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聊斋炼蛊长生》 第一章 邪道 神州东土。 山东,淄川县城。 城南菜市街尾,一处门户紧闭的铺子中。 柜台边上,躺着一具高高瘦瘦,穿着简陋灰色长袍的男性尸体。 下一息。 谭玄的魂灵脸色难看的从这具尸体上脱离而出,脑海中的画面却还停留在方才他附身的时候。 当时,就在他附身在这具尸体上的刹那,一股强烈的排斥感,便从这具尸身的每个毛孔、部位传递到他灵魂深处。 不等他细细感知,另一股阴冷、可怖的气息顿时生出。 那股气息,令他毛骨悚然,不由得联想到了败亡、腐烂! 他有预感,若是他执意将自身魂灵附着在这具尸身上,他不但无法完成想象中的借尸还魂重新活过来,并且他的魂灵都将与这具尸体一同走向腐败。 彻底魂飞魄散! 而也就在这时,他的魂灵深处,一股恢弘的气息涌起,竟是摧枯拉朽般,将那股阴冷的气息撞得支离破碎。 这使得他自身魂灵在这具尸身上的去留权再次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与此同时,存于他魂灵深处的那本神秘《蛊书》陡然绽放光华,一道信息化作一枚枚金色文字,蓦然浮现在他的脑海。 【此具身体剩余阳寿:无】 【还阳失败】 剩余阳寿无? 还阳失败? 什么意思?! 谭玄魂灵悬浮于铺子内,心下揣摩这道信息良久,终于,他有了些头绪,心中渐渐明悟。 他若想成功还阳,应该只有寻一尚有阳寿残留的躯壳,亦或者实在难寻……便只有主动夺舍活人身体了。 起初他也不是没想过,在城内找个孕妇钻进肚子里去,跟其中尚且孱弱的婴儿魂灵争夺一番。 但那些个孕妇身上仿佛有一层红光笼罩,且身上三把阳火格外旺盛,令他心生悸动! 每每靠近,都会不由自主退避三舍,不敢轻举妄动。 缓缓收敛思绪,谭玄视线透过铺子窗格,看见外头夜色开始褪去,当即意识到距离辰时天色大亮应该已经不远。 是时候离开此处,先寻一安全稳妥之所,熬过白天才是。 这般想着,他身形便已开始行动,缓缓飘荡而起,径直穿透屋舍墙壁,来到铺子外面。 随后朝着记忆中刚进入城内时,于城池上方俯瞰,记下的城中布局路线缓慢移动。 …… 光阴若白驹过隙。 谭玄魂灵在这淄川县地界,不知徘徊了几个日夜,昼伏夜出。 经过这些时日的夜晚游荡,为了尽快物色好能够成功还阳的躯壳,他几乎已经探索遍了大半个县城。 【此具身体剩余阳寿:无】 【还阳失败】 …… 【还阳失败】 …… 【还阳失败】 …… 然而,一直收获寥寥。 他打算的是,先探查完城池内可能满足条件的目标,若是没有,再考虑夺舍活人一事,毕竟夺舍一事凶险万分,需要与躯壳原有主人争夺控制权,稍有不慎不说还阳,自身很可能都要搭进去。 他有预感,届时若是失败,便是连保持现而今这般状态恐怕都是一个奢望了。 而目前为止,整个淄川县城,则只剩下城东那一片上方朱紫之气盎然的区域没有探索了。 除了城东,其它地方,这城内另有三处,他从踏进这城池第一时间起,便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 文庙,武庙,城隍庙。 谭玄还记得他刚飘荡至淄川县城上方时,还没进入,夜色下的视野中,这三处地方萦绕着的五彩神光气势巍峨,就令他心底犯怵。 他可不敢去尝试,一旦靠近那三个地方,自己会不会被发现,随即受到拘押或者遭遇更严重的后果…… 同时,他平时即便夜里在这城内游荡探索,也是万分小心。 来到这用科学无法解释的世界,谁敢保证这淄川县城内,没有一两个道法通玄的道士、和尚? 万一迎头撞上…… 那个画面,谭玄不敢细想。 当然,不提自身还阳一事,谭玄这些时日,对这个世界的信息掌握,已经做了一个深入了解。 当下是轩辕历四千三百二十二年。 在谭玄原来那个世界,这个时候应该处于明朝天启年间。 但这个世界,却有些迥异,历史在元末发生了一个重大的转折,两大汉人军阀陈友谅与朱元璋之间的战争,却是以陈友谅的胜利为结果,定鼎天下。 随后驱逐鞑虏,恢复中原。 国号为汉,史称陈汉,定都江西江州,称江都。 当今天子名唤陈寿,年过四旬,登基刚满十年,年号天顺。 至今,陈汉王朝国祚已延绵了近三百载。 …… 数日后的一天夜里。 谭玄再三权衡之后,终是决定进军东城。 …… 【此具身体剩余阳寿:无】 【还阳失败】 …… 【还阳失败】 但探寻半旬后的结果,却是令他愈发心灰意冷,只觉还阳之日,遥遥无期。 当下这魂灵度日,昼伏夜出,朝不保夕的日子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 这使得他不禁隐隐思索起夺舍一事的可行性。 —— 夜幕低垂,淄川县城布满了朦胧的黄灯,散发出淡淡的黄色光芒,像一片迷雾笼罩在城池上空。 城中各种建筑结构和大小巷子交错排列。 古朴的四合院建筑物体坚实,白墙青瓦,石板小巷铺设得干净整洁。巷子里面种满了沿街开花的季节植株,屋内香火袅袅。 此刻,这座城池建筑上方,谭玄魂灵漫无目的地游荡着。 这些天,探寻无果,谭玄索性看起了这城内百姓的人生百态。 苦中作乐,竟也有滋有味,感慨颇多。 光是城中非富即贵之人居住密集的东城区域,谭玄一连数日下来,看在眼中的高门大院腌臜之事,便不计其数。 譬如富贵门庭老爷与儿媳之间,上演的《红楼梦》典故“冰糖莲子羹”,这城中就不下四五处。 另有富商常年经商在外,客居异地,府内夫人寂寞难耐,背着丈夫.偷.吃的,不知凡几。 甚至,谭玄还看到了一些荒诞、匪夷所思的事: 东城有一豪商久在外地,这几日回来,与久旷的夫人同床共眠,但被自家蓄养的白犬瞧见,竟是扑上床头,将那豪商一口咬死,随后代替男人的位置,在床榻上卧下…… 事后豪商夫人却对外隐瞒不报,倒是与那渐得人气、生了点滴灵智的白犬,更像是一家人。 北城区域一个叫许安的汉子,而立之年,好喝酒,每晚在城外北面陇水上打鱼,有一水鬼与其共泛于一舟之上,与之共饮,其却不自知,引为至交。 城外村落,有一耍蛇为业的男人,待豢养之蛇超过三尺之时,便于东山林中将之放生。 …… “淄川……淄川……原来,这是聊斋世界啊……” 在这淄川县地界待的时日渐久,谭玄终是从点点滴滴事件中瞧出了些端倪。 心中暗衬间,他魂灵缓缓飘落至东城一户与他同姓的宅院之中。 这几日,他都在这户人家的后院落脚。 准确的说,是在后院池塘边上的一颗茂盛榆树下。 三进的大宅院,这般门庭自是非富即贵。 府中老爷名唤谭卫宏,而立之年便金榜题名,二甲进士出身,曾主政河南任南阳府同知,正五品官员,素有人脉,富有家资。 但在三年前,年过四旬的谭卫宏病逝在任上,余下家中一儿一女,与结发妻子,这使得原本蒸蒸日上的谭家,一下子如同霜打的茄子。 当今皇帝陈寿闻讯下旨厚葬,加封了谭卫宏不少虚衔,并封其发妻谭氏为三品诰命夫人。 然而却独独遗忘了谭卫宏的一对儿女,竟是未曾给予丝毫萌荫,也不知有何用意。 不过好在其子谭霖,倒也是个争气的,俨然同样是个读书种子,在谭卫宏病逝的第二年便考中了秀才,获得生员身份。 弱冠之年,在其母谭氏的帮衬下,勉强撑起了门庭。 但事与愿违,好景不长,谭霖在中了秀才后,不知何原因,竟对科举意兴阑珊,反倒痴迷上了山间野道的吐纳导引修行之法。 每日练习,寒暑不断。日子一久,似乎大有收获? …… 在谭家落脚半旬后。 这一天夜里。 谭玄本欲如往常一般,昼伏夜出,离开谭家去淄川地界各处,见识一下更多的光怪陆离的事与物。 但看到谭家公子谭霖所在屋舍的上方,似有隐隐的红光闪烁,不由心中生奇,决定前去一探究竟。 这些时日,他已是发现,这般状态下的自己,并不普通,哪怕是这世界人死后,魂灵未曾消散而化作的鬼物,似乎也瞧他不见。 同时,随着他白日昼伏时一直默念《蛊书》上的法决,自身状态与最开始相比,已是判若云泥。 灵魂本身愈发凝实,自己低头看上去与常人的身体无异。 此番变化自是令他平素在城内外行动时,更具底气,虽说依旧小心翼翼,但已无最初时的心惊胆战了。 值得一提的是,那些因为种种原因得以逗留阳间的阴魂,好像无法如他这般不断尝试还阳! 他不止一次观察到,有阴魂不甘,想要再次回归自己腐烂的躯壳,亦或者寻找他人的尸体意图借尸还魂。 但那些阴魂没有一个例外的,尝试没入尸体后,便如泥牛入海,没了任何动静! 最后尸体一点点腐烂,化为大地的养料。 这不禁让他想到自己初次尝试还阳时,那莫名从尸体透入灵魂深处的阴冷、可怖气息! 而他与那些阴魂之间不同的点,除了自己原不属于这个世界外,便只有此刻存在于他魂灵深处,那在原来世界他于学校后巷的杂货铺子勤工俭学,铺子老方赠予他的无字《蛊书》了。 …… 片刻后。 谭玄魂灵缓缓飘荡,穿墙入内。 屋中。 此刻盘膝静坐着一个面容儒雅的高大青年,腰间一片墨玉悬挂,浑身书卷之气呼之欲出。 这青年自然便是谭家公子谭霖,字晋玄。 其双目紧闭,五心朝天,一呼一吸之间,仿佛极有节奏规律。 忽地,谭霖眉心微皱,因为他竟是听到耳中有细小的声音响起,那声音宛若苍蝇般嗡嗡作响,又似是人在呓语。 细察之下,却并无所获。 良久,谭霖重新静下心来,呼吸吐纳。 然而不多时,他又是感觉到自己耳内深处有异样,这一次,呓语声响起的同时,一丝微痒之感随之出现。 过了一会儿,他顿觉耳中有东西向外爬出,奇痒无比,好似原先耳中钻进了什么虫子一般。 心下一惊,谭霖骤然睁开眼,只见有一拇指大小的物体从他耳廓坠落在地。 眯眼看去,见是一个蜷缩成一团的小人,形状狰狞,犹如夜叉,落地之后,伸展身形,随后便在地上绕着他走起了圈子,并且朝着他龇牙咧嘴。 谭霖如遭雷击,脑海顿时一片空白,呆坐不动。 突然。 咚咚咚……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谭霖察觉,稍稍回了神,但却见地上那小人仿佛预知到了什么可怕之事一样,站立原地,瑟瑟发抖起来。 下一息。 哐当! 一声巨响,屋舍对外的窗格俨然应声而开。 随后一股诡异的狂风大作,那拇指大小的小人好似被一道看不见的力道给摄了出去! 也就在小人被摄走的霎那,榻上原本盘膝而坐的谭霖犹如被重击,宛若漏了气的气球,浑身气息萎靡,精气神全无,失魂落魄。 喷出一口鲜血,谭霖向后重重倒去,不知生死。 屋内一畔。 见此电光火石一幕,惊疑不定的谭玄当机立断,魂灵状态下的他,向屋外径直飘去,发生这等诡异之事,当务之急自然是赶紧离开这处是非之地。 飘至屋顶,谭玄心生所感,目光下意识的往远处谭家院墙处看去。 只见夜幕下,此时一个留有撇长须,脸色黝黑,身穿深色道袍的中年道士,身形轻捷如燕跃上的青砖院墙,眨眼间便要不见了身影。 但其似是有所觉,最后竟是回首看了谭玄所在位置一眼。 目光宛若实质般投注过来。 见状,谭玄心中一紧,连忙默念起那来源于神秘《蛊书》的法决。 也就在这时。 城内文庙、城隍庙,这两处所在区域神光大作。 转瞬间就有振聋发聩的怒喝声传来: “真是好胆!竟敢在我淄川城内行此邪术!” 声音震震,同时有五彩光华凝聚的人影从庙中神像内脱离而出,向中年道士飞冲而来。 但这一切,常人听闻不到也看不见。 院墙之上,那道士闻声脸色微显凝重,手中法决掐动,数息后身形消失在远处的夜色中。 只不过,在其身后显然有两道五彩光华流转的虚幻人影,对其紧追不舍。 …… 夜半时分。 谭玄魂灵飘入城西的一间简陋民舍。 在角落处作悬浮状,他四下扫视了一眼室内环境,对此刻正在榻上酣睡的中年夫妇视若无睹。 到了这时,谭玄才有时间查看起之前在谭家谭霖屋内,那拇指小人出现时,《蛊书》显化于他脑海中的一道信息: 【人参果:耗阳寿人气、魂魄精华,以人炼之法催生而出,品质丙等,服之可延年益寿,增长修为,无后遗症】 这是人参果? 谭玄瞳孔微缩,不由回想起那形状狰狞,犹如夜叉的拇指小人,细思之下,不由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也就是他现在是魂灵状态,不然恐怕一身汗毛都倒立了。 …… 第二章 半载阳寿 城东。 谭家宅院。 距离那日公子谭霖修行“走火入魔”,已过去旬月时光。 那一夜后,谭霖在外人眼中便得了癫疯症,每日哭叫,气息日渐萎靡,不论其母谭氏花费重金聘请名医,怎么医治都不见起效。 看着自家儿子整日疯疯癫癫,一日比一日削瘦的模样,谭母看在眼中,心如刀绞,整日以泪洗面。 感觉整个天都塌下来一般,面容也日渐憔悴。 …… 夜。 时隔多日,谭玄魂灵重回谭家。 径直飘入谭霖所在屋舍,看着榻上那蓬头垢面,眼中无神、口中一直在支支吾吾不知在呓语些什么的青年,谭玄回想起之前记忆中青年的丰神俊朗,心中便不禁一阵唏嘘。 自从意识到自己所处聊斋世界后,谭玄便时不时回忆曾经翻看过的《聊斋志异》篇目。 此番结合这谭家所发生之事,心中渐渐明了,这谭霖应当就是“耳中人”一篇中所述之人了。 话说在那日见识了那名邪道手段,以及其竟然能够隐约察觉到自己存在之后,谭玄的心态就有些忐忑不安,焦急起来了。 他目前对寻到一副合适躯壳,前所未有的迫切! 魂灵状态自在是自在,但限制也颇多,只能昼伏夜出,终不是长久之计。 若是有个万一,那更是万劫不复! 所以……他必须还阳! 越快越好! 目光再次打量了一番榻上谭霖的状态,谭玄心中已是有数,随即他离开了屋内。 …… 日夜交替,光阴流转。 又不知几个昼夜过去。 这一日。 谭玄再次来到谭霖屋舍之中,看着榻上气若游丝、半死不活的谭霖,幽深的目光中悄然蒙上了一层灰霾。 “兄弟,对不住了,与其这般浑浑噩噩,没有意识的苟延残喘,不若我来给你个痛快!” 谭玄心中暗自发狠。 下一息。 他不再控制榻上青年之躯对他愈发强烈的吸引力,完全放开之下,魂灵之身猛然朝榻上青年撞去! 蓦地。 只见谭玄魂灵彻底没入青年躯壳,青年眼睛一翻,一动不动,躺在榻上如一死尸。 灵魂深处,原本寂静的古朴书籍,在谭玄魂灵进入青年身体的霎那,蓦然大放金光,一团陡然爆发的信息,强行灌注到谭玄的脑海之中。 初始那些信息,是由不知是哪个时期晦涩难懂的古文组成。 但谭玄前后已经接收了多次类似的信息,倒也见怪不怪,任由那些古文在脑海中飞舞,最后自动归拢,形成了一种他所能看懂的文体: 【志名:谭玄】 【志类:人】 【剩余阳寿:半载】 【还阳成功】 …… 黑暗中。 原本如一具死尸般一动不动的青年身体,陡然睁开了紧闭的双目,随即如鲤鱼打挺般坐立起身。 借尸还魂的过程,比想象中要顺利得多。 这自然是因为,原先谭霖被那邪道设计,一身阳寿人气、精气神、魂魄精华,被炼为了“人参果”,早就成了一具只剩下些许执念的空壳。 谭玄双手握拳,盘膝坐于榻上,感受着这副身体带给他重新为人的踏实感的同时,察觉到操控起来尚有些许别扭,他稍作沉思,然后缓缓开口道: “兄弟,放心!在下得你这副身躯,自然承你之因果,日后若有能力,碰到那邪道,定会将其挫骨扬灰!” 话音刚落,谭玄再次操控身体,果然感觉别扭感减小了不少。 念头通达之下,他想了想,又道: “尊母和令妹,我亦会照拂!” 语罢。 谭玄活动身体,已然与常人无异。 不过,他才下榻在地上蹦跶了几下,便感到气喘吁吁起来,浑身乏力。 来到屋内铜镜前,看着镜中皮包骨头的自己,谭玄长吁一口气,回到榻上坐下。 忽地,他念头一动,手中竟然凭空出现了一本古朴书籍。 没错,还阳过后,拥有身体,这书亦能转化为实物了。 哗…… 轻轻翻动页面,此时这《蛊书》显然跟才到手时不太一样了,至少里面的第一页,有了些文字显现。 剩余阳寿半载? 谭玄幽深的眼眸微眯,心中若有所思。 若是在原先那个世界,得知自己只有半年可活,恐怕真就绝望了,但这个世界不同! 这个世界,有精魅,鬼怪,妖魔,邪道,甚至仙神,他可以通过修行获得长生! 更何况,他还拥有着这本神秘《蛊书》! …… 思绪流转间,一缕晨曦透过雕镂细腻的窗格,照射进屋内。 谭玄突然醒觉,原来,不知不觉已经天亮了。 就在这时。 哐当一声,屋门被人从外面推开,谭玄抬目看去,一个身姿轻盈的娇俏丫鬟拎着一个三层食盒正欲进屋。 二人两两对视,屋内气氛一时陷入沉寂。 嘭! 只见丫鬟拎着食盒的小手下意识一松,有点婴儿肥的小脸上顿时浮现出喜出望外的神色。 随后一边往回跑,一边大声高兴喊道: “夫人!小姐!公子他好了!公子他好了!” 这声音一出,整个谭家瞬间沸腾了。 屋内。 谭玄目光从丫鬟跑开的背影上,转移到摔落在地的食盒处,视线所及,他不禁喉骨滑动,咽了口唾沫。 天可怜见啊! 他来到这世界满打满算已有两个多月,这期间昼伏夜出,口不能言,魂灵状态更别说进食了! 一直到昨夜才成功还阳! 他容易吗他?! 差点连话都不知道怎么说了。 一想到这伤心处,谭玄差点老泪纵横。 话说,你能让我先吃口热乎饭,再去叫人吗? 默默走下榻,来到门口处,谭玄拾起摔落在地的食盒,掀开盖子一看,里面饭菜虽说泼洒出来不少,但尚可食用。 当即,他便坐在书桌前狼吞虎咽起来。 “霖儿!我的霖儿!老天保佑,你可算是好转过来了!” 人未至,声先到。 屋外,谭母激动万分的声音传来,谭玄幽深眸光微微一凝,停下了狼吞虎咽的姿势。 原身丰神俊朗,是个儒雅的读书人,虽然他事先已想好很多理由,足以搪塞过去,但差异总不好太大。 细嚼慢咽下嘴中最后一点食物,谭玄正打算徐徐起身迎向谭母,但身后已是一股香风袭来。 下一刻。 他便置身于一个温润柔软的怀抱。 谭母丝毫不在意他身上两旬未曾清洗而浓重的酸臭味,恨不得将自己十月怀胎诞下的这块肉,揉回自己身上去。 “霖儿!我命苦的霖儿啊……” 谭母俯身向下,使劲搂着谭玄脑袋,眼眶中早有热泪满溢而出,掉落脸颊,摔在怀中谭玄的衣襟之上。 屋门处,几个簇拥着谭母一道前来的丫鬟婢女看到这一幕,不论是不是被情绪沾染,皆是用指尖垫着手帕轻轻擦拭着眼角。 怀中。 谭玄眼眸微微睁大,老实说,他有些踹不过气来了。 谭母的热情超乎了他原先的意料,但这似乎又在情理之中,不过他终究不是其的儿子谭霖,无法真正做到感同身受。 酝酿了片刻,谭玄眼眸微红,他声音沙哑着道: “娘亲,孩儿没事了……孩儿不孝,这些天让娘亲费心了!” …… 谭家。 西面一栋二层阁楼内。 一位约莫豆蔻年华,娇波流慧、细柳生姿的青涩少女端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中眼眸微显红肿的自己愣愣发神。 这时,丫鬟报喜之声袅袅传来。 谭婵媛闻声先是一怔,待确认自己没听错之后,眉黛间那万般愁绪宛若冰雪消融。 身畔,贴身婢女娟儿也是反应过来,出声道: “小姐,公子好了,我们赶紧……” 然而,她话未说完,谭婵媛却是白了其一眼,竟冷哼了一声: “去看他?我可没那个功夫!” 闻言,娟儿眨巴了下眼睛,也不说话了。 半响。 楼阁内寂静无声。 良久,谭婵媛清冷的声音响起: “娟儿,你代我去一趟罢!” “哎~” 娟儿应了一声,眉开眼笑的离开了阁楼。 她打小便进入谭家,伺候在小姐身边,其的性子她再清楚不过了! —— 数日后。 屋内。 谭玄盘膝坐于榻上,五心朝天。 他这般模样,自是在修行了。 还阳过后,《蛊书》之上多了些内容,上面不单单有他的状态信息,还显现出了一篇修行吐纳之法。 如今,他便是在依法修行。 原先还阳之时,他魂灵接收到了一些原身谭霖的记忆碎片。 其中便有些内容是关于修行一事,当然,他自是不会蠢到去尝试原身所修行的法决,谁知里面有多少那邪道所布置的陷阱? 但参考一些基础的修行信息,还是可以的。 修行一道,不过就是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炼虚合道。 每个境界皆分为初期、中期、后期、巅峰,四个阶段。 首先,这第一境炼精化气,便是将自身的元精和天地元气互相结合,合成一炁,打通周身窍穴经脉,功成之后步履轻捷,颇有神异。 而原身凭借两年苦功,寒暑不断,这第一境已然大成,且隐隐有堪破第二境门槛的架势,倒是个修行的好苗子。 只可惜其修行一事一开始便被那邪道设计,修行法决藏有陷阱,最终一身修为,阳寿人气、精气神与魂魄精华,统统沦为邪道炼制催生“人参果”的饵料。 周身窍穴经脉重新堵塞! “呼……” 谭玄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收功起身。 经过数日苦修,且有原身的记忆经验,他俨然入了第一境的门槛,体内生出一炁。 又通过府中食材滋补,他现在已不像刚还阳之时皮包骨模样那般体弱了。 不过这修行一事非一蹴而就,需持之以恒,方有所成。 而他眼下的当务之急,则是尽快寻一延寿之法,否则不待他修行有成,恐怕便要“寿终正寝”了。 迫在眉睫! 想到自己还有半年时间,谭玄心中不免有着丝丝焦虑生出。 “罢了,此事也急不来,走一步看一步罢……” 叹息一声,他推门而出。 酉时末,外头那轮大日半截身子早已沉入地平线之下。 晚霞如血,染红了半边天。 谭玄背着手在宅院内踱步转悠,虽说他这散步的初衷是为了放松心绪,舒缓心弦,但结果往往事与愿违。 走着走着,他心思又不由沉浸到延寿一事上。 “公子,你是来找小姐的么?” 不知不觉间,他却是转悠到了妹妹谭婵媛所住的阁楼前。 冲着俏生生立在阁楼门口的娟儿摆了摆手,谭玄便欲原路返回。 谁料。 就在此时,他体内沉寂的《蛊书》竟是生出了些许动静! 眼前这栋阁楼内,似乎有着什么东西,吸引着它? 心思微动,谭玄迈开步子,在娟儿有些疑惑的目光中,走进了阁楼。 在阁楼底层走了两步,见《蛊书》反应不大,谭玄心中顿时有数,抬脚便要往二层走去。 但眼前人影一晃,娟儿挡在了扶梯前。 见状,谭玄微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上面可是自家妹妹的闺房,即便他是其的兄长,也不可轻入。 “给婵媛说一声,就说有些时日不见,阿兄有些想她了。”谭玄淡笑道。 “啊?” 闻言,娟儿脸颊微红,这话怎么听得有点不对劲呢? 不过,她也没有深思,单纯来看,这话也没什么毛病。 噔噔噔的跑上楼,往自家小姐耳边一说,只见谭婵媛听后,轻啐一声,道了一句好生肉麻,便让她将谭玄带了上来。 “阿兄怎的此番有空来看我?平素这般时候,不都是在吐纳打坐修行吗?” 见他上来,谭婵媛便是来了一句话中有话。 语气不冷不淡,令谭玄有些尴尬。 他自然能听出谭婵媛的话外之音,无非是埋怨他痴迷修行,却“走火入魔”。 好在他不笨,信口说了几句嘘寒问暖的言语,成功转移了话题,也令其看他的眸光中多了一分柔和。 说话间,他身形不动声色的往这闺房内的梳妆台边上靠。 来到这第二层,《蛊书》的异动不出所料强了几分,这也让他很快的锁定了目标。 那是一根柄端镶嵌有一颗“玉珠”的珠钗! 与此同时,脑海中缓缓浮现出一串信息来: 【三转佛门圆寂舍利:回炼可得同等阶舍利蛊】 佛门圆寂舍利? 舍利蛊? 谭玄眼眸中,幽深的眸光微微一闪。 “原来如此,阿兄此番来见我,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身畔,一只素手轻轻一探,将那珠钗拿在手中。 原来,谭婵媛已是从自家兄长那有些异样的举动中,瞧出了点端倪。 …… 第三章 蛊方 闺房内。 兄妹俩大眼看小眼。 气氛一时有些沉凝,房间里此刻静得连两人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而娟儿,自是早早下了楼。 其是个有眼力劲的,深谙“主子打架,仆人遭殃”的道理。 当然,以她对自家小姐的了解,最后两人又怎么可能真的闹起来? “咳咳,婵媛呐……” 谭玄轻咳一声,正欲动用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对少女进行一番“沟通”。 然而。 他酝酿多时的言语,还未真正出口,便见谭婵媛杏眸通红,一把将手中珠钗拍入他的怀中,随即少女脑袋倔强的偏过一侧,不去看他,转瞬间,竟是大颗大颗的泪珠从其青涩的脸颊上滑落。 “修行……修行……,你就修罢!前些时日的教训还不够深么,这好了之后又在继续,真要有个万一……独剩下我和娘亲,会没人来欺负我们?你果真是个狠心的……” 谭婵媛泫然泣下。 见此,谭玄沉默了,只觉此刻手中的珠钗烫手无比。 他本见少女不过豆蔻之年,又养在深闺,他随便忽悠几句便能将东西到手。 谁知,少女却是这般聪慧! 单单从一点端倪便大差不差的猜出他的动向,不过,其又是怎么如此肯定这珠钗对他修行有用? 除非,少女原就知晓一些这珠钗的特殊之处…… 沉默间,谭玄思如电转,莫名的觉得有些头疼起来。 没想到这看似脉络清晰的谭家,竟是不太简单。 视线中,跟前少女那泪水如断线的珍珠般从眼眶滑落,我见犹怜的楚楚模样不禁令人心疼。 谭玄想起还阳之日对原身执念的承诺,心中迟疑了片刻,终是缓缓抬手将少女脸颊上的泪痕轻轻抹去。 深邃的目光注视着少女通红的杏眸,他轻声道:“之前的‘意外’,阿兄给你保证,以后绝不会再发生了,信我,好吗?” 声音中透着一股真挚。 谭婵媛鬼使神差似的不由点了点脑袋,印象中的兄长可从没这么温柔的宽慰她,反而是用身为兄长的身份来压她的时候居多。 看见少女点头,谭玄笑了笑,手掌离开少女细嫩的脸颊,另一只手晃了晃手中珠钗,微笑着道: “东西阿兄就拿走了,天色也不早了,媛媛你早点休息。” 话落,谭玄转身离去。 闺房原地。 谭婵媛望着谭玄离开的背影愣愣出神。 不知过了多久,她翻了个白眼,轻轻朝扶梯下啐了一口。 媛媛? 那可是她的乳名! …… 戌时三刻。 夜幕彻底降临。 从阁楼离开后,谭玄便径直回到了自己住处。 屋内。 案牍前,谭玄念头一动,《蛊书》出现在手中。 这古朴书籍此刻与平时沉寂时灰不溜秋的样子不同,在谭玄的视线中隐隐有金色光华在其间流转、荡漾。 一手拿着珠钗,在直觉的驱使下,谭玄将珠钗小心翼翼地放置在《蛊书》的表面。 下一息。 令谭玄口干舌燥的一幕出现了。 原本由一页页泛黄纸张构成的古朴书籍,竟是化为了一个约莫一尺见方的暗金色钵盂,将那珠钗倒扣在书案之上。 随后,谭玄便听见一阵细微的嗡嗡作响之声从钵盂内部透出。 这声响并未持续多久。 十数息过去,钵盂缓缓恢复了平静,重新化为一本古朴书籍。 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谭玄看着这平平无奇的《蛊书》好似比之前要“新”了一些,那种被风一吹化作一堆纸屑的感觉减少了一点。 轻轻的把《蛊书》拿起,下方两个物件吸引了他的眼球。 一颗黄豆大小,通体浑圆、表面有鎏金光泽流淌的丹丸物体。 一根柄端镶嵌的“玉珠”俨然已经空空如也的钗子。 动手将那粒“黄豆”拿捏在掌心端详,谭玄便瞧见《蛊书》封面下端,有信息显现: 【三转舍利:服之可省去部分修行苦功,提升修为】 【注:第一境修行者服之,周身窍道经脉皆通,臻至大成】 【注:第二境修行者服之,可堪破第三境门槛,水到渠成,顺利突破】 【注:第三境修行者服之,可提升一小境界】 【注:第三境巅峰修为及以上修行者服之无用】 …… 三转舍利? 消化了这团信息流,谭玄眼底一丝喜色闪过,他目前只剩下半年阳寿不到。 阳寿本天定,延长阳寿不外乎两条途径。 第一条途径自然是按部就班的修行,修为上去了,自然而然的便能延年益寿,此谓康庄正道,但耗时颇长,需要循序渐进。 至于第二条,则有些虚无缥缈,那便是寻找到或炼制出能够增加阳寿的天材地宝和丹药之物。 这后者,谭玄目前已知之物,也只有那邪道以诡异的人炼之法,催生而出的“人叁果”。 案牍前。 谭玄飘忽的思绪缓缓收敛,他已打算好,今夜便将那三转舍利服用,免得夜长梦多。 他一直坚信着一个观点,那就是只有发挥了作用的好处,才叫好处。 不然,便是饼再大,也不知有没有吃进肚子里的时候。 将那黄豆大小的三转舍利好生放好,他虽然急切,但此刻刚刚入夜,外头还有家中下人忙活的动静,不是最佳时候。 更何况,《蛊书》上有些新显现出来的内容,他还没来得及看。 哗…… 徐徐翻动《蛊书》页面,只见里面原先空白的部分区域,在回炼那三转佛门圆寂舍利后,有了些蝇头小字浮现: 【望气蛊:百年蜻蜓蜕,十年鲤鱼泡……龟甲……沙棘……】 【注:望气蛊形如球,通体透明,用之……】 【水箭蛊:水蛭玄豆,文蛤,……蛹……】 【注:……】 【阳寿蛊:乱坟血芝,竹黄,白头翁……半夏曲……】 【注:阳寿蛊炼制之主材不同,效用程度亦不同】 【注:乱坟血芝生长于……】 …… 谭玄定睛细看,默默咽了口唾沫。 这竟是三份蛊方? 经过方才使用《蛊书》演化的钵盂,回炼那圆寂舍利,谭玄便已知晓了这《蛊书》另一大功用。 那便是——炼蛊! 起初他还没有多当回事,但现在有了蛊方,那一切便都不同了。 …… 第四章 修为提升 屋内。 谭玄注意力重点在那名为“阳寿蛊”的蛊方内容上停留,这三份蛊方,对当下他面临的境况而言,无疑是这能够延长寿元的阳寿蛊蛊方,最具价值和吸引力。 “乱坟血芝……竹黄……白头翁……半夏曲……” 默默记下这炼制阳寿蛊所需的十余种材料,谭玄手掌一翻,《蛊书》已然重匿于他魂灵深处。 径直起身,打开门,他走出了这间独属于他的独栋屋舍。 本来,之前这家中有两个平素里专门伺候他起居的丫鬟,但都被他用借口打发走了,好在原身之前就因为整日痴迷于吐纳修行也没太需要仆人伺候,所以他目前的表现落在谭家一众人眼中还算正常。 于屋外站立,谭玄幽深的眸光四下打量了一番,此刻已是亥时,夜幕深沉,原先在宅院中忙活的下人陆陆续续地休息了。 确定了周遭无人之后,谭玄脸色平静的从怀中掏出一团,比之头发丝还要细上一筹的黑色丝线。 随后,便在屋舍周围布置了起来。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过去,谭玄身形回到了屋内,那黑色丝线的末端俨然系在了他的右手小拇指上。 他此举自然是为了以防万一! 事实上容不得他不谨慎,自打那晚亲眼目睹了原身的凄惨下场后,他本就沉稳的性子就更加趋于这般谨小慎微的行事了。 这黑色丝线是他还阳第二日在城中所买,这几日晚上吐纳修行,就一直在做此番布置。 虽然他也不知道有多少作用,但有布置总比没有强。 谁知道那邪道得知他好转的消息后,会不会冒险再进这淄川城,一探究竟,斩草除根呢? 当然,他也没有过多的忧虑,那晚他瞧得清楚,即便是那可能道行不低的邪道在这城内要做些什么,碍于某些因素,也得耐着性子克制,那晚原身之所以几乎毫无抵抗,主要是因为自身修行的法决有问题,中了算计。 榻上。 谭玄心神稍安,取出那枚三转舍利蛊,再次端详了片刻,深吸一口气,将之塞入嘴巴,喉管滑动咽了下去。 轰! 这舍利蛊入口即化,化为磅礴的神秘元炁,一路攻城略地,打通周身窍穴经脉,冲向谭玄的四肢百骸! 噼里啪啦的炒豆子声音不绝于耳! 而谭玄还来不及感慨这股磅礴喜人的元炁所带来的收益,下一刻,他眼皮轻跳,一丝不妙的征兆在心底一闪即逝。 “我草!大意了!” 饶是他早已有些心理准备,也只来得及粗口爆出这么一句话,随即便马上被来自周身各处的剧痛弄得失声! 只见他脸色迅速惨白,浑身不断颤抖,面皮不停抽搐,眼眸翻着白眼儿,像极了那些羊癫疯患者犯病时候的模样。 “嗬……嗬…………” 在短暂的剧烈疼痛而导致的失声之后,谭玄刚缓过一口气,然而下一波从周身窍穴、筋脉传来的万蚁噬穴之痒,直接让他原本压低的声线,再次从喉咙深处发出了野兽一般的低吼! 有成千上万只蚂蚁在爬! 在撕咬! 谭玄牙关紧咬,抗拒着身体本能的哀嚎,然而,强撑着的他,因为牙关紧闭,嘴角两边竟是渗出了猩红的鲜血,那是他用力过猛,牙缝、牙龈渗透出来的血。 额头、太阳穴处的血管,脖颈处的青筋肉眼可见的暴起。 啪嗒! 啪嗒! 嘴角渗出的鲜血,缓缓滑落,初始在下巴汇聚之后,开始一滴滴,滴落在床榻被褥之上,同时,他身体不知为何变得滚烫得要命,头顶上方已是开始冒出一缕缕热气。 额角,双鬓,后颈,豆大的汗珠以一种令人咋舌的速度成型,不断滋生,又不断往下掉落。 不过还好,这三转舍利蛊服用之后,那痛彻心扉的万蚁噬穴之痛,来得突然,去得也快。 约莫半盏茶功夫。 在谭玄疯狂的运转修行之法之下。 原本吞服舍利蛊之初的惨况,便从愈演愈烈之势,遏止住之后,逐渐好转了起来。 又是接近一刻钟过去。 谭玄周身除了细微的颤抖之外,再无其他的异常。 蓦地。 谭玄睁开眼,幽深的眼眸中,闪过一道精芒。 紧接着,在他躯体骤然之间的放松之下,整个人的精气神较之刚刚已然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能够感受到,那股壮大了不少的元炁盘踞在他的丹田,此刻流转浑身窍穴、经脉再也畅通无阻! “呼……” 长吁了一口气,谭玄发现匿于魂灵深处的《蛊书》封面,有关他的一串信息,出现了一些变化: 【志名:谭玄】 【志类:人】 【剩余阳寿:三载】 【修为境界:炼精化气巅峰】 “三载?” 谭玄眉头微皱,他原本剩余阳寿是半载,而今增长为三载。 这…… 虽然他事先隐隐有所预料,但这显然跟他所期望的涨幅有很大的出入。 不过,他微作沉思,随即便释然了。 原身之前就修行到了这个阶段,此番他严格意义上来说属于重修,阳寿能有增长已经很不错了。 “唉,虽说暂时解了寿元将近的燃眉之急,但这三载阳寿对于修行之人而言,也不过是转瞬即逝,看来要延长阳寿,还得看接下来能否收集齐全材料,炼制出阳寿蛊……” …… 翌日。 午时末刻。 午后的城南集市上喧闹得很,各种奇怪悦耳的叫卖声不绝于耳,混着车轱辘声、家禽牲畜声,构成一曲俗世的喧嚣。 七转八拐走入一条僻静的巷弄,谭玄于一家生意不错的药铺前停下脚步。 “陶记铺子”,这家药铺是他尚是魂灵状态时,曾经几个白天为了躲避烈阳灼烧魂灵之身,落脚暂避的地方之一。 时隔多日,他对这家药铺的印象依旧记忆犹新。 贵! 陶记药铺里面所有药材的价格都普遍偏高,但贵有贵的道理,药材齐全不用跑第二家,除了不会缺斤少两,其药材的质量亦是有口皆碑的。 谭玄便曾经瞧见有不少人在这药铺里买了高价药,骂骂咧咧抱怨着的离开后,过了几日还是选择来这里抓药。 生意不愁。 …… 第五章 鱼鳔 “这位客官可是来按方抓药的?” 铺子里头,一个中等身材的驼背男子颇有眼力劲的迎了上来,他正是这陶记铺子的东家兼掌柜,名叫陶航。 谭玄摆了摆手,他没什么毛病,当然不是来按方抓药的。 这按方抓药,便是按照大夫所开具的药材处方进行抓药。 所需药材的种类搭配都有定量,一厘一毫都不能有差错,如若不然轻则药材拿回去熬制效用不大,重则出人命的都有! “你看看,这些东西你们铺子有吗?” 说话间,谭玄从自己长袍袖口取出一张蜜香纸,上面密密麻麻的俨然写满了炼蛊所需材料。 当然了,这张纸上所写的材料,他自然没有那么条理清晰的按照三份蛊方分别列出来,不但全部混在了这一张纸上,且这些还只是一部分。 都是些比较难寻的材料! 至于其它的普通材料,他倒是不急,反正其它药铺或杂货铺子应该也有卖。 “十年鲤鱼泡?” 陶航接过纸张,目光才落在其上一眼,便是愣住,随即看向谭玄问道: “敢问客官,这十年鲤鱼泡是指的十年份鲤鱼的鱼鳔?” “不错,不要风干的,越新鲜越好!”谭玄点点头。 闻言,陶航脸色微显古怪,这鱼鳔可以入药不假,但一般都是要风干的,用来研磨成粉末状才能入药。 至于这越新鲜越好? 还要十年份的大鱼鳔? 嘶…… “公子,我们铺子上好的麝香也有不少,你若有需求,何必用这鱼鳔呢?便是公子你受得那鱼腥味,怕是姑娘也不肯罢?况且……我看公子你也不像差这点钱的……” 陶航正欲小声说下去,便见柜台前的谭玄脸色阴沉下来,拂袖低喝道: “够了!你在东想西想些什么?!这十年鲤鱼泡你这里到底有没有?哪来这么多废话!” “有有有!公子你息怒,今辰刚到的货,在后院还没来得及风干呢!” 见状,陶航意识到可能是自己想岔了,当即对麝香一事闭口不谈,不过在他心里其实更多的还是觉得,这年轻的公子哥脸皮薄。 他这陶记药铺,从祖父那辈传到他这里已经是第三代,开药铺的什么没见过? 这有什么难为情的?! 人情世故嘛,这种事情他又不会张着嘴巴到处嚷嚷。 “小寻,去给这位公子取一份十年份的鲤鱼鳔来,注意保鲜啊!” 稳住了谭玄,陶航吩咐了一畔店伙计一声,目光便在那蜜香纸上继续往下看,他刚刚只瞧了个大概,但隐隐觉得今天这恐怕是个大单子。 “水蛭玄豆?乱坟血芝……百年蜻蜓蜕?” 一张巴掌宽的蜜香纸,上面十余种材料,不多也不少,但愣是把陶航看得头都大了一圈。 水蛭玄豆就不说了,虽然珍贵,但他铺子里面好歹还有。 不过这乱坟血芝是什么? 他这药铺开了祖孙三代,还是第一次听说有这个东西! 还有百年蜻蜓蜕? 不会是指的活了百年的蜻蜓蜕下的那层壳罢? 百年的蜻蜓,真的还是蜻蜓么?! “这位公子啊,你这可把我给难住了,这乱坟血芝、百年蜻蜓蜕,小店还真没有……”陶航苦笑着放下了手中的蜜香纸。 “哦?除了这两样,你铺子里都有?” 这下轮到谭玄惊讶了,他虽然知道这陶记铺子的药材是整个淄川城内最齐全、质量最好的,但也没想到,齐全到这种地步! 要知道,他写的有几样材料,严格意义上来说,都不能称之为药材的! 他原本都没指望能在药铺里买到,他都是准备后面按照《蛊书》上面显现出来的注释,自己去实地找寻的。 谁料,这陶记铺子竟然都有! 如此一来,三份蛊方所需的难寻材料,也就只剩下百年蜻蜓蜕与那乱坟血芝了。 这两种材料分别是炼制望气蛊和阳寿蛊的主材料,而那水箭蛊,似乎待他将那些普通材料买回,便可以着手动用《蛊书》炼制了? “来,公子,这是您要的药材,一共是二十一两三钱白银。” 片刻后,陶记铺子的柜台处,陶航在谭玄的要求下,将那十余种材料,都分开用油纸包裹起来。 谭玄点点头,爽快的掏出钱袋付了钱,他没有讨价还价或者让陶航把零头抹去,因为他知道,放在别处也许可行,不过这陶记铺子? 还是算了罢,他懒得费那口舌做无用功。 清点好银钱,陶航将已打包好的材料布裹,顺着光滑的柜台桌面推向了眼前这个年轻人。 动作间,其见谭玄这般爽利,犹豫了一下,意味深长的提点道: “公子啊,你若是真的很需要那两样东西,不妨去府城道录司碰碰运气。” 听到这话,谭玄眉梢微挑,眼皮耷拉下来,接过包裹没做回应。 他心里清楚,这人多半已认出他是谁。 只是看破不说破罢了! 谭家在这淄川县城,他那便宜老爹尚未病逝时,好歹风光过。 原身弃科举,入修行,如此反差也曾引起过不少城内之人的议论。 再到前段时间原身修行“走火入魔”一事,他而今在这偌大的淄川地界,也算是小有名气了! 只不过那名气应该都是一些人饭后谈资,引人发笑的乐子。 这人通过他的年纪样貌,以及这一堆多半用途不凡的药材,猜到他的身份,这其实并不出奇。 至于其所说的,去府城道录司碰碰运气,他没有当回事。 所谓道录司,乃是陈汉朝廷,为统领、制衡这神州东土之上所有道教修行门派,和掌管天下道士,设置的最高权力机构。 各州、府皆设有分部,州城的称道正司,府城的称道纪司,但平头百姓哪分辨得了那么多? 一般都是统称为道录司。 其内道官,皆从各地选举的道法不浅、品信端正的道士轮流担任。 这机构,主要负责辖境内道派掌教的选任敕封,道士度牒的发放,修行资源的拨调,道士名籍册和天下宫观花册,定期的汇总编制、勘察。 另有镇压淫祠、邪.教,缉拿、清理仗着有点道行,便横行无道、荼毒一地的妖邪之责! 但有一点,除此之外的凡尘俗事,一概不得管,也不会去管。 当然了,居于名山大川、传承悠久的道教大派,其门派内的事务,以及一些指派,向来不由朝廷做主。 譬如龙虎宗、上清派之流,都是象征性的把自家门派内的一些事务决定,事后上报给朝廷,朝廷再来做做表面文章。 此去府城路途遥远,少说数十上百里。 谭玄虽然目前算是个修行之人,但一不认识道录司的人,第二他也不是什么名门大派传承出身。 去了那里,谁会搭理他? 再者,有那邪道隐患,他轻易不会离开城池走太远。 …… 钱货两清,谭玄拎着包裹径直从铺子走出。 二十一两三钱白银! 足够这个世界一个平头老百姓吃喝不愁的过上十几年了。 而这个钱一花出去,原身给他留下的可自由支配的银钱,便只剩下十多两银子。 用完再想花钱,就得从家中账上支取了,而这自然得过谭母那一关。 毕竟,家里的财政大权,从原身父亲谭卫宏病逝后,一直都是谭母在管,在操持着。 至于原身先是忙于科举,这两年又是痴迷吐纳导引之术修行,虽已在去年加冠,但始终没管什么事,也就在家中有重要宾客造访时,撑一撑场面。 然而,话说回来,就原身那样子,亏得家产支出一块是谭母在费心打理,不然再殷实的家底,也经不起走下坡路。 “不过好在炼蛊所需剩下的那些材料,都比较普通常见,也用不了多少钱,十多两银子足够用了!” 心中暗衬间,谭玄脚步轻快的走出了药铺所在这条僻静巷弄。 他而今修为已达第一境巅峰,一些好处也逐渐在他身上体现出来。 “卖梨,卖梨!又甜又脆的大香梨!” 刚走出巷弄,属于这城南集市上的热闹喧嚣又是迎面袭来。 谭玄循声看去,路边一个长相粗壮的乡人正高声吆喝着生意,其身旁停着一辆木车,车上放满了黄橙橙的梨子。 此间正值七月底,山东的早梨已经成熟,这城外村落的乡人将之采摘,运来城内,趁着暑气未消,很能卖出一个满意的价格。 视野中,梨贩边上已经围了一堆人问价,其本质上毕竟还是个乡人,不常做买卖,因此显得有些拘谨的应付着。 价格嘛,自是不低。 不过,就这憨厚的乡人,却是让无数久经沙场,极善于磨嘴皮子讲价的大婶子老妈子铩羽而归! 不论那些老婆娘说什么,梨贩翻来覆去就一句话: “俺媳妇说了,一文钱都不能少!” 这话自然引得一些围观的群众哄然大笑。 而也就在这时,一个破衣烂衫的道人挤到了人群里面,竟是想向那梨贩免费讨要两个梨吃吃。 路边,谭玄看到这道人,不禁眼瞳微缩。 …… 第六章 陆清泉 有原身的前车之鉴,谭玄现在对这些道士、和尚之流,那是相当敏感的。 而事实证明,他应该只是虚惊一场,因为那破衣烂衫的道人无论是身形还是样貌,与那晚的邪道都有很大出入。 不过他并没有就此放松警惕,谁知道那邪道有没有什么改换身形与容貌的术法? 若他是那邪道,必然不会以真面目示人! “你这一车梨足有数百个!价格又卖得不低,贫道只向你讨要一个,你又没有什么大损失,何必这般恼羞成怒?”人群中,道人面对梨贩的轰赶面不改色,反而诤诤有词。 此刻,周围人群围了一大圈,有人说梨贩吝啬的,也有人说道人无耻。 谭玄驻足在路边看了一会儿,突然觉得这般情景一阵恍惚,只觉场面有些似曾相识,心中若有所思。 这该不会是“种梨”那一篇罢?! 仿佛是为了印证谭玄心中所想。 只见场中突然有一人站了出来,出钱买了一个梨给那道人。 原来,其乃是旁边一家店铺的掌柜,见这样吵闹下去,很是影响自己生意,这才自掏腰包试图打发走这道人,令这场闹剧消饵。 然而,那道人接下来的操作,却是令店铺掌柜这一算盘落空。 道人用手捧着店铺掌柜递来的梨一通啃完后,竟是道: “贫道只是需要这个梨的梨核作为种子!” 话落,道人不知从哪摸出一把铲子,在地上挖出一个小坑,然后有模有样的将梨核扔了进去,盖上土。 又向周遭的人群索要“热水”浇灌,有不嫌事大的还真的拎来了一桶滚烫的开水。 哗啦! 众目睽睽之下,就在开水浇下的刹那,一股朦胧的热气升腾。 眨眼间,土中有小芽儿冒出,愈来愈大,几个呼吸的功夫便是长成了一颗硕大的梨树。 这梨树枝繁叶茂,一会儿开花,一会儿结果。 “来来来!见者有份,每人一个!” 道人从树上摘下一个又一个梨子,朗声笑着分发给看热闹的众人,此举似乎令他很是畅快。 最后,那梨贩竟也分得了一个梨子,吃得津津有味。 少顷。 吃干抹净的人群渐渐散去。 路边,谭玄微微皱眉,头也不回的往城东方向返回。 “卖梨,卖梨!又甜又脆的……我的梨!!我的梨!怎么全没了啊!哇……狗.日.的臭牛鼻子!” 原地,梨贩吃完那个道人分给他的梨后,才刚吆喝了几个字,低头看去,木车中原本满满框框的一车梨全都不翼而飞。 其急得直发狂,但不多时亦是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连忙往道人离开的方向追赶而去。 …… 城东。 一条通往谭家三进大宅院的巷道上,谭玄拎着东西,面无表情的缓步走着。 自从昨夜修为增长至炼精化气境巅峰,他便一直在默默感受和适应着,修为攀升带来的身体变化。 “年轻人,你似乎对贫道很不屑一顾啊!” 就在这时,一道放荡不羁的醇厚男声陡然在耳畔炸响。 闻声,谭玄心中咯噔一下,往前踏出的脚步瞬间顿住,浑身紧绷。 只见视野前方,一个破衣烂衫的中年道人俨然出现在距离他不足三尺距离的位置上。 面对道人的言语,谭玄保持着缄默,面上如临大敌,同时心中惊疑不定。 他明明亲眼瞧见在城南的集市上,这道人往南出了城的! 现在看这情形,其这是专门冲着他来的?! “呵呵,你是哑巴,不会说话吗?” 道人轻笑一声,手一招,谭玄手中拎着的包裹居然落到了其的手中。 见此情形,谭玄后背毛孔沁出的冷汗已然打湿了内衫,面上不动声色,实际眼眸余光却是瞥向,同样在这条巷道上行走的几个外人。 谁知,那路过的几人对他二人视若无睹,直接擦肩而过。 这!!! 谭玄终是有些绷不住了,眼眸视线凝视着眼前这个邋遢道人,一字一顿道: “你是那邪道?!” 道人一愣,随即笑道:“你说的是陆清泉罢?没意思,看把你吓得!还给你!” 说着,道人便将包裹塞回到他手中,并趁机抓了他的腕骨一下。 而这一抓,便是数息时间! 谭玄不敢轻动,吃不准其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只好任其施为。 不过,他目前已能确定一件事情,那就是眼前之人并非那晚邪道,这至少让他稍稍松了一口气。 末。 道人松开抓住谭玄腕骨的手,竟是面露疑惑道: “奇怪,从没听说过,沦为以人炼之法催生人叁果的饵料后,还能像你这般活蹦乱跳的!前两天此地城隍将消息上报济南府时,贫道还不信,只是……你的寿数确实也锐减了……” 道人眉头死锁,似是颇为纠结。 良久,其对着谭玄叹息一声: “罢了!不纠结了,你且回去罢,炼精化气巅峰,三载阳寿,若你真是个好苗子运气够好,能在阳寿耗尽之前堪破第二境的门槛,倒是还能再多活个十几二十年……” 话音刚落,道人变戏法似的拍给谭玄一本,上面有三个醒目大字的道经,又道: “年轻人,你原先那吐纳导引之术别练了,陆清泉给你设计的修行陷阱太多,再练下去迟早还会出问题!” 语罢,道人挥了挥手,像驱赶一只苍蝇似的,打发谭玄离开。 然而,当下已经彻底确认这邋遢道人对自己没有恶意的谭玄,却并没有立即迈开步伐离去。 反而出声问道: “听前辈方才所言,那‘陆清泉’便是令我阳寿大减之人?前辈能否将其的一些详细信息告知?在下感激不尽!” 说话间,谭玄对着道人便是拱手一礼,一揖到底。 道人眼皮一跳,微做避让。 他是个识货的,对读书人而言,这可是个大礼啊,不下于跪拜! 他一个修道的,最受不得这些,当即吹胡子瞪眼道:“哎哎哎!你这小子,刚刚可还是畏贫道如虎,生怕贫道把你吃了似的,现在倒给我来这套是罢?!” 对此,谭玄淡淡一笑,依旧对着道人长揖不起。 从对方拍给他怀中这本极有标识性的道经起,他便已猜到了对方的大致身份。 陈汉朝廷,两大官方修行者机构之一,道录司之人。 …… 第七章 卢峪 巷道中。 邋遢道人盯着跟前一揖不起的谭玄,不禁觉得一阵头大,无奈道: “算是怕了你了,既然如此,贫道告诉你便是,也省得你今后提心吊胆。” “多谢前辈!” 听到这话,谭玄朗声道谢,随即缓缓收身,幽深的眼眸此刻炯炯有神的看着道人,等待后话。 道人颇不得劲,砸吧了下嘴皮子,这才说道: “陆清泉此人,原只是个偶有际遇的山间野道,后被五斗米教发展为编内人员……,之前其修为约莫处于第二境巅峰,而今靠用人炼之法,催生出了一枚人参果,若是其服之,怕是距离第三境炼神还虚亦不远矣!” 五斗米教? 炼神还虚之境?! 谭玄呼吸稍滞,眼中神色凝重无比。 那五斗米教原是个正统道派,源自正一道,曾是与龙虎宗、上清派等名门并驾齐驱的庞然大物,辉煌时执数省道派之牛耳。 后因部分理念不合,脱离正一道,自成一脉,彼时又因教内鱼龙混杂,逐渐沉沦,组织松散。 而今的五斗米教虽教众广布整个神州东土,但教内山头林立,成员良莠不齐,凝聚力、影响力俨然大不如从前。 甚至部分地区的分舵,已经沦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行事作风与邪教无异。 然而,即便如此,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若是与五斗米教哪怕只是其中一个分舵对上,也与螳臂挡车无异。 话说回来,目前单就一个可能达到炼神还虚之境的陆清泉,在外面碰上,弄死他跟捏死一只蚂蚁亦没什么两样。 隔着一整个大境界,那实力差距,犹如天堑! 跟前,道人见谭玄这模样,轻笑一声,话锋一转道: “嘿嘿,小子,你也莫慌,其虽是五斗米教的资深教众,但只局限于山东一地的分舵,且五斗米教官面上一直没承认其的道籍,也是怕被彻底打为邪教,不会给予其什么大的助力,这点,贫道向你保证。” 话到这里,道人语气微顿,又道: “实话与你说了罢,如今朝廷重视读书人,你有生员身份,出了‘这档子事’,各地道录司衙署都在通缉陆清泉,贫道此番来这,自是为了将其缉拿。 不过,其豢养有一头已炼化了口中横骨,能口吐人言的第二境水妖,犹擅水遁之法,在水中颇为滑腻,贫道一时不察,令其逃出了济南府地界,如今恐怕已到了河南。 此地当下有贫道坐镇,陆清泉又被重伤,其就算得知你好转的消息,想要斩草除根,一两载内也无暇他顾,你尽可宽心便是!” 原来如此…… 闻言,谭玄心中暗松一口气,脑海中一个念头却是悄然浮现。 既然外部威胁暂时解除,那么接下来,他便可着手准备外出找寻那两样炼蛊材料了。 眼前这道人虽然是道录司的道官,看样子修为也不低,但他没有冒冒失失向其问询道录司材料的想法,毕竟两人并不熟。 “贫道卢峪,道号青阳,这段时间在城外驿馆落脚,你终是被陆清泉算计,中了人炼之法,后面若感觉不适可来寻我。” 末。 卢峪对着谭玄打了个稽首,随后转身迈开步子,只见其几个步子一踏,身形一晃,已出现在巷口。 再一走,转瞬间,这巷道之中已经没了其的身影。 “卢峪,道号青阳……青阳,是青羊山的那个青阳真人?!” 原地,谭玄目视邋遢道人消失的背影,心下微讶。 据传,京畿之地江都的本土道派青羊山,其掌教有一年过甲子的师弟,距离那炼虚合道的地仙之境只差临门一脚,天子将其御封为东土十大紫袍真人之一,位在几个名山大川道派掌教天师之下,道号也是青阳。 只不过,传闻中那青阳真人头顶莲花冠,鹤发童颜,气质超凡脱俗,形象上不是这邋遢道人可比的。 但谭玄深谙人不可貌相的道理,传闻终究只是传闻,还是得眼见为实。 这种事情谁又说得准? 思绪暗衬间,谭玄贴身收好那本,在道录司内部应该是大众货色的道经,他虽不一定会去炼,但留着在今后的修行路上做个参考佐证也是好的。 …… 巷道本就距离谭家宅院不远。 不多时,谭玄回到家中。 “公子,您可算回来了!” 然而,他前脚刚踏进家门,却是有下人前来告知他,家里来了三位朋友,一直在等他。 当然了,这所谓的朋友,自然是原身所结交的。 通过询问,谭玄当即知晓了是哪三个人登门。 孙太白,殷世钰,王化。 这前两人算是原身发小至交,一块读书,一起科举。 至于后者,则是原身痴迷修行后结识的一个狐朋狗友,世家望族出身,据说曾在崂山修行过一段时间。 将包裹、道经放好,谭玄姗姗来到前堂大厅。 见他来了,谭母冲着他微微颔首,随后抽身离开。 显然,他不在家中,来了客人只能是谭母代为相迎了。 “嗐!晋玄,你可让我们一阵好等,方才伯母在这,我们可是好不自在!” 谭母一走,三人中颇为外向的孙太白,便是开口埋怨。 谭玄在主位上缓缓坐下,有着原身的一些记忆碎片,他倒是不愁该如何应对这般场面,登时哈哈一笑: “老规矩,过两天请你们去飘香坊喝酒!到场了我先自罚三杯!” 孙太白眼前一亮,手中折扇拍击在掌心,赞道: “这敢情好啊!” “晋玄,是这样的,我跟太白昨日才从崇正书院回来,听说你前些时日……” 孙太白身侧紧邻的席位上,一袭儒衫的温润青年欲言又止。 青年话一出口,孙太白方才尚是说笑的神色也是一肃,看向谭玄的目光中隐隐透着一丝关怀与询问。 至于右边下首处,年龄大上谭玄几人三四岁的王化,此刻看了眼四周,则是有些心不在焉的。 事实上,他今天虽然是跟孙太白、殷世钰两人近乎同一时间登门的,但彼此之间并不相熟,因此有些不自在。 何况,他来此的目的,也与两人大相径庭。 那道只见过一次,便令他日思夜想多日的细柳倩影,今天看样子是无缘得见了…… “你们想说的是之前我修行出岔子一事罢?放心,看我这个样子,生龙活虎的,能有什么事?” 主位上,谭玄摆了摆手,淡笑出声。 …… 第八章 穿墙术 两日后。 响午。 飘香坊,丙字号厢房内。 三个年轻人呈三角而坐,推杯换盏,酒过三巡。 气氛渐浓。 殷世钰那温润如玉的脸上满是红扑扑的一片,令身畔两位陪侍的婢女眼珠子都发直了。 他喝酒上脸,又因家境一般,很少来这种场所,每次来,基本上都是孙太白或者谭玄相请。 至于酒量,自然更不及两人。 “晋玄,你真打算放弃科举,一直修行下去?趁你现在修行未深,还有选择的余地,明年八月可就是秋闱了,错过便又要再等三年……” 酒劲上头,殷世钰拉着谭玄的袖口唠叨了起来。 朝廷有明文规定,凡是修行之人一律不得参与科举,若要参加必须散去一身修为,经过专门勘验后,才能恢复资格。 一畔,谭玄夹了一筷子下酒菜送入口中,细嚼慢咽。 饶是他此次聚会刚开始时便履行前两日的承诺,自罚三杯,但此刻还是面不红气不喘。 状态颇好! “是啊晋玄,要我说那修行有什么好修的?多少人修行到最后一无所有,家都散了,你看那道录司,还有各地道派,多少道士,又有几人成仙,几人飞升,几人得长生? 哪有科举好!将来金榜题名日,春风得意时,为政一方,赏花赏酒赏女人……嗝~” 孙太白比殷世钰的样子稍好,但也有些微醺。 说出的言语,意思跟殷世钰所说大差不差,都是意图规劝谭玄重回科举之路上来。 位置上,谭玄默默听完两人所言,心中倒是为原身有这两位好友至交,感到些许触动。 若原身听从你二人的劝诫,想必就没我什么事了罢? 谭玄眼皮半耷拉下来,遮住他那幽深的眼眸,缓缓开口道: “太白,世钰,只能说,人各有志罢!弱冠之年前,我也觉得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但现在……我志在长生!” 拳头微微攥紧,一股强大的莫名自信,从谭玄身上迸发而出。 见此,孙太白与殷世钰面面相觑,许久无言。 “哈哈哈,你们两个别这么皱眉苦脸的,还希望到时你们成了封疆大吏,位高权重,喝酒时别忘了把我叫上!” 谭玄站起身来,在两人的肩膀上拍了拍,同时用玩笑般的语气道: “你们说是罢,孙大学士?殷天官?” 殷世钰听得面红耳赤、口干舌燥,孙太白则是轻轻给了谭玄胸口一拳。 末。 三人相视一笑。 举起酒杯,一饮而下。 万般友谊,尽在杯中。 …… 天穹之上,大日逐渐西斜。 离开飘香坊后,谭玄孤身一人走在人潮如织的青石板道路上。 最后殷世钰是谭玄雇人将其抬回去的。 孙太白要好一点,尚能走着离开飘香坊,但步伐不免摇摇晃晃,谭玄只好又花了点钱,请飘香坊的小厮暗中跟上,看着点,别遭了祸事。 聚会一场,花销了近十两银子。 当然,这笔钱是走的家中账上,之前剩的十多两银子,早在这两日购买炼蛊剩下的材料中,消耗无几了。 好在类似这种迎来送往的交际应酬,属于正常花销,谭母向来不过问。 话说回来,今天这飘香坊聚会,只有他们三人,王化自知与另两人不熟,没多少共同话题,便推脱不来,只说改日再到谭家登门相叙。 “倒也不知,原身是怎么想的?与之结交,就因为那王化在崂山正儿八经的修行过几个月?” 返回谭家的路上,谭玄没来由的想到这一茬。 还阳之时,他接收到的原身记忆,毕竟只是些残缺的碎片,关于原身的很多事情,他知道的都不是全须全尾。 但他尚是魂灵状态时,在这淄川城内四处飘荡的两个月里,曾在市井坊间,无意间获知到一些关于这王化的底细。 据说其当初在那崂山上,初始时心高气傲,立志学不出个样子就不下山还家。 但其拜的那崂山派的师父,除了开始的时候,教了其一篇呼吸吐纳法门令其自行摸索外,后面一连数月,都是让其跟那些同门一起砍柴。 其毕竟出身世家望族,从小锦衣玉食,见日复一日的砍柴没有盼头,哪里受得了这个苦? 不久便嚷嚷着要下山,但在下山之前,硬是死磨硬泡着那个道长师父,传了其一门能够穿墙入内的粗浅道术。 不过,待其返回淄川之后,因为爱好显摆,平日吐纳修行又不勤,修为低微,导致那门道术向来时灵时不灵。 “这种货色,原身自己的修为怕是都要比之高出不少罢?只是苦于没有名师教导……” 行走间,谭玄暗自吐槽着,同时一丝心神沉入丹田气海。 那里,一只淡蓝色,头部长有尖角,形如毛毛虫的水箭蛊在气海内畅快的游淌着。 途经城南集市。 谭玄隐约听见有人在谈论两日前,那个卖梨的乡人,其家中身怀六甲的媳妇,在他进城卖梨期间不小心跌了一跤,导致羊膜早破。 一般来说,这种情形,在这个医疗条件有限世界,腹中胎儿基本很难保住。 但最后,不知是那乡人在城中提前破财消了灾,还是怎么回事,最终竟是母子平安。 —— 同样是响午时分。 谭家宅院,西面阁楼的一堵高耸院墙之外。 一个身穿名贵锦袍的猥琐身影,在那里徘徊良久。 不知过了多久,其似乎终是下定了什么决心,退后几步,深吸一口气,眼睛一闭,口中念念有词,身上刹时间仿佛有气流涌动,然后绷着脸皮向前冲去。 两息过去。 王化刹住脚步,睁开双眼,打量四周,发现自己俨然已经身处于这院墙之内了。 此时正值午时末刻。 院内只有少数几个仆人在忙活事情,其余之人大多在午间休息。 这西面阁楼周围更是没有人影走动。 “还好,还好,这一次穿墙术没有失灵……” 王化拍了拍自己那正扑通作响、剧烈起伏的胸口,暗自庆幸。 须知他这穿墙术时灵时不灵,之前在家中长辈面前卖弄时,曾令自己眼冒金星,“头角峥嵘”过。 “婵媛……嘶,多么动听的名字啊……” 确认阁楼四下无人后,王化身形轻捷的奔至阁门处,只见阁门竟只是从里面虚掩上,并未上栓。 他不禁一喜,这样便能省些气力,少用一次穿墙术了。 目光透过阁门缝隙,看向里面。 王化视野中,阁楼底层空无一人,顿时,他浑身血液仿佛沸腾起来。 果然,那个妙人儿,现在定是在午休无疑了。 咽了口唾沫,王化轻手轻脚的将阁门推开至能够让自己通过的大小,随后身形一掠,便是进入了阁楼。 而为了登上阁楼二层不发出任何声响,二十余步的扶梯,他足足用了一炷香的时间! 二楼,外间。 一个身材窈窕的娇俏丫鬟,正脑袋抵在香案一角,小酣着。 隐隐地,有丝丝缕缕的透明口水滴落在地板之上,晶莹的拉成一丝长线。 就在这时,一张不知沾了什么东西,导致气味难闻的棉布,悄然蒙上了娟儿的口鼻。 娟儿陡然惊醒,正欲呼叫。 但那难闻的气体一进入口鼻,就使得她头脑发昏,浑身无力。 不一会儿,便失去了意识。 “啧啧,真是没想到,她身边的丫鬟都这般水灵……” 目光中的淫.邪.之色宛若实质刮在娟儿的脸蛋上,王化心下暗自兴奋难耐。 一想到此行目的即将要获得成功,只差最后临门一脚,他的脑海中便浮现出一段令人血脉.偾.张的画面,激动的心绪在胸间荡漾。 然而,当他正沉浸于精.虫.上.脑的幻想中,无法自拔时。 蓦地。 一抹剧痛从腰间传来,王化大惊失色,随即回神,但他的身形已随那股惯性力量,向身后的扶梯处侧栽倒去。 咚! 噗通! 噗通…噗通…噗通…… …… 第九章 淄川王家 午后。 谭玄刚回到家中,便见里面一阵鸡飞狗跳。 一些仆人、婢女或拿扫帚,或拎木棍,正满宅院追打着一个狼狈身影,口中还嚷嚷着打死淫贼! 看到这一幕,谭玄惊疑不定,只觉真是离谱。 真的会有淫贼选择在这大白天,光天化日之下,私闯民宅? 那人怕不是个人才啊?! 这般想着,谭玄却见那道狼狈不堪的人影,仿佛看到救星一样朝他奔来,同时喘着粗气呼喊道: “谭霖兄弟…呼……呼……谭霖兄弟,且让他们住手啊!” 听到这声音,谭玄眉梢一挑,随着两人距离愈发逼近,他自是认出那人便是原身的狐朋狗友。 王化! 见状,谭玄双目微眯,原本幽深的眸光,仿佛更加深邃了几分。 “阿兄,别让这淫贼跑了!” 这时,一道清脆的女声也是袅袅传来。 对此,谭玄面无表情,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好似无动于衷。 但待王化的身形奔至他跟前,他闪电般一脚踹出,脚底板重重踏在其柔软的肚皮之上。 嘭!!! 一声闷响,在场内所有人耳畔响彻。 只见王化的身影如断了线风筝,倒飞而出,在半空中划出一道不规则的弧线之后,沉闷的砸在地面上,动弹不得。 由此可见,谭玄这一脚堪称势大力沉! 原地,在宅院内一众人都看呆了的目光中,谭玄缓缓收脚。 随后挪动步伐,走至王化一畔,那里,院内众人已然将倒地的王化团团围住。 “霖儿,你这……朋友?打算如何处置?” 谭母牵着谭婵媛的手,在几个丫鬟的簇拥下,端庄立于一侧,皱着眉头将视线投注在自家儿子身上。 此事理清脉络之后,也是荒唐。 不过总体说来,原身谭霖有很大责任,毕竟是其交友不慎,半个引狼入室的锅要背在身上。 当然了,这口锅现在只能谭玄来背了! “娘亲何必相问,这等禽兽之徒,绑了送官便是!说来也是孩儿之前有眼无珠,与之错交为友,还好此番未酿下大祸,婵媛没事,否则孩儿万死难辞其咎!” 谭玄冷眼看向王化,拂袖寒声道。 他前两日正愁怎么与此人断了往来,省得日后麻烦,如今正好一了百了。 地上。 一听要被绑了送官,装晕的王化登时吓得眼珠子一瞪。 这私闯民宅可是重罪,即便他进来后只来得及将一个丫鬟弄晕,他连忙出声道: “谭霖兄弟不可啊!这一旦送官,我可就全完了!对……对,穿墙术,之前谭霖你不是一直求着我将穿墙术传与你吗?只要这次饶过我,事后定将穿墙术双手奉上!” 话落,似乎是看谭玄不为所动,王化咬咬牙,再加上一份筹码道: “我知兄弟你痴迷修行,却一直苦于无名师指导,这次若能高抬贵手,我便让家中长辈举荐你前往崂山修行,如何?!” 周遭,王化这话一出,谭母与谭婵媛的脸色微变。 崂山派,乃是山东地界首屈一指的名山道派,毗邻黄海,向来是山东修行之人寻仙访道,梦寐以求之地! 自从这两年谭霖弃科举,入修行,修炼那吐纳导引之术,寒暑不断,对修行的那般痴迷得几近入魔的程度,她们都看在眼里。 此刻哪里不知王化这番话,对谭霖的吸引力有多大? “阿兄……” 谭婵媛杏眸盯向谭玄,心中隐约有一股子委屈升起,眼中氤氲的水雾渐渐弥漫,她丹唇轻抿,对着自家兄长正欲开口。 然而,下一幕,谭玄的举动令她与谭母皆是愣住了。 只见谭玄负手而立,眼中眸光趋于冰冷,扫了一眼围在王化周围不敢妄动的仆人、丫鬟,冷声道: “刚才是没人听到我说的话吗?将此人绑了,送官!还需要我再说第三遍?!” 谭玄声音不大,但听到这话的一众下人全都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 语罢。 宅院内一片死寂。 躺在地上捂住肚子的王化眼珠子瞪得浑圆,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他想过谭霖会妥协,会犹豫,他甚至都组织好一番言语,准备趁热打铁了。 谁料,其竟是一口回绝?! 不!其不是回绝,而是压根就没有搭理他的意思,都没打算接过他的话茬儿说事! 片刻后。 反应过来的一众下人开始行动,很快就有人找来绳索,将王化绑成了个粽子。 “谭霖!我劝你莫要不识好歹!我祖父是王筠苍,你便是将我送官又能怎样,最后倒霉的只会是你谭家!!” 被五花大绑的王化面露狰狞,像一只蛆在地上扭来扭去。 谭玄看也不看王化,只是淡淡吩咐道:“抬去县衙。” “是。” 四个有把子力气的仆人应声将王化托起。 “阿兄,谢谢你……” 一旁,委屈褪去,感触又生的谭婵媛,扑入谭玄的怀中,螓首埋在其的衣襟上抽泣起来。 今日这事虽说是虚惊一场,但细思极恐。 若不是谭婵媛当时并未午休,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事实上,若是谭婵媛真有个好歹,谭母碍于女儿名声、清白考虑,恐怕还要反过来劝着谭玄与那王化妥协,吃下这个哑巴亏。 “好了,没事了!还有,谢我做什么?作为你的兄长,我这样做不是才正常吗?” 谭玄轻轻拍了拍谭婵媛的粉背,轻声说道。 “可是,修行对你……” 谭婵媛抽噎着抬起螓首,通红的眼眶沾着些许泪光看着自家兄长。 “是,修行对我而言很重要,但有些事情的结果跟选择,是不能因为一些外在因素而受到干涉的,这个……是底线啊!” 说着,谭玄幽深的眼眸,被耷拉而下的眼皮遮掩大半,随即他笑了笑,道: “况且,那禽兽开出的价码,我真的没怎么看在眼里。” 闻言,谭婵媛秋水眸子轻眨,似懂非懂的渐渐停止了抽泣。 …… 翌日。 巳时三刻。 淄川县衙。 四下一圈铁铸的栏杆外,人头攒动。 经过昨日案件的审理,那王家七郎王化私闯民宅,意图不轨,证据确凿,于今日判决。 县衙里面,身穿一袭青色官袍的淄川知县,此刻头顶乌纱,高坐于大堂之上,手拿惊堂木往下一拍。 啪! “人犯王化,杖五十,旬月后流八百里,刺青发配,徙于辽东!” 徙于辽东? 辽东! 堂下,戴着镣铐、脚链的王化听到这个判决人都懵了。 谁不知道辽东是整个大汉九边战火最频繁的地方? 杖责五十就不说了,押送往辽东的贼配军,能在那里活过半年的,十个人里面有一个吗? 王化心如死灰。 但就在这时。 堂外,一个苍老的声音骤然响起: “且慢!知县大人,老夫觉得此案有疑!” …… 第十章 好戏 大堂之上。 知县代维杰眉头一皱,循声看去。 只见栏杆外人群一阵人头攒动,缓缓从中间让出了一条狭窄道路来。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手持一把长杖徐徐从人群中央步出。 