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竹马撞上前世白月光》
1. 百晓问卜,预知梦境
太平南国,百晓阁。
五湖四海的占卜算师,纷纷汇集百晓阁,参与百晓论卜,或是五行八卦,或是麻衣看相,或是测字六壬。群英荟萃,热闹非凡。
“听闻今年头筹很是丰厚。”灰色长袍男子,眼里放光道。
“咱们占卜不过混口饭吃,还想头筹?不用算都知道是神算子刘三。”身着玄色八卦道袍的王麻子摇头道。
“我看不然,那位戴面纱的红衣姑娘,至今仍未出局。”灰色长袍男子指着旁边几步远的红衣女子。
“小小女子也敢来参赛,怎能和神算子刘三相比,不自量力。”王麻子很是不屑地看了眼红衣姑娘,轻蔑道。
两人回过头,互相看着对方,哈哈哈哈大笑起来,似乎嘲笑女子就不配出现在他们的话头里。
“你们在说我啊,小声些,嘘,被我听到喽。”身着红衣的宛星铃顺着他们的笑声,悄咪咪走来,用手在嘴前比了个“嘘”,低声道。
王麻子面色发红,脸上的麻子如同红花椒般颗颗分明,依旧不失气势,嘲讽道:“呵,你竟能坚持到最后一轮,待会输了,莫要回家找爹娘哭。”
宛星铃笑道:“比不得阁下早早出局,如今看戏,好是自在。”
王麻子更觉脸上发烫,正欲反唇相讥时,只见伙计走过来请她去高台进行最终对决。
楼阁中央,乌木高台,台上红木长桌,放置雕刻阴阳鱼的紫檀木箱,意为隔箱猜物。
神算子王三右手手指上下捻动,抢先道:“上坤下离,地火明夷,为光明坠地之象,此物应为黑暗有光,当是夜明珠,落于坤位,夜明珠应位于黄木小箱,离火覆盖,应为红布覆住夜明珠,明夷于飞,垂其翼,其箱雕刻飞鸟。”
接着对台上的百晓阁阁主道:“阁主,在下已占卜出,紫檀木箱中,有一黄梨木小箱,箱上雕刻飞鸟图案,飞鸟双翅垂下,箱中有一夜明珠,红布掩盖其光,此夜明珠价值不菲,有劳阁主甚费心思。”
台下之人,不乏卜术高超者,也只能算出其内有夜明珠,但王三竟连木箱飞鸟,更连双翼垂下都能占卜出,不愧是神算子。
又见阁主点头,台下已然掌声如雷,称赞一片,连连喝彩。
高台之上,宛星铃闭目回想,前日梦境梦到这般场景,箱中情形确如他所说,竟连双翅垂下都占卜出,怎样才能赢,难不成要我数羽毛吗?
蓦地,宛星铃睁开双眼,缓缓开口,台下更是一片“嘘”“咄咄”的声响,只因她所说与王三别无二致。
几个好事者,想早些看到价值不菲的夜明珠,纷纷嚷道:“下来,下来。”
约莫四十来岁的王三捋了捋胡须,更是抱了四方拳,回应台下呼声,俨然一副魁首模样。
宛星铃笑道:“你还没赢,高兴得太早,不好收场呢。此物如你所言,可你知道此物原先位于何处?”
台下哗然,从未听说猜物竟还能猜原先位置,王三更是惊讶得愣住了,连忙用手捻算,额上竟已冒出微汗。
“半柱香过去了,你不说,这回我可先说了,此物原先放在库房中间的隔板上,左边是八卦镜,右边是黄铜铃。问卜对决时,有人来取,还摔了一跤,啧啧啧,摔得不轻。右腿膝盖有淤青呢。”
宛星铃笑嘻嘻地接着道“此人长相你可算出?”
王三额上、脸颊皆已出汗,众人看向阁主满是震惊的神色,皆内心狐疑,又看向宛星铃。
宛星铃闭眼回忆梦境,笑道:“此人五短身材,头戴灰色方巾,身着蓝色粗布衫,如今在厨房偷吃呢,这会子吃的是烧鸡,味道不错,他很开心,哈哈哈哈。”
阁主脸色微暗,向小厮使眼色,过后不久,果然见小厮右手拎着蓝色粗布衫的仆从,左手拿着半只烧鸡,又当众卷起仆从右脚裤腿,果然是有淤青。
台下众人,阁主,连同王三都难以置信,整个百晓阁瞬间鸦雀无声,噤若寒蝉。
忽地,后排角落,一白衣少年面带微笑,很是欣赏地鼓掌,随后,在一片如雷贯耳的掌声中,王三灰溜溜下了高台。
阁主将夜明珠捧给她,更是拜服道:“不可思议,这么多年,第一次有人竟连同原处,所经人手都能算得如此精准,姑娘不凡,实非常人也。”
只见,小厮双手恭敬地捧起用红绸布覆盖的香木托盘,走上高台,放于红木长桌。
在众人好奇期待的注视下,阁主走到长桌前,一把掀开红绸布,黄澄澄,金闪闪的物什展现在众人眼前。
登时,台下沸腾,尖叫惊呼声接连响起,竟是黄金百两,纷纷夸赞阁主大手笔,又惋惜自己技不如人。
突然,沸腾的声音小了,甚至又恢复了平静,静得连地上掉根针都能听见。
只因宛星铃旁若无人地取出几个金元宝,竟然如同小孩玩石子,抛上去,又落在手心,又高高抛上去,嘴里还念叨着什么元宝太大,不如石头轻巧。
众人齐刷刷地目瞪口呆,竟有人视黄金为石头?阁主亦然,虽见识不少能人异士,脾气古怪者亦有,可像她这般卜术高明,又将黄金看成玩物的,还是头一回。
唯有后排角落的白衣少年,手执折扇,轻轻摇晃,满是宠溺地看着她,似乎还想夸赞她金元宝抛得高,接得稳。
很快众人不仅瞪大双眼,更是直接惊掉下巴,她在干嘛?
只见宛星铃自顾自地将几个金元宝垒成大三角,又从托盘拿出金元宝,一个一个地叠上去,竟然叠了八、九层高,像是摇摇欲坠的小金屋。
台下众人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一呼吸,“砰”地一声,黄金小屋轰然倒塌,手指火速捻动,测算此女子究竟是何方神圣。
此时,宛星铃见九层黄金都已叠满,唯留手里一个金元宝,笑嘻嘻地往后退了几步,眯着左眼,右手金元宝“咻”地一声在空中划出一道金闪闪的弧线。
九层黄金瞬间倒塌,“哗啦哗啦”高台之上,红桌之下,尽是满地黄金滚落的声音。
众人惊叫出声,宛星铃在众人嫉妒扫射目光中,走下高台,又看向台上自己的杰作,内心喜道:“真厉害,一击就中,全倒了,好玩。”
下了高台,宛星铃冲追下来的阁主摆摆手,又迎上众人愤愤然的目光,悠悠道:“我用不着,送你们喽。”
台下众人呼啦哗啦,前仆后继地冲向高台,更有甚者,台阶都不走了,直接练家子般奋力跳上高台。
唯有王三,直奔宛星铃而来,忿忿不平道:“你使的邪术,既不手指捻算,也不睁眼观物。歪门邪道,来路不正。”
宛星铃停下脚步,心想,你没做过预知梦吗?什么时候梦境也成了邪术,不过是我记性好,记得场景而已。
宛星铃不想搭理,接着往门外走去,又被他拦下,笑道:“别急,你也有份。”随即,将夜明珠抛给他。
王三更是面上不过去,喝道:“无知小儿,竟敢这般羞辱我。”
又见她完全不理睬自己,依然往前走,怒道:“无知小儿,何等邪术,想走?八字留下。”
追到台下的阁主顿时慌了,八字怎能轻易给人,更何况是给算命术士,还是有过节的,倘若拿了八字作法,轻则祸事连连。重则性命不保,甚至连同魂魄拘束的也有。
阁主连忙阻拦道:“王三,你也是道上的,深知八字不可轻易示人,何必为难姑娘家。”
王三方才怒火攻心,如今也知八字过头些,语气缓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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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且将面纱取下,我看你面相,就知是否用过邪术。”
宛星铃见他早将夜明珠收入怀中,仍旧咄咄逼人,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又见他居然直接上手,想要揭开自己面纱,不过丝毫不慌,嘴里念叨道:“三、二、一。”
刚说完一,便有一白衣少年手持折扇,飞身过来,护着她。
王三怒道:“你是不是早就让他过来了?特意消遣我?”
“不认识。”宛星铃道。
白衣少年面上微微一怔,旋即波澜不惊,道:“在下亦不识姑娘,不过见你欺负女子,不论是我还是阁主,都会看不下去,百晓问卜的魁首竟被拦着不让走,传出去不大好听。”
阁主听罢,面色一变,对王三好言相劝不成,立即派小厮围堵他。
宛星铃见他两吵吵嚷嚷,探头道:“不拦我?本姑娘可走了,输不起,没意思,不好玩。”
走出百晓阁,宛星铃又回头看了白衣少年一眼,便疾步往前走了。
半响,身后传来白衣少年声音:“姑娘留步,在下凌诺逸,与姑娘初次相识……”
宛星铃回头笑道:“阿逸,还演呢?如今已到花果巷,离百晓阁远着呢。”
闻言,凌诺逸愣了一下,随即眼中闪烁着惊喜的光亮,原来她还记得,开口道:“百晓问卜,拔得头筹,铃儿当真是厉害。”
宛星铃踮起脚尖,在他耳旁轻声道:“阿逸,偷偷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我不会占卜,不过梦到了,我做梦很是灵验呢。”
瞧见他没有反应,竟也不夸自己预知梦神奇,宛星铃疑惑道:“阿逸,你怎么不惊讶呢?”
“铃儿好厉害,我好惊讶。”
“好假。”宛星铃很没意思地往前走。
凌诺逸笑着追上去,见她走到花摊前,金黄色的向日葵错落有致,排列成片,如同阳光般灿烂,不消她开口,便买了些向日葵送予她。
宛星铃面上笑眯眯地接过花,内心却忍不住疑惑:难道以前我有和他说过预知梦吗?
一个月前,也是这般,花摊前赠我喜欢的向日葵,因而相识,虽是短短一月,可总有似曾相识之感。
之前也梦到白衣折扇,送我向日葵,应当是他,只是梦里向来看不清人脸,也对,若能看清长相,梦见的就不是活人了。
一阵清风吹来,也吹走了她的思绪,宛星铃捧着向日葵正欲往梨香戏楼方向去。
“站住,我就算到你会在花果巷。”王三一脸得意地追上来,又见两人并肩同行,愤然道:“你两果然认识。”
“认识啊,怎么了。”宛星铃无所谓道。
王三愣了下,竟承认如此爽快,道:“你有本事把面纱……”
还未说完,就见她把面纱取下,王三奇怪道:“在百晓阁那般不愿,如今怎就……有诈?”
宛星铃漫不经心道:“戴久了,闷得慌。”又见王三皱眉盯着自己,晃了晃手中的面纱,笑嘻嘻道:“想要啊,二十两银子呢,送你喽。”
凌诺逸一把抓住她扔过去的面纱,脸色阴沉,冷声道:“离她远点,不然,官府大牢凉快,请阁下吹风。”
王三仔细端详男子面相,知他是官中子弟,游方术士吃罪不起,赔笑道:“小人方才眼拙,您与姑娘青梅竹马,天生一对,小人不敢叨扰。”
宛星铃笑道:“你算错了,我与他认识不过一月,江湖术士。”
王三听言,面色晦暗,而后离开,内心嘲讽道:“可笑,谁不知我神算子刘三,竟被你这不知卜术之人拔得头筹。”
行至转角处,王三回头看了眼红衣背影,阴森森地笑道:“红衣辟邪,可惜你活不了多久了,我又何必与将死之人计较?”
2. 梨香戏楼,倚栏听戏
凌诺逸收好她的面纱,递给她,温声道:“铃儿,莫轻易将面纱给男子,以免……”
“以免醋飘十里,哈哈哈。”宛星铃接过面纱,附耳对凌诺逸说些什么,见他离开,自己便朝梨香戏楼走去。
梨香戏楼矗立在繁华的西城街道,楼台高耸,飞檐翘角,琉璃作瓦,黄金为漆,金光闪闪。
楼下戏台,华服璀璨,座无空席,唱做捻打,锣鼓丝竹交织着,吟唱着古老的戏曲传说。
楼上雅座,富丽堂皇,雕梁画栋,清风徐来,金箔作响,好一个醉生梦死的黄金乡。
宛星铃悠哉悠哉地倚靠在雕花朱漆栏杆,手握青花瓷茶杯,轻抿一口,微微侧头,看向水袖轻扬,唱腔宛转的花旦,手指有节奏地在茶桌上轻轻敲打,眼睛却有意无意地暼向楼梯转角处。
“噔噔噔……”脚踩楼板的声音越来越近,宛星铃收回目光,嘴角含笑地看向已经接近尾声的戏曲。
不多时,楼梯拐角处,一名少年走来,约莫十九二十岁,一袭白衣,手持折扇,笑意盈盈地柔声道:“铃儿,让你久等了。”
“我可没功夫等你,忙着看戏呢。”话语刚落,凉风习习,宛星铃红裙荡漾,衣袂飘飘,宛如火云翻涌。
白衣少年挨着宛星铃坐下,接过小厮递来的食盒,将一碟碟桂花糕、玫瑰酥、豌豆黄、猪肉脯干、荷叶烧鸡诸如此类,摆放在宛星铃面前,又将她放在茶桌上的向日葵,插入新买的花瓶中。
宛星铃吃了一块桂花糕,又夹了一块玫瑰酥,毫无察觉嘴上竟沾染了些碎屑,开口道:“阿逸,你怎么才来?”
凌诺逸目光柔和地落在宛星铃身上,放下手中折扇,拿出洁白手帕,轻轻地擦拭她嘴角的碎屑,看着她像只馋嘴的小猫,温柔笑着,不假思索道:“被一只小馋猫绊住了。”
不料,一听见猫,宛星铃猛地打了个冷颤,双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身体微微发抖,眼里闪烁着不安。
“我的错,铃儿,没有猫,你莫怕。”凌诺逸后悔自己脱口而出,连忙揽住她的肩膀,轻拍她的后背安抚道。
凌诺逸瞧她神色惊恐,内心猛地一揪,从前喜欢猫猫狗狗的她,如今竟听到猫的名字,都会如此害怕。
一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年前,京华南城,宛星铃刚及笄,两人自幼长大,两小无猜,只待凌诺逸父子回老宅祭祖后,便正式提亲。
凌诺逸满心欢喜地盼着迎娶他心尖尖上的人儿,未等父亲上门提亲,凌诺逸刚一回来,便马不停蹄地奔到宛府,只想早日见到他心心念念的姑娘。
公子白衣,骏马奔腾,双眸如星,明亮闪动,仿佛再温暖的煦日春风也不及他眸中的星光点点。
一到宛府,凌诺逸飞身下马,心如鼓鸣,俊朗脸庞,笑意盈盈,刹那间,笑容凝固住了,宛星铃呢?怎会人去楼空?
