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近心脏》 1、第一章 昨夜下过一场大雨,地面湿漉漉的,电线杆上停落着几只麻雀,厚重的云层在临近日中的时候才被拨开,太阳稍一探头,两栋高楼间便架起了一座彩虹桥。 打车过来的时候,的哥一直在车上抱怨:“今年这雨下的有够离谱儿,一连几场不见停的。” 唐臻倒觉得没所谓,她不是本地人,家在北方一座三线小城,一年到头都下不了两场雨,记得刚考来京北那年,头回见这么大雨,兴奋的专门撑伞在雨中观摩了好久。 出租车停在巷子口,唐臻付完钱,道过一声谢后,便拎着自己那两只又大又笨的行李箱,一手在前一手在后地拉了进去。 城西老片区,路面凹凸不平,头顶的黑色电线错综复杂的交织着,不远处的水泥电线杆上贴满了各种重金求子、人流堕胎小广告,狭小的巷道再多一个人都挤不进来,之所以选在这儿,无非冲着一个价格便宜。 老唐家就她这一个独生女,双职工的家庭,就供这一个女儿,即便不是多丰厚的家底,但家境并不差,临着快毕业的时候,唐明忠一口气给她打了三万块,还问她够不够,如果不够的话,再给她打,怕她心理负担重,专门又补了一句——家里不差钱,该花就花。 可这说到底也不是差不差钱的事儿,主要是二十六岁的年纪,还得靠爸妈供养,这三万块钱躺在银行卡里..烫手的要命。 果然——要想学医先得啃老,唐臻现在总算是对这句话有了切身体会。 出了这条道儿,路就宽敞了,没走几步,两扇生锈的大铁门步入眼帘——荣华里小区到了。 老小区没电梯,四楼虽然不算高,可拖着两只大笨箱子,着实也费了一番气力。 唐臻沁了一脑子汗,好不容易到了四楼,刚歇了口气,准备掏钥匙开门,就听脑袋后面吱吱呀呀响了一声,对门里探出个花白头发的老太太,左手拿着大蒲扇,右边肩膀靠在门框边,摇啊摇的笑眯眯地瞧她—— “姑娘挺眼生呀,今天刚搬来?” “嗯,是呀。”唐臻还带着点初出象牙塔的青涩,手捏着钥匙,回身跟人点了点头。 “才毕业?” “嗯。” “多大了?” 头回见面就问年龄,莫名有种不适感,但出于礼貌,唐臻还是回答:“二十六。” “二十六?”老太太睁大眼睛,满脸不可置信“嘶...瞧着挺小的呀,我以为你才二十二呢,感情这都马上奔三张了,那是不小了,哎...那你处对——” 没等老太太把话说完,这边唐臻拧开了门锁,快速把两个大行李箱推进门去,扭头跟人又道了句—— “回见您。” 说完就把门关上了。 关门瞬间,老太太嘟囔一句,唐臻没听。 客厅空荡荡的挺干净,塑料茶几上什么东西也没有,厨房灶台上有两口锅,其中一个剩了点米粥,冰箱里还有买好的蔬菜,看来大家都是自己做饭,唐臻想了想..自己往后估计也得做饭,如果有时间的话。 她的房间在最里面,正好对着卫生间,这样晚上起夜倒是比较方便。 打开房间门,还行,比预想的要宽敞些。 等收拾完毕,唐臻看着被填满的屋子,终于有了一点点归属感,就目前得情况来说,她已经再满意不过了。 唐臻想到刚刚过来的时候,路过的一家早点铺子,心里盘算明天早上可以在那吃个早饭,然后再去仁华医院报道。 提到仁华,唐臻到现在也觉得像做梦,仁华是京北首屈一指的三甲医院,其中心脏外科更是神级一般的存在,每年数不尽的医学生挤破脑袋都想往里进,而自己作为万千学子中的渺渺一员能考进仁华,其幸运程度不亚于天上掉馅饼。 学医到现在,也就这件事让唐臻有了些成就感,同时也给了她留在京北这个一线城市为数不多的一份底气。 不知不觉,天已经黑了。 唐臻依旧保持学生时期培养的习惯,坚持每晚看书,等时间差不多,才去洗漱,本来是想洗澡的,但另外两个房间的室友到现在也没露面,唐臻心里有点拿不准儿,虽然中介拍着胸脯保证都是女生,可中介的嘴谁又敢真的信?反正在没有亲眼看见两个合租室友之前,这个澡唐臻是不敢洗的。 洗面奶冲干净,牙刷还没放嘴,客厅大门就响了。 唐臻穿着蓝白格子的睡衣,脑袋上卡着发箍,碎发毛茸茸的贴着额侧,她是典型的头包脸,皮肤又白又嫩,不知道是不是刚刚洗脸的时候力气太大,这会儿脸颊隐隐泛红,搭配着那毛茸茸湿漉漉的碎发,活脱脱一个刚从树上新鲜摘得水蜜桃。 两人隔门而望。 唐臻心想,这应该就是自己其中一个室友吧,于是主动出声打招呼—— “你好,我是今天刚搬进来的,我叫唐臻。” “陈闵。”说着伸手指了下左手边的门“我住这间,你好啊。” 唐臻刷牙的功夫,陈闵进了房间,再出来的时候换了件睡裙,刚披着的头发,用鲨鱼夹夹了起来,和先前的干练清冷不同,这会儿整个人都松弛了下来。 “有没有搞错!又不洗锅!” 陈闵皱着眉头,从厨房回来的时候迎面遇上刷完牙的唐臻。 两人在卫生间门口,你让我我让你,愣是把陈闵给让笑了。 唐臻不像北方姑娘,一米六五不算高...但也不算矮,五官温柔惬意,尤其是那双眼睛,看人的时候莫名随和,哪怕还没有打过交道,也会觉得她是个温柔耐心的善良姑娘。 “你多大啊?有二十二吗?” “二十六。” 唐臻纳闷,自己到底是看起来有多小?今天这已经是第二个人这样问了。 陈闵眼中划过一丝诧异—— “二十六?刚毕业?” “嗯。” “你学什么的?” “学医的。” “京北医科大?” “嗯。” 陈闵怔了下“你该不是本硕博连读吧?” “是。” “牛啊,小妹妹,看不出来这么深藏不漏呢,八年制的医科可不好考,我记得我报志愿那年,分数线至少得超六十分才能上。” “你也是学医的?” “差不多吧,法医学。” “你是警察。” “谁告诉你学法医的就是警察,我搞dna鉴定的。”陈闵走到洗手池边“工作有着落了吗,这年头学医的不容易,又苦又累,学出来了也还是得熬。” 虽说临床医学跟法医学本质上还是有很大区别的,但好歹都沾了个医字,也算得上半个同行,唐臻心中油然而生一股亲近之情,对陈闵自然而然也就多了些亲近—— “我考进仁华了。” 陈闵忽然回头—— “仁华心外?” “嗯。”唐臻觉得她表情有些微妙“怎么了?” “没怎么。”陈闵摇摇头,话锋一转“哦,对了,隔壁那老太太你可别瞎跟她搭话,还是你已经和她搭了?” “我中午过来的时候,刚好碰上...她怎么了?” “也没怎么,老太太以前是在民政局给人结婚证盖戳儿的,现在退休没事干儿,一见着单身女青年眼睛就冒绿光,整天尽琢磨给人介绍对象。” “那没事儿。” “没事儿?” “我正式上班之后,肯定会很忙,她年纪那么大,肯定早睡,碰不上的。” “你真逗。” 就在唐臻要进房间的时候,陈闵突然冒了句—— “哎,仁华心外的池于钦听过吗?” 2、第二章 今天是唐臻去仁华报道的第一天,天不亮她就起了。 这会儿正在早点铺子,一碗热气腾腾的喷香小米粥,两个金黄酥脆的诱人焦圈,怎么吃都吃不腻。 吃过早饭,唐臻赶上了第一班地铁,却没能占到一个座位。 轰隆隆的地铁在隧道中飞速穿行,大家互相拥挤的站着,据说在京北平均通勤时间是五十分钟,但从这里上车到市区最起码都要九十分钟。 都说现在的年轻人喜欢躺平,唐臻不晓得这是从哪里得来的数据,反正在她眼中、在这列极速奔驰的一节节地铁车厢中,没有一个年轻人在躺平,大家一半脸上带着睡眼惺忪的疲惫,一半脸上带着迎接生活的美好期待。 这么早,这么勤劳,这么辛苦,又这么满怀真诚。 唐臻绷了绷站的有些发酸的小腿,莫名生出一股自豪激动,从今往后,这份勤劳和辛苦里,也有自己的一份真诚和期待了。 ... 唐臻是第一个到的,大概过了半个小时左右,其余的新人才陆陆续续到齐。 不高不低的黑长马尾束在脑后,脸上没有化一点妆,米色的连衣裙堪堪遮过脚踝,就静静地站在过道靠窗的位置前。 窗外的树木青葱,巴掌大的绿叶交相呼应,投射进来的绿色朝气,把医院凝重的气氛都挥散了不少去。 落落大方的邻家女孩,得体规矩的漂亮,叫人一眼望过去,既觉得出众但却又不是那么招眼。 这样的人,怎么说呢?很难第一眼就看清。 因为出众跟不招眼本身就是两个反义词。 你要出众就不可能不招眼,你要不招眼就不可能出众。 如果说能把这两个词都集于一身,那只有两种可能——要么你是装的,要么就是缺乏某种活力。 唐臻显然属于第二种。 她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从小脑袋就聪明,天生是块学习的料子,无论学什么都一点就通,典型别人家的孩子,但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再怎么优秀,也不可能一点毛病都没有,她性格内敛,不善交际,骨子里又有那么点小城姑娘与生俱来的腼腆羞涩,除了在学生的本分上用功以外,从来不会特意去为自己争取什么。 聪明内敛,明明是加分项,但不争不抢的腼腆个性,又让她好像说不上来的..差了那么一点果敢自信的魄力。 正因如此,唐臻就算是已经被录入了仁华医院的系统名单里,她也宁愿相信自己是天上掉馅饼的撞大运,而不敢相信是因为自己足够优秀,毕竟这里不是家乡那个出门买个东西都能碰见熟人的三线小城,这里是京北,全国的优秀精英都汇集于此的殿堂圣地。 也许你是金子,但这里金碧辉煌。 ... 池于钦从大前天到昨天晚上连着做了六台大手术,家她都没力气回,更别提关注科室进没进新人的事儿。 要不是王秋琴见不到人...过来找她,估计她也就在办公室这么睡下去了。 池于钦向来浅眠,门柄刚一有响动,她就醒了。 “你怎么睡在这儿?” “太困了,懒得回。” 王秋琴是第一批公费赴美留学归来的老人,在仁华心外干了快四十年,不论资历还是经验都是一把好手,前几年刚退休,结果又被返聘回来。池于钦是她带出来的学生,十几年相处下来的师徒关系,池于钦就跟她的孩子没两样,一看她这个样子,立马心疼起来。 快步走过去,拉过池于钦的胳膊,就把食指中指并拢摁在了她的腕间。 池于钦见状困意消了一半,笑道:“您也太大惊小怪了,我就是太困,凑活对付一觉而已。” 王秋琴没理她,确定脉搏正常后,才把手松开。 “值班室有床,下回去那儿睡。” “嗯,知道了。” 池于钦伸了个懒腰,这一觉补得总算是回过点劲儿来了,起身倒了杯水给王秋琴—— “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群消息你没看?” “我现在看。” 王秋琴接过纸杯,摆手道:“你别看了,我来就是和你说这个事的。” 话落,把手里的那几张简历依次在桌面上排开——“你看看吧。” 池于钦扫过一眼:“又进新人了?” “什么叫又进新人?每年不都这时候嘛。” 仁华作为京北首屈一指的三甲级医院,除了秉承‘医病医身医心,救人救国救世’的医训外,传承与培养也是重中之重。 每年每个科室但凡有资历的医生,手底下都得带新人,这是规矩,也是传统。 池于钦在旁边低头喝水不说话,王秋琴一见她这个样子,就知道她这是老毛病又犯了。 池于钦能力没得说,否则也不会年纪轻轻就坐到了副主任的位置上,就是这个臭脾气不受人待见,要不然每回分配新人的事情,也用不着自己专门来跟她说。 简历在桌上摊开,王秋琴手指点在上面:“瞧瞧,真年轻啊,一个个全是青春鲜活的生命。” 说罢,又指了指:“你看,都很优秀嘛,特别是这个,京北医科大..本硕博连读八年制,论文写不错,在校期间还得过奖呢,这可不容易啊。” “学医的,光看简历..好像不够吧。”池于钦微抬眸,又浅浅地扫过一眼。 王院长笑了:“可你总得给年轻人一个机会吧,再说了,你刚进医院的时候也没好到哪去,就你那张臭脸挨过多少投诉,忘了?” 池于钦不做声。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无非就是嫌麻烦,新人嘛..刚从学校出来,装了一肚子理论知识,乍一看个个都是精英,但真碰着突发情况肯定都得傻眼,可你换位思考一下,谁又不是这么过来的?你不让她们上手..不让她们碰着几次紧急状况,那永远都只能纸上谈兵。”王院长声音忽然正色起来,又道:“知道你不情愿,但不情愿也得带,医院不是你一个人单打独斗的地方,我们是有纪律有组织的团队,就算你的专业能力再出众,将来青黄不接,何以为继?这个责任你负得了吗?” 池于钦捏了捏鼻梁,终于在恩师的严词厉色中把眼皮抬了起来,移到桌上的那几份简历里,相较于刚刚的敷衍,态度明显是认真了不少。 “今年咱们心外的男女比例失衡严重啊。” “哪里失衡?” 池于钦点了点简历,清一色的女生。 “你说这个啊,谁让你去晚了呢,被老刘挑走了。” “到底是我去晚了,还是他故意的,我记得去年他就是这么干的。”池于钦说话从来不给谁留面子,哪怕今天就算还有第三个人在场,她也是这话“您有功夫真该敲打敲打他,拉帮结派也就算了,还搞男女对立,接下来还想搞什么?” 王秋琴对刘宗仁的做法,也是有意见的,可又没办法,毕竟这话他从来没在台面上提过,真拎出来说,到时候人家一个否认,反而是你敏感多疑了。 “要不...我去他那儿给你要个人?” “不必了。”池于钦耸了下肩“他挑的人我嫌蠢。” 说罢,不带犹豫的便从几份简历中抽出一张—— “就她。” 王院长顿时眯起眼来—— “瞧瞧,小姑娘多水灵,一看就知道是个脑袋灵光的通透人。” “我先声明,如果她不行,我不会留情面的。” “这个你放心,如果她不行,我第一个让她走人。” 事情敲定,王秋琴离开办公室。 池于钦仰在椅子上,重新又拿起那张被自己留下的简历看了起来,入眼的是一张两寸的红底证件照,目光在照片上停了几秒,其余的略略扫过。 水灵吗? 眼睛是挺好看的。 最好脑子也顶用。 ... 差不多过了四十来分钟,她们这班新人办了工牌,分配好了科室,换好了白大褂。 等再回到住院部的时候,查房的时间到了。 唐臻低头看着工牌上的照片,这是她临毕业之前拍的,白衬衫,马尾辫,不露贝齿的浅笑,脸颊上只涂了一层淡淡的粉,跟几乎看不出颜色的唇膏,规矩之中带着舒服的漂亮。 她听见医生办的门响了,顺势望去,一个身段细长,面容姣好的女人从背光处走来,路过墙边架子上的免洗消毒液时,快速抬手挤压两下,那双手白到发光,手指比一般人都要纤长,来回搓揉两下,消毒液便在手中涂抹晕开。 池于钦面不改色目不斜视,一阵风似的从唐臻身边吹过,除了消毒液的味道,还有一股不知道是什么味道的清香,沁了唐臻一鼻子。 随即..推开病房的门,信步迈进。 唐臻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趁着门还没阖上,赶忙紧随其后。 “池医生,您来了。” “今天感觉怎么样?” 池于钦声音清冷,面色不苟言笑,自带一种专家权威。 她的声音不大,很轻,如果不看脸的话,还有种朗润的感觉,可配上那张脸,莫名的就让人心颤起来。 唐臻在床尾站着,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池于钦的侧脸就跟拿刀削过似的那么凌厉。 忽然想起来,昨天晚上陈闵说的话—— “仁华心外的池于钦听过吗?” “听过,她怎么了?” “人美、嘴毒、心狠、难搞,千万不要被美色迷惑。” .. 查房到一半,又进来个人。 “池医生不好意思,我刚刚去上厕所了。” 唐臻认得她,刚刚在更衣室换衣服的时候,她也在。 女孩战战兢兢的怯懦样子并没有得到池于钦的丝毫宽容,她甚至连头都没回,只冷淡道:“不要紧,我会扣分。” 说完,继续下一个病房。 越过众人的时候,依旧目不斜视,身姿挺拔的背影只留下四个字——冷酷无情。 唐臻头低着,慢吞吞地把肺里的空气呼出去,又偷偷摸摸地往里吸气,难不难搞尚不能定论,但就目前自己看见的这个情况来说,反正是不怎么温柔。 人美,但不温柔。 池于钦压根儿就没注意到唐臻,她走路向来只看前面,至于身旁的东西,不管是人还是物,她从来不在乎。 池于钦很傲,但有傲的资本,医学世家,头脑聪明,天赋之外又刻苦努力。 三十三岁的年纪,别人还在为晋升主治挠破头皮的时候,她就已经是心脏外科副主任了,参加过大小手术近四千台,主刀超过一千台,号称仁华心外第一圣手,既是年轻骨干,也是医院领导的重点培养对象。 大家对她是又恨又爱,恨她的臭脾气,但不包括天资聪明;爱她的技术过硬,但仅限手术台。 都说条条大路通罗马,可有的人生来就在罗马。 3、第三章 从病房出来,迎面碰上王院长。 相比较池于钦这个‘罗马人’,王院长接地气的简直不可思议,花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鼻梁上架着副老花镜,还未开口,和蔼的笑容便在嘴角堆起,满眼善意地朝唐臻望去—— “小姑娘很精神嘛。” 声音比笑容更加温和。 在王院长的关切下,唐臻紧张的劲头总算消退了一些,带着初出茅庐谦虚谨慎的口吻,说了入职第一天以来的第一句话—— “王院长好。” “你好你好。” 王秋琴说罢,目光转向池于钦:“你还没回去?” “我睡好了,查完房再说吧。” “那行,你自己掌握时间。”王秋琴又扭头看向唐臻“都认识没有?今天时间紧,简单做一下介绍吧,这是心外科副主任池于钦,这是唐臻,往后你有什么不懂的问题,尽管问她,千万不要不好意思,池主任还是很有耐心的,年轻人嘛慢慢来。” 话音一落,唐臻下意识地朝池于钦看了眼。 池于钦显然对这种片儿汤话不感兴趣,眼皮都没抬一下,恰逢手机在兜里震了震,她顺手塞进兜儿里拿出手机,低头查看消息。 是一个陌生号发来的信息—— 「凌晨的飞机,我不会再回来了」 池于钦回都不回,删除拉黑的动作比掏兜儿拿手机的动作更加利索。 等再抬起头时,唐臻偷偷摸摸的目光就撞进了她的眼里。 一个成熟清冷,一个稚嫩青涩。 后者显然不是前者的对手,唐臻迅速低下头去,胸腔里的心脏怦怦直跳,原本就有点泛粉的脸颊,瞬间通红起来。 唐臻不知道在心虚什么,她像只刚从母羊肚子里生出来的小羊羔,周边的一切都是陌生的,柔软的骨头跟单薄的绒毛,保护不了自己半点儿,池于钦短暂犀利且一闪而过的目光,仿佛一瞬便将她由外到里都看了个通透。 所幸还有王院长在,才让这莫须有的对视很快岔了过去,王秋琴摆手示意,查房继续。 有了刚刚的尴尬经历,唐臻这回学聪明了,她没再跟在池于钦后面,而是等着大家都进了病房,才迈开步子。 唐臻有个不好的习惯,她不喜欢挤在人前,而且越是严肃的时候,她的表情越像在开小差,两只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床脚,很难不让人怀疑她的思想抛锚,但实际上每一句她都有在认真听,并且边听边思考。 池于钦捏着手里的听诊器,从刚才到现在余光一直就没从唐臻发呆的脸上收回来过,长得漂亮有什么用,青春无敌有什么用?这里是医院,没点真本事,还是趁早改行的好。 “唐臻——”池于钦扭过头,目光锐利“焦虑症胸痛跟心绞痛怎么区分?” 原本大家都围着病床,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声,顿时齐刷刷地全朝唐臻看去。 唐臻是突然被点到名的,完全没有任何准备,一来人有点懵,二来她性子腼腆,突如其来被众人盯着的无措感,让她顿了大概两秒钟,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时候应该是要说话的—— “从病因、疼痛部位、疼痛性质以及持续时间来区分,焦虑症胸痛通常是由情绪过度焦虑导致的,是心理方面的应激反应,胸痛位置可能会比较广泛,心前区和后背区都有可能会出现压迫和发闷的症状,持续时间相对较短,疼痛程度与情绪变化有关;心绞痛通常是冠状动脉供血不足、心肌缺血和缺氧导致的,主要发生在胸骨中下段,还有可能放射到心前区,是压榨性和窒息性疼痛,持续时间与患病的程度有关。” 回答的不错,声音也足够连贯,没有磕磕巴巴。 如果换做别人,或许会觉得不错,但放到池于钦这里...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儿。 这会儿她已经把头扭过去了,连评价都懒得评价。 自己带出来的学生自己知道,王秋琴看她这样子也不指望她做什么了,就盼她这会儿千万别说话。 王秋琴看着唐臻,拍拍小姑娘的肩膀——“基本功很扎实呀。” 有王院长和蔼可亲的态度,刚才被突然提问的紧张气氛顿时缓解不少,唐臻浅浅的舒了口气,稍微放松了些,实话实说道:“在校的时候,老师就说了,医学生的基本功必须扎实。” 王秋琴笑出声,对唐臻这种有点憨又有点直的性格,更加喜欢了。 这会儿池于钦已经从刚刚的提问中抽身,转头看向病床上的老爷子,半开玩笑半正色道:“您要是下回再偷摸着抽烟,我还得给您这里头再多装个支架。” 老爷子立马缩起身子:“不抽了不抽了,我早戒了。” 查房结束后。 王秋琴叫住池于钦—— “我看唐臻这个姑娘不错,说话踏实,人也不浮躁。” “敢情您的意思会背书就是踏实不浮躁?”池于钦两手垂在身侧,态度浮皮潦草。 “你看看你,我之前才说什么来着?就你那张臭脸,这要换别人估计话都讲不出来了,人家小唐够不错了,还能全都答对,再说背书怎么了?谁一开始不是从书本背起,要是连现成的东西都记不住,你还能指望她将来上手术台?我看呐..这小姑娘挺不错的。” “她怎么样我说的不算,得看她自己,仁华不是养闲人的地方,如果她实在不行,我也没办法。” “那就让她先试试。” 池于钦停住脚,眼眸一抬,一副狐疑的表情。 王秋琴:“你这么看我干什么?” 池于钦:“我记得您就小素一个孩子吧?” 王秋琴愣了下,她结婚晚,生孩子就更晚,快四十才得了个女儿,大学还没毕业呢。 “什么意思?” “就问问,看看小素还有没有个姐姐。” 王秋琴听明白了,立马扬手打她,池于钦笑着胳膊挨了下,连忙揽住王秋琴的肩膀,给捋了几下顺气—— “跟您开个玩笑,您还认真上了,整个仁华心外谁不知道您王院长铁面无私。” “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这张嘴,你妈妈的好脾气你是一点没遗传到。” 王秋琴跟池于钦的母亲柳怡是同学,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池于钦不仅是王秋琴的学生,更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 “我妈上回打电话还念叨您,问您什么时候有时间过去,乡下院子里的桃树结果了,保甜。” “让你妈邮给我吧,去是没时间了。” “行,那我跟她说。” 池于钦说完就要走人,又被王秋琴叫住—— “我话还没说完,你跑什么?” “没说完吗?我以为您说完了。” “你少和我打哈哈,人家小姑娘今天才报道,回头你要是把人家吓走了,我可跟你没完,听见没?” 池于钦无奈点头:“听见了。” “这还差不多。” ... 过道墙上的展示栏里有各个医生的照片跟介绍。 池于钦的在第一排中间的位置,以她的年纪和资历来说,这个位置已经是靠前的不能在靠前了。 唐臻若有所思的看了好一会儿,渐渐地神情落寞下去—— 她不记得自己了。 4、第四章 战战兢兢的过完一个上午,唐臻换下白大褂去到食堂。 她来的有点晚,食堂窗口里已经没什么菜了,刚立在边上扫了一眼,窗口里边的师傅就冲她招呼—— “西红柿鸡蛋要不?我给你多来点鸡蛋。” 师傅见她不说话,手里铁勺一换,又指向另个大铁盘:“番茄牛腩也不错,今天的牛肉贼拉好!” 唐臻自认出来上学的这些年,挑食的毛病改掉不少,从前一口不吃的东西,现在也不计较了,真饿极起来..也是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唯独一样,她不能沾——西红柿。 大概是实习时候落下后遗症,那会儿她跟在导师后面观摩手术,腹腔切开的瞬间血涌出来,她牙都快咬碎了才忍住,事后吐得那叫一个惨不忍睹,胆汁都差点呕出来,打那之后就再吃不了西红柿这种红兮兮烂乎乎的东西,特别像这种越是熬出沙来的,她就越是胃里翻腾。 那师傅还等着:“姑娘!来点儿?” “不用了。” 唐臻连忙往后退,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正寻思要不去超市买个三明治,凑合对付一顿算了的时候,听见身后有人叫她—— “唐臻!这里——” 唐臻闻声望去,靠窗的位置有人在对她招手。 “是她...” 早上查房迟到被池于钦当众扫面子说要扣分的女孩。 唐臻还没来得及坐下,就被女孩率先挽住胳膊,亲昵地拉到身旁空位上。 “我叫刘思思,你叫唐臻对吧,今天早上你一来我就注意到你了。” “注意到我?”唐臻没懂她的意思。 刘思思把手里的打好的饭菜推过去:“这么晚来食堂,都没什么好菜了,幸好我多打了一份。”说罢,连带手里的咖啡也一并推过去。 唐臻对于同事的过分热情明显不大习惯。 刘思思却十分自然,又说道:“我看你挺小的嘛,今年多大啊?” “二十六。” “真好,我都二十九了。”刘思思叹声气“咱俩可真不走运,跟谁后面不好,非跟在池于钦后面,你还不知道吧?” “我...” “算了,看你这样子肯定不知道...”刘思思话锋一转,又笑起来“其实也没什么,池副主任就是严厉了点,但也是应该的,谁让人家有本事呢,前几年有个人工心脏的手术就是她领团队做的,人是王院长带出来的学生,想当初王院长可是力排众议的挺她呢,毕竟这种手术成了名留青史,败了遗臭万年,多少人都不看好,没想到竟然让她给做成了,仁华靠实力说话,她既有实力又有背景,傲气一点也无可厚非。” 话说到这里,刘思思放下筷子,突然凑近—— “唐臻,你这么年轻就进仁华,家住几环?” 话音未落,唐臻看见了刘思思眼睛里的闪光,以及丝毫不加掩饰的谷欠望,瞬间悟了。 就说莫名其妙这么套近乎,搞了半天...她以为自己是本地人,还是走后门的本地人。 唐臻不动声色地抿了抿唇角,心里想着...估计这会儿刘思思早在脑子里上演了一出‘关系户走后门’的大戏吧。 “我不是本地人。” 刘思思表情一变,眼中热情急速冷却。 她对唐臻说:“那加个微信吧。” “好。” 刘思思右手调出二维码,左手把那杯先前推到唐臻面前的咖啡又拿了回来,等唐臻扫码添加完毕后,刘思思起身,临走之前指着那盒她多打了一份的饭菜—— “二十三块,记得微信转我。” 说完,便离开。 唐臻也没耽搁,刘思思还没走远,饭钱就到账了。 味道还不错,就是有点咸,下回自己还是早点来食堂的好。 ... 唐臻回到住院部,这会儿多少还有点时间,她觉少,不午休也不会觉得困,发小说她这体质压根就不是正常人,但唐臻自己觉着挺好,不浪费时间,特别是在学医之后,完全就是恩赐。 今天是报道的第一天,能干什么不能干什么,唐臻都不大熟悉。但她知道一点,活都是自己找出来的,特别是现在这样处于一个新人的状态,多听多做少说什么时候都是至理名言,唐臻不想被人当核桃似的,榔头砸一下才知道动,那样的话就太被动了。 她想到早上病房的那几个病人,倒是可以再去熟悉一下情况。 人刚走到病房门口,唐臻下意识地朝里望眼,一个熟悉的侧脸,脚步顿时停住——是她。 池于钦的头发不长,低低的束在脑后,她的发色很黑,迎着光还有点发亮。毫无修身的白大褂穿在她的身上,竟有种说不出来的妥帖。她有多高?一米七应该有了,而且她还穿着平底鞋,这要是稍微带点高跟儿的...唐臻莫名联想到自己,至少要比自己高出半个头来。 病房里,池于钦正跟家属在说话。 “池医生我妈她说疼。”女人说道。 池于钦弯下腰,在老人身上检查了一番。 这人的骨头好像很硬,就算弯腰的时候,脊背也是挺直的。 “没什么大问题,刚刚做完手术,出现疼痛的感觉属于正常现象,身体需要一个接受跟恢复的过程,不过考虑到恢复期间有可能会出现伤口感染的现象,所以需要做好伤口部位的护理,千万不能让伤口过度碰水,家属在这方面一定要注意。” 说话间,池于钦似乎察觉到病房外面有双眼睛盯着她看,随意一瞥眼,果然不是错觉...大敞的门板旁边直挺挺的立着个人——唐臻猝不及防被抓了个现行。 跟早上查房偷看人家被抓包一样,唐臻觉得今天自己有点冒冒失失,总干些让自己不上不下的蠢事。 没早上那么幸运,这会儿王院长不在,没人能把这茬儿岔过去,而且看都看见了,再要装没看见,别说池于钦...唐臻自己都觉得不合适。 她想了想,自己也不是故意来看她的,刚巧回办公室的路经过这一段,病房的门又敞这么大,就算换做别人,应该也都会下意识往里探一眼吧。 这样一想,唐臻的逻辑通了,于是朝着池于钦...十分有礼貌地颔首点头。 老实说,池于钦并不觉得被人看有什么关系,尤其还是被新人看,毕竟她手底下带过的新人,在最刚来时候,不管抱着什么目的..或多或少都会这么看看自己。 这是一种打量..很正常,就跟自己也会同样打量他们是一样的。但像唐臻这样,都被自己发现了,却还这么正大光明、不知避嫌的却没几个。 池于钦又想到早上查房时候这人偷看自己的眼神了,这会儿可比那会儿大胆多了。 “十一床的心脏磁共振成像出来了吗?”池于钦边说边朝唐臻走去。 “应该出来...” “应该?” 一个反问,将了唐臻一个措手不及—— “不好意思,我还没回去看。” “没时间回去看,有时间在这儿晃,你当这儿是逛菜市场消食遛弯儿吗?” “对不起,我现在马上回去看。” “等一下——” 唐臻心脏一缩,有种被美杜莎盯上的感觉,整个人都石化了,池于钦说什么就是什么,自己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您说——” “早上新收进来的那几个病患,你负责,把大病例写了,一个小时之后交给我——” “一个小时...” “有问题吗?” “没、没有。” “还有——”池于钦顿了顿,目光在唐臻脸上梭巡,最后向下移去,落在她的白大褂上“医院里不准跑。” 说完这句,池于钦都没等唐臻应她,就从旁边越过去了。 唐臻呢?确实是没跑,不过两只脚倒腾的速度也够赶得上去参加田径运动会的竞走项目了。 池于钦在拐弯处停下,对着那个落荒而逃的背影...眉头皱了皱,仁华在京北也算首屈一指了,这都招进来的什么人?说两句就跟耗子见猫似的开溜? 又想到王院长的那句话——‘青黄不接何以为继?’ 的确,再这样下去,可真就何以为继了。 唐臻一口气窜进办公室,先前食堂偶遇的刘思思就在她对面坐着,见她一脑门子的汗,奇怪道:“你怎么了?见鬼了?” 可不就是见鬼了吗。 唐臻摇摇头。 她打开电脑,正想要去查看十一床的心脏磁共振成像,突然想到什么,手在桌面上拍了下—— 不对啊!检查做完半小时都没到,哪来的结果?! 脑子还没转过弯来,池于钦拎着杯咖啡一阵风似地从门口飘了过去。 刘思思咬着嘴角,两手在桌面撑起—— “这姐们家住一环,真他.妈的飒!” 办公室不算小,拢共七个工位。病历车、办公桌,挨着墙边的还有一张单另出来的小长桌,上面摆着一次性纸杯,免洗消毒液以及一些杂七杂八的零碎东西,靠着桌边立着台饮水机,一接水就发出咔咔的响声,这样一来,倒是显得有些拥挤了。 一个上午没时间认识的同事,临着午休结束快十分钟时候认识了。 这里头数张培年纪最大,他是从临市过来进修的,已经半年多了,再有一年就得回原医院去,不过这一回去升职加薪准没跑了。 葛薇薇和王凯,还有其余两个都是住院医师,年过三十的砥柱金流,用他们自己的话来说,干的都是最脏最累的活。 刘思思还在实习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跟唐臻存在一定的竞争关系。 张培发扬老大哥的作用,低头冲兜里的烟盒嗅了一鼻子解馋,再抬起头来,乐呵呵地摆手—— “唐臻是吧?才二十六呢~小,真小,往后别叫叔昂,叫哥,叫哥就行!” “拉倒吧,你儿子明年都要高考了,好意思让人家叫你哥~” “哎呦,称谓嘛,就得往小了叫,越叫越年轻,你懂屁。”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气氛逐渐热闹起来,在这种同事间轻松无压力的环境,唐臻总算是毫无顾忌地笑出了声。 唐臻在这办公室里年纪最小,学医的,很难见到年龄小的,大家或多或少对她都带了些好感,哪怕像刘思思这种成天八卦人家住几环的,也爱动不动就凑到唐臻旁边唠上两句。 幽默的玩笑,也算是紧张高压下的一道调味剂,唐臻这会儿又觉得自己浑身干劲儿,又行了! 她对着电脑键盘,噼里啪啦地敲击起来,不就是大病历嘛,我才不怕呢! 上班点到了,大家陆陆续续出去干活,唐臻正专注,丝毫没发现有人走过来,直到头顶响起一道爽朗的男声,她才抬头看过去。 “唐臻,加油昂~”王凯笑容明朗,说完人从唐臻椅子后面绕过去,离开办公室。 人刚一走,刘思思就凑过来—— “帅吧?上学时候人就是校草。” “...”唐臻觉得她话里有话“你喜欢?” “呸!我有那么肤浅?”刘思思眉毛一挑,笑道:“帅哥是挺养眼的,不过我更喜欢美女,特别是像你这种又嫩又白,咬一口美味多汁的!” “听你扯。” 刘思思嘿嘿一笑“不逗你了,他家要是住一环,说不定我还能考虑一下,但他和我一个地方的,老家比我还偏,不合适。” 话到这儿就停了,刘思思没再多说,唐臻也没有多问。 心里默默勾勒出一副京北地图来—— 住一环的话,身价过亿了吧? 唐臻想到老唐年终奖多发二百块钱的时候了,乐的都能看见后槽牙~ “你怎么还在这儿?” 门突然被敲响,是主治医师赵芹。 唐臻吓一跳:“我在写大病历。” “你现在写什么大病历?赶紧过去收病人。” “来了。” .. 赵芹疾步在前,唐臻紧随其后。 “住院部随时都会有新病人进来,我不管你早上收了几个,在我们这儿一个医生手底下平均每天至少收六到十个病人,管理至少十五到二十五个床不等,你自己要学会安排时间,要不然就照你这个速度,晚上别想回家。” “我知道了,赵医生。” 等唐臻赶到病房的时候,池于钦已经在里面了。 唐臻捧着手里的本子,下意识的又想往床尾去,结果赵芹顺手推了她一把,唐臻惯性使然往前一步,擦着池于钦的胳膊,几乎贴着她,站到了她的身边。 赵芹和池于钦打了个招呼,就去旁边另一个病床位了。 池于钦站在旁边,唐臻莫名心慌起来,自己上了这么多年学,实习期带自己的导师严厉程度也不比池于钦小,但不知道为什么,唐臻对她就是没由来的紧张,哪怕像现在这样,明明池于钦连看都没看自己一眼,自己却恨不得想要把头都缩进脖子里。 “疼了多久?”池于钦看向病床上的男人问道。 “也就..半个多小时吧。”男人捂着胸口,面色有点发白:“以前吧,我都是隐隐疼,所以这次就也没当回事,哪知道这回疼了半个小时还不见好,我没敢再等,就来了。” 池于钦看了看心电图,目光一转,落到唐臻脸上,她带着口罩,只露出鼻梁以上的部位,那双眼睛带着锐利的目光,睫毛快速一眨,活递到唐臻手里—— “你来排查。” 唐臻唯一的临床经验,只有跟着导师实习的那段时间,以及在家里县医院老唐托关系送她进去勉强算得上一点点的学习的操作水平,其余一概全无。 但这会儿,当着病患、病患家属以及池于钦近乎压迫式的眼神下,她就算想拒绝也不敢拒绝,只能硬着头皮上,手里的小本子被她捏的起皱,脑子里一堆理论知识跟麻线似的绞成一团,咬了咬嘴唇,随即微微开口—— “你还有没有其他病史?” “具体一点。”池于钦提醒。 “呃...冠心病有吗?” 男人摇头:“没有。” “那..高血压或者糖尿病有吗?” “我有高血压。”男人点头。 唐臻眼尾瞥向池于钦,池于钦两手抱在胸前,垂着的眼皮,看不见表情,只听见她说了两个字:“继续。” “...” 唐臻觉得自己这几年读的书都白读了,关键时刻没有一个能派上用场的,要不是赵芹也在旁边排查,听她问了一句‘除了眼睛不舒服以外,还有其他地方不舒服吗?’唐臻还不知道要这样傻站多久。 “那你除了胸痛胸闷还有别的地方不舒服吗?” “别的地方?”男人手在身上摸索一番,摇头“好像没有了。” “近期有没有胃出血,腹泻,眼底出血之类的?” “没有吧...医生你问这么多,我怎么知道?我要是知道,我还来医院干嘛啊?” 唐臻本身就紧张,结果被男人一个反问,头皮都冒汗了,人家虽然没明说,但唐臻从他的表情也看得出来,病患已经不信任她了。 可池于钦不喊停,唐臻就没法停,病房里冷气不知道是不是开的最小档,唐臻热的汗从鬓角里渗出来。 “那...那你...你...” “不是,我说你到底会不会看病?你要是不会看别在这儿瞎摆划,我难受着呢!” 眼瞧男人要发作,池于钦终于出声了—— “你之前有没有住过院?” “有有有,上个月我脑梗住过一段时间,就在你们医院呢。” “抗小血板跟那他汀类的药有吃吗?” “吃的吃的,我都按医嘱来的。” 池于钦点了点头:“把氯吡格雷再吃上,扩冠的药也先用一下,我会开单子,等会儿有护士会过来跟你核对和用药指导,住两天,看看情况再说。” “好嘞!您受累!” 池于钦快步往病房外走,唐臻跟个无头苍蝇似的也急忙跟去。 才出了病房,就被池于钦疑惑的目光叫停了。 “你跟着我干嘛?” “我...”唐臻不是有意要跟着她的,主要是刚刚才在病房经历了那么尴尬的一幕,见池于钦走,她也就不由自主地跟着迈腿。 “是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吗?” 池于钦从来对事不对人,这是她的说话风格,即便现在站着的不是唐臻,她也是这个话、这个语气、这个腔调。 “要是不知道,就去问问刘思思,问问科室其他住院医生,跟着我没用。” 池于钦转身就要走。 唐臻不知道哪来的勇气,突然说了句—— “十一床的心脏磁共振成像出来了。” 池于钦顿了下,但很快就又恢复如常,边走边撂回一声—— “知道了。” 她是云淡风轻的走了,留下一个站在原地,像霜打茄子似的唐臻,先前才给自己加油打气的劲儿,这下可好...泄了个精光。 5、第五章 第一天入职,唐臻收了六个病人,又排进来五个床,其中三个准备手术,两个术后观察,拢共管十一个病床。 她已经顾不上池于钦那张凶巴巴的冷脸了,问病史、急查血开检查、运送病人做检查、查看病人检验化验结果、处理汇报异常...还要把大病历都写了。 但这些都不算最头疼,最头疼的是有情况按呼叫铃的,套理论走程序谁都会,可一旦上升到临床,唐臻就懵了,索性科室里还有其他住院医师,大家都挺帮忙的,特别是王凯,时不时就会过来提两句。 唐臻对大家的帮忙感激不尽。 ... 说是六点下班,这会儿都八点了,天都黑透了,也没一个走人的。 差不多快十点,张培下班了,紧跟着是葛薇薇,然后是王凯...另外两个今天值大夜,病房有人摁铃,就过去处理了。 刘思思从抽屉里拿了袋速溶咖啡,问唐臻—— “哎,你要吗?” 唐臻摇头:“不了,我还不困。” “第一天都这样,我刚来那阵儿,也特能熬,后来连着熬三天就不行了。”刘思思把包装袋撕开,仰头直接往嘴里倒,一口水都不喝,就这么硬生生咬咽下去,冲唐臻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头发大把大把的掉,心脏还怦怦直跳,我要不是学这个的,我都以为自己要翘辫子了。” 说完,刘思思瞄了眼唐臻的电脑屏幕——“还在写大病历?” “嗯,池主任说叫我一个小时交给她,现在...”唐臻看了眼时间,八个小时都过去了,别说交,写都还没写完。 “别愁眉苦脸好不好,谁天生下来就会干这活?今天下午忙成那样,就算你想写也得有工夫写才行。” “你也没写完?” “我写完了。” 刘思思见唐臻瞬间黯淡下去的表情,立马笑开:“你可千万别觉着我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要知道我比你早来半个月,你现在受的苦,我早都受过一遍了。” 不论什么行业,都存在食物链,唐臻现在就处在食物链的最底端,她是一只小虾米,看着前面的小鱼大鱼游来游去随意摆尾,羡慕但不嫉妒,想要但不眼红,她作为一只小虾米并不想吃掉前面任何一个,她只想做好分内的事,手头上的事,池于钦指派给她的事,然后从这个食物链的底端一步一步脚踏实地的往上爬。 给我一个小小的角落就好,我一定加倍刻苦努力。 十点半,唐臻终于把大病历写完。 电子版直接发给池于钦,给她十个豹子胆她都不敢,一想到那双锐利到能把人看穿的眼睛,唐臻就浑身发憷。 她拉开椅子站起身,临过去之前,灌了大半杯凉水。 如果她在..就交给她,如果她不在,那自己也算是来过了,排除一个时间问题,至少态度端正。 老唐说过,做人最重要就是态度,态度到位了,就没有难办的事儿。 唐臻刚走到办公室门口,遇见赵芹。 “找池主任?” “嗯,我大病历写完了,来交给她,她下班了吗?” “这才哪跟哪儿~你以为光你们要加班,我们不用呀。”赵芹笑道:“进去等吧,她刚去病房了,应该一会儿就回来。” “好的赵医生。” 赵芹刚往前走两步,忽然又想到什么,回过头来“唐臻——” “您说——” “你是新人,有什么不懂的就问,池主任平常话是少了点,但专业技术没得说,你要真能和她讨论起来,她心里一准是高兴的。” “我知道了,谢谢赵医生。” “别叫这么生疏,叫赵姐就行。” “好,赵姐。”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真做起来,还是需要勇气的,唐臻手握着门柄,深吸了口气,缓缓推开办公室的门。 里面没人,但她也觉得跟有双眼睛盯着自己似的,蹑手蹑脚地走到池于钦的工位上,没敢坐,挨着桌边站的笔直。 池于钦回来的时候,就见到这么一幕——在自己的桌子旁边,身姿挺拔的立着棵‘小白杨’,就是没刻度,否则都能直接拿来当尺子用。 唐臻听见声音,回过头,头顶的灯光罩在她脸上,白色的光线明亮,衬得她的肤色也提高了一个亮度,巴掌大的小脸,五官分布均匀,猝不及防地抬眼,还有种小幼兽的萌态。 这么一看,池于钦又觉得不像‘小白杨’了,像一朵任人采摘的小雏菊。 “有事?” 池于钦走过去,拧开瓶苏打水,浅抿了一小口。 她的唇色偏淡,唇型姣好,说话的时候..牵动的嘴角会带出一个浅浅的酒窝,印在左边脸颊,两只袖子向上挽起,露出一小节白皙骨感的手臂,再有医生白大褂的光环加持,自然而然流露出一种与众不凡的气质——矜贵自持,清冷修身。 “您让我写的病例,我写完了。” “我让你写的?” “不是不是,是我自己应该写的。” 耳鬓散落的碎发勾的池于钦有点痒,伸手便想去捋,可还没等她手碰到那缕掉下来的碎发,脖颈后面垂着的低马尾毫无预兆地松散开,池于钦回身低头一瞧,原来是绑头发的那根黑色头绳断了,看这个毛边程度,估计早就断得差不多了,一直坚持到现在也是不容易。 随手丢进垃圾桶,转头去翻抽屉,她记得是有备用的,可翻半天也没找到。 没找到,池于钦索性不找了,嘭一声合上抽屉,笔篓里随意拎了支笔,手绕到脑袋后面,两三下就挽了个髻,头发在后脑勺轻松盘好,笔斜插/进头发里固定住。 唐臻两手捧着递过去,谦虚又恭敬。 池于钦接过,低头扫几眼,又抬头看一眼唐臻,唐臻还是站着,依旧保持先前的站姿,只不过腰弯了一点,头也低了一点。 新人态度表现的不错,但似乎有些过于卑微了。 有时候过度的谦虚与拘谨,也从侧面反映出一个事实——她对自己都不信任。 唐臻混淆了一个问题,谦虚和自信。 池于钦要她谦虚,但更要她自信,作为一个医生,白大褂穿在身上的那一刻起,如果对自己都不信任,又怎么能指望病患相信你? 强将手下无弱兵,这是池于钦一贯秉持的原则。 唐臻等了半天,也没见池于钦开口说话,心里又突突地打起鼓来,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池于钦的一页一页翻看着自己写的大病历,时不时眨一下的眼皮,直戳唐臻敏感的神经线。 内心被折磨的快要受不了,行不行总得给句话吧,终于唐臻鼓足勇气开口问道—— “池主任,我是不是问题很多?” “的确很多。” 虽然心里已经做好了准备,但听着池于钦亲口说出来,唐臻心绪还是猛地往下一沉。 池于钦坐在椅子上,身子向后靠着椅背,一只手垂在桌面上,另一只撑起,食指跟中指抵着眉梢,有一下没一下的轻点着,松弛之中自带一股严肃。 忽然头就抬起来了—— 那双眼睛似笑非笑,但绝对不是柔和的目光,唐臻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害怕...她的脸又红了,脸颊连带着耳朵都发烫起来。 唐臻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说什么,或者说..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合适?是该承认错误还是为自己辩解一下,自己是第一天入院,很多东西都还不熟练,如果能再给自己多一点时间,自己一定可以做好的,至少比这次要好。 “池主任,对不起。” 思来想去,唐臻最终还是只说了这一句,没有别的原因,没做好就是没做好,纵使有千万种理由,也都是借口。 要是这句‘对不起’说给别人,兴许看在态度端正的份儿上,能回一句‘不要紧’,搞不好还能获得一个类似拍肩式的鼓励,可惜唐臻这话说得对象是池于钦。 池于钦从来都不是那种你一句‘对不起’,我就必须要说‘没关系’的人,更何况就冲唐臻今天这个表现程度,这句‘对不起’——应该的。 “别光知道说对不起,问题出哪儿知道吗?” 对不起都说了,也不差这一个不知道。 唐臻摇头。 “既然这样那我直说了,这么晚了,咱们都别浪费时间。” 一天到晚跟人命打交道,不是在上手术台的中途,就是在手术台上,池于钦养成了争分夺秒的习惯,能一句掰扯清的事儿,绝没有二句。 “早上查房心不在焉,我点你..你还楞,一个病房的人听你背书,这是你第一点;下午收病人,赵医生要是不去叫你,你是不是就打算窝在办公室里不出来?这是医院,不是你学校里的实验室,这是第二点;第三点——” 池于钦顿了一下,半秒都没有,可唐臻的心已经跳到了嗓子眼。 “谁教你这么查体的?” “...” “来一个早上了,收病人流程搞不明白?第一步核实病人信息,如果今天我不在,你怎么就敢确定躺在病床上的一定是这个床的病患?一旦出现纰漏,这个责任你负吗?” 话说到这儿,池于钦停住。 “还要我继续说吗?” 唐臻满面通红:“您说——” “你还挺聪明。” 池于钦话锋一转,唐臻霎时再度无措,主要是池于钦这人不按常理出牌,再加上唐臻有自知之明,这个时候以这人的个性,是不可能说出夸奖自己的话来,正话反说倒是还靠谱点。 果然—— “赵医生那头问一句‘还有哪里不舒服’,转头你就拿来用了。” 这一点在池于钦意料之外,她当时真的以为唐臻会慌到六神无主,没想到竟然还有工夫能听一耳朵旁边人说什么。 就像现在...自己严厉了半天,这人除了脸红以外,竟然还能认真听自己说。 老实讲,池于钦觉得挺逗的。 聪明人自己见过不少,可聪明人都有一个共同点——骄傲。 就算知道明知做的不对,面上迫于级别与资历的压制,心里也是不服气的。 但像唐臻这样把聪明和愚钝同时都挂在脸上的,却是少之又少,几乎就没有,她的这种表情好像是在说——我知道我聪明,我也知道我做的不好。 直白一点,好坏她都认。 唐臻察觉到池于钦在看自己,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觉得那双眼睛突然随和起来,其实这人的眼睛长得挺好看的,眼角像开过一样,眼尾微微上挑,唐臻听老唐说过,长这样眼睛的人,智商都很高。 有那么一个瞬间,唐臻以为池于钦认出自己了,虽然距离她们第一次见面的那场关于心脏预防与急救的讲座隔了八年,但两人的样貌都没什么变化,而且那时候她们也是说过话,总不可能连一点点印象都没有吧? 的确是一点点印象都没有了,池于钦刚回来的时候才二十五,现在她都三十三了。 而且像那样类似的讲座又参加了太多,关于心肺复苏的演示更是做到她都麻木的程度,别说唐臻她没印象,就连她去过医科大讲座的事,她都没印象了。 所以当唐臻用满怀期待的目光看向池于钦时,池于钦只觉得莫名其妙,刚还一副卑微要命的模样,转脸就敢直勾勾地盯自己看了? “你眼睛不舒服?” “没。” “那我脸上有东西?” 唐臻猛地一怔,立马低头收回目光。 呆头呆脑。 池于钦默默叹声气,有点累了。 她接着刚刚的话继续说道—— “你的简历很不错,跟着导师做过一些项目,拿过一些奖,论文也写的很好,其实..以你目前的情况来说,有没有可能做科研比临床要更适合呢?” “我学医不是为了做科研。” “瞧不上科研?” 唐臻愣住,池于钦眉梢微挑,丝毫不觉得自己说这话有任何问题—— “还是讲你是为赚钱?你可千万别有这个想法,医生的工资没你想得那么高,我做一台手术的提成也才不过八百。” 没等唐臻回答,池于钦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 池于钦扫了眼,摁掉。 再响,再摁掉。 来回三四次之后,池于钦终于不耐烦地接起—— “你闹够了没有。” 6、第六章 池于钦的声音不大,蹙紧了眉头。 倒是电话那头的声音比较大,女人尖栗到刺耳的质问声——你怎么这么心狠、这么无情... 无情?心狠? 但凡池于钦是个男人,唐臻一定会不假思索的肯定,这是她在外面欠的情债,毕竟这样的字眼说出来,本身就是一种暧昧不清。 得亏现在的唐臻是二十六岁,要是再往前倒几岁,估计这会儿心里那股诚实劲儿就全流露在脸上了。 她不动声色地向后挪着步子,停在一个不近不远的位置,转头看向窗台上摆着的那几盆多肉时,动作自然流畅,毫不违和。 但其实她还不如就在桌子旁边站着得了。 三十三岁跟二十六岁中间到底差了七岁,池于钦看她完全就像看小孩—— 听就听见了,此地无银三百两,给谁台阶呢? 电话里的女人又哭起来。 池于钦最讨厌别人哭,好像只要哭一哭,抹几把眼泪,事情就能解决了似的? 她这人就是这样,不喜欢的事情从来不惯着,哭是吧,行,那你就哭去吧。 电话那头的女人大概连自己为什么被挂电话都猜不出。 “你还有事吗?没事,我下班了。” “我没有瞧不上科研,相反我很钦佩。” 池于钦抬头,看着唐臻似是而非后退的那几步—— “所以呢?” 唐臻不是个喜欢解释的人,哪怕事出有因,也不肯为自己辩解一句,但却是个较真的,凡触及到原则和底线的事情,锱铢必较,显然池于钦的那句关于‘赚钱’的话,触到了唐臻的界限。 “所以您学医的初衷是什么?” “没有初衷,家里逼的,不学不行。” 池于钦说的是实话,她家三代行医,打从她爷爷当赤脚郎中的那辈起,她就是注定要走医生这条路的,所以从一开始,池于钦就没得选,爱好不爱好,喜欢不喜欢,她说的都不算。 可这话在唐臻听来,却有点不大真实。 你能想象这么一个成天拿着手术刀在手术台上跟阎王爷抢人头的人,会是个听家里话的乖孩子吗?你要说她吃软不吃硬还有点可能,可你要说能摁着她头硬来..真不大像。 “逼您学您就学了?没反抗?” “这有什么好反抗,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没有热爱的就选热门的。” “您不是说工资低吗?” “我家有钱,养我一辈子都行,我就是闲的,给自己找个事儿做。” “所以您当医生是身不由己?” “何止,我是被逼无奈。” 唐臻被池于钦一句话噎在这儿,问不下去了,再问下去,唐臻觉得池于钦就得在意识形态的问题上犯错误了,最主要...她觉得这人根本就是在胡说八道,学医有多难没人会比医学生更了解,或许一开始是迫于这样、那样的原因,但真要是没点热爱,纯靠威逼利诱,压根不可能坚持,尤其还坚持到了像池于钦这样的位置上,除非你外星人变异,否则绝无可能。 “您在和我开玩笑。”唐臻倔劲儿犯了。 池于钦饶有兴致的看她:“我是不是开玩笑,对你很重要吗?” “王院长说了,您很优秀,是年轻医生学习的榜样。” “王院长的话你也信?” 唐臻再次被她噎住,这回是真的一个字儿都说不出口了。 池于钦脱了白大褂,里面是件宽松的灰白格子衫,圆形领口,颀长的脖颈细白,大概真是下班点儿到了,白大褂一脱,周身的气质都变了,冷感莫名升温。 唐臻搞不懂她的情绪变化怎么能这么大,明明上一秒还冷着脸,下一秒左边脸颊的酒窝就陷了进去。 其实,只要唐臻再多呆一段时间就知道了,池于钦的个性就是这样,对事不对人,你做的不对,我总不能笑脸还闭眼夸吧,而且下班了...医生再圣神,也不是神,终于休息了,还是要雀跃一下的。 可惜,唐臻才当牛马第一天,当然还不太大能明白池于钦的这种雀跃,就觉得这人挺奇怪,阴一阵晴一阵..跟故宫的天儿似的。 不过没关系,以后她会慢慢知道的,毕竟相较于医院这种24??7工作模式,外面的996拎过来都只能算个弟弟。 “这样吧,我换个方式问你,你是想让我给你点鼓励,还是给你点建议?”池于钦已经从椅子上站起来了,都穿平底鞋的情况下,比唐臻高出一个额头的距离。 她的影子罩下来,连同身上的那股清香。 唐臻很小心的才把氧气吸进肺里:“建议。” “我的建议就是没有建议。” 池于钦表情总算冷了下来—— “搞临床很苦,心外更苦,比你在学校的时候还要苦上很多倍,你的条件是很好,但我也不敢保证你能不能坚持,太过肯定或者否定的话..我不想说,我只是作为过来人给你一点忠告,你还年轻,现在要是回头,来得及。” “什么意思?” “改行,或者在实验室里坐着,随你。” 刚刚在池于钦那样严厉的指正下,唐臻也不过就是面红耳赤,可现在她的心里却真正的酸楚起来,喉咙像堵了块沁满水的海绵,涨的她不能呼吸。 这种感觉就好像,你正在教室里认真备考,突然冲进来个人说你太烂,让你退学。 唐臻从小就是别人家的孩子,她不敢说自己一定有多优秀,但也不至于被归类到‘退学’的行列,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牙齿死咬着腮帮子,一盆冷水由头淋到脚。 不是要哭了吧? 池于钦有点头疼,说几句就要哭了?耐受力这么差? 倒不是怕她哭,大不了自己走人就行。 主要是很麻烦,自己这个人——第一讨厌人哭,第二最怕麻烦。 趁着麻烦还没起来,池于钦正想着要不要开口缓和一下,就见唐臻突然绷挺了肩膀——“谢谢您,我不会改行的,也不会去做科研。” 说完,唐臻对着池于钦低了低头:“您说的话,我会记在心里,不耽误您下班回家了,池主任我先走了。” 门被快速拉开,又被快速阖上,池于钦隔着门板都能听见唐臻小跑起来的脚步声—— 嘶....她该不会跟王院长告状吧? 唐臻是逃走的,一出了办公室,两条腿立马不听使唤的加快速度,她没想跑的,而且她还记着池于钦中午在病房外面提醒的那一句——医院里不准跑。 可这地方的空气太窒息,她需要赶紧离开,好让自己大喘口气,把心里的那股难受劲儿压制下去。 池于钦正要走,门又被推开,她以为是唐臻又回来,扭头一看,是赵芹。 “小唐走了,都问完你了?” “问完了。” “怎么样?还行吧?小姑娘第一天,你别太严厉了。” 池于钦面不改色,拎起挂在衣架上的挎包—— “她说谢谢我呢。” 7、第七章 唐臻一口气跑到地铁站,赶上了最后一班地铁,车厢里空荡荡的,零星散布着几个人。 她挑了个最边上的位置坐下,靠右手边顶头儿的是个年轻男孩,抱着怀里的电脑包,下巴一点一点打着瞌睡,斜对面是个女孩子,穿着一身工装,也在打瞌睡,还有一个妈妈带着孩子,怕孩子乱跑打扰到别人,用手机里的动画片安抚孩子。 大家很疲惫,但也很理解。 唐臻看着看着,不知不觉先前难受的那个劲儿逐渐消散开来。 谁都是这么辛苦过来的吧,各行各业,各类工种,倒不是给自己洗脑,只是觉得如果大家都这么辛苦,那自己又凭什么成为那一个例外? 至于池于钦,自己是不奢望这人能想起自己来了。 唐臻现在不仅是彻底放弃‘相认’的念头,池于钦的形象也是心里被彻底颠覆了。 要不说距离产生美呢。 以前想象的有多温柔,此时此刻的反差就有多强烈。 想我改行是吧?想我坐实验室是吧? 