老者脸上布满了岁月的印记,但高大的身躯笔直挺拔,眼里目光丝毫不显浑浊,身穿一袭华贵儒衫,一股沉静而又有压迫的气质显露无疑。 这般内敛的威严感,此人曾经定然身居高位! 看到老者,代维杰暗自叹息一声。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作为淄川县的父母官,他岂能不识此人? 堂下。 王化面上绝望顿消,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希冀与狂喜。 一畔,有着生员身份,在这公堂之上得以不受拘束的谭玄,看到老者的到来,则是面如古井,不起波澜。 淄川王家,便是在整个济南府,那也是排得上号的世家豪门,世代的书香门第。 传承悠久,底蕴深厚。 此人名唤王筠苍,年过花甲,正是淄川王家如今的主心骨,同时也是王化的祖父。 曾在江都京畿之地周遭的吉安府任知府,为政一方,后加吏部侍郎衔闲赋在家,听说还与龙虎宗张天师有些微薄交情也不知真假。 “王大人莅临,真是让下官受宠若惊啊!” 代维杰只得暂缓对王化的判决,让衙役将王筠苍放进来,并在一旁为其设座。 他知道,王化哪怕是再证据确凿,但今天对其的判决结果,也只能改上一改了。 只是不知,这闲赋在家的王筠苍能给他开出怎样一个价码? 代维杰有些期待起来! “呵呵,知县哪里的话,老夫如今卸职在家,哪里还当得‘大人’二字?” 王筠苍轻笑一声,对堂内的王化、谭玄等人视若无睹,在位置上缓缓坐下,随即从袖中抽出一份折叠好的泛黄纸张,示意旁边的衙役交给代维杰,同时抚须道: “这是老夫为此案梳理出的一些不合理之处,还请知县过目。” 主位上,代维杰接过那不知是何材质,竟是未有丝毫墨晕透到背面的纸张,然后当着堂下所有人的面,阅览了起来。 只是数息。 修为攀升至炼精化气巅峰,五感敏锐的谭玄,很快察觉到,堂上的代维杰,在看到纸张内容的第一眼,呼吸就急促了不少。 此刻不过是在故作镇静罢了! 上眼皮徐徐耷拉而下,谭玄眼观鼻,鼻观心,接下来的事情他心中已然有数了。 只不过,此时跪在堂下的娟儿,在那王筠苍到来之后,明显有些慌乱了,目光频频看向谭玄。 她作为昨天之事,晕了半日受了点惊吓的唯一“受害者”,同时也是证据的组成部分之一,自然是要到场的。 至于谭婵媛、谭母以及谭家一众下人,在谭玄的建议下,则只算作证人,象征性的来了几个昨日押送王化到县衙的仆人。 如非必要,大户人家的女眷,还是不宜抛头露面的。 半响过去。 代维杰不动声色的收起纸张,冲着王筠苍恭声道: “不错,此案确实存在诸多疑点、漏洞,多亏了王老及时来此提点本官!” 话音刚落。 堂外围观的人群顿时一阵议论纷纷。 一些对此案来龙去脉早已弄清楚的聪明人,自是对此嗤之以鼻。 不过这部分人,却反而并未参与议论,此地乃是公堂,若是触怒了堂上县尊,治他们这些平头百姓一个扰乱公堂之罪,连说理的地方都没有。 自古民不与官斗,便是知道是怎么回事,有时候也要装傻充愣! 正所谓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刹时间,不少怜悯的视线落在谭家等人身上。 “谭霖,你昨日令仆人将王化绑了送来衙门,状告他私闯民宅,意图不轨,现在是否还坚持此状述!”代维杰目视着底下那,似乎平静得有些过分的谭玄,开口问道。 对方自始至终波澜不惊的表现,隐约让他有些忌惮。 “回大人的话,在下坚持原状述!”谭玄拱手道。 声音不卑不亢。 见此,代维杰眼底闪过一丝不悦,但表面上还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道: “王化私闯民宅,现场没有任何工具与攀爬痕迹,你们谭家昨日给的解释是……穿墙术?你可有何证据证明?” 证明? 堂下,谭玄心中冷笑,抬头朗声道: “大人,这穿墙术一事,昨日便已有定论,城中人人众所皆知,王化在崂山修行过数月,下山归来后,又不止一次在市井坊间显摆过此术!” “哦?竟有此事?那你可否找出几个目击者?否则实难取信于本官哪!” 代维杰眉头一挑,故作为难道。 这话一出,堂外竟是有些许议论之声陡然之间大了不少,传了进来: “王化曾经确实在城内展露过那什么狗.屁穿墙术……” “什么?!真有穿墙术?” “哈哈哈,只不过每次都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的……” “话说,他在我们淄川,还有个外号呢!” “叫什么?” “头角峥嵘!” “……” 堂内。 代维杰听着堂外那些言语,嘴角不由勾起一个弧度。 若换作平时,出现这种情况,他早就动用惊堂木往下一拍,大喊肃静了,不过现在嘛…… 座位上,王筠苍从递了那张纸后,便再无任何言语,悠哉悠哉的喝起了县衙小吏奉上来的茶水,看上去好似不愿过多干涉县衙断案。 堂下娟儿娇弱的身躯止不住的出现细微的颤抖,六神无主的看向自家公子。 然而谭玄却并未对她做出任何回应,此时面对方才代维杰的问询,缄默无言,仿佛也没了主意。 一旁,戴着镣铐、脚链,原本最狼狈的王化,不知何时却是神采焕发起来。 啪!啪!啪! 啪…啪…啪…… 就在这时,一阵双手拍击的掌声陡然在公堂之上响起。 紧随其后的,是一道放荡不羁的醇厚男声: “贫道来这淄川县城也有两天了,今日受人所邀,倒真是看了一场好戏啊!” 语罢。 一道头顶莲花冠,气质出尘的中年道人身影蓦然出现在堂内。 …… 第十一章 尘埃落定 公堂中。 代维杰看到突然出现的中年道人,大惊失色,视线下意识的看向,正端着茶杯往嘴边送去的王筠苍。 却见其亦是一副见了鬼的神情,此刻端着茶杯一动不动。 心中暗骂一声,代维杰拿起惊堂木重重往下一拍,给自己壮胆,同时喝声道: “大胆!我县衙断案,干你道录司之人何事!速速离去,如若不然,本官定上报朝廷,治你一个干预俗世之罪!” “干预俗世?呵呵,果然不愧是读书人出身,就是会扣帽子啊!” 卢峪淡笑一声,随即手中拂尘一卷,那被代维杰阅览之后便小心收于袖间的纸张,竟是来到了其的手中。 见状。 代维杰像是个漏了气的气球,嘴中专门为此人编织好的“言语”再也说不出口。 那张纸上的内容,可见不得光啊! 其将之掌握在手中,就相当于拿捏住了他的命门。 哦对,不止他的,还有王筠苍! “放心,若只是凡尘俗事,你便是求着贫道,贫道也不会搭理你一下!但今日这事嘛……” 卢峪声线一拖,脚下步伐挪动,来到已是被吓得失了魂的王化身畔,淡笑着对在位置上缓缓起身的王筠苍道: “王大人,昔日京都一别,今时再见,垂垂老矣不说,贫道看你这德行,倒是越活越回去了!” 王筠苍放下茶杯,神色趋于平静,面对卢峪的冷嘲热讽,语气上却也不甘示弱: “那自然比不得青阳真人你们这等修行之人,道法高深,阳寿绵长。” 闻言,卢峪厚着脸皮,对着王筠苍打了个稽首,居然承认了下来。 看到这一幕,王筠苍差点被噎住,冷哼一声道: “你今日究竟意欲何为!” “意欲何为?” 卢峪笑了笑,用手中纸张在旁边王化的脑袋上扇了扇,随后手掌一翻,纸张向一畔的谭玄飞去。 谭玄幽深的眸光微微一闪,瞬间明了卢峪的用意,当即将那纸张折叠好,贴身收了起来。 卢峪这般举动落在代维杰、王筠苍等人眼中,他们也是很快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譬如其刚出现时所说的那句“受人所邀”。 一时间,他们瞥向谭玄的目光中饱含暗恨之色。 而县衙外围观的人群,早在卢峪出现时,便炸开了锅! 若此地不是县衙,同时又有衙役控制着场面,恐怕早就宛若南城集市般喧闹。 到了这时,便是再愚钝的人,也意识到今日之事存在着猫腻。 “王大人,怕是‘意欲何为’这几个字,应该贫道对你说罢?你这孙子,会不会穿墙之术,你会没点数?” 卢峪手掌徐徐按在王化头顶之上,目视王筠苍,有条不絮道: “我道录司的职责,想必王大人你也很清楚,你孙子虽说修为微末,但毕竟算是修行之人,又掌握道术,如今用这道术私闯民宅,呵呵,你说我有没有资格处置?” 手掌之下,王化跪在冰凉的地面上浑身瑟瑟发抖,一对双目盯着自己祖父,眼中满是恐惧与希冀交织。 看到孙子这般模样,王筠苍叹息一声,仿佛一下子苍老了不少,说道: “你想如何处置?” “贫道觉得,知县大人最初对你孙子的判决,还是比较中肯合适的。” 说着,卢峪转而看向身居高堂之上的代维杰。 旁边,听到卢峪这话的王化面如金纸,整个人好似被抽空了所有精气神一样,瘫在地上。 最初的判决? 杖五十,旬月后流八百里,刺青发配,徙于辽东! 去了那里,就是贼配军…… 一丝不忍在王筠苍老眼中缓缓浮现,他闭上双眼,不去看王化,对着卢峪出声道: “可以,但……能否换个地方?辽东那里实在是……” 然而,他话未说完,就被卢峪冷笑打断: “怎么?辽东那个地方怎么了!差了?卫国戍边,布衣黔首之子去得,独独你王家子孙去不得?” “卢峪!你莫要欺人太甚!” 王筠苍蓦然睁开老眼,对着卢峪怒目而视。 “呵呵,欺人太甚?我这已经很给你王大人面子了,要是被我带回道录司处置,那就是废去修为,关入道录监!” 卢峪神情淡漠。 “道录监?!” 闻声,王筠苍老眼瞳孔一缩,嘴唇轻颤,欲言又止。 与此同时,原本瘫在地上的王化,听到“道录监”这三个字,则是犹如回光返照般一下直起了身子,朝着王筠苍惶恐不安道: “祖父!祖父,我去!我去辽东!” 去了辽东,是九死一生,但若是被关入道录监,那便是百死无生! 见此,王筠苍艰难颔首。 一畔。 将这对王家祖孙前后反差尽收眼底的谭玄,心中默默记下了道录监这个名字。 片刻后,代维杰对王化此案的判决再一次颁下。 这一次,则正式纳入了卷宗: 兹有淄川王化,于轩辕历四千三百二十二年,八月上旬,私闯民宅,意图不轨,证据确凿。 故判决:人犯王化,杖五十,旬月后流八百里,刺青发配,徙于辽东。 “此间事了,贫道就不影响你们县衙事务了。” 卢峪一挥拂尘,脚踩七星步往堂外行去。 堂外人潮如织的围观百姓,并未感觉到有人从身边挤过,便见那位头顶莲花冠的中年道人已经出现在人群之外。 堂内。 啪! 啪! 啪…… 杖责王化的声音俨然响起。 前二十杖,那声音还能听出棍棒击打下的弹性脆响,后二十杖,趋于沉闷,不用想屁股已是开花。 最后十杖。 谭玄的视野中,王化屁股血肉模糊,屎.尿.齐出,恶臭扑鼻,其人也奄奄一息,半死不活。 身旁,早已起身的娟儿将头藏在谭玄的背后,不敢看这般场景。 末。 谭玄正欲领着娟儿和另外几个仆人归家,便看到代维杰与王筠苍的目光双双投注在他的身上。 对此,谭玄哪里不知是何原因? 他冲着二人淡淡一笑,说道: “二位大人尽可放心,在下不是个多事之人,既然王化已得到其该有的结果,今后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便是!” 说完,他转身便走。 将那张纸交出去? 他可没那么蠢! 此番不管结果如何,都是将人得罪了,东西在手,令对方投鼠忌器才是正道! …… 第十二章 动身 傍晚。 淄川地界。 城西郊外,一家客店。 此处离县城约莫二十五六里路的样子,客店是附近村落的一户岑姓父子所开。 此时,一个身材高大,气质儒雅的青年选择在这家客店内落脚。 在底楼客堂环顾一圈,其先是要了一间房,随后选择了一张角落处的方桌落座,点了一些吃食。 这青年身穿一袭锦质青袍,腰间悬挂一片墨玉,眼眸幽深,自是谭玄无疑。 他此番离开县城,乃是为了前往位于西郊的一处土岗,找寻炼制阳寿蛊的主材料“乱坟血芝”。 【乱坟血芝:汲阳寿余烬,自白骨绽放】 【注:乱坟血芝生长于白骨处处、杂草丛生的万人大岗之上】 对于《蛊书》上关于乱坟血芝的注释,经过之前在城内数日琢磨,谭玄也终是想明白,那注释所要表述之意。 埋葬了上万人的土岗,又要白骨处处、杂草丛生。 那么除了因为战乱、瘟疫或天灾,被人随意大规模草草掩埋,无人祭拜的乱葬岗,谭玄实在想不到第二个同时满足这两个条件的地方了。 而他将要前往的那处土岗,就是距离淄川县城最近的一个乱葬岗。 “这位公子,这是你要的一斤牛肉,两碟小菜,请慢用。”不多时,客店岑老翁便将谭玄点的吃食上齐全。 谭玄对其点了点头,付了二钱银子。 这二钱银子是他点的这些吃食,外加今晚住宿的费用。 价格可谓实惠。 因为外出,他从家中账上支了二十两白银,前往那处土岗一个来回,完全绰绰有余。 而对他外出一事,谭母除了叮嘱了他几句在外小心一些,便没再多说什么。 话说回来,自打一旬前王化一案后,谭母看待他跟之前相比,自是要放心得多,俨然将他当成了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大人。 “岑老头!今晚开一间通铺!来四碗羊肉汤,一份糖醋鲤鱼,再加几碟小菜!” “好嘞,几位客官先找个位置稍坐!” 角落处,谭玄才夹了一筷子牛肉送入嘴中,外头就又有四人涌进了客店内,在他相邻的一个桌位上坐下。 谭玄瞥了一眼,见这四人在这八月入秋的天气,皆是一身短打,身强体壮,一看就是有股子力气以此讨生活的人。 几人之间关系也很明确,看长相听称呼,一个老子,三个儿子。 那当父亲的约莫四十几许的年纪,三个小伙子则跟谭玄岁数差不多。 “唉!以后如果都要绕这么远的路,还赚什么钱!” “是啊,从西郊运货进城,每次都从张村那边绕远路,不倒贴钱进来就不错了,几天下来相当于白做!” “这日子是没法过了啊……” “……” 菜还没上来,几人就先扯开了话茬儿。 不过多是那几个年轻人在说,中年汉子时不时才会插上一句。 “行了,你们几个小子知道什么,其实除了这两条路,还有一条从胡家庄过来的路,不过那条路……” 中年汉子话说到一半,没再说下去,惹得几个年轻人心里直痒痒。 那条路要经过一处乱葬岗是罢? 邻桌上,谭玄心中替中年汉子回答了一句。 因为他接下来前往西郊那处土岗,便是要经过胡家庄。 事实上,他若不是之前魂灵状态飘荡的两个月,知晓了这淄川地界的不少隐秘,恐怕也如那几个年轻人一般,不知道胡家庄那边有一处乱葬岗。 若是那样,他就只有去更远的地方找寻乱坟血芝了。 但也由此可见,那处乱葬岗应该有些年头了,存在乱坟血芝的可能性也更高一些。 “几位客官,你们的菜好了!” 片刻后,岑老翁将几人要的吃食陆陆续续的端了过来。 随即,几人言语渐消,开始大快耳颐。 “对了,岑老头,今天怎么不见你儿子?” 一碗羊肉汤下肚,中年汉子浑身热气升腾,随口向忙里忙外的岑老翁问道。 “他呀?进城买东西去了,看样子,今天应该不回来了……” 被问及自家儿子,岑老翁心绪似乎有些不佳。 见状,中年汉子也很识趣的没有将话题继续下去。 吃饱喝足,谭玄缓缓起身离开这底楼客堂,向楼上住宿客房走去。 四人中年纪最轻的小伙,打量了一眼谭玄上楼的背影,砸吧了下嘴,冲着父兄几人低声道: “也不知道是城内哪家的公子哥,孤身一人就敢往西郊这边跑,也不怕……” “好了!出门在外,别在背后嚼人舌根!” 中年汉子瞪了眼幺儿,随即目光看向楼道口谭玄消失的地方,他隐约觉得方才自家儿子议论其的声音,对方似乎听到了? …… 夜半时分。 二楼。 走道深处,窗格靠外的一间客房内。 谭玄双目紧闭,盘膝而坐。 吐纳导引,他未有一日懈怠,修行对他而言,重之又重。 良久,他徐徐吐出一口浊气,下榻舒缓了一番筋骨,这吐纳导引并非不知疲倦,每次修炼都须得全神贯注,循序渐进。 否则,过犹不及。 “堪破第二境的门槛,谈何容易啊,照目前来看,没有一年半载时间的打磨,根本不可能!” 谭玄轻叹一声,不过他并未气馁。 修行一事,本就非易事,不见那王化便是有机会得以进入崂山修行,自己坚持不下来,还不是狼狈下山。 喝了口水,谭玄重回榻上。 不过他这次并未摆出五心朝天的盘坐姿势,而是直挺挺的躺了下来,合上双眼,心神间默念起,来到这个世界之初,《蛊书》显现于他脑海中的一段法决: “天行有道,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人是万物之灵,蛊乃天地真精,此二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法决洋洋洒洒二百一十余字,早已被一股说不清的力量铭刻、烙印在他魂灵深处一般,能够倒背如流。 魂灵状态的两个月中,谭玄深深的认知到这段法决的不简单。 可以说,他能够成功还阳,那段法决功不可没! 若不是默念法决有凝实魂灵,抵御阳气灼体、罡风吹刮之效,他的魂灵恐怕早就消散于这阳间了。 是以,即便是还阳后,他平素对法决的心神念诵,亦未曾停止。 况且他这些时日也发现,每在长时间修行后疲倦之际,心神默念此法决,能够缓解疲劳,取代睡眠。 而也就在谭玄默念完一遍法决后。 他察觉到,这客店后屋方向,好像有一团冰冷的炁流,缓缓离开了原位置。 谭玄不由一惊。 …… 第十三章 吹气 子时三刻。 夜深人静。 客店后屋靠左的房间内,桌子上一盏昏暗的油灯陡然熄灭。 桌后一幕白色的帷幛无风自动,缓缓摇曳,且有嚓嚓声随之响起。 隔壁。 岑老翁的老伴悠悠从酣睡中醒转,听到隔壁隐隐传来细微的声音,彻底没了睡意。 “老头子,你……你没听见,好像有声音!” 妇人赶紧摇晃了一番自家男人的身体,语气微颤。 “声音?人都死了,哪来的什么声音!” 被摇醒的岑老翁迷迷糊糊的听了听,并未听到什么声响,不由一阵冒火,对着妇人呵斥道: “别疑神疑鬼的了!我看你就是平日里对人家太过苛刻,现在人死了,你心头发虚! 还有你那个好儿子,进城买个寿材,昨天去的今天还没回来,也不知道是不是把买寿材的钱又去逛窑子了!” 说完,岑老翁翻了个身,不再理她,闭目再次睡去。 榻上,妇人被说得哑口无言,不过在她把男人摇醒后,隔壁确实也未有什么声音传来了,这让她不禁也觉得方才自己可能听错了。 半响过去。 隔壁再未有什么异动,妇人的心渐渐放下,睡意渐起。 …… 客店二楼,一间通铺中。 父子四人里最年轻的卢铁钢半夜口干,自恍惚中醒来,准备起身喝口水。 然而,他刚一睁开眼,从旁边窗格外透进的一抹月华,斜照而下的一道人形阴影,顿时令他惊出了一身冷汗。 就着这抹月光,卢铁钢清楚的看见,一具女尸正从左到右,挨个往他们父子四人头上吹气,再吸气。 此刻,已经进行到他身旁的二哥,马上就要轮到自己了! 霎时间,一股巨大的恐慌瞬间弥漫上心头。 而视野中被吹气后又吸气的三人,无一例外,原本如雷的鼾声,皆是戛然而止。 彻底没了声息! 他本欲弄醒二哥,但因为最初的害怕、恐惧,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同时他也错过了逃命的最佳机会。 女尸,来到了他的跟前! 转瞬间,卢铁钢便感觉好似一块冰冷沉重的巨石,压在他的身上,令他大半个身体动弹不得丝毫。 见此,他急忙闭上眼装睡。 随后,他察觉到女尸缓缓俯下僵硬的身子,凑了上来。 眼看着他就要步父兄三人的后尘,突然,心中悲恸的同时,他急中生出一智! 连忙屏住呼吸。 下一刻。 女尸果然俯身在他面前,徐徐吹出一口炁。 此时卢铁钢若是没有屏住呼吸,他便能闻出这股冰冷刺骨的寒炁,混着令人作呕的巨大腐烂腥臭味,并且还伴有一丝诡异烛蜡气息。 当然了,若他真的闻入这团气,恐怕没来得及思索,便已命归黄泉。 数息过后,女尸吸气…… 但仿佛知道有些不对,女尸又是往卢铁钢口鼻吹出一炁。 如此反复数次,泛着淡淡墨色光晕的女尸脸上出现一丝疑惑,但显然它这般存在,没有太多思索问题的能力。 少顷,通铺内一阵嚓嚓声响起,渐行渐远。 不一会儿,里面就没了动静。 一息过去…… 三息过去…… 铺上,卢铁钢蓦然睁开眼,开始大口大口的喘息。 也是他运气好,女尸只要再停留片刻,往他面上再吹上两口气,他是无论如何也憋不了那么长时间的。 缓了一会儿。 卢铁钢本想赶紧起身,穿好衣服离开这是非之地,却发现自己肚子以下的身体,方才被那女尸压过后,麻木得紧,竟是一时半会儿动弹不得。 伸手推了推旁边的二哥,其一动不动,早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并且其的身躯如那陈年老冰,冰冷僵硬。 卢铁钢一颗心顿时沉入谷底。 就在这时,他注意到外面走道上那细微的嚓嚓声,在走道深处消失不见。 面上浮现出一抹凄惨的苦笑,他知道,这是那头女尸找到了新目标。 又有人要倒霉了啊! …… 走道深处。 窗格靠外的一间客房内。 谭玄全身早已穿戴整齐,此刻端庄在榻前的桌边,心神默念着那段法决。 默念法决状态下的他,无形之中,对那些未知神秘的感知要增强不少。 而在他的感知中,那团诡异、冰冷的炁流,从那父子四人所在的通铺房间出来后,就在不断的往他所在的位置逼近。 终于,那团炁流,在他客房外的走道上停下。 谭玄浑身紧绷,左手掌心悄然出现了一只淡蓝色,头部长有尖角的“毛毛虫”。 不过数息之后,谭玄眉梢一挑,诧异的睁开双眸。 感知里,那团炁流并未选择他这间窗格靠外的客房,而是选择了……对面! 在他的印象中,对面好像住着一个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商队话事人,似乎是姓沈来着? 其所在的商队,是在夜幕彻底降临之后才来到客店落脚的。 除了其之外的其他商队人员,住在走道前面的通铺房间里,而其作为话事人的身份在那摆着,自然选择了这边隐私与条件高出一截的单间。 径直起身,谭玄来到房间窗格前,轻轻将之推开,瞥了眼外面的高度,不足两丈。 他心中已打算好,若等下实在万不得已,他便只好跳窗跑路了! 话说回来,之所以他现在不溜之大吉,是因为眼下这客店内虽说危险,但对他而言并不致命,而如果在这深更半夜,孤身一人,贸然进入荒郊,之后会遇到哪些不可控的因素那就不受掌握了。 事实上,像这种类似的炁流在谭玄的感知中他并不陌生,之前魂灵状态下的他,曾见过不少。 一般就两种情况。 比较常见的一种是,赖于种种原因得以逗留阳间的阴魂,在一段时间后未曾消散而化作的鬼物,也就是常言中的鬼。 至于第二种就比较罕见了,人死后,尸体因为某种执念残留,诞生出些许灵智,从而形成的阴尸。 这二者不论是鬼还是阴尸,都统称为阴物。 前者保留着生前大部分记忆,智慧颇高,基本与常人无异,但身处阳间限制颇多,道行不深的情况下,只有昼伏夜出,且口不能言,就连常人身上“三把阳火”稍稍旺盛些,其都靠近不得。 而后者虽灵智低下,几乎只有本能,但限制很少,可能造成的危害也要大出很多。 就譬如眼下客店这只阴尸! 通过之前的感知观察,谭玄根据其的行动方式,已经判断出进入对面房间的,必然是一只阴尸无疑。 若是鬼物,早就无视建筑楼体,自由穿梭了。 而他也不用这般如临大敌了! …… 第十四章 尸力蛊 自始至终,那阴尸在客店内的所作所为,谭玄都没有吱声的打算。 那日卢峪随手给他的那本道经,上面不仅有一篇粗浅的吐纳导引法门,还记载着一些修行圈子内的常识内容。 他知道自己若吱声,极可能引火上身! 在不清楚自己是不是那阴尸对手的情况下,他断不会去逞什么英雄! 虽然他早从感知中那团炁流的大小,判断出这应该只是一具诞生不久的阴尸,但别忘了,他尚且也只是第一境的修行者。 窗格大开,谭玄坐回桌边,重新默念起法决。 然而,就在这时。 只听哐当一声,对面房间似是有人夺门而出,一边逃命一边呼喊着: “别睡了!快起来!有阴物啊!!” 那人也是个慌不择路的,逃出房间后不往走道外面跑,反而奔来了谭玄这边,砰砰砰的拍起了门。 “兄弟!兄弟!!快开门,让我进来!” 谭玄眉头皱起,心下无语。 这般情况,他当然不会起身去给对方开门。 很快,随着一声重物撞击门板的声音响起,拍门声戛然而止。 应是那姓沈的被阴尸扑压在墙壁上了。 “咳!嗬……嗬……” 对此,谭玄无动于衷。 他与对方非亲非故,犯不着冒险。 嘭! 巨响入耳,谭玄眼皮微微一跳,视线中,一对手臂径直贯穿了门板。 在阴尸巨力的作用下,房间的木门摇摇欲坠。 下一息。 咚! 整扇木门应声朝里面倒下,随即,房间外的情形,登时暴露在谭玄的眼皮子底下。 只见阴尸的一对双臂从那姓沈的男子腋下穿过,向内夹紧,固定在原地,然后对着男人面门吹气。 但男人似乎知道这类阴尸害人的路数,脑袋左摇右摆,偏不让那阴尸得逞。 一时间,二者竟是僵持在那里。 而事实上,那阴尸若不执着于往男人体内灌入阴炁,随后顺利吸食其一身人气,只需一爪子便能将其心肺挖出,令其当场死亡。 当然,这其实也与阴尸低下的灵智有很大关系。 “咳!嗬!嗬……” 也就是数息,阴尸双臂之间夹紧的巨力,终是令男人支撑不住,眼看就要大喘气,着了阴尸的道。 蓦地。 一道淡蓝色的光亮陡然在昏暗的走道空间绽放。 吼! 阴尸打直伸向门内的一只手掌俨然被洞穿! 吃痛之下,阴尸低吼一声,手臂力量回缩,沈鳞生趁机向后退去,遁入屋内,躲在谭玄身后。 冷眼旁观许久,谭玄终于出手! 原本他是打算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但房间门户洞开,他自是不可避免的要面对阴尸。 因此不如择一良机,先下手为强! “阴物在哪?刚才是谁在喊?!” 与此同时,客店内被惊醒的一些人,各自屋内纷纷点起光亮,出来查看情况。 但当他们瞧见谭玄门口,那身形瘦削,皮肤苍白如纸,双眼深陷,瞳孔漆黑,脸上泛着丝丝诡异墨晕的女尸时。 一个个顿时缩了回去,将房门紧闭,并在门口堆积重物。 这其中却是还包括沈鳞生所在商队的人! 另有慌了神的,抽身跑出客店,身形投入外面浓稠的夜幕之中。 吼! 咆哮声中,阴尸漆黑的瞳孔泛起一抹腥红的血色,骤然奔入屋内,朝谭玄扑来。 “仙长!靠……靠你了!!” 谭玄身后,沈鳞生猫着腰,说话间牙齿止不住的打颤,姿势滑稽。 前方,谭玄对沈鳞生的言语充耳不闻,左手无名指上,水箭蛊盘踞其上。 下一刻,谭玄脚下生风,身形一闪,跳上榻前桌面。 后面,猝不及防再次直面阴尸的沈鳞生,大惊失色,吓得心肝俱颤! 不过显然此刻阴尸的注意力全在谭玄身上,丝毫没有要袭向沈鳞生的意思。 忽地。 一道淡蓝色的光亮自谭玄手中打出。 吼!!! 轰! 啪啦! 几乎是同一时间,在阴尸扑倒木桌的刹那,谭玄纵身一跃,身形离开桌面,催发的水箭蛊攻击命中了阴尸的右眼,袖珍般的水刺箭矢瞬间贯穿了其整个头颅。 滴滴答答、令人反胃的颅内血浆、脑组织,流淌一地,阴尸去势不减,轰然倒地。 下一瞬,谭玄身形轻轻落地。 静。 寂静! 一畔。 全程目睹了谭玄电光火石间,与那阴尸交手的沈鳞生,嘴巴微张,瞠目结舌。 须知,他方才唤谭玄为仙长,那不过只是局势紧迫,需要对方出力的客套话。 谁料,仅仅只是一招,那擅吸人气壮大自身、力大无穷的阴尸,便是被对方轻描淡写的收拾了! 在他印象中,即使是府城道录司的一些道官,想要对付这种阴物,也要好一番酝酿、布置,远不及对方干脆利落。 而现实自然并非他所想的那样,这场交手看似转瞬间便分出了结果,实则谭玄早早便隔岸观火,未雨绸缪,在掌握了阴尸足够的情况后这才出手。 阴尸灵智低下,尚不能发挥出其自身全部实力,谭玄以己之长攻敌之短,加之水箭蛊威力不俗,这才一举建功! 但以目前谭玄的修为,全盛状态下,催发水箭蛊进行攻击,也不过只能使用五次! 每一次的攻击机会,都珍贵异常。 谭玄默默将水箭蛊收回丹田气海,眼下的他可没功夫去猜旁边那无关紧要之人的想法。 在阴尸被他击毙后,体内沉寂的《蛊书》似乎有了些许异动? 见状,他当即沉下心神,细细感应。 片刻后,谭玄幽深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异色。 他不动声色的来到阴尸躯体旁,此举在一畔的沈鳞生看来,是谨慎起见防患于未然,实则…… 谭玄缓缓朝阴尸探出一只手。 随即,他清晰的感受到,一团冰冷的炁毫无征兆的从阴尸躯壳深处脱离而出,没入他的体内。 不,准确的说,是径直被体内异动的《蛊书》吸收了。 谭玄心神注视中,原本通体龟裂纹路颇多的《蛊书》,在吸收了那团炁之后,好像得到了一丝细微的修补。 紧接着,《蛊书》金光大作,一份崭新的蛊方内容显现了出来: 【尸力蛊:阴尸颅内髓,风化硝……六月雪……竹节香附……石蜜……】 【注:尸力蛊用之可添一鼎之力,无后遗症】 【注:阴尸颅内髓诞之于……】 粗略的浏览了一遍这份蛊方,谭玄看向身前那,腐烂腥臭味扑鼻的阴尸躯壳,心中浮现出一抹热切。 …… 第十五章 水妖 “仙……仙长,这阴物……真的死了罢?” 沈鳞生心有余悸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谭玄徐徐站起身,对其的话不置可否,脸色淡淡道: “兄台,这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仙长’这称呼,你是在开玩笑吗?” 闻言,沈鳞生面上挤出的一缕谄媚神色,微显凝固,他也是意识到自己这马屁似乎拍在马腿上了,眼前这位比他小上好几岁的青年,好像不太喜欢被人戴高帽? 真是奇了怪了,以他的阅历,像这般弱冠之年的青年人,不都是乐衷于得到他人的认可与赞扬? 莫非此人擅长传闻中的驻颜之术,实则是个老家伙? “那……小仙师?” 沈鳞生思索片刻,试探性的吐出一个称谓。 谭玄冷冷的瞥了他一眼,不想在这无关紧要的问题上与这姓沈的商贾计较,不耐烦道: “我在这看着,你去把那些人喊来,这事总得有个说法,趁早处理了!” “对对对,该当如此,该当如此……” 沈鳞生忙不迭的点着头,口中一连串的附和,但身形始终紧靠在谭玄的身旁,磨磨蹭蹭仿佛迈不开步子。 他今晚属实是吓破胆了,天知道这破客店内还有什么脏东西没有? 在他看来,现在唯有这青年身边算得上安全! “怎么?你不去喊,那我去?” 谭玄冷笑道。 “啊?!” 沈鳞生下意识的看了眼屋内地面上那具阴尸躯壳,小肚腩不禁一抖,打了个激灵,连忙道: “我去!我去!这种微末之事哪能让小仙师您跑一趟!” 说着,他视死如归般冲出了屋内。 原地,谭玄看着沈鳞生没入昏暗走道的背影,听到对方脚步逐渐远离,幽深的眸光便挪到了跟前阴尸躯壳之上。 随后他动作麻利的从榻上包裹中腾出两个瓶瓶罐罐,当即蹲在阴尸那已被洞穿,有大量灰.白.之物流淌而出的头颅旁,忙碌了起来。 半柱香后。 整个客店内未遭祸事的人,陆陆续续来到谭玄房间内外。 除去之前逃往荒郊还没回来的几个,在场的约莫有个八九人,遭遇阴尸.压.床,终于恢复行动能力的卢铁钢赫然在列。 当他得知,是谭玄这个他傍晚时跟父兄吐槽的公子哥,击毙了阴尸时,到场后看向谭玄的目光中神色颇为复杂。 而住在客店后屋,作为客店主人的岑老翁夫妇,则是最后姗姗来迟。 也不知之前沈鳞生被阴尸追出房间的动静,这岑老翁一家是否听见没。 “好你个岑老头!家里死了人事先竟然不说!” “就是!早知道死了人,我们就不在这里落脚了……” “真是晦气啊!” “嘘~,你们还好,人家小卢兄弟,父兄三人可是都……” “……” “多亏了有谭小仙师在啊,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谁说不是呢……” …… 翌日。 辰时二刻。 天色大亮。 有官员带着仵作、差役快马而来。 牵涉到数条人命,也不是小事了,何况这就发生在城郊。 经过一番核验,确定了是阴物作祟无疑,客店众人又众口一词,现场对得上,官府方面便不再限制一众人的去留。 只是半夜逃出去的三人,天亮了只有两人回来,另外一人不知所踪。 那回来的两人便暂时失去了自由。 至于客店内阴物的处理,则要等道录司之人后续前来了。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阴尸”的男人,据说前天去买寿材,但直到今天响午之前,也未见回来。 “谭小仙师,您慢走啊!后面有机会,我请你在飘香坊吃酒,那里的姑娘可是一绝!” 客店门口,年近三旬,就有些发福的沈鳞生,冲着谭玄热情挥手致别。 伸手不打笑脸人。 虽然谭玄不是太喜欢这沈胖子,但这么多人看着,表面功夫还是要做一做的。 对此,他向其微一拱手,随即毫不拖泥带水的踏上了,前往西郊那处土岗的路途。 一畔,几个县城衙署来的官员、小吏,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眼里目光微微闪烁。 王化一案也过去好些天了,关于判决一日谭霖的手笔,他们这些系统内的人,多少知道一些。 且有小道消息,这谭家公子,似乎握有知县大人跟王家主心骨的把柄? 光是如此也就罢了,这两年淄川城内有关谭霖弃科举,入修行一事,早已是沸沸扬扬,特别是之前,其修炼得“走火入魔”更是沦为不少人的笑柄。 但谁曾想,别人这修行才两年,貌似已经道行不浅,至少已能击毙阴物! 假以时日,未必不是个人物! —— 河南。 南阳府。 一条幽深的水脉中。 蓦地,一头体型达五六米长的巨型鳇鱼翻腾出水面。 它的鳞片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一双炯炯有神的鱼目注视着前方。 突然,这头鳇鱼张开巨大的嘴,露出一排锋利的牙齿,直接将一个浑身血污,伤势不轻的中年道士吐了出来。 那道士从鱼肚出来后,轻车熟路的来到鳇鱼的脊背之上骑坐下来,随后拍了拍鳇鱼的脑袋,声音沙哑道: “可以了,就在旁边靠岸罢,这里距离南阳府城也不远了!” “好!” 鳇鱼竟是嘴巴一张,口吐人言的应了一声。 声音沉闷,瓮声瓮气的。 下一息,鳇鱼鱼尾轻摆,粗壮有力的宽大脊背仿佛蕴含了无穷巨力,足以兴风作浪。 只是几个呼吸的功夫,一人一鱼便靠近了岸边。 见状,道士一拍鳇鱼背脊,整个身形凌空而起,飘然落于岸上。 然后只见其伸手往自己耳根处一扯,其原先那脸色黝黑,留有撇长须的面皮便被生生扯下,竟是露出了一副颇为丰神俊朗的真容。 紧接着,其眉头微皱,浑身发出炸豆子般噼里啪啦的声音,整个人的身形也是缓缓拔高。 其这般成熟英俊的高大形象,若是被那些久在深闺的妇人瞧见,怕是能当成夜夜.春.梦的对象。 “那姓曾的真能信任么?” 鳇鱼的鱼身缓缓沉入水面之下,只露出硕大的鱼头最后向岸边的陆清泉问道。 “信任?这世上哪有什么信任可言,不过他现在跟我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可别忘了几年前谭卫宏威胁到他仕途时,是谁帮他彻底坐稳知府位置的?” …… 第十六章 胡家庄 西郊。 一条狭窄,荒草丛生的土路上。 谭玄背挎包裹,埋头赶路。 距离客店阴尸那晚,已经过去了两天,而他也距离目的地愈来愈近。 咕咚~咕咚~ 不知在这条小径上走了多久,谭玄暂缓脚步,从包裹中取出水囊,狠狠的灌了几口水。 抬头看了一眼远方天穹之上的大日。 现在这会儿日头已偏西,霞光笼罩,周围一片红光。 有着原身的部分记忆,他自是能根据日头来判断出大致时辰。 此时应该刚入酉时,也即是前世的下午五点左右,此间八月中旬,这个时候的日头,别看距离沉入天际线还有些高度,但酉时也被称作日入时分,大日下沉的速度极快,因此很多人都会在这个时候判断错时辰。 而这在荒郊野外往往是致命的! “还有大半个时辰便要天黑了,不能再使劲赶路了,趁着天还没黑,得找找看附近有没有落脚的地方。” 将水囊放好,谭玄心中打定主意,当下便身轻如燕般攀上小径外的一颗大树,随后观察起附近的地形来。 然而,他才在树枝上站稳身形,眸光便是微微一凝。 只见在小径左畔的一处灌木丛中,一具了无生机的死尸,不知是被什么东西拖到了那里。 那死尸已经看不出本来面目,胸膛被撕扯抓开,里面的内脏全都被掏空不见,侧脸朝下的头颅……就仿佛一个摔在地上的西瓜! 画面令人触目惊心! 见状,谭玄面色凝重。 吃人脑髓,食人肺腑,根据卢峪给他的那本道经上记载,那具死尸生前怕是遇到了什么妖怪。 这个发现对他而言,可不是什么好消息啊! 此处距离乱葬岗所在,也就只有不到一天的脚程了,这附近若有妖怪出没,他后面保不齐便会在途中遇上。 “也不知道这是只什么妖怪,豺狼虎豹?希望道行不高罢……” 暗衬间,谭玄目光继续扫视周遭以及更远的地方。 不多时,他注意到对面山丘脚下,有一条荒草较少的山间小道。 他略一思索,心中便有了数。 …… 酉时末刻。 夜幕降临。 一处村落的轮廓终是映入眼帘。 点点黄豆大小的光亮在黑夜中摇曳,错落有致的土墙屋舍为这荒郊多增添了一抹人烟。 “这里应该就是胡家庄了罢?” 就着昏暗的月华,谭玄步履蹒跚,摸黑到了村落外的篱笆栅栏前。 汪!汪! 汪…… 栅栏进出口处,一条乡间黄狗,冲着他犬吠不休。 刹时间,村落内屋舍靠近这边的几户人家被惊动了。 接连有四五个人打着火把,来到了栅栏门口。 这几人有老有少,为首的是一个年过五旬的驼背老汉。 其借着旁边后辈高举的火把光亮,看清了栅栏外是个身材高大,有股子书卷气的年轻人,当即出声问道: “你是谁?哪里的人?” “老伯,在下名叫谭霖,就是咱们淄川地界自己人,此番是要去西郊那边的沙家坝寻友,正好路过贵村,这天也黑了,您看能否行个方便?” 栅栏外,谭玄对着驼背老汉文质彬彬的拱手一礼。 礼罢,他从包裹中取出自己的路引跟名帖,通过栅栏缝隙递向了对方。 老汉也不是个磨蹭的,见对方用的读书人礼数,心中戒备稍缓,随即接过对方的路引跟名帖,瞧了起来。 谭玄见其似乎识得几个大字,心中亦是了然,知道其多半就是这胡家庄的村长。 老汉先是看了眼路引,确认对方是淄川人士无疑,松了口气,这才看起了名帖。 作为村长,好歹有些见识,知道名帖这东西,都是有点身份的人才会拥有的。 果不其然,他定睛一瞧,面上神色发生转变: “哦?居然还是位秀才公!阿涵,快把栅栏打开,有请!” 这话一出,其身旁便有一身形魁梧的青年走出,踹了门口蹲着的黄狗一脚,令其挪位,然后熟练的打开栅栏。 “多谢老伯!” 见此,谭玄再次施以一礼。 今晚在此落脚,可谓有求于对方,态度礼数方面不能差了! “哈哈,都是淄川人,你这后生莫要如此见外!” 栅栏大开,老汉面露微笑将他迎进了村落,期间,自是将路引与名帖交还给了他。 不过,谭玄在接回东西的时候,暗中将几块碎银子趁机塞进了对方手中。 老汉初时一愣,但很快面上笑容愈发和蔼可亲起来,意味深长的看了眼谭玄后,立马回头对那魁梧青年吩咐道: “阿涵,回去叫弟妹好生弄桌饭菜,为秀才公接风洗尘!你哥没回来,你们屋宽敞些,秀才公今晚就在你们那边歇下!” 魁梧青年闻言面露喜色,连忙应下,撒腿先行一步往回跑去。 与此同时,老汉身旁另外几人,看向青年背影的目光中,则带有一丝羡慕。 这可是秀才公! 在他们家落脚,沾沾文气也是好的啊! …… 戌时三刻。 魁梧青年胡涵家中。 五尺长宽的方桌上,此刻上满了菜肴。 虽说都是些农家土菜,但对于已经吃了两天干粮的谭玄而言,已经是美味佳肴。 况且,这桌菜味道确实不差。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饭点早已过去,偌大的方桌上,只有谭玄一人动筷,其他人都在看着他吃,这不免令他有些尴尬。 另外,屋内有一身穿粗布衣裳,但身材颇为高挑健康的少女,频频将视线落在他的身上。 而每当谭玄顺着视线看过去时,其却是小脸红扑扑的别过脑袋,不敢与他对视。 这般情形谭玄哪里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心下一叹,只得埋头干饭,装傻充愣。 少顷。 下席,胡涵见自家母亲情绪低落了一整天,不禁小声开解道: “娘,没事的,大哥以前不是也有上山后隔天才回来的时候么?每次他隔天回来,收获总是不小的!” “是这样没错,可是今天我这心里头,就好像有股气闷着,怎么也静不下来!” 中年妇女愁眉不展。 “好了!弟妹,大兵他吉人自有天相,你就放心罢!” 一旁村长终是看不下去,出声道。 饭桌上唉声叹气,愁眉苦脸的像什么样子? 人家秀才公见了,不觉晦气? 位置上,谭玄心中一动。 他莫名的想起了那具被妖怪啃食殆尽的男尸。 …… 第十七章 夜里来客 人定时分。 夜幕深沉。 有着百余户人家的胡家庄,再无一丝光亮摇曳。 咕咕…… 咕…… 村落篱笆外,荒地里不时传来隐约的怪声。 屋内。 黑暗中,谭玄蓦然睁开了双眼。 心神默念法决,可以舒缓疲劳的他,晚上很少真正睡觉,他给自己定下的,每隔一旬时间,才彻底放松心神,睡个囫囵觉。 而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他当然不可能真正睡去。 知人知面不知心! 别看这村子人表面上对他这个所谓的“秀才公”,热切得很,实则心里面是怎么想的,他不是仙佛,没有什么诸如“他心通”一样的神通道法,无从探知。 出门在外,防人之心不可无,便是实际上胡家庄人对他没有坏心思,他也不会去试图赌一赌人心。 起身下榻,谭玄摸黑走出这间土墙屋舍,循着记忆中胡涵家的茅厕方向缓步走去。 事实上,屋内榻下有夜壶,专门为夜起放水之用的,将他领进屋时胡涵便指给他看过。 但是,谭玄虽说没有什么太大的精神洁癖,不过夜壶这种私密之物,在可选择的情况下,他还是不太习惯用其他人的,他前世在乡下用过,当时心中总有一股膈应的感觉。 茅厕不远,也就二十来步路。 哗啦哗啦间。 谭玄身形骤然绷紧。 咯咯~ 咯……咯! 茅厕后面不远处,印象中的鸡圈位置,此时正传来母鸡嘶鸣之声。 声音颇为低微,就像母鸡的喉咙被什么东西咬住了一般,只不过是挣扎中勉强透出的一缕响动。 谭玄赶紧沉下心神,默念法决。 下一息。 他的感知中,一团黄灰色,带着些许热度的炁,在距离他十多米外,隐隐游弋。 “这是精魅?还是初诞灵智的妖怪?这胡家庄地界,还真是邪门啊……” 谭玄眉头微皱,暗衬间,身形缓缓挪动至茅厕外一角。 他根据那团炁的大小,判断出应该不是什么难缠的存在。 随后,借着天穹上洒下的微弱月华,悄然观察下,视野中不远处鸡圈内,一条体态瘦长,毛色灰黄,眼睛透着一丝人性化狡黠的黄鼠狼,俨然从鸡舍中得手了一只鸡。 此时那只半大母鸡已是被黄鼠狼咬得奄奄一息。 至于鸡舍内休酣的其它鸡,则蜷缩在一起,瑟瑟发抖,对此情况浑然没有鸡鸣大放的意思。 “原来是只黄鼠狼,不过这东西有些邪门,还是不招惹为妙!” 谭玄幽深的眸光微微闪烁,眼底掠过一抹可惜。 经过两次《蛊书》之上蛊方显现的过程,他已是明了这些精魅、阴物、妖怪,其身上所蕴含的那股炁,正是《蛊书》修复自身,显现一份份蛊方的源泉之一。 同时它们身上的一些部位,亦可作为炼蛊的材料! 咯…咯…… 鸡圈内,黄鼠狼嘴下的那只鸡,彻底被咬断脖颈,没了声息。 随即其在谭玄的注视下,叼着半大母鸡,轻巧的跃过鸡圈围栏,便要从哪来,回哪去。 然而,就在这只黄鼠狼跃出围栏之时,其竟是嘴巴一松,将母鸡放在地上,直立起身,冲着谭玄藏匿的方向,拱手作揖。 那般模样,令谭玄微微一愣,不由觉得这不是一只黄鼠狼,更像是一个人。 “果然有些门道啊……” 夜色下,黄鼠狼的影子在月光下若隐若现,油亮的身躯在微弱的月华中显得更加妖异,不一会儿便消失在谭玄的视线之中。 在原地驻足了片刻,谭玄收敛思绪,原路返回屋舍,躺下休息。 …… 子时末刻。 夜更深了。 谭玄所在土墙屋舍,突然有一高挑人影摸了进来。 这人影一进来,便往榻上被窝里钻。 但结果显然出乎其的意料,她钻了个空! 这时,一道磁性的声音从屋舍阴暗角落中响起: “胡姑娘,你找在下有事?” 声音中,谭玄缓缓步出角落,目光盯着榻上衣着单薄,此刻有些不知所措的少女。 胡珂闻声,一双眸子不敢与他对视,梳着马尾辫的脑袋连忙埋进被褥之中。 隐约可见其脸颊、耳根似是早已红透。 见此,谭玄对少女前来的目的,心中隐隐有了点猜测,但尚觉匪夷所思,走到榻前,又是言语重复的问了一句。 这一次,少女终是回答,只听她细弱蚊蝇的声音从被褥缝隙间传来: “阿母……阿母让我来找公子借……借.种……” 借什么??? 谭玄确定自己没有听错,不由惊了! 这般情景,让他情不自禁的想起前世,有关大批.知识.分子,下乡的精彩故事。 他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然也能经历这类似的事情。 榻前,谭玄沉默了半响,决定对其晓之以理,轻声劝说道: “姑娘,你可还是黄花大闺女!在下天一亮就会离开这里,以后可能都不会到这来,这种事情……会毁了你的!” 谁料,他这话一出,胡珂却是鼓起勇气,脑袋从被褥中抬起,眼中神色忐忑,说道: “公子你是秀才公,我……我愿意的!而且,你长得……也很好看!” 愿意? 好看! 谭玄后续喉咙里的话,当即被噎得说不出来。 他终于意识到,以这少女的逻辑,他的话对其是说不通的。 随即,他淡淡道: “那姑娘可曾想过,在下是否愿意?” 声音冰冷刺骨。 “啊?!” 谭玄蓦然间的转变,胡珂惊得娇躯一颤,她诧异的望着对方,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实际上,便是驱使胡珂前来的胡母,也未曾料想过,这种事情,会有男人拒绝! 要知道,胡珂可还是黄花大闺女! 作为土生土长的山东女子,身段又出落得高挑玲珑,也就是皮肤不如那些官家小姐白皙,但模样周正啊! 这胡家庄内,不知道多少年轻小伙子惦记着呢! 甚至还有附近其它村落的人前来提亲,胡母都没同意! “姑娘,还请回罢!” 心下叹息一声,谭玄再次出声道。 不过他前番言语显然伤了其的心,只见胡珂将被褥往身上一裹,背对着他,细声抽泣了起来。 一时间,谭玄进退两难。 无奈的是,这里是对方的家,他还能强行赶人不成? …… 第十八章 终至乱葬岗 翌日。 清晨。 远方,淡淡的轻烟染红了整个天空,磅礴的日出伴随着一缕缕细雾,胡家庄被薄雾缭绕,四周苍翠的山林若隐若现。 屋内。 静坐了一宿的谭玄缓缓睁开眼,在他的正前方榻上,一个容貌端正,身着单薄,肌肤呈现小麦色般健康的高挑少女,正蒙着被褥呼呼大睡。 昨夜胡珂一直抽泣了小半宿,哭累了便在榻上沉沉睡去。 对此,谭玄也由得对方,只要对方不缠着他借.种,床榻被不被占关系不大,因为他本就没打算睡觉。 窗格处,一缕晨曦投射进来,打在少女的额角。 胡珂嘤咛一声,幽幽醒来。 被褥微掀,她睡眼惺忪的往榻前看去。 一男一女两两对视,皆无言语。 一股尴尬的气氛悄然在屋内滋生。 好在少女也不是傻的,对视中败下阵来后,反应过来,借机往窗格处一看,“惊呼”一声天亮了,便起身夺门而出。 原地,谭玄默默看着对方那拙劣的演技,嘴角破天荒的往上勾了勾。 他在对方身上看到了一抹无邪! 而那个东西,他在来到这个世界不久,甚至早在前世,便已丢得一干二净了…… 片刻后。 谭玄将大开的屋门重新关上。 他昨晚看得真切,这屋门后的木栓对于胡涵这一家人来说,形同虚设。 作为别人自己的家,人家显然知道从外面打开的窍门。 当然了,他只待一晚,今日就走了,自然不必纠结这些问题。 打开放在桌上的包裹,谭玄清点了一番里面的东西,随后便拎着包裹走出了屋舍。 “阿涵,我们家的鸡是不是又少了一只?” “对!那只脖子上有一圈红点的半大母鸡不见了!” “挨千刀的黄鼠狼!隔三岔五就来我们家偷鸡,怎么不见去其他人……” “娘,要不把灰二牵回来……” 刚走出来,谭玄就听到鸡圈那边胡涵母子的对话。 回想起昨夜碰到的那只已经成妖的黄鼠狼,他只能为胡涵家中养的鸡默哀了。 但话说回来,还好那只黄鼠狼并未走上吃人肺腑、食人脑髓,汲取人气的修行之路,只是按部就班的吸收日月精华修炼,不然这家人就危险了。 鸡圈外。 胡涵母子看到谭玄过来,口中言语徐徐停歇,随即用一副古怪的眼神看向他。 显然,两人已经知道昨晚这位秀才公跟胡珂并未成就好事了。 不过二人经过短暂的羞恼与不解之后,反而心中暗自对谭玄高看了一眼。 就在谭玄准备向胡涵一家正式告辞之际,一阵急促的脚步,从这处土墙院子外传来。 “祸事了!祸事了!听胡三哥他们说,在太丘那边,发现了一具残尸,看那身上穿的衣裳,好像是大兵的!” 一行五六人还未行至跟前,隔着大老远,便出声将一噩耗告知。 闻声,胡母宛若被一晴天霹雳击中,身形一晃,却是直挺挺的往身后栽去,若不是一旁胡涵手疾眼快扶住,恐怕就要受伤不轻。 “娘!你先别慌,只是有可能……” 胡涵亦是神情悲恸,看着自家娘亲那模样,欲要宽慰几句,但话说到一半便说不下去。 他也知道,都到这个节骨眼儿了,自欺欺人已是无用。 一畔的屋舍内,同样听到这噩耗的胡珂,眼眶中带着热泪冲了出来…… 随后,那几人围着胡涵一家,详细说起了事情。 这个时候,自然没人在意,也没人去管谭玄的去留问题。 不一会儿,村长领着几人也赶了过来,看到谭玄打了个招呼,便没再搭理他。 少顷。 在村长的一番组织下,让十多名身强体壮的乡民,拿上棍棒,跟着胡涵去将胡大兵的残尸从野外带回来。 而谭玄自始至终都没有靠拢过去的意思。 他在一畔驻足了一会儿,回到昨夜落脚的屋舍内,留了三两银子,便往村外行去。 …… 午时三刻。 雾! 大雾! 自从清早离开胡家庄,重新赶路,谭玄已经在这荒野之间走了两个多时辰,距离他所知的那处土岗,几乎已经近在咫尺。 只不过这周遭的雾气,从清晨的薄雾,竟是逐渐变得浓稠起来! 到现在,饶是以谭玄的目力,有效的可视范围,也只有十多丈,更远处的便是朦朦胧胧的一片。 此刻已经日悬中天的烈阳,谭玄视线往头顶瞧去,也只能透过雾气,看见一个黄豆大小散发着模糊光晕的圆珠,一点也不刺眼夺目。 就是在这种环境下走着走着,谭玄的一颗心渐渐沉入了谷底! 能见度实在太低了,他之前也只是魂灵状态的时候,从低空飘荡途经过那处土岗,此番实地找寻,自是难度颇大。 何况,他的目的是要在乱葬岗找寻到乱坟血芝,不单是赶到乱葬岗。 同时,他还要分出心神默念法决,时刻堤防可能来自浓雾之中的危险! 不知过了多久。 谭玄行至一处山陵的半山腰。 呼…… 呼!呼…… 山腰间有阵阵大风吹拂,周遭原本浓稠的雾气,趋于稀薄。 视野中,谭玄看清了这处山陵的全貌。 蓦地,他的眼皮微微一跳。 乱葬岗,到了! 轻轻吐出一口浊气,谭玄停止了法决的默念。 抬目看了眼天穹上大日的位置,谭玄判断出此时应该即将到申时。 莫名的,一股紧迫感涌上他的心头! 要知道,申时一过,进入酉时,太阳便要开始入土了! 也就是说,在这不到两个时辰里,他既要找寻乱坟血芝,也要留出一点时间物色落脚之地。 “实在不行,就只有先找好一处落脚点,再徐徐图之。” 谭玄思如电闪。 数息后,他打定好主意,今天先将重心放在落脚点上。 因为印象中,这处乱葬岗附近可没有人烟,最近的一个村落就是胡家庄,但也要大半天的脚程。 有时他也会想,要是自己还能像魂灵状态时,在空中快速的飘来飘去,不知要省去多少事情。 可惜还阳后,他的魂灵与这具躯壳融为一体,即便想要脱离,暂时也由不得他。 而就在这时,一道声音中,透着一丝人性化般畅快之意的狼嚎,从山腰后面的山涧中,陡然激荡而出。 嗷呜! …… 第十九章 五狼聚餐 申时初刻。 乱葬岗所在半山腰的背面。 一道高大的人影掠至一颗槐树之上,身形藏匿其中,暗自打量起下方山涧的情形。 视野中,底下流水汩汩,清澈的溪水从两山之间流淌而过,碧绿的水草摇曳在水面,微风拂过,发出沙沙的声音。 而在那溪涧之中,一块硕大平整的青石板突出水面。 此时影影幢幢的五个“人影”,蹲坐在那青石板之上,围成一团。 谭玄眼眸微眯,定睛看去,只见那哪是五个人影,分明是五头上肢直立蹲坐而下的狼妖! 不过,这五头狼妖就像是人在聚餐一般,围在中间那具人类尸体边上,掏心挖肺,分而食之,大快耳颐。 显而易见,方才他在半山腰另一边,听到的那声饱含畅快之意的狼嚎,便是里面其中一头狼妖,吃得正兴奋痛快嚎叫而出的。 道录司卢峪送他的那本道经上,有记载,说这禽兽之属修炼之法有二。 其一为参星拜斗,吞吐日精月华,通灵变化,以妖求仙。 昨夜遇到的那只黄鼠狼就是遵循此道,循序渐进。 这条道路虽崎岖坎坷,但修成之后,可为一方大妖,呼风唤雨,无所不能。 其二便是眼下这几头狼妖所修之道。 其求的是以妖化人,再以人身成仙,这条路比之前者,可称捷径,近乎坦途! 功成之后,和仙神无异! 至于如何以妖化人? 最为常见的,自然就是吃人! 此法也是见效最快的! 吃人肺腑,食人脑髓,自然而然便汲取了人气,温养自身。 不过此法虽说见效极快,但人乃万物之灵,是当下的天地主角,行此法之妖,若被人类修行者碰上,譬如道录司之人遇到,必是要打杀了无疑! 当然了,也有见效慢,不伤天和的。 比如读圣贤书,明事理,行善事,养浩然之气,以妖心化人心,自可以妖化人,以人身成仙,修得正果。 但这类妖比之前者,可谓少矣。 “真没想到,居然会有足足五头狼妖!” 谭玄面色沉凝。 他想过这乱葬岗附近会有妖邪,在看到胡涵大哥那具残尸时,他心中便有猜测,但哪里能想到居然会有五头狼妖? “我所在之处,距离那青石板足有七八十丈之遥,默念法决后的感知范围只有二十丈左右,此番根本无法探知到这几头狼妖的道行深浅……” “敌我实力不明,这乱葬岗是弃还是留?” 心中利弊权衡之间,谭玄盯着下方山涧的幽深眸光闪烁不定。 忽地。 下方山涧一阵清风拂过,溪涧上面漂浮摇曳的水草,发生大幅度的拨拢,随即露出了夹杂在茂密水草之中的一朵玉荷。 那玉荷周身花瓣如玉雕般洁白剔透,但透过花瓣缝隙便可发现,它的花心却是流淌着鲜血般的深红色,有着一股诡异的气息。 看到那玉荷,谭玄呼吸微显急促起来。 这是乱坟血荷! 亦是炼制那“尸力蛊”的主材料之一! 这种超脱凡俗的灵植,因为需要吸收大量的阴气才能诞生,所以只在极为阴暗潮湿的墓地外的水脉中才会生长。 而《蛊书》上关于乱坟血荷的注释还有着一段,那就是往往这种灵植绽放的周遭土地上,一般都会有着乱坟血芝相伴而生! 思及至此,谭玄视线连忙在溪涧两侧岸上仔细搜寻了起来。 约莫半盏茶过去,谭玄一眼不眨,生怕漏过底下山涧环境的每一丝细节。 终于,在他双目干涉发酸,甚至不受控制流淌出些许湿润泪水时,那几头狼妖中,个头最大的一头灰狼最先享用完这次家宴。 嗷呜一声,溪涧间腥风大作,一畔的植被东倒西歪之下,后面的石壁上渐渐显露出一个颇为隐秘的山洞! 灰狼纵身一跃,进入洞中,看样子是要消化这一餐带来的效益了。 也就在这时,那处山洞旁的石壁缝隙间,一株通体鲜艳烂漫,隐隐散发着红亮光晕,但却透着一抹腐朽气息的血芝,俨然在那一刹那暴露在谭玄的视野之中。 乱坟血荷!乱坟血芝! 谭玄原本想着能在这处乱葬岗,成功寻得一株乱坟血芝用以炼制阳寿蛊延长寿元,那他就谢天谢地了! 谁曾想,这一趟竟是双喜临门! 只不过,短暂的心潮澎湃之后,谭玄并未高兴过头,很快收敛情绪。 虽然找到了这两株灵植,但最后能否真正到手,就目前的情况对他而言,显然有些严峻! “天色不早了,不能莽撞,先找个安全的地方,再想办法怎么对付这五头畜生!” 槐树上,谭玄屏气凝神,默默看完底下那血腥、反胃的五狼进食画面,他此刻心中对这几头畜生的道行境界,已经有了一个粗略的估计。 道行最深的,当属那头最先汲取完人气的灰狼,其次才是剩下这四头相差不大的普通狼妖。 而从那灰狼周身妖气浓郁,却并未完全炼化口中横骨来看,道行应该介于第一境巅峰与第二境初期之间。 至于其余狼妖,谭玄猜测也就是才诞生灵智不久,在那头灰狼的引导下刚踏上修行,境界不会超过第一境后期。 然而,饶是如此,他在没有周密计划跟准备之前,断然不会轻举妄动! 必要时迫不得已,宁可放弃这两株灵植,打道回府! 他自己虽说拥有水箭蛊,攻伐之力颇为可观,但敌众我寡,水箭蛊他也只能催动五次…… 片刻后。 待五头狼妖全都进去那处山洞之中后,谭玄抽身离去。 …… 酉时末。 日薄西山。 乱葬岗所在山陵的对面一座山峦之上。 一颗不知存活了多少年的硕大银杏树,掺杂在广袤的山林中。 “就是你了!” 看着眼前这颗银杏树,谭玄满意的点了点头,随即身轻如燕般攀爬于上。 在一根粗壮的树枝上坐下,谭玄放下包裹,目视对面,舒缓了下筋骨。 他挑选此处,自然有他的道理。 首先,这树够高,夜晚寻常的野兽轻易袭击不到他,再者,这树虽高但尚且隐于山林间。 最后,也是令他钟意的一点,这个位置能够观察到对面山陵溪涧的一些情况! …… 第二十章 诱狼 金乌西落,玉兔东升。 今夜皎月光洁。 而这样的夜晚,似乎狼类要比寻常时候,活跃得多! 嗷呜! 在那头灰狼的带领下,几头狼妖涌出山洞,跃到那块青石板之上,纷纷对着头顶那轮趋于完整的月盘嚎叫了起来。 这几头狼妖走的吃人捷径不假,不过它们一日未化身为人,便始终保留着血脉中的一些本能,并且同样可以通过参星拜斗,吞吐日精月华,增长道行。 只是没有专修此道的妖类那般纯粹,得到的好处也要小上不少罢了! 与此同时,对面山峦上,谭玄默默收回视线。 距离与夜晚交织的因素,以他的目力,也只能看到月光下几团黑影,在青石板上吸收月华淬炼自身。 打开包裹,谭玄从里面取出早在离开淄川县城前,便已备好的丹红朱砂,涂抹均匀在他随身携带的一把匕首之上。 随后,他将这把匕首固定在,已经打磨了小半个时辰的哨棒顶端。 正所谓一寸长一寸强,他制作这杆“长枪”,自是为了防止自己体内元炁催发水箭蛊用完后,陷入赤手空拳的危险局面。 来到这个世界多时,他已习惯了凡事做好最坏的打算! …… 翌日。 一大清早。 银杏树上,谭玄蓦然睁开双眼,随即翻身下树。 他注意到,对面山陵溪涧处,那几头狼妖在经过一夜的修炼后,纷纷回到溪涧深处,应该是开始休酣了。 毕竟,狼妖可没有他那能缓解疲劳的《蛊书》法决,可以一连数天不用休息。 而对面狼妖休酣,却是他磨刀霍霍,为接下来的计划,做准备的时候了! …… 日中时分。 大日悬于顶。 今天这西郊地界没有起什么浓雾。 咕咚……咕咚…… 溪涧上,一头体型比普通野狼稍大的黑毛狼妖,用舌头卷了几口寡淡无味的溪水入肚。 昨天这个时候,它们老大已经外出寻找“血食”了。 之所以没要它们一起前往,多次下来,它也渐渐明悟,或许是嫌它们诞生灵智成为妖物不久,脑子还不太灵光? 听老大说,这所谓的血食,最多只能三天一次,要懂得克制! 据说外面有那个什么道录司、僧录司的存在,血食吃得多了,容易引起注意,招来大祸。 三天…… 今日,明日,须得后日,才能再次享用血食了! 黑毛狼妖垂头丧气的趴回青石板,这才不到一天没吃血食,它便感觉浑身不得劲! 血食那是真上瘾啊! 它每次享用,都要激动得嚎上那么一嗓子,就因为这,昨天还被老大看不顺眼拍了一爪子…… 蓦地。 它耸了耸鼻子,原本因为无精打采耷拉而下的眼皮子,一下子睁满。 方才它竟是隐约的嗅到了,一丝血食身上独特的血液味道! 血食! 难道今天老大又外出捕捉血食了?! 不,老大明明还在山洞里尝试突破…… 就在它犹疑不定之际,山涧外的空气中,那股血气的味道,似乎悄然壮大了一丝! 滋啦! 黑毛狼妖狼躯一震,锋利的爪子在青石板表面划出几道火星子。 它已确认自己没有闻错,外面山林里必然有血食存在! 这般发现令它瞬间激动不已,狼头回顾看了眼山洞方向,见那里寂静无声,老大在尝试突破,几个兄弟在酣睡…… 这是老天爷要让它吃独食啊! 不再犹豫,黑毛狼妖身姿矫健跃出青石板,朝着山涧外奔去。 …… 对面山峦。 银杏树上,谭玄看到这一幕面色如古井不波。 那股血气,自然是他精心布置放出的“诱饵”,这诱饵他从对面半山腰,一直断断续续铺到了这边。 为此,他可是亲自放了点血的! 站在树枝上看了片刻,谭玄眉头微皱。 这是只有一头? 他原本做的最坏打算,是那五头狼妖倾巢而出,甚至也想过那为首的灰狼智慧不低,可能会识破他的设计,因此打草惊蛇。 但这一头…… 是那灰狼的试探,还是…… 谭玄心中疑虑顿起。 但很快,他便将这抹疑虑抛于脑后。 正往他所在奔来的这头黑毛狼妖,明显是来送的! 一路狂奔,显然是用了全力,且途中没有丝毫停留驻足,就仿佛怕有同伴跟它争夺宝贝一般。 “不是说狼是群居动物,很团结吗?这头倒是个异类!还是说变成妖物之后变得自私了?” 视野中,谭玄看着那黑毛狼妖,只在靠近山脚时张望了一会儿,随即便一头扎进这座山峦之中,不由腹诽了几句。 “既然只有一头,那就别浪费了我精心准备的陷阱!” 思绪流转之间,谭玄从银杏树枝上掠下,却是主动迎向了那头已经闯入这片山林的黑毛狼妖。 少顷。 吼! 一声低沉的咆哮在山林间响起,惊起飞鸟无数。 一人一狼相隔十数丈,对峙了数息。 黑毛狼妖毕竟不是真傻,此刻也瞧出了些不对劲,于是当即嚎叫了一声,试图知会远在对面山涧洞中的老大与同伴。 但此举终改变不了它即将面临的结局。 剑拔弩张的氛围并未持续太久,谭玄见它呼叫同伴,眼眸一冷,左手水箭蛊蓄势待发的同时,身形前掠,右手长枪陡然刺出! 黑毛狼妖本就通体紧绷,此时反应不慢,向着侧面一扑,动作敏捷的躲过了谭玄刺向它腰身的一枪。 谭玄一枪未中,面色依旧平静,转瞬间再次点出一枪! 这一枪,目标仍然是对方的腰腹。 铜头铁尾豆腐腰! 他只管攻其腰身就对了! 黑毛狼妖见状,恼羞成怒,其一对狼目中透出凌厉的杀意与对血食的渴望,咆哮一声,闪身躲过谭玄这一击之后,不等谭玄抽枪再刺,猛然扑向眼中血食。 谭玄气息平稳,手中长枪枪身一弯,他整个人登时拔地而起,恰好令黑毛狼妖扑空。 随即他人在空中,于手中长枪再次借力,踏步如风,轻轻一纵,用长枪棍尾扫向狼妖。 嘣! 黑毛狼妖应对不及,被扫中脊背,吃痛之下,眼中凶性不减反增! 调动身躯,反向一转,绷紧的狼尾冲着谭玄面门袭去。 谭玄眉头一皱,抽枪回防。 下一息。 黑毛狼妖丝毫不给谭玄再次动手的机会,借着敏捷异常的动作,它那锐利的爪牙在空中划过一道道凌厉的轨迹,试图撕裂谭玄的防御。 谭玄足尖点地,身形如飘忽不定的柳絮,轻灵地闪避着狼妖的攻击。 显而易见,以他第一境巅峰的修为,对付这只刚化妖不久,尚未觉醒亦或习得神通妖术的狼妖,自是游刃有余的。 只是若不动用水箭蛊,他单凭现在炼精化气之境的身体素质,配这一杆长枪,一时半会儿也拿这狼妖不下。 突然,对面山涧处一阵振聋发聩的狼吼,响彻过来。 乱葬岗半山腰登时腥风大作! 见此,谭玄心中叹息一声,在黑毛狼妖闻声刚露出些许喜色的狼目注视下,手中一道微不可查的淡蓝色光芒一闪。 下一瞬,黑毛狼妖还没反应过来,便觉腰腹一阵绞痛! 其狼目大睁,眼中满是人性化的不可置信! …… 第二十一章 棘手 林间。 黑毛狼妖的身躯轰然倒下。 谭玄闪电般掠至其跟前,探手而出。 刹时间,在他感知里一团微弱的炁,被体内《蛊书》吸收。 来不及看《蛊书》上面随之显现出的新一份蛊方,谭玄身形快速往银杏树方向后撤。 视线中,以灰狼为首的四头狼妖,已在奔来的路上! 就这么一会儿,从对面乱葬岗半山腰奔出,已经快来到这座山峦脚下。 “四头狼妖,水箭蛊还能催动四次,看上去刚刚好,但账可不能这么算……” 身形飞掠间,谭玄目光冷静,暗衬对策。 别看他方才好似一击轻轻松松便击毙了那黑毛狼妖,但那是有一番交战麻痹打底,出其不意,否则他还真没那般轻易得手。 而接下来他将要一次性面对四头狼妖,局面复杂了不知多少倍不说,那头灰狼的实力境界以及智慧,亦不是黑毛狼妖可比的! 虽然当下已经比他设想的最坏情况好了不少,但依旧显得棘手! 事实上,针对这种情况他早先便琢磨过对策,只是方案有好几个,需要去权衡。 哗! 银杏树枝叶一阵摇晃,谭玄已然回到了此处。 视线在周遭几个他事先精心布置的陷阱上一一停顿,随后望向不远处山林外袭来的大股腥风,他眼中神色重新变得幽深难测。 嗷呜! 不多时,随着灰狼一声带着狂怒的嘹亮狼鸣,四头狼妖从不同的方位,将谭玄围在了这方圆数十丈之内。 一场大战蓄势待发! 银杏树上,谭玄居高临下,目视底下几头狼妖缓缓摆出一前三后的阵型,他却是做出了跟黑毛狼妖交战时一样的选择。 率先出手! 只见他右手不知何时攥住了几根长长的山间藤蔓,用力一拉。 唰! 嗖!嗖!嗖! 几道刺耳的破空声陡然在林间响起。 下一刻。 嗷!!! 后方那三头普通狼妖其中一头,发出一声哀嚎,前身狼躯被一根削尖的细竹命中。 狠狠地洞穿了狼皮! 丝丝腥红的血液渗出。 看上去虽说不是重伤,但行动已然受限! 吼!!! 见此情形,灰狼怒吼一声,其狼躯高大,爪牙似利器,在周遭几颗大树的树干之上稍稍俯冲借力,便是轻而易举地跃上了谭玄所在的银杏树。 眼看着其再一个弹跳,就要扑至谭玄跟前! 然而,谭玄对此却视若不见,左手掌心水箭蛊忽然朝着那受伤狼妖催动。 趁它病,要它命! 袖珍般的水刺箭矢瞬间破空而去! 随后那头皮毛颜色杂乱的狼妖浑身一震,狼首微微垂下看向自己腰腹位置。 那里,俨然有一个拇指大小的细洞贯穿了整个躯体! 滴滴答答,些许破碎的脏器混着血液,红的白的,流淌一地。 咚! 这头普通狼妖亦是步了那黑毛狼妖的后尘! 原地挣扎了几个呼吸的功夫,便是轰然倒地。 看到这一幕,其周遭的两头普通狼妖身躯紧绷,狼目紧紧凝视着站在银杏树上居高临下的谭玄,汗毛竖起,如临大敌。 就在这时,同样立于银杏树枝上的灰狼,冲着底下两头狼妖低吼了一声。 随即就见那两头普通狼妖应声退至十数丈之外,同时身形分别徘徊于银杏树两侧,谭玄毫不怀疑,只要他从树上落下,这两头虎视眈眈的狼妖就会瞬间扑咬上来。 显然,那灰狼已经瞧出谭玄欲要先剪其羽翼的想法,直接釜底抽薪,并让二狼为它掠阵。 “三头狼妖,但我水箭蛊只剩下两次催动机会了……” 直到此时,谭玄眼中眸光才微显凝重起来。 先前杀那黑毛狼妖用了一次水箭蛊,击毙底下杂毛狼妖也用了一次,还有一次则是用在了方才击退灰狼袭击上。 滋啦~ 滋啦…… 灰狼一对前掌不断摩挲着身下银杏树枝,逼视谭玄的目光中警惕之色许久不褪去。 刚才谭玄击退它以及击毙它手下的那一招,自是令它有些投鼠忌器! 因此这才在树枝上与其对峙起来,暂时没有轻举妄动的迹象。 来时在林间它便注意到黑毛那蠢货的尸体,现在想起,上面致命伤口与底下那名手下的,明显一般无二。 应该也是此人用刚才那一招将之击杀的! 它成妖的时日不短,有些眼界,此人一看便知是人类中的修行者,它从前谨小慎微从不愿主动去招惹这类人。 