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人嫌权臣重生后》
7. 第 7 章
沈照雪尚未回过神来,眼见万声寒已沉着脸向自己走来,顿时如惊弓之鸟一般起了身,却还未等往后退便被对方抓住了手臂。
万声寒手劲实在是大,像是抓了鸟儿的翅羽,要将骨骼捏碎一般。
沈照雪的面色随之一变,有些痛苦苍白起来,下意识咬着唇瓣想要挣扎。
在座的都有些茫然,陈洛眼见温香软玉被落到了外人手中,一时心下不满,却又碍于人多眼杂不便动手抢人,只能问:“万长公子这是要做什么,莫非与李公子有什么仇怨。”
沈照雪顿时心里一咯噔,果然听万声寒似笑非笑重复道:“李公子?”
“是啊,李公子千里迢迢来京城寻远房亲戚,怎么可能得罪万长公子。”
沈照雪心中“啧”了一声,只觉得这些个世家公子真是碎嘴,怎这么快便把自己家底全抖干净了。
他嫌万声寒抓得太紧,试图将自己的手腕抽出来,却只觉得那只手抓得越来越近,像是真的要将他的腕骨捏碎。
沈照雪又开始有些吃痛了,正打算开口堵住他们的嘴,想办法先带着万声寒这个临时出现的麻烦先行离开 免得暴露了自己的真实意图。
万声寒忽然道:“我便是他远房亲戚,这位......李兄,脑子有些问题,多有叨扰,我这便带他回府。”
沈照雪一噎,胸中怒气直升,险些开口怒骂。
但万声寒已经拽着他离开了包厢,又一路拽出青楼,塞进马车里去。
几个世家公子还未反应过来,只瞧着大开的厢房门面面相觑。
“也是,既是千里迢迢来此,我瞧那衣衫除了有些抹脏,也不像是长途跋涉的模样。”
陈洛也意识到不对劲,“对,连个行囊都没有。”
“或许真如万长公子所言,是个脑子有病的呢哈哈哈。”
“可惜了,长得倒是人模人样,那会儿也没瞧出来脑子有病啊。”
外头狂风骤雨,偶有惊雷,沈照雪耳朵又疼又吵,但始终敌不过对万声寒的厌烦,方被推进马车便又撩了帘子要跳,却只见万声寒抱着手臂站在伞下,愣愣将他盯着。
沈照雪脚步一顿,也不知自己究竟在怵什么,怒道:“你做什么坏我名声?”
“我坏的是你的名声?难道不是李公子的名声?”
“你——”
沈照雪一时语塞,想自己朝堂上威武了许多年,竟然又栽在万声寒身上。
斟酌措辞间,万声寒已经上了马车,沈照雪连连后退,最后跌坐回椅子上,紧紧盯着对方靠近自己。
万声寒将车厢门阖严,坐于他对面,像样子是想要堵住沈照雪离开的路。
他道:“李公子这青楼倒是逛得开心,还交了新的朋友。”
万声寒从小桌上取了杯盏,倒了杯茶,淡笑道:“李公子莫不是不知道,这五皇子殿下,可是个断袖。”
沈照雪不以为怪,心道,他与万声寒不也是断袖。
又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回过味儿来。
陈洛一向将自己的喜好藏得很深,前世因为陈洛三番两次骚扰自己,他才无意间得知了这个秘密,万声寒如今又是怎么知晓的?
后脊忽然一阵发凉,沈照雪忽然想,万声寒对自己态度如此奇怪,又那般厌恶,莫非也是重生回来的。
思及他们从前的爱恨情仇,沈照雪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很快又保持了冷静,打算寻个时候试探一番。
他私心是认定没有这般可能的,这样怪力乱神之事出现一次便已经很可疑了,怎么会同一世间出现两次。
或许是自己多想了,以万声寒的能力,想要深挖一个人的秘密其实并非难事,只看他自己愿不愿意。
沈照雪又想起自己死前留给他的那个礼物,也不知晓万声寒最后瞧见了没有,若是看见了,又该是怎样的神情,怎样的想法。
沈照雪面色不显,心中却隐隐得意,心想这些都已经与他无关了。
他已经死了。
若非上天垂怜又给了他一次重生的机会,他如今早便是亡魂一缕,又怎么会在意身前的事情。
沈照雪不愿意搭理万声寒的阴阳怪气,伸手去摸桌上的果干,还未等碰到,万声寒却将盘子抽走了。
沈照雪气不打一处来,“给我!”
“我的远房亲戚李公子,”万声寒冷笑道,“这似乎不是客人该对主人说话的语气。”
沈照雪也跟着冷笑:“你还真拿自己当主人了,先考上状元再说吧。”
“用不着你假操心。”
“谁闲着操心你。 ”
“你最好如此。”
沈照雪冷哼一声,闭上眼靠在车厢上,不出声了。
马车车轮滚动的声音和窗外的雷鸣雨声让他感到很不舒服,耳畔耳鸣不止,连带着额角都在刺痛。
沈照雪微微蹙眉,去摸自己藏在袖口中的护耳,却摸了个空,顿时想起那时万声寒同他拉拉扯扯,许是不慎弄丢了。
沈照雪心烦意乱,又怪罪起来:“你将我护耳弄丢了。”
万声寒语气淡淡:“又怪上我了。”
“怎不怪你,”沈照雪嘟囔道,“你方才拽着我,必定是那会儿丢的。”
万声寒“哦”了一声,“那便返回去找。”
这怎么可能还找得到,况且就算找到,外头风风雨雨的,许是也不能用了。
沈照雪憋着气,半晌才道:“用不着。”
方才在外头他已经忍了很久,再忍一会儿应当也是可以的。
在宫中十余年的痛楚和折辱都已经忍了过来,又何惧这些小事。
沈照雪又闭上眼,勉力去忽视。
过了片刻,他忽然听到对面窸窸窣窣的动静,而后一副新的护耳被扔在他膝上。
沈照雪睫羽颤了颤,掀起眼皮望过去。
万声寒面无表情看着窗外的雨幕,淡淡道:“麻烦。”
到万府时雨势未歇,几个下人举着伞站在门口等着马车停下,为万声寒和沈照雪撑伞。
沈照雪提着衣摆下了马车,春芽有些焦急地跑上前,比着手语问他去了何处。
沈照雪知晓这府中无人懂春芽的手语,于是便轻咳一声,答非所问道:“我还好。”
不曾想万声寒忽然拆台,说:“她问你去了哪,又没问你好不好,怎么,逛青楼的时候怎不觉得难以启齿。”
沈照雪额角青筋直跳,从下人手中夺了伞,带着春芽先行回了偏院。
春芽有些茫然:少爷怎么去了青楼?
沈照雪忍不住攥紧拳头,“去找人办些事。”
春芽便松了口气,比划着说:还以为少爷也开始跟着二公子他们学坏了呢。
提起万景耀她便觉得生气:今日二公子竟如此欺负少爷,我特意去了山岳书院请了长公子回来,但府中四处不见少爷,长公子一问才知他竟将少爷赶出了府。
沈照雪与万声寒争吵了一路,本在饮水,闻言顿时将口中水喷了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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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重重地呛咳起来。
他嗓音变得沙哑,实在是没想到竟是春芽找来的万声寒,就这么阴差阳错地坏了他的好事。
可春芽也是好心,沈照雪不能怪罪春芽,只能怪万声寒居然真的会来,这可不像他往日不闻不问的作风。
得亏今日也不算毫无收获,既然已和陈洛相识,往后要想再见面便简单了许多。
他要在明年春闱之前进宫去,然后站到元顺帝身边,继续自己前世未能完成的计划。
还有,他要复仇。
除了万声寒本身有所不同,出乎他的意料,其他的事情都正向着自己预料的方向发展。
沈照雪心知复仇一事急不得。
他将脏了的衣裳换掉,又去沐浴净了身,捧着书坐在案前仔细看着。
一直到晚膳时,春芽去催人送饭菜来,没过多久却带着万声寒一道进来了。
沈照雪简直奇怪,春芽不是对万声寒意见不小,怎么遇事总先去找万声寒。
这会儿居然还带着万声寒一起来了。
沈照雪感到头痛,他与万声寒之间年少的情谊早便已经不复存在,每每见面总有矛盾,争吵不休。
他身体不好,今日出行耽搁许久已然很疲惫了,没力气再和万声寒吵一吵,面上表情顿时冷了下来。
万声寒嗤笑道:“怎么?不欢迎我?”
他手里提着盒子,将其交给了春芽,春芽便见饭菜端出来放好,又给沈照雪递了筷子。
沈照雪惯例取出银针一道一道试过,无事才提筷子开始用膳。
吃了一会儿却忽然瞧见万声寒正盯着自己放在桌边的针包,于是视线转了转,平平静静道:“黄鼠狼给鸡拜年,看看长公子是不是打算毒死我。”
“害你还需要用毒么?”万声寒阴阳怪气,“以你这样的破败身子,只需赶出府淋一淋雨,夜里自己便能病死了。”
“......”
沈照雪气得说不出话,闷头用膳,不想搭理他。
万声寒也不觉尴尬,又道:“万景耀狐假虎威罢了,将你推出府也不知道反抗么?”
沈照雪心道自己为何要反抗,万声寒关了他许多日了,好不容才得来的机会,可不能轻易浪费。
他古怪地打量了一下万声寒的面旁,又垂下眼去。
万声寒哪知道他今晚不愿搭话,轻轻“啧”了一声,本想再多说两句,又见对方脸色实在糟糕,大约确实很疲惫,只好闭了嘴。
沈照雪胃口不好,万府的饭菜不合口味,总是吃不下多少,不过今夜万声寒带来的饭菜还算不错,勉强多吃了两口便停了筷。
万声寒有些嫌弃:“不吃了?”
还剩着那么多便不吃了,实在是浪费。
他道:“你先别走,我有话要与你说。”
沈照雪本也没打算走,抱着手臂等着对方开腔。
万声寒同他说自己发了万景耀,将对方送到乡下一段时日。
后来又提到五皇子陈洛。
他道:“五皇子私下里收了许多容貌过人的男子,玩弄的手段极其卑劣,你若是不想最后变成一具残尸,便少去招惹他。”
沈照雪出神地望着面前的饭菜。
万声寒竟在说话间将他吃剩的菜全吃完了?
他可当真是不挑。
“沈照雪?”万声寒皱了皱眉,“你可有在听我——”
顿了顿,他话音忽然提起了些,“沈照雪,是不是又发热了?”
8. 第 8 章
沈照雪晕乎乎抬起脸来,白皙的面庞带着红,眸光也是迷离的。
万声寒“啧”了一声,道:“别烧傻了,起来。”
沈照雪坐着不愿动弹。
万声寒冷着脸起身,抓住了沈照雪的手臂。
盛夏的时节穿衣总是纤薄,他抓着沈照雪的手臂,又滑下去拉住了他的手腕,先是惊觉此人身形如此消瘦,男子的骨架,他却能一只手便抓住对方的手腕。
而后便感到一股滚烫的热度透过衣物传递给自己,想是烧得不轻。
万声寒道:“真麻烦。”
“还不是你的表弟,”沈照雪有些委屈,“他若是不将我推出府,我今日也不会中暍,更不会着了风寒。”
一时间也说不上究竟是何时积攒下来的委屈和怨怒了,大概是从那年被元顺帝召入宫中时,从他知晓自己从此失去自由时便已经生在了心中,难以消弭。
万声寒拽着他往榻边走,沈照雪在身后嘀嘀咕咕说:“你若是早些来。”
早来几年,几时,几刻,或许他都不会怀揣着执念重生于此。
临死前他到底什么也不求了,只是想见一见万声寒。
偏偏重生到如今,万声寒却对这般待他。
沈照雪垂着脑袋坐在榻上,万声寒出去了片刻,之后让下人端了一盆凉水放到榻边脚凳上。
沈照雪的耳朵又开始刺痛,他微微皱着眉,伸手去取护耳,却被万声寒抓住了手腕。
从重生至此一直尖言冷语的人此刻难得温柔了些,轻声道:“你如今烧着,只怕瞧不清唇语,我声音小些,先不戴了。”
沈照雪病得难受,也没力气争辩,于是乖顺地松了手,等着万声寒照顾自己。
万声寒道:“不让你出门也有身体的缘由在,你若什么时候养好了身子,别再三日一小病五日一大病,我也不会过多约束你。”
“你本就不该约束我,”沈照雪声音又轻又哑,却显得很是无情,“我并非你府中的下人,我只是暂住在万府,我该有自己的生活。”
“你所谓的自己的生活,便是认识一群纨绔子弟,跟着他们逛青楼点姑娘么?”
“是又如何?”
沈照雪心道自己对万声寒果然还是有怨言的,哪怕明知他们前世的恩怨很难清算,却还是会忍不住迁怒怪罪。
因此重生到现在,关系却越来越糟糕,并非完全是万声寒的缘故。
可他需要恨意,前世死的时候他觉得亏欠了万声寒,又想要气一气他,本就已经心存了死志。
如若不是给自己列出了需要寻仇的名录,他或许根本撑不住再重来一世。
想了想,他又笑起来,身体又疲惫无力,往后靠了靠,倚靠在床栏上,故意问:“所以你可是吃醋了,不愿意我与外人厮混?”
话音刚落,他忽地被万声寒拽住了衣襟用力一拉,那只手很快便揽住了他的后脑,拉近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鼻尖相对让沈照雪一时怔然,只听万声寒咬牙道:“少用这样的话语和方式试图惹怒我。”
沈照雪惯常喜欢从他人口中话语中寻找漏洞,再逐一击破,他眉眼弯弯,唇瓣碰了碰,轻声问:“你若不是对我情根深种,又怎会被这些话惹怒?”
万声寒不为所动,“我只是嫌你太过轻佻。”
“是么?”
沈照雪轻轻道:“不忠贞的人可不是我呢。”
前世自己在宫中想尽办法保护自己的安全,同时游走在各个皇子和元顺帝之间时,万声寒却已经和别家的姑娘许下了婚约。
想是早便已经忘记了许诺过自己的话,也忘了他那时的处境,就这么将一个不断攀附着万家、吸食宿主养分的菟丝子毫不犹豫地丢弃掉。
是啊,沈照雪忽然想,或许那个时候上天便已经在提醒他了,他和万声寒之间时没有缘分的。
万声寒或许也并非他心中想得那般完美无缺。
万声寒便没再说话了,他离开了沈照雪的床榻,出了门。
沈照雪还以为他被自己气走了,没想到不过一会儿的时间又见对方返回自己屋中,将药碗放在桌上。
沈照雪实在是摸不清万声寒究竟在想什么,忍不住问:“你怎的还没走?”
“我的远方亲戚李公子在我府中重病,身为主人须得亲自照料,否则我的远房亲戚李公子想必又要哭哭闹闹讹我万府大笔钱财。”
“......”
沈照雪气笑了,“谁稀罕你那点钱。”
万声寒便没吱声,只倾身过来,抱走了他的被褥,又去脱他的中衣。
沈照雪大惊失色,连忙伸手抓紧了自己的衣襟,如惊弓之鸟一般蜷缩起来,“你做什么?”
“李公子不是说不稀罕我万府的钱财,这衣物被褥都是万府赠与的,既不想要便还给我。”
“当真小气。”
沈照雪嘟囔了两句,低头将衣带散开,整理好弄乱的衣襟。
他常年少见日光,皮肤白皙又细腻,如同一块白玉。
万声寒盯着他瞧了一会儿,沈照雪便挑了挑眉,那张嫣红的唇瓣微微张开,万声寒便知晓他又要阴阳怪气了,忙起身将药碗端过来,取了勺子直塞对方口中。
沈照雪前世处事不惊,如今在万声寒面前原形毕露,顿时皱了脸,道:“好苦。”
“别废话,快喝。”
“你故意的万声寒,以前的药怎么没这么苦?”
万声寒语气淡淡,“良药苦口,你以前喝的不苦,便是白喝,难怪总是三番两次中招。”
沈照雪冷笑道:“歪理邪说。”
“愚昧无知。”
“狂妄自大。”
与万声寒斗了一夜的嘴,沈照雪实在是困倦不堪,头一沾枕头便睡熟过去。
夜间似乎还醒过一次,迷迷糊糊瞧见万声寒点燃了一支烛火,用沾了冷水的布巾为他擦拭额头和脖颈。
沈照雪一时有些恍惚,还未从睡梦中完全脱离,还以为他尚在宫中,做着那个位卑权重的右使。
他名义上只是个记录帝王起居的小官,却手握重权。
整个宫中每个人从一开始瞧不上他,故意折辱他,到后来无人不畏惧他。
沈照雪早已将自己身上温良顺从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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彻底摘去,他要为陈诗未来的帝王之路铺路,所以想尽办法在元顺帝面前进尽谗言。
后来又独自一人在朝堂上掌握着生杀大权。
只要他的名声越烂,等侄子将他拉下皇位时,威望便会越高。
所以他为此做了许多坏事,手上沾了无数人的鲜血。
他身体不好,刚入宫时元顺帝罚过他几次,那个时候便已经坏了身子,后来时常生病。
每当那个时候,他身边总是寂寥,曾经答应过他,要永远陪着他的人早便已经违背了誓言。
“你是一个懦夫,”沈照雪喃喃道,“你又来做什么?看看我死了吗?”
万声寒没说话。
沈照雪知道梦里的人是不会说话的,这只是他想象出来的人罢了。
而在他不知晓的地方,万声寒早已经有了新的爱人,也有了他自己的追求。
他们彻底走上了两条相悖的道路,注定你死我活,谁也不能好过。
“我给你留了一个礼物,”沈照雪闭上眼,轻声道,“就在我寝殿的书柜上。”
“等我死了,你不要放火,你要自己去找到它,到那个时候,你一定会永远永远记住我。”
沈照雪重重咳起来,又忍不住笑道:“谁叫我......”
“那么恨你。”
万声寒为他擦着额头的手顿了顿,很快又动起来,轻轻拂过他的面庞。
之后轻声端着水盆离开了偏院。
*
沈照雪第二日睡到晌午才悠悠转醒,身体还在很沉重,没力气抬手摸一摸自己的额头看看是不是是否退热,只能这般安静躺了一会儿。
虽没什么胃口,但肚子还是很饿,沈照雪慢慢坐起身,套上外衫去找春芽。
但一如上回那般,门又被万声寒从外头锁住了,看样子似乎在他养好病之前都不打算让他出门了。
沈照雪实在是气愤,在屋中徘徊了一会儿,万声寒亲自来给他送午膳。
沈照雪道:“万长公子不忙于科考,成日往我这偏院跑什么?”