谁没点傲骨呢?唐臻咬牙较劲儿—— 我凭什么听你的? 这个学,我就不退! ... 九十分钟的地铁,脚挨路面的那一刻,人都麻了。 刚出地铁站,车就停运了。 唐臻走了一段有路灯的路,到了那条巷子口,完全漆黑。 她拿着手机电筒,照着前面的路,蝉叫就没在耳边停过,时不时还有不知道从哪儿飘过来的猫叫狗叫,一下一下..撕心裂肺。 越往前走,她手越抖,心也发颤,这条路像个无底黑洞,要把她吸进去似的,害怕但又没办法,总不能不回家吧?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心中宽慰道——蝉而已、猫而已、狗而已,只要不是人,就没什么好怕的。 刚进巷子没走几步,唐臻突然停下,拿着手机电筒回身照过去—— “陈闵,是你吗?” 巷子口站了两个人,说来也巧,她们跟唐臻前后只差了两分钟。 陈闵推了把面前的人:“你走吧,我不用你送。” 那人扯住陈闵的胳膊,又一把拽近,朝着巷子里的光源处撇了一眼“她谁?” “你管着嘛!” 陈闵用力挣开,转身走人。 她还没走到唐臻跟前,唐臻就着手电的光看清了她的脸,是陈闵没错。 “你也这么晚?”陈闵问道。 “加班。” “巧了,我也加班。” 两人错开,一前一后地走着,唐臻再回身来的时候,余光扫见巷子口的那人,还站着呢。 有个人作伴,这条路都变短了,很快两人就到了家。 唐臻看见陈闵反锁大门,问道:“现在就锁啊?” 陈闵知道她问什么,这房子三个人住,另外一个到现在还没露过面儿。 “她不回来,说去男朋友那里,这几天都不回来。” 说完,陈闵去厨房,冰箱门刚打开,立马扭头问了句:“你洗的锅?” 唐臻嗯了一声:“都长毛了,我怕有细菌。” “你还真是医生职业病。” 陈闵拿了两盒果蔬汁出来:“接着——”随即又说:“长毛就长毛,又不是你的锅,下回别洗了,惯得她。” 唐臻握着手里的果蔬汁,冰冰凉凉的水珠沁了一手心,明眼人一瞧就知道是个老实孩子。 陈闵不是多话的人,但看着这样的唐臻,还是忍不住提醒一句:“知道你好心,但有些事吧,得看情况,得分人,但凡她要是能为别人着想一点,也不至于把剩饭放到长毛。” 在京北的年轻人,尤其是毫无根基从外地过来打拼的年轻人..都不容易,没谁应该让着谁,体谅从来都是互相的。 “我知道了。” 喝完果蔬汁,陈闵就去卫生间洗澡,她洗完之后,换唐臻去洗。 热水淋下来,一天的疲惫,消解大半。 洗完澡,唐臻穿着睡衣,回到卧室吹头发,刚吹干,听见有人敲门,连忙去开。 陈闵懒得吹头发,全包在干发帽里..擎等着自然挥发,这会儿穿了件裸色真丝睡裙,倚在门框边,说:“吃东西吗?” “不了...” “你不饿?” “我...” 唐臻想说不饿,但奈何肚子不争气地叫唤了声,她忙活了一个下午,晚上又被池于钦挫败,从医院出来,赶得都是最后一班地铁,哪还顾得上吃饭,要不是陈闵敲门来问,也就打算这么睡了。 陈闵一眼就看出唐臻的顾虑,都没等她点头,直接拉人出来了:“别人请客,不吃白不吃。” 炸鸡、薯条、洋葱圈、外加一份芝士红薯焗饭跟一个鸡腿堡。 这也太多了吧? 唐臻眨了眨眼,但是...好香啊~ “吃吧吃吧,千万别客气~”陈闵大方的要命,把焗饭推到唐臻面前,自己则一口一个洋葱圈。 唐臻吃着芝士红薯焗饭,那边陈闵手机就响了,是视频,她没避着,直接接通。 手机是平放在客厅那张塑料茶几上的,桌子小的可怜,两人又离得近,视频里的人脸一露出来,唐臻就看清了。 是个样子很清秀的短发女生,眉宇间带着一丝英气。 “陈闵,你又不吹头发!” “你有事没事?没事我挂了。” 视频里的人态度明显软下来:“你那边太偏,现在这个点只有这家店开着,我看评分还行,不难吃吧?” 陈闵没回答,抬头问唐臻——“好吃吗?” 唐臻一脸懵,但还是实话实说:“好吃。” “听见了吧,还有别的事吗?”陈闵看都不带看手机一眼,以这个角度的话,估计视频里的人只有观望她下巴颌儿的份。 “你能不能——” “不能!” 陈闵二话没有,直接挂断,往后手机不管再怎么响,她也不接了。 这动作...怎么和池于钦一模一样? 池于钦?!唐臻的脑袋嗡地震了下,赶紧闭眼把这三个字压了下去,医院里够受的了,自己可不想晚上睡觉之前还想到她,万一做梦梦见...那跟通宵熬大夜有什么区别? 再说了,她跟陈闵比可差了去,就冲这顿丰盛的宵夜,自己也不能把她俩放一块。 陈闵见唐臻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掸了掸手上的油渣子,问道—— “见过池于钦了?” “咳咳——” “哎呦~你反应要不要这么大?赶紧喝口水。” 唐臻呛住了,喝了一大口水,又缓了好一会儿,嗓子才恢复正常。 “见过了。” “听她名字都能呛住,看来你今天不怎么好过啊。” 陈闵一针见血,戳中唐臻的心窝。 何止不好过,简直要命。 “我猜猜看昂,她是不是特别拽,眼睛长头顶那么看人?一开口就是学医累、学医难,谁要是劝人学医天打雷劈那种,但你要是反问她为什么学医,她一准跟你说,家里逼的,不得不学。” 唐臻惊呆:“你神了!” 陈闵笑开:“这么多年,一点没变。” “你认识她?和她很熟吗?”唐臻着急问。 “我认识她..但不熟,刚刚和我视频的那个,跟她比较熟。” 陈闵说的是实话,她拢共见池于钦也没几次,还都是司小林带她去的。 之所以印象这么深刻,应该就是那次她亲眼看见池于钦,把一个低年级的追求者在大庭广众之下数落得一无是处,池于钦嘴多狠啊,一个脏字都不带,愣是把人家阳光大男孩说的当场痛哭流涕。 狠是狠了点,但仔细想想那男孩也是活该,学姐是能随随便便喜欢的吗?暗恋暗恋得了,而且那家伙一个解剖学重修了三年都还没过,就这还想谈恋爱?痰盂还差不多。 “你可千万别信她什么家里逼的,不得不学之类的话,她在京北医科大的时候..门门第一。” 唐臻叹声气:“我没信,她一说..我就知道她是乱讲的。” 对于唐臻现在的心情,陈闵特别能理解,池于钦绝对算得上是个天才,大多数情况下,普通人都难入天才的眼,即便入了..也很难跟上天才的步伐,这期间自我磨合的痛苦、那种百爪挠心的蚀骨...明知不可为却又不肯就这么甘心服输的滋味.... 一想到这些,陈闵脸上的表情也黯淡了下去。 都是普通人呐,她们都是普通人,芸芸众生里平凡平淡的一颗渺茫星。 “你是有能力的,能考到京北,毕业之后又敢留下的人,没孬的。”陈闵望向唐臻,意味深长地说:“在这个地方——别跟别人比,要跟自己比。” ... 吃的差不多,唐臻主动收拾桌子,没吃完的放冰箱,吃完的装垃圾袋里明早出门扔,陈闵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睡了~” “嗯,晚安。” 各自回屋。 夜挺深了。 唐臻还不想睡,看书、看病例、看视频。明天早上还要交班,所有医护人员都得参加,这是仁华的铁律,而且不止明天,以后的每一天都是如此。 说不害怕是骗人的,一想到池于钦让她改行,她就发怵。 唐臻看书看得眼睛发涩,想去拿眼药水,倒是先看见桌上的笔,鬼使神差地拿起来,绕到脑袋后面也想要给自己挽一个髻,但她的技法明显不大熟练,两只手全番上阵,也没有某人一只手弄得好,松松垮垮的搭在脑后,唐臻对着镜子仔细看了看—— 皱眉.... 她到底怎么绕的?真想借她手来用用 9、第九章 交班结束后,池于钦走了,大家都走了。 唐臻也跟着大家一起走,但池于钦的那句‘非常漂亮的教科书式交班’却反复不停的在脑子里打转。 以至于脚不沾地的忙碌了一上午之后,好不容易中午能在食堂吃饭的时候歇口气了,唐臻的神经也还是松弛不下来,像一根儿被拽长的皮筋紧紧地绷在脑子里。 “哎、哎哎——” “嗯!怎么了?” “这话应该我问你吧,你怎么了?跟丢了魂一样。” 刘思思瞥了眼唐臻手里的筷子“你还搅,再搅下去米饭都要被你搅成稀饭了。” 唐臻一低头这才发现,盘子里的米饭已经被自己折磨的惨不忍睹,终于扒了一口送进嘴,可这一嚼起来,又没个完。 “你知道你现在这样特像什么吗?” “什么?” “像林妹妹,吃一口东西恨不得嚼一百下。” 还没等唐臻反应过来,刘思思突然瞪直眼睛——“池主任!” 唐臻顿时肩膀打立正,肉眼可见的慌了神,好半天才敢偷偷摸摸回头去看,生怕被人发现的样子跟做贼似的。 刘思思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傻不傻啊你~” 唐臻反应再慢也明白了,这人在逗自己—— “刘思思——” “我只叫了声池主任,我又没说她在这儿,是你自己误会的,可别赖我。” 唐臻承认自己现在是有点敏感,但也经不住这人一惊一乍:“我求求你了,别再跟我提她了。” “你瞧你那点出息,不就是提——”话还没说完,刘思思脑袋猛地低下来,差点儿把脸贴餐盘上。 “你又干嘛?” “池于钦池于钦!!!” “你又来,刚说不提她。” “不是的,真的是她!” “再信你我就是狗。” “有本事你扭头看。” “看就看。” 唐臻一扭头,上一秒还天不怕地不怕,下一秒也跟刘思思一样,恨不得脸贴盘子里。 “真是她。” “都跟你说了,我没骗你。” 唐臻忽然想到什么,竟然又把头转过去看。 刘思思拍她一下:“别看了,小心一会儿过来找你,赶紧吃吧,吃完走人。” 斜对面隔着张桌子,坐了两个人。 “你手底下的?” 司小林咬着吸管,饭没怎么吃,汽水喝了个饱,身子往后懒懒一靠,顺便眼睛也向斜对面瞥了下。 刚她们在那儿交头接耳的时候,池于钦就看见了,食堂挺大,但这一片就这么几张桌子,除非眼瞎,否则想不看见都难。 池于钦咬了口青笋片,眉头忽然就蹙了起来,既无奈又失望,说起出来都是名牌大学毕业的,可一个两个全拿不出手,脸都快贴盘子里了,这么怕见人..怎么不干脆钻桌子底下算了。 司小林看热闹不嫌事大,瞧着那两个落荒而逃的背影,冲着对面的池于钦咧嘴乐呵—— “瞧瞧你把人吓得,饭都不吃了。” 池于钦懒得理她。 司小林比池于钦小一点,两家是世交,这些人里面,大概也只有司小林不怕池于钦那张冷脸了,不仅不怕..还能跟她这么瞎贫。 其实,池于钦除了脸臭了点之外,别的真都挺好,就拿司小林她爸出了那档子事儿来说,那么多人都对司小林避之不及,只有池于钦丝毫不在乎,该怎么来往还怎么来往,用她的话来说——你爸的事关我什么事?我和你爸又不熟。 司小林最难的那几年,要没有池于钦在旁边托了一把,差点儿就挺不过去了。 没等司小林再贫几句,池于钦手机响了,刚一接起来,里面才说了两个字,立马挂断,之后又响了好几次,就给拉黑了。 司小林捏着汽水瓶子,觉得刚电话里那声音特熟悉,下意识问了句—— “谁呀?” “岑薇。” “她...” “她发神经。” 池于钦用四个字就把司小林的所有疑问回答了。 看了她一眼:“你今天来找我什么事?” 司小林没正形,身子往前一倾,还跟那瞎贫:“没事就不能来找你?想你了不行啊?” 池于钦放下筷子,不紧不慢地喝了口水:“陈闵又不理你了。” “屁!要不理也是我不理她!” “是吗?那你急什么?” “谁急了?!” 池于钦不说话,就那么拿眼直盯盯的看她,她那眼睛里跟有钩子似的,愣是把司小林看的浑身发毛。 什么都还没说呢,司小林自己就先招了。 “你的号太难排,好不容易排上了,做个检查又得再排,我说这么大个医院,就不能改进改进?” “你不舒服?” “不是我,是陈闵她大姨,我跟你说过的——” 池于钦两手往胸前一抱,立马撇干净:“你什么时候和我说过,别瞎套近乎。” “那我现在和你说。”司小林怕池于钦拒绝,嘴皮子跟机关枪似的,一阵突突“你知道这些亲戚就这样,以为你在京北工作,就觉得整个京北市都是你的,也不管能不能成,一个电话打过来张口就让你办事,你要是跟她说有点为难...她立马就在背后嚼你舌头,真没辙。” “没辙也是人陈闵没辙,跟你有什么关系?而且...我怎么记着你们高中那会儿不还是死对头吗?现在人家有个事,急成这样啊。” 要论拿话噎人,池于钦认第二,没人敢人第一。 司小林被她堵得死死的。 陈闵跟司小林的事情,池于钦多少也知道点,这两人高中同学,那会儿池于钦都上大学了,她俩还在为竞赛的事情争得你死我活,不过争来争去,也不知道怎么就争到一张被窝里去了。 司小林看池于钦这个死样子,就知道她没想好事,急声道—— “我再跟你说一遍,当时我俩就是睡午觉!” 池于钦冷淡点头,气死人不偿命:“所以呢?” 司小林无语—— “你还是人吗?我俩那会儿才多大?!胸都没发育完全呢!怎么可能?!你你..你能帮就帮,不能帮我找别人去。” 话音一落,池于钦抱在胳膊上的手放了下来:“陈闵又不是不认识我,她自己怎么不来?” 司小林:“她有事。” 池于钦上下打量了司小林一遍:“到底是人家有事来不了..托你来,还是人家压根就没跟你提,你不知道从哪听了一耳朵跑过来?” 司小林被她言中,闷声不语。 “你这上赶着的毛病,还真是一点没变。” 反正都被看穿了,司小林也不揣着了,直截了当:“你就说你帮不帮吧?” “检查都是按号排的,这个没办法。” “那我找别人去。” “你今天就是把京北市长找过来,也没办法。” “那——” “不过嘛——” 池于钦一个大喘气。 司小林被她拉的忽高忽低—— “不过什么?别卖关子行不行。” “你可以让她去分院做检查..那里快,等做完了,你再让她拿着检查报告到仁华来,我给她看。” “行!” ... “你说那人是谁啊?也是仁华的吗?” 刘思思出了食堂,立马又活过来,拉着唐臻说话。 “应该不是。” “我也觉得不是,敢跟池于钦在一张桌子上吃饭,还能有说有笑,疯了吧~” 刘思思摇头耸肩的,又说道:“不行,刚那顿饭吃的太紧张了,我得抠两个健胃消食片消消食。” 唐臻没刘思思这么主观臆断,她之所以说不是,是因为这人她见过,就在昨天那顿宵夜...和陈闵发视频的就是她。 所以说...她和池于钦很熟? 唐臻默默叹气,自己这都什么运气,池于钦还没搞定呢,倒先把她周边的人认识了一圈。 刘思思嚼着健胃消食片:“来两个?” 刚那顿饭唐臻拢共都没吃几口,哪用得着消食,摇摇头。 刘思思见状把药片扔抽屉里,接着又道—— “对了,我还没问你呢,你到底为什么事这么丢魂的?” “我...第一次觉得‘漂亮’这个词是贬义词...” 唉! 非常漂亮的教科书式交班,漂亮在哪里?说这句话的人吗? 10、第十章 唐臻适应能力不错,这两天基本已经熟悉了病房流程,就连之前让她最头疼的每日交班,不敢说游刃有余,但至少不会再出现不该出现低级错误。 就是池于钦的那句‘教科书式交班’,总时不时从她脑子里突然冒出来。 唐臻知道自己的不足之处,理论知识装了一脑子,单就专业名词来讲,她记得比谁都清楚,回答的比谁都快速,但理论是理论,专业名词记得在熟,运用不到病人身上,也是废话一堆。 她问刘思思—— “你说...做一台手术能有多少提成?” “别的医院不知道,仁华的话应该没多少。” “那八百有吗?” “这的看手术程度,不过仁华制度很严的,特别是在这种事情上...不过要是你接私活就不好说了,但是吧..接私活也得医院批准,这东西不好说。” 刘思思摇摇脑袋,瞥了唐臻一眼—— “你问这个干什么?” “随便问问。” / 周五这天,刚一上班,王院长急匆匆的从主楼过来,一个临时紧急会议召开。 唐臻给病人换完药,才从病房出来,就被刘思思给截住了。 “听说了吗,咱们科室收了个心衰,说是挺严重的,这会儿主任医师级别的都被叫去开会了。” “哦。” “哦?不是...我说你也太淡定了吧?” “心外科收个心衰病人很正常吧。” “呃…这话虽没什么毛病吧,但这个不一样,您没看王院长都亲自来了...不对..哎,你该不会是还不知道吧?” 唐臻是真不知道,她从上班到现在脚就没停过。 “我真是服你了,这么大的事,但凡你伸一耳朵,多少也该闻着点味。”刘思思探着脑袋,左右瞄了瞄..见没人,便又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这事我可只跟你一个说,你听听就行,千万别瞎传。” 这是刘思思的口头禅,每次和自己说点事情,都得先提这么一句。 “这病人先前就来过一次,被刘主任给拒了,说是昨天夜里,住院部这边突然接到电话,临时给办的住院,你知道是谁给办的吗?” “谁?” “池于钦。” “她回来了?她不是在临市做手术吗?” “就是说呀,谁知道呢?这不是关键...你不觉得奇怪吗?半夜三更的...” 唐臻没领会刘思思话里的意思,还以为是流程有问题:“如果情况紧急的话,应该是可以吧。” “嗐,谁跟你说这个了!” 刘思思觉着唐臻是一点办公室觉悟都没有,这是流程的事儿吗?到底还是学校里才毕业的,嫩的要死。 “刘主任什么资历?心内多少年的老人了,上个月又被挂了个什么荣誉勋章的头衔,铺天盖地的新闻报道,走路都生风,那范儿大的就差屁股后头跟俩保镖了,别说咱们这种小卡拉米,哪怕是王院长都得给他几分薄面,现在可好...他前脚刚把人拒了,后脚池于钦又给收回来,还卡在那么一个半夜三更的点...你要是老刘头你怎么想?” 唐臻有点懂了:“所以,到底是什么病?” “敢情我说半天,你还纠结这个呢?”刘思思对唐臻是无奈了“冠状动脉堵塞加缺血性心肌。” “这个....有什么特别吗?” “你知道那人多大年纪吗?” “多大?” “八十三。” ... 会议室里,王秋琴坐在主位,右手边是以刘主任为首的一派老资格,向来主张稳健;左手边则是以池于钦带头的一批年轻骨干,素来破旧立新,行事自有一套主张。 “这个病人我知道,上个月来找过我,我当时看他的情况很复杂,就让他去二院,毕竟在京北能看这个病的,也不止仁华一个,不过我没想到...昨天晚上竟然被池副主任给收了,半夜三更的也真是为难池副主任了。” 刘仁宗话说的轻飘飘,倒是把池副主任的‘副’字咬的掷地有声。 沉着个脸,在场的但凡长了耳朵的都能听出点名堂来。 “刘主任言重了,不为难的,医生看病跟出租车载客一样,都是职业要求,拒载那可是违法的。”池于钦说道。 彼此声音都不大,但剑拔弩张的气氛,却在不停升温。 王秋琴左右看了看,出声缓和道—— “二院这几年的确是做成了不少案子,我们确实应该向他们学习,上次的研讨会,我还跟他们的团队有过一些学术交流,里面有几个还是刘主任的学生呢。” 话说到这儿,刘仁宗的表情终于没那么垮了,冲着王秋琴点了点头。 “不过,既然病人已经收了,那就没有再把人劝回去的道理,否则对咱们仁华的名誉也是有损的,知道内情的还好,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咱们怕了、不敢治了,老刘你说是这个道理吧?” 