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惊悚世界日行一善》 第1章 皇冠(一) 晚上九点,城市的街道上还是人来人往,燥热的天气成了隐形的助燃器,人们在繁忙的夜市里觅食聊天,火热的气氛丝毫不输白日里的场景。 常京桐穿梭在人流之中,拖着疲惫的身躯往家里走去。 进了楼道,那燥热的暖风便消失了,反倒是自身的热量在烘烤着人的理智。 常京桐的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热汗,宽松的短袖松松垮垮地挂在她单薄的身上,后背被汗浸湿,变成了扭曲的深色图案。 她沉默地爬着老旧的楼梯,一口气爬上了四楼,在走廊末尾找到了四零二房间。凭借着外头依稀的灯光,她一眼便瞧见了丢在门口的快递。 常京桐拿了钥匙开了门,又伸脚将那个盒子踢了进去,在玄关处弄出沉闷的声响。 过了片刻,客厅的灯这才被打开。 常京桐放了钥匙便坐在玄关处,伸手拿起那个快递盒子,直接徒手撕扯开那硬板纸外壳,露出内里生锈的饼干盒子来。 这是什么? 常京桐看了看上头掉了一半的logo,又轻轻地摇了摇,却只听到了细碎的声响,她犹豫了片刻,这才将掰住那盒子的边缘,用力将上头的铁盖掰开。 盒子一瞬间扬起了不少尘埃,常京桐皱着眉头在空中挥了挥,这才借着客厅的灯光细看饼干盒子里头的东西。 明信片? 她捏起那纸片的一角,熟悉的感觉越来越浓重,直到那纸片被掀开,常京桐才确定了那东西是什么。 亲爱的自己, 我的梦想是成为一名,希望能够帮助所有有需要的(浓重的涂抹痕迹)。 未来的我,请好好加油哦。(笑脸) 12岁的京桐 常京桐看着上头歪歪扭扭的字迹,一时有些愣神。 这是个时间胶囊。 原本粉白的纸片已经有些发黄了,上头的字迹似乎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浅淡了许多,不少字迹已经几近消失了,她依稀记得这铁盒子还是她从外婆家里拿回来的。 常京桐又去看那快递盒上贴着的快递单,努力将那随着纸盒一起撕开的单据凑在一起。 姓陆? 快递单的电话用虚拟号带过,地址也被吞掉了,但看得到同样是a市发出来的。 难不成是她那会儿的班主任? 记忆已经随着这十年的光景而变得模糊了,这个小小的纸片只能勉强带起常京桐记忆里琐碎的片段。 她用那沾了尘土的手在那稚嫩的字体上轻轻一抹,沉重的眼皮轻轻地眨动了一下,周围的环境便忽然大亮起来。 “这是401三号床给你的。” 常京桐愣愣地抬头去看。 她的面前竟然站在一名约莫三十多岁,穿着白色护士服的瓜子脸女人,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那女人朝她笑了笑便走开了。 常京桐的视线随着她的走动而骤然扩大,她惊愕地发现自己竟在一瞬间内变离开了家里的玄关,转而坐在了一处大庭院的楼梯处。 常京桐的心跳因着这个变故而剧烈跳动起来,她的耳膜似乎都在这鼓声般的心跳下微微颤动,捏着纸片的手用力到发白,常京桐深呼吸了几次,这才稍稍将吓得半脱离的魂魄拉扯回了身子,僵硬的四肢仿佛才有了触感。 她这是穿越了? 常京桐低头去看,却见自己身上穿着蓝白条纹病号服,手腕上还挂着一个细长的标签,上头写着‘常京桐,402室2号床’。 随着视线的移动,她看到手上那敞开的纸片上歪扭的字体扭曲地蹦跳了一下,在她错愕的目光下如同沾了水一样化开,又重新凝结了起来。 亲爱的绑定者, 我是大照国的国师,近日大照国的国王不见了! 等他重新出现时,我却发现他的皇冠消失了。 没有了皇冠的国王就无法成为国王,没有了国王的国家就不算国家,我当然也不再是国师了,这实在是太让我生气了,请你一定要帮我找到那个夺取了国王皇冠的凶手! 大照国一日国师留 倒计时七天 常京桐瞪目结舌地看着这一切的变化,呼吸急促地站起身来,她匆匆忙忙地环顾四周,刚见到不远处草坪上穿着同款病号服闲散走动的人群,还不等她走过去,一只手便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402室的……” “啊!!” 常京桐差点被吓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她转身踉踉跄跄地倒退了两阶楼梯,便失去平衡摔在了地上。 她苍白的脸色因着屁股这一摔更是白得像纸,但这疼痛感更是在提醒她,这荒谬的一切是真实发生的。 拍了她肩膀的另一个白衣护士皱了皱眉,语气生硬地喊她。 “今天的药是没吃吗?别闹了!回房!” 在没搞清楚情况之前,常京桐只能绷着脸站起身来,忍着疼亦步亦趋地跟在那护士身后。 “你要听话知道吗?”那带着眼镜的护士眼风往后一扫,“要是你爸妈知道你闹脾气,他们会伤心的,下次你连一小时外出时间都没有了……” 随着护士的碎碎念,常京桐只沉默地点头,目光在这空旷的大厅里四处扫着。 路上像他们这样的组合还不少,每个病人都或乖巧或愤恨地同护士说着话,更甚者,还有人动手去推打那护士。 常京桐看得又是一惊,前头引路的护士却是习以为常般冷漠地走过,她也不敢多做停留,只在进入那狭长的走廊前,回头又看了一眼。 那嚣张的病人在这转瞬之间已经被那看似柔弱的护士扭着胳膊压在地上,痛苦的哀嚎声在大厅圆形的玻璃天花板上回荡开来,让常京桐没来由地打了个冷颤。 进了走廊,外头的声音便听得不大真切了,脚步声有节奏地响起,最终停在某个房门前不动了。 常京桐看着那铁制的大门,上头探监般的小窗口和最下方到小腿位置的铁栅栏,心里更是凉透了。 “进去吧,好好表现。” 护士拿了钥匙开了门,便推着常京桐进了房间。 听到护士的嘱咐,常京桐更是生出了自己的身份是罪犯而不是病人的错觉。 第2章 皇冠(二) 屋子是三人间,非常宽敞,三张床并排铺设开,床的对面是一张长桌和三张四散放着的椅子,墙上竟然还有一台放在延伸平台的电视机。 屋子里还有一个人,此时正对着窗户发呆。 常京桐踌躇着往前走,在中间那张床上停了下来。 床头挂着护理本,最上方用红色加粗的字体写着‘星湖疗养院’,下一行用狂野的字体手写了常京桐的名字,下方空白处更是写了好几行,可惜字体飞来飞去,很难看清楚写的是什么内容。 常京桐缓缓地坐下,目光在那字上认真辨认着。 “你回来啦。” 那缥缈的声音响时,常京桐立刻条件反射地挺直了身体,拳头紧握着,视线落在了那窗边的人身上。 她还是背对着常京桐,长发披散在她肩背上,绸缎似的头发在光线下泛着润泽的光。 房间里一时又静了下来,仿佛刚刚的声音是常京桐的幻觉。 常京桐内心的不安越来越强烈,她咽了咽口水,干燥的嘴唇开合着,终于出声问道。 “是你在跟我说话吗?” 听到声音,那女人慢慢转过脸来。 和常京桐设想的相差甚远,这人与其说是个女人,不如说是个女孩。 她的脸上还带着未褪的婴儿肥,圆脸,眼尾下弯,整个人眼神空洞,但嘴角却带着似有若无的笑容。 “你回来啦。” 常京桐咬牙抑制住自己发抖的本能,只轻轻地点了点头,就算是回应了。 那女孩倒是不介意她的态度,回过头去又开始盯着窗外看。 那窗户上头是错落有致的棱形白格,上头还挂着一个简陋的小锁,常京桐估摸着这女孩坐在那里往外看,只能看到天空。 常京桐见女孩又是一动不动地坐着,便集中精神再次辨认那几乎像是符文的字体。 她连猜带蒙地认出‘抑郁’,‘精神’,‘恶魔’几个字,又在表格的右上角看到了日期1957年5月16日 要命。 常京桐看了一眼另一张床上的女孩子,将手放进口袋里,摸出了那张发黄的纸片。 上头的字还停留在常京桐最后见到的模样。 她的目光掠过那‘绑定者’‘国王’‘皇冠’,最后停留在‘七天’上,常京桐心里有着很急迫的恐慌,她的手指一再地抚过那上头的字,周遭却没有任何变化。 难不成真的要去找这个所谓的凶手? 常京桐确信原先那封信是小时候的自己写的,但之后发生一切又委实是太荒谬了,她现在思考其中的缘由都感觉脑袋空空,无从探究。 如今唯一值得庆幸的,恐怕只有这个维度的自己还拥有父母这件事了。 常京桐思考了没多久,锁上的大门就发出了响动,她下意识将手里的纸片塞进了裤袋里。 门后走出来一个穿着白大褂的高大男人,后头还跟着那带着眼镜的女护士。 “感觉怎么样了?” 那医生微微一笑,还没有收到回复便朝后头的女护士点头示意了一下,那女护士便开始利落地收拾屋里的物件,身后的小拖车随着她的走动而完全露了出来。 常京桐看到上头用量杯装好了一颗颗胶囊和药片,一杯杯井然有序地排开,心里先打了个突。 “先吃药吧。” 医生顺着常京桐的目光看向那辆推车,笑容不变地说着,边从那推车上拿了两个量杯下来。 此情此景实在是像某个粗糙而荒谬的噩梦。 鉴于没有摸清楚这些人的路数,常京桐老实地接了,之后便亲眼见到医生走到隔壁床边,轻声地去哄那女孩吃药。 平心而论,如果不是在这个环境下见到这一幕,眼前气质温润的俊朗男人低头耐心同另一个可爱的女孩讲话的场景实在算得上是一精致而温暖的画面,但那药片的出现就实在是扫人兴致了。 常京桐晃了晃手里量杯里堆叠的药片,正在考虑如何将它悄无声息地丢到某个角落里,眼尾就晃过那一抹洁白。 她抬眼一瞧,便见到那近在咫尺的脸。 “怎么不吃?” 近看之下,这原本俊朗的脸庞便透出隐隐的不自然来。 常京桐一恍神,将手里的量杯紧握在手里。 “我等会儿吃。” 温凉的气息扑在她的脸上,常京桐向旁边偏了偏头,对这种过近的距离感到隐隐的不适。 好在,这医生似乎只是在确认什么,凑近扫了两眼便直起身来。 “那你别忘记吃哦。” 医生再次笑了笑,倒是没有多做为难。 护士将今晚的饭菜放在桌上,僵着脸准备同医生离开。 临近门边时,医生却忽然停下了脚步,猝不及防地回过头来,正好和紧盯着他的常京桐对视。 常京桐神经在这种环境下,正是高度敏感的时候,被他这一回头,一时没控制住表情,露出错愕惊吓的模样,却没想到换来了对方又一个微笑。 “……” 还没等常京桐从那笑容里品出取笑的意味来,那医生就转过头去,带着人走了。 房门被重重地关上了,常京桐停了片刻,这才慢慢走到门边,通过那道小门往外瞧,只能看到昏暗走廊的一块瘪仄的空间。 常京桐当晚自然没有睡好。 那屋里的女孩像是一件衣服或是一张椅子,几乎没有动弹的想法,在天黑下来后,就自觉地躺在了床上,醒着便盯着那天花板看。如果你不叫她,她就像座雕像一样,要不是她的胸口会起伏,常京桐会以为她悄无声息地就没了。 房门从外头锁上了,厕所里只有一个小小的通风口,常京桐一晚上像困兽一样在屋子里转悠,却并没有太大的收获。 隔日天一亮,常京桐便警觉地醒了过来。 她第一时间去看口袋里的纸片,但上头的委托并没有任何变化,只那倒计时的时间竟然真的往后退了一日,变成了六天。 常京桐想象不到这倒计时结束之后会发生什么,但也没有这个信心去测试这个未知。 她麻木地看着那护士走进来,盯着她们吃了饭,甚至要动手为她们擦身。 常京桐拒绝了,她自己缩在瘪仄的厕所里,拿着护士给她的换洗衣服,简单地擦洗了一遍,手里捏着那纸条犹豫不决,最后还是将它放在了裤兜里,手不安地在上头按压了数次,这才作罢。 第3章 皇冠(三) 常京桐的焦虑直到下午的放风时间才缓解了一些。 “我想待在这里。” 一出房门,常京桐便在走廊里停下了脚步。 她自己琢磨了一晚上,觉得关键点便在那401的三号床身上,她必须找到这个人,才好决定下一步怎么走。 “你想回房间?” 还是昨日那戴着眼镜的护士,她微微皱眉,周身便有了严厉的气势。 “不是,我想找,”常京桐停顿了一秒,含糊道。“我想找401的国师。” 她的眼睛紧盯着护士,却见她对自己的言辞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 护士的眼睛在眼镜背后将她从头扫到尾,没有动弹。 常京桐硬着头皮在这走廊里走了一段距离,又顶着那护士的注视走了回来,在往里走了一段后找到那401的房间。 她看了看那护士的脸色,谨慎地走到门前,通过那扇小窗子往里瞧,却见里头空无一人。 她的心刚沉下去,又在见到床铺上折起的被褥时放了回去。 床上有被褥,至少证明这里有人住。 可惜暂时没人在这儿。 常京桐又回头看了看那双手抱胸冷眼瞧她的护士,老实地走到了她身边。 “好了,我们走吧。” “哼。” 那护士冷哼了一声,还是带着常京桐往外头走了。 离开了走廊,外头的声浪便清晰地涌进了常京桐的耳朵里,她环顾四周,这个大厅呈半圆形,顶部近有三层楼高,天花都是带棱形图案的玻璃,阳光铺洒下来,整个大厅都显得明亮而大气,完全没有了走廊和房间内部的阴冷感。 出了走廊右手边就是个大理石的半月形前台,里头没人站岗,墙上挂着张装裱的护士介绍图,每张照片下头似乎是按顺序排序的编号和名字,再往下一行好像是介绍,变小的字体密密麻麻地铺开,常京桐便完全看不真切了。 常京桐想到了昨天将纸条拿给她的护士,或许找到那个瓜子脸护士也能有所突破。 她又看了眼前头带路的护士,终究没有再提要求。 反正按照昨天的形势看来,她并不会一直盯着自己,等她走了,自己再回来就是了。 常京桐按捺下自己不安躁动的心,跟着护士走到了外头的庭院里,柔软的草坪在日光下散发着清新的土腥味,她的目光在周围逡巡着,在某一角落里定格。 “行了,我会在那边看着你。老实点知道吗?” 戴眼镜的护士指了指常京桐看着的角落,那里有遮阳伞,还有数张桌椅,不少护士已经待在那里了。 将纸条交给她的瓜子脸护士也在里头。 常京桐莫名地紧张起来“知道了。” 她等戴眼镜护士走过去坐下后,这才走着没有规律的曲线慢慢靠近遮阳伞,目光依然在人群里四处扫动着,在看到戴眼镜的护士同其他人说得正欢的时候,几步跑了过去,同坐在另一个遮阳伞下的瓜子脸护士搭上了话。 “你好!” 常京桐压低声音叫道。 “嗯?怎么啦?” 瓜子脸护士放下了手里的杯子,回过头来,像是同小孩说话般尖着嗓音回应了她。 “我找401的国师。” 纸条既然是她给的,她应该知道那人是谁吧。 常京桐说完便下意识地扫了周围一圈,却发现遮阳伞下的护士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没有人说话,全都齐刷刷地转过头来,目光整齐划一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常京桐顿时感觉头皮发麻,她慢慢蹲下身子,借着那桌子躲避他们异常专注的视线。 “哦,国师啊。” 瓜子脸护士不紧不慢地开口。 常京桐蹲着身子仰头看她,正好瞧见了她扣在胸前的小铭牌,上头写着a-04,杨连钰。 杨连钰抬头看了远处一眼,便抬起了手。 “喏,在那里呢。戴着黄色帽子的就是。” 这倒是意外之喜了。 常京桐立时回头去看,果然一眼就看到了那‘国师’的所在。 “谢谢!” 常京桐道完谢,便毫不留恋地起身离开了。 直到完全走出那个荫蔽的角落,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才缓解了一些。 常京桐头也不回地往国师的方向跑。 此时带着黄帽子的国师正在玩过家家,他坐着的草坪已经挖出了一个小坑,里头洒着一两块近似威化饼干的东西,嘴里念念有词,似乎在催促火苗的出现。 “你好。” 常京桐在他面前停了脚步,喘着粗气同他问好。 国师继续认真地念念有词,并没有搭理她。 常京桐想了想,直接也跟着坐在草坪上,低声同他说道。 “你是大照国的国师吗?” 那带着黄帽子的国师这才停了停,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国师的眼睛长而细,瘦长的脸隐在帽子下,要不是帽子的颜色和穿着不到位,倒还是有点国师那捉摸不透的模样和气质。 “是你委托了,”常京桐停了停,想到那纸片上的称呼,“委托了绑定者帮忙的人是你吗?” 国师完全将头抬了起来,眼睛竭力大睁起来,棕色的瞳仁转动着,在常京桐身上看了几个来回,这才捂着嘴小声说道。 “是你?” “对,”常京桐学着他做出隐秘的模样,“你怎么知道我的?” 常京桐在这细长眼睛里竟看到了泪光。 “他们说你是专业的,专业的事情就要交给专业的人做。” “他们?他们是谁?” 国师摇了摇头,伸出瘦得皱巴巴的手抓住常京桐的肩膀,将她吓得一惊,差点给了他一巴掌。 “交给你了,全都交给你了,你要帮我,你要帮帮我!” 国师的脸迅速涨红,脖颈的青筋暴起,抓着常京桐的手更是像把钳子一样,疼得常京桐皱起了脸。 她见国师的声音越来越大,害怕引来护士,只能暂时将这话题放下。 “我知道了!嘘!嘘!” 见势不妙,常京桐干脆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巴。 “放手!冷静下来!不能让人发现这件事!” 这种类似角色扮演的话果然起了效果,国师呼吸慢慢放缓下来,手也松开了。 常京桐见他神色平静下来,立刻和他拉开距离,又谨慎地朝后看了看,果然见到数个护士朝他们的方向望来,但鉴于他们坐着没有动弹,常京桐也稍稍放下心来。 “冷静。”常京桐再次叮嘱道,转而说起了纸片上的东西,“你知道现在国王在哪里吗?” 这句话常京桐说得很慢,就怕又触动了眼前这人的某根神经,还好,国师瘦长的脸只是绷了起来,倒是没有再次发疯。 “他在另一个笼子里。” “笼子?笼子在哪里?”这疗养院还体罚吗? “就在另一个笼子旁边。” “……”常京桐被噎了一句。 算了,不知道就不知道,只要知道名字,她自己去找也行。 “那国王叫什么名字?” “国王就叫国王啊。” “……”常京桐稍做思考,“那你知道国王失踪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吗?” “当然!”国师神色肃穆,“那天是大照国的开国典礼,只可惜,国王中途不见了,我们没能完成仪式。” “那国王失踪前有出现什么特殊的事情吗?” 常京桐见国师皱着眉,似乎不大理解她的意思,她转而问道。 “你一直和他在一起吗?” “是啊,他对待我就像亲兄弟一样。”国师叹了口气,目光落在虚空中的一点,像是回想起了什么,“之前我们都是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他是再好不过的国王了。” 常京桐听到这话,暂时松了口气,这至少给了她一点头绪。 那人之前是和国师住在一起的。 只要那床头挂着的护理本没有被收走,她就能知晓那国师是谁了。 常京桐回想在401见到的场景,里头三张床的被褥都在。 “还有谁不见了吗?除了国王。” 国师倒吸一口冷气,惊愕地看着常京桐“你知道,你竟然知道。你果然是能够实现愿望的绑定者!骑士也跟着国王不见了,他反抗了,你知道的,下一个或许就到我了……” 国师似乎陷入了某种可怕的景象里,双眼大张,眼球微微凸出,紧张地喃喃自语起来。 常京桐略过他前头那话带来的怪异感“别怕。你能说一下国王不见了那天还发生了什么事吗?” “下一个就是我了……,不能反抗……,不见了,统统不见了……” 国师抓着自己的衣领,常京桐见他神色紧张地不断碎碎念着,只能反复说话试图安抚他,却并没有起什么作用。 常京桐又回头看了那遮阳伞的护士一眼,正好见到其中一人站起来朝他们这边走来,立刻做贼心虚似的起了身,往旁边走了一段,和喃喃自语的国师拉开距离,这才再次小心地回头去看,却见那护士拉着另一个人离开了,似乎并不在意他们的存在。 常京桐心都快跳到嗓子眼去了,她见国师一时半会似乎并不能恢复理智,原地站了片刻还是转身离开。 她时间太少了,实在浪费不起。 常京桐准备绕一圈这个三层楼高的大型建筑。 虽然在外头看,似乎只有三层高,但它占地面积却很广。常京桐想尽量熟悉一下环境,以应对不时之需。 或许她能顺便找找国师口中那个笼子也说不定。 按照目前得到的一切提示,常京桐认为这个笼子应该也不是具体意义上的牢笼,而应该是抽象意义上的能限制别人行动的地方。 她边想边走,慢慢地深入到这庭院的花圃之中,在看到那树篱之间空出来的缝隙时,她下意识回头看了眼远处的遮阳伞,在这里只能看到那蓝色伞面的一角。 常京桐犹豫了片刻,还是从这缝隙中挤了过去。 第4章 皇冠(四) 这条缝隙只能勉强容纳一人经过,向中心支棱着的枝条扫过常京桐的脸面,被她随手扒拉开了。 她侧着身子挪动几步,便完全钻出了这条缝隙,踩在了柔软的草坪上。 这处草坪只有小型篮球场的大小,篱笆将这处僻静的草地围了起来,一路延伸出去,看不见尽头。 难不成这就是疗养院的围墙? 常京桐想到逃离这里的可能性,立时急走几步,去扒拉那近两米高的篱笆上缠满的藤蔓,草腥味在她鼻尖萦绕着,常京桐动作粗暴地在那篱笆上掏了个洞。 可当她顺着那洞口看进去时,看到的却不是街道,而是又一个宽敞的院子,院子里静悄悄的,数个病人穿着和自己身上病服大同小异的灰白条纹衫,正排成一排坐在一条长椅上。 常京桐没有见到护士或者医生,她将那小洞掏大了些,换着角度躲过那里头的篱笆和铁栏杆,去瞧那些穿着病号服的人。 她总觉得这些人有些奇怪…… “常京桐!” 正当她看到那群病人的脸时,那熟悉的护士喊声便隐隐约约地传进了她的耳朵里,让没有防备的她打了个激灵。 常京桐当即扯了扯那大开的洞口,想让那处洞口没有那么明显,却只扯下了两条断裂的藤蔓。 “常京桐!你跑哪里去了!” 着急的她当下不管不顾地转身就跑,只来得及瞥了一眼那缝隙外头,便奋力挤了出去。 “我、我在这里!” 见护士并没有走进这条小道,常京桐当机立断往离放风点相反的方向又跑了一截,这才装作往回走一样喊了一句。 她此时的心跳和刚跑完两千米差不多,有节奏的鼓动声在她的耳膜里一下下地敲击着,偏她脸上还得强装着镇定,在听到回应后走到小道入口的护士面前,目不斜视地从那条缝隙前走过。 “你去了哪里?” 在戴眼镜护士的死亡视线下,常京桐低下了头。 “我好奇,就四处走走。” 沉默像条缠在常京桐脖颈上汲取氧气的绳索,直到常京桐快窒息了,那护士才开了口。 “跟我回去。” 护士转过身去往外走,常京桐立刻老实地跟上。 去往房间的路上,护士难得的没有多说什么,却更让常京桐感到不安。 直到傍晚医生查房,她才知晓原因。 “你去了隔壁?” 医生那张俊朗的面庞似乎冻住了,声音更是冰冷没有起伏,原本坐在床边的常京桐因为那忽然而至的危机感而慢慢站起身来。 医生的目光随着她的动作缓慢地移动着,面容在某个瞬间似乎变得模糊起来。 “我,”常京桐紧盯着他的面孔,不确定那一瞬间是不是自己眼花,“我在找国王,没……” “我知道国王!我知道国王在哪里!” 在常京桐身边炸开的尖利嗓音让她浑身汗毛炸开,差点一拳打过去。 那道声音的主人涨红了一张还带着婴儿肥的圆脸,像是忽然从噩梦里惊醒一样激烈的喘息着。 “哦?在哪里?” 医生轻声地问那坐在隔壁床上的女孩,正当常京桐紧张之际,女孩开口了,她那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声音因为慢慢放松下来而再次变得缥缈。 “那是开国大典,好多人,好多人,”女孩微微一笑,像是沉浸在了幻想的世界里,思维的翅膀张开了华丽的画卷,“他们在唱歌,在为自由的国度歌唱。” 女孩停了停,神情僵硬起来,抱着双膝蜷缩成一团。 “我看见了,从天上出现了,他们是天使,是吞噬恶魔的天使……,他们把国王带走了……,他们要吃掉国王,吃掉他脑子里的恶魔……” 女孩的目光紧盯着虚空中的一点,像是被抽走了灵魂一般慢慢安静了下来,手脚瘫直。 常京桐看着她,只觉得背脊生寒。 她忽然想到自己通过那篱笆缺口看到的病人有什么不对劲了。 他们没有灵魂。 那一双双眼睛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般空洞无神,每个人动作整齐划一地僵坐在长椅上,眼下回想起来,常京桐甚至不敢确定他们还有没有呼吸。 医生对这种情况似乎见怪不怪了,他偏头示意了一下,跟着他进来的护士立刻上前,帮那女孩调整了姿势,让她靠坐在床头上,接着便拿药喂她吃。 “吃药吧。” 常京桐的脖颈一阵温热的气息扑洒上去,惊得她奋力往后一转,膝盖撞击在那床铁架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一直紧盯着女孩的常京桐这时才发觉那医生已经走到了她的身边,正用那双浅琥珀色的眼睛盯着她瞧。 “吃药。” 他脸上没什么情绪,只将那装着药片的量杯拿起来,搁置在常京桐的脸前。 常京桐往后退了两步,顶着背后的床头柜“我等会儿吃。” 她抬手去拿那量杯,这才发觉自己的指尖在抖。 医生显然也发现了这点,他的眼睛瞥了一眼她的手指,突兀地冷笑了一声。 “现在吃。” 眼下常京桐站在了床与床之间的过道上,医生便站在了过道的出口处,一伸手便能轻松地搭上她的肩膀,她几乎无处可逃。 “我现在不想吃。” 常京桐看了一眼旁边的床铺,判断跳床上逃跑的可能性,但当她的目光停留在那泛着冷光的大门上时,心里便直截了当地放弃了。 她即使躲得过这一劫,外头的那些人也不会放过她的,她甚至连这疗养院的大门往那里开都不知道,更遑论从这里逃出去。 “最后一次。” 医生向前走了一步,微微弯着腰,几乎贴在了常京桐的脸前。 常京桐握紧拳头,感觉到对方隐隐约约的呼吸掠过她的脸侧,她咬牙僵在原地,目光落在他的胸前,上头小小的铭牌写着‘尹徽’两字,没有编号。 “吃药。” 医生的手在常京桐身后的床头柜上拂过,拿起那上头的半杯水便直起身来和常京桐拉开距离,声音还是平稳没有起伏,甚至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面前的透明水杯将常京桐的面孔扭曲,她这次没有再试图拒绝,而是沉默地将内里晃荡的水杯接了过来。 第5章 皇冠(五) 夜色渐渐深了,常京桐在厕所里洗了把脸,面色涨红,刚刚扣了半天喉咙都没能找到关窍,只是平白喉咙疼得厉害,却压根没吐出什么药片来。 “艹。” 常京桐抹了把脸,将面上的水珠拭去,脚步拖沓地出了厕所。 那女孩已经吃完饭由护士照看着睡着了,眼下呼吸平稳,没有半点清醒的意思。 常京桐原地站了片刻,脑袋像是一团浆糊,凑不出什么有用的片段来,她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到床边,一躺下便不省人事了。 隔日,常京桐是在刺目的阳光下醒过来的。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着那窗户上的棱形白格在强烈的日光下反射着耀眼的光,心里一激灵,瞬间意识到自己的所在,清醒了过来。 常京桐看到照例坐在床上看着窗外的女孩,又环顾了亮堂的房间,房门依然锁着,屋里没有时钟,那电视在第一晚就被常京桐发现不过是个装饰品,根本无法开机。 她粗鲁地搓了搓脸,心里大概猜到了现在是下午时分,只是不知道放风时间过了没有。 常京桐这两天精神高度集中,前天晚上几乎一夜没睡,那药或许有安眠的作用,这才让疲惫的她一躺下就昏睡了过去。 常京桐坐起身来,第一时间去找那隔壁床的女孩子。 “你好。” 常京桐干巴巴地喊了一声,对方果然没有反应。 她想了想,直接起身站在了她面前,挡在了窗户前面。 女孩空洞的眼睛缓慢地眨了眨,眼珠子突兀地转了一下,定在了常京桐的脸上。 “你认识国王是吗?” 常京桐放柔了声音,试探地问了一句。 果然,像是打开了老旧收音机的开关,女孩愣了片刻,便慢慢勾起嘴角笑了起来。 “我认识国王,他是个好人。” “你说过,”常京桐每个字都说得很迟缓,一边斟词酌句,一边观察她的神情,“你见过那场典礼是吗?你是在哪里见到的?” 女孩笑弯了眼睛,指着常京桐“就在那里!” 常京桐后退了一步,靠在窗台上,偏着身子往下看了一眼。 是大厅右侧侧门出口外的草坪。 所以这女孩真的亲眼看到了全过程,只是在她眼中,这一切好像有着与众不同的呈现方式。 常京桐想了想,又问道。 “在这之后,你有见到过国王吗?” 女孩的眼睛紧盯着常京桐的脸,突兀地说了一句。 “他脑袋里的皇冠不见了。” 常京桐皱起眉头,注意到她措辞的怪异。 她想了想,在女孩转移注意力之前问道。 “每个人都有皇冠吗?” 女孩仰头看向窗户上半截的目光慢慢滑下,重新落在了常京桐脸上。 她好像很困惑,微微歪着头思考“不,好多人没有。” 这话似乎推翻了常京桐的猜测,她不死心地又问了一句。 “那你有皇冠吗?” 这话像是化成了一根利刺,戳了女孩一下,女孩的脸扭曲了一瞬,僵着脸怒视着常京桐。 “这是我的秘密!”女孩的声音好似是从喉咙里用力挤出来的,又尖又利,脸色涨得通红,“我的!是我的秘密!” 常京桐吓了一跳,还没等她出声安抚,那扇房门便被人从外头用力一推,铁门大开,在墙上撞击了一下,又缓缓地回拢。 穿着制服的护士站在门口,是常京桐没见过的生面孔。 “二号床出来。” 护士冷漠的声音像是一只掐住了女孩脖子的手,让她涨红了脸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女孩甚至没有转身去看门口,便将她的所有情绪都强行聚拢回了那单薄而娇小的身子里。 常京桐站在原地,抬在半空中的手迟缓地收回了身侧。 等常京桐洗漱完出来后,护士的脸色已经阴沉得可以滴水了。 “你是故意的?”等在门口的护士双手抱臂,还没等常京桐解释便继续说道,“下次再这样,就别出门了。” 护士说完便带头往前走。 常京桐话都到了嘴边,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默默跟在护士后头。 “去吧,再闹事,我会申请亲手料理你。” 护士一走出走廊便停了下来,偏了偏头示意常京桐自己走开。 常京桐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沉默地离开护士的身边,等她走到大厅的边缘时,下意识回头去看。 只见那护士还站在半月形前台那儿观察她,目露凶光,常京桐心里有了猜想,老实地将伸出去的脚收了回来,果然见她用力瞪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 “……” 看来昨天的事情让她的活动范围缩小了。 常京桐无语了片刻,正考虑要不要趁护士不注意跑出去,便见一旁穿病服的一人忽然跳了起来。 “滚!你们统统都滚!” 这话如同滴进沸油里的水,当即吸引了所有护士的注意。 负责他的护士扭着他的胳膊试图将人强压在地上,却屡次失败,一旁立时走来了两名护士帮忙,其中一人手里还拿着一支注射器,常京桐见那针尖向下一伸,便立刻偏开了头,挽起的衣袖露出了她垂在身侧浮起鸡皮疙瘩的胳膊。 那人被扎了一针后似乎失去了意识,被护士们扛着放上了大厅一旁摆放的转运床,推着往常京桐的方向经过,进了另一侧的走廊。 常京桐急走了几步,探着脖子去看,正好见到那群人走到这条走廊的尽头,其中一人上前鼓捣了片刻后将门打开,数人推着床便进了门里,在门关上的瞬间,常京桐似乎看到了另一头长长的走廊,光滑的瓷砖地板正反着尽头大厅的光。 常京桐在脑海里大致描绘了昨日她绕进去的篱笆所在方位,有些惊愕地发觉,过了那扇门应该就算‘隔壁’了。 所以隔壁是专门处理这些不服管教的病人吗? 但常京桐昨日见到的那些病人,明明乖巧安分得过头了,像是一个个失去了灵魂的提线木偶。 常京桐看着走廊尽头重新合上的大门发呆,那上头解开的锁头正拖着长长的链条微微晃荡着。 莫名地,常京桐感觉到背脊一寒,强烈的第六感让她回过头去,一眼便瞧见了站在大厅另一头的医生。 对方在耀眼的日光下面容模糊地看着她,在接收到常京桐的视线后,隐隐约约地笑了一下。 第6章 皇冠(六) 不知道这人观察她多久了。 常京桐老实地缩回了大厅门口,可还没等她心头的不适散去,一道声音便凑到了她身后。 “你怎么没有去找凶手?” “!” 常京桐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她迅速往侧边一站,整个身子转了过去,看到了恼怒的‘国师’。 “……我这就去。” 常京桐不想同他在这大厅附近多做交流,要是哪个问题问得不对,他闹起来,那自己恐怕下次连房门都出不来了。 而且这里实在有太多双眼睛盯着她了。 常京桐往里走了一截,想了想,便继续往里走,直到走进她房间所在的走廊里。 她回头看了一眼,见那护士果然没有搭理她。 常京桐便大着胆子去看国师住的401。 隔着那门上的小窗,常京桐见其中两张床的被褥今天已经被收掉了,露出下头褐黄色的垫子来。 常京桐心下不安,难不成她来晚了一步? 国王和骑士已经不住在这里了? 所有东西都被收走了吗? 她踮起的脚尖有些发酸,下意识抬手去握住那窗子上冰冷的栏杆,一瞬间,常京桐忽然想到昨天国师说的话。 ‘另一个牢笼’? 难不成只是指这居住的房间? 常京桐松开手。 眼前这是401,她所在的房间是402。 ‘牢笼’在‘另一个笼子’旁边。 常京桐往400走去,但只踮脚看了一眼就抛弃了自己心中的想法,无他,里头有个女人正躺在床上,似乎睡着了。 这个疗养院虽说好似并不人道,但还不至于让病人们男女混住。 当然,常京桐并不认为这是出于某种为病人考虑的本意,这应该更像是每间屋子里摆设用的电视机,是为了某些能做出选择的人提供的表面功夫。 常京桐又回到了401房间,她准备等一等。 国师每次都比她先离开房间,如果每个人的放风时长是一定的,那国师很可能在她回房间之前先回来。 到时候,或许她能趁着门打开的时候进去看看。 常京桐通过那扇小窗,已经瞧见了仍然歪斜着挂在床头的护理本,那硬纸板的背面上印着的正是这家医院正门的黑白照片,镜头只装下了招牌和招牌下的一角,那悬挂的牌子像是某种老旧餐饮店的标识,灰扑扑的没了生机。 