万声寒不为所动,“我便是成日住在你院中,要中状元也是轻而易举。”
沈照雪觉得他在痴人说梦,不可否认万声寒确实聪慧,也很有谋略,但前世能高中状元少不了自己的帮扶和指导。
没了他万声寒怎么还能这般轻松说出这样的话,也不知是谁病得糊涂了。
万声寒将饭菜布好,沈照雪颇有些病态地寻找自己的银针,问:“我的针呢?”
“要针做什么,我总不会真的在饭菜中给你下毒。”
但这已是沈照雪常年养成的习惯了,他必须要试一试饭菜中有没有毒才能正常进食,否则便会恶心呕吐。
万声寒便也没多问,等着沈照雪一一试过之后才跟着一道动筷。
沈照雪心里还念着出门的事情,到底还是忍不住道:“你不能总是这般阻止我出行。”
“好啊,”万声寒淡淡道,“要随意走动也不是不可,似你这般三番两次生病,我还得费心照料,不如将你也送到乡下去,等我春闱结束,再将你接回来。”
9. 第 9 章
万家家底深厚,在乡下有套庄园,条件并不比府中糟糕。
前世万声寒也有想过与父亲商量将沈照雪送到乡下去养病,但沈照雪心觉孤独,不愿只身前往,只想留在万声寒身边伴他寒窗苦读。
劝解多次无果,便也就随他去了。
今生他还有自己的打算,更不便离开京城,去什么乡下。
沈照雪垂下眼抽出纸页和笔墨,兀自做着自己的事情,心不在焉道:“我若要去乡下,我爹娘又何必将我送到万府来。”
沈照雪心知爹娘只是嫌他碍事将他丢弃了而已,这件事情也是许久许久之后他才无意间从同乡人口中得知。
但那个时候已经没有机会再去质问爹娘真假了,将他送到万府不久之后他们便已经在离京的路上遇害。
因而那个时候,无论他如何向爹娘送出信件,最终都石沉大海。
沈照雪提笔落字,装作不知一般继续写着要给爹娘的信,说:“爹娘当初也给万府送过许多东西,虽然万家或许觉得不够贵重,但好歹已经收下了,莫不是又想临时反悔。”
万声寒只瞧着他在纸上落下的字迹,片刻后微微抬了抬眼,又盯着沈照雪看了一会儿。
沈照雪便神色自如地与他对望着。
万声寒忽地笑了一下,“你无非便是觉得,我并非你的爹娘,管不了你。”
“你觉得你只是暂住在万家的一个客人,哪怕我成为万家的家主,我还是无权管束你。”
他起了身,沈照雪便扬起下巴望过去,看着他居高临下时略有些冷漠的神情,忽然便觉得此刻有些似曾相识。
沈照雪懵了懵,走神了一瞬,万声寒已经离开了偏院。
沈照雪听觉过人,听到院门落锁的声音,握笔的手微微收紧,笔墨自纸页上划过,留下一道突兀的划痕。
下人进了屋轻手轻脚将桌上的碗筷收走,擦净了桌面,又安安静静离开屋子。
沈照雪坐在窗下案前,夏风尚不停歇从窗沿缝隙中钻进来,将案上纸页轻轻撩起一角。
沈照雪颊边的发丝也随着轻轻晃动。
纤长睫羽颤了颤,很快他便垂下了眼眸,抬起手,将那一缕碎发拨到耳后,继续垂首在那张已经弄上污脏的信纸上,落笔写尽自己对爹娘的思念。
他如今还不知道沈家已经覆灭的消息,还在等着爹娘按照约定,在三年后接自己回家。
他将信纸折好放入信封中,唤春芽进来,道:“去送信吧。”
这是他这么多年来养成的习惯,每隔一段时日便要让春芽替自己给爹娘送信,万声寒以自己体弱为由阻止他出行,却没道理阻挡春芽。
沈照雪将信交给春芽,衣袖下指尖微微偏移,露出藏在其下的另一张纸条,一同交到春芽手中。
春芽比划着手语:少爷,老爷和夫人这么多年从未回过信,真的还要再送么?
沈照雪落笔的动作顿了顿,转而又弯弯唇角,温声道:“身为子女,怎能因为爹娘不回应便也断了联系呢。”
有下人自窗前走过,沈照雪弯弯眼睛,比着口型说:将那张纸送到柳家去。
春芽便点了点,出了门。
沈照雪瞧见她推了院门,比划着给下人瞧了手中的信,之后顺利离开了偏院。
他端起杯盏放于唇边,雾气氤氲了眉眼。
又似这般闲了几日,沈照雪这般风热终于好透,不必再喝药了。
盛夏的天色越发干闷,他在屋外廊下的太师椅上坐了一个时辰,闲来无事替院中奄巴巴的花草浇了水。
提着衣袖直起身时,他忽然耳尖地听到一旁院子里传来的动静。
沈照雪自重生回来还未好好走过这万府,相隔十余年,也记不清楚隔壁是谁的院子了。
既嫌吵,又忽然生出了想要凑热闹的心思,于是便叫春芽到外头去瞧一瞧。
春芽去了大半个时辰,隔壁院子便吵了多久。
一直到沈照雪实在热得头晕,起身返回了屋中,春芽这才端着一盆冰块回来,将冰盆放置屋子中央。
沈照雪挑挑眉,有些讶异,“不是叫你去瞧瞧隔壁院子发生了何事,这冰又是从何处得来的?”
春芽比着手语:长公子让端来的,前段时日二公子被送到乡下去,今日二公子的爹娘寻到万府,想让长公子将二公子接回来。
沈照雪捻着葡萄笑道:“万长公子再怎么成熟懂事,到底也不是府中的家主,这等事情求他又有何用。”
春芽的表情有些奇怪,诧异地望着她家少爷,半晌才犹犹豫豫比划道:少爷可是烧糊涂了,前两年刚来万府时,万老爷便已经将府中诸多事宜都交由长公子处理了呀。
沈照雪险些被口中的葡萄噎住,呛得他咳了许久。
春芽惊慌失措地替他拍着后背。
沈照雪着实不曾想到,这一世与前世偏差竟如此大,若自己再晚来一两年,指不定自己已经不在宫中了。
他心中总觉蹊跷,一时间也说不上哪里奇怪。
万声寒前世分明对接手家业并未有太多的欲望,一心只想读圣贤书,做一个明察秋毫忧国忧民的好官。
他父亲先前几次三番与他谈起家主之位,似是并不想将家业交到侄子们手中,但都被万声寒回绝,二人因此时常争论不休。
沈照雪又有些怀疑万声寒的改变是否也与自己的缘由相似,否则怎会频繁做出那些让他感到陌生的行为。
他轻轻蹙眉,很快便拿了主意,同春芽道:“ 我去旁边院子看看。”
他语气很轻,问:“那是谁的院子来着?”
春芽愈发担心起来:是长公子的,少爷,你真的没事么?
沈照雪的动作僵了僵,很快又镇定自如道:“近段时日睡久了,思绪总是乱,过段时日便好了。”
他转开话题,很快便行至院门处,同守门的下人道:“我听闻二公子的爹娘来找长公子要说法了?”
几个下人点点头,“如今还在争着呢。”
“二公子被送到乡下一事是因我而起,劳烦放我去见见他们,好为长公子分分忧。”
几个人面面相觑,有些犹豫。
沈照雪又说:“长公子的院子便在一旁,几步路便能道,不会有事,若长公子怪罪,我便替你们担着,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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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说歹说,他总算离开了偏院,匆匆向着万声寒的院子赶去。
先前便觉奇怪,万声寒每日忙于科考,来自己院子却格外迅速,若不知晓还以为他本就住在这偏院中一般。
原是这隔壁的院子便是他的。
沈照雪一路上心不在焉,总记得万声寒从前的院子似乎并不在此处,莫非是时间太久,自己的记忆出现了什么偏差?
思索间便已到了院门处,沈照雪迈进院子,见到周遭的景致,这才渐渐有了记忆,似乎也与模糊的印象并无什么不同。
大约是自己从前记错了。
当真还是在宫中的那十年磨损了他的回忆,以至于到了最后连万声寒长得什么模样都已经记不清了。
沈照雪脚步慢了些,怔怔地穿过长廊,入了屋门。
方迈了脚,一只茶盏忽然从前方扔来,险险擦过他的面庞,“哐当”一声砸在门框上,碎了满地。
霎时间发出的尖锐生意顿时如无数针尖一般刺痛了沈照雪的耳朵,他闷哼一声,侧首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耳畔长鸣声不停歇,一时间竟连别的声音都听不清楚了。
万声寒本面无表情的神色忽地一变,匆匆推开挡在自己身前的伯父伯母,抓住了沈照雪的肩,低声问:“怎么了,还能听见吗?”
声音模模糊糊,像是隔了一层水,沈照雪辨认了许久才听清对方说了什么,缓慢地摇了摇脑袋。
万声寒今日本不愿动怒,伯父伯母将万景耀送进万家是为了让他跟随自己好好科考,其中还有些隐秘的缘由他也心知肚明,只是不愿过多提起。
无非便是想要等着万声寒做官之后照拂一下自己不成器的孩子,因此才会着急来此。
但纠缠到此时,他的耐心已然告罄,道:“府中事宜只是由我代父亲处理,将万景耀送到乡下反思的决定并非我所做,若有什么异议,伯父伯母还是等我父亲回来再议。”
“你将景耀送到乡下的时候,你父亲可不在府中。”
“父亲很早之前便已经有过这个打算,”万声寒将信件摸出来交到对方手中,语气泛着冷意,“沈照雪是我府中之客,万景耀伙同府中兄弟多次出手欺辱,传出去实在是有损我万府的颜面。”
万声寒将沈照雪挡在身后,瞧着已经有些不耐,又道:“你们若还想受本家的荫蔽,便不要在这般关键的时候几次三番叨扰,让我不能安心备考。”
他心知与这二人没办法好好说话,不再多言,抓沈照雪的手腕,拉着人往外走。
沈照雪的耳畔还在耳鸣,闹得他头晕,走出去挺远后才渐渐好转,听万声寒问:“跑过来做什么?”
沈照雪喘了口气,慢吞吞道:“瞧瞧热闹。”
“有什么可瞧的,非得等聋了才好受。”
沈照雪唇角上扬,眉眼弯弯,轻声开了口,“聋了哑了又能怎么样,人活着靠的是头脑和手段,无声无息才最容易置人于死地。”
“长公子是读书人,深谋远虑,这样的道理不会不清楚。”
他打量着万声寒的脸色,对方却并无反应。
沈照雪便隐隐松了口气。
10. 第 10 章
他自己前世死前名声早便烂透了,依稀记得在狱中也说过类似的话,那些狱卒无意不听从万声寒的指令,对他用着那些酷刑,却又吊着他一条命。
他恨自己入骨,如若真是自己想的那般缘由,必定能听出自己话中之意。
当年他在朝堂上见过太多太多的人,没人可以做到真的将情绪藏得严严实实,总会露出破绽。
沈照雪便是依靠自己洞察人心的敏锐直觉处置了许多意图违逆侄子政权的权党和臣子。
他惯于察言观色,万声寒如今也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书生,若真有什么心思,断不可能瞒得过他。
沈照雪便放松了警惕,只想着自己或许与前世年少时性情略有不同,但今生早已不同往日,就算他改变得再多,如同重生这般事情,想是也无人能轻易猜中。
耳朵还在隐隐作痛,沈照雪微微歪着脑袋,脸上神色并不算好。
万声寒没回应他先前的话语,只道:“一个热闹,瞧了也没什么意思,你若是知晓他们是因你而来,便不要故意在他们面前凑热闹,小心迁怒与你。”
“你不是已经将祸头都扔给你父亲了么?”沈照雪冷笑道,“你既想将万景耀送到乡下,还想将我一道送去,府中事宜分明就是你一个人做主,以为临时给一张临摹的信件便能将人骗过去?”
“骗你自然是不行,”万声寒倒也不曾反驳,只说,“我那一对伯父伯母,并无什么本事,脑袋也一根筋,很多事情想不明白,也不会去深思,只能瞧见自己眼里所见。”
他们只知道万声寒是万家最有本事的长公子,将万景耀送过来想让他们交好,却不知道做官并非便代表着可以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万景耀欺辱沈照雪的时候不少,曾经也在家宴上出言刁难,说沈照雪又非万家的子嗣,没有资格进入万家的家宴。
那时万景耀的爹娘也在场,三言两语下,当真让沈照雪起了身,一言不发离开了正厅。
这件事情前世也有发生,但那时万声寒总是罩着他,与爹娘和伯父伯母大吵一架,往后便不曾再发生这些事了。
沈照雪心中清楚,只怕今生万声寒并未做出这般举动,因此才叫万景耀这般狐假虎威,变本加厉。
他提着衣袖,嫌这天热气闷,面无表情往自己的院子走,听着对方跟在自己身后,于是便道:“这些事情,若非有你默许,他们又怎会做的出来。”
万声寒的伯父伯母不知道一荣俱荣的道理,沈照雪虽是寄人篱下,家中落败,但始终只是客人。
万景耀做得太过分,若是传出去叫外人知晓,整个万家的声誉都会受到影响。
若将来万声寒高中状元,有人向元顺帝提及此事,元顺帝向来多疑,又如此看重臣子的品行,他的仕途很有可能便会就此终结。
沈照雪记起他将万景耀送到乡下去的理由也便是如此,忍不住轻笑道:“你看,在你心里,始终是自己的仕途最大,如若不是在意你的仕途,你根本不会管我的死活。”
万声寒并未反驳,“在乎自己的利益是人之常情。”
沈照雪自然知晓这个道理,他当初为了将侄子扶上皇位,做了多少丧尽天良的坏事,说到底也不过一句“人之常情”罢了。
只不过涉及了太多人的利益,他便成了人人喊打的奸佞小人。
但沈照雪其实并不看重这些虚名,他和万声寒某种程度上是相似的,只在乎结果和利益,用再多的手段,于他而言都只不过是必要的方式之一,谁也不比谁高贵。
沈照雪脚步顿了顿,万声寒便跟着站住了脚。
他们一同站在杨柳之下,夏日的柳叶不如初春那般绿嫩,叶缘带着稍显锋利的锯齿。
沈照雪伸出手去,纤细白皙的手腕似是能用一只手便完全圈起,指节细而长,捻住一片柳叶,将其拽了下来。
沈照雪淡淡道:“我不建议你得罪你的伯父伯母,但事已至此,也已经回不去了。”
“你要知道的,”沈照雪微微抬起眼眸,他的唇角挂着一道很浅的笑意,眼中却冰凉似盛了雪,“有些人就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旦招惹了他们,他们便会一直黏着你,给你制造数不清的麻烦,甚至想要你死。”
万声寒垂着眼于他对视,半晌他拿走了沈照雪手中的叶片,将其扔进了灌丛中,“那便来一只,杀一只。”
这番话说出口倒是霸气,沈照雪却觉得犹如天方夜谭,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继续向前走去,语气多少有些无奈,又有些看好戏的意思在。
他道:“你可别后悔。”
万声寒没回应这句话,他没再跟着沈照雪往前走,只道:“我等会儿要去山岳书院,今日天色很热,不要乱跑,担心中暍。”
沈照雪没回头,也不曾说话。
那道消瘦纤长的背影逐渐远去,洁白衣摆在微风里随着走动而摇曳,像一捧冬雪。
*
“抛人闲处住。百计思量,没个为欢处。”沈照雪躺在太师椅上,轻轻晃动着身体,悠悠唱着唱词。
“白日消磨肠断句,世间只有情难诉。玉茗堂前朝后暮——”他话音忽地一顿,抬起眼眸,坐直了身子。
这间屋子虽然能挡住大半的外界声音,但并非全部。
沈照雪仔细辨认了一下,知晓有人在自己院门外喧哗。
衣摆晃动着,他悠悠起了身,将并未束好的,搭落在颊边的一缕头发撩起来,轻声唱出最后两句,“红烛迎人,俊得江山助。”
开了屋门,吵闹的动静便大了起来,沈照雪听那二人声音熟悉,略一思忖便记起来,似乎是万声寒两个麻烦的伯父伯母。
他那时便知晓,似他们一般的蠢人,若非见到自己,只怕想不到万景耀被送到乡下的真是原因。
一旦知晓了,他们拿未来的家主没办法,势必会找一个替死鬼出气。
沈照雪倒也不慌不忙,本就已经是预料到的事情,只悠悠走到院前,问:“怎么?”
守院的下人道:“荣大爷同荣大奶奶要见沈少爷呢,但长公子说了——”
“无事,”沈照雪淡淡道,“放他们进来吧,在万府里,不会出什么事的。”
下人有些犹豫,沈照雪心道这些人倒是忠心,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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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听万声寒的嘱咐,于是又道:“当真无事,无非两个手无寸铁之人,又是豪门亲族,不会做出损害万府颜面的事。”
他下意识想要摸自己腰间的玉佩,却摸了个空,愣了半晌才记起来,早在前不久,他便因为万声寒的漠然相对,将那块玉佩砸碎了,
后来也忘了处理碎屑,大抵已经被下人们清理掉了。
沈照雪一时觉得心中空落落的,又不愿太过表现,于是便从衣袖里抽出一方手绢交给下人,道:“去山岳书院找一找长公子,问问他还愿不愿意管我,若是还如以前一样,你便将手帕丢了再回来。”
下人接了手帕,应了声,匆匆往外跑去。
院门这便开了,沈照雪抬抬眼,撞上二人怒视的眼睛,忍不住笑起来,“荣大爷寻我可有何事?”
“我只问你,是不是你让声寒将景耀送去乡下的?”
沈照雪只觉得莫名,“我连你万府的家宴都去不了,何德何能能说动长公子。”
“我呸!”万荣险些一口唾沫喷在沈照雪脸上。
沈照雪有些嫌弃,皱着眉往后退了两步,又觉得万荣与他妻子实在太过聒噪,吵得耳朵疼。
万荣骂道:“你个有娘生没娘养的小东西。”
“你们将万景耀放在万府,他不也与我一样,”沈照雪阴阳怪气地,一字一顿道,“是个有娘生没娘养的货色。”
“他欺辱我在先,长公子原本觉得事小,不愿插手干预,最多叫我自己忍受着点,”沈照雪慢条斯理道,“如若不是他几次三番做出要我性命的事情,长公子又怎会生气。”
“胡说!”荣大奶奶道,“早听闻你个小白脸是个好龙阳的狐媚子,想必是你给声寒吹得什么枕边风,景耀年纪还小,一直听话,怎可能想你说得那么不堪!”