此先它还在疑虑对方是不是道录司、僧录司派来引诱剿灭它之人。 但乱葬岗周围地界,它先前便已探知周无一人,此番既然遇上了这么一个落单的,又有机会,那它就要尝一尝这修行之人的滋味! 大不了此事过后,离开此地,往深山大泽中一藏,挪个窝! 或许,它突破第二境的契机真就在此人身上! 嗷呜! 谭玄的视线中,斜对面距离他不足三丈的银杏树枝上,灰狼与他僵持了一会儿后,蓦然仰天长啸。 起初他只是以为对方在向底下二狼传递什么信息。 但随着周遭林间腥风大作,一缕缕灰白色雾气徐徐在林间飘荡开来。 且时间愈往后推移,这薄雾竟是有着愈发浓郁之兆! 见状,谭玄心下一沉。 他有些没想到,这头连口中横骨都尚未炼化的灰狼,竟然提前自行领悟了一门妖术! 没来由的,他忽然回忆起昨天来到对面乱葬岗时的那场大雾。 “不能再拖下去了!” 看了眼周遭雾气,谭玄心中暗自发狠。 趁着眼前雾气还不太浓郁,必须先下手为强! 打定主意,谭玄眼角余光微瞥底下二狼位置,心中有数,当即身形向上一掠。 斜对面树枝上,灰狼见他有动静不由一惊,但见他不过是往更高处的银杏树枝行去,便稍稍放下心来,同时身躯也跟着向上跃去。 紧紧逼迫。 就这样,一人一狼,不断向上,几息后便来到这颗参天银杏的树冠之上。 咔……咔…… 只不过这树冠处的细小树枝,显然有些支撑不住双方的重量,不断发出细微的哀鸣,显得摇摇欲坠。 对此,谭玄眼皮耷拉下来,遮掩住眼中那一闪即逝的深邃。 下一息。 令灰狼狼目瞳孔巨缩的一幕出现了,那人似是嫌这树冠承受能力太过不错,竟是腿一抬,向下重重一踏! 哗! 喀嚓! 银杏树顶部枝桠连带着中间枝干,应声断裂,一人一狼身形骤然向下坠去! …… 第二十二章 局势严峻 哗啦! 喀嚓! 向下坠去的两道身影不断压垮下方的银杏树枝,坠落的势头层层递减,但依旧不见停下。 地面上,远在银杏树十余丈外伺机而动,为灰狼掠阵的二狼,早在树冠之上有异动时便已狂奔上前,此刻就在银杏树下仰头上望,徘徊不定。 就等谭玄坠落地下,随后扑咬要害,一击致命! 而当向下坠落的两者距离地面仅剩一半高度时,谭玄借助手中长枪往一旁的树干上一划,随即下坠的身形戛然而止。 好巧不巧的稳稳站在了之前所立之处! 不过不只是谭玄在寻找时机,灰狼同样靠着下方较为粗大的一些树枝,减缓了坠落的躯体。 但谭玄毕竟身位高出灰狼一截,有着居高临下之势,目光一瞥就见灰狼已经快要稳住身形。 心下冷哼一声,他左手之中已不知何时又多出了几根山间藤蔓。 猛然向下一拽! 唰! 嗖!嗖!嗖! 似曾相识的几道刺耳的破空声,陡然在林间响起随后传入灰狼的耳畔。 瞬间,灰狼顿感不妙,刚欲躲闪那从周遭茂密的枝叶中,暴射而出的削尖细竹,但在前一瞬,它的身躯才费力稳在了这处银杏树枝之上。 已是避之不及! 足有两根细竹尖头狠狠地命中了灰狼的身躯! 然而,它却只是吃痛的低沉咆哮一声,那破空暴射而来的削尖细竹,竟然只堪堪穿透了它皮毛,入肉不深,造成的伤害着实有限! 斜上方树枝处,谭玄见之,面色波澜不惊,他自是没指望靠着这几根细竹便能对其造成有效杀伤。 也就在细竹命中灰狼的刹那,一道水蓝色的毫光在他无名指处悄然绽放! 袖珍般的水刺箭矢瞬间破空而去! 嗤! 吼!!! 灰狼身躯如遭重击,哀嚎着向下坠去! 滴滴答答! 汩汩鲜血从它前躯拇指大小的血洞中流淌出来。 而眼看着它硕大的狼躯就要重重坠地之际,下方二狼匍匐上前,却是将自身当成肉垫,将灰狼接下。 见状,谭玄心中暗道一声可惜。 这灰狼属实了得,在关键时刻扭转身躯,避过要害,让他的一番算计半数落了空。 不过饶是如此,灰狼也是受创不轻,接下来即使浓雾形成,他的视线受阻,对方对他的威胁也要下降不少了! 况且,他此时可丝毫没有就这样停手的准备! 就在此时,最后一次水箭蛊催动机会,他使用了! 伴随着一道水蓝色的毫光再度绽放! 又一根袖珍般的水刺箭矢瞬间破空而去! 下方,还没来得及喘口气的灰狼瞳孔巨缩,慌乱之际一口叼过一旁手下,挡在了身前。 嗷!!! 那头做了挡箭牌的普通狼妖浑身一震,腰腹位置俨然出现了一个血洞贯穿了整个躯体! 咚! 至此,第三头狼妖轰然倒地! 场中此刻还剩下受创不轻的灰狼,以及最后一头普通狼妖。 与此同时。 林间的雾气变得浓了! 两头狼妖缓缓匿于浓重的雾气之中。 银杏树枝上,谭玄知道,现在局势已是真正处于严峻之中! 但他浑身心弦虽是紧绷状态,但思绪、心态却不显慌乱。 水箭蛊催动机会用完了又如何? 越是这种关头,他就越是要静,要稳! 心不能乱! 只见他径直在树枝上徐徐坐下,竟是心平气和的合上了双眼。 心神沉下,默念法决! 感知中,一大一小两团炁,分布在银杏树下的一前一后。 其中那稍大的一团炁行动微显迟缓,显然必是受创的灰狼无疑,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其徘徊间的那抹凝滞感,在悄然消退。 而小的那团炁,在半刻钟后,不知是不是在这期间受到了灰狼的指使,悄悄攀爬跃上了后方一颗不知名古树。 那棵树距离他所在的银杏树相差不足十丈,且两树之间还有其它树木生长其间,如果那头狼妖要奔袭过来,借助树与树之间的枝桠跳跃,也就是数息的功夫! 目前来看,林间浓雾弥漫,他的有效能见度也就约莫一丈的范围,不过这两头狼妖貌似受到的影响颇小,至少七八丈方圆以内行动上阻碍不大。 他猜测这或许跟对方作为妖类,五感天生敏锐有关! 另外这雾本就是因为灰狼而形成,便是对方丝毫不受影响,甚至如鱼得水,也不过正好对上他心中预料的最坏情况。 一刻钟过去。 两头狼妖保持在现有位置,虽徘徊不定,但一直没有轻举妄动,也不知是否在忌惮谭玄的水箭蛊。 “呼……,看来得挪一挪位置了,不然等那灰狼伤势稍缓,恢复了大半实力,这般环境下我还真得头疼……” 思及至此,谭玄蓦然睁眼起身。 随后身形再次往这株银杏树顶端掠去! 当然,行动的同时他必须分出一部分心神来默念法决,用以掌握两头狼妖的实时位置。 底下,察觉到谭玄举动的灰狼,轻嚎了一嗓子。紧接着,匿于银杏树后方一颗大树之上的普通狼妖登时奔袭而出! 感知中,谭玄见此情形,眼皮半耷拉下来,他掠向银杏树顶端的身形突然刹住。 下一息。 谭玄抓住被他布置于此处的一根山间古藤,身体前倾,脚后跟往树枝上重重一蹬,随即他整个人便顺着这根藤蔓飘荡而出! 唰! 哗啦!哗啦! 谭玄身形往前方荡去途中,周遭数不清的树木枝丫、枝叶,从他身上、脸上刷过,火辣辣的生疼。 谭玄面色如常,这点痛楚,比之服用舍利蛊提升修为那夜,与挠痒亦相差不大。 哒! 数息之后,谭玄赫然稳稳站在了十余丈外的另一株古树之上! 不过,在他计划中的目的地可不是这里。 攥过系于这颗古树枝桠上的藤蔓,谭玄身形再次激荡而出! 底下、后方两头狼妖,在最初的警惕迟疑与观察后,纷纷选择追了过来,灰狼也已意识到,此人那杀伤力惊人的招数,恐怕已经暂时不能施展了! 林间。 谭玄身形如此反复荡出数次之后,终于来到了他今日上午精心布置的陷阱所在。 …… 第二十三章 苦肉计 “呼!呼……” 浓雾中,谭玄大汗淋漓,喘着粗气,一身锦制的青衫此刻就像几块烂布拼接在一起般,破破烂烂。后背几道划破皮肉的鲜红爪痕触目惊心。 天穹上的那轮大日西斜得厉害,距离天黑已是不远。 半个时辰前,他借助此地事先准备好的陷阱,与那两头狼妖一番交战下来,终是抓住机会,将那头突然困入陷阱的普通狼妖用长枪击毙。 此后便一直在这林间,与那伤势稍缓的灰狼周旋、缠斗。 但如此长时间的交手下来,饶是谭玄这炼精化气巅峰的体质,也有些吃不住了。 体内元炁,因为催动水箭蛊,早已耗尽! 这交战期间自然又不得空闲打坐恢复。 谭玄心里清楚,若是这般耗下去,他自是耗不过那畜生的! 哗! 顺手抓住一根藤蔓,谭玄攀爬掠上一颗大树,躲过灰狼一次扑咬的同时,趁此机会在树上稍作喘息。 底下,灰狼盘桓不定。 它此时却是不急了,通过这长时间的试探,它已经证实了之前的猜想,这人原先的那招攻伐手段再不能施展! 它也知道,只要保持现在的袭击节奏,便能将之活活耗死! 以人类的体质,若没有修炼神通术法,怎么可能是它们妖类的对手? 至于死在其手上的几员麾下狼妖,它虽有些肉疼,但一想到吃掉此人,它便可顺势突破炼气化神之境,届时去那精魅、妖怪众多的深山大泽,还愁没有满意的手下? 滋啦! 感知中,灰狼又是一次袭来。 叹息一声,谭玄支撑着疲敝不堪的身躯躲闪开来。 而今的局面对他而言,已经处于被动,周遭绝大多数陷阱,早在之前的战斗中一一暴露出来。 啪嗒! 树枝上,谭玄再一次抽枪回防,枪身与尖端的匕首,原先涂抹其上的丹红朱砂,此刻也已消磨殆尽。 而没有了朱砂对妖邪灼伤的作用,这长枪对灰狼的威胁着实有限! “得冒点险了……” 思绪流转间,谭玄深深吸了口气,不动声色的探手从怀中掏出一小布袋。 眼中幽深的眸光微微闪烁,下一息,他整个人往旁边一颗古树上掠去。底下灰狼见谭玄身形开始闪掠与它拉开距离,狰狞的狼目中一丝惊疑不定之色隐隐浮现。 对方体力不支的实情,根本不是秘密,此番还如此浪费,其中怕不是有诈…… 一下午的酣战,对方层出不穷的算计、陷阱,在付出了麾下全部狼妖作为代价之后,它对此感到颇为忌惮。 因此,对方这般突然的反差举动,它如何能够放心追去? 要知道,它身上拜其所赐的伤,可还没好呢! “不敢贸然追过来么?” 谭玄感知到后方的情况,略一沉吟,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当即他做出了计划更改。 不多时。 谭玄身形来到一株杨树树冠之下,他随身携带的包裹、物件全都藏在了这里。 一边打开包裹,取出还剩下半小袋的丹红朱砂,他一边注意到远远吊在十数丈外,不敢轻易靠近这边灰狼。 将朱砂重新抹在长枪之上,谭玄系好包裹放回原处。 随后,他竟是纵身一跃,直挺挺的朝远处灰狼主动迎了上去。 见状,灰狼如临大敌,再无方才掌握节奏猫戏老鼠般的戏谑! 谭玄身形逼近一丈,它退一丈! 逼进一丈,退一丈…… 如此循环往复多次,谭玄却是当着灰狼的面,在浓雾中盘膝坐于地上,五心朝天,吐纳导引起来! 看到这一幕,灰狼终于绷不住,在周遭巡视一圈确认没有陷阱布置之后,它恼羞成怒的咆哮一声,径直冲着谭玄扑咬而来。 硕大的狼躯,带来狂风烈烈! 云从龙,风从虎。 它虽不是山林之虎,但成妖之后,也有一丝神异。 身躯庞大,然而在周围雾气、腥风的加持下,却更加敏捷迅猛。 十数丈的距离,眨眼即至! 与此同时,谭玄蓦然睁开双眼,手掌重重拍于地面,身形连带长枪弹地而起。 不过,他虽反应极快躲过了灰狼一记扑咬,但彼时人在半空中无从借力,地面上灰狼抓住机会,硕大的狼躯猛然一扭,似钢筋般坚硬的狼尾,带着恐怖的力道狠狠抽在了谭玄身上。 受此一击,谭玄的身躯在半空如断线的风筝,被抽飞出去数米,随后重重摔落在地面上。 哇的一下,倒地的谭玄骤然吐出一口鲜血,显然被灰狼那一尾抽中受伤不轻。 然而,即便受此重击,他手中长枪依然未曾脱落而出。 吼!!! 灰狼见此再无半分疑虑,兴奋得嚎叫了一嗓子,对着倒地不起的谭玄登时狼扑过来。 千钧一发之际,来不及起身的谭玄,集中生出一智,连忙就地一滚,堪堪躲过灰狼的扑击。 就在灰狼扑咬落空,蓄势再扑之时,一把灰白色粉末蓦然撒入了它的狼目之中! 混了朱砂的生石灰! 嗷!!! 百般小心,还是遭到谭玄暗算的灰狼,此刻双目被生石灰灼烧疼痛得连连后退,远离谭玄,黄豆大的热泪从眼眶中流淌而出,试图缓解症状,恢复视野。 但没有油水反复冲洗、擦拭,其如何能恢复? 嗤! 已经缓缓起身的谭玄忍住伤势,对着不远处暂时失明的灰狼又是一把生石灰洒出! 嗷!!! 灰狼痛苦的嚎叫不断,意识到不妙当即便欲逃遁离开。 下一刻。 一杆长枪如毒蛇般刺出,命中灰狼的腰腹,枪尖直接顺着之前细竹刺穿的伤口贯入,使劲的在里面一搅后,谭玄猛然一拉枪身将枪尖拽出。 噗嗤……噗嗤…… 些许破碎的脏器混着血液,通过婴儿拳头般大小的洞口,红的白的,如泉眼流水般,汩汩流出。 咚! 这头成妖之后不知吃了多少血食,汲取人气用于修炼的狼妖,原地狼躯抽搐了几个呼吸的功夫,轰然倒地! 随着灰狼的倒下,周遭浓郁的雾气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 一畔,抽枪之后身形摇摇欲坠的谭玄,看到灰狼死得不能再死,这才瘫坐在地,坐在地上缓了两口气,他却是又支棱起身子,伸手向灰狼尸体探出。 “不错!谭霖,你很不错!五头狼妖尽毙于你手,贫道这一趟来倒是要轻松不少……” 就在这时,一道颇为熟悉的醇厚中年男声,陡然在谭玄头顶响起。 闻声,谭玄心中咯噔一声。 …… 第二十四章 玉牒 林间。 浓雾褪去后,一道熟悉的中年道士身影,俨然出现在谭玄眼帘之中。 卢峪! 见此人出现,谭玄面色虽平静,心神却紧绷异常,脑海中一个个念头如闪电般划过。 “哈哈哈,你小子可莫怪贫道到这不出手相助,有此番交战经历,对你今后颇有裨益!” 卢峪朗笑着走至谭玄跟前,从腰间一个棕皮葫芦中倒出一颗龙眼大小的药丸,将之递给尚在地上瘫坐的谭玄。 接过药丸,谭玄并未立即服下,幽深的眼眸看着卢峪,心中疑虑不定,酝酿言语正待出口。 谁料,卢峪好似瞧出了他此刻的一些想法,笑着说道: “放心,贫道可没那么无聊一路跟着你,我不过是感应到动静才从胡家庄赶过来,到此也就不到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 闻言,谭玄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 若是才半个时辰,那么自己的一些秘密,对方就无从得知了。 他这半个时辰,始终在与那灰狼缠斗、交手,连水箭蛊都没机会使用,除黑毛狼妖外的这几头狼妖,更是没来得及吸收体内之炁,唯一一个出奇之处,恐怕就是能在浓雾之中判断那灰狼的位置了。 但谁还没点秘密? 对方目前这个态度就表明压根没有深究的意思。 不然,凭其那深不可测的修为,他当下能在其手中玩出什么花样? 他怕就怕对方从出城便一直跟着他,将他吸收阴尸之炁,收集阴尸颅内髓,以及后面的一些奇怪举动看在眼里。 嗯? 等等,其刚才说从胡家庄赶来? 谭玄思如电闪,心中疑虑又起,他故作疑惑的开口道:“卢前辈刚从胡家庄而来?” “不错,这几头狼妖吃人时日不短,道录司前段时间就掌握了一些线索,正好贫道就在这淄川地界内,索性就打算前来将之清理了,途中路过那胡家庄,却是没想到能在那里碰到个好苗子!” 卢峪也不隐瞒,说到最后几个字时,眼中隐隐有一丝满意之色浮现。 “好苗子?”谭玄突然神色一动。 “呵呵,你当然认识,我那弟子貌似对你有些念念不忘呢!” 卢峪似笑非笑,语气揶揄,看样子好像对此毫不在意。 弟子?念念不忘? 听到这话,谭玄嘴角不禁微微一抽,不想去接这个话茬儿,他知道对方说的是谁了! 胡珂! 那晚摸进他屋内的姑娘! 心绪渐定,谭玄默默看了眼跟前那灰狼尸体,随手将手中那散发着些许清香的药丸塞入嘴中,喉管滑动咽了下去。 至于这药丸有没有问题? 接过药丸时体内《蛊书》便有信息浮现: 【复春丹:服之可缓解伤势,恢复元炁】 【注:无后遗症】 事实上,在卢峪递给他这颗没有问题的丹药时,很多疑虑马上就自行解开。 一旁。 看到谭玄打坐入定,卢峪笑了笑,此子这戒备之心他是很欣赏的。 就心性而言,很对他胃口! 若不是对方已跨入修行一途,且有了些根基,他都想将其收入座下,为青羊山添上一名青年才俊。 与之比起来,在胡家庄他才收为弟子的胡珂,虽说也是一个难得的好苗子,但终究要差上一些,而且尚需雕琢打磨。 …… 月明星稀,幕色低垂。 星星点点的月华穿过树叶间的缝隙,勉强为这山林里弥漫着的黑暗稍作点缀。 一阵阵凉风吹拂,树枝上的叶子哗啦哗啦地响着。 谭玄长吁出一口浊气,蓦然睁开双眼。 那回春丹确实不错,他服用后只是小半个时辰,身上的伤势便已彻底稳住,丹田气海中的元炁更是恢复至全盛状态。 眼角余光瞥了眼边上那具灰狼尸体,在他的感知中,原本狼躯内的那团炁消散无踪,俨然回归了这片天地。 心中叹息一声,谭玄压下那股患得患失的情绪,看向跟前卢峪,开口道: “卢前辈……” “你此番来这,想必就是为了这两株灵植罢?” 不等谭玄说话,守在旁边的卢峪手中拂尘一挥,两株散发着不凡气息的植物,突兀般的出现在谭玄面前。 乱坟血荷!乱坟血芝! 看到缓缓飘入自己怀中的两株灵植,谭玄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在他疗伤的这点时间里,对方显然用了什么手段探查到了这两株灵植的存在,并施法将之取来。 “那乱坟血芝,配以一些材料炼制为丹,确实可延长阳寿,看来你于修行一道另有缘法,倒是暂时不必忧虑阳寿将近!以你的天资,多则一年,少则半载,便可堪破炼气化神之境的门槛,届时凭此物去府城道录司报道罢!” 说话间,卢峪递过来一块玉牒。 谭玄拿过一看,只见玉牒上面赫然篆刻了他的一些基本信息,目光扫视之下,玉牒最后两行字吸引了他的注意: 【引荐人:青羊山·青阳真人·卢峪】 【核准人:道录司·左演法·卢峪】 瞥见这两行信息,谭玄眼皮轻跳,许久之前对卢峪身份的猜测,今天彻底落实。 但随即他的注意猛然从这两行信息中脱离出来,他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这竟是一份度牒! 道士的度牒! 只不过这份度牒不论是在材质上,还是其中一部分信息所蕴含的分量,都与寻常道士的度牒有着天壤之别。 卢峪这是给了他一个朝廷高度认证的修行者身份! 不再是原来的“师从”山间野道,虽说依旧是无门无派的散修一个,但性质已完全不同。 怪不得其说凭此物去府城道录司报道…… 去道录司报道? 谭玄眼中神色微微内敛,朝着卢峪拱手道: “前辈,在下向来……” 然而,不等他说完,卢峪就对他摆了摆手,淡笑道: “你是不是想说自己向来闲散惯了,不愿去道录司任职?那么,贫道要告诉你一点,若你真的志在修行长生,道录司绝对是目前最适合你的地方! 有人的地方就有争端,修行者,本质上也是人,你一个散修,要修炼,要长生,就要有资源,但资源哪里来? 靠自己苦苦去找寻?你有那么多时间去浪费么? 至少,像你这次险象环生才到手的乱坟血芝这种灵植,在道录司虽然珍贵,但却有不少!” 卢峪一番话落,谭玄面露沉吟。 他知道一些道录司资源的调拨机制,据说里面从不养闲人,但凡想要获得资源,就要完成衙署方面下达的一些指令,譬如……镇压淫祠、缉拿邪道、降妖除魔? 蓦地。 谭玄想到自己击毙阴物、妖怪后,会获得的好处,心中顿时一动。 这道录司,似乎真是个好去处? …… 第二十五章 如芒在背 “这五头狼妖尽毙于你手,贫道返回后自会在道录司为你提前记上一笔,到时候你考虑好了直接前往便是!” 卢峪抚须而笑,他已然看出此子有些被说动了。 说完,他不再作劝,一些事情还需要其自己去亲身认知,否则说再多也没用! 闲散惯了? 不想去? 到时候其就会明白,这天下有多少散修,削尖了脑袋想进道录司,可大多都没那个机会! 原地,谭玄略作沉默,随后朝着卢峪便是拱手一礼,一揖到底。 卢峪见此,连忙闪身躲过,当即吹胡子瞪眼,没好气道: “好小子!又来这一套!贫道看你还真不应该当个修行者,不如回去读你的圣贤书,继续科举罢!” 谭玄缓缓打直腰杆,看向对方,却自顾自道: “前辈与在下本萍水相逢,但一连数次额外照拂,在下若不执礼受之有愧,这礼前辈当受之!” 语罢,谭玄对着卢峪,再次一揖而下。 这一次,卢峪笑骂着站着不动,倒是没再避开。 末。 待谭玄换上一身干净衣服,两人径直离开这乱葬岗地界。 夜色下。 卢峪一手搀在谭玄腋下,将之提起飞掠至半空,疾驰在这荒野山林间。 期间,谭玄只觉两侧事物不断后撤,视线模糊,面前劲风吹刮,脸皮生冷,脚下云云腾腾,整个人就随着卢峪而走,也不知脚下所踩何地,是树冠,是石头,是湖面,根本分辨不清。 本来谭玄还准备将那几头狼妖的皮毛剥下,但卢峪将他提起便走,还嘲讽他家境不差,缺那点银子吗? 谭玄与这臭牛鼻子打了几次交道,对其的脾性也有些认知,不甘示弱,反讽回去: “前辈不缺银子,但就是喜欢白吃别人梨!” 卢峪大窘,故意手一松,惊得谭玄额头出了一排细汗,这才放过他。 也就是约莫两炷香的功夫,卢峪带着他便走完了之前大半天脚程的距离,徐徐在胡家庄外不远处落下。 脚踏实地,谭玄看着前方村落,不禁一阵恍惚,明明是昨天清晨离开的此处,却感觉过了大半个月似的。 “有一件事你心里要有数。” 身旁,卢峪蓦然间言语严肃。 “什么?” 谭玄目光微凝。 “因为一些缘故,贫道过几日便要离开山东,返回江都,顺便将新收的弟子带回祖师堂祭拜。 前番算计于你的陆清泉你要小心! 有线索称他藏匿于河南南阳府,不知得了什么臂助,近日不但伤势痊愈,还一举突破至第三境炼神还虚,各地道录司衙署之人想要将他缉拿,怕是难上加难了!” 卢峪轻叹一声,将实情相告。 闻言,谭玄一颗心渐渐沉入谷底。 原先他虽不指望道录司之人能将陆清泉缉拿,毕竟那可是在身旁之人手底下逃生的狠角色,但想着多少有个两三载光阴,可以让自己埋头修炼,闷声增长实力。 而卢峪这一走,淄川县所在的济南府,少了这么一位道行高深的道官坐镇,那陆清泉又修为突飞猛进! 万一其暗自遣回淄川,顺手将他这条漏网的小鱼彻底弄死,也不过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一时间谭玄如芒在背! “其实你也不必太过焦虑,贫道虽走,但青羊山会有两位贫道的师侄,前来接过我手头未处理完之事,那两人道行尽管逊于贫道,能耐却亦是不小。” 见谭玄似乎心神不宁,卢峪用手中拂尘在其肩头扫了扫,破天荒的出声宽慰人。 实际上,他给其玉牒,让其去道录司任职,也有使其避祸的用意在内。 谭玄眼皮半耷拉下来,默默后退一步,躲过那令他脖颈生痒的拂尘毛须。 对方这话不如不说,两位师侄? 能有你顶事? 修为逊于你,是那突破到炼神还虚之境的陆清泉对手吗? 果然,凡事还得靠自己啊…… 心神平复,谭玄面色重归平静,与卢峪一道进入胡家庄。 今夜村落篱笆外,早有村民等候,待得知狼妖尽皆伏诛之后,全都喜出望外,将二人迎进村内的同时,还挨家挨户将喜讯告知。 不过卢峪显然没有替他人顶功的习惯,无视谭玄的暗示,却是将诛妖的正主相告。 当村民们得知真相时,面面相觑,经过初时的不敢置信之后,纷纷凑到谭玄跟前,将他围作一团,那热情之下的你一言我一语,带着唾沫星子的感恩戴德言语,险些让谭玄招架不住。 好不容易摆脱人群,跟卢峪来到村落内,那挂有白绫的熟悉土墙院子,披麻戴孝的胡涵一家闻讯赶了出来。 “秀才公……不,恩公!请受我一拜!” 屋舍外,身材魁梧的青年对着谭玄就是噗通一声跪下,然后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在其身后,胡母与女儿胡珂同样行了个大礼。 谭玄身形一闪,没有坦然受之。 他诛杀那几头狼妖初衷本就不是什么为民除害。 他是为了得到乱坟血芝,炼制阳寿蛊,延长寿数! 是为了修行,为了长生! 他自始至终都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为的又是什么,短暂的虚荣固然让人享受,但长期如此也会令人迷失方向。 “你们要真想谢我,就弄桌好菜,今晚我还住前天那屋!” 谭玄上前将胡涵扶起,淡笑道。 说话间,他将目光看向已被卢峪收为弟子的胡珂,待其大哥头七一过,其就要随卢峪去那人生地不熟的江都青羊山修行了。 视线中,亭亭玉立的少女仿佛两天之间突然成长了不少,面对他的目光不再躲闪,已能正视。 只是其与他对视的眸光中,神色比之前复杂了很多,有慕艾,有感激,有好奇,也有一丝羞恼…… 谭玄挪开目光,与身旁卢峪一起,在村长、胡涵几人的簇拥下,走进了院子。 他有预感,当下一次两人再遇时,自己恐怕都不太能认出对方了。 …… 夜。 筵席散去。 屋内,谭玄结束晚上的修行打坐,躺在榻上,闭目浏览起了尚在乱葬岗地界时,《蛊书》吸收了那黑毛狼妖体内之炁后,显露出来的又一份蛊方: 【青囊蛊:百年白芥子,灯盏细辛,竹节香附……】 【注:青囊蛊内蕴空间八尺方圆,可用于收纳物品】 【注:百年白芥子……】 黑暗中,半响后谭玄缓缓睁开眼,一丝意外之色悄然从眼底闪过。 “居然是个可以纳物之蛊!” …… 翌日。 辰时二刻,天大亮。 谭玄用过一点吃食过后,便辞别胡涵一家,与卢峪打了个招呼,孤身离去。 刚行至村落篱笆外,身后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少女追了上来。 谭玄转身看去,只见少女俏生生的立在他跟前,用清脆忐忑的声音对着他道: “谭大哥,我……我可不可以抱你一下?” 谭玄怔住,反应过来随即轻轻笑了笑,双臂微展。 下一刻。 少女倩影一闪,霎时间扑入谭玄的怀中,双手紧紧环在他的腰间,螓首埋在他胸前衣襟上,言语透过衣襟缝隙后细弱蚊蝇: “谭大哥,谢谢你……” 声音娓娓入耳。 谭玄听得一头雾水,但他也送给了少女一句话: “女孩子,以后多笑笑,自信点,爱笑的女孩儿运气都不会太差!” …… 第二十六章 白阳寺 轩辕历八月十三。 山东地界秋老虎还没彻底过去,官道上行人衣衫尚显单薄。 而在这些行人中,一个身材高大,着一袭锦质青衫,浑身有一股子书卷气的儒雅青年,俨然掺杂在从西郊赶往县城的队伍里。 “你们听说了吗,那岑氏客店好像不开了!” “啊?有这回事?” “那我们今天在哪歇脚啊?!” “是啊,没有车马,今天无论如何是进不了城的!” “嗐!你问我,我哪知道啊……” “……” “都是前些时日阴尸闹的!据说那阴尸生前是岑老翁的儿媳妇,尸变的当晚可害了不少人!” “这事我也听说了,好像最后还是一位姓谭的小仙师出手,将那阴尸击毙,不然可能死的人更多!” “出了这么几条人命,名声都臭了,怪不得开不下去了!” “呵呵,你以为事情那么简单?” “怎么?你还知道一些别的?” “听说!我也是听说哈,那岑老翁的儿子岑义,事发的当晚可没在客店内,最开始岑老翁说其前一天就去城里,给死了的媳妇买寿材去了,结果一去三天不回!” “哈哈,岑义那人我知道,最喜欢跟着一群狐朋狗友去逛窑子了,他怕不是拿买寿材的钱去窑子了罢?” “嘿!最开始岑老翁跟你的想法一样!但你知道官府的人最后是在哪里找到的他吗?” “哪里?” “是啊!快说啊,卖什么关子!” “……” 谭玄视线中,前面约莫十一二个行人聚拢于一起,在这枯燥的赶路时间里聊着话茬儿,打发愁闷。 此刻那些人里,一个靠着知道谈资众多,成为一众人里瞩目对象的精瘦汉子,刚凭借一个话题勾起旁边之人兴趣,便闭口不谈,惹得一些人直跺脚。 当然了,谭玄之所以注意到这群人,自是因为其所谈之话题,他亦是亲身经历者之一,此时听到岑氏客店阴尸一事,似乎还有隐情,眉梢不动声色一挑,脚步放缓,他倒要看看这人知道些什么。 人群中,精瘦汉子环视一圈,面带得色,卖足了关子,终是侃侃而谈道: “你们可知道白阳寺?” “这有谁不知道啊,就在距此不足二十里的信阳山上,据说那寺庙还挺灵的!” “你扯什么白阳寺,那跟岑氏客店有什么关系?” “就是!别岔开话题……” “呵呵,既然都知道白阳寺,那你们知道去白阳寺求什么最灵吗?” “什么最灵?好像是偏殿的送子观音最灵!我家嫂子前年就去拜了一次,回来就怀上了,生了是个大胖小子!足有八斤二两,今年上半年才又去那寺里还愿。” “咳……,不说了,我不说了!” 突然,那精瘦汉子猛咳一声,却是怎么也不肯再继续讲下去了。 “怎么又不说了!” “快说啊!你还没说那白阳寺跟岑氏客店之间又有什么关联呢!” “这挨千刀的,急死我了!” “真的……” “那这位大哥,你要给我保证,等下我要是说了,你可不能打我!” 精瘦汉子眼神略带异样,瞄了眼那位说自己嫂子去白阳寺求过子,嘴角有一颗大黑痣的青壮男人。 “你说归说,我打你做什么?” 青壮男人摆了摆手,觉得莫名其妙。 见状,精瘦汉子咽了口唾沫,接着方才的话茬儿往下说道: “那是一天前才传开的消息,你们村子比较远,没听说也很正常,那岑义一连三天消失无踪,最后就是在白阳寺内找到的! 岑义跟他那媳妇成亲数年,一直没有孩子,后来晓得了那白阳寺求子灵验,才带着媳妇去寺里拜那送子观音试一试。 不过你们都知道白阳寺有个规矩,那就是送子观音所在的偏殿内,只有女的才能进去焚香祷告,男人得留在外面,但岑义那人怪得很偏不照做,偷偷摸摸的跟在几个女香客的屁股后边进去了! 进去之后他才发现偏殿里面还有间暗室,所有求子的女香客,焚香祷告后都被带进了暗室里面! 暗室门口有两个寺内僧人守着,他一进偏殿就被看到,随后就被轰了出来。” 许是讲得有些久了,精瘦汉子停下来喝了口水,看了眼走在自己身旁的听众,再次瞄了眼之前那青壮男人,欲言又止。 “轰出来,然后呢?” “是啊,我发现你这人怎么那么欠揍?” 周遭不少正听得津津有味的人,看到精瘦汉子又哑火不讲,不禁出声催促道。 见自己似乎犯了“众怒”,精瘦汉子这才开口提点道: “送子观音压根就是个幌子,这些年不知骗了多少求子心切的女香客失足其中! 岑义他媳妇性子刚烈,不肯就范委身,被警告不要声张,在放回去的路上还没到家就出‘意外’死了!岑义就是之前发现偏殿里面有暗室,媳妇死了就更觉得不对劲,上门讨说法,结果被囚禁在寺里三天…… 那白阳寺已在几日前就被官府证实,是个淫寺!府城的僧录司也派人下来将之剿灭了!现在我们淄川县,那白阳寺估计只剩个建筑空壳子在那里。” 话落。 不光是精瘦汉子周遭的十余人,还有官道上不少竖起耳朵听的行人,此刻皆是目瞪口呆,瞠目结舌。 而方才那说自己嫂子曾去白阳寺求子,回来就怀上的黑痣青壮男人,整个人如遭雷击般,直挺挺的僵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精瘦汉子见此,赶路的速度不由加快了几分,赶紧远离了那男人。 但不多时,那男人渐渐回神,脸色像吃了翔一样阴沉难看,一言不发的跟上来后,冷不丁朝着那精瘦汉子后腚就是一脚! 精瘦汉子惊叫一声,身形向前一个趔趄,差点没栽个狗吃屎,回头一看确是那男人无疑。 上前理论,又被踹了一脚,于是便与之争执了起来…… 一畔。 默默听完精瘦汉子所讲全部内容的谭玄,眼皮悄然耷拉而下,不再刻意压制步伐迈动,将官道上那两人远远甩在后面。 白阳寺? …… 第二十七章 捡漏 亥时初刻,万籁俱寂。 信阳山。 夜幕笼罩下,谭玄站在冰冷的青石台阶下,视线往顶端看去,那里,没有一丝光亮与人烟的漆黑建筑轮廓,显得格外阴森可怖。 站在半山腰处打量了半响,谭玄心神默念法决,缓步登上这通往白阳寺的石阶。 事实上,此处距离淄川县城直线距离不过二三十里,而且,前几日僧录司的人刚前来剿灭了这整座淫寺,因此存在精魅、妖怪、阴物的可能性极小。 但小心无大错! 不多时,谭玄身形来到石阶顶端,目光中白阳寺的红漆大门洞开,里面漆黑如墨,深邃诡异得就像一头巨兽张开的大嘴,等待着猎物自动送上门。 忽地。 谭玄迈向寺内门槛的脚一顿,随即收了回来,在门外矗立不动。 “有意思,这寺庙才荒废了几天?就开始吸引鬼魅阴物了?”眼中幽深的眸光微微闪烁,谭玄嘴角一扯,神色漠然的踏进了寺庙。 紧接着,眼前视线变得昏暗无比,这固然有着里面建筑隔绝天穹之上洒下的月光的缘故,但在谭玄感知中两团透着阴冷意味的炁,自然也是功不可没的。 在他进入寺内的刹那,他便感知到,那两团炁,曾飞速的靠近过他,但都被他身上比之寻常人要旺盛数倍的阳火,给灼烧退去。 也是在那时,他确定了那是两个阴魂。 若他还是魂灵状态,甚至无需默念法决,隔着老远便能瞧见这两个“同类”。 然而话说回来,他还阳之后,真正踏入修行之道,总觉得自己当时的魂灵状态,似乎更像是第三境炼神还虚的修行者,才能尝试将自身魂魄凝练而成的阴神! 当然,他目前只是猜测,究竟是与不是,就要等自己踏足第三境才能知晓了。 少顷。 谭玄在寺内粗略的环视了一圈,锁定送子观音所在偏殿之后,收敛起纷飞的思绪,径直前往。 他此番来这白阳寺,除了脚程上今天注定到不了县城,需要找个落脚的地方之外,最大的一个目的,是想来看看这白阳寺内,有没有历任主持、僧人,圆寂后留下的“遗产”。 现在他有着来自陆清泉的压力,如芒在背,必须想尽一切办法提升实力! 而他首先想到的,自然便是他还阳后就尝到的最大甜头,舍利蛊! 若能得到舍利蛊,他就可省去许多修行上的水磨工夫,在最短的时间内,修为得到提升,不过,他虽抱着此想法,却也没有太大的奢望。 毕竟那东西,可遇不可求! 饶是如此,到这白阳寺便遇到两个阴魂,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这可是意味着,两份新的蛊方! 正好他在乱葬岗损失的几团炁,在此可以找补回来一些! 思及至此,谭玄却没有立即追去将之剿灭吸收,主要是阴魂这般存在,虚虚实实,在夜里极为滑溜,可飘荡至半空,也可穿透绝大多数物体,暂时追之不及。 此刻那两个阴魂已如惊弓之鸟,躲得远远的,他现在首要的目的是探查清楚这寺内,究竟有没有圆寂舍利的残留,以及隐藏在暗处的威胁…… 进入偏殿,谭玄眉头一皱。 月光透过残破的窗户,散落在铺垫有一层浅薄灰尘的地面上,送子观音神像上那原本塑在表层的金粉,赫然被人用工具粗暴的剥了下来,整个神像雕塑面目全非。 显而易见,在谭玄到来之前,这里便有人光顾过! 偏殿里面的东西,仿佛蝗虫过境后一般,但凡有点价值的一个都没剩下! 不用想,寺中其它建筑内,必然也是这副光景。 见此,谭玄深吸口气,寻找起了存在于这间偏殿内的暗室所在,虽然他知道看这情形,暗室八成应该也被洗劫过。 片刻后。 在他扫视下,很快就在神像旁,那垂吊有一大块红布做装饰的墙壁处,发现了端倪。 径直掀开那已经破破烂烂的红布,谭玄看向遮掩在后方的墙壁,只见这处墙壁昏暗中乍眼一看仿佛没什么问题,但细看之下便会发现。 “墙壁表面”明显色泽与周遭的不太一样,像是刷上了一层漆,用以混淆。 谭玄伸手一敲,里面果然是空心的! 哐当一声,暗室之门很轻易便被推开,但谭玄身形还是往旁边一闪。 谁知道之前光顾这里的人,会不会留下什么阴招? 数息过去,偏殿内重新归于寂静无声。 见此,谭玄瞥了眼门被踹开后,里面显露而出的一条幽深暗道,取出包裹内的火折子,用那被他扯下的破红布裹住散落在地上的一根桌角顶端,将之点燃。 霎时间,整个昏暗的偏殿亮堂了起来。 下一刻,谭玄步入那条暗道之中。 不过那暗道看似幽深,实则谭玄在里面走了十数步便来到尽头,随即尽头处的一坡通向地底的台阶映入眼帘。 也就在这时,谭玄眉梢一挑,那台阶底下末端,一团被三朵旺盛阳火萦绕其中的炁,俨然在他的感知中缓缓浮现! 这寺内竟然还有修行者逗留! “怎么回事,那底下位置与我距离不足十丈,为何我现在才感知到有人?难道对方有什么隐匿自身的法门!” 暗衬间,谭玄脚步轻微,不动声色的开始徐徐往暗道外后撤。 对方有意要隐匿,要么见不得人,要么便是不怀好意! 此地不宜久留! 然而,谭玄才悄无声息的后撤了数步,便感知到才入寺时袭击过他的两个阴魂,再次飘荡而来! 那两个阴魂这次显然学聪明了,没有贸然靠近他身边范围,而是利用其自身特有的手段,在他周围刮起阵阵无形的阴风,试图将他身上的三把阳火给削弱刮灭! “我就说这白阳寺才荒废几天,怎么会这么快便有阴物寄居其中,原来是人为豢养操控!” 谭玄心绪趋于冷静,他已然猜到了这两个阴魂,必是藏匿于暗室的那个修行之人的手笔,对方这是摸透他的修为底细,准备摊牌了? 顶着阴风吹刮,谭玄身形暴掠冲出狭窄的暗道。 他没有祭出水箭蛊将那两个阴魂清理,如此做相当于自爆底牌在那暗中之人眼里! “嘿嘿嘿,道友半夜来探这白阳寺,又无修得术法傍身,想必也是散修出身罢?不若入我白莲教,共襄大事?” 谭玄刚在暗道门口站立身形,就听里面有言语传出,他高举火把,循声看去,一个身高只及他腰部的中年侏儒徐徐走上底部台阶。 …… 第二十八章 交手 侏儒背着手,目视外面的高大青年,紧接着身上气息迸发而出。 炼气化神之境! 谭玄眼皮一跳,浑身紧绷。 怪不得对方都懒得隐藏了,原来是自认为吃定他了? 难道这白阳寺本就是白莲教在山东的布置? 心中思绪起伏,谭玄呵呵一笑,有意试探道: “白莲教?谁不知道你们白莲教经营江南一地都已经够呛?怎么,现在这是打算把手伸到山东来了?听阁下方才口吻,在白莲教中大小是个人物?” 侏儒走上台阶之后便在暗道中站立不动,目光打量谭玄,此刻听到谭玄言语,冷哼一声: “你知道什么!自宋末我白莲教从净土宗分裂而出,抛开门户之见,广收天下散修,百年发展教众规模愈来愈大,遭当今朝廷忌惮指为邪教,道、佛两司连年围剿镇压,可最后依旧奈何我教不得!” 话落,侏儒顿了顿,又道: “至于我,得蒙总教信任赏识,前不久添为淄川县分舵主!” 闻言,谭玄心中若有所思,面上却嗤之以鼻道: “分舵主?看阁下现在这样子,恐怕已经是个光杆舵主了罢?” 侏儒微微沉默,竟也不恼,操控着两个阴魂停止对谭玄的阴风吹刮,以示招揽诚意道: “是这样不假,我也不自欺欺人,此番白阳寺遭毁,我淄川分舵急需用人,道友身为散修正是合适人选!” “若我不愿入你白莲教,是不是今晚就走不出这白阳寺了?” 谭玄眼皮半耷拉下来,出声问道。 侏儒笑了笑:“这是当然!” 说着,他见谭玄似乎有些意动的模样,便从袖中取出一瓷瓶,倒出一枚乌黑丹丸,径直朝暗道外谭玄抛去,然后说道: “道友若愿,就请服下此丹,若不愿……嘿嘿,待会儿被我擒下,依旧要服下此丹,不过嘛,届时你的待遇就截然不同了!” 谭玄没有用手接过丹丸,任由丹丸滚落在脚边,随即用脚轻轻一碾。 刹时间体内《蛊书》便有一段信息浮现于脑海: 【断筋腐骨丸:服之将受制于人,每至寒雨天气一身骨髓若蜉蝣蚕食疼痛难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一月后若无解药将筋骨寸断而亡】 默默叹息一声,谭玄收起丹药,目视侏儒,淡淡道: “还是让在下见识一番你们白莲教的高招罢!” “嗯?” 侏儒眼珠子微瞪,敢情他费了这么多唇舌,竟是白费! “好好好,敬酒不吃吃罚酒!” 被消遣了一通,侏儒面上寒意起伏,体内元炁悄然注入右手掌心一张黄色符箓之中。 下一刻,方才消停下来的两个阴魂再次动用手段向谭玄袭来! “本来看你毕竟是个分舵主,还有些顾忌你在白莲教中得授了什么高深道法,结果自始至终就这驱使阴物之术还勉强拿得出手?害我提心吊胆这么久!” 暗道外,谭玄心神默念法决,魂魄不断凝实之下,身上三把阳火在阴风吹刮下不弱反盛! 拥有《蛊书》法决傍身,可以说他本身最不惧的便是这阴魂志类,且这两个阴魂等阶不高,动用的手段落在他身上与挠痒无异! 这么长时间过去,他已然推敲出一些这侏儒的深浅,其的修为境界应该在初入第二境左右,且状态好像不佳,感知中那团炁的大小与乱葬岗那头灰狼相差不大。 话说回来,若其真会些强横无匹的术法,凭借第二境的修为催动,早就出手将他擒拿,哪会废话那么久? “怎么可能!此刻你身上阳火怎会比寻常第二境修士还要旺盛!” 侏儒许是借助术法通过阴魂视角,看到了谭玄身上的变化,不由大惊失色。 但好在他所会术法并不只是驱使阴物,只见他一边操控阴魂持续对着谭玄进行袭扰,另一只手不断掐动,同时口中念念有词。 刹时间,侏儒身前幽暗的通道空间有着星星点点的光华显现,一道泛白的紫色符文凭空凝聚而成,化作一条大蟒,向谭玄撕咬而去! 谭玄眉头微挑,水箭蛊催动之下,一道淡蓝色的毫光乍现! 抢先在那条大蟒完全成型之前,径直穿透了蟒身,最后从七寸处洞穿而出! 转瞬间,那大蟒在侏儒呆滞的目光中,重新还原为星星点点的紫色光华,消散于暗道之内。 看到这一幕,谭玄脸色平静,他早就知道自己这水箭蛊催发而出的攻击非同小可,便是在乱葬岗那头触摸到第二境门槛的狼妖,若被他一击命中要害,也断然活不成! 他之前就估计水箭蛊的威力,至少能媲美第二境初期修行者发动的寻常术法神通! 如今一看,恐怕他还有些低估了! 下一息,谭玄身形闪掠向前,欲要给予侏儒雷霆一击,谁料,他身形明明前掠了数步,但视线一晃,却还在原地! 鬼打墙? 谭玄略一沉吟,心下了然,当即连续催动水箭蛊。 偏殿内两道淡蓝色的毫光乍现! 随后就见那两个阴魂哀嚎一声,在谭玄不远处的半空化为一缕缕青烟,只余下两团微弱冰冷的炁在他感知中若隐若现。 见此,谭玄体内元炁流转全身,形成一抹无形之中的巧妙牵引,那两团炁徐徐落下,眼看就要愈发薄弱,重归于天地之间,这时体内《蛊书》微显异动,将那两团炁从他身旁尽数吸纳。 顷刻间,《蛊书》在谭玄体内金光大冒,两份崭新的蛊方内容慢慢浮现其上。 不过这种关头,谭玄自然没功夫立即去查看蛊方内容,两个阴魂一灭,布置在他周遭的鬼打墙登时消解,随即他身形冲着暗道深处的侏儒暴掠而去! 视野中,侏儒脸色煞白,面如金纸,也不知是不是豢养操控的阴魂被灭而受到了反噬。 其左手掌心那张黄色符箓在阴魂消散的刹那,也自燃而起,化为灰烬。 此刻见谭玄袭来,侏儒惊骇万分,赶紧眼皮子打颤闭上双目,口中默念咒语,四周空气中掺杂的点滴元炁仿佛被某种力量诱引,混着庞大的气流,在身前形成了一个肉眼隐约可见的风幕。 谭玄神色漠然,知道这侏儒多半已经黔驴技穷,顿时将事先含于口中的复春丹咽下,再次催动水箭蛊! 这复春丹乃是他在胡家庄临走之际卢峪赠予他的,有一瓶,一瓶正好十粒。 暗道深处,侏儒看到那一前一后蓦然乍现的淡蓝色毫光,一颗心跳到了嗓子眼儿! 对方这一招的威力,他方才已经接二连三的见识过了! 属实不可思议,完全不像是第一境修士能催发出来的! 而且,对方催动这一招貌似还不用掐诀念咒? 这怎么可能! …… 第二十九章 出人意料 白阳寺偏殿,暗道中。 两道袖珍般微小的元炁水箭,一前一后,朝着侏儒所在破空而来。 眨眼间,最前方的那道袖珍箭矢,率先抵达侏儒身前风幕! 嗤! 只听好似一声细响,那风幕仿佛保持原样,屹立不倒,但一道水箭俨然在风幕之上贯穿而过,破开一个肉眼微不可查的小洞,去势不减! “啊!!!” 下一瞬,风幕后方侏儒杀猪般的惨叫顿时响彻整个暗道! 他的左胸被那水箭结结实实的命中了! 就差一点点,那水箭穿透位置再往下两三寸,便能粉碎他的心脏,夺走他的性命! 前方,谭玄心下暗叹一声,也是这侏儒够矮运气好,他不太习惯,否则,换个正常人他哪能把握不好方向位置? 不过,穿透那风幕的显然不止前面一道水箭,紧随其后的又一道水箭同样轻而易举的洞穿风幕,随后命中侏儒的腹部! 嘀嗒! 嘀嗒…… 浑浊的鲜血从侏儒的两处伤口不断涌出,其剧痛难忍倒吸着冷气,此刻连惨叫都发不出了,捂着伤口在地上翻滚挣扎。 跟前,那风幕没有元炁的维持,轰然溃散! 蓦地,一道人影缓缓走到了侏儒身前,侏儒挣扎着脑袋往上仰好像要哀求什么,但谭玄没给他这个机会! 一把锋利冰冷的匕首,狠狠的扎在侏儒的心窝子处! 侏儒登时腿一蹬,双目睁得浑圆,直溜溜的盯着暗道上方,没了动静! 嗤! 谭玄面无表情的轻轻拔出匕首,将上面的血迹在侏儒衣袍之上擦拭干净,随即便是探手而出,在侏儒身上摸索了起来。 突然,他微微一怔,体内《蛊书》竟是在这侏儒咽气之后,又有了异动! 随着他探手而出,此刻居于侏儒体内的那团无主之炁,当即被牵引出来进入他的体内,然后就遭到《蛊书》的吸纳! “这……居然连修行之人死后丹田的炁都能……” 这一刻,谭玄是真的呆住了! 但半响后,他稍作沉思,很快就想通,这一幕虽出乎他的意外,但却在情理之中! 不论是阴物、精魅、妖魔,亦或是人类修士,都是迈上修炼一途的“修行者”,志类虽不同,然而本质上皆是一样的,都是为了强大,为了长生。 “如果是这样的话,以后吸纳炁,一定要小心小心……再小心,万不可被他人发现!还好这白阳寺本身就是个淫寺,又荒废了并无神异,附近也没有什么山神庙、土地庙之类的,不然……” 心绪暂定,谭玄没有急着浏览《蛊书》上,先后显现出的三份蛊方内容,而是选择先将此番交手的战利品尽数弄到手再说。 不过他探手在这白莲教侏儒身上摸索了半天,除了摸出了几两碎银子以及一个装有那断筋腐骨丸的瓷瓶之外,竟然别无所获! 默默站起身子,将其的尸体、现场稍作处理,谭玄眉头舒展,缓缓将目光看向暗道深处。 他当然不信这侏儒,作为白莲教安排在淄川的一个分舵主,身上只有这点东西! 糊弄鬼呢? 他原也想过是不是这侏儒会什么袖内乾坤的神通术法,或者拥有可以收纳物品的法器宝物。 但这个想法很快就被他自己掐灭,第一便是真有什么神通术法,这人都死了,元炁也被《蛊书》吸纳,术法靠什么维持? 再则,根据卢峪赠予他的那本道经记载,可以收纳物品的法器宝物每一件都弥足珍贵,就算是名山大派,持有者都少之又少。 这二者,眼下这侏儒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够拥有的,何况他也没从其身上搜出什么像法器的东西。 总不可能是这几块碎银子罢? 搞笑呢! 思及至此,谭玄拎起火把,径直向暗道深处行去。 这一次,不再有任何阻碍,从暗道尽头的那坡台阶走到底之后,一间足以容纳二三十人的偌大暗室便暴露在谭玄的眼帘之中。 推开虚掩着的门,暗室里面潮湿的空气一下子扑面而来,些许湿润中夹杂着淡淡檀木的味道。 只见墙壁上原本绘制的古老壁画,被来此光顾的人恶意弄得支离破碎,满目疮痍,墙角处摆放着的一组石制佛像和供品也被肆意推倒弄翻,谭玄瞥了那佛像一眼,发现是一尊佛教神话里的欢喜佛像,不禁眉梢一挑。 暗室中央,则是一张张供人“休息打坐”的木席、蒲团,这些东西因为无甚价值,倒是大多完好被留了下来。 视线扫视中,谭玄对这些木席、蒲团视若无睹,他此刻只想赶紧搜罗到自己的战利品,然后离开这个藏污纳垢的地方! 但他在这暗室中,依然收获寥寥! “怎么会这样?” 谭玄再次仔细地搜查了一番暗室内可能藏东西的地方。 忽然,他在暗室门后的一个石制壁炉处停住了脚步,目光中冰冷并无火焰燃烧的壁炉似乎并没有什么异样,然而当他身形贴近这壁炉,体内《蛊书》隐约间却传来一丝动静。 就仿佛这壁炉后面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它。 谭玄眼中神色微凝,他想到了一种可能。 当即,他俯身而下,手中火把探进了那本该是寒冬之际木材堆积,火焰燃烧的壁炉下方空间。 在火把光亮照射下,谭玄眯眼打量,就见那壁炉下方三尺高度空间内,竟是一尘不染,他伸手敲击了一下底下地板,呼吸一促。 这暗室中,果然还藏有一个密室! 室中室! 证实了心中猜想,谭玄手指沿着壁炉内部下方与地面交接处,用力一抠,一块表面被淋了一层厚厚铁水的木板被他掀了起来,露出下面黝黑的入口。 见此,谭玄深吸一口气,先观察了片刻,确定没有什么危险布置后,整个人便钻进了壁炉下方空间,然后顺着那堪堪只供一人进出的通道,踩着下面搭建的扶梯,走了下去。 下面这层暗室距离上面并不高,只有不足一丈,同时空间上也狭小了很多,约莫只能容纳五六个人活动。 脚踏实地,谭玄定睛看去,中央摆放着一张宽大的木质长桌,桌上铺着一层厚厚的红绸,长桌周围,摆放着几张高背的椅子,上面铺着绣有白色莲花的蒲垫。 室内几个角落还摆放着几个花瓶,里面插着几枝干花。 墙壁四周完整的挂着一幅幅不知名画作。 这间密室明显没有被人光顾过,与上面满目疮痍的暗室简直是天壤之别。 此时那张木质长桌上,一大一小两个包裹第一时间将谭玄的注意力吸引了去。 …… 第三十章 盆满钵满 在进入底下这间密室之后,体内的《蛊书》动静就大了几分。 对此,谭玄心中已是有数。 来这白阳寺一趟,恐怕还真让他捡到漏了! 先打开了桌上那个大包裹,谭玄动手翻了翻,见都是一些衣物、吃食,便将之弃于一边。 随后他放慢速度,轻轻将那小包裹打开。 里面属于修行之物的东西不多,一本典籍,一颗泛着些许淡白毫光的椭圆形珠子,两瓶装有药丸的瓷瓶,一叠空白的符箓黄纸。 另外,一百二十几两黄金,混着十数两白银垫在包裹底下! 看到这一幕,谭玄知道,自己这一趟可谓是赚得盆满钵满! 当然,这所有东西中,对他目前价值最大的,无疑就是那颗椭圆形珠子了,在看到那珠子的第一眼,甚至不用通过《蛊书》传递而来的信息辨认,他就有八成预感。 这珠子就是那可以通过回炼得到舍利蛊的佛门圆寂舍利! 就是不知这是第几转的…… 思绪流转间,谭玄将那颗珠子拿在手中,刹时间,脑海中缓缓浮现中一串信息来: 【二转佛门圆寂舍利:回炼可得同等阶舍利蛊】 二转? 够了! 确认了这圆寂舍利的品阶,谭玄长吁出一口气,他本就没奢望能在这小小的白阳寺,获得什么高品阶的佛门圆寂舍利。 而且,白莲教主要经营江南一地,在山东淄川县的这一分舵,又被经营成一个淫寺,藏污纳垢之所,能有什么得道高僧? 有这颗二转佛门圆寂舍利,他已经很知足了! 总比没有强罢? 通过之前那次回炼圆寂舍利,谭玄对舍利蛊的功效,算是掌握详细,二转的舍利蛊,足够他省去水磨功夫,勘破第二境炼气化神的门槛了! 小心收好圆寂舍利,他目光看向包裹中的其它东西。 打开那两个瓷瓶,倒出里面的丹丸,谭玄经过浏览《蛊书》随之传递而来的信息,得知这是那断筋腐骨丸的解药! 不过这解药只是暂时性的,须得每隔一段时间服用一颗! “啧啧,用这种手段控制教众,经营的分舵又藏污纳垢,教内鱼龙混杂,时不时跟朝廷对着干,共襄大事?不被批为邪教才是怪事了!” 腹诽间,他翻开了那本厚厚的典籍。 只见这本典籍之上,记载了一门白莲教的粗浅修行功法,至于其它大部分内容分类倒是跟卢峪赠予他的那本道经,大差不差的。 都是讲解一些修行圈子内的基础见闻,另外后面附带有几门简单的术法是道经上没有的。 谭玄大概翻了翻,见都是一些譬如:摄物、传音、驭物的基础术法。 但他并没有就此小觑这些术法,事实上,这些基础术法在一些时候非常实用,虽不具备攻伐之力,却也能省去特定情况下的一些麻烦。 最后,典籍尾页上的一个画符法门引起了他的注意,他仔细阅览了一下,发现这法门虽粗浅,但若是习得,平素擅加练习,一些较为简单的符箓,不用依照专门的口诀画法,便能依葫芦画瓢将之制作而出。 心中肯定了这典籍的价值,谭玄将其连带着那叠空白的符箓黄纸一起收好,随后就将视线投注在包裹底下那堆黄白之物上。 抛开那十几两白银不谈,这一百二十几两的黄金可属实算得上一笔天大的横财了! 当下陈汉朝廷黄金兑白银的比例,约莫在一比八到一比十之间浮动,哪怕只算最低的一比八,兑换成白银,那也是近千两了! 不是个小数目! “这白阳寺作为白莲教在山东的分舵之一,每年除了留下部分经营资金,其它的必然是要上缴的,那侏儒才当上没多久的分舵主,便能截留下这么多银子,倒也是敛财有道……” 看着眼前这堆黄白之物,谭玄眸光微微闪烁,这等横财他自然没有不带走的道理。 不多时,待他将这些足有十数斤重的金银,就着一些自己换洗的衣物,里三层外三层卷成一个粽子,最后才放入包裹当中。 而到这个时候,他也终于稍稍空闲下来,查看起《蛊书》之上显现出的那几个新蛊方: 【敛息蛊:甲子龟丹、白虎前掌、紫花地丁……】 【注:敛息蛊品阶二品,催动可遮掩气息,于角落处隐匿身形】 【注:第三境及以上境界修行者面前无用】 【注:若得敛息蛊后续蛊方,可进行品阶炼制提升】 …… 【生息蛊:十年迎春、百草霜、桠香……】 【注:生息蛊品阶二品,催动可缓解伤势】 【注:……】 …… 【冰箭蛊:百年北海陈冰、水箭蛊、忍冬……】 【注:冰箭蛊品阶三品,可通过水箭蛊品阶提升炼制而成,攻伐之力莫大,催动可同时伤敌神魂】 【注:冰箭蛊第二境修士才可勉强催动,慎用】 【注:……】 …… 约莫一炷香过后,谭玄彻底消化完这三个蛊方内容,同时他敏锐的注意到,今夜《蛊书》显现出来的这几份蛊方,内容比之以往要更加详尽,其中甚至还详细提及了蛊虫的品阶! 蓦地。 谭玄念头一动,下一刻,《蛊书》出现在他的手中。 目光打量之下,他发现许是自己今夜连续为《蛊书》吸纳炁的缘故,《蛊书》封皮之上那原来最大的几条龟裂纹路,已然从最初的八条,修复至现在的七条了! 见状,谭玄面上若有所思,随即将《蛊书》收回体内。 想来也是,今夜他可还吸纳一团第二境修行者的炁,虽然只是初期的。 “战利品搜罗得差不多了,此地不宜久留,今晚只能换个地方落脚了……” 打定主意,谭玄拎起包裹就要顺着扶梯向上离开密室,不过他余光忽然瞥见周遭墙壁,挂着的那有几幅不知名画作,似乎有些诡异? 脚步稍缓,他高举火把,凑近一看,面色顿时趋于古怪。 只见那几幅画作,画面荒诞、淫.乱不堪,且画中皆是有着一个相同的人物。 那位今晚死在他手中的侏儒! 他大致瞥了眼这几幅画作的命名。 幸县尊夫人图? 幸周家三少夫人图? 谭玄嘴角微抽,再不做停留,径直离开密室,然后又出暗室、暗道,片刻后来到外面的偏殿之中。 此时距离他跟那侏儒交手结束,也只是过了两三刻钟。 驻足看了下之前经过他草草处理的侏儒尸体与交手现场,他眉梢一挑,脑海中思如电闪。 末。 谭玄徐徐走出白阳寺的红漆大门。 而在他的后方,寺内,一场足以焚毁所有痕迹的大火,俨然升腾而起! …… 第三十一章 清点与准备 “信阳山上面,昨天晚上好大一场火啊!” “看见了,我们村隔着二十里地,靠近那边的半边天愣是都给烧亮了!” “听说今天官府的人去看,大半座山都烧没了!” “也不知道是人为还是……” “呵呵,要我说,白阳寺那等藏污纳垢之所,早就该一把火烧没!” “这就是天谴啊!” “天谴?早的时候怎么没天谴?白阳寺那些.淫.僧.前些天早就走的走,被抓的被抓,杀的杀,人早不在那了!” “……” 响午时分。 淄川县城,城门口。 车水马龙,人流湍急,进城的进城,出城的出城,喧嚣声此起彼伏。 谭玄走在进城那一边的长长队伍中,默默听着周遭人群,一个个义愤填膺的议论着昨夜信阳山白阳寺的那场大火,面上神色如古井不波。 若是让这些人马上知晓,昨夜那场大火的始作俑者就安静地走在他们身旁,怕是能惊掉下巴! …… 城东。 谭家所在的三进大宅院内。 西面一座独栋楼阁外。 一位穿黄裙的鹅蛋脸少女,此刻端坐在楼阁边的秋千上,身后婢女娟儿轻轻拨动,少女细柳生姿的倩影便随着秋千,一荡一荡。 “明天便是中秋了,阿兄这一出去就是接近一旬,也不知道明天能不能回来,他除了前年去府城参加考试的那次,就再没有离家这么久了,而且还是一个人……” 少女清脆的声音若微风振箫,断断续续,不知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说与身后婢女听。 “怎么,你希望我明天才回来?” 蓦然,一道带有些许磁性的男声在少女身后响起。 谭婵媛闻声一怔,螓首微仰,自家兄长的身影赫然倒映在她的杏眸之中。 原来,后面的娟儿早已退至一畔,拨动秋千的另有其人。 谭玄对着少女微微颔首,缓缓收手,秋千当即慢了下来,谭婵媛杏眸中潋滟的眸光微微荡漾,径直从秋千上起身,扑入谭玄的怀中。 对此,谭玄颇感无奈,一双手犹豫了一下,在少女的粉背上拍了拍,轻声说道: “好了,走之前不是都说了中秋之前回来吗?这有什么好意外的?” 片刻后,谭婵媛从谭玄怀中脱离而出,撇嘴道: “自从你修行之后,你说的话,我跟娘亲一般就只信个五六分的。” 五六分? 信一半? 谭玄淡淡一笑,也没太过在意,说到底,还是原身太拉胯了! “当然,现在好点,能信七八分了……” 谭婵媛盯着谭玄看了半响,最后认真道。 闻言,谭玄沉默,眼皮半耷拉下来,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眼前少女,似乎话里有话? …… 在西边阁楼外陪谭婵媛待了会儿后,谭玄便返回了自己住处。 至于谭母那里,在他回家后第一时间就是去见的谭母,这是这个世界的礼数,是孝道,至少在这神州东土之上,不想被人在背后戳脊梁骨,视为异类,就得老老实实遵循。 不过谭玄这样做,却只是因为在还阳之时,曾对原身的执念承诺过,其的娘亲与妹妹,他亦会将之视作自己的亲人那样去照拂。 仅此而已。 回到住处,谭玄将门窗紧闭,做了一番布置,便于案牍前清点起了自己这一趟外出的所有收获。 首先是先后获得的五份蛊方,分别是:尸力蛊、青囊蛊、敛息蛊、冰箭蛊、生息蛊。 其中尸力蛊与青囊蛊的蛊方,没有详尽的明示这两只蛊虫的品阶,但谭玄猜测品阶应该只会是一品或者二品。 毕竟在那之前,《蛊书》虽吸纳了几团炁,却并没有得到像样的修复,能显现出二品蛊方,已是不错,后面出现的敛息蛊与生息蛊蛊方,品阶都在二品,冰箭蛊甚至高达三品! 而此行除了这几份蛊方收获,他亦是找寻到了炼制阳寿蛊的主材料乱坟血芝,同时炼制尸力蛊的主材料阴尸颅内髓、乱坟血荷,机缘巧合之下也同样获得。 也即是说,接下来只要将炼制阳寿蛊、尸力蛊剩下的普通材料购买回来,他便可着手炼蛊! 当然了,除了这些,还有昨夜在白阳寺的意外收获! 再加上在胡家庄临走时,卢峪赠予他的一瓶回春丹,里面还剩九颗。 最后再算上最开始的那三份蛊方:阳寿蛊、水箭蛊、望气蛊。 这里面水箭蛊已被他早早的炼制而出,阳寿蛊材料找寻的差不多了,可以准备炼制,至于那望气蛊,主材料百年蜻蜓蜕,却一直没有眉目。 《蛊书》上关于那材料的注释,讲的是诞于深山大泽多精魅、妖怪之地,那种地方以他目前的实力,根本不做考虑! 而以上这些,就是他眼下的全部家当了! “现在我蛊方倒是不缺,但炼制蛊虫的材料难寻,可谓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看样子只能寄希望于突破第二境后,道录司那边能否给我一个惊喜了……” 暗衬间,谭玄将东西全部放好,此刻外头天色还早,正好出去一趟,将一些炼制蛊虫的基础材料购买回来。 待到夜深人静,才是他炼蛊之时! …… 奄奄黄昏后,寂寂人定初。 谭玄屋内。 桌案之上,此时摆满了琳琅满目的炼蛊材料。 乱坟血芝、竹黄、白头翁、半夏曲…… 阴尸颅内髓、乱坟血荷、风化硝、六月雪、竹节香附、石蜜…… 二转佛门圆寂舍利。 谭玄看着桌上这些材料,饶是他,这时心中也难免有些激动的情绪荡漾! 今夜,他要一口气炼制三只蛊虫! 片刻后,谭玄收敛心绪,脑海中念头一动,《蛊书》出现在手中。 这古朴书籍此刻与平素沉寂时灰不溜秋的样子不同,在谭玄的视线中隐隐有金色光华在其间流转、曳动。 有着之前回炼圆寂舍利的经验,谭玄选择先炼制舍利蛊,只见他轻车熟路的将那颗椭圆形的珠子放置在《蛊书》之上。 下一息。 原本由一页页泛黄纸张构成的古朴书籍,赫然化为了一个约莫一尺见方的暗金色钵盂,自行将那珠子倒扣在书案之上! …… 第三十二章 炼蛊 屋内。 烛火摇曳,光线不亮不暗。 桌案前,谭玄一眼不眨的盯着那暗金色钵盂。 不多时,他听见一阵细微的嗡嗡作响之声从钵盂内部传出。 不过这声响并未持续多久。 十数息过去,钵盂缓缓恢复了平静,重新化为一本古朴书籍。 目光打量之下,谭玄发现这一次回炼舍利蛊,《蛊书》之上那些密密麻麻的龟裂纹路,同样减少了一丝。 “果然,跟我猜想的一样,这圆寂舍利中必然凝练、蕴含着修行者生前部分修行成果,甚至可能还有炁残存其中,回炼这舍利蛊,蛊书亦会受益,只不过这一次却没有蛊方显现,莫非是这圆寂舍利的品阶不高……” 谭玄幽深的眸光微微闪烁,心中原先一些疑惑得到解释的同时,另有一些困惑生出。 动手将《蛊书》下面那粒“黄豆”拿捏在掌心端详,当即谭玄就感应到《蛊书》有信息浮现: 【二品舍利蛊:服之可省去部分修行苦功,提升修为】 【注:第一境修行者服之,可勘破第二境门槛,水到渠成,顺利突破】 【注:第二境修行者服之,可提升一小境界】 【注:第二境巅峰修为及以上修行者服之无用】 …… 默默消化了这团信息流,谭玄知道自己突破第二境多半已然无虑,将这“黄豆”贴身收好,念头催动下,《蛊书》再次化为一个暗金色钵盂。 心中暗自提起一口气,随后谭玄对着化为钵盂的《蛊书》意念传递之下,钵盂表面金光大作,底端蓦然间爆发出一股牵引之力。 当即就将案上的乱坟血芝、竹黄、白头翁、半夏曲等炼制阳寿蛊的材料,尽数吸入其中! 谭玄眼皮轻跳,这些材料全部堆积在一起,比之钵盂的体积都要大上两三圈,但钵盂将之吸纳进去却一点都不勉强。 下一刻,钵盂重新倒扣在桌案之上,仿佛沉寂下来。 然而,谭玄的心神却丝毫不敢放松,这炼蛊不是百分百一定能成的,这一点在他使用《蛊书》第一次炼蛊时,便是知晓了! 按理来说,这所炼制的蛊虫品阶越高,成功的可能性便越低,不过他并不知道这阳寿蛊究竟是何等阶的,万一炼制失败,他延长阳寿的希望就只有放在修为突破上了! 约莫半盏茶的时间过去。 在谭玄全神贯注的感知中,案上的钵盂渐渐有了些外在动静。 只见钵盂表面暗沉的固定鎏金云纹,也不知是不是谭玄眼花,竟是开始缓缓游弋! 紧接着,一丝肉眼可见的淡淡血色毫光,透过里层,映射到钵盂表面。 随后,才是一阵细微的嗡嗡作响之声从钵盂内部透出。 但这一次,声响持续了很久。 两炷香后,那声响从细弱蚊蝇的程度,愈来愈大,起伏不定,最大时能有人正常说话时的声音。 好在这个阶段时间不长,大概半刻钟,钵盂归于平静。 见此,一抹难得的喜色从谭玄眼底一闪即逝,他探手而出,将钵盂揭开,目光看向里面一枚龙眼大小的核桃状物体,随即咬破自己的一根食指指尖,然后将指尖上那一滴殷红的血珠滴落在其上。 刹时间,那物体表面如褶子般起伏的沟壑发生变化,纷纷鼓动起来。 不一会儿,视线中,那枚物体朝上的一面竟然浮现一副人脸,谭玄定睛一看,自是他当下的面貌无疑! 与此同时,钵盂重新化为一本古朴书籍。 看到这一幕,谭玄心中大定。 这阳寿蛊,成了! 【丙等阳寿蛊:服之可延寿十载】 【注:主材料使用山王灵参,可炼乙等阳寿蛊,延寿一甲子】 “十载,不短了!修行一道,哪怕是臻至那号称地仙的第四境炼虚合道,可若最后不能真正飞升成仙,至多也就二百余载阳寿,一旦耗尽也是一捧黄土!” 抑制住立马将那阳寿蛊服下的冲动,谭玄目视案上剩下的那一堆炼蛊材料,今夜所要炼制之蛊,也就还剩下尸力蛊! 暂定心神,谭玄蓦然催动他与《蛊书》建立的那一丝隐约联系。 嗯? 谭玄轻疑一声,连忙看向此刻静静躺在桌案之上的古朴书籍,方才他念头催动之下,与之前不同的是,这一次《蛊书》竟然没有化作钵盂的任何迹象。 谭玄眉头微皱,将《蛊书》拿在手中仔细端详、观察。 终于,他发现在炼制完成阳寿蛊之后,《蛊书》封皮之上原本隐隐流转、曳动其间的金色光华,此时黯淡不少,看上去跟平素沉寂时灰不溜秋的状态,亦相差不了多少。 这是炼制阳寿蛊有了消耗? “奇怪,之前那次炼制水箭蛊完成之后,蛊书好像都没有这等迹象,难道是这阳寿蛊与寻常蛊虫存在本质差异?” 谭玄思如电闪,但思索了半响也没找出问题所在。 “罢了,原本想着一鼓作气将三只蛊虫一起炼制出来,现在来看今晚这尸力蛊是炼制不成了!” 微微叹息,谭玄手掌一翻,《蛊书》回到体内。 少顷。 谭玄盘膝坐于榻上,五心朝天,吐纳导引。 修行一道,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正常情况下,他每天晚上都要进行一次打坐修炼,修炼时间大概在一个时辰左右。 至于白天同样视情况而定,但若没什么事情,则至少都要有两个时辰! 感知中,周遭天地之间,常人肉眼所不能见的元炁光点,星星点点般陆续涌现,从谭玄周身毛孔钻入,进入浑身窍穴之中,再被窍穴中自身元精所糅合,途经各处脉络,最终汇聚到丹田气海进行凝练。 当然,现在谭玄的修为已达炼精化气巅峰,这些所凝练而出的新的元炁,都被用于冲击第二境的瓶颈之上! 吐纳导引间,不知不觉一个时辰一晃而过,谭玄双眼未睁,不过左手掌心已然出现一粒“黄豆”。 径直将之塞入嘴中,谭玄深吸口气不再磨蹭,咽了下去! 他曾服用过一粒舍利蛊,深知这东西必须提前做好心理准备,否则,之后的那般痛楚,非常人所能忍耐! 轰! 舍利蛊入口即化,化为一股磅礴的神秘元炁,闯入气海之中,此时栖息在丹田内的淡蓝色毛毛虫,感受到这股动静,一下子蜷缩至一团,沉入底端。 …… 第三十三章 阳寿延长 啪嗒! 啪嗒! 豆大的汗珠从谭玄的额角、发鬓、后颈,以一种令人乍舌的速度成型,不断滋生,然后接连不断的滴落在床榻被褥之上。 许是他身体素质不似还阳之初那般孱弱,加之这次的舍利蛊品阶只是二品,因此吞服之后所带来的不适、痛楚,要比之前那次小很多。 目前为止,尚在他承受范围之内! 不知过了多久。 谭玄衣袍之下的身躯滚烫得要命,头顶上方渐渐冒出一缕缕热气。 蓦然。 他睁开了双眼。 紧接着,一股比半个时辰前磅礴、强横数倍的气息,悄然在体内迸发而出。 第二境,炼气化神! 所谓炼气化神,便是壮大体内之炁的同时,滋养自身魂魄,循序渐进,长此以往,魂魄将生出一丝神异,到那时可称神魂! 默默感受了一番修为精进后的一些妙处,谭玄心神沉下,内视自身丹田气海。 只见原本丹田内,那如柳絮般透明虚幻的元炁,已然蜕变凝练为一潭介于虚实之间的水体,也直到这个时候,气海之名才真正名副其实。 水体之中,体型仿佛肥大了一圈的水箭蛊,欢快的在里面翻滚、游弋。 谭玄观察了一会儿,缓缓退出内视状态,随后查看起了《蛊书》封皮之上,关于他显然有了变化的信息: 【志名:谭玄】 【志类:人】 【剩余阳寿:十七载又一十月二旬】 【修为境界:炼气化神初期】 增长了十五载的阳寿? 对于这个结果,谭玄心中早有预料,此刻也算是比较满意。 事实上,早在之前卢峪便与他说过,勘破第二境门槛之后,能再多活十几二十年,现在自是印证了。 盘坐在榻上休息了片刻。 谭玄将那枚龙眼大小的核桃状阳寿蛊拿了出来,秉着夜长梦多的想法,他今夜自然要将之一并吞服! 不过这阳寿蛊的服用方式,并不跟舍利蛊一样直接塞入嘴中入口即化。 径直下榻,谭玄取过榻前桌案上的一只青釉茶杯,随后往其中倒了半杯温水,再将阳寿蛊放入里面。 只见通体褶子密布、沟壑纵横的阳寿蛊进入杯中之后,那褶子慢慢得到舒张,大半个身体沉入温水之下,水面上只剩下一张人脸漂浮。 