王秋琴把仁华的声誉拎出来,堵住了刘仁宗的嘴,要是再有异议,其中心思就未免太明显了些。 “诸位都是咱们心脏中心的专家,大家说说彼此的意见,别那么严肃,畅所欲言嘛。” 刘仁宗先开了口:“都是为了仁华,那我就先说说...我的意思呢,病人可以收,治也可以治,但手术最好不要做。”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敲着桌子,谁都知道这话是说给池于钦听的。 “首先,我们做手术不能只是为了做手术,这样没有意义,因为不管怎么样,这台手术一定会做完,做完之后呢?风险要不要考虑?成功率有多少?就算手术成功,那又能维持多久?病人不仅要活命,还要有行动能力...如果说手术做完了,却只能躺在病床上,靠机器过活...到时候怎么办?这些都是需要考虑的问题。” “照刘主任的意思,是不是每一个风险高,成功率低的手术,患者的生命就应该被放弃?”池于钦反问。 “我只是站在一个医学的角度来分析。” “既然这样,那我也站在医学的角度来和刘主任分析一下,首先这个病不是绝症,它真正的风险是围手术期内的一系列并发症,但如果仅仅只是因为并发症的风险概率来评估,那只要死亡率高于百分之十,就算是高风险,实际情况又一定高于这个百分比,那我想...咱们心外科可以关门了,所有的心外科医生也都可以失业了。” “看来池副主任对自己很有信心呐。” “刘主任话说反了,我是先有专业度,然后才有信心。” “有信心有专业度,就能不顾风险成本了吗?你口气未免太大了些吧?” “大街上随便开个店铺都还得承担库存成本,更何况我们这种动不动就要给人上刀开胸的,这也怕那也怕..提前退休算了,也好给年轻人挪位置。” “你!” “好了好了——”王秋琴连忙摆手,从中调停“刘主任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池于钦还想再说什么,被王秋琴拿眼神压回去。 “刘主任,您还有什么要提的意见吗?”王秋琴又问道。 “我这种半截入土,成天怕这怕那的老家伙,哪敢提什么意见,池副主任自己决定就好了!” 刘仁宗说完起身就走,身后的椅子被撞得哐当响。 人都被气走了,会也只能先开到这儿。 王秋琴一声散会,大家陆陆续续往外出,等人都走光了,她才转头看向池于钦—— “你——” “您甭说了,我知道您想说什么,是他非得从医学的角度跟我讨论的,不是我跟他争。” “刘主任的资历在仁华很深,将来你要是晋升他的评价也很重要。” 池于钦没接这话,沉默片刻后开口—— “您信吗?昨夜里我要是没接这个诊,今天咱们都得在投诉接待办里喝茶。”声音顿了顿,接着道:“师父,病人情况很严重,老太太都跟我跪下了,求我救人。” 会议室里悄然无声,过了好一会儿,王秋琴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池于钦身边—— “刘仁宗那里你不用管了,我来处理。” .... 太阳慢慢位移,刺眼的光线射入窗内,照的四面白墙,更多了几分惨白。 王秋琴走了之后,池于钦又在会议室待了会儿,等她出来的时候,就见走廊的白墙边立着一人,唐臻两手揣在兜里,额头两侧细碎的绒毛在日光的照耀下,渡上一层金光,巴掌大的小脸,泛着嫩嫩的粉色。 池于钦的目光在唐臻脸上停落两秒。 唐臻觉得这人的眼睛里,似乎比平常少了什么,又多了什么... 少了清冷,多了疲惫。 “你找我啊?” “赵医生找您。” “知道了,我现在过去。” 池于钦刚往前走两步,见唐臻还站在原地不动,那双眼睛虽然没盯着自己的脸看,但却一直盯着自己的衣角。 “你很喜欢盯着我看吗?” “我...我...” 唐臻满脸通红的打结巴。 池于钦手朝口袋摸去,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 “给。” “...” “拿着啊,不是盯半天了嘛。” 池于钦见唐臻不伸手,直接拉过这人的胳膊,把东西塞进她的手里。 “自己吃,别瞎给别人,原因知道吧。” 11、第十一章 一个上午的时间,池于钦跟刘仁宗不合的消息就在住院部里传开,大家明面上不提,但私底下都颇有微议。 “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来自己去。”张培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巨长无比的哈欠道:“按说咱们做医生的不该这么迷信,但是老祖宗留下来的话,总归是有几分道理在的,卡在八十三岁这么个节骨眼上,得的还都是要命的病...要换我估计也请他去二院了,池医生到底还是年轻了点。” “话也不是这样说的,咱们仁华这些年靠什么在京北立住脚,不就是靠的这些疑难杂症,从阎王手里抢人,要是轻而易举就能治好的病,来仁华干嘛?一般医院治治得了。”葛薇薇拧开盖子喝了口水,说道。 “心外科的手术是那么轻易做的吗?一台手术下来要忙活多少事情?万一病人下不来,又或者下来了没挺过去,家属不闹咱们烧高香,要闹起来...这里头又得搭进去多少人?到时候可就不是池医生一个人能承担了的。” “手术还没做呢,你尽想着先败,那万一要是成了呢?到时候..不光池医生,咱们整个心外科都跟着沾光。”葛薇薇声调提高了几分,握着水杯把盖子拧紧“还有...你们不觉得咱们医院网站的封面特别丑吗?那么大个半秃脑袋,搞得好像是个医生都非得谢顶不可,老观念真的改改吧,就从换网站封面开始。” 张培扫了她一眼:“换谁啊?” 葛薇薇想也不想,脱口道:“谁手术做的好,就换谁。” “呦呦呦...你一人决定好了。” 张培扭头朝办公室的其他人看去,大家都低头忙自己的活,谁也不接这茬。 他眼睛扫了一圈,最后落在唐臻脸上,半认真半开玩笑头和她问——“小唐,你说说..换谁呀?” 唐臻眼睛一抬,电脑屏幕恰好停在医院的网站首页——刘仁宗半秃着大脑袋,也不知道擦了多少粉,整张脸油光满面,松垮垮的白大褂,都给肚子撑圆了。 “我...” 刚说了一个字,旁边刘思思突然伸过手来—— “唐臻你有纸没有,赶紧给我找找,我肚子疼!” 说着站起身就往门外走。 唐臻拿着纸巾,赶忙追去。 “哎!思思,你没事吧?” 一只脚刚迈出办公室门口,唐臻就被扯着胳膊,往安全通道那边拽去,推开那扇厚重的棕色大门,哐一阖上,就她俩,再看刘思思,手朝腰间一叉,哪还有半点儿不舒服的样儿? “你肚子不疼了?” “我肚子压根儿就不疼。” “那你刚刚——” “你还跟我提刚刚,你知道你自己刚刚有多险吗?” 刘思思皱着眉头,嗐了一声—— “张培拿你当枪使你看不出来啊,别那么傻好不好,人家给你下套你就往里钻,你没看整个办公室里,除了他俩..谁都不接话吗?” 虽到目前为止,她跟唐臻只相处了不到一个星期,但刘思思也察觉到唐臻在某些事情上的迟钝性,她觉得要是不跟这人点破,下次估计还得犯傻—— “我直白跟你说,葛薇薇是京北本地人,父母都是国资委干部,一环二环人全都有房,人脉深着呢,她说说也就算了,毕竟家世摆在那儿,谁也不会和她当真;张培呢,过来进修的,再有个一年就走了,说也就说了,就算传进谁耳朵里也无所谓,咱们可就不一样了,没钱没车没房没背景,一丁点小事儿都能给你拿放大镜找问题,万一哪个大嘴巴煽风点火,到时候给你穿小鞋..你受得了吗?” “我没想说什么,我只是觉得既然病人来了,就应该治。” “治不治的也不是咱们说得算,老刘头心眼儿小着呢,这回池于钦下了他的面子,往后...你看着吧..但凡出一点差错儿,刘仁宗肯定鸡毛当令箭。” 唐臻思索片刻—— “那..你站谁?” “这还用问?当然是池医生啊!” 刘思思瞧着唐臻傻愣愣的样子,噗嗤笑开—— “你是不是觉得我的特分裂?我跟你说一码归一码,他们想搞小团体抱团那是他们的事,咱们呢..往好听的说是老实,往难听的说..抱不抱团也不是咱们能决定的,真到了那时候..就算你不想站队..也得站,但话又说回来,不管你是抱团,还是不抱团..看的始终还是技术,刘仁宗为什么急?还不是他自己不敢,至于池医生呢,脾气的确是臭了点,可冲她大半夜电话给人办住院,我就服她!” 安全通道里有风吹过,一级一级的灰色台阶向下也向上,白大褂穿在身上,自上而下服帖的垂着,有一种圣洁的纯白。 “那你觉得,如果做手术的话,她能成功吗?” “这谁知道呢?池于钦再厉害,也不是神啊。” .. 她俩一出来,就见走廊里围了好多人。 “怎么了这是?”刘思思抻着脖子往前张望。 还没等看出个所以然,就听见赵芹的声音——“行了行了,都散了吧昂~别挤在这儿,空气不流通对身体不好。” 到底是医院,一说对身体不好,立马作鸟兽散。 大家一散开,唐臻就看见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太太,被赵芹跟护士长左右搀着,慢慢吞吞的往病房那边走。 老太太脸上挂着泪,边走边回过头—— “池医生,你一定要救救我家老头子,我们全家给你磕头了。” “池医生肯定会尽全力的,咱们别激动,您等会儿还得回去照顾呢,老爷子现在就指您一个了。” 赵芹跟护士长轮番劝着。 刘思思是个性子急的,拉过旁边围观全过程的护工阿姨就打听:“怎么了这是?” “唉...老太太这大庭广众的就给人池医生跪下了。”那护工年纪大,在医院待的时间又长,虽说这种场面见的不少,可每次心里的难过劲儿还是跟第一次一样,眼睛心里全都湿乎乎的“做人怎么就这么难呢,我心里头儿真受不了这个。” 跪了? 唐臻跟刘思思两人面面相觑。 刘思思叹声气:“...唉,有话说话,跪什么呀,这得给人多大压力?而且影响也不好啊。” 护士站有人叫,刘思思就先走了。 只剩唐臻还站在原地,病人给医生下跪的场景,她只是在电视上见过,身边还从来没有过。 这会儿,池于钦靠墙站着,偶尔还有人从病房里探头出来看。 她没什么表情,只是脸色稍微有些发白。 过了会儿赵芹从病房那边回来了—— “你脸色不好,身体没事吧?” 他们这个年纪正处在中流砥柱的时候,每天连轴转熬体力不说,精神方面的压力也是可想而知的,王院长经常在开大会的时候就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治疗病患的同时,自己的身体也要顾及。 都是临床经验十足的老手,但凡有个闪失,损失的不仅仅是自己,这些用时间换来的宝贵经验,更是无价的。 “你说你那么赶干什么?王院长耳提命面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你全当耳旁风,熬坏了自己,还怎么救别人。” 池于钦本来是可以第二天再回来,但临时接到电话,老太太不停地哭,还好有女儿在旁边,这才把情况说明白,池于钦不知道她们是怎么拿到自己电话的,但冲着老太太话都说不利索的哭噎声,也知道这中间肯定有一番说不出的辛酸艰难。 于是才有了昨天大半夜紧急办住院的事情,也幸好是办了,老爷子前脚刚进来,后脚就心衰...等池于钦赶到医院的时候,人已经进了重症监护。 池于钦从昨天晚上一直忙到现在,期间别说饭,水她都没喝一口,脸色怎么可能会好,没倒下都算不错了。 “要不要我给你拿瓶葡萄糖?” “哪那么娇气。” “累了就歇会儿。” “嗯。” 唐臻就这么站着,看着池于钦疲惫又有些狼狈的一面,突然之间好像领会了那句话——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但凡池于钦不接那个电话,又或者接了那个电话,但不做这个手术,她都不至于会累成这样。 这人到底看什么呢? 真这么喜欢盯人? 池于钦虽然疲惫过头了,但神经敏感度还是在的,她扭过头,眼底有些不耐烦。 唐臻慌乱了,慌的是她该怎么跟池于钦解释自己确实只是路过,而不是像现在呈现的这样——偷窥被抓包。 乱的是两条慢慢向后退的腿,以一种怪异的姿势移动,像一颗会移动的‘树’,还冷不丁的微鞠一躬,说了句“池主任好” 嘶... 池于钦有点燥了。 这是个什么鬼姿势??她鞠哪门子躬啊?!! 12. 第十二章 今天一天的手术都排满了,不过跟唐臻都没什么关系,她这个资历就是个跑腿,忙是挺忙的,但具体忙了啥好像也不知道,反正干的都是些打杂的活,刘思思说这是新人的必经过程,至于上手术...等着吧。 挨个病房、护士站、下单子、通知家属手术指征...轮番跑,唐臻全部忙完,两条腿也跑软了,好不容易有工夫喘口气,一看窗外..天都黑透了,再看时间,早过了下班点,而且再有半小时新的一天就又开始了。 这么晚,末班车是赶不上了,索性也不用那么着急,唐臻两手往桌子上一架,把头埋进胳膊里,干脆眯眼休息起来。 她只是想暂时歇一歇,没想自己会睡着,迷迷糊糊听见咕嘟咕嘟的声音,下意识地睁开眼,就见饮水机前面有个笔直的背影立在那儿。 池于钦办公室的饮水机坏了,她过来接水,进门第一眼就看见那个趴在桌子上睡大觉的家伙,不长不短的马尾有些松垮的在脑后耷拉着,枕在胳膊上的半张小脸露出,红扑扑...透着新鲜。 谁都是这么过来的,池于钦理解也体谅,她没想扰人清梦,接完水就打算走人,谁承想转过身,就跟一双迷瞪的眼睛对上了,紧接着兜里的手机猝不及防的响起来。 唐臻一惊,桌子上的笔篓猛地被她碰掉—— 哐当!落地! 脑子顷刻打了个激灵,这会儿她是真醒了,眼睛瞬间睁开,可等看清楚池于钦的那张脸,立马又给闭上了。 池于钦被唐臻这一番操作,搞的也有点懵—— 这孩子什么毛病? 唐臻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也觉得自己这样装睡不太应该,再说自己干嘛要怕她?自己又没有犯错误,而且这几天..自己的表现还是挺不错的。 于是,悄摸着深吸了口气,刚想把眼睛再睁开时,却听见池于钦讲起了电话—— “我最近没时间...她要真这么等不及,那你让她来找我。” 池于钦一手举着水杯,一手拿着手机,就靠在饮水机旁边,略微勾起的唇角,让人分不清是笑还是没笑。 唐臻偷偷把眼睛眯开条缝,好死不死看见池于钦左脸颊的酒窝,顿时心脏怦怦狂跳,把脸埋的更深了。 她不知道池于钦是什么毛病,怎么那么喜欢当着别人的面讲电话,而且说的还都是些容易让人遐想连篇的话。 相比较着急回家,唐臻现在更着急让池于钦赶快离开。 池于钦什么人?眼睛跟鹰似的,刘仁宗那类的都不在话下,更别提唐臻这种,二十五六的年纪,有点什么小心思全挂在脸上。 她就这么个性子,你要是明目张胆,说不定她还懒得计较,可你要是这么藏着掖着,她就非得把你给揪出来不可。 “电影是她要看的,饭是您让我跟她吃的,我可从来没说过。” “舞台剧我也没兴趣。” “凶杀片倒是可以,要不您问问她,我倒是很乐意跟她分享一下人体解剖结构。” 相亲吗? 唐臻瞎琢磨...池于钦是单身啊? 没等琢磨明白,唐臻又听见电话那头儿的人喊了一声混账! 池于钦也不恼,反而笑起来。 她的笑声很清润,被骂也无所谓。 这通电话被她东拐西绕的一直讲了足足十分钟,才被挂断。 池于钦把手机塞兜里,慢条斯理地喝着水,瞧着桌上还在‘装死’的家伙,终于迈开了步子。 唐臻听见脚步声,以为她要走了,刚在心里松口气,就听见当当两声在耳边响起。 “醒了就别睡了,要睡回家睡。” 池于钦在她桌子上敲了两下,都不等唐臻把眼睁开,拎着水杯转身就走。 唐臻狗鼻子,嗅出一股蜂蜜加枸杞的味道。 都这么尴尬了,还能闻出来人家喝的什么,唐臻觉得自己简直无药可救。 生怕池于钦再折返回来,一股脑的把东西划拉进包,爬起来就走,电梯里长摁关门键,直到电梯门严丝合缝的关上。 这一觉睡得实在太久了,这会儿已经夜里快两点了。 天乌沉沉的,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泥土的腥味,好像又要下雨了。 唐臻用app叫车,半天都没有人接单。 一个单身女青年,大晚上的又在医院门口,对面招待所横斜出来的招牌,散发着幽蓝荧光,突然刮过一阵风,吹打的灌木丛哗哗作响。 唐臻想到之前看过的一个恐怖片,鬼就是在这样的地方冒出来的。 池于钦开车,从地下车库出来,隔着车玻璃就看见一副这样的画面—— 年轻漂亮的女医生瑟缩肩膀四处张望,一个会儿低头对着手机狂敲不停,一会儿又跟路过的出租车手舞足蹈。 可惜这个点能路过的出租车都是有客。 app叫不到车,伸手拦也拦不到车,哪怕在视线不清的夜晚,唐臻的那份害怕也是能被看得出的。 垂头弓背... 小白杨也打蔫了。 这人真的是有点子毛病,趴桌子上跟自己装睡觉的时候不知道着急,现在打不到车了,倒知道害怕了。 池于钦握着方向盘,径直开了过去,稳稳地靠路边停下。 车窗摁下的同时,扭头哎了一声—— “上车。” 唐臻没料到是池于钦,还以为她早走了。 这会儿站在马路牙子上,愣愣的。 池于钦挺累的,一整天就吃了个三明治,还被她把里面的生菜跟西红柿片挑出来扔了,现在除了家里的那张kingsize的床还稍微能让她好点心情以外,再无其他。 “不会开车门?” “我会。” “那在等我请你上车?” “不是,是我住的有点远。” 唐臻还不如不说这话。 池于钦简直想要骂人,住得远还在办公室装蒜—— “你确定不上来?” 唐臻又愣了下,风还在刮,比刚刚刮得更大,搞不好什么时候雨就下了,而且她还看见对面黑漆漆的招待所里走出几个光膀子的黄毛绿头,一行人勾肩搭背东倒西歪,像是要过马路的样子。 如果说之前是怕鬼,那现在就真的是怕人了。 “你上不上来?不上来我走了?” “别!我上!” 唐臻拉开车门,麻溜落座。 不过等坐稳了,却发现自己又犯了个错误,怎么坐到副驾驶来了?应该去后面才对,唐臻知道副驾驶是个比较私人的位置,有些人会介意不熟的人坐,她不知道池于钦会不会介意?不过这会儿车子已经发动了,而且看池于钦的表情,好像也没什么异样。 唐臻琢磨了一下,开口道—— “您看您方便把我送到前面的地铁口吗?” “你住地铁口啊?” “我不住地铁口,我的意思是那边应该比较好用app叫车,您要是方便的话可以把我送到那儿放下。” “这条路顺着开过去到你所说的地铁口,全都是一条线,你是觉得在这儿叫不到车,往前走个五六百米就能叫到车了?怎么?打车app专门跳过你啊?” 池于钦说这话的时候手握着方向盘,看似好像和平常没什么两样,但实际上已经开始烦躁了。 “输地址。” 唐臻不敢再多话,赶忙把地址输进导航,池于钦趁着最后三秒绿灯,一脚油门轰出去。 夜色深重,雾露沉迷。 之前弥漫的那股土腥味,这会儿已经化作小雨点从空中细细洒落。 