此后,整个京华南城竟寻不到她的半点身影,直至数月前,得了消息,凌诺逸跑到安宁西城,总算找到她,高兴不过须臾,惊讶发觉,她竟忘了他,她怎会忘了他?
一年前,她究竟经历了什么!
“真的没有?”宛星铃握紧拳头,警惕地看向四周,又转头望着正在沉思的凌诺逸。
凌诺逸见从前活泼乱跳,无所顾忌的她,此时就像只受惊的小鹿,惶恐不安,只觉心都要绞碎了,轻轻地挨着她,心疼道“真的没有,铃儿,信我。”
宛星铃这才掌心松开,这个盘子夹一点,那个碟子戳一块,像小鸡啄米,吃得不多,却是每样都要尝尝鲜。
凌诺逸摸了摸茶壶,还有些余温,应当不烫也不凉,给她斟了茶水,目光如水般倾注在她身上。
“咦?”宛星铃正欲喝茶,却面露难色道。
“怎么了?铃儿?”凌诺逸登时紧张道。
宛星铃嘴巴抽动了几下,皱眉道:“骨头。”
闻言,凌诺逸松了一口气,笑眯眯地伸手,接过她吐掉的骨头。
茶水点心,应有尽有,宛星铃无需动手,连嘴巴都不用张开,自有凌诺逸知道她想要什么,递到她面前。
宛星铃心满意足地看着新戏上场。
“苦守寒窑十八载,我心如磐从未转……”戏台上,“王宝钏”莲步轻移,水袖舞动。
宛星铃不似先前看戏那般悠闲,反倒捏紧了茶杯,颇有些愠色,不悦道:“蠢东西,为了男子与父母决裂,哭哭啼啼求丈夫回来,什么鬼戏,换了。”
凌诺逸见她眉头紧蹙,手拍两掌,示意手下人过来,正欲嘱咐却被打断。
“本少爷没发话,谁敢换?”四个家丁拥着绫罗绸缎的臃肿少爷走来,胖少爷每走一步,仿佛硕大的肉球费劲地往前滚了一下。
凌诺逸眉头一挑,正欲开口,却被宛星铃一扯衣袖。
微顿,凌诺逸温润如风地朝她笑笑,一转头,嘴角的笑意霎时消散,神色冷峻,手摇折扇,眯眼睨着胖少爷。
“本姑娘包场了,不喜欢就换。”宛星铃喜欢看戏,人多热闹,早已包场,来者皆免费。
胖少爷上下打量说话的少女,红衣似火,肌光如雪,原本颇有些不满,旋即换了笑脸,道“好戏刚上场,怎地姑娘想换?”
“相府千金挖野菜,为负心汉苦守寒窑十八年,看了窝火。”宛星铃愤愤不平道。
“身为人妇,丈夫假死,也得守节,王宝钏无子,没有休她已是仁至义尽。女人相夫教子是本分,自古以来就是如此。”胖少爷难得有耐心地解释道。
“男子三妻四妾,女子就得贞节牌坊?自古以来就是如此?哼,只能说,从古至今就是错的!
要么换,要么改,给我改成男子守节立牌坊。”宛星铃手捏茶杯,更是忿忿道。
胖少爷一面笑嘻嘻道:“姑娘说得有理。”一面不请自坐,整个身躯重重地坐在宛星铃对面,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宛星铃,都要眯成一条缝了,却被一把折扇遮住。
只见旁边白衣少年,手摇折扇装模作样地扇风,恰好挡住看美人的视线,又见美人挨着男子,心下火烧,冲凌诺逸吼道:“本少爷要看,谁敢?”
“你爱看不看,我喜欢,换。”宛星铃暼都不暼他一眼,只觉他聒噪。
胖少爷从未受到女子如此冷漠对待,向来只要他挥挥手,大把的女子踩着脚后跟都要跑过来,而如今的红衣少女神色傲慢,不屑一顾,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气得他大力拍桌子。
紫檀桌上的茶杯、碟儿、盘儿,“砰砰砰”地跳了起来。
“放肆。”凌诺逸厉声道,一把拧住胖少爷的手腕,如铁钳般紧紧箍住。
胖少爷疼得哇哇大叫,身后四个仆从就要冲凌诺逸过来,却被凌诺逸的三名小厮齐刷刷地拦下。
“铃儿,闭眼。”凌诺逸声如温玉道。
“哦。”宛星铃嘴上答应了,眼睛还是好玩似地圆溜溜地到处乱转。
凌诺逸笑着摇了摇头,面对她的俏皮性子,他向来束手就擒。
随即,凌诺逸站起身来,笑容瞬间收敛,一把将胖少爷扔到楼梯间。
凌诺逸的小厮和胖少爷的仆从互不相让,赤手空拳地搏斗着,随即,桌椅板凳也混入进来。
“下手轻些,莫让宛姑娘见了血。”凌诺逸头也不回地嘱咐道,走到宛星铃身旁,从袖中拿出两副七巧板,见宛星铃乱转的眼珠子总算停留在七巧板上,嘴角一勾,便收起来。
宛星铃正要上手把玩七巧板,却被他拿走,疑惑不解地看着他。
凌诺逸俯身,轻声细语道:“铃儿向来聪明,只是不知若是蒙着眼,是否还能拼出来?”
“哼。”宛星铃冷哼一声,傲娇地闭上眼。
不多时,一条柔软细腻的丝帕覆上她的双眼,头上传来好听又温柔的声音:“铃儿,你且慢慢拼来,一切有我,不急。”
凌诺逸柔情脉脉地凝视着宛星铃,此刻的她,双手摸索拼凑七巧板,左手腕的朱砂银铃铛,在手指上下摆动中,叮当作响,煞是好看……好听。
凌诺逸目光转向楼梯间,远远一暼,登时皱眉。
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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梯间,一群人,三波人,戏楼伙计也加入进来,张牙舞爪地抄凳捉椅喊打喊砸,瓷器碎裂的声音和几拨人的叫骂声,喊打声,此起彼伏,交织在一起。
那边“噼里啪啦”桌椅横飞,茶水四溅,呼天骂地,热火朝天。
这边“叮当叮当”清风徐来,金箔轻响,花香扑鼻,宛星铃丝毫不受影响,专心致志地摸索拼图,很是一副闲情逸致,岁月静好的模样。
凌诺逸温文尔雅地摇着折扇,一摇一晃,就摇到了楼梯间。
“嘘。”凌诺逸温润有礼地往勇猛斗争的楼梯间一站,微笑着往嘴前比了个“嘘”。
又很有礼貌地笑眯眯道:“天黑了,该回家了。”
只见一道白光穿梭在人群中,轻点横踢,就将一群人踢翻在地,不过须臾,竟连半点打斗声响都没有了。
凌诺逸很有礼节地让几个小厮和伙计捂住他们的嘴,又非常好客地将他们轰了出去。
整了整微乱的衣襟,凌诺逸回到紫檀茶桌,左手持扇,右手托腮,眉舒眼笑地看着宛星铃,见她即将拼成七巧板。
“啪啪啪……”凌诺逸鼓掌笑道:“铃儿厉害,这么快就拼出来了。”
宛星铃嘴角高高翘起,仿佛透过丝帕都能瞧见她眼里的得意。
凌诺逸绕到她身后,轻轻地取下丝帕,放入袖中。
宛星铃睁眼看到方才还七零八落的桌椅板凳,如今竟然摆放得整齐有序。
只不过东边的茶桌缺了个角,西边的凳子少了条腿,北边的桌下还留有些瓷片,南边的椅子还在“吱呀吱呀”地晃动。
“阿逸,那个打架的胖子呢?”
“那位公子啊,回家吃饭了。”凌诺逸笑吟吟地温声道,又斟了茶水递给宛星铃。
宛星铃轻抿一口,接着道:“阿逸,我们把这里弄成这样,戏楼老板会找麻烦的。”
“不会,戏楼是我的。”凌诺逸摇着折扇,嘴角上扬道。
“啊?你什么时候买了这么好看的戏楼。”宛星铃闻言起身,眺望着处处皆是黄金作漆,金碧辉煌的戏楼,只觉他眼光不错。
凌诺逸晃着折扇,浅笑起身,牵着她的手,穿过长廊,雕栏玉砌,廊腰缦回,长廊尽头,朱门紧锁。
凌诺逸牵着她,开门踏入,一股檀香味弥漫开来,点燃火折子,只见房间四处皆以昂贵的金丝楠木镶嵌,房间中央摆放着黑檀桌案和蜡烛,点燃烛火,牵着她在案桌旁坐着。
凌诺逸走到靠墙的雕花柜前,转动柜门铜锁。“咔哒”一声,柜门打开,取出金边樟木箱。
凌诺逸手捧樟木箱,走到宛星铃身旁,将木箱放置案桌,打开箱盖,取出一堆文书,包括戏楼地契,双手递给宛星铃。
“阿逸,你这是何意?”
“你喜欢,全拿去。”
宛星铃瞪大了眼睛,摇头道:“不用,戏楼很难打理,万一亏了?我……”
“亏了,算我的。”未等她说完,凌诺逸浅笑插言道。
“赚了呢?”
“都是你的。”凌诺逸温柔的笑脸在烛火中荡漾开来。
宛星铃自是开心,虽然自己家不缺钱,平常黄金白银如流水般哗啦哗啦,寻常物件不会放在眼里,可如今这黄金戏楼,富丽堂皇,价值不菲,他说送就送,虽是相识不久,却颇有几分真心。
宛星铃心想,幸好我做梦素来灵验,之前梦见会遇到白衣折扇,未曾想遇上的人,还不错,明日浴佛节,正好上香多拜拜。
“你有什么想要的,本姑娘满足你。”宛星铃右手搭在箱盖,食指一敲一敲的。
凌诺逸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笑了下,摇摇头,没说话。
宛星铃将文书地契都还给他,若是长久,收为聘礼,若是短暂,也不欠他。
“明日浴佛节,阿逸,你的愿望是什么?”宛星铃靠在凌诺逸肩膀上,出声问道。
凌诺逸揽着她,好似揽了一轮明月,柔情绻绻,内心祈愿。
“愿你安康,愿你快乐,愿你明日还记得我。”
3. 噩梦缠身,寺庙祈福
黄昏,在凌诺逸护送下,宛星铃回到宛府。
宛星铃和妹妹宛星环嬉闹许久,终于让丫鬟点上安神香,双双躺在床上睡去。
梦里,没有日月之光,只有着无尽的黄昏。
宛星铃独自走在漫天黄沙中,每走一步,脚下沙石发出诡异的沙沙响声。
突然,黄沙虚空中,传来一阵轻笑声。
宛星铃不敢回头看,往前跑,跑得越快,身后的脚步声也越来越近,脚下沙石发出的沙沙声更让她毛骨悚然。
宛星铃鼓起勇气,向后看去,除了昏天暗地的黄沙,再也没有别的,许是听错了,松了一口气。
当她回过头,一张硕大的无比清晰的苍白男人脸出现在她眼前,正好面对着面。
男人空洞又阴沉沉的窟窿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脸上挂着诡异的笑容。
“啊,鬼啊。”宛星铃正要往后跑去,却发现双腿如同灌铅般,重重压住,无法动弹,闭上眼睛,绝望地等待死亡倒计时。
许久,除了耳边的呼呼风声,和脚下不动自响的沙石声,再也没有别的动静。
宛星铃再一回头,果然,之前苍白扭曲的人脸已经不见了,用力动了动腿,惊讶发现,如今竟然可以挪动,嘴里念叨着:“我肯定是做梦,肯定是梦。”
用力挣扎,一抖嗦,猛然,宛星铃醒了,惊魂未定地看向身旁睡着的妹妹,扑通扑通的心,这才渐渐安定下来。
妹妹搂着她的肩膀,揉了揉眼睛,睁开道:“怎么了?”
“没什么,我就是梦见一个鬼,很清晰的脸。”宛星铃看着自己妹妹,这才放心地说出来。
“什么样的脸,怎么会清晰呢?”妹妹轻拍她的肩膀,安抚道。
“特别清晰,眉毛眼睛鼻子嘴全都看得清,眼睛底下比淤青还要乌黑,两眼睛像黑骷髅一样,嘴巴又是十分鲜艳血红,但是整张脸格外惨白,白得像……像……”宛星铃低头不敢再说。
“你说,像什么呢?是不是……像死人一样。”
“你怎么知道?”宛星铃疑惑地抬头。
刚一抬头,“咔嚓”一声,妹妹的头突然掉下来,“骨碌骨碌”地滚到她的怀中。
妹妹的头颅,很是自觉地翻了翻,仰面对着她,森森笑道:“是不是……这样的脸。”
“啊!!!”宛星铃看着妹妹的脸,顷刻间变成清晰惨白、毫无血色的男人脸,瞬间尖叫昏死过去。
良久,宛星铃又醒过来,看着身旁躺着的妹妹,心里发毛,光着脚,蹑手蹑脚地下床。
宛星铃走到窗边墙角,环顾四周,见到都是自己房间布置,就连安神檀香也是熟悉的味道。
宛星铃依旧不敢回头,也不敢开窗,双手抱膝,蹲在地上,只盼黎明到来。
随着鸡鸣声划破漆黑的长夜,宛星铃不知等了多久,总算见到昏沉的黄白光照射进来。
脚也蹲麻了,还好,能感受到麻,应当不是梦中。
宛星铃一手撑着墙,一手扶着腰,缓缓起身。
又是一声鸡鸣,漫漫黑夜,总算过去了。
宛星铃长吐一口气,猛然想起,府中从不养鸡,哪来的鸡鸣声?