到这还没完,谭玄伸手往自己发鬓之上用力一扯,一缕黑色长发被他面无表情的拔了下来,随即用发丝.根.部,猛然一.插,瞬间穿透了那张人脸。 下一息。 那根发丝好似被一股炽热的力量灼烧,眨眼化为一粒粒微不可查的灰烬,落在杯中。 顷刻间,谭玄就看到随着那发丝灰烬散落其上,杯中水面上的那张人脸中间,一粒小点逐渐扩大,愈来愈大,愈来愈大…… 不一会儿,青釉茶杯里面的阳寿蛊,便化为一摊浓稠的腥红血浆,与那半杯温水搅拌融合在一起。 见此,谭玄当即一把将杯子拿起,往嘴边递去。 咕咚一声,将杯中之物尽数饮下! 没有盘膝打坐,没有吐纳导引,没有任何主动炼化的过程! 谭玄只感觉有一股热流从喉管、食道奔腾而下,再由小腹处蔓延至全身。 不多时,浑身热流之感缓缓褪去,但取而代之的是,全身上下无数毛孔、窍穴、脉络散发出丝丝冰冰凉凉之感。 先前因为炼蛊、修行、突破,隐约间产生的些许疲惫之感一扫而空! 此时此刻,谭玄感觉自己前所未有的舒爽,甚至那丝冰凉之感,还隐隐传递到魂灵深处。 那种感受,就好像吸了什么东西一般,飘飘欲仙…… 好不容易压下心绪间,那仿佛在上瘾边沿徘徊的悸动,谭玄查看了下《蛊书》之上又有变动的信息。 【剩余阳寿:二十七载又一十月二旬】 “呼……,二十七载阳寿,短时间内暂时不用担忧寿元将尽的问题了,但是陆清泉……” 长出一口浊气,谭玄回到榻上坐下,但一想到来自那邪道的潜在威胁,他刚松懈下来的心弦,又渐渐紧绷。 如坐针毡! “还有这张纸,作用却是不大!县尊跟王家那边我也得堤防一二。” 半响,谭玄盯着手中一张写满了文字,材质不俗的泛黄纸张,略作沉吟。 …… 夜色正深。 同处淄川县一城之内。 王家人丁兴旺,是繁衍、昌盛了上百年的世家豪门,在城东坐拥着一座县城最大的四进宅院,占地颇广。 此时,王家靠北的一处僻静厢房中,烛光摇曳,灯火通明。 然而,这般敞亮的厢房内,却只有两人端坐其中,言语交谈着。 “王老,您给的这个主意是不是太冒险了点?万一事后我们二人没摘出来干净,岂不是……” 身穿一袭低调常服的代维杰,正襟危坐居于王筠苍下首,愁眉苦脸。 “呵呵,本就没多大点事,是你非要找上门来!要老夫说,不就是一张纸么?那上面又没有我二人的落款及手印,能说明什么问题?那东西没立即发挥作用,现在跟半张废纸区别不大!” 主位上,王筠苍云淡风轻,说完端起身旁的杯盏抿了口茶水,润了润嗓子,又道: “再者,那东西过了一道道录司之人的手,可信度值得商榷,要知道那些修行之人要想伪造这种东西简直轻而易举,朝廷向来是不会多加理会的。 否则,那天那人可就有干预俗世之嫌了,这也是其将东西交给姓谭的小子原因之一! 不过听你说,那小子居然也是一个修行之人,这事哪还需要提心吊胆的?” 闻言,代维杰面上却愁绪不减,看了眼上首似乎无动于衷的王筠苍,随即将酝酿多时的言语道出: “是这个道理不假,可我哪能跟王老您比,您赋闲在家,人脉又广,我可还在任上,那东西要是最后落到都察院的手里,对我而言多少也是个污点,以后再想升迁往上爬可就难了! 毕竟那日在场的人也有不少! 而且,据说那谭霖在修行一道颇有天赋,若是今后对我们报复……” 代维杰话未说完,便被王筠苍挥手打断。 老者冷笑一声道: “报复?这个理由能说服你自己么?你可是在任的朝廷命官!其就算再有天赋胆敢报复,真当道、佛两司是吃干饭的? 你莫不是早与这谭霖有梁子过节,想把老夫拖下水?老夫可是听说你原本在仕途上的靠山之一,是那河南南阳府的现任知府?” …… 第三十四章 清妖 一旬光阴,悠悠流逝。 谭家。 谭玄结束修行,走出屋子,外面天色大亮,正是新的一天。 在突破至第二境之后,他并没有急着前往府城道录司报道,一来他的修行进度卢峪多少知晓一二,虽说其此时已然回返江都,但其一走,他就突破未免太巧了些。 二来,这两日有消息从南边传来,据说朝廷要在州府之下,再设县一级道、佛两司的衙署,称道会司,佛会司。 这消息一出,许多山野散修都被惊动,这意味着他们之中又将有部分人,能够暂时摆脱资源匮乏、修为精进缓慢的窘境,获得编制,缓解境况! 在谭玄看来,朝廷此举可谓颇有用意,目光深远。 近年来天灾不断,人祸又起,导致各地妖邪滋生颇多,单靠道、佛两司原来那些人已经处理得有些捉襟见肘,此举不但能应对这个问题,还笼络了部分山野散修,地方安定。 而这消息若是属实,他届时亦可选择前往府城还是留在淄川县。 当然,在他的打算中,不论这消息真假,他都至少要在炼制完成尸力蛊,使用后实力再次得到增长,才会动身。 “这都过去十天,也不知蛊书什么时候能再次催动……” 谭玄背着手在后院池柳小径上踱步,思绪却无时无刻不在琢磨一些事情。 自从一旬前炼制完成阳寿蛊后,《蛊书》便好似出现了损耗,哪怕是经过这一旬光阴的沉寂,距离恢复至之前的状态似乎也还需要不短的时间。 但谭玄不愿再被动等待下去了,他隐隐猜出一法,可使《蛊书》提前恢复。 无主之炁! 有着魂灵状态飘荡的阅历,他其实对淄川地界存在的一些异类情况,知晓得大差不差,眼下就有几个适合当他目标的。 用过早膳,谭玄离开宅院,出城后径直前往北面。 在那里,有一条陇水,养活了城内外许多渔民。 出城途中,谭玄听到有百姓在讨论辽东山海关外,自入秋之后,清妖的攻势见猛,眼看着今年这个冬天只怕是又要入寇了! 山东地界与辽东接壤,清妖一旦入寇,选择绕过山海关,山东顺天府必是首当其冲! 虽不至于长驱直入腹地,但每一次入寇对山东及山西边沿村落地带袭扰,烧杀抢掠,造成的危害、损失难以估量! 走在路上,谭玄并未对周遭过往之人,时而交谈的言语充耳不闻,事实上往往这种路边不经意听来的言论,也许就蕴含着一些比较有价值的消息。 须知空穴不来风! “倒是没想到这个世界历史出现转折之后,依旧有建州女真坐大……” 思绪流转间,谭玄脚程却是不慢,待到日上三竿之时,已然抵达了城外北面那条陇水。 大日凌空下,光辉明艳。 水面微波荡漾,折射出来的日光稍稍刺目。 此时陇水之上,数十条大小不一的渔船分布水流两畔,经过一夜的撒网、丢饵打窝子静候,这天一亮,正是收网之时。 “许安,了不得啊!天天都收获这么多!” “真是怪哉,这接连好多天一夜下来,许安你窝子都不打,夜里只顾着跟那位王小哥喝酒,鱼反而全往你那跑,邪门了……” “唉,这老天爷不开眼呐,我等辛苦一整夜不得休息,所获寥寥,偏偏这许安成天胡吃海喝,却收获颇丰!” “这许安莫不是会些妖法……” “哈哈,古有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今有我许安撒网鱼自来!” 陇水靠城边的这一面岸上,一个而立之年,袒胸赤膊的汉子浑身酒气熏人,大笑着将昨夜的收获清点、归拢。 周围一些渔民看到其收拢到一个个陶盆中,总共足有不下五六十条的各类鱼,以及数量亦是不少的大虾,刹时间,腹中酸水纷纷翻江倒海,不吐不快。 不过汉子显然对周围不绝于耳的阴阳话,已经见怪不怪。 这般光景,自打认识了那位王小哥,他每天的收成就没差过,其中缘由他整日喝得醉醺醺的也懒得去想! 自己收成好,难道还是坏事? 岸边不远处。 举目远眺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的谭玄,心中则思绪起伏。 他一眼便认出那个名为许安的汉子,但他此来的目标不是其,而是那每天夜里都会出现与之喝酒之人……不,或者称之为鬼更合适! 水鬼,王六郎! …… 日悬中天。 一辆插有道录司标识旗幡的车驾,由几匹高头大马拉着,自南边而来,堪堪抵达淄川县城。 装潢简朴车厢内,只有两个蒲团设于其中,中间被一矮几隔开。 车驾行至城门口,巨大、嘈杂的喧嚣声传入车厢之中,里面颇为年轻的一男一女,相继从打坐入定状态中脱离而出。 这二人皆身着一袭碧色道袍,头顶莲花冠,道袍袖角有着青山白云纹路。 男子面容英俊,气质出尘,许是修行的原因,肌肤甚至比之一般的女子还要细腻,晶莹剔透,如果说淄川地界普通百姓是泥胚子捏出来的人,那其便是由一块精美璞玉雕琢而成的。 真真正正有着云泥之别! 而那位女子莲花冠之上,另有一层半透明的素色帷幔垂下,遮掩了面容,但隐约间也能瞧出其容貌不俗,五官精致。 单从其袖口探出的那一双纤纤素手,和偶尔暴露在空气中的雪白皓腕,肌肤便已胜过对面年轻男道数筹! 且其一举一动间,作为修行者缥缈似仙的超凡气质中,仿佛还浑然天成般透着一抹雍容贵气。 “这便是淄川了?” 女冠螓首轻偏,朝着旁边窗格处稍稍打开的一丝缝隙,视线透过帷幔往外瞧了一眼。 其声音若清喉娇啭,余音绕梁般,娓娓进入年轻男道的耳中,惹得男道本是如湖面平静的心境,出现一丝荡漾,但他很快收敛,出声回道: “正是淄川,此县在整个山东算是名列前茅的大县,光是城内人口就有三万余户,比其它地方的一些府城还要繁华一点!” 闻言,女冠螓首微点,随后目视对方,轻叹一声道: “宋师弟你家在济南府城,此番得调令下山,想必归心似箭,又何必跟我一起走这淄川一遭?” 听到这话,宋泽岑神色微滞,但随即笑了笑: “陈师姐有所不知,这淄川乃我母族所在,这趟与师姐一道前来,正好看望一番我那外祖父,况且,我其实也很好奇那被卢师叔说得天花乱坠的散修,究竟是何模样?” …… 第三十五章 绵薄之力 日暮西山,傍晚时分。 在最后一抹晚霞消失前,谭玄回到了城内。 今天他只是前去踩点,探查一下情况,暂时没跟那水鬼王六郎接触。 另外,其作为水鬼,白天是不会出现的,只在水下待着,等候“接替”其的人前往。 回到自家宅院门口,谭玄眉头微皱,视线中一辆由四头膘肥体壮大马拉着的车驾,静静的停在大门前侧一畔。 车盖上那极有辨识度的旗幡当即吸引了他的注意。 道录司的人? 只是片刻,谭玄心中便浮现出几种猜测。 但他没驻足多想,走进府中叫来一个仆人,一番询问之下,他心下了然。 这是卢牛鼻子的两位师侄到了! 只不过他一时间也摸不准其这两个师侄,一到山东便直扑淄川登门找他,究竟是何用意? 这么急着罩着他吗? 不多时。 谭玄步入大堂,谭母从主位上施施然起身,将场面交给了他。 “二位,白天我不在家中,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见谅!”谭玄对着见他到来,同样起身的一男一女,微微拱手。 堂内,那二人看到谭玄这拱手礼,却是微微一愣,对着谭玄打了个稽首还礼后,女冠不施粉黛的素颜之上,古怪之色褪去,出声道: “谭道友既已入修行,为何还执这读书人之礼?可是不舍科举?” 见状,谭玄淡淡一笑,坦然道: “没什么不舍的,只是用惯了这礼,一时没来得及改罢了,两位莫要见怪!” 闻言,女冠眼眸中闪过一丝讶异,倒是没料到此人会做此回答。 “关于我二人,卢师叔之前应该给道友你提过一点,我们两个都是青羊山掌教弟子,贫道陈芷若,道号玄机,这位是我师弟宋泽岑,道号玄崖。” 再次缓缓落座,陈芷若作为师姐,牵起了话头,给谭玄稍做了下介绍。 “原来是玄机道友跟玄崖道友。” 谭玄冲着二人点头致意,态度既不奉承也不冷落,命一旁仆人给二人换上新茶后,便挥手令其下去。 至此,堂内只余他们三人。 “至于在下的信息,二位既然登门,想必知道得不少,我也不赘言了。” 说到这里,谭玄话音一顿,终是问道: “不知二位此番登门,可是有何要事?” 位置上,宋泽岑示意了师姐陈芷若一眼,这次由他回应谭玄的问题: “自然是为了道友你的安危,我跟师姐还在山门之时,卢师叔便将他在山东未竟之事交托给我们,其中特别嘱咐了你的事情!” 说话间,宋泽岑看向谭玄的目光中,隐约间微不可查的带着一丝审视与轻蔑。 在他看来,对方能被那原是山间野道出身的陆清泉算计,又岂是什么天资卓绝之辈? 卢师叔八成是错看了! 居然还给了对方莫大的恩典,令其进入道录司任职? 简直是不可思议…… 一畔,陈芷若见宋泽岑如此言语,黛眉微蹙。 其这话说的很不妥当,就仿佛他们二人站在一个至高的角度,上门是给对方施舍一般! 星眸瞥了眼端坐在主位上的谭玄,陈芷若思绪一转,却是转念间起了观察、试探之心,原本欲要出口的言语压了下去。 只见视线中,谭玄听完宋泽岑此言,面色风轻云淡,好似没有听出其的话外之音一样,淡然道: “那么两位道友对我的事情是怎么打算的,不妨直说?” 见此,宋泽岑眼皮轻跳,对方这不冷不淡的态度,莫名令他心里有些不舒服,但他又无从挑对方毛病。 轻提一口气,宋泽岑端起一旁茶杯喝了口茶水,故意拖了片刻才说道: “朝廷增设县一级道、佛两司衙署的文书,已经在前些时日下发了,淄川城内不久就会划分出几块地方来建造衙署,而贫道师姐接到的调令,便是先担任这淄川道会司的第一任道正! 你家在淄川,后面要入职不必跑去府城,就在贫道师姐手下听差便是!如此,就算那陆清泉胆敢前来对你不利,贫道师姐亦能及时阻拦一二!” 阻拦一二? 谭玄心中一动,有些意外,目光不禁看向右边下首位置上,那头顶莲花冠,云髻峨峨,姿容惊艳的年轻女冠,出声道: “冒昧问一句,玄机道友的修为是?” 陈芷若星眸流盼,在座上一双素手掐合,打了个稽首,清声道: “贫道资质不算太佳,至今未曾勘破炼神还虚之境的门槛。” 至今未曾勘破第三境的门槛? 那便是第二境巅峰? 这女冠说话倒是含蓄,谭玄脑海中念头闪动,他关注的点自然跟那英俊男道,甚至这女冠想的都不太一样。 只要能获得切实利益,在最短的时间内修为、实力得到提升,他无所谓去哪! 相同情况下,府城人多眼杂,反而不利于他闷声增长修为! “玄机道友,在下可是听说那陆清泉已然突破至第三境,且豢养有一头第二境的水妖,道友真有把握抵御?” 思及至此,谭玄索性开门见山,话落又补充道: “希望道友能如实相告!” 宋泽岑轻笑一声,不等陈芷若出言,便道: “陆清泉若是找上门,届时贫道师姐自有手段应对,其中细节就不劳你费心了!” 这次其却是连“道友”都不愿意对谭玄称呼。 当然,谭玄实际上也根本没把对方言语中的机锋看在眼里。 从方才对方说的话来看,其得到的调令应该与那女冠不同,这意味着他若选择留在淄川,短时间内就不会与其打照面乃至共事。 座位上,陈芷若看了眼再一次替她回答的玄崖师弟,对比以往,终是察觉其今天似乎有些反常? 不过,师从同门,在谭玄这个外人面前,她也不好说教什么,否则传出去,不免会让外界以为青羊山同门不和。 “陆清泉那边,谭道友确实不必忧心太多,其若来,贫道定会护持住道友,却不知道友对刚才的提议怎么看?”没再任由玄崖继续与谭玄交谈下去,陈芷若好整以暇,恰时道。 谭玄微微一笑,说出了自己的答复: “在下娘亲与妹妹皆在家乡淄川,自当留下为家乡的建设贡献一份绵薄之力!” …… 第三十六章 改变目标 戌时末刻。 谭玄客套性的挽留了一番陈芷若、宋泽岑。 但二人明显今晚另有去处,在将后续的一些琐碎之事敲定,便是离开了谭家。 谭玄相送至门口,目视那辆马车渐渐消失在昏暗的街道拐角,幽深的眼中似有深邃的眸光微微闪烁。 “这玄崖,不太对劲啊,对我有些刻意针对了,不过也不急,待到明日自然就能知晓二人今晚去了城内哪一处……” 在门口驻足了片刻,谭玄抽身返回自己的屋舍之中。 屋内。 谭玄从角落处取出乱坟血荷,细心观察,发现这株灵植自从脱离生长之处,这两日又枯萎了一丝。 这样下去,恐怕要不了大半个月,乱坟血荷便不足以支持用来炼蛊了,难堪大用。 叹息一声,谭玄将之收好,于榻上盘膝而坐,五心朝天,修行起来。 值得一提的是,修为突破至炼气化神之境,他魂灵因为日夜不断默诵《蛊书》法决的缘故,之前隐藏的一些神异逐渐被他挖掘出来。 首先便是魂灵的凝实程度,要比同境界修士,譬如那白阳寺侏儒强上数倍不止! 这也就导致他的魂灵用不着太多的元炁滋养,少了许多水磨功夫,修为可以更快的稳步提升,因此修行进度反而要比第一境时快上不少。 再则,到了这第二境,他已然不用默念法决,就能感知到方圆二十丈内的异动,而一旦心神默念法决加持下,这个范围还能扩大一倍! 且随着他每日苦修,能够感知的区域还在不断的小幅度增长! …… 一夜无话。 翌日。 巳时一刻,谭玄完成晨修,才用过早膳,谭母便过来告知了他一件事。 城南郊外,属于他们谭家的一处田产,有佃户离奇死了! 此间季节正值八月下旬,淄川地界的荞麦早已成熟,都在忙着将之收割了堆在地里,晒干然后入仓。 死的那人姓安,没有什么正经名字,其他人叫他安老头,年过半百,听谭母说是给他们谭家卖了近二十年力气的庄稼汉,因为资历老,被委以重任,算是南郊那处三百余亩田产的半个负责人。 这次其带领着其它佃农一起,赶收荞麦,但在前几天,其发现堆在地里的荞麦,每过一夜便会无故减少一些,便怀疑有人偷庄稼。 于是就叫其他佃农一起把收割了的荞麦,用小车运到麦场,到了晚上其就露宿在麦地里,枕戈待旦。 谁料,一夜过去,其这偷庄稼的贼没候到,反而把自己的命给丢了! 第二天一早,佃农们发现其的时候,尸体都已经冰冷、僵硬得不像样子,额头上一块女人巴掌大小的骨头,不知是被撬开还是咬开,里面的脑组织空空如也。 前厅偏堂,谭玄默默听完下首处,两个佃农战战兢兢详细述说的整个事情来龙去脉,不由陷入沉思。 一旁,谭母挥了挥手,令那两个屁股腚只敢坐在椅子上一点点的佃农先下去,遂将目光看向自家儿子,见其面露沉吟之色,她也不打扰。 半响后,谭玄正色道: “娘亲,那安老翁,只怕是碰到妖或者怪了!” 妖与怪,并非一概而论,怪,即怪物,一般是化形未彻底的妖物与人诞下的后代。 “妖怪?不是人为?” 谭母闻言一愣,随即面色一紧,起身来到谭玄跟前,将其的左手抓起合在她双手之间,唉声道: “霖儿,若是妖怪所为,便让官府上报府城道录司处理,走流程迟些就迟些,大不了南郊那处田产今年的收成不要了!但是你可千万莫要涉险!” 谭玄沉默。 若是寻常事情,他说不定就应承下来了,但此番这事,他却是有些意动。 要炼蛊增长实力,《蛊书》就必须要恢复,他目前很需要无主之炁,水鬼王六郎那边,他昨日去摸了下底,觉得有些棘手。 那头水鬼不是什么普普通通的阴魂那么简单,昨日感知那团在水下之炁,凝练程度以及炁的大小,丝毫不在白阳寺侏儒之下,甚至还犹有过之。 这说明水鬼至少已经踏足第二境,在水中实力不但能发挥到最大,占据地利也许还能得到增强! 这就好比他事先在乱葬岗布局,引诱五头狼妖离开巢穴,最后利用陷阱将之击毙一样,皆占据了地利。 然而,水鬼不是狼妖,不但基本保留着生前的智慧,而且因为冥冥中的某些限制,在找到“接替者”将之拖下水代替之前,不会离开生前溺水之地太远,甚至连岸都不会上。 何况,在他记忆中,这水鬼王六郎还有些特殊,于《聊斋志异》中独占一个较大篇目,篇目名字就是用其生前姓名来命名的。 最终似乎因为某事得了造化,得以一缕魂灵塑以金身,由鬼道转为神道,摆脱水鬼之身,成为了某地的土地神。 如今水鬼棘手,南郊那边又出现了一个新的目标,他当然不愿轻易放过。 思绪急转流转间,谭玄言语微作酝酿,起身将谭母扶在自己位置坐下,轻声道: “娘亲,孩儿方才话还未说完,那安老翁之事虽说不似人为,但从那两个佃农所述的整个事情蛛丝马迹来看,即便是妖怪为之,也不是什么厉害妖怪! 孩儿如今修为精进,前些时日西郊岑氏客店的阴尸一事,娘亲你事后不也得知是孩儿处理的么? 况且,南郊那处田产距离县城不过十多里路,若有什么情况,我会叫上昨天登门的那两位道录司的‘朋友’一起处理的!娘亲你放心便是!” 这一番话谭玄说得半真半假,语罢谭母固然还面带些许忧色,不过在想到自家儿子,现在好歹在修行一道有了些起色,此事且还有昨日那两个道录司之人兜底,心里多少便踏实了几分。 末。 谭玄回屋心思缜密的准备了一番,随后叫上那两个佃农,当天便前往南郊那处田产。 期间,他还没忘记打听昨日玄崖、玄机二人,在城内的下榻之地。 昨夜将二人送出谭家时,他隐约听到二人似乎是准备去,那玄崖在淄川的外祖父家? …… 第三十七章 摸底 由于南郊田产距县城不远,谭玄一行三人,在申时初刻便是来到了地方。 此时天色还早。 天穹之上的那轮大日,还有一个多时辰才会沉寂下去。 周遭环境放眼看去,全是被划分为一块块形如井字,颇为齐整的麦地田垄,日光照耀下,金灿灿的一片,夺目非凡。 视线中,农忙之际,地里十数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男女老少,正在抢收,此刻见到来人虽然好奇,但管事的没发话,也就没敢停下打量。 谭玄背着手走在田埂之上,环顾了一圈后,偏过脑袋看向身旁那两个全程毕恭毕敬的佃农,开口道: “安老翁死了,你们这还有谁主事?” 闻言,两人面面相觑,最后由岁数稍微大一些的中年黝黑汉子,忐忑道: “公子,安老头走了之后,这处田产三百多亩麦地,目前这两天是我们二人勉强在帮忙管着。” “你们两个?” 谭玄怔住,半响后他微微颔首,当即发话: “他在哪个位置出事的,马上带我过去!” 得到吩咐,两人一个在前一个在后,簇拥着谭玄在这起起伏伏的麦田中七拐八转。 约莫两刻钟后,三人来到了一处尚有大片成熟荞麦,未来得及收割的麦田中央,最后在这块区域的边上,一小块被随意打理出来落脚的田垄边沿停下了脚步。 刚站定身形,黝黑汉子给谭玄弯了下腰,示意道: “公子,就是此处了!” 谭玄对其点了点头,眼眸微眯,幽深的眸光在这片区域仔细打量起来。 只见四周荞麦足有半人高,清风吹拂,金黄色的麦浪顿时此起彼伏,仿佛涌动着的海洋。 旁边二人见此,大气不敢出,生怕打扰了这位东家公子,他们可是听说,这位公子早在两年前便弃科举、入修行,此番既然来这,想必是有些道行术法在身的。 他们可还期盼着,早日将那害了安老头性命的家伙揪出来处理了,千万不要耽搁了今年的收成! 全家老小,可就指望着地里这点收成的三分之一过活呢! 但不多时,这位东家公子的表现显然令他们心中有些失望,全程只站着不挪步,在查看完脚下这一小块空地过后,便只是背着手扫视四周,丝毫令人眼前一亮的动静也无。 不知过了多久。 一直一言不发的谭玄突然道: “安老翁一家住在哪?带我去看看。” 一炷香后。 三人渐渐远离那片安姓老翁出事之地,不一会儿,一座占地面积不小的麦场出现在眼帘之中。 此时麦场之上,有着堆积如山的荞麦晾晒在那里,等待入库。 而在麦场库房的后面,十数间紧邻着的土墙屋舍一字排开,其中,最靠前的那座土墙房子屋檐、门口,几条素色的白绫随风飘扬。 走进屋内,谭玄目光径直看向那直挺挺的卷起,摆在屋舍正中央地上的席子。 他知道,当下这世道绝大多数百姓,没钱买棺材的话,便是用这样的竹席将死人尸体卷起,过几天草草下葬了事。 而这,都还算是好的! 还有不知多少人,死了都没人知道,或者知道了也只是随意在野外挖个坑,坑浅尸体腐烂会有野狗光顾将之刨出,饱餐一顿! 三人步入屋内,顿时引起了里面围在竹席旁边,四个满脸悲恸之人的注意。 一个头发花白年过半百的妇人,在儿子、儿媳,还有孙女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的站起身迎了上来。 “向老二?丁大?这位是……” 妇人眼眶红肿,眼睛浑浊黯淡,料想在安老翁死的这一两天里,其必是整日以泪洗面。 “这是东家公子!都站着干嘛?别失了礼数!” 名叫丁大的那个黝黑汉子,从谭玄身边步出,神色严肃的喝道。 听到这话,安老翁一家刹时间便慌了神,他们代代佃户,半个奴仆出身,哪懂得什么礼数,老妇身体虚弱腿脚不利索,连忙对着谭玄弯腰。 至于身后的儿子、儿媳,则是拉着孙女一起,跪地朝着谭玄硬生生磕了几个响头,口中喊道拜见公子。 跟前,谭玄漠然看着这一幕。 所谓佃户,便是没有自己土地的农户,必须得靠租赁世家大族、地主士绅的土地才能生存下去! 虽不是真正的奴仆,若有条件也可参加科举改变命运,但那何其难也? 能够维持住当下现状已是不易,谭家待他们还算是不错的,很多地主士绅都是不断涨租,压榨底下佃户,使之最后不得不卖儿卖女,彻底沦为奴仆! 这也是安老翁出事了,这些佃户没有直接去官府,而是先找东家的原因所在! 谭家,相当于他们半个主人! 摆了摆手,让几人起来,谭玄随即让他们将那裹着安老翁尸首的竹席打开。 “这……” 几人面露迟疑。 这人死后一旦裹入席内,就相当于富贵人家死者置入棺材,并且钉上棺材板,轻易不能再打开,如若不然,听说会有不祥! 见状,谭玄淡淡道: “安老翁尽职尽责,此番飞来横祸,我谭家自然不能无动于衷,今年跟明年,你们家租金免了!另外,这十两银子,还请收下!” 话落,谭玄摸出十两白银递给了那老妇。 老妇颤颤巍巍地接过银子,身后儿媳妇看到这白花花的银子,不禁眼中有光亮浮动,安老翁之子同样也是精神一震。 今年与明年的租金免了,又有这十两银子,他们家因为主事这处田产的顶梁柱死了而遭受的重创,一下子就能弥补回来! 接下来他再跟自家媳妇努把力,争取生个儿子,省吃俭用,供其读书,下一代未必也跟他们一样在地里刨食! 这日子一下子就有了盼头! “公子大恩大德,我们一家没齿难忘!” 安江再次噗通一声跪倒在谭玄面前,情绪激动。 一旁,丁大与向老二看向安江一家的视线中,亦是带着一丝艳羡。 若给他二人十两银子,别说跪两次,便是二十次又有何妨? …… 第三十八章 枕戈待旦 屋内。 随着竹席打开,一股难以言表的异味瞬间扩大,充斥满了整个屋子。 屋中之人除了面色如常的谭玄,其他人或多或少心中都有些不适。 几人瞩目中,谭玄在安老翁那触目惊心的尸体旁缓缓蹲下,仔细观察起这具尸体上残留的种种细节。 首先,谭玄第一时间注意到的自是其脑袋处,那里,缺了一块女人巴掌大小的额部头骨,视线透进黑红色的头颅内部,里面果然如丁大与向老二在谭家时说的那样。 一星半点的脑组织也无! 除了一些凝固的血污,称得上干干净净! 忍着扑鼻的异味,谭玄面不改色凑近了观察缺口处的裂纹。 一眼! 只是一眼,谭玄便看出这块缺失的头骨,是被异类巨力一口咬下! 这意味着,很大可能那头异类在体型上碾压安老翁,使得可以将之稳稳压制,没有太大的挣扎。 当然,也有可能那异类有了点神异,如西郊乱葬岗那头灰狼一样,会一两种术法神通。 脑海中念头闪动,谭玄在观察完头颅后,径直掀开了尸体身上的衣物,果不其然看到了其双肩处,那有着明显的发黑透紫的淤痕。 淤痕似掌印,仿佛人之手曾用力捏按在安老翁的肩头,不过这掌印显然比一般成年男子的手掌要粗大好几圈。 且手掌大,手指却不长! 趋于一个椭圆状! 接着,谭玄陆陆续续查看了尸体上其它部位,但都没再见到什么异常。 对此,他心下已是有数。 袭击这安老翁的,多半就是一头怪! 思及至此,谭玄默默将掀开的衣物恢复原样,徐徐起身,随后命安江几人重新将竹席卷起。 “公子,外头天色不早了,今天不如就在我那落脚如何?” 才走出安家屋舍,丁大显然是个会来事的,抢先旁边的向老二一步,率先对谭玄低眉顺眼道。 “可以,只不过准备些吃食就行了,落脚倒是不必。” 谭玄负手而行,言语淡淡。 见此,向老二登时面露喜色,不在丁大家落脚,这东家公子晚上总要有个歇息之所啊,当即便出声道: “公子,不如去我家那边罢,我家人少,地方可比丁大家里面宽敞一些!” 谭玄脚步微顿,目视二人道: “今晚我就在安老翁出事的地方休息,吃完饭我就去!” 闻言,丁大、向老二当即愣住,然后连忙轮番对谭玄劝说,试图让其改变主意。 开什么玩笑! 若是这东家公子在他们这出事,难以想象那位谭夫人事后会不会迁怒他们,届时只需要涨点租子他们就受不了! 然而,谭玄直接挥手打断二人的言语,随即在二人目瞪口呆中,右手一探,隔空将数米外地上一片枯黄的树叶凭空摄到手中。 露了这一手,他又从怀中摸出几两银子,将之分给二人,说道: “明天天亮之前,别对任何人说我今晚的去向,有人问就说我在向老二你家!向老二,你家人少,能管住他们嘴巴?” 说到这里,谭玄目光凝视向身材矮壮的向老二。 向老二犹疑不定,但最终还是没忍住接过银子,拍着胸脯保证了下来。 …… 夜。 这几日天气均是不错,晴空万里,到了这晚上天穹之上繁星点点,月盘悬挂。 人定时分。 谭玄身形匿于这尚有百来亩地,未来得及收割的麦海之中。 他当然没有在安老翁出事的那一小块空地上枕戈待旦,虽然他对自己的判断非常自信,但也没有盲目的执着于这种感觉。 谨慎,是必须的! 万一,安老翁的死,是人为呢? 那他岂不是将自身置于莫大的危险之中? 在出城来这南郊前,他便打听到昨晚那青羊山的两人,离开谭家后,径直去了城内首屈一指的豪门,王家! 王家当下主心骨王筠苍,便是那玄崖在俗世的外祖父! 联想到之前那王家王化,甚至能够轻而易举进入山东第一大名山道派崂山修行,就能看出这王家只怕在修行一道的圈子里,影响力亦是不小。 而他与王家以及县尊代维杰结下梁子,原本以为有其双方的那“交易纸张”便能令其投鼠忌器,但他后来通过一些了解,却是意识到那张纸在他手中作用俨然不大。 如此,对方这大半个月来毫无动静,要么是暂时咽下一口气,要么便是在针对他酝酿什么手段了。 他不得不防! 加之玄崖的到来,自是令他警惕之心浓重。 对方在道录司中既然有人,那么即便他死在对方布置的手段之中,很大可能事后对方都不会受到太大的影响。 道、佛两司中的修行者也是人,是人就有需求,有人情世故,就可以被左右。 哪怕朝廷再善加限制,也只能尽量规避。 嚓嚓…嚓…… 嚓嚓…… 外界。 就在谭玄思绪流转间,一丝异动在远处的一块麦田里悄然出现。 动静由小变大,当然了,这般异动是在谭玄的感知之中,普通人若同样藏匿于此,只能听到夜风吹拂在麦田间,造成的荞麦摇曳的声响。 “距离还是远了些,即便默念法决,也只是勉强感知到,要想真正探知出点东西,必须得靠近一些……” 谭玄眼中眸光闪烁。 他在考虑,要不要冒点风险。 不过,那异动最初出现的方向,是靠近更南边的郊外,这个发现稍稍打消了谭玄心中的一丝疑虑。 半响后。 谭玄身形隐秘的在麦海间缓慢移动。 麦海虽足有半人高,但他要想前行的过程中不露头,也只有趴着匍匐前进。 终于,在他朝着异动方向潜行了十余丈后,感知中一团妖异泛黄的炁渐渐从朦胧变得清晰。 “果然是个妖怪!” 谭玄暗道一声,感知中那团炁的凝练程度与大小,堪堪在第二境初期徘徊,他没有大意,身形以那团炁为中心缓缓开始绕圈,匍匐移动着。 他需要彻底确认,这不是王家与县尊的布置。 以及,此处是不是只有这一头异类…… …… 第三十九章 怪 夜色下。 一个偶尔直起腰杆高达近一丈的巨大身影,正弯腰蹲在麦田间,用其锋锐如镰刀的利爪,偷偷收割着荞麦。 其通体生长着黄灰色的细短毛发,便是连面颊也有毛发滋生,脖颈处须发尤长,一条修长的虎尾弯曲。 距此三十余丈的麦海之中,谭玄脑袋悄然探出,默默打量着这道怪异的身影。 他已经确认,周遭并无第三者,此刻麦田内,就只有他与这怪物! “真的是一头怪,看这模样应该是一头虎怪无疑,人躯虎貌,是虎妖与人诞下的后代,偷荞麦,多半习性偏向人,杂食,就是不知道智慧怎么样了,不过其害了一条人命,还来此偷荞麦,智慧应该不太高……” 视线打量间,谭玄不断根据对方的特征作出分析。 观察了片刻,视线中那虎怪身后收割下来的荞麦已堆积如小山一般。 不一会儿,虎怪停下了动作,腹部猛然一阵痉挛般的抽动,大口一张吐出一团绳索,随后那绳索在其的操纵下,将荞麦捆紧。 眼看着其扛起荞麦就要离开此处。 一道淡蓝色的毫光在麦海之上乍现! 谭玄出手了。 吼!!! 水箭蛊命中的瞬间,虎怪发生一声痛苦的嘶鸣,但同为第二境的它显然没那么容易放倒,凭着敏锐的反应,在水箭蛊破空射来的刹那,它便硬生生的扭转了身形,躲过了后心要害部位。 不过饶是如此,一个拇指大小的血洞贯穿了它整个后背! 固然未受到重创,料想也绝不好受。 谭玄暗道一声可惜,也不再遮掩身形,口中事先早已含好了一颗回春丹,准备待到等会体内元炁不支时立即吞下。 自打修为突破至第二境,体内元炁凝练、增长不少,他催动水箭蛊的次数自然也得到增加,目前全盛状态下可以催动十二次! 受到偷袭,虎怪第一时间便将肩上荞麦置于一畔,一对充血暴虐的虎目,凝视着不远处现身而出的青衫年轻人,竟是口吐人言: “人类修行者?找死!” 对此,谭玄见怪不怪,这等怪类不同于妖类,有的甚至生下来便能学人说话,更别说其已经到了第二境,寻常妖类口中横骨定然也已炼化。 顷刻间,又一道淡蓝色的毫光乍现! 虎怪冷哼一声,身遭顿时有阵阵狂风凭空呼啸出现,一个侧偏,轻描淡写躲过了这一记水箭蛊攻击。 好快! 谭玄瞳孔微缩,观这头虎怪举手投足间,对周遭风势的掌控神异,其的血脉堪称强悍! 其虎父或者虎母,定然不是等闲之妖! 下一刻,只见虎怪腹部再一阵痉挛般的抽动,血盆大口微张,感知中竟然有五个阴魂被其从腹中吐了出来,随即在其的驱使之下,朝谭玄袭来。 伥鬼? 谭玄面色一凝,先前在他的感知里可丝毫没有探知到这些存在,倒也不知这些伥鬼存在于虎怪腹中是一种什么原理,神通? 他虽不惧伥鬼,但看到眼前虎怪手段仿佛层出不穷,局势自然也出现了些许微妙变化。 与之相比,他目前现有的攻伐手段,显得有些单一。 如果说出手之前他击毙这虎怪的把握有九成,现在恐怕只剩下七八成了! “必须速战速决,谁知道这虎怪还有什么手段!” 暗衬间,谭玄疯狂调动体内元炁,注入水箭蛊之中,紧接着,一连五道淡蓝色毫光出现在场中。 见状,虎怪狰狞的虎目中闪过一抹惊色,自它从大泽山深处脱离而出,也不是第一次跟人类修士交手。 但在它的印象里,这些人类修行者,若要催动什么杀招,多少都要掐诀念咒,而在这种时候,那些人若没有防御手段祭出,便只有被它一一打杀,吃干脑髓的下场! 视线中,它刚唤出的这五个伥鬼,才抵至此人身前数丈,就被那穿透力可怖的袖珍箭矢给相继击散。 看着那最后化为一缕缕青烟,飘回至自己身旁的伥鬼,虎怪将之一口吞回腹中,心中惊疑不定。 这伥鬼是被它吞食之人的魂灵,在它体内元炁的作用下所化,不是那些外界可以自行修行的阴魂,这被击散,它又需要重新温养,短时间内无法再次唤出。 “小子,我们就此罢战如何?” 虎怪如临大敌,后背那处洞穿伤,不知被其用了什么法子,只是这么几息功夫,往外淌出的鲜血便逐渐减少。 罢战? 闻声,谭玄微愣,随即在虎怪的注视下微微点头道: “当然……” 只吐出两个字。 下一息,虎怪便看到对方冷不丁对着它,又是两道淡蓝色毫光催发而出! 猝不及防之下,饶是虎怪已经全力躲闪,两记水箭依旧落在了其的身上,只不过勉强避开了要害位置。 一记贯穿了其的左肩,一记则命中了其的右腿。 这多少会令虎怪接下来的行动受阻! 受此创伤,虎怪暴跳如雷,低沉的咆哮一声后,其身后那一条似钢筋般结实、有力的修长虎尾,竟是脱落下来,在微弱的妖异黄光中,化为一根半丈长的粗大哨棒! 看到这一幕,谭玄眼皮轻跳,这虎怪必定有些来历,等下将之诛杀,首尾一定要处理干净! 那哨棒为虎怪自身部位所化,似有些神异,在其手中舞动虎虎生风,周遭风势愈来愈大,眨眼功夫,其在风势的相助下,三十余丈的距离转瞬即至。 谭玄神色若古井不波,波澜不起,在虎怪的逼近下,他先是将口中回春丹咽下,随后且战且退。 见识了这怪物的恐怖闪避速度,谭玄此刻催发水箭蛊,便都是至少两记连续,如此可以封死对方闪避空间,使其就算躲过一记,也要受创于下一记水箭。 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过去。 随着虎怪身上创伤愈来愈多,却仿佛刺激了其血脉中某种暴虐凶性,暂时无视了身上创伤的痛楚。 哨棒挥动,势大力沉! 已来到谭玄跟前! 当头一棒,径直朝着谭玄脑袋砸下! 可以想象,若是这一棒砸实,谭玄脑袋必然如那遭受重击的西瓜般,轰然粉碎! …… 第四十章 一招鲜吃遍天 千钧一发之际。 谭玄身体紧绷,双腿岔开,身形笔直向后方麦田地面倒去。 只听上方风声呼啸,哨棒猛然砸空落至麦田之上,那上面裹挟着的足以裂金碎石的千钧之力,隐约间令这块田地仿佛都震动了一二。 虎怪前力用竭,后力未生,正欲抽棒彻底将眼前此人结果,便见对方在这个节骨眼儿,躺倒在地的身形却是骤然往它面门,撒来了一团掺杂有朱红色“沙砾”的灰白粉末! 那团粉末在对方全力调用元炁包裹下,俨然突破了它身遭呼啸狂风形成的薄弱风幕,径直撒入了它一双虎目之中! “该死!!!” 咒骂声中,虎怪疼痛难忍,眼中那强烈的灼烧之感,只觉自己的眼膜都好似被灼穿。 它此刻也意识到这粉末究竟是什么东西了! 生石灰……不,里面还掺了丹红朱砂! 阴险! 此人真是好生阴险! 遭这一手暗算,它接下来想要视物,必然是不太现实了! 心生不妙的同时,一丝退意蓦然在它脑海滋生,瞬间压下了体内躁动的暴虐嗜血情绪。 “想走?” 谭玄一掌拍击地面,整个身形顿时拔地而起,视野中那虎怪双目紧闭,一双耳朵竖起察觉着他的动向,待听出他已起身袭来时,手中哨棒在周身舞动。 刹时间虎怪周遭棒影重重,几乎密不透风,谭玄想趁机催动水箭蛊重创其,在这般情形下暂时也做不到。 但其保持这般状态,最多一两盏茶的功夫便会力竭! 见此,谭玄索性按兵不动,紧跟其后,默默炼化刚才服下的回春丹。 话说回来,他现在的状态也不是太好,体内元炁在追求战斗高效的过程中,已然用去了七八成,回春丹虽已服用,但药效总要时间催化。 夜色下,一人一怪,一后一前。 不知不觉间,所在位置渐渐来到了这处田产的边沿,再远一些便要进入这南郊的荒野! 就在这时,谭玄长吁出一口浊气,身形朝着前面不远处,那挥舞哨棒动作已现颓势的虎怪暴掠而去! 口中一段晦涩难明的咒语默念,谭玄脚下好似生风一般,离地三尺,踩在一株株荞麦尖端,前掠的速度飞快。 这是他从白阳寺战利品中,那本典籍里修习而来的基础术法之一,此时催动,确实实用。 经过刚才那么一会儿以逸待劳休整,他体内元炁恢复至五六成,水箭蛊保底催动六次不成问题! 顷刻间。 谭玄来到虎怪后撤的身躯近前,分出部分心神念诵法决,感知虎怪的状态节奏。 不多时,他上眼皮微微耷拉下来,眼中一抹寒光浮现。 他已然捕捉到了这虎怪的一丝破绽! 不再静候,谭玄全力出手。 四道淡蓝色毫光,毫无征兆地在这南郊的夜幕中乍现! 虎怪一双耳朵微微耸动,长有黄灰色细密绒毛的脸上出现慌乱之色,一股强烈的危机感涌上心头。 它知道对方针对自己的杀招怕是来了! 天生对危险的感应之下,虎怪竭尽所能,长啸一声,周遭呼啸的狂风好像突然有了灵性一般,以它身躯为中心,在哨棒有节奏的舞动中,于周身方圆数丈刮起了一道微型龙卷。 那龙卷卷起麦田中无数荞麦,与狂风、棒影结合,遮掩视线,形成了两道有形与无形交织的屏障! 谭玄眼眸微眯,视线中他催发出的四道水箭,转瞬间便钻进了那一龙卷中,但过了数息,却仿佛泥牛入海,没有丝毫动静? 那虎怪也没有一点被水箭命中的吃痛咆哮传出! 难道没有穿透那屏障? 谭玄心中疑虑微生,但只是片刻他就否定了自己的这个疑虑。 水箭蛊的攻伐之力,从未令他失望过,在他尚是第一境修士时,催动便能击杀第二境初期之人,更何况他现在晋入第二境,体内元炁凝练程度今非昔比,催动水箭蛊带来的效益自然也水涨船高! 思及至此,谭玄驻足在龙卷前方不远,全神贯注的感知里面那虎怪的状态。 蓦地。 感知中那团妖异泛黄的炁,一下子如风前烛、雨里灯般虚弱无比! 眼看着好像就要消散,重归于这片天地! 无主之炁! 与此同时,前一刻还声势不小的微型龙卷,宛若泄了气的气球,以一种肉眼可见的极快速度,缓缓消解。 见状,谭玄自是放下心来。 不是那虎怪受创憋着不想发出声音,而是已经毙命了! 想来也是,那可是四道水箭齐发,攻击一个目标! 焉有不死之理? 须知,那虎怪再如何神异,同样也只是第二境初期的妖怪,能离谱到哪里去。 不一会儿。 尘埃落定,一道生机全无的身影终是显现在谭玄眼帘之中。 虎怪双目紧闭,尸体前胸杵着已经化为原形的僵硬尾巴,半跪在麦田内,咽喉、心窝、右肺、腹部,四处致命贯穿伤口正不断向外涌着腥红的血液。 谭玄快步上前,朝着虎怪尸体探出一只手。 体内沉寂多日的《蛊书》陡然间爆发出惊人的无形牵引之力,将那团无主之炁吸纳。 不过,《蛊书》这一次吸纳无主之炁,却无新的蛊方显现而出,也正如谭玄之前的猜想,这无主之炁吸纳后将用于弥补其自身炼制阳寿蛊而造成的损耗。 谭玄心神沉入体内,默然查看起《蛊书》此时的现状。 只见《蛊书》封皮之上,再次有隐隐的金色光华流转、曳动其间,虽说比不上炼制阳寿蛊之前的情况,但料想将之催动炼制尸力蛊,应该问题不大。 心中有数,谭玄不再分神,目光炯炯有神地打量起跟前这头虎怪。 “可惜了啊,这虎怪之躯一身全是宝,不过其必有些来历,我若不将之处理干净,恐遗后患……” 谭玄目光注视着虎怪尸体,脑海中思绪浮动。 他最终还是做出了理智的决定! 将之焚毁,浑身上下不在这天地之间留下一丝血肉! 打定主意,谭玄立即动手,便要将其尸体搬动,寻一干燥、僻静之地,找来柴火,一把火烧个干净。 但谁料,谭玄一触动这虎怪的尸身,原本早已毫无生机的虎怪,不知怎的竟然嘴巴微微开阖,一滴炙热异常的精血瞬间射在谭玄后颈之上! …… 第四十一章 血痣烙印 那滴精血犹如炮烙一般,接触到谭玄皮肤之后便发出滋滋微响。 紧接着,一股好似被毒蜂蜇了一样的钻心般疼痛,传递到谭玄魂灵深处,令他额头渐渐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深深吸了口凉气,疼痛渐消,谭玄伸手一摸,在虎怪那滴精血射中的后颈位置处,摸到了一小粒微微凸出皮肤表面的痣。 他面沉如水,回头盯着虎怪尸体阴晴不定看了半天,知道这次多半是坏事了! 后颈处的那颗血痣烙印,如同一盆冷水,令他的身心在今晚一下子凉透了! 自从还阳之后,他所行之事,在较为谨慎的行事作风下,基本称得上顺风顺水,自始至终没出过什么大的意外,阳寿蛊顺利被他炼制,修为也突破至第二境,谁知却在这小小的南郊田产处翻了船。 “还是太想当然了,当真是应了那句话,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良久,谭玄叹息一声,再不去触动虎怪尸体,谁知道其在临死之际,还留了什么后手? 不多时。 一场被谭玄始终控制在虎怪尸体方圆数丈的大火,熊熊燃烧而起。 期间,后颈血痣,谭玄曾尝试狠下心将之挖出,但他刚准备将这一念头付诸于行动时,那凸出皮肤表面的血痣,竟然缓缓没入了他的皮肤底层。 且没过多久,一股灼热的热流,自后颈处血管蔓延至他全身。 这一变化惊得他当即沉下心来感知,但感知的结果是身体无恙,虎怪的那滴精血仿佛彻底与他周身血液融为一体! 然而谭玄心里清楚,此事绝没有那么简单。 这滴精血多半可以让那虎怪的血裔长辈注意到他! …… 山东。 大泽山地界深处。 一株不知生长了多少年的参天古树,树根向上七八丈的树干位置,对外有一个宽半丈,高一丈的漆黑树洞,树洞里面黝黑如墨,只有一抹微弱的火焰让其中的景象若隐若现。 由外到内,随着那抹泛着些许妖异的火焰愈发明亮,视线豁然开朗,整个树洞内的格局渐渐凸显,从下到上共有三层。 最下面一层桌案繁多,此刻四下寂静无人影,只有角落处几根尸油大蜡嗤嗤燃烧着,中央处有一三人环抱的大甕缸,里面浓稠的不知名血浆汩汩冒着泡。 上面第二层,隐约间则有此起彼伏的鼾声作响,一具具.赤.条.条的.女.人.胴.体,在一张硕大的黄白相间的虎皮上,姿势各异地酣睡着。 十余个女人中,有约莫一半是姿色尚可的纯粹人类女子,而另一半,有长有猫耳猫尾的异类,有狐女,有…… 忽地。 最上方一层的树洞空间,突然传来一声如雷贯耳般巨大的咆哮! “谁!!!是谁!是谁杀了我那逆子!” 咆哮声传出,整颗古树震颤不已,仿佛时刻面临倒塌一般。 在第二层酣睡的女人们顿时惊醒,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那声音径直透出树洞之外,传遍这片古树林间。 夜色下,无数飞禽走兽匍匐在地,面对这明显带着一抹震怒的咆哮声,无不瑟瑟发抖! 树洞内,第三层,一个虎头人身的壮汉盘坐在一尊.黄.玉.蒲.团之上,其那一对蕴含着滔天威压的虎目之中,此刻饱含盛怒至极的狰狞神色。 壮汉胸口剧烈起伏,待到思绪稍定,才对着下方再次喝声道: “把柳妃那个贱女人给我带上来!” 片刻后,一个身上勉强披了层.薄.纱.的丰.臀.妇人,在两个妖类督促下,徐徐来到这第三层。 “柳妃留下,你们下去!” 壮汉身上夸张的肌肉倾轧堆积,缓缓从蒲团之上起身。 两个妖类应声退下,这第三层一时间只剩下刚上来的那人类妇人,与这虎头人身的壮汉独处。 壮汉三两步走至妇人跟前,一只蒲扇大的大手捏住妇人的下巴,一双虎目凝视着其,寒声道: “你教的那个逆子!死外面了!” 妇人沉默无声,在壮汉的注视下,如一行尸走肉,好像早没了灵魂,只余下这副躯壳,在这树洞中度日如年。 “好好好!一个贱女人,一个逆子,好得很,既然你早就不想活了,本座今天便成全你!” 语罢,壮汉大口一张,下一刻其那身躯带头颅仿佛庞大了数倍,那张虎口更是爆发出一股可怖的吸力,转瞬就将妇人一口吞入腹中。 自始至终,那妇人未发一言,被吞下的前一息面色不改,好似真的视死如归! “哼!贱女人!” 壮汉冷哼一声,但在将妇人吞下后,眼中却是闪过一丝心痛。 在它所有女人中,它最为钟爱此女,这其中自然也因为其为它诞下了它目前唯一的子嗣。 这修行一道,无论哪一志类,越往后,便越难拥有子嗣,如今它可谓是子嗣断绝,再想诞下一个,也不知需要多久。 末。 壮汉重回蒲团之上,闭目运功,将刚才吞入腹中的那团血肉,逐渐凝练为一滴显现出些许神异的精血。 半响,壮汉再次睁开那对虎目,腹部一阵痉挛般的抽动,随后血盆大口微张,一滴泛着微弱血光的精血被它吐了出来,悬浮在身前。 而它将要做之事,现在才能正式进行! 只见壮汉目视那滴精血,嘴中念念有词,随着时间推移,精血表面泛着的那抹血光愈发浓郁。 渐渐地,其中隐约有山川河流的光影浮现,画面流转,最后来到一处麦田所在,随即壮汉便看到了一簇大火,一个面容模糊的青衫年轻人身影。 到此,精血被它一口吞回腹中。 “济南府,淄川县?” 壮汉沉闷的声音蓦然在树洞之中回荡。 …… 翌日。 天大亮。 距离淄川城堪堪五里地的驿站外。 一个头戴斗笠,有帷幔垂下遮掩住姿容的女冠,玉立在一辆窗格大开的马车前,手中雪白的拂尘轻挥,打了个稽首。 “玄崖师弟,慢走。” “师姐保重!我人就在府城道录司,若有事随时派人知会我!” 车厢内,宋泽岑亦是回了个稽首。 少顷。 马车逐渐远去,女冠站在原地,帷幔下的玉容似乎若有所思。 …… 第四十二章 道官 江都。 内城,陈汉皇宫。 翠瓦红墙,雕梁画栋,金碧辉煌的宫殿屋顶上,琉璃瓦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庄严而宏大。 殿前两畔的石壁上,雕镂的巨龙口中含着晶莹剔透、价值连城的宝珠,此刻更前方的汉白玉石阶上,一道头顶莲花冠,气质出尘的中年道人身影缓缓登阶而来。 陈汉朝廷实行三天一小朝,十天一大朝。 今日乃是休沐日,百官不上朝,这道人不是百官,在道录司任职期限也暂时结束,自然更不是因日常朝政而来。 其此番来,不过是单纯皇帝召见罢了。 就在道人登临到汉白玉石阶最上面一层台阶时,一个身穿驼色蟒袍的老宦官从殿内走出,迎了上来。 “青阳真人,别来无恙!” “卢峪见过魏公!” 看到来人,道人神情肃穆行了个稽首礼,平素里放荡不羁的玩世不恭样子,仿佛都收敛了几分。 他对这皇城之中所有的宦官都可以不屑一顾,但唯独对此人,他持有一丝敬重! 老宦官见此,微驼的腰背亦是弯了弯,苍老的面容上扯出一抹微笑: “咱家一个没卵的太监,何德何能受青阳真人如此礼遇?” 卢峪笑了笑,大步向前,与老宦官并肩走在一起,说道: “其他人行不行另说,但你魏公还是受得的,前番魏公劝陛下采纳,在天下增设县一级道、佛两司衙署一策,可谓是当下我大汉的一剂退烧良药啊!” “呵呵,真人谬赞了,还得是陛下龙眼识策,乾纲善断,咱家不过是尽了点微末之责罢了……” …… 淄川县城。 谭玄顶着正午时分的大日,独自一人,徐徐进城。 刚一进城,他便瞧见,城南靠县衙那边的两处地方,已在大兴土木,许多身着短褂或是直接赤裸上身的劳工,在两个一袭绿袍的监官督造分配下,有条不紊的展开建造。 看那个架势,在原有建筑基础上改造,多则两月,少则一月,两处占地不太大的道、佛两司衙署,便能初步完工。 毕竟,这不是建造什么富丽堂皇的宫殿、园林,不讲究什么慢工出细活,而且朝廷在工期方面貌似追得也很紧! 谭玄站在远处,稍微瞥了眼,没有多加停留。 回到家中,自然先去见了谭母,面对其的询问,他给出的回答半真半假,只说罪魁祸首是个不入流的异类已被他解决。 昨夜事后他思来想去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隐瞒部分自身情况,将诛杀虎怪一事上报道录司。 如此,即便日后真有什么实力强横的大妖来寻仇,在这东土大汉的地盘之上,他依托道录司,不说借助道录司的力量能够如何,至少也能获得一些转圜余地。 此法,算是他现目前最佳的应对方式了! 只不过,在他想到这个对策时,虎怪的尸体已然被焚烧殆尽,但现场他还故意留了些无关紧要的痕迹,料想那位玄机道友前去查看后,应能知晓虎怪存在属实无疑。 …… 下午申时初刻。 玄机派人前来,通知谭玄在城外驿站一叙。 谭玄略作思索,随即前往。 驿站内。 二楼,最深处的一间僻静房间外,四个从府城道录司暂时调拨下来的帮闲人员矗立在那里。 隔着老远,谭玄看了眼这几人的灰色道服,便知是道录司内部最底层的办事跑腿之人,相当于县衙中的小吏,虽有编制,有少许资源供给,但算不得真正有品阶的道官。 这些人大多数都是散修,通过道录司对外招募的考核进入,比起那些名山大派弟子,应召朝廷调令到道录司任职顺带历练,直接便是道官而言,地位自是颇低。 值得一提的是,道录司内部道官体系,同样也根据出身、资历、修为境界,划分品阶。 首先最初级的道官称知观,若要换算成朝廷俗世的官员品阶,约莫等同于正八品官职,往上则是玄义,相当于正七品。 再往上,还有至灵、演法、真人、天师等品阶。 而这即将建制的县一级道录司衙署,执掌整个衙署大权的道正,其的道官品阶应该便在玄义、至灵这两个级别徘徊! 淄川是大县,担任衙署道正的那女冠玄机有可能会是至灵,毕竟结合出身背景等因素,其的修为境界亦是不低! 从这一点看,名山大派弟子空降任职,属实是遭人艳羡,多少散修在道录司兢兢业业熬到最后,也少有登上这一级别的! 至于谭玄自己,前番他便已从登门的玄机、玄崖二人口中得知,因为有着卢峪引荐,他一旦入职,自然不会如这些寻常散修一般从“小吏”做起,将会初步给他定下知观这一道官品阶。 “晋玄道友!” 门外四人看到谭玄,纷纷施礼。 显然,他们早已获知眼前此人的一些信息。 见状,谭玄拱手还礼。 晋玄这一道号,是他取自原身的字。 没办法,要在道录司乃至整个修行圈子混,没个道号、法号是行不通的。 “晋玄道友,道正她在里面等你。” 四人中站位最靠前的一个留撇长须的壮年道人,让开身形,面上带着抹和煦笑容。 谭玄点点头,谢过之后,敲门而入。 屋内。 隐约间幽香萦绕, 入目桌椅齐全,此刻桌面之上沏着两杯热气升腾的茶水。 桌后,端坐着将斗笠置于一畔,露出真容的陈芷若,见谭玄进来,她玉容之上的神色似笑非笑: “晋玄道友,前日在你家,你可从未说起自己修为已经突破至第二境?” 刚拱手一礼的谭玄听到这话,心中倒是未感到意外,对方勘察过他与那虎怪交手的现场,不难从一些蛛丝马迹中推测他的大致修为。 相反,他在决定将虎怪一事上报时,便考虑到自己突破第二境的实情必然会暴露,不过他亦能借此顺势直接入职道录司。 于桌前站立,面对这位年轻女冠的凝视,谭玄淡然一笑: “道正,在下晋入第二境,也正是这两日的事情,事发突然,在下自己也很意外,纯粹是机缘巧合,侥幸罢了!” “机缘巧合?侥幸?” 闻言,陈芷若对这言语不置可否,随后示意谭玄在对面坐下,素手将一杯茶水推至谭玄身前: “既然道友已经破镜,不知何时能来正式入职?” …… 第四十三章 剖心 “正式入职?” 谭玄微微一愣,问道:“衙署不是都还在修建当中么?” “衙署确实还在修建。”陈芷若螓首轻点,补充道: “但是这淄川县的道会司在贫道抵达的那一日,便算是开始运作了,平时一些消息通传,以及府城那边任务调令的下达,暂时都以这驿站为枢纽。 只不过现目前我们道会司人手还不齐全,门外那几个只是府城短期调配而来帮闲之人,等衙署建成便会回返。 因此,过两日贫道打算在淄川地界就地招募一些道吏!届时会在城外设置一个地点,对那些前来应召的山野散修进行考核!” 陈芷若一番话落,素手端起桌上的杯盏,递到丹唇畔小抿了一口,等待谭玄的答复。 对面,谭玄上眼皮微微耷拉下来。 他当然听得出对方想表达的意思,无非是想说既然已经晋入第二境,那么便希望他能尽快正式入职,一解眼下淄川道会司人手不足的尴尬局面。 而这,自然也正中他的下怀! 沉吟了片刻,谭玄忽然出声问道: “道正,不知算上在下,我们道会司目前有几名道官?” 陈芷若轻轻放下茶杯,素手同时指了下自己与谭玄: “暂时就我们两个,后续可能府城那边会增调一两个道官下来,但我们县一级的道会司道官总数不会超过五个。” 闻言,谭玄颔首,随后径直从怀中摸出一块巴掌大小的玉牒,将之递给了对方。 若道官目前只有两个,他正式入职之后必受倚重,一些资源的供给也会向他倾斜,到时候他便可索取一些自己难寻的炼蛊材料! 炼蛊壮大自身,形成一个良性循环! 见状,端坐在对面的陈芷若却是怔住。 刚才她看其似乎还有些犹豫不决,此刻却又这般爽利,当真是不按常理出牌。 接过那材质上佳的白玉度牒,陈芷若星眸注视其上,待她看到上面底端两行字时,眸光微微一凝。 【引荐人:青羊山·青阳真人·卢峪】 【核准人:道录司·左演法·卢峪】 也是到此时,她才真正认知到,那位卢师叔对此人的看好程度! 居然连一些注意事项,都不避讳了…… 按照道录司明文规定,这引荐人与核准人,不能是同一人! 不过其贵为东土十大紫袍真人之一,任职期间又是整个山东地界第一道官,一些规定对其自然不具备什么约束力,再则,谁又敢对此说三道四? 末。 待信息核验无误,陈芷若调动起体内一丝元炁,注入那始终不离身的雪白拂尘之中。 下一息,她手持拂尘往桌面一挥,桌上顷刻间便出现了一方砚台,一纸卷宗。 砚台中盛有一些泛着些许光泽的黑墨,卷宗材质亦不普通,表面光滑细腻,纤尘不染,其中内容尚是一片空白,只有顶端有着“道录司·知观”几个烫金字样。 谭玄看到这一幕,当即眼观鼻,鼻观心,目不斜视。 显而易见,其手中拂尘定然是一件能够储物的宝贝! 只见陈芷若素手轻拿那块玉牒,将有信息的一面朝下,置于砚台中,沾润了点黑墨,随后提起往卷宗之上重重一印! 几行有关谭玄的信息顿时跃然纸上,只是上面的字体却是反的! 然而,一个眨眼的功夫,卷宗之上有信息的那一团位置光晕浮动,反过来的字体缓缓扭正! 啪! 接着陈芷若取出一小方印章,再次印下。 最后,她将卷宗卷成一束,拂尘再次一挥,把东西收好,站起身子对着谭玄打了个稽首,郑重其事道: “晋玄道友,此后你我便是同僚了!” …… 夜。 谭家。 屋内,谭玄结束修炼径直下榻。 此刻夜深人静,正是炼蛊好时机! 从角落处一一取出炼制尸力蛊的材料,将之摆在案上,谭玄手掌一翻,《蛊书》化为实体出现在手中。 目光随即打量向,这两日仿佛又枯萎了几分的乱坟血荷之上,谭玄没有迟疑,念头催动,一个暗金色钵盂俨然显化而出。 念头传递间,钵盂表面金光大作,悬浮而起,底端蓦然间爆发出一股吸扯之力,将案上除了阴尸颅内髓的其它材料尽数吸入其中。 咚! 不多时,钵盂倒扣于案上,表面那如一条条细小蠕虫般的纹路,逐渐游弋起来,钵盂内部依照他脑海中的材料熔炼顺序,相继进行碰撞、蚕食、催化等步骤。 经过数次炼蛊,谭玄对此现象已经丝毫不起波澜,虽说炼蛊不是百分百都能成功,但他猜测这尸力蛊品阶应该不会太高。 至少炼制起来,绝没有阳寿蛊那般提心吊胆! 收敛思绪,感知中钵盂渐渐开始用动静透出,谭玄探手将案上那装有阴尸颅内髓的瓷瓶拿在手中,然后全神贯注探知起钵盂的异动。 这炼蛊固然是倚仗《蛊书》之力,他自身的主观意识却也是不可或缺的! 不知过了多久。 谭玄猛然揭开倒扣在案上的钵盂,只见里面一粒体表长有七个类似八爪鱼吸盘的诡异血肉,缓缓蠕动着。 那血肉一暴露在空气之中,便好像受到什么致命威胁一样,蜷缩为一颗比黄豆稍大的血色球体,不过这球体外层,原本七个吸盘退化为好似人嘴的小孔,不断在出气、进气。 谭玄眼眸微眯,一只手闪电般将之拿捏住,随即摁入装有阴尸颅内髓的瓷瓶之中。 嗤……嗤…… 球体进入其中,又恢复原来的形态,吸盘大张,中心贯通,开始汲取里面的阴尸颅内髓! 半响。 待到里面再无怪声传出,谭玄将瓷瓶倾斜,倒出一颗乌金色丹丸,而其中那些阴尸颅内髓已然是点滴不剩! 这丹丸七个小孔,隐隐向外散发出淡淡的血腥气,透着一股奇特的生命力。 只是闻了少许,谭玄便觉得一阵头昏眼花。 心神微紧,谭玄动作麻利的脱去身上衣袍,一手执匕首,一手捏住那丹丸,深吸一口凉气,眼神中骤然迸发出一抹狠劲! 下一刻。 谭玄执匕在自己心口处,狠狠一划! 匕首尖端深入皮肉,丝丝鲜血瞬间流淌而出,剧烈疼痛使谭玄浑身冷汗直冒。 但他没有吭声,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时机,他一把将丹丸按入胸口那道伤口深处! 刹时间,一阵比之前更加钻心的疼痛,直达谭玄魂灵! …… 第四十四章 资源份额 “嗬!嗬……” 屋内,谭玄最后终是没忍住,伏倒在桌案之上,不断抽着凉气。 不过这非人的痛楚并未持续多久,心口处的皮肉被七个肉眼勉强可见的吸盘缝合了起来,最后只剩下一条淡淡的红痕残留。 紧接着,谭玄感觉自己胸膛仿佛多了另外一颗心脏,也在砰砰直跳。 但渐渐地,那颗“心脏”的跳动与原心脏趋于一致,随着血液冲刷、循环,动静不断变小,数息后仿佛微不可查一般。 也直到这时,一股苦尽甘来的清凉,从心口蔓延至全身! 谭玄感受到,平素蕴含在身躯内部血液、筋骨、肌肉之中的气力,好似在以一个惊人的速度增长着! 心口心脏每一次跳动,浑身血液每一次循环,气力便随之增长一分! 【尸力蛊:用之可添一鼎之力,无后遗症】 这是《蛊书》之上关于尸力蛊的注释之一,只不过服用这尸力蛊的过程之初,却是遭老罪了! 一般人,难有如此大决心,大毅力! 多半一看使用方法,便会放弃。 添一鼎之力是真,但需要时间锤炼,糅合到自身每一寸筋骨、血脉之中! 无后遗症? 当然也是真的,不过若像那服用灵丹妙药一般,轻松快意,哪有那般轻巧的事情? “呼……,一鼎之力!” 谭玄稍稍舒缓了一番方才快要崩断的心弦,缓缓站直身体,收拾身畔狼藉。 少顷。 谭玄查看起这次炼蛊之后《蛊书》的情况。 细致的感知之下,他很快捕捉到《蛊书》封皮之上隐约流转的淡淡金光,好似微弱了一丝,但比之炼制阳寿蛊那次造成的损耗,却是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了。 “果然,催动蛊书炼制蛊虫,虽说不消耗我自身的元炁,却对蛊书本身有所损耗,看来炼制水箭蛊那次,是我当时修为尚浅,感知不强,没有察觉到这一丝变化,一直以来都有所误判……” 将《蛊书》收回体内,谭玄思绪纷飞间,默默开始体会起浑身上下,每时每刻都在悄然增长的气力。 一鼎之力,约莫在千斤左右! 可谓是人未飞升成仙前,不使用任何术法神通,所能攀登的最高力量山峰! 自古以来,蛮力能达到这个高度的,屈指可数! 当然,现目前谭玄才使用尸力蛊,一身气力距离一鼎之力还有很大差距,尚且需要时间糅合。 …… 清晨。 一缕晨曦从窗格缝隙穿透进来,洒在屋内。 榻上,谭玄睡眼惺忪的睁开眼。 这是他十来天里第一次真正入眠,长期以来紧绷的心神得到放松。 然而,外在的危机并未解除,相反在击毙那头虎怪,《蛊书》吸纳无主之炁得到恢复后,他潜在的危机反而加重了不少! 有时候谭玄亦会感到如山般的巨大压力,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不过这压力同样也是鞭策他前进的动力之一! 翻身下榻,从今天起,他日常的修行内容又多了一条。 那便是尽全力打熬自身体魄,争取早日将尸力蛊带来的裨益消化,以应对即将可能到来的突变! “后日在陇水北面的长山镇外进行道吏考核,那女冠任主考,我任督考,完成这件事,后面再接个己等任务,百年蜻蜓蜕便算是有着落了!” 暗衬间,谭玄换好一身衣衫,出门而去。 昨日在驿站内,正式入职后,陈芷若便与他说起道录司内部具体的资源调配规则。 首先,道录司每月会按照内部任职的每个道官修为境界,以及所处的职位,来给予一份该月最基本的修行资源份额。 修为境界越高,所任职位越高,每月基本的修行资源份额便会越高。 而除了这基础月额,道录司内部为调动大多数道官处理事件的积极性,还设置了一个外勤资源份额。 每一个道官若不满足现有的资源现状,想要更多的资源份额用于修行,用于增长实力,那么便可量力领取相对应的外勤任务,积累辛酬,换取资源份额! 值得一提的是,这资源份额,从高到低也划分了层次,依次是:甲、乙、丙、丁、戊、己。 一共六个层次! 每个层次间,以十为单位递进! 谭玄现在在道录司的道官职级是知观,修为在第二境初期,每月即使是坐在衙署喝喝茶不外出,繁琐之事扔给那些道吏去做,基础月额就有三份己等修行资源。 而那些道吏,每月累死累活,忙里忙外,也只是一份己等修行资源! 有时候这些道吏跟着道官们执行任务,在一旁“帮闲”,道官事后心情好的话,在内部上报上去,才可能多出一点资源。 就这,大多数道吏却对此甘之如饴,因为这比他们散修时,只能埋头苦修、没有半点修行资源的日子比起来,已经好了太多! 另外,出于卢峪上报的缘故,谭玄在道录司内部,还未正式入职前,名下便已记录在册了一份戊等资源,跟两份己等资源。 其中那份戊等资源,是在西郊乱葬岗连毙五头狼妖的辛酬! 两份己等资源,则是在西郊岑氏客店击毙阴尸的辛酬! 至于前夜在南郊田产,除掉的那头虎怪,根据其的危险性,应该也会有一份戊等资源,不过陈芷若才给他上报到府城道录司,要落实下来,应该还要三两日的时间。 他问过陈芷若,百年蜻蜓蜕,属于戊等修行资源中,较为上乘的存在,想要换取需要足足三份戊等修行资源的份额! 目前以他现有的资源份额,换取百年蜻蜓蜕,自是还差上些许。 …… 哗啦! 城外一处僻静无人的幽深水潭之中。 谭玄怀抱一块六七十斤的大青石浮出了水面。 下一刻,他才换了口气,抱着大青石便又猛然沉入潭水底部! 上浮,下沉。 一下,两下,三下,四下…… 如此反复不知多少次! 这是谭玄在侏儒那本典籍上看到的一种练力方法,名叫“金蟾跳水”,可以极大的锻炼身体力量,但是要消耗很大的体力。 同时弊端也不小,一旦体力消耗过大,怀抱大青石稍有不慎,在水中很容易扭伤筋骨,于体内形成暗疾! 不过他如今使用了尸力蛊,浑身体力源源不断,此法的弊端,自然也就在无形之中消饵了。 …… 第四十五章 白犬案 一直到响午时分。 谭玄才离开那处深潭,返回城内。 “快走!快去县衙看热闹!” “县衙?今天是断什么案子?” “嗐!哪有那个闲功夫啊,这城内外这么多户人家,隔三岔五就有些鸡毛蒜皮的案子,哪看得过来?” “今天这案子可不一样!知道城东沈家吗?听说他们家豢养的那只白犬,失了礼!前些日子把刚从外地回来的沈鳞财咬死了!” “啊?家犬咬死了主人?” “那沈鳞财不是死了个把月了吗?当时记得沈家对外称的是劳累过度自然死的……” “呵呵,这事情可没那么简单,听说沈鳞财他婆娘,常年独守空房,与那白犬有一腿!这是沈鳞财他弟弟沈鳞生这几日居家才发现的端倪!” “什么!!!” “……” “赶快走,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路过集市,喧闹之声席卷而来。 这其中,谭玄听到好些人在谈论沈家白犬的事情,但他对此兴趣寥寥,不想多听,径直回家。 实际上此事他是知道详情的,魂灵状态于城内外四处飘荡时,他便瞧见沈家那主妇经常与家中白犬,同.睡.一.榻! 后男人经商从外地回来,与久旷的夫人同床共眠,行鱼水之欢,家中白犬瞧见后,仿佛受了什么刺激,遂扑上床头,将男人咬死! 事后主妇对外隐瞒不报,宣称男人是自然死亡,待男人下葬,便成天与白犬厮混在一起! 日子久了,白犬似乎得了些许人气,渐生灵智。 谭玄猜测,经过这些时日的发酵,那白犬恐怕距离成妖不太远了! 思及至此,蓦地,谭玄走在路上的脚步一顿。 若那白犬真的成妖了,这事恐怕最后会交由道录司处理! 就在这时,后方一串急促的脚步混着呼喊之声传来: “晋玄道兄!可算把你找到了!” 谭玄眉梢微挑,转身循声看去,见是一个身穿道录司灰色道袍,面上留撇长须的壮年道人,正急匆匆朝他而来。 随即,他认出了此人。 此人名唤易义军,道号肖林,是府城拨调下来的四个帮闲道吏之一,昨日他在城外驿站与之打过照面。 “肖林道友,可是有事?” 谭玄垂手站立,目视对方。 “道兄,快随我去县衙,道正已在那等你多时!” 易义军刚喘了口气,便催促道。 “可是为了那白犬之事?” 谭玄当即便反应过来,得到对方肯定答复后,也不迟疑,与之一道前往。 不多时。 两人赶至县衙外。 入目处,县衙一圈铁铸的栏杆外,围观的百姓众多,人头攒动,拥挤异常。 一时间,他们竟是不得入内! 好不容易在外面差役的协助下,步入里面,便见县尊代维杰高居堂上,一旁设了两个座位。 此刻,其中一个座位上,一位貌若天仙,姿容惊艳的女冠正端坐在那,后面三个道吏矗立不动,这般情景,引得外面百姓八卦大起,议论纷纷。 看到两人到场,堂上代维杰意味深长地凝视了谭玄一眼,随后竟是和颜悦色让其在旁边剩下的那个空位坐下。 对此,谭玄面色波澜不惊,对着堂上微微抱拳,便于位置上缓缓坐下。 一畔,陈芷若见其这抱拳礼,素颜之上面露古怪。 这是不用拱手礼了? 不是说不习惯用其它礼吗? 她到这淄川县也有三两日,对谭玄与这县尊之间的过节倒是颇有耳闻,其这番细节举动,却也令她心下不由莞尔。 “那白犬已成妖,此案我们只负责给那白犬定性,其它的不用管!” 谭玄甫一坐下,耳畔便传来陈芷若细弱蚊蝇之声。 闻言,谭玄心神微动,下意识用余光往旁边一瞥,见对方目不斜视,只有那丹唇微微翕动,不过没有半点声音传到外界。 显然对方是用了什么传音入密之法。 他不会这法门,只得不动声色颔首,以做回应。 啪! 大堂之上,代维杰手拿惊堂木往下重重一拍,朗声道: “带人犯沈氏,带商贾沈鳞生!” 随着声音落下,便有差役从县衙后面领来一人,押解一人。 小肚腩明显、神情悲愤的胖子沈鳞生,与一戴着镣铐、脚链的妇人。 沈鳞生一到大堂,与那妇人跪倒在堂下,目光恍惚间,竟是看到了一位熟人,眼珠子不禁瞪大! 那是……谭小仙师? 旁边,戴着镣铐、脚链的妇人年仅三旬,姿色中上,此时身穿囚衣,别有一番味道,县衙外头好些人对其评头论足,直到代维杰再次拍下惊堂木,大喊肃静,方才消停。 “沈氏!你家叔叔状告你伙同家中犬类,害死你自己丈夫沈鳞财,如今证据齐全,你可认罪!” 代维杰头顶乌纱,着一袭锦制禽鸟纷飞官服,高坐堂上,执掌一县之权,自有威严显露。 “大人!沈鳞财乃是民妇丈夫,民妇何来害他一说!沈鳞生状告民妇,纯粹是见鳞财死了,贪心作祟,欺负民妇一个弱女子,想要独吞家财!” 面对县尊的喝问,沈氏略显憔悴的面容顿时声泪俱下。 而其这话一出口,跪在一边的沈鳞生瞬间火起: “好你个贱妇!婊.子!竟敢倒打一耙!我家兄长待你不薄,自打你进我们沈家门,穿金戴银,吃的用的,哪一点亏待了你!耐不住寂寞,居然与那.畜.生.媾.和!臭.娘.养.的……” 啪! “沈鳞生!住嘴!这是公堂,本官还未许你讲话,你怎敢咆哮?” 代维杰面露不愉,喝声道: “来人,赏这厮十大板!再来分说。” 见状,沈鳞生面色大变,但县尊令牌已下,讨价还价无用,展露口舌说不定还会再赏他几个板子! 只有暂时认命,被两个差役拖到一侧。 啪! 啪! 啪…… 刹时间,堂内杖责沈鳞生的声音俨然响起! 座位上,谭玄目视着这一幕,神情淡漠。 他自然也认出了这胖子,但对方与他萍水相逢,还没有熟到那个份儿上让他出言回护。 再则,以他跟代维杰之间的过节,怕是他刚开口,其这杖责便要翻上一倍! …… 第四十六章 推诿不认 近畔,陈芷若眉黛微蹙,看了眼堂上代维杰,欲言又止。 在她看来,既然案件脉络已清,那抵死不认的沈氏至今丝毫惩罚未受,这死者弟弟因为激愤难忍却已先挨上板子,自然是有些说不过去。 不过这是县衙,对方是县尊,怎么断案是别人的事,她身为道录司的道官,不能贸然干预俗世之事,这是最基本的! 这时,谭玄注意到其的一丝细微神情变化,心中若有所思。 其往日在山门内修行,远离俗世,虽然秀外慧中,兰质蕙心,但一些人情世故,还是难免有些欠缺。 然而其这走出山门,于道录司任职,入世修行一番,最后若能有所获,则成就不可限量! 如此想来,天下名山大派与陈汉朝廷构建这道、佛两司,双方皆是获益匪浅! 名山大派出人出力,却也得了实惠! 啪…… 谭玄思绪流转间,堂内沈鳞生的杖责已然受完。 “沈氏,你既不肯认罪,前两日仵作开馆验尸,在你丈夫沈鳞财尸体上,发现的犬类撕咬痕迹又作何解释?” 代维杰方正的脸上,不苟言笑,接着审问。 “大人,民妇真是冤枉!鳞财尸体上的撕咬痕迹,民妇完全不知情啊!” 沈氏眼泪、鼻涕齐流,看上去仿佛可怜至极。 堂外部分心性淳朴之人见之,登时被蒙蔽,对案前初判的结果心存怀疑,觉得怕不是冤枉了好人! 再看那生得一副奸猾模样的胖子沈鳞生,只觉莫非真如这沈氏所言,是其贪心作祟诬告? 见状,堂上代维杰冷哼一声,再道: “沈氏,如今证据俱全,岂容你再三推诿?本官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与家中白犬,可曾.媾.和?” 这话一出,堂外围观人群一阵躁动。 此案进行到现在,这是县尊第一次说出他们最关注的一点! 沈氏风韵犹存的面容之上,悲愤欲绝,她伏倒在地,痛哭起来: “大人!与.畜.生.行.鱼.水,此等无稽之谈,您作为本县父母怎能信之!民妇之清白,只怕毁于今日了!!!” 闻声,代维杰面色一沉,也不再问询,直接对左右差役吩咐道: “将那妖犬押上来!” 不一会儿,几个差役推着一辆七尺长宽木车从堂后进来。 只见木车之上,结实的铁笼内,一条通体雪白,身躯强壮的大犬,被铁链拴在笼柱上,此刻见了女主人顿时雀跃起来,摇着尾巴,汪汪叫。 沈氏见之,却是花容失色,嚎哭声为之一滞! “沈氏,这妖犬对你如此谄媚讨好,可见你平素将其豢养得很好!来人,把笼子打开,让这对主仆好生亲近亲近!” 代维杰将沈氏的反应尽收眼底,冷然下令,随即又看向端坐在一旁的陈芷若二人,拱手道: “这白犬固然成妖不久,并无神异,但以防万一,还是需要二位看顾下场面!” 陈芷若螓首轻点,没有说话。 谭玄微微抱拳,亦不发一言。 差役得令,将铁笼打开,解开拴在铁柱上的两条铁链,由两个差役一左一右将白犬从笼中牵出,通过铁链控制住其活动范围,以免误伤旁人。 而那白犬方一出笼,瞬间向跪伏在堂下的沈氏扑去。 上前流程熟练地便欲咬开沈氏身上衣衫,且后肢下侧,似有.异.物.出现在众人视野,要与之.相.交。 这一幕,令堂内外为之一寂! 陈芷若玉容之上厌恶之色显现,螓首轻偏,别过视线。 谭玄上眼皮耷拉而下,对县尊代维杰的手段却是有了新的认知! 县衙外,所有百姓此时皆是目瞪口呆,瞠目结舌,全都震惊得呆住了,不敢相信这事居然是真的! 堂上,代维杰见效果达到,当即出声令差役将白犬牵回铁笼。 他当然不会让这等.龌.龊.之事在公堂真正上演,否则日后县内百姓怎么看这县衙大堂? 堂下,沈氏面如死灰,春光隐隐乍现的身子,瘫软在地上,双眼无神。 事实摆在眼前,可谓铁证如山! 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现下任她再如何狡辩也无济于事! 一旁沈鳞生见此,盯着那条白犬与沈氏的目中,仿佛要喷出火来! 他是在前些时日的一天晚上,才碰巧发现一点端倪的。 询问府中下人,一查之下可了不得,得知自家兄长与自己在外时,这.贱.妇几乎是每隔三两晚都要将这头白犬牵到后院,并且屏退伺候起居的奴婢、丫鬟! 此举可谓暗藏猫腻! 起初他还没怎么往这方面想,直到前夜,这贱.妇终于又按耐不住,偷偷将白犬带入房中,被他撞破! 想到自家兄长惨死的真相居然这般窝囊! 沈鳞生双目充血,恨不得将这对肮脏家伙千刀万剐! 啪! “人犯王氏!铁证如山!容不得你不认!来人,让她签字画押!” 代维杰拍下惊堂木,到这个节骨眼儿,已然可以结案。 片刻后,此案判决颁下: 兹有淄川沈氏,于轩辕历四千三百二十二年八月,伙同家中犬类,害死丈夫沈鳞财,事后隐瞒不报,推诿不认,反诬叔叔沈鳞生,证据确凿。 故判决:人犯沈氏,绞刑,于明日正午时分,菜市口执刑。 末。 沈氏被暂时收押下去,只待明日行刑,沈鳞生得以站起退至一旁,堂下此刻只余被重新关入铁笼之中的白犬。 “沈氏判决已下,那妖犬如何处置,就看二位的了!” 代维杰理了理袖袍,看向陈芷若二人,正色道。 而陈芷若对此,星眸中潋滟的眸光流转,却是转而将视线投注在谭玄身上,徐声道: “晋玄道友对这白犬是如何看的?” 主位之上,见这淄川道会司女道正,主动问询地位在其之下的谭玄,代维杰眼皮轻跳。 这谭玄入职道录司竟被如此看重? 闻言,谭玄有些意外,随即反应过来,他这位道正上司,明显知道他与代维杰有过节,这般举动可谓是用意颇深。 刹时间,堂内外所有目光聚焦在他的身上! 一旁,等候妖犬处置结果的沈鳞生,看这情形,袖口笼罩下的双手,不禁攥紧。 只希望这谭小仙师的处置方案,莫要重拿轻放! 他可是听说,有不少道录司的道官,对这种初步成妖的妖物,都留之一条性命,事后施展手段,将之奴役、豢养起来! 为其自身添上一大臂助! …… 第四十七章 散修渐出 众人瞩目中,谭玄略作沉吟,缓缓开口: “犬防奸而为奸,妒残凶杀,律难治以萧曹,人非兽而实兽,奸.秽.淫.腥,肉不食于豺虎。” 话到这里,谭玄话音一顿,幽深的眸光凝视向铁笼内此刻躁动不已的白犬: “依在下所见,这妖犬.秽.乱,固有被沈氏引诱之嫌,然得其人气,渐生灵智,后悖其主,将沈氏视为.禁.脔,为此不惜咬杀旧主,此犬……当剐!” 此犬当剐? 谭玄话音落下的霎那,场中沈鳞生顿松一口气! 果然,谭小仙师断不会让他失望! “剐?” 陈芷若听完谭玄言语,螓首轻点,遂对高坐堂上的代维杰肃声道: “知县大人,贫道与晋玄道友的看法一致,此妖犬之举,不容姑息,当剐杀!明日就将之与那沈氏在菜市口,一同行刑罢!” 语罢。 只见陈芷若轻提雪白拂尘,丹唇微微翕动,随后拂尘朝着那笼中犬蓦然一挥。 下一息。 方才还龙精虎猛的白犬,此时仿佛患了重病一般,病恹恹地趴了下去! 案件落幕。 堂外人群中不知是谁大喝了一声“彩”! 转瞬间便有数以百计的黔首布衣跟风起来,代维杰瞥了眼外面,此番已经退堂,自不去管外头的喧嚣,起身对着陈芷若二人微一拱手,在左右的簇拥下,径直从衙后离开公堂。 对外头的百姓而言,今天这“热闹”看到最后可谓是大快人心! 想着若是往后的案子,都能断得像今日这般爽利便好了! 不过,他们大多数人心里也明白,这只是个奢望罢了…… “晋玄道友,你家就在城内,明日菜市口你便代我前去罢!还有,莫要忘了后日长山镇外道吏考核一事。” 堂后大门处,离开之际,陈芷若嗓音如微风振箫,清喉娇啭,娓娓传入谭玄耳畔。 原地。 谭玄看着其在四个道吏的追随下,身着碧色道袍逐渐远去的婀娜倩影,眼底闪过一丝思索神色。 不得不说,今日在这县衙,他这顶头上司属实是给足了他面子! 眼下又让他明日代替其前往菜市口,好像不是一般的重视? “好厉害的笼络人心之术!若是一般人受到这种程度的器重,只怕都快要立表忠心了罢?” “还没怎么在俗世这大染缸中闯荡,就有这般手腕,再有国色天香之姿相辅相成,今后不知会有多少男子心甘情愿为其驱使?” “且年纪比我还小上一两岁,修行一道,便已达炼气化神巅峰,此女……了不得啊……” 良久,谭玄慢慢收敛思绪,回返途中,已然对其生出了一丝忌惮之意。 这世间,聪明人不少,他在其中真算不了什么…… …… 第二日。 正午时分。 城南菜市口。 斑驳的城墙下,苔藓爬满了整个墙角。 近邻城墙边沿的菜市口,往日便人流如织,今日更是湍急异常,摩肩接踵,不计其数。 此刻,菜市口中央区域,临时搭建起来的三尺高的木台之上,一条被铁链锁着的病恹恹白犬,以及一个浑身打颤、面若金纸的三旬妇人,俨然押解在列。 在二者身后,是六个握着木棒和刀剑的行刑人员,每一个俱是身材魁梧的巨汉,筋肉粗壮,目光冷峻,身上都透着浓浓的煞气。 木台两侧,则摆放了两对桌椅,代维杰与谭玄一左一右,分别落座。 不过,若是细看,明显代维杰所端坐处的桌椅,更具档次,规格不是谭玄那边可比的! 事实上,单就地位而言,一地知县绝对是稳坐第一把交椅的,哪怕身为道正的陈芷若今日亲自前来,也是居于下首,毕竟你道录司之人再如何超然,也不能贸然干预俗事。 两个衙署系统,互不牵涉、统属! 这次的白犬案,也是情况特殊,犯案者不单只有沈氏,另有妖犬掺杂其中,因此,两个衙署这才暂时牵扯在一起。 日悬中天。 哐当! 代维杰一手探出,将案上竹筒中的一支令牌,拿出丢掷在木台之上,冷冷吐出两个字: “行刑!” 很快,有行刑的巨汉上前捡起令牌,再掏出一捆麻绳,与同僚一起,握住麻绳两端,来到沈氏的左右。 沈氏见之,顿时囚衣下的娇躯止不住地打颤,双目之中透着对即将面临的绞刑莫大恐惧! 她的嘴巴被东西塞住,此时只能发出呜呜的哽咽之声。 突然,已经将麻绳缠在她脖颈之上的其中一个行刑人员,动手将她口.中.异.物.扯出。 “大人!民妇……民妇冤枉啊!民妇……嗬……” 沈氏来不及大口喘气,便嚷嚷开来,求生欲强烈,但身边两个差役没给她说第二句囫囵话的机会,从两边猛然拽住麻绳两端。 开始发力! 只是一息,沈氏便感觉一股巨大的窒息感从传遍全身,她开始剧烈挣扎,想要缓解脖颈处巨大的勒力! 不过有着枷木、脚链的束缚,她根本无法如愿! 顷刻间,她的舌头往外伸,不断翻着白眼,全身抽搐! 一旁,病恹恹的白犬见状,竟是仿佛恢复了一丝精气,汪汪地冲着行刑的两人犬吠不断! 与此同时,行刑场地之外。 场面已经并无最初时的喧哗,绝大多数人都下意识屏住呼吸。 而在这些人中,一个秦地装束浓重,长有络腮胡,年近四旬的道人,背负一把生锈铁剑,在人群中正看得津津有味。 木台一畔,谭玄眉梢微挑,视线径直打量向那道人。 其所处位置距离他不足二十丈,自是在他寻常感知范围之内。 而在他的感知中,这道人俨然是个修行之人! 至于修为境界,约莫在第一境巅峰。 “这两日也不知是不是招募道吏消息传播渐广的原因,城内明显多了不少散修身影……” 谭玄眸光闪烁,心中暗衬。 也就在他思索间,沈氏断气了! 同样在人群中围观的沈鳞生,看到沈氏之死,胸中原先畅快之意却是消减,些许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 这贱妇是伏诛了,但他兄长也不可能再活过来! 蓦然回首,沈家在今后很长一段时间,恐怕都会沦为街头巷尾人们茶前饭后的谈资。 …… 第四十八章 接替 沈氏既死,接下来,也到了对那妖犬,执行活剐之刑的时候了。 谭玄收回目光,继代维杰之后,掷出一道令牌! 差役上前拾起令牌的同时,于谭玄身后矗立多时的道吏易义军,当即步出。 今日陈芷若虽未来,但还是派了一名道吏前来协助他,不然光他一人来此,终是显得淄川道会司人员凋敝。 易义军手提一把不知名的木质柴刀,在白犬跟前站定闭目。 随即只见其左手食指与中指并拢,嘴中念念有词! 如此过了数息时间,其骤然睁开双眼,隐约间似有几缕玄妙的淡红毫光从其眼中暴射而出,然后灌入猝不及防的白犬犬目之中。 下一刻。 白犬眼瞳内的神色,仿佛神采焕发,但躯体却比之前病恹恹时的状态更不堪,瘫软无力。 谭玄默默看着这一幕。 他如今自是不像初到这个世界时那般孤陋寡闻,知道绝大多数人类修行者,要想施展术法神通,必然是要掐诀念咒的! 即便是那名山大派出身的陈芷若,也不例外! 而他在道录司任职,日后免不了是要在人前出手的! 为了应对这般局面,他前些时日就抽出一些时间,修习了一些道经与那典籍之上的部分基础术法,以此在将来混淆视听。 然而,他最核心的手段,自然还是体内之蛊! 这一点,他曾经思虑过,即使自己万般小心,所谓百密终有一疏,除非自己始终不在人前全力出手,不然终究还是有暴露出来的那一天! 况且,在那之前,已经有人见过他出手! 即便那人不是修行中人! 沈鳞生! 实际上,他也想过是否暗中将之除掉,但此举太过冒险,事后需要处理的手尾非常复杂,而且他也无法保证对方有没有将他的事情告诉过别人。 对此,他私下翻阅了大量典籍资料。 终于,就在前段时间,他为自己的手段,找到了说辞! 南疆蛊道! 这个发现令他莫名欣喜,虽说南疆蛊道,只是一条名不见经传,从未有人靠此飞升登仙的狭窄小径。 不过却并不妨碍他借此为自身打掩护! 呜! 呜…… 场内,易义军那把木质柴刀,俨然并非表面模样那般简单,在白犬躯体之上划动,比之一般的精铁材质的柴刀都要锋利上数倍! 半盏茶的功夫,白犬身上的一层犬皮,除了豁口外没有一点瑕疵地被剥离开躯体。 全程白犬意识在易义军的术法下,保持着高度的清醒! 只不过身躯却是被抽空了所有精力,饶是此刻原本束缚住其的铁链早已解开,但还是一丝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锐利的牙口,甚至都张之不开! 只能发出呜呜地声音! 任由易义军在其身上施为! 剧痛带来的折磨令其犬目之中瞳孔涣散到极致! 唾沫、泪涕,打湿了木台之上的一小块地面。 待剥得白犬之皮毛,易义军将场面交给了身旁两位凶神恶煞的巨汉,自己则拎着白犬皮毛返回谭玄身后。 这白犬成妖不久,抛开体内之炁不谈,与人不同的是,其一身精华有一半在皮毛之上,剩下的才是在血肉之中! 易义军得此皮囊,算是一份修行资源上的收获! 可用来制符、制袍等途径! 谭玄瞥了眼其手中皮囊,默不作声。 这妖犬身上唯一让他动心的,只有死后的无主之炁! 目光挪动,视线中那两个差役已经各自拿着一指长的小刀,在白犬光秃秃的血肉之上开始刮动! 刹时间,一片接一片血淋淋犬肉被活生生剐了下来! 两个差役的动作不快不慢,手中小刀交替进行,使得白犬接下来几乎每一个呼吸,都在难以言表的剧痛中渡过! 那种疼痛足以令绝大多数存在,硬生生痛晕过去! 但因为有着易义军施加在白犬身上的术法缘故,即便身上的痛楚早已超过了其自身忍受的极限,其的意识始终是清醒的! 半响。 白犬躯体一畔,两堆由薄薄肉片堆积而起的血肉小山,逐渐成型! 腥红的鲜血,不断滴落,随着时间推移,侵染了好大一片木台! 场外,原本拥挤的人群,不知何时,人数骤减了一半有余! 这活剐之刑,能够看到最后的人,终究是少数。 太过瘆人! 末。 当白犬身上血肉被剐去一半,里面内脏都隐隐可见之时,其犬目之中神色彻底涣散开来! 紧接着几缕玄妙的淡红毫光,蓦然从其眼中飘退出来,径直飘向谭玄身后易义军所在。 白犬头颅点地,没了声息! 见这妖犬与沈氏,行刑已毕,尽皆毙命,场外人群渐渐散了。 代维杰整理官袍徐徐起身,最后视线晦暗不明地看了眼对面谭玄,抽身离去。 等县尊与谭玄相继离场,木台之上几个差役开始小声商量起,将这妖犬血肉趁着新鲜打包起来卖去狗肉铺子,换几个酒钱。 午时末。 城中一处阴暗角落中,一个相貌普通的青年男子,右手从一麻袋之上缓缓收回。 其心中微叹了一声: “毕竟才成妖不久,这炁聊胜于无罢……” …… 翌日。 黎明前夕。 淄川城北,陇水之上。 一条破旧渔船中,许安袒胸赤膊浑身酒气,与跟前一位俊秀年轻人豪饮了彻夜。 那年轻人放下手中已经半滴酒水也无的瓦罐,瞄了眼远处渐渐亮堂起来的天穹,随即对许安叮嘱道: “许兄,等会收网归家,这几日就暂时莫来此陇水了,权当是休沐,在家中好生休酣!” “哦?” 许安挠了挠脑袋,打了个酒嗝,有些微醺: “王小哥,这是为何?” 王六郎略微沉默,他与这打渔为生的汉子认识数月,无论晴雨每夜俱都在这陇水之上与之对饮,蹭酒喝。 日子一长,情谊渐笃。 前几日借着酒意,他已将自身为水鬼的实情如实告知对方,不过对方确实也是个奇人,在初始的害怕、慌乱之后,不久竟能稳住心态继续与他痛饮。 近日他冥冥中有预感,罪期将满,“接替之人”恐就在这几日就会到来。 届时,他便可归于幽冥,洗去记忆,轮回投胎。 但他们水鬼所谓接替,乃是将溺水之人在水下牢牢抓住,拖入水中,完成替代。 此法却是不宜向对方实言! …… 第四十九章 道吏考核 辰时三刻。 陇水北面,长山镇外。 原本平平无奇的寻常小镇,此刻却因为即将到来的道吏考核,而变得沸沸扬扬。 镇外一处平坦的草坪之上,二三十名散修排成两列,等待多时。 而在这简单搭建的场地后面,易义军等几名府城道吏,视线看向陇水以南县城所在,望眼欲穿。 “这人呐!就是不能比!同样都是散修,人家有那机缘,得遇贵人,入职便是有品阶的道官,你们看看这架子,摆得多大?” “倒也是,县衙那次道正都到了,其还没来!” “好了,你们少说几句!” 听着周遭几个同僚的牢骚话,易义军眉头微皱,他的修为比三人要高出一筹,目力稍远一些。 视线中谭玄与陈芷若已然渡过陇水,联袂而至,身形出现在不远处。 见此情形,刚刚还在说着阴阳话的几人顿时噤声,迎了上去。 四人的举动当即便引得久候的众多散修,纷纷瞩目。 待看到不远处,那两个身着青山白云纹路道袍的男女时,不禁精神一震! 他们知道,这道吏选拔考核前的资格审核,随着这二人的到来,意味着即将徐徐展开。 “既然人都到齐,那便开始罢!” 陈芷若丹唇开阖,莲步轻踩,一个恍惚间便越过几人,来到场地后方的桌案边,缓缓落座。 谭玄紧随其后,亦端坐于桌案之后。 四人相视一眼,拿出事先陈芷若交予他们的,一本泛着青色毫光的书册,遂到一众散修跟前站定,做起了考核资格核验。 “淄川散修,杨雄飞。” 易义军手执一纸名单开始念道。 旋即,被点到名字的一名面容精瘦散修走出队伍,递上自己的包裹。 然后立刻便有两个道吏接过包裹解开,仔细检查其中的物什。 “衣物,两套,合规。” “丹红朱砂,一袋,合规。” “空白符箓,一叠,合规。” “银钱,十二两,超过限定!” 闻声,易义军眼皮一抬,伸手捋了捋自己那撇长须,平声道: “道友,考核规定,只能携带不超过五两白银的钱财,你若真要参加考核,我们会替你保管至考核结束,届时退还与你。” 杨雄飞微微抱拳,谢过之后,通过指示走到手持青色书册的那名道吏面前。 在其的示意下,咬破食指,一滴鲜血渗出落在书册之上! 刹时间,原本只有淡淡青色毫光泛出的书册,些许腥红光晕在其中绽放。 那道吏没有闲着,神色专注地调动体内元炁,注入书册之中! 下一刻。 滴落在书册上的那滴鲜血,慢慢分作十数缕血线,最后几个蝇头大小的血字,跃然其上。 “年龄三十二,修为炼精化气后期,资格符合!” 道吏看了一眼,朗声诵出结果后,便让其到一边稍作等待。 “下一个,陕北散修,燕赤霞!” 易义军话音落下,一个秦地装束浓重,长有络腮胡,背负一把生锈铁剑,年近四旬的道人缓缓步出队列。 燕赤霞? 注意着这边动静的谭玄,听到这个名字,眉梢微挑。 待看清那人面相之时,心神微动。 是他? 此人他昨日在菜市口见过一面,当时因为其气质特殊,便有些印象。 会是那个燕赤霞吗…… 谭玄思绪悄然流转。 “衣物,一套,合规。” “铁剑,一把,合规。” “空白符箓,一叠,合规。” “银钱,一两……二钱,合规。” “年龄……三十六,修为炼精化气巅峰,这位道友,你年龄超了!” 手持青册道吏,看着跟前这络腮胡道人,言语中带有一丝惋惜。 按照道录司招募道吏的规定,须得是年龄不超过三十五岁的修行者,若是超过这个限定,除非你是第二境及以上的散修,能够放宽条件甚至免去考核。 否则,便只有遗憾的失去参加考核的资格了! “哦?原来贫道今时已满三十六了么?” 燕赤霞先是微愣,随即叹息一声,拿回铁剑与包裹,就要孤身离开此地,无缘此番考核。 场中,以易义军为首的四个道吏,还有一众散修,落在其身上的目光,不乏怜悯、放松、讥讽、幸灾乐祸之色。 在他们有的人看来,此人怎么可能连自己的岁数都不清楚? 不外乎就是想蒙混过关罢了! 场外周遭,一些闻讯前来旁观看热闹的长山镇百姓,对其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偶尔传来的声音中,还能听到诸如穷鬼、破道士的取笑言语。 对此,燕赤霞眼中隐隐透出一丝惆怅与落寞,除此之外,却无更多反应,重新将铁剑背负到身后,迈开步伐径直离去。 然而。 就在这时。 一道清朗中带有一点磁性的嗓音,蓦然从后方传来: “道友,还请留步!” 闻言,燕赤霞脚步微顿,转头循声看去,却是看到向他出声的,竟然是这淄川道会司的道官。 桌案处。 谭玄对着此刻玉容之上微显诧异的陈芷若,淡笑道: “道正,我观这位道友气态不俗,颇具侠气,年龄虽长了些,但更显老练稳重,很对我胃口,正好在下随行道吏名额还空着,便由此人担任罢!” 陈芷若略作沉吟,在谭玄注视下螓首轻点,曼声道: “道友自己的随行道吏,自行做主便是,不必问我。” 见状,谭玄对其微一拱手,随后便走向了已然怔在原地的燕赤霞。 一旁散修队列中。 瞧见这一幕的好些散修,这时看向那身着破旧道袍的道人视线中,神色登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一抹抹艳羡的目光,相继投注在其身上! 几个原先面露讥讽的散修,更是站在队伍中呆若木鸡,许久才回过神来。 场外人群内,前一刻还在发出取笑言语之人,此时声音也俨然戛然而止! 片刻后。 场中经过短暂的波澜,资格审核接着有条不紊的进行。 唯一不同的是,桌案处,那位身上有股子书卷气的年轻男子道官身后,已经初步获得编制的燕赤霞,神情肃然,身形伫立。 二者一问一答,不知在交谈些什么。 与此同时。 据此百丈之外。 靠近陇水之畔的一颗高大垂柳枝桠上,一只通体漆黑如墨的乌鸦,眼中隐约间冒着诡异的红光,视线似乎一眼不眨的凝视着远处人群所在。 …… 第五十章 五奇鬼 夜幕降临。 繁星不显,皎月晦暗。 河风呼啸中,树影摇曳其中似狰狞夜叉。 蓦地。 陇水水面出现阵阵涟漪,底下仿佛有巨物游过。 远处数百丈外的长山镇,点点烛火,勉强为这可怖的夜晚,带来一丝光亮。 因为距离县城只有十数里地的缘故,这长山镇远比寻常镇子要小上一些,与其说是个镇,倒不如说是个较大的村落。 镇后面紧邻北郊大山,除了南面地势平坦,其它几个方向皆是峻岭崇山。 镇内环境也很是简单,两条相互交叉的泥巴路,将整个镇子划分为四个区域,里面屋舍建筑满打满算不到四十栋。 此刻,小镇中央唯一的旅店内。 第二层,挨着扶梯、窗格靠内的第一个房间中,燕赤霞与白天那个名叫杨雄飞精瘦男人相对而坐。 两人之间隔着一矮几,上面油灯的光亮打在二人的脸上,昏暗不明。 与对面精瘦男子面上浮现的些许忐忑不同,燕赤霞全程平心静气。 其并未如一众散修想象的那般,直接被免去考核,只是被放宽了年龄条件,此番同样要参加考核,若最后没有通过,那么白天的一切,都是空谈。 不过却是不知,这是谭玄提议,还是其本身要求的。 至于有关这次考核的信息,淄川道会司方面,只初步给出了三点限制: 【考核时间为三天,期间不得离开长山镇,生活饮食自给自足】 【不可动用任何手段意图谋害同期参考人员】 【除生活饮食需要外,不得干涉俗事】 另外便是此次考核两两一组,考核结束后,将从二十二名获得资格参加考核的散修中,择出表现最佳的四组人员,吸纳进入道会司内部,成为道吏。 矮几一侧,杨雄飞看着燕赤霞闭目养神了半响,仿佛是睡着了一般,最后终是没忍耐住,出声旁敲侧击道: “燕兄,你这般胸有成竹,莫不是对此番考核的内容已经有些猜测了?” 在他看来,对方这副模样,必然是白天与那道号晋玄的道官,交谈中得到了提点,甚至提前知晓了考核内容。 否则,焉能如此泰然自若? 闻言,燕赤霞缓缓睁开双眼。 他本是陕北一游侠,在外行走多年,三年前在山中偶得道缘,遂踏入修行一途,人生阅历可谓深厚,这时哪能不知道眼前此人在想什么? 对其试探言语,他本不欲理会,但想到这考核最后的结果是以小组表现为评定标准,便耐着性子道: “杨老弟,道会司虽说没有直接告知我等考核内容,但却给出了考核时限与范围,依我看,在这三天内,必定会有离奇之事或者诡异找上门来,到时候我们正常应对便是。” 话落,燕赤霞又合上了双目。 见状,杨雄飞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下紧张的心绪,随后也学着对方的样子,养精蓄锐。 不管怎么说,他终究是与其一组的,只要自己自始至终,密切关注其的动向,以及一些反应,抱紧大腿,最后亦能一并通过考核,进入淄川道会司。 …… 亥时四刻。 与一众散修下榻的那家旅店,隔了一条土路的对面。 一栋普通土墙屋舍之内。 陈芷若从拂尘中取出三个大小不一的檀木盒子,将之递予谭玄,同时问道: “晋玄道友,你之前不是想再攒些资源份额,换取百年蜻蜓蜕么?怎么这两日却是改变了主意?” 谭玄接过东西,收入包裹之中,笑了笑,坦然道: “说来可能会令道正见笑,在下比较坚信一个观点,只有真正发挥了作用的好处,才叫好处! 这个道理放到这修行资源上面,也同样适用,那些份额一日不换成实物落到手中,便始终只是虚无缥缈的数额,我这心里就有些不踏实! 那百年蜻蜓蜕,在下之前确实很想换,不过所需资源份额过多,总要耽搁些时日,便只好暂时放弃,先换些其它东西。” 听到这话,陈芷若玉容之上若有所思,点到为止,没再细问下去。 此前她曾交给其一册道录司内部,资源份额兑换的名录。 前日在县衙,离开之时,其便告知她,想要将现有资源份额全部换取出来,她这才去信府城,用其所有资源份额,兑换来了这三件物什。 分别是甲子龟丹、白虎前掌、十年迎春。 末。 二人并排端坐于屋舍内的案几之后。 只见跟前案几之上,俨然摆放有一不同寻常的古朴铜镜。 随着陈芷若素手指尖微沾杯中茶水,调动体内元炁,屈指将之弹于铜镜镜面。 刹时间,铜镜之中竟是有神秘的波纹荡漾。 下一刻,那滴茶水在镜面滩匀,仿佛一层肉眼几乎不可见的透薄水膜罩,覆盖其上。 几个呼吸后,铜镜之上开始有画面显现。 画面中五头阴物“肆意”在旅店内穿梭无阻,意图寻找目标嗅上一嗅。 谭玄正襟危坐在陈芷若身旁,双目平视前方,凝神观看着铜镜之中画面。 期间,淡淡幽香从旁边传来,萦绕口鼻。 若此刻是个心志不坚之人端坐在他的位置,恐怕早已心绪波动,孤男寡女独处一室起了遐想,不免心猿意马! 但谭玄好似未受到丝毫影响,全程若一潭古井,不起波澜! 视线中,铜镜画面上的五头阴物形容狰狞,样貌诡异! 每一头阴物面孔之上鼻子皆是格外硕大,且里面只有居中一头身形较为瘦小的阴物,眉心处长有独目! 其余四头眼眶处皆空空如也,极为瘆人! 隐约中,这四头阴物仿佛在听从那只瘦小之阴物的指令,由其选定目标后,才伺机而动! 对此,谭玄面上并无惊异之色显现。 他早被陈芷若告知情况。 这五头阴物其实乃是一体,合称“五奇鬼”,会一诡法神通! 每当那头独目鬼选中目标后,每隔一夜便会派出一头阴物伺机前往,于目标熟睡后在其身上嗅上一嗅! 待五头阴物尽皆嗅过之后,所嗅之人将暴毙身亡,而其身上的人气,将尽皆被五奇鬼汲取炼化! 这头五奇鬼,此前已害了这淄川北郊地界十数人性命! 不过也因此被道录司摸清根底信息,已于数日前被陈芷若缉拿,体内种下禁制,受其约束! 等此番道吏考核结束,就会被押入道录监之中! …… 第五十一章 反常 五奇鬼的道行虽说是初入第二境,但却比一般第二境初期的阴物要难缠得多。 在一些特定情况下,甚至能媲美第二境中期的修行者! 而参加考核的一众散修固然不是单打独斗,然而修为最高的也只是第一境巅峰! 此番考核的目的,自然不是让这些人战胜乃至击毙那头鬼,用意只在考察每个人的协作、应变、自保等能力。 期限三天,最终身上被五奇鬼种下诡法烙印越少的散修小组,表现评定自然也就越高! 由此也可以看出,陈芷若在设计此番考核内容时,是花了些心思的。 屋内。 二人品着香茗,视线饶有兴致地盯着铜镜中不断显现的画面。 画面视角是以五奇鬼的视野为基准,这铜镜水幕之法,并非是想看什么就看什么,须得提前在“关联物”上布下手段,且距离不能相隔过远。 若超过百丈之遥,铜镜中显现出的只会是……你自己的脸! 画面中,五奇鬼已经先后嗅了,轮流值夜状态不佳的七八个散修小组之人,那些散修恐怕要到明日清晨才会因此察觉出一些端倪,然后堤防。 不过这部分人,显然就此在后面的考核中便陷入劣势一列了! 当然,一共十一个散修小组,也有表现相当不错的! 视线中,五奇鬼分裂出一头大鼻无目阴物,缓缓飘入旅店二层窗格靠内的第一个房间中。 只见房间内,夜深人静时刻,这组的两名散修并未因为熬不住,就放松警惕躺下休酣一二,而是相对而坐,闭目养神。 其中,精瘦散修杨雄飞只是效仿燕赤霞这般模样,“养精蓄锐”了半个时辰,便有些昏昏欲睡。 随后在燕赤霞的建议下,让其先睡一会,后半夜精神好些再看看情况,其这才忐忑地躺到榻上休息了起来。 大鼻阴物在屋内徘徊了良久,终于觅得良机,便要运转诡法抵御杨雄飞身上三把阳火,然后嗅上一口,种下烙印。 就在这时。 矮几旁打坐的燕赤霞,蓦然睁开了双眼,一只手不知何时已然将后背生锈铁剑紧握。 浓重的剑眉耸立,一股莫名的气势迸发而出! 炼精化气巅峰! 燕赤霞全程醒觉,身上阳火升腾,大鼻阴物一时心生忌惮没有妄动。 它毕竟只是本体分裂而出的一具阴物,本体未至,真实实力要大打折扣! 紧接着,燕赤霞将杨雄飞唤醒。 其修为稍逊燕赤霞,惊醒后,并未察觉到什么,急忙从怀中掏出一张白日入住旅店后,便画好的符箓。 只见那符箓一掏出来,却是无火自燃! 见此,杨雄飞当即如临大敌。 一时间,房间里二人一阴物,形成僵持之势。 但没过多久,大鼻阴物仿佛受到本体牵引,徐徐飘出这间屋子。 铜镜中画面再次变幻。 “晋玄道友当真是好眼光,这燕赤霞,确实不错!” 陈芷若玉容之上带起一抹浅浅的微笑,螓首轻偏,看向身旁谭玄,星眸中眸光泛起些许潋滟。 谭玄目不斜视,端起跟前杯盏喝了口茶水,淡笑道: “道正谬赞了!” “谬赞?贫道还以为道友此次,又要拿什么侥幸罢了之类的言语糊弄我呢?” 陈芷若似笑非笑。 对此,谭玄眼观鼻鼻观心,缄默不言。 “时候也不早了,这前半夜,便劳烦道友先看顾着了!” 陈芷若缓缓起身,交代了一番谭玄,维持这铜镜水幕之法的注意事项后,便莲步轻移,于榻上盘膝闭目。 片刻后,屋内归于沉寂。 案前,谭玄目光注视着铜镜画面中五奇鬼的动向,同时默默将每一组散修的表现记下。 不知过了多久。 忽地。 谭玄眉梢微挑,不知怎么回事,他总感觉那五奇鬼在陈芷若离开镜前之后,有了一丝说不出来的变化。 就仿佛比之前多了一抹微不可查的放纵、诡异。 …… 响午。 一团幽影匿于陇水水面之下,昼伏夜出。 此刻正耐心等待着,那个接替之人的到来。 一直等到正午时分,陇水两畔渔民将收获打包完毕,陆陆续续归家离开,远处才慢慢行来了一位妇人。 妇人一手拎着木桶,里面是准备浆洗的衣物,怀中还抱着一个不足一岁的婴儿。 不多时,妇人行至河畔,将木桶中衣物取出,又将襁褓中的幼儿放在岸边干枯的草木之上,遂蹲下身形,清理起衣物。 水下。 也直到此时,王六郎通过冥冥中的某种感应,确定此人便是它的接替者! 顷刻间,一股来自它作为水鬼的本能驱使,身形不受控制地徐徐靠近过去,视线透过波光粼粼的水波倒影,它当即看清了妇人的长相。 而这一看,它却是大惊失色! 此人它却是认识! 好巧不巧,正是它那酒友许安之妻! 刹时间,它原本因为道行渐深,渐渐恢复的生前俊秀面貌,一下子变得狰狞可怖起来! 进退两难! 哗啦……哗啦…… 河畔青石上,浆洗衣物的妇人对即将到来的危机,毫无所知。 突然。 妇人只觉今日这才蹲下洗了一会儿衣物,便有些气闷难忍,遂欲起身歇会儿,顺便看看孩子的情况。 然而,她这一起身,眼前顿时微微一黑,身体径直往跟前水面栽了下去! 噗通一声! 身形落水后,清凉的河水登时令妇人清醒异常,因为丈夫许安活计的缘故,她亦会些水性,心绪虽一时慌乱,但也不至于失了分寸。 不过此处青石水域看似近岸,实则水位颇深。 她身形只来得微微上浮,欲要游回岸上之际,水下异象突生! 水下好似有几簇水草,在妇人游动之时,缠住了她的脚踝! 使得其身形不得寸移! 紧接着,缠住其脚踝的几簇水草,竟是转瞬间变得冰冷刺骨。 下一息,一股巨力猛然将其身形往下一拽! 水底。 王六郎浑身诡异气息弥漫,面目全非,早不似之前模样,身为水鬼的本能,终究是压垮了它魂灵之间唯一的清明! 岸上,婴孩儿不知何时已然哇哇大哭起来。 妇人在河里挣扎着,几次沉下,却又浮了起来! 如此反复多次。 最后,其竟然爬了上来! 妇人浑身湿透,在岸边的空地上趴着休息了一会儿,抱起孩子匆匆离开。 在其走后,身体透明了数倍的王六郎,缓缓在青石旁的阴影下浮现,它盯着远处母子俩渐行渐远的身影,神情复杂。 也就在这时。 周遭天地之间,仿佛有缕缕虹光破空而来,灌入王六郎体内,并且瞬间挤出了一团弥漫着诡异的水阴之炁! 与此同时,它心中生出一丝明悟。 往东行数百里,相邻的招远县,有一邬镇土地神位等待着祂! “啧啧,妙,太妙了,今日这淄川陇水,倒是令贫道开了眼界!这世间竟真有能抵御住本能的水鬼存在?” 陇水河畔,一个面色黝黑,身材矮壮的中年道人蓦然出现,声音中透着些许玩味。 水中,此时已然褪去水鬼之身的王六郎瞳孔剧缩! …… 第五十二章 黑云压顶 “哦不,或许现在该称呼阁下为邬镇土地了!” 道人面带微笑,但其带给王六郎的感觉却处处透着冷峻、漠然。 来者不善! 王六郎心神紧绷,祂此刻虽被功德洗涤褪去水鬼之身,得配凡尘土地神位,然而此地并非祂神位所在,一身实力甚至还不如今日之前! 须得赶赴邬镇,祂才真正能够汲取香火,塑造金身,成就一方土地,实力突进! “道长藏头露尾,恐不是正道所为罢?” 祂意图言语试探对方来意。 “呵呵,贫道当然……不是正道!” 道人面上笑容尽消,大袖飘摇上前,双脚踩在陇水之上,却是毫无下沉迹象! 仅仅几步之后,其便从陇水对岸,身形眨眼臻至王六郎跟前! 其手中掐诀,刹那间,袖袍大展,一阵莫大的吸扯之力骤然爆发! 对此,王六郎同样早在暗中施法抵御。 不过,两者之间实力显然存在着极大的差距! 只是勉强相持了两个呼吸间,王六郎那一缕神魂,便被吸扯入道人的袖袍之中! 而在其身形在彻底被拉扯过去的霎那,不知是联想到了什么,大声喝道: “你便是昨夜那头水妖的主人?” 少顷。 青石背水域,再无半点交手动静。 那道人一卷袖袍,心下冷冷一笑: “你倒是猜得够准!可惜了,谁叫你得此福缘,阴魂转为神魂,又恰好被贫道撞见,正好拿你滋养我自身凝练阴神所需!” …… 淄川地界。 靠近南郊的一处荒郊野岭所在。 嘎~ 嘎…… 一只眼中隐约间冒着诡异红光的漆黑乌鸦,缓缓停落在此处的一颗苍老古树之上。 此刻,一个虎头人身的壮汉正盘坐在这颗古树下方! 嘎…… 乌鸦停落之后,那瘆人的叫声并未停歇。 如此叫了足足半盏茶的功夫,底下那壮汉才不耐的睁开一对虎目,平淡中带着一丝强大的威压声音从其嘴中吐出: “再去探!” 乌鸦眼中红光微微闪缩,不再停留,翅膀展开,再次扑腾而起,朝淄川长山镇方向快速飞去。 …… 昼夜交替。 白日很快过去,夜幕再次降临。 夜深人静时分。 淄川城内。 王家府邸,靠北的一间僻静厢房之中,烛火摇曳,灯火通明。 “代知县,老夫孙儿被流放到辽东,都已经快半个月了罢?卢峪也回返江都多时,谭家这根刺卡的时间也够久的了! 你说的那人,究竟什么时候能到?老夫若实在等不及,便只好用自己的方法去处理了! 届时,如果打乱了你的如意算盘,可别怪老夫没有提前打招呼!” 梨花雕木座椅上,须发皆白、老态龙钟的王筠苍,放下手中杯盏,老眼凝视向下首处的代维杰。 而视线中,对方却是与上次来此时候的愁容满面不同。 代维杰方正的面上带着抹笑意,出声道: “王老,我今日来此,便是为了与您说这个事情,那人,昨夜便已抵达淄川地界!我们只管静候佳音便是!” 话落,代维杰对着王筠苍执了个晚辈礼,言语恭谨道: “只不过事后,若有些蛛丝马迹未能处理干净,恐怕还要借助您老的人脉!” 闻言,王筠苍稀松的眉头舒展,沟壑纵横的老脸上神色也缓和了几分,摆了摆手道: “小事罢了!之前若不是顾忌卢峪那个疯子,姓谭的小子即便他现在入职了道录司,老夫收拾起来也没这么麻烦!” …… 城北,许安家中。 “当家的,要我说,你不如就听那王小哥的,这几天就先在家歇着,中午我抱着颖儿去青石背浆洗,落水真的有点邪门!” 屋门口,许氏拉住许安的手臂,劝诫道。 天气还未真正入凉,许安上身随意披了件单薄麻衣,手中拎着的两坛酒哐啷作响,被许氏拉住后,他回头佯装不爽道: “妇道人家,懂些什么?已经歇了一天了!再歇下去你们娘俩喝西北风么?” 他当然不是真的不悦,事实上,被媳妇拉住,他心里很是暖洋洋的! 但一些事情,其并不知情,譬如那每夜都与他对饮的王小哥是个水鬼之事,他也不好与之多说什么,怕把其吓到了! 在得知婆娘今天差点淹死在陇水中后,他当时第一反应便是想动身前往,找王小哥问问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难道这一段陇水,不止王小哥一头水鬼? 不过当时还是白天,他知道王小哥往往只有到黄昏之后,才会现身到水面上,这才耐着性子等到晚上。 “在家看好颖儿,男人的事情,女人少管!” 丢下这句话,许安头也不回地步入外头的夜色中。 …… 长山镇。 旅店对面的土墙屋舍之内。 案几前,谭玄与陈芷若并列而坐,目光落在那铜镜画面之上。 今天是考核的第二天,待明日一过,此番道吏考核便是结束,谭玄也将得到一份己等资源,作为辛酬。 “这燕赤霞属实了得,真正踏入修行不过三载,便独自修行到这般地步,应变能力以及一些自保手段,也冠绝一众散修! 若不是年纪大了些,将来东土顶尖道官中,必有其一席之地!” 画面中,由于一些限制因素,五奇鬼再次从燕赤霞、杨雄飞房间内铩羽而归! 陈芷若由衷赞叹。 旁边,谭玄却是道: “大器晚成,有时候可能也不是什么坏事。” “大器晚成?” 听到这话,陈芷若微微一愣,随即沉思了一会儿后,螓首轻点,认可了这句话。 半响。 待到亥时末,陈芷若如昨夜一样,起身上榻打坐休息,将督查考核事务暂时全权交给谭玄。 事实上,白日有易义军为首的四个道吏,代为监督一众散修行为,到了晚上因为五奇鬼的存在,才需要催动这面铜镜,关注这头阴物动向的同时,再将每一组散修在考核中的表现记录在册。 而在陈芷若离开案前不久,谭玄眉头一皱。 视线中,铜镜画面里的五奇鬼,再一次让他感觉到了不对劲! 且这一次,那种不对劲的感觉,放大了一倍不止! …… 第五十三章 诡异 夜愈发的深了。 距离陈芷若离开案前,上榻打坐休息,已过去了一个多时辰。 谭玄目不转睛盯着铜镜,控制着心神沉寂下来。 这两日,也不知怎么回事,他总是有些心绪不宁,仿佛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一般! 蓦地。 他落在铜镜水幕画面上的目光微微一凝。 “不对,这五奇鬼一个时辰前,不是才分裂出一具阴魂,去过这个房间么?怎么这又有一个分裂阴魂从那边出来?” 隐约间,谭玄终是察觉到了一丝端倪。 五奇鬼自身所掌握的那一诡法神通,乃是锁定目标后,每一夜放出一具大鼻阴魂在目标身上嗅上一嗅。 待到五个昼夜之后,目标身上诡法烙印深种,便会毫无征兆地暴毙! 到那个时候,目标一身精华人气将为五奇鬼所汲取!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五奇鬼能拿得出手的手段,只有这么一种! 只是此先,他被陈芷若告知,这五奇鬼体内已被其种下禁制,受到约束。 考核期间,只要在对面旅店范围内,便只能按照限制对那些散修施展那一诡法神通。 但世事无绝对! 若有什么外在因素,使其早已悄然打破了自身禁制呢? 思及至此,谭玄一颗心渐渐提了起来! 随即他分出一缕心神,默念法决,感知范围瞬间扩大一倍,刚好能够覆盖到对面旅店。 但就在此刻,一丝悸动莫名从感知尽头传来! 谭玄心中一惊,连忙撤去感知状态。 没有迟疑,当即将榻上打坐休息的陈芷若唤醒,随后把方才自己在铜镜画面中察觉到的异样,告知了对方。 “竟会如此?” 陈芷若眉黛微蹙,莲步轻移,亲自操纵铜镜水幕之法,查看了起来。 只不过,轮到其亲自来到镜前,却并没有看出什么猫腻。 好在陈芷若见谭玄神色凝重,郑重其事的样子不似玩笑,便径直闭目掐诀,欲要动用她留在五奇鬼体内的隐秘手段,将之羁押过来。 然而,十数个呼吸过去。 陈芷若星眸睁开,玉容之上神色惊疑不定,眉黛蹙得更紧了! “晋玄道友,此番考核可以暂时停止了!赶紧随我一起到对面查看实情!” 一旁,谭玄见状,哪还不知道那五奇鬼体内禁制,多半如他猜疑的那样,已然在没有惊动陈芷若的情况下解开了! 他缓缓摇了摇头,对陈芷若道: “道正,局势未明,此时我们贸然过去,恐怕不妥!你觉得单靠五奇鬼自身破开禁制的可能性有多少?” 闻言,陈芷若渐渐冷静下来,她明白对方的意思。 其是认为有“人”在暗处,施展手段布局! 可是,谁会不惜冒着得罪整个道录司的风险,如此行事? 若真是如此,那个存在是人,还是异类?其的目的又是什么? 亦或者是一个势力隐藏在暗中出手? 白莲教……五斗米教,难道是佛录司捣乱…… 陈芷若思如电闪,玉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一时间,她想了很多! “道正,不知河南那边道录司衙署,近期可有关于陆清泉的踪迹传来?” 谭玄蓦然出声。 这话一出,陈芷若神色微动,眸光看向对方: “道友的意思是,那陆清泉说不定已经潜伏回来了?” “目前敌暗我明,但就当下我们发现的端倪来看,若有人出手助五奇鬼破开禁制,且能够瞒过道正你,其的修为道行,必不在道正你之下! 如此人物,整个淄川地界本土,都寥寥无几,而有此动机且兼具此等能力之人,前番遁往河南南阳府的陆清泉,恰恰便是其中之一! 在下那半个师父,想必得知我没死,还突破第二境入职道录司,早就坐不住了!” 语罢,陈芷若螓首轻点,对方这一番分析,可谓有理有据。 那陆清泉,原先被五斗米教吸纳进入教中,虽臭名昭著,但因其那时修为尚且不是太高的缘故,行事还保留几许分寸。 如今却是无法无天! 先是用人炼邪法催化人参果,后在逃遁途中,杀了不少前去拦截追捕的道录司之人! 可谓是早已撕破脸皮,自绝于正道。 现在就连五斗米教方面,对外都宣称已将其逐出道派,当然,这一情况究竟是真是假,外人也无从去验证。 “若布局之人,真是陆清泉,那他此举必然不是单单只为针对道友你一人,可能有着更大的谋算在里面。” 陈芷若稍作沉吟,缓缓说道。 对此,谭玄视线移动到屋舍对外的窗格处,语气不见轻松: “这仅仅只是一个猜测,或许真正的局面要比我们想的复杂得多!” 其实他还有一个猜测没有告知陈芷若。 那便是前几日他在南郊田产,击毙的那头虎怪,很大可能颇有来历,其的血裔长辈同样有动机出手! 屋内。 二人言语间,案几之上,铜镜中画面依旧流转。 随着时间的流逝,根据之前谭玄的提醒,陈芷若亦是发现了其中异常。 五奇鬼在满旅店穿梭,寻找目标种下烙印过程中,途经二层好几个房间时,明明可以直接从这几个房间径直穿过省事得多,但其偏偏要费力在其它房间绕上一圈! 这一发现,自是印证了二人先前的一些猜测。 那几个房间内的散修,恐怕已经凶多吉少! 陈芷若端坐在镜前缄默斟酌了一二,突然素手轻提雪白拂尘,一粒体表有着密密麻麻符纹的金豆突兀般出现在掌心。 不再以静待动,她准备在背后之人发难之前,先行动手尝试破局! 即便此举有可能打草惊蛇。 她的想法与谭玄不同。 谭玄求稳很正常,毕竟其没有见过她真正出手,对她的实力没有一个清晰的认知,且其修为终究只是第二境初期,不敢轻举妄动在情理之中。 但她对自己知根知底。 凭借山门赐下的一些底牌,哪怕真是突破至第三境初期的陆清泉当面,她有信心亦能与之抗衡! 何况她还有手段能够向山门及府城道录司发出急讯! 没理会旁边谭玄欲言又止之状,陈芷若将体内元炁引导了一缕出来,注入白腻掌心上的那颗金豆之中。 下一息,金豆体表那些符纹尽皆亮起! “去!” 伴随着陈芷若一声轻喝,金豆自行划过一道流光,冲出这间土墙屋舍! …… 第五十四章 现身 视线中,那金豆从窗格处冲出屋舍之后,便开始扭曲膨胀起来。 愈来愈大,愈来愈大…… 金豆体表亮黄色的符纹在这漆黑的夜晚,泛起强烈金辉,照亮了二人所在屋舍与对面旅店之间的许多阴影角落。 终于,那已膨胀至接近一块磨盘大小的金豆,于旅店建筑前悬浮。 最后化为了一名身披金甲的魁梧士兵! 金甲道兵手持一杆长矛,通体金色,就连眼眸都泛着金光。 威势滔天! 咚! 待其落定于地面,屋内的谭玄能够明显感觉到,近畔地面仿佛都震颤了一二。 “何方邪祟,出来受死!” 金甲道兵一声大喝,声音传出,如洪钟大吕,令人振聋发聩。 不过这声音常人显然听之不见,只惊醒了旅店中的一众散修,以及旁边屋舍内的易义军四人。 “呵呵,果然不愧是号称青羊山这一代最杰出的弟子,这般早便发现了端倪!” 轻笑声中,一个身材矮壮的中年道人,从靠近旅店一侧的泥巴路阴影内,缓缓步出,面上全无算计被提前识破的恼羞成怒。 此时,陈芷若已然离开屋内,来到外面小镇的泥巴路之上。 后方,谭玄叹息一声,权衡了一番,亦是跟着走出屋舍。 看到谭玄,中年道人一展袖袍,矮壮的身形好似挺直了几分,啧啧笑道: “谭霖,作为贫道半个弟子,有些时日未见,怎的变得如此生分?见到为师,连招呼都不打了?” 闻言,相继矗立在陈芷若周遭的易义军四人,皆是一愣。 他们几人对谭玄的信息只知道一些最基本的,却是没想到其与这道人之间,还存在这样的渊源? 谭玄垂手而立,淡然一笑: “倒真是要感谢你那本全是陷阱的破道书,也让我看清了一些这修行一道的本质,想必我如今尚且活蹦乱跳的,你很失望罢?” 陆清泉的目光趋于冷峻,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没再出声。 就在这两句言语间,那金甲道兵手持长矛,俨然朝现身的陆清泉冲杀而去! 见此,陆清泉冷哼一声,径直从袖间抽出一把三尺长的墨玉道尺,迎了上去。 他当然识得这金甲道兵乃是东土道派,极为高深的一门名叫“撒豆成兵”的神通术法。 这门术法施展所需金豆,都是名山大派经过长时间的滋养炼制而成,极其珍贵,往往只会赐予山门中,天资最为卓绝的弟子下山防身所用。 像眼前这金甲道兵散发出来的威势,一身实力足以媲美第二境巅峰修行者! 不过金甲道兵优势在于力道,且略显蠢笨,手持长矛交手起来的攻势仿佛也有些固定、呆板,此时这一点被陆清泉利用起来,瞬间陷入了下风。 其手中那块墨玉材质的道尺,挥动间时刻有着墨晕光泽流转,化为一道道漆黑、诡异的炁韵,向着四周扩散。 墨晕每一次荡漾开来,金甲道兵身上密布的金色符纹印记便减少一分,一身威势、力道同样被压制消减一筹! 两者交手动静如波纹弥漫四周,不断扩散。 护持在陈芷若周遭的易义军四人,因为修为尚在第一境,此刻竟是被那战斗波动,隐隐冲击得浑身气血起伏不定。 中央,只见陈芷若丹唇翕动间,掐诀念咒。 雪白拂尘悬于身前,上面原本纤软如普通毛发的麈尾,顿时宛若钢针般竖起。 下一刻。 数百上千缕麈尾脱离拂尘,对着正与金甲道兵交手的陆清泉暴射而去! 陆清泉面色平静,一尺荡出,手指快速掐动,四下原先扩散而出的浓重墨晕,骤然收拢! 在其的身后形成了一尊高达数丈的墨色人影。 那人影一步迈出,将陆清泉笼罩其中,暴射而来的麈尾瞬间被荡了回去! 看到这一幕,陈芷若玉容之上神色震动: “阴神法相!你不过刚勘破第三境的门槛,如何能凝练出阴神法相?!” “呵呵,按照那些循序渐进的法子,当然不行,说来这尊法相能够提早凝练出来,贫道那半个弟子,还是贡献了一分力的。” 陆清泉声音略显嘶哑道。 听到这话,陈芷若面色微变,似是想到了什么,下意识道: “人参果?” “啧啧,你这女娃娃确实聪慧,之前还未细看,你模样如此周正,修为境界也合适,正巧贫道近来得了一采阴补阳之法,将你擒拿之后,定要好好采补一番!” 陆清泉目光打量在陈芷若身上,宛如实质。 陈芷若星眸中闪过一抹厌恶,碧色道袍下的肌肤不禁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说话间,她的攻势并非停歇,麈尾在被那尊阴神法相荡退之后,重新被她施法激化。 且这一次,她素手掐动的法决与方才存在迥异,上千缕雪白麈尾化作千道白芒,隐约间散发着一股超脱第二境的气息,眨眼功夫向陆清泉扑去。 金甲道兵与之配合,一时竟扭转了方才居于下风的局势,双方勉强斗得旗鼓相当。 原地,谭玄静立不动,冷眼看着陈芷若与那陆清泉斗法。 这般战斗,他便是想插手进去,意义也不大,即使催动水箭蛊,估计也够呛! 须得找准时机,出其不意。 期间,谭玄视线瞥向对面旅店,只见里面早就该陆续出来的一众散修,此刻却是没有丝毫反应。 他知道,这是那摆脱了禁制的五奇鬼在作祟! 诸如画地为牢,鬼打墙之类的诡法,向来是这等阴物最擅长的手笔。 以五奇鬼的实力,说不定现在旅店里面,早已是血流成河。 突然,正与金甲道兵、陈芷若交手的陆清泉,却是游刃有余地高声说道: “道友!旁观这么久,也该出手了罢?” 闻声,场中人脸色皆是一变! 一丝阴霾登时蒙上谭玄心田,强大的危机感,令他心神紧绷! 就在这时,远处数十丈外,黑暗中仿佛有两点微弱的诡异红光由远及近,伴随而来的,还有轻微的破空声。 谭玄刚提起一口气,眯眼看去,那两点红光竟是一对眼珠子。 乌鸦的眼珠子! 那乌鸦振翅而来,眨眼即至,眼中红光大盛,身躯尚还在半空中,竟膨胀爆炸成一团黑雾。 黑雾显化成一个鸦头人身模样的汉子,身形急速下坠中大手一招,散落飘荡于空中的几只漆黑鸦羽,蜕变为一把明晃晃的大刀。 朝着谭玄便是迎面劈砍而下! 劲风呼啸! …… 第五十五章 怪音 呼啦! 头顶劲风响彻耳畔。 面对径直劈下的大刀,谭玄面如古井,手中早已掐诀,脚下生风,险之又险的将之避开。 第二境后期! 在这黑鸦出现的瞬间,谭玄根据感知中对方那团炁的大小、凝实程度,当即便判断出其的道行。 对方足足高出他两个小境界,实力可谓相当不俗,至少明面上碾压他完全绰绰有余,在场中稳居前三。 黑鸦妖一击未得手,怪叫了一声,身体再次膨胀爆炸成一团黑雾,化为原形。 双翅一震,下肢向前倾,双爪如利刃,闪电般朝谭玄面门抓来! “道友小心!” 眼看着黑鸦双爪便要触及谭玄面门,狠狠抓下两团血肉,险象环生之际。 护持在陈芷若周遭的易义军,不禁出声提醒,暗自为其捏了把汗。 如此短的时间内,再次掐诀施法闪避根本来之不及! 而事实上,正因为如此,谭玄这次也完全没有掐诀念咒的意思。 使用尸力蛊后,筋骨、血脉间蕴含的庞大力量,令他的肢体能够充分与脑海意识保持高度的一致。 这使得他只是念头一转,身形便快若鬼魅般往下一蹲,堪堪躲过黑鸦这次突袭。 黑鸦妖利爪扑杀落空,顺势在对面土墙屋舍的屋檐之上停落而下,一双泛着诡异红光的眼睛紧紧盯着下方谭玄。 突然,这妖怪比之一般乌鸦要硕大上一倍的鸟首,仰天发出一阵怪音! 嘎~ 嘎! 嘎…… 声音震荡传出,直击魂灵,顷刻间,场中易义军四人只觉一阵头晕目眩,竟是连身形都有些站之不稳了! 仅仅一息过去。 几人耳廓已有点滴猩红血液缓缓淌出。 啪嗒! 啪嗒…… 又是两息时间,几名道吏口鼻处亦是有着鲜血滴落。 而在他们站位护持的中央,随着几人身形东摇西晃护持中断,无形之中的一抹禁制轰然破碎! 陈芷若掐诀的纤纤素手微微一颤,丹唇念咒的声音断断续续。 前方,在她施法之下,爆发出极大威势的麈尾,与那金甲道兵两两配合之下,跟陆清泉的流畅斗法节奏,也随之出现凝滞。 那怪音俨然也影响到了她! 陆清泉黝黑的伪装面容上,冷冷一笑。 当即一只手改换法决,嘴中咒语浑然一变! 只见其的那尊阴神法相手中,一块与之手中墨玉道尺放大数倍的漆黑尺子,赫然在周遭墨晕的聚拢在,渐渐成型。 尺子往前一荡,金甲道兵突进而来的长矛,竟是崩裂出一个豁口。 且金甲道兵身上散发着金辉的璀璨符纹,亦是崩毁了一些! 一身威势,随之锐减! 原地,不知是何原因,谭玄固然也有些头昏眼胀,但总体而言,所受到的影响倒是颇小。 视线望向挺立对面屋檐的黑鸦妖。 谭玄幽深的眸光中掠过一丝诧异,看这黑鸦的样子,明明道行已经达到第二境后期,竟是舍去先炼化口中横骨的机会,也要淬炼这门血脉神通? 嘎! 少顷。 黑鸦妖怪音暂歇,双翅一震,利爪前倾,又朝谭玄扑来! 见状,谭玄衣袍下的筋肉暗自鼓动,眼皮半耷拉下来,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蓄势待发。 然而,就在黑鸦妖即将抵达谭玄近畔之时,其的翅膀竟是又猛然一震,身形凝滞在半空。 下一瞬,其却是在半空斡旋了半圈,朝数丈外陈芷若所在,猛然扑去。 看到这一幕,才因为怪音暂歇,缓了口气的易义军四人,登时大惊失色! 他们之中修为最高的,也不过第一境巅峰,此刻护持的禁制被破,如何能抵御这黑鸦妖的侵袭? 啪嗒……啪嗒…… 点滴鲜血不断从易义军耳畔、口鼻淌出,最后落在地上摔成好几瓣。 他双手杵着膝盖,勉力支起身躯。 在四名府城调拨下来的道吏中,他修为最高,年龄也最长,方才一番怪音袭扰间,身体、魂灵受到的伤害,也是几人中比较轻微的。 此番还有些余力,能催动术法,给道正护持一二。 只见他嘴中念念有词的同时,提起些许精神,一只手飞快探出,径直从随身的包裹中,抽出一张覆盖有白色毛发的锦袍披风! 黑鸦妖已扑至近前,下一息便会从他们几人头顶掠过,直击后方的陈芷若。 这时,那白毛披风在易义军的催动下,无风自动,骤然之间往上一卷,滞缓了黑鸦妖前扑的趋势。 看到那挡在年轻女冠身遭的白毛披风,黑鸦妖闪烁着诡异红光的眼瞳中,划过一丝轻蔑,锐利的爪子重重往下一抓。 撕拉! 披风只阻碍了黑鸦妖一个呼吸的功夫,便被抓烂,上面淡淡白色毫光尽数消褪。 神异褪去,最后化为一张普通的布帛,无力地落下! 再一爪,由易义军一人勉力重新护持在陈芷若所在的禁制,亦是应声而破。 见此,四名道吏面露颓然之色。 他们与这头黑鸦妖之间,差距终究过大,连勉强抵御片刻都做不到! 后方中央位置,陈芷若正倾尽全力与不远处陆清泉对峙着。 面对即将临身的危机,虽说她拂尘之中还有两张底牌没有动用,但此刻却根本无法分心它顾! 进退两难! 若是选择短暂回防,被那陆清泉抓住契机,只需眨眼时间,便能让施法中断的她,遭遇极大的反噬,何况,对方必然也有底牌未出。 届时,落入对方手中,恐怕真要如其之前所言那般,落得一个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境地了! 她隐隐能猜到,自己这种名山大派出身的弟子,对于这些野路子发迹的邪道而言,在某些事情上,吸引力有多大! 莫名的,她开始有些后悔,先前还在屋内时,未曾理会谭玄的求稳建议。 导致如今打草惊蛇,陷入劣势。 黑鸦妖在半空中双翅继续扑腾,调整身形。 现在阻碍全无,这女冠心神被紧紧牵制,正是一击建功的好时机! 哗! 感觉到自身云鬓上方传来的一股呼啸劲风,陈芷若仿佛已能预见到,那黑鸦妖利爪落在她身上抓出两个血肉窟窿的场景了。 修长的睫毛微微颤动。 她心神之间,竟是出现一丝自拜入青羊山以来,第一次害怕情绪! 千钧一发之际。 一声叹息蓦然在场中响起! 紧接着,一道淡蓝色毫光于这浓重的夜色下乍现! …… 第五十六章 局势险峻 不到十丈的距离。 淡蓝色袖珍箭矢几乎是在瞬间,便命中了在半空中蓄力下扑,无法及时闪避的黑鸦妖! 嘎! 伴随着一声惨叫,空中纷飞落下许许多多的漆黑鸦羽。 泛着诡异红光的猩红血液,散落一地。 黑鸦身形急速下坠,它的一只翅膀从.根.部被洞穿了! 下坠途中,其的身形陡然膨胀开来,爆炸成一团黑雾,最后化为鸦首人身模样。 不远处,正游刃有余与陈芷若、金甲道兵斗法的陆清泉,注意到这一幕,面皮微微一抽! 他不是那些炼体的莽夫,在没有飞升成仙之前,照样是肉体凡胎。 若是他在没有防护手段下,冷不丁受此一击,怕是能直接落个透心凉的下场! 他这半个徒弟,一直憋到现在才使出这一手。 真是够隐忍的! 这才不到一个月,竟是有此蜕变? 陆清泉心下惊疑不定的同时,场中易义军四人则是面面相觑,暗自咽了口唾沫,面色震动。 而躲过一劫的陈芷若,此时星眸中流转的眸光,亦是闪过一丝诧异、庆幸。 正如谭玄没见过她出手,她同样不太了解谭玄的攻伐手段。 而今这一看,自是令她万分意外! 那是南疆蛊道? 据说此道手段,不需蓄力,也不用掐诀念咒,可出其不意,令人猝不及防! 今夜得见,果然名不虚传,只不过此道将来成就有限,从未听说有人坚持到最后,能凭此渡过风火雷三劫飞升成仙。 见状,陈芷若原本有些慌乱的心神,渐渐稳住。 趁着那陆清泉因此分神之际,她一双素手之间掐动的法决变幻,原先化作千道白芒的麈尾,凝聚为伞状,转攻为守。 金甲道兵也抽身退至她身畔。 悬浮于她身前的拂尘,淡淡雪白光辉曳动不定。 刹时间,一个只有半个巴掌大小的青铜铃铛,俨然出现在她素手掌心之中。 这铃铛古朴而精致,表面雕镂有密密麻麻繁复的咒文,且有一头煞气腾腾的青铜貔貅镌刻,跃然其上。 叮铛~ 陈芷若丹唇翕动,铃铛不摇自响。 声音清脆而悠长,无形的音波径直穿过易义军四人,瞬间扩散开来! 受伤不轻,遁在一旁屋檐之上的黑鸦妖,一听到这青铜铃铛之声,顿时如遭重击,人形身躯栽倒下来! 音波扩散至陆清泉所在,只见笼罩在其身躯之上的阴神法相,却是被荡漾分离出了些许漆黑墨晕。 叮铛~ 叮铛…… 随着青铜铃铛不断被陈芷若催动,陆清泉的阴神法相,接连有墨晕被荡得分离而出! 几个呼吸的功夫,之前高达七八丈的巍峨法相,缩水了近三分之一! “好宝贝!看得出来青羊山对你是真看重,不过今夜之后,这件宝贝连你的人一起,都归贫道所有了!” 法相威势被削减,陆清泉面上却无半点凝重之色,冷峻的眼眸中反而透出一抹炙热的贪婪,啧啧笑道: “还有什么底牌没有?赶紧一并使出来罢!贫道知道你方才已经向青羊山、府城道录司发去急讯,我也得抓紧时间将你拿下!” 陈芷若面如寒霜,没有接腔,只是催动青铜铃铛的频率明显加快了不少。 体内元炁仿佛不要钱一般注入其中。 一畔,那黑鸦妖已然从屋檐之上重重跌落在地,连续不断传来的铃铛音波,使得其鸦首七窍流血,遭受重创! 显而易见,陈芷若这青铜铃铛催动起来形成的音波,俨然要比之前黑鸦妖施展的那手段,强上不少。 泥巴路上,谭玄手臂对着黑鸦妖跌落的方向轻抬。 长有独角,形如雪蚕的水箭蛊缠绕在他左手无名指之上! 下一息,水箭蛊催动之下,淡蓝色袖珍箭矢,破空而去,欲要将那黑鸦妖性命结果在此。 然而,就在这时,异象突生。 一股磅礴的妖炁,自小镇之外,隔空打来! 那股妖炁,在一团颇具神异的猛烈巽风加持下,眨眼便呼啸而至,竟是堪堪将黑鸦妖救下! 见此情形,谭玄心弦当即紧绷。 蓦地。 一丝警兆陡然在心间绽放,谭玄浑身汗毛竖起。 来不及做样子掐诀施法,谭玄直接动用潜伏在自身筋骨、血肉间的庞大力量,右腿重重往泥巴路地面一踏,身形顿时朝旁边一侧暴掠而去。 也就在他身形刚刚离开原地的刹那。 一团泛着妖异青光的巽风光团,骤然从远处射来,将他原本脚下那块地面,炸得泥土飞溅,现出一个方圆五尺的大坑。 轰!!! 突如其来的巨响,登时响彻了整个小镇。 这般动静,径直让小镇大半百姓,都从睡梦之中惊醒。 有少部分人以为是晴天霹雳,惊醒之后,打开屋舍窗格向外打量。 谁料,这一看,竟是瞧见一头通体黄白相间花纹,硕大无比的巨虎脚踩巽风,离地数丈,从镇外御风降临! 这一幕,自是把那些刚被惊醒的平头百姓吓得不轻,在浑身瑟瑟发抖的巨大恐惧中,赶紧关紧门窗,并在家中双手合十,礼拜诸天仙神,祈求保佑。 也不知是不是祈祷有用,那斑斓巨虎,看也没看这些血食一眼,御风直奔小镇中央区域。 变故出现,陈芷若玉容凝重,眉黛蹙起,心田愁绪渐起。 看那巨虎来势汹汹的样子,多半又是一尊大敌! 嘎!嘎…… 一畔,死里逃生的黑鸦妖,因为重伤萎靡的精气神,却是瞬间为之一振! 矗立在陈芷若周遭,吞服丹丸后经过片刻调养,恢复些许的道吏四人,此刻已是麻木。 光是从那巨虎所在方向,传之而来的强大妖气威压,便是令他们打心底里感到颤栗。 难以想象,若那头巨虎等下降临于面前,他们是否还能升起与之作对的念头? 不远处,陆清泉面色不起波澜,依旧有条不紊的应对陈芷若的底牌手段。 显然这头巨虎的出现,自是在他原有的算计之中。 大坑旁,谭玄攥紧于右手掌心一张泛黄符箓,悄然化为一小撮灰烬飘散于天地。 此时的他眉宇间神色,比之正与陈芷若斗法的陆清泉,还要平静上一分! 但这并不代表他不心急,不焦虑。 只是他向来秉持着一个观点,那便是越是危局、心急之时。 便越是要稳! 万不可自乱阵脚! …… 第五十七章 宋焘 事实上,早在那黑鸦妖现身之际,谭玄便心存警惕,暗自戒备。 他先前注意到陆清泉知会对方现身时,所说的言语内容,赫然能够从中提取到一些有用的信息。 这黑鸦妖另有其主! 还阳之后,与他存在因果纠葛的异类妖怪,只有两批。 第一批是为寻灵植乱坟血芝,炼制阳寿蛊延长寿元,而前往西郊乱葬岗遇到的五头狼妖。 那五头狼妖,被他用计引出巢穴,齐齐击毙,没有留下活口,且狼妖背后没有血裔、势力背景,算是已经画上一个句号。 而这第二批,便是前些时日在南郊田产击杀的那头虎怪了。 对于这后者,他几乎有八成预感,其背后的血裔长辈,必然会择机前来寻仇。 只是他没有想到,对方来得这般迅猛! 要知道,距离他击毙虎怪,也才过去了数天时间罢了! 当然,他也不是没有想过这黑鸦妖是人为豢养的情况,但这个可能,随着那头巨虎的到来,自然也就不再考虑。 到了这时,原本波诡云谲的局势脉络已经变得清晰起来,无论是陆清泉,还是黑鸦妖、巨虎,都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冲着他来的! 哗! 呼! 身遭驾驭着巽风的巨虎,重重扑落于场中。 紧接着,从其虎躯之上迸发而出的强大妖气威压,席卷而来。 如此近的距离确切感受下,其身上的妖气与那第二境后期的黑鸦妖对比起来,简直是判若云泥! 谭玄知道,这只怕又是一尊第三境的大敌! 他的感知手段,之前在屋内对外施展过一次后,便不再贸然使用。 概因这第三境的存在,似乎能察觉到他的魂灵感知,并且对此做出一些针对性反应! 先前那次感知旅店乃至周围情况时,那股令他心惊肉跳的莫名悸动,便很能说明问题,那时多半是快要感知到,蛰伏于暗处的陆清泉存在,默念法决后魂灵对危险的一丝警醒。 “就是你,杀了本座唯一的血嗣?” 巨虎落地后,其那一对宛若铜铃般大小的虎目,死死地凝视着不远处,泥巴路上垂手而立的谭玄。 这话一出,谭玄瞬间沦为场中众人视线投注的对象。 便是此刻与陈芷若斗法暂时罢手的陆清泉,冷峻的眼眸中亦是闪过一丝讶然。 他事先只知,这头常年匿于大泽山深处修行的虎妖,也是为了诛杀谭玄而来,却并不太清楚,对方是因为何原因如此大动干戈。 如今听到这话,倒是明朗了! “若足下之血嗣,乃是前番在淄川南郊害人性命、盗取荞麦的那头虎怪,当是在下亲手所诛无疑了。” 谭玄上眼皮耷拉而下,坦然承认。 他身上被种下血痣烙印,这头虎妖定然也是以此寻过来的,此时推诿毫无意义。 至于拖延时间? 他倒是也想,可这虎妖与那陆清泉,看上去只怕不是什么任由他糊弄的货色。 “你是大泽山虎君?” 陈芷若眉黛紧蹙,她现在自是也想清楚了一些前因后果,丹唇开阖道: “虎君,你那血嗣在淄川南郊害人在前,被诛在后,此番前来寻仇,恐怕不合规制罢?” “规制?