沈照雪忍不住笑起来,“好啊,有种你们便将我勾引长公子,在府中作威作福欺压府中子嗣的事情广而告之,让整个京城的人都知晓。”
“到时候万声寒的仕途因你们而败坏,你们可别想着推脱责任。”
沈照雪揽着衣袖站在廊下,他生得貌若好女,阳光下一瞧着实像个会食人精气的妖精,气质又格外清冷,一时间也说不上究竟是妖精还是神仙。
他轻轻碰碰唇瓣,淡声道:“到时候,万声寒,万景耀,整个万府所有人包括你我,便都要一起烂透在这个金玉其外的京城里,谁也别想好过。”
他言尽于此,外头天太热,他嫌身上出汗不舒服,想要回屋沐浴,于是便道:“二位,我在长公子面前可没什么话语权,寻我没什么用处,倒不如去主家祠堂里跪上几日,看看老祖宗能否给长公子拖个梦,催他早些将二少爷接回来呢。”
他习惯了刻薄,毫不客气轻笑着,补完最后一句,说:“省得二少爷一个人在乡下,没爹没娘,夜里只怕是要吓得尿裤子——”
话音未落,万荣忽然从怀里摸出什么瓶子,“哗啦”一声泼在沈照雪脸上。
液体中混着碎石,顿时划伤了沈照雪的脸颊。
他失声“啊”了一声,随即便感到一阵火辣刺骨的锥心痛意。
11. 第 11 章
“沈少爷!”
“糟了,是辣椒水,快将荣大爷拦住,别再让他过去了。”
沈照雪只觉得脸上和眼睛灼辣无比,像是被人用刀子划了无数道一般。
锥心的痛意和吵闹的周遭让他险些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险些失控。
一片混乱中不知谁抓了他的手腕,带着无法睁眼的他回了屋子。
屋门关上的一瞬,无数声音便一同被挡在了门外。
沈照雪脚下踉跄,腿脚一软,顿时跪倒在地上。
他仍然捂着自己的面庞,泪流满面,耳边俱是嗡嗡的鸣响声。
他不堪其扰,头痛欲裂,许久之后才听身旁人道:“听话,先松松手。”
“别看我的脸。”
沈照雪的声音闷闷从掌心下传出来,带着些许的哽咽。
辣椒水里溶了碎石,将他的面庞划破了,想必如今已经肿了,只怕很是难看。
万声寒便道:“那先擦擦脸,我叫下人端了凉水,过一过会舒服些。”
他抓着沈照雪的手腕,像是不容置疑,微微用了力,却也并未强求。
沈照雪其实不曾想过他会回来得如此快,也不曾想过会让他瞧见自己这般狼狈的模样。
从儿时相遇到最终分道扬镳,他在狱中受尽刑罚,满身血污,那个时候也担心过会被万声寒瞧见,后来又庆幸他并不愿来见自己。
沈照雪实在不想在对方面前表露自己弱势的一面,那让他感到很不安全。
于是犹豫了许久都不曾给什么动静。
万声寒皱了皱眉,失去了耐心,抓着对方的手骤然收紧,将沈照雪的手拽下,捏住了他的下巴。
沈照雪微微一惊,睫羽栩动着,却难以将眼睛睁开。
万声寒仔细瞧了一会儿,道:“眼睛肿了。 "
拨弄清水的声音轻轻响起来,沈照雪仰着脑袋,不一会儿便感到眼上传来一股冰凉湿意,缓解了辣烫的感觉。
他轻哼一声,又开始觉得脸上的伤口在隐隐作痛。
沈照雪的指尖无意识拽紧着万声寒的衣袖,仍由对方一点点擦过额头和鼻梁,之后又轻柔地抚过面庞。
沈照雪忍不住打了个颤,忽然感到衣襟被扯松了些。
辣椒水当时顺着下巴进了衣襟里,染上了本该细腻白皙的皮肤。
万声寒脸上没什么情绪,只拉开了一些衣襟,后来大概觉得碍事,便将沈照雪的衣带解开了。
他擦得认真,微微弯身下去,仔仔细细擦过每一寸被弄脏的地方。
潮湿的呼吸洒落在肌肤上,沈照雪忍不住咬紧了牙关,忽然听见对方很不客气地、小声地调侃道:“沈照雪,你抖得好生厉害。”
话音刚落,暂且眼盲的沈照雪便精准地甩了万声寒一巴掌。
“啪——”
沈照雪一直隐忍不发的怒火这一刻总算找到了发泄口,猛地起了身。
他胸口还在剧烈起伏着,带着细碎红肿伤口的面颊溢满了红晕,一时间也说不上是生气还是恼羞成怒。
眼睛还在红肿,只能勉强睁眼,着实不太漂亮。
但万声寒却无多少嫌弃的意思,只是心觉好笑,故意道:“我们沈少爷如今倒是挺香的,叫人食欲大增。”
他又摸了摸被打出红印的面颊,接着说:“这一巴掌下来当真是香辣可口——”
“闭嘴,”沈照雪嗓音发冷,“滚开。”
他推了一把万声寒,越过他自己去屏风后准备沐浴更衣,将身上残留的味道洗净。
不曾想眼前一片模糊,瞧不清楚路,竟一个不察踩了搭落在地上的纱幔,脚下打滑狠狠向前摔去。
万声寒忙起身拽住了他的手腕,却已然来不及,只听“砰”地一声,沈照雪本就带着伤的额头砸上了浴桶的边缘,顿时昏厥过去。
万声寒匆匆将人抱起来,撩开杂乱的青丝。
沈照雪的额头上出现了一块巨大的红肿,神情有些痛苦。
再加上面上的细碎的伤口,当真叫人可怜。
万声寒沉默半晌,伸手抚拂过他的额角,轻叹道:“笨。”
院中已然安静下来,万荣与他妻子都已经被下人带走。
万声寒原打算处理完沈照雪的伤势再去找他们二人的麻烦,但沈照雪如今又笨手笨脚落了新伤。
于是深思熟虑,先替他沐浴擦了身。
从浴桶中将人抱出来时,万声寒忽然惊觉沈照雪如今身形是如此消瘦,体重很轻,与他而言更像是抱着一支鸟羽,风一吹便会飞走。
他垂着眼,瞧不清眼底的神色,半晌之后又平平静静抬起眼,将沈照雪放在榻上,给他换干净的衣衫。
沈照雪迷迷糊糊又要清醒的征兆,半阖着眼,浑身都很痛,脑袋尤甚。
他抬了抬手,揪住了万声寒的衣袖,而后一点点滑上去,指腹轻轻搭在对方的手腕上。
大概是察觉到自己如今正未着衣,这般犹如兽类袒露肚皮一般的情景让他有些不安,只想要将身体蜷缩起来,保护自己脆弱的地方。
他张了张口,无声道:“衣衫。”
“先松手,”万声寒剥着他的手指,“别乱动了,等会儿带你去找大夫。”
沈照雪向来固执,只道:“我自己来。”
他强撑着坐起来,从万声寒手中拿过自己的中衣,晕乎乎往身上套,忙活半晌却没能系对衣带。
万声寒觉得好笑,又觉得可怜。
他道:“沈照雪,有些事情非得自己强撑着,也不愿寻人帮扶么?”
沈照雪耳畔有些吵闹,一时怔然,茫然无措地抬起脸来,大约没听清对方说了什么。
万声寒已经拉开他的手,将系错的衣带打散重新打了结。
沈照雪又呆愣了一会儿,忽然被揽住抱起来。
万声寒用厚衣裹住他的头脸,一路抱出府,塞进马车里。
沈照雪脸上的伤又开始疼痛。
他靠在窗边轻轻喘息,痛感带来了数不清的晕眩,像被淹于水中,整个世间都是虚幻的。
直到万声寒开了口,他才隐隐意识到对方似乎方才探过自己的体温。
他如今没什么精力去思考和说话,只能就这么合着眼靠着,让车厢内壁分担一些重量。
沈照雪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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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清楚自己这破败的身子总会因为各种小事而生病,口鼻吐出的呼吸灼热,想是又发热了。
他感到很难受,浑身不舒服。
万声寒沉默地给他喂了水,又递了蜜饯。
带着微甜的迷茫甜梦里,混杂身躯的疼痛和心脏里源源不断溢出的难言苦楚。
那个大雪纷飞的冬日里,沈照雪一个人站在无垠的纯白旷野里,瞧不清往昔与往后,只能瞧见满地的血,自没有尽头的前路蔓延而来,淌过脚下,深入雪地里。
沈照雪试图离开这大滩如同沼泽一般让他深陷的泥血,他挣扎着伸出手,冰凉的指尖抓住了一只温热的手。
十七岁时初见的少年面容在他的记忆里已然模糊,有许多他曾经臆想而出的,或许会长成的模样浮现在眼前。
沈照雪便喃喃喊他:“万声寒……”
“你是不是,很恨我。”
“……”
面前的人影沉默不语,半晌回握住他的手,在无人得知的角落里,轻轻将其举起放于唇边,落下一吻。
如梦如幻的世间犹如被绚丽的泡沫,一瞬间被戳破。
沈照雪皱皱眉,睫羽栩动着,慢慢睁开了眼。
梁柱旋转着,看得头晕,于是只得再闭上眼缓了缓,逐渐恢复了听觉。
陌生的声音从屋外传进来,看样子已经尽量放轻了音量,但沈照雪生来听觉敏锐,还是将其听得清清楚楚。
那大概是城中的大夫,给沈照雪脸上的伤口上过了药,又给他喂了退热的药汁,如今正和万声寒说着他的情况。
沈照雪前世已经听过很多类似的话语了,那个时候他的身体已到了强弩之末,太医的说辞要比如今的大夫严重太多。
但他还是强撑着,撑到了大厦崩塌之际,最后自刎而死。
“你看,沈照雪,”临死前他对自己说,“你还是可以掌控自己的生死的。”
而不是一生都被各种无形有形的手抓着手脚,无可奈何地做下一些事,被命运掌控在一方天地里。
想到往事时总忍不住出神,沈照雪发了会儿呆,之后听万声寒开了口才回过神。
他问:“真的治不好了么?”
“目前瞧着只能如此了,药方缺失,也没人敢亲自去试——”
大夫话未尽,二人不知在屋外窸窸窣窣做了什么,半晌后才又继续道:“额上的伤口许是会留疤。”
沈照雪心中了然,抬手碰了碰自己额角隐隐作痛的地方,眼中光晕昏暗,唇角含着一丝冷笑。
这张脸若是落了瑕疵,若再遇到前世的情景,想必也不会再像那时那般捉襟见肘。
他不希望自己面容受损,但若只是有一道疤,也无伤大雅。
正想着,屋外忽然传来一女子爽朗的声音,道:“我手上有祛疤的药膏,早听闻万长公子才学过人,几次约见也不肯应,你若这次陪我过几招,我便将这药膏赠与你。”
沈照雪微微一愣,猛地坐起了身子。
这嗓音于他而言最是熟悉,那是如今大燕唯一的公主陈蛾,性情直率,擅兵法,骁勇善战。
他从前的至交好友。
12. 第 12 章
陈蛾战死的时候太过久远了,沈照雪后来记性越来越差,已经记不清楚曾经出现在自己生命中那些重要的人都长什么模样了。
以至于在听到对方的声音时,他才忽然间对自己已然重生这件事有了清晰的认知。
世人总说着过往回不去,原也有上天垂怜之时,能叫人死而复生。
沈照雪一时有些失神,身体的反应快过了思绪,已然起了身往外走去。
他听到万声寒反问:“你要与我比什么?”
“就比兵法如何,我出一道战局,你来回答我,该如何破解。”
万声寒犹豫了片刻,正欲开口,忽听沈照雪的声音从屋中传出来,冷冷清清,像一捧雪,“我与你对。”
他从屋中出来,发丝散落,身形也是消瘦的,面庞苍白无血色,还带着一些细碎的伤口。
瞧起来实在是孱弱。
万声寒微微蹙眉,道:“关你何事,回去躺着。”
“万长公子做什么这一副色厉内荏的模样,这位公子愿与我比试,可比万长公子几番推脱要叫人欢喜得多。”
陈蛾笑意盈盈转而面向沈照雪,见他面上伤口细碎,尤其是额上那道疤,红肿狰狞,落在他这张面庞上显得愈发严重。
陈蛾便轻轻“啧”了一声,倒也没有口上说说的意思,当真从袖中摸出了一个小小的瓷瓶,交到沈照雪手中。
她道:“这药是我从宫中带出来的,还剩着一些,应当足够了。”
“多谢。”
沈照雪微微侧身让陈蛾先行,忽然被万声寒抓住了手腕。
他回过脸去,抬起瞳眸瞧了对方一眼。
万声寒什么都不曾说,但脸色格外难看,只这般紧紧拽着他。
沈照雪那双眼睛生得极好,眸光晃动间似是含情,却显得并不真实。
他唇瓣轻轻张开,上下一碰,无声地比着口型说了句什么。
万声寒一时没瞧清,对方已经挣脱了手腕,进了屋。
身体和呼吸还在发烫,想是药效还未起来,沈照雪不过只走动了一会儿便,待坐下时便觉得脑袋发晕,垂着眼眸缓了许久。
陈蛾将闲杂人等关在了门外,没让万声寒跟着进来。
她倒也不在意什么尊卑,沈照雪在她眼中只是一个病人,便让他上了榻,自己坐在一旁的木凳上。
陈蛾问:“如今邻国与我朝边境时常征战,胜负难分,我朝军事力量薄弱,比不上邻国那般强悍,我想问你可有解?”
“有,”沈照雪淡淡道,“兵法三十六计第一计,若能将其好好用上,自然有解。”
“你是说,瞒天过海。”
“邻国羊丹前身是草原部族,生来骁勇善战,兵马充足,随时都有可能进攻大燕边境的城池。”
沈照雪嗓子有些干痒,忽地顿了顿,轻咳了一会儿,才又接着道:“战无不胜会让他们放松警惕,只看公主愿不愿做这般豪赌和牺牲。”
陈蛾半晌没说话。
沈照雪知晓自己这番话说得很是残忍,他已经做惯了这般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勾当,也并不怕牺牲。
他只在乎结果。
但很多人无法接受这样大的风险,更愿意选择怀柔的方式去应对战争。
沈照雪却并不觉得陈蛾会反对自己的想法。
他们前世理念相投,都想以最快的方式解决外敌,稳固江山,然后再想办法解决大燕内部的皇权争斗。
只可惜陈蛾走得早,之后的路只有沈照雪一个人走,他已经尽了力,却也无法实现目标。
沈照雪心脏有些抽痛,牵扯着指尖也在泛疼,只能无意识地掐紧指腹攥紧拳头。
过了半晌,陈蛾忽然笑起来,道:”万长公子将你藏得很好,城中还是有不少人知晓沈家的小少爷如今寄人篱下,但甚少出行走动。“
“都说你沈家没落,沈少爷也是个不学无数的孤子,谁又能知道你有这般胆略。”
陈蛾站起身,颇有些居高临下地望着沈照雪,问他,“你给柳无忧带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是什么意思公主和柳公子心中想必应当清楚,”沈照雪语气很轻,眉眼弯弯,“陈洛几次三番骚扰柳公子,若真等到柳家没落,公主觉得,以公主目前的势力,能将柳公子从陈洛手中保下来的几率能有多大?”
陈蛾没应声。
她盯着沈照雪的眼睛看了一会儿,没头没尾道:“万长公子藏着你或许有他的打算,你还是少抛头露面为好。”
她低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摆,说:“你担心的事情我会和柳无忧商量,还是多谢你的提醒。”
“公主不必谢我,”沈照雪实话实说,“若非需要柳家和公主的势力,我也不会多管闲事。”
“你又是怎么知晓我与柳无忧的关系的?”