与此同时,一只冰冷的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凉凉地像小蛇一般滑到她的后背,又仿佛一头钻了进去。
黑漆漆的深夜,半点光芒都不见了,只听见熟悉的男人轻笑声:“宛星铃,我等着你下来,你活不过十八,快下来,陪我。”
这一次,宛星铃连尖叫都没有,原来当人惊恐万分的时候,竟会连尖叫也忘了。
“阿姐,醒醒,天都亮了。”宛星环摇了摇身旁的姐姐。
“啊!”宛星铃一声尖叫,然后睁开眼,看着妹妹。
“阿姐,怎么了,做噩梦了?连我都不认识了吗?你看看我的脸。”宛星环将脸凑近,安慰道。
“我……我……”宛星铃不由自主地打颤,仿佛遇到什么恐怖的东西,拼命回想,却想不起任何事物,嘴里喃喃道:“没有做梦,后日浴佛节……对……要早起供灯供花。”
宛星环愣了下,眼神复杂地看向姐姐,随即释然,轻拍姐姐的后背,驾轻就熟地柔声道:“阿姐,我之前说错了,今日才是浴佛节。”
自从一年前那件事,姐姐受了刺激,总是失忆,好的时候一个月也会记得,差的时候接连三四日都会忘记,不过好在,姐姐忘了旁人,也总是会记得家人。
宛星环想起往事,轻叹一口气,又看了眼惊魂未定的姐姐,轻拍后背,担忧道:“阿姐你是不是又做噩梦了?身上全是汗。”
“是,不是,没有梦,什么梦都没有。对,汗,出汗了,要先沐浴更衣,才能礼佛。”宛星铃自己也不知为何紧张,打从心底的害怕,语无伦次道。
宛星环叫丫鬟打来热水,又让人续点安神香。
宛星环坐在浴桶中,整个人虚脱无力,艰难地擦拭自己后背,些许凸起,都是以前留下的疤痕,只是什么时候留下的,她也记不清了。
除了疤痕,更有一条若有若无的宛如红蛇般的细小红线,无声无息地嵌入她的后背疤痕中,微小到眼睛难以察觉是红线还是红疤。
今日,四月初八,佛生日。
安宁城郊,西林寺外。熙熙攘攘的人群,或双手合十,或跪拜朝礼,或五体投地,三步一叩首,纷纷涌向西林寺。
常年噩梦萦绕的宛星铃更是一步一叩首地虔诚磕至安林寺正山门。
宛星铃身旁的黄衫姑娘趁她跪下磕头时,冲身后的凌诺逸摇了摇头,摆手示意。
正欲紧跟上来的凌诺逸,见黄衫少女摆手,于是不近不远地跟在她们身后。
只见她们二人跪拜至山门,起身后双手合十,神色肃穆地注视着门楣上方高悬的金色牌匾。苍劲有力地写着“安林寺”。
安林寺朱红色的围墙,高大庄严,仿佛将俗世纷扰,红尘喧嚣,尽隔绝在外。
宛星铃二人沿着青石甬道,行至雄伟庄严的大雄宝殿前,拾级而上。
殿宇壮丽恢宏,内殿供奉着三尊金身佛像,高达数丈,香云萦绕,檀香弥漫。
香客如织,摩肩擦踵,宛星铃跪于佛前,双手合十,置于胸前,恭敬祷告道:“释迦牟尼世尊,信女宛星铃想要活着,开心自在,愿我长命百岁,父母安康。”
宛星铃身旁的黄衫少女,约莫十四五岁,亦双手合十,闭目祈祷,内心道:“南无阿弥陀佛,信女宛星环,愿我阿姐宛星铃身体安康,恢复记忆,不被噩梦缠身……”
半响,宛星铃缓缓起身,正欲扶起闭眼祈福的妹妹。
忽地,宛星铃红裙被人踩,住,脚下踉跄,差点跌倒。宛星铃眉头一皱,面带愠色,回头一看,却不知是谁踩的。
只瞧见个面容憔悴,忧心忡忡的妇人牵着四五岁病殃殃的幼童,颤颤巍巍地挤在身后。
见状,宛星铃连忙侧身,让出拜垫,内心忏悔道:“罪过,罪过,是我长跪不起,耽误旁人礼拜,可怜天下父母心,愿小孩康健,母亲不忧。”
起身后,宛星铃正欲扶住病弱孩童时,不料,后面人群见有拜垫空出,一个劲往前挤,宛星铃被挤得越来越靠后,都快被挤到殿外了。
人山人海,不知是谁,又踩了宛星铃,这次踩的是脚。
宛星铃吃痛皱眉,内心安慰道:“无妨,都是姑娘家,不碍事。”
待她仰头一看,喝,好一个彪形大汉,立马不满地嚷嚷道:“踩我脚了,前面还有好些妇人孩童,挤嘛挤嘛,谁挤得过你,大块头。”
宛星铃的叫嚷声,引得周围人群纷纷侧目,那位壮汉脸上瞬间红一道,白一道,眼里闪过一丝戾色。
宛星铃见众人看向自己,这才意识到寺庙内不可喧哗,右手捂嘴,正要迈过门槛时,不知被谁用力一推,即将摔个狗吃屎。
登时,一柄折扇横亘在宛星铃眼前。
宛星铃牢牢抓住手持折扇的白袖,只觉袖中手臂稍稍用力,便稳住自己身形,内心感激道:“恩人呐,不知哪位白衣姐姐如此好心肠?”
与此同时,白衣姐姐另一只手,正稳稳地揽住她的肩膀,待她站稳身形,像是触碰火焰般,立即弹开,只悬空揽肩。
宛星铃松开抓住的手臂,正欲抬头时,却被人群推搡,整个人都跌进白衣姐姐的怀里,随即便被白衣姐姐一把抱住,护着她。
“这胸膛?好像有点不太对。”宛星铃还来不及细想,只觉白衣姐姐像是意识到什么,不仅身形往后仰了仰,就连刚刚揽腰的手,都隔绝了红衣,只悬空环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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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星铃更觉疑惑,难不成自己很烫手?竟让白衣姐姐不愿碰她一丝一毫?
抬头一看,哪来的白衣姐姐,竟是一袭白衣,腰系红带,手捏折扇的翩翩公子。
难怪此人不愿自己挨着他,竟是男子,颇有风度嘛。
如今,太平南国虽是宣扬男女同权,许多百姓并不避讳男女大防。青天白日,勾肩搭背,拉手搂抱的,大有人在。
不过宛星铃向来不喜与生人紧密相触,女子除外。
宛星铃望着白衣少年,感觉不对劲,貌似很久之前,在哪见过。
又觉约莫自己被挤糊涂了,哪有见到俊美少年,便以为旧相识,也太色令智昏了!
此时,周围人群依旧汹涌,左推右搡,再次将她挤向少年,与少年撞个满怀。
少年又一次拉开距离,不近不远,依旧左手隔空揽肩,右手悬空环抱她,站立不动,似乎在等待人潮散去。
宛星铃本欲推开他,转眼看到周围如潮水般的香客,担心被挤又怕香灰烫到自己。
心想:“罢了罢了,挤死了,吵死了,虽说突然出现个陌生男子,指不定是佛菩萨显灵,派来保护我的。”
宛星铃试图开口道:“多谢公子,请问贵姓?”
不料,刚张开嘴,便吃了一口浓厚的燃香味,呛倒是不呛,只是味道着实不大好吃,只得闭嘴。
半响,人潮依旧澎湃,人声嘈杂。
白衣少年小心翼翼地轻声道:“铃儿,人太多了,怕是难以等到人群散去,我带你走,好吗?”
说话的白衣少年正是凌诺逸。
周围人声鼎沸,少年说话又极为轻柔,宛星铃压根无法听清,只听到什么走,什么好吗?
宛星铃大约猜出少年意思,迟疑片刻,属实不愿被挤挤踩踩,缓缓点头。
凌诺逸见她点头,松了口气,伸出一只手,掌心向上,目光炽热地看向她,眼底尽是温柔。
宛星铃不喜与陌生男子接触,哪怕生得俊朗。正犹豫不决时,暼了一眼少年。
只见少年依旧面色柔和,并无半分不耐烦,颇有风度地看着她,等候她。
似乎只要她一直不回应,少年便会一直伸手等待她。
哪怕从天明到天黑。
“不酸吗?”宛星铃忍不住内心疑惑道。不过现下的她,委实不想被夹成肉饼。
她伸出手的一瞬间。
凌诺逸十分敏捷地,又轻轻地握住,并未紧握,生怕捏痛了她。
嘴角亦随之上扬,暗压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喜悦。
另一只手悄然环绕在她身后,却依旧连红衣都不敢触碰,为她阻隔人群,打起十二分警惕,牵着她向寺外走去。
凌诺逸表面泰然自若,不徐不疾地牵着宛星铃,实则手心已沁出些微汗。
握住她的手,重一分则担心她吃痛,轻一分则害怕她放手。
凌诺逸谨慎地环顾四周,宁肯让旁人的香灰烫落在自己胳膊,也不会让香灰沾染到宛星铃的衣裙,更何况及身。
被他这样一路小心,倍加呵护地牵着,宛星铃似乎有种错觉。
假使自己闭上眼睛,任由少年牵着走,也断然不会让她被挤被踩被磕碰到。
似乎有他在,自己便可以高枕无忧,无所畏忌。
当然,她不会傻到真的闭眼盲走,那可太蠢了!
小命一条,最是宝贵。
只不过,宛星铃还是忍不住内心感叹道:“这位白衣公子,还真是温柔体贴……难得。”
想到这里,宛星铃赶紧摇头,心道:“昏头了,夸男人作甚。”
终于,走出庙门,宛星铃只觉呼吸都是轻松畅快了。
凌诺逸牵着她的手,手心已出汗颇多,依旧不舍放开,却被宛星铃一暼,看向两人牵手处。
凌诺逸敏锐地察觉到,她的目光中带有一丝不愿。
纵然千般不舍,即刻放手。
松开的一瞬间,宛星铃收回目光,眺望前方,颇为满意,道:“多谢,公子贵姓?”
听闻此语,凌诺逸眼中仍旧克制不住地闪过一丝惊讶,旋即恢复平静,再抬眼看向宛星铃时,目光灼灼,却满是心疼。
“在下凌诺逸,与姑娘初次相识,甚感欣幸。”
4. 马车预知,槐树救女
“原来是凌公子,多谢,本姑娘行不改……公子称我宛星铃便好,我……”
宛星铃话未说完,便被急冲冲跑来的黄衫女子喊住了。
“阿姐,你什么时候出庙门的,好多人,挤死我了。”宛星环一身黄衫,出门前光鲜亮丽,此时香灰扑扑,正跑向姐姐,大声喊道。
“凌公子,这位是家妹,宛星环,让你见笑了。”宛星铃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拍去妹妹头上、肩膀、后背的灰尘。
凌诺逸浅笑回应,拿出手帕递给宛星铃,不一会儿手帕上沾了许多灰。
“你啃墙皮了?这么多灰。”
“墙皮又不好吃,人太多了,个个手里拿着好些香,挤的。”
宛星铃拿着灰蒙蒙的手帕,递给凌诺逸不是,不递给他也不是,只好从荷包中,翻出一张白白净净的银票给他。
“不用。”凌诺逸一面笑着拒绝,一面伸手拿走满是灰尘的手帕,正欲用衣袖给宛星铃擦手上的尘灰时,猛然想起如今……唐突了,极快地缩回手,将手帕收起来。
凌诺逸抬眼看向寺庙,又有许多人进进出出祈福上香。
如今虽是太平南国,却也沿袭前朝人人信神,嗜好祈福的习俗。
宛星铃趁他看向寺庙时,飞快地将银票捏成一团,打石子一般,往他手里一扔,转身拉着妹妹跑了,仿佛跑得慢就赶不上马车了。
凌诺逸握着揉成一团的银票,舒展开来,五百两,摇了摇头,便走到郊外梧桐树下,取下牵马的套绳,翻身上马,不近不远地跟在宛星铃马车后面。
马车上,宛星铃闭目养神,一手支着太阳穴,似乎在思量着什么。
大约再过一柱香,便到了岔路口,一条蜿蜒曲折的乡间小路,一条通往西城的康庄大道。
宛星铃内心回想着,如梦中预示,若是走大道,于自己无事,只是这样,小路那位姑娘……倘若小路,于姑娘无碍,只是自己有些麻烦,不过好在梦中有位白衣少年骑着什么马……
想到这里睁开眼睛,掀起轿帘向后看去,果然一位白衣少年骑着红棕鬣马,跟在自己马车后。
既然他在,那便安心了。
一柱香后,宛星铃让马夫走乡间小路。
“阿姐,为何走这条坑坑洼洼的泥巴路?”宛星环不解,问道。
宛星铃靠近妹妹坐着,又将手贴在妹妹耳旁,轻声道:“星环,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不要和外人说,其实我有时做梦,会梦到未来发生的场景。”
“你怎么不惊讶?你姐姐我做个梦都能预知未来。”宛星铃见她没有半分惊讶,习以为常的模样,甚感失落。
“哇,好神奇!太厉害了,阿姐,你怎么连未来的事都知道,别人不知道,就我阿姐知道,阿姐你简直是神人啊……”宛星环立马打了鸡血,滔滔不绝起来,言语间全是夸赞宛星铃做梦神奇,丝毫不问未来会发生什么。
宛星铃频频点头,很是心满意足,不多时,宛星铃摸了把不存在的山羊胡下巴,故作玄虚道:“接下来,你看好了,不过不用怕,会有人保护我们的。”
见妹妹小鸡啄米般,一个劲点头,宛星铃便拉着她的手,下了马车。
马车停在岔路口旁边的桐木树下,大风吹来,吹得树叶簌簌响。
岔路口左边的泥泞小路,约莫半里路,乌泱泱十几二十个庄稼汉模样,团团围在大愧树下。
宛星铃叹了口气,向后看了眼,见凌诺逸即将骑马行至岔路口,于是牵着妹妹,便往大槐树走去。
“亲家,彩礼咋整五十两了,前日子咱两家定好的三十两。亲家你这这,咱田里上哪儿挖出二十两来。”一约莫五六十岁的老汉道。
“诶哟哟,整得这样,咱张家庄的人做不了这样的事。”顶着斗笠的庄稼汉道。
又有七八个人,咂嘴巴,朝泥巴土路“呸”地吐了口水。
“前日子不作数,我王老三只有一个儿子,来年就要讨媳妇哩,没有五十两,咱王家墩的人瞧不起咧。”
王老三接着又道:“怪只怪你张老汉,咋个不生闺女咧,你要有个闺女,我王老三啥也不说,彩礼也不要咧,直接换媳妇哩。”
十几个人,张家庄的,王家墩的,又在叽里呱啦吵起来。
宛星铃牵着妹妹,站在人群外,脑瓜子吵得嗡嗡叫,又看向早已跟在自己身后的凌诺逸,正摇着折扇,冲自己微笑示好。
“扑通”一声,张老汉跪倒在地,眼泪鼻涕往地上一抹,就开始嚎啕大哭起来。
“来了来了,吵半天终于到这幅鬼样子来了。”宛星铃内心嚷道,回想今早马车上做的梦,除了梦中听不到声音,看不清人脸,场景倒是一模一样。
宛星铃颇为感慨,今早做的梦,不到黄昏便应验了,仰头看天,虽是晴空万里,太阳却也渐渐偏向了山头,得抓紧些了。
“咚咚咚”好些碎银子滚落在人群外面的泥巴路上。
吵吵嚷嚷,嚎啕大叫的几人自是没有听见,却有几个耳聪目明的庄稼汉,眼疾手快地抢了银子,不一会儿,挤挤攘攘的人群,渐渐少了七八个。
银子开口,比人说话管用多了。宛星铃又扔了几把碎银子,重重地扔到旁边泥土埂上。
白银开道,人群很是自然地退散了,张老汉跪在大槐树下,这一会既不双手“哐哐哐”锤地,也不眼泪鼻涕横甩了,只愤愤地看着周围抢他银子的庄稼汉。
“不吵了?银子有得是,若再叫喊,一个子都没有。”宛星铃一面厉声道,一面走到槐树下,扶起蹲在地上的年轻姑娘,身上蓝灰粗布裳早已浆洗得发白。
宛星铃见她掩面垂泣,可惜今早走得急忘记带手帕,只得轻轻拍女子后背,女子虽未抬头,但是肩膀抖动得更加厉害了。
“我站着听了一会,你们的事我知道,不过就是一个觉得彩礼少要退亲,一个认为儿子难得说上亲事,不愿退亲,喊了些村里乡亲评理罢了。”宛星铃一边轻抚女子,一边接过凌诺逸拍掉灰尘的手帕,递给女子,头也不抬道。
“姑娘说得是了,我虽年过四十,好歹是个下地干活的好把式,跟了我,王妹子你不会饿着。”
一黢黑黢黑的壮汉,咧着一口大黄牙,接着道:“王妹子,我阿爹挺直腰板一辈子,除了插秧,就没这么弯过腰,今日为了咱两婚事,一把年纪了,当着父老乡亲跪了下来,梨花妹子你也不想看着他老人家这样,这彩礼咱就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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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了。”
“噢,如此啊,这位兄台?
