼藉。 林充把弟兄六个已经分成了三组,一组负责南疆、北韩,由庞虎和张宝负责,一组负责吐蕃和突厥,由欧阳诚和李三负责,他和杜淳负责胡途和尚鸿志,这样基本上的几个点就会完全把控。 弗朗西斯说的理所当然,阿德勒一下子就被这种理所当然的语气哄骗住了。 其他几个中不知火玄间也有眼熟的,看起来他们似乎都是宇智波一族的人。 至于跟着她的那几个男人,直接被她打发到了自家飞船上,跟在秦家的飞船后面。 等到聚会结束,何炯和黄雷找了个地方重新坐下,继续喝了起来。 等到这个时候,陆锦添才琢磨到自己身处的环境似乎有些不对。刚才他的注意力都没有放在四周走过角色的衣着上,直到现在在时光城走了好一段之后,陆锦添才发现自己身旁东西的色调似乎有些不对头。 遭受这般重击,蛇七终于是忍持不住,一口殷红鲜血狂喷而出,身体搽着地面划出一道几十米的痕迹。 叶枫扭过头又仔细看了看,突然发觉胖子说的不错。之前咱们说了,三角形的尖角在门诊楼和急诊楼之间。 “说起来,这后花园岳姑娘也不是头一回来。可这腊梅却是头一回见吧?”王妃细语轻柔的边走边道。 劫后余生,伊丽家因此声望大涨,在短短几天内中,贺家的人尽数驱逐出了平阳城。 如此传说中的人物,竟然就这样出现在自己面前,饶是杨然,在这一刻也是愣住了,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来到了教室,宁潇很自然的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坐到唐念曦的身边。 山子做了这世界上第一个洗淋浴的人,在水线下笑闹欢呼,洗得白白净净,最后还恋恋不舍的嚷着以后日日都要玩一次。 “轰击苍穹”,本就是林扬为自己的身边之人所准备的,尤其是还未进阶真君的姑娘们,人手一支的话她们的安全一下子就有了极大的提升。 首先跟大家叮嘱了几点注意事项之后李天养这才带着人,朝着陈才所把手的车头大门走去。 王欢瞄他一眼,眼皮微眯,没有说话,只是将手轻轻一挥,示意他去吧。 看着那数十丈宽,上百丈高的黑色旋风,天茗初次体会到了狂沙秘境的恐怖之处。 第二百零一章一触即发 第二日,张峒道穿上一整套颇为华贵的衣装,上身难得穿上自己最为喜欢的那件紫色锦缎对襟翻领虎纹袍衫,头上裹了幞头,又在外罩上一道网纱,又取了一条暗色的布条绑在网罩外面,背后打了结之后恰好能看到两条黑色的布带像是两缕碎发一样落在后颈。 张峒道不喜欢拖泥带水的发型,正想要把两道布条缠进去,也不知怎么的 韩阳的火器营在军中很是闻名,见到韩阳的火器营军旗,从两侧山峦之上的明军士兵失魂落魄的跑了下来。 司马懿双手负在身后,微微点了点头,那个丫头如此的任性妄为,总是要让她吃点苦头才知道长大。 或许徐达在地方官员看来垂垂老矣,但是在军方的威望,那永远是无可匹敌的存在。 李凤张开眼睛,觉得自己能吃下一头牛!看了看天色,东方的晨曦初现。 所有人都看着红帽子老头,打算看这个老头发飙收拾华飞,谁知道老头好像是活见鬼一样看着华飞,嘴唇发白,身体颤抖。 “陈飞,这到底怎么回事,现代集团怎么会突然宣布有设计图?”王厉源急忙问道。 早在五年前,为了寻找进塔的方式,山河曾闯入院内一次。 “现场有激烈战斗的痕迹,只是华飞哪里去了?”梅若剑焦急地搜寻着,却是一无所获。 计妙笙的眼里满是难以置信,因为她知道她根本就没有跟匪首通过信,那些所谓的证据十之八九是谈君陌造出来的,而谈君陌做这些只是为了计疏疏。 肉身成神,无缺无漏,上至青冥,下达九幽,一手遮天,一气裂地。 我拔出承影剑,纵身一跃,一脚踩在石壁上,承影剑插入石壁中,宛如切豆腐一般,我接着力道,拔出承影剑,继续往上跳跃,跳出了山涧,到了山顶上,头顶的明月清新可见,可如今佳人已经不在身边。 叶晨几人进入了一间酒楼,这是蛮天推荐的,说这里的酒是雪妖城内最好的酒。 “是!”身后的阴影之中,传来一个声音,随即闪烁了一下,不见了踪影。 只见他的身体表面,好似短时间内,突然失去了大量的水分似的,开始干裂,出现了一道道令人头皮发麻的开口。 来到王鹏的座位坐下,这里位置很多,大家随意坐,此时也已经开始走菜了,传来阵阵香味。 也有传闻说,在远古时期,有神界强者降临,在罗兰大陆上进行了激烈的厮杀,有神界强者的鲜血洒落活着是神界强者陨落之后,鲜血所侵染的石头,便是蕴含着强大的力量,就成了如今的血晶了。 待得册入汉籍,凭借自身对商道的熟识,到田氏商团应募了向导,待得兰姿外贸商团成立,又得田氏商团的总掌事举荐,入得兰姿外贸,成了驼队掌事。 话音刚落,纯阳将肩膀抖了抖,之后,扎克诺斯盘踞在他的肩膀上,因为纯阳体内的太阴神力可以同时使用阴阳法力,所以,扎克诺斯的附着不会导致纯阳的身体受到伤害。 她望向角落的滴漏,子时已过,距离黎明,只剩下不到两个时辰。 走了两个阶梯,她朝云楚涵靠近了两步,依旧是那副居高临下睥睨天下的姿态。 虽然之前我一直没认出来。可在我听见他的声音之后,仔细看向他时,我却终于认出来了。没错,他的确正是我爸。 第一百七十二章马嵬驿往事 “都已经五天了,怎么一点点线索都没有。”张峒道愁得头发都要掉了,“明明姑母已经想出犯人到底是谁?为什么又不愿意告诉我呢?还有梨香的尸检结果。” 他有些焦躁地挥了挥手里的两张纸:“别看洋洋洒洒的废话写了那许多,有用的信息就这么点,梨香是被凶手用短刀刺入面部,一刀毙命。其他消息我们就一无所知了。” 古老的传功大殿更加安静了,只有轻微的蜡油炸开声,偶尔响起。 在他看来,自己派人闯进她们的部落,抢了她们的粮食,还把她们都掳掠来,实际上就是很恶霸很黄世仁了,虽然他心底深处也很享受这种感觉,但是,再对人家不好,再去虐待人家,那就未免有点那啥了。 付炎抿了抿嘴,没有再深问,没有一个体制是能做到绝对完善的,每一个体制都是在展中逐步完善的,有天赋的,毕竟是少数,少数服从多数,便是这个社会,世界的意识主流。 猿山金次一副好哥们的样子拍了拍刘零那光滑的肩膀,心头一荡的同时赶紧说道。 藏在粪车暗厢里的丁铁牛听到有人叫自己的父亲是老爷子,心里不禁大吃一惊,又疑惑不解,会是他吗?也许只是巧合。 李寺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此时他心里也明白这件事情可以说是非常的惊艳,不过就现在而言,它可以说是没有丝毫的畏惧,与他所有的实力可以说是非常的诧异,根本就不是常人能够与之匹敌的。 中午饭,林峰安排谢部长与总理他们一行人在学校的饭堂里面吃。饭堂的口味与菜色令总理与谢部长一行人赞不绝口,其中谢部长吃的开心的时候,更是乐呵呵的调侃林峰。 在这个时候真的出手的话,只怕没有任何人能够与之抗衡,看样子可以说是极为的诧异,远远的超出了他们的想象之中。 一句话说的音铃慌了神,心中掠过一丝不安与疑问,不知道该怎么对答。 但是他现在也起了几分猫捉老鼠的意思,要看看这些个家伙到底有什么本事,毕竟这些个家伙好歹也是,三红帮的人。 这江州大酒店不愧是江州市里首屈一指的大酒店,里面的装修豪华程度几乎算得上是奢侈了。朱常友第一次来到这种规格的大酒店,心里有些自嘲的笑笑,感叹自己就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有点目接不暇的感觉。 在香港,服装、钟表、烟草、啤酒、制药、造纸之类的传统制造业,或许有大量的人才,但是在电子产业这样高端的产业中,则是毫无基础。 李丽珍、罗美薇、袁洁莹等人,怯怯的看着张少杰等人,不知所措。 这是尤丽雅的选择,她并不希望看到自己的哥哥和拉拉自相残杀,对于目睹过哥哥和拉拉之间的初恋的她来说,没有比这更残酷的事情。 但是他们保护了她,教导了她,在他们的眼中,她似乎就是那个永远也长不大的孩子。 他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上一次,他的爱徒,阿伦左-莫宁就受到了相同的待遇。 封神世界中,封神之战的由来,正是鸿钧等掌舵者主动化解劫数,解开无量毁灭之因,重新厘定于己有利的天地秩序。 “迅猎是家族的顶尖强者,势力庞大,没有她是严重损失。”蔻蔻央求说。 张民强见刘根福脸上都是谄媚之色,他突然想起来左运昌给他说的一件事,扑哧一声就乐了。 第一百七十三章错身而过 张峒道到了大理寺门外面,却见不远处坐着一个看起来二十岁的年轻妇人,长相倒是和梨香颇为相似,穿着虽然简朴却干净整洁,眼下就坐在大理寺石阶下面的位置,一边期期艾艾地擦着眼泪,一边张望着大门的方向。 一名特地出来迎候他的掌固也瞧见那个女孩,随即向张峒道抱怨起来:“那妇人是之前那位死去的宫女梨香的妹妹 可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蔚蓝色的箭芒一接触到掌印,便以摧枯拉朽的速度将璀璨的掌印迅速击碎,而后,这支利箭又继续以锐不可当之势向着黑袍老者袭来。 本来,由武者所凝聚的印力火焰便有着非比寻常的高温,再加上,这里堆放的本来就是粮食等易燃的物品,所以刹那间,这里的火势便一番不可收拾,别说这些粮食,甚至连整个石堡都有坍塌的危险。 “你知道这块玉佩,作为天昭宫历代圣王的信物,为何会破碎吗?”轻轻的抚摸着手中的玉佩,神色很复杂,穆承业慢慢的开口道。 这样想着?我就让被我制服的年轻人把那人的微信号发出来?年轻人很配合的马上拿出手机?还让我们看他的聊天记录。 是一封信,并没有人拆封过,是九阳真人亲自把这封信,递到我的手上的。 已经是五阶巅峰实力的我,想要摄魂住诸光启,并不是什么难事。 而另一边,虽然深陷于两名下位天宗的同时围攻,但林楚峰却没有表现出任何不适。在他看来,这样的战斗虽然艰难并且带着危机,但可比刚才那种憋屈的战斗强多了,至少这样可以显示出他的价值。 花千骨听见后两颊微鼓,看上去倒是有几分可爱的意味。“你刚才说你是来救我的?”花千骨问道。 当日,差一点被他抢走了风,巴克曼还记得他气急败坏的样子。现在想想还这是惊险,如果吉森的条件还开得高一些,说不定风跟着他走了。 除了在自己别院内接待一些熟识的访客以外,那些不认识的访客大多扔给孟家大长老去接待,也算是为新孟府积累一些人脉资源了。 林杰转过身,发现这妞已经结束了,正吃了一个苹果,淡淡的看着他。 这一次黄四郎就是这么给她说的,说只要她能把珠子从白三郎那里拿出来,就带她远走高飞。既然是远走高飞,那必然得让自己的孤魂得以安置,所以白骨仙觉得这个法子最好。 在这种破釜沉舟的心态之下,斯托尼科娃完美完成了最后一跳,俄罗斯人high起来了。 忽然的电话铃声打断了岑繁星的思考和兴奋,看了眼手机,居然是江也打过来的。 这时李成江介绍了一下身旁的师弟乔羽,高桥大辅也拍了一下乔羽,连握手的意思都没有,就算是已经认识的意思了。 没有胡子的男人,显得多么年轻帅气!就像墨隐那样的,浑身没有一点赘肉,他拥着她的时候,她觉得出来,他的浑身上下特别的紧实。 正在这时雀儿从外面扑棱楞的飞进来,嘴上叼着一个火红的玉石戒指。 盛耀恒忽然有些紧张了起来,他第一次居然发现自己,表达能力如此的差。 关于焰的事情,他现在是边都不想沾,但是对于有人对付焰,他内心是高兴地,因为他发现焰的实力实在是太强了,甚至大恶魔高级都无法抗衡。 第一百七十四章裴昭仪 不过张峒道虽然有自己的打算,但是首要的还是帮着郭映安慰安慰表妹:“瞿姑娘,你不要怕,本官姓张,现居金吾卫左中郎将,今日乃是受你表兄郭映所托,特地来探望你的。” 芳姑是个沉默寡言的姑娘,大约是受了怕,整个人看起来肩膀缩着,颇为可怜。她抬头看着张峒道,神态才稍稍放松下一些:“多谢张大人。” 明光剑圣与赤阳道人各自暗中猜测,此人之言所指为何。这金印出自天阳神殿紫阳柱下,且有那罡风保护还能有假?或许,只是这修士不愿意相信这仙宫仙帝的金印而已。 见宁沫态度这样强硬,冰瑞亚也没有再说些什么,倒是艾薇儿,一直拍着宁沫的肩膀。 不过如果能有这么一个漂亮的同事,也是一件颇为赏心悦目的事情了。 无人应答,慕容昭云冷笑,想要她的命吗?可惜刚才的毒箭未伤她分毫,而是顺着她的脸侧射到了窗棂上。 段郎今天早上的胃口大好,吃完了何碧香为他准备的早点,还感觉肠胃有些剩余的空间,就打算亲自去找点什么来吃。 以他们今日492万票房的成绩来看,票房想要到2亿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阿尧所指,是那个姓何的?何王夫还是何子衿?”苏惊羽笑道。 换句话说,二线明星开出一百万的代言费也很公道,难道就要用他吗? 这人。正是那个在桂花树上隐藏的暗卫。为何会被人杀死。还被抛了进來。这个杀死这人的人到底是谁。又有何目的。 难道真的要离开了?司机把车门关上之后,轿车就载着马红梅的无限惆怅风驰电掣般地往城外奔驰……马红梅知道,这一去就不晓得哪个时候能回来了。 “李瑶,你真是够有种的,竟然拒绝了廖凡的求爱!”等廖凡一走,陈佳充满崇拜的看李瑶。 不过现在摆在我面前的还有一个问题,那就是怎么处理眼前的事故? 裤子就更显的窄了,本来可以塞进靴子里的裤腿,现在不仅塞不到靴子里,连脚脖子都裸露在外。 内气行动放缓后,费清心里暂时放心下来,他看了一眼手臂上依旧还在不停长大的“血灵芝”后继续向着山林深处走去。 “你,你竟然杀了王满?”距离王满最近的胡泽阳自然没能幸免,红白相间的混合物溅了他一身,他突然瘫倒在地上,结结巴巴地开口。 “这一次白星颜的事,过去就算过去了,以后我不希望再出现类似事件。 “唔唔唔……”房间里突然传来沉闷的呜咽声,喻楚楚惊诧的看着李瑶,这房间里还有其他人? 这样的岁月太过漫长,春夏秋冬不断地交替,从他离开府里去东北边疆已经四年了,那冰冷的头盔摆在卧室箱子上也有两年光景。 席纪聿冷冷的望着人,在季茉以为不会走的时候,席纪聿倒是转身离开。 有几张照片可以清楚的看到林景轩和米虹吃饭的场景,另几张比较模糊的是酒店房间里透过纱窗类似亲密的身影。 哈利夫当即作出了安排,将队伍平分成三个队伍,每个队伍都安排了长矛手和弓箭手,霍由一队,摧毁最北边一艘,塞高一队,摧毁最南边一艘,自己则带领一队,占领中间的船只。 “我也不清楚父皇的心事,不过此事对我们来讲无疑是天大的好事,二弟麾下的武将个个能征善战,勇猛无比,若能趋机把他们拉到我们的阵营来,对咱们自是百利而无一害。”李建成接口道。 第一百七十五章夜行技巧培训 “阿姊是被宫里其他娘娘杀害的?”桂香捂住嘴,小幅度地倒吸一口凉气,“居然是因为这种事情吗?这内廷的争斗当真如此惨烈?” 李平阳摸着下巴,她觉得哪里怪怪的,却又一时说不出来:“未可知也。不过眼下大理寺正在顺着裴昭仪往下查,是真是假想来很快就会有答案的。你且宽心。” 桂香听着,感动地点点头: 张夫人见赵曜这么爱吃她做的饭菜,笑的合不拢嘴。她担心赵曜吃的太多,肚子会不舒服,贴心地给赵曜准备了消食丸。 九艘顶级大船,起码能装载七八千水兵。可因为是远航,需要装载大量粮食,所以洛宁只要了五百水兵。 现在楚家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楚家人把关于周景让他们做的那些事情算全部都交待了。 清明已过,但是京城这段时日时不时地下雨,让好不容易回暖的天气又变得阴冷。 长长的裙摆拖曳过金丝红毯,风凝霜平拢双手一步一步走着,妆容绝艳,鎏光在凤冠上流转,魏琰玉与她并肩而行,仪姿淡雅。 沐幽洛和冥绝说了好一会话,长时间没见,两人的感情不仅没淡,反而越发汹涌了,想到沐幽洛的身体,冥绝还是很担心,抱着她回到床上,调整了姿势后,让她睡的更舒服了些,自己才转身抱住她。 环顾四周,此时此地,真如混沌一般,没有天与地,没有人与魔,只有无尽的黑暗与未知的危险。 此时已经是晚上,派出所的人都下班了,只留下两个值班的警察。 她与沈行之明明就是素不相识,因着她不全的记忆,和该死的姓氏,宿命般的对他有些难以抵抗的爱意。 他的话让我心神慌乱,转身就想逃离!但他动作迅速,伸手就将我拉入怀中,强而有力的臂膀将我牢牢捆制住,不管我如何挣扎,他都没有丝毫肯放手的意思。 夜幕降临,刚刚经历战火的邺城尚未平复下来,时不时耳边会有哭喊声传来,原本热闹非凡的邺城如今却无比的萧条苍凉。 天底下只有木遁有着极深的了解,才有可能在地底的树根下潜行,这点是杜崇与千手柱间都无法做到的。 所有人都要疯狂了!没有人能接受自己日益相处的姐妹,朋友,亲人忽然在自己的面前爆成一团血雾!永远在这个世界上消失。 龙灵儿轻轻走到宁一天身前,默默的注视着宁一天棱角分明的英俊脸庞,心中一股踏实感觉油然而生。 宁一天之所以敢带这些人来攻去通天盟,是因为他对于自己的实力还有些自信。 她不修仙,不问道,天地万物冥冥众生虽在苦苦煎熬,但她不在众生之中。 两个保镖打了个眼色随后都扑了过去。一个钳制住一个已经撕开她身上的衣服。 一般来说人在刚睡醒时意识尚不完全清醒,恍惚间会来不及戴上平日的伪装,露出最深沉的本质。 时间足足是过了一个星期,萧羽几人才从无界大陆出来,这一次萧羽并没有带太多的人。 陈宇还是不能理解对方这样做有什么好处,难道对方在中增市的掌握力度这么差,需要大换血这么严重?如果这样,为什么要搞坏经济?不怕换血后的人无法让经济进入轨道? 责骂自己一番,深吸一口气,“这次只要得到防御神器一定要交给艾丽丝!!”萧羽心中暗道。 第一百七十六章验尸(上) 李平阳搬开两片瓦砾,一个翻身倒悬挂在房梁之上,左右观察许久后才松一口气,手臂勾着房梁爬上去,从下面又顶开两片瓦:“来,眼下无人,快进来。” 桂香的脑袋从缺口处冒出来,她眼睛紧张地溜了一圈:“我,我怎么进来?” “你扶着我的肩膀爬进来。”李平阳接过桂香的双手,将她抱到房梁上,见桂香死死咬着嘴唇,不由得放心一笑,“没事,你先抱着房梁,然后爬到我背上,双手抱着我的脖子,一定要抓紧了,知道没有?” 桂香点点头,小心翼翼地爬到李平阳的背上,双手攀住她的脖颈:“抓好了?” “抓好了。” “好,那把牙冠咬紧了,一个声都不能冒出来。” 李平阳说罢,从接近二十尺的房梁上一跃而下,背着桂香稳稳地落在地上,甚至连落地声仿佛都比一般人轻了不少,她左右望了望,确认无人之后放下背后的桂香:“跟我来,我已经摸到了你阿姊所在的位置。” 桂香还是第一次踏足这种地方,几乎在跳进这间黑黢黢的屋子的那一瞬间,她就感觉到一阵铺天盖地的浓烈气味,那是松香混杂着尸臭与各种香油草药糅合散发出的,底下又是一层厚重的仿佛糊着几十年老油的瘴气。 桂香一时间有些发呕——她从来没有闻到过这么难闻的味道,那并非是一种纯粹的臭,相反还交杂着无数种香气,只要闻过便知道,那臭味本来是不明显的,每一口气吸进去的最鲜明的都是那些香味。但是就是感觉那股鼓鼓囊囊的臭味怎么都散不去,挤占了空气,以至于甚至整个屋子里的气仿佛都是满满当当的凝滞的胶体似的东西。 桂香嘴巴还没张开,就被李平阳一把顶住下巴捂着嘴:“咽下去,不许吐出来。” 桂香憋得眼角一下都挤出了眼泪,她憋着一口气,喉咙向下哽了两下。 李平阳这才松开她,转身去找白日里确定好的梨香的尸身所躺着的木板:“不能被他们知道今夜有人来过,你忍着点。” 这屋子的整体结构类似于一间寺庙常见的佛殿,其中摆了三排正在检验的尸首,均蒙着浅灰色的麻布,其中有些大约是长安或附近最近发生的案子,麻布下面透出一具完整的人形。 而在边角安置的几具尸骸,其身上的麻布都已经落了黄斑,有一具黄斑最重的,那黄色的斑迹层层叠叠仿佛重瓣的菊花,倒是没什么异味,只是从那重瓣的裹尸布下透出一副骨架子的人形,看着比一般尸体小了一圈。 李平阳走过随口解释了一句:“这些尸体都是些不好弄的案子的受害者,几年不曾解决,又不敢结案,故而一直放在这里。” “那等什么时候解决呢?就一直放着吗?” “谁知道呢?反正总归能处理掉的。” 桂香捂着鼻子,心里颇为戚戚:“他们的布看着好脏啊,阿姊眼下就和这样的人待在一块么?她从前是最爱干净的,连我的衣服也会给我熏上淡淡花香。她怎么能待在这种地方呢?” 李平阳不作答,只专心辨认,寻了会儿,她在一床木板边停下:“这一床时间最近,尚无异味,应当是最近送来的。你来亲自掀开看看,这是不是你的阿姊。” 桂香走到床板另一侧,神态有些恍惚,顺着话伸出手,却又悬在空中。 李平阳抬眼看看她:“依照他们的说法,梨香姑娘脸上有伤,可需我转过身去?” 桂香摇摇头,随即叹一口气,飞快地把那麻布沿着额头掀开。 只一眼,她便泪如雨下,咬着嘴唇往地上滑去:“阿姊,真的是阿姊。” 梨香的脸上落了两道明晃晃刀伤,仿佛在脆嫩的梨子上留了两道疤,颇为触目惊心。桂香只看了一眼就低下头,哭得难以自已。 然而李平阳却慢慢瞪大了眼睛,她盯着那两道伤,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不对,不对。” 桂香哭了片刻,擦着眼泪抬眼茫然道:“神仙娘娘,什么不对?” “这位当真是你的姐姐,梨香姑娘?” 这话问得桂香有些不解:“千真万确……是有什么问题吗?” “不对,这个伤不对!”李平阳低下头,带着几分难以置信地又仔细看了一番梨香脸上的伤口,“这两道伤不是杀招,伤口也刚刚及鼻骨,太轻了,作为致命伤实在是太轻了。这肯定不是刺客应该留下的伤口!” “太轻了?”桂香有些不解地重复一遍。 李平阳左右目光扫了一圈,从白布下捞起梨香的手腕,只见那圆润白皙的手腕上永远留着一圈青紫色的抓痕。 李平阳神色黯然,眼睛微微眯起:“果然如此——桂香,你姐姐根本不是被刺客害死的,是另外有人将她谋杀后,又编出一个由头作为掩饰。” 桂香一时间懵了,站起身还有些恍惚:“什么?” 李平阳将那手腕上的勒痕与她看了:“看着这里。你阿姊手腕上的伤和她脸上的刀伤证明,当时她根本不是被刺客一刀毙命或者两人发生了争斗,而是被人从背后拘束身体,在没有反抗能力的情况下又被伤了面部。” “胳膊上的淤青中间有一段较为浅的痕迹,并且没有留下麻绳的纹路,这是典型的被人直接用手控制住才能留下的痕迹。也就是在你阿姊受伤的时候,起码有两人同时在现场,一人在伤害她的面部,另一人则从背后用双手控制住她。” “这不可能是刺客的做法。” “这么说,阿姊可能不是为了保护皇后娘娘被刺客杀死,而是……而是……”桂香仔细看着两块伤口,不由得难以置信地捂住嘴。 李平阳明白了她的意思:“有人从背后控制她,有人在前面伤害她,面对区区一个后宫的弱女子,居然选择了一种又费时又耗人的办法。这种种细节都表明,这件事情绝不是什么失手害了性命,这些人要杀的就是你的阿姊。” 第一百七十七章验尸(下) “可是,可是不对啊。”桂香有些混乱,她无意识抓住了阿姊已经有些浮肿的冰冷的手,“阿姊是为了保护皇后娘娘才会被刺客所害。如果这个不是刺客做的,那、那阿姊为什么会死?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平阳摇摇头,似乎一时间也没什么头绪。 过一会,他低头嘀咕了起来:“张峒道既然在调查此事,他为什么调查。他是——他是皇后娘娘的侄儿。这事儿指向谁,裴昭仪,宫里另一个妃子?” “会不会是,皇后娘娘为了固宠,用你的阿姊做了文章要陷害裴昭仪?”李平阳思考片刻,扭头问道,“他们先把你的阿姊杀死,然后装作是刺客所为,最后把所有过错推到裴昭仪身上,就能把她搞垮了。” 桂香愣了好一会,随即摇摇头:“神仙娘娘,民女以为有些不对劲?” 李平阳正是迷糊的时候,对桂香一抬手示意:“请说。” “娘娘在圣上宫中盛宠已久,这裴昭仪虽然最近一年的确有些得势,但是比起皇后娘娘可还差远了。这嫁祸杀人的手段本就不保险,皇后娘娘如何需要用此举去对付裴昭仪啊?” 李平阳听着,觉得好像也有些道理:“也是啊,她都是皇后了,也不用这么大费周章去对付一个小小的昭仪。” “更何况,阿姊已经在皇后娘娘身边伺候了二十年,从当年娘娘还是张家的小姐就陪在身边,直到今日,可以说一日都不曾分离过。就是真要做这种手段,皇后娘娘又怎么舍得阿姊呢?难不成就为了区区一个裴昭仪,就舍了这二十年的情分么?” 李平阳闻言忽然一愣,转头看她,仿佛忽然明白了什么似的:“若是反过来了呢?” “什么反过来?” “若是你阿姊才是皇后娘娘想要除掉的对象,这所有功夫就是为了杀死你的阿姊,那裴昭仪只是顺便可以借此事嫁祸之。这不就说得通了?” 桂香吸了一口气,低下头思考片刻:“可是,阿姊一向是照顾得很好的,她从来也不是那种莽撞之人,在人情世故方面更是出了名的谨慎,怎么会忽然得罪了皇后娘娘呢?” “倒也不一定是非要得罪。你那阿姊在皇后身边服侍,步步都是凶险,看到了不该看的,听到了不该听的都是免不了了,甚至可能许久前知道的一桩秘密,就可能害了她的性命。” “……”桂香闻言,怅然地低下头,也不知是觉得仿佛有些道理,还是依旧不大认同。 许久之后,她仿佛恍若隔世地伸手拂过姐姐脸上的一缕碎发:“阿姊,是这样吗?是神仙娘娘说的这样吗?饶是你这样谨慎的性子,也还是会不小心触怒天威吗?” 她抬头望着李平阳:“神仙娘娘,阿姊死得不明不白,就这么算了嘛?” 李平阳抱着胳膊没有说话,表情藏在昏暗之中,只能看到她嘴角抿成一条线。 桂香忍不住了,她声音带着几分颤抖:“神仙娘娘,我的阿姊死得冤枉啊。” 李平阳依旧没有说话,神情有些犹豫,半晌她只是站在另一边默默于黑暗中望着两人,最终她目光落在梨香的身上,轻轻叹了一口气,手指顺着她的脸颊缓缓摸过去:“多好的女子啊……” 梨香依旧在此停了这几日,说是半点没有味道是不现实的,得益于长安这几日忽而温度降了许多,她的尸身变化不大,五官依旧看出轮廓娟秀。 大约这样无辜死去的女子,连上天都格外垂怜,让她维持着这副模样等来了唯一的妹妹。 桂香此刻再没有顾及那些泛着腐败的气味,只是将额头轻轻贴在阿姊的额头上,就像着当年两姊妹依偎在一块的时候那样靠着。 她低着声音小声地啜泣着:“阿姊,妹妹对不起你。妹妹救不了你,也没办法帮你伸冤,还要留你孤孤单单地躺在这里,连把你带回家都做不到。妹妹没有用……” 桂香低低哑哑地哭着。 “带不走,为什么带不走?”忽然,黑暗中的李平阳突兀地开了口,她话语中透着些若有所思的意味,“等等,他们为什么不允许你把尸体带走?” 桂香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抹着眼泪摇摇头:“也许是他们也意识到阿姊的尸身不像是被刺客暗杀的模样,才会不愿意我带回家吧?” 说罢,桂香又沉浸到自己的悲伤之中了。 然而李平阳却仿佛终于抓住了那团她想不通的迷雾:“不对,他们一定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如果他们意识到了,怎么可能都不加处理就送来大理寺,不就是在身上刺两剑就能伪装出来的事情么?” “既然他们不是为了这种事情,那为什么非要欲盖弥彰不允许你带回尸体,非要弄个火葬,不是显得更加诡异么?” 这下连桂香也抬起头:“神仙娘娘,您的意思是?” “你阿姊的尸体上,一定留着什么不能出大理寺的证据!一定是因为她的尸体根本不能让你们看见,所以才只能让你带走骨灰!”李平阳终于想通了,随即转头观察着梨香的尸身,“可是,到底是什么呢?是什么不能让外人看到的呢?” 两位女子对视一眼,登时都想到了什么。 桂香一愣,随即脸色惨白,她钻到麻布下面不知翻找了什么,好一会才钻出来,仿佛松了一口气似的摇摇头:“不是那种事情。” 李平阳也跟着松口气:“不是就好不是就好——但是还能是什么呢?”她仔仔细细地盯着梨香的脸,“没有其他外伤,也不是那种丑闻,其他还能是什么呢?” 忽然,她的目光落在梨香那早已经变得白中透着乌青的嘴唇上,许久后,李平阳试探地捏着她的脸颊,一点点让梨香张开嘴:“我忽然想起来,在许多地方,有些钱的人家下葬时候都要在嘴里含一块玉。” 桂香凑上去,在看清眼前的一幕的时刻吓得下意识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 梨香的贝齿之间空荡荡的一片,舌头被齐根剪断,只留下一个空置的乌黑色的口腔。 第一百七十八章惴惴不安 “你说,裴昭仪可能与此案有关,大理寺已经开始查案了?”张氏手心在案几上轻轻敲了几下,神态颇为满意,“没想到这个裴昭仪居然真的有这么大的胆子。” 张峒道虽然得了答案,却哪里都觉得不对劲:“但是姑母,侄儿以为此时似乎还有古怪?” 张氏接过身边人递上来的茶,掀开茶盏的一瞬间,一股浓郁中透着几分醇厚的茶香溢满而弥散开,闻起来似乎有些熟悉。 张氏一边低头吹着茶水一边漫不经心地问着:“有什么古怪?” 张峒道有些忐忑不安,不由得抬起头望向张皇后。 自己的姑母是什么性格,张峒道并非不知道,眼下这神情分明就是对此事不大感兴趣。 张峒道犹豫片刻,还是拱手一拜说道:“事情闹得这么大,实在不像是后宫中人的手笔。裴昭仪饶是再如何胆大包天,也不至于使用刺杀这一手段……” 张氏抬眼望向张峒道,随即冷哼一声,叹了一口气:“罢了罢了,你们这些男子,从来是不知道后宫之争的凶险的,还以为不过是只是些枕头风,相互说几句恶言。你们哪里会知道这其中的凶险呢?” 张峒道意识到皇后对他方才说的话很是不满,连忙稽首认错:“是侄儿无能,想事情过于莽撞,还请姑母恕罪。” 张氏摆摆手,示意不用继续说下去“罢了罢了,本宫与你本是一家人,如何跟你较真。我知道你心中有疑惑,做事情难免左右为难,我便把其中的门道告诉你吧。” “太子城府深厚、早有狼子野心,对圣上的皇位虎视眈眈。本宫察觉其居心不良,多次向圣上谏言应当废了其太子之位。” 张皇后说着,不由得叹息一声:“只是圣上垂怜其年幼丧母,又顾念父子情谊,加上宫中并无其他适龄的子嗣可以继承大统,故而才饶他一命,观其后效。” “裴昭仪年轻貌美,她知道圣上垂爱本宫,此刻便容易将心思用到其他地方去。比如,用到为太子尽忠这件事情上。”张皇后说着,露出了讳莫如深的神态,“她以为自己是天后之命,实则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 “我朝早有这样的事情,也正是这种种不成体统的前事,成了如今这些不知廉耻之人效法的对象。从天后伊始,韦氏、杨妃这些女子哪一个不是暗藏野心,欲于床第间取天下也。”张皇后轻蔑地笑了笑,“本宫与她们可不一样,皇上既是夫君,也是父君,本宫只想要咱们陛下长长久久地活着,治理天下,自然看不惯这些狼子野心之人。” 这话说得张峒道有些害怕,不敢去接茬——自己的姑母这话分明是把天后也一起骂了进去,而且还暗示着太子与裴昭仪之间似乎有这一些微妙的联系,不管是哪一件,都不是张峒道能轻易接茬的事情。 张皇后见自己的侄儿并不应和,似乎也不意外,只是有些失望地瞟了他一眼,随即话锋一转:“裴昭仪她以为帮助太子将本宫杀害,便能扫清太子继位的障碍,届时等到圣上殡天东宫继位,这天下便归了这帮全无廉耻不忠不义之人。” “真是白日做梦。” “贤侄,这后宫女子之间的争斗,说到底是未来谁生的孩子坐天下的争斗。某要说梨香不过是区区一个宫女,必要之时皇后、贵妃、甚至圣上、太上皇,有谁是杀不得的?大不了杀了之后再想办法,哪里能在前面优柔寡断吗?侄儿,你还觉得后宫之争不至于闹到这一步吗?” 张峒道连忙跪下身头抵在地上:“之前是侄儿愚钝,眼下已然明白,多谢姑母提醒。” 张皇后这才满意地笑了笑,挥手示意他下去:“去吧,多盯着点大理寺那边调查的情况,若还有什么消息便来告诉本宫。” “是,侄儿明白。” 张峒道愣了片刻,忽然抬起头说道:“侄儿今日在大理寺外面瞧见了梨香姑娘的妹妹桂香,她想要求着进去看阿姊最后一面。当时侄子因为正在忙碌于查案,便没有上前……” “你没有上前是对的。”皇后打断了他的话,颇有些不耐烦,“圣上已经对此事下了旨意,照做就是,她想要见姐姐就能见到,她把朝廷当什么地方了?” 张峒道一愣,其他话到了嘴边却再也说不下去了。 张皇后坐在榻上,姿态很是舒展,她身边放着盘葡萄,一个宫女跪在一旁帮她一粒一粒剥开,再用一根雕花的银签刺过去。等到要吃的时候便用两根手指捏着银签的尾部,将那青中透着几分暗紫的葡萄提起来放到嘴边。那葡萄长得极为精致,恰好是微微张嘴即可入口的大小。 张皇后提着银针吃了一粒,似乎满足,似乎又不大满意,是一副懒洋洋又颇为闲适的姿态。 ——张峒道忽然觉得,她并不伤心。 张峒道出宫殿的时候神态有些恍惚,走到宫门外都有些发愣,直到肩上忽然一沉,他便抬头看过去,陈坷远把披风给他系好了:“大人,外头风大,宝莲让我带着衣服来这里等您。” 他也没有抬眼看张峒道,只是帮他整理着风帽:“大人,可是皇后娘娘那边不大顺利?” 张峒道叹了一口气,却不知道从何说起,他们一块走了许久之后,他才轻声说道:“陈大哥,我以为这案子根本不是那样的,眼下这一切似乎都是障眼法,事情根本不是裴昭仪做的。” “可惜咱们不能去审问宫里的娘娘。”陈坷远小幅度拍了拍张峒道的肩膀。 “是啊,这案子最难的是我调查什么,不调查什么都是被安排好的,这样还怎么调查?我看到的都是旁人希望我看到的,这还怎么找出真相?” 陈坷远也不知道如何安慰,只能拍了拍张峒道的肩膀。 忽然,他想起了什么:“对了大人,今日上午宝莲上西市买东西的时候遇到了梨香的胞妹桂香,她便自作主张将她带回府上暂时安顿下来,大人您看您是否要去见见这位夫人?” 第一百七十九章中间人 张峒道回到家的时候,看见的便是宝莲和桂香面对面正在抹着眼泪的场景。 宝莲将桂香的头抱着抵在自己的肩上,一边掉泪珠子一边小声啜泣:“我们这么多年不曾见过,却不想居然是这种情况重新见到。好妹妹,好妹妹,你受了苦了。” 张峒道进来的时候两人都已经哭肿了眼睛,他给了些时间让两人整理好仪容之后才进屋。坐到一旁上下打量一番桂香,暗自感慨于不愧是姊妹,眉眼间居然如此相似,只不过大约因为桂香早早嫁了人,眉眼间有种拙扑而沧桑的气息,那种相似在瞬间引起一种莫名的愧怍。 她擦擦眼角走上前,跪下给张峒道一拜:“张大人。” 张峒道笑着示意宝莲把她扶起来:“起来吧,咱们小时候还一块玩过呢,怎么现在反而弄得如此生疏的模样?宝莲,去上一杯茶再弄些点心。” 说到此处,张峒道似乎想起来了什么,转头看着桂香:“对了,你是刚到长安么?饿不饿?要不要叫厨房给你做点汤饼垫垫肚子?” 桂香摇摇头,手指有些紧张地绞了一阵子,抬眼看向张峒道。 眼前的张峒道比起儿时已经长得棱角分明,分明就是话本传说里的少年将军模样,只是眉宇间透出几分阴郁疲倦,饶是他此刻亲切地笑起来,那眉间的阴霾却仿佛散不去的灰烬化不去的雪一般,堆积在沉重的心思上,看着有些怕人。 遥想当年那畅快笑着的小少爷,桂香感到一阵唏嘘。 果不其然,在长安,饶是一片羽毛都是千斤重,没有东西是能飞起来的,阿姊也好,这张峒道少爷也好,只要留在长安久了,就都显得那么沉重。 “大人,我有件事情,想先和大人说!” “是你阿姊的事情?” 桂香先点点头,忽然又摇摇头,似乎有些把不准:“我也不清楚是不是,大人先听民妇说了可否?” 张峒道伸出手指揉着额头,叹了一口气:“说罢。” “我为了接阿姊回家,日夜兼程赶来长安,在长安城外遭遇歹人,险些被他害了。” 宝莲在一旁倒吸一口气,目光中担忧又浓了几分。 张峒道本来有些心不在焉,闻言上下打量一番桂香:“那你没事吧?可是逃脱了。” “是有一位侠女救了我,她、她还告诉我,让我来找大人,她叫我给大人带了几句话。” 张峒道忽然一愣,好一会转过头,目光似乎都跟着亮了一些:“你说什么?” “民妇说,有一位侠女……” “那位侠女姓甚名谁!”张峒道急匆匆地打断了桂香。 “她,那女侠不曾告知在下姓名,只说仙家无有俗名,大人只管喊她,喊她神仙娘娘便好。”说完,大约桂香自己都觉得有些离谱,不禁尴尬地搓了搓衣角,“这些都是那位神仙娘娘叫民妇说的,千真万确,请大人务必相信民妇。” 张峒道扶着椅子愣了好一会,随即朗声笑了起来,再开口时候语气都欢快了不少:“她可曾和你说起若我还不信,要如何是好?” 桂香被他的态度弄得有些不自在,不禁捏着衣服局促地左右看看。 宝莲似乎有意解围,却被陈坷远一把拦住,只见自己夫君脸上也不由得露出些笑容,宝莲不由得歪过头递了个疑惑的眼神:“谁?” 陈坷远笑着看了她一眼,快速耳语道:“等下就知道了。” “这,民妇不大知道。” “不大知道?她到底说了什么能让你不大知道?”张峒道不由得笑起来,身体前倾,“你不要害怕,跟我说来便是,再冒昧的话这厮也不是没有说过。” “那,那位神仙娘娘说,若是大人再不相信,就说……”桂香犹豫了片刻,最后一闭眼豁出去似的喊了起来,“就说大人还欠了她十两银子呢,现在翻脸不认人,小心她上门来要债。” 张峒道闻言拍着腿畅快地笑了起来,好一会连半句话都说不出,只是笑着摇头:“这家伙,真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这声神仙娘娘她就非要我喊了不成?还十两银子呢,是她自己非要付账,也不是我不乐意出的,专颠倒是非黑白,真是混账一个。” 宝莲这时候也意识到了什么,小声问陈坷远:“那位夫人?” 陈坷远笑了笑,微微点点头。 “桂香,那位‘神仙娘娘’可告诉我为何她要债不自己上门,反而让你上门找我?” 桂香见张峒道居然信了这番说辞,不由得松一口气:“回大人的话,那神仙娘娘说,眼下大人身边不知道多少眼睛盯着看着,她不来大人身边还能隐匿踪迹调查此事,若是她身份暴露,后面难免处处受到掣肘。” 张峒道点点头,抬眼示意陈坷远,后者连忙带上宝莲到门外守候。 “她也在调查梨香姑姑的命案么?” “其实,一开始是我将神仙娘娘扯入这事端之中的。她此行的目的,依照她说的,是要告诉大人一些和州调查的情况,然而具体是什么,那位神仙娘娘说等日后见了面再说。” “后来因为我想不到其他帮助姐姐的办法,就缠着她,她便答应带我去见阿姊最后一面。” “她带你溜进了大理寺?” 桂香点点头,神态有些心虚:“我,我们本来说好了就看阿姊最后一面,看完了我就当了却最后的遗憾。昨天入夜以后神仙娘娘就带着我潜入大理寺,找到了阿姊的尸身。” 张峒道意识到一些不对劲的地上,神态不由得凝重不少:“你们当时看到了什么?” “阿姊不是被所谓潜入皇宫的刺客杀害的,她是被人反剪手臂然后在脸上划了两道伤口,脸上的伤根本不是致命的,她真正的致命伤是……” “致命伤是什么?” “是舌头。”桂香眼里浮现出一种恐惧和愤怒交织的诡异神色,绞动衣角的动作越发不受控制,手指本能地发颤,仿佛又回到了那不见五指的黑暗中,“阿姊的舌头被人剪断了,她是被血倒流呛死的。” 第一百八十章清虚和尚 “哎哟,这好大的雨哟……”郭映看着廊外那泼天的大雨,豆大的雨点冲在青石板上,“峒道兄,今日你来得可不巧了,怕是要在咱们家住上一晚了。” 张峒道端的是一副热络的模样,站起身不客气地从郭映桌上取了几块零嘴吃:“住不住的倒是不妨事,正好咱们兄弟久未曾好好聊天,正好今晚睡一块,咱们秉烛夜谈。” “那感情好啊,我叫下人再送一床被子过来,咱们好久没这么聊上一整晚了。”郭映也高兴了起来,不过随即有些担忧地皱眉,“不过你与郭府来往如此密切,不要紧吗?” 张峒道但笑不语,只是拍着郭映的手背:“放心放心,愚兄虽然行事鲁莽,却非那不知轻重之人。之所以敢来府上打扰,自然是问过了圣上和皇后娘娘的意思的。” 郭映松了一口气,朝着张峒道拜了拜:“原先我还惴惴不安呢,眼下看兄长的态度心里也有些底气——鱼朝恩那小人,在圣上面前进谏谗言,污蔑阿耶,害得君臣离心,着实该死。” 张峒道见他咬牙切齿,宽慰道:“不过是区区一个宦臣,何必与他计较。咱们小的时候不还听说过吗?君臣似夫妻,小吵不断而离心不常有,倘若当真恩爱,过几日就好啦。” 郭映听着也高兴:“但愿,但愿。” “说起来,我去见过芳姑了,倒是个忠厚的小姑娘,做事稳妥的。眼下正在彻查裴昭仪宫里的人,故而她被卷入其中,那晚芳姑一直在枕边伺候,不曾离开过,是没有嫌疑的。估计等查差不多就放出来了。” 郭映松了一口气:“此事真是多谢兄长了,明日我便亲自上门说与芳姑父母听,叫他们安下心来。本阿耶也不想管这麻烦事情,奈何他们老两口只有一个女儿,年纪又大了,担惊受怕的实在可怜,才会劳烦兄长。” “哪里的话,又不是什么大事情,不过顺道问问罢了。我和大理寺那边打了个招呼,这几日应该不会为难她,你且让那对老夫妻安下心来。” 郭映连连点头:“这下总算能安心了。” 张峒道交代了事情,忽然语调一变:“不过我今日来倒是有点事想要和贤弟商量。” “与我商量?”郭映有些好奇,“兄长请说?” 张峒道换了个舒服点的坐姿,摆出一副家里的放松姿态:“这事儿是我前几日入宫遇着的。我有些犯嘀咕,又不敢和别人商量,害怕人家诬赖我,只能找贤弟你来问问了——前几日我出宫晚了一些,路上听着有个女声在哭?仿佛是从丹凤门的方向传来的。” “啊?”郭映被吓到了,不由得一怔,“哪个胆子这么大?” “我也嘀咕啊?后来我正好从丹凤门偏门出去,就周遭观察了一番,便看见城门内地上蹲了个宫女,哭声呜呜咽咽的。那丹凤门是什么地方,能随便哭吗?我就找旁边守卫想让他去驱赶那宫女,然而就一转头的功夫,那宫女就不见了。” 郭映呆愣住了,好半天指着张峒道:“兄长你这是,这是见鬼了?” 张峒道一脸后怕:“可不嘛?你是知道愚兄的,我最怕这种怪力乱神的东西了!怎么就偏偏是我瞧见了呢?这事儿我又没法子跟旁人说,说了不知道在背后怎么议论我呢,甚至可能觉得我有不臣之心,在抱怨朝廷。” “可,可我就是看着了,那么吓人,一下子就消失了,弄得我两日不曾睡好了。” “这可是……阿弥陀佛,罪过罪过。”郭映连忙合十双手对天拜了拜,“兄长你别说了,今晚我都要睡不着了。那宫女是谁啊?怎么会出现在哪里呢?” “不知不知,啊!”张峒道似乎忽然响起了什么,“我只记得那宫女捂着双眼,哭声里夹了一句什么‘目不可见’之类的话?” 郭映表情一变:“这,这不是前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个丢了双眼的宫女么?” 张峒道回忆了片刻,恍然大悟:“就是你之前说要和我说起的那个案子?” 郭映点点头,有些不舒服地揉了揉自己的胳膊:“坏了坏了,怎么真的还见了鬼呢?” 两人就这么带着些惊心动魄地对视着,半晌,张峒道有些惊疑不定地凑近了些:“贤弟,你说这鬼魂找上我做什么?” “这……”郭映犹豫片刻,对张峒道招招手,示意他靠近些,“不瞒兄长,小弟当时听说了个古怪的说法,本想听了便算了,不要惹祸上身。然而这鬼魂既然找上兄长,小弟也不敢不说——眼下这些话,出了这屋子,兄长就当从未听过。” 张峒道点点头:“自然自然。” “之前死去了三位宫女,均是皇后宫中侍奉的,虽然名目上都是自杀,然而处处透着古怪。其中最古怪的就是三名宫女分别被剜去双面,割下双耳,剜下鼻梁……就,就有人猜测,宫中有人在做秘法呢。” “秘法?”张峒道心里一惊,面上有些好奇地歪过头,“什么秘法?” 郭映叹了一口气,大约是这话题实在太过危险,他说话也是惴惴不安:“兄长,咱们刚刚提到过鱼朝恩那厮,可还记得?” “哼,那不成器的东西,惯会使些媚上欺下的可恶手段。” “家父自从被其诬赖之后,便在暗中搜集关于他的一些罪状,等着能不能将他扳倒……今年约莫六月的时候,鱼朝恩的一个和尚儿子曾经来过长安为圣上和皇后娘娘讲法。那和尚曾经提到过一种‘可使人长生不老的借寿之法’,里面好像有七七四十九种说法,多是些外门邪术。” “兄长,这剜目割鼻,的确有些邪道之象啊!” 张峒道一时间有些惊愕,居然呆住了:“和尚?那,那和尚叫什么名字?” 郭映回忆了半天,抚掌松了一口气:“我总算想起来了!当时他在城中开坛讲法过两次,介绍过自己的名号,似乎法号叫作清虚?” 第一百八十一章大慈恩寺 清虚来过长安,这可是不得了的线索。 虽然没有指向梨香的死,但是却似乎与和州那些密密麻麻的“菜人”有关系。 这么一个残忍的食人魔,难不成当真来长安传道吗? 张峒道随即感到不对劲,他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放不下和州这一连串案子,拽拽自己的发小好友郭映:“这和尚,我认识?” “你认识?”郭映此时还不疑有他,毕竟张峒道此去和州办了几个月的案子,认识些和尚也不奇怪。 不过他见到张峒道表情有些古怪凝重,这才慢慢反应过来:“这和尚什么来头?难不成是那个被火烧毁的白龙庙里面的僧人?” 张峒道摇摇头,克制住心中不少奇怪的发散与思考,努力让自己专注于眼下:“贤弟,你可还记得那清虚和尚的面貌?” “我这人素来不喜欢论经辩道,只是听说他去宫里讲了佛法,故而才去看了看热闹。我当时看得并不清楚,只记得那和尚很胖,似乎胖作一堆肉山。我当时回到家还和三哥调侃,说这和尚肯定不是吃素的,他看起来身上的油都像要透出来了一样。” 郭映说罢,大约是想起来那一天的情形,不由得笑了起来:“他走路也是每一步都很沉闷,就像是把石头砸在地上似的。不过府上的侍卫后来跟我说,那和尚的步伐听着厚重有力,可能是习武之人。怪哉怪哉,一个吃肉习武的和尚,真是一点也不阿弥陀佛。” 张峒道的心几乎沉到水底,他此刻已经彻底确定了那位从和州来的清虚大师正是那无名山寺的主持清虚和尚:“……贤弟,你知道我是在何处认识此人的吗?” “何处?” “杜家往乌江县去的山路上有一座无名山寺,那山寺名为礼佛之地,实则为搬尸匠交接‘菜人’的地点,在杜家受审后,我们彻查了那座山寺,发现了起码七十具还没有处理的尸体,和两具已经处理好但是并不知道要送往何处的‘菜人’。” 郭映那天嘻嘻哈哈地听完了这一通故事,端的就是一个事不关己,但是眼下再听见不由得生出些毛骨悚然的感觉:“……那清虚和尚该不会就是?” “和州、臃肿、习武。你的描述和那位李夫人的描述完全一致,我想来到长安讲经的清虚和尚应该就是眼下失踪生死未卜的那个寺庙主持。” 郭映一阵头皮发麻,想到自己曾经见过这人不禁觉得作呕:“那个吃人的妖怪和尚?居然就在几个月前才来过长安?这,这人能讲什么佛法?” 两人霎那间都顿住了,郭映莽撞些,下意识开口继续道:“坏了,坏了!这人不会是来……” 张峒道匆忙捂住他的嘴:“不能再说了,不能再说了!” ——清虚进京之后,停留最久的地方是皇宫,除了面向长安百姓的两场开坛说法之外,清虚几乎没有去过其他地方。他留在京中仅仅二十多天,其中半数以上时间在大慈恩寺向寺内高僧请教佛法,几乎足不出寺。 除了两次入宫为皇上和娘娘以及宫中诸位修习佛法的王爷郡主等人讲经,其他时候此人大概率没有时间去往别处。 张峒道捂住郭映的嘴,用力摇摇头,示意再想下去就危险了。 两人就这么静默而对视着,许久张峒道松开手,叹了一口气:“要是能知道那日清虚和尚入宫到底和圣上以及姑母说了什么,又讲了什么经,那就一切都明白了。” 闻言,郭映抚掌道:“对啊,只要能知道那日清虚和尚到底进宫讲了什么,那不就一切都真相大白了吗?咱们也不用在这里瞎想的。” “这事,要怎么知道?” 郭映狡黠一笑:“好办好办,兄长你且跟我来。” 张峒道跟着郭映去了大慈恩寺。两人并没有走正门,而是从侧门进了后面沙弥住着的厢房。大慈恩寺乃是大唐疆土之内佛教鼎盛之处,眼下寺中居住着不下五百名沙弥,三百名受戒的和尚,一百名讲经说法的大师。 郭映先带着张峒道找了一间空禅房坐下,又出去寻了半天,终于找来了一个看起来不过二十岁上下的年轻和尚:“兄长,找到了,这位便是显贤师傅,乾元元年家父在黄河边遇到这位小师傅。显贤师傅博闻强识,过目不忘,又写得一手好字。故而寺中高僧论经时,经常由他来记录内容。” 郭映转头看向那位面目柔和沉静的年轻僧人:“显贤师傅,我记着六月的时候就是您陪着清虚师傅去宫中为圣上与娘娘讲经的?” 显贤看着性子很是内敛,他双手合十朝张峒道一拜:“阿弥陀佛,贫僧的确曾记录下清虚大师为圣上讲经的内容。” 郭映朝张峒道使了个眼神,张峒道随即笑了起来,朝显贤还礼笑道:“俗客见过显贤师傅。事情是这样的,我自和州而来,因家学对佛理颇有兴趣,当时曾在乌江县听过清虚大师的讲经,为其深深折服。这段时间滞留长安,对清虚大师的佛理佛法很是怀念,总想有机会再听听,若可以的话,能否请显贤师傅为在下讲一讲那日清虚大师为圣上讲经的内容?” 显贤抬头,似乎有些疑惑,但是还是很快点头道:“阿弥陀佛,施主既然有心了解佛法,贫僧自当解惑——那日清虚大师为圣上讲经的内容贫僧已经整理成册,只是再去藏书阁寻找恐耽搁时间,贵客若不嫌弃,贫僧便将当日讲经内容口述告之。可否?” “师傅愿意赐教,那自然更好。” 客气着,张峒道伸手客气地引着显贤坐下,等到一位小沙弥上了茶,三人在禅房中安定坐下,张峒道与郭映对视一眼:“师傅,请您赐教。” “阿弥陀佛,清虚大师精通佛法,能默诵《六祖坛经》,深谙佛理出自本心,而不拘于形式。大师为圣上与皇后娘娘讲经的内容,正是《六祖坛经》中‘禅者不思善,不思恶,各自观心,自见本性,即可顿悟菩提’一句。” 喜欢一碗美人汤请大家收藏:(xiakezw)一碗美人汤 第一百八十二章解经 【观前提示:本章涉及到的讲经内容全部为杜撰,仅为剧情服务。】 “禅者不思善,不思恶,各自观心,自见本性,即可顿悟菩提。此为六祖慧能的悟道之法,唯有见本心之人方可以参悟佛理。” “请问大师,这句话要怎么解释才好?” “阿弥陀佛,此乃是六祖慧能参禅之言,贫僧将试为圣上言之。” “所谓‘不思善,不思恶,各自观心,自见本性’,即不以人道的善恶是非为思考的标准,要聆听内心最深处真实的声音,不要让纷扰的俗尘的道德影响本心的真实表达,唯有这么做,才能恢复人至高至纯的本性。” “依照大师的说法,表达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就是最好的?” “阿弥陀佛,无有好坏之别,只是表达本心之人更能参悟佛理真谛。” “既然如此,那朕问你,你说这不要去思考善,也不要思考恶,只要追随人的本心。但是如果有人天生便喜欢做恶事,他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依照大师的说法,这人是不是也是观本心,见本性了?那这个恶徒到底能不能见到菩提呢?” 这番话问得颇有些尖锐,正在一旁记录的显贤都忍不住抬起头,朝着清虚大师的方向望了一眼,内心底也在焦虑如何回答帝王这一问题。 只见清虚大师并不慌张,只是双手合十,对帝王恭敬一拜,他过于肥胖,以至于仿佛一座晃动而几欲坍塌的肉山:“阿弥陀佛,此为兽性,而非本心。” “请大师解答。” “看见旁人家的金钱而心生妒忌,看见旁人家的美妾而心生色念,这虽然是普通人于一瞬间涌起的想法,却不能称之为本心,自然也就不能见菩提。” “如何不能称之为本心呢?” “阿弥陀佛。倘若以本能去论道本心,则天下虫豸禽兽修道最快,,然而本心非本性,需要禅修冥想不断思考,才能参悟。一个人随意杀人乃是禽兽之举,然而古之侠者,为天下苍生、为仁义报答而杀一人,舍生取义,则为见本心矣。” 在黑暗中,忽然于沉默中透出一股无言的怒气:“……所以依大师之见,荆轲刺秦王之举也是见本心可顿悟菩提的?” 清虚不慌不忙,双手合十:“荆轲刺秦是报偿太子丹的知遇之恩,不得杀秦王则是秦王天命在身。天命在身,神佛护佑,故天诛杀荆轲以护秦王。” 暗处传了一阵笑声:“你这禅宗的神佛,到底比那些以万物为刍狗的神仙好上许多,知道要护佑真正有大能大德的天子——如此,依照六祖慧能的说法,不是杀了人就是坏人?不是不杀人就是好人?要叩问自己的本心,才能得到真正的答案,是不是?” “圣上所言极是。” “可是若依照大师的说法,迷思这么多,反复思考或许可能得出不同的决定,要如何判断哪些是出自本心的,哪些不是呢?” “就比如之前朕曾经听另一位师傅说起一个故事,说惠州有一位秀才,他家中有一对年迈的父母,膝下有一名独子。某一日,这位秀才与其子均为毒蛇咬伤,然而家中只有一味解药,大师以为,这位秀才应当如何决断才能见菩提呢?” 这问题似乎是有些危险的,太上皇还在宫中软禁,太子又在身边虎视眈眈,此刻皇上问的这句话影射的到底是谁,这谁都说不准。 无论到底说的是谁,这问题似乎都是要命的。 显贤不由得抬起头,心中暗自有些为清虚大师担忧。然而清虚手上念珠都不曾动分毫,只双手合十一拜:“都不错。” “大师是说,这位秀才做什么都不错么?” “阿弥陀佛。尘事如蜉蝣流云,岂能一时见本心?这位施主无论做出何种决定,他也未曾戕害他人,若他选择救治其子嗣,则是看重血脉延续,若他选救自身,也不过是为了家中亲眷。前世因果加诸于身,秀才如何选择都是两难。” 圣上神态里带着些许难过:“世上俗人只知道指责秀才,唯有大师明白秀才心中的苦楚与无奈,他心里自然不会不关心自己的孩子,然而他身为家中栋梁,又能有什么其他选择呢?能有这番见解,真不愧为得道高僧。” “阿弥陀佛,圣上,众生皆苦。”清虚双手合十,恭恭敬敬地一拜,“圣上既然为在下讲了一个故事,那么在下也为圣上讲一个故事吧?” “这个故事名为愚郎仙山求药。讲的是东晋时期有一名和尚出生的神医,名为愚郎,他精通药理,有起死回生之术。晋哀帝司马丕病重,遣愚郎去求不死药。愚郎遍访名山,最终在一颗菩提树下见到佛祖释迦摩尼的法相,遂上前问药。” “然而佛祖对愚郎说,司马氏得国不正,使国土蒙尘,百姓遭难。等到南北一统,天下一家,凤凰重现人间之时,当祥瑞天降。此不死仙药才能重现世间。” “南北一统、天下一家、凤凰重现人世?”九五之尊发出几声畅快的笑,“这个故事倒是有意思,像是现代人编的谄媚之说,说得仿佛是大唐一样!朕从来不信‘不死药’这种荒诞之说,天命如何便合该如何,何必苦苦求长生?” “你家乡和州一代,最近有奏折上报,有人在暗中以食人肉的方式试图祈求容颜永驻,长生不老。此事牵扯甚广,甚至眼下已经闹死了一个朝廷命官,害了不知道多少百姓的性命。此辈为俗物所困,为一个虚妄的长生而戕害他人,实在可笑!大师以为如何?” “阿弥陀佛,以他人之血肉滋养自身,乃是可怖之举,有违佛家慈悲为怀之道?实在是罪过罪过……”清虚大师双手合十,不由得念念有词。 “大师以为,此举不可笑吗?” “阿弥陀佛,贫僧不以为可笑,只觉得可怖。” “只有可怖,并不可笑?” “阿弥陀佛。” 皇上在暗中望着对方,许久,轻声笑了起来。 第一百八十三章谜语 “后来就没有了吗?”张峒道听完就愣了,和郭映对视片刻,“然后这位清虚和尚就离开了?其他什么也没有说?” “是。”显贤有些疑惑,却依旧点点头,“没有其他了。” 郭映眼睛转了转,忽然想到了什么:“是不是等到这番话说完之后,清虚和师傅你分开了?” 哪里想到显贤还是摇头:“小僧与清虚大师是同去同回的,并不曾分开。” “那……难不成是后来清虚大师又被昭入宫中去?” 显贤听两人这么问,倒是思考了一会,随即又摇了摇头:“后面几日里清虚大师都是在寺庙中度过,只在城中开坛讲经一回,但是小僧依旧负责记录,讲经不过两个时辰,结束便又回到大慈恩寺。” “那也可能是半夜无人时候……”“贤弟。” 张峒道拦了一把郭映,随即摇摇头:“这么想难免掉入死胡同。半夜宣召风险很大,从大慈恩寺到大明宫,还要记录在案,不至于弄得这样复杂。依我看应当就是没有再见过了。” 郭映听着,一时有些郁闷,不禁叹了一口气:“显贤师傅,圣上与清虚和尚当真只说了那些话?半句不多了?” “郭施主,小僧记录了这么多次,自以为记性倒是不错的,应该只有这些了。” 郭映对着张峒道叹了一口气:“哎,只知道了些云里雾里的对话,听着也听不大明白,难不成当真只是见面论了论佛法,是我们想多了?” 张峒道片刻未曾说话,缓缓摇摇头,也不知是何用意。 许久,他抬起头:“显贤师傅,在下还有一事想问。” “阿弥陀佛,施主请讲。” “师傅精通佛法,对佛理应当甚为了解,可否请师傅赐教。圣上与清虚师傅在宫中聊的那些话,到底算不算得上佛理?” 显贤神态一变,随即有些胆怯地低下头,双手合十立于身前:“阿弥陀佛,佛本无相,佛理本无定论。六祖慧能之说重本性而轻法理,如何解读自然是诸僧各有说法。” “所以在显贤师傅您看来,清虚大师所说的并不能称得上佛理,对吧?” 这话大约有些不好接茬,显贤低头“阿弥陀佛”了一声之后才抬起头:“既然施主想要知道,那贫僧身为佛门弟子也应坦然相告。其实大慈恩寺中大部分师父都不是很认同清虚大师的佛理。六祖慧能,其大智慧在于以本心修佛,而避免佛经解读的困难对平头百姓造成障碍。” “为了能让佛法进入寻常百姓人家,慧能祖师减少了修佛中念经研读的比重,但是正因为如此,祖师才会在其《坛经》中强调佛性的清净。过多的解读对禅宗的佛理是不通的,从根源上,禅宗追求的就是顿悟与通透。” “对通透之物过多解读的结果就是在透明之水背后观察其状貌,因水本身是透明的,那么最后能看见的自然只有解读者自身的私欲。” “清虚大师所言,并不像佛法禅修之言,倒是像民间五斗米教之类常说的话语,什么审时度势、血脉延续、家族兴旺,这一类说法小僧并未在《坛经》中看过。小僧的主张从来都是因循佛经,修习佛理,故而施主问小僧清虚大师所言是否为佛理。” “小僧才疏学浅,学识有限,以自身见识来看,以为应当不算。” 张峒道心里有了些方向,对显贤和尚抱拳躬身道:“多谢显贤大师赐教。” 两人离开大慈恩寺的时候,郭映还有些摸不着头脑,追上来问张峒道:“兄长,你刚刚为什么要问那个事情啊?这佛理论得对不对,和和州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张峒道拉着他一直走到人稍少的路上,才有些若有所思地开口:“贤弟,我方才一直在思考,如果圣上当真要听大师讲经,长安大慈安寺洛阳白马寺均是高僧云集。饶是平日里入宫诵经讲佛的高僧,应当也不是清虚和尚这么一个六根不净的假和尚能比得了的。” 郭映听着点点头:“这倒是,要说听高僧讲经,哪里不可以啊。” “圣上绝非不通佛理之人,清虚和尚讲的不是佛理,这位显贤师傅能看出,难不成圣上便看不出么?圣上既然能看出,为何却兴致颇高,与其论道许久呢?” 郭映一下也被问住了:“对啊,既然那家伙在胡说,圣上也能看出他在胡诌,为什么不直接让侍卫把清虚带下去,反而要和他讨论这许多奇奇怪怪的事情?” “除非,他们说的话是有其他深意的?” 两人对视一眼,在路边找了个凉亭坐下休息:“依兄长的意见,那些话是话里有话?” 张峒道不置可否地皱着眉,好一会缓慢地说了起来,可能是一边说一边想,他说得格外慢:“圣上和清虚和尚的对话大致可以分为两部分。” “第一部分是对佛谶的解读,圣上讲了一个关于秀才与儿子同时中毒,药应该给谁的故事,其目的是想要知道那个秀才怎么做才是对的?” 郭映在旁边坐下,小声好奇地问:“那段话不会是映射太上皇吧?” 