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拉朵玛英雄之证》 第一章 英雄之地 塔拉朵玛大陆,于纽沃尔德升起的众神创造的乐土。塔格安姆使不曾存在的时间流动,缪特洛斯撑开宇宙的空间,自此创世开始:萨因用喉咙放出光,暮尔克用面纱创造暗,阿莱卡丝的发丝造就最初的生命,席伐拉抬起陆地,欧迪摩扑灭岩浆,法斯马洛里用大气包围天地。 魔神要接着继续创造,反而导致了灾难之洪,促成塔拉朵玛的第一次毁灭,也正是在毁灭之上,更美好的世界在第二次创造中显现,大陆有了除了植物之外的生命,奥诺赋予它们智慧,智慧由灵魂承载,骇哥亚确保灵魂载着智慧流转不息,爱福斯教导生命以神圣,特里哲尔点化岩石为财富。事就这样成了,众神约定不再干涉塔拉朵玛。 众神联合创造了万事万物,却唯有一件事物是先于他们存在的——命运,其化作无形无影的丝线,将每个生命、每个存在、每个事物秘密地链接在一起。众神在命运之上,却也不能操控它,当智慧生命越来越多,他们的丝线便编织在一起,形成了另一条缎带,和塔格安姆的缎带并行。当时间永恒不息地流转,命运的节点也在每一根丝线的主人的手中推动。成千上万不断律动的节点在虚空的长河中沉沉浮浮,在纸张上书写下来、在世界上留下痕迹、在时间上宣告存在,成就了无穷无尽的历史。 已知的历史从第一世代开始,大陆西部的奥尼洛平原出现最早的文明:净罗。他们璀璨无比的时代持续了千年,但千年在缎带上只是一个节点,最终他们回到了诞生之地——大陆的极西之处,从此再未出来。于是这片光照之地在数不清的日夜之后迎来了第二批居民:人类。随后部落出现了,部落之间开始为了生存而征伐,在光与暗、血与泪的战争与和平中,人类以超越净罗族的速度,开始再现一个文明的辉煌之路。 萨因之手部落建立奥尼洛部落联盟,奥尼洛部落联盟过渡成萨因之手王国,萨因之手王国与教会结合建立奥尼洛王国,奥尼洛王国经历深渊入侵后,贵族分权统治被中央集权取代。最终塔拉朵玛史上最为强大的国家——奥尼洛高傲帝国傲立于太阳之下,独占通往光明最近的一途。 这轻描淡写的几句话花费了千年时间,千年里断断续续、大大小小的战争造就了繁盛的帝国;而过去的净罗文明,同样花了千年时间,即使曾经那么璀璨耀眼,却连最基本的王国都未曾成立。这一古一今两个文明,至今也在持续在战争与和平中交替前进。 中间的历史模糊不清,传说与史实夹杂历史的缎带中无法分辨。在奥尼洛高傲帝国踏着战火取得的光明之下,一段200年前的故事被掩埋,只有极少数人还记得:在世界最危急的时候,无名的预言之子带领着同样无名的十个伙伴,踏上了孤独的救赎之路。当深渊的洪水被驱逐时,英雄也随之失去踪迹,只留下无人传颂,亦无法证明的传说。 按照奥尼洛王国建立时为第二世代元年,第二世代501年,我们的故事由此开始。 奥尼洛高傲帝国的边陲,与黑川王国接壤的地方,一座无名陵墓位于绿野与森林之间,地上被杂草和苔藓覆盖的宽大石板正是陵墓的入口;入口之上,布满苔藓的三座石质尖碑几乎被锈蚀殆尽,分辨不出哪些是铭文,哪些是裂缝。 这里极为偏僻,隐藏在丛丛茂林之中,距离最近的村庄都有十几公里远。如果没有特定的目的,没有任何人会到这里溜达,进而发现这个隐蔽处所。 一个约莫25岁的青年正在陵墓一旁徘徊,他的脚边是一系列用于挖掘的工具,包括铲子、镐头、油灯、干粮等等;他的身上则穿着一套磨损的半身板甲,没戴头盔,腰间别一把武装剑,背后背一面铁箍圆盾。 这个男青年身高足有一米八,一头金色披肩发,发型稍乱但很干净,相貌英俊,高鼻梁,五官对称,颇具棱角的面庞看上去十分轻浮,还有一双略带懒散的蓝色眼睛,下巴隐约可见未剃净的小小胡茬,给人一种痞里痞气的感觉。 他叫里卡多·本多索,是一名原来在黑川王国挣钱的雇佣兵,因为黑川王国不久就要变成黑川帝国了,他只得前往工作机会更多的地方。当他刚到奥尼洛高傲帝国境内时,一个小镇的雇主请他来到这个在任何地图都见不到的陵墓做一件事。 那个雇主是一个净罗族,即使净罗是个长寿且极为俊美的种族,那人也有明显的皱纹和老年斑,无法想象她活了多少岁。这个雇主没有任何雇佣标准,只要愿意就能接她的活儿,且还能提前拿一半定金。 而她要求的事情很简单——到这个不可能有人知道的地方,打开里面的棺材,把其中的东西带回来。据她描述,陵墓有一个简单的魔法防盗措施,石棺里的东西被拿走时就会触发,从而落下岩石把入口封死。她有一个崭新的挂饰,只要把它和棺材里的东西交换,就能避免这个魔法。 挂饰是一个杯口大的徽章,用一条镀银项链穿起来,形状似盾牌,边缘加厚并纹有复杂的纹路,中间两条麦穗交叉托底,其上是一把向下直插的长剑,其余空间点缀着十颗对称排布的小星星。既然用来交换的挂饰都这么精美,那么棺材里的东西肯定比这个还要珍贵。 里卡多就是最近一个打算碰运气的人,花了几天时间才找到这么个穷地方。没有什么守卫陵墓的魔像,也没有什么徘徊四周的怪物,那个陵墓静静地躺在原野不知多少岁月。有些人接过这个任务,却怎么也打不开那个棺材,最后只能空手而回,自然也拿不到剩余的报酬。 陵墓入口的石板早已被人撬开过,他只需要多出点力把缺口扩大——很快就完成了。然后他在入口旁边的一棵根系发达的老树树干上系上粗麻绳,再把另一头丢进陵墓,到时候他能顺着绳子往上爬。做好这些,里卡多便将工具行囊丢进去,听声音离地面的高度不高,这才纵身跳下。 一缕阳光从缺口处洒进来,帮他略微照亮周围。他点亮油灯仔细观察周围,发现这个陵墓只有一个宽敞的墓室,棺材在正前方,周围有十一座锈蚀殆尽的雕像,甚至有些损毁得都不能称为雕像,不仅看不清面部,就连性别也无法断定。根据最完好的雕像推测,这些雕像之前应该有3米多高。 这些雕像的底座有各自的铭牌,但字迹模糊不清。在正中央,也就是唯一的石棺正上方的雕像,它的底座比其他雕像要高不少,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文字。里卡多凑近猛看,发现是一个预言,部分字迹比较清楚,可以读出来: “在最安宁的时候,有活物打破安宁,带走世间的太平,予世人苦痛…… 在他的背后是血红色的洪水,洪水上有7个一样的活物…… 缎带的另一端,一个婴儿诞生了……无形的丝线编织了这一切…… 只有经过生与死的考验,燃烧一切的火才能裁定他足够和活物相争…… 在他的身边,将聚集十位一样的人物…… 这样在世人注视之下,在燃烧的胸膛中将会诞生英雄的证明…… 当洪水消失时,英雄也将离去,因这是命运的安排, 他的名和真会流芳百世,他会在世人的话语中得到永生……” 装神弄鬼!这是里卡多对这段莫名其妙的“预言”的评价。随后他把注意力放到此行的唯一目标——石棺上。这个石棺没有任何装饰,做工倒很精美,很难想象在质地硬脆的板岩上切削出这么一个棺材,而不出现任何裂缝。 他用力推开石棺,发现里面只有一个生锈的挂饰,款式看上去和雇主给他的相像。他以为这里面会有什么财宝,结果就这。他不得不思考交换值不值得。 “要我用这个新的去换这个旧的?也许有办法两个都拿到手。” 自言自语完,里卡多一手按在那个旧挂饰上,一手拿着新挂饰伸进棺材,随后缓慢地同时抬起两只手,只要有什么风吹草动,他就会立刻松开新挂饰,让它自由掉进石棺里。不过直到他两手都抬到头顶,墓室也没有半点动静。 要么那家伙只是危言耸听,要么只是时间太久,魔法失效了。总之这个新挂饰归他,应该能卖个好价钱。 正当他转身离开时,墓室突然剧烈摇晃起来,仿佛突然地震一般,所有雕像的底座开始崩裂,本身也摇摇欲坠。他眼见不妙,用尽吃奶的力气往出口跑,却只来得及迈出一步,棺材上的那座雕像便径直朝他砸下来,一种由内而外的伤痛从背部蔓延全身。 手里的挂饰,就是他昏迷前最后的记忆了。 …… 当里卡多猛然惊醒时,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摸遍全身,仔细感受每一寸肌肤,确定没有疼痛和伤口后,他才感到困惑——难道之前发生的一切只是个梦? 他马上注意到,他现在正躺在旅店的房间内,房间不大,清晨的阳光透过纱窗洒向木地板,屋外隐约能听见鸟儿悦耳的叫声。 也许那真是一场梦:帝国境内怎么会有净罗族堂而皇之地自由行动呢?而且那雇主给的还是那种没头没尾的任务。 大概是压力太大了吧?他这样想,觉得今天有必要找某位单身女人搭讪一下,然后看看能否缠绵一晚。 他从床上起来,认真叠好被子和整理床铺,然后准备洗漱,却发现房间陈设似乎有点不太一样。但他并没有在意,从床底拉出木盆和毛巾,想要下去打水洗脸。 踩着吱呀作响的木阶梯,他跟在几个旅客后面,下到旅店大厅内。以花花公子的直觉,他立刻注意到在酒吧吧台的是一位清秀漂亮、可爱活泼的黑川人少女。 她约莫十七八岁,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编成一条大麻花辫搭在左肩,有一对水灵灵的黑色大眼睛和一个小巧微翘的琼鼻,两个浅浅的酒窝更添可爱,嘴里还轻声哼着小曲儿,但这个距离几乎听不见。她穿着粗布围裙,正在仔细擦拭酒杯。 这个少女立刻抓住了里卡多的全部注意,帝国境内的黑川人可谓少之又少。他想了想,加快了洗漱的步伐。 他走到旅店外排队接水,打水洗脸,随后跟其他人一样,从一旁的罐子里取出一点木炭和配置过的草药粉,磨碎后仔细涂抹牙齿,再仔细用手指和茅草刷刷洗干净。洗漱完毕,他拿起旁边的铜镜仔细端详,确定自己依旧帅气,但紧接着就发现,本应在他背后的建筑群不见踪影。 他马上回头,双手揉眼,远方的天空还是空空荡荡,没有任何熟悉的建筑;他又拧了一把大腿,确定既不是眼花也不是做梦,周遭的一切建筑、街道和陈设都有所不同,再回头看看旅店门面,也和之前他住的有很大差别。 显然这给他带来了巨大的困惑,随即就是未知的惶恐,他只能推测是被某种魔法传送到了某个地方,但没有任何人有动机这么做。 他仔细回想,只知道唯一可能有关的东西,就是那两个挂饰,但翻遍全身,也没有挂饰的影子。 不止没有挂饰,他身上除了棉布便衣、腰带、裤子、鞋子和一颗小绿宝石,再无其他,连一枚铜子也没有。难道是昨晚被雕像击晕后,有人把他的东西捡走,后因良心发现把他抬回旅店?那为什么不把他抬回纪念堂的旅店,而是一个截然不同的新地方? 这一切都充斥着太多疑问,涨得他头难受,最后他觉得,还是得询问旅店的人才能知道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回旅店把木盆毛巾放回原处,随后走向吧台。走得近了,里卡多先是闻到一股清新温和的香气,之后听见少女哼唱的歌: “亲爱的旅行者啊,你能听到远方的呼唤么? 那是河流的高歌,那是鸟儿的欢语,那是春风的号声, 当你听到它,你要知道春天已经来临,你要知道我在呼唤着你……” 这歌声宛如金丝雀般宛转动听,音节好像春冬之时融雪的小溪叮铃铃敲打着鹅卵石,每一个字符都充满了青春的朝气和活力,是他从来没听过的美妙嗓音。 第二章 新的征程 里卡多听得有一刹那失了神,但他还是觉得正事要紧,便清咳了两声。 少女突然被里卡多打断,最后一个音符不免变形拔高,她轻抚胸口,回头只见一个男青年站在吧台后面,便放下正在清理的酒杯,眨一眨漂亮的眼睛,笑着问道:“您好,请问我能帮您什么?” 她说话的声音也和唱歌时一样动听。 “你好,姑娘。我想知道昨天我是怎么入住的?是不是有什么人把我抬上去的?” 少女闻言,仔细端详眼前的青年:身姿挺拔、体魄强健,有一头干净但稍乱的金色披肩发,穿一身灰色棉布便衣,脸部棱角分明,五官端正,高鼻梁,一双慵懒的蓝色眼睛颇具吸引力,九分干净的下巴残留一点点胡茬,即使此刻略显紧张和焦虑,也难掩盖原来的轻率气质。 她很确信这样的人会给她留下十足的印象,但她微微昂起头思索,确定昨天一整天都没见过眼前这个青年,立刻答道:“我不记得有您这样的客人,如果有的话我一定会记得的。” “真的没有吗?请你再好好想想,这很重要,拜托了!”里卡多连忙追问,态度很诚恳。 少女见状连忙安抚里卡多,随后从柜台下取出一个厚厚的本子,上面是入住和退房的记录,随后问道:“您的名字是?” “里卡多!里卡多·本多索……如果没有这个名字,请看看205号房。” 少女听了,用舌尖轻点食指,往前翻了一页,仔细地逐条查看,越看越觉不对,她抬起头又看了一眼里卡多,便往前再翻了一页。就这样一连翻了三页,都没找到里卡多·本多索这个名字的任何记录,而205号房在记录中显示是空闲状态,这意味着近两天都没人租住。 “很抱歉,上面没有您的名字……”还未说完,里卡多便抢过本子自己看了起来,他对着同一页反复看了好几遍,看了两页,面如死灰,口中呢喃“怎么会”“不可能”之类的话。 少女有些被吓到了,劝里卡多冷静下来。里卡多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随即深呼吸平复情绪,向她道歉,并解释说:“姑娘,你刚刚在做事可能没看到,我实际上就是从上面下来的,还洗漱了一遍。我总不可能在未经你们允许的情况下打开205房吧?” 少女一想,确实是这个道理,示意里卡多继续说。 “我没有205房的钥匙,但确实是在里面睡了一晚。既然你没见过我,上面也没有我的名字,我猜可能是某个小偷搞的鬼,因为我的财物全不见了;要么就是哪个法师故意捉弄我,施魔法把我传送到了这里。总之,我希望你仔细回想昨天的一切,任何细节都可能是关键。” 说完,少女还未回话,紧挨着吧台的房间就走出一个大腹便便、有些秃顶的大胡子中年男人,他伸着懒腰、睡眼惺忪,打着哈欠走过来问少女:“好女儿,一大早发生什么事了,这么吵?” 少女正想向父亲解释,但里卡多立刻制止了她,随即准备打哈哈过去——他对少女的种种说法,只能说服像眼前她这样天真无邪的人。至于这个中年人?保管每一个字都会被当成谎言,然后怀疑他是某个小偷为了躲避搜查,爬墙翻进二楼躲避。 事态一旦发展成那样,他高低得去城里的地牢走一遭。 男人看了一眼里卡多,越看越怪,随即拿过记录本翻看,边翻边抬头,让里卡多顿感不妙。果然,男人把本子往桌子一拍,大声道:“我没见过你!老实交代,你从哪来,想干什么?” “我确实是这里的租客,不信的话您可以去查账,我的租金保管在里面。”里卡多说得脸不红心不跳,其实后背已经出汗了。 男人闻言,半信半疑地从柜台下方取来三个木盒,里面装了一些银币和铜币,之后他便一个盒子一个盒子地数,甚至为了确保精准,他把眼睛凑得很近。 借此机会,里卡多言简意赅地悄声向少女解释。少女听了,以她对父亲的了解,的确很大概率会把里卡多当成小偷,于是决定帮他。只见她小心地在身上的兜和袋子搜索,终于摸出一小把铜币(显然这是她苦心积攒的零花钱),接着,她趁男人不注意,悄然无声地放到盒子内。 “奇怪,确实多了6枚铜币。但是普通房一夜是10铜,5铜的房间已经全部被租走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爸爸,我坦白。”少女及时插上话,但说得有点不连贯,“昨天您去外面结账的时候,这个男人就来了,他看上去很疲惫、很困倦,但搜遍全身只有6枚铜币。我看他可怜,附近也没有比我们便宜的旅店了,就让他住下,不记录也是为了瞒着您……” “哎哟,好女儿,你还是太善良了!我们难道就很有钱吗?要是每个人都赊账,这个店还开不开得下去了?”男人对少女并没有责备,语气更像是温柔地教导。 但他对别人就是另一个态度了,只见他转头恶狠狠地盯着里卡多,大声说道:“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必须补上差价,否则我就叫守卫给我评理了!” 不论里卡多怎么求情、少女怎么劝解都没用,男人就咬死了补上这个数,不然就要让里卡多好看。情急之下,里卡多不得不把身上唯一的绿宝石交出去,“我现在没有现钱,但可以用这个抵押。等我赚到钱给你,你再把这个退还给我,行不行?” 男人拿起绿宝石仔细端详,发现成色非常不错,推测价值不菲,问道:“就差4枚铜币,你就用这等宝物抵押?万一这是什么赃物,我就是跳河也洗不清。” “你看,我现在无家可归,把我赶走不是让我睡大街?请发发慈悲,我还得在这儿多住一段时间,一切租金都用它作抵押,等我赚到钱一并付给你,好不好?我用人格担保这不是赃物,还可以立字据。” 见里卡多都这样说了,男人也不好继续深究,但他实在不想承担风险,便说:“这样好了,在你赎回之前它要是丢了,我按照字据赔给你——别说我贪你的东西。”于是双方约定好,立了两张字据,各自按了手印、签了名,分别保管,这件事才算完。做完这一切,男人就出去洗漱了。 里卡多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仍悬着的另一半还在忧心他到底怎么来的,但也不忘向少女道谢:“刚才真是太谢谢你了,我保证等赚了钱,连你的那份我连本带利一起还。” “不用客气。巴索尔神父时常教导我们要心存善念、常行善事,这只是几枚铜币的事情,不要放在心上。”少女展露笑颜,眼睛像弯弯的月牙,牙齿像洁白的润玉,笑容像春风般和煦温暖。 “说了这么久,还不知道姑娘叫什么名字?” “我叫斯蒂拉·罗莎。”少女边说,便用手指蘸了水,在桌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看少女这么做,里卡多也在桌上用手指写了自己的名字,随后问道:“罗莎?你爸爸姓罗莎?” “不不不,这是我妈妈的名字。她……她在生我的时候难产,去世了……” “噢!我很抱歉,很遗憾听到这个。” “没关系的,你不用道歉,毕竟过了这么久……话说回来,如果真是哪个法师对你施了咒,我建议你去找巴索尔神父,他见多识广,又懂魔法,可能对你有帮助。他的教堂就在这条街的尽头,很好找的。” “斯蒂拉,你真是个好女孩儿,谢谢你。”里卡多由衷地向她道谢。 “你不用一直道谢啦……”斯蒂拉的小脸蛋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里卡多随即立刻启程去找这位巴索尔神父。走出旅店,太阳还没有很热,暖洋洋的,洒在行人的脸上、头上和手上,他感受着清新的空气和凉爽的微风,心情稍稍平复下来。 …… 沿着街道,里卡多有机会好好审视这个与众不同的城市。 相比之前他到过的一些主城,这里的房屋和其他建筑要更矮、更小,材质也以木头、普通石砖为主,道路只有主干道用大块石砖铺过,其他次要道路则只是将土路拓宽、压平; 排水管道不算先进,但也覆盖了很大区域,街道两旁看上去十分干净,行人走在上面,完全不担心马车的横冲直撞,两匹马及以上的大型马车不允许在城内通行; 沿路有守卫巡逻,看上去他们和居民的关系十分良好,互相会问好闲聊。 里卡多走了一会儿,果然看到街道尽头是一个不大不小的二层建筑,通体由质地更加细腻的木材搭建,但极为对称美观,风格虽然简约但却不失格调,许多地方都刻上了雕纹,屋檐和房脊还雕刻了兽头,门口设了两个对称的香烛,每一边还有三个长短不一的蜡烛正在燃烧。 教堂门前有四五个人正在排队,似乎正在领取什么东西。里卡多走近一看,发现教堂正在派发小麦粥,一个身着朴素修者长袍的人站在一口石锅前,麦粥的香气很快弥漫到里卡多的位置,闻起来像加了某种特殊的香料。 修者为排队的人打完一碗满满的粥后,还会问好祝福,领到的人也回应祝福,闪到一旁小口啜吸起来。 经过肚子的“贴心”提醒,里卡多想起自己从早上那桩事之后就没吃过早餐,于是也跟在后面排队。 不多时便到了里卡多,他仔细看了看锅内,发现已经快要见底,暗叹这派发的粥量也太少了点。修者见到他,愣了一下,但马上给他打了一碗。 他仔细看着这碗粥,发现粥并不稀,小麦已经粗略除去麸皮,里面还加了少量香料和蔬菜,味道很好,一会儿功夫就吃得一干二净。他见无人排队,就又要了一碗,修者也笑着打给他。 “就您一个人在这发粥么?教堂的其他人呢?” “这只是一个小教堂,不像其他地方的大教堂,所以只有我一个。”修者一如既往地微笑着回答。此人虽然只有30多岁,但他的耐心起码有50岁以上。 “那您一定就是巴索尔神父了。请问这粥是每天都有么?” “正是。” 里卡多诧异地问:“您是从哪儿弄到的食材呢?就算有捐赠也不足以支撑吧?” “多亏萨里昂大人的治理,我们这儿只要足够勤劳,就没有吃不起饭的。这些,是很多人没有时间自己做饭,就每月将食材或费用存到这里,由我替他们烹饪;有时候我会根据季节买一些香料或者草药,加到饭菜里,让他们吃得更好一些。” “啊?那这……”里卡多指着手里的小麦粥,突然意识到自己吃了人家的白食,顿时感觉无地自容,“非常抱歉,我不知道这个,吃了你们的份。” “没关系,偶尔时局动荡有外地来的难民,或者疲劳的旅人祈求食物,我们也很乐于施舍。我没见过你,你不是本地人吧?请问有什么事吗?” “是的,斯蒂拉姑娘说您见多识广,一定能帮我解决这个问题。”接着,里卡多“几乎”一五一十地将情况告诉了巴索尔神父——当然隐去了他掉包英雄挂饰的事情,只说自己去陵墓“探险”被雕像砸了,之后就到了这里。 巴索尔神父听得眉头紧锁,让里卡多忽觉紧张,怀疑自己是不是要去地牢走一遭。但对方的回答令他放下心来。 “我没听过有这种魔法。但魔法奥妙无穷,由奥诺亲自创造的奇特造物又怎么能解释清呢?有哪位法师真的开发出这种魔法也说不定……抱歉,我恐怕不能为你做什么了。” 里卡多闻言,长叹一口气,难掩失望,“唉,那这儿是什么地方?我兴许可以借助地图自己走回去。” “这里是雅拉地,萨里昂男爵的封地;而这座城市,就是雅拉地的主城,雅拉城。” “雅拉?我没听说过这个地方。还有,帝国怎么有领主和封地?” “帝国?王国才对吧,我们国家采邑制和封土制并行,怎么没有领主和封地呢?”巴索尔神父摇摇头,神情愈发困惑。在他眼里,面前这个男青年思维有点紊乱,以至于对事实都有认知偏差了。 事实上里卡多也的确思维紊乱了——显然,他不是简单地从一个空间到了另一个空间,而是从一个时间到了另一个时间。 第三章 雅拉地 里卡多还抱有一丝希望——这只是一个同名的小国家(即使他从没听说过哪个国家和奥尼洛高傲帝国同名),他还是能回去,于是问道:“现任皇帝……国王是谁?是不是大卡洛斯五世?” “卡洛斯?上一任国王倒是卡洛斯二世,但现任国王是尤利西斯四世。” 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从里卡多的天灵盖直达脚底,把他打得脑内一片空白。纵使他的历史再不好,也知道尤利西斯四世和大卡洛斯五世之间差了200年。 还是巴索尔神父及时将里卡多唤醒,关切地问要不要再来一碗小麦粥(他觉得里卡多可能是饿傻了),而里卡多则在纠结要不要告诉他实情。 考虑到地牢几日游的风险,他还是选择隐瞒下来,称自己小时候就离开奥尼洛王国,最近为了找工作才回来,所以对国家情况不甚了解,接着说:“我的家当都在原来的地方,在这里我也没有户籍,我一个雇佣兵,没有武器,没有装备,别的技艺都不会,怎么谋生呢?” 说完一屁股坐在地上,难掩背后的懊恼、绝望、迷惘。 巴索尔神父想了想,说:“既然无法改变现状,不如顺其自然。你本意是回来找活儿,如果在雅拉找到工作,岂不是以另一种方式达成目的?刚好我听说萨里昂大人发布了新的招募令,你可以去看看,找到了工作,就能名正言顺地在这里生活了。” 里卡多仔细琢磨,觉得很有道理,他在之前的时间点里也没正经事要做,如果能在这里找到工作,回不回去其实都没差别,除了200年后的生活水平可能比现在要好一些。当务之急是解决温饱问题。 想到这些,他的心情稍稍平复下来,试探地问道:“可是我没有武器装备,人家怎么会招募我呢?” “城里西边的驻兵处旁有一个铁匠铺,那儿的师傅兼老板是我的朋友,你以我的名义,应该能赊到一套装备;等你赚到钱,就能付钱将它们买下了。” 说完,巴索尔神父回屋飞快写成了一张便条,上面谎称里卡多是他的亲戚,有些好武艺,请求赊一套装备。这番举措丝毫不怀疑里卡多会卷了装备跑路,颇令他感动。 拿了便条,里卡多直奔驻兵处,从街口往驻兵处一望,果真看到好几圈人将告示栏团团围住,往来行人很少有不被影响的,陆续加入进去想要一看究竟,人群越挤越大,纵使有守卫在旁维护秩序也无济于事,堵得小型马车都要绕道。 人群中除了穿粗布、麻衣的老百姓,还有一些身着锁子甲、皮甲的人,人群声音此起彼伏,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里卡多耍了个小聪明,并没有往里面硬挤,而是先找铁匠铺——理论上,打算接活儿的人必然到铁匠铺更新、维修装备,打铁师傅一定知道第一手情报。 铁匠铺确实很好找,就在驻兵处旁边,可想而知平时也承接了军团的订单,除了店里的小部分,锻造的大部分都在露天进行,占据了路面的较大空间,看得出道路为了铁匠铺的经营还经过扩建。 此时共有三位师傅在热火朝天地工作,其中一个师傅年纪最大,约莫五六十岁,浓密的胡子扎成三个辫子,体格极为强壮,皮肤火红,想来就是老板。 叮叮当当的敲打声、炙热铁块突然冷却的刺啦声、顾客和小伙计的砍价声不绝于耳,一眼看得出这家铁匠铺很受欢迎,也代表着铁器质量经得住考验。 听了里卡多的话,老板带着狐疑的态度仔细地上下审视里卡多(毕竟他没听巴索尔神父提起过有这么个亲戚),看到他便衣下隐藏的肌肉和体魄,又看到他精神抖擞的面貌,方才点头。 里卡多先开口询问招募令的事情,得知最近雅拉地境内匪患突现,而且有明显增多的迹象,境内的常备军因为不可超过规制,实在是捉襟见肘,所以出兵剿匪这种事,只能找上外界的雇佣兵或是冒险团。 但萨里昂男爵也有先见之明,知道雇佣兵组织混乱、毫无军纪,所以统一招募雇佣兵、冒险者,再和正规军精英编在一起接受短期训练,由正规军长官领导,这样能最大程度避免这些人沿途可能造成的破坏。 剿匪而已,里卡多做的多了,一般来说这帮匪徒训练程度低下,没有护甲也没有像样的武器,只要有一身合格的板甲就能随便拿捏。这活儿可接。 老板耸耸肩,让小伙计带里卡多去挑一套,当然价位和档次不高,毕竟万一里卡多死在战场,这套装备就打水漂了。即便如此,里卡多仍然千恩万谢,再三表明自己的诚意,毕竟就算是最次的二手板甲也不便宜,在两百年后最少也要两枚金币。 盔甲方面,里卡多挑了一套七成新的二手钢板甲和配套的锁子甲。这套板甲没有肩甲、手甲,腿部后侧也缺少甲片,作为补偿,锁子甲肩部的区域做了加强处理,板甲外面加了一层硬皮甲;至于头盔,则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锥形护鼻盔,锁子兜帽额外加了下面罩部分,可以更好地保护下巴、侧脸和脖子。 盾牌方面,太大影响身体灵活,太小又起不到防护作用,因此里卡多挑了一个重量较轻的圆形轻木盾,四周用铁箍加固,只要不是标枪或者飞斧,都难以打穿;而武器就比较讲究了,通常来说长矛或戟是不错的选择,但既然已经有了盾牌,他便选了一把刃稍宽的武装剑。 除了这些,他还挑了一把精巧的小匕首,用牛皮包了插在腰间,以备不时之需。 总的来说,这套装备只能说还凑活,但铁匠师傅的手艺过硬,即使是这种档次的东西,质量也比一般的要好很多。穿戴完毕,他不禁想知道巴索尔神父的面子究竟有多大,这种不错的板甲人家说赊就赊。 挑完并穿好装备,里卡多在小伙计的建议下直接参与招募。他几乎是使出吃奶的劲,还用上了盾牌才成功挤进去。 这里的驻兵处只是众多兵营的其中一个,分散的驻兵处显然是为了方便巡逻,但不便于集中训练和管理。 里卡多看向里面,见面前是一大块空地,地面压得很严实、平整,上面有士兵和应征者在互相较量,一旁的小队长模样的人和两个看上去地位较高的士兵仔细观看,不时做出点评。从他们的交谈中可以知道,考核标准包括身体素质、年龄、装备和格斗技巧。 空地之后,就是石砖垒起的城堡一样的建筑,但并不和真的城堡一般大,只是像其中一小段,看来就是兵营;空地右边是一个小型马厩,食槽堆了很多干草和少量谷物,饲养着三匹高头大马;空地左边是小型靶场,有三个用稻草和麻布扎的靶子,上面插了四五根箭,如果应征者特长是射箭,就会到那里测试。 在门口登记的士兵倚在门背上,显然应征者质量堪忧,只有极少数合格,让他有些烦躁。 不过这名士兵看到里卡多的时候,眼睛忽然一亮。凭他的眼光,他知道这个男青年不一般,无论是站立的姿势还是握持装备的方式,都看得出富有经验。 他便久违地认真站起来,问里卡多诸多问题,拿磨尖的炭笔在硬纸上填写,之后给一份凭证,让里卡多排队等候测试。 于是里卡多和其他等候者等在一旁,不时对下一位应征者评头论足,从装备说到体格,从武器说到技巧,滔滔不绝,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才是测试官。 不多时轮到里卡多,刚刚一同评头论足的人此刻纷纷化身好兄弟,好像认识了十几年一般,给他呐喊助威。里卡多回以微笑,倒走两步转身前进,显得非常自信,直看得测试官无奈摇头。 一名测试官走上前,围着里卡多看了两遍,从上到下,从左到右,又上手摸摸铠甲材质,点头道:“铠甲不错。”之后让里卡多抬抬胳膊,又敲敲后腿、臀部,冲后面的同伴说:“身体素质很好,又年轻,是个好小伙。”闻言,那边的测试官也点点头。 接着,这名测试官让里卡多放下自带的武装剑,从一旁的武器架上取下两把单手木剑,一把拿在手上,一把丢给里卡多,示意两人对打一番。 里卡多一下接过空中的木剑,反握住背过手去,另一只手扶在胸前,微微鞠躬,引得场上众人嬉笑:“他还怪礼貌的哩!” 对面的测试官也忍俊不禁,等里卡多做完动作,才摆开架势,剑斜竖在前,弓步向前靠近。里卡多却不慌不忙,甩甩木剑似乎是在感受重量,有些随意地往前靠近。 测试官看不懂路数,便谨慎地左右垫步,里卡多便也跟着后退前进,他仍然没摆开架势,也没有站开马步,但和测试官始终维持在一条对角线上。 测试官按捺不住率先发起攻击,突然踏步向前,使出一记右上方的侧斩。就在剑距离里卡多一个身位时,里卡多突然提剑侧挡,左脚往左前方迈开,右手用力顺势将测试官的攻击偏转,随即又往前迈了两步,右手再度发力,用剑格卡住测试官的剑格,将双方的剑都举到同一高度,之后左手握住剑柄助力,挺剑擦着测试官的剑身往前突刺。 测试官的剑因为被里卡多格在外侧,无法及时回防,只能狼狈地向后闪避,堪堪躲过剑尖。里卡多却并不追击,倒退几步,让测试官再来一次。 这并不是托大或炫耀,而是他需要提防测试官可能发动的反击。果然,测试官点点头,更加认真起来。 这回里卡多先攻,他弓步向前,做了一个小幅度的突刺,以避免攻势过猛无法回防。测试官熟练地用剑身拨开突刺,接着往回收剑以积蓄力量,踏步向前从侧下往斜上突刺,但也被里卡多抽剑拨开。两人都没有取得战果,各自后退一步,继续试探。 边上的许多看客不知其中奥妙,叫嚣两人是怂包,要他们赶紧打起来。也许是被氛围感染,两人同时发起攻势,这回更加激进,双方先后拨开攻击后并没有后退,而是继续进攻。 测试官抓住时机,往下劈开里卡多的剑,随后略微调整从下往上撩,没想到里卡多是故意卖的破绽,两腿已经佐好准备往旁边一闪,右手握剑也从下往斜上撩,击中测试官的左肋。 随后双方后退,测试官摸摸左肋,打定主意要发起更猛烈的进攻,突然往前斩击,一击之后还是一击,不停地从左上和右上方向循环,打得里卡多忙于格挡,连连后退,两次格挡不及被击中手臂。 正在测试官感觉胜券在握时,里卡多左手握住剑身,两手奋力往上一顶,将测试官的攻击挡出去,测试官顿时门户大开,里卡多双手持剑调整角度,右手握柄左手握身,往前突刺,正中测试官胸口,势头极猛,以至于测试官闷哼一声,向后栽倒。 里卡多走上前,把测试官拉了起来。测试官好容易才站稳,捂住胸部,知道里卡多特意避开了要害,放下木剑冲同伴大声说道:“打赢我了,是我们需要的人。”接着回头和里卡多说:“可以啊,在哪练的?” “野路子而已,不足为奇。我还有射术傍身,您要不要看看?” “哟!还会射箭?好啊,来来来。”测试官收下里卡多的木剑,带他走到旁边的小型露天靶场。 里卡多依次摸了三张弓,选了一张磅数居中的短弓,站开脚步,捻箭搭弓,弦如半月,聚精会神就是一箭,正中十五步的靶子中央区域;一箭还不够,马上又捻一箭,一次呼吸便放,还是正中。 见此情形,测试官便要他射二十步的靶子,于是里卡多瞄准得久了些,准头有些许下降。看来里卡多的射术仅限中近距离的短弓。 不过这也不错了,测试官和同伴齐齐点头,在里卡多的凭证上连打了三个勾,让他明天来到这里报道。 他倒不急着走,而是走向一旁的等候区,享受那些看客的欢呼,继续点评后续应征者的表现。见过他的技术后,众人更加信服,无论他做出怎样的评价,都是一味附和。 第四章 入伍剿匪 就在此时,人群中爆发一阵响动,原本在驻兵处外挤得水泄不通的人群自觉地让开一条道路,从中走出一个全副武装的高大骑士,约莫一米九,身着纯黑抛光雕纹板甲,头戴黑色全覆面钢盔,单手像拎小鸡似的拿着一柄双手焰形巨剑——做工同样精良上乘,其上寒光照人。 这身豪华的装备令里卡多十分震惊,他连忙向周围的围观者询问这是哪位豪杰,得知这人叫做奈特·弗洛伦,自称“流浪骑士”,十几天前来到雅拉地。 没人知道这身装备是哪来的,也不知道堂堂骑士为什么没有战马,但萨里昂男爵证明了他的“弗洛伦的骑士”身份,才让民众没有继续纠结他的身份问题。 几个测试官看看这个叫奈特的,又互相看看同伴的脸色,各自耸肩,试探地说道:“好吧,给我们看看你的能耐——” 话没说完,众人只见寒光一闪,仿佛从全黑的夜幕中突然撕开一条裂缝,随后涌入的光芒化作一道气刃直击后面的标靶,仅仅一眨眼的功夫标靶便被切成碎块;人们再回头看这名流浪骑士,只见他弓步下按,单手持巨剑维持上挑的姿势,周围错乱的气流好一会儿才停止。 随后场内外都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奈特不紧不慢站定军姿,戴着头盔颔首回礼。几个测试官张开下巴,看了一眼碎块和奈特的巨剑,点点头,半震惊半欢欣地说道:“魔能武艺?还真是少见……吁……欢迎你的加入。” 闻言,奈特向众测试官微微鞠躬,不紧不慢地离开了场地。里卡多全程看在眼里,心情既震惊又鄙夷。 好在其他参与者很正常,他就这么一直观摩到中午才离开驻兵处,临走时他又多了解了一些土匪横行的事,得知其规模很大,短短十天,雅拉地东边的许多地方都报告出现了匪患。 这些村庄彼此距离并不近,频率却如此高,只能说明是好几个不同的势力实施了这些袭击。因此男爵才会这样大量招募人员,分成各个小队,往各个方向侦察、扫灭。 总之,不考虑匪患的离奇,这一上午很尽兴;但是一远离人群,里卡多又想起他现在正身处200年前,一种莫名的惶恐和迷茫再度笼罩心头,像一团阴影挥之不去,他只得长叹一口气,默默祈求众神的宽恕。不过,咕咕作响的肚子打断了他的悲伤,他必须得考虑午餐的问题。 他现在身无分文,也不清楚200年前的物价如何,看到街边的食品店也只能干咽口水,即使是水果摊的野果和有些发烂的梨子,此刻也变得秀色可餐,更不要说肉店卖的香肠、熏肉和肉脯了。 迫不得已,他只能厚着脸皮再次来到巴索尔神父的教堂,也不好开口问,还是神父主动给里卡多递上两块大面包(料很足),他才狼吞虎咽起来。 “我保证等赚钱了,会补上这份的。” “不用在意这点小事,正如诗篇所说,‘今天的吃食,都归于萨因的光。他慷慨地恩赐世人,于是我便将他的光辉分享给他人。’愿众神指引你找到未来的路。”神父双手虚握在一起,为里卡多进行了一段短暂的祝福。 “这个教堂只供奉光之王萨因?” “不,这个教堂供奉着全部十二位曼迪坎斯,萨因只是我的个人信仰。如果你想进行其他神的祷告仪式,我也乐意效劳。” 里卡多倒想说自己没什么信仰,但考虑到他这离奇的遭遇,还是少说不敬的话为好,于是默默吃完面包,喝了一大罐牛奶,向神父道谢后回了旅馆。 回到旅馆后,里卡多发现那个奈特正坐在吧台旁的一张桌子旁(那身精良的盔甲想认错都难),一个人喝闷酒。 里卡多便和斯蒂拉打招呼,得知奈特在这儿已经住了十天,平日不是外出找工作,就是像现在这样喝酒。里卡多从侧面打量了一下奈特,发现他只是一个约莫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有一头整齐的黑色短发和一对黑色眼睛。 “他刚来雅拉城的时候不是这样的,”斯蒂拉看着奈特,神情有点失落,“十天前,他会拉着我讲他旅途中的故事,会讲那些大城市的贵族妇女的生活。他人也礼貌,说话有种独特的风味;可是十天后的现在,他已经变成了一个酒鬼——” “姑娘,喝点小酒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如果只是喝一两杯当然没什么,可是他喝得一天比一天多,面容也一天比一天憔悴,和我说话的时间也越来越少。我真担心他出了什么问题,但怎么劝都没用——他总是说下次注意,喝的却一点不少。” “你为什么……这么关心他?” “因为他看起来需要帮助,所以我想帮他,就像帮助你、帮助其他人一样。” 里卡多听罢,耸耸肩,打算上前交谈。然而奈特只是闷头喝酒,抬眼看了一下他,说一句“离我远点”就不再说话了。 他只好尴尬地退回去,把驻兵处给的凭证给斯蒂拉的父亲看了,才上楼把装备卸下,轻装下来。他想过了,反正都是要干活的,不如就在旅馆把剩下的半天消磨掉。 斯蒂拉的父亲,福奇,本来不需要什么伙计,他已经习惯自己料理一切,但里卡多硬是把他说得烦了,于是他让里卡多去杂货店取来订购的木柴,再挨个劈成小块。 对于习武多年的里卡多来说,劈柴并不是什么难事,只花了一小时就把两天的柴都劈完了,但他也只会劈柴了。论送酒,他对地图不熟悉;论修缮旅馆,他不会木工;论唱诗,他歌喉也不行;论斟酒,没人会让一个大老爷们斟酒…… 最后,福奇付了10铜币劈柴的钱,让里卡多哪凉快哪呆着去。没法子,他只能漫无目的地在城市中游历,希望早点熟悉地形。 一直逛到傍晚,里卡多回到旅馆,期间差点迷路。拖着疲惫的身躯,他进到旅馆大厅,打算打些水搓搓身子,但此时旅馆内正热闹——斯蒂拉站在大厅中央,放声高歌,周围的客人则陶醉其中,默契地一齐拍着拍子,会的人则一起跟唱。 在大部分旅馆,为了招揽客人,老板都会雇佣一名吟游诗人,或者接受了起码吟游诗人训练的伙计常驻表演,唱的曲目包括民谣、史诗、唱诗或者即兴小诗。福奇则不用花这个钱,他的女儿就是最好的表演家,瞧吧,底下笑得最开心的就是他了。 “亲爱的旅行者啊,你能听到远方的呼唤么? 那是河流的高歌,那是鸟儿的欢语,那是春风的号声, 当你听到它,你要知道春天已经来临,你要知道我在呼唤着你; 亲爱的旅行者啊,你能听到我内心的悲伤么? 那是皎洁的月光,那是卷卷的波涛,那是落泪的水花, 当你听到它,你要知道我在等待着你,你要知道我的心在和你一起哭泣……” 原来之前她哼唱的曲子,就是为了今晚而准备的。里卡多听了,感到一种淡淡的忧伤,但在忧伤背后,又是一种异常的平静和祥和,让他短暂地忘却过去发生的一切。他在后面静静地欣赏着,发现奈特已经卸下装备,穿着便衣,满脸欢喜地跟着打节拍。 奈特看着陶醉在音乐中的斯蒂拉,渐渐地痴了。此时斯蒂拉唱到起兴,一边拍手,一边左右踏步,开始幅度还比较小,但随着听众的态度越来越热烈,步伐就大了,并且开始轻快地扭腰,围裙便好像绽放的花蕾,前后旋转。 一曲唱罢,全场站立鼓掌,大家齐声高呼“小金丝雀”——这个名号已然深入人心。斯蒂拉一听,又立刻从忘情的状态变回原来害羞的姑娘,红着脸鼓掌回应。 看着这位前后反差较大的少女,奈特竟鬼使神差地不知道从哪拿出一朵已经干瘪的花,似乎想要送给她,但走了两步还是停住,默默地退了回去。 斯蒂拉没有看到隐藏在人群后的奈特,她忙着享受观众的掌声,双颊逐渐发烫,心跳渐渐过速,感到兴奋和满足。有几个穿着体面又面貌英俊的年轻人走上前和她搭讪,她的脸因此更红了,一瞬间觉得天旋地转,一激动跑回了自己的房间,只留下这几个无所适从的小年轻。 众多看热闹的人群中,有两个人脸色铁青,一个是福奇,另一个就是里卡多——他们都看到奈特掏出花的举动了。福奇生气地看着奈特的背影,叹了一口气走到斯蒂拉的房门前,轻轻敲门,没有得到回应,众人等了一会儿,见斯蒂拉没有回来继续歌舞的意思,只能各回各家、早点收场,奈特也是如此。 第二天,里卡多起了个早头,但没有斯蒂拉早。她现在已经恢复了精神,好像昨晚什么都没发生,老老实实地擦拭酒杯。里卡多打了一声招呼,洗漱好后穿上装备,随后到驻兵处报道。本来还应带上行囊,但他啥也没有,也就没管了。 驻兵处空地上早已稀稀疏疏站了几个人,看起来都不是好惹的角色;另外还有一位昨天没见过的长官,正在和昨天的三个测试官谈话。里卡多挑了个没有大太阳的地方站着,等待其他人。 不多时人便来齐了,包括里卡多在内,有四十七人,个个着甲,其中还有奈特,对一般的匪徒绝对是碾压般的存在。 那位长官看了,仔细清点人数,三位测试官则核验凭证,确定无误后,长官点点头,便率大伙一起向城外走去。 按照既定计划,他们将在城外接受两天的训练(这就是为什么要带上行囊),加上三位测试官编成五十人队,之后和大部汇合,再根据情况分方向、分区域执行任务。 这还是里卡多第一次接受正规军训练,别提多别扭了。他更喜欢无拘无束的感觉,而不是这种和近五十个大老爷们一起挥汗如雨的奇怪氛围。 里卡多和同行的四十九人加一名长官,进行了为期两天的集中训练,主要项目包括体能、技巧、阵型和最起码的听指挥再行动,训练期每天算50枚铜币的薪酬,等剿匪开始每天算1枚银币(现在1银等于50铜,200年后则是1银等于20铜),全部匪徒剿灭完还有额外奖金。这一切都在末尾再统一结算。 里卡多启程时,用10枚铜币补了第一夜欠的钱,以及斯蒂拉替她负的那份,但依旧没钱付清第二夜的钱,绿宝石只得继续放在福奇身上。 队伍的长官名叫艾克修斯,约莫30岁,长相严肃威武,脸上满是沧桑,宽脖子、方下巴,实力比之前的测试官还要强不少,里卡多在技巧训练中没少吃苦头,也比以前进步了一些——不止是剑技,他还对身上的装备有了更多的熟悉,主要是重量分布,这样用起来才会得心应手。 像里卡多这种能近战和远程的雇佣兵还有9个,就连他一起被编为侦察小队,统一配发一张胶漆短弓和十二支箭(雇佣结束后收回)。 第三天,这支51人的队伍正式向更远的地区进发,根据各个村子传来的情报向土匪可能存在的方向靠近。 其实管他们叫土匪还算抬举他们了,实际上就是流寇或者盗贼,唯一的优势就是跑得快,所以雅拉地才会采取这种策略,众队伍分开行事。 沿路上不管碰到什么人,艾克修斯都会询问一番,不管见到什么痕迹,都要和三个手下讨论研究,而越来越密集的作乱痕迹也证明,他们走在正确的方向上。 偶尔路过村庄时,村民们都很热情地招待艾克修斯和他的三个来自正规军的手下(也就是之前的测试官),而离雇佣兵远远的。 这种态度完全能理解,里卡多也羞于承认自己和他们是一伙的——只要艾克修斯一离开视线,队伍里的好几个大汉就按捺不住,上街调戏年轻姑娘,有的还企图敲诈勒索。好在三位正规军及时出手,才让那几个家伙只是受了鞭刑,而不是什么更严重的惩罚。 里卡多虽然喜欢和女性调情,但都倾向于双方自愿,他自认为是“绅士”,而不是“调戏良家妇女的流氓”,所以越发希望任务早日结束。 第五章 清扫行动 就这样,他们追查了一天,搜索范围不断缩小。如果没有意外,明天就能碰上这帮流寇。 第二天他们一早便拔营出发,往雅拉外围的一片森林走去。根据周边一些猎户和农民的讲述,他们很确信有一个土匪据点就位于森林深处。 他们一开始就是往森林方向追查,因为绝大部分土匪都习惯在森林设立据点,隐蔽性够高,只要在森林的动物踩出的小径附近设下暗哨,就能察觉大部分风吹草动了。就算行踪败露,还可以借助森林的掩护分开逃跑。 “大人,这些家伙我从没见过,而且看长相不像帝国人。”几名农民如是说道。 艾克修斯眉头紧锁——这帮土匪的的确确是从外地被“赶”到这里的,同时大部分被劫掠的村庄报告说这些土匪杀过人。 “如果是一般的土匪流寇,要什么便给了,无非是钱财和粮食;但那帮家伙简直疯了,一个个好像受惊的狼,要抢走我们全部的钱财和粮食——这可要命了,谁能给出去?我家那口子便向他们请求好歹留点,没想到……”这是一名泣不成声的农妇的叙述。 她表示这帮土匪装备极差,精神状态却很糟糕,与其说残暴,不如说是恐惧到了极点,连同杀人也不忌讳了。 像这样的受害者有好几个,完全不符合常理。一般来说这般处境的流寇,无非是活不下去的农民或地痞流氓,再怎么抢劫,也不会像这样一言不合就杀人(更何况这些受害者已经十分配合了)——抢劫顶多坐几年牢(从犯是坐牢,主犯还是绞刑),杀人可是要绞刑的。 艾克修斯眉头紧锁,认为此事并不简单,但某种程度上这是个好消息:这帮匪徒敢于杀人,就代表不会一见到军队就跑,甚至有正面对抗的胆子(前提是不能50个人一起上)。也许设下埋伏,能够引蛇出洞。 打定主意,他便和队伍简单商量了一下,继续向森林进发,不消两个小时便走到了森林的外围。 这片林子没有正式名字,位于一块明显的丘陵之上,只要站在外围就能居高临下地侦察下面的田野和村庄,距离几个村子的路程也只是一、两个小时。在土匪进驻之前,猎户在这里打猎,农民则砍伐小灌木作为燃料,定期还会有药商派人在里面采药;土匪一来,就没有什么人敢走近了。 艾克修斯便将队伍分成三部,各自相隔不近不远的距离,分别由三个正规军手下率领,各有响箭便于传递消息。他们把阵型扩大宽度排开,以拥有更大的搜查面积,往森林深处前进。待到中午,大家便原地休息,吃干粮的吃干粮,喝水的喝水。而敏锐的艾克修斯则始终注意周围动静,觉察到似乎有人跟踪的痕迹,便派里卡多等三人向周围侦察,每人走时都喝了一剂加速药水。 三个侦察兵分成三个方向,小心翼翼地往外侦察。加速走了十分钟,里卡多这边就看到一大堆人向艾克修斯所在地前进,此时他距离人群还比较远,没有被发现的风险,而且这帮人在行进时也不知道派侦察兵,于是他敏捷地爬上一棵树,三下就到了树冠,居高临下地看着这群人。 粗略估计,这伙人大约百人上下,个个都不似帝国人面孔。里卡多之前混迹黑川多年,认出他们正是黑川人,可是黑川人无缘无故到帝国干什么?这些人毫无纪律,沿途骂骂咧咧,战术素养极低,保守估计也要半小时以上才能走到艾克修斯那儿,于是里卡多爬下树,快步向回跑,花了6分钟跑回休息地。 此时另两名侦察员早已回来,他们在路上碰到了另两部,得知一部似乎也被跟踪,另一部则没有。里卡多报告有百名土匪正往这个方向前进,艾克修斯需要赶紧做出部署。 趁着加速药剂的效果还在,他让两名侦察员分别通知那两部:被跟踪过的一部赶紧过来汇合,如果提前到了就埋伏在附近;没被跟踪的一部则缓慢向这里靠拢,以免发生意外,到时候要追击也能直接动手。 里卡多已经看得很清楚了,那帮土匪没有铠甲,武器要么是农具,要么是木棒木矛,再加上纪律极低,他们这些装备精良的雇佣兵一挑三不是问题。因此即使每一部都只有十六七人,艾克修斯也有打伏击、包围战的信心。 很快另一部就埋伏到了艾克修斯这部附近,大约只有一两分钟的路程;未被跟踪的那一部则缓慢向这里靠近,当他们看见土匪大队的尾巴时,便相隔200米左右跟在后头。 这些土匪吃亏就吃亏在不知道派侦察兵,就算会,也只是进攻前往目的地派而已,丝毫不知道背后和侧面都有伏兵。 为了示敌以弱,艾克修斯让本部十六人伪装成午睡休憩的样子,表面上把露营装备都打开,实际上个个着甲,武器就放在手边,该喝的药水都喝了。不多时,土匪大队果然向这里冲锋了,喊叫声在密林中层层回转,愈来愈近。 艾克修斯已经做好了准备,四名士兵在喊叫声传来的方向待命,等时机一到便在两边奋力拉拽绳子,地上便突然升起一个不大不小的尖刺木板,迎头冲击的土匪避让不及径直撞上了尖刺,不过因为时间过紧,粗略打磨的尖刺并不致命,但已经达到了短暂迟滞敌军的目的。 拽绳的四名士兵果断丢下绳子,捡起脚下的长矛从侧面发动攻击;正面则由剩下的人组成两排的战线,几乎人人配盾,抵挡敌军。 这帮土匪并不知道行军阵型和作战阵型的切换,一百人就这么排成长方形地进发、长方形地冲锋,结果前面被艾克修斯的战线顶住,后面的人想要出力也只能在人群中硬挤;末尾的那部分人倒是想分成两部分从侧面包夹艾克修斯,但就在此时背后杀声震天,尾随的那一部突然发动攻击,打得他们猝不及防。 一旁埋伏的那部也紧随其后,攻击土匪长蛇阵的侧面,他们携带不少长矛,很快就将土匪部队从中间撕开,随后变化阵型,攻势的矛头分成两部分在撕开的裂口向外攻击,意在彻底将其撕裂。 如果这些土匪采取战斗阵型,分成三面和艾克修斯的50人队决战,艾克修斯还可能遭受巨大的损失;然而,艾克修斯率先组成了战线、设下了伏兵,迫使土匪只能以相同的接敌面积应战,多数人只能被困在中间,无法贡献力量。 更别提正面还有奈特这样的“战神”,他只需一剑就能砍倒三四个土匪。 土匪的士气本就非常低,何况他们在此之前就已经有未知来源的恐惧,在艾克修斯等人的围攻下只得仓皇突围撤退。艾克修斯深知围三必阙的道理,命令士兵收缩战线,故意留下不大不小的缺口让残兵逃跑,同时加大攻击力度和喊杀声,让土匪的士气更快跌落。 等战斗结束,50人队无一死亡,只是各自受了不同程度的瘀伤,有的还有点严重;而土匪则伤亡较多,死亡36人,伤残34人,其余三十多人则逃走了——正好,跟着这帮逃跑的人就能找到老巢。 经过救治,伤残的34个土匪只有13人活下来,艾克修斯便挨个进行审问,得知他们此行已是倾巢出动,之所以有自信,是因为他们只侦察出艾克修斯其中的两部(也就是三十二人左右),100对32,又觉得是打突袭,优势巨大,结果就是被按在地上打。 现在那三十多人很可能会逃回据点,艾克修斯便令三名侦察兵喝下加速药剂,往前跟着,随后大部队重新集合,留下带伤的以及这13名俘虏(个个被五花大绑),剩下四十人继续向前进发。 根据俘虏的供述,土匪的据点并没有什么像样的防御,因为他们本就不考虑长期定居,只是进行一段时间的疯狂掠夺便前往下一个地方。因此据点主要建筑是大大小小的帐篷,只有头目的房子是木制的。 有人向艾克修斯建议用火攻——这个家伙显然是骑士文学看多了,且不说木头实际上并不那么容易点着,单论火灾一起,整片林子都要烧起来,到时候怎么收场?所以艾克修斯打了这人一巴掌,让他哪凉快哪呆着去。 不多时,侦察兵回报称据点大约只有十余人(一开始就被留下看家的,包括头目),被他们打跑的那三十多人还没有集中回去,只有零星一两个人惊慌失措地跑进去而已;这三个侦察兵在路上还总共杀了5个单独跑回去的土匪。听到这个情报,艾克修斯当机立断,命令全队急行军,赶在其他人回到据点之前剿灭他们。 很快他们便到了据点附近,考虑到土匪人数已经不多,艾克修斯便没有分兵,只是让还有加速药剂药效的三名侦察兵看着点,免得让人跑了。之后他们组成方阵向前冲锋,本来冲锋阵型应当选取三角阵,不过对方没有组织阵型的能力,也就没必要使用三角形的尖头起撕裂作用了。 据点里的土匪早已从跑回的同伴得知正规军的消息,军心涣散,连同头目在内都萌生了逃跑的想法。头目集结仅剩的喽啰,凑齐25人打算作最后一搏,不过是给他自己争取时间,以便疯狂地收拾金银财宝,因此他早在艾克修斯到来之前就跑了。 头目一跑,剩下的人仅打了一阵便都投降了。在愤恨的喽啰的指认下,头目(拖着财宝跑不快)很快被抓了回来,面如死灰。之后艾克修斯押送俘虏回城,并为下一个围剿活动做准备。 一个土匪据点被扫除,众人便开始善后工作,该俘虏的俘虏,该埋葬的埋葬。这些土匪将送到雅拉城公开审判,而各个帐篷所收集来的赃物就是证物,如果有信件、笔记、日记之类就更好了。 里卡多被分到搜刮头目的房子,因为艾克修斯认为他比较细心,人也比较机灵,应该能发现别人不能发现的细节。 这是一个粗略搭成的小木屋,外观看上去只是胡乱用原木和钉子堆砌而成的,连屋顶也只有一个粗糙的弧度,没有窗户,唯一的木门和门框也没有严丝合缝,顶上有一个并不笔直的烟囱,后面有一个栅栏围起来的小庭院,上面堆了满地的排泄物。 这样一个劣质的小屋,就连雅拉地最贫穷的人也不愿意住,但起码比小喽啰住的帐篷要强很多了,根据上面的灰尘和缺损部分看,这个屋子应该是原来就有的,这帮抢一笔换个地方的土匪不会花什么力气在这上面。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走进木屋,发现不大的房间的其中一个角落已有一堆赃物,包括受害者代代相传的宝贝或是一些镀金银的普通首饰,以及一些粮食和钱币,当时头目逃跑时拿的就是最上面的“战利品”。 战利品堆斜对面就是一张乱哄哄的床,床铺和被子都打了很多补丁,散发着难闻的气味,床的正对面则是一个简陋的壁炉,里面有未燃尽的木柴。床底下是一个夜壶,里面还有未清理的污物,臭气熏天。 床旁边是一个歪歪斜斜的床头柜,上面摆着两本书——一本是暮里·斯芬克·埃德所著的《塔拉朵玛的神》,另一本则是日记。 里卡多拿起那本日记翻看起来——当然是在屋外看(那夜壶他可懒得清理),日记分为两个部分,第一个部分是木屋原主人的日记,断断续续记了几年的事情,但每篇之间跨度都非常大,主要是一名单身伐木工的枯燥生活,没什么稀奇的;第二部分则是头目的日记,是用黑川语写成的,记了八天的内容,有时一天会记一篇以上,错别字极多,语法混乱,半猜半看才能明白八成。 根据上面的内容,这帮土匪原来是黑川王国的乡下人,也不是一般的农民,成员多数游手好闲、道德低下,在一股强大势力的攻击中,他们的村庄仿佛飞灰一般顷刻毁灭,这帮家伙抢了同为难民的同村人,任由他们饿死,一路向西逃窜,只为躲避那未知的威胁,就这样一直逃到了帝国(此时应该称为王国)南部的雅拉地。 第六章 未知的威胁 一开始,他们只是一个一个分开的团体,彼此之间并不信任,还企图进入最近的村子成为居民。不用想也知道,他们找过的所有村子的村长都无一例外地拒绝了,这引发了他们极大的愤恨和仇怨,遂勾结在一起组成了最初的土匪团伙,抢劫并杀害了一户人家。之后他们逐渐壮大,胆子越来越大,弄出来的阵势也越来越猛。 然而,他们也只是安稳了四五天,对东边未知的东西有越来越大的恐惧,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生怕某一天他们的据点也会像以前的村庄一样灰飞烟灭,于是打算最后抢一大笔就离开奥尼洛王国的南方。 为了更快抢到钱,他们懒得多费口舌,不给就杀,犯下了许多不可饶恕的罪行。这本日记足够让所有俘虏都被判绞刑了,里卡多把它塞进怀里,准备等一下交给艾克修斯。 他返回木屋继续搜查,抽出垫床头柜的纸,发现是一张用木炭作笔画成的十分简陋的画,上面似乎画了一个生物,但不是里卡多认识的任何一种,也不像塔拉朵玛应该有的生物——模样有五分人形,佝偻身躯,背部畸形,全身无毛,手脚皆有利爪,没有眼睛,一张大嘴占据了整个脸部的四分之三,口腔成大圆形,上面密密麻麻全是牙齿和尖刺,一条布满倒钩的舌头伸出好几个身位。 他一看到这个生物,一种极度的厌恶感便油然而生,甚至让他条件反射地想要扔掉这张画。这个想法令他一惊,便强忍不适仔细看起来,只见下面歪歪扭扭写着“该死的杂种”。 除此之外便再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了,里卡多走出木屋,把夜壶留在了那里,直接向艾克修斯报告。艾克修斯拿过日记看起来(雅拉临近黑川,人们多少懂一些黑川语,艾克修斯这种军官懂得就更多了),越看越生气,显然是被这帮土匪滥杀无辜的行径激怒了; 但随即他又眉头紧锁,冷静下来,开始思考所谓的“东边未知的威胁”。里卡多又把那张奇怪的画给他看,艾克修斯的眉头更加紧锁,仿佛连成了一片。 “我得问问宫廷法师,这到底是哪个魔神的作品……”艾克修斯把东西保管在贴身口袋中,督促手下人把剩下的工作完成,待一切完备,他带着这几十人回去和留守的人汇合,之后再一起押着罪犯回城。 一路无话,不过他们在路上受到了各个村子的村民的欢呼,对里卡多来说,感觉不赖——作为雇佣兵,几乎不可能有这种待遇,因为他们因战争而来,随战争而去,普通人的安定幸福意味着他们的失业贫困;但如果所有雇主都像萨里昂这样在乎平民百姓,里卡多也不介意成为一个“好好先生”。 艾克修斯大队并没有进城,而是在城外将俘虏、赃物和一系列证据都交给了城防军,由他们进行妥善安置,之后他们再把需要补充的箭支、食物、药剂等交给艾克修斯。不过他并没有率队离开,而是独自一人携带着日记本和那张画进了城,要直接报告给萨里昂男爵。 等待的时间里,里卡多和一众战友就在城外扎营聊天,像他们这般的队伍起码还有四五支,都在无垠的旷野上,靠近城墙。 没有军令,他们不敢擅自离开,只能各自呆在自己的地盘。人们围坐在篝火旁,天色渐暗,满天繁星逐渐显露光芒,一闪一闪,好像地面上的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一颗星星。 安静的旷野上只有各个营地各自的窃窃私语声,但不知道是谁起了个头,竟然唱起歌来。平原极度空旷,一开始并不能听清楚,但随着同营地的人开始附和,附近的人也听到了,进而跟着唱。 这种莫名其妙的默契逐渐蔓延到所有正在扎营的大队,包括里卡多所在的这支,这回他们听清楚了,是远征歌谣的雇佣兵之歌。 这首歌里卡多很熟悉——所有雇佣兵都很熟悉(除了奈特),便一个个唱起来,唱得很难听也不着调,但是很有默契,几乎是同时唱着: “我们是流浪的战士,我们是强大的雇佣兵, 迎着寒冷的狂风,顶着炽热的太阳,在大陆上寻找我们的归宿, 无论谁是我们的雇主,无论谁是我们的敌人, 只要报酬令人满意,我们就会化为最忠诚的士兵。 …… 我们只能在混乱中生存,秩序和平可没有我们的位置, ……” 一段唱罢,众人大笑,又起: “我们是合格的战士,我们是守信的雇佣兵, 穿着搜来的铠甲,拿着抢来的铁剑,在大陆上寻找我们的雇主, 无论我们的出身如何,无论我们有没有家人, 只要报酬令人满意,我们就会化为最无畏的士兵。 …… 我们只能在今世中享受,飘渺来世可没有我们的位置, ……” 至最后一段,众人的情绪都有点不对了: “我们是贪财的战士,我们是可靠的雇佣兵, 搂着抢来的女俘,喝着缴获的啤酒,在大陆上享受我们的生活, 无论我们的过去如何,无论我们是什么种族, 只要报酬令人满意,我们就会化为最传统的士兵。 …… 于是我们不渴望得到灵魂、精神和思想的救赎, ……” 唱着唱着,有些人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别看歌词写的雇佣兵生活多洒脱,但又有谁真的不怕死呢?正常来说唱到这里,高低得有几瓶烈酒尝尝,不过雅拉的军营中禁酒,他们也只能这么干唱。 一曲唱完,旷野又回到了之前的宁静,再无人出声。随后营地一个接一个拔起,再次踏上剿匪的征途,每一位雇佣兵都感到越来越明显的孤独感。 艾克修斯大队是最晚拔营的,也不知道他拿着那两样东西,和萨里昂男爵说了什么。话又说回来,萨里昂大人也是里卡多见到的第一个允许低级军官直接觐见的男爵。 许久,艾克修斯回到大队,脸上满是焦躁和不安。 “事情很不对劲,其他大队也或多或少缴到了类似的东西。这些土匪不止有黑川人,甚至还有精灵,到底是什么把他们赶了过来?” “宫廷法师怎么说?” “他什么也不知道。无论是这种恶心的画,还是某些人的描述,宫廷法师都认不得那是哪来的生物——他可是连各种甲虫都能分清的学者,这会儿居然不知道这些是什么!”艾克修斯有些急躁,而这份急躁正是源于对这些鬼东西的厌恶和恐惧。 “算了,这些家伙再怎么恶心也是血肉之躯,难道能比岩石傀儡还要厉害么?也就是那帮没卵的怂包才会惧怕。” “就是就是,管它什么恶心的蛆虫,一剑下去照样得死。” “别管这些了,头儿,把土匪杀完领奖金才是要紧的事。” 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着,都透露着盲目的乐观的精神。但里卡多不是,他是从200年后过来的,乐观和他无缘,恐惧和悔恨像阴影一般缭绕在他的心中。现在某种不知名的威胁将至,他几乎是真心地向众神祈祷,希望他能回去,到时候一定跪在雕像面前忏悔七天七夜,但什么都没有发生。 “如果惩罚是让我见证这段历史,我也只好接受。这一切都是我自找的。”他内心这样想着,长叹一声,跟着大队继续踏上剿匪的旅程。 里卡多的这份恐惧和叹息不巧被奈特看见,这个一剑能砍死三四个人的骑士不出所料地表达了他的鄙夷和轻蔑——他以为里卡多是被那些画上的涂鸦生物和日记的危言耸听给吓怕了。 连续三天,众人都在野外剿匪,终于开始出现伤亡,艾克修斯这个大队死了三个人,但大伙儿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出来当雇佣兵,早把死亡当成迟早会来的宿命了,只是草草把人埋了了事。 他们基本都没有信仰,所以也没有采取信徒推崇的火葬,要是按照常理,死者的装备也会被扒下来,不过艾克修斯坚持要给予死者应有的尊重,也就让他们穿着铠甲下了葬,而抚恤金会按照合约寄给死者的家人,没有家人的雇佣兵也会按照合约寄给指定的人。 要是连指定都没指定,也就只能在坟头上多插点花了。 剿匪剿到这个程度基本就干净了,剩下的臭鱼烂虾由正规军处理,也是时候取消这些雇佣兵的招募令了——早取消一天就能多省一天的钱。 之后连庆功宴也没有,雇佣兵们便各回各家,噢不对,他们没有家。有的继续留在城内看看有没有其他差事,有的离开雅拉去别的城市找工作。至于里卡多,他则是留了下来,毕竟这几天的薪酬外加奖金,足够他潇洒一阵子了。 回到旅馆,斯蒂拉热情地迎接里卡多,她还以为他有什么危险,见他毫发无伤,便松了一口气。闲谈中她谈起最近流传很广的“来自东方的未知威胁”,问里卡多知不知道什么内幕。 他正要说的时候,只见福奇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把他拉到一边小声说:“我不知道他们都在传什么,我也不在乎你知道什么。总之别和斯蒂拉说她不该知道的东西,明白吗?我不想我的好女儿为虚无缥缈的东西发愁!” “你不明白,这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事件。现在不和她说,以后传言成真,她就会没有心理准备了。” “那就别告诉她,瞒着一件事有那么难吗?她不应该知道的就不要告诉她。”福奇说完,看了一眼斯蒂拉,又看了一眼里卡多,用手指指向自己的眼睛,又指向里卡多。 “好吧,不说就不说。”里卡多无奈地答应了,福奇转身就走。不过里卡多又突然叫住福奇,把绿宝石赎了回来,并要求换个更好的房间,比如15铜币的那种。福奇听了,嘟囔着:“不会省钱的败家子……”手却不停,清点了里卡多交的钱,然后从胸口的钥匙串抽出一个钥匙给了他。 没多久奈特也回到了旅馆,斯蒂拉像和里卡多打招呼一样,向他打招呼,但奈特只是粗略回应,不自觉地避开斯蒂拉的目光。于是,斯蒂拉本想打招呼的手只能尴尬地放下,探出头,看着奈特的背影消失在楼梯的尽头。 福奇看到这幅情景,没来由地生了一阵气,也不知道在愤恨个什么劲。 土匪的事情解决之后,所有抓回来的家伙都经过了公开审判,该坐牢的坐牢,该死刑的死刑。审判持续了一上午,期间有无数居民想要冲上去把罪犯活撕了。 萨里昂男爵为此加大了守卫力量——虽然有些家伙被判了绞刑,但必须因行刑而死,在此之前他们将受到保护。除此之外,男爵大人还让每个人拥有见亲属最后一面的权利,不过他们并没有在王国境内的亲人。 从审判日到行刑日中间隔了三天。在这三天里,里卡多有事没事就出去转,尽可能多认识人(尤其是寂寞的单身女性),并抓紧时间了解城市布局。 转累了,他就回旅馆喝酒,期间热切地和斯蒂拉谈起自己的雇佣兵经历——当然经过了不同程度的改编,毕竟他得隐瞒自己来自两百年后的事实,以免让人觉察到时间的不对,同时还得遵照福奇的要求,不跟斯蒂拉说过分的事。 里卡多说的东西和奈特之前说的截然不同,奈特说的更像是传说或故事,里卡多说的则更像现实发生过的事情。 试想一下,这些发生在异域他乡的犹如文学书里的故事,本就十分吸引人,更别提这些故事都经由一名富有魅力、善于交谈的英俊青年之口说出,甚至能直接登上吟游诗人的范本。 斯蒂拉很快沉迷其中,第一次对真实的奥尼洛王国有了新的认识——她生活在广袤的塔拉朵玛大陆,而不是一家小小的旅馆。 从大卡拉索山脉到风暴洋,从黑暗森林到黄昏山脉,分散着无数有趣的人、奇特的城市,无时不刻在书写自己的故事;但她呢?她什么时候能离开这里,走向广袤的天地,书写自己的故事呢? 第七章 融入 每当里卡多说得太久,使斯蒂拉流露出浓浓的向往之情时,福奇便出来泼冷水,无情地指责里卡多吹牛、胡诌,说外面根本没有那么美好,甚至非常无聊,外面的天空和雅拉城的天空一样,而田野土地则不如雅拉地般广袤肥沃。 言下之意当然是告诉斯蒂拉:雅拉地既安全又美丽,胜过外面的野风光百倍,又有开明仁义的领主萨里昂,比王国任何地方都要好,没必要向往它们。 当然,斯蒂拉听了也只是敷衍地点头——那些其他地方的有趣故事已经在她心里扎根了。 这天福奇和以往一样出去收账,斯蒂拉便急不可耐地找上里卡多,想听更多有趣的故事。就在此时,旅馆闯进两个不速之客,看身上的二手板甲以及磨损武器,里卡多知道这两人和他一样是外地来的雇佣兵。 “听说这儿有个小美人儿,在哪呢?”为首的大汉摇头晃脑,四处张望,挤开两条眼缝扫过所有人,最后往斯蒂拉瞄了一眼,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啊,在这儿呢。来来来,让我认识认识。” 这两人走路都不稳当,走近便让人闻见满身酒气,显然是在别处喝得醉醺醺的,跑到这里闹事。斯蒂拉有点不知所措,还想礼貌地用言语化解冲突,但为首的大汉一边傻笑着,一边抓住她的手腕,开始说些污言秽语。 里卡多当然不能允许哪个流氓在他眼前骚扰小姑娘,而且这个小姑娘还是斯蒂拉,便朝大汉狠狠地来了一记勾拳。 这一下炸了锅了,他很快和这两个醉鬼缠斗在一起。若是往常,他可以找准破绽来一脚,一脚就能解决大部分人;然而这两个大汉力气不小,还穿着板甲,一记擒抱就让他无法挣脱,凶猛的拳头如雨点砸在他身上。他此时只穿着棉布便衣,不用想也知道被打得有多惨。 里卡多疲于应对,只能抽空打几拳,但都对板甲没有效果。很快他被一记头槌打在地上,眼冒金星半天爬不起来;后面的大汉见状,哈哈大笑,便又找上斯蒂拉。 此时旅馆的众旅客有的害怕得躲在远处,有的去找守卫,有的企图出手相助却被大汉的眼神吓退。眼看事态逐渐失控,里卡多尽全力爬起来,反手一记摆拳正中为首大汉面门,打出一个空当,便突进去将大汉按倒,两手交替朝大汉头部猛攻。 这家伙开始只能抬起双臂防守,但趁里卡多拳头吃疼且体力渐低,又是一拳将里卡多打倒。里卡多的两行鼻血抛到空中,随即他被按在地上承受更多的拳头炮击。 这时,一旁被纠缠的斯蒂拉发出一声尖叫,双手按住对面大汉的双臂,以此为支点奋力弹起右腿。这下犹如实心木棒,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直击大汉的腹股沟,只听一声惨叫,他便捂着小腹倒在地上,哼哼唧唧再不能起。 斯蒂拉摆脱困境,还没来得及喘气,见里卡多正被狂殴,赶忙四下观瞧,见桌上有一空酒瓶,于是双手抄起酒瓶往大汉头部猛砸。 只听一声清脆的暴响,酒瓶碎成几片,大汉吃疼摇摇晃晃,里卡多趁此机会一记直拳正中他的面门,终于将其击倒。两个醉汉都倒在地上,里卡多挣扎着爬起来,身上到处是淤青,鼻青脸肿的,也不忘兜住面子,往倒地的醉汉放了几句狠话;至于斯蒂拉,则是呆立在原地连喘粗气。 里卡多见状,伸手在她面前打响指,“斯蒂拉,你没事吧?”同时心想她该不会受了刺激,留下什么心理阴影?要真是这样,他的罪过就大了。 “这……这真是……”斯蒂拉声音发颤,双手也在发抖,但脸上突然转呆为喜,“真是太刺激了!我做梦也想不到,有一天能经历故事书里的情节!” 说完,她两眼放光地看着里卡多,显得非常兴奋,但看到他红肿的面部,捂嘴轻叫一声,才记起替他处理伤势。 听到楼下异响的奈特这时才走下楼梯,不过他来晚了,一眼就看到斯蒂拉夹着冰块给里卡多冷敷伤势,于是知趣地退回房间。 众旅客见斯蒂拉几乎单挑两名醉汉,纷纷鼓掌喝彩,表示要告诉其他人,让整个雅拉城都知道她的实力。说得斯蒂拉双颊泛红,更加激动了,手上动作突然重了些,疼得里卡多连声怪叫,她才回过神来,连连道歉。 不多时,福奇和守卫赶到现场。福奇一到,便冲上来仔细查看斯蒂拉,再三确认她没有受伤,才长舒一口气;他又看看一旁冷敷脸颊的里卡多,知道是里卡多挺身而出,想道谢却又扭扭捏捏,好半天才吐出一句:“感谢你的帮助。” “这只是一位绅士该做的……哎哟!”里卡多还想展露自己的绅士姿态,但这一笑就牵动伤势,疼得他原形毕露。斯蒂拉见了,扑哧一声掩嘴偷笑。 守卫则履行公务,向周围的目击证人询问一番,又问了斯蒂拉几句,认定事实清楚,便把两个醉汉带走了。见场面有点冷下来,里卡多尝试地问福奇:“我这挂了一身彩,您不得有什么表示?” 福奇想了想说:“这是当然,只要不太过分,我都应允。” 得到福奇首肯,里卡多便从凳子上站起身,向周围的旅客喊道:“今天我请各位喝酒,他付账!”闻言,场面又热闹起来,众人开始呼喊里卡多的名字。惊得福奇连声补充:“就请两轮,就请两轮,多的还得付钱!” 一个欢快的上午就这么过去了。不过这件事倒给福奇提了个醒,斯蒂拉成了大姑娘,越发出落起来,以后免不了有什么流氓找事。 他虽然不虚那帮流氓,但双拳难敌四手,就算守卫及时赶到,斯蒂拉也不免受点委屈;而且自己经常需要出去收账、订货等等,也不能时常陪在女儿身边;再一个,就是自己年龄越来越大,许多旅馆之外的事情力不从心,也该找个伙计了。 综合考虑,福奇打算雇用里卡多,其一是他作为雇佣兵有武艺傍身,有人找事也不怕;其二是他的表现的确像个绅士,长得也比较正派;其三是他长相英俊,又会讲故事,也许能帮他招揽更多女顾客;最后一个原因,就是斯蒂拉跟他关系不错,信任他。 不过在招募之前,福奇还得问问里卡多的其他想法,便以清点酒的存量为借口支开斯蒂拉,两人单独聊聊。 “我想知道你今天为什么出手相助,你和她认识才不过几天。” “该怎么说呢?只能说我乐意帮助任何需要帮助的女士。” 听罢,福奇沉吟片刻慢慢说道:“你瞧,斯蒂拉已经快成年了,我很担心她。不知道……你是怎么看待她的?” 里卡多知道福奇的言外之意,便正经起来,说道:“若要问我喜不喜欢她,答案是肯定的——像这样天真无邪又漂亮可爱的女孩儿,哪个人不喜欢呢?但这种喜欢,和您、其他长辈的喜欢是一样的。我就算再怎么轻浮,也不会欺骗调戏一个少女。” 这个回答有点出乎意料,不过正是福奇能接受的答案。他本想质疑这个回答的真实性,但他看到里卡多的眼睛——以他的人生阅历,他确定那一番话都是真的,于是放下心来,提出要雇用里卡多做伙计,工作可能包括接待客人、送酒、搬运东西等等,很杂。 “薪酬什么过得去就行。不过我想知道,来这儿喝酒的女客人多么?” “嗯?这个嘛,就看你的表现了。我年轻的时候,来找我的年轻女性不知道有多少!现在我模样走低,也就没几个女顾客了。”福奇说着说着,露出了谜之微笑。 “那找您订酒的人家里,有没有……” 福奇猜出里卡多的意思,怪笑一声道:“肯定是有的,比如城南的格里芬太太,早年丧夫还没改嫁;又比如城东的梅罗太太,丈夫常年外出拈花惹草,自己独守空房;再比如城北的埃蕾拉女士,在男爵府邸当侍女,27岁了还没找到另一半……” “什么也别说了,什么也别说了!这工作我做定了,倒不是为其他的什么原因,只是出于对斯蒂拉的纯粹的关爱。”里卡多拍拍胸脯,爽快地答应了。 随后双方拟定了一个很宽松的契约,毕竟考虑到里卡多雇佣兵的身份,如果有什么合适的招募令,他还得去做。 就这样,里卡多正式成为了旅馆的一员,以及雅拉地的一份子。得知这个消息,斯蒂拉也很高兴。 因为过去送酒偶尔由斯蒂拉代劳,所以里卡多经常旁敲侧击地询问那些寂寞妇女的信息,比如喜欢什么、讨厌什么、长相如何、婚姻关系如何等等,问得她一头雾水,但还是据实相告。 除了送酒和其他杂务,他还兼任斯蒂拉表演的伴奏,他吹疙瘩哨很有一手,但200年前的现在并没有这种乐器。当他准备现场削出一个时,斯蒂拉展现了浓厚的好奇。 “这是什么?看上去像是哨笛。” “这是‘疙瘩哨’。你瞧这背后有个突起,因此得名。这是我‘那儿’的特色乐器,别的地方都见不着。” “真奇特!吹起来的声音是怎么样的?”斯蒂拉瞪大眼睛,好奇地来回看,好像要把这个乐器看透一般。 “你就听好吧。”里卡多三下五除二削好哨子,放到嘴边吹奏起来,一段悠扬响远的乐声出现,仿佛把远方的湖水、河流、飞鸟都拉到了眼前;又好像心弦,用自己的心情作一个个音符,串联起来,令人产生无限遐想。 这是他以前听过的农家小女孩的即兴乐曲,能让他回忆起之前的时光。 “真好听!这是什么曲子?” “疙瘩哨没有什么固定的曲子,就算有也是从别的地方借过来的。大多数人吹都是即兴,随性而发,想怎么吹就怎么吹。只要把握技巧,怎么吹都好听。” “真的?你能教教我么?” “当然可以。等我给你也削一个,你就能随时随地吹了。”里卡多又拿来一块合适的木柴,削起来,同时还不忘叮嘱道:“可别告诉福奇说这是用店里的木柴削的,否则他非要骂我不可。” “不说不说,他要是问起,我就说别人给的。” 两人叽叽喳喳地聊天,互相逗笑,店里充满了和谐与快乐的气氛。 清脆悦耳的乐声不出所料地再次惊动了奈特,他站在楼梯上看着下方,伫立良久,最终只是长叹一口气回了屋。 …… 今天就是审判那群土匪的日子,整个雅拉城等这一天等得脚都痒了。这是因为雅拉地一向安静祥和,最重的罪行也只是偷窃或抢劫,至于上绞刑的大罪,许多人从没见过,于是对这场行刑有着非同一般的期待。很多店主连店铺也不开了,早早地去到刑场占位置。 斯蒂拉也想去凑凑热闹,她也从没看过这等“盛事”;不过想也知道,福奇是不会同意的,就算同意,也要跟着去——这也不是她所希望的。不过,她再三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粗布围裙,就在今天,她决定迈出史无前例的第一步。 “爸爸,今天我想出去走走。上次在城里逛是一个月之前了。” “当然可以,亲爱的。现在我跟租户打好招呼,马上就走。”对外人一向精明粗鲁的福奇,只会对斯蒂拉如此温柔,“想去哪里都行,不过最好还是别出城……” “爸爸,今天我想一个人。不是每一次出去都要您陪着的。” “那绝对不行!我的乖女儿要是在外面受欺负了怎么办?那些个流氓混混……”说到流氓混混时,福奇愤恨起来,“那些流氓混混整天就喜欢调戏良家妇女,像你这样水灵的女孩子,难保不会被他们盯上。”说完,他看了里卡多一眼,暗示帮忙劝一劝。 斯蒂拉还想再说,但她看到福奇不放心的神情,心一软,觉得还是算了。但就在她开口前,里卡多陪着笑脸说道:“福奇大爷,斯蒂拉这是委婉地表达不满呢!想想吧,每次出去您都像个黑门神一样站在后面,她又怎么能有好心思享受风景呢?而且,您看看……” 说着里卡多打开双手的食指和拇指,连成一个长方形,好像画框一般把斯蒂拉罩进去,上下比划。 第八章 太阳与月亮 “您看看,斯蒂拉已经十七岁,马上就十八了,这样一个青春靓丽的少女,也该考虑‘那方面’的事啦!如果您站在她背后,她怎么能和城里遍地的棒小伙好好认识呢?”说得斯蒂拉脸颊一红,有点害臊。 “住嘴!我就是要防止那些轻浮的纨绔子弟找上她。像她这么完美的姑娘,丈夫不用点灯都能随便找,有诚心的自然会主动找上门来。” “话不能这么说,您和城里的女子少打交道自然不清楚;我,女性之友、寂寞妇女的明灯,和她们相处多了就很清楚。您知道她们怎么议论斯蒂拉么?说斯蒂拉的爸爸煞风景,都怕哪个不长眼的小子娶她会受岳父的气!还说斯蒂拉一个大姑娘,整天出门还要爸爸陪,一点儿都不独立——显然这和事实相反,您我都知道斯蒂拉多么独立自主,但在外人眼里就是这样。我想您肯定不希望她被别人这样看待吧?” “我……”福奇似乎有点动摇了,“可是总要有人看着她吧?要是给哪个不长眼的家伙掳走,我还怎么活?” “您难道不相信萨里昂男爵和他那纪律严明的守卫军吗?有他们在还能出什么幺蛾子呢?如果您不放心,非要一个人跟着,我可以效劳。”说完,里卡多自信地拍拍胸脯,怎料此话一出,福奇就炸了锅。“好啊你,还说没有图谋不轨!”说完就要找东西打里卡多,搞得里卡多大呼冤枉。 “我要是说了不公正的话,就让萨因现在把我烧死!哪有大姑娘去哪都要爸爸跟着的?再说了,我虽不敢自称什么绝世美男子,但起码也有三分帅气,这么一个高大英俊的男子在她身边,难道不给她争光吗?这么一个阳光开朗的男子在她身边,难道不给她增加自信吗?这么一个强壮自信的男子在她身边,难道会有不长眼的流氓骚扰她吗?” 一番话下来,福奇还没表态,那边斯蒂拉已经连连点头了。福奇还想继续开骂,但看到斯蒂拉的神情,最后还是主动退让。 “算你嘴硬。我退一步,斯蒂拉明天可以和你出去,但我会跟在后面。我保证不干涉她,但要是有什么情况,我们就立马回来。” “就这么说定了。不过站在一边怪累的,收点辛苦费不过分吧?” “给你一瓶麦芽酒,爱要不要。” “要要要,白给的怎么不要?您不要食言就好。” 于是三人初步拟定协议。谈妥之后,福奇便回房换衣服了。 福奇回房后,斯蒂拉对里卡多说道:“刚才真是谢谢你,我不敢相信有一天真的能说服他。” “不必言谢。我乐于帮助每一位需要帮助的女子。” 看着满面笑容的里卡多,斯蒂拉轻咬嘴唇,还想再问,但好半天都没能开口。里卡多看出她的心思,笑着摸了摸斯蒂拉的头,说:“放心吧,我和你爸可不一样,到时候让你要多自信有多自信。” 斯蒂拉听了这个回答,也笑了。不多时,三人便从旅馆出发。里卡多穿的还是那套棉布便衣;斯蒂拉特地换了一条干净整洁的天蓝色连身裙,袖口和裙边都绣了金丝条纹,还烫了口,虽然是普通女性会穿的款式,但穿在她身上别具味道,头发还是梳成一条大辫子搭在肩上,不过多绑了三条花绳;福奇则换了套干净的粗布衣服,这样他在人群里会十分不显眼,以降低对斯蒂拉的干扰。 忽略掉福奇,里卡多和斯蒂拉直奔行刑场,期间福奇还想跳出来阻止,但被里卡多用协议怼回去了,再说一场正义的行刑有什么不能看的呢?这可是在萨因的注视下完成的审判。于是福奇只得退回去,默默地盯着他们。 刑场位于广场,是临时搭建起来的,其上是一个较大的高台,高台上由四根原木组成支架,在上面搭上两条横梁,横梁垂下四条绞绳,绞绳下方是四个活板门。 罪犯站在活板上,由行刑者为他们系上绞绳,等口令一到,一旁的助手便拉动开关,活板门同时打开,罪犯没有支撑便会被绳子吊住,直到咽气。 时间还没到,但广场已经聚满了人,将行刑高台围了里三层外三层,互相交头接耳。里卡多和斯蒂拉没能挤进去,即使踮起脚也只能看到黑压压的群众人头,有点丧气;不过里卡多想到个好主意,带斯蒂拉到广场附近的两层建筑,说服屋主要上去,又付了三枚铜币得到上楼的许可,这样他们就能在高处将刑场的一切尽收眼底了;至于福奇,他并不想付钱,便守在这栋建筑的不远处,时刻注意楼上的情况。 两人看着,罪犯还未到,但行刑人员已经各就各位了,审判官坐在高台后方的正中央,拿着审判稿念念有词,似乎是在排练待会儿的宣告; 行刑者和助手则在测试活板门的灵敏度和绳子的坚韧度,确保机关一拉,受刑人能死得足够快; 至于守卫,则不止将高台围了一层,还在广场的四个入口处都派发了人手,确保没有人能冲上高台扰乱秩序。 半小时后,一位看上去地位崇高的男人从北方的广场入口走进来,身后跟着两排装备更加精良的守卫,高举长矛,长矛上都附有彩旗; 其中一个守卫装备更加闪耀夺目,紧跟在男人背后,且没带头盔,依稀看得出是个女人; 守卫队列的中间,则是被绑缚双手的土匪,约莫上百人,个个低垂着头,拖泥带水地走着,还得最后面的守卫催促才走得快些;跟在最后面的是巴索尔神父,以及另外一名神职人员。 “看呐,是萨里昂大人和佩拉塔大人!”斯蒂拉兴奋地为里卡多作介绍,说的正是那位地位崇高的男人和紧随其后的女守卫,“在雅拉,他们就像是第二个太阳和月亮一般。正是在他们两人的治理下,我们才有如今美好幸福的生活。” 果然,两人一进场,密集的人群爆发了响亮的呼声,开始是高喊“萨里昂大人”“佩拉塔大人”,后来看到押送的罪犯,就变为呼喊“正义”“惩戒”了。随着他们越走越近,里卡多看得越发清楚: 男人走在最前头,身着紫色丝绸便衣,身高约莫一米九,身材魁梧,身姿挺拔伟岸,举手投足维持着军队行伍特有的严谨气质,身着精致便衣也不能掩盖里面壮硕的肌肉;留着整洁的红棕色短发和胡子,即使是远远看着,也能隐约感觉到威严。 他就是雅拉地的领主,男爵萨里昂·尔所,此时手持卷轴,泰然自若地走上高台。 紧随其后的女守卫身着镀银全身板甲,光彩照人,身披黑色夹杂银色的丝绸披风,没戴头盔,板甲表面是华丽精致的浮雕,身高一米八,身姿挺拔,身材隐约看得出健美匀称,脸上微微泛黄的皮肤看上去饱经沧桑,留着一头干练、略显蓬乱的黑色短发,但都尽量地进行了梳理。 她就是萨里昂最依赖的战友,总守卫队长佩拉塔·夜幕,她的右手始终按在腰间的剑柄上,目光一刻不停地扫过四周,一旦有事情发生,她一定是第一个响应的。 按照斯蒂拉的叙述,里卡多得知萨里昂男爵47岁,佩拉塔长官46岁,至少在20年前就是同军阵的战友。当萨里昂遭受不公平的遭遇而被“封”到雅拉地时,佩拉塔二话不说就舍弃了递补的指挥官职位,跟着萨里昂来到这里。他们花了十五年时间,才把这里变为一片乐土。 萨里昂信奉光明之王萨因,一生行事光明磊落,处置事务尽心尽力、公平公正,无人不服。他轻徭薄赋,兴修水利,又积极组织力量剿灭周围的威胁,是个很有作为的领主; 佩拉塔信奉黑夜女士暮尔克,一生恪守贞洁,说一不二,治军严谨,一视同仁,所领导的雅拉守卫军战力不俗,纪律严明,是所有雅拉民众可以依靠的强大军队,不过因为规制所限人数只有一千人。 萨里昂昂着头走上高台中央,回头朝审判官点了点头,一招手,后面的宫廷法师便施展了一个发声术,令萨里昂的声音被放大了数倍。萨里昂点点头,清了清嗓子,打开卷轴,演说起来。 “今天,在萨因的注视下,我们将完成这场正义的审判。这些罪人,不止是凡世的罪人,在众神眼里也是罪人,因义律第三说,‘凡残害生灵的,必以惩戒;凡沽名钓誉的,必以为耻;凡迫害忠良的,必杀以道;凡投身邪恶的,必净其身’,于是我们以光之王的名义,确保公平公正地对他们行刑。在此之前,罪人有什么要申辩的么?” 宫廷法师也为每一个死刑犯都放了发声术,于是场上每个人都能听见他们喉结蠕动的声音、吞咽唾沫的声音,以及微弱的求饶和哭泣声。萨里昂足足等了一分钟,见他们都不说话,才接着说:“依据神的律法和国王的法令对他们审判,我宣布他们将受绞刑。愿他们的死亡能给予受害者慰藉、给予其他犯人训诫、给予我们安宁,愿他们轮回这一世后能洗涤心灵,避免重蹈覆辙。” 说完,第一批死囚被押上高台,随即审判官站起身,一一念起他们的名字。之后,他们个个被戴上黑色头套、系上绞绳,巴索尔和另一名神父走上来为他们进行最后的祈祷,一半是祝福,一半是训诫。随着审判官一声令下,活板门打开,他们便悬在半空中,挣扎两三分钟后就死了。 众人欢呼起来,因这些残害无辜者的卑鄙者受了应有的惩罚。之后一批又一批的死囚走上台接受应得的结果,但他们此时又不免颤抖害怕——被他们杀害的无辜者也曾这样恐惧,但他们未曾手软,如今轮到他们自己了。 行刑完毕,人群的欢呼声声不绝,但萨里昂和佩拉塔神情始终不变,走下高台,人群自觉地让开一条宽敞的大道,让他们过去。不过萨里昂走到一半时,看到高楼上的斯蒂拉忽然改了主意,解散身后的两排守卫,和佩拉塔向里卡多和斯蒂拉所在的建筑走来。 斯蒂拉显得受宠若惊,连忙走下楼,里卡多则跟在后面。刚下楼没走几步,迎面就看到了萨里昂和佩拉塔,里卡多得以更清晰地观察他们:萨里昂脸庞犹如刀刻斧凿般棱角分明,头上留着干净整洁的红棕色短发,有着整洁的络腮胡和上唇八字胡,也都是红棕色的,鼻梁高挑,一双蓝绿色眼睛目光锐利,仅仅只是盯着就容易令人坐立不安。 紧随其后的佩拉塔一丝不苟地站着,尽管早已步入中年,面容依然俊俏美丽,鼻梁高挑,双眼深邃仿佛看不到尽头,目光锐利,少量的皱纹并没有影响她的容貌,左眼上有一条浅浅的刀疤,一头略显蓬乱的刚刚齐颈的黑发,也尽量地进行了梳理。 斯蒂拉连忙向二人行礼(欠身颔首),里卡多则不知所措,好一会儿才堪堪鞠了一躬。之后,萨里昂和佩拉塔微微颔首回礼。此时福奇也从一边小跑过来,满面红光地鞠了一躬,向二人问好。 “‘小金丝雀’终于长成了大姑娘——都找小伙子了,真好!”萨里昂笑着说道。里卡多听这个声音,中气十足,嗓音浑厚嘹亮,富有磁性。 这一番话说得斯蒂拉小脸火红发烫,连忙澄清道:“不不不,这是里卡多大哥,是我们店新聘请的人,很可靠。” 萨里昂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细细打量里卡多,眼神变得耐人寻味起来。接着他向佩拉塔提议道:“现在时候还早,不如去喝上一杯。” “如您所愿,大人。”佩拉塔不假思索地同意了。里卡多听这个声音,声线温和,音色成熟,自带一种沧桑感,吐字不紧不慢,在富有感染力的声音背后,似乎还有一点轻微的疲惫和慵懒。 “老福奇,你也听到了——不会不欢迎我吧?” “男爵大人大驾光临,我要说半个不字,就不是雅拉的子民了。这边请吧。”说罢,福奇异常兴奋地带着众人向前走,斯蒂拉则走在萨里昂旁边,至于里卡多,此时才从一开始的惊愕中恢复过来,自觉地跟在最后。 第九章 罪恶的源头 里卡多从没有如此近距离地和一名贵族交谈,也没有见过如此平易近人的贵族,非常不适应——至少在他的认识里,九成九的贵族(包括国王)都是混球。 路上的人见到福奇领着萨里昂和佩拉塔,纷纷投来了羡慕的目光,但也不忘向二人问好。萨里昂和佩拉塔自然地应着、泰然自若地走着,好像此行只是一个熟客前往熟悉的地方饮酒,无关他或其他人的身份。 一路上萨里昂和佩拉塔都没有再说话,只是因为他们保留着走路不说话的习惯,实际在很专心地听福奇絮絮叨叨地讲些有的没的。趁此机会,里卡多悄悄地跟上斯蒂拉,问他们是怎么认识的。 “要问怎么认识的,还真是简单。当时我还只有10岁,他们便到店里喝酒。当时爸爸忙于招待其他客人没注意到,男爵大人也不烦恼,只是静静地听我唱歌,还给我糖吃。等爸爸忙完过来,才知道正是萨里昂大人和佩拉塔大人。之后每隔一段时间,他就会到店里喝酒,和所有客人聊天。后来我才知道不止是我们家,城里各式各样的地方,他们都会去。” “他一般和你们聊什么呢?” “男爵大人最关心的就是百姓的生活,所以问的都是收成、税赋、吃喝等等,偶尔还会问一些传闻、八卦;至于佩拉塔大人,她很少说话,只是默默地听,但实际上也很关心我们。” 里卡多暗暗咂舌,这两人真是奇特,他不是没见过一些自称“体恤民情”的领主,但被人民这样夸奖?还真是头一对。 不多时,众人回到旅店,萨里昂一走进大厅,无论是坐着的还是站着的客人,纷纷报以热烈的欢迎和问候,萨里昂连连摆手,让他们该吃吃该喝喝,表示不要因为自己变了兴致。福奇将二人引至最干净的一桌,亲自开了一瓶店里年份最久的葡萄酒,用镀银高脚酒杯斟满招待他们。 萨里昂将美酒一饮而尽,发出满足的赞叹声;而佩拉塔只是抿了一口,很罕见地问起斯蒂拉的情况,提议让她唱一曲助兴。斯蒂拉自然应允,略微思索了一下便在桌旁唱起来: “我曾在风中旅行,在异国他乡寻找答案, 无论如何都无法解释我的疑问—— 什么东西真正属于我,我要到哪里去? 我在心里撑起一叶扁舟,在大海里航行, 拨开重重迷雾、避开险恶礁石,我看到了故土, 于是我知道将要回到那里去,于是我有了翅膀可以飞翔。 那里满是我先祖的痕迹,告诉我要成为什么样的人, 那正是他们生活过的地方,那里满是我先祖的痕迹……” 里卡多在一旁吹疙瘩哨伴奏,萨里昂打着拍子附和。一曲唱罢,大厅众人站起来喝彩,为这美妙的歌声鼓掌,斯蒂拉微微欠身,向众人一一表达谢意。 佩拉塔问福奇道:“如果我算得不错,她这个年纪应该刚从私学毕业?也该考虑之后的教育了吧?” “承蒙长官关心,是的,我已经攒了很久的钱,之后就要把她送到王国首都的声乐学院学习。”福奇恭敬地答道。 “这很好。不过我觉得她去吟游诗人学院可能更合适。”萨里昂笑着补充。这个回答也得到了斯蒂拉的认同。 佩拉塔拉过斯蒂拉的手,认真嘱咐说:“如果有任何困难,记得找公济院,不用怕麻烦。”斯蒂拉听了,认真点头。 之后佩拉塔就不再说话了,只是时不时地抿一口酒,而萨里昂兴致却越来越高,和福奇说了许多话,甚至离开座位,和在场的众人都聊起来。大家都没有包袱,想到什么聊什么,最后是佩拉塔在萨里昂喝得太多之前及时制止,半拖半请地把醉醺醺的萨里昂拉走。 萨里昂走之前把一袋钱币交给福奇,说:“除了我们这份,其他是我请大家的,如果没算错应该是请了三轮……嗝!”说完便和佩拉塔离开了,众人纷纷目送。福奇打开一看,除开他和佩拉塔那份,剩下的果然是全场喝了三轮的钱,一分不差,感慨萨里昂居然连谁喝了什么酒、每种酒多少钱都一清二楚。 二人走后,里卡多问斯蒂拉道:“佩拉塔为什么对你这么上心?” “佩拉塔大人不止对我上心,她对城里的所有穷苦人家都很上心,尤其关心孤儿。公济院就是她在萨里昂大人的支持下创立的,专门保障所有穷人家孩子的生活。之前她还要资助我上学,但是爸爸死活不接受,坚持要自己供,她就不好强求了。” 这一番话真是惊掉里卡多的下巴,他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两人被称为“太阳”和“月亮”了。 另一边,福奇将萨里昂请客的消息告诉众人,果然引发了又一轮欢呼和赞叹。一上午就这样在众人的狂欢中过去了。 …… 塔拉朵玛的另一端,黑川王国境内,一处本该是村庄的地方此刻已是一片废墟,断壁残垣和鲜血断肢到处都是,几只乌鸦在上空盘旋,因为地面的恐怖令它们也不敢飞下去啄食腐肉。 天空乌云密布,黑压压一片,连风也充满了腥味。远处是静默的群山和凄惨的飞鸟,都不敢对面前的景象有所反应。 一群长相同里卡多当初拿到的画形象相同的怪物,伸着令人作呕的长舌头,在废墟中寻找幸存者,但凡有装死的,都会被察觉出来并一口咬死。不大的村庄废墟此起彼伏涌现出断断续续的惨叫声,但这些惨叫声和求饶声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只是遗言而已。 废墟之中,一个约莫三四十岁的壮硕的中年男子站在中心,四面八方的血水违反常识地向他所在之处流去,流到脚底后居然顺着脚踝向上,直到没入皮肤消失不见。 这个男人拿着类似召唤系魔法生成的畸形兵刃,上面是扭曲的荆棘和令人害怕的骷髅,刀刃上满是鲜血,但也和地面的血水一样顺着肌肤流进他的体内。 奇怪的是周围的那些怪物并不对他出手,甚至是因为某种恐惧而避开。他的身后走来两排血红色的泥土傀儡,个个有三米多高,合力抬着一个令人看着就不适的血红祭坛,上面布满干涸的血液形成的锈红色。 男人让开地方,泥土傀儡便将祭坛放到了血水汇聚之处,那些鲜血依然反常理地流向中心,这回则顺着祭坛的四个棱角,向中心的黑山羊头骨汇聚。黑山羊头骨的上方,摆放着一本厚厚的古书,封面似乎是由某种丑陋坚硬的乌木制成。 随着鲜血的涌入,整本书仿佛无形的力量翻开,其中的书页用鲜血写满了怪异扭曲的文字——一种不属于塔拉朵玛过去、现在与将来的任何一种文字。 男人面朝祭坛单膝跪地,眼神满是漠然和冷酷,微微颔首等待某种指示。一会儿之后,祭坛浮现出7个红色的影子,好像是7个戴着面具的“人”,个个戴着不同的面具以显示他们的身份,但这些面具的共同点是极度诡异恐怖。 “当终焉之时来临,所有的罪孽会成为最高的养料。” “当汝带来终焉,唯一的湮灭会赐予汝毁灭的力量。” “汝受命摧毁伪神的信仰,以教真神降临。” “一切犹如尘埃落定时,吾等亦将来临。” “教世人认识他们的罪,承受他们的罚,带领他们接受死亡。” “因死亡是伟大存在的新生,因痛苦是唯一赎罪的途径。” “到那时,汝将知道自己的真名;到那时,汝将加入吾等的行列。” 7个人影一句接着一句,说了7句莫名其妙的话,不知是什么意思。但这个跪地的男人显然清楚每一句的意思,只见他依旧低着头,双手献上自己的刀刃说:“当我杀尽最后一人,我的第一亦唯一的罪便清了。因此我能击败伪神,因此我将行走在他们之上。” “应当如此。”7个人影一齐应声,话音不大,却好似激起了惊涛骇浪,眼前的废墟剧烈震动起来,地面裂开几条恐怖的深沟,其中迸发黑红色的气流,将这名中年男人包裹起来。一会儿功夫,这些气流便化作了一套漆黑的重型板甲,将这个男人完全包裹,好像一体成型,无法卸下。 随着最后一丝气流化作黑色羊角头盔,将他的面目完全覆盖住,他在凡间的身体便死去了,亦失去了他作为凡人时的名字;但正是死亡的时刻,他获得了新生,得到了只存在于深渊的名字——阿比斯·马尔,象征着毁灭和鲜血。 按照“真神”的指引,他将完成毁灭的壮举,直到杀尽最后一人,到那时他将得到自己的面具,宣称他的权柄,于是他可以完成自己的宿愿。之后7个人影消失,祭坛的光芒不复存在。 被称作阿比斯的“人”高举刀刃,指向远方。只见远方乌灰的天空竟凭空出现三道巨门,每一道门都似有四层楼这么高,从其中源源不断地运送出千奇百怪、令人作呕的神秘生物。 很快这些生物在阿比斯身后组成一个又一个方阵,黑压压恐怖至极,它们发出各种奇特吱呀的怪叫声,好像迫不及待地痛饮无辜者的鲜血。 “我是终,我是始,我要喝下无辜者的血泪,把这赎罪的途径教给世人。这样他们便能走进深渊,得知真正的信仰。” 冷酷而决绝的语言从这个铠甲武装者口中说出,扭曲而憎恶的火焰在他的眼中燃烧。 他的脚下出现一团黑雾,像凭空湮灭周围物质一般吞噬、粉碎地面,不止是向下,也在向四周缓慢扩散。然而即便脚下土地消散在虚空中,他也没有掉下去,毫无问题地站在上面。 几分钟后,几个佝偻怪物赶着三个人类到了他面前。这些人类看着只是普通的青年男女,此刻被此番恐怖的景象吓得肝胆碎裂、涕泗横流,想要求饶,却害怕得连嘴也张不开。 阿比斯故意留这些人一条命当然有其用意,在他眼里这些人有着不同寻常的罪孽,背负的无辜者鲜血让他们得以同样站在“深渊”之上。 “毋须隐瞒,我已知道一切。现在向我袒露你们的行为,这样才能通向下一步。”他的声音不能辨认出人的音色,也不知道从何处而发,犹如从四面八方的虚空中发出的空洞的声音,听到这种声音,无不令人心脏一寒。 “别杀我,别杀我!我什么都说,您想知道什么都可以……” “您想知道什么我都说!只要饶我一命……” “您想要钱、想要粮食、想要我的身体都行,只要放我走……” 三个男女疯狂求饶,颤抖的声音透露出卑劣的秉性。阿比斯越听越皱眉,如果不是这三人身上有罪,他断不可能放过这些懦夫。盛怒之下,他猛地向前伸掌,一股无形的巨力便将三人推出三米开外,将他们的五脏六腑都搅在一起,制造出无以伦比的痛苦。 三人以无尽的惨叫取代求饶声,但这样重的伤势没杀死他们。阿比斯听了一会儿,深感只有这种痛苦的嚎叫才能抵消自己刚才听到的那些求饶声,心情好了一些,再次伸掌,三人又被无形巨力推了回来,扭曲的内脏恢复原状。 “向我坦白你们在凡世犯下的罪,正视它、拥抱它、延续它。” “罪?”三人面面相觑,各自咽了一口唾沫,试探地一个接一个说道:“三年前……三年前我们合谋杀了一个蜥蜴人……因为他身上的钱。” “继续。” “后来……后来,他的妻子寻找至此……我们为了……为了逃避惩罚,把她打晕,卖给了奥尼洛高傲帝国的奴隶行会……” “继续。” “村里有人知道……知道了,威胁要告发我们……除非我们给他钱……后来,我们把他杀了,尸体分散丢在……丢在村外的河里……” “而且没有丝毫悔意——这是最重要的。”阿比斯补充道,随后抬起手掌,三团散发腥臭气味的黑雾猛地钻进三人口鼻中,“现在你们能加入我的行列,继续你们的罪。不要让我失望。” 说完,黑雾将三人完全包裹,就像先前的阿比斯一样,三人全身突然出现全覆盖式的尖刺黑甲。也和阿比斯一样,他们在凡间的姓名和肉身自此死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渊的名号。 第十章 老者鹰特里尔 距离清剿匪盗并没有过多少安生日子,又有传闻说雅拉东边的野兽肆虐。唯一的好消息是那些野兽似乎受了很大刺激,绝大部分都主动避开人类。但这对萨里昂仍是一个考验,他必须把为数不多的正规军分派到西边安稳民心。 至于重启招募令?之前还有理由说是匪患骚扰,现在要说连控制兽群也要招募令,那国王就不得不起疑了。下了派驻守卫的命令后,萨里昂还号召民众不要轻易离开村庄,也不要单独前往野外。 里卡多倒无所谓,安安稳稳地在旅馆打杂,干完活儿他还有很多时间和众多成熟女人“交流思想”。托他的福,来旅馆喝酒的女顾客数量直线上升,乐得福奇合不拢嘴;斯蒂拉也有收获,过去她只是偶尔和一些同龄的女孩要好,店里一下子来这么多比她大好几岁的女人,倒让她有了别样的体验,尤其是这些女性的八卦能力,让她了解了很多以前不知道的事。 不过有一个人对此持批判态度——奈特。之前他看到斯蒂拉和里卡多这么要好,便自觉地退居幕后,几乎没和斯蒂拉说过话;但现在里卡多和众多女人交好,轻浮过头的言论有时充斥在奈特的耳朵里,让他徒生莫名其妙的怒火,对里卡多的轻蔑有增无减。 除去奈特这烦人的家伙,里卡多偶尔会觉得这样的生活也不错,有种“卸甲归田”的冲动;然而他总告诫自己:人总是要死的,如果在一年里把十年的份活够了,早死倒也不亏。他是雇佣兵,战场是他的归宿,这样安静祥和的生活或许是众多人梦寐以求的,但对他来说不是。 有时候他也在想自己的未来在哪里,现在可是200年前。他有办法回去吗?他有没有必要回去呢?毕竟无论在哪、在哪个时空,他作为雇佣兵的未来都是可以确定的。 这一天,里卡多像之前一样,和慕名而来的女顾客谈天说地,并用自己独特的言谈技巧撩拨她们的心弦,顺便让她们多喝点贵的酒,期间免不了动手动脚、拨弄发丝什么的。 就在他谈得正兴起时,门外走进一个身着暗红色兜帽长袍的人。这身装饰很难不引人注意,包括里卡多在内的众人都注意到了他。 里卡多看见他是一个大约60岁的老者,身高一米七,略微有些驼背,有点跛脚,身形较瘦,皮肤黝黑,脸上有些皱纹和老人斑,留着整洁的短发,没有胡须,一只眼睛有白内障,另一只眼睛却炯炯有神,隐藏着智慧的光芒。看上去仿佛只要轻轻一推就能让他倒地不起,但这人坚毅的眼神好像在说“有胆就试试看”,宣告他比看上去硬朗很多。 老者本来还面无表情,但看到正在和几名女人交谈的里卡多(尤其是手还不干净),眉头一挑,微微点头。里卡多不知道这个陌生人怎么回事,笑着上前招呼,但老者几乎无视了他,四处观望。当老者看到斯蒂拉时,愣了一刹那,随后径直走向她,继续无视一旁的里卡多。 斯蒂拉看看摊手无奈的里卡多,又看看慈祥和蔼的老者,在疑惑中引他到了靠墙的一桌。老者安然坐下,并没有说要什么酒,而是叫住斯蒂拉,不紧不慢地和她攀谈起来。 “这是我第一次来到这个城市,你能跟我介绍介绍这里吗?” “可以是可以,但是领主啦,城市历史啦,特色啦……三天三夜也讲不完,您想从哪儿开始呢?” “不如先跟我说说这个旅店吧。店里只有你和那边那位……”老者侧头看了一眼里卡多,显出一丝不悦,“整家店难道是你们两个运营的?” “不,这家店是我爸爸的,他刚好出去结账,我和里卡多大哥在店里给他打下手。” 老者点点头,对斯蒂拉这个小姑娘越发喜爱,问道:“好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斯蒂拉·罗莎,我爸爸叫福奇。”斯蒂拉有点疑惑,不知道这个老人问这么多干嘛,尤其是涉及她个人的问题,于是主动问道:“请问您要喝什么?” “噢对不起,你让我想起了我的妹妹,让我情不自禁地多说了一些。她年轻的时候和你一样——天真无邪、活泼可爱,她叫安卡,也是个好名字。”老者思绪有一会儿好像飞到了遥远的尽头,但马上回过神,微笑说:“来点麦芽酒吧,请让那位里卡多‘先生’送过来。” 斯蒂拉还是摸不着头脑,只能点头应允,告诉了里卡多。里卡多更懵了,刚才还无视,现在又让他过去。没法子,他只能和众多女性说声失陪,带着麦芽酒和酒杯走向老者,果不其然,老者脸色依旧面无表情。 在里卡多倒酒的时候,老者慢悠悠地说:“我看得出来,你有一肚的花花肠子,让我数数……一、二、三、四……嗯,不赖,真的不赖。”一番话说完,他双手抱胸,静静地看着里卡多把酒杯斟满。 里卡多摊开双手,一脸无辜,“请别拿你的眼光来审视我这样正直的人。这都是你情我愿的事情。” 老者眉头一挑,不置可否,拿起酒杯一饮而尽,让里卡多继续倒;里卡多不情愿地倒满,老者又一饮而尽。这样一连好几次,就是不愿意自己倒酒,一定要里卡多倒。 里卡多越想越郁闷,把酒瓶拍在桌上,转身走人,老者则幽幽地说道:“现在知道,被你撩拨感情的女性的感受了吧?” “不,我只知道你是个游手好闲的老头。管好自己吧!”随后里卡多使劲翻了翻白眼,左耳进右耳出地回到吧台。对于这个怪人,他无话可说,继续和他的“红颜知己”聊天。 老者一边喝,又把斯蒂拉叫过来,一边向她询问领主和领主府邸的事,得知萨里昂男爵的风评出人意料的好时,他的反应和里卡多一样——差点惊掉下巴;但随即就是欣喜,这样一个开明的领主也许更能接受他的建议。 一瓶酒喝完,他的心也定下了。临走前他冷不丁地对斯蒂拉说:“小心那边那个年轻人。他也许会用什么手法引诱你的芳心,但他不值得你的信赖。” 说得斯蒂拉有点生气,在她心中里卡多是个好人,也许的确和很多女性走得太近了点,但说什么“不值得信赖”就实在是太过了。 出了旅馆,老者径直向领主府走去。 对于主动求见的民众,只要能跟守卫说个正常的理由,萨里昂都乐于见面。这对老者来说是个好消息,他能以更快的速度警告男爵,从而为将来的一切做好准备。 城市另一边,男爵府,佩拉塔正在跟萨里昂汇报驻军的事情。在不算豪华和宽敞的办公厅里,处理事务的案台就占了很大的空间,背后是珍珠木座椅和书架,书架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书,相当一部分是神学书籍;除了案台两边堆着的,地上也散落着各种文件和批示。唯一称得上“享受”的只有墙角的提神熏香,但此刻没有点燃。 不止是一个办公厅如此简单,整个男爵府除了本身就有的石砖城堡围墙,并不比一些富人住宅好。萨里昂的卧室在第三层,存放各式旧文件的资料间在第二层,府邸侍者和厨师的卧室集中在第一层,地下则是小型的藏酒室,厨房也不大。 