你应当亲自跪,不劳烦阿爹,才是为人儿子的孝顺啊,更何况跪错了地方。”
宛星铃冷笑,继续道:“兄台,跪一下就有一个媳妇,好事啊,你呢该往钱庄那么一跪,这钱不就是你的嘛?
再往国子监一磕头,恭喜啊状元,最后呢,朝官府大门一拜,谁还十年寒窗苦读呢,这乌纱帽不是你的还有谁呢?”
“你你你……”黑壮汉气得手直指宛星铃,呼哧呼哧地喘不过气来。
“我竟不知青天大老爷在此,失敬失敬。”凌诺逸摇着折扇,很有礼貌地轻笑出声,道:“老太爷还不起身?大老爷气着了,万一气岔过去……”
张老汉一听此话,满身泥土地爬起来,三步并两步,赶忙拍儿子后背,给独苗苗顺顺气,瞪着他两,不敢吱声。
王老三倒是高兴得眉毛一跳一跳的,竟有富贵人家为自己说话,喜道:“哎哟哟,二位贵人说得好哩,千百年来就是父母做主,我王老汉说了算,五十两,我这闺女就给你老张家咧,不亏的哩。”
“千百年来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从不曾问女子心意,千百年来还真是……错得离奇。”凌诺逸晃着折扇,皱眉道。
凌诺逸又看向槐树下,一直低头的女子,冷声道:“好一个千百年,若无女子生育繁衍,哪来的子孙后代,几年光景便可告慰祖宗了。”
竟从男子口中,说出这般话来,宛星铃又惊又喜地看着他,眼里闪烁着颇为欣赏的光亮,倒是她旁边的妹妹宛星环无动于衷,仿佛见惯不怪了。
捡了银子的十几人,见此状,悄摸摸瞅着凌诺逸三人,嘀嘀咕咕不知说什么三,道什么四,互相转头低声说着。
众人瞅见方才岔路口又来了的几人,一人高大,一人矮胖,余下皆是仆从打扮,高大者已然快要走到槐树这边来了,其余人倒是不动。
宛星铃只格外关注女子,旁的也不甚在意,看了眼女子,又看向王老三,摇了摇头,天下竟有卖女为儿的父亲,怎么一点也不像自己阿爹。怪不得穷得叮当响。
宛星铃没好气地冲王老三道:“喂,你闺女二八年纪,竟许配四十多岁的老光棍,你于心何忍?这姑娘婚事由她自己,我给寻她份好差事,不许插嘴,自家的儿子自家管,别找我。”
宛星铃转头看向女子,温声道:“王姑娘,你可愿意?不用看你阿爹,更不用管张什么庄,王什么墩,你莫怕,一切有本姑……有我在,没人敢动你,你若愿意,点头就是,若是不愿……”
未等宛星铃说完,只见女子重重点头,满脸泪痕地紧紧盯着宛星铃,仿佛抓住救命稻草般,死死盯着,不敢挪开。
“好,好,好。”一身材高大的玄衣男子站在不远处的田埂旁,鼓掌道:“特地在本公子路过时,救贫女于水火,真是精彩,说,演这场戏,你想要什么?”
宛星铃回头看向玄衣男子,人模狗样的,不知哪里钻出来,一点也不踩他,拉着槐树下女子的手,朝着马车走去。
“欲拒还迎?这招数本公子见多了。”玄衣男子见她冷漠模样,冷哼道:“本公子知道。”
“你想要我。”
5. 槐树吸血,美味佳肴
“有病,我想要你看看脑子,是不是被驴踢了。”宛星铃直接气笑道。
此时,岔路口与玄衣男子同行的胖少爷,哼哧哼哧走过来,一见凌诺逸,告状道:“表哥,就是他,昨日戏楼叫人捂我嘴,还把我轰出去。”
胖少爷又指着宛星铃道:“表哥,还有这个凶女人,他两一伙的。”
玄衣男子听到“他两一伙”,眉头紧皱,神色颇有些惊诧,又似乎略显难为情,咳嗽几声,不看宛星铃,转身拍了拍胖少爷圆滚滚的脑袋,带着胖少爷飞快地离开尴尬之地。
宛星铃亦欲带王梨花离开,朝着岔路口的马车走去,凌诺逸也翻身上马。
“你是我媳妇,花了钱的,不许走。”突然,张老汉的儿子,四十多岁的老光棍,像红了眼的黑牛一样,一边大喊,一边闷头撞向王梨花。
闷头一撞,果然力大无比,只是撞歪了。
“砰通”一声,宛星铃被撞倒地,又被地上的树枝石块划破了左手,顿时鲜血直流。
待黑牛光棍抬头一看,竟然撞错了人,还未等他来得及跑,便被飞身下马的凌诺逸,满身怒气,一脚踢倒在地,蜷缩着身子,捂着肚子,哎哟哎哟地叫。
“铃儿!”凌诺逸焦急喊道,“嘶啦”几声,凌诺逸撕下衣袖,正欲给宛星铃包扎时。
登时,“呼呼呼”狂风大起,方才还有些许阳光,顷刻间,陷入一片昏暗。
几百年的老槐树,树叶沙拉沙啦地响,仿佛闻到什么令人兴奋的味道。
众村民见天象异常,老槐树像是怪叫般沙沙响,顾不得其他,赶忙抬起躺地的张家光棍,手脚麻利地跑了。
宛星铃只觉左手像是被什么冰凉的舌头舔舐,仿佛又有上百条滑腻腻的舌头,直冲她的左手,很是激动振奋地吮吸。
风沙迷住凌诺逸的眼睛,也吹走扯下的衣袖,凌诺逸又撕下另一衣袖,牢牢抓住,双眼紧闭摸索着,衣袖一覆上宛星铃的手臂,突然间,风也不吹,沙也不往眼睛里钻了。
风沙停了,老槐树兴奋直叫的树叶声也停了。凌诺逸睁开眼睛,再一看,方才还鲜血汩汩直流,此时此刻,哪里还有血液?
竟是一点一滴都不剩,只有树枝划拉留下的红痕,但也只有淡淡的一丝痕迹,淡得好像从来没有受过伤。
实在诡异至极!
“姑娘,对不住,都是因为我。”王梨花睁开被沙石迷住的眼睛,很是内疚道。
“阿姐,你怎样?”宛星环着急得要哭了。
“别哭,我还没死了。”宛星铃强撑起笑脸,又举起左手,冲宛星环笑道:“看,风一吹,血都没有了,都不痛了。”
凌诺逸扶起坐在地上的宛星铃,却发现她左手脱臼了,又是气愤又是心疼道:“都怪我,没能护好你,铃儿……姑娘,快上马车,赶紧去医馆看看。”
宛星铃也没说客气话,实在没有力气说了,任由凌诺逸扶着自己上了马车,马车上王梨花一个劲地哭着,像是犯错了的孩子,除了哭不知如何是好。
“唉,你莫哭,梨花姑娘与你无关,我早知道的,无妨。”宛星铃脸色煞白,仍旧强打精神安慰道。
宛星铃缓缓抬起右手,摸向左手流血的地方,血是不流了,但是这一块轻轻一按,瘪了,再也没有回弹,仿佛活血被生生吸干了。
坐在马车上,宛星铃实在无力再听妹妹的念叨嘱咐,梨花的抽泣愧疚,她很想掀开帘子,却没有力气,整个人像是被吸走了精血魂魄。
不过不掀开帘子,她也知道,外面指定没有太阳,好在只是被吸血,命还在。
如她所料,左边的槐树泥路,果然半分阳光都没有,昏天暗地,黑夜长古。
而此时同一片天空,右边的西城大道,却是落日余晖,金光映山。
不多时,马车停在医馆,宛星铃死活不肯下马车,也不肯让大夫上来,非得赶在太阳下山前回府。
宛星环执拗不过她,只好求助地看向凌诺逸,见他也无奈地摇头,只得作罢,依着姐姐立马回府。
回到宛府,宛星铃便恢复些精神,立即吩咐下人给王梨花安排厢房,又嘱咐管家明日在西城帮她寻份好差事。
被妹妹搀扶到了房间,几案上、书桌上、梳妆台、窗台上等,悉数摆放了夜明珠,未见半点如幽魂晃荡的烛火,几十颗夜明珠如蜡烛般照亮房间,亮如白昼。
宛星环缩进被子里,蒙头睡着了,宛星铃也躺在床上,却不敢睡去,一夜未眠。
次日,宛星铃两人早早地洗漱,正欲前往医馆,仆人刚打开宛府大门,便有两人站立在门外。
只见凌诺逸眼下一圈乌黑,满脸焦急,又见凌诺逸身旁跟着个背着医箱的大夫,不知站等了多久。
“铃儿……姑娘,这是西城最擅长跌打损伤的周大夫,未等姑娘愿意,凌某擅作主张,请医上门,还请姑娘莫生气。”凌诺逸拱手作礼道。
宛星铃点头代替双手回礼,开口道:“多谢凌公子。”随即便请凌诺逸两人进入厅堂,又吩咐下人准备茶水点心。
很快,咔嚓两声,周大夫便将宛星铃左手正骨回去,看向右手伤口。
可惜他来晚了,伤口早已愈合,连血痂都掉了,右手手臂光滑雪白,无半分血痕。
周大夫正欲回去时,却被凌诺逸眼神阻止,于是又让宛星铃随他到医馆,再细细查看。
见到几人出了厅堂,宛星环胡乱地抓了几把点心,忙往口里塞,叫道:“阿姐,等等我,还没吃早膳呢。”
周氏医馆,周大夫从头到脖子,从双手到双脚,都细细检查,确实再无别的伤口,于是开了几贴膏药,让宛星铃早晚各一次,贴于左手,明日便可活动自如了。
宛星铃贴好膏药,谢过周大夫和凌诺逸,正欲上马车回府时,却被凌诺逸喊住了。
“宛姑娘,只是口头道谢?”凌诺逸浅笑道。
对了,只给周大夫银子,竟忘记给凌诺逸了,确是不该。
见宛星铃正欲拿出荷包,凌诺逸温文尔雅地拱手作揖,道:“无需银钱,只是凌某腹中无谷,简而言之,凌某饿了。”
“啊?”宛星铃哭笑不得,便带着凌诺逸和妹妹,去了最近的樊楼,让凌诺逸点菜。
不多时,一盘盘桂花糕、玫瑰酥、金丝土豆、八鲜虾饺、荷叶烧鸡、猪肉脯干等都摆在宛星铃面前。
“竟然都是自己和星环爱吃的,他怎么知道?”宛星铃内心犯嘀咕,一见妹妹甚为开心地吃着,内心释然:“定是小馋嘴偷偷告诉凌公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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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宛星环忙着往嘴巴里,鼓鼓囊囊的塞东西,凌诺逸自然也很忙,一会站起身,又是帮宛星铃夹菜,又是给妹妹递茶水,一会招手吩咐伙计,上些新式点心,数量不用太多,样式要丰富。
“凌公子,你还未曾动筷,我右手可以……”宛星铃话未说完,只见盘中又放了一块桂花糕。
凌诺逸只觉不够,确实不应给她夹桂花糕,应当直接送进她嘴里,只是如今她忘了自己,无妨,从头再来而已。
见他只顾给自己和妹妹夹菜,递茶水,撤下吃完的光盘子,接过小二新上的菜肴,宛星铃很是诚心道:“多谢凌公子。”
“不谢,使的姑娘银钱。”凌诺逸很有礼貌地笑着回应。
一听此话,宛星铃也笑了,心里顿时少了些负担。
不多时,宛星环很是满意地摸摸微微鼓起来的肚子。
凌诺逸见两人用手帕擦拭嘴巴,这才开始动筷,一桌子的菜,全都被吃了大半。
凌诺逸夹起盘中宛星铃吃剩的桂花糕和玫瑰酥,见她正招呼小二重新上菜。
凌诺逸摆手拒绝,小二像是没有看到般,迅速地,眼疾手快地端来几盘碟子。
“凌公子,这些新上来的,你尝尝。”宛星铃右手将装有刚上的桂花糕盘子推到对面的凌诺逸跟前。
“好。”凌诺逸嘴里应着,手上却只夹宛星铃吃剩的桂花糕,很是温柔道:“不过,凌某觉得这碟子的桂花糕好吃些。”
“不都一样的吗?”宛星环半信半疑道。
“当然,很不一样。”凌诺逸眸中闪烁着星星,眼里尽是温柔,看向宛星铃。
一刹那,收回下意识的目光,摇着折扇,换成一副正儿八经的模样,解释道:“星环妹妹……姑娘,有所不知,桂花糕凉了,口感更胜一层楼,正值暑气,更为清凉。”
“噢,还有这样的说法,凌公子于食道上,颇有心得。”宛星铃第一次听说,夹了半筷子,刚吃一口,便皱了眉头,只觉夸人的话说早了。
又冷又硬,里面的桂花芯更是干巴巴的。只怪自己被他那一副像是吃了琼浆玉液般满足模样给唬住了。
一盏茶的功夫,凌诺逸也不再动筷子了,三人走出樊楼,宛星铃叫了马夫,正欲打道回府时,又被凌诺逸叫住了,怎么?又饿了?
凌诺逸再次拱手作揖。
宛星铃只觉有些头疼,他一拱手作揖,准是有事。
果然,只见凌诺逸一本正经,彬彬有礼道:“孔夫子云,来而不往非礼也,明日还请姑娘赏脸……”
“不用,黄历上说,明日不宜出门。”宛星铃只想赶紧睡觉,打哈欠道。
“这样啊,可惜了,听说东湖莲子口感甚好,姑娘不愿,那便罢了。”凌诺逸笑眯眯地应道,又看向宛星环。
宛星环立马拉着姐姐右手,边摇边晃:“阿姐,我想吃莲子,东湖莲子最好吃了,阿姐我想去,明日穿红裙,就能避邪了。”
宛星铃正欲张口,却被妹妹用手捂住,妹妹笑嘻嘻道:“阿姐,我知道你想去,你不用说了。”
宛星环一手捂着姐姐嘴巴,一手冲凌诺逸挥手告别,再招手叫来车夫,又扶着姐姐上马车。
这双手可真是忙得不可开交。
6. 东湖采莲,画舫对弈
次日下午,古檀床榻。
宛星环看着已经用过午膳,又睡回笼觉的姐姐,直接扒拉开宛星铃的眼皮,笑呵呵道:“阿姐,我知道你一点都不困,眼睛都睁开了。”
“宛星环你饿得慌?想吃一餐打了?”