张峒道摇摇头:“我觉得不应该,这个话题眼下太过危险,清虚和尚虽然来路不明但是应当和这些事情并无什么瓜葛,圣上不会随意问一个乡野的和尚这么危险的话题。” 郭映有些没注意,抱着手臂坐在张峒道边上:“那这话还能是什么意思?” “会不会……其实不用想太多?”张峒道想了想,“就单纯按照这句话本来的意思,圣上就是想问清虚和尚,如果父子同时中毒,只有一种药,给谁吃才符合佛家的道理?” 这句话倒是打开了郭映的思路:“或者可以想得更加明白一些,圣上带入的是父亲,那么他想问的本质是只有一味解药,父亲自己服用而没有给孩子,这件事是不是符合佛家的道理?” 两人对视一眼,似乎思路终于终于被一点点打开,真相慢慢地浮出水面。 第一百八十四章大盈库 “不错,圣上真正想问的,正是这个问题。而清虚和尚回答得也很巧妙,他说无论圣上选择什么都是对的,因为谁也不想经历这种选择,将解药给孩子吃是舐犊情深,而将解药留给自己则是顾全大局。” 两人对视一眼,似乎都意识到了什么。 郭映抱着手臂歪过头:“所以,这清虚和尚表明上是在说两种都没有错,实际上内在的含义却是偏向那个秀才应该把药留给自己。因为这样才是顾全大局,保住了一家之主的性命。” “一家之主……一国之君……”张峒道呢喃了一句,却不敢继续说下去,只是生硬地转开了话题,“那第一个话题就是清虚和尚讲的那个故事了,叫愚郎仙山求药。讲的是东晋一名医者为帝王寻找不死药未果的故事。” “最后清虚和尚为了讨好圣上加了个结尾,暗指咱们太宗皇帝。不过圣上对此似乎反应并不是很热络啊?”郭映回忆着,“圣上不仅讽刺了他那些话,还举了和州的例子呢。证明六月的时候朝廷已经知道了‘菜人’这件事情了,只是当时可能还了解不深,只知道和州一代有人食人肉求长生。” “我比较在意两人最后一段话。”张峒道抵着下巴,“害怕,可笑……这两个词有什么特殊含义?为什么重复了那么多次?” 郭映跟着嘀咕起来:“他们聊的就是和州食人的那件事情,圣上当时问那个清虚和尚,用食人的方式求长生,不可笑吗?” “然后那清虚和尚回答,不是可笑,而是可怕?” 张峒道似乎忽然意识到什么,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难不成?” “兄长,你可是想到了什么?” “可笑的意思是,这件事情是假的,那些人希望通过吃人肉的办法来获得长生,这是根本不可能的,因为徒劳无功,故而显得可笑。” “而可怕,意思则是这事儿有可能是真的,真的可以通过吃人的方式来容颜永驻,万寿无疆。但是这种方式灭绝人性,令人不寒而栗。” 郭映有些忐忑,两人都极力回避的一个答案似乎就在眼前,近乎昭然若揭:“所以那段话的意思其实是在问,吃人到底能不能达到那些效果?” 张峒道一时感到一阵心慌,匆忙拽住了郭映的手:“贤弟,事关重大,我得自己调查了。等我有了消息再告诉你……” “我知兄长是怕连累我,不过眼下都走到这里,自然是走一步算一步。”说着,郭映坐下来,大约心里也是慌神,他许久没有说话,很久才笑道,“事情还没调查清楚,何必如此惊惶。从这只言片语也不能确定什么,不是吗?” 张峒道看着他,叹了一口气:“郭大人那边我总要给他个交代,咱们小心行事吧。” “兄长权且宽心,我心里有数,定然不敢太过鲁莽——不过既然有了这个线索,眼下要怎么确定这对话是不是当真如我们猜想的那个意思呢?” 张峒道找回思路,努力暂时不想其他事情,沉吟片刻:“倘若当真是与清虚和尚确认这菜人到底有没有用处,那么下一步应当就是明确是否要做生意。如果我们能要到那几人皇宫大国库的账目,弄清楚有没有东西在那几人送入宫。应该就能确认事情是否当真如此了。” “国库的账目……”郭映一时间表情犯了难,“这个东西可不好弄,要怎么搞到啊?户部我可不认识什么人了。” “这个倒是不难办。”张峒道已经有了主意,示意郭映跟上。 两人骑马赶到大盈库附近,张峒道下马迎上前,对着从里面迎出来的大盈库使屈利俯身一拜,“屈大人,贸然打扰实在不好意思。” 屈利堆着笑迎上来,对张峒道俯身一拜,又对一旁的郭映一拜——做他这份差事,早就习惯了配好脸色,主打一个谁也不得罪:“哪里哪里,将军来访,小吏这里蓬荜生辉。不知张大人今日来这大盈库账房,所为何事?” 张峒道随性地笑了笑:“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情。七月我离开长安前,宫里赏赐了我一条菩提手串,我喜欢得紧,想问问你这里还能不能查到六月到七月间敬献大盈库的礼器账目,我好看看是哪里送来的,下次若靠得近可以顺道买一些。” 屈利点点头,也不多问:“原来如此,我帮您找找六月七月的账目。” 过不多时,几个小吏捧着账目送到屈利面前,张峒道故作几分不经意地趁着屈利翻账目的时候和他搭话:“说起来,六月底的时候似乎送了几尊佛像进宫?” “这六月倒没有送佛像进宫,只有些菩提玛瑙之类的香串和几十条念珠。上一次入库佛像,应该是今年三月份从乌兹国献上来一尊玉佛,后来送到娘娘宫中去了。” 张峒道心中也不知是喜是急,居然暗自松了一口气。嘴里倒还是仿佛闲话家常一般接话:“没有佛像么?我怎么记得我六月份似乎见过一座?” 屈利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忽然一时表情有些尴尬:“您那瞧见的不是佛像,可不能出去说了,咱们凡事都要谨慎些才好。” “不是佛像?” 屈利左右瞧着没人,才小声探过头嘀咕:“大人,这可不能乱说的,那尊木雕不是塑像,那是圣上敬献给太上皇的杨妃的雕像。太上皇见后因那塑像太过相似,不由得悲痛交加,身体每况日下。后来圣上连忙着人去把塑像收了起来,不能让太上皇看见。” 张峒道一愣:“还有这种事情?那这雕像眼下还在库房中吗?” 大约是猜到了张峒道的用意,屈利瞬间露出了为难的表情:“在倒是在的。” 张峒道扮出一副好奇模样,仿佛瞧热闹不嫌事大似的。好一会,他凑近屈利耳边:“屈大人,我当时看见这东西搬过去,还以为是寻常佛像,不曾在意。眼下一听说这层缘由可实在是好奇……您可以引我去看一看这尊塑像吗?” 第一百八十五章杨妃塑像 “这……依照道理是不应该的。”屈利有些忐忑地回复道。 他做到如今的位置可不容易,奴颜婢膝的本事不知道学得多么得当。他也知道眼前人的身份,给他看也不是,也知道那雕像里面大约藏着些古怪,不给他看也不是,不给看又怕得罪了人,一时间很是为难。 张峒道看他神色,随即摆摆手:“不好看便罢了,屈大人何必那么为难?这要是有人传出去还以为本官仗着姑母的面子欺负你们,那本官真是有口难辩了。” 听闻张峒道这么说,屈利连忙拱手拜道:“啊呀啊呀,张大人真是折煞在下了。” 张峒道明白里面大约有些关窍文章,不由得笑道:“逗你呢,不看便不看呗,泥塑的东西本来也是大同小异的——对了,我想找的菩提手串可找着出处了?” 他神情轻松,倒是屈利越发紧张起来。 张峒道也不着急,就这么不说话地等着,故意撇了嘴角。 果不其然,不知犹豫了多久,屈利还是没忍住,匆匆忙忙地绕过来:“张大人,下官说句老实话,这塑像确实之前看管的人挺多的。但是自从送回大盈库封存之后,倒是没有多少人过问,就一直搁在那里。” “您要看也行,但是这事儿到底有些逾规。下官带您看了,您可不能到处去说啊。” 张峒道这才满意地笑了起来:“屈大人放心,这宫里的规矩本官还是懂得的。” 毕竟是偷偷进入,郭映还是决定在外面等着两人。 张峒道跟着屈利走入大盈库,顺着木梯爬到二楼,屈利在前面介绍道:“那具塑像应该是徽州那边敬献上来的,其本身的材质倒是没有什么特别,只是那制作的工艺简直是条夺天工。下官第一次见到的时候都不由得被吓了一跳。” 张峒道颇有些不在意:“再如何仿真也只是泥塑像罢了,当真那么吓人?” “等会儿大人见了就知道了。” 两人一前一后顺着两排高耸的置物柜走过去,上面摆放着琳琅满目的珍宝,都用檀木箱装好了挤挤挨挨层层叠叠地搁在柜子上,箱子上多半落了一层灰,有些堆在深处的早已经和蛛网融为一体,仿佛成为了房子的一部分。 “这边几排置物架摆的都是大约不怎么用得上的物件。那些新奇好看的都会专门摆在里面有人把守的几间单独的库房。” 张峒道左右看着,伸手拂过一个檀木盒子上的灰尘:“这塑像既然制作工艺如此精良,为何又被束之高阁,与这些宝贝放在一起?” 屈利看着倒是极为惋惜的模样:“哎,那毕竟是杨妃娘娘的塑像,放在哪里都是不合时宜的。” “本来是圣上为了给太上皇一个念想特地找人制作的,却不想太上皇瞧见了反而更加神伤,甚至重病不醒,这雕像自然不能继续放在太上皇宫中,只能放置在这里。”屈利眼里难得流露出一丝惋惜的神态,“那么栩栩如生的工艺,也不知是哪位大师的作品呢。” 两人走到两个置物柜的夹缝之间,在那细长的缝隙之间,隐没地站着一尊塑像,塑像以黑布蒙着,未能见其全貌,只能从那顺滑的布料之下隐约透出柔媚的体态。 屈利有些虔诚地抬头望着塑像,缓缓地揭开了上面蒙着的黑布。 大盈库四面都有围着五尺厚的木板,密不透风,唯有高处房檐间空了一排缝隙。一道道仿佛具象化的光透过空中迷蒙的尘埃照进阴冷黑暗的库房,余光恰好落在那尊恐怕再无重见天日机会的杨妃的塑像上。 张峒道只觉得自己的身体仿佛在看到那塑像的一刻仿佛穿越了五六年的时光,回到了马嵬驿之前的大明宫。 当时盛世的光晕还环绕在每个人身上,长安城还是天下繁华之最的模样。每到新年,他们这些世家出身的孩子都能有机会蒙受皇恩,进入大明宫玩耍。他从来都是最能呼朋引伴的那一个,叫上三五好友一同进宫去给圣上、杨妃、及诸位亲王等拜年。 杨妃最是大方,经常撒了金豆子给他们捡着玩。 偶尔还会撺掇着读书的小孩子给她写首诗。等到小孩子咿咿呀呀地念完,便总是一副不满意的模样说:“写得虽然已经不错了,但是可比当时李太白的那首差远了。” 张峒道望着面前的泥塑像,那神态样貌居然与他记忆中的杨妃近乎一模一样,她脸上带着些间于天真少女与妩媚妇人之间的风韵,面如中秋之月,颊上映着三月桃花,一对多情中透着纯粹的眼睛带着盈盈笑意望着张峒道。 但是张峒道记得她是很少笑的,或者说纵使是笑,其眉眼间总是透着一股无名的哀愁,秀眉蹙起,总是在无人的时候背着人叹气。 就仿佛这外人看见的万千宠爱,都成了巍峨的巨山压在她的肩上,让她时时刻刻都喘不上气。 “真是像极了……像得都有些怕人了。” 张峒道摇摇头,对着那塑像心里感到一阵无言的悲伤,再想到眼下那会丢着金豆子给孩子们的贵妃娘娘已经不知道被剜成了多少块,吞入不知道何人的腹中,便更觉得悲从中来。 伤感之余,张峒道忽然闻到了一股有些奇怪的味道:“这附近可是有什么东西腐烂了吗?你可闻到一股腐败之气?” 屈利站在张峒道身边,有点无奈地指了指面前的塑像:“就是这塑像发出来的——也是奇了怪了,不知道到底用的什么材料做的。之前送来的时候都喷了很浓烈的熏香,倒也闻不出来,等到送回来之后没有人打理,大约八月的时候就开始发出这种气味,怎么都清理不掉。” “怎么会这样?” “眼下已经好多了,八月的时候过来巡逻的人闻着都要作呕的。我们也不敢上报,只能就这么忍着,看这情况估计等到明年春天应该就好了。” 张峒道没有接话,只是转过头重新看向那具仿佛活过来似的塑像——那股隐隐约约的臭味他这几个月可太熟悉了。 在于家村私庙里,杜家的伙房里,山寺的禅房里…… 那是,菜人的尸臭。 第一百八十六章绝望 郭映等在门外,就看着张峒道跟在屈利背后,从库房里缓缓走了出来,他的脸色似乎比进去的时候更加苍白一些,光是看到他的神态,郭映便不由得心里一紧。 等到他们从大盈库离开后,郭映着急地拽了拽神色苍白的张峒道的袖口:“到底怎么了?怎么脸色这么不好看?” 张峒道默默从袖子里把手指伸了出来,他指尖沾着一些泥土和木屑。而在那只有一个指节长的碎木片之上,沾着些许暗褐色的液体,已经浸入木头。 “这是,我在那尊雕像脚下发现的,趁人不备带了出来。” 张峒道将碎木块递到郭映鼻子下面,郭映还没说话,就觉得一阵作呕。连忙捂着鼻子让开一些,好在那木块体积较小,味道影响也不至于很大。 “这是什么味道,闻着好想吐啊!” 郭映捂着鼻子一边作呕,一边有些忌惮地望着张峒道手心的木刺。 “这是尸臭。”张峒道有些麻木地说道。 正在一旁捂着鼻子作呕的郭映一时间停住动作,慢慢抬起头,只是呆呆望着他,仿佛听不懂似的就这么愣着神。 许久,郭映的声音才仿佛发梦似的传来:“难不成,这个意思难不成是……” “在我们调查的关于和州‘菜人’交易的相关情况中就有一条,为了能更隐蔽地运输那些‘菜人’,往往会将佛像做成空心的,将菜人藏在其中,以开光的香火费用或者购置佛像的费用为掩护,完成‘菜人’交易的买卖过程。” “因为大户人家的善款,香火费,购置佛像供自家供奉的费用都没有明确的标准,账目上一般也看不出问题。故而他们选择了这种方式来掩盖‘菜人’交易。”张峒道举着手里的木片,神态有些木然,“这种味道我已经闻了太多次了,熟悉的不能再熟悉。” “在没有闻到这股味道之前,我一直觉得,我们可能只是多疑,调查错了方向。”说着,他叹了一口气,“但是……” 两人相顾无言,均没有说话,夕阳落在两人的身上,照出一片殷红。 入夜后,张峒道坐在桌前,汤饼放在他身边,他仿佛已经很久没有吃过饭了,但是又不是很饿,心口仿佛堵着一口气似的。他指尖抵在额头上,就好像入定了似的,一直到陈坷远进来都没有抬眼,直到陈坷远在桌上放下一叠酱菜:“大人,宝莲刚刚做好的,吃点吧?” 张峒道抬起眼:“清虚和尚来过长安。” “清虚和尚?”陈坷远一愣,随即脸色变了,“是杜家附近山寺里面的清虚和尚?他何时来过长安,在这里做了什么?” “今年六月的时候。” “那不正是魏无命将军死讯传到京城的时候?” 张峒道默然地点点头,许久叹一口气:“六月的时候清虚和尚和高鹤一同上京,高鹤是来送魏无命一事的奏折,而清虚则是跟随其中,说是来长安与僧友讲经说法的。” “……清虚当时见到皇上了?” 张峒道点点头,他几乎是无比绝望地低下头,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啜泣:“陈大哥,我本来以为长安是干净的,不能让和州这种‘菜人交易’蔓延开来。” “我们一路上看过来,多少人因此而丧生我本来想着借调查魏无命这个案子的由头,好好地从上到下肃清这件事情。我还特地给皇上上了密函,告诉圣上我的计划,我还说只有这样才能在事情闹大之前斩草除根。” “我以为只是山高路远,这事情在圣上看来无足轻重,这几年疏于边陲管理,底下人自然肆无忌惮……我以为,姑母和我是一条心的。” 他说着,从指缝里掉出一行眼泪,几乎是绝望地吸了一口气。 陈坷远看着张峒道的模样,不由得深深叹了一口气,俯身劝道:“大人,事情或许并非您所想的。或许只是有歹人蒙蔽了圣上与娘娘,或许清虚和尚只是入宫讲经,并没有做其他事情。大人切莫悲伤,身体要紧。” 张峒道知道陈坷远只是在安慰自己,稍微收拾了心情,轻轻拍拍他的手:“放心,事情还没结束,我不会太过悲切。你先坐下吧,一直站着怪累的。” 陈坷远在他身边坐下:“大人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张峒道也有些不知所措,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我当时之所以敢在和州拼命将此事调查清楚,是我觉得无论如何,只要我能抓住切实的证据,一定能将他们绳之以法。但是眼下看来,既然此事早已渗透到长安,即使继续那般鲁莽调查,只怕也没有什么结果。” “纵使得到了证据,眼下把证据送给谁,又去找谁主持正义呢?” 陈坷远低头想了想:“大人的意思是,眼下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张峒道叹了一口气,无意识地扣着自己的指甲:“姑母让我看着大理寺如何调查梨香的案子,我疑心梨香的案子和这些事情恰有些联系,既然从正面质问清虚和尚和杨妃雕塑的事情不行。若能从梨香命案调查下去,找出凶手,也未尝不是一条路。” 陈坷远觉得有些不妥:“可是大人,如果梨香姑姑当真并非死于暗杀,而是死于‘菜人’相关的某种仪式,那么这犯人不就是……” 张峒道皱着眉许久,叹息一声:“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姑母误入歧途,也不能明知此事而不上谏劝说,这不是为人臣子的本分。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不能一言不发。眼下最好的办法就是找到梨香姑姑命案的真相,然后以此劝谏圣上与皇后不能行此违背人伦之事。” “眼下,恐怕别无他法了。” 陈坷远知道劝他不住,只能轻声劝道:“大人,还是要以保全自身为上,只有保全了自身,才能为大唐做更多事情啊。” 张峒道没有回答,只是望向窗外已经落尽枯叶的干瘦树枝,不由得一声叹息:“那家伙也是的,分明已经到了长安,却不来见我,真不知道在搞什么鬼。” 第一百八十七章看戏 戏台之上,四位演员挤在台上挤挤挨挨地演着一出“愚郎仙山求药”的舞蹈。这出戏最近几年在民间颇为流行,与李平阳曾经在杜家看过的那一场“隐士入山曲”一样,都是魏晋时期留下的一些民间典故。 李平阳坐在台子下面,随着那音乐打着节拍,一名少年径直走过来,坐在她的身边,望向台上那曼妙的舞姿:“俗物,不值一看。” “俗物是俗物,但是却并非不值一看。”李平阳正是看得有兴致的时候,“这讲的是仙家的故事,与你有些缘分,你且先陪我把这出戏看完。” 那少年并没有忤逆的意思,却端坐着看起来,只是神态肃穆静默,瞧不出喜怒哀乐:“不,这说的不是仙家的事情,是人间的事情,俗人才求长生。” 李平阳笑了笑:“若没有人发了疯似的想要成仙,那仙家就不是仙家。人有不足方知成仙之重要,凡人之躯,寿不可比天,欲不能节制,神智不能清明,病痛不可避免,才显得做真人完人是有妙处的。凡人仙家,分得太清楚了就没有意思了。” “那是俗人的说辞。” “俗人才懂俗人要什么,你的那些道啊德啊阴阳啊齐物啊能说服谁啊?世间仙家有几个,你我眼下谁不在俗人的世间生活?” 那少年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抱住双臂看起了舞蹈。 眼下时兴起一种配唱的舞蹈表演,而这种舞蹈流行之后渐渐地将一些故事融入唱段之中,形成了一门独特的艺术,即有情节的歌舞演出。长安作为大唐鼎盛繁华之地,自然什么表演都流行着,这歌舞样式繁复到根本看不过来。 “愚郎仙山求药”是有五首曲子组成,分别是宫调的“愚郎学医曲”、商调的“锦衣醉酒曲”、角调的“遍访仙山曲”、徵调的“终南遇仙曲”,和最后怅然若失缥缈灵动的羽调的“一梦南柯曲”。 五首曲子连起来,讲的是魏晋时期,一位名为愚郎的寒门子弟因为医术出众而成为御医,天子病重,他便不辞辛苦遍访名山大川,向仙家求长生不老药。最后在到达终南山时于山间影影绰绰地见到仙人的影子,那仙人说司马氏得国不正,故而求不得长生不老药。 愚郎问仙人何时能求得仙药,只见仙人虚指东方,说等两百年后凤凰化作人皇降临于世间,他的子孙后代是正统帝王,受命于天,才能求得不老药。 眼下正唱到第四曲,舞者为一男一女,男子面如削骨,鼻梁高挺,一双鹰目藏在深凹的眼眶之中。这是一名胡人男子,他生得无比锋利,既高且瘦,自头颅到髌骨均崎岖如怪石堆山,甚至有些叫人害怕。然而这么叫人害怕的人眼下却也只能穿着麻布衣服扮成愚郎,模仿着人类登山的姿势一边旋转一边抬高腿跳出一个个旋子。 他的舞动越来越快,越来越没有章法,就仿佛那不知是否存在的御医当真为了给皇帝找这长生不老药而逐渐疯狂。 在他那越发快速而强健的舞步中,一个舞姿曼妙,身影窈窕的女子在白帐之后显出婀娜的身影,音乐瞬间变得清缓而柔和,仿佛那愚郎终于来到了他梦寐以求的仙家之地。 愚郎的舞者仿佛祈祷一般跪向仙人的舞者,两人隔着一层透着影子的白纱对面起舞,一时间化为一场水乳交融、天人和睦的舞蹈。 周围响起一阵切切察察的笑声,似乎不少人就是为了这一场才等在这里这许久的。 在那旖旎而荒淫的舞蹈之中,仙人自始至终都不曾露面,她只是在那一层白纱之后摇晃着那楚王看了都要连连叫好的细软腰肢,尽力地用舞姿展现出柔媚与顺服、勾引与放浪的姿态。反而是那清晰可见的愚郎,成为了一个陪衬。 ——更确切地说,是成为了那些叫好之人的化身,他们已然与愚郎形神合一,仿佛自己也化身台上那男子,与女仙共赴云雨。 在那意味不明的畅快的笑之中,少年和李平阳却没有任何神态的变化,那句句话都厌弃俗人的少年此刻却没有什么神态的变化。 李平阳递给他一个裹着糖的麻花:“方才看不起这些俗人,眼下他们最俗的时候倒不骂了?” 少年吃着甜麻花,表情倒是缓和了不少:“此等人是何面目,早已能看清,又何须非要先观其丑恶嘴脸之甚,再做痛心疾首之状呢?这样等着他们暴露其面目,反而显得不真诚了,也就坏了道了。” “那你在看什么,这么仔细?” “看着这个舞蹈,我想起了一个人。” “谁?” “杨妃。” 李平阳没有说话,她撇着嘴角,神色晦暗:“说说呢?” “天下人不见杨妃面貌,却知杨妃美艳绝伦,天下人不识杨妃为人,却知杨妃荒淫无度。杨妃看似被一床白纱蒙在大明宫之中,其身其心却尽数被剖于天下人眼前。一如眼前这位女仙,虽不见其面貌,然而哪怕是目不识丁的市井小民,也能立即明白这出戏的用意。” 李平阳笑了起来:“用意?用意不过是满足私欲。女仙看似藏于纱后,实在赤裸于人前,愚郎看似舞蹈于人前,实则隐藏于幕后。多少事情都是这样的,或许这也是人道的规矩。” 少年转头看向李平阳,在他们面前已经跳到最后一首曲子。 女仙留下司马氏无道,历代君主不得善终的谶言,便转身飘然而去,最终在那无数百姓期待的目光中,她的歌声在曲调缥缈的音乐中传来,描述起太宗皇帝为玄鸟降生的传说,周遭便也想起一阵又一阵的叫好。 真是一出叫人回味悠长的表演,舞者在台上连连鞠躬,又摆了些西域新奇的手势供人取乐。李平阳上前丢了些铜钱算作打赏,转身朝少年笑了笑:“走吧,这演出也看完了,我们俩也该聊聊正事儿了,毕竟咱们见一趟也不容易。” 那少年拱手一拜,与李平阳有三分相似的脸上难得露出些笑容:“是,阿姊。” 第一百八十八章李颇黎 李白确算不上一个好父亲,他有过两任妻子,第一任妻子许氏年轻便因病去世,留下一双儿女,后来与鲁东一位林姓的女子生活过一段时间,那时候李平阳还小,也想不起来两人到底有没有成婚。只记得自己倒是与这名“林家络娘”共同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她生下一个孩子,小名天然,大名李颇黎,比李平阳小了不少。 那时候这位林家女子对儿女颇有些淡漠,她本性并不喜欢小孩,连自己的孩子也疏于教育,更毋宁说李平阳和李伯禽,当时李白还是风流的年纪,不知又跑去哪里挣功名仕途去了。 李颇黎成了爹娘都不管的孩子,李平阳没辙,只能把他带在自己身边,每日为他准备点吃喝用度的东西,还要负责给孩子启蒙。 然而李平阳是什么出生?她能做好启蒙吗? 她本就是道家出生的学问,儒家经典几乎都是现学现卖,倒是《道德经》《南华真经》之类的倒背如流。原本说起来,倘若这李颇黎是个天性驽钝的孩子,那么事情倒还有回旋的余地,大不了最后做个普通人罢了。 却没想到这李颇黎过目不忘天生聪慧,李平阳念一遍他就背一遍,还没换牙就已经将这些道家的真经几乎都烂熟于心。 长此以往,等到几个大人想起来这里还有三个孩子,已经六七岁的李颇黎俨然已经被养成了一个小道士,正在练习修仙飞升之法。 林家络娘本来是抱着高嫁的心思来的,谁曾想还没有飞黄腾达,自己儿子刚刚到了可以去学堂的年纪,却已经被前妻女儿养成一个神叨叨的废物。她对人生的诸多野心由此破灭,独自离开了这个家,甚至连自己的儿子也不曾带上。 李平阳对此一直有些难过。 比起后来洛阳那位只闻其人未见其面的宗氏,李平阳倒对这位林氏更加亲近。 她从来没有想过要把李颇黎养废,甚至她已经尽了自己的所有气力,然而她当时也不过十来岁的年纪,又能怎么办? 每个大人都有自己的盘算,三个孩子的衣食温饱尚且无人关心,更不要说什么教育学习之类的奢侈享受。 身子羸弱的李伯禽需要照顾,嗷嗷待哺的李颇黎需要人喂养,他们的父亲在洛阳做神仙,然而他们却只能在这里茫然地摸索着这个世界,撞得浑身都是伤。 李平阳从来不是自私自利的人,她自觉有责任照顾他们,只不过那种照顾也只是一个孩子能给予另外两个孩子的最多的引导,其前方是一片谁也不知结局的黑暗。 “你回去看过你的母亲了?”李平阳给李颇黎倒了一杯茶,“她身体可还好?” “尚且康健,外婆已经去世了,她有些孤单,问我是否愿意下山陪她一段时间。”李颇黎接过茶水,从包袱重摸出一把小匕首递给李平阳,“这是送给阿姊的。” 李平阳接过匕首拔出来看了看,很有些惊艳地瞪大了眼睛:“那你如何打算?” “母亲是我在尘世唯一的羁绊。是贫道白日飞升最后一道石阶……个人有个人的命理劫数,阿弟也应是时候去渡自己的最后一道劫难了。” 李平阳笑了笑:“你就直接说你想要去母亲榻前孝敬一段时间不就好了?何必说得这样弯弯绕绕的。” 李颇黎不满地扭头看了一眼李平阳,手上捻了一个三清指立于胸前:“福寿无量天尊,不是孝敬,是渡劫。” “孝敬父母有什么不好承认的?” “……就是渡劫,贫道将来飞升成仙,要斩断俗缘。” 见到自己的弟弟拧了眉头,李平阳知道是脾气上来了,不禁哈哈大笑,摆摆手就当自己投降了:“好好好,您好好飞升,上了界记得帮姐姐留个地仙的位置——你这宝贝从哪里找来的?这玄铁刺工艺精湛,不好搞吧?” 提到这个李颇黎有些得意:“送给阿姊的,肯定不会差。” “一把长剑、一把短刀,眼下再加上你这把铁刺,不错,自打我决定不随便杀人以来,收到的杀人利器越来越多了。” 姊弟俩相视一笑,李颇黎示意李平阳讲正事:“这次阿姊要我来帮忙到底是什么事情,眼下先把正事说明白了吧?” 李平阳点头,将这段时间的经历,以及和张峒道的经历都告诉了李颇黎,最后讲到最近梨香离奇死亡的命案:“根据我上次偷听到的结果,大理寺应该是想要顺着皇后娘娘的意思查下去,将此事定性为裴昭仪和太子合谋而做,其目的是杀了皇后保全东宫之位。” “然而,根据我秘密调查的结果来看,这一说法纯属是无稽之谈。梨香姑姑死后被人拔舌,死状极其诡异,且其尸身被存于大理寺之中,连妹妹桂香也不允许接近。虽然我还没想明白其目的到底为何,但是肯定不是错杀这么简单。” 李颇黎心里似乎有了些想法:“阿姊直说无妨。” “我怀疑,这件事情和和州那边的菜人有些联系。”李平阳将手臂搁在椅背上,“乌江县出了那么大的事情,县令老爷直接烧了新亡的县丞府邸,又烧了城中的白龙寺。这样肆无忌惮无法无天的行为却没有引起朝廷任何反应,甚至还默许卫虎那厮用剃度出家的办法躲去了沉重的责罚,其背后没有人庇护,我是不信的。” 李颇黎思考良久,犹豫问道:“但是阿姊,京中有人庇护和菜人已经传入大明宫是不一样的。我是相信有人纵容了这位卫虎县令的行为,只不过,如果说梨香姑姑的死当真和‘菜人交易’有关,再想到那些事情,那岂不是说皇后娘娘很可能已经开始食用菜人了吗?” “这可不是能随便揣摩的事情,依我看还是应该更加谨慎些才是。” 李平阳叹了一口气:“我最难想明白的就是这一点,孤证不立,梨香姑姑死得虽然蹊跷,但是到底和菜人交易有没有关系,我们还需要再找下一步的证据。” 第一百八十九章“好办法” 然而想要找到破局的办法,却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张峒道面对的困难也正是李平阳眼下为难的地方,他们都是管中窥豹的受害者。 张峒道能够借着身份摸清大明宫内的信息,但是有关梨香枉死的事情他却只能靠揣摩。而李平阳藏匿身份往来自在,早早弄清楚了梨香之死的真相,但是却不知道这一切到底有什么意义。 梨香之死就好像一棵丰茂的果树上挂了一颗干瘪的坏果。张峒道知道它的坏与果树相关,却不知它为何坏,李平阳知道它坏了,却不知它的坏与果树如何相关。 “如果能联系张峒道就好……”李平阳咬着指尖,有点烦闷地啧了一声,“也不知道这么多暗卫保护着什么玩意,看着都让人觉得火大。” “这宫女的死到底和乌江县菜人有没有关系啊?若是有关系,那不是完了吗?那就证明这‘菜人’的交易早早已经渗透到长安了。” 李颇黎神态漠然,他早已经超脱尘世,自在逍遥:“古往今来哪座皇宫里没几件见不得人的事情。为了长生也好,健康也罢,总得要做些见不得光的事情,都已经是俗世皇帝的既定规矩,这一点上我倒佩服汉高祖。” “他们长生不长生的我也不关心,但是上面纵容,下面便放肆,这些都是活生生的百姓的命填出来的。多纵容一日就又有人遭难……这我看不下去。” 李平阳说着,叹了一口气:“天然,你说修道到底为了什么呢?” 李颇黎对此极为笃定,手上捻了诀:“为了成仙。” 李平阳愣了愣,随即一笑,仰头摊在椅子上:“……不错不错,到也是个好去处。” “阿姊就是关心了太多不该关心的事情,所以那些孱弱的俗人才会一而再再而三仿佛杀不死的虫豸似的找上来。” “我母亲与阿姊非亲非故,阿姊本可以弃我不顾,但是却不忍心看我无人照管,最后反而落得被人怪罪。” 李颇黎神态有些冷漠,他一边说着,一边摆弄着手里的剑穗:“眼下这和州的百姓,长安的百姓又和阿姊有什么关系,他们相处吃是他们的事情,关我们什么事情。我们不曾食俸禄,不曾任官职,俗人害俗人的事情,与我等修道之人又有何关系?” “……” “阿姊,和州和你没有关系,长安更和你没有关系,天道无常,自有其理。天大的事情在天地自然之中不过是沧海一粟,他们各自自有其命理,阿姊何必为他们担心。” 李平阳不耐烦了,直接把他打断:“你到底是来帮我的还是来泄气的?我不喜欢听这些丧气话,你要不帮我自回你的终南山去做你的仙人去。” 李颇黎素来知道李平阳脾气,随即抬眼,语气乖顺些:“阿姊,兹事体大。弟弟只是觉得蹚这趟浑水没什么必要——你若是真喜欢张家那个小子,弟弟给你打晕了把他偷出来不就行了?何必弄这么复杂?” “……我有时候真怀疑,你这道德素养,真的能成仙吗?” “福生无量天尊,道法自然,天性不受拘束即为道,何必为俗理所拘束。” 李平阳笑了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张峒道不错——然而目的绝不是他。天然,我与你不同,我不信那些隐士的言说,有人在我面前受了伤,我就要护他,有人被旁人无端害了性命,我就要替他报仇。” “那些因果循环、冤冤相报,都是说给穿锦衣华服的人的。斗争与斡旋之中,不管是东风压倒了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了东风,都是小民最终受苦。所谓小民,不过是风中尘埃,由不得来也由不得去。我不信天为蜉蝣做主——所以我要为草芥求一个公道” “……做不到的。” “当然做不到,天都做不到公道,我怎么做到?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说得倒是好听。现实是,天地叫狂风扯尘埃,天地叫蜉蝣随流水,天地站在哪边,你我都明白。” “但是我还可以见一个帮一个,纵使帮不了所有人,只要我这一生帮一粒蜉蝣止过流水,我便算胜天一筹。” 李平阳伸手直直地指向天,笑得格外恣意洒脱:“天做不到,我李平阳,做到了。” “天然,你知道我为何做这些了吧?” “不为其他,你有你的修行,我也有我的。” 屋内一时一片寂静,片刻后李颇黎不由得笑了起来:“阿姊,真不愧是阿姊。算了,既然是阿姊的道,那弟弟当然要奉陪到底,此后绝无丧气之言。” 李平阳点点头,伸手拍了拍他的胳膊,语气轻松不少:“不要说这么决绝,我在这世上还没玩够呢,可不打算把命留在长安。咱们过一趟浑水,然后拍拍屁股走人,留下他们惊惶莫测去,这目的也就达到了。” “这么说,阿姊已经有大概的计划了?” 李平阳点点头:“虽然具体操作尚不可知,尤其是这大明宫和吃人之间有什么干系,还要调查,但是具体做什么我的确已经有了计划。” “我们是民,更不好听一些,是两个连户籍也没有的流民。没有人会在意我们这米粒大的虫子,也自然不会有人特别去观察我们,这也正是计划的关键。只有利用好这个身份,我们才能震慑皇宫,全身而退。” 李颇黎点点头。 “为了保持这个身份,我们眼下做的所有调查,都应该在暗中进行,绝对不可暴露自身。”李平阳叹了一口气,“父亲在长安未曾没有熟人,而我也姑且算认识张峒道。但是他们身边保不准就藏着宫里的眼线,所以我们不能主动联系他们。” “阿姊的意思是,我们悄悄查案,查出真相后……?” “我打算把查出的真相递给张峒道,他是皇后的侄儿,可以利用亲情之便私下先做询问,倘若宫中人能被这白纸黑字吓住了,你我也不必出手,他们自会收敛。” “倘若没有呢?” “那便威慑他们。” “如何威慑?” 李平阳转过头,摆着手指算了算:“先查案,查出谁在中间作妖,若是朝廷不肯审问,那咱们也按照人道的规矩给他们点教训,不过,这次得按照儒家的规矩威慑——先吓主子,再吓臣子,先吓老子,再吓儿子。” 第一百九十章找眼睛 两个人脑子里都冒出了同一个人名。 李颇黎愣了一会,随即扒住桌沿,眼里说不上是恐惧还是兴奋,居然闪着些光:“你要拿那个人做点文章?” 李平阳给了个讳莫如深的表情:“——但是眼下讨论那些为时尚早,最要紧的是我们眼下得先弄明白,宫里这位梨香姑姑的死和‘菜人’的交易到底有没有关系。只是眼下线索只有梨香姑姑的尸体,还是不够。” 李颇黎见李平阳此事还未下定夺,也不多讨论,反正他们看整个大明宫已经仿佛是一台大瓮,至于捉哪只鳖,都是好商量的。 眼下最重要的,还是确认清楚鳖到底吃没吃肉,吃了肉才是定罪,纵使没有司法衙门看着,这事情做起来也才问心无愧。 李颇黎抱着胳膊继续嘀咕:“线索有两条,一条是阿姊在和州所见所闻,卫虎犯下那么大的事情,消息由张皇后的侄儿张峒道亲自派密探送入宫中,最后却依旧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连火烧白龙庙和高家的罪名都没有依照律法处置。” “这包庇卫虎的意思已经是昭然若揭了。” 李平阳点点头:“这第二条证据就是梨香姑姑的尸体被藏于大理寺,不允许家人带回,其口舌被割下,不知所踪。这一番隐瞒,背后必然有文章。” “这第一条咱们走不通,大理寺卷宗堆积如山,我们也不知道御批的旨意到底藏在哪里,而且眼下已经到了十月,八月的卷宗也不知道到底归没归档,到时候进去摸黑看书柜,可真是瞎了眼了。依我看,这可比找一具尸体难办多了,还是先别想为好。” “那就还是一条,把梨香的案子查下去,查出这个宫女的死到底和吃人有没有关系,只要查明白这一点,那么其他自然明了。” 暂时搁乌江县的种种事端,专注眼下这离奇的深宫命案,这便是李平阳的打算。 然而梨香虽然在皇后身边做事,但是她家人除了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桂香,再无旁人,其他线索一概没有,估计就是真去皇后宫中查,也查不出太多所以然。总不能摸黑在宫里找一条未知还在不在的舌头。 李平阳手插着腰,来回走了好些圈,有些头疼地叹了一口气:“如果有办法能让死人开口说话就好了,咱们直接问问那位梨香姑娘,那就好办多了。” 李颇黎倒不是喜欢思考的人,乐得看李平阳头疼脑热,还有闲情雅致在一旁打趣:“纵使是死人复生只怕也不行,阿姊不是说了吗?那位梨香姑姑的舌头不见了,就是死而复生,一个没了舌头的人,要怎么说话啊?” “舌头……” 李平阳忽然抬起头,扭脸看着李颇黎:“舌头!” “舌头怎么了?” “不应该只有一条舌头啊?怎么会单单只有一条舌头呢?” 李颇黎有些不解地歪着头,片刻后忽然明白了李平阳话里的意思:“目、耳、口、鼻、舌。皇家可不是那节俭过日子的人家,单单挑了一条舌头肯定有问题!” 李平阳点点头:“按照咱们以往见到的那些歪门邪术,哪里有单单只取了一条舌头的道理?这种邪术想要给自己立威,靠的全是人血人命,这代价太轻了,不像是皇家的做派。” “所以,如果梨香姑姑的舌头被人取走了,那么很可能还有另外几位宫女姑姑的眼睛,耳朵,鼻骨也被人取走了?” 李平阳点点头:“你我入夜后再去一趟大理寺,找找尸体中间有没有类似的。” 是夜,狂风大作。 “俗人之臭,何其恶也。”李颇黎捂着一块帕子,颇有些娇滴滴地翻看着一具一具尸体,“唉,都是些看不开的俗人,瞧着实在可怜啊。” “好好看看吧,别给看漏了。”李平阳一排一排顺着查过去。 两人就这么看过去,一排一排大约走了半个时辰,忽然,李平阳在一片发黑的木板前面停了下来,她拎着麻布的手悬在空中:“有了。” 在那白布之下,躺着一具穿宫服的女尸,她双耳处只残留着两个月牙状的伤痕,显然耳朵已经被人割去。 李平阳手指拈了一下伤口,随即判断道:“是活着的时候割下来的,后来被勒死。” “耳,找到了。” 姊弟平静地对视了一眼,李平阳放下手里的麻布,继续往前找去。 李颇黎在身后,从麻布下拾起那宫女的手,在她手心画了一个符咒:“福生无量天尊。” 他们沿着那由尸体围出来的夹道继续找着,李颇黎在真正找到了证据后反而谨慎起来,甚至回去将麻布都盖好了防止被发现:“这里躺着的都是不好破的案子,一个木板一桩,看过去居然有那么多。” “这还是能躺上木板的都已经是好的了。”李平阳却不在意,她入世比李颇黎深,许多事情早已见怪不怪,“有些事情就是这样,不能处置,一时又得不到命令销毁,便随便找个地方摆起来积灰。等着总有改朝换代任期结束的时候,到放不下的那天做事的出事的都死得干干净净了,到时候再一并清扫。” “百姓常说入土为安,在这里这些尸体,几十年悬在一块木板上,上天无门遁地无能。真是死了也受罪。” 两人就这么走了一段,不远,比起从梨香到那被割去双耳的姑姑要近得多。 “这次是鼻骨……你不要看了,都是姑娘家的,应当尊重些。”李平阳说着,自己把麻布盖了回去。 猜到和真正看到不一样。 她脸色有些冷,声音里偷着些引而不发的愤怒:“嘴唇不好取下,很可能就跟舌头合为一物。但是眼睛一定会有。再往前面看看。” 两人又这么找了一排,终于在角落里找到了一具被剜去双目的女尸。她依旧是宫女的打扮,依旧是二十岁上下的年纪,虽然尸身已经干瘪,依旧能看出秀丽的线条。而且从其衣服上的花纹与头上的发饰来看,甚至比梨香都更加繁复华丽。 “从衣饰来看,这位可能是内廷的女官。” 第一百九十一章范芜(上) 大唐的内廷女官素来是出了名的德才兼备,更不用说还出过公孙女相这样的不世之材。 女官虽在内廷,然而却依旧能掌握有不少的权势,尽管自太上皇继位以来,对朝中女官势力多有打压,眼下大半女官已经与宫中寻常仆役侍从没有区别,然而,这已经起势的势力不是一朝一代想削去就能削干净的。 就如同以科举代替家臣近二百年还尚未断绝,女官是多少野心勃勃的女子盯着的地方,是多少家中养着野心勃勃女儿的大户人家盯着的出路。 这样已经成型的河道要想废除,只能徐徐图之,不可瞬间收紧。 朝中的一般宫女可能尚且难以查清出处,但是女官的档案可以说一一记录在案,大多也是京中不错人家的姑娘,只要顺着其官衔找下去,必然能找到线索。 李平阳俯身嗅了嗅:“身上有药香。” 她又拾起那女子的手,那纤细的手指已经近乎干枯,浮出灰败的颜色:“指腹和虎口处都生着茧,指甲修剪得很细致,是干活的职位。” “像是尚食局的司药女官?” 李颇黎对于分辨其身份没有太多兴趣,倒是好奇了另一件事情:“这女子都已经去世这些日子,经历了炎炎酷暑,到底如何保持住这个状态呢?” “除了瘦了一圈,居然半点腐败都没有。” 李平阳回了一句,在其衣服上看到一些白色的仿佛霜降的痕迹:“应该有人做了处理。刚刚两位姑姑的尸体也是如此,只有最近去世的梨香姑姑未曾处理。” 她捻着那一点白色的结晶举起来,有点好奇地看了看:“这是什么?” 李颇黎想了想,手指在那女官衣服上划了一下,用舌尖轻轻一沾。 “哎,你怎么什么都往嘴里放!” 李颇黎却不在意,把手指伸出来:“咸的,是粗盐!” 李平阳有些嫌弃地瞟了弟弟一眼,拈了拈手心里的盐粒:“原来如此,这才是维持尸身不腐的方法。不过这也就证明,不是天见可怜,而是有人别有用心地对这几具尸体做了处理,维持他们的状态。” “说起来,大理寺那边跟桂香说的是,等审案结束后,要将梨香姑姑的尸身火化。” 李颇黎抵着下巴,神态颇有几分讳莫如深:“他们不是在查案,我看他们早就坐实了案子要如何断,眼下所谓查案,不过是拖延时间找借口。” “眼、耳、鼻、舌……如今看来我们的判断就是不错的,他们确实是听信了某种邪术。我想也是因为那邪术的缘故,这几具尸体才至今没有处理。” “能信邪术的人好办,能信这种东西意味着心里弱,经不起吓。”李颇黎掀开白布看了看脚上的鞋子,“这位姑姑穿的是长安城那家叫‘昌兴坊’的绸缎庄子做的。她家里有钱给她做衣服,那也证明家里应当颇为宠爱。” “阿姊的意思是,咱们顺着这条线查一查?” 李平阳点点头:“咱们去找找这位姑姑的来处,查查看有没有消息。” 长安城最近分外不太平。 这种不安分是自李氏回到大明宫就开始的风雨飘摇,是满城人人自危,等着看天尊斗法的惶惶终日。然而,这种大局势下的波谲云诡对于长安城的率更寺镂刻博士范裕一家来说却似乎已经不那么重要。 范裕年五十一,夫妻虽然恩爱却多年未有子嗣,至而立之年方才求得一个女儿,夫妻对此女很是疼爱,不知如何呵护才好。最后取名范芜,有杂草之意,旨在求告上天:我家只有一个贱如草芥的女儿,求诸天神佛不要为难,保佑她平平安安。 然而这范芜却既非草芥,更不是“凡物”。她天资聪颖,过目不忘,十岁不到便开始向尙药局的太医学习药理,后来被选入宫中尚食局,成为司药女官,从前服侍杨妃,如今则改为服侍皇后娘娘。 这样仿佛天上掉下来一般的女儿,既是范家二老的骄傲,也是他们唯一的牵挂。 可是眼下,他们唯一的牵挂,却不明不白地死在了宫中。 传出的消息是,女官范芜弄丢了皇后专呈太上皇的千年人参,事后害怕担责任,故而投水自杀。眼下那柱千年的人参仍旧没有踪影,而范芜的尸体依旧摆放在大理寺不知哪间屋子里。 范裕摇摇晃晃地拄着拐,从大理寺往家的方向走,路上瞧见了个熟人,两人却不敢说话,只错开眼神微微点点头。 那人家里也有个闺女。 范裕忽然这样想,他那专司时辰的好记性最近总是昏昏沉沉的,时不时就会猛然想起些从前不曾在意的事情,也经常地忘记了些应该记住的事情。 那人家里的闺女是去年出嫁的,给他们分了些糖果子和鸡蛋,据说是嫁给一个秀才的儿子,不是很有出息,然而看着本分。今年四月的时候似乎生了个孩子,那位同僚又是很高兴,发了些礼物给他们。 范裕想着,心里涌起无限的酸楚。 他掰着手指头算着女儿的年纪,又不自觉地看着街上来来去去的年轻女子,想着哪一个更像是女儿的模样。 但是看来看去,最终又是一张张陌生的脸。 范裕低下头,拄着拐继续缓慢地往前走。 他本在长安有一处小院,只是女儿出了事情后夫人便一病不起,长安不好养病,他们便搬到城外的祖屋里面。 祖屋的南面有一座四四方方不过只够一人站立其中的土地庙,范裕每次从大理寺无功而返回来,都要来庙前面拜一拜。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拜什么,求什么,只是拜一拜心里好歹定一些,再编些无望的漂亮话回去让病榻上的妻子高兴些。 然而,今日却不同以往,门口地上坐着一个乞讨的姑娘。 那乞丐手里持一根瘸了头的木杖,衣着单薄地坐在地上,见到范裕来了,颤颤巍巍地抖了抖面前的钵盂,喊了起来:“大慈大悲的大老爷,赏一口饭吃吃吧。” 第一百九十二章范芜(下) 换做是以往,范裕并非乐善好施之人,多是不会管这种闲事的。 然而眼前的女子,虽然五官藏在蓬乱的发丝之中,体态身形却仿佛当真和范芜极其相似。 范裕心里一阵难受,不由得蹲下身问道:“你是哪里来的?可是受了灾?”他上上下下打量着那女子身上的流民打扮,“你尚且年轻,还有着一把力气,若是一时遭了难,我送你些钱物,你去置办身干净的衣裳。” 那女子无有回应,只靠在墙边,仿佛一尊塑像一般。 范裕看着有些心急,从怀里掏出钱袋,也不看里面的钱有多少,只一股脑连着绣囊一起塞在那女子手里:“你一个女子,更要活得有些尊严。长安城有的是缺人的地方,你拿着这些钱去谋个生计,不要这样乞讨度日。” 这位做了三十年微末小官的书生说完,才发现自己的教诲有些碎碎叨叨,但是话已经开口,他又止不住,说着,居然有些眼眶发酸:“你还年轻,还有许多机会,光阴如此可贵,在这世道能平安活着已经不容易了。可不要辜负老天的心意啊!” 那女子这才动了动嘴角,仿佛从雕塑成了人似的,她杂草似的头发下面似乎藏着一对如野兽一般锐利的眼睛,正在上下观察着范裕。 范裕本能地觉得仿佛有些不对劲,却说不出所以然,仿佛被那探究的眼神瞬间扯回了理智,警惕地后退了半步:“你,你是何人?” 那流民一样的女子从墙根缓缓站起身,只不是一个起身的功夫,那女子居然忽得挺拔起来,她起身的姿态优雅而有力,不像是人,倒像是一棵从土地里被瞬间拔起的参天大树。 “你,你到底是何人?” 李平阳颠了颠手里的钱袋子,有些可惜地瞟一眼,总归还是走到范裕面前,将绣囊又按在他的手里,脸上露出一抹讳莫如深的笑:“范老爷心善,怜恤我这无名无姓的可怜人。” “某无以为报,只有一事相告,权作报答。” “世上从没有千年的人参,纵使有,只能活百年的人也承担不起千年的福分。莫须有之孝生莫须有之物,莫须有之物生莫须有之罪……令爱,含冤而死。” 范裕一瞬间吓得跌坐在地,手里的绣囊也落在泥土之中,他颤颤巍巍指着李平阳,半天喘不上气,只是半张着嘴,不断吸气,却不见出气地急促呼吸着。 他的反应并不在李平阳预料之外,一个恪守本分五十年的微末小官,听到这番话本就是应当如此的。李平阳蹲下身,望着那指向自己的手指,那手指仿佛饱含着无限怒气,颤抖着一直指向她。 然而,无论那怒意如何让手指颤抖,范裕的嘴唇间却始终未曾吐出一字辩驳,对无德之言的愤怒在沉默中变得极其苍白。 李平阳心里有底了:“我乃是钟南山修道之人,见长安上空有灾云密布,来解除人间灾厄。你若还想知道范芜死去的真相,便引本仙去府上详谈。” 范家有一个小院,屋内有一间正厅,一间卧房。 卧房挂着一把锁,李平阳走过时候听见其中沉重的呼吸声,不由得慢下脚步,向内探望去。范裕弓着身子一声叹气:“小女走后,大理寺上门问罪,说小女是畏罪自杀。家妻自此身体便一落千丈,这才几个月已经卧病不起了。” 李平阳没说话,只是默默地看了一眼那黑洞洞的房间,里面还在不断传出昏昏沉沉的喘气声,每一声都透着日薄西山的沉重。 两人走到正厅之内,那正厅四面光秃秃的,除了桌椅再无其他装饰。 范裕走到角落里面寻找了许久,才端上一碟已经软烂的麻花,以及一壶不知道搁了多久的凉茶:“眼下家妻唯一的念想就是想要快点看到小女回家,为她入殓下葬。就是多亏了还有这个念头,她才能撑着一口气到现在。” 李平阳望着这一片干净,除了灰尘再无旁物的屋子,一时之间居然陷入无话可说的沉默之中。 这沉默一半来自亲眼目睹老年丧女夫妻所见的触目惊心,另一半则来自预估着此番要无功而返的灰心丧气。 这样一对连明天是不是还能好好撑着活下去都未可知的老人,又能知道多少关于宫闱的内幕呢? 不过到底找过来不容易,李平阳还是打算碰碰运气。 “我就是专程找你们来的,去了城里,发现你们的宅子被变卖了。虽然打听到些消息说是老夫人伤心过度,你们搬回祖宅,但是内情应当没有那么简单吧?” 范裕虽然伤心,却尚且存着理智,多年底层官场的经验本能地让他保持了沉默。 李平阳见他不说话,也不着急,端起发臭的茶喝了一口:“大理寺既然定下范姑娘的罪名是畏罪自杀,其缘由在皇后献给太上皇的一株千年人参,那么人参失窃,纵使范姑姑已经死去,他们也不会善罢甘休的。” “他们做事的姿态我知道,不扒一层皮,是出不来的。” 范裕没有说话,只是眼神动摇,许久后叹了一口气,露出些委屈的神态:“房子留在那里干什么呢?反正女儿也没有了,那一个空荡荡的院子又有什么用?” 范裕犹豫了许久,终于把最想问的问题问了出来:“姑娘,你刚刚说,小女不是畏罪自杀,而是被冤枉的?” “……一株千年人参丢了,倘若当真是范芜姑姑做的,怎么可能让您二老只是离开长安这么简单?正是因为这都是托词,你们眼下才能好好地活着。” 这话说得有几分含糊,范裕反倒没有那么笃定了,低下头捋过胡须:“天恩浩荡,体恤我与妻子骤然失女,才未曾多加责罚。这倒是没有什么奇怪的,也不能做什么凭证。大理寺做事向来公正,我虽爱女心切,也不至于妄加揣测。” 李平阳素来有些不会说话,眼见面前老人不大相信自己了,她反而着急起来,心里不断嘀咕着要怎么说服对方,争取多套一些消息。 第一百九十三章药谱(上) 忽然,李平阳想到了什么,便随即说道:“范老爷,你至今还没有看过范芜姑姑的尸首吧?大理寺说的应当是涉及案件性质严重,需要等宫里调查结束吧?” 她这话说得倒是聪明些,可惜刚刚开头说错了,眼下范裕有些不信,自然多了几分防备。 这弄得李平阳很是为难,最后挠着头发干脆放弃了,竹筒倒豆子一样一股脑倒了出来:“我见过范芜姑姑的尸体。她的眼睛被剜去了,身体也做了防止腐败的处理,另外还有几位宫女各自被剜去口舌、鼻骨、耳朵。” “这死状格外诡异,根本不是自杀。” 李平阳眼神笃定地盯着范裕:“这些,应当没有人告诉过你吧?” 范裕一阵战栗,随即低下头,也不知是因为痛苦还是恐惧,竟然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我本来应该带一两件证物给范大人,但是大理寺戒备森严,我不想让他们知道已经有人见过这几具宫中女官侍女的尸体,发现了其中的秘密,所以最终什么都没有带出来。” “但是我也记得一些东西,尤其是范芜姑姑的一双鞋——那双鞋我看的第一眼就知道是家里找店铺做的,而且是长安百姓人家能买得起的最好的店铺做的。绣样是专门定的,鞋子上面绣着浅粉色的芍药花,样式素雅,一看就知道是督促着下了功夫做出来的。” 范裕越听越惊心,听到此处竟然不觉失态地喊了起来:“那是小女的鞋!那是小女的鞋!因小女是暮春时节出生,家妻就喜欢在她所有衣服上都绣上芍药。那就是小女的鞋!” 见他总算有了几分相信,李平阳松了一口气,目光无意间瞟到窗外,话语在嘴边愣了一瞬,便忽而提高些声音:“眼下范芜姑姑已经枉死,这事儿饶是神仙也改不了了。但是你身为人父,还有一件事情可以为你枉死的女儿做的。” 范裕此时已经完全相信了李平阳,闻言连忙问道:“什么事情?” “你还能查清楚到底是谁害死了范芜姑姑,你还能为女儿讨回一个身后的公道。” 这话仿佛一记重锤,吓得范裕一个哆嗦。 他隐约察觉这个话题似乎有些危险,似乎会让他们置身险境。但是那背后的诱惑又是那么巨大且直接——为女儿讨回公道,自己那引以为豪的女儿,从不是一个会畏罪自杀的小人。 范裕被一种莫名的冲动驱使着,抬起双手扶住桌沿,语气哆哆嗦嗦地问道:“姑娘,神仙娘娘,你要我如何做?” 李平阳知道这是老实了一辈子的人,只能问,不好用,随即摆摆手:“我不要你做别的,我只要你将范芜姑姑这几年回来说起的宫里的事情一一告诉我就好。这些遇害的宫女和女官中,范芜姑姑地位最高,遇害最早,她被选中多半是有些什么原因。” “你只管说,无论什么都可以,微末的线索也不要吝啬,说不定有些就是关键所在。我能掌握多少信息,就全部拜托您了。” 范裕愣了愣神,即刻努力回想了起来:“……小女今年是二十五岁,她十六岁便进入了后宫,十九岁就已经坐上了司药女官,很是出息。” “那是,长安沦陷的前一年?” 范裕戚戚然地点点头:“长安沦陷之时,我们家还算幸运,都没有被打散。当时因为皇庭内乱,宫中多数人都是四散逃命,小女及早跑回家中,我们一块投奔了亲戚,这才多过几年。前几年皇上总算回来了,重新开始召回当时四处逃命去的宫人,小女这才回到宫中当差。”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两年前的端午前后。” 李平阳低头算了算时间,没算出太多所以然来:“那范芜姑姑有没有说起这次她回去之后,宫中有什么变化?” 范裕回忆了许久,还是摇摇头:“这倒不曾,只是回来感慨过许多次,说许多故人不在了,她心里似乎很难受。” “那些跟随皇室一路逃亡的女子,多半是家中无有庇佑之人,宫中的女子本就体弱,加上路上颠沛流离,又多有恶徒觊觎,其悲惨可想而知。” 这段故事李平阳在乌江县已经听过了一次,再听到依旧觉得很是唏嘘心痛。 范裕叹了一口气:“故人不在,她们那些女子一同研究多时的那本药谱也不见了。” 这话倒是引起了李平阳的注意:“药谱?什么药谱?” 说起这个药谱,范裕凄苦的脸上却浮起一抹骄傲的神色:“我家女儿,别看只是个女官,本事可不输那些御医。当年长安之变前,西域曾经来送过一些草药,当时说是给女子服用的,就交给了她们来研究。” “似乎后来研究出一本药谱,但是并没有完全写完,后来各自逃命去,药谱也就失散在战乱之中了——小女最初是很兴致昂扬的,不过后来不怎么提了。这次回到宫中做事,我曾经还问过她要不要将那本药谱重新编写看看。” “她怎么说?” 范裕有些困惑地叹了一口气:“我本来以为她会很有些斗志的,但是没想到她却告诉我说这个药谱是个坏东西,里面记录的那种药是邪祟,能够毁在长安的大火之中大概是最好的。她已经不愿意继续去想那本药谱的事情了。” 李平阳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她真这么说?” 范裕点点头:“千真万确——她还嘱咐我和她娘,这事儿不能往外说。我之前也没和旁人说过,眼下她也不在了,才敢和您说说。” “那种药……”李平阳忽然感到一阵不寒而栗,一个诡谲的猜想出现在她的脑中。 “范大人,可否请您多告诉在下一些关于那种药的事情?” 范裕神情有些焦急为难:“我也就知道这么多,毕竟是宫里的事情,她又讳莫如深的,我哪里去知道些细节呢?” “那种药草叫百花杀。” 一个有些沙哑的声音忽然从门外传来。 第一百九十四章药谱(下) 范裕的神色有些惊讶,李平阳却没有半点意外,平静地看向门口那位早早便开始偷听的范裕的妻子,起身行礼:“见过凡夫人,某有礼了。” 范裕的妻子白氏瞪着一对昏沉的眼睛,有些呆板地盯着李平阳,她发丝大约许久没有好好梳理过蓬乱的灰白头发仿佛秋后苇草似的散在鬓角额边。她颤颤巍巍地走进来,一双仿佛粗石子似的眼睛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李平阳。 “我的女儿是冤死的。” “我的女儿是被人害死的。” 她呓语一般重复着,伸手抓住了李平阳的手腕,那是一对枯瘦到仿佛只剩下一折就断的骨架的嶙峋且苍老的手:“我女儿是被人杀的。” 李平阳没有说话,也没有抽回手,只是等待着这个几乎疯癫的妇人还能说出些什么。 只见范裕的妻子瞪圆的眼睛里生出毫无生机的活力,仿佛是已死之人还不知自己已死的狂欢一般:“你,是第一个承认这件事情的人。所以你是好的,你一定是值得托付的,对不对?” 李平阳一时沉默,倒是范裕有些害怕地站起身,指着妻子怒叱道:“你出来干什么?不要发了癔让人家看着丢人!” 范裕的夫人却没有回答,她眼里只剩下坐在堂上的李平阳,挪着步子一边走一边嘀咕:“你是不是来帮我们的?你是不是乖乖的朋友?” 李平阳不动声色,只是站起身回答:“我是来帮范芜姑姑报仇的。” 范裕着急地出了一脑门的汗,半是哀求半是恳切地拽着妻子的衣袖:“你快点回去休息吧……这里面的事情你知道什么啊!不要再说了哇!” 那半疯癫的夫人瞪着眼睛望向李平阳,眼里是一片昏聩的雾霭迷蒙:“你说你是帮乖乖报仇的。那你说,是谁杀了我家乖乖?” 李平阳许久没有说话,那女人的眼睛仿佛一对贪婪的兽瞳,紧紧地盯着她,像是等待着那即将从她口中跳出的猎物。 “是圣上,是皇后,是他们杀了范芜姑姑。” 刹那,屋内陷入一阵沉默。 良久,那疯癫的女人发出一阵吃吃的笑声,而那笑声仿佛惊醒一旁的丈夫,他苍白的脸上露出惊恐的神色,随即摆摆头:“不,不能这么说!不是的!” 妻子没有顾及丈夫的恐惧,伸手拉住了李平阳,目光里透着喜悦:“你是来帮我的,我知道了,只有来帮我的人才知道这个答案。” “——你是第一个,是乖乖让你来伸冤的!” 她兴奋地压低声音,从怀里掏出几张泛黄的纸塞在李平阳手里:“这个乖乖留给我的,她说,万一有一天她有一个好歹,就把这几张纸给靠得住的人。她说他们不会放过她的,只要她出事了,这几张纸就是原因。” “你靠得住,所以我给你!” 范裕有点惊讶:“这是什么东西!” 他随即转过头望着自己的妻子:“什么时候给你的,为什么我都不知道?” 那有些疯癫的妇人低头嘟嘟囔囔,却说不清楚话,只是固执地把纸塞在李平阳手里:“这是我女儿,我唯一的女儿,你要保护好她,听到没有?” 李平阳点点头,随即打开那几张纸。 在看清楚上面的内容之后,她不由得脑子轰一声,仿佛炸开了一般。 她手上一共有三张纸,其中第一张与第二张是极其简略的药方,而第三张纸则焦急而匆忙地写着一封信。 第一张纸详细地介绍了一种从西域传入的草药,生长在沙漠之中,取其茎秆晒干研磨成分,因为花型纤细,花茎汁液呈现嫣红色,从前未在宫内药理典籍中见此类记载,故暂时取汉文名为“百花杀”。 第二张纸则介绍了这种“百花杀”的三种服用方式。 第一种服用方式是将百花杀的粉末和猪油一同熬煮,熬煮两个时辰以上会闻到类似桂花香气的味道,此时汤底呈现乳白色,可以佐以海盐和胡椒,作为日常饮食。这样的食用方式不仅味道鲜美,还有延缓衰老、强身健体等功效。 第二种服用方式则是将百花杀的粉末与清水一同煎煮,煎煮时间为一个时辰以上,需要更换两次水,如此能够得到一种与绿茶茶汤颜色相近的汤药。味微苦清冽,入口顺滑。这种做法得到的汤药有定气安神,固本培元的功效,睡前服用还可以助眠。 第三种服用方式则是以“百花杀”的药汤送服“乌参丸”,两种药品同时服用之后会瞬间陷入昏厥,时间大约为一个时辰,可以在必要时替代麻沸散,减轻病人的疼痛。 李平阳望着三种服用方式,眉头越皱越深:“第一种做法不就是,将百花杀作为‘菜人’的药引,做出来的那些粉妆玉骨汤之类的菜吗?第二种做法是,是杜老爷死的时候一定要喝的用无根水熬的药。” 她颇有些心乱如麻,看着面前那些文字,似乎感觉隐隐中有一张大网将这一切铺天盖地地笼罩在其中:“第三种,瞬间昏厥。那不就是崔无命面具里的黑色粉末和那成分不明的西域传过去的茶水吗?” 在心慌之中,李平阳匆忙扫过前两张纸,飞快地打开了最后一张。 “不能继续研究百花杀了!这是一种毒药,不能继续吃下去了。吃下去的人都已经开始上瘾,越吃就会越想吃,谁也停不下来,连我也一样。” “那些效果都是假的,都是一时的,这根本不是什么有百利而无一害的神草!