府内最大的房间只有餐厅,因为不仅要供府内上下好几人用餐,有时也要接待其他贵族;第二大的是大厅,还是出于接待王国官员的目的建造的;第三大的是供奉众神的神龛,这就是男爵府的全部。 从外面看男爵府却很气派,这是因为城里的总驻兵处紧挨着府邸建造,总被误认成同一个建筑。总驻兵处占地很大,足有五层,里面除了兵营就是存放装备和粮食的仓库,地下则是足有两层的地牢,可以容纳相当数量的囚犯; 主建筑外是一个大型的训练场,主要用于一些特殊项目的训练,至于常规训练会到郊外的训练场去。佩拉塔就住在驻兵处里,这样方便响应各种情况(主要是方便保护萨里昂)。 “大人,情况比我们想象得还要糟糕。种种迹象都表明了东边有某种未知的势力,在把任何有生命的东西往这边驱赶。我们该做出更有力的反应。”佩拉塔将手中的报告递上去。这些报告来自东边传来的各种信息,口吻不一,但都传达了相同的意思。 “我知道,但我们的士兵不多,仅仅是维持驻守就已困难重重……” “我们唯一的线索就是那些土匪的画,但上面的生物无论是谁都没见过。宫廷法师和他的好几个朋友交流过,都一无所获。这些憎恶的生物谜团重重,我们也许该征召民兵、生产装备,尽早做最坏的打算。” “不,这样太激进了。如果那些东西没有明确往这里来,我们就不要做那些容易让国王误会的事。”萨里昂只能做出这种决定,他的士兵不足以支撑任何激进的行动;而且就算提前准备,仅有的一千正规军也很难有所作为。如果有敌情,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护送周边村民撤到雅拉城,然后所有人依托城墙进行防御,直到国王派遣增援解围。 最终两人的意见是先组建一支侦察队,去东边探探虚实。就在佩拉塔转身离开时,一名守卫走进来,报告说府外有个身穿红袍的驼背独眼老头求见。萨里昂此时正是心烦意乱,想着如果没有特殊原因就拒绝好了。 结果守卫说:“那个老人拿着一个羊皮卷轴,说什么‘预言’,一定要和您见一面。”这一句话把萨里昂震动了,“预言”两个字萦绕在他的脑海,他便立刻让人把老者放进来。刚要走的佩拉塔见状,又折返回来道: “大人,您应该认识到:这不是第一个持这种理由的外来骗子了。” “佩拉塔,你知道我无时不刻都在想:一切都是命运的丝线在操控一切。我被封到这里固然是不幸,但活着却是最大的恩赐,甚至是认识你……” 没等萨里昂说完,佩拉塔便急忙咳嗽打断,随后说:“请原谅我,大人。我只是一贯觉得命运不是凡人应该揣摩的,那些拿所谓‘命运’‘宿命’说事的人只是骗子而已。请您清醒一点。” “也许吧,但我不能失去任何一次机会。是不是骗子,只有见了面才知道。”说完,萨里昂让人把老者请进来。佩拉塔无奈,也只好立在一旁,时刻准备拆穿可能的谎言。 一会儿之后,老者在守卫的带领下进到办公厅。他进来并没有急着行礼,而是四处观察,见到整个房间很简单质朴,放下半颗心,鞠一躬道:“鹰特里尔·费迪南见过男爵大人。” 萨里昂微微颔首回应,随后立刻注意到老者手中拿着的羊皮卷轴——那是一张质地厚实、历史痕迹很足的卷轴,仅仅是看着便能感受其中蕴含的澎湃魔能,顶头还有一个紫色的六芒星,六芒星中间是一个火焰形状的标志。他认出这是独属于真法奥秘馆的印记,对老者的信任又上升了几分。 “我想您说的‘预言’,就是您手中的这个东西。”萨里昂压制住激动,故作镇定地询问道。 “不错,这是真法奥秘馆珍藏的远古预言。我们相信就在不久的将来,这个预言就将实现,所以来到这里……警告大人。”说着,老者将卷轴交了出去,“当然,这只是我们根据原卷破解而来的复制品。即便如此,也花费了我们十几年的时间。” “您总说‘我们’,但为什么只有一个人前来?”佩拉塔问道。 “说来话长。我们原先有好几个学者一同破解这个预言,得知危机将至,便一起踏上了警告世人的旅程。馆里的大多数人则认为预言必然实现,不如静待一切的结束——如果死亡也是命运的话。我们不愿意接受这个观点,经过了三年的努力,却从没有一个统治者愿意相信我们,渐渐地,他们一个个失去信心,回去了。现在就只剩我一个,而您也将是我见的最后一个统治者。如果您不愿意相信我,那就把我绞死吧,只因我实在无法亲眼见证塔拉朵玛的沦陷。” 第十一章 揭示预言 萨里昂认真地阅读这张羊皮卷轴,嘴唇微动小声地念着。如果里卡多在场,他一定能认出这正是当时在墓室看到的“过时预言”,一字不差。 半晌他合上卷轴,礼貌地对老者说道:“您放心,我和其他贵族不一样。可是如果预言是真的,您又担心什么呢?上面写了有一个英雄将会召集同伴,拯救塔拉朵玛,那么只要等他出现不就好了么?” 老者,鹰特里尔长叹一口气说:“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可是预言只说了英雄和邪魔的事情,谁能说中间的过程不会变化呢?再者说,不论预言如何详细,即使必然实现,也终究要人去推动它的发生才行;如果世人静待其实现,还不知要死多少人才能等到英雄的降临——不,我不接受这种结果,既然知道灾难即将降临,那就应该早做准备,能少死一个就少死一个。” 萨里昂听罢,眉头紧锁,将预言给佩拉塔看,自己来回踱步思考。佩拉塔简单看完,基本不信,但鹰特里尔的观点倒能支持她早做准备的计划,因此没有反对,只说:“大人,虽然我不相信这东西真是预言,但提前准备总是没错的。现在扩军,到时候灾难真来了,国王也不会降罪;如果灾难没来,我们立刻解除扩军,也能跟国王解释。怕就怕灾难来了,我们没有扩军,到时候就是待宰羔羊,只能任人宰割。” “你说得有道理。可是征召民兵也不是小事,造成其他危机怎么办?而且怕就怕扩军中途国王就派人来过问,到时候继续也不是、解除也不是……” 鹰特里尔在此之前就从民众那儿得知东边有异动,当时就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现在又看两人犹豫不决,更加确认东部异变和预言有关,不禁扼腕叹息——努力了三年,连同破解卷轴十几年,最后都没能让一个城市提前做好准备。难道命运真的无法改变吗? 对萨里昂来说,派遣侦察队是之前就定好的计划,不论预言是否为真,侦察队都要派;问题在于派遣侦察队之后,他要不要相信这张卷轴,并据此做出不同的部署。或者,他要不要按照预言指示,提前寻找那位“预言之子”。 佩拉塔见萨里昂拿不定主意,便让人在驻兵处收拾好一个房间,令鹰特里尔在此住下,以后有问题也好随时请教。 这并不是鹰特里尔理想的结果,但对比过去已经算好的了,只能接受,跟着守卫出了门。办公厅只剩萨里昂和佩拉塔两个人。 “佩拉塔,你说……” “大人,我知道您想说什么。坦白说,我不相信这张纸。那个老人可能没有恶意——我看得出来,但难保不是研究傻了,把传说当真。命运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怎么能是一张纸就能揭示的?” 萨里昂还想再说,但到嘴的话还是咽下去了,摆摆手道:“罢了……侦察队怎么派,派多少人合适?” “我会让我的副官带队,给他60名轻骑兵足够了。到时候6人分成一队,向10个方向侦察,他们知道怎么做。” “就按你说的办吧,配给的药剂、食物、装备这些要多给……还有,再发只雷鹰。” 雷鹰是一种专门用于通讯的珍奇动物,外观和普通鹰隼差不多,只不过更大,羽毛也偏蓝色。这种动物通灵性,经过特殊的历练,从而得到了天空之神法斯马洛里的力量,在晴朗的天气下飞得好像闪电一样快,只不过过于珍奇,萨里昂也只有两只而已。 佩拉塔领命出了男爵府,来到总驻兵处,一进训练场就看到二十多人正在热火朝天地训练。其中一个男子最为显眼,身材高大、肌肉健硕,一头黑短发,胡茬剃得干干净净,目光坚毅,正是佩拉塔最得力的副官,名叫拉奥多。 只见拉奥多打着赤膊,持剑立在原地,聚精会神不知想些什么,忽然他目光如炬,直盯标靶,随即在空中劈开一剑,一道似有似无的气刃便击中靶心,在上面留下深深的剑痕;再看他,已是大汗淋漓、连喘粗气,显然这个技艺十分耗费精神。 佩拉塔发现拉奥多没有掌握要领,便走到他身边,拔出长剑扭胯发力,一剑横劈,一道亮银色的气刃犹如狂风呼啸,亦如波涛怒号,一眨眼便正中标靶,澎湃的气浪甚至将标靶掀飞出去。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再看她,面色依旧,岿然不动。 “摒除杂念,调动魔能,不要犹豫,越快越好。”佩拉塔指点道。 拉奥多点点头,又试了一次,这回准备时间比上次少了一些,但气刃形状更加显眼,飞行速度也更快了,当然也比之前更耗费精力。 他激动难耐,连声道谢,不过也疑惑:佩拉塔做事极有条理,一日只来巡查两次这里的训练场,其余时间还得巡查城里其他地方的分驻兵处,但现在既不是清晨也不是傍晚,她来做什么呢? “最近东部发生了一些事情,你应该知道。现在有个任务交给你:点60名训练有素的轻骑兵,前往东部探查此事,注意不要越过边境线,以免与黑川发生冲突。配发的物资已在这里,其余事项由你全权指挥。” 佩拉塔把盖有男爵大印的单子交给拉奥多,又补充一句,“万事小心。” 拉奥多刚开始听有任务时还有些激动兴奋,但看到配了一只雷鹰时,神色便严肃起来,认真行了个军礼,便小跑着出去点兵了。 作为佩拉塔最信赖的副官,他对部队的基本情况可谓滚瓜烂熟,心里很快就有了人选,艾克修斯便在其中。 一个半小时后,一支60人的轻骑兵侦察队齐装满员地出现在东城门口,随着拉奥多一声令下,他们便风风火火地向着远方驰骋。 他们一开始只以为是一次普通的侦察任务,但之后便会亲眼见到地狱的景象。 雅拉地的侦察队已然出发,焦躁不安的民众稍稍平静了下来;但里卡多则是从平静变为焦躁——他分明看到侦察队中有一只雷鹰,这说明事态朝着他不愿意看到的方向发展了。 如果灾难真如预言中的那样到来,他就必须找机会生存下去。他看到的预言是不完整的,只能推测有一位英雄的存在,有他庇护生存率还大一点。然而,这个想法只是一瞬,随即他便骂自己乌鸦嘴——哪有这么快?在灾难来临之前,英雄就会出现的,他这样安慰自己。 里卡多的心境好像就这样回归了平静,但总是不由自主地去想预言。他想了很久,才发现是自己吓自己——作为雇佣兵,早已是在刀尖上跳舞了。 他本就不怕死,又谈何怕什么灾难呢?对他而言,死亡不知什么时候会来,却是每个人必经的结局,在有限的时间里快活才是最重要的。 …… 第二天,斯蒂拉照例早起,按照惯例她理应是起得最早的一个,但她发现里卡多早已在站在楼道旁,身旁还站着格里芬太太——一个早年丧夫的美貌寡妇。 两人衣着稍显凌乱,此刻一边扣上剩下的扣子,一边好似在说些甜言蜜语。他们显然没注意到斯蒂拉(斯蒂拉的房间紧挨着吧台),说着说着又开始调情,话语多少有点“少儿不宜”。 一番调情后两人又亲吻了一遍,这才恋恋不舍地往门外走去。当他们看到斯蒂拉的时候,不由得吓了一跳;斯蒂拉也是,此刻双颊因为听了些不该听的而变得通红。 里卡多有些尴尬,格里芬太太倒不在意这些,说了一句“下次再联系我”后就快活地离开了。 格里芬太太走后,里卡多和斯蒂拉都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里卡多才试探性地问道:“你……刚刚听到什么了吗?” “嗯……差不多都听到了吧。你们……是我想的‘那种关系’么?”斯蒂拉觉得这些东西都难以启齿,所以询问起来显得小心翼翼。 里卡多咂咂嘴,拿起一杯水喝了一口,说:“如果你想的和我想的一样,那就是了。我很抱歉让你看到这种……不太雅观的场面。” “没什么……你们什么时候举行婚礼?” “噗!”——里卡多猛地喷出一口水,还呛到连连咳嗽,“不!咳咳……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爸爸告诉我,男女睡同一张床就是私定终生了,虽然通常发生在结婚后,但有时候结婚前也存在这种现象——我的远房叔叔和阿姨就是这样。难道你们没有睡同一张床?” 里卡多此时也觉得这些东西难以启齿了,倒不是他突然变得多么有操守,而是眼前这个少女实在是太天真无邪了。“咳咳,这很复杂。睡了一次并不代表我们有什么感情……总之,我们不会举行婚礼,只是‘各取所需’,话题终结,就这样。” “真搞不懂……”斯蒂拉小声嘀咕了一句就回去继续工作了。里卡多则短暂地回味了一下昨晚的缠绵,不免闭着眼睛陷入陶醉。 但当他睁眼时,他看到眼前站着一个黑铁塔一般的身影——是奈特,此刻正一脸鄙夷、不忿地看着他。 “你想干什么?”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昨晚干了什么,我就住在你的楼下!我看着你用花言巧语哄骗了一个女人和你同床共枕,然后尽情放纵了一个晚上。昨天震下来的墙灰比过去十天的都要多。” 里卡多思索了一下,觉得自己懂了,半炫耀半欠揍地说:“嘿,你不讨女人欢心又不是我的错。怎么说呢?总有些人比其他人要有魅力得多。如果你态度好点,我也许能帮你牵上线……” 结果话没说完,他就被奈特揪住衣领提了起来,但奈特考虑到斯蒂拉(此时她背对着他们),还是把里卡多放了下来,让他跟自己在门外好好“谈一谈”——当然是以威胁的方式。两人走到距离旅馆有一定距离的地方,确保不会惊动里面的斯蒂拉和老福奇。 “我就不明白了,我和女士们怎么着,关你什么事?” “你就算染上梅病都和我无关。但是,你既和斯蒂拉这么亲密,又和其他女人不清不楚……这就是在挑战底线!” “嘿,你可别乱说!我和斯蒂拉清清白白,再说你又算她的什么人?有资格对我说教吗?” “你以为我会信吗?我看你接下来就要对她下手了。”奈特神情变得异常严肃,一字一顿说道:“要么你一心一意对她好,要么离她远点,否则就要你尝尝我的拳头。”说完还真举起紧握着的沙包一样大的拳头,向里卡多示威。 这一说,里卡多的火气也上来了,双臂环抱前胸、两脚站开,说:“我的生活轮得到你来插手?我看分明是你对她有所图谋,我呸!有种就用男人的方式做个了断,别传出去说我怕你的。” “你!”奈特有那么一瞬间想发个气刃把里卡多秒了,但还是立刻制止了这个想法。他看看里卡多的身材,再看看自己,再加上之前一同剿匪时他很确定里卡多并不会魔能的武艺,于是冷静下来说:“我可以一剑砍死你,你甚至没机会反击——告诉我,我为什么要和你用所谓‘男人的方式’做个了断?” “你要是不怕惹上官司就尽管砍。你我二人,赤手空拳,没有武装,不用魔能,谁先倒下谁就输,输的那个不能告诉守卫,也不能事后报复。” “不用你提我也不会做这种输不起的事情。那么赌注是什么?” 里卡多显得很有自信,说道:“要是你赢了,我立刻离开雅拉,这辈子不再回来;要是我赢了,你得跟我道歉,然后永远别和斯蒂拉说话。” “我不会接受这种侮辱他人的赌注,竟把斯蒂拉当作条件——亏你还好意思狡辩。记住,我说的话不变。”说完奈特扭头就走。他并不是害怕里卡多(他的确一发气刃就能秒杀里卡多),也不是害怕会输,而是认为里卡多就是一个无礼的痞子,没必要过多纠缠。 不过里卡多显然没那么容易咽下这口气,看着奈特迈开步子,大声叫嚷道:“懦夫!还说什么‘弗洛伦的骑士’,我看是‘软棍人的骑士’!你们家的人是不是都和你一样,只会动嘴皮子而已?” 第十二章 卑鄙与高尚 “你敢再说一次!” 出乎意料地,奈特变得非常愤怒,显然家族的名誉比他个人的名誉要重要得多。但里卡多仍然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继续叫嚣道:“说就说,软棍人,软棍人……” 奈特怒不可遏,回过头向里卡多正步走来,每走一步气势都在逐渐上升,等他站在里卡多面前时,浑身的精气神和寒冷目光都和之前的落魄骑士截然不同了。这时里卡多微微抬头看着奈特的眼睛,轻轻咽了一口唾沫,强装镇定地向后退了几步,随后拉开架势。 “我就当你应战了。”说完里卡多快步冲上前就是一记炮拳,奈特则以一种诡异的速度侧闪躲开,回手往里卡多的腹部打上一拳。里卡多看得真切,左手迎着拳头向下按,刚好让奈特的攻击偏离腹部。 二人此时距离不过三步,接着两人短短几秒都各自打了几拳,又都进行了化解。只不过奈特即使不用魔能武艺,力道也很惊人,里卡多进行格挡化解的双臂此刻酸痛不已。 里卡多甩甩手,双手举在头部附近,打算找到破绽再攻击;奈特则步步紧逼,用又快又狠的直拳逼迫里卡多防守,再正面击溃他的防守,这样就只剩下破绽了。 果不其然,里卡多双臂护头不停向后躲闪,挨了不少拳,越来越难维持防守姿态。奈特抓住里卡多短暂分神的破绽,左拳侧击引他防守却是虚招,实则及时收拳飞出一脚,这一腿势大力沉,结结实实飞中里卡多的侧腰。 但里卡多强忍疼痛,竭力稳住步伐后,趁奈特来不及收腿抡圆了右拳就是一记摆拳,正中奈特侧脸。两人各中一下,后退几步调整呼吸,后又近身缠斗,短短几秒后再次分开,又各自中了几拳。 双方虽然怒气冲冲,但真打起来都很谨慎,都不愿过早消耗体力,一些动作大的招式都没使出来,就看谁先沉不住气。 里卡多深知论体力和力量都不是奈特的对手,只有在奈特彻底放开手脚之前猛攻才能取胜,于是奋力冲上前,用助跑加强攻击的力量。 他拳脚并用疯狂攻击,目标却紧紧跟着奈特的面部和心窝。奈特应付起来不算吃力,但也着实中了几次,一边后退一边化解攻势,但他对环境不够熟悉,不知道他身后就有一摞木箱子。 当他好不容易化解掉一记炮拳时,没注意身后木箱子撞了上去,失去平衡向后栽倒。里卡多暗道好机会,冲上前一记头槌朝奈特心窝飞上去,两人一起向后栽倒。里卡多把全身重量压在奈特身上,提起两个拳头就是狂风骤雨般的攻击,奈特抬起双臂防御,饶是他这样的身体素质也不免双臂疼痛难耐。 不过里卡多这样的攻势也消耗了大量体力,攻势逐渐放缓,奈特抓住机会扭腰微微偏头躲过一记,随后双拳犹如灵蛇出洞直击里卡多面门,将其打得略微向后,随后右腿猛抬像条鞭子打在他的后背上,终于摆脱束缚。奈特把握机会,反身将里卡多压在身下,这回由他发动狂风骤雨般的锤击,力道更猛、频率更快,直打得里卡多喘不上气。 里卡多知道必须赶快挣脱,于是放开右侧硬吃一拳,随后右手一个摆拳将奈特打下来,双方终于重回站立,不过里卡多的情况很糟糕,站都站不稳了。奈特左侧脸颊此刻已然红肿,他鼻子猛呼一气把鼻血擤出来,重新摆好架势朝里卡多进攻。 看着飞奔上前的奈特,里卡多急中生智,右脚尖直插松软湿润的泥土,随后猛地飞起一脚,一团黏糊糊、湿哒哒混着污水的黑泥正中奈特面门。 奈特双眼突然受到污水刺激,感到既火辣又疼痛,也失去了视野,一个扑空失去平衡倒在地上,里卡多趁机在旁边朝奈特腰部猛踢,奈特两次想要撑手起身都被踢趴下,最后一脚甚至将奈特踢得仰面侧倒。 奈特赶紧清理面部污泥,嘴里不忘生气咒骂,但在恢复视野前他还得受到里卡多持续的踢击。硬吃几脚后他终于清理完毕,眯起眼睛瞅准机会,一个侧滚躲过踩踏,随后快速起身一记窝心脚将里卡多踢倒。这一击力量巨大,显然他动真格了。 奈特赶忙冲上前,左膝作支撑腿顺便踩住里卡多右臂,右脚尖别住里卡多大腿,右膝跪在里卡多胸前,双手则左右交替猛击他的面部,等体力消耗差不多了,便双手死死掐住里卡多的脖子;里卡多不甘示弱,没被控制的左手胡乱在一旁泥地乱挖,沾了一手的污泥就往奈特脸上抹,拇指找准奈特的眼睛就是一按,这才挣脱控制。 奈特气急败坏,大声叫嚷,眼睛的疼痛令他差点失去理智,全身魔能上涌,一拳把旁边的木箱打得粉碎,但最终还是把魔能压下去,继续赤手空拳向里卡多反击。两人此刻体力已经消耗大半,全无章法,不是抓脖子抓手就是蛮力硬摔,打出真火来了。 这一番格斗引得路人纷纷驻足观望,他们很想在精彩之处拍手叫好,但害怕被找到算账还是沉默下来。 他们缠斗了不知有几分钟,身上不是淤青就是挂彩,这时两道闪电箭以极快的速度击中二人,这才终结这场幼稚的争斗。二人被电在地上抽搐了一两秒,奈特很快恢复过来就要朝还在抽搐的里卡多追击,结果又是一道闪电箭击中他的后背。 一个身影闪到他们之间,居高临下地看着倒在地上大口喘气的两人,正是之前在旅馆喝过酒的老者鹰特里尔。“还打,难道不怕引来守卫吗?” 但回应他的只有含糊不清的咒骂和脏话,无奈之下鹰特里尔只得对二人都放了一个虚弱术,才让他们冷静下来。 这两人各自鼻青脸肿,挂着黑眼圈,头发也凌乱得不像话。里卡多掉了两颗牙,嘴都张不开了;奈特还更惨一点,原本光亮整洁的黑发此刻被黑泥污染,脸上的伤口也混着泥土更显狼狈。他们的身体因虚弱术彻底瘫软在地, 随后鹰特里尔将围观的人群打发离开,并说服他们别大嘴巴乱说,这只是一场小小的斗殴,没必要惊动守卫。待街道彻底冷清下来,斯蒂拉才从路过旅馆的人口中得知这两个憨货在外面打架,姗姗来迟。她一来就看见站着的老者鹰特里尔,和两个倒在地上的家伙。 “这是怎么回事?”斯蒂拉一脸惊慌失措,神情紧张,显然是从旅馆一路跑过来的,关切之意溢于言表。但当她从鹰特里尔口中得知二人打架的缘由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一刻,鹰特里尔、里卡多和奈特都从斯蒂拉的脸上看到了复杂的情绪:愤怒、委屈、自责、难过——她不敢相信一个是她信赖的好大哥,一个是往日严肃认真的骑士,此刻会“擅自专断她的感情”;她不敢相信两个她以为可以好好相处的好人,会因为这种“可笑的问题”打成这样,却至始至终没有考虑她本人的意见。 最终她丢下一句略带哭腔的“该死!”便跑回了家——这是她自出生以来第一次说脏话,也是三人第一次听她说脏话。 “所以,你为什么知道我们打起来的原因?你一直在旁边偷看?” “只是刚好路过、刚好碰到、刚好听见而已。比起这个,你们更应该好好想想斯蒂拉的问题,无论你们心中真正的理由是什么,此刻都显得是那么卑鄙和龌龊。”说完鹰特里尔解除二人的虚弱术,自顾自离开了。 只留下躺倒在地上大口喘气的奈特和里卡多。 过了好一会儿,两人才爬起来,稍微整理了一下衣衫准备回去。尽管他们已经停止争斗,但对对方的鄙视和愤恨都溢于言表。他们没有一个人再提起所谓的“赌注”和所谓“男人的方式”,彼此心照不宣地默认双方都失败了。 “先说好,这件事已经结束了。你不能事后暗算我。” “如果我想报复,你的头骨现在就碎了。”说完奈特抓起一个鹅卵石,动用魔能将其捏得粉碎,颗粒像沙子一样细。“我奈特说到做到……不过我们之间没完,你这个肮脏、卑鄙的杂种……” “要不是你率先挑起,事情也不会发展到这一步。” 奈特罕见地没有反驳这句话,眼神难掩落寞和愧疚,但随后又变回原样。里卡多见状,便没有继续说话,两人沉默地走着,直到回到旅馆。 走进旅馆,他们便看见斯蒂拉照例在吧台工作,但动作明显急促不少,微微泛红的眼角也看得到浅浅的泪痕,而且她第一次没有对两人打招呼。奈特不敢直视斯蒂拉的眼睛,低着头快步上了楼;里卡多则踌躇地站到斯蒂拉面前,故作轻松地打哈哈道:“斯蒂拉,其实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关于你的话题只是一个契机,根本原因不是……” “那么是什么?”斯蒂拉抬起头,不见往日的笑容,声音有点颤抖,“我以为我们是要好的朋友,可以信任你们——结果,结果你们把我当作,当作……”斯蒂拉抿起下唇,低下头不想再往下说,沉默一会儿,才说:“为什么人们总想操控我,爸爸是这样,叔叔是这样,现在就连你们也是……”话说到这里,斯蒂拉已经说不下去了,声音带上了哭腔。 “我很抱歉……我想那个奈特可能也许只是,只是喜欢你罢了。” “那他为什么要做这些事?不敢想象哪天等我真的喜欢上一个人,就因为奈特他自己不满意,就冲进屋把他杀了……里卡多大哥,你能想象那种场面么?” 里卡多有点语塞,虽然奈特一开始的确只是做个威胁,但打架的决心也是真的。“好吧,他的行为确实有点偏激,不过他也不至于下杀手。” “那么你呢,里卡多大哥?你觉得我是——什么?” “你是我到这儿来见到的第一个人,也是第一个帮助我的人。总之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想让你难过。”里卡多说这句话的时候,直视斯蒂拉的眼睛,言辞十分恳切,她的神情这才缓和不少,里卡多见状又继续说道:“其实我和他打架只是因为他想干涉我的私生活。在他正式做出什么举动之前,我可不会妄加干预。” “里卡多大哥,还记得你说过‘我和你爸可不一样’么?” “怎么可能忘记呢?你是……找着了?” “不,哪能这么快呢。我只是想请求你,我想找的是‘我的伴侣’,而不是‘他们觉得合适的伴侣’……你能明白我的意思么?” “当然。等你准备好的时候就告诉我吧,我会帮你的,就像当初你不计后果帮我一样。” 斯蒂拉听了之后心境终于平稳下来,她抹抹眼角,淡淡地说道:“谢谢你……”末了附上一个浅浅的笑容。那一瞬间,里卡多有种从未有过的喜悦,尽管只是一瞬间。 …… 雅拉地东部,无名原野之上,拉奥多率领的侦察队即将接近边境的黑暗森林。 别看这个森林名字吓人,其实就是面积更广、密度更大的原始森林罢了。之所以叫“黑暗”森林,是因为这里的树大多数都是黑线树,树叶和树干都呈黑色,显得阴森恐怖,但里面的野生动物并不少。黑暗森林实际很大,七成面积都在黑川境内,三成在奥尼洛王国(在两百年后,这个比例会变成五五开)。 此时已是傍晚时分,天色渐暗,他们便原地扎营,安排轮班守夜人员,以及把马拴起来。出于稳妥起见,拉奥多并没有把人手分成10队,而是分成5队,一队12人,然后每一队分成两部分相距不太远地进行侦察,到扎营了再归队。这样原野之上就有5个小型营地,也按照计划互相靠拢,方便支援。 他们没有携带帐篷,一队只有十个铺盖,围着篝火放置,十人睡觉,两人站岗。经过两天的赶路,他们已是人困马乏,很快沉沉睡去,站岗的人也只能靠药水撑过自己值班的时间。两小时后,从东边的森林突然飞出一群乌鸦,仿佛惊慌失措地向西边飞去,叫声将几个感官敏锐的人惊醒。 第十三章 深渊初现 “发生什么事了?” “那是什么声音?” “该死的乌鸦。” “没情况就继续睡,明天就得进森林了。” 众人喧闹一会儿后便又继续睡下了,不过有一名守夜的士兵敏锐地注意到似乎有一只乌鸦从天上掉了下来,便向同伴知会了一声,手持火把向那个方向靠近。 等他靠近这只死乌鸦,却发现很难称眼前的这个“东西”为乌鸦——浑身散发着恶臭,皮肉好像正在腐烂,羽毛竖立,眼睛和嘴巴都已经肿大流脓。他强忍不适,用剑去挑这只死乌鸦,发现羽毛下面甚至已经长了蛆虫,把他恶心得差点呕吐。他还要继续观察,这只乌鸦却突然扑腾起来,飞也似地往他头上冲去,正撞了个满怀。 守卫惊慌失措,两手去抓没抓着,让这乌鸦在脸上抓了两下便飞走了。守卫感到脸上在流血,连忙跑回营地,拿淡水稍稍清洗了一下面部,再涂抹药膏。守夜的同伴见状询问,得知死乌鸦起死回生,也觉不详,于是趁换班之际告诉了接替的两人,叫他们多留神。 一小时后,接班的两位守卫感觉远处的森林在持续不断地发出声响,很微弱,既不似风声,也不似雨声。两人便壮着胆子,向森林靠近,一人在前,另一人在身后相距二十步,这样可以互相照应。稍稍走进后,拿火把往前照,只看到黑压压的黑线树,声响却消失了。 就在他们准备折返时,脚下突然开始震动起来,越来越强,险些让他们站立不稳。他们当机立断赶忙往营地跑,想要通知众人,然而跑了二十多步后,地震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再回看森林,树木也没有被震动的迹象。 每个轮班的士兵都会被上一班的告知这些事情,不禁害怕起来;好在这之后便再无什么可疑现象,众人便这么度过了“平静”的一夜。起床后拉奥多听了守夜人的报告,紧锁眉头,知道事态没有想象中的简单,便分出四位昨天没轮班的士兵,让他们骑快马去通知其他小队,让他们集合成两个30人大队,再集中前往森林。 四十五分钟后,四位士兵相继返回,过了不久,附近的小队也过来集合,他们报告说昨晚也经历了类似的可疑现象。拉奥多领着自己这一个30人骑兵队向森林进发,启程时他让众人提起精神,随时准备拔出武器,各色药剂都放在随用随取的位置;除此之外,他们也没有采取一字长蛇阵用于赶路,而是组成疏密有序的战斗方阵,随时准备战斗。 走近一看,众人顿感奇怪——现在正是春天,眼前的黑线树却仿佛严冬已至一般,掉光了树叶,拿起地上的树叶一看,发现早已干枯腐烂。 整座森林完全没有春天应有的生机,听不见鸟儿的欢唱,看不见树上动物的身影,连昆虫的鸣叫也没有,安静地有些可怕。 森林比想象得还要密集,如果仍要骑马前进,就只能排成松散的长条形阵列,一旦发生情况会对他们很不利。因此他们只能将马匹拴在森林入口处,做好标记,组成相对更密的阵型步行前进,等侦察完森林再回来。 他们踩着厚厚的落叶丛,几乎感受不到脚下的泥土,想来这些叶子是几天之内迅速枯黄掉落的。正在拉奥多调整思绪时,前方的士兵突然大叫一声往前摔倒。 周围几人连忙上前查看,发现他是被某个东西绊倒的。他们刨开厚厚的落叶,发现底下是一头正在腐烂的死鹿,正是断裂的鹿角把人绊倒了。 他们拿工具将死鹿刨出来,发现整个尸体几乎被分成两半,只有脊椎堪堪连接上下两个部分,内脏已经生满蛆虫,血液却不知去向,身上布满狰狞的撕裂伤和切割伤。拉奥多捏着鼻子看了,更觉危险,便让众人把它埋回去,碰过的人都要好好清洁双手。 随着侦察越来越深入,他们发现脚下的落叶越来越湿润,眼前的景象也越来越压抑和怪异。粘在树叶上的液体呈现黑红色,闻着有隐约的血腥味和泥土味,却和真正的血液有一定差距。 拉奥多拿起一片较为湿润的树叶,在树上用力涂抹,留下一滩黑红色的印记,结果一会儿功夫,这滩黑红色的印记就仿佛被某种力量拉扯一般,向森林深处变化,还未彻底浸润树皮的液滴逐渐向水平方向移动。 显然森林深处有什么诡异的存在,在吸取森林里的一切和血有关的东西,难怪森林外围的树叶如此干燥,原来是早被吸收了。见此情形,队伍中好几个人萌生了退意,便要查看来时留下的标记,却发现前面是密密麻麻的树,后面也是密密麻麻的树,各自形状怪异,高矮十分相似,但没有任何标记。 一种莫名的恐慌迅速弥漫至整个队伍,好在拉奥多有雷鹰。他放出雷鹰,让它去森林上空查看,顺便去看看另外一队的情况。一会儿之后,雷鹰飞回来,脚边多了一张卷起来的字条,打开一看原来是另一个队伍的消息,他们报告说没遇到相似情况,留下的标记都在。 得知另一队没有危险,且雷鹰丝毫没有紧张焦虑,还能在森林里自由飞行,众人才稍稍舒缓,放下心来继续前进。拉奥多为了保险,便让雷鹰指引,带他们和那个队伍会合。在这种诡异恐怖的情况下,合兵一处才有最大的成功率。 于是雷鹰飞上枝头,飞一会儿等一会儿,好让众人跟上,它的每次移动都只是一道蓝光乍现,好像闪电一般在树冠中来回跳跃。半小时后,两支队伍成功会合,互相交换信息,谈论经历的一切。 正在他们互相交谈的时候,森林外围的马忽然变得焦躁不安,来回踱步,频繁试图挣脱缰绳,马匹的骚乱愈演愈烈,嘶叫声不断,它们显然察觉到了什么东西。 可惜身处森林之中的士兵们无从知晓这件事,它们周围的树冠和不远的灌木此时突然悉悉索索地作响,好像有什么生物正在飞快接近,阵列边缘的士兵连忙回头看,只见一道黑影掠过,并且用尖利的东西狠狠割过他们的脸、脖子和胸口。即使有链甲护身,他们的脸部也被切出三道血痕。 黑影来回闪过,士兵们连忙往中心靠拢,组成防御阵型的同时喝下所有应该喝的药剂。诡异的响声越来越密集,越来越大,伴随而来的是令人惊惧骇然的恐怖叫声。 伴随一声吼叫,一个黑影从头上向下攻击,目标正是拉奥多。拉奥多反应神速,果断往头顶释放了一道剑气,成功切开了一个巨大的伤口,灼热腥臭的血液在空中炸开、向下喷洒,随后尸体落地。众人看着垂死扑腾四肢的那个东西,正是之前流传的土匪看到过的诡异生物——似人非人、似狗非狗,一张血盆大口占据整个面部,一条布满倒刺的舌头无力地四处乱晃。 一会儿功夫,几只一模一样的怪物便被眼疾手快的士兵击中,掉落下来,但还没死,而是无视伤口趴在地上,谨慎地面向士兵,发出难听的声音。他们此刻已经组成了圆形阵,持剑盾的站在外围,往内两圈则是长矛手,弓箭手在最中心,都预留了一定空间给他们施展手脚。 这种怪物比画像上看着更令人作呕,也莫名激起了众人的恐惧。好在他们并不是孤身一人,战友紧密地站在一起给了他们继续作战的勇气。 如果有怪物想从空中偷袭弓箭手,护卫的长矛手便会将它们戳成刺猬;即使从正面进攻,也会由剑盾战士阻挡,再由长矛手从缝隙刺出攻击;若敌人要逃,则圆形阵立刻向两边裂开,弓箭手将直接攻击它们的后背。 拉奥多等人结成阵型后,逐渐向宽敞处后退,那些长舌畜生也紧追不舍。不时有几个胆大的畜生怪叫一声跳向圆阵然后被戳成刺猬,像烧烤似的串在空中,几轮过后它们才终于知道“谨慎”,只是围着圆阵发出瘆人的声音。 拉奥多位于阵型中间,仔细观看眼前局势,看见眼前终于是一块树木较少的地带,便下令进攻。一声令下,整个圆阵如同绽开的花一般向外扩散,但各自的站位顺序仍然没变。剑盾兵在外抵挡并近战,长矛兵一部分从空隙中攻击,一部分保护侧翼和提防空中,弓箭手则见缝插针往树丛射箭。他们的动作很快,配合默契,加上这些长舌畜生站位分散,同一时间要面对好几位士兵的联合进攻,很快一排排地倒下。 待最外围的怪物死得差不多了,后面的便要往后退;但拉奥多并不恋战,而是下令收缩阵型,绽放的花又变回紧缩的花苞。于是这些畜生又只得继续往前围住圆阵,结果又被散开的攻击阵型击溃前排,重演之前的攻势。 看到这些丑恶的不合常理的怪物原来如此脆弱,众人的恐惧心理都被冲淡了不少,从一开始见到它们的惊慌失措,到现在已经能把这些怪物当成普通敌人来对待了。 如果没有其他突发事件,他们能用这个战术把眼前的畜生全杀光,或者等它们主动撤退;然而森林深处传来了一阵阵沉重的闷响,像是什么庞然大物正在靠近,所有人听到这种响声不禁内心一沉,无名的恐慌再次弥漫在他们中间。 就连这些没有灵智的长舌畜生在听到这个声音后也作鸟兽散了,众人更觉来者不善。拉奥多仔细聆听这个声音,沉闷说明是大型生物,一阵一阵有规律说明数量只有一个,加上眼下这些畜生也跑了,便令全体散开化整为零,剑盾兵、长矛兵和弓箭手组成一个个小的战斗单元,依托树木站位。弓箭手纷纷爬到树冠上侦察,而剑盾兵和长矛兵则围着树警戒。 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近,所有人的呼吸陡然加快,心跳过速,颤抖的双手握紧武器。 “散开,散开!往两翼扩散!” “快,快!往两翼散开——” 这时一声恐怖的咆哮响彻这片树林,沉闷的响声频率开始加快,像声波一般穿透他们的胸膛,他们的呼吸也跟着加快。他们知道这家伙已经加速了。 “那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该死,好像不是生物!”“你看见了?在哪个方向?”“在我们的正前方!” 一个爬到最高树冠的弓箭手大喊道:“我看见了,该死,是个巨型魔像!” 几乎是听到这句话的一刹那,拉奥多便向最近的士兵叫道:“快!燃烧魔瓶和烟雾魔瓶,听我号令再放!”之后对所有士兵喊道:“散开,散开!” 几个士兵闻言立刻从腰间取出装满魔法药水的瓶子,摆好投掷架势,大气也不敢喘地紧盯前方和拉奥多的手势;而负责警戒的士兵则散到树丛中,以树木作为掩护,弓箭手则在树上进行射击。 好一会儿功夫,一个巨大的黑影从树林现身,几乎在出现的一刹那,拉奥多右手猛然下放,后面的士兵便将手中的燃烧魔瓶投掷到黑影的身上。“烟雾魔瓶投向前方十步,正面的所有士兵跟我后撤!”紧接着场上烟雾弥漫,地面的所有士兵借助烟雾和树木的掩护观察战局。 火焰点亮了黑影——是一个全身血红的巨型魔像,浑身材质类似岩石和泥土,大约四米高,四肢着地,前臂极为粗壮,而后肢则稍显羸弱,因此当它从树林中冲出来时,主要依靠双臂撑地发力,随后将自己往前猛抛。 “我们没法绕过它!”“它太大了!”“长官,我们应该有序撤退!” “除非它自己崩解,否则我们必须摧毁它,给我干它!” 被点燃的魔像发出低沉的吼声,声音既像深海的潮水又像摩擦的岩石,两只大臂在烟雾中胡乱锤击,每一次猛击都能掀飞大块泥土。 “弓箭手换破甲锥箭,瞄准后脑勺打;地面上的全体都有,向它背后前进,前后左右互相掩护牵制,注意躲避!” 第十四章 入侵 巨像四米的身高在烟雾中“鹤立鸡群”,没有比那红色的脑袋更明显的目标了,所有弓箭手都从树冠向它射击;而地面上的士兵则有序前进,一方掩护一方攻击,互相牵制,每个人早已喝下好几瓶药水,无论是灵敏程度还是速度都远超这个笨重的巨怪。 然而即使是助跑过后的长矛冲刺,也不能破开巨像体表坚硬的岩石,要么崩开一片碎屑,要么矛头进不去,矛杆却发生弹性弯折。 “艾克修斯,带人从侧边包绕它!其余人,正面两翼掩护!” 于是众人围拢上来,却很少攻击,主要是躲避,为的就是给艾克修斯创造机会。艾克修斯带了两个精锐从侧面绕后,各用两把匕首戳向巨像腿部侧面的缝隙,接着像攀岩一般找准上方的缝隙继续上升,两个精锐紧随其后,按照艾克修斯的路线攀登。 巨像察觉到背后有人,便开始胡乱摇摆,然而它太过笨重并不能很快加速,很难对三人造成影响。不过它的狂怒攻击倒是对地面造成了不小的伤害,两个避让不及的士兵被砸死了。 艾克修斯无暇顾及地面的情况,他看着巨像仍在燃烧的背部,发现体表的岩石已经变得焦黑和松动,便一只手持匕首插入其中,另一只手持匕首像凿子一般疯狂攻击,很快一两片松动的岩石脱落了,露出里面的硬质粘土层。 巨像是一种人造的傀儡兵器,驱动它活动的关键便是贯穿全身的魔能以及后脑深处的魔能核心。材质越坚硬越沉重的巨像就需要越多的魔能,对魔能干扰的抗性也越弱,因此绝大多数巨像都是复合材料制成的,外层坚固,里层则以韧性和弹性为主。这种巨像有较好的综合性能,然而不同的材质如果衔接不严密,便会出现这种状况——内外层分离。 显然是燃烧的高温促使岩石层和粘土层分离,流动的魔能不再能控制岩石,于是这一块才会松动。尽管如此,硬质粘土层也依然较硬,还得继续凭借燃烧,让硬质粘土层也分离,这样其中真正柔软的部分便会显露出来了。 “把燃烧魔瓶给我!”艾克修斯单手挂着,右手向下够另两人的魔瓶,但巨像的挣扎多少产生了一些影响,花了好些功夫他才拿到两个魔瓶。他右手的手指夹着这两个魔瓶,用右臂肘部暂作支撑,右脚踩住巨像的背往上一蹬,便往上跳了几十厘米,随后及时用左手的匕首卡住缝隙。 由于前臂大后肢小,巨像的姿态类似大猩猩,背部上方坡度小很多,艾克修斯能更容易稳住自身,然后用嘴咬开魔瓶的塞子,将大部分燃油倒了下去,而因巨像动作而洒到外围的那部分燃油则可以充当引火物。 “点火棒,快!”话音刚落,他脚下的士兵便递上点火棒(一个用阻燃材料制成的小筒,里面是阴燃的缠绕火绒)。然而就在此时,巨像仿佛察觉了什么,不再盲目前冲,而是往后倒退。 艾克修斯知道巨像想干什么,立刻警告脚下的二人,但还是太晚了——巨像后背朝身后的一棵大树撞去,虽然速度不快(它的身体结构就不适合倒退),但它庞大的体型和重量仍然颇具威胁。一人提前松开手跳了下去,另一人则结结实实地撞上了树干。 艾克修斯看到那人被撞得口吐鲜血、瘫倒在地,却来不及伤感或愤怒,他用点火棒将外围的燃油点燃,便立刻跳了下去。拉奥多见状,赶忙发出一道剑气吸引巨像的注意力,免得它攻击摔倒在地的艾克修斯。 一眨眼功夫,巨像的后背燃起熊熊大火,而拉奥多的剑气也在巨像的眼部开了个口子。除此之外,士兵们也陆续丢了几次燃烧魔瓶,巨像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不被烧黑的地方。 “分散队形散开,利用树木掩护,弓箭手牵制,有标枪的往烧黑的地方投!” 一声令下,分散在战场四周的十个士兵便将背挎的标枪投了出去,势大力沉的标枪凭借重量和冲击力很快将烧黑的岩石表层击散开,露出其中的柔软部分;而后背则被众人重点关照,硬质粘土被尽数剥离,几支标枪和箭矢都坚实地插入其中。 后背缺失的一大部分对魔能传导造成了很大影响,巨像的动作明显慢了下来。拉奥多暗道好机会,让所有人围拢上来攻击以掩护他,自己则一个箭步冲到巨像背部,顺着艾克修斯打出来的缝隙攀登上来,三步作一步直上后颈部位,左手支撑,右手则抓住标枪使劲往下撬,尽可能多地将其中的泥土撬出来,一根标枪撬完了就撬另一根,很快将巨像的后颈连同上背部撬出好几个大窟窿。 后来又来一个人帮着撬,随着最后一块泥土被撬出来,巨像的后背再也无法维持魔能流转,自行崩解,其中的魔能核心也犹如无根之水,没有承载物自然而然地掉落下来。直到这时,魔像终于重重地砸倒在地,庞大的体型扬起一阵沙尘。 “结束了?” “快快,去看看伤员!” “快来扶我,我快不行了!” “啊,我的腿!”……众人压抑的情绪顷刻爆发出来,叫骂声、喘息声、谩骂声不绝于耳。 拉奥多环视战场四周,近距离的几棵树已经被巨像或砸弯、或砸倒,地面上满是锤出来的凹凸不平的土坑,一些地方还残留燃烧着的燃油和鲜血,士兵们则受损严重,六人战死,十人失去作战能力,十多个人轻伤或骨折,且所有人都体力不支,急需休整。 拉奥多气喘如牛,仍不忘安排人员工作,他一面让人照料伤员,一面让人扑灭残存的火焰,自己则近距离观察巨像。他发现这个巨像所用的泥土似乎是用鲜血混合成的,呈现出诡异的颜色和恶心的触感;再看细节处刻画的魔法符文,既不是古达曼语,也不是奥尼洛语,像是某种未知的语言。 艾克修斯也走上前来,将之前剿匪时的见闻简单托出,于是拉奥多眉头紧皱,不得不思考撤退的事情。 眼下他们只是在较外层便受到了如此袭击,谁知道森林深处还有没有更恐怖的存在?然而他们肩负着重要的侦察任务,却仍对森林一无所知,如果因此导致了整个战局的失利,他们将悔恨终生。 拉奥多思考良久,便将还能作战的士兵集结在一起,总共四十多人,开诚布公地讲道:“我们只是在外围便遭遇了这样的袭击,全员继续前进已不可能。 接下来的行动事关我们所有人的命运,因此需要所有人的意见,只有我们的意见统一,才有最大的力量办成事。 现在我有三个办法:第一,全员撤退,我们已经英勇地战斗过,但森林深处的东西不是我们这个侦察队能处理的,萨里昂大人也不愿我们无意义地牺牲;第二,继续前进,直到完成任务,但我们都知道凶多吉少,唯有死亡才能证明我们的决心;第三,撤离到森林外围,原地休整并发信给萨里昂大人请求支援,待大部队到达才再次前进。” 拉奥多静静地等待众人商讨出结果,令他欣慰的是没人考虑第一个选项,都在理性和职责的范畴内讨论继续完成任务的可能性。 最终他们决定,轻伤员和重伤员返回雅拉,剩下的战斗人员则往后撤到森林较外围的地方,构建临时营地;雷鹰则要负责引导伤员离开,等出了森林便立刻飞向雅拉城汇报情况。 45分钟后,两拨队伍集结完毕,互相道别后分别离开,拉奥多和艾克修斯都留在森林里构筑营地。尽管这是他们共同决定的结果,但谁都知道留下来的人基本上不能活着离开了,也许这一次道别就是最后一次见面。 众人最后一次深深地看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森林,心中充满了恐惧、落寞和悲伤,同时也有程度更胜的愤怒、决心和勇气。 …… 雅拉城,男爵府邸内,萨里昂在办公室内看书,但没来由的烦躁无时不刻骚扰他的心绪。他丢开书,默默地揉着眉头,随后深深吸了一口气,希望能平复心情。 此时已经入夜,窗外除了些许人家的烛光就是一片漆黑,静悄悄地让人发慌。突然黑压压的云层中闪过一道雷电,仿佛一瞬间照亮半边天空,直挺挺地劈落到办公室窗外——是跟随拉奥多远行的雷鹰,此刻浑身炸毛,十分焦躁不安。 萨里昂以最快速度打开窗户把它放进来,随后取下信件粗略一看,看了几眼便大惊失色,连忙让人把鹰特里尔和佩拉塔都叫过来,又派一个小队连夜去接应赶回来的伤员们,之后一边紧张地来回踱步,一边思索未来如何应对。 很快佩拉塔和鹰特里尔就来到了萨里昂的办公室,心里已经猜出有大事发生,早已穿戴整齐。萨里昂没有废话,把信件给两人都看了,接着直截了当地说:“今晚开始准备各种事宜,明天开始征召和训练民兵,之后给告诉城内各个常备军做好准备,等我们商量好了就启程。” 佩拉塔知道事态严重,略微思索便说道:“眼下可以先筹措、清点装备和物资,但我们仍不清楚敌之底细,因此还要考虑预留足够的城内守军。” “预言已经开始实现了,该死的,难道这一切真的无法改变吗?”鹰特里尔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您最好冷静点,即使是某个邪恶势力,也不可能立刻发动全面战争。我们可以把握这次机会把他们的意图扼杀在摇篮里。” “女士,如果我是你就不会这么乐观……” “我们能回到正事上来吗?”萨里昂打断道,“其他问题我不需要考虑——暂时不需要,现在我只想知道派多少兵,怎么派才能万无一失。” “大人,我想由我率领600正规军前往支援,包括100轻骑兵、50重骑兵、200剑盾兵、150长矛手、100弓箭手,然后让轻骑兵和重骑兵先行出发,大部队携带辎重随后赶上,合兵后加固前哨站,之后再视情况做打算;至于城内,由您坐镇,统一指挥剩下的步兵和弓箭手,加上新训练出来的民兵,足以一战。” 萨里昂沉吟片刻轻轻点头,补充道:“由你率军我便没什么要担心的了,不过信中说这些污秽的敌人非同寻常,你可能需要法术支援,宫廷法师将随你一起出征;同时我将再次公开招募雇佣兵,供你调度。记住,你们的第一要务是保证自己的安全。”他尤其强调最后一句。 “一向如此。”佩拉塔应道。 “不,宫廷法师得留下以防敌人袭击城池。我将随佩拉塔长官出征,我的魔法水平虽不敢自夸,但也习得大多数高阶魔法;除此之外,我们还应多注意东部偏远的村镇,那里的居民更容易受到直接的威胁。” 萨里昂考虑到鹰特里尔作为真法奥秘馆的学者,魔法水平自然不必多说,因此点头应允。之后三人又商量了一些细节问题,各方面都敲定后,萨里昂连忙写了一封简短的信,让雷鹰送回给留在森林的拉奥多和艾克修斯等人,内容基本是说明增援情况和方式,并让他们必要时可以撤退,以保全性命为最高优先级。 信纸卷好后,雷鹰只是喝了一碗水便如闪电般闪身离开了,佩拉塔领了有领主印记的命令出去集结军队,鹰特里尔也跟着出了门。 办公室又只剩下萨里昂,他烦躁和担忧的心绪仍存,庄重地写下一封写给国王的信后,便出办公室到神龛室祈祷。 神龛是男爵府第三大的房间,装饰虽然朴素但也很讲究,干净整洁、一尘不染,12座曼迪坎斯的神像下面摆放了熏香和蜡烛,再下面便是跪垫和长椅。 神像的摆放位置彰显了奥尼洛人对神话体系的理解——时间神塔格安姆和空间神缪特洛斯位居最上,其下正中央便是光之王萨因(萨因神像虽然位于时间和空间之下,体积却是最大的),两旁则是小一号的其他神像;而黑川王国的摆放方式则是智慧泰坦奥诺位于正中央,光之王萨因得排到最末的序列。 第十五章 直面黑暗 萨里昂端正地单膝跪倒在光线昏黄的神龛室内,双手合拢抱拳,低下头,嘴唇放在大拇指上,闭眼祈祷,虔诚地诵念《主祷文·萨因》,包括主颂、次颂、颂歌、赞歌,一字不差。 末了,他抬头看着面前庄严神圣的镀金巨龙——光之王萨因,说道:“当我迷茫的时候,求您赐予我力量,消灭我的软弱;当我痛苦的时候,求您降下我旨意,管教我的心灵。” 但萨因神像仍旧在跳跃的烛光中屹立着,昂起的巨龙头颅不曾低下。萨里昂就这样在神龛室跪了很久,直到佩拉塔回来报告情况。 而她对萨因显然就不那么“尊敬”了,她敲敲开着的房门把萨里昂唤回神,称命令已下达,今晚就开始招募雇佣兵,明天准备一切所需物资,后天早晨就出发。 萨里昂一言不发地点点头,随后回办公室准备起草动员演讲稿;佩拉塔则回到办公室,拿起萨因刚写的信件进行润色——显然这是他们之间的默契。 今晚颇不宁静,消息来得很突然,还得由传令官沿着大街小巷大声宣讲。当时还不算太晚,还无人睡觉,所以消息也传得快。传令官并没有说得太细,只说了明天早上男爵要发表演讲,以及公开招募所有精英雇佣兵这两件事。 里卡多和奈特一听到这个消息,便收拾齐整、穿戴整齐前往募兵处。当俩人同时从楼梯下来时,互相都没给对方好脸色,几乎是硬挤着肩膀出了门,里卡多倒是没忘记和斯蒂拉说一声,而奈特则不敢直视斯蒂拉的眼睛,更别提说话了。 像他们这样的雇佣兵还有好几十个,一个个从城市的各个角落走到主干道,像百川汇海一般走向募兵处。道路除了雇佣兵,还有好些正规军、守卫来回奔走,或搬运物资,显得很拥挤。人们的铠甲时不时互相碰撞,胫甲和鞋子狠狠敲击地上的石板,发出一阵阵令人肃穆的响声。 包括斯蒂拉在内的城内居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互相急切地询问一切有关的信息,有的只有传令官说明天会有重要讲话,眼下要他们安安稳稳地睡觉,但这基本不可能,大家只能自我安慰着,怀着忐忑的心情入睡。 除了以里卡多、奈特为代表的雇佣兵集体上街,城内的守军也调动起来了,运物资的运物资,扛工程器械的扛工程器械,各有各的任务命令,没有一个闲的。看到这么大阵仗,里卡多深感此次行动非同小可,一向不信神的他又一次默默地祈祷起来。 到了街上,不久就有一位长官领着这帮雇佣兵到校场去,路上有人好奇地询问发生什么事,他也闭口不谈,只叫自觉实力不济地尽早退出——显然没人会在这一句之后真的退出,否则他们就别想在同僚面前抬头。 轮到里卡多这一批到校场的时候,这里已经有好几队人在整队了,里卡多分明看到他们是在做筛选:正规军手上有上一次征募的名单,之前表现亮眼的精英人士都被标记了,所以他们能很快地将需要的熟练战士挑选出来另外编队;不算精英的雇佣兵也不会让他们离开,而是分入到城防守军中去,只有之前表现得太过懦弱和差劲的家伙才会被赶走。 奈特自然是第一个被划分为精英的,当念到他名字的时候,他像只大公鸡似的走出队列,别提多招人讨厌了。 出乎里卡多意料的是,他也被认为是“精英”,被划分到队列靠后的位置。筛选的工作持续了一个多小时,最终三个方阵被划分出来,人数不一,精英方阵人数是最少的。 之后,身穿镀银雕纹板甲的佩拉塔出现,非常正式地从行列中间穿过,走到校场的高台上,一只手按着剑柄。她并没有马上开始,而是先用锐如鹰隼的目光扫视场上的所有人,不露声色,让人看不清楚她究竟是满意还是失望,足足审视一分多钟,她才朗声讲道: “我不想用欺骗的手段赶你们去战斗,搞不清楚状况的只会白白送死,那就开诚布公地告诉你们:这次行动很危险,非常危险,危险到我希望这句只是激将法,可惜不是。 我们将要面对的,是把野兽、强盗赶到我们这边的某种存在,东部黑暗森林已经彻底沦为它们的据点,临近的村庄也已遭到毁灭;而我们的侦察队仅仅是在外围就遇到了巨型魔像,并损失惨重,不得不请求增援。 森林深处有没有更多的魔像,不知道;有没有比魔像更强大的敌人,不知道;我们究竟要和哪个势力战斗,不知道;甚至敌人的规模有多少,也不知道。 正是所有的未知造就了这种风险,所以我不希望有人现在逞英雄,而在之后临阵脱逃,让同僚陷入困境,到时候就算把你绞死,也不能弥补后果。 你们作为雇佣兵向来是有勇气的,但我不认为所有人的勇气都足够保证这次任务能顺利进行,自觉没有勇气的现在站出来,我要对这些人说:你们有另一种勇气,勇于承认自己的不足,勇于对自己的话负责,可以昂首挺胸地退出校场。只有装作勇者的懦夫才会自欺欺人,嘲笑你们,然后在战场上吓得屁滚尿流,当逃兵,随后被惩罚。” 佩拉塔的语气至始至终都很平静,不借助发声术就能让全场人听得一清二楚。她讲完这一段时,又开始默默地审视所有人,她看见有人紧张地吞口水,有人左顾右盼下不定决心,有人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但她都没有点破,只是在等第一个人站出来。 校场沉寂下来,任何人发出一点声响都听得清楚,除此之外只有蟋蟀的叫声,和城市其他地方士兵行进的声音,每个人的脸庞被校场的火炬照亮一边,另一边在黑暗中。终于有一人举手退出,随后陆陆续续有人加入他,看上去范围挺广,但人数不到全体的一成。 “很好,你们是好样的,你们有这样的勇气,使得你们可以加入城防军的行列,你们能领到属于自己那份应得的佣金;至于还留在场上的——”佩拉塔拖长音,又一次审视全体战士,“是不是真汉子,到时候就见得到,无论你是谁,都会在战后获得应得的荣誉,或死亡。人们会记住谁是强者,谁是弱者。” 说完,佩拉塔走下高台,径直离开校场,剩下的事情就由其他人交代了。本来今天这次演讲都不应该由她来,她要做的事情很多,可是副官并不在,她只能临场发挥,好在效果还不错。 然而她没看到的是:里卡多是最后一个举手的,而且手悬在胸前,既不往上举也不往下落,他维持这样的姿势左顾右盼;待佩拉塔演讲完毕,他又若无其事地放下手,无视周围同僚投来的鄙夷目光。 他真在乎那点名声吗?是也不是,毕竟好名声也是雇佣兵的“招牌”,尽管他们并不在乎荣誉,里卡多则更喜欢钱,不用想也知道,城防军和远征军的工资肯定差距很大,他只想要高的那个;至于危险,他反倒不那么在意——他就是这么矛盾的人,不知道危险程度的时候,总是害怕死亡;等到确定非常危险时,他又不怕了。 总之事情交代清楚后,征募来的雇佣兵都会统一到兵营居住,到时候方便集结军队和点名。明天要进行一整天的物资准备,既然还不急着出征,他们这些人就会接受一些行伍的训练,让他们学会听令行事。 非精英的雇佣兵会作为后备,跟随大部队行动;而划分为精英的雇佣兵,则是分成好几队,再混入一些正规军长官,由佩拉塔直接指挥。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里卡多和奈特被划分为同一队。 第二天,仍有一些雇佣兵断断续续加入进来,并且经历相同的流程而被分到不同队伍中去,之后所有雇佣兵将在今天一整天接受训练,确保不会成为正规军的绊脚石。 同时,萨里昂男爵也得准备动员演讲,来让征召民兵的工作顺利进行,尽管他的威望已经达到振臂一呼而一呼百应的程度,他还是认真对待这份演讲稿——甚至他写给国王的说明情况的信都没有这么打磨过。 稿子有两张半,整齐地放在桌上,字迹清晰而富有力量感,棱角分明,墨迹却未干,地上则堆着十几个揉搓成团的废稿。萨里昂打了一个大哈欠,来不及揉眼睛就要叫人去请佩拉塔过来,当然,他刚到门口时佩拉塔就来了——她也一夜未眠。 二人颇有默契,萨里昂点点头便出去洗脸,佩拉塔则在桌前复核稿子。不多时,鹰特里尔也来了,他倒显得精力充沛,但充沛得有点过了头,非常亢奋和激动,语速比平常快很多。 “啊长官你在这儿!噢当然你在这儿了,你还能去哪儿?我制定了一个详尽的城防规划,哪怕是龙来了也能守得住——我看你气色不是很好,一定是昨晚没睡好,巧了我昨晚也没睡,女人还是要多睡……” “我希望您有别的紧急事务要说,否则请别干扰我的工作。” “对对对要说正事,看来醒神根还是放多了……规划在这里,如果您愿意的话,我可以跟您讲解一番——这副图有点儿‘难懂’。”说完鹰特里尔摊开手上的卷轴,即使是折叠过的都显得篇幅过大。 “好吧,感谢您的热情,但我不认为行伍之事需要一位老人来插手……”佩拉塔本想婉拒,但随手只是这么一番便愣住了——这幅图上关于城市的布局详尽得过了头,就像从天空上俯瞰着素描出来的一般,毫不夸张的说简直是把雅拉城印在了纸上:建筑布局分毫不差,街道上还标有士兵的巡逻路线,居住区的人口密集程度还用黑色实线标了出来。 “您花了一晚上完成它……就花了一晚上?!” “如果是绘画那的确是一晚上,不过此前我还花了几天时间观察整个城市;不然您认为这种危急关头一个老人出去还能干什么呢?” 佩拉塔这才意识到鹰特里尔的真法奥秘馆的背景意味着什么,她很想立刻开始讨论这幅图的内容,不过当下最重要的仍然是动员演讲。于是她将整份规划图卷好放在桌上最显眼的位置,并向鹰特里尔约定动员演讲之后来这里继续。 此时萨里昂刚洗完脸,就看到桌上的规划图,他摊开来只是瞄了一眼就做了和佩拉塔一样的决定。不过他留下鹰特里尔并请他一同参与动员演讲,由他讲述关于那未知威胁的信息会比较合适。 早晨十点整,居民齐聚城内广场,整篇区域人山人海,人们摩肩擦踵等待城主的到来,广场塞不下的群众则挤到了附近的街道上,尽管他们没得到关于这场演讲的更多内容,但每个人都知道事情非同小可,一股莫名的紧张不安的情绪弥漫在群众中间。 斯蒂拉、福奇以及一些不喜欢凑热闹的人还在旅馆里,若无其事地继续他们的工作。福奇不关心是因为他认为萨里昂男爵会处理好一切,根本不需要担心;斯蒂拉则是被父亲留下来,说什么小姑娘不需要徒增烦恼。里卡多他们则在最靠近广场的一处军营内,多少能听得到演讲。 不多时,萨里昂男爵终于到了群众的视野中,路过军营时里卡多他们都看到了。和往常不一样的是:他穿上了铠甲——身上穿着全覆盖板甲,关节处有独特的雕文金边,腰间别着武装剑,戴一顶红色冠饰头盔,隐约可见遍及盔甲各处的修补痕迹和划痕。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里卡多分明感到穿上铠甲的萨里昂,整个人的气质都不同了;他的身后是两名警卫和佩拉塔,佩拉塔此时也戴上了头盔——她的覆面盔没有冠,只是头部两侧有翼型装饰(所有戴覆面盔的都掀开了面罩)。 他们迈着整齐的步伐一步一步走上广场上的小高台(上次处死土匪后还没拆除),举手向底下的群众打招呼,刚才还情绪热烈的人群便“哗啦”一阵安静下来。 第十六章 村庄 萨里昂转头向宫廷法师和鹰特里尔点头示意,这两位法师便向前一步施展发声术,让萨里昂的声音能够最大程度地传播开来。 “雅拉的人民,在开始演讲前,我希望诸位打起精神,专注且耐心地听下去——我即将要谈到的事情可能超乎大部分人的想象,甚至可能关乎整个雅拉地的命运。”话音刚落,人群便开始骚动起来,只不过只持续了一小会儿,很快就恢复过来继续听他讲。 “诚然,之前威胁雅拉东部的匪患已经被彻底扫除,但随之而来的并不是如常的安宁,而是更大的威胁。相信有些人早已知晓东部野兽向这里逃窜的事实,这意味着东部的黑暗森林隐藏着难以想象的邪恶之物。 现在,你们应当知道几天前城门口集结的骑兵队的目标——他们正是我派出去的侦察兵。我幻想他们能带回好消息,期待之前的一切预兆都是巧合,然而最近的消息却不容乐观,一切迹象都表明:情况在向最坏的方向发展。” 一听到“最坏”,下面的许多人都变了脸色,互相开始讨论,骚动像波浪一样往后延伸。 “安静,请大家安静下来!”萨里昂男爵没有显露出丝毫的慌张,眼神如往常坚毅,他用太阳般炽热的目光扫视众人,继续说道: “我不想谈论我们的先锋队遭受多么大的损失,他们都是好样的,确定了森林深处藏有污秽,因此我不可能也不愿辜负他们的努力:一半以上的兵力都将前往森林,城防军也将调动起来,以最大的努力应对可能到来的一切威胁。但是——” 萨里昂加重了转折的语气,暂时镇住所有人,然后缓缓说道:“但是,这并不意味着那未知的污秽强度和我们的兵力相当。我不希望我们的生活因此受到不必要的扰乱,也不希望传播不必要的恐慌。有人说如果威胁没有想象的高,岂不是既白费汗水还浪费钱粮? 殊不知战斗就是要以最大的把握去争,倘若敌人不强大,就是再多耗费十倍的金钱也是值得的;倘若敌人非常强大,难道要一批一批地往前派兵吗?所以除了派出去的兵力,城防也要抓紧准备。以这样充足的准备应对来犯之敌,这样我们才会安下心,避免不必要的影响。 有人会抓着我开头说的‘关乎雅拉的命运’做文章,认为我隐瞒了真实情况,但我说的‘关乎命运’不是指敌我兵力之差,而是诸位的态度。如果所有人都不把我说的话当回事,认为无论什么危机都将很快过去,那么无论做什么都要落入轻敌的陷阱;反过来,如果所有人都认为末日将临,做什么都无济于事,那么我们的士兵就算再怎么勇敢也无用——这难道不是关乎命运的大事吗?要对我们的士兵有信心,对我有信心,对未来有信心,才能赢下这关键的一仗。” 尽管萨里昂号召力惊人,但这一番话并没有想象中的好效果,众人只是鼓掌后陷入深深的焦虑。萨里昂知道恐慌可不是几句话能解决的,但以上那些话仍然要说,他接着说了几句便把演讲台交给鹰特里尔。他们事先讨论过要不要把预言公之于众,结论是不要——恐慌不能再继续扩大了。 于是鹰特里尔把关于预言的部分都隐去了,只说自己是真法奥秘馆的学者,应萨里昂的邀请来处理这档子事,之后又是新一轮的安慰和鼓励,但收效甚微;倒是末尾的佩拉塔讲话稍微提振了一下士气,倒不是说她的号召力比萨里昂还高,而是她展现了强有力的自信和无畏,列举了准备带走的兵力有多强,才让民众放下心来。 之后佩拉塔简单讲了一些城防动员的事情(比如筹集粮草辎重),整场演讲便结束了,人群如潮水般散去,每个人的脸上或多或少都笼罩了一股阴云。 唯独福奇依旧乐观,当斯蒂拉怀着不安的心情问他什么看法时,他只说:“我相信萨里昂大人,他会解决一切的。咱们只需要过好自己的生活就行了。” “虽然……大家都信任他不假,可是,可是您为什么这么毫无保留地信赖他呢?” “嘿嘿,你爸爸我认识他的时间可比一般人长得多。如果你有机会和他相处这么长时间,你也会毫无保留地信赖他。总之别管这些了,好女儿,去把酒清点一下——我有预感今晚借酒浇愁的人会激增。” 次日佩拉塔早早地便集结“军队”(加上雇佣兵才六七百人很难称为真正的军队)准备出发。为了尽快给予拉奥多和艾克修斯他们援助,佩拉塔特意从精英方阵中抽出会骑马的人组成先遣队,先行一步赶去支援,大部队则跟在后面。 不出所料,里卡多和奈特都被选入其中,加上正规的骑兵,一共一百二十多人,风风火火地朝黑暗森林赶去。 他们一路上都没遇到什么反常现象,不由得放松下来;直到他们见到之前从森林撤退的拉奥多的手下,通过他们的受伤情况,才重新打起精神。他们分享了一些干粮和情报,指引这些伤员往大部队的方向走,接着他们便加快速度继续进发。 等到了黑暗森林外围,果然看到树下有一个不大不小还在建设中的营地。营地大致呈圆形,用原木做围墙但只搭建了一部分,里面则分散着好几个大帐篷。骑兵队本来还想继续观察观察,但听到里面隐约传来厮杀声他们才暗叫不好,果断骑马飞奔进去。 一进营地便看到三四十人在和一些他们从未见过的怪物搏斗,正是危急之时也不管阵型了,有些人赶到侧面下马近战,有些人则抽出武装剑或弯刀冲入战场。 有了这一百二十多人的生力军加入,局势顿时好转起来,看似数量众多的佝偻怪物被杀得片甲不留,死伤过多后便抛下一地尸体逃跑了。这些新赶来的士兵此时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些奇怪的诡异生物,不免感到恐慌和恶心,好在它们的脆弱程度令这种恐惧稍稍减缓了一些。 接下来便是打扫战场和介绍情况:这些怪物趁他们搭建营地时突然偷袭,他们来不及结成阵型才陷入苦战,还好骑兵援军及时赶到。 等待援军的时间里他们除了搭建营地还做了一些侦察工作,没发现更具威胁的敌人;之后他们还派了小队沿着森林外围侦察,发现了一个被烧毁的村庄,考虑到村庄偏僻的地理位置,可能连萨里昂都不一定记得。不管怎么说它都在雅拉的范围内,如果不是力量太薄弱,他们是不可能坐视不管的。 不过现在多出来一百多人,也是时候考虑前往探查一番了,无论是撤离幸存者还是搜集物资都很有必要。但绝大多数人都对此没什么想法,一是已经毁灭的村庄大概连只活蚂蚁都没有,去了也是白去;二是要考虑那些怪物卷土重来偷袭的可能性,他们得加强防御和营地建设。最后还是拉奥多、艾克修斯发起号召,才有几个人一同去,其中不出所料还是有里卡多。 里卡多的考虑很现实,第一他不想做木工活,建设营地又累又枯燥;第二既然毁灭的村庄大概什么都没有,这一番前往也不需要做什么,还能显得他很有同情心;如果真遇到什么巨像,他们骑马撤退就是,在他的认知里,没有任何魔像跑得赢马,甚至一半种类都跑不赢人。 正当他计划打得噼啪响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响起,“我也去。”说话者正是奈特,里卡多轻率的笑容顿时拉了下来,像吃了苍蝇一样难受。 “喂,你去干什么?” “怎么,你有意见?” 看着人高马大的奈特,虽然对方比自己年轻,里卡多还是发怵,嘟囔道:“算了,反正我行得正坐得稳,你要去就一起去,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奈特见里卡多难受,露出了得意的笑容,里卡多则带着拉下来的表情骑上马,不愿回头再看那家伙一眼。 几分钟后,共十个人的小侦察队便离开了临时营地,一路往那个被毁坏的村庄前进。果然一离开森林,向东南绕过森林范围便看到远处隐约有一个松散的建筑群。据拉奥多说,之前那儿还飘着数缕浓厚的黑烟,而现在连黑烟都没了,远远看上去便知道只剩下死寂。 路上依旧没看到什么敌人,只有零星的几只佝偻怪在路边啃食动物的尸体,拉奥多他们一个骑兵冲锋便能碾碎它们。愈是前进,众人便对这些可憎的生物愈加厌恶,也对村庄命运的态度更加悲观,中途他们原计划的简单休息,也被继续赶路取代,尽可能拯救剩下的人。 之前他们从雅拉城抵达营地就已经是下午临近黄昏的时刻,等到了村庄外围天色几乎暗了下来,光线以很快的速度逐渐消逝。他们点燃了随身携带的火把,初步勘察了一下没发现敌人,只看到各种倒塌的房屋和烧焦的木头。于是拉奥多提醒一句后让众人分散搜索,两两一组,每组之间间隔不能超过一个房屋,确保随时照应。不出所料,奈特再次黏上了里卡多,理由是“怕里卡多搜到金银珠宝之后私吞”——当然这个理由某种程度上,非常有说服力。 于是里卡多和奈特各执一根火把一前一后,沿着村庄的土路挨个房屋搜索。这些房屋看上去是被蛮力直接破坏的,后续才被火烧焦,这种多此一举的举动看上去非常怪异;能见到的死尸都是烧焦了的,不过依然像是被抽干了体液之后才被火烧,每个残骸的悲惨死状都各不相同,但都没有寻常烧死者的蜷缩姿态和打滚挣扎的痕迹。 里卡多倒没什么感触,作为雇佣兵自然见多了死亡;而奈特则皱着眉头仔细审视每一具尸体,一边发自内心地为他们悲悯,一边思索任何可能的凶手。每检查完一个废墟,奈特便要反手握剑柄将剑插到地上,单膝跪地,额头轻点手背,口中念念有词——他在为死者做简短的哀悼。 不用说,里卡多自然很讨厌这种行为:不仅浪费时间,而且勾起了他不好的记忆。 “喂,型男,别在死人上浪费时间,我们的进度已经落后太多了。” 奈特只是斜眼看了一眼里卡多,坚持念完最后一段“愿众神赐汝安息”才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说:“我不像你一样,我只是做我必须做的事。” “我不想和你争,但你在死人上浪费的每一秒,都会加速仅剩的幸存者的死亡。”里卡多边说边白了一眼奈特,果然他哑口无言,便接着说道: “这样搜索简直像没头苍蝇,幸存者肯定不会选择这些彻底倒塌的废墟做庇护所,我们应该从那些结构尚且完整的开始找——比如那个形似教堂的建筑。” 里卡多的手指指向不远处一个小坡上的建筑,那个建筑只是塌了半边屋顶,大体上还算完整,显然是用料比较坚固,所以受损程度较低。 “那你去那些建筑找,我跟在你身后搜索那些你忽视的地方。” “嘿,待会儿就伸手不见五指,我要是被偷袭怎么办?” “瞧你那怂样!”奈特摇摇头,接着举起手中的焰形巨剑,“如果遇到危险就大叫吧,我会劈出剑气帮你,不过你得拿好火把让我看清楚免得误伤——我不想背上杀死‘队友’的骂名。” 于是里卡多径直走向那个还算完整的建筑,奈特跟在后头搜索旁边的建筑。里卡多虽然打心底里不认为这里会有什么活物,但右手还是紧握武装剑,精神高度紧张随时准备反击。 进了建筑,里卡多初步判断这里的确是个小教堂,上面的神像已经被砸碎,下方的长凳也被烧焦或破坏,左右两边分散着五具尸体,整个场地一片狼藉。 初步搜索一圈后,里卡多认为没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正准备离开,无意中往后一挥火把,发现讲台侧边露出了什么东西。 第十七章 痛苦的女人 他谨慎地走近查看,临近讲台侧面时他故意拉远了距离,一个侧跳将视线对准讲台背面,发现是一具瘫坐在讲台背面的尸体。 诡异的是这具尸体看上去既没有腐烂也没有烧焦,看上去才死了一天左右,凑近观察,死者是一个瘦削的秃顶老人,看上去没有佝偻怪造成的独特伤口,致命伤应该是头部的钝伤,当然也可能包括看不出来的深层组织损伤。 地上有一滩与烧焦地毯融为一体的血迹,颜色很深,如果不是这具尸体引起注意,几乎没人能发现一地的漆黑上还有一滩血。这滩血显然不属于这具尸体,仔细观察会发现它并不只是这一块,还向前延伸,一直到另一块地毯掩盖的地面。 里卡多顺着血迹,掀开另一块地毯,果然发现一块颜色较浅的木板,他试探性地敲了敲,判断下面是空的。 不过他不敢下去,便叫来奈特,让他下去。然而口子太小,奈特这身板甲的肩部又做了加强处理,刚好进不去,所以只能由里卡多下去(他的护甲刚好没有肩甲,体型又比奈特小一些)。 “这个……要不要把拉奥多他们叫来?我怕下面有埋伏。” “把他们叫来也是你下去,大家体型都比你大。‘浪费的每一秒,都会加速仅剩的幸存者的死亡。’这可是你说的。” 里卡多咂咂嘴无言以对,只能硬着头皮准备下去。他把火把丢了进去,火光照亮了入口这一块,没什么异样,只是有一滩血迹向里面延伸。他等了十几秒,最后才咽下一口唾沫跳了进去,落地的瞬间他便挺剑向前,生怕遭到偷袭。 前方是一片黑暗,里卡多一手拿火把,一手持剑缓步向前,始终目视前方,余光则粗略审视周围,认为这就是个平平无奇的地下室,直到他突然发现前方有一团模糊的黑影,还没来得及反应,那团黑影便陡然向前袭来,速度之快超乎他的反应,只能匆忙提剑格挡。 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巨力传来,他招架不住向后栽倒,剑和火把都弹飞到地上。他来不及思考,脑中警铃大作,全凭肌肉记忆行动,一个翻滚躲避的同时抓起剑,随后单膝跪地向前挥剑。 他感到手中剑尖传来的阻力,加上黑幕中的闷哼,便知已经得手,赶忙站起身继续攻击。接连挥出两击后,他将黑影击退至火光堪堪能照明的地方,借助光芒,他看到露出来的半身轮廓——上面是人的半身,下面却是蟒蛇一样的长尾巴。 来不及吃惊,里卡多将剑在头顶虚绕一圈蓄力,以最大的力量向前挥击,根据反震的力道他判断击中了对方坚硬的部分,并不致命,他还得继续追击。 黑影被这力道击退了一小段距离,里卡多趁此机会踏步向前再次劈出一击,这次感觉击中了对方的背部。果然黑影被击倒在地,火光此时完全照亮了它的上半身——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头部肆意生长着类似荆棘的尖刺,身躯背部是好几块狰狞的伤口。 里卡多双手持剑高举头顶,正要给它最后一击,但看到“怪物”仍具人形时突然愣住了。“怪物”没等来最后一击,忽然抬头看向里卡多——抛去变形的面部和各种污秽,里卡多看得出这是一个女人,一个有着一双绿色瞳孔的陷入痛苦的女人。 “动手!杀了我——”她发出了声嘶力竭的吼叫,却没有攻击里卡多;而里卡多听她口吐人言,加上那双只属于万物灵长的眼睛,他没有下手,只是大喘粗气盯着它,余光发现一旁的地上多了一本册子——应该是在刚才的搏斗中,从她身上掉下来的。 “杀了我吧,帮帮我……求求你……”女人情绪逐渐下降,从歇斯底里变成哀求,最后甚至话语带上了哭腔。但里卡多却恍若未闻,再次看了一眼地上的那本册子,就在此时女人的情绪突然激动,突然大吼着“杀了我”暴起攻击。她的指爪修长泛黑,一看就切割力十足,但她没有用爪子攻击,而是猛然转身用蛇尾猛击里卡多。 里卡多挡下这一击,一个翻滚拿到那本册子,随后用尽全身力气奔向出口;上面的奈特听到动静也早已把巨剑伸了下来,剑柄在下,这样里卡多可以抓住剑柄再由奈特抓住剑身拉上去。 出口本就狭小,里卡多这一慌张更是浪费了许多时间,但最后还是有惊无险地上来了,那女人并没有趁势攻击他。 “怎么回事,下面有什么怪物?” “不是怪物……但也不是人,很复杂,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随后里卡多便把那女人形容了一番,奈特听完也陷入了迷惑状态——半人半蛇?从来没见过这种生物。 “会不会是和那帮佝偻怪一伙的?那长成这样也就不足为奇了。” “不……我看到了她的眼睛,那是一双绿色的有灵性的眼睛,她——她应该不是怪物。”里卡多回想刚刚见到的一切,那双黑暗中的眼睛令他印象深刻,突然想起来手里还拿着小册子,便说:“噢差点忘了,这是她身上掉下来的,可能有什么线索。” 于是二人翻开小册子快速浏览起来,只挑重要的部分看。从小册子的文风和前半部分的内容看,这个小册子原本属于一个老农夫,结合最新的记载日期,应该就是那位死在讲台背后的老人。 前半部分记载着农活日常,大多十分简短,一半记事一半记账,其中提到了一个牧羊女菲奥娜,心地善良,看上去很受村民欢迎;而后半段的篇幅便越来越长,较详细地描绘了那未知威胁来袭前后的征兆和带来的死亡。 开始时这个村子也遭受了雅拉现今发生的一切:野兽西逃,土匪来袭,还好这个村子地理位置很偏僻,没受到什么影响;之后便出现了零散的佝偻怪物,村里一些年轻力壮的小伙子还杀了几只。有些村民觉得不妙提前跑了,但考虑到雅拉根本没收到消息,估计这些人都被土匪杀死了。 最终那邪恶的大军降临,根据描述应当是巡逻队的级别,不仅有身穿畸形铠甲的扭曲骑士,还有一些其他稀奇古怪的邪恶生物。 这些家伙一到村庄便彻底控制了全村,但没急着下杀手,而是将村民囚禁起来,给了他们两个选择:第一,全村人被他们屠杀殆尽;第二,全村人推选一个祭品,这样所有的痛苦和死亡都将由这个祭品承受,全村人将获得生路。 然而全村人都拒绝了第二个选择,他们既不愿选一个熟人去送死,也不相信那帮畜生有什么好心,横竖都是死,不如拼一把。可是菲奥娜,这个吃百家饭长大的孤女,选择自己成为那个祭品,她的幻想都基于一个出发点——对方起码是个人,但很显然那帮家伙不是。 等人们知道菲奥娜做出牺牲后已经太迟了,她以一种扭曲的姿态被丢回人群中。没人知道她究竟遭受了什么样的折磨,但一定超乎任何人的想象;并且村庄最后还是毁灭了,唯独放过了菲奥娜——不用猜也知道,这是为了让她亲眼看着:自己巨大的牺牲换来的还是死亡。 日记的主人,那位老人靠在死人堆里装死勉强捡回一条命,也许是他本身就体弱多病,竟然瞒过了佝偻怪的感官。等一切尘埃落定,他和他的老伴,以及不成人形的菲奥娜就是全村仅剩的三个幸存者。难以想象他们三个究竟有多么的悲伤和痛苦。 由于害怕那帮家伙杀回来,他们选择住在小教堂的地下室里。那时候菲奥娜万念俱灰且浑身伤势严重,但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她这扭曲的憎恶之躯生命力惊人,最终挺了过来。 可是这样的菲奥娜情绪非常不稳定,最近的一次发狂把老婆婆误伤致死,老农夫想阻止也被一同伤害,最终用最后一丝力气写了最后一段信息。他希望这本册子能讲明菲奥娜的悲惨遭遇,让看到这本册子的人能拯救这个村子最后且唯一的幸存者。 简单看完这本日记,奈特和里卡多心中五味杂陈,如果是土匪、乱军,他们断不可能有什么波澜;但这些该死的畸形生物,以凡人的苦难为食?这已经超出了他们的认知极限。 “这些都是真的吗?会不会是下面那位写的,好迷惑我们?” “你觉得有可能吗?”里卡多白了一眼奈特,显然对他的“谨慎”不屑一顾,“这本日记起码要不眠不休写个三天三夜,而且还得把日期搞得天衣无缝才写得出来。她只要编个故事口述出来就能达到同样的目的,也用不着说什么‘杀了我’来激我们。我必须得告诉你,刚刚她明明能一爪子杀死我,却没有这么做,也没有追击——就像你明明能把我丢在下面等死,但还是把我拉了上来。我认为她有灵智尚存。” “我认为你起码应该对我说声‘谢谢’,而不是拿我的行为和她相比。” “‘谢谢’,行了吧?言归正传,你觉得是不是这个道理?” “也许是吧……所以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这一问倒是把里卡多问住了——这个可怜的女人的确是村子的唯一幸存者,日记的主人也以恳求的语气祈求保护她;但另一方面,她已经变成了一个怪物、非人类,可能还有发狂的风险,甚至她刚刚也主动求死。 “坦白说,我不知道……你的意思呢?” “以理性的角度来说,应该顺从她的意愿,一方面她自己求死,另一方面她也有发狂的危险;但作为一名骑士,我无权夺走她的性命,因她是唯一幸存者,且她沦落这副境地也仅出于伟大的牺牲——从这点来说,她的灵魂纯洁而高尚,而骑士之手不能沾染高尚之人的血。但无论如何,我们作为被雇佣来的士兵,在这件事上没有话语权。” “你……你说得不错,我们没有话语权。你去把拉奥多和其他人叫来,看他们怎么说。” 于是奈特深深地看了一眼里卡多,心里也多半猜到里卡多留下来要干嘛,但还是跑去找拉奥多了。里卡多见奈特渐行渐远,便把火把丢下地下室,试探性地以较大声音说道:“菲奥娜?你还在吗?”过了一小会儿,地下室才传来一阵沙哑的声音,听起来像刀片刮过砂纸,但的确带有女性的音色,说道:“一切都结束了……没人能帮我,把我留在这里,离开吧……” “我们是雅拉男爵,萨里昂·尔所派来的,后面还有几百人的军队。我们需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那群家伙去了哪里。” “噢……你们来得太迟了,太迟了,一切都太迟了……”菲奥娜的声音不出所料的充满痛苦,而且得知军队到来她没有感到欣喜,而是更大的失落和悲伤,“离开吧,我已不再是人……我不想伤害任何人,快走……” “嘿,我们能帮你,好吗?只要你先上来,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事。” “不——你看到了我的下场……我的朋友、我的爱人、我的家……全都没了,一切都没了……我很抱歉……离开吧。”一长串的声音充满哀伤,颤抖的音符带着哭腔,足以让人确信——此人必定是有灵的。 里卡多沉默一阵,长叹一口气,说道:“对于你的遭遇……我很抱歉。” “那么就展现你的怜悯,刺死我;否则走吧,离开这里……让我等待死亡的到来……” 对话已然进行不下去,此时拉奥多等人也进到了这个残缺的小教堂,众人把这个地下室入口围了起来。众人互相传阅着那本日记,即使只是粗略看一遍,都无不感到唏嘘,也对如何处置她感到为难起来。 “都说说吧,怎么办?”显然拉奥多也陷入了和里卡多、奈特一样的境地。 “要不就按她的意思……” “唯一幸存的人反倒被我们杀了?你可真是‘天才’!” “有没有办法改变她的想法?” “我们应该先问出有用的信息……”众人叽叽喳喳说个不停,都没个准信,谁也不敢轻易下结论。 第十八章 菲奥娜·艾尔 拉奥多听了一会儿,摇摇头让他们停下,看了一眼里卡多和奈特,从表情便猜出他俩的想法,沉吟片刻得出自己的看法:“我们是来救人的,不是来杀人的,她是唯一的幸存者,无论如何我们都不能做出那种事情。 我们怜悯她的痛苦,但若要了结她,被剑刺死也是莫大的痛苦,她难道没有生的希望吗?我们的任务是拯救平民,那就这么做;至于之后的事情,就让佩拉塔大人定夺吧。” “难道佩拉塔就不会为难吗?你这是把问题丢给别人。”中间有一个相当年轻的士兵突然开口道。 “总好过把她留在这里等死。”没等拉奥多回答,里卡多便抢先说道。拉奥多听了微微皱眉,但也找不到话语解释,只得默认。 接着里卡多试图劝解众人不要动那心思,令他意外的是奈特帮他说话,把刚才那套话语又说了一遍,奈特还补充道:“我们的剑只针对罪人,她唯一的罪就是发狂攻击了那位老人,而这也非她的善良本心,难道我们的剑能够因此沾染她的高尚的血吗?” 最终拉奥多想了想,俯身对着地下室入口,提高嗓门喊道:“女士,女士?” 过了许久,久到拉奥多都怀疑她是不是逃跑了,才传来一阵沙哑哀怨的声音,“我不是‘女士’,只是个可憎的怪物,你们唯一能做的就是了结我的痛苦,或者离开……” “你要明白这不是我们能决断的事情。我们得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这样后面的大部队才能做好万全准备。就在几天前,我率领的侦察队就让那帮畜生打了个措手不及,损失惨重……” 也许是察觉到拉奥多浑厚嗓音背后潜藏的悲伤,菲奥娜没有回答。拉奥多便继续说道:“我们对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所以在森林外围遭遇袭击时没做好准备,死了六个人。任何信息都很重要,也许某句话就能让我们少死一个人,或者多救一个人;至于你的痛苦,等后面佩拉塔和另一个法师到了,他们也许有办法帮你恢复过来。” 过了好一会儿,里面才传来声音,“我……我明白了……”接着里面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拉奥多赶忙退到一旁,一手按到剑柄上但没有拔剑。众人见了,也和他一样往后退了一步,清出来一圈空地。之后一个身影从地下室爬出,借着这一圈火把,大家终于看清楚女人的面貌。 只见那女人披头散发、衣衫褴褛,沾满泥土和血迹的黑色长发极度蓬乱,胡乱披在身上,一圈带血的尖刺荆棘从头皮长出,几乎笼罩半个头颅,许多尖刺都刺入头皮,渗出血来,数条拧结的头发遮住半张脸,但遮不住那双有灵性的哭肿了的绿色眼睛; 她低着头,但看得到被火光照亮的半张脸上充斥着憔悴、痛苦和悲伤的神色,以及干了又流、流了又干的泪痕,极度瘦削的面庞毫无血色,皮肤呈现一种病态的惨白和淤青的混合色; 上身只有一件布满血污与灰尘的破烂衬衫,两条变形的手臂没有衣物覆盖,看得到数条狰狞的伤口,手指修长且畸形,黑色指甲又长又利,整只手隐约反射出金属光泽; 腰下没有双足,只有一条粗壮的覆满鳞片的蟒蛇尾,上面同样有许多大大小小的新旧伤口,相当部分鳞片反了出来; 再看后背,本就破烂得不成样子的衬衫还破了个大口子,看得到里面巨大的深可见骨的伤口,上面的焦肉、脓水、血水和血管交织在一起,让人看一眼便要呕吐不止。 众人看到菲奥娜的样子无不激起生理反应,后退的后退,呕吐的呕吐,惊讶的惊讶,各不相同。尽管他们很不想在一个已经遭受如此不幸的人面前显露不适,但身体可不会顾及这些,好在他们极力克制,才让这一轮反应只持续了一小会儿。 菲奥娜把众人的反应的看在眼里,她知道这些只是正常的反应, 只是用沙哑的声音说道:“看到我的样子,诸位应该理解为什么死亡是对我最大的慈悲。” “某种意义上我并不能反驳。如果他们不能治好你……你的愿望可能可以被满足……” “如果真到那一步,我会很感激。” 接着众人无话,在村子找了一架还算完好的板车,简单修理后把菲奥娜抬了上去,用两匹备用马拉车,里卡多和奈特骑马跟在最后;为了避免回到营地引发不必要的麻烦,他们还给菲奥娜身上盖了一层布。 看着始终低垂着头的菲奥娜,里卡多靠近奈特,半天才憋出话说:“我得谢谢你——刚才你帮我说话,不得不说挺令我意外。” “别误会,你仍旧是个混蛋、流氓,我只做必须做的事;倒是你,我不认为你是出于高尚的目的不动手,为什么这么做?” 里卡多又皱起嘴角,一脸不爽,“你是不恶心我就不舒服是吧?” “我没这种癖好,只是单纯的不屑而已。也许你以后可以赢得我的尊重,不过——可能得下个轮回才行,这一世我看够呛。” 于是对话被迫中止,里卡多的脸色变回了之前难受的样子。 走回临时营地还需要些时间,尤其是现在已是晚上,他们还多了个板车,速度更慢,但他们可不敢休息,一方面是怕敌人偷袭,另一方面是怕菲奥娜出什么幺蛾子;他们也不敢大声说话,怕一个不小心让她情绪激动,逃跑事小,发狂事大,所以一路无话,极为无聊枯燥。 百无聊赖之下,里卡多取出疙瘩哨吹奏起来,众人一听到前奏便齐刷刷地转头盯着他,眼睛还往菲奥娜那边动,意思是让他注意一点。他却不怕,说:“放轻松,只是些令人安心的小曲子。”接着随意吹奏,一首即兴的小曲在众人周围飘荡。曲声悠扬缓慢,婉转动听,又喜欢在小高峰处骤然转折,像顽皮的鸟儿在云间来回穿梭,叫人摸不清楚踪迹,却不得不被其中的灵巧所感染。 加上夜晚的寂静环境,断续的蛙鸣、隐约可听的蟋蟀叫声皆融入其中,引得每人心底各响起儿时晚间的童谣,虽各不相同,但莫名地契合曲调。 此时星光点点,月亮半掩在云层后,虽未下雨,曲声却隐有雨珠弹点;星月无声,柔和的微光却仿佛叫人听得见,直飘到人的心坎里;纵使其中有几个音吹错了,也像无拘无束的清风一样跳跃而去,仅作个过客无人在意。 这首曲子没经过任何事先准备,里卡多也惊讶自己这回吹得怎么这么好。 然而,正当他忘情时,一个铁塔一般的身影堵在他前面,正是拉奥多。拉奥多一把夺下他的疙瘩哨,强压下声音严肃地说:“我不管你有多无聊,给,我,安,静!我不想哪里的怪物或土匪被你的声音吸引过来,明白吗?”一听,里卡多如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 “很好,服从命令就不会有事,等回了雅拉,你爱怎么吹就怎么吹;但现在,要是让我再听到……” “您不用说了长官,我懂,我懂……” 于是拉奥多把疙瘩哨还给里卡多,离开时用手指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接着指向里卡多,意思是我盯着你。 接下来的路程里卡多全程都耷拉着头,他没有注意到板车上的菲奥娜——当他吹奏疙瘩哨时,菲奥娜的头曾一度抬起来过。 尽管她的心和灵魂都被无尽的痛苦填满,且受尽折磨,但这首曲子仍旧让她回忆起过去那美好的回忆:她和她的爱人漫步在晚间的树丛中,吃着饱满多汁的浆果,沐浴在露水和月光下,漫无目的地走着,互相谈论着各种话题,一边走一边和其他村民打招呼……短暂的回忆在一瞬间无限拉长,脑中的画面定格在她曾经的年轻且富有活力的面庞——随后陡然破碎,化成尖利的带血的碎片消散在虚无和黑暗中。 音乐停了,她的回忆结束了,身上的疼痛和异物感回来了,微冷的空气包围着她,她看到自己破烂的身躯和被笼罩在黑暗中的远景,深深的绝望涌上心头,漫长的折磨经历占据她的思维,苦涩和郁结充斥胸间。 死亡似乎是她的唯一解药,但她又深深地为自己的懦弱而自责,即使这并不是罪。 一行人花了足足两天两夜才回到营地,因为之前已花了一夜行路,所以抵达时正好是两天后的傍晚时分。光线渐暗,营地的众人初看板车还以为是什么怪物的尸体,等离近了才知道那是个“活人”,有的想掀开那块布看看里面的情况,都被拉奥多及时制止了,并让传话说这是唯一的幸存者,受伤严重不宜见光,不要大惊小怪。 两天下来营地的帐篷都已齐齐整整地设好,各种公共区域也划分完毕,而怎么安置菲奥娜就成了难题。最后大家一致决定把菲奥娜安置在营地西侧的哨塔下方,那里有三间不大不小的木头房屋,原定是用来关押俘虏或怪物的(以便审讯或得出情报),眼下没有俘虏刚好能把她放在那。虽然“把幸存者放到牢房去住”说出去不好听,但这三间牢房的确要比帐篷要舒适一些,夜间没有冷风,白天没有日晒,把里面的草垫换成动物毛皮也足够暖和,更重要的是还能提防她可能的发狂。 全程菲奥娜都没有什么表示,始终低着头,因此大家也都不敢跟她说话(怕刺激到她)。因为他们掩盖得不错,除了一开始参与搜救行动的那些人,其余人都不知道他们救了个“怪物”回来。也理所应当的,转移菲奥娜以及为她送餐,都由那些人轮流负责。等安置好菲奥娜,几个年轻人不免嘀咕几句: “兄弟我想请你帮个忙。” “你该不会和我想一块去了吧?” “嗯……如果咱们要被俘虏了,就互相捅对方,宁可死在自己人手上也不要落到他们手里。” “呃,你说这个啊?我还以为……” “你以为什么?” “比如你即将被抓,让我把你珍藏的那些女人画像销毁掉,好叫人以为你是个正直的好男子……” 大抵就是这种约定,尽管说时大家没把它当真,但又不免想如果真到了那一步,自己能不能做得比那个女人更勇敢些。之后便是晚餐时间,因为后续大部队没来,大家也只能拿干粮、野菜和水混成一锅乱炖。 里卡多吃得更好一点——他随身带着烹调油,可以多做点花样,比如现在他就把干粮泡软了以后用油煎,再用油和可食用的野浆果混合、捣碎、煮熟成酱,最后用干粮片抹上果酱,中间夹上熟野菜来吃,当然这么弄的坏处就是他最后一个吃完,被拉奥多找上门来。 看着拉奥多被火堆照映得半阴半阳的面孔,里卡多差点噎住,囫囵吃完马上站起来行军礼,说:“老大我错了,下次我一定吃得更快,免得突生事端。” “我来不是说这个的。”拉奥多让里卡多坐下,但里卡多坐下后没给他腾位置,于是他又摆摆手让里卡多坐过去点,自己这才坐下,“听奈特说,你下去以后是她先袭击了你,尽管她完全没有要害人的意思,但当时怎么可能知道呢?然而你还是没反手杀了她,告诉我,你为什么下那样的判断?” “我说是直觉,你信吗?好吧我知道这个说法跟没说一样……” “我信,你没必要骗我。那么你去教堂搜查,也是直觉?” 两人面前的火焰跳动着,闪动的微光使两人面孔忽明忽暗,拉奥多半边脸庞被照得发亮,另一半则深埋在黑暗中,让人摸不清他在想什么。 “那倒不是,去教堂是有逻辑的……不过,我感觉你话里有话——” “也可以这么说。我在行伍多年,执行过数不清的任务,不少决定也要依靠直觉,总是幸运地化险为夷——现在想来,直觉真是玄妙的东西,它究竟是出于我们自己的意愿,还是出于冥冥中不可见的丝线呢?” “我可不信神,懒得琢磨这些有的没的……你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个?” 拉奥多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显然在思考是否要对一个不算熟悉的雇佣兵说开一切,最后他还是决定保留,径直离开了,只留下满头问号的里卡多。他想找人问问这些东西什么意思,但想一想居然无人可问,只好作罢。 第十九章 热爱生命 这一天终于结束,众人安排好轮班放哨后便进入安眠,里卡多他们因为执行了搜查任务需要额外休息,就没有安排。他想着今晚能睡个舒服觉,然而事与愿违,他再次陷入了一段以回忆为蓝本的梦境中。 梦中没有时间和空间的概念,幻觉般的烟雾缭绕在一片纯白至极的画布中,看上去空无一物,但里卡多身在其中,从雾气的气味——苦涩、咸酸、潮湿的气味中感知到了画面,他像回到十多年前似的站在逼仄扭曲的房间角落,昏暗的光线照不进房间的另一侧,那般潮湿的黑暗即使是在纯白无物的白布上都看得到。 他知道里面躺着谁,并拒绝想起具体的模样,只记得在那个无光无风的雨夜,他逃离了那片伤心地,偷渡一架运货马车前往另一片迷雾中…… 他猛然惊醒,仔细辨别眼前的事物,自己既不在英雄之地的纪念堂,也不在十多年前的黑房子,只是和昨天一样在自己的帐篷中。帐篷外传来一阵阵喧闹声,但并不是有人入侵,而是佩拉塔的部队抵达了营地。 里卡多穿好衣服走出帐篷,发现此时还只是清晨,阳光并不强烈,林间湿润的空气很自然地生出浓厚的晨雾,众人的帐篷表面、熄灭的篝火、堆放的原木都被露水打湿了。 众人都在忙着做事,营地中间则一眼能看到佩拉塔、拉奥多、鹰特里尔三人在交谈。他在想要不要上前行个礼,毕竟理论上那三人地位都比他高。 拉奥多一眼就看到搁那踌躇的里卡多,连忙招手让他过来。于是里卡多正了正衣领,端正地走过去,对三人一一行礼,不过轮到鹰特里尔时稍微带点犹豫和不屑——他依然记得那一天,鹰特里尔故意消遣他,还“污蔑”他和众多女性不清不楚。 “我记得你,当时和小金丝雀站在一起的。” “是啊,也和其他女人‘站在一起’……”鹰特里尔再次见缝插针地补了里卡多一击,里卡多因此再次显现出那般经典表情。当然鹰特里尔只是找他打趣、开个玩笑罢了,接着便开始谈正事:“关于那位幸存者,菲奥娜,她的事情我们已经大致了解了。虽然具体情况只有见了才知道,不过我还是劝你们别太乐观。如果实在——唉……”话没说完他就直接离开了。 老者走后,佩拉塔又让拉奥多去忙营地的事,表示要和里卡多单独谈谈。里卡多感到受宠若惊,但更多的是奇怪——对方几乎是个副领主,怎么会找他这么一个小兵单独谈?想来还是和菲奥娜有关,果然佩拉塔简单寒暄两句后,又一次提起了菲奥娜。 “我听说你是第一个下去的,也下了一个在我看来足够明智的决断,我很好奇。” “这有什么好奇的,直觉、犹豫、愣神、僵住……随便怎么都能解释。我反而很好奇为什么你们都对她这么上心,按说一个农家女不至于引起你这样的人的注意吧?” 佩拉塔听后绷不住笑了,里卡多倒是第一次看这个严肃的女守卫队长笑,尽管只是一小下便恢复原状。“你并不是一开始就在雅拉定居,我想你对领主和他们的狗腿子有个普遍的印象,这也不怪你——但我和萨里昂,或者说我们整个雅拉,和他们都不一样。之后你会见识到的。” “你们的确和那些人不一样——更奇怪。拉奥多昨天还跟我说什么丝线什么直觉的。” “他?那就不奇怪了。我想你并不知道拉奥多、艾克修斯乃至整个守卫军的身份。他们无一例外都忠诚地信奉着光之王萨因,自称是他的门徒,于是立下守卫誓言终身追随他,而萨里昂作为领主,除了事实上是他们的上司,在信仰上还是他们的领路人——他是雅拉的信仰守卫长。” “明白了,难怪他们这么忠心又神神叨叨,你也是?所以看上去你才那么忠心?” “你搞错了因果关系:因为他们对萨里昂大人忠诚,所以愿意成为萨因的守卫,而不是因为是萨因的守卫,才愿意听从萨里昂的命令;至于我,我不信奉萨因,我是黑夜女士暮尔克的骑士,出于个人的忠诚和敬仰追随男爵。如果你有朝一日能和萨里昂亲密共事,你也许会加入守卫的行列。” 里卡多很想呸呸啐两口,表示对这种‘信仰领域的男魅魔’的唾弃,只不过看佩拉塔的脸色,他要是敢对萨里昂不敬怕是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于是咽了口唾沫,让佩拉塔继续说。 “主祷文·萨因的戒律,义戒第三说‘不可残害忠良,不能妄行杀戮,不行背法之事’;守卫誓言说‘无论过去、现在、未来,我们的剑只攻击罪人和暗影,因此为慈悲的王的希望,我们必保护弱小,教世人知我们的面目’。从中你得到了什么?” “呃,他们都是一群神神叨叨的神棍?请原谅,我对这些东西一窍不通。” “虽然我对他们的信仰持保留意见,但他们的确始终践行着这些准则。想想吧,如果当时下去见菲奥娜的不是你,而是拉奥多那些人——会发生什么?” “呃,按照他们的训练水平,大概会因为被突然袭击而反击,然后干净利落地杀死她……你的意思是这会违背他们的誓言?” “不错。尽管他们并不必为违背誓言付出任何代价,也无人会怪罪他们,但他们正直的心会因此备受煎熬。所以拉奥多才会感慨丝线——无形的命运,因为你替他们冒了这个险,并避免了更糟的结果。” “那菲奥娜为什么会这么做?按照那日记的内容,她应该是个善良的人。” “我猜她一定以为:只要这样假装袭击别人,就能作为一个怪物死去,杀死她的人会成为英雄,她的人头会成为行刑者的一笔战功。她估计只是希望杀死她的人也能好过,不必有负担。” “这,这里面的逻辑我不大明白,她至于为了求死做这些吗?如果她要自尽,比如跳崖、割腕,我想没人能拦住吧?” “真的这么难理解吗?死亡说得简单,却是最需要勇气的事;如果一个人连死都不怕,还有什么好怕的呢?她一定备受煎熬,一面是身体上的折磨与苦痛,一面是对死亡的恐惧和对自己懦弱的愧疚……现在她沉浸在悲伤中,恐怕更没有心情去思考‘活着’和‘死亡’的差别了。” “好吧,听起来这女人脑子有点不大灵光——没有冒犯的意思!不过你找我说这么多是为什么?该不会……” “你的直觉又一次生效了,找你当然是有任务。你要想办法稳住菲奥娜,不要让她做傻事,不要让她失去信念,给我们找到治愈方法争取时间。” “我?真的假的?”里卡多瞪大眼睛,手指指着自己,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您就不怕她一个发狂把我弄死啊?” “营地这么多人你怕什么?这件事非你去不可,首先她算是你救的,好说话;第二,参与行动的那十几个人里,不信神的就你一个,不会被她用什么教义绕进坑里,也不会只用教义就期望说服别人;第三,听鹰特里尔说,你对‘和女人打交道’很有心得,挺合适。放心,我不会亏待你,酬劳可观。” “那臭老头太卑……等等你说什么,酬劳?好,这活儿我接了。”里卡多此时又拍拍胸脯显得尽在掌握,和刚刚的态度形成鲜明对比。 “好,这是第一份薪金。你的任务很简单,想尽办法给我拖住。我不会去主动找她问村庄被毁的细节,因为一旦问完了,她很快又会萌生各种各样的想法;你就找借口说我忙,自己找她聊,随你怎么聊,稳住她为主要目的,旁敲侧击那些怪物的情报为次要目的。明白吗?” 里卡多连忙接过钱,粗略数一遍后果断行礼,“明白!” 与佩拉塔谈妥之后,他径直走向收置菲奥娜的地方。刚好此时鹰特里尔从里面走出,和里卡多撞了个正着。看这个老人凝重的神色,里卡多就知道事情很棘手,稍稍犹豫一刹那便拦下老者,询问他们在屋里谈了些什么。 “你既然准备进去,那就说明佩拉塔都和你说好了,那么接下来就换你上。” “你怎么一点都不吃惊?你不是看不起我吗……等等,难道说——” 鹰特里尔狡黠地一笑,右眼弯出一个弧度,但有白内障的左眼仍旧僵硬地睁着。里卡多这才发现这位老人的左眼是能以假乱真的假货,不仔细观察平时根本看不出差别,虽然不知道一个白内障的眼球为什么也要用假的替代。他说:“是我向佩拉塔推荐你的,她应该都告诉你了,这件事还真得你这个‘花花公子’才可能办成。” 接着他恢复凝重的神色,长叹一口气道:“唉,这个女人……姑娘受了很多苦,我很同情她的遭遇……就当是帮大家一个忙,用你平时安慰其他女人的手段去安抚她的心吧,哪怕只是十天半个月。” “十天半个月?你的意思是她无药可治?” 鹰特里尔开始没有表态,思索一阵才缓缓摇头,说:“这不是什么幻术或者变形术,她的形体已经永久发生了变化,刻在了生命形态深处——这意味着哪怕你把她的手指砍断,长出的也只会是现在这种黑色利爪;把她头上的荆棘尖刺除去,也照样会长回来。我用了一些治愈魔法来恢复她的伤口,但心灵上的损害恐怕……” “既然你倾向于早日了结她的痛苦,为什么现在又让我去吊着她?这不矛盾吗?” “是啊,很矛盾,不过这正是我们所有人内心都会经历的,不是吗?” “所以……你有什么故事?”里卡多轻挑单眉,试探性地询问道。 接着鹰特里尔目光放空,思绪突然飞远,仿佛注视着遥远又不遥远的某处,随即回过神来,欲言又止,踌躇着最后补充说:“是啊,一个结局糟糕的故事……所以我希望你能成功,哪怕是基于谎言的成功。” “我想‘结局糟糕’意味着以死亡收尾,你想不想讲出来?也许对我有帮助。” “相信我,没什么好参考的……也许你成功以后我会告诉你,但现在你得专注在菲奥娜身上,别被我给影响了。” “不说就不说……那你有什么实际的建议吗?” “建议?我的建议是转移她的注意力,让她关注眼前。我已经让她喝了安神静心的药汤,她的情绪现在能稍微稳定些,但更多的就需要你的努力了。” “切,说了和没说一样。”里卡多白了一眼鹰特里尔,随后直接进了屋。老者看着里卡多的背影,带着些许期冀的眼神,但更多的仍然是担忧,站立片刻后他才慢慢离开。 里卡多进到三间木屋的中间那间,刚打开门,清晨的光线从正对木门的格子窗斜射进来,他稍微眯了眯眼睛,往室内看去,只见正中靠右的位置正是由木头栏杆和铁链组成的“牢房”,但空间十分宽敞,牢房外则仅有一张小木桌和两张凳子,其余地方空荡荡的——显然这些空地方之前放着各式各样的审讯工具,因为要给菲奥娜住就都拿走了。 往“牢房”里面看,靠窗的地面左边铺着厚厚的一层干草,再叠两层布,上面还有一张处理过的兽皮,毛面朝上,兽皮上还有一层棉布,这便是她的床;“床”旁边是一张似桌似凳的正方形平台,上面放着一个水壶和一个盘子(说是盘子,其实只是一块平整的木片),上面还有食物,看来是昨天送的晚餐,而她并没有吃。 她只是“坐”(上身直立倚在墙上,下身的蛇尾毫无规律地摆在地面)在床铺上,头耷拉着,不知是醒还是睡。 里卡多站在屋里,轻轻用手背敲敲门板,看菲奥娜头部有微微转过来,知道她醒着,便径直走进来,捡了那张外面唯一的凳子,坐在菲奥娜面前。他们之间离得很近,中间仅有栏杆和那个似桌似凳的平台挡着。 第二十章 我的故事 他注意到菲奥娜之前看到的遍布全身的伤口都已复原,包括背部的开放伤口,甚至都没留下疤痕,但这副躯体仍然丑陋、扭曲和死气沉沉,毫无生机。菲奥娜仍旧坐着,没有开口,披散的头发和荆棘把脸遮得严严实实,让里卡多看不清楚神色。 “只是过来看看,昨晚睡得好吗?” 过了好一会儿,菲奥娜才用沙哑的声音幽幽答道:“不,我无法入睡……” “昨晚也没吃晚餐么?” “嗯。”菲奥娜极其轻微地应了一声,随即缓缓说道:“请别把粮食浪费在我身上……” “哈,粮食就是用来吃的,不吃才叫浪费。要我说,把粮食做成这个鬼样子比浪费还过分。”里卡多手伸进“牢房”,将那盘食物端了出来,刚想上手抓,又觉不妥,问道:“既然你不吃,给我行吧?” “请便……”菲奥娜惜字如金,或者说她压根没心情说话。昨晚一整夜的时间,她都在回忆着过去的美好时光,但那些不堪回首的悲惨遭遇总是在最温馨的时候突然涌现,将她刚刚恢复的心境击得粉碎。上一秒那些熟悉的面孔还在和她打着招呼、互相微笑,下一秒他们的凄惨死状便犹如晴天霹雳打进她的视野和思绪中,令她更加悲伤。 但里卡多仿佛不会感受气氛,自顾自地拿起食物囫囵吃起来,即使它并不好吃——两块干瘪的干粮和一坨粘稠的乱炖糊糊,早已冷透,干的很硬,湿的很咸,没有任何值得称道的地方。然而他最后还是吃完了,咂嘴的声音大得仿佛屋外都听得见。 “今天吃你一顿,以后有机会再还,等有了好食材保准让你满意。” 过了好一会儿,菲奥娜先开口,仍旧是用沙哑疲惫的声音说:“之前的事……我很抱歉,我不想伤害任何人……你的伤……” “什么?噢没啥问题,你并没有用爪子,不是吗?只是一点钝伤,睡一觉就好了。”里卡多笑着亮了亮手臂,紧致的肌肤上没有任何淤青或伤口。 “我真的,真的……很抱歉……”菲奥娜说着说着,又带上了哭腔,“像我这种怪物……应该干脆去死……可是,可是我……连动手的胆子也没有,甚至需要别的好人来弄脏他们的手——” “你冷静点,好吗?”里卡多把盘子放回牢笼,自顾自又拿起水壶灌了一口,接着说道:“有时候活着比死亡更需要勇气。我有个故事,你想听么?” 