常京桐没有等多久,就真的见到了领着国师回房的护士。 见到她站在门边,护士还多看了她两眼,常京桐勉强挤出一个笑来,目光落在护士后头低着脑袋像鹌鹑一样的国师。 他似乎很恐惧,双手交握放在身前,驼着背,目光死死地盯着地面。 “进去吧。” 护士开了门,正要招呼国师进去,却被常京桐先行挤了进去。 “诶!你做什么?这里不是你的房间!” 常京桐目标明确地将那挂在床头的护理本抓在手里,眼睛在上头扫过,却只来得及看到5月2日的字样和一旁一笔一划写出来的‘付元亮’三字,下头像蚯蚓一样的字还没赶得及看清,手腕就被一股巨力提了起来。 剧痛下,常京桐的手当即就松开了,那几张纸轻飘飘地荡回了硬纸板上,常京桐的手则被高举过头,身子被迫扭转过去,看到了皱眉等着她的护士。 “我好奇……” 常京桐忍着疼准备解释,却被护士几下扯了出去。 门口的国师被这变故吓得缩成一团,嘴巴不断开合着,发出细碎的声音,搁在膝盖上的脸似乎瞬间便苍白如纸,额上还有细密的冷汗。 常京桐瞥了一眼就龇牙咧嘴地收回了视线,被护士推到了墙边,手上的劲道也终于松开了。 “对不起。” 遇事不决,决不辩解。 常京桐能屈能伸,见那护士一副要吃了她的样子,在几秒前意识到双方武力差距的她立刻选择低头道歉,那护士似乎没料到她来这手,黑着脸僵在原地。 过了片刻,还是领着常京桐出来的护士解了围。 护士冷笑了一声,倒是没有教育她,只是将她直接关回房间里了。 这样的做派反而让常京桐不安。 当天晚上,医生是带着微笑走进来的。 他那双浅琥珀色的眼睛亮得吓人,看着常京桐的模样像是某案板上的新鲜鱼生,让常京桐寒毛直竖,装了一晚上的鹌鹑。在医生和护士双重的压迫下,常京桐自然还是没有躲过吃药。 夜色渐深了,常京桐一睁眼却发现自己站在了外头僻静的走廊里,她心里怪异,却觉得大脑浑浑噩噩的,拼凑不出合理的解释,只凭着感觉慢慢往走廊外走。 一走出阴郁的走廊,外头的阳光就像掉帧的雪花般铺洒在她身上,没有暖意,反而带起了常京桐心里刺骨的不安,她迈着沉重的脚步又走了两步,耳边涌进了炸雷般的喊叫声。 “放开我!” 常京桐转动脑袋,看到了一旁突兀地出现在大厅里的人群,最里面的人伸长了一只苍白瘦削的手臂,却在下一秒被人轻易按了下去。 常京桐心里隐隐有了猜想。她眨了眨沉重的眼皮,再睁开时,眼前的视角却是倒了个个,一张张模糊的脸正紧盯着仰躺的她看,常京桐想喊叫想移动手脚,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见着其中一人举起了针尖滴水的针筒。 “最后一次。” 常京桐听到了那毫无起伏的警告声,眼前的一切跳帧般在她眼前略过,她的身体似乎躺在了转运床上,周围的环境一帧帧地跳跃着,她听到了铁门合上的撞击声,上头的瓷砖映照着走廊尽头圆形的大厅。 她在‘隔壁’。 这个想法一掠过大脑,常京桐便见到医生站在了她床边,举起了泛着寒光的手术刀。 常京桐闭上了眼睛,感觉到冰冷的触碰落在了她的脑门上,顺着发际线轻巧地划了一圈。 “吃掉他大脑里的……” 尖细的童音像是一把利刃,穿刺进了她混沌的大脑。 “啊!” 常京桐一身冷汗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微微泛黄的白色床单,摆设用的电视机,窗边的白菱格窗户,还有,坐在床边正看着她的女孩子。 常京桐剧烈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知晓自己这是做了噩梦,但一睁眼就看到旁边有人盯着自己看,对此时的她还是有着致命的冲击力。 常京桐感觉自己心脏跳得太厉害,都有些想吐了。 “你在做什么?” 常京桐一开口才发觉自己的声音沙哑,喉咙干得发疼。 女孩依然沉默地盯着她冒着冷汗的额头看,没有任何回应。 第7章 皇冠(七) 一大早的噩梦让常京桐打消了靠闹事跑去隔壁看个究竟的念头。 如今的事情似乎走到了某个死角,但国师的态度让常京桐有强烈的直觉,那就是国王必定不在他们这头,不然按照他们亲密的关系,国师应该会和国王待在一起。 疗养院就这么大,除非国王已经离开了疗养院,不然他只能是在隔壁。 她必须是清醒的状态去到隔壁,不然除了将自己置身险地之外,并没有太多的意义。 这次没有错过午餐的常京桐原本还在担忧下午的放风时间,却没想到这次带她出门的人又成了那带着眼镜的护士。 她冷冷地瞥了常京桐一眼,沉默地带着常京桐往外走。 常京桐忐忑地跟在她后头出了走廊,环顾了一圈大厅,却没想到前头带路的护士没有停下脚步,继续带着常京桐往外走。 常京桐按下自己紧张不安的心,直走到前天放风所在的草坪,护士才又看了她一眼,那眼神直接将常京桐钉在原地。护士冷笑了一声,自己走到一旁的遮阳伞下坐着了。 常京桐有些不敢相信。 她昨日算是又犯了错误,他们怎么反而让她来外头自由行动? 常京桐站了片刻,才在草坪上漫无目的地走了一段。 地面上的草枝随着脚步落下而弯下柔软的叶片,被挤压出细碎的声响,散发着淡淡的草腥味,正当常京桐无意识地盯着那通向缝隙的小道时,她身后忽然炸开了一声怒吼。 常京桐回头去看,正好见到一穿着病服的人扑向另一个病人,两人踉跄着带倒了一旁站着的人,场面立时乱成一团。 遮阳伞下的护士们反应迅速地起身靠拢了过去。 常京桐看了一眼那混乱的一角,又看看那阴影处的小道,咬牙下了决心,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趁此机会跑进了那小道里。 这条羊肠小道还是和上次一样静悄悄的,零星铺在地上的砖石隐藏在日渐茂密的青草中,常京桐目标明确地在及人高的灌木丛里寻找那条缝隙。 在见到缝隙后,侧着身子挤了进去。 一钻出去,常京桐的视野便豁然开朗,她的目光扫过空荡荡的草坪,落在了一旁露出小洞的篱笆上。 她上下扫了扫,又凑近往洞里看了一眼。 没有见到医生或者护士,依然是一排穿着灰白条纹衫的病人呆坐在长椅上一动不动。 常京桐抓住篱笆的枝节,试着抬起一只脚在下头的其中一个格子里踩了踩。 应该没问题。 她深吸一口气,扒着上头的篱笆开始往上爬。 木制的篱笆似乎未曾承受过过多的重量,在常京桐的踩踏下发出难听的咯吱声,常京桐不敢多做停留,手脚在藤蔓遮掩下的篱笆上摸索着,或抓或踩,竟真的让她爬到了最上头。 “啪。” 常京桐刚露出喜色,脚下由绳索绑起来的篱笆便断了一根,她整个人向下坠了一段,又被她强行抓住最上方探出来的金属栏杆一角稳住了。 她涨红了脸,手臂上青筋浮起,硬是将自己送了上去,两脚踮在栏杆上头,转过身子开始往下滑。 手在满是灰尘的栏杆上划过,等她脚踩在庭院里,手掌已经火辣辣的疼了。 常京桐回头去看,和她猜想的一样,那几个病人还是稳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任何的声响似乎都无法引起他们的注意。 常京桐将手随意地在裤子上擦了擦,放慢脚步靠近他们。 “你好?” 她隔了几步距离小声地喊了一句,见他们还是没有反应,便大着胆子凑近去看。 距离缩小后,这排排坐着的人越来越像陈列出来的尸体,宽大的病服甚至看不出下头的呼吸起伏。 常京桐咽了咽口水,勉强滋润了干渴的喉咙,捏着拳头慢慢凑近了其中一人的鼻尖。 等温凉的气息扑洒在她的食指上,常京桐才松了口气,将内心最糟糕的猜想放下后,她立刻抓紧时间跑向院门。 这里的格局和隔壁相差不远,只是面积小了许多。 她的目光掠过空无一人的前台,那半月形的前台后头,护士们的大头照正整齐划一地盯着大门,脸上俱是挂着生硬的笑容。 常京桐扫过那数条走廊,最后决定走向以四开头的那条路。 一进这昏暗的走廊,常京桐才惊觉这里的房门竟然全都是开着的。 400的房间里,两个人直挺挺地躺在床上,而401里,却是空无一人,但一号床和二号床的被褥还是铺着的。 常京桐在走廊左右看了一眼,放慢脚步走了进去,第一时间去看那歪歪斜斜挂在床头的护理本。 一号床上头‘付元亮’三字让她放下心来,又勉强在下头最后一排看到‘额叶’,‘手术’,‘成功’的字样。 常京桐停了停,又去看二号床的护理本,上头空荡荡的。 她愣了愣,倒是没有想到这个意外。 三号床更是一片空白。 还没等常京桐想出个章程来,便听到外头清脆的脚步声,在那空荡的走廊里尤其明显。 常京桐四处扫了扫,直接往地上一趴,钻进了床底下。 “……这批可以收了。” “嗯,收完早点休息,今晚估计还有得忙。” 外头交叠的脚步声越走越远,往常京桐来时的方向消失了。 常京桐等了片刻,才赶紧从满是灰尘的床底下钻出来。 她探头看了一眼外头空荡荡的走廊,干脆将鞋子脱下,拿在手里往走廊尽头跑。 那些护士是从走廊尽头来的,或许她能找到他们的办公室。 那里应该会有更多的资料。 走廊的尽头是又一条连通的走廊,如同一个半环形,将每一条走廊串在了一起。 常京桐垫着脚匆匆从那条走廊跑过去,目光在两侧相错的房间上扫过,终于在其中一个房门前停了下来。 那暗红色房门上头挂着一个金色的铭牌,上头写着‘尹徽’两字。 常京桐轻喘了一声,努力放慢自己的呼吸,侧着身子贴在门上,伸手握住了那门把手,心里不断地祈祷着。 伴随着几乎震耳的剧烈心跳声,常京桐拧开了门锁。 第8章 皇冠(八) 办公室里静悄悄的,正对着房门的厚重窗帘紧合着,甚至拉到了另一面墙的一角,房间里很昏暗,但至少能看清楚办公桌的所在。 常京桐借着外头的光线看了一眼窗帘前的木制办公桌,放慢脚步走了进去,将门轻轻合上了。 办公桌上很凌乱,常京桐慢慢适应了内里的昏暗光线,目光在办公桌上堆叠的书本上扫过。 ‘人类的又一胜利’,‘如何制服脑袋里的恶魔’,‘将恶魂驱散-不二之选’,那些混在书名里的夸张宣传词大而鲜明,艳红色的色块叠加在一起,在这阴郁的环境里几乎显得艳俗而刺眼。 常京桐掠过桌上的杂物,转而开始拉开书桌下的抽屉寻找。 她的运气不算差。 常京桐看着第一个格子里整齐排放的病历本,松了口气。 病历本挨挨挤挤地靠在一起,常京桐蹲下身子随意抽出一份,果然在封面上头见到了a区的字样,上头还有房间号,是310。 她正准备凑过去在这之后找找401的房号,眼尾便闪过一片亮白。 常京桐迅速偏头去看,果然见到地面临摹出房门的影子,拉出了一条长长的光源。 她僵在原地没动,一时不清楚是风吹的,还是有人推门。 但很快,一双在光线下拉长扭曲的腿打破了常京桐心里的侥幸。 正当她准备继续往桌子底下躲一躲时,那道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 “怎么样?你的冒险还算愉快吗?” 伴随着脚步声,常京桐抬头便看到桌前探着身子往下望的医生,他的笑容带着隐秘的狂热,只需一眼就让常京桐心里发毛。 “对不起,我……” 生状似叹息般摇了摇头,食指在嘴唇上点了点,“我已经在上帝之眼中看到了你的所有罪证,而谎言,则是恶魔操控大脑的又一铁证。” 他那双浅琥珀色的眼睛似乎流动着怜悯,但他那咧开的嘴角却不是这么说的。 “该结束了。”医生看着常京桐起身往侧边移动,试图向旁边躲避,用教育孩子般的口吻轻声说道,“这里可不是个合适的探险地点。” “等等!”常京桐见医生挨过来,连忙举起手,试图表示自己的无害,“我自己回去!” 听到这话的医生停了停,目光偏头看了一眼半敞的房门,就在常京桐想趁机从他身边跑过去时,猛地一下向前将她扑倒在地。 “!” 常京桐闷哼了一声,脑袋在铺了地毯的地面上重重地磕了一下,抬起抵挡的手臂一阵刺疼,在她看清那上头刺入半截的注射器针头后,只来得及撩起沉重的眼皮看了那隐在背光处的医生一眼,便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常京桐感觉灵魂像是被拉扯进了沼泽里,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下坠落,不知道坠落了多久,她的灵魂直立起来,发现自己站在铺着红毯的宫殿里。 常京桐看着前方阶梯上金黄刺眼的宝座,慢慢回过头去。 穿着金黄镶边红色长袍的国王带着面具站在红毯的另一头,脑袋上的皇冠在水晶灯光下熠熠生辉,红毯两侧有序地站着两排人,每个人的面容都如同隔着一层迷雾般看不真切,个个笔直站着,脑袋微微垂下。 常京桐看着国王徐徐走来,身后的红色斗篷曳地,和红毯摩擦发出细碎的声响。 整个空间安静而肃穆,她看着国王走过身边,踏上长长的阶梯,王座后头落地的棱形玻璃将片片阳光倾泻下来,常京桐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国王站在宝座前,慢慢转过身来,他的双手向空中张开。 这像是某个隐喻的信号。 两侧人齐刷刷地单膝跪地,国王将身后曳地的斗篷甩开,坐在了王座上。 常京桐心跳隐隐加快,她的目光落在那泛着日光的刺目皇冠上,看着片片阳光在那皇冠上头微微摇曳着。 正在这时,宫殿上头一侧的帷幕里闪过一片白,常京桐移开目光,见到从帷幕后走出的穿着白袍的队伍,他们脸上一样弥漫着薄雾,其中一人手里捧着一个托盘,比起走路,他们更像是漂浮的幽灵,慢慢飘近了坐在正中间的国王。 国王目视着前方,在他们靠近后微微仰起头靠在王座上,脑袋上的皇冠牢牢固定在他的头上,领头那人伸出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接住了另一个人从托盘上拿起来的破冰锥和锤子。 常京桐屏着呼吸,看着那冰锥尖慢慢靠近国王的眼睛。 “叮。” 锤子同冰锥击打的清脆声响在这个宫殿里回荡开。 常京桐看着那冰锥尖没入国王面具上代表着眼睛的黑色空洞里,他头顶的皇冠似乎向下滑了滑。 “叮。” 那皇冠无力地从国王的脑袋上滑落,隐在王座后消失不见了,一瞬间,常京桐感觉周遭的一切像流水般迅速向远处褪去,她呼吸急促地向前倾倒,极力仰着头试图看清白袍人的面容。 常京桐醒来的瞬间,只觉得像是长久地溺进了水里,在她几近窒息的时候猛地浮出了水面。 在清醒的刹那,还没等她体会到苏醒的畅快,她的大脑就像是搁进了一把生锈的刀片,正在一下下地切割着,又像是有一把凿子在有节奏地敲击,疼痛感抠挖着她的所有神志,让她面容扭曲,四肢僵硬,几近作呕。 “……你如果好好听话,哪里还会遇到那种事情。” “是啊,好好听话不就没机会触碰到那魔鬼了。” 常京桐眨了眨沉重的眼皮,周遭的一切在疼痛感如潮水般褪去后,终于争先恐后地涌进了常京桐的耳朵和眼睛里,让她隔着眼里的水雾看清了眼前的一男一女。 他们俱是六十多岁的年纪,头发灰白,面容憔悴,正哽咽着同她说话。 “女儿,眼下你脑袋里的恶魔被释放出来了,一切都会没事的。” “嗯,带你逃离我们的男人会得到惩罚的,等你完全好了,我们就来接你离开。” 常京桐僵着脸看着面前这对夫妻,这才意识到他们就是自己的父母。 不是的。 常京桐冷漠地想着。 她的父母不是这样的。 第9章 皇冠(九) 探视时间很快便结束了。 穿着灰白条纹病服的常京桐从他们怨天尤人的话语中知晓了现在自己扮演的角色,背后掩藏着的庸俗故事。 两人私奔,一人被送到了以疗养院为名头的精神病院,为了释放潜入大脑的恶魔。一人被送进了牢狱,身为恶魔在人间的代言人而即将被判刑。 常京桐心里有着极其不详的猜测,这猜测让她全程绷着脸,没有露出任何表情。 一旁看着她的护士似乎见怪不怪了,等探视结束后,便推着坐在轮椅上的常京桐往疗养院里走。 过了一道又一道半敞的大门后,常京桐终于见到了某条熟悉的走廊。 护士推着她进了房间,便直接离开了。 房门大敞着,房间里没有了那娃娃脸的女孩子,常京桐几乎肯定了心中的猜想。 她慢慢站起身来,在二号床的床头扫了一眼护理本,果然在上面见到了自己的名字,还在下头蚯蚓般的字里找到了熟悉的‘额叶’,‘手术’,‘成功’字样, 常京桐双腿发软,直接坐在了床边,又立刻去摸裤袋里的纸片,在摸到那硬实的手感后,迟缓地将其拿了出来。 纸片打开,上头的字推推挤挤地在常京桐的眼皮子底下移动起来,挪出了大片的空间,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字体写出了回信。 亲爱的大照国一日国师, 我已经找到了答案。 凶手就是(空白) 绑定者留。 倒计时两天 她缺掉了一天。 常京桐抹了把脸,在这空白的一天里,她几乎可以肯定自己做了手术,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变成外头那些失去灵魂的提线木偶。 这地方并没有外表看上去那么安全无害,继续待下去发生什么事都是不可控的。 常京桐捏紧了手里的纸片,硬是从乱成一团的大脑里抽出了些许线索来。 眼下她知晓了一个可能是国王的名字,‘付元亮’。国师房间里另一个人的护理本不见了,可能是死亡也可能是离开了这里。 常京桐猜想国王消失的原因可能是吵闹,或者是做了其他护士们眼中不被允许的‘错事’。 她想到昏迷那天的情形,忽然有了明晰的猜测—— 护士和医生或许还会有意识地引导他们‘犯错’。 常京桐那天下午本应该因为‘犯错’而被进一步缩小行动范围,但恰恰相反的是,他们选择扩大了她的放风距离,甚至将她放在了最容易‘犯大错’的地方。 ‘错误’的次数一旦达成,他们便有了理由对病人施行手术。 无论是出于手术收费方面的问题,或者单单从管理角度来看,做了手术都更方便他们的工作,病人不再有喜怒哀乐,只能一味地任人摆布,几乎没了思想。 而国王‘失踪’那天,从天而降的天使,恐怕就是穿着白色制服的护士医生,将他带走了。 国王被带走期间唯一的变动,应该就是做了‘额叶’手术。 据常京桐浅薄的认识,这手术带走了人的喜怒哀乐,甚至带走了人的‘灵魂’,手术后的‘国王’的确不可能再次成为‘国王’。 如果按照这个思路去想,在‘国师’这群病人的视角里,或许就是将这受损的部位看作‘国王的皇冠’。 在这疗养院里,有一大部分的人失去了‘皇冠’,和她同房间的女孩恐怕正是知晓了这疗养院的运行模式,即积攒犯错次数并最终将‘皇冠’取走,这才在常京桐问起她是否有‘皇冠’的时候,反应那么大,却又在护士出现的时候,强行让自己成为了一个没有反应的人偶。 她是在保护自己。 既然如此,常京桐捏紧手里的纸片,想来这个答案就是要找到为国王动手术的人了。 国王待在了‘另一个牢笼里’。 常京桐再次看了一眼床头的护理本。 如今她的确是身处在‘另一个牢笼’里了。 护理本上并没有写明动手术的人是谁,常京桐只在这医院里见到了一个穿白袍的医生,但出于谨慎,常京桐还是没有草草地写下他的名字,而且更要命的是,她根本没有笔。 看来不得不再去探一探那办公室了。 常京桐回想昏迷前的细节,想找到自己被发现的原因。 这边的病人并没有太多人管理,按理说,那医生即使是发现她不见了,怀疑她跑到‘隔壁’,也不该悄无声息,甚至可以说是目标明确地去办公室里找她。 ‘我已经在上帝之眼中看到了你的所有罪证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东西可以称得上是‘上帝之眼’? 还能看得见她在别的地方的一举一动? 常京桐捏着纸片沉思,目光在那护理本上游移着,在那1957年的数字上停留。 等等。 这时间,有监控了吗? 常京桐猛地抬起头来,搜寻天花板上的角落。 果然在某个角落里见到了一个黑盒子正沉默地对着她。 常京桐立刻低下头去,不去和它对视。 她面上僵硬,心里不由得骂了几句。 真是灯下黑,常京桐根本没想过这时候还会有监控这东西。 她慢慢站起身来,干脆朝着厕所走去,躲在厕所里又看了一圈,确定没问题了才试着将手里紧捏的纸片折成小块,又再次打开,见上头的字挨挨挤挤地重新排好,便放下心来,尽量将纸片折小,贴身藏了起来。 等常京桐开了厕所门,却惊觉医生就站在房门口,听到声响回过头来,还朝她笑了笑。 常京桐努力维持住面无表情的样子,垂下眉眼,掩饰自己心中的憎恶。 “看来你恢复得很好啊。” 医生轻柔的声音由远及近,常京桐紧盯着床尾的一角,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常京桐的视野里走进了一双皮鞋,她依然没有任何回应。 两人僵持了片刻,常京桐看到对方伸出手靠近她,强忍着没动。 医生修长的手指停留在她的裤袋前,如有实质的目光扫了扫常京桐的神色,冷着脸将手伸进裤袋里摸了摸。 两个裤袋都被翻了出来,却什么都没有找到。 不用抬头,常京桐都能从医生的声线里听出了他的不悦。 “我不介意亲手替你释放大脑里的恶魔,”他捏住了常京桐的下巴,将她绷紧的脸抬了起来,“只需要再一次……” 医生的面容似乎有一瞬间的模糊,常京桐缓缓眨了一下眼睛,刚刚的瞬间似乎成了错觉。 医生微微一笑,打破了他脸上那层刺骨的寒意,将手松开了。 第10章 皇冠(十) 直到医生离开后,常京桐都站在原地没动。 硬实的纸片在她的内衣里硌着她的肌肤,却难得的让她觉得心安。 为了避免再次露了马脚,常京桐这次站在原地强撑了快一个多小时,直到听见走廊外密集的脚步声和对话声涌进了这栋牢笼,才让那层挥之不去的阴冷感消散了些。 常京桐被进来的护士拉回床上,喂了饭,简单地擦了脸。 等护士走后,常京桐便闭上了眼睛。 今晚是个关键。 这里的房门不会上锁,她能在夜晚行动。 虽然常京桐确信那人模人样的医生有很大的概率会蹲守她,但她实在没有时间了。 因为心里记挂,常京桐醒了又睡,睡了又醒,直到外头的天黑透了,她才完全睁开了眼睛。 她尽量贴着床,将双脚放到地面后,再顺着垂下的床单滑了下去。 常京桐的眼睛在昏暗的环境搜寻着,尽可能借着床脚和椅柜的遮挡连滚带爬地钻了出去。 一出去,常京桐便直起身来,紧贴着墙。 穿着袜子的脚在走廊里悄无声息地走过,常京桐按照记忆里的方位,再次往医生的办公室走去。 这次的速度一定要快。 常京桐看着不远处那道暗红色的房门,心里暗暗为自己鼓劲。 她凑到门边,深吸了一口气,将手握着门把上,慢慢地将门开了一条缝隙。 里头黑黢黢的,常京桐在外头等了片刻,依然没有听到任何声响。 她想了想,将那门轻轻一推,人先退到一旁,又等了一会儿,见实在没有动静,这才慢慢走到大敞的房门边上往里瞧。 走廊昏暗的灯光照了进去,里头没人。 常京桐在天花板的角落里扫了扫,果然见到了同款黑盒子。 她缓了缓心头剧烈的心跳,蹲着身子小碎步挪到了办公桌后头。 常京桐还记得放档案的位置,但这里实在是太黑了。 她想了想,还是先扒着桌面看了一眼,在桌子上摸索了一番,果然捏到了一根冰冷的东西,凑到眼前辨认了一下,是钢笔。 手里有了笔,常京桐便放松了些,她转而去摸索柜子里的病历本,按照记忆中的位置向后抓了厚厚一层,直接拿了出来。 细碎的响动在黑夜里像是放大了数倍,正当常京桐咬着牙绷紧手上的肌肉捏紧那层病例本放在膝上时,她的眼尾似乎看到那厚重的窗帘在外头的灯光映照下无端动了一下。 常京桐慢慢转过脸去,看着那片窗帘,心里的不安让她当即决定抱着东西先跑再说,可惜不等她动弹,那处向一旁挪了方寸的窗帘便猛地被拉开了。 昏暗的光线下,医生换掉了一身白大褂,转而穿着严谨的西装,甚至打着领带,浅色的眼睛在一片暗色调中异常的显眼,里头有着常京桐熟悉的狂热和喜悦。 “看看,看看,我这是找到谁了?” 他往外走了两步,露出后头的小门来。 这处房间里的窗帘覆盖了一面半的墙,常京桐根本没想过这里头还能藏了一个房间! 她将那堆病历本抱在怀里,手里捏紧了那只钢笔,脸部的肌肉因为紧张而绷紧,常京桐咬了咬脸肉,靠疼痛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 “连钰果然没有将你大脑的恶魔释放,”医生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似乎为眼前的一切而感到痛惜,“看来这次只能让我亲自动手了。” 常京桐在这种情况下大脑急速运转着,心里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手术果然不一定是医生动手。 将纸条递给她的护士便可能是其中一个凶手。 常京桐目光紧盯着医生的手,这次要是再被暗算,她可能就要在手术台上迎接倒计时结束,在睡梦里直接玩完了。 医生理了理西装衣领,慢条斯理地向常京桐靠近,常京桐掺杂着恐惧的警惕表情似乎取悦了他,他不急不慢地享受着这最后的捕猎行动。 常京桐见到他靠近,强忍着没有移动,仍然蹲在桌子后头,身子微微偏斜对着从侧边靠近的医生,左手仍然紧紧搂着那叠放在大腿上借力的病历本,右手藏在那叠病历本的下头,微微发抖的指尖将手里的钢笔盖子推开,冰凉的笔盖顺着常京桐的膝盖滑下,抵在病历本上不动了。 “来吧,孩子。”医生见她似乎放弃了挣扎,浅色瞳孔里的狂热随着他的靠近越发的明显了,“让我带你迎接新生,失去噩梦的新生……” 他的双手张开,做出拥抱的姿态,为了接近蹲在地上的常京桐而微微弯下身子,低着头,常京桐看清了他无暇的白皙肌肤和稍稍上扬的眼尾,眼前的每分每秒似乎都被无限拉长,常京桐心脏剧烈鼓动着,耳边只听到了那有节奏的心跳声,眼睛紧盯着一步步靠近的医生。 在医生的一只手搭在她面前的桌面上时,常京桐猛地跃起,手里紧抓的钢笔直直朝着近在眼前的目标刺过去。 戳中眼球的触感很难形容,常京桐眼前的一切似乎在她面前缓慢地推进着,她手上的钢笔在刺中目标后便如同陷入了泥泞之中,但那种感觉只过了一瞬就卡住了。 “啊!!!” 刺耳的痛叫声炸在常京桐的耳边,让她的耳朵连着大脑一起被震得发疼。 眼前放慢的一切瞬间恢复了常速。 常京桐在这一瞬间爆发了全部的气力,她拿着钢笔的手迅速后撤,躲开医生来抓她手腕的动作,另一只手死死揽着那叠病历本,抬脚就往医生的膝盖上用力一踹,医生捂着眼睛一时不防,身子歪斜了一下,趔趄着向后退了两步。 短短的数秒里,局势便发生了巨大的扭转。 常京桐头也不回地绕过木桌,朝外跑去。 身后掺杂着疼痛的粗喘声渐渐远去,常京桐的双脚麻木地奋力摆动着,走廊里昏暗的灯光在她的世界里不断晃荡,她绕过了数个走廊,这才往旁边其中一个病房里钻了进去。 常京桐贴着一旁的长桌,摸索着靠近窗边。 今夜是圆月,常京桐掀起窗帘一角躲到后头,手上的动作不停,将钢笔夹在指间,匆匆去翻那放在膝盖上的病历本,借着昏暗的月光查看那封面上黑色的数字。 她的指尖还在不受控制地发抖,常京桐直接几本几本地翻开,直到看到以4开头的房间号码,这才开始一本本地查看。 当‘付元亮’的字样出现时,常京桐感觉自己长出了一口气,连忙哆哆嗦嗦地翻开病历本,却在看到内里那虫子一样扭曲的字体时,面部肌肉难以控制地抖动了下。 “……” 尽管内心已经骂得很脏了,她还是强迫自己认真在那堆蚯蚓字里寻找答案。 第11章 皇冠(十一) 常京桐边看手里的病历本还得边分神去听外头的动静,目光草草扫了一遍,却并没有什么收获,顶着心头不安的猜想,她将‘付元亮’的这份反盖在胸口,继续翻下头的病例,找到另一份401的病例,‘魏友全’。她微微发颤的指尖划过病历本,停在上头的日期上,‘5月2日’。 没错。 常京桐翻过病历本,照例去看那下头密密麻麻的描述。 “……” 就在她头皮发麻,心中近乎绝望的时候,常京桐扫到了末尾一处单独空格里写着‘a-03’。 一瞬间福至心灵,常京桐立刻去找自己的病例,她的病例就在‘魏友全’后头,皱巴的封面掀开后,果然在下头格子里也写着编号,是‘a-04’! 常京桐的脑海里闪过第一天待在草坪上的经历,她在遮阳伞下头蹲着,微微仰头去看那曾将纸条送到她手里来的护士,对方胸前系着一个小小的铭牌,上头刻着的小字就是‘a-04’。 ‘连钰果然没有将你大脑的恶魔释放……’ 帮她动手术的人就是a-04,杨连钰! 常京桐紧张激动的心几乎要将此刻的自己溺毙,她呼吸沉重地将搭在胸口处‘付元亮’的病历本打开,在下头看到了‘a-03’的字眼。 常京桐陷入了极大的情绪起伏,并没有注意到一道似有非无的清脆响动正以超乎寻常的速度靠近她。 正当常京桐靠着墙壁准备抬头起身时,覆在她身上的窗帘却在下一秒猛地被掀开了。 医生放大的面孔出现在她面前,他的一只眼睛闭着,血混着泪水从眼缝里流出,在他脸上留下歪歪扭扭的线条,他的嘴角咧开,愉悦的声线并没有因为疼痛而有所改变。 在看清常京桐惊愕的面孔时,医生的容貌在窗外倾泻的月光下似乎出现了一瞬间的模糊。 “找到你了,” 医生长手一伸,直接将常京桐握着钢笔的手腕抓在了手里。 常京桐本就激烈的心跳现下更是不受控制了,她强忍着不适,抬手握住自己被抓住的手用力向后拉扯,医生冷笑了一声,直接将她的手按在窗台上,另一只手正准备去掐她的脖子,却见常京桐忽然低下头去,脚后跟蹬在墙上的夹角,猛地向前一撞。 “!” 这用力一撞带着两人向后踉跄地退了几步,常京桐反过来抓住医生的衣服朝前倾倒,顶在他们身后的床位被两人的重量带着移动了一寸,发出刺耳的滑动声。 常京桐头昏目眩地趴在医生身上,对危险的警觉让她顾不得头晕便反抓住扯着她头发的医生手腕直起身子,她的口腔里满是咬破脸肉带来的血腥味,头皮被扯得生疼,疼痛感给她带来了难得的清明,她猛地提起膝盖朝着预估的位置用力向下一磕。 “啊——!” 这惨叫声几乎有了破音的趋势。 常京桐被陷入剧痛中的医生用力一掀,直接摔到了床下,在沉闷的碰撞声中,常京桐闷咳了一下,感觉整个后背的骨头都在痛苦呻吟,撞到的后脑勺嗡嗡作响。 但常京桐完全不敢停留,她甚至来不及偏头去看一眼,便握紧手里的钢笔爬起身来,踉踉跄跄地朝外跑,没有看见病床上忽然蔓延开的浓郁黑暗,它挣扎着扭曲着,将直挺挺躺在床上的病人吞噬,又继续向外不断扩散。 ‘a-03’ 常京桐的大脑里眼下只记得这个编号,她脚步匆匆地朝着记忆中前台的位置跑。 她记得那里有护士们的宣传牌,上头就有编号和相对应的名字。 “在那儿!” 常京桐脚步一停,差点趴倒在地,她看了一眼前头窜出来的护士们,连忙调转方向,往另一条走廊跑去。 脚步声越来越密集,在这个空旷的牢笼里四处回荡,似乎离常京桐越来越近。 她急促地呼吸着,感觉干渴的喉咙快要烧着了,沉重的呼吸声回荡在她整个世界里。 在那半圆形的大厅一角出现在她眼前时,常京桐几乎要喜极而泣了。 大厅的玻璃天花将那迷人的月色尽数泼洒下来,常京桐一跑出去,便凭借着大厅影影绰绰的灯光和上头泼洒下来的月色清楚地看到了前方走廊尽头朝她的方向转过头来的护士。 “这儿!快过来!” 眼见这护士开始招揽帮手了,常京桐顾不着逃跑,她没时间去找那半月形前台和台面颜色质地完全相容的推门,只能直接趴在那台面上,狼狈地抖着手脚爬了进去。 挂在前台里头如同刻画出来的数十张一模一样的笑脸正对着她,常京桐手脚发软地凑过去,一手摸到内衣里拿出那折成小块的纸片展开,一手拿到钢笔随时准备抄写。 ‘a-00’ ‘a-01’ “在前台那!” 匆匆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a-02’ ‘a-03’ 张晓红! 那名字上头带着眼镜的熟悉面孔似乎在取笑她这段时间的无谓挣扎。 常京桐眼尾已经看到凑到前台来的数抹身影,她顾不及去看,低下头去用钢笔在纸片上写‘a-0…’。 那沾血的钢笔尖断断续续地挤出些微墨汁,常京桐急得汗都要出来了,脑袋嗡嗡作响,一瞬间竟什么都听不见了。 她不管不顾地先将答案用力划了上去,断墨的字体扭曲地浮现在纸片上,当‘红’字的横杠拉出去之时,常京桐两只手被一左一右探出来的手掌抓住了。 “!” 那两侧紧握的力道一同拉着她用力向后一提,让蹲在宣传牌板前的常京桐朝后跌了一跤,尾椎骨传来一阵钝痛,常京桐因这两边紧抓的力道而疼得指尖发颤,却还是咬牙死死抓着手里的纸片和钢笔不放。 护士们的面孔在昏暗的环境里如同隔了一层迷雾般看不真切,常京桐见到他们齐齐围了过来,其中一人甚至拿着泛着冷光的针筒探了过来,她紧握成拳的指间被人用力抠挖着,掌心的汗让她几乎抓不住那捂得温热的钢笔,在细碎的撕扯声中,她甚至看着左手的纸片一角被另一个护士捏在了指尖。 完了。 常京桐的大脑刚闪过这个念头,周遭的一切便像掉帧的像素画面般越发模糊起来。 常京桐那一瞬间的感受很难形容。 她不是用视觉去看到那一切的,而是用感觉‘看’到了那提笔挥洒的笔尖,那毛笔尖上沉沉的坠着一滴墨珠,在移动的那刹那,墨珠向下坠落,将下方的世界沉没。 常京桐的视角在那一刻被拖拽回了身体里,她看到周遭泼墨般模糊褪去的一切,缓慢地眨了眨沉重的眼皮。 “哒。” 细微的碰撞声如同一个开关,周遭的声响一下子涌进了常京桐的耳朵里,她半闭的眼睛看到明亮起来的世界,在她完全睁开眼睛的时候,常京桐发现自己已经重新坐在家里的玄关了。 在她脱力时掉落在地的纸片歪扭地挨在她的脚边,常京桐忽然粗喘了一声,身体的血液似乎直到此刻才重新开始流转。 第12章 信徒(一) 常京桐坐在玄关处,手脚发软,摸出手机的动作都哆嗦得厉害。 脸部识别自动将手机界面打开,常京桐看到了上头的时间停格在九点三十二分,时间似乎从她进入另一个世界的时候暂时停滞了。 这一切实在是太荒谬了。 常京桐摸上好似还在发疼的手腕,那里什么都没有。 脚边的纸片还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在灯光下,上头除了正中间那条供展开的折痕之外,没有任何撕扯蹂躏过的痕迹。 常京桐深吸一口气,这才伸手去将它拿起来。 发颤的指尖捏住了纸片一角将它拎起,常京桐在那一瞬似乎看到了周围的一切急速后退的景象,她捏着纸片停格在那里,身体僵硬,但那周遭的声响却还是争先恐后地涌进她的耳朵里。 “干嘛!这不是我做的!哈哈哈哈哈哈!” “答题册借我抄一下。” “走廊不准打闹!” 