最终所有的好处都会成倍地反噬回去,所有人都开始上瘾了,都离不开这种药了。” “怎么办,他们都已经开始服用这些药了,不会有人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去提醒的。” “不要相信这种药,不要相信!一定要阻止他们继续吃下去!我要去找娘娘了。” “娘,把这张纸交给她!” 李平阳的目光落在最后一句:“一定要把纸交给她……这个‘她’是谁啊?” 范芜的母亲眼神中带着些许讷然与疯狂:“她就是你啊,你是唯一知道乖乖被冤死的人,她就是你啊。” 第一百九十五章范家夫妻 李平阳坐下来,将几张纸仔细地收起来。 范裕从一开始的悲伤愤慨,似乎一点点地清醒冷静下来,他下意识伸手似乎想要阻止李平阳将那几张纸塞在怀里:“这……” 李平阳瞟了他一眼,也不犹豫:“这些信息事关重大,留在你们这里反而不安全。今后倘若有人问起来,你们就咬死了范芜姑姑从不回家说宫里的事情,这样才能保全性命。” 范裕惶恐地点点头,随即期期艾艾地问道:“真的是皇后娘娘杀了小女?” 李平阳没有回答,只是低头做整理着衣服的褶皱。 许久,也不知范裕想了什么,也不知道他到底想到了什么,走上前有些忧心地嘀咕了一句:“姑娘,你家里也是有父母的,万事不要冲动啊!” 这句话说得真切,李平阳听后心里微微发酸,随即点点头:“老丈,晚辈想要知道,范芜姑姑是几月份失踪的?” “七月头的样子,算起来也有三四个月了。” 李平阳思索片刻,走到范芜的母亲身前,先行一礼才问道:“这些信纸,范芜姑姑是何时给您的,您可还记得?” “端午,是今年端午的时候,那是乖乖最后一次回家,后来她就不见了。”范芜的娘亲却仿佛忽然间正常了不少,语言清晰,吐字清晰,“当时乖乖给我的是一个信封,她叮嘱我一定不可以拆开,要等着你来,等你来了之后把信封交给你。” “我最开始也是老老实实听着话的,但是宫里来人说乖乖畏罪自杀,我就把信封拆开了。”那妇人低下头啜泣起来。 “我想知道,想知道信里面是不是写了谁害死我的乖乖的,但是没有,这上面的内容我都看不懂,我不知道是谁弄死了乖乖……” 那妇人神态哀恸,闭上眼掉着眼泪小声喃喃:“我辜负了乖乖,我明明答应了她不要打开的,但是我还是擅自打开了这封信。是我对不起我家乖乖……” 李平阳没有说话,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安慰眼前人,只能走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 她走到范裕身前,那老人依旧呆立在原地,神态带着几分怅然。见到李平阳朝他走来,勉强提起一个笑容:“……最后,最后,小女还是相信她的娘亲多过我这个父亲啊。” 李平阳在怀里摸了摸,掏出一个红布的包:“世界上没有什么千年的人参,即使生长着,对于只有百年寿命的人也没有什么多余的益处。这是一株五十年的野山参,药效应当很好,留给你们——不管是煮水喝还是含服都能强身健体。” 范裕一愣,连忙推脱:“这,这怎么可以呢?这东西多么贵重我是知道的,神仙姑娘你留着自己吃吧。我们这样的垂暮之人,何必浪费这些名贵东西?” 话语间的沧桑听得李平阳心里一阵酸楚,再抬起头来,看到两个苍老的身影就这么靠在一起,相互扶持着,也不知道还能这样摇摇欲坠坚持多久。 “这不是我要送给你们的。” 她缓慢地开口了,郑重其事地将那裹着名贵野山参的红包袱放在桌上:“二十四楼天外天,我自归来云与海,不识人间千万面,只怜幽魂空对月。我也想不到这许多,你们的康健平安在这苍茫人世间,不过是沧海一粟。” 她做过无数次这种装神弄鬼的戏码,这一次也是一样:“这天下唯有一个人,唯有一个人,对她而言你们生活得好与不好是举重若轻的,是十分重要的,你们知道是谁吗?” 那两位老人半刻不曾言语,最终目光一点点带着惊讶亮了起来。 “一个司药女官,与父母阴阳相隔,看着你们因为失去爱女,生活困顿而无法继续……她心中的痛苦,你们是否能够体会呢?” 此刻,范家夫人的反应倒是更快,她飞快地往前踉跄两步,又带着些胆怯忽然收住了脚步,神态惊异又带着惶恐:“你是说,你是说?” “福寿无量天尊,”李平阳手上捻了一个往生决,神态平静安宁,眉眼间透出几分不近人情的慈悲,“范芜精通药理,心性干净,斗母天尊怜恤其遭歹人所害,引介为西王母侍女,看管云梦泽珍禽异兽。” “这株仙草取自昆仑雪山,乃是天女托我带给二位,望二位保全身体。” 两位老人对视一眼,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眉间那沉郁数月的阴霾被一种将信将疑的迷惑取代:“……你是说?” “尔等俗人,本仙本不愿与语,然而天女哀求恳切,望我能替她为家中高堂送去此一信物,以做凭证,等百年之后再相见。尔等俗人,勿要辜负天女一片孝心。” 李平阳说着,也不给两人反应的时间,径直向外走去。 两位老人这才似乎意识到什么,腿脚稍微好一些的范裕连忙去追:“等一下,等一下神仙姑娘!你刚刚说的是什么意思?” 李平阳走出门的一瞬间,一阵劲风吹得门猛然关上。 等到范裕急匆匆地追出去,只不过是柴扉一开一合的瞬间,那女子的身影居然已经消失在乡间的古道上,他匆忙向两侧看去。向东看去,是通向长安的古道,目及所至一览无余,那荒芜的田地里只有两三只黄狗悠哉地走过。往西看去,是通往村里其他人家的羊肠小道,秋日树影稀疏,家家户户都是寻常模样,连路上尘土都不曾有飞扬浮起。 家门对面的田地里,那座四四方方只能供一人蜷身进入的土地庙门口的香烛火光一阵晃动。香案上的檀香已经燃了半支。 “神仙娘娘?” 范裕喃喃地对着空中望去,片刻后也不知道想起什么,他眼角终是泪如雨下,泣不成声:“神仙娘娘,神仙娘娘,我们一定会好好的,一定会好好的——你让乖乖不要担心我们,我们一定好好地活着,你让她好好的,好好的。” 李平阳藏在土地庙后面,听着老人哭泣的声音,不由地靠着土墙,发出一声叹息 第二百零八章济世显圣仙姑 今日仿佛有些风,但是并不是那种吹来吹去自然的微风,而带着躁动和不安定的气息,仿佛预谋着要掀翻什么似的。 张峒道自觉有些不安,跟着从玄武门进入之后还是没忍住问了领头的官差:“官爷,皇后娘娘可交代了什么事情?” 那人是个陌生面孔,对张峒道谈不上冷淡也说不上热络,语气里带着挑不出任何错处的公事公办:“不清楚,臣等只是接到命令请中郎将入宫。” 说着叫他闭门思过几个月,这才不过一个月又将他放出来还唤入宫,张峒道总觉得心里很不安定,心里嘀咕着这事情可能与李平阳的关系。 进了宫,倒是一派新年将至其乐融融的热闹氛围,张皇后端坐正中,瞧见他出现在殿外,语气带着些亲切地招呼:“峒道,快进来。” 那亲昵的模样就仿佛一个月之前的冲突不存在似的,弄得张峒道有些意外。他犹豫片刻,也不敢上前,下意识俯身叩拜:“微臣叩见皇后。” 这过年的欢喜落在张皇后地脸上,让她显得更加妍丽雍容:“你这孩子,倒是和姑母生疏了不是?咱们是一家人,吵嘴免不了的,你还能当真与姑母置气?” 张峒道被突如其来的变化弄得很是不知所措,着急站起来,又低头拜道:“微臣,侄儿不敢,侄儿不敢。” “什么不敢,这话说得好生分啊……本宫之前是对你严厉些,但是不也是为了你好么?”张皇后示意张峒道上去,“来,叫姑母看看。你这衣服怎么都皱起来了?身旁没有人照顾就是不行,瞧瞧这模样都落魄了。” 张皇后这猛然的转折弄得张峒道不知道说什么好,心里不住地犹豫着,不确定姑母是不是思虑良久后回心转意:“姑母,和州那边……” “哎!今日姑母唤你进宫,是说说家常的事情的,你可不要拿你工作的那些事情来烦扰本宫,那些事情啊等元宵节过了再说,眼下咱们把年过好了先。” 不回应,不提及,仿佛不存在似的。 皇后并不是态度有所转变,而是决定把“菜人”的事情搁置到节后再说去。这态度弄得张峒道无法再说其他道理,说什么仿佛都有些突兀似的,只能顺从地走进去,被安排坐在一个月前才被灌了一碗美人汤的椅子上,下意识紧张起来。 张皇后此刻却极为体贴,他尚且没有开口,姑母便喊起来:“你们怎么做事情的?换一把倚子上来,这凳子冷冰冰的坐着多难受啊。” 那承载着张峒道最可怕回忆的凳子被着急地撤下去,接着换上一张梨花木垫着软垫的倚子,又恭恭敬敬端上一杯茶水。 张皇后见侄儿安好地坐下,这才满意地坐回自己的位置上,依靠着扶手,神态很是亲切:“峒道,你这段时间可好?” 张峒道不明所以,只轻点头:“很好。” “那日我们吵了些不值一提的小事后,本宫便彻夜难眠,心里很是悲戚。咱们本是一家人,我看着你从小长大这么大,咱们应当是最亲近的,怎么忽然就仿佛仇敌似的呢?” 说罢,她喟然叹息一声,语气转而欢快起来:“不过眼下,本宫已经想通了,所以这番招你入宫,就是想把咱们在家里把话都说开,不要留着误会。” 张峒道总觉得心里不安,仿佛什么地方不对劲似的。然而此刻他问话都不知道应该从何说起,只能先附和:“多谢姑母体恤。” 张皇后瞧着他乖顺的模样,仿佛也跟着高兴起来似的:“本宫能想通这许多事情,还要多亏了两位高人指点,请仙姑与真人上殿。” ——仙姑?真人? 张峒道往殿门看去,就见到两个衣诀飞扬、仙风道骨、遗世独立的仙人模样的修士踩着平稳的步子款款走入殿内。 走过背光的宫门,二人面目才逐渐清晰。在前方的是一名年轻的女子,额间点了一道胭脂记,神态安宁祥和,俨然一派出世仙人的模样。在她身后右侧跟随着一名五官清秀、神色冷峻的年轻男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二人乍一看居然有几分相似,仿佛是一家人一般。 张峒道眼睛瞪大,一时间居然说不出话,要不是尚且理智一丝尚存,他差点要拍案起立。 那位女子轻扫拂尘,缓缓低下身行礼道:“见过皇后娘娘。” 张皇后看着她神态倒是亲切:“仙姑不必客气,赐座。” “这位是本宫的侄儿,正是本宫与仙姑提起的那位张将军——峒道,快见过仙姑,见过真人。” ——什么仙姑!这就是个臭流氓!大骗子! 张峒道一肚子吐槽无处说,只能先抱拳拜道:“在下张峒道,见过仙姑,见过真人。” 那仙姑拂尘沿着臂弯一扫,抬手拈了一个长生诀,眉眼低垂,颇有世外高人不动如山的沉静气息:“福寿无量天尊。我乃是护道佑德长生福寿天人感应灵气普度济世显圣仙姑,本于钟南山修行,因见长安上空有一片黑云,遂下山一探究竟。” 张峒道默默看着面前仿佛塑像般庄严的“济世显圣仙姑”,一股油然而生的无力感让他甚至都不知道应该摆出什么表情了,静默许久后甚至不知道问什么,只能问问仙姑背后一直没有说话的另一位“神仙”:“请问仙姑,这位真人是?” “这位道号为天然,随我修行多年,已修成正果,法号庄肃穆勇护国佑民神武忠孝义薄云天道心罗刹真人。” 张峒道转头看向姑母,神态里很是疑惑不解:“请问姑母,这两位得道高人是?” 张皇后没有回答,只是看向那位仙姑。 就见仙姑转过头上下端详着张峒道,她此刻目光难道是背对皇后的,在微微低下头之后,从仅仅只有张峒道能看到地角度眨眨眼,那平静安宁的目光瞬间便显出狡黠和得意。 短促的目光相接后,李平阳又站直身体,神态复归于安宁:“福寿无量天尊。贫道已然了解了。” 喜欢一碗美人汤请大家收藏:(。)一碗美人汤 第二百零九章驱逐邪祟(上) 言语罢,李平阳转过头神神叨叨地说起来:“福寿无量天尊。贫道早先已经说过,不祥之兆徘徊长安上空,恐要生事,贫道与真人正是为此才下山,准备铲除此邪祟,匡扶正义。” “这位贵客眉间有暗色阴霾,阳气亏空,阴郁多疑,一看便知是惹上了邪祟之物。依贫道看来,这长安上空不祥之物,正附身在贵客身上。” 混混沌沌说完一通之后,李平阳转身拜道:“贫道恳请娘娘,应允在下为贵客驱散附身之邪祟,方能拨云见日,驱逐心中杂念,重见其忠义本性。” 且不管张峒道听到的一刻是如何自觉离谱,张皇后听罢倒是松了一口气,面上甚至露出些欣慰的笑容。 “我就说,怎么好端端的孩子去了一趟和州,人就仿佛中了邪似的,果不其然是中了邪了!仙姑,请问可有解法?” 李平阳颇有些难办地皱起眉,不由得一声轻叹:“皇后娘娘恕罪,这邪祟如黑云压城,想来应当不好对付。贫道法力微薄,虽然必然全力一试,却也不知究竟是否能够成功,这一道劫难是否能跨过,只能全看天意了。” 皇后神态里透着几分不相信,迟疑片刻后低声说道:“请仙姑全力一试,本宫自然已经准备好金银作为酬谢。” 说罢,身边两名侍女端上蒙着红布的托盘,红布掀开,是堆叠在一起的金块。 李平阳只浅浅扫一眼,便不由得从嗓子里挤出一声轻蔑的笑,转身对皇后朗声说道: “福寿无量天尊,贫道修行多年,早已视金钱如粪土。此番下山,只为斩妖除魔,绝无二心。这些就请皇后娘娘收回赏赐。” 张皇后上下打量一番李平阳,随即笑道:“仙姑当真是修道之人,本宫深为佩服。赏赐之事暂且搁下,还请仙姑先为本宫的侄儿好好看看。” 李平阳手上拈了一诀,朝着皇后点头后转身看向张峒道:“这位贵人,为能驱除身上邪祟,贫道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你,请坦然作答。” 张峒道嘴角抽了抽,心里虽然跟明镜似的,脸上还要扮出一副虚心的模样:“既然如此,那么仙姑请问吧。” 李平阳手里掐了个决,目光陡然凌厉起来:“天道自是无情道,心中杂念无解药。福寿无量天尊,贫道观贵客面相,最近可是招惹了红尘俗事?” 张峒道还没说话,皇后却抢先说了:“不错,本宫的侄儿的确在和州认识了一名民间女子,对此女颇为喜爱,想要纳为妾室。” 在听到妾室两个字的时候李平阳的眉头微不可查地一挑,扭脸给了张峒道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原来如此,贵客出身尊贵天命加身,居然想要纳一民间女子为妾室,想必必然是对此人十分喜爱了。” 张峒道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在李平阳一闪而过的促狭眼神里无力地抽了抽嘴角,也不回答。 “敢问贵客,此女子是否出生鲁东一代?” “的确,她说是来和州做生意的。” “原来如此,那此女子祖上何处?可是西面巴蜀方向?” “她……她家父亲应该是碎叶城出生的?后来迁居巴蜀?” “果不其然。” 李平阳神色凝重,手上不知道掐算什么:“天柱崩塌,天倾西北。西北灾星现世而祸由泰山起!此女子莫非……莫非是戊寅年七月十五日出生?” 张峒道一愣,随即故意低头算了算年份:“日子我,我倒还不大知道,但是她确实是开元二十六年生人。” “戊寅年属土,自作长生……”李平阳皱起眉,“不好,不好啊。这女子命格清奇,我看倒有可能,贵人身上这邪祟,正与此女子有关!” 张皇后有些了然地点点头:“怪不得,怪不得。” 她此刻脸上笑容是极其真诚的,那种真诚仿佛是一个寻常的姑母对晚辈的关怀,那种并不掺杂半分虚假的真切看得张峒道心生唏嘘,就仿佛前几日一切都只是梦境似的,姑母还是那个有些絮絮叨叨的姑母。 李平阳倒是没有什么复杂的心情,她板着脸拿捏着世外高人的调调转过身:“请问贵客,那位女子是否美艳绝伦,令人见之忘俗?” “……”张峒道走神不过一小会儿,忽然被砸了这么个问题,不由得嗯了一声,一时间居然没有接上话。 气氛霎时间有些尴尬,他左右看了看,小声找补:“确实是美艳绝伦,应该?” “应该?”仙姑对这个答案似乎有些不满。 连皇后也似乎察觉出一丝不对劲:“峒道,什么是应该?那惹祸的女人长得什么样子难不成你都忘记了?快和仙姑形容形容,那女子长得什么模样?” 张峒道一时有些尴尬,抬眼盯着仙姑看了一会,半侧过身嘟囔:“就,就那样子呗。寻常女子什么样她就是什么样子……喜欢笑、眼睛滴溜溜地转,一笑起来就眯成缝了,看着像狐狸似的叫人生气。” 说着,张峒道反而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又偷偷看了一眼李平阳,还是没忍住,噗嗤笑了一声,撇过脸去:“仔细想想,确实长得和仙姑似的。” 张皇后看着侄儿这略有些埋汰的模样,不由得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一个没名没姓的女子就把你迷成这样,真是没见过世面!” 这回答倒是让李平阳满意了,她手中拈了个诀,神态笃定平静:“回皇后娘娘的话,果然如贫道所料。这位女子不是人类,乃是青丘狐仙化身,为引祸长安而将邪祟附身于贵客,并且以狐媚法术迷惑了贵客,使其神魂颠倒。” “……” 张峒道不知道该接什么,甚至不敢抬头,生怕一个不经意就笑出来了。 李平阳演得倒是很是认真:“为今之计只有快速登坛做法,以期能驱逐贵客体内的邪祟。还请皇后娘娘速做决断!” 张皇后已然很是信服,连忙点点头:“一切都依仙姑做主,若有什么需要还请说明,本宫这就派人去做准备。” 喜欢一碗美人汤请大家收藏:(。)一碗美人汤 第二百一十章驱逐邪祟(下) “人有七情六欲,七情曰喜怒哀乐爱恶欲,六欲曰色声香味触法,七情六欲均需要节制,否则就会招惹邪祟。过度的情欲与宠幸会招致灾难,过度的贪婪与物欲也是一样。小到对美色钱财的无度索取,大到古来帝王的长生不老夙愿……哪里有了过度的七情六欲,哪里就会招来邪祟,甚至带来异常天灾。” 李平阳表情里带了些颇为不屑的睥睨和散漫,手上拂尘依靠在臂弯之中:“说到底,这件事情都还要怪儒家那些圣贤和佛家那些和尚,他们总是对人说什么要克制、压抑欲望,最终往往招来更大的祸患。” “对付自然生出的欲望,永远是堵不如疏,不去教授如何排解这些欲念,只是避之如蛇蝎,最终结果可不就是越积攒越多,藏匿不住的那一刻便是大祸临头。” 李平阳说罢,望向跟随在身后的李颇黎:“师弟,上前来。” 那男子从进宫后就没有说过话,也没有落座,就仿佛这天下最华美的宫殿里都脏得坐不下去,此刻听了招呼,这才缓缓走上去,他身材高大,五官甚至带着些武将的豪迈,一对鹰眼分外凌厉。走路的步子看起来就是一副练武的好把式。 两人走到张峒道面前停下脚步,男女修道之人均穿着繁复的道袍,两人神态中又带着几分相似的自负傲人,看得张峒道都不由得怕了一瞬,不由得咽了一口唾沫。 “要,要在下做什么?” “贵客请把这支香捏在手里。”李平阳递过来一支未曾点燃的香,神态里带着几分兴奋的跃跃欲试,“过会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可以松开。” “请诸位保护好皇后娘娘,贫道这就叫这邪祟显身!” 两边侍卫宫女将皇后护在最后,所有人都带着几分忐忑。 张皇后心里也有些嘀咕:所谓中邪之说不过是面前女子的一面之谈,这人虽然看着有些本事,又似乎颇能掐会算,然而到底如何,却还没见过真章。虽说看其行为的确不像是江湖骗子,但是如此离奇的事情谁又说得准嗯? 李平阳手上捻了半天,嘴里也跟着嘀嘀咕咕,不知道在算什么,最后拂尘一扫,在两眼间拈了一个三清诀:“天时顺意,天道通畅,魑魅魍魉,无所遁藏——此事宜早不宜迟,皇后娘娘,贫道这就开始了。” 张皇后点头,往后退了半步:“那就请仙姑为本宫的侄儿驱除身上邪祟吧。” 张峒道捏着香站在最中央,还在纳罕李平阳要做什么手段。就见她手腕翻转,无名指与拇指轻触相接,透过这手指拈出的圆圈在五尺开外对着张峒道的方向吹了一口气,只见虚空之中浮起一团火,那香居然凭空燃起,一缕青烟垂直向上。 “三清在上,斗母护佑,诸天仙师在侧。天道无象,自在自然。” 李平阳递了个眼神给李颇黎,就见李颇黎从背后缓缓掏出铜钱剑,在手上耍了个剑花,虚空中传出一阵尖锐的嗡鸣。 皇后身侧的小丫鬟被吓得一个踉跄,险些喊出声音,连忙捂住嘴。 李平阳与李颇黎两人分立于张峒道两侧,均是一个飘逸的翻身,李平阳手中是拂尘,,拂尘扫过之处凭空起风动作潇洒自在,而李颇黎手中则是铜钱剑,大开大合,每一下都带出不知从何而响起的尖锐鸣叫。 张峒道忽然觉得有些害怕,一股强烈的压迫感让他自觉沉重到仿佛直不起腰来。李平阳收起素日里那随性而为的模样,那眼神锋利笃定,仿佛将他看做仇敌一般,而那陌生的年轻男子便更加可怖。他的神态动作,都让张峒道生出一种恍惚感。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李平阳跟着动作还在默诵《南华经》,声音并不算大,却很是平稳,伴随着诵经声和那常人难以想象的诡异动作,张峒道手里地香缓缓地燃去半根。 “娘娘,娘娘!屋外起风了!眼下乌云把长安都笼罩住了!” 伴随着胆颤惊心的声音,宫外那方寸天空中堆叠起层层的阴霾,隐约能听见其中喑哑的雷鸣与暗色电光,狂风几乎是顷刻间便将这长安笼罩入一团灰蒙蒙的暗色之中。 几个小侍卫匆匆忙忙地去点灯,另有些人心里惴惴不安,小声嘀咕:“这可是未时,怎么天上黑云瞬间就好像要遮蔽了白日似的……该不会真的有邪祟吧?” 屋内变得昏暗而阴沉,在这昏暗之中,两道鬼魅地身影依旧在不断舞蹈,大开大合的自在姿态化为两片诡谲的黑影。 隐约的雷鸣化作喑哑的鼓点,和着那近乎于舞蹈地驱邪仪式。 张峒道只觉两人宽大的衣角如同海潮波浪一般环绕着自己,让现实的一切都化为影影绰绰的虚影。 在仪式收尾之时,李颇黎从前一剑刺向他面门,在众尖叫声中带着一阵劲风悬停在张峒道眉心位置,李平阳则转到身后,手上拂尘在虚空中扫过,她穿过手指捏出的圆环,对着空中又是一口气吐出去,只见虚空中居然浮动起一片暗色地火焰,在缓慢流动之中缓缓化作一个炽热燃烧地人影。 “——破!”李平阳一声厉喝,拂尘出手之际居然能听见一阵劲风,其声响宛如金石撞击。 虚空之中的人影被拂尘拦腰打散,消弭不见。 李平阳和李颇黎这才重新摆好的姿态,左右看了看已经被吓得有些发愣地张峒道,朝皇后的方向俯身一拜:“皇后娘娘,这位贵客身上的邪祟已经被我二人驱逐。” 张皇后与宫中其他人此刻才缓缓松了一口气,胆小些的宫人心有余悸地擦着额角地汗水,似乎已经被吓得戚戚然了。 皇后倒是没有如常人失态,只是神态上也能看出是松了一口气的:“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峒道,你赶紧怎么样?” 张峒道说不出什么变化,心里也知道这不过是李平阳的把戏,只能顺着话胡乱搪塞了几句:“感觉,轻松了许多?” “不对!” 李平阳忽然一声呵斥,神态分外紧张,“那邪祟还在这里!” 喜欢一碗美人汤请大家收藏:(。)一碗美人汤 第二百一十一章行刺 “天色昏沉,雷声不止!那阴云代表的邪祟根本不在这位贵客身上!”李平阳大声说道,随即转过身,眼神里透着紧张与惊惶,“真正的邪祟,还在这大明宫中!” 随着她话语声落下,一道惊雷自中天重重砸下,青白色的电光找得屋内一阵过亮后复沉入一团漆黑之中。 李平阳忽然一哽,眼睛瞪大,随即仰面往地上倒去。 张峒道吓了一跳,下意识伸手要去扶,就见那李颇黎忽然发出一声怒吼,一个翻身拦在李平阳身前,手里铜钱剑拦住要上前的侍卫:“不好,这邪祟看起来颇为难缠,所有人即刻保护皇后!” 李平阳在地上直直地躺着,片刻后牙关打颤,发出一阵仿佛木块相撞的笑声:“驱风游四海,东过王母庐。俯观五岳间,人生如寄居。” 她缓缓坐起身,神态带着几分木偶似的僵硬呆板,音调却激越高亢:“潜光养羽翼,进趣且徐徐。不见昔轩辕,升龙出鼎湖。徘徊九天下,与尔长相须。我乃是紫光夫人,斗母元君。于无极处见人间。” “尔等凡人,犯下滔天罪业,现可知罪否?” 又是一道天雷落下,李平阳那呆板中透着几分癫狂的黑色瞳孔,居然沾着几分兽瞳才会有的锐利野蛮。她上下嗅了嗅,手指在虚空中挠了几下,仿佛野兽似的懒洋洋舒展来四肢。 “我闻到了,邪祟的味道。” 说着,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忽然改为四肢着地,飞起跃向身边一个侍从,手腕将他牢牢地压在地上,在他那惊恐的脸上嗅了嗅:“不是你,你不是邪祟。” 说罢,她一个转身,盯住了张峒道,又飞扑过去将他压在身下,凑在他脖颈上鼻翼微微嗡动,从上到下好好闻了一番:“也不是你,你也不是邪祟。” 她忽然间野兽似的行为弄得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一时间居然没有人敢上前阻拦,只是躲在几步之外不敢出声。 “邪祟,邪祟到底在哪里?”李平阳匍匐在地板上,仿佛一条游走的巨蛇一般,将身体扭曲成一个诡异的形态。 最终,她的目光忽然抬起,直直地望向了凤椅之上地张皇后:“人肉,我闻到了人肉的味道!这间屋子里,有吃人的邪祟!” 话音未落,她的手指便猛然蹬地而起,朝着人群最后的皇后刺去。 宫里诸人,虽然说着都是保护娘娘,然而几时见过这样不要命的模样,为首的几个侍女一声惨叫,旋即本能地逃开去。中间的侍卫两股战战,连刀也拿不稳当。看上去铜墙铁壁的防护,其实则摇摇欲坠,不堪一击。 然而就在此时,李颇黎忽然从一旁杀出,手中铜钱剑在李平阳面前一拦,李平阳一个翻身,抢走了侍卫腰间唐刀,与李颇黎缠斗起来。 李颇黎露出颇为吃力的神色,扭头对侍卫喊道:“快带皇后走!这是斗姆上身,有天神之力,切莫停留耽搁!” 侍奉皇后的人这才仿佛得了主意,匆忙簇拥着皇后往宫门口走。 却不想李平阳不过三两下便打飞了李颇黎手里的铜钱剑,再一次顶着下巴左右嗅了嗅:“人血的味道,是人血的味道!这里有吃人的邪祟!” “快保护皇后娘娘!” 李平阳一刀挥出去,顺手挽了个剑花,眼里倒影着这天下最尊贵之人眼下狼狈而瑟缩的模样,嘴边笑容越发猖狂:“天道常在,诛杀宵小之徒。你们大唐的大明宫里住着地是吃人的邪祟,国祚必然不能绵长。人皇不杀,天地难饶!” 张皇后一边躲着,一边期期艾艾地喊叫:“疯了,都疯了。把这个意图行刺本宫的村妇拖下去斩了!什么斗母,什么邪祟,不要相信她的鬼话!” 宫外没有下雨,雷声却越发紧密,一声接着一声,仿佛当真要降下天罚似的。 宫中诸人不知道情况地多是不知所措,知道内情的则更加惶惶不安。 李颇黎和李平阳缠斗一番后,向后两步恰好倒在张峒道身边,抬眼给张峒道递了个眼神:“张将军,快去保护皇后娘娘!” 张峒道本来还有些不明所以,见了那眼神后忽然意识到什么,再看着面前持刀的李平阳的背影,忽然想起李平阳前些日子对他说的那些话,心里不由得一怔。 ——这么一通都快闹上南天门了。 随着宫殿外两声落雷,李平阳已然砍伤了两个侍卫。那些宫女丫鬟喊着保护主子,脚步却本能地往旁边躲闪。 她们多是经历了梨香案子的人,知道皇后对身边人到底如何,眼下叫她们当真赔上性命去做事情,那是一千个一万个的不情愿。 就在一伙人各怀心思相互掣肘的时候,李平阳举起刀直直地朝着张皇后的方向刺去。 一道惊雷从天空劈下,在那惊惶而各为自己的众生象中,一道黑影忽然扑上来,那刀直直穿过了他的左胸位置,几乎没入刀柄。 张峒道盯着李平阳看了一眼,嗓子里一阵哽咽,随即喷出一口浓稠的血,嘴里含糊着喊了一句:“保护……皇后娘娘……” 话语未落,人却已经砸在了地上。血浆在地上拖了一地。 李平阳有些错愕,随即转换了表情,伸手将刀从胸口拔出来,带出一大片鲜血,她甩了甩那还在滴血的刀,笑了起来:“无用的挣扎。” 张皇后失声哭了起来:“侄儿!我的峒道啊!” “汝等凡人记得,三清斗姆凌霄天尊在上,若再犯此等恶事,天要灭大唐!” “若要此子性命,三日后城外关帝庙,把美人骨悉数交出,否则,就准备棺椁去吧!” 忽然,一道前所未有的仿佛炸裂似的落雷就像是在大明宫中炸开一般,吓得当场人无疑再敢说话。李颇黎伸手捞起地上的张峒道,转身便往殿外跑去。 李平阳丢下手中唐刀,紧随其后,转头看见了那深宫处,幽禁着太上皇的宫殿,此刻居然因为那道天雷燃起一团大火。 她一个翻身落在前面开路,脑子里不由得犯嘀咕: ——怪了,难不成真的有天神相助? 喜欢一碗美人汤请大家收藏:(。)一碗美人汤 第二百一十二章吴穆 “我的意思是攮那个皇后一刀不就好了?至于张峒道咱们顺道给拍晕了带走呗,你倒好,给他递了个眼神,他老人家冲上来把刀子挨了。这也太便宜那家伙了吧?” “阿姊有所不知,我这招叫杀人诛心,那个张皇后本来心里其实还挺喜欢这位张大人的,这下正好让张大人死在皇后娘娘最怜惜的时刻,叫她后悔不迭去。这不是更好吗?” “那家伙那你也不能临时变卦啊?我差一点就奔着心口去了,还是最后一刻才堪堪地偏了个方向。”李平阳嘀咕的声音从忽远忽近的方向传来,“最后还好天上掉了一道雷下来帮我们,不然我计划好的火烧大明宫都要泡汤了。” “不是过了半个时辰就下起倾盆大雨了吗?就是点燃了也没用,半个时辰就给浇熄灭了。” “哎,这是天道的意思啊,天道说大唐不该绝,老天爷骗着穿黄袍锦缎的,愿意多给他们一次机会,我们能怎么办?”李平阳声音里带着些戏谑的调侃。 她的脚步似乎从远处过来了,随着一声拉开门的声音,张峒道只觉得眼前迷迷蒙蒙地有了些光斑。一个黑色的阴影落在他眼瞳深处,在许久的如果沉入水波中的摇晃后,那身影一点点清晰起来。 李平阳就这么低着头笑眯眯地看着他,伸手比了一个小树杈:“这可是第二次了,张大人。你还记不记得第一次是什么时候?” 张峒道喉咙动了动,许久后缓缓地出了一口气:“于家村,那时候,你骗我……” 李平阳表情霎时就带了几分尴尬:“救了你才是真的,骗你只是形势所迫!你这人怎么这样记仇呢?这事儿过不去了是不是?” 张峒道眼睛飞快地眨了眨,嘴角勾了一下,勾动了胸口剧烈的疼痛,不由得一个激灵,差点弓起身子。 “哎,你慢点,好歹算个致命伤呢。”李平阳伸手扶了一把,示意张峒道躺下,“你这下啊没有一个月怕是走动不了了。就这么先养着吧,还能怎么办呢?” 张峒道眼睛左右动了动,从嗓子里挤出些气音:“我们,在哪里?” “长安郊外,原本我想跑得远一点的,但是你伤口经不起折腾,我们就借了一家商户地屋子,暂时在这里养伤,等你伤好了我们回和州去。” 李平阳随手搬了一把椅子,在张峒道病榻边上坐下,两手抵着下巴,端的是一副乖巧活泼的样子。就这么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家伙,刚刚把整个大明宫搅和得天翻地覆的:“你不要心急,这个伤就是得慢慢养才行。” “……有人追查吗?” “怎么可能没有?我们可是莫名其妙引了天雷刚刚把太上皇劈了,还顺便把皇后侄儿刺杀后尸体带走的贼寇唉。”李平阳说得格外轻松,“——但是不要紧,他们找不到的。满天下找两个死人,怎么找?找到最后只有自己心虚。” “要小心。” 李平阳抬眼看了看张峒道,就见他眼里还是有些紧张的担忧,不由得笑了笑,凑近些挨在床头压低了声音:“小心是不错的,但是什么是小心啊?” 张峒道被她说得哑了一瞬,也说不出什么话,只是沉默地眨眨眼睛,困乏地听着她说。 “张大人啊,你是逃难的新手,我作为过来人跟你科普点逃难的常识——这个逃难啊,它的确是一门手艺。你以为要紧的是被发现以后开始的逃跑,但是实际上这个博弈可早早就开始了。眼下宫里想要查我,首先要查我的名字,查我的来历,查我是哪家的。” “但是他们都查不到。” “他们查不到我是谁,只能从画像查,那画像这东西文章可就多了,没有其他辅助,就靠着宫里匆匆一面,我也不是清虚和尚那种见一面就忘不掉的长相。这叫他们怎么找啊?眼下唯一有点困难的就是要藏匿你一段时间,不过这事情说难办也有些法子,那边我也准备了些东西,等会我就把这个局布置好,到时候再跟你那个好朋友通个气,让他父亲从旁出点力气,差不多我们就能安全无虞了。” “……郭映?” 李平阳点点头,神态有些小得意:“这些事情不着急,你先宽心休息着。眼下只要你自己不乱跑,应当是安全的。” “这户人家算是我多年故交,值得相信,有什么需要就跟他们说。” 门外传来一个年轻的男声:“阿姊,汤准备好了。” 李平阳抬头答应了一声,朝张峒道笑了笑,随即站起身:“其他事情等我回来再跟你说。你先休息,我们把最后一场戏演完了就回来。”说罢,她照旧不怎么看旁人的反应,急匆匆起身答应了几句,就离开了视线。 大约是出门的时候带上了门,屋内登时又陷入一片不知时辰地昏暗。 张峒道迷糊了一会儿,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听到门口传来吱呀一声,随即顺着门的方向看去:“你回来……?” 那是一个约莫三十岁的陌生男子端着一碗药进来了。 他穿着一身带金边暗纹地深蓝色的罗衫,打扮简朴中透着考究,神态文雅端庄,虽然谈不上好看,倒也是一派君子模样。 张峒道看着他,心里带着几分疑惑,不过思及李平阳临别所言,想也知道对方大约是这商户人家的主人,便哑着嗓子道了一声谢:“多谢兄台,请问兄台尊姓大名?” 那男子默默坐下来,将药碗放在旁边置物柜上,他盯着张峒道看了许久,神色很是复杂,不知过了多久,方才叹息一声:“公子不必多礼,我姓吴,名穆,字子孝。鲁东人氏,目下乃是洛阳一寻常茶商而已。” 张峒道对茶叶倒是没什么了解,但见那人地打扮便知道那人大约是颇有些家产:“吴老板客气了——不知吴老板与李……” “平阳是么?”那茶商分外熟稔地接过话,抬头瞟了一样张峒道略带几分惊讶的眼神,“公子先喝药吧,在下与平阳那些旧事,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情,等会儿可悉数告知。” 喜欢一碗美人汤请大家收藏:(。)一碗美人汤 第二百一十三章郭映 李平阳凑到食盒边上嗅了嗅,不由得感慨道:“好香啊!” “……姐,这真是肉。” 对上弟弟略带几分嫌弃的目光,李平阳不由得啧了一声:“大部分不还是猪肉吗?就从伤口取了两片,我都心疼没敢给割多了。要不是要骗宫里的人我才舍不得割两块肉呢。” 李颇黎把食盒递过去一些,神态好不嫌弃:“我看你都 关掉史翠西的通讯后,罗宇连忙联合联合舰队各国指挥官,召集随舰的语言学家,准备以十分原始的方式与这十来个木乃伊进行沟通,并破解它们的语言。 但,刘一彬并没有意识到,虽然轮回者身上的东西被清除了。但那些送出去的东西呢? 但在方阳详细说出,他当年谋害他师父玄海大师的经过,以及将玄海大师给锁在深井里的事情后。 不仅如此,云虚此刻满身灰土,还满脸泥土,再加上他气息夹杂一些血色之气,让这些人看起来云虚就是一个凶神恶煞,扮猪吃老虎的货。 陈虎、孙新宇闻言,莫名其妙的望向师傅,不知道师傅怎么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谢珊几乎本能地想要叫醒李烨,却突然发现自己的眼前一片雾蒙蒙。 白展堂穿着夜行衣,又一次外出回来之后,见郭芙蓉愧疚、后悔。 趁着雄霸整治无名,这就是最后一击的机会,这一击若成,那就得到天下,若是不成再跑吧。而且,现在雄霸的心思全都在无名身上放着,机会很大。 这座海岛是赫蒙特的私产,买下这座海岛一是将黑钱洗白,再则赫蒙特想将海岛改作旅游景点,而现在,这座海岛却被建造成为圈养之岛,对外却有个美丽的名字,天堂岛。 “不用了。不用了。举手之劳而已,不用那么客气。你以后要注意看好自己的包,我们走了。再见!”陈虎连连摆手说道,与孙新宇转身跟上师傅。 景玉是什么子他最清楚,若不是明淮引,她是绝对不会做出这般失礼的事的。 有系统的帮助,辰凡倒是不怕自己在专业知识上有所不足,只要伸手碰触,在“囚笼游戏”中,便都可以得到基本讯息的。 想到这些,所有人难免会犹豫,他们不敢去赌,尽管可能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 然夜阑珊还未开口,夜云溪自他背后走出,黑眸睥睨,落下来!。 “蓝神医已经走了!”蓝凌答道。阿九看风景如画,风景如画也点了点头。 罗盘内四个转轮的分布,已经算是一种提示,罗盘会出现在最左边,要说跟魔法阵没有一点关联,辰凡是不相信的。 郁离这才打起精神去看那个自以为是皇太后一般高高在上的老太太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当然这些道理他母亲也懂,只是太过伤心想找个可以迁怒的人而已。 太后不顾丰国公的劝解抱病临朝,又不顾两位丞相的反对,一意孤行继续增兵,派丰国公世子率领援军奔赴前线,只等德王回京继承皇位。 安馨和牛轲廉静静地听了一会儿,没有听见其他的声响,安馨对着牛轲廉摇了摇头,抱着他单手推开了房门。 “真是对不住了,不是钟将军本人发号施令,就算有兵符老子也不接令!”王总兵看众人都不出兵心里乐开了花,索性还加了一点砝码,让大家更有底气。 江色已经好久没有好好休息了,今天总算是可以赖在床上不起了,顾青城当然也宠着她,让她在床上玩个够。 顾爷在江色的额头上亲了一口,“打开!”笑着,然后开始动手拆盒子。 终于问到了重点,既是淑妃找人假冒的,自然不会用平时传话的人了。 阿桃白眼一翻,“你能让沧离醒来?”这个老秃驴的本事她是见识过的,深不可测。 这里有山有水,有蓝天白云,有森林百兽,一副生机勃勃的场景。 “田假?”郝用夫妻二人听得这个新鲜词儿相互看着对方不解的问道。 那天,明明没有感觉到了有魔的气息,那么到底是谁?让云嫣离开天山,到底是因为什么?不但让云嫣离开了天山,还让丫头受伤了? 除了他,徐菲菲现在基本上在王府,甚至在整个京城都可以横着走了,没有人可以是她的对手,就连蓝颜和苗立峰也不一定能打败徐菲菲,可能单对单能打个平手。 折柳暗自冷哼一声,掩去眼中的恶毒,低眉顺眼的被唐惊风扯上去。 尽管阿龙不认为东海的一个自然系果实能力者,能比得上伟大航路海军有名的将领,但考虑到自然系果实的能力,自己没有绝对的把握击败对方,而自己的同胞又被抓住,阿龙不得不暂时低头。 虚空之中,那一道紫色的刀罡浩浩荡荡,蕴藏着威严而神秘的波动,锋芒无匹,仿佛能够破灭一切,瞬间就和盘古天罡的盘古破虚印碰撞在了一起。 孟凡深吸一口气,沉喝一声,掐诀冲着火灵一指,倾尽残余的斩天修为,第二次施展了宁正安的拿手术法白浪滔天,一片仅有方才五分之一的白浪,发出哗哗的水声,轰向了火灵。 而楚盛明也拖着一副伤痛之躯,偷偷见了楚天和的长子,楚子平。 在凌霄他们的眼前,是一条万丈长的巨大龙骨,通体呈现出赤金之色,龙骨晶莹剔透,看起来像是最为精致的工艺品。 苏婉自己到现在还在发懵,怎么回答?她只能看着公主怵目无语了。 身边的人被陆续惊醒,众人才想到现在是战斗时期,虽然一直有人放哨,但也太麻痹大意了。 既然秦军指望不上,如今驺盛已死自己东越定然难以抵抗南越的侵袭,自己身为勾践的子孙当代越君,无论如何自然要与东越共存亡,又何必把子婴也拖下水呢。 三人走进大殿之中依然是成片的尸体,全部都是勿忘宗的弟子,唯一干净的便是顾泽宇之前所坐的高位周围,依然洁白没有被一丝鲜血所感染。 与此同时,与所有人猜测的一样,一股鲜血飚射而起,通过直播画面传递到世界的每个角落。 20分钟后手下的人全冲了上去,开始互相抢人,首先一开始说的规则已经早已让他们抛到了九霄云外。 第二百一十四章君子之交 李平阳说完便要离开,留下这人自己消化信息去,正好有人传信还省得她散播消息。却不想那文弱书生在她背后沉默良久,居然转身冲了上来。 两人堪堪躲过,就见那人应当是文臣出生,对武艺骑射不大熟练,用力过猛居然就这么绊倒摔在了地上,再抬起头来,下巴上落了一片擦伤:“你们胆大包天!” 李平阳心里有些暗叹此人的情义,也大概确认了此人约莫就是张峒道的发小,那位曾经对李白也有恩的郭子仪郭大人的幼子郭映。 张峒道极其信任此人,然而事关重大,李平阳还是不大有松口的打算。 不过到底此人不管和父亲还是和张峒道都有些渊源,李平阳也不打算与此人纠缠,见到那人可怜地嘴上流了血,还生出几分不忍:“哼,眼下木已成舟,你要怪就去怪那眼睁睁看着侄儿死去也不愿意交出美人骨的皇后娘娘吧。” “一声一声喊得倒是极为凄切,说起来不知道的以为有多么情深义厚呢,没想到连私藏的那点美人骨也不乐意拿出来,真是贻笑大方。既然他们不愿意拿出那点死人骨头来换,那我也只能践行我们的承诺。” “他们不是不把人当人么?他们不是觉得人命不过尔尔,若能求得他们的长生,拿几十条上百条人命玩玩也是值得的嘛?他们不是觉得自己的命分外值钱么?不是觉得比起那些朝生暮死的升斗小民,他们这生来便是锦衣玉食的富贵人家天然便要更加值钱些吗?可惜啊,可惜他们招惹上神仙了——天上白玉京,神仙自在九天外。” “与神仙相比,他们的命也不过尔尔,和那些人没什么区别,都是些不知春秋的蟪蛄虫豸。” “自己能够堂而皇之接受杀人吃人,那么有一天自己的亲人被做成菜人应该也不意外吧?我这还分给他们一碗呢,已经够客气的了。”李平阳说得理所当然,回头朝郭映摆摆手,“你若是能见着那些李家人,就帮我带个话给他们。” “斗母上身,天降紫电,分明就是他们做了恶事,天要责罚。这次是皇后身边一个微末的小将,下一次做成菜人的可就是他们自己了。如果还要继续吃人,行此番恶事,届时皇天庇佑将不复存在,四海起黄巾,这天下也不是非要姓一个李!” 说罢,李平阳背手就要向外走去。 却不想未曾走两步,忽然感觉脚踝上一紧,低头看去,那少年趴伏在地上,左手向上伸出,拽住了李平阳的脚踝。 “你要给朝廷一个教训,你要给皇上皇后一个教训……为什么是张峒道!为什么是他!”郭映拽着李平阳的脚踝,他鼻子撞在地上,淌出一行鼻血。 “你知道他为了帮和州那些百姓找回公道付出多少吗?我是亲眼看见的!” “你要报复,要找人为这一滩破事负责,怎么也不该是他啊!他是付出最多的人,是舍弃了自己前程的人,到了你这里,他的死却成了场杀鸡儆猴的戏码。” “你说他们草菅人命,不把人当人。你不也是一样!你根本知道张峒道为了和州菜人的事情付出多少,你还会杀了他!你杀了唯一在调查这件事的人!就为了给那些冥顽不灵的人一个教训,你居然把唯一在乎那些人性命的人也杀死了!” 李平阳忽然一愣,低头看向那少年愤怒的眼神:“你管李氏那些人叫,冥顽不灵?” 郭映此刻脸色带着些言语犯上的胆怯,倒是没有退缩:“他们是,你也是,你也是不分青红皂白就杀人的人,不要说得自己仿佛更加仁德似的。” 李平阳蹲下身,望了他许久,最后噗呲地一笑:“有意思,有意思。” 她抬头对李颇黎盯着望了望,眼睛眨巴眨巴:“阿弟啊,我改主意了。” 李颇黎倒是没什么顾忌,耸耸肩满不在乎地歪着头:“自在自然,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呗——反正我俩跑起来可快咯,大不了不带他。” “有道理。” 李平阳笑嘻嘻地点点头,转头上下打量郭映,目光中居然透出些欣赏:“大不了全部交给张峒道去解决,反正我俩的消息是他透出去的,到时候就把他先埋了再跑。” 郭映听着两人的话,不由得一阵茫然:“你们,你们要做什么?” “做什么,当然是带你入伙咯。反正你兄长早就帮你交过投名状了,只是我俩素来谨慎而已。” 郭映万分茫然,还想问什么,就感觉脖颈后面被人一个沉重的手刀,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李平阳回来的时候本来是十分满意的,跑进屋子刚想要大喊一句:“张峒道你看看我给你把谁绑回来了。” 却没想屋内气氛分外诡异,吴穆坐在张峒道床边,用白瓷的小勺在浓稠的白粥里面画着圈,而张峒道背后依靠着一个枕头,并没有看对方,恹恹地靠在床头,只是等着送来一勺粥,便默不作声地张开嘴吞下去。 空气中充斥着诡异而冷淡的氛围,偏偏那画面倒是极为和谐亲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一家的兄弟。 李平阳刚刚踏入一步就只觉警铃大作,也不等二人反应,连忙一步又跳出去,急匆匆回头跑到背着麻袋的李颇黎身边,满脸的忧心忡忡:“不对啊,我怎么总觉得里面氛围怪怪的,空气都跟要冻着似的。” 李颇黎把装着郭映的麻袋放在椅子上,回头关上这偏僻院落的柴门,给郭映露出个脑袋透气。脸上露出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一个是我以前的姐夫,一个是我未来的姐夫,阿姊想要他们怎么和谐共处?是不是最好坐在一块唠唠家常,再谈谈最新的绣样哪里的好看才好?” 李平阳听出弟弟语气里的调侃,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我这不是没办法嘛,咱们俩又没钱没地方。吴穆可是欠了我几次救命之恩,眼下就借他一处宅子暂时避难有什么不行的,这事合情合理,合情合理……” 喜欢一碗美人汤请大家收藏:(。)一碗美人汤 第二百一十五章那位李夫人 虽然屋内气场有点莫名让李平阳感到心虚,但是该做的事情倒也不能不做。她在门口转了三个圈之后,给自己打了气,这才又把门推开,只见吴穆已经把药喂完了,正在收拾药碗。 张峒道也很是客气,靠在枕头上还不忘轻点头,道了声:“多谢。” 吴穆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语调飘忽地回了句“应该的”。 说罢还不忘记回头看了一眼李平阳:“是有事情要找他么?” “啊,嗯。”李平阳完全不知道在心虚什么,就是莫名其妙地起了些背后发毛的感觉,“子孝你可以回避一会儿,不要让外面那个人看到你。” 吴穆也不多问,只是点点头:“既然如此,那在下回避一会儿。” “哦,等会儿我就把那厮送走……谢谢你的屋子啊。”李平阳错开身,示意吴穆先出去。 吴穆垂了眼,端着茶托站起身:“说什么客气话,你能找我帮忙,我高兴还来不及。这药等到傍晚还有一副,你要是不会煎,到时候来喊我。” 张峒道躺在床上,呼吸一时间有些发闷,再想想自己的境遇,不由得心生郁闷。 李平阳陪着笑脸,总算把吴穆暂时送离开了。 这边还没回头呢,背后就传来一个透着几分幽怨的声音,飘乎乎的,仿佛鬼魂似的:“你说要我跟你走,就是这么跟你走的?” 李平阳一个头两个大,心虚得很,好不容易送走了一个,回头还有一个。 她没法子了,挠着头发转过头,满脸写着为难委屈:“大人唉,你可别阴阳怪气我了。眼下这情势我是说着轻松,但是现实也是能有个地方住都是了不得了,就别挑了吧。” 张峒道不是有意要闹脾气,只是有些气不过,闻言扭过脸,煞白的脸上满满的别扭:“我没挑,我哪里敢挑啊。我只是没想到,你砸了人家的祠堂,人家还能上赶着这么帮你。” 李平阳坐下来,端出一副推心置腹的姿态:“是,我是砸了吴穆的祠堂。但是砸了之后我也付出代价了,而且后续他们家找我帮了好几次,我对他有救命之恩,眼下找旁人我是不放心的,只能找他帮帮忙了。” 张峒道哼了一声:“救命之恩,又是救命之恩。你到底对多少人有救命之恩?” 李平阳摇摇头,心说这算是什么冤孽债:“以后没有了,从今往后我只救命,不论恩情。当年我能把吴家祠堂砸了,我就是再混不吝,你当真以为他们家就半点没有责任了?都是曾经闹到过不死不休的,怎么可能是一星半点的矛盾?今日就是面子上好起来了,我与他们也从不是一路人。” “曾经是骂过、打过、砸到了南天门,我也纳闷这几年怎么反而亲近起来了。但是我行走江湖,总不能说自己是孤家寡人就当真一点不通人情世故。人家乐意卖个人情,我犯不着非要给自己找不痛快。多个朋友好办事,这事儿官场上也不少吧?” 见张峒道歪着头不看她,神态还有些别扭,李平阳也不是不知道他的心思,叹一声拍了拍他的手背:“小祖宗哎,你可别跟我闹别扭了。事情才做了大半,还没收尾,咱们就是要别扭,也把这尾巴收了吧。” 提起正经事情,张峒道总算有点反应,他转过脸瞪着李平阳看了许久:“有时候你真的焦人恨得牙痒痒的,是个彻头彻尾的坏人。” “好好,我是坏人我是坏人。”李平阳松一口气,知道这事儿总算暂时糊弄过去了,“——我和阿弟把你好兄弟绑来了,他为了你在关帝庙等我们好久,我看他像个可信的。你看你是叫他就这么走了,还是见他一面信他愿意给你打掩护?” “郭映?”张峒道愣了愣。 “是他。” 张峒道神色带上几分鲜活:“他,他是为了找我的?” “嗯。”李平阳提起郭映,眼底也不住地露了几分欣赏,“我本意是叫他以为你已经死了,这样正好也能为我们做个见证。但是不曾想他听说之后,居然为你据理力争,指着我骂了个彻底,半点不顾及自己的安全。我想这样的朋友实在是难得,就把他带来了。” “眼下他被打昏了还未曾醒来,见与不见就在你一念之间。”李平阳端详一番张峒道的表情,忽然提高了声音,“不过我可也提醒你,眼下我和阿弟好不容易扫清了我们所有生活痕迹,顺便把你的假死也铺垫好了。你要是告诉了他,这风险就多了不少,你可要做好准备啊。” “必要时候我们会抛下你自己逃跑的。” 张峒道笑了笑,似乎对此并不意外,他探头望向窗外:“此去一别难再见,空对铜镜话残年。生死茫茫杳无信,沽酒对月忆君颜。既然走了这条路,也就不惧怕什么生死,郭映与我虽无血脉关系却是兄弟手足,这风险我愿意承担。” 李平阳闻言笑了笑,在张峒道肩上拍了拍:“那你等下,我去把他带进来。” 屋外李颇黎已经找了块石头开始打坐冥想了。 李平阳见状也不打扰他,提着装着郭映的麻布口袋抬进屋内,放在张峒道身边:“喏,就在这里,你要是没啥问题我就把他喊醒了。” 张峒道瞪着眼睛与面前的麻袋面面相觑,愣了半天后,不由得小声嘀咕了一句:“真是要了命了,等会儿我要好好跟他赔罪才是。” 李平阳没理会他那些碎碎念,在郭映耳后的穴位上一点。 就见不过是须臾的功夫,郭映胸口剧烈起伏一阵,吐出一口气,这才悠悠然地睁开眼,仿佛还是一副晕晕乎乎似醒非醒的迷蒙状态:“……来人啊……来人快救命啊!” 李平阳看不过去,蹲下身,在他肩上戳了戳:“清醒点,你不是要见你兄长吗?” 郭映眼神这才恍恍惚惚地定在李平阳身上,他透过李平阳望向身后,眼睛不由得一点点瞪大,神态从混沌缓缓转向喜极而泣,不由得愣着神喊出一声:“峒道兄!” 喜欢一碗美人汤请大家收藏:(。)一碗美人汤 第二百一十六章遗憾 两人执手相望,无语凝噎。 半晌后,站在一边的李平阳有些看不下去了:“两位少爷,能不能先谈事情啊?你们再这么望下郭子仪大人那边报了失踪我们就更完蛋了。” 郭映擦了擦眼泪,小声和张峒道嘀咕:“兄长,这女子是谁啊?好生吓人,她还骗我说兄长已经被做成‘菜人’了。” 张峒道轻声安慰,有点不好意思地瞟了一眼李平阳,低声对郭映含着些愧疚道:“李夫人行事作风从来如此,第一次接触难免有些不适应,为兄且代她向你赔罪了。” 郭映愣了愣,转头看向靠在窗边的李平阳,上下逡巡好一番,手指都有些发抖:“难不成,这,这位就是李夫人?” 李平阳手肘撑着窗台,对着郭映挑了下眉头:“怎么?民女模样和郭公子想象中不相配么?” 郭映不敢当着李平阳面说什么,哽了一瞬匆忙转过头,怯生生地扭了头,小声和张峒道絮絮叨叨:“兄长,这真是你说的那个李夫人?” 张峒道抬眼瞧了一眼李平阳,声音里难免透出些心虚:“她心是很好的,你第一次和她接触,应该还不习惯她的处事风格。” 郭映左右看看,总算暂时把那种发自肺腑的质疑压了下去:“那些等会儿再说,兄长,你如何会在此呢?我在府中得了消息,说你被刺杀后带走了,心急如焚,好不容易托人得了些秘密消息,说可能和关帝庙有关系,我这几天便一直在附近徘徊。” “总算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啊,幸好是见到兄长了。” 张峒道神态里透着些动容,他对李平阳递了个眼神,李平阳点点头,走出去关上门,留给两人慢慢叙旧。 李颇黎还在打坐,与李平阳这个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性子不同,他是真的存了得道成仙的志向的,每日四个时辰的打坐玄想从来没有断过。 眼下李颇黎就是个木雕,与他对望分外无聊,李平阳便出了院子,想要去找点东西果腹。恰好看到吴穆正在藤蔓架子下面看账簿,伏在石桌上勾勾画画着,分外认真仔细。 她绕过对方想要去伙房拿点零食,才错过身就听到吴穆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要找零嘴的话已经给你摆在院子里面了,就在柜子上面那食盒里,都是你喜欢吃的。” 李平阳脸上露出些头疼的表情,转过头看向对方:“好,等会儿我去找找……你连这些东西都帮忙备好了?” “……我只是做我想做的,和你没什么关系。”吴穆转头望了一眼那关上地院门,“那小公子看起来出生并非一般人?” “嗯,是大户人家的。” “年纪看着也比我们都小一些?” “嗯,似乎才过二十岁,正是上升的年纪。可惜了,要是没有那些道德原则,本来是要平步青云的。”李平阳叹了一口气,转脸笑了笑,“不过,人生长着呢,可惜不可惜的谁又说得准呢?还是不负本心才好。” “你当年离开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吴穆搁下手中的毛笔,直起身望着李平阳,“所以,你离开之后,再没有辜负过自己?” “嗯。”李平阳点点头,“我听二弟说,你家里对你有些抱怨。很多事情,我如此,不代表你也要如此的……” “你可以决定你的活法,我不能决定我的?从前你质问我为什么要决定你的人生,今日你反过来又要置喙我的人生。” 李平阳被噎得说不出话,只能叹了一口气:“何必呢?”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你做你的事情去,何必对我的事情指手画脚。”吴穆转过脸,做出一副不想继续讨论的模样。 李平阳被晾了一会儿,哑然地尴尬站了片刻,随即便想要回院子里看看两人叙旧是否结束了。 背过身的时候,就听到身后传来吴穆有些蔫的声音:“去年十二月我去岳州做生意,正好认识了高参军,与他攀谈的时候多喝了两杯酒,他说起了与汝父的往事。” “高参军?”李平阳侧过头,神态有些惊讶,随即笑了起来,“他估计要恨死父亲了,在那种情形下居然就这么堂而皇之写信给他求救,险些把他也拉下水。” “他如今说起你父亲,照旧恨得牙痒痒。与我聊到兴浓时候,端着酒杯破口大骂,半点风度仪态也无有。他说,老混蛋生了个小混蛋,一家人都是没长心的。” 李平阳听罢愣了愣,随即笑了起来:“你,你又构陷我了是不是?你眼下走到哪里说到哪里,多少人觉得我如何对不起你了,以后我到底还混不混了!” “……高参军就是半点不曾说错,当真是没有长心的。” 李平阳也委屈了起来,抱着胳膊反驳:“我从前是有些对不住,但是眼下救了你家那么多次,也算对得起你了吧?再说了,阿耶后来不是也不联系他了吗?怎么千错万错,全是我家的错了?你们倒仿佛受了欺负似的……” “你眼里只有对得起对不起吗?”吴穆抬头瞪了李平阳一眼,“怎么,只要对得起就行了?旁的你是半点不看?” “旁的,旁的什么啊?”李平阳算是给绕不明白,都快烦躁起来了,“你说不清楚的事情难不成还要我去领悟?” 吴穆瞪着她好一阵子,胸口都不断起伏着,最后一扭脸,又泄愤似的翻了两页账本:“高参军问,数十年情分,最后就做了一行泪么?” 李平阳叹了一口气:“我有时候也看不惯阿耶处事那股子自傲,但是这一点我倒是可以替他回答了。既不曾回应泪眼,便不做这虚浮朋友,里面那年轻人叫郭映,乃是郭子仪府上第八子,他为张峒道敢只身闯虎穴,我才放他进来见上一面。” “我知道参军当时的顾及,也知道当时氛围紧张容不得冒死相救,然而既然选择了不搭救,何必再说其他呢?” 她说罢,便进了院子。 吴穆望着背影,许久后发出一声怅然的叹息:“……真是半点也传递不得,就是一切都是理所当然,才叫人格外生厌。” 喜欢一碗美人汤请大家收藏:(。)一碗美人汤 第二百一十七章善后(上) 李平阳进屋的两个人眼眶都是红红的,神态里多有些唏嘘感慨之意,也不知道聊了多少事情,总之郭映就这么一边擦着眼泪一边不住唏嘘:“怎么会这样复杂呢?怎么会脑撑着这个样子呢?真是想不通……” 大约是提起了父亲的往事,李平阳再看着面前两人难免有些感慨,语气也温和不少:“都聊得差不多了?” 张峒道点点头,他重伤未愈,方才哭得大约是有些乏力,靠在枕头上模样很是病弱:“嗯,该说的我都说过了,也算是就此别过。从此山高路远,愿……” “先别愿!”李平阳手一把拦住张峒道的抒情,搬了个凳子坐下来,双手抵在膝盖上,模样仿佛什么土匪下山,“我们先把正事聊清楚。” “……嗯?”郭映吸了吸鼻子,回了一个茫然的眼神。 李平阳呆了一瞬间,转头看向张峒道:“你什么也没有和他交代吗?” 张峒道回的也是一派天真的表情,闻言眨眨眼睛露出几分山野小鹿般的天真:“不是让我们能相互有个机会告别吗?” 李平阳挠了挠头发,露出有些无奈的表情,上下扫了扫面前俩二十岁上下地少年人,最后还是叹一口气:“告别是告别啊,但是除了告别当然还要干点别的咯——小少爷,我问你,你想不想帮你的兄长逃得更放心点?” 郭映眨眨眼睛,犹豫片刻:“自然是,想的?” “那你想不想顺道帮忙解决看看和州‘菜人’的事情?” 这下别说郭映,连张峒道都愣住了,两人对视一眼:“这事儿,还有可能吗?既然朝廷都是这个态度,难不成还要回转的余地吗?” “所以说你们到底年轻,世上从来没有不可能的事情。你就说你愿不愿意吧?” “能帮助黎民百姓,我自然是愿意的。”郭映点点头,随即看着李平阳的姿态,生出几分犹豫,“只是,不知道李夫人有什么办法。” “愿意就行。” 李平阳点点头,坐直了身体开始问话:“我们这几天不在长安,眼下城中形式如何?有没有大张旗鼓寻找张峒道?” 郭映老老实实地摇摇头:“这事儿说起来颇为古怪,大明宫几乎没有消息传出来,我还是费心打探才知道的一点点消息,这几日别说什么通缉令之类,就连搜查令也不曾下过。” 李平阳点点头:“那你是如何知道关帝庙的事情?” “我特地去问的,问了金吾卫都说不知道,后来我实在不放心,就特地去问了皇后宫里的人。他们中有人就松了口,说当时隐约听到拿着美人骨去关帝庙换。但是皇后娘娘下了命令,说什么美人骨,她压根不知道,那几个人是来构陷她的。” “这事情就这么锁死了,不了了之,这几日甚至都没有派人去关帝庙看看。” 张峒道自己听着,想起那碗灌入他嗓子的美人汤,不由得心生唏嘘。 李平阳闻言倒是笑了起来:“好好好,他们信了,信了就好办了。” “信什么?” “我们假托神仙之名闹出这一番动静,又把皇后的侄子掳走,又威胁要皇后交出美人骨,最后他们居然都没有要把长安掀翻了抓我们出来,其中原因只有一个。” “他们害怕美人骨的事情暴露,害怕世人知道这皇上与皇后吃了太上皇的贵妃。” “要抓我们,总要有个由头吧?什么由头?我们进宫给皇后的侄儿驱邪然后把小孩掳走了?那皇后侄儿为啥疯了?因为看见姑母吃人肉了,因为查宫女遇害案查到皇后头上了?” “这事儿查下去整个大明宫谁都不干净,如此爱惜青春的人,对自己那些杜撰的名声,也必然是极其爱惜的。” “史书上若留下半点记录,悠悠众口如洪水滔天,能把他们拍死在黄河泥沙里永世不得翻身。