菲奥娜没有回答,她也不知道回答什么,正如她不知道如何决定自己的命运一样。 “在一个无名国家的无名小镇,有个还算幸福的三口之家,他们收入不高但足够生活,每天都很苦,但同时每天也都是新的一天,这也是某种容易满足的幸福——直到那个父亲被强征入伍,家庭一下子少了顶梁柱,生活压力绝非母子二人可以承受……但他们还是撑了下来,因为他们始终相信终有一天战争会结束,父亲会平安回来,然后他们就能过上之前的幸福生活。” 里卡多的眼神黯淡下来,稍微停顿一下,接着说:“但好消息并没有来,父亲死在了战场上,说是因为擅自逃跑被抓起来处了刑,因此抚慰金也约等于没了。 为了养活孩子,母亲发了疯似的工作,仿佛只要加紧工作就能忘记痛苦,但孩子每天早上都能发现被泪水打湿的枕头。母亲努力工作,就是为了给孩子读书凑钱,但孩子失去了父亲也同样痛苦,他的痛苦是那么幼稚且任性,为了发泄,他四处找嘲笑他的人打架,肆意顶撞母亲、长辈,好像全天下只有他第一命苦,全然忘记了最痛苦的其实是他的母亲——她既要独自忍受失去丈夫的悲伤,又要孤身撑起这个家,甚至还得分心迁就这个不省心的不孝子…… 就这样,她的身体越来越差,能做的事越来越少,挣的钱也越来越少;可越是这样,她就越需要努力工作,但工作越多,她的身体就越来越差。 她唯一的愿望只是孩子能有一天读完书,过上比现在好得多的生活,可是她的孩子让这一切都功亏一篑,用一次斗殴把自己送出了学堂。那天,那位母亲气得咳出了血。 后来这位令人同情的母亲死了,这个不孝子才知道后悔,可是一切都太晚了。他这时才知道回忆他母亲给予他的爱,才知道去珍惜别人对他的好,才知道痛苦除了制造新的痛苦之外什么也干不成——但都太迟了。 在无尽的悔恨中,他独自闯荡属于自己的生活,起初没有目标,有好几次他都想一死了之,但都没有死亡的勇气,其实他早在他母亲死的那一天就应该动手,可是他不敢。 某种程度上,母亲唯一留下的遗物就是他这个不孝子,他的命是她给的,所以他把对母亲迟来的爱,转移到了自己身上。 人总是要死的,如果能把一年当成十年来活,也算不辜负他母亲的遗愿。他不愿活得平庸,他要活得精彩,他想胆小又勇敢地继续活着。” 看着里卡多平淡中透露着丝丝忧伤的叙述,菲奥娜小心问道:“这个故事……该不会是真的吧?” “呵,我说了这只是个故事,多少真多少假,取决于你相信多少,重要的是其中的意思;这也和人一样,活了多长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其中有多少是精彩的,多少又是寡淡无味的。 当然,前提是故事要持续听,人也要继续活下去。”里卡多的表情很轻松,仿佛那个过程悲伤的故事真的只是故事,令人捉摸不透。 “我……这个样子,应该说,很难活得出彩了……”菲奥娜的头仍旧低着,看来这个故事对她的作用很有限。 “出彩不出彩,过去了,回过头才知道。不说这个了,我们来谈正事,好吗?” “是那些凶手的信息么?不需要再浪费时间了……我想,能承受住……”这一次菲奥娜倒是很干脆地应了下来。 “那好,从明天开始,我会每天准备一些问题,这样可以吧?” “为什么……不一次问完?” “呃……”里卡多有些语塞,挠挠头答道:“这么说吧,佩拉塔给我预留的每日可自由支配时间很‘宽裕’,我在你这儿花的时间越多,在外面干活的时间就越少——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这不就是……‘偷懒’么?” “话别说得这么直白好吗?”里卡多白了一眼菲奥娜,也不知道她究竟看没看见,“我也有理由说的——我干的是什么活,最考验思维能力的问询;他们干的是什么活,让我去和他们干……我得到应有的额外空闲时间,也很合理吧?” 菲奥娜没有正面回答,仿佛没有反应一般,但里卡多分明看到她那隐隐露出来的眼睛,有一丝闪动,顿觉总算有了进展。他趁热打铁,继续问道:“你的名字是‘菲奥娜·艾尔’,请告诉我怎么拼写,‘埃尔’‘艾儿’?”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嗐,文书工作嘛,到时候记录的时候就不会出错了。” 不过里卡多此行来得匆忙,什么也没带,四下寻找,灵机一动让菲奥娜在盛食物的木盘子上刻字。于是她用尖利的闪着黑色金属光芒的指爪在盘子上轻轻刻下‘菲奥娜·艾尔’,尽管并不习惯用指甲刻字,但字体仍然十分娟秀,一些地方有独特的翘勾。 “原来是这么拼的……好,你看我的。”里卡多把木片翻过来,直接抓起菲奥娜的手腕,想带动着在上面刻字。他用心地带动菲奥娜的手,但他刻出来的字一言难尽,得仔细看好几遍才能分辨清楚到底是哪些字。 “今天就先到这里,明天我会再来。”说完里卡多就推门离开了。 房间的光线骤然回暗,菲奥娜独自一人蜷缩在原地,脑中思绪万千,不知道想什么好。当绝大部分想法像飓风一样来去如飞时,她莫名地想起里卡多说的那个故事,一句话始终缭绕在她的脑海里: “痛苦除了制造新的痛苦之外什么也干不成。” …… 与菲奥娜的谈话暂告一段落,里卡多接着便去参与体力劳动了。之前他那一番想偷懒的说辞半真半假,他的确反感做这些力气活,但不是想尽办法逃避——营地防御一天不建好,他们也就一天得不到安全的保障,营地围墙建得好了,到时候防御起来就更轻松,能少流血。 一直干到傍晚,中间送了两次餐给菲奥娜,但想也不用想她肯定不会吃,里卡多看她一直蜷缩在角落里也搭不上话,只好明天再想办法。他在帐篷里想着想着,便想起那本日记,也许重新仔细地看一遍,能从中汲取些许灵感。 现在这本日记在佩拉塔手上,里卡多去要回来并非难事,本就是为了安抚菲奥娜。当他把日记要回来时,尽管转瞬即逝,但他分明看到佩拉塔一向冷静坚毅的脸庞出现了一些落寞、愧疚和愤怒的混合神色。 她是否在想,如果早几天知道此事,如果早几天来到这里,情况也许会大不相同?里卡多没有询问,只是回到帐篷里慢慢看这本日记。 那个已故的老人文笔极差,想也知道一个农家汉子不大可能会写出什么优美的语句,但里面的语法和拼写错误甚至影响到阅读,里卡多也只能尽力推测完整的经过;另外,他也想推出菲奥娜的转变过程,兴许能得到治愈她的线索。 一切的一切,最开始的迹象要追溯到上个月的野兽骚动,那时黑暗森林的野兽突然大规模骚动起来,往森林外围逃离,它们似乎没有明确的目的,无一例外显得都很惊慌。对于村民来说却是件好事,他们把握这次机会来了几次集体狩猎,有效改善了伙食。 几天后,菲奥娜,村里以娴熟技巧闻名的专业牧羊人,犯了职业生涯唯一的一次错误——一只小羊羔在她的放牧时间里意外死亡。 村民们都很意外,她从孩童时期就开始学放羊,到专职放羊都过了几年,全村的羊都让她放,从未出过差错,现在纪录被打破了。羊羔的尸体在远离羊群的两个山坡外被发现,被开膛破肚,里面的所有肉和骨头都不知所踪,仅剩一副皮囊,血迹是喷射式的,足足覆盖了三四米的扇形区域。 人们认为可能是狼咬死的,可狼又怎么会连骨头都吃,却偏偏留下羊皮呢?再说那血迹的分布,也没什么野兽能做到那种程度。 尽管羊主人并未追究,但菲奥娜还是出于愧疚,坚持赔偿他的损失。之后村民安排了几次巡逻,从未发现狼存在的踪迹,便以为它们和其他野兽一样也逃亡他处了,渐渐放松警惕。直到一个雨夜,人们在村外发现一个醉汉的尸体,旁边是正在食肉的扭曲的怪物,他们才知道大难临头。 村民合力用棍子把那怪物敲死,没有一个不对这怪物的长相感到震惊的,有的以为是神降下的惩罚,有的以为是哪个邪恶法师搞的鬼,有的以为单纯只是某种罕见的地下生物。 有几个胆大的年轻人还想把这怪物给煮了,结果煮了之后臭气熏天,不管怎么加香料、怎么腌制,都散发着让人反胃的恶心气味;肉质更是像快速腐坏一样,不仅迅速变色,还在汤里冒腾密集的气泡,闻起来就发酸,最后他们只得放弃,把所有肉块连同触碰过的厨具都烧毁了,没留下一点痕迹。 之后村子附近陆续发现零零散散的怪物踪迹,起初年轻的一众村民还有余力围剿杀死,但渐渐心有余而力不足。菲奥娜放羊的位置也离村子越来越近,后面甚至得有人陪同才敢去。 随着怪物越杀越多,村民们彻底坐不住了,但他们大多数被田地束缚,假如就此离去,一辈子耕田的他们只能成为佃农。普通村民尚且如此,田地较多的多人家庭更不想走了。经过商议,他们派过人前去雅拉请求萨里昂的帮助,然而就此杳无音讯,有人猜测他可能被土匪杀死了。 第二十一章 她的故事 雪上加霜的是,荷瑞斯——菲奥娜的未婚夫,在一次巡逻中整个巡逻队都惨遭不测,没有一个活着回来。当消息传回村时,所有人都看到一向欢笑安慰他人的菲奥娜,被悲痛彻底击碎了。 在等待的时间里,村里人合资招募雇佣兵,但绝大多数有实力的雇佣兵看不起这点报酬,只有零星几个不专业的雇佣兵帮他们杀了几只怪物,却没有解决怪物数量越来越多的问题,于是一些本就少田或不依靠田地过活的村民离开了。 按理说菲奥娜以牧羊为生,加上未婚夫已死,应该趁早离开,但她作为神圣、博爱与美德之神爱福斯的忠实信徒,选择成为村民们的精神支柱,保持他们的希望和对生活的热情,直到村子毁灭的最后一刻,她都在忠实地履行这一职责——这也是为什么她如今这么痛苦,她所做的一切都出于那可能存在的希望,当希望被罪恶彻底粉碎时,她坚持的、相信的以及为之努力的一切都成了无意义的泡沫。 情况越来越糟,虽然那些孱弱的佝偻长舌怪构不成威胁,但新出现的其他种类的怪物在一步一步压缩他们的生存空间。距离村子稍远的田地无法耕种,因为一些浑身裹满烂泥和血污,身高超过2米的怪物已经占据了那些地方,它们力大无穷,无论受到什么伤害都无动于衷,唯一的好消息是它们行动迟缓,且不热衷继续前进。 这些无田可耕的,或者住宅干脆就在那附近的村民突然陷入了窘境,有的逃离了村子,有的仍旧坚信:等萨里昂带着军队过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们可以去别的村民田里耕作,但在粮食成熟前,他们的余粮正在加速减少,更不用说有些人的余粮存放的地方已被敌人占领。村民们尽量互相救济,但他们都不算富裕,只有菲奥娜出的力最多,也因此她更加离不开了。 日记的主人以及他的老伴就是被菲奥娜接济得最多的其中两人,他们年龄本就较大,离开吧,腿脚不便恐怕要死在路上;不离开吧,没有生活来源全靠他人,他们的身体状况也不能长久支撑,于是菲奥娜主动照顾起他们俩,两位老人感激之情无以复加,想着以后如何才能报答。 因为村子地理位置偏僻,消息闭塞,以及报信的人全都离奇的无一抵达雅拉城,再加上突然爆发的匪患更加隔绝他们与外界的联系,这些因素共同导致了萨里昂到最近才有所察觉与行动。 如果他们能早点知道这些事,如果他们能早日启程营救这个村子,也许现在的菲奥娜还是那个鲜活的、充满希望的菲奥娜,可惜…… 之后来了一支由这些怪物组成的先遣队,令人不齿的是其中有几个分明是人类,穿戴着布满荆棘与尖刺的黑色重甲,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些手无寸铁的村民。这些家伙战斗力比那些力大无穷的烂泥怪还要强上许多,徒手就捏死了几个反抗者,即使拿削尖的木矛刺他们暴露的脸,也只能留下一个血点,刺不进分毫。 他们把村民像动物一样圈起来,集中关押,随机挑选出来折磨,虽不致死,却比死亡还要可怕。也许是厌烦了,这些家伙提出:要么全体被杀,要么推选一个人出来接受最高等级的“洗罪仪式”,这样他们就会被放过。忍无可忍的村民宁愿选择前者,他们可不信那帮畜生有那么好心;但菲奥娜想的却不一样,前者可以确定毫无生机,后者也许还有一线余地。 日记的主人没法知道菲奥娜究竟出于何种打算,里卡多推测,也许是她终于相信未婚夫已死,本就没有活下去的念想,主动接受死亡也许还可换取村民的生存。 总之,菲奥娜瞒着所有人,主动成为所谓“洗罪仪式”的祭品,至于这个仪式的过程是什么,除了她没人知道,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其中的痛苦与恐怖远超所有人的想象。 就这样,面目全非沦为怪物的菲奥娜,像块破布一样被丢回人群中,一开始她全身的骨头甚至都是断的。随后,她的背部长出了一株极为扭曲的植物,密集的根系像蠕动的血管一样疯狂汲取她的血液,两根互相缠绕的螺旋茎秆上布满诡异的圆圈纹路,顶上的树叶又小又密,形状像眼睛一般叫人不寒而栗。 这株诡异的植物疯狂生长着,本身又极度坚韧,村民们无法把它移除。一夜时间这个怪东西就长成了,树叶中潜藏的花像布满利齿的血盆大口,发出浓密如雾的血红色气体,有的人只是触碰皮肤便迅速被腐蚀殆尽,有的人只是吸入一点便突然发狂般攻击其他人。 整个村子陷入了彻底的混乱中,那些黑色甲士就在村外欣赏这一情景。两个老人就是在这时趁乱躲起来,藏在死尸中躲避了大部分红雾。 这些家伙说得不错,他们会“放过”村民,但红雾不会。 待一切尘埃落定,那帮畜生返回把那株邪恶的植物挖走,只留下一段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以及在地上生死未知的菲奥娜后就离开了,走之前还在村子四处纵火。两个老人为了躲避火焰,将菲奥娜拖进小教堂的地下室,那里本就有专门的防火设计,进气管道通向村外,这才幸免于难。 之后的三天时间里,两个老人在村里搜索幸存者以及食物,什么都没有,只能到村外去找野菜吃。万般不幸中的唯一幸运之处,就是菲奥娜转变之后,身体快速恢复,断了的骨头也已愈合,但她心灵已经千疮百孔,以至于这三天里她没说一句话,也没有任何反应,老人给她喂吃的也喂不下去。 老人仍旧相信萨里昂迟早会来,但他们恐怕撑不到那个时候,于是把这一切都记录下来,自述把它收在身上,当有人找到他的尸体时就应该能发现它。 也许是先前吸入的少量红雾的影响,两个老人开始出现嗜睡、烦躁、疲劳、畏光等症状,菲奥娜的情况也没有丝毫改善。直到一天夜里,老人突然陷入昏厥,等到醒来时才发现老伴倒在血泊中,菲奥娜站在一旁,手上身上全是血,他自己则头部遭到重击,腹部也是,才知道是菲奥娜发狂攻击了他们。菲奥娜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后逃回了地下室,而老人深陷悲痛之中,知道这不是菲奥娜的错,如果没有她,他们恐怕在好几天前就死了。现在他也快死了,于是拼上最后的一点力气,用血在日记上写了最后一个请求——拯救她。一天之后,里卡多他们便到了,看到了这本日记。 日记的内容到此为止,最后的一页的血字比平常大了好几号,也显得更有气无力。耐人寻味的是最后一页除了血迹,还有几大滴水渍,像水珠滴落在纸面上逐渐向四周蔓延沁出来的圆。想来这是菲奥娜后面折返地面,找到这本日记,看到最后一页时哭出来的泪,这也解释了为什么日记在菲奥娜身上。 看完整本日记,里卡多内心五味杂陈。也许最令菲奥娜悲伤的不是所有人的死亡,而是她背部长出的那个东西直接导致了大家的死亡,而且她还在发狂中攻击了两个老人……愧疚恐怕是她目前最大的情绪了。 看着鲜红的“拯救”字样,里卡多自言自语道:“唉,老头啊老头,你这个要求也太难了……”随后他长叹一口气,吹灭油灯,打算就此入睡。 但刚看完内容这么“充实”的文字,他怎么可能睡得着呢?他在床铺上翻来覆去,开始思考如何进行下一步的对话,有那么一瞬间他也想放弃了,也许正如鹰特里尔所说,体面的死亡是能给予她的最大慈悲,也是唯一能留有她尊严的方式。 他闭上眼,一双闪着些许光芒,黯淡与灵动并存的绿色眼睛突然浮现在他眼前,他猛然睁开眼睛,回想那时在地下室的情形,正是这双眼睛让他没有砍下那一剑。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系马的绳子终要由系绳的人来解,他当时没有砍下去,现在就稀里糊涂地肩负起稳住她的使命,无论是结束她的痛苦,亦或是令她重拾信心,都似乎和他绑定了,于是,他终于有点感觉到某种冥冥中的东西。 “难怪佩拉塔说,只有无神论者能干这活儿。” …… 次日,里卡多洗漱完毕,跟拉奥多确保今日没有特别任务,之后吃完早餐,领了鹰特里尔调配的安神汤准备和菲奥娜进行新一轮的对话。他这次带了纸和笔。 走进木屋,推开门果然还是和昨天一样,台上的食物丝毫未动,菲奥娜仍然“坐”在床铺上,阳光从窗户照进来洒在屋里呈现长方形,照亮了屋内的七八成空间,但她浑身依旧像藏在影子里似的,叫人看不清楚。 “我猜你昨天依然没睡……也没吃饭——当然后面这个不用猜。”里卡多抿平嘴,挤出一个尴尬滑稽的表情,“看来明天我得亲自帮你准备餐食,他们煮的这玩意儿吃了会让人整宿整宿睡不着。” “唉……和食物无关……我只希望你们不要……在我身上浪费力气……”声音有气无力,看来一旦没有平稳情绪的药汤,她的心境就会直线恶化。 “食物不愿意吃,这个你总愿意喝了吧?”里卡多将药汤递了出去,他之前出于好奇闻了闻,没有寻常药汤的苦涩和刺激气味,倒是有一种淡淡的清香,估计不会难喝到哪里去。果然菲奥娜僵硬地转过头来,慢慢将手伸过来拿碗——只有这种药汤才能暂时冲淡她的痛苦。 “急什么,它还没完全冷却。用汤匙小口小口喝吧。”里卡多递给她一个做工显然不怎么样的木制汤匙,显然是他亲自削的,“你就一边喝,一边进行咱们的谈话,可以吗?” 菲奥娜僵硬且缓慢地点点头,她的头发仍然披散在脸前,任谁看了多少也要有点害怕。里卡多昨天就这么看了很久,今天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就将手伸进栏杆,轻轻碰了一下她的其中一束头发(他们之间的距离让里卡多不能抓住整束头发)。本来还在小口啜吸药汤的菲奥娜被这一碰,整个身子突然一绷,转过头问怎么回事。 “我希望你能把遮盖面部的头发整理一下,如果对话连对方的眼睛都看不到,就让人心里挺没底气的。” “你为什么提这些……奇怪的要求。”菲奥娜说是这样说,但还是照做了,她把汤碗放在地上,用指甲将遮盖面部的头发分成两束拉到耳后架住,动作依然僵硬迟缓,“唉……都没有差别。” 显出面部的菲奥娜某种程度上和她说的一样,没有骑士文学那种“掀开面纱发现容貌无以伦比”的戏码,头发下的她的面部异常瘦削,毫无血色,呈现病态的青色、白色、黑色,口腔里的牙齿将腮部撑得有些变形,眼睛四周通红血肿,皮肤毫无弹性且存在皱纹,唯有一对泪光闪闪的绿色眼睛不曾变样,在阳光的侧面照映像两颗晶莹剔透的绿宝石。 “谁说没有差别,比之前好多了。等等,给你看个东西。”里卡多说着在身上上下其手来回翻找,终于找出那颗从来到雅拉就一直带在身上的绿宝石,把它捏在食指和大拇指之间,放到阳光下便闪耀出粼粼闪闪的光芒。“我觉得它很像你的眼睛……你不觉得吗?” 菲奥娜终于露出了某种无奈的表情,尽管只是一瞬间,“我想……你对任何绿色眼睛的女孩子……都会这么说。”菲奥娜表情变回来后看上去比原先舒缓一点,她那变形了的面部着实较难看出表情的变化。 “这可不一定,不是每个人都值得我把宝石亮出来。” “看来……跟你打过交道的女人很多——这就是……佩拉塔请你来的原因……”菲奥娜看向里卡多,这也是她第一次认认真真地审视这个当初没砍下那一剑的男人——一个有着金色披肩发、英俊面孔还有些不着调的男人。 一会儿功夫,她目光向下,看着空无一物的地面,“我……不想劳烦任何人,也没人帮得了我……” 第二十二章 就这样 里卡多本想继续说点别的转移话题,但看菲奥娜的样子,他也只好放弃,转而认真地取出纸笔开始了他的问询工作。他并没有一口气把所有问题都准备好,按照他的规划,一天时间仅用来问两三个问题,多余的时间将用于安抚她;但眼下这种情形,估计够呛。 “我从日记获知,最开始的迹象是你发现的对吗?请告诉我当时的详细情况。” 菲奥娜的声音断断续续且依旧像砂纸摩擦一般,要把她说的话完完整整记录下来并非易事,后来里卡多才知道她是因为长期没有进食,没力气撑开口腔才会发出这种声音。 按照菲奥娜的说法,她是村子里唯一的牧羊人(某种意义上,现在她也是唯一的),整个村子的羊都归她放,一共一百四十六只,来自十几个不同的家庭。这些家庭并不精通牧羊,便让她这个专业人士管,每月付一定报酬,长久以来从未出过差错。直到那一天,她的未婚夫荷瑞斯突然找上她,谈及最近发生的怪事,提醒她小心。那时她对自己的技巧很自信,没把警告放在心上,转而和荷瑞斯谈起结婚的事宜,以及其他一些你侬我侬的东西。 当两人终于分别时,菲奥娜才发觉一只小羊羔不见了踪影。她连忙在四周寻找,同时还得把羊群赶过去,免得顾此失彼,最后花了半天功夫也一无所获。荷瑞斯得知此事,赶来帮她寻找,用了各种方法,最终在追寻一连串奇怪脚印时,发现了小羊羔的尸体,死状就像日记记载的那样离奇。 所以菲奥娜事后坚持赔偿,在她看来这绝对是她的过错,没有异议。里卡多对此询问了更多细节,当时两人交谈也未远离羊群,倘使有某种生物掠走羊羔,也一定会惊动羊群;然而实际情况是羊群安稳如故,这说明要么是小羊羔走失了一段距离才被掠走,要么是这种生物隐蔽性极强,连羊这种易受惊的动物都无法察觉。菲奥娜并没有发现小羊羔的足迹,否则寻找就会轻松很多,这说明是这种生物悄无声息地来到羊群附近,叼走了羊且没有留下踪迹。 至于后来荷瑞斯发现的踪迹,要么就是这种生物吃了肉之后脚上沾染了血迹,要么就是吃完肉这种生物的隐藏能力暂时失效。从它的目标只是小羊羔来看,这种生物体积大概不大,也应当没有什么大杀伤力的攻击手段,但不管怎么说,也是和那些佝偻长舌怪截然不同的“新物种”,值得警惕。 “你瞧,这就是一个有价值的信息。好了,接下来是另一个问题:你有没有见过那些家伙吃东西?吃的是什么?我注意到前期村民只会被折磨,而不是被杀死。” 菲奥娜听了一怔,随着回忆的进行她的呼吸愈发急促,显得很恐慌。里卡多一看就知道坏事了,连忙提醒她喝药汤。三大口药汤下肚,她的情绪才逐渐缓和。不用猜也知道,这个问题涉及她被折磨的历史——那段最不堪回首的历史。 按照她的说法,只有那些穿着黑色重甲的杂碎需要吃人类的饭,而其它奇形怪状的畜生要么生啃村民的牲畜,要么干脆在被折磨的村民周围欢欣鼓舞,看起来人们被折磨得越痛苦,这些生物就越有活力。 而菲奥娜被折磨时——尽管她很不想回忆这段故事,但当她被折磨时(没有提及具体的过程),围在四周的怪物大概有几十上百只,这些鬼东西似乎经历了活力充沛的阶段后,就没吃过东西了。里卡多看着菲奥娜回忆的痛苦神色,中途就想到此为止,但她坚持把这些东西说了出来。 看来这些较低等的怪物以人类的痛苦为食,但也不排斥实质性的肉食;而那些穿着黑色铠甲的家伙,起码应该算是这支怪物军团的军官阶级。菲奥娜说的这些来到村子的家伙,没有什么新鲜的“品种”,包括佝偻怪、烂泥怪,以及两个巨大的血红泥土巨像。当初杀死羊羔的那种生物并不在其中,或是在场但隐蔽了起来。 “好吧,我想今天就到这里。难为你了。” “不……没关系……我想请你继续……” “今天的问题都问完了,明天再继续吧……接下来我想问,你有没有什么想知道的?”里卡多解释道:“你在这里呆了两天多,几乎只听我一个人说话,外面的事你真不想了解么?” “我很感激,但……”菲奥娜一如既往还想拒绝,但这次她后半句没能说出口。看着和善的里卡多,她突然也想认识其他她未曾蒙面或仅见过一面的人,比如佩拉塔、萨里昂、拉奥多、奈特……“如果你愿意的话,能跟我讲讲他们么?” 里卡多欣然应允,心想终于给他发挥口才的时刻了。于是他便用吟游诗人般的口吻给每个她想知道的人做了介绍,还将他知道的故事都讲了出来。除了菲奥娜提到的那些人,他还多说了她不知道的,比如福奇、斯蒂拉和巴索尔神父。 他谈到冷酷果决、英姿飒爽的佩拉塔守卫长,睿智而带点腹黑的老者鹰特里尔,贪财粗鲁却对女儿异常关爱的老福奇,爱民如子、气度非凡的萨里昂男爵,僵守信条、自尊顽固的流浪骑士奈特,渴望冒险、活泼可爱的斯蒂拉,乐于助人的巴索尔神父……他尽可能地把他们的优点都说出来,至于缺点,即使是他很不爽的奈特,也没有说什么坏话——他想让菲奥娜记住这些人好的一面。 菲奥娜的眼神迷离起来,似乎是在想象这些人的面貌和说话风格,表情越发缓和下来。“……多好啊……如果我有幸住在雅拉城……如果我有幸认识他们……” “嘿,别搞得好像他们离你很远。如果你愿意,到时候回雅拉城,我可以把你介绍给他们。到那时你就能亲自和他们谈笑风生,而不是仅听我在这干说了。” 听罢,菲奥娜转头看向里卡多,带着某种希冀的眼神,问道:“那么……你呢,里卡多?你……是什么样的人?” “我?呵,就一雇佣兵,只喜欢赚钱、花钱,以及和寂寞的妇女彻夜长谈——就这样。” “就……这样?你讲其他人说得很好……到你自己却只有……一句话。” 里卡多挠挠头,显然他并不擅长直接地自夸,他不是没自夸过(毕竟和女性打交道需要时常展示自己),但都是通过各种途径间接地展示;如今要他用什么严谨的语句直接形容自己,却是万千词句在心头,出口唯有一声叹。 “让我来说就只有这样了——我只是一个不会魔能武艺的小兵,和佩拉塔、奈特那种万人敌没法比。” “我不这么认为……武力又不是全部。” “对雇佣兵来说,武力就是全部——就这样。” 正当两人对话往不明的方向发展时,一个先前参与过寻找菲奥娜行动的士兵,急匆匆地闯进来要把里卡多叫走,说现在突发紧急事件,全体士兵都要响应。 “怎么回事?我现在还没着甲。” “说是侦察兵回报森林有异动,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逼近。” “行吧,希望在我穿好装备后它们才来。” 说完两人便要离开,临走时里卡多把那颗绿宝石丢给菲奥娜,说:“先放你这里,免得丢了。如果我回不来,它就归你。” 菲奥娜还想说话,但里卡多已经迅速离开了房间,她猜到这可能是雇佣兵的职业素养,但“如果我回不来”真的是能这么轻描淡写说出来的话吗?他看起来对生活很有信心,也一直在想着帮助她,却对自己可能面临的死亡不甚在意。 回想他说过的故事,也许里面的有些道理,他说得清楚,自己却没完全领会;又或许,那个故事只是个故事,并不是真实的呢? 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回想刚才的画面,她自己当然可以在这继续颓废下去,但其他人还要和那帮怪物斗不知道多久,她不应该浪费他们的时间和精力,起码得有说话的力气,说出更多有价值的信息才行。于是她拿起昨天没吃的食物,试探性地抓起一团咬了一口,随后剧烈咳嗽起来。 里卡多说的没错,这些玩意儿吃了确实要人整宿整宿睡不着。 …… 木屋外,里卡多急急忙忙冲回自己的帐篷,在一旁士兵的帮助下迅速着甲,他仍在还这套铠甲的欠款,距离完全付清还有很大差距。如果战死,他觉得自己大概不会有什么痛苦,就是巴索尔神父估计得帮他承担剩余的款项。 “都什么时候了,居然在想这个……”里卡多摇摇头清理掉杂七杂八的想法,提起武装剑和盾牌出了帐篷,接受拉奥多的检视,随后被交由艾克修斯带领,还是原来的精英雇佣兵队伍,由佩拉塔直接指挥。虽然里卡多不想承认,但看到奈特在头一排,他的心情安定不少。 此时佩拉塔站在营地前方的箭塔上,一旁的鹰特里尔施展远视术帮她观察形势。根据侦察兵的说法,营地正东面有敌军大规模集结的迹象,出于谨慎他们也没能继续深入探查。但远处树林开始以不寻常的角度摆动,说明那帮家伙至少在往营地方向前进。 营地并没有很高的墙,他们这两天加紧建设才勉强弄出三米木墙,弓箭手的确能在墙上进行攻击,除此之外就站不下什么人了;木墙外有些地方设有拒马或尖刺,有些地方只有浅坑,不足以像正式城市的城防工事一样抵御敌人。 好消息是营地位于森林外围,他们在砍伐木料时刚好在营地周围清理出了一片不大不小的空地,而空地之外就是密密麻麻的森林。这意味着他们可以在空地摆好密集阵型,而敌人则是从森林长途奔袭而来,不可能有密集的冲击阵型,只需要挺起长矛就能让那些分散冲过来的家伙好好喝上一壶; 不过敌人阵型分散会导致己方弓箭杀伤减弱,而且树木也会给骑兵造成困扰,且对方不能有远程武器,否则喝一壶的就是己方的密集前排了。 眼下的部署只能是步兵在营地外接战,弓箭手在营地的木墙上进行射击,骑兵离开营地埋伏于两侧森林的隐蔽处,等待冲击时刻。各精英雇佣兵小队则分成两部分,负责顾好正面军队的两翼。考虑到之前拉奥多提到的血色魔像和里卡多刚刚报告的某种隐蔽生物,所有弓箭手配备了额外的燃烧箭头和燃烧魔瓶。 正常情况下理应布置相当数量的预备队,然而眼下他们准备打防守战,且身后就是营地(总不可能把预备队放到营地里面),所以只能将绝大部分士兵都布置到战场正面;而且从另一个角度讲,佩拉塔和鹰特里尔就是预备队。 他们还有时间继续完善工事,比如在敌人可能出现的地方埋设陷阱,佩拉塔也是这么做的,派了几个腿脚麻利的在森林里一方面继续侦察,一方面制造尽可能拖延、干扰、减少敌人的陷阱。鹰特里尔作为一名高阶法师,他在一些关键位置释放了了三级的次级魔爆术和五级的魔爆术,时机一到那些敌人就会被炸上天。 “夜幕长官,我听说您的战斗风格是身先士卒,但我强烈建议别这么做。我们的士兵足够赢得这次遭遇战,您更应该负起指挥的责任。”鹰特里尔一边说,一边准备释放最后一个魔爆术。 他手里拿着特质的复合铁球,外层是铁皮,里层包括沙子和碎石块,只要把澎湃汹涌的狂暴魔能注入其中,加上咒语作为封印和触发机制,它就成了随时能引爆的魔力炸弹。虽然魔爆术可以在任意地面释放,但对铁球注魔的好处是更强的破坏力和更广的杀伤范围。 “您如果愿意为我施展发声术,我就能同时办两件事了。” “无论如何,请您把指挥放在第一位。假如战线需要支援,我会代替您出手。” 第二十三章 纯银之风 说完,鹰特里尔完成了注魔,随后用力将铁球丢到了森林远处,距离之远绝不是普通人能扔到的——他用了一些小的魔法把戏来完成炸弹的布置。 佩拉塔还要打趣,但借助远视术她已经看到了远处森林的剧烈摆动,仔细观察便能看到一个一个的佝偻怪在树冠、树杈、树干之间跳跃,仿佛动物毛发上的虱子和苍蝇一样又多又烦。它们果不其然无法维持密集阵型,但总数看上去仍叫人腿软。 “来了。”佩拉塔立刻让人捶击身后的战鼓。每一种特定节奏代表一个命令,有的仅针对步兵,有的仅针对弓箭手,有的包括多个兵种,这就是为什么雇佣兵必须由正规军官带领。只用战鼓是因为场上兵种并不算太杂太多,战场也不算太大;如果是三四万人的超大规模战役,那就需要多种传令工具了,到那时只用单纯的声响很容易被喊杀声盖过。 此时这段平稳的鼓声在整个营地内外回荡,正规军当然了然于心,知道这代表着准备战斗,剑盾兵举起了盾牌,互相连成了一道不大不小的盾墙(他们的盾牌是圆盾,不是大型塔盾);长矛兵弓身蓄力,将长矛从前排盾牌的缝隙中搭出;弓箭手捻箭搭弓,目不转睛紧盯前方;轻重骑兵拉好马绳,正立长矛或骑枪,有面甲的都把面甲放了下来,发出齐刷刷的金属碰撞的声音,令人肃穆。 与正规军训练有素且齐整同步的动作产生鲜明对比的,是普通雇佣兵方阵,他们听到鼓声还得反应好一会儿,在弄明白之前显得手足无措。佩拉塔知道他们的训练程度有多低,所以只是把他们布置到正规军的身后,仅作为某处战线即将出现缺口的临时补救措施,以及用作追击的兵力。 根据拉奥多的描述和里卡多的报告,这些怪物似乎没什么智力(除了菲奥娜提到的黑色板甲人类),所以她打算采用一个最经典的战术——斜击战术,要点在于以削弱部分一侧兵力为代价,加强另一侧,进而形成局部的人数优势快速突破敌人正对这一侧的侧翼,如果能快速蚕食敌人的侧面,他们就能形成局部的包围扩大优势,而为了减弱兵力较少一侧的压力,战线需要以一定倾斜角度接敌,使较弱侧尽可能晚地迎击敌人。 佩拉塔想要进行左右翼的斜击,所以她将中间部队布置得相对靠后,而左右翼位置靠前,同时布置了精英雇佣兵以拥有更强大的碾压优势。 如果情况进展得更顺利,这个两侧斜击将演变成口袋式的包围歼灭战;如果加上布置在森林两侧的埋伏骑兵,还能实行锤砧战术——由步兵正面接敌,骑兵绕后攻击敌之后背,犹如铁锤敲击铁砧一般。 而这一切的前提都是中间的战线不能崩溃,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所以佩拉塔时刻准备投入战斗。毫不夸张地说,她一个人就是一个预备队。 当树林中密密麻麻的佝偻长舌怪向佩拉塔军阵冲锋时(其实它们相当一部分是跳过来的),鹰特里尔也准备引爆他的炸弹了。他一共释放了五次魔爆术(包括次级和普通魔爆术),只见他伸出左手摊开五指,右手食指像扳开关一样扳动左手手指。 随着小指、无名指、中指、食指、大拇指挨个扳动,森林的五个地方接连发生剧烈爆炸,高达三四米的蓝灰色能量波动掀起大量的泥土与木屑,以排山倒海的气势摧毁周遭的一切事物,碎石、铁皮碎片、滚烫的沙子以看不清的速度没入那些丑陋怪物的体内,随后以迸发的血线和残肢断臂为结果。 仅仅一眨眼的功夫,当能量波动散去,散发恶臭的碎肉块裹挟着各种污物在森林间四处飞溅。 这些尸块某种程度上还进一步阻碍了其它怪物,紧随其后的佝偻怪不得不减慢速度,否则就要被刚好落在面前的碎尸绊倒,在树上跳跃的佝偻怪有些也被碎尸砸了下来。相比起来那些普通士兵设下的普通陷阱就显得有点“小儿科”了。 几个呼吸之后这些佝偻怪终于和正规军正面交锋,但它们刚从森林跳跃出来,饶是体型较小它们也没能以密集阵型发起冲击,每一只佝偻怪都要同时面临左中右三个方向的攻击,纷纷被长矛扎成莲蓬,身上四五个洞往外淌血。 它们唯一的优势就是数量众多,趁着长矛兵往回收长矛时才能堪堪挺进,但随即被三个方向的剑盾兵砍成肉排。 弓箭手则瞄准森林与营地空地的交界处射击,这样他们毋须担心误伤友军,只是连续的箭雨对分散开来的敌军杀伤能力确实不佳。 他们倒是能用燃烧箭,但是在森林里可能导致意想不到的后果,必须在更重要的时刻使用(比如血色魔像)。 里卡多在右翼跟着奈特杀敌,此时奈特头戴黑色全覆盖钢盔,身穿黑色精钢板甲,单手使用双手巨剑像狂风一样横扫敌军,碰着就死,擦着就伤,敌人要么像黄油一样干脆利落地被切成两半,要么被剑刃的未开刃部位直接砸成肉泥,每挥起一剑那些怪物便会成片倒下——“割草”对他来说只是简单的叙述,绝非修辞。 单看这样的场景很容易以为他空有蛮力,实际上他对双手巨剑的掌握炉火纯青,每一次挥剑都在借助回旋让剑刃保持势头,的确是他在控制剑刃方向,但同时剑刃运动所剩下的力道也在带动他的手腕,他将两者达到了完美的平衡,无形间省下大量力气。 恐怖的奈特甚至没使用更高阶的魔能武艺,原因只是他不想误伤友军。在他身边的其他精英雇佣兵纵使实力不弱,也要相形见绌,他们士气高涨,收割着被奈特巨剑擦中还留一口气的“漏网之鱼”。 比较下来里卡多就弱得和三岁小孩似的,他杀一只佝偻怪得先举盾挡下它的舌头穿刺,随后挥剑砍下舌头,踏步向前连续刺击或劈砍,假如没击中要害他还得继续格挡,以寻找下一个破绽;如果他没能挡下某一只佝偻怪的长舌穿刺,他没被铠甲保护的部分就有很大概率受伤(他的铠甲和奈特的那种豪华板甲差了一整个风暴洋)。同样的时间足够奈特挥击五六次,至少能杀二三十只佝偻怪。 在奈特为首的精英雇佣兵的进攻下,战线两翼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中间靠拢,包围之势初步形成,右翼因为有奈特的神力而进展更快。 鹰特里尔见状,就在左翼敌军的位置释放了好几次魔能飞弹,飞弹每次命中都会立刻爆炸,湛蓝色的小型能量冲击能撕裂周围的佝偻怪的腹部,带出肠子和内脏。除此之外,他还为中间负责抗住战线的士兵施展了两次鼓舞魔法,驱散疲劳并治愈伤势。 整个战场几乎填满了一层佝偻怪的尸体,士兵们开始寸步难行,因为这些佝偻怪皮肉挺软,骨头却很硬,若是不小心踩中骨头很容易摔倒,于是战线变化的速度开始减缓。 两翼的精英士兵本来杀得就快,尸体堆积的速度也就更快,他们得先站稳脚跟才能继续厮杀,也开始难以继续推进了。对佝偻怪来说情况也有恶化但不明显,它们扭曲修长的四肢很适合在崎岖不平的地形前进。 虽然这些佝偻怪的威胁不高,但仿佛无穷无尽的数量仍然在消磨战士们的士气,恐惧可能很快就会蔓延开来。 佩拉塔位于高处能看到敌人势头有所减弱,但地面的士兵可看不出来。于是她让人敲响战鼓,让全军停止挺进维持现状,接着她从箭塔开始起跳,以一种诡异的弧度,好似飞翔一般径直落在战线中间,正好落在己方与敌方的交界处。 就在那一瞬间,天地仿佛骤然变暗,纯白似银的洁净光芒从一个点迅速扩散成一轮弯月,当弧度出现的时候四面八方立刻掀起了狂风气浪,犹如被弯月带动,呼啸着向前侵袭。 就在那一瞬间,里卡多、奈特、拉奥多、艾克修斯……在场的所有人都在白天看到了,比晴朗夜空的月亮还要绚丽夺目的光芒:纯粹、至高,不含一点杂质,也不含一丝情感,仿佛白银熔铸的刀刃之风似快似慢地“飘”去,每过一处,天色便回亮一分。直到这道无以伦比的气刃在森林深处消散,人们才发觉自己仍身处白天。 除了鹰特里尔,所有人都呆若木鸡,堪堪咽一口唾沫,面前原本还排山倒海、看不见尽头的佝偻怪纷纷被拦腰截断,从伤口处喷溅汹涌的血柱后才无力地倒下。 因喊杀声而担忧的菲奥娜,本想前去支援,但见到这等场景后乖乖地回到了房间,对佩拉塔的仰慕之情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峰。 佩拉塔仅用一招就将场上的佝偻怪斩杀殆尽,连带着地面上覆盖的死尸也被那般汹涌澎湃的气浪掀动了一小段距离。仿佛是被这绚烂无比的纯银之风震慑,佝偻怪群停止了冲锋的势头,像潮水一样退去了,森林深处又变回原来的寂静和神秘。 再看佩拉塔本人,弓身下腰、英姿勃发,维持向右上方挑剑的姿势,狂乱无序的气流在她周围环绕,直到她放松站立这一切动静才终止。 具有这样破坏力的一招的确不消耗什么力气,但非常消耗魔能,佩拉塔需要冥想一些时间来加速补充——这就是这招常用来收尾的原因。 随后佩拉塔转身向后高举长剑,营地高处的士兵看到便立刻擂鼓,这就是鸣鼓收兵。所有士兵维持着战斗姿态,按照特定顺序回到营地中,步兵先行,骑兵在营地外圈警戒。按照常理应该安排一次追击扩大优势,同时为己方回营休整提供保障;但敌人逃入的是森林,如果不能维持己方的密集阵型优势,就很容易反被敌人的庞大数量分割包围。 于是佩拉塔传令让大家平常都要着甲,时刻做好战斗准备,加紧建设营地防御,同时派了更多的侦察兵前往森林探查。 战后统计伤亡很低,甚至连人都没死,只有一些轻重伤员,喝点治疗药剂或让鹰特里尔用法术治疗一二即可。打扫战场也是个庞大的工程,主要是要回收箭支,其他的都没有必要。 奈特在此战表现非常亮眼,尤其为右翼的快速包绕做出了很大贡献,佩拉塔提拔他为其中一个精英雇佣兵小队的队长,和里卡多分开了;而里卡多则扮演了和其他雇佣兵一样的角色,杀了一些怪物,所以只有一些额外赏金。 当奈特当众接受嘉奖时,里卡多在下面撇嘴,但他又不得不承认奈特那过人(恐怖)的实力。 尽管首战告捷,佩拉塔和鹰特里尔的心情却并没有多舒缓,一方面敌军的高级兵种并未出现,另一方面他们对这些鬼怪的目的仍旧一无所知,好在直到傍晚敌人都没再出现,他们这才打消敌军佯败的顾虑。 商量再三,结合侦察兵的报告,佩拉塔决定亲自率领一支侦察队继续向森林进发,其主要目的就是探查敌方老巢和军力数量,之后再做进一步打算。 她让拉奥多代行指挥官之职,自己和鹰特里尔、奈特,以及另外三名训练有素的士兵组成一支六人侦察队,加上引路用的雷鹰,步行前往森林深处。 不骑马是为了隐蔽,而为了节省时间他们就得依靠加速药剂和老者的魔法,路线则是由先前侦察兵提供的较为安全的一条,听上去只有很小概率会遭遇敌人。 至于里卡多,他虽然也算训练有素,但和这六个人比还是差得远了,除了安抚菲奥娜这一任务比较特殊,他在佩拉塔眼里就是个普通的精英雇佣兵(而且在今天的表现之后,她对他的“精英”程度产生了怀疑)。 第二十四章 单刀直入 视线放到佩拉塔一行人身上,他们行事风格都很一致:毫不拖泥带水,很快便吃完晚餐带上装备走入了黑暗森林。一路上他们没有多余的交谈,基本只包括佩拉塔的命令、鹰特里尔的建议,以及众人的肯定回复。他们都喝了夜视药水,在加速药剂的基础上还受了鹰特里尔的加速术祝福,速度很快。 越深入森林,他们便越能发现与那些怪物有关的痕迹,比如被巨型生物撞得东倒西歪的树木、残留在树干上的抓痕、密密麻麻且各不相同的脚印……这都说明敌人在这一带曾大规模集结过,然而现在只剩下这些,其余的尽归于寂静,偌大的森林悄然无声,没有鸟叫虫鸣,也没有风声,安静得可怕,仅有的声响是他们行进的脚步声和盔甲的摩擦碰撞声。 佩拉塔捡起一片尚且湿润的树叶在树干上涂抹,深褐色的粘稠液体在树干上没有自然向下流淌,而是以诡异的角度往森林深处的方向蠕动,这说明森林深处的某种东西仍然在如饥似渴地汲取着生命。 这个现象拉奥多先前已经告知过她,但只有亲眼看到,她才能意识到那些怪物是何等的亵渎与邪恶。鹰特里尔凭借深厚的见识,知道这些液体是因某种魔能波动而异变的血液。 他们得加快速度,如果这是某种邪恶的仪式,他们就必须抢先将其破坏。 路上偶尔有几只佝偻怪在树间跳过,甭管它们是碰巧经过还是本来就扮演着侦察兵的角色,都是箭矢伺候,得益于黑夜的掩护,那些怪物根本来不及发现他们;森林也像往常一样出现了某种幻象,四面八方都是相同的密密麻麻的瘆人的树,叫人分不清东西南北,不过不用鹰特里尔出手,雷鹰就能带他们走到正确的方向。 当眼前的树木密度逐渐下降时,佩拉塔敏锐地意识到前方必定有敌人的营地,便让全队压低姿态,无声无息地继续往前走。再往前走一圈,便能看到密密麻麻的脚印纷乱地分散在四周,比之前看到过的还要“新鲜”; 继续往前,眼前便突现一大块空地,地面尽显荒芜与干裂,没有砍伐树木留下的树桩,甚至连一株杂草都没有。这块灰黄色的毫无生气的土地与森林的地块产生了十足的割裂感,其中分布着大概八个拉奥多提到过的血色魔像,但都维持着一种蜷缩下蹲的姿势,毫无动静,站位呈对称分布,但有一个明显的空位——先前袭击拉奥多的侦察队的那个巨像,应该就属于这个位置。 佩拉塔六人隐藏在外围树丛中,借助干枯的灌木和黑色的树干隐蔽自己,悄悄观察眼前的令人困惑的场景。这些巨像像众星拱月般围着中间的某些东西——事实上也的确是众星拱月,月光刚好洒在中心。 佩拉塔目前的视角并不能完全看清,于是鹰特里尔释放一个侦察视野魔法,小声地念完咒语后,一个半透明的发着微光的模糊小球晃晃悠悠飞了出去,直到正好位于魔像环绕之处的中心位置的高空。 鹰特里尔闭上正常的那颗眼睛,白内障假眼依旧圆瞪,向佩拉塔小声报告他看到的景象。 “我看见这些中间的空地上遍布密密麻麻的囊泡,最小的囊泡大概半米,最大的囊泡有两米多,都是血红色的,里面似乎有东西,一些在蠕动……在最中心的位置有一个方形石台,上面有黑色山羊头骨和一部书,无论是石台、书还是头骨,都刻着一些奇怪的黑红色符文。” “能看到书里写了什么吗?” “女士,我这只是侦察视野的把戏,不是什么高级的真实视域。”鹰特里尔仍旧闭着眼,如果他那颗白内障假眼是真的,他肯定要对佩拉塔翻白眼了。“如果要看的话,我就得冒险让我的视野化身飞到那本书面前,而且这个侦察视野没有夜视功能,我也看不清楚。” “那么如果把那个石台和书毁掉,能不能使整个仪式失败?”奈特说完就提起了剑,仿佛只要老者给个肯定的回答,他就会立马冲出去大杀四方。 “爵士,我知道您猛力无双,但魔法的事情一定是精确无误不容犯错的——请放下您的剑,擅自鲁莽行事可能导致两个结果:第一就是仪式被毁,而这是小概率的事情;第二就是魔像被惊动,仪式受到刺激从而失控,在短时间内以几十上百倍的效率重复这个仪式所做的事情,直到存储的魔能消耗殆尽,在此之前我们就会被狂暴失控的魔能风暴撕碎。 所以爵士,我要再次提醒您:仪式不是用来维持作用的根本原因,它起两个作用——启动和调节。就像在极度光滑的冰面上滑一个铁球,对它用力可以让它由静变动,也可以由动变静,倘若失掉这个力,且这个铁球还在运动,那么它就会像脱缰的野马一样一直滚动直到撞上某个倒霉蛋;仪式也是如此,它本质上就是一个对某种大型魔法的限制、缰绳,以繁琐的步骤和咒语确保魔能的运转可控……” 奈特听了尴尬地把剑放回肩头,蹲了回去;佩拉塔看老者夸夸而谈,眼看就要在“讲课”的路上一发不可收拾,捂脸无奈地摇摇头,打断道:“老先生,我们能专注眼前吗?” “噢,噢当然……给‘愣头青’讲课让我回想起过去在真法奥秘馆的日子……总之我们不能贸然行事。我的建议是先想办法处理掉那八个魔像……” “老先生,虽然佩拉塔大人武艺超绝,但八个魔像,一起?我觉得——佩拉塔大人,没有贬低您的意思,这是否太困难了?”佩拉塔身后的其中一名精锐士兵这样说道。 “夜幕长官,我希望您的手下下次不要轻易打断别人讲话……八个运动的魔像当然棘手,但魔像的基本原理就是以魔能驱动特制的构装体,要让它们动起来就需要大量的魔能,当能量耗尽时它们就会‘失活’,直到能量再次充满。这意味着——”说到这里鹰特里尔又故意拖长了音,完好的那颗眼睛在几人脸上来回跳跃,带着某种希冀的眼神,“哎呀,怎么到该回答的时候又不答了!魔像驱动需要能量,这意味着——” 奈特举起手答道:“这意味着失活的魔像不足为惧。我明白了,前面那八个魔像都处于失活状态,如果我们能在惊动它们之前破坏充能装置或是类似的东西,它们就任人宰割了。” “答对了。”老者露出了某种欣喜的眼神。 要是在某个学堂或教室,他们的一问一答没有任何毛病;然而现在是在敌人据点前面,还有八个不知是死是活的魔像搁那杵着,这就显得他们俩很……“纯质”。 佩拉塔捂着头长叹一口气,略带愠意地打断道:“请诸位专注一点,好吗?我们在执行生死攸关的任务!”看两人终于消停,才继续说:“好了……要破坏充能装置或类似的东西,但我没看见任何魔能补充的法阵或仪器。老先生您认为哪些东西是我们的目标?” “还记得里卡多从菲奥娜口中探查的讯息吗?呃……”鹰特里尔条件反射又用了反问句,但借助微弱的月光看到佩拉塔愈发不耐烦的眼神后,还是冷静下来换个说法,“里卡多先前从菲奥娜口中探查过,除了那些人类军官,这些低等智慧的造物似乎以痛苦为食。 尽管痛苦并不是魔能的存在形式,但有理由怀疑‘痛苦’正是它们和某种形式的魔能建立联系的手段。是某个魔神吗?不,它们显然不是任何魔神的造物……” “好了老先生,先休息一下您的头脑吧。”佩拉塔也不知道以后怎么和这个喜欢给自己加戏的老者打交道了,颇有些无奈,对刚刚的信息总结道:“痛苦是它们的食粮,所以我们要破坏制造痛苦的东西。那么老先生,您的侦察视野有看到什么像是‘痛苦制造器’的东西么?” “我认为关键是那些囊泡,虽然无法观察那本书,但是观察最外围的囊泡‘应该’是没什么风险的。”说着老者挥了挥手,远处的半透明小球缓缓向靠近他们一侧的囊泡群移动。 一会儿功夫后他回答说:“我看到囊泡里有各种生物,小到灰狼,大到人类,似乎都在剧烈挣扎,囊泡里还有各种稀奇古怪的工具……是在折磨这些生物吗?” 在鹰特里尔的视角中,囊泡里的生物无论大小,都似乎在经历极端痛苦的折磨,不仅是身体上的,也有精神上的,因为有些生物体表尚且完好却仍然在剧烈抽搐。 越大的囊泡里的生物体型就越大,几个内含人类的囊泡里有好几个形似昆虫节肢的大红色尖刺,在以某种节奏刺击目标的内脏和皮肤,渗出的血在囊泡里迅速溶解,使得里面的液体更加血红。 这些节肢似乎颇有灵性,即使里面的生物挣扎如此剧烈、无规律,它们也能精准地刺向非致命的部位,使里面的生物挣扎更加迅猛,而里面的红色液体似乎能维持生物的生命状态,否则即使伤口再不致命,数量多起来也要死亡。 不过就算再精准,有时候这些节肢尖刺也可能犯错,也可能是其中的生物受刺激太久的原因,总之有一头内含灰狼的囊泡出了差错,尖刺刺到了它的心脏,几乎是几下最剧烈的挣扎后,灰狼直接死亡。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再次刷新了六人的认知。 囊泡中的灰狼死后,里面的节肢尖刺随之而停。然而囊泡的蠕动却未曾停止,反而越来越剧烈,并且体积开始膨胀,直到猛然爆裂开来,其中粘稠的、散发恶臭的黑红色液体一并向四周喷涌,随后灰狼的尸体像块破布一样“滑”了出来。 奈特正要上前去检查那头灰狼,但马上被老者制止,“等等,森林里边有动静。”话音刚落,森林深处钻出了两个佝偻怪,它们合力扛着一头看起来像狍子的生物,布满尖刺的舌头分别牢牢捆住它的四肢,伤口渗出的鲜血似乎使这两个东西感到兴奋。狍子仍然活着,甚至活力不减,在持续不停地挣扎乱动。 两个佝偻怪来到破裂开来的囊泡面前,颇有默契地将狍子塞进囊泡里,接着破裂的囊泡膜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复原了,又变回原来的囊泡,其中逐渐充满之前的红色液体,颜色没有那么深,但不知道这些液体从哪来的。 复原后其中的节肢尖刺便仿佛突然有了活力,继续刺击狍子的体肤,每一刺都能引发它剧烈的疼痛,从而导致它剧烈的挣扎;而囊泡每因挣扎颤动一次,两个佝偻怪就越兴奋,就好像真的能从其它生物的痛苦中汲取营养。 做完这一切这两个佝偻怪才仿佛刚注意到脚边的灰狼尸体,即使灰狼尸体此时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内脏有的都已化脓,这俩怪物却当作“珍馐美味”,把它拖到一旁大快朵颐,丑恶的吃相和猛烈的动作使每一口都能带出大量鲜血和碎肉。 “现在能上了吗?我等不及把那些囊泡都打爆了。”奈特一如既往地跃跃欲试。 “急什么?您看囊泡刚刚破裂,那俩怪物就来了,说明它们存在某种感应,如果我们贸然行事很容易惊动森林深处的家伙。如果能把那俩家伙活捉,我就能探查这种联系到底是什么,如果顺利的话,还能借此瘫痪这种联系,给我们破坏这些囊泡争取时间。” “那要是不顺利呢?” “不顺利就只能撤退了。否则惊动更多敌人我们很容易就会被包围,哪怕夜幕长官能走掉,咱们估计也得死这儿。” “既然情况很清楚,那就放手做吧。”佩拉塔拍板决定,接着她粗略看了看那俩怪物的方位,心中已有了计划,转头对后面两个手下说:“我要你们射击它们的手臂或大腿,不要致命,能做到么?” “报告大人,没有问题。” 第二十五章 树林一战 虽然此时是黑夜,照向这边的月光又很微弱,夜视药水也不能完全替代光照,但两个士兵对自己的射术非常自信。 “很好,听我命令。”接着佩拉塔便数了三个数,最后一个字刚刚出口,两支铁箭便破空而出,从她耳边带着分开空气飞射而去。佩拉塔随即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跟在其后,速度之快令人目接不暇,只看到一道闪着银光的残影疾疾掠过。 “噗呲”,几人只听见接连两声箭矢入肉的声响,两只佝偻怪还来不及反应到底发生了什么,佩拉塔已经抵达它们面前,两手各抓住箭尾用力一扳,便将箭矢嵌入的两个肢体向后扭断,随后一脚死死踩住其中一只佝偻怪的舌头,接着顺势膝盖下坠按住它的脖颈; 另一只佝偻怪刚要挣扎,佩拉塔便松开箭矢,随即弹出手臂直取咽喉,以恰好的力气令其难以呼吸又不至于完全窒息。这个怪物四肢还要乱动,她便手腕用力,掐住它的脖子按在了地上,接着还是用膝盖顶住胸部。 所有动作犹如电光火石,两三个眨眼便完成了,众人再次默默表达了对佩拉塔的敬仰之情。 “还要看多久?快来!” 听到她的呼唤,鹰特里尔才反应过来,连忙小跑过去,两手按住佝偻怪的脑袋,口中念念有词,仿佛在释放什么魔法。一会儿之后,佩拉塔便感到身下传来的挣扎力量逐渐减弱,直接观察也看它们渐渐平静下来,猜到是老者的魔法起了作用。 而老者咒语念完了,嘴还不停,一个劲地念叨着“明白了”“原来是这样”“这样的差异”等等,待佩拉塔提醒他才回过神来,解释道: “好消息,我的猜想没错,它们的确和囊泡存在某种联系,当囊泡破裂时它们就会收到讯号。怎么形容呢?就像是蜘蛛网……不,不是蜘蛛网,应该是水面上的波纹,许多怪物都和囊泡相连,但怪物与怪物之间却没有。囊泡不止传输自己破裂的信息,也在传输自己所获得的痛苦,当有存在联系的怪物从囊泡得到痛苦时,它们便会通过另一条联系从某个地方汲取魔能。” “所以,囊泡就像那些怪物的‘粮食车’?那我们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破坏它们?” “囊泡与怪物的联系是单向的,传输痛苦和破裂的信息也是互相独立的。我使用了一点把戏,让这俩怪物始终是‘第一响应者’,这样囊泡破裂的信息会优先传给它们,就像让它们优先处理一样,这样其他怪物就不知道了。不过这种把戏并不能作用太久,因为痛苦的传输会因囊泡破裂而中断,如果过了很长时间痛苦的传输都没有恢复,就会引起它们的注意。” “明白了,那么您的‘把戏’成功了吗?” “等等……嗯,好了。我要维持这个姿势不能移动,破坏囊泡的任务就交给你们了,记住,你们只有大约十分钟的时间。”说罢,两个佝偻怪彻底消停下来,进入了婴儿般的睡眠。佩拉塔赶紧起身准备大闹一番,老者又突然补充道:“忘了说了,不要害怕触碰那些黑红色液体,它不会造成什么损伤。” 于是佩拉塔打了个手势,除了鹰特里尔的五个人便以最快的速度奔向了那些恶心的囊泡,使出最大能耐破坏它们。 佩拉塔双手持剑以风暴雷霆般的速度连续攻击,在月光下反射比月亮还要闪耀的亮白光芒的镀银长剑凭空舞出好几朵盛开的花,所过之处囊泡纷纷爆裂,某种意义上可称“绚烂缤纷”; 奈特一如既往单手持巨剑横扫,仿佛没有阻力一般,每一剑都能切开或砸爆好几个囊泡,但力道控制又极准,没有伤及里面的生物分毫; 至于剩下三个精英士兵,速度就要慢很多了,尽管他们训练有素,挥剑劈砍丝毫不慢,但毕竟和那俩人差了几个量级。 他们进展飞快,好像时间绰绰有余,原本荒芜的土地被黑红色的粘稠液体填满,喷溅的液体除了到他们的身上,还飞到了魔像身上,但他们没有注意到。那些液体一触碰魔像就被其吸收得一干二净,不留一点痕迹,有两个魔像距离囊泡最近,吸收的液体最多,圆柱形的头部闪烁着两个红点,像是它们的眼睛,而且闪烁的频率越来越快。 绝大多数被解救的生物本就全靠那些液体吊着一口气,囊泡一破裂便一个接一个死亡,这的确算是某种解脱;对于被包裹的人也是,仅有的三个人类其中有两个被解救出来,也只是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便一命呜呼,他们全身早已伤痕累累,残破的身体就像吊了数年的被风摧残的麻绳,无论用什么方法都回天乏术,奈特也只得默默念叨“愿众神赐汝安息”。 这三个人类应该也属于菲奥娜的村子,可能是当初逃难时不幸被抓住,一直被折磨到现在;而没撑到现在的逃难的人呢?可能还有更多。 “快过来看,这有个活的!”其中一个士兵不禁大声呼喊,忘记考虑可能惊动其他东西的风险。他确实很难压制住自己的声音,之前那两个人的死状之凄惨,令众人无不心中怀着一团无名之火,都恨不得把所有怪物生吞活剥;此时居然发现一个离开了囊泡还活着的,怎么能不欣喜呢? 果然大家的注意力都被他吸引了,连忙将自己这边的最后一点“余孽”破坏干净,随后赶紧围了过去。 只见一个破裂的大型囊泡里躺着一个遍体鳞伤的青年男子,刚好有一束月光照着,能看到他浑身都被红色液体打湿,分不清哪些是血,看起来年纪有24岁左右,一头棕色混杂红棕色的短发,头发末端呈现不明显的黑色,即使此时因营养不良而面容瘦削,也看得出极为英俊,精雕细琢的面貌胜过多数石膏像,令人感到亲切友善的同时又不失男子气概。 佩拉塔拔剑三下五除二便切碎青年周围的节肢尖刺,然后迅速且熟练地检查了此人的生命特征,发现的确还活着,马上吩咐三个精英士兵道:“快把他带去鹰特里尔旁边。”转头又问老者:“囊泡都摧毁了!接下来做什么?” “接下来把那些魔像的魔能核心剥离掉,以绝后患。等我把这人情况稳住,就能着手破坏仪式了。” 三名士兵将青年抬到了鹰特里尔的面前,他们手脚很稳,没有进一步牵动青年的伤口。老者暂时腾不出手,便让三名士兵按照他的话选出各色药剂,按照特定比例混合喂给青年喝,然后对一些较大的伤口进行了简单的包扎。复合药剂的效果很强,青年体表的小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他的呼吸也越来越明显了。 另一边,佩拉塔和奈特正在以最快速度摧毁巨像。魔能核心通常在魔像脖颈后,好在没有能量的时候它们的体表并不算很坚固,平均只要十几二十秒就能破坏一个巨像的核心——一团闪着微弱湛蓝光芒的不规则泥土或金属。 他们只花了两分钟便“无害化”了六具魔像,然而到距离囊泡最近的那两具时,突然发现它们的体表硬度直线上升。 来不及互相警告,两个魔像便闪烁着头部的两个红点,缓缓抬起了身子,其中一个魔像的象足踩到旁边的黑红色液体时,周围一圈都被它吸收得一干二净。 此时两人才知道是那些液体唤醒了魔像,起初他们的确很震惊,但经过短时间的观察,还是发现这两具魔像行动较为迟缓,反应也迟钝,看来直接吸收液体充能并不是什么高效率的事。 “别管那两个怪物了,快带着幸存者到安全的地方!” “老者,你快点把仪式破坏掉,准备撤退了!” 鹰特里尔也知道情况有变,两手一用力将两个佝偻怪的脖子拧断,随后火速跑到那个诡异的石台前,强行镇定下来,小心翼翼地翻阅那本书,并调动所有知识对台上遍布的符文进行辨认。 现在对囊泡联系的干扰已经停止,要不了多久森林深处的家伙都会知道囊泡受到攻击,极有可能赶过来,所以他必须以最快速度破坏仪式,这个过程需要完全专注,他也就无法为佩拉塔和奈特提供帮助了。 三个士兵倒没什么犹豫的,他们很相信佩拉塔、奈特和鹰特里尔,于是果断按照命令,一人背着幸存者往来时的方向狂奔,雷鹰在空中盘旋以记住众人方位,便于之后指引他们会和,剩余两人则换上破甲锥箭支援佩拉塔和奈特。 佩拉塔抓住魔像被箭矢分散注意力的时刻,一个滑铲加翻滚闪到它身后,手持长剑三步作一步踩着它的背直上脖颈处,左手如铁钳死死抓住魔像固定自身,右手持剑疯狂刺击和劈砍。以她的魔能武艺,劈砍这些岩石、黏土材质的部分犹如砍瓜切菜,每道寒光都能带出大量碎屑和石块,不多时便削出一个大凹坑,隐隐可见内部的湛蓝色光芒。 魔像仿佛也知道危险,发了疯似的挣扎。她为了稳住自身,不得不改用长剑嵌进魔像躯壳,右手使劲在凹坑上扳弄,直到湛蓝色核心彻底暴露,她猛然一拳出击,一击便将其打得粉碎。随后魔像犹如提线木偶突然被剪断了牵引绳,无力地倒下。 奈特那边也差不多完成,不同的是他先是用蛮力强攻魔像腿部,只用了三剑便将其截肢,随后跳上其背部,用势大力沉的重击疯狂攻击它的后脑勺,直到显出核心,最后一剑结果了它。 别看他们俩用时如此短暂,代价就是用了海量魔能,急需冥想补充,若是再来一个魔像,他们就不得不考虑像拉奥多当初那样,用燃烧魔瓶慢慢打了。 压力给到鹰特里尔这边,因为这部诡异的书没有用任何已知语言书写。他可是在真法奥秘馆学习过几乎所有语言的,甚至包括现今几乎没人用的古达曼语,但看不懂就是看不懂。不过这不代表完全没有办法,他有一些技巧专门用于破解这类看不懂的东西,当初破解预言就是如此。他先摩擦了一下手指,指尖瞬间出现一团持续的微弱光芒,帮助他进行阅读。 首先他能确认这部书是“给人看的”,这意味着它遵守一部具有基本逻辑的书的一切规则,例如前面的部分不是引言就是序言,后面的部分不是总结就是鸣谢,中间部分的精华内容视用途而定。这部书看起来是仪式用书,仪式的执行者应该是借助它在这个石台上进行仪式,那么其中的内容就应当是咒语相关的内容。 当然鹰特里尔做出判断的依据要更严谨也更繁琐,他得同时用好几个条件判断以确保万无一失,其中涉及一些统计原理。比如倘若这部书是那些穿黑色板甲的人类能看懂的,那么在其中词句的使用的频率也一定和他们相匹配——而那些家伙再怎么畜生也是人,也就能用人类的习惯去推测。如果此时是在办公室,他甚至能用语言学来分析。 更有利于他的地方是:那些穿着黑色板甲的人类似乎是从塔拉朵玛“招”过去的,他们也得从零开始学习这种古怪的语言,所以这部仪式书里有原执行者留下来的一些注解和笔记,尽管很少(看来这个原主人不喜欢做笔记),但也足够老者发挥了。 经过短暂但体验很漫长的两分钟后,鹰特里尔大声地念出了一段咒语,音调低沉瘆人,充满诡异的停顿和舌音,当最后一个字符出口时,石台上的密密麻麻的奇特符文停止了闪烁,黑色山羊头骨的猩红双目也黯淡下去。老者静心感受一番,发现整个石台的魔能波动彻底消失,仿佛从来都不是魔法物品。 “好了,我们快走!”鹰特里尔朝众人大喊,同时抽出匕首将山羊头骨砸出一个裂缝,几近破坏,然后把书揣怀里就跑。 第二十六章 谈话 佩拉塔和奈特从魔像的背部跳下来,也一并往来时的方向狂奔,雷鹰见状便跟着俯冲到树冠上,便于指路。中途老者还不忘给离得近的人释放加速术。 大约两分钟后,数十只佝偻怪就将这片一地破碎的荒芜空地围了起来,一个个发狂地嘶吼尖叫,不知是愤怒还是害怕。 一个穿着黑色板甲的人类最后走出来,随意踢飞挡路的怪物,视线在空地上来回审视,月光斜照在他血红色的双目,里面满是愤怒和仇恨,但他现在并不能做什么,最后只能狠狠地捏一下拳头,回到森林深处了。 再说佩拉塔这边,他们在雷鹰的帮助下成功会和,无人受伤,看背后没有追兵追来,这才纷纷长舒一口气。之前由于分不开身,鹰特里尔只是给青年喂了药水,现在可以进一步治疗,便将其平放在地面,认真地释放治疗类法术。 “真刺激,老先生不愧是真法奥秘馆的学者,没想到行动这么成功!”其中一个士兵赞叹道。 “别急着恭维我,如果我说刚刚解除仪式只有三成把握,你还会不会这么高兴?”鹰特里尔总是喜欢用“幽默”和“自以为幽默”的话来给其他人泼冷水。 “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一次难得的胜利:我们救了一个幸存者,摧毁了8个魔像,破坏了一处敌方的‘后勤部’,并且安全撤退。虽然不知道森林里面还有多少处这种恶心的‘粮食车队’,但有了这次经验,以后应对起来也会更得心应手。”佩拉塔总结道。 “等营地的同伴知道这次行动的收获,他们肯定大呼难以置信。” “正人的一项美德是谦逊。我们还是快点回去吧。”奈特说完,看鹰特里尔已经完成治疗,便主动提出背这个青年。 接下来一行人路上没什么波折,在雷鹰的带领下安全回到了营地。当他们被营地哨塔上的士兵看见时,营地内爆发了一小串欢呼声,拉奥多立刻从里面出来,直接迎了上去,询问侦察行动的细节。 眼下已是深夜,还醒着的只有哨兵,大部分人都睡着了,三个行动归来的士兵没能得到想象中的欢呼多少有点失落,而佩拉塔、鹰特里尔和奈特倒没什么表示,只是打水洗了一下脸和手便也准备休息了。至于那个青年幸存者,佩拉塔吩咐把他安置到三间木屋中的一个,就在菲奥娜隔壁,要求所有人不得随意进去,以免干预治疗。 第二天人们才知道佩拉塔长官做了什么事,一个个送上迟来的欢呼与赞美。佩拉塔依旧面不改色地安排所有士兵的事务,仿佛昨天的事情只是例行公事,但有些人能看到她转身离开时,那一抹微微上翘的嘴角。 里卡多的工作得到了赞扬,昨天能顺利破坏那个据点,和他从菲奥娜那儿得到的信息有直接关系。鹰特里尔因为忙于破译整本诡异之术,只能通过佩拉塔间接传达谢意,而她按照约定给了里卡多下一份报酬。于是他行了军礼后便回去继续工作了。 现在里卡多和菲奥娜的关系已经趋于熟人了,昨晚他们吃晚餐时聊了一些烹饪和食材的话题,她要喝的安神汤分量也在逐渐减少,而且她开始进食,说话也更利索了(虽然声音仍然沙哑)。 尽管还不能完全排除她想要自我毁灭的倾向,但她的情况已经在日渐改善,因此里卡多有种莫名的成就感。 “我昨晚……听见他们的动静,发生什么好事了吗?” “当然是好事了,佩拉塔、奈特和鹰特里尔他们6个人,摧毁了一处敌军据点,好像是它们的后勤处之类的。”但里卡多的表情看上去并没有“那么”高兴。 菲奥娜听后露出敬仰的表情,“他们真厉害……如果是佩拉塔大人带队的话,也不奇怪。” “嘿,要我说还有你我的功劳,要是没有你的情报,他们看到那些陌生的东西也得抓瞎。” “那……你的赏金分我一半?呵,我开玩笑的……”菲奥娜罕见地开了一句玩笑,那些邪恶的怪物吃瘪令她的心情也好起来了,“我只是……很高兴能帮上忙。” “你还别说,我还真能帮你要一份赏金。” “别,我活着就已经……已经够累赘了。” “嗐,我只要提一嘴,佩拉塔自己就会强行给你的,她可是个公正的人——先别说这个了,刚刚想起来还有另一个好消息,你想不想听?” “什么好消息?” “佩拉塔他们昨天还救了个人回来,现在还在昏迷,不过可能一两天之后就会醒过来。” 这句话如一石激起千层浪,菲奥娜的身子突然绷直,瞪大眼睛,她的呼吸急促起来,带着某种巨大的期待问道:“是我们村子的人么?” “就知道你是这个反应。现在什么都不知道,还在昏迷呢,我现在也没见过那人。可能是你村子的,也可能不是。” “也对,大概没有这么巧的事。那……能让我去看看吗?如果我能认得出来……” “我劝你别急,人家还昏着呢。佩拉塔已经下令说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入,免得干预治疗;再说,再说——”里卡多话到嘴边,才感觉后半句不适合说出来。但菲奥娜猜得出来后半句是什么,眼皮低垂,落寞地接道:“再说……‘我是怪物’,对吧?若惊吓到人家……唉,你说得对。” “呃,你别灰心,万一不是你村子的呢?这么说好像也不太对,哎哟,我也不知道你到底希望是还是不是。总之,别想太多,我之后有机会帮你问问,行吧?” “谢谢……” 这个话题就这样草率地终结了,短暂的沉默之后,里卡多开始继续问询正事,这次他准备问的是烂泥怪的事,比如什么样的攻击有效,什么样的攻击无效,它们的数量有多少,和佝偻怪是否有同时出现过,如果有那比例是多少……诸如此类,有些问题里卡多能敏锐地抓住继续问下去,从而推断出许多有用的信息。 这种烂泥怪——里卡多打算将其命名为“腐烂人形”,定位更像是固守或攻坚的重型单位,它们的移动力极为低下,比它强力好几倍的魔像跑起来都令人害怕,它们就只能缓慢地挪动双足。这代表它们很难参与一般战斗,只有固守阵地、攻城破墙可能才有用武之地。事实上也的确如此,这些家伙做的仅仅是占据村民的田地,空有一身蛮力无处施展;而且尽管刀枪不入,却十分怕火,这一弱点更加剧了它的弱势。总之这种怪物的威胁并不算太大。 “下一个问题——那对老夫妇……是怎么死的?” 菲奥娜听后一惊,但很快恢复原状,说道:“当时,我发狂攻击了他们两个……等我回过神来,一切都已太迟了。这些你应该早就知道……” “当我们初次发现你时,你就提到过发狂的事……可是你到现在都没有发狂过。你的状态很稳定,甚至比拉奥多还稳定——有人少做一个俯卧撑他就会大发雷霆,甚至当初你主动袭击我也只是为了自尽,所以我想知道,你的‘发狂’是真的么?” 菲奥娜轻叹一口气,眼神低垂,好一会儿才答道:“你既然这么问……就说明你已经知道了——是假的,我并不会发狂……” “那么真实情况是什么?我希望这次你能真诚地告诉我,可以吗?” 看着里卡多认真的眼神,菲奥娜镇定下来,在她断断续续的叙述中,里卡多渐渐拼凑出事件的真相:当时发狂的其实是老农夫自己,日记提到的嗜睡、烦躁、疲劳、畏光等等正是发狂的先兆;而菲奥娜在此之前就已被转化成半人本蛇的怪物,再加上那朵邪恶之花本就自她身上长出,所以红雾对她无效。 老农夫的确从红雾中幸存下来,但残存的影响仍在潜移默化地同化他,花费如此长的时间从肺部到达头部,造就了那场悲剧。失控状态下的老农夫主动袭击他的老伴,菲奥娜是为了阻止他而同他搏斗,可是她刚从全身骨头碎裂的状态恢复,又极度虚弱,最终导致她无力阻止老婆婆的死亡;而在搏斗中,菲奥娜也无意间击中了老农夫的重要内脏。 当老农夫醒来时,他根本没意识到是自己动的手,这也不怪他。菲奥娜眼见两个仅存的同乡一死一残,一个念头“一如既往”地出现在她脑海——在老农夫的最后时刻,她想让他安安心心地离开,于是假装自己会发狂,起码让他没有杀妻的心理负担;而且另一方面,她那时了无念想,带着这个谎言死去也没什么不好。 “菲奥娜,你真是……我真不知道说你什么好!” “我真是‘愚蠢’……对么?”菲奥娜神色落寞,悲伤之情溢于言表,“我一直都想帮助他人,但从没有一件事办成了的……献祭自己仍没有避免村子的毁灭,活下来的老人因我长出的花而死,变成怪物也是个累赘,我甚至连羊都看不好……”菲奥娜的泪水再也止不住,两条涓涓细流从她晶莹的绿色眼睛流出。 “你太在意别人了,哪怕一次为自己而活呢?你为什么要做那些事,难道只是因为你信那什么所谓的爱福斯?” “不,不全是……我从小就被遗弃在荒郊野外,如果不是村子的乡民让我吃百家饭,我断不可能活下来。我想报答这份恩情,可总是事与愿违……我对这一切……都很抱歉……” “你的确应该说抱歉,但不是对我,而是对那些爱你的长辈。他们千方百计地希望你活下去,可你却希望用死来换取什么东西报答他们。更别提你现在这个样子——难道他们想看到你这个厌世的样子吗?” 菲奥娜无言以对,想必这番谈话足以对她的内心产生不小的震动,但具体产生什么效果还需要时间去沉淀。里卡多叹了一口气,只说了一句“好好想想吧”便转身出了门。 他能做的只有这些,更多的还得靠她自己。如果她铁了心要沉沦,那么谁也帮不了她。 …… 奥尼洛王国的中部地区,面积辽阔的卡洛斯领,聚集着王国最肥沃的田野和最富有的矿藏,首都光降城就位于中间,奥尼洛王室世代坐在其上的黄晶王座上管理整个国家。首都与雅拉城的区别,就像差了三四个时代一样,其内部的建筑不仅绝大部分都由白色石砖建成,而且风格美丽大方,随处可见各色浮雕装饰于墙上。 整个光降城布局为同心圆放射形,工匠区、商业区、居民区、富人区……半圈半圈层层叠叠围起来,组成了这个庞大的繁荣的城市。沿着白色石砖大道一路向中心前进,可见各色各样的店铺和建筑分布在两侧,建筑无不大气美观。 直到跨过中心的富人区,再登上一条长长的黄白色石桥(下面流淌着横跨城市的太阳河)便能见到富丽堂皇的巨大建筑群——光降宫。 光降宫远看上去就像洁白石砖与黄金雕饰垒成的高低不一的山脉,但实际上它建在平原之上,这样的高度使这个建筑群在整个卡洛斯领都显得极为突出,难以想象建造它用了多少积攒下来的财富。为了继续增强它的奢华,建筑设计师们为其东西两面设计了两个巨型喷水池,连带着还有好几个不同的运水设施,使得在一些合适的时机,它们会制造两道美轮美奂的彩虹。 此时奥尼洛国王,尤利西斯四世此时正在和众大臣和一些地位极高的贵族在一起,他们正要在空间最大的主厅谈论关于比武大赛的事情,贵族和大臣都坐在天鹅绒椅子上,身后是他们各自的骑士随从。 在人到齐之前,他们还能聊点别的,比方说子女的婚事,互相之间的生意。现在正是夏季,他们还能讨论一下秋季打猎的事宜。 没有任何一个贵族寻问对方关于臣民的事情。 第二十七章 石沉大海 “我的小女儿现在16岁,还没找到称心如意的对象。”其中一个肥头大耳的贵族说道,他的长相一言难尽,但身上的各种装饰已经表明他的地位非同小可。 “16岁才嫁?会不会是什么胖妞啊?”另一个年轻贵族嘲讽道。值得注意的是这位年轻贵族并不是奥尼洛人,而是鹅蛋脸、尖耳朵、高鼻梁、有金白色相间头发的高傲精灵。 “就算是也有一堆家伙争着娶,你这该死的家伙,你连娶她的实力都没有!” “你不如把她嫁给弗洛伦那小子得了,和她姐姐一起服侍同一个人,或者嫁给他爸——反正你也只看得上伯爵以上的;比他地位高的,又看不上你。” 说完,好几个贵族也跟着笑了起来,那年轻的高傲精灵贵族还嫌热闹不够,继续补充道:“噢弗洛伦恐怕不会同意,她姐姐那么漂亮……我劝你把眼光放低些,只要她姐姐先生个儿子,一切都好说。” “用不着‘您’费心。”胖贵族男人忿忿地说完,就坐在椅子上闷闷不乐了,仿佛只有国王才能让他开口。 这些贵族用短短几句话就能决定自己子嗣的未来,因为他们年轻的时候也是这么被安排过来的。不只是婚配,其他大大小小事情,极少能交由年轻人自己抉择。 一会儿之后,一个约莫26岁的英俊黑发男人姗姗来迟,他衣着华贵不失得体,举止优雅不显慌张,反着光的黑紫色丝绸礼服尽显富贵与权力,却不像那个胖贵族一样肤浅。 这个男人正是弗洛伦家族的钦定下一任家主(虽然现任家主也才刚继任几个月),名叫迦由·弗洛伦,父亲是法尔索·弗洛伦伯爵,但权势和领地其实够得上侯爵的级别。年轻的迦由熟练地向国王尤利西斯四世行礼,得到准许后坐在了相当靠前的一张空椅子上,坐姿依然端正自重。 “刚刚他们还在讨论,要不要把另一个女儿嫁给你。我看正妻只要有一个就好了,其他的仅当情妇不也很好吗?你认为呢?” “陛下说得极是。” “诶,我记得迦由还有个同父异母的兄弟,不如让他娶东多家的胖妞。” “他!他……两个月前就离开了,我想这代表他不再是我们弗洛伦家的人。”迦由一听到别人提他兄弟就容易急眼,但如果提出来的人爵位都比他爹大,那他也只能强忍着笑脸相迎。他犹如面具的假笑之后,是一瞬不易察觉的阴冷和厌恶。 “那倒不能这么说,你的祖父之前给我发过信,你兄弟的头衔是他封的,也只能由他收回——而他已经死了;或者他主动违反了誓言,那样头衔才会自动解除。” “陛下……说得对,是我糊涂了。”迦由放在两腿的双手逐渐紧握,随后又慢慢松开。 “你还年轻,关于这方面的知识你还有很多要学呐……”随即又是一连串笑声。这群贵族经常这样,地位高的拿地位低的打趣;当然他们也不会太过火,总是精准地把持着底线,让别人的脸色不会太难看。比如这次,尽管迦由·弗洛伦很不高兴,但他也不至于真的发火。 “说回正事——那个胖妞你到底愿不愿意娶?”那个年轻高傲精灵贵族继续拱火道。 “你这该死的瘦猴子,还说!”胖贵族这下是真的动了肝火,脸胀得通红,“她再怎么样也是我东多的女儿!如果我向你家主提议结亲,你不娶也得娶!” 没想到年轻高傲精灵还顺着这个说下去,“哈哈,那样我可求之不得,大不了不回家罢了,反正我外面有很多情人;倒是‘您’的名头带来的好处可不是一般的大,真愿意如此成全我?” “两位大人请停下。”迦由主动打断道,“我的婚姻之事全凭父亲做主,他如何说我便如何做。东多大人若真有意,可以跟我父亲讲,不要伤了大家的和气。” “还是你懂事,不过那都是那该死的瘦猴子乱讲,做不得数。我已经有一个女儿嫁给你了,也该考虑别家了。” “该谈真正的正事了——比武大会。东多家的,如果你愿意,可以到时候在那些骑士里挑。”国王及时说道。 “陛下说得极对,理应这么办。”胖贵族在国王面前眯起眼睛,露出了有点夸张的微笑,随后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那个高傲精灵。 正当他们打算借着比武大会进行各种联姻时,一个传信员来到宫殿门外,将带有领主蜡封的信件交由大厅内的侍卫,再由侍卫一路正步走过来,呈给国王。尤利西斯四世照例发了几句牢骚,拿起信件一看,发现上面的印章属于雅拉的萨里昂·尔所。 “哈,曾经的光辉守卫长给我发了受封以来第二封信。”话音刚落,国王将信件上的蜡封亮给众人看,众人又笑起来,因为说是第二封信,其实和第一封信没区别——所有领主受封之后,给国王的第一封信都是说自己已到封地,一切情况良好云云。 “嗯,说是东部出了什么威胁,有没见过的生物、邪恶的行径、死伤的平民……哇,要不要这么严重?”国王简单看完,便将这封信传给余下较为亲近的贵族(当然地位也很高),全然无视了信件开头的“国王陛下亲启”字样。 “他那封地连我的一成都不到,就那点兵力,恐怕黑川随便哪个边境摩擦,都要被他当成全面开战了。” “真信他的话,等派兵过去就发现一切早就完事了。” “干脆给他多批一千民兵的征募名额好了,别显得国王陛下小气。” “一千哪够,两千才显得国王‘关心’他的封臣嘛。” “两千?搞笑,雅拉那小地方,青壮年有没有两千都难说,干脆拉妇女儿童上阵好了。” 几个大贵族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的,尽显讥讽与不屑之意,直接无视了信中萨里昂的语气是多么恳切与急迫,他当时写到民众的生命遭受威胁时更是滴了泪——可这些在贵族眼里压根不重要。 “他还写了什么‘预言’的事情,说真法奥秘馆的学者……嚯,还有‘预言’的节选,读起来还挺像那么一回事的喔。” 这一句说完,众人再也忍不住了,纷纷大笑起来,笑得几乎前仰后合,“预言?那老东西还迷信这些呐?活该他被封到那个犄角旮瘩去。” “哎哟笑死我,我干脆也写个‘预言’说萨里昂就是那个‘预言之子’,这样我也不用帮他了。” “要不写个‘预言’让他把领地给我,他那片地我还想要呢。” 这些人都是被鹰特里尔视为“虫豸”的家伙,当初老者一行人从北至南一路说服,都没有任何一个贵族接受他们的提议。现在他们听说萨里昂信了“预言”,怎能不开怀大笑呢? 国王笑得就很克制了,这不是因为他被萨里昂的信打动,而是他受过专业训练,无论多好笑都不容易笑场,除非真的忍不住。 “好了好了,看在他的信给我们这点乐子的份上,许给他两千名额好了,反正招不招得到是他的事情。”接着国王吩咐侍从拿来纸笔,三下五除二便写好信件,印上国王印章,让其发给萨里昂。 这封信的内容和国王的想法大相径庭,他在信中表示了对萨里昂的怀念和对平民死伤的同情,言辞多有动情之处,但通篇看下来,会发现国王除了开放两千征召名额外并没有其他实质帮助。 然而根据王国律法,即使是采邑领主,向国王求援时也必须得到及时的支援——国王这是吃准了萨里昂,这个传统正人君子被他拿捏得死死的。 “噢对了,”国王临了又叫住侍从,“别用雷鹰发,就按照正常流程发出去。最后一只雷鹰我要留着和歌后小姐通讯。” 作为国王,他实际上足有二十多只雷鹰,但基本都用来和贵族、情妇通讯。那位歌后深得国王心意,在首都大剧团演出长达一年,场场爆满,而最近几个月正是他们俩感情升温的“关键时期”,他可得好好利用那最后一只雷鹰——即使萨里昂等待国王的回复等得心急如焚,即使光降宫距离首都大剧团仅一公里不到。 侍从低着头面无表情地捧着信件离开了王宫,宫殿那装饰华丽的高大的门缓缓关上,里面是国王和他亲密的贵族“朋友”之间的愉快交谈,他们继续着比武大会和联姻的话题,短短几秒钟他们便将萨里昂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 大陆的另一端,靠近黑暗森林的黑川王国南部的暴风号角领,一个个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黑甲士兵方阵正在和同样身穿黑甲的人类交战,正是菲奥娜提到过的那帮黑甲杂碎。双方投入的总兵力加起来有一万人,黑川这边六千,对方那边四千,但黑甲杂碎似乎并未落入下风。 黑川这边的精锐黑甲士兵并不是普通人类,而是顶着大蜥蜴头、拖着蜥蜴尾的蜥蜴人士兵,他们目光锐利,毫无惧色,即使疲惫不堪也在奋勇杀敌,虽然陷入苦战,但他们仍然积极保持阵型,用尽全身力气继续搏杀。 具有这种战斗力的只有黑川王国的最精锐兵种之一,龙戟士。他们身穿黑檀精钢铠甲,手持黑檀战戟,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重复“三板斧”——砍、拖、勾,高效率地屠宰眼前的敌人,菲奥娜眼里坚不可摧的黑色尖刺板甲,在黑檀战戟面前却脆如草纸。 但对面的黑甲杂碎也不是盖的,虽然铠甲在黑檀材质的武器面前毫无作用,但他们的肉身极为强大,铠甲防不住的攻击,砍到皮肤上就只有一道血痕,只要不抓紧机会追击,血痕很快就会复原;虽然他们的邪恶的畸形武器切割不开龙戟士的黑檀甲,但恐怖汹涌的蛮力仍能依靠钝伤重创龙戟士。 双方指挥官知道互相实力相当,都想尽办法排兵布阵、调兵遣将,不停地指挥有优势的方阵联合其他方阵攻击敌人。他们现在都没派上预备队,都在等对方先犯错,只要对方的预备队被己方吸引了不该有的注意力,那么自己就能用预备队反败为胜。 这是双方战斗力的较量,也是双方意志力的比拼。距离战场更远处的暴风号角主城,虽然远离硝烟战火,该领地的领主也把心悬到了嗓子眼,在豪华大气的领主府内来回踱步。 不出意外,暴风号角的领主也是蜥蜴人,名叫巴卡风,他的穿着风格比奥尼洛王国贵族的要低调很多——这和黑川王国普遍重武轻文、喜华厌奢的风气有关。 正当他焦急等待前线战报时,一个蜥蜴人侍从急急忙忙向他呈来一封信,上面印有萨里昂的印章蜡封。他一把拿下信件,拆开粗略看起来,看了几眼便冷笑起来,蜥蜴人的笑声比普通人类要更加瘆人、恐怖,笑完便把信件丢给隐在黑暗中的总管。 “那个奥尼洛人也遭受了同样的攻击,说什么联合……嘶,他算什么东西!他难道忘了他的封地都是从我们手里抢的吗?” 总管却不是蜥蜴人,而是一个尖下巴、尖耳朵、尖眼角、鹰钩鼻、宽额头,有着白色长发的身材修长的低地精灵,他看了也冷笑几声说:“联合需要实力对等……以前敬那个奥尼洛人三分,现在?他的军力还不配给我军提鞋。” “不过我们反正也要打进黑暗森林里去,或许能借此把森林的剩下部分拿回来。” “他只是一个采邑的小男爵,恐怕做不了这个主。” “由不得他!等打进森林,把那些邪恶的东西往那边赶,到时候他除了求我们还能求谁?求他那‘圣明’的国王?”提到“圣明”二字,巴卡风特意强调一番,随后狠狠地嘲笑起来,“到那时,他的国王恐怕要先把他砍了。” 不出意外,萨里昂费尽心思写出来的两封信,全都石沉大海,没有任何作用。 第二十八章 恶仗 过了三天,佩拉塔他们的前哨营地都没有迎来敌人的新一波进攻,显然她上次带队的破坏行动的确富有成效。在敌人做好准备进行下一次进攻前,他们终于有时间把营地进行最后的完善——木墙涂上了复合泥浆,风干后等于进行了加固;木墙的高度和宽度都进一步提升,墙高达到5米,且现在所有弓箭手都能站在上面自由射击,还能多站一些步兵保护墙头;墙外也挖了一层深达两米左右的壕沟,进一步提高敌人想要进攻的难度。 士兵的帐篷也进行了适当的优化,空间更大,睡得也更舒服些,不过因为空间优化后大家都得挤一挤,连奈特这位新晋小队长都得和大家一起睡大通铺。有独立空间的只有佩拉塔、鹰特里尔、菲奥娜和那个仍在昏迷的年轻人。 他们所需的后勤补给则由萨里昂从雅拉运过来,护送物资的士兵也由他负责,使佩拉塔可以心无旁骛地专注御敌。在互通信息时他还提到之前写信给国王和巴卡风的事,但至今没有回复(他以为对方会用雷鹰传回信息,所以按照雷鹰的速度来预估),导致佩拉塔也对未来形式愈加不乐观。 当今晚的层云将月亮遮蔽时,佩拉塔莫名有种不祥的感觉,就好像今晚注定不平静。不过她之前就已命令全体士兵日常都要着甲,晚上守夜巡逻的哨兵数量也增加了,就算有敌袭应该也问题不大。 然而担心什么就来什么,一名侦察兵以百米狂奔的速度从森林直跑到营长外,一路无人敢拦,佩拉塔连忙迎上去,得知敌人已经聚集起一支混合队伍,大大小小各色生物约百个单位,看架势是准备攻过来。 这名侦察兵不敢怠慢,灌了两瓶加速药剂连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急忙回来通报;没等佩拉塔仔细琢磨,第二名、第三名侦察兵都回来了,都说自己负责的方向有敌军集结,也是百人规模。等到所有侦察兵都回来,也只不过4、5分钟,已经知道起码有10个这样的队伍正在集结,不用想也是“暴雨将至”。 于是鼓声传遍整个营地,一个片段过后紧接着就是另一片段,命令一个接一个发出,所有人都立刻抓起武器、喝下药水,各司其职纷纷就位。鹰特里尔此时也刚从破译工作脱开身,马不停蹄地就来到了佩拉塔的营帐以商量对策。 “敌军数量要远胜我们,必须依托营地木墙进行防御了。”佩拉塔说道。 “敌军知道多兵种集结发动攻击,和之前那次不可混为一谈,显然对方存在指挥官。如果是这样,敌人可能会集结兵力包围我们,之后分批次不间断进攻,像一浪叠一浪一样持续侵袭,直到把我军体力耗光;或者一部包围,一部切断我们与雅拉的联系,使我们孤立无援。”鹰特里尔说道。 “那么我们就必须在敌人攻城时造成足够的杀伤,令其无法形成足够包围的兵力优势。” 简单商讨完,佩拉塔和鹰特里尔走出营帐,直接到营地最高的哨塔俯瞰全局。鹰特里尔如法炮制了六个魔爆术炸弹,也给佩拉塔上了发声术和远视术;为了守住第一波可能最猛烈的进攻,佩拉塔将几个精英雇佣兵队伍拆散,分开布置到了每一个方阵中,精英士兵也是如此——这便是“选锋”,以拆散精锐力量为代价加强普通方阵(队伍)的扛线能力。如果不这么做,一旦其中一个普通方阵崩溃,整个防线都将功亏一篑。 做好安排没多久,一连串可怖诡异的吼声响彻森林,距离越来越近,果然第一批永远是送死的佝偻怪。士兵们第一次见它们还很恐慌,现在已经彻底无感——被长矛随便就能捅死的家伙,又怎么会引起恐惧呢? 这些畜生依然像没脑子似的往前冲,虽然跳得过壕沟,但5米高刷过泥浆的木墙还是令它们吃了亏:涂过泥浆的墙不仅非常坚硬,而且表面光滑,佝偻怪的爪子很难刺穿,也就更难进行攀爬。 它们在墙上得花好几倍的力气才能往上爬,但迎接它们的是向下猛戳的长矛雨,一批接一批的佝偻怪被戳成血葫芦往下坠,过程中又砸掉其他还在努力攀登的佝偻怪。士兵们士气高涨,像一排固定在城墙的自动旋转刀片,极高效地收割这些邪恶生物的血肉;弓箭手则以较慢频率往森林与空地交界处射箭,这是为之后的防守预留弹药。鹰特里尔早已引爆魔能炸弹,得益于上次的经验,这次六个炸弹的位置更好,杀了更多敌人。 可是这样高效率的屠杀持续半小时后,佩拉塔发现不对劲了,敌人的高级兵种迟迟没来,而这些佝偻怪的浪潮却并未减弱。这些杂碎的尸体越垒越高,已经在木墙脚下堆了一个坡。还好他们之前修壕沟时没有紧挨着木墙修,否则敌人的尸体会很快将壕沟填平。 相反,他们的壕沟距离木墙有四五步的距离,这样能保证被杀死的怪物掉不进去,即使敌人有攻城云梯,这四五步的空间也搭不起来。不过这也不绝对,照佝偻怪这种送死速度,迟早把这预留的四五步距离也给铺满,然后尸体滚落到壕沟里,最终还是会被填平。 “奇怪,敌人这样浪费小杂碎的数量,到时候不就没有足够包围我们的兵力了吗?他们的精锐兵种怎么可能有这么多!”老者不解道。 “除非他们打算一口气干掉我们。我有种不详的预感……” 话音刚落,远处森林便出现了三头魔像,身高都在三四米之间,但没有加速,而是以一种很慢的速度前进。佩拉塔仔细观察,立刻发现魔像身后就是好几只里卡多提到的“腐烂人形”,正在左右摇摆地缓慢向前蠕动。 “该死的,这些怕火的家伙紧靠在魔像身后,我们丢的燃烧魔瓶都会被魔像挡下来;就算是丢在地上,魔像也能将它们扑灭。” 果然,第一批丢过去的燃烧魔瓶不是砸到了魔像身上,就是砸到地面也会被魔像刻意地踩灭,如此这些怕火的力大无穷的腐烂人形便能安全推进。火焰照亮了黑暗,在月光下就像一朵一朵的火红铃铛花在晚间竞相开放。 那么用燃烧箭抛射呢?不行,因为无论以什么角度向空中射击,箭矢的轨迹一定是抛物线,而将抛物线一分为二来看,右侧的抛物线一定有偏向右下的弧度。想越过魔像,箭矢就一定会抛到后方;想命中腐烂人形,箭矢就一定会被前面的魔像挡下。 为今之计只有佩拉塔和奈特两人先把魔像解决了,再由士兵抛掷燃烧魔瓶烧死人形;然而如果他们近身搏斗,那些人形就不会放弃机会和他们打,到那时士兵依然无法使用燃烧武器,因为这会误伤密切接触的他们。 “老先生,您有什么法术能防火么?” “我可以为奈特·弗洛伦爵士和您释放次级火焰护盾,但燃烧魔瓶的火焰不是一般魔法能防得住的,其中的高温仍然会部分传导至人身上,再加上两位都穿着全身板甲,更不易散热。因此不可久战,必须速胜。” 佩拉塔应允,把奈特叫了上来,简单说明一番后便承受了火焰护盾魔法,他们全身仿佛笼罩了一层橙红色的透明薄膜,在月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若有若无的火焰纹路在全身随机显现。两人确实感到全身凉爽了几分,便跳下哨塔直奔魔像而去。 前进路上有好几只佝偻怪挡道,都被两人手起剑落砍成两半。几个呼吸后他们来到魔像面前,为了提高效率并没有分头击杀,而是奈特主攻腿部、佩拉塔主攻颈部。魔像身后的腐烂人形想要前来和他们近身格斗,但木墙上的士兵早已得到命令,一轮燃烧魔瓶齐刷刷掷下,敢露头的人形顿时化为火人。 不过它们倒知道不能引燃其他同伴,着火了会自行远离,十几秒后就化为一团燃着的焦炭。这些腐烂人形因此投鼠忌器,几乎没对奈特和佩拉塔产生干扰,但两人在火焰中着实体验了一把类似夏天正午穿板甲训练的感觉,几下便热得满头大汗。 奈特三下五除二便能用蛮力直接砸烂魔像的腿部,随后佩拉塔就能三步并一步踩着肩膀爬上颈部,几剑粉碎魔能核心,他们浪费的时间主要是为了躲避魔像的重砸。一旦失去魔像掩护,那些腐烂人形便纷纷被魔瓶点燃,等待死亡。 等三个魔像和各自的腐烂人形随从都被料理干净时,两人已经是气喘如牛、汗如雨注了。他们以为这场战斗已然没有悬念,然而交界处再度出现的三个巨大的身影,让他们俩的心顿时一沉,随后又突然提到嗓子眼。 两人各自也带着两个燃烧魔瓶,但原定是用来撤退解围的,眼下却由不得他们多想,只能快速绕到魔像身后,将魔瓶尽数投出,最快速度从背后把腐烂人形烧死。但如此一来魔像失去需要掩护的目标,立刻变得狂暴起来,陡然加速往营地木墙冲去。 奈特和佩拉塔暗叫不好,连忙追上去阻止,但这样又离开了燃烧的火焰;没了火焰的笼罩,周围的佝偻怪像蚁群一样围拢上来,两人只能动用宝贵的魔能快速清理挡路的家伙。木墙上的士兵看了,也顾不得节省弹药,燃烧魔瓶、标枪像雨点一样往下砸,再一次将两位长官笼罩在火焰之中。 这的确解了他们的围,但高温如期而至,两人强打精神继续用老办法迅速摧毁魔像,一个、两个、三个……高温影响了他们的思维,他们现在每一击都要消耗更多魔能才能达到理想的破坏力。尽管他们在外人眼里看来依旧神勇,但鹰特里尔已经注意到他们的攻击频率正在下降。 如果继续抛掷燃烧魔瓶,显然会加剧两位长官的脱水状态;如果停止抛掷魔瓶,又会使他们深陷敌人之围。他们只能把魔瓶往两人的周围扔,但这样解围的目的就无法完全达成。 鹰特里尔想要治愈两人,但距离太远他无法做到。他要留出相当一部分魔能来为士兵释放治愈术,所以只能用一些中低级的范围杀伤魔法(比如次级爆炸火球)帮助击杀那些佝偻怪,但那些怪物好像无穷无尽,好不容易清除一个范围,转眼又被填上。 他顿时有些后悔主修灭绝系魔法了,如果他主修元素系,现在就能使用一堆高级火焰魔法“大扫除”,可惜灭绝系魔法绝大多数都属于单体高伤。 拉奥多在木墙上把一切情况看在眼里,当机立断叫喊道:“一队、三队、五队随我出门接应长官,其余人掩护!”哨塔上的擂鼓手立刻按照这个命令擂鼓,很快三队共90人便下了墙头在拉奥多身后集结,一开门便立刻和冲进来的佝偻怪杀作一团。 此时拉奥多满脑子只有尽忠职守,发了疯似的使用魔能,一道淡淡的光芒附着在他的剑上,剑刃仿佛拉长了三成,击杀这群家伙如砍瓜切菜,但很快他便感觉全身酸软。 不能在这里倒下!带着这样的信念,拉奥多强撑身体,脑子仿佛立刻放空,眼前除了敌人和目的地再无他物,仅剩一片漆黑。接着他剑刃的光芒更加闪耀,威力更胜,但对体力的消耗也更上一层。他咬牙坚持,带着士兵以惊人的速度往前推进,众人见他如此神勇,纷纷士气大振,也咬着牙强忍疲惫奋勇杀敌。 两分钟后,拉奥多他们已经清理出一条生命通道,木墙上的其他士兵也已往通道两旁投掷了燃烧魔瓶,使得通道大开。众人最后杀进敌阵,将几近力竭的奈特和佩拉塔拉进队伍,护在中间,随后往回推进。 当众人回到营地,奋力将墙门关闭时,他们才记起全身的疼痛、灼痛的肺部以及颤抖的四肢,一大半差点倒下,又在同伴的搀扶下站起;奈特、佩拉塔也是如此,一向以坚毅著称的两人也支撑不住瘫倒在地上;拉奥多的情况最糟糕,连剑也握不住了,倒在地上大口呼吸。 老者鹰特里尔早已在此等候,为全体士兵释放治愈术和鼓舞术,而这已经是他最后的一点魔能了。 “老先生……如果有重来的机会……我要把你换成元素专精的法师。”佩拉塔最后忍不住说道。 第二十九章 营地保卫战 战斗还在继续,但现在佩拉塔一方能打的都已疲惫不堪。木墙上的战士们杀声阵阵,一刻不停地将想要爬上来的佝偻怪戳下去,但他们的体力在迅速消耗,直到双方仅剩下意志力的对抗。 佩拉塔深知必须守住这最后一波,便朝鹰特里尔说:“老先生,我要您现在开始冥想,不要释放治愈术或其他任何魔法,专心积累魔能,确保能用出杀伤力足够大的一招——我不想等森林里再冒出个魔像时,我们这边却无计可施。” “可是……我军体力正在迅速下降,我必须给他们……” “这是命令!”佩拉塔很少说这句话,因此一旦这句话说出来,大家就知道她很严肃了。 “杂兵交给我们。”奈特好像缓过劲来了,撑着剑直起身子说,“虽然我们的魔能所剩无几,但也够守住墙头。您就专心对付可能出现的魔像吧。” “我……明白了……”鹰特里尔不多争论,立刻盘腿坐下。他紧闭双目,渐渐地失去对周围世界的感知,转而集中注意力到存在又不存在的能量中。这股能量不在塔拉朵玛的客观世界中,但确实是“平行”于它的,冥想实际上就是用人的精神去“捕获”这种能量。 常人眼里看不出什么差别,但接触过魔能技艺的人便能感知到,一圈又一圈的魔能波纹从虚空中浮现,随后涌入到老者体内,他体内的魔能水平正以稳定的速度恢复。 奈特和佩拉塔喝了几大口水后便重新持剑,一往无前地冲上了木墙,和士兵们一同抗敌。有了他们的加入,本来声嘶力竭的士兵突然一振,凭空又压榨出力气来攻击。 仿佛也是强弩之末,佝偻怪的无穷浪潮此刻终于有所衰减,密度显而易见地减少,这更给予众人信心。但佩拉塔就是有一种感觉:这是暴风雨更加猛烈的前兆,之前也是如此,佝偻怪攻势的减弱往往意味着精英怪物的出现。 果然,交界处出现了几只新的怪物,那看上去就像是佝偻怪的放大版,但又似乎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怪物。它们看上去像人,但四肢着地,全身没有一点皮肤,血红、膨大和扭曲的大块肌肉遍布全身;没有鼻子、眼睛和耳朵,只有几个空洞代替,没有嘴唇,上颚遍布尖牙,下颚则像昆虫一样从中间裂开,两瓣布满利齿的下颚既可以上下活动,也可以往左右张开;唯一的好消息是他们的舌头还算正常,不像佝偻怪那样像长满骨刺的蠕虫。 这些新怪物没有急着进攻,而是像青蛙一样蹲坐在地上,左右摆头好似在观察营地,发出响度足够穿到士兵耳朵里的尖声怪笑,随后一头扎进佝偻怪的尸体堆囫囵狂吃。那些散发恶臭、几乎无肉的碎尸好像在它们眼里是珍馐美味,它们来者不拒,骨头、尖刺、泥土、臭肉统统放进嘴里,那奇怪的上下颚具有惊人的力道,足以将这些粉碎至渣。 不用佩拉塔命令,弓箭手(服用过夜视药水)立刻往这些食尸怪物投射了一阵密集的箭雨。但没等箭矢落地,这些食尸鬼便四肢着地,以惊人的速度朝营地冲锋,比佝偻怪还要快好几倍,箭雨毫不意外的几乎全部落空(倒是钉死了一群佝偻怪),只有几支成功命中,但似乎对它们没有作用。 弓箭手便采取直射,效果依旧很差,这些家伙只要抽空吃上一口死尸,全身就会笼罩在一团红雾中,随后急速生长的新肉就会将箭头顶出来。众人对这种再生能力感到震惊,持武器的手微微颤抖,但奈特敏锐地察觉到:第一次再生速度的确极快,但随着红雾的触发,浓度也会直线下降,导致再生能力大打折扣。 最直接的例子就是中间被命中最多箭矢的食尸鬼笼罩三次红雾后,现在的雾气只能像薄薄的一层红色水汽,最近一批命中的箭矢都没能被顶下来;而战场两侧受关注较小的食尸鬼,则还能保持相对较浓的红雾水平,箭矢目前还挂不上它们。看起来那些碎尸并不能提供任何能量,只是食尸这个行为激发了红雾产生,恢复力的根源其实还是来自它们本身。 “继续攻击,它们的恢复速度越来越慢了!”奈特振臂一呼,士兵们才稍稍安下心。当一只食尸鬼爬上木墙时,众人使长矛将其捅成了刺猬,但它并未死亡,而是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一个发狠便扭断了几支长矛,在墙上空间大闹一番。 短短几个眨眼的功夫,这个食尸鬼便将三个士兵抽下了墙,钢铁头盔在它的巨力下被拍得扭曲变形,想必在摔下去前士兵的头就已经碎在里面了。杀戮使这怪物兴奋,它再次发出尖声怪笑,激起周围士兵的愤恨与怒火,被一连串的长矛再次捅成刺猬,这次它没能扛下来,变成了一坨没有生命力的烂肉。 这个斩获确实增加了士兵们的信心,它们虽然恐怖瘆人,速度快、力量大,还会再生,但终究能被杀死;但棘手的点在于,这些食尸鬼在死前往往都会“回光返照”,突然回击总能带走几个士兵的生命——这正是兵力极少的萨里昂和佩拉塔无法承受的损失。另外,为了应对它们,士兵不得不转移更多注意力,使得一些佝偻怪能够突破防线进到营地内部,好在这些小杂碎实在太过弱小,掀不起什么波澜。 第一批食尸鬼在打倒十多位士兵后尽数被击杀,这些被打下去或打倒的士兵并不都会死亡,但最次也是重伤,起码在相当长的时间里都无法参战了。 全军无法放松,因为第二批食尸鬼紧随而至,数量更多;但相应的,佝偻怪的数量便愈加减少。佩拉塔不知道对方指挥官的思维,只能推测它们大概有某种限制,使得它们无法同时派出大量怪物同时出击。 “夜幕长官,我可以释放虚弱术……”老者大声喊道。 “没到时候!”佩拉塔吃力地挥舞着长剑,几下寒芒便带走成批的怪物。她直接拒绝了老者的提议,因为她始终担心敌人的后备力量。现在全军的燃烧魔瓶所剩无几,弓箭手的弹药也捉襟见肘,她和奈特的魔能依然在不停消耗,如果在这时冲出一个魔像,唯一能解决它的就只有鹰特里尔了。 有了第一次的经验,第二批食尸鬼没能造成更大损失,但确实令十余只佝偻怪冲进了营地。于是里卡多临时接到命令来处理掉那些杂碎,和他一起的还有另外几个雇佣兵,他们分散到了营地各处,熟练地扫除这些小东西。 里卡多憋着一股火气在战斗,之前还和他“同个水平”(实际上不是)的奈特,如今当了小队长,实力得到佩拉塔的承认,在这几天出尽了风头;拉奥多这个顽固的传统军官,也在接应行动中收足了目光;只有他,从加入队伍开始到现在,始终像是原地踏步。 他这是嫉妒吗?是羡慕?亦还是单纯的失落?他说不清楚,只想赶紧有个机会让他表现自己,证明“自己也不差”,但事与愿违,他自认为在佩拉塔眼里依旧只够得上杀佝偻怪的等级。 带着这股无名之火,他的动作更加迅猛无情,出剑的角度越发刁钻、狠辣,击杀佝偻怪的速度远超其他雇佣兵,但同样的,他也舍弃了防御动作,好几次都被佝偻怪攻击命中(这也许也有夜晚的影响),好在都被铠甲挡了下来,但他没注意,或者不屑注意,把更多注意力用于进攻。 结果在另一轮对抗中,佝偻怪的尖刺长舌击中了里卡多的手腕,而那时他刚好正要下劈,两相碰撞的力道差点震飞手中的剑。佝偻怪兴奋起来,一个跳跃跳到他胸前,就要举起爪子攻击他的面部,这一下要打实了最轻都是破相,甚至可能被打烂一只眼睛。里卡多赶忙用左手抓住这畜生的腿部想要把它拉下来,但恐怕赶不上它挥爪的速度。 就在此时,一道黑影以惊人的速度从旁边掠过,里卡多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眼前豁然开朗。那黑影一把就将佝偻怪扯了下来,拖在地上冲了好一段距离,随后两下干脆的爪击就撕下了这怪物的喉咙——正是菲奥娜,她不知如何适应了身下的蛇尾,爆发了无以伦比的敏捷和力量。 “菲奥娜,你怎么在这里?!” “我一直在犹豫你们需不需要我……直到刚才,我终于找到了机会。”菲奥娜变形的脸依然很难看出表情,但两只闪烁的绿色眼睛展现了以往没有的兴奋与灵性。 没等里卡多回答,旁边又来了两只佝偻怪,瞅准分心的他就要飞扑。菲奥娜也不知道怎么的,居然立刻做出了反应,犹如本能一般,立身发力,扭腰摆尾,硕大的布满鳞片的蟒蛇尾便如一根圆木一样横扫出去,难以置信的速度甚至掀起一阵风尘。 只听两声并作一声的清脆暴响,两只佝偻怪便如断线风筝一般飞出十米远,眼看是肋骨断裂活不成了。“天哪!我是怎么做到的……” “不,菲奥娜,听我说——现在赶紧回去,这不是你能应对的。” “为什么?我能帮你!”菲奥娜露出了不解的眼神,“你甚至能把它们都交给我,我可以的!” 如果是平时的里卡多肯定会欣然接受,但今天他不知道是怎么了,也许是高强度的战斗激起了他的火气,也许是别人出彩的表现让他嫉妒,也许只是他对自己很失望,总之“把它们都交给我”这句话像喋喋不休的魔咒一般回响在他的耳边,久久不停。 “不!这是我的任务,你给我回去!”话一说出口,他自己都被这语气震惊了。他不敢相信自己怎么会对菲奥娜说出这种话,“抱歉,请听我解释……你现在这个样子,很容易被其他没见过你的士兵误伤,明白吗?” 菲奥娜呼吸紧促起来,难掩落寞的神情,她相信他的说辞吗?她有没有误解他此时的心情?里卡多都不知道,他只能继续说:“如果你真想帮我,请尽量避免被别人看见……” “我……明白,我不会碍你事的,我……很抱歉。”菲奥娜抹了一下脸,扭动蛇尾快速往木屋走去,走到里卡多身旁还说了一句“万事小心”。这使得里卡多看着她的背影时有了一种莫名的愧疚,尽管他说的是没错,但他自己知道说出那句话的原因不是这个。 “里卡多,你到底在干什么!”里卡多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声,转身继续处理剩下的佝偻怪。唯一的好消息是他现在知道认真审视自己目前的情绪,努力稳定下来,战斗风格又恢复成原来的样子,之后都没再被佝偻怪击中。 刚刚处理完佝偻怪,他就听见木墙方向众士兵的惊呼。他连忙跑过去登上木墙观看,发现佝偻怪的冲锋浪潮已经彻底停滞,战场不见泥土地和草丛,只有深浅不一的佝偻怪尸体层,碎尸在木墙前堆出一个不小的坡,壕沟也被填满,到处都是恶臭与鲜血。 远方森林的交界处传来令人心底一沉的闷响,而这种闷响仅属于魔像。黑影渐渐浮现,一、二、三、四……一共五头身高五米的魔像出现了,它们出场时狠砸了一下地面,便狂暴地挥动双臂向这边狂奔,足有五头,声势大得连地面也随之震颤。士兵们的心脏也好像被这种野蛮的力量锤击得又上又下。 “老先生,到你的时刻了!”佩拉塔毫不犹豫地呼唤鹰特里尔。 只见老者早已登上营地最高的哨塔,以冷酷而专注的鹰隼目光注视前方,缓慢抬起右手虚握手掌,狂暴汹涌的魔能在他手上汇聚,由蓝变青,最后变成状若闪电和火焰的深紫色纹路。 当能量被浓缩为一点时,他猛然将手心对准冲得最快的魔像,刹那间夜晚仿佛突然被点燃,一道深紫色的耀眼光线像闪电撕裂天空一般,直接贯穿了魔像的脖颈。那束光线仅持续了一瞬,但足以在所有人的眼中留下白昼般的印记。 一眨眼功夫一切事物都变回原样,老者的右手弥散着黑色烟雾,而那魔像的脖颈则出现了碗口粗细的空洞,切口光滑焦黑,魔能核心连带周围的材质仿佛被凭空湮灭一般,能一眼望到对面。