常京桐身子抖了一抖,捏着纸片的手指转而用力将它向手心里攥紧,硬实的纸片硌着她的掌心,带来些微尖锐的痛感。 “你在干嘛?” 常京桐的面前忽然探过来一张肉感的圆脸,那一双大而明亮的荔枝眼正好奇地向上看着她,露出三分之一的眼白。 “我,”常京桐开口才发觉自己喉头发紧,声音像无力挤出喉咙的细碎呻吟,她不得不停了停,轻咳了两声,这才轻声回答道,“我捡草稿纸。” 常京桐站起身来,这才发觉自己站在了一间教室的过道里,挨挨挤挤的过道两侧是堆满书册的桌椅,数个穿着校服的学生正待在教室里或聊天或做题,向着走廊的窗户大敞着,还能看到行来走去的学生。 没有人注意到这个角落。 “哦,”圆脸女孩也跟着站起身来,又抬头看了她几眼,这才指了靠墙那张桌子,“那你快坐进去吧,我要做题了。” 这里的桌椅是两两贴在一起,成为一排,但在最边缘的一排,靠墙的那张难免会被外头那张桌椅阻隔。 常京桐没有多问,听从她的话默默移动外头那张椅子,侧身坐了进去,还顺手帮圆脸女孩的椅子归位。 女孩见怪不怪地坐下,挡住了常京桐的出路,自顾自地收好桌面的课本,转而拿了本题册开始做题。 常京桐看看桌面挨到的半扇窗户,又看看桌面上摊开的书册,沉默地将书本合上,又掀开最外头的封面,看到扉页上一笔一划写出来的名字,‘常京桐’,‘高三4班’。 “……” 常京桐心里的千言万语被强行压在了心底,她见周遭无人在意这个角落,便将紧攥在手里的纸片慢慢展开,看到上头挨挨挤挤的字逐个摊开。 亲爱的绑定者, 在我们中间,有一名地狱的引渡者,他把我最好的朋友晓月引荐给了撒旦,向她承诺了光明的未来,但在昨天,她独自离开了我们。 我永远不会原谅她。 请你帮我将那名引渡者找出来,我需要(一滩晕开的墨渍) 晓月最好的朋友留, 倒计时七天 常京桐看了两三遍,这才将那纸片重新攥在掌心里。 坐在她身边的圆脸女孩听到她变得粗重的喘息声,好奇地偏头看了她一眼,得来了常京桐一个生硬的笑容。 “你不舒服吗?” 圆脸女孩皱了皱眉,常京桐笑容慢慢收敛,摇了摇头。 “你把这课本借我看看成吗?” 常京桐将自己桌面的课本翻回封面。 “哦。” 女孩倒是没有多问,直接在叠在一旁的书上头拿了课本给她。 “谢谢。” 常京桐第一时间去看扉页。 上头果然端正的写着女孩的名字,‘敖思梦’。 常京桐看看这个名字,又微微偏头看了身旁的女孩几眼。 她脑子里知道现在应该好好措辞,借机问清楚这纸片上面的信息,问问这纸片上说的晓月是什么人,但常京桐一时竟然张不开口,脑海里似乎还在回放几分钟前的生死时刻,她好似前一刻还在奋力地跑着,下一刻就强行坐在了这里,她的肺部还在灼烧,手腕更是发疼,但上头依然没有任何痕迹。 常京桐一犹豫,上课的铃声就打响了。教室的前后门人流开始往里走,学生们七嘴八舌地说着话,直到一地中海的中年男人在讲台上站定,教室里才静了静。 常京桐干脆闭了嘴,将课本还给同桌,看了一眼她放在桌上的数学课本,学着她的样子将课上要讲的课本放在桌面上摊好,又在桌角瞄了一眼课程表。 她想了想,手不安分地在桌肚里头摸索着,在书包里找到了印着她名字的学生卡和门卡,另外还有一串钥匙。 常京桐将这些东西另外归置起来,又拿了本草稿纸,将自己在前头脱离的世界里见到的东西记在了纸上。 虽说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一看就很玄乎,跟编故事差不多,但常京桐还是没有将内容全部写下来,只写下了一些关键词。 其中‘星湖疗养院’这几个字她写了几遍,务必让自己刻在脑子里,常京桐这次回到现实打死都不能手欠碰那纸条了,最好一回去就先把这些东西查查清楚。 私心里,她是不希望这些事情同现实世界存有任何关联的。 眼下常京桐看着讲台上催眠似的讲解,看着那些数字符号在粉笔的挥舞间甩着尾巴在黑板上扭动着,难免有些走神。 她在外工作了一年多,脑子里关于高中生活的记忆早就蒙了尘。 身为一个普通的华国高中生,常京桐的高中生活每日就是在题海里游荡,那是真正的‘两耳不闻窗外事’,关于这‘地狱的引渡者’没有丝毫的头绪,难不成是指那按着学生们的脑袋让他们学习的班主任不成? 该说不说,她当年的班主任生起气来,的确是挺‘地狱’的…… 想着想着,常京桐的面前忽然晃进了一张娃娃脸,她心里打了个激灵,眼前的人便同星湖疗养院里和她同一个房间的女孩重合在了一起。 常京桐想到那似有隐喻的国王梦境。 根据她的推测,星湖疗养院的人终究都是要走这一遭的。 那努力隐藏自己所有情感的女孩子最终能保护好自己的‘皇冠’吗? 常京桐当时被医生一针管下去直接昏迷了,在这期间所做的手术又为什么没有将她当时大脑的‘皇冠’毁坏呢? 当时清醒过来的痛苦现在回想起来,都让她寒毛直竖,常京桐更偏向于手术的确是完成了,只是结果出现了偏差。 难不成这倒计时在能够毁掉她的同时,也是某种保护的昭示吗? 第13章 信徒(二) “诶,你真的没事吗?” 敖思梦那张圆脸蛋上一对柳叶眉微微蹙起。 神游天外的常京桐被这不甚熟悉的声音惊得回了神。 主要是课桌之间挨得近,敖思梦几乎是贴在她耳边说的话。 常京桐眼前那穿着条纹病服的女孩当即便消散了,露出下头那穿着校服,一脸朝气的女生。 “没,”常京桐搓了搓脸,让自己精神集中点,“就是昨晚没睡好。太累了。” “哦。” 敖思梦应了一声,也不知道信不信,只是又补充了一句。 “老陈的课你可别再走神了,要是被叫起来我还指望你呢。” 敢情是为了这个。 常京桐有些哭笑不得,但听了这话也不敢再神游。且不说她太久没接触课本上的知识,脑袋里的东西早就还给老师了。如果可以,常京桐并不想在还没摸清楚这世界背景之前就引起他人的注意,所以不管听不听得懂,眼下她都得扮演好这认真听讲的好学生角色。 按照纸片上的说法,这里很大几率不是个普通的学校。 要是被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答不上来就得死,那不是刚开头就玩完了。 还好,常京桐预想中的情景并没有发生。 课程中途,她看着教室里的一个学生被点名叫起来,支支吾吾答不上来,但直到下课人家都活得好好的。 常京桐难免松了口气,没有这规则就好办多了,她能多出更多的时间认真寻找答案。 “思梦,你知道晓月是谁吗?” 下课铃一打响,常京桐就趴在同桌边上,眼睛紧盯着她瞧。 眼见这敖思梦正咬着笔头看着老陈布置的作业,听到这话倒是先愣了愣,目光斜着去扫一旁的常京桐。 “你逗我玩呢?走开啦,我才不会被吓到。” 敖思梦这话让常京桐二丈摸不着头脑。 难不成‘晓月’也是某种隐喻? “我逗你玩做什么?”常京桐笑了笑,斟酌了一下说道,“我就是忽然想到这个名字,觉得特熟悉但又想不起来是什么,你有没有印象啊?” 敖思梦将笔头从白生生的牙齿间拿了出来,终于正眼瞧她了,但目光怎么看怎么惊恐。 “你别吓我啊。”敖思梦语气都弱了下去,“她刚死没多久,你别拿人家开玩笑……” 常京桐呼吸一滞,但还是硬着头皮继续问下去。 “什么意思?怎么就死了?” 敖思梦确定她没开玩笑后,终于将话浑沦地说了个大概,似乎还在忌讳着这刚死不久的人。 “她是我们同班同学啊……,上星期一被发现跳楼死了,就死在这栋楼楼下……,她妈妈这几天还经常在校门口哭呢,你没看到吗?” 常京桐沉默片刻,追问道。 “知道是为什么寻死吗?” 敖思梦摇了摇头,脸色有些发白,“这我哪知道啊。老师都叫我们不要议论人家了。” 这话是想收尾了,常京桐连忙又问了一句。 “她平日里没有朋友吗?” “我哪里……”知道啊。 敖思梦的话没说完,某个人名就跃进了她脑子里,让她不免停了停,眼见常京桐双眼晶亮晶亮地盯着自己瞧,敖思梦的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认输般地向教室后排瞥了一眼。 “就,那个啊。” 常京桐现下更是迷茫了,她的视线扫到后排,漫无目的地扫来扫去。 “谁?” 敖思梦跟着趴在桌面上,自认为隐晦地说道。 “最后一排,剃头那个,俞平。” 说到剃头,常京桐一眼便锁定了那个向后仰靠,让靠椅翘起一头的人。 说是剃头,其实是剃了平头,鬓角的位置剃得深些,露出些许头皮,目光落在这人身上,常京桐第一眼便注意到他完美的头型,下一秒才是看到他的眉眼,在这一众灰扑扑的学生里头,的确算得上是帅气,带出一股子叛逆的味道。 这人就是‘委托人’? 虽说这人可能是班里的刺头,但比起那精神不稳定的‘国师’来讲,这一切可太美好了。 常京桐都能想象自己问清楚这纸片上的隐喻之后,单刀直入找到答案的美好前景了,自然没有注意到敖思梦不自然的神色。 下课时间较短,好不容易又熬过了一节课,常京桐这才从靠内的位置里出来,直接拦住了准备往外走的俞平。 “俞平同学,能聊一聊吗?” 常京桐刚说完,这个俞平所在的小团体一时打闹的动作都停了停,甚至连整个教室的人都慢慢安静下来,目光往他们所在的地方放。 常京桐心里登时打了个突。 难不成这人还有别的来头? 但有委托在前,这人应该会配合她吧? 俞平看着地面的眼皮子一撩,似笑非笑地回了一句。 “你找我?” 该说不说,如果常京桐还是当年十几岁的时候,或许还会觉得这人痞里痞气,怪帅气的,但作为一个被社会毒打过的二十多岁社畜,她看着眼前这小年轻装模作样的姿态,脚趾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扣着鞋底板了。 “额,是,能跟我出来一下吗?” 常京桐率先走到了门边,回头招呼他。 “呦——,找俞哥撩撩哦!” “哎呦,俞哥的魅力就是大啊。” 这人一时站着没动。他身后几个男生登时像是找到了新乐趣,拖着怪里怪气的腔调大声调侃,完全不顾常京桐的死活。 常京桐站在那里,只觉得头都要大了,鸡皮疙瘩一层过一层,都是替他们尴尬的。 一群学生,在她面前说这类中二的话,话里的主角之一还是自己,真是让人窒息。 俞平看着常京桐憋得通红的脸颊意义不明地笑了一下,总算是跟着常京桐走出去了。 后头炸开一阵起哄声,常京桐只当自己暂时耳聋了没听见。 好在外头的走廊虽说比常京桐曾经的学校宽敞许多,但大抵上布局都没有太大变化的。 经过长长的走廊后,是上下的楼梯间,再往前是厕所。 常京桐在宽敞的楼梯间停下,回转身子看向俞平。 第14章 信徒(三) 俞平站得近些,两人的身高便一览无余了,足足比常京桐高了一个半脑袋。 常京桐只能又退了两步,不让脖子仰得太难受。 “请问你是晓月的好,”常京桐停顿了一瞬,改口道,“最好的朋友吗?” 要说上一个世界给了常京桐的教训,那便是这纸片会玩文字游戏,无论是隐喻还是抠字眼的能力,常京桐都认为自己应该再谨慎一些。 另外一点,便是不能随意信任所在世界的‘npc’。 现在让常京桐回想起那些护士医生的面孔,都会让常京桐后背发凉,她很庆幸自己没有将这纸片的事情告知给其他人,在不能确定对方就是‘委托人’之前,常京桐认为自己需要委婉一些。 俞平双手插在校服口袋里,微微弯着背脊,目光在常京桐的脸上扫来扫去,半天不开口。 常京桐担心上课铃响,只能再次开口。 “是你吗?” 俞平故作思考地看了眼上头的天花板,这才轻声地回答她。 “是我。”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反应过于平淡,常京桐总感觉哪里不对劲,正当她认真观察俞平的时候,上课铃终究还是响了。 常京桐只好将话先放下,朝俞平点了点头示意,便走在前头回教室了。 敖思梦正站在走廊上,倒是省得麻烦她起身了。 常京桐自顾自地坐进了靠墙的位置,随手便将笔捏在了手里。 是因为俞平和‘国师’相比太冷静了吗? 但是‘国师’本身就精神不正常,倒是不能作为一个范本来参考。 常京桐一直以来有一个模糊的猜想。 尽管她不知道纸片带来的这一切是何等的力量造成的,也无法确定这两个世界是真实的还是仅存在在她脑子里的,但常京桐认为,这场荒谬的‘侦探游戏’,委托人势必是有极大的渴求才会成为‘委托者’。 单单这纸片上写的‘我永远不会原谅她’‘最好的朋友’,这些字眼本身就带有浓重的情感色彩,俞平不应该这么冷静才对。 还是说他只是对着她这个外人冷静罢了? 常京桐始终觉得俞平对待她的问话有种近乎冷漠的意味在,这种感觉让她心里没底,一时不敢全盘托出。 等到敖思梦慢悠悠地坐在她的旁边,上课铃已经打了三声了。 常京桐见她没有搭理自己,便又将那张纸片拿了出来,看了几遍后,手指开始在那上头晕开的墨渍上反复揉搓,甚至用上了桌上的橡皮擦,但可想而知,那处碍眼的痕迹还是没有半点动摇的迹象,连她的手指头和橡皮擦都还是干干净净的。 难不成这部分信息需要找到某些契机或线索才能看见? 常京桐不想表现得过分关心一个故去的人,但又不想放过同桌这个绝佳的消息来源,故而忍到了又一次下课铃响,终于还是重新开了口。 “思梦,我想起为什么忽然记起晓月了。”毕竟是说胡话,常京桐说得比较慢,方便脑子里措辞,她看着敖思梦瞥了她一眼,又低下头继续写字,只能硬着头皮编下去,“我有个东西,好像是晓月之前给我的,让我帮她转送给她最好的朋友。” 敖思梦的笔尖终于停了停,目光落在她身上。 “什么东西?” “……是一把钥匙。” 常京桐的手伸进桌肚里面摸索到那串钥匙,从里头摘了一把出来,放在了桌面上。 “我记性不好,转头就忘记了。当时也没细问,现在想想,谁算得上是她最好的朋友啊?” 常京桐见敖思梦皱眉挪了挪快要挨到钥匙边的本子,眉心跳了跳,话也转了个方向。 “你看,这钥匙放在我这儿,也不知道有什么用。我今天才记起来,现在心里慌着呢。我就想赶紧找到她说的最好的朋友,好快点把钥匙送出去。我怕……” 最后的话藏在了唇间,却还是让敖思梦似有所感地抖了一抖。 “她什么时候交给你的?不,不对,她干嘛交给你啊?” “好像是出事之前。我也不知道啊,我跟她又不熟,本来想着是同学嘛……” 常京桐这话说出口便紧盯着敖思梦的反应,倒是在心里确定了自己如今的身份在旁人看来,的确和晓月这人没有太大的瓜葛。 “所以你才去找了俞平?” 常京桐点了点头,“但我觉得他好像不是晓月最好的朋友。” 甚至好像不是朋友。 “不应该啊。我亲眼看到他们两人单独在小花园里说话聊天的。” 敖思梦的话让常京桐的思绪转了几转。 “就一次?” 敖思梦摇了摇头,“四五次吧。” 常京桐觉得这话也很奇怪,但还没等她想到怪异在哪里,便听到敖思梦继续说道。 “如果不是他的话,可能是隔壁班的余宝颖吧。” 余宝颍在高三三班,晓月还活着的时候,常常下课过去找她,她也时常过来。学生们日常娱乐比较少,自然对周边的事物更关注些。 “余宝颍和晓月是同一个宿舍的。” 听到这话的常京桐忍住想问对方自己住不住宿的问题。 这话肯定会引起怀疑的。 还好没等太久,她就知晓了答案。 “你要跟我一起回宿舍吗?” 这次下课铃也代表着午休的放学铃,常京桐只能暂时将找余宝颍的计划搁置,跟着敖思梦回了宿舍。 宿舍和教学楼隔得挺远的。 常京桐边走边看,人流最多的地方想来就是去食堂的方向。 她们的宿舍在三号楼,楼下有个挂在墙上的电话,上头写着使用时间18:00-21:00,一旁还贴着放大加粗的警示,‘22:00熄灯,禁止喧哗,禁止四处走动’。 常京桐不动声色地落后敖思梦一步,跟着她上了四楼靠电梯的第四个宿舍,404。 常京桐看到这号码心里就觉得不适,但看见敖思梦进去后顺手扶住了门,便默默跟着进了宿舍,是个四人间,常京桐装作先去外头阳台洗手上厕所,来回走了几次,终于在其中一个桌子前坐了下来。 那书桌连着的衣柜门上挂着一只灰扑扑的绵羊玩偶,是个钥匙挂坠,原先是白的,常京桐用了它几年了,后来那污渍就洗不干净了,甚至那笑容可掬的绵羊脸侧都秃了一块。 果然,常京桐见敖思梦神色平静地煮水泡面,并不觉得哪里不对。 她坐了一会儿,认真看了一圈桌面,最后站起身来,开始搜衣柜。 校服全都挂着,下头一侧堆着贴身的衣服,一侧堆着几套私服,常京桐想了想,将手摸到了堆叠的衣服角落,手指往下摸索,果然在私服下头摸到了一个塑料袋,她将塑料袋抽了出来,透过半透明的袋子,她能看到里头的身份证件,几张红钞,还有叠在下头的照片。 第15章 信徒(四) 照片估摸着有二十几张,有她小时候的照片,也有高一高二的照片。 那是班级集体照。 每个人穿着板正的校服,或面无表情或笑脸盈盈地看着镜头。 常京桐的指尖抚过角落里神色淡淡的自己,嘴里无意识地开始啃咬自己的脸侧。 到底是怎样一股力量,才能构造出另一个世界,并将自己完完全全地复制过去呢? 在她没来之前,这个世界真的有另一个自己在正常生活着吗? 那现在她的到来,那个自己又会去到哪里呢? “你在干嘛?” 敖思梦等泡面的期间凑过来看了一眼,常京桐正想得如神,感觉到身侧有人的气息扑了过来,下意识便整个身子往边上一侧,正面对上对方。 “你……” 敖思梦正想吐槽她一惊一乍的,可对上她那一瞬间冷得吓人的眼神,话便卡在了喉咙里。 “抱歉。我刚刚在发呆,你忽然过来吓我一跳。” 那种冰冷转瞬间便融化,找不到踪迹了。 “哦。” 敖思梦含糊地应了一声,到底不敢再凑过去,转身回自己座位上了。 常京桐站在原地沉默了片刻,将那些照片收回去了。 现在这个班级,有一大半的人她没在班上见到过,看来班级的分配是流动的,虽然不清楚具体的分班方式,但既然晓月是在高三才出事,晓月的引渡者是在高三后再和她接触的机率很大。 不然在这之前,晓月如果和其他班级的人来往亲密,应该会很显眼才是。 常京桐想了想,认为自己应该多扩宽一下消息来源。 她将东西收好后便又背着书包出了门,身份证和钱被她放在了书包的侧袋里。 常京桐心里有几个猜想。 在疗养院的时候无法验证,在这里或许有机会也说不定。 第一,就是星湖疗养院和这个学校是不是还在同一个世界里,甚至于,她所在的世界是不是也处于同一个世界,但不同一个时空? 第二,这个世界能有多大?她是否能够离开这里在外头探索呢? 第三,这世界还存在和她一样的‘绑定者’吗? 第一二个问题需要离开这个学校,或许就能摸清楚了。 常京桐想到便做,纸片上的倒计时像根针,虽然暂时不会累及性命,但反复在一处伤口上磨,让人在忍痛的过程中不得不时刻在意着。 她在学校里兜来转去,终于来到了校门口。 “不行。这门周六日才能开,要是你着急,就让你父母来接你,或者让班主任带你过来。” 一门之隔的保安皱着眉头,语气称得上是严厉。 常京桐看着眼前的大门干瞪眼,那上头的金漆随着年岁的推移剥落了许多,露出下头生了锈迹的铁柱。门的上头能看到成镜面的学校名招牌。门口时不时会有学生路过,好奇地在她身上瞄上一眼。 “老实点,回去!” 保安像赶野狗般敲了敲她眼前的大门。 常京桐又站了几秒,还是挪动步子走开了。 不能冲动。 要是她偷跑出去却回不来,或者因为变故导致时间不够找不到答案,那一切都是白搭。 但有一点她越发肯定了。 既然这里是个封闭式的学校,那和晓月接触的‘引渡者’必然会在其他学生中留下痕迹,只要这家伙还是人。 她需要尽快找到写下纸片的委托者。 常京桐去学校食堂吃了饭。 眼下已经过了饭点,人少了许多,她顺便在小卖部里买了些吃食放在书包里。 想了想,准备去看图书馆看看。 常京桐记得自己高中的时候,也是封闭式的学校,学生们一律不允许用手机电脑或者在宿舍用其他大功率电器,但一般图书馆里是会有电脑的。 不管电脑老旧,只要能联网,她或许就能找到和晓月有关的新闻。 无论是在哪里,学生跳楼的事情都会广泛受到外界的关注,严重的话,甚至会极大地打击学校的声誉。 常京桐相信晓月跳楼的事情肯定会登报的或者上网的。 她对这学校的布局还不大熟悉,兜兜转转之间,反而顺着小道到了某处小竹林里。 明显是学校专门布置的景点之一,常京桐慢慢往前走,出了两侧的竹子林,便见到一排蜿蜒过去的花圃,一侧贴着某栋教学楼,一侧是空旷的草地,极目望去,尽头是缠了爬山虎的墙壁。 常京桐脚步停了停,往后退了两步。 在那缠了爬山虎的墙壁下,俞平正在和几个人说话。 按理来说,常京桐走出小竹林的时间很短,也并没有发出什么响动,但当她借着竹子之间的缝隙望出去时,背对着她的俞平却忽然直起了身子,猛地朝她所在的位置看过来。 其余人无须他言语,齐刷刷地调转脑袋,让常京桐一口气差点没敢提上来。 她在原地停留了片刻,见他们只是望着这边,却没有任何动静,想了想,常京桐干脆转身往来路走去。 眼下她手里的线索太少了,贸贸然冲上去或是站在那里僵持不一定能抓到好处,她还是决定先了解清楚晓月的死再做打算。 在她移动的瞬间,俞平的面容似乎出现了瞬间的模糊,眨眼间又被一张冷脸取代。 图书馆离小竹林不远,坐地面积也大,是个形状扁长又中途转了个弯的建筑,常京桐猜测是想做成书册的模样,但最终做得像个折弯了的钢板。 她进了图书馆一楼,便先去看一楼的指示牌。 报刊都在一楼,倒是省得她爬楼了。 常京桐往里头走,正好经过前台,在那圆形的台面里头见到了三台白边泛黄的大家伙,其中一台正发着盈盈的光,衬得坐在前台里头的工作人员脸青白青白的。 她的脚步登时挪不动了。 常京桐和前台的人说了半天,总算是让她坐了进来,按亮了其中一台电脑。 这泛黄显示器下头的主机可能年纪比她还大了,开机的时候像开启了发电机一样,响动很大,但等它完全开机后,这种声响便静了下去。 电脑屏幕的光源落在了她的脸上,带出了一点欣喜的期盼来。 第16章 信徒(五) 常京桐搜索的第一样东西便是‘星湖疗养院’,可惜有用的东西几乎没有,她想了想,输入‘额叶手术’,目光在屏幕上扫动着。 ‘额叶切除后会失去大部分功能……,和行尸走肉无异……,在头颅钻孔或用冰锥从眼窝底部刺入大脑……。’ 常京桐看完后只觉得头发丝都是凉的。 她的大脑曾经受到这样的折磨吗? 她的手无意识地穿过发丝,拂过头顶。 是倒计时的机制让她恢复了正常? 常京桐停了片刻,发了会呆,这才又输了她所在世界的几个地标,看着上头加载出来的图片沉思了一会儿,终于输入这学校的名字。 ‘和溪中学’ 首当其冲跳出来的,是关于该校收到以该校学生会名义捐建的一栋大楼,即光辉楼。 常京桐仔细辨认了当初毛坯搭建的地方,意外地发现它的所在就位于高三‘明清楼’的背后。 不知道现在是拿来做什么的。 常京桐看着这两年前的新闻图,上头几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里混进了一个十几岁的男生,正微笑地看着镜头,手里一同抓着那块表示捐赠的板子。 常京桐没有过多犹豫地选择了关闭,在学校名称后头增加了‘自杀’的字眼。 网页缓慢地加载着,这次终于跳出了和晓月有关的信息。 虽然有关,但却并不详细。 常京桐看着这篇报道简略的描述‘该生为高三(4)班的学生……,单亲家庭,由母亲独自抚养长大,……初步推测是学习压力过大,家长疏于沟通导致的惨剧。在此新月报社呼吁各位家长,要注重……’ 文章很短,但在下头相关联的地方,加粗的标题正吸引着她的注意,‘惊!和溪血案,勒……’。 后头的字被吞了,常京桐忙点了进去。 网页慢慢加载出来,她见网页上半截的logo,知道这是直接跳转进了新月报刊搭建的网站里了。 事情同样发生在和溪,说的是学生在宿舍用衣架挂在床架上,活活勒死自己的惨案,事情发生在三年前。 就在常京桐皱着眉头滑动鼠标时,她发现下头又多了一处关联。 常京桐拿出书包里的草稿纸和贴身放在裤袋里的中性笔,将所有的自杀案件罗列了起来。 在和溪,至少发生了六起自杀案件,这六起案件时间跨度有远有近,最远隔了五年。每个人的死法不同,但最终推断都是自杀,没有凶手。 常京桐捏着笔,笔尖在纸上点了点,又再次一一查看那打开的页面,她看了很多次,脑袋里线索纷乱,忽然又倒回去,鼠标在编辑一栏停了停。这新月报刊每份关于和溪的报道都是同一个编辑,‘柳心莹’。 常京桐最终将这个持续追踪这所学校命案的编辑名字记了下来,又将新月报刊网站下头的联系电话一同写在一页纸上。 正当她看着草稿纸愣神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了隐隐约约的打铃声。 常京桐一愣,看了一眼电脑上显示的时间,已经两点了。 她心下一惊,连忙将东西收好,又将电脑关闭,脚步匆匆地走出了图书馆,出了大门,常京桐便干脆跑了起来。 答不上题不会死,迟到应该也不会吧…… 还好,常京桐只被讲台上的老师赏了几个白眼,就顺利地进了教室。 常京桐心里有了底,对自己接下来的安排也有了计较。 敖思梦奇怪地看了她几眼,小声地问她去做什么了。常京桐装作认真学习的好学子,将自己去图书馆‘学习’的事情告诉了她。 说话时,常京桐偏着头,下意识往后头一扫,一眼就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俞平人呢?” 敖思梦的笔尖在课本上划来划去,随口应了一句。 “我哪里知道。他经常不来的。” “老师不管吗?” 敖思梦意义不明地笑了一下。 “老师哪里管得起他啊。” 常京桐再三追问,她才不耐烦地说道。 “他是光明社的社长,很多事情要忙的。” 光明社? 什么社团比高考还重要? 常京桐将这名字先记了下来。 下课后,常京桐便去了隔壁高三三班找余宝颍,但奇怪的是,余宝颍并不在教室里。 “她两天没来上课了。” “我们也不知道她去哪里了。” 常京桐又问了跟她同宿舍的人名,但没想到的是,余宝颍和晓月虽然是四人间,但只住了她们两人,宿舍在401。 既然如此,常京桐只能放学后自去她们宿舍看看。 常京桐边和那群学生道谢,边从教室里面走出来,迎面却在走廊上见到了姗姗来迟的俞平。 对方慢悠悠地走到教室后门口,撩起眼皮扫了她一眼,扯起嘴角笑了笑。 这态度让常京桐不免想起在小竹林里见到的画面,难不成在那墙角下,真的能看清竹林里的人? 那她真的偷鸡不成蚀把米,什么都没听见还被人抓了包。 常京桐面色如常地进了教室。 下课时间很快结束。 课上,常京桐照例对着那张草稿纸发呆。 目前似乎找到了很多信息,但细细推敲一下,却发现这些并不一定和纸片上的信息有关。 ‘地狱的引渡者’,这个描述指代了什么特征呢?‘撒旦’也是真人吗? 如果按照上一个世界的套路,这个‘撒旦’应该也只是个普通人。只是这几个词本身就有浓重的负面意义,和纸片后头的‘许诺光明的未来’有所冲突,所以是‘坏’人欺骗了晓月导致她‘离开了我们’吗? 常京桐的笔尖下滑,停留在了最新的‘光明社’上。 “诶。” 常京桐的肩膀忽然被撞了一下,她立刻挺直腰板做出认真听讲的模样,却见讲台上的老师根本不屑看她这个角落,一偏头,才发觉是敖思梦在等着跟她说话。 “怎么了?” 常京桐挺直的腰板又塌下来了,学着敖思梦的样子趴在自己搁置在桌面上的手臂,小声地同她交流。 “俞平在看你。” 常京桐向后瞥了一眼,这才发觉那俞平毫不掩饰他的目光,靠着椅背往她这头的方向看,接受到她的视线后,还张嘴笑了一下,看口型,应该是‘哈’。 “……” 真是流年不利。 下课后,常京桐想了想,还是坐着没动,下午还有一节课,课间休息时间太短了,不如干脆等放学了再逮人,一次性说个清楚。 她的时间实在禁不起消耗,必须尽快找到‘委托人’,尽早理清楚这些暗喻到底是什么。 常京桐又看了眼这里的课表,觉得时间安排上有些奇怪,但她高中的记忆早已远去,她不确定四点半放学算不算正常,而且这里还没有晚自习。 难不成是这个世界的人不注重高考? 这话说服不了常京桐,但她也没有细究。 这个中学的面积和装潢处处显现着财大气粗,或许它真的不需要注重升学率也不一定。 第17章 信徒(六) 放学铃响的时候,学生们陆陆续续地往外走,嘈杂的谈话声掺在了一起,反而听不清楚了。 常京桐第一时间回头看了一眼。 俞平还在,坐在那里将椅子一再地顶起,靠着后头两只椅脚支撑着。 等她慢慢走过去,教室里的人已经在这几分钟里走了大半了。 “聊聊?” 他那群起哄的朋友想来也先走了,后排几乎都空了。 俞平坐着没动,只微笑着看着她。 常京桐干脆拉了旁边一把椅子,直接坐在他面前。 “你拜托我帮你做件事,你还记得吗?” 常京桐紧盯着他的脸,见他的神情没有任何变化,反而是晃着那把椅子,前前后后晃了一会儿才慢条斯理地开了口。 “那你帮我完成了吗?” 不是他。 常京桐一瞬间下了定论,心里却并没有因此而高兴多少。 今天都快结束了,可她连委托人都没找到。 她微微起身,又坐了回去。 “你是光明社的社长?” 这话比较跳脱。 俞平的身子猛地前倾,脖子上的项链吊坠晃荡着垂在胸前,椅子的前腿在地上磕出刺耳的响动。 他又不说话了,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常京桐。 常京桐忍着心里隐隐约约的不快,只继续问道。 “入社有什么要求吗?” “这个嘛,”俞平装模作样地思考了一秒,“因人而异。” 真是个会拿乔的中二少年。 常京桐瞥了一眼他胸口处的吊坠。 那吊坠晃来晃去,隐约看出是个眼睛,足足有三四厘米的大小。 “如果我想入社呢?” 虽然此‘光明’不一定是彼‘光明’,但先了解总是没错的。 “那你可以试试,说不定我一高兴,你就社员了。” “光明社是做什么的?” 俞平向后靠在椅背上,晃动的吊坠终于找到了落脚点,搭在他胸前不动了。 “自然是敦促学生们心向光明了。” 常京桐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 这个光明社果然很可疑,但常京桐也感觉到这俞平看她不是很顺眼,这么纠缠下去,估计很难拿到什么线索。 “那我先走了。” 不好撕破脸皮。 常京桐起身将椅子归位,自认为很尊敬他的同他知会了一声,便回到自己的桌旁,将书包拿起来走人。 她边走边把中午买的几个面包拿出来吃了,弯着道走到了图书馆门口,随意地一抹嘴,便走了进去。 图书馆里的人星星点点的,她在一楼找到了报刊的位置,开始按照自杀命案的年份找当时的一些报道。 让常京桐有些意外的是,十五年前,这所学校是有校刊社的,负责刊登学校的校刊校报,起名叫做新月校刊。 现在的校刊则由学生会负责发布,会在抬头位置写上‘和溪学生会’,下头用小字另起了一行‘学生会会长游朗臻资助’。 ‘新月’这个名字实在是太突出了,常京桐当即将新月校刊结束前几年的校刊都尽可能搜刮了下来。 校刊是按月份发表的,最后一刊是1991年的九月份,薄薄的一本,但做得有模有样的,内容大概包括新学期的展望和当时发生的一些国家大事件,例如当时的女子铅球冠军的诞生,常京桐一目数行,先将前头的目录扫了一遍,在其中一行定格。 那是关于反邪教宣传的。 这是目前她看到的所有内容里头最能和‘地狱’‘撒旦’等词汇搭边的东西了。 常京桐心跳加速,连忙按照页码翻到那一页。 她这次逐字看完了。 这一篇主要是讲邪教对人的影响,还举了两个例子,都是和自焚有关的案例,在后头提及了当事人醒悟后的懊悔,呼吁同学们注意甄别不良信息,整体看来,好像和和溪学校并没有什么瓜葛,更同纸片上的东西无关。 文章结尾配了张黑白图片,上头的黑色噪点背景糊成一团,正中间疑似是个饰品,躺平的椭圆形结构,尖的两头牵出另外两条线来,在中间再拉出了一个细长的椭圆,最中间是个圆环。饰品最上头的那条线多出了一个小的孔洞,应该是挂绳用的。 照片很模糊,但大致的形状是在的,常京桐歪了下脑袋,隐约觉得这东西好像在哪里见过。 新增的记忆翻动着,停格在了俞平胸前晃荡的吊坠。 这好像是个眼睛! 会是个巧合吗? 常京桐呼吸有些急促,反复打量这个结构,又去回忆和俞平说话时的匆匆一瞥。 那东西只在她眼前晃了一下,她对那金铜色吊坠正中黑色的一点记忆深刻,其他的结构倒是有些模糊了。 常京桐先将这点记了下来,又翻到了前一页,打算再看一遍,却在标题下头,见到了又一个熟悉的名字‘柳心莹’。 一处形似或许是乌龙,但两次形似就说不过去了。 常京桐心里的雀跃几乎压不住。 她将这本单独留了下来,又开始扫看前几年新月校刊的目录,看到一半时,身后忽然响起了喊叫声。 “关门了!学生们都出去!” 那是前台的工作人员。 常京桐错愕地抬头,已经很晚了吗? 那不加掩饰的脚步声开始一行行地走到书架边上查看,常京桐只得将校刊收好,只留了学生会最新的一期校刊和新月校刊的最后一期,拿好了就往外走,却不曾想在前台那里碰了壁。 “报纸报刊都是不能外借的,快点去放好,图书馆要关门了!” 看得出对方对常京桐拖慢了他们的下班时间这事非常不满,常京桐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单独将这两份放在了刊物类架子上的末尾,等着明天再来确认。 常京桐慢慢往外走,目光在四周漫无目的地扫来扫去,在跨出大门前,脚步突兀地停下,往旁边走了两步。 离图书馆门口没多远的地方挂在个圆盘的时钟,上头的时针堪堪指着六这个数字,常京桐又回头看了一眼,零零星星的学生正在往外走,外头的天虽说昏暗了下来,但还能隐隐约约地看清道路,她原地想了想,到底没说什么,混入人群中慢慢离开了。 常京桐去了趟食堂,发现食堂的窗口竟然也在收摊了,甚至连小卖部都在准备锁门,她定了定神,和小卖部老板说了几句,进去拿了几个面包付钱,找零的时候常京桐没忍住,还是开了口。 “老板,怎么这么早就关门了?” 那男人嘴里叼着烟,将零钱放在桌上,示意她拿走,那双吊梢眼在常京桐身上扫来扫去,说出的话也没有那么客气。 “你这个点还不回去,小心进不去啊。” 说话的时候,嘴里的烟一抖一抖的,烧出一截的烟灰猛地砸下,在桌面上溅开。 常京桐心里打了个突,将东西收好就连忙往宿舍的方向走。 要去宿舍楼需要经过一个斜坡,一路上,常京桐只远远地看到一个学生,转眼就在坡顶转弯不见了。 常京桐捏紧手里的塑料袋,干脆拔足狂奔,往三号楼的方向跑。 第18章 信徒(七) “要不是念在你是初犯,我就直接把你关外头了……,年轻人要有时间观念……,下次再这样,扣分,蹲禁闭,开除,我可不会再心软。” 