宛星环生当没有听见,生拉硬拽将姐姐拖下床,拽到梳妆台前,很是贴心问道:“阿姐,你换这件红裙怎样,很是轻盈,去东湖不会热呢。”
“随便,红色的就行了。”宛星铃闭着眼睛,打着哈欠道。
重新梳妆完毕,两人坐上马车,来到西城东湖。
刚走到湖边,凉凉的江风一吹,方才还睡眼蒙胧的宛星铃,顿时吹走了困意,有些精神头了。
湖堤上,一排柳树,长长的翠绿枝条,迎风舞动。
湖面波光粼粼,荷花盛开,撑满了整个东湖。
不多时,一艘乌篷船从荷花深处缓缓驶来,船夫划桨,一少年站立舟头,吹响竹笛,其声悠扬,清脆悦耳。
翩翩少年,衣诀飘飘,腰间红绸风中飞扬,仿佛白衣仙人,尘世独立。
乌篷船行至杨柳堤岸,笛声婉转,如同仙乐,送来了阵阵荷花清香。
笛声戛然而止,凌诺逸手持竹笛,春风满面,笑意盈盈地看向宛星铃,很有风度地弯腰,伸出右手,将宛星铃扶上乌篷船。
湖光山色,心旷神怡,船夫唱响了渔歌,乌篷船穿梭在荷花中,将满湖的荷花荡漾开来。
荷花莲叶,东湖莲蓬,只见宛星铃三人,言笑晏晏,采摘莲子。
“余家贫,请不起旁人,只好请宛姑娘帮忙采摘莲蓬了。”凌诺逸手握竹笛,拱手作礼道。
宛星铃手捧荷花,只觉花香沁人心脾,歪头笑道:“那便请凌公子再吹奏一曲,权当工钱了。”
凌诺逸柔情绻绻地凝望宛星铃,笑意盈盈,笛声悠悠,花香扑鼻。
舟上四处散落着荷花莲叶,宛星环侧卧在舟头,懒洋洋地卧剥莲蓬。
曲毕,凌诺逸坐在舟头,剥开莲蓬,取出莲子,笑吟吟地递给宛星铃。
“凌哥哥,偏心眼,我的呢?”宛星环嘴里吃着莲子,仍旧不满道。
宛星铃微微皱眉,这才认识多久?竟叫凌哥哥了,东湖莲子果然清香可口,一会功夫便收买人心了。
凌诺逸将莲子递给妹妹,见她眉头微皱,笑道:“令妹天真烂漫,几捧莲子,便让她高兴不已,一声凌哥哥,凌某甚感荣幸,日后必将她当亲妹妹看待,不枉费她如此称呼。”
宛星铃见他笑眯眯地看着自己,总觉得有点不怀好意,内心嘀咕道:“看我干嘛?总不能让我也叫你凌哥哥吧?”
宛星铃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凌公子,小妹无状,还请凌公子莫放心上。”
一听姐姐说自己不好,宛星环哼哼几声,就将莲蓬扔到姐姐身上。
宛星铃也不是个好相与的,见妹妹哈哈哈大笑,直接将莲子扔她嘴里,一颗两颗四五颗,全扔中了。
宛星环嚼了嚼莲子,接着扑到在姐姐身上,给她挠痒痒,姐妹俩顿时嬉笑打闹一团。
凌诺逸坐在舟上莲蓬丛中,一边剥着莲蓬,一边将莲叶给她两递过去,很是公平地拱火,又满眼宠溺地看着宛星铃,她们越是嬉笑玩闹得厉害,凌诺逸越是抑制不住地嘴角飞扬。
折腾了好一会,宛星铃两人打闹累了,姐妹两互相肩靠着肩,头挨着头,难得安静片刻。
宛星铃又靠在妹妹的肩膀上,指着隐藏在云堆里的太阳,笑道:“夕阳西下,东湖采莲,真是好景好玩,若是晚上,抓些萤火虫,躺在舟上,更加惬意了,可惜……”
“阿姐,你别想萤火虫了,阿爹说了,黄昏前得回家。”
“阿爹呢,好像很久没有看到他了。”
宛星环双眼垂下,不似先前般活跃,阿爹几个月前,便去西山给姐姐寻找神医了,至今未回。
“兴许阿爹忙着生意呢,光西城就好几十家铺子。”宛星环闷闷道。
“今日多谢凌公子,让我和小妹尽情游玩。”宛星铃起身,朝着凌诺逸,谢道。
“宛姑娘客气了,凌某一人难以采摘莲蓬,劳驾宛姑娘了。”
宛星铃看着遍地莲蓬,莲叶,荷花,确是劳驾吧,不劳心劳力一番,怎能弄得满舟狼藉,至于莲蓬,谁采的就不消说了。
“宛姑娘,凌某有一事,请宛姑娘相助。”凌诺逸煞有其事地拱手作揖道。
见她点头,凌诺逸嘴角一勾,温声道:“凌某棋艺不精,有一棋局困扰已久,还请宛姑娘明日前于西桥画舫相助。”
“还有明日?”宛星铃有些玩累了,摇了摇头。
“也罢,想必玲珑棋局不是人人能破解的,既然宛姑娘也无能无力,那便……”凌诺逸长叹一口气,略显哀愁道。
“谁无能无力了,区区棋局而已,明日我让你见识见识。”宛星铃一听他说自己破解不了,未等他说完,直接插言道。
“如此,便提前谢过宛姑娘了,若是破解不了,也无需记挂在心。”凌诺逸眉头一挑,温柔笑道。
“你放心,明日我定来,我怎么破解不了?”宛星铃撇嘴道。
太阳渐渐落到山头,湖面依旧波光粼粼,堤岸杨柳在夕阳映照下,似乎略显疲惫,重重地垂下枝条。
凌诺逸送宛星铃二人回到府中,又折返回了东湖。
傍晚,宛星铃正欲回房就寝时,却被妹妹悄咪咪地喊到院中。
“阿姐,你看。”宛星环音调上扬道。
宛星铃手中的提灯,被妹妹拿走,吹灭,顿时一片乌漆麻黑。
宛星铃内心突然有些忐忑,黑漆漆的,正惴惴不安时,突然院落星星点点地亮起了微微绿光,竟是数不清的萤火虫!
“你从哪抓来的?”宛星铃一扫先前的担忧,颇为惊喜道。
“凌哥哥抓的,送你的。”宛星环看着姐姐站在院落,很是高兴地伸手,接住漫天萤光,回答道。
“是凌公子,不过认识几天而已,没分寸。”宛星铃一边扑着萤火虫,一边头也不回地训导道。
“哼,还几天?几千天都有了,不让我叫凌哥哥,我叫姐夫去,哼。”宛星环内心腹诽道。
随着萤火虫绿光渐渐消散在黑暗中,宛星环不知从哪拿出新提灯,牵着姐姐回房睡觉。
次日清晨,西桥画舫。
雕廊画栋的画舫,静静地泊在岸边,整个船身都是朱红色的油漆,两侧尽是山水鱼鸟的雕刻。
宛星铃起了个大早,已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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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画舫前,正等着凌诺逸。
结果诺大的画舫中,只探出一人,正是凌诺逸,眼睛弯弯,很是温柔道:“今日来这么早,想必玲珑棋局势在必得了,宛姑娘,里边请。”
宛星铃看向紫檀桌上摆放的白玉棋局,这么简单?黄口小儿都能破解,原来白玉为子,晶莹剔透,便为玲珑棋局,简直是骗子。
宛星铃随手落子,便破了棋局,面上颇为不满,凌诺逸拱手作礼道:“宛姑娘厉害。”
“骗子。”宛星铃不悦道,正要离去,却被凌诺逸用折扇一拦。
“凌某骗尽天下人,也绝不会骗宛姑娘一字。”凌诺逸郑重其事道,又指着画舫最里面。
宛星铃跟着他进去,只见墙壁上黏住了黑白棋子,这才是真正的玲珑棋局。
宛星铃细细地端详,好一会,才缓缓开口:“我不会。”
凌诺逸见她闷闷不乐,哄着她,让她与自己对弈,十局有八局都是她赢了,每次宛星铃赢的时候,凌诺逸都重重摇头,颇为懊恼地叹气。
“不下了。”凌诺逸似乎有些不耐烦,嘴角却暗暗上扬,道。
“为何?下一局我让你两子罢了。”宛星铃正在兴头上,他却不下了,连忙急道。
“不下了,让两子,凌某也赢不了,宛姑娘着实棋艺高超。”凌诺逸貌是很忧伤地重重叹了长气,道。
“凌公子,好不容易玩得开心,我给你十两黄金,权当陪我玩?”宛星铃兴趣正浓,怎愿舍下棋局。
“唉,凌某并非贪图钱财之人。”凌诺逸又是长长叹气道。
“不贪图黄金白银,那图什么?想要赢吗?我就让两子。”宛星铃内心腹诽道。
“凌某素来喜欢放风筝,今日若再陪宛姑娘下棋,赢不了且不说,也无时间放风筝了。”凌诺逸叹气道。
“今日无时间,便明日放风筝。”宛星铃没料到是这个缘由,更没想到他竟然也喜欢放风筝。
“可惜凌某今日已约好同伴,若是明日,只有凌某一人,无人作陪,甚是无趣。”凌诺逸很是难为情地摇头道。
“我陪你。”宛星铃脱口而出。
凌诺逸眉心一跳,拱手作揖道:“既如此,那便有劳宛姑娘作陪了。”
于是凌诺逸又坐下来,两人对弈,厮杀得难解难分,半响,又是凌诺逸败下阵,甚为叹服。
此后一月,两人不是赌书泼茶,对弈棋局,便是踏春纵马,田野风筝,整日腻在一块不说,每当黄昏,送宛星铃回府后,两人还要书信来往,说不尽的话,道不完的事。
这日,两人相约赏花,分不清是凌诺逸邀请的她,还是她邀约的凌诺逸。
此日清晨,宛星铃早早起身,试了这件红衣绛裙,又试那件桃花粉裳。
见妹妹犯懒,还在睡觉,推了推被子,纠结道:“今日与凌诺逸郊外看花,星环,你说是这件好看,还是那件合适?”
“随便,阿姐,红的粉的差不多,你穿个破烂布,凌哥哥都会觉得你是个破烂仙女。”宛星环躲在被窝里,头也不伸出来,答道。
“出去游玩,自是大事,怎能随便呢?”宛星铃脸上微微发烫,道。
“阿姐,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有吗?”
7. 向日葵海,一心向你
“没有。”宛星铃斩钉截铁道,又走到妆匣前,取出最喜欢的朱砂银铃铛,戴在左手。
“我走了。”宛星铃晃着已然痊愈的左手,叮铃叮铃响。
刚出府门,凌诺逸三步并两步,笑容满面地迎上来,又询问她左手恢复如何。
得知她左手活动自如,心下松了一口气,却依然扶着她上了马车。
这一次,凌诺逸不用再骑马跟在后面,很是熟练地做了一回马夫。
马车缓缓停在山坡下,凌诺逸轻柔地掀开轿帘,笑吟吟地牵着宛星铃的手,向着山坡走去。
两人沿着山间小路,走到凉亭,歇歇脚。
“铃儿……姑娘,闭上眼,我带你去个好地方。”凌诺逸温柔地看着她,笑道。
“凌诺逸,要是不好,我明日可不出来了。”宛星铃一边威胁道,一边又允许他将手帕蒙住自己的眼睛。
山间小路,虽有泥土碎石,又被蒙了眼睛,按理说应当忐忑不安才是,为何如今却异常的安心,仿佛有他在,自己便可高枕无忧了。
七里八拐的,不知走到哪了。
“好了,铃儿姑娘,稍等。”凌诺逸嘴角上扬,轻轻取下手帕。
宛星铃缓缓睁开双眼,一大片一大片的向日葵,登时映入眼帘,竟是漫山遍野的向日葵,阳光照耀下,金灿灿,黄澄澄。
所有的向日葵,在风中摇曳着,却坚定不移地朝向宛星铃,迎向晨光朝露。
成千上万的向日葵,统统只朝着一个方向,倔强坚韧,矢志不渝,这个方向便是宛星铃所在,亦是凌诺逸的心之所向。
宛星铃看向一片花海,惊喜得说不出来,满脸写着,我太喜欢了!
她欢欢喜喜地看着向日葵,凌诺逸亦如向日葵般,始终如一地向着她,凝望着她,嘴角弯弯。
“看来铃儿姑娘很满意这个地方,明日正门大街,还请铃儿姑娘赏脸。”凌诺逸摇着折扇,给她扇风,笑道。
宛星铃回过头来,电光火石般,正好两人四目相对,炽热又真诚,霎那间,时间仿佛停滞了,溪水不再流淌,飞鸟不再鸣叫,整个山坡,只剩下寂静空灵,和一片繁花。
此时此刻,凌诺逸很想很想很想揽着她,拥她入怀,亦如怀抱整片花海,只是她未说愿意,哪怕他内心再如万马奔腾般热烈想要,面上依旧波澜不惊,只微微一笑,目光灼灼地凝望着她。
宛星铃见他神态自若,悠悠然地摇着折扇,扇坠也在阳光下一摇一闪,闪到宛星铃眼里。
黄金铃兰花扇坠,薄如蝉翼的花瓣,边缘略曲,轻摇折扇时,铃兰花瓣似乎随风摆动,栩栩如生。
定睛细看,花瓣上似乎都有金丝脉络,简直是活脱脱从土里长出来的铃兰花。
这样的黄金工艺竟用来做扇坠,简直奢侈!
从前竟未发现他的扇坠这么好看,好看到像是定情信物般。
凌诺逸见她盯着扇坠出了神,一把收起折扇,轻轻地在她肩膀上一点。
“你这扇坠好看,铃兰花型,倒像是姑娘家喜欢的。”宛星铃被折扇轻触,回过神来,缓缓开口道。
“铃儿姑娘眼光甚好,确是如此。”凌诺逸展开折扇,头稍稍一偏,盯着她笑道。
“莫不是佳人所赠?”宛星铃忍不住开口问道,脸上挂着一丝僵硬的笑容。
“铃儿姑娘真是聪慧,自然如此。”凌诺逸收起折扇,挺直腰身,目光紧锁盯着她。
“你很喜欢喽?”宛星铃故作轻松道。
凌诺逸收敛笑容,转而异常正经严肃,似乎轻叹一声,随即如春风十里般,千种温柔,万般柔情,道:“是啊,我那位家人,貌美心善,肆意潇洒,她啊像个小太阳,光芒万丈,温暖万物。”
“那位家人?你家里人?”