魔像继续狂奔了一小段距离才仿佛意识到核心被毁,带着前冲的惯性轰然倒下。 第三十章 不愿见面的再见 一头魔像倒了,紧接着便是第二束、第三束紫色光线,就像晴朗的夜空接连划过三道闪电,其中蕴含的毁灭力量几乎能将任何物体贯穿,黑夜仿佛被紫色的水彩切割、分开。当光线消散,接下来的两具魔像也倒了。它们的脖颈处凭空出现一个洞,就像第一个倒下的巨像一样,被摧毁的核心连残渣也没留下。 这样恐怖的破坏光线正是灭绝系5级魔法——破坏之矛,学习难度为5级,魔能消耗至少为6级,突出的是极致的贯穿性,少有防护魔法能挡住这种破坏力,更不用提魔像那几乎没有魔法防护的躯壳了。 最后一点魔能被硬挤出来,鹰特里尔放了第四束破坏之矛,刚好接连贯穿了第四、五个魔像,前一位如常失去控制凭借惯性往前滑倒;后一位因为位置关系,魔能核心只是被蒸发了一半,另一半堪堪支撑它的一半身体不崩解,只能变成往前蠕动。 一个老人,摧毁了5具魔像,仅用了1分钟不到的时间。从另一个角度说,他不止有这5个魔像的战功,还值得因拯救了整个营地的士兵而骄傲——试想一下,这5个魔像冲进营地会造成多么大的伤亡,尤其是奈特和佩拉塔已无力再战的情况下。 做完这一切,鹰特里尔已经严重透支了所有魔能,失去全身力气瘫倒在地上。在他失去意识前,他听到山呼海啸般的欢呼、掌声和呐喊——人们在感叹他魔法的威力,庆祝成功防守住了这次攻势。紧接着佩拉塔爬上哨塔踩梯子的声音,再来就是担忧的呼声,她轻拍老者的脸颊,深怕他就这么离众人而去。 “放轻松,我只是想小睡一下……在预言之子出现之前,我可不愿意死。”老者闭着眼睛,有气无力地说道。 “我只想说:干得好。”佩拉塔放下心来,由衷地赞美道。 之后奈特出门把那个瘫痪的魔像了结了,整场战斗才彻底结束。这场战斗的强度超过所有人的想象,有些人开始唱起《远征歌谣》的歌词来感叹——“于是我有了值得感慨的事,我再次从战场活了下来,于是我有了值得感慨的事,于是我再次远征”。 佩拉塔这边死亡35人,严重残疾16人,重伤78人,轻伤或中度损伤不计其数;箭矢、燃烧魔瓶、标枪全部用完,急需萨里昂的新一轮补给。而怪物那方,统计甚至失去了意义,只要看看营地外围的那般景象,就知道损失有多么巨大,要不是它们向来不缺兵力,威胁早就结束了。 接下来他们就得把握一切时间进行善后:回收箭矢和标枪、清理与焚烧尸体、安置伤员、清理壕沟、修理木墙、安排新的侦察兵、打磨武器与修补铠甲……除了这些要在营地做的,还得发一封信给萨里昂说明情况,顺便让他寄去战死士兵的抚恤金。 鹰特里尔说是说休息,但他在彻底睡死前还是叮嘱佩拉塔:“我不知道下次战斗的烈度会上升到什么级别,总之我们必须让男爵大人多送些兵员过来,顺便立刻着手将我们后方村子的村民疏散到雅拉城。” “我会的。还有什么事?” “还有,还有菲奥娜和那个昏迷的青年,一定要妥善安排……安排……”话没说完,鹰特里尔就因为实在支撑不住当场睡着,不一会儿就发出了轻轻的鼾声。 佩拉塔无奈地笑了,给鹰特里尔掖好被子,吩咐一旁的士兵好生照顾这位老功臣,随后出了老者的营帐。她深深地打了个哈欠——她也很累,但在做完事情前她还不能睡。她一眼就看到忙碌的里卡多,看起来精神状态尚佳,便把他叫了过来。 “我偶然看到过你在战斗中的表现,不输我的正规军手下——相信我,这是很高的赞美了。” “呃……我该说‘谢谢’?”里卡多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我只负责赞美,谢不谢由你……菲奥娜情况如何?” “她?”一提起菲奥娜,里卡多就想起之前战斗时对她说的那番话,“不,呃……情况正在好转。” 佩拉塔眯起了眼睛,用深邃的目光看着里卡多,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很高兴听到这个消息。现在的情况你也了解,我们有很多事情要做,人手紧缺。我想派你加入新的一轮侦察任务,你能胜任么?” “我……我不知道。菲奥娜那边怎么办?” “既然她的情况已经好转,也该把重心放到其他地方了。如果我们确定敌军短时间不会再组织进攻,那你就可以像以前那样继续和她谈。” “我明白了,下命令吧。”里卡多当即行了个军礼。 “那么你会参加下一轮的侦察,在此之前你可以先休息一两个小时,之后来我的营帐报告。” 于是两人分开各行其是了。里卡多目前要做的事主要是拉奥多在昏睡前吩咐的,他得清理营地内的佝偻怪尸体,之后就能休息了。但他还不累,也不知道为什么打了这么久也没疲惫,不打算休息,愣是帮收置重伤员的帐篷搬了一个半小时的物资。 他估摸着时间,还有半小时能支配的,便打算找菲奥娜谈谈,起码为白天的言论道歉。但当他快走到木屋前五十步时,他看到一个瘦削的陌生年轻人在周围乱逛,看起来对周围的景象感到很困惑。 这样一个英俊的男人很难不令人印象深刻,尤其是他的发色也不同寻常。里卡多稍微一猜便猜测这位可能就是佩拉塔上次救回来的幸存者,连忙赶上去交谈——他没忘记帮菲奥娜打探这位的身份;而且让刚醒来的人在这里四处乱晃实在是不负责任,只能归因于他醒得太巧,刚好大家都忙得热火朝天没空管他。 “嗨,我叫里卡多·本多索,是这儿的士兵,很高兴你醒了。” “噢,嗨……我看诸位的铠甲装束,是萨里昂大人派来的吗?”年轻人的声音富有磁性,听起来给人一种温文尔雅的感觉,说话的时候满眼希冀。说话时他捂着头,说话气力较弱,重心集中在右腿,左腿因受伤而放松,显然还没完全恢复。 “不错,佩拉塔长官就在这里,而且是这个营地的直接领导,是她率队将你救出来的。” “是吗!”年轻人希冀的神情更盛,非常兴奋,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说话也凭空有了力气,“她在哪儿?我有很多信息要告诉她,我能跟她见面吗?” “你冷静点,我可以现在给你通报。但是请你先回房间,这样你们就能在里面慢慢谈了。” “噢好,谢谢您,谢谢您!”年轻人竟然欣喜到哭了出来,那是一种愿望成真的表情,也是喜极而泣的表现。里卡多感觉这人的反应也太大了点,刚要找佩拉塔,就听见年轻人后面补充道:“不好意思,忘了介绍我自己了。我叫荷瑞斯·厄若。” 这个名字犹如晴天霹雳,让人怀疑世间是否有这么巧的事。里卡多听后僵硬地回头看向年轻人,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荷瑞斯?你叫荷瑞斯?!” “是的……难道您在哪听说过我?” “啊,不!不,只是有个远房表亲叫‘赫瑞根’,我听岔了……你为什么听到佩拉塔就这么高兴?” 听后,这个名叫荷瑞斯的青年突然变得极为忧伤,随后又变为愤怒,他忿忿地说道:“都是那帮该死的杂种害的!它们摧毁了我的家,杀死了我的朋友……和我的爱人。”说到‘爱人’二字时,两行清泪分明从他一对棕色眼睛流出,“我在外巡逻时被它们偷袭,其他人死了,唯独我侥幸活了下来。当我拖着受伤的腿回到村子时,村子已经,已经……” 说到这他已经是泣不成声,还愤怒地锤了一下左腿,好像正是这条腿害得他没法及时赶回去。“之后我就发誓一定要为全村报仇,直到死亡,直到我再也拿不起剑。我杀了几只小杂碎,但完全不够,根本不够……于是继续深入森林,但中了埋伏,被它们俘虏了。 当时我以为生命就要终结,就向众神祈祷:假使我能活下来,假使我有幸保有性命,我一定要加入萨里昂大人的行列,以追杀这帮畜生为毕生追求,直到完成我的夙愿;结果现在果真到了佩拉塔大人的军营,这难道不是誓言应验了吗?所以我才喜极而泣。” “我……明白了,请你先回屋子里去,等我先把手头的事忙完,之后我就把这些都告诉佩拉塔长官。” “谢谢您,您不知道这对我有多么意义重大……”荷瑞斯千恩万谢,随后一瘸一拐地回到木屋去了。 里卡多也很高兴——为菲奥娜高兴,如果她得知未婚夫还活着,想必一定能重拾生存的信心。所以他没有急着告诉佩拉塔,而是立刻冲进菲奥娜的木屋,满脸高兴的表情,全然没注意菲奥娜此时的状态。 “你一定不会相信我刚刚看到了什么,提示一下,是好消息……” “你见了荷瑞斯——我的未婚夫,对么?”菲奥娜语气失落,好像很冷静,又好像很忧伤。她抬起头,两颗绿宝石般的眼睛晶莹如常,但仿佛蒙了一层水雾,眼角红肿,拖下两条长长的泪痕,早已干涸。 她用这种平静的语气说出这么不平静的话,只代表这表面的平静下面是惊涛骇浪般的乱流。 “对……”里卡多条件反射应答,随即意识到哪里不对,瞪大眼睛说道:“不对!你是怎么知道的?再说你的反应也……” “我偶尔会推开门看看房间外的景象。今天我看到了那张令我魂牵梦绕的脸,那个我日思夜想的人、那个我深爱的深爱着我的人…… 我想要冲出门外和他相见,但这条该死的尾巴提醒着我:我的下肢已经彻底改变了,我的脸、手、皮肤,一切都彻底改变了——我是个可悲的怪物……” 菲奥娜现在的心情极为复杂,一方面她刚得知未婚夫幸存下来,而且没像她一样变成怪物,她一定会为他高兴,对他的爱再次充盈内心,急待表达;但另一方面她又不得不接受自己是怪物的事实,她知道荷瑞斯无论如何都会接受她,可她能心安理得地接受他的牺牲吗? “他一定会继续爱我,我毫无保留地相信他……可这正是问题所在——”菲奥娜双眼的水雾越来越深了,满得溢出来,就像无穷无尽的忧伤沉进湖底,湖水顺着话语止不住地往外流,“我是个怪物,毫无疑义的怪物。他记忆里的‘我’已经彻底消失了,回不来了……我不想,也不能害他!” “噢,你就是想太多了。我就问:你想不想和他相认?” “想,可是我不能!里卡多,你能想象当别人知道他有个怪物未婚妻时,会发生什么吗?” “这对他不公平,他这么爱你,却迟迟不能和你重逢,只以为你死了——这是有情人能遭受的最大挫折,你当真忍心让他心碎?” “不……我只知道我会给他造成更大的伤害……就当是我的私人请求,让他记忆里的‘我’代替这个怪物,让他当我死了。这样当时间冲淡一切时,他就能拥有新的开始……这是我唯一能为他,也为我做的了。” 看着泣不成声的菲奥娜,里卡多只能无奈同意。“好吧我不会跟他说,可这只是因为我相信有一天你会改变主意,然后亲口告诉他;我也会尽力说服佩拉塔配合你,但你需要还得好好想想。” “谢谢……”这是菲奥娜由衷地感谢,但其中又隐藏着无尽绵延的忧伤。 接着里卡多离开了木屋,直奔佩拉塔的营帐而去。 另一边佩拉塔刚刚写好给萨里昂的报告,足有五大张,让雷鹰送回去,心想着总算可以眯一会儿,没卸甲,披上毯子就躺了下来。然而闭上眼没多久,里卡多就急冲冲地跑进营帐,说那幸存者年轻人醒了,急着找她。 佩拉塔面如死灰地睁开眼睛,有那么一瞬间想装作没听见,但强大的责任心促使她打起精神。不过她还是想尽可能久地躺一躺,哪怕只是几句话的时间。 于是她维持着平躺姿势,和里卡多交谈起来。 第三十一章 缠绕的丝线(上) 佩拉塔平躺在垫高的行军床上,盖着毯子,侧脸看着里卡多。 她微微泛黄的肌肤依然紧致富有弹性,又浅又少的皱纹几乎不影响观感,面部反射着微弱的点点闪闪的月光,脖子细腻光滑;蓬松的齐颈黑发此时因重力完全耷拉下来,显出完美的面部轮廓和浅中透红的脸颊,鼻子在侧面看显得精巧有致;黑色深邃的眼睛大而秀气,毫不掩饰地表达慵懒与倦意,上面一道浅浅的疤痕并未有任何影响。 大部分时候里卡多都会把佩拉塔当作比男人还男人的严厉长官,只有偶尔(比如现在)才意识到如果不考虑年龄,这位长官有着不输大多数美貌少妇的容颜,冷酷严肃的神情和说一不二的行事风格反而给她增添了另一种气质,那双锐利的富有深意的眼睛更有别样的魅力。 里卡多不禁想问:萨里昂那家伙是怎么忍得住的? “所以他也是那个村子的幸存者,而且还是菲奥娜的未婚夫,甚至刚好现在他们俩都在这里。” “呃,凑在一起来看,确实有点太巧了。” “这不只是有点巧……如果萨里昂在这里,他又要说那些话了。我们得考虑怎么处理这两人的事情——这本不该由我来想。”佩拉塔忍不住发牢骚道。 “事实上,菲奥娜已经知道了——别用那吓人的眼神看我,那年轻人在外面乱晃,她自己从门缝看到的。不过这也让情况更加复杂。”接着里卡多简单讲了一下菲奥娜的想法。 他本以为佩拉塔会对此无言以对,或者大发雷霆,最起码也得表达一下无奈,可是佩拉塔却显得很平静,仿佛她并不“非常”意外菲奥娜做出的决定,甚至能多少理解她。 “那么你给她的承诺是——” “我?我说我会尽力帮她,但这只是因为我相信:有一天她会自己说出口,我让她再好好想想。总之我觉得应该过不了多久,她就会迈出那一步。” “如果真有这么简单……就好了……”佩拉塔直起身子,长叹一声,语气听起来不止包含对菲奥娜的看法,也包括其他方面的。正是这语气背后隐藏的千言万语,使她某种程度上能共情菲奥娜。 “听起来这背后有故事。” “谁都有故事,你觉得一个46岁的中年妇女没有年轻的时候?为了对方也好,出于自私也罢……我打算沿用你的策略,帮她扯这个谎。见过她且得知她真实身份的,只有最开始的那十几个人,也好瞒下来。”佩拉塔的神情一如既往的严肃认真。 “呃,这不是我期待的正常反应,但殊途同归。您要我怎么做?” “把所有知情的人叫过来,共同约定把菲奥娜的身份瞒下来;而荷瑞斯,那个年轻人,本来就想参军复仇,我不会拒绝这样一个有志青年,让他在军中接受历练吧。” 听完里卡多就准备出门把那些人召集起来,但佩拉塔把他叫住:“不是现在!他们绝大多数都需要休息。召集的任务交给我,等你完成侦察回来直接来营帐。我现在先去见这个年轻人。” 于是里卡多领了侦察兵的一些工具,便按照原定安排去往森林了。佩拉塔压根没休息,困意充斥她的头颅,四肢的酸胀感再次加重,但她还是得做那些事,就像外面那些正在忙碌的士兵一样。为了清醒,她只能用冷水洗脸,浅浅刺激一下神经。 “希望这个人不是木头脑袋……”佩拉塔小声发着牢骚,到了三间木屋面前。她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直接进入荷瑞斯的房间。推开木门,就能发现房间的布局和菲奥娜的那间几乎相同,连栏杆也留了下来(因为拆下来太费事)。 在门开之前,荷瑞斯只是心情忐忑地坐在房间角落,想着素昧平生的佩拉塔究竟长什么样、是怎么样的人,是否和传闻一样?她是否会同意他的请求,他又能否向她证明自己有足够实力? 当门终于推开时,门后背景浩瀚的星空仿佛被佩拉塔的铠甲反光照亮,借着油灯的微光能看到她那英姿飒爽的气质与挺拔健美的身姿,做工极为精细的镀银雕纹板甲更添威风,黑色夹杂银色的披风附上一丝神秘,腰间长剑尚未出鞘,剑柄就闪耀着月亮一般的光泽。 荷瑞斯第一次见到这种富有震撼力的人物,满脑子只有两个字——“强大”,除此之外他脑子一片空白,待稍微回过神,他的第二个想法就是:他的仇肯定能报。 “士兵,你只打算躺着和未来的长官说话吗?”她的声音严厉而平缓,刻意隐去了倦意。 “什么?不,夫人……不,长官!”荷瑞斯受宠若惊,连忙从床铺跳起身,瞬间站得笔直并行了个蹩脚且不标准的军礼。 “反应还算快。”佩拉塔走进来,自然地捡了一张凳子坐下,正襟危坐,像审查荷瑞斯一般看着他。 凭借油灯的灯光,荷瑞斯得以第一次观看佩拉塔的容貌,只见其面容俊俏美丽,鼻梁高挑、鼻头小巧,黑色的双眼深邃仿佛看不到尽头,目光锐利,下巴弧线完美,少量的皱纹不致影响容颜,左眼有一条浅浅的刀疤,一头黑色短发蓬松微乱,更添一分英气。 “我看你这人喜欢观察别人,是吗?你盯着我的脸看了好一会儿,是在想我和传闻的差别?” “不……对,我听说佩拉塔大人神勇无双,比男人还男人——我以为会更强壮、更高大……也更有‘男人味’……” “雅拉已经有一个萨里昂了,没必要再来个女萨里昂。”佩拉塔罕见地开了个玩笑,但她一丝不苟的表情很难让人真的确信她在开玩笑。 “我从里卡多那听说了你的事,我们现在正缺人手,用得上你;但你能担任什么职务,仍然是未知数。你的遭遇令人惋惜,但对军队而言这些都不值一提,除非你有足够的实力进入正规军的行列;否则我只能将你派去后方处理后勤,因为我对士兵只有三个要求——强大、忠诚、合群。” “长官,我保证不会让您失望!为了报仇,我甘愿付出一切代价。” “很好,要的就是这个态度,等你的伤完全好了,我的副官会亲自测试你并给你安排职务。现在你可以问我问题了。”佩拉塔说完,保持着端正的坐姿,深邃且锐利的目光依然盯着荷瑞斯,但并不咄咄逼人。 “长官,我想知道我的村子,是否真的一个幸存者也没剩下?” “除了一个重伤员外,我们赶到村子时只发现了一堆的焦尸,根本无法辨认他们的身份,所以也不知道有谁成功逃出生天。” “谁?是女的吗?我能见一面吗?我也许能认出来。”同菲奥娜当初一样,荷瑞斯也对被救的这人保有极度的期待。某种意义上他们确实有默契,直觉都很准。 “她是个……老婆婆,被火烧得毁了容,也失去了记忆,不知道自己是谁,我们也看不出她的身份;而且她的伤很重,不能见光。你就算见了也不可能辨认出来的。” “这么说绝大多数人都……噢,菲奥娜……”荷瑞斯流着泪闭上了眼,“我会让那群畜生付出代价,我保证……” “我希望你保持应有的希望,俗话说‘活见人,死见尸’,即使机会再渺茫,我也希望你相信她还活着。也许将来的某一天,你们能再次相见。”佩拉塔的语气从始至终都很平静,让人实在无法揣测背后蕴藏的深意。 “长官,谢谢您……沉浸在悲伤和回忆里是懦夫的做法,我要把无尽的伤痛转化为愤怒和决心,不能自怨自艾,我要向它们复仇,这样它们就会知道面对我的代价……” “有这样的冲劲很好。不过我不希望你的复仇心盖过理智,如果你要加入军队,就要首先学会把集体的利益放在自己之上。” “我明白,长官……我还想感谢您,感谢您从那些邪恶生物手中救了我。” “这种话不必再说了。还有什么问题吗?” 接下来荷瑞斯询问了这几天营地发生的一切,当得知这里刚刚经历一场大战时,他再次感慨自己的祈祷起了作用——有这样的纪律和战力,那些怪物根本无法抵挡,他要加入真是加入对了。 毕竟六、七百人的军队在他这种乡下人眼里已经是“神兵天将”,他根本无法想象超过这个规模的军队是何等的震撼,更想象不了双方投入兵力超过数万的超大规模战役。 之后佩拉塔再次嘱咐他不要随意进入菲奥娜的房间,免得影响那位“老婆婆”疗伤。临走前,她稍稍鼓励了一下荷瑞斯,让他注意休养,争取早日康复。然后趁侦察兵尚未回来的时间,她赶回营帐枕着手臂休息了好一阵。 三个小时后,侦察兵陆续回到营地,和下一班轮换,这意味着森林没有异样。里卡多把东西放好,便根据先前的约定进入佩拉塔的营帐,果然一进去就看见之前参与营救的老面孔都在,包括奈特、鹰特里尔和拉奥多。 这场小会没什么新的内容,简而言之就是帮菲奥娜扯这个谎,把她“毁容的、失忆的、不能见人的老婆婆”身份坐实,直到她自己愿意和荷瑞斯相认。在场的士兵除佩拉塔外都是男人,也会觉得这对荷瑞斯不公平,但要论到相认后会发生什么,他们也无法说清。 荷瑞斯如果真要和菲奥娜完成婚约,未来又会遭受怎样的艰难困苦?他们可担当不起这个责任,只能顺势而为,把选择权交给菲奥娜。 等商议结束,众人这才感叹自己一个大老爷们,身处行伍多年,今天居然要为一个姑娘打掩护,上演一出老戏剧的胃疼情节,纷纷感叹“丝线弄人”。他们倒不觉得这是浪费自己的精力,毕竟他们立下的誓言就包括保护弱小和平民,这是个考验自己的机会。 出了营帐,鹰特里尔不知道是心情好,还是刚好记起他和里卡多的约定,突然提起讲故事的事,也许是菲奥娜和荷瑞斯的事情让他触景生情,也许他只是单纯为里卡多提供建议,总之他把里卡多叫到一边,对要说的东西娓娓道来。 “这个结局不好的故事要从40年前说起……我年轻时属于一个农民家庭,包括我、我的妹妹安卡、我的父母都是佃农,日子过得很苦。后来田税上涨,我们不得不到大城市讨生活,但我和父母除了种田什么都不会,只能做各种苦工挣钱,这样一来,家里时常就只有我妹妹安卡一人。她那时已有19岁,我们都以为她很独立,毕竟以前在乡下也没出过岔子…… 可是大城市的花花世界最终捕获了她。一个巧舌如簧的无赖,我不想提起他那作呕的名字——这个家伙趁我们全家忙于生计时,悄悄接近我的妹妹,费尽心思地骗走了她的私房钱、她的真心,以及她最宝贵的贞洁……还不止一次。我们一开始警告过安卡远离那个无赖,但显然是无用功,等到我们发现他们有染时,一切都太迟了——她怀孕了,怀的是那个无赖的种。” 鹰特里尔淡淡地叙述着,声音微微颤抖,即使过了这么多年,其中的悲伤仍然通过眼泪迸发出来。里卡多第一次知道人就算没有眼球也能流泪,老者那颗假白内障眼流出了汩汩的细流。 “那个无赖一夜之间逃得无影无踪,但我那可怜的妹妹却相信他终会回来。我希望她早日认清现实,便把所有证据告诉了她,强迫她接受现实。但,但……她接受不了,服毒自杀了……我的父母,接受不了她的死去,也相继心力衰竭而死。”说到这,鹰特里尔痛苦地闭上了双眼。 “这仿佛是我亲手杀的她,也许我应该从长计议,也许我应该把那无赖抓回来……但我永远没法知道。如果我配合她、安抚她,情况是否会有所不同?我不知道……后来我报了仇,但我的妹妹,可怜的安卡,再也回不来了。” 第三十二章 缠绕的丝线(下)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你第一次见我时,故意给我找茬?” “不错,我对一切无赖都没有好感。虽然你依然还是个善于勾引女性的花花公子,但起码你有底线。我看得出,菲奥娜在你的帮助下已经稳定很多,我只希望你某一天能放弃风流,那时我就会真正尊重你。” 里卡多听了,有点不高兴,他从来不喜欢别人对他的生活方式指手画脚。不过鹰特里尔此时没有恶意,他只能暂时持保留意见。 “好……吧,我想你这番话多少算示好,我就不多说什么了。换个话题——你觉得瞒着荷瑞斯是个正确的决定吗?” “就像我说的,在结果出来前你永远无法知道决定的好坏。当初我认为真相能让我妹妹认清现实,但结果是家破人亡;但假如当初骗她能不能有更好的结果?谁也不知道,人们彼此之间的命运丝线缠绕到底是怎样的。 现在也是这样,俗话说‘系马的绳子终要由系绳的人来解’,结果具体如何,推动人只能是他们俩;而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处理——森林的那股邪恶势力。你也要开始考虑自己了。” 说完鹰特里尔面色恢复过来,脚步如常地离开了。里卡多不知道老者的言语有多少是真的,但其中流露的情感、隐藏的道理倒是不假。 这个老人今天突然跟他讲故事,他反倒开始好奇佩拉塔说的“谁没有故事”了。她究竟发生了什么能和菲奥娜共情呢?于是他找上了拉奥多,期待从这个最受佩拉塔信赖的副官口中得知故事的原委。 他原以为拉奥多大概会毫不留情地拒绝,但得到的回答是“可以”,只要是雅拉地最早的一两批公民,都知道佩拉塔的故事是什么。再说,它也不算敏感的故事——如果抛开里面对国王和其他贵族不利的言论的话。 萨里昂·尔所在20年前还不是男爵,而是光辉守卫团的大团长,这是隶属于首都教会的武装力量,被借给当时刚继任的尤利西斯四世进行针对黑川王国的战争。他们要争夺的焦点便是大陆南部的黑暗森林——这是两个国家唯一互相接壤的地方。 自从黑川王国建立以来,几百年间两个国家都围绕这个地区进行了断断续续的争夺,很难说清谁该彻底拥有这片土地。两国进行了长达三年的局部战争,最终以暴风号角领率先要求停战而结束。奥尼洛王国现今拥有的部分黑暗森林地区,以及雅拉的部分领土,就是从这次战争中取得的。 三年战争致使这块边境之地几乎被战火摧毁,生灵涂炭,居住在这里的村民遭受灭顶之灾,只是因为国王与贵族想要这块地;事实上奥尼洛王国很少有和周围国家停战的时候,没有被战争拖垮只是因为它每次都能赢。 佩拉塔原先所属的暮尔克修会就是在战争中遭受灭顶之灾的隐蔽组织之一,当修会彻底毁灭时,是萨里昂的光辉守卫团挽救了最后几位幸存者。一开始她平等地仇恨两个国家的所有贵族和军队,但光辉守卫团截然不同:纪律严明、忠诚正直,和教会的其他沽名钓誉的守卫团产生了鲜明的对比。 于是佩拉塔加入了光辉守卫团,并用强大的实力赢得了所有人的尊重与信任,成为萨里昂最信赖的副团长。他们配合默契、道德高尚,立下了许多战功;但随着战争进行,他们也愈发对教会、国王和贵族失望,与那些虫豸的矛盾日益尖锐。 最终当萨里昂在一次战斗中摔断左腿时(治好后有后遗症,不能奔跑,要么慢走,要么骑马),他彻底不想继续这场无意义的战争了。毫不意外的,国王、贵族和教会没放过这个机会,把雅拉地这块偏远地区作为采邑封给了他,然而他率领守卫团打下的土地可是雅拉的好几倍。心灰意冷之下,他接受了这个“赏赐”。 佩拉塔原本能顺位继任光辉守卫团的团长,但她也恨透了那帮虫豸,于是也跟着萨里昂来到了雅拉。谁都知道萨里昂喜欢这位一丝不苟、朴素、严肃、对自己的信仰绝对虔诚,坚忍不拔、自律的女骑士;谁也都知道佩拉塔喜欢这位理性、有智慧、有主见、温厚待人的好领主。 但他们从来没有更进一步。 其中的原因是复杂的,佩拉塔作为暮尔克修会的骑士(即使暮尔克修会已经被毁灭了),立下的誓言要求她恪守贞洁直至生命的尽头——这正是她们这个修会改变命运走向的方式,再加上暮尔克修会对她恩重如山,从一个忠实信徒的角度上说,她必须遵守誓言,只希望萨里昂能找寻另一位值得的女性共度余生。 萨里昂理解佩拉塔的选择,但也坚持自己的选择,于是直到现在也没婚配。佩拉塔曾因此自责,认为自己拖累了萨里昂,经过萨里昂的劝解后才慢慢放下,转而打算用更加拼命的努力报答他,并为此可以付出一切——除了接受那份爱。 里卡多当然没法理解这些信徒的思维,他曾身处的200年后可没哪个教派这么魔怔,把这种反人性的誓言看得那么重。要他来说,这俩人一个说一个认,一对完美夫妻就产生了,根本用不着那么复杂,还扯什么“命运”。 拉奥多一看他的脸色就知道他又在“诋毁”信仰了,面露不悦,“提醒”里卡多说包括他在内,现今佩拉塔手下的军官,以及雅拉的部分中老年人,都曾是萨里昂的旧部——所以下次里卡多犯嘀咕时,应该注意一下对方的身份,不是谁都像他一样好说话。 见里卡多点头,拉奥多才继续说。萨里昂对命运一直是极为笃信和着迷的,虽然他作为光辉守卫团的团长,理应全身心投入到对光之王萨因的崇拜中,但随着年岁增长,他看和命运有关的书籍的比例日益增长。 按他的话说,起初他认为被国王、贵族排挤到这种小地方是最大的不幸,但当他得知当初跟他一起从军的同乡,后来都死在战场的时候,且佩拉塔也跟着他来到这里,才感叹命运的无形伟力。因此他也变得越来越保守,认为一切都由命运做了无形的安排,他只能推动它,至于结果如何,不是他这种凡人能决定的。 佩拉塔对此当然是嗤之以鼻,暮尔克修会本来就倾向于用无以伦比的意志力和信念改变命运,她从一个被遗弃的女婴一步一步走到现在,靠的就是坚守誓言所体现的意志力和信念。不过她对萨里昂却又极为敬重和忠诚,所以只在少数场合表达自己的看法。 里卡多开始理解为什么佩拉塔能和菲奥娜共情了,对她们来说,都有现实因素阻挡她们表达和接受,也许维持现状是她们唯一能做的,因此她们心里也一定都有愧疚。 “好了,故事会今天到此为止。我们必须赶紧休息,后面肯定还有硬仗。” “如果今天算故事会,那你这个说书人实在是不称职,说得太难……我说笑的!你们都没有幽默感的吗?” 两个人说了几句后,便各回营帐休息了。在床铺上,里卡多翻来覆去睡不着,就算他再怎么不信神,神迹却已经显现在他身上——他来自200年后,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这也是“无形的命运”安排的吗?那所谓的丝线究竟要他做什么?难道只是为了让他开始信神?但从来没听说过哪个神是掌管命运的,也没有任何神可以掌管丝线。 他自从来到这个时空,都没认真思考自己的未来在哪里。之前他想过,自己作为雇佣兵,死在200年后和200年前,也没什么区别;有时他又觉得死亡太可惜,为那帮自己认定为混蛋的贵族而死,报酬也只是些腐臭的金币。 但他还能做什么呢?他除了一身野路子武艺也不会别的,当雇佣兵和正规军对他而言没什么区别,反正都是给领主卖命。如果要他做那些苦工,一天到头活不出什么样,他还不如去战场搏一搏。 现在萨里昂算是个不错的人,也许给他长期卖命是个好选择,但他又是个极为迷信的家伙。万一哪天里卡多说了什么对神不敬的话,可能会被他严厉惩处;再说到时也不能像现在一样混吃和自由了。 百般思绪后,里卡多觉得自己还是想太多,走一步看一步才是他一直以来的态度。既然拉奥多和萨里昂都认为命运无常不能改变,他自己倒要看看那所谓的“命运”要把自己带到何处。 这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第二天,里卡多醒来时已经是中午了,看来昨天他看着不累,实际上疲劳在睡眠时才真正释放。他今天的任务依然是侦察森林,在开始前他可以先去分别看望荷瑞斯和菲奥娜。 荷瑞斯恢复得很好,也不知道他哪来的那么好的恢复力,之前还是一副营养不良、要生要死的模样,现在除了那条还在恢复的腿,其余全身都已完全康复。他现在的心情很复杂,兴奋占大头,其余还有悲伤、遗憾、自责、愤怒。 里卡多看着这个英俊青年,觉得虽然他是十足的愣头青,但勇气和决心确实是里卡多望尘莫及的。当里卡多遭受这种类似的打击时,他花了五年左右的时间才从阴影中走出,更不要提从悲伤中汲取力量了。 再说菲奥娜,现在“健康”状况趋于良好,除了依然是怪物之身这点没其他外伤,心灵的创伤没那么简单就修复,但也已稳定下来。她依然没有和荷瑞斯相认的意思,不过倒是有兴趣帮忙,她主动提出要做事,不能再这样白吃白喝下去了。 里卡多只好说自己会找佩拉塔好好谈谈,接下来就是继续询问菲奥娜所知道的,那些黑暗杂碎的信息。根据菲奥娜的说法,那些家伙离开村子后没去哪里,只是回去了森林,仿佛外面的领地对他们并不重要。 她在沦为那株邪恶之花的养料时,她注意到有些黑暗杂碎在针对一些战利品发表看法,那是一堆沾染鲜血的铠甲,跟她见过的任何款式都不同:一部分材质都是乌黑色的非金属材料,上面有复杂的金色、银色纹路,像树根盘旋交错一样围绕着主体的钢铁部件以及手腕,没有多余的枝条,看起来很对称,没有不和谐的感觉。 里卡多在黑川混迹多年,一听就知道这是黑川王国特有的黑檀铠甲,由仅生长在王国境内的黑檀木制成,加上精湛的附魔技艺,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穿起来冬暖夏凉,也不怕浸水,唯一的缺点是比钢铁还要重,耗费工时当然也比钢铁要多很多。 黑川王国仅有两个领地有大片的种植园出产这种特殊木材,分别是首都所在的黑檀领和南方的暴风号角领。黑檀铠甲出现在这里,只能意味着这些杂碎正面和黑川王国交过手,且击败过黑川的精英士兵。 里卡多记忆里的那帮精英蜥蜴人可不是吃素的,那帮邪恶的家伙一定有什么杀手锏还没亮出来。 另一边,佩拉塔很早就醒来继续处理军营事务,主要还是和萨里昂协调的问题,昨天发出的信件信息量很大,今天才得到回复。首先萨里昂会往森林加派援军,并大量增加各种物资,尤其是燃烧魔瓶;其次是他已经开始疏散领地内村庄的人了,但工作量很大,再加上那些村子离得也不近,所以得花费很多时间。 为了给佩拉塔最大的支持,萨里昂宣布雅拉进入战备状态,部分物资开始实行配给制,且加大了征召民兵的力度;税率也有所提高——尽管萨里昂和佩拉塔非常不想这么做;萨里昂还在继续给周边领地的领主写信,但要么只收到一些无用的没有实际措施的安慰信,要么干脆连回信都没有。 没人知道这场仗要打多久,但悲观的阴云始终缭绕在每个人心中。 第三十三章 面具初现 黑暗森林的中心地带,原本郁郁葱葱的大面积黑线树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一个方圆一公里的恐怖巨坑,深不见底,且仍在逐渐扩大。 黑色的虚幻的魔能和雾气将周围还存在的土地腐蚀,其上逐渐出现密密麻麻的裂痕,随后粉碎、掉落到无尽的虚空中。 在巨坑边缘分布着三个竖立的巨型传送门,仿佛是造物主随意在天空画了几笔,突兀地出现在塔拉朵玛,仅仅是看着传送门边缘生长出的扭曲裂纹,就要心生厌恶。 传送门的另一边是各不相同的世界,但都无一例外极度荒芜、丑恶,所有色彩都被黑、红、土黄填满,三扇门里血红色的天空各遮蔽了太阳,只有诡异的微光能让人看清。时不时就有佝偻怪、腐烂人形、食尸鬼从中钻出,频率虽然很快,但和一开始相比却大幅度下降了。 视线放到深坑中心,在不知道距离地表多少距离的庞大地洞中,周围滚烫冒泡的岩浆提供了光照,只见数十个身着黑色尖刺铠甲的人类,围着空旷空间的中心的一扇传送门。这扇传送门不同寻常,体积比深坑外围的传送门小很多,仅有2米高,且由石台和黑山羊头骨构成的祭坛维持着。 祭坛周围用鲜血画着一个复杂的圆形法阵,上面用的文字不属于塔拉朵玛,充满扭曲瘆人的符文,靠近甚至可听见若有若无的痛苦的嚎叫声。法阵正对东西南北的四个方位有四个小圆形法阵,显然是用来摆放祭品的。 为首的黑甲“人类”身着长满尖刺和缠绕荆棘的黑色全身板甲,上面粗糙至极,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一般,比黑川王国的国宝黑檀剑还要黑几倍,仿佛至暗至昏的黑夜在铠甲上体现; 头戴全覆盖黑色头盔,也是一般漆黑,两个扭曲生长的山羊角位于两侧,上面也刻满了红色的神秘文字,头盔几乎把整个头部完全包裹,仅露出一条观察缝,露出一双充满憎恶的无情之眼,熊熊燃烧的诡异之火在瞳孔燃烧,发出恐怖的红光; 手持畸形刀刃,形制不符合任何国家的武器,总在出乎意料的地方长出倒钩和尖刺;腰系由人皮制成的复合腰带,上面挂着三个蜥蜴人头颅,都睁着充血的眼睛,永远地露出难以置信的惊讶神情,现在都还在缓慢滴血。 此“人”正是立誓要毁灭塔拉朵玛信仰的阿比斯·马尔。 只见他头也不回地朝身后打了个手势,八个身着黑甲的战士两两扛着一米多高的陶瓮逐次上前。陶瓮口流出血液和其他液体的混合物,却不都是红色的,里面装着各种生物的残肢断臂,现在早已腐烂,散发着令人难以接受的恶臭。 一个身着灰色长袍的男人被推出来,跪在地上颤抖不已,脸上满是惊恐。他胸前的扭曲挂饰证明了自己的身份——恐惧大君费法尔的祭祀,以前只有他令其他人恐惧的份,但现在怕得要死的人是他。 “祭品已到,你该动手了。”阿比斯不带感情地说道。他的声音不能辨认出人的音色,也不知道从何处而发,犹如从四面八方的虚空中发出的空洞的声音,听到这种声音,无不令人心脏一寒。 “召唤费法尔的造物不是……不是闹着玩的,它们的恐惧面貌没有凡人能接受……而且你这是用这些恐怖的生物进一步做祭品——这只能是费法尔的权柄……”费法尔祭祀说话断断续续,声音打颤,显然经过了巨大压力才说出这种话。 “你唯一的选择就是照我说的做。”阿比斯偏头往后斜视,血红色的眼睛让费法尔祭祀再度惊吓。 于是祭祀只能照办,一手捏着胸前的挂饰,一手高举,口中念着古达曼语,呼唤费法尔的真名。刹那间刚才还明亮闪烁的地洞,此刻仿佛被夺走光亮似的,所有方向凭空刮起妖风,将所有能吹动的东西卷到空中。 法阵四角的陶瓮响应了召唤,浮动起来,其中的碎尸块和液体缓慢飘起来,随后狂怒地冲到祭祀口中,他仿佛并不排斥,诡异地张开大嘴将所有送上门的残肢断臂吞食,整个身体也在急速膨胀,到这时祭祀才发出了怪异和得意的笑声。 这显然不是阿比斯希望的仪式,他想要这个祭祀利用那些碎肉召唤出费法尔的造物,随后再以那恐怖的造物为祭品,最终召唤出更为恐怖的存在。 现在的情形代表这个祭祀改变了仪式,将自己作为容器吸纳那些恐怖力量,妄图自己变成一个恐怖造物,从而逃出阿比斯的掌控。阿比斯身后的黑甲士兵猜出来了,纷纷往后倒退,从仅有的观察缝露出恐慌的神色。 阿比斯对此十分不屑,他依然没有任何动作——某种意义上,这个祭祀主动成为的造物可以做更合适的祭品。 只见几个呼吸之间,这个祭祀已经毫无人形,密密麻麻的毛孔骤然扩大,长出尖牙利齿撕碎、吞吃全身衣物,毛发变成一条一条细如红蛇的尖刺舌头,骨头在体内肆意生长,将整个躯体撑得极度扭曲和畸形; 他的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掰断,将上下颚撑开,皮肤从这里开始翻转,仿佛要将他全身的皮肤翻一面,从口中喷涌出无尽的黑气和灰绿色的触手,上面的吸盘也长满利齿,利齿里是一个个融为一体的小眼球,瞳孔内又是利齿。 这般不可名状的恐怖的转化没有持续多久,只见阿比斯以雷霆般的速度挥出刀刃,无可抵挡的力量和魔能沿着刃边高速旋转,生生将堪比钢铁的畸形皮肤切碎,无情地碾压、压碎沿途的所有肌肉和血管,将这名祭祀的扭曲形态斩成两半,祭祀的怪笑由此戛然而止。 呈现诡异色彩的血液四下喷溅,祭祀扭曲的两半身躯在地上无规则地疯狂颤动,仿佛不接受死亡。阿比斯身后的士兵心有余悸地看看那两堆肉块,又看看只挥出一刀的阿比斯,都无助地吞咽一口唾沫,满眼都是敬畏。 阿比斯等两个肉堆的挣扎停止后,开始念动自己的咒语,只见肉堆化作两滩粘稠的黑红色液体往传送门飞去。 待传送门将两滩液体全部吸收,周围的裂缝骤然蔓延,直至将地洞的这面填满,随后突然爆裂,从中显出绿色、灰色、黑色、红色混合的烟雾,仿佛身处天空又位于深海,无数畸形的肢体和触手从中伸出,一个人影从中心的血盆大口中显现,身着绿色长袍,头戴面具,有四只手臂。 “见有一活物,排在最末,从洪水里伸出触须和尖牙。他的恐怖最盛,却不是费法尔的造物。”阿比斯低声念着这句话,好像看过鹰特里尔的预言,一字不差。 那个畸形人影最终出现在众“人”面前,身后的传送门凭空消失,连同刚刚出现的恐怖景象一并无影无踪,祭坛随之粉碎,法阵的光芒也黯淡下来。 这个畸形人影的长袍没有特别之处,尽显简陋和肮脏,也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唯独他的面具显出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诡异和力量,通体由未知生物的一大块骨头雕刻而成,表面覆盖着一层未知生物的恶心鳞片和表皮,两个圆形眼球空出两条横杠瞳孔作为观察缝,没有嘴部,取而代之的是肆意弯曲的还在乱动的触手和藤蔓。 “斯图茨·多纳多——恐怖,你已来了。”阿比斯说完,带着身后的士兵齐齐向这个家伙单膝跪地行礼。 被称为斯图茨的家伙微微点头,没有急着响应阿比斯,说着诡异的话语,话音刚落,几个黑甲士兵便当场暴毙,没有任何征兆,两缕黑红色的带着腥味的气体飘进了他的体内。 “这是我的手下,也是你的。”阿比斯的话仍旧尽量不带感情,但此刻已有些怒了。 “害怕恐惧的弱小之徒,不配。”斯图茨的声音同阿比斯类似:空洞、虚幻,不知何来,且令人惊慌。 “然而,因你排在最末,比起其他法师,你亦为弱小之徒。” 斯图茨没有搭话,因为这是事实,即使是面前这个尚未获得面具的家伙,也与他不相上下。他的神色隐藏在面具中,观察缝也无法看清眼神,盯着阿比斯看了一会儿,才让所有人起身。 “既说我为弱小,你应当召唤其他法师。除非现在就已碰壁。” “不错。” 他的主要推进力量集中在黑暗森林的东边,也就是黑川王国的暴风号角领;次要推进力量在森林西边,也就是奥尼洛王国的雅拉地。现在这两部的势头都被迫暂缓,他要么用积攒的资源召唤更多怪物,要么召唤一个至高法师,他选择了后者。 如果有机会,阿比斯并不想召唤这个最弱的至高法师,但他积攒和掠夺的鲜血和痛苦只够召唤斯图茨,为此他已经减少了很多本应用于召唤一般怪物的消耗;要不是他迫切想要击败暴风号角领的龙戟士军团,他会选择继续积攒力量以召唤一个更强的。 “如你所愿。”斯图茨没有继续和阿比斯驳嘴,而是坦然接受了安排给他的任务。对他而言,毁灭另一个世界是头等大事,等阿比斯·马尔取得面具,他们有的是时间互相争斗。 接着阿比斯和斯图茨施展魔法,将所有人传送至地表,一道闪光后地底空洞再无一物,头顶是愈发浓郁混乱的黑色魔气。 …… 里卡多这边,他在问询完荷瑞斯和菲奥娜后,便去执行侦察任务了。他习惯爬上树观察,这样能取得较好的观察视野。当这一班快要完成时,里卡多以为又是个平静的一天,结果天边远处突然爆发一阵魔能波动,排山倒海的气浪一直传到他这里,即使被无数树木消解抵挡,这股气势仍然差点让他从树上摔下去。 为了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里卡多熟练迅速地爬上树冠,往远处眺望,看见一道灰绿色的冲天光束直达天顶,尽管只是几个眨眼功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但那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光景仍深深烙印在里卡多脑内。 他连忙取出炭笔和纸,凭着印象将那光柱粗略地画下来,打算立刻跑回去报告给佩拉塔。就在此时,仿佛是被那股力量影响,亦或是唤醒,他周围的地面突然生出好几丛黑色藤蔓,随后急速膨胀成三个两米高的人形。 那不是里卡多见过的腐烂人形,也不是食尸鬼,总之不是见过的任何生物。看那体型和身体材质,他知道自己不是对手,便屏息凝神,躲在树上。现在绝大部分树的树叶都因为那些邪恶存在凋零了,想要隐藏自己绝非易事,他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那三个藤蔓人形没有眼睛,只有由藤蔓枝条构成的四肢和躯体,头部仅有一个形似大号捕蝇草的嘴巴。它们开始时还像无头苍蝇似的,没有察觉到树上的里卡多;但过了一会儿之后,它们仿佛突然有了嗅觉,嘴巴偏向里卡多的方向,慢慢地走了过来。 里卡多起初还抱有侥幸心理,以为那只是凑巧;但当三个藤蔓人形开始用蛮力敲打他所在的树干时,他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了,便取下短弓,捻箭搭弓一气呵成,一次呼吸便放,正中其中一只人形的嘴巴,但没能阻止它继续攻击树干。 接着他连射三箭,分别命中腿部、手部和躯干,但都收效甚微。看来这种藤蔓构成的躯体有极高的韧性,除非能造成彻底的切割,或直接碾碎其中的组织成分,否则不可能有效;但若要里卡多下树和三个人形肉搏,又更加危险。 来不及多想,整棵树的颤动频率和幅度越来越大,里卡多只得纵身一跃,堪堪抓住另一棵树的树枝,随后挣扎着爬了上去。三只人形“见”状,略微延迟之后,便也调转方向朝他追去。 唯一的好消息是它们的行动速度虽然比腐烂人形快,但远远不及人类。里卡多便放下心来,稳健地在树冠之间跳跃移动。 第三十四章 火烧藤 里卡多在树冠上来回跳跃,往营地的方向赶去。然而跳了几棵树后,他就发现了另一批藤蔓人形,并且吸引了它们的注意。他的体力在迅速消耗,跳跃和攀爬逐渐令他吃不消,再加上身上装备的重量,他很担心还没回到营地就要掉下去。 雪上加霜的是,相比之前他们已经拓宽了侦察半径,他要回营地要跑更久的时间。他能安慰自己的是,营地的人可能也看到了那光束,可能已经派人往这边赶了,自己只要撑到支援赶到……当然,也可能没有支援。 喝下最后一瓶加速药剂,里卡多决定从树上下来,否则等藤蔓人形越聚越多他再下来,那就太迟了。他稍微绕了一下那些怪物,随后找到一个比较大的空当从树干滑下来,刚一落地便不要命地向前狂奔。 那些跟在后头的藤蔓人形已经不用担心,它们的速度很慢;最棘手的是前方不知道哪里会突然冒出新的人形,所以里卡多必须时刻注意前方,当发现藤蔓人形生长的迹象便果断转向。这无疑进一步延长了他的归营时间。 起初这个方案的确卓有成效,他离营地已越来越近,但当他发现前方的藤蔓人形越来越多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可能已经快被包围了,除非在包围圈形成之前跑出去,否则就要被这些东西围死。这种数量意味着这是一次突袭,它们即将聚集起来对营地发动攻击。 就在里卡多逐渐放弃希望时,一旁的灌木丛突然跃出一个黑影,其势头正劲,一个眨眼功夫便将面前的两个藤蔓怪撞倒,随后朝里卡多奔来。“快跑!”正是菲奥娜的声音。 里卡多定睛一看才发现是菲奥娜,来不及思考她是怎么跑出来的,果断跟在她背后向营地方向狂奔。菲奥娜的移动方式就是蛇形,利用蛇尾的强壮肌肉收缩使坚硬的鳞片与地面摩擦,却比一般的蛇要快很多,里卡多险些跟不上。 菲奥娜在飞速前进时,腹部用力将上半身挺起,这样她能空出两只手攻击前方的藤蔓人形。她的力量非常大,在森林中横冲直撞,只要不是正前方的藤蔓人形都会被撞到两侧,这样里卡多就能从中安全通过。 但那些藤蔓人形身上的尖刺在不断伤害菲奥娜,菲奥娜撞得越狠、越多,身上的伤痕就越多,即使她的肌肤已不同于人类,还是遍体鳞伤。里卡多察觉到这一点,立刻将手中的盾牌抛给菲奥娜,她接住后,扛起盾牌冲撞,击中时手部用力,以盾牌将对方拨到两侧。 “你为什么在这里?” “我想要做些什么……待会儿再解释。”说完,菲奥娜一个猛扑突然向前,卷起蛇尾将一个正前方的藤蔓人形死死缠住,它身上的尖刺有些被坚硬的蛇鳞顶弯,有的深深地刺入她的身体。随后菲奥娜猛地扭动尾巴,藤蔓人形便像球一样被抛向前方,直接将前方的两个人形一并击倒。 之后奔袭了几分钟,前方距离营地仅有两百米时,已经没有藤蔓人形的踪迹了。此时里卡多的加速药剂时效已过,倚在树干大喘粗气;菲奥娜也没好到哪去,浑身都是细小的刺伤和刮伤,而且撞击和高速奔袭同样消耗了大量体力。 “呼……你怎么刚好就出现了?” “其实我一直……一直在悄悄跟踪我熟悉的侦察兵,我希望……能做点事,不管什么都好,我不想成为累赘。” “那你又是怎么不惊动营地守卫的?” “其实从一开始我住进木屋时我就开始挖地道了——那时候是为了逃避,逃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等死……但后来我改变了想法,那个地道也不算浪费。” 看着精神面貌与之前大不相同的菲奥娜,里卡多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今天你救了我一命——这是一个士兵能给予另一个士兵最高的帮助了。不过,你现在得赶快回到营地去,并且把地道门隐藏、封闭好。那些藤蔓人形不是闹着玩的,我得赶快回去报告。” “我知道,我不能引起不必要的关注和骚动。”菲奥娜把盾牌还给里卡多,便灵巧地钻进树丛,一会儿就找不到踪迹了。 里卡多稍微喘了两口气,也立刻奔向营地。一进营地,他也来不及和守门人说话,一刻不停地直达佩拉塔的营帐。营帐内,佩拉塔和鹰特里尔还在讨论森林的动静,他们不知道藤蔓人形的事,除非有哪个侦察兵回来说,只能推测那光束代表某种力量加入了对方。 里卡多将所知道的一股脑全部说了出来,言简意赅,还把那张光束的画抛了出来。佩拉塔和鹰特里尔听了以后无不面色凝重,猜想其他侦察兵有可能已经遭遇不测。为了避免侦察兵被一锅端,她已经把每个侦察兵之间的距离安排得足够远了(这也是为什么菲奥娜只能救里卡多一个,她只有一个人),如果他们都遇难,只能说明这一次藤蔓人形的进攻覆盖面积极广,兵力极盛。 唯一能让他们利用的优势是这些怪物一看就怕火,但坏消息是即使雅拉城加紧生产,送达的燃烧魔瓶数量仍然不够多,他们只能使用由油脂、燃料、酒精混合而成的普通燃烧物,但这种普通燃烧物也短缺。 佩拉塔一声令下,全营地的人立刻进入战斗状态,和之前一样,弓箭手、长矛手、剑盾兵站上墙头,其余兵力集中在营地中间,当作总预备队。 之后的好消息是侦察兵并不是全军覆没,一半以上的都已返回,并且他们没有遇到藤蔓人形,意味着它们没有想象中的那样的恐怖数量。 不久之后,森林与营地的分界线逐渐出现一个个扭曲瘆人的身影,正是那些藤蔓人形。它们一走一摇摆,身上的尖刺与藤蔓摩擦发出类似磨牙的声音。不需要佩拉塔命令,它们一进入射程便面临铺天盖地的箭雨,虽然箭矢造成的创口较小,但射中嘴部起码能把那张捕蝇草的大嘴废掉。 插进藤蔓与尖刺之间的箭矢,会被摩擦碾碎箭杆,箭头则越发深入其中。如果是正常的生物这意味着大出血和内脏严重损伤,但对这些不合常理的藤蔓怪物则收效甚微。 站在营地哨塔上的鹰特里尔再次后悔主修灭绝系,要是他会龙息术情况就大不相同了。他只能像以前一样丢几颗魔能炸弹,确实杀伤了许多怪物,但和庞大总数对比就显得作用不大。之后他就只能施展单体的火焰箭,起码消耗低效果好。 燃烧魔瓶对这些怪物果然效果拔群,等它们进入抛掷射程时,一阵接一阵的魔瓶雨出现,战场顿时出现了一片又一片的火海。这些魔火会在地面持续一段时间,异常的高温很容易将藤蔓怪物身体的水分蒸发,再令那逐渐干瘪枯黄的藤蔓燃烧,直到化为一地焦炭和灰烬。 已经燃烧的藤蔓人形还会无意间点燃其他人形,很快营地与敌军中间就形成了由火焰构成的真空地带,但这块地带维持不了多久,因为营地的火焰武器储量不足。在那之后,佩拉塔再现了一次“纯银之风”,席卷全场的银色飓风狂浪像风吹草地一般,将在场藤蔓怪的平均身高削减了一半。 然而藤蔓人形仍在不断从森林走出,仿佛无穷无尽(至少目前看起来仍无穷无尽),这次纯银之风只争取了一些喘息时间,随后又是和之前一样的攻防战。 奈特在墙头上不断地刮出大型气刃,每一次都能击杀2到3个藤蔓人形,但魔能水平也随之直线下降,要不了多久他也得近距离肉搏了。 过了最开始的密集燃烧雨后,火焰构成的真空地带逐渐出现缺口,几批藤蔓人形穿过其中,直向营地大门走去。不知道它们从哪得来的灵智,竟然知道营地大门是相对脆弱的部分。于是总预备队立刻向前,将大门围起来,死死顶住门闩。 佩拉塔知道守住大门为重中之重,便命令奈特和自己一起加入到防御大门的行列。门背后传来阵阵巨力震得前排人手脚发酸,且力量正在逐渐增强。当夹在中间的木门承受不了两边互争的力量,开始崩解时,大门处的形势开始危急起来。 坏消息是营地的燃烧魔瓶和土制燃烧物都已用完,好消息是绝大部分的藤蔓人形都被烧死,只有“小部分”到达大门处; 第二个坏消息是这个“小部分”仍有三、四百个,而第二个好消息是佩拉塔和奈特砍得动它们。 于是营地大门处变成绞肉机,士兵们组成的厚实人墙阻挡藤蔓人形的浪潮。维持接敌面积只有一扇大门这么大对佩拉塔他们有利,这样能让后面硬挤的怪物发挥不出力量,而他们则可以利用复合阵型的优势高效率地收割眼前敌人。一根长矛或许不能彻底刺穿藤蔓,但三根、四根,再加上刀剑劈砍,再有韧性的藤蔓也要被戳成莲蓬。 不过这些家伙的力量很大,拼死也要往里挤,导致战线开始变凹,仿佛皮球表面正在逐渐胀大,要不了多久就要破裂。他们的接敌面积正在不断扩大,这意味着佩拉塔必须削减战线的厚度以增加长度,胜利的天平正在向敌方倾斜。 在墙头上位于攻击盲区的士兵也下来一起加入这场大门攻防战,有些弓箭手也不得不掏出单手剑近身搏斗。战线就这样在两边来回移动,一会儿凹向这边,一会儿凹向那边,每一次这样的变动都意味着双方兵力的死伤。 里卡多就在战线的其中一角,和其他士兵一样奋力杀敌,他的剑几乎砍到卷刃,身心也疲惫不堪,而这种情况他已经历无数次。当身处这种生死攸关的战斗时,任何士兵都没有闲情雅致去思考别的,他们的脑子大都放空,只知道机械地重复砍杀动作,然后让自己的肌肉记忆接替大脑。 一直以来里卡多也是如此,直到现在他放空的思维里开始涌现别的东西,他想起自己的绿宝石还没拿回来,想起铠甲的钱还没付完,想起很久没和斯蒂拉见面,想起还没见过那个预言中的英雄,想起雅拉城的那些女人……走马灯通常意味着死亡,但这不是走马灯。 走马灯代表过去的回忆像照片一样在眼前浮现,而他现在想的是还没发生的事,他对这些小事有某种期待,而这种期待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曾存在——直到现在。 按常理来说,在战场上想东想西只会白白送命,但里卡多仿佛把脑子掰成了两份用,一方面他以前所未有的专注投入到战斗中,敌人的动作、意图和弱点在他眼里变得愈发清晰;另一方面他又在以前所未有的专注想着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那些认识的人的面容在脑中逐个出现。 踏步向前,刺击;垫步后退,格挡;顶开攻击,侧斩;抓住空当,重劈……即使他已疲惫不堪,即使他已气喘如牛,但他的动作不见丝毫停滞,也不见半点收力,每一击都抓住了完美的时机,每一次挥动肢体都堪称标杆。 眼前藤蔓人形的躯干就像经过了精准手术一般,藤蔓与尖刺被剥离,露出里面泛着橙红色光芒的跳动的肉瘤,那正是维持它们这种不合理存在的关键,就像魔像。里卡多专注如前,一记干净利落的刺击将肉瘤摧毁,藤蔓人形便彻底失去活力倒在地上,随后另一个人形踩着它的尸体继续往前。 如果把视角放到全军,就会发现里卡多动作的迅速、敏捷程度鹤立鸡群,但此时每个战士都全神贯注地杀敌,也就无人注意到他的异常表现,就连他自己也没意识到他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 当里卡多料理完附近的最后一只藤蔓人形时,战斗已经接近尾声。他看着地上的怪物和人类的尸体,才慢慢回过神,感叹自己又从战斗中活了下来。 第三十五章 撤退行动 战斗结束,战场内外都填满了或烧焦或斩碎的藤蔓,显示出此番进攻的敌军兵力超过上一次。如果不是这帮怪物极度怕火,佩拉塔他们估计凶多吉少。这带给佩拉塔一个需要优先思考的问题:要不要撤退。 从作战意图来说,他们建立这个前哨站的唯一目的就是打探敌军虚实,然而打到现在面临的压力越来越大,却连敌人的核心区域都没摸到;从客观因素来讲,他们的弹药补给严重缺乏,兵力也少,防御墙只是木制的,除非他们有时间把这里建成堡垒。 敌军进攻力度的增长速度,以及袭击之间的间隔都证明,他们再继续守下去只能是自取灭亡。现在刚刚抵御住敌人的攻击,要撤退也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时机,如果犹豫不决就会给敌人又一轮集结兵力的时间,到时候被追击就完了。 因此佩拉塔当机立断,急令全军收拾东西,准备返回雅拉城,她一边吩咐一边写了一条短信,让雷鹰送给萨里昂。她只希望在他们撤退时,萨里昂已经把周边村庄的人都疏散完毕。 一个小时不到的时间,全军就已经把东西都打包完毕,毕竟他们只有几百人,之后他们便立刻启程前往雅拉城。佩拉塔命令数个侦察兵时刻注意后方,雇佣兵队伍放在队伍中间,包括里卡多、奈特、荷瑞斯和菲奥娜。 菲奥娜的怪物身份至今没暴露,她被放在一架板车上,全身盖着布和干草,旁边还有里卡多和奈特看着,即使荷瑞斯离得很近,也发现不了。对外还是那一套口径:受伤严重、不能见光。 不用多说,全军士气非常低迷,撤退就像逃跑似的,更何况敌军看起来除不尽、杀不完,今天从前哨站撤退了,以后指不定也得从雅拉城撤退,直到无路可退,被那群家伙……人们已不敢细想下去。包括佩拉塔和鹰特里尔,都面色凝重不知有没有胜利的可能,但他们都在尽力想办法。 全军大概只有两个人心情不算太低落,一个是里卡多,另一个是荷瑞斯。对里卡多来说,他的雇佣兵生涯又不是没撤退过,而且还是常态,打不过的敌人多了去了,反而佩拉塔组织撤退看上去井然有序,让他安心不少。 而荷瑞斯则是单纯的不知道敌我差距,他绝大部分时间都在木屋里,不知道敌军进攻的声势有多大。他只是对佩拉塔和萨里昂有种盲目的崇拜,觉得只要他们两人站在一起,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从军之心愈发强烈。 奈特心情很低落,一反他平时的高傲形象,仿佛平日耀武扬威的孔雀被大雨打湿了羽毛。若是之前的里卡多,铁定懒得理这个曾经和他打过的人;但现在,他突然有了兴致和别人闲聊,主动找起奈特,说道: “一次正常的撤退而已,又不是说完全打不过。坦白说那小营地早该放弃了。” “不,不是害怕失败,而是……这是一个耻辱。”出乎意料的,奈特没有呛里卡多,只是平淡地叙述。 “这有什么耻辱不耻辱的,你第一次参军吗……再说,你一个骑士沦落到给别的领主当雇佣兵,还没战马能骑,已经够耻——我开玩笑的!” 看着奈特开始生气,里卡多也适时退让。有时候“加油打气”并不仅限于鼓励,激怒也是个方式。果然经过这么一激,奈特的精神面貌有所改善——如果心有怨气也算改善的话。 “我不指望你这个雇佣兵能理解。我们家族的箴言说道,‘荣我故里,耀誉永存’——没什么比荣誉对弗洛伦家更重要的了……而现在不止是他们,连我也在玷污这句箴言。” “他们?你是说你们家族的其他人都在侮辱‘弗洛伦’,而你这个没为领主效力的骑士才是‘正统’?我没听错吧?你可是离开了领地,还当了其他领主的雇佣兵。” 奈特开始显得不耐烦,说道:“我说了不指望你能理解。不管现任弗洛伦伯爵是谁,我的骑士身份都不是他封的,唯二能剥夺我头衔的只有国王和我的祖父,而我的祖父已经死了。我始终遵守家族箴言,想尽办法为‘弗洛伦’争光——这是我唯一能且必须要做的。” “所以,你认为能实践你家族箴言的唯一途径就是离开?到别的地方当雇佣兵?你真的认为这是‘荣我故里,耀誉永存’的工作吗?” “不……我想我的美梦也该破灭了,连你也知道雇佣兵实在不是什么有荣誉或光彩的工作……也对,你就是雇佣兵。” “雇佣兵怎么了?雇佣兵拿钱办事,有多少钱就有多少力,倒是那些所谓‘骑士’,守则一个没遵守,干的事一个比一个混账。我看‘骑士’也不是什么有荣誉或光彩的东西。” “你知道你刚才那番话算侮辱贵族吧?不过……你说的很对。”奈特再次罕见地没有发怒,眼神黯淡下来,“可悲的是,我是他们的一员。即使我想做些不一样的事,但结果……唉……”他长叹一口气,满是遗憾。 里卡多没有立刻应答。这是第一次他和奈特进行正常的交流,他当然可以想着之前那档子事,呛、挖苦、嘲笑;或者为了自己以后考虑,趁此机会把关系搞好。 “我倒觉得你不是个典型的骑士。比如你没有战马,也没有扈从,甚至还要靠打工挣饭吃……”里卡多摆出一副欠打的嘴脸,好像要大肆嘲讽奈特,但说完一句就调转话头,接着说: “但另一方面,你不像那些骑士一样虚伪,起码你关心斯蒂拉——尽管方式有待商榷;而且在菲……‘她’的事情上也帮我说过话,还备受佩拉塔的赏识,她看人可比我准吧?” 听完,奈特紧握着剑柄的手逐渐松开,面色有所舒缓,好一会儿才说:“没想到有一天我会被一个雇佣兵安慰……我想我也能对你说同样的话——你不是个典型的雇佣兵,也许是个花花公子,但你对伤员做的事足以证明你是个……好人。” “我就当这是示好了。”里卡多感到轻松了许多,至少不再需要担心某天会遭奈特的黑手,“我们这些平民没什么选择,无非就是农民、手工业者、小商人、士兵这些。如果你生在我家,你估计会变得比兵痞还糟。” “我宁愿当农民,也不要做损害荣誉的事。” “农民哪是说当就能当的?你起码得先有块地,像我就没有,不然就只能当佃农——那可太苦了;这样就只能在城市找活儿干,有手艺还好,没有手艺就只能卖力气,如果你受得了打骂和饥饿,还可以考虑当学徒。 除非你有经商头脑,否则当商人只会亏掉底裤——相信我,我曾经试过。‘这么多’选择下来,是不是显得雇佣兵顿时‘高大上’起来了?” 奈特没有回话,里卡多看了一眼他的表情,继续说道:“这些东西你大概都经历过。看来这也是为什么你选择当雇佣兵,就像我一样。说说你的故事?” “别太骄傲了。”奈特突然又变回原来的冷淡态度,但语气没有那么咄咄逼人了(虽然还是很高傲),“也许以后你能赢得我真正的尊重,到那时也许我会告诉你;至于现在,就这样。” “‘淋雨的破鸟强立羽毛’,看把你能耐的……”里卡多小声嘀咕,确定没被奈特听到,然后开始和荷瑞斯聊天。 荷瑞斯穿的是拉奥多给的麻布衣,旧的那件破得根本没法穿。他没有行囊,只是主动帮旁边的雇佣兵背了点干粮和淡水。他那一头棕色混杂红棕色的短发,头发末端呈现不明显的黑色,实在是惹人注意。 “你现在跟着我们撤退,想参军的心有没有变?” “不,它永远不会变。自从我所爱的一切都被它们毁灭时,我就不再会悲伤和痛苦了,唯有把怒火百倍还给它们的欲望。” “好吧,既然你都这么说了……话说回来,你说话的风格……可真是奇特。” “我在10岁那年跟从一个高傲精灵学习,我说话有些受了她的影响。我的武艺也是跟着她学的,只不过只学了几年,后来她某一天就不辞而别了。” “那你的头发是怎么回事?我从没见过这种发色。” “这个吗?”荷瑞斯大方地把本来藏在衬衫底下的吊坠翻了出来,里卡多一眼就认出那是统御魔神洛戈隆的标志,“和这个有关。别紧张,我并不是洛戈隆的信徒,但我的老师是。 她在正式教我前举行了仪式,意思是让我从洛戈隆处获取力量,仪式结束后我的头发就成这样了,我原来的发色是金发——就和你一样。之后老师就给了我这个吊坠。不过根据我后来的表现来看,估计仪式没成功,我现在带着它,是为了万一某一天我能再见到她,她能通过这个认出我来。” “呃……你还是把吊坠收回去吧。你得知道萨里昂全军都信萨因!” “噢,哦对,感谢提醒。”荷瑞斯赶紧把吊坠翻回到衬衫底下,四下张望,确认刚刚没被其他人看到。 …… 一天接近两天过后,佩拉塔他们遗弃的营地迎来了第一批“访客”,数十只佝偻怪贪婪地甩着舌头和涎水在其中来回跳跃,好像在执行搜索任务。但佩拉塔他们动作很快,除了搬不走的建筑残留物,其余的连块破布都没留下。 树丛中走出各种之前进攻过营地的怪物,每种都有十几只,很快便将营地占了大部分。它们随意地拆除里面的建筑,却没发现任何有用的东西。 最后走出来的是阿比斯·马尔和他的黑甲随从,他这时没有步行,而是骑了一匹浑身腐烂、散发黑气的高头大马,血红的眼睛发出诡异的光,身上披着和阿比斯同等材质的粗糙黑色马铠,身体两侧有由骨骼和肉膜组成的翅膀,此时收在两旁。 阿比斯下了马,这匹诡异的战马便化为一团黑气钻进了他的铠甲内,之后他一步一步走到营地内,径直到营地一侧的三间木屋处,其中两间正是荷瑞斯和菲奥娜住过的。 “这不是任何神的安排,只是有一根冥冥中无形的丝线编织了这一切……”阿比斯喃喃道,提到“丝线”时,他紧握的双拳更加用力,坚固无比的金属手甲也被捏得出现了裂纹。这依然是预言的其中一个片段,不知他是从哪得到的同样的预言。 “罪人的距离不远,你可追上去终结。”一段不知何来的颤抖话语在阿比斯脑中响起,正属于斯图茨·多纳多。 东边针对黑川王国的战事,阿比斯交给斯图茨处理,自己则来到西部进攻奥尼洛王国。理论上此时奥尼洛王国对他们根本毫无防备,只要他想,他甚至能直接飞到光降宫把国王杀了,但那没有意义,而且得同时单挑整个光降宫的防卫力量。 或者退而求其次,就像斯图茨说的那样,他可以追上去把里卡多、佩拉塔、奈特他们全杀了,而且他很确信此时的他们加起来,都挡不住自己一刀;但他就是不能这么做,因为此时丝线还未到关键的节点——英雄现身。 只要丝线没到节点,它的走势就不会停止;只要走势不停,丝线尽头的结果就不会改变。阿比斯深深地知道这点,他必须谨慎,又必须急迫;他必须沉稳,又必须激进;他必须忍耐,又必须爆发……他无法阻止预言之子的诞生,只能在预言之子诞生后尽快杀死他。 斯图茨知道这一点——阿比斯关于命运的所有知识都来自深渊,但他倾向于另一种选择——推进英雄的诞生,然后在那人出现的时候了结一切。至少在他获取面具时,他就是这样做的,当然他的世界也不是塔拉朵玛,也没有十二圣和十诸魔神,而且他的预言也没有出现在对手手上。 因此,阿比斯不打算听从这个最弱至高法师的意见。他目前的战略是稳步推进,不要无形中推进英雄的诞生。 他充满怒火的眼睛直接瞄上了无尽的远处,跨过雅拉城,跨过光降宫,跨过绝望沙漠,直到塔拉朵玛的极点,直到虚无宇宙之上的二十二个无形的存在。 第三十六章 星星指路 几乎没有什么波折,佩拉塔他们花了四天三夜多回到了雅拉城(运送伤员拖慢了行进速度),中途他们没有被任何怪物追捕,只是杀了十几只游荡在外的零散佝偻怪。 萨里昂在此期间对城防做了一些部署,尤其是防御工事的加固。看到那实实在在的七米高的石砖城墙、分散在外围的实实在在的箭塔,以及实实在在的护城河,里卡多心情再度轻松不少——这才叫城墙嘛。 他们进城时已是黄昏临近夜晚,接着大部分雇佣都吵着要结算赏金,得到的结果是明天一大早就统一结算,这样雇佣兵才四散开来去找旅店过夜——他们已经打定主意,领完工资后就离开雅拉,然后往北方跑,那些怪物可不是他们能面对得了的。 里卡多也要考虑是走是留,但这是把赏金花光以后再考虑的事,在此之前他可以先留在雅拉过一过平民的潇洒生活。至于到时候被围城想跑也跑不掉?他没想到这么远。 而奈特就比较尴尬了,他不像里卡多一样在福奇那有份灵活的合同,现在雇佣兵队伍几近完全解散,他这个小队长没几天就无效了。加入正规军?他不能这么做,法理上他还是弗洛伦家的骑士,他唯一能立誓效忠的只有弗洛伦家族(正式参军要向领主宣誓),否则他的骑士头衔会自动失效,除非萨里昂愿意新封他个骑士。 然而萨里昂男爵的爵位不够,他不能封骑士,最多只有准骑士。再加上奈特对家族一向忠心耿耿,就算萨里昂有办法封他骑士,他也不会接受。 说他迂腐也好,幼稚也罢,总之奈特只能继续当萨里昂的雇佣兵。这不是最尴尬的事,更尴尬的是萨里昂已经把民兵名额扩招满了,这意味着城市所有的兵营和驻兵处都住满了人,还有一大半的民兵塞不下,得住在家里,早上再往校场赶。 其实奈特刚抵达雅拉时,因为他的骑士身份,萨里昂是有为他专门准备房间的;但奈特拒绝接受,也许是他经历了一些事,觉得自己不配“骑士”二字,或是觉得“骑士”配不上他,硬要自己在外面找地方住。于是他的那间房就给了鹰特里尔。 到这其实都不算问题,还是因为他的骑士身份,只要他提一嘴,佩拉塔和萨里昂就会帮他想办法,但他仍旧不愿意,高傲得像雄鸡一般,于是混到了现在这副境地。最后他还得像原来一样,在福奇的旅店继续住——这是附近最便宜的店了。 再说菲奥娜,里卡多和佩拉塔商议后,决定把她安置在巴索尔神父的教堂里。那个建筑有一个二层的阁楼,打扫一下就能给菲奥娜住,而且巴索尔神父很乐意帮助她,甚至在见到她的真容时都没有任何应激反应。 菲奥娜可以在这里继续侍奉爱福斯,顺便帮巴索尔神父烹饪免费餐食,在深夜打扫整个教堂等等。里卡多觉得这多少算很好的安排,承诺会时不时过来看她——只要城池不破。 荷瑞斯只来过两次雅拉城,印象本就不算深,这一番进城对一切都充满了惊奇,那些一般城市应该有的城防工事都被他看作是铜墙铁壁一般,有着远超所有雅拉本地人的信心。 他和其他被疏散到城的其他村子的村民一起,被安排到了统一的安置处,那里不出所料只能睡大通铺,不过有巴索尔神父负责伙食和治疗,还算凑活。他迫不及待让腿好起来,这样就能成为城防军的一员了。 里卡多和奈特则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了福奇的旅馆,一进到那充满温暖灯光的木制大厅,两人的心中都涌现了一股奇特的感觉,就像忙碌了一天把双腿放进热水一般,只不过舒缓的是心。 柜台上的斯蒂拉还是像原先那样专注,埋头擦着杯子、记着帐,听到脚步声便熟练地说道:“抱歉,今天的酒类限额已完……” “斯蒂拉,抬起头看看。”里卡多笑着说道。 斯蒂拉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猛地抬起头,看到里卡多和奈特的脸,笑脸立刻浮现,整个人就差跳出柜台抱住他们俩了。“太好了,你们都安然无恙!” “当然了,你当我里卡多是一般人么?” “嗯……”奈特显然还对之前的事耿耿于怀,他仍然不敢把视线对向斯蒂拉的眼睛。 斯蒂拉显得很兴奋,她这段时间其实一直都在担忧,即使她再怎么不谙世事,也知道战争肯定要死人。现下两个亲近的人一起回来,而且看起来互相关系有所改善,积攒的心绪一下子爆发出来,转化成无穷无尽的絮叨。 她谈起前十天开始实行的酒类限额,说每人每天限购且不得外带,每家旅店或酒吧提供的酒水总数也有限制,而且这些限制每天都在进一步缩小。这样原本将用来酿酒的原料都成为了储备粮,以及制造普通燃烧武器、燃烧魔瓶的材料。 来雅拉交易的商人骤减,全城的旅馆生意都不好过,他们这家店好在有斯蒂拉这个好歌喉,来的人哪怕只能喝果汁或浆果茶,都要听她唱歌,倒也能支撑下去。 她兴奋地一直讲,里卡多在一旁适时地给出反应,一来一往对话进展十分顺利;而奈特则在一旁尴尬异常,不敢插话,也不敢直接离开,就这么站着。 “好了好了,小金丝雀。给我……我们开两个房间吧,我们得赶紧休息了——哇,骨头都快累断了。”里卡多说着活动了一下筋骨,骨节噼啪作响。 “噢!好的,好的,这是你们的钥匙……还有把这两杯果茶喝了,我请客!”说完,斯蒂拉熟练地调好两杯饮料,闻起来又酸又甜,带有乡野特有的清香。里卡多麻溜地一饮而尽,发出满足的感叹,随后拿着钥匙径直上了楼。 而奈特则手足无措,既没有拿那杯饮料,也没有转身上楼。见他尬在这里,斯蒂拉忍不住先开口道:“奈特,我想你是要谈谈……之前那件事……” “嗯……”奈特只是发出极其轻微的声音,低着头不敢直视斯蒂拉。 “你打那开始就没和我说过话,所以我一直试着当那件事没发生,这样你也能好受些;可是你还是把它放在心上,却又不打算解决……我真不知道你想做什么。”斯蒂拉神情很复杂,但占据主导地位的是“恨铁不成钢”——她希望奈特能做点什么,来缓解这种尴尬的气氛。 “我……不知道要说什么……很抱歉。” “是为不知道说什么而抱歉,还是为之前而抱歉?”斯蒂拉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 “我想要的只是一个解释。假如那天你像里卡多大哥那样,同我说清楚,那我们的关系早就正常了,不是么?那天无论你是想道歉,还是想假装那些都没发生,都好过——都好过什么也不做!” “我……很抱歉,为所有事情——我很抱歉。”奈特说完后,缓缓闭上了眼睛,以为自己会就此丧失继续说话的力气;但正相反,他因此有了继续说下去的勇气。 “我无意干涉你的生活,只希望你能持久地保持活力和快乐。当里卡多和你关系密切时,我静静地躲在影子里,因你和他在一起时很快乐。 当他和其他女人有染时,我才出面阻止,绝对无意害人性命。我只希望经过我的威胁,他要么一心一意对你好,要么维持自己的花心而离开你——起码这样你不会受伤。 但那天结束后,听你说的那些话,我才知道我错的有多离谱。我为错看里卡多而抱歉,更为误解你们的关系而抱歉;我为不尊重你而抱歉,更为蛮横的行为而抱歉。 我不奢望你的原谅……谢谢你鼓励我说出这些。如果你不再想看到我……” “谁说不想再看到你了?”斯蒂拉打断道。奈特有点惊讶地抬起头,看到斯蒂拉的神情已经放松下来,自己的心才放松下来。 “如果你那天这么说,就不用经历后面的尴尬时间了。呼……好了,事情解决了,喝茶吧。”斯蒂拉露出了如春风和煦的微笑,“我不敢说那段记忆会完全消失,但巴索尔神父说‘坦诚是友谊最重要的基础’,我有信心回到之前,你有么?” “我!我,我不知……不对,如果你有信心,那我也有。”奈特说完猛地把果茶都喝下,整个口腔都是酸酸甜甜的液体,生怕之后再说错什么。 “那么,你对我是什……” “噗!”——奈特猛地将果茶喷出,剧烈地咳了几下,“我不想说这个……就当你没问这句,可以吗?” “为什么?难道……” “咳咳……不要听别人瞎说。我只是希望你开心快乐,就这样。”说完,奈特就心虚地拿上钥匙上了楼,在楼道那儿正好撞见卸了铠甲偷听的里卡多。 “你怎么在这里!” “小声点……”里卡多捂住奈特的嘴,解释道:“我得盯着你别又把事情搞砸。不过看来是我多虑了,你们的关系应该趋于正常了吧?” “姑且算是,就这样。现在我要去休息了。” 于是两人一前一后,终于上了楼。楼下的斯蒂拉并不知道他们俩有什么对话,只是还在回顾和奈特的对话,确定周围没有任何人时,小声地自言自语分析道: “里卡多大哥说奈特喜欢我,可是我根据那些故事书,他又不像的样子……真搞不懂!我还是不要随便误解人家了,看来他想和我做朋友,嗯,对!我也想和他成为好朋友,除开有些事情有点诡异,他是个好人。” 如果奈特听到这些小声的嘀咕,估计会陷入另一轮的失落。不过他没有,这样起码能带着某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安然入睡,刚好够前半场美梦,后半场的噩梦则交给几天前撤退的耻辱。 …… 第二天像往常一样开始,附近大范围都没有邪恶势力存在的迹象,这意味着萨里昂有更多时间准备城防工作,包括屯粮、发放工资、加固工事、生产弹药、训练士兵、向其他领地求援、订购武器铠甲、制定新的配额……萨里昂、佩拉塔和鹰特里尔忙得团团转,老者还得抽时间破解那本诡异之书。 士兵也是如此,新扩招的两千名民兵需要加急训练,尤其是纪律、阵型和军令,这是最重要的;绝大部分雇佣兵领完钱,搭上了离开的马车。 萨里昂曾考虑过把他们硬留下来,因为每一个士兵都很重要,但那反倒成了另一个不稳定因素,只能让他们自由离开。 留下来的雇佣兵可以每日领取较低的薪水,等战斗真正发生后变为全薪,即使现在没有任何要打仗的迹象——这是留人所必要的代价。 里卡多没继续合约,工资比他想象中的还高,他能过一段非常滋润的日子,不过碍于现在城内实行配额制,他反倒不知道怎么花。于是他把铠甲的款项结了,这样这身铠甲终于真正属于他了;他还想多付钱让铁匠把铠甲完善、加强一下,可是全城铁匠现在都忙着军队的订单,没空处理。 因为配额制,只要斯蒂拉不唱歌(她的嗓子需要休息,所以只有中午和晚上两场表演),旅店就几乎没有客人,所有事务骤减,福奇一个人就能做完,也就没和里卡多继续合约。所以里卡多现在是个自由之身,他能以一种全新的视角闲逛整个城市。 奈特曾好奇里卡多为什么不离开,而他从没有正面回答。他自己倒能说出几个理由,比如他想多和城内的寡妇相处,想多和斯蒂拉说话,想把放在菲奥娜身上的绿宝石要回来,想把身上的钱花光…… 但这些理由都不算充分,毕竟他完全可以要回绿宝石,然后去到其他城市花钱。 闲暇之时他总是不禁想到菲奥娜情况如何,佩拉塔情况如何,鹰特里尔情况如何,荷瑞斯情况如何……当他和斯蒂拉谈起这个时,斯蒂拉脱口而出说:“在乎朋友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里卡多这才想起,他上一次交朋友还是在黑川的时候,一个街头小孩和他一起讨生活,有一年多的时间他们形影不离。 后来这个小孩死在了臭水沟里,里卡多则去了另一个城市继续打拼。自那以后,他就没再交过朋友了。 第三十七章 英雄现身 雅拉城开始了新的一天,附近依然没有任何怪物的踪迹。整个城市看起来就像以前一样,除了脸上阴云密布的居民,和生意越来越冷清的各式商铺。 荷瑞斯和其他被疏散来的其他村子的村民一起,住在萨里昂安排的安置处里——都是些大空房子,零散地分散在城市各处。萨里昂目前只疏散了位于雅拉城东部的所有村子,西边的村子可看作还被雅拉城保护着,暂时还不用动——雅拉城郊的田地完全不够养活城市的人口,需要后方持续不断的补给。 像荷瑞斯这些被迫离开家乡的人大部分都是农民,没有田地他们只能吃巴索尔神父的免费食物过活。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昨天的饭食对荷瑞斯来说很熟悉,所以他一点不剩全吃完了。 有些人会打算在城内找活儿干,荷瑞斯就是这样,他的腿现在只是有点酸疼,不影响他工作。在正式参军之前,他可以先挣点钱以置办一套过得去的服装。 在路上他碰到了里卡多,两人很自然地攀谈起来。 “你现在要去哪?”荷瑞斯问道。 “我去看望……呃,就是那个和你同村的幸存者。你呢?” “我本想找点零工做,不过你这么说了,我也得看望一下她——早就应该这么做了。” “嗯?不,你不需要。”里卡多有点心虚,连忙稳住心态,继续说:“她现在记忆仍旧没恢复,还不能见光。我也只能隔着墙和她说两句而已。” “也许我能帮她恢复记忆呢?她毕竟是我村子的人,如果是我熟识的人……可能就是我唯一熟悉的同乡了。” “听着,我很理解你。不过——”里卡多眼珠一转,突然想到怎么圆了,“不过她现在很敏感。你知道的:她直接经历了村庄的毁灭,我到现在都不敢提村子的事,怕她回忆起那段不堪回首的遭遇。 假如你完完整整地出现在她面前,还说着熟悉的话,那可以想见她一定会记起来某些东西。至于那些记忆对她是好是坏,谁也不敢打包票。” “你说的好像有道理……”荷瑞斯长叹一口气,继续说:“你是对的,应该给她多点时间。等时机到了,一切自然都会清楚。谢谢你——谢谢你这么照顾我的同乡。” “举手之劳,不用言谢。” 正当两人谈话正欢时,自路那边径直走来一个妙龄女郎,约莫19、20岁,身材高挑、脸蛋精致漂亮,穿着一身贵气内敛的金白色礼服,飘逸的两袖有着金纹的波浪褶皱,裙子几近拖曳在地,旁边还有一个侍从打扮的女子为她撑伞。 “请原谅。”这名女郎轻轻地说出这句礼貌语,但表情却有些满不在乎,不过声音倒是很好听,音调变化很明显,抑扬顿挫。 里卡多和荷瑞斯听了,各后退一步让开一条道路。这名女郎点点头,轻轻地说声“谢谢”后,走进了他们斜后方的炼金药水店。 “这人是谁?看起来没什么礼貌——我是说,她说话的确很有礼貌,但是那表情太……” “太看不起人?她是雅拉城本地豪商的女儿,名叫勒帕薇儿·贝尔。别看她一副贵族的模样,其实还是平民阶层,他们家这么教估计是打算让她以后嫁入贵族家庭。”里卡多很少会对一名女子做出这么不客气的评价,除非她确实让他很不爽。 “你知道的真多。” “只是刚好见过她罢了。之前我给他们家送过酒水,她当时就是用这幅嘴脸打发我的——连小费都没给!算了,不说她……” 话还没说完,只听轰隆一声巨响,没等两人反应,裹挟着火花和热气的气浪便将他们掀翻在地。里卡多新买的外套因此着了火,他就地打滚几个来回才把火焰熄灭;荷瑞斯则赶快爬起身查看,发现正是斜后方的炼金药水店发生了爆炸。 正在路上走的路人们反应很快,一看是店铺爆炸着火,连忙奔向远处。有的找守卫,有的找水源,有的找容器,有的找其他平民帮忙……里卡多和荷瑞斯此时终于回过神来,看到是爆炸,连忙后退至安全距离,免得被二次爆炸波及。 这不是普通的爆炸,冲天的火焰夹杂着比黑色还要漆黑的浓烟滚滚向上,建筑上固定木头的铁制组件此时也着了火,一下变得通红。破裂的建筑碎片被崩飞到四周,隐约可听见里面的尖叫和哭喊声。 “天哪,里面有人!” “看那火势不是一般的大。我们快去找守卫……” “没时间了!”荷瑞斯说罢,朝里卡多“借”了外套,旁边一个平民正好端着水桶跑过来,他便将外套浸在其中,浸湿后披在身上。里卡多还想阻挠,但来不及动手,荷瑞斯就像翠鸟一般冲了进去。 “该死的怎么这么冲动——快来人啊!着火了!”里卡多连忙大声呼喊,一边呼叫帮助一边加入到寻找水源的队伍中。 且说荷瑞斯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进炼金药水店,迎面就感到滚烫的热风,顺着他披着的湿外套缝隙钻进他体内,烧灼他的皮肤。乌灰色的浓雾十分令人无法呼吸,还严重遮挡视线。 他只能拿湿外套的袖子蒙面,佝偻身子往里面探,一眼就看见原本是药剂工作台的地方,两个药剂师被爆炸推到三四米远,全身烧焦,分辨不清是死是活;远离工作台的地方有两个女人倒在地上,正是勒帕薇儿和她的女随从。 荷瑞斯来不及多想,思维完全跟不上手脚,条件反射般地拉起离得最近的女随从往外跑,他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居然真的没花多久就将这名女随从救到了外面;接着他深吸两口新鲜空气,又冲了进去。 周围帮忙扑火的民众都看到他的英勇行为,纷纷感慨居然有这等好汉,受到鼓舞般加快了手脚动作。里面的荷瑞斯无暇顾及任何事物,他只能机械地根据距离远近救人,胸前的洛戈隆吊坠此时正在发光,但他没有察觉。 他冲向勒帕薇儿,和之前一样快速地把她拖了出来。勒帕薇儿到了外面,隐约还有意识,刚想道谢,却见荷瑞斯双手一用力撕下她的一部分裙子,随后用一旁民众的水桶简单浸湿,又冲了回去,奔向那两个生死未卜的受伤严重的药剂师。 他一边咳嗽,一边把湿裙布当成捕网,让伤重的药剂师和他的手臂不用直接接触。然后他又不知从哪凭空来的力量,竟将人抱在胸前,同时脚步不慢一口气冲出店铺。此时已有民众在地上铺了一匹干净的布,荷瑞斯便将伤员放在上面,然后不顾劝阻,最后一次冲了进去。 当他刚踏入店铺不久,建筑的支撑梁就快撑不住了,几个木头掉落下来,好在没砸到他。他像之前一样把伤员抱在胸前,中间隔了一层湿布,刚要往前跑,就感到头晕目眩,手脚疲软,胸前吊坠的光芒逐渐黯淡。 但他没有倒下,强撑意志迈出步伐,直到临近门口,他的呼吸越来越微弱,视线越来越模糊,他只看到门口来了两个守卫要接应他,但他再没有迈步的力气。 于是他用最后的力气,把抱着的伤员抛了出去,紧接着两根巨大的燃着的木头便将他掩埋。两名守卫堪堪接住了伤员,火速后退几步把伤员放在干净的布上,随后就要营救荷瑞斯。但此时建筑后方又发生了一次猛烈爆炸,威力波及前方,倒塌的物体压得更实了。 姗姗来迟的鹰特里尔来不及喘气,为几个守卫施展了次级火焰护盾,然后对整个建筑施展低级的冰元素魔法,但收效甚微。这是他第三次后悔没有主修元素系。 宫廷法师也加入到救火工作中,他主要得负责隔离其他建筑。好在参与的人数够多,支援也够及时,火焰只蔓延了三家店铺,而且在火势起来前就已经完成了撤离。 当火灾终于被扑灭,众人无不惋惜荷瑞斯这个好小伙的大无私行为。经过检查,两个药剂师尽管严重烧伤,但能救回来,两个女子只是吸入过多烟雾,也没大碍。这更显得荷瑞斯的伟大——他一口气救了四个人。 里卡多脑子有点嗡嗡的,一方面他和荷瑞斯才刚刚开始变得熟络,结果现在他死了;另一方面他也不知道怎么和菲奥娜说,好不容易盼得未婚夫活着,她没来得及坦白他就死了。 几个守卫卖力地挖掘现场,周围民众也没急着离去,他们都想看看这位无名英雄的遗体。不久,一具蜷缩着的全身焦黑的尸体被小心抬了出来。一些离得近的人纷纷脱帽,表达对他的敬意。 然而这具尸体却开始缓慢地颤动起来,开始幅度难以察觉,但之后颤动加剧,众人无不被这种奇迹震惊,火速后退,让开一个大圈,静观其变。随着颤动的频率加快,遗体上面的黑色焦物逐渐脱落,露出头发、肌肤和衣物。 等黑色焦物几乎全部脱落,众人只看见荷瑞斯毫发无伤地蜷缩在地上,衣物、肌肤没有半点损害,于是一个个齐声高呼“不可思议”,随即开始议论这是真神祝福,还是魔神降临。 根据荷瑞斯无私的举动,众人没有异议地认为这是祝福,有的人立刻跪倒在地上朝他叩拜。荷瑞斯爬起身,看到民众这种反应也被吓了一跳,不知如何是好。 他一站起来,胸前敞开的衣领便露出了胸部的皮肤,奇怪的是吊坠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烙印在皮肤上的截然不同的印记。 里卡多和鹰特里尔离得近看得真切,那烙印形状似盾牌,边缘加厚并有复杂的纹路,中间两条印记似麦穗交叉托底,其上是一把向下直插的长剑状印记,其余空间点缀着十颗对称排布的小星星。 这烙印正是里卡多之前掉包过的挂饰,与洛戈隆的吊坠差了十万八千里。他的脑子仿佛中了晴天霹雳,不知道接下来要干什么。 在里卡多有动作之前,鹰特里尔也被这烙印震惊,他立刻拉上荷瑞斯就往男爵府跑,完全无视在他身后的守卫和其他民众。里卡多见状,也追了上去。 一路追到男爵府前,里卡多跑得气喘吁吁,完全没料到鹰特里尔这么个老头居然这么能跑。那两人直接进了男爵府,到了他想进去就被拦住了。 “抱歉,鹰特里尔说在他出来前,不要让任何闲杂人等进去。” “我不是闲杂人等,我有要事!和他们要说的事相关!” “抱歉,请你在此等候片刻。等鹰特里尔出来以后,你可以再跟他说。” 守卫表现得足够礼貌,里卡多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好发了几句牢骚倚在旁边的墙上,同时思考下一步他要做什么。 原本他已经快把200年后的事情忘了,现在突然出现,他就有必要为自己的未来做打算。他知道有个英雄能够拯救世界,那么最稳妥的方法当然是死命跟着他,虽然也有可能死在追随他的路上(比如误帮他挡刀)。 …… 男爵府的办公室内,鹰特里尔兴奋地拿出预言,一个劲地向荷瑞斯解释什么英雄、深渊、十一个、预言之子……讲得他头都大了。结果就是讲了几分钟,荷瑞斯什么都没听懂。 萨里昂一听到消息就火速赶来了,一眼就看到荷瑞斯胸前的印记,马上从陷于公务的颓废变成抓住救命稻草的激动。他反复询问“是他吗”,鹰特里尔不厌其烦地反复点头确认,每一个来回都会让两个大老爷们更加高兴。 “这么说,真的是你!真的是你!雅拉有救了,我的人民有救了……”萨里昂高兴地拍着手。 “应该说塔拉朵玛有救了!我的努力总算没有白费。”鹰特里尔兴奋地摸着下巴。 “我觉得……两位大人应该先跟我解释一下……”荷瑞斯疑惑地来回扫视面前的两人。 “对对对,你先坐下。我们会慢慢从头开始跟你讲。” 于是两个长辈你一言我一语,把预言的内容说了出来,还结合现实中他们已经经历过的事件,让荷瑞斯知道:他是预言之子,命运昭示他将带领另外十个同伴,击败深渊的洪水,拯救塔拉朵玛。 毫不意外的,荷瑞斯听完后下巴再也合不上,他深陷一个又一个震惊中,迟迟缓不过神来。 第三十八章 谁是英雄 “所以,预言提到那帮邪恶的家伙的入侵,而命中注定有一个最强大的英雄带领其他十个同伴,最终击败深渊的洪水?而我就是那个预言中的英雄?” 男爵府内,荷瑞斯尝试理解两位大人的言论,但不论他们怎么信誓旦旦、十拿九稳,荷瑞斯都绝对无法相信自己就是那个英雄,而且有能力终结那样恐怖的灾难。 “大人们,真的很抱歉!我想这实在是难以置信,两位瞧瞧我的身板,我甚至没有准骑士身份,连扈从都不是,怎么可能呢!我想这都是巧合。” “巧合?你认真的?如果说原本我还对预言有所质疑,但你经历的事情——回想一下吧,无一不代表预言应验,一次两次可以说巧合,可是如此符合……你就是预言之子!”萨里昂缓慢而沉稳地说。 “‘他要看看这根无形的丝线能做到什么地步,于是令他能持剑,这样他能终止一切的灾祸。于是令他能披甲,这样他能抵御一切的毁灭’——应验的是你的洛戈隆吊坠。” “大人知道我曾一直戴着洛戈隆标志?” “当然知道,不过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它之前还在,现在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你胸前的英雄之证。难道不是应验这句吗?”鹰特里尔说道。 “‘只有经过生与死的考验,燃烧一切的火才能裁定他足够和活物相争’——你也应验了;宁可牺牲自己,你也要冲进火场救人,这难道不体现英雄的所有特质吗?” “更别提你现在胸前的标志了,‘这样在世人注视之下,在燃烧的胸膛中将会诞生英雄的证明’。看看这图案,和预言上表示的一般无二,‘当一切尘埃落定,我看见英雄佩戴着印记,和卷轴上的印相同,可以和活物相争,因他是预言中的人,因他经过了所有考验,活物不能胜他,最终将会连同洪水一起被消灭’。看看吧,你就是预言之子,你将拯救我们。” “可是,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你首先需要自信。”萨里昂一手按在荷瑞斯的肩膀上,抛出了值得信赖的微笑,“我知道你不可能一夜之间就有战胜它们的能力,重要的是你要先意识到你的职责、命运和本质。我们会帮助获取配得上‘英雄’的武力,但你得信任我们。现在——” 萨里昂把脸靠了上去,直视荷瑞斯的双眼,那深邃而锐如鹰隼的目光像解剖刀一般,好像要把他从头到尾解个一干二净。“现在,年轻人,你信任我们吗?” 荷瑞斯起初还下意识地避开不看,但匆忙的一督使他从那目光中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他猛然想起那些邪恶的东西对他、他的爱人、他的家乡做的恶行,想起自己立下的誓言,想起自己一直以来所渴望的复仇,渐渐地有了勇气。 “如果大人坚持这么说的话,我相信您。无论我是不是英雄,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 看着荷瑞斯越来越坚定的眼神,萨里昂露出了由衷的笑容,那是发自内心的喜悦,“这才是预言之子该有的精神!”随后他把侍者叫过来,吩咐道:“请把佩拉塔请过来,我要亲自跟她说这个消息。” 不久佩拉塔到了男爵府,也是快步赶过来,没来得及喘气就看见荷瑞斯胸前的烙印,一向镇定自若的她此刻也不免震惊。“这……这真的是‘英雄之证’么?” 于是鹰特里尔把今早发生的事说了。佩拉塔起初还不太相信,但听到荷瑞斯从焦黑的尸体中“重生”那段时,终于动摇了。她再三确认鹰特里尔没有添油加醋,荷瑞斯的的确确从大火中生还,而且毫发无伤,胸前还出现了“英雄之证”——这一切由不得她不信。 “那么我们必须和时间赛跑:在情况变得更糟之前,我们需要把他训练成一个真正的英雄。” “夜幕长官说得是,我们必须全体努力来做这件事。除此之外,我们还应考虑如何公布他的身份。” “这不用担心。我今天就会准备演讲稿,明天就要让他的英雄之名在雅拉传扬。” 于是几人迅速地敲定了各项细节,事情就这样在时间的推动下井然有序地进行。荷瑞斯半天没能插上话,只好眼睁睁看着三位大人帮他决定一切。 他排斥当英雄吗?不,他唯一也极度恐惧的是:自己不是英雄,这样既辜负了所有人,也给自己造成了无用的期待。 三人商议完成后,佩拉塔走过来对荷瑞斯说:“我想今天你接受的信息够多了,而且还刚从火灾里救了四个人,应该早点休息。我听说勒帕薇儿的父亲很想见他女儿的救命恩人,你可以见完他之后回到这里,我们会为你腾出一个房间。” “谢谢大人!可是……” “没什么可是,你会习惯的。你现在可以去见勒帕薇儿的父亲,我跟你一起出去。”说完,鹰特里尔推着荷瑞斯出了办公室,在到男爵府门口的路上,他一直试着安抚荷瑞斯。 出了男爵府,两人就看见百无聊赖踢石头玩的里卡多。里卡多抬头一看荷瑞斯,便赶紧靠上去问男爵和他说了什么,回复的关键词是“预言”。尽管他仍不敢承认自己就是英雄,但里卡多看那印记就知道他是。 里卡多跟过来本意是把预言说出来,在他的认知里知晓预言的大概只有他一个。然而从荷瑞斯的回答中他得知,男爵他们早就知道预言了,只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才闭口不谈。这样更好,他能直接找鹰特里尔谈预言的事情。 于是荷瑞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离开了,他的目的地是贝尔家的豪宅,去见那位豪商;而里卡多则拉着鹰特里尔找了个偏僻的角落,就在男爵府附近,准备把自己的身份全盘托出——如果他们对预言深信不疑,那么自己从200年后过来这里也不是什么“无法接受”的事。 “你到底有什么事情要说?” “如果我说:‘我是从200年后来的’,你信不信?我接下来要说的事就建立在这个基础上。” 果不其然老者愣了一秒,随即仰头大笑起来,笑声像烟囱吐烟,“别闹了,我还有更重要的事……”但当他笑完见里卡多的表情依旧认真时,他的笑容便逐渐消失,“等等,你认真的?你真是从200年后来的?” “对。我可以告诉你奥尼洛王国后面会变成奥尼洛高傲帝国,黑川王国会被大布莱克十一世彻底统一成帝国,200年后的奥尼洛皇帝是大卡洛斯五世,噢还有以后会出现这种乐器,叫做‘疙瘩哨’。”说完里卡多还真把疙瘩哨拿了出来,这玩意儿的确是鹰特里尔从未见过的东西。 “你先停下。我又不是200年后的人,你说的这些我根本没法证实,怎么能相信你?” “那关于预言的事你总该相信吧?”接着里卡多做了一件老者震惊到无以复加的事——复述一遍预言的内容。他当然没法一字不差地背诵下来,再说他当时看的就不完整,但大致内容他讲得和预言一致。 “奥诺在上,难以置信!你到底是从哪里得知的预言内容?” “200年后,这会成为一个无人知晓,亦无人传颂的传说故事。我是在一个偏僻的地下陵墓发现这段预言的。现在你该相信我了吧?” “信息量实在是……奥诺在上——难以置信!好吧,我姑且相信你。如果后世的预言存在,那至少说明最后是塔拉朵玛取得了胜利。不过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因为我也想找到那位英雄,我想知道预言的完整内容!本来我以为只有我一个人知道预言,就想着把它告诉你们。之前不说,是因为我也不知道那是不是虚构的传说,说了也怕你们不信,直到荷瑞斯的印记出现我才真正相信。 然而你们早就知道了预言,我就想着跟你们交个底,也许能缩小寻找的范围,而且我觉得和英雄一起能多点生存的可能。” “不,没什么价值。你要知道你说的只是预言的片段,而我们已经有完整的预言。你还有没有别的信息?” “没有。我很小就在黑川打拼,几乎没听过相关故事,唯一知道的预言还是‘不久前’在陵墓下得知的……我说我见过那个印记算不算有价值?那个印记和陵墓石棺里的挂饰一样。” “看来你说的那个陵墓应该属于其中一位英雄,要么就是英雄们的某位忠实追随者。好吧,挂饰的信息起码进一步坐实了荷瑞斯的英雄身份。你还有没有任何能帮我们取得胜利的,来自‘200年后’的知识?” “让我想想……” 接着里卡多列举了许多200年后的武器装备、各大帝国的精英兵种、民众的生活用品等等,但一问起构造、原料、制作方法时,他就说不出一个字了。 比如斯蒂尔-法尔帝国的魔火药和魔能火枪,他完全不知道配方和设计图;再比如铠甲工艺的改进,他只知道200年后的铠甲更硬更便宜,至于具体为什么,他完全不知道;又比如他知道斯蒂尔-法尔帝国的龙骑兵(手枪骑兵,不是真的骑龙)很厉害,但是训练方法、阵型、战场地位也一概不知。诸如此类。 鹰特里尔越听,脸色就越难看,最后捂着脸说道:“你知道吗?之前我还相信你真是从200年后来的,但现在我越听你说,越来越不相信了。” “我发誓我说的是真的!” “发誓也没用,是真是假都没意义。我会跟萨里昂说你的情况,不过他估计也不会有什么动作,毕竟你真的没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接着鹰特里尔便径直离开了。里卡多愣在原地,发觉自己确实说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突然在想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些东西。一路怀疑自己的脑子,他向旅馆走去。 不过在回到旅馆前,他鬼使神差地在巴索尔神父的教堂门前久立驻足。巴索尔此时大概正在安置处分发食物,大门紧锁。 里卡多走上前叩门,没有回应,他便大声表明自己的身份,之后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后,门缓缓打开,里面没点灯所以有点漆黑,但菲奥娜晶莹的绿色眼睛非常醒目。 “本来想今早找你来着,有事耽搁了。” “没关系,有人说说话总是好的。”菲奥娜小声说着,把里卡多放进来,重新锁上门,这是为了避免某人无意闯入其中看到她。 “实际上,今早的事情和荷瑞斯有关。他闯入火海救了四个人……” “啪嗒!”——菲奥娜正给里卡多倒水喝,听到这手一抖便把茶杯打碎了,“荷瑞斯!他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放心,是好事。他救了四个人,被埋在火堆里,但毫发无伤。人们都觉得那是奇迹,噢对,我得先跟你解释一下预言的事情。” 接着里卡多便把预言的内容复述了一遍,但为了解释他从哪看到的预言,他又得再解释一遍自己是从200年后来的事实。这么一讲,菲奥娜的脑子简直要烧坏了,信息量太大——眼前说话的这个人是个未来人,自己的未婚夫是个预言中的英雄,然后那些邪恶的家伙注定要出现毁灭世界,也注定要被消灭。 “菲奥娜,你还好吗?我知道这些东西太离奇,不过等明天萨里昂亲自宣布预言,你大概就能接受了。” “我……我没事,只是太震惊了,真是难以置信!这真是……”菲奥娜愣在原地,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一会儿,她才继续说:“那么你这番过来,就是专门说这些?为什么?如果我是你,我大概不会找人随便说,毕竟相信的人应该不多。” “我不知道,只是和鹰特里尔说完后,他的反应不怎么样。我就想着,可能跟你说了以后,反应会更——” “更什么?兴奋?激动?” 里卡多突然语塞了。是的,他其实根本没期待别人有什么反应。但他为什么想说呢?他说不清楚。 第三十九章 小城富商 里卡多说出自己的事情,其实紧跟着解释预言。他最想表达的是:他知道预言。而为了解释他从何得知的预言,就得进一步解释他来自200年后。刚来到这的时候,他并不十分确信预言的真实性,但现在荷瑞斯这个例子摆在眼前,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眼红”了。 他可是来自200年后,不是随便哪个雇佣兵,如果他们愿意相信预言,并且对荷瑞斯这个英雄关照有加,那么自己这个特殊的“时间访客”没理由不得到类似的待遇。他潜意识期待自己受到重视,但事实上因为自己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信息,这一切都只能是梦幻泡影。 “我……不知道,我以为‘来自200年后’是个新奇的点。” “它的确是啊。鹰特里尔有那种反应,大概是他把重心放在其他地方了,像我都不敢相信。你刚才说的预言、未来、英雄……我真的很难坦然接受。” “好吧,起码你没把我当做满嘴谎话的疯子。我想我还是不要把这事随便乱说了。” “那么,200年后的世界是怎么样的?”菲奥娜试探性地问,她其实也不敢相信里卡多,但又不免好奇起来,“生活是否快乐?奴隶制是不是废除了?几个国家是否可以和平相处?” “呃,其实和现在没什么区别,除了各种工艺确实进步了之外。穷人依然是这么苦,顶多吃饭时能多点花样;奴隶制依然在奥尼洛盛行,北方有一个自称自由城的势力和奥尼洛高傲帝国对峙;各大国家之间关系依然不算好,摩擦不断。” “怎么会这样……难道我们只能永恒地生存在战火中?”菲奥娜的语气难掩失落。 “也许吧,但不完全是坏事,起码战争目的各有说法:如果自由城赢了,奴隶制就会被废除;如果黑川统一,各大领地就不用互相明争暗斗了;如果净罗族赢了,奥尼洛高傲帝国这个战车也许能停下车轮,好好汲取教训。 没有战争,光用嘴可不能废除那些旧的、坏的事物——当然,仅限那些正当的战争,侵略扩张不算。” “可是代价未免太大了些。” “是啊,代价很大,就像我们现在面对深渊,不付出代价是打不赢的。”里卡多平淡地说道。 “你知道么,我实在搞不懂你。之前你劝我重拾生活信心,看起来很热爱生命,要活得精彩;但谈到这些东西,你又变成现在这样……死气沉沉的。你总是时不时在两种状态切换。” “嗯,是吗?我没觉得。也许我只是有点失望。” “对什么失望?” “对所有一切。我想活出一个精彩的人生,如果能被吟游诗人传唱那就再好不过了;然而现实我只是个普通的雇佣兵,用命换取支撑享乐的钱财——而这已经是我能做到‘最精彩’的了。如果我选择当佃农、苦力、乞丐,只会比现在更糟。我就像个浪子一般四处花钱,但很难说那称得上‘活得精彩’。” “话不能这么说。我过去还是牧羊女呢,却从没拥有过属于自己的羊,时常发愁下一季度的开销……但那时候我很开心,我能和荷瑞斯在一起谈天说地,能漫步在田野和山谷之中,能为节日聚餐表演而高兴——这还是你告诉你的:‘痛苦除了制造新的痛苦之外什么也干不成’。所以我选择回忆那些美好的过往,以支撑我继续活下去。” 菲奥娜看着里卡多,露出某种释怀的眼神,继续说道:“回忆是有限的,所以之前我把它们回忆完的时候就不得不回到现实,那种失落感实在令人难以接受。是你点醒我,使我开始从美好的回忆中汲取力量,以创造新的美好的记忆,只要我的灵魂还属于我。比如现在,我为安置处的村民做饭,打扫教堂,甚至包括和你说话,都是日后值得回忆的事。 不过你点醒了我,自己却好像没把它当真。我想生活不一定得要‘精彩’,只要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就足够快乐了。” 里卡多挑眉看着菲奥娜,仔细回味她刚才的话,苦笑几声说:“没想到今天被你教育了。” “不是教育,只是分享一些心得。现在你的心情好受些了么?” “姑且算是好点了吧……谢谢。” “现在时间还早,你还想聊点别的么?”菲奥娜看了一眼阁楼透进来的阳光角度,知道时间还不晚,“我现在没什么事要做。” “既然你这么说了,那不如来猜猜其他英雄是谁。我先猜,萨里昂和佩拉塔一定是其中两个。” “我觉得你也可能是,毕竟你来自200年后,还知道预言。” “得了吧,我的战斗力跟他们简直差了几个风暴洋,再说我也不信神。” …… 另一边,荷瑞斯终于抵达贝尔的宅邸面前。这是一间装饰华丽的三层独栋建筑,坐落于富人区内,院落大门背后是一条不短的白石砖道路,两旁种满了各种奇花异草,两个园丁在草地上修剪这些植物,花园外围种了一圈小巧精致的篱笆,都被修剪得很好。 贝尔家主是著名的毛皮、服饰商人,其所属的太阳商会生意遍布奥尼洛王国。他的财力大概能和贵族掰手腕,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有钱人会选在雅拉城“养老”。 荷瑞斯看着这样气派的建筑,呼吸紧促起来,试探性地敲了敲大门上的门环。很快一名家仆打扮的中年人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他穿着比较得体的带着漂亮褶皱的棉布衣,举止很自然,问道:“请问先生有何贵干?” 这个人说话和之前的勒帕薇儿一样礼貌,但表情还是一样的满不在乎,仿佛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例行公事,没有别的心思真心和人交流。 荷瑞斯答道:“我叫荷瑞斯·厄若,我是来见……贵家主的。”