他们可不是始皇武帝,没有那种留下骂名也要做成事情的魄力。对着这种情势,张峒道的死活与要暴露美人汤相比,孰轻孰重?” 李平阳说到此处,不由得笑了笑,补充道:“再者,子不语怪力乱神。我们的来历查不出,那天雷异象又是天公助我,他们心里难免没有些戚戚然。举头三尺有神明,不轮到自己的时候谁都当做没有事情。” “但是他们心里藏着鬼呢,心里有鬼的人,怎么可能不怕鬼神?” 李平阳一番话说得大开大合,戏谑之间就把这一场无疾而终的大戏说得差不多了。两人面面相觑,脸上都有些恍然大悟的表情。 郭映反应快些:“那李夫人,您想要在下做些什么呢?” 李平阳点点头,神态有些欣赏:“眼下朝廷初定不过几年,汝父为朝廷肱股之臣,此番就是暂时误信谗言,日后必然重用。出了这件事情,圣上必然要避开在朝官员,可能会召见汝父旁敲侧击询问要如何做才好。” 郭映点点头,随即疑惑道:“夫人是希望家父说什么?” “具体说些什么,郭大人必然比我明白。我只是希望郭大人帮忙传递到两个意思。”李平阳竖起两根手指,“其一,如果圣上有希望郭大人拿主意的意思,请郭大人把话题往长安城守备应当更加严格上引。我打算带着张峒道先去避避祸,他们在长安城内抓人,我们这几年自然能放松些。” 郭映点点头:“另一条呢?” “我直觉以为此番天象异常,应当还是威慑了一番皇上与皇后娘娘的。他们如果一旦暴露些迟疑犹豫不决的意思,还请郭大人审时度势,看看能不能把话题往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上面引去。一旦皇上娘娘有想要调查此案地意思,还请郭大人趁此机会提议彻查此事。” “既然皇家享受不了这珍馐美味,那么底下人也不用去享受了……与其悄无声息把事情办了,倒不如做个顺水人情,积攒些民心。” 郭映点点头,低头拜过:“夫人一番话,某自当告知家父。” 喜欢一碗美人汤请大家收藏:(。)一碗美人汤 第二百一十八章善后(下) 郭子仪被再招入宫的时候,并不存着多少意外,既然选择了在这条路走上去,他自己心里也是清楚的,自己总归要不断地进来出去,再进来再被赶出去,如此反复至死方休。 君威难测,这话一般人说起来都是带着调侃,只有真正的心腹大臣才知道,这话藏着多大的惶恐和不安。 不是人人都是李太白,不是人人都能在皇帝面前耍性子的。 更何况,皇上可以为李太白研一次磨,但是休想他给李太白一顶官帽——朝中大臣是皇上手里的利器,是要干脏活累活地,又不是皇上买回家的佛像,需要时时刻刻供奉着。 然而想起郭映提起的,李太白那个来无影去无踪的闺女,他这活了半百岁数的人心里却也不由得犯起嘀咕:“老子稀里糊涂地跟人造反,闺女抢人抢到皇后家里。这一家子真是一个赛一个的能惹事。” 他想起几次和李白的接触,听他说起自己的几任妻子和三个儿女,只觉得这一家各有各的闹腾。也说不清是出世要归隐,还是入世考功名,就觉得挺胡来的。但是这种胡来里面却又有些洒脱的气势,仿佛生下来就是来撒酒疯的。 多的是人不喜欢这种闹腾,但是郭子仪不是。 他觉得大唐盛世气息有一大部分就是源自那种瞎闹腾的畅快,这几年没有什么人闹腾了,都是本本分分做自己的事情,恨不得做个哑巴,看着死气沉沉的,叫人很不畅快。 “倒是比做父亲的稳重,但是心思从根上就不安分。” 他心底里嘀咕了一句,久违跨入门槛之中,面朝龙椅上的九五之尊跪下:“罪臣郭子仪,叩见圣上,圣上洪福齐天万寿无疆。” 皇位之上,做了近二十年太子的圣上抵着额头,颇为头疼地叹了一口气,摆摆手:“来人,为郭卿赐座。” 郭子仪叩谢圣恩后略作整理,这才坐下。见皇上一言不发,他便先笑道:“老臣赋闲在家,也无事可做,便为圣上抄录心经。本想着大约是没有机会带给圣上,不曾想居然能受召入宫,想来事事应当都是心诚则灵,罪臣在家中虔心忏悔,也能被圣上所查。” “卿为寡人抄了经文?” “罪臣在家中痛定思痛,悔悟以往。抄经一来是修身养性,二来也是为圣上祈福,为我大唐祈福。”郭子仪语气平缓,拉家常地笑道。 “那经文今日可带来了?” “回圣上,共有二十四卷,均已带来。虽是不值一提的,然而经文中有祈福安康之意,罪臣便想着带进宫来,若能有半分效果,那便也没有白白抄写了。” 这话说得龙椅上男人目光柔和不少,不由得一声叹息:“偌大一个大唐,也只有卿一人还愿意如此关怀寡人啊。余下的要不然是坐山观虎斗的,要不然是做风摆草的,要不是咬牙等着寡人病故的。也只有卿,对寡人是一片真心啊。” “圣上这话折煞罪臣了。天下都在圣上的身上,大唐的百姓都指望着圣上改换日月重见天日,朝廷中谁人不是一片赤诚忠心?罪臣感愧不如,感愧不如啊。” 话说得温情脉脉了,君臣对视而含泪相望。 李亨犹豫许久,对郭子仪招招手,示意他上前一些。 郭子仪也不犹豫,起身走上前,等到离龙椅不过一步之遥的位置时再次俯身跪下,也不催促,只是恭敬地等在原地。 “今日召卿入宫,是有一事拿不定主意,想要问问爱卿的看法。”李亨靠近些郭子仪跪着的那一边,“爱卿以为,当真有天意么?” “天道伦常,乃是千古的道理。既有天道,必然有天意。”郭子仪回答道。 “那卿以为,天意是什么?” “天意为尺,度量天道与世道之契合。” “那如果王道和世道不契合,是不是就会天下大乱?”李亨望着郭子仪的眼睛,他也说不清他是在试探郭子仪,还是透过郭子仪在摸索自己。 郭子仪坦坦荡荡:“是。夫秦汉,均是得国于顺应天意,而失落于王道不正。” “那天道指的是什么?怎么做才是让世道和天道契合?” “天道,乃天理之总和。为儒家仁义道德的文章典籍,为历代贤君治国之诏令文书,为历代贤臣上表之政论文章,为佛道两家安定百姓之经文道论。于天下益,与于百姓益,垂范于后世者,均为天道。” 李亨点点头,随即压低声音问道:“那卿以为,汉武帝求长生而行巫蛊,究竟符不符合天道?” 郭子仪半句不曾犹豫:“武帝功高盖世,求长生乃是为汉谋万世,然而求长生自有正道,可强身健体,可节制饮食。武帝却非要行巫蛊,此举才是悖逆天道。” 李亨点点头,就这么坐在榻上思考了许久,复而笑道:“寡人这次召爱卿进宫,是有一件事情想要问问爱卿的建议。寡人收到密报,和州一代有人残害他人性命,竟然将人肉做成菜肴,其影响恶劣,罪不容诛。” “然而,也正是因为此事太过恶劣,朕一直犹豫着要如何处置,才能既不让事情掀起风波,又能遏制这些人的残暴行径。” 郭子仪微微一愣,随即思考起来,许久,他低声对帝王说道:“臣以为,此事若想做,可以假托他名去做。” “爱卿请言明。” “草菅人命这么大的事情,想来在这朝廷中必然有些保护伞。既然是长生药,不管是什么名头,必然吸纳了大量钱财。圣上可使密探去追查此事,将其在朝中的保护伞找出来,再以徇私舞弊敛财无度的罪名将其一网打尽。” “这样一来不至于走漏风声,引得人心惶惶,二来还能将那些不义之财收缴国库,填补亏空,充实军需。想来也是百利而无一害啊。” 李亨想了想,不由得笑了起来,拉过郭子仪的手:“忠心之人多,聪明人也多,可惜聪明又忠心的却很少。爱卿,你家里可准备年货了?” “回圣上的话,正是腊月,都在一一置办呢。” “我记得你最是喜欢宫里的鹿肉,等会儿你带些回去,也算朕给你家宴上添一道菜……与孩子们好好过个年,等来年朕可不许你这么清闲了。” 喜欢一碗美人汤请大家收藏:(。)一碗美人汤 第二百一十九章收尾 “这就行了?就解决了?”张峒道坐在病榻上犯嘀咕,只觉得格外不真实似的,“我就这么死了?没人管我了?你不是说大明宫都起火了吗?不是太上皇险些都出事了吗?这都不管了?就这么过去了?” “现在的天子巴不得太上皇被雷劈了,估计还在懊恼怎么没真给烧死了呢。再说了,皇宫被雷劈了又不是什么好事,谁大张旗鼓调查这种东西啊?”李平阳坐在椅子边拆油纸包拿新的零食,“我都纳闷那雷哪里来的呢?该不是真的老天爷在威慑吧?” “那,那我呢?就这么算了?” “不然呢?你的人肉汤我都给炖好了,前两天我偷偷去查看了,反正碗已经被收走了。”李平阳坐在椅子上吃龙须酥,手等在底下接着掉下来地碎屑,“过几天我去找找,说不定连你的坟我都能找到呢。” 张峒道决定不和她生气了,翻个身也想找些零食:“这么吃得这么甜……”他抱怨到一半忽然愣住了,随即抿着嘴侧过脸。 李平阳浑然不觉:“甜吗,这不是刚刚好么?” 张峒道靠在床头,越想越生气,人还起不来,气倒是换着法子一天一个气法:“你今天又干嘛去了?怎么又让那个人来照顾我?” “我给你拿东西去了。”李平阳从怀里掏出些东西,丢给张峒道,“我去见了一下陈大哥,姑且把事情含糊跟他说了,省得他一个激动真的搞一场什么殉主的戏码。然后从你桌上发现了这个——这是什么?谁写给你的吗?” 李平阳递过来的是一张纸,上面写着四句诗。 张峒道看着那张纸,忽然就愣住了——那是梨香在那天傍晚递给他的纸,他把那纸接过之后就搁在旁边了。他当时心底总觉得,梨香这样深谙生存之道的毫无个性的女子,是写不出任何好东西的:“这是,梨香给我的诗,我一直没有看……” 李平阳坐下来,好奇地盯着那张纸,略带几分惊讶:“桂香的姐姐?她给你诗,你为什么不看呢?” 此刻把纸捏在手里,张峒道居然生出些羞愧而不敢面对的心绪:“因为我觉得,她是写不出什么好东西的,她不是什么……特别的女子,我觉得不过是兴致上来了,模仿罢了。所以就没有看,一直搁在旁边。” 李平阳没有说话,她趴在椅背上晃晃荡荡,盯着张峒道那复杂的神态许久:“那你现在想要看看了吗?” 张峒道捏着这张纸,许久摇摇头:“我怕,不敢看。” “这是她仔仔细细写出来的,你说她是俗人,就算是吧,俗人将你看作不俗的人,这也是一种欣赏吧。你当真要辜负这份心意吗?这算是她留在世上最后一句话吧,你也不愿意看吗?” 张峒道沉默许久,最终缓缓出了一口气,翻开那折痕: “正阳榴花开,摆酒搭香台。打马长安街,笑声隔墙来。” 念完,张峒道愣了一下,这诗句既不是他想象中的哀婉凄切,也没有什么旖旎艳丽的意味,居然是一首极为平淡的五言绝句:“这首诗?” 李平阳从他手里接过那张纸,拿在眼前看了许久,最后不禁弯了下嘴角,将纸张又还给了张峒道:“你说这位梨香姑姑是个俗人,我却不这样以为。” “这首诗写得应该是她的一段回忆,应当是很小的时候的事情,因为既然能听到隔墙的笑声,就证明应该不是入宫之后的事情。这首诗写的是梨香入宫前梨香还在张家时候和其他仆役一起准备正阳节的时候的那些明亮的回忆。” “然后她听到了长安街上的笑声,这笑声是谁的呢?让梨香从那些忙碌的准备里特地分出心思来注意那隔墙而来的笑声。”李平阳叹了一口气,望向张峒道,“张大人,现在你明白这首诗里面暗藏的心思了吗?” 张峒道猛然一愣,随即想起那正阳节的午后,他们几个少年公子刚刚去郊外跑马回来,一路笑着回到自家后门,总是敲了一下门就从里面打开了,开门的也永远是那个个子小小的穿着鸭梨黄衣服的梨香。 他当时却从未想过,为什么每次门都开得那么快。 李平阳靠在椅背上,看着张峒道眼角一滴一滴地涌出眼泪,似乎这一刻,他才真正地意识到,那个从小和他一块长大的名叫梨香的姑娘,彻底离开了。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张峒道眼角挂着眼泪,心痛至极似的小幅度捶着着心口,难受到全身都在发抖。 李平阳晃着身体望他,神态颇为唏嘘,她伸手轻轻按在张峒道的肩膀上:“我曾经在外流浪近十年,风餐露宿,宛如野兽一般。后来忽然有一天,我觉得这样不行,就回了家乡。” “和父亲讲和后,我曾经问过父亲,人到底应该怎么活,因为我不懂,我怎么忽然就觉得不满足了。其实我父亲从来不是一个好的样本,他的答案一定是错的,不长久的,但是相对的,也是最具有诱惑力。我父亲说,活着,应该畅快淋漓地活着。” “我父亲眼里,这个世界是极为鲜活的,这天下所有生灵都奔赴而来,世界上无一块地方不是可贵的——我不希望你觉得梨香只是值得同情的,所谓俗物,都是那些读了半吊子书的文人刻意与旁人弄出的屏障,你可不要信这种东西。” “你以为梨香姑娘只会写谄媚的诗,或者对你乞怜,然而她就是有过些私心,为什么她就不能有自己的诗情真意呢?她出生就是人家的奴婢,做什么事情都要看着旁人的脸色,自然要八面玲珑,如若不然,有的是人想要取代她。” “她怎么会没有真心呢?不过是没有人呵护她的真心罢了。”李平阳伸出手以拇指指腹帮张峒道擦了擦眼泪,神态带着几分无奈的笑意,“许多事情都是这样,你不要被我们这种人面上的自在逍遥骗了,天下生民谁不是可贵的?” 她说着,叹了一口气,看向空中,仿佛陷入了一场绵长的回忆。 喜欢一碗美人汤请大家收藏:(。)一碗美人汤 鲁东往事·其一 有人问过李平阳,做李白的女儿是什么感觉? 这话让李平阳生出些茫然,她在心里描摹着一个并不清晰的父亲的形象,并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做一个四海游走的浪子的孩子,并不那么轻松。 她没有身为李白女儿的实感,但是却有无依无靠做一个野人的本事。 眼下,不仅仅是父亲那缥缈的容貌越发不清楚,连记忆里曾经极为清晰的母亲的面容,似乎也随着岁月的冲刷越发模糊。记忆里一切清晰的都在千万次冲刷里变得钝化圆润,唯有李平阳手里的剑还是锋利的。 只要坚持磨砺手里的剑,它就会越发锋利。 “伯禽昨天被村口王家那家伙欺负了,今儿得去把他揍一顿。天然又在家里绝食说要成仙,今儿他再不吃饭就给他揍晕了灌米汤下去。”李平阳提着剑嘀咕起今天预备要干的事情,掰着手指一边算一边数。 此刻正是阳春三月,周遭一片暖融融的和煦春景,她走在回村的路上,大约是走着无聊,将剑鞘举起,龙泉剑从中飞出,剑尖朝下被稳稳顶在剑鞘的末梢,形成微妙的平衡。 她摇摇晃晃地端着这杂技似的立剑,嘴里哼着轻快的小曲,稳稳当当地走着,眼见着剑晃动着要向后倒去,随即剑鞘一抬,腿部凌空划了个圈,将剑踢得旋转起来,一路打着旋飞下来,最后稳稳地落入剑鞘之中。 “好!”无人欣赏,她自己给自己叫了一声好。将剑背在身后,正预备着继续晃晃荡荡地往前走,却忽然见到前面柳树下站着一个约莫弱冠年华的少年人,扶着柳树呆愣愣地望着她,一阵暖融融的春风恰好拂过柳梢,那柳条便缠着他落了一头绒绒的柳絮。 李平阳背着剑,瞧着这陌生的人:“你是谁?” “我叫吴穆,是个卖茶的商人。” “茶商?”李平阳走上前看看那人年轻的模样,几步跑上去,上下打量他一番,“你卖的什么茶叶?可以散着卖吗?” 那人退了半步,身影藏在柳条之中,他眉眼开阔,模样方端温和:“我不是来做生意的,是家里人要给我来提亲的。” 李平阳点点头,似懂非懂地重复了一次:“提亲?” 那男子只是抿着嘴点点头,他目光落在李平阳背后的龙泉剑上:“你一个乡野女子,为什么会有这么好的剑法呢?” 李平阳觉得这问题好生奇怪,却依旧忍不住生出些骄傲的小情绪。 她在这山野乡村住了好些年,周围邻居早就已经从最初“那大诗人的闺女”“宰相家的外孙女”变成了如今“李家那泼皮”“那跟野猴子似的老丫头”。她虽然不在乎,但是也有许久不曾听过旁人的夸奖。 如今好不容易见到了生人,还听着对方夸她剑法好,自然是极其得意的。 “什么为什么?我这一手裴家剑法十里八乡都知道,厉害着呢。” 少年眼里茫然了一瞬,随即笑起来:“你一个小姑娘,练得这么厉害要做什么啊?” “做什么?不做什么啊,我练得厉害是我喜欢练剑,天赋在此。有什么非要做什么的?” 那人似乎被这话被噎住了,不由得眨眨眼睛,转而眯着眼睛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李平阳歪着头看他,大约是觉得这人温和良善,故而也不曾生气,见那人笑起来,她也跟着笑了笑,“你不是要去提亲吗?喏,村子就在前面,你该去哪里就去哪里吧,不要耽搁时间了。” 说罢,李平阳挂心家里不知道饿没饿死的李颇黎,就要转身离开。 背后忽然传来一声呼唤:“李平阳?” 她转过头,神态带着几分惊讶:“你知道我的名字?你从哪里知道的?” “你果然就是李平阳。”那少年看着高兴起来,他弯着腰从树影下走出来,款款走上前,恰比李平阳高了一个头,“那你现在要干什么去?” 李平阳本来有些不明所以,想想大约是叔伯家哪个姑娘议亲早早告诉了对方父亲的事情,遂也就不觉得奇怪了:“我回家去。我二弟在家辟谷把自己要饿死了,我要回去揍他。” 那少年不由得笑了起来:“那你去吧。” 她心里有些嘀咕,却也点点头,走了好几步还有点惴惴不安地转头看对方,那人还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她:“你看我干吗?你忙你自己的去啊!” “好,那我们等会儿见。”那少年朝她挥挥手,眉目间满是笑意盈盈。 李平阳姐弟三人在母亲病故后暂住在李白在鲁东的宅邸之中,说是宅邸,也不过是个一进出地草庐院子。背后靠着两亩地,一条四尺宽的小溪从田地中间的田垄处流过,日夜浇灌湿润着两亩分外肥沃的水田。 李伯禽正在地里插秧,头上戴着一顶草帽,白净的脸上晒出红晕。 见着李平阳回来,他从地里抬起头,大约是用力过猛了,晕晕乎乎就要往地上倒。李平阳小跑两步上前拽住他:“干嘛呢?我不是说了田地里的事情等明天阿姊找短工做吗?” 李伯禽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用手腕擦擦脸上的汗:“总不能一直劳烦阿姊啊,我们能做一点就做一点嘛。” “也就是你吧。” 李平阳伸手给李伯禽拍了拍手腕的泥土,有点心疼地叹了一口气:“天然那臭小子呢?臭了没?臭了就埋了,没臭就带我去找他,我今天非要逼他把饭吃了。” 一声冷哼从背后传来,李平阳扭头就看到李天然抱着一大把秧苗倒在田埂边上,小嘴撅得仿佛能挂油瓶,头一昂扭头又去干活了。 李伯禽连忙拦着李平阳,解释道:“我劝过天然了,他刚刚吃了点汤饭,已经在帮我一起干活了,阿姊你不要凶他。” “这还像点样子。”李平阳哼了一声,转头对李伯禽笑道,“伯禽,刚刚我在村口看到有个卖茶叶的商人来咱们村提亲。你不是喜欢喝茶吗?下午我去问问是哪家的,帮你讨一点茶叶回来。” 喜欢一碗美人汤请大家收藏:(。)一碗美人汤 鲁东往事·其二 “茶商?”李伯禽歪着头想了想,“有人要来提亲?是和谁啊?” “谁知道啊?反正咱们等着吃喜糖喜饼就好了,谁成亲也少不了这些的——等会儿都快午时了,咱们先吃了饭再说其他的”李平阳笑着给他脸上泥巴擦了擦,转头又扯着嗓子喊起来,“那边辟谷的,回家开饭了,等傍晚再干。” 姐弟三人围坐在一张有点腿瘸的桌子边上,就着一叠酱菜吃汤饼:“我今天去接了个活儿,县里布庄有一批货要过泰山,因为布庄里的绣娘多是女子,他们想要找个女儿家做护卫,要去趟东都,大约来去要一个多月。” “去那么远啊?”李伯禽有些担心,“这几年越来越不太平了,阿姊一个女儿家要孤身去那么远,我有点不放心。” “你不放心啥?我不放心你们才是真的吧。”李平阳倒是打定主意了,“布庄那老板说了,这一趟跑完不丢货可以给我七两银子,那可是咱们家一年的吃穿用度啊!这么好的机会也不是天天都有的,我肯定要去啊。” “东都,还是好远啊。”李伯禽叹了一口气,“对不起阿姊,都是因为我如此愚笨,才会无法入仕,眼下身子又弱,连种地也扛不住。” “一家人有什么对不起对得起的?”李平阳托着下巴,努努嘴示意旁边的李颇黎,“这个倒是身体好着呢,可惜修仙修得脑子坏掉了。” “我这次真的快要神功大成了,我都看到二十四楼白玉京了!就是你们拖累了我成仙。”李颇黎在旁边不住抱怨,“再说了,我们家谁也没办法科考,这不是还是拜出生所致。商贾三代之内不能科考,又不是我们的缘故。” “那你也不能天天琢磨成仙啊?”李平阳吃着汤饼,不由得小声抱怨,“三天两头地禅修、打坐、辟谷,你不烦我都烦了。” 一家人坐在一起不是你抱怨我几句,就是我抱怨你几句,都是老生常谈的调子。三个孩子就这么相互拉扯着,居然也到了成家立业的年岁。 李平阳自己都觉得好生离谱,怎么突兀间,居然就长大了? 到底是盛世大唐,多的是善心善行,谁家都想着给这三个孩子一点吃的,父亲偶尔不知道从哪里回来,或者父亲朋友来探望的时候再给些钱财,就这样他们天生地养地长大了。 没人教过他们怎么做人,他们就自顾自地选了自己的生路,至于对不对的,从前也没有人去指责什么。三个孩子关起门来自己商量觉得没有错,似乎就真的没有错了。 饭吃了一半,忽然门外传来叩响柴扉的声音。 正在纳罕呢,就听到院外传来呼唤:“平阳,平阳!你在家吗?是我,堂叔。” 李平阳放下海碗,有些犯嘀咕:“堂叔?平日里不见这人,怎么今日跑来了?这春耕接近尾声,又没什么节日的,他来干嘛?” 李伯禽摇摇头,李颇黎在一旁倒是漠不关心地吸溜碗里地汤饼:“不干我的事情。” 李平阳疑惑了片刻,还是打开门,笑着过去迎接:“堂叔?今日怎么有空来我们这里坐坐?您老吃饭了吗?正好我们在吃汤饼,您要不要也来些?” 那中年男人堆着笑,朝李平阳摆摆手,一边跟着李平阳走进屋内:“不吃了不吃了,刚刚在家里已经吃过了。” 他眼尖地瞧着桌上那一大碗白花花的汤饼,和旁边半碟小菜:“哎呀,你们就吃这个啊?怎么这汤连点油花都瞧不见?” 这就更叫李平阳茫然了——他们不是第一天吃这些,能够吃上汤饼也不算是什么太过困苦的人家,怎么平日里没什么反应,今日却偏偏在意起来了。 然而既然堂叔这样热络,她也不是那完全不通人情世故的,便也只能顺势回答:“天气渐渐热了起来,没什么胃口,就想着吃点清淡的。这汤饼看着清淡,实际上味道还不错呢。” “哎呀,这些客套话也不用多说了。你们三个孩子,摊上那么个不靠谱地爹,也是极为可怜了。”堂叔却不理会李平阳的话,反而亲切地拽起她,“这些你们罩上,早上干活的,怎么能吃这么点呢?走,唐叔家里正好来了客人,你们去堂叔家吃饭。” 两个弟弟下意识都看向李平阳,似乎等着她做个决定。 李平阳知道今儿肯定是有什么事情等着自己,然而仔细一寻思,大家都是亲戚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等到下半年,自己还要离开鲁东一个月有余,届时还得拜托这家人多关照两个弟弟,眼下真不好拂了对方的面子。 “哎呀,这怎么好意思呢?”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这孩子,平日里就是和我们这些叔伯太客气了。” 半推半就的,李平阳也就答应了下来:“那我们也就不和叔叔客气了,伯禽、天然,咱们去堂叔家里吃点好的吧。” 两个弟弟一口答应下来,李颇黎倒还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许是前几天辟谷饿坏了,眼下摸着肚子似乎对这个决定颇为满意。 倒是李伯禽的神色颇为忧虑,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眉眼间全然都是担忧。 几人才要走,那堂叔又拦住几人:“平阳,你要不要换一身漂亮点的衣裳?去年过年做的那一件怎么样?” 李平阳有些狐疑地歪过头:“我眼下穿冬天的衣服?那不是要热死了?堂叔,咱们到底是要去做什么啊?” 堂叔连连摆手,也不回答:“不换也行,不换也行。反正咱们平阳怎么看都是一等一的标志,看着就是读书人家的姑娘,体面得很。不像是那村妇,看着就仿佛呆头鹅似的。” 这话说得李平阳心里一沉,上上下下地打量一番自己的堂叔,许久才跟着有些犹豫地走出去。 绕过两户人家,又走过一棵树冠大如天穹的古桑树,隔着远远的距离,李平阳就看到堂叔家外面停了三四辆马车。 而那在村口停留的男子,恰好正从门内大跨步走了出来。 喜欢一碗美人汤请大家收藏:(。)一碗美人汤 鲁东往事·其三 她有些懵,那人本是出来牵马的,远远瞧见他们,倒是很热络地走上前,径直走到李平阳面前躬身行礼:“见过李小姐。” 他脸上洋溢着一些喜气,神态甚至带了几分少年的活泼:“方才我们在村口见过的,小姐可还记得么?” 李平阳说不上欢喜还是不欢喜,更多则是茫然,对方这么说,她也只扮着笑脸地点点头:“记得,您叫吴穆,是个茶商。” 堂叔在其中倒是格外欢喜:“哎呀,已经见过了,那是缘分啊。”他说罢,拽着李平阳的袖子将她拉到吴穆面前,“平阳,我和你说,这位吴公子虽然说着是商户,然而这吴家世世代代都是读书人,生意做得很大,又同京中文人雅士多有往来。出生是一等一的好啊。” 吴穆在旁笑着附和,倒是李平阳忽然自觉惶惶然起来。 两人相互打着哑谜,似乎与她有关系,但是都是笑着的,看起来十分和气,却不知道要如何说出心里的不舒服。 两个弟弟跟在她的身后,李颇黎还是一副眼里容不下人的模样,昂着脑袋晃晃悠悠,看起来仿佛是在走神似的。李伯禽身量较矮,到了人多的地方就有些发昏,眼下瞧着这么多人,脸色都跟着白了起来。 几个没见过的长辈相互交头接耳,倒是不怕人听着:“我看比说得仿佛要更差一些,这家里的男丁看着都是没出息的。” “女娃娃看着体格好呢,肯定是个好生养的。”一旁有人劝着,脸上堆着笑意,“来,你们过来跟吴夫人打个招呼。” “看着已经不小了吧?”那位吴夫人似乎颇有些不满意,也不避讳李平阳三人在现场,就继续嘀咕道,“父亲名声虽然大,但是到底是不管事的,这三个孩子看着也没有好好教养过,这事儿我觉得要不再看看吧?” 吴穆从后面走上前,疾步走到那位夫人面前:“娘,怎么能再看看呢?” 一旁似乎是李平阳的远亲凑上前来,连忙接过话茬:“吴公子说的是啊,都差不多是年纪了,总也再看看的,这可不就拖延下来了?” 两边人都劝了很久,那穿着奢华地女人这才勉强点点头,眉头却又皱起来:“行吧行吧,真是的,被你们骗过来了,名头倒是响,可惜内里是空虚的。你瞧他家两个男丁,长得虽说人高马大,但是一个看着病歪歪的,一个看着神戳戳的,瞧着就成不了气候。” 李平阳不悦地皱起眉,上下打量一番那女人:“你是谁?” 那女人扶着鬓角,却不曾和她多说话,只是略侧过身些。 倒是堂婶匆忙在其中打着圆场:“哎呀,我两个侄子都是极其聪明的,以后都能有大出息呢。眼下半大点个毛孩子能看出什么呀?” “都十来岁了,有出息的人家都已经考上秀才进士了。”那妇人很是不满意,似乎看着面前三人哪哪都不对付。 吴穆有些无奈地左右看看,走上前俯身低声道:“母亲,他们的父亲可是李太白。而且我刚刚瞧着这个姑娘舞剑,模样甚为潇洒。” “练剑练剑,女人家练什么剑?能练出什么出息?”这话反倒把那妇人点燃了,她转头瞪着吴穆叱骂,“什么事情要紧,什么事情不要紧你还不晓得嘛?” 李平阳总算忍不下去了,上前一步瞪了一眼那妇人,随即转身朝堂嫂一拜,“方才堂叔请我们来吃饭,我本想着叔嫂照顾我们,很是感激,虽带着弟弟来了。不想堂叔家里来了这般无礼的客人,这饭就是吃了怕也是食不下咽,我们还是回家去吧。” 堂嫂有些着急:“平阳!平阳!都是长辈,都是好心讷……不是说你不好的意思。” “脾气也挺大的。”那妇人摇摇头,“我看算了吧,如此张扬无礼,这家注定成不了大事的。” 李平阳脾气仿佛被彻底点爆了,猝然转向她,手掌用力拍在案几上,竟在木桌上留下三五道皲裂地裂纹:“成不了大事?你算什么东西敢说我家的事情?” “我阿耶是天下闻名的诗人李白,我师父是剑法冠绝大唐的裴斐将军,我阿母是宰相之女,你算什么东西,在这里对我们指手画脚?” 这话一出,周遭都安静下来,堂嫂不由得愣住了,好一会才抓着李平阳的手,朝那人不断赔着笑脸:“好了好了,孩子不懂事瞎说的。这孩子就这个性子……年纪小呢,还是年纪小呢。” “……疯了,真是疯了。半点规矩都没有吗?”那妇人总算从惊愕中缓过神,才觉方才居然被一个小辈吓到差点呼吸不畅,登时更加生气。 李平阳不曾说话,只是微微哼了一声,侧过脸瞟了她一眼:“上来对人评头论足之人,我跟你讲什么规矩?” “你这样!你这个性子!今后我看你怎么办!”那人脸色气得煞白,“长辈就对你说些话,你便摆出这幅样子,怪不得是这么多年没人教养的!” 李颇黎忽然收回那副老神在在的模样,他上下扫一眼那妇人,随即嗤笑一声:“有没有教养,也是我的阿姊,你是谁来担心我家的事情。” “婶子,你放心,我阿姊不给你家做儿媳妇,是坏不了你家的事情的。” 此话一出,几人具是一阵沉默,李平阳扭过头,左右看着好一会,最终仿佛才看明白了,拧起两道眉毛:“伯禽、天然,咱们回家去……今晚阿姊给你们做好吃的,咱们自家吃得不错,不用吃人家的饭。” 三个孩子气势汹汹就又要走,那妇人坐在屋内还在一句句骂着“成何体统”,堂婶在其中两头为难,几乎乱成一锅粥。 倒是吴穆一下追了出去:“李姑娘,等一下!” 李平阳犹豫片刻,还是扭过脸,神态里满是戒备嫌弃:“你又怎么了?” “阿母只是嘴上坏了些,她不是坏心思,她到底都是为了子女好的。你,你不要责怪她。” 李平阳上下打量一番那读书人模样地吴穆,没有回答,扭过头带着两个弟弟走了。 喜欢一碗美人汤请大家收藏:(。)一碗美人汤 鲁东往事·其四 “平阳,咱们不是要害你啊。”“叔叔婶婶要是有害你的心思,就叫天打雷劈去。但是你不能不成亲啊,你一个女子,不成亲要怎么办呢?” “吴家的夫人是嘴巴严苛了一些,但是她不是坏心的。你瞧吴穆被她教养得多好啊,哪里有一点商人家孩子的俗气。她是全身心扑在家里了,你得理解她。” “你这孩子,你不能跟弟弟们过一辈子啊。你说你习武练剑,但是你的本事藏在身上,也没有地方施展,和没有又有什么区别。女子也不能上战场,要不你自己去大明宫做女官好不好?总不能一直在家里待着啊。” “太白来信了,还问起你的婚事呢。” 唐平阳躺在竹榻上,眼睛上搭着一卷书,模样狼狈疲倦,有进气没出气:“好烦……” 李颇黎在一旁打坐,俨然老道入定的模样。 倒是李伯禽生来就是个操心的性子,忧虑了不知道多久,搬了个小凳子坐在李平阳身边,犹豫再三后缓缓开口:“阿姊,刚刚门外送来了一些腊肉一罐盐。” 李平阳看着他吞吞吐吐的模样,就知道后面肯定还是有话要说:“谁送的?谁给我们这种天地不管的人家送东西?” “是,吴穆公子。”李伯禽坐得近了一些,“吴公子说,阿姊你不要生气,他在劝着自己的母亲来和你说和呢。这些东西本是他们自己带着吃的,但是他说最近盐贵得很,怕我们吃不上,就送了一罐子来。” 李平阳脸上搭着书本,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许久,她取下脸上的书,爬坐起来看着自己的弟弟:“伯禽,你说他们说得到底有没有道理?” 李伯禽坐在一旁,将盐和肉放下:“总归,是有一点的吧?” “我应该成亲?成亲然后呢?” “生孩子,然后教养孩子。阿姊这样聪慧,孩子也不用受祖辈桎梏不能科考,说不定真的能有个什么不得了的成绩呢!到时候光耀门楣,父亲高兴,我这做舅舅的也能沾点光呢。” “可是,他们说成亲了都说不出个好处。” “怎么没有好处呢?成了家,那就有了依靠,就像浮萍扎了根,落叶回了树,从此来处有了,去处也有了。怎么不是好处呢?” “草木才要个动不了的根,我好好一个人,本来走得自由自在,要根做什么?”李平阳歪着头,表情很费解,“我非要和他成亲吗?” “不是非要和吴公子,阿姊不喜欢,就再换嘛。” “再换?再换的意思就是,我合该要和人成亲,不是和张三就是和李四?是不是这个道理?” “我,我说不准。”李伯禽有些为难地低下头,许久后摇摇头,“我说不准,但是阿姊,娘亲在世的时候也说过,她不难过自己体弱,就是担心你早早没了娘亲,今后婚姻大事没个人帮你参谋着,你要怎么办呢?” “婚姻一定是大事,不然,怎么人人都那么重视呢?” “那婚姻就是和生死一样,避不开的大事情?除非超脱了生死,去做了和尚道士,要不谁都要经历这一遭?”李平阳并没有生气,只是这么问着。 李伯禽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应该是这样?我也不知道,但是应该是这样……谁不是这么过的呢?阿耶说自己是仙人,他还不是有了我们。” “所以我是在走谁都要走的一遭?”李平阳反而坦然,她从来都是这样,想开了就舒服了,“怪不得我觉得这样难受,原来人人都要被这样羞辱一番,这是必经的。” “可惜阿耶不管事,阿娘又早早抛下我们,不然,我们早该知道这些事情了。既然是人人都要经过的坎,那我自然也不能逃。” 李伯禽觉得不对劲,又说不上哪里古怪,只是觉得无奈又透着害怕,姐弟三人加起来连半百都没有到,李伯禽年纪刚刚十五岁,许多事情他模仿了成人,却只是模仿了形制,不知道其中地道理:“阿姊,我觉得不应该这样。” “不应该哪样?” “你仿佛把它看做劫难了,这个似乎不大对劲,婚姻应该是喜事。” “那就是我应该开心?”李平阳越想越奇怪,她费解地抱着胳膊,“可我不高兴?我为什么会和大家不一样?” 李伯禽心里一阵难过,他伸手抱住了自己的姐姐,就像是两个小动物似的依偎在一起:“我不清楚,阿姊,我也不清楚。一定是因为娘走得太早了,一定是因为爹没有管过我们,所以我们才会如此古怪。” 李平阳叹了一口气,拍了拍弟弟的脑后:“好好好,不清楚就不清楚,不要这样悲伤。我们不是第一日这样,也不会是最后一天这样。遇着事情就哭可怎么好呢?” 她看向窗外许久,又转头问仿佛入定的李颇黎:“天然,你以为呢?” 李颇黎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不要来问我,我不要婚姻,也不要子孙,我命里该成仙的。” “……白问你一句了。” 李平阳心里也乱,她从来没有成仙的打算,既然不想成佛也不想成仙,就是还想在人间活下去,想要在人间活下去就要守人间的规矩。 她透过纸窗望向院里,就见院外站着吴穆,他不知道在等着什么,但是仿佛心情还是很好的,伸手拂过柳条,将那生了嫩芽的软枝捧在手里仔细地瞧着。 他瘦而且长的身影落在堆着土生着草的地上,仿佛是一根燃在私庙的香,又仿佛是一卷竖起来的书页,像是一根戒尺,又像是一棵正在上升的树。 等到他朝李平阳望过来的时候,李平阳才从那温和的笑容里察觉出他仿佛是个人,是一个正是好年纪的很好的人。 她眨眨眼,不由得一声叹息:她应该是真的有些古怪了。她的世界仿佛停留在一个极为幼稚的时刻,只有一把剑,余下的就是旷野和天地。 吴穆隔着院子对她摇摇手,抬手呼唤道:“李姑娘,你今天还练剑吗?” 她心情忽然好了一些。 鲁东往事·其五 随着最后收剑入鞘的一声金石相撞的声音,李平阳颇有些得意地扬起下巴:“这可是裴斐将军的家传剑法,你到旁处可是看不见的。” 吴蔼坐在树旁的石块上,闻言笑着拍了拍手:“李姑娘真是好功夫——来坐坐吧,瞧你都出汗了。” 李平阳满意了起来,盘坐到他身边,接过吴蔼递上来地水袋:“多谢啦。” 吴蔼见她喝了水,似乎略松一口气,软着语气凑近些,大约是觉得还有些距离,便从石头上起身,与李平阳一样坐在地上:“李姑娘现在知道在下是来向谁提亲的吗?” 李平阳哑了一瞬间,没接这句话。 “可惜才见了一面,我就冲撞了那位姑娘,她便不跟我说话了。眼下弄不好这婚事就要告吹,我心里实在难过呀,你说我要怎么跟她赔罪呢?” 他靠近了一些,却又留下那么一线的距离,目光落在李平阳身上,带着满满的眷恋和充沛地自信:“我本意不是坏的,我娘本意也不是坏的,他们看重家世,但是我不一样,我觉得那姑娘仿佛是天地唯一畅快之人,那种潇洒我对着他们说不出,但是并非我瞧不见。” “错过了,在下可要抱憾终身的。” 李平阳有些不自在地揉着脖子,她心里有些快活,但是那快活又是说不出的别扭:“……那你阿母说话也太难听了。她凭什么说我弟弟没有出息?” “阿母是个妇道人家,她心虽然好,但是见识到底有限。在她看来在下都是没有出息的商人之子,何况旁人呢?她只是自己容易和自己过不去,不代表她是坏的——阿耶已经说过她了。你是那位大诗人的女儿,我们怎么能这么怠慢?” 李平阳这才有些满意地笑了:“这还差不多,她可真讨厌,上来就对我们指手画脚。” “别这样说,阿母只是习惯了。”吴穆笑着柔声道。 “习惯了什么?” 这话却似乎问住了吴穆,他总是说这句话,只要提到自己阿母那刁钻的性子,他就会用这句话去解释,但是第一次有人忽然回过去问他,那习惯的到底是什么:“习惯了,习惯了说一些不好的话,习惯了去斤斤计较。” “她为什么要习惯这种事情?”李平阳很是不能理解地皱着眉,“她为什么要习惯把自己变得这么讨人厌?” 吴穆下意识想要把这个话题含糊过去,然而李平阳就这么直直地望着他,似乎也就把这问题砸在他的眼前似的:“你面对什么都要问得这么清楚吗?” “我想不通的,我就要问。”李平阳回答道,“如果不问清楚就去做了,万一错了怎么办?如果自己都不相信的事情,做了也不会信服的。” “……我也不知道,但是我觉得,阿母是为了我,是为了家父才会变成这样的。她为了能让我们不受骗,为了能叫我们这个家向上,才会变成这样的。” “你们很容易受骗吗?” “也许吧,男人总是有些粗枝大叶,比不得女人心细。我母亲能关照到更多细枝末节的地方,她又关切我们,便总是着急操心的那一个。” “那你们家,应该是你母亲当家?” 这问题问得吴穆似乎有些不高兴了:“女人当家那成了什么?当然是我父亲当家。” “你母亲更加心细,为了你们把自己变得这样讨人厌,她都不能当家么?”李平阳有点想不通地歪过头,“好奇怪,好生奇怪。” 吴穆本有些恼了,却想起李平阳家中的情况,心里也就释然了:“家家都是这样的,我母亲虽然在细微处心细,但是到底只是妇道人家,大的主意她是拿不出来的。这次的事情也是,她实在是太担心我的婚事了,最后弄得大家都不好收场,你不要怪她,她只是关心则乱了。” “我母亲的生活只有我与父亲,我们就是她的依傍。她心一直落在我和父亲的身上,所以才会把我们的事情看得这么重,这事情我也有些困扰,但是心里也明白母亲这些都是为了我们这个家族,她心是好的。” “……”李平阳忽然有些说不出的难过,她手在手心里摩擦了许久,最后不由得低下头,“你说,每个女子最后都会这样?” “什么?” “你母亲的生活里只有你和你的父亲,每个女人都要这样吗?”李平阳咬着指尖,神态格外费解,“我不想这样。” 吴穆瞬间明白了过来,笑了起来:“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李姑娘你你不要担心,我母亲是我的母亲,你我是你我——我喜欢你练剑,这样的你才是你,所以不要紧的。假如你和我成亲了,我们一定不会像我爹娘那样过。” 李平阳这才松了一口气:“你不要骗我,我最重要的就是这把剑,我是离不开习武练剑的。” “在下怎么会骗你呢?” 这样坦荡的语气打消了李平阳瞬间的紧张,她舒展开四肢伸了个懒腰:“那假如我跟你成亲了以后,我能不能跟你到处行商啊。我这么多年还没离开过鲁东呢。阿耶都快把大唐转个遍了,我却被困在囹圄之地,好生无聊。” “好呀。” “你行商走到哪里,我就一起去哪里……我还没去过洛阳,也没去过长安,我都想去看看呢!对了,还有巴蜀之地,据说那里崇山峻岭,到处都是奇诡险峻,我是一定要去看看的!” “如果要走到那里,我们就一起去看看。”吴穆看她高兴,也便跟着笑起来,“我们说不定还可以去西域呢。” 李平阳被说得眼光发亮,再看着吴穆,歪着头看对方那俊朗而温和的笑颜,便也跟着笑了起来:“看来婚姻这件事情并没有他们说得那么繁琐嘛!应该也没有那么吓人,成了亲之后,我照旧能有我的活法,不是每个人都要活成一个样子的。对不对?” 吴穆点点头:“是这个道理!” 春日暖风抚着柳树的新芽过去,一片融融春景之中,两个半大地年轻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不由得笑了起来。 鲁东往事·其六 越是临近婚期,李平阳做梦的频率就越高,并不全然是噩梦,更多是让人心生困惑的梦。她最初的时候会梦到母亲,母亲依旧是那温柔中带着几分洒脱的笑盈盈的模样。 母亲问李平阳的问题往往繁琐又具体,例如喜被准备好了吗?喜饼定的是哪一家的啊?有没有自己去清点过嫁妆和聘礼? 母亲问得很直白,李平阳便一一回答。 她的确忘记了很多细节,母亲也不会生气,只是叹着气说“我家乖乖早早地没有了阿母,真的好不容易,这些本来是应该阿母给你做的。” 李平阳觉得没什么,她不明白阿母为什么会觉得独自准备这些东西仿佛很委屈她。这些事情并不那么辛苦,只是很繁琐,比起练剑轻松到甚至有些无聊。 比起那些,李平阳似乎更有些其他的问题想问目前,诸如成亲到底好不好玩?成亲之后弟弟要怎么办?能不能让自己的孩子也跟着练剑?要不然把阿耶喊回来教外孙子学诗歌文章? 还有他们说的,要紧的是要光耀门楣,那要怎么光耀门楣?光耀谁家的门楣?她就会练剑,那这剑法要怎么光耀门楣? 母亲没有回答,只是掉眼泪。 李平阳只能叹息,叹息着坐起身,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看着窗外乌青色带着浅蓝的天。打个大大的哈切:“算了,先把喜饼想着去订好。” 母亲造访之后就是父亲,父亲看着比母亲要更加沧桑一些,有父亲出现的梦里,往往就会伴随着月亮和美酒。大约是知道李白本就是不太负责任的,她梦到父亲的时候就会很轻松,两人像是酒友一样坐着,对酌。 “平阳,你想要以后要怎么教导你的孩子了吗?吴家总是说,下一代起他们就可以科考了,那你应该要做好他的启蒙,要做一个藏而不露的智慧的夫人。” “什么是藏而不露的夫人?” “就是像你母亲那样,智慧过人又深谋远虑。他们往往只看到我的风流诗才,而忽略了你母亲对家庭的付出,忽略她给予我的陪伴,对你们的教诲。只要深刻地了解她,就能感觉到她那超越常人的才能——这就是藏而不露,你要做这样的夫人。” “可是,父亲。”李平阳枕着一池月光,躺在一张晃动的月色中,仿佛醉了,又仿佛只是在梦中,“我如果真的有才能,我为什么要藏呢?” “我不喜欢藏,我要这天地都看到我的功夫。我的功夫独步天下,天地日月都应当为我倾倒,何况俗人?我要得盛名,要得赞许,我为什么要藏?” 父亲的身影化为水中晃动的月影,消失在中天那明亮的月色里。 李平阳坐起身,望向屋外,李颇黎依旧坐在地上打坐,李伯禽倒是忙活起来,为了李平阳拿起了女红绣品,有些生疏地为喜被封边。 李平阳走出去,坐在李颇黎身边:“天然。” 李颇黎被搅乱了打坐的节奏,有些不高兴地睁开眼,斜觑一眼自己的姐姐:“阿姊?” “你说,人为什么要藏起自己的才能呢?” 这问题似乎让李颇黎颇为不满,努努鼻子又闭上眼睛:“因为俗人想得太多了,想得多自然做什么都畏首畏尾。” 李伯禽有些埋怨地抬眼瞪了一眼这老神在在的两个人,放下手里的针线:“你们别看了,都来帮帮我啊!当真非要我一个人整理这些吗?” 父亲造访之后是师父裴旻,他依旧是那副颤颤巍巍的病恹恹模样,似乎从来都是病弱且衰老的。李平阳很有些失望,她见过裴旻府中的画像,很是丰神俊逸,本以为入了梦好歹能变得年轻些,想不到师父照旧还是那个小老头。 她认命地走上前,在师父对面盘腿坐下,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腰间宝剑七星文,臂上雕弓百战勋。见说云中擒黠虏,始知天上有将军。” “平阳,你曾经读过摩诘居士为我写的这首诗吧?” “是的,师父。” “年轻时候我曾经痴迷于这些溢美之词,我喜欢和文人结交,因为文人说话最是中听,我被那些纷纷扰扰的诗词迷糊了数十年,做了一场历时半生的幻梦。一直到我读到清臣为我写的一句诗‘功成报天子,可以画麟台’,我忽然觉得昔日经历恍若笑谈。” “平阳,师父的一生,身为武将却未曾建立功业,却只做了些案头文章的典故,转头想来实在是荒唐。” 李平阳在打坐中慢慢睁开眼睛:“师父,你怎么会这么说,你的剑术天下无双,世人谁不知晓裴旻将军剑法冠绝大唐,您为什么要这么说?” 干瘦佝偻的裴旻在迅速变得昏黑的夜色中化为黑影,最终凝结为一把剑,那把正是李平阳的龙泉剑,是她出生起就握在手里的,相伴近二十年的另一个自己。 冰冷的剑锋上映照出她木然的神色和熟悉的脸。 “平阳,那都是虚名,一把未曾真正出鞘的剑,谁能知道它到底是否锋利,他爱惜自己的剑锋,在剑鞘里藏了一辈子,最终只落得一声赞许。” “做工如何精巧、保养如何到位,这都是夸物件的轻慢之词。” “没有真正喝饱血的剑,再如何好看锋利,都不过是木架上一柄工艺品,与屏风、与漆盒、与铜镜又有什么区别。” 黑暗中,照映出自己倒影的剑锋一点点消失在黑暗中,伴随着师父飘忽的声音:“平阳,你真的明白自己要做什么吗?” 李平阳一个哆嗦,从床上猛然坐起来,额角在梦里惊出薄薄一层冷汗。 “剑呢?我的剑呢?” 她忽然想起什么,茫然中猝然地喊了一声,下意识看向墙上,那把龙泉剑依旧挂在墙上,风尘仆仆的,日日夜夜如此这样地挂着。 见到龙泉剑还在原处,李平阳这才恍恍惚惚地松了一口气,不由得自己拍了拍心口:“还好,还好,你还在。” 屋内一片寂静,许久,传来仿佛呓语似的嘀咕。 “你不愿日夜被挂在这里吗?那你要做什么?你……想要喝饱血吗?” 鲁东往事·其七 “阿姊穿上嫁衣真的好漂亮,就仿佛是仙女娘娘似的。”李伯禽上上下下看着李平阳,神态很是欢喜。 李颇黎抱着一盒果子一边吃一边优哉游哉地晃过来,斜觑一眼:“好看就好看,但是没有仙女娘娘是这样的,仙女娘娘才不会干嫁人这么俗的事情呢。” 这一句话给李伯禽说火了,难得起了些脾气,提着衣摆在背后怒气冲冲地追自己的弟弟:“李天然!你给我回来!你到底会不会说话!其他日子你瞎说就罢了!今天阿姊大喜的日子,你能不能注意点!” 李平阳望着铜镜里的自己,杏眼朱唇、面若鹅蛋、眉间点了一朵胭脂梅花,脸上扑扑漱漱地掉粉,白得不像话。说好看似乎是好看的,但却仿佛是某个陌生的人了。 “……难受。”她对着镜子看了很久,最后下意识嘀咕了一句。 李伯禽总算教育完了李颇黎,又跑进来安抚李平阳:“说什么呢?大喜的日子,不能说难受。阿姊平日里从来不打扮的,这样忽然打扮起来,怎么这么好看呢?” 他站在身后为李平阳整理发冠,对镜中看着,不知不觉居然红了眼眶:“怎么这么快?阿姊,怎么就要出嫁了呢?” 李平阳看着弟弟低头啜泣,生出些不忍,反手拍在他的手背上:“不要哭嘛。我只是成亲了,等今晚过去脱了这身衣服,我们依旧这么过,其他都是一样的。” 这话说得李伯禽却含着眼泪笑了起来,目光虽然是看着阿姊,却带着几分长辈看见孩子的无奈:“阿姊说什么呢?怎么会一样呢?从今后,阿姊就是吴家的媳妇了。哪里还能和我们一起住在一起?” 李平阳忽然愣住了:“可是,他们明明说?” “吴家看我们兄弟年幼,所以答应我们可以暂住吴家。但是这本来是不合规矩的,我们和阿姊怎么可能永远生活在一块呢?” 说着,李伯禽叹了一口气,拿过梳子为李平阳梳过几缕碎发:“阿姊,你不要担心,今后我会看护着天然的,等到我们都到了十八岁就应当去找自己的前程,不会一直住在姐姐姐夫家里的。” “我们不是一家吗?” “……从前是,今天以后就不是了。” 李平阳忽然感到有什么东西坍塌了,落了一地的碎石,几乎把她掩埋起来:“为什么从前可以是,以后不是了?” “因为阿姊今后是吴家的媳妇了呀。”李伯禽又重复了一次,仿佛觉得无奈似的望着自己的姐姐,“阿姊,女子都是这样过来的,除非家中位高权重,很有权势,否则都要婚前从父,婚后从夫的。” 李平阳愣了神,只是摇摇头,口中低声也不知是反驳还是抱怨的嘀咕起来:“这和说好的,不一样。” 李伯禽闻言有些茫然:“什么说好的?都是这样的,都是这么过来的——阿姊快来换鞋,要赶不上吉时了!” “父亲呢?他不是来信说要回来的吗?”李平阳忽然有些怕起来,她忽然觉得仿佛有什么人在骗她,有什么人在盯着她,那不好的预感让她一阵心慌。 李伯禽没有听出什么不对劲,只当李平阳要出嫁了难免希望父亲在身边:“路上有一处官道被拦住了,父亲可能要迟一点到。没事,明日回门的时候父亲一定会赶到的。” “不行,不成!”李平阳嘀咕两句,随即猛然站起来,“我的剑呢!我的龙泉剑呢!” 李伯禽被她忽然的举动吓到了,伸手要去拦住:“阿姊,阿姊今日不能带剑!今日是结婚啊!结婚拜堂怎么能带剑呢?” “不能带剑?” 李平阳忽然回过头,一双眼睛矍铄,仿佛要射出凶恶的光似的:“是今日不能带?还是从此后天天都不能带剑?” “这……” 李伯禽一时间不理解起来,他又惊讶又不知所措地愣了许久,只能结结巴巴地回答:“反正,反正今日首先是不能带的。” “那明日呢?明日的明日呢?”李平阳一点点凑近,目光里透着一股仿佛才意识到受了骗的凶狠和尚未完全清醒的驽钝。 “这……阿姊,那些事情到时候再商量,你,你今日成亲,哪有媳妇佩剑拜堂的啊?”李伯禽被一步步逼着往后退,他有点被自己的姐姐忽然地发难吓到了,几乎要喘不上气。 “阿姊,你,你先去成亲好不好?” 李平阳眼睛动了动,似乎意识到自己吓到了弟弟,吸了一口气后缓缓冷静下来,慢慢转个方向开始巡视整间新房:“伯禽,你不用操心,这是我的婚事。你不是吴家那个可怜的夫人,你不要为了我的婚事委屈自己——我的剑呢?” 李伯禽急得真要哭出来了,他有些崩溃地捂住脸:“阿姊!不能佩剑,今天不能佩剑!阿母在的话,一定不能让你佩剑的。” 李平阳扭过脸,她忽然间明白了李伯禽那些行为在模仿什么,随即叹一口气,伸手有些温和地擦过李伯禽的脸颊:“别哭,伯禽。我知道你想要撑起母亲的身份,阿姊知道你是好心的——但是我今天必须带上剑,我必须带上!” “他们说此后什么都不会变的!是他们说的!是他们口口声声答应的!我今日就是要带上我的剑!就是要他们给我一个说法!” “阿姊,这样是不是太不和气了。”李伯禽也松了口,,也不强硬拦着,只是柔声劝道。 一把长剑从门外飞来,李平阳抬手接住。 就见李颇黎背着手走进来,依旧那副天地不收的模样:“有什么不好的?他们娶的是诗人李白的女儿,阿耶的名声便是肆意妄为,潇洒豪迈。他们要是这都受不了,这名声合该就不是他们的。酒剑仙的女儿带着剑成亲,有什么奇怪的?” 李平阳手里拿到了剑,这才似乎踏实些,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天然说得对,他们要的是阿耶的名声,连这点容人的肚量都没有吗?我今日就是要带着剑成亲,我看看谁敢拦我。” 鲁东往事·其八 吴家男子常年在外行商,据说在洛阳和长安城外各有一处宅邸,比起鲁东的祖宅要豪华舒适不少。祖宅常年只有吴穆的母亲、祖母,以及嫁到吴家的其他一些女子居住。 虽然门楣看着敞亮又开阔,还颇有些雕梁画栋的大家族的阔气,然而内里阴冷潮湿,疏忽修缮,只有几个丫头漫不经心地伺候着。大约是许久没有看到自家男人,出来迎接李平阳的女人们脸上都擦了水粉胭脂,显出些许喜气。 正堂里面坐着几个男子,他们多是日夜兼程赶回来的,都是很能“干活”的,此刻脸上疲倦还没有洗去,坐下来扶着额头。 其中年轻些的一个堂兄看着吴穆坐立不安地站着等,不由得笑了起来:“子孝,你看看你的样子,猴急猴急的,仿佛没见过女人似的,那是如何天仙一样的人物,叫你这么坐立难安。” 吴穆还没有开口,吴穆的母亲率先把话抢过去:“子孝,为娘说什么来的?你看堂兄都笑话你了,不过就是个大诗人家的姑娘,你就把她当个宝贝。” 吴穆插不上话,便又被人抢过去回答了:“能不着急吗?那可是李太白的姑娘啊,李太白是谁啊?进宫给皇帝写诗的!那是一般人吗?” “是我们家的大喜事啊!”“光耀门楣了,光耀门楣了……” 吴夫人听着,端出一副和蔼又宽容的神态,按在儿子的肩膀上:“什么李太白,不也是白身吗?要不是她堂叔堂婶哀求得着急,这事儿我们还要考虑考虑呢。子孝这孩子体面,就是配个进士女儿也不是没有媒人上门。” 她说着,埋怨着望了吴穆一眼,那眼里带着五分真切,五分故作不满足:“也就是子孝年纪大了,我们也懒得管了,就由着子孝自己喜欢吧。” “子孝呢,你自己喜欢这姑娘么?” 这样的对话里,吴穆忽然感到一种扫兴。 那些长辈兄长饶有兴趣地围着他,仿佛在等着他说出些可笑的话。 吴穆下意识摇摇头:“什么喜欢不喜欢的,我敬佩李白先生,能有这份运气做他的女婿,自然是高兴还来不及,至于男女之事,不就那样么?” 周遭人瞬间感到一阵无趣,仿佛那最有趣的事情依然不可能发生了。诸人嗯嗯啊啊地答应了一片,大约也不过是附和几句。 吴夫人在旁边暗自松了一口气,连忙帮腔:“我家子孝就是这个性子,男女这种小事从来是不放在心上的,他心里知道轻重呢。这姑娘读过些书,到底比一般妇人多懂了点道理,到时候也能在旁边帮衬着些,这才是子孝考虑的事情。” 吴家老爷原本仿佛一块风化地石头似的坐在主位上,见吴夫人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这才不耐烦地敲了敲手中竹杖。 他敲竹杖的声音那么轻,然而顷刻间那本来还在笑着的吴夫人便好像听到了指令的狗,瞬间安静地坐下来。这时候他才宽厚地一笑,左右欣慰地看看:“子孝,太白先生是个当世罕见的天才,你要好好对待人家的姑娘。” 吴穆回过神,对着自己的父亲一拜:“儿必然好好对待李姑娘。” “我们吴家这么些年未尝没有过风雨,不过我们家族人心很齐,兄弟姊妹之间又知道相互帮扶的道理,所以到了今日我们都还是不错的。”他这样一番定论下了后,周遭那么宿醉的、带着未洗干净脂粉的老爷们便都坐直了身体,在那香烛、酒臭、胭脂和老宅那习以为常的灰尘味道里相互对视着笑着点了头。 那其乐融融的附和持续了好一阵子。 吴夫人是其中最高兴的,她擦着眼角掉下来的眼泪,声音里带着说不出的欣慰和感慨:“是呀,是很不错的,吴家一天天兴旺起来了。” “子孝,今后你的任务主要有两件事情,首先是人丁要兴旺,多子多福,一定要和李姑娘多要上几个孩子,这是最要紧的事情。” “其次,你们要重视让孩子多读书,读正经的圣人书。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李姑娘又是读书人家的姑娘,到时候我们再帮你们找个开蒙的先生,以后一定要往科举的路上走——吴家做了这么多年生意,当时总也不能一直做生意。要紧的是还是要去科举,走仕途。” 周遭响起了一片附和的声音,吴夫人含着眼泪郑重地点点头,随即转头对吴穆柔声道:“你阿耶说的话你可听到了?这都是要紧的事情,子孝你要记住了。” 吴穆讷讷了一刻,随即点点头:“儿谨遵教诲。” 这么和乐融融地说了许久的话,屋外也传来了敲锣打鼓的声音,屋内特地请了几个乐手,吹拉弹唱喜气洋洋地唱着《四时子夜歌》。外面响起一片欢喜的声音,不过随即便陷入了一种不知所措的沉默里面。 里面人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各自探出脑袋,几个还在散酒气昏昏欲睡的男人这才抬起头,伸长脖颈,仿佛吊着下巴的鸭子似的探头看过去。 从门外急匆匆进来一个上年纪地仆从,小跑到吴老爷身边,战战兢兢地跪下,擦拭下巴上的冷汗:“老爷,那李姑娘带着一把剑来的,她说要带着剑拜堂。” 屋内霎时间陷入一片寂静。 少顷,那堂兄不由得笑得前仰后合:“哎哟,哎哟,真不愧是那个大诗人的闺女!真不愧是他的闺女!真是不走寻常路,拜堂都要带着剑。等会儿来问问,是不是还要给咱们大家舞上一段助兴?” 吴老爷脸色瞬间阴沉下去,他手里的拐杖在地上敲了一下,吴夫人随即仿佛被烫了似的立马站起来:“我出去看看怎么个事情?没事,都要是一家人了,什么都好商量呢。” 说着,她急匆匆往外走,路过吴穆的时候还瞪了他一样,低声却屋内都能听到:“进了门你好好立立规矩,这姑娘从前自由惯了,真是不懂事。” 鲁东往事·其九 李平阳手搭在自己的剑上,几个惶恐中透着不安的女人团团围着她,她们首先是震惊,紧接着便生气起来,仿佛李平阳做了不得了的坏事。 等到那气愤过去了,她们便又哀求起来,拦在李平阳面前,一个个仿佛见着什么要去独自面对邪魔的刺客似的,只想着求她不要过了门去。 其中一个人壮着胆子拽着李平阳的剑鞘:“好 唐毅欢笑了笑,走了出来“哪有什么亏心事,在您老的英明教导下,怎么敢呢?您看,这不给你带了一些好吃的!”唐毅欢说完,把两个猪蹄和一瓶白酒放在桌子上。 秦悠悠出去溜达时碰到了刚从剧组脱身匆匆赶回来的阮芬。是在一楼的电梯口。 因为下午就是将割下来的稻谷捆好,然后用钎担给挑回家,码在门口的打谷场边,不过贺家因为院子大,一般都是挑到院子里放好,这样更安全些。 “烟花,洪天宇,难道你就是靠着这个来打败曹操他们五万大军吗?”一旁的蔡婉听到洪天宇说出名字,惊喜的问道。 观众们点头,时间太短,确实有点难为演员了。李馥雪是不是有点强人所难。 这感觉说不上古怪,好像还有点亲切。但这现在并不是傅心洁心里的主要感受。 孟氏心里盘算的好,这张家丫头既然在张家的时候那么能干,如今要嫁到贺家来,既然阻止不了,那就好好的也见识见识张家丫头的能干。 因为他知道,一旦让自己的弟弟顶上,那他固然可以保全性命,可弟弟马岱的命就没人能够保全了。 “不如你跟了我,我保你富贵荣华。你丈夫能给你的,我可以成倍给你。”他说道。 “是吗?”这样子看来,王辉觉得这座宫殿肯定有极为奇特的地方。要做到这样的事情,那要多么巨大的毅力,实际上这不仅仅是一种毅力。 王辉的路,是东方的圣贤之路;而对方,是西方的诸神的路!诸神认为自己创造了世界,世界一切都要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到了古家的时候,古千逸是直接将沐阳给从车子里拖了出来,丢进了他的卧室。 就在他以为沐阳微笑着走向他,准备给他打招呼的时候,却是看到沐阳直接经过他的身边,坐到了她自己的位置上,整个的过程,沐阳就像是根本没有看到他的存在一般。 其实他本还想留在这看这只笨熊被吓哭的样子,但因不知道朝这边而来的究竟是什么人,便处于警惕的决定离开这里。 至于说地方势力倒也不会如何反对,仅仅那点汤汤水水,仅仅码头一下收入,就让三大家族赚了个盆满钵满,若是不识时务,不要说这点利润,只怕是大难临头只在眨眼之间。 “既然这样的话,那你还郁闷什么?是不是还有点不甘心?”司修宇说。 到了治安亭后,那几个男人不约而同的起了身,个个眼睛里露出贪婪的光来。 其他三人沉默无语,许久之后陆压道君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起身化作一团离火向着天级飞去。 此时云阳出现,妖族只当那巫妖知道妖族连番恶战元气大伤,索性直接杀上门来,一时间整个妖族上下惶恐不安,几乎没有能与那巫妖一战的强者,便只剩下绛雨一人。 夜央却是没走,挽了挽袖子若有所思道:“此人底细我却知晓几分,绝不可能与大师兄有什么交集,至于你猜想的那人更是不能,我与你赌了”。 鲁东往事·其十 吴老爷自以为讲得仿佛是天下一等一的美差,描述得绘声绘色,仿佛兴致还不足似的越说越轻快:“子孝这孩子我是知道的,他最是老实本分,是不会叫你为难的。