见凌诺逸点头,宛星铃忽地松下一口气,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随即,转头看向漫山遍野的金色花海,只觉心情甚佳。
宛星铃笑意盈盈地看向花海,凌诺逸亦是春风满面地看向她,纵使繁花似锦,金海灿烂,也不及她,半点都不及。
凌诺逸目光坚定地凝视着她,亦如向日葵永远朝向太阳般坚定不移。
“铃儿,你就是我的太阳,我愿是向日葵,永远向你。”凌诺逸内心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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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掷地有声道。
“不对,他说他只有一个弟弟,难不成是他母亲?”宛星铃内心狐疑,开口道:“你母亲送的?”
凌诺逸一怔,嘴巴比脑子更快,不假思索道:“不是。”
听闻此言,宛星铃顿觉花海无趣,只觉自己被戏弄了,接连一个月,日日同他游玩,寄情山水,他却当着自己面,说很喜欢那位佳人。
宛星铃话也不说,甩掉他的手,气冲冲地跑下山。
“生气的时候,跑得比兔子都快。”凌诺逸立马追上她,心中又是高兴又是忐忑。
凌诺逸直接挡在她面前,双手张开,不让她走。
“让开,我不想再见到你。”宛星铃很是气愤道,如此被人精心戏耍,很好玩是吗?
“抱歉,我没有说完,不是她还有谁。”凌诺逸只得尽量圆着道。
“骗人,明明就不是她。”宛星铃也不知为何和他掰扯这个问题,只觉内心烦躁。
“我凌诺逸向满天诸佛菩萨发誓,自始自终,心之所向,唯有卿卿。”凌诺逸举手发誓道。
宛星铃这一月略有听闻,曾经官府断案,嫌疑人严刑拷打,受尽酷刑也不愿承认,但让他对神佛发誓,却是立马认罪。
太平南国,举国上下,最重神仙菩萨,以之为誓,便是最大的诚意,倘若不是郑重至极之事,南国人绝不会轻易以神佛为誓,可见他甚为诚恳,也便信了他。
随即又觉脸上滚烫滚烫的,扯了个鬼脸,笑骂道:“既如此,你便找那位卿卿姑娘去。”
“好啊,明日正门大街,我带你见她,不知铃儿姑娘可敢一见?”凌诺逸亦笑道。
“有什么不敢的,这位凌诺逸车夫,请你恪尽职守,本姑娘可要在黄昏之前到家。”
“好,姑娘坐稳了,驾。”凌诺逸心中十分畅快地驾着马车。
马车驶过山间泥路,松树下,旁边有个矮矮的土地庙。
凌诺逸赶着在太阳落山前,送她回家,并未停下。却在内心虔诚祈愿,愿土地神庇护,愿她一生安宁,一世平安,若神仙慈悲,许我贪心,便愿她明日还记得我。
8. 玫瑰花雨,至死不渝
正门大街,乐巧巷。
今日既非神佛圣诞,又非初一十五,更非夜间,晴空万里,甚为敞亮,乐巧巷却如同夜间闹市般,一整条街巷竟张灯结彩起来,处处皆是大红灯笼,高高挂起。
宛星铃跟着凌诺逸走到一摊铺前,上面挂着两串小红灯笼,如同两串晒干的红辣椒,中间悬挂三个大红灯笼,铺位也是红纸装裱,与宛星铃的红裙相互映照,更显得喜气洋洋。
“哟,贵客来了。”摊主似乎等了很久,难掩激动,兴奋道:“恭迎贵客光临。”
“贵客,小人今日新摊上市,若是姑娘接连答对三道谜题,摊位上所有东西任选,全拿去也无妨。”摊主满脸高兴地对宛星铃说道,趁她不留意时,偷偷瞥了眼凌诺逸。
宛星铃素来喜欢猜谜猜字,有些跃跃欲试,又看向其貌不扬的摊位,却是心下一奇,光是花钿,便是金箔裁剪,珍珠钗环,就连口脂,胭脂诸类都是名贵之物。
“可否我来,在旁边站了许久了,竟不知可以猜谜送东西。”一白面书生道。
“不可不可,只可女子参与。”摊主连忙摆手拒绝道。
“哟,这花钿是真金子啊,我试试。”一身穿湖蓝色的妇人满眼放光道。
“不可不可,黄历说今日相宜红衣客人,方旺小铺。”摊主摇头道,又看向身着红裙的宛星铃,赶忙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宛星铃颇有兴致地拿起灯笼,凌诺逸紧接过灯笼,生怕灯油滴到她的手上,又熟练地取出灯笼里面装有的红纸,只见上面写着:天鹅飞去鸟不回。
宛星铃只看了一眼,便微微笑道:“谜底是个我字,简单。”
见摊主点头,又接过凌诺逸取出的第二张红纸,字谜是:“二十一日是金钱。”
宛星铃稍微一想,片刻即道:“两个十,一加日,是昔字,加上金钱,便是错。”
凌诺逸不等摊主开口,笑着夸赞道:“噢,原来是错字,竟是这般猜出来的,厉害。”又微笑看向摊主。
摊主亦高兴道:“贵人真是聪明,这都猜出来了。”
宛星铃见他二人一唱一和,加上猜出的两道字谜,笑道:“凌诺逸,第三道红纸不必取了,是个了字,对吗?”
摊主连连夸赞宛星铃聪明伶俐,不用看都知道,由她任选,当然,宛星铃不想选,摊主还不乐意。
“三个字谜连起来,是什么?”宛星铃见凌诺逸笑眯眯看着自己却不答话,故意问他道。
凌诺逸眉头一挑,拱手作揖道:“我错了。”
“错哪了?”宛星铃左手轻轻抚过摊位的花钿,漫不经心道。
“错在未及时言明扇坠,以致让某位姑娘,喝错了陈醋。”凌诺逸摇着折扇,笑弯了眼睛,道。
凌诺逸见她刻意不搭理自己,便从摊位取出手掌般大小的妆匣,递到她手中。
宛星铃狐疑地接过,不知他葫芦里卖什么药,打开妆匣,也无其他,不过是面清晰见人的镜子罢了。
“铃儿姑娘如今可是见着这位卿卿姑娘了,不知姑娘与卿卿孰美?”凌诺逸笑吟吟道。
“自是城北凌公最美。”宛星铃故意化用典故揶揄他。
凌诺逸只是轻轻一笑,悠悠然摇着折扇,凝视着她,目光不曾挪开片刻。
只见宛星铃径直走过摊位,也不挑选物什,摊主急道:“青青姑娘,您还未挑选。”
宛星铃回头,冲身后的凌诺逸灿然一笑,道:“城北凌公,速速包好,送我府上。”
凌诺逸冲摊主使了眼色,笑眯眯地摇着折扇,走上前去,与宛星铃并肩同行。
两人往前行了数十步,这回宛星铃被一占卜摊位吸引住了。
宛星铃向来喜欢算命占卜,好的卦象便唤神算大师,就该如此,坏的卦象便称江湖术士,此卦不灵。
占卜摊主一见到他两,便轻咳几声,随即街道两旁很是自觉地来了几人,涌在占卜摊位。
只见一壮汉摇晃紫檀木签筒,抽出一签,递给摊主。
人群挡住了宛星铃视线,看不清抽签情形,却听到那壮汉道:“神奇,真乃神人,大师你怎知我今日有血光之灾,出门恰好摔到土坑,撞破了额头。”
又听到一男子粗声道:“甄大师可是天人下凡,从无不灵,前日子算我红鸾星动,昨儿个我便与表妹订了亲。”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夸赞大师十分灵验,宛星铃内心像是被小猫挠了挠,心痒难耐,也想试试。
几位壮汉似乎是见女子前来算卦,颇为绅士,自觉退开,让出一条路来。
宛星铃将卦金付给摊主,随即摇晃紫檀签筒,从中抽出一签,递给摊主。
“哎呀,大吉大利,泰卦五爻,帝乙归妹,以祉元吉。此乃最上之签。”摊主惊喜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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摊主见她迷惑不解的模样,颇有耐心的为她解签,祝贺道:“恭喜恭喜,上上签,姑娘很快就会觅得良缘,天作之合。”
宛星铃听闻上上签,自是欣喜万分,从前被噩梦侵扰的烦闷担忧,此时似乎荡然无存了。
宛星铃脚步轻盈,很是欢快地转身离去。
凌诺逸却未立即跟上,一个眼色,摊主便从底下又拿出一个红木签筒,凌诺逸从中抽了一签,看了一眼便将红签藏于袖中,面色微沉,眉头一蹙,便不动声色地追上宛星铃。
两人行至花果巷,巷内遍地花光,阵阵花香,芬芳扑鼻。
宛星铃正欲行至巷内深处时,身后却传来“砰砰砰”几声响,待她回头一看,似有几人极快地闪身隐到周围人群中。
随着“砰砰砰”的响声,纷纷扬扬的红色花瓣,从天降下,如雨倾盆。
鲜艳芳菲的红色花瓣,在空中随风飞舞,风卷花雨,绚丽缤纷。
如密雨而下的红色花瓣,徐徐飘落在宛星铃的头上、肩上,红衣上。
宛星铃望着漫天飞舞的花瓣雨中,情不自禁地伸手,手心上,片片红色玫瑰花缓缓飘落。
与之并肩的凌诺逸,目光灼灼,柔情似水地凝望着沉浸在花雨中的宛星铃。
只见她容貌倾城,红衣如火,一身绚烂,风吹玫瑰,红裙飞扬,交相辉映,无限旖旎。
“快看快看,好漂亮的花瓣雨!”路边几个小孩欢呼蹦跳起来,周围人群也发出阵阵惊呼感叹。
又是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砰砰砰”响声,玫瑰花雨又是从天而下,一阵接着一阵。
突然间,如春笋冒头般涌出来几个小孩,将她和凌诺逸围在中间。
孩子们手拉手绕成圆圈,围着他两蹦蹦跳跳地转着。
天上飘落玫瑰花瓣,地上的孩童们齐声唱着歌谣:“吾心所向,唯有卿卿,天地为证,至死不渝,良辰美景好时光,陌上花开缓缓归。”
孩童们笑嘻嘻地绕着他两转了两圈,唱了几遍歌谣,随后向旁边的街巷跑开了。
漫天花雨,风卷玫瑰,凌诺逸不知从哪里变来了向日葵,白衣折扇,手捧鲜花,柔情绻绻,目光坚定道:“吾心所向,唯你一人,神佛为证,至死不渝。”
凌诺逸无比认真地看向宛星铃,郑重作揖道:“不知铃儿姑娘,可愿与凌某,携手看花,共赏四季?”
9. 十指紧扣,黑影入梦
宛星铃脸颊微微发烫,伸出右手,很是自然地接过花,一边拔弄向日葵,一边眼睛有意无意地暼向凌诺逸,道:“我得想想。”
说罢,便压下嘴角的笑意,捧着向日葵,自顾自地往前走去。
忽地回头,冲身后的凌诺逸浅浅一笑,旋即神色傲然,道:“哼,以后不许叫我铃儿姑娘。”
凌诺逸方才还惴惴不安,等待宣判的凝重心情,瞬间眉舒眼笑,两三步迎上去,展开折扇,笑吟吟地偏头看向宛星铃,轻声道:“是,铃儿,日后还请铃儿也莫唤凌公子,可好?”
“哦?”宛星铃的眼睛圆溜溜地转了转,笑嘻嘻道:“好啊,如果不唤凌公子,你想要我唤什么?”
宛星铃见他耳根微微发红,贴近他耳边,轻轻吹一口气,难得的温柔,轻轻道:“那么,我该唤你什么呢?”
凌诺逸的耳朵被她轻轻一吹,顿感酸麻,如同闪电流过身体般,酥酥麻麻的,就连折扇也只展开,忘记摇晃扇风。
宛星铃笑眯眯道:“我知道,你想要我唤你……听好啦。”
宛星铃见他眼睛闪动,甚是明亮,一脸欣喜又期待地等待自己唤他。
宛星铃轻咳两声,郑重道:“凌公子凌公子凌公子凌公子凌公子……哈哈哈哈哈。”
凌诺逸先是一愣,后看到她笑弯了腰,嘴角不自觉也跟着上扬,很是温柔又宠溺看着她,只要她开心,自己便也心满意足了。
“哼,谁让你骗我。”宛星铃笑够了,双手捧着向日葵,理直气壮道。
“铃儿冰雪聪明,我怎会欺骗你呢?”凌诺逸挪了几步,挨着她,柔声道。
“你当然骗我,你说你穷,结果呢,满湖的莲花都是你的,还有画舫和山坡整片的向日葵,加上今日的乐巧巷,什么猜灯谜,花瓣雨,孩童歌,不都是出自阁下的金手指吗?”
凌诺逸见她捣着手指,一桩桩一件件都给数出来,直到十根手指不够用,嘟着嘴,虽然质问自己,言语中却无半分责怪之意。
“余家贫,确实如此,不过是与铃儿相较而言的。”凌诺逸瞧她嘟囔嘴巴,捣鼓手指的模样,甚是可爱,摇着折扇,笑道。
“什么?喂,凌诺逸你耍赖,与我家相比,满天下都是穷人了,哼。”
宛星铃嘴巴高高翘着,颇为不满,竟与南国首富之家相比,除去皇家,谁人不说自己清贫呢?
“旁的不管,只一件,我抽中的泰卦五爻,真是上上签?”宛星铃手捧向日葵,收敛笑容道。
“自然,此卦属实最上之签。”
宛星铃这才松下一口气,又恢复欢喜的模样,低头拔弄手中的向日葵。
凌诺逸手摇折扇,温柔似水地注视着她,心道:“此卦确实是上签,不过整个紫檀签筒都是上签罢了。”
宛星铃忽地抬头,对上凌诺逸的笑容,总觉得这笑隐藏了什么,正经道:“凌诺逸,我不喜欢欺骗,哪怕哄我开心,事后也要告诉我。”
“铃儿,其实,乐巧巷那一整条街都是我雇的,为着你开心。”凌诺逸立马解释道。
宛星铃眼睛都瞪大了,手上拨弄向日葵的动作也停滞了,一整条长街,都是托,凌诺逸你还真是穷得叮当响。
须臾,宛星铃从惊讶中回过神,与他对视,严肃道:“倘若日后有不好的事情,你还是骗了我,你就学聪明点,做戏做全套,别被我发现了,让我一辈子都蒙在鼓里开开心心的,知道吗?阿逸。”
“好。”
时隔数月,终于从她口中再听到“阿逸”这两个熟悉的字,凌诺逸当即应下。
“你还真打算骗我,哼。”
凌诺逸猜到她要说什么,摇着折扇,偏头看向她,笑意盈盈地异口同声道,只是竟连“哼”的神态语调都一模一样。
“凌诺逸,你过分了。”
凌诺逸左手悠哉悠哉地晃着折扇,又笑眯眯地伸出右手,掌心向上。
宛星铃才不想被他牵手,却是假意将左手放他掌心上,正欲放上时,却是重重地拍打了他右手,很是得意地“哼”了一声。
凌诺逸也不恼,更是很有风度地再次伸出右手,依旧掌心向上,目光灼灼地看向她。
宛星铃再次用手打下来时,却被他右手轻轻躲过,两三次下来,竟无一次打中他的手心,眉头一皱,左手再次用力拍打下来。
“啪”地一声,这回是打中了,宛星铃只觉左手被温暖的掌心包裹住,抓住她手的力度也控制极好,既没有用力拽紧,让自己感觉吃痛,也没有轻轻一握,让自己随意抽出手来。
凌诺逸勾起了嘴角,牵着她的手,只觉折扇摇晃出来的微风,都是清甜无比,沁人心脾。
两人牵着手,一人眉眼藏不住笑意,摇晃着折扇,一人神色傲娇,手捧着向日葵,牵手之处,不知何时,已成了十指相扣,紧紧分不开。
“阿兄,果真是你,快跟我回去。”
忽地,一墨青色锦袍的少年,从巷口跑到两人眼前,喊住凌诺逸。
凌诺逸眉头一挑,暼了他一眼,开口道:“书墨,你觉得我会跟你回去吗?”