“人总会有秘密,”沈照雪淡笑着婉拒,“公主还是不要多问为好。”
话音刚落,屋门忽然被人从外头敲响。
陈蛾道:“你们家长公子倒真是盯得紧,我又不会吃你一块肉,这便等不住了。”
她行至门口,将门闩抬起开了门,迎上万声寒没什么表情的面庞。
陈蛾又与他道:“万长公子,回见。”
万声寒并未理睬,只盯着屋中坐在榻上的沈照雪瞧了很长时间。
沈照雪心道奇怪,他记得前世万声寒与陈蛾的关系并不熟络,又遑论结仇。
如今怎见他们二人关系如此差劲。
沈照雪只觉得陈蛾还是自己模糊记忆当中的那个模样,倒是万声寒变了太多,已经让他感到陌生了。
从前的那些事情之后,自己也变了太多,都已经是死而复生也难以倒退回去的人了。
沈照雪出了会儿神,陈蛾已经远去,万声寒进了屋便将屋门锁上,面无表情向着榻前走来。
挪动椅子的声音将沈照雪的思绪唤回,他这才惊觉对方竟已经到了自己身前。
这间小屋本就昏暗,万声寒生得高大,站在榻前时大片的阴影就这般落下来,将沈照雪严严实实罩在其中。
沈照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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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便感到有些心慌,“你……”
“你与公主说了什么,用了这么长时间。”
沈照雪眉心轻轻一蹙,“无非便是你问我答的一些兵法上的东西,你莫不是还怕我答错,好丢了你们万家的颜面。”
“你若想要损害万家的脸面可用不上这样曲折的法子,”万声寒冷笑道,“你以为我不清楚,如今万荣和万景耀一家在我府上欺负一个弱者的事情早便传开了,除了你,我想不到还有谁会这么做。”
屋中点着一盏很小的烛灯,在微微风动中摇曳着火光,投射出一小片暖黄的光晕。
沈照雪身体疲惫,知晓万声寒只是想问这件事,于是便往旁靠了靠,倚靠在床头。
那一小束光便落在了他的面旁上,勾勒出一道温和乖顺的弧度,和一片小小的阴影。
他轻轻开了口,说:“万长公子可是忘了,我那时晕了一路,又怎能将这样的丑闻传出去呢。”
“再者……”他抬了手,衣袖下滑,露出一只纤细白皙的手腕,指尖弯去,抓住了万声寒的衣带,一点一点往上摸去。
沈照雪的嗓音更轻了,像是一片羽毛一般轻飘飘划过耳边,“万长公子想是早便想处置了府中几个蛀虫一般的亲族了,无非便是觉得,我这把刀用起来见血封喉,利用了一下,手上便可不沾污脏鲜血。”
他睫羽轻轻一颤,挑起眼皮,见万声寒脸色难看,颇有些惊讶般道:“长公子怎的这幅模样,我又并不在意。”
“向你们这样的人,出身世家,又有望高中状元,将来是要官至宰相的,怎么能被这些老鼠给沾上。”
沈照雪拽住了他的衣襟,唇角挂着一道笑意,却并未深入眼底,一字一顿道:“你说对吧,万宰相。”
万声寒抓住了他的手腕,“这些都是你臆想的而已,父亲这两日要回府处理府中的事情,这里是万家的药铺,你好生在此处养病。”
他大概是还有别的事情要处理,拨开了沈照雪的手腕,又威胁了一句,说:“别想打什么主意偷偷离开,以你现在这副模样,离开万府只能被饿死在外,或者——”
他话音顿了顿,拉着沈照雪手腕的手骤然收紧,捏着沈照雪腕骨生疼,忍不住痛叫出了声,“疼。”
下一瞬,手腕忽地被人一拽,他被拽得身体向前扑去,撞进万声寒的怀抱中。
滚烫的,如同野兽吞食猎物一般的吻落下来,堵住他所有的声音,想要连同他的呼吸一道剥夺去。
沈照雪头一次见对方这幅模样,前世今生都是头一次,一时心下慌乱,忍不住挣扎起来,却忽然察觉这般挣扎的后果更加糟糕。
衣带被打散,他被按在榻上,吻从唇瓣滑到颈肩与锁骨。
万声寒直起身时,二人都喘息不止。
沈照雪神情还带着些许茫然,本没什么血色的唇瓣如今染了红,像是点了胭脂。
万声寒有些烦躁地用指腹摩挲了一下那片唇瓣,碾得沈照雪又忍不住呜咽了一声。
万声寒低声道:“这样,你便跑不了了。”
13. 第 13 章
夏风从窗前拂过,又轻轻拂过沈照雪的面庞。
一夜过后倒是不再发热,但他的面庞仍然嫣红,轻轻蹙着眉,似是在梦中也睡不安稳。
额上还沾着汗珠,打湿了发丝,有些狼狈地黏在脸上。
大概是窗外的鸟鸣声与他而言太过吵闹,沈照雪轻哼一声,悠悠转醒过来。
方一起身,异样的感觉便随之浮现上来。
沈照雪忍不住闷哼一声,垂下脸去,被自己口中发出的声音吓了一跳,当即咬住了唇瓣。
撑着身体的双臂打着颤,半晌还是撑不住了,微微抬起臀,想自己将东西拿出来。
只是身体稍稍一动便又反复滚动起来,他简直快要疯掉,根本无法亲自动手。
沈照雪不知晓万声寒从何处得来的这些东西,竟比诏狱的酷刑还要叫他难受,时时刻刻折磨,当真生不如死。
成了这副模样,果然也没办法再轻易行动。
沈照雪的睫羽被汗珠打湿,神情说不上是痛苦还是欢愉,只垂着眼,唇瓣微张,轻轻喘着气。
只怪那万声寒心狠手辣,前世是自己死得太早,没见过他万宰相当朝的模样,说不定与自己没什么两样。
他又坐了一会儿,身体实在是痛苦,牵扯着神志,只好又躺下去,被牵制着欲望。
一整日便都这般浑浑噩噩过去,沈照雪汗湿如躺在水中一般,身体处处发软,意识也很模糊。
他在榻上失神地半睁着眼,许久之后才听到木门被人合上的声音,慢吞吞偏头望过去。
见是万声寒,沈照雪唇瓣张了张,无声骂道:“混蛋。”
“瞧你也还有力气,”万声寒淡淡道,“可是还喜欢这些小东西。”
他从桌上取了杯子,倒了杯水,悠悠行至榻前坐下,将沈照雪抱坐起来。
沈照雪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避开了对方喂来的水,只道:“把它拿出来。”
“先喝水,喝完我替你取。”
沈照雪如今只是万声寒手中的一块鱼肉,没得理由可以拒绝,只得乖顺张了口。
万声寒喂了水,又临时加了条件,摸出药瓶说:“再上了药。”
沈照雪神色有些屈辱,没说话。
万声寒常年握笔的指腹带着薄薄一层茧子,沾着药膏拂过额头时会带来一阵酥麻。
沈照雪又轻轻倒吸一口气,忍着对方的手指在自己面庞上游走。
许久之后万声寒才收了手,起身将药瓶放回到桌案上,同沈照雪道:“趴好。”
……
沈照雪被抱到浴桶中去,热水裹挟着肌肤,半晌之后总算恢复了些许力气。
他漠然转开视线,透过屏风看着万声寒模模糊糊的身影。
对方正坐于桌前看书,似乎并未察觉到他带着怨恨的视线。
沈照雪心道无趣,合上眼想着自己的计划。
他不能总活在万声寒的掌控下,必须要去主动接触皇室的人,这样才能早日进到宫中去见元顺帝。
陈蛾和柳无忧是他可以利用的人脉,但他前世与柳无忧并不相识,也不了解这个人。
大燕不好龙阳之风,陈洛虽然喜欢男人,但并没有在元顺帝面前弄坏自己名声的想法,因此一直藏得很深。
但暗地里,他曾经强抢过许多年轻男子关在府中折辱,也曾因为觊觎柳无忧的容色几番骚扰。
柳家因为家主贪污被查处,柳无忧在陈洛的暗中操作下被卖到青楼。
那个时候陈蛾在关外行军,不知晓京城琐事,柳无忧在青楼中几次三番想要寻死,陈洛装着一副救风尘的好意将他买下带回府中。
没过多久,曾经风度翩翩的柳公子便成了一具尸体。
这些事情还是陈蛾回京后自己查到的,那个时候沈照雪自己尚且自身难保,帮不了陈蛾太多,陈蛾也没能亲手解决陈洛。
沈照雪还是觉得自己那一箭真是便宜了陈洛。
若是今生还有机会,他一定要将陈洛活生生剥皮抽筋。
沈照雪垂着眼拨弄着温热的水,又听万声寒在屏风外同他说话,“听闻今日大夫给你送了饭菜,但你不曾用膳。”
沈照雪有些心烦意乱,“我没力气。”
话音刚落,屏风后的人影忽然从桌前起了身,绕过屏风站在沈照雪面前,居高临下看着他。
沈照雪下意识想要遮蔽自己的身体,又忽然记起本也没有什么可遮的,于是就这么仰着下巴同他对视。
万声寒却没再提用膳的事情,转而道:“你可知道,因为你让春芽传出去的一句话,现如今人人都说我万家纵容亲族欺负一个无亲无故的寒门少爷。”
沈照雪心知肚明,并不在意,“你无非是觉得,这些话传出去,会影响到你的仕途。”
“这些都是你觉得的,沈照雪,是你觉得仕途在我心中格外重要,实际上并非如此,”万声寒轻嗤一声,接着说,“我可从未说过,我想要个什么一官半职。”
沈照雪心跳忽地一滞,骤然间回过味儿来了。
确然是如此,他受了前世记忆的影响,一直记得自己一句错话毁掉了万声寒的仕途,却忘了今生从未从万声寒口中确切地听到他想要入朝为官的念头。
他甚至减少了去书院的频率,想是心思并不在科考上。
沈照雪这般反复提起功名利禄,倒像是他自己多么在意一般。
沈照雪一时语塞,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万声寒也并非是想要一个什么具体的反应,只是随口一说,又道:“我父亲回京了,今日与伯父伯母在府中争吵,想与他们断了关系。”
沈照雪好奇道:“他们能同意么?”
“自然不同意。”
万景耀便是一个不学无术的废物,指望不上的,只能仰仗着往后或许会做大官的万声寒,怎可能舍得与主家分家。
“万荣非说我的卦言道我将来功成名就大福大贵,因着此事闹了整日。”
沈照雪一听卦言这类东西便觉得滑稽可笑。
出生的婴儿都会有一道卦言,这是大燕的习俗,但他根本不信这些命数,也没心思去了解自己的卦言。
如今听万声寒提起来,像是听了什么可笑的笑话,道:“只是一道卦言便能让他们纠缠万府十余年,当真有意思。”
万声寒却难得沉默。
过了半晌他才问:“你也不信的,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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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信。”
如果真能因一句话便断定一生,他必不会有今生的重活。
上天不会做这般无聊的事情。
万声寒便不再问了,只道:“水可是凉了,起来。”
“你先出去。”
“沈照雪,”万声寒冷笑道,“没有商量的余地。”
他拽了沈照雪的手臂,沈照雪着实很轻,一拽便整个提起来,像拔一根白嫩的萝卜。
沈照雪恼羞成怒,“万声寒,可否给我些尊重。”
“我已然很尊重了你了,”万声寒淡淡道,“早些年你爹娘只给了万府一点点钱财,说是供你吃住,那点点钱怎么够用。”
“这么几年来全是万府无条件供着你,还要解决你时常复发的风寒之症。”
沈照雪不为所动,“我已经说了,你若是嫌弃,大可以将我赶出府去。”
“然后你便会在外头大肆抹黑我万府的名声,”万声寒将他裹进长巾里,说,“你的手段我早便已经清楚了。”
沈照雪只当他没见过更残忍的,冷笑道:“那你还是有些孤陋寡闻了。”
又斗了会儿嘴,沈照雪穿好衣衫坐到桌前,万声寒叫来了晚膳,同他一起用膳。
沈照雪不想听他说话,将护耳戴起来,耳畔安安静静,自顾自用筷子夹着菜。
等磨蹭一夜,睡下时又已然很晚了,沈照雪上了榻,却忽然见万声寒脱去了外衫。
他怔然道:“你做什么?”
“怕你半夜逃走,我与你同眠。”
沈照雪顿时嫌弃道:“用不着。”
“用不着,还是不好意思同我抵足而眠?”
万声寒冷冷笑着,说:“二选一,要么我与你同睡,要么你便再将那小铃铛吞下去。”
沈照雪顿时觉得面颊滚烫,“够了。”
“不够,或者你是想要第三个选项,两个都要。”
沈照雪险些抽出枕头砸过去,好歹强忍下来,先一步上了榻,背过身去,不再搭理万声寒了。
过了片刻,窸窸窣窣脱衣的动静小了,沈照雪感到身旁微微下陷,之后一股热源贴上了后背,带着一股沉静的檀木香。
迟来的睡意瞬时涌上,沈照雪有些茫然地半睁着眼。
从前他还未与万声寒这般同塌而眠过。
那时他们连情谊都羞于出口,很多时候只是匆匆对视一眼都觉心跳加快,不敢多忘。
那个时候做过最出格的事情,便是在上元节的灯花里,悄悄地,躲在人群里牵着手。
一转眼,便到如今了。
什么都已经变了,自己已经成了死过一次的人,每当梦醒时都会迷茫,分不清楚这到底是真实的,还是自己死前臆想出来的,漫长又不同的一生。
他总觉得自己有时候渺小地像一只蝼蚁,跪伏在地上,等着被人一脚踏去。
他曾经在元顺帝面前磕得头破血流,想让他放万声寒一条生路。
但所有的一切还是因一步踏错而寸寸崩溃殆尽。
沈照雪忍不住想要撕心裂肺地大哭一场,可是情绪像是被偷走了一般,只能徒劳地张着口。
在梦境深处。
14. 第 14 章
沈照雪挣动起来,脚下像是陷入了深渊泥沼,抓着他不停下坠。
他伸出手去,妄图抓住什么救命稻草,然后便隔着梦境抓住了万声寒的手。
这间被安置在药铺后院的小屋窄小又昏暗,只点着一盏烛火。
万声寒虽躺在榻上,却并无睡意,只趁着月色落满窗前,抓着沈照雪的手,安安静静看他的面庞。
片刻后神色又悄然发生了变化,垂着眼抓着那只雪白的手,毫无顾忌地揉捏把玩。
沈照雪的梦境随之发生了变化。
他梦见自己正坐在桌前整理着一些婴孩的衣物,将那些柔软的布料叠好放进小盒子里。
收回手时,那些衣物像一条条温热的蛇一般缠了上来,拽住了他的手。
沈照雪心觉奇怪,又觉得有些不适,于是便挣扎起来,想要将手缩回。
万声寒见他梦里忙活半晌,又起了逗弄的心思,就这么拽着不肯松手,将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掰直又弯折。
沈照雪嘟囔了两句,骂得很难听,猛地抽回了手,翻身背对着万声寒继续睡去。
他身体向来不好,嗜睡多梦,尤其是无人叨扰,竟一觉睡至晌午。
万声寒今日去了一趟书院,山岳书院离此处不算很远,午时便同先生请了假,回到药铺中看看沈照雪。
如今尚且没有太多事情烦扰的青年无忧无虑睡在榻上,被褥堆在下巴处,那张带着伤口的面庞显得柔和许多。
任谁见了他都只会觉得这人大概是个温润公子,谁又知道他本性心狠手辣,那张嘴也说不出多少好听的话。
万声寒拽着他的被褥,本想直接掀开,哪知沈照雪竟迷迷糊糊醒了,死死拽着被子角。
万声寒淡淡道:“用膳了,懒鬼。”
“你才懒鬼,”沈照雪翻了身,用被子盖住脑袋,“不饿。”
榻边的人竟就这般没动静了。
沈照雪正觉奇怪,这分明不是万声寒的性子,想着他今日倒是安静。
不曾想脚腕忽地一凉,惊得他一下子坐起来,“你做什么?”
万声寒方用过井水洗过手,掌温冰冰凉凉,猛地落在皮肤上时便如同裹了层冰一般。
沈照雪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又忽觉对方正拖着他往下拽,一时不察,竟真让他得了手。
他整个人滑到床榻另一方,之后便被万声寒抬起腿,解开了他的腰带。
沈照雪顿时知晓了他要做什么,一时心下慌张,险些大声骂出口。
方一张口对方便摘了一块方巾塞进他口中,顺带抓了他的双手,平静无波道:“耳朵不要了?”
褪下的纤薄中衣捆在腕上绑在床头,万声寒认认真真将东西放好,这便直起了身,道:“今日书院要小测,大夫也去山中采药,你一个人在此处,我不放心。”
沈照雪面色有些难堪,口不能言,连挣扎都只觉费劲,红着面庞怒瞪着万声寒。
可以困住他的方式分明有很多,他却偏偏选择了最叫自己难堪的一种。
从前在宫中受尽侮辱时都不曾有人这般对待过他。
沈照雪简直快要气急攻心,胸膛快速地起伏着,连呼吸都微微急促。
万声寒却像是知晓他心中所想一般,说:“你倒也不必生气,想是你心中清楚,若只是单纯将你锁在屋中,你有的是办法可以逃走。”
这话倒是说得没错,沈照雪一时也不便反驳,只撇开了视线。
也不是没有经历过被人锁在茅房或者其他闹鬼的宫殿中这种事,一开始只能等着旁人救他,后来便也就习惯了,想要打开被锁住的门于他而言轻而易举,并非什么难事。
他只是没想到万声寒连这个都能猜中。
自己重生回来不过一个多月,似乎也并未做出过什么奇怪的举动,他怎么会想到这一处的?
沈照雪想不明白,他原以为万声寒也是带着记忆重生回来,后几次试探皆无果,想是确实没什么异样。
又或者,这都是万声寒故意装出来的。
他总觉得事情并非自己想的那般,否则以自己前世的所作所为,万声寒早便已经恨透了他。
若有机会再见面,应当将他剥皮抽筋挫骨扬灰了才是,怎么会做出这样的行为。
说恨不算恨,说爱也不算爱,反倒只是在故意捉弄他。
唯一能够确定的,只怕万声寒知晓自己是个断袖,所以才会故意给他用这些东西,却并没有亲自动身的打算。
万声寒又同他道:“今日药铺已经闭门,也不会有人来此处,你大可以放心。”
眼见时辰已经不早,万声寒道:“我走了,会早些回来。”
言罢便出了门,将木门阖严,屋中又陷入了一片安静。
沈照雪简直欲哭无泪,只能闭上眼消磨时光。
偏偏那小铃铛着了热便会颤抖滚动,他额上溢出汗珠,面色泛红。
喉间发出奇怪的声音时他还被自己吓了一跳,之后便再也抑制不住思绪,轻轻哼起来。
本打算想一想该怎么进一步报复万景耀的,现如今也失去了思考的能力,直到身体虚脱麻木之后,他才盯着床幔出神,想着前世的事情。
有很多事他已经记不清了,尤其是年岁越久的越模糊。
其实万景耀曾经对他做了什么,他也已经记不太清楚了,只隐约记得万声寒前去科考,不在府中的那几日,万景耀仗着表兄不在,折断了他的指骨。
也正因伤了手指,万声寒才会在高中状元之日心系着府中的自己,让元顺帝发现了他的存在。
前世还有万声寒替自己报复,今生便只有他自己了,靠不住外人的。
他需要仰仗自己的能力在这个荒唐的世间,好好地活着。
沈照雪强忍着体内的不适,一遍又一遍同自己说。
他须得好好活着。
思绪方一落下,他忽然耳尖听到院外传来人声,猛地睁开眼仔细听过去。
来人在外敲门,半晌没等到动静,一男子道:“我见马车在外,应当是店主不在家中,沈少爷想是还未离开。”
于是他又听到陈蛾的嗓音,放大了音量,问:“沈少爷,你在么?”
沈照雪忽然慌乱地挣动起来,心道自己这幅模样断不能被外人瞧见。
尤其那人还是他曾经的至交好友。
手腕被勒得泛红,却始终无法将缚着自己的中衣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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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照雪心中一慌,竟不慎摔了枕头。
那木头做的圆枕“哐当”一声落在地上。
院外原本怀疑铺中无人的陈蛾与柳无忧本打算先行离开,骤然听到这细微的动静,陈蛾脚步又一顿,道:“院中应当有人。”
“既有人却不肯应声,想是今日不愿见人吧,”柳无忧温声道:“殿下,不如我们改日再来拜访。”
“不,沈少爷此人我与他交涉过,他既亲自给你送了信,又主动与我搭话,应当不会做出这般闭门不出的行径。”
陈蛾又想起那日万声寒不算很好的脸色,大约知晓了什么隐情。
沈照雪的长姐曾经是父皇的妃子,她去世之后沈家莫名犯了什么错事,被革职遣返回乡,只留下一个从小体弱多病的儿子在京城。
说是暂住万家,实则早便将人卖了,这么多年来沈照雪让驿站送了多少信,无一得到回应。
沈照雪如今只是个落败寒门的孤子,又被亲族抛弃,只能养仗着万家的庇佑,想是那万声寒将沈照雪当做自己的所有物了,难怪那时满是敌意。
陈蛾心觉沈照雪可怜,又担心柳无忧往后也会如沈照雪所说那般变成这幅模样,于是便决心帮他一把,助他脱离苦海。
她道:“必定是那万声寒将人故意锁在屋中,不许他同我们往来,待我这便翻进去救他出来。”
柳无忧没什么主见,“啊啊,好的殿下,殿下当真心怀仁慈。”
沈照雪恨自己听觉过人,此番听得一清二楚,心中愈加慌乱,担心陈蛾当真翻越进来瞧见自己这般丑态。
可越是挣扎,那小铃铛滚得越厉害,沈照雪几乎快要疯掉,嗓间溢出呜咽。
只听着院外的动静,陈蛾当真翻上了围墙,“噗通”一声跃到草地里,沈照雪顿时感到一阵寒心。
陈蛾循着先前去过的屋子走,边走边道:“沈少爷,你可在屋中?”