这规矩是你陈汉朝廷定的!商亡周立,悬在神州东土天穹上的那册天书可没写这些!人吃兽,兽成妖吃人,有何不可?” 巨虎声音低沉: “何况,本座那血嗣,自出大泽山以来,所害人命有限,且都是些低贱没有朱紫之气加身的普通血食,他们的贱命,抵得上本座血嗣的一根汗毛吗!” 话落,竟是暴躁的再不多说一句,径直发难! 周身巽风在其神异驱使之下,疯狂涌动,化作一团团泛着妖异光泽的炁与风交织的淡黄色光球,猛然朝谭玄、陈芷若等人暴射而去。 倾力而为! 它在前来此地之前,便已打算好,事后往关外建州遁逃。 听说那边清廷的掌舵者努尔哈赤,当初便是在十三头大妖的暗中相助下发迹的! 如今其成了气候,自立政权不说,而且早就废除了对异类的一些限制! 在那里,只要自身拳头够硬,实力够强,不在明面上杀人,管制颇松。 这几年来,建州方面每一次入寇,裹挟归去的大量汉人,据说都要从中上贡一部分,作为血食提供给那些大妖。 建州,而今在整个东土,算得上它们这些异类向往之地! 呼啦! 巽风光团眨眼即至,好在陈芷若事先早在施法堤防。 金甲道兵在光团暴射而来的瞬间,便持矛上前,挥动长矛艰难挡下部分巽风光团。 一番抵御下来,身上金色符纹又出现些许崩毁。 青铜铃铛不断响动,音波传出,将其余巽风光团威势迅速削减。 由麈尾化作千道白芒凝聚而成的伞状屏障,置于她跟四名道吏身前,堪堪湮灭了朝这个方向,袭来的剩余威势锐减的巽风光团。 而身处大坑一畔的谭玄所在,另有三个巽风光团声势凶猛的直奔他来! 这一招的威力,谭玄不敢轻视, 若这一击结实落在身上,估计顷刻就要粉身碎骨! 旁边那方圆五尺的大坑,便是真实写照。 但就在那三个巽风光团即将临身之际,众人视线中,谭玄依旧静立在原地,仿佛束手待毙一般。 见此,易义军四人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唯有陈芷若好似松了口气。 看这情形,对方应该是早在从屋内出来时,便将她交予其的那张符箓给使用了。 蓦地。 一对通身雕镂有龙凤鳞甲、羽翼纹路的金枷银锁,骤然出现在场中,接连死死的扣住了那三个巽风光团。 下一刻。 一道周身有五彩光华流转的虚幻人影,突兀般地从小镇一处屋舍步出。 这道人影身穿青袍,头戴玄冠,腰间系着玉带,手持令牌,隐约间自有一股威严气息散发而出。 步入场中,五彩人影大手一招,金枷银锁体表顿时金银之光大作。 待消饵了巽风光团,随即化作两抹流光来到其的身边。 却是变作两个凸眼獠牙、面容凶狠、头戴金箍的差役! 一个着红袍,一个着蓝袍。 看到电光火石间入场的五彩人影,陆清泉眼眸微眯: “淄川城隍宋焘?来得倒是快!这长山镇内,必然有存放你泥塑的神龛罢?” …… 第五十八章 布置 宋焘目光沉凝,扫视了一眼场中存在,最后目光落在妖气惊人的巨虎身上,缓缓道: “大泽山虎君,你若现在退去还来得及,事后可以不追责于你。” “追责?呵呵,你一个县城隍,口气倒是不小!要是在淄川城内,本座可能还忌惮你几分,但你出了城,还能发挥出第三境的实力么?” 冷笑声中,巨虎徐徐变化为一个身高九尺、肌肉倾轧的中年壮汉。 人头人身! 看那模样,浑身上下竟是显化得一丝妖类的异样都没有了。 见状,宋焘眉头皱起。 场中看上去似乎他们这边人数众多,但一会儿若真要交起手来,诸如易义军四人根本不够看,连掺和进来的资格都没有。 “好了,虎君还与他们多说什么?夜长梦多!这青羊山弟子,还有这四条杂鱼交予贫道,宋焘和谭霖,料想你与你手下应该能应付罢?” 陆清泉大袖微抖,一个紫皮葫芦被他抖了出来拿在手中。 闻言,虎君所变化壮汉冷哼一声,没做任何言语回应。 只见其腹部一阵痉挛般的抽动,大口一张,一杆由黑水牛角制成的大叉,被其吐了出来! 那牛角叉刚出口不过巴掌大小,但在其一身神异催动之下,却是慢慢变大,最终长度扩增为一丈! 不过这还没完,在吐出这牛角叉之后,壮汉腹部抽动并未停止。 大口再次开启,一条细链子陡然飞出,迎向了重新由城隍宋焘身旁两个差役,化作的金枷银锁! 大战一触即发! 细链子刚飞出虎君之口,越飞,链子越粗! 与那金枷银锁对撞之际,已然变成了约莫寻常女子腰肢粗细的巨大黑铁锁链。 这锁链若是仔细打量,便会发现上面有着宛若水浪波纹般的,密密麻麻蝌蚪之状的纹路。 紧接着,一股磅礴妖炁被虎君隔空打入铁链之中。 刹时间,铁链上面蝌蚪纹路都亮堂了起来,一下子威势暴涨! 前一刻还能压制住铁链的金枷银锁,此时却是瞬间落入下风。 嘣! 哗啦! 双方碰撞在一起,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大声响,但一畔被陈芷若重新催动的青铜铃铛之声,亦是传荡开来! 手持牛角叉已经与城隍宋焘战在一起的虎君,受到些许影响,浓眉皱起,不禁大喝出声: “姓陆的!这就是你说的那边几人交予你?” 一畔,陆清泉催动墨玉道尺结合自身阴神法相,轻松牵制了那金甲道兵与陈芷若施展的术法神通。 这才准备将手中紫皮葫芦正式祭出发挥作用,便听到虎君的喝问,他眼眸中眸光趋于冷冽,没说什么,径直从怀中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破旧符箓。 注入元炁,将之催动。 下一息。 符箓登时自燃了起来,在化为灰烬飘散于天地之间前,一个晦涩难明的符纹字样冲天而起。 隐约间,一个犹如朦胧琉璃般的透明罩子,将其自身、陈芷若、金甲道兵以及易义军四人所在之地,倒扣其中。 琉璃罩子一经出现,仿佛隔绝了内外一般。 青铜铃铛响动的声音,外面虽然还是能够听见,但那阵阵荡漾开来的音波神异,俨然被隔绝在内,无法再透出。 符箓彻底化为灰烬,陆清泉眼中闪过一丝肉疼之色。 显然,这等神异不小的符箓,便是对于如今的他而言,使用起来也不是像常人洒水一般毫不在意的。 不过,符箓效果固然不错,然而随着那青铜铃铛的不断响动,音波荡漾,琉璃罩子好似在以一种肉眼捕捉不到的速度消褪。 “这宝贝,在你手中真是浪费了!” 陆清泉看向陈芷若身前青铜铃铛的眼神愈发灼热、贪婪。 只见他双手快速掐动法决,数息后一拍悬浮于跟前的紫皮葫芦,葫芦嘴塞子跳出,数滴泛着亮银色光泽的晶莹液体,暴射而出! 陈芷若玉容之上神色微变。 维持住青铜铃铛神异配合金甲道兵抵御阴神法相的攻伐同时,她连忙分出一缕心神,操纵正化为上千道白芒的麈尾凝练为伞状,横挡于几人跟前。 但那亮银色水滴,极为诡异,与麈尾接触之后,初始看上去好似被挡住。 不过还没等易义军几人松一口气,便有三滴水滴缓缓渗透进来,势头稍减,但依旧以极快的速度飞掠来到几人跟前! 易义军站位最前,与其他三名已经和缓了伤势的道吏一起,共同施法,以陈芷若为中心,重新组建起护持禁制。 滋~ 滋! 水滴落在禁制之上,发出丝丝腐蚀之声。 一息过去…… 两息过去…… 只是两息时间,无形的禁制被水滴之上附着的神异腐蚀穿透,三滴液体体积上缩小了大半! 原本暴掠的势头彻底锐减,但里面易义军几人因为正勉力维持禁制,导致这关键时刻躲闪未及。 有两个道吏被水滴径直滴落在脑袋上,瞬间头颅腐烂! 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 头骨、脑组织、血肉,尽数腐蚀化为脓水,撒落一地! 易义军由于站位颇为靠前,不可避免也被一滴水滴落在身上,但他反应稍快,身子顺利躲过,那水滴最后滴落在他的左腿脚背之上。 眨眼功夫便透穿了鞋履! 滋! 一股钻心般的剧痛直冲易义军魂灵深处,面上那撇长须剧烈颤动,豆大的汗珠滑落地面。 这般疼痛令得他只能连连倒吸凉气! 疼得失声! 滋~ 水滴中蕴含的神异颇为强横,即便再三削弱,这滴落在其脚背之上,只是片刻,便腐蚀掉了大半个脚掌! 且腐蚀还在继续! 见此,易义军目中透出一抹决绝,从腰间抽出一把雪亮断刃,然后咬住胸前衣襟。 径直挥刃而下! “嗬!嗬……” 都快忘了,他自己多年前,亦是一名山间野道,这入了编制,有了资源供给,心中那抹狠劲被掩埋不少…… 与此同时,琉璃罩子之外。 宋焘在与虎君的交手中,同样落于下风! 正如其之前所言,此处虽说尚在淄川地界,但祂身为城隍神,出了本体泥塑神像所在的城池,一身实力大打折扣。 此刻只能勉强与这大泽山虎妖抗衡! 突然。 只听“哗啦”一声铁链声响。 一旁金枷银锁被那黑铁锁链打回原形! 黑铁锁链一卷,上面蝌蚪般的符文曳动间,遂将凸眼獠牙的两个城隍大将,束缚在了一起! 而一畔,几乎是在同一时间。 黑鸦妖一声惨叫蓦然传来! 第二境后期道行的它,竟是被在大战开启的短短半盏茶功夫内,为那名叫谭霖的淄川道会司年轻道官诛杀! 谭玄拍了拍手中残留的些许灰白粉末,缓缓站直身形。 “废物!” 注意到不远处的那一幕,虎君怒喝出声。 其就算是先前受有伤势,但它到场之后,出手帮其将伤势稳住不说,还赐下一枚水泽果让其服用恢复实力。 结果,竟是如此轻易,被一个低了其足足两个小境界的道官斩杀? 然而。 就在虎君暴怒,宋焘神色稍缓之际,情况突变! 小镇内一处土墙屋舍陡然坍塌,宋焘脸色大变,祂原本就不凝实的虚幻身躯,当即更显单薄! 琉璃罩子内,陆清泉狂笑出声: “没想到罢?这小镇贫道还有布置,宋焘,今日你这缕城隍神魂,贫道就收下了!” …… 第五十九章 绝境 陆清泉狂笑之声,传荡开来,响彻整个小镇中央区域。 场中气氛,为之一寂! 如今局势显而易见,这淄川城隍宋焘出现,十有八九早在其算计当中。 变故徒生,虎君先是一愣,眼角余光望向琉璃罩子内的陆清泉时,隐隐出现一丝忌惮。 它昨日便派出黑鸦探查此地,一直到方才出手之前,都没有察觉到此人另外的暗中布置。 此刻它心中已打定主意,待将那年轻道官擒住,作为血食吞下之后,便立即离开此地! 否则,保不齐这邪道在将场中对手一一解决掉之后,届时会不会调转目标到它的身上…… 呼啦! 虎君脑海思如电闪,但场中它针对宋焘的攻伐手段却未有丝毫凝滞。 抓住对方存放于这长山镇神龛中泥塑被毁,状态明显下滑的契机,它体内磅礴妖炁疯狂运转,注入手中牛角叉之中。 身遭仿佛随时相伴其身的强大巽风,呼啸声如鬼哭狼嚎。 跟前宋焘一袭青袍被吹拂得猎猎作响,迫于攻势,手间那象征着祂城隍身份的令牌,陡然脱手而出,与虎君牛角叉相撞在一起。 发出铿锵尖锐的声音同时,还有着点滴神异光华如火花般迸发而出! 见对方防身之令牌终是脱手,虎君心下暗喜,九尺身躯猛然一震,妖炁翻滚,突然化为原形。 刹时间。 其庞大虎躯带着一股巨力,躯体一扭与宋焘之间距离瞬间缩短,近一丈钢筋般坚硬的虎尾骤然狠狠地抽中了宋焘神魂之身! 宋焘身形被抽中,顿时如一断了线的风筝倒飞而出! 最后没入一栋土墙屋舍,暂时没了动静。 吼!!! 重创宋焘,虎君仿佛扬威一般,仰天长啸。 转瞬间回过头来血盆大口一张,竟是一嘴将一旁黑铁锁链,束缚住的两个城隍大将吞入腹中! 而这一切,不过是发生在变故出现之后的电光火石间。 一畔,黑鸦妖尸体旁,却另有一道面容模糊、遮掩不清的人影直扑谭玄。 不必说,此人应当就是方才暗中捣毁,宋焘在长山镇神龛内存放泥塑之人! 就在这时,琉璃罩内与陈芷若交手的陆清泉,依靠阴神法相抽身而出。 只见其双手法决快速掐动,脚下生风,身形拔地而起,径直奔向宋焘被击落的那栋屋舍所在! 视线中,陆清泉大袖飘摇,于那屋舍顶端站定。 下一刻。 其袖袍大展,一阵莫大的吸扯之力骤然从其袖口之内爆发! 土墙屋舍内,宋焘神魂身躯比之刚出现时,虚幻了将近一半,身上流转的五彩香火神光,亦是黯淡了不少。 此刻才稳定住状态,缓了口气,便遭遇来自头顶的巨大吸扯力量。 来不及施法抵御,祂的香火法器,一是由城隍庙中阴魂差役变作的金枷银锁,现已被虎君吞入腹中,二则是那象征着祂城隍身份的令牌,方才也迫于形势脱手。 此时身形不受控制般被陆清泉施法吸扯而上! 眼看着这边陆清泉就要得手! 数道淡蓝色毫光在夜色下陡然乍现! 谭玄体内元炁狂涌,如今局势正一步步走向绝境,他不得不分心关注其它战局! 顾不得节省元炁以应对之后未知,就在短短的一息之间,他接连催动五次水箭蛊! 一道用于击退眼前突然出现的神秘人,两道迎向已暂时腾出手来虎视眈眈的斑斓巨虎,再有两道则朝着陆清泉所在屋顶暴射而去! 咻! 咻…… 五道破空声相继响起,先是近在咫尺的那修为在第二境中期神秘人,猝不及防之下被射中右臂。 身形巨震中,发出一声闷哼。 萦绕于其面孔之上的灰雾,在其受伤术法中断之下,稀薄了几分,让谭玄得以窥视到了一二真容。 随即他幽深的眸光中闪过一抹诧异。 这……居然是个女人? 呼啦! 一畔巨虎正欲将,与水牛角叉缠斗在一起的城隍令牌,击溃后如法炮制吞入腹中,然后真正腾出手解决掉那击杀它血嗣的年轻道官。 谁料其竟敢主动来招惹它? 不知死活! 面对袭来的两道袖珍箭矢,虎君低吼一声,身遭巽风愈发浓郁。 只是一个眨眼的功夫,那巽风在丝丝缕缕的妖炁助力下,凝实成两团泛着青色的妖异光团,轰向袖珍箭矢。 而在不远处,土墙屋舍顶端,亦面临两道袖珍箭矢的陆清泉,眼底浮现出一分恼意。 摄取这城隍宋焘之神魂,绝没有那般轻描淡写。 此时他正处于施法的关键阶段,一旦分神,打断施法,必将前功尽弃! 宋焘此番状态再不堪,那也是一县城隍,届时挣脱开来,他之后再想找到这般好的机会,恐怕还得另说。 这两道袖珍水箭,他先前便见自己那半个弟子施展过这招。 别看微小至极,实则攻伐之力惊人! 若无丝毫防护手段抵御,被命中,他身上必然会出现两个透明窟窿! 心中叹息,陆清泉伪装的黝黑面容上神色愈发冷峻,袖袍微卷,中断了摄取神魂之法,回身应对两道水箭。 嗤! 与此同时,琉璃罩在陈芷若不断催动青铜铃铛的音波荡漾下,消散于天地。 音波再次透出,影响到外界神秘女人、虎君、陆清泉。 其中,被陆清泉留下牵制陈芷若、手持墨玉道尺的阴神法相,一身漆黑墨韵经过这十数息时间,已然被震荡出来不少。 数丈身躯急速缩水。 没有陆清泉亲自操持,阴神法相面对陈芷若与金甲道兵联合的攻势,节节败退。 场中原本彻底偏向陆清泉、虎君一方的局势,好似有了一丝转机? “好好好,我的好徒儿,区区第二境初期修为,能起到如此作用属实不易,贫道本想将你留到最后再好生炮制!既然你现在急不可耐,那贫道便满足你!” 挡下两道水箭,陆清泉嘴角泛起冷笑,双手法决掐动,身形朝着谭玄暴掠而来。 声音出口,却是任谁都能听出其语气中蕴含的浓郁杀机。 下方,头顶吸扯之力顿消,宋焘神魂之躯当即从屋舍之中飘荡而出,大手一招,神光黯淡的城隍令牌化作一抹流光飞回他的手中。 …… 第六十章 白雾 原地,看到冲着自己袭来的陆清泉,谭玄一阵头皮发麻。 巨大的威压,与浓重的危机感在这一刻真正降临! 谭玄青山白云道官衣袍之下的身躯紧绷,心神密切关注巨虎、陆清泉的手段动向。 仿佛对一畔草草处理了伤势,再次施法打来的神秘女人视若无睹。 而在对方蕴含神异的一掌即将迎面之际,他身形以一个夸张的速度下蹲躲过。 但他头顶发冠被对方一掌附着的罡风吹刮,一头束起的黑发不可避免地径直散乱而下! 谭玄披头散发下的面色如古井,不起波澜,才蹲下的身形猛然站直,心口处一股巨力传递至四肢百骸。 浑身筋骨牵扯间,他一拳陡然递出! 跟前,在术法的加持下,一只手宛若青石般厚重、坚实的神秘女人,刚收手蓄力再欲一掌劈来。 然而,其此刻正是旧力用竭,新力未生之时,陡然面对谭玄这突如其来的一击。 始料未及之下,结结实实的受了这一拳! 轰!!! 咔嚓! 噗…… 神秘女人遭此重击,胸腔下方肋骨受到重创,当场便断裂了数根,伤及脏腑,体内翻江倒海,一口鲜血喷出的同时,身形倒飞出去七八丈之遥! 半空中,其灰雾遮掩下的面容之上,痛苦万分的神情中,一抹不可置信之色掺杂其中。 方才那一拳,足有数百斤巨力! 此人身上书卷气浓重,身材虽高大,但却不壮,不像是专门炼体的蛮子,没有掐诀念咒证明无术法加持,其真有如此巨力? 这怎么可能! 咚! 神秘女人身形重重坠落于不远处的泥巴路之上,哇的一声,又是一口鲜血吐出,身上原本洁净的衣袍顿时蒙上尘埃。 灰头土脸,狼狈不堪。 倒地不起中,其连忙将一颗成色不错的丹丸送入嘴中。 原地,谭玄却是没功夫去关注那女人后续如何。 此时的他,就连上前给对方补上致命一击的“空闲”都没有了! 就这耽搁的两三息时间,陆清泉已从不远处屋舍房顶,催动术法掠到近前数丈之外。 而宋焘则是又与巨虎战在了一起,根本顾及不到他这边! 要遭…… 刹时间,面对如此强敌,谭玄饶是再想冷静下来,但心脏还是不受控制地砰砰直跳。 怎么办…… 怎么办! 直面高出他整整一个大境界之人,他属实没有半分把握! 夜色下,又有两道淡蓝色毫光再次乍现。 默默将早就含在口中的一颗回春丹咽下,谭玄深吸口气,选择径直催动水箭蛊! 虽然此番可谓是他还阳之后,遭遇到的最大绝境,但即便注定今夜要栽又如何? 束手就擒,跪地求饶会有活路吗? 不如拼死一搏! 一侧,陈芷若注意到谭玄这边的险情,便要令金甲道兵独自应付,已经缩水了大半的陆清泉阴神法相,然后自己抽身来援。 不过,她的意图显然被陆清泉看穿。 只见陆清泉前掠身形微滞,探手一拍紫皮葫芦,一番掐诀念咒,数滴泛着亮银色光泽的晶莹液体淌出。 两滴迎向谭玄催动袭来的两道袖珍水箭,其余数滴朝着陈芷若所在暴射而去! 见此,陈芷若不得不暂缓举动,但她并非什么都没做,悬浮于身前的拂尘微微震颤,六张泛黄符箓被她取了出来。 趁着陆清泉催动那亮银色液体之际,她迅速施加了一道基础术法在这几张符箓之上。 顷刻间,符箓化作一道流光飞掠至谭玄跟前。 陆清泉欲要出手将之抢夺,可惜晚了一步,符箓已落入谭玄手中。 【缩地符:三品符箓,消耗少量元炁催动,用之可瞬间定向跨越百丈距离,无后遗症】 缩地符? 将符箓攥紧在手中,体内《蛊书》顿时有信息浮现于脑海之中,谭玄上眼皮半耷拉下来,眼中幽深的眸光闪烁不定。 附着在这几张符箓之上的,还有陈芷若用术法汇入的一句话: “晋玄道友,济南府城道录司道正,两刻钟后便会抵达此处,道友切勿放弃,尽量与敌周旋,拖延时间。” 言语内容了然于心,谭玄思绪在这一瞬间飞快流转,大量信息、念头在脑中划过。 一些信息片段是他还阳之后的,亦有他尚是魂灵之时四处飘荡见过的情景。 两刻钟,谈何容易! 从陆清泉现身交战到现在,满打满算也不过才过去了一刻钟多一点而已。 这么长的时间,已经足够发生很多事情! “三品缩地符?那青羊山的小娘皮身上好东西真不少啊!” 看着谭玄手中六张泛黄符箓,陆清泉狭长眼眸中那抹灼热愈发明显,转而对一畔正稳稳将宋焘压在下风的巨虎喊道: “虎君,待我先将这小子擒杀,再来‘助’你!” “一个离开城池的县城隍罢了,你等会还是先顾一顾自己的阴神法相罢!” 与宋焘交手中,巨虎俨然游刃有余,此刻冷笑回应。 对此,陆清泉笑了笑没再说话,大袖一展,从中抖出一只材质不俗,但并无神异流转的白玉小碗。 随后他双手法决掐动,小碗悬浮其上,身边紫皮葫芦中泛着亮银色光泽的晶莹液体,这一次竟是汩汩流淌而出,不似之前那般只有数滴出现。 那些颇具神异的晶莹液体,在他牵引之下,缓缓灌入白玉小碗之中。 同时他口中念念有词: “甘露流润……遍洒空玄……拔度沉溺,不滞寒渊!” 看到这一幕,谭玄心中警兆大作,没有任由其酝酿术法神通,当即便是催动水箭蛊,一道袖珍箭矢暴掠而去,试图打断对方施法。 然而,那道水箭才穿梭数丈距离,临近陆清泉所在,白玉小碗中所乘的晶莹液体,中心处陡然起了一丝涟漪波纹。 下一息。 那涟漪波纹仿佛无形之中,径直透出白玉小碗碗身,于周遭空间荡起一丝丝晶莹白雾。 白雾看似飘渺脆弱,但一与水箭接触,瞬间便令之凝滞在半空! 不得寸进! 袖珍水箭由水成冰,砰然落地,摔得稀巴烂! 见状,谭玄瞳孔微缩,视线中那白雾毫无阻碍朝他这边荡来…… 没有丝毫犹豫,谭玄身形登时爆退。 远遁离开原地。 …… 第六十一章 逃亡 “跑?啧啧,我的乖徒儿,你又能跑到哪去?” 看到谭玄远遁,陆清泉连连冷笑,法决掐动紧追其后。 起初谭玄还在小镇内,利用不算太密集的屋舍建筑与其斡旋。 但很快,他便发现,这根本行不通! 对方施展的那白雾术法仿佛能够无视周遭建筑,径直穿透过来威胁到他。 且其修为足足比他高出一整个大境界,体内魂灵已然蜕变为神魂,拥有着探查四周的感知手段。 那种感知手段,经过几次试探下来,他发现俨然与他靠着《蛊书》法决,早就掌握的探知手段,一般无二。 他此时算是知道,为何《蛊书》上关于二品敛息蛊的描述中,专门注释催动敛息蛊,在第三境及以上境界修行者面前无用了! 没错。 前番他向陈芷若要求使用资源份额,换取的那三件物什,其中有两样便是炼制敛息蛊所需的主要灵材。 甲子龟丹与白虎前掌。 而另外一样则是炼制生息蛊的主要灵材,十年迎春! 期间,秉持着一向的行事作风,材料到手后,他趁着自己白日无需监察道吏考核的空档,已经在隐秘地方相继将这两只蛊虫炼制而出。 此时在他丹田气海之中。 抛开被他唤出盘踞在左手无名指上,长有独角、通体淡蓝色形如雪蚕的水箭蛊。 一个如同液体一般通体透明,形体呈动物脚掌扁状,末端长有几根纤毛,看上去有些像前世草履虫模样的蛊虫,在元炁水体底部,缓慢地蠕动着。 元炁水体表面,还有一只乍眼一看,仿佛一株长有七片晶莹剔透、碧绿叶子灵植的蛊虫。 汲取着元炁水体的能量,转化为养分滋养自身。 二者中,前者乃是敛息蛊,后者则是生息蛊。 夜色下。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一逃一追。 却是渐渐出了长山镇,没入外头浓重的夜幕之中。 盛有小半碗泛着亮银色光泽液体的白玉小碗,悬浮在陆清泉身畔。 他一心二用,一面维持着已经催发启动的那白雾术法,一面施展着一门五斗米教内部颇为上乘的神行术,加持在身上。 须知,他们五斗米教原也是个正统道派,源自正一道。 曾是与龙虎宗、上清派等名山大派并驾齐驱的庞然大物,辉煌时执数省道派之牛耳! 教中一些传承于往昔的古老道术神通,自是颇具神异,威能不小。 刹时间,他与前方谭玄的距离,以一个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拉近着。 原本刚出小镇时,二人之间约莫相距近十丈,这才步入镇外黑暗之中不足五息时间,距离已不足三丈! 这时,白玉小碗内,晶莹液体核心处,涟漪陡然缓缓荡漾开来! 眨眼间,那涟漪波纹透出碗身,于周遭空间再次荡起一丝丝晶莹白雾! 白雾荡来,眼看着就飘到谭玄身后三尺位置。 前方,谭玄见此,眼皮狠狠一跳。 他先前在长山镇内与其周旋时,便险些吃了一记这白雾的苦头。 当时他躲在一栋土墙屋舍建筑墙体后面,白雾径直穿透过来,才飘至他身前一尺,他便感觉自身躯体变得僵硬无比,就连魂灵意识、念头流转都仿佛凝滞了不少。 险要关头,若不是心口处尸力蛊所在,猛然迸发了一股沸腾心血,传递至体内四肢百骸,他现在只怕身体已成一块冰雕! 果断抽出一张缩地符,谭玄往其中注入少许元炁。 下一刻,他的身形顿时出现在百丈之外! 面对那白雾,他没有试图浪费大量元炁催动水箭蛊应对,因为那不过是无用功! “呵呵,谭霖!六张缩地符,你已用了两张!贫道知道你在拖延时间,青羊山那小娘皮应该告诉你的是,济南府城那道录司道正,再过两刻钟便会抵达此处罢?” 后方,陆清泉冷笑之声徐徐传来: “你自认能在贫道追杀下撑过这么长时间?别说两刻钟,你便是将剩下四张缩地符一并用了,贫道追上你也用不了半盏茶的功夫!” 闻言,谭玄没做丝毫回应,他知道其这是在妄图乱他心神。 面色沉凝间,他凭借肉身力量兼施基础术法,埋头狂奔。 一息过去…… 三息过去…… 一直约莫过去了将近十息时间,陆清泉身影再次出现在谭玄身后二十丈之内。 这一次,其却是未曾动用,悬浮于身畔白玉小碗催动那白雾术法。 只见其不动声色地从袖间,摸出一枚圆中带方的谷雨铜钱,单手掐诀,很快便是一道术法打在那枚谷雨铜钱之上。 随即,谷雨铜钱得了一抹神异加持,瞬间朝着前方十余丈外,奔逃的谭玄身形暴射而去! 暴射途中,谷雨铜钱俨然生出变化。 在贴近谭玄身影的前一刻,却是化作一块足有半个磨盘大的巨石,轰然击向谭玄后背。 破空声陡然由微小转为呼啸,极为突然,谭玄提前准备的应对手段,转换未及,身形下意识往一侧避去。 但只来得及避开后心位置,左肩背膀被那宽扁的巨石,狠狠击中! 巨力作用在左边背膀之上,谭玄身形顿时向前一个趔趄! 强烈的力道震荡,从巨石与背膀接触位置传递开来,谭玄体内一阵气血翻涌,肺腑震动。 这一击少说也相当于五六百斤力量捶打! 受此一击,内伤外伤尽皆生出! 因为受到攻击位置距离后心窝颇近,谭玄只觉自己左边背膀在短暂的麻木之后,紧接着便有一股钻心般的剧痛直冲心脉! 剧痛难忍,但谭玄感受着这痛楚,眉头微皱的同时,竟是不忧反喜。 能清晰的感受到痛楚,至少要比受伤之处完全麻木,失去知觉要来得强! 咚…咚…… 心口处尸力蛊跳动的节奏再次凸显而出,与心脏跳动同步。 体内血脉流转,筋骨牵扯,原本因为受到重击渐渐往心肺内部、背膀表面淤积的血液,趋势骤减。 谭玄忍着剧痛,径直操控居于丹田气海中的那生息蛊,使其分裂下来一片碧绿剔透的叶子。 随后调用元炁,顷刻将之炼化! 登时一股清凉之感从小腹处,蔓延至全身。 哇的一声,谭玄吐出一口淤血,心肺受到的震颤内伤,竟是全然好转,背膀处的外伤也缓解了大半! 不过,由于受伤他往前奔逃的速度大减。 耽搁的这两三息功夫,陆清泉俨然彻底追到身后。 袅袅白雾荡来。 谭玄遍体生寒! …… 第六十二章 过夜 “呼!呼……” 黑暗中,谭玄大汗淋漓,喘着粗气,一身道录司特制的青山白云道官衣袍,此刻就像是几块烂布拼接在一起般,破破烂烂。 若这群星晦暗,皎月隐匿的夜色下,出现一抹光亮,便能瞧见其破烂衣袍下的皮肤,青一块,紫一块。 显然,在这逃亡途中,陆清泉带给他的苦头,属实不小! 自打出了长山镇,到目前为止,已经过去了半刻钟。 原本陈芷若给他的六张缩地符,此刻只剩下被汗水、血水浸泡严重,皱巴巴的最后一张! 丹田气海中,生息蛊更是成了一根光秃秃的躯干! 动手往嘴巴里塞进一颗回春丹,维持住体内已经快要见底的元炁残存,谭玄苍白的面容上,透着一丝疲惫、虚弱、绝望。 他所逃亡的方向,不是朝淄川县城那边。 虽说若是能成功逃回城内,里面文武两庙常年香火不断,亦有神异存在,陆清泉届时绝不敢乱来! 可是,要回县城,必然要蹚过那条陇水。 卢峪曾告知过他,陆清泉豢养有一头第二境的水妖。 在水中,水妖实力不容小觑,何况他还不知那头水妖的具体修为道行。 第二境初期,与第二境巅峰,数个小境界之间差距,虽不如大境界之间宛若鸿沟,但也不是轻易能够跨越的! 别看他先前在长山镇内,诛杀那黑鸦妖、重创神秘女人好似十分轻易。 但那都是靠着出其不意,靠着偷袭! 真要知根知底斗起来,他还真不一定能够胜过二者。 此番陆清泉神不知鬼不觉摸回淄川地界,必然是借助了那头水妖之力,水遁而来。 他若选择蹚过陇水,无疑是一头撞进陆清泉,可能早已为他编织好的布置之中! “谭霖,你就真信那青羊山小娘皮说的话?她说两刻钟会有人来援,就真的会有人来?她其实是在忽悠你,实则是想让你当个炮灰,替她分担压力! 你呀,还是太天真,贫道当初就该多教你认知一些这修行圈子内的残酷、冰冷!” 后方五十丈外,陆清泉的身影如一跗骨之蛆,怎么也摆脱不掉。 且追杀中,还不时有居心叵测之言语道出,试图扰乱谭玄心智。 事实上,对于陈芷若是否实言相告,谭玄一开始便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假设! 如果始终无人来援,他该如何自处? 今夜难道真会死在陆清泉手中吗…… …… 大日当空。 淄川北郊,崇正书院。 今日是崇正书院中的生员们,半年一次的聚会日子。 浩浩汤汤二十余个取得秀才功名的读书人,在正午之时于北郊地界,挑选了一处山清水秀之地。 此间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带左右,一众人携带美酒、美食,于此流觞曲水,列坐其次,题诗作赋,谈论神州东土、朝野内外趣事,畅叙幽情。 气氛正浓之时,秀才公们纷纷各自抒发,自身对来年秋闱的展望。 聚会一直进行到酉时初刻,日落时分才接近尾声。 众人中一位身材修长,气质儒雅,温润如玉的青年,望了眼日头所在,知道时候不早,便出声提议返回。 谁料,同窗们一见是其发言,却是纷纷借着酒意,趁着今日某人没在场,说了些平素没敢说出口的阴阳怪气言语。 话到后面,一些人见其唾面自干,好似浑不在意的模样,心头不爽,便开始说起了其两个好友的坏话: “殷世钰,平时在书院,孙某人不是一直与你形影不离吗?今日这般场合,怎的未见他人?” “听说孙太白背地里有断袖之癖,殷世钰,你模样在我们书院算是拔尖的了,那窑子里好些妹子都不如你周正,私底下跟孙太白厮混,可得小心着点啊!” “哈哈哈,卢兄此言甚是,甚是啊!” “妙……” “对了,你们还记得两年前,我们书院有个人叫谭霖么?” “哦?谭霖,谭晋玄?” “对对对,就是那人!据说那谭晋玄当初之所以离开书院,是弃科举,入了修行一途!” “啊?竟有此事?” “那可不!据说前些时日其竟然修行得走火入魔,整个人都疯了!你们说这人呐,好好的阳关大道不走,非得去挤那独木桥……,哦,想起来了,那人跟殷世钰关系也不错……” “……” 狭小的曲水溪流两侧,有那么四五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相继出言,或装傻充愣,或“抛砖引玉”,或扮演黑脸白脸。 至于其他人,有不明就里的跟着起哄。 有心中了然的冷眼旁观,也有不齿几人如此行径,但迫于对方人多最后选择闭口沉默的。 而那仿佛被孤立的青年,在最初的忍耐之后,情绪终是爆发: “够了!说我可以,但别侮辱我朋友!” 许是性格缘故,便是发怒,其却也未爆什么粗口。 青年声音回荡林间。 那几人冷嘲热讽戛然而止。 但短暂的沉寂之后,几人好似是看到了什么笑话,捧腹大笑: “殷世钰!不是我们看不起你,你看你长得像个兔儿爷似的,有一点阳刚之气么!在书院,孙太白要不跟你关系好,你就是个屁!” “就是,居然还神气起来了!装啥呀装!” “这么着,也别说我们几个把你看轻了,离此三里地,有一废弃宅院,那家人早年举家迁往江都,如今府邸内外蓬蒿丛生,多野狐出没。 你若是独自一人胆敢在那歇一晚,我们几个就为今天这事向你道歉,且从今往后,在书院内唯你马首是瞻如何?” 末。 几人中一个嘴角长有一颗黑痣的壮实年轻人,端起身前曲水中正好漂流至他此处的杯盏,痛快饮下,目视儒雅青年提议道。 殷世钰只沉默了一息,他今日不多不少也喝了点酒水,此刻面色发红,竟是当场应下,朗声道: “好,一言为定!择日不如撞日,今晚我便在那过夜!事后我也不用你们当什么跟班,依言道歉即可!” 一旁,几人见其果真应下,却是愣住。 黑痣年轻人颇感意外的看了殷世钰,片刻后欲言又止。 …… 第六十三章 北郊府邸 黄昏时分,西面天穹有着最后一抹如血的霞光残存。 崇正书院一众同窗,结伴将殷世钰送至那处闲置的官宦人家府邸外。 站在地势稍高一些的土丘上远眺,能够看见这座府邸占地实在不小,足有二三十亩。 里头大大小小的楼阁连成一片。 真正来到府邸前站定,只见入目处,宅院红漆大门敞开,空无一人,不远处两侧树林茂密,此时即将天黑,自是阴气森森,一人高的蓬蒿长满了宅院内外。 见此场景,就算现在还未天黑,也没人敢独自一人贸然入内。 光是那密集的蓬蒿杂草间,说不定就有毒蛇潜伏,要是被咬上一口,那可不是说着玩的! 众人中,名叫卢象升的黑痣青年看着殷世钰背影出声道: “你若是现在反悔还来得及,今日这事就当是个玩笑过去了,当然,要我们道歉一事是不可能了。” 从聚会之地,走到此处,一共三里地。 此时众人也酒醒了几分,认知到这提议不妥之处,纷纷劝殷世钰要不算了,为了争这一口气若是出了什么意外,属实不划算。 “诸位不必多言,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现在我只希望事后他们几人能信守承诺!” 话落,殷世钰对着劝他的同窗拱手一礼,随后拎着聚会时携带的一卷席子,径直入内。 少顷。 众人视线中,宅院前密集的蓬蒿丛一阵摇曳,殷世钰身影渐渐瞧之不见。 这时,卢象升却出人群,在身旁好友几人不解的目光中,冲着里面喊道: “我们暂时在外面等你,要是见到什么东西,记得知会一声!” 片刻后,殷世钰声音从里面传出: “谢了,里面空旷得很,没什么荒东西,天色不早了,你们赶紧回书院罢!” 听到这话,众人面面相觑。 他们之中好些人其实原本都不太相信,他们眼中的“兔儿爷”竟然有此胆气,真的敢进去! 可见人不可貌相! 众人在外面等了会儿,见里面确实没什么危险,于是开始相继离去。 院内,路都被杂草遮蔽。 蓬蒿、艾草又高又密,纷乱如麻。 殷世钰手中不知何时,折了一根五六尺长的树枝,前行途中扫及、击打足以将他整个人淹没其中的植被。 夜幕缓缓降临。 咕…咕…… 四下植被中渐渐开始有怪声传来。 今夜无月,视线昏暗,不过他随身带有火折子,依稀可以分清门户。 待到周遭彻底陷入黑暗,殷世钰就着火折子的微弱光亮,摸索着一连走过几进院落,到了后楼。 他目光扫视一周,发现这后楼区域,有一这户富贵人家为夜晚赏月专门修建的平坦月台。 月台高筑,占地方圆七八丈,有十数步台阶径直往上,顶部全由青石堆砌,杂草不生。 此地居高临下,四下若有什么风吹草动,必定能第一时间察觉,殷世钰刚登上月台,呼出一口浊气,打量了一眼便相中此地。 相比较而言,后楼两侧雕镂精致的阁楼厢房,看上去好似更适合今晚歇脚。 但进入其中,要有什么意外,却反而不易察觉,更加不易脱身。 当然了,所谓阴物鬼怪,在他的念头中,也只是偶尔划过的无稽想法。 取得功名,拜过文庙诸圣,身上自有浩然文气加持,阳火旺盛,寻常鬼怪根本不敢近身。 且长这么大,就算是小时候,他印象中好像也完全没有撞见过那些异类。 歇了一会儿,殷世钰待脑海中纷乱的思绪缓缓收敛,便动手在这月台之上铺好席子,然后找了块石头枕着,躺下注视起头顶无坎夜空。 只不过今夜群星晦暗,只有少数几颗璀璨星辰显现,聊胜于无。 看了很久,殷世钰见这宅院内依旧未有任何异常事情发生,心中暗笑传言的虚假。 一直到亥时三刻,夜色浓郁,殷世钰睡意渐生,躺在席子上迷迷糊糊快要睡着之时,忽听这后楼区域有脚步声响起。 他猛然一惊,睡意顿时褪去,心想这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没有妄动,他竖起耳朵察听脚步声传来的位置,当即发现是月台右侧的一栋临近阁楼。 一个小厮模样打扮的青衣人,挑着一把莲花灯,噔噔噔缓步上楼。 发现对方应该是“人”,殷世钰稍松口气。 不多时,见那人上到二楼拐角,高度与自己所处月台齐平,殷世钰当即侧身装睡,双眼眯成一条缝,依旧悄然注意对方举动。 青衣小厮刚上二楼,于边上阁楼栏杆处站立,猛然瞧清数丈外月台之上竟有一人侧卧,却是惊得连连后退! 随即其对着楼梯后面的人小声道: “老爷,有个人在此!” “是谁?” 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从楼下响起。 青衣小厮恭谨答道:“不认识,是个生人。” 约莫数息后,一个身穿锦袍的富贵老翁走了上来,双手扶在阁楼栏杆上,目力似乎极好,不用下人手中灯盏照亮,站在那里仔细瞧了好一会儿,卧睡在月台之上的温润青年。 半响,其缓缓收回目光,开口道: “这是崇正书院的殷相公,目前虽只是个秀才,但身上朱紫之气隐约萦绕,命格颇高,将来必定贵不可言,料想位极世俗人臣也未可知。” 话落,其沉吟了一番,吩咐道: “殷相公酣睡在此,待会派几个人守在月台下面,等下人多,恐有人没有分寸冲撞打搅了殷相公的清梦!” 闻言,青衣小厮面色震动,怔在当场,它是头一遭见自家老爷对生人如此郑重其事。 “嗯?” 见其还不动身,老翁双目微眯,不怒而威。 青衣小厮回神,连忙应下,匆匆下去安排。 不知过了多久。 后楼区域周遭,几栋楼阁建筑的楼门都自己打开,且陆陆续续,来来往往的人陡然间仿佛变多了起来。 四下阁楼灯火摇曳,亮如白昼。 殷世钰长久保持一个姿势侧卧装睡,终是有些坚持不住,稍稍翻了个身。 但还是被月台周围有心人发现,前去通报先前那老翁。 那老翁得知后,从楼阁出来,在一群人的簇拥下登上月台,随后在众人震惊的目光注视下,竟是于殷世钰跟前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行礼道: “小老儿有个女儿,今夜出嫁,没想到冒犯贵人,万望不要怪罪!” …… 第六十四章 命悬一线 月台之上。 见此荒诞一幕,殷世钰喉咙发干,一时愣坐在席子上,不知该如何应对。 良久,他反应过来,连忙上前将那富贵老翁扶起,有些羞愧难当: “在下不知道你们今晚有婚庆喜事,惭愧没有经过主人家同意便在此借宿,我身上也无甚贵重之物,随不了什么贺礼……” 他此刻却是下意识逃避心头早已升起的一个问题。 眼前这些若是正常人,或真是此地主人,居住于此,焉能任由府邸这般荒芜,不打理一二? “哈哈哈,贵人哪里的话,您能光临,驱凶辟邪,已是幸事!” 老翁微笑着回应: “贵人若能陪坐参与今夜喜事,小老儿一家当感到光彩,至于贺礼……贵人所卧这竹席沾有贵气,便当作随礼罢!” 说完,其好似生怕殷世钰拒绝,当即命下人将那铺在月台青石上的席子卷起带走。 殷世钰见此,心下无奈,只好应下这以皇甫为姓的老翁所求。 二人一搀一扶间缓缓走下月台。 这时殷世钰发现,原本应该蓬蒿杂草丛生的月台底下,此刻那些植被仿佛都不翼而飞,与正常有人居住的官宦人家庭院,一般无二。 走进右侧楼阁之中一看,见里头陈设齐全,华丽非凡,且有袅袅芳香缭绕其间。 端得是富贵门庭才有的景象。 来到二楼,随即有个年过四旬的妇人出来拜见,风韵犹存,一身典雅气质不输寻常年轻妇人。 皇甫老翁在一旁介绍: “殷相公,这是在下内人。” 殷世钰还了一礼,在皇甫老翁夫妇热情款待下入座。 不多时,只听外头声乐大作,有下人上楼通报:“老爷,到了!” 皇甫老翁走出去迎接,殷世钰颇为自觉的站起身来等候。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一只外层罩了一袭薄纱、做工奇异的灯笼,引导着新郎官走了进来。 只见这新郎年龄不到弱冠,长得相貌俊美,风度翩翩,皇甫老翁走在前侧,命那新郎向殷世钰行礼拜见。 新郎礼毕,其的目光及阁楼内一众人视线相继落在殷世钰身上。 殷世钰略作沉思,心下顿时了然,在皇甫老翁殷切目光之下,对新郎以宾相的身份行了半主之礼。 随后几人刚入席坐下,顷刻间,一群粉白黛绿的丫鬟、婢女纷纷上来,在每人席位前的矮几上,摆上热气腾腾的酒肉。 金杯玉碗,光照几案。 酒过三巡,皇甫老翁命身畔一个身穿鲜红衣裙,姿容很是妖艳出众的婢女,去将小姐请来。 那婢女答应了一声,迈着小碎细步,红裙摇曳,徐徐离开。 然而,其这一去,却许久未见将人请来。 新郎在席间等得望眼欲穿,皇甫老翁夫妇对视一眼,眉头微皱。 又等了一会儿,见红裙婢女迟迟未将新娘带来,殷世钰视线中,皇甫老翁却是在席位上缓缓合上了双目,不知是何用意。 少顷,皇甫老翁睁开眼,面色沉凝,向殷世钰告罪一声,径直离开。 …… 府邸之外。 入夜后约莫一个时辰,一个黑痣青年身悬利刃,手持柴刀、火把,怀揣一张家中长辈所给的泛黄符箓,从七八里外的崇正书院匆匆而来。 此人正是白日聚会时,与殷世钰定下赌约的卢象升无疑。 原来,待其回到书院,酒意彻底褪去,清醒之后竟是隐隐对自己白日之举感到一丝后悔。 那殷世钰便是平素他再看其不顺眼,好歹也是自己同窗,此番其夜宿那荒郊野宅,若是遭遇什么不测…… 真要出事,他有教唆之因,届时必定悔恨! 思及至此,他便瞒着好友几人,悄然离开书院,来此为自己过失之举挽回。 “希望没出什么事情……” 卢象升身形矫健,在山间小径之上疾行。 他与当下许多身体孱弱的文人不同,平时常用古法锻炼体魄,如今东土读书人逐渐荒废的先秦之时君子六艺,他亦是将之牢牢掌握。 体格力量远超常人! 所谓艺高人大胆,身上又有浩然文气加持,这才使得他胆敢独自一人在夜里行走山间。 七八里山路用了小半个时辰。 终于,卢象升来到白日他们书院一众人止步之地。 他高举火把,站在一处土丘之上近眺。 蓦地。 他大惊失色! 印象中前方不远处,占地颇广的府邸宅院,竟是全然不见所踪! 入目所及,只剩下密密麻麻的阴森植被。 …… 噗! 一口鲜血从谭玄嘴中喷出。 黑暗中,他的身形重重栽倒在地! 丹田气海内,生息蛊他短时间内已无法催动,怀中瓷瓶,回春丹还有三枚。 但在逃亡途中,他根本没时间打坐将丹丸快速炼化,这使得他吞服回春丹后,效果大打折扣,对身体伤势、元炁恢复只能勉强起到微弱的作用。 现目前唯一一个好兆头是。 他发现自身在接连不断遭受后方陆清泉攻击,身上创伤层层叠加之余,心口处尸力蛊仿佛被刺激了一般,在急速运作着! 疯狂跳动、加快浑身血液循环的同时,丝丝缕缕的冰凉感与身体各处创伤的火辣辣疼痛,彼此冲突。 不过这股冲突,不但未使谭玄身躯伤势加重就此垮掉,反而令他感觉尸力蛊在冲突之下,加快了彻底融于他身体的速度! 筋骨、血肉间,原本已经蕴含的不俗力量,在这短时间内,开始猛增! 七百斤! 八百斤! 就在方才,陆清泉一记术法真正将他重创之时! 尸力蛊,终于完全炼化! 一鼎之力! 谭玄躯体趴在地上重重喘息,后方数丈陆清泉的身影缓缓逼近。 “跑啊,我的乖徒儿,现在怎么不跑了?为师之前怎么与你说的,这遁离长山镇还不到一刻钟罢?这就跑不动了?” 冷笑声中,陆清泉径直催动悬浮在其身畔的白玉小碗,漠然道: “你手中攥着最后一张缩地符之前不用,如今受到重创跑不动路,便是再用也不过将死期拖延几个呼吸,还是老老实实将这符箓交给为师,念在‘师徒一场’的份上,贫道会留你个全尸的!” 话音未落,白玉小碗之中已有白雾涟漪荡出,袭向谭玄! …… 第六十五章 绝地反击 白雾袅袅荡来。 逼近瘫软在地上、仿佛无力动弹的谭玄身后三尺。 千钧一发之际。 谭玄往已被血水染红的缩地符中,注入体内为数不多的元炁。 下一刻,他的身形消失在原地! 见此,陆清泉冷哼一声,冷峻的目光在这黑暗中未受多少阻碍,第一时间打量向四周百丈距离之外。 然而,就在此时。 他身后却是有猛烈的劲风呼啸而来。 感知到这突生的异变,陆清泉瞳孔巨缩! 方才他自是陷入了惯性思维的误区。 认为对方受到如此重伤,一身元炁甚至都不足以支撑其,施展那南疆蛊道手段的情况下,催动缩地符,必然会如之前数次那般,最大程度的与他拉开距离,赢得一丝喘息的机会。 谁料,看其如今这模样,瞬间挪移到他身后,竟是想反其道而行之! 妄图与他拼死一搏? 可笑! 陆清泉嘴边念动的咒语不见中止,双手法决依旧掐动。 白玉小碗之中,白雾涟漪连绵荡出! 知道这小子如今性格阴险,他又岂会不防着一手? 后方。 谭玄强撑着伤势,全身筋骨牵动,磅礴巨力涌动,一拳重重递出! 而白雾涟漪在他拳头击打到陆清泉身体之前,先一步触及到他! 谭玄遍体生寒,躯体由最初的僵硬,趋于冰冷。 只是接触到那白雾涟漪的一瞬间,谭玄便感觉自己仿佛已经化为了一具冰雕,四肢难以继续驱使! 心脏跳动好似停止了一般! 跟前,陆清泉背对着他的黝黑面容上,嘴角渐渐勾起一个弧度。 这谭霖,还是有些异想天开了啊,跟他斗……嗯? 忽地,陆清泉面色突然凝固。 概因在他的感知中,这谭霖,在被他所催动的白雾涟漪波及到之后,只在最开始动作凝滞了些许! 击打而来的那一拳来势不减! 电光火石间,谭玄心口处原先尸力蛊所在,在他躯体彻底僵硬之际,骤然传递开来一股热流! 使得周身受到白雾影响,已经趋于凝固不再循环的血液,再一次流动起来! 这是他在彻底炼化尸力蛊之后,从而掌握的这蛊虫的一个新手段! 那股热流传递至他体内四肢百骸,浑身血液仿佛在这一刻沸腾了起来! 原本有着一鼎之力灌注的恐怖拳力。 随着热流涌动,好似有着短暂性的涨幅加持! 轰!!! 这一拳,在最后时刻,终是出乎陆清泉意料,重重击打在了其的身上! 谭玄视线中。 这邪道遭此重击,身体噼里啪啦骨裂声响起的同时,身形犹如被弹弓用力弹射而成的石子,几乎呈一条直线,朝不远处茂密的山林间暴射而去! 咔嚓! 哗啦! 哗啦…… 其的身形宛若一发炮弹,势头惊人地一连撞倒了十数根树木的枝桠之后,才逐渐停歇下来,坠落于林间。 原地,一丝腥红的鲜血从谭玄嘴角渗出。 他身受重伤,此番全力出手,不可避免的牵动了周身的伤势,导致伤上加伤! “不知道那老狗死没死……” 谭玄幽深的眼眸中,杀意曳动其间,当即便要前去那片林子,查看陆清泉情况。 若是对方没死,他当然要补刀! 肉体凡胎,受到那般巨力击打,便是没死,估计也离死不远了! 不过,他才往前迈出几步,额头之上豆大的汗珠瞬间成型。 “嗬……嘶……” 走动间,他身体筋骨、血肉扯动,一阵阵投入魂灵深处的剧痛,连绵不绝。 剧痛一阵比一阵强烈! 待他停止行动,痛楚才缓上了几分。 “这次的伤,哪怕服用回春丹,甚至后面催动生息蛊,没有十天半个月的静养,是别想痊愈了。” 站在原地缓了口气。 紧接着,谭玄咬紧牙关,眼中掠过一抹狠辣。 竟是强忍着那足以令寻常第二境修行者意志崩溃、昏厥的剧痛,大跨步的向陆清泉身形所坠落之地,快速行去。 必须尽快确认陆清泉死亡,他才能安心! 不过,就在谭玄奔行出数丈距离之时。 他隐约瞧见,那边黑暗的树林中,摇摇晃晃地一个人影爬了起来! 见此情形,谭玄心中咯噔一声。 心神紧绷,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居然没死? 还能动弹! 脚步顿住,谭玄脑海中思绪飞快流转。 他此刻可谓接近油尽灯枯,断不会是陆清泉的对手! 没有丝毫犹豫,谭玄转身朝着记忆中的一个方向,身形踉跄地远遁而去! 与此同时,树林中。 陆清泉黝黑的伪装面容不知何时已然撕去,身躯拔高至原有高度。 此时其成熟俊朗、透着一股淡淡邪异的真容上,神情扭曲至极。 接连吐出两口好似带有内脏微末碎片的淤黑血液后,大口倒吸着凉气,扶着旁边一颗大树树干,好不容易才从地上爬了起来。 “这个小兔崽子,藏得好深呐!此番若不是我这身衣袍材质实际不俗,暗蕴神异,怕是真要阴沟里翻船,交代在此了……咳!” 陆清泉咬牙切齿,心中对谭玄的暴虐杀机、杀意狂涌。 常年打雁,今朝被雁啄了眼,他堂堂第三境修士,竟被曾经轻易拿捏、算计的蝼蚁弄得如此狼狈! 一股巨大的反差涌起,急火攻心之下,却又咳出一口鲜血。 体内元炁调动,将方才服下的一颗丹丸徐徐炼化,暂时压下伤势。 到了他这个境界,体内元炁凝练程度绝非第一、二境修行者可比的,一身元炁调动起来,炼化法器、天材地宝、丹药的速度,俨然快到不可思议的地步。 虽不至于顷刻炼化,但距离他受击坠地只过去了十数息的功夫,丹丸中蕴含的药力便彻底消化殆尽。 伤势得到好转,陆清泉双手法决掐动,脚下生风,身形顿时拔地而起,径直朝感知中谭玄所遁走的方向,追杀而去! 他已打定主意! 今夜便是舍了长山镇一番布置,接受颗粒无收的结果,也要将此子扼杀! …… 夜色下。 卢象升再次回到土丘之上站定。 诡异! 太诡异了! 他已在周遭搜寻了一遍,甚至亲入那密集的一人高蓬蒿植被丛中,可白日明明存在于此的偌大府邸,当真消失得无影无踪。 莫名的,他心中开始打退堂鼓,想着是不是原路返回。 突然,他高举火把的身躯一僵! 不远处的黑暗中,跌跌撞撞奔来一人。 …… 第六十六章 狐穴暂避 “谁!” 卢象升柴刀握于手,如临大敌。 在这样无月无星的夜色中,荒郊突然出现一人,由不得他不警惕。 “噗!” 视野中那人衣衫褴褛,行至前面不远的那处蓬蒿丛,双手杵住膝盖,却是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好似身受重伤? 其身上几片破布条依稀能够看出是件道袍……等等,青山白云纹路,道录司道官衣袍? 卢象升眼神微微一凝。 这时,那人视线看来。 二人两两对视,待看清彼此面容,皆是眉头一皱。 半响,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般试探道: “卢象升?” “谭霖?” 话音出口,二人心中相继松了一口气。 卢象升警惕稍缓,缓步上前,却没有跟眼前这个,貌似真是他曾经同窗之人靠得太近,问道: “谭霖,前些时日不是都在传你修行走火入魔?你现在是进入道录司任职了?你这身伤怎么弄的?” 谭玄深深地看了其一眼,也未凑上去,面对对方的一连三问,他此刻根本没功夫回答,只敷衍丢下一句: “那都是快一个月的老黄历,我后面有头‘妖魔’,不想死等下就安静点!” 话落,他看也未看对方反应,径直没入前面的蓬蒿丛中。 在蓬蒿丛中约莫走了二十余步,谭玄脚步顿住,竟是对着跟前密集的阴森植被,拱手一礼朗声道: “在下淄川道会司,知观谭晋玄,听闻近期皇甫前辈喜事临门,特来凑凑热闹!” 语罢,谭玄保持着作揖姿势。 而在其身旁,卢象升不知何时跟了上来,看着其这荒诞行径,嘴巴微张,便欲要出声,结果被谭玄冷冷地斜视了一眼,当即作罢。 不过他言语虽噎了回去,心思却活络了起来。 皇甫道友? 此处府邸据他所知,多年前明明是一户姓任的官宦人家所有,只不过前几年举家迁往江都,这才闲置了下来。 迁走时,只留下三个看家的下人,但齐齐暴毙于三年前的一天雨夜。 至此,这处官宦府邸,愈发荒芜,经过数年“声名远播”,俨然成了一处荒郊可怖之地! 便是往来躲雨、过路需要落脚之地的百姓,宁愿多走上七八里路,到崇正书院暂歇,也不敢在此地多作停留,生怕如那任家三个下人,暴毙在其中。 就在卢象升脑海念头浮现渐多之际。 外界,距离谭玄话音落下,已悄然过去数息时间。 隐约间,蓬蒿丛外数十丈的后方,一道细微的风声由远及近! 一滴冷汗莫名从谭玄额角掉落。 难道他赌错了? 一月前他尚是魂灵状态,无意中从半空飘荡路过此处地界时,瞥见的那窝狐狸,已经不在此处了? 印象中那窝狐狸非同寻常,读圣贤书,明事理,自养浩然之气,与人亲近。 夜晚总是书声琅琅! 有好些修为低微的,都得以提早化为人形,如人一般在府邸中生活。 其中有一老狐,道行颇深,当初他魂灵默念《蛊书》法决隐匿自身,躲在远处窥视,险些被察觉到! 待到后来,他认知到自己身处聊斋世界之后,便隐隐猜到了这窝狐狸的跟脚,再到前几日,他闲暇之余从陈芷若那里借阅了几本典籍,更加佐证了自己的猜想。 更何况,关于这窝狐狸,《聊斋志异》上有一篇,他那好友殷世钰作为其中主人公,可是与之有所交集的。 两相佐证,人都对上了,但若是等闲之时,他绝不会贸然主动来此! 只不过今夜,此时此刻实在走投无路,只好赌上一把! 抓住那一线生机,躲入其中,暂避那邪道陆清泉的追杀! 然而,看眼下这情况,他似乎有些赌运不济…… 簌……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后方风声越发逼近,从原来的五六十丈外,到现在三四十丈。 就连身旁卢象升都感觉到那丝风声的些许不对劲。 联想谭霖先前所说的有个妖魔在追杀其,眼角余光瞥了眼其身上惨不忍睹的伤势,他脸色不禁有些泛白,下意识的将怀中那张泛黄符箓攥在掌心。 怎么办! 原地,谭玄思如电闪。 最后心中默默叹息了一声,终是不再抱有奢望。 但就在他准备转身之际。 跟前密集的阴森植被竟是出现一阵光影波澜恍惚。 只听耳畔仿佛有一含娇细语响起:“两位公子快些进来。” 闻声,谭玄微微一愣,便见一双温润葇夷蓦然从中探出,动作轻盈地一把拽住他与旁边卢象升的袖袍,将他们扯了进去。 数息过后。 狂风吹拂,底下蓬蒿、杂草纷乱摇曳,一道人影从天而降。 此人自是顺着感知中谭玄逃遁踪迹,追来的陆清泉无疑! 脚踏实地,其看着此刻空无一人的蓬蒿丛,成熟俊朗的面容上神色陡然冷冽了数分。 “有意思,跟贫道玩起了捉迷藏?” 缓缓合上双眼,陆清泉神魂意识骤然展开,范围直接扩散至他感知的极限。 三十丈! 蓦地,他意识刚刚展开,便在数丈外“碰壁”! 对此,他面色微凝,神魂意识宛若实质般逐渐收拢,重点扫向那处异常所在。 不多时。 陆清泉睁开狭长的双眼,眼中却透着股惊疑不定之色。 “居然是这窝狐狸!该死!什么时候挪窝到淄川地界来的……” 上前几步,站在方才谭玄停留之地,陆清泉面上一阵阴晴变幻。 这窝狐狸的跟脚他知晓一二。 虽来历比不得能够追溯到夏商时期的轩辕坟狐族,但在如今整个神州东土都算是极为特殊的存在。 素与人类亲近,暗合当下天地大道。 数十年前,曾靠嫁女联姻文庙孔圣后裔,冥冥中得到一丝人道气运加持,族中好几只狐妖接连顺利渡过风火雷三道飞升天劫,证得天仙果位,脱离了此间。 底蕴比之一般的名山大派都不逊色多少! 如今其族中那头道行最深的老狐,修为已臻至第四境初期! 若是其铁了心决意保下谭霖,莫说他现在状态不佳,便是全盛之时,怕也在其手底下过不了几招! 思及至此,陆清泉心生退意。 掐指算了一番从长山镇出来的时间,已经一刻多钟,府城道录司来援之人,应该快要抵达淄川地界了! 最后凝视了眼跟前蓬蒿丛,陆清泉抽身离去。 …… 第六十七章 巨虎暴走 亥时末刻。 夜色浓重。 长山镇,中央区域。 叮铛~ 叮铛…… 青铜铃铛悬于陈芷若身前,元炁灌注之下,不断催动。 音波荡出,配合一畔金甲道兵攻势的间隙,将手持墨玉道尺的陆清泉阴神法相,打得节节败退。 忽地。 那身躯已然缩水至不足三丈的阴神法相,仿佛接受到了什么讯号,漆黑大手向旁边好像了无动静的旅店猛然一招。 刹时间,丝丝缕缕的墨晕竟然在旅店建筑下方突兀般的浮现。 咚! 哐当! 一声巨响,旅店大门下的夯实泥巴地面,轰然炸开! 整个旅店建筑的楼体,随之有肉眼可见的裂纹从底端向上蔓延开来。 木质的大门更是径直脱落墙体,四分五裂地向后栽倒! 紧接着,一个与先前陆清泉在场时,从袖间抖出的材质一般无二的白玉小碗。 此刻从旅店建筑之下,飞出炸开的豁口,其中盛着大半碗浓稠的腥红液体,在周遭墨晕的牵引之下,来到了阴神法相的手中。 见状,陈芷若心弦绷紧,身畔雪白的拂尘麈尾重新化作上千道白芒回防。 而这边偌大的动静,自然也引得一侧大泽山虎君与城隍宋焘纷纷瞩目。 不过,阴神法相接下来的举动,却是令场中所有人都为之一怔! 只见其还剩两丈有余的法相身躯,骤然膨胀爆开! 化为一大团比之夜空还要深邃、漆黑的墨晕,裹着那墨玉道尺以及盛有浓稠腥红液体的白玉小碗,飞快遁离了此间! 于泥巴路大坑旁,调养伤势的神秘女人,见此情形,这时亦施法遁走。 这!!! 陈芷若玉容之上神情震动。 在短暂的惊诧与不解之后,她星眸流转的潋滟眸光中,透出一抹若有所思之色。 一侧硬生生将城隍宋焘神魂身躯,打得几乎透明的虎君,看到这一幕,先是一呆,使得宋焘得到了一丝喘息的机会。 随后其仰头咆哮了一声,勃然大怒! 那陆清泉一刻钟前追杀那年轻道官,离开此地之时所说言语,还音犹在耳! 如今这又算怎么回事? 击杀它血嗣之人的尸首都还没瞧见! 对方是死是活都还不知道,此刻它只觉自己仿佛被戏耍,心中滔天怒火升腾而起,庞大身躯中血液翻涌! “死!你们都要死!” 巨虎一对狰狞虎目俨然充血,身遭巽风宛若实质,磅礴的妖炁从体内迸发而出,分为数股,两股分别注入牛角叉、黑铁锁链之中。 剩下的则加持在周遭巽风之上! 使之蕴含的神异暴涨的同时,化作一团团泛着妖异光泽的炁与风交织的淡黄色光球,猛然朝场中所有人无差别暴射而去! 面对巨虎手段尽出,突然暴涨的威势。 陈芷若看了一眼不远处身形虚幻得,好似下一刻便要消散的城隍宋焘躯体,眉黛微蹙。 她的修为毕竟只是第二境巅峰,借助山门赐下的底牌才能与第三境的存在交手。 而经过这般久的战斗下来,既要维持金甲道兵外显状态,又要催动青铜铃铛、拂尘麈尾,她体内元炁已然消耗严重! 主要是她身畔还有两名,府城道录司拨调下来帮闲的道吏,其中一个在之前的战斗中被波及,被迫剁去了一整只脚掌,伤势不轻。 此时还要兼顾到这二人的安危,她属实有些力不从心。 叮铛~ 叮铛…… 双手掐诀,陈芷若丹唇翕动间,青铜铃铛继续被催动。 音波荡出,对半空中那些先一步袭来的巽风光团威能进行削减。 金甲道兵挡于身前,持矛戳出! 然而饶是如此,依旧有两个威能受到削减的巽风光团,抓住间隙,来到了后方! 陈芷若驱使拂尘麈尾想要去防,但一条通体蝌蚪般妖异符纹浮动的黑铁锁链,继巽风光团之后哗啦袭来! 不得已,她只能操纵着麈尾迎向了那条黑铁锁链。 后方两个巽风光团呼啸而至! 陈芷若玉容凝重,素手间法决变幻,青铜铃铛蓦然变大,变为一个古老的青铜大钟将她与身旁两名早已失去战力的道吏倒扣其中。 轰!!! 铛~ 两个巽风光团,一前一后狠狠地撞击在青铜大钟之上! 受此重击,顷刻间,青铜古钟被迫爆发出一阵,响彻整个长山镇的振聋发聩之钟声! 古钟之内。 巨大的钟声回荡,陈芷若七窍有着点滴鲜血悄然淌出,滴落在洁净的衣袍之上,宛若一朵朵绽放的血梅。 身旁,失去左腿脚掌的易义军,在这轰鸣声中,双耳失聪,眼前一黑,径直昏厥了过去! 而另一个道吏,因为修为比之易义军还要低上一筹,此刻双目圆铮,脖颈、面容上血管青筋迸起,竟是当场暴毙! 与此同时。 外界,神魂躯体孱弱不已的宋焘,将手中令牌打出与那神异不凡的牛角叉缠斗在一起。 祂本人则勉力施展术法直面盛怒之下的巨虎。 巨虎气血上涌,神志暂失,但一身实力不仅不打折扣,反而比先前还要强上三分! 此消彼长,宋焘心下连连叫苦,躯体更显单薄、透明! 突然,巨虎低沉地咆哮一声,宋焘心神之间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只见巨虎原本充血的狰狞虎目之中,不知何时恢复了一抹清明,远处正跟陈芷若拂尘麈尾击打中的黑铁锁链,陡然被其唤回! 局势不妙,宋焘也顾不得许多,便要逃窜。 但祂此时状态下滑严重,巨虎周身巽风萦绕,动作快若闪电,随即将一股巽风分出缠绕在黑铁锁链之上。 锁链瞬间便追上了祂逃遁的身影。 哗啦一声,黑铁锁链体表符文妖异光芒大作,眨眼宋焘便被捆成了一个粽子! 好在祂毕竟是一县城隍,即便此刻状态虚弱至极,但也并非没有丝毫还手之力。 法决掐动,祂腰间玉带脱落,徐徐将身上锁链撑开。 眼看着祂就要摆脱锁链,再次遁出,后方巨虎身至! 视线恍惚中,巨虎硕大的虎躯骤然一扭,钢筋般的修长虎尾伴随着强烈巽风神异,重重击打在了暂时动弹不得的宋焘身上! 金甲道兵在戳毁数个巽风光团后,抽身来援,可惜已然来之不及! 嘭!!! 一侧,操纵青铜大钟变回小巧铃铛状的陈芷若,外界情景刚映入眼帘,便瞧见宋焘透明的神魂香火之躯,被巨虎结实的一虎尾。 轰然抽爆! …… 第六十八章 内丹疗伤 北郊。 崇正书院七八里山路之外的荒废府邸所在。 谭玄、卢象升二人只觉视线一阵恍惚,原先跟前视野中的茂密阴森植被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灯火通明、各处楼阁亮如白昼的深庭大院。 此时,他们正身处这处占地二三十亩府邸的第一进庭院之中。 跟前有两个年轻女子玉立。 其中一个身穿鲜红衣裙,姿容妖艳出众的婢女,缓缓收回一双葇夷,站立在另一个女子的身后,隐隐以那女子为主。 卢象升目光打量向二女,待他视线看清那婢女身前女子之时,整个人却是不由一呆! 只见那女子正值妙龄,着一袭华丽红裳,身姿婀娜,盈盈一握的腰间有十数条薄纱丝绦垂下。 风髻雾鬓之上插着翡翠凤钗,粉嫩的耳畔悬有明珠玉环,肌肤细润如脂,盛颜妆容,光华绝代。 身上的金玉首饰叮当作响,浑身散发着麝兰的淡淡芳香,此刻其一双双瞳剪水般的秋水眼眸正好奇地看着他们二人。 “在下多谢皇甫姑娘方才施手相助!” 谭玄神情从容不迫,对着为首女子拱手一礼。 身旁,卢象升见状,反应过来亦是跟着行礼。 不过,谭玄这举动竟是令其身后那婢女翻了个白眼,娇艳欲滴的小嘴微微一撇,轻声道: “小姐,这人好没意思,明明刚刚是香奴把他们拉进来的,现在却只谢小姐!” 闻言,皇甫素娥巧笑倩兮,没跟婢女窃窃私语,而是向谭玄问道: “谭公子方才在外面说近闻我家喜事,特来登门,那不知可曾带有贺礼?不会是为了进来避难,随意想的一个由头罢?” 话落,她秋水眸子中闪过一丝揶揄。 对方究竟是何用意,她先前在里面观察了数息,焉能不知? 言语相问不过是见对方自始至终,全程泰然自若,心中有些不以为意,想要捉弄一番罢了。 对此,谭玄脑海念头流转,转瞬了然。 只见他因为受伤略显苍白的面容笑了笑,随即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倒出一颗龙眼大小的丹丸,在周遭三人瞠目结舌中自己服下后,将瓷瓶递向跟前女子,说道: “这里面有两枚青羊山青阳真人‘亲自’炼制的回春丹,算作我二人登门讨杯喜酒的薄礼,礼轻情意重,还望姑娘莫要觉得寒碜。” 青阳真人亲自炼制? 礼轻情意重? 皇甫素娥檀口微抿,对谭玄的言语不置可否,但对方既然真的拿出东西,不论这东西贵重与否,她总不好真的继续捉弄下去。 事实上,她今日大婚,心情颇好,加之本就看这两人顺眼,无意为难,否则方才就不会叫香奴将他们拉进来了。 令香奴代她将瓷瓶接过,她转而看向其身旁多少有些强装镇静的卢象升,檀口开阖道: “看这位公子衣袍样式,应该是据此不远的崇正书院的生员罢?你有一同窗,现在正在我家做客。” 听到这话,卢象升脱口道: “可是殷世钰?” 皇甫素娥螓首轻点,嫣然笑道:“正是殷相公。” 一番交谈,皇甫素娥问了卢象升如何称呼,然后眸光又看向谭玄道: “谭公子受伤不轻,衣衫褴褛,不若先随香奴到旁边厢房去换身洁净衣服,炼化药力稳住伤势?” 谭玄自是求之不得,当即应下:“多谢姑娘安排!” 旋即那姿容娇艳的婢女从皇甫素娥身后步出,像是被许诺了什么好处一般,喜上眉梢,对着谭玄浅浅一笑,踩着小碎细步在前面带路。 原地,卢象升见此情形,望着谭玄背影欲言又止。 直觉告诉他,今夜之经历非同寻常,这诡异的荒郊府邸,令他心头没底。 但转念一想,如今昔日同窗谭霖已入职道录司,既然其与这二女谈笑风生,方才在外面还称呼什么皇甫道友,那问题应该不大罢? …… 不多时。 位于一进庭院的一处东厢房内。 中央处一个约莫一丈方圆的硕大浴盆,静静地摆放在那里,旁边更换的干净衣物整整齐齐的叠在一起。 水气氤氲,热气升腾。 谭玄脱掉残破的衣衫跨入其中,里面热水荡漾,不可避免的触及体表皮肤,上面几处尚未结痂的外伤伤口,登时传来一阵阵火辣辣的疼痛。 但这点痛楚比之他筋骨、脏腑间,一直未曾停歇的连绵钻心剧痛而言,实在算不得什么。 抬手拨动热水,忍着疼痛,清洗掉身上各处伤口周遭的污浊。 做完这一切,谭玄缓缓合上双目,开始炼化回春丹药力。 体内丹田气海,残存的微薄几缕元炁调动而出。 内视之中,干涸的元炁水体处,没了元炁滋养,躯干光秃秃的生息蛊处于底端倒立黏稠脑袋,发出哀鸣。 敛息蛊不再蠕动爬行,蜷缩成一团,一动不动。 唯有水箭蛊状态看上去与平常一般无二。 不知过了多久。 回春丹药力炼化完毕。 谭玄蓦然睁开幽深眼眸,此时他的面容虽还是颇为苍白,但好歹出现了一丝血色。 身体伤势固然没有大的好转,却成功稳住,不再恶化。 然而,就他在欲要从浴盆中起身,穿戴好衣衫之际,感知中先前那带他来这东厢房的香奴,徐徐来到门外。 喀嚓一声,一股蕴含着暗香的微风吹拂,房门自动打开。 视线中那香奴香肩裸露,一袭粉色纱裙拖地,摇曳而来,两条藕臂欺霜赛雪,泛着诱人的晶莹光泽,这身穿着极为大胆,雪白的肌体若隐若现,袅袅娜娜。 谭玄眉梢一挑,其在他浸泡在浴盆之中的这段时间里,竟是换了身衣裳? 看这样子,意欲何为? “谭公子,你伤势颇重,很难在短时间内痊愈,你既在道录司任职,该当知道我们狐族有一内丹疗伤之法,奴家此来乃是为助公子一臂之力,可不要多想哦……” 香奴黑发如瀑,身材修长,曲线起伏,曼妙多姿。 她迈着轻盈的步子,走到谭玄近前,娇艳的容颜上挂着妩媚的浅笑。 她们狐族这一套内丹疗伤之法,向外导引而出时,替人一番疗伤之后,可裹挟回一些受伤之人身上的浅薄人气。 那点微薄人气的损耗,对受伤之人影响不大,数日便可回升,但对她们修行裨益不小,可省去不少苦功。 谁料。 谭玄神情淡漠道:“香奴姑娘有心了,不过在下伤势已经稳住,只待后续将养即可,在下福薄,姑娘美意恐怕无福消受。” …… 第六十九章 城隍殇 宋焘爆裂的神魂身躯,化作数十个大小不一的碎片,散落消散。 而在那些碎片当中,一块最大的神魂碎片在缓缓飘落之中,却并没有立即消散,反而蓦然化为一道流光,朝淄川县城方向飞去! 近畔巨虎见状,虎目之中掠过一丝嘲弄。 只见其血盆大口张开,对准那道流光,一股剧烈的吸扯之力,爆发开来! “住手!” 陈芷若一道轻喝,拂尘麈尾、金甲道兵相继攻来,意图打断巨虎举动。 青铜铃铛催动,音波荡出,令巨虎血盆大口中吸扯之力出现凝滞,但那道流光十分微弱,受到外力吸扯,依旧不由自主地徐徐落入巨虎口中! 电光火石间,牛角叉、黑铁锁链分别迎向陈芷若施展的手段! 末。 陈芷若只能眼睁睁看着宋焘神魂碎片被巨虎吞入腹中! 解决掉宋焘,巨虎一对凶狠的虎目凝视向陈芷若。 然而,就在这时。 它虎躯之中一股巨大的虚弱之感,骤然蔓延至全身各处。 不远处,跟金甲道兵、拂尘麈尾缠斗在一起的牛角叉与黑铁锁链,通体威势跌落,竟是从前一刻还稳居上风的境况,一下子被陈芷若的手段死死压制。 它知道,这是自己使用血脉神通后,强盛期过了,接下来它的状态会直线下滑! 虎目中神情闪烁,估算了一下时间。 府城道录司的来援应该就快到了,此地不宜久留! 思及至此,巨虎低吼一声,牛角叉与黑铁锁链被它唤回,将之一口吞回腹中,周身巽风径直将它硕大的虎躯托起,便要遁离此处。 突然。 后方旅店内,一头长有五个狰狞头颅,身形修长的鬼物,从其中飘荡而出! 细看之下便能发现,这鬼物实际由五头阴物构成一体,五个头颅面孔之上鼻子皆是格外突兀,且里面只有居中一个较为瘦小的阴物眉心处长有独目! 