说罢,便春风得意地摇着折扇,轻轻抬起十指相扣,特意让他瞧个清楚,又牢牢握住宛星铃似乎想要松开的左手。
凌书墨自是很有眼色,毕竟两只眼睛都看到他两明晃晃地手牵着手,道:“阿兄,反正我催过了,别忘记告诉阿娘,是你自己不回的,我话已经带到了。”
“哦?就这么带话吗?是不是少说了些什么?”凌诺逸仍旧笑眯眯地看着弟弟凌书墨,只是眼里的笑意却有几分冷寒,又示意他看向宛星铃。
凌书墨自小就受不住哥哥的笑里藏寒,立马乖巧,拱手作礼,恭敬道:“宛姐姐安好,许久未见,别来无恙。”
“你放心,她好得很。”凌诺逸又对满脸疑惑的宛星铃,柔声道:“铃儿,这便是我和你说过的,我的弟弟凌书墨。”
“原来是书墨弟弟,你也安好。”宛星铃试图抽出左手,却被紧紧箍住,不太自在地问候道。
“阿兄,你真不回?我可好心提醒你,若是你科举不中,被打死了,我也救不了你。”凌书墨半提醒半威胁道。
“甚好,日后你便是凌家长子,光宗耀祖的重任便交由你了。”凌诺逸摇着折扇,笑眯眯道。
“什么科举?”宛星铃听得一头雾水,问道。
“宛姐姐,就是数月前,你和阿兄一起参加的春闱啊,听说再过不久,就要出结果了。”
“我参加了科举?怎么我不知道?”
宛星铃虽知天子素来讲究男女同权,以致南国男女同馆,一并入学,共同科举,但是自己何时参加了春闱,纳闷道。
“铃儿,书墨他脑子有……”凌诺逸长叹一口气,用折扇指指自己的脑袋,趁宛星铃不注意时,狠狠瞪了书墨,接着道:“你莫见怪,他总是颠三倒四,说些糊涂话,不作数的。”
凌书墨一脸震惊地看着自家哥哥,为了哄瞒宛星铃,竟然说他脑子有病,可恨自己常年被哥哥气场压制,竟不敢反驳,只得气冲冲地跑开,越想越气,越气越憋。
直到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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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这才瞧见哥哥回到梨香戏楼,很想冲他翻白眼,却又不敢,只得愤愤然端了茶水,直直地递给凌诺逸。
凌诺逸接过茶杯,很是惬意地喝了一口,随即将茶杯又放在凌书墨手上,坐在藤椅,摇着折扇,眯眼看着凌书墨。
“哼。”凌书墨才哼了一声,见哥哥眯着眼打量自己,又将冷哼声憋回去,小声道:“哥,我是你亲弟。”
凌诺逸挑眉道:“嗯,我知道。”
“阿兄,宛姐姐怎么还没好,若是阿娘知道宛姐姐总是失忆,更加不会同意……”凌书墨拣了一板凳,坐在凌诺逸藤椅旁。
“书墨,此事绝不能让阿娘知道,更不能让铃儿知晓。”凌诺逸神色肃穆,插言道,又从袖中抽出红签,上面写着:五十六卦,六爻。
凌诺逸摩挲着红签,已然听不进弟弟絮絮叨叨说些什么,左不过是催他回去,家法伺候云云。
凌诺逸坐在藤椅上,收拢折扇,面色沉重,回想打赏占卜摊主时,摊主为他解的卦:“此卦为凶卦,五十六卦,火山旅,鸟焚其巢,巢为家也,预示会失去很重要的东西。卦象中的先笑后哭,丧牛于易。只怕好事转为坏事,在外地会丧失贵重之物或是人。”
“凶卦,我与铃儿未来之事竟是大凶之象,唯愿神佛保佑,若有凶事,我凌诺逸一人承担,莫牵扯铃儿半分。”凌诺逸不自觉地握紧折扇,内心也焦灼起来。
半响,凌诺逸起身,走到梨香戏楼门口,负手而立,凝望宛府方向,心道:“不知宛伯伯何时请得神医回来,铃儿只要你平安,只要你开心,忘了我千次万次又何妨?”
深夜,宛府。
宛星铃早早地进入梦乡,这一回难得的清净,并无噩梦。
只是她的床头,却站立一黑影,脚不着地,犹如一团浓厚的人形黑雾。
黑影紧紧盯着宛星铃,冷哼一声,其身后的数十个夜明珠瞬间黯淡无光,整个房间从亮如白昼瞬间陷入无尽黑暗。
宛星铃却是不知不觉,与妹妹背靠着背,手里抱着清凉的竹夫人,不知梦到什么,脸上洋溢着令人嫉妒的甜蜜。
黑影伸出一手指头,悬空指向宛星铃的额头,原来她的梦里是渔舟竹笛的荷叶连连,是漫山遍野的金黄向日葵,是风卷花雨的红色玫瑰花……
每一个梦境画面,都有凌诺逸手撑折扇,笑意盈盈地在身后凝望着她,而她只需山间嬉戏,留恋花丛,只需天真烂漫,无忧无虑。
纵使漆黑一片,似乎也能看见黑影极度阴沉凝重的面孔,似乎能感受到房间内,极其阴冷低沉的氛围,酷暑难耐,此时却如坠冰窟。
黑影收回手指,轻飘飘移步到宛星铃身旁,弯下腰,右手迷恋地抚摸宛星铃的额头、鼻尖、嘴唇、下巴、一路向下,直至脖子,猛然掐住。
宛星铃依旧睡梦香甜,嘴角勾勒出好看的弧度,丝毫不觉自己咽喉被别人紧紧掐住。
“宛星铃,你究竟为何,明明已经失忆……既然次次都忘了他,为何次次又都喜欢上他?”
黑影掐住脖子的力度又大了几分,宛星铃饶是在睡梦中,似乎也略感不适,微微转了转头,可是脸上笑意依旧不减。
黑影冷哼一声,正欲进入她的梦境,将她梦中柔情绻绻的凌诺逸换成自己时,只听黑暗中传来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又是催促,得回去了。
黑影终于缓缓松开宛星铃的脖颈,却又十分着迷,眷恋地抚摸宛星铃的脸颊,吐出一口黑气,阴森森笑道:“宛星铃,你永生永世都别想离开我,你是我的,是我萧何的鬼。”
10. 妙华神医,记忆药方
次日,辰时,宛府。
“老爷,您回来了?”宛府钱管家奔到府门,急迎上前,双手接过老爷的行囊,惊喜道。
“铃儿如何?”宛正霆脚还未迈入府门,开口第一句便是询问女儿近况。
“老爷放心,大小姐一切安好,如今还在睡觉,我派人请大小姐……”钱管家正欲招呼小厮去内院请宛星铃起来。
“由她睡,任何人不许吵醒铃儿,我回来的事,不必告诉她两。”宛正霆不怒自威,肃然道。
钱管家接连应声,又听从宛老爷安排,收拾东厢房作为两间客房。
宛星铃这一觉睡得真是绵长,直到申时,才懒洋洋翻个身。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梦里昏死过去了。
宛星环见姐姐终于睁开眼,又在丫鬟服侍下洗漱了,便让下人端来些菜肴。
宛星铃打着哈欠,无精打采地夹了几筷子,挑挑拣拣,没胃口,不吃了。
丫鬟见状,又从食盒中,端出红烧排骨,只此一盘。
宛星环很没好气地瞪了丫鬟,阿姐正是没胃口,竟还端了油腻的红烧排骨,正欲让丫鬟撤下时,却被姐姐拦住。
只见宛星铃盯着白玉盘中的红烧排骨,上面竟放了些桂花作为点缀。
宛星铃尝了一块,很是惊讶,又吃了一块,高兴道:“阿爹回来啦,这是阿爹做的,只有阿爹不放葱花,放我喜欢的桂花。”
宛星环见阿姐十分欢喜雀跃,不忍告知她真相,阿爹早在三个月前,便去西山寻找妙华神医了。
传闻中,妙华神医起死人,肉白骨,杏林第一,只是难寻踪迹,更是脾气古怪,从不因权贵富家出山,也不因贫穷悲惨问诊,一切只凭缘字。
有缘,半柱香即可出山,若是无缘,求个一年半载,甚至两三年的都大有人在。
宛星环想起妙华神医的事迹,如此难得一见,难得一请,父亲又怎会回来?
宛星铃见妹妹面色凝重,俨然一副不信自己的模样,开口道:“星环,阿爹亲手做的红烧排骨,我从小吃到大,绝不会认错。”
闻言,宛星环一愣,更是神色沉重,低下头来。
“铃儿,味道如何?”宛正霆笑眯眯地走到宛星铃房间门口,问道。
“阿爹!!!”宛星铃直接冲到父亲面前,一把抱住父亲,不肯撒手,仰着小脸问道:“阿爹,你去哪了?好久没见你。”
宛正霆爱怜地摸摸女儿的头,一手搂着她,一手轻拍女儿后背,两眼看着女儿,怎样都看不够,巴不得像她小时候一样,直接将宛星铃抱在自己臂弯,或是让她骑在自己脖颈上。
宛星环很是惊讶,问候道:“父亲近日可安好?”
“你看护姐姐,照顾得很好,为父自是安好。”宛正霆松开黏在自己身上的宛星铃,正色夸奖道。
宛星铃本想赖在父亲怀里,撒娇说说她认识凌诺逸的事情,却被父亲松开怀抱,欲言又止。
“阿爹知道你想说什么?”宛正霆瞧女儿一副想说又没说的模样,手指刮刮她的鼻尖,慈爱道:“女儿长大了……”
“阿爹~”宛星铃一听长大了,难免有些害羞,撒娇道。
“长大了,更有能力帮助旁人了,你放心,王家女娃,阿爹派人安顿好了。”宛正霆为女儿乐于助人,深感骄傲道。
宛星铃眨巴眨巴眼睛,啊?啊,好吧,虽是错失良机,但王梨花能得到父亲安置,必是高枕无忧了。
“铃儿,稍后妙华神医过来,态度放端正些,不可随心所欲,须得十二分尊敬神医。”宛正霆正色道。
宛星铃一听有人来,还要约束自己,当下不喜,道:“我不见他,自然不会怠慢阿爹的贵客喽。”
宛正霆看着女儿无所谓的模样,神色微愠,却舍不得责骂,一阵咳嗽,哑声道:“你若不见,阿爹也不必请神医了。”
宛星铃瞧见父亲咳嗽不断,着急道:“阿爹,我见,阿爹,可得好好让神医给你瞧瞧。”
宛正霆没说话,只守着宛星铃吃饭,见她吃完一整碗,才眉头舒展,点头示意,带着宛星铃两姐妹去前厅。
见父亲出去迎接贵客,宛星铃坐在黄花梨木雕花圈椅上,百无聊赖地摇晃双腿,左手托腮,右手在圈椅的扶手上拍打着。
宛星环站在前厅门口,远远瞧见父亲带着客人回来,向姐姐使了眼色,宛星铃皱了皱眉头,随即正襟危坐,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
宛正霆带着两名贵客,步入前厅,对其中一名鹤发童颜的女子,医者打扮,礼貌笑道:“妙华神医,这位便是小女宛星铃,还请您帮忙看看。”
宛星铃见到另一贵客,整个人都目瞪口呆了,怎会是他?在父亲的提醒下,这才回过神,礼节性地向神医问好。
宛正霆请神医上座,又让另一名白衣折扇的贵客,坐在宛星铃旁边,开口道:“铃儿,这位是凌世叔的儿子,凌诺逸贤侄,你也许没见过,如今认识认识。”说罢,便招呼神医了。
宛星铃震惊得连茶杯都没有端稳,凌诺逸倒是眼疾手快地扶住茶杯,又笑眯眯晃着折扇,冲她温柔一笑。
“阿爹,我不仅见过,不止认识,我……似乎还比较熟……”宛星铃内心腹诽道。
宛星铃趁父亲和神医寒暄时,悄咪咪问道:“阿逸,你怎么成我阿爹的贤侄了?”
凌诺逸瞧她环顾四周,才凑近过来,又格外小声说话,只觉有趣,便也学着她,像做贼般,右手挡嘴,轻声道:“我听宛伯伯说,家父与宛伯伯是结交兄弟,当初我父亲科举盘缠还是宛伯伯帮忙打点的。”
“噢,这样,你别让我阿爹知道我两……认识。”宛星铃亦右手挡嘴,悄摸摸道。
凌诺逸用折扇挡嘴,偷偷道:“你放心。”
宛星铃声如细蚊,应了句好,又飞快地看了眼阿爹,见他没发现自己和凌诺逸说话,才悄悄松了口气。
不久,妙华神医便给宛星铃搭脉,脉息虚浮,悬弱游丝,又端查了宛星铃苍白的脸色,眼睛里似乎泛着黑气,冲焦急等待的宛正霆点点头。
宛正霆便让宛星铃二人回房休息,见二人走远,这才开口道:“神医,请您明示。”
“你之前说过,自一年前你女儿便时常失忆,只记得家人,余者全然不识,她犯病几次,症状如何,什么缘由引起失忆?”