好半天他才憋出这一句。他长期生活在乡下,实在不习惯用这种称呼。 “噢,原来是荷瑞斯先生!快请进,主人正在等您,让我带您过去。”一听荷瑞斯的名字,这人态度好了不少,起码知道正眼看人了,打开门把荷瑞斯迎进来,随后走在前头领着他向建筑正门走去。 荷瑞斯忐忑地跟在后头,尴尬僵硬地朝道路两旁正在修剪的园丁打招呼,园丁们的态度就好多了,也笑着挥手打招呼。 推开厚实的白色木门,眼前便是空旷华丽的会客大厅,共有四根精美的雕饰石柱支撑屋顶,地板是反光的光滑石砖,上面还铺着灰白色地毯。 大厅内有两张红色长天鹅绒椅、两张单人天鹅绒椅,面前有一张精雕细琢的大木制案台,正对着壁炉。壁炉上方挂着麋鹿、棕熊、老虎、老鹰的标本头颅装饰,墙壁上的其余空间分散地挂着一些漂亮的油画。 “请稍等片刻,茶水请自便。我现在去通报主人。”说完这人便从一旁的楼梯上了楼。荷瑞斯端坐在天鹅绒椅上,正襟危坐,十分拘谨,心情愈发紧张。 尽管理论上他是人家女儿的救命恩人,他完全可以更自在一些,但这样气派的建筑他是平生第一次进,他想尽力给人家留个好印象。不过他座下的天鹅绒触感十分柔软和舒适,就像真的天鹅用翅膀把他托起来似的,正在逐渐削弱他的紧张感。 再看眼前案台,盖着白色的复杂雕花桌布,上面的茶具和杯子都镶有金银,却并不过头。茶壶里的温茶散发着淡淡的奇特香气,一旁还放着好几种荷瑞斯见都没见过的点心。 荷瑞斯筛了半杯茶,抿了一口,好几种口味争相在味蕾迸发,但都和谐如一不突兀,反倒互相增色不少。一口没尝出什么,他又喝了一口,这次他尝到了恰到好处的茶的清香和牛奶的醇香,以及说不上来的坚果香味,香中带甜,甜后出醇,醇余复香,回味无穷。 他又拿了一个最小的点心咬了一口,也是一般的无以言说的美味,仅这一口他就好像吃到了山羊奶酪、面包、黄油饼干、果脯……一瞬间这些味道就仅剩一口余香,感觉像是错觉,但再次吃下一口证明这都不是错觉,它的确有这么多的复合口味。 “哎呀,欢迎欢迎,荷瑞斯先生真是给我面子。”一句巨声在荷瑞斯身后响起,一下把沉浸在食物的荷瑞斯震回现实。荷瑞斯回头一看,只见一个裹着红色睡袍的健壮中年男子从楼上走下来,他留着浓密的胡子和长长的头发,手里拿着一瓶仅剩一半的酒,从酒瓶的形状来看价值不菲。 荷瑞斯条件反射地站起身,向那人点头,但忘记擦去嘴角的糕点残渣,显得很滑稽。那人哈哈大笑,指了指嘴角,等荷瑞斯尴尬地擦去残渣后,自我介绍道:“我叫卓耶萨·贝尔,是勒帕薇儿的父亲。我知道今天是你救了她一命,真不知该如何表达我的感激!” “不必这么客气……您叫我过来,就是为了专门感谢?” “要不然呢?你太谦虚了,我这个粗人不喜欢听。救人可不是小事,我听说你被大火压在底下,出了奇迹才没事。我必须表达应有的谢意。” 卓耶萨嗓门很大,说话也无拘无束,和他女儿以及他的家仆形成了鲜明对比。他让荷瑞斯坐下,自己坐在正对面,不过当他刚坐下看到案台上的茶水和点心时,表情变得阴郁起来。 “谁让你们用这些东西招待贵客的?这不是女人的吃喝吗?快拿鹿肉和酒杯来!” “这……这是小姐专门准备的……” “乱来!贵客就要吃贵肉,这些叶子泡的水和面粉堆的包就不要拿上来了。”卓耶萨的语气带着不由分说的命令,于是几个女侍走过来把东西撤下,随后换上来几盘散发浓郁香气、淋着丰厚酱汁的肉食,有鹿肉串、牛肉块、鸡腿等等,看起来一个比一个美味。 “这……这应该算正餐吧?” “正餐?这点分量怎么算正餐呢?不,我已经为你准备了午餐,这些只是用来开胃的。”卓耶萨丝毫没有拘束,在旁边的水盆清洗双手后,捏起一块较大的牛肉就吃起来,“我知道你有点诧异,我老婆让我女儿一直接受那什么劳什子‘贵族教育’,还让仆人一起学——我可受不了那个。” “其实茶和糕点很美味,真的。” “你不用为她找补了,那些什么贵族就喜欢搞这些‘精致的东西’,又少又不好吃。我们男人就应该吃肉喝酒——来尝尝,这是五十年的陈酿,我每天只敢喝一点。今天为了表示我的感激,咱俩把它喝完。”说完卓耶萨倒了一杯酒,递给荷瑞斯。 那浓郁的美酒香气确实非常吸引人,但荷瑞斯并不嗜酒,也只是浅抿一口,确实酒香扑鼻,不过酒劲也很大。所以他转而开始吃肉,一边吃一边默默地听卓耶萨说话。 “搞这么麻烦都是因为我老婆,她想让勒帕薇儿嫁给哪个贵族,这样对我有好处。不过我可不想搞那么复杂,我行商几十年,也没少和那些人打交道,我再怎么粗鲁,他们也得买我的货——换句话说,我女儿再怎么样,也有的是人争着娶……扯远了,把你请过来就是为了感谢你,这可是大恩,你随便提要求吧,我一定都会满足。” “这……”荷瑞斯不知道如何接下去,他救人只是出于本心,哪是为了报酬;但他要是说不要任何报酬,又怕人家不高兴。 “别怕,我性子直,不是什么虚伪的贵族。你尽管说,钱、职位、宝物、住宅……只要是我有的,你随便提。一定不要拒绝,恩仇必报是我的行商准则。” 荷瑞斯咽了一口唾沫,想了想,说道:“谢谢先生,我想请您资助萨里昂男爵。您应该知道现在雅拉城面临着某种可怕的威胁,每一分钱都很重要。” “我交的税已经不少啦,军中不少军服都是我的货。不过你既然这么说了,我会答应的。那么我就资助1……2……500金欧若吧,再加上一批军服和被褥。” 500!还是金币!荷瑞斯这辈子没见过的金币,1金币相当于10银币,能买一整套不错的金属铠甲——卓耶萨挥手就白送了500。 第四十章 名声大噪 “您说真的?真的是500金币?您真的愿意资助500金币?” “不错。你是嫌少吗?那再加50,我持有的现钱也就差不多这样了。”说出这番话时卓耶萨大气也没喘,仿佛这550金币的巨款对他来说只是毛毛雨。 “不不不,我只是太震惊了,先生您这么慷慨……” “不,这是你应得的。如果你后悔了,我会把这550金币转给你个人,那批军服照旧给萨里昂。”卓耶萨的表情变得有点玩味,“你要知道这是我对你个人的感激。你拿这些钱没人会说闲话的。” “我真诚地感激您的慷慨,但我的决心不会变,请把它给萨里昂大人。” “你果然是个无私的人……开胃开得差不多了,让我们享用正餐吧。”接着卓耶萨用餐巾擦擦嘴巴,请荷瑞斯起身去餐厅。餐厅就在大厅背后,也是个大型空间,有三排长形宴会桌,座椅一律都是天鹅绒材质的。 因为只是招待荷瑞斯,所以只用其中一张桌子的一半,桌上已经摆满了各色奢华的菜肴,每一种都是荷瑞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珍馐美味,以肉食为主,却又和想象中的贵族饮食不同——量大管饱、香气四溢。两人就坐时,厨师还在上菜。 不一会儿,勒帕薇儿出现在了餐厅,她已经换了一身礼服,因为穿在家所以更低调、内敛,少了几分华丽和贵气,但更凸显她本身的身材和容貌,更有气质和魅力。她现在的神情就不像早上那般“目中无人”了,看上去很拘束,甚至有点紧张。 “勒帕,过来。这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应该比我认得。”卓耶萨把勒帕薇儿叫过来,让她坐在荷瑞斯的正对面,自己坐在荷瑞斯的侧面主位。待她有点僵硬地坐下后,卓耶萨看向她,使了使眼色。 勒帕薇儿心领神会,主动开口道:“请恩人先吃。” “呃,不必这么讲究,大家一起吃吧。不过这菜是不是……太丰盛了?我们只有三个人,但这些菜起码能吃撑十个人。” “不用担心,我是商人,也讨厌浪费。事实上我们平时哪有这么奢侈噢,你先吃,吃不下的我家仆人会解决。” “那我就不再推辞了。”荷瑞斯便开始大吃起来,虽然尽量克制吃相,但这些菜的美味程度总是让他处于难绷与绷不住的边缘,就好像这些食物同时也在咀嚼他的舌头。 好在卓耶萨是个豪爽之人,催促荷瑞斯放开了吃,自己也不拘谨,吃得很欢快。唯一矜持的只有勒帕薇儿,吃得很慢、很少,也很优雅。 吃到一半,一个仆人走过来对卓耶萨耳语了几句,卓耶萨便停止了用餐,说道:“请原谅我先行离开,我有些事需要处理。那笔捐款我明天会派人送到男爵府,你可以不用急着走,想待多久就待多久。”说完他擦了嘴,洗了手,接着出了房间,仆人也跟着他离开了。 餐厅只剩下荷瑞斯和勒帕薇儿,两人不知道说些什么,有点尴尬。荷瑞斯只能继续慢慢地吃,一边吃一边尝试打破僵局。 “你爸爸已经走了,我想你可以不用那么拘谨,放开吃吧。我敢打赌你连三分饱都没到。” “其实我胃口很小,今天吃到现在还是因为太美味了。”勒帕薇儿笑着说,“我好像到现在都没亲口表示感谢——谢谢你,谢谢你救了我。我希望这餐你能满意,毕竟……毕竟最初拿来招待你的东西实在是……失礼。” “失礼?你说那些茶和糕点?不,它们棒极了,很美味,我从来没尝过口味那么丰富的食物!” “真的?可是我看它们都被撤下来了。” “噢,那是你爸的主张。我其实还想再多吃一些,可我又不敢随便违背他的意思。” “你喜欢就好,我生怕扫了你的兴。”勒帕薇儿长舒一口气,显得没那么紧张了,“我爸爸总是这样。别误会,我很爱他,但是他经常让我难堪。” “说到这个,今天这场招待真是令我受宠若惊,我还得为撕坏你的礼服而道歉呢。可是你爸先是答应了550金币的捐赠巨款,现在又是如此丰盛的午餐……我都不敢接受,总感觉心虚……” “你不用担心,我爸爸做事就是这样,他对朋友一向非常大方。你对我有救命之恩,礼服根本不重要,你已经远超朋友这个概念了……嗯,我很好奇,你为什么敢于冒生命危险去救四个陌生人?尤其是……我朝你说话的面孔并不好的前提下。” “我其实没想什么,那种危急关头脑子很难想出什么东西。我只是本能般地做我必须做的事,现在想想的确心有余悸,连我也觉得自己胆子大……你知道吗,我觉得你现在就很好说话,不像是装的,很自然,你理应时刻用这种语气和别人交流,而不是早上的那种态度。” 勒帕薇儿拿餐巾掩嘴笑了几声,说道:“那看来我还保有正常人的特质。”随后她的情绪变得有点低落,“我那样都是我妈妈要求的。她从小就要把我训练成所谓的‘淑女’,稍微不如她的意就要被打骂。她口口声声说这都是为了我好,让我以后能嫁入贵族家庭。到现在我已经条件反射地用那副面孔说话,只有在家才能恢复原状。” “这么看来你母亲很严厉。不过我还没见过她呢,她在哪?” “她在王国首都处理那边的生意,我家主要的生意都在那里,我也长时间住在那儿。我爸很久之前就和她分开了,之后他来到雅拉做生意——他把自己的大部分让给了我妈。我只是有时候会过来和他住一段时间,几个月后就要回去了。” 接着两人交谈了许久,一方面是荷瑞斯吃得很撑,确实需要时间消化,另一方面他也很乐意和勒帕薇儿这位很有教养的小姐交谈。不知怎的,她恬静的气质让他想起菲奥娜,这也让他更乐意呆下去。 期间勒帕薇儿还把先前撤下去的茶和糕点端了上来,其中有些实际上就是她自制的,她说自己做的味道更重、黄油更多,和真正贵族吃的那些糕点有不小差别。荷瑞斯高兴地尝了不少,还想讨要配方,可惜他完全听不懂那些步骤和原料。 勒帕薇儿是个深入简出的姑娘,一大爱好就是写诗和读诗,其中有些佳作甚至还能唱出来。一开始这只是她母亲让她吸引贵族的手段,没曾想她真的喜欢上了这种艺术形式。 通过文字和韵律,她能把窗外的景色搬到自己的心中,就好像心灵专门为诗歌开辟了一个大花园,无论是什么样的美景都能在其中找到自己的位置。 三个多小时后,荷瑞斯感觉时间不早,便请求告辞。勒帕薇儿再次表达了自己的感激之情,并且询问之后能不能找时间再见面,她感觉和他聊天很自在。荷瑞斯的回答是“如果你爸爸允许,那当然是可以的”——虽然不是她期待的那种回答,但也足够了。 …… 回男爵府之前,荷瑞斯又碰到了从教堂出来的里卡多。和荷瑞斯类似,里卡多也和菲奥娜聊了很久,顺便吃了一顿她做的可口饭菜——他吃完后才觉得当初在营地,说要给她做饭是有多么“不自量力”。 当里卡多得知荷瑞斯让那位豪商出了550金币时,他张开了下巴;当他得知荷瑞斯把这笔巨款交给萨里昂时,他的下巴就合不上了。那不是550铜币,也不是550银币,而是足足550金币!荷瑞斯就这么把它慷慨地让给了萨里昂。 “如果我之前还对你英雄的身份有所怀疑,那现在完全没有了。这是只有英雄才有的胸襟,我要是你——不对,我要是你,当初在火灾那里就不敢冲。” “谢谢你的夸奖,但我至今仍不觉得我真就是那位英雄。我只希望别人不要因我而失望。”荷瑞斯低下头,仍旧不敢承认那就是自己的命令。 “放心,就冲这550金币,谁要说对你失望,萨里昂第一个先把他砍了。”里卡多笑着开玩笑道,“别想这么多了,你晚上应该和我去听斯蒂拉唱歌,小金丝雀的歌声一定能把所有疲惫和忧虑全部赶走。” “在此之前呢,距离晚上还有些时间。” “那就在旅馆酒吧消遣呗,你可以和奈特、斯蒂拉还有我好好认识认识。其他人也很乐意认识你这位‘人间奇迹’——‘不死火人’。” “我从没想过会因此出名。唉……”带着些许嘀咕和唠叨,荷瑞斯乖乖地和里卡多去了旅馆。上午那段时间他还能安稳走路,但现在就是寸步难行,有关他的消息已经传开了,路上有些人认出荷瑞斯是今早火中救人的人,都非常热情。好在旁边有里卡多帮他化解,不然他真不知道怎么能到旅馆。 进了旅馆,两人默默地到距离柜台面前的椅子坐下。本来里卡多还想给荷瑞斯来个响亮的介绍,但经对方强烈要求就取消了。 “这位是斯蒂拉·罗莎,和她爸爸福奇共同经营这个旅馆……我该怎么形容小金丝雀呢,美丽、可爱、活泼、善良,最重要的是歌声极其甜美。相信我,听过她的歌声你就会对她的称号深信不疑。”里卡多面带轻浮的微笑,介绍道。 “里卡多大哥快别说了!”斯蒂拉脸红地轻打了一下里卡多的手背,转头对荷瑞斯说道:“您好,我是斯蒂拉。我今天听说过你的事迹,真是太不可思议了,很高兴——不,应该说很荣幸认识您。” “请别这样,你我如常交流就好。我叫荷瑞斯·厄若,很高兴认识你。” 此时奈特从楼上下来,看到荷瑞斯,便走上前,恭敬地行了个颔首礼。荷瑞斯有些受宠若惊,也回了个颔首礼,但很紧促、僵硬。 “这位是奈特·弗洛伦……爵士,在营地那会儿你们应该见过几面。” “奈特·弗洛伦爵士,很荣幸认识您。我期待您的教导。” “不,我才很荣幸认识您。您今天的行为已经充分证明您无私、奉献的高尚美德,这是多少人都难以达到的境界。再次,很荣幸认识您。”说完,奈特又行了个颔首礼,把荷瑞斯弄得是手足无措。 理论上奈特作为骑士,根本不用也不应该对一个平民如此恭敬,哪怕这个平民做了一项壮举。但奈特把自己的信条放在首位,他对任何值得尊敬的人都不会吝啬敬意。 “哎哟,请诸位不要这么说话,我真受不了了!”荷瑞斯几乎要崩溃了,抓着脸把头埋在了桌子上。 “才这样就受不了了?等明天萨里昂宣布你是英雄时,那场面……肯定远超现在好几倍。” “这句话没有任何帮助!请诸位不要这样,就当我是个普通朋友,好吗?”荷瑞斯说时依旧没把头抬起来。 “您……你大可不必担心,按照佩拉塔的说法,你大概要接受严酷的训练,应该没多少时间出男爵府,那样也就不用面对狂热的群众了。”奈特说道。他这么熟悉,是因为佩拉塔找上他,请他担任荷瑞斯的老师之一。 “好吧,不幸中的万幸……” “荷瑞斯大哥——我能叫你大哥吗?不要这么颓废,我请你喝一杯饮料。”斯蒂拉还是这么阳光,熟练地调好了一杯酸酸甜甜的果茶递给荷瑞斯。 荷瑞斯道谢后喝起来,确实可口解渴,只是这味道让他不禁和勒帕薇儿的茶相比,显得过于单调了。 “噢对,想起来你今天还见了勒帕薇儿,如何?还是那副样子吗?”里卡多半开玩笑地问道。 “不,她其实是个好姑娘——恬静、端庄、典雅,喜欢诗歌,还会做糕点。她那副样子是她母亲强迫灌输的‘淑女教育’,不是她的本性。” “你确定我们说的是同一个勒帕薇儿,而不是某个不存在的双胞胎?”里卡多根本不信,“你说的这些,我可一点都没看出来。我只知道当初我送酒水时,她态度就那样。” “也许你该考虑一下自己的问题。我看得出来,她的本性就是那样的好姑娘。” “好吧,你说是就是吧,反正我也不需要和她打交道。”里卡多妥协了,默默地抿着饮料。现在他开始思考一个问题——荷瑞斯会不会移情别恋。 虽然他觉得可能性很低,但根据荷瑞斯对勒帕薇儿的评价,也不能说完全没有那个可能。 第四十一章 预言之子 几人在旅馆谈天说地,迅速熟络起来,一直到晚间,旅馆的客人逐渐增多。不用想也知道基本是奔着听斯蒂拉唱歌来的。他们的注意力放在斯蒂拉身上,不免看到被里卡多、奈特夹在中间的荷瑞斯,认出来的人便大声呼喊他的名字。 不怪民众这么热情,他在大火掩埋下毫发无伤,可称奇迹。见他有点下不来台,里卡多主动开口道:“民众们,我们的英雄已经听厌了这些千篇一律的‘赞美’,”说到这里卡多还做了个引号手势,“但今晚的主角应该一如既往是斯蒂拉——我们的小金丝雀,咱们别太干扰演出,好吗?” 此话一出众人议论纷纷,最后高呼一声“小金丝雀”后便消停下来。荷瑞斯向里卡多投来感激的眼神,而斯蒂拉的脸则更红了。 一会儿之后,斯蒂拉见时间差不多了,就按照平常一样,在热烈的掌声中走上大厅中央。用油点亮的吊灯位于她正上方,明亮温暖的灯光让她秀气可爱的脸庞的五官更加突出,水灵灵的黑色眼睛仿佛内嵌了两盏明灯; 光线顺着她乌黑柔顺的长辫子倾泻而下,光点沿着裙子的褶皱、装饰和花纹扩散,将她笼罩在朦胧的闪点中,更显美丽。 尽管在台上演出数不清多少次,但她仍旧有点怯场。台下的里卡多拿出疙瘩哨,就算他现在没在旅馆领薪水,也很乐意为她伴奏;奈特则静静地坐在下面,投来平静而鼓励的眼神。 斯蒂拉做好准备,便轻声唱起来,朦胧而梦幻般的歌声在悠扬舒缓的伴奏中流淌: “白昼消退的末夏,满目星辰的夜,月光照耀无垠的田野, 逐渐明亮的银色,像温柔的迷香,带我走向蔓延山峰的台阶…… 众星来临,我兴奋地迈步走向台阶,通往月华的大门在我面前徐徐打开…… 我看到静悄悄的森林,水灵灵的田野。 这是蛙的终唱,这是——独属于夏夜的梦……” 听者只感到来自内心的平和、来自朦胧的喜悦,白天的烦躁、哀愁仿佛都被驱散了,有那么一刹那,安宁充斥了所有人的胸膛。尽管身处城市内,但他们仿佛看到了远处静悄悄的田野,望不到尽头的土地闪耀着月光。 “怎么样?这是你第一次听到这么美妙的歌声吧?我第一次听的时候可太震惊了。” “是啊,美极了……这歌声让我想起菲奥娜,我的未婚妻。过去我们常在晚上出去幽会,那时候经常是我打拍子、她唱歌。她的歌声可能不如斯蒂拉甜美好听,但却是我最怀念、最喜爱也最想再次听到的声音……”荷瑞斯说着说着,流下了一行清泪,但立刻被他擦去,“不要因我扫兴……我要为她报仇,它们迟早会知道我的悲伤、痛苦有多深厚。” 里卡多不知道怎么继续安慰,刚好听众欢呼着让斯蒂拉再来一次,于是他也只好暂时让荷瑞斯自己平息,赶紧接着伴奏。 这一晚就这样过去,晚上9点荷瑞斯准备离开,里卡多送他回男爵府,免得路上又有热心群众让他难堪。到地方时荷瑞斯由衷地向里卡多道了谢。 当荷瑞斯撞见萨里昂时,萨里昂已经知道那550金币的事,热情地向他拥抱,就差亲吻脸颊了,还说要多在演讲稿多夸他十几句,就算连夜改也在所不惜。 第二天全城人都早早爬起来,因为萨里昂男爵说今天要宣布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前一天传令官就已经在大街小巷打了预告,宫廷法师和鹰特里尔也提前布置好了发声术和传音媒介。 起得更早的人直接去了广场,挤得水泄不通,平时还算宽敞的广场一下黑压压全是人。不久,萨里昂带着佩拉塔、鹰特里尔走上台,荷瑞斯跟在最后,要多紧张有多紧张,手脚僵硬无比。 除了佩拉塔,他们都没穿铠甲,都穿了最端庄、得体的服装。萨里昂看时间差不多,便开始了演讲: “雅拉的人民,相信你们已经知道东部的黑暗森林的一些消息。我现在要正式告诉大家,那些消息绝大部分都是真的。那些邪恶的家伙不是任何已知的种族或文明,几乎全部由恐怖、毫无人性、残忍至极的怪物组成,无情地屠戮一切生命,所过之处寸草不生。它们不止在向我们这边进攻,同时也在向东部的黑川王国进攻。 和那群怪物没有任何和平相处的可能,不是它们把我们杀光,就是我们把它们彻底赶走。之前的出征就是为了抗击它们,并且曾成功建立了一个前哨站。我们的确取得了三次光荣的胜利,我在之前的告示中已经告知过大家;但这还不够,那些怪物数量仿佛无穷无尽,我们不得不放弃前哨站回到雅拉城组织防御——即使我们从未失败。 有人会担心敌人的力量增长永无止境,如果雅拉城也守不住怎么办。坦白说,我也有这样的焦虑,向周边地区的求援信也如石沉大海毫无回应……” 说到这,下面的广大听众已经各个面露惧色,远胜黑川天气的浓浓阴郁弥漫在他们之中。他们根据配额制就猜出情况不容乐观,但没想到情况比这还要严重。 “然而!”萨里昂突然提高音量和声调,“然而,在黑暗中仍有一丝曙光。那些怪物的入侵不是巧合,而是一次重大的历史事件,重大到命运的丝线早已把它视为一个节点。真法奥秘馆的学者,鹰特里尔大师已经破解出一份预言,正是这份预言,昭示了我们必胜、敌人必败的结果,成为我们扭转乾坤的关键!” 说罢他给鹰特里尔打了个手势,鹰特里尔便将手中的预言卷轴抛到空中。纸卷到了空中陡然自动张开,随即绽放绚烂夺目的七色光芒,耀眼的光线照亮了整个广场,所有人都捂着眼睛不敢直视那份卷轴,但那副神圣光辉的场景已经深深烙印在脑中。 这些光芒当然是鹰特里尔的戏法,正常的预言卷轴没那么多花里胡哨的,就是一张记载预言的纸。但不可否认,戏法效果非常必要,也最能让人相信预言的真实性。 看炫得差不多后,鹰特里尔便把预言收了回来。在场的民众则立刻沸腾了,兴奋地谈论着那份耀眼夺目的预言,对萨里昂说的“扭转乾坤的关键”深信不疑。 萨里昂接着便挑选其中比较重要的段落读了出来,还刻意用了一种与平时不同的语调,更加抑扬顿挫、富含感情。听者听到有一位预言中的英雄将拯救世界时,再次沸腾了,欢呼声一浪盖过一浪,仿佛在黑暗迷雾中航行的帆船突然见到灯塔一般。 “更好的消息是,我们不止知道会有英雄带领我们胜利,而且知道英雄是谁。雅拉的人民,相信你们昨天就已见到一个奇迹——一位舍己为人的青年为了别人,自己甘愿被大火吞噬,但是之后毫发无伤。是的,这位青年已经完美体现了预言中英雄的特质,有着至善至美的心灵,并且应验了预言的内容。最重要的是,他有着英雄的印记!” 人群第三次沸腾了,声势之浩大远超任何一次萨里昂之前的演讲。在无尽的欢呼声中,荷瑞斯走到台上,缓缓地扯开衣领,展示胸前的英雄之证标记。那标记精致无比,到处都是细节,仿佛有人拿着刻刀,在他皮肤上费尽心力雕刻出来似的,绝不可能是随便烙上去的。 “雅拉的人民,见证吧!见证属于英雄的印记,见证英雄的现身!”萨里昂高声喊着,台下所有听众便跟着他一齐欢呼,“‘这样在世人注视之下,在燃烧的胸膛中将会诞生英雄的证明。当一切尘埃落定,我看见英雄佩戴着印记,和卷轴上的印相同,可以和活物相争,因他是预言中的人,因他经过了所有考验,活物不能胜他,最终将会连同洪水一起被消灭’…… 这正是预言的内容,相信吧,相信我们能胜利,相信那些家伙会被我们彻底驱逐!” 人群第四次沸腾了,不少人流出了喜悦的泪水。之前他们还沉浸在恐惧和绝望中,现在英雄的出现无疑让他们重拾希望。演讲取得这样的成功,萨里昂的威望起了重要作用,要不是他在民众的地位如此之高,预言一开始就不会被当真。 佩拉塔站上前说道:“荷瑞斯·厄若虽然是英雄,不过他才刚刚知效自己的命运和使命,在此之前他需要充实自己的武力,寻找自己内心的力量。因此他需要我们的训练,不止是我、鹰特里尔和萨里昂大人,还包括民间所有有能力之士的训练。我邀请有实力的人参加英雄教官的选拔,为英雄的事业贡献力量。” 之后萨里昂讲了几句用于结尾,整场火热的演讲便结束了。场是散了,但气氛仍然热烈,人们仿佛有着无尽的活力讨论英雄和预言,有些人还玩起了“猜谁是英雄”的游戏。大部分想要逃离雅拉的人这时也把行李搬回去了,一致都说:“英雄都出现了,还跑什么?” 唯一对此忧心忡忡的大概只有荷瑞斯,他仍旧不敢接受自己的身份,先前那般排山倒海的狂欢景象深深震撼了他,也让他再次萌生莫大的恐惧。他现在越来越害怕让大家失望,如果他其实不是英雄怎么办?如果他不能打胜仗怎么办?他本来只想当一个普通士兵为家乡报仇,现在却凭空有了莫大的责任。 正当他忧虑难平时,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回头一看正是萨里昂,其身后跟着佩拉塔和鹰特里尔。他们都知道荷瑞斯的包袱有多重,也深知他们必须好好引导他,直到把他培养成真正的英雄。 “你不用紧张。在你真正扮演英雄的角色之前,有我们替你扛事。你有足够的时间克服心理压力,并且训练出英雄般的武艺。”萨里昂像之前一样循循善诱,笑容和蔼。 “我……很感激诸位的重视,可是那般的欢呼、那样的掌声……我害怕让他们失望。他们好不容易重拾希望,又因我而破灭,我都不敢想到那一步。” “严格来说这的确是我对不起你,你有这样大的压力很正常,我不应该让你过早地面对狂热的民众。可这正是最黑暗的时候,他们看不到希望和未来,甚至不相信我们能胜利,如果不借助你的预言之子身份,我们在开头就要输,更别提后面的战斗了。 你不应该只关注自己可能给他们带来的失望,还应该重视你已经造就的成果。你给了全城人希望,你给了所有士兵勇气,你鼓舞了我们,这难道不是莫大的成就吗?不管英雄去哪,我们都会跟在身后,给予所有能给予的支持。你就放心好了。” 看着三人鼓励的目光,荷瑞斯终于平复心情,郑重地说道:“谢谢,谢谢诸位。” “而且不止有我们,雅拉的人民也是你的后盾。”鹰特里尔指向荷瑞斯的背后,只见人群散去,勒帕薇儿站在下面,在朝他招手。 她身着漂亮精致的粉色褶皱长裙,头戴翘檐大礼帽,帽后垂下两条肉桂色丝带,上面一朵大花作装饰;她的金色头发从中间分开,前后共扎了四条辫子,银色的丝线缠绕在辫子里,和发色相得益彰。 她没带随从,也没带别的东西,笑着向荷瑞斯打招呼。萨里昂三人见状便先行离开,让两个年轻人单独谈话。 “你什么时候来的?” “和他们一样,一大早就来了。萨里昂大人说今天有好事宣布,没想到就和你有关。”勒帕薇儿展露激动的笑容,“你不仅是我的救命恩人,还是预言中的英雄。这真是难以置信,不是么?” “是啊,难以置信——我到现在也不敢相信。”荷瑞斯无奈地挠挠头道。 “别贬低自己了,你真的很了不起,你得接受这一点。”勒帕薇儿笑道,“说出来不怕你笑话,当我接受‘自己是个美女’时,生活中的许多麻烦就变得能接受了——开玩笑的……好吧,我还不习惯开这种玩笑,和那些幽默的大诗人比不了。” “很感谢你专程来找我说话,不过我今天就要开始接受训练了……我得走了,回头见。” 说完荷瑞斯便一溜烟地跟着萨里昂走了,勒帕薇儿只能朝他的背影挥手再见。 第四十二章 训练 远离广场的巴索尔神父的教堂内,菲奥娜正在为那些安置处的村民制作食物。安置处另有专人和另起的炉灶能给他们做饭,但无论是口味还是营养都很难令人满意。为了不占用他们的灶台,巴索尔神父和菲奥娜就会在教堂做些额外的可口食物,按时送过去。 不过因为客观条件限制,他们不能满足所有人口所需,现在只能作为老弱妇孺的补充餐。 教堂的隔音设计很好,教堂外模糊的喧闹声很少传得进来。菲奥娜知道今天是荷瑞斯的大日子,萨里昂男爵亲口宣布荷瑞斯的英雄身份,她打心底为他高兴,却不能见面,也不能和他分享这份喜悦,只能默默地在教堂里呆着。 做好食物,她看着教堂大厅正前方的十二圣的雕像,行到爱福斯的双子形象面前久久伫立,开始了不久前刚恢复的祷告活动。 自变成怪物后,有一段时间她几乎放弃了信徒身份,后来里卡多帮她重拾了生活的勇气,她又回归了之前的信徒生活——起码是一部分。她祷告并不为祈求得到解救或其他什么不切实际的想象,只是为了舒缓压力,因她知道不会有回应,一直以来都是如此。 正当她快祷告完时,身后传来了敲门声以及熟悉的声音,正是里卡多。菲奥娜一边纳闷他怎么不去听萨里昂演讲,反而跑到这里,一边打开门把里卡多放了进来。看他满身大汗,显然是费了好大劲逆着人群中硬挤过来的。 “其实你不用太过担心我,我现在能做事、能吃饭,过得挺好。”菲奥娜半开玩笑地说道,尽管她变形的脸部看不出来悲喜,“我能提供的信息都说完了,你不用强迫自己……和我这个怪物说话。” “只是找熟人聊聊天而已,有什么强迫不强迫的。”里卡多把带来的几个水果放在一旁的碗上,拿起菲奥娜递来的手帕擦汗,“我没说谎,他们都去听演讲了,现在能和我聊天的大概只有你。” “你也应该去,那场面一定很热烈。” “我早就知道他是预言之子了,没有惊喜的话还去什么?我知道你很想去……” “荷瑞斯是我最爱的人,说不想去都是假的。不过没关系,这是我选的,他迟早会忘记我,找到另一个值得的好女孩……”菲奥娜一边擦拭家具,一边和里卡多说话。她自始至终都显得很平静,但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她实际上有点漫不经心。 “女孩?我看你可能知道了昨天的事情。” 菲奥娜的动作慢了下来,但依旧背对里卡多。“是的,我问巴索……我听巴索尔神父说的。那个女孩,勒帕薇儿·贝尔,家庭很富有……我想这对荷瑞斯来说,是件好事。” 这番话既像是在回答里卡多,又像是在回答自己,没等里卡多回应,她又接着说:“我听说勒帕薇儿是个十足的‘贵族小姐’,我……我想知道他们相处是否融洽。” “要我说实话吗?”里卡多看着菲奥娜,只见她转过身的同时眼神有了某种期待,便说道:“实话说我对那姑娘的第一印象并不好,我认为她是个目中无人的典型贵族女人,即使她并不是贵族;可是在荷瑞斯眼中就是另一幅样子了,恬静、端庄、典雅,看起来他很享受和她在一起。” “是吗……那就好。”菲奥娜再次低下了头,音量也小了很多。 “我看你的样子并不算好。”里卡多淡淡说道,“你如果希望那个站在他身边的女人是你,当初就不应该选择向他隐瞒。” “不!这个我们之前就已经谈过了,不是吗?我……不能这么自私,现在他和勒帕薇儿的进展就证明了我的正确——他们会获得新的幸福的。” “你应该知道唯一的幸福就是和爱的人在一起。再一次,我尊重你的选择,但也希望你不要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 “除非我能恢复原状,否则这对他们就是最好的……这个话题就到这里,请谈点别的吧。” “如果你要我去考察那个女孩,我可以……” “请别再说了,好么?”菲奥娜打断了里卡多,但音量依然很低,抬起头已是泪眼婆娑,“对不起,我太……你愿意和我说话已经够好了,请谈点别的吧。” …… 另一边,荷瑞斯已经到了男爵府旁边的军营校场,周围围着萨里昂、佩拉塔、奈特和鹰特里尔。他们已经为这个预言之子制定了一整套的训练计划,因为敌人的威胁迫在眉睫,所以这套计划突出的就是“速成”。 萨里昂负责教导骑战的一切知识,尽管他的左腿落下残疾,但他只要一上马便又是当年的光辉守卫团大团长。过去他骑的要么是狮鹫,要么是飞马,若论骑术,恐怕整个王国都难找对手。 佩拉塔负责教导剑术,她平时都是用魔能武艺以迅速造成击杀,但不能忽视她本身的剑术就极其高超。就这么说吧,整个雅拉的正规军的剑术都有她的影子。 奈特负责基本训练,包括一个合格军人应该掌握的所有技巧,比如基础体能、着甲行进、侦察行动等等。他本来可以教授双手巨剑的使用方法,但荷瑞斯没有魔能武艺,没有那个体力使用巨剑。 鹰特里尔负责激发荷瑞斯的魔能,帮助他踏入魔能武艺的大门;除此之外,他还得负责教授战略、战术的基本知识。 首先是萨里昂,他现在身上穿着全覆盖板甲,关节处有独特的雕文金边,腰间别着武装剑,头戴一顶红色冠饰头盔,隐约可见遍及盔甲各处的修补痕迹和划痕。 之后两名士兵扛着他很久没用的骑枪走了过来,那骑枪通体为橙色和红色相间,隐约可见洗不掉的血污,总长约4米,重量自然不必多说;接下来又有一名士兵牵来一匹高头大马,通体雪白,身上覆盖闪闪发亮的精钢马铠,肌肉虬结、膘肥体壮。 萨里昂利落地翻身上马,右手竖立骑枪,左手持缰绳。“在骑战中,马匹就是我的双腿。杀敌的关键在于把它使唤得像真正的双腿一般好,要它跳便跳,要它停便停。”说完萨里昂便展示了一番,他双腿微动,以特定的方式拉扯缰绳,胯下的白色战马便立刻做出反应,配合默契得好像神话中的半人马。 “活用你的双腿,让马和你的双腿融为一体,找到你们之间的默契。”接着萨里昂便驾马前驱,在仅能容纳一个半马身的障碍赛道上来回穿梭,好像那些障碍根本不存在,“下半身专注骑马,上半身专注战场形势。” 障碍赛道有不少迷宫设计,但萨里昂都视若无睹,几下便驾马冲了出来,在他眼里周围环境就是那么清晰。 “骑枪冲刺是重骑兵能发动的最强大的攻击,必须慎之又慎。不要过早地浪费势头,在保留加速空间的前提下,越晚冲锋越有利于节省马的体力。”萨里昂驱马来到校场边缘,接着让马小跑着前进,同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时刻调整自己与马的朝向。 五十步、四十步、三十步,冲!萨里昂在如此近的距离才突然加速,右手熟练地横起骑枪,将其夹在腋下的枪架上,人马一体,以不断加强的势头向前猛冲。加速过程中可见萨里昂的魔能骤然爆发,逐渐扩散而包裹全身,一人一马像流星一样划着炫光直冲而去。 只见残影过后就是一阵炫目的金光,随后只听剧烈的爆裂声,刚才还立得好好的标靶被击碎成渣,萨里昂又恢复竖立骑枪的姿势,调转马头走了回来。 “骑兵冲锋必须谨慎选择目标,马匹无论多么训练有素,终究也是胆小的动物。一定要尽量避开敌人已经展开的阵型,敌人的侧背才是我们最喜欢的目标;如果是狮鹫和飞马,我们甚至能从空中俯冲向下冲刺。” 接着萨里昂丢下骑枪,拔出武装剑,指向另一个位于障碍赛道的标靶,“当深陷敌阵时,我们就必须丢弃骑枪改换单手武器。马上作战就像我之前说过的,上半身专注杀敌,下半身专注骑马。”说罢便冲了过去。 该标靶位于障碍赛道内,围起来的障碍物令马寸步难行。但萨里昂骑马却如履平地,马匹仿佛背后也长了眼睛,根本没被障碍物阻挡,而萨里昂也一刻不停地持剑攻击标靶,犹如绽放了一朵又一朵的银色刃花。待战马走出障碍赛道,标靶已被砍地遍体鳞伤。 “重要的是熟悉它、操控它,让它成为你的一部分。” “大人,您一口气说这么多我掌握不了。” “掌握得了掌握不了,试了才知道。”萨里昂翻身下马,士兵把骑枪和战马带了回去。一旁等候多时的士兵把荷瑞斯的东西拿了过来——一杆2.5米长的训练用骑枪、全套板甲和一匹相对温顺的战马。 “这套铠甲你先穿着,我已经吩咐铁匠为你定做一套精钢全身板甲,不久你就能见到它了。” 荷瑞斯一边道谢,一边在士兵的帮助下完成着装,接着就是艰难地上马。他不是没骑过马,事实上在村子那会儿他经常骑马,不过那匹马非常矮小,而这匹战马要高大得多。 好不容易骑上马,他拿起骑枪就感觉右侧重了不少,右边身体不自觉地往侧方倾斜;而他这一倾斜,胯下战马也难以保持平衡,也一个劲地往右方踏步。 “维持平衡!用你的下半身!”萨里昂大声提醒道。荷瑞斯被这一惊,赶忙往左边偏身子,战马也被赶着往左边偏,这才好不容易稳住身形。接着萨里昂一边指导,一边让荷瑞斯绕校场走一圈。 荷瑞斯十分紧张,连忙调动自己以前骑马的经验,这次好悬才没出岔子。一人一马相对平稳地绕着校场走了一圈。期间他必须时刻克服右手骑枪带来的重量,不仅要频繁调整上半身,手也酸了。 然后就是骑枪冲刺,荷瑞斯瞄准标靶一夹双腿,但力道没控制好,胯下战马以更快的速度冲了出去。他没做好准备,险些失去平衡,死死抓住缰绳并加紧双腿才维持平衡;但这样又给马匹带来了错误的指令。 眼见马匹逐渐失去控制,荷瑞斯连忙松开双腿,用双臂撑住马鞍和马铠稳住自己,接着再重新加速。这一调整又浪费了距离和时间,战马没有足够距离完成加速,而且方向也偏了很多。 荷瑞斯尽力纠正方向,但来不及了,他甚至连骑枪都没得及夹在枪架上,就和标靶擦肩而过。之后他骑马绕了一圈又回到标靶,再次尝试,还是没有刺中。一连绕了三次,都没有刺中,不是根本没瞄准,就是没把枪架起来。 “刚开始使用骑枪是这样的……用剑吧。”萨里昂捏着下巴鼓励道,但那眼神并不像鼓励。 荷瑞斯听了便将骑枪丢到地上,拔出武装剑对着标靶冲了过去。然而他和战马配合可称糟糕透顶,要么高估了战马速度,导致劈砍过早,根本没砍到或者只擦了个边;要么低估了战马速度,还没挥动手臂剑刃便撞到了标靶,反震的力道差点把剑震脱手。 最后他只能让战马减速,围着标靶踱步转圈,这样他一手按着马鞍维持平衡,一手挥剑不断斩击。他显然忘了用下半身去控制战马,整个臀部和大腿极其僵硬,根本没有坐稳,因此挥剑也就有气无力了,标靶上的划痕深浅不一,看上去像小孩子的恶作剧。 “看来直接让你上马作战不大合适。你先学习单纯的骑术吧。”萨里昂双手捏着下巴说道。他有点用力地拉扯皮肤,表情很滑稽。 于是荷瑞斯把剑收回剑鞘,专注让战马按照自己的心意行动。这回表现就好很多了,虽然速度不快,但起码看起来很稳当。不过若要让他策马狂奔,那就原形毕露了,他在上面如同布娃娃一般左摇右晃,好几次就险些跌下来。战马也很辛苦,想象一下一个身穿重型板甲的人在背上摇来摇去,能安心跑就有鬼了。 见此情形,佩拉塔和鹰特里尔尴尬地扶额长叹。 第四十三章 继续训练 “骑术我看先到这里吧,你还有很多要学的。晚上我再教你如何照看马匹吧。”萨里昂说道。 荷瑞斯怀着失望的心情下马,动作僵硬且缓慢——一方面他现在穿着全身板甲,完全不习惯怎么活动关节;另一方面这匹马确实高大,他得花时间用脚尖试探着接触地面。下马后他僵硬地迈着步伐走上前,等候下一堂课。 “接下来是剑术。长剑在保证长度的同时兼具速度和杀伤力,既可单手持握也可双手,变化多端,足以施展各种剑术。”佩拉塔说着,拔剑出鞘耍了几个漂亮的剑花,银色的炫光与残影短暂地脱离剑刃停留了一小会儿。 “双手使用长剑时,就要处理双手的合作关系。我们的左右手分别长在身体两侧,力量也不一样,这就使得两手不容易向一个方向使劲,甚至互相妨碍。”佩拉塔丢给荷瑞斯一把木制长剑,让他试着使用。 荷瑞斯有一定用剑的基础,否则他之前也不能杀死几只佝偻怪;但经过佩拉塔刻意提醒,他才发现自己的双手的确配合不当。比如最简单的改变剑的朝向,因为他两只手的手腕配合不佳,右手手腕已经用力向前挥剑,左手手腕却晚了一步,导致右手既要克服长剑的重量,又要克服左手的阻力。 佩拉塔又让他进行了几次竖斩和侧劈,不出意外的,因为两臂没能同时发力,哪怕只差了一点点,都会导致出剑卡顿、停滞,损失速度。另外,双臂位置没能摆正,很容易在斩击中途其中一只手臂就不能继续发力动作了。 这些错误共同导致了出剑变得软弱无力,既无速度也无精度。荷瑞斯连续挥剑,只能在标靶上留下各种方向、位置的痕迹,很少能集中在一个地方,而且因为剑刃没有垂直击向目标表面,剑刃也遭到不同程度的损伤。 “好吧,现在让你使用双手剑有点困难,换成单手试试。”佩拉塔复刻萨里昂的动作——捏着下巴进行鼓励,但眼神完全不像鼓励。 换成单手持剑就好多了,事实上荷瑞斯一直使的都是单手剑,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让他回想起以前和那位高傲精灵老师学习的日子。 那时候他学习很刻苦,各项技能都不是现在能比的;但是后来老师突然离开,他差不多十年都没再碰过武器,所以现在的表现十分糟糕。 不过他在单手持剑挥砍时感觉过去的记忆回来了,一剑比一剑凌厉、一次比一次凶狠,假如用的不是木剑而是真剑,标靶恐怕已经被削成光棍了。他的双腿也跟着记忆迈开,从一开始的毫无章法变得逐渐和手中剑招契合。 没人能透过铠甲知道,他胸前的英雄之证正在闪闪发光。 “这样才对嘛。看来你以前练过,只是时间太久给忘了。”佩拉塔点点头,带着赞许的眼神,“也许我不应该强迫你只练双手剑,剑盾的作战方式也许更适合你。” “我会继续学习双手使用长剑的,如果盾牌被标枪、飞斧钉住,我就只能丢掉它然后改用这一把剑了。” “好。接下来我要说步法,就像刚刚你做的那样,出剑的同时迈步,以一种奇特的协调使你自身的冲劲和剑的挥砍同时爆发。这样能让无论是斩击、突刺,还是招架、偏斜都获得额外的力量和速度。”说着佩拉塔进行了示范,只见她在凌厉迅猛的攻击中不忘前突后撤,仿佛她在热烈绽放的银色花海中辗转腾挪。 “一开始很容易顾此失彼,有人说这是一心两用;但我要说这是深层记忆,牢记到不用心就能自然配合使出的程度,这样我们能用更多的专注寻找敌人的破绽和弱点。”佩拉塔一边说,一边减慢速度又示范了一次,让荷瑞斯能看得清楚。 “步法的更深意义在于引导你调动魔能,虽然你现在还没有。在战斗中我们的专注力有限,却要分配到各种行为中,因此让肢体的动作来触发你的记忆,进而触发其他行为,就是我们节省专注力的办法。” 说罢,佩拉塔动作陡然加快,全身肢体动作变得越来越协调和统一,每一次挥剑的力道和速度都直线上升,几个眨眼功夫便出现了破空声。与此同时,她体表开始出现银色光芒,并且越来越盛,直到笼罩全身和手中的长剑。 到这佩拉塔就停下了,身上的光芒迅速消退,也是几个眨眼的功夫。“这是在交战激烈时采用的办法。如果在交战前要发动魔能武艺,就可以凭专注立刻达到现在这种效果。你虽然现在没有魔能,但道理是能运用的,多用专注注意敌人,用本能和记忆替自己驱使身体。” 听后,荷瑞斯平心静气,努力回想过去的点点滴滴。当精灵老师的身影在脑海中愈发清晰起来时,他确实感觉手脚的重量有些不一样了。待他重新睁开眼睛,眼神骤然变得坚决而果决,目光如炬,气势都有些不同了。 他依然没感觉到胸前的印记正在爆发前所未来的光芒,只知道这副身躯渴望将过去学的一切,一五一十地展现出来。他单手持剑冲向标靶,一瞬间完成三次斩击,随后调整位置,继续攻击标靶的侧下方,仿佛这里就是敌人的软肋。 即便没有魔能,那狂风一般的攻势也席卷标靶表面,木剑在上面发出响亮的敲击声。待荷瑞斯结束攻击,木剑的边缘已经遍布崩开的缺口,说明他攻击的力道之强、速度之快。这次他几乎完全放空了思维,眼前只有目标,手脚自己便动了起来。 但当他想再来一次时,却怎么也找不回刚才那种感觉,事实上这时英雄之证的光芒正在逐渐消退。 “很好,抓住这种感觉,勤加练习。”佩拉塔说完,看向一旁的木杆的影子,估摸了一下时间,接着说:“现在上午你先练这些,下午我们再教授另外的内容。注意补水。” 然后几人便出了校场。他们除了处理本职工作,还得开始着手公开招募其他教官。这样他们才能有额外的时间做自己的事。拉奥多、艾克修斯这些正规军倒是能行,但他们也有工作要做,而且他们能教授的内容和奈特有所重合。倘若把他编在民兵里进行训练,又是一种浪费。 不过荷瑞斯不用操心这些,那些人负责教,他负责学,直到自己有能力承担作为英雄的责任。他机械地重复着劈砍,先是双手,接着就是单手,几轮后回头一开始重新来。 转眼过了中午,太阳高照,只有奈特和鹰特里尔过来,他们给荷瑞斯带了午餐。荷瑞斯练了一上午已是大汗淋漓、四肢酸软,摘下头盔就仿佛从桑拿房刚放出来似的。他的耐力倒是很好,毕竟是农民出身。 但他看到奈特那人高马大的身影也有点犯怵,咽了一口唾沫道:“能让我休息一会儿吗?” “休息?噢,你以为接下来是奈特训练你,是吧?”鹰特里尔哈哈大笑,“接下来的内容没有那么累。我要教授的是魔能的内容,奈特只是配合我。” 荷瑞斯长舒了一口气,随后在两人帮助下卸下板甲,拖着酸胀的四肢跟着进了男爵府,再一路走进鹰特里尔的房间。 该房间作为卧室很宽敞,此时却被改成了半个工作间,除了单人床看上去很整洁,房间的其余空间都被各种书籍、草稿、废纸和几天没洗的衣服搞得十分凌乱。靠墙的工作台上摆着那本从深渊势力抢过来的诡异之书,周围对着各种草稿和废纸。 鹰特里尔用腿踢出一块空地,让奈特和荷瑞斯坐在床上,自己站在那小块空地上开始讲解: “魔能,或者说魔力,传说由奥诺创造,前身是所有生物产生的热,因为能量只进入塔拉朵玛而不出,所以将其中的一部分热变成了魔能——这见于《灾难之洪》。当然神话故事不能当真,关于魔能的起源和本质至今是真法奥秘馆的热门研究话题,有一个假说很有意思……” “咳咳,您能不能回归正题?”奈特提醒道。 “嗯对,不谈那些争议的内容。总之魔能广泛存在于世界的各个地方,普遍认为魔力在植物、动物和‘外界’之间存在无形的链接,并基于此循环流转、生生不息。魔能实际上非常多,但绝大部分人并不能感知到它——” 鹰特里尔拖长了声调,像是在提问。奈特则老老实实地配合他,答道:“那么关键一定和这个‘外界’有关,对吗?” “对极了,虽然我想让荷瑞斯来回答这个问题……这个‘外界’并不是指我们现在生活的这个世界——是,它的确在塔拉朵玛里,但不是我们生活的‘一面’。”鹰特里尔一边说,一边在旁边的纸堆里找道具,最后他找了两张白纸,其中一张用墨水随意点出好几个点。 “就像这样。”他把两张纸一上一下轻轻叠在一起,“我们生活的世界,和魔能存在‘外界’就类似这样的关系。当然它们并没有像这两张纸一样贴的很紧,我们的世界也不是一个平面……总之这两张纸——两个‘面’都是塔拉朵玛的一部分。 我们,真法奥秘馆的诸多学者,认为塔拉朵玛至少有好几个‘面’,除了这两张,可能还有更多‘面’等待发现。有人说命运的丝线就是另外一‘面’,但这个问题仍在讨论中……又扯远了,反正通过这个例子,假设墨水就是魔能,你能看到什么现象?” 荷瑞斯看着两张轻叠在一起的纸,轻挑眉毛,思索后说:“上面的白纸要和下面的纸贴得很牢固,墨水才能渗透上去——也就是说,我们这个‘面’,只有和魔能存在的‘面’足够贴合,才能汲取魔能。” “对极了,我之前就说过,它们贴得其实没有这个例子那么紧,这就是为什么绝大多数人都无法感知到魔能,因为它根本不在我们的‘面’。” “那么我如果要学会魔能武艺,就要把两个‘面’紧紧贴合在一起?”荷瑞斯问道。 “什么?不!那是众神才能办到的事。我们要做的是开通一个通道,以自己为媒介,从魔能的‘面’吸取它。”鹰特里尔又在四处寻找物品,最后他拿了一根羽毛笔,垂直向下戳穿上面的白纸。 “这根笔就是我们,或者说‘真实’的我们。现在我们就像这根笔一样位于第一‘面’,也就是我们熟知的世界样子。”接着老者继续用力,羽毛笔戳穿了下面沾了墨水的纸,“打通通道就像这样,向‘下’深入。你看这支笔的笔尖,是不是已经沾了墨水?” “是的。但是具体要怎么做呢?” “主要途径就是冥想。从原理来说太复杂了,可能用神话故事来跟你解释比较好理解——我们的智慧来源于奥诺的火,而智慧以灵魂的形式存在,骇哥亚用轮回的形式确保包含智慧的灵魂,能够生生流转。当然这个故事有很大漏洞,这个你不用管,只需要知道魔能和奥诺有关,奥诺和智慧有关,智慧和灵魂有关。” “所以我要用灵魂去抵达魔能的‘面’?这还是和没说一样啊。” “这正是学习魔法和魔能武艺最难的部分。时至今日,真法奥秘馆还在研究如何更高效、更确定地接触魔能,就目前来说,我们只能用这种‘随意’的办法。你需要经常冥想,让自己躯壳里的灵魂与另一端发生共鸣。” “那么怎么才叫冥想?我要做些什么?” “每个人的技巧都不同,共同之处是要达到极度的专注——只针对魔能的专注;然而魔能看不见摸不着,要对一个感觉不存在的东西保持极度专注,可谓难如登天。你现在知道为什么法师、魔能武者这么少了吧?” 听后,荷瑞斯无奈地揉搓脸颊,幽幽说道:“说好的教我呢?最后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小伙子别气馁。魔能这东西入门极难,后来越来越简单,最后又慢慢变难。我当初花了十年时间才摸到它的门槛,但奈特只花了两年——还是在少年时期。所以我请他来指导你,有了他的经验,你大概花的能比两年还要少。” “两年?两年……” 第四十四章 第一次守城战役(上) “怎么,这还嫌少?”鹰特里尔瞪眼向上吹了一下不存在的胡子。 “不是嫌少。只是两年——恐怕没等我学会,敌人就已经差不多被消灭了。” “你恐怕对情况一无所知……总之你别想太多,脚踏实地地学,懂吗?”鹰特里尔一边说,一边在杂乱的纸张和书籍中四处翻找,“我的房间今天就留给你们俩了,我在这里放了一些东西帮助我冥想,也许对你有帮助。我现在得去别的地方继续破译这本书了。” 老者走后,奈特看着闷闷不乐的荷瑞斯,说道:“你别太急于求成。没有高楼是一天建成的,也没有军队是一人能赢的。无论多久才能成功,前面的积累必定是后面的登顶的台阶。” “好吧,那么我应该从哪里开始?” “鹰特里尔说要绝对专注没错。但以我个人角度来说,激情和狂热也是重要部分。我不像他一样懂什么原理,按我的理解,激情和狂热就像是打破间隔的力量一样,够强烈时它能像一柄铁锤,懂我的意思吗?” “那……激情和狂热,具体指什么?” “很难形容,笼统地可以理解为极度不稳定的情绪。像我当时就怀着极度复杂的情绪,理论上这样混乱的心境不可能维持绝对的专注;但当时的情况十分微妙,我的心中起了那样强烈的念头,仿佛凭空有了无穷力量,却完全忘了因何而起的那样的念头,仿佛一片空白。在那样纯白至极的思维中,我感受到了唯一能感受的东西,潜藏在虚无之下的东西——就在那天我进入了魔能的领域。” “既要有强烈波动的心境,又要不去想它具体因何而起?还要维持绝对的专注?这怎么可能!”荷瑞斯面露难色道。 “我知道这很难令人相信,我当时也很诧异,但事实就是如此。”奈特摊开双手道,“虽然我很不想这么说,但——你或许可以想想被摧毁的村庄……和你的未婚妻。” 荷瑞斯长叹一口气道:“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没有一天不在想这些,也正是对复仇的渴望支撑我走到现在。可是,如果这样的‘激情’有用,我恐怕早就成功了。” “那是你之前没接收专业训练。冥想还有其他需要注意的点——你不用摆那副表情,接下来这些是明确而具体的。” 于是荷瑞斯就在半信半疑中,继续他的训练课程。 …… 转眼过了三天,荷瑞斯几乎没走出男爵府一步,以双倍的努力完成所有训练项目,勒帕薇儿几次想要见他都落了空。经过这段时间的突击训练,他过去接受的训练回来了一大部分,还接受了新的知识,唯一没有进展的是魔能方面。 全城民兵也在接受各种训练,他们绝大部分只能充当长矛兵和弩手,弓箭手这种精英兵种不是一两天能练出来的,除非有些应征平民原来就是猎户。为了保证这些民兵作战时尽量晚崩溃,萨里昂只能把正规军和他们混编在一起,代价就是没有任何一支全员精英的尖兵方阵。 有些领地的领主会命令臣民定期接受军事训练,还有预备役这种随时可以充作半主力的队伍,比如以长弓手闻名的阿凯特领、以轻骑兵闻名的北方荒地领、以重骑兵闻名的光降领。但这些领地的共同特点是领地广、人口多、钱财多——这些雅拉地一点都不沾。 萨里昂希望敌人的出现越晚越好,这样他就有更多时间生产更多的燃烧魔瓶、武器装备,建造更多工事,并继续向外界求援。他不厌其烦的发信还算有一点回报,阿曼绥斯领和山瓶领同意各派一百人过来看看情况。这样他就更需要时间等待他们的到达了。 不过情况总是不能让人如愿,当萨里昂还在焦急等待时,士兵赶到男爵府告诉他:在城外三千米的范围发现了好几处敌军集结行进的迹象。 于是紧急集合的命令在全城传播,不一会儿,总计两千人的民兵、九百正规军和不到一百仅剩的雇佣兵浩浩荡荡,从城内各个驻兵处慢跑至城门。 近三千人一齐踏响脚步,轰隆不绝,仿佛和人们紧张得狂跳的心一起律动。待士兵赶到地方还要列阵、就位,萨里昂还得抓紧时间做战前动员。 佩拉塔和鹰特里尔早已在最高的哨塔处观察许久,并已经做出了初步的战斗计划。城外已经挖好了三道壕沟,两道远离城墙,一道靠近城墙(城门处设有吊桥),他们可以集结兵力在远处的壕沟面前列阵阻击敌军,弓箭手在后方城墙可以肆意攻击,那少量的雇佣兵便留在城墙上,姑且算“保护”弓箭手的最后一道防线,轻重骑兵位于城外两侧,随时准备攻击敌人侧背。 倘若情况不利,他们也可以在弓箭手的掩护下安全退回城墙,前提是撤退必须维持秩序,一个个战阵先后入城,否则如果都疯狂挤入,就会迎来巨大伤亡。 民兵尚未熟练掌握投掷武器,能投掷标枪的只有位于各个战阵前方的九百正规兵。每名正规兵携带三支标枪,两长一短,可以在交战前集中火力削弱敌军,或迫使它们分散队形。为了避免误伤,燃烧魔瓶都在城墙上的友军身上。 阵型组建完毕后,佩拉塔便命令各个方阵挨个出城就位,就等敌人过来接战。萨里昂很放心地把指挥位置交给佩拉塔,自己则在城墙下负责城防军和后勤的工作。 如果可以的话,萨里昂也想不用出城,就在城墙上等着对方爬上来送;但问题是雅拉的城墙并不算宽,站不下这么多人。 他们当然也可以在城门后堵截敌人,但考虑到对方有会爬墙的食尸鬼、佝偻怪,以及能对城墙造成重创的魔像,在城外迎战大概是最好的选择了。 荷瑞斯被告知此战不用他参与,主要是他们不敢冒险。倘若荷瑞斯死了,那对人心的打击才是最致命的,到那时不战也败;里卡多因为此时已经不算雇佣兵,便和斯蒂拉等人一起躲在旅馆的地窖里。他倒不需要为菲奥娜考虑,因为从到城门的距离上看,教堂在旅馆后面。 随着第二批派出去的侦察兵报告敌军动向越来越近,萨里昂便命令传令兵擂鼓造势,全军齐唱《远征歌谣·众神保佑我胜利》以鼓舞士气。一边唱一边辅以齐踏步、用长矛杆底碰击地面等行为,最大限度制造声响,越响气势越强,就越能驱散士兵的怯意。 歌曲开唱没多久,佩拉塔便一眼望到远处敌军的影子慢慢蠕动。显然这回对方有了指挥官的角色,它们没有像以前一样以松散阵型一拥而上,而是“有条不紊”(实际上还是混乱不堪)地集结兵力结成方阵。 那些怪物没有铠甲和盾牌,就意味着它们要么选择松散阵型,以减少弓箭杀伤,但会被己方的密集长矛方阵戳成筛子;要么选择密集阵型,以保证有起码的冲击力,但会被弓箭射成刺猬;或者它们也可以让魔像位于前端进行掩护,但壕沟会让魔像不得不先爬上来,而后面的部队就会因魔像的减速而前后脱节。 为了处理魔像,佩拉塔让鹰特里尔放弃施展治疗术等一切法术,专心把所有魔能留给灭绝系魔法,以最快速度击杀它们;辅助任务交给宫廷法师。唯一需要担心的是数量最多的佝偻怪,它们有可能用尸体把壕沟填平。 等地面的士兵们也看到敌人时,唱歌的声音齐齐发生了颤抖,混乱开始有发生的迹象,还是萨里昂及时借助宫廷法师的发声术镇压了骚乱,并依靠个人威望再次小幅振奋了士气。 歌曲唱完后十分钟,黑压压的敌军便开始移动了。佩拉塔站在哨塔上看得清楚,敌军起码有十几个方阵,人数是自己的好几倍,看得见的就有十五具魔像。它们再次用了上次的战术,魔像在前抵挡,腐烂人形跟在后头以避免受到火焰攻击。这次佩拉塔就不要想再现上次突入敌阵的行为了,因为敌军的数量不可同日而语,突进去可跑不出来。 为了不和后方部队脱节,那些怪物集体维持着相差不多的速度前进,佝偻怪作炮灰打前阵,食尸鬼跟在后,跑得最慢的魔像和腐烂人形在最后面。 待敌军进入射程,佩拉塔以军鼓命令前排正规军投掷标枪,在一声声沉闷的鼓声下,一根根标枪像暴雨一般落入敌军阵线,目标却不是最前方的佝偻怪,而是紧跟着的食尸鬼。第一批标枪雨后只是短暂的停留,便又是第二阵声势骇人的标枪雨。 除了标枪,城墙还有各式弩车发射巨大的弩枪,一击便能贯穿好几个怪物,串起来深深地钉在地上;城内还有几架投石机,利用抛射的优势将石块投掷到敌军后方,杀伤同样不俗,可惜石块炮弹储量太少。 “嗖嗖嗖嗖”——密密麻麻的标枪在空中划出令人胆寒的破空声,紧接着就响起标枪入肉的噗呲声和怪物的惨叫声。这些食尸鬼纵使能够自愈,也得靠吃肉激活,此番才刚刚交战,哪来的尸体给它们享用?只得吃身旁刚死不久的“同伴”,然而一来被扎成刺猬不好下嘴,二来就算吃了一口,也会被紧随而来的标枪钉死。标枪的杀伤力绝非弓箭可比,它们的自愈能力跟不太上。 九百人并不是同时投矛,他们是一排一排井然有序地投,这样既可以保持火力的连续性,也可以避免混乱和误伤。第三根短标枪来不及投掷,佝偻怪已经跳入壕沟向上爬,于是士兵们举起武器,就在壕沟上方近处,像田间打地鼠一般高效地屠杀它们。 许多平民是第一次见这种怪物,开始还有些骚乱,但杀敌的高效率最终让他们的心稳定下来;倘若有人临阵脱逃,即使是像萨里昂、佩拉塔这样爱民如子的长官,也不得不派人阵前斩首以断绝退意——一旦这种没理由的恐慌扩散,死的就不是这一点人了。 城墙上的弓箭手早已发动连绵不断的射击,每一个弓箭手都按照自己的节奏搭弓射箭。像寻常骑士文学里的“齐射”是不存在的,因为有些弓箭手力量大,有些弓箭手力量小,强迫他们以同样的频率射击,只会造成浪费。再说连绵不断的箭雨有利于打击敌人士气(虽然怪物没有士气的说法),并持续减缓敌军后方部队行进速度。 眼见正面战线焦灼,佝偻怪成片倒下,而残余的食尸鬼构不成威胁,对方也仿佛醒悟了,决心发挥佝偻怪和食尸鬼的机动优势,两翼分出两个大队分别向佩拉塔的两翼包绕过去。佩拉塔看得清楚,但她并不担心,有壕沟帮忙阻滞,它们根本来不及构成足够的冲击力。 果然这些佝偻怪和食尸鬼开始时如脱缰野马般狂奔,一遇到壕沟便被迫减速,跳也跳不过去,只能跳进去再爬上来。这样一来它们在战场两边便慢了下来,早已准备多时的骑兵队便立刻出击,反包绕那两个怪物机动大队。 两支骑兵队成功绕过来,直接攻向佝偻怪和食尸鬼队伍的侧后方。它们前部还堵在壕沟里,后部又被骑兵队冲击,好不容易爬出壕沟的部分也构不成足够威胁。很快这两支准备偷袭的怪物大队便拖着残余兵力撤了回去。 佩拉塔本想继续实行斜击战术,不过因为壕沟的弧度只能暂时放弃。随着敌军的魔像越来越近,佩拉塔也下令全军边战便退,为应对它们腾出空间。佩拉塔和奈特此时早已穿齐铠甲,身上同时爆发了金黄色的魔能,随时准备下场处理魔像。 萨里昂看得手痒难耐,想像过去那样冲入敌阵大杀特杀——但他的职责不在于此。 城内民众并不知道战况进行得如何,只知道城外喊杀声震天动地,绝非一时半会儿能出结果。每个人心中都弥漫着迷茫而确凿的恐惧,不禁想象倘若怪物进城会发生什么——即使这会让他们更加害怕。 第四十五章 第一次守城战役(下) 佩拉塔和奈特径直从城墙上往下跳,就像当初佩拉塔施展纯银之风那样,以一种诡异的轨迹落到战线前方。他们一左一右分别位于军阵两翼,高效地屠戮着眼前仿佛无穷无尽的可憎生物。绝大部分民兵还是第一次看见佩拉塔和奈特作战,见他们如此神勇,不禁士气大振,战线变得稳固起来。 随着佝偻怪越来越少,魔像也在逼近。对方指挥官显然是想让腐烂人形和佩拉塔方士兵近战,这样城墙上的人就会因害怕误伤而不敢下手。只要没有火焰杀伤,腐烂人形就能发挥远超一般怪物兵种的近战能力。 眼下魔像和城墙形成的角度,仍然足够为其身后的腐烂人形提供掩护;如果要更近,就会伤到己方士兵,友军杀伤带来的士气打击可比敌人要致命得多。这些想法像闪电一样在佩拉塔脑内掠过,也同样在萨里昂心中萦绕。 于是佩拉塔高举长剑,以手腕为支点,以剑尖为端点在空中画圈,镀银长剑反射着太阳的闪光,鹰特里尔看得真切,便开始准备灭绝系魔法。 虽然他现在站在哨塔上具有高处优势,但距离魔像的距离仍然不算近。他要用碗口粗细的破坏之矛精准命中魔像脖颈内的核心,考虑到距离因素,难度就像从五层楼往下面的水池丢球。之前在营地时距离够近所以不是问题——但现在?他不敢打包票,也许他得考虑换个魔法。 于是他施展了一个截然不同的魔法,只见他口中念念有词,双臂指向前方,两掌合拢只留一点小空隙。随后他全身开始涌现魔能,空气剧烈地扰动起来,淡蓝色的魔能逐渐变色,直到变成深紫色的魔能闪电在那点空隙中汇聚成一个小球。 待手掌微微张开,这紫色的小球便骤然化为一条发光的紫色光束奔向前方。与破坏之矛不同,这道光束更细、光芒更暗、颜色更浅,当它瞬间命中远处的魔像时,光束像钻头和铲子似的破坏它表面的岩石层。 奇怪的是没有碎屑,魔像表面出现了一条沟壑,就像碎屑凭空被湮灭了。一个眨眼后,光束变得更粗、颜色更亮、颜色更深,沟壑也随之变深——光束的威力正在不断增加,消耗的魔能也水涨船高。这是眼下最合适的魔法,老者可以随时根据光线的指示调整指向,直到将其内部的核心摧毁。代价就是用这个魔法击杀魔像,花费的时间和魔能都比破坏之矛要高。 待光束变得杯口粗细时,它的亮度和杀伤力就已经超过破坏之矛了,鹰特里尔双掌此时已经扩大到胸部宽,汇聚澎湃魔能的光束端点就浮在双掌之间,只待轻轻一动,那聚焦的光线便像热刀切黄油一般,将魔像的半个脖子都变得无影无踪,核心自然被烧得渣都不剩。 魔像本来就没有冲刺,失去核心后便无力地摔倒在地,庞大的地形反而成了身后“友军”的障碍。 随后,鹰特里尔没有取消魔法,只是停止灌输魔能,两掌间的光束便立刻停滞、消散,只留下一颗逐渐变小的魔能球。他很快调转方向,随后重新开始灌输魔能,魔能球又开始发射光束,保留了大部分宽度和亮度,倒不用重新蓄能。 这是6级的灭绝系魔法:魔能裂解射线,顾名思义,就是发射一道可以凭空蒸发绝大部分物体的魔法射线,但是杀伤力和宽度开始都很低,要随着时间的推移持续灌输更多魔能,这样它的威力和范围就会直线上升,当然魔能消耗也会也会越来越高。中途停止灌输魔能,会让已经积蓄的射线水平快速下降,但好歹不用从头开始。 理论上只要魔能足够,甚至能制造一束能湮灭宇宙星体的射线,但是没有任何生物的魔能水平能支撑这种恐怖的消耗,即使是传说中的巨龙也不行。 很快第二具魔像也轰然倒地,接着是第三具、第四具、第五具……鹰特里尔的魔能正在迅速消耗,精神力也是,他的脸色变得苍白,浑身冷汗直冒。直到第七具魔像倒下时,他再也不能调动一丝魔能,甚至连站立都很吃力。 如果是用破坏之矛,他起码能消灭8到10具魔像。 萨里昂此时已经上了哨塔,连忙把鹰特里尔扶到地上,让他盘腿坐下好好冥想恢复魔能。 城墙下的士兵们只看到城墙上几道紫色的光束对魔像一扫,这些恐怖的庞然大物便像断线木偶一般“死”去,别提多么振奋人心了。充满战意和决心的战吼在全军传开,无论是正规军还是民兵,无论是城下的士兵还是墙上的弓箭手,都一齐发出了胜利的呼喊。 尽管所有人越来越疲惫,拿着武器的手也开始颤抖,但这样振奋人心的场景和激昂的战吼,让他们凭空又来了力量,战线隐隐有反推回去的迹象。 魔像一倒,无需刻意命令,萨里昂只消捶鼓两下,城墙上的士兵便心领神会地将燃烧魔瓶、普通燃烧物投掷出去,目标自然是那些失去掩护的腐烂人形。霎时间战场绽放了一朵接一朵的火焰之花,一点就着的腐烂人形在火海中扭曲、挣扎,随后很快变为焦炭。 好在佩拉塔方的士兵和火场隔了不薄不厚几层佝偻怪,要不然那些被点燃的怪物指不定要钻进他们的阵型中,那样就糟了。正因为害怕己方士兵被敌人引燃,这番燃烧魔瓶投掷只持续了一小会儿,等暴露的腐烂人形被烧死便停手了。 现在场上还有八具魔像,以及它们后方的腐烂人形。佩拉塔和奈特只能用之前的老办法了——让法师给自己套上火焰护盾,随后让士兵用燃烧魔瓶制造“真空地带”,避免自己被怪物海围攻;再然后绕到魔像背后,用燃烧魔瓶烧死腐烂人形,最后再在火焰中和魔像单挑。 于是佩拉塔再次高举长剑,晃出另一种剑花。萨里昂和宫廷法师心领神会,一个擂鼓传令让士兵准备投掷魔瓶,一个立刻准备施展火焰护盾。宫廷法师没有特定主修的系别,好在他会火焰护盾,效果比鹰特里尔的次级火焰护盾要好不少。 正当他吟唱咒语时,身后空气突然变得模糊起来,随后剧烈抖动,仿佛有个生物终于开始动作。他恍若未觉,丝毫不知道危险正在逼近。 当那团模糊的空气发出一声怪叫时,宫廷法师才感觉后脑勺一凉。本来每一位法师都应该随时为自己准备防护魔法,但他觉得自己在城墙上,周围又全是弓箭手和守在前面的雇佣兵,自然地放松了警惕。却没曾想敌人正抓住了他掉以轻心的时机,以发动这次偷袭。 说时迟那时快,一支铁箭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划过呼啸的破空声,向着那团模糊的空气飞来。只听“噗呲”箭矢入肉的声音,那团模糊的空气便掉到一旁,箭矢刺入的地方断断续续地喷出鲜血,箭矢的后半支在外面,前半支却好像凭空消失了。 即使目标再隐形,这动静也足够引起周围人的注意了。旁边的士兵来不及思考这是什么怪物,二话不说,直接朝箭矢没入的地方砍了好几剑,直到那团模糊的空气再不动弹。 宫廷法师终于完成了魔法,奈特和佩拉塔并不知道城墙上的事情,见全身涌现橙红色的魔能波动时,便一往无前地向魔像冲去。 心有余悸的宫廷法师朝后看了一眼,发现正是这几天人们疯传的英雄,荷瑞斯·厄若。只见他依旧维持射箭的姿势,两腿站定如松,左手挺弓向前,右手维持放箭的姿势自然撒向头的侧后方,目光如炬、神情毅然。 果然称得“英雄”二字!宫廷法师默默感慨道,向荷瑞斯投了一个感激的眼神,随后又把注意力放到战场上。 荷瑞斯见城墙上再无类似的古怪东西,终于长舒一口气,收回姿势,正好和宫廷法师的目光撞到,于是僵硬地打了个招呼。打完他就觉得自己好蠢——这不是在街上碰到,现在是在打仗,前面还在死人,他却对一个重要作战人员“挥手打招呼”。 他可不是空着手来添乱的,背上背了不少箭袋,手里本来还提着几个,刚才为了救宫廷法师暂时丢到了地上。为了缓解心中的尴尬,他小步快跑到墙下的梯子,利落地爬上城墙,也参与到弓箭手的行列中。 像这样补充箭矢的士兵分散在城墙的各个角落,一开始没人注意眼前这个送箭的正是预言之子。但一旦有人注意到就难以按捺心中的狂热,酸胀痛麻的手臂突然又有了力气,像打了鸡血似的放箭,频率骤然提高。 这种突然提高的射速很容易引起周围同伴的注意,他们只要往那边一看,就会看到铠甲截然不同的荷瑞斯,随后认出他是预言之子,再然后加入到那些狂热者的队伍中;这些新加入的狂热之人,又会引起更多人注意,然后更多人就会注意到荷瑞斯,接着变成更多的狂热速射手。 这个循环会持续到距离超过能看到荷瑞斯的时候,结果就是荷瑞斯周围一个大圈内的所有弓箭手,射箭速度远超周围其他士兵。 萨里昂很快注意到这边的情况,登高望远的他一眼就看到荷瑞斯在不慌不忙地射箭。他想让荷瑞斯赶紧下去,免得伤到他;但转念一想,参与战斗对英雄的成长有益,而且在城墙上还算安全。 其实萨里昂没想到荷瑞斯能这么激励士气,现在看来,如果这次战斗能让他立功,之后升他的职就顺理成章了——英雄可不能只当个大头兵。 视角回到佩拉塔那边,她和奈特有了火焰护盾的保护,按部就班地执行着他们的计划,他们那闪烁着魔能闪光的长剑和大剑,从军阵两翼分别向中间进发。途径佝偻怪和残余的食尸鬼时,都如砍瓜切菜一般,寒芒一闪便滚滚怪头落地。 待他们离己方方阵距离足够安全时,墙上士兵便开始投掷燃烧魔瓶和普通燃烧物,火海再度涌现。借助火焰的掩护,佩拉塔和奈特敏捷地奔袭到魔像背后,投掷出自己的燃烧魔瓶,让那些躲藏的腐烂人形在火中“真正地腐烂”。 待腐烂人形死光,他们便能极为安全地和魔像单挑了。每一具魔像都无法阻止两人高效地凿刻背部,直到核心被敲碎便一个接一个地倒下。不过,虽然他们的猎杀魔像效率极高,但还是得一个一个来。 在他们忙着料理手头的魔像时,剩余的两个魔像有机会和战线接触,制造了不小的伤亡,每一次锤击、重砸都会让好几人失去作战能力。这些魔像已经和友军近战,燃烧魔瓶便不能丢出去,身后的腐烂人形也终于有机会展示自己的蛮力。 于是接触魔像的方阵不得不分散开来,结果就是佝偻怪趁虚而入,像一群讨厌的苍蝇冲入多孔的南瓜一样,也造成了一些麻烦。好在佩拉塔和奈特十分给力,开始攻击最后两个魔像,借着己方士兵的掩护跳上它们的背部开始使劲凿。 总共花了十几分钟,全部魔像都已失去活力,成为战场上碍眼的一块块巨石堆。凭借这最后一次士气大振的机会,萨里昂恰到好处地擂鼓命令全军挺进,于是全军发出震天动地的怒吼直往前杀,骑兵队终于有了发挥机会,在崩溃的敌人群里大杀四方。 主力怪物兵种都已死亡,剩下的佝偻怪就算还有不少也无济于事。对方指挥官像是终于明白此战已败,于是佝偻怪再难维持冲势,崩溃地四散奔逃,一个个如没头苍蝇一般只往远离雅拉城的方向跑。 佩拉塔他们一直追到壕沟才止住,两翼的骑兵队此时也合并一处继续往前追。他们踩着佝偻怪的尸体跨过壕沟,又追了一段距离,多杀了近百只佝偻怪才停。 此战可以称得上是一场酣畅大胜,尽管己方士兵也有损失,但给众多民兵带来的好处是难以估量的。他们先前从未见过这些怪物,现在打了一场胜仗,理应不再有惧怕之心,全城的民心也会得到稳固。 只有民心稳定下来,民众不离开城市,这样才能有足够的物资生产,雅拉城才能继续守下去。 第四十六章 “不速”之客 尘埃落定,剩下的工作就是打扫战场了。主要需要回收的是箭支和标枪,壕沟需要清理,那些发臭的佝偻怪尸体需要集中焚烧,伤亡需要统计并发放抚恤金……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来说,那些安置处的村民起码有事做了。 荷瑞斯见战斗结束便悄悄离开了,没给其他人发现他的机会。不过关于他的传闻借由先前见过他的人传开了,而且多少沾点离谱:比如有传他一箭能穿死十只怪物,有传他拉弓速度是常人的十倍,甚至有传他连弓都不用,徒手投掷箭支就能杀敌。 一个小时后,全城又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居民有条不紊地又开始做自己的事情。 …… 雅拉城北方,一支共有100轻骑兵的队伍从地平线尽头慢慢出现。路上偶然会碰到猎户和村民,这些平民都极为好奇地驻足观望,目光集中在那些反光的铠甲和那些健壮的马匹上。 这些士兵虽然是轻骑兵,但都全身覆盖着非常轻便的网纹钢甲,关节部位用足够坚韧的皮革代替保证灵活,马匹也覆盖着皮革护甲。他们的武器包括轻型骑枪(基本上就是长矛,和重型骑枪有很大区别)、反曲弓和晨星锤或页锤。 站在队伍前面的是一名约莫30多岁的骑士和他的十七、八岁的扈从,骑士身穿精致程度丝毫不输奈特的抛光精钢板甲,上面纹有各式金边和符文,腰间别着更大更重的精钢钉锤,还有两匹马。骑着的那匹体型中等,没有装备马铠,在一旁跟着的战马则极为高大,膘肥体壮,身上披着漂亮的全覆盖式马铠。 扈从的装备比轻骑兵的好一些,比骑士的差不少,也只有一匹马骑着。 如果是正式作战,这名骑士会拥有三匹马,一匹用于赶路骑乘,一匹用于作战,一匹用于驮运装备。如果路途遥远,他还能三匹换着骑,以最大限度利用马的体力。那种情况下,这些轻骑兵也会有两匹马,一匹用于战斗,一匹用于平时赶路。 不过此时他们在执行一个“无意义”的任务,所以没有那么好的待遇。骑士一路上默默发了很多牢骚,但他都没有说出来,免得影响手下的士气。然而用不着他影响,他们来这的兴致本就不高,一路上基本都无精打采的。 队伍中间有一名专门的旗手,他的骑枪上多挂了一面相征阿曼绥斯领的旗帜,旗帜的另一面是统治领地的阿曼家族族徽——一匹奔腾的双头马。就像这些士兵一样,这面旗帜也在无风的环境下耷拉着,毫无威严。 “罗根·阿曼爵士,请问我们还有多久才能到?我们已经赶了快两天路了。” “我上一次来还是十年前,你问我?”这名叫做罗根·阿曼的中年骑士看上去脾气并不好,上唇留着八字胡,语气稍微强烈就要吹胡子,“反正我们的方向没错,迟早会到的。与其想这个,不如好好想想进城以后要干嘛。” “大概就是帮他们打仗吧。虽然我猜雅拉这种小地方也没什么大战能打。”一名骑兵说道。 “恐怕就连小战都没了。我们一路上紧赶慢赶,恐怕到了的时候战斗早已结束。”扈从笑着应道。这位青年扈从完美继承了罗根的傲慢气质。 “来这么一趟总不能空着手回去。多少得让萨里昂那老东西接待几天,好好放松一把。”罗根说着,拿起牛皮水壶喝了一口,表情显得很无趣,“两天没喝酒,嘴里真是淡出个鸟来。虽然雅拉那小地方估计也没什么好酒。” “不知道有没有漂亮妞……”一个士兵说完,几个士兵都一脸坏笑。 一行人让马匹小跑着前进,直到傍晚时分,终于抵达一处丘陵,向下便望到欣欣向荣的雅拉城。跟罗根来的十年前相比,整座城市扩大了起码三成,各色设施也比之前更为正规,来往行人只能看到黑点,密度不低。很难相信这么个繁荣的城市和十年前的“镇子”是同一座城。 “那老东西有点本事,才十年就搞成了这样。”罗根勒马欣赏了一阵城市,随后举剑打信号,让全军跟着他冲过去。“接下来你们都知道怎么做了——用最快的速度冲过去,让他们知道我们一路上花了多少精力。” 队伍齐齐发出赞许的欢呼,100多匹马便撒开蹄子狂奔,远远望去便看到尘土飞扬,震撼的马蹄声在坡间地头回荡,越来越近。等距离足够听到这副动静时,北门的守卫还以为怪物从北方偷袭来了,仔细观看才发现阿曼绥斯的旗帜,于是赶忙派人通知萨里昂男爵。 信使马匹的速度不如那些骑兵(毕竟那些骑兵是狂奔而来,信使骑马还得顾及行人),等100多连人带马的骑兵到达北门,那边还没传回萨里昂的消息。罗根翻身下马,连头盔也不摘,昂首审视矮他一头的守卫——下了马才看得出罗根足有1米9,且体格极为强壮。 “什么叫‘等男爵大人的指示’?”罗根的语气咄咄逼人,带来不止是身高而且还有身份、地位的威压。 “尊敬的罗根·阿曼爵士,我们完全没有不尊重诸位的意思……只是这100多骑兵,连人带马要一口气进城肯定会有所混乱,我们也只是听命行事……请稍安勿躁,男爵大人很快就会过来。”守卫虽然也有将近1米8,但面对这么个骑士,说话底气越来越虚,声音也越来越低。 “所以你们完全没有预先计划?呵!男爵大人请求支援的时候,就该提前把这些都规划好!”罗根继续逼问道。他的老酒嗓子既沙哑又沉闷,配上坏脾气,无论是谁都会感觉交流十分棘手。 守卫还准备“挣扎”,就听背后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这才长舒一口气——来者正是萨里昂。 “有什么事跟我说,别为难做事的。”他的声音沉稳富有磁性,和罗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骑士罗根见过男爵大人。”见萨里昂到来,罗根很干脆地摘下头盔行了一礼,身后的骑兵也齐刷刷地下马行礼。单见此情形根本无法相信:这帮人之前还一口一个“老东西”的称呼萨里昂。行完礼,罗根又变回之前那副嘴脸,只不过有些许收敛。 萨里昂也默默地回了礼,淡淡说道:“我向阿曼伯爵表示诚挚的感激——感谢他派来了……100名士兵,还有……‘大名鼎鼎’的罗根·阿曼爵士——我根本没想到他把你派来了。” 说到“大名鼎鼎”时,他几乎是咬着后槽牙说的,足见他对这位骑士并不怎么感冒。 “多的请不要多说了,大人。我的人马长途跋涉赶过来,一路风餐露宿,为的就是尽早支援您。现在到了却把我们晾在外面,这就是您处事的态度吗?”罗根继续用糟糕的态度说道。 萨里昂看了一眼那群大汗淋漓的马匹,说道:“如果诸位真的一路急行军过来,两天前就应该到……算了,总之请按照我的安排来,尽可能避免对居民造成困扰。” 接着他将100名骑兵分散到城内各个驻兵处,之前战斗重伤和死亡的士兵加起来有近100名,刚好腾出来房间给他们住。这些骑兵在萨里昂的监督下,根据驻兵处的距离远近,先后有序地进城,没有发生骚乱和硬挤的现象;至于罗根和他的扈从,则理所应当地住在男爵府。 萨里昂和罗根齐头并进,骑着马走在最前面。路过的平民纷纷驻足观看这支骑兵队,主要目光集中在罗根身上——他穿着和佩拉塔、奈特一个等级的精美板甲,一看就实力不俗。 “我看城市并没有受到攻击的迹象。恐怕情况没有您在信中说得那样危急,您应该清楚欺骗领主会是什么后果。” “我说的句句属实,没有半句谎话,甚至在信中还把危险说低了……这样您的家主才愿意派人过来,不是吗?只要您愿意,现在就可以去东门城郊看看,或者去城中的地牢看看活捉的怪物们。” 罗根仍然没有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还当萨里昂是在危言耸听,说道:“那就不必了,我赶了很久的路,现在也已到傍晚时分,该休息了。” “如您所愿……罗根·阿曼爵士。” 于是萨里昂便带着罗根回了男爵府,一路上只是礼节性地寒暄几句,时不时冷嘲热讽几句。他俩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过去就结过梁子。还记得萨里昂是因为得罪权贵被“贬”到雅拉的吗?罗根就是众多被得罪的贵族之一。 这一路上,罗根见了很多做准备的守卫和男爵府内的巡逻士兵,尽管不想承认,但这些正规军的训练程度实在令人眼红。此时晚宴已经准备完毕,为了庆祝今天的胜利特意加了一些菜,没想到刚好拿来招待罗根。 餐厅内,奈特、鹰特里尔、佩拉塔、拉奥多、宫廷法师和荷瑞斯都在,他们罕见地都穿上了便服:奈特穿一身从家里带过来的唯一一件天鹅绒礼服,上面带有金银线纹和浮夸的褶皱;鹰特里尔穿一件从真法奥秘馆带来的宽松礼服,虽然远不如奈特的那样奢侈华丽,但足够干净养眼;佩拉塔穿一件白色棉布衬衣,外套一件牛皮上衣,更显英气和利落。 萨里昂领罗根走进餐厅,说道:“其他已经认识的人不用多说了,向您介绍一下:老者鹰特里尔,真法奥秘馆的资深学者。正是他带来了预言,让我们能提前做准备。” “真法奥秘馆?很荣幸认识您,所有人都知道奥秘馆象征着塔拉朵玛的至高智慧……”罗根看上去很礼貌,但他故意在“智慧”二字上加重了读音。 鹰特里尔递出去的右手在空中晃了晃,收了回去,他的嘴角也向下弯曲。 萨里昂接着介绍道:“这位是奈特,流浪……” “奈特·弗洛伦爵士,没必要介绍,我们认识。”罗根打断道,“上次见面应该是在法尔索·弗洛伦伯爵的继任宴会上,那晚之后就没见到你了——没想到在这儿!” 奈特一脸阴郁地看着这个中年男人,握紧了拳头。 萨里昂仍旧接着介绍道:“这位是荷瑞斯·厄若,预言之子,传说中的英雄。他是我们取得胜利的关键。” “原来英雄就在这里——一个小领地的男爵府的小餐厅里。恕我直言,我真没看到他有什么‘英雄之处’……” 荷瑞斯本想示好的心放下了,取而代之的是和其他人一样的难看的表情。 “爵士,您没必要和每一个人都搞差关系。” “如果实话实说是搞差关系,那我无话可说。您的意思难道是骑士应该说谎吗?” 佩拉塔忍无可忍,用冷酷的口吻说道:“我建议您闭上您那尊贵的该死的嘴巴,然后挪动尊贵的该死的屁股到这张不那么尊贵的椅子上——食物不会自己插上翅膀飞进您高贵的嘴里,如果您还想填饱您那高贵的肚子,就赶紧坐下!” “佩拉塔,您的口舌还像以前那样犀利。”罗根又嘲讽了两句才坐下,本以为会就此消停,但看到桌上的食物又开始发牢骚:“如果只是为了针对我,大可不必做这些垃圾给我吃,还连累你们跟我一起受罪。” “这不是垃圾,是佳肴,是辛勤的人劳作得来的东西。如果不是今天得胜,我们断不可能给您这种‘高贵之人’吃这么丰盛的晚宴。”佩拉塔继续反击道。 “如果您不愿意吃这些,大可自己出门找城内的富人聚餐。我想他们一定很乐意和一位阿曼家族的骑士共进晚餐。”奈特补充道。 “罢了,算我有眼无珠,不认得这些是‘珍馐美味’……我看你们真没有幽默的气质。” “‘正人的一项美德是谦逊’——骑士宣言说的。”奈特立刻回击,随后又补充道:“嗯,这句话没说它是必须的一项,我想您先天缺少一项美德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直言直往乃高贵之人必须’——骑士宣言。小子,论这个我可比你熟得多。” “够了!”萨里昂猛然一声终于终止了这场没完没了的挖苦大赛,“罗根·阿曼爵士,不管您认为这些是什么,如果您想继续吃,就得给我闭上那尊贵的、该死的嘴巴;其他人,当刚才的一切都没发生过,把注意力放到今天取得的胜利上。” 这样这场晚宴总算能够继续下去了。 第四十七章 知己知彼 这场庆功宴维持了萨里昂和佩拉塔一如既往的节俭风格,分量基本上足够在座的人吃饱,不多也不少,荤素搭配,没有甜点和开胃菜,上来就是主菜,烹饪虽然比一般人家要复杂得多,但和富人家庭以及其他贵族就没有可比性了;藏酒室的陈酿酒水早已卖去民间,以换取钱财缓解资金压力,现在他们只能喝几乎没什么劲的新酒。但这不是最令罗根厌恶的。 最令罗根厌恶的是:男爵府的厨师、侍者和守卫和他们在同一个餐厅用餐,就在房间的另一张大桌子,菜式和萨里昂他们的一模一样——仆人怎么能和贵族吃同样的食物?在他的心目中,只有贵族吃剩下的那些人才有幸享用一二。 不过,尽管他对晚宴的意见不小,吃得却不少,他确实是饿了。 总之这场晚宴持续了不到一个小时就结束,一是因为菜就这么多,二是因为罗根这个人,大家都不愿意说话,专注吃饭很快就能吃完。饭后萨里昂让罗根和宫廷法师跟他去地牢,那里因为空间大和足够静谧,很大空间都被改装成临时的研究室。 地牢,顾名思义,就位于男爵府旁边总驻兵处的地下,共有两层。因为奥尼洛王国的主要信仰是光之王萨因,所以人们认为照不到阳光算是另一项惩罚,但最大的惩罚其实还是照不到阳光导致的生理疾病。 因为萨里昂治理有方,地牢长期都是空闲状态,改成研究室还是宫廷法师的主意。里面不止关押了一些活捉的怪物,还有很多怪物尸体可供研究。 他们走进地牢,穿过阴暗潮湿的走廊,只有手持火把才能看见,墙上的火炬并不能提供太多的照明。进入牢房区。每一间监禁室都不大,里面堆了干草作为床铺,有些监禁室已经关押了一些怪物。它们都隐藏在黑暗中,用不存在的眼睛观察外界,不时发出瘆人的声音。 罗根此时还没见到怪物,就像之前一样发着牢骚。“男爵大人,我不认为您抓到的那些东西是什么新物种——您在这种小地方生活久了,其他地方生活着各种生物,有很多没见过很正常。” 萨里昂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询问一旁的宫廷法师道:“这间牢房的家伙实验过了没有?我能不能处理掉它?”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他才展露笑意,对罗根说:“刚好这里有个失去价值的家伙。那么罗根·阿曼爵士,您敢打赌吗?我赌您进去会被吓一跳。” “若您在里面放了一只足以杀死我的怪物,任谁都会被吓一跳。大人,这不是个合理的赌约。” “伟大的罗根是怕了吗?放心,里面的怪物一下就能杀死,但您还是会被恐吓到。” “哈!大人恐怕是在说笑——一剑就能杀死的东西,怎么会给人恐惧?” “您试试就知道了。赌注是一枚银币,只要您没被吓到,这个银板就是您的了;如果您没能一下杀死那个怪物,它同样是您的,怎么样?” 看着萨里昂那被火把映照半边的自信坏笑,压力给到罗根这边。他料定萨里昂不敢害他,于是答应。接着守卫将牢房打开,监禁室一半空间仍然隐藏在黑暗中,仔细观看能见到里面隐约有个佝偻着的东西的轮廓。 罗根抽出腰间的精钢钉锤,谨慎地走了进去,他听见墙角传来低沉的嘶哑声,便举着火把往那边走,当刚刚照亮真身一面时,对方突然转过一张恐怖的脸庞——一张圆形的血盆大口,分不清上下颚,血红色的肉壁长满尖利畸形的牙齿,从中伸出一条布满倒钩骨刺的尖舌头。 他来不及细看,这畜生便立刻消失在火光中,听声音判断是跳到了尚在黑暗中的另一侧墙角。接着他往那边一个大侧步,火炬挥舞的同时,右手的钉锤也随时准备出击。当看见那熟悉的诡异面孔一闪而过时,他立刻挥舞钉锤给了那家伙致命一击。 这家伙的确一击就能杀死,但那副不属于塔拉朵玛的憎恶面孔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那长长的布满尖刺的舌头在他脑海中回放。他走近一些,看见这丑陋生物的全身——似狗似人的佝偻身躯、瘦骨嶙峋的体型、惨白且毫无弹性还泛着血管的皮肤,还有那长着黑指甲的扭曲四肢,产生了发自内心的厌恶,随后便是一瞬间的恐慌。 他接受了近二十年的训练,论实力比奈特还要强,凭借强大的心理素质将这份恐慌压下,随后镇定地甩甩钉锤上的血液,走出了监牢。 “如何?”萨里昂意味深长地看着罗根。 “大人,您输了。那家伙的确……长得奇怪,但不足以吓人。只有最胆小的家伙才会被吓到。” “您说是就是吧。”萨里昂的笑容更盛,显然看清罗根镇定外表下的那一丝错愕,但没拆穿,只是按照约定把银币给罗根,“拿去,就当是看到你‘精彩表现’的门票。” 罗根没好气地把萨里昂捏着银板的手推开,说道:“我不会接受这种侮辱人的东西。”话虽如此,但他的态度收敛了很多,除了对光线发了几句牢骚,就没有再说别的欠打的话了。 两人在宫廷法师的带领下终于抵达地牢中心,这里放着几张金属台用于陈列尸体,旁边两个木桶放着切开研究过的怪物肢体,血从木桶的缝隙向下流出,工作台上所有工具几乎都带血,周围陈列的几盏油灯光线并不强烈,昏暗的氛围反而加剧了给人的恐慌感。 再走近些便能闻到那腐烂的恶心臭味,就像将猪牛羊的内脏和肠子丢到臭水里,再拉到大太阳下暴晒几个小时一般。 宫廷法师闻这气味闻习惯了,竟没想着第一时间处理这种臭味。直到他看到身后两位大人捂着鼻子露出痛苦的表情时,才后知后觉抱歉道:“对不起,两位大人。我现在就用清新空气咒。”说完,口中念了一段咒语,这离谱的臭气便被无形力量聚拢成一团,随后自然地顺着通道飘向外界。 “你应该时刻注意卫生!真不知道你是怎么忍受得了的!” “如果你这人是阿曼绥斯的臣民,现在就已经被拉去砍头了!”罗根愤恨地说道。 “两位大人请消消气,我现在给您二位讲讲我已经取得的发现。”讲到“发现”二字,宫廷法师就显得非常兴奋,“鹰特里尔的工作重心在那本书上,这儿的研究工作几乎由我一人完成——这可是了不起的发现!萨里昂大人,您真应该重视我的工作……” “咳咳,先不要这么激动。你先给罗根·阿曼爵士介绍一下我们已经发现的鬼东西吧——免得他以为我们许久以来的战斗都是过家家。” “遵命。”宫廷法师走到左边的一间监牢旁,施展了一个戏法让里面产生微弱的亮光,加上面前的火把刚好能看清。里面正是佝偻怪:模样有五分人形,似人似犬,佝偻身躯,背部畸形,全身无毛,手脚皆有利爪,没有眼睛,一张大嘴占据了整个脸部的四分之三,口腔成大圆形,上面密密麻麻全是牙齿和尖刺,一条布满倒钩的舌头伸出好几个身位。 “我们把这个怪物叫做佝偻怪。别看它长得吓人,其实是最弱的家伙。它骨骼中空,皮下也没有脂肪起缓冲作用,这使它体重很轻,所以能达到那样的敏捷程度,代价就是随便什么攻击都能对它造成重创。它没有眼睛也没有鼻子,但却能依靠气味和声音辨别方向和敌友。它主要的武器是两只前爪和口中的舌头,但都穿不透钢铁。总之,这家伙的优势只是无穷无尽的数量,以及对痛苦的需求量极少。” 接着是第二间牢房,里面有个半人形,看上去就像是佝偻怪的放大版,但又似乎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怪物。它们看上去像人,但四肢着地,全身没有一点皮肤,血红、膨大和扭曲的大块肌肉遍布全身;没有鼻子、眼睛和耳朵,只有几个空洞代替,没有嘴唇,上颚遍布尖牙,下颚则像昆虫一样从中间裂开,两瓣布满利齿的下颚既可以上下活动,也可以往左右张开;唯一的好消息是他们的舌头还算正常,不像佝偻怪那样像长满骨刺的蠕虫。 “我们把这个怪物叫做食尸鬼,它也是最近出现的品种之一,威胁很大。速度、力量、生命力等都远超佝偻怪,而且能随机进入短时间的兴奋状态,使各项能力进一步提升。它最大的威胁是能通过食尸激发自己的能力,从而快速治愈全身伤势,这使得它们有强大的持续作战能力。不过这种自愈能力会随着激发的频率增加而快速衰减。” 第三间牢房门没锁,里面堆着失活魔像的躯体和碎屑,核心已经被取走做了另一项研究。从这些石块、躯干和碎屑来看,这是个全身血红的巨型魔像,浑身材质类似岩石和泥土,前臂极为粗壮,而后肢则稍显羸弱。 “我们把这个魔像称为血土魔像,尽管作为魔像并不是什么稀奇的敌人,但它的身体构造、身体材质都和我们熟知的任何一种魔像有不少不同之处——更强更硬,重量反而没有增加多少。它最显著的特征是,当没有接受制造者的命令时,它能保留一定自主意识独立作战,这是其他魔像做不到的。” 第四间牢房关着腐烂人形,因为它的怪力,双臂已经被切下,断口为了防止再生也做了烧焦处理。腐烂人形身高超过两米,身材瘦长,浑身裹满烂泥和血污,形成了天然的护甲。 “我们把这个怪物称作腐烂人形,它既是威胁极大的怪物,也是威胁最小的怪物。它的特征是恐怖的防御力和怪力,受到普通的切割和钝伤都能迅速复原,一旦被其近身后果将不堪设想;但另一方面,它的速度极为缓慢,且极度怕火,只要有燃烧魔瓶就不足为惧。敌人经常用魔像掩护它们以期望发挥作用,但都被我们破解了。我怀疑敌人其实也没发掘这个怪物兵种的真正潜力,所以才会这么摸索着使用。” 第五间牢房关着身材差不多的人形,但身上不是污泥而是缠满的藤蔓和荆棘,头部是一个形似大号捕蝇草的植物。藤蔓的韧性很强,但再生能力远低于腐烂人形。 “我们把这个怪物叫做藤蔓人形,只在防御外围营地时遇到过,且当时没有其他怪物兵种参战。因此我们推测这种怪物和其他怪物并不隶属同一个军团,或者不属于同一个指挥官。与腐烂人形相比,藤蔓人形同样怕火,速度更快一些,数量更多,防御力也更强,但力量偏弱,而且几乎没有再生能力。它的致命弱点是藤蔓缠绕之内的橙红色肉瘤,只要肉瘤一碎,就会彻底失去活力。它头部的捕蝇草材质并不够坚韧,根本咬不穿钢铁,尚不清楚还有什么用。” 第六间牢房关着一团模糊的空气,如果不是宫廷法师在其身上用油漆画了个记号,这样微弱的光线还真不容易发现。待宫廷法师发出一道闪电箭后,这团模糊的空气才现出真身:同样的佝偻身躯、同样的体型、同样的尖爪四肢、同样的没有眼睛,不同的是皮肤极度惨白,没有任何其他颜色,而且嘴部是一张形似鳄鱼的上下长颚,上面布满倒钩状牙齿;舌头则是一种奇怪的形状,里面有骨头,形似喇叭。这只怪物已经死了,正是荷瑞斯射中的那只,不知为何即使是死了,它也能维持隐身能力。 “我们把这个怪物叫做隐牙猎手,数量极其稀少,到现在也就弄到这一个尸体。它的作战能力比佝偻怪稍强,至少这张恐怖的大嘴能堪堪咬穿钢铁,不过身体还是一样脆弱。它最大的特征是无时不刻处于隐身状态,就算是尸体也能隐身。根据我对尸体构造的推演,我认为它的奇形舌头可以爆发式地弹射出去,然后用这个喇叭口制造极强的吸力,猛地将猎物的血液全部到伤口处,随后将舌头扯出来。那些吸出来的血液便会依靠冲势继续往外喷涌,猎物大概会因此失血而死。” 第四十八章 取之于敌 看着眼前六个牢房里奇形怪状的怪物,罗根越来越心惊,罕见地没有继续装模作样,而是陷入了沉默。半晌他才开口道:“你们一直在和这些家伙作战?” “不错。现在您知道我为什么这么紧急地向周围求援了?”萨里昂说着,神色变得严肃,“可是没有任何人相信我,我不知道那些贵族——对,也包括您的家族——我不知道他们一天到晚都在忙什么!难道还有比抵抗敌人入侵更重要的事吗?” “那不是您该操心的,大人。”罗根没有正面回答,接着问:“所以你们对这些怪物知道多少?数量?目的?来源?雅拉城的兵力足不足够防御?” “如果足够的话,我还会发了疯似地求援吗?事实上我们对这些家伙知之甚少,得到的信息甚至和您刚才听我们讲的差不多。我们只知道它们的基地在黑暗森林深处,却从未有实力深入探查过;它们的主力应当在和东部的黑川王国作战,所以雅拉城能撑到现在。” “大人,请允许我打断一下,”宫廷法师说道,“我们不再是‘知之甚少’了——还记得我一开始说的‘发现’吗?我接下来就要向二位介绍我的成果,请相信我,我们不是在打无准备的仗,也不是毫无还手之力。” 他在工作台翻找了一番,找出六样各不相同的东西:一块套着诡异皮革的铠甲片、一瓶深红色的粘稠液体、一块红色黏土、一块沾满污泥的铠甲片、一根缠绕着粗大的诡异藤蔓的木头、一根中空的有着怪异箭头的箭支。 “就这些?它们有什么用?” 宫廷法师指向第一块套着诡异皮革的铠甲片,解释说:“这上面的皮革正是佝偻怪的皮,通常情况下它们的尸体都会迅速腐烂,但我找到方法以鞣制它们的皮。虽然这些皮革强度没什么特别的优势,但散发的独特恶臭能掩盖穿戴者本身的气味。为了证明它的确有用,我来做个小实验。” 他从工作台下取出两坨腐烂发臭的山猪内脏,其中一坨用佝偻怪皮革简单盖上,随后他将它们分别丢进两个关着正常佝偻怪的监牢中。 没盖皮革的一坨很快被佝偻怪撕成碎末吞了下去,而盖皮革的那坨却仿佛不存在一般,过了好一会儿也没能引起佝偻怪的注意,即使那块皮革很容易就能剥下。 仿佛还嫌说服力不够,他又用手杖把盖着皮革的内脏丢进其他监牢,除了食尸鬼不受影响将内脏吃光之外,其他怪物都对那坨东西毫无反应。 “所以,只要是依靠嗅觉判断信息的怪物,都会被这些皮革迷惑?”萨里昂问道。 “正是,不过人数只要一多起来,人类的‘生气’还是会超过皮革的能力范围。只要我们派出去的侦察兵都在铠甲上裹上这些皮革,就会变得更加安全。” 接下来是那瓶粘稠的深红色液体,“这瓶液体是我用食尸鬼的血液和肌肉,加上我测试过的其他药物提炼而成的。只要喝下这瓶药剂,就会在半小时内变得异常兴奋,效果包括不易疲惫、力量大增、注意力增强、反应加快等等,但这不是最主要的效果——在药效持续期间,受到的任何轻伤都会使人更加兴奋,如果受到致命伤,则会大量消耗药效和持续时间以迅速治愈。” 说完,他拿出玻璃棒,给实验老鼠滴了几滴药剂。过了一会儿之后,只见老鼠在笼子里突然变得极度激动,上蹿下跳、横冲直撞,笼子好几次都被撞得在桌子上跳动。撞击笼子的力道非常强,超过老鼠的承受范围,但撞得越疼,它就撞得越狠;撞得越狠,也就越疼,如此不断增大力量。 接着,他竖起食指对其施展了一个微型火焰箭,老鼠瞬间被严重烧伤,但表面焦黑的烂肉迅速脱落,长出了白嫩的新肉和皮肤,当然药效也随之结束。 “当然目前这瓶药剂还没在人身上用过,不知道会有什么副作用。我之后会继续完善这款药剂,您能想象它的应用前景吗?” 第三个是那一小块红色黏土,看上去就是从血土魔像身上剥下来的,“这块黏土是我在魔像残骸的基础上,用了一系列工序重新活化的产物,它保持了和魔像一样的魔能亲和力。我们都知道钢铁是优秀的附魔基底,但这块黏土的潜力比钢铁还要强——我们可以用这种黏土建造能够被附魔的建筑,制造抛石机能用的特制弹药,甚至建造我们自己的魔像。” 为了证明它的魔能亲和力,宫廷法师当场给它注入了一点魔能,很快独属于魔能的淡蓝色光芒在黏土上若隐若现,维持着稳定的闪烁纹路而不消散。这和鹰特里尔先前用过的魔能爆截然不同,魔能爆这个魔法本身,就是为了给任何普通材料注入魔力而诞生的,在钢铁之外的材料使用会浪费许多魔能;而这块黏土本身就能被注魔,对魔能的利用效率甚至略高于钢铁。 “相比钢铁,黏土的优势是显而易见的:不需要开采矿石、冶炼和锻造,成本更低。我相信只要经过进一步研究,我会发现高效的生产办法,到那时我们就能有自己的量产魔像,而不用看那些传统的、高成本的普通魔像。” 随后是第四个物品,沾满污泥的铠甲片,上面的污泥和腐烂人形类似,却有些许不同,“经过我对腐烂人形的研究,那些污泥其实是一种致密的生物材料,并不是真正的泥巴。它由纵向的粗纤维和横向的粘性分泌物交织而成,层层叠叠形成厚厚的‘再生护甲’,对普通武器伤害有极强的抵抗力,就算受到破坏也会重新生长、复原。于是我便思考如何将这层护甲移植到我们的装备上,开始很不顺利,但终究找到了方法。将铠甲表面浸在任何血液中能保持它们的活力,这样在战斗中,敌人就必须先切开这层护甲,才能进一步伤害我们的士兵。” 说完,宫廷法师拿起那块“长”满污泥的甲片,浸入盛满混合怪物、动物血液的盆中,只见本来快满的液面迅速下降,绝大部分血液都被这些污泥贪婪地吸收了。待他拿起铠甲片,上面的污泥颜色变成深红,细看还能看到里面的纤维在诡异地扭动。 在宫廷法师的邀请下,萨里昂挥起武装剑在上面狠割了两下,力道之猛、速度之快甚至伤到了里面的甲片,但很快这些“活着的”污泥开始再生,几个眨眼的功夫便恢复如初,不过颜色淡了几分。 “这套铠甲并不能大量列装,一方面保养这些污泥需要费不少精力,另一方面它极度怕火,大规模装备有很大风险。我现在在研究将其移植到箭头和剑刃上,这样攻击敌人的同时还能迅速吸干它们的血液,可是这些厚重的污泥显然会极大削弱剑刃的切割能力,甚至箭矢都可能飞不起来。” 第五个是那块捆满藤蔓的木头,“这是从藤蔓人形身上移植下来的一部分,试了十多次,只有这一次成功存活。就像两位看到的那样,藤蔓会缠绕任何可以吸收养分的东西,然后吸干它们,以供养自己长出越来越大的尖刺——我对这些尖刺很感兴趣,小的或许无用,但大的这些足够坚硬和锋利,完全可以充当箭头。想想看,我们只需要用那些怪物的尸体供养这些藤蔓,就能量产数不清的锋利箭头,省下来的钢铁能起到别的重要作用。” 宫廷法师照例进行了演示,他用小刀翘下两枚足够大的尖刺,展示给罗根和萨里昂看,果然隐约泛着金属光芒;再拿来切割佝偻怪皮革,轻而易举地扎了进去,仿佛没有任何阻挡,在此基础上继续使劲,里面的甲片便被扎出一个小孔。做完这些,这枚大尖刺锋利如初,尖端没有任何变形。 “因为它的重量和钢铁不同,所以箭杆是否要缩短,箭羽是增加还是减少,都得和工匠们进行更深入的讨论。以我的眼光看,就算不能做箭矢,也能做弩矢。” 最后一个要展示的是那根奇形怪状的箭,箭头前端还是尖利的三角形,后端却是由两个锯齿圆环交错套成的镂空小球,内部还有更复杂的小零件;箭杆也比一般箭支粗很多,后半段箭杆还是小一号的,可以自由从前半段伸缩,两段都是中空的,里面同样有一些微小的设计。 “这是我根据隐牙猎手的口器研究出来的特殊箭支,它的作用和那怪物的诡异舌头一样:先由箭头刺入敌人体内,后半段会依靠冲势继续前进,从而触发里面的机关,使创口血流不止,流出的血液会顺着中空的箭杆大量流出——事实上不能叫流出,应该叫喷涌。在缩入的后半段被血液冲击冲回原位前,血都会一直流下去。” 为了做这个实验,宫廷法师吊起一个大的皮革水袋,里面灌满水,以模拟充满血液的人体。随后在他的邀请下,萨里昂持弓将这支奇形箭矢射了出去。箭头一贯入皮革水袋,后半段箭杆便在残余冲势下往前缩入前半段箭杆中。 一瞬间之后,清水便从中空的箭杆汩汩流出,隔一会儿还会突然喷涌一下。为了对比,宫廷法师拿了另一个普通的中空细铁管,捅入另一个水袋,水也从其管道中流出,只是流量比那支奇形箭小很多。 奇形箭这边的水每喷涌一次,后半段缩入的箭杆便会被冲击力推出来一段,直到后半段箭杆被完全推出来,流量才和普通的细铁管相同。对比两个水袋的剩余水量,可见这种奇形箭的流血效果极为霸道。 “这种箭还有许多难题需要克服,奇形箭的体型和重量都比正常箭要高不少,再加上奇特的箭头形状,对箭矢飞行轨迹有很大影响;另一方面这些精细的机关做起来十分费时费力,杀敌却又得等对方的血流干。所以我在想是否能用在床弩上,万一以后出现某种大型怪物,它就能派上用场了。” 说完,宫廷法师又想了想,又想起一些要补充的,继续说道:“我还得申明一点,刚才展示的食尸鬼精华、腐烂护甲的再生能力的确依靠某种能量,却远不是所用血液能提供的能量。根据鹰特里尔的研究结论——他之前跟我谈过这个,这些怪物掌握着一种基于痛苦的链接方式,能从某些未知的存在那儿汲取能量,就和我们通过信仰链接神力一样。我通过血液这个媒介达成了类似的链接效果,目前汲取效率不及那些怪物本身,也不知道会有什么严重后果。不过我相信鹰特里尔那边会研究明白的,到时候我就能进一步完善这些东西。” 至此六项研究成果全部展示完毕,他骄傲地站在一旁,等候两位大人的评价。 “我只能说你做得很好,只希望我们有足够的时间等待这些东西成为现实。”萨里昂感叹道。 “的确,时间!这些东西只是看着美好,却没有一项是目前能用得上的。”罗根说道,“天知道要花多久,有这时间敌人已经被剿灭了。” “罗根·阿曼爵士,我劝您还是不要这么乐观的好。如果您见了东门城外的战场,就知道我们要打的是什么战争。”说完罗根,萨里昂转头对宫廷法师说:“我很想给予你其他支持,我会在之后挑选几个心灵手巧的助手给你,还有资金方面——虽然库存已经捉襟见肘,但我还是能挤一点出来。” 他甚至把之前和罗根打赌的那枚银币拿了出来,说:“这枚银普拉罗根·阿曼爵士没要,就当是他资助给你的吧。” 宫廷法师高兴地接过银币,放进工作台旁边的经费箱中,随后摘下起皱的法师帽向萨里昂行礼;行到一半他才记起是“以罗根的名义资助”,转而向罗根行礼说:“感谢您的这枚银币。” 这就好像在延续之前罗根被吓到的笑话,于是罗根转头看向坏笑的萨里昂,嘴角慢慢向下。 第四十九章 战争中的人 “要展示的东西就这样,除非您还想去东门战场看看。” “这倒不必,我已经知道这些杂种有多难缠了,我会写信给家主请求更多支援。不过比起正面战力,您恐怕更需要后勤保障——正面兵力再多,城墙上站不下也发挥不出作用;而后方运输物资的补给线路,则很容易被敌人打穿。” 罗根的表情还是这么欠打,但对待战争倒是很认真。萨里昂轻挑眉毛,显然也没想到这人突然这么好说话。 “您说的不错,我们现在很缺各种物资,尤其是制造弹药和燃烧物的材料。如果阿曼家族愿意——” “这点我也会写在信里的,但具体给多少还要看家主他的意思。不过不用想也知道,他更愿意把这当作‘借’,而不是‘无偿援助’。”罗根严肃地说道,“您得做好大出血的心理准备,我的话在这方面可没什么面子作用。” “好吧,只要能守住雅拉,他要多少我给多少!” “那么我现在就去写信,之后还得用您的雷鹰送过去。”罗根说完扭头就走,正要走回萨里昂给他安排的房间休息。临走了又突然记起什么,补充道:“噢对了,男爵大人,您是时候提高税率了,多征点战争税——我观察到您的税率简直低得像搞笑。您总不会期待那点钱就够打仗吧?” “这方面就不劳烦爵士操心了,我自有打算……不论这个,我还有另一个请求。” “大人有话直说便是。” “我们的预言之子亟待成长——我知道您不相信这些,但我希望他能得到尽可能多的指导。” “哈!您的意思是让他当我的扈从?”罗根说着笑了几声,酒嗓既沙哑又难听,“先不说我和他愿不愿意,就算真是我的扈从,也得训练十几年才行,看我随行的那小子就知道了。您当真认为就这么点时间,他能把我教的都学会?” “他是预言之子,不会当任何人的扈从……或者最起码也得是国王陛下的扈从。总之我只是请求您给予他必要的指导,我相信他的天赋会打动您的。” “最好是这样,明天训练时我会去看看。如果他真有您说得这么天赋异禀,指点一二也不是什么大事。”说完,罗根便掉头回房了,他会在信件写出来后再睡觉。 这个讨人厌的“真正”骑士走后,萨里昂长叹一口气,心底被战争的阴影笼罩,满脸都是阴云。随后他强打精神,自言自语道:“振作起来,雅拉还需要你。”这才稍稍稳定心神,回办公室继续处理公务和军务。 第二天,阿曼绥斯领的回信如期抵达,果不其然信里对即将给予的援助都进行了明码标价,忽略掉那些没营养的套话,价格倒还算公道,而且罗根带来的这100骑兵算是“免费体验”服务。该说他是贪财呢还是不贪财呢? 阿曼绥斯领还给了另一种选择——土地支付,即将雅拉地的部分有价值的土地(包括土地上的人)拿来交换。按照法律,世袭制贵族的领土的属权只能由国王决定,但采邑制贵族的领土可以在该采邑领主活着的时候,暂时转让使用权给其他贵族。