虽然这免不了有些自吹自擂的嫌疑,但是我对子孝就是旁人角度去说,也知道必然是良配的。” “你是太白的女儿,是见过大世面的,最是知道轻重,如今你明白了各中 夏玉薰一边别扭地吃着早餐,一边思考着原因,为什么他要给她带早餐,难道他喜欢她?哎,别、别、别乱想,说不定是买多了。 “不!”月鸿的背靠入椅子的狼皮垫上,“武国此次秘密前来,目的定然不单纯。”他内心不得不思索,既然他能得知西陈龙脉的消息……那么武国呢? 毕竟海鱼网咖再怎么厉害,与这些职业俱乐部相比,那就是一个草台班子。 明诺好像早就料到她会这样说一样,就在她自哀自叹的时候,手机的短信声适时响起,夏玉薰解开指纹锁,打开短信界面:假已经帮你请好,谁让我是你老板娘呢? “非常感谢,但是我不需要!”说完,韩羽立马就关上门,靠在门上大口地喘气,仿佛一口气穿越了十座大山。 一个连赛场节奏都无法掌控的打野,基本上,就已经是麻瓜一般的存在了。 再看看手中,只剩下几株干枯的药草,也是没有任何的灵气了,提供不了任何内力。但这些药渣估计还有作用,尽管被抽光了灵气,但是还残存着些许药力,也许还能起到一些意想不到的作用。 此话一出,顿时如同石破天惊,不仅伊润暗马上紧紧地盯着闻紫魅,就连任静也是一副神色紧张的样子,死死地盯着闻紫魅。 想到这里,所有子弟眼中都是闪过一丝激动和好奇,这两个亲传弟子究竟谁能打的过谁,究竟谁更胜一筹? 只见周萱正躺在床上调息血气,依旧是只穿了清凉的单薄背心和短裤,木萧关了大门,视线落在她修长健美的娇体上。 “错了,定位错了,我不是要定位科学和迷信,我是想定位为什么婴儿没有高度感,就好象梦游的人一样,为什么婴儿在长大了以后会忘记一些事情,为什么婴儿可以在脱离母体之后还能保存一段时间的给养方式? “丞相,难道寿春守不住了?”刘协怕了,他对我一直有种深深的忌惮。 无尽森林被连绵的轰炸,那些在狩猎神怪的战斗队伍,遭遇了无妄之灾,有不少战斗队伍,直接被来自天空上的光束秒杀,歼灭成灰烬,包括变异怪物同样被击杀。 张飞摸摸被我敲的地方委屈的说:“大哥,翼德不是不懂么,再说了,翼德本来就笨,大哥越敲可不是越笨?”看着张飞,众兄弟全部哈哈大笑。 冷韵发动爆炎,炸翻追着青眸打的石人勇士,杜蓉蓉召唤的蘑菇王趁机一屁股坐下来,压住了石人勇士,让它动弹不得,佣兵又一拥而上,乱刀乱剑将其砍死。 “别艳羡李持盈,她就是生下一个男孩,同样也会有封赏。但我会不会在乎?”王画安慰道。但他隐隐地感到沐孜李要与他交谈的不是这个问题,最后改了口。 金太宗对宗翰的说法不置可否——主要是吴乞买这人是个只干不说的家伙,如今军粮未能齐备,自己刚登位人心不稳,他觉得过早表态毫无意义。 出走后·其一 遂州重峦叠嶂的山林之间,一个破旧的驿站里坐着一个灰头土脸的女人,她背后早已破旧的床板上躺着半扇老虎,一张虎皮被完整地剥下来,挂在一旁,随着破庙的夜风摇摇摆摆,活像是一张大旗。 面前的火堆噼里啪啦地灼烧着,那蓬头垢面的女人无声地吃着半块干馍馍,就着旁边水袋里的水往下送,顺手拾起地上的一角陶碗碎片在墙上一道划下去,划到一半却又觉得没劲,随时一丢就把陶片又丢到了角落里去:“记那些破日子有什么用处。” 自从离了鲁东,李平阳抢了一匹马便开始漫无目的的逃跑,走到哪里便躲进深山,打一些野味,一部分留着自己吃,另外一部分则送到集市上面卖掉换点粮食,偶尔还需要买一匹布回来做衣裳。冬天反而好办一些,随便什么兽皮裹一裹就过去了。 离群索居,孤身一人。 久而久之,李平阳就开始经常看到一些恍恍惚惚的幻影,有时候是阿母,有时候是阿耶,有时候是两个弟弟,最多的时候还是师父。 她说不上自己现在在干什么,仿佛只是活着。 重复呼吸、咀嚼、进食、睡眠,维持着某种极其本能的生命的运作,那些人最初出现的时候会劝她,劝什么的都有。可是他们现在纵使出现也不说话了,只是这么直直地看着李平阳,而李平阳也回以沉默的视线。 她仿佛陷入了大山,又像是陷入荒原,并无人教她如何咀嚼眼下的生活,于是她只是不知晨昏地活着,做一个仿佛野兽的人。 然而,今夜似乎终究要有什么不同以往的事情发生了。 窗外传来蹒跚的脚步声,那是孩子的脚步。 很久之后,一个小小的脑袋出现在破旧的山庙门口,乌溜溜的大眼睛眼巴巴地左右看了一圈,大约是瞧见了那挂在半空中的虎皮,那孩子吓得一声大叫,往后退了两步一个屁股蹲坐在了地上:“有,有老虎!” 李平阳本来当是个小乞丐,也没管,听着脆生生的喊声,这才不耐烦地坐起来,晃晃荡荡地走到门口:“老虎?老虎算个什么东西?” 她自己绞过一次头发,这些时日不搭理,早就仿佛是蓬乱的草一般堆在头上,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看不出原色。她就这么带着一股野兽的腐臭血腥气仿佛一个飘摇的恶鬼似的出现在黑洞洞的门口,透过头发的缝隙看到那小姑娘坐在地上,吓得不行。 李平阳看着她光溜溜的脚和短了一截的衣裳,走回黑暗中,习以为常地隔了一条肉,仿佛喂狗似的丢到门外,自己则重新回到草席边上坐下,在黑暗中漫不经心道:“带着肉回去吧,换一身衣裳还是拿去吃了都随你。” 却不想那坐在黑暗中的小姑娘许久没有站起来,愣着神望着地上那一截虎肉:“你,你把老虎杀了吗?” 李平阳很久没有和人说话,此刻张开嘴甚至都有些陌生:“是我杀的。” “你,你这么厉害吗?你都可以杀了老虎!”那小孩没有捡起虎肉,而是站起身,壮着胆子对黑暗中的李平阳喊道,“山下的人说破庙里住着一个山鬼,专门吃小孩的,你是不是他们说的那个山鬼?” 这话引起了李平阳无声的笑,她得了一些趣味,从地上坐起来,缓缓走到门口:“小孩儿,你知道山鬼是什么东西吗?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结桂旗。山鬼指的是山里的女仙,你们村里那些人想说的应该是,山里的鬼祟吧?” “那,那你是鬼祟吗?” 李平阳微微歪过头:“我也不知道。” “那,那我要怎么称呼您呢?” 这话让李平阳陷入了长久的迷茫之中:“我也不知道,我曾经是有个名字的。可惜眼下已经没有了。” “为什么你的名字不见了?” “因为我的名字叫我不快活了,我的名字要把我变得不是我了,所以我就抛弃了名字。然而我逃了出来,我没有了名字,但是我似乎也弄不清楚我到底为什么逃出来了。我也弄不懂我抛下所有跑到这里,到底为什么。” 李平阳叹了一口气,她总算把背脊挺直了一些,望着那个孩子,缓缓蹲下来和她平视:“你要怎么叫我都可以——因为我也不知道我是谁,我是什么东西。” 小女孩咬着手指,看李平阳的眼神带着些紧张的意思,很久之后她忽然就这那向上看的姿态,直直地跪了下去,莫名其妙磕了一个响头,随即无师自通地喊了起来:“神仙娘娘,神仙娘娘,求求您救救我阿母吧!” 李平阳猛得一愣,眼睛在那杂草下转了转,仿佛石破天惊似的满足感忽然从足底一路充盈到额头,就仿佛一个漫长的迷宫中忽然透入些许光亮似的:“你喊我什么?” 那小女孩仿佛得了鼓励,连忙又拜了两下:“神仙娘娘,您是他们大人说的大慈大悲,惩恶扬善的神仙娘娘!求求您了,只有您能救我娘了!” 李平阳仿佛陷入了一种巨大的冲击,她望着面前还在不断磕头的小姑娘,再猛然看向自己背后早已荒废的山庙,仿佛得了天启似的猛然瞪大眼睛“我是……神仙娘娘?” “原来,我就是神仙!” 她忽然望向夜空,中天悬着一轮明亮的满月,那明媚的月光落了她一身,在她影子的周身渡上一层薄膜似的绒绒的光晕。 李平阳张大嘴,愣神地看着,她眼里的天地日月忽然间仿佛都变了样,仿佛瞬间豁然开朗似的。那种畅快不禁让她仰着头大笑起来:“我是神仙!原来我就是神仙!三百日来大梦觉,今日方知我是仙!” 这么畅快地笑了好久,她猛然跪下来,带着几分病态的兴奋凑到小姑娘面前,眼里满是期待:“你说我是神仙娘娘?” 那小女孩害怕着,依旧坚持点点头。 “哈哈哈哈,我是神仙,我是神仙。好好好,我既然是神仙,我就该救你,你说你要求我做什么?神仙娘娘什么都能帮你做。” 出走后·其二 “这天下早晚要乱的,你看看现在的世道,到处都是搞事情的人,咱们也不过是趁势而为罢了。”一个沙哑的声音压低了嗓子切切地笑了起来,“眼下就是这么个世道,你说能怎么办呢?官府管不了百姓,百姓看着官老爷也是恨得牙痒痒,李唐那些老小子们倒是清闲,他们哪里知道咱们小老百姓的苦呢?” 两人嘻嘻哈哈地笑作一团,树影落在蒙着纸的窗户上,打出一片雾蒙蒙的倒影。两人都未曾察觉那鬼气伴随着风声的呜咽飘忽而来,照旧说着些很和气的话。 “老兄啊,我发自肺腑地说句话,我真没想为难那男人。咱们本来也都是良民,好端端的谁想要真的扯上人命啊?”说着,留着虬须的大汉叹一口气,“是他自己不懂事,没有规矩,非要跟我打,我没法子啊!” “这事儿,毕竟你也打死了人呢。”另一个人慢条斯理地说到,语气里透着几分犹豫,“这事儿不是兄弟我不帮你,着实是不好办。” “您真是的,哪有您不好办的事情啊?您老的名声那也是响当当的,这么点事情对您来说也不算什么吧?” “哎,我就是县衙里做事的,哪里有什么名声啊。”那人仿佛得了趣,摸着巷子里的银子,语气还是有些犹豫,“再说了,这家不是还有个女人么?那女人要是闹起来,你这是要我的脑袋啊!” “那女人啊,老爷放心,那女人还得还钱讷,这事儿不用担心的。”虬须大汉眼见有机会,连忙说道,“咱敢找老爷帮忙,那肯定是不能给您找麻烦的。” 另一个人还未曾答应,忽然听得屋外一道雷声,白色闪电映着一个漆黑的身影透过纸窗映入屋内,两人吓了一跳,居然不禁发出一声尖叫。 “什么东西!” 那猿猴一般的声影从纸窗上跳下来,在突如其来的暴雨声中,隐约能听到剑尖在地上拖过的声音,断断续续地沿着墙根从窗口一路响到门口,随即伸出一只手缓缓推开门,一个衣着褴褛的女人站在门口,手上提着一把不大趁手的长剑。 她在暴雨中缓缓出了一口气,剑尖和身上滴滴答答地落了一地暗红色的液体,在脚下积为小片红到几近褐色的水洼。 “我是什么东西?”那人僵硬的脖子微微朝右偏过去,脸上露出几分无声而透着骄傲的笑,“我是神仙,你看不出来吗?” “昨天你们是不是绑架了一个女人?你们把她带到哪里去了?” 两人你不敢看我,我不敢看你,本来那小吏还想问自家的两个仆役眼下在何处,再看到李平阳身上的血也不敢继续说话了:“什么,什么女人?” 另一个虬须大汉吓得瞬间哑然,片刻后不由得心如擂鼓,反而越发大声起来:“谁说的!什么女人?你这个混帐在胡说什么?” 李平阳没有动,她像是一道鬼影一般笔直地站在雨中:“把那个女人交出来,只要你把那个女人交出来,我就饶你一条命。” “什么女人,我们才不知道什么女人!你夜闯府衙官吏住处,该当何罪!” “你们杀了她吗?你们杀了她之后呢,把她埋在哪里了?” “混账!混账!你知道你犯了多大地事情吗?” 李平阳缓缓叹了一口气,时值深秋,那一口气在黑暗中透着迷惘的白雾。她手里的剑拖进门内,摇摇摆摆地带入一地血水:“既然这样,既然你们真的这么坏,那也没有办法了。” 寒芒闪过,剑锋笔直地插入了那虬须大汉的胸口,李平阳握着剑柄,看着他瞪大眼睛嘴角淌出一道血痕,不由得想起那摔碎的牌位,久违的畅快之意在她胸口浮起:“那就没有其他办法了……既然你不肯说的话。” 一道惊雷落在屋外,随着那沙哑的声音,她开合的唇间又呼出一团白气。 县衙的小吏坐在地上,身下溢出一大滩湿哒哒的液体,连牙关也跟着发抖打颤:“女侠饶命,女侠饶命……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李平阳直起身,那人仿佛一尊肉山似的从光滑的剑上滑落,翻滚半圈落在地上。 那是一种之前仿佛不曾有过的开阔,竟然让她在深秋的雨天感受到温暖和炎热,那些热乎乎的血飞溅落在身上,最初是烫的,后面便逐渐冷了。 那种短暂的暖,让李平阳生出些不满足来。 她扭头看向坐在地上的另一个活口,拖着剑又超那人走去:“你告诉我,你把那个女人弄到哪里去了?如果不说,你和他一样都要死。” “我什么都不知道啊!我什么都不知道,求求您饶了我吧!” 那小吏的惨叫声戛然而止,伴随着雷鸣与闪电,李平阳甩了甩剑上的血滴,低头看着两具尸体,许久才发出一阵无声的笑。 “恶人,我自然要替天行道。” 那妇人被找到的时候早已去世,她的尸身被藏在那虬须大汉家的地窖中,不知躺了多久,李平阳为她把衣服整理好后将她抱了出去,带到荒庙之中。 小姑娘在见到母亲的尸身后哇一声哭了出来,伏在母亲的尸身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那嚎哭声听得李平阳也不忍起来,蹲下身轻声安慰:“不要哭了,杀害你母亲的人已经被我杀了。” 那小孩子在过度的悲伤中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她对李平阳的话再没有其他反应,仿佛已经沉溺入那无止境的哭声中。 她的了无回应引起李平阳的不满足,她想要看那小姑娘再一次在她面前磕头,再喊她一次神仙娘娘,再叫她体会一次那极端的满足与自傲。 然而她的母亲到底是死了,她到底没有把她的母亲带到她的面前。如今她虽然能杀了那两个恶人,然而没有做到的事情就是没有做到。 ——我不是神仙吗? 李平阳坐在她身边,陷入了更加烦躁的茫然之中。 那小娃娃的哭声中隐隐约约地透出讥诮的对昨日李平阳的嘲讽,仿佛是笑她的自命不凡,又仿佛是笑她自寻死路。 出走后·其三 天宝十二年初冬,东都洛阳的天气很冷,而朝局变化则比天气更加让人惶恐,李林甫去世还没有多久,杨国忠替代其成为右相,一时间长安一片喜气洋洋,半座长安城都几乎要改了姓,贵妃难得这样高兴,等着贵族家里那些孩子进宫,人人都赏了不少东西。 然而,杨家的喜气却未加剧了世道的多忧。大唐这屋子越发摇摇欲坠,每动一下就发出吱呀的将要倒塌的声音,人人都在思考着一些居安思危的办法,人人引颈就戮,也不知是等待还是怕着。 李平阳是在十月底抵达的洛阳。 依旧是逃难,从前她是在逃离自己,眼下不仅是逃离自己,也要为自己而逃命。不过好在官府的人比无处不在的无法停止的自我诘问要好糊弄很多。他们往往只会追一段时间,或者追一两座县城。 眼下需要忧愁烦闷的事情太多了,死了人并没有什么打紧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谁都知道要命的是天眼见着变了。李平阳于是便一路逃亡又到了洛阳附近,她往往不定居,偶尔去穷苦人家借宿,他们中有少数善良而容易被人欺侮,她就问他们有没有仇人。 受人恩惠,帮人消灾。 她漫无目的地杀过来,有人哭着磕头喊“神仙娘娘”,也有人反而怕她,见她杀了人就和她疏远,李平阳也会有些不大高兴,更确切说是不大满足。 但是她很快会自我宽慰,并非每个人都有仙缘,有些人就是那样,你帮他杀了人,他反而害怕杀人的人,这样的人也是可以存在的。 这漫长的日夜不断更迭的旅途就像是永远不会结束似的。 有时候,李平阳也会住在山里,她会抬起头去看月亮,去想那一团混乱的未来。最终却什么也想不通,就仿佛她的确成了仙,成了一个没有未来的永远这样的仙人。 冲淡那种迷茫的方法就是杀人,就是多听些赞美,多看几个人朝自己磕头。 满足是暂时的,无论是血喷溅在身上的瞬间的温暖,还是额头撞在地上那一声脆响,都只能带来一瞬间的满足,而后就是更多的迷茫和寂寞。 李平阳坐在水边,钓鱼。 鱼篓勾在水边,里面能看见鱼尾蹦跶着摇晃露出水面,水面映着阳光,透着温和地波光粼粼。河面有些边沿处已经凝结了碎冰,最大也不过巴掌,里面冻着泥土,显得很脏。她头上搭着一个草帽,往后斜靠在树上,呼吸平稳而安静,仿佛陷入一场酣梦。 背后远远地传来嚎哭的声音。 李平阳在草帽下睁开眼睛,却又再一次懒洋洋地闭上,她两日前才帮一个村子杀了一伙山贼,那里甚至为她修了一座祠堂,到了今日那种喜悦依旧还没有被她咀嚼透,自然没有什么再帮人的想法:“今日神仙不开张……自己解决去吧。” 嚎哭声越靠越近,却越发熟悉起来。 李平阳扯下帽子,转头看去,就见到一个头发半白的妇人被人搀扶着,两腿打着颤往前走。与其说是搀扶,倒不如说那两人仿佛是挟持她一般。 她发鬓上缠着白色的麻布,声音仿佛是凄厉的鸦鸣:“天啊——我的儿哎!” 李平阳眨眨眼,很久似乎才分辨出来,不由得坐直起来,甚至下意识躲在树后。 那正是吴家那位从来都很体面的夫人,吴穆的母亲。 “我的儿啊!”她又一次凄惨地喊叫起来,伸长的脖子上爆出一层一层暗色的跳动的筋。 两个高大的年轻汉子就这么夹住她瘦小的身体,将她提起来向着城外的方向送去,那种不体面却是一个母亲对儿女死去的悲痛的最大的体面。 背后默然跟着二十多人,棺材被搁在牛车上,三四个年轻些的同辈人在旁边看护着,他们神态上倒是带着几分不耐烦,每走几步就有人忽然想起来应当哭,便跟着嚎哭了一声,而旁人听到那声嚎哭,便跟着嚎哭一声,颇有默契。 撕心裂肺的嚎哭后是礼节性此起彼伏的哭声,再往后便是闲散地走着的几个长辈,他们虽然身上也带着白色麻布,然而神态却不见悲伤,相互说着话。” 李平阳丢下鱼竿和鱼篓,默默跟上去。 “啊呀,子孝这孩子当真是命不好,真的是太可惜了。”“这孩子懂事又聪明,从小到大都没让他父母操心过,是个能成大事的。这谁能想得到呢?先是前几年本来想要好好成亲,结果遇到那么个女的,颜面扫地不说还惹出不少事端。眼下居然还被山贼劫掠去,连具尸体也不剩下,真是太可怜了。” “其实之前那事情过去也就过去了,要命的是朝廷的赋税一天高过了一天。长安那一次更加过分,居然拿那种破旧的丝绵跟我们把货都换走了,压根不讲道理。” “那一趟亏得太狠啦。” “这几年本来就不好做……要不然为啥子孝这次明知道山路危险还要跟着去,他怕那些伙计不老实,拉着货就跑了。” “谁也不晓得会有这种事情啊。” “可不是嘛。” 李平阳跟在最后听着,听到此处忽然愣住神。 平日里她很少想起吴家的事情,这些事情在她心里也不是什么要紧的大事情。只有在很偶尔的时候,李平阳会觉察出些许的愧怍,那种愧怍并不强烈,只悠悠荡荡地飘散着。 在三年多的流浪里李平阳已经想明白了一个道理:她无论如何都要走到那一步的,不是在这个场合也会在另一个,她生来就是要成为神仙娘娘的,而逃离就是她脱胎换骨的瞬间,是她肉身成道的时刻。 而吴穆,不过是被卷入其中遭受无妄之灾的凡人。 她早已对吴家没有怨怼,只有高高在上的垂怜。 然而此刻忽然听到他们这样说,那种垂怜才又一次变得具体起来,她几乎在一瞬间就回忆起了吴穆的样貌,他温和的笑容,以及那些曾经足够让她满足的赞赏。 李平阳感到愤怒,她心口不由得猛烈跳动:“山贼?是山贼把他杀了?” 出走后·其四 杀人是世界上最简单的事情了。 原来只要杀人就能做神仙,这事情也太轻易了。 李平阳自从获得启示以来,便萌生出这样好的想法,尽管小女孩的事情处理得略有遗憾,但是她只当是自己杀得还不够快,其他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她自觉已然并非常人,是以神仙的姿态俯视人间,早已超脱于这些肉体凡胎。 这次也是一样,她自以为是来惩恶扬善的,不含着半点私心,杀一伙山贼罢了,既不是第一次杀,自然也不会是最后一次杀。 李平阳勾着房檐跳下去,顺手刺死了有一个坐在暗处打盹的喽啰,瞧着他身体颓然地沿着墙根倒在地上。她漫不经心地踢开那具挡在路上的尸体,依旧是拖着那把剑往前走。 剑锋在地上摩擦而响起的细碎的脆响,李平阳很享受这样的声音,就好像这声音是什么圣人降临才会有的吉兆似的。 她挺直脊背,望着黑漆漆散发出恶臭的狭长走道,只是暗自嘀咕了一句:“我是神仙,我是来替天行道的。” 早些时候入城了解,才知道这伙山贼已经在附近徘徊了好些时日。本来说去年要组织上山剿匪,然而州府衙门各有各的算盘,小小一伙山贼管了眼下也没人算功劳,自然就是一拖再拖,等到什么时候命令下来再说下来的话。 李平阳不是第一次杀山匪,在巴蜀流浪的半年多时间里,她大大小小的动了几十次手。那地方多险峻山地,流寇横行,多是些亡命之徒,李平阳最初一次还有些不熟悉,后来摸清楚山寨结构后便轻松到仿佛砍瓜切菜,熟门熟路俨然已经有了经验。 而洛阳一代多平原,周遭山贼基本也就是藏匿在丘陵人烟稀少处,可比起那些翻身越岭行动如猿猴矫健的巴蜀山贼差太远了,唯一比较难办的可能就是其中或许有些错综复杂的关系网。 但是这是不要紧地,既然沦落到做了山贼,连个正经身份都没有,饶是有关系,也不过是随时可以抛弃的弃子。 李平阳摸索了一天多就知道这伙人大抵没啥关系,不过是仗着府衙拖延不作为才会为非作歹,甚至害人性命。 如此一伙人,李平阳连后路都不用特别去布置,在附近荒村里面藏了一匹马,预备着杀完了人直接溜之大吉就可以。 她的匕首从那一挤就透出油的脖颈里抽出来的时候,溅了些血落在脸上,温热的熟悉触感让李平阳感到一阵习以为常的畅快。 她笑了一声,松开那人的脖子,看着他朝右轰然倒下。 鼻尖传来隐约的弥散在空气中的温热血腥气息,李平阳直起身体,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感到无比满足,甚至一时分不清她到底在报仇,还是主持正义,还是单纯以此取乐。 土墙后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李平阳侧过头,望向那土墙后面,手上提着剑:“还有漏网之鱼啊……”她嘬嘴吹出一声鸟哨,头微微歪过,款款地走到那土墙边,半侧过身探头看去,“出来吧?” 那窸窸窣窣的声音越发清晰,那仓皇的动静里面透出。 “你害怕了?害怕的人都是这个动静,慌不择路,又着急又忙乱。” “你说你们都敢去杀别人,为什么要害怕别人来杀你们呢?” “你们难不成觉得全世界都只有你们杀人的分,而自己却不至于被杀吗?还是就像牛羊牲畜一样,只有我的剑到了你们面前,你们才知道,什么叫害怕?” 黑影在摔出一团杂草,发出一声痛呼。 李平阳一愣,手上力道不觉送了些。 那人双手被缚,双脚也被捆住,仿佛一条鱼狼狈不堪地倒在地上,只能蹦跶两下。 那脏兮兮的脸抬起,借着月光对上李平阳的视线,却也一愣:“平阳?” 李平阳没说话,她嘴唇小幅度动了动,不觉地退后半步。 然而就是这动作却让躺在地上的男子更加确信地梗着脖子:“李平阳?李平阳,是不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李平阳心里涌起一股无名的恼火,手上剑顺着绳结挑过去,一瞬间便解开那男子手脚上的束缚:“什么李平阳,我不是李平阳!” 吴穆躺在地上,绳子散开的一瞬间,他麻木的手脚不受控制地蜷缩起来。 “我被这伙贼人掳上山……嘶……他们,他们说要问我家要钱,我就等到现在。平阳,你这些年去了哪里?我一直在找你,伯禽也在找你。” 李平阳见他躺在地上,顶着那痛苦的感觉还在念叨那些旧事,越听越觉得恼火、陌生、畏缩。最终一言不答,转身就要走。 吴穆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颇为凄哀:“平阳,你等等!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吴穆啊。” “我如今已经大成,早已飞升成仙,与你等俗人再无关联,你说的那些我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什么李平阳,什么吴穆,我不认得那人物。” “你不认得我,好……那伯禽呢?你走后他好后悔,说什么不该劝你成亲,天然去年又离家不知所踪,他一个人过得那么凄苦孤独,你也不在乎吗?” “……” “平阳,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还会……会……”吴穆的视线望向不远处倒在血泊中的山贼,吓得又低下头,再说话时候声音都飘忽不少,“但是,但是你先跟我回去吧,其他事情等回了鲁东再说。” “什么李平阳,我说了不认识李平阳!”李平阳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我早就说了,这个名字背后就是不自由,我还给你们了!我不需要这种东西!” “这些年过去,没人怪你了,没人在意当年那些事情了。什么还不还名字的,我不要你这么做!你不跟我成亲就不成亲,谁非要你做个流寇呢?”吴穆也着急起来,往前踉跄两步想要拽住李平阳的手腕,又被她匆忙地躲开。 李平阳忽然仿佛被什么击中了,她本能地摇头:“什么流寇,我不是流寇!我是神仙!” 出走后·其五 “神仙?什么神仙?这世间哪里真有神仙?”吴穆神态里透着担忧和茫然,他低声嘀咕了一句,随即又要去拽住李平阳,“别的先不说,你得先回去啊!” 李平阳一错身躲过了,往后退了两步,望向吴穆的眼睛,却见那眼里有的是担忧,有的是疑惑,却不见半分敬畏与相信。 她忽然便说不出话来,提着剑三步并作两步,逃 稍微拨开眼前的草丛,朝刚才那只疾风豹的方向看去,移动的轨迹正如他心中计算的那样,丝毫不差。 大部份队员相信了,此刻已经损伤了这么多的队员要是把得到的宝物扔了,之前所做的努力都付之炬,他们也不舍得。 安迪雅的目光不由得落到凌云身上,眼中有着一丝惊异,她也是在这个时候才发现,凌云身上的力量,竟然毫不逊色于艾薇儿释放出来的力量。 一个网络游戏而已,变成价值百亿的产业,这,一般人估计打死也不信。 而后,他又因缘巧合进入金楼的少年训练营。少年训练营内的竞争更为残酷,在里面他虽然能够吃饱,却只要实力稍微落后,呼吸随时都有可能停止,头身两地。 岳飞、杨沂中两人从容不迫地向前走去,众人纷纷转身看来。自古以来,送信之人都是一人,从未有过两人一起。宋江等人不由得面露疑惑,冷哼一声,自觉朝廷对他们戒备不已,并无真心实意。 她的皮肉坚固程度也就是一般树人的水平,但她真正的力量在于骨骼坚不可摧,比起玄门那些炼器高手打造的坚不可摧的神兵利器也不逞多让。 最主要的是以后打起高等级的Boss来,也非白君也能扛起来了。 此时,赵构也清楚陈广身上的伤到底是怎么回事,要不是他的武功高强,怕是早已死在自己人手中。若是真的战死在西夏军手中,那也无可厚非,问题是死在阴谋诡计,不懂兵法乱指挥的人手中,实在是冤枉。 这么久以来,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能如此自由控制内心情绪变化的。 夜色漆黑,S市零距离网吧门前一个露天夜市摊上,一个光着膀子穿着露肩背心依稀可见背后纹着个关老爷的魁梧男子和一个胸前纹着夜叉的肥硕胖子在一起喝啤酒聊天。 “还可以。”白灵菁尽量让自己的情绪看上去没有太大的波动,只可惜,她给了那么多的暗示,慕修却像是铁了心一样不乐意跟她坦白。 “不是你,还会是谁?自从你来到这个公司以后,我们公司就没有一个消停的!白灵菁,你就是个扫把星!”刘芳越骂越的家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他脸上依旧带着耻辱的表情,眉头紧紧的皱着,写满了“无可奈何,被人强迫”。 雨点般的拳头密集的打在衣衫褴褛男子身上,他顿时感觉自己如同波涛中的一叶孤舟仿佛随时都要倾覆,衣衫褴褛男子的身形有些不稳离踉跄朝后退了出去。 我看着瘫倒在地上的黑三,摸了摸头,直接将其搬到了床上,找了个干净点儿的地方躺了下来,一觉直接睡到了大天亮。 此情此景,怎能不忆起往事?“淑窈,我回来了,你在哪呢?”周景铭不免触景生情在心中自言道。 在这股意志之下,没有任何邪念能够有所遁形,还能够胡乱作妖。 “果然有诈,我这就告诉老大。”苦爱半生将这边的情况发给了陆阳。 出走后·其六 那一夜,这荒村弥漫着一股可喜的血腥。 天将破晓的时候,李平阳蹲下来看着面前排排放好的三具尸体,挑着眉毛叹了一口气:“还得挖三个坑埋了,真是便宜这仨家伙了。” 她扭过头,望向背后哆哆嗦嗦跪着的七八个人,手指对着他们一划,扭头看向一旁坐在椅子上脸色惨白的喜姑:“喜姑,你说他们都不该死的,是不 后来他放弃了,但凡跑两步!!就两步也能组织一下大虾飞奔的脚步。 修长的手指止住他的动作,老头微微抬头,脸上的皱纹有些松弛。 在系统的学神状态、高等数学、纳什均衡等等各种知识加持以及智力提升的情况下,都只是侥幸胜出而已。 白泽住在邹涛在海月城的宅院里,白泽宫在海月城明面上的人物齐聚一堂,有邹涛,彭子微,陈增,李锋。 他脸上带笑,站立于血色夕阳中,仿佛极有耐心且已然跟住猎物的,血腥犬类。 长明抓住彭子微的拳头都在两人意料之中,所以意外出现的天机剑才得以刺中长明。 要不是方闫等人支撑,钱睿儿也很难维持这些个月,实在是价格压的太狠了。 其实钟云青说这番话是多余的。思思一想到自己能通过努力摆脱“直死魔眼”,她的练习欲望前所未有的高涨。 燕飞不知道风依雨究竟作何打算,虽然想要拒绝,但是明天依然还要带着她一起下去探索,终究逃不过这个过程。 当初这公孙竹说出来那前半句的时候,其实很多人的心都是跟着落了下来。 之前某家回到恩师遭受不白之冤,特意让子泰前往京师之中,使了不少钱帛手段才见到了恩师。 自从上次韩苜怜与他在花楼谈过之后,他也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 陈秀兰脸色沉沉地坐在床上,不发一语,低垂着眼睛,看似安静,李雪则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甚至十年以后发个抖音,妥妥白富美人设,少说一百万粉丝还是少不了的。 李渊看着沈月盈发白的脸,指了指客厅沙发,然后又想起了什么。 叶天一疼的满地打滚,一手捂脸一手捂裆,身子蜷缩成一团,看上去痛不欲生。 白璇没有吭声,一甩马鞭,只听“啪”的一声,马儿朝着前方奔驰而去。 如果等她下次来的时候,这些山洞里的东西仍旧全都安然无恙,她再接着转移其他物资。 李渊看着面前服务员端上来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夹了一只虾放进了自己碗里。 那把古扇里面的器灵声音中满是不解与愤怒,语气也变得越来越激动,就好像是吴云的那把剑刚才挡住自己的那道攻击反而是一件让十分错误的事情一样。 此时此刻,这个虚影,仿佛就好像是根本就不顾虑一切事情一样,竟然直接就对着眼前的吴云的师傅进行了嘲讽。 “应该是上面那户了吧。”蒋浩仁对比了一下地图又伸头出去看了看。 “在2号行星上会碰到外星人吗,如果有,他们会长得什么样子,会不会就是地球史前人类的移民?”徐加伟想。 放下购物袋,摘掉墨镜,换上拖鞋,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不由的感慨道。 顾雪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升级到C区身份卡需要五万贡献点,就连她现在恐怕都掏不出这么多来,他一个拾荒的怎么可能有这么多钱? 出走后·其七 李平阳瞪着眼睛,神态一时狠厉:“好啊,看起来还是留不得!” 她刚打算提上剑,却被一双手从后面抱住。 喜姑的脸抵在她背上,哀切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妹妹,好妹妹,别杀人了……我有办法,我有办法的!” 李平阳跟着喜姑回到家里,两人走过那摆在木板上的三具尸体,李平阳跟在喜姑的背后,抱着手臂心里还在想着要怎么搞定那两人——惹上官府到底要复杂一些,需要早做打算才行。 就在她思考的当口,喜姑上上下下地收拾起来:“两个硬面饼,你带着路上吃……这件衣裳我成亲的时候娘准备的,我这些年也没有其他衣服,你一并带走吧。不要嫌弃,虽然是旧的,但是我没穿几回,起码可以过冬。” 在她絮絮叨叨的交代里面,李平阳总算缓过劲来,有些茫然地看向喜姑:“你想我逃跑?” “你不跑,还等着官府来抓你么?”喜姑把包袱压在李平阳身上,神态带着紧张,“往渝州去,那边都是山,好躲一些!” 李平阳呆愣愣地接过包袱,愣了好些功夫,忽而想起什么:“你要跑,跑也行啊,你跟我一起跑!今后我带你活!” 喜姑却摇摇头,依旧是同情中带着几分不理解地望着李平阳,伸手捋过李平阳鬓角的碎发:“好妹妹,你自逃去吧,这是我家的事情……” 李平阳瞪着眼睛,即刻放下手里的东西:“我管了,人是我杀的,你留下来要做什么?要不是你拦着,我把他们都杀干净了,还有这事情吗?现在报官怎么了?来一个我杀一个,我倒看看最后能闹出多大的名堂来!” “好妹妹,好妹妹,别杀了。”喜姑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都在颤抖着,一开口眼睛就红了起来,“别再杀了,你躲了这阵子回家去吧!你若是还有家,就回家去看看吧!别再杀人了!” 李平阳如遭雷劈,她往后退了半步,忽而感到一阵出离的怒意:“我是匡扶正义,我是有求必应,我是代天地而惩恶人。什么叫别杀了!” “是匡扶正义,他们也,也确实坏着……但是怎么那么轻易就杀了呢?怎么就,当真杀了呢?”说着,喜姑不由得啜泣起来,仿佛终于憋不住似的呜呜咽咽。 “不当真杀了还待如何?我就是来替天行道的神仙!杀的就是他们!” “妹妹。”喜姑抬起头,手缓缓地抬起轻轻抚在李平阳的侧脸上,忽然一瞬她便从那义愤填膺中变得哑然了,神态带着几分迷茫。 “妹妹,你别怪我,我知道你真心帮我,真心救我。我也对你说句真心话——你不是神仙,你就是个半大的女娃娃。你功夫高,有本事,但是这也不是神仙啊……” “你自己看不到吧?你好几次这么看着我,就好像迷了路找不着家一样,我看着都心疼。” “我当初本来有个女儿的,他们该死,见到是个没把的就把我女儿溺死了。要是她还在,应当快十岁了。我这辈子就有过这么一个孩子,一面都没见到,就没了。后来他们把她往山里一丢,我也不知道丢在哪里,也没有名字,我只记得有个她这个女儿,旁的什么也不记得。” “她要是在外面走丢了,找不着家了,我想着心都要碎了——所以我恨他们,我恨不得杀了他们。” “那你到底在想什么?”李平阳忽然感到一阵无措,她觉得自己仿佛做错了什么,又觉得什么都没有做错,她不明白这件事为什么没有按照预期那么美好地发展。 “我真的想杀了他们,所以,你就让让我,让我顶替了你的罪名吧。”喜姑忽然说道,在李平阳反驳之前她难得强势地伸出手抵在她嘴上,“妹妹,你听我说完!我求你听我说完——我想杀他们,但是我一直没有能耐杀了他们。眼下你帮了我,我不能让你再替了我的罪过。你该回家去了,你不是神仙,也不要做什么神仙,你这样活着,你娘也会心疼的。” “……” 李平阳一愣,她望着喜姑的脸,忽然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她仿佛终于有一瞬间找到了自己忽视的某个问题的答案。 她从那双讨人厌的眼睛里看到了母亲的目光,那是她爬上树枝高处,练剑练到浑身青紫,摔跤回家喊着要包扎的时候,母亲总会露出的目光。那种目光里有着些许的谴责,些许的宽容,几分无奈还有深厚到化不开的疼惜。 喜姑和许氏完全不同,但是那目光却能如此相似,相似到仿佛许氏透过喜姑的眼睛在望着李平阳一样。 李平阳说不出话,无声地红了眼眶。 她在那目光中被剥去了金身。 才忽然悲哀地自觉,内里的李平阳依旧是十八岁砸了祠堂出逃的那个半大的姑娘,她一直在头也不回地往前跑,往前跑,她自以为已经自由了,是散仙游侠。然而实际上,她依旧在逃亡的路上,从不敢回头看向自己的曾经。 “妹妹,天下哪有什么神仙,你不是,旁人也不是。但是你是个好的姑娘,我知道你心里是好的,我知道你想帮我,想帮别人,但是今后啊,你不要托神仙的名了。” “你帮我杀了他们,我真的谢谢你,下辈子我给你当牛做马。但是这是我的因果,是我叫你杀的人,杀人就得偿命,这事儿你就别管了。” “可是……”李平阳忽然哑然了,万千话语中居然找不到一条来反驳的。 “妹妹,你好好活呀,别做神仙了,就好好地活呀。” 李平阳远眺着燃烧的房屋,陷入了极其深刻的茫然和绝望之中。她用力捶着一旁的树干,几乎失控地尖叫了一声,蹲下身抱着头,眼泪顺着眼窝滑到鼻尖,最终落在地上。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愿意跟我走!他们都是活该的,你为什么还要为活该的人偿命?什么叫好好活,你就是最不懂好好活的人!” 出走后·其八 李平阳又开始了逃亡,她感到了挫败,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晦暗。连帮人杀人也止不住那种晦暗又无聊的心绪的疯涨,而与其对应在暗处生长的,则是李平阳根本不愿承认的迷茫和日趋具象化的无名的胆怯。 她忽然开始意识到裴旻那一句“不是剑法高世间一切问题便不存在了”是如何正确。她再一次反思复盘喜姑说过的话,不死心地 没多久,秦风和金山顺相继完全恢复,聊起了他们在古地破碎之后的经过。 叶秋口发杀机,他对鸿元圣子可没什么好印象,他之所以变成现在这样,有绝大部分原因都是拜鸿元圣子所赐,是鸿元圣子带来了诸天级大能黄长老。 这狂妄的口气,让花族的人都震住了,大家纷纷看是谁胆子这么大,敢让仙族花族的人出现。 “那就多谢前辈告知了。”叶秋心中一动,他还以为对方前来有什么目的,原来只是想告诉他这件事。 也恰在这时,那璀璨的身躯,陡然睁开了双眼,两道璀璨的金色光芒,仿佛能洞穿天地,透着冰冷而至高无上的气息。 “对不起,是我有些势利眼了,我为刚才的无知言论向你道歉。”院长低下头,主动向穆辰东道歉。 它们畏畏缩缩的目光让基达心生警惕,在保持了绝对的警惕之后,他继续迈动着自己的步伐。 “你们两人要抱到什么时候?”叶子冷不丁的插了一句嘴,弄得蓝冰一脸的红燥,急忙松开手。 她自从蓝夏失去动静之后,第一次竖起手枪,向着周围笼罩的火海打了一枪。 我看着贺兰明匀有些无耐,不过这也可以理解,有谁会想到甚为尧炎皇室的贺兰明月竟然会与韦封泽里应外合,串通起来做出叛国弑父这种事情。如果换成我,亲人与外人之间,我也一定会相信自己的亲人。 吃完后已经是晚上十点半了,因为高兴所有这点酒对我来说完全没有任何感觉,可她的脸已经泛起了红晕。 举个简单的例子,把星辰砂和月亮石放在一起,只要轻轻碰触,星辰砂会如同真的遇到了满月的漫天星辰一样瞬间变的暗淡无光,反之,月亮石的光芒则会提升至少一倍以上。 我有些吃惊,没想到裴子清竟然没有称呼自己为孤,这个是很特殊的待遇吧?可是会特殊到无论犯了什么错都不会被砍头么? 该面对总是要面对的,不过正好,借着这个机会,也可以让全军看看,我到底是不是个花瓶。 再说了,平时老婆子喜欢大嫂,经常拿自己和大嫂做比较就算了,这慕贞凭啥子凌驾于自己之上? 在他脑海深处,造化玉碟的原型散发着清光,稍微消耗一点因果点数,造化玉碟强势入侵网络,堪比网络之神,一下子查找出流氓团伙的通讯记录。 宁死不屈的陈飞,竟然被我套出了话来,在场的人无一不朝我投来佩服的眼光,就连东东也赞赏的看着我。 不需要研究人体经脉,不需要刻意吐纳灵气,不需要进补灵丹妙药,只要按照标准动作练习,通过动作就能自动吸取灵气,滋润身体。 只要有无敌强者厮杀到了这片区域,龙青尘和至尊天才们就会出手,形成保护光幕。 来到无人的地方,龙青尘换上南临学院的衣衫,在蛮荒大山里疾奔,不是为了猎杀凶禽猛兽,而是为了寻找掠夺武脉的目标。 第二百二十章回和州去(上) “那一刻,我终于想明白了一切。杀人不是我的最终目的,救人才是。但是一个只知道逃避的人怎么可能堂堂正正救人——所以我回去了,我不怕做笑柄,被责骂,我要重新面对我的人生。只有我坦荡了,我才能好好做人。” “好好做人,重新回到人这个身份里去,这才是我能匡扶正义的基础。” 李平阳说着,在椅子上摇了两下:“不过,等我回去才发现,一切都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 “他们其实完全没有责怪我——甚至吴穆的母亲都没有怪我,反而十分感激我。因为当时山贼其实寄了勒索信到洛阳吴家,但是他叔叔欺负他们孤儿寡母,把信藏起来,想要吃绝户。” 李平阳说起这些事情的时候神态带着几分怅然若失:“其实我有点泄气,他们这一弄弄得我好像几年在外跑的压根就是毫无意义的,我都没有道歉,大家便仿佛这件事情过去了一般。然后便是安禄山造反,还没平息下来我爹就出了事情,我又跟着暗中保护去往夜郎。” “就这么颠簸着,算起来居然已经过了十年了。从前我以为要不死不休、此生不复相见的人,居然有些又稀里糊涂做了朋友。所以说人生呐,真是说不准的。” 张峒道听得有些茫然:“你这也太……喜姑真的死了?” 提起喜姑,李平阳脸上难得露出几分沉重的表情,她微微点点头:“死了。喜姑的死我是有责任的,我当时在救人和杀人之间偏向了杀人,我以为只要我把剑对准那些该死的人,那些不该死的人就不会受牵连。” “我想得太浅了——杀人和吃人一样,是会上瘾的,什么东西一旦开始上瘾,都是不好的。吃人,最初是灾荒战乱下人相食的惨状,是活人万般无奈讨生计的法子,但是到了最后呢?最后披上金装,成了济世良方。” “我理解这些后,我从此便不再把杀人看作信条了,此后也再无法从中得到些快乐。喜姑说得对,我不是神仙。我想做个好人,我就不能嗜杀,要紧的是救人,而不是杀人。” “所以我从此后给自己立了规矩,杀人照旧要杀,但是要查清楚事情,得不到真相之前,贸然杀死恶人,还可能把好人吓死。那就得不偿失了。” 张峒道在床上眨眨眼睛,半晌叹一口气:“你真的,想得太奇怪了。” 李平阳舒舒服服地靠回摇椅上,无声地笑了笑:“这陈年旧事摆一边去,眼下看着应当没有什么追兵了,我打算回去和州。美人骨这事情最后总算应当有个收尾,我也好回复阿耶去。后面嘛——我要去金陵,这几年阿耶身子弱,做儿女的多少要陪在身边。” “你那个兄弟说的是,他后面会想办法给你弄个新身份,我觉得他倒是挺靠谱的。不过,你也可以跟我走,看你怎么想咯?” 张峒道在床上已经躺了十多天,身子眼下好了不少,屋外隔着墙偶尔能听到炮竹噼里啪啦作响的动静,大约是离春节越来越近。 “我也得去和州。蒋大蒋二和陆先生都在那里,旁的人就算了,他们总不能不管,先见着他们通过气再说其他的。后面的话,到时候见机行事吧。” 李平阳似乎对此安排也颇为满意,捻了一块糕送到嘴里:“这个心态就对了,天地自有道法,走一步策三步就行了,别老想着什么都一一当当的。老天自会把你送到你的命运中去的。” “正月多雨雪,出门的人又少,就在这里安心修养吧。等二月初,看看你恢复的情况,我们就可以启程了。” 提到还要在这里住一个多月,张峒道嘴都能挂油瓶了:“安心是安心不了了,那个吴老爷天天一副恨不得给我下毒的模样,我提心吊胆还来不及呢。” 李平阳眉头微妙地一跳,有些刻意地扒拉了一会手边的零食:“这事儿……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早叫你把钱提前给我咯,我要是有钱买长安的房子,我们也不至于眼下求着人家帮忙啊,这事儿归根结底还是要赖你对我太抠门了。” 张峒道被气到了,抱着胳膊梗着脖子靠在床头,跟李平阳生闷气。 “别气别气,小祖宗,你说你小小年纪气咋那么多呢?我去给你下碗汤饼行了吧?”李平阳连忙投降,抱着零食篓子悄咪咪地匿出小院子。 正出门呢,转头就撞上在剪枝的吴穆。 吴穆瞟了一眼李平阳,从高处剪下一枝腊梅:“等会儿带回去插在瓶子里。” 李平阳自知这件事吴穆帮助颇多,态度格外和善可亲:“挺香的?你还喜欢捣鼓这些东西呢?我之前都不知道。” “匆匆一面,多有不了解的事情。再说了,心里没有的,眼里自然看不见——那些零嘴可喜欢呢?” 李平阳没察觉出什么问题,笑了起来回答道:“喜欢!可喜欢了!你家里这些零嘴甜度刚刚好,我平日里吃外面的总觉得不够甜,吃着淡。就这里的刚好是我的……” 说着话,她忽然意识到些什么,张嘴哑了一瞬间,愣了好一会才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吴穆没有说话,只是叹了一口气,神态倒是透着释然和感慨:“平阳,你当时若是真的放下了剑,那才不是你呢。你说得对,这把剑是你的一部分,不是你拿来取乐的小玩意,不是你困在内宅里聊以消遣的玩具。” “我到现在才明白你当时的话,可惜似乎上天都只会给我一次机会。”吴穆的眼神里透着几分感慨和无奈,“我是真的羡慕里面那个纨绔子弟,羡慕他恰好出现的时机。” “其实……当年我也有错,若是依照世俗的道理说,我的错反而大一些呢。”李平阳扣着手指小声嘀咕起来。 “哎,错不错的,如今谁在乎呢?我后悔也不是为了错处。”吴穆无奈地笑了笑,“——算了,凡事论个对错,倒也是你的性子呢” 第二百二十一章回和州去(下) “想什么呢,该不会还在想吴子孝吧?”张峒道坐在马车上,目光炯炯地盯着李平阳,眉头紧锁,“过去的事情就应当过去了。” 李平阳靠在旁边,她放松的时候眉头会微微皱起,看起来反而更加凶悍,神态像是什么刚从山里爬出来的凶兽:“我在想……我似乎总以为自己得到了道理,但是最终又会再欠下新的人情。我以为出逃那天我就看懂了子孝,但是其实没有,我以为我大彻大悟,不再做神仙,我就能看懂子孝,可是依旧没有。” “真复杂,喜姑、子孝、包括你,都是看起来那么好懂的人,怎么越了解越觉得还没看清楚呢?我总想着我不想欠这个人,不想欠那个人,但是到头来,我却这里得了这个人照顾,那边又得了那个人的帮助。真奇怪……” 张峒道靠在软垫上,表情很是玩味:“人活在天地间,怎么可能谁都不欠。你就是只吃素,还欠了脚下土地的情呢。这不是你劝我的吗?你说要紧的不是过去如何,也不是从前糊涂的时候是否曾经吃过人,要紧的是以后不要吃了。” “从前如何都是不要紧的,要紧的是以后明白了就不要这样了。这都是你告诉我的道理,自己怎么想不通?” 李平阳抵在手臂上,叹了一口气:“不一样嘛,人命是人命,人情是人情。你说我都大彻大悟成这样了,怎么还是免不了要欠了旁人的人情。要是可以还就也罢了,最怕的就是……你知道对方是真心的,这要怎么还呢?” “怎么还?娶回来破镜重圆呗!”张峒道瞪了李平阳一眼,一抬手搁在马车窗户上。 李平阳也知道这心绪只能自己消化,叹一口气,只能又哄人去了:“要能破镜重圆,要我真有那个心思,眼下也犯不着你提醒啊!不就是没有这个心意才觉得不好办嘛!” “未必!” “哎,冤死我算了。”李平阳瘫在软垫上,干脆也不去想那些事情了,“——说起来,这一路上打听消息都在清算贪官污吏。我费心打听些消息,是朝廷顺着菜人交易的线在查案子,挨个论罪呢。” 提起这件事情,张峒道也显出几分意外:“你是说,朝廷在查菜人交易的事情?” 李平阳点点头,神态带着几分费解:“虽然是借着查贪污的名号做的,但只要知道内情的人看了就明白,这条线都是顺着菜人在捋,据说卫虎已经被押入牢房了。” “怎么忽然就清算起来了?” 李平阳摇摇头,眉头疑惑地拧巴起来:“我当时虽然和你那兄弟说了可以彻查此事,但是老实说我也不知道如何劝说,只是觉得天上又是电闪雷鸣的,又是装神弄鬼的,多少能唬人,但是这事儿未免也太顺利了。” “大约是中丞大人在其中斡旋出了力气……”张峒道表情倒是愉快起来,“不过既然愿意查,总比不查好得多。而且宫里既然开始彻查菜人案,那也说明他们大抵不打算继续弄那些歪门邪道,继续吃美人骨。总归是好事的。” 李平阳暗自觉得这事儿结束得多少有点含糊无趣,不过张峒道高兴,也便跟着点点头:“能少一个无辜百姓被做成菜人,到底是好事——只是这事情结束得拖泥带水,还有许多事情不知道真相,总觉得有些难受。” 张峒道摇摇头,显然另外有一番想法:“真相?什么是真相啊?哪里什么事情都有个来龙去脉的?这事情归根到底只要这伙人不再残害百姓便可以了,已经算功德圆满。你说要真相,难不成最初谁开始做美人汤的,谁提出要弄菜人交易的,都要挖出来?” 这无心之言却似乎一瞬间提醒了李平阳,她坐起来看向张峒道,仿佛忽然想通了什么似的:“对啊,你说是谁第一个想出来要做菜人的?” “啊?”这话却一瞬间问懵了张峒道,他哑口无言,嘴巴张合半晌,“这我哪里知道去?谁第一个开始做菜人的,那范围可不就大了去了吗?连在不在和州都不知道,眼下这么一个从南到北,从东往西的臭水潭子,你叫我怎么查源头去?” 说着说着,张峒道看向李平阳的表情,带上几分狐疑:“还是说你想到什么了?” “世间万物,皆有始有终,怎么会有东西莫名就蹦出来了呢?更何况你还记得美人汤是怎么做的吗?” “美人汤是,人肉做的?” “是人肉和百花杀。明着看是百花杀做药引,引出人肉的功效,实际上那个范芜姑姑早就已经把答案写在她留下的遗书中间。真正重要的药材其实是那不起眼的百花杀,而人肉实际上替代的是原本作为药引的荤油。” 说到这里,张峒道似乎有些明白过来了:“你的意思是,最开始做美人汤的人,他应该对于百花杀的药性很是了解,才会编造出这么一串谎言?生造出‘美人汤’这个概念?” 李平阳点点头:“百花杀并不是大唐常见的药材,是西域敬献皇宫的草药,甚至宫中太医院和膳食堂还在研究这种草药的功效。所以一开始造出‘美人汤’的这个始作俑者,很有可能和皇庭是有关系的。” “那不是又查回去了吗?” “未必然也。”李平阳手指抵着下巴仔细分析着,“安禄山打进长安的时候,多少宫里人流离失所,多少人四散逃难。我看其中某个当时看过百花杀的太医可能就是始作俑者。” 张峒道点点头:“有点道理啊。” 两人正在商量着事情呢,马车外传来车夫轻快的呼喊声:“老爷、夫人,这乌江县城就在前面哩。” 张峒道撩开马车的窗帘探头看去,就见两排杨柳生了嫩黄的芽儿,在风中微微摆动着,周遭是熙熙攘攘来赶集的农人,城门下站着三个着锦衣的年轻人,其中一人大约是瞧见了张峒道探出头,随即朝马车招手:“回来了!都回来了!” 第二百二十二章百忧镇 李颇黎并没有和李平阳同行,而是在进入和州地界就转头独自骑马奔赴金陵,李平阳疑心这个嘴硬心软的弟弟是打算先去看望病中的太白,再和兄长叙叙旧。 张峒道跳下马车,望着几人格外惊喜:“陆先生,蒋大蒋二!你们怎么知道我要回来的?” 陆载从后面走上前,难得激动地眼眶有些发红:“我们收到了郑大哥的消息,他里面提到自己一个远房堂弟要来和州讨生活,就想着大抵是大人逃出来了。” 几人热热闹闹地去了酒楼,宋许倒是早已经热络地摆上一桌酒菜——也不知为何糊里糊涂的他反而从主簿晋升到了县丞,新来的县令老爷是去年的进士考生,也算半个愣头青,眼下两人合作得不错。 几人约莫有半年没有见,自然是有说不完的话要讲。李平阳有意让他们说说话,加上她此刻想着其他事情,着急地扒了几口饭就说要离开。 等到走到门口的时候,就看到张峒道从背后着急地跟出来:“你要去哪里?” 李平阳有些不明所以:“去百忧镇,我想再去清虚和尚的山寺查一查。” “那我跟你一起去。” 李平阳连忙拦住张峒道,不由得无奈笑道:“我就去调查看看,也没啥目的的。宋大人为你摆了一桌,他们都好久没见着你,你这个主人哪里能半道跑了的?” 张峒道表情随即透出些怅然,他最近仿佛经常这样,只要瞧不见李平阳就无端心慌:“那你早点回来,要是真的要调查什么,就喊上我们一起。” 李平阳也知道张峒道还没有适应眼下的生活,瞬间从皇亲国戚金吾卫变成无名无姓的无名氏,任是谁都要适应很久。 她看在眼里,却也不点明宽解,只是温煦地笑了笑:“放心,就是去确认一件事情而已。眼下既然朝廷有意清算菜人交易,那这些小人物都是掀不起风浪的。你快回去和他们吃饭去,他们等了你这么久。” “可是……”张峒道忽然有些惶恐地低下头。 李平阳别过头笑出了声,在张峒道手臂上拍了拍:“他们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吗?有什么可害怕的?” “你还是不是你,他们还接不接受你仍旧是你,等在城门口那么久还没有让你看到答案吗?”李平阳下巴抬了抬,“回去吧,一开始多少都有些难过,但是该面对的早晚要面对。现实总归不会很糟糕的。” 张峒道低头思考了许久,才勉强地笑了笑:“你可倒是真潇洒。” 李平阳抿嘴笑了笑:“——快去吧。” 山寺果然早已被调查得再无半点遗漏,李平阳本来以为能够找到类似范芜姑姑留下的药铺之类的记录,却最终还是无功而返。 她从下午查到日落,除了从角落里又扫出来几只死耗子之外,再也没有其他新的发现。 趁着夜色下山的时候,杜樾倒是早早等在门口,见到李平阳远远策马下山,连忙迎上来拱手一拜:“李夫人!” 李平阳勒马停下,从马上跳下来对杜樾也是一拜:“杜老爷,真是许久不见了。” 杜樾脸上浮起热络的笑意,匆忙迎上前,微微躬身:“方才瞧见山寺亮了灯,就看到夫人策马下山,实在是惊喜万分。夫人可用了晚饭?府里虽然不曾准备筵席,倒还有些粗茶淡饭,若是夫人不嫌弃,就留下吃个便饭吧?” 李平阳也不和杜樾客气抱拳谢道:“本来是想要上山查些东西的,却不曾想东西没有找到,倒是时间耽搁了。眼下也回不去县城,不知杜老爷能不能赏个脸,让在下借宿府上一晚?” 杜樾见李平阳有意留下,笑意更甚,招呼着两名仆役准备房间和饭菜去:“之前蒙李夫人引介,我们借着吴老爷的光,把自家锦缎总算卖到了洛阳,眼下可算是度过危机,也有了休整喘息的机会。” “子孝和我说起,说你是爽快人,绣品质量也很是不错,是一桩双赢的买卖。”李平阳将马交给身边仆从,与杜樾说笑着走入府中,“我自长安回来,听说朝廷似乎有意要清算‘菜人’的事情,杜老夫人与令兄眼下处境如何?” 提起这件事情,杜樾表情很有些为难担忧,一时并没有言明,只是引着李平阳走到正厅,等到两人都坐下,才叹息一声说道:“这事情的确有些为难。母亲那边倒还好办一些,毕竟母亲只是个妇道人家,被押入监牢的罪名也和菜人交易并无太大关系。然而兄长那边就不大好办了,弄得不好可能要砍头。” “这律法无情,加上之前害了那么多人,眼下如何论罪谁也说不上话。我们只看守好山寺,配合着调查,希望能得上天垂怜,到底活下去吧……” 李平阳闻言也点点头:“老爷能这样想,到底未来杜家还能好好地走下去,还是先顾好眼下的生计才是要紧的——那崔姑娘如何了?” 见李平阳言语间并没有帮助兄长的意思,杜樾也不多纠缠。只是笑着介绍起崔桃红的事情:“桃红眼下带着两个孩子在花园玩耍半天,都困乏了。等会他们起来,再来见过夫人。” “两个孩子眼下也都好?” “正是顽皮的年纪,一天一个模样,需要人一刻不离照顾着呢。”提起衔蝉和妹妹,杜樾表情倒是更加活泼些,“眼下家里天天鸡飞狗跳的,桃红更是没有一日不跟着头痛——李夫人,你真是给我们留了个顶天大的麻烦啊!” 说罢,不由得大笑起来。 李平阳知道这话本意并非嫌弃,便也顺着话说:“当日我们本来要带这俩小坏蛋走,是老爷说想要留下兄妹俩,给家里添添人气,眼下反而怪起我来了?要不是这俩小坏蛋眼下就认准了崔姑娘当娘亲,我一准把他们领走呢。” 杜樾朗声大笑:“那是万万使不得的,眼下桃红嘴里说着麻烦,要是真把两个孩子带走了,她不知道要低落多久呢。” 第二百二十三章重提碎尸案 过不多久,崔桃红带着两个孩子出来吃了晚饭,崔桃红照旧是不大喜欢李平阳,只是匆匆吃了几口就又回去了。 倒是杜樾似乎一直想说点什么,喝了半天酒也没有开口,不知道在犹豫什么。 李平阳也不着急,慢慢地品着面前的酒。 等了不知道多久,杜樾才犹豫起身,坐直了往李平阳的方向弯腰道:“我知道夫人最痛恨反复无常的人,也素来知道夫人乃是忠义之人。然而兄长到底至亲,也不是说割舍就能割舍的,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但是要我就这么看着他死去,我也实在是不忍。” 李平阳没有说话,只含糊几句,等着杜樾接下来的说辞:“不舍是真的,但是这事儿,说到哪里去不都是差不多呢。我这人到底是混江湖的,不大懂台面上的规矩,事情既然交给官府,他们依法办事,该怎么样就是怎么样。” 杜樾闻言,示意左右退下几步,脸上露出些狡黠的笑容:“我哪里能不知道这个道理呢?夫人这话不是生分了么?我是说,我们家能不能将功赎罪?” “将功赎罪?啊呀,这说不准的,不然,你倒是可以去县衙问问宋县丞。”李平阳酒樽捏在手中,语气里带了些戏谑,“不过哪里来的那么多功劳呢?杜家小姐倒是很有些功劳的,但是她不就是被父亲和兄长杀死的吗?这事情不大好吧……” 杜樾有些讪讪地笑了:“不是小妹的事情。” “此外还有其他事情?” 杜樾下了些决心,从位置上走下来,在李平阳面前磕了个头:“李夫人,我也不瞒着您,兄长罪孽深重,我的确不应当为他求情。然而我的小侄女到底是无辜的,一旦兄长问罪,她大抵要被没为官妓。饶是侥幸逃过一劫,这未来的日子要怎么办呢?” “我也不为兄长多求情,然而稚子无辜,还请李夫人多说说情。这罪业冤孽,到我们这一代就算了吧……” 这话倒是让李平阳生出些不忍:“你兄长险些杀你,你倒还想着他的女儿,到底也是心善。我帮你去说说情吧,不过我人微言轻,杜老爷也不要抱什么希望。” “多谢,多谢。”杜樾知道这句话不过是场面话,却也只能一阵连连叩谢。 李平阳站起身将杜樾扶起来:“杜老爷不必多礼——不过刚刚你说要将功赎罪,眼下咱们可以好好聊聊那所谓功劳是什么了吧?” 两人各自落座,杜樾得了李平阳的话,显然轻松不少:“李夫人可还记得百家村入江处渡口的碎尸?就是只找到两根手指的那具男尸。” 李平阳倒是有些意外:“那桩悬案当时弄得我们糊里糊涂的,完全不知道从何查起,难不成眼下有线索了?” 杜樾点点头:“这事儿说起来也巧合。大约正月的时候,有个老人来杜家说要找他的哥哥。他说他的兄长当年曾经在太医署任职,不过只是个微末的太医从事,后来安史之乱爆发,宫中官差四散逃难,他兄长流落到和州一代,蒙家父收留之恩,在杜家为夫人看诊治疗。” 说到这里,李平阳倒是有些印象:“难不成是,之前你提起的那个只和杜旭往来的医师?” 杜樾点点头:“就是此人。” “可是,之前不是说去年七月的时候那医者便已经离开了吗?他家人怎么会到了年关才来寻找呢?”李平阳已经猜到了大半,“莫非那位医者就是碎尸?” 杜樾似乎对此倒是颇为笃定:“那碎尸块一直没有送到县衙,仵作老丁说这案子查不下去,给报了悬案。后来尸体就和其他菜人一起暂时放置在山寺之中。因官府一直不曾派人来看守,我便让家丁日夜看护,不要弄丢了罪状。” 这般费心尽力,饶是李平阳知道杜樾的私心,也只能顺着话赞许一句:“多事之秋,许多事情顾及不上,真是劳烦杜老爷费心了。” 杜樾卖的就是这份人情:“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咱们平头百姓有机会为官老爷们解忧,是我们的福分啊。” 