其余四头眼眶处皆空空如也,极为瘆人! 这正是五奇鬼无疑! “小的愿替虎君鞍前马后,恳请虎君能将小的带上!” 五奇鬼身形在半空飘向巨虎途中,独目头颅发出瓮声瓮气的祈求言语。 说来它也是命途多舛,原在这北郊地界害了十数条人命,还没来得及挪窝便被道录司掌握踪迹,于数日前被这淄川道会司道正陈芷若缉拿。 体内种下禁制,受其约束! 而在昨夜,陆清泉暗中找上它,直接出手替它解除了体内禁制,但又种下一个存在期限为三日的魂灵烙印,要它为其在一众散修下榻的旅店,配合其做些布置。 并承诺在事后,会将它带走,让它避免即将到来的道录监监禁之刑! 如若不然,便教它魂飞魄散,沦为其催动秘法凝练神魂的饵料! 两相抉择之下,它自然明智地选择了,那实际只有一条可供活命的道路。 谁料,今夜变故徒生。 陆清泉追杀那个年轻道官,还没过多久,却是令其阴神法相取走旅店底下布置,直接没影了! 这眼看着那实力强横的大泽山虎君也要遁走,意思是单单留下它一个小角色,承受府城道录司来援之人的怒火? 这可属实要不得啊! 巨虎虎目微眯,遁离的趋势微顿。 瞥了眼飘荡至它身畔不远,受到它周身巽风吹刮,又不得不稍稍远离的五奇鬼,最后只吐出一个字: “可。” 见状,五奇鬼如释重负,当即大喜。 便见巨虎大嘴微张,周遭萦绕的巽风如有灵性般自行避到旁边,随即就将它囫囵吞下,御风遁走。 原地,陈芷若欲将其留下,但她此刻的状态,俨然不足以支撑她将想法付诸于行动。 体内元炁干涸见底,方才在青铜大钟内,她亦是受伤不轻。 啪嗒! 一滴殷红血液从丹唇一侧滑落,衣袍下的娇躯摇摇欲坠。 强敌退去,她顾不得脚下泥巴路的尘埃、污秽,径直盘坐而下,默默炼化先前早已服下的一枚复春丹。 这复春丹比之回春丹效果强上数倍,便是第三境修行者服用,亦有奇效,但炼化起来自然难度也随之递增。 一畔,七窍尚在缓缓淌血的易义军,于昏厥中苏醒。 此刻他只觉周遭环境一片寂静,打量了一眼,那巨虎已经消失无踪,目光看向在道路中央打坐恢复的道正,没有出声打扰。 攸地。 两道步履蹒跚的身影,互相搀扶着,从满目疮痍的旅店之中艰难走出,一直来到他的跟前,他才恍然察觉。 下意识出声向那两名幸存下来的散修,询问旅店里面的情况,却发现自己张开嘴明明说完了好几句话,自己却一个字也没听到。 仿佛是意识到了什么,易义军伸手摸向耳畔,几许温润的鲜红液体瞬间淌入掌心。 看到这一幕,他先是木然,然后面上落寞神色显现,暗自苦笑。 而身前两个散修,此时显然也发现了其身上的异样。 这二人,一个三十出头身材精瘦,眼中透着一抹精明。 一个年近四旬,长有络腮胡,炯炯有神的双目之上浓重的剑眉令人印象深刻! 杨雄飞,燕赤霞。 易义军知道这二人,尤其是后者,因为谭玄为其破例放宽条件的缘故,他更是曾着重关注过,想看看其究竟有何过人之处。 如今看来,其能从五奇鬼手底下存活下来,确实不简单! 等了一会儿,易义军见旅店之中再无散修步出,知道此番得以幸存下来的,多半就只有眼前这两人了! 今夜变故,他们一行四个从府城道录司拨调下来的道吏,目前除了他,其余三人全都死了,而他自己也落下了残疾…… 咻! 一道破空声陡然从远处夜幕之中传来,顿时引起了燕赤霞二人的警觉。 视线中,只见一个巨大的红皮葫芦悬在半空,朝他们所在飞驰而来,葫芦上面端坐着两名身穿道录司道官衣袍之人。 其中一个年过花甲的道士,长长的白发披垂在肩头,精神焕发,气度豪迈虽最为令人瞩目,但其身后端坐的一个气质出尘的英俊道官,亦不容易令人将之忽视。 葫芦来到几人头顶上方,缓缓下落。 道路中央,闭目打坐的陈芷若在这两人抵达之际,星眸睁开,起身对着那鹤发老道打了个稽首,玉容神色恭谨道: “青羊山晚辈弟子玄机,见过崂山派掌教真人!” …… 第七十章 至交好友 北郊府邸。 一进庭院区域,东厢房内。 香奴玉立在浴盆前畔,听到这年轻道官的婉拒言语,娇艳容颜上的浅笑微微凝滞。 片刻后,她叹息了一声,幽怨道: “公子这是嫌弃奴家么?” 浴盆内,谭玄沉默,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接这个话茬儿。 对于狐族的内丹疗伤之法,他确实知道不少。 此法除了会裹挟受伤之人身上一些微薄人气之外,整个疗伤过程,是颇为香艳的。 据说很多受伤之人,在那期间,都会自己忍受不住,然后与为之疗伤的狐族美人发生关系! 而这也正是,那些狐族美人所希望的! 发生关系,水.乳.交.融,巫.山.云.雨.之后,自然而然得到的人气就不是那么一星半点了! 且事后因为是自己忍不住,还不能因此怪罪什么。 当然,若事情真的如此简单,谭玄也不会顾忌什么,关键是一.夜.风.流.后,保不齐便会与之产生什么因果勾连! “呵呵,晋玄小友何必拒绝,香奴还是完.璧.之身,从未侍奉过任何人,况且老夫可保证此番疗伤,她断不会多索取小友半分人气。” 陡然。 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在屋外响起。 下一刻,被香奴虚掩上的房门自己打开,一个身穿锦袍的富贵老翁笑眯眯地缓步走了进来,但并未靠得太近,于房门不远停住了脚步。 看到此人,谭玄心中一紧。 这富贵老翁,就是他尚是魂灵状态之时,于此处府邸之外,默念《蛊书》法决藏匿自身,依旧险些被其察觉到之人! 一身道行修为深不可测! 就现目前,他所见到过的修行存在之中,恐怕也只有卢峪才能勉强与之媲美了! “在下片缕未着,不便行礼,还望皇甫前辈见谅!” 谭玄手臂探出浴盆水面,姿势滑稽地微微拱手。 见状,玉立在他跟前的香奴,樱桃小嘴紧抿,有些忍俊不禁,方才柳眉间萦绕的那丝幽怨愁绪,刹时间荡然无存。 门口,皇甫老翁摆了摆手,笑着道: “没什么见不见谅的,真要说起来,老夫掐着这个时间来,也有些不妥。” 话落,似乎是猜到了谭玄接下来要说什么,其摆手过后,手掌往下轻轻一压,示意谭玄先听他说: “老夫知道你在顾忌什么,是害怕与老夫这一族牵扯上因果?那你可曾想过,在你选择进来躲避追杀之时,已经不可避免沾染上因果了。” 说到这里,其意味深长的看了眼谭玄,提点了一句: “就在刚刚,淄川城隍陨了,先前追杀你之人,也可还未离开淄川地界。” 闻言,谭玄眼皮微跳。 这姜果然还是老的辣! 此乃阳谋,若他再出言拒绝,这老翁便要如他所愿斩断“因果”了! 这种隐隐带着一丝威胁,且主动权掌握在对方手中的感觉,让他很不适应。 但不适应又能如何? 对方一家收容他进来,算是人情,让他出去晾在外面不管死活,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才是本分! 稍作沉吟。 蓦地,他目光毫不避讳的与皇甫老翁对视在一起,淡笑道: “皇甫前辈,在下先前从令媛那里得知,崇正书院有个生员名叫殷世钰,正在此间做客?” “不错,殷相公乃老夫一族贵人,今夜小女出嫁能够莅临作陪,实乃幸事!” 提起殷世钰,皇甫老翁心绪上佳: “听说晋玄小友曾经也在崇正书院读书,这是与殷相公相识?” 谭玄面上笑容浓郁了几分,点头道: “说来也是巧了,在下不但与殷世钰曾是同窗,且关系甚笃,乃是好友至交。” 至交好友? 真有这么巧? 皇甫老翁半点不显老态的眼中,目光微微一闪,心中悄然泛起了嘀咕。 …… 长山镇。 旅店建筑前面的泥巴路上。 陈芷若刚与那鹤发老道见过礼,旁边那个气质出尘的英俊男子,瞧见她衣袍之上朵朵血梅,便满是关心的来到近前,嘘寒问暖: “陈师姐,你这伤势……” 陈芷若看了眼男子,螓首轻摇,却是道: “我这点伤不要紧,主要是一番鏖战消耗过大,眼下当务之急,是追踪陆清泉,找寻晋玄道友的下落!” “晋玄道友?” 玄崖眼底掠过一抹晦暗,然后面上装作一愣: “先前师姐你在来讯中讲到,这道吏考核被那陆清泉事先算计,遭遇重大变故,后又有大泽山孽畜来袭局势危急,半刻钟前我与赵真人在赶来途中,隐约望见淄川这边有一股五彩光晕消散,现在又是何情况?” 这话一出,鹤发老道落在周遭环境上,巡视的目光也看了过来。 陈芷若玉容之上神情复杂,长话短说道: “那是淄川城隍陨了,先前鏖战中,若不是晋玄道友独自将陆清泉引走,今夜场中只怕无一人能够安然存活下来!” “哦?竟能独自引走陆清泉?” 鹤发老道面露一丝诧异。 作为如今的济南府城道录司道正,又出于卢峪亲自引荐入职的缘故,他自是知晓那“谭霖”的一些基本信息。 其作为散修出身,又刚入职道录司不久,修为与陆清泉之间可是相差了整整一个大境界! “那谭晋玄引走陆清泉多久了?”他开口问道。 陈芷若轻咬丹唇:“已经两刻钟了……” 两刻钟? 鹤发老道默然。 若陆清泉还是一名山间野道也就罢了,偏偏其早年被吸纳进入五斗米教,这些年修习了不少五斗米教的高深术法,实力不容小觑。 如此长的时间过去,那谭霖的下场几乎没有什么大的悬念了! 一旁,玄崖扼腕唏嘘: “那人只怕已经凶多吉少,可惜了卢师叔对他一番看好。” 陈芷若眉黛微蹙,星眸中带着一抹微不可查的审视看向自己同门师弟,旋即语气坚决道: “不管怎么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况且陆清泉此番公然算计设局,已是与我们道录司撕破了脸皮,若不尽快将之缉拿严惩,只会助长其嚣张气焰!” 鹤发老道缓缓颔首: “确如此言,只不过那陆清泉如今修为不弱,初入第三境便得以提早凝练了阴神法相,寻常追踪法子对其已然无用,只能从其追杀谭霖一途中,看看能否掌握一些线索。 另外大泽山那头孽畜,亦不能放过……” …… 第七十一章 曾梓桓 巽风呼啸。 黑暗中,一头巨虎遁出了淄川地界。 此番它陨灭了一尊城隍,大泽山老巢必然是不能再回了。 好在它事先便为自己找好了退路。 建州清廷! …… 淄川地界边沿。 荒郊野岭,一处布置了法阵的隐秘山洞之中。 身着宽松黑色衣袍,面容之上有灰雾萦绕遮掩的高挑女子,缓缓步入其中。 待其行至山洞深处,看到面色有些萎靡、正打坐休养的陆清泉,清冷的眸子中透出一丝错愕。 “你受伤了?” 陆清泉徐徐吐出一口浊气,没有回答对方的那个问题,而是漠然道: “接下来你可以从哪来回哪去了。” 高挑女子面上灰雾渐渐褪去,露出一张姿色惊艳的真容,此刻她听到对方言语,修长玉手从袖袍中探出: “东西呢?” “没东西。” “之前不是说了,杀了谭卫宏之子后,我需要他身体随意一个部位,回去向曾大人交差!” 些许不悦浮上女子眉梢。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那半个徒弟死了?” 陆清泉嗓音略显沙哑。 “没死?” “小兔崽子躲进了北郊的一处狐狸窝……咳!那窝狐狸不太简单,不宜招惹。” “事情没成,曾大人那里我回去了如何交代!” “呵呵,交代?贫道发现你越来越像曾梓桓身边,豢养的一条.小.母.狗.了! 当年你爹庾信挪用河南赈灾粮饷,被谭卫宏掌握证据一举扳倒,抄家斩首,你作为充入教坊司的女眷之一,这些年还真被.调.教.出一丝.奴.性.来了? 这么听话?别忘了自己身份!谁才是你的主子!” 陆清泉冷笑道。 跟前,突然被揭开旧伤疤的庾蓁,俏脸微白,随即面露嗔容: “主子?同为五斗米教之人,你地位又高到哪里去?现在总教都不承认你的身份,像条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有资格说这话?” …… 北郊府邸。 一进庭院,东厢房的屋门被人从外面合上。 屋内浴盆之中,谭玄徐徐起身,来到一旁榻前,穿戴好衣衫,将窗格打开透气。 皇甫老翁与那香奴此时已经相继离开。 他深知这窝狐狸对殷世钰的看重程度,在搬出自己是对方好友这一身份之后,皇甫老翁一番斟酌,也就由得他辜负香奴一片“好意”。 当然,若真是正儿八经的内丹疗伤,哪怕过程再如何香艳、旖旎,他都有信心把持住道心。 既然能把持住,又可以使他伤势尽快痊愈,他岂会想也不想直接拒绝? 但那香奴在换了一身衣裳登门时,吹开屋门的那阵香风,他体内《蛊书》却是有了动静: 【催.情.忘.忧.粉:此粉散于封闭空气中,第三境以下无法察觉端倪,吸入之后与女子独处一室,超过半柱香将不由自主意.乱.情.迷,大失分寸】 这才是他最初婉拒的导火索! 否则,说不定他现在已经与那香奴.快.活.上了…… “此番道吏考核出现变故,也不知我被迫引走陆清泉,缓解局势,算不算立功,等回去了问问那陈芷若,看能不能争取到一些资源份额。” “不过前提是,陈芷若没有步了那淄川城隍的后尘。” 衣衫穿戴整齐,谭玄在屋内静立了一会儿。 他脑海中不断浮现着,道吏考核这两夜来的一幕幕画面,尤其是今日入夜之后,所有的经历被他重点回忆。 在陆清泉追杀他离开长山镇的情况下,淄川城隍依旧陨灭。 可见在这期间,长山镇只怕又出了什么变故,又或者那头大泽山虎妖动用了什么底牌? 莫名的,他想到了几天前,在南郊田产击毙的虎妖血嗣。 当时在与其交手中,那虎怪便施展了一门催动血脉中暴虐凶性的神通,短时间内实力提升,只不过代价是气血上涌的同时,理智下滑。 “方才炼化回春丹恢复元炁,此番一场大战,倒是令核心那缕本源元炁凝练了不少,我魂灵强度本就远超同境界修行者,待后面伤势彻底恢复,想来修为便能顺势突破至第二境中期!” 纷飞的思绪缓缓收敛,谭玄默默在心中,对自己现目前的一个境况做了大致归总。 这次遭遇陆清泉追杀。 他自己与其相差了整整一个大境界,一些他平素下意识忽略的问题,也随之暴露出来。 第一,若遇强敌袭杀,他至今并非习得什么拿得出手的遁术,可以使他单靠自身逃出生天。 毕竟不是每一次,他都能如这回一样,靠着脑子里面那点,已经在逐渐模糊遗忘的《聊斋志异》篇目,逃得一命。 如今他光是浮出水面的第三境仇敌,便有两尊! 原先自己攻伐之力最强的水箭蛊,在第三境的存在面前,根本无法对其造成有效威胁。 且他这点显得有些捉襟见肘的手段,陆清泉与那虎妖都已知晓,就算后面再碰上与之交手,也做不到出其不意的效果了。 “接下来必须着手对水箭蛊品阶进行提升,想办法尽快将百年北海陈冰弄到手……” “不过在这之前,我可以找一门肉身发力法门先练练。” 他现在尸力蛊已经彻底炼化,在原本肉身力量的基础上,增加了一鼎之力,他自己合计过,拢共约莫有个接近一千两百斤的力气! 值得一提的是,这肉身所蕴含的气力,跟最终击打、爆发而出的力量不同。 就好比寻常人单手提起百来斤的物体,要不了数息功夫,便会觉得吃不消,但其一拳全力击打而出的力量,却能在那一瞬间撼动数百斤的重物! 而他之前利用缩地符,挪移到陆清泉身后,爆发的那一拳力量,自然也是自身蕴含气力的数倍以上! 如此才有那般震撼的效果。 话说回来,若他习得一门能够使肉身气力高度爆发的法门,届时在战斗关键时刻,再催动尸力蛊增幅一二,这所带来的攻伐之力,未必就弱于那些术法手段! 心绪渐定,谭玄打开屋门,往府邸四进区域的后楼方向径直行去。 …… 第七十二章 追踪 夜色正浓。 一行三人来到了谭玄与陆清泉,最后出现交手痕迹地方的不远处。 几人中以鹤发老道赵真人为首,陈芷若与道号玄崖的同门师弟宋泽岑,落后其半个身位,紧随其后。 不多时,三人于一处茂密的苦楝树林间止步。 几人修为俱是不低,不提那道行深不可测、至少在第三境以上的鹤发老道,便是宋泽岑修为也是第二境后期。 夜视能力都不弱! 没有火把照明,只在这片林间逗留了片刻,他们便相继将目光锁定在了,十数株有不同程度枝桠撞毁的苦楝树区域内。 无人出声。 赵真人那比之一般年轻人,还要神采奕奕的双目之中,神色微微一凝。 随即快步走至“陆清泉”遭受重击,坠落吐血之地。 陈芷若与宋泽岑自然紧跟他的步伐。 看到跟前一小片狼藉的地面,宋泽岑于这静谧的林中率先出声: “身形受到重击,从原地到这里,足足被击飞了近二十丈,不知道那陆清泉用的是五斗米教什么术法,催动竟是有着这般巨力。 谭晋玄受此一击之后存活的可能极小,便是侥幸重伤垂死,那般状态下,也断无再从陆清泉手中逃生的可能了,追杀痕迹到这里也是最后一处。” 闻言,陈芷若玉容之上神情复杂。 一路追踪下来,她得出的判断与宋泽岑所言大差不差。 特别是在来到此处之后,基本上已经可以确定,谭霖不论死活已然落入了陆清泉手中。 隐约间,她脑海莫名浮现,尚在长山镇她与陆清泉斗法,被死死牵制中无暇它顾,彼时那只黑鸦妖利爪向她袭来,心头无助之际。 那道在浓重夜色下,蓦然绽开淡蓝色毫光。 可惜了,那个被卢师叔看好,眉宇间有着一抹淡淡书卷气的高大青年,也就此陨落于今夜。 不过实际上,在她将缩地符交给对方,并希望对方将陆清泉引走尽量拖延时间、缓解局势压力之时,这般结局好似早已能够预见? 思及至此,愧疚有么? 可能有一点罢。 但就她从小成长的环境,所铸就的心境、性格而言,这种情绪就算有,却也不会多。 一畔,无意间将陈芷若面上那抹复杂情绪,捕捉到的宋泽岑,此时心中没来由地有一团无名之火升腾而起! 在他的印象中,这位貌若天仙、出身不凡的师姐,无论是面对任何人、事、物,总是平平淡淡,从不会在人前出现如方才那般,颇为复杂的情绪波动。 不过是那个刚入职不久,姓谭的散修死了而已! 这才几天? 师姐与其能打多少交道? 少顷。 心口那团无名之火来得突然,褪去得也快,宋泽岑暗自自嘲。 不管怎么说,那人终究是死了,他还能嫉妒一个死人不成? 然而,就在这时。 自始至终都没有搭理宋泽岑先前那番言语的鹤发老道,突然道: “不对,这地上血迹,跟之前在途中采集到的谭霖血液气息不同,这是……陆清泉的血!” 什么?! 鹤发老道这话一出,宋泽岑眼睛瞪大,面色震动,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旁边陈芷若亦是微微一愣。 若这血迹是陆清泉的,那么动用巨力将之一击击飞至此,沿途撞断诸多树木枝桠之人,又会是谁? 谭霖? 当那个名字在三人心间浮现。 几人对视了一眼,饶是道行颇深、见多识广的鹤发老道,此刻都觉得很不可思议! 刹时间,这片苦楝树林重新归于沉寂。 待到周遭气氛趋于沉凝。 陈芷若心神一动: “赵前辈,这地上血迹既是陆清泉的,那您能否借此施法锁定其的位置?” “若其还在淄川地界距离不远,凭此血迹自然能做到。只不过……” 鹤发老道抚须而立,话音微顿,随即示意身旁二人稍稍远离那一小片狼藉地面,这才接着道: “只不过这血迹被动了手脚,无法利用,稍有触碰,便会腐蚀肌肤血肉化为脓水,即使施展术法稍微逊色也防之不住,会被灼穿。” 听到这话,陈芷若当即便回想起,陆清泉那只紫皮葫芦中所装的晶莹液体。 赵真人束手,看了二人一眼缓缓道: “沿途搜寻到的那谭霖血液,贫道之前就暗中施法感应,却并无收获,想来其要么身亡,要么距离我们颇远,又或者……其置身于一处法阵禁制之中。” …… 淄川城北,陇水之上。 数十条大小不一的渔船,此刻近乎不再划动,静静地游弋在水面上。 时间已经进入后半夜,撒网、丢饵打窝子这些流程早在前半夜便已陆续做完,渔民们现在要做的便是静候,等待天亮之后收网即可。 而在这些渔船中,一条破旧渔船悬浮在一处,夜间水气格外阴凉的水面地段之上。 船上许安袒胸赤膊,孤零零的一个人喝着闷酒。 一畔,约莫十丈外,相邻区域的一个渔民闲着无聊,开口问道: “许大酒鬼,今晚你那酒友王小哥怎么没来?” 声音传来,许安仿佛置若罔闻,也未朝那边看上一眼,自顾自地拎着哐啷作响的酒坛,仰面往嘴里灌。 见状。 那渔民心中冷哼,偏过脑袋往河中吐了口唾沫,接着小声咒骂道: “喝罢喝,迟早有一天喝醉了站不稳掉进这陇水里!” 忽地。 就在其继续咒骂之时,听到河流西面不远处炸开了锅,有好些人嚷嚷着有大货! “这条鱼不得了啊,要是拖上来,今晚可以提前收工了!” “老韩,飞哥,快来搭把手,这鱼太大,网根本拖不动!” “让开!快让开……” 周遭水面之上,一众渔民被惊动,除了平素与此刻那好事临门的家伙,关系好的渔民之外,其它人站在各自渔船中,冷眼旁观。 别人的收获再大,那也是别人的! 哗啦! 伴随着一声巨响,一道巨浪突兀般的掀起,径直打向正卖力拖网的几人。 那巨浪彻底展开目测足有四五丈,高高盖过几人头顶。 哐!!! 浪花打下,渔船刚与那磅礴巨力接触到一起,转瞬间便被拍得四分五裂! 船上几人当即晕厥过去,落水之后消失无踪。 与此同时。 四下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变,吓懵在原地的众多旁观渔民。 在火把光亮照耀中,隐约间瞧见,那幽深的水面之下,一条破开渔网的庞然巨物,缓缓向东南方向游弋而去。 一众人噤若寒蝉。 …… 第七十三章 手段频出 翌日。 辰时三刻,日头攀升。 店铺林立、路人如织的淄川城南集市。 有纱巾飘舞,花香袭人,亦有热气腾腾的小吃摊边,糖葫芦上晶莹剔透的糖衣吸引着不少嘴馋的孩童,商贩们吆喝着各自的货物,招揽过往行人。 大声的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茶香、香料的味道混杂在一起。 身着罗纹花裙的富贵门庭女眷身边往往有仆人、护院簇拥。 一座不大不小、外在装潢典雅的轿子,徐徐落在一家专售锦缎、丝绸的布庄门口。 下一刻,有轿子一畔的心腹丫鬟掀开帘幕,谭母遂从轿内缓缓出来。 只见跟前这家布庄,门可罗雀,顾客稀少。 乃是为挡下一些烦人、刁钻的穷妇,所设门槛极高,铺前石阶六层,店门两侧还安排有身强体壮的护卫预防一些突发情况。 “哟~,这不是谭夫人嘛,快有大半个月没见你来了?这次还是为谭霖公子裁两匹上等锦缎?” 谭母刚在几个丫鬟、婢女的陪同下,步入其间,便有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着一袭绛紫罗裙的勾人少妇迎了上来。 作为这家布庄的东家之一,瞧见老主顾登门,其岂有冷落之理? 而经过其这么一嗓子,正在店中挑选丝娟、绸缎的七八个穿金戴银的富贵门庭女眷,此刻目光亦是投注在那即便年近四旬,但一身气质依旧不俗,风韵犹存的谭母身上。 三品诰命夫人,即便是放在济南府都是屈指可数的,她们这些圈子里的人,不说相熟,至少也认得。 绛紫罗裙少妇身姿轻盈来到谭母身畔,动作熟练地挤开一旁丫鬟,一双滑腻白手搭上谭母肘间。 螓首凑到谭母耳畔说了些妇人间都爱听的体己话,片刻就令谭母眉宇舒展,面上笑意萦绕: “我那儿子,如今一心修行,只怕短时间内是无意婚娶喽……” 随口应了一句,谭母步入里间,如往常一般裁制了几匹锦缎,期间与那些贵妇人唠嗑了一番言语,便不做停留,出了这家布庄。 谁料,她才刚走下店铺门槛前的石阶,坐上轿子,还不待四个府中仆人抬稳扶手。 旁边道路中央,便有一个身材魁梧看似路过之人,突然发疯了一般撞了上来! 猝不及防,两侧丫鬟吓得花容失色,两名府中护院反应过来,欲要制住那身如铁塔般壮实的大汉,可都被其极为轻易的顶开。 最后其肩膀一下子重重撞在了木质轿子之上! 嘭!!! 抬轿仆人本就还没稳住,受此外力影响,轿子顿时向街道内侧倾斜,轰然倒下! 轿中谭母一声痛呼,遭此突变,不知是伤到了哪里。 布庄门口护卫见状面色一变,则是第一时间跳下台阶,朝那大汉冲去。 大汉明显处心积虑,撞倒轿子后竟是跑也不跑,就束手站在原地,等着周遭来人将自己拿下! …… 响午时分。 布庄门前恢复平静,孙红雯绛紫罗裙下勾火的娇躯,丰姿绰约,摇曳中来到布庄后院。 这后院冷清至极,连伺候的丫鬟、婢女的身影都未有一个。 孙红雯于院落拐角处的一间不起眼屋舍外玉立,随后敲了几下房门,稍作等候。 数息后,里面传来一个较为年轻的男子声音: “进来罢。” 闻声,孙红雯仿佛含情凝睇的妩媚眼眸中,顿时秋波流转,面上姿容愈发明艳,推开虚掩的房门,走了进去。 屋内案牍后面梨花雕木座椅上,端坐着一个眼眶深陷,颧骨高耸的清瘦男子。 此时其翻看着桌案上堆积的账目,端过尚有余温的杯盏茶水,喝了一口,这才放下账本,目光看向缓缓将屋门合上的娇艳少妇。 男子.大.腿.呈八字岔开,轻轻拍了拍。 孙红雯会意一笑,带着一股香风侧坐在其大腿之上,一双玉臂环扣于男子后颈,眉眼含情脉脉。 男子也不说话,嘴巴朝孙红雯娇艳欲滴的唇瓣上亲下,孙红雯唇瓣微微开阖,眼皮轻轻一颤,只觉一股.热.流.从对方嘴腔灌了过来。 原来对方刚才所喝的茶水并未咽下。 孙红雯白了对方一眼,便要将其这一口混着口水的茶水,吐到一旁的痰盂之中。 男子却抬手勾起她雪嫩的下巴,近乎是命令般的口吻道: “吃下去!” 对此,孙红雯眼底闪过一丝隐晦的厌恶,随即竟是极为听话的,将那令她作呕的茶水艰难吞下。 看着怀中珠光宝气的少妇,玉颈处喉咙滑动,男子满意地笑了笑: “这次你干得不错,那谭氏平时就在自家门庭深居简出,很少能找到这种机会,呵呵,这次完成父亲与祖父交代下来的事,替我那已经在辽东受苦的弟弟出了口气,料想年底交给我打点的生意,能多上一些。” “那可不,上次你安排下来之后,人家可是日盼夜盼着那谭夫人再次登门呢……,只不过后面事情要是牵扯到人家该怎么办?” 孙红雯任由男子双手在她身上.游.走,面容泛起些许忧愁。 “牵扯?靠什么牵扯?就凭在你店门口出事就能把你牵扯进去? 谭氏只是折了条胳膊又没出人命,况且办事那人口风很紧,会一力担下,再者,外人并不知道这孙记布庄如今已是我王家产业,你又没有动机,怕什么?” 男子摆了摆手,满不在乎。 孙红雯却是不依: “人家就怕到时候火烧到身上,你心一狠把人家推出去挡灾。” “火?哈哈哈,你还别说,我现在身体里就被你这妖精勾起一团火!” 笑声中,男子说着便要扯开怀中女子衣襟。 但孙红雯将他双手按住,媚眼紧盯着他眼睛。 见此,男子笑声收敛,知道不给怀中女子一点保证,今日是别想快活了。 “我们王家在淄川的手腕你还不清楚?别说事情首尾处理得很干净,根本牵扯不到你身上,便是真有什么事,我王家还能压不下去? 县尊代维杰知道罢?现在就是我王家的一.条.狗! 嗐!你这是什么眼神?这么跟你说罢,上次我那弟弟王化之所以最后还是被发配到辽东,是因为其脑子不好使,想要得到谭婵媛,用什么法子不好使? 非要自作主张,用他那蹩脚穿墙术犯了忌讳,最后有道录司之人插手其中,这才遭了罪! 如今我们用的世俗手段,便是那已经在道录司入职的谭霖事后知道什么,也只能干瞪眼,奈何不得我们!” 男子一番话落,孙红雯眼珠子微微转动,这才渐渐心安。 “而且,这才哪到哪?他谭家不是把那谭婵媛宝贝得紧么?接下来我王家还要暗中安排人,替市井地痞向其提亲!彻底搞烂弄毁谭家!” 男子眼睛眯起,言语道出,其中阴险、狠毒的内容,令孙红雯不禁心头发冷。 她不由想起曾经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心中浮现出一抹悲凉…… …… 第七十四章 不请自来 北郊府邸。 后楼区域,月台一畔的阁楼内。 灯火通明,弦乐缭绕。 此时皇甫老翁已经回来坐下。 没过多久,换回原先鲜红衣裙、重新将如瀑长发绾起束好的香奴,陪着一袭盛颜红裳,风髻雾鬓的皇甫素娥,莲步轻移,登楼而来。 新人身上光彩照人的明珠玉环,叮当作响,令里面所有人都为之瞩目! 见其到来,皇甫老翁便令她向殷世钰见礼。 皇甫素娥款款施礼,帷幔珠帘下的容颜巧笑倩兮。 一旁卢象升看到这一幕,隐隐意识到这以皇甫为姓的一家上下,貌似对殷世钰格外青眼相加? 他与其两相对比之下,待遇不说一目了然,至少他自己感受颇深,远不如对方受到重视。 对着新人还礼坐下之后,殷世钰心神暂定,眼看着酒过数巡,今夜筵席接近尾声,转头对着旁边卢象升问道: “你不是说晋玄与你一道进来的么,怎么这般久了,还不见过来?” 卢象升夹了一筷子跟前矮几上热气腾腾的菜肴,缓缓说道: “他受伤了,伤势好像还挺重的,我遇到他的时候,说是有个妖魔追杀他?” “受伤了?你怎么不早说!” 闻言,殷世钰先是一愣,随即没好气道。 话落,他正待起身向皇甫老翁说失陪一会儿,去看看谭霖情况,忽然眼角余光瞥见外面扶梯廊道,一个身上透着淡淡书卷气的高大青年,闲庭若步走了进来。 青年到场之后,径直向上首的皇甫老翁夫妇微微拱手,随后又向一对新人施了一礼,说了些吉利的“金玉良言”。 对玉立在新人身后,投来幽怨目光的香奴视若无睹,青年说完最后四个字“早生贵子”之后,惹得席上一些姿容亦是不差的狐族少女、少妇,掩嘴咯咯偷笑。 青年刚空闲下来,殷世钰就起身来到他身边,关切道: “晋玄,你伤势怎么样了?” 谭玄深深看了眼这位原身至交,竟是破天荒的带了抹真挚情绪笑着道: “已经不碍事了,说起来今日还是托了你的福,否则,可能我现在多半已经身首异处了。” 听到这话,殷世钰稍稍放下心来,转瞬却又欲言又止。 不过想了想心中一些言语在此场合,还是没问出口,转而说起了一些别的。 他这位好友,自打修行之后,如今看上去似乎要比前番走火入魔之前要靠谱许多了,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对方与自己之间,随着这种靠谱感觉的出现,关系正在慢慢疏远。 端坐在主位的皇甫老翁,看到二人把臂言欢的模样不似作假,老眼中一丝疑虑随之散去。 道行渐深,哪怕他一颗妖心化为人心,但作为一头狐狸的本性多疑,还是难以避免。 太巧了! 默默将今夜之事倒推一遍,便会发现,一些细节若是串联在一起,属实是细思极恐! 一个局? 不,不会,这殷相公对他一族的重要意义,他也是今夜亲自撞见才隐隐确认的,他人又如何能够事先得知? 而就在他心间一个疑虑消除,另一疑虑生出之际。 一道明显由术法催动,声如洪钟的铿锵嗓音响彻整座府邸: “皇甫老兄,何时挪窝到我山东淄川地界的?你我的关系,今夜有喜事,也不知会一声?” 伴随着这道声音的落下。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外面廊道上,不知何时站了三人。 一个年过花甲的鹤发老道,一个貌若天仙的窈窕女冠,一个气宇轩昂的英俊男子。 鹤发老道居前而立,后面一男一女,宛若金童玉女,让人第一眼看去便觉得颇为般配。 主位上,皇甫老翁看清来人,面色一凝,郑重其事地起身迎了出去。 “原来是崂山派志良道友当面,洪泉有失远迎!” “哈哈,贫道几人不请自来,你心里可莫要怪罪啊……” 廊道三人齐齐打了个稽首,由鹤发老道跟对方简单聊了两句,表明来意,便相继跟在对方身后,徐徐步入里间。 到了里面,皇甫夫人已然令几个粉白黛绿的丫鬟添置了几个席位,旋即三人各自入座。 谭玄视线中,那鹤发老道腰间悬一红皮葫芦,走起路来一晃一晃,隐约中带着一丝缥缈仙蕴,其的位置就在他对面上首处。 也不知道这皇甫一家是怎么想的,陈芷若二人却被安排在他的下首两侧。 心知那鹤发老道不简单的同时,又得到陈芷若暗示,他自是在对方到场之初便上前见了礼。 三人落座后,看到谭玄好似安然无恙的在席间该吃吃该喝喝,面上神色各异。 他们为了找寻其的踪迹,最后寻到此处,可谓是费了不少周折,此番瞧见其这般“安逸”模样,有松了口气的,有对其生出一丝兴趣的,亦有心头不爽的。 谭玄下首处,陈芷若螓首轻偏,丹唇翕动,问询了他被陆清泉追杀出长山镇后的一些状况。 言语中,他自然回答得半真半假,捡着能说的说,且深知会哭的孩子有奶吃的道理,不忘卖了下惨。 陈芷若潋滟的眸光,落在谭玄苍白只得一丝血色的脸上,檀口轻抿,旋即玉容神情平淡的从拂尘中取出一瓷瓶,将之递给了其。 谭玄接过瓷瓶,没有当场打开看,体内《蛊书》已然在他脑海浮现出一串信息: 【复春丹:服之可快速恢复伤势,回升元炁】 【注:无后遗症】 片刻后,将信息内容了然于心的谭玄,顿感意外。 这复春丹,他从那册道录司内部的资源份额兑换名录上曾看到过,乃是比回春丹效果好上数倍的丹药,一般都是第三境修行者配备在身之物。 在甲、乙、丙、丁、戊、己六个资源等阶层次中,乃是丁等修行资源中拔尖的存在! 一整瓶十颗,价值六点丁等资源份额! 这价值再添上四点,凑齐一点丙等资源份额,他都能换取百年北海陈冰,试着将水箭蛊的品阶提升至三品,升炼为冰箭蛊! 思及至此,他看了眼陈芷若,念头活络起来。 不知道他开口请求将这瓶复春丹,换成资源份额是否可行? 心头揣测了一番,他自己都被这个想法差点逗笑,这个念头属实是有些异想天开了。 他依稀记得按照规定,资源份额与实物修行资源之间,倒置兑换要扣除三分之一的资源份额价值。 莫名的,他感觉这瓶复春丹有些烫手。 太贵重了! 这女人笼络人心是真舍得啊…… 若真收下,以后这人情要怎么还 思绪流转间。 对面,宋泽岑不时瞥向他的目光,晦暗不明,不知在想些什么。 …… 第七十五章 乘鹤擒妖 阁楼内,筵席甚欢。 觥筹交错,推杯换盏,气氛渐入佳境。 期间,皮囊外表约莫只有十七八岁,相貌俊美,风度翩翩的新郎,在席中依次向亲家皇甫一族、宾客敬酒。 位置上,谭玄轻举杯盏,面上挂着自然的淡淡微笑,喝了杯新郎吴宪的敬酒。 对于这新郎,他知晓其大致跟脚,亦是狐族出身,其一族的栖息所在乃是秦地长安一带,据此不近,是以此番来此,只有少量族人相随。 待其今夜过后,将皇甫素娥接过秦地,在那边再大摆三天筵席,随后祭拜天地,洞房合卺,才算正式过门成婚。 谭玄依稀记得,这新郎所在的吴姓狐族,似乎最后下场不是太好来着? 至于具体缘由,前世蒲公所著的那部《聊斋志异》中,也未详细明示。 视线中,对面上首处鹤发老道矮几上,那杯新郎所敬之酒,一直迟迟未曾饮下。 而事实上,貌似对方到场落座之后,是滴酒未沾,就连跟前色香味俱全的菜肴,都没碰过一筷子。 对此,主位上皇甫洪泉仿佛没看到一般,依旧与对方言笑晏晏,谈笑风生。 不过那新郎吴宪,显然在接下来向其他人敬酒过程中,俊美的脸上笑容多少有些不自然的凝滞。 在其看来,这位崂山派掌教真人,如此举措好像无形中在传达什么讯号一般。 是敲打?还是不看好他与皇甫一族的婚事? 谭玄一杯喜酒饮下,流经体内脏腑,喉咙不禁发痒,一手握拳抵于口鼻之前轻咳了一声。 这时,旁边座位上随之有娓娓声音传来: “道友内外伤势皆是不轻,这酒还是少饮的好。” 声音凝实如线,直接传递到谭玄耳畔,周遭之人罔若未闻,只有皇甫洪泉与鹤发老道往这边瞥了一眼,但也无心探究什么。 闻声,谭玄幽深的眼眸中掠过一丝古怪。 …… 巽风呼啸,在黑暗中神异流转,将一头巨虎凭空托起,快速遁行着。 “前面便要出济南府地界了,天亮之前抵达辽东那片横亘山海关的山岭不成问题……” 巨虎思绪起伏。 也许是它自己的错觉,从淄川地界近乎畅行无阻的离开也就罢了,但这眼看着整个济南府都快被它远远甩在身后。 一路遁行,太过顺利,顺利得它心中开始有些惴惴不安起来! 途中,它虽也有故作迷踪、遮掩痕迹之举,不过疾行之下难免会有纰漏留下,今夜它与那邪道联手,搅合的动静可不算小,还陨灭了一地城隍! 道、佛两司一些人平素夜里再消极怠工,此番也断不会当作一时没察觉,然后延期处理。 至少样子总要做做的! “算了,不想那么多了,反正那个崂山赵牛鼻子亲至淄川,山东其它道官就算前来缉拿、镇压我,我自不惧! 而佛录司那边向来只顾着广建寺庙,忙着纳良田,收香火,捞油水,没道录司这般多事,况两司之间素来道途、立场不同,彼此不和,此番看道录司的笑话还来不及,更不会出手……” 半空中,巨虎虎目似有光泽闪烁。 距离在淄川长山镇一番交手,已经过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它体内虚弱之感渐褪。 磅礴的妖炁,流转全身,重新带来浓重的踏实感。 实力尤其对于它们这些异类而言,更是自身底气所在! 一时间,巨虎压下心头浮现的淡淡忧虑,身遭巽风流动更甚,遁行的速度愈发暴涨! 半响。 巨虎途经一座郁郁苍苍的山峰之巅。 蓦地,它浑身汗毛倒竖。 只见济南边沿地界,夜色如幕,朦胧的月色下。 前方不远的那座山峦顶端,一位任由自身白发披肩,仙风道骨的鹤发老道静立在那,肩上白鹤羽衣被山间清风吹拂轻轻摇曳。 其手持一束竹简,目光如电,周身散发出一股超尘脱俗的气息。 瞧见远处妖虎御风遁来,鹤发老道缓缓抬起手,双手轻轻拍击在一起,微弱的脆响传出。 下一息。 一只巨大的白鹤从天而降,羽翼铺开,宛如云层一般,遮蔽了夜空中的星光。 鹤发老道身形轻轻一跃,足尖点地,身形如同飘渺的烟雾,在夜空中缓缓上升,与白鹤并排,宛如仙界下凡的仙人,最后其身形于白鹤背脊之上徐徐坐下。 白鹤振翅高飞,隐约间一道道仿佛内蕴神异的白色光芒从它身上散发出来,深邃的夜空,衬得其浑身羽毛愈发光洁傲岸。 看到这一幕,妖虎虎目瞳孔紧缩,心肝颤动。 随即,它语气中带着一抹惊疑不定,脱口道: “赵志良!不…不可能!你怎会在此?!你人在这,淄川那边是……” “那边不过是贫道的一具阴神罢了,枉你这头孽畜在大泽山修行上百年,行事起来竟还抱着侥幸!” 鹤发老道语气淡漠。 说话间,坐下白鹤羽翼一振,与妖虎距离转瞬便近在咫尺! 见此情形,妖虎大惊失色,看到此人之后,感受到从对方那边隐隐传来的强大威压,它压根就无法升起与之相抗之心! 第四境炼虚合道! 修行越往后,大小境界之间的差距就越发如鸿沟般,不可逾越! 如今只能寄希望于,它的风遁之法,能够助它从对方手底下逃脱了…… 妖虎思如电闪。 它的身形在对方乘鹤而来之际,亦是扭头转向,体内妖炁像不要钱一般,疯狂加持在身遭的巽风之上。 刹时间,巽风呼啸声如鬼哭狼嚎,摄人心魄! 云从龙,风从虎! 此乃它血脉之中,传承下来的天赋神通,道行愈深,威能愈强,足以令它与对方境界之间的差距,稍稍弥补一二。 况且,论起遁术,这些人类修行者,只能后天习得,素来矮它们异类一头! 顷刻间。 其身形刻意下降至下方山林之中,冥冥中又有山林之势加持于身! 与后方白鹤之间的距离,竟是保持在一个无法快速拉近的区间之内! 鹤背之上,赵志良神情平静,只是老眼中一丝惋惜之色悄然划过。 这妖虎一身血脉属实不凡,若不是此番其所犯之事颇为恶劣,他都想借此良机,将之收为陆地坐骑,使唤在身边。 …… 第七十六章 建州大妖 一鹤一虎,一后一前。 如此追逐了半盏茶的功夫,彼此间距离还是没有明显拉近。 鹤发老道见此,手中竹简径直掷出! 只见那竹简,在脱手的瞬间缓缓展开,上面经人篆刻的古老文字大放光华,透过竹片,幽幽青光在夜色下尤为瞩目。 眨眼之间,整个竹简便化作一幅长宽上百丈的巨大图卷,上面一个个文字曳动,竟也随之演化为一个个图案! 数息过后。 妖虎只觉自己跟前景象突兀般大变模样! 不再是郁郁苍苍的高耸山林,将之替代的是一条宽阔无坎、碧波浩渺的大江! 它此刻身处江畔不远,后方白鹤紧追,深知跟前场景不过是那赵志良施展的障眼法,外界应该还是原来样子。 没有片刻停留,妖虎身遭巽风呼啸,继续前掠! 然而,就在它彻底掠至江边之际,前方原本平静的江面突然掀起数十丈巨浪,汹涌地朝它拍来! 当即,它风遁身形为之一滞。 这般情形,它哪怕深知前方必是幻境无疑,可依旧无法做到真正的无动于衷! 万一! 万一那滔天巨浪是真,那它直愣愣的撞上去,岂不是自寻死路,粉身碎骨? 一道道类似的念头几乎是下意识,在那巨浪掀起的刹那,便于妖虎脑海中浮现! 莫名的,一股深深的挫败感涌上心头! 吼!!! 妖虎仰天长啸,似是不屈。 而它血盆大口张开的同时,一头长有五个狰狞头颅,身形修长的鬼物,被它从腹间吐了出来! “是你发挥作用的时候了!” 妖虎目光闪烁,巽风吹拂之下,将刚出来、对此间还处于愣神适应中的五奇鬼,紧紧包裹之后旋即将之抛向后方,用以争取一些喘息时间。 白鹤背上,赵志良打了个哈欠,抬手拍了拍坐下白鹤。 咯! 一声长鸣,仿佛响彻九皋,白鹤纤长尖锐的喙往前闪电般一啄! 包裹在五奇鬼体表的巽风,登时被啄开一个小洞! 紧接着,那长长的喙含住五奇鬼其中一个头颅,随后白鹤脖颈一扭,猛然将五奇鬼甩到自己脊背之上。 那里,一位鹤发老道将目光凝视向它。 电光火石间,五奇鬼这才恍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身处白鹤脊背之上,它浑身好似被一团无形神异镇压,丝毫动弹不得,躯体顿时遍体生寒,一股仿佛名叫绝望的情绪,席卷而来! 到头来,还是免不了被当作弃卒,押入道录监之中的结局? 鹤发老道身上羽衣随风飘动,袖袍往它唯一长有独目的头颅之上骤然一扫。 下一刻,它便失去了意识! 前方,妖虎已然堪破心中魔障,任由巨浪打在它身躯之上,它自岿然不动。 事实也如它所料,那巨浪看似凶猛,声势滔天,实则不过虚幻泡影,连它周身毛发都没掀丝毫波动。 妖虎紧绷的心弦稍稍松弛,趁着五奇鬼为它“争取”到的这点时间,风遁中它的身形已经越过这条大江一半水面! 赵志良默默将前方景象尽收眼底,嘴中一段晦涩的咒语念出。 攸地。 妖虎下方那条大江,陡然之间竟是脱离了地面,滚滚江水两端从东西两侧尽头卷起! 对此,妖虎嗤之以鼻,认为这依旧不过那赵牛鼻子的障眼法罢了! 谁料,它心中刚暗自不以为意的讥笑了一声,底下卷曲朝它包裹而来的滔天江水,却是转瞬化为了一张被放大了无数倍的竹简! 竹简之上,幽幽青光曳动,一个个生动的图案,又逐渐重新演化为一个个文字。 瞧见这一异象,妖虎似是想到了什么,眼中浮现出一抹惶惶不安的惊恐! “孽畜!此番你所犯下之事,被押入道录监之后,当知道什么叫做后悔!” 赵志良于白鹤背上徐徐站起,双手之间法决掐动。 妖虎身下竹简卷曲到一定程度后,迅速从一侧包裹滚动起来! “不!!!” 妖虎不甘就此被擒,大口张开,水牛角叉与黑铁锁链顷刻间被它吐出。 随后体内磅礴的妖炁灌注其上,两件在淄川长山镇苦劳功勋不小的法器当即被它催动,欲要做最后的挣扎。 见状,赵志良冷哼一声: “冥顽不灵!” 话音未落,跟其竹简碰撞在一起的水牛角叉、黑铁锁链,登时凝滞不动。 任妖虎再如何加大妖炁灌注,怎么也驱使不动! 且随着时间的推移,竹简之上竟是开始有两团新的图案显现! 妖虎细看之下发现,那两团图案俨然与它挤出的两件法器,极为形似! 显而易见,这竹简必然是一件了不得的宝贝! 非寻常法器可比! 眼看着妖虎就要被鹤发老道所擒,一股强大至极的妖气从北边不远处冲天而起! 异象突生。 察觉到那股妖气,赵志良原本安闲的面容神色蓦然一变! “赵牛鼻子,这头小老虎此番建州之行,乃是为投入本座麾下,却是不能任由你随意擒拿押入道录监了。” 声音传来,一个眼如鹰隼般尖锐,长有雷公嘴的干瘦男人,鬼魅般出现在远处林间的一颗古木之上。 那干瘦男人雷公嘴隐约翕动,其后.腚.似有一物突然间射出! 那异物形如蜜蜂尾后针,只不过体积上要大许多倍! …… 后半夜。 淄川北郊府邸上方,一声嘹亮鹤鸣透进法阵禁制之内。 阁楼二楼中,主位之上,皇甫洪泉听到这番响动,目光转而看向席间不饮不食的鹤发老道,笑着道: “看来是志良道友真身已至!” 语罢,皇甫洪泉缓缓起身,对一畔侍立的几个丫鬟、婢女吩咐道: “将老夫珍藏的金杯玉液取来,今晚定要不醉不归!” 位置上,赵志良无奈一笑,这时亦是起身: “难得皇甫老兄有此雅兴,贫道自当奉陪!正巧今夜有一事不顺,正好借老兄美酿消去心中郁气。” “哦?志良道友亲自出手,这山东地界,谁还能令你出师不顺?” 皇甫洪泉闻言,颇感意外。 面对此问,赵志良笑而不语,身形逐渐变得虚幻透明,然后往外面廊道飘然而去。 那里,一个与之容貌模样分毫不差,但一身缥缈仙气浓郁数倍,身着一袭白鹤羽衣的鹤发老道,赫然伫立。 席间,谭玄将这一幕看在眼中,又把方才二人言语一字不差的揣摩了一遍,面色一动。 …… 第七十七章 骤然富裕 距离淄川县城七八里外,东北荒郊的一处孙姓士绅豪宅之内。 主卧之中,一个四旬妇人双目无神,形容憔悴地躺在榻上,精气神颇为萎靡。 榻前,弱冠之年,周身气质带着一丝洒脱、豪迈的青年,此刻看着妇人这般模样,亦是不禁愁容满面。 亲手将一碗汤药喂入自家娘亲口中之后,青年刚欲说些什么,妇人身躯便在榻上艰难的撑起,脸上挤出一抹慈和的微笑: “太白,娘没什么事,时候不早了快去歇息罢,明日你该回书院了……” 这时,端坐于屋中桌畔,一个身形略显发福的中年男子,起身走到孙太白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了,明日且安心回书院钻研课业,你娘为父与府中人自会照顾,明年就是秋闱了,你科举一事比什么都重要!” 见此,知道犟不过这对老夫老妻,孙太白只好点头应下。 他们家自打曾祖父那一辈起,便再没出过能够光耀门楣的读书人,祖父、祖叔乃至自己父亲、几个叔伯,于科举一道的成就,只在生员止步。 到了他这一代,更是暂时只有他一根独苗,全家甚至孙家全族的殷切希望,有时可谓压得他喘不过气。 是以,他常常以洒脱姿态对外,喜欢流连于烟花柳巷,狎妓快活,缓解心弦苦闷。 走至屋门处,他还是扭头向自家父亲问道: “前夜可曾看清究竟是什么东西?我有一好友,如今在道录司任职,兴许他有办法?” 这话一出,孙同发却是嗤之以鼻: “你那好友,非要跟着什么山间野道修行,放弃科举一途,结果呢?前些时日走火入魔闹的笑话还不够大?便是侥幸进入道录司,又有几分道行? 关键时候能顶事吗?叫他来,可别妖狐没抓到,反倒自己搭进去! 此事我昨日已派人快马前往府城,想来这几日便有人下来处理此事,你啊,就别操心了。” 闻言,孙太白心中一时气闷,但他知晓自己父亲的火爆脾气,没有选择当场顶嘴反驳,只在心头暗暗将妖狐二字记下,打算回头找谭霖问询一二。 …… 北郊府邸,阁楼内。 赵志良真身在皇甫洪泉相迎之下,徐徐步入里间。 入座前,其脚步于谭玄跟前顿住,一手抚须,冲着谭玄笑问道: “晋玄小友,你此番招募的那随行道吏,可愿割爱?此先在长山镇,贫道邀其入我崂山修行,却被其婉言所拒,说要问问你的意见。” 听到这话,谭玄微微一愣。 燕赤霞? 他方才却是忘了问陈芷若陆清泉那尊阴神法相,在取走一碗旅店底下精心布置汲取的血肉饵料后,其中散修的具体伤亡情况。 倒是没想到今夜长山镇连县城隍都陨了,这燕赤霞竟然还能活到最后。 陆清泉利用五奇鬼在那旅店布下的手段,没能将其炼为一团血肉精华? 其难道真有什么奇异之处,入了这位崂山派掌教真人的法眼? 心中略作沉吟,谭玄拱手一礼,好整以暇道: “赵前辈,那位燕道友之前想要参加道吏考核,可惜年龄大了些,在下为其放宽条件不过是顺手为之,后面其在考核中的表现,我与玄机道友都看在眼里,属实出众。 其此番能得前辈青眼相加,自是其自身造化,在下焉有不放人之理?其是去是留,在下自当尊重其本人意愿。” 谭玄一番话落,赵志良听得颔首不已: “不挟恩图报,难能可贵,玄机先前都与贫道阴神说了,你此次以第二境初期修为斩杀第二境后期的黑鸦妖,后又施法击伤陆清泉布置的第二境中期‘暗棋’。” 说到这里,赵志良言语一顿,他目视谭玄赞叹道: “最后也是令贫道都感到惊讶的是,你独自一人引走陆清泉真身之后,不但能从其手底下逃得一命,居然还能在逃命途中反击重创于其。 这一点足以看出你的天资与能力,皆非同寻常! 若不是看你已是第二境修行者,道基稳固,贫道都想收你为关门弟子了!” 语罢。 谭玄先行谢过对方抬爱,直呼前辈谬赞了,而后却是趁热打铁,厚着脸皮道: “赵前辈,晚辈冒昧问一句,不知长山镇一战,后续司内能调拨多少资源份额下来?” 闻声,赵志良刚抬脚入座的身形微僵,见此时里间一众人大多目光皆汇聚于这片区域,心中不由笑骂这小子滑头。 不过他亦从这点微末细节上,对这年轻人有了更直观地了解。 有所求是好事啊,怕的是无欲无求之人,最难揣摩。 缓缓落座,他于众目睽睽之下,侃侃道: “按照定制,你斩杀一头第二境后期妖物,有五点丁等资源份额,击伤第二境中期敌人,可算一点丁等份额,至于你引走陆清泉真身并重创于他……” 话未说完,赵志良慢悠悠地夹了一筷子,跟前矮几上的红润油亮的九转大肠,于口中慢慢嚼动。 论起山东名菜,还得是这道口感香嫩酥软、劲道十足的济南地界菜肴,最对他的胃口。 也不知这狐穴从哪找来的本地厨子,做出来色香味俱全,口感分毫不差。 主位上,皇甫洪泉心中一乐,看得津津有味。 席间,谭玄自然也看得出,对方这是故意卖着关子,不过对方是目前山东地界所有道官之首,要端架子,他也无可奈何。 说起来他先前那一问,确实有些冒昧,若换作在前世宴会上对领导来这么一手,怕是第二天自己已经穿上小鞋了。 “重创陆清泉,可算一点丙等修行资源份额。” 末,赵志良终是轻飘飘道出最后一句话。 一点丙等份额? 声音入耳,谭玄登时心神一振,思绪活络起来。 如此拢共加在一起,就是一点丙等又六点丁等修行资源份额! 只是一夜,他就从之前兑换干净份额的穷光蛋,骤然富裕起来! 这些修行资源份额,足够他将炼制三品冰箭蛊的主要灵材,百年北海陈冰给兑换到手了,而且算下来还能有资源份额剩余! 他如今所获得的蛊方之中,也就还有望气蛊、青囊蛊、冰箭蛊,这三只蛊虫未凑齐材料炼制出来。 现在手头阔绰,正好看能否一口气凑齐所有材料,全部炼制! 这么一想,当不枉他今夜一番死里逃生! …… 第七十八章 打圈 对面下首处,宋泽岑喉咙微微滑动,暗自咽下一口唾沫。 这些资源份额能够兑换到的东西,便是对于他这青羊山掌教嫡传弟子,亦是弥足珍贵的。 一时间,他不禁对那散修出身的谭玄,感到眼红不已,嫉妒情绪更甚。 不多时。 外面廊道上,去而复回的一群粉白黛绿的丫鬟、婢女,端着先前皇甫洪泉吩咐取来的“金杯玉液”,一个个身姿轻盈地如蝴蝶般翩翩穿梭于席间。 少顷,里间每人身前的矮几上,都摆上了一副新的杯盏,一壶酒水。 那杯盏如其名字,通体由赤金打造、雕镂而成,小巧玲珑,估计酒水倒满其中,也就够人喝上一小口。 而那壶酒水,还未倒出便隐隐散发出一股沁人心脾的浓郁酒香,引人嘴中香津滋生。 但装酒的酒壶亦是不大,由一女人巴掌大小的袖珍玉壶所盛,高不过一指半,目测里面酒水能有个七八两,就顶天了! 对此,席间绝大多数人,却并未对皇甫洪泉生出鄙夷之心,更没有认为对方抠门、吝啬。 概因他们知道这金杯玉液,非一般世俗酒酿。 选来酿酒的原材料,乃是生长于深山大泽之中的各种灵植,普通人饮之,有延年益寿、强身健体之效,且大多一杯即倒,无法多饮。 至于修行者,饮之则可修为得到些许精进,使体内元炁愈发凝练,滋养魂灵。 是以,将此物视作灵丹妙药也不为过! 当然,饮用者,修为道行越高,得到的益处也就越小,到了皇甫洪泉与赵志良这般境界,饮用效果甚至几可忽略不计,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因此酒兴大涨。 “诸位只管畅饮,若是酒水不够,可令旁边仆人再添便是!” 主位上,皇甫洪泉举杯遥敬场中所有人。 话虽如此,不过他深知在场人中,除了自己与赵志良能饮超这一壶酒水外,其他人至多三五杯便会醉醺醺,七八杯之后必然醉倒无疑! 与此同时,谭玄也消化完一只手搭在酒壶上后,体内《蛊书》显现于脑海的几条内容。 身旁,一个皇甫狐族婢女已为他在跟前小巧金杯中,满上酒水。 主人家敬酒,这时席间所有人都高举酒杯,迎合氛围,谭玄自然也将金杯端起,递到嘴边,没有选择小抿一口,而是一饮而下! 顷刻间,那酒水流经喉管食道,奔腾而下,肺腑之间原本稳住的伤势,似乎又有了变化? 一阵如蚂蚁般撕咬,奇痒难忍的感觉,从五脏六腑之中,陡然爆发开来! 谭玄眉头微皱,暗自忍耐,他眼眸中的神色幽深而平静。 显然,在方才《蛊书》显现而出的内容中,对眼下这般情形,早有明示。 约莫几个呼吸的功夫,那奇痒之感来得快,褪去得也快! 这奇痒之感,就好比人体外伤伤口痊愈之前,结痂的征兆,只不过一个在外,一个由内迸发,要相对难忍一些。 待脏腑之间不适感觉相继消失,紧接着一股火辣辣的燥热,朝全身蔓延开来! 筋骨、血肉、丹田气海,无孔不入,甚至还隐隐透入魂灵深处。 默默感受着丹田气海中,那元炁水体悄然得到淬炼升华的同时。 谭玄还察觉到自己筋骨、血肉间,自打尸力蛊完全炼化,便不再增长的气力。 在这一刻,心口处沉寂的尸力蛊,在吸收了那蔓延至全身的部分燥热后,与心脏契合间缓缓发出细微的跳动,浑身气力竟然又开始出现细微的涨幅! 这一发现,令他眼前一亮。 不动声色地自行往杯盏中再次盛满酒水,自顾自的饮下。 相比较而言,或许是他魂灵本身过于凝实的缘故,躯体、元炁、魂灵,三者之间,饮下这灵酒后得到增益最小的,反而是燥热感最大的魂灵所在。 丝丝缕缕的醉意顺着血液上延至大脑,又透进魂灵深处,却是转瞬便被驱散得一干二净! 见状,谭玄心中念头浮动。 过了一会儿,夹了几筷子菜肴送入口,嚼碎咽下后,他又给自己满上了一杯。 长吁出一口浊气,这次他没有独饮,端起杯盏来到上首处,主动敬了皇甫洪泉一杯。 为了不显得太过反常,谭玄稍等片刻后,才继续给自己再次倒上一杯。 这一次敬赵志良。 鹤发老道见他如此,对他微微颔首,颇为赞许,还出声为他着想道: “你修为尚是第二境初期,连饮至多七八杯,便要醉倒,伤势在身还是多在座上歇息一二罢。” 谭玄点头表面应下,事实上也确实回位置上端坐了好半响。 不过期间,他不动声色地自饮自酌了两杯。 皇甫洪泉与赵志良酣饮甚欢,聊着些上层修行圈子之事,没那个闲心注意他究竟喝了几杯酒。 当然了,就算被注意到,谭玄也不甚担心。 这世上,总有些人体质特殊,喝酒海量,可以搪塞过去的理由太多太多。 何况,这种旁枝末节,两人根本不会在意。 哗啦…… 小巧的金杯之中,灵酒渐渐倒满,谭玄身形再次出动。 在见他到来,俨然有些怔神、意外的宋泽岑跟前站定,谭玄端着杯盏微笑道: “玄崖道友,今夜来援淄川,沾染一路风尘辛苦了!这杯我敬你,你随意。” 话落,他举杯一饮而下。 位置上,宋泽岑缓缓回神,他城府不浅,虽一时看不懂这谭霖是何用意,但表面功夫他亦是不差,说了几句漂亮话,同样将杯中酒饮尽。 随即,谭玄徐徐回到位置坐下。 而在他旁边席位上,陈芷若却是将他一连串的举措看在眼里。 女人,若是要关注起一件事情来,不受一些因素影响,多少要比男人细致一些。 她数过,算上方才那杯,谭霖已经饮下足足七杯灵酒! 可看上去,好像丝毫醉意也无? 最初,在看到对方频频满饮时,她还升起过在其饮下四五杯后,劝其克制一二,可看到其一杯杯灵酒下肚,状态却一杯更比上一杯好要。 其因为受伤而苍白不已的面容之上,血色不知何时,已然差不多恢复如初。 就在她若有所思之际。 视线中,对方端起杯盏来到她跟前: “道正,感谢你这几日以来的照拂,在下先干为敬!” …… 第七十九章 新郎吴宪 “吴宪……吴宪?你怎么了,心不在焉的。” 席间,一袭华丽红裳,姿容照人的皇甫素娥,看了眼端坐在相邻位置上,待几日后便会正式成为她郎君的俊美青年,见其眉宇间似有心事萦绕,不由出声问道。 闻声,吴宪眼中神情,不自然地出现一抹微不可查的忐忑。 他目光没有与对方对视,而是看向上首处,正与他那准岳父畅谈甚欢的赵志良所在,顾左右而言其它: “素娥,你说这位赵真人,是不是不太看好我们二人的婚事?” 声音凝实成线。 皇甫素娥秋水眼眸微眨,不解道: “为什么会这样想?”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个相识两载,出于一半好感,一半两族联姻因素的未来郎君,在那位崂山派掌教到场之后,变得有些反常起来。 “先前我上前敬酒,赵真人滴酒不喝将杯盏放在一边,当时还以为他对我有何成见,后面知道其是阴神之身,心中才松一口气。 可是明明其真身方才已经到场,为何我再次上前敬酒,其依然对我不加理睬? 山东道官之首,就这么了不起么?” 仿佛心绪不宁间,乱了些许分寸,吴宪言语中,最后竟是不自知地带上了一丝怨气。 听到这话,皇甫素娥黛眉微蹙。 在她的印象中,对方平素表现自然并非如此,思绪流转,没想明白对方今夜反常是为何故。 她只好暂时压下心中纷飞的念头,柔声宽慰道: “吴宪,别在意这么多,赵真人兴许有自己的考量在内呢?说不定他就是想看看你的反应,看你是否稳重?事不过三,待会儿我与你一起上前敬酒,他作为前辈,不会过于戏弄你的。” “希望如此罢……” 吴宪叹了口气,喝起了闷酒。 见此,皇甫素娥心中也是无奈。 她哪知道那赵真人究竟是因为什么不喝吴宪敬酒? 不过话说回来,其这般举措在今夜这种场合,属实是难免令人有些难堪。 也不知爹爹是如何想的? 下意识地,她将眸光瞄向主位之上。 而事实上,何止是她一人想不通这个问题,皇甫洪泉同样有些看不懂这赵牛鼻子的举措。 方才吴宪再次上来向赵牛鼻子敬酒,他当时自是看在眼里。 还以为对方如今真身到来,当会直接喝下这杯喜酒。 谁料,对方竟是都未拿正眼瞧他这准女婿,这多少令他老脸有些挂不住! 怎么?老夫挑的女婿有这么差劲? 他当时很想径直将这话问出来,但转念一想,对方必是因为一下缘由,才会如此。 否则,真的吃饱了撑着,来他这里专门令人难堪不成? “皇甫老兄,今夜贫道也不白喝你这顿酒,你我的交情,有件事你应当需要知晓一二。” 仿佛知道主位上这头老狐狸在揣摸什么,赵志良放下长筷,从袖间掏出一张道录司内部流通的符文纸张,将之递给其。 见状,皇甫洪泉面色微凝,接过纸张,目光在上面扫视而下。 数息过后,他眼中神色一沉。 又过了片刻,待他看完整张纸内容,抬头对赵志良欲言又止。 赵志良笑了笑,一只手轻轻摆了摆: “未出人命,不是什么大事,你自行处理即可。” 闻言,皇甫洪泉微微颔首,收好纸张,举起杯盏敬了对方一杯。 赵志良风轻云淡,痛快饮下杯中酒。 纸张之上不过鸡毛蒜皮之事,犯事的乃是此番随吴宪前来接亲的吴姓狐族之一,这皇甫洪泉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蓦地。 就在这时,二人眼皮轻轻一跳,视线相继朝下首处的一个席位看去。 那里,谭玄双目紧闭,盘膝而坐。 周身有如同潮汐起伏般的元炁波动隐隐透出。 这小子是修为突破了? 二人相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一抹诧异。 他二人何等道行,明明先前见这小子至少要在伤势痊愈之后,耗费半月苦功,才能水到渠成突破至第二境中期。 如今竟是不知不觉间,伤势已然好了大半,修为也已成功突破! 这才过去多久? 这小子是喝了多少酒水? 随着时间推移,阁楼里间发现谭玄突破异象的人,陆陆续续多了起来,纷纷窃窃私语,艳羡惊讶者有之,嫉妒眼红者亦有之。 席间有不少原先就对这位身上有淡淡书卷气萦绕,区别于其它修行者的年轻道官,抱有好感的适龄狐族女子,此时美目之中异彩连连。 看那个样子,却是恨不得主动投怀送抱。 身着一袭红裙,在里间亦有一席之地端坐,俨然不是寻常婢女身份的香奴,看到这一幕,红唇轻撇: “一群小.骚.蹄.子!” 腹诽之后,她遥看座中谭玄的眸光,更显幽怨。 旁边一对新人,皇甫素娥与吴宪,自然也注意到谭玄的突破动静。 吴宪只草草的看了眼谭玄,随后悄然将目光挪至对面的殷世钰处,眼中神情闪烁。 此刻,殷世钰不知这灵酒的深浅,且自身酒量本就不太拿得出手,一杯灵酒下肚,已然醉倒趴在矮几之上。 一畔的卢象升,比其稍强一些。 但也只喝了两杯灵酒,就醉醺醺地只觉眼前天旋地转,不能自省。 席位上,谭玄内视体内丹田气海,其中元炁水体凝练浓缩至,只有之前未突破之时的一半大小! 只不过这点元炁,自是比之前更加耐用,他估算如今催动水箭蛊的次数,应当从原先的十二次,增长到了十八次! 水体之中。 经过元炁徐徐温养,以及方才接连下肚的灵酒滋润,光秃秃的生息蛊,重新焕发生机,躯干之上有两片鲜嫩盎然的叶子长出。 而实际上,就在刚刚,生息蛊上面已经重新长出三片叶子。 但被他取下一片配合灵酒滋润,外加心口尸力蛊跳动血液循环加快,这才使得自身伤势恢复得这般迅速。 他计算过,正常情况下,这生息蛊躯干之上七片叶子全部使用完后,需要约莫三天时间,才能自行恢复如初至全盛状态。 …… 第八十章 浮出水面 主位上,赵志良向皇甫洪泉递纸张一幕。 不知何故,落在席间其它人眼中,并未出现此画面。 稍稍巩固住突破的修为,谭玄于座中蓦然张开双目。 “晋玄道友,恭喜,今夜因祸得福,修为精进。” 旁边下首处,陈芷若声音袅袅,传入耳畔。 谭玄闻言一笑,没多说什么,只是举起跟前杯盏,先干为敬。 值得一提的是,矮几上盛酒的玉壶,他先前已经叫了一位在席间添菜导引的丫鬟,将之拿下去重新盛满。 即便如此,这新的一壶酒,也快要见底了。 想来这皇甫狐族家大业大,应当不会计较这多出的一两壶灵酒的损耗? 突破后,再次一杯灵酒下肚,谭玄很明显地感觉到,这灵酒带来的增益,减弱了一半不止。 这其中固然有着他修为增进的原因,但他猜测更多的可能还是在短时间内饮用过多导致! 思及至此,他减缓了对灵酒饮用。 今夜收获已然颇丰,贪多嚼不烂,便是灵酒增益未曾减弱,他亦会停止之前的豪饮。 修为增进太快,有时也并非益事,实力浮动,道基不稳,还一昧求快,乃是修行中的大忌! 循序渐进,方是王道! 满打满算,他晋入第二境也不过才半个月不到。 “来人,将二位相公扶下去歇息。” 皇甫洪泉看了眼,双双醉倒在各自矮几之上的殷世钰、卢象升,向左右矗立的侍女吩咐道。 这些侍女自然都是皇甫狐族之人,俱有道行修为在身,即便二人醉得不省人事,搀扶起来也毫不费劲。 应声中,几个侍女两两一组,扶着二人,沿着外面廊道扶梯,离开了这栋阁楼。 待二人离场,阁楼内筵席又持续了约莫半个时辰。 菜过五味,酒过三巡。 晚宴徐徐接近尾声。 见时候差不多了,赵志良缓缓从位置上起身,对着皇甫洪泉打了个稽首,唤了宋泽岑一声,便要离去。 “志良道友,此刻已是后半夜,不若在我府中歇息一番,天亮了再走?” 皇甫洪泉出声挽留。 赵志良腰间红皮葫芦随着起身摇摆不定,仙风道骨清隽的面容上露出一抹笑意: “老兄,你我修行之人,天亮与否,区别不大,贫道府城司内还有要事处理,就不多留了。” 话落,他眼皮轻抬。 只见席间一对新人端着杯盏,联袂而来。 一番恭敬言语后,赵志良在周遭之人的注视下,深深看了眼跟前这模样俊美非凡的青年。 所谓事不过三,这一次他没有过于冷落对方,端起金杯,将其中酒水一饮而下! 末。 赵志良视线扫视席间,对陈芷若微微颔首,随后他看向谭霖席位,有几句话要说与对方,但扫视了一圈却并未瞧见对方人影。 对此,他心中沉吟,最后将言语凝实成线,说给陈芷若,令其后面转述给谭霖。 旋即,赵志良羽衣袖袍轻拂,卷起一道清风,裹住宋泽岑,身形飘然荡出阁楼里间。 只听此处地界上方一声鹤鸣响彻,便再无鹤发老道与道号玄崖的年轻道官身影。 与此同时。 府邸二进区域,一间供宾客下榻的厢房之内。 隐约间有一股勾人的暗香缭绕。 一道.赤.条.条.的滑.腻.身子,钻进了“殷世钰”被窝之中! 黑暗中。 榻上,一个身着崇正书院服饰,嘴角有一颗黑痣的壮实青年,醉酒之后,俨然鼾声如雷,正呼呼大睡。 估计要到明日天亮,醒转才会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一夜快活,有此“艳.福”。 只是巫.山.云.雨.之后,难免会有部分人气损耗。 而且,若这狐族美人道行高深一些,说不定会利用其这生员身份,靠着这一夜夫妻之实的因果,将对方身上些许文脉气运勾连到己身! 甚至某些手段厉害的,会一些隐秘法门的,还能借此将那一丝运道,加持到自身族群之中。 待到某一日,必有大用! 隔壁。 谭玄将真正的殷世钰,随手放在榻上,面上挂着一丝无奈。 “今夜托你的福,得以进入此间避难,此举算是一报还一报……” 记忆中,蒲公所著的《聊斋志异》篇目里,关于他这位好友,有过一些只言片语的描述。 大概意思应该是说,其前面几世身份不凡,很可能是文庙中某个大人物死后的转世,身上文运厚重。 其这般存在,对于一些读人族圣贤书,辅以修炼化形的妖怪、精魅而言,吸引力巨大! 可谓是一香饽饽! 奇货可居,炙手可热! 从道行高深到,能和崂山掌教赵志良互称道友的皇甫洪泉,都将之奉为座上宾,便可见一斑! “怎么进隔壁房间的,好像是那新郎吴宪的族人之一,先前在后楼那边貌似见到过她?” 幽深的眸光透过窗格,谭玄默默将进入隔壁厢房的那道婀娜身影看在眼里,脑海中念头划动,他不禁眉头一皱。 冥冥中,他感觉事情可能没那么简单。 按理来说,与狐族美人.交.欢,谈不上真正的好坏,双方各取所需,只不过狐族得到的好处更多,更显而易见。 若放到平时,殷世钰有自己的意识,以他的性格根本不会管这事,对方自去抉择便是。 但今夜其不省人事,皇甫狐族不问对方意愿,此举便有些下作了! “差不多了,卢象升自己随身携带的那张符箓该发挥作用了……” 算了算时间,谭玄抹去自己行为痕迹,悄然离开屋内。 不一会儿。 谭玄面色如常回到府邸月台后楼区域。 登上阁楼,归于席间。 见他如厕回来,陈芷若将赵志良先前交代言语,转述了一番。 闻声,谭玄眼皮半耷拉下来。 建州清廷? 另外,五斗米教也撕破脸面,执意庇护陆清泉? 言语内容,对他而言,自然不是什么好消息。 哐! 少顷,一阵微弱的能量波动,径直从府邸二进区域传来。 主位上,察觉到异动,皇甫洪泉先是眼神微凝,闭目感应后,老脸当即一沉! 随即他目光如电,凝视向席间自己那位准女婿! …… 第八十一章 婚事暂止 继皇甫洪泉之后,席间亦有不少人察觉到些许异动。 新郎吴宪也是这些人中的一个。 待他推算出异动传来的方位时,俊美的面容上,神色浑然一变! 下一息。 当他瞧见皇甫洪泉阴云密布的老脸,以及其凝视而来的冷冽目光,衣袍下的身躯不由一抖。 “吴宪!” 皇甫洪泉徐徐起身。 里间气氛,仿佛风雨欲来。 一些宾客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唯有皇甫与吴姓狐族之人,面色起了变化。 “小婿在。” 见此,吴宪硬着头皮迎了上去,身畔皇甫素娥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复杂地看着他。 “吴宪,你,很不错啊?!” 皇甫洪泉双手垂立,几乎是一字一顿。 