常京桐原本急促的呼吸慢慢平复下来,只是涨红的脸还没来得及消退,她来时正好见到宿管阿姨要锁门,用的是带链条的锁头,她好话说了一箩筐,这才得了进门的许可。 眼下听着宿管阿姨的簌叨,她也只是一个劲地点头,又在对方不客气地赶她走后,连忙从楼梯间里钻了进去。 等一步步踩到楼上,常京桐才想起自己忘了什么。 她原本打算打电话给新月社刊的。 常京桐的脚步挪了挪,终究还是往宿舍的方向走。 明天吧。 现在下去只会被骂得更严重,要是宿管阿姨真的有扣分的权利,直接扣了她的分就不好了。 她一点都不想体验一次扣分,关禁闭和开除。 走廊里空无一人,常京桐心里有挥之不去的怪异,在路过401时,还是停了停,她抬手敲了敲门,又侧耳去听,没有任何响动。 常京桐又敲了几次,都没人应答,门锁着,把手在里头,只有一个锁眼对着外头。 难不成余宝颍因为晓月的死大受打击,干脆休学了吗? 正当她无意识地又敲了三声,走廊的另一处房门反而开了。 “你是不是傻?宿舍都能敲错。” 开门的人正是敖思梦。 她穿着睡衣拖鞋,显然是在里头听到持续不断的敲门声,想到还没回来的常京桐,就开门出来看了一眼,没想到还真让她猜中了。 常京桐干笑了两声,跟在她后头进了宿舍。 宿舍里的另外两个人已经回来了,都是生面孔,看到常京桐进来也只是瞥一眼,并不多话。 “你怎么这么晚?” 敖思梦在桌前坐下,随口问了一句。 “我买了点吃的,没注意时间。”常京桐将那塑料袋放下,“现在几点了?” 敖思梦拿起一块手表看了一眼。 “七点了,学生会的人估计都出动了。” “出动做什么?” 常京桐的疑问脱口而出。 “巡学校和宿舍啊。” 敖思梦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常京桐笑了笑,又将塑料袋里的面包一人一个分了,自去洗漱了。 这个学校果然不简单,只是,这背后的秘密,会和晓月这个人物有关吗? 常京桐忙了一天,躺下的时候,脑子里还在转着纸片的事情。 或许是因为连委托人都没找到,或许是因为这是第二次被纸片拉到这诡异的世界,常京桐心里空落落地没有着地,沉重的眼皮一闭一睁,就发现自己站在了外头的走廊里。 这状况,常京桐还算熟悉,她信步往前走,果然见到401的大门开了条缝。 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了。 常京桐看着那处裂缝,觉得浑身说不出的疲倦,她在梦里闭上了眼睛,不知过了多久,似是站着睡了一觉,又在隐隐约约的声音中重新撩开了眼皮。 “嗬……” 没错,真的有声。 常京桐抬起似有千斤重的手臂,在那门上轻轻一推。 里头没有开灯,黑漆漆的一片,她眨了眨眼,看到外头阳台处似乎站了一个人,不知不觉中,常京桐往前走了一步,她想看得更仔细些。 那人好似听到了响动,慢慢回过头来,是个鹅蛋脸的女孩子,笑容温婉,张开嘴说了三个字。 隔着阳台玻璃门,常京桐只看到她的嘴巴动了动,她忍不住又往前走了两步,脚上似乎踢到了什么。 “嗬……” 奇怪的声音越来越大声,常京桐低头一看,看到了一双四处踢动的脚,她的目光顺着脚向上,在上床下桌的梯子上,见到了被衣架箍住脑袋的女孩子。 她的眼睛大睁着,眼尾像是要裂开,脸涨得紫红,嘴巴张开发出奇怪的声响,舌头向外吐出。 在常京桐看向她的那一刻,这人便双手下垂,不再动弹了,一双眼睛死死地瞪着面前的常京桐。 “京桐!京桐!” 常京桐猛地睁开了眼睛,这才发觉天已经大亮,心脏跳得像是要离开胸膛,她艰难地翻了个身,压麻的手往旁边一放,另一个手在后脖子摸了一把,一手的冷汗。 “快起来,上学要迟到了。” “嗯,”常京桐应了一声,又抹了把脸,“你先去教室吧。” 宿舍的人走光后,常京桐又躺了一会儿,这才起身洗漱。 等她站在401面前时,难免还有些恍神,但想了想,也不过是个梦而已。 常京桐照例没有坐电梯,慢慢往楼梯间走,忽而又停了脚步,回身走到401面前,抬手敲了敲门。 “有人在吗?” 砰砰的敲门声持续了快两分钟后,常京桐才拖着脚步下了楼。 “阿姨,401没人住吗?” 昨天的宿管阿姨正坐在一楼的小房间里,小房间里有床有桌子柜子,桌子上头开了处大窗户,向着出口的位置敞开。 阿姨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眉头就皱了起来。 “你怎么还在这里?上课铃都要响了!” 常京桐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我找我同学拿课题本,她就住在401,但我敲门没人应。” 阿姨瞥了她几眼,“401那小姑娘估计早就去上课了,以为谁都是你?拖拖沓沓!快走!我要锁门了!” 眼见着阿姨要出来赶人了,常京桐连忙调转方向往外走。 等她走了一段往回看,真的见到阿姨将那门朝里关上了。 常京桐隐约听到了上课铃的声音,她想了想,干脆绕到昨天那处小竹林看看。 清晨的雾气刚散开没多久,空气里还有隐隐的潮气,沾在身上凉凉的,一阵风吹来,能起一片鸡皮疙瘩。 上课期间,学校里几乎见不到人,她慢慢走在小竹林的小道上,没多久就转了个弯,见到了那处缠了爬山虎的墙,却意外地再次见到了俞平。 因为一时没有防备,常京桐整个人都毫不掩饰地从竹子后头绕了出来。 俞平这次是和一个脸生的女生待在一起,两人听到声响转过头来,那女生当即白了脸色,慌慌张张地去瞧俞平的表情。 常京桐尴尬地站在那里,正想转身走人,却见俞平大步朝她走来。 第19章 信徒(八) 俞平的脸色倒是平淡,但说出来的话几乎要让常京桐呕血。 “你跟踪我?” “……”这中二少年,“没有。” 常京桐态度诚恳地回答,目光往他拉实的外套里瞧,却看不见什么。 那吊坠是被他收起来了还是放进衣服里去了? “我就是四处逛逛。” 俞平微微眯起眼睛,似乎要透过凝聚的视线看穿她。 “能在上课的时候逛到小花园来?” “…京桐想了想,补充了一句,“我现在就走。” 俞平没拦,还是站在原地看着她走远的。 常京桐直到出了小竹林,才感觉那恨不得在她背上钻出两个孔的目光消失了。 下课铃还没打响,常京桐干脆绕去了附近的图书馆。 看着那大门紧闭的图书馆,常京桐有些不敢置信,却最终只能低头,往高三的‘明清楼’走。 硬生生在楼梯间里挨到了下课,常京桐才迈着步子进了教室,敖思梦问了几句,常京桐状似老实地答了,怕迟到了被老师骂,干脆逃课。 她似乎对常京桐的逻辑有些无语,到底是没多说什么。 常京桐就这么在教室里熬了一上午,俞平一直没来,隔壁余宝颍也没了消息,她在草稿纸上涂抹了数个推测,却最终都说服不了自己。 ‘明清楼’有七层,常京桐在放学人流散去后,暂时不急着再去图书馆,反而慢慢地绕着‘明清楼’楼下走。 敖思梦说过,晓月的尸体就是在明清楼楼下找到的。 一层有四个教室,两侧是厕所加逃生通道,中间是楼梯间,楼层很高,侧面是三个凑在一起的大字,正是‘明清楼’。 常京桐走着走着,绕到了‘明清楼’背后,见到和‘明清楼’几乎一模一样的‘光辉楼’。 那就是由学生会捐赠的楼房了。 一楼立着一个宣传牌,上头贴着不少各色的宣传大报,隐隐约约能在宣传牌遮雨棚支棱出来的地方看到‘学生会’几个大字。 她扫了一眼,目光又挪到明清楼楼下,想找到发现晓月尸体的位置,却一眼就看到了不远处站着的女孩子。 那女孩低着头,似乎正盯着地面看。 常京桐放慢脚步走过去,几乎走到她身边了,可她却好似无知无觉般,依然固定在那个姿势。 常京桐心里有股奇怪的直觉。 “余宝颍?” 那女孩定了片刻,抬起头来。 见到那女孩面容的那一刻,常京桐感觉一股寒意从脊柱直窜到了天灵盖。 这女孩和她梦里见到用衣架勒死自己的女孩长得近八成相似,但常京桐知道,这就是同一个人。 在梦里,她的视角不仅受昏暗的光线干扰,女孩的面容也因为窒息而扭曲,但大体的眉眼五官却是骗不了人的。 常京桐自问自己在这之前根本没有见过这人,为什么会那么清楚地梦到她,还是梦到对方那么诡异的死法。 “是你?你怎么才来?” 对方的回应更是让常京桐的心往下坠了坠。 看来对‘委托人’而言,‘绑定者’的存在的确是突兀的,这和其他npc完全不同。 京桐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人你找到了吗?” 听到这话,常京桐心里有了点底。 这‘地狱的引渡者’果然也是隐喻。 “还没有。” 余宝颍明显不悦地蹙起了眉头。 “仪式就在这周五,你能不能行?” 仪式。 这是个新词。 常京桐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放心吧,我会尽快的。” 今天是周二,还有三天。 听到这话,虽然余宝颍明显不大满意,但到底没有再多说什么,反倒是常京桐忍不住开了口。 “你是在哪里知道我们的?” 见余宝颍盯着她看,她又补充了一句。 “绑定者,”常京桐指了指自己,“你是怎么联系上我们的?” “我……” 余宝颍面色如常地张开嘴,刚起了个头,就忽然沉默下来,目光空洞地盯着前方,常京桐不自觉地朝前走了一步,想更近地观察她,鞋底在水泥地上磨过,发出的细碎声响像是个暗号,让余宝颍当即就回过神来。 她眨了眨眼睛,眉头再次皱起,声音也不大客气。 “你刚刚说什么?” 常京桐慢慢呼出一口气,她做了个大胆的决定。 边缘泛黄的浅粉色纸片从裤袋里面掏了出来,常京桐捏着纸片的指尖用力到发白,将那每天都要看几遍的轻飘纸片展开递到余宝颍的眼前。 “你的话有一个地方弄脏了看不清。你能告诉我,这句说了什么吗?” 余宝颍的目光落在了眼前的纸片上,隔了几秒后,她张了嘴。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这上面什么都没有。” 余宝颍显然对常京桐的表现并不满意,她再次提醒常京桐周五的约定,便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常京桐想开口留她,她心里有太多问题需要问了,但最终还是在余宝颍隐约带点戒备和怀疑的目光下停下了脚步。 她是因为余宝颍的委托而来的,那如果余宝颍不再信任她,想要取消这次委托的话,那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呢? 或许倒回去,余宝颍是付出了什么代价,做了什么事情,才能成为委托者呢? 纸片上的倒计时结束之后,到底会发生什么? 她记得‘国师’也是在这个问题上情绪和理智出现了问题。 这背后的神秘力量,为什么让委托人认得出他们,却又不让委托人告知被迫绑定的人这内里的‘秘密’呢? 常京桐站在原地,目光漫无目的地停留在地面上,看着看着,她忽然回了神,仰头看了一眼。 是这里吗? 水泥地上有一圈浅浅的肉粉色,这种浅淡的肉粉色不细看看不出来,但是盯久了,就会觉得和周遭的地面有了些许分别。 余宝颍在这里是做什么? 常京桐回想一开始见到她的场景,她好像只是盯着地面瞧,像个凝固的雕像。 是在缅怀晓月? 常京桐下意识否定,因为余宝颍刚抬起头来的神情,好像称不上感伤。 因为余宝颍临时提出的周五要求,让常京桐更加觉得时间紧迫。 她怕事情生变。 仪式到底指的是什么? 常京桐直到走进了图书馆里,都忍不住在想这件事情。 不知道为什么,昨天看到的‘邪教’两个字,总是在她眼前晃荡。 第20章 信徒(九) 图书馆里,常京桐将昨天那几本薄薄的报刊拿出来,全部简单地扫了一遍,直到外头的上课铃声打响了,她都没去理会。 好在图书馆虽然早上开门晚,晚上关门早,但下午这段时间是开着的。 她将信息都整理在了一张草稿纸上,方便携带,但看完校刊后,得到的新信息并不多,但有一点常京桐认为非常不可思议,那就是这学校的本科升学率,竟然能达到百分之四十三。 这校刊上的数据应该也可能作假吧? 虽然心里怀疑,但所有能让她觉得怪异的地方,她都会写下来。 因为昨天新月校刊最后一份报道给她提供的思路,常京桐又一次开了电脑。 昨天,她见到了那张神似眼睛的饰品照片。这玩意儿,很有可能和俞平身上带着的吊坠是同一件东西。 另外,常京桐对昨晚梦到的事情非常在意。 那个梦难不成也是一种隐喻? 她在上一个世界梦到去了疗养院隔壁楼被开了刀后,当天就真的被开了刀,算是小死了一回。 那这次这场荒诞的梦,也算是一种预警吗? 对于梦里阳台上站着的女生,常京桐心里隐隐有所猜测,她决定先看看晓月的照片。 电脑打开了,常京桐重新找了一次和晓月自杀有关的报道,但和想象之中一样,晓月的照片都打了码,她随意地滑了滑鼠标,正准备关闭网页,却突兀地停了停。 网页上放的是晓月穿着校服站得笔直的上半身,但她的上半身后面还露出了一双别人的腿和半截垂在大腿侧的手。 这种情况除了出现借位之外,一般是拍集体照的时候,大家依次站在一个架子上,不让前头的人挡到后头的脸。 常京桐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她昨天看了那张高二的照片很久,通过照片看着另一个自己是个很新奇的体验。照片上的自己神色淡淡,但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和这张照片后头贴在大腿侧的手一模一样。 她想了想,实在记不起站在自己前头的是男是女,是不是长发披散,只得暂时将这件事记在了草稿纸上,开始查找和邪教有关的东西。 不知道是不是有禁忌,还是这些教派也不会大大咧咧地在网上宣传自己,常京桐找了半天,换了数个关键词,只找到不少似是而非的讲述,最后页面跳转到了某个博客里。 博主已经两年没更新了,发出来的话颠三倒四的,一会儿说全心全意的信仰是必须的,一会儿又幡然醒悟,言辞激烈地说着不能轻信他人,宗教终究只是敛钱的幌子。 要不是其中一行写了‘撒旦’两个字,可能还没办法被找到。 常京桐滑到最下面,觉得没什么有用的信息,又跳回到上头的贴文上,那缓慢加载的图片慢慢转着,终于露出了它的全部面貌。 那是一只眼睛,和那张模糊的黑白照片不同,它清晰地描绘出了其金铜色的圆形结构,中间坠着一点浓郁的黑,像是在向外窥探。 从图书馆里出来时,时间还早,午时的阳光铺洒在地面上,将图书馆带出来的阴冷感一扫而空。 常京桐漫步走在路上,想了想,还是小心地往小竹林那块走。 那金铜色的眼睛,几乎可以肯定和俞平脖子上挂着的吊坠是一样的。 晓月生前的确有和俞平打过交道,俞平甚至自己也承认了和晓月之间的朋友关系,既然如此,那他是‘地狱的引渡者’的几率很大。 常京桐推测,或许是俞平以朋友的身份接近了晓月,对晓月进行了洗脑,在‘许诺了光明的未来’之后,却让晓月‘离开了’世间,这离开估计就对应了前头的‘地狱’了。 常京桐快要走到小竹林小道尽头的时候,便自觉地放慢了脚步。 虽然再次遇上俞平的几率比较小,但事情有时候就是带点邪性的。 比如说现在。 “你在这里做什么?” “!” 常京桐在竹林间的缝隙往外瞧的动作生硬地停格,她猛地回转身子,一眼便看见站在她身后不远的俞平。 艹。 常京桐脑子转了几转,还是先牵出一个笑来。 “我四处逛逛。” “四处逛逛?” 俞平皮笑肉不笑地咧开嘴,慢慢踱步到她身边。 常京桐下意识去看他的胸膛,那吊坠在半开的校服外套里头若隐若现,见他要走过来,常京桐便站着没动,但目光还是忍不住来回扫,去看他插在口袋里的手。 有过被人插了一针的滑铁卢经历,常京桐对藏起来的手难免有些紧张。 “说吧,你跟着我做什么?” 俞平走到常京桐面前,慢慢弯下了腰,那双浅琥珀色的眼睛几乎要贴到常京桐的面前,但她没有在意,她紧盯着俞平胸前晃荡的吊坠。 那只黄铜色的眼睛晃荡着靠近又远离。 似乎要触摸到真相一角的激动让常京桐心跳加速,倒是不在意俞平说话的口吻和那洗不清的误会了。 “对不起。我就是想来看看你。” 既然洗不清误会,那就套套近乎好了。 “我在教室见不到你就出来找你了。你每天来这里做什么?” 俞平那双浅色的眼眸紧盯着她的脸,见她脸色红润地对着他笑,忽然也跟着真心实意地笑了起来。 “你不会真的喜欢我吧?” “……?” 常京桐时常因为自己不够中二自信而感觉格格不入。 她撑着笑容,没有回答是或者不是。 “走吧,我带你回教室。” 俞平见常京桐笑了半天没应声,自觉自己摸到了关窍,也不再提跟踪的事情,反而邀请常京桐一起回去。 常京桐见他态度忽然软和了,心思转了几转,使劲将快到喉头上的话咽回去了,转而问道。 “你每天在那里做什么?” 走在前头的俞平瞥了她一眼。 “不该问的别问。你这样可不会让我喜欢上你。” 听到这话的常京桐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强忍着没有反驳他,转而问起了晓月的事情。 “你和晓月,你们之间很熟吗?” 前头的俞平忽然停了下来,转过身来盯着她看,刚刚的笑容似乎成了错觉。 常京桐笑容不变,干脆一条路走到黑,“你们是男女朋友吗?” 俞平终于又笑了,只是那笑怎么看怎么阴阳怪气。 “呵,她死了不是吗?” 第21章 信徒(十) 教室铃又响了,常京桐一时分不清是上课还是下课。 两人一路走到了明清楼楼下,还没等常京桐问出最后一个问题,迎面忽然走来了一个地中海的男人,正是昨天上数学课的老陈。 老陈见了他们两人,眯缝眼一瞪,突然笔直地朝他们两人走来。 就在常京桐心生不妙,差点转身逃跑之际,那老陈忽然喊了一嗓子。 “你!上课时间怎么在这里?” 常京桐看着老陈的指头几乎要指到她眼前了,连忙向后让了让。 “我……” “跟我去办公室!” 常京桐的话全都被硬塞回去了。 她见老陈说完就走,连忙紧赶了两步追上去,听到身后没动静,还回头看了一眼。 俞平双手插兜,整个人松松垮垮地站在那里,没个精神气的模样,看到她回头后,还张开嘴,比了个口型。 ‘哈。’ 那讥笑的模样,让常京桐一下子就醒过神来。 他是故意的! “还不过来!是要我扣分处置吗?” 常京桐抬头去看楼梯上的老陈,对方的话的确是对着她说的。 ‘他是光明社的社长,老师哪里管得起他啊。’敖思梦的话似乎响在了她的耳边,常京桐脸色变了变。 难怪他忽然好心说要送她回教室,原来坑埋在这里呢。 既然被抓个正常,常京桐暂时也没有离开学校的打算,只能老老实实地跟着老陈进了办公室。 “……你不好好学习,以后能做什么?你是有亿万家产等着你继承吗?光明社的人和你不一样,你别总是浪费这种无谓的时间和精力在这上头上。” 眼见着老陈的话终于迎来了第一个停顿,常京桐连忙开口。 “老师,光明社的人到底是做什么的?” 老陈瞥了她一眼,愠怒让他的脸泛着不正常的红“敢情你什么都不知道就巴巴地黏上去!我告诉你,他们都是一群有钱有闲的,就是挂个名头来这里点个卯的!你别……” 等常京桐从办公室里出来,铃声已经再次打响了。 这次站在楼上,可以看到学生们三三两两地从教室里走出来。 常京桐在被训话的时候,见老陈对她还是以口头教育为主,便大着胆子试探了几次。 毕竟这个引渡者的身份也可能是老师。 老师对学生大多数时候是拥有天然桎梏的。 可惜,老陈看上去并没有什么破绽。 听他的说法,光明社似乎也没有什么突出的地方。 常京桐挪着脚步往教室里走。 她算是阴沟里翻船了,归根到底,是她对学生这个身份有着一层天然的滤镜,这层滤镜让她对学生这个团体有着先入为主的好感和轻慢,但仔细想想,高三的学生有大半都是成年人了。 处事态度和能力的不同,往往是由人们所处的阶层决定的,而不是虚无的年龄增长。 常京桐长吁口气。 还好她醒悟得早,今后要更小心才是。 还好今天不过是小打小闹。 要知道,她现在所处的环境可不像它展现出来的那么平静美好。 教室里还有不少学生待在里头,所有人都在兴奋地说着什么,并不在意常京桐的出现。 常京桐走到自己的位置边上,敖思梦正在和前桌说话,看到她来了,倒是没多说什么,默默起身让她进去。 “这是什么?” 一进去,常京桐才发现自己桌子上放了份用透明a4大小文件袋装起来的东西,和敖思梦桌上展开的文件袋类似。 上头红字加粗写着‘学生会’,下头用加粗黑字写‘学生会会长游朗臻资助’。 “是这周的补给啊。” 补给? 常京桐将文件袋打开,里头是一盒中性笔,三本草稿本,竟然还有一叠饭票。 每样东西上头都有学生会的字样,饭票上甚至写了名字和贴了张照片,依然提了会长游朗臻,那大头照被单独抠出来放在了饭票的右上角,想来就是游朗臻本人了。 常京桐一眼就认出这是捐光辉楼时拍媒体照站正中间的年轻人。这中间隔了近两年,可他面容几乎没有太大的变化。 饭票正中则写着‘第一饭堂 10元’的粗暴大字,上头盖了章,这一叠饭票少说也有二十张。 “每个人都有吗?” 敖思梦将袋子里的东西收起来,刚刚她似乎是在和前桌对饭票的数量和价格“是啊,高三的人就有。” “高一高二的人都要羡慕嫉妒恨了。” 前排的女生笑着说了句。 “怎么会?高二升上来不就有了?” 常京桐看向她,她似乎很爱笑,看上去很讨人喜欢。 “到时候会长也要毕业了,补给还有没有就难说了。” 常京桐点了点头,身子靠着墙,目光扫了眼教室,看到了踩着上课铃进来的俞平。 上课时,常京桐复盘了自己目前手里的信息,认为自己还需要搞清楚几点。 第一,引渡者到底是什么意思?俞平知道自己脖子上的吊坠代表着什么吗?他带领的光明社团又到底是做什么的? 第二,晓月是不是光明社团的社员? 第三,昨晚的梦到底是不是一种预示梦?梦里站在阳台上的女孩是不是晓月?如果是的话,她该怎么阻止余宝颍的死?晓月在梦里冲着她比出来的口型又是什么意思? 第四,周五的仪式到底指的是什么?和光明社团有没有关系? 常京桐的笔尖在纸上点着。 她准备放学后先回宿舍楼下拨通新月报社的电话,赶在他们下班前,看看能不能联系上柳心莹,这个人一直在关注和溪的命案,她一定知道些什么。 放学的时候,发生了一件意外的事情。 俞平过来拦了一下。 “聊聊?” 常京桐犹疑了片刻,还是点了头,跟在他身后走了。 说是聊聊,但俞平根本没开口,他一味地向前走,常京桐跟在他后头,一路走到了食堂,又上了楼,看到了第二食堂的招牌。 常京桐坐下吃饭的时候,还在想这人有什么后招,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要对方在这儿,她就有问问题的机会。 在她埋头吃饭的时候,一个女生过来了。 常京桐撩起眼皮看了一眼,那女生是早上她在小竹林里见到和俞平待在一块儿的女生。 第22章 信徒(十一) “俞平,你有空吗?” 那女生神色紧张,频频看常京桐的脸色。 “没有。” 俞平将面前的萝卜块放进嘴里,面无表情地嚼动着。 女生本来就白的脸色更是没了一点血色,她木讷地点了点头,混进人群里不见了。 常京桐边看着她离开边几口将饭扒进嘴里,并不认为俞平是单纯带她来吃饭的。 只是他要让自己看什么? 这个女生的态度也很奇怪,说是少女情愫又称不上,更像是恐惧俞平和俞平身边的人。 常京桐将饭碗搁下,俞平面前的菜还暂时看不出受损的痕迹。 常京桐看着他慢条斯理地嚼着嘴里的东西,终于忍不住先开了口。 “你脖子上的吊坠是什么?”常京桐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平淡点,“在哪里买的?” 俞平咀嚼了至少十下,这才将嘴里的东西咽了下去“不是买的。” 常京桐等了半天,这才确定这人的话是就到这儿了。 “它看上去很特别,是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 现在这人就在跟前。 常京桐想得开,她脸皮厚点又没损失,眼下能套出多少是多少。 俞平那慢悠悠的样子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 常京桐靠在椅背上,打定了主意和他耗,目光紧盯着他,等他回话。 俞平这次咽下嘴里的东西后,就将筷子放下了“它代表了撒旦的祝福,你以后就会知道了。” 这话没头没尾,却是挠到了常京桐的痒处。 他知道这眼睛背后代表的东西。 这话说完,俞平就起了身,常京桐照例跟着他。 “你是光明社的社长对吗?”常京桐又勾了个话头出来,“那晓月也是光明社的成员吗?” 俞平走起路来倒是健步如飞,常京桐跟得吃力,又怕漏了答案,一路半走半跑地跟着,直到见到三号宿舍楼的一角,俞平才慢了下来。 “如果不是你喜欢我,我会以为你喜欢的人是晓月。” 俞平回转身子,见身后的常京桐跑得呼吸急促,咧开嘴意义不明地笑了一下。 常京桐眨了眨眼,后背生了汗,温热的风吹过,黏黏腻腻地粘着她的背,她站着没动,直到俞平转了个弯不见了身影,她僵硬的四肢才重新活动起来。 刚刚,俞平的脸糊掉了吗? 常京桐拖着拖沓的脚步走到了宿舍楼下,脑子一时乱糟糟的,看到那挂在那里无人问津的电话机时才想起自己原先的打算。 眼下日头将落未落,还真说不好报社的人还在不在上班。 她站在电话机前鼓捣了半天,又去找了一楼的宿管阿姨,用30块钱跟她买了张ic卡,可能是她多问了几句,宿管阿姨一副很看不上她的模样,却还是从房间里走了出来,插卡后,拿过她手里的草稿纸,顺手帮她把电话拨了。 “就这么简单!年轻人要学会多动脑筋!” 常京桐有些哭笑不得,她所在的年代,还真见不到公共电话这东西了。 不过宿管阿姨嘴硬心软的态度,的确是让她有了些许‘存活感’。 刚刚俞平的脸在他咧嘴笑起来的瞬间,面容就像是搅乱了的水面,模糊不清的五官让常京桐一刹那像是回到了疗养院里。 俞平这个角色不简单。 他会是最终的答案吗? 电话那头忙音不断,就在常京桐快放弃的时候,某个女人的声音跃进了她的耳朵里。 “喂?” 在和接听的女人说明情况,等待柳心莹接电话的空挡,常京桐还有些不真实感,但当柳心莹的声音出现的时候,她就没时间走神了。 “喂,我是新月社刊的主编柳心莹,请问是哪位?” “你好,”常京桐停了停,“柳学姐,我是和溪中学的学生,我看到了你以前在新月社刊发的校报,里头有一篇关于反邪教宣传的,我觉得写得特别好。” 电话那头静了静,似乎还能隐约听到对方的呼吸声“……谢谢。” 应该是她没错。 写校报和社刊是同一个人,这事让常京桐涌起些无处安放的激动,她挪了挪步子,一手握着话筒,一手扶在电话边上。 “学姐,我知道你最近在跟晓月自杀的事情。我或许能帮上你。” “什么意思?” “学姐,晓月是我的好朋友,”常京桐舔了舔干燥起皮的嘴唇,“她生前,给我看过一些东西,我想或许你知道是什么?” 常京桐边在脑海里措辞,便慢慢说出口“晓月给我看的东西和学姐你在91年写的那篇校报文章附图里的东西是一模一样,是一只眼睛。学姐,晓月的死不是单纯的自杀事件。” 话筒那头安静了片刻,常京桐听到柳心莹压低的声音“你叫什么名字?” 常京桐皱了下眉头,这不是她预想中的反应。 如果是一个人怀疑且调查多年的事情出现了破绽,不是应该进一步追问破绽的细节吗?怎么会关注找到破绽的人? 她不信任我? 常京桐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电话机硬实的塑料外壳,犹豫了下,“我叫余宝颍。” 晓月和余宝颍的关系是有目共睹的。如果柳心莹真的跟进这件事情的话,应该清楚晓月的人际关系网。 “学姐,你能告诉我,这只眼睛代表的是什么吗?” 常京桐决定追问清楚再管其他的,这或许就是一锤子买卖。 即使柳心莹真的来学校求证,事情估计也已经告一段落了,到时候她本身会在哪里还未可知呢。 “那代表了光明的前夕,”常京桐听到话筒另一边的柳心莹叹了口气,“那是撒旦在光明来临前窥探世间的眼睛。余同学,我知道你的心情,但逝者已逝,我们要往前看。单单一只眼睛挂坠是没有办法确定什么的。” “我知道,”常京桐捏紧话筒,“我只想了解清楚她生前经历了什么,学姐,我知道你一直在关注这件事情,你难道不想阻止事情的再次发生吗?” 常京桐见那头没有回应,只得再撒了一次谎。 “我有个朋友,我发现她最近也……。”常京桐一时不知道信仰了这个眼睛的人会是什么反应,脑海里只有俞平那半死不活的冷脸,她干脆略过这段,“我很担心,我想阻止她,请你帮帮我学姐。” 那头依然没有什么响动,常京桐干脆单刀直入,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你知道地狱的引渡者到底是指的什么吗?” 第23章 信徒(十二) 常京桐等了心焦,这才听到对面叹了口气“看来你真的知道些什么。” “该怎么说呢。”柳心莹似乎是在措辞,她轻柔的声音从故事的开头跃起,“这个教派信仰的其实是光明前的黑暗,认为撒旦是光明前的主宰,也是撒旦开辟了世界,撕开了黑暗,迎接了光明。撒旦拥有无上的能力,而想要和撒旦共享它的能力,自然需要付出点代价,派出通往地狱朝拜的信徒。” “我想你应该猜到了这背后代表的意思。在这个仪式里除了通往地狱的信徒,还需要一个地狱的引渡者。信徒需要在内心深处信服或者仰望引渡者,这样一来,仪式后得到的祝福才会反馈给信徒,让他们在地狱里见到通往撒旦身边的道路,成为撒旦的使徒。同时,也能将这种祝福的力量反馈给在世的引渡者。” “你说的朋友,叫做什么名字呢?” “……常京桐。” 常京桐将柳心莹的话在心里过了一遍“学姐,当初新月校刊的停办和这个教派有关吗?” 柳心莹似乎笑了一声“当初是我冲动不懂事。那时候学生会的人忽然办了个光明社,社徽是一只眼睛,还出了第一宗自杀命案,和我舅舅的死法一模一样,我虽然有怀疑但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靠新月校刊提醒一下其他人。其实,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我还是希望你冷静一些,现在的你只是一名学生,你什么都做不了……” 柳心莹的话还在继续,事情进展得再顺利不过了,常京桐听着那头温柔的嗓音,却总觉得哪里有点奇怪,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不然这周五我过去一趟吧,能帮到你的我肯定会尽力帮忙。如果你那边有什么问题,也欢迎你随时电话联系我。” 电话那头挂断后,常京桐还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等她将话筒放下的时候,才发觉自己手臂僵硬,常京桐动了动胳膊,慢慢转过身去,却在下一刻被惊得向后退了几步,后背撞上了电话机,膈得她后背发疼。 “……你怎么在这儿?” 常京桐背后,不知道什么时候站着一个人,正是冷着脸的敖思梦。 “你站在这里多久了?” 敖思梦冷着脸看她“我来找你啊,快回去了。学生会就要来查寝了,你可别连累我们宿舍被扣分。” 敖思梦说完转身就走,脚步声沉重地敲在地上,又像是敲在了常京桐惊疑不定的心上。 直到电梯门打开,常京桐才跟了过去,两人一起坐电梯上了四楼,路过401的时候,常京桐还是停下了脚步。 “我看看余宝颍在不在。” 见敖思梦跟着停下来看她,常京桐提了一句,就自顾自地敲了门。 门里没有动静,常京桐又敲了几次,脑海里那细弱脖颈被束缚在衣架里的人似乎还在狰狞地冲她瞪眼睛。 “她不在吧,听说她最近搭上学生会了,估计是今晚和他们一块儿查寝呢。” “你怎么知道?” 常京桐的疑问脱口而出,却见敖思梦变了脸色,刚缓和的冷脸又绷了起来。 “爱信不信。” 话说完,她就转身回宿舍了。 常京桐在401门口站了一会儿,还是跟着回了寝室。 在排队洗漱后,常京桐这次不敢躺下,她准备蹲守学生会查寝,或许能见到余宝颍也说不定。 不知道等了多久,常京桐没等来查寝,倒是等来了敖思梦的问题。 “诶,你和俞平到底是什么关系?” 这话问得突兀,常京桐愣了一下“同学啊。” 她手边整理的草稿写满了关键词,理清的思绪一断,便有些续不上了。常京桐转头去看她后头的敖思梦,见她一脸猜疑的模样,两人对上视线后还冷笑了一声“谁信啊。” “啪!” 敖思梦将桌上敞开的课本用力地合上,几样东西收拾得砰砰作响,一看就是生气了。 常京桐今天时不时感觉到的那种隐约隔阂和无力感又冒了出来了。 “怎么了?” 轻飘飘的问题落了下去,也没见个回应。 常京桐叹了口气,目光再次落回草稿纸上的猜想。 既然确定了这‘地狱的引渡者’和光明社有关,那是不是可以将俞平的名字写上了? 晓月内心信服或者仰望的人…… 常京桐打了个激灵,忽然想起今天忘记的事情,连忙起身开了衣柜。 她的手在那熟悉的角落里掏,从袋子里摸出了高二的集体照,目光明确地去找照片上的自己和站在自己前头的人。 女生,长发披散,校服理得端正,脸上带着浅淡的笑意。 正是在昨天梦里站在阳台上的女生。 常京桐心不断地往下沉,手脚冰冷。 这时候,宿舍的灯光突兀地扑闪一下,灭了。 常京桐吓了一跳,见其他人往床上爬,这才意识到是十点熄灯时间了。 她犹豫了一下,摸黑将东西放好,也爬上床躺下了。 黑暗中,所有的声响都渐渐落下了。 昨天她睡得太死了,不知道学生会有没有来过,但今天熄灯了都没动静,估计是不来了。 他们来和不来有什么规律吗? 俞平意义不明的试探和模糊的脸,柳心莹言辞里找不见的疑点,敖思梦态度的突然转变,余宝颍和学生会之间扯出来的关联,还有晓月,晓月在梦里和她说了什么,那三个字代表了什么? 椭圆的嘴型慢慢平展,隐约见到舌尖,最终完全拉平…… 隔日醒来,常京桐老老实实地跟着敖思梦后头去了教室,敖思梦的态度还是很奇怪,对常京桐爱答不理的。 常京桐心里捋了一遍自己这两天的所作所为还有她昨天那突兀的问话,心里有个不大好的猜想,但敖思梦终究和纸片无关,常京桐想了想,还是决定顺其自然。 或许不和她扯上关系,对敖思梦来说,还是件好事。 教室里的后排,俞平不在,常京桐下课后又去隔壁看了看,余宝颍也不在。 