李平阳只点点头:“那你就带着那位弟弟去看了尸体?不过都碎成那样了,想必不好认吧?” “本是不好认的,不过恰好那碎尸中有半块断掌,手背上有一道烫伤,确与其兄长年轻时候手背上的烫伤一模一样。再联系其他种种,以及往日里处理菜人的情形,大约可以断定这位胡太医就是那碎尸案的受害者。” 李平阳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很有些主意。 眼下朝廷想要把这案子糊弄过去,当作一般贪墨案囫囵调查论罪过去。然而她总觉得对不起那些枉死之人,很想要一探究竟,找出始作俑者。这人既然曾经在宫中做过太医,那么接触到百花杀的机会自然比一般人大,加上他这几年一直在杜家干活,纵使不是始作俑者,到底应当也和案子有着莫大的关联。 杜樾察言观色,见李平阳表情多有沉思之意,忙接着话道:“眼下我将那位老先生留在家中客居,也方便他为兄长收殓骸骨。若是李夫人有意,不如我请这老先生出来一叙?” 话说到这份上,李平阳也算明白了杜樾的意思,不由得升起些无奈的笑意:“杜老爷真不愧是生意人,到底是知道怎么交换买卖。” “夫人哪里的话,不过都是顺道做的一些小事罢了。” “令兄的事情,交给律法来判已经是我等的让步,若是我帮忙求情,也是违背我往日的原则,这是万万不可的——不过稚子无辜,这话杜老爷说得也在理。杜小姐的事情,我自会去与宋大人询问情况,饶是做个普通人家也没什么不好,要紧的不能沦落到更糟糕的情况。” 杜樾松一口气,连连点头:“是这个道理,是这个道理。” 眼见着气氛总算和乐融融,杜樾撩开衣袍站起身,匆忙对着外面吩咐道:“你们去瞧瞧胡先生睡下没有,若是尚未休息,就请他来我这里一叙,就说有贵客想要见他。” 第二百二十四章死者胡善行 一个衣着素朴的五十岁上下的年长之人在两名仆役的引路下匆匆走上前,他体态丰腴富态灰白的头发被箍在麻布的幞头内,这人神态很是拘谨,上前对着杜樾一拜首,忐忑道:“杜老爷,不知深夜有何要事?” 杜樾热络地招呼:“胡先生,这位是李夫人。” 这话说得其实有些奇怪,因为杜樾虽然介绍了李平阳,却除了名讳没有说出任何讯息。然而大约天生就是谨慎性子,杜樾不介绍,那胡先生也不多问,只是朝李平阳拱手行礼道:“李夫人。在下姓胡,名善缘,东都洛阳人,家中世代行医,现在洛州经营一家医馆。” “见过胡先生。”杜樾帮忙搪塞过去,李平阳自然不会继续介绍自己的来历,从位置上起身,对着胡善缘躬身一拜,“我乃是个云游四方的闲散修士,因多有济世抱负,故而解决过不少凶案怪事——之前也是蒙杜老爷不弃,为他做了些事情,也就结交了朋友。” 胡善缘了然似的点点头:“夫人原是世外高人啊?” 李平阳继续故作高深地说道:“实不相瞒,我这次回到杜家,就是为了调查数月前在白家渔村渡口发现的碎尸案。杜老爷和我说起,说受害者可能是您的兄长,请问可有此事?” 胡善缘有些忐忑,下意识看向杜樾。 杜樾倒是坦然,引二人复坐下:“站着说话多么不自在,还不如坐下慢慢说呢。” “胡先生,这位李夫人本事大着呢,之前我家中遇上的一些麻烦事情,多亏了李夫人才能拨云见日水落石出。恰好您之前说起想要调查清楚是何人杀害令兄,我便想着为二位引介一番,看看这凶残之事还有没有回转的余地。” “眼下官府反正已经做了悬案判断,想来也找不到犯人。何不把情况与这位李夫人说明,或许她能帮上你呢。” 胡善缘神态放心下来七八分,点点头:“真是劳烦杜老爷费心了。” “谈什么费心的?胡医师在我杜家干活的几年,很是尽心竭力,倘若他当真遭遇不测,我心中焉能不痛?”他安慰一番后,砖头对李平阳点头,“李夫人,你若是要知道什么,便问吧。” 李平阳答应了一声,今日没想到还有这番收获,问杜家借了纸笔,准备开始记录:“首先我们还是应当确定一件事情,那就是碎尸到底是不是令兄。” 胡善缘坐直身体,有些紧张地点点头。 “断掌伤口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可以劳烦胡先生再多介绍一些令兄的情况,好做判断吗?” “这是自然——家兄名善行,年长我五岁,为景云元年生人。身高约莫六尺,体量与我相似,为人随和友善,就是有些沉默寡言,从前就不喜欢与人交往。” “中年男子,姑且也算是从事劳作……确实仿佛有点像。”李平阳嘀咕了一阵,抬起头又问道,“家乡既然在洛阳,令兄又是如何会来到和州杜家做事呢?我听说是令兄当时曾经在太医署做事,后来因为战乱流离到此。但是这两地相差甚远,从前也应当没什么交集,令兄怎么会想到要来投奔杜旭呢?” 提起这个,胡善缘也露出有些不解的神色:“这,我倒也不大清楚。只是去年过年时候家兄曾经提起过,乃是他当时在宫中的一位同僚引介,得以认识了一位将军,再经过那将军的引介,才认识了杜老爷。” “将军?” 李平阳忽然愣住了,随即生出一个不大好的预感:“请问胡先生可还记得那位将军的姓名?” “这……家兄倒是不曾提及,我也只是偶然一次在帮助准备年礼的时候看到了对方的姓名,一时间倒有些记不清了。应该是叫魏……魏?” “魏无命!” 胡善缘忽然被提醒,连连点头:“对对对!就是这位魏无命将军!当时兄长曾经夸耀过,这位将军是在陈玄礼将军帐下的,很是厉害。” 李平阳吸了一口气,心里大概有了些主意:“胡先生,请问令兄有没有和你说过有一种西域来的药材,名曰‘百花杀’?” 胡善缘思考许久,嘴里又重复了几次,方才摇摇头:“这,家兄倒是没有提起过。” 李平阳有些泄气,不过倒也不算意外:“那令兄可曾和家中人说起宫里的事情?” “这,兄长做事情素来都是稳妥安静,入宫多年还是太医从事,与人交往不深。日复一日就是那些事情,回来和我们说的也很少……在下一时间的确想不到什么啊。” 忽然,胡善缘似乎想起了什么:“倒是有一件事情,只不过是许多年前的,我也不知道和今日之事有没有关联?” “但说无妨。” “大约七八年前,当时兄长有一年回家时曾经在醉中与我夸耀,说太医署安排他做一件大事,大约要升官发财。他还说要为母亲在长安买宅院,从今后一家人搬去长安……但是也就说起过这么一次,而且后来兄长也不曾升官。” “第二年,我实在耐不住好奇,问他那件大事如何了。他之说太医署和膳食堂眼下有其他安排,那件事情就搁下了。而后似乎不愿再提起这件事情,我想,大约没有预料的那么顺利吧,就安慰兄长说一件事情要做成都要许多年,要等待时机才是。” “不过几个月后反贼安禄山就打入长安,兄长最初随着其他宫人往渝州去,后来马嵬驿兵变后,便不知所踪,约莫三年前才回到家里,和我们说逃难的经历和现状。” 李平阳点点头,示意自己大约了解了:“今日天色已晚,明日我打算回一趟乌江县先将此事上报县丞大人。原先实在是不知道从何查起,既然眼下重新得到了线索,那这碎尸案自然应该重新调查。” 杜樾连忙站起身,对着李平阳行礼道:“如此甚好,我等就等待官差来继续调查吧。有劳李夫人跑一趟了。” 第二百二十五章失踪的宋掌柜 第二日李平阳牵着马从杜家出来的时候,恰好看到胡善缘背着一个小布包从侧门出来,行动似乎有些局促,便从背后喊了一声:“胡先生?” 胡善缘回过头,拱手打了招呼:“李夫人。” 李平阳本想要上马,这时候也不着急了,只牵着马走过来:“胡先生这会儿是要去何处?这人生地不熟的,怎么不见杜老爷一起呢?” 说起这事情,胡善缘脸上显出几分躲闪和伤心:“哎,我也就出去逛逛,心里闷。” 李平阳好不容易抓到点线索,可怕人又跑了,连忙小跑几步牵着马跟上:“这附近山多,不太安全,您一个文弱医生,万一出了什么事情怎么办?” “哎呀,真不必这样……”胡善缘有些躲闪地想逃,又被李平阳两步追上。 两人就这么推拉了一阵,胡善缘大约总算是憋不住了,叹息一声停下了脚步:“李夫人,我也不瞒您说,我今日是想去看看罐子的——兄长客死他乡,我心中悲痛万分。等到案件结束之后,我肯定是要将家兄带回家安葬,今天就是想要去看看棺材铺子里有没有碎骨坛子卖的,也不是要走远。” 李平阳方才一直害怕胡善缘要逃走,态度颇有些强势,得了这个答案一时间有些尴尬:“啊,那倒是应该的,是应该的——正好这镇子上有间棺材铺,我带您去看看啊?” 话既然说开,胡善缘也不多推辞,拱手道谢:“那就有劳夫人带路了。” 两人顺着大路走过去,路过药铺的时候冒蘅正好在店门口晒草药,瞧见了李平阳神态很是惊喜:“平阳?你怎么回来了?” 许久不见,李平阳自然也是高兴的:“阿蘅,你回来了?之前离开时格外匆忙,你还没有从岳州回来,我还有些遗憾呢。令堂身体可还康健?” “母亲身体很好,她也是想家了,因为店铺总不能一直关着,我便拜托舅舅暂时照顾母亲一段时间,等秋后我再去接她。”冒蘅左右看看,神态有些疑惑,“张大人和几位官爷呢?怎么没和你一起?” 张峒道的事情比较复杂,李平阳没打算细说:“今儿就是我自己来的,等会回乌江县去——阿蘅,宋老板在家吗?” “宋老板?”冒蘅有些吓到似的瞪大眼睛,“你怎么找宋老板?” “倒不是我自己,只是帮人引路。我刚刚远远看着他家门似乎锁着,是不是出门了?” 冒蘅看向李平阳身后,对着那人躬身做了个节哀的手势,便也望向路口的棺材铺:“说起宋老板我还奇怪呢,昨天顾家嫂子还问我宋老板去哪里了,十多天了也不见开门。” “十多天不开门了?”李平阳有些疑惑,“莫非出远门了?” 冒蘅摇摇头,遥遥地指着不远处的棺材铺:“这事儿是去年腊月的事情了。宋老板的媳妇得了重病,来我这里抓了不少药。我去望了两次,看着那婶子形容枯槁,和从前截然不同,可是被吓了一跳。” 李平阳想起宋老板那个行为略有些诡异的女人:“宋老板的媳妇?我见过那位夫人,她看起来年轻得……”大约是避讳,李平阳后面的话倒是没有说出口,语气一转换了个话题,“那后面那位夫人怎样了?病可曾好了?” 冒蘅叹了一口气,有些失落地摇摇头:“我医术浅薄,看不出到底是什么病。后来他们似乎去乌江县又找医生看过病,也是无功而返。后面就只能静养着求神拜佛,约莫正月二十的时候,那婶子就走了。” 这经历说得李平阳颇有些难受,想起那妇人不正常的年轻和鲜嫩,总是很难不想到是否又是跟“菜人”有关系:“所以那种病症到底是什么?就没个答案么?” 冒蘅摇摇头,颇为怅然:“就是怎么都不知道啊,说来也是奇怪,那病怎么会来得那么着急,不过数月人就枯瘦到只剩下一把骨头了,就好像是把人身上的肉抽干了似的,多吓人啊。” 李平阳一时不曾接话,心里总觉得惴惴不安:“那宋掌柜呢?” “宋老板与发妻相扶相持数十年,感情甚笃。在为发妻送葬之后,我偶尔看到他,总觉得他心不在焉的,仿佛幽魂似的。后来也不知道哪一天他就忽然不见了——不过那棺材铺倒是从外面锁上了,我想着说不准他准备回家去修养一段时间。却不想这么久了还没回来。” 说到这里,在一旁的胡善缘不由得担心地插嘴道:“这人不见了肯定要报官!这么久不曾见到,还是应该先报官去的!” 冒蘅神态颇为为难:“说是报官,但是这门都是锁得好好的,一般人看着都以为是出去一段时间散散心呢。再说了,没凭没据的官差也不会受理啊。” “哎呀别提了。”顾家嫂子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手里捧着一把瓜子往地上呸了一口,压低声音骂骂咧咧起来,“我五舅上月走的,上山摔死的,走得突然。急急匆匆地想要打一口棺材,结果这老宋还不开门。弄到最后还是去隔壁镇子上拉了一口棺材过来。那木材用得不行,都快烂了。我外甥给他爹哭灵的时候一脑袋磕棺材上,给砸出来碗口大个窟窿。事情办得可难看了。” 李平阳险些没忍住笑出来,连忙干咳了一声:“婶子,你也好久不见宋掌柜了?” “他女人走后就跟丢了魂似的,二月头的时候看着他走哪里都战战兢兢的,好像后面有人追他似的。现在更好了,人都不见了。” 顾家嫂子撇着嘴叹了一口气:“我家男人半夜要起来熬汤。大概半个月前吧,经常听到这铺子里传来细细簌簌的声音,不知道以为惹上了什么脏东西呢。” 冒蘅被说得有些怕,不由得拍了拍胸口:“婶子您可快别说了,多吓人啊。兴许就是棺材铺木头多,一时间闹了耗子呢。” 第二百二十六章发现尸体 李平阳对神鬼之说本毫无感觉,但是也颇为在意顾家嫂子的话:“既然这么多怪事情,要不然到店里面去看一眼吧?” 冒蘅有些意外地愣住,随即担忧道:“不好吧?这算不算擅闯民宅啊?” 倒是顾家嫂子颇有些同意地点点头:“我也觉得应该先进去看看,你们说万一里面真的闹老鼠了,那些棺材不是全都废了,这一口棺材贵的都要好几两银子,万一坏了老宋回来还得心疼,咱们人多,一起进去看看呗。” 李平阳自然是想要进去的,便跟着点点头:“嫂子说得有道理的。就是宋掌柜只是去外地散心,万一闹了鼠灾,这些棺材损失也不小呢。” 几人一合计,也算是有了主意,李平阳打头,后面战战兢兢跟着三个人,几人在棺材铺门口犹豫了一会,还是李平阳先不耐烦了,三两下打开了门栓,将并不算牢固的铜锁丢在一旁。 径直推开了门的瞬间,一只灰黑色的大老鼠匆忙朝着房屋角落跑去。 冒蘅松了一口气,恍然大悟道:“果然是大老鼠!” 顾家婶子也是连连拍胸:“啊呀,这东西吓煞我了!太好了,今日总算能睡个安稳觉了。” 然而,李平阳的表情却越发凝重起来,她盯着一具棺材下方早已经凝固的一滩暗红色的液体:“未必如此……你们看,地上有东西。” 三人也注意到地上的一滩血迹,不由得吓了一跳,顾家嫂子和冒蘅更是本能贴在一起,从嗓子里挤出一声细微的惨叫:“那,那是什么东西啊!” 之前门户紧闭的时候还不曾在意,眼下只觉空气中铺天盖地地一股略带腥臭的铁锈味。 李平阳皱着眉,意识到情况不妙,连忙示意三人示意不要进来,自己则走到那具下方滴着血的棺材旁边,与其他搁在架子上展示的棺材不同的是,这具棺材居然已经是合棺的状态。 一道带着流畅圆弧形的上下两端如飞檐般翘起的棺盖牢牢地封锁了那具雕刻浮雕暗纹的棺木。李平阳没有贸然打开棺盖,而是蹲下身,爬到棺材下方,伸手在木制地板上摸了摸,摸到三五个不规则的破洞处,其中有一处恰好在那一滩暗红色血迹的正上方,血正是透过那木板损坏处滴落下来的。 李平阳在边缘敲了敲,手指顺着损坏的边缘摸过去,摸到了啮齿状的痕迹。 她又颇为谨慎地往里摸了摸,指尖却戳上了一块僵硬带着几分弹性的东西,顺着纹理摸了摸,居然是人的衣服。 李平阳从棺材下面爬出来,对门外冒蘅喊道:“阿蘅,劳烦你去一趟县衙——虽然还不算确定,但是这具棺材里面应该是死了人了。” 约莫酉时前后,天光已经微微暗淡,此刻县衙的人才急匆匆赶到,宋许下了马车立刻寻找起来:“又哪里出事情了?” 冒蘅看着蒋大蒋二和陆载都在,却不曾看到张峒道,有些意外。走到李平阳身边:“平阳,张大人去了哪里了?” 李平阳哼唧了一会儿,半天含糊了一句:“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你就当他死了呗。” 冒蘅神态一阵惊讶,但是大约是看到李平阳表情倒是挺自然的,也只是有些狐疑地点点头,半信半疑地答应了一句。 来的是一辆马车,李平阳熟门熟路爬进车厢,果然看到张峒道坐在暗处,有些郁闷地托着下巴,看见了李平阳便弓着身爬出来一些:“什么情况?” “棺材铺宋老板腊月丧妻后便精神恍惚,后来便不知所踪。棺材铺有一个月没开门,顾家嫂子的男人夜里干活的时候经常听到老鼠细细簌簌的声音。上午我听了这个情况,就提议打开门看看,打开之后就发现有一副棺材已经合棺,底板被老鼠啃坏了好几个洞,其中一个洞恰好有血滴出来。目前棺材还没打开,但是里面应该有人。” “应该是宋老板?”张峒道大约知道了情况,朝李平阳点点头,“你进去之前有人进去过吗?” “没有,我是唯一进来的人,等到发现棺材有问题之后我也是让冒姑娘通知县衙,自己留在这里看住。总之门打开之后除了我没有人进来过。” “那锁怎么样?” 李平阳摇摇头:“门栓是从外面上锁的,所以阿蘅她才会认为是宋老板独自散心去了。我破锁的时候发现这把锁解起来不复杂,应该就是很常见的那种铜质门栓。而且如果真的是谋杀案,那么凶手买一把锁然后挂在门上也是极有可能的。” “地上呢?” “地上比较干净,没有留下什么脚印,也没有杂物和打斗的痕迹,所以不能确定到底有没有人进来过。” 张峒道似乎对某个细节有些狐疑,却没有继续发问,只是抱着手臂陷入了思考。 李平阳自己也没有摸清楚情况,简单交代之后便要出去看开棺的情况。忽然间张峒道喊住她:“那老鼠呢?抓到老鼠了吗?” 李平阳倒没有在意老鼠的事情,摇摇头:“老鼠怎么了?” “你进去找一找老鼠洞,看看老鼠到底是从哪里进屋的。”张峒道嘱咐道,“既然有老鼠,怎么可能没有老鼠粪呢?等会儿进去,看下到底是刚刚没注意到老鼠粪,还是压根没有。” 这话李平阳倒是有些恍然大悟,连忙点头,匆匆地跳下马车。 这边宋许已经安排了两名胥吏打算开棺,两人都是人高马大,看起来有一把子力气。只不过那棺材大约是宋掌柜店里最气派的一套,棺盖严丝合缝地卡住,可能还做了机关,防止合棺后被再次打开。 两人努力了好几次,却也无功而返。眼下只能重新去和宋许商量能不能把棺椁从上面破开。宋许也很是为难,蒋大蒋二跟上去帮忙,四人对着棺材又使了好一番力气,依旧没有打开棺材,只觉得棺材的四角上仿佛都被什么卡住了,加上棺盖本来就极为厚重,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动摇半分。 第二百二十七章合葬 眼见着没有办法开棺,宋许和几名胥吏只能开始商量如何强行打开棺盖,李平阳连忙和宋许打了个招呼,自己上前左右试了试。 她力气不敢使大,最开始只是沿着打了松油的边缘小心地往上抬了一下,便发现目前依旧可以往上抬约莫半个手指节的高度,紧接着就会碰到机关卡槽。 “重量大约是四百斤左右。”李平阳用手指上下测了几次那一小段距离抬起棺盖需要的力气,饶是她也觉得略有些吃力。再想到棺材当时被放在置物架子上展示,离地大约还有一段距离,便疑心要不是凶手力气惊人,要不就是借助了一些工具手段。 总之,一个寻常人是不可能有力气合上棺盖的 大约测过重量后,她便对一旁的宋许说道:“县丞大人,民女不才,倒是可以把棺盖打开,只是里面应该有四处插销机关,一旦打开四处机关都会损坏,您看是损坏插销,还是损坏棺盖?或者也可以把棺材倒过来,从已经被老鼠啃食的底部来打开棺木。但是这个对棺椁本身破坏很大,您看您想要哪一种?” 李平阳这话虽然是从案件出发的开棺方式,却让一旁几人面面相觑很有些难以置信。一旁围观中的冒蘅拍着胸口很有些担忧:“平阳,你没开玩笑吧?他们四个可都没有打开呢。” 李平阳早已过了夸耀自己的功夫的年纪,与那些动辄就能对旁人武艺侃侃而谈的高手不同,她也不大清楚一般人到底是什么水平,预判方式也不过是三种:不用放在眼里的,打得过的,和需要小心的。其中第三种已经许久没有遇上过,大部分人都只是被笼统放在不用放在眼里这个范畴。 至于对方到底使的哪个门派的功夫,三六九等到底在什么位置,她许多时候也说不上,而自己许多旁门左道的学习她也不太记得,问起来也只说自己是剑圣裴斐的弟子,余下的大多说不清楚,这倒是造成了她无形中总是仿佛在隐藏实力似的。 这个小误会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她也不放在眼里。 李平阳只对着冒蘅笑了笑,示意自己心里有数。 宋许思考许久,最终还是决定损坏看起来最不起眼的插销。 李平阳也不犹豫,双手抬起棺材一角,往上用力一撑就听到棺盖内发出咔嚓一声,大约是有什么东西断了,她如法炮制地分别走在四角从外面挤断了四处插销,再示意胥吏和蒋大蒋二上前重新开棺。 陆载目瞪口呆,等到李平阳退到他身边,他走上前低声和李平阳感慨:“李夫人,你这力气也太大了吧?” 李平阳倒是也不觉奇怪,她自己什么样子自己早就习惯了:“还好还好。” 陆载看着那棺盖总算被晃晃悠悠地抬起来了,不由得也送了一口气:“多亏了您这身本事,要不然要知道棺材里发生了什么,就只能拆棺了。” 这句话本是无心之言,倒是引起李平阳些许注意:“是哦,要是我不在就只能拆棺了。” 陆载大约是觉得有些意犹未尽:“我看棺盖那么硬,大约有七寸多厚,想来开棺的最好办法反而是从棺底破开。要是那样的话,这棺材基本也就被破坏得差不多了。” 李平阳听着,答应了一声,正好忽然想起张峒道交代的事情,便低头寻找起来。 陆载看她忽然观察其地面,也好奇起来:“怎么了?” 李平阳仔细地寻找着黑色地老鼠粪,随口回答道:“没啥,刚刚大人提醒我说,这个屋子里既然有老鼠的动静,地上一定掉落着老鼠粪。我在找呢。” 闻言,陆载直接指向进门的位置,门后面有有一只死老鼠,墙角位置倒是堆着一些老鼠粪,不过量不算大。看起来这屋子里面老鼠不多,可能就一两只。” 李平阳蹲在墙角仔细看了看,果然看到一只死老鼠仰躺在地上,不过应该不是他们中午看到的那一只,因为这只老鼠已经死去很久,尸体脱水变成老鼠干一般的东西。李平阳取了一根木棍左右捣了捣。 “这个老鼠脖子上有两个牙印,应该是被另一只老鼠咬死的。”李平阳盯着鼠尸观察了一会儿,判断道,“说不定就是我们看到的那只活的耗子。” 陆载跟着蹲下来,上下端详一番老鼠的尸体,忽然有些疑惑:“不对啊,这只老鼠这么大,除了脖子上的伤口既没有受伤也没有被吃掉,倒是有些反常?” 这边俩人还在研究耗子尸体呢,只听到背后传来一声惨叫声,两人连忙站起来,就看到两个胥吏坐在地上,脸色惨败哆哆嗦嗦地指着棺材,片刻后一个翻身呕吐了起来。 只有宋许,蒋大和蒋二还趴在棺材旁边,但是脸色也是一个赛一个的难看。这样忽而凝重的氛围弄得李平阳都有些意外,心说里面难不成有什么异状,随即轻松语气走上前:“里面是谁啊?难不成不是宋掌柜?” 蒋二白着脸,声音带些颤抖:“是宋掌柜。” 李平阳已经走近了棺材,探着头朝里面望去:“那不就是是了?” “但是不只是宋掌柜……” 棺材为一个高约九尺,宽三尺,深三尺的长方形深槽。而在棺材里躺着的,却是两具纠缠在一起的尸体,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尸体在狭窄空间中缓慢腐败的缘故,在那透骨的尸臭中居然缓缓地冒出些温暖的湿气。 许久,宋许忍着恶心伸手,用一根木棍小心拨弄了两具尸体,尸体已经僵直,只能勉强分开,其中一具是宋掌柜的尸体,而另一具则是一具面皮已经被啃食的女尸。她穿着朴素但是整洁的布衣,除了被啃食的脸部外,身体上任何地方都是完整干净的,裸露的手足都显出不正常的枯瘦。 ——这位面目不可知得女子并非死后脱水而干瘦,她必然是在死前已经形容枯槁,瘦到仿佛一段枯树枝似的。 第二百二十八章夫妻 李平阳这边趴在棺材盖上看呢,那边蒋大蒋二将棺材盖吃力地翻了个面,露出棺盖朝内的一面,霎时间,一个血红的大字出现在棺盖内部,赫然是一个硕大的“伥”字。 陆载不愿继续看尸体,转头端详起那个字:“伥?这个字最让人能联想到的就是伥鬼?” 宋许点点头:“相传在山间有一些虎妖会绑架百姓,除了当场吃掉之外,也会将其中性格较为懦弱自私的一些人变成自己的奴仆,让这些人帮助引诱更多人进入虎妖的领地。这种帮助虎妖残害其他百姓的人也被称为伥鬼。” “说到底,伥鬼也是虎妖的食物,然而却帮着虎妖残害其他百姓,着实可恶。” 说到这里,陆载和宋许对视一眼,不觉下意识回头,望向宋掌柜嘴边的血肉和与他面对面平视的尚不清楚身份的女子的脸,一种令人脊背发凉的既视感让两人不觉得退后一步。 正在端详尸体的李平阳似乎察觉到什么,扭头看向陆载:“怎么了,陆先生?” 陆载有些忌惮地看着两具侧卧交叠在一起的尸体,带着几分胆怯忌惮地示意李平阳看了一眼棺材盖内侧那个巨大血红的“伥”字。 “伥?伥鬼么?棺材里面不该写这种字的,那也就是凶手写的。看来应该是蓄意谋杀?”李平阳嘀咕了几句,倒是对此似乎并不在意,扭头就要继续观察尸体去。 陆载连忙又拉了拉她的袖子:“李夫人,你看这个宋掌柜的嘴,像不像啃食过与他面对面的女人的脸?看着怎么好像是老虎把人吃掉了一样呢?” 李平阳方才正在看宋掌柜的手,似乎被绑在身后,并没有留心面部。经过陆载提醒后仔细端详了宋掌柜和那女子的脸,只见宋掌柜嘴边沾着一圈血,张开的牙齿间还卡着碎肉和干涸的血块,这似乎正是对面女子脸上那啃咬的痕迹的来源。 “宋掌柜为什么要啃咬这个女人呢?”李平阳倒是不害怕,只看着这诡异的场景犯嘀咕,“难不成是凶手胁迫的?” “但是这个女人脸上虽然被啃咬了,却没有很多血,真是奇怪了……感觉好像死了很久了?” 忽然,站在门外和冒蘅一起看热闹的顾家嫂子提高声音有些怕地提醒道:“会不会是宋掌柜他家媳妇?” 冒蘅被这话吓了一跳:“嫂子你可别瞎说,宋家嫂子都下葬一个月多了……怎么可能还在店里呢?还和老板一起关在这里,吓死了吓死了。” 宋许没接话,只是望了李平阳一眼,似乎是在求助信息。 李平阳简单交代了一下宋掌柜的家中的情况,包括夫人急病去世和宋掌柜这两个月的魂不守舍,最后几乎没有留下痕迹便失踪了。 宋许沉思片刻:“那宋夫人的葬礼应当是由宋掌柜一手操办的?” 顾家嫂子难得有机会和县丞说话,很有些激动:“可不是嘛,他们家没有孩子,双方亲人也不在。我当时想着要不要去帮帮忙,结果老宋还跟我们生分……我们也是怕他伤心过度啊。” “既然葬礼是宋掌柜一人操办的,那宋家夫人到底有没有下葬诸位街坊邻居应当不晓得?” 顾家嫂子一愣,似乎得了启示:“对哦,这我们确实没看到。是吧,阿蘅?” 冒蘅点点头:“不过倒是吃了饭,我代母亲送了一些礼金。” 宋许这下有了七八分主意:“不愿意让邻居帮忙,可能是这位宋掌柜并没有打算把尸体下葬,而是希望将她藏在店铺内陪伴自己?” 李平阳未置可否:“我倒觉得还是应当去尊夫人的墓上堪明真相,虽然颇有冒犯,但是只要掘开看一眼就能知道实情了。” 宋许点点头,嘱咐几位胥吏明日带着一小队人手去寻找宋掌柜夫人的坟头。 调查命案现场工程浩大,时间从酉时已经接近了亥时,随着夜越发深沉,调查也显得格外毛骨悚然。看热闹的一些镇上居民都已经各自回去安睡,寒凉的空气中传来北风的呜咽,现场除了李平阳,其他人多少都有些又冷又怕。 就这么挨到了亥时打更声音想起,宋许总算是受不了,绕开李平阳直接和陆载商量起来:“陆先生,今日天色也晚了,不如留下胥吏把守,我们明早再来调查吧。” 陆载闻言也直点头,商议后决定明日卯时再继续调查,解释还可以邀请陆载最近认识的世外高人“道先生”一同参与调查。 等到几人重新回到驿馆住下后,“道先生”总算能从车厢里钻出来,抻着胳膊转头对着李平阳就来了一句:“这个案子一定和魏无命的案子有关系!” 李平阳有些疑惑:“这是为什么?” 驿馆内只剩下自己人,张峒道总算得了自由,一边拉着胳膊一边回答:“其实魏无命的案子里有一个细节是一直没有记录在卷宗上的。他的尸体不是被砍掉头倒吊在关公神像前面吗?那条白布上其实写了字。” “哦?”这李平阳之前倒是从来没有听说过,“为什么不记录?” 提起这个事情,张峒道显得有些无奈:“因为那两个字写的是‘盘护’。” “盘护?是《搜神记》里面提到的那只龙犬吗?” 张峒道点点头:“不错,正是当年帮助帝喾打败犬戎部落的那条神犬,后来帝喾赐给他一位少女为妻,他便隐居入南山了。” “这有什么不能写……哦。”李平阳本来还有些抱怨,但是随即便反应过来,“盘护是为了帝喾才取走的犬戎将军的头,那这么说起来,确实不好写。” “是啊,如果魏无命是盘护,那陈玄礼将军就是帝喾了,说着还能引申一些,陈将军也是盘护,那帝喾是谁便不敢说了。” “我想当时一开始记录的人一定是想到了这一点,不希望这件案子和当年地兵变发生联系,才会略去这个细节。” 说着,张峒道一声叹息:“我记住这个细节也是偶然。然而如今看来,那个无头悬案似乎还远远没有结束。” 第二百二十九章调查开始 由于知道此案大约与和州菜人交易有关,宋许连夜赶回县衙和新任县令说明了情况,增派人手,第二天李平阳回到现场的时候官差将棺材铺完全封锁起来,看热闹的百姓被隔在离门很远的地方。 李平阳接过老丁递上来粗布,蒙在脸上,走到棺材边。 正撅着屁股收集老鼠屎的蒋大抬起头,疑惑地朝李平阳背后看了看:“李夫人,大人怎么还没来呢?” 老丁和三四个徒弟正在处理尸体,李平阳凑不进去,便蹲下来观察起蒋大收集的老鼠屎:“大人眼下要隐藏身份,自然要变装。我把大人交给崔姑娘了。估计过会儿就到了吧。” 张峒道被按在椅子上,脸上不知道涂了几层,舌头都不知道吃了多少粉进去,往外呸呸呸地喷粉:“好了……崔姑娘,差不多就可以了。” 崔桃红没有半点感情,继续用粉扑子在张峒道脸上拍打,单手都没有妨碍她的力度:“得再浓一些,这样才能看不出来。” 张峒道疑心对方可能有点公报私仇的意思,毕竟感觉仿佛恨不得把他泡到粉缸子里去,不过总不好意思开口问,只能仰头屏住呼吸任人摆布。 “大人,这次是惹上大事了吧?”就这么拍打许久,崔桃红忽然低声问道。 张峒道睁开眼,就发现她垂着眼,单手捏着粉扑子在那白霜似的水粉里划动,也不看他。 “也不叫麻烦事情,得罪了些不该得罪的人,戳破了不该戳破的事情,最后没办法,只能舍了一身富贵来做无名氏了。”张峒道此刻再看到崔桃红,不知为什么偶然地总会想起梨香,心里便会翻涌其莫名的感慨。 “……其实舍了富贵也是好的。大人有的是能耐,必定前途光明坦荡。”崔桃红似乎没有预料到张峒道居然会回答,反而愣了一会,才套话似的回了一句。 就这么静默了一会儿,她终于还是没有忍住:“从前,大人可没有这样好的性子,会如此耐心地回答民女的问题。” 这抱怨轻飘飘的,说罢崔桃红便重新拿起粉扑子继续摆弄起来,就似乎刚刚自己什么都没说似的。然而张峒道却是真切地听到了,心里不由得一怔。 “道先生来了!”自门外听到了宋许的声音,李平阳跟着站起来,好奇地往外看过去。 就看到远远走过来一个仿佛要反光似的人,白得晃眼睛。 她狐疑地一挑眉头,等到两人走到暗处才凑过去上下端详一番现在的张峒道:张峒道穿着一套暗青色夹绒的道袍,头上绑着一条与衣服同色的浩然巾,下巴粘了一圈短须。约莫因其身材高大气度方端,看起来还真有几分仙风道骨的仙师气势。 李平阳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被瞪了一眼之后拉着蒋大躲到角落里一起笑了半天。 张峒道被她笑得没了脾气,干脆不理他们,捻着那把假胡须去看尸体的情况。 老丁和他的三个徒弟总算把尸体搬了出来,但是因为尸体早已僵硬,依旧还没有解开:“要了命咯,这几个月真是什么怪事都碰上了。这俩人其中这男的起码死了十多天了,这女的更不得了,估计死了能有有月把,都成干尸了。” “得亏眼下刚刚开春,要是六七月那会儿,整条街都能给熏臭了。” “死因呢?” 老丁把嘴上的布取下来坐在一旁歇住:“女的死了太久了,还没闹清楚。那个男的看着也没有外伤,而且把他对面躺着的那女的脸被啃成这样。要我说,最有可能是被关在棺材里活生生饿死的。” 这话说得让宋许有些恶心,倒是张峒道若有所思起来:“那一般来说,如果被关在这个棺材里面,大约多久会死?” “这棺木厚重,连接处几乎毫无缝隙,如果是一般情况下,应当几个时辰就会因为气闷昏死过去。”仵作老丁说着,不由唏嘘感慨起来,“不过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老鼠居然将比较薄的棺材底咬通一个洞。能活下来的时间反而延长不少。约莫最长能有七八天吧?” “七八天?也就是长于七八天是怎么都不可能咯?” 老丁点点头,看着两具尸体颇有些心惊:“又没有吃的,又没有喝的,也不能动,要我说七八天都已经算长的咯,不知道遭了多少罪呢。” “如果说被封在这棺材中最长七八天就会死,那是不是意味着很可能这具女尸在棺材合上的时候就已经是尸体了?也就是那名凶手合上棺材的时候,实际上是把宋掌柜和一具尸体有意放在一起。” 张峒道只觉得有些古怪:假如宋掌柜的案子和之前魏无命案的凶手是同一个人,那此人很显然虽然手段极其残忍,却并非那种肆意杀戮的暴徒,甚至恰恰相反,凶手两次的作案手法都有着很强的暗示性。 那么为什么要将一个已死之人和一个未死之人一同埋在一起?这个又和伥鬼有什么关系?如果这具女尸当真是正月已经病逝的宋夫人,那么她为何至今没有下葬,甚至最后会和丈夫出现在同一副棺材里面。 他还没想明白呢,那边李平阳和蒋大倒是闹出些动静:“啊啊啊啊!李夫人你直接踩啊!” “耗子跑多快啊!不直接踩还能怎么办?” “也太恶心了……” 两人嘀嘀咕咕呢,张峒道走上前就看到李平阳脚下挤着一大团黑色的毛,从鞋履边缘呲出一根灰色的尾巴。李平阳在上面碾了一下,抬眼看到张峒道来了:“应该就是昨天早上我们看到的那只老鼠,长这么肥可不容易,我应该已经把它的脖子踩断了。” 张峒道一阵无语,盯着李平阳许久,目光里带着些欲言又止。 李平阳极其委屈:“这么看着我干嘛呀!人活捉起来还算方便,这耗子就这么大点,你要活捉你早点说啊。我下意识可不就一脚踩死了吗?” 第二百三十章一只死老鼠 张峒道被哽了一瞬间,没说出话来,好一会才扶着额头无语了一阵子:“什么老鼠不老鼠的,就没有老鼠什么事情,你等会儿先去把鞋底洗一下好不好?” 李平阳有点满不在乎,抬起脚展示了一下印着鞋印的猎物:“这个等会儿再说,一只老鼠而已,哪里那么多讲究的?” 张峒道低头看了一眼那老鼠,只见身体还是饱满的,只有脑袋被压得贴在地上,大约是还没死透,身子不时一个抽搐:“你们就找到这一只?” “昨天还找到另一只,不过死了很久了,都已经变成老鼠干了。” 张峒道蹲下来看着那大老鼠,随即回到尸体边上,将袖子撩起来翻找着,好一会才回来:“宋掌柜身上有不少老鼠咬伤的痕迹,这老鼠吃过尸体。” “它顺着棺材底下的洞跑进去的?” 张峒道点点头,俯下身盯着那只大老鼠:“长得倒是挺肥的,能把棺材底下咬穿了也是可能的——这么大的老鼠能进来的话?附近地上应该有不小的老鼠洞吧?蒋大,你找到多少老鼠的粪便?” 蒋大指着旁边一张油纸:“就上面这些,主要是墙角暗处有一些。” 张峒道凑上去看了看,似乎反而陷入了更深的迷茫:“不对啊,这个数量不对啊……” “老鼠洞倒是没找到,等会儿我们找找看吧。”李平阳虽然不知道张峒道为什么这么在意老鼠,但是查案的事情她鲜少怀疑张峒道的专业程度,他这么说,她就这么查,“但也不能光是盯着老鼠啊,那边尸体怎么样了?” “刚刚分开。”张峒道将那些小黑豆小心装了起来,嘱咐蒋大继续调查屋里除了尸体外其他地方的线索,站起身示意李平阳跟着他去看尸体。 李平阳走到他身边的时候,张峒道凑近了一些耳语道:“刚刚宋县丞那边传来一个坏消息。” 这话说得很低,李平阳也只能小跑两步更凑近些:“什么?” “找不到宋夫人的坟。” 李平阳对此似乎并不觉意外,神态却依旧有些失落,她放慢脚步,示意张峒道暂时走到旁边把话说完:“找不到?那他送葬去了吗?” “去了。镇上许多人都看到了,只有宋掌柜一个人带着一个短工去为夫人下葬的。那短工住得离于家村不远,平时是个这地方俗话里说的溜子,偶尔帮忙做事情,也会做抬棺抬尸之类的活,刚刚官差已经去他家里问过了。” “没什么结果?” 张峒道神态有些凝重地摇摇头:“那个短工脑子有些问题,是个村里人尽皆知的痴子。他只知道自己接过这么个活儿,但是那位夫人的坟到底在哪里,他却说不清楚。” “那其他人呢?” “只有一户会在路口摆茶的人家看到他们俩带着棺材往北面林子去了,这也不奇怪,穿过北面林子有一片荒地,一般这里人死后都埋在那边。” “那回来呢?” “回来也看到了,并不差多少,都是黄昏接近日落时候。他们当时还打了个招呼,让宋掌柜节哀顺变……所以下葬的事情应该不是假的。” “但是棺材里到底有没有尸体就不知道了。而且宋掌柜没有为夫人立碑,这件事情怎么看都不对劲。”李平阳分析道,越发觉得仿佛真切起来,“依我看来,说什么下葬可能只是个幌子,埋下去的也只是一口空棺材,宋掌柜其实一直将他的妻子留在家中。” 张峒道确对此不置可否:“那为了什么呢?” “什么为什么?” “宋掌柜为什么要将他的妻子留在家里呢?” 李平阳并不觉得这个问题有什么为难的地方,随意地回答道:“不是经常有这种故事吗?宋掌柜爱妻过甚,无法接受妻子已经死去的事实,所以将妻子的尸体留在家中。但是这件事情毕竟不合礼法,若是被人发现不知要怎么解释才行,所以后面宋掌柜才会变得草木皆兵。” 李平阳对自己的一番推断很是满意,不由得点头暗道漂亮:“而那凶手正是发现了宋掌柜的这个秘密,才会选择将两人一起关入这个狭窄的棺材,杀人诛心。如此看来,宋掌柜与此人之间一定有着莫大的仇恨。” 张峒道思索片刻,却不由得摇摇头:“不对……我觉得不应当是如此的。” “嗯?”李平阳本觉得应当天衣无缝,然而忽然听张峒道这么说,很有些疑惑,“哪里有问题啊?也没其他可能啊?” 张峒道摇摇头:“照这个说法,最大的问题就是宋掌柜为什么要去咬噬他妻子的脸?如果他当真对他的妻子爱到了甚至不愿意让她下葬的地步,因为是宁死也不会愿意伤害他妻子的,又怎么会把他妻子的脸啃咬到面目全非?” “这……都已经被关在棺材里了,除了他的妻子什么食物和水源也不剩下,在这种情况下,什么情分都是假的,肯定是本能就咬了上去。” 然而李平阳的说辞却说服不了张峒道,他摇摇头:“我觉得其中藏着些古怪——如果依照这个说法,这具尸骨就是宋夫人的尸骸,你看她骸骨保存如此完好,证明宋掌柜对这具尸骨的执念应当是陷入病态,我以为纵使生死关头,如果宋掌柜真有如此极端的行为,也不会去蚕食宋夫人的尸骨。” “而且更为关键的是,脸部骨肉都是很少的,纵使真的要求生,一般也都会选择腹部或者腿部。棺材内的空间虽然小,但是宋掌柜也不是不能转身,为什么只有脸部被啃咬成这样了?宋掌柜此举真的是为了求生吗?” 张峒道这么一说,李平阳都有些怀疑起来,方才还信誓旦旦的态度瞬间变得犹豫,似乎也意识到事情并非那么明朗:“对啊,就是要啃噬,为什么只咬了脸上的皮肤,其他地方的却都完好无损呢?这不符合常理啊。” 两人还在思考,正在陪着老丁验尸的蒋二忽然一愣,站起身对两人喊道:“大……道先生,李夫人,你们快来看这个。” 第二百三十一章失踪的村妇(上) 李平阳和张峒道走上前,随即愣住了——只见老丁两个徒弟总算将宋掌柜和那名女子分开,就看见那女子的衣襟上用血写着三个字:“美人骨。” 两人对视一眼,一时间都没有说话,倒是老丁神态有些忐忑,把不准到底要怎么做才好,左右看看后只能忐忑问道:“二位高人,要不喊县丞大人一起看看吧?” 张峒道答应了一 随着蛟龙和巨龙的吼叫声响起,两头武魂虚影纷纷扑向对方交融起来。 所以姜邪累了,不想要那么闹腾了,毕竟都这么大岁数的人了……。 原地踏步的感觉内容固定一个长度吧,哈哈。原地踏步的感觉内容固定一个长度吧,哈哈。 “好了,现在人都已经到齐了。我要开始讲正事了。”店长微笑道,看起来不像是很重要的事。 “怎么可能?”随着几声惊叫,他们形成的大手掌直接被抽的粉碎,藤蔓枝条去势不减,对着他们本人抽了过去。 海东青双脚在王富头顶一点,身形如离弦之箭射出,横飞向十米开外的苗野。 “开山拳第八式!”夜阳对空一声怒啸,抬起宛若黑铁铸造的拳头,向上官宣城挥去,所过之处空间颤抖,引起了一片哀鸣。 或许连通的是一方寂寥、空旷的星界虚空,或许是一个较为贫瘠的半位面,又或许是一处星界中生灵罕至的绝地。 “这声音,是古兽汀谛!难道这就是万兽山脉里的那头圣兽?”良久之后,夜阳脑子中的嗡鸣才消失,惊异地喃喃道。 一位大势力主事之人,终究是按捺不住心中的躁动,纵身一跃跳下了洞口,其余诸人见此,心中顿时暗自懊悔,让人捷足先登,顿时便不再犹豫,纷纷跳了下去。 此时沃德不禁震惊,他看了一眼表面上镇定的科尔森,他能从科尔森的眼中看出不可思议。 不想让大家都担心的没有办法安心做别的事情,苏锦便只能这么安慰着李翊和鬼手。 她和爹已经决定要离开村子去清风镇生活了,所以昨天就把村子里的人全都叫来把脉看过诊了,有病的也都开药了,这会儿应该没什么人来找她和爹吧? 数百招后,狮子头老者的胸口,肩膀,后背,乃至手腿都被划伤,伤势中的气劲钻入他体内,造成了二次伤害,令狮子头老者状态不断下降。 如果全是假的,虽然无法坐实对方和济世会有联系,但也足以证明和他们接洽的商会或者奴隶贩子的势力,他们非常忌惮。 这种联合的趋势,让当初的圣光之主也是没能成功的让圣光成为这片土地的信仰主流,甚至连主流之一都没有达到。 也许这位自称是他姑祖母的老人也跟他一样吧,只不过姑祖母比他更惨。 林潇潇想什么,顾衍白大概能猜的出来,可现在不是她自责的时候,毕竟林父还活着,她还有尽孝的机会。 至此,山上双方强弱之势基本持平,但魏延这边,却能源源不断的通过那升降梯往上拉人,庞德眼见没了机会,一刀将魏延震开,转身似乎欲走,魏延连忙拔足追击,却见庞德陡然回身一刀,将魏延吓了一跳,连忙侧身避让。 不过,林烨却非常享受这一时刻,和自己的偶像一起这样聊天,还能略微指引一下他未来的方向,是不是爽爆了? 魔剑用在正途,他就是正道之剑,正道之剑用在毁灭之上,那么他就是在正气凛然,也不过徒有其表而已。 “杀敌者!”这时只听拉美西斯又是一声大喝,那狮子耳朵一动,眼中杀气顿减,居然慢慢转身往拉美西斯走去。 山顶上又陷入了一片死寂,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望着江奇才,如同看着一个火星人。 哗!客栈外马上跪成一片。李鸿基也顾不上有成就感了,现在让这些人吃饭才是头等大事。他忙张罗着去让人做饭。 “去吧。”我冲他挥了挥手,正打算和宁宁去对面的地摊上看看,店铺内突然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我吃惊的睁开眼,一双浅灰色的眼眸正温和的注视着我,我敢打赌,如果不是他抱着我,我一定会就这么直直的晕过去。 我摘下了花园里混沌气息蕴含最浓重的一枚黑色灵果,试探性的放在了肩膀上的水晶棺纹身上。 李鸿基惊讶地看着崇祯,内心突然涌上感动。史上都上崇祯刻薄寡恩,但是,他发现他真的很懂感情。 据西突厥内部的探子报告,如今,大食人已经向波斯发动了数次大的进攻,将攻占了波斯大部分领土,很多波斯人逃亡西突厥甚至西域。波斯已经派出了使臣,正往大唐而来,准备向大唐借兵,以抵抗大食人的入侵。 穆图手上的光剑‘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赤椋差点从屋顶上摔了下来。如此的狡辩,只有白和水元子同时手舞足蹈,‘吱吱’、‘哈哈’的大声叫好。基本上而言,此时的水元子,在智商层面上,和白也相差不大。 接着一拳打在山脚,分出两道土属性妖力,一道瞬间通过大地传输,电光一样直接轰在了山下的大屏幕上。 听了薛晓妮这番话,李睿倒也立刻释然了。虽然那些粉丝的愿力不如这些善愿来的精纯,但是比起日后的麻烦,他还是选择了相信薛晓妮。 “倾月是幸福的,也是幸运的,因为她,有一个君无邪爱着,天底下,也就只有君无邪才能给倾月想要的幸福,这,就是命中注定。”洛龙羽眼眸中笑意均均,真好,又看到了倾月的笑容,又能感受到倾月的开心了。 孟昶恭敬一拜,直接起身出去。连城看着这突然的变故,有些咂舌,这都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就这样了,那孟昶也是个怪人,哪有这样请罪的,想到这里,他看了一眼容浅的神色,现在还是不呆在这里为好,免得被牵连。 林深深望着眼前这幅美的惊人的景与人,心底竟然有了一种恍如梦境的错觉。 五年之后,即便现在的他自主创业建了一家公司,被名下数百名员工客客气气的喊“林总”,但是,因为犯过罪,坐过牢,在这些全国重点名校毕业比较好找工作的同学之中,显得却不再那么受欢迎。 第二百三十二章失踪的村妇(下) 张峒道听到门口的话,手里碗筷一放下,直接走到门口:“什么?” 顾家嫂子被他吓了一跳,一时间结结巴巴不敢说话,看了李平阳一眼才忐忑开口:“就,媳妇丢了,找了两个月也找不到——李夫人,这位官爷谁啊?” 李平阳哑了一会儿,知道顾家嫂子没认出张峒道,嘴比脑子跑得快:“……我,我前夫?” 张峒道眉头一挑:“嗯?” 顾家嫂子倒是想起来了:“就是弃你而去的那个负心汉?”大约是说完才意识到人还在旁边,顾家嫂子瞬间硬气不少,上下打量一番张峒道“长得倒是挺好的,就是你怎么想出来的把人家一个柔弱女子独自抛弃在这里的?” 张峒道一时说不出话,拿余光偷偷瞪着李平阳,后者盯着灼人的目光打哈哈:“都是误会,眼下已经好了——嫂子,您还是说说那事情到底怎么回事吧?” 顾家嫂子似乎还有些好奇张峒道,不过听着李平阳这样提醒也只连忙说道:“事情就是我刚刚说的那样嘛,冯老头家儿媳妇丢了,两月没找回来。这次他是恰好来……” “两个月?那名女子是正月里不见的?眼下都三月份了,怎么一直没有报官?” 提起这个顾家嫂子也气得拍围裙:“他儿媳妇才二十岁就守寡,老头子以为人家是在外面有了人就跑了。说害怕万一人家好不容易得了个活路,报到官府去不好。就托相熟的亲戚邻居去问,说如果见着了就跟他儿媳妇说一句,公爹家里不怪,还打算要给她一些钱。” “这么好的人么?”李平阳有些怀疑。 “哎呀,他们一家子真是好人的!我们几十年相处下来哪里不知道哦!”顾家嫂子坐下来,气得一拍大腿,“我今天看到他,他才把这事情跟我讲了。我当时我就着急了,我说你老糊涂啊!你家儿媳妇也不是那没有规矩怕事情的人,她就是真的想要和别人过生活去,能这么一声不吭就跑了?肯定要和你们说的呀!” “这个情况显然就是出事了嘛!” “然后老冯也急了,说他们其实发动了身边好多亲戚乡亲都找了,没有。说可能是跟着外乡的男的跑了。但是听我这么一说,又觉得还真的可能出事了,然后我就跟老冯说要不然还是报官吧,大不了找回来之后咱们给官差老爷塞点钱,就当这个事情没发生,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呢。” 顾家婶子说完,一脸恨铁不成钢:“这老冯头他们一个村子闭塞久了,天底下就当是没有王法似的。宁可一堆人在村子里找了半天,也不愿意报官试试看呢。我看不过去,就说我来帮他们去问问,正好县丞在咱们镇上。他就在那里谢谢我——可惜这不赶巧了真是。” “您是说百忧镇附近一名二十岁的年轻妇人失踪两个月了?”张峒道似乎察觉到些什么,转头朝李平阳看了一会儿,“该不会?” 李平阳知道他的猜想,却不觉有什么道理:“哪里能这么巧的呢?” 张峒道此刻却觉得仿佛抓住了线索,朝顾家妇人问道:“这位冯老头眼下可还在镇上?” 顾家嫂子连忙点头:“他本来是来送货的,刚刚我说要帮他去报官,他就匆匆忙忙地送货去了,说等会儿来我店里等我消息呢。您二位跟县丞老爷熟悉,能不能帮这老冯头家里报个案,让县衙帮忙查一查他家这媳妇到底去哪里了。” 这话叫李平阳倒是松了一口气,低声和张峒道说:“看来不是故意不报的。” 张峒道点点头,随即对顾家嫂子笑道:“这样,若您不嫌弃的话,我们跟您一块去您店里找这位老冯头先问问情况,等到事情弄清楚了,我们再商议对策。” 这顾家嫂子可高兴起来,连连点头:“好,好!” 几人稍作商量,蒋大跟着李平阳和张峒道一起去往顾家嫂子的茶铺了解情况,陆载则和蒋二一同继续去调查现场。 茶铺还是去年的模样。除了门口换了一副对联,墙上用浆糊新贴了一张告示,其他地方都还是那熟悉的模样。 张峒道凑近告示看了一眼,告示居然是有官印拓在上面的,内容有两方面,其一是告知众人前任知县卫虎如今已经被押入大牢,眼下正在论罪,希望有曾经被卫虎欺压的百姓去县衙提供罪证;另外一条则是说县衙眼下新换了县官班底,今年准备比起往年多做些事情。 “除狼患,寻找失踪的亲人,春种时节可以领取水稻种子?”张峒道看得极为满意,“看起来宋县丞是真的打算做些事情的。” “宋老爷是大好人,新来的荀老爷也是大好人。之前那两个县令县丞我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眼下被查办了,活该!”顾家嫂子端来茶水点心,一边摆盘一边夸赞起宋许和新县令,“我也是看着官差来我店里贴这个,才知道原来人不见了还可以找官府呢。” “往年人失踪了不管?” 提起前任县令县丞,顾家嫂子那白眼都快翻上天了:“别提了,他们就收税的时候找得着人,什么山贼狼患、疫病灾荒,管个屁管!这几年丢了多少人啊?一开始还有人报官讷,后面都没人理他们了。你们瞧附近村子人少,为啥人少啊?” 气性发过了,顾家嫂子也冷静下来,神态欣慰不少:“眼下宋老爷做了县丞,我们的日子要好多咯。而且圣上也好啊……今年本来粮食不多,秋后收得又多,好些人还担心来年拿什么种地讷。今年县衙真是破天荒第一次,还发了种子。” 说着话呢,一个脸上挂着汗的佝偻老汉急匆匆地走进来,一打眼就看见了张峒道一行,犹豫片刻后,在顾家嫂子的眼神示意下对着张峒道就是一叩头:“官老爷!官老爷!” 张峒道被吓一跳,扶起那老汉:“我不是什么官老爷,也不用和我们这些人客气,老汉你先把事情和我们都说说吧。” 第二百三十三章到底是谁 一个半辈子赶车的老汉,表达话语倒是比一般农户机灵活络些,却依旧是摸不清情况的糊糊涂涂,他一时摸不清重点,坐下来有些局促地开始讲了起来。 “我儿媳,我们都喊她燕燕。她是我儿十六岁那年从永州那边来的,当时是长安那边好像很乱,她家里人要逃难,不要她,她一个人没有地方去,那些叛军又打过去了。她回不去又找不到家人,就逃到我们这个地方。我儿嘛……” 李平阳有些憋不住,想要让他讲快点,被张峒道一个无奈的眼神制止了:“都不容易,估计也憋很久了,让他说完吧。” 老汉絮絮叨叨从儿子与儿媳妇如何认识,到两人结婚生下一个健康的小外孙,到儿子出了意外,不知道为啥就失踪了,报官却也杳无音信,最终总算讲到了儿媳妇失踪的事情。 “这是正月十六的事情……今年的年关比往年好过一些,家里总算挨过了最艰难的前几年,今年不仅有余粮,还买了半斤肉。本来挺高兴的,等到年十六那天下午,隔壁村子请来个戏班说可以看杂耍。我们老了,不想跑,但是燕燕年纪小,好几家的媳妇打算结伴去,我们就说那你自己去看,也放松放松。” “谁曾想呢?旁人说戏班表演的时候出了点意外,说有个胖和尚烧了起来,直接给烧死了。当时现场乱成一锅粥,那些妇人们各自四散跑了,没人管燕燕去了哪里,回来才发现人早就不见了。”老汉说着,拍膝盖叹息道,“早知道,就不该让她去的。” 李平阳却有些疑惑:“老人家,您这位媳妇看起来是跑丢了,怎么我们听的消息是说她和男人私奔去了?这可是天大污蔑啊,不能随便乱说的。” 提起这事情,冯老汉露出些尴尬的神色:“是人家说的,人家说到了那边燕燕就遇到了一个相熟的男人,说看模样像个读书人,她们都看到了,后来燕燕就跟她们分开去和那男人一块看杂耍去了,所以她们觉得是燕燕和人跑了……” “她还年轻,就是真的跑了,我们也不怪她。但是,也没必要啥也不说啊?”冯老汉神色很纠结,看起来自己也还在纠结犹豫到底是不是真的,“我们就是怕真的出事情,但是找了俩月也没啥结果……这……” “一个男人?”李平阳瞬间想起宋掌柜,连忙飞快问道,“她们有没有看到是多大年纪?身高体型如何?” “这……”冯老汉有些意外地懵了好一会,结结巴巴回答,“这个那些妇人倒是说了,就说是个年轻的,不算特别高,和许家那个丫头差不多高。” 这话说得李平阳有点难受起来:“许家丫头?那到底多高?” 老汉左右看了半天,最终盯着李平阳打量一番:“应该,和夫人您差不多高?” “那就是六尺五……不算特别高?” “但是也不算矮,和州这边男子普遍都比北方矮一点。”八尺冒头的张峒道如是说道,“——您刚刚提到隔壁村子请的杂耍戏班表演出了问题?一个胖和尚烧死了?” “嗯。”冯老汉虽然没有看到实情,但是提起当时的情景也是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也不能说是和尚,和尚怎么可能出来卖艺呢?那就是个胖得走不动道的秃头,据说五官都快被肉挤没了,瘫在木板上要人推着!烧起来的时候可吓人了!那些姑娘媳妇的好几天都不敢出门,回家都做噩梦呢。” 张峒道的表情有些深思,李平阳倒是直接嘀咕出声:“不会是他吧?当时他的确是活着的,不过我应该把他差不多废了,的确就是侥幸活下来,也有可能走不了了……但是怎么会出现在隔壁村杂耍呢?” “……得去隔壁村子走一圈。”张峒道沉吟片刻,低声说道,“得弄清楚棺材里的妇人到底是谁。” 李平阳点点头,随即有些忧虑地抱着胳膊:“正月的事情,眼下都三月了,也不知道能有什么结果,希望不要查了发现是一场空。” “是不是一场空,只有查了才知道。”张峒道也不犹豫,站起身来嘱咐背后的蒋二,“老二,你去把这个新的情况报知县衙。我和李夫人先去隔壁村探一探情况。” “老人家,您告诉我俩隔壁村在什么地方,我们先去打探下情况。” 顺着冯老头给的地址,李平阳和张峒道来到了距离白家村不远的黑水沟。与北面较为贫瘠的于家村蹬地不同,在南面以及东面的几个村子都更为富庶,村中民居更多。逢年过节的时候往往还会集资点些戏班子来热闹热闹。 李平阳到了黑水沟便感觉出此地的繁华与热闹,时值阳春三月,土路上村人来来往往络绎不绝,地里到处都能看到劳作的农户,时不时路过几个扛着渔网的渔民,提着满当当的鱼篓回家去。这村子规模近乎于一座小镇,村人也不疑心为何会见到生人,大约是来往商户众多,还有人凑上来和张峒道李平阳推销自己的鱼获。 两人找了一家茶铺坐下,点了一壶茶和一盘芝麻鸭油酥饼。 趁着上菜的功夫,李平阳拽住了小伙计:“小伙计,我们初来乍到,对此地不大熟悉,想要和你打听点事情。” 小伙计是个待客热情周到的年轻人,肩上搭着一条毛巾,神态模样都很是讨喜。闻言,他弓着身笑道:“贵客您可是问对人了,这地儿的事情咱们可是最熟悉的,找人问路,买卖交易,您问我就是了。” 李平阳笑着点点头,略压低些声音:“我想问问,正月十六这村子是不是来了个戏班子,耍杂技的,那时候是不是死了个秃头的胖子。这件事你知不知道?” 小伙计脸色一变,脸上露出些怕的神色:“哎呀,这事儿啊。我,我不大清楚呢……”说罢,也顾不得招待客人,转身就想要跑。 第二百三十四章燃烧 李平阳哪里能遂他的心愿,旋即一把抓住那小伙计的手,张峒道从披风里伸出手,手上举着一块牌子,压低声音:“官府查案,让你说你就说。” 那小伙计吓得一个哆嗦,委委屈屈地坐下来,百口莫辩地委屈道:“那事儿邪门呢,真不是小的不想说,说了怕有坏事要临头的。” 张峒道板起脸,拿出些当年的气势:“死人了眼下调查案情呢,让你说你就说!” 小伙计蔫头蔫脑地耸达了脖子,认命地坐下来,将正月十六那一起可怕的自燃向几人道来:“那伙杂耍班子是最近几个月才来到乌江县一代的,里面有人能表演吞火,有人会表演顶碗,花样多,本事又比之前常见的戏班子好,所以特别受欢迎,尤其从腊月到正月十五,附近村子几乎把这个戏班请了个遍。” “我们老板和其他几个商户合计着要不然也请一次,这样一来可以招揽生意,二来过年也让大家热闹热闹。后来去联系了戏班子,说正月初一到十五都排满了,我们要是请他们,只能安排在正月十六,于是老板拍板说十六就十六,正好也算是给新一年重新开工添添喜气。” “于是十六日早上卯时不到的时候,这伙戏班子就来了,他们是七八个人,男女都有,最小的是个小姑娘,她负责表演顶碗,大约还是七八岁的年纪,最年长的是一个老人,约莫六十岁上下,表演刀枪不入。” “那个胖秃头最让人看着害怕,他仿佛是一座山一样,身上披着破旧的布,我感觉那个人好像是有几百斤。看着都已经分不清哪里是头哪里是脚。我当时也是嘴欠,就好奇多问了一句这个胖秃头为啥坐在木板上,然后他们就说因为他太胖,已经走不动道了。我又问他们这个胖秃头要表演什么,然后他们说他已经无法走路,所以不负责表演。” “杂耍是午后约莫半个时辰开始的。挺热闹的,附近村子很多人都来看热闹,将门前这一块地方挤得水泄不通。我本来想多看一会,但是因为人太多了,买茶水点心的人也多,所以我很快就被老板喊回去煮茶。” “外面卖茶和点心的速度很快,有些应接不暇,我们这些雇工很快就全部回厨房忙碌起来。大概是烧到第三轮茶水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来惨叫声,紧接着就是各种喧哗骚乱的动静,很多客人都往我们店里躲,我压根挤不出去。只能隐约听到有人喊什么烧起来了。” 李平阳思考了片刻:“这么说,你其实没有看到那个人到底是怎么烧起来的?” 小伙计点点头,然而看神情却还能从其表情中看出些心有余悸:“当时现场真可以说是乱成一锅粥了,等到人群好不容易四散开,那个胖秃头已经烧得面目全非,就好像一大捆木炭一样,就是因为看到那一幕,我做了好几个晚上的噩梦呢。” “那杂耍班子其他人呢?” “他们啊!真是一帮混账!” 提起那杂耍班子,小伙计立刻显出很生气的神态,咬牙切齿地抱怨起来:“他们可能是怕招惹什么是非,就趁乱逃跑了,等到这个胖子都烧没了,官府来人调查,都不知道他们跑到哪里去了。什么人啊这都是!” 小伙计这边愤愤不平地抱怨着,倒是张峒道继续问下去:“那官府调查后可有什么结果?” “能有什么结果啊?这胖子是谁都没人知道。有人说他头上好像有几个结疤,可能是个和尚,但是附近寺庙,包括白龙寺都来认过了,都说不知道是谁。” “那死因呢?” “好像是表演吞火的时候出了意外,有个小孩子跑进表演的场地里面要去抢人家的火把,结果那个表演的小男娃失手将火把丢了出去,正好那胖和尚浑身上下油乎乎的,身下又是一大块木板,不知道怎么的就烧了起来。他又站不起来,就被烧死了。” “你当时是在后厨烧水,这些都是后来别人告诉你的吧?” 小伙计老老实实点点头:“还好没看到那个场景,要不然我也要跟着做噩梦了。” “那你认不认识当时清楚看清事情发生的人?” “这……当时人其实挺多的,眼下您在村子里问问,肯定不少人都看着呢。不过我们老板没看到,他本来指使我们做工,自己想要好好看表演的。不过后面单子越发多起来,他就只能回到柜台算账,调度安排事情。所以咱们店虽然离得近,但是咱们都是事后瞧见的。” 张峒道点点头给他排了几枚铜钱权作小费:“行,你先去忙吧,我们若是有事情再来问你。” 等到小伙计回了后厨,李平阳端着茶水问张峒道:“大人怎么看?” 张峒道也懒得纠正她的称呼:“我们不是在于家村曾经遇到过一伙黑衣人袭击么?后来你独自上山与清虚和尚对峙的时候,他们又出手救走了清虚。我以为那个戏班子正是这伙人假扮的,而那个胖和尚,正是被你打伤的清虚和尚。” “但是他们为何要来此呢?就是再怎么落魄,从菜人交易直接到卖艺,未免也太奇怪了。”李平阳表情上露出几分不解,“而且这件事情和冯老汉那儿媳妇失踪的事情到底有没有关系,目前也尚未可知。” 