雨刷器咔哒咔哒的扫着挡风玻璃,池于钦不知道拐进了个什么小道,街两旁都是居民楼,黑漆漆的一点光都没有,唐臻听见车窗外面猫叫春,一声一声...抓心挠肝。 唐臻偷偷抬头看前面的后视镜,池于钦目不斜视的表情,让她觉得自己这时候最好什么声音都不要发出,连呼吸声都不要有,她怕万一要是吵到池于钦,自己搞不好会被赶下车。 月黑风高的雨夜,真要被扔在这儿,除了打110,找警察送自己回家,唐臻不晓得还有什么办法。 但真要那样的话,自己应该会上明天的热搜头条吧——‘博士女医生,竟不识回家路’ 想想都不要活了。 为了不让那样的事情发生——唐臻很乖,那么大那么舒服的真皮座椅,后背都不敢靠,只坐前面四分之二的位置,轻轻地呼吸,静静地看着车窗外。 天黑着,风刮着,雨下着。 她看得出了神儿,神经就有点松弛,肩膀也不像刚刚那么绷着,反倒有些沉下去的消糜样子。 红灯60秒。 池于钦手搭着方向盘,视线一撇,落在副驾那人打迷糊的脸上,唐臻眼神涣散,头一下一下微点,身子跟着点头的频率前后晃动。 下雨后的潮,盛夏夜里的闷,空气中弥散着一股淡淡的香气,香气的来源又是身旁的姑娘,不安分的因子在密闭的车厢中四处窜动。 这种场景,总好像有点风月无边的意思。 池于钦的手忽的紧了紧,大拇指压着中指骨节,用力一按,骨节咔哒一声发出清脆。 她收回眼,喉间干渴,快速拎过储物格里的苏打水,左手用力拧动瓶盖,右手握着瓶身有些变形,仰头喝了一大口,又急又猛,一滴从嘴角溢出来,顺着下颌滴落..沿着颀长的脖颈直到滑入领口消失不见。 “你...” “嗯?” “要不要睡会儿?” 唐臻的确是困了,但听到这话的下意识反应,还是立马又绷起来,领导开车送你回家,你还在车上睡觉?倒反天罡啊! “不用不用,我不困。” 池于钦没再说话。 ..自控能力越调解,越失控。 雨滴似乎又大了些,车玻璃上布满水痕,嗡嗡的发动机声灌进密闭的车厢。 唐臻几乎困翻过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去,好几次她觉得自己都在神游,意识完全抛到外太空,终于在连续三次以后,出声提了一个小小的请求—— “您可以把冷气再开大一点吗?” 池于钦没应声,抬手把温度降到最低。 唐臻顿时感觉好多了。 人没那么困,脑子也清醒了些。 池于钦车开的很稳,过减速带也是轻轻一下,几乎没什么太大感觉。 唐臻本来是看着窗外,可看着看着...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望向了右方后视镜,后视镜里印着池于钦的眉眼。 这人真的很少笑,来了这么久,也就见她笑过两次,是主刀医生的需要,必须这么严肃吗?但别的主刀医生就不这样啊,还是说自己太蠢,她对着自己笑不出来。 “你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 “有话就说,别总这么直勾勾的盯人看。” “你要是不说,以后也别说了。” 唐臻被池于钦的话吓到,神经拉紧。 “我...我想问问您,那天您说我是‘教科书式的交班’,是什么意思?” “夸你呢。” “池医生,我是很认真的问您。” 池于钦的手指顿了下,烦躁来的古里古怪,突然间失去耐心。 “你知道什么叫做常识吗?” “社会对同一事物普遍存在的日常共识。” “不对,应该是你十八岁以前在书本上学到的东西,那叫做常识。”池于钦又问:“你知道人为什么要上大学吗?” “为什么?” “为了打破这种常识。” “但很可惜,你从来没打破过。” 池于钦把着方向盘,弯转的漫不经心,就像她这个人..说出来的话,也是漫不经心,却能轻而易举把你刺伤。 “老太太八十五了,你跟我说可以做置换瓣膜,我问你有没有补充,你说没有..所以你当时脑子在想什么?” “....” “你在想书里的东西,书里告诉你就这么做,所以你才说没有补充,但凡你动点脑子想一想就知道...八十五岁了,怎么开胸?你觉得她的身体素质可以承受那么大的负担吗?” “可以用TAVI” “现在又想到了,当时为什么想不到?” “...” “因为你习惯了,习惯优先书本上告诉你的第一条,必须有人点你,你才能往下去看第二条,如果你今天从事的是其他行业,这根本不算什么问题,但你是医生,面对的是活生生的人,思虑周全应该是你的条件反射,敲一下动一下的那是核桃,不是医生。” 池于钦没觉得自己说的过,也没觉得自己说的重,想听实话,那就先得面对事实。 唐臻没法反驳,因为池于钦说的没错,自己的确是这么做的。 绿灯在倒计时,池于钦的油门每次都卡在最后三秒,就像算好了一样,每一个刹车,每一个油门,每一个路口。 快了慢了都不行,快了就不是那倒计时的三秒,慢了就会被留在原地。 车道上的绿灯有无数个,医院里的呢?大概只有那三秒,或者更少。 ... 荣华里到了。 车停在巷子口。 唐臻解开安全带,拉开车门的同时,又看向池于钦—— “我想再问您一个问题。” “你问。” “所以您觉得我不行,对吗?” “你行不行..在你自己,如果你行..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但如果你不行,我会立刻让你走人,就这么简单,懂了吗?” 唐臻表情僵住,有那么一瞬间大脑完全处于宕机状态,那声字正腔圆的“谢谢”,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说出口的。 池于钦还是老样子,眼皮抬也不抬,回了她一句——“不用。” 等人下车,池于钦把远光灯打开,黑漆漆的巷子被照亮,这才抬头看了眼—— 一个小小的背影,窄窄的肩膀,夹在一条狭长的缝隙里。 孤独又倔强。 唐臻回到家,人瘫在床上,连衣服都不想换,她知道池于钦没有开玩笑,如果自己再继续这样不长进下去,走人是随时的事。心里难过的要死,特别想放声大哭,但又怕吵着隔壁的陈闵。 ... 这边池于钦开车回家。 半道儿上,又接到她妈柳怡的电话。 “这也不愿意,那也不愿意...你以后就等着孤独终老吧!” “也行。” 柳怡气的把电话挂了。 池于钦完全没当回事,就这么个人,就这么个臭脾气,也不是针对谁,只是恰好有那么点能力跟成就,可以让她比旁人过得都潇洒些。 反正谁也管不了她,她也不想给谁束住。 她把车靠路边停下,摁下车窗...点了根烟抽。 单身久了,心理反应能控制,生理反应倒是难自控... 13. 第十三章 唐臻还是哭了,把头捂被子里闷声哭的,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知道,反正闹铃一响她就醒了。 眼睛肿的不成样子,唐臻深叹一口气,这下可好..真成核桃了。 刚洗完脸,正准备回卧室换衣服,就见隔壁卧室的房门开了,陈闵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半眯眼靠着门框边疯狂哈欠。 “早上好。”唐臻和她打招呼。 陈闵一个哈欠打完,眼角挤出生理眼泪“周六也这么早?” “我这周不休息,得上班。” “对,我忘了你在医院上班,现在哪有什么休息日,不累死你们就算好了。”陈闵揉了揉眼睛,刚往前走了两步,突然停下来,盯着唐臻的脸“你眼睛怎么了?” 倒也不是陈闵眼力劲儿有多好,主要是唐臻的眼睛肿的实在是太厉害了,面对面的情况下,很难让人不注意到。 “我昨天晚上水喝多了。” 唐臻语速飞快,说完就钻进卧室去。 陈闵是个挺讨厌和人打交道的性子,上学的时候就是这样,只不过那阵儿没现在这么讨厌,可能和她的工作也有关系,见天儿遇到的都不是什么正常人,不是这个爸爸怀疑孩子非亲生,就是那个爷爷怀疑替别人养孙子,总之再奇葩的事情..到了自己这里也是司空见惯。 时间长了,陈闵就觉得人挺烦的,和人打交道更烦,尤其是为了某些不必要的社交,进行毫无营养的维护..就更更更烦。 所以陈闵极少能和谁有什么交情,就拿这房子另外一个姑娘来说吧,两人住了大半年,迎面走过去,都跟透明似的。 不过,唐臻是个例外,陈闵说不上来为什么,就是觉得这姑娘挺讨人喜欢的,虽然不怎么爱说话,性子也腼腆,有时候又有点莫名其妙的拘谨,可身上的那股单纯劲儿,没由来的让人萌生好感。 唐臻换完衣服,刚从卧室出来,就听陈闵叫她。 “唐臻——” “嗯?” “你把茶几上的冰水拿着,敷一敷眼睛。” 憋了一晚上的难受,被陈闵这句话给温暖了,唐臻眼睛又酸起来—— “谢谢。” “谢个毛~” / 从早上交班一直到中午快下班,池于钦都没露过面。 但唐臻也不见得好到哪去,她特别害怕碰见池于钦,害怕池于钦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就冒出来,突然叫住自己,然后让自己立刻滚蛋。 哗啦一声,门被推开,赵芹见她还在办公室—— “你怎么还没去?” “我...” “池主任下午还要开会,没有时间,你现在不去,今天的活就完不了。” 唐臻站起身来,拿着需要签字的病例跟诊断书:“我现在就去。” 赵芹摇了摇头—— 现在的年轻人...干什么事都喜欢拖拖拉拉。 赵芹哪知道唐臻心里的苦啊。 几步路的工夫,她走的心力交瘁,唐臻自己劝自己,最坏的结果你都想好了,那还怕什么?而且退一万步来说,自己是正规流程考进来的,仁华也不是她池于钦开的,她就算真要让自己滚蛋,也得自己犯大错误在先,她...她没这个权利,对,她可没这个权利开了我。 唐臻是已经孤注一掷了,年轻女孩的勇气推进到这一步,断头台也敢上,更别提池于钦的办公室。 那扇紧闭的白色门板,于她而言就是冲破牢笼,门板里面的人就是她升级打的那个怪。 “池主任,我来——” 手握着门柄没推开,又推了推...还是没推开,门锁着呢。 唐臻愣了下,这才想起来,池于钦今天坐诊,刚刚赵芹还专门提醒了。 要命。 “怪”不在。 从住院部出来,一路上唐臻都在给自己鼓劲,好让自己被提起来的那口气,不至于再被吞进肚子里。 可惜勇气这种东西具有时效性,必须当场使用,否则就会像开了拉扣的汽水,过了那个劲儿,就只剩下软趴趴的甜水味道。 医院里休息日看病的只会比上班日更多,狭长的走廊像是没有尽头,四处都站满了人,人群聚集的气味把浓重的消毒水味都给掩盖没了。 有数据调查,一个医生平均一天要接待一百五十个病患,这也就意味着平均每三分钟就要看完一个诊,除了争分夺秒,唐臻再想不出其他词汇来形容此刻的忙碌与紧迫。 “不好意思,借过一下。” 唐臻在拥挤的人群中穿过,走到第三间诊室门口停下,池于钦的照片在电子屏上清晰的显出,披肩的长发,精致的面容,开了眼角一样的眼睛,好漂亮的一张脸,好凌厉的一双眼睛.... 人还没进去,光看着电子屏上的照片,唐臻就重重地呼出一口气。 越想越多,越想越错,越想越乱,唐臻头一回把自己惯来秉承的‘小心原则’抛诸脑后,与其钝刀子割肉不利索,还不如快刀子下去给个痛快。 她攥了攥发潮的手心,一副豁出去的表情敲响了诊室的门,随即便推门而入。 门柄的重力...是唐臻仅存的勇气,她是拼了全力的,可里面的人似乎完全不当回事。 池于钦正在看诊,眼皮都没抬一下。 唐臻怀疑她压根就没看见自己进来,刚还一脸豁出去的表情,这会儿就偃旗息鼓了,轻手轻脚的把门关上,规规矩矩的靠边站着,然后低头...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心又观脚尖儿。 一言不发,那样子就像个透明玻璃,毫无存在感。 仁华不养闲人,能坐在诊室里给人看病的,不管能不能叫得出名号,本事都一流。 池于钦更是如此。 唐臻虽然没走到人跟前,但门口的距离也不算远,池于钦说的每一个字,她都是能听见的,并且也能听得清。 这人坐诊跟查房一样,脸上都没什么表情,但说出来的东西却又很实在,但凡涉及专业性的字词,都被她巧妙的转换成了很简单平常的生活话语,既不复杂也不深奥,同时又能很精准的表达出意思,让来看病的人都能听得明白。 唐臻静静地看着她,心里默默地想着...她可真厉害啊。 化繁为简这种能力,不是谁都能有的。 三分钟看完一个诊,期间多余一句废话都没有,越是这种看上去简单明了的事,做起来越是困难。 唐臻不敢想象,如果是自己坐在那个位置上给人看病,会是个什么样子?或许连池于钦浅薄的皮毛都不及吧。 自惭形秽跟挫败感,再一次把唐臻打击的无地自容。 她想到了昨天晚上,自己捂在被子里哭的场景了...真没脸。 如果说刚刚池于钦是没看见她,但这会儿接连几个病患都看完了,池于钦趁着叫号的空档还喝了好几口水,要是再没看见...那得挂个眼科了。 唐臻想着池于钦多少应该会往自己这里看一眼,哪怕不是正眼,眼尾瞟一眼自己就立马把单子递过去签字,但池于钦一眼都没。 一个三分钟,两个三分钟....十个三分钟都过去了。 池于钦还是该干嘛就干嘛。 唐臻从一开始的不着急,渐渐的有些急了...有好几次她都想开口,可转念一想自己不过是来找池于钦签个字的,这种几秒钟就搞定的事情,实在没道理占用看诊的时间,不管是外面的排队等候的病患,还是诊桌前看诊的池于钦,哪一个都比自己的事情更重要、更着急、更当紧。 这么一想...唐臻原本就不太能张开加塞的嘴,更张不开了。 她等着,池于钦也耗着。 池于钦不是第一次带新人,但遇上唐臻这么个闷葫芦,倒是第一次。 她原先是想挫挫这人一流学院出来的锐气,让她知道光是书读得好没用。可这几天她又变了,又想磨磨唐臻的性子,想看看她到底是真有耐心,还是装的有耐心。 不过现在看来..这人是真有耐心。 几秒钟就能搞定的事情,非拖得半个小时都还不吱声,池于钦简直不知道该说她什么好?这么耗着...到底是在浪费谁的时间?医院里干的尽是争分夺秒的活儿,她要是每件都这么有耐心的耗着,病人都没上手术台呢,估计就得下来了。 又一个三分钟过去,先前的病患离开,池于钦摁铃叫下一个的时候,忽然转了一下头,两人的目光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碰上。 唐臻以为这是池于钦给自己在示意,刚想开口说话,池于钦却又把头转了回去,就好像刚刚那一眼的对视,完全是无意识的,不存在的。 两片薄薄的、泛着些些粉红的嘴唇,在唐臻咬了下舌尖后,又给紧紧地抿住了。 池于钦什么都看见了,什么也都想到了,所以什么也都预判了。 这么有耐心是吧...这么张不开嘴是吧? 行,那就耗着吧。 这一耗,就耗到了午休点儿。 最后一个病人出去的时候,唐臻的小腿肚子已经站的发酸了。 池于钦把桌上的水杯拧紧,扭头看过去,明明长得一副机灵相,怎么性子就这么木楞?等这人开口估计是不大可能了,她要是不把脚底下看出来个洞,八成头是不会抬起来了。 她有这个耐心耗,自己可没那个功夫等。 “给我。” “....” “不是要签字吗?” 等的时间太长,唐臻差点儿都忘了自己是来干嘛的。连忙把东西双手奉上,这回无论如何都不敢再耽搁了。 池于钦连看完带签字,全加起来也没用到两分钟。 唐臻像接免死金牌一样,把东西又双手捧了回来,头一低,腰一弯,毕恭毕敬地道了句—— “谢谢您!” 说完,转身要就走,一秒钟都不多待。 她是怕池于钦这会儿万一从嘴里再冒出一句——你坐实验室去吧。 要真那样,唐臻也怕自己会忍不住和她对喊一句——Don''tjudge! 为了不造成这样的局面出现,最好的办法就是自己赶快走。 池于钦看着这个跑的比兔子还快的家伙,没好气的哼了声—— 你最好每次跑的都能这么及时! ...... 唐臻今天十点多就下班了,算是为数不多挺早的一次。 刚进门,就听见陈闵的声音—— “嚯!今天下班挺早啊,吃饭了吗?” “太忙了,没来得及。” “那正好,我刚把水烧上,咱俩吃面吧。” 陈闵知道唐臻腼腆,不等她拒绝,先把话截住—— “就多一双筷子的事儿,不准客气~” 没多会儿,面煮好。 唐臻说了声谢谢,便低下头,小口小口的嘬着面条。 陈闵厚脸皮的见多了,突然来了这么个...谦逊、内敛,还带着些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藏拙的姑娘,还真不太适应,尤其是唐臻那双还没消肿的眼睛。 “又被池于钦挫败了?” 唐臻没人能交心,爸妈那不能说,刘思思那..又不好意思说,该死的自尊心作祟。 她搅着碗里的面条,上班这些天的桩桩件件憋太久了,搅得她神经隐隐作痛,似乎除了陈闵也没人能说了—— “池主任说我做不了临床,以前我觉得我特适合,以后一定能当个好医生,现在我有点自我怀疑了,我到底是不是干临床的料?好像除了读书,确实像颗核桃....” “我呢,比你大,上学比你早,参加工作也比你早,在社会里摸爬滚打的时间自然比你多,所以在这方面,我自问还是有点经验的。” 陈闵放下碗筷,十分认真的和她说道—— “等你真的工作几年就会发现刚出学校的一腔热血有多难得,你呢,现在刚毕业,可不能这么快就被磨平棱角,更不能自我怀疑,想想当初名列前茅的时候,就已经打败同期大部分人了,你的优秀是你努力得来的,你配得上这份优秀,你缺少的不是成绩,而是经验。” “医院虽说是救死扶伤的地方,但归根结底也算是一个职场,既然涉及到职场,那就需要争取,相比较等着别人来发现你的出众,不如把大方把自己敞开,把你的出众露出来给他们看,特别是对像池于钦这样的人,你一定不能藏着掖着,你有多少本事,就要亮多少出来,而且只能多不能少,你懂我意思吗?” “你要把‘得到’当做必然,要主动出击,主动去争取。” 唐臻好像懂,但又好像不是很懂。 她在表现自己这方面,向来没什么天赋。 “池于钦是一个很骄傲的人,对于骄傲的人,你不能迎合她,你要比她还骄傲,她才会看见你。” “比她还骄傲?” “慕强心理,懂了吗?” 吃完晚饭,洗漱完毕。 带着有关‘慕强’与‘争取’的问题,唐臻无心睡眠。 从小到大她好像真的没为自己主动争取过,考了第一名,大家的夸奖只会说你有天赋,是读书的好料子,其实她想说满分答卷也是自己努力才得来的,不是靠天赋,但这句反驳始终没有说出口,被动接受了“有天赋”的帽子,主动抹杀了背后的付出。 后来考大学,唐臻想考法学院,亲妈吴珍一句“不行不行,你嘴皮子这么不利索,怎么帮别人打官司”,其实她想说学法学不一定只能帮别人打官司,但这句抗议还没说出口,她就被动接受了学医,即使后来主动爱上了医科。 到现在考进仁华,还是这样,每天被动的接受太阳升起,又被动的接受太阳落下,两点一线的生活无限循环。 赵芹点过自己的,那句“有不懂的就问池主任,能和她探讨起来,她会很高兴”,就是暗示了池于钦喜欢主动争取、好学,大过于天性属核桃的被动者。 