她上了台阶,瞧见屋门落了锁,一时笃定了自己的念头,又道:“沈少爷不必担心,我这便救你出来。”
她抽出了自己随身的佩剑,正要落剑,却忽然听院门响动。
回首一瞧才知是万声寒回来了,脸色还是阴沉得难看。
万声寒道:“公主这是要行凶么?”
陈蛾抱着手臂道:“我来见你们家沈少爷,这屋门落着锁又是何意?”
“自然是担心我不在府中,有人强闯民宅,觊觎我们家沈少爷的容色。”
沈照雪这才松了口气。
幸亏万声寒及时回来,以他的脾气,像是不会让陈蛾进来。
最多便是听他胡言乱语两句。
陈蛾冷嗤一声,“我看是万长公子心怀不轨才对。”
“究竟是我心怀不轨,还是公主的兄长心思不端,像是公主与他血浓于水,应当比我要清楚得多。”
陈蛾这才意识到他说的并非自己,又记起那暗地里强抢年轻男子的皇兄,又觉得万声寒这般将门锁住也是应当的。
但她还是心有疑虑,又问:“沈少爷在里头,为何不出声?”
“他在沐浴,不方便。”
“是么?”陈蛾声音大了些,“沈少爷,你在沐浴么?”
15. 第 15 章
沈照雪口不能言,本已经消退下去的慌张又一瞬间反涌。
他挣动着手臂,想将堵住唇齿的方巾吐出来,否则以陈蛾敏锐的心思,自己许久不应声,她必定会有所怀疑。
重生这么久以来他对万声寒的态度一直说不清楚,时而心觉亏欠,时而又隐隐恨着对方当初丢下自己一个人离开了京城。
思绪时常混乱,乱到他都想要将万声寒从自己今生的计划里完全剥离而出,丝毫没有想过往后要怎样与他继续相处。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终于对着万声寒起了真实的脾气。
从前怎不知道他是这般恶劣的性子,竟对他做这样的事情,光明正大地侮辱他。
这与春芽说的不闻不问毫无关系。
沈照雪最是痛恨这样随意侮辱玩弄自己的人,哪怕那个人是万声寒,也会一视同仁地厌恶着。
他闭了闭眼,怨恨在胸膛中翻涌,半晌后他听到万声寒同陈蛾说:“沈照雪近几日病情反复,许是沐浴的时候晕过去了,男女授受不亲,我先进去瞧一瞧。
他打开了屋门的门锁,未等陈蛾应声便钻进屋里,合上了门闩。
沈照雪便偏过脸去看他,那张白皙的面庞上沾满了汗珠,潮红浮上面颊,瞳眸中含着水汽,视线却格外冰凉。
陈蛾在外等了一会儿,又想继续敲门,忽然听万声寒道:“沈少爷,快告诉公主殿下,你是在沐浴的,对吧。“
半晌,青年微微沙哑的嗓音响起来,“嗯”了一声。
沈照雪的嗓音不大不小,一字一顿,似是方才睡醒一般,带着些许无精打采,同屋外的陈蛾道:“抱歉,殿下,今日身体抱恙不便见人,劳烦公主走一趟。”
陈蛾早便听闻这沈家少爷体弱多病,少时时常病得险些没了命,也不怪沈家万家都百般嫌弃,着实难养了些。
她体谅沈照雪体弱,也并未生气,只道:“那我与柳无忧改日再来,沈少爷好好养病,告辞。”
脚步声逐渐远去,随着院门吱呀开合,彻底消失不见。
沈照雪这才松了口气,身体靠在浴桶边滑下去,将半张脸埋于水下。
大约在宫中的时间太久了,他已经学会了喜怒不形于色,哪怕对万声寒的怨恨已经达到了顶峰,却仍然不曾做出什么暴怒的举动。
他已经习惯了暗自蛰伏,等待着伏击的那一刻。
沈照雪合着眼平息着自己的思绪,从浴桶中起身时腿脚还有些发软,站在屏风后将身体擦干,一件一件套上衣物。
万声寒坐在案前看书,沈照雪面无表情地,微微有些踉跄地走到案前,垂着眼抽走了他手中的书。
并非是什么有关科考的史书诗赋。
沈照雪将其打量了片刻,唇瓣上下一碰,淡淡道:“牡丹亭。”
捏着书籍的纤细手指微微一转,轻风将案上的烛光煽动得晃动跳跃。
沈照雪轻轻开了口,嗓音还带着一点点沙哑,“万长公子可是忘记了,前段时日我是怎么与万长公子所说的。”
“有些人啊,便像是阴沟里的老鼠,不是轻易便能招惹的,你不知道这种人人喊打的、像是蝼蚁一般轻易便会被踩死的小东西,会在什么时候,以什么方式来报复你。”
万声寒心知肚明,直戳了当问:“所以你想怎么报复我?”
沈照雪总觉得他话里话外似乎满含期待,好似多么想得到自己的报复一般。
他一时有些犹豫,又觉得是万声寒故意迷惑。
必定是从前旧时的记忆迷惑了自己,给了他什么错觉,因为长久未见,也没有机会再亲密相处,这份错觉导致他模糊了万声寒性子上恶劣的一面,只记得他的好了。
沈照雪闭了闭眼,眸光再次冷下来,唇角却挂上了一丝浅笑,说:“这怎么能叫报复呢,长公子。”
他微微倾身,靠近了万声寒,语气轻轻,“长公子藏着掖着,对我用那些小玩意儿,无非便是对我情根深种而不承认罢了。”
万声寒竟也不曾反驳,只这般带着审视同他对望。
沈照雪将手中的书籍放到烛火上,火舌瞬时燎上了书页。
跳跃的火光印在沈照雪那张漂亮的面容上,模糊了他的五官和笑容,像是烛火在这一刻化成了妖。
万声寒瞳孔骤然一缩,忙伸手去抓沈照雪的手腕,沈照雪却往后退了一步。
桌案被撞得发出刺耳的声音,沈照雪轻轻道:“与我一起殉情吧,万声寒。”
这便是他从前那么多年在宫中支撑着他苟活的信念。
他想等到某一日再见万声寒,然后与他一起去死。
只可惜万声寒不曾给过他这个机会,那也没什么关系。
沈照雪一向喜欢提前做许多的规划,所以,他还给万声寒留了一个礼物。
他弯起眼睛,将燎了火的书籍抛向木门。
火势遇了木门,瞬时蔓延开来。
“沈照雪!”万声寒一把拽了他的手,来不及指责,拽着他从窗口翻越出去。
京城闷热的盛夏里,一旦走火便很难控制。
此处又是药铺,后院库房里有许多干枯的草药,在这一刻也都成了火种,
不消片刻,这座小小的药铺便已经烧红了半边天。
*
沈照雪知晓自己闯了祸,毫无悔意地坐在马车里捻着桌上的葡萄。
本就是故意为之,饶是万声寒说再多他也只是将护耳戴上,从根源处杜绝对方的斥责。
只偶然瞧见对方口型动了动,一时间也没辨认出他究竟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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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
沈照雪猜测或许只是些不太好听的话,他也并不在意这些辱骂和评价,偏开脑袋望向车窗外。
过了片刻,万声寒忽然倾身过来,摘走了他的护耳,对着他耳边说:“我说你愚笨呆傻,不要装作听不见。”
言罢又将护耳给他戴上了。
沈照雪气不打一处来,面无表情将桌上一盘葡萄抬起来泼过去。
葡萄骨碌碌滚了一车厢。
临时居住的地方已经被毁去,万声寒只能先将沈照雪带回万家。
如今万荣与万景耀尚在府中同父亲闹着,他知晓这一切都有沈照雪在其后做着推手,哪怕他看似什么都不曾亲自去做。
但他惯会利用,也惯会博人同情,无人时自己便是最锋利的刀刃,若能找到替死鬼,也不会主动脏了自己的手。
他也知晓沈照雪烧了药铺的目的是回到万府来,不知还要怎么报复万景耀。
万声寒其实对自己这个表弟并无太多的好感,除却不停给自己找麻烦外什么用处都没有。
但若是沈照雪动了手……
“你若是动了手,”万声寒同他道,“便会轻易暴露在世人面前。”
“万家是京城世家之一,无数人在盯着我们可否犯错。“
万声寒将衣衫上沾着的葡萄皮抖落,状似那么地漫不经心,只当是在好意提醒沈照雪,接着道:“你以为五皇子当真信了你当初那番说辞,公主能查到的东西,他自然也能查到。”
“本就是要让他知晓的,”沈照雪笑道,“长公子那时也已经瞧见了,五皇子看我的眼神可不算清清白白,是什么心思,有什么打算,我自然也是清楚的。”
他故意道:“你万府上上下下包括你,这三年来处处刁难无视我,好不容易有人愿意好好待我,我自然得让他注意到我的处境不是么?”
万声寒抓着他手腕的手指骤然收紧了些,很快又将其松开,盯着沈照雪的神色打量了许久,道:“你最好是这么想的,沈照雪。”
沈照雪想,他当然是这么想的。
他还需要陈洛,否则不这么早便去找他,在他面前留下印象。
沈照雪回到自己的院子,春芽这几日还在府中,每日为他打扫着屋子,倒也不见落什么灰尘。
沈照雪在屋中坐了一会儿,正逢晚膳的时辰,春芽从厨房端了饭菜过来,比着手语说,万声寒被家主叫走了,现下还一直在书房里。
沈照雪奇怪春芽为何要与自己说这些,低头取着银针,还未等放入菜中,他又停下了手,道:“春芽,去替我寻一只鸟儿来。”
他将银针放回去,并不曾动筷,只起了身绕到窗前,拨弄着放在窗沿上的兰草。
窗沿上沾了一点点不算清楚的泥渍。
16. 第 16 章
这万府到底不是他的家,没有他的容身之地,哪怕他再怎么小心谨慎,依然挡不住这府中之人随意闯入他的院子。
哪怕近段时日一直有人陪同春芽守在此处也无济于事。
沈照雪盯着窗上的泥渍瞧了一会儿,听到春芽匆匆赶回的脚步声,微微侧首望过去。
她手中捧着一只小鹦鹉,倒是乖顺得很,不曾乱动,也并未啄人。
沈照雪一时有些愣怔,忽地想起自己年少时的某个午后,那时他在沈府的后院长亭下看书。
因着从小便体弱多病,不喜嘈杂,爹娘将他养在后院远离前厅的地方,终日一片寂静,连鸟兽虫鸣声都甚少听见。
于是小鹦鹉扑腾着翅膀落在树梢上的声音,与他而言是无比的清晰。
沈照雪将书籍放下,抬起脸去,透过晃动的树影和光晕,瞧见了那只蓝白色的小鸟与它圆圆望过来的眼睛。
那大概是沈照雪头一次窥见到自由的生命,他原以为这是从哪里飞来的小鸟,眼见府中下人并未发现,便小心翼翼靠近了榕树,对着它伸出手轻声道:“来我这里。”
那鸟儿似是能听懂人语一般,当真扇扇翅膀,从枝头跃下,站在了他的衣袖上,着实亲人。
沈照雪循着鸟儿飞来的方向走去,绕过假山和竹林,站在围墙下方。
他思忖着小鸟或许是从外头飞进来的,本踮了脚尖想让它送出去,方才举起手便见围墙上冒出一个脑袋,将他吓得往后连连退步,心跳不断加快时,总算瞧清了围墙上那人的面庞。
是一个与自己年岁相仿的少年,带着这只养在身边的鸟儿一起,在一个与往日一般无二的平凡的午后,闯入到他的一生里。
*
“啾。”
小鹦鹉在沈照雪手心里钻动,将他的思绪唤回来。
沈照雪睫羽颤了颤,垂下眼瞧着手中的小鸟,对方懵懵懂懂瞪着圆圆的漆黑的眼睛打量着他,却丝毫瞧不出任何怕人的情绪。
沈照雪沉默片刻,问春芽,“这小鸟是从何处得来的?”
虽这般询问,心中却已然有了答案。
春芽果然解释起来:来路上碰到长公子,随口问了两句,便将自己养的鸟儿送过来了。
倒还真是万声寒养的。
沈照雪一时竟不知自己该作何想,只觉得有些荒谬,万声寒是那么聪慧又敏锐的一个人,自己的行事想法皆无法瞒过他的眼睛,轻易便会被他戳穿,无非是自己从不愿承认,他也没过多追究罢了。
想是他心里也清楚自己半夜寻一只鸟儿来要做什么,竟还是将鹦鹉给了他。
沈照雪总觉得他的心思难以揣测,他大概能够感知到万声寒对自己的情感是有别于常人的,但要说是爱,似乎又缺了些什么东西,反倒更像是占有欲作祟。
他晃晃脑袋将思绪抛之脑后,只觉得自己今生分不了太多的精力给情情爱爱了。
光是想要报复那些小人和仇人,便已经耗费了他太多的力气。
沈照雪坐在满桌饭菜前,把玩着手中那只尚且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的小鸟,过了片刻还是长叹一口气,将小鸟交回到春芽手中,淡淡道:“去还给长公子吧,用不上了。”
春芽百思不得其解,却也不曾多问,应了少爷的话便离开了院子。
沈照雪瞧着窗外的天色与满天的星辰,这间坐落在府邸深处角落的院子一片寂静,若非有灯火溢出,倒像是本就无人居住。
沈照雪心想,似他这样的孤魂野鬼,借了自己的身体还魂归来,终究也已经是死人一个了。
倒也不必再拉着无辜的生命一起死去。
那小鸟根本不知自己险些要被用来试毒,沈照雪心道它倒真是幸运,自己这奸臣的名头戴久了,人人都说他心狠手辣,杀人如麻,连他自己都是这么认为的。
那些直接地或间接地死在他手上的人,都早便随着时间化作一捧黄土。
这是他难得一次心软,他发觉自己如今已经不听往日了,没办法对着这样完全无辜的生命痛下杀手。
沈照雪长叹一口气,从桌上取了筷子,随意捡着盘中的饭菜吃了一些。
今日的饭菜又不合口味了,他吃着总觉得毫无胃口,甚至隐隐觉得反胃。
于是只好落了筷,从桌案前离开,坐回到榻上去,借着小几上的烛灯翻看着桌上的史书。
院中微风习习,树梢的叶片在风动中簌簌作响。
万声寒刚从父亲书房中出来,万家家主惯常喜欢息事宁人,从不愿得罪了谁。
万荣带着万景耀在府中一闹他便妥协了,又让万景耀住回了府中。
万声寒本想追究万荣用混了锋利碎石的辣椒水泼了沈照雪的一事,竟也被父亲拦下来,只能眼睁睁瞧着这一大家子泼皮得意洋洋离开书房。
万父时常离京在外,辞去官职,如今在江南行商,府中诸多事宜早便交给了万声寒。
相较起他这位脾性温和的父亲,万声寒的行事作风要更加雷厉风行,甚至有些专断的意思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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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沈照雪故意激怒万荣导致受伤,又叫人偷偷将此事传开,如今京中上下处处都在传言万家欺辱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子。
万声寒在某种程度上与沈照雪总是相似的,他其实并不在意名声的好坏,只是忍受不了作恶之人逍遥法外无人管束和报复,所以沈照雪想要做的那些事情他或多或少都知晓,却也不曾故意阻拦。
他与父亲在书房大吵一架,回到院中时心绪还有些烦乱,本想看会儿书静静心,忽又听见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并逐渐靠近了门外。
万声寒辨认着这道脚步声,认出是沈照雪的侍女春芽,果然见对方敲敲门进了屋,将手中小鹦鹉递出去,比划着同他解释:少爷让我将鸟儿还回来。
万声寒没怎么放在心上一般,又垂下脑袋翻着手中的书,随口问:“他用我的鸟做什么?”
春芽比着手语:放在手中玩了一会儿便还回来了,许是不太喜欢。
万声寒手腕忽然一颤,瞳孔猛地收缩,登时便起了身,近乎目眦欲裂,连音量都有些控制不住。
桌案被他撞得歪斜,在地面上摩擦出刺耳的声音。
万声寒道:“他要做什么!”
春芽被他吓一跳,还未缓过神来,万声寒已然匆匆离去,唯余桌上烛光在风中欢欣跳跃。
万声寒的院子便在沈照雪的偏院旁,倒是方便了他来往,很快便赶到沈照雪屋中,见屋门敞开着,也不曾听到沈照雪的声响,心里一时也说不上来该担心还是该松气。
迈上台阶时他才突然惊觉自己竟已经汗湿了后背,连腿脚都有些虚软,险些踩到衣摆在楼梯上摔下。
只是脚下微微踉跄,很快便扶住了门框,匆忙望向屋中。
桌案上饭菜没动过几口,沈照雪约莫没什么胃口,并不想吃东西,瞧着到还像刚端上来的一般。
万声寒视线草草自饭菜上略过,有些慌乱地打量着屋中,最后透过屏风隐约瞧见沈照雪正躺在榻上休息。
万声寒却忽然感到心跳一滞,快步绕开屏风靠近了床榻。
沈照雪微微侧身面向墙壁,蜷缩着身体睡在被褥下,向来没什么血色的苍白面庞上沾了一点点冷汗,他的眉心轻蹙,似乎正在经受着什么极大的苦痛。
万声寒伸出手捧住他的面庞时才发觉自己的双手正剧烈地颤抖着,然后,他摸到了沈照雪颊边的一片濡湿黏腻。
他轻轻将对方的面庞扶正,沈照雪的唇角正源源不断涌出粘稠的血液,整个人早便已经陷入了昏迷。
17. 第 17 章
夜风从小道处呼啸而过,将窗沿下的红灯笼吹得不停摇曳。
榕树的枝丫晃动着,树冠簌簌响动,偶有树叶随风落下,轻轻落在草地里。
章术进到偏院时,万声寒正站在屋檐下仰首看着摇曳的树冠,瞧这模样似乎还在深思什么。
章术抓着药箱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些,面上神情却并不曾出现太大的变化,只上前去,不欲打扰他沉思,打算先行进到屋中替沈照雪诊断。
将将擦身而过,万声寒忽然转开了视线,抓住了他的手臂,拦住对方进屋的动作。
章术便没再往前走了,只问:“沈少爷不是中毒卧床,长公子紧急将我叫过来,怎么又不让我进去?”