余宝颍这段时间的缺席,是在找引渡者吗? 第24章 信徒(十三) 等到中午放学,人散的七七八八了,常京桐便按照昨天的位置,绕到明清楼后头,去找余宝颍。 她心里实际上是没有太大把握的,但远远看到余宝颍的那一刻,常京桐忐忑的心还是往下放了放。 或许那个梦终究只是梦也说不定。 余宝颍正在和另一个女生说话,双手在空中挥舞着,似乎越说越激动,常京桐继续往前走,听到了那消散在空中的话尾,也看清了那女生的样貌。 “……你搭上了俞平也没用!被选上的只能是我!” 这个距离之下,显然余宝颍也看见了靠近的常京桐。她脸色涨红,冲着昨天在食堂和俞平搭话的女生冷笑了一声“你滚吧。” 那女生原本憎恶的神情在见到常京桐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转化成了恐惧,她没有多说什么,转身跑开了。 “……你们在说什么?” 余宝颍瞥了她一眼,情绪显然还没有沉淀下来,只冷冷地说了一句“不关你的事。” 常京桐只觉得心跳连着太阳穴正在一阵阵地鼓动着,那场梦境里被衣架牢牢圈住脖颈的余宝颍似乎在她眼前晃了晃,常京桐的语气有些不稳“你想成为信徒?” 余宝颍这时才用正眼瞧她,但说出来的话却让常京桐气苦“那又怎么样?我已经不需要你了。” 余宝颍说完就要走,常京桐连忙急走几步,拉住了她的手腕。 “你疯了?晓月的死难道不能点醒你吗?!” 余宝颍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被拉住的手用力扭动着,另一只手去推常京桐“关你什么事!” 常京桐被推着向后趔趄了一步,手却更用力地握紧,不肯放开,两人拉扯间,常京桐扫了一眼那颜色浅淡的水泥地,脑子转了个弯,喊了一声“晓月来找过我!” 果然,这话让余宝颍停了停,但目光却更加凶狠地瞪着她。那眼神几乎要和梦里的她重合,让常京桐心惊不已。 “她来找我,”常京桐慢慢平复自己的呼吸,“告诉我,你有危险。” 如果余宝颍真的有了信仰,那就应该会相信这类鬼神之说,但让常京桐意外的是,余宝颍虽然红了眼眶,话却不客气。 “她就是个自私鬼!叛徒!” 余宝颍两手用力朝常京桐一推,常京桐一时不防,终究还是脱了手,向后退了好几步才勉强稳住了身子。 再一抬眼,余宝颍已经跑开了,她连忙抬脚追过去。 前两天四处走动探索的时候还不觉得这学校如何,但追人的时候,常京桐才感觉这学校实在是大,作为一个中学,要那么大的占地面积做什么? 她一路盯着前方那个人影狂追,却在绕出教学楼后,和迎面而来的学生撞在了一起,这一跌让她在水泥地上实实在在地磕了一下,半天都爬不起来,尾椎骨的位置一阵刺疼,等站起身时,哪里还有余宝颍的身影。 “你没事吧?” 常京桐只感觉胸口憋闷得慌,她挥了挥手,让撞到她的学生走了,自己抹了把脸,脚步沉重地往前走。 她在这教学楼附近兜了一圈,甚至回到了原先的位置看了看,还准备去明清楼天台,却发现天台门锁了,只能讪讪地往下走。 等上课铃响了,常京桐又去了隔壁班看了一眼,依然没有见到余宝颍的身影。 她能去哪里呢? 下课后,常京桐下了楼梯,再次绕到了明清楼背后,掠过了空荡荡的宣传牌前,直接进了光辉楼。 敖思梦说过,余宝颍最近和学生会扯上了关系。 常京桐猜想,光明社的许多特权是学生会帮忙获取的,柳心莹也说过,光明社最开始是学生会的人办的,只是不知道两者之间的联系有多深。 常京桐也是死马当活马医,她匆匆地掠过那些空荡的教室,在走上三楼的时候,却被某个穿着校服,扣着带学生会字样肩章的学生出来挡了一下。 “现在是上课时间,你在这里做什么?” 常京桐往后退了退,干脆退到转弯的平台上“我找余宝颍。” “余宝颍?”那人皱了眉,一脸不快,“你是哪个班的?” 常京桐不确定学生会有多大的权利,但见他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想了想,干脆转身就跑。 “诶!你等等!” 身后的脚步声追了几阶就停了,常京桐直接跑出了光辉楼,又在学校里找了一圈,直到放学了都没找到余宝颍的身影。 她脚步沉重地兜完最后一个圈子,在校门口不远的地方停下了。 常京桐怀疑余宝颍在躲着她,但即使怀疑也无能为力,她的目光漫无目的地在四周扫动着,忽然发现校门口站了一圈的学生。 常京桐脚步慢慢朝着校门口走,隐隐约约听到哭声。 她的心底发凉,余宝颍窒息的模样在她眼前乱晃,常京桐几下冲过去拨开前头挨挤在一起的学生,垫着脚终于看清了门口的场景。 是个陌生的女人。 通红的眼尾带了几条细纹,头发花白,穿着得体的棕红色套装裙,正跪在一个火盆面前,袅袅的烟气模糊了她的神情,火盆旁是一塑料袋装得鼓鼓囊囊的纸钱,袋子上还依靠着一个相框,相框照片上的女孩子披散着长发,笑容温婉地直视着前方。 是晓月。 “……好可怜,她妈妈这几天老了好多。” “是啊,头发一下子都白了。单亲家庭还是独生子女,太惨了。” 学生们挨挤在一起,窸窸窣窣地说着话。 守门的保安显然也是看得心酸,并没有赶她走,反而一直走到门边,粗着嗓音让学生们走开。 “没什么好看的!回去!” 常京桐往前站了站,她认为这是个好机会,晓月的母亲或许知道更多和晓月有关的事情,更清楚谁是她心里信服或仰望的人。 常京桐看了眼锁上的大门,正考虑是否要直接喊晓月的母亲一声,却听她身旁的几人忽然尖叫起来,让没有防备的常京桐打了个激灵,还没等看清楚出了什么事,人群便惊慌起来,几人挨挤着互相推搡,人声嘈杂,常京桐护着自己的头脸和往外撤的人群相对,硬是被带着向后退了一段,等人走掉了一批,这才得以向前挤,贴到了大门边上。 目光越过大门的栏杆,常京桐第一眼是刺目的红,第二眼才算真正地落在倒地的女人身上。 第25章 信徒(十四) 女人的脖颈被割了一刀,刀口豁开,血朝外溅了数道,手里细长的水果刀虚虚地握在她手中,倒地的身子横在火盆边上,烟气后头的那双眼睛大睁着,虚无地望着校内。 保安的身影很快便遮挡住了倒地的女人,常京桐似乎听到了他的嘶吼,喊着让人来帮忙,外头的人越来越多,门边的人越来越少,常京桐站了许久,回过身子的时候,才发觉那群学生远远地躲在另一头张望,见到她挪步走来,还开口问她情况。 “她没事吧?” “怎么可能没事?血溅得到处都是!” “她怎么这么想不开……” 隐隐约约的啜泣声,学生们俱是白着脸,一副惊魂不定的模样。 常京桐走的时候,还见到了几个疑似老师的人往校门那跑。 她恍恍惚惚地往前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宿舍,坐在桌前的时候,忽然觉得身心特别疲惫。 人死真的特别容易,容易得让人心惊。 透过白纸黑字见到的生命终结终究没有亲眼所见来得刻入心扉。 常京桐抹了把脸,手搭在了桌上,这才发觉自己正在发抖,她两手交握,极力控制自己指尖的颤抖,不知过了多久,她才觉得好受些。 她长吁了一口气,听着宿舍里其余几人随意的交谈,慢慢将脸埋在手臂上,蹭掉了脸上湿湿凉凉的一片。 常京桐洗漱后出去了一趟,回来后就直接爬上了床,将自己裹在被子里,缩在了角落。 她准备等凌晨的时候再找一次余宝颍。如果她还不在,常京桐不介意再撒几个谎,让宿管阿姨开门看看,或者发动人在学校里找找看。即使会惊动那群光明社的人也不在乎。 常京桐不管眼前这一切到底是不是真实存在的,她都不想让梦里余宝颍的死在她面前成为现实。 直到灯灭,常京桐都没有见到那所谓的学生会查寝,她趴在床上没吭声,盯着黑暗中的一点,听到周遭的环境慢慢安静下来,时间一分一秒地走过,她时不时会眯着眼睛歇一会,很快又会睁开。 “咯吱——” 静谧的环境中,对面的床铺有人握住楼梯栏杆往下爬,常京桐慢慢睁开眼睛看过去,知道那是敖思梦。 她可能是起夜吧。 常京桐趴着没动。 她隐约听到敖思梦在下头摸索了一番,接着,外头走廊的一线灯光便泄了进来,常京桐愣了一下,猛地清醒了过来。 她僵着身子没动,看着下头的敖思梦借着走廊的灯光理了理头发,又将手里的小镜子放回了桌上,脚步轻快地从大门的缝隙挤了出去,将门虚掩着。 过了好一会儿,常京桐才动了动发僵的身子,从床上爬了下来,踩着拖鞋慢慢走到门边,将门拉开往外瞧。 外头走廊空荡荡,哪里还有人影在。 常京桐出了宿舍后,先去电梯那看了眼,电梯停在了一楼,她犹豫了片刻,去了楼梯间往下走。 楼梯里没有开灯,她是摸着扶手一步步走下去的。 直到见到那半敞的楼梯间大门,她才感觉踩在了实地上。 常京桐站在门后往外看,意外地发现本该锁上的大门竟然是敞开的,大厅只开了个昏黄的小灯,她想了想,沿着墙往外走,走到大厅边上正对着大门口的窗户往里瞧。 虚掩的蚊帐里,借着外头昏暗的光线,能模模糊糊看见床上躺着一个身影,估计就是宿管阿姨了。 见此,常京桐不再犹豫,转身走到门边探头朝外望,一眼就惊得她往边上躲。 正对着大门不远处,穿着睡衣的敖思梦正背对着她,站在了俞平的面前。 刚刚那一眼,也不知道俞平看见她没有。 两人大半夜见面是做什么? 无奈两人就站在离大门不远的空地上,常京桐想听听不清,想看也看不得。 她想了想,干脆贴着墙走回到楼梯间里去,准备等敖思梦回来后,跑出去看看。 常京桐前脚进了楼梯间,后脚就听到了小碎步的踢踏声踩过地面,在这静谧的环境里尤为刺耳。 这声音消停没多久,那链条碰撞的锁门声就响起了。 常京桐一时没控制住表情,这光明社的人权利可真大啊,社长竟然还能拿到女生宿舍大门的钥匙。 直到一切都安静下来后,常京桐才从楼梯间里探出头来。 人已经走空了。 大门紧闭,中间垂荡的锁头链条像是在朝着常京桐发笑。 俞平来找敖思梦,常京桐并不认为是为了谈情说爱,或许敖思梦有这个心思,但俞平的心思绝不简单。 常京桐回想起这几天俞平总是在小竹林那里逗留,和不同的人单独见面,连敖思梦都曾经说过,她见过俞平单独和晓月在小花园见面,次数频繁。晓月是不是就在那时候成了信徒候选名单上的一员? 俞平作为光明社的社长,或许承担着筛选且洗脑信徒的工作,但这里头应该不止他一个人负责这件事情,不然余宝颍是怎么被说服的?或许在她忙于找资料的时候,余宝颍曾和俞平见过面?或许更糟,在晓月死前,她就已经信仰光明社了。 ‘她就是个自私鬼!叛徒!’ 可能正是因为晓月被选中,余宝颍落选了才说出这样的话? 对沉迷其中的人来说,成为信徒在他们心中应该算得上是件光荣的事情。 中午那会儿余宝颍的话也暗示了这一点。 想到余宝颍,常京桐便想到她提起的周五‘仪式’,那或许就是引渡者就位的时候,在这之前,光明社的人都在为挑选一个合适的信徒而努力。 敖思梦今晚找她的时候说过,余宝颍最近和学生会的人混在了一起,敖思梦是通过俞平得知这件事情的吗? 在这整个荼毒学生的过程中,学生会又是占据着什么样的角色呢? 俞平难道真的就是所谓的‘地狱的引渡者’吗? 不过,他既然还有时间和精力来找敖思梦,那或许周五那场仪式才是悲剧的开始,她今晚倒是不再需要担心余宝颍的人身安全了。 第26章 信徒(十五) “叩叩叩。” 有节奏的敲门声在静谧的走廊里回荡开来,常京桐听到了匆忙的碎步声,门很快就开了,露出敖思梦隐隐有所期盼的神情。 她以为是俞平上来了吗? 那表情在见到常京桐后便拉耸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依稀的惊恐和戒备。 “你,你怎么在外头?” “聊聊?” 这话说出口的时候,常京桐还有些恍惚。 满打满算,现在才是她来到这世界的第四天凌晨,但离第一天的日子却好像过去了很久。 常京桐带着敖思梦回到了楼梯间,她站定后,便开门见山地问道。 “俞平找你说什么?” 敖思梦的戒备即使在这昏暗的光线条件下也看得清清楚楚。 “和你没关系!” 她压低的嗓音让常京桐忽然有些想笑。 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事情和她无关,但纸片却强硬地将她扯入别人的世界里,别人的因果里,也不知道它能从这场闹剧里得到些什么。 “你喜欢俞平是吗?” 虽然两人相处的时间比较短,但常京桐还是很庆幸来到这个世界遇到的第一个人是敖思梦。她是个很简单的女生,不乏有她自己的小心思,但始终带着一点无端的善意,但令人难过的是,这点善意让她容易被人看穿,也容易被人利用欺骗。 “……那又怎么样?” “思梦,他害死了晓月你知道吗?” 这话得到了敖思梦一个冷笑“胡说八道!” “你明明亲眼见到的不是吗?俞平和晓月两人在小花园里,你那时候在哪里呢?躲在角落里偷看吗?” 敖思梦呼吸都重了不少,差点压不住自己的嗓音“我只是路过!” “路过四五次吗?” 虽然常京桐也遇到过同样的乌龙,但正因为自己遇到过,才知道被指认的气苦。 另外,常京桐有个大胆的猜想,或许敖思梦真的曾经跟踪俞平偷看到他们的谈话,这才让俞平在小竹林见到她的第一反应是她在跟踪自己。 但不管怎样,这都不重要,常京桐只是想试着激一激她。 “呵,那你呢?”敖思梦话里的嘲讽几乎要满溢出来了,“你不是想知道俞平跟我说了什么吗?他说的就是你,你自己跟踪俞平,还好意思来说我?我告诉你!俞平已经发现你了,他让我盯紧你,要是你再敢跟着他,我不仅会告诉俞平还会告诉老师!” 常京桐眨了眨眼,看着眼前气愤之余还不忘压低嗓音的敖思梦,有点想笑,心里也有点怪异的难过。 “他是不是还让你参加周五的活动?你就用这事当筹码跟俞平谈的?” 常京桐往前走了一步,想看清楚敖思梦的表情,但见到常京桐靠近,她第一反应是向后躲“那是我自己争取的!” 果然,敖思梦也上了俞平的信徒名单,只是不知道那么多人,最终挑选的基准到底是什么? “你知道这活动是做什么的吗你就争取?” 常京桐皱起眉头,压低的声音里似乎有了怒意,敖思梦估计被气得够呛的,语气更不客气了“这是学会生和光明社之间正经的联谊!你自己思想龌龊,怪得了别人?” 还好光线昏暗,不然常京桐此刻惊讶的表情一定会暴露无遗。 敖思梦说完,似乎不想再和常京桐纠缠,转身就走。常京桐想了想,放她走了。 她以为每次光明社都是盯准了一个人后再下手,没想到是广撒网,不过这样也对,混在人群里,才不会引人注目,不然光明社每次接触谁谁就死,那也太显眼了。 那俞平就是‘引渡者’了吗?但常京桐实在看不出这人有哪里值得让人信服或敬仰的。考虑到每次受害的人都不尽相同,这种信服和敬仰的优点应该是每个人都能见到的才是,难不成是她心里有偏见的缘故吗? 常京桐在楼梯间里待了好一会儿才回去,意外地发现门竟然还留了条缝,她忍不住笑了笑,轻手轻脚地推门进去了。 隔天一大早,敖思梦就黑着脸出门了,显然是想避开她,常京桐也没有主动搭话,等人走得差不多了,才不紧不慢地出了门,例行在401的大门上敲了敲,依然没有得到回应。 等她到教室时,意外地发现俞平竟然来上课了,常京桐面色如常地坐进座位里,忽略敖思梦的冷脸挨了一节课,又在下课后立刻去了隔壁找余宝颍。 余宝颍的位置依然空着,但或许是班里的人常常看到她过来,倒是多说了几句。 “她估计要下星期才会来上课了。我在食堂见到她和学生会的人在一起,估计是在忙这星期的学生会活动呢。” “不知道宝颍做了什么才让得到这次机会的。” “你们知道这活动是做什么的吗?”常京桐开了口,换来几人的统一口径。 “怎么可能知道,这是他们内部的事情。” “是啊,会长有钱,才有能力搞这些。我们这种普通人排不上号的。” “要是我能进学生会就好了,只是和会长说说话也行啊。” 常京桐的心因为这句话而急跳起来,她想了想,问道“会长在哪一班呢?他也是高三的吧?” 那人看了常京桐一眼,笑了起来,似乎一眼就猜透了她的心思“会长在一班,别想了,他很少来学校的。” “是啊,好像这周都没来吧?不知道下周来不来。”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会长不来都能排第一,我们连下星期一的月考都不知道能不能糊弄过去呢。” …… 常京桐老实上了一上午的课,看着俞平没事人一样的坐在后头,偶尔接触到常京桐的视线,还会微微扬起下巴笑得挑衅,常京桐看了眼身旁始终绷着脸的敖思梦,终究没说什么。 等到中午放了学,常京桐坐着没动,等人散得差不多了才起身,却在走廊上见到了等在外头的俞平。 “周五晚八点,光辉四楼。” 俞平笑容淡淡,手里捏着张邀请函似的纸片,常京桐拿过来展开看了,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什么意思?” “你不是觉得这活动有问题吗?那我就给你个机会亲眼看清楚。” 第27章 信徒(十六) 今晚是个弯月,常京桐躺在逃生通道的楼梯间里,看着楼梯平台上开的那小窗发呆。 她现在待的地方是光辉楼的逃生通道,因为外头走廊有监控,她只能贴着监控盲区绕进了逃生通道,一路爬上了四楼,在这里等到了天黑,脑袋下枕着背包,手时不时摸进裤袋里,摩挲着里头的两张纸片。 一张是这场荒谬委托游戏的邀请函,一张是这联谊会的邀请函,里头的字迹很相似,但常京桐看了许多次,终究还是看不出什么端倪。 俞平的挑衅让常京桐心有不安,她看不出对方的套路,干脆主动出击,跑到光辉楼里等着。 既然进了宿舍就出不来,那她就直接不回宿舍。 这学生会和光明社之间的猫腻,或许晚上才能显现也说不定,就算什么都没见到,趁着所有人休息的时候提前熟悉一下这里的布局,明天应战也安心。 不知过了多久,常京桐似睡非睡的时候,隐约听到了人声。 那声音忽远忽近,就在她以为是入了梦的时候,那声线忽然尖厉起来“这次是最后一次!分了精力出了差错他承担得起吗?” 常京桐猛地睁开眼睛,整个人清醒了过来,连忙小心地从地上爬起来,忍着浑身的酸疼劲,往角落里缩了缩,耳朵贴在了逃生通道的门上。 “你急也没用,俞平说了,我们动作太多,两场仪式间隔太近,也怪不得会引起别人的怀疑,明天那场联谊就当做转移视线了,如果顺利的话,还能省不少麻烦呢。” 这人说完,隔了好一会儿没人应声,常京桐怕是声音太小听不清,整个人都趴在了门上,耳朵贴紧。 “人这么快就决定了?” “嗯,这两次仪式本来就是一起准备的,人早就决定了,时间早晚罢了。” “行吧,那几人会来吗?” “当然会来。估计半个小时后吧。到时候我们几个,都精神点,好好表现,主动跟去宿舍帮忙把东西收拾干净。要是顺利的话,下一个引渡的可能就出在我们这里头了。” “走吧。” 常京桐听得入神,猛地又插入了个陌生的声音。 “你动作怎么这么慢?” 直到那凌乱的脚步声走远,常京桐才长出一口气。 逃生通道旁边是厕所,看来她也是运气好,竟然真的让她蹲到了人。 常京桐坐在地上捋了捋这几人的话,隐隐约约意识到,今晚或许是关键。 半个小时后? 常京桐看了眼小窗,月亮已经爬高看不见了。 难不成余宝颍所说的周五仪式,是指凌晨的周五? 想到这里,常京桐后颈发麻,还好她多留了一个心眼。 但她仔细想想,又觉得不对。 常京桐想到那天晚上余宝颍被勒死的梦,做了个大胆的猜测。 两场仪式是一起准备的,或许就是指晓月和余宝颍两人。朋友之间的确是比较容易互相影响说服。那余宝颍在委托她之前,想来就已经被洗脑了。这么说来,她找引渡者应该不是为了报仇,而是为了,成为下一个信徒。这么说来,余宝颍对晓月‘自私’的评价就可以理解了。 在余宝颍的视角里,或许她并不知晓,自己其实已经被‘内定’了。 但联谊能够作为转移视线的工具,是不是说明,这场仪式并不是一晚上就能结束的,而是需要用一天的时间? 往深处想,晓月当初是‘自杀’,这群人话里话外想要摆脱嫌疑,那自然是离命案现场越远越好。 所以,俞平邀请这许多人参加联谊会,其实是为了在这期间让尽可能多的人避开余宝颍的自杀现场,让余宝颍免受打扰的同时,还能为光明社和学生会的人作不在场证明? 如果她什么都不知道,接了俞平的挑衅,在周五晚上去赴宴的话,或许兜兜转转数圈都不知道余宝颍正在宿舍里寻死。 常京桐感觉到无言的愤怒,但与此同时,还有浓重的无力感。 如果连受害者自己都想杀死自己,那要怎么做才能改变死亡的结局呢? 常京桐在逃生通道里又等了会儿,这才将门拉开条缝隙往外瞧。 外头走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静默地站了不少人,他们穿着黑色斗篷一字排开,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常京桐蹲在那里歪着头看了片刻,这才看见三个人姗姗来迟。 因为昏暗的视线和转瞬即逝的正面,常京桐只勉强认出了俞平的身影。 三人进了其中一扇门,其余人也开始有序地进场。 常京桐焦虑地咬着脸肉,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冷静。 冷静。 常京桐目光紧盯着那处重新变得空荡的走廊,一瞬间脑海里闪过一个又一个或荒诞或疯狂的念头,最终尘埃落定时,浮现出来的却是最平淡的想法。 艹。 她真是脑袋被浆糊糊了! 常京桐抓起背包就往下跑,她一手扶着墙面,脚步轻而快地往下出溜,几次怕出声音又急着往下跑导致脚下踩空,脚后跟在那楼层阶梯上刮得生疼,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往下跑,却根本不敢停下来。 虽然按照她的推测,这场仪式所需要的时间和流程应该是漫长而繁琐的,但常京桐完全不敢赌,她必须在这仪式结束之前得到进展。 她一路跑回了三号住宿楼,呼吸急促,肺部像是要烧起来般,喉咙干涩得发疼,脸更是涨得通红,她一把抓住楼下的铁门,朝那对着大门的窗户喊了一声。 “阿姨!出事了!” 这一声炸在静谧的夜里,几乎刺人耳膜。 常京桐既然决定和俞平等人对着干了,就不在乎所谓的保密和沉稳了,她手里握着的机会只有这一次,错过了这次,恐怕她连余宝颍的死都难以阻止。 常京桐听到里头细碎的声响,宿管阿姨很快就乱着头发,趿着拖鞋跑了出来,一见常京桐立时瞪大了眼睛“你怎么在外头?” “阿姨!先不说这些!出事了!快报警!” 常京桐也是被这纸片背后的不知名力量给唬住了,一时竟然连这最简单的办法都没有列入选择列表里。要知道,既然连新月报社都能正常运行,那警局自然也不在话下。她自己再怎么有能力,也没办法将这么多人一次性捆起来,光明社能在学校里这么嚣张,背后的势力应该还能深挖,她在这里既没权利又没时间,尽最大努力恐怕都不足以撼动这背后的势力,但警察就不同了。 宿管阿姨明显被这话震了一下,手脚慌乱地拿钥匙开门,嘴上还不停地追问“是出了什么事啊?哪里出的事?” 第28章 信徒(十七) 等手忙脚乱地报了警,常京桐站在那里和宿管阿姨四目相对时,还有些蒙圈。 就这么简单? 宿管阿姨显然是被她报警的内容所震慑,两人大眼瞪小眼地看了一会儿,还是常京桐先开了口。 “阿姨,你有401的钥匙吗?” 常京桐头脑里的热血慢慢沉淀下来后,忽然想起那几人的话。 ‘……去宿舍帮忙把东西收拾干净。’ 既然警局能正常运行,那晓月的死必然会惊动他们的调查。 为什么没有牵出任何和教派有关的消息? 显然光明社和学生会的人会自觉将东西清理干净,他们渗透在学生里头,又有着其他学生没有的权利。昨晚俞平就直接开了女宿舍的大门,他们内部或许还有学生宿舍全套的钥匙。 或许是事出突然,阿姨并没有多做为难。 常京桐顺利开了401的宿舍门,决定将所有有关的线索都先他们一步找出来。 常京桐进门第一眼就看见了那晚梦境里余宝颍挂着的床位梯子,她定了定神,简单地扫了一遍宿舍。 或许是因为晓月的死,其他两个舍友搬了出去,而晓月的床铺更是早就收拾干净了,整个宿舍竟然只有一个上床下桌有凌乱的生活痕迹,和她梦里的景象一模一样。 常京桐站在门边看了看阳台的位置,脑海里闪过晓月冲着她念出的三个字,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她进了门开了灯,将门关上后,这才开始查看余宝颍的物品,或许是因为宿舍只有一个人的缘故,柜子并没有锁。 常京桐开了柜门,仔细打量了一番,尽可能地不去乱翻,最终将下头柜子里一个显眼的盒子拿了出来。 那盒子一掂量,实在的重量让常京桐心里一下子就有了推断。 这应该是书。 将盒子打开,果然见到里头整齐叠好的一本本包着书皮的自印资料,她简单地翻了翻,里头的内容似乎是教义,翻动的时候,几张照片也落了下来。 常京桐拿起来看了一眼,竟然是余宝颍,晓月和俞平等人的合照,里头甚至有几张拍摄了举办仪式的照片,照片上的噪点密集,但那个个穿着斗篷戴着帽子围着地上符文跪坐成半圆的架势,一眼就能看出照片的不对。 她看着这个角度怪异的照片,意识到这或许是余宝颍自己偷拍的。 为什么? 常京桐心里隐隐要推翻了先前对她的猜测。 她会不会根本没有信仰这个教派? 她想要成为信徒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常京桐将里头的东西简单过了一遍,果然在里面看到了不少指向明确的证据,甚至还有一卷用过的胶卷。 常京桐将这些东西重新规整放回去,又将目光投入柜子里。 最终,常京桐还是将东西翻开,在衣服夹层里见到了一封遗书。 ‘当这封信被公开的时候,我应该已经死了。请相信,我的死并不是自愿的。……在开学没多久,我们和俞平成了朋友,他和我们说了不少光明社的事情,我和晓月都觉得特别荒谬可笑。之后,我们意识到,他是真心相信那些荒谬的事情,……我和晓月决定参加聚会,找到证据,将光明社曝光,好将俞平救出来。……我们发现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他们是有规模有组织的,不少同学都加入了。我和晓月的力量根本没办法解决这件事情,更糟糕的是,我发现晓月开始主动看俞平送给她的那些书了。……我做了一个错事,我和晓月吵架了,我不应该刺激她,她本来就快被升学的压力折磨疯了,我还揪着光明社的事情不放,还把俞平给她的东西都扔了。……晓月是个自私鬼,她是在逃避责任,逃避现实,选择自杀一了百了,而我是个白痴,在她最需要我的时候将她不断推给了那些恶魔……’ 遗书的最后余宝颍显然已经陷入了精神崩溃的边缘,她不断地骂自己也骂晓月,更不断辱骂光明社和俞平。字迹透过纸张,常京桐发现末尾一片都被一团墨渍污了。 她摸着这团墨渍,眉头蹙起,最后将口袋里的纸片拿了出来,比对着两头几乎只有大小区别的墨团。 不知道为什么,常京桐有种强烈的直觉,这含糊消失的结尾应该包含了关键的说辞,却被这纸片的力量给污毁了,里头或许还提及了纸片委托的真相。 余宝颍应该是被晓月的死刺激到了,从她怨恨自己开始,事情的走向就歪了,接着她通过某种不知名的方式和纸片背后的力量产生了联系,常京桐的突兀出现更是在某种程度上加剧了她精神的不稳定,她该不会也和晓月一样,到后头真的认可了地狱的存在,准备去地狱找晓月吧? 常京桐脑海里忽然闪过那和俞平余宝颍接触过的怯弱女生,她和余宝颍单独在一起时还有些脾气,但一见到她就一副害怕恐惧的模样,该不会是知晓了她的绑定者身份,自己脑补出不少可怕的东西吧? 常京桐皱起的眉头都要夹死一只苍蝇了,她真的觉得,按照余宝颍的性格和精神状态,这一连串的因果真实性很大。 虽然在常京桐看来,这光明社团就是一群乌合之众,他们看重的从来不是他们口中宣传的神明,而是召集并洗脑这群有钱有权的人后所能取得的利益。 晓月等人完全是无辜受到牵连的牺牲品罢了。 …… 常京桐直到做了笔录出来,还有些恍惚。 警车悄没声地进了学校,直到到了楼下,才听到那刺破静谧夜空的警笛声。 常京桐坐着警车离开学校的时候,才发觉外头的并不是她想象中的偏僻荒地。 公路开出一段后,城市的风貌便一一展现出来。 小车公交从警车旁掠过,一眼望去,虽然还没有二十多年后密集的高楼大厦,但建筑群还是齐整地排布开,骑自行车的人穿过一闪而过的小巷,人声涌入常京桐的脑海中,将她漂浮的灵魂拉扯了回来。 “是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是我把你叫来的!你怎么可以害我!我明明就要看见她了!我就要……” 走廊里或坐或站着一批学生,他们俱是穿着古怪的黑色斗篷,警局的空间有限,他们局促地挤在过道里,全然没有在学校时的气焰。 那黑暗中装腔作势的作派在日头下只剩下遍地的尴尬狼藉。 余宝颍一见到常京桐的身影,登时什么都想明白了,尖叫怒吼着要冲过来,被人强行拉住了。 第29章 信徒(十八) 常京桐心头酸胀,想要说些什么,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 余宝颍的问题在于她自己的心结上。她是个聪明的姑娘,哪里会不明白这里头的虚无荒诞,归根到底,或许还是她的出现给了余宝颍无谓的希望,这才让余宝颍越陷越深。 她无论说什么,在余宝颍听来都是单薄贫瘠的,这道心结,还需要余宝颍自己去解。 常京桐沉默的这几秒,忽然听到一声熟悉的冷笑。 她猛地偏过头去,见到了依靠着墙的俞平。 他双手抱胸,目光倨傲地将常京桐从头扫到尾,像是在取笑她无谓的挣扎,那目光落在常京桐身上还好,但当他目光扫过那被警察制住的余宝颍身上时,常京桐感觉自己脑海里紧绷的一根绳忽然崩断了。 她脑子里强压了许多的愤怒和不快一瞬间爆发了出来。常京桐猛地冲过去,一拳打在了俞平的鼻子上,俞平闷哼一声,迅速反击,常京桐不退反进,用拼死的力道将人扑倒在地,拳头乱挥,但腹部受了俞平两下,当即有些脱力,常京桐干脆低下头去,一口咬在了他的脸上。 “干嘛呢!干嘛呢!” “快松开!” 一片混乱之中,常京桐只管死死地咬住眼前这块脸肉,耳边似乎听到了各种嘈杂的声响,愤怒却堵塞住了她的耳朵,她只觉得肚子疼得她想吐,但越疼她越使劲。 等常京桐被众人拉开的时候,俞平脸上已经出了血,深入骨头的牙印狰狞地刻在他的脸上。 “哈!” 常京桐知道自己现在肯定像个疯子,但她忍不住,她学着俞平平日里的倨傲模样,冷笑了一声,将嘴里的血朝着他的方向呸了一口。 俞平面容狰狞,挣扎着要再打常京桐几下,却被后头的警察轻松制住了。 “做什么!警局里打架!是要进去蹲几天才老实吗?” 拉着常京桐的老警员显然被气得不轻,但还是护着常京桐不让俞平拼命前踢的动作打到。 “呵,俞平,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伎俩吗?我早就知道你是谁了。” 常京桐发泄后冷静了不少,在她紧盯的目光下,俞平愤怒扭曲的面孔忽然变得模糊起来,但等她再偏头透过人群中的缝隙看过去时,他已经恢复一脸冷漠倨傲的模样了。 这场闹剧直到天色大亮才算告一段落。 常京桐被单独隔出来了,就是怕几个人再闹起来。 等常京桐麻木地应对完,回到学校的时候,人都有些恍惚,一时有点分不清现实还是虚幻,最后还是腹部大片大片的淤青强行将她拉回到了这残局里。 宿管阿姨见是她回来了,倒是没拦她,开了门让她进去了,嘴里问着什么,常京桐根本没听清,只麻木地爬着楼梯上去了,来到404宿舍前却发现自己根本没钥匙,或许该说她从来这里开始就没认出包里哪一把才是宿舍钥匙。现在宿舍的人估计都还在无知无觉地上课,没人给她开门。 常京桐身心累得慌,懒得再下楼和宿管阿姨拿钥匙,直接靠着门坐在了地上,目光落在了外头湛蓝的天空,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竟然迷迷瞪瞪睡了过去。 整个梦境像是在播放一部黑白默片,故事荒谬而庸俗。 被困高楼的王子在见到偷到钥匙开门的公主时微笑着侧着身,露出身后紧握的擀面杖,镜头一切,常京桐看着他沉默地将昏迷后的公主拖出了房间,一步步走到了高楼的背面,打开了走廊尽头的门,将昏迷的公主拖拽到近前,一把推了下去。 静默的镜头拉远,她见到了高楼后头堆积成山的尸身,秃鹫在天空中盘旋着。 离尸山不远的沼泽一阵沸腾,探出了一只向外窥探的眼睛。 “这案子水深,已经报到上头跟进了。你放心吧,有需要的话我们会联系你的。” 周末警局里,警员显然对常京桐印象深刻,一见到她来就让她在旁边坐下了。 “有个新月报社的主编,叫做柳心莹的,她……” “哦,短头发很漂亮的那个是吧?那天抓到的人就两个校外的,我记得很清楚……” 常京桐张开的嘴隔了几秒才慢慢合上。 她心里的确是一直觉得那天电话那头柳心莹的语调和措辞很奇怪,柳心莹认为当年发布的校刊是‘不懂事’的行为,又过度在意电话那头的人叫什么名字,常京桐越想越担心当初说了余宝颍的名字会有什么不好的影响,眼下确定了柳心莹的立场,却难免有些愣神。 常京桐想了片刻,虽然不清楚柳心莹的故事,但她怀疑柳心莹会进校参与这次仪式,正是因为那次电话让柳心莹心里不安,担心事情有变,特意进校或是帮忙或是监督这次仪式,却没想到常京桐这么粗暴地在仪式进行时报了警。 这算误打误撞吗? 常京桐出了警局,脚步拖沓地在这巷头街尾乱逛,最终停在了某处小公园里,坐在了公园的长椅上。 周末,公园不大,却是挤了不少带小孩的父母。孩子们嬉戏打闹的声响混在午时的阳光下,让这一幕现出几分不真切的美好来。 常京桐看了一会儿,终于将裤袋里的纸片和笔拿了出来。她将笔盖咬下来,反手抓在拿笔的手心里,笔尖停顿了一下,还是坚定地在这换了内容的纸片上写下了那三个字—— ‘游朗臻’ 夜晚的宿舍阳台洒了片片清冷的月光,那女生披散着长发,笑容温婉,眼里却满是悲伤和决绝,口型一字一顿地念出那个可怖扭曲的名字。 教室里,学生们拿着那人资助的‘补给’,互相对着那几乎不变的饭票数量,嘴里说着那人万年不变的成绩排名,张扬的人品和无忧的家庭背景,话里难掩隐晦的羡慕和信服,全然不知道这是某种仪式的前置布局,感觉不到背后隐秘窥探的视线。 警局里,那几个警员的面孔在常京桐的记忆里渐渐清晰起来。 ‘说起来,那学生年纪轻轻的,还真是个狠角色。头儿问话的时候脸色变都不变一下,要不是他同学撑不住先漏了话,这事能不能露出来还真不好说。’ ‘是啊,谁能想到他竟然带个面具披个斗篷就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把那姑娘推下楼,还联合这么多人作假。还想变印度人呢,要真那么神,怎么不见他上天入地呢?和一个小姑娘过不去,人渣!’ “是引渡人。不过,这人的确是个渣滓,还好翻出来了。那姑娘我记得,她妈来过几次,前几天还在校门自杀了,哎……” 那几人或许以为她坐得远听不见,心里也没有防备她。 听到这对话时,常京桐那吊在空中的心才算是勉强落了地,有底气从那警局门口慢慢走了出来。 第30章 宝藏(一) 晓月最好的朋友, 你好, 我已经找到了你们之中的引渡者。 那人就是游朗臻。 绑定者留, 倒计时一天 这次常京桐看得更清楚了。纸片上,她那一笔一划写出来的名字慢慢扭曲变形,原有的字迹消失,变成了和纸片统一的字体样式。 周遭的一切像是遇水分解的拼图,片片融化脱落,落入身下无尽的深渊,常京桐眨了眨沉重的眼皮,努力抬头看了一眼。 剥落拼图后露出来的高悬混沌之中,有一双浅色的瞳孔从混沌的间隙里朝外瞥了一眼,正好对上了常京桐的视线。 “哗——” 像是老旧收音机接收到频道前的最后一次雪花声,常京桐感觉耳朵一空又一亮,眼前的一切转瞬消退又瞬间填补。眨眼间,她已经再次坐在了家里的玄关处,手里捏着的纸片坠着她的指尖,像是个荒诞的笑话,冲着她耀武扬威。 常京桐回神后手当即一抖,那纸片便再次落了地,发出的细碎响动隐没在城市夜晚的白噪音背景里,却平白让常京桐心头一颤。 她第一反应起身,噔噔噔地退到了大厅里,离那玄关地面上的纸片隔开距离后,僵立了片刻,这才浑身无力地坐下。 屋子里还没开灯,常京桐瘫坐了片刻,才有了重回人间的感觉,但她心里有个蛮横的直觉,竟然觉得这些事情还没完。 不管这张纸片到底是什么来路,以它的力量,好像触不触碰它和它放不放过自己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关联。 回想起刚刚见到的那双眼睛,常京桐几乎当即就想到了疗养院内目光阴冷的医生和学校里性子倨傲的俞平。对于这两个人,常京桐心里有个离谱的猜想,她怀疑他们两个是同一个人。她甚至在警局里因为愤怒失了冷静进而出言试探,但该说不说,她什么也没看出来。 可是常京桐心里还是无法抛却这个念头。一是这纸片带来的一切本来就荒诞无理,而俞平和医生的行事作风都非常相似,全都是狠厉傲慢的性子搭配与其不符的生硬行事作风。 医生明明对动她脑子这件事情非常‘感兴趣’,但不仅仅是她,连那几份被她翻阅的病历本上都显示不是他动的手。医生每次都好似走在了她的前头,但却从没有做任何防备的手段,而是一直在走一个生硬的程序,只有找到足够的证据后才能动手。 明明在疗养院里,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作为医院里的小头目,要是心里有猜忌,那就直接动手好了,但他却没有,反而浪费时间蹲守,像是在遵循某个死板的规则。 俞平的行事作风就更让人摸不着头脑了。明明被她屡次在小竹林里撞见,却从来没有想过换个地方见人。如果光明社要稳妥隐蔽行事,没理由一而再再而三地去小竹林里等她抓包,而且他每次接触常京桐,说话行事总给她一种似是而非的感觉。 俞平浪费时间和她打交道,要说有什么进展,那也不过是让他在常京桐的怀疑名单上更近一步罢了,但常京桐在接过俞平提供的联谊邀请函时,却忽然意识到,这会不会就是对方的目的? 不过,真正让这猜测在不合理的同时却拥有极大可能性的第二个理由,则是她在俞平身上见到了那熟悉且突如其来的模糊面孔,就像两个重叠的画面或因为挪动或因为交叠角度的偏移而出现的片刻扭曲模糊。 一次两次可能是她眼花,但这个出现的频率和相似的做派几乎要让常京桐肯定了这个猜想,虽然这个猜测成真的话对她只有坏处没有好处。毕竟不管这两个角色里头是什么东西,有能力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还每次都被她逮到了不管不顾就是一顿揍,这仇是结定了。 “哎。” 常京桐揉搓了一把脸,实在是打不起精神来,她感觉特别疲倦,真想躺下好好睡一觉,醒来发现这一切都不过是黄粱一梦罢了。 没有纸片,没有星湖疗养院,没有和溪学校,更没有里头纷杂的人事。 常京桐已经察觉得到,这两次纸片委托内容的区别,当真是一只蚂蚁和一群蟑螂的级别。 蚂蚁混在砂石里虽然难找,到底是会动的突兀存在。现在细想起来,在疗养院里,她只要保证了自己的生命安全,胆子肥点,主动行事,这答案是能保证在倒计时结束之前找到的。可是当一群蟑螂在厨房里乱飞的时候,虽然并不会累及生命,却会对她精神造成致命的打击,其中一只蟑螂还勇猛地往脸上扑,这时候实在是很难注意到台面上肆意撕咬面包的美洲大蠊。在学校里,她的关注点一开始就偏了,还有俞平从中作梗,纸片还糊掉了不少提示,最后能成功找到答案,真分不开敖思梦等人的帮助。 这让她意识到,纸片这玩意儿,必定不是真心想要那份答案的,它从头到尾想要的,好似是她失败后会付出的东西。 第二次就这么狼狈,那第三次呢?第四次呢? 常京桐的思绪纷乱,慢慢地在地上蜷起身子,抱住自己的膝盖,目光落在玄关处看上去平平无奇的纸片上,在它旁边,她的手机正歪斜地放在地上,熄灭的屏幕反着玄关顶上小灯的光。 要不把纸片烧了吧? 常京桐的思维从那框子里跳出来,猛地燃起了这个大胆但好似合理的念头。 “叮。” 但还没等她细想,她的手机忽然发出接收到信息的提示音。整个屏幕亮起,正中的屏幕显示着当下的时间,九点五十二分。 常京桐没有动弹,但不知哪里来的一阵妖风,忽地迎面扑来,常京桐眼睛被这么一扑,下意识便闭起来了。 “这路怎么这么破,还有多久才到啊?” 闭眼的常京桐感觉身子猛地一阵晃荡,一时没有防备,失去平衡朝前扑去,双眼睁开时,脑袋正好在前头的座椅狠撞了一下。 不算疼,但她整个人已经顺着这一晃滑下了座位,卡在了车里前后座的缝隙里,狼狈得很。 “桐桐!你没事吧?这是睡懵了吗?” 常京桐偏头,看到了车窗外跟着车身晃动而飘忽不定的景色。 副驾驶和前窗的缝隙里探出一个脑袋,正用惊讶的目光看着她。 第31章 宝藏(二) 常京桐花了点时间在挨挤的后排座位上定下神来,她身边一把将她从缝隙里头提溜出来的男人直到现在还在憋笑,丹凤眼周围全是笑意挤出来的细纹。 “就快到了,要不别睡了。” 丹凤眼后头猛地窜出个人头来,那人瘦长脸,下巴连到耳侧蓄着短须,眼睛藏在长而乱的刘海后头,整个人有股颓废文艺男和流浪汉混杂的气质。 常京桐被吓了一跳,还好她刚缓过来没多久,眼神还很呆滞,倒是看不出太大的情绪变化。 “桐桐,你还好吧?” 副驾驶上长发披散的女人干脆解开安全带拧过身子,一手往后探,在常京桐发红的脑门上摸了一把。 “我没事。” 面包车又是猛地一震,那女人惊叫了一声,在这晃荡下身子不受控制地上飘,在车顶撞了一下。常京桐也不好受,匆忙扶住前头的座位才免于受害。那女人吃了一记,当下什么温柔都散了,满嘴的愤怒朝着驾驶座就丢过去。 “干嘛啊!不会开慢点吗?” “坐好,带上安全带。” 开车的男人脸色都没变一下,带着墨镜的眼睛直视着前方,手却伸过去在女人头上摁了一下。 女人嘴上愤愤地骂着,还是听话地将安全带扣好。 常京桐的目光越过敞开的车窗,看向外头茂盛的野地。 视野范围内,几乎见不到其他车辆,更没有高楼大厦,有的只是向天上延伸而去的林木和缠绕生长的野蛮草茎。 车子顺着一条模糊的小道往前跌跌撞撞地跑着,怪道这么颠簸。 这辆面包车也不知道是经历过多少年月的摧残了。常京桐坐的这个位置角落裸露出下头土黄色的垫子,脚下踩着的不知道是从哪里支棱出来的铁架子,被拖到这里来当垫脚的。前头靠背上更是沾着两大片不知名的污渍,想来她所坐的位置也不遑多让。 常京桐几次三番想摸出座位上的安全带,连上头另外垫着的凉席都挖出来了,却也只能摸到两个挨在一起的光秃秃塑料壳子,无奈,只能在颠簸中抓紧车顶扶手,免得被甩出去。 这辆车朝着林子里越走越深,好在那条小道虽然被植被吞吃了不少,但至少还是尽职地朝前蜿蜒伸出。 常京桐心里忐忑,她在自己口袋里摸索着,却没能找到那张纸片。她不知道这车是要往哪里去,这群人是做什么的,还被这糟糕的路况颠得脸色发青。 好在胡子男的话倒是没假,大概过了半个多小时后,车子总算是上了条相对规整的土路,土路延伸的尽头坐落着一个小村庄。 说是小村庄,一目望去,全是矮小的平楼土房。 车子的到来,一下子引来了不少村里人探头探脑的察看,常京桐一眼看去,几乎全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家。车子顺着那条小道开了一段就停住不动了。 “下车吧。我把车子停好。” 接下来的路挨挤在土房之间,车身几乎无法通过。 几人只得拿了东西下了车。 常京桐跟在他们后头,顺手接过了胡子男后排递过来的背包,秉持着多说多错的意识,安静跟在他们几人后头。 灰扑扑的面包车慢慢倒出去,没等多久,就有个瘦巴巴的老头穿着件泛黄的白衬衫从巷子里跑了出去。 “是,是小杰吧?” 那老头局促地站在那里,长了白浊的眼睛眯起,在这几人之间扫来扫去,最后是胡子男往前一步开了口。 “是我,豪叔。这是我朋友,田芊芊,常京桐,谢弘文,还有我进哥。” 这地方小,想来墨镜男也不过是朝外挪了一段,很快就回来了,正好听到胡子男的介绍,便几步走了过来,朝着豪叔点了点头就算打招呼了“黄进。” “诶,你们好,你们好。” 待在这村子里估计也很少有机会接触外人,豪叔局促地反复念叨着,双手抓着自己的衬衫下摆不断向下拉扯平整。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凝滞,最后反倒是谢弘文两边看了看,站出来说道。 “豪叔,你好。你看我们这一路过来,扑了一身尘,不如先回去休整休整,洗把脸?” “诶,应该的!来,这边,这。” 豪叔佝偻着腰,侧着身子示意身后的小巷子。 周遭围观的人远远地看着,却在他们起步朝里走的时候,不客气地坠在了后头。 常京桐故意走慢几步,跟在最后,看着黄进随手接过了田芊芊手里的包,另一只手提着箱子,田芊芊自觉地挽着他的手臂,嘴里小声地嘟囔着什么。 她心里对这几人的关系有了一点思绪,却不理解这几个人千里迢迢来这个破落的村子里做什么。 常京桐将那背包背在前头,一手拉着行李箱,一手在背包里头摸索着。 她怀疑这就是自己的包,按照自己的习惯,先去摸背包两边的侧袋,果然在里头摸到了证件和散钱。常京桐看着证件照上那熟悉的无神面孔和变更后的年龄,沉默了。 或许这纸片背后的力量也无法改变这改头换面的证件照威力吧。 几人往巷子里走了一截,绕了两个弯,在其中一个土房前停下了。 土房外皮片片剥落,混泥碎石支棱了出来,下头则是长年累月爬上去的暗绿色苔藓,岩石缝里冒出杂草来,俨然一副饱受年岁吹打的模样。 豪叔拿着钥匙在外头开了门,那木门早脱了色,显出一层浮白的木色,几人鱼贯而入,一下子就让那露天的院子显得局促起来。 平房的布局一目了然,正对着门的勉强算是个大厅,角落架着一张四方桌,上头堆着杂物,底下有几张塑料凳叠在一起。大厅旁边用条褪色起毛边的帘子简单遮掩,里头有张木床,上头直接铺着凉席,只有一个枕头,正中是张皱巴巴的毯子,应该是豪叔自己住的地方。 大厅另一边有间杂物间,堆着柴禾,但空间大些,还有张空置的木床架。 “就住这里啊……” 黄进直接将田芊芊的背包放在了床架上,田芊芊皱了脸,一点也不想进到屋子里去。 常京桐跟在她后头,目光在里头扫了一眼就退了出来。 外头的天不知道什么时候阴沉了下来,风渐渐起了,能看到地面随风卷起的尘埃。 第32章 宝藏(三) 空气里始终有股挥之不去的腐朽尘木味,让人有种喘不上气的错觉,常京桐往旁边走了几步。这里还有一个房间,只是那扇朽了大半的门上头,门环处挂着一把七八厘米长宽的锁头,和大门用的大差不差。 “……里头是我那婆娘,脑子锈了,不好,不让她出来。” 豪叔的普通话带着浓重的口音,最后是站在那里的胡子杰开口解释了一下。 “这里是厨房。豪叔的老婆关在里头,脑子有点不清不楚。反正和我们要做的事无关,不管她。” 常京桐看了看那合上的门,又看了眼状似拘谨的豪叔,最终应了声“哦。” 精神不对关在厨房不是更危险吗? 不过既然胡子男这么说了,常京桐也没有继续站在那里,而是和其余人一起进了那堆了柴禾的房间。 “你们两个人住这儿。我们三个去大厅睡,反正有什么事喊一声,都听得见。” 黄进敲板决定后,倒是没人有异议,就连田芊芊也只是嘟着嘴,自己坐在床板上生闷气。 对此,常京桐更是看不明白了。 等男的全退出去后,常京桐便装作收拾行李的模样开始找纸片。 纸片在的时候,她恨不得烧了它,可是在怪事发生,穿越成了既定事实的时候,纸片不在,常京桐却不得不承认她慌了。 要是纸片不在,她恐怕连回去的能力都没有,也不知道这纸片是不是成精了,这才在她起了烧它的心思后立刻将她带到这鸟不生蛋的地方,还躲起来! 最后,常京桐是在一本记事本里找到它的。 记事本开头写了几个人的名字和电话号码,依次排开,全都是这次出门的同伴,常京桐这才锁定了其中一个陌生的名字,想来那叫做小杰的胡子男全名周正杰。 记事本往后翻,是一份清单,看样子是这次出行要带的东西,她简单地扫了一眼,在清单末尾的水果刀上停了停,继续往后翻,还见到了老牟村三个字,下面是…… 地图? 常京桐勉强辨认了一下,实在不知道这鬼画符是什么,在简单定性为地图后,便继续往后翻,翻到了夹在里头的纸片。 见到这熟悉的粉白色纸片让她不免松了口气,当即背着床上的田芊芊将其展开。 亲爱的绑定者, 在老牟村里藏着一份对我而言非常珍贵的宝藏。 为了得到这份宝藏,我不惜一切代价回到这里。 请你帮我找到它。 盗贼留, 倒计时七天 “桐桐,你在干嘛啊?” 常京桐被背后的声音惊得一抖,急于盖住纸片的手在半空中迟缓下来,她回过身去,看向床架子上坐着的田芊芊,她眼圈微红,想来是憋了半天的委屈,却没人搭理她,这会儿终于是忍不住开口了。 “收拾东西。”常京桐动作自然地将本子放好,纸片则塞进裤袋里,“这里也不知道通不通电,最好早点收拾。” 说到这里,田芊芊的脸色更难看了。 “这里有浴室吗?” 常京桐愣神了一下,摇了摇头。 她在院子外头的确是没有见到所谓的浴室,连厕所没看见。 田芊芊一时也忘记自己还在生气了,连忙起身出去了。 常京桐想了想,先将扣在记事本上的笔摘下来放进口袋里,这才跟在她后头出去。 “几天不洗也没关系吧?” 一出来就听见周正杰的爆炸发言,不用走近,常京桐也能从田芊芊的背影里看出她的愤怒。 “那不得脏死了?难不成他都不用洗澡的吗?” 黄进上前一步搂着她的肩膀,顺便将她指着豪叔的手给摁下去了。 “正杰,去问问。” 有了黄进开口,周正杰虽然挂着脸,但还是拖着脚步过去问了,不知道两人怎么说的,门口的豪叔涨红了脸,两手在空中摆动着,最终周正杰带着豪叔走到他们面前。 “上厕所用尿缸,不用就去村头的公厕上。洗澡跟他说一声,他开厨房,那里有地漏,我们几个在院子里冲一冲就行了。” 后头的话显然是跟其他两个男人说的,田芊芊显然情绪还没平复,听到这话更是雪上加霜,她一把推开黄进的胳膊,转身气鼓鼓地往常京桐的方向过来了。 常京桐侧身让了一下,见她几乎是跺着脚进的门,地上的浮土都飘了起来,进了这房间,简陋得几乎没地方躲,她站了一刻,终究还是再次在那床架上坐下了。 常京桐回头看了一眼,那三个人的视线都飘过来了,其他两人看不清情绪,毕竟一个从头到尾冷着脸,一个被糊脸的头发胡子遮得看不清,但一直安安静静不说话的谢弘文,满脸的讥笑和抑制不住看热闹的兴奋一眼就看透了。 “……” 常京桐回身进了屋,在田芊芊身边坐下了。 “别气了。” 常京桐干巴巴地安慰了一句,还没等再挤两句话出来,田芊芊便回身搂住了她,憋了许久的眼泪就这么落下来了。 “呜,我哪里是生气,我是心里委屈,”常京桐感觉她在自己肩膀上蹭了蹭,强忍着没动,“我跟着他来这里,从头到尾有埋怨过他一句吗?” 常京桐脑海里立时闪过几次画面,但她知道自己不应该开口,遂沉默。 “他那是什么态度!要不是因为他负了债,我至于跟着他来这里吗?他还对我冷言冷语的……” 常京桐心里一跳,但依然僵坐着没动,不知道过了多久,田芊芊才红着眼睛吸着鼻子抬起头来“桐桐,还好有你在。这次如果真的挖到宝了,我一定把我的那份也分你一半。” “嗯。” 常京桐闷声应了一句,起身将背包里的抽纸拿出来给她。 她抽了纸,乖乖坐在那里擦眼泪鼻涕,见常京桐看她,还露出个不好意思的笑容来,看上去倒是挺可爱的。 常京桐回了一笑,终究是心里没底,不好多说什么,干脆就着蹲在地上的动作,继续翻找背包,却意外地在背包底部挖出了一部手机。 手机是带按键的翻盖机,她第一反应去看右上角的信号格。 “……” 这是纸片的反击吗? 第33章 宝藏(四) 常京桐略去心里的不痛快,还是试着拨了号,但显然并不能接通,她只能转而去翻手机里的信息,但还没等她细看,黄进就站在门口敲了敲门。 “我们准备出去看看。要走吗?” 田芊芊双手抱胸,屁股挪了挪,背对着房门,显然这就是她的答案了。 黄进站了片刻,还是沉默着走了。 常京桐起了身,走到门边往外看,正好和回头的谢弘文对上视线,对方笑着挥了挥手,便跟着其他两人出去了。 “我们不出去吗?” 常京桐问坐在床边的田芊芊。 田芊芊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的情绪显然因为黄进的到来而重新出现了起伏,她摇了摇头,到底还是没跟常京桐发脾气“我累了,不想去。” 常京桐点了点头,气氛一时有些凝滞,她干脆低头去看手机,每个app都打开看看,最后跳到了下头的信息,意外地发现先头自己群发了要来老牟村待一星期的信息。 她按着向下键,心里大概有了计较。 看来另一个自己的确对这群人没有足够的信任。 常京桐挨个点进去看,最后在群发消息的尽头看到了她和田芊芊的信息来往。 ‘阿进的朋友欠了他大人情,我们只要跟过去就行了。’ ‘绝对不会有问题。那个周正杰你周六那会儿不是跟我们一起见过了吗?你觉得他是坏人吗?’ ‘骗我们他也没好处吧?再说了,要是没找到他说的宝藏,那就当做去他老家散散心也行啊。’ ‘桐桐,帮帮我,跟我一起去吧,不然就我一个女的,多奇怪啊。到时候真的挖到宝了,见者有份的。’ 最近消息里全都是田芊芊坚持不懈的劝说,软硬兼施,最后敲板的时候,常京桐都能从另一个自己的回话里看出了无奈。 按照她的性子,常京桐都要怀疑田芊芊是另一个自己的恩人了。 这真不像她。 或许是纸片为了促成这次出行而动的手脚吧。 常京桐一时没能从这没信号没网络的手机里再看出什么东西,但她还是谨慎地将手机放进口袋里,鼓鼓囊囊的裤子口袋给了她一点微小的安全感。 “芊芊,你要不先收拾行李吧,我出去看看,很快回来。” 田芊芊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摸出手机在玩,听到常京桐的话,她犹豫了片刻,还是点头了。 “那你快点回来。” 她说完就靠在床头的位置,摸着手机继续玩贪吃蛇。 常京桐看了她片刻,又好似能理解自己跟她能成为朋友了。 她起身往外走。 此时外头的天在乌云的笼罩下几乎有了夜幕降临的错觉,她看了眼手机,才三点多,但口袋里的纸片正硌着她的大腿,似乎是在催促着她行动起来。 常京桐终究还是迈开脚步,目光先在院子里扫了一圈,没见到豪叔,但大门敞开着,她几步走了出去,在离大门不远的巷子里,见到豪叔和一群村里的老人家凑在一起说着话,虽然声音并不小,但常京桐实在没能听出什么东西来。 她一出大门,那几人就注意到常京桐的存在,齐刷刷地望了过来,豪叔还冲着她扯开两边嘴角笑了笑。 常京桐忽略心里隐约的不适,也回了一个笑“豪叔,他们几个人往哪里去了?” 豪叔嘟囔了几句,最后直接给她指了方向。 常京桐道了谢,朝着和来时相反的巷子走,边走边想着纸片上头的委托。 在常京桐看来,纸片的答案和委托人有极大的关联,一般在足够理解委托人的意图后,离答案也不远了,但她心里因为对俞平这类角色背后隐约的猜测而有所迟疑,不敢再随意开口确认委托对象了。 如果在上个世界里,俞平真的是在有意识地想让她偏离纸片最终的答案,那不管这个角色是纸片背后的力量特意安插进去的还是真的是换掉躯壳重复出现在她身边的人物,她都必须在这个世界里警惕同类角色的出现。 或许她上个世界不找俞平会更快发现答案? 常京桐不确定,但一开始错认俞平为委托人的行为的确是加重了她的迷茫,后期两人的接触更是增加了她朝错误方向努力的机率。 目前说来,根据纸片的说法‘为了得到这个宝藏,我不惜一切代价回到这里。’和她目前所看到的一切,常京桐猜测周正杰是委托人。 毕竟,只有他是完成了‘回’的动作,但她毕竟和其他人不熟,不确定这里头是否还有隐情。 在常京桐看来,这里头有隐情的几率很高。毕竟一份似是而非的宝藏,怎么可能引诱得了几个成年人为它奔波呢? 退一步说,即使这里真的存在宝藏,这老牟村里的人哪个不比他们熟悉这里的布局和环境?如果真的有宝藏,要么早就被村里人挖出来了,要么会在村子里留下只言片语。他们几个人堂而皇之地来到这破落的村子,恐怕早就吸引了别人的注意了。 还有一个思路,既然他们能为了宝藏跑到这小村落来,还一副很有把握的样子,或许这份宝藏是他们或者和他们有关的人埋下去的?但这样一来,这份宝藏好像就有些不详了。 毕竟这时候也算是迈入现代社会了,真有钱财,存银行不比埋土底下保险? 常京桐边想边穿梭在小巷里,时不时分神记一下路线,但沿途并未见到黄进等人的身影,反倒是两侧的土房里时不时冒出个隐约的身影,似乎是在门后向外窥探。 常京桐忍不住回头去看,想确认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眼尾却扫到有人猛地从角落里冲上来。她的身体没来得及反应,只能在对方冲上来的时候停下脚步,手下意识抬起想护住自己,脑袋立刻往回转。 好在那人并不是真的想撞她,在离她还有一米左右的距离停了下来。 “你是谁?” 对方语气生硬地冲她喊道。 常京桐向后退了一步。眼前这个男人几乎高了她一个头,剪着及肩的妹妹头,五官偏向柔美,倒是并不显得违和,只是这人说话的语气和动作让常京桐有些意外。 第34章 宝藏(五) “你又是谁?” 常京桐不动声色地向后又退了两步。 她觉得眼前这个人精神似乎有点不正常。 听到常京桐的反问,这人咧开嘴笑起来“我叫周有禾,就是这辈子都不怕没饭吃的意思!” “……” 常京桐确认了,这人就是精神有问题。 面对这种人,她还算是有经验,知道不好刺激他,能避开是最好的了。 可惜这条巷子比较窄小,他这么大只杵在那里,还真不好过去。 要不先回去? “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周有禾伸手就要来推她,常京桐连忙侧身去躲,却在侧身后贴到了墙壁,见他靠过来,当即觉得不妙,连忙转了个方向,两人像猫抓老鼠般兜了个圈子,位置也发生了改变。 周有禾见她躲避,似乎更觉得有趣,不断地伸手过来推她,被常京桐一个抬手,在他伸过来的手上打了一下。 “别推我。” 常京桐说完,转身就要继续往前走。 周有禾却像是找到了好玩的玩具,在身后穷追不舍。 “你要去哪里?你要做什么?你要和我玩吗?” 周有禾叽叽喳喳地说着话,见常京桐不搭理他,还往前跑了几步,张开双臂拦在了常京桐的前头。 “我不准你走!” 常京桐顿时觉得头疼,看来自己的运气并没有好转。 她的目光在周围扫了一圈,也看不出他家是不是在附近,周遭的平房几乎关了大半,一律破落老旧的外墙实在看不出是否有人居住。 常京桐想了想,干脆退让了一步,试着和他讲道理“要下雨了,你不回家吗?” 周有禾坚定地摇了摇头,头发随风飘起,糊了他满脸,他却张嘴去咬那飘起的发丝,含进嘴里去嚼,很是自得其乐。 常京桐无奈地看着他,这种人还不能来硬的,可如果把他带回了豪叔的屋子那儿,难保他会赖在那里。看他身上黑色的t恤已经洗得发白,上头的图案早就落了大半,浑身灰扑扑的,布鞋和裤子下半截还是湿的,也不知道他先头是去了哪里,这村子里有没有管他。 周有禾见常京桐不应声了,又要伸手去抓她,被她一个瞪眼,吓得收了回去,嘴巴一扁,状似要哭。 常京桐头疼欲裂,只得开口“我很忙,准备去找宝藏,我们以后再一起玩吧。” 听到这话的周有禾忽然眼前一亮,大声喊道“我知道宝藏在哪里!” 常京桐吃了一惊,周有禾长手一伸,抓着常京桐的胳膊就往前跑,她一时不察,被拉得跌跌撞撞,只得跟着跑,免得摔倒。 周有禾显然对这个村子很熟悉,在那些巷头街尾里跑来跑去,土路渐渐变得宽大,最终像离开长颈瓶的颈部般,眼前豁然开朗,露出长颈瓶肥大的肚身。 宽大的空地上一眼就能看见那棵高耸的大树,树身大约有十个成年人合抱的粗细,茂盛的枝丫上挂着长年累月风吹雨打后褪色的红色布条,两人走近后,还能见到树身上凸出的一个个瘤子,那些瘤子或大或小,密密麻麻地在树身上铺开,一眼就让常京桐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这是什么?” “这是人头树啊。”周有禾终于松开了常京桐的手,几步跑到树下,开始挖土,“快来!快来!宝藏就在这里!” 常京桐朝前又走了两步,近距离下,那树身上的瘤子更清晰了,瘤子上有孔洞,的确是像一张张大开着嘴朝外嘶吼的人脸。 常京桐搓了搓后脖子,感觉这树越发的渗人了。 大雨将至,开始起风了,树木沙沙作响,在阴暗的天空背景下,如同一只蛰伏的野兽,靠着身上无数双大睁的眼睛朝外张望。 常京桐强迫自己移开视线,走到了周有禾的身边,他已经挖出一个小坑,现出里头一个红色的塑料袋来。 她一瞬间特别想叹气。 虽然知晓周有禾的宝藏肯定不是众人眼中的宝藏,但心里难免还是有一丝期待在的。 那塑料袋被周有禾强横地揪了出来,来不及扑落上头的尘土,就被他几下拆开了。 “喏!宝藏!” 周有禾两手捧着敞开的塑料袋,凑到常京桐面前给她看。 里头是一颗贝壳纽扣,还有两颗包装绚丽的糖果。 “给你!给你!都给你!” 周有禾将那袋子不断地往常京桐的怀里塞,她差点被他推倒,只得捏了其中一颗糖,道了谢“这个就够了,谢谢。” 周有禾倒是不坚持,听到道谢就满意了,开始摇头晃脑哼起歌来,珍而重之地将剩下的‘宝藏’塞进裤袋里。 “有禾。” 常京桐隐约听到了周有禾的名字,她侧过头去看来路,被风扬起的尘土里现出一个身影来。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乌云阴沉沉地往下坠。 待会儿的雨肯定会很大。 “有禾。” 常京桐发散了一下思维,耳边再次听到了叫声。 这次的声音随着距离的拉近,更清晰了些。 连哼歌的周有禾都定在了那里,学着常京桐的样子眯着眼睛顶着迎面的风沙去瞧。 “哥哥!” 听到身边周有禾的回应,常京桐心里的石头一下子就落下了。 有人管就行,要不她一时半会还真不知道怎么脱身。 来人近了,是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穿着同样陈旧褪色的上衣和长裤,但却看上去干净利落,笔挺地站在那里,精神气都不一样了。 “哥哥!”周有禾直接往前一扑,像只无尾熊般挂了上去,那人趔趄了一下,勉强稳住了,“我交新朋友了!” 周有禾长手一指,常京桐就站在那里,勉强朝看过来的那人笑了笑。 那人的眼睛和周有禾的很像,但因为整体的气质不同,目光也显得凌厉些,他双手下垂,任由周有禾抱不住地往下出溜,目光在常京桐脸上停留了片刻,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了。 “站起来。” 他平静的指令倒是很起作用,几乎溜到他腰上的周有禾当即老实站好,只是手还是不老实地扯着他的胳膊,又像是找到一个新玩具般,用力地在那里晃来晃去,嘴里含糊地哼起先头那找不着调子的歌,转瞬就忘记了常京桐的存在。 那人又看了常京桐几眼,终究什么都没说,牵着周有禾走了。 直到两人走远,常京桐才见到周有禾回过身子,朝着她所在的位置用力地挥了挥手,在那人的牵引下,绕进巷子里看不见了。 第35章 宝藏(六) 大雨落下来的时候,常京桐正好跑到豪叔家附近,还看到了准备进门的谢弘文等人,几人来不及说话,齐齐往里跑,就这片刻的空档,几人进屋后衣服还是缀上了大片大片的水渍。 雨水哗哗落下,像是泼水般往下倒,整个世界像是被笼在了水幕之中,地面的尘土还没来得及扬起就已经被雨水冲成湿泥了。 “你们都去哪里了?” 田芊芊站起身来,走到黄进身边,拿纸巾帮他擦拭身上的雨水,黄进拉住她的手止住了她的动作,牵着人坐回去了。 “在村子里四处转了转,问问藏宝的事。” 常京桐站在一旁没出声。 村子里就这么点大,她难不成真是运气不好没撞见他们? “怎么说?” 田芊芊显然已经忘记刚刚生的气了,依在黄进身上问道。 “我们准备明天上山看看。早点找到,早点走人。” “那村里人……” 对宝藏是什么说法? 常京桐的话还没说完,豪叔就在隔壁大厅跑了过来,比手画脚地说了一堆,一旁的周正杰语气生硬地回了两句,他便自己跑回去了。 “收拾吃饭了。” 周正杰似乎对这个豪叔并无好感,常京桐将沾湿后垂在脸侧的一缕头发往后捋,心里琢磨着这几人含糊的态度。 或许这场寻宝游戏,她的存在只是田芊芊单方面的授意也说不定。 饭桌是大厅角落里堆着杂物的四方桌,上头零散的物件收拾掉后,随意地擦了擦,上头搁置了两个铁盆,一盆青菜,一盆青菜肉丝。因为青菜被翻搅炒成了半糊状,常京桐实在是分辨不出具体是什么东西。 还有个面盆,里头放着数个番薯。 这就是今晚的晚餐了。 几个人沉默地或站或坐,倒是没人埋怨什么,就连田芊芊也不过是皱着眉头,但还是啃了一个红薯,常京桐也将那缺了角的碗放在桌上,直接用筷子戳了个红薯吃,那两道菜想来是暂时没有受众了。 晚饭糊弄过后,雨还是没有停下的念头,时不时一道闪电跃过山脊,伴随着震天的雷声,常京桐连手机也收起来了。 这里应该是没有避雷针的,要是没被纸片搞死,被雷劈死就太冤了。 村里的晚上来得早,但除了正屋里有钨丝灯外,旁边堆柴禾的屋子是完全漆黑的,还好他们带了手电筒,视物倒是没问题。 雨下得大,他们几人终究是没有冒雨去厨房洗澡,只黄进给她们送了两盆热水过来,让她们洗漱,带尿缸过来的时候,田芊芊更是一副见到就喘不上气的模样,让常京桐在这糟糕的环境下都有点忍俊不禁。 等好不容易歇下来,田芊芊窝在睡袋里终究还是没能忍住埋怨,哼哼唧唧地挤到床外头同样裹在睡袋里的常京桐身边。 “要是这次没找到宝,看我怎么收拾他。” 常京桐在黑夜里笑了笑。 她倒是不怎么讨厌田芊芊,她显然是个娇宠长大的女孩子,能在这种环境下不作妖,已经很懂事了。 “说起来,你为什么要跟过来呢?等他寻宝后回去找你不好吗?” 这个问题常京桐一见到田芊芊就忍不住琢磨,眼下趁着她主动开口,便试探着问了出来。 “我不是和你说过了吗?”常京桐没出声,果然听到身旁的田芊芊嗔怪地继续说道,“反正家里人都在找我,我跟着他来,又能躲他们,又能盯着他。” 田芊芊停了片刻,喃喃地开口“要是他敢在结婚前乱搞,我肯定不会再原谅他。” 常京桐没应声。 “不过,桐桐,我没想到你会跟我过来,真的很谢谢你,还好我那时候听阿进的话问了你,不然现在我一个人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我到时候结婚肯定请你当伴娘。” “……” 我也没想到…… 不过不用了,谢谢。 常京桐在心里回应道,但难免还是陷入疑惑之中。 黄进和她显然没有那么好的交情,在她的手机里,两人没有过任何信息交流更没有电话交流的记录。如果单单是黄进为了他女朋友而额外为队伍增加人手,那也说不大通。 他们是来寻宝的,且不论这份宝藏是否真实存在,假使这份宝藏真的被发现,按照田芊芊的说法,是见者有份。即便负债累累的黄进愿意为了他女朋友而再加一个人来分一杯羹,那其余两个人也没理由同意啊。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这道理常京桐还是懂的。 按照他们目前对待她的方式,显然是没有将她列入行动队伍的意思。只要她跟过来就有资格分一杯羹,这实在是匪夷所思。 难不成是纸片背后的力量为了将她这个人物强行塞进队伍里而出现的漏洞? 常京桐想不明白。她脑海里闪过那塞在背包底部的水果刀和提前发给其他人作为预防针的行程通知短信,心里更是提起了对这群人的提防。 反倒是田芊芊见她没有回应,还以为她已经睡着了,老老实实闭上眼睛后,没过多久就呼吸绵长了。 常京桐躺到了后半夜才勉强睡过去,只感觉自己迷迷糊糊地闭上眼睛没多久,就被外头铁盆触地的声音惊醒了。 她偏头看了一眼还在睡梦中的田芊芊,慢慢起身。 阖上的大门中间因为两扇门的不平整而留了一条缝隙,能见到外头蒙蒙亮的光线,常京桐将背包里的外套穿上,又把包里的那把水果刀摸出来。 那把水果刀其实比起常规的水果刀更像是一把可折叠的美工刀,她将其放在外套口袋里,这才起身去开门栓。 门一开,外头清晨的雾气便迎面扑来,院子里蹲着两个人,是正在洗漱的周正杰和谢弘文。 “你醒了?” 正屋里,黄进正好背着包出来,身上还穿着雨衣,背包旁边的镂空网袋里头塞了不少塑料袋。 “我们几个今天上山看看。麻烦你帮我照看一下芊芊,她脾气不好,我怕她在这里四处乱跑,闹出事就不好了。” 