张峒道用手指抵着下巴,皱眉沉思许久后叹息一声:“总之无论如何,还是应该先把那天表演时候到底发生什么弄清楚才是。” 两人话刚刚说到一半,忽然从店外传来呼唤声:“李夫人!李夫人唉!” 李平阳扭脸看去,就见一个五官深刻,精瘦如猴的矮小男人穿着一件短襟衣服对着她神态惊喜地挥手,那人虽然看着瘦削,但是胳膊上确实仿佛铜水浇筑出来的,应当是很有力气的。 她辨认了好一会,方才恍然大悟,站起身回应道:“王多儿?你不是在百忧镇上吗?怎么会在这里?” 第二百三十五章阁楼上的男人(上) 王多儿甫一坐下便眼巴巴看着李平阳,两人沉默片刻后李平阳抬手给他又叫了一碗鱼汤泡汤饼,端上来他便狼吞虎咽吃了起来。 吃到一半,就看他浑身一阵僵硬,接着扭过头姿态别扭地用手在头发里面扣了扣,捏出一只小黑虫,随意地弹开。 张峒道默不作声地后退了半步,坐得远了一些:“你是?” 王多儿鼓了一嘴的汤饼,闻言连忙抬起脸谄媚讨好地笑了笑:“老爷您贵安!小的叫王多儿,是百忧镇上的短工。” 李平阳被他那弹出去的跳蚤一时间也弄没了胃口,坐在一旁百无聊赖地答应一声:“王多儿住在百忧镇附近,魏无命将军出事前经常会睡在关帝庙里面。平日里最常做的就是帮阿蘅搬东西打包之类的。” 王多儿点头,随即抱怨起来:“就是因为出了那档子事情,关老爷庙里都没办法住。我就搬到镇子北面一个空房子去了。老爷,夫人,咱最近要有什么力气活儿可以喊我干,我有一把子力气,什么工都做的。” “那你今天?” “今儿是前头有人家要起猪圈。”王多儿呼噜完一大碗汤饼,意犹未尽地抹了一把嘴,左右看了看,贼眉鼠眼地盯着面前俩黄面馍馍看了半晌,“你们还吃不吃?” 张峒道看他黑乎乎的手指戳在黄面馍馍上面,留下一块淡淡的灰,几乎麻木地挥挥手:“你吃吧你吃吧。” 王多儿也不客气,又高高兴兴地飞快拿起黄面馍馍咬了起来。 这么一通闹腾,李平阳也被熏得多少没了食欲,见王多儿还要吃一会,扭头和张峒道商量:“大人,要不咱们先去街上问问看,有没有人见过正月十六那个事儿。” 闻言,王多儿倒是抬起头:“什么事儿?你们说的不会是那个秃头烧死那事儿吧?” 李平阳转过身,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你怎么知道的?” 王多儿抹了一把嘴,把掉出来的饼碎捻起来舔进嘴里:“我怎么不知道啊?那是正月十六号的事情吧?前一天不是正好正月十六吗?正月十五这边召个挑粪的短工,我就来了。那主家人好,看我活干得还行,给我准备了热水让我洗个澡,又让我在家里柴房睡了一晚上。第二天我刚想走,就看到那戏班子。” “本来想看热闹讨个喜气,没想到居然看到人烧起来了,真是晦气。”说着,王多儿摇头晃脑地叹了一口气,埋着头继续吃饭。 李平阳张峒道却对视一眼,目光中颇有些得来全不费工夫的滋味,旋即两人便坐了回去,李平阳开口招呼道:“小伙计,再来一碗炒饼,多放点荤油。” 见那小伙计答应了一声,她才转向王多儿:“我们正在调查此事,本来还想着村里这么多人不知道从何查起,偏巧你瞧见了,这可真凑巧。要不,再去找别人也麻烦,你先和我们说说看,那天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王多儿茫然看着两人许久,倒也不疑有他,端过新上的一大盘炒饼,神态立刻就快活起来:“啊呀,这点事情您和我客气什么?” 说着话的功夫,王多儿忽然下意识地扯了扯短了一截的袖子,将佝偻的背脊挺直稍许,似乎从李平阳的问话里觉察出一些自己的重要来:“这事儿您二位问我可就问对了!我可是看到那个杀人凶手的!” 李平阳和张峒道对视一眼,倒也没怎么把这话当真,李平阳示意王多儿不要激动:“你就一一当当地把那天的情况说出来就好,凶手什么的我们自会判断。” “那天下午,应该吃过午饭开始表演的。一开始人还不是很多,好多人都捧着碗出来看,里面有个汉子表演一段翻跟头热场,翻了几十个,看着就觉得厉害,我就是那会儿挤到人前面的。” “后面人多了,前排位置不好抢,挤挤挨挨的吵得人头疼。就是这家店,在二楼搭了个看台,要茶水费才能坐上去,从高处往下看,最舒服了。” 王多儿絮絮叨叨地说着,顺便指向二楼的楼梯,小声跟两人抱怨:“当时茶水费好贵,要十文钱,这些商人可黑心了。” “表演时间最长的就是顶碗,但是这节目贼无聊,后来我都懒得看了,盯着顶碗那小姑娘头上有个璇儿打哈切。” “表演了半天顶碗之后,可能是看我们都瞧着没劲了,戏班子就咋咋呼呼地敲锣打鼓说要表演一个吐火,让大家热闹热闹。” “我年轻时候也是走街串巷过的,知道里面的窍门就是一种特质的松油,那种油不烫,烧起来又是一大片,好多走街串巷的都是拿那种小把戏耍人呢。” “我看他们拿了一大桶油出来,一闻到味道就知道果然是松油,那个油桶就放在那秃头和尚边上。有个人用火把浸透了油,在旁边晃晃荡荡的耍棍子。” 王多儿讲到忘情处,一拍膝盖:“李夫人我不瞒你说,我当时就觉得肯定要出事情,那桶油摆得鬼近,那胖子浑身上下都油乎乎的,一点就着,肯定要出事的呀。” “当时出事前我看到楼上有个人在那边站着,后来就趁着喷火那么一小会的功夫,楼上那个家伙啊,他朝底下丢了一个什么东西,然后那桶油噌一下就烧了起来。” 李平阳察觉到不对劲:“刚刚那小伙计说,是个小孩子冲撞了表演,才会引起意外的。但是按照你的说法,是当时二楼的客人杀人的?” “错啦!错啦!”王多儿连连摆手,神态严肃地反驳道,“他们说是那个小孩子做的,是因为他们压根没看到二楼!当时二楼那人我可看得一清二楚,是个男的,那小屁孩跑进来搞乱了表演的时候,他往下丢了一个什么东西,带着火,噌一下就冒了火。然后火就顺着油桶烧到那个秃头身上,他又站不起来,在地上翻滚半天之后可不就烧死了吗?” 王多儿言之凿凿,一拍膝盖对两人肯定道:“我早就想说了,就是那个人干的!” 第二百三十六章阁楼上的男人(下) 又冒出来一个男人? 李平阳已经有点麻木了,她不大耐烦地顺着鬓角挤着两边脸颊,眼神已经带上了几分放弃思考的木然:“又来了一个男人,还有完没完了?” 张峒道倒是表情依旧如常,只是神态中多了几分狐疑:“你既然看到了凶手就在二楼,为什么没有报官去?反而一直瞒到现在?” 说起这事情,王多儿倒是无奈了:“两位贵人,我倒是想报官讷,报官还能拿赏钱。可是问题是这个案子根本没立案,这胖和尚是谁我也不知道,那二楼的那男的到底是谁我也不知道,这我报什么呀?” “没立案?”张峒道有些意外,细想想确实在县衙最近的卷宗里面并没有看见这件事情的相关记录,“这死了人怎么会没立案?” “哎呀,这问题大人怎么还问我呢?你们官老爷查案子起码要问几件事情吧?那死的是谁?怎么死的?报案的是谁?杀人的是谁?” “这胖和尚就是戏班子带着的一个瘫子,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从哪儿来的。那帮带着他的人又一溜烟跑没影了。我倒是看到那男的丢了个带火的东西下来,可是我也不认识他啊。那天正好他背光,又看不清脸。除了怎么死的是清楚的,其他谁能说清楚啊?” “那这一合计,人家县衙说是意外,我也就不说什么了。要不是今儿正好碰上您二位,这些事情我找谁说去啊!” 这解释倒是把张峒道说服了,他点点头,算把这个问题回答了过去。 李平阳早就放弃挣扎开始走神,倒是张峒道甚至似乎还是颇为愉悦地多问了些细节。 大约问清楚了心中所想,张峒道点点头站起身,似乎已经打算结束这段对话了:“你这几日住在何处?” 王多儿不明所以地嚼了嚼嘴里的饼渣滓:“就百忧镇北面不到于家村有些空房子,哪家没有人我就住哪里。” 张峒道答应了一声:“那这几天你不要动地方,我们如果有需要还会去那个地方找你的。” 他心里似乎已经有了些主意,便带着李平阳往二楼去。 此刻没有什么表演,二楼也又一次空置下来。 刚上去,李平阳便察觉出来这个地方可能压根不是正常营业使用的。角落里堆放着少量杂物,靠近楼梯拐角的位置则叠放着三五个簸箕,上面晒了一些干透发黄的腌萝卜。靠近露台的位置摆了四张凳子也没有地方摆案几,只是用一个木箱凑活。 李平阳从露台位置向下看去,就看到一个个行人的头顶晃晃悠悠地出入店门,看起来颇为热闹:“如果王多儿的话没说错,当时他看到的凶手应该就是在这里往下看。” 李平阳从地上捡起一角废纸,手上两下折出一个火折子的形状,在手指尖弹了一下,废纸便顺着屋檐落在地上,那地方的左侧至今还留着一点不明显的灰色痕迹,似乎曾经烧焦过什么。 “这个位置是可以做到丢火星子杀人的。”李平阳测试完,就近坐在小凳子上面。张峒道坐在她旁边,两人椅子靠着比较近,“这两把椅子离得比较近?” 张峒道起身走下楼去,随后跟上来的是四十多岁面容朴实的掌柜,他朝两人行礼道:“二位贵人,不知调查如何了?可有什么草民帮得上忙的?” 张峒道指了指那边的四张板凳:“倒也没有其他事情,这凳子出事情那天是不是就是这么摆着的?还是后来动过。” 掌柜看着那凳子,回忆了片刻:“就是这么摆着的。当时下午表演的时候,最开始是八张凳子,那会儿翻跟头,耍鞭子,热闹。后来顶碗和钻圈的时候人就走了几个,上面就剩下四个人,我记得应该是一一对小夫妻和一对兄弟。” 张峒道眼睛转了转:“您认识他们吗?” “那对兄弟老熟客了,就在隔壁庄上,家里有些田,所以经常来我这里喝点小酒解解闷。他们俩其实不是亲兄弟,哥哥是过继到他们家的,但是兄弟俩关系挺好,到现在父母都已经走了都没有分家,俩人也没有成家,吃饭的时候还是跟小孩似的亲热挤在一起。” “那那一对小夫妻呢?” 老板老老实实摇头:“那两位真是生客,口音倒是我们这里的口音,但是人真没见过。我能记得他俩是因为那男的有点矮,看着跟他女人一样高,然后身上有股子好浓的皂角茉莉的味道,一看就是刚洗过澡喷过香粉。” 掌柜的说着乐了起来:“讲究得有点招笑了。” “那您知道他们当时在上面是怎么坐的吗?” 掌柜的摇摇头:“这我哪里知道呢?我当时忙得很,也没时间上来。” 张峒道示意自己已经了解情况,将还有些战战兢兢的掌柜送下楼去,自己走到李平阳身边坐下,两人坐在露台靠右侧的两张板凳上,午后暖融融的阳光落在两人的脸上,李平阳不由得舒服地眯起眼睛。 “依照老板的说法,两两相互认识。”张峒道侧过身,示意李平阳重新站起来,“你看,我只需要往前靠一些,就能够遮住你的一些小动作。但是如果我和你完全不认识,你若是在我边上丢了一枚火折子,我是不可能忽略的。” “所以是共犯。”李平阳在右侧摸了摸,手指在地上过布满灰尘的地板:“我认为右侧的几率比较大,左侧要丢到那个位置不容易。右侧正对着就是那个烧死人的地方,从右侧丢下去可能性更大。” “当时王多儿看到的是一个男人向下丢火星,当时楼上一共有三个男人,也就是说既有可能是那对兄弟其中一个人做的,也有可能是夫妻中丈夫做的。” “那对兄弟不是住得不远嘛?我们去拜访看看不就好了?” 张峒道觉得此言也有些道理,站起身拍了拍衣摆,刚刚在暗处不觉,此刻映着阳光,便能看到衣服上早已沾上了不少灰尘,不觉抱怨起来:“这地方多久没清理了,好脏啊。” 第二百三十七章兄弟(上) 兄弟俩姓董,住在黑水沟以西的陈家庄上。他俩有一处还算比较大的宅院,用土墙起了个围栏,这在村子里已经算得上不错了。 李平阳和张峒道寻找董家兄弟的过程并不算复杂,随便问了问就找到两人的家。其中一个大爷神态还格外嫌弃:“找那俩没有根的玩意做什么?” 他一口唾沫呸在地上,神态颇为嫌弃,仿佛那是什么说不得的脏东西似的。 李平阳和张峒道走近的时候,隔着半人高的土墙看见院子里跑着几只鸡。一个男人坐在树下,圆润的脸上透着牛乳似的白净。他正拿着一把黄米准备洒出去喂鸡,隔着门看见李平阳和张峒道,有点局促地半侧过身子,下意识躲开了目光,神态倒是像个不常出门的女子。 张峒道隔着门喊了一声:“是董家么?” 那男人这才站起来,脸上仿佛涂着粉腻子似的白,他慢慢走到了门口的位置,也不敢多看两人,依旧侧着头:“你们是谁?之前没有见过。” “我们来查案的。” 那人总算是抬起头,仿佛吓了一跳:“查案?查什么案子?” “正月十六的时候,有人看到你们兄弟俩去黑水沟看了一场杂耍,那场杂耍上死了个人。你可还记得这件事情?” 那男子吓得吸了一口气,下意识拍了拍心口,心有余悸地嘀咕起来:“记得,那场面太惨了……我回家做了好久的噩梦。” “我们正是来调查此事,劳烦阁下引路,待我二人进屋详谈。” 男子连忙点点头,大约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吓得有些迟钝,张峒道这样说了才想起来让两人进屋。 屋内倒也没什么奇特的,床铺边缘搭着两三件衣服,被褥叠得很齐整,看得出是时常仔细打扫的。两人坐下后,那名男子给他们倒了两杯热茶,便小心地拉开凳子坐下,有些忐忑地左右观察了两人:“二位贵人是要问什么啊?” “先说说你是谁,当时怎么会出现在那里,还有你到底看到了什么三件事情吧?” 那人讷讷答应了一声:“我叫董生根,我阿弟叫董立业。我们俩还有个小女儿,她去田里给阿弟送饭去了。” 李平阳本来已经有点脑细胞过载,心安理得把想案子的事情都交给了张峒道,听这话却短暂回过神来:“你们哪里来的女儿?”说完大约觉得有些冒昧,便又接了半句,“我听人家说你们兄弟俩也没娶亲啊?” 董生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大约是提起孩子,他表情难得温情些:“是捡的。” “前几年日子不好过,到处都是丢小孩的,我们俩本来就说想找个娃娃能给我们养老送终去,本来想着抱个男孩回来,毕竟女孩儿不方便。但是丢男孩的少,一般要不都是要病死的,要不就是生来缺胳膊少腿的,这样的男娃娃才会丢在外面。” “我们抱过一个,冬天没过,就在那里打摆子……后来就没了。”说着,董生根叹了一口气,他一旦难受就会下意识地揉心口位置,“多少也是条命,打那以后我就觉得这男女是不重要的,要紧的是孩子得皮实点,得健康。” “后来就捡到了小闺女,叫董小苏,皮得上蹿下跳的!天天要去给她二爹送饭,一刻清闲不下来,跟猴儿似的。” 张峒道没啥听八卦的闲情雅致:“那说说那天的事情吧?” 董生根点点头,回忆了那天的情况:“那天正月十六,前一日正好正月十五。我家好就好在我和阿弟都是男子,,有一把子力气,家里田种得还行。所以上元节我们做了不少些水圆子吃。小苏吃撑了要消食,我俩就商量着带她去隔壁沟子看杂耍。” “杂耍挺好看的,不过演得时间太长了,尤其是那个顶碗,一次两次挺好玩的,但是我总觉得当时演了不知道多久,动作也不怎么变,看着看着就有点乏。我们在茶楼上面嘛,小苏不要钱,我俩交了茶位费。” “后来顶碗没演完的时候小苏无聊就跑了,说要回家玩花灯去。我们也不怎么约束她,就嘱咐她注意安全,现在想想还好她没看见,要不然该多吓人啊。” “小苏回家大概过了没多久,我听着底下热热闹闹,说要演个什么吐火?听着阵仗挺大的,我就趴在栏杆上看,然后就看到他们嘴里喷出一大团火,真是有够吓人的!后来好像是有个小孩忽然跑了进去,接着那个表演的男人火把就脱手了,大概就是那时候也不知道怎么的那个瘫在门板上的和尚身上忽然就着了火?” “我当时只顾着害怕,因为楼离底下挺近的。我怕那个火烧上来,当时立业就带着我往下跑。我们想要去救火来着,可是那个和尚周围也烧了一圈火,有人远远地泼水,但是那个火就继续烧在水上,顺着水流到更大的地方。” “我们看没辙,立业就说去报官,我们就去百忧镇找了胥吏老爷来。等过来的时候人已经给烧没了,浑身乌漆嘛黑的,真是造孽啊。” 对当时事情的描述上面倒是没什么奇怪的,张峒道简单记录下后继续问道:“那你看清当时到底是怎么烧起来的吗?” 董生根思考了好一会,最终有些局促地摇摇头:“我,我也说不清,我当时光顾着看那个小孩儿了,因为他一下子就跑到喷火的人旁边了。是那边有人又喊了起来我才看过去的,那时候那个和尚师父身上已经着火了。” 李平阳在旁边补充了一句:“看起来当时大部分人可能都在盯着表演的人看,说不定凶手等待的就是这个时机?” 张峒道点点头,继续问道:“那你有没有注意到跟你一起在楼上看演出的那对夫妻?” 董生根回忆了一会,露出有些疑惑的表情:“夫妻?那二人应该不是夫妻吧?我记得其中一名女子腰里扎了一根粗麻布的布条,在这边一般是为丈夫还在三年守孝中的妻子佩戴的。我以为那俩人是兄妹或姊弟呢。” 第二百三十八章兄弟(下) 李平阳和张峒道相识一愣,张峒道随即问道:“那女子你可见过?” 董生根被那急促的语气吓一跳,随即摆头:“我没见过那两人,就是觉得男女长相都挺相似的,又看着女子腰里扎着麻布,才会觉得应该是哪家新寡的媳妇大约刚回娘家还不曾改嫁。” “五官有点相似?” 董生根自己说的话又有些把不住,皱着眉在那里含糊其辞:“也不是很像,就是下意识觉得好像哪里挺像的,所以我才一下子把那俩人认成了亲人。” “你们当时坐在哪里?” “我和立业坐在靠左边的位置,我坐在里面一些,这是我俩的习惯,我不喜欢贴着陌生人。”说起这事,董生根却似乎有些印象,“一开始我们像坐右边两个板凳的,因为带着小娃娃,就想旁边有个箱子放东西。但是他们依旧坐在那里了,我们也只能坐下。” 李平阳回忆了一会露台上的布局:“这么说起来,当时露台上从左向右依次是你,你弟弟,那个女人,最后是那个男人?” 董生根点点头:“对,对的,我们就是这么坐着的。” 说着话呢,屋外走进来一个颇为魁梧的雄壮汉子,他走路虎虎生风,肩上还坐了一个小女孩,两人说说笑笑进来后才发现李平阳和张峒道坐在桌子边上,随即有些茫然地看向董生根,董生根站起身小声解释:“官差,来调查正月十六那事儿的。” 董立业随即明白过来,把小娃娃从肩上放下去,在她背后拍了一下:“小皮猴!出去自己玩一会儿。” 小姑娘倒是活泼,像条小泥鳅似的乱滑:“我不要嘛!我不要嘛!我要跟着听!” 两人拗不过一个小娃娃,被折腾得没有脾气,到底还是李平阳看不过去,她生来就喜欢看皮实的小姑娘,就像是在对方身上找着自己的影子似的:“她要留下就让她留下吧,反正我们也不问些细节,小孩子能听的。” 张峒道将情况又和董立业说了一遍,董立业嘴有些笨,不大观察周围的事情,他努力想要回忆点什么事情,但是他能够说出的事情基本哥哥也都说过了。 李平阳和张峒道没有更多收获,不由得有些失望。张峒道示意李平阳附耳过来:“也就是说,那一男一女到底是谁,其实我们还是不晓得,不是吗?” 李平阳点点头:“应该就是他俩做的,但是那俩人是谁,只知道口音应该是本地人,女人可能是个寡妇,两人身量相等。其他我们一无所知。” 张峒道手指抵在额角,颇为困扰:“太少了,而且这件事情很孤立……” 董生根和董立业看着他俩仿佛很严肃似的,便安静下来,也不敢大声说话,只观察着两人表情。倒是那个小女娃娃听了一会,忽然喊道:“我知道!我知道!” 张峒道和李平阳忽然被打断,两人都有些惊诧,扭头上上下下看了那孩子好一会,李平阳朝她凑过去:“小娃娃,你说什么?” 董小苏模样仿佛个有主意的小大人似的,见几个人都看着自己了,颇为得意洋洋:“我说呢,我说!我知道他们俩是谁!我听着他们俩说话了!” “当时我要回家之前,我听着他们俩说话,那姐姐说,我们等会儿能不能回一趟家,说她担心公婆,然后那个哥哥就说,得跟着他去镇上。” 董生根听了有些无奈:“你这孩子!这话里面哪一句都说不清楚,你就敢说自己知道了?” 董立业跟在一旁责骂:“是啊,你这个小混蛋,这附近多少村子,多少人家,你这句话能说明出个什么啊?” 然而李平阳和张峒道却面面相觑,似乎已经彻底有了主意,张峒道目光中透着几分兴奋:“我觉得,事情仿佛要连起来了。” 李平阳大概是猜到了他的想法,点点头提醒道:“这两人看起来是直接去了镇上,也就是百忧镇,这也恰好和宋掌柜的案子对上了。眼下,只要去找冯家老汉确认一件事情就可以开始整理事情的来龙去脉了。” 两人说干就干,站起身就要离开。 临别之际,李平阳伸手在董小苏的额头上轻轻戳了一下:“你这小娃娃倒是皮实,胆子也大,看模样是个不错的练武材料。要是有心想要正经学点功夫,就来百忧镇找我,我叫李平阳。” 小姑娘还是一副懵懵懂懂的模样,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语气带着些熟稔和天真:“行,说好了。那我如果要学功夫,就去百忧镇找你。” 两人拍马赶回百忧镇,冯家老汉还是没有离开,正在局促地等着,见到两人跳下马连忙迎了上去:“两位贵人,可有燕燕的消息?” 李平阳张峒道对视一眼,张峒道手微微抬起拦了一下,便笑着开口问道:“老叔,您家儿媳妇的腰上是不是常年挂着一条麻绳?” 冯老汉一听连连点头,像是竹筒倒豆子似的解释起来:“对对对!我家儿媳妇的腰里一直挂着一条戴孝的麻布条——本来三个月就应该取下来了,我跟儿他娘也经常说,不要一直戴着,这个戴着很多人他会欺负人呢。但是我们那个儿子啊,他到现在都没有找到呢,所以燕燕就一直带着,说如果取下来就感觉好些我儿真的死了似的,戴着就还有点希望。” 这话说得冯老汉又有些唏嘘又有些费解:“反正那孩子走哪里都带着。别人问起来她也会问问别人有没有见过我那个儿子……哎。二位贵人这么问,是不是找到了燕燕什么消息了?” 张峒道笑着搪塞几句:“有几个人见过,我们在顺着线索找呢。”说着,便叮嘱老冯头先回家等消息,不要过于心焦,几个月过去了,很多线索早已消失,眼下也只是尝试。 他这么含糊地把老冯头送走之后,便转身看了一眼李平阳,后者心领神会跟上去:“大人看起来心里已经有些底气了?” 第二百三十九章三个案子 “眼下一共有三起案子,分别是宋老板被害的案件,冯家儿媳妇失踪的案件,以及清虚和尚焚烧致死的案件。这三起案件中有两起都发生在正月十六日的下午,而宋老板的案件应该是发生在二月份以后,但是这位宋老板的发妻则是死于正月二十日。” 李平阳看着面前钉在木板上的一张巨大的暗黄色纸,上面记录着三个案子,四个死人的时间点和地点:“首先死的是清虚和尚,他是在正月十六日下午被所有人目击为烈火烧死的。” “在那天之后,老冯头家的儿媳妇就跟着一个陌生的矮小男人消失了,这是第二件事情,然而这位妇人眼下究竟身在何处,是否还在世,我们还不可判断。” 张峒道点点头,在冯家儿媳妇那一行字的下方画了一个圈:“然后就是正月二十日宋老板的妻子病逝,这一件事情是不做假的,镇上不少人都去吊唁。然而正月二十八日这位夫人是否如期下葬,她究竟被葬在何处,却依旧不太清楚。” “最后就是前几日我们发现的宋老板的尸体——他与一具女尸相拥挤在棺材里,女尸的脸部被啃咬,面目模糊,衣服也被换为较为明艳的寿衣。这两具尸体死亡时间不尽相同,其中宋老板的尸体应该只死去月旬不到,而棺中女子则应该已经死去两个月左右,其死亡时间无论与冯家的媳妇还是与宋掌柜的妻子都是吻合的。” 李平阳懒洋洋地歪在竹榻上,伸手指向那几个小小的圆圈:“所以如果要让事情全部都说得通,我们需要把那些圆圈全部都填上?” 纸上一共是四个圆圈,分别是冯家儿媳妇的死亡时间,冯家儿媳妇的死亡地点,宋掌柜夫人的死亡地点,宋掌柜的死亡时间。 张峒道回头看了看,点点头:“不错。” “但是怎么查呢?”李平阳掰着手指头给张峒道算了起来,“眼下还能出新的线索的地方只剩下了老丁他们这几位仵作身上,但是宋夫人和这位冯家媳妇均没有太多可以辨认的细节,唯一区别比较大的可能也就是年纪,倘若皮肤上多细纹,肤质松弛,那么自然很可能是 “但是那女尸的状态你我都看到了,几乎成为干尸,根本判断不出年纪。” 张峒道走到那张纸面前,思索许久之后在一旁写下了四个字。 李平阳坐直了看过去:“矮小男子?怎么忽然写这个?” “你没有发现这个人存在感实在是太强烈了吗?”张峒道指着最上面清虚的名字,“如果说那个溜子王多儿说的是没有错的,那么此人便是杀害清虚和尚的凶手,而他当时正和冯家媳妇在一起,后面也是他带着冯家媳妇走的,如果那个小女娃没有记错,他们应该是一道去了百忧镇——甚至可能去的就是宋掌柜的家。” 李平阳有些不置可否:“这个说法里面猜测的成分就太多了。我以为不妥。” 张峒道却似乎想到了什么,不觉眯起眼睛笑得有些得意:“不妨先顺着思路往下猜猜看——你还记得当初你跟我说起宋掌柜的妻子么?” 李平阳点点头:“那位夫人十分年轻貌美,全然不是这个年纪应当有的模样。” “如果宋掌柜的死和魏无命的死都是因为美人骨,他又刻意在墙上留下了美人骨三个字,那么那种不应该的年轻和貌美也就有了解释吧?” 李平阳思索片刻:“宋掌柜夫人吃过美人骨?宋掌柜也参与了菜人交易?” “他有着他的优势。你还记不记得,最开始的时候,我们能查到于老四那边去,正是因为当时宋掌柜的指引,但是想想看,若不是有你在。我们会如何?” 李平阳想起当时的场景,在眼下确认了当时其实朝廷已经介入菜人交易之后,重新回忆起那场景总觉得不寒而栗:“如果不是我,你们已经为歹人所害了,我当时还心想他们胆子怎么那么大,如今看来一切都是有迹可循。” “而且于老四在棺材铺做工,他如果真的是搬尸匠,那么宋掌柜几乎不可能全然不知。伥鬼,估计正是宋掌柜在整个交易中的位置,助纣为虐的受害者。” “那魏无命就是受人驱使的鹰犬?” 张峒道点点头,附议了李平阳的推断。接着继续说下去:“既然宋掌柜相信菜人,并且他的夫人也在食用菜人,曾经可能还喝过美人汤。那么冯家儿媳妇很有可能已经遭遇不测,被做成了用以治病的‘菜人’。” “……你是说,给宋掌柜的夫人?” 这个说法显然正是张峒道心中所想:“宋掌柜夫人为何会忽然病重?我以为不是因为其他缘故,正是百花杀的毒性爆发了——平阳你记不记得当时那位范芜姑姑留下的笔记里面提到,甫一开始服用这种草药,会觉得容光焕发恢复青春,然而时间一旦长久,身体便会日渐衰弱,以至于形容枯槁。而这个过程从范芜姑姑的描述来看,是突然性的病发。” “所以我推断,宋夫人之所以会在短时间内形容枯槁病入膏肓,正是因为她摄入的百花杀达到了一定量。” 李平阳也一点点想通了起来:“但是只有我们才知道,百花杀是关键,宋掌柜作为这个交易中的一个小小的伥鬼,他并不能意识到问题所在,反而会变本加厉,试图收集更多菜人,以期能治好妻子的病症。” “但是这里的菜人交易已经被打垮了,清虚和尚死去,杜家高家从良,于家村变成荒村,加上宋县丞在暗中调查收缴菜人。这种情况下,宋掌柜几乎找不到他想要的菜人。” 想到此处,她一拍手,似乎一切都变得通顺起来:“那个矮个子的男人很有可能就是一个搬尸匠,或者掮客,他绑架了冯家的儿媳妇。在官府暗中调查菜人的时候,帮助宋掌柜找到了他心心念念的‘菜人’。” 第二百四十章一个男人 这是张峒道的推论,期间虽然多有猜测,但是有一件事情倒是不做假的,这一个陌生的未知的男人的确串联起整个案件。 “如果真的按照你的说法,这个人能在这个时间点为宋掌柜提供菜人并且不被怀疑,两人一定合作过不止一次了,宋掌柜应该对此人颇为信任。”李平阳从竹榻上跳下来,在宋掌柜和那个黑衣人之间划了一条弧线,“那有没有可能,这个人和宋掌柜的死也有着一些联系?比如他就是凶手之类的?” 张峒道倒是对此展现出未置可否的怀疑态度:“既然凶手在棺材内留下了巨大的‘伥’字,很显然要不然是仇杀,要不然是处于义愤而导致的私刑。但是这个男人分明是和宋掌柜一伙的,他们是同伴关系,甚至如果推论不错的话,他还为宋掌柜杀了一个无辜的女子……我怀疑这个人要不然已经离开了,要不然可能也被那个男人杀死了?” 李平阳想了想,反而摇摇头道:“我倒觉得不一定,杀死宋掌柜的人就是杀死魏无命的人,‘伥鬼’和‘盘护’的血字正是证据,而杀害他们的理由,宋掌柜临死已经给了提示,肯定和美人骨有关。” “这个我们不知道的陌生男人,他一定也和美人骨有关,和菜人交易有关。” 张峒道有些意外:“那你为什么要反驳我?” “但是他如果真的是和宋掌柜完全一伙的,他为什么要杀清虚和尚?” 李平阳这一问将张峒道问得哑然了好久。 她兀自继续推论下去:“我有一个推论——清虚和尚的死其实是计划之外的事情,也就是这个人其实根本原定计划里没有打算杀清虚和尚。” 张峒道皱眉:“没打算杀?你为什么出这个判断?” “那个时候那个场合有太多的不确定性,恰好油桶放在清虚和尚边上,恰好清虚和尚走不了路,恰好他站在的高处可以做这出戏,这一系列的巧合,并且是绝对的随机巧合事件才最终让他杀人的计划得以成功。” “如果是配合好的呢?” “如果配合好的,为什么戏班子不能随便把人直接在暗处杀了?清虚眼下什么都不是了,还残废了。他死了谁会在意?他们有那么多时机,非要选一个人前的时候作案?” 李平阳回应罢,结论说得很笃定:“所以一定是是这个男人发现了有机可趁,便利用那个机会杀死了清虚。他可能本来的计划只是要将冯家媳妇骗走,但是恰好看见了清虚和尚,又见时机合适,才会猝然动手,顺便利用这个混乱的时机带走了冯家那位儿媳妇。” “他没有杀清虚的计划,为什么要贸然动手?” “这就要回到另一个凶手身上,大人不是已经分析出来了吗?那个人杀人,杀和美人骨相关的人,为的要不是复仇,要不是义愤。如果这个人看见了往日残害数百人的清虚瘫坐在车上,他又如何会放过这个机会呢?” “这个人他对美人骨的了解远胜你我,他一定早已知道清虚正是管理这一带搬尸匠的人。有一个恰好的机会杀死清虚,这个人会动手自然是人之常情。” “这么说来,这个未可知的男人他既是整个吃人的行当的参与者,又可能对此满怀恨意?所以他一方面面上继续帮助宋掌柜,实际上则不断借机杀死参与其中的其他人?” 李平阳点点头:“这只是我的猜测。” 张峒道站起身,有些喟叹地摇摇头:“如果这些真如此刻所言的话……这个人的行为简直是,匪夷所思。甚至可以说,他是在行义举?” “义举?”李平阳冷笑一声,语气里透出几分不屑,“饶是都是真的,这算个屁的义举!就是那些人死有余辜,冯家的媳妇与他何干?他为何要骗走她?” 张峒道有些哑然,半晌后摇摇头:“……他想要惩罚所有参与美人骨事件的人。” 李平阳似乎对这个话题颇为不耐烦,手一挥打断了张峒道的话:“什么惩罚?他想做神仙,可是从来没有神仙。他想要给这些人定罪,但是他自己的罪呢?他以为写个什么神神叨叨的‘伥鬼’‘盘护’,他就可以高高挂起了?” “别扯那些没有用的东西!眼下最要紧的是把这个人找出来,而不是揣测他到底是个什么人。” 李平阳这番话说得气性颇重,也不知道是说给自己听的,还是说给张峒道的。张峒道本想要反驳几句,却也找不出什么话来,沉默地看着她一会儿,无言地转过视线又去看挂在木板上的那张布:“说得对,应该先把他找出。” 两人正沉默地盯着那一张撑开地布,各自有各自的心思。就在这个档口,蒋大忽然推门而入,被那种沉默的气场吓了一跳,好一会都没敢说话。张峒道扭过头看他,总算打破了那份沉默:“怎么了?干嘛急匆匆跑回来?” “……干嘛坐在屋里面一句话不说啊?怪吓人的。”蒋大嘀咕了一句,左右看看两人,确认不是在吵架之后才松口气说道,“陆先生和老二回来了!” “他们查到什么了?” 蒋大一脸苦闷,手在膝盖上拍了一下:“别提了!都乱套了!” “老丁检查了那具女尸之后,看了半天居然跟我们说,这尸体可能是个二十多的小媳妇。老二觉得不应该啊,那宋夫人就是再年轻也五十了,就是显得年轻,这骨头也不该说谎,怎么能错认成二十多呢?” “但是老丁就是坚持说这女尸二十多岁。老二也没办法,自己又去查了一遍,他自己都觉得离谱,那尸体真的就是二十多岁的?他让我赶紧来把这个情况汇报给大人,让我问大人这个情况是不是和什么冯老汉有关系——大人,您这是怎么了?” 蒋大说着,语气犹豫起来,有些忐忑地看着脸色变化的李平阳和张峒道:“你们俩什么表情?难不成这个女子的身份已经知道了?” 第二百四十一章舍近求远 “二十多岁的年轻女性?”张峒道又嘀咕了一次,抬眼看向李平阳。 李平阳拍案站起,眼睛里闪过些拨云见日的光:“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快点喊上冯老汉去辨认一下尸骨啊!” 她刚刚要出去,就被张峒道从背后一把拉住:“不可以!” 李平阳此刻正是着急寻找真相的时候,被拦住颇有些不耐:“为什么?还要等什么?” 张峒道看着她,皱着眉,神情颇为犹豫:“冯老汉家中都是老实人,心性良善。眼下要他去辨认一具面目模糊的尸首,是否太过残忍了?” 李平阳本来都要奔出去了,一听这话脚步硬生生慢了下来。 “更何况,如果由他确认了女尸是冯家儿媳妇之后,又怎么办?你叫冯家老汉看到自己儿媳妇和宋掌柜躺在一个棺材里,这,这不是要他的命吗?万一再传出去,这女子本来已经极为可怜了,眼下枉死后还要遭受非议流言。她孩子还尚在世上,今后还要在镇上长大,这样宣扬出去,他要怎么面对那些流言蜚语呢?” “饶是真相再要紧,我以为还是不能直接找冯老汉去辨认尸首。” 李平阳此刻已经冷静下来,也不着急走了,只是默默地望着张峒道,目光里透着赞许肯定。 “平阳,刚刚你生气,我心里知道你不仅仅是在气那男子的草菅人命,也是对你自己过去经历的后悔,你还记得你跟我说起的喜姑的事情吗?” “你不是告诉我,喜姑教会你一个道理,并非只要做了正确的事情就会有最好的结果,目下正是相似的情况。眼下我以为这个残破的家已经承担不起更多打击了,所以还是不要去打扰他们了。” 张峒道一口气说完,便这么看着李平阳,又拽了一下她的手,仿佛征求什么建议似的就这么看着她。李平阳神态变得极为平静,却好一会没有说出话,过了许久之后张峒道听见她忽然语气平缓地问:“那我们现在怎么调查?” “我以为那尸骸只要有七成把握是冯家儿媳妇,三个案件便已经可以联系起来,我们可以暂时假定此前的推论均为真。而其中作为临时起意犯下的案件因为没有事先准备,最有可能留下些线索,我们还是应该从男人身份查起。” 张峒道说完,也不确定李平阳的主意,便抬眼看看她:“怎,怎么样?” 他心里有些没底气,知道自己这么做多少有些舍近求远。不过对冯家老夫妻和幼子的怜恤之情到底十分强烈,他也只能这么看着李平阳,希望对方不要驳回这个建议:“这虽然麻烦些,却能暂时保护住冯家老夫妻。我以为眼下还是以不要伤及无辜之人为主。毕竟距离此人作案已经有月旬,想来到底还在不在乌江县都不知道……眼下再着急反而没有必要。” “眼下就是确认了女尸是谁,实际上对案件调查的帮助也不大,此人身份依旧要从头查起,冯家夫妻也早就告诉我们儿媳妇不曾与外人交往,他们也不知道村人看到的那男人是谁,眼下去辨认了尸骨,反而让冯家徒增感伤。” “依我看,我们还是重新去黑水沟查起吧?” “嗯。” 李平阳忽然笑了笑,她对张峒道小幅度勾了勾手指,等对方狐疑靠近些之后几乎贴在张峒道耳边说:“之前这话我不曾确凿说过,如今却真真应当好好说一番。” “案子上的事情,我听你的判断,你说往哪里查,怎么查,我全然相信——我学了这些年怎么能不伤到那些小百姓,然而即使数次大彻大悟,我天性里依旧带着莽撞和尖锐。但是你不一样,你天生很会怜恤他人。”李平阳在他心口上点了点,眯起眼狐狸似的笑了,“这是你的天赋,也是我心之所向。” “麻烦没有什么不好,我从不怕麻烦,怕麻烦也走不上如今这条路。不过有时候,我不知道如何才能麻烦些,所以必须要透过你才能找到那条麻烦的路。” 张峒道愣了愣,脸上噌得就浮上一层薄薄的红。 蒋大在门口愣住了,一时间脸上有些尴尬,他有点促狭地看了张峒道一脸,见他仿佛还是恍恍惚惚没反应,忍不住撞了一下肩膀:“大人?大人?眼下去哪里,给个准话啊!” 张峒道这才回过神,,匆忙转开眼神,不由得皱着眉气恼地看了蒋大一眼,急匆匆地嘟囔:“不,不就去黑水沟嘛?非要再问一句干什么?喊上老二陆先生,咱们一块去,路上我把情况跟你们说明白。” 李平阳匆忙拉住了张峒道:“今儿都几点了,等会再有半个时辰太阳都落山了。眼下赶夜路没有足够的马,等明天去吧。” 张峒道想想倒也答应了:“也好,正好发生案子的时候是午后,我们明天在同一个时间去看看现场,或许会有不一样的发现。” 第二日,几人重新站在茶楼前面的时候,陆载摇着扇子略有些迟疑地望向高处,与张峒道轻声耳语:“大人,在下虽然知道大人办案向来心细如发,然而此事已经过去数月,这街口又是人来人往,眼下再想找到什么线索,只怕不容易呢。” 张峒道自己心里也略没有底气:此番他们最要紧的是要找出到底是谁,然而事情过去这么久,虽然有几个目击者,但是都不认识那个男人。 同村的姑娘说身量和冯家媳妇差不多,看穿着像个读书人,店家和董家兄弟说的情况与几位姑娘相似,只加上了一条,说那人模样和冯家媳妇居然有点像,看起来仿佛是亲戚,而目击到案发瞬间的王多儿则因为背光的缘故没有看清楚那人的脸。 此人就像是一个毫无踪迹的鬼影,怎么想都觉得无从查起。 张峒道没有太多底气,只能拍了拍陆载的肩膀,语气也带了几分不确定:“凡事试了才知道,既然社会关系想不通,我们唯一线索也就是这个现场,先试试再说。” 第二百四十二章拨云见日 几人分成两组,李平阳张峒道和陆载到楼上调查,蒋大蒋二则在表演的地方调查。为了不影响做生意,几人动静都不大。 事情已经过去几个月,饶是残留着些黑色的痕迹,也找不到太多可以作为线索的证据。 李平阳没有太多耐心做这么细致的事情,在楼上找了一会就坐到了椅子上,哼唧叹气起来:“这要找到什么时候啊?眼睛都看花了。” “寻找线索这件事情要的就是耐心,这才多久你就耐不住了?”张峒道在旁边蹲着身子,带着几分无奈的笑仰起头看着李平阳,“反正你也不擅长这个,在这里乖乖坐一会,我和陆先生继续找。” 李平阳从来都不是什么心细如发的人,让她一直找那些细微的东西真是种难耐的折磨。眼下张峒道直接给她发了偷懒许可,她也乐得自在,嘴里还说着客气话,人已经溜边在板凳上稳稳坐下了:“那多不好意思啊,真是麻烦陆先生了。” 陆载本来在沿着边缘找有没有剩下些碎纸片,闻言回过头有些无奈地笑起来:“也认识不少时候了,李夫人何必这么客气呢?我和大人先找能不能找到些当日引火用的东西,夫人就先坐着休息会儿吧?” 李平阳伸长胳膊懒洋洋地伸个懒腰,她面对楼下坐在露台上,恰好是一片明亮地天光直接照在脸上,甚至闭上眼都能感觉面前极其明亮:“好刺眼啊,这地方休息都休息不好。” 张峒道蹲在边上还不忘回句话:“谁叫你面朝太阳睡觉了?这会儿正午刚刚过,阳光最晒了。里面箱子那边背光,你去那边睡。” 张峒道这话本也就是随口的附和,然而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李平阳忽然仿佛被点醒了似的,一下坐了起来,左右看看周围,再当空往前方看去,果然瞧见一轮白到近乎刺眼的太阳选在面前的远景天空之上,仿佛一枚透亮的玉珠。 她直起身,有点狐疑地喃喃自语起来:“奇怪了,这屋子是坐东向西的?这屋子怎么会是坐东朝西的呢?” 张峒道直起腰,有些疑惑不解地看着李平阳:“怎么了?忽然嘀咕什么?” 李平阳并不接话,反而忽然站起身,着急地跑下去,人都跑没影了声音才传过来:“你们等一下我,我确认个事情!” 没一会儿,脚步声便到了楼下,李平阳从店门跨出去,小跑到蒋大蒋二身边,对二楼张峒道和陆载晃了晃手:“大人,陆先生,你们看看我的方向。” 张峒道虽然有些不明所以,却也照做,手肘靠在栏杆上往下看过去。因为阳光恰好正面照在眼睛上,他本能地眯起眼睛,在狭窄的视线里循着方向跟李平阳抱怨:“你要确认什么?” 然而,那在露台上格外刺眼的阳光此刻却并不会影响到背光的李平阳,她在低处看向张峒道的时候,对方的五官因为阳光而格外清晰,甚至连脸上被光刺到有些皱巴巴的委屈神情都十分清楚:“李平阳,你到底看什么呢?” 李平阳噔噔噔地又跑上去,此刻心里已经有了些底气:“大人,你还记得王多儿的话吗?他说当时看到二楼露台上有个男人,但是因为阳光刺眼所以没有看清楚脸。”李平阳指着楼下自己站着的位置,“但是我刚刚才意识到,如果当时王多儿真的在楼下看表演,他的位置应该是我刚刚站的地方,也就是背光的。” “从那个位置看过来,真的会出现阳光太刺眼没有看清楚脸的情况吗?” 张峒道恍然大悟,又趴在楼上看了好一会:“不错,不错!如果王多儿真的如他所言站在楼下目击到这一幕,那么他绝不应该因为阳光而看不清那男子的脸——他说谎了!” 李平阳点点头,神态里带着几分得意洋洋:“所以他当时肯定不在看表演!说不定那些话都是他信口胡诌出来的!我们尽可以先去找那个王多儿对峙!” 思路一旦打开,便觉得豁然开朗,张峒道在楼上往下面仔仔细细看了看,接茬道:“我倒觉得那话虽然不做真,但是也不是全然是胡诌——王多儿所说的话被董家兄弟证实确实是真的,那时候上面的确有着一男一女两人,如果王多儿全然是信口胡诌,那么这些话如何能和现实如此对应上呢。” 李平阳被这话有点问到了,歪着头想了一会儿:“也就是说,那个王多儿可能的确知道那个男人,但是在帮助那男人隐瞒身份?” “我看,不妨可以猜测得更加大胆一些。”张峒道靠在栏杆往下看去,似乎思路一下清晰起来,“那天王多儿讲到过一个细节,当时我只觉得有些不对劲,眼下如果按照崭新的思路来看,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什么?”李平阳有些好奇。 提起自己最为擅长的推理,张峒道颇为得意,禁不住侃侃而谈:“我在大理寺学习审问犯人的时候,师傅曾经告诉我,再高明的犯人,也不可能完全兼顾到所有细节,在语言的细枝末节上,往往会暴露最真实的所见所想。” “当时王多儿提到看演出的细节时候是这么说的下午开场的演出挺好的,但是后面顶碗表演的时间太长了,导致他觉得格外无聊,就数着表演的姑娘头上有几个发旋。但是顶碗这个节目,在正常的观众眼里,怎么可能能看到头顶的发旋?” “在表演中可以看到顶碗的那个姑娘发旋的地方只有一个。”张峒道指了指自己的脚下,神态格外笃定,“就是这个露台之上。” 李平阳和陆载都反应了过来,不由得看向张峒道:“难不成……” 张峒道点点头,神态颇为惊喜:“我们一直觉得来无影去无踪的那个嫌疑人,那个串联起系列案件的无名男子,其实一直都在我们身边——王多儿,正是当时挟持诱骗了冯家媳妇的那个不知名的男人!” 第二百四十三章缉捕王多儿 “阿蘅!” 冒蘅正在院子里晒着草药,就见到李平阳急匆匆地跑进来,左右着急地看了看:“王多儿呢?他今天没有帮你干活吗?” “王多儿?他怎么了?”冒蘅将草药晃开,放下手里的簸箕迎过来,“昨天下午他跟我要了最近一段时间的工钱,说金陵有个活找他,就走了。” 她上上下下观察李平阳一番,有些不安地压低声音:“他不会惹什么事情了吧?” “可能。”李平阳见无功而返,也并不算意外,含糊地说了一句后便急匆匆地要走。就在走到门口的时候她被冒蘅急匆匆地从后面捞住手,“平阳!” 冒蘅素日里从没有慌乱过,极少这样贸然地拦住李平阳,这次大约是因为王多儿常年给她家里干活的缘故,难得有些着急:“到底怎么了?我可以知道吗?” 李平阳并没有瞒着她的心思,但是心里顾及着冯家儿媳妇的事情,也不想讲明白,只能含糊着劝了一句:“没什么大事,就是找他问问之前的案子,王多儿当时恰好在现场,对情况比较了解——他眼下是去金陵了吗?” 冒蘅看起来颇为紧张,她本来是极其聪明的,瞧见这个架势大概也知道王多儿是真的惹上事情了,不由得说话都没底气起来:“不清楚,他自己倒是这么说的。” “他昨天下午要的工钱是吗?大概什么时辰?” “酉时那会儿,当时我瞧着天色都昏暗下来就想关了店门,哪里知道他忽然折回来,说有个着急的活儿今天就要走。我手上零钱不多,本来还问他能不能明早我把铜钱准备好,但是多儿说得着急,我只能给他准备工钱,为此还特地给他剪了些碎银子。” “当时有觉得他有什么不对劲么?” 冒蘅摇摇头,不安地望着李平阳的神色,忽然又犹豫地点点头:“王多儿……不算很老实,平日里倒也经常惹祸。的确有过几次出去避避风头之类的。不过他从来不是什么不知轻重的昏头,左不过偷了些米面,偷件衣服。时间稍稍长一些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你昨天觉得他也许惹上事情了?” “我以为他大约是又偷了那家一些粮食,因为前几日他送给我半袋白面。”冒蘅说着,忽而又找补了一句,“我没有收下,还问他是不是惹祸了。但是他也只是敷衍说是之前起猪圈的人家去年的陈面有些受潮,就拿来抵工钱。” 李平阳问完了话,心里也有几分底气:“既然昨晚才走,想必应该还追得上——没事,我们不会为难他的,阿蘅你回去吧。” 她转身刚刚要走,却又被冒蘅从背后叫住,后者有些担心地望着李平阳,犹豫片刻后颇为可怜地说道:“平阳,王多儿是个微末的小人物,他是,他是掀不起大风浪的。如果那事情真的很严重,他很有可能被什么人利用了。劳烦张大人明察。” 李平阳回头看了她一眼,许久后笑了笑:“放心,我想要的早已经不是那种快意恩仇了。我现在只想要一个真相。” ——年近而立之年的李平阳再也不是那个会因为他人赞美而飘飘然的小娃娃,她不再执着去做什么神仙娘娘,也不想再被那些漂浮在俗世的道德文章桎梏,现在她只想要为心中的道义而拔剑。至于这道义到底是不是道义,就留给后来人或者上天去评判吧。 从药铺出来的李平阳在镇外撞上了从于家村那废弃的屋子回来的几人。张峒道见到他就摇了摇头:“王多儿已经跑了,那几间屋子里的确有些他生活的物件,但是我摸了一下锅,里面虽然都有些残羹冷炙,不过都已经彻底冷透了,应该走了起码半天。” “这人真是沉不住气,眼下跑了不是不打自招么。”李平阳眼里发亮,甚至有些摩拳擦掌起来,“可以啊,居然要跟我玩猫鼠游戏,我可最擅长抓人了。” 张峒道一把捞住她:“你眼下跑什么跑?磨刀不误砍柴功,好歹分析下再追啊!” 李平阳本来已经快要上马了,硬生生被张峒道按住,坐下来开会的时候托着下巴,脚都多动症似的抖:“哎哟,反正方圆百里查一遍不就好了?我还没看过能跑过我的,我要是追人,他就是跑到十万八千里外面我也一定能抓住他。” 张峒道在嘟嘟囔囔抱怨的李平阳额头上敲了个栗子:“四个时辰前还说查案的事情全都听我的,眼下又有自己的主意了?” 李平阳瞬间没了脾气,哼唧了一声,托着下颌眼巴巴看着张峒道:“……那不是就是些漂亮话么。行行行,那你说吧。” 事情紧急,张峒道也不跟几人商量,直接布置起来:“从百忧镇往外共有水路陆路两条路,其中陆路有三条官道可以走,水路一般要去白家渔村或者黑水沟坐船。附近山野虽然多,然而山林险峻,一般人并不会轻易涉足。” “王多儿如果真的要去金陵,最快的是坐船顺流而下。蒋大,你去白家渔村找那些渔工问问有没有见过王多儿。陆先生你骑马去找宋许县令,看看能不能提早在金陵拦下这两日到金陵的船只。” “至于陆路上面,两条往金陵去的路我和蒋二去。而溯流而上的路虽然是反方向,但是也不排除王多儿会欺骗冒姑娘。那条山路比较难走,我本来理应承担,但是实在是目前身上伤还未完全好。所以平阳,你能不能走这条最难走的路?” 李平阳摩拳擦掌,似乎对此事颇为感兴趣:“什么能不能?你要是想走我还不让呢!放心,我当年在终南山修行的时候,这点小山路什么都不算的。我快马往西追两天,保管给你把路上调查清楚咯。” 张峒道点点头,朝众人看去:“行,诸位按安排行事,两日之后无论是否找到,均回到百忧镇集中,届时再做商量。” 第二百四十四章奔马 自从不用扮演那个弱不经风的“许夫人”之后李平阳便彻底放飞本性,挑了一匹高头大马,连百忧镇都不回,提剑直接策马就向西追去。 张峒道看着她气势汹汹的背影,心里无端犯了嘀咕:“从前我身在军营,觉得自己还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眼下是真的有些说不准了,看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长安的天空饶是再繁华,到底还是太狭窄了。等我彻底恢复康健,真想跟她切磋一番。” 蒋大也打算赶路去,听着张峒道这么说,不由得笑着回头:“要不大人我们和李夫人商量商量,几个人一起上,看看能不能赢下一招?” 张峒道回头,笑着用马鞭在蒋大额头上刮了一下:“真是的,我们还一起上?本来已经输了阵,眼下还要输人不成?——快些各自散去吧,总不能太落后于人家一位女子。” 李平阳挑了一匹高头大马倒也不是趁凶,最大的缘故是减轻马儿的负担,能让它跑得更长一些。那些恰好适合她身量的纤瘦马匹往往骑一个时辰就要停下休息,否则极其容易累死,而这样不适合的吗倒能多坚持些时辰。 就这么往西面跑了两个时辰,李平阳勒马停住,眼睛转了转:“县中马匹的数量都记录在册,王多儿只是为了逃跑,他不可能大张旗鼓去偷马匹,所以他的速度纵使脚程快些,也不过也就是日行二十多里。” “如果他真的往西走,眼下就是他能走到的最远的距离了?”李平阳眼睛一转,顺着荒山往上看去,不远处的一个小村里面已经星星点点地亮起了几点灯花,萤火虫似的灯飘飘摇摇地落在山坳的黑暗中。 李平阳的眼里映着那一点微茫的光亮,她跳下马牵着缰绳审视地打量着那不远处的荒村:“逃难的人行为最为相似,如果是我的话,今晚一定会选择住在那里。” 另一边,张峒道这厢倒是热闹。 李平阳所走的西面是安静无声的,但是东面缉捕的队伍却是声势浩大。 这并不是张峒道有意为之,而是几乎刻在宋许等人脑中的本能:乌江县往西面去是群山和荒村,往东去却是繁华的金陵城。王多儿牵扯进一系列人命案之中,更是此前菜人交易的参与者,他流窜到金陵城这种地方,万一又惹出什么祸事,那么别说张峒道等人,就是宋许和新县令恐怕都要跟着倒霉。 朝廷既然将菜人交易包装为贪污案审理,其目的但凡知道的人心里都多少有些底,就是为了把这件事情悄无声息地平息下去。抓没有抓赶紧是他们不理会的事情,但是万一在这个当口又惹出些新闻,那么可就是要命了。 张峒道心里本能地如临大敌,为此还特地去杜樾家里借了马车。 杜樾似乎也意识情况颇为复杂,喊仆人去准备马车的时候不由得问了一句:“怎么了这是?找到杀害宋掌柜的凶手了?” “不清楚呢,只是觉得王多儿似乎有可能和此事有些牵连,但是眼下他不知所踪,只能尽快去寻找。”张峒道也不曾把话说绝了,只含糊了几句。 “王多儿?是镇上那个总也没事做的人吧?”杜樾似乎想起了王多儿,“那人的父母早早亡故,家里又将他家土地侵占,也是个可怜人。不过那人虽然从前就有些偷鸡摸狗的传闻,但是充其量也就是个地痞混子,应当不至于犯下大错才是。” “我也觉得有些问题,所以眼下才要去好好调查。”张峒道知道王多儿早早也帮杜樾家里做过几次体力活儿,所以难免对方不会求情两句,“眼下要紧的是先把人找到,找到才能问清楚为什么。” 崔桃红披着一件嫩黄色的袄子从屋内走出来,手上牵着衔蝉。她有些不安地瞧着仆人紧锣密鼓准备马车,小声朝杜樾问了一句:“怎么了?” “之前帮咱们家搬过货的那个王多儿可能牵扯到宋掌柜的事情里面去了,眼下人找不到,要借一下咱们家的马车。” “那个王多儿?”崔桃红有点意外,“他人其实还挺好的,虽然有些油滑,但是看得出是讲规矩那种混江湖的,我以为他挺知道分寸,不至于惹出祸来。”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张峒道叹息了一声,不由得多抱怨几句,“眼下旁的倒也不要紧,要紧的是这王多儿大约往金陵方向跑去,万一他惊惶之下又做出其他事情,那么麻烦就跟雪球似的越滚越大了。” 杜樾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倒是崔桃红有些意外:“金陵怎么了?” 杜樾小声给崔桃红解释:“金陵多富贵人家,还有官兵把手,各级府衙都看着。眼下朝廷有意要清算菜人交易,但是希望能接着查办贪污的名头去做。王多儿牵扯进宋掌柜的事情里面,万一他逃跑中又惹出大事,那咱们县官老爷就难办了。” 张峒道如此在意东面的几条路其意也在此,不由得点点头:“杜老爷所言极是,眼下最怕的就是王多儿为了逃避追捕,反而惹出更大的事情,若是在金陵诸位大人眼下出事。那许多事情便不好办了。” 闻言,崔桃红先是点点头,忽然眉头紧锁,带着几分犹豫开口道:“那就说不通了?我若是王多儿,此刻若是为了逃避追捕,肯定不会往金陵方向去啊。王多儿此刻奔的是逃命,又不是想要折腾什么大事情。他孑然一身,并无牵挂,此刻若只为了自保,他必然是往西面重山逃去,在山林村野中隐伏,等到事情过去再回来。” 她这话一说,张峒道倒是一愣:“可是,这西面山路如此崎岖,其间又只有几处荒村,他要怎么过活呢?” 他这话问得崔桃红倒是笑了出来:“大人是被眼界局限了——眼下王多儿是在逃命,哪里是能够估计哪里舒服哪里不舒服的时候?艰苦偏僻处反而适合躲藏,依民妇之见,他必然是往西逃过去了。” 第二百四十五章借宿 山里的夜晚格外冷,空气里漂浮着浸透水气的寒意。三月份的白天已经是一派草长莺飞春日融融的和美景象,然而一旦日头西沉,便又冷得宛如肃杀的冬日一般。 李平阳从马上跳下来,牵着马儿顺着一条踩出来的土路走了数十步,方才停在一户人家前。她在柴扉上轻扣几下,不多一会儿亮着昏黄之光的屋内传出几声咳嗽声,随即传出一句苍老的询问:“这么晚了,谁啊?” “老人家,我是过路的旅人,天色已经昏沉,能否借宿一晚。” 那咳嗽声又响了起来,好一会才听到嘎吱一声,大约是从板凳上坐起来,紧接着便又一次传来那苍老的声音:“你等一等,我来给你开门。” 许久后,随着一阵蹒跚迟缓的脚步,柴扉被向内打开,一个穿着短衣的模样苍老颓丧的瘦削老人上下打量她一番,似乎有些迟疑:“你一个女娃娃,为啥这么晚在外面赶路啊?” 李平阳笑了笑,将马牵在手里放置惊扰老人:“老人家,深夜打扰实在不好意思。我是个四处游山玩水的旅人,今日本想去黄山的,但是却耽搁了路程,恰好被困在这荒村中。” 她从怀里摸出钱袋子,数出几个铜钱递给老人,“这些钱算我买您这里一顿饭,顺便借宿一晚。您看着有什么吃的就随便准备点给我,明早我就走。” “别,别!”那老人连连摆手,最后拗不过收下几个铜板,“哎,那你进来吧。我给你拿一个黄面馍馍,再弄个鸡蛋,可以吗?” 李平阳自然是知道自己给的钱能买多少东西的。听闻对方这么说,也没有继续客气,只是点头道谢:“可以,若是再有些热水便足够了。” “哎,哎。我给你烧些热水。”老人连连答应,弓着身子颤颤巍巍走出去。 李平阳答应了一句,本能地提着手上的剑,将剑鞘抵在地上,眼睛在屋内逡巡一圈。这是一间已经上了年纪的普通农舍,黄土堆出来的,分为外面的堂屋和里面的卧房,其中隔断处垂下一片破了洞的蓝色布料。 堂屋的柜子上亮着半截蜡烛,蜡油滴在一个破了角的杯子里面,已经又凝了半杯。在蜡烛边上摆着一个茶碗和一双竹箸。 李平阳在瘸腿的桌子边上坐下,左右看了一圈:“老叔,这家里就你一个人住么?” 老汉的声音隔着门传来:“老伴死得早,我跟儿子相依为命,家里穷,没有人愿意嫁到我们家里。后来来了一伙看起来流氓做派的士兵,说眼下要征兵去打仗,要不去要不就要死,然后就把我儿抓走了,再也没有回来。” 这话听得李平阳生出些心酸,她好一会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沉默了一会儿后提高声音说道:“您这边是属于哪个县的地界?和州府衙那边乌江县县令新官上任,每户可以按照田地亩数领今年春种的种子。眼下正是春耕时节,您可以往和州府那边去问问——或者我下次去帮您领回来,也有半袋粮食呢。” 老汉没有回话,好一会伴随着一阵咳嗽声,他重新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冷馍馍,有些不好意思地望着李平阳:“家里只有这个了……想给你做鸡蛋的,但是眼下不成了。” 李平阳鼻子一流的尖,立即从屋外飘入的热气里闻到些许土鸡蛋的腥气。她心里有些疑惑,心说这人怎么分明煮了鸡蛋却忽然又不给吃了。但是这样的人家纵使有些私心也不能苛责什么,她只点点头:“这也很好了,我就吃这个。” 老汉慢慢踱出去,给她用茶碗倒了一碗热水。茶碗底部漂浮着陈年油渍,水喝起来有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李平阳冷馍就着这碗水,没吃几口便觉得有些堵得慌:“老叔,你们村子看起来人挺少啊?” 老汉在李平阳身边坐下,神态拘谨:“前几年有几百口人呢。后来征兵走了一波,又要征集粮食又走了一波,陆陆续续好多人又在山里失踪,报官也没人去查。眼下也就剩下四十多人了,都是些我这样老而无用的东西。” 李平阳哑然了一会儿,心里生出些不忍:“……眼下好了。我就是从乌江县过来的,眼下换了个新官儿,且不论明日如何,今日他们是想做些好事情的。” 老汉不接茬,只是叹气:“那段时间多惨啊,啥文书都没有,举着刀上你家就要你跟着他去打仗,没道理讲!没人讲道理!” “那时候,哪里都这样,他们不讲道理的,也不把人当人。”李平阳感同身受地劝了一句,“不过,怎么这日子也要过下去么,只能看着以后了。” “哎,是这个道理呀。” 李平阳扶着碗,忽然语调一转:“对了,咱们这村里这两天有没有生人来过?” “生人?”老丈脸色变了变,似乎显出几分害怕,“你,你问这个干嘛?” 李平阳瞧着他的表情,不动声色地举起碗喝了一口,随意地笑道:“没什么。我在百忧镇遇着一个男子也往这方向去的。那人身量跟我差不多,黝黑精瘦的,大约穿着短衫。老丈可见过这么一号人物?” 老汉吞吞吐吐,随即摆摆头:“没,没见过。没见过这样的人。” 李平阳瞧着他的反应,心里有了些底气,嘴里答应着:“哦,我还想找他来着,兴许是去了其他地方了吧?” “可能,可能。”老汉含含糊糊答应道,因为未曾抬头,自然也不曾见到李平阳那颇为玩味晦暗的眼神。 是夜,恰好是夜色最为深沉的时候。李平阳将龙泉剑抱在怀里,以一个不大舒服的姿势靠在墙上,身上披着一条破旧的毯子,头抵在墙上浅寐。 在黑暗中隐约升起一个影影绰绰的黑影,他的手臂在黑暗中无声高举,手上那一点寒芒恰好映着屋外的月光,直直地指向李平阳本人。 第二百四十六章夜战 随着一声刺耳的金属相撞的声音,李平阳缓缓睁开眼睛,在黑暗中戏谑而狡猾地望向那漆黑的人影:“王多儿,你觉得我在睡梦中,你便可以得手么?” 王多儿表情一改往日谄媚而做低伏小的神态,目光中带着些很辣之意,手里菜刀再一次调转方向对李平阳砍下去,又被龙泉剑轻松拦住:“……本来不至于那么麻烦,要不是那个老东西不争气,被你三言两语骗得狠不下心,你早就下去找阎王了。” 王多儿出手很慢,看出来是野路子出生,两下接下都并不困难,不过他力气确实惊人,每一下都是抱着杀心下手的,李平阳难得都觉出几分吃力。 她不由得想起晚饭时候的鸡蛋味道:“你让他在鸡蛋里下毒?” 王多儿一声嗤笑:“那老东西,你几句话说得他就心软了,怪不得自家儿子都死了还这幅窝窝囊囊的样子,天生就是成不了气候的。” 李平阳眸色发暗,眼睛微微眯起来,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真有意思。