等采邑领主死后,采邑领土会被国王收回,而那些转让使用权的领土在收回之前,可以由当前使用者和国王协商以延长一定期限。 削弱采邑领主对国王来说是件好事,能避免他们成为事实上的世袭贵族,而为了延长使用权,世袭贵族也不得不对国王进行一定妥协,这又一定程度上削弱了地方贵族的权威;各个贵族想要扩张领土,也需要这个途径,以在非战争年代增加自己的收入。 如果不愿意直接转让使用权,也可以将一片地区的税钱以固定年限“打包”出售,即令某一片领土的臣民的收税权转让给其他贵族,从而一次性取得一笔不菲的资金;之后其他贵族对该领土无论怎么横征暴敛,自己都无权管辖(除非闹出暴动或起义,那时事情就大了)。 萨里昂肯定都不可能选,他太了解那帮贵族了,把雅拉的臣民给他们管辖,无非是羊入虎口——他做不出这种事。 但他又明显没那么多钱,除开必须要支付的那约九百名正规军工资,即使民兵按照法律是义务兵役,也得支付足以供奉妻儿老小的工资,这近两千民兵每天吃饭得算另一笔花销;不到一百名的雇佣兵工资则要更多,免得他们搞什么幺蛾子;维修城墙和其他城防设施也要聘请工匠、购买材料,订做铠甲、武器、弹药还得再花一笔。 过去辛勤治理所积攒的家底,正在以恐怖的速度迅速消耗——这就是萨里昂愁容满面的一个重要原因。如果他愿意,当然可以一口气拔高税率,然后强征战争税或提前把后几年的税收了,但那是他最不愿意做的事情。 现在还不知道山瓶领是什么态度,如果他们愿意无偿援助那就再好不过,可要是他们像阿曼绥斯领一样,那萨里昂就不得不做那些他最厌恶的事。 佩拉塔知道他的顾虑,便带着荷瑞斯到富人区挨家挨户要钱,算是三成请求捐赠、三成威胁、三成借款、一成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一上午要来了两百多金币和其他一些物资,算是解了一点燃眉之急,但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安置处的那些民众也被动员起来,开始参与一些生产活动,有些被安排到后方的田地去务农,有些直接在城内干重活,起码总算不是吃白饭了,财政压力有所缓解。 对福奇来说,酒馆的收入在酒水限额之后便急转直下,再加上税率的提高也导致民众消费欲望大减(即使现在税率不算太高,但大家多少能预感到之后会加征战争税),更加赚不到钱。像他这样的其他旅馆店主都在关店的边缘挣扎,区别只是他有一个好女儿,能多少揽到一些保底的客人。 即便如此,福奇还是咬牙坚持下去,甚至还给萨里昂捐赠了为数不多的棺材本。里卡多得知这件事时根本难以相信:这么一个当初咬死几枚铜板的中年大叔,在战争这件事上是这么慷慨。难以想象萨里昂在福奇的心里是什么样的位置。 里卡多注意到,福奇最近总是满脸担忧地看着斯蒂拉,有时也会长久在储物间前驻足。斯蒂拉过去问,得到的回答总是“没事”。 对于这些咬牙支持自己的伟大的平民,萨里昂都默默把这些捐赠改成了借款,承诺战争结束后一并偿还本金和利息,就算这些平民不愿接受也坚持如此。 城内的中、大商人也有自己的忧愁,他们不像那些小商人或手工业者,手里可是有不少的货物需要出手,哪怕降价甩卖也难以短时间清仓;要是带货跑路,先不说路途遥远容易被土匪打劫,单论运费成本就是他们难以承受的,而且运出去的货还得和当地商人争抢市场,那更是万劫不复。 只有像卓耶萨·贝尔这种小城唯一的豪商才不那么担心,一方面他的生意在雅拉只是很小的一部分,货砸手里也就砸了;另一方面他能趁此机会吞并其他商人的资产,只要雅拉顺利守住(他很相信萨里昂的实力),这些投资就会得到回报。 在他忙着这些事务时,自然很少会注意女儿勒帕薇儿,连她经常去找荷瑞斯都没怎么注意。等他终于有所察觉时,态度自然是反对的——他不想女儿和这么个穷小子走得“过近”,免得影响以后的婚姻大事,即便那穷小子是所谓的“预言之子”(他对这个所谓的预言持保留态度)。 的确,荷瑞斯是她的救命恩人,但这是两码事,自己也没亏待过那位英雄。事实上荷瑞斯也没那意思,他心里只有菲奥娜。唯有勒帕薇儿的心思令人捉摸不透:她是喜欢上了这个无私高尚的英雄,抑或只是享受和这么一个朋友相处? 卓耶萨对女儿下了禁足令,不过她还是依靠信件持续和荷瑞斯交流,尽管荷瑞斯并不会每一次都回信,每一封回信也都很短,但这对她来说也足够了。 大部分小商人没那么重的包袱,城内的小商人要么是兼职出售自家产品,要么是卖一些便宜量少的加工农产品,不像其他东西那样难卖,而且负债也一般很低,若实在经营不下去,大不了全家打短工,反正饿不死。 手工业者的最大财产是自己的手艺和工具,想跑就能跑,现在还不跑只是因为在萨里昂治下很幸福,只要城能守下来一切都不是问题;哪怕到时候真守不住,跑路也很简单,铺盖一卷租一架马车就能走,除非到时候萨里昂明令所有人不得离开。 唯一不能走的是农民。按照法律,土地以及上面的农民是一并封给领主的,没有领主的同意他们不能随意迁移。虽然萨里昂是个极为开明、善良公正的领主,但他也不愿意这些最重要的劳动者离开雅拉,没有他们在后方出产粮食,雅拉不可能守得下去。 农民不到万不得已也不会随意离开,他们的生计全指望田地了,再说萨里昂也是难得一见的好领主。要是让他们背井离乡去其他贵族手下耕作,以那些人面兽心的家伙的压迫手段,还不如和萨里昂一起守城守到死。 现在是夏末,马上就要进入第一段大规模收割期(雅拉地位于奥尼洛王国南部,光热条件比北方好,多数作物早熟),只要这波粮食收割完毕,收上来的税粮能大幅缓解萨里昂的财政压力。思量再三,他同意支付一笔钱,以换取阿曼绥斯领对后方补给通道、村庄的保护,收割前预付三成,收割后付完剩下的七成。在信中他特别嘱咐要正规军进行这项工作,哪怕要多付些钱,他也不希望有哪些兵痞干扰收粮。 如果战争进展顺利,他们或许能及时打回去,把那些曾被占领的村庄夺回来,那些地方的谷物或许还来得及收割。 而对城市内数量最广大的普通平民来说,日子就难过很多了。这些人既没有手艺,也没有什么资产,不是在商铺做伙计,就是在城内做各种体力活,年轻的能直接应征做民兵,年老的处境就糟糕一些。再加上许多商铺开不下去,都在裁人,他们也只好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在这种时候人们总是容易出现信仰危机,尽管雅拉城刚打了个胜仗,尽管他们已经杀了数不清的怪物,尽管城里还有个预言之子,但他们的恐惧总是没来由地随时出现,将好不容易燃起的希望之火熄灭一分。 这时教堂的作用就凸显出来了,巴索尔神父不厌其烦地为每一位寻求慰藉的人耐心开导,以众神的名义安抚他们,即使所有人都深知众神不会回应。为了支援守城,巴索尔还将教堂收到的所有捐赠公开捐给萨里昂——这是其他大部分教堂做不到的。 菲奥娜深受鼓舞,也开始逐渐掌握这项开导人们内心的工作。她的怪物之身不能示人,所以总是用一块隔板将他们隔开,从某种程度上这反而有利于开解,因为人们不用看着人的眼睛,就像是自说自话,没有那么大压力。她有点找回以前身为爱福斯忠实信徒的感觉,每个成功的开解都会让她深感自己工作的意义。 里卡多在其中就像个异类,他没有家人,也没有必要做什么工作,攒下的钱可以潇洒很久,也就能空下心去观察周围的一切。雅拉城的确和他见过的城市都不同,这里的人可能陷入一时的失落或迷茫,但对生活的希望长存在他们心中。 他不禁在想,如果这笔攒下的钱花光,他又何去何从?不管愿不愿意承认,他都不想离开这座城市了。 除了安分守己过自己生活的人,还有一些投机分子想借此机会发战争财。比如散布谣言炒高粮食价格,更过分的还有囤货居奇。对于这些人,萨里昂丝毫不手软,法律怎么说的就怎么判,该绞刑的绞刑,该坐牢的坐牢。 这些家伙也有家人,萨里昂不知道那些人的家人在刑场下是怎么看自己的,也许日后某人会尝试刺杀他。他长久以来经历过无数次这种情况,早已习惯。对他来说,公平与正义是自己承诺且必须给予给所有臣民的。 第五十章 浪潮 两天后,山瓶领的援军也抵达了。山瓶领由蒙泰家族世袭统治,蒙泰子爵派来欧文·蒙泰准骑士(没有战马)携100名长矛手前来支援,但这些长矛手的训练程度不算高,也就比雅拉民兵高一些。 好消息是欧文·蒙泰和萨里昂是老相识,这个近40岁的准骑士算是为数不多的能令萨里昂尊敬的“贵族”(准骑士不算真正的贵族,尽管作用上对标伯爵以上封的骑士,但地位上远远不如,甚至都没有“爵士”的尊称),而且此人实力不输于罗根。 萨里昂安排了一次和罗根类似的会面流程,宫廷法师又介绍了一次自己的研究成果,于是欧文也写信给家主,请求更多援助。当然和阿曼绥斯领一样,山瓶领也只接受“有偿援助”,欧文带来的这100人也一样算是“免费试用”。 民兵也在紧锣密鼓地训练中,包括荷瑞斯。罗根履行了自己的承诺,确实发现这小子有天赋,便有事没事指点几句,但态度还是一如既往的糟糕。 如此又过了10天,期间敌人隔三岔五便派兵过来攻城,但每次都因兵力不足或配合不当,大败而回。这种添油战术是兵家大忌,但谁都不信对方的指挥官真会蠢到这地步,始终未放松警惕。与此同时,萨里昂支付的“领主服务”也陆续到位,后方有了正规军的保护,收粮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税粮源源不断地运进雅拉城。 事实上,此时深渊方的指挥官急得抓耳挠腮——这帮怪物智力有缺陷,能凑成个方阵一起进攻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要让它们听从指挥围城、协同进攻简直是痴人做梦,更不要说更高级的战术配合。 指挥官可以凭借深渊层面的链接直接控制这些怪物,但是距离一远,这种链接就会中断,那些怪物又会变回原来听从本能的糟糕模样。除非有十几个指挥官同时在战场,且同时指挥多个方面的怪物军团,这样协同作战才有可能——但指挥官不是说有就有的,他们需要经过极为痛苦的训练,最终由深渊仪式赋予链接的能力。 阿比斯·马尔一直在培训指挥官,但到现在全军也只有七个,而且相比西部的雅拉小城,东部的暴风号角领战争规模更大、情势更危急、参战人数更多,几乎需要全部指挥官。 这就是为什么深渊方至今只能从正面进攻雅拉城——这帮怪物做不出围城的行为,如果要让它们强行把城市围起来,保管那些家伙会自作主张随意进攻,那样就会因分散兵力而被对方逐个击破;正面进攻起码指挥官还能控制它们组成阵线,多少还能稍微组织一下兵种协同。 不过阿比斯给的时间越来越紧,指挥官如果不能在规定时间内完成任务,一定会受到极为恐怖的惩罚。指挥官是宝贵的战争资源,阿比斯当然不会随意处死他们,但在不危急生命的前提下进行惨绝人寰的折磨,他还是很在行的。 每次想到那种痛苦的折磨,深渊指挥官总是忍不住打颤,于是更发了疯似的发动进攻。他的攻击不能说完全没有效果,起码消耗了大量燃烧物等各种战争资源,而且他还有另一个攻城计划,用怪物炮灰不断骚扰对方,可以起到掩护作用。 萨里昂这边并不清楚这些东西,他要操心的事情可太多了,每天睡觉的时间越来越短,佩拉塔也一样,但他们还是尽可能抽出时间训练荷瑞斯。荷瑞斯果然没让他们失望,进步飞快,已经在最近的一次小型战斗中大放光彩了。 宫廷法师的第一项研究成果正式投入使用,佝偻怪数量够多,那些恶心的皮革既可以充当侦察兵的伪装保护,也可以作为牛皮、猪皮的下位替代,民兵不愁没有皮甲穿——只要他们能忍受这些诡异皮革的糟糕气味。 之后是最后一次大规模的尝试性进攻,深渊方集结了佝偻怪、食尸鬼、腐烂人形一齐进攻,没有魔像。因为燃烧物越来越捉襟见肘,有几十只腐烂人形突破火焰封锁网来到了城下,那恐怖的蛮力对城墙造成了不俗的损害。 鹰特里尔的研究有了新进展,他尝试在战斗中施展了一个深渊之书的仪式,结果一部分佝偻怪像突然失去指挥一般,先是随意进攻,后来像被“同伴”的死伤震惊,开始崩溃逃亡,但被“同伴”裹挟着继续前进。最终它们在极度崩溃下攻击了其他佝偻怪,接着被后面的食尸鬼撕成了碎片。 这个仪式很有潜力,但非常消耗魔能,他还得进一步实验并加以改进,以期待有朝一日它能影响更高级的兵种。 在奈特和佩拉塔的英勇领战下,这最后一次尝试性进攻被击退,己方伤亡分散在各个队伍中。众人有预感下一次进攻便是正式的攻城战,便花十二分力气准备防御,包括修缮工事、制造弹药、清理壕沟等等。 平民这边也加大了对战争的参与度。随着民兵死伤越来越多,萨里昂也发布了新一轮的动员演讲,尽管他没有明说,但有些上了岁数的人心照不宣,准备应征。这些人基本都是雅拉最早的居民,和那些后来才移居过来的“过客”截然不同。 有些人是家庭的顶梁柱,不少人已经是父亲,甚至是刚当上爷爷,可想而知当他们决定应征时,每个家庭又是怎样的悲伤。这些男人已经做出了决定,即使明知大概会死在城墙上。 他们没有什么忠于奥尼洛王国的情怀,和其他领地、其他国家的人截然不同,但他们一致把雅拉当成自己的家。如果雅拉守不住,他们的家人就要被那些怪物撕碎;而要他们离开雅拉,去到别的领地给那些贵族虫豸当臣民,在未来受尽压迫——这比死还可怕。 这些值得尊敬的人也包括福奇。当这个大腹便便,还有些秃顶的男人从储物间搜出一个满是灰尘的箱子时,里卡多和斯蒂拉都感到震惊。 里卡多无法理解福奇的决定,也感觉这是他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男人;斯蒂拉也是,眼泪婆娑的,感觉这是她第一次真正认识自己的父亲。 “你当真要这么做?萨里昂并没有强征你去,兴许人家并不需要你呢?”里卡多问道,“那可是战场,不是闹着玩的!想想斯蒂拉吧,你是她唯一的亲人,要是……” “不用说了……我知道的远比你以为的多。”福奇的语气很平静,但里卡多知道那平静之下,隐藏着最深的担忧和忐忑。福奇打开那个旧箱子,里面赫然是一套生锈的铠甲,以及一柄旧剑。 “斯蒂拉,你常问我为什么对萨里昂大人这么信任——我现在能告诉你了,我曾经是他手下的兵。”福奇长叹一口气,把铠甲拿出来,抖落灰尘,展示给斯蒂拉看,“不过,我做这个决定并不完全出于对他的忠诚,最重要的是你——我唯一重要的珍宝。” 斯蒂拉抱了上去,哭着劝福奇不要走。以往只要她一哭,福奇就会满足她的任何要求;但现在,他只是平静地安慰她,几乎没有动摇。 “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应征,多你一个不多。显然斯蒂拉更需要她的父亲,你说是为了她,但这怎么能是为了她呢?”里卡多问道。 “多我一个不多?多我一个不多?”福奇重复了两次,语气逐渐强烈,“要是城里的每个人都这么想,还守个什么城! “我只想保护斯蒂拉:趁现在城墙还在,我们的优势尚存,这是出力的最好时机。要是等到城破了,那些杂种进来了,难道到那时候再披挂上阵吗?” “我不明白,爸爸……我们可以走的,跑到安全的地方……我们可以继续平静的生活……”斯蒂拉仍在尝试劝阻福奇,“我不想您出事,求求您,我不要……” “傻孩子,预言你也看了——虽然我不是很相信那张纸,但逃又能逃到哪里去?最终总是要面对那些家伙,与其到那时候等死,不如现在就把命运把握在自己手里。直面那些家伙,这是唯一的选择。”福奇仔细地抹掉斯蒂拉脸上的泪水,“别哭了,我也不一定会死,这不吉利……” 但斯蒂拉根本止不住,扑在福奇怀里嚎啕大哭。 “再说又不止我一个人做这样的决定。我过去的老友,他们也要应征。我不去,难道让他们看笑话吗?”福奇轻柔地推开斯蒂拉,“我现在得和你交代一些很重要的事情……斯蒂拉,坚强起来,就像你妈妈一样,好吗?” 斯蒂拉点点头,抹去眼泪,但眼泪又出来了。她只能努力忍住,不哭出声。 “我过去常和你说你的母亲,罗莎,她是个多么了不起的女人,但我们过去的事情,从来没叫你知道。我想也该是时候让你知道了——放心,不是什么离奇的身世,只是一个毫无成就的男人,和他了不起的老婆的故事。” 福奇从储物间拿出一张折叠的,已经发黄干枯的纸,展开来看是一张有点粗糙的画像,上面是一对幸福的夫妻,只看得清两张笑脸,面貌因为时过境迁而模糊不清。里卡多凭借想象,模糊中看到一张和斯蒂拉有五分相像的脸庞。 “这是我和她结婚时留的纪念物,穷人从没有留画的习惯,你妈妈也说太浪费,但我坚持要这么做。现在看来她没说错,时间一久最终也看不清了……”福奇轻抚那张画,随后重新折叠好放了回去。 “我过去曾是一名雇佣兵,在黑川闯荡了六七年,没闯出什么名堂。后来我被仇家追杀,我的老马载着重伤的我一路向南跑,终于甩开他们,到了你妈妈在的那个村庄。我的马到了地方后就累死了,当时几乎所有人都怕惹麻烦,不敢随便救我——当然,我理解他们。除了罗莎,她大概是那个村子里最善良的人,把我运回家,给我治伤。 “我受的伤很重,她只能用仅存的钱买各种药水喂给我,也不知怎的,我竟奇迹般地活了下来。有一次她在村外采药,仇家找上她,许诺用钱财换我的情报,但她没说——幸亏那些家伙也在忙着躲其他仇家,没想到进村子里问。 “回来后,她说她觉得那些家伙不是好人,而我看上去像个无辜的人。我当时不敢说我是个和他们差不多的家伙,之后也一直不敢,这个秘密就这样一直瞒到她去世的那天。 “再然后,我们的感情简单地萌发了。我这辈子未曾幻想娶这么一个美丽的女子,便下定决心和你妈妈过幸福的生活,于是把那身盔甲卖掉,和她在乡下耕作为生。好不容易熬过黑川和奥尼洛的战争,却没想到那只是不幸的开始。为弥补在战争中的损失,我们的领主对领地横征暴敛,他那些无赖的远亲也时不时找平民的麻烦。 “终于有一天,那些家伙找上了我们村子。有一个贵族一眼看中了漂亮的罗莎,趁我在田里的时候……唉……我想发生了什么,你应该猜得出来。”说到这,福奇显露出痛苦、懊悔、愧疚和愤怒的神情。 “等等,那我——” “别想太多了,小傻瓜。”福奇止住斯蒂拉,“怀上你在那件事几年后。总之我们俩都无法接受这个结果,于是经过一年多的策划,我和你妈妈一起报了仇,那家伙还是被她亲手刺死的。刺杀贵族亲戚自然会被通缉,于是我和你妈妈离开黑川,穿过黑暗森林到了雅拉城。” 说完,他从一堆杂物中翻出两张发皱了的通缉令,上面的人根本不像福奇和那张纪念画上的女人,大概内容就是悬赏两个胆敢刺杀领主亲戚的人。 “那时候的雅拉城还很小,人也不多。我们原想继续前往其他城市,但见过萨里昂大人后,我们便一致决定在雅拉定居。我加入萨里昂大人的护卫队,你妈妈打短工攒钱,两年后我们建了这个旅店,就这样过了我人生中最幸福的两年,之后她怀上了你。可惜幸福没能继续延续,生产的时候她没能挺过来。 “不过她对你的期许、关爱和礼物是早就安排好的,我只需要继承她的遗愿……跟我来,我们盘算了近二十年的礼物就在下面。” 第五十一章 责任 “礼物?您是说,您和妈妈从怀上我的时候,就开始……” “不错,我一开始只是想准备一些普通的、老掉牙的东西,但她的想法一如既往的‘非比寻常’。经过商讨,我们一致决定为你准备一份最好的成年礼,按照时间推算,当你刚好过今年生日的时候,它就成了。” “我的生日……那就是十天后。”说到这,斯蒂拉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有“溃堤”的趋势。 “我真希望能在生日当天给你这个惊喜,但恐怕……唉,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 说完,福奇领着斯蒂拉下到放酒的酒窖,此时地下室里的酒桶绝大部分都空着,架子上也只有稀稀疏疏几瓶普通酒。里卡多不知道要不要跟上去,尝试性地远远跟在后头,见福奇没反对才靠得更近些。 福奇拿出一柄从未给斯蒂拉看过的钥匙,在一个酒桶背后的墙上小心摸索,终于在黑暗中找到锁孔,插上钥匙一转,墙上的一块砖头缓缓凸出。拿下砖头,一个木制的长盒子赫然位于其中,外面包了两层布免得水汽沁入其中。 “这是一个古老的配方,还是萨里昂大人的宫廷法师告诉我们的。这是一瓶需要酿造18年的酒,其中关键的原料:艾拉西雅魔力蓝宝石,会缓慢且持续地汲取魔能,直到酿造完成,这瓶酒会变成积蓄极高浓度的魔能的药剂。我和你妈妈在当初刺杀那个贵族亲戚时顺了一些宝石走,没想到其中一个就派上了用场。” “极高浓度的魔能?难道说喝了它——”里卡多惊呼道。 “你猜的不错。宫廷法师说任何人只要喝了它,就一定会直接踏入魔能的领域。按理说这应该是所有人趋之若鹜的东西,但18年的酿造时间,和消耗一颗艾拉西雅蓝宝石的代价,使得只有极少数人会选择制作这种‘暴殄天物’的药剂,毕竟那些有能力拥有宝石的不是贵族就是有钱人,他们如果用心自己参悟,最晚不过十几年也能感受到魔能。 “所以,魔力蓝宝石,这种相对珍惜的宝物,通常被人们制作成其他魔法道具,而不是像我们一样用来酿酒。如果当初我们把它卖掉,也许能换得一笔巨款,但你妈妈,希望你有一个更光辉的未来。” 福奇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个精致的透明水晶长颈酒瓶,里面装满了淡蓝色的发光液体,在漆黑的地下室里散发着柔和、绚烂的光芒,就像一块巨大的淡蓝宝石在发光一般。而这瓶酒还未酿造完成,待到斯蒂拉生日时,这些光芒会亮到足以照亮整个屋子,并且质地和色泽会更接近艾拉西雅魔力蓝宝石本身。 斯蒂拉已经止不住眼泪了,哭得梨花带雨再说不出话,就差冲上去抱上福奇了。 “呃,我想这种宝贵的东西,不适合展示给我这个外人吧?”里卡多突兀地说道。 “通常来说是这样,但我另有打算。只要你能答应我的请求,这瓶酒就能分你一半。” “一半?这玩意儿要喝多少才有效?不对,我的关注点不是这个——你怎么突然这么慷慨了?” “宫廷法师说用量因人而异,有些人可能需要喝下整瓶,有些人可能只需要一口。我觉得一人一半,应该足够你和斯蒂拉接触魔法了。”福奇把酒重新包好,放了回去,随后重新启动机关,墙面恢复如初。 “好女儿,你先上去看店吧。我和里卡多有别的事要说。” 于是斯蒂拉乖乖地点点头,带着怎么抹也止不住的眼泪上了楼。她从来没见过她的母亲,即使是怀念也是某种懵懂的、朦胧的;直到今天,她第一次体会到她母亲藏了18年的母爱。她多么希望能让她妈妈瞧瞧现在的自己。 接着福奇和里卡多两人呆在地下酒窖,找了个角落谈话,免得让斯蒂拉听到。 女儿一走,福奇又变回原来的样子,说:“虽然我料到迟早有这么一天,也一直希望这一天晚点到来,起码得等斯蒂拉成家之后,但没想到那些诡异的怪物……” “你不是没出过城吗?怎么知道那些怪物的事?萨里昂应该有刻意控制舆论,只让人们知道有怪物,但不会让人们知道怪物有多恐怖。” “我开旅店的能不知道?消息已经传了好一阵,听久了也能拼凑出那些怪物的可怕之处”福奇白了一眼里卡多,“别打岔,总之就像我和斯蒂拉说的,逃也逃不到哪里去,雅拉就是我的家,千金也不换,站出来保护家园是一个男人应该做的事……我不指望你这种雇佣兵能明白。” “我确实不明白,在我看来,没有比保护家人更重要的事了。只要有家人,哪里都能是家,不是吗?”里卡多说道,“四海为家,没什么不好的。” “对你来说是这样,但对我、斯蒂拉,以及我的其他旧友来说,就不是这样。”福奇说道,“再说,你是直面过那些怪物的人,难道你也觉得跑是能解决问题的?这对斯蒂拉来说也是个推动,我无法永远陪在她身边,虽然我希望这一天越晚越好,但最起码,我能在最后给她做一个榜样。” “好吧,你说的也许有几分道理。” “我不期待你能完全理解我。尽管离开斯蒂拉让我痛苦,但我相信这是个正确的决定。总之,跟你说这么多,无非是想拜托你:我不在的时间里好好照顾她。这些时间的相处我都看出来了,你真的把她当作家人,把她交给你,我也能放心。” 听后,里卡多一怔,思考几秒后才说:“哇噢,我没想到你会说出这种话。” “是啊,我也没想到——我会向一个花花公子托付自己的女儿。”福奇苦笑着轻轻摇头,“但我相信这么做是正确的,你会像对待亲人一样对待她。” “你可以找奈特,虽然人是死板了点、脾气倔了点,但是个正直的人。” “我不相信任何贵族,萨里昂除外。放心,我不会亏待你的,除了说好的艾拉西雅宝石酒,我走后,这家店就是你的了……” “嘿,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斯蒂拉等着你完完整整地回来呢,不是吗?” “你也知道战争不是开玩笑,更别说敌人是那帮怪物。”福奇白了一眼里卡多,又一次,“我可没有你这种身手……总之这家店就算是我给你的额外报酬,帮我照顾好斯蒂拉——她是我的全部了。假如某天能彻底赶走那些怪物,就让她去首都继续学习声乐。” “你当真舍得?真的?”里卡多继续说道,“那不是什么小钱,是你干了二十年的旅店,真就随随便便给我?” 福奇无奈地笑了几声,解释道:“有什么舍不得的?最近的收入我都捐给了男爵,多年攒下来的钱也给了斯蒂拉,算作以后的学费。这家店本来也快开不下去了,大概唯一有价值的就是那块地皮,多少能值一些。 “不管值多少,都归你了;如果你的脑子够好,也许能转亏为盈。这一切都算是照顾斯蒂拉的报酬,只要你能信守承诺。” “你就不怕我欺骗她,或者偷了宝石酒远走高飞?” “我相信你,我也有预防措施,难道非得把话说得那么不好听吗?”福奇再次白了一眼里卡多,“我会把这钥匙给斯蒂拉,除非她心甘情愿把整瓶酒都给你……假如那真的发生,我想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不久前萨里昂大人找过我,说他担心预言之子的魔能问题,询问我是否能把这瓶酒让给他。 “我当时不好说,他也知道这瓶酒对我、对斯蒂拉意义非凡,所以没有强求。他说会继续训练荷瑞斯,以让他早日领悟魔能武艺;只有真到不得不用这瓶酒的地步,他才会再征求我的意见。 “看出关键了吗?他会征求我的意见,因为酒是我为斯蒂拉准备的。假如你破坏承诺偷走它,萨里昂保管会出手找回来——恐怕他一个骑枪冲锋你就没命了……但我已经说过,我相信你,你这些日子对斯蒂拉的态度不是假的,所以这只是一个预防措施。懂吗?” “懂了……好吧,感谢你对我的信任。我保证会好好照顾她,不让她受半点委屈,我向众神发誓。”说完,里卡多在胸前胡乱比划一通,就当作是向众神发过誓了(他一直以来都不信神,自然不知道任何一个神的发誓仪式)。 福奇满意地点点头说:“那么我也保证我不会食言……虽然我大概也回不来了。” “在离开之前,我很好奇你和罗莎……你们俩是怎么成功刺杀一个贵族亲戚的?通常不应该都有什么护卫之类的吗?” “我们用了一招所有训练过的人都不会用的招式。”福奇说着抽出腰间的那把旧剑,随后举过头顶用力一掷,那把武装剑便转了半个圈飞出去,正中前面的空酒桶,剑刃半截嵌入其中。 “就这?把剑扔出去?恕我直言,这真的好蠢——没什么比丢掉自己的武器更蠢的事了。”里卡多说道,“就这么简单?” “不然你以为刺杀是多么复杂的行动?我听那些吟游诗人讲的刺杀故事,也没哪个是很复杂的,大多数刺客都是凭借纯粹的武力,正面杀的人。”福奇走上前,把武装剑拔了出来,发现剑刃有些卷曲。 “当时那家伙乘着马车在乡间土路行走,旁边是三个骑马的护卫。我和罗莎一人拿一把剑,由我在前面吸引注意力,她从侧背接近马车。等距离差不多后我便投出了我的武器,可惜没打中,罗莎接着投出她的剑,把他钉在上面。再然后她跳了上去,追击结果了他,顺便拿走了他的宝石袋。 “那些护卫全朝我冲过来,不知道人已经死了,还想活捉我,我便拔出匕首恐吓一番,没想到那三个家伙真退却了,看来那该死的家伙平时对护卫也不怎么好。趁他们犹豫的时候,我和罗莎分别跳入田间地头,在水田和秧苗的掩护下跑了。” “这……我真不知道说什么好。” “事情就是这样,信不信由你。而且投掷也不是随便能投的,如果你想,我还能教教你,就当是另一份对你照顾斯蒂拉的报酬。” “我想我不大可能用得着。” “别说得太绝对。假如你陷入绝境,被定在原地呢?到那时恐怕只能投出手中的武器了,不成功就是死。” …… 之后两人出了地窖,福奇穿上装备向驻兵处走去,在街上可见零零散散和他一样的人。斯蒂拉在后面长久驻足目送,险些又哭了出来,但一想到她母亲,还是忍住了,强行镇定情绪,回到吧台工作。 里卡多则思绪万千,这是他第一次答应照顾别人,而且还是在他真心实意的情况下。他没有任何经验,所以不免有些无所适从;再加上他也没有管理旅店的经验,更是不知从何开始。也就是现在几乎没什么生意,他不用太操心。 他想起菲奥娜最近在开解他人,于是鬼使神差地到了教堂,坐进了隔间里。隔间顾名思义,就是用木板搭成的小型房间,但并不逼仄,空间还算凑活,免得让人紧张。 他一开口,菲奥娜便掀开隔板的小挡板,用那双晶莹的绿色眼睛看向他,说:“如果你来找我聊天,可以直接和我说的。” “今天情况有点不同……我需要开解,就……像你平时那样做,好吗?”里卡多的语气也和平日有所不同。 菲奥娜的眼睛显得有点困惑,不过她还是答应了,关上挡板,说道: “承蒙博爱、神圣与美德的双子一神,爱福斯的旨意,我向世人示以宽容。只要不是触犯神与人间的律法,心中的罪便要在开解中清除了,惑便要在答案中明晓了,结便要在真相中解开了……迷途的羔羊,请告诉我你的事。”她的语气舒缓稳重,显得既冷静又中立,仿佛对她说什么都不会激起波澜——除了音色依旧沙哑。 “呼……真不习惯……”里卡多扯了扯领口,便絮絮叨叨地讲起今天的事。他讲得有些乱,就像他现在的心境一样。菲奥娜十分耐心地聆听着,不时给出贴切的短回应,简短凝练,既没有打断叙述,也让人相信她真在认真听着。 第五十三章 第二次守城战役(下) 荷瑞斯就这么踏入了魔能领域,来自“外界”的魔力源源不断涌入他全身,使他有了巨大的伟力。他用力挥出一剑,怪物飞起的头颅与一瞬间闪入的宫廷法师面容重合;再挥出一剑,飞溅的鲜血仿佛当初他村庄燃起的熊熊大火;第三剑,成片倒下的怪物与死去的同乡、朋友身影相似;第四剑,周遭出现短暂的真空地带,他仿佛看见菲奥娜流出的两行血泪。 “战争还没有结束,能站起来的过来堵住他们!”荷瑞斯发出中气十足的战呼,从城墙摔下来没死的、附近城墙下的预备队,以及城内的后备力量都被调动,向这个缺口靠近。人们认出他是英雄,而英雄从城墙上摔下来却毫发无伤,而且就一会儿的功夫屠杀了十几二十只怪物,士气大振。 即使敌人如潮水涌入,及时赶到的援军也像张大网将它们兜住。罗根·阿曼骑士率领的骑士队凭借冲锋势头短暂地将浪潮杀回去一段距离,但陷入鏖战使得他们无法发挥机动优势,士兵在倒下、接敌面积在扩大,仿佛要不了多久这张网就要破裂。 火焰在缺口前方炸开,但因为顾及火势引燃己方,火焰武器使用得始终畏手畏脚。 情势万分危急之时,佩拉塔从天而降,直落在荷瑞斯旁边。这两人,一个预言之子,一个总守卫长,并肩作战就像铜墙铁壁,任敌人怎么凶残也无法突破。欧文·蒙泰准骑士率队在敌侧面突破,好几次都要撕裂地方阵型,但又反弹回去。 萨里昂接替佩拉塔的指挥之位,刚看到宫廷法师和荷瑞斯一起跌落时不免心惊,但看到荷瑞斯愈战愈猛,便以为宫廷法师也没事,没注意到根本没有他站起来的身影。 萨里昂向远处观察,便知道城墙倒塌并非偶然——敌人派遣怪物从远处挖地道至城墙下方,一边挖一边偷运木头支撑岩壁,免得地道提前坍塌;当在城墙下挖出一个大型空洞时,依旧用好几根粗实心原木支撑,待战斗开始便点燃支撑木。 为了使火势扩大,敌人肯定使用了风属性魔法,往里输送源源不断的空气。随着火势在地道蔓延,支撑木被烧断,城墙底下的土壤无法支撑它的重量,便轰然坍塌。难怪对方这期间隔三岔五发动试探性进攻,其用意就是吸引萨里昂的注意力到攻击方向,侦察兵也主要派往该方向,而忽略了它们可能挖地道的地点。 缺口出现后,敌人的确往城墙崩塌处加大兵力,但其他方向的进攻并未明显减弱。它们的全面进攻意在牵制萨里昂的兵力,令他无法及时以优势兵力堵住缺口。果不其然,即使佩拉塔和荷瑞斯宛如战神,即使所有人都拼死抵御,佝偻怪还是灵活地穿过缺口,陆陆续续地向城内跑去。 弓箭手看见城墙出现缺口,不用命令也知道集中往那里射击,从这个角度上说,它们密集地集中在这个缺口给弓箭创造了理想的杀伤目标。箭雨划过漫长的弧线落入敌阵,帮助前线抵御的士兵缓解了许多压力。 萨里昂忙传令艾克修斯带一小队,赶紧到城内处理漏进来的佝偻怪。艾克修斯接令后不二话,直接带着自己的小队奔赴城内,福奇也加入其中。福奇本不属于艾克修斯的一队,但他还在预备队的行列,见怪物突破防线,满心担忧女儿的安危。 如果他此时在城墙上和敌人交战,他断不可能临阵脱逃;但现在他尚未正式投入战场,眼前又是一个需要士兵的行动,便忙和一旁的小队长请示,得到准许后径直往旅店的方向跑去。 城内这边,城墙崩塌的动静实在太大,就算躲在地下室也多少能听见那声响、感到那震动。里卡多知道情况不妙,早早到地下室门口附耳倾听,过了好一会儿,听到佝偻怪愈来愈近的叫声,便抄起武装剑和盾牌冲出去。 迎面就是两只佝偻怪,他沉下心来,满脑子都是战斗技巧,踏步、挺盾、刺剑、盾击、斩击……两个回合便彻底斩杀一只。他动作没慢下来,借着冲势一个跳劈,差点将第二只的头颅劈成两半。 他终于来得及用余光观察周围,只见附近建筑物陆续出来穿着简易盔甲的人,或一对或单人,奋力抵御着佝偻怪。这些人的动作显示出他们极为粗浅的训练水平,但建筑内躲避的家人给了他们勇气,他们为了保护自己珍视的人而拿起武器,和这些丧心病狂的怪物搏斗。 有些人取得了战果,有些人被怪物扑倒撕碎,里卡多却没机会展露惋惜或同情,因为他前方又出现了三只佝偻怪。三只怪物一齐冲过来,里卡多倾斜盾牌,趁第一只撞上盾牌便顺势往天上顶,这只怪物便被抛到背后,重重地摔倒石砖路; 第二只佝偻怪冲上来用爪子划过里卡多的右臂,但被铠甲防住;第三只怪物最后冲上来,在飞扑之前还在地上蓄力了一会儿,冲击力差点将他扑倒。他立刻站稳身子,偏头躲过爪击,左手持盾猛地回撞,铁箍边缘将佝偻怪的头骨砸得变形。 紧接着他用剑划过它的肚子抽回身前,随后瞄准它的后背高举劈下,一剑结果了它,这样还剩两只。最先被抛到背后的怪物,大嘴被石砖磕伤,喷出血液和唾沫,嘶叫着冲了过来。里卡多心有灵犀一般,弓身下按上身,一记回旋斩重创它的胸部;之前划过他右臂的佝偻怪,此时从侧面猛冲过来。 里卡多只来得及挺盾在前,没调整好重心和姿势,被撞得一踉跄,被回旋斩重创的那只佝偻怪还没死去,一口咬住他的盾牌。他只好单手持剑吓退前方佝偻怪,随后调整站位补刀这个咬住盾牌的家伙——可是这样他整个前面都转向了那边(他的剑不够长,不这样就够不着),身体一侧的防御彻底空开。 他用最快速度扎死咬住盾牌的佝偻怪,刚要转身对付最后一只佝偻怪,却发现对方以及离得很近,没来得及调整姿势便被扑倒在地。被扑在地面使他很被动,一方面盾牌无法施展,另一方面佝偻怪可以好好瞄准他的面部,用布满尖刺的舌头攻击。 在他脑中警铃大作时,一根短矛干净利落地从佝偻怪后脑勺刺入、从它嘴部穿出,温热而恶心的血液溅满了他的脸。血这一激,他急忙放下武装剑,拔出腰间的匕首,连续快速地凿击面前佝偻怪的侧脖颈,终于将其彻底杀死。 里卡多急忙起身抹掉脸上的血液,看清楚刚刚出手相助的正是斯蒂拉。此时她大喘粗气,双手持短矛(相对长矛来说是短,但也有一米多长),双腿微微打颤,神情却很坚定果决。 “你怎么出来了?快回去,太危险了!” “我想帮忙!”斯蒂拉拔出短矛,随后和里卡多并肩而立,两眼直盯前方,时刻注意是否有其他敌人,“我不是笼子里的金丝雀,我要坚强起来。刚刚的战果证明我的想法没错——我有用,我可以杀敌!” 里卡多还想让她回地下室,但前方再度出现三只佝偻怪让他把话咽了回去。冲在最前头的佝偻怪好似向里卡多跑去,他便沉腰站定,举起盾牌准备复现之前的动作。哪知道那怪物攻击里卡多是假,偷袭斯蒂拉是真,中途突然变向飞扑。里卡多见了连忙起身过去,却因为刚刚从沉下重心的姿势恢复,来不及做出其他动作。 见状,斯蒂拉双手握紧矛杆,脑中除里卡多教的内容外别无他物。她看准佝偻怪飞扑的角度和方向,踏步挺矛,双手只往前一送,敌人便自己撞上了矛尖。接着她将短矛举过头顶,凭借重力让那怪物在矛尖上向下滑落,扩大杀伤,随后猛力往背后一甩,这只佝偻怪便带着腹部的贯穿伤被抛了出去。 里卡多见了,放下心来,专心对付前方的两只;斯蒂拉没有忘记补刀,趁那怪物被抛到背后来不及起身,冲上前持矛用力捅,她的力气不算大,矛尖刺入后便借着体重往下压,直把那怪物的脊椎刺穿,又刺了好了几下,终于将其杀死。 里卡多这边对付两只佝偻怪就要简单很多了,盾牌防一个,剑杀一个,几乎和斯蒂拉同时完成。 “你的训练有效果!我可以的,我不会让你失望!”斯蒂拉的情绪高亢,声音因激动而颤抖。 “站后面用短矛支援我,我有盾牌和铠甲,你没有。”里卡多也不再矫情,欣然接受她的支援。听罢,她点点头,站在里卡多侧后,双手持矛向前。无论什么怪物攻击里卡多,她都能及时用短矛从侧面攻击。 “跟我来,那边的怪物就要闯进去了。”里卡多指向不远处撕碎了挺身抵抗居民后的佝偻怪,“注意周围,不要让那些怪物偷袭我们。” 斯蒂拉果断应答,于是两人一前一后,快步跑了过去,里卡多凭借冲势一个斩击重创那只佝偻怪,随后斯蒂拉从侧面一击结果它。两人没有停下说话,而是继续攻击试图闯入周围建筑物的怪物。 也许是从门窗缝隙看到里卡多和斯蒂拉的行为,有些平民也受了鼓舞,鼓起勇气拿起长柄工具充作武器,最少也有三人,走上街头参与战斗。这样就算前方城墙露进来的怪物逐渐增多,这些平民也有一战之力。 绝大多数平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些怪物,之前听萨里昂演讲已经感到恐惧,现在亲眼见到这般诡异扭曲的畜生,个个心里打鼓;但里卡多和斯蒂拉已经证明,这些佝偻怪看着吓人,其实不堪一击,只要三五成群互相掩护,这些家伙没有任何机会。 勇气在他们之间传播,平民们开始形成一个较为分散也不整齐的方阵,但再怎么不规整也是方阵,互相掩护和协同攻击使他们具有压倒般的优势。趁平民方阵在收割这一块的佝偻怪,里卡多和斯蒂拉便继续前进。他不担心菲奥娜,因为教堂在旅店后方。 很快两人听到前方传来厮杀声,心照不宣地齐齐小跑过去,看到两只食尸鬼在和几个穿着铠甲的人搏斗,其中一个正是福奇。福奇虽然挺着个肚子,但多年前的战斗记忆并未完全衰退,只见他灵活地在两只怪物中间穿梭,使用盾牌掩护侧身,右手执剑攻击。 斯蒂拉几乎就要忍不住冲上去,里卡多连忙制止道:“你想帮他就得听我的!”斯蒂拉这才停下,但浑身颤抖着,仿佛随时都要脱缰而出。 “他们有铠甲,训练程度比你高。我会加入他们与怪物正面厮杀,吸引它们的注意力,你找机会从侧面攻击,一定不要站在我们前面,也不要在身边没有队友的情况下发动进攻。懂吗?” “懂了!”说完两人一个箭步冲了过去。里卡多执剑用剑身侧面敲击盾牌,发出嘲讽似的撞击声,食尸鬼一点就着,嘶吼一声便把目光锁定到他身上。几个士兵见有人相助,信心大增,把握机会在食尸鬼侧面发动进攻。 里卡多冲了进去,和他们一起攻击。他起初动作还很保守,因为得花点时间熟悉几人的配合和节奏。待熟悉后,他动作就大了起来,有人攻便有人守,有人闪躲便有人夹击,斯蒂拉牢记里卡多的教诲,在士兵们的身后来回走位,找机会刺出好几矛。 两只食尸鬼不一会儿就遍体鳞伤,没得吃东西也就无法激发自身兴奋,伤势无法复原;不过自身伤势带来的激动仍在不断积累,它们的动作越来越快、力道越来越猛,士兵们开始无法闪避,只能用盾牌和力量硬抗。 里卡多抓住一个机会,猛攻其中一只食尸鬼的腿部,其他队友心领神会,马上跟上骚扰掩护。因为清楚食尸鬼的厉害,他直到把腿部肌肉切割得不成样子才肯罢休,这食尸鬼终于无法支撑身体半跪下来。 站在它背后的斯蒂拉终于找到机会,无视周围人的惊呼,三步并一步冲刺大跳,下落时一矛刺入食尸鬼的脖颈下方,力量不够,便用体重往下压。食尸鬼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量骤然压了下来,随后像回光返照般猛然挣扎。 斯蒂拉紧紧握住短矛,任其如何挣扎也不松手。其他人见状加大攻击力度,终于赶在它伤害斯蒂拉之前结果了它。 第五十四章 艰难的抉择 一只食尸鬼殒命,众人还来不及庆祝,还在它尸体上的斯蒂拉便面临另一只食尸鬼的直接威胁。它冲到斯蒂拉面前,眼看就要下死手,是福奇奋力跳了过去帮她挡了这一下。 食尸鬼的这一击用足了力气,福奇仿佛被一根圆木击中,倒飞出去,胸前的铁甲往里凹下一小块。斯蒂拉见状,纵使心里万分着急,战场的情形也不允许她意气用事,她只能用力抽出短矛,暂时躲到其他正规士兵背后,时刻盯着那只食尸鬼,矛尖始终向敌。 这是里卡多教授的关于长矛、短矛最重要的一课,这种长柄武器在战场中具有明显的长度优势,最重要的一点就是矛尖始终指向敌人。判断一个矛兵是否精锐,其中一个评判标准便是他能否始终维持索敌,倘若任对方如何辗转腾挪、左右横跳,矛尖都能迅速找到目标,那么这个人铁定训练有素。 斯蒂拉时刻牢记这一条铁律,眼下战斗形势仍不容乐观,她感到头脑一片空白,却对周遭事物的感觉愈发清晰,也感觉手脚从未如此灵敏地听候调遣。她心里有对父亲的担忧,但这仅仅只是情绪,却没有任何多余的想法。她脑里只剩下如何攻击、闪避、再攻击的蓝图。 食尸鬼怒吼一声,朝斯蒂拉袭来,但两个士兵挡在了他的身前,它和他们交手两招后,斯蒂拉便到了另一边,并找准时机刺中它的大腿。它又嘶吼着转向那边,飞扑过去要把她撕碎,但她立刻轻巧地跳到了旁边,随后几名士兵又围拢上来,阻止它朝她前进。 它只能先攻击眼前不断碍事的各个士兵,但他们既带盾又披甲,虽然手臂酸麻、身上也出现了淤青,但仍然撑着继续这种战法。斯蒂拉没有让大家失望,她灵巧的身姿在几人身后穿梭,时不时就刺出短矛,食尸鬼身上顿时多了十多个洞口,往外汩汩地淌血。 任谁看了这番场景,也不可能相信:这个女孩只练习了十天。 里卡多全神贯注,他又一次进入到当初在营地时的状态——仿佛把脑子掰成了两份用,一方面他以前所未有的专注投入到战斗中,敌人的动作、意图和弱点在他眼里变得愈发清晰;另一方面他又在以前所未有的专注想着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那些认识的人的面容在脑中逐个出现。 食尸鬼纵使再因受伤而兴奋,密密麻麻的伤口带来的生命力流失也是实打实的,它的动作越来越慢、力道越来越弱。最终里卡多抓准时机,趁它猛击一次还未收回重心时,一个箭步冲过去,借着势头使出一记盾牌猛击,把它打愣在地,之后丢弃盾牌,双手反握武装剑,从上往下猛扎。剑尖不偏不倚地刺进食尸鬼的后脖颈,紧接着半个剑刃像切黄油般滑了下去,将这个怪物的整个脖子贯穿,动脉喷出的血柱四下喷涌——它终于无力地倒下了。 见怪物已死,斯蒂拉这才双臂瘫软,再也握不住短矛,随后眼泪夺眶而出,三步并一步地奔向她受伤的父亲。刚才若不是他英勇地挡下那一击,斯蒂拉恐遭不测。她一边大口喘气,一边用几乎脱力的双臂扶起父亲,把他放到大腿上,随后开始检查受伤部位。 战场上受伤的人总会发生一种情况,那就是激烈的战争过后,人处于极度兴奋状态,对疼痛的感觉有所减弱。这时即使受了比较严重的伤,也可能会被其他伤痛掩盖,没得到及时处理就继续投入战斗,最终会导致潜在的伤口恶化,甚至致死。 斯蒂拉以前跟巴索尔神父学习基础的急救常识时,他当时说过这个,现在就派上了用场。她虽然在不停地流泪,但两手却不慢,迅速解开福奇的铠甲,从头到脚进行了快速的检查,确定他只是前胸部位受到了一定钝伤,多数冲击力都被铠甲吸收,这才如释重负地拭去眼泪,破涕为笑。 “不敢相信那就是‘小金丝雀’。”其中一个士兵说。 “我想是她父亲参军带来的影响,要说为了她爸爸,恐怕她连山都能挖穿——真是个坚强的女孩。”另一个士兵赞同道。 “福奇也不遑多让,刚刚这么英勇地替女儿当下那一击——谁能有这么快的反应?”里卡多补充道。 那边,福奇喝下随身携带的初级治疗药剂后,稍微缓了缓,站起身重新穿好铠甲。斯蒂拉则因为脱力几近站不起来——她的体能并不能在10天内迅速改善,但刚刚就是爆发了无穷的潜力,仿佛把一个月后的力气都用光了。 “斯蒂拉,你为什么学这些?你怎么做到的?” “爸爸,我只是……不想成为任何人的累赘……我做到了,我证明了我有用。”斯蒂拉说着,鼻子一酸,又流出了眼泪,但这回是自豪的、自信的、喜悦的眼泪。 “噢,斯蒂拉……”福奇温柔地扶起斯蒂拉,给了她最温暖的拥抱,“不止是这样,远远不止……你超乎了我的想象!” 旁边的士兵们见状,也感觉鼻子酸酸的,眼角好像掺了点东西。尽管他们非常不想打断这番温馨的场面,但他们现在还在守城战斗中,必须得继续前进了。 “不用担心,你们往后看吧。”里卡多招呼几位正规军往后看,只见背后出现了一个由平民组建的松散方阵,前排有些人已经负伤,但他们都坚定地沿着街道往前走。其中几个人拿着草叉、木棍,上面挂着佝偻怪的残肢断臂,仿佛就是他们的战利品。 “看来你们已经处理好了剩下的家伙。那么,我们也该回前线了。”几个士兵说着,便往城墙方向小跑过去。福奇没被他们催促着走,但他知道自己的责任是什么,于是轻柔地推开斯蒂拉,“你长大了,真的长大了……”说完他向里卡多走过来,擦去眼角的泪,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我知道是你教了她那些东西——” “你这不能怪我,是她自己要学的,我拦不住……”里卡多以为福奇要兴师问罪,连忙解释道。 “谢谢你。”但福奇的回答出乎意料,“如果说之前我还对你有点担忧,那么到刚才为止,我便放心把斯蒂拉交给你了……这也许就是我最后一次和你讲话,我只想再请求你一次:照顾好她。” “呃……好吧,你不用客气。”里卡多咽了一口唾沫,答应了。 于是,福奇转身离去,义无反顾地跑向城墙的方向,临走前深深地看了一眼斯蒂拉。他难道不爱自己的女儿吗?正是因为爱,他才必须离开她,尽自己的一份力量帮助守下这座城。斯蒂拉难道不爱自己的父亲吗?正是因为爱,她以超乎寻常的毅力和决心进行训练,并确保自己不会拖父亲的后腿。她们都为彼此做了艰难的抉择。 斯蒂拉朝父亲的背影小跑了几步,随后驻足长望,没继续往前。正如福奇所说,她长大了,真的长大了,所以选择尊重父亲的选择,正如父亲尊重她的选择一样。尽管有万般不舍,尽管知道这可能就是永远的分别,她也坚强地忍住了又一次流泪,选择让理智高于感情。 “里卡多大哥,我现在已经没有力气了。虽然我很不想这么说,但我得回地下室了,我不能给你们添乱。” “这是自然,刚才真是难为你了。”里卡多过去搀扶斯蒂拉,才发现她的双臂因过度用力而止不住地打颤。接着她在里卡多的帮助下回了地下室,里卡多离开前关门时,特意往里看了一眼,看她的情绪已经平静下来,才放心地关上门,拿起武器参加到平民的反击攻势中。 接下来就几乎没有怪物过来了,这说明前线的缺口已经堵上。所有直接参与其中的平民这才亲身体会到,什么叫胜利的喜悦,虽然他们还不确定城门那儿是否也取得了胜利。 …… 视角回到城墙,他们的确已经堵住了缺口,此番突破不成后,敌人的兵力也在迅速消耗。又经过两个小时艰苦卓绝的拉锯战后,敌人最终选择了撤退,而萨里昂这边没有选择追击,因为他们的损失也很惨重。 缺口处因为没有城墙的掩护,士兵们必须和敌人近距离搏杀,绝大多数伤亡都从这儿来。最大的损失莫过于宫廷法师的离世,鹰特里尔尽了最大努力去医治,但都回天乏术。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用仅剩的魔力为荷瑞斯施展了防护魔法,这是荷瑞斯一辈子也忘不掉的。 这个平凡的人做了一件极不平凡的事,但战争形势并未松缓下来,没有时间给他们表达敬意和遗憾。萨里昂只能默默地守在宫廷法师旁,在所有阵亡士兵送去集体下葬前,最后说几句话。对这个救命恩人,也是促使他踏入魔能领域的直接推手,荷瑞斯也有必要表达自己的哀思。 “你知道吗?”在一阵不长的沉默后,萨里昂主动开口道,“我最遗憾的是没有多叫他的名字——阿罗尤朗佩拉诺·奇德朗奇拉,名字很长吧?他曾说过,这名字的含义是‘闪电划过寂静的夜’……因为他母亲生他的时候,刚好有一道闪电划破黑夜。” “是啊,很长。最可悲的是,我甚至无法完整念出他的名字——即使你现在说了一遍,我还是无法把它念对。”荷瑞斯显得既恼怒又生气,他当然不是怨恨任何人,而是怨恨他自己——他一直害怕让别人失望,结果宫廷法师,阿罗尤朗佩拉诺,宁可牺牲自己也要保护他……背负预言中的命运本身就很可怕,而更可怕的是,知道自己没有足以实现预言的力量。 “我也是花了很久才能熟练说出他的名字,所以总是更愿意叫他宫廷法师。时间一长,所有人都只管叫他宫廷法师,进而导致现在,他死了,而叫得出他名字的人寥寥无几。”萨里昂眼皮低垂,没出声时嘴唇也微微颤动。虽然他的神色看起来依旧如常,但荷瑞斯感受得到,他内心的悲伤、惋惜和愧疚。 “等我发现这种潮流后,还想纠正来着,但阿罗尤朗佩拉诺反而乐见其成,他觉得成为我的宫廷法师,是他莫大的荣幸——呵!其实有他当我的宫廷法师,才是我莫大的荣幸。只是这番话,也只能对着他的尸体说了。”萨里昂缓缓掀开盖着的白布,看了一眼闭着眼睛的宫廷法师,“他总说自己没做出什么贡献,一直默默地做着本职工作。也许他确实没什么天赋,但他总是在其位、想其责,我想‘一心为公’是配得上他的词。” “请节哀。”荷瑞斯只能说这么一句。 “嗯。”萨里昂沉闷地应了一声,“长久以来我总是在交朋友、失去朋友之间徘徊,却总是汲取不了教训。和朋友相处永远是那么平淡,没有夸奖、没有赞扬,觉得彼此心照不宣、自领其意;直到朋友永远不在了,才意识到对方做了多少事,想说的赞赏能说上三天三夜,却只能对尸体说,这才惊觉遗憾。这种情形我已经经历了数不清多少次——可我总在心里默默想着,他们不会死去,最起码不会死在我前面。既然不觉得他们会先于我去世,那我也……唉——”他的万千话语,最终只能化为一声长长的叹息。 难道他是个只有人死了,才会掉几滴虚伪眼泪的领主吗?不,他对每一位战友都了如指掌,刚刚的絮絮叨叨就是最好的证明——他关切每一个朋友。可正是因为这些丰富的情感,他才总是抱有幻想,不愿把日子过得像是生离死别,而这总是会造成各种各样的遗憾。 作为一个领主,他要面对的东西很多,尤其是他选择尽力作一位负责的好领主,这更增加了难度。就像现在,他连缅怀战友都不被允许——他没有这样的时间,因为他现在必须思考雅拉城如何守得下去。 答案是守不住,尽管他不想承认,但事实上就是如此。城墙破了个缺口,修复需要长年累月的工作,而敌人集结的兵力只会越来越多。现在只是破了一个缺口,而敌人可以继续重复那种战术,直到破开第三、第四个口子……无论如何,仅凭一城的兵力和财力,都不可能支撑下去了。 “请佩拉塔过来找我,有事情要和她商量。”萨里昂眼神坚定起来,把白布重新盖了回去,转头对一名士兵说完,便离开了。 荷瑞斯分明看到,重新盖回去的白布上,多了一滴泪渍。 第五十五章 离去 第二次守城战役结束后的当晚,萨里昂、佩拉塔和鹰特里尔在男爵府商议军务,罗根·阿曼骑士、欧文·蒙泰准骑士、荷瑞斯·厄若旁听。从战争结束开始算,他们一直讨论到现在,主要讨论的是继续防守的可能性。尽管他们在内心深处,都知道雅拉城守不住,但仍不愿放弃表面上的希望,从各种角度寻找继续防守的依据。 雅拉城是萨里昂和佩拉塔的心血,也是城内多数人的家园,要他们下定决心弃城而逃,简直比死亡还令人难以接受。可要是继续守,只能是全城的人一起等死,到时候敌人再集结一波兵力,把城一围,到时候想跑也跑不掉;如果选择逃,看似能保全性命,但是跑去哪和怎么跑,又成为了新的问题。 “我想你们再这样揪着某一点搞,说一个月也说不出什么结果。”罗根·阿曼一如既往地说话带刺。 “罗根·阿曼爵士话糙理不糙。想守城的法子想到现在,不正是证明很难再守下去了吗?倘若一件事,想都想不出办法,那么难度自然就是不言而喻的——萨里昂大人,请原谅我的率直。”欧文·蒙泰赞同地说。 “那么你们俩……两位大人,有什么建议吗?”从军队职务上说,佩拉塔作为一城的总守卫长,地位比这两个人高很多,算手下的数量也是一骑绝尘;可要论贵族头衔,她只能算一介平民,最多算地位较高的平民,遇到任何骑士都得喊“大人”。 “虽然很不想这么说,但看这种敌袭的规模,假如雅拉失守,下一个遭殃的就是我们俩。”罗根用欠打的语气说着,指了指自己和欧文,“我们得写信给领主,让他们提前做好准备,最好组建两个领地的军事同盟,共同抵抗那些怪物。” “火烧到眼前了才知道灭?晚了!雅拉的今天就是你们的明天!你们也像我一样写信去求援吧,求得到算你们厉害!”萨里昂此时也气得失了态,他该求援的求援,该征兵的征兵,可结果是什么?结果是他们的城市已然守不下去。他深吸了几口气,稍微平复下来,继续说: “你们的领主难道宁愿自行组建联盟,也不愿派兵过来,把敌人挡在雅拉之外吗?雅拉城守下来,对你们不也有好处吗?你们不必在自家领土作战,农田房屋不会被毁,这还不够吗?” “话是这样说,但雅拉地实在太小,雅拉城也小,战线拉不开。我们派来再多人,城墙站不下又能有什么用呢?在野外打决战,地势也不够平。更何况雅拉城内的粮食也不够更多人吃的,到时候援兵过来,我们还得从领地往你这边运粮。战线拉后,起码我们能比较方便地供粮。而且城墙上的那个缺口,仍旧是个致命问题。”罗根这样说道。 还有个原因大家没说,但心知肚明——贵族们不会援助萨里昂,但可能会援助其他贵族;从法理上也是,受封贵族遭袭,国王有义务驰援,萨里昂因为是采邑领主才被区别对待,否则只要是封臣,无论是否世袭,都有权要求援军。 第三个原因更过分,假如雅拉地被敌人侵占,后又被其他贵族夺回来,萨里昂能把地要回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虽然雅拉地很小,但再小也是实打实的领土,奥尼洛王国多年没有对外战争,贵族们要想开疆拓土,只能等待各种各样的时机——而这显然就是一个好机会,等敌人攻下雅拉城,之后他们再把敌人赶跑,到时候这座城市的归属权,就难说还算不算萨里昂的了。黑川王国的巴卡风打得就是这个算盘,只不过因为陷入和斯图茨·多纳多的鏖战中,无法脱身。 至于国王,尤利西斯四世,他和历代那些喜欢开疆拓土的国王不同,更喜欢享乐。边境问题只要没演变到足够规模,他根本懒得管,全权交给手下和其他贵族打理。 看着罗根这个惹人厌的骑士,萨里昂和佩拉塔的眼睛逐渐变得冷漠,在尖锐的目光背后,眼珠却又仿佛要喷火,最终还是忍耐下杀人的冲动,不得不承认:雅拉城守不下去了。 当萨里昂亲口宣布这句话时,男爵府办公室顿时静了下来,没人再敢出声。门外的守卫大概听到了一点,手中的长矛掉到地上,发出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回音沿着走廊传到办公室内。 “现在,你给我滚出去。”萨里昂的语气显得很冷静,但声音中带着因愤怒而导致的颤抖。“到时候我们决定好怎么撤退,会告诉你,你再带着人和我们一起往北走。你们应该庆幸我还管你的饭。” 罗根看了一眼欧文,没再说话,乖乖走出去了。他们俩是不对付,但在战争方面,基本见识是差不多的。既然都认为城守不下,那就该干嘛干嘛。等弃城逃亡开始,他们就带着自己的兵回家,如果顺路,还能照应一段距离;如果不顺路,那只能让雅拉的居民自求多福。 欧文和萨里昂的关系倒还算不错,可他不能替领主做决定,最后也只是稍微安慰了几句,便跟着出门了。于是,室内只剩下雅拉的本地人。 “举城而逃不可能不引起注意,我们必须得做最坏的打算。”佩拉塔依旧保持冷静,但声音也有点颤抖了。 鹰特里尔知道萨里昂和佩拉塔情绪失落,但他必须得扮演好“理性”的角色,立刻分析道:“最坏的情况是,在我们组织撤离的期间,敌人大举攻城;或者我们已经离开了雅拉,却在半路被它们追上。考虑到敌人今天才刚刚战败,再次大规模入侵不大可能,只有可能派出小股部队干扰我们;可是在撤离之后,为了和它们拉开距离,我们就必须有殿后的部队,尽可能地拖延它们前进的势头。” “而且殿后的部队最好要留在城内,这样依托城市的建筑和设施进行防御,阻挡敌人……”佩拉塔补充说。 “这意味着,留守城内的人凶多吉少。”萨里昂缓缓地做了总结。 萨里昂、佩拉塔二人自不必多说,军旅生涯二十多年,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留下来根本无需废话;他们相信手下的正规军也同样如此,然而,有这样悍不畏死的士兵是一回事,让他们执行必死的任务又是另一回事——他们难道真愿意把自己手下最信任、最看好的战友,推出去等死?不,绝对不想,但残酷的现实又逼迫他们做出选择。 佩拉塔沉吟片刻,说:“我会去做军队的工作,有我带头留守,相信也能有不少志愿兵。” “不是你,是我。”萨里昂纠正说,“我是雅拉的领主,就要和雅拉共存亡。我相信有你在,撤离行动不会出差错。” “你是领主,是全城人的主心骨。你在人心才不会散。我不同意你留下。” “你同不同意都没用,我现在还是领主,你就得服从我的命令!”这是萨里昂第一次摆出领主的架子压人,也是第一次对佩拉塔这么说话。“佩拉塔,尽管我和你……唉,听我的,就当是我个人的名义,以曾经光辉大团长的名义,你和他们一起走吧。” “你们再这么争下去,拖到第三天都没有结果。”鹰特里尔厉声出口打断道,“你们刚才的行为有多幼稚,难道自己没感觉到吗?你们两个不是随随便便的什么人,一个是领主,一个是总守卫长,难道是能留下来的? “我之前就已经做过最坏的打算,现在依旧如此。我跟着一起撤退,难道是我怕死吗?我一把老骨头死不足惜,但是预言上的灾祸还没完全到来,更黑暗的日子还在后头,现在死了多么简单!但尚且活着的人呢?那些平民,我们必须对他们负责。 “假如萨里昂大人留下,结局会是什么?萨里昂大人身死,我们一大堆难民里没有一个贵族——噢可能还算一个出逃的奈特,然后呢?没有领主的庇护,居民们会被领主瓜分,成为他们最下等的臣民,或者更糟——奴隶,或是往北流浪更远的地方。即使后来敌人被赶走,没有您的宣称,雅拉还会是原来的雅拉吗?目前您还是唯一一位相信预言的领主,倘若您死了,谁又来号召更多人加入我们的行列?那些吃肉不吐骨头的贵族吗? “假如佩拉塔大人留下,结局会是什么?以佩拉塔的威望,恐怕所有正规军都要跟着留下来,您难道能强迫其中的一些志愿兵跟着撤退吗?一些志愿兵能跟着走,一些志愿兵只能留下来,同样是志愿留下,谁去谁留?况且您是唯一一位精通练兵、治军的人,也是全军的统率,假如您不负责任地留守城内,日后我们如要编练新军、重组军队,又能找谁?那些吃肉不吐骨头的贵族吗?撤离路途遥远,谁又能保证撤退的队伍不会遇到敌人呢?您在这是牺牲了,又有谁能接替您,继续负责军队的战斗问题? “至于荷瑞斯,他作为预言之子更不能留下来,因为他是我们唯一的希望,必须尽最大努力保护好。所以我说你们两个一起走,也是为了预言考虑,他需要成长。你们两个是留下了,谁又来引领他之后的道路?难道是我吗?我这个岁数,随时都会死去,我死了以后,他又能依靠谁? “我们之所以选择撤退,不正是为了保存力量,等待日后反攻吗?你们留下来,就好像把鸡蛋放在篮子外,然后拿了个空篮子离开,这难道是我们撤离的初衷吗?雅拉城不重要,只要人在,有萨里昂这样的治理理念,城毁终能重建;兵力的损失固然遗憾,让这些英勇无畏的英雄死去,难道我不遗憾吗?但是预言的灾祸才是重中之重,在灭世的威胁下只能以大局为重,所以说佩拉塔必须跟着撤退,这样我们才有重建军队,反攻回来的底牌。” 一口气说了那么多,鹰特里尔额头青筋暴起,满脸通红,说完了才开始喝水。他说得不错,谁都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但他们有更重要的职责。 “我明白了。”萨里昂和佩拉塔异口同声地说道,声音愈发颤抖。“就按原来说的做吧。我去做军队的工作,安排好守城的人选;而大人您,去跟居民演讲吧,他们需要知道我们要做些什么。” “就这样办。在离开前,鹰特里尔老者,请您跟我一起去一趟地牢。宫廷法师,阿罗尤朗佩拉诺·奇德朗奇拉,留下了很多研究资料,我想它们可能会有很大用处……您能接下他的工作,继续研究下去吗?” “我会的。”说完,所有人都出了屋。荷瑞斯跟在最后,还未从刚刚的讨论中回过神来。到了走廊的时候,一个士兵急匆匆赶来,手里拿着一封信,上面盖着卓耶萨·贝尔的印章。萨里昂拿过来匆匆看了几眼,干笑几声,便揉成一团让士兵丢掉。 “那个家伙舍不得之前收购的资产,想让我们继续守下去……还说给多少钱都行。”萨里昂随后对传信的士兵说:“告诉他,要么现在开始打包行李,并给我们一大笔钱作为撤退的保护费——行李越多,要给的就越多;要么抱着他的所有资产,在城里等死。” 除了佩拉塔,所有人都不由得一惊,第一次见平日温厚公正的萨里昂这样说话;只有佩拉塔知道,这才是当年那位,敢和十几个贵族破口大骂的光辉大团长。 …… 得到消息后,全城的人都在收拾行李,里卡多和斯蒂拉也连夜打包东西。他们没有什么东西需要带的,大部分钱财之前说过,已经捐了出去,剩下的是斯蒂拉未来的学费,最宝贵的只有那瓶蓝宝石酒。她的生日已过,却至今没有打开来喝,倒是请里卡多喝。他只推脱说一定要她喝了,自己才喝。所以这瓶酒到现在还保留着。 也许斯蒂拉只是想留个念想,毕竟,里卡多看到过她对着这瓶酒偷偷流泪——毫不意外地,福奇是众多志愿兵的一员,自愿留在城内继续作战,这基本已经宣告了他的死刑。斯蒂拉对此只是深吸了好几口气,忍住没让眼泪出来。 留下来的还有拉奥多、艾克修斯和巴索尔神父等等。菲奥娜也想留下来着,但巴索尔跟她做了一夜的思想工作,最终说服她一起撤退。为了不让她的怪物身份打击仅存的民心,里卡多在其中做了很多事,最终帮她弄来了一辆推车,她可以躺在上面,用布盖上自己的身体。 第五十六章 光下的阴郁 塔拉朵玛,神奇而充满未知的大陆,在漫长而无尽的历史长河里孕育了各种不同的种族、文化与文明。大陆西部的奥尼洛王国,平原密布,大大小小的河流贯穿国土,人们依托河流走势、山脉形状划分出不同的领地,由不同领主分别统治。 鸟瞰整个奥尼洛王国,便能发现黑暗森林的那一团的黑色,在以一种缓慢而稳定的速度向西部蔓延,所过之处寸草不生,便要收割生灵的鲜血。面对这个神秘威胁的第一道防线,雅拉城已然摇摇欲坠,城墙的缺口促使剩下的守军只能向内收缩防御,依托内城墙尽量拖延敌军。所有人都知道等待自己的只有死亡,但是为了已经离开的人,他们义无反顾。 他们多守一天,那些人便能晚一天被追上,生还的机会就会越大。 而对已经离开的人们来说,情况同样不好。决定撤退之后的次日,除开志愿留下的之外,全城能跑的都跟着出了城。撤退途中,他们也在持续接收雅拉领地内其他的人。这样等快离开边境时,包括正规军和民兵在内,士兵将近八百人;平民包括老弱妇孺,大约有一万三千人。有些人不会跟着大部队走,因为他们要么有马,要么有马车,嫌弃大部队的速度慢,自行往其他地方跑了。 距离撤退当天,已经过了六天,这六天里萨里昂频繁地给雅拉城放飞雷鹰,每次回信都是“今日无事”,但还不够,他希望之后的每一天都是“今日无事”,不过也只是个妄想。这将近一万四千人排成一眼望不到头的长蛇,慢吞吞地往前蠕动着。 他们的下一个目的地就是阿曼绥斯领,一方面有些自由民会选择到那儿定居,萨里昂也能减少队伍的规模;另一方面他想和阿曼绥斯领的领主好好谈谈,争取联合反攻的可能——虽然他知道这毫无可能。 当晚,所有人在一处相对开阔的地带休息扎营。有些人这才发现之前熟悉的人此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但已经习惯了——尽管萨里昂派兵在队伍两边派有士兵维持秩序,以免居民大规模掉队;但士兵数量实在太少,很难完全避免这种情况。从第一天开始,队伍就在断断续续地减员。 奈特、里卡多和斯蒂拉三人结伴而行。按理来说奈特这地位,应该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和萨里昂、佩拉塔一起;但他在撤离那天就决定和里卡多、斯蒂拉一起走,原因是不言而喻的。除了明显的这三人,还有一个隐藏的菲奥娜。但她自始至终都不敢掀开布,免得吓到别人。 今夜没有星星,乌云密布,连月亮也被遮了大半,人们只能依靠微弱的营火看清彼此,围坐在一起,说些有的没的。里卡多熟练地弄好自己这一个火堆,邀请奈特、斯蒂拉一起过来烤火。跳跃的火光映照三人的半张脸,或平淡,或忧愁,或严肃。 这几天下来,奈特也接受了斯蒂拉准备习武的事实,之前他听说她的事迹时,怎么也不敢相信,直到几天下来,里卡多每天都在睡前为她授课,他才真正相信眼前这个柔弱的少女,竟如此刚烈。之后里卡多请奈特一起来为其授课,他立刻就答应了。 因为白天忙着赶路,没有空暇时间;晚上灯光有限,练习容易误伤自己;而且存粮也不多,他们得节省体力。这三个因素共同导致了,里卡多只能教授理论知识,最多加上手部动作,更多的练习只能等以后稳定了再教。 斯蒂拉一直在用心地学,自撤退行动开始,到现在也没流一滴眼泪。任谁也知道她心中悲痛,只是强撑着,不要别人可怜她。里卡多知道,只有学习才能暂时转移她的注意力,无论教的是什么。考虑贪多嚼不烂的问题,就前半夜教知识,后半夜讲故事或聊天。 里卡多在前几天就把自己的故事讲了一遍,当然真不真实,只有他自己知道,版本其实和当初跟菲奥娜说的差不多。而今天轮到了奈特,他本想讲他读过的那些骑士文学,但看看斯蒂拉的神情,最终还是决定从自己的故事讲起。 “我有没有说过我的家族的故事?” “你只说过你家族的箴言,叫什么‘荣我……耀’……” “是‘荣我故里,耀誉永存’!”奈特白了一眼里卡多,转向斯蒂拉,“这句话大概意思是:使我的家乡变得荣耀,让家族的荣誉和名声永存。可以看得出,荣耀是弗洛伦家族最重视的东西……或者说曾经最重视的东西。 “我之所以会这么说,是因为从很久以前开始,我们家族就和荣耀不沾边了。不,应该说‘荣耀’的真正含义已经被贵族们曲解,他们把比武大会获胜、为某个女人大打出手、甘当昏庸领主的打手等等,视为所谓的‘荣誉’。却忽视了最本质的荣誉是锄强扶弱。” 里卡多罕见地没有打岔,专心致志地听着。眼前随风摆动的篝火绽放火星和烟雾,仿佛把三人带到了另一个时空,亲眼见证奈特,这位流浪骑士的过去。 “我属于弗洛伦家族,你们都知道,我的生父……虽然我很不想称他为‘父亲’,叫做法尔索·弗洛伦,是现任弗洛伦伯爵……尽管我也不想称呼这个称号;我的同父异母的兄弟,叫做迦由·弗洛伦,是钦定的下一任伯爵;而我的爷爷,叫做拉帝克斯·弗洛伦,是上一任弗洛伦伯爵,大概也是最后一位真正的骑士,所以我会称他为大人,因为他才是我心目中真正的弗洛伦伯爵。 “拉帝克斯大人的骑士精神远近皆知,领地内的人都有口皆碑,形象地形容,那就是和萨里昂大人不相上下。萨里昂、佩拉塔两位大人已经够贤明了,但我认为拉帝克斯大人同时具有他们两人的特质。尽管他有伯爵的贵族头衔,但在外总是喜欢强调骑士身份。过去和黑川王国作战时,也总是身先士卒……总之,他是我从小就仰慕的人。 “相比之下,他的儿子,法尔索,也就是我的生父,简直是他的反义词,不,甚至可以说是‘男子汉’的反义词。那些贵族虫豸的缺点,他一个也不少;优点呢,却没有任何一个。我的母亲原本为伯爵府的侍女,因姿色出众而屡次遭到他的玷污,第一次怀孕被他引产了,第二次怀孕才生下我,这样她才有的名分。 “应该说我是幸运还是不幸?我的爷爷是个远近闻名的豪杰,生父却是个不学无术的无赖。作为名不正言不顺的次子,我在伯爵府受尽了冷落和白眼,无论我多么想用实力证明自己,也会被迦由——这个家族长子压一头。他可以学习统治领地的技能,我却只能在骑士的技艺中一遍又一遍地浪费青春。同样是弗洛伦的后代,我却从始至终得不到公正的待遇。 “我的母亲也对我没有爱,因为我并没有为她带来更多地位和收益。她凭借我才正式成为法尔索的妃子,我不得宠,她的境遇就可想而知了。她总是忙着自怨自艾,要么和其他女人争风吃醋,要么随意听信偏方秘药,期待能再生一个孩子出来。可想而知这么个蠢女人最后会是什么下场,她在几年前吃了一剂民间药粉,说是有助‘房事’,呵,结果当晚就一命呜呼了。献药的人自然是绞刑,她周边的侍女要么被赶出去,要么坐牢……” 说到他母亲的时候,奈特神情没有丝毫变化,看上去还是那么严肃。里卡多则是越来越惊讶于此人的身世,难怪他的性格这么怪,原来是因为糟糕的成长经历。 “她死不死,与我无关。如果没有意外,我也许会变得和其他骑士一样,成为混蛋或是流氓;但也许是残酷的命运终于对我网开一面,我的爷爷终于注意到了我。过去他总是关注我那个更优秀的兄长,后来才觉察到我身上的与众不同的某种东西。他坚信我会成为像他一样的骑士,于是进行了一场截然不同的仪式——爷爷为孙子授予骑士头衔,这样我所效忠的领主只有拉帝克斯·弗洛伦,而不是法尔索·弗洛伦。法尔索也没有权力收回我的骑士封号,除非我先违反骑士誓言,或者说服国王代为效劳。 “成为骑士后,我的整个人生都不同了。但在当时,阴郁的生活氛围没有改变,我还是受到各种各样的区别对待。拉帝克斯大人还健康时,他们倒也不敢明面上对我如何;等他越来越老,身体越来越弱了,那些家伙的真面目才开始显露。如果我圆滑些,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或是跟他们同流合污,我也许还能过得不错;但那不是拉帝克斯封我做骑士的初衷,我要成为和他一样的人,这样势必就会得罪家族里大大小小的人物。 “就在那段最难熬的日子里,我的扈从给我带来许多外界的书籍,和我以前学过的神学书籍、诗歌、兵书截然不同。那些故事书描绘了一个又一个我不曾听闻的传说、史诗,里面的主角大多都是骑士,却和现实中的我截然相反。他们英勇、无畏、诚信、忠实、待人和睦、嫉恶如仇,走到哪里,就会把正义带到哪里——就像拉帝克斯大人一样……后来我才知道那些书全都是虚构的,作者往往连骑士扈从都不是。 “但里面要表现的东西是真的,人们希望有这么一个骑士,所以把理想寄托在纸和文字里。那时我把书里的内容当真,所以调整自己的言行,既要精进自己的武艺,又要改变自己的心境。然而,现实毕竟不是故事书,没有那么多冒险,只有一天又一天的昏暗日子。那些贵族的糜烂生活,没有哪一分、哪一秒不是罪恶的,越读书,我就越想逃离那样的生活,想象着:某一天我能下定决心,无视一直以来遭受的不公平待遇,到其他地方行侠仗义,重新为‘弗洛伦’这个名字带回荣誉。” “这难道就是你离家出走的原因?” “不,还没那么快。”奈特沉浸在回忆中,连被打岔都没什么情绪的波动了,“我决定从自家领地开始,先做好一个城市的骑士,再往大了扩展。可是等我真正走出城堡,走进底层人的社会,我才知道以前的我有多么幼稚。过去因为我的贵族身份,没有任何平民敢说我的坏话,十几年下来,我听到的几乎都是谎言。等我某一天乔装打扮,瞒着其他人出来时,才知道绝大部分骑士,只是领主的打手,吃着平民的血汗,却忙着争强斗狠、争抢贵族千金的芳心的东西。” “如果你爷爷真是名副其实的最后的骑士,那些平民又怎么会对贵族有这么大意见?像萨里昂大人就不是这样,人们总会真诚地夸他的好。” “那是因为他很久之前就重病缠身了,虽然还是名义上的领主,其实主要事务都由法尔索和迦由处理。他不让我跟他们混在一起,恐怕也是想让我独立成长,免得被他们同化。总之,我在平民口中得到了真相,决心不再冷眼旁观,我必须从那时候开始行动。” “让我猜猜,你就是从那时候起,按照骑士文学上写的那样,行侠仗义、惩奸除恶?可是,你明知道那些都是假的。” “是,它们是假的,但可以变成真的——我当时就是抱着这样的想法,觉得只要我坚持自我,就能成为人们口中的英雄。结果却……什么也没改变。我的装备、粮食、武器、战马、生活长年累月下来,花费匪浅,归根结底的源头,其实都是那些底层平民。无论我杀多少的强盗,在他们已经付出的代价看来,都是那么微不足道——最大的强盗,其实不在深山老林,而在伯爵府里。如果我真想为平民做些什么,恐怕我第一个要处理的,就是法尔索和迦由。 “我曾试图劝阻他们,让他们牢记家族箴言,不要做让家族蒙羞的事,可是毫无作用。他们决心在沿着肮脏的道路走,我唯一的选择就是和他们分道扬镳。就这样,在法尔索正式继任伯爵的那一夜,我离开了,下定决心自食其力,这样我才能为家族带来真正的荣耀。” 第五十七章 海洋之声 “那么,你觉得你为家族带去荣耀了么?”许久未开口的斯蒂拉,此刻终于问道。“我想是的,你帮助过守城,起码在我们看来,你和那些骑士不同。” “哪些骑士?除了罗根那个讨厌鬼,雅拉还有别的骑士吗?”奈特问。 “没有,不过听说他们都差不多,除了你。”斯蒂拉抬起头,水灵的眼睛映照着火光,“所以我更愿意叫你‘大哥’,而不是什么‘骑士’。” “可不是嘛,你连战马都没有……好吧,只是活跃一下气氛。”里卡多见两人都没有要笑的意思,只好低下头来,拿木棍捅咕火堆。 “我以前有战马。当初我离家出走时,几乎什么财物也没带,想着自己一身好武艺,怎么可能饿死呢?”奈特说到这,嘴角一弯,有些自嘲的意味,“结果你们也知道了——这就是我混到现在的结果,战马都被我卖了。 “我的扈从大概是弗洛伦家唯一忠于我的人,所以我不能亏待他。考虑到当时我马上就要开始离家出走的计划,他不能再当我的扈从了,否则我一走,他就得遭殃。于是,我假装对他的行为不满意,取笑他的扈从资格,私下里把我攒下来的金银财宝都给了他。那天之后,我就没见过他了,不过有了那些钱,他的日子不可能坏到哪去。” “这不是他扈从生涯的一个污点吗?恐怕以后,没有哪个骑士愿意招他做扈从了。” “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他那样的人,不应该再和贵族扯上关系。就那样拿上我的钱,舒舒服服过后半生,这是我唯一能给予的了。” “我想这就是你来了雅拉之后,一蹶不振的原因。你一路上一定受了很多苦。”斯蒂拉说道。 “的确,我以为我的武艺能让我像故事书里的骑士一样,依靠惩奸除恶赚钱……可是,需要帮助的人往往没钱,有钱的人又往往不需要帮助。虽然我知道有些家伙为富不仁,但我不能冒着违反法律的风险当街杀人。我就这样一个城、一个城的走,沦落到只能以打短工为生。有些人看重我的骑士身份,说只要我宣布效忠他们,就能吃喝不愁;但我生来是弗洛伦家的,今后也是,我不会宣布效忠其他领主。这就是为什么,我在萨里昂大人的队伍里还是雇佣兵。” “那么,你对未来有什么计划吗?” “没有。”奈特直接坦白道,“离家以来,我的信心和棱角也磨平了——如果不是你当初的流氓行径,我可能真会考虑放弃这身行头。有时候一个‘变通’会引发很多改变,甚至我只要放下身段,就能过上比现在好几倍的生活……可是每当我几乎要放弃时,不知怎的,又会突然停住,继续按照信条行事。” “奈特大哥,我想说你做得很好。也许你并不需要一个平民的安慰,可是……如果你真的放弃了,我会觉得很遗憾、很可惜……就像为数不多的好人消失了一样。” “谢谢你,斯蒂拉。呼……好吧,现在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也许在我想明白之前,突然战死了也说不定——也许某种程度上,那算是好结局。” “为什么你们总是喜欢说这种不吉利的话。”斯蒂拉声调提高了一度,兴许是这种悲观的回答让她想起了她的父亲,福奇。“抱歉,我失态了,我只是……唉,我不想要你死,也不想要里卡多大哥死,任何好人都不能死。” “但……”奈特还要再说,立刻就被里卡多打断了。他说:“好了斯蒂拉,我答应你,我绝不会死在战场上,会一直活得好好的。我要看着你结婚、生子,我还要当你孩子的教父。” 斯蒂拉听了,转悲为喜,“就这么说定了。大家都要活得好好的,等那些怪物被赶跑,我们一起回雅拉。” 接着,里卡多和斯蒂拉击掌为信,不过两人拍完掌后没有分开,而是转头看向奈特,意思是让他也一起。奈特看着两人少有的笑容,无奈地摇摇头,也笑了,把手掌递过去。 “我们三人对着奥诺的火焰发誓,谁也不能死在前面,一直活到那些怪物被赶跑,之后快快乐乐地回雅安继续生活。一定得遵守誓言,否则……” “否则什么?死了就不遵守誓言了,还有什么能作为惩罚呢?” “否则灵魂不得安宁,骇哥亚也不能收归轮回!”斯蒂拉脱口而出。 “哇,这也太过了吧!” “斯蒂拉,我想,是不是可以再考虑考虑……” “不!”斯蒂拉显得异常坚决,“这样我们才会牢记誓言,这样大家就都不会死了。” 然而事实上,三人没有一个把这个誓言当真。谁都知道充满迷雾和虚无的明天九死一生,厄运随时埋伏在各个角落。虽然经过这一环节,三人的情绪暂时提振了一些,但当南方的乌鸦群聚起来,往北逃亡时,三人的心又沉入了谷底。 在睡前,里卡多分明看见斯蒂拉眼角的泪珠。 …… 既然是往北逃难的难民队伍,就不能指望能有什么优越的睡眠环境。说是有帐篷,其实只是把一大块布三面固定,留一面撑开,在下面把铺盖卷开就完事了,唯一的作用就是遮挡露水。里卡多、奈特和斯蒂拉三人的劣质帐篷围着火堆拜放,起码能睡个温暖的觉。 但是斯蒂拉没睡,不时在床铺上扭动;而里卡多、奈特在战场摸爬滚打惯了,也很容易醒。 “斯蒂拉,睡不着吗?” “嗯?对不起,是我吵醒你们了吗?唉……” “不,你的动静够小了。只不过我们的确很容易醒。”里卡多说。 “假如你有心事,应该说出来,这样才能睡好,我们明天还得接着走呢。”奈特说。 他们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看着夜还很深,总之他们起来了,又围坐在一起。不同的是,斯蒂拉手里拿着那瓶蓝宝石酒,之前淡蓝色的光芒此刻已经变成深蓝色,宛如深不可测的大海,平静的波涛下反映着犹如阳光的纹路,在黑暗中熠熠生辉。 “爸爸说只要喝下这个,就大概能踏入魔能的领域。我一直在想,我要不要喝……” “这是你爸爸留给你的成人礼物,当然得喝了。你到现在都没喝,我还以为……”里卡多说到一半突然停嘴。他意识到也许斯蒂拉是把这瓶酒当作纪念,毕竟这是他父亲留下来的唯一一样东西。也许看着这个瓶子,能让她回忆起过去的父女时光。 “‘以为我睹物思人,把它当作对父亲的纪念?’说的也不错,可是我想的是另一个方面。”斯蒂拉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做了什么很重要的决定。当她抬起头时,眼神变得坚定起来,“爸爸说等我喝了以后,剩下的给你。不过要是我喝下一整瓶都没效果,你又怎么办呢?” “嗐,我还以为多大事。那就我先喝,你后喝呗!这点变通都不会吗?”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斯蒂拉摇摇头,说道,“我想,也许我该把它交给你。你喝了之后,再给其他人喝,直到喝完为止。萨里昂大人手下的士兵都是好样的,让他们喝,比浪费在我身上更有价值!” “你说什么?”里卡多瞪大眼睛,声音陡然提高,意识到会吵醒别人又马上住嘴,“你疯了,这是你爸爸专门给你的,准备了18年,整整18年!你自己一滴不碰,合适吗?” “他说的有道理。这是你爸爸留给你的,于情于理你都应该第一个喝。”奈特赞同道,“再说你不是一直想贡献力量吗?喝了它,有了魔力,你就能比拿着那根短矛发挥更大的作用了,这难道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吗?” “的确,我不想当累赘,我也想实现我爸爸对我的期待。可是,现在就有这样的机会,只要把它交出去就能起到更大的作用。我已经考虑得够久,是时候付诸实践了。” “唉,这……你说的也不无道理。可是——”奈特也不知道如何反驳。 “好吧,看来我错了。”里卡多面色突然严肃起来,“之前我以为你成长了,现在看来你并没有!” 此话一出,不仅是斯蒂拉,连奈特也瞪大了眼睛。“她现在不是最需要鼓励吗,你在说什么?” 但里卡多无视了奈特,继续直视斯蒂拉,说道:“你并没有成长,是不是?你把它交出来,只是为了逃避。你既不想亲手消灭掉父亲留下的唯一的礼物,又不想让他失望。你在他眼中是成长了,但做的一切只是为了达成他的期许——你自己的期许呢?你是否认真想过,自己要达到什么程度? “你在害怕,怕自己喝了没用,怕自己有了魔力不够强,怕别人对你失望。俗话说‘有多大碗就盛多少水’,你现在做的这些,对一个没有魔能的平民来说是足够称道的,所以你怕,怕自己有了魔能以后,假如做得不够多、不够好——” “不是这样的!” “那就用行动证明给我看。”里卡多紧盯着斯蒂拉,步步紧逼,火光映照了他的半边脸,“证明你不怕:不怕承担责任,不怕自己会让别人失望,不怕自己做得不够好。喝下它,表明你有勇气面对以后的一切。” “可是,可我不能,我喝只会是浪费……” “借口!我只信行动,你要是不能证明,就趁早睡觉。”里卡多说完,失望地扭头走回自己的床铺。奈特此时有点明白里卡多的意图了,但不知道怎么配合,最终只是干坐着,左右相顾。 “里卡多大哥别走,”斯蒂拉说了一句,随后紧紧盯着手中的蓝宝石酒,“我能证明我已经长大了,真的长大了。我不怕你说的那些。”说完,她便拧开塞子,蓝宝石酒一与空气接触,便逐渐升腾一串又一串的气泡,光芒愈发耀眼夺目。 接着,她对着瓶口猛灌下去,随着辛辣、香醇、酸甜、咸苦的液体滚入喉咙,直达腹部。霎时间一股奇异的能量仿佛凭空产生,沿着她的四肢、内脏游动,沿途带来极为舒适的温暖。她喝了四分之一,就觉得不能再浪费在自己身上了,说道:“看吧,我喝了,我不怕那些事!” “然而你依然没有踏入魔能的领域,你还是什么都没证明。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还在逃避魔能呢?逃避魔能带来的,你所不能承受的责任和力量?” “不!”说完斯蒂拉又继续喝,这样一直喝到剩下一半,她感到全身都暖烘烘的,起初还若有若无的能量,此刻犹如大江大河一般在她体内流动,令她充满了活力。“看吧,我就说会浪费在我身上……” 就在此时,里卡多朝奈特使了个眼色。奈特以为自己懂了,立刻冲了上去,按住斯蒂拉的头,把剩下的蓝宝石酒都灌给她。她发了疯似地挣扎,但在奈特的巨力下掀不起任何波澜。最终在她的极度抗拒下,整瓶酒都被消灭干净。 奈特一松手,斯蒂拉就猛地推开他,刚想斥责,却发现说不出话。那一整瓶蓝宝石酒的汹涌澎湃的魔能,像深埋岩层之下的泉水一般,积蓄满了就要往外喷涌。一股暖流沿着她的喉咙一路向上,直到声带,令她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声高歌。 这个声音比她以往唱过的任何歌曲都要温婉动听,高音中饱含激情、活力、热泪和情感,像夜里被风吹动的波涛,缓慢而有力地向前翻腾。月亮此时透出一点影子,点点月光洒了下来,却在声音的浪潮中微微扭动、变形。这下是真的犹如深夜里的海浪,醒着的人都看得到。 按说人们半夜被如此声音吵醒,就算是天籁也要发些脾气;然而这个声音是如此的柔和,不传进人们的耳朵,而传进人们的心里。那时,所有人都仿佛回忆起小时候最感动的时刻,或许是难得奢侈的生日餐,或许是家人唯一的团聚,或许是结婚的那一天……每个人不由得流出两行清泪——那是复杂的,饱含一切情感的眼泪。 当眼泪流出,所有人都感到有什么常年积压的东西,终于释放了出来。于是全身舒畅,几天下来的疲劳和悲伤,全都一扫而光,有的只剩希望——对过去美好回忆的希望,对当下处境的希望,对未来生活的希望。 第五十八章 丝线未知的尽头 难民队伍长得望不到尽头,但斯蒂拉的高音奇迹般地沿着一个个居民向下传递,直到所有人都被驱散身体和精神的疲惫,而这只是一段声音的效果。她震惊地捂住嘴,看向奈特和里卡多。 里卡多一改之前的嘴脸,满面春风,“虽然和我想的不一样,但终究是成了。” “不一样?你想的是什么?”奈特挑眉问。 “我想的是让你趁势帮着劝,这样我们俩一人一句,她就肯喝了;结果你直接冲上去强灌,差点把我看傻。” “……”奈特哑口无言,只能尴尬地挠挠头,抱着歉意地瞥向斯蒂拉。 “你——”斯蒂拉伸出一根手指指向里卡多,逐渐明白了过来,“你刚刚是故意激我?可……可是……”她的心底涌现各种复杂的情绪:羞愧、低迷、迷茫、好奇、喜悦、胆怯、兴奋……但最多的是感激。 尽管她很早就视里卡多为大哥,但从没真正指望他们俩能真的亲如一家,即使是朋友的关系就令她很满足了;但里卡多做的远比那多得多,给了她家人般的温暖。 “抱歉,我也是看了里卡多的眼色行事,这并非我的本意。我要怎么做,才能弥补刚才的行为?”奈特说道。 “先为刚才灌我酒道歉!”斯蒂拉颇有些生气地说,但随后神情又松弛下来,“不,说笑的,我知道你是好意。只是……只是……”她长叹了一口气,好一会儿才说:“只是,这瓶酒算是浪费在我身上…… “我早说这是浪费,你看我喝了一整瓶才成功……你怎么办呢?你应得的那一份没了,都是我的错!”感激过后,她心底又被愧疚填满了。既感激又愧疚,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是不是个“坏女人”——当面一套、背面一套,否则她的情绪又怎么会这么矛盾呢?但她又立刻感觉到,无论是感激还是愧疚,都是真实的、非虚的,没有半点谎言。 “傻姑娘,难道没这玩意儿我就不活了?像奈特、萨里昂、佩拉塔、拉奥多,不都没用过这个吗?你现在喝也喝了,就坦然接受吧。”里卡多笑道。“如果你实在觉得愧疚,就努力修习魔法,等你练成了,不止是弥补了我,你爸爸也会高兴的。” 斯蒂拉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满含热泪地点头。接着,她又不免怀疑自己,她之所以想把蓝宝石酒交出去,就是觉得自己不能发挥魔法的最大价值;但如果情况真像她想的那样——她真的学不成怎么办? 里卡多看出了她的情绪,走上去坐到她的旁边,一只手把她的头揽到自己肩上,而没说任何东西。这是他第一次对斯蒂拉做这种亲密的动作,但斯蒂拉没有脸红,也没有感觉别扭,只是感受这种有所依靠的感觉。 奈特起初还觉得有点别扭,但看两人的神情,好似亲生兄妹般,也就没说什么,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火堆。 “菲……有一个人曾告诉过我,‘很少人能对自己坦诚’,包括我在内都是如此。她这么一说,我才真正对自己坦诚,尽管不想承认,但我已经把雅拉当成了半个家。说来也好笑,我摸爬滚打十多年,每个城市都只是暂时的落脚处——从没想过有地方能让我想到‘家’这个字眼。”里卡多轻拍斯蒂拉肩膀,示意她坐直身子。 虽然他们并没有“那种”情感,但安慰这种东西,一小段时间就够了。 “斯蒂拉,我想这同样也适用于你。我知道对自己坦诚很难,但你可以这样尝试。我知道你对自己很怀疑,觉得自己做不好;但另一方面,在让父亲骄傲方面,谁又能比女儿做得好呢?如果想让福奇高兴,你是唯一的人选。你要做的只是相信自己,并且为之努力。”此时的里卡多,说话简直不像同一个人。 “你……说得对,可是,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奈特接过话茬,“我曾经也有过怀疑自己的时刻,你现在的情况和我之前的很像。你知道吗?你一直说怕别人对你失望,但从未有一个这么说过。唯一对你失望的,是你自己。于是无论任何人,怎么说你做得已经够好了,都没用,因为只要你自己不这么觉得,一切都没有作用——现在,我要说什么才能让你重拾对自己的信心?” 没等斯蒂拉回答,里卡多便抢先说道:“我知道什么能重拾她的信心——让她知道自己有多棒。”接着他转向斯蒂拉,“你现在有了魔力,又发出那种令人惊奇的魔法之声,一定引起了鹰特里尔的注意。我想他那样的老法师,一定有很多能教你。” “可是他现在几乎和佩拉塔大人平起平坐,又怎么会轻易教我这么个平民呢?” “这不用你操心。最重要的是,你愿不愿意学?” 说完,里卡多和奈特都望向斯蒂拉,眼神满是期待和鼓励。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斯蒂拉要是再拒绝,那就不是她了。于是她擦去眼泪,斩钉截铁地说:“我愿意,我愿用我全部的生命去学习。不止是为我爸爸,而且为了其他好人,为了我的同乡和朋友。” “很好。之后我找机会跟他说这件事,你就能正式开始你的魔法之路了。” 然而,不用他们去找,鹰特里尔自己找了过来。一听到这种声音,他就基本什么都知道了,立刻往队伍后头赶,还用上了加速术。萨里昂也知道这件事,不过他对此心知肚明,那在月光中掀起波澜的高音,再加上他早已知道的蓝宝石酒,一定是斯蒂拉。 里卡多、奈特和斯蒂拉相谈甚欢时(斯蒂拉的高音驱散了所有人的疲劳,现在所有人都睡不着了),鹰特里尔匆匆赶到。他这一现身,三人都非常震惊。还是斯蒂拉率先起身,给老者筛了一碗水,又招呼他坐下,才显得没那么失礼。 “我想您大半夜赶到这,肯定不是找我们叙旧的吧?”里卡多说道。 “你们知道为什么,不是吗?”老者把碗中的水一饮而尽,用那颗假眼盯着两个青年。“只有短时间内摄入大量魔能,才会有这种效果。结合萨里昂跟我说过的,福奇有魔力蓝宝石酒的事,一猜就知道是斯蒂拉。只不过令我意外的是,魔能波动的释放形式。” “释放形式?您的意思是刚才那个高音,还是极其罕见的情况?”奈特问。他的确不知道任何有关蓝宝石酒的事,在弗洛伦家,大家都是靠自己的天分和努力,踏入魔能领域的。 “不错,正如你们所知,珍贵的蓝宝石通常被制成魔法道具,而不是酿酒,所以能研究的案例非常少。我们真法奥秘馆花了几十年时间,总共研究过八个案例,他们的释放形式要么是从眼睛射出光柱,要么是释放一场冲击波,无一例外都很‘剧烈’。像她这么‘柔和’的释放方式,的确没见过。” “那这是好还是不好呢?” “当然是好事了。这可能代表她的音乐天赋和魔能相辅相成,刚好适合修习‘音韵魔法’——一种不属于八大魔法流派的,远古阶段魔法。”老者停顿了一下,看了一眼斯蒂拉,继续说道:“魔法当然不是越古老越强,现代魔法更具体系也更严谨,可控、强力,代价就是需要大量的魔法理论和练习作为基础,不经过长年累月的学习,休想取得成就;但远古阶段的魔法不同,相对原始、难以控制,更需要天赋而不是勤奋练习,好处就是只要天赋够,进展会很快。 “通常情况下远古魔法都很危险,只能在安全的地方修习。不过音韵魔法不一样,它以辅助作用为主,很难造成实质性的危害,唯一可能伤害的只有施术者自己。” “那你还要教她这个?这不是害人吗?”里卡多立刻站了出来。 “年轻人急什么!”老者大声呵斥道,“现在我们丢了城市,兵力又少,任何战力都将起到关键作用。在这种关键时期,就要有非常措施。想想看,她还没经过练习,一声高音就能驱散一万多人的疲劳;倘若以后她的音韵魔法大成,只需一个曲子,士兵的伤口顷刻复原。还有比这更壮观的情形吗?” “可是这对斯蒂拉……”“里卡多大哥,你不用说了。我愿意学,只要能尽快尽到自己的一份力量,我什么都愿意做。”斯蒂拉的神情坚决而果断,看来经过之前的开解,她的心已经下了锚,再也不会动摇。 “很好,这正是我欣赏的态度。放心,我绝不是冷酷无情的家伙,斯蒂拉既然愿意学,那就是我的学生,而学生的生命安全就是我的第一要务。而且奥秘馆也对音韵魔法进行过改良,相比以前已经稳定多了。” 看着自信的老者和下定决心的斯蒂拉,里卡多也只好同意。这样斯蒂拉就要收拾铺盖,和老者到队伍前面去,还能和荷瑞斯,这个预言之子一起学习,接受萨里昂、佩拉塔的关注——这是多么大的厚待! 在临分别的时候,里卡多嘱咐她说:“别勉强自己,活着才有更大的作用。还有记得我们三人的承诺,注意安全。”听罢,斯蒂拉点点头,转身离开。不过走了几步,又突然回头跑回来,分别抱了里卡多和奈特一下。 …… 距离萨里昂率领全城居民离开雅拉城,已经过了十二天。而这最后一天,就是城市正式失守的时刻:外墙已经破了好几个缺口,往内的建筑物大部分被毁,小部分被烧得还剩个框架;街道上是各种建筑的碎屑,和若隐若现的血迹。东边的天空黑压压一片,拧结的厚实云团几乎要碰到远处的山岭,而西面的天空却是清澈万里。 两个截然不同的苍穹就在雅拉城这里形成分界,对比分明。而随着雅拉城的彻底失守,西面的黑暗迅速向西侵蚀。来自深渊的数不清的怪物正式入城,仅花了半小时就占满了城市的各个角落。这些家伙的数量令人绝望,其中更有大量之前从未见过的,身穿尖刺板甲、手持畸形刀刃的黑色精英战士。 越往内墙走,怪物的尸体就越多、建筑物破损就越严重。直到内城,密密麻麻的人类尸体堆满了城墙,每个人都死在了自己的岗位上,没有一个投降,鲜血沾满了银色的铠甲和武器。阿比斯·马尔率领着他的爪牙从内城走出,腰间的人头又换了新的几个;他的身后,几个穿着尖刺板甲的黑甲精英战士,押着三个人往外走——正是负伤的拉奥多、艾克修斯和巴索尔神父。 拉奥多和艾克修斯本想自裁,以免受到这些家伙的侮辱,但这些精英战士的力量不容小觑,硬生生把他们按着押了出去。只有巴索尔显得很配合,还主动提出带他们去看地道,说是有剩余的反抗军藏在那儿。 拉奥多和艾克修斯自然是对巴索尔破口大骂,说他辜负了萨里昂大人的信任。只是辱骂过后,谁也没察觉三个人默默交换的默契眼神。 巴索尔神父将一行人带到小教堂,拉开活板门,果然有一个入口狭小的地下室。 “大人就是这儿,这个地道通往城外的一处隐蔽地点,至少还有十多个人。” 阿比斯深深地看了一眼眼前这个卑躬屈膝的家伙,有那么一瞬间觉得他不可信。但刚刚攻取城池的胜利有点冲头,想着这么一个神父也翻不起什么波澜,便信以为真。 阿比斯身材高大自然下不去,便让几个身材较小的黑色战士脱去铠甲,下去看看情况。待下了四个之后,巴索尔立刻拉开神像背后的机关,几大桶精炼过的燃烧魔油倾泻而下。拉奥多、艾克修斯和巴索尔彼此看了一眼,释然地闭上了眼睛。 阿比斯这才看清这个神父的真面目,一跃跳出了化为火海的教堂,这一烧至少死了九个黑色精英战士。待火焰熄灭,他走进教堂,愤怒地看着那三个站着死的焦尸,一拳将它们打碎。 结果三个金属圆片从他们的骨灰中显露出来,对应的部位正是胸膛。阿比斯拿起这三个特殊的圆片端详,还非常烫手,仿佛是刚刚熔铸而成的;只不过似乎时间太短,圆片还未完全成型。 “‘在燃烧的胸膛中将会诞生英雄的证明’——呸!”他喃喃念了一句预言,随后用力将三个圆片捏成一团废铁,丢在脚边。“‘有人组成人墙抵挡他,于是知道他是不可阻挡的,反抗只会让血流得更多’——一切都会揭晓,英雄……不足为惧。” 第五十九章 阿曼绥斯领 一路行程无话,这一万多人最终抵达阿曼绥斯领,但与此同时,他们与雅拉的联系也就此断绝——萨里昂最后一次派出去的雷鹰没带回任何回信,而且受了惊吓。尽管这已经说明了一切,但萨里昂仿佛不信邪似的,连续派了好几次雷鹰,全都没有回信,这才失了全身力气似的放弃。 他没有,也不敢把这个噩耗告诉那些平民,即使他们大概也能猜到:几次频繁的雷鹰通讯之后,就再没派出一只,任谁也知道雅拉已经沦陷了。不过他们没时间为城市哀伤,眼下他们没有了家,能不能在阿曼绥斯领歇脚,都得看人家的主意。 阿曼绥斯领位于雅拉地的西北方,而山瓶领位于东北方、黎明山脉山脚。这两个领地呈犄角之势夹着雅拉,如果敌人占领雅拉,并从雅拉发动进攻,那么两个领地就能联合防守,甚至在日后夹击反攻。就像罗根之前说过的那样,雅拉城的位置还不错,但城池太小、城墙太矮,派再多的士兵也拉不开战线;想打野外决战也找不到合适的地方。 阿曼绥斯领位于奥尼洛南部平原的边缘部分,地势比雅拉平坦不少。一城被攻,则另一城相救,除非敌人兵力足够包围两个领地的首城;如果敌人想玩“调虎离山”的戏码,他们也不傻,绝不会轻易上当。 只要他们坚定守住,待国王派来援军,就能在平原发起决战,一举击溃它们。到那时雅拉地就是他们打回来的,自然由他们瓜分。至于萨里昂?只是丧家之犬罢了。 这就是他们现在对萨里昂态度这么差的原因。萨里昂领着这一万多人刚入境的时候,巡逻的骑兵队就看起来很不客气,最后是罗根及时出面,把那些人臭骂了一遍才能继续前进。之后欧文·蒙泰准骑士就离开大部队,先行回山瓶领去,罗根走在最前面,这才畅通无阻。 但掉队的平民就没那么好受了,虽说在大平原上掉队多少需要点“本事”,但架不住基数大,总有那么些人真就能走丢。这些人要么会在迷路一段时间后被巡逻队押走,要么走得越来越偏僻,最终被野兽吃掉。 等到阿曼绥斯的主城,费格妥耶城城门口,萨里昂受的气还没结束。他被告知所有人不能直接进城,必须挨个检查才能放行;而那800名士兵,甚至连城内的驻兵处都不能进,只能在城外驻扎。这些人倒还没做绝,至少还知道管饭,否则萨里昂真可能当场发飙。 挨个检查放行,就意味着盘剥索贿。有萨里昂在现场看着,那些人不至于那么放肆,但有些“摸棱两可”的物品就有操作空间了。比如一些锋利的工具或农具、可能制造毒药的药剂原材料等等,他们说一句“暂时扣押”,萨里昂他们一点办法都没有。这就是俗话说的“绊倒骑士冲锋的,可能只是路边的一根野草”——小人难防。 等轮到里卡多他们,里卡多才知道坏事。他们自己不怕,就怕菲奥娜要被搜出来,好在佩拉塔和萨里昂一直在城门候着。他们拉着板车走到门前,几个阿曼绥斯的士兵就要去掀盖在上面的布,那一瞬间菲奥娜止不住地颤抖。 “板车上的是什么人?” “一个受害者。她皮肤受伤严重,不能见光,所以盖着布。”里卡多“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真的?掀开给我们看看,快点!” “我说了,她皮肤受伤严重,不能见光。这一刺激,伤势恶化了怎么办?” “死得了吗?死不了就赶快掀开。要是里面藏着违禁品,或是逃犯,你怎么说?”守卫咄咄逼人。也许看上去很“尽忠职守”,但其实就是在要好处。 “罢了,给你看就给你看。”奈特不顾里卡多惊慌的眼神,镇定自若地走上前,没有直接掀开布,而是伸进去把菲奥娜的上臂拉出来,剩下的一半小臂和手掌都还在布下。露出的这半截臂膀显出不正常的皮肤颜色,青一块紫一块,毫无弹性和光泽。 显然守卫从未见过这种情况,不像烧伤,不像割伤,倒像是某种疾病导致的皮肤病。 “看到了吗?这就是她受的伤,非同寻常,见一点光都是万分折磨。”奈特说着,在“折磨”二字上特意加重读音。布下的菲奥娜心领神会,立刻发出嘶哑的哀鸣,要多痛苦有多痛苦,却又不矫揉造作,听上去跟真的似的。 守卫们一听这令人牙酸的声音,也遭不住,立刻挥手道:“停,停!帮她把手塞回去。”于是奈特拉着板车继续往前走,里卡多跟在背后。只是菲奥娜实在太紧张,蟒蛇尾漏了一点出来,里卡多见状赶紧靠上去,用身体挡着,随后给了检查的守卫总共一银币,让他们自己分。 有钱拿,这些守卫立刻就消停了,没有任何纠缠,里卡多这才长舒一口气。 “你刚才怎么直接就上了?”待离城门远些,里卡多问奈特道。 “我倒奇怪你也是熟练的雇佣兵,应对守卫这方面该比我熟才对。”奈特反问道,“刚才你突然有一丝慌张的神色,为什么?萨里昂、佩拉塔都在,你慌什么?” 里卡多咂咂嘴,没有回答。奈特见状,心里也有了答案,便没继续在这个话题深聊。 费格妥耶城的规模远比雅拉城要大得多,毕竟这是一个伯爵的主城。整个城市的各个区块呈同心圆分布,伯爵城堡位于内城的最中心,气派雄伟的塔尖直冲上天,远远就能看到。富人区就围绕在伯爵城堡周围,再外围是高端商业区和高端手工业区,最外围才是平民区、普通手工业区和零散商业区。 整个城市最大的感觉是“割裂”——外围的建筑物多不规则,高矮不一,街道泥泞不堪;往里的建筑却又高又气派,颜色都与外围不同。同一处街区的人穿着也不同,有的人只能穿一件洗了又洗、补了又补的麻布衣(有的还结块了),孩子们只能穿着极不合身的衣服到处跑;与此同时,有些人却穿着干净整洁的棉布衣服,他们的孩子也有自己的衣服穿。 里卡多他们刚从城门进来,见到的就是最外围的最贫困的地方。即使是这种地方,也能隐隐看见有守卫在盘剥为数不多的商户。 雅拉这一万人涌进费格妥耶城,说不对城市治安和运行造成影响,是不可能的。若是一般的领主,大概会让他们在郊外扎营自生自灭;但阿曼家族的家主显然另有打算,他想把一部分人消化成自己的臣民,顺便从剩下的人身上榨取一些钱财。 这一万余人不能自己选择住宿的地方,也不能在城市内到处乱跑,只能按照阿曼家族的意思,呆在指定地点,并且交付应给的租金和其他费用(想也不用想,这些地方收费肯定很黑)——除非他们宣称自己是自由民,和萨里昂撇开关系,那么他们就能像旅行者、冒险家或外地商人一样,解除这些限制。 萨里昂对此当然很不高兴,但现在是在人家的地盘,不得不低头。他主动提出由他付一部分安置费(他的资金也所剩不多),这样阿曼家主才愿意提供一些好一点的地方。分流工作持续了好几个小时,其中佩拉塔、鹰特里尔、荷瑞斯作为萨里昂的随行人员,将受到特别关照,能住进伯爵城堡,斯蒂拉是鹰特里尔的学生,也能跟着住进去;奈特自始至终都保留自己的骑士头衔,所以也能住进城堡(尽管阿曼家主和罗根并不很情愿)。 考虑到菲奥娜的情况,萨里昂出面要来一处独栋的小平房,可以把她安置在那儿,里卡多和她住在一块。虽然那房子真的很小,但起码比统一安排的要好一些。 卓耶萨·贝尔和勒帕薇儿·贝尔作为豪商,自然有财力和名望在富人区住下。雅拉城的失守对卓耶萨来说是个不小的打击,他之前豪赌吃下的资产都打了水漂,现在他得思考下一步的计划;勒帕薇儿很高兴能离伯爵城堡足够近,这样他能多和荷瑞斯接触。 之后,萨里昂还得把那些因掉队被抓起来的平民保出来。这无疑又得花去一笔钱。 如果不是为了大局,萨里昂才懒得和这些家伙交流,宁愿直接带着人走到首都去,但抵抗深渊入侵是当前唯一重要的事。他在费格妥耶城逗留有几个以下几个原因: 第一,他想说服阿曼家主相信预言和荷瑞斯的预言之子身份,这样围绕预言设计计划,直到彻底解决那些家伙; 第二,他想依靠阿曼绥斯领的城防工事继续和深渊斗,如果能在这里就把它们挡住,自然是最好的结果(但谁都知道挡不住); 第三,他带来的这一万多人需要安置,最坏的打算是他得一路北上到首都,和国王面谈,这样他就不可能全程都带着这些人。他当然不愿意抛弃他们,但形势如此,他的资金完全不够支撑,这些人越快自力更生,他就越有余地准备战争的事; 第四,他也许能在这里拉点赞助或捐赠。他不信整个城的人都不信预言,只要有人肯捐,阿曼家的也阻止不了。要是能招到其他有能之士加入自己,反攻深渊的希望就更大了。 