黄进的声音平稳没有起伏,像是在背诵某段准备已久的稿子。 第36章 宝藏(七) 常京桐沉默了片刻,点头应下了。目光在黄进身上停留了一会儿后,扫到院子里蹲在靠墙的排水沟旁边刷牙的两人。 “……” 实在看不出委托人是谁。 如果委托人真的是周正杰,他又为什么始终面色如常,好似并不觉得她的出现是突兀的?其他人也是如此,难不成委托人不在这里? 那这个范围可就大了。 常京桐感觉睡眠不够的脑袋又开始疼了。 出于谨慎,常京桐还是决定有独处机会的话,或许可以试探一下可能性最高的周正杰,但对于俞平这类角色的警惕还是需要提到注意事项的首列。 归根到底,还是纸片上那句‘对我而言非常珍贵的宝藏’这句话让常京桐非常在意。 纸片很爱玩文字游戏。 如果这句话的意思是这东西只有‘我’觉得珍贵呢? 那恐怕在找不到委托人之前,常京桐想破脑袋都想不到宝藏是什么,更遑论找到它了。如果纸片再给宝藏赋予个抽象意义,那她只怕得栽在这里了。 常京桐想到这里,难免有些心灰意冷。 等他们出门后,她也在院子里的水桶里舀了水洗漱,目光不自觉地落在那开了锁的厨房门上。 常京桐洗漱后,见屋子里静悄悄的,想了想,还是挪到厨房门前,试探性地将那扇门推开了。 纸片涉及的答案应该囊括在了这老牟村里,任何奇怪的地方,她都应该鼓起勇气看一看才是。 对着那半敞开的厨房门说服了一下自己,常京桐探头进去看了眼。 昏暗的光线透进去,常京桐一眼就看到了那及腰高的灶台,灶台旁边有个门,想来就是昨天周正杰说的,有地漏的‘浴室’了。 灶台前头有团黑影,常京桐试探着将那半敞的房门完全推开,那团黑影听到声响后似乎抖了抖,这让常京桐抬步的动作停格在了那里。 “你在那里干嘛!” 常京桐被身后的喊话吓了一跳,连忙侧身贴着门扇,一眼便见到豪叔从正屋里走了出来,浓重的口音也掩盖不了他抵触的语气,黝黑皲裂的手掌伸出,当即就要来抓常京桐的胳膊。 “走!走!” 他语气激烈,手上的力道也大,常京桐重量轻,几乎是被扯离了那扇门。 常京桐被这力道拉着趔趄了几步,勉强稳住了身体,便见豪叔转身将那扇门重新关好,还将锁头重新锁上了。 眼见豪叔将目光落在她身上,常京桐尽量平静地说道。 “我在找早饭。” 拿了正厅四方桌上的一个馒头,常京桐又慢慢走到了院子里,见豪叔拉了把塑料凳坐在院子里守着,她便脚步一转,直接跨出了大门,在大门口啃起了馒头。 刚刚那一眼,她应该没有看错,那人是被链条牵着的,只是到底疯不疯还真是两说。 在常京桐看来,把人锁在厨房里,比锁在院子里还不可思议。 厨房有刀,土灶又正好在她旁边,如果真是疯子,那把房子点了都有可能。 地面还有昨晚暴雨留下来的湿痕,天还是阴沉的,太阳被遮挡在了重重云层后头,但清晨的世界还是比她刚醒那会儿亮堂了不少。 站在豪叔家门口,常京桐还能看到远处冒出来的挂着红绳的人头树。 村里的人想来都是早睡早起,就常京桐啃馒头的空挡,就见到这巷子里不少平房开了门。 “那是人头瘤树。” 或许是常京桐啃着馒头盯着那人头树太久了,斜对面忽然冒出一句低沉沙哑的话来。常京桐奋力将干硬的馒头咽下去,向后看了一眼,又往后挪了两步,见到了站在门边的老婆婆。 老婆婆佝偻着腰背,手里握着一支拐杖,浑浊的眼珠落在常京桐身上,又像是落在了虚空中的某处。 常京桐朝她笑了笑,开了口“婆婆,这树有什么讲究吗?” 老婆婆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才出声回答“这是村里的吉祥树。村里每结成一次亲,就在上头挂一条红绳。” 常京桐看着婆婆绷着脸,声线近乎平稳地说完了这一串话,那神态看得她心里有些怪异的不适,但终究只是笑了笑,转而问起了心里一直记挂的事。 “婆婆,你们村里有和宝藏相关的传言吗?” 这次婆婆只是看她,最终摇了摇头。 “你在那里做什么?进来!” 屋里传来含混的喊话,两相对比,常京桐这才一愣,发现最怪异的地方在哪里。 这老婆婆的普通话怎么这么流利? 但这次不等她开口,老婆婆已经拄着拐杖,慢慢地往屋子里去了。 常京桐站在原地往里看了几眼,可惜老人家直接拄着拐杖进了里屋,外头的竹帘荡起又落下,轻轻敲打在门框上,什么都看不见了。 她仔细想了想,意识到自己习惯了普通话的交流,倒是没注意到这村子里能流畅说普通话的人还真不少,连昨天那心智不健全的周有禾都能说一口流利的普通话。 难不成这村子里除了周正杰,还有不少从外头回来的人吗? 想到这里,常京桐几乎感觉眼前一黑,这样一来,恐怕更难定位委托人的身份了,还是说这村子其实有专门教普通话的老师,只是有人愿意学,有人不愿意学而已? 常京桐想到这里,又觉得自己的脑洞实在是有点荒谬,但还是忍不住走回到豪叔的院子里,同坐在院子中间编箩筐的豪叔搭话。 当然,经过两人鸡同鸭讲的艰难对话后,常京桐还是放弃了。 她干脆起身出了门,回到老婆婆的屋门前,敲了敲门。 “婆婆,你在吗?” 高声的呼喊在空中荡了一圈又沉默地回落,没激起任何水花。 常京桐想了想,还是不愿意错失这个消息来源,又敲了一次门。 这次,那竹帘从里头被推起,可还不等常京桐高兴起来,一张嘴角下拉的皱巴脸皮就探了出来。 “滚!走!走!” 敦实的身子带着微坡的脚,老大爷挥着手,像是赶苍蝇般嘘着常京桐,见她还杵在那里,便几步从里头走了出来,伸手关门。 “我……” “砰!” 常京桐的话全卡在了喉咙里,她讪讪地看着眼前紧闭的大门,在心里叹了口气。 第37章 宝藏(八) 田芊芊醒的时候,常京桐已经搬了个塑料凳子坐在了大门口,像个门神似的守在门边,目光在巷头街尾四处扫荡着。 “今天我们在村子里逛逛吧,”田芊芊拆了包饼干挨在常京桐身边,“我还没来过这种地方呢。” “好啊。” 这正合常京桐的意思,她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 等田芊芊吃完饼干拍了拍手,两人便结伴往巷子里走,这里一半的地铺了砖石,却又在长年累月的消磨下断裂磨蚀,部分沉入泥沙中,部分翘起,倒是平白让路变得更难走了。 一路走来,常京桐开始有意无意地观察两侧平房里的人,意外地发现平房里的人都在时不时地探头看她们。一开始常京桐还以为这群人不过是好奇外乡人的经过,但在几个老人家依次从屋子里出来,跟在她们两人后头,事情好似就变味了。 “乡下空气还是不错的。不过我们运气好像不大好,感觉待会儿还要下雨……” 常京桐一边听着田芊芊的话,时不时点头应和一下,但目光始终在侧头装作看两侧环境的时候,用眼尾去扫后头无言交接的又一对老人家。 这已经是第二段交接的路程了。 说是交接也不尽然,但在路过巷子里的某个平房时,里头的人不需要别人知会,便会自觉地走出来,一直跟在他们后头的老人家也会迈着步子往回走。 一次还算巧合,两次就太明显了。 “是你!” 就在常京桐陷入繁杂的思绪里头时,这条长而曲折的巷子旁忽然冒出一个脑袋,两人俱是没防备地被吓了一跳。 “这是你家?” 常京桐牵着田芊芊的手继续在这斜坡上走了一截,这才发觉出声的周有禾是从一处平房里探出了半个身子,因为这个平房在斜坡的转角处,常京桐还将注意力放在了身后,从低处走上来的时候,这才没注意到他。 周有禾嘴里啃着玉米,胸前下巴还沾了米粒和其他不知名的食物残渣,他见到常京桐过来,兴奋地要站起来,却被手里绑了绳在凳子腿上的玉米牵住了。 “我还没吃完。” 周有禾没头没脑地回应了一句,又开始认真捧着玉米啃起来了。 “桐桐,你怎么会认识一个……” 田芊芊将话说了一半,常京桐沉默片刻,正在想怎么和她解释,身后刚跟出来的老人家便双手背在腰上,慢慢踱步过来开了口。 “他这是娘胎里带出来的,……打了药,要走,……没良心。” 含糊不清的普通话听了个七零八落,但她们两人大抵知晓他的意思。 “好可怜哦。他妈妈是不要他了吗?” 田芊芊蹙起眉头感慨了一句。 一旁坐在门槛边上吃玉米的周有禾倒是不觉得自己可怜,趁着他们讨论他的时候,几下将那玉米啃干净,随手往旁边一丢,那用绳子捆在凳子腿上的玉米瓤当即垂荡着落了地。周有禾也不在意,只用手抹了一把嘴巴,便要站起身来凑到她们身边。 “啊。” 田芊芊还在认真辨别老大爷含糊的话语,一时没有防备,见周有禾过来,下意识往常京桐身后躲了一下。 当周有禾缩着手脚坐在板凳上时,衬上他那周正懵懂的模样,的确是有几分弱小的意味,勉强能惹得人的怜爱,但他一旦站起身来,高大的身量一下子就将那几分可怜的意味变成了危险的信号,不怪田芊芊惊慌,常京桐也不适应他的靠近。 “回去吧,别跟过来。你哥哥呢?” 常京桐实在不想在这关头被周有禾缠上,她可没有过多的时间精力应对他,更不清楚他精神状态如何,会不会暴起伤人。 “……走,在那。” 那老大爷听到常京桐的问题,又是积极开口,只可惜叽里咕噜地说了一通也没讲明白,最后手指头一伸,指向了前头的山林。 “我们走吧……” 田芊芊垂放在身侧的手隐蔽地拉了拉常京桐的手指,目光警惕地越过常京桐的肩膀落在周有禾身上,见周有禾好奇地盯着她们不放,前头的怜爱早就烟消云散了,甚至有些慌张。 常京桐点了头,巷子虽然窄,但好在这处坡顶宽敞了不少,两人特意在周有禾身边绕开了,避免和他正面冲突,周有禾想必读不懂别人的情绪变化,正要迈腿跟上,一旁的老大爷却主动伸手拉住了他,嘴里又是倒出一连串的话语。 常京桐带着田芊芊走出一段后,回头看了一眼,正想松口气,却见听完老大爷的话点头回应后的周有禾又朝着她们所在的方向迈开了脚步。 “……”常京桐看向一旁无知无觉已经放下心来四处探看的田芊芊,“我们走快点,别又下雨了。” 这村子就这么大,还是尽早走完带田芊芊回去。 她一个人四处溜达的时候还不觉得,但当她身边带着田芊芊时,总感觉肩膀上担着某种重担,让她时刻提心吊胆的。 “哦。” 田芊芊配合着她加快了脚步,但身后的碎步声依然如影随形。 过了这个小斜坡,很快就出了长巷,眼前又来到了那片栽着人头瘤树的广场,从这一面看,能看到离树不远立着的碑石,上头刻下的染漆字体已经褪了颜色,近似浅淡的橙红,整个碑石缺了一角,看上去歪歪斜斜的。 常京桐跟在田芊芊身后漫步走过去,看清了碑石上‘老牟村’的字样。 “这后头还有字。” 田芊芊蹲下身子细看,常京桐也跟着绕了过去,看到了后头密密麻麻的碑文。 “嗯……,子孙繁……,凡女者,额……” 田芊芊开了头就卡了壳,两人沉默地对视了一眼,俱是安静了下来。 这碑文的字体潦草,不少字上头还有划痕,衬着这缺角的碑石,倒是让人怀疑这是被人丢弃,随意放在树下的。 “你们是在找宝藏吗?我也要玩。” 在碑石的另一头,跟过来的周有禾也学着她们的样子蹲了下来。 或许是他没有靠得太近,田芊芊并没有在巷子里那么排斥他,还冲他笑了笑。 “好啊。那就从现在开始,我们分开找宝藏,找到了再来这里集合。” 第38章 宝藏(九) 常京桐看着田芊芊几句话的功夫就把人哄走了,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 “怎么啦?” 田芊芊蹲在地上揪了草叶去扫地上的成群结队的蚂蚁,感受到常京桐的目光后,抬头和她对视了一眼。 “……不知道他们几个人寻宝有没有进展。” 田芊芊倒是并不担心。 “没事,肯定能找到的。” 她边说着,边将脚边的数只蚂蚁扫进一条细长的地缝里。 “他们有地图吗?怎么能确定这个宝藏是真实存在的呢?” 常京桐对田芊芊的自信态度感到怪异,到目前为止,她还没见过任何寻宝图一类的物品,更没有听到任何和寻宝有关的传言。 田芊芊嘟起嘴,含含糊糊地回答道。 “哎呀,反正他们肯定能找到的,我们等着就行了。” “……”常京桐一时也分不清田芊芊是心里有底不想透露给她还是真佛系,“如果找不到的话,你有什么打算吗?” 田芊芊摇了摇头,语气坚定地开了口“桐桐,你别担心啦,反正肯定能找到的。” 常京桐一时静了下来。 两人蹲在那里休息了一会儿,常京桐见那村里人搬了椅子在通往广场的巷子口坐着,到底还是没将她心中的怀疑告诉田芊芊。 如果让她知道村里人一直在跟着她们,好像只能对田芊芊起到恐吓的作用,对现状并没有太大的改善,还是让她继续保持这种愉悦的心情吧…… 常京桐看着田芊芊蹦蹦跳跳地在树下兜了一圈,最终指着树根的位置喊她过去。 “桐桐,你快来看,这里还有祭台诶。” 常京桐惊愕了一瞬,几步走了过去。 或许是昨天为了避雨,常京桐来去匆匆,倒是真没有注意到这棵人头瘤树周遭的布局。 在离碑文不远的位置,一张只到膝盖处的小方桌紧挨着人头瘤树放着,桌腿卡在了涌出地面的树根之中。 桌面摆着香炉,里头还有燃尽的香根,桌面只落了几片落叶,常京桐伸手在上头摸了一把,倒是比豪叔家里的四方桌还要干净些。 看来是有人长期在这里祭拜擦拭,只是不知道祭拜的是什么? 常京桐仰头去看人头瘤树上头悬挂的红绳,脑海里闪过那老婆婆说的话。 或许这人头瘤树在村里面的地位比她想象中的还要高些。 田芊芊在这广场兜了一圈,两人又往前走了一段,广场的其中一个方向是通往山林的,今早黄进等人是从这里离开的也说不定。 常京桐两人在下头走了一圈,背包食物什么都没带,也不敢进山,见时间差不多了,便慢悠悠地往回走。 等回到豪叔的屋子里,常京桐一眼就见到半敞开的厨房门口,一个佝偻着身子将吃的从里头递出来的身影。 “豪叔,这谁啊?” 田芊芊一脚踩进了院子,不甚在意地问了一句。 豪叔一手接过那两个铁盆,转头朝着她们叽里咕噜说了一通后,竟然直接回身朝那佝偻的女人身上狠踹了一脚,常京桐甚至听到了那人撞地时发出的声响了。 “豪叔!你干嘛啊?!” 田芊芊被吓了一跳,眼睛瞪得溜圆,原本想过去帮豪叔搭把手拿菜盆的脚步都停了下来。 “我,让她听话,听话。” 豪叔说着还朝她们两个笑了笑,似乎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问题,随手将菜盆往地上一放,就伸手去将厨房的门又阖上了。 常京桐和惊疑不定的田芊芊对上了视线,两人都沉默了下来。 中午继续吃那两盆菜糊糊,还有一盆早上剩下的馒头。 常京桐和田芊芊都不想和豪叔一起待在正厅里,对那变得更加粘稠暗绿的菜糊糊也没什么兴趣,两人一人拿了一个馒头就去了放柴禾的房间。 “他疯了?”田芊芊捏着那干硬的馒头,语气还有些愤怒,显然对刚刚那一幕还无法释怀,“关在厨房里的是他老婆吧?锁她就算了,怎么还能打她?” 田芊芊压低声音嘟囔着,常京桐还没来得及回应,外头就闪过一道闪电,闷雷声没过多久便响彻天际,雨很快就落下了。 “不知道他们回来了没有……” 对豪叔的愤怒转眼间就消散了,田芊芊开始担心起黄进了。 常京桐啃了一口馒头,目光落在田芊芊身上,倒是对田芊芊越了解越能理解另一个自己和她做朋友的理由。 她的性子真干净。 下午的雨由大转小,却淅淅沥沥地没个停歇。 常京桐对着天幕发呆,耳边听着田芊芊时不时提起的担忧,本能地轻声回应她,实际上脑子里还在琢磨着纸片的事。 这张纸片的内容最关键的词就是宝藏了。 按照纸片的尿性,这应该是个隐喻才是,但是田芊芊坚定的态度,又不免让她有些动摇,难不成答案真的是某些财宝所在的地理位置? 雨水落个不停,常京桐也不方便四处走动,加上她脑子现下还没有个章程,只能跟着等黄进他们回来,或许她能找机会试探下周正杰,尽早确定委托人,事情才能有所进展。 黄进等人直到快五点才从迷蒙的雨雾里出现,田芊芊焦急地抬手遮雨站在了门槛上,喊他们过来。 “快进来!别感冒了。” 数人挨挨挤挤地进了柴房,常京桐站在角落里避让。几人进来时,难免带进了些许水汽,常京桐的鼻间却从这阵水汽里闻到了一阵阴冷的土腥味。 她皱了皱眉,看着周正杰随手将雨衣脱下丢在地上,正好落在她脚边,雨衣上全都是泥泞的土渍,像是有人在泥坑里打过滚似的。 “你摔倒了吗?” 常京桐一问出口就觉得不对。 不单单是周正杰,其他人身上也满是泥泞,连肩背和头发都落着泥点。 “啧啧啧,你怎么忽然这么关心老周啊?” 常京桐看着他们三人俱是沉了脸色,还是谢弘文反应及时,扯出笑容来调侃了一句。 常京桐看着他们,笑了笑,没有应声。 看来,他们的确没有将她当成一伙的,只是不知道这群人带上她,到底是有什么目的。 难不成真是纸片背后力量带来的漏洞? 他们眼下防着她,是因为找到宝藏了吗? 第39章 宝藏(十) 正当气氛不对的时候,常京桐眼尾忽然扫到某个移动的人影,她偏过头去,很快,屋子里的人都跟着齐刷刷地朝雨幕里看去。 那人直接从半敞开的大门外走进院子里,正是她那天见到的周有禾哥哥。 他冷着脸站在雨中,没有撑伞,雾蒙蒙的雨在他脸上凝成水珠顺着他的脸滑下,乍一眼看过去,还以为是他流的汗和泪。 这幅找上门的做派实在是突兀,几个人全都看着他,等着他开口。 “是你?”他边说边站在了房门边,语气隐含着怒意,“自己在屋子里坐着,还让有禾在人头瘤树下等你?” 众人又顺着他的视线齐刷刷看向常京桐。 常京桐愣了一瞬,她还真的将这事忘记了,她下意识偏头看了田芊芊一眼,只见她睁大眼睛捂住嘴,也是一副惊讶的模样。 “……他现在在树下等吗?我过去看看。” 眼下追究是谁的责任并没有什么意义。 常京桐往侧边走了一步,将放在床头的背包拿过来,从里头抽出件雨衣,边走边往身上披。 “阿进,你跟桐桐一起去吧。” 田芊芊显然不想出门,或许是因为雨,或许是因为周有禾。 常京桐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但刚开口又改了主意。 “让正杰跟我一起去吧。” 回来的路上正好找机会问问纸片的事情,如果可以,她或许能问问找宝藏的进度,至于能不能问出来,就另说了。 几人似乎没想到她会提这个要求,一时都有些发懵。 周正杰原地站了几秒后,直接跨出门往隔壁屋子走,隐约还能听见他和探头出来询问的豪叔说话,他拿了把雨伞出来,却故意将撑开的伞面避开了身边冷着脸的人。 “走吧。” 常京桐应了一声,戴上雨帽,钻进了雨雾中,和周正杰一起跟在前头湿透的人影后头。 常京桐的目光自然地落在他的身后,意外地在这人的衣服上看到了成片向上泼溅的泥点,泥点一路蔓延到他的T恤下摆,在雨水的濡湿下,慢慢成线状往下流动,在黑色的布料上尤为明显。 她的目光不自觉地往上走,看到了他湿透的肩背,没有泥点。 因为前头加快的脚程和特意切短的路线,常京桐很快就见到了雨雾中的人头瘤树。 那些悬挂的红绳湿哒哒地往下垂坠,朦朦胧胧看过去,像是一条条朝下流淌的血线。 周有禾就蹲坐在树下,双手抱着那张供桌的桌腿,旁边地上还敞开着一把雨伞,在风雨中微微晃荡,碾起一阵泥泞的水珠。 一路走到树下,常京桐独自多走了几步来到周有禾面前,无视了一旁冰冷的视线,慢慢蹲下了身子。 “对不起,我们没有找到宝藏就回去了。”常京桐拉了拉雨衣的帽檐,顺手将脸上糊到的雨水抹去,“你别在这里待着了,跟你哥回去吧。” 周有禾扁了扁嘴,脸上的水痕似乎真的是泪,常京桐感觉心里好似多了一只手持美工刀雕刻耻辱碑的精灵,此时正在她的良心上刻字。 “哥哥让我回家,我不回去。”周有禾一开口就哽咽了,想来真的是在哭,“可是雷轰隆隆,要打人。” 常京桐听着他说了会话,知道他是不见到她们不死心,和他哥抗争了好一会儿,在他哥走开后又发现自己怕雷,这才把他哥留给他的雨伞都给丢了,慌不择路地躲到了供桌旁边。 “对不起。” 常京桐认真听完后,还是只能干巴巴地给他道歉。她虽然有了疗养院的经历,但实在是没什么和特殊人群相处的成功经验。 “跟你哥哥回去好吗?回家就没有雷能伤害你了。” 常京桐又拉了拉雨帽,还顺手将被风吹得正反颠倒的雨伞拉了过来,遮到了周有禾的头上。 “不!我找到宝藏了!” 周有禾说到这里,倒是有了平日里的精神气,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常京桐看。 常京桐偏头看了他哥一眼,心里顶着压力问了一句。 “是吗?宝藏在哪里呢?” 周有禾终于肯放开供桌那只单薄的桌腿,将手伸进裤袋里摸索了一番。 “在这里。” 周有禾朝常京桐探出身子,自以为很隐蔽地将手伸到常京桐膝盖前摊开,另一只手则捂住嘴巴,小声地和她说话。 常京桐低头看了一眼。 是枚一元的硬币。 她一时有些哭笑不得,正想开口哄他一句,好让他听话回去,却没想到周有禾又往前凑了凑,小声地说道。 “有了这个,你就是我的了。” 常京桐的脑袋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意识到他话里的意思后,她当即皱起了眉头,语气全然没了先前的柔和:“是谁跟你说的?” “大家都这样。” 周有禾显然有点害怕板起脸来的常京桐,但还是嘟囔着要将手里的硬币往常京桐拿伞的手里塞。 常京桐当即站起身来,周有禾手里捂得温热的硬币立时脱了手,落入脚下的泥水里,堪堪只冒出点头来。 “跟你哥回去吧。” 常京桐脑海里闪过豪叔家被关在厨房里的女人,隐约觉得周有禾这话触碰到了老牟村里的秘辛,但她明显感觉得到身旁两个老牟村村里人的目光。不管她心里猜想的事情是不是真的,都不适合在这种情况下和一个心智不健全的人继续交流下去。 “不!” 周有禾见硬币落了地,泛红的眼睛立时就瞪大了,抬手就要来抓常京桐的手,常京桐下意识向后避让,沉默着跟了一路的周正杰见他动手,连忙冲上前来,一手挡在了常京桐面前。 “憨子!你敢动手试试?” 眼见周有禾要发疯,周正杰一句怒喝,却又在下一秒接收到他哥仇视的目光时,挡着常京桐向后退了几步。 “有禾,走。” 他哥弯下腰去抱地上的周有禾,想将他拉起来,却见周有禾只不管不顾地探头想透过周正杰看到他背后的常京桐,在失败后,嘴巴一瘪一张,哇的一声就开始嚎啕大哭,像个耍赖的孩子般双脚蹬地,两手胡乱摆动着。 如果他是个孩子身量还好说,眼下他的大个头在混着泥水的雨地里一翻腾,周遭的人全遭了殃,泥点子四处乱溅,周有禾他哥竟一时控制不住他。 第40章 宝藏(十一) “我们走吧。” 周正杰撑着伞又后退了两步,差点踩到常京桐的脚。 常京桐侧身绕过他,见周有禾他哥终于将人扭着胳膊提溜起来,便硬着头皮顶着他冰冷厌恶的目光向前几步,把伞往前递了递。 “跟你哥回去吧。” 常京桐虽说并不觉得真的亏欠了他们什么,但终究是他专门把自己叫过来的,她没能将人安抚下来,还把人搞得更疯了,算是些许恻隐之心让常京桐最后再劝说了一句。 周有禾眨巴着眼睛盯着常京桐看,满脸糊着泪和雨,被制住双手后估计是疼了,倒是老实了些,他抽噎着站好后,还硬是踮着脚要用脑袋去顶常京桐递过来的伞面。 那人见周有禾似乎是冷静了些,便松了松手,任由周有禾挣脱手腕去抓常京桐递过来的伞。 常京桐顺势松手,将伞还给他们后,便转身示意周正杰一同离开。 身后的脚步声随之跟了上来,常京桐没有回头。 反正村子就这么大,顺路是正常的。 宝藏没找到线索,还似乎掀开了某个不得了的辛秘,常京桐的心情就像这连绵的雨雾般看不见光明。 在绕过某条巷子时,后头的脚步声才停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隐约的争执声。 常京桐在转弯前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正好见到平房里走出来的老人家,似乎在帮忙劝说。 “有成,阿禾脑子不好,你别跟他犟……” 常京桐再走一段,便什么都听不见了。 她隔着雨雾朝旁边看了一眼,周正杰还是那副沉默寡言的模样,常常一开口就透着不耐烦的语调。这里离豪叔的家已经不远了,常京桐想了想,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 “正杰,你们今天上山有收获吗?” 周正杰那双盖在湿刘海后的眼睛朝常京桐身上一掠,又转过去直视着前方。 “没有。”似乎是觉得自己语气太过生硬,周正杰又补充了一句,“这事你不用挂心,迟早会找到的。” 这话和田芊芊先前说的并没有太大的不同。 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们这么笃定宝藏的存在? 难不成这宝藏真的和他们有什么渊源? 还不及常京桐追问,前头雨雾里就出现了两道熟悉的身影。 那两人躲在一把伞里,一见到他们,其中一人立时挥起了手,远远地就能感觉到她的兴奋。 “桐桐,没事吧?” 常京桐看着明显如释重负的田芊芊,苦笑了一下。 想来她是越坐越不安心,最后耐不住出来找人了。 “没事。” 眼下追问也不一定能得到答案。 她的角色和周正杰更不熟,连田芊芊都不肯对她松口,周正杰的嘴应该更难撬开。 常京桐在心里安慰自己,强行按捺住自己焦躁的内心。 今天是第二天,可她好似连答案的边都没摸着。 出门的四个人,除了田芊芊,其余的性子都算不上好相与的,在雨幕的背景下,他们这群人自动以伞为界限,分割成了两个世界。 有田芊芊在的伞下,即使黄进始终沉默,都能从后头听到她时不时穿过雨雾传开的笑声。 常京桐不禁有些走神。 不知道她的生活又什么时候才能够回归正常。 到了豪叔家里,常京桐不自觉地去看那扇锁起来的厨房门。 “你饿了?” 周正杰的声音响在她的耳边,她没有偏头去看,只点了点头,正要跨步走过去的动作却被站在正屋门槛上的谢弘文拦住了。 “饭都在屋里头呢,都快过来!” 他手里还捏着个馒头,即使每餐都那么单调,还是压抑不住他嗅到八卦时的愉悦和兴奋。 “诶,京桐,那傻子怎么样了?真的在那里等着呢?” “嗯。” 常京桐神色淡淡地应了一声。 即使穿着雨衣,她还是难免被雨水溅到头脸,裤子鞋子更是没能幸免。 此时她身心疲惫,湿透的衣服紧贴着她的身体,汲取着她的能量,大脑还在不受控制地想着那些暂时无解的问题,实在没精力应付谢弘文。 谢弘文全然没有看脸色的意思,直到常京桐勉强啃了两个馒头,他还在那里追问着,从常京桐这里问不到就去问周正杰,周正杰问不出来就去找田芊芊。 常京桐面无表情地看着精力十足的谢弘文,不免心中感慨。 看来自己还是脸皮不够厚,道行不够高啊…… “今晚能洗澡了吗?” 田芊芊从谢弘文轰炸的问题里抽身后,当即问了这个要紧的问题。 常京桐心头一跳,附和道。 “应该可以吧?大家今天都淋雨了,要是不好好洗个热水澡,难保不会感冒。在这里感冒就麻烦了。” 田芊芊见自己有了支持者,更是仰着头理直气壮地盯着黄进看。 虽然大家从没明说过,但黄进俨然是他们这个小团队里的头头,无论事情大小,大家好似都以他的主意为准。他在接收到几人的视线后,没什么神色变化地点了点头。 “正杰,让豪叔把厨房门打开,顺便烧几盆热水。” “嗯。” 周正杰起身拉开那条几乎没什么隔断作用的布帘,和里头躺在床上的豪叔说了一通。 眼见豪叔拿了钥匙出了门,常京桐垂下了眉眼。 豪叔在面对她和田芊芊的时候,脾气称得上恶劣,但一对上黄进等人,却像是变了个人似的,态度完全可以算得上是温和。 是她的错觉吗? 既然厨房门开了,常京桐也不着急过去了,她将塑料凳挪到门槛边上,看着外头淅淅沥沥的雨雾,排队等洗澡。 夜色在阴郁的雨幕背景下更是早早就笼罩了下来,整个村子安静得只有雨声,让人有种身处孤岛的错觉。 “啊!!” 正当常京桐走神时,厨房的位置忽然传来田芊芊惊恐的尖叫声,常京桐毫无防备地被吓得身子一抖,没来得及思考,她几乎是本能地站起身跑了出去。 昏暗的环境里,只有厨房左侧角落里透出些许内里手电筒的灯光。 土灶前,那个衣衫褴褛的女人正瑟缩着窝在角落里,那恐慌惧怕的视线越过蜷缩的双腿落在前头的常京桐身上,和她对上视线的常京桐不免有了片刻的分神。在这空档里,身后赶来的黄进挤开门口的常京桐先行跑了进去。 第41章 宝藏(十二) 常京桐第二个进了那有地漏的杂物间。 杂物间的房门本就虚掩着,常京桐干脆站在门边,也好挡一挡厨房门口赶来的几人视线。 “有人!有人偷看我!” “先把衣服穿上。” 简陋的杂物间里放着几个地缸,还堆着些废弃的物件,靠近门边的位置放了个兑好水温的塑料桶,田芊芊就蹲在桶边,一手拿浴巾掩着身子,一手指着杂物间上方的一个透气窗,眼睛在手电筒的光线下泛着水光,身子微微发着抖。 窗户差不多在常京桐的头顶位置,只有一张A4纸左右的大小。 “我来照顾她,你去外头看看。” 常京桐拉了黄进一把,在他出去后,本想将门关上,却发现这门的门栓早就没了,露出后头粘附过的痕迹,她停了停,转而将将门轻轻带上。 田芊芊自然也意识到处境尴尬,虽然害怕,但还是赶紧往身上扑水,草草擦洗后就开始穿衣服。 常京桐则抬手抓住那处结网的窗台,咬牙蹬着墙面将身子送上去一截,石灰墙扑簌簌地往下掉尘土,她全身绷紧脚上借力,吃力地朝外看了一眼。 或许是杂物间有光源的缘故,外头的天似乎更黑了。 视线里,只有那面低矮的围墙和墙缝里探出身子接受风雨吹打的杂草,当黄进的身影从左侧冒出来后,常京桐终于撑不住松了手。 “看到了吗?” 田芊芊站在她身后,还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常京桐摇了摇头,在她失望害怕的目光下问道。 “你有看到脸吗?那个偷看你的人。” 田芊芊抹了一下眼睛,摇头:“太黑了,我就看到了那个人的眼睛。” 厨房里长发纠结糊着脸的女人给这种昏暗破旧的环境增添了几分渗人的意味,田芊芊进来后就一直提心吊胆的,门又关不上,她就只能边洗边紧张地四处看,总感觉黑暗里随时可能闪现某种不知名的可怕存在,就是在这种精神紧绷的环境下,田芊芊的眼尾似乎见到上方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抬头看去的时候,便见到了一双直直盯着她的眼睛。 “那个人肯定是个变态!” 田芊芊回到堆柴禾的房间时,情绪还无法平息。常京桐让她坐到了床板上,拿外套披在了她身上。 “不对,这里的人就没一个正常的!” 她越说越愤怒,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落。常京桐给她递了纸巾,正准备坐在她身边,却见黄进等人顶着浑身湿气走了进来。 “没见到人。” 还不等哽咽的田芊芊开口,黄进便捋了一把湿透的头发,平静地说了结论。 常京桐下意识去看田芊芊的神色,果然见她一脸愤恨的模样。 “那你在这里干嘛?去找啊!” 田芊芊抓起床头放着的梳子就往黄进身上丢。 眼见着事情似乎转而变成了情侣间的矛盾,常京桐的目光和周正杰两人对上,几人开始沉默地往外走,连爱看热闹的谢弘文都一声不吭地跟着他们去了正屋,把空间留给两人。 “……你总是这样!现在我遇到变态了你还是这幅样子!你到底有没有心!你连生气都不会吗?” 正屋里自然还是能听到隔壁传来的控诉声,几人尴尬地各自坐在原先的位置上,隔了一会儿,常京桐才在这个怒吼的背景音下轻声朝周正杰两人询问。 “真的什么都没找到吗?” 谢弘文点了点头,想来是把话憋了很久了,当即一股脑地往外倒:“外面黑漆麻乌的,什么都看不见。进哥还在那个窗户附近找,连个脚印都没摸着,院子都积水了,我们听到声音就往外跑,就那会子空挡,他只能翻墙……” 常京桐听着他分析了半天,总结就是前头那句什么都没见到,她麻木地点了点头,目光落在外头掩盖在黑幕之下的院子。 当时她正看着院子,的确是没有见到什么东西,雨声更是掩盖了许多声响。 可是有个问题,那个人是一直待在那里,还是真的那么巧,在当时翻了墙,又在当时扒了墙偷看到田芊芊洗澡? 常京桐偏向于前者,只是不知道这个人是多久来一次,一次待多久。昨晚每个人都睡着后,这个人又有没有出现呢? 常京桐越想越瘆得慌,她偏头看了眼喋喋不休的谢弘文,又看了眼一旁沉默着发呆的周正杰,正准备开口,忽然想到了什么,话题转了个方向。 “豪叔呢?” 谢弘文下意识闭上了嘴,周正杰迅速回头,透过那条破旧的帘子,仔细看可以见到豪叔探出床板的一只脚。 几人几不可见地松了口气。 常京桐等两人收回视线后,小声地和他们说了自己的猜想。 “……如果可以,还是轮流守夜吧。这人不知道是什么来头,要是在梦里给我们来一刀,那还真是没处说理了。” 谢弘文搓了搓胳膊,倒是同意了她的说法。 “待会儿和进哥说一声吧。” 柴房那头的骂声过了十几分钟后才平息,似乎都是田芊芊一个人的情绪宣泄,但常京桐在黄进回正屋的时候,过去陪她,却觉得她好似才是那个被骂了一通的人。 感情的事情,常京桐作为一个旁观者没有心思更没有精力掺和,好在田芊芊哭过后显然一脸疲态,没有说话的想法。 常京桐让她进睡袋里躺着,坐在旁边沉默地陪了她一会儿,也不准备跟田芊芊说自己的猜想了,免得给她本就紧绷的神经加压。 外头的雨渐渐变得恼人了,淅淅沥沥似乎没个尽头。 常京桐耳边是田芊芊隐约的抽泣声,外头雨雾里,谢弘文从旁边探出头来,朝她勾了勾手指。 常京桐回头看了一眼田芊芊冲着外头的背影,迟疑了片刻,起身走到门槛边上。 “进哥同意了。今晚我们几个先轮流守着。还有,你要洗澡的话,现在可以去了,我拿伞在院子里给你看着,你动作快点就行。” “谢谢。” 常京桐没理由拒绝,但既然有人在外头帮她守着,她就不好花费太多时间和那女人交流了。 第42章 宝藏(十三) 常京桐将兑好的水桶提到杂物间里,坐在厨房门槛上的谢弘文便自觉地开伞走了出去。 常京桐过去将厨房门轻轻带上,这才将目光放在角落里的女人身上。 昏暗的环境里,常京桐只能依稀辨认出她的眼睛,那双眼睛泛着杂物间里的灯光,却透着隐约的惊恐和不安。 常京桐跨过地上的链条,走到杂物间门口蹲下,给彼此一点空间,这才压低声音和她说话。 “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人的目光一直跟在常京桐身后,和常京桐预想的一样,她并没有那么快开口。 “你几岁了?在这里很久了吗?” 常京桐蹲下身子后,反而能看到不少先前没注意到的东西。 在女人窝着的角落边上,还有两个铁盆,常京桐一直隐约闻到的酸臭味好似有大半是来自这铁盆,里头好像还有东西。 