你让别人作恶,别人幡然悔悟,你反而看不起人家?” “他看着自己的儿子被唐军掳走,他看着自己的家落魄成眼下这样,但是区区半袋种子他就又心软了,仿佛之前种种都不曾发生过。这样懦弱而不知反抗之人,被如何蹂躏都是活该。” “这就是你这么多年生活所得的教训吗?” “父母去世之后,叔婶欺我年幼,将我父亲的土地与房屋占为己有,在做了几年表面文章后便将我赶出家门。我四处流浪,苦于连努力的本钱都没有,期间除了冒姑娘施舍过我些许善意,其他人要不便是冷眼旁观,要不便是落井下石。许多人看我年幼无人撑腰,还克扣工钱,那时也不曾有人帮助过我。” “李平阳,你老子是李白,是鼎鼎大名的大诗人,你怎么会懂得这些人的可恶?这些风摆草一样的家伙,世上大抵坏事都是他们做的,即使不是他们做的,也是他们纵容的。若不是这些人软弱至极,李唐那些废物早就该死在蜀中,如何还能重回长安?” 李平阳沉默片刻,甩开抵在剑鞘上的菜刀,手腕一甩,剑鞘便应声脱落,目光里透着些不屑和讥讽:“我算是明白了——你对世道不满,抱怨天抱怨地,最终自以为明白地责怪这些饱受摧残的可怜人。” “他儿子已经被这世道害死了,却连杀你也不敢。” “他为何要杀我?”李平阳剑尖指向王多儿,“说得如此言之凿凿,你不过是因为那老丈不曾受到你的蒙骗而恼羞成怒。我没有闲情雅致与你废话,眼下你最好早早放下武器,跟我回乌江县伏法——大人还有很多问题要问你呢。” “伏法?”王多儿一阵冷笑,胡乱挥舞菜刀冲上前,边喊边骂:“老子去你妈的头!” 李平阳侧身躲过三次攻击,剑柄翻过以底端重重击打在王多儿手腕上,只听得一声脆响,那菜刀应声落地:“你若是不老实跟我回去,我倒是无所谓,反正你这种高不成低不就的亡命之徒,我既不是第一次对付,也不是最后一次对付。我虽然受了阿蘅请求应当对你客气些,但是刀剑无眼,你要是一直这样,只怕是要受些皮肉之苦了。” 王多儿眼眶向内爬着带着凶煞的血丝:“李平阳!你也是,张峒道也是!你们这帮人生下来就锦衣玉食,你们生下来人人都是好脸色,你们懂个屁!老子今儿反正也不想过了,老子就跟你直说了——菜人是吧?美人骨是吧?都是活该!” “就那些菜人,他们不做成菜你以为他们就能成大事了?不过是一条烂命,早死几年晚死几年怎么了?” “不要弄得一副触目惊心的样子,我们都是经历过流乱的人!当年长安沦陷的时候几十万人几十万人得死,当时怎么没人跳出来对着李唐那些人叫嚣正义?” “眼下菜人才死了几个人,一个个就一副受不了的样子出来主持公道。你们有什么受不了的?真受不了当年马嵬驿的时候怎么都没声音呢?” 李平阳有些烦躁起来,她并非张峒道那种愿意讲道理的人,王多儿的诉苦也好抱怨也罢,听到她耳朵里便成了毫无意义的车轱辘话,只觉得无比困乏无聊:“你说的这些我没有丝毫兴趣,我也看不出这些和你杀害宋掌柜有什么关系。” “宋掌柜?”王多儿冷冷地笑了起来,“那家伙还好,倒是他那老婆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账,当年要不是那个女人,怎么会生出‘美人汤’这么匪夷所思的想法。” 说起这个,李平阳难得听进去几句:“你说什么?” 王多儿却不说话了。 “你刚刚说,美人汤是宋掌柜的妻子提出来的?”李平阳没有放过对方的打算,两步逼上前,目光里带着些许探究,“美人汤是菜人交易的源头,看起来果然和分析的一样,菜人交易就是从百忧镇发散出去的?”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魏无命应当也是始作俑者,乌江县百忧镇几个不起眼的小恶棍却开启了一条连同到长安的人肉生意?那你们还确实是做大事的人啊。” “……” 李平阳从王多儿的沉默里感到一阵异乎寻常的畅快。 她目光极其愉快地扫过王多儿那隐忍压抑的怒颜,从中细细品味着对方的懊恼和急躁,随即感受到一阵只能同自己言说的愉快:“你不说话也无用,我审问不出来,张峒道自然还有他的手段。反正起码你已经说漏嘴了,菜人交易就是从百忧镇开始的。” “你真该庆幸你遇到的是而立之年的李平阳,而不是二十岁那个嗜杀而不知反思的游魂。眼下我已经变得知礼仪而识大体,恪己又自制,不会因为想要自己高兴就肆意妄为。”她语气轻松地说着,剑尖在地上一挑,将菜刀远远地挑飞。 “——而眼下我要做的,就是把你交到他手里。” 第二百四十七章凶手伏法 有些人骨子里就是心善,没缘由地就是容易去关心他人。这样的人往往成就不了什么大事,因为他们在乎的事情太多了,总是为各种细枝末节的小事犹豫着急。人大抵都是不知好赖的主,面对怜惜弱者的良善之人总是得寸进尺,而对恃强凌弱的恶徒却又谄媚讨好。 做良善之人是没有什么好处的。 李平阳深以为然,并且以此为模板细细端详张峒道,越看越觉得此人实在是难得可贵。 张峒道的善良带着几分淳朴憨直的执拗,这也同样体现在他对李平阳的担忧上。 这种担忧本是没有什么意义的,然而李平阳本人格外受用,故而也不算全无好处。 张峒道在意识到王多儿极大可能向西面去之后便着急起来,一想到李平阳单枪匹马去对付穷凶极恶的亡命之徒,本能就觉得担忧。 饶是李平阳的剑术独步天下,但是一想到对方是个穷凶极恶的流寇,张峒道还是不由得替人心慌,匆忙着急地安排了东边几条路的搜索之后又带上蒋大一起赶往西面,结果大约跑到于家村以南的拐角处时候,便看到李平阳远远走过来。 她慢悠悠牵着马绳,就跟散步似的,马背上横搁着一个巨大的麻袋,里面看起来装着一个一人高的东西。 张峒道和蒋大一时间愣住,对视了一眼之后跳下马:“平阳?” 李平阳远远地朝他们挥挥手,兴致颇为高昂地答应了一句:“抓到王多儿了。” 等到她走近些,张峒道将缰绳交到蒋大手里,小跑两步凑近,上下仔细看了一圈:“怎么抓住的?可是发生了什么恶斗?你不要紧吧?” 这些话连珠炮似的,李平阳也懒得多回答,便回头把麻袋抗到自己肩上,丢在一旁,用脚踢了踢,确认里面还有动静之后,炫耀一般对张峒道指了指那个一人大小的麻袋:“喏,抓回来了,就在里面呢。” 张峒道有些发愣,似乎不曾相通此事如何能如此顺利:“这就抓住了?” “王多儿跑到前面一个小村落里面,找了一户农家藏起来。他本想要趁着夜色偷袭我,可是本事太差,被我三五下制服了。”李平阳说得格外轻松,手指轻松地对着那一袋子人晃了晃,“王多儿说漏嘴了,他就是杀了宋掌柜的人,而且美人骨就是他们弄出来的。” “……”张峒道听着,表情有几分复杂,似乎消息实在太多,弄得他颇有些混乱。 “具体怎么回事就劳烦大人继续去问了。”李平阳手指向下指着王多儿,“他有的是没有交代的事情,大可以慢慢审问。” 张峒道看李平阳伸着懒腰一副交代事情的模样,算算时辰就知道又到了李平阳犯懒的时候:“等会儿我压他到乌江县县衙受审,你是跟着一起去听听还是在百忧镇自己休息一会儿?” 李平阳摆摆手,一副不耐烦的模样:“他这人没意思,就几句车轱辘话滚来滚去,问什么最后都会翻来倒去地说回去那套抱怨天抱怨地的呻吟中去。那些话莫说是他,就是往日我遇到的恶徒也各有各的说法,如此的歪理邪说我已经听得够够的了。大人你们有耐心,你们慢慢审吧,我要去休息一会儿。” 张峒道知道李平阳这人热劲头从来都是一阵一阵,耐心从来不多,也不阻拦:“那我们先回乌江县去了,审讯的内容晚上我和你说。” 李平阳逃了无聊的活计,颇为满意地对张峒道摆摆手:“那我也不跟您客气了,王多儿就辛苦大人撬开他的嘴了,我等您的好消息。” 张峒道失笑:“你这贫嘴的。” 辞别张峒道之后,李平阳看着他们将麻袋带走了,打个哈切,摇摇晃晃地扶着剑:“这会儿也没事,干啥好呢?要不要先去吃饭呢?” 她本想要去找冒蘅问一下这事情,却不想冒蘅的药铺今日倒是关了门。在门外徘徊稍许后李平阳兀自反思自己眼下能和冒蘅说什么,结果想了想之后发现似乎并不是说话的好时机,她便灰溜溜地离开了。 就这么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一路走到杜家,李平阳恰好和胡善行撞上了。 就看到佝偻背脊的小老头手里裹着个包袱,颤颤巍巍往外走:“胡先生?可巧啊!” 胡善行抱着麻布包袱,蹒跚跨过门槛,正好目光就和李平阳撞上。随即客气地弓着身笑着打了个招呼:“李夫人,午安。” “胡先生这是要去哪里啊?”李平阳眼下心情放松,跟谁都愿意多说几句话。 胡善行表情变得有些感慨:“这……我都不知道该说巧还是不巧呢。这次还是为了家兄的事情,宋掌柜出了意外,我只能去隔壁镇上去看看有没有店铺。” 说起这事,李平阳才想起来最开始发现宋掌柜尸体的契机就是陪胡善行去买骨殖坛子:“我想起来了,的确不能一直拖延着。” “是啊。”胡善行弓着身子点点头,他神态带着几分落寞,“家兄成了那个样子,我看着很不好受,这事情也不想继续拖了。” “入土为安,入土为安。”李平阳点点头,复议道。 两人沉默片刻,李平阳忽然有了些提议:“要去隔壁镇子的话,也不算近,还要走个山路。我眼下正好没啥事情,要不我给胡先生做车夫吧?这样咱们也能早去早回。” 这提议倒是让胡善行眼睛一亮,嘴里还是象征性客气几句:“这,会不会太麻烦您了?” “这有什么?咱们这些跑江湖的,在外依靠的就是朋友,可不就是你帮我我帮你么?”李平阳一看对方颇有些一拍即合的意思,连忙趁胜追击,“再者说,您与家父年纪相仿,看着您我总有些放心不下。这点事情您别客气了,咱们快去快回吧。” 话说得如此热络,胡善行也不再客气,对李平阳拱手道:“如此,在下也不客气,有劳李夫人了。” 第二百四十八章审讯(上) 王多儿被绑在椅子上,青紫色带着伤痕的脸上露出些无所谓的表情。他上上下下打量着面前穿着官服的宋许:“宋主簿,好大的官威啊。” 宋许看都不看他,垂眼打开面前的卷宗,仔仔细细翻看上面的记录。过不一会,张峒道与陆载二人走进来,宋许站起身转头下意识要拜,被张峒道伸手扶住,后者望着宋许笑了笑,拱手一拜:“草民张某,见过宋县丞。” 宋许神态有些复杂,最终只是略怅然惋惜地轻叹一声:“无需多礼,请张先生与陆先生在本官身边坐下,与本官共同审理此人。” 王多儿看着面前三人,不由得笑出来:“什么张先生,放你娘的狗屁。张峒道我知道你!你不是皇后的亲戚吗?你不是死了吗?眼下怎么好好地活在这里?咱们县丞看起来要犯欺君的大罪啊!” 监牢一片死寂,无人对这番话有半分反应。 王多儿左右看了一圈,神态透出几分惊讶:“你们这些人都是聋子吗?那个张先生是皇后的侄子,他犯了欺君之罪被赐死,眼下却偷偷逃出生天。你们只要带着这个消息去告发你们县丞,明天这县丞位置就是你的!” “你们怕什么啊?反正你们宋县丞不就是靠着这个办法从一个小小的主簿做到如今县丞的吗?有样学样,你们也应该去告发啊!” 然而那些兵士依旧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似的,甚至连表情也不曾变过。 王多儿表情扭曲了一些,大约是明白如今已经没有回头的可能,他每一句话都发泄似的呕吐着自己的憎恶:“你们这帮懦夫!一帮上不得台面的女子!这么好的时机,这么好的机会,你们一个个却在这里装聋作哑!怪不得人家总说,古来英雄多,眼下全是懦夫!骂的就是你们这些人!你们以为他不耍手段怎么能坐到这个位置的!” 其中一个人似乎有些按捺不住,往前想要反驳些什么。宋许手抬起小幅度摆了摆:“此辈不知道义,背离正道,不足与语。” 陆载慢悠悠地磨好了墨,以笔尖沾了一些,对宋许与张峒道微微点头:“县丞大人,笔墨已经准备好。” 宋许微微颔首,转头看向张峒道:“张先生,便由您来问吧?” 张峒道对宋许方向一拱手:“如此,某便冒昧自处,还请大人在旁督查。” 他转过身,上下扫了一遍王多儿:“王多儿,淮南道和州府乌江县百忧镇人士,家中父母早亡,家产被叔嫂所夺,后来便在百忧镇附近一代以为人做短工为生。” “我看你是开元二十八年生人,恰好我也是,如此看来,我们应当是同岁。” “同岁却不同命,同岁又如何?”王多儿哼了一声。 张峒道并不接话,只继续缓缓说道:“眼下我们要与你论三桩罪名:其一为谋害宋掌柜的罪名,其二为谋害魏无命将军的罪名,其三则为参与菜人交易的罪名。这三条罪名均为死罪,数罪并罚,谁也救不了你。” “不过这是眼下,如果你有共犯,那么就有人可以分摊这些罪名。”张峒道恣意地扶着椅子,微微歪过头上下打量王多儿一番,“我要问你这三件事情。你最好如实作答,只要你把那些参与的人说明白,我们便能帮你仔细清算罪名。” “若是运气好,你还能捡回去一条命。” 王多儿眼神凶煞,他被捆在椅子上,盯着张峒道的眼神里透着浓烈的杀意:“老子信你个鬼,老子恨不得弄死你。你们这些人都该死!都该死!” 张峒道对他的愤怒无动于衷,他坐在椅子上等着王多儿吼完,这才施施然地低下头:“你不愿意说,也是可以的。但是这些案子你一个人是必然完不成的——我记得百忧镇上有个药铺,里面掌柜的是不是姓冒,叫冒蘅?” 王多儿忽然愣住,一时间那些骂骂咧咧全部都安静下来,只留下一片寂静。 许久,他才难以置信地瞪着张峒道:“你什么意思?” 张峒道对那凶煞的眼神毫无反应,他低头整了整衣角,语气颇为随意地说:“在百忧镇上,她与你最为亲近,也只有她真心想帮过你。我想,大抵这位冒姑娘就是帮凶吧?” “张峒道你个王八蛋!你凭什么这么说!” “当然是因为你和她最为亲近,因为她善良地多帮了你,自然她的嫌疑也最大。”张峒道抬起头,神态坦然地对王多儿笑了笑。 “你明明知道,你们明明知道!她是无辜的!你怎么能这么说!” 张峒道仿佛听噪音似的有些不耐烦皱起眉,等到王多儿吼完了,被几个兵士压着肩膀控制住,他才抬起头,姿态怡然而放松,语气甚至有几分难见的温和:“王多儿,我们是帮县衙分忧的。你不说话,这笔录做不出来,这案子解决不了,我们便一日无法安睡。所以如果你不说实话,那么我们便只能帮你编出一套实话。” “你自己来说,不管是编的还是真的,尚且可以掌握些主动权。但是如果你什么都不愿意说,开口只知道谩骂侮辱,那么我们自然也有我们结案的办法——只是这结果究竟如何,却由不得你辩解半句了。” 王多儿难以置信地看着张峒道:“你怎么能颠倒黑白?” “在你眼中,我可不就是颠倒黑白的人么?如今你说对了,猜准了,为什么要如此惊讶?”张峒道说着,不由得笑起来,眼睛仿佛狐狸似的微微眯起,“还是说,你那些谩骂只是泄愤,你其实知道你大约在构陷我等?” “你!” 张峒道目光里透着几分胸有成竹:“我若是你,我无论如何都要开口的。这可是我最后能为自己争辩的机会,也是我唯一能保护自己的办法,我是万万不能全部由面前这些只会息事宁人,罔顾黑白公道的老爷们做主的。” “王多儿,眼下你可愿意跟我好好谈谈这三件事情了?” 第二百四十九章审讯(中) 死寂的沉默在空中弥散开,许久,王多儿有些颓然地低下头,神态间摆出一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表情:“耍无赖是吧?可以啊,我还会害怕你们不成?你绕来绕去不就是想要我回答问题吗?好,我知无不言可以了吧?” “眼下你问吧,我肯定回答,可以了吧?” 张峒道没有理会他言语间的挑衅,拿起手里的记事簿:“那我们就从最近一件事情,宋掌柜遇害的案件说起来吧?宋掌柜的案件是否是你所为。” “是我。” “冯家儿媳妇是否也是你掳走的?” “什么儿媳妇?”王多儿皱着眉回忆一会,方才恍然大悟,满不在乎地笑了笑,“你们说那个村姑啊。对,她也是我杀的,我答应要给宋老头找菜人,那女的好骗,我就把她骗来杀了。” “她好骗得很,她男的前几年不见了,大概是被做成菜人了吧?后来嘛这个女的就到处找,我一看她这个样子就知道好对付,就骗她说我知道她男人的下落,借这个由头把她骗到棺材铺,然后就给勒死了。” 张峒道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眉头,倒也没有斥责什么:“那就请你把从正月十六日到你杀害宋掌柜的那一日所有的事情先和我们说明吧。” 王多儿似乎有些不耐烦,他抬眼看着面前三个人的表情,用被铁链捆住的双手别扭地在脸上挠了挠,才慢慢吞吞讲了起来:“你们查了那么久,这个百忧镇藏了多少菜人交易的事情,你们应该清楚的。之前是杜老爷,宋老头还有那个傻子一样的崔无命,他们三个人暗地里搞这些事情。我这人能干什么呢,不就跟在后面帮他们做做事情么?” “做什么事情?” “杀人,然后把那个人衣服拔掉处理处理,大部分就是这种活儿。”王多儿说得满不在乎,似乎对此早已习以为常,“这种事情不难,但是胆子小的一般也干不来。我做事情痛快,他们有什么活儿都还想着我。” “今年正月的时候年前那会儿查得很严,之前于家村那些搬尸匠跑的跑死的死,本来就没什么人干这个了,加上清虚那老秃子失踪了,杜旭又给自己老婆毒死了。百忧镇的菜人买卖基本上也算是伤筋动骨。” “大概年初四的时候,宋老头找我,说让我帮他找个新鲜菜人,要用来治他老婆的病。他给的钱多,我就寻思着出去寻摸寻摸,然后就看中了那个女的。我知道正月十六的时候有个戏班子,就跟那个女的讲,她要是信得过我,真想知道她男人的事情,就正月十六借着看戏的由头去黑水沟。” 说着,王多儿咧嘴一笑:“这种女人,最好骗了。” 宋许已经有些听不下去,眼神发了狠地盯着王多儿,张峒道在旁拦了他一把,微微摇摇头。再开口的时候依旧是那古井无波的声音:“继续,你把她杀害之后呢?” “然后不就是做成菜人么?”王多儿提起这种事情显得颇为无趣,懒懒散散地说道起来,“宋老头家那个女的,长得跟鬼似的,一看就知道吃菜人都吃上瘾了。我帮他们把那女的眼睛挖出来,用那个……木勺子。” “因为死了嘛,就挖着没有活的那么顺畅,不过好在不太动,就弄起来方便。后来拿眼睛煮了水,弄的那个汤给他老婆喝。那女的都只剩下一把骨头了,还在那边问呢,问宋老头是不是美人汤啊。宋老头就骗她,说是美人汤!” “我当时我看得都要笑死了,我就喊,我跟那女的喊,我喊说什么美人汤啊!” “狗屁的美人汤!杨妃全身才几两肉?早七七八八被瓜分了,一开始运气好吃了两口,还真以为是自己的啦?眼下就是随便杀了个女的熬了汤来糊弄你呢!” 说到这里,王多儿咯咯咯地笑了起来:“然后嘛那女的就喊嘛,叽叽呱呱地喊,说什么不是美人汤不行,只有美人汤能治她的病!后来越喊声音越小,我觉得吵,就出去玩去了。等我晚上回来要工钱的时候,那个女的已经死了。” 王多儿描述这些的时候,面上带着一股莫名的兴奋和愉快:“她那个眼睛哦,是瞪得很大的,用你们那个文绉绉的说法,就是死不瞑目。多好笑啊,最后一个人就因为喝不到一碗汤就给憋死了。这多有意思啊!” 张峒道叹了一口气,缓慢地消化了一番那些不堪入耳的话:“我们不是来听你这些毫无人性可言的浑话的。继续说,你最后是什么时候,为了什么杀了宋掌柜。” 王多儿翘着腿,一时甚至分辨不清他到底是在交代案情,还是在炫耀着自己犯下的罪行:“宋老头啊?我一开始不打算杀他的——人杀多了就那样,我也累。再说了他在镇上挺有名的,我杀了他不好跑。” “但是我没想动他,他却要跟我算账,他说是我把他那老婆弄死的。这不是诬陷人嘛?他老婆自己非要吃什么美人汤,她配吗?吃不到就憋死了,这个怪谁啊?反正怪不到我头上!” 王多儿说得理所应当:“我们不是不讲道理,我拿钱办事是很讲究的,眼下你非要说这个事情是我的错,那我没办法,我肯定要和你理论的。” “宋老头这家伙是憋着坏的,他不跟我讲道理,就跟我说他知道是我杀了魏无命,说要去官府举报我。那还得了啊?我哪里能由着他乱来?我当时一生气我给他脑袋上来了一下,然后我就把他跟那个女的一起塞到棺材里面。居然还想举报我?我就让他死得不痛快!” 张峒道没有被他的话语影响,略微思索片刻后问道:“所以你是说,你把宋掌柜打晕后将他与冯家媳妇的尸体一同放在棺材里,目的就是让他出不来被困死其中?” 王多儿听着笑了起来:“你们是不是觉得还挺好玩的?古往今来那么多杀人的英雄好汉,谁也没想出这边厉害的点子吧?老子是天底下第一个这么干的!” 第二百五十章审讯(下) “你有什么好得意的?那冯家的女子又做了什么!她丈夫已经被你们害死,她如今又为你所害,你还好意思在这里说这些混账话!”宋许气得脸皮翻红,终于忍不住一拍桌子指向王多儿,“你这种泯灭人性的畜生,我必要斩你!” “杀人怎么了?你们没杀过吗?”王多儿瞪着眼睛,毫无愧怍地笑了起来,“张大人,你杀过多少人啊?宋县丞,你没有判过别人斩首吗?你们人人都杀过人,我杀人怎么了?怎么只有我有罪!” “你们是大老爷,你们有道理,我一条烂命,我反正没有道理。我杀了那女的,你们再杀了我,可不就是谁有刀谁有道理么?” “我们杀你是因为你滥杀无辜,你为何要和一个可怜的女人过不去?还要以往你害死的那些路过百姓……其罪难诛!其罪难诛!” 张峒道拦住宋许,轻轻在对方手背上拍了拍:“宋兄,不足与此人对谈,此人全无道义,毫无廉耻,你无法叫他悔改的。” 宋许看着王多儿,默默撇开脸,叹了一口气,站起身:“张兄,你暂且替我审问此人,我去外面透一口气去。” 张峒道不明所以,却也点头答应,大约是看出他的疑惑,陆载在宋许离开后走到张峒道身侧低声耳语:“那冯家的媳妇是宋县丞的同乡,冯家小夫妻俩与宋县丞相识十多年。自然是有一些情谊在的。” 张峒道了然,点点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也只是先叹了一口气:“如此,也不要去打扰县丞,我们还是先把事情做完吧。” 他扭头看着王多儿,神色里除了愤怒多了些漠然鄙夷:“你是哪一天将宋掌柜杀死的?” “记不得了,一开始记得的,后来一直没人发现,我就给忘记了。”王多儿麻木地抠了抠耳朵,“应该是正月的事情,反正当时雪还没滑呢。” “你只是把他们一起关在棺材里,别的什么都没做?” “我还要做什么?”王多儿不耐烦地说了一句,随后却又有些刻意地补了一句,“不记得了,几个月之前的事情。我现在哪里记得清楚?” “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就记得我把他俩一块放在棺材里,然后盖子给盖上了,别的我可不记得了。”王多儿抠了抠鼻子,低下头手指一弹,“左不过就是杀个人,我又不会真当回事。” “……那你知道宋掌柜的妻子葬在哪里了吗?” “这我知道个屁!”提起这件事情,王多儿还显出几分怒意,“他妈的,要是知道的话,我早就发财了!他就是故意的!他到了最后还要玩偷梁换柱这一套!这老东西憋着坏呢。” 张峒道忽然有些疑惑:“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们不是见过高月瑶吗?就是原来坐在县丞位置上那个高大人家那个少爷。要是宋掌柜那个女人的尸体能找到的话,可以卖一个不错的价格的。那女的自从当年吃过美人汤之后就停不下来了,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吃。后来美人汤值钱了,他们轮不上,就换一般菜人吃。这么吃了三五年之后,这个女的本身也就是一具上好的菜人了。” “……”张峒道一时无言,一种巨大且强烈的冲击让他无声地盯着对面满不在乎的男人,许久没有说出一句话。 王多儿看到他沉默的神态,反而笑了起来:“你什么表情啊?被吓住了啊?那你这个不行啊。他们吃过了那么多的人,自己死了之后再给别人吃怎么了?这种药效才好。” “反正宋老头可能也猜到了,埋棺材那会特地没有喊我,而是喊了那个话都说不利索的傻子,这样也防止我们把他老婆尸体给卖了。我本来就不爽他,又被他摆了一道,可不得好好弄死他么?”王多儿说得极为无赖,嘴里还止不住地骂骂咧咧。 张峒道平复了一会儿情绪,暗自提醒自己不能被他身上那种漠然和残忍牵着鼻子走:“你说。宋掌柜当时要把你杀了魏无命的事情说出来。你是如何杀了魏无命,既然你们一开始是合作的,为什么又要杀他?” 提起这件事,王多儿脸上不耐烦增多了些,看起来甚至有些焦躁:“什么为什么?魏无命这种混账东西,爷爷杀了就杀了,还要有个什么理由?” “你们本来合作得好好的,他不是第一天混账,你也不是第一天看到他的错处,凡事都有个由头,是什么让你起了杀心?” 王多儿不耐烦地挠了挠头发,低下头扣了扣头发:“……他要独吞美人骨,他妈的。越到后面美人骨越少,眼下全天下也就剩下一条手臂,我们这里就剩下三根手指了。他居然要独吞!我他妈的给他干死了。” “……杨妃的尸骨?” “对,就是杨玉环,是魏无命把她挖出来的。”王多儿不耐烦地扣着头,头发里碎屑扑扑簌簌地往下落,“他要独吞,我就把他杀了。” “……那现在那些尸骨在哪里?” “鬼知道他藏哪里去了!”王多儿用力拍了拍腿,有些焦躁地使劲摩擦着腿上的布料,“就是把他千刀万剐都活该。” “就因为他藏起了杨妃的尸骨,不愿意和你们分享,你对他就有着这么深的恨意?”张峒道狐疑地看着对方,片刻后坐直身体,语气里透着几分探究,“你,当时是怎么杀死他的?” 听到这个话,王多儿脸上浮现出几分冰冷的快意:“我怎么杀他的?我扯着他的头发把他头割了下来,然后捆着脚倒吊在房梁上。我要让关老爷看看,这人居然也是个将军哩!” 张峒道对此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追问:“然后呢?” 王多儿表情多了几分警惕,语速不由得快了一些:“什么然后?” “你把他的头割下来如何处理了?” “……我忘了。”王多儿憋了许久,梗着脖子这样解释道,端的是无赖的神情,“不知道怎么样了,可能哪天喝醉了拿去送人了,也可能拿去喂狗了。反正我忘了!” 第二百五十一章不对劲 “忘了?你杀害朝廷命官,就是一句忘了就能撇干净干系吗?”张峒道格外不满意,“眼下魏将军的颅骨尚且不知所踪,你如何能说出忘了?” “头骨?可能给我随便埋了吧?”王多儿抠了抠头皮,满不在乎地耸搭着脑袋,“忘了就是忘了,你怎么说我也想不起来。” 陆载停下记录,低声问张峒道:“先生,可要请示县丞,对此人用刑?” 张峒道摆摆手,抬眼上下仔细看了看眼前人:“等我将最后一件事情问罢,直接将此恶徒交给县丞大人处置。” 张峒道垂眼不去看王多儿,语气倒很坚决,甚至带了几分咬牙切齿:“明年立秋,我可等着看你项上人头悬挂在乌江县城楼之上。” 王多儿闻言却也没有什么表情,依旧一副听凭处置的混不吝的神色:“还有你身边那个女人,你说我杀人杀得多,但是那人可比我狠毒多了,她杀人连点基本的悲悯和良善都没有。你不是最讲究正义吗?怎么能容忍那种狠毒的女人?我和你们不一样,我和她总归是一样的!都是随便杀人的恶徒,凭什么你们只看不起我,没有看不起她?” “不过算了,反正你们从来都是说一套做一套。我们和你们不一样,你们杀了人不用受惩罚,我杀了人倒要偿命,这就是我们之间命不一样。” 张峒道抿着嘴好一会不曾说话,片刻后才抬起眼鄙夷地上下打量一番王多儿:“之前我便有些疑惑——你与我一样大,都是二十一岁,正是闯荡的好年纪。饶是叔嫂欺侮,你也不至于如此这般一事无成,这些年居然就这么昏昏度日?” “眼下我总算明白了。你当真就是扶不起的烂泥,整日絮絮叨叨的就是那几句公平不公平,只是盯着自己受的那点委屈,全然看不见自己行为的可恶。我不想和你讲道理,若非为了案情,我也不想与你多言。” “但是你既然说起平阳,我无论如何都要和你讲明这个道理。你自以为你与平阳是一样的,可平阳纵使是最落魄之时,也未曾以滥杀无辜为荣。而你,打从心里便寡廉鲜耻,毫无君子之德,是一懦弱无能自私自利的小人,你拿什么和平阳比?” 张峒道说到最后,手掌在案几之上猛拍一下,随即直指向王多儿:“你自轻自贱,乃是你本性如此,但是你自以为聪明,构陷旁人,我却不能饶你!” “……你们懂个屁!这世道,你们懂个屁!” “我们懂什么不懂什么,不是由你胡言乱语便说了算的。”张峒道气发过了,哼一声便复低下头,“继续交代吧。既然魏将军的事情你说不记得了,那你总还记得些当初你们是如何参与进菜人交易的吧?就从你们如何开始用美人骨敛财说起吧。” 王多儿语气里多有些不满,不过好在还是开了口:“几年前的事情,我就更记不得了。” “记得多少便说多少,可别说你半点都记不得了。我还是那句话。你不说我便帮你说,到时候道理就由不得你去辩驳了。” 王多儿哑了许久,随即哼了一声:“我的确不记得是几年前的事情了。当时杨妃尸体是崔无命偷出来的。后来宋掌柜他家那女的最开始吃的,效果不错,然后逐渐地糊糊涂涂就做大了呗……我又不知道他们到底咋做的的,你问那些东西我哪里知道啊。” “你一开始如何加入其中的?” 王多儿挠了挠头发,低下头抠着手指甲的缝隙:“是那个魏无命呗……他刚刚来和州的时候说要招家丁,要的是力气大的。我就想那我合适啊,就是干几天也能换点钱呢。后来大概是看我力气大,他就把我留下来,说要另外给我个活儿。” “什么活?” 王多儿许久没有说话,张峒道又问了一次才抬起头:“搬尸体。” “是菜人吗?” 王多儿摇摇头,脸上表情多了几分僵硬和呆板:“当时还没有菜人,是搬人的尸体。魏无命喜欢虐待人,经常把人弄死了。他屋里有四五具尸体没有办法处理,后来他就交给我去处理,我就把他们拖到野地里面埋了。” “后来也是因为他家里死人太多了,所以提议杨妃身上的肉就那么多,不如把所有的死人都做成菜,这样就有源源不断的钱,也不用麻烦处理尸体了。” “也就是魏无命有杀人的癖好,然后你们想到了用杨妃骸骨做美人骨,最终才想到要把一般人做成菜人。是这样吗?”张峒道并没有等待王多儿的回答,只是看着陆载示意他记录下几件事情的顺序,最后才转头重新看向王多儿,“你知道百花杀吗?” 王多儿皱着眉,显出不耐烦的样子:“什么杀?菜人不就是菜人么,你说的那个什么杀是什么玩意?” 张峒道盯着他看了很久:“……那如何料理菜人,美人汤的秘方是谁提出来的?”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张峒道勾了勾嘴角,手掌在案几上轻拍一下,“你可想好了再回答。你从一开始就跟着魏无命,他们还没有做菜人交易,你就依旧给魏无命干活。你怎么可能连这点事情都不知道!” “我哪里知道是哪个搞出来的!我又不知道!”王多儿眼睛转了转,忽然发愣似的想了很久,嘴里叨叨出一个名字,“杜家有个老郎中……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但是据说他曾经在皇宫里做御医!一定是他!一定是他的主意!” “杜家有个御医?”张峒道转头看向陆载,低声耳语,“不会是李平阳前几天遇着的那个胡先生的兄弟吧?那不是那个人吗?” “杜老爷的确提起过,杜家之前有个医生是专门为夫人调养身体的,但是上半年不见了?”陆载低声回答,“张先生,不如我们去问问杜老爷吧?” 张峒道点点头:“如果是宫里的御医,的确有可能知道……我们去问问杜老爷!” 第二百五十二章兄与弟 三月中旬,正是春种的好时候,大路两侧的农田里都是弯腰耕作的农民,田里一片油亮的绿色,李平阳赶着马车和后面坐着的胡善缘聊天:“这几年日子都不大好,今年总算也是苦尽甘来,大约要好过许多呢。” 胡善缘坐在板车后面,讷讷地答应了几句,却也迟钝地笑了起来:“眼下日子比几年前好多了,这是好事儿,这样才好过活呢。” “我之前去问过了县衙那边尸体后续如何处理的事情,县老爷说等到案子调查清楚后可以自便。眼下依旧抓住了王多儿,想来再有一段时间,您就能带着兄长回乡了。” 胡善缘听着这话多少有几分激动:“多谢李夫人了。” “这有什么,不过是顺道帮忙打听下消息罢了。” 马车行驶得轻快,暖融融的微风拂面而过。胡善缘扶着板车的围栏,许久后忽然一声叹息:“我知道兄长一定是惹上什么大事了,他与我不同,我向来是没有什么大志向的,也从来不去想那复杂危险的事情。兄长虽然沉默,心里却很有主意,他是家里的骄傲,阿耶阿娘出门说起的都是他,说他在宫里做御医,好风光的。” 李平阳答应了一句,大约是闲着无聊,便也问起家常:“说起来令兄投奔魏无命将军,在外漂泊这么多年,家中子女如何安顿呢?” “长嫂乃是本地人,性情温和,我那小侄子平日里便跟我学习医术。从前在宫里的时候兄长会将薪俸寄回家,后来长安沦陷之后有一年多音信全无,好在前几年又寄回家一封家书,说是在和州这边找到差事,跟着陈将军部下的魏将军做事情。” “我也是来了和州才知道魏将军早已经出事……眼下想起来就应当在信中多劝劝,让兄长早些回家,如此或许还能一家团聚呢。”胡善缘叹了一口气,“当时我也只当兄长在和州又找了个有钱的差事,却没想到今日的结局啊。” “有钱?令兄当时有说起是能赚多少钱么?” “这个不曾明说,只说是在魏将军引介之下给和州当地一兴旺大族家里做事情。大约寄回去了四五十两银子,还嘱咐长嫂倘若不够用便来信,我就是跟着寄信的地址找到的杜家。”胡善缘说起这笔钱的时候很是唏嘘,“当时家父病重,多亏了兄长这笔钱才能治愈。” “如今家父总算度过一劫,可惜兄长……” 李平阳闻言倒也没有什么唏嘘感慨,反而心里生出些疑惑:“说起来令兄倒是颇为坎坷,最开始似乎是来投奔一位同僚,后来通过同僚引介给魏无命将军,由经由魏无命将军引介给杜旭老爷。倒是很复杂呢。” “兄长身在宫中,人情往来到底多一些。” “之前想要问先生来着,可惜没有找到机会——那位同僚魏太医可曾提起过?” 胡善缘皱着眉思考了许久,老老实实地摇摇头:“这,不瞒夫人。在下也一直好奇此人,然而兄长似乎对此人出生来历不愿详说,所以我也只是猜测,这人当年应该是和兄长一块要做那件大事的,因为兄长有一次曾经说过,当年那件事要是成了,他和那人都要升官发财的,可惜事情后面就没有继续下去。” “那件大事……”李平阳嘀咕了一句,神态里透着几分讳莫如深,“可能是朝廷里调查百花杀的那件事情吧?那应该是太医院的同僚吧。后来这件事就这么搁置了。” “若是此人极为重要的话,我可以帮大人去查查看——兄长当年的同僚都记录在册,我们在长安也有些朋友,届时我找人问问太医署哪位太医家就在和州这边,大概就能问清楚了。” 李平阳对此并不乐观,不过人家愿意帮忙,她自然也知道应该道谢:“那就有劳胡先生了。” 两人就这么说着话,不知不觉到了隔壁镇上,这时候农人几乎都在地里忙活,镇上人并不多,角落里开了一家白事的店铺,门里面挂着些花圈,台面上摆了些黄纸。与其他店铺门户大开的模样不同,白事店铺的门永远是半虚掩着。 胡善缘与李平阳道谢,并且希望能独自进店选购。李平阳饶是不太通人情世故,也知道白事基本是不能让外人插手的,自然点点头答应,预备着把马车停在树下等待胡善缘买好出来。 胡善缘进去之后,她陷入了片刻无聊之中,镇上人并不多,偶尔的行人基本也不太说话。李平阳靠在马车座位上,手搁在椅背后面,仔仔细细回忆着这几天发生的事情:“王多儿真的是凶手吗?就他?” 不知为何,一股奇异的直觉似乎引导着李平阳走向一个不自在的迷思之中,似乎总有些什么很重要的事情被隐藏在重重真相之下。 忽然,两道清脆的笑声打乱了她的思绪,李平阳循声望去,就看见两个小姑娘拉着手一块玩玩笑笑的,两个孩子都是红头绳绑着长长的辫子,身量相等,模样也相似,看起来就像是两个年画娃娃似的,看着十分讨人喜欢。 两个嫩芽似的小娃娃拉着手一边唱歌一边玩闹,这一幕看着就让人觉出春日似的暖意,别说无事消遣的李平阳,就是路过的车夫农户,也不由得慢下脚步,对着两个小女孩露出和蔼的笑意来。 两个孩子的娘亲坐在墙根底下,一只眼睛留意着孩子,就这么有些心不在焉地聊着天,看起来却不像是同村的,反而像是颇有缘分的陌生人:“你家闺闺叫什么啊?” “我家这个今年四岁了,刚巧就是三月生的,叫粉桃。” 另一名女子闻言不由得笑起来:“那可是巧了不是!我家这个孩子叫黄杏,也是四岁多,是四月生的,你说这俩娃娃是不是好有缘分呢?” “哎哟,那可是太巧了,要我说她俩玩得好可有原因呢。这名字就是对着的!这说明这俩孩子有缘哩!” 这热络的对话却听得李平阳缓缓坐起来,似乎在那无心的闲聊中,一个一直被忽略的秘密正如同被沙尘蒙蔽的石板,终于缓缓露出真身。 第二百五十三章鼠 “大人,为何要重新回到现场呢?”陆载跟随张峒道走入宋掌柜的棺材铺,左右看了看,有些不解地问道,“这里应当依旧调查完了?” “我还是觉得不对劲。”张峒道蹲在棺材前面,眉间拧着一个疙瘩,似乎恨不得把那棺材看出一个窟窿似的,“这个王多儿肯定很多事情都没有说实话,他想尽办法搪塞我们,但是我却也分不清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此人作恶多端,理应对他动刑!”陆载想起王多儿交代的那些暴行,很有些义愤。 “如果动刑可以解决问题,那就好办了。”张峒道看了许久,也没看出什么新的门道,不由得叹一口气站起身,“一般来说,这些恶徒都是为了掩盖自己的罪行才会做伪证或者借口推脱,但是王多儿受审时候的言语,对自己的暴行供认不讳不说,还颇有些引以为傲。这样的人他到底藏了什么秘密,我们是很难知道的。” 陆载思索片刻后微微点头:“那大人以为呢?” “共犯,或者更深的不能言说的动机。这是眼下我觉得最可能的猜测——但是我的猜测此刻并非关键,重要的是这件案子,或者说这些案子都还没有真相呢。眼下我们得到了并不是全部真相,只是一些拼凑的粗布罢了。” “所以大人重新回到这里,为的是再找出真相?” 张峒道摇摇头,神态颇为笃定:“我此来并非寻找真相,而是想要找到王多儿说谎的地方。” “王多儿交代的有效信息其实不多,他刻意地回避了案件的细节,有意避开审讯。然而我们岂能任由他戏耍?哪怕只是一句话,只要他开口说谎,就会出现和事实不符的矛盾。只要能找到矛盾的所在,我们就能发现他真正想要隐藏的内容。” 张峒道极为笃定地望着面前的现场,目光里透着好斗的熠熠生辉的神采:“美人骨的事情和魏将军被害一案现场早已被损坏,再去调查,只怕收获也不会太大。但是宋掌柜遇害的现场就在这里,保留得极为完整,所以这里是最有可能发现王多儿谎言的地方。” 张峒道的模样似乎也感染了陆载,他目光里不由得透出几分感慨和唏嘘——陆载是蒙受张峒道的赏识才能到他的身边做一个军师或者门客这样的角色。眼前的张峒道分明才经历了生命至今为止最大的打击,眼下俨然是一个连身份姓名也见不得光的无名之人。 不过这些打击似乎并没有让他消沉太久,眼下他破案的时候还是那么意气风发,居然好像那些过往的打击当真随风散去了。 陆载看着张峒道,想到了前几日接到的陈坷远寄来的信,心里暗暗有了一个答案。 大约是被盯着久了,张峒道也察觉到了目光,扭头好奇地看看陆载:“陆先生,怎么了?可是觉得哪里不妥?” 陆载沉默良久,却什么也没说,只是笑着摇摇头,扭开视线环视着现场:“大人如此判断,在下也觉得有理可循,那便再把这现场调查一遍吧?” 然而,重新调查现场的事情却远远没有想象中那么顺利。 张峒道和陆载两人忙活了两个时辰,从天色大亮一直到需要掌灯照明,还是没能检查出些新的信息来,除了又捡到几颗老鼠屎外,似乎没有任何其他收获。 陆载直起腰,有些吃劲地在自己背后锤了几下:“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不如咱们回去,明天找蒋大蒋二一起来调查吧?” 然而张峒道蹲在地上,手里捏着一颗黑漆漆的泥点子似的老鼠屎,神态却忽然陷入沉思。 陆载从背后看了一会,没忍住还是喊了一声:“大人?是发现什么了吗?” “我上一次就觉得不太对劲,这个房间里的老鼠屎,是不是太少了?” 他这话一说,却让陆载茫然起来:“少了?大人的意思是?” “如果这个耗子真的是从外面跑进屋子,然后钻进了棺材。那就证明这间店铺应该挺招耗子的。宋掌柜死在棺材里一个多月,这一个多月无人捕鼠,地上应该是密密麻麻不知道多少老鼠屎才对,怎么眼下就这么一点?” 张峒道这诡异的关注点让陆载一时间有些说不出话来,甚至难得地都不知道该附和什么了,半晌才犹豫道:“事情的确这样,但是或许是周围老鼠少呢?几只老鼠而已……在下以为可能并非要紧之事?” 然而张峒道却没有回应,他皱着眉蹲在地上,似乎打定主意就要跟那些黑点点杠上了:“不对啊。如果这个屋子招老鼠,那么肯定不止这两只,如果不招老鼠,怎么可能只有两只老鼠跑进屋子,还费力地从棺材底下咬了一个洞?” 张峒道越说似乎问题越发鲜明,他微微一愣,凑近嗅了嗅棺材:“而且这棺材材质是樟木,本身就是驱虫驱鼠的,厚重的棺材板老鼠从外面应该只能闻到樟木的味道。那些老鼠到底为什么会做出如此反常的举动?” 陆载愣了愣,随即思考了一会:“我们一共发现两只老鼠,一只死在棺材里面,一只死在门口,他们在棺材底下咬出一个洞,这样空气得以畅通,宋掌柜才会多遭受了十几日的折磨,才痛苦地去世,否则他早就闷死棺材中了。” 陆载这番话似乎提醒了张峒道,他转过头,若有所思地说道:“如果这些老鼠并不是从外面自己跑进来的,而是被刻意放在棺材里的?那结果是不是完全不一样了?” “放在棺材里?” “或者说,有一个人他刻意在棺材底下开了一个破洞,刻意地放进来两只老鼠以掩盖那个破洞的真相?” 陆载一思索,随即有些不寒而栗:“大人的意思是?” “不错,那个凶手真正的目的是在棺材底板上开一个洞,这样棺材就不会憋死人,就能延长宋掌柜死前受折磨的时间。至于老鼠,不过是凶手的障眼法,以此让我们忽略那个底板上奇怪的破洞处。” 第二百五十四章隐迹渐显(上) 陆载许久没有说话,在那不自觉的想象之中,他仿佛也被关到那棺材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在黑暗中苦苦挣扎十多天,最终于绝望中惨死。 一种本能似的通感让陆载有些头皮发麻,他几乎下意识想要否认这个行为:“但是,但是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如果凶手的目的真的在此,这不就是说,这个凶手抱着宁可被发现的风险,就为了用这个小手段延长宋掌柜死前绝望的时间?” “这要多恨这个人才能想出来啊?甚至不惜让自己身陷危险之中……” “这种憎恶必然是出自强烈的仇恨。”张峒道站起来,他眼里已经有了几分底气,“但是眼下我不仅在意这件事情,还有另外一个发现,更加关键。” “您指的是?” “这一个案件,凶手既然做了这样的布置,他有意让死者受苦的时间通过那个破洞处而无限延长。那么这个机关必然不是容易被忘记了,它是关键所在。” 陆载眼睛瞪大了:“也就是说,王多儿说谎了?” 张峒道点点头:“他说谎了,但是推演到这里还没有结束——” 狄公的弟子此刻眼里闪着矍铄的光彩:“谎言和隐藏什么往往带有强烈的目的性,正是因为这里藏着秘密,才会出现谎言与偏差。王多儿如果真的是凶手,他不可能忘记此事,但是他什么也没有交代,甚至隐没去了这个手法。这是为什么?如此残忍的凶手为什么偏偏要在这件事情上说谎,这其中必有蹊跷!” 陆载走上前,若有所思地踱步片刻:“大人可是已经有了猜想?” 张峒道点点头,伸出两根手指:“依照常理推断,这里只有两种可能:其一是王多儿对宋掌柜有着远比他描述中更加强烈的憎恨,因为王多儿在言辞中展现出来的秉性并没有太多廉耻心,所以他如果要隐瞒自己的作案手法,其缘由一定是某件我们尚且不知道的事情。” “其二则是另一种可能,王多儿其实不是凶手,他只是帮凶。他交代这些的目的就是为真正的凶手顶罪,所以他突然被抓住的情况下并不知道凶手设置的这个小机关。” “这两种可能性都存在,但是不管是哪一种,这个崭新发现都是我们下一步的武器。” 陆载点点头,伸手抵着下巴嘀咕道:“要不然存在尚未知晓的动机,要不然存在共犯?” “不错,不过眼下除了这些老鼠,我们还要先去拜会一人。等到和他详谈完,局面才能更加明朗。” “大人指的是?” “王多儿在提到宋掌柜的夫人的时候,曾经提到过那位夫人吃了不少菜人之后,本身也变成上佳的菜人。我们对于这种形式知之尚少,故而最好先去了解看看,依照王多儿当时的表情,这件事情里面或许还有古怪呢。” “要找个对此了解甚多的人,大人指的该不会是高公子吧?” 张峒道点点头:“然也,虽然月尧兄大约不愿意提起此事,但是为了调查也只能委屈他了。” 他说罢,蹲下身把老鼠干尸收纳起来,又矮身钻到棺材下面,眼里闪过一丝畅快的雀跃:“眼下,我们只需要拿着这个线索,去再一次和王多儿对峙,他越说一定会暴露更多秘密,最终我们肯定可以找到真相。” “可是,很多事情最后就是这么含含糊糊的吧?若是说真相,连史书里那些大人物也往往蒙受冤屈,更何况我们这样的草芥之民呢?”胡善缘抱着一个青色黑底的坛子,有些珍惜地将它揽在自己怀中,不由得唏嘘道。 李平阳心里生出一些古怪的猜想,此刻心情格外复杂,自然也没有什么心情去接话,只是闷闷地答应了一句。 胡善缘抱着坛子,似乎心里颇有些感慨,自顾自地又说了起来:“从前我还总觉得,名和利是赚不够的。但是回头看看,又有什么能比性命更加珍贵的呢?” 李平阳坐在车前,却不说话,只是微微叹了一口气。 马车晃晃荡荡地吱呀着往前跑,李平阳表情不大轻松,两人之间地气氛比起来的时候多了几分干涩冷硬。胡善缘抱着坛子摇晃了一阵子,忽然开口问道:“李夫人,我想冒昧问个事情,兄长他是不是做了什么恶事?” 李平阳不大想说,大约是确定了胡善缘与此事没什么关系,她总觉得再把死人的事情说给活着的人挺无聊的:“是也不是的,不就那么回事情吗?你们也不知情,很多事情知道了还不如不知道,好人徒增苦恼,坏人反倒豪无挂碍。” “是,和兄长说的那件大事有关系吧?”然而,胡善缘似乎不肯就此打住不问,反而继续说了下去,“是不是兄长用他的医术害了人?” 李平阳无奈,只能点点头:“虽然很多事情还没调查清楚,但是令兄和那位同僚应当的确在其中出了些力气——他们做了一个局,害死了很多人,多到根本数不过来,甚至官府都不敢大张旗鼓调查,只能把此事糊弄过去。” 胡善缘沉默了很久:“兄长,应该不是这样的人。” “是与不是,是证据说的话,而不是我们的一面之词。这个局的核心是一种西域上供朝廷的药草,和州一代甚至整个大唐疆域之内理论上根本找不到。这种药能够传到和州,肯定是宫里有人参与,而涉及这件事情的宫中太医,只有令兄和那位未知姓名的同僚……而且令兄还是在那位同僚引介下才来到此地谋了个差事。” “无论程度深浅,令兄必然参与其中……这是毋庸置疑的。” 胡善缘并没有反驳,只是抱着坛子怅然地低下头,许久才长叹一声:“怪不得我总觉得夫人虽然仗义正直,对家兄的事情却往往一言不发,原来如此。” 李平阳没有回答,只是默然地驾车。 直到两人回到杜家外面的时候,胡善缘才抬起头,似乎已经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但是,我刚刚想起一件事情?” 李平阳有点疑惑:“什么?” “兄长那位同僚,似乎并非来自太医署,而是膳食堂,是一位女官。” 第二百五十五章隐迹渐现(下) “如今,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张峒道在王多儿面前坐下,气势比上一次更为强势霸道。 他手指点着面前的老鼠干尸:“这只老鼠是凶手特地放进棺材掩人耳目的,其目的就是为了让宋掌柜在棺材里却不至于窒息,以延长他受折磨的时间。而你自诩为本案的凶手,却半点不曾提及此事,你究竟隐瞒了什么不可告人之事!” 王多儿难以置信地望着面前的干尸,眸光中闪过些许错愕,然而很快便化为了满不在乎和挑衅:“这种事情做了就做了,难不成我会记得吗?我折磨他怎么了?我折磨的人远远不止他一个,我还能想起来说这些琐事?” 张峒道不被他那敷衍的模样影响,继续问道:“如此说来,你就是承认了自己当时往棺材里放了老鼠用以掩盖底板上的窟窿?这些都是你干的,你只是没有告诉我们是么?” “是,怎么了?”王多儿一副债多不愁虱多不痒的满不在乎的表情。 “那你现在可以详细跟我说明一下你是如何放入老鼠这件事情的吗?” 张峒道这句话让王多儿睁开眼上下打量他许久,本能地生出些警惕:“干嘛?你问这个是什么意思?你要诈我?” 张峒道既不肯定也不反驳,只是继续沿着自己的思路问道:“你当时是把老鼠放在棺材内还是棺材外面?”他抬起眼,带着几分晦暗不明神色的线条凛冽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对方,“我们只是在判断,你是不是有意帮别人顶罪。如果你真的帮别人顶罪的话,那么还是那句话,我们要重新从你身边查起来,看看到底是谁在犯罪。” “……棺材里面……”王多儿咬牙片刻,嘟嘟囔囔地骂了一句,缓缓地嘀咕一句,“我把老鼠放在棺材里面了。” “的确,我们是在棺材里发现老鼠的。”张峒道低头记录道,“你在内部的棺材板上写了什么字,你还记得吗?” “伥鬼的伥。宋老头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伥鬼,不管是对魏无命那帮人,他就是这么一个混蛋东西,天生就是要给那些恶棍递刀子的。” 张峒道低下头,继续记录起来:“你在棺材里放了一只老鼠,是吗?” “大概是吧?”王多儿含含糊糊地说。 “你为什么不多放几只?明明打算做这个局,却只放了一只老鼠,最后落下了破绽让我们去发现,害得自己暴露了。” 王多儿烦躁地扭过头,脚踩着稻草不自然地抖腿:“谁知道啊,我就是做个机关而已,什么几只老鼠,都是兴致上来随便布置的而已。” “正是因为你只放了一只老鼠,我才会觉得不对劲。毕竟如果这个屋子真的招老鼠,那么就不可能只有一只老鼠。后来仔细搜索之下才发现,那个棺材是樟木做的,正常老鼠根本不可能去咬噬,所以就发现了你的诡计。” “都怪你自己心不够细,如果你放的老鼠多一点,我根本发现不了,正是因为你的粗心,才会造成这种结果。” 王多儿缓缓松了一口气,皱起眉不满地说:“是,是我想的不够细,我认栽就是了……但是张峒道,你是来审我的,还是来炫耀自己很会破案的?” “我不是来炫耀的,我也不是完全为了审问你,我要的只是答案而已。”张峒道站起身,他目光里透着几分遗憾和惋惜,那种清明的忧郁看得王多儿平添烦躁。 “你什么意思?” “事情到了这一步,这几个月我看的尸体几乎赶上战场上那么多了。眼下我很飘摇,比起真相,我真的很希望再也没有其他人牵扯其中了。我很希望是你一个人做的,和你一样希望。” “但是不行啊,因为都到了最后,我什么都已经失去,如果连真相也不要了,那对许多人许多事情都是不公平的……你的确说谎了,这个老鼠计策根本不是你做的。” 另一边,在官道上。 李平阳好一会不曾反应过来,嘴里只是喃喃重复了一遍:“女官?” 胡善缘点点头,似乎因为是猜测,神态里难免透着几分犹豫,他迟疑着一边回忆一边继续说道:“这件事情兄长虽然从未对我提起,但是我记得兄长曾经于不经意之间透露过一些信息。在那个‘大任务’准备的期间,兄长曾经买过一些金首饰。” “我还疑心是要讨好哪位大人的内室,然而兄长却说是要送给膳食堂的女官,说是一些必要的应酬。当时我不觉得有什么,这话听过也就当作听过了,但是如今想起来,可能要合作的人是膳食堂的那位颇有名气的司药女官。” “你是说,让太医署和膳食堂合作?” “鄙人的确是如此猜测的。因为当时膳食堂有一位司药女官据说颇有些能耐,经常和太医署合作研究一些新的方剂。” 李平阳转过头看着胡善缘,似乎从那对话中察觉出些什么,她表情有些压抑,说不上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只是默然许久后问道:“那位女官的名字,胡先生可还记得?” “这位姑姑的名字?我倒是听过可惜没有记得……” “冒蘅?”李平阳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却不想胡善缘思索片刻,随即摇摇头:“不对,不是这个名字。” 听到这话,李平阳倒是眼见着松了一口气:“不是啊,那就还好……” “我想起来了,那位姑姑姓范,应该是叫范芜!” 在李平阳忽然愣住的神色里,胡善缘继续自顾自地说着:“那位姑姑父母都在京城,自己能力又很是不错,故而哪怕在内廷都颇有名气。当时据说还有一位与其要好的姑姑,两人的能耐时常让太医署都不禁感慨。” “但是那位姑姑的名字,我却不曾听过。” “只是有一次听兄长和同僚感慨,说两人年纪相仿,身量相似,连名字都颇为对仗,好像是天生有缘分似的。后来经历诸多离乱,也不知范芜姑姑和那位姑姑如今何在了?” 第二百五十六章寻找真相 张峒道和李平阳在驿馆面前对上目光的时候,两人第一反应居然都是微微躲开目光。 李平阳心里颇有些烦躁,心绪郁结于心,似乎怎么都平息不下来:“我今天陪胡大夫去买了装骨殖的坛子,由此知道了些许旧事,跟案子相关的那种。” “我和陆先生去审问了王多儿,有了一些新的收获。”张峒道看着李平阳难得有些迟疑 此物,被姜辰释放出来之后,在魂印的作用下,立刻显化出来一幕幕非常特殊的场景。 这一幕,让大厅里的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眼神中带着不敢置信。 不过,鉴于姜辰似乎并没有太高调的举动,他心中也拿捏不定姜辰的想法,所以也就没有上前与姜辰交流,只是默默的跟随了一段路程。 看到那扑腾着翅膀吃烤蛇肉吃得那叫一个欢腾的大鹰鹫,菊婆婆和竹先生两个半响没有眨眼睛。 她曾是他引以为傲的天才弟子,曾是他愿意舍了掌峰之位相护的徒儿……在她前四十年的记忆里,除了心心念念的顾玄曦,就只剩这个朝夕相处的卫茗澜。 可一旦发现,无法面对的死亡也依然会死亡的时候,那么这份无法释怀之心,也就只能释怀了。 时间不知不觉的过去,灯花发出了噼啪一声后,顾欣悦的手边出现了一堆药包,还有一个黑曜石盒子。 张劲大喝一声,下一刻伏步下蹲,双手架着狮头,在锣鼓声中缓缓起身,手指不停扣动狮头的机关,狮子眼帘一眨一眨,将一头刚刚睡醒的狮子形象演绎的惟妙惟肖。 按照所得到的信息,当初古燕国的人并没有将米娜她们教的技术外传,而是自己使用,让自己变得超级强大。 不过,在进城后,她悲催的发现,直接貌似被人跟踪了。只是不知道,这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跟踪自己的。如果他见到自己杀人的一幕的话,就麻烦了。 这是一个九品武神,同样武道境界已经到了非常恐怖的程度,绝对是他生平所遇最恐怖的武神。 楚修确实没察觉到自己营造的沉稳人设已经崩得不能再崩了,他欲盖弥彰地躲在落嫣背后,心跳加速,怎么也压不住。 她刚刚给安诺打电话打不通,又不想惊动离这里十万八千里的家里人,只好网上求助,希望有个好心人路过把她从这困境中救出去。 可惜这一切都迟了,白宁清晰感应到秦雄闪电间靠拢,他出第二剑干掉萧羽的可能在极速降低。 他自然也有想念的人,不过没想到千炎山里的人今日把祭拜的场面搞这么隆重,他以为,末世里的人,对待死亡已经司空见惯了,却是在今天,才发现原来人类还会悲伤。 诸建军也见到了陶兴,他俩明明同龄来着,看着却有点差辈儿。他跟着他一起去了猪场,又去了羊圈,还去兔子窝,听着八队这些年的发展,恍如隔世。 夜深了,又亮了,安然打开车门,看了眼娃娃,娃娃已经进入了深眠状态。 “她说的信誓旦旦,还有一个‘证人’,我就怕你相信他们的话,真的觉得我推了她。”乔楚说。 宫萌萌想要张口,再说什么,却被萧炎及时止住,拉着她一起离开了病房。 瞧着下头这些青涩的面孔,一个个好似都能掐出水来。戚璟瑶心中不由得叹着,这些看似碧玉无瑕的人儿,许久以后,是否如同自己一般,面目全非呢? 第二百五十七章对峙 李平阳站在药铺外面,手扶着腰来回走了几圈。她透过窗口映出来的黄色灯光望着屋内,在那晃动的烛光中犹豫地抿住了嘴唇,不禁又低下头叹了一口气。 她犹豫再三之后才走上前,在门上轻轻扣了两下。 里面传出冒蘅带着几分疑惑的声音:“这么晚了,是谁呀?” 李平阳吸了一口气,站直在门外,回应道:“是 持刀大汉也被一个蓝衣姑娘袭上唇翼,大汉连忙错身一躲,随后一掌推出,将那蓝衣姑娘推理自己的身边。 话听到这里,那说话的人,就没了声。墨如漾朝那矮墙边看去,就看到一个蓝衫的男人,被人摁到了墙上去。 “我是觉得你这么帅,不谈恋爱太浪费这颜值和身高了。”夏伊娃笑着说道。 吴老爷犹豫了下,虽然对这道菜没想象中那么喜欢,不过也算尚可,尤其是这是她自己想出来的,想必厨艺是没的说的。 手机装上之后提示除了未接来电之外还有一条短信,号码和之前江皓打来的一样。 墨如漾全身一擞,忙开始屏气。只要不嗅到人气,他就可以压住体内的嗜血兽性。 “宝宝,你们去外边玩,妈妈要跟爷爷奶奶谈些事情。”王波老婆让儿子带着王涛家的孩子先到门口去。 “回去,回哪里,难不成他还有别的家?”这人的一句话平静的很,却在佩玖的心中掀起了滔天的巨浪,她认为的长久,就要在这里结束了吗? 又等了一会儿,见他没有再吩咐什么,德发这才转身走远,脸上的淡漠也渐渐多了一丝嘲讽冷笑。 “那是本王的孩子!皇家的血脉,你居然敢带着流落在外受苦!万一有什么危险,有什么闪失,你担当的起吗?”元翎怒斥道。 偌大的熔岩浆池,星星点点竟有数十枚源火许寒挠头,东西是好东西,可是怎么舀回来?一抬头,高高的熔岩池上空居然有一片流动着的金光,这是什么? 看得一旁的师宇心惊胆战,虽然一直以来,都觉得自己师傅修为高绝,但这样个喝法,却着实让人心惊肉跳的。一时间,这二层楼房之中,不时传来大笑声,吆喝声,笑骂声,其中还夹带着陶瓷碰撞的声音。 “如果单单只有先艺和你的那张合影,那倒好解释,那天正好是公司举行的活动,只要公司发表一个申明基本上就没问题了,但是现在加上你和秀妍那张,那就不好解释了!”林寒脸上一片凝重,眉头紧锁的看着允轩说道。 中|央组织部的人对孙泽生的推辞,没有发表任何的看法,他们认真地记录下来之后,又询问孙泽生有没有合适的人熏可以推荐给中|央? 但是众人从陈克的深色中看到的是一种否定时才有的冷峻。这让不少同志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一时间,讨论竟然慢慢终止了。同志们都看着陈克,等着他说话。 是造桥修路还是水利工程,或是造房救济受灾家庭,唐信不再关注,是这些父母官该『操』的心。 只有许寒已经退到了最边缘处,随时可以躲入阴魔山谷背后的山谷中。 王鹏宇等人都是各有要事,别看王鹏宇事情很多,乾天、沈行云说不得比王鹏宇更加繁忙,尤其乾天,茅山派上千弟子,集中资源炼制丹药准备应对天劫,随时监控天劫,让人祭炼刚刚得到的乾坤日月环上古法器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