“父亲先行叫了几个大夫过来,”万声寒淡淡道,“只是普通的毒药,毒性不烈,很好解,已经喂过药了。”
他如今倒是不似先前那般慌张无措,倒像是先前那人并非他一般,现在平平静静站在屋外,甚至没有进屋瞧一瞧沈照雪的打算,显得多少有些冷漠。
他只瞧着天色,没等章术开口又接着道:“要变天了,章先生今夜可还有别的事情,若是无事可在万府留宿。”
章术便知晓他大约是有什么话要与自己说,只是不便在此处开口。
万家的家主一向对万声寒与自己接触之事颇为不满,但万声寒为人极有主见,行事思考从不受人控制。
眼见根本管不住他,万父后来也便只能由他去了。
万声寒心中清楚,父亲在意的是章术术士的身份,在成为自己门客前章术只是一个游走江湖招摇撞骗的术士,若非懂些医术和卦象,万声寒其实也并不想同他来往。
他微微侧首,从敞开的窗沿处望去,瞧见屋中忙于给沈照雪清着余毒的大夫,和那个躺在榻上似乎无声无息的人,半晌又漠然收回了视线。
章术道:“沈少爷的身体不同于常人,若是不能及时清理干净毒素,或许会落下病根。”
他从药箱里摸出了自己的银针包,同万声寒多解释了几句,道:“你府中请来的大夫无非就是按着毒药的方子熬一副解药服下,见效很慢,我既然已经来了,也不想白跑一趟,不若还是进去瞧一瞧。”
万声寒抬起眼瞧了他一眼,并未表示同意与否,但章术还是从他的视线中探查出了对方真实的想法,这便拿着银针进了屋,将那些碍手碍脚的大夫屏退出去。
屋中烛光通明,将这间往常并不算明亮的屋子的每一处角落都照亮。
章术靠近了床榻时才发觉沈照雪并未完全昏迷,大概喝过解药有了些许意识,正微微睁着眼出神。
他的脸色还是很苍白,唇角沾着一点点干涸的血渍,满身病气与死气,连呼吸都有些虚弱,像是一具没有生机的苍白人偶。
先前的几个大夫在屋中忙活,发出的声响让他的耳朵很不舒服,一直嗡嗡作响,牵扯着额角也在阵阵疼痛。
章术轻轻喊他:“沈少爷。”
沈照雪总算感到那些杂乱的、依然像触手一般盘踞在脑海和耳边的声音消散干净了,变得安静起来。
放在被褥上的手指尖轻轻颤了颤,沈照雪的睫羽如蝴蝶振翅般栩动着,只侧了一点脑袋。
他的视线有些模糊,浑身使不上力,四肢发凉发麻。
方才听闻那几个大夫在一旁碎嘴,大概说自己体内的毒并不严重,只是毒发起来瞧着渗人,像是下毒之人虽然坏心,但也没坏得很彻底,只是像给沈照雪一个下马威罢了。
但沈照雪却并不赞成这样的想法,他心中清楚下毒的人是谁,只是他还有自己的计划,否则定要将那人碎尸万段方能解自己心头之恨。
沈照雪疲惫地合上了眼。
章术抽出银针,轻声解释道:“余毒会残留在血液中,若要等药物起效大概还需要一段时日,沈少爷的身体或许撑不住,扎针可以疏通穴道,早些将毒素排出去。”
他把着沈照雪的脉象,循着穴位,正要将银针扎入时忽地被沈照雪抓住了手腕。
榻上死气沉沉的青年再次睁开了眼,看不太清楚东西的瞳眸里带着冷意,面上也并无表情。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做出了这般阻止的举动,竭尽力气想要去探究对方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
章术有些无奈地收回了手,道:“沈少爷大可以放心。”
他将银针扎入了自己手上穴道,向着对方保证,“针上没有毒,我为医者,不做下毒害人之事。”
沈照雪抓着他手腕的手用尽力气收紧了些,很快又松懈下来,收回了手。
章术面不改色地低下头去,将银针扎入穴道。
沈照雪只觉得头晕更甚,本就虚弱的身体勉强撑着他醒了这么一会儿,转瞬又没了意识。
后半夜风雨飘摇,天际隐约还有电光晃过,雷声遥远又隐秘。
瓢泼大雨洒落在整个京城,拍打着万声寒书房窗前地芭蕉叶,房檐上淅淅沥沥滴着水。
风从未阖严的窗缝中钻进来,将桌上的烛火吹得明明灭灭,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光影在万声寒的面旁上跳动,半边面庞掩藏在阴影之下,瞧不清楚真实的脸色和神情,状似无所事事一般逗着桌上蹦蹦跳跳的小鹦鹉。
章术将卦书翻开,寻找着卦象图,放到万声寒面前去。
万声寒便稍稍抬了抬眼,将注意力放在书页上。
章术道:“生辰八字与当时的天象便是这样,很难说往后还会不会变,又或者可能便一直这样了。”
顿了顿,他又道:“卦言只是预测,并非就是真的,长公子也不必太过挂怀,只要不被外人知晓便可。”
“沈家亲族早已亡绝,除了当初那个卦术师,没人再知道他的卦言究竟是什么,”万声寒将书页合起来,又像是并不感兴趣,只道,“以沈照雪的性子,迟早会走到卦象所示的那一步。”
章术的神情有些奇怪,却也不曾再多问。
他们详谈的事情太过隐秘,担心隔墙有耳,只含糊提了几句便不再继续。
万声寒将小鸟放回笼子里,漫不经心问:“沈照雪所中之毒,大概会在什么地方出现?”
话音刚落他又忽然失去了寻求答案的欲望,接着道:“罢了,我知晓是谁下的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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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照雪应当也是清楚的,所以才想到让春芽去借了小鸟。
但他实在没想到沈照雪最终会反悔将鸟儿还回来,选择以自己作为诱饵。
他还是低估了沈照雪疯狂的程度。
万声寒有些头疼,撑着脑袋深思了许久,雨势渐渐小下去时,他才同章术道:“劳烦章先生为我开一道方子,以用作证据。”
*
万声寒一夜未眠,整理了手上所有的证据和药物,天光亮起来便离开了书房,撑着伞去了前院寻找父亲,并叫来了万景耀。
万景耀有些心虚地坐在下方的椅子里,甚至不敢抬头与表兄对视。
万声寒心知自己这废物一般的表弟便是如此藏不住事,偏偏心思不在正途上,手段又极其恶劣,叫他感到恶心和厌烦。
他当着父亲的面将几副药铺在桌上,一一解释过去,“这是我从你屋中搜查出来的毒药残渣,与沈照雪饭菜的一般无二。”
万声寒的嗓音很冷,不带有一丝一毫的情绪,只道:“你爹娘在我府上大闹一场,父亲心软同意将你接回来继续住在京城,你便是用这样的方式来报答我们的?”
万景耀眼见事情败露,心乱如麻,慌慌张张起了身,却仍在撒谎,“我哪有本事拿到这些药啊,表兄你不能因为偏袒一个外人,便将所有的错都推我头上吧。”
他惧怕自己的表兄,于是下意识想要寻求叔父的帮助,“叔父,我没做过这种事啊,叔父您不能就这么看着表兄冤枉我。”
万父有些头疼地按着额头,不曾说话。
这家中诸多事宜早便已经交到了万声寒手中了,他实在不想过多插手,况且事情已经发生,他多少也知道万景耀一直欺辱沈照雪,无论如何也算不上多么清白,反倒平白委屈了沈照雪。
他无话可说。
万声寒又道:“你既知晓沈照雪这人得罪不得,还在这个时候三番两次去招惹他,甚至给他下毒,上回你做的那些事情便已经传到外头去了,这次若真叫人知道你给沈照雪下毒,官府定你一个杀人未遂,整个万家都要跟着你一起遭殃。”
话一严重,万景耀便彻底慌了,结结巴巴半晌说不上话,双腿也在不住地打颤。
万声寒正想借此机会将人赶出府去,没想到万景耀的跟班竟又去寻了万荣告状,这泼皮很快便来了前院,又哭又闹,对着万父说他们是一家人,哪有互相陷害的道理,得饶人处且饶人。
万父经不住这样的磋磨,眼见就要松口说罢了,万声寒不由得心情不虞,音量微微拔高,“爹。”
屋中静了一瞬,只听万声寒冷声道:“沈照雪自小体弱,身体与常人不同,对外人来说不伤及性命的剂量于他而言或许是要命的,今日是沈照雪自己命大,没丢了命,万景耀有胆子做出一次这样的事情,便还会有第二次,到时候若真出了人命——”
“哪有什么到时候,”万荣大声打断道,“人不是没事么,你这小子瞎猜什么。”
话音未落,一侍从忽闯了院子,匆促又慌乱,尚未进屋便大声道:“出事了长公子,偏院来人来催,说是沈少爷的眼睛瞧不见了。”
18.第 18 章
万声寒脸色骤变,“大夫不是说毒性不烈,怎会伤到眼睛?”
他匆忙向外走去,问着身边的侍从,“章先生呢?”
“今日晨时便已经走了,长公子,要去将章先生叫回来么?”
万声寒已经匆匆往偏院去了,本想说是,忽地又站住了脚,改口道:“不,去药铺请万家自己的大夫来便可,不同去追章先生了。”
行至偏院时院中正一片寂静,沈照雪的耳朵听不得重音,也无人敢在此处喧闹,只剩着不会说话的春芽站在屋门外,神色焦急地来回打转。
眼见万声寒来了,终于松了口气,急急上前来比划着手语。
万声寒草草看了一会儿,大概知道发生了何事。
沈照雪方才醒来便觉察眼睛不对劲,唤了人来才发觉果然已经不能视物,眼前一片黑茫。
这倒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昨夜听那些大夫说了许久,只说这毒毒性不烈,也不曾说过会伤及眼睛。
意料之外的变故让沈照雪感到有些慌乱,也看不到春芽的手语,身边再无旁人。
春芽离去之后他茫然无措,自己摸索着下了榻,脚下却不知被什么一绊,登时便向前扑去。
沈照雪下意识挥着手想要抓住什么可以稳住身体的东西,手背重重砸在桌案边角上,他闷哼一声 ,心道这番免不了要摔一跤了。
恰巧万声寒进了屋,忙将他往怀中一捞,没叫人真摔下去。
万声寒松了口气,半跪在地上,伸手撩起了沈照雪扑在面上的发丝,仔细瞧了瞧他的双眼。
那双漂亮的,从前总是含着冷意的瞳眸如今正无神地望着虚空处,无论怎么试探都并未给什么反应。
万声寒心中难免有些愧疚,沈照雪都这幅模样了,自己先前竟还怀疑是他故意所为。
他伸手掩住了沈照雪的眼睛,轻声问:“除了眼睛,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沈照雪张了张口,一时竟没能说出话。
嗓子干涩间还带着些许血腥气,沈照雪轻咳了两声,忽然只觉胸口闷痛,蓦地呕出大滩血。
抱着他的那双手臂骤然僵硬起来。
沈照雪抑制不住地咳血,温热黏腻的液体从口中源源不断流淌出来,顺着面颊和下巴滑到衣襟里。
他胸口很痛,身体忍不住颤抖,浑身发冷,只想将身体蜷缩起来。
万声寒便将他抱紧了些,轻轻抚着他的后背。
本想说几句安慰的话,尚未开口,反倒是沈照雪哑着嗓子说:“让万景耀来见我。”
语调平平静静,倒像是并未生气。
只是抓着万声寒手腕的那只手用尽了力气,几乎要指甲深陷,提醒着万声寒,面前这人并不是什么息事宁人的性子。
他拍拍沈照雪的后背,将他抱起来,道:“先去榻上躺着,等会儿大夫来看过,我再让万景耀过来。”
“万声寒,”沈照雪仍未松手,只这么抓着他的手腕,用那双无神的双眸看着他,“我信你一次,你不会做这样包庇的事情。”
他嗓音轻轻,虽说是信任,却更像是威胁,眉眼微弯,笑道:“我知晓的,万荣这一大家吸血的恶鬼,你早便瞧他们不顺眼了。”
“你想将他们从本家剥离出去,想与他们彻底划清界限,所以,你用了我这把刀,”沈照雪笑意更盛,“我的眼睛若往后都看不见了,便是你欠我的万声寒,谁叫你不闻不问,谁叫你拿我做饵,都是互相利用的身份,合该让我也利用你一次。”
万声寒半晌没说话。
直到屋外传来大夫的脚步声,并逐渐靠近了屋子,他才道:“随便你。”
*
“余毒还未清除干净,对心脉会有些损伤,再加上气急攻心,吐血倒是正常的。”
大夫给沈照雪把了脉,又检查了他的眼睛,后话便有些纠结起来,“只是这眼睛,实在是瞧不出是为何,毒素应当不会损伤经脉才对,除非体内还有什么其他隐疾,被诱导出来倒有可能。”
检查了半晌也说不出个什么所以然,沈照雪有些心烦意乱。
他原本想着借由万景耀下毒一事让他们一家失势,不曾想自己一时心软,没用小鹦鹉试毒,竟害得自己瞎了眼。
沈照雪怪罪自己愚笨,心中恨意更甚,紧紧抓着被褥的双手都在隐隐颤抖。
若往后都不能视物,先前所做的一切便都白费了。
一个瞎子能在着偌大的皇城走多远?
沈照雪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又痛又闷。
嗓间又开始泛起血腥气,被他强忍着,将血气咽下。
万声寒已经起身送客,大夫留下了两副药,也只说试一试,对眼睛不一定有效。
万声寒只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合上屋门返回沈照雪榻边。
沈照雪听他窸窸窣窣不知道做了什么,又过了片刻,对方再次离开了屋子,站在门外同侍从道:“把万景耀带过来。”
沈照雪轻嗤一声,偏开脑袋,拉起被褥掩住了脑袋。
万声寒这般话万景耀又怎么会听,他如若一直这般态度,万景耀受不到约束,很快这件事情便会被压下去,白白牺牲他的一双眼睛。
早该知晓万声寒是这般人,便不该留在万府,受他的管束。
果然,不消片刻侍从便一个人返回了偏院,同万声寒道:“荣大爷在二公子院外,说是在看管二公子思过了,让长公子不必挂着。”
万声寒冷笑道:“他险些害死一个活人的性命,思过便能抵消罪过了么?”
他抬了脚,冷下脸,“我亲自去请他过来。”
“万声寒,”沈照雪嗓音轻飘飘响起来,“你告诉他,若是三日之内他不到我身前来,便别怪我状告至官府。”
“如今掌管大理寺的徐大人可不是什么好敷衍的善茬,他若是觉得自己能从大理寺的审讯下全须全尾地走出来,大可以像如今这般躲在爹娘身后寻求庇佑。”
话已至此,他懒得多言,背过身去不说话了。
万声寒站在门口,沉默地瞧着榻上的人。
又过了片刻,沈照雪听见他脚步声动起来,逐渐远去了。
万声寒心中知晓沈照雪的想法,万荣那一家子都是些无赖泼皮,因为父亲总是心软,不愿意与人结仇,万荣在万家总是蹬鼻子上脸。
近几年是他逐渐开始掌权,年少时更甚,几乎快要挤下父亲的家主之位插手家族的管理。
万声寒当初整治了一番才让对方收敛起来,如今有父亲撑腰,只怕又要将沈照雪的事情拖到不了了之。
沈照雪说要告官,却哪有那么轻易便能做到的,万荣只需要借着万家的势力从中拦下,状书根本送不到大理寺。
他在万景耀的院外站了一会儿,没注意听万荣的啰嗦,心中念着沈照雪如今那双已经无法看清东西的眼睛,一时觉得头疼。
万荣还在试图说服他将此事放一放。
沈照雪在万家诸多人眼中只是一个被爹娘亲族抛弃的弃子,沈家都已经落败了,就算他有爹娘罩着也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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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草芥尘埃一堆,在家大业大的万家面前也本应当抬不起头来,就算是死在万家也无人在意。
万荣还在同万声寒说着血缘亲疏,他心不在焉听着,冷冷盯着在屋中瑟瑟发抖的万景耀。
他道:“此事想要私了根本便是无稽之谈,我劝你们还是不要小瞧了沈照雪的本事。”
话音刚落,侍从忽然从外头进来,凑在万声寒耳边小声道:“沈少爷出府了。”
万声寒的表情有一瞬间空白,“他不是眼盲,能去哪里?”
“不清楚,”侍从有些着急,道,“厨房去送药,屋中已经无人了,沈少爷或许是看不清路,摔倒磕了哪,留了血迹,循着痕迹才察觉人已经出去了。”
万声寒心道这人不省心,匆忙往外走,边走边道:“叫人去追了没有?”
“已经去了。”
京城上空乌云密布,这个夏日风雨无歇,眼见着又要落雨,甚至天际已经隐隐开始落了雷声。
沈照雪茫然地扶着墙壁,摸索着继续向前去,低声与身边搀扶的春芽道:“小心着些,长公子或许快要追出来了。”
春芽知晓自己如今点头摇头少爷都瞧不见,于是只咬咬牙,继续带着他往青楼那方去。
她不明白少爷要在此刻去青楼做什么,但沈照雪那时神情太过严肃,想必有他自己的打算,便也跟着照做,带着他离开了万府。
闪电划过天际,紧接着便是一阵闷雷长长地响过。
春芽将沈照雪扶到青楼门口,客人进进出出,她没再继续上前,只听沈照雪道:“瞧着点,那人锦衣玉冠,下巴上有一颗痣,若见他出来便提醒我一下。”
来时他问过时辰,按照惯例已经到了陈洛该出来的时候了。
他心中有些急,却又不能视物,只能仰仗着春芽,还要警惕着万声寒是否会追来。
沈照雪的呼吸有些急促,小心翼翼躲在暗处,他未曾带着护耳,周遭喧闹无比,他的耳朵开始有些受不住了,却只能这般强忍着,辨认着人群中的声音。
过了片刻,他忽然听到稍远处有人道:“长公子,有人说在此处见过沈少爷。”
沈照雪呼吸一滞,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想要再将自己藏起来些。
万声寒的声音逐渐靠近,问:“往何处去了?”