常京桐试着靠近了一步,女人跟着瑟缩了一下身子,带动着链条发出轻微的响动。 “能跟我说说你吗?你听得懂我说话吗?” 如果这女人的确只能听到这儿的地方话,或许这件买卖人口的事从头到尾都是她的臆想也说不定。 “我看到你的时候,还以为你是被拐卖的。”常京桐背着光线笑了笑,“可能是我想多了。不过,如果你有什么需要,也可以跟我说。我离开这里之前,会尽量说服豪叔对你好点的。” “呜!” 常京桐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正当她准备起身进杂物间的时候,那女人的呼吸忽然沉重起来,整个人朝常京桐蹲着的位置扑了过来,她的嘴巴大张着,在清脆的链条撞击背景音中,发出怪异的呜咽声。 迎面而来的酸臭味冲了过来,常京桐下意识后退躲避,却踉跄地直接坐在了地上。 女人顺势就往常京桐身上扑,常京桐连忙抬手抵住她,正好摸到了她脖颈上扣着的冰冷链条。 昏暗的环境里,常京桐惊愕地睁大了眼睛,急促的呼吸将那股腐朽酸臭的味道带入鼻间,眼里映出那女人大张的嘴巴,那里面什么都没有。 常京桐感觉耳边一时被自己紧促的心跳声占据了,她的胸腔里鼓鼓胀胀的,全是名为愤怒或是苦涩酸楚的情绪。常京桐抵住她脖颈的手往上走,抓着女人的下巴往上抬了抬,借着杂物间的光线仔细去看。 真的什么都没有。 没有牙齿。 没有舌头。 像个吞噬一切情绪的黑洞。 常京桐一瞬间特别想吐。 女人那双眼睛不断在常京桐的脸上扫着,在敏锐察觉到常京桐的情绪后,当即手脚并用地往后退,再次将自己蜷缩成角落里的某块等待腐烂的生肉。 常京桐抬起的手悬在空中,还保持着虚握她下巴的动作,隔了片刻,才从那种铺天盖地的情绪里抽身出来。 “你……” 常京桐一瞬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将那股重新涌上来的酸涩强压了下去。 这女人的痛苦根本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解决的,常京桐觉得自己现在说什么都显得特别虚伪特别恶心。 这世界真特么恶心。 常京桐最终什么都没说。 等她洗漱完出来,腥凉的雨汽迎面扑在脸上,才觉得自己像是从某个梦魇里惊醒过来。 她回头看了一眼。 那双眼睛还在隐隐泛着光。 只可惜,这个梦魇一时半会还无法消散,或许,这辈子都不会消散了。 当晚,常京桐翻来覆去直到雨声渐渐平息才勉强睡着。 当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一时竟不知道眼前这浓稠得化不开的黑暗是怎么回事。 是作梦吗? 常京桐感觉自己的大脑像是生了锈,半天才转过弯来。 她的手能触摸到身下硬实的木板,她应该还躺在床上。 常京桐的鼻间充斥着潮湿腐朽的木头味,耳边听到似有若无的敲击声。 不如再睡会吧…… 常京桐感觉到自己的眼皮似乎有千斤重,让她忍不住一再地闭上眼睛,再睁开时,是那刺目的光穿透了薄薄的眼皮,冰凉的水珠滴落在她脸上,让她皱着眉头睁开眼睛去看。 入目是半片阴郁的乌云和半片缓慢挪移的木板,带着土腥味的水汽扑面而来,常京桐这才意识到自己是身处在一个木匣子里,她眨了眨沉重的眼皮,想要抬手阻止那片木板的上移,却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砰!” 捆扎在木板上的绳索忽然根根断裂,整片木板失去拉力,迎面朝着常京桐的脸面砸下。 常京桐猛地睁开了眼睛,昏暗的光线泻进屋子里来,她缓慢地转动脑袋,看到了床尾处跪坐在床板上的田芊芊。 “啊,我想着不要打扰你的。” 田芊芊龇牙咧嘴地捂着膝盖,忍痛小声地说了句。 常京桐闭上眼睛,抬手捂住脸,片刻后才从梦里回过神来。 她多多少少已经从之前的经历了解到自己的梦境和现实是有些关联的,只是刚刚那一幕…… 常京桐一时头疼得厉害,现在醒过神来,才明白梦里她躺着的哪里是个木匣子,应该是个棺材才对。 什么意思? 难不成她要死了? “桐桐,你不起吗?” 田芊芊下了床铺,又忍不住去看她。 常京桐再次睁开眼睛,目光落在田芊芊肿起来的眼睛和她拿着牙刷口杯局促的站姿,她沉默地坐起身,心里只想叹气。 看来田芊芊这是昨天发了脾气,今天又觉得不好意思独自面对其他人了。 反正总是要起的,常京桐终究还是顶着田芊芊期望的目光起了身,拿了牙刷和她一起出了门。 外头的天还是阴沉沉的,地面还没干,空气里全都是那股潮湿阴冷的味道,让人很不舒服。 “今天也上山吗?” 常京桐洗漱完拿了个馒头撕着吃,目光落在一旁收拾背包的谢弘文身上。 “是啊。早点找到才能早点走嘛,这地方实在不是人待的。” 昨晚轮流守夜显然让谢弘文有些精神不济,他嘴上没把门地将话说出口后,立刻意识到自己话里的不对,连忙去看周正杰的脸色。周正杰坐在门槛边上,听到这话连动都没动一下。 谢弘文讪讪地收回视线,将手边的东西分门别类地放回去。 “我能跟你们一起去吗?” 常京桐的话几乎引来了所有人的视线。 第43章 宝藏(十四) 在常京桐看来,如果那个梦真的代表着她的死亡,按照前两次预知梦的风格,她不认为自己能轻易躲过去,坐以待毙地窝在这间屋子里等死也实在太窝囊了。 在悲剧降临之前,常京桐还是希望能探一探这群人的秘密,能扭转局势自然是好,就算没成功,那死也要做个明白鬼。 黄进沉默了片刻,将目光放在了常京桐身边错愕的田芊芊身上。 “芊芊,你要一起去吗?” 田芊芊回过神来,当即撇过头去,沉默地回应了这个问题。 黄进这话则算是变相地同意了,常京桐去了堆柴禾的房间里收拾东西。田芊芊很快跟了过来,在她身边欲言又止。 常京桐随意收了几件重要的物件,就背起背包准备走人。 “芊芊,或许有我在,今天就能找到宝藏呢?那明天我们就能回去了。” 常京桐笑着哄了她一句。 田芊芊的存在,总是让常京桐想起自己从前那种平静的生活,不仅如此,她身上还有不少敖思梦等人散发出来的干净善意,常京桐很感谢这些世界里有她们的存在,这给她的求生之路提供了不少希望。 或许,这次她的话也能应验呢? 常京桐朝着瘪嘴的田芊芊眨了眨眼睛,笑着出了门。 她的手伸进外套口袋里,摩挲着里头的折叠水果刀。从跟着黄进等人走出大门那一刻开始,她的精神就紧绷起来,随时准备迎接死亡的问候礼。 在即将绕过巷子的时候,常京桐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果然见到心软的田芊芊站在门口,见她回头,还冲她挥了挥手。 但愿我能活着回来吧。 几人转过了几条巷子,又穿过那栽着人头瘤树的广场,往山上走去。 两天连绵的大雨让山路变得泥泞,平白增添了不少行走难度,有时候一脚下去,那泥水能陷到脚脖子上。 常京桐学着他们的样子在自己的鞋子上扎上塑料袋,一路边走边看,最后在某棵树下捡了支勉强算是直挺的树枝,撑着借力往上走。 几个人沉默地走了一路,每个人都认真看着脚下,毕竟稍有不慎就会摔个狗吃屎,有时候遇到些斜坡,几乎是双手双脚并用爬上去的。 常京桐一路上尽可能隐蔽地在树上留下些标记,不仅得认路还得防着这群人忽然发难,精神和体力在不知不觉中流失,直到在某个山腰处休息时,她才发现自己手脚发飘,拿水瓶的手都抖得厉害。 常京桐喝了一口就将水瓶放下了,若无其事地隔着包装袋将饼干折成几块,再拆包装一口一块塞进嘴里,抖着的手很快抬起又放下,倒是看不出端倪。 休息时间很快就结束了,常京桐看着这几人自以为隐蔽地对了对视线,终于开了口。 “京桐,我们在这里分成两队走,效率快一点。” 谢弘文负责开口,常京桐倒是不意外,毕竟黄进一开口解释就像打字机,太刻意,周正杰每次开口则像是挑事,自带点刻薄的意味。 不过,更让常京桐无语的是,这几人说谎至少也要做个样子,他们这一路上来根本没停过脚,更没有找东西的意思,一路目标明确地往上爬,常京桐还以为他们准备摊牌了,没想到他们只是以为她是个傻子。 “嗯,怎么分?” 常京桐问了一句,脸上正好落下了几点水珠,顺着额上的汗水往下滑,她抬手抹了把脸,目光朝上看了一眼。 这处山腰是个难得的空地,没有树荫,看来是又要下雨了。 “你和正杰一队呗,我和进哥一队。” 常京桐看着谢弘文挤眉弄眼的模样,装作没看出他犯贱的调侃,直接点了头。 分开行动不一定是坏事。 只要分开,她就有机会试探周正杰是不是委托人,在这之后只要找到办法甩掉周正杰,就能走回头路去找放下戒心的黄进两人,看看他们到底是去哪里了。 这比时刻跟在他们身边更有希望些。 常京桐扣掉树枝上的倒刺,将破了口的手指用水随意地冲了冲,便起身跟在周正杰身后,和黄进两人分开。 在完全绕进山林之前,常京桐回头看了一眼,记住了他们走的方向,便继续认真查看前路。 如果他们所找的宝藏真的和纸片上的一致,或许她能赶在梦境灵验前离开这里也说不定。 常京桐心里燃起了些许希望。 走出一段路后,常京桐斟酌着开口。 “正杰,你们是怎么知道宝藏这事的?” “……听我一个朋友说的。” 周正杰又沉默地走了一段才回了一句。 他始终坚持走在常京桐的前头,常京桐几次提速,他都跟着提速,两人像是竞走般提了会速度,本就是强弩之末的常京桐终究体力不支,不再和他做无谓的竞争。 “你为了找这宝藏,牺牲了很多吧?” 你是不是还为了这份宝藏找过我帮忙? 你知道这宝藏具体有什么吗? 常京桐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准备说出口,却受制于因疲累而变得急促的呼吸,还有前头不管不顾奋力前进的周正杰。 他该不会就是为了逃避她的问题吧? 常京桐手脚发软地扶住树干,眼见前头周正杰越来越拖沓的脚步在听到她高声询问后又吃力地迈开了,明明和常京桐一样累得四处借力,却还是不肯回头更不肯慢下脚步,常京桐一时无言以对,正准备借歇脚的空隙先在树干上头做标记,却一手摸到了上面熟悉的人字形标志。 周正杰在兜圈子。 常京桐心里咯噔了一下。 “啊!” 就在这短暂的空隙里,前头忽然响起一声惊呼,常京桐连忙抬头去看,却只见到某个迅速下落的残影。 在这眨眼间,周正杰就当着她的面消失不见了! “!” 常京桐下意识往前走了两步,又赶紧停下,转而用手里的树枝在前头探路,一手扒拉着前方那堆茂密的灌木,高声喊着周正杰的名字。 “你还好吗?周正杰!没事就应一声!” 水滴扑打着树叶的声音越来越密集,雨又开始下了。 常京桐慢慢往前挪着步子,感觉到脚下泥泞松动的地面,不敢再贸然往前,干脆蹲下身子,两手扒拉着前方低矮的灌木,透过枝叶的空隙去看,终于看清了前方似乎呈前倾凹陷趋势的树丛。 “……” 尽管心里已经骂得很脏了,常京桐还是试探着双手握紧手中的木棍,用劲将那朝凹陷空洞倒下掩盖的灌木扒拉开,泥土再次松动,顺着倾斜的地面大片大片地往下滑落。 常京桐迟疑了一下,但那个洞口的范围的确是更清晰了,她想了想,还是怕土掉下去把周正杰砸出个好歹来,只能改成将手里的木棍往下戳动,试探那片地面是否结实。 这一戳,常京桐便在这密集的雨声中听到了隐约的沉闷敲击声。她的动作一停,接着又往下用力戳了几下。 “叩叩。” 没听错。 这底下是个木板。 常京桐心下一惊。 不会吧?难不成这就是藏宝的地方? 周正杰兜了一路难道真的是在寻宝? 第44章 宝藏(十五) 常京桐最终成功地站在了边缘处,手里的木棍被她随手放在了洞边,包里的手电筒被她摸了出来,往底下照。 这里比起洞口,其实更贴近于坑,浅浅的坑底里躺着昏迷过去的周正杰。 常京桐一时有些无语。 这个坑不深,问题是周正杰摔倒的姿势不大对,后脑勺直接磕在了后头凹凸不平的石壁上,估计是当场就昏过去了。 那处盖在坑上的木板断口呈不规则,在灯光的加持下,能清楚地看清那腐朽的断面,可能是近来雨多,加重了木板的腐烂,周正杰这体重一踩,当即报废了。 雨越发地大了,天阴沉得厉害,加上树木的遮蔽,有种黑夜来临的错觉。 常京桐将手电筒放在坑边,倒着身子往下走,本想蹬着墙面借一次力,却一脚踩空,双脚在空中荡了荡,什么都没探到。 常京桐回头看了一眼,自然是瞧不见什么,她目测了一下这高度,干脆直接松手跳了下去,在不平的坑底踉跄了两步站好。 一下到坑底,常京桐就知晓为什么刚刚什么都踩不到了。 在她下来的这面石壁上还有个黑黢黢的洞口,估计那几脚都正好在洞口的位置蹬了蹬空气。 常京桐抬手将坑边的手电筒抓了下来,又去看了周正杰的情况,往他的后脑勺摸了一把,能摸到肿起来的包,手收回来的时候,能看清没有血迹。 常京桐完全放下心来。 没死就成。 她顶着雨抬头看了眼,这个坑的高度差不多没过她的脑袋,雨来得急,加上之前的渗水,坑底已经有了些许积水。 常京桐思考了一下,她自己是不大可能将这么个大活人扛上去的,不如将周正杰暂时落在这个坑底,她正好可以以找人的理由去找黄进他们。 常京桐抹了把脸,一时不知道自己这是幸还是不幸。 不幸的是,她有个准确率极高的预知梦,梦到自己可能要死了。幸运的是,她正愁找不到理由去找黄进他们,命运竟然就让周正杰自己摔晕了自己。 常京桐眨了眨被雨水滴到的眼睛,离开前又忍不住看了看那处洞口。 要不看一眼吧? 她扒在坑边的手还是收了回来,打着手电站在洞边往里头照了照。 好像有东西? 常京桐忍不住弯下腰往里头探了探脑袋。 那东西窝得深,还真看不大清楚,隐约能看到零碎的物件散落在地,还能看见…… 衣服? 常京桐一瞬间有了退意,但正面对着洞口的那面朝里凸出的石壁上好似写了字,扭曲的线条凑在一块,成了招引猎物的诱饵。 迟疑的脚步终究还是往里挪动了,常京桐捂住口鼻,在迎面而来的腐臭气息里往前走。 因为洞顶比较矮,她弯着腰,还需要时刻小心上头向下触探的石柱,甚至还有不少昆虫甩着挨挨挤挤的肢节往外爬,常京桐只能谨慎地四处探看,忍着恶心全身紧绷着往里挪。 好在洞口虽然深,她却不用真的挪到近前才能看清楚。 当常京桐心里最糟糕的预想成真的时候,她很难形容此刻的心情。在厨房里看清那被锁链扣住的女人空荡的口腔时,那种类似的恶心酸涩感又泛了上来。 洞口底部躺着一具裹在破衣烂衫里的尸骨,脑袋垂靠在内侧,将她诱引进来的石壁上用歪歪扭扭的字体写着名字,‘许柔霏’。三个字下头是一串号码,常京桐数了数,应该是电话号码,再往下则是地址,写到了省份后线条便突兀地断节了。 常京桐手里的手电筒往那具尸骨身上扫。 她一定会做噩梦的。 常京桐在心里苦笑了一下,但目光还是认真地随着手电筒的光扫了一圈。这女人身上的衣服近似玫红色,从那腐烂朽坏的表面勉强能看出一个家喻户晓的logo,好像是米老鼠。 正当常京桐放缓呼吸探头察看的时候,她的身后隐约传来一声木板断裂的脆响。 常京桐下意识要转身,却发觉这洞口太窄小,心里不安的预感让她大脑有些宕机,她干脆扶着石壁往后退。 出去的时候速度显然快了很多,但常京桐也因此撞了数次脑袋,几次直接坐在了地上,可她根本不敢停下来,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 一出洞口,连外头潮湿的土腥味似乎都变得沁人心脾了。 可在回头看到的第一眼,常京桐便感到心里拔凉。 外头没人。 常京桐连忙站起来,反身挪离了洞口的位置,抬手抓住坑边,双脚抬起用力在石壁上蹬了一下,上半身抬起后立刻趴了上去,不顾身上的泥泞匆匆爬起身来,在雨雾里极目望去。 “……呼。” 那个踉踉跄跄往山下奔去的人影应该是周正杰本人没错。 常京桐长吁一口气,这才发觉自己脱力的手脚抖得更厉害了,几乎站立不稳。 她直接坐在了地上,正想抹一把被雨淋湿的脸,却无奈发现自己的手早就沾满了泥水,身上更是没能幸免。 常京桐回头看了一眼坑底,手电筒还在下头,被她随手丢在了洞边,坑底的积水里沉浮着两块木板,一块大一块小。 想来刚刚周正杰醒来,根本没想到她进了洞,或许根本没来得及看清楚周遭的环境,便匆忙爬起,还正好借力在头顶那断裂的木板上,直接把那块腐朽的木板又掰了一块下来。 常京桐一瞬间有些哭笑不得,天知道她刚刚想象力有多丰富,甚至以为这里有甚野人来拖周正杰当存粮了。 那坑底的手电筒在积水里闪了闪,彻底熄了。 常京桐坐了片刻,便爬起身来,将坑边的木棍捡了,朝着周正杰离开的方向走。 那里是下山的方向,但也是回到山腰的方向,或许周正杰会去找黄进两人也说不定。 常京桐咬牙控制自己虚浮的手脚往前走。 这是个大好的机会。 她必须尽快赶上去,说不定这是她最后一次搞清楚宝藏位置的机会了。 雨还在下,漏过荫蔽的树叶往下坠落,常京桐淋着雨紧赶慢赶,总算是在某半山腰的位置见到跌跌撞撞的周正杰。 他好似还没完全从眩晕的状态里挣脱出来,走一段便坐一下,常京桐耐心地远远坠在后头,见他的确是往黄进等人离开的方向过去,心总算是暂时放下了。 第45章 宝藏(十六) 常京桐浑身发冷,但一时也分不清是雨水的关系还是她心情的影响。 不远处,和黄进等人汇合的周正杰正激动地说着什么,双手在空中大幅摆动着。 常京桐在远处什么都听不清,但或许是因为隔得远站得高,她的视野也更宽广些。 她能看清楚那些错落分布的墓碑,更看清了他们所在位置边上的坑洞,从这个角度看,能看到里头棺材的边角,但更吸引常京桐注意的,显然是被他们搁置在一旁的棺材盖。 被推到棺材边上侧放的棺材盖是深褐色的,近似于黑,和常京桐梦里见到向上抬起的木盖子极其相似。 常京桐脑袋里乱糟糟的,但还是本能地继续向下俯身,几乎要贴在地面上,将自己完全隐藏在林木之间。 远处那三人似乎陷入了争执,但又很快平息了,在进行了一段时间的交流后,便转而走到那挖出的棺材边上,似乎准备将那棺材复位。 黄进一脚踩在棺材上借力,双手紧拉着捆在棺材盖上的麻绳,其余两人在对面扶着棺材盖向上使力。 常京桐屏住呼吸,目光一动不动地落在那条绷紧的麻绳上。 雨雾里,一滴雨珠直直向下坠落,滴落在她的眼睫上,眼睫轻轻一抖,那滴雨珠便落入了常京桐的眼里。 她忍不住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时,那三个人影显然陷入了短暂的慌乱之中。常京桐看着黄进将手里断裂的麻绳甩开,调转方向去替换谢弘文的位置,沉重的棺材盖缓慢地挪移着,终于摆正了方向,重新落在了棺材的边缘处。 三人再次发力,将棺材复位。 即使隔了很远,常京桐似乎还听到了梦里那声沉重的合盖声。 在那道合盖声中,常京桐心中正不断朝外溢出恐慌的瓶子也终于重新盖上了盖子。 直到那三人离开,身影完全消失在视野中,常京桐还趴伏在那个角落里。等她挪动身子站起来的时候,还觉得手脚好似不是自己的。 在死亡预告来临那会儿,她不敢深想,只是一味地逼自己向前走,回避自己所有恐慌不安的情绪,害怕一去细想就心灰意冷,什么都做不了了。 刚刚见到的那一幕某种程度上复刻了她梦里的场景,算是解除了那场预知梦发出的大半预警,常京桐才发觉自己没有想象中的不在意。她抬起手背抹了抹脸,一脸的雨,眼睛酸涩,心情却是放松了不少,那根紧绷的弦算是短暂地松了松。 常京桐迈开脚步,没有过去探一探坟地的念头。 从他们的做派,常京桐已经能猜到他们所说的宝藏到底指的是什么了。 这群人恐怕是盗墓贼,只是盗的不是什么文物,而是老牟村村民的祖坟。 或许提议人还是周正杰这个老牟村人。 那这算是纸片上所指的宝藏吗? 常京桐脚步缓慢地往山下走,因为时不时需要找一找自己留下的标记,她的动作并不快,雨渐渐小了,常京桐此时完全可以称得上是狼狈。 身上的外套早就浸湿了,沉甸甸地坠在身上,外头全是趴在地上糊上的泥巴。 常京桐连雨衣都懒得拿出来,一路小心地往下走,连撞上黄进等人要怎么解释的说辞都准备好了,却遇到了另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当常京桐无意间抬头扫到那人的身影时,他早就像站军姿般立在树下直直地看着她了。 “……” 不得不承认,周有禾的哥哥周有成有着一张凌厉的面瘫脸。 当他冷着脸看过来的时候,即使常京桐自认没有做错什么,危机感还是提前站起来放哨了。 他的位置正好站在那条下山的小道边上,常京桐扫了圈周围的环境,将手伸进外套口袋里,摩挲着那冰凉的塑料外壳。 折叠刀的存在给了她些许微弱的安全感,常京桐强迫自己提起精神来,慢慢往下走。 两人之间的距离渐渐近了,常京桐的目光时不时从他身上扫过,快要从他身边走过时,周有成终于开口了。 “早点离开这里吧。” 这话说得硬邦邦的,比起建议,更像是威胁。 常京桐听到这话有些错愕,停下脚步看着他。 “什么意思?” “我叫你走,离开老牟村。” “为什么?” 常京桐的目光紧盯着他,却无法从他那张冷脸上看出什么端倪。 周有成目光毫不躲闪地迎着她的视线,说出来的话却让常京桐呕血。 “不为什么。” 话一说完,他当即转身就走。 常京桐脑海里一时闪过不少猜想,这些不愉快的猜想背后,是窝在豪叔家厨房角落里那双惊恐的眼睛。 她深呼吸了片刻,继续往下走。 周有成脚程快,常京桐也没有追上去的念头,她直觉对方是不会愿意将话说明白的。 这里头或许有周有禾的原因,但不管怎样,离不离开这里并不是常京桐能决定的。 等她下了山,前头早就没了周有成的身影。 常京桐顶着这身狼狈的穿着回了豪叔家,却意外地没见到屋子里的其他人,只有豪叔独自坐在正屋大厅,看到她回来了,还起身去了那帘子后头,倒了碗水给她。 “……豪叔,其他人呢?” 常京桐接过水,随手放在了那张被拖到正中的四方桌上。 “出去了。”豪叔的手朝外头指了指,又去推常京桐放在四方桌上的水碗,“喝水,喝水。” 常京桐看着那晃荡的水面,一时没动,也没有坐下。 她现在手脚虚浮,怕一坐下就起不来了。 豪叔把凳子拉到桌边坐下,停了片刻,又起身去拿那水碗,动作大了,那水碗里的水晃荡着溢出来不少,常京桐见他拿着水碗就要凑过来,连忙向后避让。 虚浮的脚往后踉跄了几步,外头院子正好在此刻响起了熟悉的喊声。 “京桐!”常京桐连忙转头去看,周正杰刚从大门外跑了进来,“你去哪里了?!我摔进坑里了你知道吗?” 在他身后,黄进和谢弘文慢慢跟了进来,俱是沉默着没有开口,目光在常京桐身上停留。 正屋当即显得瘪仄了,常京桐又往后退了一步,和豪叔拉开距离,倒是对周正杰这兴师问罪的做派没有太多的反感。 第46章 宝藏(十七) “……我叫不醒你,又抬不动你,本来是想去找进哥他们帮忙的,但是又不知道他们两个人去了哪里,想下山又迷路了。我也是现在才到。”常京桐将准备好的说辞拿了出来,“你没事吧?我一走你就醒了吗?” 常京桐下意识略过坑底那处洞口的存在。 她相信这群人也是希望自己知道得越少越好。 果然,听完常京桐的话,周正杰刚刚进门时隐含的怒意显然已经消了大半,再开口的语气便缓和了许多。 当然,常京桐认为,自己眼下这幅狼狈的模样也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我醒来人影都没见到一个,还以为你自己一个人……。”常京桐看到谢弘文扯了一把周正杰的胳膊,他原先要说的话便转了方向,干巴巴地补充了一句,“这山上不安全,还好都没事。” 误会这便算是解除了,常京桐对他们做的事情已经有了大概的了解,倒是没有追问的想法,只是心里的不安还是迫使她开口问道。 “芊芊呢?芊芊也去找我了吗?” 几人互相看了看,疑惑的目光交流后,黄进直接起了身,去了隔壁屋子,常京桐咬牙撑着自己发软的膝盖,也跟着站了起来,刚跨出门槛时,正好见到黄进从那半敞开的厨房门里走出来。 “问问豪叔,她是什么时候出去的?中途有回来过没有?” 黄进皱着眉看着周正杰开了口。 常京桐手扶着门站在门边,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心里发慌,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下山时遇见的周有成在她的记忆里越发清晰起来。 周正杰和坐在一边的豪叔说了一通,话越说越激动,最终甚至直接站了起来,伸手要去推搡豪叔。 谢弘文连忙去拉他:“诶!诶!诶!有话好好说!” 黄进的脸色更黑了,他直接冲到周正杰身边,抓住了他的衣领:“他说什么了?” 周正杰开口前往站在门口的常京桐身上看了一眼,常京桐脸色不变地站在那里,像是没有理解他们之间的交锋。 “……我们去找找吧,她应该就在这附近逛。” 大厅突兀地沉默下来,片刻后,由黄进带头,几人跟着往外走。 “京桐,要不你留下来吧,换身衣服休息一下。” 常京桐摇了摇头,对说话的谢弘文送出那几句熟悉的话。 “我们分开找吧,这样快一些。”常京桐停了停,又把话补完了,“我很担心她。” 此时的雨已经变得细蒙蒙的,扑在脸上也不会引起太大的不适,常京桐握着口袋里的折叠刀,目光有意无意地在巷子两旁的平房里掠过。 在她身旁,撑着伞的谢弘文正说着些泛泛的话,也不知道是性格使然,还是单纯为了活跃这凝滞的气氛。 “……到时候有钱了,他们两估计也不会再吵了。” “嗯。” 常京桐的脚步慢慢停了下来,嘴里无意识地应了一声,目光落在了前头站在转角处的周有禾身上。 当周有禾冷着脸站在那里的时候,倒是真的和他哥长得有几分相像。 身旁的谢弘文在看到堵在前头的人后终于止了话尾,可惜不过片刻,他又起了个新的话头。 “这人谁啊?” 不远处的周有禾咧嘴一笑,那周身的冷意当即消退了。他抬步蹦跳着往他们的方向过来,几步路的功夫便溅起了不少泥水。 “我知道你在找什么!” 他高声喊了一句,全然不顾谢弘文沉下来的脸色,他的衣服被周有禾这么一蹦,溅上了不少泥点。 常京桐倒是虱多不痒,债多不愁。这几滴泥点并不能对她的心情造成过多的影响。 “哦,我在找什么?” 常京桐平静地开口。 她心里清楚现在的自己应该略过他,尽快去找田芊芊,在确认她的安危后,尽早和周正杰对峙,确认纸片上的答案,而不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因为自己的顾虑而停下脚步。 先是因为担心他们顾虑自己的存在而拖延了寻找田芊芊的进度,进而任由他们搪塞自己,将无甚用处的谢弘文安排在她身边,现在,又因为周有成在山上和她说过的话而对周有禾有所顾忌,她担心田芊芊真的遇险了,而提前放话给她的周有成显然知晓内幕,作为他的弟弟,周有禾或许真的知道了什么。 “你在找那个女人。” 周有禾抬起双手,向下扒拉住自己的嘴角,眼睛一瞪,装出一副生气不快的模样。 常京桐心头一跳,莫名地知晓他的意思。 他见到生气的田芊芊了。 “她在哪里?” 或许是听出了常京桐的情绪起伏,周有禾扒拉着嘴角的手一放,满脸的兴奋几乎压抑不住。 “这是个秘密,”他装模作样地用食指抵住嘴唇,“你要拿什么东西跟我换?” 一旁的谢弘文冷冷一笑:“这就是个傻子,理他做什么?” 他边说着边伸手来拉常京桐的胳膊。 “我们走吧,逛完这圈回去了。” 常京桐站着没动。 谢弘文这话更是表明他没有找人的想法,他压根就是出来兜圈子应付常京桐的。 “……这个给你。” 常京桐的背包背了一路,因为重的东西都拿走了,除了雨衣纸巾一类的物件,基本只剩下个空包,她便一直没有放下来,或许也是没有时间精力让她注意到身后背包的存在。 眼下周有禾和她要东西,她才恍惚意识到自己背包的存在。 常京桐卸下背包的一边肩带,将里头剩下的一包饼干和那天周有禾给她的糖摸了出来递给他。 常京桐对糖果没有特别的偏好,更没有随意吃别人给的东西的想法,因而那天一回来,常京桐就随手丢进包里了,现在一摸便顺手将它拿出来了。 “够吗?” 常京桐一把东西拿出来便感觉到单薄简陋,好在周有禾似乎并不在意,就像他现在不在意谢弘文在一旁鄙夷排斥的眼神一样。 他一手拿了一样,又煞有其事地抬手仔细看了看那颗糖果,像是在鉴别珠宝真伪似的。 那绚丽的糖果包装在细密的雨点装潢下更是显得晶莹夺目,让常京桐恍惚间想到了幼时第一次见到台灯下折纸用的影纹纸。 “可以。” 周有禾将那糖果往掌心一收,下巴一抬,很是自得的模样。 第47章 宝藏(十八) “你真要跟他走?” 谢弘文眉头的褶皱快要能夹死一只苍蝇了。 常京桐听到这话忽然福至心灵:“要不你先回去?可能他们已经找到芊芊了,你先回去看看。” 这话果然让谢弘文的脸色好看了许多:“行吧,那你自己小心点,别走太远。” 常京桐点了点头,看着他撑着伞自顾自地转身走了。 雾蒙蒙的雨轻柔地落在她脸上,她还是没将雨衣拿出来。 “走吧。” 终于收到出发信号的周有禾继续蹦跳着往前走,遇到水坑还会双脚发力往里踩,常京桐和他拉开一些距离,目光依然没有放松地在周围扫动着。 那些半敞开的门后,似有若无的窥探视线消失了。 常京桐脚步越发地沉重起来,她的脑海闪过黄进对田芊芊的态度,那对田芊芊的担忧不像作伪。常京桐如今知晓自己的存在要么是纸片背后的力量强行安插进来的,要么就是黄进等人还债的下一个牺牲品。 后者的可能性越来越大。 但田芊芊,实在不应该…… 周有禾带她走的路越来越泥泞,已经没有了砖石的痕迹,鼻间充斥着越发浓厚的臭味。 常京桐偏头看去,看见了前头土路边上架起的篱笆,走得越近越能清楚地听到那哼哧哼哧的猪叫声。 “喏!到了。” 常京桐一瞬间以为周有禾在开玩笑。 不,不对,应该是她不应该将希望寄托在心智不健全的人身上才对。 “我不是要……” 常京桐的话还没说完,目光忽然定住,全身的血液像是被抽空了似的,周身的湿冷终于钻透了她的骨头,让她忍不住开始发抖。 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脚步往前一迈却因为使不上劲而软倒在地,常京桐勉强跪在泥地里,发颤的手扶着篱笆,目光穿过那群四处拱动浑身污臭的肉猪,落在那脏污的食槽里,心口因为那挂在食槽外白生生的腿而溢满了恶心酸涩的痛苦,她头一偏,终于还是吐了出来。 黄进和周正杰来得很快。 常京桐站在一旁,看着黄进抱着田芊芊的尸体大声痛哭,溅上脏污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负责叫人的周有禾凑到她身边来,嘴里还在嘟嘟囔囔着。 “这是你欠我的第二件事啦。”周有禾抽了抽鼻子,“我好臭哦。我现在是猪了。” 常京桐好一会儿没有说话,事实上,面前的一切在她眼里像是成了一部默剧,她看得见黄进抱着尸体痛哭流涕地张大了嘴,似乎是在哀嚎,可是耳朵里嗡嗡作响,什么都没听见。她看得见那具裹着她外套的尸体腿上星星点点遍布的啃咬痕迹,深的位置可以依稀见到裸露的骨头,她知道那是猪啃食的,因为是她抠挖着猪的脸硬是要它吐出来,最后被周有禾拖出来的。 常京桐从见到被丢弃在食槽里的田芊芊尸体后,记忆似乎就出现了锯形的缺口,直到周正杰拉了她一把,直接把她带倒在地,她才因为隐约的疼痛而醒过神来。 “你欺负她!” 常京桐扶着泥地坐起来,看到面前的周有禾怒吼着手脚并用扑打着周正杰,那大身板几乎一脚就将周正杰打倒在地,周正杰怒骂着,却半天没法将人从身上掀下去。 她看着看着,突兀地笑了一声。 直到周有成过来,才勉强将周有禾从浑身泥泞的周正杰身上撕下来。 谢弘文惊疑不定地站在一旁:“疯了。这里的人都疯了。” 尸体被黄进带走了,常京桐独自坐在泥地里,因为周正杰的惨状,其他人也不敢随意靠近她。 等黄进等人的身影绕进巷子里后,常京桐才开了口,声音沙哑艰涩:“你有跟他们说你见到的事情吗?” 蹲在她身前的周有禾摇了摇头:“我只跟你说。” 周有成站在一旁看着他们凑在一起说悄悄话,脸上几近结冰。 常京桐最后是周有成背回去的,她经历过山上一日游,又试图杀过猪,此时连手脚都抬不起来了,但她在周有成背上时,还强撑着开了口。 “你是怎么知道会出事的?” 她滚烫的气息喷洒在周有成耳边,引得他侧头看了她一眼。 常京桐的脸泛着不正常的绯红,嘴上起皮,但贴着他脖颈的胳膊却冷得像冰块。 她发烧了。 周有成收回视线,只当自己什么都没看出来,更没有听到她的问话。 “你也参与了吗?和他们一样?” 沙哑的声音提高了些,一旁跟着的周有禾当即看过来,嘴里高声问着。 “什么?什么?你说什么?” “这村里有多少人是买来的?”常京桐自顾自地说下去,见周有成目视前方没有任何反应,低低地笑了一声,“你们的母亲也是被买回来的吗?” 这句话当即触了周有成的逆鳞,他冷冷地看了常京桐一眼,直接松了手,常京桐本就没有多少气力,当即摔倒在地。 “啊!哥!快帮她!快帮她!” 在周有禾的喋喋不休里,常京桐干脆躺到地上去,身上冷一阵热一阵的,激得她忍不住发抖,她的目光落在上头阴沉沉的天空,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她真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脑袋里好似知道了许多事情,却什么都做不了。 纸片上的倒计时一直在往前走,那场预知梦或许没有错,她的确是在朝着死亡迈进,但她却对那狗屁不通的宝藏没有了一丝一毫的兴趣,她现在只想要让那杀了田芊芊的人偿命,让这村里的恶心面孔都消失在这个世界里。 或许这就是纸片将她拉进这个世界的目的,让这世界像泥沼一样把她吞吃了。 常京桐呼吸沉重,眼睛酸涩地盯着上方,不知道盯了多久,周有成那张面孔忽然冒了出来,占据了她的视野。 他依然冷着脸,但终究还是蹲下身子,拉着她的胳膊,直接将人从地上扯起来扛在了肩上。 “哼。” 常京桐的胃被周有成的肩膀向上一顶,硌得发疼,忍不住闷哼了一声。她有些反胃,但先前的呕吐让她知道,自己的胃里什么东西都没有,这会子就算是吐,估计也吐不出什么东西来了。 她的头部向下沉沉地坠着,血液似乎都往头顶流去,不过片刻,常京桐便眼前一黑,不省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