池于钦没有给过自己机会吗?她从来没有不让自己说过话,只是自己从来都不说而已。 唐臻猛地坐起身! 没错儿! 得到,是必然的,要去主动争取,失去才是顺其自然。 / 翌日。 六点三十分。 唐臻到医院的时候,池于钦正在等电梯。 白衬衣,衣摆扎进拖地西裤里,腰间系着一根棕色小皮带,黑色披肩长发,发梢微卷。 色授魂与啊色授魂与! 唐臻感慨,要是池于钦一直都用背影对着自己,自己每天心脏都能这么漏跳半拍!陈闵说的没错,千万不能被美色迷惑! 她走到人旁边,大大方方说了句—— “池主任早。” 池于钦扭头看她,并不意外,这人每天都这么早。 “早。” 电梯门开,唐臻一只手边挡着门,边说道“池主任您先。” 池于钦觉得唐臻好像跟平常有些不一样,像是昨晚吃了豹子胆,今天有使不完的勇气?还是突然落枕了,头被迫不能低? 两人进去,唐臻站在右后方。 电梯镜壁上印出唐臻的脸,池于钦看着。 目光由上而下,直到落在这人的手上。 唐臻站在池于钦后方,同样也在电梯镜壁上看见镜中池于钦在看自己,这次与往常都不同,唐臻没有躲。 察觉到池于钦的目光落在自己手上,唐臻突然就把左手朝池于钦伸了过去,小姑娘眼睛明亮清澈,表情却一本正经,坚定的像要入/党—— “池主任,核桃奶,您要吗?” “你还真是——” 池于钦想损她,奈何唐臻抓住机会,趁着她话没说完,快速把右手伸进包里—— “我这儿还有一盒,这个送您。” 说完,塞进池于钦的手里,就跟那次池于钦把糖塞进自己手里一样干脆利落。 叮一声,电梯门开—— 唐臻先一步迈出去,人没有走,依然用胳膊挡着电梯门—— “池主任您先。” 池于钦满脸诧异,看了看手里的核桃奶,又看了看给她挡电梯门的唐臻。 被气笑—— “呵,谢谢。” “您客气~” 池于钦转身朝办公室走去,手里拿着那盒核桃奶。 今天豹子进山了? 这头,唐臻看着走远的池于钦,心中窃喜—— 我没慌!她笑了! 14. 第十四章 “他连吃个饭刷个牙,都不能自己做,入院当天晚上就心衰,现在都还待在重症监护室里,持续用药的情况下,心绞痛都没停过,八十三怎么了?八十三得了病就可以不治吗?照他刘仁宗的意思,直接回家等死好了?!” 赵芹把手里的笔往桌子上一扔,气的简直没话说。 “张口闭口全是二院,这么喜欢二院,要不然他干脆跟上面打个报告,看能不能调去二院算了!最好让二院再给他颁个荣誉勋章,到时候也在二院的首页上挂个照片,做个形象大使!” 扔到桌子上的笔,滚了两圈都没停住,啪嗒一声又掉在桌子底下。 一股脑说完,赵芹总算是把心里堵得那口闷气疏通了些,这会儿情绪缓和不少,看着池于钦问道—— “你打算怎么办?” 池于钦弯腰捡起掉在桌底下的笔,递还给赵芹—— “该怎么就怎么办,他一个刘宗仁,救人的本事没有,更没本事让我们失业。” 赵芹看着池于钦淡定如斯的样子,心口剩余的那点不爽利,瞬间打发没了。 是这人的脾气,打从她进医院就没见过她有撑不住的时候,再急的事情到她这里也能按部就班的顺利解决。 这种什么时候都能保持冷静的个性—— 天生主刀的命。 “那开个会?” “行,讨论一下手术方案,再跟家属商议一下,要是可以的话,尽快把手术时间定下来。” “好,我现在就去。” 赵芹说罢,将那根笔插进兜里,走到门口..又停住,回过身来目光再次投向池于钦。 “还有事?” “我刚刚不是为你抱不平,我也有自己的私心,刘仁宗我早看他不顺眼了。” “就冲你这句话,哪天要是王院长退下来,我一准打报告提你的名字上去。” “得了吧你,走了昂。” 临关门前,赵芹又补了句—— “于钦,压力别那么大。” “嗯。” 赵芹一走,池于钦也没在办公室多待,拧开还剩半口的苏打水喝完,起身揣着听诊器就往病房去了。 这几天事多,两天查房她都没去成,虽说也没什么异常情况发生,但毕竟坐在这个位置上,池于钦还是觉得自己有必要去转一圈,一来让病患安心,二来也是让自己安心。 ... 今早唐臻手上刚出院了两个,又收进来三个,心里一合计,比原先还多了一个。 刚想松快些的肩膀,顿时又挺正起来,抱着手里的小本子,忙不迭地过去收病人。 按顺序一个一个来,头两个都挺顺利的,轮到最后一个,就有点麻烦了,倒不是这人的情况有多棘手,而是从唐臻进病房的那一刻起,这人的嘴就没停过。 “医生!医生你终于来了,你快点来瞧瞧我,我病大发了!” “你怎么来的这么慢?!我都等半天了!” “你都不知道我这个心呐!突突突地跳个没完!” 唐臻一面翻开自己的小本子,一面跟人核对身份—— “姓名?” “王川。” “性别?” “我说你没事儿吧?你看不出来我是男是女啊?我这下巴上长得不是胡子啊?” 唐臻手一顿,立马反应过来自己照本宣科的老毛病又犯了,其实也不是没反应过来,主要是这人太着急,而自己呢,又把池于钦的话记得太牢,不管什么时候查体之前的第一件事都是核对病人身份信息,一顺口就这么问了出来。 旁边几个床的病友一听这话,又见那小伙子揪这自己下巴颌儿上的胡茬子直瞪眼,也跟着笑——“小唐医生不要着急啊,慢慢来喽。” “嗐!站着说话不腰疼,还慢慢来,敢情不是你们难受,裹什么乱呐..边儿去~” 唐臻本来就因为这人咋呼的有些紧张,结果又被大家这么一打趣,搞得她就更紧张了,尴尬地点了下头—— “不好意思啊。” 等问完了年龄,确定无误后,唐臻开始查体。 “你把衣服扣子解开,背心也脱掉,然后躺下。” “啊?要全脱光啊?” “只是上衣。” “行吧行吧。”男人不情不愿的把衣服脱下来,团成一团窝在腿旁边,又瞄了眼唐臻,嘟嘟囔囔“我跟你说,你是第二个看过我光膀子的女人,第一个是我妈。” 男人挺胖的,肚子上一圈肉褶子跟裙边似的那么外翻,说这话的是时候,还有点羞羞答答的样子,好像唐臻占了他什么大便宜似的。 都说对待病患要像春天般温暖,可唐臻觉得但凡自己现在眨一下眼睛,都算“女凝”他。 唐臻弯下腰,视线跟男人的胸部齐平。 “你干嘛?” “给你检查。” “你盯我胸看!叫给我检查啊?!” “我没有盯你胸看,我是在检查你的心前区。” “真的?” “我骗你干什么?” “那谁知道啊。” 唐臻接不上这人的话,干脆不说了,胳膊刚一抬,立马又给放下,心里叹声气...还是算了吧。 她直接跳过触诊跟叩诊的环节,听诊器往耳朵上一戴,就开始听心音。 等听完了心音,男人连忙问道:“我现在能穿衣服了吧?” “可以了。” 穿好衣服,男人捂着胸口大喘着气—— “你是不知道啊,我这一个多月只要胳膊腿稍微动换,就胸闷气短上不来气,动不动就...就这儿...心口扑通扑通跳,人家说这叫..叫...叫什么来着——” “心悸。” “对对对!就是心悸!你说我这什么毛病啊?” 唐臻低下头在本子上快速记录——主诉:活动后一个多月,胸闷,气短,心悸。 “你胸口疼吗?” “好像有点。” “怎么个疼法?是一阵一阵的疼还是不间断的疼?是小刀割着疼还是针尖扎着疼?” “好像都不是...我是拧巴着劲儿的疼。” “拧巴着劲儿的疼...是绞着疼吗?” “对对对,就是绞着疼!” 唐臻再本子上又记了一笔。 “那你平常不活动的时候,也疼吗?” “不疼,不活动我就发闷。” “有没有去做过检查?吃没吃过什么药?” “健胃消食片算吗?我饭后都吃。” “呃..那个不算,你有三高吗?” “不知道,应该没有吧,你别看我胖,我身体可结实呢。” 话刚说完,人又开始喘, 唐臻看他这情况,想了想说:“那这样吧,咱们先测一下血压跟血糖,然后再拉一个心电图,看看情况。” “就这样?” “目前暂时就这样。” “可我还没说完呢!”男人睁圆眼睛。 “那你说。” 唐臻以为他是还有什么情况没讲清楚,却没想到自己这一点头,竟然把男人的话匣子彻底拉开了,还是合都合不上个那种。 他什么都说,从远到近,从小到大,事无巨细。 四岁那年从单杠上摔下来锁骨骨折,昨天跟相亲对象吵架被气到脸红嘴唇紫;今早大便颜色松散偏暗,刚刚办住院坐电梯的时候还喘到咳嗽。 总之...全是这样零碎的事情,想到哪里就说哪里。 说就说了,说完还非得让唐臻应他,要是唐臻不应他,他就嚷嚷唐臻不会看病,要找个会看病的来给他看。 唐臻还没遇到过这样的病患,你说他医闹吧,他就只跟你不停地讲他的情况,你说他不是医闹吧,他又拦着不让你走。 一时间搞得唐臻也没个对策,只得听他说,然后不停地应他,一遍遍跟他解释,他四岁的锁骨骨折已经痊愈了并且不会对现在造成影响;大便松散暗黄很可能是饮食不当,也不一定是胆囊炎肝硬化;生气脸发红嘴唇发紫跟坐电梯喘不上来气,也可能是情绪波动太大和空间过于密闭导致的,至于是不是心脏上面的问题,还需要进一步检查才能知道。 可你越应他,他就越是没完,根本就是个死循环。 最后实在是没办法了,唐臻说:“要不我给你开个单子,你查查看。” “那我得查多少?” “x光、超声、ct、胃镜、肝功能...还有——” “医生,你在跟我开玩笑吗?!” 男人话音未落。 病房门口突然响起敲门声,池于钦抱臂而立—— “唐臻,你出来一下。” 唐臻一路跟着池于钦去到大办公室。 空无一人的大办公室,两人站在窗台边,正午的日光,晒得唐臻睁不开眼。 “你刚刚在干什么?”池于钦发问。 “查体。” “查体是你这样查的?” 池于钦在病房外面有一阵了,要不是实在忍无可忍,也不会把她叫出来—— “那你说说你查了些什么?” “我....” 还没等唐臻开口,就又被池于钦打断—— “四岁锁骨骨折?早上大便情况?还是再问问他为什么跟相亲对象吵架?你帮他顺便再分析一下吵架原因?还要给人家开单子,x光、超声、ct、胃镜、肝功能...我怎么不知道你这么会开检查单子?” “对不起,池主任。” “你除了会说对不起,你还会说什么?” 池于钦瞥见唐臻手里的小本子,已经被她攥的卷了边“对,你还会写病例。” 唐臻瞬间臊红了脸,窗外的太阳直射着她的上半身,此刻的唐臻已经不是睁不开眼了,而是抬不起头。 脸红、垂头、抿嘴、攥手指。 相对于刚刚她被病患牵着鼻子走,这几样才是池于钦真正的大忌。 “把头抬起来。”池于钦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命令式的口吻。 唐臻硬着头皮,不得不把头抬起来。 那张红透了的脸,那双就算看着自己却也还是闪烁不定的目光,全都落在池于钦的眼中。 她像个即将涨破皮的红柿子,都不需要别人来给她压力,自己就能炸开,一点不剩的把所有不足都暴露出来。 经验不足可以累积,技术不硬可以学习,但如果没有一点骄傲在身上,从头到骨子都是过分谦卑被动,那她又该怎么成长? 自信这东西是自己给自己的,不是谁能摁着她的头硬塞进去的。 “我这样看你,你很难受吗?” “不难受。” “那你不敢看我?脸还这么红?你要不要听听自己的呼吸声有多急?” 门外时不时就有护士推着治疗车路过的,哐啷哐啷的轱辘滚过,唐臻觉得那轱辘不像滚在地上,像滚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在自己心尖。 唐臻是难受的,她已经在极力克制了。 但她的这点极力克制在池于钦看来..还不如不要克制。 “唐臻,你这样以后怎么上手术台?现在就光是受点别人的目光,你就能呼吸急促到这个地步,将来要是有一天手术刀放在你的手里,你怎么办?病患把生命交给你的时候,你也这样脸红吗?病患家属这样看着你的时候,你也打算就像现在一样,用脸红低头和呼吸急促来回应他们吗?” “考虑下我说的话吧,临床本身就很难,哪怕你退出去了,也不丢人。” 说完,池于钦侧身从她旁边绕过。 唐臻心猛地揪起。 ... 刘思思过来的时候,大办公室只有唐臻一个人,站在正午刺眼的日光里。 “你干嘛呢?”刘思思一把将她从窗边拉开“顶着个大太阳,你不晒啊?” “你怎么了?把手松开,放松。”话罢,就去将唐臻紧攥拳头的手指一根根扒开。 “血液不流通,都发白了,你还好吗?” “思思——” “嗯?” “你有咖啡没,我的喝完了,先借我两袋吧,我明天买了还你。” “嗐~两袋速溶咖啡有什么好还的!在我抽屉里呢,你自己去拿就好。” “谢谢。” 刘思思拿了东西正要走,两步却停下,看着唐臻又问道—— “你没事吧?” “没事啊。” “真没事?” “我能有什么事?” “可是你眼睛...很红..” “太阳太刺。” 唐臻大部分时候都跟打鸡血似的那么干劲儿十足,像这样打蔫的样子不多见,刘思思觉得好像有点不大对劲儿,但又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哎——你要是眼睛不舒服,我那儿还有眼药水,都在抽屉里,你自己拿。” “好,我知道了。” 等刘思思走后,唐臻干嚼了两袋速溶咖啡,又去洗了把脸。 她抽着桌上的纸巾正擦手,老唐的微信就发过来了,拍了几张公园小区的照片,跟一连串六十秒的语音方阵。 老唐说公园翻新了...里面添了羽毛球场跟篮球场呢,还搞了人工湖,晚上还有音乐喷泉,我跟你妈打算晚上再过来遛一圈,到时候再拍些照片发给你。 老唐的声音乐呵,听得唐臻刚憋回去的眼泪,立马又沁出来。 唐臻想家了,也想哭,可她又不能跟老唐说,要不然照老唐护犊子的那个劲儿估计当下就打电话过来让自己回家了。 要争取、要主动,可总是来不及... 唐臻刚捏好的六边形战士,又碎了。 唉.... ... 那边,池于钦在研究手术方案。 就听旁边正在泡茶的赵芹说话—— “刘大主任一年一度请客吃饭日又到了。” 刘仁宗向上善钻营,向下善经营,隔段时间就要来这么一次,特别是每次进新人的时候。 打着犒劳大家的幌子,几杯黄汤下肚,说的都是些粗俗滥调的荤段子。 刘仁宗当然不敢对池于钦怎么样,就算不看王院长的面子,光池于钦的家世,他也不敢造次。 想当初池于钦可是半点面子都不给他留,一看桌上画风不对,起身就走。 打从那时候起,刘仁宗明里暗里就开始针对池于钦了。 “那次幸亏有你在,否则就我这点儿瓶底子的量,一准得被他们灌翻。”赵芹一提这事儿呕心“我有时候真闹不明白,他也算是个有本事的人,怎么偏偏做出来的事儿不像个人。” “这有什么闹不明白的,男人本色嘛。” “等着看吧,我有预感,刘仁宗迟早得在这个事情上栽跟头。” 莫名其妙的,就在赵芹说完这句话后—— 唐臻那张红透了的脸突然在池于钦的脑中闪了一下。 赵芹喝了口水,看着池于钦忽然又想到什么—— “哎——” “嗯?” “你是不是来月经了啊?” 池于钦画血管图的手忽然顿了下——“嗯?” “女人呐,激素的奴隶,脾气不受控了吧,你在大办公室训人家小唐,我可看见了。” “她刚出学校,临床零经验,遇到些难缠的病患当下肯定是懵的,而且她才来几天啊?人小姑娘够不错的了,病例从没出过错,收病人也没出过错,相比较葛薇薇她们几个,小唐是缺了点实/操经验,要我说,这要当真再有个几年临床经验,人小唐还不一定会输你我呢。” “虽说严师出高徒吧,但你别总让人退出退出的,伤自尊,现在女孩儿脸皮儿都薄,知道的是你在为她好,但凡她今天那些个单子开出一个来,投诉是吃定了。” 赵芹端起水杯,手指在空中点了点—— “你呀你...” 人一走,池于钦就把手里的笔撂了。 轰隆隆说了半天,自己硬是一句话插不进去。 我没来月经,她确实也该训,但...这合着还是我训错了? 犯了错,还得要体面,什么世道? 拉开抽屉,里面有个玻璃罐子..装的全是糖,她往嘴里塞了两颗,不够,又倒出一把塞进嘴里,后槽牙磨的咔咔响。 含了不过几秒,咯吱咯吱全部咬碎。 15. 第十五章 临着五分钟到点儿下班的时候,张培突然拍了拍手,通知道—— “刘主任今天请客吃饭,不加班的都得去昂,就在咱们医院对面新开的那家淮扬菜馆,王凯准备一下?” “我是想准备的,可我今天值夜。” “那葛薇薇?” “我妈打电话说了,今天必须回家吃饭,不然就跟我没完~” “嗨哟~孝顺孩子,那必须回家吃饭!” 张培眼一撇,落到唐臻身上——“小唐~我可知道你不值班,作为咱们科室的新人,你得去昂!” “我手里的东西还弄完呢,可能去不了。” 唐臻说的是实话,虽然能准点下班,但她还是想要多留一下,当然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她不太想去吃这个饭。 刘仁宗和池于钦不对付的事情已经传遍了住院部,刘思思天天跟自己提这事儿,张口闭口都是明哲保身隔岸观火。 这个时候刘仁宗请吃饭,大家或多或少都有些敏感。 但对唐臻来说,她觉得自己可能够不到敏感的程度,毕竟三年之后,谁知道自己会去哪儿?而且就照池于钦不看好自己的这个态度来说,能不能待到期满都不一定。 可就算这样,唐臻也必须承认,无论自己再怎么拿手指头戳池于钦的名字,再怎么讨厌她的阴晴不定,心中的天平依然无可避免地朝她倾倒。 原因很简单,唐臻真正厌恶的是刘仁宗这种明明因为害怕担责而把病患往外推,嘴上却还说的那么冠冕堂皇的钻营小人。 “张哥,我真去不了,一堆东西弄不完,明天我还得继续头疼。” “不去是吧?也行,你自己跟刘主任说去。” 张培一句话把唐臻堵死。 她一个低位者,有什么资格跟高位者提拒绝,唐臻再怎么不懂,也知道这个规矩。 “去吧去吧,咱俩一起,刚好做个伴~”刘思思挽住唐臻的胳膊。 “哎~这就对了嘛~小唐啊,这点你可得跟人家思思好好学学!” 吃饭的事情就这么定了。 ... 下班点到,更衣室里。 唐臻和刘思思换衣服。 “你生气了?” “没。” “那你不说话。” 唐臻转过身“我真的是一堆事儿,真不想去。” “你觉得你拒绝的了吗?”刘思思把白大褂脱下来塞柜子“就刚刚那个情况,张培话都说到那份儿上了,要你直接去跟刘仁宗说,我姑且就不说你敢不敢,问题是你能去吗?” “那你呢,你为什么去?” “我想试试那家淮扬菜。” 唐臻没懂这话的意思,看着刘思思的目光满是不解。 光洁白皙的额头,额角细碎的绒毛,清澈的如一汪泠泉的眼睛,刘思思笑了笑..这样一张脸没人会不会动心吧?而且又是这么个软趴趴的性子。 女孩子漂亮要紧,单纯更要紧。 “你笑什么?” “笑你有这么好的天然优势,都不会利用。” “什么意思?” “我说你漂亮,长得好看,人见人爱。” “刘思思——” “衣服我换完了,医院超市等你,走啦小美女~” 刘思思刚把门推开,迎面就和池于钦碰了个正着,她嘴上说着一看见池于钦就想死,但实际上,每次像这样正面碰见的时候,刘思思从来都是笑脸打招呼的,不管心里怯不怯,反正面儿上是一点不含糊。 “池主任好~” “嗯。” 池于钦点了个头,侧过身让刘思思先出,然后自己才进来。 唐臻一看见她,表情立马有些不大自然。 虽然在刘仁宗跟池于钦之间..自己是偏向池于钦的;但在自己和池于钦之间..唐臻更偏向自己。 