心中慌乱更甚,沈照雪手指开始颤抖,只听着对方的声音愈加靠近,春芽忽然抓紧了他的手臂。
沈照雪只愣了一瞬,忽然回过神来,猛地挣开春芽的搀扶向前扑去,撞进了正从青楼出来的陈洛怀中。
陈洛与友人都吓了一跳,正要将人推开,却见怀中人抬了脑袋,露出一张混了病气,却楚楚可怜的漂亮面庞。
陈洛愣了愣,“是你。”
那日分开之后他叫人上万府查了查,万声寒根本没有什么姓李的远房亲戚,这柔弱的美人原是沈家的弃儿,便是那养在万家的病秧子沈照雪。
也难怪总觉得眼熟,侄子像舅,他那个皇弟陈诗,与他舅舅沈照雪长得倒是像。
那一面之后陈洛总是会记起沈照雪,对他的容颜难以忘怀。
如今再见面,当时的隐秘欲望便又一次升起,忍不住放轻了语气,问:“怎么回事?”
沈照雪睫羽颤了颤,抬起眸来,露出那双漂亮但无神的瞳眸。
骤然撞入他的眼底,陈洛的心跳便跟着顿了顿,一时连呼吸都忘了。
只怔了这一瞬,忽然瞧见那双眼睛里涌出大片的泪珠,顺着面颊滚滚落下去。
19.第 19 章
陈洛哪受得住美人垂泪,登时便觉心疼,忙将沈照雪搂紧了,同身旁的几个世家公子道:“快去再开一间厢房。”
他好心将沈照雪搀扶进了青楼厢房,沈照雪这才松了口气,想是万声寒一时半会恐怕想不到自己正在此处。
陈洛已然关切地问道:“沈少爷这是遇了什么难事?”
话音刚落,沈照雪又开始簌簌落起泪,轻声道:“万家二公子在府中常年欺辱我,此次竟下毒毒瞎了我的眼睛,府中上下包庇真凶,我走投无路,才会一个人到这里寻五皇子殿下,想求殿下帮忙,替我讨回一个公道。”
陈洛这才发觉沈照雪的眼睛确实有些奇怪,伸手试探了一下,果然不见什么反应。
那万家的事情他多少也有些了解,长公子万声寒倒是个有出息的,但表家的几个子嗣却一个比一个废物,尤其是那个二公子万景耀,马上就至及冠了,还整日游手好闲爬树摸鸟。
虽说陈洛自己也不是什么好学之人,但出身尊贵,就算这辈子不从政事也能过得舒坦,因此他与身边的友人都瞧不上万景耀,只觉得他又并非万家本家的公子,还总是占着万家的好处,行事像个登不上台面的暴发户。
陈洛又仔细瞧了瞧沈照雪眼睛,那眼睛生得漂亮,依稀记得之前顾盼间似是含情,现在倒成了蒙尘之珠,实在是可惜。
但瞧了会儿又生出些隐秘的心思,同他道:“沈少爷有事相求,又是这般恶劣的行径,自然得帮一帮。”
他伸出手去,搭上了沈照雪的手背。
沈照雪下意识向后抽了抽手,却没怎么用力,像是被吓了一跳。
陈洛安抚地摩挲着那一片柔嫩的皮肤,紧紧盯着他面上的反应,似是诱导一般道:“事成之后,搬来我府上住,如何?”
“我府上的下人都听我的,没人会欺负你,再者,你的侄子陈诗也与我时常往来呢,你不便入宫,皇弟又失了母亲,一个人在宫中多么孤单可怜。”
他算准了沈照雪这副模样,只怕是个心软怯懦的性子,说两句便能哄骗带回府。
果然便见沈照雪耳根红得似是要滴血,又羞又惧,却也不敢将手抽出。
他一时心痒,险些忍不住便要动手动脚,沈照雪却忽地将手抽回去,猛地站起身,道:“五皇子殿下,请自重……”
“好好好,”陈洛对待美人总有着十足的耐心,也很少会动怒,心道沈家好歹也是发迹过的,贵族出身的小少爷,有些傲骨也正常,他道,“怪我平日与弟兄们老大三粗,沈少爷或许不习惯,那我先前所说之事,沈少爷可以再考量考量。”
他跟着起了身,靠近了沈照雪,沈照雪便往后退了一步,却还是被他抓住了手腕。
陈洛解释道:“你如今瞧不见,我搀着点,先去官府将下毒一事上报了,有我给你撑腰呢,不怕他们差人拦下。”
沈照雪微微垂着眼,看起来十分乖顺,倒也没有拒绝。
陈洛心想,这沈少爷当真单纯好骗,经这么容易便能得手,可要比柳家那柳无忧好对付多了。
他拉着沈照雪的手腕,带着他出了青楼,一路向着官府的方向去。
沈照雪落在他身后半截,微微抬起眸子,那双已经看不见东西的眼睛里藏着些许冷意。
那陈洛还在前头说着话,念得他耳朵疼,却也不好过多表现。
陈洛道:“你今日来寻我可算是寻对了,大理寺的徐大人可是我未来的丈人,要断什么案无非便是一句话的事情。”
他拉着沈照雪行至大理寺门前,“这便到了。”
“五皇子殿下,”万声寒的嗓音带着些许寒意,也不见恭敬,从前方穿过来,“您将我府上客人带到此处是想做什么?”
沈照雪猛地站住了脚,陈洛一时没能拉住他的手,竟就此脱离开。
陈洛惯常喜欢因着一个人讨厌一大家子,前世因为厌恶陈诗,便连带着欺辱地位低下的沈照雪,尤其喜欢叫沈照雪在地上爬,时而用热茶泼他的脸,时而在他面上画画写写。
至于万声寒,他觉得这人清高又张狂,所以也连带着看不上万景耀。
如今最讨厌的人便站在面前,还以这般语气同他说话,陈洛心中怒火直冒,道:“你的好弟弟欺负一个无爹无娘的可怜人,现如今他找上了我,你们对他不闻不问,小爷我来替他讨回公道。”
说得倒真叫一个热血沸腾。
沈照雪忍不住轻轻笑了一下,唇角挂着一道嘲弄的笑意。
陈洛背对着他,不知晓此事,反倒是对面的万声寒瞧得清清楚楚。
沈照雪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万声寒一时间想不清楚,只觉得必定不是什么好事,万家这回只怕是要遭一些麻烦。
不过他倒也并不在意,父亲优柔寡断,他想要借此机会让父亲狠下心来与万荣他们撇开关系,往后沈照雪若再想要报复万景耀便不由他管了。
原本猜测沈照雪或许会告官,不曾想竟先去找了陈洛。
万声寒的脸色有些难看,视线越过陈洛望向站在他身后的沈照雪。
青年大概并不能感知到自己正在瞧着他,那以道很清浅的笑意很快便收敛起来,又垂下眼去,瞧起来楚楚可怜。
万声寒想,沈照雪便是用这样一副神情骗来的陈洛么?
他心中有些不爽快,却没有过多表露,很快便转回了视线,同陈洛道:“沈少爷是他爹娘托付至万家的客人,出了什么事,自然由我万家来处理,此番便不劳烦五皇子了。”
“交由你们只怕沈少爷这眼睛便白瞎了,”陈洛冷笑道,“你那不成器的表弟要是不自挖双眼以表歉意,说出去只怕难以服众。”
陈洛返身抓住了沈照雪的手腕,带着他打算越过万声寒往里头去。
万声寒视线蓦地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瞬时便开了口,语气泛着冷:“沈照雪,过来。”
沈照雪竟当真停下了脚步,像是有些发憷 。
这幅怯懦的模样,若当真心悦于沈照雪之人,只怕见了要心疼愤怒。
可陈洛瞧着他这样子,竟诡异地升起了一股快感,甚至想看一看这如月色般清冷的美人匍匐在地上,像狗一样摇尾乞怜的模样。
他兀自瞧着沈照雪走神,万声寒又道:“你若还想回万家,受我万家的照拂,现下便过来。”
沈照雪半晌没有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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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咬着下唇,轻声道:“殿下说了,我可以搬去他府上暂住,用不着你们家的庇佑。”
陈洛顿时心中一喜,方才说了半晌也不见沈照雪点头同意,没想到只消这万声寒激一激便成了。
等沈照雪进了他的府邸,再想离开那可比登天还难。
陈洛抓着他手腕的手紧了紧,正要开口挑衅万声寒,忽又听他先一步开了口,“沈照雪,我上回已经说过了,别想用这样的方式来试图激怒我。”
陈洛有些不快活,“万声寒,你在这恐吓谁呢——”
未等他说话,沈照雪竟忽然挣脱了他的手,乖顺地摸索着往万声寒那边去了。
万声寒冷着脸抓住他的手腕,将人往自己身边一拽,对着陈洛没好气道:“多谢五皇子今日替我照顾客人,这便不过多叨扰,先走一步。”
万家的马车便停在不远处,万声寒将沈照雪塞进车厢里,脸上冷意还未散去,只从怀中摸出护耳扔到他膝上,道:“耳朵不想要了么?”
马车已然动起来,行过人声嘈杂的街巷,向着万府行去。
沈照雪面上软弱的神情骤然间消失得干干净净,杂乱的噪音让他的耳朵很不舒服,已经开始生成了耳鸣。
他有些烦躁地在车厢上靠了一会儿,想要缓解耳朵的不适。
万声寒淡淡道:“有什么事回去再议,先将护耳戴起来。”
“若你真的又聋又瞎,我真的会将你扔出去。”
话虽如此,沈照雪却是半句都不曾相信,只道:“我等着你丢掉我的那一日。”
他将护耳戴上,隔绝了所有的声音,终于回归了安静。
见过陈洛便已经足够了,并非真的想要让他帮着自己告官。
陈洛喜欢看人受辱,越是卑微可怜的人在他面前他越想要欺辱,越容易生出欲望。
前世他便是探究清楚了对方的性子,因此那么长时间受他欺辱都不曾低过头,给不了他想要的驯服感。
时间久了,他便对沈照雪失去了兴趣。
但现在,陈洛还有用。
沈照雪体内毒素还没清完,奔波了整日,还要与陈洛等人交涉,身心已然疲惫,转眼便靠在车厢上睡熟过去。
万声寒静静瞧了他一会儿,片刻他伸出手,用手背碰了碰他的额头。
倒是不曾再发热,只是脸色实在难看,唇色也很浅。
万声寒收回视线,看着窗外不断后退的景致,不知在想些什么。
马车在万府门外停了半个时辰,期间沈照雪始终没有要醒的迹象。
万声寒将手中的书本合起放下,打量了一会儿沈照雪的睡眼,很快便行动起来,俯身将他抱起,抱出马车。
进到府中时,万景耀正蹲在门口,眼见表兄回来,登时便起了身迎上去。
本想问问沈照雪是否真的去报官了,还未等开口便瞧见被对方抱在怀里那个熟睡的青年。
容颜当真旖旎,脸色已苍白成了这样,这般恬静睡着时,还是如神仙精怪一般引人注目。
万景耀忍不住盯着多瞧了两眼,又听万声寒冷声道:“若是觉得愧疚,那便将你自己的眼睛也剜下来赔罪。”
20.第 20 章
万景耀一向惧怕自己这位兄长,骤然听他这么一说,也并未觉得对方是在开什么玩笑,倒真像是万声寒会做出来的事情。
眼见着万声寒已经抱着沈照雪远离了府门,万景耀又忍不住咋舌,心想自己表兄从前对沈照雪百般嫌弃,甚至不会过多关注,怎么忽然便如此上心了。
为了这个沈照雪,竟然还将他送到乡下山庄去,这与将他驱逐出府有什么区别。
前些年不一向都是这样欺负沈照雪的吗?那个时候怎么不见他替沈照雪出头。
万景耀撇撇嘴,心中却又有了些奇怪的念头,原本听闻沈照雪瞎着眼出了府,万荣还与说着诅咒的话,念着沈照雪死在府外别再回来了。
那时他便心觉不妥,于是也不知自己究竟怀着怎样的心态,竟在府门处等了一个多时辰。
或许只是担心沈照雪真的去告官了吧,瞧着表兄如今的态度,应当不会放任包庇自己。
万景耀有些懊恼,他哪想得到沈照雪这病秧子,只是一道毒性很轻的药物,竟就这么把眼睛毒坏了。
若真让官府查下来,给他定了个什么罪,到时候他的名声可就坏透了。
万景耀咬咬牙,又赶上去,尾随在万声寒身后,小声道:“表兄,沈照雪没去官府吧。”
万声寒的语气听不出太多的情绪,“我在大理寺门外找到他的。”
万景耀顿时感到后脊发凉,结结巴巴道:“他如今证据不足,大理寺也不是什么证据都不看便断案的吧,那——”
尚未说完,万声寒忽地回过身瞥了他一眼,视线带着漠然寒意。
万景耀顿时站住了脚,不敢再往前去了。
万声寒已经进了偏院的院门,抬脚将院门踹上,抱着沈照雪进了屋。
将人放在榻上后他又摸了摸沈照雪的额头,倒是不见发热,只是脸色很不好,许是身体还在难受。
沈照雪微微张着唇瓣,眉心微蹙,深深喘着气。
似乎是被梦魇住了,万声寒不知道他会梦到什么,也没办法钻进梦里去,只能轻轻拍着他的胸膛, “沈照雪。”
“……”
万景耀居高临下看着他,他的容貌一片模糊,看不清楚,也与自己记忆里出现了些许的偏差。
沈照雪恍惚了一下,身体里残留的厌恶让他忍不住想要上前去,将万景耀的眼睛舌头统统剜出来。
他试图抬起脚步,却发觉自己竟无法动弹。
随即他又很快意识到,自己大约在做梦。
这里,是他入宫之后,最后一次站在万府的门口。
他没办法操控自己的身体,只能眼睁睁地望着曾经的自己抓住了万景耀的衣袖,近乎恳求一般说:“我想见万声寒。”
“你有何资格见我表哥,我表哥的仕途都被你毁了,整个万家都因为你这个白眼狼遭了殃,你还有什么脸来这里。”
沈照雪感到自己的双手正在止不住地颤抖,梦境里那具身体里的恐惧和悲痛源源不断地涌上来,想要连同梦境外的魂魄一同吞噬。
沈照雪开始恍惚与那具曾经属于自己的身体融合,与那时的自己感同身受。
大片的愧疚和痛苦淹没了他的理智,他只是抓着万景耀的衣袖,几乎快要折断脊骨,轻轻地、重复着说:“他说过会来带我走的,我想见一见他。”
“少在这痴人说梦!”万景耀猛地挥手,将沈照雪推得跌倒在地,高声道,“谁还愿意见你,谁还想带着你这个拖油瓶一起走,我们万家的荣华富贵都因为你一个人毁于一旦,我表兄早便恨透你了,怎么可能还来见你,快点滚,回你的宫里享你的清福去吧!”
沈照雪只感到身体无处不在疼痛,痛得他难以直起身,也没办法言语。
泪珠滴落在手背上,混进泥地里。
他胸闷又喘不上气,勉强撑着身体的双臂在剧烈打颤。
又过了片刻,万景耀那双绣着金缕暗纹的昂贵的靴子出现在眼前,而后重重踩住了他的手指。
他踩得很重,骨骼响动,剧痛瞬时间充斥了这整具脆弱的身躯。
沈照雪顿时眼前一白,耳畔嗡嗡耳鸣着,一时间也听不见万景耀说了什么。
漫无边际的痛意持续了很长时间,再清醒过来时,他正狼狈地趴在万府门口,万景耀早已经消失不见。
那道合起的大门,成了沈照雪很长时间以来一直挥之不去的噩梦。
他在地上趴了一会儿,没有力气起身,只颤着手抬起了手腕,瞧见自己红肿扭曲的手指。
再之后,他又微微抬起眼,瞧见正看戏一般站在不远处的陈洛。
沈照雪此番出行算得上临时出逃,被带回宫中之后又关了几日的禁闭。
右手的手指被草草治疗过,缠上了厚重的纱布。
他在窗边坐着出神,周遭的一切都是模糊不清的,像是随着时间流逝正在逐渐被淡忘。
沈照雪木然地看着窗外空白一片的天际,忽然想到了什么,垂首摸向自己腰间。
他摸了个空。
曾经挂着玉佩的地方空荡荡,玉佩早便在不知什么时候遗失了。
沈照雪怔怔出了会儿神。
梦境一瞬间化为乌有,郁气在心中积攒了太久太久,久到他原以为自己已经不在意了,又在这一刻猛地抵住了心口。
沈照雪蓦地翻过身,呕出大口的血。
他几乎已经分不清现实与否,他什么都看不见,心口又痛又酸,他近乎疯狂,也不知自己究竟抓住了谁,只嘶声道:“还给我——”
他崩溃恸哭,撕心裂肺,一遍一遍重复着,说:“把玉佩还给我……”
窗外风动树摇,后半夜落了雨,淅淅沥沥,像是要将这整个世间洗净。
*
大夫从偏院离开,向着府外走去。
万声寒沉默地跟在他身后,行至无人之地时,大夫才道:“沈少爷积郁已久,有伤心脉,若有机会便带着他到乡下住一段时日,远离京中旧人,或许会好很多。”
“其他的呢?”
“其余的只能慢慢调养,常服药物,看看能否多抑制几年,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大夫叹了口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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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方得尽快修补,沈少爷身体不同常人,自小体弱,谁也说不准能控制多久,长公子还是得早作打算。”
万声寒面上神情未变,似是并未当回事一般,只“嗯”了一声。
大夫是万家为自家药铺请来的江湖郎中,年岁已经不小,万声寒幼时生病皆是找这位大夫诊治,也很信赖对方。
大夫看着万声寒长大,便也多提醒了两句,道:“那位姓章的先生,家主不欲长公子与其过多接触或许也有家主的道理,他终究是个术士,并非医道出生,还是不要太过信任为好。”
万声寒又“嗯”了一声。
他将大夫送出府去,未等返回府中,山岳书院忽然差人来寻他,说是先生有话要嘱咐。
万声寒瞧了瞧偏院的方向,犹豫几息,还是离开了万府。
雨夜过后天色变得有些寒凉,带着凉意的风自窗沿扬进屋中,将床幔吹得微微摇晃,又穿透了床幔拂在面上。
沈照雪幽幽自梦中转醒,先是瞧见眼前大片的漆黑,心中骤然一慌,很快又记起来,他如今已经看不见了。
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可以治好。
沈照雪慢慢坐起身,被梦境侵扰了整夜,他的身体有些虚软无力,单是坐起来便已经耗费了太多的力气。
沈照雪靠在床栏上喘息,正摸索着想要将床幔拉开,却有人先他一步撩起了床幔。
他动作顿了顿,微微偏了偏脸,轻声问:“是谁?”