听到这似乎话中有话的言语,吴宪光洁的额头上开始渗出几许细密的汗珠,他身形在其跟前微微躬起,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不敢出。 原来如此? 位置上,看到这一幕的谭玄,脑海中一些关窍在这时瞬间打通,心中对当下情形了然一二。 场中,皇甫洪泉在对吴宪说完那句话后,目光便从其身上挪开,看向席间宾客,抱拳歉声道: “诸位,时候不早,今日晚宴就此结束,感谢各位捧场,接下来我皇甫一族有家事处理,就不便相留了,若有得罪,还请见谅。” 话落。 一些多少看出苗头的宾客,相继施礼离去。 而剩下一些尚有些后知后觉之人,见此情形,也没有久留。 “道正,我们也走罢?” 谭玄看了眼一旁眉黛微蹙的陈芷若,出声道。 陈芷若螓首轻点,随后与谭玄一齐上前向皇甫洪泉见了一礼,徐徐离开此地。 …… 府邸二进区域。 厢房之中,榻上。 此刻卢象升衣衫大半被解开,被其贴身藏于胸间的泛黄符箓,已然化为点点灰烬。 榻前,原先欲要与榻上男子.水.乳.交.融.的美人,被那自行催动的符箓力量映射在身上,竟是不可抗拒地化作一条四肢修长,通体毛色红黄交杂的狐狸。 显然,这当是那狐族美人的原形无疑! 道行不够,尚未以妖心化人心,便是勉强化形,依旧暂时无法摆脱原有皮囊。 符箓催动产生的异动生出,狐狸大惊失色,知道自家公子交代之事多半搞砸,遂夺门而出。 此时的它心中惊疑不定。 方才在动手将那男人衣衫解开之际,它隐约看清那人并不是它此行的目标。 …… 后楼区域。 一众宾客全都散去。 皇甫洪泉再无顾忌,向吴宪冷声相问: “怎么?今晚之事不打算给老夫一个交代?” 跟前,吴宪面如金纸,煞白无血色: “岳父大人……” 然而,后面言语尚未道出口,皇甫洪泉便挥手打断他,漠然道: “岳父大人?呵呵,可别再这样称呼老夫,有今夜之事,你还想与素娥成婚?是你没睡醒,还是老夫失心疯了?” 听到这话,吴宪呆立原地,仿佛失魂落魄。 一畔,皇甫素娥秋水眸子慢慢合上。 容颜之上失望有之,不解有之,难受亦有之。 但她没有失态的质问,没有难过到心如刀绞。 她与这位未来夫婿,本就不是完全出于自身情感,更多的还是两族之间的联姻。 不过在联姻之余,婚前彼此之间能够生出一些好感,已是难能可贵,她不会再去奢求更多。 “老夫且问你,此事是你自己一时鬼迷心窍,还是事先你们秦地吴姓一族早有谋划?” 皇甫洪泉耐着性子,凝视吴宪,想要从其脸上看出一丝端倪。 这时,外面廊道一只毛色红黄交杂的狐狸蹿了进来,门口皇甫狐族之人冷眼看着并未阻拦。 “今夜之事全是奴家私做主张,与我家公子无关,还请皇甫族长明鉴!” 狐狸来到里间,化为一个身着薄纱,浑身.春.光.毕.露.的婀娜美人,跪倒在皇甫洪泉跟前。 “私做主张?即便真是你的主意,在老夫一族地盘上,没有吴宪首肯,就算给你十个胆子,你如何敢真正付诸于行动?!” 皇甫洪泉缓缓将手背在身后,瞥了周遭几个噤若寒蝉、一动不动的吴姓狐族之人一眼: “你们呢?莫非是哑巴?不替吴宪说点话?” 语罢。 里间无人出声,寂静一片。 见状,皇甫洪泉冷哼一声: “也罢,别说老夫以势压人,将族中鉴言镜请来!” …… 夜色中。 北郊荒野,一男一女走出茂密、高耸的蓬蒿丛,眼前视野陡然开阔。 “快天亮了,先到长山镇一趟,看看那边该如何善后罢。” 陈芷若提议道。 说着,她那黑暗中好似有光彩流转的星眸,眸光落在谭玄身上,想要询问一下对方意见。 谭玄有些意外,随即对其淡淡一笑: “你是道正,你做决定即可,我没什么意见。” 听到这话,陈芷若丹唇微抿,半响后将心中憋了多时的言语道出: “先前在长山镇,若是听了你的建议,先按兵不动,或许结果会好很多。” …… 日上三竿。 与陈芷若一道,将长山镇残局处理完毕的谭玄,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淄川县城。 在城门口站立,看着进进出出,熙熙攘攘的人流,天穹上日光洒下,谭玄只觉眼前一阵恍惚。 仅仅一夜,却犹如过了十天半个月般。 “晋玄道友,何故惆怅?” 身边,秦地装束,背负一把长剑的燕赤霞,看见他愣神,止步不前,不由出声。 思绪收敛,谭玄摆了摆手,淡然道: “没事,昨夜‘风霜’寒人,但都暂时告一段落,细想起来,其实也没什么好感慨的。” 说完,他迈开步子,与其并肩徐徐进城。 临近城东,谭玄蓦然向其问道: “你真考虑好了不去崂山修行?要知道崂山虽比不上龙虎、上清几大宗门,不过放眼东土地界,亦是名列前茅的修行名山圣地。” 燕赤霞脚步一顿,摸了摸自己那络腮胡,语气不起一点踌躇: “还记得三年前,那位梦中向我传道的无名仙师,其说的有一句话,我至今记忆犹新。” “什么?” “心中有道,何处不是修行?” 其话音刚出口,身上气息仿佛骤然之间出现变化。 谭玄眼眸微微睁大。 在他的感知中,对方俨然在这一刻堪破了第二境门槛! …… 第八十二章 鉴言镜 城东,一处巷道之中。 谭玄面无表情地站在燕赤霞身旁,替其护法。 看着跟前这个年近四旬的络腮胡汉子,他心中此刻有些腻歪。 就因为此人叫燕赤霞,前一刻还说着话走着路,下一刻就毫无征兆的突破了? 与之相比,他在北郊狐穴靠着两壶灵酒,精进的一小境界修为,貌似也变得无足轻重起来。 但想到这里是聊斋,谭玄旋即渐渐释然。 此界仿佛有着一种虚无缥缈,名叫“运”的东西。 记得在《聊斋志异》篇目中,还有一介书生得到龙女青睐,最终在龙女的帮助下,飞升成仙的。 也不知那个篇目的内容,在眼下这个有些迥异出入的世界中,还存不存在? 莫名的,他想起了卢峪交给他的那本道经上提及到的,关于东土地界修行者一些限制……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 当巷道中过往的行人,开始用异样的眼光打量过来时,燕赤霞蓦然从入定状态中脱离出来。 谭玄对其恭贺了几声。 如今其晋入第二境,只需在司内熬上一段时间,积攒一番资历,以当下淄川道会司道官稀少的情况,说不定便能得以从底层道吏晋升成为道官。 不多时,二人再次迈开步子。 谭玄在前,燕赤霞落后半个身位。 待到响午时分。 谭玄领着燕赤霞,回到谭家府邸。 刚一跨进门槛,谭玄当即感受到了家中弥漫的一股隐忧。 家里一些丫鬟、仆人,不知是不是真情流露,反正各自眼眶皆是通红,像是哭过一场。 见他回来,很快迎了上来,叽叽喳喳如竹筒里倒豆子般,恨不得在最短的时间,将家中变故说出来。 “娘亲手臂折了?” 谭玄眼皮半耷拉下来,脑海中思绪纷繁,看不出喜怒。 半响,他唤来两个府中下人,令之将燕赤霞带到东厢房落脚,准备先去看看谭母伤势,再做应对。 “晋玄道友,何故如此客气?我乃是你的随行道吏,有事只管吩咐!” 燕赤霞冲着谭玄微微抱拳。 话落,看到谭玄点头应下,随即跟着那两个下人前往东厢房。 “王家,县尊……” 谭玄幽深的眸光变得沉凝。 他知道,这多半是两者联手出的暗招。 世俗手段,用得这般有恃无恐? …… 孙记布庄。 后院,僻静屋舍内。 孙红雯玉足点地,胴.体.之上满是.欢.愉.之后的绯红。 缓缓套上贴身衣物,穿上罗裙,背对着榻上男子的面容上,只有木然。 …… 城南。 坊间市井。 一处破屋破宅中。 年近三十,一事无成,在淄川县城有数的街溜子甘宏军。 此刻怀中抱着一袋子“天降横财”,径直往散发着难闻怪味、邋遢的炕上一躺,整个人喜不自胜。 这笔钱够他事后背井离乡,在异地安家讨一个媳妇了! 背井离乡或许对那些良家子弟而言,代价巨大,但他显然并不看重这个。 …… 王家府邸。 有两人垂钓于小湖边上。 时至隅中,日上三竿,初秋那日光洒下并不讨人厌,反而晒得湖畔二人暖洋洋的。 湖面波光粼粼,中央不时有一两条锦鲤跃起,再落回湖中,泛起阵阵波纹涟漪。 这湖不大却深,目力所不能及,据说底下有一条地下暗河流经,是以湖中水乃是活水,常年碧波荡漾,就算盛夏时节也无腐烂恶臭扑鼻。 湖边四下阁楼林立,雕梁画栋。 整个府邸在城中占地颇广,偌大的富贵门庭聚集的城东区域,他们王家一族独自盘踞了其中近两分的面积! 寻常富贵门庭,家中宅院至多布置一潭池水,而王家却是置湖! “代知县,区区一个踏入修行两载的黄口孺子,你背后之人都处理不了,老夫这里你往后还是少来罢。” 须发皆白、老态龙钟的王筠苍,手持鱼竿,双目平视湖面。 一旁,身着常服登门的代维杰,此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还记得昨夜之前他在王筠苍面前,胸膛拍得直响,称万事俱备,给那谭家小子的死期俨然定下。 谁料,再次前来,他却是抬不起头! “罢了,索性老夫本就没全指望你跟河南那姓曾的,老夫孙儿这口气,我王家自会用自己的法子讨回来……” 说话间,王筠苍手中鱼竿一颤。 蓦地,他嘴角浮现出一抹笑意: “你看,鱼儿上钩了!” …… 城北,许安家中。 “当家的,你回来了?昨夜没出什么事罢?我听隔壁巷子的张婶说,陇水闹了水妖?” 看着今日收成寥寥,好像有些闷闷不乐的丈夫,许氏抱着孩子关心问道。 许安叹了口气,将两坛空了酒罐放回屋内角落。 良久才心事重重道: “昨夜水妖作怪,死了三个人,长山镇那边也不平静!” 长话短说,语罢,忙活了一晚上的他许是累了,缄默不言,打水冲了个澡,便躺到榻上尝试着闭目睡去。 可刚一闭上眼睛,他脑海中便显现出王小哥的身影,令他久久不能入眠。 昨夜一整晚,那位能使他每天收成冠绝一众渔民的水鬼王小哥,从头到尾没有出来见他。 联想到昨夜隐约瞧见的那条,水中庞然大物,他不禁替其担忧起来。 想着事情,迷迷糊糊间,许安终是睡过去。 只是,他这一觉,却是做了一个梦。 梦中,他那位至交,被一个矮壮道人拘押,神情痛苦,身影愈发单薄。 …… 北郊狐穴。 阁楼里间。 此刻中央位置,摆放着一面边框处细密裂纹蔓延的古朴铜镜。 只见这铜镜镜面背后,雕镂着一头呈狮身、牛尾、马蹄、龙鳞之状的獬豸。 原本象征着吉祥与智慧的獬豸双目处,却镶嵌有一对漆黑如墨,不知材质的珠子,看上去诡异且矛盾。 铜镜前,容貌俊美的吴宪伫立在那。 一畔,皇甫洪泉负手而立,问出一个接一个问题。 那些问题,俱是一针见血! 吴宪深知这皇甫一族鉴言镜的厉害,但凡他选择回答皇甫洪泉的问题,其中有一句假话,铜镜背后獬豸漆黑如墨的眼珠子便会亮起。 为了守住族中一些更大的谋划,不被对方顺势推敲出来。 他只能保持沉默! …… 第八十三章 无名之火(二合一,求追读) “呵呵,好,好得很呐,不说话,那老夫是不是可以当做你们全都默认?” 看到场中吴宪乃至吴姓狐族之人,全都宛若聋哑一般,皇甫洪泉哪里不知这些人的算盘,面上冷笑连连。 说着,他径直从袖间抽出一张纸,狠狠地甩在了吴宪脸面! 这一举动,使吴宪心头一惊,还以为眼前这老东西真要与他吴姓狐族撕破脸皮。 若此时真的动起手来,族中实力强大的长辈远在秦地,光凭他们这些人断然不是皇甫狐族的对手。 单是皇甫洪泉一人便能将他们尽数擒拿打杀! 待看清对方甩出一张纸后,便没了后续动作,吴宪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不过,当他将那张纸拿在手中,扫视了几眼,眼中神色蓦然一沉。 这赫然是一张道录司内部流通的符文纸张,上面罗列了几桩他们吴姓狐族之人,前来接近的这两日,在山东地界,吸食人气的过线之举! 最近一桩,是前夜他们这接亲队伍刚抵达淄川县内发生之事。 受害者是距离淄川县城七八里外,东北荒郊的一处孙姓士绅豪宅中的妇人。 这群该死的! 吴宪面沉如水。 早在刚进入山东地界,他发现队伍中有人夜里偷偷出去吸食人气,为了杜绝此番关键时刻枝节横生,惹来不必要的关注。 便曾对此下过严令! 谁想这到了淄川县,都还有人按耐不住! 真以为只在这山东待两日,接亲回去后不踏足此地,未闹出人命,道、佛两司便不会太过较真? 果然,之前向那赵牛鼻子敬酒,其最初不喝必是有原因的。 但这张纸其又是何时交给皇甫洪泉的? 这老东西莫非早就对我心存戒备了? 正当吴宪心中冥思苦想之际,皇甫洪泉见他将纸张内容看得差不多,冷哼一声道: “亏老夫此先对你还算满意,打算将素娥远嫁到你们秦地,赵老道与我说起此事,最后卖了老夫一个面子,让我自行处理。 老夫还想着大喜的日子,这事便不与你吴姓一族计较,日后找个理由让赵老道揭过即可,谁料你这小畜生一族竟是联姻之举都包藏祸心! 今夜若真让你们一族的.骚.蹄.子,与殷相公.合.卺,将文运勾连过去,只怕届时这哑巴亏我皇甫一家还就只能咽下去了? 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呐!” 听到皇甫洪泉这一番话,吴宪整个人犹如被一盆冷水浇灌,心凉了半截! 其这一番推敲,已然将实情道出个七七八八。 但这话中内容,他是打死不会承认! 眼下对方无非靠着一些蛛丝马迹,以及他趁着那殷世钰醉酒,派去与之.交.欢.的族中狐女,弄出的些许异动,作为推敲的依据罢了。 何况,险些与他族中狐女.合.卺.之人,并不是那殷世钰,而是崇正书院的另一位生员! 如此一来,事情就有了转圜余地! 这估计也是对方没有当即撕破脸皮的缘由之一。 只不过,那鉴言镜属实是个麻烦! 有此物在场,他此刻便是连开口借此狡辩的机会都没有! 只能暂时保持沉默! 但这显然不是长久之计,眼前这老东西可没那么好的耐心…… 该怎么办! 此番族中谋划到现在为止,已然失败大半,若最后连自己与皇甫素娥之间的婚事也因此告吹,就这样灰溜溜地回去,那他在族中的地位,必然也会随之下滑! 跟前,皇甫洪泉一双老眼死死凝视着吴宪。 方才那一番话,显然有他极大的用意在内,其中一个目的亦是为了试探吴宪的反应。 而今看来,其死不承认,莫不是还在抱着能与素娥完婚的荒谬想法? 真是可笑! “罢了,你们沉得住气,老夫可没那么多时间陪你们耗下去,索性如今恶果未生,也别说老夫小题大做,你们暗中派人爬上殷相公床榻一事,老夫且暂不追究。 但你们吴姓狐族,与我皇甫一族的婚事就此作罢! 赶紧从哪来回哪去! 哦,对了,你们一路从秦地过来所犯之事,自己想办法摆平,既然不再是亲家,老夫也没理由再替你们兜着这裤裆.屎!” 淡漠的语气中,皇甫洪泉摘下腰间悬挂的一只锦囊。 下一息。 场中摆放的那鉴言镜,眨眼间便被其收入囊中。 闻言,里间内挤作一团的吴姓狐族之人,纷纷对视一眼。 他们里面曾在前来接亲途中,外出吸食人气的几人,此刻更是慌了神。 虽说此来并非闹出人命,可禁不住他们犯下之事不止一桩啊! 若遭到道录司清算,纵然不至于被押入道录监之中,受尽折磨,但多半也会被消去不少道行以作惩戒! 下意识的,他们将目光看向自家公子。 “岳父大人,小婿与素娥的婚事,乃是我们两族商议了两载方才郑重定下的,岂能因为莫须有之事,如此轻易作罢……” 吴宪嘴唇干涸,试图言语挽回。 可话未说完便被皇甫洪泉不耐烦的挥手打断: “方才老夫取出鉴言镜的时候,不是很会装哑巴吗?现在看老夫收起来,是怎么了?不装了?还有,老夫之前便与你说过,这‘岳父’二字休得再提,老夫承受不起! 回去告诉你那祖父吴仓,老夫敬他年长才屡屡客气,但这不是他倚老卖老,算计我皇甫一族的理由! 你若真想娶素娥,当在鉴言镜前自证清白,如此简单的条件都做不到,居然还有脸说老夫以莫须有之事轻易作罢两族联姻? 什么时候你们吴姓狐族,能通过老夫鉴言镜问询,什么时候再来提联姻之事!” 皇甫洪泉面容冷然,语气间毫不客气。 话音落下,只见其袖袍一挥,周遭族人登时会意,齐齐上前就要将吴宪一众人逐出此地。 这时,吴宪仿佛不甘心般,将目光看向一畔皇甫素娥所在,声音悲戚喊道: “素娥,今夜我族人自作主张想与那‘卢象升’寻一时之欢,此事算是我们理亏,可我对你是真心的,是真想娶你过门啊!” 不远处,皇甫素娥螓首埋在自己母亲肩膀之上,秋水眸子紧闭,不愿睁开。 听到这话,她精致修长的睫毛微微一颤,檀口开阖: “你,且自去罢……” 见状,吴宪还待说些什么。 却见眼前场景出现一阵恍惚,场中人影变幻,皇甫素娥玉立于鉴言镜后方,正一脸失望的看着他。 鉴言镜上面獬豸原本漆黑如墨的一对眼珠子,此时幽深的光芒大作。 长亮不熄! 跟前,皇甫洪泉抚掌而笑: “吴宪啊吴宪,你这小畜生,是一句真话也无啊? 老夫原先还真怕冤枉了你,毕竟那狐女虽进的殷相公的房间,但脱的却是卢相公的衣服,我族之人又没将二人调换,这一点老夫属实有些想不通。 不过现在,这点疑虑已经不重要了。” 原地,吴宪心如死灰。 …… 谭家。 汤药味弥漫的屋内,时光仿佛凝固。 谭母脸色苍白的卧在软榻之上,左边臂膀折断处,一块用于固定骨头的檀木被纱布缠绕。 而手臂下面的位置以及另外一只手,露出的肌肤上还有着青一块紫一块的磕碰伤痕,其痛苦的呻吟声在屋内回荡。 下人小心地端上汤药,屋内药香与轻微苦涩交织的气息,刹时间又浓郁了不少。 榻前,一位含苞待放的娇俏少女泪眼朦胧,梨花带雨,低声哽咽。 榻上娘亲每一道,因为痛楚倒吸冷气而传来的声音,她听在耳中,心里都如刀绞般难受。 忽然,就在这时。 门扉微开,谭玄踏进屋内。 听到响动,谭婵媛回首看去,杏眸中神采先是如同看到支柱般骤然一亮,但随即又荡漾开来了几许娇柔的埋怨,她梗咽地带着哭腔道: “阿兄,你怎么才回来!” 见此情形,谭玄微微沉默。 然后迈开步子,来到榻前。 谭玄伸手在谭婵媛发髻之上轻轻摩挲了下,歉声道: “对不起,阿兄确实应该早些回来的。” 闻言,谭婵媛却更显抽泣,一下扑在他的怀中,泣不成声。 谭玄心中叹息一声,拍了拍对方粉背。 随后缓缓坐在床边,从旁边一个他记得好像名叫娟儿的婢女手上,接过热气腾腾刚熬制出来的汤药。 一边用勺子舀出些许汤药,于嘴边轻轻吹拂,一边他目光注视着榻上疼得仿佛说不出话来的谭母,心头莫名地有些不是滋味。 还阳之后,自己这位便宜娘亲,说句实在话,待他很不错!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此时见其这般模样,一股无名之火,徐徐在他心间燃烧。 将稍稍冷却的勺中汤药送入谭母嘴中,看着对方艰难咽下,谭玄扭头向周遭下人问道: “大夫怎么说的?” 面对谭玄的问询,下人们你看我我看你,面上踌躇不定,最后还是先前那递给谭玄汤药的婢女娟儿,站出来忐忑道: “大夫……大夫说,其它磕碰伤不要紧,就是手臂骨折的地方,伤好之后可能……可能会有些后遗症,活动起来不能像受伤之前那样灵活了。” 说完,房间内一众下人小心翼翼等待谭玄的反应。 不过,其却没像他们想的那样听到后勃然大怒,只是看似平静点了点头。 榻上,谭母苍白的面容上勉强挤出一丝微笑,竟是强忍下左臂传来的钻心疼痛,对谭玄出声道: “霖儿,娘没什么的,撞倒轿子的那人已经被官府治罪,你别冲动。” 对这话,谭玄心中不置可否,但面上还是淡淡一笑,说了些令谭母放宽心的话,随后让房间内的下人先出去。 看了眼一旁抽噎声渐小的少女,谭玄想了想还是道: “婵媛,你也先在外面待一会儿。” 少女红肿的眼眸轻眨,听出了自家兄长语气中蕴含的一丝不容置疑。 没有任性,默默在出去时将屋门带上。 少顷。 谭玄于榻前地面径直盘膝坐下,合上双眼,内视自己的丹田气海。 那里,有一小汪元炁水体近乎静止不动。 而在元炁水体表面,从狐穴出来后的这大半天时间里,生息蛊俨然又生长出来了一片叶子。 心神沉下,念头传递。 生息蛊长于底部的脑袋,发出一声凄厉的悲鸣。 下一刻。 那片新长出来的晶莹剔透的碧绿叶子,从躯干之上齐根而断,悄然飘落。 这生息蛊的一大特点是,只在平时汲取元炁能量生长叶片,催动之时反而并不会产生额外的元炁消耗。 但一旦全盛状态下的七张叶片全部用完,短时间内又无法快速催生出新的使用机会。 软塌之上,谭母忍着疼痛,静静看着自家儿子盘坐在地上矗然不动,没有出声打扰。 在她的视线中,没过多久,谭玄手掌猛然一翻,一张泛着淡淡晶莹光泽的碧绿叶子,凭空出现在其的手中。 看到这一幕,谭母心中一动,不由自主的想到了一些传闻中的神仙术法。 她渐渐恍然,自己这儿子,不是已经步入修行一途两载有余了么? 只不过,她从来不求其修行出个什么名堂,只求其能平平安安,这就比什么都强。 不知道此刻谭母脑海中流转的念头,谭玄徐徐起身,调动了一缕元炁包裹在掌心生息蛊叶片之上。 这生息蛊叶片颇为特殊,一与外界空气直接接触,便会很快消融外界天地之间。 “娘亲,且将这叶子服下,对你伤势恢复有奇效。” 谭玄心神高度集中,将之递到谭母嘴边。 谭母依言微微张开嘴巴,但就在这看上去很是不凡的叶片,即将送入她嘴中之际。 她隐约瞧见,这叶片两端,宛若虫子般细微蠕动了几下。 顿时,一股恶心的反胃感觉涌上心头,然而出于对自己儿子的信任,她强压下心中不适,将那叶片咽了下去! 叶片极为清凉,顺着喉咙一直向下。 约莫在肺腑之间骤然停顿,随后那股清凉之感,向全身蔓延开来! 谭母只觉,身上各处磕碰、擦伤,火辣辣的疼痛几乎是在瞬间戛然而止,便是左边臂膀骨折处,那阵阵钻心般的剧痛,也缓解了大半! 苍白的面容上,慢慢开始出现一丝血色。 …… 第八十四章 地痞提亲 从屋中出来。 谭玄对谭母的几个贴身丫鬟叮嘱了一番,随后回到自己住处。 疲惫的身躯往榻上一躺,但他没有马上松缓心神,脑海中念头思如电闪,将这段时间来,发生的所有事件,在理出一条条线索后,尝试着勾连在一起。 客店阴尸,白阳寺,侏儒,白莲教,幸县尊夫人图,佛录司…… 五斗米教陆清泉,水妖,神秘女人,王化,县尊代维杰,辽东,王家主心骨王筠苍,河南南阳府…… 卢峪,青羊山,陈芷若,王筠苍外孙玄崖,济南府城道录司…… 虎怪,黑鸦妖,大泽山虎君,辽东,建州清廷…… 崇正书院,卢象升,孙太白,殷世钰,北郊狐穴,皇甫狐族,秦地吴姓狐族…… 绞尽脑汁间,谭玄脑袋胀痛得厉害。 突然,他脑海中划过了一个人名。 这个人名快速与一个地方勾连在了一起! “南阳知府曾梓桓?为何会下意识的联想到此人?就因为南阳府是当初陆清泉在卢牛鼻子追杀下,重伤逃遁,选择的最终隐匿养伤之地?” “不,不光如此,一定还有什么因素在里面!” “当初陆清泉挑中原身,设局将之作为催化人参果的饵料,究竟是随机,还是早有谋划处心积虑?” 榻上,谭玄眼眸中幽深的眸光闪烁不定。 曾梓桓这个名字,他并不陌生,在原身的残缺记忆中,此人可以算是印象颇为深刻! 其与原身父亲谭卫宏,乃是同窗,后来二人俱都金榜题名,考中进士。 不过谭卫宏中进士在其之前,早了一期,提前三年步入仕途,起先在应天府为官,六七年后才调往河南升任一府通判。 那时曾梓桓还是河南府辖下的一个七品知县。 但其后面也不知在仕途上得了什么臂助,官位品阶升迁如同平步青云,短短数年时间,便爬到了谭卫宏的头上,成了南阳府一府同知,正五品。 地位仅在当时的南阳府知府庾信之下! 三两年后,两位昔日同窗故交,联手将挪用了河南赈灾粮饷的庾信扳倒,双双得到升迁。 一个取代了庾信的位置,任了知府,一个则升任为一府同知。 按理说,如此格局形势,自是皆大欢喜,但事后两人关系却因为一些原因,快速恶化下来,势同水火! 这般势头,一直在谭卫宏病逝在任上的前一年,也即是四年前才缓和下来。 而今,那位曾伯父每年年关,都会差人送来礼品、信笺,对谭家嘘寒问暖。 俨然算是谭家自谭卫宏死后,明面上的一座最大靠山! 但不知为何,记忆中原身与谭母对其却有些不冷不淡,双方实际上只维持在一个面子上的礼尚往来。 “可惜,原身留给我的记忆并不完整,否则,我必然能将一些关要琢磨清楚!只不过即便如此,现在回想原身父亲的死,显然有些蹊跷……” 谭玄眉头紧皱,伸出双手在两侧太阳穴处缓缓按动。 “若往最坏的一种情况去想,原身父亲在任上病逝,如果是那位南阳知府的手笔,那么……一些线索便能够串联起来了!” 思及至此,谭玄蓦然从榻上起身,来到屋内桌案前坐下,沾墨在一张纸上勾勾画画。 他顺着脑海中这条线继续推敲,最后在这条线索上又添了一个人名。 代维杰! “这位淄川知县,只怕也断然不像我表面看到的那般简单。” 谭玄默默放下笔,将那张纸上勾画、推敲出来的一些关要,在脑中推倒重新沉思了一遍后,把纸张径直焚毁。 其中,一些目前还只是猜测的线索,只待后续暗中试探。 而这种试探,对于他当下而言,显然不是很难。 徐徐吐出一口胸间郁气,谭玄眉宇间那抹淡淡的书卷气,悄然显现出一丝彻骨的冷意。 他这是开始思索起今日谭母受伤一事。 别人不晓得那孙记布庄,已经暗地里沦为王家的产业,他还阳前曾在淄川地界,魂灵飘荡那么些时日,又岂会不知? “这王家,定然还有暗招没有使出来,其这是在逼我与之撕破脸,知道我乃是修行之人,又入职道录司,便刻意用世俗手段激怒我! 我若失去理智,主动用修行手段还以颜色,正中其的下怀?” 谭玄沉吟了片刻,眼中神色趋于深邃。 徐徐收拢思绪,谭玄推门而出。 这口气,他当然不准备咽下去! 他深知王家在未达到目的之前,类似的阴险手段必定层出不穷,此次若吃下这个亏,后续王家只会更加肆无忌惮拿捏他。 …… 未时初刻。 日头还高居中天。 一阵敲锣打鼓之声,从城南市井,一路响彻到富贵门庭众多的城东区域。 这般响动,自然在城内吸引了许多无事的路人、百姓。 围观中,一支十数人的队伍颇为齐整,锣鼓齐鸣。 不知所谓的,还以为这是城里哪家达官显贵的接亲队伍。 但这日中时分,并不是接亲的好时候,东土数千年来的传统,一向是上午接亲,傍晚设宴拜堂。 一些好事者,细问之下才知,这竟只是一支定亲队伍! 乃是城东一户姓高的大户人家,出资为淄川城有数的地痞甘宏军亲自做媒,向谭家提亲! 队伍周遭逐渐围拢之人得知内情,大多登时忍俊不禁,当场笑出了声。 这古往今来,除了十成十把握能成的亲事,做媒才会如此大张旗鼓,提亲即定亲,搞得满城皆知。 然而,那地痞甘宏军,甘溜子! 而立之年,一事无成,大字大字不识几个,长相也极为磕碜! 门不当户不对,何德何能,别人谭家如花似玉的千金小姐,愿意嫁给他? 其长辈兄长能同意? 以为自己是汉高祖刘邦吗? 此番注定,只会是一个笑话罢了! 出资为其提亲做媒的高家,脑子也是进水了! 不过,虽说旁观众人几乎全部都认为,这提亲的队伍肯定连谭家的门槛都进不去,但这并不妨碍,他们这些看热闹的心中对此抱着一丝滑稽的可笑念头。 以及持续升起的八卦想法,都促使着好些人,从城南市井,一路跟到谭家府邸前! 随着时间的推移,人群中,开始渐渐传开好几则,关于甘溜子与谭家千金谭婵媛之间,明显破绽百出的.荤.腥.往事。 …… 第八十五章 舆论 “嘿嘿,那是去年上元灯会的事情了,听说甘溜子趁着那晚夜幕,灯会人流湍急,鱼龙混杂,可占了那谭家千金不少便宜啊……” “竟有此事?” “这还能有假?就连簇拥在谭家千金身边的丫鬟、婢女,回去的时候都哭哭啼啼的呢!” “那我怎么听说……” “……” 谭家府邸外的道路上。 此刻拥挤了黑压压一片人群,声音嘈杂,喧嚣不绝。 一眼看去人头攒动,数百上千人摩肩接踵围在提亲队伍周遭。 而谭家的红漆大门,早已被眼前这阵仗惊得不知所措的门房下令关上。 外面人群中,一些明眼人听着那些一传十,十传百的.荤.腥.谣.言,心思一转,便猜到这多半是有人故意往谭家身上泼“脏水”。 那高家与谭家平素无怨,近日无仇,何故如此? 可以预见,这种谣言一旦彻底传开过后,对那谭家千金的声誉清白,俨然就会是一个难以抹去的污点! 本来,像这种类似的.荤.腥.谣.言,寻常人听了也就当个乐子,笑过完事,可经过今日这实实在在提亲一事发酵,却平白增添了几许荒谬的可信度。 与此同时,谭家府邸之中。 本就准备了一番,打算外出一趟的谭玄,刚从内院步入前庭,当即便察觉到外面敲锣打鼓的冲天动静。 堂内,年近五旬的门房宁老翁,详细给谭玄描述了一通外头的情形后,就躬身到一旁等待其的反应举措。 他这门房职位,是谭家老爷谭卫宏尚在之时,就担任的,在谭家资历不低,说是家中半个管事都不为过! 饶是如此,他也从没见过有人弄出这般大的阵仗,只为给城中一个声名狼藉的地痞提亲的场面! 上午辰时夫人所乘轿子被人撞倒,刚遭了祸事! 这日中时分才过,这节骨眼儿,又出了这档子事,宁老翁敏锐的感觉到一股风雨欲来的征兆。 “提亲么?动作可真够快的啊。” 谭玄静立于前堂大厅,双目微眯,面色之上看不出喜怒。 隐约间,当下局势变得有些棘手了! 这提亲一事无需多想,一口回绝便是,可是已经在外传播开来的流言蜚语,却属实不太好处理。 他深知这些流言的特性,往往是你越出面澄清,越会适得其反! “宁老,你将家中护院,抽调三分之二到门口守着,若有人敢往里面硬闯,一律乱棍打出去,不论死活! 另外,记住一点,不管外面那些人说什么,你们都不要理睬,就当自己是聋子,哑巴!” 稍作沉吟,谭玄缓缓开口道。 宁老翁躬身行礼,应声前去聚拢府中护院。 原地,谭玄思绪流转。 不多时,他步出前堂,往府中东厢房位置行去。 然而,行至中途,一个挺拔的背剑身影赫然主动迎了上来。 见此,谭玄眉宇稍稍舒展,朝对方微微拱手: “燕兄,我一会儿要出去一趟,在此期间,家中娘亲与妹妹,还望看顾一二。” 燕赤霞于谭玄跟前站定,神情肃穆,还以抱拳一礼,没有赘言。 少顷。 谭玄回到自己屋内,在角落中找出了几幅,画面荒诞、淫.乱.不.堪,令少年男女看之不禁会面红耳赤的白描画卷。 幸周家三少奶奶图! 幸县尊夫人图! 幸王家二少夫人图! 幸…… 对抗外面流言,谭玄目前能够想到的最佳办法,便是在极短的时间内,放出更具影响、噱头的舆论! 如此,把水搅浑,便可将谣言强压下去! “没想到,这几幅画卷还真有派上用场的时候。 只不过,这些东西毕竟来源于白阳寺,将之抛出去,若因此有白莲教之人,沿着蛛丝马迹将那侏儒之死联系到我的身上,那就有些麻烦了……” 把这几幅得至白阳寺密室之中的画卷摊开,谭玄面露犹疑。 半响,他心中蓦然一横,将画卷装入一个空包裹之中。 “也罢,眼下却也管不了这么多了,瞻前顾后念头何时能通达,大不了首尾处理干净一点!” 打定主意,谭玄拎起包裹,径直从府邸后院翻墙而出。 …… 酉时三刻。 天穹之上的那轮大日,渐渐西斜。 城南一处当铺外,跑来一喜形于色的三旬大汉。 大汉怀中有一束精美画卷,一身短打,看样子多半是在城中靠卖力气讨生活之辈。 当铺掌眼师傅接过大汉奉若墨宝的画卷,打开一看,一对眼珠子顿时便要瞪出来! 末。 待被告知这画卷虽惟妙惟肖,工艺精湛,但不是名家所作,且画面内容粗俗不堪,难登大雅之堂时。 大汉原本指望典当出这,不知何人遗落在路上的画作,借此富裕起来的心思,犹如被一盆冷水破灭! 掌眼师傅看了眼大汉患得患失的模样,心中暗笑。 等到其垂头丧气,欲要拿着这不值几个钱的画作灰溜溜离开之际,掌眼师傅恰时咳嗽一声: “且慢,这画虽说无甚价值,不过老夫看这画卷材质还算凑合……,啧,这样罢,老夫出二钱银子收下此物,你看如何?” 闻言,大汉离开的身形一顿,扭头问道: “活?” 掌眼师傅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 “想啥呢!当然是死当!” “二钱银子……” 大汉迟疑不定。 “你可考虑清楚,你这东西,也就老夫这里愿意出二钱银子收下,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店了!” 看出汉子显然心动,掌眼师傅当即趁热打铁。 谁料,大汉眼珠子一转,竟是拔腿就往不远处另外一家当铺跑去。 猝不及防,掌眼师傅看着那大汉背影,连忙出声将价格涨到三钱银子。 可大汉毫不意动,依旧往那家李记当铺跑去。 掌眼师傅无奈闭上眼,扼腕直叹,此时当真是悔得肠子都青了! 只恨自己杀价太狠,吃相太难看! 怪也怪自己一开始还没看出来,这汉子居然肚子里弯弯绕绕也不少,是个有心眼儿的! 那画作当然不像他表面所说那样,一文不值。 幸王家二少夫人图! 单是这几个字,便价值上百两银子了! 届时只需放出风声,王家为了这画中内容不被外传,自然要登门将之买下。 当然了,对方是王家,这其中赚钱的分寸,也得拿捏好了,不然惹怒对方,恐怕没什么好果子吃。 “啧啧,没想到那堂堂王家二少夫人,平素多高贵傲气的一个.少.妇,居然被一个侏儒……,还作了画!看那幅画上场景,是这个月刚被烧毁的白阳寺? 是了,那白阳寺前些时日被爆出来寺中.藏.污.纳.垢,奸.淫.求.子.妇.人,料想这王家二少夫人,必然也是其中之一了!” …… 第八十六章 轩然大波 怀揣.春.宫.图.的大汉,在城南集市价比三家。 半个时辰下来,几乎跑遍了城内所有当铺。 最后,其选择在一家口碑素来不错的陶记当铺,将那幅画卷死当了出去! 期间,这一来二去,看过他手中画卷的人,自然也就不少。 而那些看过货之后,却未如愿将画卷收入铺子的一众当铺掌柜、伙计们,见不得那陶记当铺独自发财,竟是不约而同的毫不避讳来往客官,开始倒腾腹中苦水! 收敛点的,只是说些阴阳怪气的酸话。 眼红过分的,则是渐渐咒起了陶记当铺,入手画卷不但别想借此捞上一笔,最后必然因此惹怒王家,突遭横祸! 更有甚者,还放出了一些居心不良的风声! 城南因为集市所在,本就人流最为庞大,城内外三教九流之人皆有之,人多眼杂。 有些看热闹不显事大的,听到风声,聚众纷纷前往那陶记当铺,以求一观王家二少夫人与侏儒的.快.活.画卷。 一睹为快! 一时间,陶记当铺前人满为患,起哄者多不胜数。 其中,起初一些思绪较为清醒的人还只是冷眼旁观,可瞧见起哄者越来越多,想着就算王家再势大,还能奈何他们这么多人不成? 于是相继加入求观.春.宫.图.的队列之中。 刹时间,城南因为一束画卷为引子,一场席卷整个淄川内外轩然大波,俨然激荡而起! 几乎是同一时间。 不光是城南区域,城北、城西、城东,乃至城中央官府衙署之外,亦有着.春.宫.图.被人无意间拾起,如获重宝! 那些拾得画卷之人,声张者有之。 如城南汉子般打算马上典当出手者有之。 假装若无其事用以更大图谋者,亦有之。 一直到日落时分。 此事经过有心人的炮制酝酿、发酵过后,彻底爆发! 淄川全城顿时闹得沸沸扬扬。 就连距离县城近一些的村落都隐隐听闻到了一点,已经被传得似是而非的,白阳寺侏儒大战县尊及城内几家富贵门庭女眷的.香.艳.故事。 此先那白阳寺被官府与府城佛录司证实的.腌.臜.之事,在城内外的舆论热度再次直线飙升,大街小巷,人人津津乐道。 部分打了大半辈子光棍的邋遢汉子,向周遭人吐槽,那些豪门女眷若是真那么饥渴,又或者丈夫实在不行,他们那玩意儿,不见得比白阳寺的.送.子.罗.汉.差上几分! 到了这时,城东那支在谭家府邸前,无法得门而入的接亲队伍,早已几个人去关注。 待夜幕降临。 忙活了一下午,无精打采的锣鼓队伍,一哄而散。 白天他们还有背后之人指点,争辩说自己按照礼制规格,乃是上门做媒提亲。 晚上再在人家门前敲锣打鼓,那就是扰民了,即便不强闯谭家府邸,谭家亦有权利派出府中护院,让他们乱棍加身。 吃一顿皮肉之苦! …… 王家四进大宅院。 嫡脉二公子王言屋中。 啪! 只听一声脆响,桌畔一位装束华贵,身段凹凸有致,穿金戴银的娇艳.少.妇,被一个巴掌扇得站立不稳。 其捂着白皙的脸颊,身形趔趄地伏倒在跟前桌案之上,吃痛不已。 一旁,眼眶深陷、颧骨高耸的清瘦男子,并未就此作罢。 一只手探出,抓在少妇后颈衣襟之上,猛然一拽,将之伏倒的身躯堪堪提起了几分。 啪! 娇嫩脸颊上,刚印上一抹殷红掌印的少妇,再次被男子一个巴掌甩在脸上。 “贱.人!你前些时日是怎么跟我保证的?! 说自己那次应周家的那.骚.蹄.子之邀去白阳寺,未曾让什么.淫.僧.得逞! 睁大你的眼睛看看! 啊?! 这画上之人是不是你! 没有近距离临摹当场作画,能有如此惟妙惟肖? 你看看你当时脸上那个媚态!这侏儒难道就弄得你那般舒服么?! 贱.人!贱.骨头!” 啪! 啪…… 屋内王言盛怒的谩骂声,巴掌声,交织在一起。 没有刻意压制的歇斯底里声音透出屋舍,引得外面不远处一条小径上的府中仆人,路过之时全都屏住呼吸,加快脚步。 他们这位二公子的脾气,那是出了名的怪以及暴躁。 一个个这时自然生怕引火烧身! 府邸深处。 家族主心骨王筠苍,所在的一处僻静房间之内。 啪啦! 一个价值不低的青釉杯盏,被王筠苍一袖从八仙桌之上径直拂落。 见此情形,端坐在桌案下首三人面面相觑,大气不敢出。 没人说话,房间里气氛沉凝如水。 良久,王筠苍年近半百的嫡出长子王炳春,不得已小心出声: “老爷子,木已成舟,眼下可别气坏了身子。” 闻言,王筠苍起伏的胸腔稍缓,看了其一眼,面上渐渐恢复静气安神之态,然后缓缓道: “这件事,你们怎么看?” 座中三人对视一眼,最后还是由王炳春斟酌了一番,回道: “一个字,巧,太巧了,我们前脚刚借周家之手,针对谭家安排了一出泼脏水的戏码,后脚城内就陆续有前番白阳寺.淫.画流出,属实是有些耐人寻味!” 王筠苍微微颔首,平心静气道: “当然巧了,这是那谭家小子的反击啊,其这一手导引舆论,用得可谓老辣,之前原本以为老夫亲自出招,已经算是抬举高估,没想到到头来还是有些小觑了此人。 不过,白阳寺在月初之时,便已被府城佛录司调遣法师僧员下来彻底剿灭。 寺中大小污秽,人与物尽皆不留,其又是从何处得来的这些画卷……” 言语间,王筠苍稀松的眉头微皱。 位置上,一个长有鹰钩鼻的中年男人,眼珠子一转,蓦然道: “父亲,不论那.淫.画,究竟是不是从其手中流出,我们当可顺势派人将这消息捅到白莲教之人耳中,激化那谭霖与白莲教之间的矛盾!” 听到这话,王筠苍淡淡的嗯了一声,随即道: “老二,你这想法还算不错,但凡事多向你大哥学学,沉稳一点,一些事情想得周全一点。 把白莲教当枪使,先不提这事目前表面上只是一个巧合,你拿不出真凭实据。 再者,谭家小子如今在道录司任职,白莲教又素来着重经营江南一地,在山东势力不大,龟缩还来不及,不会贸然对道录司的一名在职道官出手的! 你有小聪明,别人却也不傻,想要利用他们,不是个容易事。” …… 第八十七章 丑陋男人 屋内。 王筠苍话落,鹰钩鼻男人瞥了眼大哥王炳春,面上恭谨应下。 自家父亲所说,他自然不是没有考虑到,但他深谙父亲的脾性,若自己所想面面俱到,让其挑不出刺,在今晚的这般场合中,反而不是好事。 “今日之事,得把影响降到最小。” 王筠苍徐徐起身,老眼目视下首三人: “虽说有关我王家的那幅.淫.画,在风声传出的最短时间内已从城南集市消失。 不过在那之前,却有不少人目睹过画卷内容,现在整个淄川县,都在等着看我王家如何处理此事。” 话到这里,王筠苍双手背在身后,缓缓踱步至长子王炳春位置所在: “炳春,言儿是你这一房所出,其那媳妇,你是怎么考虑的?” 这话一出,鹰钩鼻男人与一旁身着儒衫一母同胞的弟弟,相继将目光投注在自家大哥身上。 “孩儿以为,如今最好的应对办法,便是不做应对。” 王炳春显然对此早有思虑,侃侃而谈道: “言儿媳妇妇德已亏,木已成舟,此番若将之一纸休书,遣回娘家,不但于事无补,反而是对外承认我王家女眷,曾被白阳寺妖人所趁,清白尽失。 然而,我们若暂时将此事按下不动,不做处理,忍一时之辱,时间一长,外面风声必然会自行消饵。 毕竟,亲眼见过那幅画卷的人,终究是少数,很多人都是在跟着起哄罢了! 待风头彻底过去,再随意找个理由,将其逐出我王家门楣即可,只是届时府城程家那边恐怕面子上会不太好看。” 语罢。 王筠苍满意的微微颔首,于主位之上重新坐下,不吝夸赞道: “好,很好,炳春思绪缜密,此事便按照你说的这么去办,老二,老三,你们平时处理事情,多问问你们大哥的看法,这对你们将来裨益不小。” “父亲所言极是,孩儿谨遵父亲教诲。” “孩儿平素亦会事事向大哥看齐。” 座中,鹰钩鼻男人与儒衫男人相继应声,表现极为恭顺,仿佛自愿甘当王炳春的绿叶,将之衬托得愈发出彩。 “谭家小子那边,针对其的后续手段先缓上一缓,等这阵风波过去了,再行出手。” 王筠苍于桌上端起一副新杯盏,倒入茶水,嘬了一小口,慢悠悠道: “当然,前提是他能活到那个时候。” 下首,儒衫男人闻言,面色一动: “是岑儿?” “不错,按照他们道录司的传统,刚入职的道官在前三个月,都会有一场以考察能力为主的外派任务。 那任务说是随机选调,可你们也都是活了几十年的老油条了,还能不知这‘随机’二字的猫腻? 你们那外甥如今就在府城道录司任职,针对底下州、县二级的衙署道官外派任务,想动些手脚还不容易?到时候任务中出点意外,那可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岑儿在规矩之内动手脚,效果上可比我们动用世俗手段,费尽心思快多了。” 王筠苍嘴角泛起一抹微笑。 末,他老脸上笑意渐渐褪去,冷不丁地向下首三人问道: “辽东那边可有化儿的近况传回?” 位置上,三人沉默了几息,最后在王筠苍逐渐不耐烦的眼神下,王炳春如实道: “情况不太好,这入秋之后,建州那边清妖的攻势太过频繁,虽还未爆发什么大战,但每隔三五天,边境必会有几场流血的小摩擦。 我们王家在辽东军中的人脉很浅薄,化儿在那边得不到太多的关照。 父亲你也知道,那些丘八向来是一旦有战事,便让发配前去之人充当炮灰,自家军户留着压后。 这大半个月下来,化儿身边即便有我们暗中遣往辽东.参.军.的十数个死士竭力护着,可依旧数次险象环生! 昨日从北边最近的一则消息传回,说是死士也所剩不多了。” 说着,王炳春不动声色的观察了自家父亲一眼,见其坐在主位上如泥塑木雕一动不动,他缓缓道出了专门留在最后的一则好消息: “所幸其数次险象环生下来,有了不少斩获,目前已不再是炮灰,调到火器营任什长了!” …… 夜幕深沉。 城南孙记布庄之内。 冷清的后院。 平时暗中接待王家来人的一间不起眼厢房之中。 此刻,一袭绛紫罗裙,身材风姿绰约,颇为惹火的布庄东家孙红雯,被一个面上有几道狰狞疤痕的丑陋男子,掐住了其雪白修长的脖颈,无法正常呼吸。 丑陋男子着一身黑色长袍,长袍里面隐约可见一件白色的内衫。 近距离细看之下,可以发现其内衫胸口衣襟,似有朵朵泥中莲花穿针引线,袖在上面。 许是注意到孙红雯视线所及,丑陋男子轻哼一声,也懒得去做遮掩。 随即单手灵活地从袖间,抖出一瓷瓶。 然后将瓷瓶中一颗乌黑丹丸,捏在两指之间,往孙红雯涂抹了胭脂,娇艳无比的小嘴送去! “老实点,吃下去,不然你现在就可以死了!” 丑陋男子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闻声见状,孙红雯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呜!呜……” 那乌黑丹丸,她不用猜就知道,必然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剧烈的挣扎中,丹丸被那丑陋男人.强.行.摁.入.了她的嘴中! 下一息。 其屈指陡然在她喉管处一刮,不由自主的,丹丸被她咽了下去! 她来不及反应,感受中,那丹丸咽下之后仿佛瞬间在体内化开。 紧接着,好似有一股股细流,钻入她浑身骨骼之间。 就此,丑陋男人松开了掐在她脖颈处的大手。 “咳!咳咳……呼……呼……” 骤然之间得到解放,孙红雯捂着自己咽喉,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后,贪婪地大口呼吸着。 “你…咳咳,你方才给我喂的什么?!” “呵呵,喂的什么?当然是好东西,断筋腐骨丸,这可是我教为掌控麾下散修,耗费了数十载光阴,一步步改良而成的‘圣药’! 如今给你一介世俗之人服用,算是暴殄天物了! 这断筋腐骨丸服下之后,每至寒雨天气,一身骨髓若蜉蝣蚕食般疼痛难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且一月过去,若无解药缓解,将筋骨寸断腐烂而亡! 哦,对了,眼下已经入秋,按照以往时节,过不了几日便会有一场寒雨降下,到时候你就会知道这东西的‘好处’了!” 丑陋男人冷笑道。 …… 第八十八章 俯首 听到眼前这丑陋男人言语内容,孙红雯心中恐惧顿生。 连忙弯腰朝下,纤纤玉指.深.入.嘴中,努力.抠.动,想要把那丹丸化作的药液吐出来。 “呕……呕……” 不过,显而易见的是,无论她再怎么用.力.抠.动,也只是吐出腹中一些,还未彻底消化的饭食与酸水的混合物。 就在她以为,乌黑丹丸药液必然混在这些酸水中一并被吐出来之际。 一旁,乐得看到其做无用功的丑陋男子,讥笑了一声: “居然还抱有侥幸? 都与你说了,这断筋腐骨丸乃是专为控制修行者研制的,修行者都对此束手无策,你一介凡俗女人,想用这般简单的法子,将之吐出来? 若真这么简单,那些被我教掌控的散修,还会那般听话吗? 想必你方才应该感受得真切,那乌黑丹丸咽下之后,是不是当即化为一股股细流蔓延至周身骨骼之间?” 话音落下,孙红雯罗裙下的娇躯变得僵硬,妩媚成熟的容颜之上,此刻面色煞白如雪。 她自是回想起来,刚刚咽下乌黑丹丸的感觉,与此人说的大差不差! “乖乖听话,本座还能考虑事后留你一条.贱.命,如若不然,本座也不是没有手段,让你现在就体验一番腐髓之苦!” 丑陋男人语气中,俨然透着一抹恣意妄为般的桀骜。 “你……咳咳!你到底想干什么!你如此行径,难道就不怕落入道、佛两司手中吗!” 孙红雯心中惶恐,同时脑海里却又仿佛不想认命般,冥思苦想。 心绪浮动间,她打算先稳住此人,然后待此人离开便寻求王家王言的救助。 王家不单在这淄川县势力滔天,便是于整个济南府世俗地界,分量都是不轻,且能够动用的修行圈子人脉更是不在少数。 想来应该能有办法化解掉她体内的断筋腐骨丸药力。 “知道你在想方设法,摆脱本座掌控,不过你可要想好,有些时候,行差踏错,可就没有后悔药吃了! 道、佛两司?你刚才不是也瞧见,本座内衫衣襟之上的暗纹了么,心里就没点猜测? 我白莲教底蕴深厚,道、佛两司连年围剿镇压又如何?最后依旧奈何我教不得!” 丑陋男人气淡神闲。 说话间其面上筋肉扯动,那几道狰狞的疤痕看上去愈发面目可憎。 其盯着孙红雯笑眯眯道: “让本座猜猜,你必定是打算,先于本座虚与委蛇,等本座走后,依靠王家的力量助你解脱!是也不是?” 其这一句话说完。 被对方猜中心思的孙红雯,犹如置身于冰窖,身心俱冷! “本座在问你!是也不是?!” 见这女人不回话,丑陋男人骤然拔高了声调,喜怒无常。 声音震在耳畔,令孙红雯娇躯打了个激灵! 刹时间,在此人面前,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孙红雯带着一丝颤音道: “大……大人是……是的……” 看出效果达到,丑陋男人缓缓点头,随即上眼皮半耷拉下来,幽幽说出来他此来的目的: “本座要你在接下来的这段时日,竭尽所能收集你能接触到的王家之人的任何动向,以两日为一次期限,向本座汇报。 至于汇报的方式……呵呵,时候到了,本座自会‘派人’前来,告知于你! 当然了,在这期间,你也可敷衍了事,甚至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将此事尽数知会王家,只不过,这么做之后,等你渡过第一个寒雨天,便会知晓什么叫做后悔!” 语罢,丑陋男人静静地看着孙红雯,眼中没有一丝神色波澜起伏。 他在等,等对方当场至少做出一个暂时性的抉择。 哪怕只是虚与委蛇。 跟前,孙红雯踌躇了半响,举棋不定。 从方才对方话中,她不难听出其这般举动,乃是为了针对王家。 她是个惜命的人,为了活命,她可以向夺走她家业,且霸占她身子的王家俯首。 如今,为了苟活,她同样可以选择出卖王家,换取活命的机会! 只不过,她需要知道对方及其背后的白莲教,此举的最终目的。 是想要将王家也掌控于手中? 还是白莲教曾与王家有过节,因为某种原因,欲要将之彻底扳倒? 亦或者,只是眼前此人临时起意,出于私心,不痛不痒地折腾王家一番? 这数种情况,相差颇大! 孙红雯思绪纷繁。 片刻后,她眸子谨小慎微的看向对方,鼓起勇气将酝酿多时的言语说出: “大人如何能保证事后奴家还能不能活着? 毕竟奴家若按照您说的去做,一旦事发,王家定然不会放过奴家,到那时奴家一样是死路一条!” 听到这话,丑陋男子并未出声回答,只是眼睛发冷地盯着她。 似乎在考虑要不要现在将她弄死? 许久。 屋内静得只剩孙红雯自己的呼吸声。 至于对方呼吸的声音? 她俨然听不到一点! 对方这变化无常、完全捉摸不定的态度,令她打心眼里感到恐惧! 渐渐地,她原本逐渐平缓强压下的惶恐情绪,再一次翻涌,放大! 丑陋男人将她的反应看在眼中。 心中冷笑不已。 居然还敢讨价还价? 保证其事后活着? 此女小心思实在太多! 心境也不可谓不强大,先前短短那么一会儿,再次说话时,言语颤音竟然已经消失不见,证明其心思又开始活络起来。 他当然不难看出其方才言语,乃是为了旁敲侧击出更多有价值的信息,做出利于其自身的判断。 但这等现象,他不允许出现! 这会令其觉得,他似乎也不是那么不好说话,后续更会拐着法子来试探他! 今夜必须让其对他彻底畏惧,不然日后若要动用这步暗棋,可有的是麻烦让他头疼! 约莫又过了半盏茶功夫。 无声的寂静中,丑陋男人一言不发。 孙红雯完全不知道,下一刻对方会不会动手,自己今夜是不是会死在对方手里。 这种感觉很可怕,就仿佛有人将她眼睛蒙上,再在她手腕划上一道伤口,任由血液流淌而出。 而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默默等待死亡! 不知何时,孙红雯光洁的额头上,开始出现细密的汗珠,娇嫩的唇瓣颤抖不已。 莫名的,她觉得自己骨骼之间,好似有细微的蠕动出现? 最终,她崩溃了,向眼前男人俯首。 …… 第八十九章 彻底屈服 “大人,奴家知错了!” 孙红雯容颜之上不安情绪浓重,内心惊惶。 丑陋男人依旧没有说话,只是负手徐徐走到她的背后。 孙红雯不敢冒失回头相看,怕彻底触怒对方。 蓦地。 一只手搭上了她的香肩。 刹那,孙红雯吓得面如金纸,罗裙下的娇躯登时一颤! 那只手在她香肩之上停留了片刻,随后便慢慢沿着她的胸前衣襟,往前探去。 霎时间,一抹异样感觉在她心间升起。 而就在孙红雯不悲反喜,默默感叹,天下的男人果然都有这好色共同的点时。 那明明已经半只探入她衣襟之内的手,却突兀般的调转方向! 手掌屈起,往上再次捏住了她的脖颈! 一股熟悉的窒息感,让她真正临近死亡! 对方转瞬间的变化,亦使她愈发对此人感到畏惧,不敢再有丝毫的下意识揣摩。 “妙,太妙了,你是不是还认不清你现在的局面?刚才竟然还敢讨价还价! 你可知,你认错再晚上两个呼吸,本座就真要对你痛下杀手了! 让你抉择,你反倒端上架子了?嗯?” 丑陋男人声音淡漠,手掌之间力道慢慢加重。 “呜!呜……大……大人……奴家,真的……知道错了……” 饶是自身已经喘不过气,但孙红雯依然努力吐出几个字,表明自己此刻的态度,以求宽恕。 然而,她这番举措仿佛毫无作用,掐在她脖颈上的大手,俨然还在持续的捏紧! “呜……嗬……” 时间一点点推移,孙红雯只觉窒息带来的死亡感愈发临近! 仿佛含情凝睇的眸子,不断往上倒翻,娇躯扭转,身体自带的求生本能,让她极力想要从那只手中挣脱开来。 现在对于她来说,没有任何事情比可以呼吸上,一口新鲜空气更加重要了! 渐渐的,她眼前发黑,脑袋昏沉沉的。 躯体挣扎的动静越来越小。 她,真的要死了! 不过,即将死亡之际。 那只大手,悄然松开了! “呼!咳!咳咳……呼……呼……” 孙红雯娇躯瘫软在地上,顾不得跟前就是她方才呕出的反胃污秽,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从小到大,没有任何时候,让她如此时此刻这般珍惜。 那种长久到快要窒息死了,突然能够呼吸的感觉,不亚于重获新生! 刚才,她是真真切切的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现在,把最近一个月来,你知道的王家所有事情,都告诉本座。” 丑陋男人漫不经心的走到屋内桌案前,那张王家公子王言常坐的梨花雕木椅子边,随即缓缓坐下。 他赫然看出,眼前这女人,已经到了极限,至少暂时算是真正屈服了。 如此,他便可不用太过担心,从其口中所得的一些消息,掺水掺假成分太高。 “嗯?本座让你起来了?跪在那里说完!” 瞧见孙红雯呼吸趋于平缓之后,想要支起身子,来到自己跟前,丑陋男人眉头一皱,厉声道。 闻声,孙红雯娇躯不由得一抖。 她此刻对此人的一举一动,属实是怕到了极点! 其不按常理出牌,根本无从琢磨其的心思想法。 毫无征兆发出的言语,都让她心惊胆战! 莫大的恐惧中,孙红雯当即依言跪在原地,一五一十将所知的王家隐秘,吐露了出来。 屋内。 一坐一跪,一听一说。 半刻钟后。 丑陋男人悠闲地靠着椅子上,若无其事道: “按照你方才所说,王家这大半个月来,都与那谭家的一个名叫谭霖的小子有纠葛?” “正是,大人有所不知……” 地上,孙红雯老老实实的将其中一些详要,如竹筒倒豆子般,全都说了出来。 丑陋男人缄默听着,面上神色如常,实则脑海中思绪流转得飞快,将所听与自己经历、知道的一一印证。 不知不觉间,屋内又是半刻钟过去。 此时,丑陋男人心中原先一些令他疑惑的关要,大多已然想通,只待后续再用一些常规法子,在外证实即可。 跟前对面上,孙红雯依旧跪着,其所知的王家隐秘,比他来时想象中的,还要知道得更多! 更详尽! 这显然是个意外之喜! 攸忽,丑陋男人听到一则貌似无关紧要的隐秘时,心中一凝。 说是无关紧要,那其实只是对于王家而言。 可对于他,那就不一样了! 那县尊代维杰,家在河南,这他早先听说过一二。 可其五年前中举,竟是因为南阳知府曾梓桓赏识,提了其的卷子? 暗自将这则讯息记在心中,丑陋男人面无表情。 他没有出声打断孙红雯的叙述,然后试图询问详情。 任其继续说下去。 一直到人定时分。 丑陋男人悄无声息地离开布庄后院。 最后,于临近城东的一条恶臭扑鼻,废物堆积颇多的胡同深处,从阴影中步出,显现出身形。 他对周遭萦绕的难闻气味视若无睹,抹去身上、面孔之上做的伪装之后。 口鼻之间,有一个如同液体一般通体透明,形体呈动物脚掌扁状,末端长有几根纤毛,看上去有些像前世草履虫模样,但放大了许多倍的蛊虫,缓缓爬了出来。 将这蛊虫握于掌心,谭玄幽深的眸光闪烁不定。 “这敛息蛊还真是好用,催动可完美遮掩气息不说,在角落阴影中隐匿还能潜去身形,非第三境及以上修行者动用神魂感知,不能察觉! 且催动此蛊,加大元炁灌入,可使之体态膨胀,化为一层液体薄膜包裹在我身上。 届时施展其它手段行事,便是第三境修行者,只要当时不在现场,事后即便再来勘察,也推衍不出我的半点痕迹!” 在胡同内静立了片刻,谭玄思绪收敛,敛息蛊已回到他丹田气海之中。 莫名的,他轻叹了口气,从胡同深处离开。 “可是,我有两尊大敌,都是第三境的存在啊!” 叹息间,谭玄身形于夜色下快速掠动,感知展开,避过一处处还有人尚未入眠,还在活动的地方。 最后翻墙回到家中。 …… 第九十章 信笺 “谁!” 黑暗中,后院池柳之畔,一个背剑身影席地而坐。 其听到一阵翻墙风声响动,登时警觉,循声看去。 只见一个高大青年,身形稳稳落地。 待看清来人,燕赤霞心弦稍缓,迎了上去。 “燕兄,露天守于此,你费心了,请受我一礼!” 谭玄拱手作揖。 见状,燕赤霞眼皮一跳,微做避让,苦笑道: “道友客气了,这不过是我作为随行道吏的分内之事,何须如此? 不相信你可以去打听打听,道录司道官身边的随行道吏,其实与世俗显贵侍从差异不大!” 闻言,谭玄淡淡一笑,不置可否道: “那既然如此,燕兄为何要委屈了自己,大好的崂山不去,非要留下来?” 听到这话,燕赤霞噎住,后续言语被堵了回去。 他此先自己亦想过这个问题。 扪心自问,虽说对于在何处修行他并不如何看重。 但若眼前青年对待身边随行道吏,如同其他寻常道官一般,处处盛气凌人,趾高气扬。 他八成不会选择留下的! 正是其这待人如沐春风的态度,加之前几日于长山镇外,众目睽睽之下的一句道友请留步,才使他最终做出了如此选择。 “我已回来,道友且去歇息,吃用方面若有不习惯的,只管跟府上下人提。” 谭玄缓缓道。 话落,他正欲前往谭母所在屋舍,看看其伤势恢复情况,便见燕赤霞径直从袖中取出一封信笺,将之递给了他。 信笺背面封漆未掉,证明无人打开观阅过,正面封皮上只写着“谭晋玄亲启”几个字。 谭玄瞥了眼,看到这字迹间隐隐透着几许熟悉的不羁之感。 当即便对写信之人有了猜测。 这时又听到燕赤霞在一旁述说道: “这信是傍晚时候,杨雄飞从城外驿站送来的,说是下午有个崇正书院的生员,跑到驿站的临时衙署报案,称他娘亲前两日被一妖狐吸了人气。 那人报案之后,给道友你留的这一封信。” 妖狐吸食人气? 谭玄心神微动,面上对燕赤霞点了点头,将信收好,随即往谭母住处行去。 夜幕深沉。 谭母已经睡下,谭玄于屋外感知了一番对方气息,见较为平稳,便转身回到自己屋内。 至于妹妹谭婵媛那里,今日谭母受伤,又出了地痞提亲这档子事,其必然心绪不佳,但此时天色已晚,他打算明日再过去开解、劝慰一二。 关好门窗,在桌案前坐下,谭玄打开信笺。 视线在信笺内容开头处一扫而过。 这信果然是他那另一位至交,孙太白所写。 上面写道,其娘亲被妖狐吸食人气一事,其父亲前日已派人上报府城道录司。 只是其担心府城这一来一回,再一番流程走下来,若那妖狐再行祸事,又盯上其那本就人气亏损的娘亲,只怕会出人命。 是以希望他这位如今在道录司内部任职的好友,能够帮忙省去一些不必要的流程,此事及时得到处理。 行文至后半段,其开始从一些委婉的角度,询问他如今在修行一道的进展,能否抵御邪祟,擒拿妖物。 若他如今修为尚浅,万不可太过积极,参与到这些处理异类之事的行动中去。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谭玄看完信笺内容,稍作沉思。 提到妖狐,他几乎是下意识的便想到北郊那窝狐狸。 不过,那窝狐狸挪窝到淄川地界也有一两个年头了,一直都未听说有什么妖狐为祸的事件。 而且入职之后,他曾在陈芷若那里,翻阅过近年来淄川县异祸事件的卷宗,其中也未提及什么妖狐。 昨夜在狐穴,那位山东道官之首的赵真人,刚到场之际,也表示自己此先尚且不知这皇甫狐族竟挪窝到淄川地界。 “吸食人气,前两日?莫非是那支前来接亲的吴姓狐族所犯下的?” 沉思中,只是片刻,根据一些既有线索,谭玄便将真相猜得八九不离十。 “我能想到这里,以那位玄机道正心思细腻程度,自然也能将此事推算出来…… 嗯?等等,孙太白在信中说,前两日他父亲便派人将此事上报府城道录司了,如此看来,那位赵真人恐怕也是知道此事的。” 谭玄默默合上双目。 刹时间,脑海中关于昨夜在北郊狐穴筵席上的画面,勉强回忆起来。 “看样子,那位赵真人,应该是看在未出人命,给了皇甫狐族一个面子,是选择直接揭过,还是交由皇甫狐族自行处理? 算了,不想这么多了,事实如何,明日去城外驿站一趟,陈芷若作为淄川道会司道正,赵真人应该告知过其一些内情,到时候一问便知。” 谭玄揉了揉发烫的太阳穴。 昨夜一番大战,死里逃生,今日又未得休息,可谓是身心俱疲。 这种时候,便是默念《蛊书》法决用处也是不大,他需要的是睡上一觉,恢复那被磨损的心神。 “也不知今日清晨,我跟陈芷若拜托的,资源份额兑换为百年北海陈冰以及百年蜻蜓蜕,这两件实物什么时候能到手,算算时间,应该最早在后日?” 躺在榻上,谭玄想着想着,眼皮不自觉的往下重重垂下。 轰隆! 就在他将要睡着之时,只听外面一道雷声陡然响起。 紧接着,风声吹拂,一场大雨似乎已经在酝酿之中? 察觉到动静,谭玄眉梢轻挑。 不由得,他想到了布庄那枚暗棋。 这雨一下,那女人恐怕有的是苦头吃了! 话说回来,这对他而言,其实算是一件好事,毕竟那女人苦头一吃,晓得厉害,产生异心的可能便越小。 思及至此,谭玄悠悠睡去。 …… 翌日。 清晨。 窗格外面仍是昏沉沉的一片,阴云密布。 哗啦哗啦的倾盆大雨,下个不停。 榻上,谭玄蓦然睁开双眼,眼中意外之色一闪即逝。 这一觉睡醒,不知是何缘故,他感觉自己魂灵,比昨夜睡前要凝实了不少,连带着刚突破至第二境中期的修为,竟然又精进了一丝! 内视了一番体内,没瞧出什么异样,谭玄拿出得自白莲教侏儒的那本“大杂烩”般的厚实典籍。 “趁着还早,把上面传音之法掌握了,再看看那几门粗浅的肉身发力法门,等雨小些了,就出城前往驿站。” …… 第九十一章 举高高 淄川县城。 官宅之内。 县尊代维杰冷着一张方脸,用着早膳。 跟前,是一位体态、姿容端庄的三旬妇人,着一袭朝阳杏黄衣裙,裙边系着豆绿宫绦,很有气质。 这时,一个虎头虎脑的细小身影,在两个仆人的照料下,步履蹒跚的来到厅中。 那小家伙一进来,瞧见端居正位的代维杰,顿时双臂展开,挣脱左右仆人的牵扶,踉踉跄跄的欢快跑去,用其尚且奶声奶气的声音唤道: “爹!爹,爹爹抱抱……” 声音传来,代维杰原本还算沉着的面孔神色,当即趋于僵硬,看向小家伙的眸光晦暗难测。 时刻注意着他的妇人,衣裙下的娇躯莫名一颤,连忙在小家伙扑入自家父亲的怀抱前,将之拦下,蹲下身子,搂入怀里。 不过,动作间,其衣衫袖口不免向上收缩,露出了一截里面的白腻肌肤。 但那肌肤之上,似有青一块紫一块的淤青,不规则的分布着。 于厅前止步的两个仆人目不斜视,不敢乱瞧。 “你们两个先下去罢。” 许是昨夜一场寒雨降下,风寒侵体,代维杰声音有些嘶哑。 仆人应声退下,厅内一时间只剩下他们这“一家三口”。 小家伙在怀中乱动,触及妇人伤痛之处,惹得妇人蛾眉蹙起,面露不适。 见此,代维杰冷呵了一声,吐出两个字: “忍着!” 闻言,妇人轻咬唇瓣,忍着痛楚,动手将桌上早膳,喂给小家伙。 谁料小家伙可能有了些早慧,看出娘亲身体不舒服,便主动跳下妇人怀中,嚷嚷着让爹爹抱。 妇人面色微变,就要出声说些什么,代维杰挥手打断了她,并咧开嘴角笑眯眯地将小家伙抱了起来: “穆儿这么小就知道关心娘亲,看来要不了多久就能为为父分忧了啊?” 一番夸赞,小家伙喜笑颜开,到后面被夸得不好意思,频频看向自己娘亲,想要看看娘亲是不是也这样认为的。 妇人强颜欢笑,自然不敢说半个不字。 末。 用完早膳,妇人只见眼前一花,丈夫竟是起身一把将小家伙高高举起。 这一幕吓得她大惊失色,跪伏在地悲声央求道: “夫君!夫君不要啊……” 半空,小家伙对即将到来的危机一无所知,反而觉得好玩,看到一旁娘亲举动,不解道: “爹爹,阿母为什么要跪下?” “为父也不知道啊,可能是心里有鬼罢。” “鬼?那是什么?孩儿能看见吗?” “哈哈哈,穆儿想看见吗?” 代维杰双手叉在小家伙腋下,将之举高高,在半空荡来荡去。 小家伙咯咯直笑,被举在半空,身如柳絮仿佛腾云驾雾,令他玩心大动。 孩童的思维总是跳跃的,好像一下子忘了回答父亲方才所问,直言要代维杰以后陪他常玩这种举高高的游戏。 代维杰面上神情莞尔,遮掩住眼中盎然的杀机。 面对小家伙所求,他自是嘴上满口应下。 跟前地上,妇人心中充斥着绝望。 良久。 代维杰将玩累了的小家伙徐徐放下,冷冷地瞥了眼心绪大起大落的妇人,离开后厅。 思来想去,此子他打算暂且留着。 缘由有多个方面,其中有二最为主要。 一是碍于外界舆论,他效仿了王家的做法,不准备过激应对。 二来,他实则本身很难令身边女人.怀.上,不然当初也不至于去白阳寺,拜那什么送子观音,以求子嗣。 …… 城南布庄。 后院。 东家孙红雯居中的卧房之内。 入目之处,里面陈列着各种精美的瓷器,屋舍中央的墙上挂着一张硕大的屏风,屏风上绘有鸟雀纷飞的精致图案。 再往内,高高的红木柜子之上摆放着几个玉瓶,瓶内的花草清香扑鼻。 柜子旁边乃是一个装潢雅致的梳妆台,上面价值不菲的胭脂水粉,摆满了好几层。 卧房最深处,床榻前挂着华丽的薄纱锦帐,些许用于点缀的流苏从顶上垂下,平添了几分曼妙。 此刻,铺着绣花锦被的榻上。 一个身段惹火,容颜娇媚的年轻少妇,身躯蜷缩于一团,痉挛抖动不停。 细密的冷汗不断地从其额头渗出,其双眼仿佛失去了焦距,精神萎靡。 浑身骨骼之间,处处皆传来针扎般的刺痛,那种痛并非只是一时,从昨夜这场寒雨降下,一直持续到现在。 生不如死。 真的生不如死! 脑海中,孙红雯此时只有一个念头。 那就是寄希望于外头这场寒雨快些消停下来,这般连绵不绝的针扎剧痛,骨髓里好似有蚂蚁、蜉蝣在蚕食撕咬的感觉,她片刻都不愿再体会! 可外头雨声哗啦作响,俨然没有丝毫暂歇的征兆。 她的神志,经过一夜的痛苦折磨,早已消磨殆尽。 恍惚中,孙红雯回想起,昨夜那个喜怒无常的丑陋男人,所说言语。 此时当真是深刻感受到其所言不虚! 这种痛楚体会过后,没人愿意再想经历第二次的! 嘴唇哆嗦间,她用最后一丝力气勉强压下身体不适,向屋外下人吩咐出声,为她准备一盆热水。 她想试试浸泡在热水之中,能否抵御一二这阴雨天气所带来的折磨、痛楚。 然而,恰在这时,她的心腹婢女声音透了进来: “夫人,王言公子从暗门进来了。” 听到这话,孙红雯心中咯噔一声。 她如今这般要死不活的状态,哪里能侍奉得了人? 届时被其看到她这样子,只怕还要为她患病却不请大夫之举而起疑。 …… 城东谭家。 屋内。 案前,谭玄翻动典籍,上面内容赫然观阅到了,记载着肉身发力法门的页面。 传音之法只是一门粗浅的小术法,小到甚至连基本的掐动法决都不用,只需要掌握运炁包裹声音的正确法门即可。 他仅仅花了两刻钟的时间,便是彻底将之掌握学会。 目光聚精会神的投注间,谭玄眼眸微微一凝。 这典籍之上一共记载的肉身发力法门仅有三篇,皆是收集于世俗小门小派的粗浅之法,与高深沾不到一点边。 适用于行走江湖的武夫、游侠儿。 但其中这第二篇的末尾,却是提到一门能将体内气力,转化凝练为气劲的法门。 名叫《五藏锻元功》,道录司内部便有收录! 这令他心中一动,脑海中思路豁然开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