带着这些目的,萨里昂、佩拉塔、鹰特里尔当晚就在伯爵城堡和阿曼家主谈判,荷瑞斯、罗根旁听。伯爵的城堡自然不是萨里昂的住宅能比的,从外面看起来就戒备森严,高大耸立的建筑群令人望而生畏,从里面看更是如此,室内极为宽敞,单是走进去就容易头晕目眩。 阿曼家主,阿瓦罗·阿曼端坐在会客厅上的高大镀金宝座上,底下有三个阶梯,两旁分别站立着几个近臣,罗根·阿曼就在其列。看萨里昂等人走进来,阿瓦罗没有起身,只是抬了一下眼皮,手下就有人给他们抬来椅子,按照几人的地位区分。 萨里昂坐最高的天鹅绒金丝木椅,佩拉塔坐次一等的鸭绒雕花金纹椅,鹰特里尔坐雕花橡木椅,而荷瑞斯甚至没得坐,只能站着。萨里昂看着那个坐在宝座上的瘦高个吝啬鬼,心中的鄙夷和怒气更胜,硬是让荷瑞斯去坐那把天鹅绒金丝木椅。这样他没椅子坐,站在一旁平淡地看着阿瓦罗。 “我在等我的座位。只有都坐下来,我们才好开始谈事。” “那把天鹅绒椅就是为你准备的,萨里昂大人。”阿瓦罗声音极为低沉,给人一种压抑感。 “不,伯爵大人。那是预言之子的座位,而我在等我的。” 过了好一会儿,阿瓦罗才挥手,让人拿来第二把天鹅绒金丝木椅。这样几人才都坐下,但因为宝座下的那三级台阶,本来就高的阿瓦罗居高临下地坐着,要多不舒服有多不舒服。 “罗根·阿曼爵士给我的信,我都看了……坦白说,我根本不信,这也不是我第一次不信任他——但他的看法一般都对,所以我打算暂且保留我的意见。”阿瓦罗低垂着眼皮看向罗根,结果之前在萨里昂面前还嚣张跋扈的罗根,此刻却一脸严肃,连大气也不敢喘。“现在请你告诉我,萨里昂大人,你打算在我这小地方呆多久?” “直到预言实现,深渊被赶走,我们重回雅拉,就这样。我们并不是在您这儿白吃白住,而是为了共同御敌才在这停步。否则我们大可以往北走,直接觐见国王。” “我听人说,你只带了800人。800人能帮什么忙?” “您的正规军也不过才2500人,就算加上预备役也只有4500人,再算您多征两、三千的民兵,也不过万。我确定我这800人并不是‘无足轻重’的力量。” “比之山瓶领又如何呢?罗根已经写过信给蒙泰家的,两个领地的联盟一旦组建完毕,我们能凑出将近两万的军队。难道两万联军打不过那帮怪物吗?” “过去和黑川王国打的时候,风暴号角领就扛住了两万三千人的进攻;而现在他们却在抗击深渊中陷入了苦战。这难道还不能说明敌人之强吗?” “你怎么知道他们陷入苦战?” “我不怕承认,我给他们发过求援信——”“给敌国求援,你真是胆大包天!” “不如您大,”鹰特里尔反讽道,“明知威胁将至而不知防备,明知大敌当前而争逐小利,谁还能比您胆大呢?” “我想,即便您是真法奥秘馆的学者,也应该知道刚刚那种行为——侮辱贵族,是项重罪。”罗根·阿曼咬着牙说。 “我有吗?我夸您胆大也有错么?难道要说您胆小,才不算‘侮辱’么?” 他这一说,一直板着脸的佩拉塔也忍俊不禁了,好不容易才按住笑容。 第六十章 各有心事 “老头,虽然真法奥秘馆的地位超然,但你应该首先记住自己的平民身份。”罗根没好气地说道。 “当然了,大人,我对贵族一向非常尊重。如果刚刚有冒犯的地方,还请您见谅,我这人就是喜欢说实话——尽管说出来可能伤人。”鹰特里尔说完,滑稽地站起身,朝阿瓦罗伯爵鞠了一躬。 “够了!”阿瓦罗摆手结束了这场对话中,唯一有营养的讽刺部分,“萨里昂大人,既然你说要留下来帮我们防守,那我也没有拒绝的理由。”但随之他又话锋一转,“但请你见谅,我们城市的容纳能力有限,只能委屈你的手下在城外扎营了。” 萨里昂的脸色拉了下来,缓缓说:“那我希望您能提供与城内士兵一致的伙食,包括分量和质量。您应该明白,就算我是他们的领主,区别对待得狠了,他们也可能做出过分的事。”他在“可能”二字加重了语气,暗里透出威胁之意。 一个小小的采邑男爵,胆敢以800人的微弱筹码,威胁堂堂世袭的伯爵。这的确是只有萨里昂才可能做出来的事,罗根就要当场发作,但阿瓦罗一摆手拦住了他,“这个要求不算过分,可以满足。”接着他唤来管家,当着萨里昂等人的面吩咐说:“传我的命令,按照预备兵服役时的标准,给萨里昂的那800名士兵配发口粮。”总管只单膝跪地称了个“是”,便去安排这件事了。 阿瓦罗妥协,一方面是预备役管饭的标准本就低,以800个预备役的口粮换800个正规军,还是赚的;另一方面,他一贯承袭了所有贵族都有的“一线原则”,就算再怎么瞧不起人家,也不能从头到尾步步紧逼,偶尔的让步能让表面的关系至少维持住。 这档子事说完后,阿瓦罗就准备起身回去睡觉,包括荷瑞斯都想离座而走,但萨里昂、佩拉塔和鹰特里尔仍然坐在椅子上,岿然不动。 刚抬起腰部的阿瓦罗见状,又放松大腿坐下来,“怎么,萨里昂大人还有事情要说?” “是的,大人。我接下来要说的和预言有关——请您别走,听我一言!”萨里昂差点都要站起来,被佩拉塔眼神提醒了才稳住焦躁的内心。“也许预言之类的事看起来虚无缥缈,但冥冥中总有事情时不时提醒着它的存在。您可以不信还未实现的预言,但可以见识已经发生的奇迹。” 说完,萨里昂给荷瑞斯和鹰特里尔各使了个颜色,于是荷瑞斯站起身来开始解去上衣。周围护卫见状,纷纷拔出武器,只要荷瑞斯从衣服中拿出任何武器,他们立刻就会冲上去把他剁成肉泥。霎时间剑刃齐鸣,寒光遍厅,萨里昂却面无惧色,只是双手下按让他们冷静下来。鹰特里尔在旁帮忙,很快荷瑞斯便露出了胸口的英雄之证。 “伯爵大人,在雅拉时,他不顾个人安危舍生救下四个平民,自己却被烈火吞噬。然而奇迹般地,他在大火中毫发无伤,并且胸口出现了这样的标志。我知道您会当它只是个故事,但只要您愿意问问那些平民,就能知道我所言非虚” 阿瓦罗没有立刻回答萨里昂,而是轻挑眉毛,转头问向罗根:“你之前去过雅拉城,知不知道这事?” 一听,罗根立刻朝向阿瓦罗,单膝跪地,低头收颔,罕见地展露出谦卑。“回大人,我听说过这件事。不过没有亲眼见识当时的场景,我也不敢妄下结论。” “那么你信不信?” “这……”罗根对自己的家主很了解,他自己信不信不重要,阿瓦罗信不信才重要——即他只能迎着家主的意思说。“这个青年的确有些奇特之处,比如在习武方面超乎常人;不过要论到‘预言之子’这种级别,恐怕难有说服力。”说着他突然转了个弯,“然而——” 他轻微抬头瞄了一眼家主,看表情还稳定,才放下心继续说:“然而我见过那些入侵的怪物,确实不是塔拉朵玛该有的物种,简直是罪恶与丑陋的代名词,至少深渊入侵的事是真的。我看能否……对这个青年持保留意见,观察——” “不必多说了。”阿瓦罗伸出食指和中指,轻轻一挥便让罗根站回原位。他仔细审视了几眼荷瑞斯,看面相确实不是一般人物,再加上那胸前的印记……也许真是某种特殊的存在;至于是不是预言之子、他要不要信预言,可以来日再想。 “请准许老头我说几句。”鹰特里尔突然开口说,“信不信预言,伯爵大人可以自行决定。萨里昂提起这个,无非只是想强调深渊入侵的严重性,至少在‘严阵以待’上,我们可以达成共识。” “不错,我们也不期待谁一看预言都能立刻相信。只是希望大人能拿出12分的力量来应对此事。如果连伯爵都对此事上心,那么其他贵族也会多少增加一些倾向。”佩拉塔适时补充道。 听罢,阿瓦罗的脸色有所缓解,好一会儿之后点了点头。 “除此之外,我想请大人能在教官方面给予便利。即使您不信他是预言之子,也请看在我微薄的面子上,准许我的请求。” “萨里昂大人都这么说了,我要是不同意,就显得我偌大个阿曼绥斯领太小气。”阿瓦罗面无表情,好像脸上那一点点的肉不足以让他做出复杂的面部动作,“我会让罗根·阿曼爵士和他的扈从指导他——比之前更上心的指导,兵营训练场以及训练器具也随时供他使用,这样您满意了?” “再无所求了!我萨里昂·尔所,感谢伯爵大人的慷慨帮助。”萨里昂站起身,深深鞠了一躬,随后便主动告辞。他先动腿,剩下的人便跟在他后面,一齐出了伯爵城堡。 阿瓦罗端坐在宝座上,没有站起来相送,也没让罗根去,只是让一个普通的守卫领着他们出去,尽显傲慢。不过饶是如此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他也眯着眼睛看向几人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 费格妥耶城的另一边,城市中外围的平民区里,里卡多和菲奥娜已经住进了一处平房里。经过里卡多的特别要求,房子位于一条巷子内,虽然潮湿、狭窄、简陋,但多少能住。房子有两层,于是很简单的,菲奥娜住楼上,里卡多住楼下。 整个房子里面都没多少家具,就算有也摆不下,一张硬板床、一张小桌子、一个凳子就占据了一层里的大部分空间,其余的什么也没有。油灯得自己买来再钉到墙上,用来遮挡的帘布也得自己想办法,甚至连便桶都没有。 里卡多虽然不满,但倒不至于住不下去,当雇佣兵久了,什么环境没住过?他只是担心菲奥娜,她那过长的蟒蛇尾恐怕放置不便,手上那黑色的长指甲也伸展不开。 “里卡多,你弄完了吗?我想……” “算完事了,就先这样吧,多的我也懒得弄。”里卡多把最后一盏油灯装上,丢下工具躺到床上,仿佛不愿再动。“反正估计也住不长,守不住都白搭……好了,你想说什么?” “我想……为你所做的这一切说谢谢。不,这一句话不足以表达我的感激,我该说……”菲奥娜行到楼梯口,扶着楼梯把手向下说道。“唉……总之,我想由衷地说声谢谢,可惜我这副身体,没有能回报你的机会。” “谁说的,之前在营地那儿你救了我一命,已经够抵很多了。”里卡多拍拍手,双手枕头躺着,回应道。“你说过我要坦诚,我就实话实说吧——我把你当作朋友,所以为你做这些事很正常,这就是朋友之间会做的事,就像你当初救我一样。” “朋友么……从你这个雇佣兵嘴里说出来,还真是令人意外——没有别的意思,只是……” “只是惊讶?我也惊讶。”里卡多自嘲地笑了几声,“我不会为以前的我辩护,雇佣兵都差不多一个样,也许我只是比他们多了些底线,但其实也大差不差;结果来到200年前,过了这么些时间,就发现自己变了许多,有了在乎的人、想做的事……我之前从未有过如此感觉。” “我不这么认为。”菲奥娜打断道,“俗话说‘没有高楼是一天建成的,也没有军队是一人能赢的’,你发生了今天的改变,难道只是来到这儿的这些时间才发生的吗?我认为不是,其实你的心境在很久以前就已改变,只是从未往那方面想,也就无从谈起‘坦诚’。” “你说是就是吧。那么,你对以后的生活有什么打算吗?我是说,你现在已经有了继续生活的念头和勇气,也该好好想想了。” “先把这场浩劫度过去吧,深渊不除,我想任何人的‘未来’都无从谈起。” “当然当然,但是除去深渊之后呢?比如我,我想回到雅拉、回到那间旅馆——福奇送给我的,不要白不要,等斯蒂拉结婚了,再把旅店还给他们,自己出去游历冒险——不再是雇佣兵那种刀尖舔血的日子了,而是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我甚至都没想过万一回到200年后会怎样,你看我就有这么多能想的。”里卡多泛泛而谈,往楼梯处瞄了一眼,“你的打算呢?” “我?”菲奥娜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笑道:“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恢复以前的牧羊生涯,和羊群呆在一起总是令我很自在。而且往好的方面想,我这副鬼样子也不需要牧羊犬,只要站着就能吓跑野狼。”她的笑声既难听又瘆人,但里卡多听得出其中的喜悦,也就不觉得可怕了。 “那么你还需要个代理人,代替你和客户打交道,还得是习惯你样子的人——哈,这不就是我吗?先说好,以后你要是想请我帮忙,工钱可得给足。”里卡多开玩笑地说道。 “牧羊而已,能赚到什么钱?只能给你一点,就看你愿不愿意接受了。”菲奥娜也笑着回应他的玩笑。就在两人谈笑风生时,屋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菲奥娜吓得赶紧躲回楼上,用布把自己盖得严严实实。 里卡多起身去开门,缓缓打开门往外一瞧,是勒帕薇儿·贝尔。此时她穿着一身稍显朴素的连衣裙,袖口和裙摆的褶皱有所收敛,配色是简单的粉白;头上戴着一顶翘檐帽,干净的金发梳成两条辫子挂在脑后,耳边两鬓各垂下一绺头发,微微打卷;漂亮的面庞面露一丝担忧,白皙的额头微沁汗珠,有种别样的气质。 见是这位,里卡多不由得一怔,接着迅速想到她算是菲奥娜的“情敌”,尽管菲奥娜其实希望她能和自己的未婚夫在一起。 “抱歉这时打扰你……你们,我在雅拉的时候就听说,有位村庄的幸存者是爱福斯的忠实信徒,很会开解、安慰人……我很抱歉现在才找到机会找她,但我真的需要她的建议!”勒帕薇儿言辞非常恳切,一开始显露出来的那丝担忧此刻越来越明显。 “呃,你等会儿,我得问问她的意见。”勒帕薇儿一听,刚要言谢,里卡多就关上了门。她只隐约听见屋内“噔噔噔”的上楼声,只好怀着忐忑的心情在外面等。 其实她在雅拉城时就想找菲奥娜来着,可是卓耶萨盯她盯得很紧,她一直没什么机会;现在卓耶萨一头钻进商务里无法自拔,她才有机会找了个理由,说要外出去补回没带到撤退里的物品,然后托人打听才找到这儿。 她当然不是一个人出来的,费格妥耶城的治安肯定比雅拉城差,毋庸置疑,所以她带了两名保镖,各个身强体壮、虎背熊腰,当然最重要的是他们很知道距离感。在她处理自己的事时,他们知道主动离远一点。 不多时,里卡多回来到门前,也带来菲奥娜的意见。“她说可以。不过你们之间必须隔着什么东西——就这扇门,所以你只能站在门外,还请见谅。她真的不能见光,而且不直接看见她,也对你的开解有益处。” “无妨,我能理解。她准备好的话,我就开始了。” 于是菲奥娜站在门后,勒帕薇儿站在门外,两个“情敌”仅隔着一扇简陋的木门,而且其中一位要向另一个吐露心声,甚至这部分心声还和荷瑞斯有关。 里卡多站在门前时刻准备着,以防任何一人开门和对方撞个正着,不过看着眼前这种场景,他也不由得摇摇头——如果这也是“命运”的话,那这“丝线”未免也太恶趣味了些。 第六十一章 心弦律动 “该从哪讲起呢?我想说的很多,却没想过在路上先组织语言……” “不要急,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菲奥娜听出了勒帕薇儿言语中的紧张,出口安慰道,“我听得多了,你只管讲,我可以把它们串起来。” “好吧,呼……”勒帕薇儿轻抚胸口,深深呼了一口气,“您有没有想过,一切都发生得太快?还没来得及反应,事情就已经发生了。” “嗯……最近的确如此。”菲奥娜在屋内斟酌着说,同时瞄了一眼里卡多。 深渊入侵以来,发生的事情又多又密,那些家伙的进攻频率如此之高,逼迫他们这些普通人在战争的漩涡中越陷越深,于是命运丝线的颤动便愈发猛烈。前一个多月她还是个牧羊女,现在她就成了个怪物,不敢和未婚夫相认,反倒和另一个男人成了朋友;她的未婚夫也是如此,一个月前还只是个普通的乡下青年,现在却成了传说中的“预言之子”。 里卡多是否也会这么觉得呢?一个多月前他还只是个雇佣兵,结果先是来到200年前,后又结识了一堆朋友,坦诚地接受内心,变得与以往大不相同。其他人呢?在这样冥冥中力量的推动下,生命变得曲折,宽度扩大,长度缩小…… “您还在吗?” “嗯?噢,刚刚我走神了……的确是这样,深渊入侵给我们的生活带来了很大变化,我们都不得不尽力去适应。” “嗯。我过去只是一个深入简出、养尊处优的人,很少和外面的人接触,因为我之前一直觉得他们忙于生计,几乎都没读过书……”勒帕薇儿断断续续地说着,听上去是觉得过去的这种的想法很不对,所以现在有点难以启齿。“所以我之前只是用那套千篇一律的面孔对待他们,看上去我的猜想不错,他们确实有点……‘粗俗’,直到——” “直到你遇到了一个不一样的人?”菲奥娜打断道。 “对!”勒帕薇儿有点惊讶,“您真厉害,这都能猜得到!” “只是……多少有点感同身受罢了,我猜这个人……应该不一般。” “您又猜对了,真神奇!”勒帕薇儿此刻彻底服了,开始相信对方一定能解答自己的疑惑,故而兴致有所提高。 “总之我遇到了一个与众不同的人,就像是从英雄小说里走出来的人物——英俊、勇敢、无私、率直、真诚、乐于助人……他还是从乡下走出来的,却有着连贵族都没有的气质。这使我相信,环境的确会塑造人,但不代表全部;行为和其他人的影响也不容忽视。否则同样是乡下出身,怎么他就如此特别呢?” 菲奥娜知道对方说的是谁——除了荷瑞斯还能是谁?“这个观点很有趣,行为和其他人也会塑造人……可能这就是俗话说的‘藤攀木而修长,木因藤而有刺’吧。” 事实上,尽管她不会承认(因为有自卖自夸的嫌疑),但荷瑞斯的确从她身上学到了很多。 “没错!当时我和他素不相识,甚至第一次交流也不友好;可是他没有考虑那些,在火灾的时候奋不顾身地救了我,这是英雄小说里才有的情节,居然被我亲身遇到了!从那时起我就有了某种……莫名的情绪……”勒帕薇儿的语速越来越急促,情绪越越来越高。仿佛越说,她眼前就越能浮现那个人的身影。 “我觉得你应该多考虑考虑。那次英勇的行为的确非常无私,但不代表他的其他性格你能接受。” “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直到真正接触、交谈过后,我就越发察觉他的独特之处。我喜欢读诗、写诗、看书,而他从未系统地看过,却能发表一些独到的见解;他喜欢一些英雄传说和民谣,尽管那些民谣有点儿‘土’,但我却乐在其中……诸如此类,我想说的是:他和我有许多不同,但这些不同并未对我们的相处造成干扰,反而——” “反而,令你们有了更多交流的机会。”菲奥娜平淡地说道。不过只有里卡多看得到,她缓缓看向地面,眼皮低垂。 “的确是这样。我一直以为交朋友,或者和别人相处,有越多的共同话题和相同点才好,这也是为什么我之前排斥和平民交流;可事实证明我错了,我以前和那些同样读诗的人相处的乐趣,不及和他相处获得的十分之一!” “嗯……可是这个道理你是自己明白的,我看不出你有什么疑惑的地方。你想要我开解什么呢?” “还是和他有关……我刚刚说过我对他有……莫名的情愫,和他在一起时,开始还很自在放松,但之后就越来越不对劲了——只要看着他,我的心就会狂跳、手心就会冒汗、呼吸也会急促起来,有点儿难受;但我却并不想让这些疯狂的反应停止,而是更想和他多说说话,让心跳得更快、头更加晕乎……唉,我这么说是不是显得我很怪?” “不,一点儿也不。”菲奥娜笑了一下说道。里卡多看着她弯起的嘴角,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门对面的那家伙可是在明着“抢未婚夫”了,为什么她还是跟个没事人一样?他不知道的是,她想的是很久以前,和荷瑞斯相处的时候。勒帕薇儿的叙述让她想起了,当初那个同样单纯的自己。 那时她就像勒帕薇儿一样,不知道什么是爱情,还在当他是朋友,直到这一系列奇特的反应告诉她:她爱上了他。 “我……以前也有这种情况,这是正常的,你无须担心。只要继续像这样和他相处,时间会告诉你答案,也可能你会提前自己发现其中的秘密。” “事实上我已经有了猜想,我读过的小说里男女主角相爱前,女主角就会这样……当然细节有诸多不同,但大概是一样的。然而我不敢确定,而且如果我真的爱上了他,我该做些什么?如果我没有,又该做些什么?而且,而且现在深渊入侵势头正猛,他又是预言之子,我这么‘小家子气’,难道不会给他添乱吗?我……很迷茫……” 勒帕薇儿又恢复了刚来时的紧张和焦虑,语言开始欠缺考量,逻辑有些混乱了。 “我不觉得这是小家子气,没准他正需要你的陪伴呢?” “您是指?” “他有没有跟你说过,他有个……未婚妻的事情?”菲奥娜在“未婚妻”这个词上稍显犹豫。 “他说过。他说他心里只有她一人,即使希望再渺茫,他也要再见她一面。我当时很好奇,就问他出了什么事,他的未婚妻又是什么样的人……结果他很抗拒,我没能直接得到答案,只能从日常交流中得到线索……诶,您真是神了!您怎么知道他有个未婚妻的事?” “这个……”菲奥娜突然慌了,还是里卡多主动帮她打圆场:“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她和荷瑞斯是同乡,当然知道荷瑞斯和他未婚妻的事。” “原来是这样!”勒帕薇儿一听,先是一惊,随后就是兴奋。“那,那您一定很了解他,也很了解他的未婚妻!您能跟我多说说他们吗?” “咳咳,小姐。”在菲奥娜出声前,里卡多提醒道:“我想你深入简出,不知道他们村庄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们的村庄是深渊入侵的第一个牺牲地,全村人,除了这位和荷瑞斯,全都死于非命。你刚才不知道就当没关系,现在我跟你说了,你就应该多注意一下这方面的言辞。” “噢,噢抱歉!真的对不起,我不知道……噢天哪,天……众神怎么会允许这种事发生……”勒帕薇儿着急忙慌地道歉。里卡多听得出来,她态度十分恳切,不由得也对此人有所改观。也许她真如荷瑞斯所说,其实是个单纯的姑娘。 “没关系,过去的都过去了,重要的是当下,不是么?”菲奥娜说着,看了一眼里卡多,这正是他之前一直挂在嘴边的理念。“我当然愿意跟你说他们的故事,可开解应该是第一位的。说回开始的话题,我说他需要你的陪伴,对吧?” “是的,您的确这么说。”勒帕薇儿平复了一下情绪,“我现在知道他很爱的他的未婚妻,而他的未婚妻……恐怕已经遭遇不测……可是这样我就更不应该跟他……你知道的,这样既不正义,也不坦荡。” 显然勒帕薇儿不想在人家痛失所爱的时候,突然跑进他的生活中。况且她对自己的心意并不是非常的十拿九稳,万一错了怎么办?万一他因此受到刺激怎么办? “你说的不错,所以我说的是‘陪伴’。你想一想,他一夜之间就成了预言之子,未婚妻惨死,整个村庄都被毁灭,预言的重担压在他身上,整个城市的人突然都依靠起了他,希望他能做出什么大事来力挽狂澜;但只有他在心里默默挣扎,既不想让任何人失望,又对未婚妻的去向有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还对自己的预言之子身份时刻怀疑着……” 说着说着,菲奥娜的眼睛突然湿润了,声音也带了一丝哭腔。就像荷瑞斯始终记挂着她一样,她也在记挂着他。正因为爱,她不能在这种时机现身,更不要提和他相认了——堂堂预言之子,有一个怪物未婚妻?她不想害他。 里卡多轻拍了一下她,提醒她注意情绪,别暴露了。于是她抹去眼泪,平复心情,继续说道:“明白了么?他现在很需要陪伴,这么多东西都压在心头,怎么会好受呢?只是现在忙于训练,用肉体的疲惫来麻痹自己的内心罢了,可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长此以往,后果不堪设想。” “那,那我应该怎么做?”经菲奥娜这么一说,勒帕薇儿也慌了,“他现在越来越排斥和我见面,就算我有心帮他,也不知从哪开始……”她的语气逐渐变为沮丧。 “你可以和他一起做正事。我想,除了训练,作为预言之子,他也一定有别的事要做。在这些事情上,如果你能跟着他,在他身边,多跟他聊聊、提出自己的见解,哪怕不是很了解都没关系,重要是他身边有另外一个人,能跟他说训练、责任、预言之外的事。” “所以,我得尽量避免提这些事情?多说生活上的?” “是的,就像你们之前相处那样。我敢说,那段时间恐怕是他这一个月来唯一笑过的日子了。你只需要继续这些话题,只不过换个叙述的方式。” “嗯……嗯!”勒帕薇儿先是思索,随后语气变得坚定,“我会的,他救了我一命,我理应为他做到这些。”说完,她语气又软了下来,问了另一个问题:“我能常过来么?” “当然可以,无论你想说什么,我都欢迎。”菲奥娜高兴地说道,接着照例补上一句结束语,“于是开解到此为止了。愿神圣的爱福斯常指引你的道路,使你的心灵不偏向他方,今天的惑一去不复返。” “谢谢您!”勒帕薇儿由衷地道谢后,便小跑着去和站在巷子外的保镖会和了。听着门外渐行渐远的脚步声,菲奥娜手掌轻抚门背,仿佛失了力气般倚在一旁,眼泪夺眶而出。 她一直叫人对自己坦诚,无论任何人来找她开解,她都会这么说;可事到如今,最不坦诚的是自己。难道她不希望陪在荷瑞斯身边的是自己吗?难道她不想和荷瑞斯相认吗?难道她不希望,即使自己是怪物,荷瑞斯也无所畏惧地继续和她在一起吗? 甚至当勒帕薇儿出现在荷瑞斯身旁时,她也会妒忌、也会惶恐、也会悲伤——自己的爱人被别人抢去,又怎么能心安理得地高兴呢?但当这位“情敌”出现时,她强压下感性的一切负面情绪,将自己的未婚夫“拱手相让”,诚挚地希望他们能在一起。她希望,勒帕薇儿能替代自己——不,不是替代,而是消除自己的影子,让荷瑞斯能坦然面对新的生活。 荷瑞斯的美满幸福是她希望看到的,可是如果那一天真的到来,而他身边的不是她,恐怕悲伤会像潮水将她淹没。她不知道自己以后会不会后悔,只知道这个行为是对的。 每个人的心中或多或少都有这种矛盾:当初,鹰特里尔既希望给菲奥娜解脱,又希望她能走出阴影活下去;福奇希望陪在女儿身边,最后却还是忍痛离开最爱的人,坦然赴死;里卡多想活得精彩,却又不那么珍视自己的生命;萨里昂爱慕佩拉塔,却选择尊重她的信仰,自己也忠于内心一辈子不娶;佩拉塔爱慕萨里昂,却在信仰和所爱中间挣扎,最终选择全身心服侍他;奈特想要为家族带来荣耀,却不得不接受自己越来越落魄的事实…… 是丝线造就了这些内心的矛盾,还是这些矛盾造就了丝线呢? 第六十二章 战略与战术(上) 费格妥耶城迎来了新的一天,但对大多数人来说,今天无疑会和过去的几天一样,没有区别。 阿曼伯爵城堡内的院子里,荷瑞斯刚刚结束晨练,旁边还站着奈特。荷瑞斯很早就起床了,没人要求他这么做,但他就是强迫自己多训练、少说话,越感觉责任重大就越想训练,越训练就越发现自己的不足,越发现自己的不足就对未来越恐惧,越恐惧就越想继续训练……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早了,谁知道奈特比他还早。 结束训练时,穿着全身板甲的奈特大气也不喘,仿佛只是散了个步一样;再看荷瑞斯,气喘如牛、挥汗如雨,如果把盔甲解下来,不夸张地说能控出一桶水。 “你和我不一样,我没有额外的训练任务,这么练没问题;可你每天都得接受我们的指导,在那之外你还加练,吃得消吗?”奈特说。 “呼……没关系,我多吃点苦不打紧,大不了喝点治疗药剂就好……呼,时间才是最重要的。”荷瑞斯说完收起剑,抹去脸上的汗,连连喘气。“奈特·弗洛伦爵士,我已经准备好今天的课程了,请您开始吧。” “不,今天你要学更更高级的东西,不是我来教……再说了,你得休息。”奈特把手掌放在荷瑞斯的肩头,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不过因为他一米九的身高,再加上背光,荷瑞斯看着他跟黑铁塔似的,也看不清面容,感到阵阵后怕,脚都软了。 奈特发觉自己的鼓励似乎起了反作用,只好尴尬地咳嗽两声,说道:“鹰特里尔要我带你去见他……”他看了一眼院子中央的一根木杆,根据影子长短判断时间。“差不多就是现在,他应该起了,走吧。” 通常来说老人醒得会很早,多余的睡眠时间得从白天的零碎时间睡回来;但鹰特里尔不是,他的生物钟一向很准,生活高度规律,每天都工作到很晚,所以起床也晚了一些。 伯爵城堡既然比萨里昂的男爵府大,内部当然也是极为复杂的。这些天下来,荷瑞斯并不能记住房间分布,而奈特因为住城堡住习惯了,在这座偌大的建筑群内跟回自己家一样亲切。他带着荷瑞斯七绕八绕、爬上爬下,几分钟就到了鹰特里尔的房前。 奈特礼貌地先敲门,听里面没有动静,就又敲了几下,之后里面才传来“等等”的声音。接着里面一阵嘈杂,翻纸声、移书声、自言自语声交错在一起,好一会儿才停止,门随之而开,老者站在门旁,站在刚刚清出来的一块空地上。 两人走进去,却发现和在男爵府时一样,难以找到落脚点,房间里到处都是书和散装的纸。 “才来两三天,您的房间又被书填满了。我记得撤离的时候,您是轻装上阵的。”奈特说道。 “那这些……是您买的?”荷瑞斯问。 “买?怎么可能!”鹰特里尔大笑,朝两人眨眨眼,“现在每一分钱都很重要,我怎么可能让萨里昂大人帮我出?这些是伯爵和他的宫廷法师的藏书,我借来看而已。” “这都是借的?”荷瑞斯环顾整个房间,发现其实阿瓦罗还不算太吝啬,给的房间挺大,只不过仍然不够鹰特里尔挥霍的。这一堆又一堆的书杂乱地堆着,他好奇老者能不能看得完。 “别惊讶,我必然看不完,而且也没必要看。我另有打算。”鹰特里尔拿起一本书,其中每两页就夹着一张白纸,只见他对着这本书施展了一个魔法,白纸便逐渐浮现密密麻麻的字——它正在复印书上的内容。 “我昨天找到几个藏书家,他们对伯爵的书有点兴趣,所以我就复印了它们。之后只要略加装订,就能卖给他们换一笔钱了。”老者把所有印上字的白纸一把抽出,摞在一起放到一边,用重物压住免得被吹跑。 “好了,我们来说正事。在个人武艺上你已经有了长足进步,至少不会轻易死去,这就够了。在对抗深渊的这种浩大战争中,一个人再怎么厉害,力量也是渺小的——能杀一百人,能杀一千人吗?能杀一千人,能杀一万人吗?你作为预言之子,职责不是单挑深渊,而是带领我们和它们斗。所以……” “所以,我要学习指挥作战的知识?”荷瑞斯主动说了出来,但随之又猛然摇头,“不,我不行。这是萨里昂大人和佩拉塔大人才能胜任的重任……我连自己的武器都使不明白,对领兵打仗的事一窍不通,又怎么能把其他人的性命交给我?我不能害死他们!” “冷静点,”老者出手制住荷瑞斯,“俗话说‘不下水就不知道深浅’,好比游泳,有谁是学游泳前就会游泳的呢?正是因为不会才要学,如果事先就会,那还学什么?你不学就永远不可能会。而且,我们也不是蠢的,会循序渐进地教,先是学习带一个队,接着是一个方阵,再之后是一翼,最后才是统领全军。在你真正有能力带兵前,绝不交给你做不到的任务,懂了吗?” 荷瑞斯沉默半晌,最后焦虑地点点头,手心和额头都沁出了汗。 “很好,奈特·弗洛伦爵士,您可以先回去了,接下来我要为他单独授课。” 于是奈特轻轻颔首后转身离开,在出门前深深地看了一眼荷瑞斯,再次给了一个鼓励的眼神,之后关上门走了。 接着鹰特里尔拉出一个白色石板,上面已经尽量磨得光滑平整,然后在一堆断了的炭笔中找出一节还能用的。“战争是一件大事,所以要用最严谨的态度去对待它。有人认为战争无非就是两队人马互相对冲,人多就胜,人少就输;兵强就胜,兵弱就输;钱多就胜,钱少就输;国强就胜,国弱就输——不是这样的。战争的学问恐怕比最深奥的魔法还要复杂,一个人经过一辈子的修习,可以掌握到9级魔法,并精准无误地施展出来;但一个人经过一辈子的学习与实战,哪怕被称为战神、军神,仍然不敢打包票说下一场仗必胜。纵使让战神席伐拉亲自坐镇,在不使用神力的前提下,恐怕也不能保证能赢下每一场战斗。” 老者一边说,一边在石板上洋洋洒洒地写。仿佛此刻他又回到了在真法奥秘馆教书的日子。 “可是,我看佩拉塔大人每次都胸有成竹,您也是。我们不也是一直在胜吗?你们的指挥能力已经够好了,如果不是那些贵族,如果不是我们兵力少……就不会落得弃城撤退的下场。这不正是说明‘人多就胜,人少就输’吗?如果我们每一个士兵都能和那些怪物一样生命顽强、力大无穷,守城就不可能这么困难了,这不正是说明‘兵强就胜,兵弱就输’吗?” “呵,我没说兵少一定能赢,也没说兵弱一定能赢,只说兵多不一定赢,兵强不一定赢。正确的战略和战术能弥补这方面的劣势,地形能让每个士兵发挥更大作用,天气能给双方创造优势或劣势,不同兵种的弱点与优点又能相互配合或阻碍……种种这些因素,把握得好就有利,把握得不好就失利。我们之前能赢,正是我们把握了其中的有利因素,而敌人把握得不好;后来失败,则是有利因素不足以弥补双方的差距,好比一人能杀十人、百人,倘若敌我差距上千倍,失败也就成为必然,更何况我们的士兵还远远不到以一当十的地步呢? “若要详细论述战争,首先要知道为何而战,因何而战,以何而战,须知战争可分为战与争:争是战的目的,战是争的道路,所以说争到想要的东西,就可以说战胜,没有争到想要的东西,就不可以说战胜。然而,这只是针对一场战斗而言,若一场战斗的胜利耗费巨大,致使下一争的行为达不到目的,就要说一战胜而全场不胜;若一场战斗失败,耗费却并不甚,致使仍有力量开始下一争,就要说一战败而全场不败。 我们都知道大的好,小的不好,所以有西瓜就不会捡芝麻,有黄金就不会要铜子。战争也是这样,必争大而舍小,图远而离近,若小胜致使大败,就不要去胜;若小败致使大败,就不要去败。以战争开始时的目的为大,战争中的目的为小;以战争发动前的目的为远,战争期间的目的为近。这并不是说一定要以小败为荣,而是说为了胜大而胜小,为了争大而争小,这样是明智的;为了胜小而胜大,为了争小而争大,即为了小利鲁莽发动战争,结果往往是失败的。 “因为要争的是小,引起的战斗是大,目的很轻易地达到了,战斗却不能结束,只能继续作战。这时不知道自己要争什么、胜什么,没有争的目的,自然达不到胜利的标准,故而不能胜。当初奥尼洛部落联盟是为了争夺整片奥尼洛北方平原,和月地部落联盟交战,这样的目的是大的,得到了平原就胜,得不到就不胜,月地部落联盟失了平原就是彻底失败,没有战争的可能,后来得到了平原,目的达到了,战争随之结束; “之后奥尼洛王国为了争夺黑暗森林的那一块地方,鲁莽向黑川王国发动战争。国王想的是打进黑暗森林,这样能有一个进一步作战的领地。然而他知道,大布莱克就不知道吗?只想要先拿下这块地而没做好全面开战的准备,战争一开始的确打进去,小目的是达到了,战争却没有结束,这就是为了小目的而开始大战争。倘若一开始国王就知道打进黑暗森林意味着全面开战,就势必要将彻底击败黑川为大目标,进攻黑暗森林为小目标。小目标可以达到,但大目标不可以达到,所以知道困难,这样就不会鲁莽地发动进攻。” “您说的真乱……不,我是说我资质愚钝,听不太懂。” “那我解释一下:我的意思只有一个,不要轻易发动战争,要发动战争一定要有大而清晰的目标,确保达到了这个目标就能结束战争,否则就不要发动战争;发动战争是为了实现目的,而不是为了更大的战争,所以知道怎么开始战争重要,知道怎么结束战争更重要。为了实现大目标,就要经过一系列小的战斗去接近,如果小战斗的胜利会导致下一次小战斗的失败,就不要贪图这次小的胜利;如果小战斗的失败能更接近大目标,那么就可以接受这次小的失败。为此,就必须在战争发动前、发动时、持续期间、收尾阶段持续不断地思考、规划,去想实现大目标的可能,有可能就继续战,没可能就要尽快结束战争。 “拿我们的例子来说,我们的大目标是彻底赶走深渊怪物,所以就要用一系列小的胜利去接近它。预言告诉我们,预言之子是胜利的关键,所以我们就要培养他——也就是你,这就是为了大胜而先小胜;我们虽然失去了雅拉城,但萨里昂、佩拉塔都在,预言之子也在,这就是虽然经历小败,但预言之子这另一个小胜的条件保留了下来。 “从敌人的角度思考问题,它们的大目标是占领整个塔拉朵玛,所以攻占一个个城池就是小胜。可是它们尽管占领了雅拉城,却也付出了大量代价,会让攻占下一座城更加困难;雅拉城被阿曼绥斯领和山瓶领两个领地夹击,占领了城市也难以继续进攻,这就是虽然取得了一次小胜,却并不能促使下一次小胜。这么看来我们还有优势,但真的是这样吗?不是这样的,因为战场局势瞬息万变,倘若敌人把握得好,我们把握得差,就要失败。现在整个王国依旧没能提高警惕,众多贵族仍然没能齐心协力组织反击,如果这次优势没能把握住,恐怕就要换成敌人追着我们杀了。” “您说培养我是小胜,可以促成大胜……”荷瑞斯显得更加焦虑了,“但万一我是促成另一场失败的小胜呢?就是说为了我,你们付出了很多代价,但如果……我不能带领大家走向胜利,不能促使下一次小胜……” “这个嘛……你不用管,预言说了你行,你就能行!你的天赋也证明了自己的重要性——谁能短短十几天就掌握了魔能武艺呢?总之你别打岔,继续听我讲……” 老者的解释并不能消除荷瑞斯的忧虑,在这样紧张的情绪下,老者讲的诸多知识此时变得越来越深奥、难懂。 第六十三章 战略与战术(下) “为何而战、因何而战、以何而战是战争开始前就应该想好的,中间有一项不能说不出来,就不能开始,否则开始了也要迅速失败。战争这样严谨,所以不可以不严肃对待。 为何而战,就是说为了什么、为了谁要发动战争。是为了整个国家的利益?是为了国王的利益?还是为了其他近臣的利益?利益到了,参战的人就会拼死作战;利益不到,哪怕许以千金,看不见摸不着,也许一开始还能士气高昂,但时间一长就会消散。为了整个国家的利益作战,那么整个国家的人都会甘愿上战场;为了国王的利益作战,那么只有国王亲近的人才愿意上,其他人要么是被金钱诱惑,要么是被王权威压,短时间内或许还能言听计从,时间一长就要萌生退意;为了近臣的利益鲁莽发动战争,只会迎来最糟糕的结果,因为除了近臣本人和国王,又有谁会真心为他们拼死作战呢?对于士兵个人也是这样,为了家园而战,战有一线生机,不战就一定要死,这样就会以最大的力量拼死而战;为了家人而战,只要家人是所珍视的,那么冒天下最大的险也可以;为了国王而战,除非国王是体恤民情的好君王,否则谁又愿意为盘剥自己的暴君作战呢? “因何而战,就是说因为什么原因要发动战争。它和为何而战不同,它要求具体且详备的回答。当初奥尼洛王国攻打黑川王国,就是想拿到黑暗森林的那一块地,以为对方不敢全面开战,会乖乖把地盘交出来;怎想黑川王国知道这块领地的重要性,不给出去奥尼洛王国就很难打进来,给出去就要一直被威胁,所以下定决心要守住。对奥尼洛王国来说,因为想要一块地,之后再进一步进攻黑川,只计划了怎么攻打这块地,却没有计划拿了地之后紧接着如何,所以说奥尼洛王国是先因小、后因大,因小的目的发动战争,想好了小的作战计划,有大的目的却不加以考虑,也没做好小目的达成后紧接着的行动,这样怎么能不失败呢?黑川王国就不是这样,因为要阻挡奥尼洛王国,所以那块领土不能丢,丢了就很难继续守住,所以就必须在一开始寸土不让,这就是先因大、后因小,知道大的目的是守土,所以打下额外的地方都不占领,因为黑暗森林以外的地方拿了也守不住,这样战争就能很快结束。 “以何而战,就是说凭借什么来打仗。农人耕田要农具,渔夫打鱼要渔网,鸟飞行就要凭借翅膀和风力……大自然万事万物有所行为,都要有所凭借,更何况是战争这种动辄几万生灵参与的大事呢?所以说即使是为了国家的利益,即使发动战争的原因很充分,若战争的准备不充分,也不能轻易发动战争,没有实在的凭借,怎么能打得赢呢?有人要给朋友送东西,但是没钱没粮,即使要送的东西再珍贵、朋友再怎么需要这件物品,都送不过去。为什么呢?只是因为条件不允许罢了,没钱没粮,走到半路就要饿死、渴死,又怎么能把东西送到朋友手上呢?那么要问:条件不允许就不能战,可是倘若别人先攻我,我难道不能反击吗?不是这样的。洪水来了,家被淹了,要想活命只能游出去,可是又不会游泳,下水就要死,不下水也要死,怎么办呢?回答说事先就要做好准备,知道自己住的地方有被水淹的危险,要么今早搬走,要么提前学习游泳,这样洪水来了也有办法。战争也是这样,不能等到要发动战争了,或是敌人强攻我,才开始训练士兵——这怎么来得及呢?没有发动战争前,就要确保拥有开战的武力;没有被敌人攻打前,就要有十全十美的防御计划。要做哪些准备?无非是兵、钱、粮,这三者具备就有基本的作战能力。还有另一半呢?另一半在人心、地形和天气上,人心齐了,也就是我上面说的知道为何而战、因何而战,士兵才会心甘情愿地听取命令,绝不轻易后退;地形好了,少量士兵可以发挥多数士兵的威力,地形不好,多数士兵也只有少量士兵可以完全施展;天气好了,行军速度就会快,人就不容易生病,天气不好,行军速度就要受阻,士兵也要因此减员。可是即使这些要素俱在,还是不能确保胜利,为什么呢?原因就是战略战术的水平差距。 “所谓战略,就是知道怎么定下大目的,定了大目的,知道怎么定小目的去接近它。大目的要是长期努力能达到的、合理的、有益的;小目的要是短期努力能达到的、有依据的、能损害对方利益的。大目的定得好,战争就能按照计划结束,定得不好,战争就要超出计划延长,白白耗费额外的资源;小目的定得好,就能离大目的越来越近,定得不好,即使获胜再多,也要离大胜越来越远。所以战略就好像站在高楼上,用眼睛看地面,局部是很难看清楚的,但是整个区域发生的事情都在眼底。 “有经验的屠户就是这样,要屠宰猪牛羊,必然要看牲畜的全身,思考怎么下刀才能顺利。对屠户来说,把牲畜的肉切下来,不同部位、种类的肉放在一起,牛皮送去鞣制成皮革,这就是大目的;为了把肉切下来,就要剥皮、切下双腿、除去内脏,最后才是切肉,这就是小目的。小目的都是为大目的而生的,而大目的可以拆分成诸多小目的。 “举个例子,现在有甲乙两个屠户,甲经验老道,做了几十年;乙经验不足,才刚刚入行。乙屠宰牲畜时不知道先看全局,也不知道先把肉分开来,问他为什么不事先切肉,他说:‘不知道顾客要什么肉,我怎么切呢?’有顾客说要前腿肉,他才拿起刀,只看着前腿下刀,一下切下一个臂膀,再把多余的肉切掉,这样一单生意是做成了,但多切了很多肉,这些肉本来是肩膀的部分,现在切下一部分,导致整个肩膀没法一起卖,只能卖切碎的肉;有顾客说要后腿肉,他还是这样做,有顾客说要肋排,他还是这样做……一直到躯干部分,内脏分出来,没人要就扔了;可是等到有顾客说要内脏,这才发现内脏扔早了。这就是只看部分和眼前,而忽视全局和长远。 甲就不是这样,买来猪牛羊从不轻易下刀,一定要先看全局,思考哪些肉能怎么卖,于是知道肩膀肉要完整、内脏要留着、皮要完整、其他的肉要大块完整的才好卖。这样在心里有了主意,再开始想怎么下刀,做好计划了才真正下手。问他怎么没有顾客就开始切,他说:‘从业几十年,什么肉怎么卖我都知道,按照计划切下来的整块肉一定有人买,我只管切就是了。’切肉顺着纹理,骨头在哪都知道,不碰骨头、不割坏毛皮,肉切下来就是一整块,不多不少,知道内脏有人要,即使现在没人买也知道先留下。有人要前腿肉,发现是已经切好了的;有人要后腿肉,发现是已经切好了的;有人要买肋排、内脏、肩膀肉都是这样,不让顾客多等,不多浪费自己的时间和力气。这就是考虑到了全局和长远,这样部分和眼前的事也清晰了。 “所谓战术,就是知道怎么实现小目的,或是实现小目的的小目的,其实就是具体到每场战斗怎么打。战术要先服务于战略,因为战略是为大的目的,战术是为小的目的,大的优先于小的,小的让位于大的,这个道理显而易见。所以倘若战略要求此战不能胜,就不能胜,战略要求此战必须胜,就必须胜。 当初,奥尼洛部落联盟与月地部落联盟交战,月地有一位猛将很擅长战术,逢人必战、百战百胜,奥尼洛没有一个能和他相争的,开始时节节败退。后来知道月地部落联盟光有这一位擅长战术的人,却没有擅长战略的人。那位猛将只知道跟着奥尼洛的军队走,却不知道胜了之后要做什么,不胜又要如何,整场日月战役如何才能结束,有人问他:‘您擅长战术的确不假,可是打仗打了这么久,战争依旧没有结束的趋势,也不知道敌人虚实,只是为了打而打,有没有计划呢?’他回答说:‘不需要有计划,敌人在哪我们就去哪,只要我们一直赢,就不会输。把敌人的士兵都打光,敌人不就失败了?把敌人的粮食全抢光,敌人不就失败了?把敌人的首领全抓了,敌人不就失败了?’这样一说,问他奥尼洛的兵有多少、粮食在哪、首领是谁,却一律不知。最终他一路打进奥尼洛腹地,才发现月地部落联盟已经在正面战场失败,全部投降。他最后被包围消灭,一生只输了这一场,但这一场的失败就葬送他长久以来的所有胜利,临死前说:‘这不是我的罪过,我已经很擅长打仗了,是其他方面的军队太软弱。’可笑啊,让带着的士兵不能发挥应有的作用,即使赢了千场、万场,也只能当将军或副将,而不能当全军的统帅。 “我这么说并不是否认战术的重要性。战略与战术相辅相成,缺一不可,没有战略,再完美的战术也是没头苍蝇,不能达到结束战争的目的,最终只会越打越伤、越打越大;没有战术,再完美的战略在第一步便无法实现,一两场的失败或许不会动摇全局,但倘若一场也赢不下来,最终也一定会失败。有些军队会有人专职战略,有人专职战术,统帅只负责计划大的目的,手下将领只负责执行计划里小的目的,这样互相配合,互有专精,效率就高了。那么有没有缺点呢?回答说有,统帅只精通战略,好比只站在高楼上俯瞰地面,全局是看得清楚,可是局部就只能等人来告诉他。有人跟他说东面一个小战斗能胜,于是他就按照这个计划战略,以东面的胜利为起点;现在突然有个人跟他说东面一个小战斗不能胜,那么他是相信第一个人,还是第二个人呢?有人说他很会擅长战术,统帅只擅长战略,他怎么知道对方是真的擅长还是说谎呢?只能靠别人来帮他做评判,可是让同样是将领的人去评判将领,得到的结果就不一定是统帅希望知道的了。 “国王治理国家也是这样,尽管国王只需要统管大的方面,具体事务交给大臣去办,可是也不能不知道那些具体事务最起码的知识。否则,有人跟他说建造宫殿需要几万金币,他如何知道这些金币是用多了还是少了呢?举个例子,有人要去集市买种子,他很擅长种田,种出来的庄稼又壮又饱满,可是对挑选种子一窍不通。有商人跟他说自己的种子好,怎么好,好在哪,单用眼睛能看出来吗?只能听别人说,或者自己种了才知道。这样就不能避免有人以次充好。说回战略与战术,也是这样,的确统帅专精战略、将领专精战术效率很高,却在很多事情上无法得出自己的看法,只能听别人讲。有人说能胜其实不能胜,有人说不能胜其实能胜,这些都是统帅本应该知道,却因为不精通战术而不知情。 所以说统帅既要懂战略又要懂战术,这样才能知道事情有没有按照计划发展;将领既要懂战术又要懂战略,这样才能知道哪些小胜重要而哪些不重要,才能了理解统帅的作战意图。对将领手下的副将、方阵队长、百夫长等等也是这样。 “如何才能让统帅既懂战略又懂战术?回答说从一开始就开始培养,战术和战略一起学。统帅从将领之中提拔,将领从副将之中提拔,副将从方阵队长之中提拔,方阵队长从百夫长之中提拔……这样下来,高一级的将领一定精通次一级的将领的作战方式,就算花费时间甚多,也要这么做,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人真正掌握战争的技能。 “这就是为什么你得从现在开始学起。等你一步一步提拔成为统帅时,你就能成为真正的‘预言之子’了。” 说完鹰特里尔停下了手中的炭笔,两手被染得乌黑,白色石板上密密麻麻布满了刚才讲的讲义。 第六十四章 预兆 结束了一上午的学习,荷瑞斯心事重重地离开了鹰特里尔的房间。老者给他留了作业,在今天的常规训练之后,得根据第一世代1166年的日月战役写篇论文,以今日所学内容分别分析奥尼洛部落联盟和月地部落联盟。 他对此或多或少有些排斥,一方面他本就听得很吃力,更不要说完全理解了;另一方面他急于求成,害怕失败,担心这样的战略、战术教学会浪费他的时间,致使他失去本应该获取的训练成果。同时他的心境此时也如一团乱麻,更难静下心去研究什么日月战役。 在城堡乱转时,他碰到了萨里昂男爵,对方见到他还很欣喜,说:“你来的正好,走,我们一起去见见城里的那些有钱人。” “等等,这是怎么回事?” “当然是募捐了,不过此番走动不是真的募捐,而是看看情况。”萨里昂解释道,“阿瓦罗对我请求召开募捐演讲的提议不置可否,我得用点实际证据增强说服力。费格妥耶城和雅拉城不一样,所以那些有钱人可能也是另外一副模样,探探他们的口风也好。” “那我跟着去是为了什么?”荷瑞斯问道,随后马上就意识到是自己的身份——不然还能因为什么呢?他唯一的特殊点就是所谓的“预言之子”身份,除此之外,他恐怕什么也不是,也起不到别的作用。 可是萨里昂的回答出乎了他的意料。“一个方面当然是你的预言之子身份,但这只会对那些相信预言的人起效,而我估计够悬;所以更重要的是第二个方面,你和勒帕薇儿走得很近,她家境不菲,兴许你能借到她的帮助。” “您是让我跟她借钱?不,凭我对她父亲的了解,要借到钱,首先得对他有恩。我上次救勒帕薇儿的事,在他眼里已经用那一箱子金币还清了。”荷瑞斯摇摇头道。 “什么?不!虽然我也萌生过这种想法……但主要不是这个。勒帕薇儿就算不是真正的贵族,气质、谈吐和穿着也有五分贵族样,如果能请到她帮忙,能增加我们说服那些有钱人的可能。”萨里昂说到这停了一下,看了一眼荷瑞斯的脸色,才继续说:“而且我知道你这段时间压力很大——我们都是。我这么十几二十年过来已经习惯了,可你不同,所以我想你也许会想和她多说说话。” 荷瑞斯眼皮低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半晌才回道:“不用担心我,不要因为我一个人的事分心。既然您需要勒帕的帮助,那我会尽力帮您说服她。只是……我今天的训练……” “训练什么的适当为好,过头了反而有害。我听说你这几天都会在早上加练,我想今天的训练大概也够了。”说完便强拉着荷瑞斯回了自己房间,先换身体面的衣服。 当初从雅拉撤退时,萨里昂就没带什么东西,房间衣柜里的衣服都是阿瓦罗“施舍的”。他为什么好心?原来是怕萨里昂穿着烂衣服在街上走,掉他的面子,说别家男爵到了自己的领地,居然连身衣服都不舍得给。 不过也不要奢望质量有多好,最多能算精致。萨里昂选了一身紫色棉衣长衫和长裤,领子处叠一条丝巾,手脚都有不十分浮夸的褶皱,为了彰显自己的身份,还戴上了少量首饰;荷瑞斯则选了一身干净的蓝色棉衣,既不宽松也不紧束。 穿好服装,两人又互相捯饬了一下,这才出了城堡。在城堡外,荷瑞斯一眼就看到一个眼熟的人。萨里昂没怎么去过贝尔家,自然不认识,但荷瑞斯认出那是贝尔家的家仆,当初在雅拉城的豪宅有过一面之缘。于是他拉拉萨里昂的衣角,以眼神示意。 “那是贝尔家的人。”他小声说道。 “贝尔家的?那更好了,我们让他带路,现在就去见见卓耶萨。”说完,萨里昂便高视阔步地走过去。那人一开始看萨里昂往这儿走,还以为不是找自己的;等越来越近,才开始紧张起来,连忙赶上来行礼。 萨里昂挥手制止,说:“我们现在刚好有事找你们家主,请带我们去见他——如果你现在方便的话,你有什么事要先做吗?” “什么?不,不,不!”那人诚惶诚恐,说话都有些结巴了。的确出了雅拉城,几乎没人会把萨里昂的男爵身份当回事;但贝尔家很久之前就在雅拉城长居,萨里昂在雅拉居民心里一直都很有威望和地位。“是小姐吩咐我……过来的,我的任务就是……”他没说完就止住了话头,转而看了一眼荷瑞斯。 萨里昂回头看看荷瑞斯,又回头看看这个人,心里明白了。“那就好,我们走吧。” 于是三人向富人区走去。当初卓耶萨在考虑住处时,就想多和阿瓦罗伯爵接触,所以住得离城堡很久,不消几分钟,便到了一处比还在雅拉城时的住宅还要高大、奢华的建筑门前。这幢住宅足有四层,通体灰白,由规整的石砖和水泥砌成,左中右各分布三个塔尖,不过没有花园。 看大门的还是荷瑞斯第一次见卓耶萨带路的那位,面孔却大不相同,一看到萨里昂就瞪大双眼,急急忙忙领着就进去了。 一进住宅内部,装饰豪华超乎两人的想象。他们就在城堡住,却发现伯爵的城堡都不如这位豪商临时买的住所,光是天花板上那闪闪发光的镀金二十四叉吊灯,就足以彰显主人家的身份,更不要提主厅的镀金长椅、金丝木门、手工雕花桌布…… 勒帕薇儿一听是荷瑞斯来了,立刻从楼上提着裙子小跑下来,刚好和卓耶萨同时出来。卓耶萨对萨里昂的临时到访颇感意外,但面色转瞬就恢复如常。 “男爵大人大驾光临,我都没做好准备。您应该提前通知我,这样我就能为您安排餐食了。” “无妨,现在时间还早,我们也是吃过了才来的。”萨里昂摆摆手,在主厅一边踱步,一边观察整个房子。“我倒是很好奇,虽然你是有名的富商,但刚来没几天就有了这么豪华的房子……还是令我意外,看来你的资产远超我的想象。” “不,只是刚好一个老富商死了,他的儿子急着出手,才把这间没怎么动的房子卖给了我。这些家具、装潢、装饰物都是原来就有的。” “嗯……真不错。我能问问,这些额外的装饰是怎么回事吗?”萨里昂说着,指向主厅天花板、角落、桌上的其他装饰,包括鲜花、摆出来的酒水、点心、贴花……“噢,还有放在椅子上的这几件衣服,一个比一个奢华——平时应该不会这么穿吧?” 卓耶萨现在穿的确实很华丽,椅子上的那几件衣服也是他刚挑出来的。他这又是着装又是装饰的,其实只说明一件事:他要举办一场宴会,邀请那些关系不浅的商人、乡绅地主、名流,当然还包括阿曼家族的贵族,这样他就能开始下一步的计划。而他唯一没有发邀请函的,就是萨里昂。 原因显而易见,一方面萨里昂出了雅拉就没多少人待见,请了也白请;另一方面萨里昂在那些阿曼家族眼里地位很低,请了他难免会在阿曼家眼里低一头,不利于自己的计划。不过他也不是完全没有后手,他已经写好了邀请函,如果萨里昂突然到访——就像现在,他就可以把邀请函拿出来,推脱说自己还没发、发了还在路上(弄丢)、发完没收到等等,面子上也好过。 他也的确是这样做的,那封本不打算发出去的精美邀请函到了萨里昂的手上。萨里昂扯开金色的封装线,发现里面还真有邀请信,他也不好继续说什么。“嗯,好。不过我多带了一个人,你认识的——‘预言之子’,这样没问题吧?” “当然没问题,只要他会喝酒。勒帕,勒帕?”卓耶萨连喊两声都不见回应,便回头看,发现勒帕薇儿在呆呆地看着荷瑞斯,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不重要;荷瑞斯对此毫不知情,也可能是装作毫不知情,总之自始至终都没有从卓耶萨身上移开目光。 “勒帕薇儿·贝尔!”这一声音量着实高,这才把她唤过神来,“把东西端出来,招待他们吧。” 于是勒帕薇儿把她制作的精致糕点和茶端了出来。荷瑞斯很乐意看到这些美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尽管只是一瞬,勒帕薇儿也觉得心里踏实了。 “诶,你爸爸怎么现在同意你用这些招待人了?”荷瑞斯忍不住好奇地问。 勒帕薇儿掩嘴窃笑一声,偏头看了一眼卓耶萨,见他正和萨里昂交谈,便悄悄说:“他想重启生意,免不了和城里的有钱人打交道,无论是熟悉的还是陌生的,都得招待。好巧不巧,他们大多都喜欢我这种招待食物,所以可不就一直用这些了?” 过去卓耶萨能凭着自己的性子,吃自己想吃的,别人来了想吃什么也由不得他们;现在因为深渊入侵损失惨重,除非他愿意求他老婆,否则就得捏着鼻子顺从别人。原因只是“攻守互换”“主客交变”罢了。 荷瑞斯捏起一块糕点一口咬下,感觉味道清淡了很多;又喝了一口茶,同样如此。“嗯,味道轻了很多……当然还是很好吃,不过——”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我也不喜欢这种口味,那些老家伙就吃不得那么香的东西。”勒帕薇儿赞同地说道,“没关系,我待会儿还会再做一些,到时候额外做一些我们俩吃的。” “勒帕,你没必要——”荷瑞斯话里有话。 “没关系,我们是朋友,不是吗?”勒帕薇儿仿佛没察觉到他隐藏的意思,笑容满面,那阳光的微笑似乎能融化任何冰石。 另一边萨里昂和卓耶萨也谈完了,走到勒帕薇儿和荷瑞斯面前,说:“没想到这么巧,卓耶萨今晚要举行宴会,邀请全城的商人和其他什么人过来。我们正好不用去找他们了,就在这儿待到宴会开始,省事!”他显得很高兴,而背后的卓耶萨就不这样了。 距离晚上的宴会还有大半天的时间,萨里昂强拉着卓耶萨聊了很久,听上去话题不一,但最后都会拐到捐赠上来,然而又会被卓耶萨以各种理由搪塞过去。两个“高手”就这么你来我往,谁也没取得什么进展。 荷瑞斯和勒帕薇儿的相处就融洽多了,她们会聊对方的近况、诗歌、糕点,甚至包括在雅拉城和深渊怪物相斗的过程。之后他们还一起在厨房忙活,虽然荷瑞斯只能做一些简单的活计,但这也能让他从无尽的压力中暂时解脱。看着他的笑容,勒帕薇儿也打心底里高兴。 后来便是午餐,丰盛程度比过去有所减少,但还是萨里昂和荷瑞斯这辈子吃不起的。吃完后,荷瑞斯就到客房小憩。就在睡梦之中,他来到了一个奇特的梦境。 在迷雾中,他看见一条如河流般的缎带,群星在其中闪耀,在其外还有许多星体。他有种异样的感受:星星看起来是大而伟的,一角的球面像烈日碾压过来,但在缎带中却犹如沙子一般细小;然而看向缎带,它又如一条普通的流淌的河,两个人并肩就能占据整条河流的宽。 在缎带的前方,有黑雾、闪电和火焰,那是战争的征兆,却不属于塔拉朵玛。荷瑞斯轻飘飘地走在上面,繁星在他脚边破灭、重聚,有种被注视的感觉,回头一看却空无一人。他就这么走着,时间好像既在缩短又在延长,不知道是走了几年、几十年还是几百年,抑或是仅仅一瞬,因为他走的路正是缎带本身,也就无所谓时间长短。 就在这时,他看到一人行走在死亡之上,穿着黑色的盔甲,拿着滴血的剑,向世人宣告他的胜利。那人断了一臂,却仍有两只手,骑着马持剑的,向虚空索要他的权柄,背后是血红色的洪水,洪水上有7个一样的活物,各自带着不同的面具。 荷瑞斯看向他的那一刻,那人仿佛注意到了荷瑞斯。“我是终,我是始,我要喝下无辜者的血泪,把这赎罪的途径教给世人。这样他们便能走进深渊,得知真正的信仰。” 冷酷而决绝的语言从这个铠甲武装者口中说出,扭曲而憎恶的火焰在他的眼中燃烧。 荷瑞斯惊叫一声从梦中醒来,这才发现浑身都是冷汗,被褥也被打湿,好一会儿才恢复镇静。 然而做这梦的不止他一个。费格妥耶城的另一边,里卡多也从梦中惊醒,浑身也都是冷汗。 第六十五章 战争又起 在荷瑞斯小憩、还未惊醒时,勒帕薇儿很早就悄悄走进房间,坐在房间的一角看他睡觉的样子。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这种举动既不淑女也不礼貌,甚至可以说冒犯,但她就是有种冲动。她看着荷瑞斯那棕色混杂红棕色的短发、比石膏像还要英俊精致的面庞、闭着的双眼、有棱有角的下巴……仿佛怎么也看不够。 “勒帕你到底在干什么!”看了一阵,她低声咒骂一下自己,“要是他醒来看到你这个样子……你该走了。”她这样强迫自己服从于理智,站起身就往外走,但到了门口,她又转过头呆呆看着荷瑞斯。 就在这时,荷瑞斯眉头紧锁,额头沁出一滴一滴的汗珠。勒帕薇儿立刻注意到这个情况,连忙赶上前查看。只见他呼吸急促,眼皮用力闭紧,咬牙切齿,身子开始在床上左右翻动——显然是在做噩梦。 勒帕薇儿便拿起旁边的干净毛巾,要去擦他额头上的汗,但手刚碰到他,他就直接从床上弹坐起来,她的手被撞得生疼,但并没有在意,而是关切起他的情况。“怎么了?” 他此时还未完全缓过劲,梦中见到的那双喷着烈火的眼睛,既恐怖又冷酷,仿佛自己的生命在那人眼中卑贱如蝼蚁,无论是张眼还是闭眼,那双眼睛都深深地烙印在他的脑海中。一回想起梦中的情形,他便大口喘气、瞪大双眼、全身冒汗。 “不,没必要惊扰你……只是一个噩梦而已。” “‘只是’‘而已’?”勒帕薇儿关切地问,“你的样子可不像说的这么轻描淡写。难道连一个梦都不能告诉我么?”她一边说,一边去擦他额头上的汗。 荷瑞斯犹豫了一阵,最后还是坦白说:“好吧……我梦到了预言中的场景。我见到了预言说的那条缎带、黑雾、火和电,以及——”说到这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再提起、回忆那个家伙都要下十二分的决心,“我见到了预言中的深渊的统帅,那是个可怕的穿着黑色铠甲的‘人’——如果那种眼神还能算是‘人’的话。” “那只是个梦,不能代表什么。” “可他就是我将来要面对的敌人!”他狠狠锤了一下床,脸上满是懊悔、痛苦、羞愧的神色。“预言说我要面对他,也只有我能面对他,可是等我真正见到他却……害怕了。那样可怕的家伙,不是我能面对得了的……” 勒帕薇儿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每个人都有害怕的时候。我也怕面对那些来意不善的贵族、商人,可最后还是得陪着笑跟他们说话。这是人之常情,你不应该这么苛责自己。” “这不一样!我是‘预言之子’——或者说他们认为我是‘预言之子’。”他依然紧闭双眼,“我不敢想假如有一天我真的面对那家伙……多少人都指望着我,难道我还不能苛责自己吗?” 显然荷瑞斯的压力已经超出他能承受的范围,勒帕薇儿记起菲奥娜说的,她必须尽全力帮他。“你先冷静点。我想恐惧和勇敢并不排斥,和深渊相斗的那些战士,我想他们心中或多或少也有恐惧,就像你一样;然而,也许正是对家人、朋友、家园的爱,使他们终究站了上去——面对恐惧而不恐惧固然很勇敢,但面对恐惧、感受恐惧的前提下仍然继续前进,难道不比前者还要勇敢吗?” 见荷瑞斯沉默不语,她又说:“我第一次制作糕点时,也害怕自己做不好,甚至害怕割伤自己而不敢拿刀子,恐惧正是因为不了解。通过看书、实际操作,我成功了一次、两次、三次,最终不再害怕,相反乐在其中。你只是在梦里根据预言的情形想出这么个人,又没见过真正的他,怎么能确定他一定像你想的那么可怕呢? “再说没人要你一个人单独面对他,预言不是说一共有十一位英雄吗?你是‘预言之子’,那么你还有潜藏的、还未出现的十个伙伴,他们既然同为英雄,必然个个都有万夫不当之勇。将来如果你要面对深渊的那个人,身边还站着十位伙伴,你又怕些什么呢?” 荷瑞斯听得长叹一口气,“唉,也只能这么想了,否则我还能怎么办呢?”他掀开被子,穿上鞋子。“有时我会想,如果我从来都没有这个印记会如何?我是否会在火灾现场就被烧死?或者在森林那儿就被杀死?也许这么说很荒唐无礼,但我从未想要过这个印记——它,更像是诅咒。” “往好的方面想,如果没有它,我们哪能有现在说话的机会呢?” “呵,说的也是。”荷瑞斯皮笑肉不笑地说了一声,只是接勒帕薇儿的话。两人都知道这种心结不是一两句话能解开的。 费格妥耶城的另一边,里卡多也从梦中惊醒。他也见到了和荷瑞斯梦境一样的缎带,不同的是摆在他面前的有两条,甚至还有更多条摆在望不及、触不及、想不及的无尽尽头,萨因的璀璨光芒在前方无穷大的空间绽放,似轻纱、似薄雾的辉光飘荡在又黑又亮的茫茫空间中。 当时他面前的两条缎带一模一样,分不清左右,只是安静地流淌着,既像普通的乡间小路,又像通往宫殿的金碧辉煌的大道,然而光用眼睛去看,只会看到两条纯白的流动的“河流”,但那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却是绝对同时存在的。 他就站在两条路的交界处,看不清它们分别通往何处,看样子他好像能选择走哪一条,但无论他怎么迈步,不管是跳还是跑,都只会停在原地。在这里没有时间,因为他踩着的缎带不动,也就无所谓“流逝”。他的确可以做出选择,但不是现在,也不是过去、未来,而是一个特定的时机,一个可能到来,也可能不到来的时机。 就在他的前方、不在他的缎带中,他看见了黑雾、闪电和火焰。和荷瑞斯不同,他没看到那个穿着黑色铠甲的家伙,只看到一个穿着华丽铠甲的青年,尽管离得非常远,但他奇特地能看清那人的脸——那青年面容模糊,蒙了一层看不清的雾,但看得出很惊恐,接着那人便消失了。接下来,里卡多也醒了,心里带着莫名的惊慌,即使他在这个梦里没看到任何足够吓人的东西。 菲奥娜急匆匆赶下来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看里卡多只是做噩梦,便松了一口气。 “我是大叫了吗?居然把你惊下来了。” “倒也不是大叫……你真的不知道你刚刚说了什么?” 里卡多摇摇头,只知道自己在那个奇怪的梦里心情异常平静,不止没有波澜,甚至连想法都不曾有,仿佛一切都跟着本能;这也许不是个清醒的梦境,但发生的事却像烙印一般深深刻在他的脑子里,只要他想,就能随时回忆起任何细节。 “你刚刚用高低不平的声音一直在念着什么……听起来很像预言。”菲奥娜当初没有参加萨里昂的演讲,没有亲眼见过,不过巴索尔神父口述过给她听,多少也能记个大概。 “什么!预言?”里卡多顿觉诧异,因为现在清醒的自己也不能记起预言的原本内容,只是知道个大概,而且他当初在陵墓里看到的预言也是残缺不全的。“那我是从哪开始念的?” “差不多从开头就念了,第一句是‘我看见在缎带的前方,有黑雾、闪电和火焰’……”菲奥娜努力回忆,想把他说过的话原原本本地说出来,“你没有按照顺序念,下一句就跳到‘然而在持剑披甲之前,先知要先论到他;在论到他之前,要知道他有资格和权力’……之后你又念了好几段,最后一句是‘当一切尘埃落定,我看见英雄佩戴着印记,和卷轴上的印相同,可以和活物相争,因他是预言中的人,因他经过了所有考验,活物不能胜他,最终将会连同洪水一起被消灭’……” 里卡多满头疑问,因为他念的这些,刚好都不是自己当时在地下陵墓看到的片段。现在要他复述也绝无可能,完全没有任何印象。 “噢对了,你还是用古达曼语念出来的。我还不知道你会古达曼语,我以为只有像我这样的忠实信徒或是神职人员,才会费心费力去学。”但菲奥娜很快注意到,里卡多的眼神变得惊慌起来。 里卡多掀开被子,发觉背后全是冷汗。“我的确不会,我甚至都不知道什么是古达曼语。” 一听这话,菲奥娜也感觉后背发凉。 他们不知道的是,冥冥之中先有一条无形的丝线先动,扯动了后面的丝线,从而在遥远的另一头推动了一个绳结。但这个绳结是属于前者的,还是属于后者的呢? …… 当夜晚来临,在卓耶萨家灯火通明,一众富商享受宴会时,阿瓦罗·阿曼却并不那么好受——就在刚才,有侦察兵传信说,在阿曼绥斯领外围发现了敌人活动的踪迹。阿瓦罗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却没想到这么快。 “伯爵大人,我们应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阿瓦罗此时也难保持原来的那般冷漠,“有没有说敌人有多少人?行进方向如何?兵种构成呢?” “禀大人,只是发现踪迹而已,您问的这些……一概不清楚。” 一听,阿瓦罗连手上珍贵的陈酿红酒也喝不下去了,猛地一甩酒杯。要论怕倒不至于,毕竟之前和萨里昂说了那么多也不白说,自信还是有的;可这终归是一场恶仗,耗钱、耗人,甚至还可能得付出更多代价,这怎么能不令他烦躁呢? “先给山瓶领写信,就把发现的东西统统写上去。”说完,台阶下的手下便立刻起身,要马上回去办,但阿瓦罗又把他叫住,补充说:“记住,原原本本地写,不要半点添油加醋,言辞恳切点。记住!原原本本地写,不要半点添油加醋,懂了吗?” “明白。”说完就要转身离开,结果阿瓦罗又叫住了他。 “你急什么!我有让你走吗?”那手下被这句吓得跪在了地上,阿瓦罗这才有点消气,继续说:“第一,把罗根·阿曼爵士、卡特尔·阿曼爵士、埃斯克利巴·阿曼爵士……总之我手下的骑士都叫来,不用带扈从;第二,把总守卫长和他的副官叫过来,他们带不带谋士、小队长都行;第三,把书记官叫来,我要口述给国王的信;第四……暂时没有第四,就这样了,去吧!” 于是这位手下这才战战兢兢地快步离开了。阿瓦罗暂时松一口气,感觉往日舒适奢华的高座都不再诱人,再也坐不住,只能站起身来回踱步。他的兵力虽少,但麾下骑士质量还是很高的,未尝没有一战之力。 他纠结的是,要不要在阿曼绥斯领外围就和它们打一场,如果打赢了,领地还能少遭罪;但要是打输了,守城恐怕会变得吃力,他这一片大平原恐怕会任由敌人横冲直撞。之前和萨里昂说的拉长战线、打大战不是假话,前提是战线要能维持得住。 奥尼洛王国就是从战火中诞生的国家,这大片领土全是打下来的,没有一个领主不会打仗;但时至今日,和平日子过久了,他们的技艺生疏多少,就很难有个准确的定论。尽管不愿意承认,但他现在需要萨里昂他们的建议。 毕竟雅拉城是唯一一个刚刚经历过战争的城市,萨里昂他们也是第一伙对抗深渊的人,论说对抗那些丑陋的怪物,恐怕没人比他们更有经验。 正想着,十名骑士走进城堡正厅,各个穿着铠甲带着佩剑。他们并不都是阿曼家族的人,只有三个正经算是阿曼家族的人,另外三个是旁系,偏得只剩个“阿曼”能扯上关系,最后四个则是从近臣家庭里选出的人才。 他们一进来就要齐刷刷地行礼,但阿瓦罗挥挥手制止道:“多余的今天就免了。叫你们来只有一个原因——深渊。我们有很多要谈的。” “那么敌人可能的行进方向的那些村庄……需要我们派人护送撤退吗?” “不,我们的兵力每一个都很宝贵。预测一下敌人的前进方向,派几个传令的让他们自己撤,死不死在路上就看他们自己的能耐了……不在预测路线的村庄就不要说了,他们得呆在那块地上继续产出我们需要的金钱和物资。”阿瓦罗说着,眼神满是理所当然。 第六十六章 闪电来袭 “那么大人,我们现在怎么做?”其中一个骑士问道。 “我们有1000名熟练骑兵,包括600轻骑兵、400重骑兵。我要你们每人混着带100名骑兵,不着重甲,分成10个方向去迟滞那些家伙……装备就只带轻型骑枪、弓箭和标枪。” 阿瓦罗说的是骑兵多的领地经常实施的一种战术——骑兵迟滞战术。一般来说,只要敌人数量够大,行军就会是永恒的难题。即使是在阿曼绥斯领这种大平原,敌人也要以纵向行军,这样能确保前后衔接密切,不容易脱节;如果排成横向行军,那么全军都会变得极为臃肿,左右两边极易脱节,一旦脱节还得停下来整军。 所以行军阵型基本都是纵向长蛇,也许在平原能把宽度排得宽一点儿,但也仅此而已了。这种阵型最怕埋伏,假如敌人从正面突袭,他们就得花很大功夫先改成战斗阵型,在此之前后半段的兵力都没有任何作用。倘若一部掐头,一部去尾,其余各部从中夹击,使其阵型无法展开,再贯穿其中几个薄弱点,将纵向长阵分割成好几块,到那时只有全军覆没一个结局。 所以但凡进军,侦察兵必然绵延四面、外派八方,消息往来不绝,为的就是杜绝被偷袭的可能。 现在阿瓦罗就是要利用行军阵型的弱点,以骑兵袭扰、射杀、冲击敌人头尾或中部,一击脱离、绝不恋战,迫使敌人时不时进入战斗状态,从而不得不变换阵型。只要头、中、尾一变,整个行列都得停下来。 尤其是当对手以长矛兵为主时,他们往往得结成空心长矛方阵以抵御骑兵可能的冲锋;而空心方阵的行动力最差,会让整个军队的速度降低很多。 十个骑兵大队能维持相当高频率的袭扰,这样阿瓦罗就有足够时间征召预备役和民兵,甚至多出产一些武器装备。现在唯一的问题是:他从未和那些怪物作战过,只是在罗根的信件里大致了解一些基本信息。这种针对人类的战法是否也能对那些怪物生效呢? 就在这时,总守卫长和两名副官也到了。三人的年龄比十位骑士还要大不少,看面色和走路姿态,虽然魔能武艺远远不如这些骑士,但作战经验却要更胜一筹。他们三人也都穿着铠甲,摘下头盔夹在左臂,跪在十位骑士之后。 “罗根,你上前来。”阿瓦罗神色严肃地招招手,罗根·阿曼便走上前来,重新单膝跪地,低着头应到。阿瓦罗继续说:“因为你是我们这儿唯一面对过它们的人,所以这次迟滞行动的总指挥就交给你了。” 说完他拔出腰间佩剑,在罗根两肩各点一下,接着将这柄剑横着交给罗根。罗根仍旧低着头,保持单膝跪地姿势,两臂伸向前方,郑重其事地接过剑。这是阿曼家族特有的授权仪式,每个贵族世家都有自己的传统,各不相同。 就阿曼家族来说,点的那两下有诸多含义,比如武力对智力、忠诚对敬畏、监督与放任、信任与训诫……两边各点一下代表敲打,好像家主亲自用手在两肩各按一遍;授予剑则代表临时授予军权,只授剑刃而不包括剑鞘,这样被授人要想用这把剑,就必须时时刻刻小心,代表阿曼家主无形中的掌控力——尤其是想双手把它捧起来时,还得带上手套,否则容易被割伤。 “见此利剑如见家主,见此寒光如见我面,见此锐气如见言语,见此威风如见我至。”阿瓦罗一字不差地念着,但多少有点生疏,为不出错,他刻意放慢了速度。显然多年未起战事,他有点忘了这套流程。“现在这柄剑就暂时是你的了,不要让我失望。”说到后半句时,阿瓦罗的眼神骤然锐利起来,纵是罗根这种嚣张惯了的家伙,也不由得心脏一颤。 “属下遵命,必誓死完成任务。”罗根郑重接过剑,站起身又行了个颔首礼,这才转身走回同僚身旁。他拿这把剑不能拿剑柄,至少现在还不能,只能隔着铁手套握住剑刃。旁边的人还得和他保持距离,免得碰到剑刃——这是另一种不敬的行为。 当然,这只是一个仪式,虽然这柄剑确实能起到部分令符的作用,但终究不能完全代替令牌、印章或书面文件。所以一旁的总管还在加急写着需要的一切文书,等写完了还得等阿瓦罗盖章才能算正式生效。 像萨里昂就烦这种繁文缛节,当然,他作为采邑领主也没有类似的仪式传统。他若要授权给手下,一般写一些必要的书面文件就够了。他也不愿给手下太多压力,不像阿曼家族的仪式,处处透露着权威、地位和敲打。 “现在,跟他们说说你的看法。” “遵命。”罗根又行了个颔首礼,接着转头对一众同僚说: “我们要面对的敌人不同以往,它们不一定强悍,也不一定强大,却足够扭曲、可怖、无情,纵使是费法尔的造物也不如它们怪诞……因此我们在攻击它们之前,要先克服先有的恐惧;在接战它们之前,要先扭转既有的观念,它们的肉体可以被摧毁、碾碎,但带来的震撼、冲击与恐慌才是我们最先、最要也必须面对的问题。 “所以我们首先要除去队伍里的娘们风气,要知道我们奥尼洛王国创建至今,领土无一不是打出来的,若论害怕,也是净罗族那帮细狗先怕,除非有人承认自己比那些细狗软弱,这是其一。第二件事,就是敌人的组织构成,以我在雅拉地的见闻,它们绝大部分都是毫无情感和理智的野兽,不,连野兽也不如,全凭本能行事。这既是好事,也是坏事,好事是它们大概不会军阵的知识,要以集团作战,它们的组织与阵型必然逊于我们;坏事是它们远比一般生物凶残,即使身受重伤也要不顾一切地攻击,倘若冒然轻敌,必要付出血的代价。所以我一直强调胆量的重要性,我们要确保到时候跟出去的士兵都是汉子,不容有一个娘炮。” 他的言辞越来越粗俗,全然不顾阿瓦罗就在身后坐着。当然这是家主允许的,他们的传统就这样,既然准许了畅所欲言,那就得“真的”畅所欲言。 接着他便开始讲起他所知道的那些怪物的种类、作战方式和弱点。他了解的还算不少,但肯定比鹰特里尔、萨里昂和佩拉塔少。可是他们并没有想到请那三位分享经验,原因是他们认为军事行动是自己的事,容不得别人指手画脚,更何况他们还瞧不上雅拉那“穷乡僻壤”来的人。 等说完后,总管也写完了。罗根接过这些文件,手持那柄家主之剑,最后念了一句“日月流转不息,征战不止”便出了门。这一句是阿曼家族的家族箴言,某种意义上很贴切——对他们来说,征战得来的利益才最重要,在这之外的一切,包括道德、正义、公平等等,都能抛弃。 …… 在阿曼绥斯领的骑士老爷们“倾巢出动”“校场点兵”时,卓耶萨的豪宅里却是另一番光景:烛火油灯光辉相映,宝石翡翠黄金白银争相夺色,杯盘潦倒酒水如瀑而下,桌上美食满宴香气满厅,台旁众人大笑溜须拍马,音乐一曲接一曲而不断,少女儿郎共舞不歇。此时已经入了深夜,窗外寂静漆黑,行人零落;而屋内笙歌不绝,人满为患。 萨里昂没怎么碰酒,尽管这都是他余生都喝不起的东西。当年他还是光辉大团长时喝过,至今已有二十余年没碰过这种奢侈品。他以为早已忘记了这些东西的味道,但只要喝下一滴就能唤回他久违的记忆。 然而酒的味道是好,但连带着回忆的那段日子却不好,他想起了那些贵族的嘴脸,和自己相当于空过的早年生活,放下酒杯,顿觉这些酒完全不如福奇的那些普通酒水。于是他只是吃着那些糕点和烤肉,喝些淡茶,努力找各种机会接近这些有钱人。 这算不算是“正当享乐”呢?他不由得想,后悔没把佩拉塔也拉过来。本来她在当年有机会接替自己的大团长之职,可是最后却跟着他去了雅拉。想来这些美食美酒,也能唤起她的不少记忆。还有鹰特里尔,这些东西不知道真法奥秘馆有没有。噢还有那个留下不小印象的雇佣兵,里卡多,尽管只见过一面,但经佩拉塔的叙述,他也觉得那个年轻人多少有点东西,这些东西也许也是他从未见过的…… 他思绪万千,因牵挂朋友,而短暂地不再思考在雅拉经历的失败,也不再因深渊的威胁而惶惶不安。说来也好笑——风水轮流转:过去萨里昂在雅拉城苦苦支撑,阿瓦罗·阿曼恐怕就这么夜夜笙歌;现在换过来,阿瓦罗在城堡里急得来回踱步,而萨里昂却在享受宴会。 荷瑞斯和勒帕薇儿则在另一边“募捐”,实际上只是找机会互相多说说话。荷瑞斯心里仍然只有菲奥娜一个人,这是毫无疑问的,然而他心中郁结的压力几近爆发,眼下有勒帕薇儿这个朋友在,他怎么能按捺得住呢?他没有直说自己遇到的困难、心里的矛盾,只是絮絮叨叨地说些其他毫不相干的事,接着压力便从这些小事中流露、发散掉,让他情绪改善了很多。 当然荷瑞斯也没忘记正事,他在勒帕薇儿的掩护下结识了好几个富商,尽管没能说动他们捐款,但他越发认识到勒帕薇儿的风度、优雅和气质。宴会不是没来其他养尊处优的小姐,可是没有一个能同时拥有勒帕薇儿的所有优点。她的确是个极为特殊的姑娘。 就在这时,人群中有一个异常显眼的家伙引起了他们俩的注意,那人年龄30岁上下,身着亮蓝色男士礼服和宽脚礼裤,脚上一双浮夸的抛光皮鞋,领口一个淡蓝蝴蝶领结,头戴深蓝色高顶礼貌。倘若只是这么穿还不至引人注目,可是这一身服装都布满细小的闪片、亮粉,在宴会这种光线明亮的地方别提多引人注目了。 在场没有一个人穿得像那样。那人就借这一身“奇装异服”引起别人注意,然后趁势攀谈。抛开这套衣服不谈,他看起来就是一个普通的绅士,行为举止也是标准的绅士,还留着绅士的小八字胡。 “您好,在宴会里还玩的高兴么?”勒帕薇儿主动走上前攀谈,而荷瑞斯就站在她身后。 “高兴,这真是个惊艳的宴会。”那人收敛地微笑道,上唇两撇胡子跟着轻轻一动。“不过,我在这儿见过那么多富家小姐,还没见过你这么脱颖而出的姑娘。能告诉我你的芳名吗?” 勒帕薇儿眉毛一挑,“我叫勒帕薇儿。”她故意没说姓氏,是想验证自己的猜想。 “那么按照传统礼仪,我要和你交换名字。我叫文泰·莱丁。” 果然对方笑着答应后没有进一步表示,开始谈起别的事,仿佛并不熟悉“勒帕薇儿”这个名字。 “我再说一次,我叫勒帕薇儿,您没有印象?”她又强调了一遍。 “印象?”男人眼珠突然有一瞬间瞥向他处,虽然紧接着就转了回来,但也显出他的慌张。他捻着胡子说:“印象……当然了,不过我可能需要点提醒,能告诉我,我们是在哪里见过面的吗?” “噢,其实没有见过面。但是宴会请帖都是我写的,上面也都有我的署名。”她平淡地说出一番不平淡的话,“所以您应当对‘勒帕薇儿’有印象,我是卓耶萨的女儿。还有,我经手的请帖里没有‘文泰·莱丁’这个名字。” 对方顿时警铃大作,但还是瞬间镇定下来,轻咳两声说:“我想你可能记岔了,我作为费格妥耶城里最伟大、全能的魔术师,怎么可能不被邀请呢?” “也许是吧,您能给我看看您的请帖吗?” “当然。”文泰·莱丁显得泰然自若,递出一张硬边金线精装纸,上面的字迹和勒帕薇儿的完全相同,还有卓耶萨的印章。看起来就是真的。“这张请帖不会有假吧?” 勒帕薇儿十分错愕,她亲自写的所有请帖,怎么可能会不记得有这么个人呢? 第六十七章 事与愿违 “这是怎么回事?”勒帕薇儿小声对荷瑞斯说,“我亲手写的请帖,从没见过‘文泰·莱丁’,但现在这个请帖就确确实实地在我手上。” 荷瑞斯结果请帖一看,以他多次和勒帕薇儿通信的经验来看,字迹的确和她的一模一样,只能无奈地摇摇头表示无能为力。“会不会真的是你忘了?”他也小声说道。 “不可能。”勒帕薇儿说得斩钉截铁,但其实内心也有点打鼓——难道她真的记错了? “或是你当时写错了,写成了另一个名字,然后你就当那个是真名,记到现在,而实际上是记错了?” “就算记错,也没有和‘文泰·莱丁’相近的名字……等等,‘记’‘错’?‘记’‘错’……”勒帕薇儿一边自言自语,一边仔细地检查这张请帖。 “贝尔小姐,如果没问题的话,我想先失陪一下。”文泰脸不红心不跳地说,“总不能在这上面浪费太多宝贵的时间吧?我还想多享受享受这个宴会。” 勒帕薇儿没有回答,仍旧是仔细地检查上面的字迹,不一会儿便露出了然的笑容。“我知道了,他这家伙——”但在她刚要揭穿对方时,荷瑞斯连忙抓住了她的手腕,轻轻摇头。 “怎么了?”她不解地问。 荷瑞斯把她拉过来了一点儿,免得说话被对方听到。“你看出什么来了?他真是骗子?” “他的确是骗子。别看这张请帖好像真是出自我手,看上去也很真,然而有一些细节仍是难以模仿的——我写这个字母时,惯常在结尾往上轻轻拖一个小勾,因为太轻太小,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要想模仿,更是难上加难。” 一听,荷瑞斯凑前去看,看了好一会儿才发现确实如她所言。“在你赶走他之前,请听我一言。我不会阻止你,毕竟这是你家的宴会,不是我的,但是……” “你只管说就好。” “就算是骗子,看他这身服装,恐怕也不简单。有些人混进宴会只是想骗吃骗喝,有些人混进宴会只是想顺手牵羊……可这人每道糕点只浅尝辄止,酒水更是一滴不碰,专好和富人交谈,所求如此,就更不简单了。” “那你的意思是?” “能经得起这些诱惑,只能说他志不在短……”荷瑞斯说着,脑子里竟然奇异般地涌现起鹰特里尔教授的内容,所谓的战略战术此刻却被用来分析人,“志不在短,就说明目标大而远。看他泰然自若、处变不惊,必然对自己的行为极为自信。村里以前的长辈说,‘自信的人要么真有才干,要么就是蠢货’,所言不虚。 “所以我建议你在做出决定前,先打探他的虚实。倘若他真有某些才能,也许能深交一番;倘若他真是十足的骗子,到时候再揭穿、赶走不迟。” “既然你这么说了……”勒帕薇儿走向文泰,看着他仍旧自信的神情,想着等自己拆穿他后,又会变成什么表情。 “您瞧,这份请帖的确很‘真’,就跟‘真的’似的。然而——”她拿起请帖,着重地指了指几个特殊的字母,“我有些不易察觉的习惯,比如习惯在这些字母的结尾往上提。” 说到这,文泰才瞳孔微缩,一瞬间哑口无言。但紧接着他便接道:“我想知道,小姐这是在故意消遣我,还是只是个玩笑?你们家发来的请帖,还能有假不成?” “先生您别急。真假而已,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您的意图,所谓‘家主不留偷盗过夜’,如果您真意图不轨,我就不得不赶您出去;可要是您的意图于我家无害,兴许还能有所缓和。我父亲举办宴会只是结交达官贵人,但我不同,有才之士皆可结交。” 文泰沉默了一会儿,坦白道:“好吧……我想请帖的事可以先放一边。我说我是魔术师,这话不假,来这儿主要是想打响我的名声——” “可您刚才才说,您是‘费格妥耶城最伟大、全能的魔术师’,又怎么想打响名声?” 文泰狡黠地眨了眨眼,说:“我是前不久刚从外地旅行至此,费格妥耶城过去从未有过魔术师,我这一来可不就是唯一的,‘最伟大、全能的魔术师’了?” 魔术?勒帕薇儿以前听别人说过,这是个类似吟游诗人的职业,只不过吟游诗人卖唱,他们卖戏法。通常来说,以九大魔法派系现今的研究程度,想要什么效果都能用魔法施展出来;然而,要使物品凭空消失,就得用变化系六级魔法,物质传输,或是灭绝系八级魔法,神力解体等等,而魔术师,在此过程中往往只需要用点不入流的小把戏,便能达到“相同的”视觉效果。 当然因为是戏法,这些变化往往都只是障眼法,并没有真的改变物体的客观存在形式。不过就表演而言,做到这些已经够了。假如国王想看把人锯成两半再复原的魔术,总不能真把一个人砍成两半,再用治愈系魔法恢复吧?假如有人生日时想看焰火表演,总不能真用元素系魔法,把整个房子都烧了吧? 这就是魔术的存在价值,高档魔术虽然道具成本不菲,但效果足够震撼,也比真用魔法来得划算,王公贵族能消费得起;小魔术不需要什么昂贵的道具,只需要一点机关、手法和言语陷阱,也能在普通民众中间传播。尴尬的是中档魔术,或者说中档魔术师。他们的魔术技巧往往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不屑于表演那些粗俗的、劣质的小把戏,却又无法用足够精妙的大场面表演震撼有钱人,最终只能一个城市、一个城市地流浪,找寻那些有钱也有意愿看中档表演的客户。 文泰·莱丁就是这样的人,高不成低不就,只能一个接一个城市地走,有时挣得多有时挣得少,虽不愁吃穿但很不稳定。请帖当然是他伪造的,作为一个熟练的魔术师,伪造书信对他来说信手拈来,要不是勒帕薇儿的“坏习惯”,他不可能被识破。 “总之我所言非虚,这也是我一开始就告诉你真名的原因——我只是为打响名声而来,倘若不用真名,一切都没意义。我只希望小姐你能给我个机会,让我争取几个客户。我向智慧之神奥诺的火焰起誓,绝不做偷鸡摸狗之事。” 勒帕薇儿也不知道怎么说,转过头看向荷瑞斯,只见荷瑞斯沉吟片刻,最终轻轻点头。于是她将伪造的请帖交回去,说:“我想,刚才的那些话就当没发生好了。但要是……您知道是什么事,到那时,我就得重新记起这些话;如果您按照您的话行事,那么我们不会有任何问题,我也很乐意和你交朋友。” 文泰接过请帖,一手拿着,一手舒展手掌转了半圈,鞠了半躬——这种礼仪勒帕薇儿和荷瑞斯都没见过。“在下感谢小姐的慷慨,我基本没碰那些昂贵的食物和酒水,这点您可以放心……我想,你们俩可以成为我在费格妥耶城的第五、第六个观众。” 说完,只见他拿起请帖,一遍一遍地对折,直到能完全夹在手心里不漏出来,接着双手握紧用力揉搓,再张开一看,请帖不见踪影,勒帕薇儿和荷瑞斯顿觉新奇;之后文泰又重新握掌,揉搓片刻后再张开,请帖没有回来,两人还在疑惑时,只见文泰摘下帽子,折叠好的请帖正一模一样地躺在帽子里。 “不得不说,很有意思。” “每个见过的人都会这么说,我对我的手艺还是很自信的。”文泰又行了一遍之前的奇怪礼仪,随后三人便开始攀谈起来。文泰表示他想成立一个小团队,在费格妥耶城搭台演出,但要想达到这个目的,就必须得有一个合伙人或投资人。他抵达费格妥耶城已有十天,这是他参加的第三场宴会,但到目前为止都没找到愿意的人。 之后文泰道声失陪后,就继续他的“拉赞助”大业了,可惜勒帕薇儿和荷瑞斯都觉得他希望渺茫——萨里昂也在同时“拉赞助”。估计来的人都会被这两人交替着说,会烦到死。 果不其然,到宴会结束,两人最后都没捞到什么钱。文泰混在人群中离开了,而萨里昂则和荷瑞斯一起回城堡,路上不断地低声咒骂那些宾客,说他们是铁公鸡、臭虫、吝啬鬼……荷瑞斯则突然想到文泰,说萨里昂也许可以考虑成为他的合伙人,如果表演成功,不仅投资能赚回来,兴许还能大赚一笔。 萨里昂对此不知可否。他有点心动,但是手头没闲钱,只能作罢。 …… 且说距离十骑士出征已有六日,他们各带100骑兵赶往阿曼绥斯领南部。沿途有人认出他们的骑士身份,纷纷停下手上的活计行礼,都被他们无视了。 单说罗根·阿曼骑士这一路,按照侦察兵所说信息行至中午,仍未见敌人的影子,众人难免心烦气躁,马匹此番长途跋涉也有些吃不消。正当他们准备放弃时,派出去的十个侦察骑兵的其中一个回报说,东南方发现一队敌人正在行军。问是何规模,只说各式怪物加起来不过五百或一千,目测没有高机动兵种。 “看来那帮杂碎用的是分走、合兵的战略。这正和我的意,走!”说完罗根双腿一夹马腹,往敌人直奔而去,剩下骑兵紧随其后。 所谓分走、合兵就是说,大规模作战所用兵力往往上万,假如全都合兵一处再奔赴战场,不仅容易被敌人摸清作战意图,易被反制,而且还会严重浪费不同兵种的机动能力,人越多就越臃肿。所以有时候会采用分走、合兵的战术,将会战所需兵力分成数个部分,各自沿着不同的路线前往作战地点,到目的地再集结成完整的军队。 这样的优势是能充分发挥每一种路径的承载力,也不会拖慢全军的速度,比大规模集团行军更灵活、快速,而且因为分兵各沿着不同路线,敌人就算侦察出一两支,也无法准确得知作战意图。缺点自然是分兵容易被逐个击破。 假如敌人是一开始就集体行军,那么对罗根来说,他们也必须合兵,这样才能保证足够的袭扰力度。否则假如敌人共有一万兵力,自己这边每个袭扰小队才一百人,无论是投掷标枪还是射箭,都是挠痒痒。当然,合兵袭扰并不是说集合成一千人往前冲,而是要么分成数个方阵或小队,同时从多个方向发动攻击;要么分成数批,一批接一批地发动进攻,一批打完就撤,换下一批,这样也许单位时间内造成的杀伤较少,但胜在持久,能最大程度地迟滞敌人。 现在敌人分兵,也对罗根有一定优势。缺点自然是,他们得把敌人存在的所有分支兵力都找出来、迟滞住,否则少数几队被迟滞,不影响剩下的部队到目的地集合;优点是,他们也能分兵分别迟滞,对他们自己来说也更灵活。 对罗根来说,他不需要想太多,知道一部敌人人马,便打一部。更多的计划或战术,终究要等所有敌军都被侦察出来才能下定论。 花了十几分钟,终于远远看到一股黑红相间的怪物部队。它们排成一字长蛇的行军阵型,在大平原上走着,速度相对较快的佝偻怪和食尸鬼走在后面(假如放在前面,这些家伙恐怕会很快脱节),相对精锐的兵种走在中间——那是一小队身着黑色尖刺板甲的精英战士,罗根之前听萨里昂说起过;但萨里昂也从未见过这种敌人,还是听佩拉塔说的;佩拉塔又是听里卡多报告的,那里卡多听谁说的呢?是当初问菲奥娜问出来的。也就是说,这种全新的兵种,只有菲奥娜一个人看过。 黑川王国的暴风号角领领主巴卡风,倒是和这种精英士兵打过很多次,但他并没有跟萨里昂分享这类信息。 总而言之,罗根对这种新敌人一无所知。 第六十八章 强敌 在命令全军出击前,罗根还得进一步观察一下。他们大部都隐藏在附近一处丘陵上,其他士兵都位于山坡背面,个个下马,免得被敌人远远望见;罗根也下了马,和自己的两位扈从匍匐在地上,尽量不暴露自己地侦察。 按照敌人的方阵排列和队伍规模,罗根估计这支队伍大概在600-800人之间,没有腐烂人形,倒是有五具魔像。以罗根的实力来说,五具魔像不是问题,让他举棋不定的是那些身着黑甲的家伙。他们身材不一,有高有矮、有胖有瘦,不变的是都身着精良的铠甲,行动不紧不慢,整条队伍都很疏散——那帮怪物实在没什么纪律可言;唯有这些黑甲战士,排列紧密、步伐一致,专注前方、目不斜视。 就这种训练程度,而且是着甲行军,纵使是肉体凡胎也是精英中的精英,更不要说他们是未知的怪物之躯。仔细观瞧,只见队伍前方有一黑甲战士明显不同其他人,胯下一匹诡异的骷髅战马,骨骼全黑、眼眶喷火,身覆漆黑皮革锁子马铠;身着黑色全身板甲,全无过多装饰,上面仅有大大小小、密密麻麻的尖刺,却并不影响行动,金属材质非同小可,于日光下隐泛银光,只是被这反光一照,便要心生寒意;背负一面棱形金属长盾,看起来通体由金属制成,不知多重亦不知多硬;腰系一长剑,剑柄呈螺旋形好似巨蟒上树,剑格微向上弯曲;头戴全覆面式黑色头盔,仅留一条缝以供观察外界,其余空间皆封死,好似根本不需要呼吸。 他两旁各有一名同样骑马的黑甲士兵,只是装备和后面的黑甲战士方阵相同,完全不如领头的那位。他们俩各执一面旗帜,一面为队旗,一面为令旗。 “待会儿我们怎么打?” “你也看到了,那帮黑甲杂碎才是最精锐的家伙,不过我看他们都没有远程武器,就迟滞来说不成问题。”罗根又看了一眼,确定整个队伍都没有远程攻击的家伙,这才继续下令道:“全体上马,按照原计划进行!”并辅以手势。 一声令下,身后士兵纷纷上马,齐刷刷地发出甲片碰撞的声音。接着罗根在马上一挥钉锤,全体骑兵便径直向前小跑。萨里昂教荷瑞斯时说得不错,骑兵冲刺讲究在保留足够的加速距离前提下,越晚开冲就越好,更何况现在他们以骑射为主呢? 罗根发出一声非同一般的大喝,声音巨响且低沉,却不是正常语言的词。一听,身后士兵自觉地分成了三部分,每部分各30余人,分别往三个方向绕向敌军。从深渊这边看,罗根等人是突然从丘陵上往下跑,远处扬起的尘土和草叶清晰可见,再加上他们并未冲锋,所以有足够的时间反应。 那领头的黑甲战士小队长一打手势,身旁扛令旗的战士便开始挥舞旗帜,剩下的黑甲步兵便迅速变换阵型,纵使敌人即将拍马赶到也毫不惊慌失措;至于那些怪物士兵,黑甲队长可以直接用冥冥中神秘莫测的手段直接操控,指令直达大脑,可惜那帮怪物在激动之下不一定会听。 深渊军队的从容程度着实超出罗根的想象,眼看它们变换阵型的速度比自己预计的还快,他便又发出另一声不同的怪异叫喊,于是全军开始陡然加速。他们想趁敌人立足未稳发动第一次攻击,以对方的整军速度,要想达到这个目标就必须加速。 待进了攻击距离,罗根一挥钉锤,三个方向的骑兵便开始攻击,一个个早已取出胶漆反曲短弓,抽出箭矢卡好箭尾,捻箭搭弓,弦如半月、上身如松、目光如炬、两臂如蛇,瞄准上空就是抛射。霎时黑压压的箭羽从三个方向向敌军飞去。 对骑射手来说,在马背上终究不如在地面上稳当,骑兵也无法实在地借力,因此射箭必用短弓、投掷必用梭镖,穿透力较弱,仅以量取胜,着重杀伤敌军无甲单位。在骑射时,能停马射击就要尽量停下,这样才能保证最大的拉弓力道和准度。就像萨里昂说的,下半身专注骑马,上半身专注攻击,然而骑兵为了尽力拉弓,势必要坐稳跨部、夹紧双腿,这腿部动作一变,就容易给马匹错误的指令。 故而骑射手通常拉远的时候专门拉远,射箭的时候专门射箭,尽量不同时动作。若敌人靠近,则放弃拉弓专注御马;若敌人拉远,则立刻停马反身射击,骑射手的袭扰作用就体现在此处,敌人若没有同等机动力的士兵,就势必要被箭雨所伤。也许箭伤不致命,但军阵因此而乱、行伍因此相离;士卒因此疲于奔波,筋疲力尽,全军因此迟滞行军,延误战机,不仅给之后的战斗留下隐患,还会为躲避箭雨而站位分散,给重骑兵可乘之机。 深渊军并不傻,眼见罗根部队打算采取经典的骑射手战术,马上令己方的佝偻怪和食尸鬼倾巢出动,采取分散队形逼迫罗根往后退,而无暇继续攻击,只能换下弓箭、换上近战兵器冲击格斗。佝偻怪在这些正规骑兵面前并无抵抗之力,不是被马踢、踩、踏、撞死,就是被人砸、锤、劈、打死,也就食尸鬼稍显麻烦,无论怎么受伤,只要吃一下“同伴”的尸体,都会很快复原。 这些士兵第一次见这种情况,惊骇的惊骇、愕然的愕然,有些士兵一分心,便被左右及后边的食尸鬼偷袭,扑倒在地,还好一旁同僚及时出手,将其重新扶上马。罗根见状,连声大喊,还是那种不成语言的吼声,吸引了所有士兵的注意力。 接着只见他手持精钢钉头锤,双腿一夹战马便往一只食尸鬼冲去,距离并不算远,不久就开始全力冲刺,接着人马全身都出现金光,金属光泽的流彩渐渐汇聚在前方,破开空气甚至还能继续加速。食尸鬼听到动静便转过身来怪叫。它以为能躲过罗根的冲击,没曾想无论怎么往左右腾跃,罗根都能紧接着改变方向,牢牢锁定不变。 说时迟那时快,短短几个眨眼的功夫,只见金银光芒爆闪,白天霎时如骤暗一刻,随后又恢复如初。再看食尸鬼位置,身躯还直立在地,头颅却像西瓜爆裂开来,骨片、脑浆、血液、碎肉飞溅各地。它的身躯都来不及反应,好一会儿才无力地倒下。 众人见此怪可以被杀,并非再生不死,纷纷士气大振,抽出近战武器效仿罗根,两三人为一组,前吸引注意,后蓄力冲锋,照头上就是一锤。在这种行之有效的战法下,食尸鬼和佝偻怪迅速倒下。罗根部队的这种表现的确有些出乎黑甲队长的预料,不过他的目的也不在于此。 不久佝偻怪和食尸鬼便退了回去,罗根部队见状又取出弓箭,结果黑甲战士、魔像已经结好防御阵型,战士们举盾于前,而魔像分成五个方向驻守,整军犹如铜墙铁壁,而无法抵御弓箭的都退至他们之后。 罗根一声号令,众士兵便重新射箭,然而漫天箭雨只是在他们的黑甲上发出叮叮当当的敲击声,最多擦出些许火花,却伤不得其中人分毫;若要往前近战,又敌众我寡,无异于自杀。 当然这也是罗根的最终目标,袭扰就是这样,敌人一旦结成防御阵型就得撤退,没什么舍不得的。这样敌人若要继续行军,就要从作战阵型重组成行军阵型,这就势必要浪费大量时间。 “我们的目的达到了,撤退!”说罢,罗根最后一次发出战吼,所有士兵便跟着他疾疾往山坡跑去。离去之迅速,正如奔来之势猛,可称“来无影去无踪”。 第六十九章 黑甲恐怖 罗根率部撤退后,这支深渊队伍开始重组行军队形。此战它们损失了大量佝偻怪和一部分食尸鬼,意味着之后罗根要是再来,它们的反制兵力会越来越少。深渊吃亏就吃亏在这些前期兵种没一个会远程的。 的确那些弓箭、梭镖伤不得魔像和黑甲士兵分毫,但难道每次他们都得结阵逼迫罗根离开?哪怕不结阵,让他们分头驱赶,到时候结回行军阵型也要浪费相当多的时间,这正是罗根他们想要的结果。唯一的选择就是找机会彻底击溃这些袭扰骑兵,然而刚才也试过了,佝偻怪和食尸鬼空有机动力,却打不过对方;魔像狂奔起来有速度,但数量过少完全不能限制对方的走位;黑甲步兵够强,却追不上;唯三有坐骑的就是小队长和两个扛旗的。 还有个选择,就是前往不利于骑兵的地形,借助地形限制对方骑兵的机动力,再由步兵以多击少、逐个歼灭。然而阿曼绥斯领外围一马平川,顶多能找到几个丘陵,完全起不到限制骑兵的作用。他们也换不了行动路线,因为他们的地图只有这一条路线的概况,换路线不说迷路,极易被被围歼灭倒是真的。 那让兵种协同攻击,佝偻怪、食尸鬼负责限制对方移动,再由魔像、黑甲战士主攻?对方也不傻,不会乖乖地被限制,而且佝偻怪和食尸鬼的纪律极低,很难配合。眼下的情况,只有三个骑马的击溃对面100人,这样才行……也许真的可以。至少黑甲小队长的眼神没有一丝波动,仿佛已经拿定了主意。 几十分钟后,罗根他们卷土重来,还是和之前一样的小跑,分成三部从三个方向发起远程攻击。这次因为佝偻怪和食尸鬼数量不足,起的驱赶作用还不如上次,黑甲士兵还未完全结成防御阵型便被箭雨、梭镖雨攻击。他们的铠甲足以抵御这些普通攻击,但铠甲的缝隙、头盔的观察窗却是弱点,有几个倒霉蛋刚好被抛射而来的箭矢击中眼睛、腋下、脖子。 虽然大部分攻击无伤大碍,因为他们很快就能复原;但唯独眼睛不容易恢复。怕什么来什么,有几个倒霉蛋的眼镜真被扎中了,深红色的诡异血液沿着观察窗往外流淌。尽管他们没有因此表现出慌乱或痛苦,但确确实实是瞎了。 黑甲小队长怒不可遏,突然想自己冲上去把对方撕了,但他无论如何,首先是这支部队的长官。如果让阿比斯知道他擅自行事,把指挥官的职责放到次位,那么就算他全歼了对方,也要受到严厉的处罚。 于是他让两边扛起的去做这件事。2打100?任谁看了也要说疯了,一个人平均要杀死50个人,对手还不是普通的士兵,而是正规骑兵……但这个小队长知道他们的实力,毫不怀疑能成。再说他们其他人也不是吃干饭的,限制行动空间、提供支援都能做。 罗根这边,抛射了两轮,又杀死了一群佝偻怪,正诧异对方怎么没像上次一样结成防御阵型,而是全军往这边押。 “大人,对方好像想和我们正面斗,我们怎么办?” “怎么办?”罗根狠狠吐了口唾沫,“正合我意,我们不正面交锋就是,它们停,我们就打;它们追,我们就跑;追得上我们,我们就打出头鸟;追不上我们,我们就像削苹果一样慢慢切割它们的兵力。这些还用我教吗?” “明白了!”可是没等命令继续往下传,他们便看到有两个黑甲士兵骑着骷髅马小跑而来。 “大人,您快看!” “我在看!”罗根一挥手让身旁的人后退,让他能清净地观察前方情况。只见两个黑甲士兵的铠甲、武器材质都和那位小队长一致,只是小了一号,而且也少了很多额外装饰,一眼就能看出区别;他们胯下的骷髅马也小一号,身上披着黑色皮革锁子马铠。 “大人,它们这是什么意思?”身后的扈从是百思不得其解——2对100,这都不是绝对劣势了,甚至可以说必败的局面,除了故意送死,他想不出任何理由。 罗根神色紧张起来——对方也不是蠢货,明显送死的局面还只上两人?而且身后的怪物军团也在押上,说明对方绝非故意送死,而是有其他企图。一般来说,反制骑兵袭扰要么用远程兵种,要么同样用骑兵。眼下对方恐怕是想用2个士兵来反制他们100人。 “这只能说明,他们坚信这两个士兵能打赢我们100人……”罗根这一说,身后扈从和离得近的士兵都大惊失色。但罗根又接着大笑道:“就算这些黑甲杂碎很强,一比五十?恐怕还是太‘自信’了吧?大家听我命令,严肃对待他们,但也不要怕!” 于是罗根再次使用那怪异的吼声作军令,100骑兵便分成三部冲了过去。200步、100步、50步……可以了,放箭!接着密密麻麻的箭雨飞驰而过,直奔那两个骑马的黑甲士兵,可惜绝大多数箭矢只能徒劳地敲在那坚不可摧的板甲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连个印子都没能留下;一部分箭矢命中了骷髅马,但要么从骨架的缝隙中穿过,要么碰到骨头后弹出或卡住,纵使身上插上了一些箭,也似乎毫无影响,它们还是继续往前奔跑。 “2队后撤,1队3队分一部分随我来!”情急之下罗根也顾不得用吼声了(复杂军令吹起来太费劲),直接命令道。随即中间那部往后撤退,两边两队各分出10人加入罗根。这样罗根就带着20名骑兵向着对方冲去。 罗根虽然嘴臭,大部分人要么畏惧他,要么厌恶他,但他的胆子确实一等一的大,时常身先士卒——倒不是说他对士兵多好,而是他不想、也不能让阿曼家主失望。眼下的情况也是如此,此时迎着两个深浅未知的黑甲士兵,他全无惧意、一马当先,金银色的流光再度出现,将他牢牢包裹在犹如烈日的火焰与波涛之中。 只见电光火石之间,众人的眼睛根本来不及看清,只听见两声清脆的金属交加的声音,随后就看见罗根和两个黑甲战士擦肩而过——两个黑甲战术居然毫发无损!这着实让全体士兵吃了一惊,要知道罗根·阿曼爵士可是魔能武艺的强者,没有任何人能挡住他的全力冲刺,总是穿着全身板甲,也要胸前凹陷一块,跌落下马。 可这两个家伙,居然毫发无伤,只是举起的盾牌证明他们刚刚正是用盾牌抵御了攻击。罗根骑马越过他们俩,心底暗暗吃惊:刚刚冲撞的一刹那,一股无以伦比的反冲力从他手中传来,直至蔓延整条手臂。他的右手极为酸麻,差点连钉头锤都握不稳,手指止不住地打颤,钉头锤上也出现了明显的刮痕。 但他知道不能表现出怯意,否则全军都要动摇,于是大吼道:“只是力气大了些!听我命令,分批冲锋!”接着他喊出怪异叫声,刚才跟他出阵的20名士兵便听令往前冲。说实话,对方就两个人,冲锋也不好找目标,只能一个个地冲击;冲击完毕后便于身边卡位,直到士兵足以将他们团团围住,前后夹击,纵是碎火再世,也要含恨殒命。 然而那两个黑甲战士毫无惧意,甚至都没有驱马移动,仿佛是等着对方来送死。先行冲锋的士兵抡起页锤,眼看就要敲上对方的黑色头盔,却只见寒光一闪,接着胸下一凉,随即便是遍及全身的无力感和剧痛。 这个士兵从胸下开始,直接被横断成了两半。那黑甲战士还维持横握剑刃的状态,而那士兵只有下半身还骑着马往前冲,喷溅的鲜血涂满了黑甲战士的铠甲。 众人大骇,一瞬间手脚变得无力起来。 第七十章 无法逾越的铁塔 “不要怂,给我冲!”