还不等宛正霆回答,凌诺逸从袖中掏出两本微皱的厚厚蓝皮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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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手递给神医。
妙华神医随即翻看一本蓝皮本,只见上面详细记录宛星铃近半年来的情况,不止失忆症情形,失忆次数及引发缘由,更有宛星铃日常吃喝,心情好坏。
就连一日,哪个时辰,吃了几块桂花糕,几次玫瑰冰露,是否腹痛,是否皱眉,都记录在册,难怪短短半年,竟写满了整整两大本。
妙华神医随口问宛星铃情况,凌诺逸竟然对答如流,无一不晓,无不详细,又暼了眼微微皱的记录册,怕是他时常翻阅,才如此熟记于心,对病人属实相当上心了。
在她从医几十年里,为心上人求医的不在少数,可是能做到像凌诺逸这般细致入微,牢记于心的,却是头一个,更何况是在宛星铃父亲求医前几月,怕是得知她失忆的第一天,便已开始记录,为的不是大夫诊治方便,只单单为了她。
妙华神医饶是数十年的从医经历,还是忍不住内心感叹:“痴子难得,用情甚深,可惜这小姑娘命途多舛,可惜可叹。”
半响,妙华神医叹气道:“这女娃娃一年前必是受了严重刺激或是惊吓,导致血脉不通,精血瘀堵,以致时常失忆,她可有惧怕之物?”
“有,这一年来她怕黑怕猫。不过从前她从不怕这些,难道是她常年噩梦缘故?她自小便时常梦见恶鬼追寻她。”凌诺逸道。
宛正霆脸色凝重,一言不发,右手成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女娃娃恢复记忆不难,血脉瘀堵,待我开些药,连续四十九日给她服下即可,另外需带她去自幼生长的熟悉之地,以便让她自然回想记忆……”
“太好了,多谢神医救治小女。”宛正霆欣喜道。
“不急,我还未说完,女娃娃万万不可再受刺激,如今血脉瘀堵以至心口,若是上涌至颅顶,唯恐性命之忧,且失忆次数过多,精血耗费颇大,亦是自身难保。”
宛正霆一听,瞬间瘫倒在椅,双手无力垂下。
“你莫急,若是女娃娃恢复记忆,从前之事一旦悉数想起,血脉打通,再无失忆之扰,更无性命……”妙华神医正欲说性命无忧时,似乎想到宛星铃面色惨白,眼中黑气,顿了顿,沉思片刻。
宛正霆闻言,脸上才挤出勉强微笑,又在凌诺逸搀扶下,站起了身。
“她究竟为何受刺激?一年前发生何事?”妙华神医道。
宛正霆面色一沉,双眼低垂,眼眸黯淡,却半响不言语。
“她生辰莫不是在中元节?”妙华神医突然问道。
宛正霆一愣,抬眼看向凌诺逸,随即道:“神医竟还会神算?小女确是中元前后,只是生辰之事,南国甚为看重,颇为隐秘……”
凌诺逸见宛伯伯看着自己,心下了然,拱手作揖,随即告辞,却被宛伯伯好言相劝,让他留宿东厢房。
凌诺逸出了前厅,不知妙华神医和宛伯伯交谈了些什么,不过总归铃儿只要不受刺激,便可平安无事,内心的大石头也终于落地了。
凌诺逸一边跟着小厮走到东厢房,一边内心忍不住疑惑。
一年前究竟发生什么?宛伯伯必是知道内情,可他怎会闭口不言,一年前铃儿是受了何等刺激,竟导致性命之忧?
11. 故人入梦,黑猫惊吓
宛正霆与妙华神医依旧在前厅交谈。
约莫一个时辰,宛正霆派人照着神医方子去抓药,又亲自守在厨房盯着小厮熬药。
“铃儿,喝药。”宛正霆端着一碗汤药,正色道。
“我喝药?明明是你咳嗽,阿爹应当喝药才是,我用不着。”宛星铃闻着浓郁的中药味,皱眉道。
“不苦的,瞧,这是什么?”宛正霆掏出几颗桂花糖,笑着递给宛星铃。
“不要,不喝,我困了。”仅凭一丝甜,便想换一整碗的苦,宛星铃才不愿意,一面摆手拒绝,一面飞快地绕过屏风,跑到床边,直接趴上去。
宛正霆将药碗放在四方桌上,坐下来,耐心道:“此药安神驱邪,妙华神医所开的药方,必当使你夜梦安乐。”
宛星铃闻言,立马从床上爬起来,一副英雄好汉慷慨就义的模样,走到桌边,拧着眉头,捏着鼻子,咕噜咕噜就将一整碗药喝完。
药味在喉咙里翻滚,又苦又黏,几欲呕吐,连忙吃下父亲递过来的桂花糖,这才压下想要呕吐的欲望。
“该死的噩梦。”宛星铃内心咒骂道。虽然想不起具体梦境,但是这份恐惧早在十几年前,便已深入骨髓。
宛正霆见她喝完药,没有吐出来,于是放下心来,叮嘱宛星环好好照顾姐姐,又嘱咐丫鬟须得细心照料,随即便让宛星铃就寝。
亥时,宛正霆在房间睡意正浓,一阵“碰碰”声响,宛正霆被吵醒,脸色不悦。
“扑通。”两名小厮当即跪倒在地。
原是小厮往黄金祥云纹冰鉴添加几块冰,不料动静过大,吵醒老爷,一个劲地猛磕头,不敢说话。
宛正霆躺在床上,朝小厮挥手,示意他两将黄金冰鉴捧过来,微侧头,半睁眼,冰鉴里有几块消化一半的冰,和七八块新添加的冰块。
瞧了眼冰块,正欲合眼接着睡时,蓦地,宛正霆突然睁开双眼,一把掀开被子,火急火燎地穿上鞋靴,慌里慌张地就让下人捧着冰鉴,随他出去。
宛正霆整个人像是绷紧了的弦,面上全是紧张担忧,极快地冲了出去。
宛正霆跑到宛星铃房门前,阻止正要行礼的丫鬟,让她们不要出声,又让丫鬟将冰鉴端进去。
“吱呀。”门外守夜的丫鬟,轻轻地打开房门。
宛正霆站在门外,伸长脖子,远远地望向被屏风挡住的金丝楠木拔步床,又见丫鬟将冰鉴放在屏风旁边的方案上,这才关上房门。
正欲回去时,宛正霆只觉脚下不大对劲,低头一看,不禁一笑。
自己竟将鞋靴穿反了,蹲下来,换了鞋靴,又看向紧闭的房门,心道:“想必铃儿不会热着了。”
而宛星铃丝毫不觉父亲派人多加了个冰鉴,也不晓父亲来过,抱着竹夫人,早早地进入梦乡。
梦中,漫山遍野的向日葵,金灿灿的一片,将她环绕住,宛星铃很是开心,弯下腰,右手食指轻轻拍打一株向日葵。
放眼望去,所有的向日葵都面朝自己,顿觉心情愉悦,忽地一阵凉风,风吹花动,似乎沙石迷了眼。
待宛星铃揉了揉眼睛,再看向向日葵时,瞬间头皮发麻,骨子里的血液都凝固了。
一整片一整片的向日葵花盘全都换成了一个男人清晰的脸,漫山遍野的脸庞全都朝向她,冲她一笑,发出桀桀地笑声。
“啊啊啊啊啊啊!”宛星铃没想到,竟然在梦里也能昏过去。
成百上千的向日葵脸庞,在她晕倒的一刹那,化成一男子身形,接住她,皱眉道:“怎么晕了?醒醒,看我。”
男子轻轻摇晃宛星铃,依旧没有将她摇醒,男子抱着她,站起身来,似乎不大高兴,眼睛余光暼向地上的向日葵。
整个山坡金灿灿的向日葵,登时火起,火星爬上山头,燃烧向日葵,一时间火光冲天,红热无比。
男子位于火海中央,丝毫不惧烈火焚身,横抱着宛星铃,愠怒道:“宛星铃,你就这么不想见我吗?十几年了,记住我萧何的名字,有这么难吗?嗯?”
熊熊火光即将顺着萧何身躯,攀爬到宛星铃身上时,突然间,四面八方的大火顿时湮灭,连熏人眼睛的烟火味,都消散的无影无踪。
“宛星铃,你又动心了,怎么还是他?”萧何抱着宛星铃,又掂了掂,让她更贴近自己胸膛。
漆黑如深渊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宛星铃,萧何嘴上挂着不屑的微笑,道:“还不醒吗?是不是又会忘记?很好,你只须记得我。”
萧何抽出左手,只单手横抱,左手覆上宛星铃的额头、眉毛、眼睛、嘴唇,又抚摸她散落在耳边的碎发,抬头看向昏暗无光的天空,阴云中浮现一群矮小戴官帽的人儿,毕恭毕敬地跪在云上,催促他回去。
萧何虽是面色不悦,左手一挥,山坡渐渐消散,梦境也渐渐破碎,幻灭……
不知睡了多久,宛星铃缓缓睁开眼睛,只见拔步床围了一圈丫鬟小厮,就连父亲和神医竟也守在床边。
“阿姐,你终于醒了,你睡了整整两天两夜,是不是又做噩梦了?”宛星环担忧道。
宛星铃摇头道:“我……想不起了。”宛星铃回想梦境,却怎样也记不起来。
闻言,宛正霆不由地吸了一口凉气,轻声道:“铃儿,钱管家已将王梨花安置在纺织堂,你……可有印象?”
妙华神医见她摇头,当即把脉,内心疑惑道:“女娃娃自小容易忘记噩梦,源于内心恐惧,心神自发护住心脉,以遗忘梦境来安抚惊扰,不过虽是忘记噩梦,但这份害怕依旧根植于心……”
“家中纺织堂,大大小小数十个,又不常打理,我怎会有许多印象?”
宛星铃不喜自己脉搏被人按住,缩回左手,接着道:“梨花姑娘安顿了就好啦,我只是睡久一点,不用这么多人围着,我没事。”
妙华神医见状,当下了然,道:“确是无事。”
宛正霆见女儿还记得王梨花,又听神医说无事,心下大安,挥手便让丫鬟小厮退下,又请神医与自己前往中堂一叙。
“你不用过于担心,小姑娘只遗忘梦境罢了,并未失忆,依然记得近日之事,噩梦并非她失忆根源,速回老家,以熟悉之地,助她恢复记忆,自然无虞。”
妙华神医一面解释安抚,一面坚决辞行道。
宛正霆想尽办法,说破嘴皮子,也无法挽留神医,倘若神医一走,又该前往何处寻找踪迹,宛正霆好言相劝,只劝神医用过晚膳再辞行。
神医并未拒绝也未答应,只回到东厢房,整理行囊。
半个时辰后,宛星铃得知自己即将回老家,急冲冲跑到东厢房告诉凌诺逸,却未曾想凌诺逸老家和自己竟是一处,更未料到他也要回老家了,真是太巧了!
宛星铃转忧为喜,又想逃过难喝的中药,便借口贵客凌诺逸想要出去逛逛,她不得不作陪。
两人刚踏出宛府大门,便被角落处的王梨花欣喜地叫住,宛星铃拦下她,不让她冲自己跪下磕头。
王梨花搓了搓衣角,实在不知该如何表达感激之情。
宛星铃看出她的窘迫和不自在,笑道:“你若真想谢我,清茶一杯便好。”
宛星铃见她明显愣住的模样,又是手搓衣角,心想:“她连茶水都没有吗?难道钱管家阳奉阴违?我得看看去。”
“梨花姑娘,带我去你如今的住处吧,我有些渴了,清水就好。”宛星铃道。
三人行至乌衣巷,太阳高高悬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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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青瓦顶的木屋上空,屋檐前挂着贝壳风铃,微风吹拂,叮当叮当响,很是好听。
宛星铃似乎想到什么,举起左手,晃了晃左手的朱砂银铃铛,自言自语,轻声道:“银铃铛还是不够响,若是加上几个银手镯应当会如风铃一般,不过银手镯要是太粗了就不好看了……”
“您说什么?是这风铃不好吗?”宛星铃说话声音过于轻微,王梨花实在没有听清,以为她被风铃吵到了,不好意思道。
“没什么,这风铃很好,我说真的。”宛星铃见她似乎要撤下风铃的样子,连忙阻止道。
宛星铃借口自己口渴,才不让她撤下风铃。
王梨花一听她口渴,立马请她进去,又犹豫地看了眼凌诺逸,女子住所,男子去了总是不大方便,可是自己如何开口?
“铃儿,我不便进去,我等你。”凌诺逸摇着折扇,温柔道。
王梨花当下松了一口气,欢欢喜喜地引着宛星铃进去,嘴上不断说着感恩的话语。
“大小姐,多亏您,我这才能在纺织堂做事,堂主说只要进了纺织堂,一年保底就有十两银子呢,光这个就能供我家十二口人,一整年的开销呢。”王梨花喜上眉梢道。
“大小姐,这间屋子是钱管家让我一个人住的,只要我在纺织堂,不仅不用出钱,屋子坏了还能让钱管家修哩。”
王梨花一面欢喜说道,一面打开老旧柜子,拿出唯一一个没有缺口的瓷杯,又用脚偷偷踢了踢柜子底下露出的一截黑毛。
王梨花将瓷杯洗了又洗,擦了又擦,倒了些凉白开,双手捧着瓷杯递给宛星铃,内心还是觉得怠慢了,怯生生地看着宛星铃。
“好喝。”宛星铃浅抿几口,道。
随即拿着瓷杯,一面接着喝,一面起身,四处打量着简陋的木屋,看了眼屋顶,屋顶缝隙露出些阳光,若是下雨唯恐漏水,还是得和钱管家说下。
宛星铃拿着瓷杯,又走到木柜旁边,看着老旧又有些发霉的木柜,心下便想让钱管家换个全新木柜。
正想得认真,完全没有意识到从木柜底下溜出一截黑黑的,毛茸茸的东西。
直到一声“喵。”宛星铃直接僵化原地,怎么会有猫?
不等她思考,一只黑猫很是灵巧地从木柜底下钻出,轻轻一跳,便跳到宛星铃绣花鞋上。
“啊啊啊!”宛星铃吓得大声尖叫,浑身发抖,脸色惨白。
“喵,喵,喵……”又是几声黑猫的叫声,黑猫全身漆黑,只有眼睛绿幽幽地瞪着宛星铃。
“砰通”一声,宛星铃吓得昏倒在地,手中瓷杯也随之掉落在地。
“大小姐,大小姐!!!”王梨花万万没有想到竟是这般情形,叫了几遍,晃着她身子好几次,都不见她醒来。
王梨花心下大惊惧,跌跌撞撞地跑出门外,哭喊着:“凌公子,您快进来,大小姐晕倒了。”
凌诺逸一个箭步冲进去,急奔房门,只见宛星铃晕倒在地,手腕处也被瓷片划出血,旁边还有只黑猫“喵喵喵”地在叫。
“嘶啦。”一声,凌诺逸直接撕下衣袖,给她止血,又一把抱起宛星铃,恶狠狠地瞪了眼,木柜旁边的黑猫,十万火急地冲出木屋。
“铃儿!”凌诺逸一面抱着她,直奔医馆而去,一面后悔气愤自己未曾跟在她身边,以至于让她受了惊。
“怎会有猫?铃儿,你醒醒,没有猫了,真的没有了,铃儿!”
凌诺逸瞧见医馆大夫只是止血,却无法唤醒宛星铃,更是心急如焚,愧疚到了极致。
“是我不好,是我没能护住你,铃儿你醒醒。”凌诺逸心如刀绞,声音发颤道。
一声又一声的呼唤,却仍旧唤醒不了宛星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