况且这人才刚让自己滚蛋没多久,她明明在外面都看见了,以池于钦的老练程度,唐臻不相信她看不出自己才是被为难的那个。 唐臻不知道别人要是遇到自己这种情况会怎么办?反正在自己这儿..是一点笑不出来。 她的拧巴劲儿又上来了。 但笑不出来归笑不出来,从小良好的家教她还是有的,不管池于钦是不是她的上级,单就从年长者的角度来说,不搭理人的事情,她做不出。 唐臻快速和池于钦打声招呼——“池主任好。” 然后就把头钻进柜子里忙活去了。 池于钦当然听得出那声‘池主任好’有多不情愿,又看着半个身子都要钻进柜子里的唐臻。 这是敢敷衍自己、又不敢敷衍到底? 真行!就这点出息。 做不对了还不让人说,说了还委屈?现在小孩儿破毛病真多。 池于钦懒得搭理。 唐臻慢慢吞吞的,低头一颗一颗解着白大褂上的扣子,出了这个门就要去刘仁宗攒的局,不出这个门..就得跟池于钦待一块儿。 原本觉得哪一样好像都不能让自己满意,可现在对比再一想...还不如就跟池于钦待一块呢。 好端端的搞什么请客吃饭?刘仁宗这么闲的吗? 把白大褂脱下来的时候,唐臻叹了声气——“唉....” 很轻的一声,但却好像把浑身的力气都叹了出去似的,那种无可奈何的劲儿,简直不要太明显。 做牛马的无奈,还是最底层的那种。 池于钦握着柜门的手莫名其妙的僵了下,眼尾也随着那声轻飘飘的叹气扫了过去。 唐臻巴掌大的小脸,皮肤粉嫩,针织衫微敞的领口下..锁骨白净。 不知道为什么?池于钦的心尖像是被小猫尾巴挠了一下,好像唐臻叹的那口气被自己吸了进了肺里... 心尖有那么点痒、又有那么点揪着,全都是因为旁边这姑娘那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气。 将才脱下的白大褂,又被池于钦重新穿上。 “你去哪?” “吃饭...” “工作完不成,还想去吃饭?你就抱着这态度?” “...” “回科室加班。” 莫名其妙被加班,唐臻竟然还有点高兴,立马给刘思思发消息——「池主任说加班,走不了了」 刘思思秒回——「这是压榨!压榨!!」 压榨就压榨吧,好歹这榨的还有些爽快,也好过去什么乱七八糟的饭局,唐臻心想。 池于钦朝前走着,眼睛扫到身后偷乐那人,只觉得果然是小孩儿,刚还不情愿的眉头皱得老高呢,这会儿又不知道乐呵什么。 就这么个把什么都挂在脸上的性子,真要去吃了那家淮扬菜,一准得被灌翻在桌子上。 她先前觉着自己多管闲事的念头,瞬间一扫而光。 池于钦把人带去办公室,从抽屉里拿了一沓单子给她。 “心电图会看吗?” “会。” “看。” 办公室空荡荡的,只有她们两个。 隔着张桌子,两人几乎面对面,唐臻是不想去刘仁宗的饭局,但真跟池于钦这么单独相处,她又有点慌张,脑子里时不时就冒出这人训自己的样子来。 “能看懂吗?”池于钦声音平淡,脸上没什么特别表情,虽然算不上有多亲和,但也没那么严厉,至少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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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于钦边说边朝着唐臻靠近,抬起的左手缓缓向前,微曲的指尖来回晃动,随意一甩,手背带动手指,由唐臻的后腰向上..蹭过她的背。 但凡再往上一点,就要勾到她内衣带子了。 唐臻愣了下。 但池于钦淡定的表情,让唐臻觉得...应该是不小心吧。 “病例还在吗?”唐臻继续问道。 “不在了。” “那——” 池于钦向后靠,左胳膊抱着右胳膊,右胳膊懒散地搭在身前,反掌朝上的手心,好像某种膝跳反射,不偏不倚拍到唐臻的屁股。 唐臻立马扭头看她。 池于钦落手迅速,表情比刚刚差点勾到她内衣带子的时候还要淡定—— “怎么了医生?” “没怎么。” 池于钦左手捂着胸口,像是喘不上来气,猛烈地咳嗽起来,她顺势弯下腰,另只闲着的右手,就在唐臻要过来扶她的时候,猝不及防的抬起,这一次是正对着唐臻的胸... 唐臻没躲,但也没让她得逞—— 一把钳住池于钦的手腕。 她看着池于钦,满脸不可置信,但这人伸过来的手又怎么解释? “池主任,您是在服从性测试吗?” 池于钦看着唐臻微微敞开的领口,目光一寸一寸逐步向上,锁住她稚嫩的眼眸,苏冷着声音开口道—— “你是指病患?还是我?” 16. 第十六章 就算唐臻再怎么思维乱飞,她也不信是池于钦揩她油。 “当然是揩油的男病患。” 说完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 池于钦看着她,又低头看了眼自己刚刚被她握住的手腕,力气虽然不大,但也是能保护自己得力道,而且这人终于再没什么脸红跟呼吸急促的样子了。 “你这不是能做好吗?面对难缠的病患,甚至是难缠加性/骚扰的病患,你是学医的,你要相信自己作为医生的敏锐度,而不是像你下午在病房里那样破罐子破摔,如果病人投诉你,你怎么办?没有人会管你有没有真的开那堆单子,只要病患投诉,责任一定在你,你现在还在规培阶段,背一个投诉在身上,前程不要了?” 池于钦的语速很缓,音调也很平,虽然她的表情和平常没什么两样,依旧那么严肃,但此刻她的声音,她的这番话...听在唐臻的耳朵里,却无比悦耳柔和。 令唐臻有种感觉,池于钦在教她。 “你要记住,在病患面前,你是主导方,不要被对方带着走,你要有自己的节奏,要学会掌控,否则就你这个速度,一上午诊没看几个,全浪费在嘴皮子上了。” 池于钦说完,见唐臻又是一副呆愣楞的样子—— “不要盯着我看,听懂了就说话,点头也行。” “听懂了。” “那行,下班吧。” “这就下班了?” “不然呢?” “您刚刚不是说要加班吗?” 唐臻一脸认真的表情,让池于钦真觉得这姑娘有点死心眼,加班表早排好了,那是自己能说算的,还从中加人减人?仁华自己开的啊? “你要实在想加班就加,总之我下班了。” 说完,池于钦越过唐臻,就往办公室外面走。 门都拉开了,池于钦一只脚都迈出去了,唐臻才回过神儿,连忙跟上。 不是笨,也不是不聪明,就是有种奇奇怪怪的谦卑恭敬,可你要说她是软柿子好拿捏?真急眼了,也能像刚刚那样一把抓住你的手腕,刺猬似的警惕防御;可你要说她不好拿捏,但凡你皱一下眉头,她又能慌得手足无措。 就像现在,全程小心翼翼的跟在池于钦身后。 其实,唐臻没觉得自己小心翼翼,她只是对于自己的狭隘不好意思了,以为池于钦会很讨厌自己才对,没想到她会和自己说这些话,其实这些话池于钦完全没必要和自己说,毕竟这些事情既不涉及专业也不涉及技术,她完全可以等着自己撞南墙,可她没有。 突然间,唐臻对她在病房过道训自己的事情一下就通畅了,甚至觉得池于钦敲门把自己叫出来的时候..给自己留足了面子。 这会儿看着池于钦的后背,又觉得这人不讨厌了,她只是严厉了点,但绝不是鸡蛋里挑骨头,相比较那些表面上跟你和颜悦色,私底下把你当廉价牛马的领导者来说,池于钦不知道要好多少倍。 唐臻又想起老唐说的话—— 犯错就要认,挨打要立正。 池于钦走着走着,发圈又断了,唐臻没再像上回那样干看着,连忙两步上前,从兜里掏出一个黑色电话线双手递过去。 “新的,我没用过。” “好,谢谢。” “您客气了,不用谢。” 两人走到电梯门口,唐臻又去摁电梯,进去的时候手还挡着门,等池于钦进来,立马就往旁边挪。 “负一?” “一楼。” “您没开车?” “开了,今天停在外面。” 池于钦不是话多的人,平常除了赵芹能跟她多说点,其余时间她话都少得可怜。 唐臻摁过电梯后,便退到旁边。 池于钦借着电梯墙壁上的倒影,看了眼唐臻——两只手规矩的交叠在身前,乖得简直不像话。 这样子,让她想到那天晚上,唐臻第一次坐她车时候的样子,可怜兮兮的站在路边,一辆车都打不到,明明自己主动邀请她上车了,她却还是一个劲儿的强调自己住得远,一点不怕自己会把她扔下车,那么大的座椅,只敢坐四分之二的位置,困得眼皮都打架了...让她睡,她也不敢睡,宁可用冷气吹脸来缓解困意,也不肯说一句,‘今天太累,我太困了’的话。 年轻女孩的娇气,好像在她身上一点都没有,就像刘思思说的那样,明明有这么好的天然优势,却不肯利用一点。 池于钦不认为自己具有某些男性身上的特质思维,但也不能否认,如果唐臻和自己嗫嚅示弱,自己兴许也会看在她娇气的份上...依了她。 毕竟怜香惜玉四个字,不止于某个专属性别,女性亦然。 ... 还没出电梯唐臻手机就响了,是刘思思给她发的微信—— 「给我打电话!快!!!!」 连着四个感叹号,刘思思平常很少会这么着急,唐臻没敢耽搁,连忙把电话打过去。 刚一接通,唐臻还没说话,那边刘思思火急火燎的喊了句——“喂?池主任!好的好的!我现在就过去!” 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刘思思那声‘池主任’喊的太大声,池于钦又不耳背,怎么可能听不见。 “怎么了?” 唐臻也懵:“我不知道。” 她不知道..池于钦知道,刘思思去了刘仁宗攒的饭局,但这姑娘心思活路又会来事儿,对人际关系处理这块也比同龄人要灵泛的多,来医院这么久,池于钦还从来没见她吃过亏,各方各面的评价也都挺好。 吃亏肯定不会,估计就是遇到点小麻烦,要不也不会拿自己的名字过来用。 池于钦并不反感,必要的时候用一用领导的名字,为自己免去不必要的麻烦,也是一种变通。 “你问问她,需不需要人过去接?” “啊?”唐臻没想到池于钦会说这话,不过就算池于钦不说,她也打算把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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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缓缓始动,唐臻还是坐的那么直,眼睛偶尔就朝池于钦看一下。她觉得这人得气场好像跟上车之前又不大一样了,这会儿又变得很严肃。 唐臻自问不是那种能把谁看透的性子,也不具备那样一双慧眼,可也不至于一点门道都摸不出,但池于钦她是真看不懂,一会儿凶巴巴的说自己不行,一会儿又能专门用加班的借口把自己留下,刘思思一通电话打过来,她还能不嫌麻烦的开车去接人。 搞不懂..真的搞不懂... 唐臻觉得这人像个不倒翁,你永远不知道下一秒她会朝什么方向倾斜? 有本事的人都这样吗? 应该是吧。 让人摸不着,猜不透。 即便傲慢乖张,你也会觉得很适度。 17. 第十七章 刘思思憋了一肚子的话,想要跟唐臻吐槽。 结果下一秒...看见池于钦的车稳稳地停在自己面前。 车窗摇下来,后车门被打开,唐臻坐在里面,刘思思都傻了,那颗想要吐槽的心瞬间咽回肚子里,朝着唐臻狂眨眼睛,那眼神再明显不过——‘你怎么没告诉我?’ 唐臻也跟她眨眼睛——‘我提醒过你了’ 池于钦瞧着俩人的小动作,这是把自己当透明人了? 刘思思可比唐臻机灵的不是一星半点,麻溜上车,对着池于钦立马就是一句漂亮话—— “池主任您受累!” 池于钦没说话,后视镜里点了下头,算是默认。 刘思思才不管池于钦是不是冰山脸,她现在的全部注意力都在屁股底下的这张真皮座椅上。 心中感慨——好车就是不一样,就连座椅都这么舒服! 刘思思先看了眼驾驶座上的池于钦,转头又拉过唐臻的胳膊,把脸侧过去,贴着唐臻的耳朵,压抑又兴奋的小声道—— “真是香车配美人啊!”刘思思攥着手指嘤嘤嘤“我能发个朋友圈装X吗?” “你老实点吧。” 唐臻刚说完..就红灯了。 她让刘思思老实点,自己却不由自主的朝驾驶座上的人望眼—— 唐臻好像从来没有这么仔细的看过这人,每次都会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把头埋的很低,这是第一次,她这么光明正大的看池于钦。 池于钦靠在椅背上..状态很松散,随意抬起的手,一会儿搭在方向盘上,一会儿抵着太阳穴,浅白色的衬衣领子压过几道不怎么明显褶皱。 她长得真的很漂亮,松散的状态,让五官也跟着舒展开来,褪去平日的凌厉,池于钦的眉眼温柔的不像话,和先前的严肃完全判若两人。 唐臻从没想过一个女人的脸,也会这样让人沉迷。 她的目光逐渐向下,落在池于钦的鼻梁、人中、最后停在她的嘴唇。 池于钦的嘴唇很薄,偏淡的唇色,在微抿过后,染上一层浅粉... 唐臻看入了迷,想要再多看一些,可后视镜的视线困住了她,她不由自主挺直了背抬高了视线可见度,继续下移的目光..在后视镜里肆无忌惮。 她看见了池于钦颀长的脖颈,一直延伸向下到领口—— 一字型锁骨。 猝不及防唐臻口渴起来。 心口像被羽毛刮过,很轻、很痒。 六十秒的红灯,唐臻足足看了池于钦六十秒。 而池于钦在这六十秒里,眼神在后视镜中来回至少三次,每一次都跟唐臻的目光对上。 可看入了迷的人,根本无从察觉。 或许这就是男性凝视和女性凝视的最大不同之处,如果是前者大有骚扰之嫌,可放到后者... 池于钦说不上在意,但也没有反感,只觉得这小姑娘有点傻。 如果不是绿灯了,大概自己还会允许她再看一会儿。 “咳——” 一声轻咳,把唐臻瞬间从神游拉回现实。 她的双眼和池于钦正好对上,唐臻从脸红到脖子根儿,就连两只小耳朵..都像是被扔进锅里煮熟的蟹子。 连忙低下头去,再不敢乱看。 旁边的刘思思还什么都不知道,一个劲儿的还在跟她咬耳朵—— “你脸怎么这么红?” “啊?我...我...” “是太热了吧,你那个位置对着阳光。” 池于钦突然把话插/进来。 刘思思惊了个呆,要不是看见池于钦嘴动了,她还以为自己耳朵出问题了,而且自己是不是眼花了,为什么好像看见池于钦笑了??? 这姑娘和唐臻完全两个性子,彻头彻尾的鬼灵精。 池于钦想了想,问道—— “你们要吃什么来着?” “撸串。” “淮扬菜不吃了?” “想吃....可有点贵...” “那要是我请客呢?” 唐臻:“.....” 刘思思:“???” 池于钦抬头从后视镜瞥了眼两人——“不想吃的话,就算了。” “吃!”刘思思忙不迭地应声。 旁边的唐臻急忙拉她。 “你拉我干什么?一顿六百多呢!”刘思思凑到唐臻耳朵边“你傻啊,不吃白不吃,她又不差钱~” 要命... 唐臻想下车。 ... 池于钦没去医院对面新开的那家淮扬菜,开车领两人去了一家稍微有点偏的私房菜馆。 独门独栋,古色古香。 还没进店里呢,江南风景的小调就先提了起来,连服务生说话,都带着几分吴侬软语。 池于钦是这里的熟客,一进来就有人打招呼,号都不用排直接三楼包厢。 服务生拿来了热毛巾,又上了茶水,操着一口地道的江苏方言,问池于钦——“还是老样子?” 池于钦没说方言,普通话回他——“拿菜单来吧,今天变一变。” “好嘞!” 没过多会儿,服务生拿菜单来了“您先点着,点好了摁铃,我就来。” 说完,服务生就出去了。 这包厢很大,但装潢很有韵味,清一色的木质家具、罗马柱、天主教堂式的玻璃窗,头顶是中式吊灯,青绿色玻璃的翡翠质感,四面还挂着几幅民国时期的老海报,穿着旗袍的女人倚在秦淮河岸,手里或执香烟或捧胭脂盒。 唐臻看着旁边柜子上的老留声机,忽然有种拍民国剧的感觉,她抿了一小口茶,是碧螺春。 老唐总爱喝这个,不过今天这杯和老唐喝的好像又有点不一样,这杯要更润喉。大概是品级的问题,老唐说过最好的是特一级,银绿隐翠,嫩匀多芽,可惜太贵。三四千元一斤,就为那么一小口,太奢侈。 “您这儿可比医院对面那家馆子神气多了!” 刘思思翻着菜单—— “菜还没上桌呢,我都觉得一定好吃。” “淮扬菜都差不多,只要食材够新鲜,师傅火候够老道就行。” 池于钦说的是实话,这家菜馆的师傅就是地道的老江苏,她第一次来这家馆子吃饭的时候,才八岁,那会儿这地方还是个只有十五平米的小店,里面就一家三口的忙活。 “您是江苏人啊?” “我妈妈是。” “巧了!我太奶是!咱俩本家呢!” 虽说刘思思这亲戚攀的有点没边儿,但好在是把气氛打开了。 点好菜,又聊了会儿,没多久菜就上桌了。 何止火候,刀工摆盘都极致讲究,唐臻举箸不定,她有点不舍得动筷,好像这一筷子下去,就把一副江南山水给破坏了。 最后,唐臻也没主动去碰哪一道,而是看着池于钦跟刘思思,跟着她们走,她们先吃了哪道,然后自己才再去吃哪一道。 她是北方人,口味偏重,但像淮扬菜这种主打咸香味的,倒是也能吃得惯,当然那盘大煮干丝除外...实在是太淡了。 边吃边说话,不知道怎么就聊到了刘仁宗。 刘思思吃人嘴软,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反而是池于钦,见她这么为难,主动开了口:“刘仁宗是又骂我了?还是又搞男女对立了?还是两个都有?”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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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说越没谱,唐臻说不过她,干脆不理她。 “哎,你干嘛去?” “洗手间。” 包厢门一推开,唐臻就看见靠窗边抽烟的池于钦。 池于钦胳膊曲起搭在格子窗边,手里夹着烟,猩红的火苗在指尖窜动,淡淡的烟雾从她脸旁朦胧散开,她看着唐臻,浅浅一点头。 “有事?” “我..我去洗手间。” “直走右拐。” “好,谢谢。” 唐臻从池于钦身边侧过,淡淡的烟草和她身上的清香,混杂成另一种说不出的味道,沁进了唐臻的鼻尖。 不呛。 出乎意料的...好闻。 洗手间里,唐臻拿水闷了把脸,没来由的脸又红了。 今天第二次。 唐臻抽过两张干手纸,边擦手边琢磨——女人对女人脸红也很正常吧,毕竟池于钦那么漂亮。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而且她不止美,还那么有能力。 可惜这会儿的唐臻对感情的事情一窍未通,否则她就会明白这种想法有多荒谬,世界上既漂亮又有能力的人多了去,但能让你脸红心跳的,却只有那一个,也只能是那一个。 等她再回来的时候,池于钦已经抽完烟,刘思思也从包厢里出来了。 池于钦把她们俩送到地铁站,才开车离开。 刘思思看着扬长而去的车尾,勾住唐臻的肩拍拍—— “你说,池于钦喜欢女生吗?” 唐臻心尖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