罗根怒吼道。 但本应跟在后头冲击的士兵有了一瞬犹豫,直接转向了另一侧,没和那两个黑甲战士交战。他们作为正规军,当然知道军令如山的道理;但刚刚那一幕实在太过惊骇,他们根本来不及反应,身体就替他们做了选择。 之后的士兵便让理智占了高地,坚持冲了过去,只听两声金铁碰撞的声音,两边冲过去的两个士兵被击落在地——他们的确击中了敌人,但敌人铠甲毫发无伤,强大的反冲力让他们无法坐稳,摔了下来。一个黑甲战士一扬缰绳,胯下骷髅战马便大踏步上前,前蹄猛地向下踩踏,好在那士兵反应够快,翻滚躲过;再看落蹄处,本已厚实的草地被踩出一个深坑,才惊出一身冷汗。 另一边的黑甲战士也这么做,让骷髅战马上前踩踏,这个士兵没那么快的反应,眼见就要被踩中,一旁一个金色身影疾驰而过,堪堪将那骷髅马打得偏离方向。接着一人在马上和黑甲战士马上交战,短短一眨眼功夫便交手数合。 “还不快滚!”罗根怒吼道,眼睛却没转过去,始终专注于眼前的强敌。躺在地上的士兵闻言连忙点头,连滚带爬地向安全地带撤去。这边罗根钉锤甩得虎虎生风,银光乍现、金光回转、重击如流星坠地、横劈如狂风呼啸,叮叮当当、砰砰噔噔在黑色铠甲上敲出各种声响,但铠甲的形变并不显眼,顶多出现凹痕和白印。 那边黑甲战士始终不露人情,一柄怪异利剑挥得势不可挡,寒光凛冽、黑影可怖、劈砍如飞龙锄地、刺击如灵蛇出洞,眼花缭乱的攻击令无论是其他士兵,还是罗根都目不暇接,为了增加攻击机会,罗根放弃格挡,而是全靠魔能护体和附魔铠甲硬抗。饶是如此,这身造价不菲的附魔铠甲也出现了凹陷和深刻的划痕。 另一个黑甲士兵拍马就要相助,罗根大骇,赶忙命令大部分士兵围攻那个黑甲战士,剩下的战士帮自己袭击这个黑甲战士侧后。罗根的武艺的确高强,也正因为高强才能和这个黑甲战士斗得难解难分,要是让他一对二,那形势就要急转直下了。他眼下的计划便是用快的速度杀死眼前这个,再来对付另一个。 但这种黑色战士的战斗力着实出乎他的意料,前方深渊军的步兵单位也在迅速逼近,他们没多少时间了。他为了专心对付眼前这个,把指挥士兵的任务交给了两个扈从。扈从并非吃干饭的,他们的战术思维并不差,一眼就看得出来这种黑甲战士绝非短时间能战胜,要想发挥他们的机动优势,就必须先把他们俩打下马。于是他们俩命令士兵集中攻击两匹骷髅马。 一部分骑兵换上了轻型骑枪,假如用来冲那俩黑甲战士,他们毫不怀疑是自己会被弹下马;只能用来冲坐骑,可他们也得注意,因为骷髅马全身都是骨架,倘若一个没扎准骑枪卡进骨架之中,反手就要被攻击。 果然,几个士兵连番冲锋,骑枪不是碰着骨头擦了进去,就是根本没击中骨头穿进了缝隙,这边一卡,只能迅速丢弃武器撤离,否则就要吃上一刀。再看骷髅马,浑身毫发无伤,那漆黑的骨架硬度不输钢铁,表面又光滑,标枪的刺击很难完全传导力道。它们身上是插了几根骑枪,但只是腾跃几下便抖下大部分,只有一两根位置比较深,比较牢固。 那么他们就只能换页锤,用钝伤硬生生把骨头砸断,尤其要照马头上砸,因为马头体积大,不像骨架存在各种镂空,能吃满冲击力;可要是用上页锤,攻击距离就比黑甲战士的要短,就很容易被他们俩攻击到。这些士兵没有罗根的附魔铠甲,以这样的防御硬抗黑甲战士的攻击,结果他们也知道——就像第一位士兵那样,被横断截成上下两半。 他们也不能从四面八方同时冲击,因为敌人形单影只,集体冲锋不仅撞不到目标,还容易撞到友军。最终只能两个士兵、两个士兵这样,分别从左右两边发动冲击,敌人再厉害,总不能同时攻击两个方向,这样总能成功攻击。 那边冲击得如火如荼时,罗根这边的策略又不太一样,那黑甲士兵的注意力全在自己身上,所以其他士兵能很安全地攻击那匹骷髅马。只见几阵寒光挥闪,罗根双臂向上用力挡开一击,随后横挥钉锤直击敌人面部。黑甲头盔因为有观察窗,结构不如完整板甲坚固,凹下了一块。这已经是罗根成功发动的对头部的第三次攻击,这下头盔的观察窗变形幅度过大,敌人已经很难再看清眼前的情况了。 这也使得罗根压力骤减,能更频繁地发动攻击而减少防御。身旁的士兵也在尽全力攻击那匹骷髅马。起初他们以为这只是常见的亡灵生物,毕竟死灵系也是八大魔法派系之一,不是没见过;可现在实际对上才知道,这种漆黑的骷髅马和他们认知里的骷髅马是两个物种。 全力冲刺的页锤攻击只能稍稍偏转它们的头,连个痕迹都不曾留下。最后罗根急眼了,让几个士兵卡住他的位置,随后径直跳上了那匹骷髅马。骷髅马察觉到背上有人,连忙发了疯似地原地腾跃,罗根稳住身形,抓准机会抱着黑甲战士就往地上栽。 最终这个黑甲战士跟罗根一起掉了下来,就在这一瞬间,罗根想到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让士兵围上来,自己则冲上去抓那匹无主的骷髅马。黑甲战士虽然坠地,但不代表失去了反击能力,所以骑兵们以骚扰、掠过为主,尽量不正面攻击。 骷髅马因罗根这一上,反应骤然激动起来,比狂暴的公牛还要跳脱,比发情的麋鹿还要急躁,嘶鸣如雷、吼声如鼓。罗根拉紧缰绳,发现这缰绳还是附魔物品,只要缰绳收缩,末端就会爆发出墨绿色的高温火焰,持续烧灼骷髅马的整个马头。纵使隔了一臂距离,他也感受得到那难以忍受的高温。在一阵更为激烈的挣扎后,骷髅马的动作幅度开始减弱,但仍然极不情愿。罗根也怒了,狠狠啐了一口,随即用尽全身力气拿钉锤照马头就是抡,骷髅马挣扎一次便砸一次,裹挟金色魔能的锤头力道惊人,竟然逐渐“驯服”了这匹猛兽。 另一边,付出10名士兵或伤或亡的代价后,骷髅马虽然看上去还是完好无损,但头部已经经受了数不清的锤击,此刻连站立都很难维持。见此情况,再加上敌人的方阵距离自己这边近无可近,罗根当机立断,命令全体撤退,他一吹口哨,原先的坐骑便紧跟在他之后。士兵掩护还活着、能动的倒地伤员赶紧上马,之后以最快速度离开了这片区域。 那个骑马的黑甲战士还要追,但被敲得晕头转向的骷髅马却力有不逮。小队长倒是能追上去,但他再追也无济于事,难道他能一路追到费格妥耶城吗?虽然这仗看上去是他们大获全胜,毕竟只损失了一匹战马和一些无足轻重的佝偻怪和食尸鬼,但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这有多耻辱。 “重组队形,全速前进。”黑甲小队长冷酷地命令道,随即用发光的双眼看向失去坐骑的黑甲战士,“你失去了之前得来的奖赏,现在你得重新证明自己,才能拿回来。” 这个黑甲战士发出恐怖的咕哝声,显然非常不悦,但最终还是听从命令,退到后面的步兵方阵了。 罗根这边,他仍是一边骑乘这匹骷髅战马,一边用钉锤敲它的头,再加上缰绳的火焰,终于是一路有惊无险,回到了他们之前约定好的集合地。 第七十一章 非主战场 半个月后,所有执行袭扰任务的骑士们都回来了,但无一身上不挂彩,每支队伍损失士兵十到三十名不等。共同的好消息是他们的确完成了迟滞敌人的任务,多出来的时间让阿瓦罗把预备役全招了出来,还拉了三千民兵,这样就有了近万人的军队规模。 他们需要担心的是那些黑甲战士,他们的精锐程度已经不能算人类了,好在数量稀少,像罗根遇到的那一个三十人队还算多的,其他骑士遇到的顶多在十到二十名不等。也就是说,他们总共需要面对大约二百多的黑甲战士。虽然他们刀枪不入,但或许燃烧魔瓶能有起效。 他们为什么不在袭扰的时候带点燃烧魔瓶呢?因为他们的目的是袭扰,而且每支分队所面对的单支敌人部队并不算多,密集程度不够也容易散开,杀伤效果达不到预期。 另一边山瓶领也报告说发现了敌人的踪迹,但规模预计少很多,说明阿曼绥斯领这边才是敌人主攻的路线。想来也是,山瓶领多数地带位于黎明山脉山麓,地形崎岖不平,易守难攻,况且位置朝向也非伸向奥尼洛王国内陆。 倘若深渊真想进攻山瓶领,要么以绝对优势兵力强攻,但那样阿曼绥斯领就能从侧后方支援;要么先打下阿曼绥斯领,再以阿曼绥斯领为第二个攻击基点,多方向围攻山瓶领,就算不能打下来,也能将其限制在小小的一块地方中,以免给后续的第二步、第三步战略进攻造成麻烦。 山瓶领自然明白这个道理,还是那句话:奥尼洛王国建立在铁蹄和剑盾之下,王国历史就是一部战争史,没一个领主是不会打仗的,这也是净罗族始终忌惮他们的原因。所以山瓶领和阿曼绥斯领互为左右,一方受击则另一方支援,任何一方先倒下,都会对另一方造成巨大打击。深渊除非有巨量兵力,能够同时主攻阿曼绥斯领和山瓶领,否则他们暂时还不用担心太多问题。 那为什么雅拉地就被他们轻易舍弃呢?自然是因为雅拉地的战略位置易攻难守,任何敌人从黑暗森林出来,雅拉城都是第一个受击的。南部、东南部往外都是森林,出来的平原还没有多少,兵力展不开,城池也不够坚固,士兵再多也上不去。 在向山瓶领求援前,阿瓦罗想先自己打一次守城战看看情况,倘若自己完全能守住,那么就没必要让山瓶领冒分兵的风险。萨里昂得知这两个贵族现在认真作战的模样,不知道自己是应该生气还是应该欣慰,但鹰特里尔倒是豁达得多,他理性的头脑总是能从最实际的角度看问题——两个贵族联手抗敌,无论他们心有多么肮脏,起码战略上是有利的。 这只是他们需要考虑的第一个问题,另一个问题就是该拿那匹骷髅战马怎么办。当时罗根·阿曼签回一匹骷髅马时,整个城市都震惊了。鹰特里尔和阿瓦罗的两个宫廷法师联合研究,发现这种骷髅战马远非一般亡灵生物可比。死灵系魔法制造出的骷髅马,骨骼呈白色,灵魂火焰呈绿色或蓝色,身体强度并不比活着的战马高,抗击打能力、速度上甚至更弱,优势主要是可以无限“复活”,以及不需要吃喝、休息;而这匹黑色的骷髅战马,浑身漆黑不说,灵魂火焰呈靛蓝色或深紫色,全身坚硬如铁,刀枪不入,速度也比大部分普通战马快,不需要吃喝、休息,承重力更是连纯种战马也无法相比。 这匹马因为罗根粗暴的“驯服方式”(他几乎是一路敲头敲回来的),打得有点傻了,方向有点偏,但却是温顺异常,就算陌生人骑上去,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最后这匹马就暂时归罗根所有,他原先的战马则被阿瓦罗收了回去。 十天后,深渊军团陆续在城外集结,中间阿瓦罗还让十个骑士带队突袭了两次,但斩获的主要是佝偻怪和食尸鬼,见到黑甲战士还是只能绕着跑。与此同时,国王也同意增派援军,但是让阿曼绥斯领北部的两个领地出兵,那两个贵族还不知道态度如何,也不知道会派多少人。 又过了四五天,敌人方才集结得差不多,没等后续部队完全赶到,便发动了第一次攻城战。此次攻城战深渊方动用了不计其数的佝偻怪、2000个食尸鬼、30具魔像、1000个腐烂人形、10个黑甲战士,规模浩大,战斗持续了三天三夜。 阿瓦罗毕竟是伯爵,财力雄厚,宫廷法师就就有二主二副共四个,加上鹰特里尔,守住那30具魔像没什么问题;十个骑士个个都有奈特那般的实力,分散在城墙各处,也有力地阻击了敌军;费格妥耶城的城墙高大,魔像要再想像过去那样掩护腐烂人形,已是不可能,燃烧魔瓶如雨点般投下,那些家伙只能在火焰中化为焦炭。 箭头如雨,箭羽如云,标枪蔽日,血柱朔光,刀剑寒光横砍竖劈,甲胄夺目断银分金。喊杀声、吼叫声、箭矢入肉声、骨骼断裂声交织在一起,战鼓雷动,号声不绝,深渊军团化作血肉的洪水一潮接一潮、一浪接一浪,但城墙屹立不倒,其上精兵奋勇浴血。无论是哪方,经常有刚杀了一个,便转瞬又被他人杀死的单兵。 待战斗大局已定,早已布置在西门和东门的两大队骑兵人马整装待发,分别绕城直至南门,从两个方向夹击剩下的深渊军团。纵使黑甲战士在其中如入无人之境,无一合之敌,也要不甘心地跟着败退——他们人数太少,就算一个人能杀10个、20个,也无法改变此次攻城的失败。 为了避免重蹈雅拉城破的覆辙,再加上阿瓦罗的兵力足够多,他们往外追出了好几公里才肯罢休,期间他们还时刻留意是否有地道的痕迹,避免他们又故技重施,挖塌城墙的地基。 当晚阿瓦罗就带着十个骑士开了场庆功宴,珍馐美酒一应俱全,阵亡士兵的抚恤金也难得的不吝啬了,分发得很及时。但鹰特里尔等人就显得很冷静,只是在宴会上客套几句、喝点酒后就离开了,原因无非就是那些骇人的黑甲战士。 这次攻城战敌人只动用了十个黑甲战士,而已知的杀伤手段对他们毫无作用,除非挪用本该对付魔像的魔能,对他们施展杀伤魔法。似乎燃烧魔瓶是他们唯一害怕的武器,但在火势开始蔓延时,他们能很快走出火海。只有在相对密闭的环境他们才有可能被烧死——这也是为什么巴索尔和拉奥多他们的同归于尽能成功,他们依靠的正是室内加上极大量的燃烧魔油。 十个黑甲战士就那么难对付,十个骑士袭扰过的队伍有十多支,黑甲战士总共加起来应有两百左右。两百个刀枪不入、力大无穷的黑甲战士攻城?至少鹰特里尔完全不知道如何对付他们,这才匆匆回房间做研究。他们真法奥秘馆对塔拉朵玛本土的魔法几乎是了如指掌,继续在本地魔法这儿研究只能是死胡同;他只能另辟蹊径,从那本诡异的深渊之书里寻找答案。 他上次根据里面的内容,成功让一群佝偻怪“叛变”,如果继续研究,兴许能影响食尸鬼等更高级的怪物兵种;或者不在这个魔法上继续,而是换成另一个更有用的魔法,也许有办法破解这些家伙的盔甲。 但无论怎么说,他都得尽快,他知道深渊军团不会给他们太多时间。一旦费格妥耶城失守,他们就只能撤往山瓶领,依托地形防御。可那样的话,深渊军团只需把山瓶领一围,随后便能长驱直入王国腹地。 但愿情况不要如此发展。 第七十二章 长夜漫漫 之后深渊军团又试了第二次进攻,这次黑甲战士的数量上调至50名,城墙右侧险些被突破,法师们不得不花费宝贵的魔能反击他们,代价就是漏了两三只魔像。它们倒不至于打破城墙,却实实在在地造成了一定损伤。打退这次进攻后,阿瓦罗赶紧派人下去修补,还把击杀的为数不多的黑甲战士尸体运回去做研究。 离近了才知道,这些黑色铠甲一体成型,既没有锁扣,也没有拉链,穿戴者就像被活生生封在里面一般。众人无法想象深渊究竟是怎样的一方势力,能让手下心甘情愿地成为棺材人。 平民的生活开始有些困难了,因为阿瓦罗在原有战争税的基础上继续提高了税率,并且好像没有停止的趋势。人们就算有怨言也不敢说,毕竟眼下的确大敌当前。萨里昂带过来的居民也要征税。 里卡多不得不考虑再开始工作,而这让菲奥娜心里更不好受。虽然她并不需要消费什么,只需要吃很少的食物,但终究是白吃里卡多的;萨里昂本该援助他更多,但奈何他既要付自己那批士兵的工资,又要补助自己带过来的其他居民,分到里卡多手上的就只有一点,还不够塞牙缝的。 这天勒帕薇儿又来了,表示说自从上次和荷瑞斯相处之后,他的排斥感就没那么严重了,约他出来也比较容易。于是菲奥娜建议他们趁着今天月亮正圆,出去散散步。她的目的当然是撮合他们俩,但内心真的那么愿意吗?不,她总是希望站在荷瑞斯身边的人是自己,但又只是希望。 勒帕薇儿走后,她一个人在屋内,心里止不住想他们俩相处的场景。从黑暗森林的前哨营地回来后,她就没再见过荷瑞斯,不知道令她魂牵梦绕的那个男人现在到底长什么样。在昏暗的灯光下,她的心就如同跃动的火焰一般,上下不定。 由此她做了一个极不理智的举动——出门。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出门,为了不被人发现,她披了一件黑布出去。她的行动很灵敏,时常隐藏在阴影之下,也知道背着月光跑,就这样奇迹般的无人发现。 外城和内城有第二道城墙相隔,几个卫兵往来巡逻。平民若想通过,只要接受搜身即可;但菲奥娜不行,于是她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竟然从城墙偏僻的一侧上墙,借着尖锐有力的爪子径直爬上墙,蟒蛇尾巴用力贴紧城墙,提供摩擦力。 若是胆小的人看见,定要吓出心脏病:只见墙上挂着一个怪物,披头散发、身罩黑袍,上身两条爪子黝黑吓人,下身不是腿,而是只有一条长尾巴在墙上摆动。好在这一块此时并没有人,连月亮好像都在帮她,自始至终都没照到这边。 她听城墙上的士兵的脚步声越走越远,判断他应该背对这边,抓住城墙的双手一个使劲,将自己抛了上去,随后趁守卫没转身又立刻往另一边向下爬。下去就要比上来难得多了,她只得更加用力地扣住城墙缝隙,否则便会直接坠落。城墙这高度,掉下去可不是说笑的。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她终于抵达了城墙底部,离地面只有两三米高了,这一高兴两手突然放松,她便不受控制地径直下落。这样的高度倒不足以伤到她,但激起的响声足以惊动一旁巡逻的士兵。 “谁?”前方传来守卫的呼声,随即就是一连串紧促的脚步声。菲奥娜来不及反应,本能地以惊人的速度往反方向逃窜,她眼见面前有一辆摊位推车,便藏到了它背后。一会儿之后,守卫愤恨地啐了一口唾沫说:“肯定是风,差点吓死我!”接着便伴随着咕哝声渐行渐远。 菲奥娜长舒一口气,接着继续往内部移动。她为什么知道路线?她其实不知道,只是因为伯爵城堡是全城最高的建筑,远远看着往那边移动,肯定能到内圈;再说她的目标一直都只是,见荷瑞斯一面而已。 她的心脏狂跳,两只前臂因用力过度止不住地发颤,既害怕被人发现,又对这次偷看行动抱有莫名的期待;既害怕给里卡多惹麻烦,又为自己的胆量和能力感到惊奇。就在这些交织的矛盾心里中,她终于到了城堡附近,这也是她生平第一次看见这么雄伟的建筑。 城堡后面有一小片人工湖,既用于观景,又用于私人训练游泳、划船等项目;同时这片湖也是个防御措施,任何敌人想从这边攻击城堡,就势必要先游过来或划船。若敌人选择游泳,就必不可能携带重武器和铠甲;若敌人选择划船,那他们在偌大的湖中就是个极为显眼的目标,城堡中的弓箭手和弩炮可以很轻易地瞄准。 这片湖并不全都在城堡的范围内,有一部分延伸了出来,所以在这部分散步并不算私自闯入领主府邸。荷瑞斯和勒帕薇儿就选在这儿,看着美好的圆月斜斜照向湖面。此时仅有若有若无的一丝微风,湖面安静得像一面镜子,高挂的白色玉盘在湖里倒映出影子,远处的丘陵小山好似连绵成一块,像卧倒在地的险峻山峰。 云也没有,皎洁的月亮就这么大大方方地播撒着纯净的月光,仿佛黑夜里凭空生了一条光做的阶梯。荷瑞斯和勒帕薇儿站在岸边,无论是他们自己,还是身边的花草树木,此刻都只能被这月光照得半白,另一半隐藏在或紫或黑的阴影中。 “看着这静谧的湖面,你就不想发表点看法么?”勒帕薇儿笑着问。 “发表什么,我又不是诗人。倒是你,你应该吟一两诗才是。”荷瑞斯回答,但眼镜一直在目视前方,显然这片湖令他想起了什么。 “写诗哪有这么容易?要考虑押韵、音节……起码得琢磨一两个小时才能成篇,更别提后续修改了。” 荷瑞斯听罢沉默不语,良久才堪堪说道:“过去我和我的未婚妻,菲奥娜,有时候就会像这样一起散步。”他走了两步,似乎是在回味过去脚踩水边泥土的感觉,“当然小村子没有这么大的湖,只有一条小溪;也没有这么开阔的视野、没有这么亮的月亮。我们只是沿着小溪走,听溪水潺潺地流动、微风呼呼地轻拂,风吹过我们的头发,把她的头发撩起——” 仿佛是在映证他的话语,话音刚落,一阵风便吹开了旁边勒帕薇儿前额的头发。她三分之二的脸被月光照亮,金发熠熠生辉,双眼晶莹反射出奇异的光彩;她的半边脸就像白璧般无暇,两瓣嘴唇泛着点点荧光。头发在她的脸旁飞动,于是她把那束头发撩到耳边,正是这个姿势给了荷瑞斯莫大的触动。 他连忙转身,调整自己急促的呼吸——他心中始终记挂着生死未卜的未婚妻,眼前的勒帕薇儿更像是朋友……可是刚才的感觉,那心动的触感,绝非令他想起菲奥娜,而是勒帕薇儿本身的魅力。而这使他陡然充满了罪恶感。他不该对未婚妻以外的女人心动,这不对。 “怎么了?”勒帕薇儿没有注意到自己正身处月光照耀的绝佳位置,还以为荷瑞斯是看到了什么东西。她眨眨漂亮的眼睛,绽放出笑容,荷瑞斯余光仅一看,便彻底不敢转头过去了。 “没……没事!我只是……更喜欢看湖水。” 于是勒帕薇儿走了回来,她没看清楚,距离离他有点过于近了。在她转头和他说话时,他甚至能隐约感到她的鼻息。 两人就这么良久才憋出一句话,并不是想不出聊什么,而是荷瑞斯过于尴尬,脑子里在想别的东西。 远处的菲奥娜躲在灌木丛中,借着月光看得真切又朦胧,朦胧到仿佛勒帕站的位置,就是自己站的位置。这很有病,不是吗?她知道,但无法抗拒。 第七十三章 逃避 勒帕薇儿和荷瑞斯驻足在湖边良久,月亮渐渐高悬,投射进湖底的纯银光芒渐渐伸向他们。当那纯洁的白光照向两人时,勒帕薇儿仿佛下了决心,开口道:“这么久以来,我始终没有正式谢过你。” “谢?你指的还是火灾那事?”荷瑞斯仍旧没有正视勒帕薇儿。 “不,我说的是从那以来,你和我相处,让我体会到一个普通女性的快乐……你是我第一个真正的朋友,也是唯一的好友,更是……”勒帕薇儿说到这有点说不下去,脸也涨红了,但荷瑞斯没看到,于是她迅速换了口风,“更是……一位英雄——我仰慕的人。” “这有什么好谢的?我觉得你话里有话。” 寂静的湖水没因微风起什么波澜,平静得就像两人的举止,即使他们的内心如何波涛汹涌。菲奥娜隐约听得到他们俩的对话,她的怪物之躯给了她超凡的听力,但她某种程度上,既希望自己没有这种能力,又希望自己有。 飘起来的雾气逐渐掩盖起整片湖,眼前树木萧萧落叶,落到了勒帕薇儿的头上、手上。她突然有种和这些落叶相似的情感——在这种危机四伏的时间段,深渊步步紧逼,每个人都无法确保自己能善终。如果她不提早把该说的东西都说了,那么迟早有一天,这一切都会来不及,而那代表终极的遗憾;她又记起菲奥娜说过的“坦诚”,决心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实现自己的愿望,成不成都另说,最重要的是她得采取行动。 “我想知道,你对我是什么感觉。”她的语气异常平淡,但这句话却在荷瑞斯的心中,一石激起千层浪。 “你为什么这么问?我们不是朋友么?” “也许是,也许不是。我想知道,你对我是什么感觉?”她再次平淡地重复了一遍。这既不是故作冷静的矜持,也不是发怒前的征兆。她只是全身心都在等一个回答,无论答案是否令人满意,她都有所准备。 “听着,你是个好女孩,可是——我的心中只有我的未婚妻,菲奥娜。”荷瑞斯坦白道。“在得知她的生死之前——不,就算我万般不幸,早已经失去了她,我也不会放下。她是我的唯一。我只能这么和你说。” 这个回答令菲奥娜既心疼又欣喜。心疼是因为她真诚地希望荷瑞斯能放下自己,过出全新的人生,眼下勒帕薇儿有和他在一起的希望,而他却因为菲奥娜而拒绝;欣喜是因为她感受到了荷瑞斯对他的爱,就算理性的她希望荷瑞斯拥有自己的幸福,感性的她也对心上人的表现感到喜悦。 “我知道,菲奥娜对你意义重大……我也从没妄想取代她的位置。”勒帕薇儿坦诚地说。这几天她在菲奥娜处得知了不少这方面的历史,多少也对这对情侣心生敬佩。她的目的自始至终只有一个:想要一个回答。“但这和我的问题无关,不是么?” “我以为这么说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已经很明了了。” “不,至少对我还不够明了。”勒帕薇儿“穷追不舍”。“我想知道,你对我是什么感觉?我对你来说,是什么样的人?” 在这个瞬间,菲奥娜不知道自己应该期待怎么样的回答,是期待荷瑞斯答应,还是期待荷瑞斯不答应?她也不知道。 “我……我不知道。” “当真不知道么?”勒帕薇儿没有放松的势头。“我想你正是有了答案,才不好说。否则大可拒绝我,或者……”她低下头,静静地盯着脚尖。“曾经有个人告诉我要‘坦诚’,我现在决定了坦诚;你愿不愿意对我坦诚?” 坦诚?荷瑞斯不知道这是不是个好选择。他也许不想伤勒帕薇儿的心,也许只是想逃避,也许是别的什么原因,坦诚能让他如愿以偿吗? 到这个份上,菲奥娜从荷瑞斯的犹豫中,也多少感受到了他的心。 就在这决定的时机,菲奥娜终于做出了自己的回答。“接受她!”这是她最终的心声,也直接呼喊了出来。这声音虽然不大,还比常人说话的音量还小许多,但在如此静谧的环境下,显得异常突兀。荷瑞斯和勒帕薇儿都惊愕地转过头去。 “是谁?” 菲奥娜惊慌地捂住嘴,一动也不敢动。为这个鲁莽的行为,她想扇自己几个嘴巴——但得先把现在暴露的情况蒙混过去才行。 然而,像是证明她的担忧,荷瑞斯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菲奥娜几乎能感觉到他的呼吸。于是她在极度惊慌中,突然暴起往反方向逃离。这一跑,荷瑞斯看这个身影看得真切,立即追了上去。 论说速度,菲奥娜的速度能甩荷瑞斯几条街,但眼下视野黑暗,再加上地形不熟,她的前进速度受到了很大阻碍;而荷瑞斯这边,不止是对城堡附近地形熟悉,而且有魔能武艺加持,速度提升的同时还有夜视,离菲奥娜的距离越来越近。 “停下,你到底是谁?” 熟悉的声音在菲奥娜身后不断回响,有好几个瞬间,她都想立即回头告诉他,自己是他的未婚妻,她没死,她依然爱着他,就像他爱着她一样;可是她不能,她深知这会给“预言之子”带来多么大的困扰,她作为怪物本就不该继续活着,又怎么能去误爱人的前程? 心里有事,前进便更加受阻。她一个没注意擦中了一棵树,当场翻倒在地。荷瑞斯眼疾手快地赶上去,抱住了菲奥娜的尾巴。他抓到这尾巴就知道对方是怪物,但也知道对方无意伤害自己,于是也没有轻易攻击,而是一边把菲奥娜往自己这边拖拽,一边大喊:“停下,我无意伤害你!你到底是谁?” 但菲奥娜仍然不敢回答,只是徒劳地往前匍匐,但荷瑞斯经过这段时间的训练,魔能武艺大有长进,那般巨力不是能轻易挣脱的。最终菲奥娜悲伤地啜泣起来,不情愿地接受自己接下来的“命运”—— “菲奥娜?”荷瑞斯借着皎洁的月光看向这个怪物的脸,尽管对方的皮肤干燥变色,整个嘴部都被牙齿胀大,头发散作一团,但那眼睛——那双绿色的晶莹的眼睛,富有灵性和悲悯,他绝不可能认错。“菲奥娜!真的是你!” 菲奥娜没有回话,双眼泪如雨下,继续徒劳地挣扎,但力度已经少了很多,像是半接受了眼下的局面。 “菲奥娜,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荷瑞斯再也忍不住,这段时间以来的辛酸和思念,都化作止不住的泪水。“我知道了,肯定是那帮深渊畜生干的!我就知道!那帮畜生!”他的声音充满悲伤和愤怒,先是痛苦的呜咽,之后便是狂怒的低吼。 “菲奥娜,我在这儿!我是荷瑞斯!我找到你了,你为什么想逃?”他的声音又变得温柔,悲悯,其中蕴藏着无限的思念和爱。 “不!”菲奥娜痛苦地嘶哑道。“菲奥娜已经死了!让我走!” “你在说什么?菲奥娜,你为什么不愿意认我?”荷瑞斯越发确定眼前的人就是菲奥娜,不止是眼睛,还有那声音。纵使现在嘶哑了,他也听得出来菲奥娜的声线。 “不……菲奥娜已经死了。”但她知道,她根本不可能瞒过荷瑞斯,这个曾经和她朝夕相处的人。“大概就当我死了,算我求你!” “你的声音也充满悲伤,不是么?我就在这儿,我不会再离开你了。”荷瑞斯尽力安抚菲奥娜,他以为她是惊慌,但她想的比他预估的要多得多。 “刚才你的回答——你对勒帕薇儿小姐的回答,我都听到了。”菲奥娜推开了荷瑞斯,“我知道你的犹豫,我也知道勒帕薇儿对你的真心。你们俩在一起是最好的结局。” “不是!没有你就不是!”荷瑞斯大声喊道。 第七十四章 止心 面对震惊、迷惑和伤心的荷瑞斯,菲奥娜也是一样的感受。但她只有一种选择,那就是彻底了却这段姻缘,既是成全荷瑞斯和勒帕薇儿,也是成全自己。 “不,菲奥娜已经死了。无论接下来说什么,我也不会改变我的想法。我该走了,你也该走了。” “不!菲奥娜,你到底怎么回事?”荷瑞斯的回答没有任何出人意料的地方。 “你还不明白吗?看看我现在的样子——怪物!” “怪物又如何?”荷瑞斯还想上前,但菲奥娜步步后退。“你是菲奥娜,这就够了。来,跟我走吧?”他伸出手。菲奥娜很想就这样把手搭上去,但她不能。 “你是‘预言之子’!” “预言之子又如何?” “‘预言之子有一个怪物未婚妻’——想想,请你想想……这就是我拒绝你的原因。”菲奥娜已是泣不成声,荷瑞斯虽未至此,眼睛也涨得通红。 “你明知道我不会在乎这些!你是我的未婚妻!”荷瑞斯的态度仍然十分坚定。 “可他们在乎——那些把你视为救星的人,也包括我都在乎。你承载着他们的希望,有你在他们就有信心继续抗击深渊;可要是你有一个怪物未婚妻……”菲奥娜抹了一下眼泪,决绝地说:“他们会质疑你,污蔑你,甚至伤害你!更重要的是,抗击深渊的斗争要因此受挫。” “又是‘预言之子’‘预言之子’‘预言之子’!”荷瑞斯的悲伤转而化为千般的愤怒,“我宁愿不要这个该死的名号!该死的命运!该死的丝线!我只想要我的爱人回来,难道你不懂吗?”他说着,愤怒地将腰间宝剑掷到地上。 “但现在你已经是‘预言之子’了!这是你的使命,无论你愿不愿意,命运的重担已经交由你手。”菲奥娜抹掉眼泪,眼神渐渐变得坚定。“我无意强迫你,但我们所有人的未来都在你手上。而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成为阻碍。” 她这一番话显然有“道德绑架”的意思,但这真的是她的本意吗?绝不是。她从未强迫这个她最爱的男人做过任何事,以后也不会,除了离开她这件事。她知道勒帕薇儿是个好女孩,有她在,荷瑞斯会过得很幸福,而且勒帕薇儿也喜欢他,还有比这更好的吗?她只需要放弃自己不能成的爱,就能成全两个人的未来,还有比这更好的吗? “你不会是我的阻碍。你不知道我这段时间下来,面临着多少压力,无时不刻都在惶恐不安。”荷瑞斯一边说,一边用拳头锤胸口。“请你看看我,我需要你,难道你不愿意支持我吗?” “我愿意,所以我才会选择隐瞒……” “你不能这样!” “多说无益。我的回答不变。”说完菲奥娜就要逃离,荷瑞斯还要追。但菲奥娜紧接着一句“你现在应该紧陪在勒帕薇儿身边”,就让他的脚步慢了下来。费格妥耶城不是雅拉城,纵使富人区卫兵不少,也难说没有潜在罪犯,现在更是深夜时分,要是他追出去,勒帕薇儿真出意外怎么办? 他这么想,已经证明了他把勒帕薇儿和菲奥娜相提并论了,这两人在他心中有了相似的地位;但他不敢也不愿承认这一点,既不愿违背自己对菲奥娜的忠贞,又不想辜负勒帕薇儿的一片痴心。 心中乱麻难斩,脑中思绪万千,他的脚步越来越慢,回头张望不见勒帕薇儿的身影,只好长叹一口气,叹了一气接一气,好像这口气永远也吐不完。最终,他愣在原地呆了一会儿,期待勒帕薇儿能很快赶上来,但身后草丛只有轻微的风声。他只好转身跑了回去。 另一边菲奥娜使劲力气往前狂奔,见荷瑞斯没有追出来,才长舒一口气,但随即双眼又满溢痛苦的泪。要做出这样的决定不容易,但她知道她是对的,也许这一刻只给两人带来了痛苦,但却是他们开始另一段人生的必备起点。 她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空无一物的身后,仿佛视野回望到更遥远的湖边,随后挥泪转头,决绝地跑回藏身处。她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但眼泪几乎是一边跑一边流。 过了许久,荷瑞斯领着勒帕薇儿小跑出来,不出意外菲奥娜早已跑得远远的了。勒帕薇儿作为养尊处优的小姐,除了维持身材的锻炼,就没有过多涉及体能的活动,眼下能小跑跟来,已是费了不少体力。 她没能看到荷瑞斯和菲奥娜对峙的场景,只是隐约听见荷瑞斯在和另一个人说话,至于性别如何、身份是谁,一概不知。她当时还想继续靠近,但再往前就是一小片树丛,月光照不进来,她在黑暗中很难前进。 没有荷瑞斯在身边,原本静谧唯美的夜景就变成了死寂可怖的寒晚,她看不清、听不清,走也走不远,只好怀着莫大的恐惧愣在原地,只希望荷瑞斯能尽快回来。还好她的期待没有白费,正要哭出声时,荷瑞斯就折返回来,听到他的声音,她才彻底放下心来。 月光被树丛遮挡了大半,勒帕薇儿没有看见荷瑞斯痛苦的神情,也没看到他哭肿了的眼睛,只是隐隐察觉他声音有些不对。她问他刚刚在和谁说话,但他没有回答,只是用低沉的声音岔开话题。她听出了背后的伤感,也有自己的猜测,于是不再追问。 待出了这一片草丛,来到街上,荷瑞斯这才在宽敞平整的地面上,看到反射着苍白月光的点点水渍,一路蔓延至不可见的前方。他蹲下来,摸了一下那水渍,脸上滴落下来的泪与其重合。 “我送你回去吧,夜深了。”半晌,荷瑞斯才对勒帕薇儿说道。“我还有点事要做。” 勒帕薇儿不知道说什么,只好应了下来。也许今夜只能就此结束。 回到藏身处小屋,菲奥娜进了屋内便将门死死关上,像失掉全身力气似的倚靠在门上。里卡多此时早已回来,他先前看屋内没有她的身影,就知道要坏事。眼下她平安归来,他这才松了口气。 “你刚刚去哪了?出去了多久?”里卡多走上前,才注意到她啜泣的声音。“你怎么了?怎么哭了?” 菲奥娜起初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才说:“你觉得……我的决定对吗?” “决定?什么决定?”里卡多隐约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沉默一会儿,菲奥娜便将刚才发生的一切和盘托出。她尽力克制,想要冷静地把这一切都说出来,但她总是制止不了自己的抽泣。 “我说总有一天你会想通,但不是这种‘想通’……我想他不会轻易放弃。”里卡多尽量平静地说道。他可不想继续刺激她。 “你觉得……我的决定对吗?”她又问了一遍。 “我想你已经有了自己的答案。我怎么想并不重要,不是吗?” 菲奥娜听后,轻轻应了一声后说:“是啊,我已经有了我的答案。该坦诚的时候我不愿坦诚,不该坦诚的时候我却……” “至少你愿意主动了结这件事,虽然这并不是真正的了结,但起码有这个势头。”里卡多扶起菲奥娜,把她扶到了自己的床上。“我想他不久就会找上门来,你觉得我要怎么说?” “不,这是我惹出来的事,一切也因我而起。”菲奥娜露出坚定的神情,“你从认识我的那刻开始,就不断在收拾我的烂摊子,而我没回报你任何一件事……不,这件事不能再劳烦你了。” “虽然你这么说,但最终我还是不可避免地掺和进去。这也许就是命运的安排吧。”里卡多无奈地说。 话音刚落,门外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第七十五章 决绝 菲奥娜前脚刚回来,后脚就响起敲门声,那么门外就只能是那个人。 菲奥娜几乎是以最快速度上的楼,蜷缩在第二层的角落里,大气也不敢喘。她当然知道荷瑞斯知道自己在这儿,但她还是抱有一丝侥幸心理,希望荷瑞斯见不到自己就会离开。 里卡多整理了一下衣服就去开门,门外果然站着荷瑞斯。他立刻就猜到那个所谓的“受伤严重不能见光”“失忆”的“同村”幸存者是谁,送菲奥娜回去后,便以最快速度到了这里。看他的脸色不是很好,里卡多识相地后退半步,尽量不去惹怒他。 “我想,你们应该是联合起来欺骗我,包括萨里昂大人、佩拉塔大人、奈特·弗洛伦爵士……”荷瑞斯走进来,看着里卡多说。 “你可以这么认为,但——” “为什么?”荷瑞斯立刻打断道,“为什么这么大动干戈,就为了欺骗我一个人?就因为我是所谓的‘预言之子’?”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悲伤之情溢于言表。 “我们决定隐瞒你时,甚至都不知道你是预言中的人。我们只是遵照菲奥娜的意愿。”里卡多不卑不亢,只是平淡地述说事实。事到如今,什么谎言都没用了,只有真相才能让眼前这个人满足。 他听后,痛苦地捂住了脸。“噢,菲奥娜……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做错了什么……” “我想原因是多方面的,不过你其实都知道,不是吗?” “是啊,我知道——我只是不能理解!不能理解!你能明白吗?”荷瑞斯双眼通红,握紧了拳头。“我以为命运让我大难不死是值得庆幸的事,没想到只是另一段苦难的开始。” “呃,我觉得我们可以先冷静点。”里卡多筛了一杯水递给他。“想喝点水吗?” “不,我想见菲奥娜。请让她出来见我,这是我唯一的诉求。” “呃,她就在楼上,你自己上去谈吧。”里卡多把手里的水一饮而尽。 于是荷瑞斯在前,里卡多在后,两个人一起上了第二层。一踩上楼梯,就看见蜷缩成一团的菲奥娜。 “菲,跟我说话吧。”荷瑞斯此刻展示出他迄今为止最温柔的姿态。“你知道我不在乎你说的那些。” “我在乎。我们的话题早已终结,请你回去吧。”菲奥娜语气冷漠,但听得出背后细微的哭腔。 接下来任荷瑞斯如何开口,她都再不作一句回答。最终荷瑞斯没办法,只好先行离开。临行前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里卡多,不知道是该感激,还是该憎恨这个男人。 荷瑞斯走后,里卡多走上楼,远远地看着团成石头的菲奥娜,说:“你知道这事还没结束,对吗?” “我知道。但他最终会放弃的,我已下定了决心。” “你说是就是吧。”里卡多无奈地耸耸肩,下了楼。 今夜有三个人都难以入眠。在深渊入侵这样的灾祸面前,还考虑爱情长短,说出去容易让人笑话;但另一方面,越是这样生死攸关的时机,一个答案、一个拒绝都显得越重要。 …… 之后第十天,深渊军团又尝试了一次进攻,依然没动用全部黑甲战士。费格妥耶城又一次守了下来,但伤亡比之前还要严重一些。尽管情况看起来对阿瓦罗有利,但深渊军团采用了一个相当阴险的“阳谋”——全面占领城外的其他村庄、小镇。 也就是说,除非阿瓦罗正面决战打败深渊军团,否则固守城内只能是慢性死亡——那些畜生会将势力范围伸向周围的所有村庄,既减少了费格妥耶城的补给,又增加了他们所需的痛苦。但阿瓦罗不能做除了守城之外的任何行动,因为他已经被围在城内,除非国王承诺的其他贵族的援军抵达,然后他们里应外合击败敌军才行。 击败这次进攻后,费格妥耶城守军就没再追击了,因为敌军兵力越集结越多,出去追击百分百会被伏击。但为什么敌军不等兵力集结完毕后再发动总攻呢?这种“添油战术”是最年幼的奥尼洛孩童也知道的臭招,深渊的指挥官不可能不知道。 只有一种可能——他们不断进攻只是吸引城内守军的注意力,掩盖他们的其他行动。鹰特里尔这期间终于完善了佝偻怪皮革甲的研究,穿上它的士兵只要是单独行动,在大部分怪物步兵中都是“隐身”的状态,只有有高级智慧的兵种(比如黑甲战士)才能不受影响。老者随即向阿瓦罗分享了这一技术,尽管他并不喜欢阿瓦罗这个臭贵族。 侦察兵穿上这种革甲有了更广泛的侦察的半径,于是发现了两个地洞口。显然深渊军团想复刻上次攻陷雅拉城的“成功经验”,挖空城墙底下的地基,到时候烧掉支撑柱,就能让整段城墙坍塌。现在他们发现了两个地洞口,只能说明还有更多洞口没有被发现。 发现洞口时,要破坏也很简单,只要提前往里面放火就行。那些怪物还没挖到城墙,提前把里面的支撑柱烧断,它们就会被直接埋在里面。 但这还不够,于是所有宫廷法师连夜使用魔法,以加固所有城墙的地基,让它们挖也挖不穿;但费格妥耶城可是座大城,就这么几个宫廷法师要加固全部城墙的地基,无异于痴人说梦。 果不其然,在第二个十日过后,东部城墙突然坍塌,听到这个消息,包括阿瓦罗在内的所有阿曼家族的人,心都沉到海底去了。几分钟后,又报告说东部的另一段城墙也跟着坍塌,半小时后,是第三段。 宫廷法师的努力不能说没有效果,要怪就怪深渊怪物兵力实在太多,几乎往城墙的所有方向发动了挖洞攻势。加固的地基成功防住了八成,但没防住的两成仍然尤为致命。 城墙出了三段缺口,除了用人命去填没有任何办法。这回深渊军团才真正露出獠牙,它们让近乎无敌的黑甲战士打头阵,就算数量稀少,也犹如黑色三叉戟一般,涌入三个缺口,深深地撕裂阿瓦罗匆忙组织的防御阵线。 阿瓦罗已经急忙传信给山瓶领,让他们赶快派兵增援,至少袭击深渊军团的侧背以缓解他的压力。山瓶领的主城依山而建,倒不怕这种攻势,石质地基异常坚固,除非那些怪物能把整座山都挖空,否则一两个地洞并不会影响整块地基的稳固性。 为了堵住深渊军团,阿瓦罗麾下的十位骑士全都加入战场,打头的罗根·阿曼爵士骑着骷髅战马,勉强能和那些黑甲战士周旋。其他骑士基本就只能边战边退。最终只能让宫廷法师给士兵释放集体火焰护盾,再用燃烧魔瓶进行唯一有效的杀伤。 想也知道,集体火焰护盾的效果远不如单体的效果,不少士兵在这等魔法火焰中热得脱水、中暑甚至昏迷,但至少不会被直接烧死。十位骑士使劲力气在火海中支撑,几乎是在和那帮冷酷无情的黑甲战士比拼耐力和意志力。 最终黑甲战士赢了,他们以损失二十几人为代价,成功将几近热晕的堵墙阵线推后了几十米。黑甲战士身后的大批怪物军团至此如脱缰野马,从打开的缺口冲向城市各处,肆意屠戮平民、收获痛苦和恐惧。 里卡多不知道之后的情形如何,只记得自己这边的居民区直面了怪物。他刚穿好盔甲拿好剑,就要迎战两只食尸鬼的围攻。他不会魔能武艺,最多最多能杀一只食尸鬼,而且还必须依靠智慧、地形和其他什么帮助,胜算还不高;眼下两只食尸鬼着实为难他。 但他早已不是以前的他了,具体说哪里不同,他自己也说不上来。但他没退缩,在他受伤过重昏迷前的最后记忆,就是菲奥娜从房子里冲了出来。 第七十六章 冲动的菲奥娜 当里卡多从昏迷中醒来,他已经到了一处森林中。显然这是在城外,但不知道距离费格妥耶城有多远,甚至不知道现在的时间。他尝试回忆当时的情况,只记得自己平生第一次这么毫无畏惧地迎战两只食尸鬼。 他当时思维出奇的清晰,手脚的灵活程度远超以往,但他只来得及重创一只食尸鬼就被打得失去了战斗力。他清楚地记得自己当时的疼痛,那是深入骨髓的痛感,还有精疲力竭的脱力感,唯独没有恐惧。 他的思绪回到现在,稍稍动一动手脚,就发现疼痛还在,疼得他龇牙咧嘴起来。他强撑着抬起上半身,只抬离地面十几厘米,就发现自己被茂密的灌木丛包围,顶上一棵参天大树遮蔽了绝大多数照射下来的阳光,他身上还盖了不薄不厚的一层落叶。 他现在很虚弱,只好躺了回去。以这副受伤的躯体,能逃离魔掌,想来是菲奥娜又救了他一命。但他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打赢两只食尸鬼,并且从费格妥耶城一路跑到郊外,中间还没被其他人当作怪物杀掉。 他开始检查全身,发现自己的铠甲都卸了下来,武器也不见踪影;伤口都被简单地包扎过,有些是绷带,有些则只是破布,里面的触感有些清凉,应该是加了些草药敷料。“里卡多啊里卡多,你还要让女人救你多少次?”他自嘲地摇摇头,小声嘀咕。 不一会儿功夫,一旁的灌木丛便剧烈响动。里卡多条件反射想去取剑,又重新记起他的武器不在身边。“好吧,我只希望你是菲奥娜,要不然我就只能等死了。”他此时不知为何,对生死的态度突然有种“轻浮”的感觉。 好在来者正是菲奥娜,她穿过灌木丛后又立刻把灌木丛合拢,尽量恢复原状,不要叫其他人或生物看到他们。随后她抬头一看,见里卡多争着眼睛,不禁喜出望外。“你醒了!太好了!”说完还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里卡多看过去,发现菲奥娜全身到处分布着密密麻麻的伤口,大小不一、各有深浅,有些已经结痂,有些还在缓慢出血;披头散发,黑发上沾着尘土、树枝和血污;上半身的衣服也被扯坏,露出里面青白相间的病态皮肤。她手里正拿着里卡多的剑,但看上去跟用了十几年似的——卷刃、崩刃,上面满是血、泥土或其他脏污。 “如果我猜得没错,是你救了我,第二次还是第三次?”里卡多躺着说道,他没有力气撑起上半身,也就只能这样用眼睛斜视菲奥娜。“我很好奇你是怎么救的我,你得打赢那两只食尸鬼,接着还得一路上避免被其他人误伤,最后还得带着我这个累赘到这里。” “既然你这么问,我就简单说说好了。”接着菲奥娜就简单说了一下,真的很简单,只说自己的尾巴强而有力,两个甩尾将两个食尸鬼的肋骨扫断,之后就拉着里卡多进屋处理伤口。她很快包扎好里卡多,接着就用绳子把他固定在背上,往西门跑。 当时的守城形势明显非常不利,阿瓦罗甚至把看守西门的守卫全部调到正面战场去,只留了一两个士兵看住平民,让他们不要弃城而逃。而菲奥娜的处理方法也很简单粗暴——迎着他们的剑直冲而去,径直撞倒他们后一路狂奔,跑出城几十米后身上还中了几箭,但无伤大雅。 里卡多听菲奥娜说的轻描淡写,但看到她身上遍布的伤口,就知道真相绝非如此简单。想来她一定是冒着生命危险救的自己,心中感慨万分:他当初在被毁灭的村庄,只是一时起善心救了菲奥娜,之后就像和她的命运绑定在了一起。 “难为你了。”里卡多琢磨半天,只能说出这么一句“轻飘飘”的话。“我很感激。” “你对我的恩情还不止于此,没必要这样。”菲奥娜没把它放在心上,放下剑,转而解开腰间的布包,里面是刚采摘的野生草药和浆果。为了排除里卡多可能的顾虑,她解释说:“不用担心,这些都是我认得的草药和浆果,绝对无毒。待会儿我用它们煮成药汤,喝了就能快点痊愈……哦还有你的盔甲,我都没丢,就在旁边的树丛里面。” “煮药汤……你有容器?”里卡多挑眉问。 菲奥娜一听愣住了,她的确没有能用来烧水的容器。她思索一番,说:“也许能用你的水袋,把烧红的石头丢进去间接加热;或者我多杀几只佝偻怪,新做一个新水袋……” “呕!别碰佝偻怪的皮!”里卡多连忙打断,甚至不顾疼痛撑起上半身。“这样吧,用我的锥形盔,加热退火就退火了,有水喝才是要紧事。” 于是菲奥娜便又出去找柴火,很快折返回来点起火堆。她点火的方式与众不同,是用尖利的黑色爪子猛地摩擦燧石激起火星,进而点燃火绒的。为了安全考虑,她还用石头把火堆围了起来。然后把草药和浆果捣碎后倒入盛满水的锥形盔里。水是从附近的小积水潭里取的,虽然看起来有些脏,但是烧开就问题不大。 “事先声明:我很感激你的搭救。但我在想,直接背着我弃城而逃是否有点……草率?” “现在想想的确,不过当时没什么给我思索的时间。我只能凭直觉行事。”菲奥娜回答说。但她没说的是:为什么她的直觉是发了疯一样背着里卡多跑,而不是像之前一样躲起来。她对自己当时的爆发力也有点后怕,在她甩尾猛击食尸鬼时,那恐怖的力道甚至反伤了自己,食尸鬼在飞出去前都有被直接抽成两半的感觉。 “你觉得费格妥耶城守不住?” 菲奥娜坦诚地摇头说:“我不知道,我从没接触过兵书,也不知道什么情况守得下去,什么情况守不下去。我只知道雅拉城的城墙破了就没得守,想来费格妥耶城应该也差不多。” “荷瑞斯还在费格妥耶城,你难道就不担心他么?” “很担心,可我再怎么担心都没用。”菲奥娜的神色立刻落魄起来,隐隐有哭出来的趋势。“我和他的缘分自那一夜就应该断了。我这一走,也许我还难以接受,但对他来说是好事。” “你说是就是吧。”里卡多识相地终止了这个话题,不一会儿他又半开玩笑地说:“我看我的剑,仿佛凭空‘老了十岁’,你究竟是怎么用的?” 菲奥娜一听,噗呲一下乐了,同时也有点羞愧,解释说:“就像用柴刀、厨刀一样劈。我觉得这种武器完全不如平民的刀好使。为什么你们喜欢这种‘华而不实’的武器?” “华而不实?姑娘你真是太年轻了。”里卡多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菲奥娜把剑递过来。他用力气尚存的右手持剑,打算教菲奥娜一点基本的用剑技巧。“剑是塔拉朵玛大陆最泛用的武器,大概仅次于矛。它的优点就是集多种功能为一身,可劈可砍、可刺可撩、长度适中、攻守兼备。用作劈砍时,它不如刀那样沉重;用作刺时,又比矛灵活敏捷;用作格挡招架,也不像盾牌那样遮挡视线……好处很多,所以很吃熟练度。” “我只知道一句俗语——‘样样通等于样样不通’,有这么多功能,但每一项功能都不算突出,这算什么好武器呢?”菲奥娜显然认为里卡多在吹牛。 “连佩拉塔大人和奈特·弗洛伦爵士都用剑,足以说明它的威力。你总不能不信他们俩吧?” 菲奥娜仔细一想,确实是这样,那两位就是她认知里的顶尖强者,都用剑。“好吧,你或许是对的。但我为什么就用不好呢?” “就像我说的,它吃熟练度。没有充足的训练作支撑,剑就和烧火棍差不多。”里卡多撑起身子倚靠在树干上。“等我们俩喝了药汤,我教你几招。” 第七十七章 二对一 喝了药汤之后,里卡多感觉好多了,也许只是之前他饿得慌,导致对自己的身体有了错误的估计,也许只是安慰效应。之后他按照之前说好的,给菲奥娜施展了一套剑法。 这套剑法是他自独立摸爬滚爬以来,跟从多个不同的人学来的招式,种类繁杂而变化多端,看上去没什么深刻的规律,乍看上去还挺唬人的。他跟过正经的退役老兵,有的剑招动作连贯、剑势流畅、攻守兼备、沉稳得当;跟过骗子或盗贼,有的剑招出其不意、以险著称、刺击偏多、一击便走;跟过冒险团或佣兵,有的剑招大开大合、威力十足、毫无顾忌、攻击迅猛。 甚至连他自己,都没办法准确预知自己下一招会怎么出。长久以来的佣兵生涯让这些招式都刻在了他的肌肉中,脑子还没来得及想,身体就本能地替他做出决定。有时身体的决定不一定是最好的,但一定是最稳妥的。 菲奥娜并不会使剑,看里卡多使剑使得这么流畅,看不出好坏,只是一个劲地鼓掌。里卡多没使用更剧烈的剑招,免得牵动伤口,不过这也够镇住她了。 “我想起来了,过去荷瑞斯的老师也对剑有很高评价。”菲奥娜回忆道。里卡多的动作令她回忆起很久以前的往事。 “他的老师?”里卡多倒没听过荷瑞斯说过这个,毕竟他和“预言之子”交流的机会屈指可数。不过一个小村子而已,他的老师大概也只是另一个乡野村夫。“我不认为庄稼汉能懂多少武器的知识。” “她不是庄稼汉,是从首都来的高傲精灵。当时我和荷瑞斯还小,没意识到她有多奇怪。”接着菲奥娜大致形容了一下那个家伙,不过时过境迁,记忆有些模糊,总之就是典型的女性高傲精灵面貌——金发、尖耳朵尖下巴、面容精致、皮肤白皙。“听村里人说,她自称是到处旅行的剑客。然后她一眼就相中了荷瑞斯,教了他三年,之后某天就突然消失了,连封信都没留下。” “这就奇怪了,真就什么都没留下?” “嗯……有一个,是代表洛戈隆的吊坠。不过我当时见荷瑞斯的时候,他没带。” “也许是丢了吧。回归正题,那‘老师’是怎么说剑的?” “那么久了我哪记得,只知道和你讲的差不多,所以才多少有点印象。” “切!”里卡多撇撇嘴,接着舞了个剑花,抛给菲奥娜。“你来试试,就按照我刚才施展的招式,尽量模仿,记得住怎么挥就怎么挥,没记住的就换下一个动作。” 于是菲奥娜笨拙地开始挥剑,一边用一边回忆,动作看上去很滑稽可笑。经过里卡多的不停指点,半小时后,她的动作总算是能看了。 天色渐暗,他们得考虑之后的方向了。首先是要不要返回费格妥耶城,答案是不,因为菲奥娜在采集食物时远远看到,费格妥耶城的方向泛起了阵阵浓烟,想来应该是城破了。第二就是他们俩在乎的人是否有事,里卡多倒不担心,毕竟斯蒂拉在萨里昂、佩拉塔、奈特三座门神的保护下可谓十分安全,在他身边反而还更危险;而菲奥娜则无时不刻替荷瑞斯和勒帕薇儿担心。 于是他们只能到明天再看看情况,也许有人已经弃城而逃,他们俩可以跟那些人一起走,前往下个城市;或者尝试和萨里昂他们取得联系。 菲奥娜捡了一块方正的砂岩回来,勉强能当磨刀石,里卡多费了很大力气才把那把剑恢复成能用的样子,但还是和以前差远了。 两人围坐在篝火旁,吃着明显不够的食物,时不时聊聊天。等到该睡觉时,菲奥娜自告奋勇守夜,她的怪物之躯对睡眠需求很少,而且她还会夜视。于是里卡多欣然接受,他的确很累,熄灭火堆,很快进入了梦乡。 他以为疲惫之下能做个好梦,但他再一次回到了那个狭窄、潮湿的小房间,没有时间和空间的概念,幻觉般的烟雾缭绕在一片纯白至极的画布中,看上去空无一物,但他身处其中,从雾气的气味——苦涩、咸酸、潮湿的气味中感知到了画面,昏暗的光线照不进房间的另一侧,那般潮湿的黑暗即使是在纯白无物的白布上都看得到。 房间里的身影比之前更加清晰,也许是他潜意识里有了直面的准备。他在梦中向后倒退,然而他和那个身影的距离却越来越近。直到他看清楚躺在床上的人是谁——那是他的母亲,全身既有结痂的疱痕,也有正在流血流脓的疱疹,双眼近乎失明,在床上痛苦地抓挠被单。床下是被打翻了的药汤。 他记得当时自己趴在地上止不住地哭,但现在他没这么做,只是静静地看着,直到他被一阵阵叫声唤醒。 “里卡多,里卡多!快醒来!”里卡多猛地一睁眼,在黑夜里隐约看到菲奥娜正惊恐地摇他的手臂。 “怎么了?” “我出去探查的时候看到了可怕的身影——黑甲战士,就是那帮刀枪不入的杂碎!” “什么?你说什么?” 菲奥娜重复了一次,神色越发慌张。“我们得赶快离开这里!越远越好!” 里卡多没有废话,立刻戴上头盔、带上剑就起身。但一天都没过完,他的伤怎么可能好,果然行进速度受了很大的影响。再加上他们吃的也只是采集来的食物,根本不够能量。 情急之下,菲奥娜便要去背里卡多,但她不知怎的竟然比之前还要吃力。里卡多起初以为,是她在背自己出城的时候就透支了力气,所以现在不够体力;但随即他便感到触碰菲奥娜的大腿有点温凉,仔细一摸,才发现她腰部不知怎么回事受伤了,正在往外流血。 原来菲奥娜发现那黑甲战士时,离得并不远,在离开时弄出了声响,那黑甲战士便条件反射丢了一块石头过来。他的恐怖巨力让那石头犹如箭矢一样迅速,深深地扎进菲奥娜的腰部。她吃疼没敢喊出来,立刻原地卧倒,借着黑夜的掩护躲了几分钟,确定黑甲战士没发现她后,才赶过来通知里卡多。 结果就是她失血有点多,丧失了大量体能。眼下他们俩没被发现,逃跑不难,难的是找对方向。深渊军团的入侵总会伴随遮天蔽日的黑色血云,几乎将天空都污染了个遍。他们无法看到天空,也就无法根据星星辨别方向,而且他们还在树林里。 越是这种时候就越需要冷静。里卡多猜测,黑甲战士应该基本都在参与攻城才对,就算费格妥耶城今天被攻破,也不可能有零散的士兵会到这里来;侦察兵?不太可能,黑甲战士重甲在身,还不骑马,为什么放着食尸鬼、佝偻怪不用?那是巡逻队?也不可能,因为巡逻队不可能单独行动,除非那家伙是个逃兵。 就在他思考时,他们身前的草丛突然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里卡多和菲奥娜瞪大眼睛,跳入一旁的灌木丛中,大气也不敢喘。他是怎么跟过来的?那家伙沉重的脚步和瘆人的呼吸声带来极大的压迫感,但他居然没发现脚边熄灭了的火堆。 不会夜视却跟了过来,只能说明这家伙有别的侦察手段。里卡多看了一眼菲奥娜腰部的伤口,猜测他是根据血液的气味追过来的。 里卡多的大脑飞速运转,直接跑?不可能不弄出声响,就算这家伙不会夜视,以他们俩都受伤的躯体不可能跑得过他。躲?他们恐怕躲不到明天早上,只要发出一点声响就容易被发现。他们只有一个选择——反击。 里卡多用手势向菲奥娜表明自己的意思,菲奥娜有夜视看得见,但她很怀疑这个主意。 第七十八章 狂怒的菲奥娜 事实上里卡多猜对了,这个黑甲战士的确是逃兵。他也正是上次被罗根·阿曼爵士夺走战马的黑甲杂碎,头盔还留有他锤击的凹痕和小缺口。 可想而知被凡人抢走战马有多耻辱,以至于他在黑甲战士群体里备受排挤,甚至有被“杀鸡儆猴”的风险。因此他不顾一切地逃了出来,寄希望于那些家伙不会找到他。 他也的确没有夜视能力,在黑夜里跟瞎子差不多,尤其是他还戴着极其限制视野的全覆面头盔。唯一能给他指引方向的,只有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突然,他闻到了另一种有些不同的血,像是刚从新伤口流出来的,他便立刻冲了过去,找准存在血味的地方猛砍。 他拿的不再是黑甲战士制式的剑刃,而是一把体积更大、倒钩更多、外形更诡异的奇形刀刃。他本期待这奋力一砍能将目标干净利落地切成两半,以及随之喷溅而出的温暖的鲜血;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他砍到了一个硬物上,强大的反冲力让他的手臂一麻,碎屑泵到了他的头盔上。 血腥味短暂地凭空消失了,但又立刻出现,方向却发生了变化。这个黑甲战士毫不犹豫地再次挥出一刀,磅礴巨力再次攻击到了硬物上,碎渣飞溅,让他越发烦躁起来。接着他的后背就受到了一记势大力沉的攻击,像一根巨大原木横扫似的将他往前击飞。 他撞到了那个硬物上,嗅出这周围还有血腥味,气急败坏地连砍好几刀,但都砍到那个硬物上,碎屑崩落了一地。就在他分心寻找血味时,那般巨力横扫再次出现,一击便将他打飞回去,再次撞到硬物上。 待他意识道这硬物是什么时已经有点迟了——被拦腰打断的三十米巨树轰然倒下,径直将黑甲战士深深地砸到地上。这树可不是一般的树,而是密度和硬度远超其他木材的金荆棘树。他是背对着被树砸倒的,这意味着他只能双手撑地,强行把树木撑起来,而不能直接将树木推开。 这一切正是里卡多和菲奥娜的计划。里卡多咬破手指挤出血吸引黑甲战士,只是在树上涂上一点血便立刻将手指含在嘴里,这样便能隔绝血腥味传播;待黑甲战士攻击完毕,才又拿出手指重复操作。那巨力横扫则是菲奥娜的手臂。 黑甲战士正要把手按到地面,菲奥娜便立刻冲过来,把他的手往反方向扳,另一边里卡多也凭借冲势强行将另一条手臂往空中撞。若是常态扳,里卡多的力量断不可能比得上这家伙,只能借助冲势,而且也只能生效短暂的几秒,待他反应过来便再没机会了。 菲奥娜抓住机会用蛇尾将他的两只手捆绑起来,这样他就像被绑在了原木上。他用力挣扎,但这个姿势和他现在的位置,很难完全发力。然后菲奥娜充当里卡多的眼睛,指挥他慢慢靠近黑甲战士的头部——这家伙被原木压得很死,就算再有力量,姿势不对加上没有借力的地方都无济于事。 里卡多费了几分钟才找到这家伙的头盔在哪,接着便将剑往头盔的缝隙里猛刺,第一次刺到了头盔,擦了过去;第二次刺到了额头,被坚硬的头骨挡住;第三次终于刺进了眼眶,随即这家伙爆发出极度瘆人和恐惧的惨叫声。 凭借这一吃疼,那家伙的力量陡然加大,即使因姿势不对有骨折的风险也在所不惜,终于挣脱了菲奥娜的捆绑。她还想继续上去缠,但里卡多让她赶快跑,自己则用力将剑往更深层刺去,随后便往相反的反向逃跑。 里卡多不知道那柄剑有没有刺入那家伙的大脑,但看他激烈的反应来看,大概是没有。只见他一个暴起将压在背上的巨树顶开,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却发现自己的刀刃不见踪影——原来是里卡多在菲奥娜控制住他时,把他的手腕往里按,迫使手指松开拿走了大刀。 无论对方的力量如何,只要手臂的构造和人类类似,那么把手掌往里成直角的角度按压,手指的力度就会直线下降,甚至立刻松手。现在他的眼睛受伤,只有一只眼睛能用,鲜血汩汩流出填满他的头盔,满鼻子嗅到的都是自己的血,又没有夜视能力,整片区域对他来说完全是一片黑暗。 他甚至走路都容易绊倒,那么听声辩位呢?也不行,因为他的全覆面头盔严重限制了他的其他感官。菲奥娜就这样从四面八方接连发动扫尾攻击,虽然她之前因失血力量有所减弱,但随着战斗的进行,她仿佛越来越激动、兴奋和愤怒,力量直线上升。 之前她只能将黑甲战士抽飞三四米,而现在动辄五六米,甚至能抽到空中去。他的铠甲是刀枪不入,但不停撞击的巨大冲击力,还是结结实实地传遍他的全身。不过这些伤对具有再生能力的黑甲战士来说,几乎没什么大碍。 如果菲奥娜和里卡多要战胜这个冷酷的家伙,就必须造成更大的伤害。 菲奥娜深知这一点,这副怪物之躯还有许多地方她未曾发掘——比如眼下她的狂怒状态,不止是情绪上的影响,而且还确凿地影响了她的身体机能。她的动作越来越快、力量越来越强、全身血液流速越来越快,原本青白相间的皮肤越来越红。 在又一次撞击后,她将黑甲战士扫倒,接着一下就拔出插在他眼眶里的剑,随后左手死死按住他的头,右手持剑尖找准头盔观察窗,用力刺了回去,然后立刻后撤。攻击奏效了,因为黑甲战士再次因为剧痛而暴起,随后动作更加迟缓,无意义的挣扎乱动更多。 但还不够,菲奥娜不顾里卡多的劝阻,抄起他抢来的畸形刀刃冲了上去。既然黑甲战士的铠甲坚不可摧,他的刀刃又无坚不破,那么它们两个碰撞会是什么情形呢?只见菲奥娜用尽力气往下劈砍,正好砍到那家伙的脖颈处,在那上面留下了一个深深的凹陷。 见攻击有效,她便积极绕后,从侧后方不断攻击;里卡多则在一旁丢石头,扰乱现已全盲的黑甲战士。几分钟后,黑甲战士的盔甲已经严重变形,甚至可能将里面的肉体都牢牢卡住了。菲奥娜的激动和狂怒达到顶峰,如果里卡多有夜视能力的话,他将会看到全身血红、眼冒红光的菲奥娜。 菲奥娜一个猛冲将黑甲战士撞倒,随后用蛇尾将其牢牢捆住,同时不停施加压力。之前还会被轻易挣脱的束缚,此刻对黑甲战士来说却是无法逃离的牢笼,任凭他怎么使劲,那蛇尾都在不停收缩紧束,随之而来四面八方的压力持续压迫着他的五脏六腑。 变形了的铠甲再也无法像之前那样,将压力分担到其他部分。每个变形的部分形变都在加剧,有的甚至直接崩裂。菲奥娜直起身子,将黑甲战士压倒,之后发疯般的用畸形刀刃疯狂劈砍。里卡多看不见,只能慢慢地谨慎靠近。 砍了这一砍就是足足五分钟,即使菲奥娜感到蛇尾缠绕下的黑甲战士不再动弹,她也还是用尽力气不停劈砍。最后还是里卡多从后面锁住她,这才让她安静下来。菲奥娜全身的红色迅速褪去,她才发现眼前的黑甲战士被她剁成了一团铁片和碎肉的混合物,身躯则被“攥”成了一条细香肠。 菲奥娜激动过后,便是难以言表的恐惧和反胃。她难受地趴在地上,哀嚎:“我是个怪物!” “你在说什么胡话?”里卡多立刻兴奋地打断她。“你是英雄!你杀死了看似不可战胜的黑色杂碎!”接着他捡起那把畸形刀刃,递给菲奥娜。“现在他的武器是你的了。我们快走!” 第七十九章 北上之路 仅凭两个人(其实主要是菲奥娜一个人的功劳),就干掉了一个刀枪不入、不可一世的黑甲战士,说出去恐怕无人敢信。遗憾的是,除了那柄畸形刀刃,这个尸体再无任何实用价值。纵使被剁成肉泥,他的黑色铠甲还是连成一块,不可能切割,不可能把它剥下来,也不可能拖着整个尸体离开,就只能让它烂在地里。 激动散去之后,菲奥娜筋疲力尽,她几乎透支了所有力量,连移动都做不到,甚至都很难保持体温。于是里卡多立刻生起火堆,然后解开自己的棉衣内衬盖在她身上,后来还是连喝了两大杯热浆果茶才保住体温。 菲奥娜喝茶的时候,还打趣说在茶水表面看到了油花——大概就是里卡多的头油。而里卡多听后猛吐一口水,直犯恶心,让她快别说了。而菲奥娜则表示自己作为怪物,大概吃生肉都没问题,并不介意这些。 她甚至表示自己可以克服吃黑甲战士尸体的恐惧,这样能把更珍贵的野果、野菜留给里卡多。 但里卡多不喜欢菲奥娜这么“作贱”自己,立刻反驳道:“你是人,只是身体暂时变成了另一番模样而已。从心境来说,你比某些人更值得作为人类存在。” 菲奥娜只是笑道:“开个玩笑而已,别担心——我不可能真去吃那恶心的东西”。她身上盖着棉衣躺在树叶床上,旁边就是火堆,里卡多就在火堆对面。 “这东西可开不得。以后别开这种玩笑。”里卡多罕见地没有跟着乐,而是严肃地说。 菲奥娜只得止住话头,换个话题说:“多少有点奇怪——之前在城里时,我们说笑的机会很少;而现在刚刚经历生死一战,却突然有闲情逸致开玩笑了。” “行伍里这事经常发生,我都习惯了。”里卡多的语气听起来毫不意外。“有时候,上午才一起吹牛的同伴,下午就进了棺材板。所以我后来几乎不结交朋友,我很害怕有了一个要好的朋友之后,他会某天突然死在我面前。” “可你在雅拉城却交了那么多朋友,还都很要好,尤其是和斯蒂拉。” “是啊,现在我想,也许我之前不交朋友,只是因为雇佣兵都是一群烂人。”说完,里卡多哈哈大笑,“我到这个年纪才意识到交朋友的乐趣,不也挺奇怪的。”他又轻笑了几声。 “话说,200年后的生活真像你当时说的那样糟糕吗?真的没有任何美好的地方么?”菲奥娜好奇道。“我在想200年后的人们会如何放羊,也许我能学习一点‘先进经验’。” “这个可能出乎你的意料。北部的斯蒂尔-法尔帝国发明了一系列新的毛纺机器,能以好几倍的效率加工羊毛。后来几乎就没人再放山羊了,满山遍野全是绵羊,王国,不,应该是帝国北部的农民甚至放弃耕种转而放羊——这是国王的旨意,这样他们就能把大批羊毛卖给斯蒂尔-法尔帝国,斯蒂尔-法尔帝国再加工成羊毛制品卖给黑川王国、奥尼洛高傲帝国。 “由农民转型的牧民一开始的确获得了丰厚的报酬,但好景不长,几年后经济发展后的帝国就又打起了西部的净罗领地的主意。但净罗族抓住了这个时机,不知怎么的搞出了针对绵羊的瘟疫。” “天呐!那羊群肯定死伤惨重,净罗族为什么会选择去毒害绵羊呢?如果要赢得战争,他们不应该毒害士兵吗?”菲奥娜疑惑不解。当然她并不是赞同用瘟疫杀害士兵,她反对使用瘟疫这种卑鄙且惨无人道的方式杀人,也反对任何入侵战争。 “事实上这才是他们高明的地方。这种瘟疫并不会直接杀死绵羊,而是让绵羊长不出毛、生不出崽。这些绵羊就成了只会吃而没有产出的‘烧钱羊’,任何牧民都无法支撑这种只进不出的生产方式,不久都选择杀羊止损,但想也知道——大家都这么做的结果就是,羊肉在整个王国内泛滥,无论多么便宜都很难卖,结果就是牧民血本无归,只能把羊杀光,临时把牧场改回农田。但是农田改回来也不是马上就能出产粮食的,他们必须等待漫长的收获季节,羊肉虽多,但也架不住天天吃这么恐怖的消耗,最后帝国不得不筹粮赈灾。大批的牧民背井离乡,跑到城市去谋生,这又引发了另一些治安危机。 “羊一锐减,帝国这边拿不出羊毛交货,就得按照合同赔款给斯蒂尔-法尔帝国,否则就会惹恼这个强大的邻国。外有沉重赔款,内有严重的民生危机,帝国自然没能力发动战争了,只得退兵。尽管净罗族采取的方式非常‘残忍’,但却以比战争要轻得多得多的代价,将战争扼杀在了摇篮里。” 菲奥娜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以她农村姑娘的见识,确实很难理解这里面的环节。“真是个复杂的故事……”接着她突然灵机一动,说:“你说,那些深渊军团依靠什么发动进攻呢?是痛苦吗?假如他们收获不到足够的痛苦,是不是就得减少士兵的数量了?” “理论上是这样,但怎么才能让他们收获不到痛苦呢?”里卡多显然对这个问题兴致缺缺,只觉得菲奥娜有点天真。“行了,早点休息吧。明天我们有很长路要走呢!” 有惊无险的一夜就这么结束了。 第二天一大早,里卡多就惊奇地发现黑甲战士那肉泥般的尸体上,部分肉块还在再生。这不代表黑甲战士会复活,毕竟就那形体就算复活了也站不起来;只是这些肉块没死透,无意义、无方向、无控制地疯长而已,最后的结果就是一大团肉块罢了。 里卡多极度厌恶之下,一把火将这团恶心的肉堆烧了,之后便叫醒菲奥娜一起接着北上。他们没有明确的目的地,只知道往北部的城市去,但在这之后呢?也许正如死去的福奇说的那样——一味逃跑解决不了问题,逃到天涯海角也终究要直面深渊的恐惧。 但有时候人就是这样,不到尽头不死心,即使心里大致明白后面的走向,也很难在现在下定决心,像福奇那样敢于直面黑暗的人只是少数。 比较理想的情况是他们在路上能和萨里昂他们碰头,他们俩都很确定萨里昂这种英雄人物,必定能够安然无恙。 他们一路上走走停停,没过一段时间就得停下来采集食物。别看森林里郁郁葱葱、生灵不少,但在这里生存一点也不简单。能吃的东西只占少数中的少数,他们甚至只能抓虫子吃,但那点肉提供的能量约等于没有。里卡多还想着抓鱼来着,但那些鱼在河流中混迹这么久,可不是“浪得虚名”的,在他指缝间来回游动,似是戏谑又似是悠闲,忙活了几小时一条鱼都没抓到,反而浪费了大量体力。 他们俩的身体越来越弱,而这只是往北走了四天,好在逆着河流往上游走不缺水,不然他们可能得提前考虑返回费格妥耶城。 胜利的转折点在一个下午,就在里卡多和菲奥娜分头寻找食物之后,里卡多收集完到了约定地点,却迟迟没见菲奥娜回来。担忧之下便直接去寻找,看见树林中有血迹,以为她遭遇不测,疯狂地沿着血迹奔跑,最后看到了一个规模不小不大的营地,菲奥娜却正坐在其中淡定地喝水。而这支队伍正是萨里昂他们。 原来是菲奥娜外出采集时,被这支队伍的侦察兵当怪物射了一箭,抓回来给萨里昂一看,是熟人,立刻治疗伤口并给了食物。她这饿得不行,就打算先吃饱了再去找里卡多,没想到里卡多先顺着血迹找到了她。 虽然中了一箭多少有点委屈,但这是她几天来第一次吃到正经食物,更多的反而是庆幸。 第八十章 目标王城 里卡多和菲奥娜吃饱喝足后,便开始正式观察这个小营地的状况。萨里昂、佩拉塔、奈特、鹰特里尔、荷瑞斯、斯蒂拉、勒帕薇儿、卓耶萨这些熟人都在,整支队伍大约有四十人,有老弱妇孺,也有萨里昂的旧部。 里卡多和菲奥娜走了四五天,而萨里昂他们其实才刚出城两天,为什么人更多的萨里昂他们走得反而快呢?原来他们带的食物充足,不需要花时间采集,而且走的是大路,又认路,走得自然快;里卡多两人则走走停停,还是在森林里乱转,不慢才怪。 他们眼下只是简单地搭了帐篷,还没设锅造饭,只是时不时吃一点干粮,这样能饿得慢一点。 他们为什么会选择离开呢?原来是自从城墙塌陷后,黑甲战士便如入无人之境,尽管阿瓦罗采取了一切积极措施阻挡他们,但最终还是丢掉了外围阵地,只能退到内城继续防守。内城的城墙足够坚固,但城墙的周长减少了,也就站不下那么多人。 为以防万一,阿瓦罗在内城留下了足够的士兵继续防守,罗根·阿曼等五名骑士留下指挥,剩下的士兵和骑士、多余的平民便跟着阿瓦罗从北门出了城,往山瓶领撤退而去。他们的策略有点类似当萨里昂做的抉择,就是留下兵力吸引敌人注意,主力撤退到其他城市。 不同的是,这不是放弃费格妥耶城,而是不把鸡蛋放到一个篮子里。如果阿瓦罗想跑,他大可以往北跑;他也并不是不惜命,贵族没有一个是不惜命的,只是对对抗深渊仍有信心,不至于立刻放弃希望罢了。 萨里昂起初想跟着去山瓶领,毕竟山瓶领主城易守难攻,他们大可以在那儿继续防守,直到援军抵达,但鹰特里尔提醒他:山瓶领的确是易守难攻,但要从山瓶领打出来也同样困难。如果他们集体全去山瓶领主城,那么大概率会被深渊军团围在里面出入不得。 他们被围事小,荷瑞斯被围事大。他是“预言之子”,是战胜深渊军团的关键,如果他被围在里面无法尽快完成预言,后果不堪设想。所以鹰特里尔建议,萨里昂的大部分旧部跟随阿瓦罗去山瓶领继续防守,他们这些人则带着荷瑞斯尽快去王城面见国王。 鹰特里尔做这样的决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看过阿瓦罗的态度后,他已经对大部分贵族不抱任何希望了,但他深知抵抗深渊军团一定要靠全王国的共同努力,然后在“预言之子”的带领下发动反攻才行。光有“预言之子”没有联军,不行;光有联军没有“预言之子”,也不行。 眼下国王似乎还没对这边真正上心,有什么办法让整个王国组建联军,用最大的决心反攻深渊军团呢?只有一个——他们亲自去说服国王。就算国王不信,鹰特里尔也有把握说服教会的一些人,然后让他们去影响国王。 但他们北上的举动在某些人看来,就像是逃跑了,这也是萨里昂当时犹豫的原因。后来鹰特里尔好说歹说,萨里昂才算彻底不在乎自己的名声,在别人眼里,他是懦夫也好,是骗子也罢,总之他一心只有反击深渊这一件大事,他自己知道。 佩拉塔跟过来只是为了保护萨里昂。在她眼里,“预言之子”是重要,但远不及领主大人重要。 奈特跟过来的原因很简单,相比阿瓦罗,他更喜欢萨里昂和佩拉塔的领导风格,就这么简单。 斯蒂拉跟过来的原因也只有一个,她的老师是鹰特里尔,而且她现在还在学习中,不跟着老者还能跟谁? 卓耶萨一起北上的原因则很现实,他在山瓶领没有开展过生意,也没有熟人,去那比白手起家还严重。他的妻子就在首都王城,至少去那肯定不会有问题。 而荷瑞斯,他自己的看法其实不重要,他越发感觉“预言之子”这个头衔的险恶——也许这就是为什么预言提到了统御之主洛戈隆,不是他在控制自己的身份,而是这个身份在控制他。他听到的最多的话就是“你必须”“你不得不”“因为你是‘预言之子’”…… 关于菲奥娜的怪物身份,起初萨里昂还有所顾虑,但他纯粹想多了,有他和佩拉塔做担保,哪怕他们面前站着一个食人魔都没关系。人们都接受了她的存在,顶多只是因生理反应不敢靠得太近而已。 几个熟人简单寒暄了几句,便去忙自己的事了。里卡多和斯蒂拉很久没见,聊得比任何人都要久。斯蒂拉这些日子变了很多,她不再扎长长的麻花辫,而是盘成一个发髻球;身上也不再穿平民妇女的裙子,而是不影响行动的轻便学生长袍。这么看下来,斯蒂拉已经是名副其实的魔法学徒师了。 “我们有多久没见了?我都记不清了,差点没认出你来。”里卡多笑道。 “我也记不清了,但你的话我一直记着。”斯蒂拉说话也不再像之前那样腼腆,自然了许多。“我这段日子里一直勤加学习,不想让你、我自己和其他任何人失望。我也没有荒废长矛的训练。” 也不知道这是该庆幸还是无语呢?使用长矛的魔法师……里卡多不敢去想那画面。 “你想不想展示一下你的所学?”里卡多问。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问,但某种意义上,他真的把自己当成了斯蒂拉的“监护人”——知道她的学习情况,是每一位“家长”都应该做的。 “别急,老师让我半夜吟唱一个活力咒语,这样我们明天就能早点启程了。到时候你就能知道我学得扎不扎实。”说完,斯蒂拉露出了一个神秘的微笑,之后就走了。一旁的奈特倒没什么表示,显然这几天他都习惯了。 另一边,勒帕薇儿这才知道自己一直问的“知心大姐姐”就是荷瑞斯的未婚妻,而且这个未婚妻还撺掇自己和她的未婚夫好……她一时很难接受,故而无法正视菲奥娜,碰到了也只会绕道走。而勒帕薇儿和荷瑞斯则相顾无言,对荷瑞斯来说,他想说的当初都已经说了,他无论如何都无法说服她,也许只有时间能证明一切。 入夜,里卡多一直支撑着没睡,因为他想见识斯蒂拉说的“活力咒”,他用尽毕生毅力和眼皮交战,最终还是没抗住进入了梦乡。一意识到自己在做梦,他就慌了,因他很害怕再次进入那个梦境,再见到那个可怜的女人——他的母亲。 怕什么来什么,周围场景再次变作纯白的画布,眼前的黑色房间逐渐向他靠近。就在他呼吸越发急促时,一首悠扬、舒畅的美妙歌声出现了,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从哪而起,这看不见的声音仿佛一道屏障,将那噩梦般的房间推开,随即纯白的画布上出现了其他颜色,渐渐变化为另一个场景。 他认出这是斯蒂拉的歌声,也只有她能唱出如此沁人心脾的动听曲子。他在梦中听不出具体歌词,只觉全身由内而外的放松,精神前所未有的饱满,以至于他的梦境越发接近清醒梦。他眼前的景象越发清晰——这是一片相对地平的丘陵,上面植被茂密,一群山羊在旁边悠闲地吃草、晒太阳。光之王萨因毫无保留地向大地播撒他的恩惠。 就在风吹过的地方,一个年轻女人站在那儿,微风轻轻吹动她朴素裙子的下摆,以及她那披肩的柔顺金发。她似乎在哼着什么歌,但被斯蒂拉的歌声盖住了,里卡多只能隐隐察觉她的歌声不赖。他想走过去,但在这个梦中走不过去;他想喊出来,但在这个梦中喊不出来。 对这个女人,他不用预感就知道她很漂亮,即使没看到她的正脸。他对她还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但又不知道她是谁。 第八十一章 拯救平民 在梦境中,一切既好像一瞬,又好像永恒。当那个女孩转过头来时,一阵光亮将里卡多唤醒了。他终究没能看清那个女人的脸。 梦里也许只是过了几分钟,但现实是已经到了第二天。所有人都表示从没睡过这么好的觉,里卡多这才对斯蒂拉的魔法歌声有了直观的认识。 没有过多废话,大家起来做早餐——只是简单把干粮泡水煮熟,快吃快收。这些人不是第一次逃难了,很有经验,动作迅速,毫不拖泥带水。也不知这该庆祝还是同情。 这一行四十多人朝着既定路线前往王城,中途会经过另一个领主的领地,但萨里昂他们不打算在那停下,而是一门心思找国王。他们坚信就那些贵族的德性,说了危机的事也会重蹈费格妥耶城的覆辙。 里卡多和菲奥娜走在队伍的最后面,和前面的荷瑞斯远远相隔,这对荷瑞斯和菲奥娜都好。毫无波澜地行了两个小时,位于队伍前方的侦察兵回报消息,称他们先是发现了一地散成零件的马车碎片和血迹,之后顺着足迹和拖动痕迹找到了一个食人魔篝火。 和深渊军团抗击这么久,萨里昂他们几乎都快忘了塔拉朵玛本土的这些怪物。它们对平民的威胁一点也不比深渊怪物差,只是因为数量少、规模小始终掀不起大风浪而已。一般来说,主要道路都会由领主派兵或招募雇佣兵清扫,萨里昂他们走的虽然不算最主要的路线,但也属于应该被清扫的范围内——为什么阿瓦罗无动于衷呢?除非它们是最近才到这儿来的。 食人魔是一种塔拉朵玛本土生物,一般个体身高在3-4米范围内波动,头脑简单、四肢简单,看上去就像是造物主随意拿泥巴捏出来的一样,体表覆盖一层又硬又老的超级死皮,又有一定韧性,可以抵挡一般的切割或刺击;上肢粗大,手指浑圆,做不了任何精细的活儿,通常只是捡石头扔,或是拿大木头当棍棒;腿短头大,满嘴都是尖牙利齿,喜好食人。 它们有一定智慧,但不多;会说话,但根本说不利索;它们非常喜欢吃肉,包括人,把俘虏烤成半生不熟的程度和着内脏一起吃,有时候是直接生吃。所以食人魔十分遭人痛恨——这种残暴的食人方式和一般野兽比,都太过了。 活得足够久、吃得够多的食人魔会逐渐成长为巨型食人魔,体型会在5-7米之间,体格更为强壮,也更“聪明”(其实没聪明到哪里去),还会拥有再生能力。食人魔的繁殖方式很奇怪,它们没有性别,也不会交配,而是“自分裂”:进食越多,肚子越大,直到呕出一个小一号的食人魔。这个小一号的食人魔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拥有自己的意识和“性格”,甚至可能和“分裂出”它的那个食人魔起冲突。 这些家伙通常群居,体型越大的食人魔地位就越高,也越强。它们的厚实表皮很能抵挡物理攻击,只有魔能武艺或是破坏型的魔法才有奇效;它们的力量也很大,不被打中觉得它们好蠢,但被打中就是另一回事;另外,它们虽然蠢、笨拙,但是动作一点不慢,要是把它们当成魔像来对付一定会吃苦头。 根据侦察兵回报,那处篝火只有三只食人魔。眼下这种状况,他们肯定更愿意专心赶路;但它们手上有人类俘虏,那就必须得去救援了。于是萨里昂当机立断,由自己、荷瑞斯、鹰特里尔以及五个长矛手前往;佩拉塔、奈特和其他士兵留在队伍里,以防有其他生物偷袭。 萨里昂一行人立刻行动,晚一秒都有可能导致一个俘虏被吃,他们必须抓紧,鹰特里尔为大家释放了加速术。他们疾行了几分钟,终于透过灌木丛看到远处有火光,再靠近一瞧便看到三个高大丑陋的食人魔蹲在地上吃着一边带血、一边烤焦的肉,一旁丢弃着被剥下的碎衣服和断骨头,另一旁捆着两个哭到没力气的人类。 萨里昂看得怒从心中起,但没有冒然发动进攻。他越生气就越冷静,立刻让众人分散开来,呈现包围态势,这样从多个方向发动攻击能最大程度迷惑它们,甚至让它们误以为己方人数更多;同时他们并不打算分别攻击不同目标,只是第一次攻击分散以营造声势,随后就会重点照顾、逐个击破。反正这些畜生体型高大,瞄准也不是难事。 众人火速就位,接着鹰特里尔释放了一个2级的灭绝系魔法——分裂魔弹,紫色的能量在他手中凝聚成一个球,随后分裂成三个更小的不稳定飞弹直射出去,精准命中食人魔们的丑陋头颅。能量爆裂、空气激荡,三个食人魔头部表皮都不同程度地烧焦了。随后所有人都发动了攻击,长矛手投出长矛,萨里昂、荷瑞斯发出剑气。 食人魔们还没来得及反应,一只的眼睛就被分裂魔弹炸伤,流出黑红色的粘稠血液;一只的手指被剑气切下,只能用非惯用手拿木棒,动作更加笨拙;一只腹腔中了一标枪,大概击中了横膈膜,虽然不深,但也足够影响呼吸。 接着众人又马上发动第二轮攻势,这次集中攻击那个眼睛被炸伤的。萨里昂一马当先冲出去,手持武装剑像金色流星一样,划过一号食人魔的脚踝便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狰狞伤口;荷瑞斯紧随其后,一个灵巧翻滚躲过它恼羞成怒的一砸,随后双手持剑往伤口部位猛刺,顺着伤口斜向上切割神经、血管和脚筋。 二号、三号食人魔赶紧上前帮忙,但荷瑞斯和萨里昂分别朝两个方向跑去,这俩食人魔一个没注意便在路径交叉处撞了个满怀。五个长矛手抓紧时机步行冲刺过去,借着冲势全部命中一号食人魔柔软的臀部,其中一支径直往中间刺——效果拔群,它立刻惨叫起来,差点都站不稳了。 不管食人魔们的其他表皮如何坚韧,臀部必然脆弱,因为它们也经常坐,要是臀部过于坚硬,它们的尾椎和骨盆也会受不了。长矛手们能拔出长矛的便拔,拔不出来的便干脆放弃,立刻闪到一旁另寻时机。 鹰特里尔此时已经准备完毕,趁二号、三号食人魔还未完全起身时,一记破坏之矛贯穿二号食人魔的心脏。这样他们就只剩两只食人魔要处理了。 萨里昂折返回来,一个大跳到了一号食人魔的背上,一手稳住身形,一手持剑猛刺。他的武装剑上覆盖金色魔能,普通剑刺不进的死皮层,在他眼前犹如黄油遇热刀般分离。两下颈椎,一下后脑,便叫这只食人魔命丧黄泉。 现在就剩一只横膈膜受伤的三号食人魔,荷瑞斯下决心证明自己。只见他也折返回来,效仿萨里昂切割它的脚踝,两记势大力沉的劈砍便迫使它单膝跪地;接着他又躲过一次木棒横扫,踩着食人魔的膝盖起跳,刚好够得到插在胸下的那根标枪。 他抓住标枪往下压,露在外面的标枪部分因此下降,插在里面的部分则因此上升,进一步损伤了它的肺部。荷瑞斯的脚刚好够得到地面,他便踩地发力,将标枪继续往里捅。他用上了魔能武艺,巨力甚至将这三号食人魔撞到了地上。 随后萨里昂和五个长矛手冲过来,围着头部和腹部一顿攻击,很快也结果了它。荷瑞斯赶紧为俘虏松绑,却得知这三个食人魔只是一小部分,它们的大部队还在森林的更深一点的地方。那些食人魔大概有十几二十只,其中两头巨型食人魔为头领。它们抓的俘虏大概有七个人。 萨里昂想赶紧回去集结大部队,再过去攻击;但荷瑞斯当机立断,表示来不及了,每晚一秒都有可能一个俘虏被吃掉,所以他们必须立刻前往目的地。集结部队的事便交给随同的士兵。 第八十二章 英雄上道 一行人往被救的俘虏指的方向快速前进,一路上他们发现了显眼的痕迹,便很快在一处灌木丛包围的大块空地内看到了目的地——一个偏大的食人魔营地,总共有十四个食人魔,普遍身高有3米以上,其中还有两个5-6米的巨型食人魔。 营地没有城墙或屋舍,只是被暴力清平,地上分散着五个篝火堆,彼此离得都比较远;篝火旁有两三根被压扁、平了的原木,就是它们的座椅;营地到处分散着或风干,或血淋淋的尸骨,不知道属于动物还是人;“餐厅”往后,就是两个由原木、石头和骨头垒起来的平台,极端丑陋和劣质,应该是那两个巨型食人魔的“王座”;王座两边的大块空地的草和土都被压实,看来其他食人魔都是席地而睡,什么额外的东西都没有。 此时俘虏只剩下五个了,两个俘虏在他们来之前就被杀死,还是被木棒硬生生砸成肉泥架在火上烤。看到刚死不久的死者,荷瑞斯一行人全都出奇地愤怒了;越是愤怒,他们越是冷静得可怕。眼下他们人数太少,应对普通食人魔没什么问题,但巨型食人魔就相当棘手了——它们力量更大,表皮更厚实,还有再生能力。 但即使这样,荷瑞斯也知道他们必须出手,否则剩下的五个俘虏也要惨遭毒手,还是在他们的面前。于是荷瑞斯令鹰特里尔留在营地外围,用7级的“毁灭长矛”魔法争取率先击杀一个巨型食人魔(破坏之矛威力不够),之后待战斗打响后,他也将在此处继续准备魔法,伤害越高越好;五个长矛手在老者四周负责保护他,顺便投矛提供聊胜于无的支援。 这次安排的人突兀地变成了荷瑞斯,萨里昂看在眼里,但默认这一切发生。他觉得这个“预言之子”总算开始展示一位领导者的风范了,要不是现在情势危急,他多少要表达一些欣慰之情。 战斗的主力是荷瑞斯和萨里昂,他们要一口气杀光这些食人魔并不现实,只是尽可能地拖延时间,直到援军抵达。 准备毁灭长矛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在众人眼里却度日如年。深紫色的能量在老者手中汇聚,魔能源源不断地从他身上被抽出,但这颗能量球却毫无扩大的迹象。直到它终于吸满所需能量,这才突然膨胀成面盆大小,随后迅速塌缩成杯口,紫色越发耀眼,中心甚至隐泛夺目白光。 随着鹰特里尔正式发射光束,天地骤然变色,光束的亮度将这大白天映照得犹如黄昏,众人只见一道紫白相间的光束激射而出,像将面前的空间切分为两半,接触光束的空气全都升腾变形。毁灭长矛直达其中一只巨型食人魔的头颅。它还没反应过来,只见白光一闪一切便归于虚无。 巨型食人魔的再生能力毫无用武之地,它背后的数十根树木都被毁灭长矛穿透,中招处是一个杯口粗细的圆形伤口,上面切口平滑整齐,仿佛这一块肉被凭空湮灭。 凭此穿透力,理论上鹰特里尔应该对准多个普通食人魔使用,以达到最大杀伤效果;然而巨型食人魔的再生能力,就注定了他必须得击中大脑、心脏这种关键部位,沿途便不能有任何东西阻挡视线,否则花费如此魔能的魔法打偏,将是极为痛苦的事。 这也是大多数法师不愿意学习灭绝系魔法的原因之一:空有穿透力,但杀伤覆盖面积那么小,要精准打击结果还是只能对单体使用,实用性不足。灭绝系的其他魔法很多都有这种缺点,所以不受欢迎。 说回战局,鹰特里尔使用完这个高级魔法,陷入了短暂的虚弱期,必须短暂休息才能继续施展魔法。萨里昂和荷瑞斯立刻冲了出去,直奔巨型食人魔而去。这些食人魔有一定智慧,自然也有士气这种关键要素存在,一旦领头人物被杀死,会为之后的作战提供很大便利。 仅剩的巨型食人魔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只看到一道紫光闪过,身旁的巨型食人魔就死了;然后现在又有两个人类朝自己冲过来,也不知道是从哪来的。待两人跑到距离它十几米的位置时,它这才反应过来,捡起地上的巨大木棒,也冲了过去。 巨型食人魔体型极其庞大,看似笨拙其实动作一点不慢,迈开那双大脚板两三步就跑到了两人面前,随后高举木棒下砸。两人立刻朝两翼包绕,这一棒砸空,但那恐怖的力道还是将周围的尘土震得飞起,两人都明显感到了类似地震的感觉。 见那些呆傻的普通食人魔还坐着看,巨型食人魔用嗓门说出一种听不懂的语言和叫声,听起来嘶哑、刺耳且难听,用这么大的体型发出,就更是令人恐惧。荷瑞斯推测这是围剿他们的命令,因为话音刚落,十二只普通食人魔就围了上来。 但它们完全没有章法,有的走得奔放,有的走得慢,这一个挡那一个的路,那一个踩这一个的脚;这一个飞扑出去扑了个空,反被另一个踩到头;那一个蹲下身子拿棒子横扫,结果反而绊倒了其他食人魔;两个食人魔只看着地面,没抬头看路,结果被相向而行的两人引得互相撞击,相撞力道惊人,它们的骨头似乎都要散架。 短短十几秒,营地内就一片混乱,食人魔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王座附近,萨里昂的一个长矛手手下便冲进营地解救俘虏。那边两人没急着攻击,只是在这些头重脚轻的食人魔胯下辗转腾挪,引它们由“自己人”的攻击而受伤。 巨型食人魔的智商比这些弱智高一些,急得破口大骂,它们围得那么密,别说它们的木棒无法挥舞,它自己更没办法下手,否则很容易误伤它们。最后它只能用脚猛踩,但想也知道不可能踩到。 荷瑞斯趁萨里昂分散它们注意时,找准时机猛力砍了巨型食人魔一剑,那小腿的伤口很快开始愈合,但他本就不指望这次攻击的伤害,而是为自己创造了一个短暂的出手点。他跳上去扒住那伤口,随后右手持剑继续猛刺继续制造出手点,接着继续往上爬,脚尖用力往前踢,踩着伤口往上跳。 这些动作说起来慢,其实几个眨眼功夫就完成了。他最终跳上巨型食人魔的大腿,接着跳到它的背上,扒着死皮上的褶皱和疮疤努力不掉下来。萨里昂看荷瑞斯成功爬了上去,便在这巨型食人魔脚边来回穿梭,让它注意力全在这边,以免挣扎伤害荷瑞斯。 那边鹰特里尔已经多少缓了一点过来,但他无法瞄准,因为以那些食人魔的密度和乱动程度,他不敢轻易使用魔法,不说能不能命中目标,就说误伤这一个问题,就是他无法回答的。 人质都被救了出来,都跑到了鹰特里尔他们身后三四十米的安全位置,焦急地等待战斗结束。 荷瑞斯无法想太多,他全神贯注在自己的四肢上,终于爬到了巨型食人魔背上。这时它才发觉不对,不管脚下萨里昂如何蹦跶,它都专心去够背后的荷瑞斯;但它的背部极为宽大,两个大臂的肌肉也影响它手臂的灵活程度,根本够不着。 荷瑞斯巧妙地利用了它的再生能力,两脚踩进去的伤口此时都差不多愈合,这样他的脚便被食人魔的背部“锁住”了,他可以放心抽出两只手攻击这只巨型食人魔,或是处理其他食人魔伸过来的手。 在巨型食人魔的命令下,一旁几只食人魔纷纷上手去抓,但荷瑞斯都能用魔能武艺的斩击削去它们的手指;待它们开始畏惧时,他再持剑尖猛刺巨型食人魔的后脑。任它表皮再厚,这几刺也无法不吃疼,丧失理智般的横冲直撞,自己的食人魔手下都被撞到地上。 但荷瑞斯在上面就是那么稳当,怎么也掉不下来。 第八十三章 光降之下 荷瑞斯骑在巨型食人魔身上,手持利剑不停往下刺,每刺一下这怪便狂暴一分。他灵机一动,往后脑勺左边刺,这怪整个身子便猛地往左摆,紧握巨木棒的右手也往左边打;往后脑勺右边刺,这怪整个身子便猛地往右摇,右手紧握木棒忽地往右边扫;往正中间刺,再向上挑,这怪便吃疼地往前撞;往下按,直刺脊椎,这怪便挺直腰杆,往后倒退。 之前已经说过,它背部过于宽大,两臂肌肉又过于膨胀,自己的手够不到荷瑞斯;它让手下的其他的食人魔过来帮忙,它们又被荷瑞斯削去手指;它让他们扑过来,但荷瑞斯瞧准时机往它后脑勺一刺,它条件反射一个木棒横扫,就把围过来的手下打飞出去。 越是这样,巨型食人魔就越心急,越号令手下帮它抓人;但手下越过来,荷瑞斯下手越狠,它也就乱打一气,让手下越不敢过来;手下越不敢过来,它就越心急……如此循环两次,手下不知如何是好,注意力完全分散开来。 趁此时机,萨里昂手持武装剑爬上食人魔背上,只见金光一闪,一头食人魔脖颈便血流如注,两手徒劳挥舞几下便栽倒在地;而反方向萨里昂轻飘飘依次跳下肩膀、膝盖再到地面,接着奔向另一头食人魔。 剩下的食人魔乱作一团,既要注意脚下那个“小不点”的偷袭,又得遵从巨型食人魔的吩咐。荷瑞斯不停地刺,手脚都麻了,这怪当然也不好受,就算有再生能力,脑后神经被这样刺也绝对吃不消,很快就神志不清。 神志不清就越容易操控,荷瑞斯咬紧牙关继续用力刺击,巨型食人魔几乎完全让怒气和疼痛反应支配自己的身体,手上木棒毫不收力,见谁都打。一个食人魔手下刚被萨里昂划破脚踝,还没反应过来,头就被老大一记横扫打中。顿时那颗丑陋的头颅像压烂的西瓜爆开来,红的、白的散落一地,整个身体还因木棒的力道往后空转了两圈。 见老大敌友不分,食人魔们骇然,纷纷后退,可越是这样巨型食人魔越怒不可遏,口中吼着听不懂的语言,能猜出来“给我回来”之类的意思。它一边说,一边因荷瑞斯的刺击而不停挥舞巨木棒,转眼又把一个手下的头颅砸碎。 这时佩拉塔、奈特终于赶来,他们为了及时赶到使用了不少魔能,不过误导、牵制这些普通食人魔没什么问题,于是他们和萨里昂一起在普通食人魔脚下来回穿梭,让它们逃跑受挫,稍微停那么一下,便被巨型食人魔一棒子打中。打中头颅的当场就死,扫中胸口的眼看也不活了,只有击中手脚的才留有一条命。可想而知,要是他们这些人类挨上这一下,后果将极其严重。 不多时,所有普通食人魔死的死、残的残,唯有无比狂暴的巨型食人魔以然坚挺。荷瑞斯已经全无力气,于是奈特和佩拉塔分别释放了最后一次剑气,霎时两道波涛汹涌的气浪席卷而去,速度既快又缓、刃面既锋利又柔和,势不可挡,仿佛空气和阳光都被凭空割开,直接削去那怪的左腿。 那怪轰然倒地,萨里昂一个箭步冲上去,踩着它的头颅跳至空中,全身魔能都关注至手中剑的一点,如陨星坠地般轰然而下,在场人无不被那耀眼的金光震撼。待尘埃落定,他整支剑都没入其中,甚至剑柄前部都差点一起插进去。这样深的创口,直至后脑,不用想也知道这怪肯定死透了。 所有人如释重负,长舒一口气,随后休息的休息,检查现场的检查,还留一口气的食人魔都结果了,而这个巨型食人魔,为了以防万一,众人一把火把它烧成了焦炭。 看着眼前一地的食人魔残肢断臂、鲜血、木屑尘土,荷瑞斯紧绷的精神终于缓和,不禁单膝跪地干呕起来。他不是第一次参加战争,但之前击杀敌人的场景从未如此……“野蛮”和“血腥”——巨型食人魔的力道惊人,下手要多重有多重。 “我们的英雄终于成长起来了。”萨里昂感慨道。 “如果杀得更狠算是成长,我情愿不要。”荷瑞斯喘着粗气,罕见地没有附和萨里昂。 “杀戮?不,我是说你的决断。”萨里昂纠正道。“是你坚持要赶快过来,以免更多俘虏受害;是你立的主攻策略,我们才有这种战果;也是你主动控制巨型食人魔,才能最终杀死这么多的食人魔,为这地方除了一大害——都是你的功劳,不是吗?” 听完,荷瑞斯没有再说话,只是看了一眼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他后悔杀戮?别傻了,食人魔这种腌臜东西就不配活着,他可不会同情这种畜生;他犹豫的是自己的精神状态,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当那些普通食人魔的头颅挨个被巨型食人魔打爆时,他内心居然有了喜悦。 准确来说,不是因为食人魔被杀戮而有喜悦,而是自己操控的巨型食人魔进行了杀戮,让他喜悦,这种操控“手下”厮杀的感觉仿佛魔药,令他有些着迷,而这才是他犹豫、反感的原因。难道这是洛戈隆的神力在作祟? 佩拉塔看出了他有心事,于是轻声说:“我看你累了。我们快走吧。” 荷瑞斯点点头,便要和众人一起离开。就在这时,食人魔王座旁一个堆放尸块、腐肉的坑里,传出了一阵求救声。众人停下来细听,那声音又响乐一遍,于是两个士兵便冲过去,从臭气熏天、腥臭无比的坑里拉出来一个血人。 那人在地上深吸了几口新鲜空气,连说了好几句感谢众神、感谢眼前这些人的话,才晃晃悠悠站起身。旁人给他递水稍微清洗了一下,荷瑞斯立刻认出此人正是文泰·莱丁,当初卓耶萨在费格妥耶城的住宅举办宴会时,这个魔术师便拿着伪造的请帖混入其中。自当日一别,荷瑞斯还想何时会再见,没想到是在这里。 据他自述,当时他是第一个要被料理的食材,他一看那些之前吃剩下的尸骨就知道大事不妙,于是就趁那些食人魔不注意,用药水让自己全身充满腐烂的臭味,接着便屏息凝神躺下装死。他其实也是在赌,赌这些畜生不吃腐肉;但要是这些家伙刚好喜欢这种“风味”,他就死定了。 好在他赌对了,那些食人魔脑子基本都不灵光,也不思考一个大活人刚才还好好的,几分钟后就死了,而且还臭气熏天。它们只是随便将这具“死尸”丢进坑里,接着就换下一个人享用了。文泰在坑里是头朝下,没看到那惨绝人寰的场景,但听俘虏被活活剖开的惨叫,也令他肝胆碎裂。现在被荷瑞斯他们一救,感激之情深刻入骨。 北上前往王城的队伍又壮大了些,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好在之后路上就没有太大的危险,只是一些野狼之类,构不成威胁。他们花了十几天时间到了第二个领地,也就是当初国王命令派兵支援的领地,只休整了三天,接着便继续北上。队伍里有不少人没有选择跟着,而是留了下来。 又是十几天功夫,他们终于踏入了卡洛斯领。沿途的风光皆为之前见所未见,良田望不到头,牛羊遍地,屋舍精美别致——当然这些都属于地主的财产,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在田间地头愁容满面的普通农民。 一行人没有闲情雅致欣赏卡洛斯领的景色,一门心思前往王城,光降城。只见地平线的尽头,一座宏伟的大城隐约可见,中心的光降宫即使在这么远的距离也看得见,屹立于人造的彩虹之下,甚至还能见到一道若有若无的光柱将它笼罩其中。 第八十四章 灯下黑 萨里昂一行人在光降城住下,由国王替他们安排住处。不过不要因此以为以他为代表的贵族转了性,他们照样要付房费,而且也没得到任何优待。除了萨里昂难民队的核心成员,其他的士兵和无一技之长的平民都只能住在城外。 萨里昂和佩拉塔的待遇稍微好点,能住上专门用来招待外宾的房间,但这只是因为他们是雅拉城主和城守,住这里只是法律规定。他们希望能为其他人争取更好的住所,但残存的金银完全不够这个“白日梦”。 萨里昂在招待所住了三天,越发烦闷。他期待国王会抽空找他,然后了解到深渊危机,这样调集全领地的领主组成联军,为时未晚;可他什么也没等来,甚至国王连个信使都没派。他想主动觐见国王,也始终得不到允许。佩拉塔则对此早有预料,早在二十年前她就对国王和贵族没任何信心了,这三天她一直在想别的办法。 菲奥娜则像以前一样,身居一间逼仄偏僻的住宅,从不露面。萨里昂执意要她等国王亲自来见,他以为只要国王得知菲奥娜的悲惨遭遇,再加上她板上钉钉的转化后的面容,一定会触动;但国王根本不来,她就只能一直这么等。 其他人则是做自己的事,里卡多要么喝酒要么打零工,奈特则忙于挣武器装备的保养费,其余享受一概没有。文泰·莱丁一到光降城就脱离队伍继续表演魔术,荷瑞斯继续维持他和勒帕薇儿之间的微妙关系,想找菲奥娜却总没有合适时机。鹰特里尔则一边研究先前的深渊笔记,一边教导斯蒂拉音韵魔法。 这天,斯蒂拉在老者面前完成了新学的复生咒,面前本来被捕鼠夹夹得半死不活的老鼠,居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活力。斯蒂拉还没等收尾唱毕,脸上浮现出胜利的微笑,老者见状点点头,说:“今天的练习就到这儿。接下来我想让你学点别的。” “是什么?” “我向城西的炼金工坊订了许多各式各样的实验器具、卷轴、实验材料、笔记等等杂物。”老者解释道。“我需要你去拿回来。” “就这么简单么?”斯蒂拉有些不解。拿东西而已,算什么“学”?但老者只是神秘一笑,给了她十枚金币。“这是钱。” 斯蒂拉拿过来数了数,有点困惑,随后又数了一遍,确认无误后耿直地说:“数目好像不对。我记得是十二枚金币。” “十二块是他涨价的结果。我不管那么多,只付十块。”老者抿了一口冷水说。“你以后将会是独当一面的魔法师,和商人斗智斗勇是必经课程。这回你大概是第一次,没什么底气,重在尝试。如果他实在不愿意,你又没办法说服他,就回来吧,我会把这两块补给你;但我想知道你已经尽了全力,锻炼才是最重要的。” 斯蒂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小步离开了。斯蒂拉很少独自上街,她现在完全是一副魔法学徒的模样,头发扎成发髻球,额头前的长发分成两绺卷发挂在额头两侧,着一身干净的学徒长袍。她长得实在水灵可爱,在路上引来了不少人的目光,她一注意到这种情况,便涨红了脸快步跑开。 这令她回忆起过去的时光,在她爸爸,福奇还在的时候,他们总是一起出门,她从未有这种不自在感;和老者鹰特里尔一起走时也没有。她曾排斥父亲的过分保护,但现在她只希望能继续在父亲的身旁,哪怕他会吓走所有愿意娶她的棒小伙。 她闷头走,一不小心撞到了一个发传单的少年。那少年被撞这一下没好气地差点爆粗口,结果一抬头就看到撞他的是一位美丽姑娘,张大嘴巴和眼睛,一时手足无措。 斯蒂拉摸摸头,满怀歉意地一边道歉,一边帮他收传单。收完以后这少年一溜烟就跑了,漏了一张没拿,斯蒂拉想叫住他都没办法,捡起来细看,只见上面写着: “想成为歌后吗?想用歌声在舞台赢得地位吗?首都大剧院给你机会!有意向者可于该传单背后填写信息,交到各个旅馆即视为报名,只要对自己歌声满意的都来者不拒!每日仅面试30位,欲报从速!” 斯蒂拉目光划到下面,看到薪酬那一栏时不由得惊掉下巴。有了这笔钱,被迫住在城外的人也能住到城里了。他们毕竟跟着队伍走了一路,尤其那些士兵更是劳苦功高,她一直都想找办法回报他们,现在正是机会。 她小心地把传单叠好放进兜里,随后继续去取鹰特里尔的东西。她满脑子都是首都大剧院的事,完全忘了讲价的事,很干脆地自掏腰包补了两块,拿着一箱子实验器具回来了。鹰特里尔见状,也只好无奈地说声“我到底在期待什么”,接着就准备开始研究,让斯蒂拉下午休息。 她就向老者说了大剧院的事,老者听了冷笑一声,只是劝她别去,但问他为什么又不说。她只好找一向愿意听她说话的里卡多说这件事。里卡多起初还为她居然敢当众表演而惊奇,结果一听原因——原来是为了让城外的人有地方住,脸上又变成理所当然的表情。 既然谈起大剧院,里卡多也就顺便告诉她为什么大剧院要公开招人。原来大剧院的金字招牌就是曾经的歌后小姐,只要她在必定是场场爆满,其他节目都相形见绌,口味被养刁了的上流居民只想听她的歌,甚至国王都被她“俘获”。 结果就是,国王对她展开了持续不断的热烈攻势,意在娶她为妃;可大剧院就指着她活,不想让她走,也不敢惹怒国王,只好出此下策,在社会上公开招收音色、歌喉类似的歌手,以在歌后离开后继续撑住剧院。 斯蒂拉唱歌是好听没错,但能不能达到歌后小姐那种程度?也许还得打个问号。不过斯蒂拉愿意去,他就愿意帮忙,可以提高她被录取的概率。 但斯蒂拉并不是很懂,问:“唱歌是我自己的事,你要怎么帮我呢?” “我刚才说了,剧院的目的是招一位歌后小姐的代替品。”里卡多解释道。“所以唱得好听的不如唱得巧妙的。当然歌后小姐肯定唱歌特好听,但你要完全去模仿她,这意味着你自己的特色,哪怕是积极的特点,也要隐去。” 斯蒂拉脸色有点变化,但她很快恢复过来。她知道这样唱歌大概是不会有乐趣的,但她一开始的目的就不是为自己。只能说:赚钱,不寒碜。 “我这几天也有一点人脉,也许能帮你要到歌后小姐曾经唱过的歌。你照着练肯定能成。不过——” “不过什么?”斯蒂拉问。 “不过我认识的人基本都是平民,顶多一些有钱的商人,听过她歌的人可能很少,就算有也可能只听一两次,和那些经常听的上流人士差太多了。” “那……我就自己练练好了,如果我唱的够好听,应该还是能成功吧?” “难说。”里卡多摇摇头。“他们喜欢听的音乐和我们这些平民音乐差的挺多。我不否认你唱乡间民谣是一把好手,但那些所谓‘高雅的音乐’?不,我不这么认为。” “难道我就只能放弃了?” “当然不是,你忘了我们还有贵族朋友了?”里卡多提醒道。“奈特·弗洛伦,曾是弗洛伦家的骑士,而且还是主系子嗣。他肯定对这些音乐门清,甚至就有可能听过歌后小姐的歌。” 斯蒂拉喜笑颜开,这倒是个好主意。奈特有时候的言谈举止表现出他学过诗歌,艺术素养可不低,十有八九真知道这方面的知识。甚至如果奈特会某样贵族乐器,那他们就能一起参加选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