他方才睡醒,面颊有些红,瞧起来倒是健康了许多,发丝有些乱,但还是乖顺地垂在身后和肩头,挡住脸颊,显得面庞似乎一只手便能掩过。
那双无神的双眸转过来,睫羽轻轻一颤,忽然便像一道轻飘飘的羽毛掠过了心头。
万景耀一时间竟忘了开口,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又听沈照雪道:“长公子?”
他伸出手去,倒像是多么依赖万声寒一般,摸索着想要抓住对方的手。
万景耀来不及多想,下意识便接住了他的手。
沈照雪轻咳了两声,嗓音带着些许沙哑,轻轻道:“昨夜似乎又吐了血,嗓间不适,长公子可否替我倒杯水来。”
万景耀心觉奇怪,平日见沈照雪这幅柔软乖顺的模样总觉得心烦,如今再见竟没了那样的想法,反倒是很想……
很想将他好好护着点。
万景耀又忍不住想,表兄平日便是这么与沈照雪相处的么。
他居然生出了些许嫉妒。
正出着神,大概是长久未得到回应,沈照雪又请求道:“长公子……不方便吗?”
万景耀实在有些受不了了,猛地抽回了手,心想自己当真是中了邪,居然抓着一个男人的手半晌松不开。
他本就是来看看沈照雪到底伤得怎么样,威胁对方两句,现下忽然觉得没什么好说的,起身便要走。
等走到桌案前,又突然临时反悔,当着给沈照雪倒了杯水,返回榻边递给他。
沈照雪呆愣愣地坐在榻边,听见脚步声靠近,也不曾伸手去接,竟微微抬了抬脸,对着万景耀张开了唇瓣。
21.第 21 章
一股热流俶然便向着小腹涌去,万景耀头脑“嗡”地一声,身体僵直,半晌都不曾给出什么反应,只愣愣地盯着那张开的口中嫣红的一截舌头。
沈照雪当真像个精怪。
他像个会吸人精气的精怪。
万景耀这么想着,眼见着对方大概等得有些急,又伸出手来,想要摸索着抓住他的衣摆。
但沈照雪瞧不见事物,行事纯凭借着自己的想象和感觉,甫一抬手便碰到了万景耀的私物。
一时间二人都吓了一跳,沈照雪猛地缩回到床榻里头去了,惊恐地瞪大了眼,连语气都冷了下去,道:“万景耀?”
万景耀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似乎不慎叫出了声。
属于表兄的、自己偷来的对方那一瞬间的依赖和亲近,在这一刻化为乌有,他瞧着沈照雪疏离甚至略带厌恶的神色,忽然生出了些许妒意。
早知晓表兄对沈照雪的态度变得那么快,他当初又怎么会故意欺负沈照雪。
全怪表兄给了他错误的信息。
万景耀没好气道:“喂,不是要喝水,还要不要?”
“不要,”沈照雪的嗓音有些沙哑,没什么情绪,只道,“滚出去。”
“好心没好报啊你,”万景耀心烦到了极点,脾气又忍不住上来,“白眼狼。”
只这三个字,一下子便唤起了沈照雪对昨夜梦境的回忆,忽然便感到一股郁气再次涌上来,嗓间溢满了血腥气。
胸膛急速起伏着,他本想将血气咽下去,嗓间却一片干痒,忍不住咳了一声后便成了再也抑制不住的持续咳血。
他头疼得要命,浑身都很痛,连意识都丧失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才慢慢随着呕血平息而变得清晰。
他伏在榻边,万景耀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语气有些慌乱,“哎,你没事吧?”
他想去碰一碰沈照雪的肩,指尖方才触碰到,却蓦地被沈照雪抓住了手腕。
对方抬起脸来,面无血色,唇瓣还沾着血渍,那双本该蒙尘的瞳眸里带着森然的寒气和杀意,叫万景耀下意识打了个寒颤,只想将手抽出来。
他挣扎了一下,倒真叫他抽出了手,只瞧见沈照雪唇瓣上下碰了碰,却不曾听到他说了什么。
万景耀半晌没能说出话来,也不知自己改做些什么,他在原地踌躇了一会儿,屋门忽然被人子外头踹开。
表兄带着比沈照雪还要阴沉的神色快步进了屋,拽住了他的衣领,竟将他一把扔出了屋子。
万景耀“哎哟”一声,从楼梯上跌下去,摔了个四仰八叉。
没等他自地上爬起来,万声寒又面无表情下了台阶,拽着他的脚将他拖出院子,远离了此处。
沈照雪轻轻擦了擦自己的唇角,杀意渐渐淡去,又变得平和起来。
他慢吞吞坐直了身体,将弄乱的发丝一缕一缕捋好,摸索着用发带草草绑起。
他自己下了榻,循着记忆里桌椅陈列的位置摸去过,给自己倒了点水 ,坐在椅子上将其饮尽。
准备倒第二杯时,屋外脚步声渐行渐近。
沈照雪手上动作顿了顿,很快又继续动起来,端起杯子放于唇边。
下一瞬便被抓住了手腕。
万声寒的气息还未平静,微微喘着气,带着些许热意,沉着脸瞧着沈照雪,道:“你能听得出脚步声的不同,还故意在万景耀面前装。”
沈照雪许久不见动作。
又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弯弯眼睛笑起来,转着手腕挣开了万声寒的束缚,“万景耀同你说,我在他面前装?”
杯中的水冰凉一片,入腹并不舒服,却让沈照雪清醒了许多。
他淡笑道:“反正你也只信你表弟的话,既然心中已经有了决断,又来质问我做什么?”
他觉得口干舌燥,又想要咳嗽,也觉得嗓间残余的血腥气让他感到不适,想要继续喝水。
万声寒却忽然将他手中的杯盏夺走了。
他道:“水凉,等着喝药。”
沈照雪不喜欢苦涩的药汁,面上笑意收了收,敛着衣袖返回榻上休憩。
万声寒又道:“见过你在陈洛面前装模作样,这种事情又何须问万景耀那个傻子。”
他倒是对自己那个表弟认知清晰,榻上背对着万声寒的青年忽然笑出了声。
万声寒有些心烦意乱,“我并非是在与你开玩笑,你可知你最近都在招惹些什么人?”
“我自然知晓,”沈照雪语气轻轻,并没有翻身的打算,似乎睡意正浓,慢吞吞说,“一个凌虐欲深重,喜欢看人受虐,一个没有主见,表兄喜欢什么,他便喜欢什么。”
沈照雪打了个呵欠,轻笑道:“长公子不觉得,这些人都很有意思么?”
万声寒显然没这个兴趣,只转了话题道:“你若是想睡便早些闭眼,昨夜又哭又闹,原以为你今日只怕要睡到晌午。”
他瞧了瞧时辰,如今还尚早,沈照雪本因体弱时常嗜睡,大概是昨夜梦魇侵扰,今日醒得太早,他一时没料到才让万景耀找了机会摸进屋中来。
沈照雪忽然便感到身体有些僵硬。
又哭又闹?
他昨夜何时又闹过?
沈照雪怔怔出着神,很快又记起来昨夜的梦。
那是他很长时间以来一直不愿去回忆的噩梦,那时他刚入宫不久,整日受着侮辱和谩骂,伤痕累累,唯一的盼头便是万声寒曾托人给年幼的陈诗传了消息,说寻到了法子能带沈照雪离宫。
陈诗又想办法将消息告诉了沈照雪。
那段时日沈照雪一直在等着万声寒来找他,一直等到元顺帝将他召入御书房,状似无意般问他,“你既与当今状元万声寒自小一同长大,互相了解,这万声寒为人如何?”
沈照雪思忖片刻,没听出元顺帝的话语还有什么别的深意,只以为他忽略万声寒仕途那么久,未给对方一官半职,如今终于记起来了。
元顺帝给了沈照雪一道位低的官职,让他常伴帝王身侧,记录起居。
偶尔也会在批阅奏折时询问他的意见。
沈照雪原以为元顺帝对自己还算信任,有意在对方面前美言几句,于是便道:“万声寒此人,才略过人,有胆有谋,是今世难寻之谋才。”
那个时候他并不知晓,自己这一句话,将万声寒的仕途毁得彻底。
他在宫中无依无靠,消息闭塞,消息传到他耳边时,万家已经准备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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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搬离京城,去一个偏僻的小镇。
万声寒被草率地塞了一个芝麻大的县官,从此便要远离京城。
沈照雪因听觉敏锐,自小被养在后院,后来又被万声寒保护得太好,那时候心思单纯,哪知晓元顺帝多疑到了这般地步,宁愿放弃一个异常优异的状元,也要将所有可能会威胁到皇权的因素清除干净。
他后悔又慌乱,连夜去了帝王的寝殿,在外跪了整整一夜,念着自己说错了话,是他对万声寒太过看重,是他高估了万声寒的能力。
一夜过去,双膝跪得青紫疼肿,额头磕得头破血流,却没得到元顺帝一句回应。
沈照雪大病一场,神色恹恹跪坐在元顺帝身边,双手无力再提笔。
元顺帝也不恼怒,只道:“若右使身体不适,朕给你休沐几日,好好养病罢。”
沈照雪唇瓣嗫嚅了一下,俯身磕头:“是。”
那段时日过得浑浑噩噩,他不知道外界的事情,得不到万声寒的消息,只能在宫中度日如年般等着。
直到某天夜里陈诗偷偷推开了他暂住的殿门,将他从梦中摇醒,小声道:“舅舅,万长公子给你传信了,今夜你便出宫去,他在万府门外等你。”
沈照雪勉强打起精神来,怀揣着希望和期盼,费了好一番力气才在陈诗的帮助下离开宫。
然后……
他没能如愿见到万声寒。
沈照雪忽然一个激灵清醒了,睡意散得一干二净。
昨夜发生了什么其实他已然记不太清楚,原以为自己只是在梦中嚎啕大哭了一顿,听万声寒的意思,他竟是自行醒过来了。
万声寒昨夜也在此处!
他可否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沈照雪呼吸一滞,忽地便被呛到,蜷缩着身体重重咳起来。
万声寒叹口气,起身靠近了床榻,俯身轻轻拍着他的后背,道:“这么急做什么?怕我听到什么秘密么?”
沈照雪险些咳得更厉害,勉强止住下来,推拒着对方的靠近,“我能有什么秘密,哪有长公子秘密多。”
他还是怀疑万声寒大概知道些什么东西,否则怎会与前世差别如此之大。
他总觉自己已经很了解万声寒了,他清楚自己曾经说错了话,害得万家到了那样的境地,万声寒会恨他入骨,就像这个世间所有厌恶他的人一般无二。
他才是那只人人喊打的老鼠。
事实证明,他猜得没错。
自从陈诗将他绑在皇位上,被人一剑刺穿腹部,又被关在诏狱受尽刑罚,万声寒没来看过他一眼。
想必已经恨他恨到连见一眼都嫌脏了自己的眼睛了吧。
但到了现在,沈照雪已经不能再信誓旦旦说出自己了解万声寒这般话了。
他开始看不懂今生的万声寒,甚至开始感到陌生。
记忆里的那个人的模样和性情已经开始逐渐模糊,找不回来了。
沈照雪闭了闭眼,摇摇脑袋。
正欲开口,院外忽然来了人,同万声寒道:“长公子,大理寺卿徐大人来见,说有要案需查。”
顿了顿,那人又补充道:“五皇子殿下也来了,说是要带沈少爷回皇子府。”
22.第 22 章
沈照雪眸光一亮,忙起了身道:“我这便去。”
方一迈了步子,万声寒忽然拽紧了他的手腕,将他扯回身边来。
沈照雪踉跄了一下,被对方揽住了腰肢,勉强稳住了身形。
但等他要挣脱对方的桎梏时却失了效。
万声寒紧紧掐着他的腰,用了劲,掐得沈照雪半边身子蓦地酸软无力,只能闷哼一声倚靠在他肩头。
万声寒咬牙道:“在这里呆好,哪都不许去。”
沈照雪愣了愣,忽然想,万声寒这般几番阻止他同陈洛见面,莫不是还喜欢他不成?
想法刚出,他忽地便笑了一下。
如今倒是担心他被陈洛看上,担心他当真跟着陈洛走了。
前世的时候怎么不见万声寒着着急,怎不见他说一句实话。
只将他哄骗出宫,说要带他走,最后给他留下几句谩骂,踩断他的手指,害他回了宫又受罚。
早这样……
“早些时候这样,”沈照雪微微仰着脸,同万声寒轻轻道,“是你自己不闻不问,故意无视我的处境,放任我在府中受苦。”
“我如今眼瞎,又浑身怪病,你们万家人人嫌弃,早想将我弄死了吧。”
抓着腕骨的手骤然收紧,抓得他一阵生疼。
沈照雪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万声寒便又蓦地松开了手,似乎正强忍着怒意,勉强保持着冷静,道:“从前的事是我对不住你,但陈洛这人并非什么良善之辈,你心思敏锐,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没必要为了你所谓的一些计划让自己陷入危险的境地。”
“现在倒说起对不住了,”沈照雪冷笑道,“现在再说这些有什么用?”
他都已经死了。
他在宫中沉浮十年,被迫沾上了无数人的血,整夜整夜噩梦。
而他万声寒却在外另娶他人为妻,像是早便将他忘了。
还恨着他,厌恶着他。
沈照雪的身体隐隐颤抖,他觉得身体很痛,大约是情绪过激,又撑不住了。
他本应当冷静些的,可是实在没有办法。
他本就不是什么沉稳的性子,少时敏感又温润,后来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有时甚至连自己都可以牺牲。
他疯得太彻底,后来在朝堂上鲜少有人敢忤逆他的决断,倒真让陈诗稳坐了几年的皇位。
如今思及往事,他又怎么控制地住,险些便要将前世之事脱口而出,尚且还记得自己如今已经死而重活,有些话现下并不能乱说,否则很有可能招致杀生之祸。
但他还是抑制不住自己胸中掩藏了很多年的苦闷和怨怒。
万声寒已经恨了他十年了。
他不怪万声寒恨他,他知晓自己那一番话出口毁掉了整个万家的未来,也毁掉了他的未来。
从万声寒的爹娘因在举家搬迁路上遭遇流民暴动而死亡之日起,他和万声寒之间的恩恩怨怨便早已纠缠不清了,说不清楚到底谁对谁错。
那段时日沈照雪甚至想,万声寒本应该带他一起走的。
那样的话,死在暴动里的人,便会多一个自己。
他成了一个再也不会说话的死人,便无人再将所有错处都扣在他的头上,让他来承担所有人的怒火和愤恨。
他担不住。
沈照雪急速地喘息着,脑袋阵阵发晕,连意识都断去了一瞬。
等再回过神来时,他感到自己正被人抱在怀里,揽着肩。
周遭的一切都像是隔了水幕,听不太清楚,只隐约听见万声寒说:“别乱跑,别跟着五皇子走,往后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沈照雪张了张唇瓣,却没说出话来。
他没什么想要的,他只想复仇。
留在万声寒身边,这个目的便永远没有机会可以实现。
万声寒喜欢他,如今便已经这般掌控自己的自由,若真听了他的乖乖留在万府,只怕往后都要成为他一个人的所有物。
沈照雪没说话,只沉默着,被对方搀扶着离开偏院,去到正厅。
五皇子身份尊贵,坐在高位之上,身边站着大理寺卿徐收。
家中长辈都在此处,万家家主早已经退出朝堂,但身上还挂着一道清闲官职,与徐收之间倒没什么尊卑可言,皆站在一处等着沈照雪过来。
陈洛心中总觉气闷,他早该知晓沈照雪是那么听话顺从的性子,想是万声寒养他养得久了,早便已经离不开了。
当时便应当先将人带回自己府邸里关起来,也不至于等到这个时候才能来,还不一定能见上对方一面。
万声寒这家伙儿只是一介书生,又并没有什么官职,只是一个世家的子弟,长辈都言他往后会有大出息,听闻卦言也是这么说的,竟还真让他猖狂起来,胆敢与自己作对。
陈洛脸色难看,居高临下瞧着门外,催促道:“来了没,这还有什么可说的,沈家少爷的眼睛本皇子也已经瞧过了,直接将万景耀抓了便是。”
“殿下,”徐收在一旁小声提醒,“证据尚且不足,不能如此草率。”
他附耳过去,同陈洛耳语,“陛下近几日正看重小皇子陈诗,殿下断不可在这个关头惹怒了帝王。”
陈洛话语一噎,心道有理,便不再开口了。
又等了片刻,终于瞧见万声寒搀着沈照雪慢慢靠近。
沈照雪的脸色还是很不好,瞧不见东西让他的行动犹疑迟缓,大概是担心自己会摔倒,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
陈洛一见他来,忙起身想要来迎接。
他的心当真已经被沈照雪勾走了,昨日在街头又瞧见了柳无忧,竟觉得柳无忧此人也没什么趣味,寡淡至极,不如沈照雪那般诱人。
他对柳无忧失去了兴趣,又愈发想要拥有沈照雪的依赖和亲近,于是才亲自去了一趟徐府找了徐收,将万景耀给沈照雪下毒一事说了。
万景耀这个怂货,自被传唤来便一直瑟缩地匍匐在地上,连句解释的话都没有,反倒是他的父亲一直在旁同徐收辩解。
陈洛心道这人连自己有没有做这等事情都不敢说,多半都是真的。
他本打算绕开万景耀,却被徐收抓住了手臂。
徐收冲他使眼色,提醒着他,目前他的一言一行还在元顺帝的眼睛里,不能做太多错事。
陈洛喜欢男人的事情至今还不曾告诉外人,更没叫元顺帝知晓。
元顺帝如此多疑,他若表现得太明显可就糟糕。
于是犹豫片刻还是站住了脚,眼睁睁瞧着沈照雪被万声寒扶着进了屋。
万声寒面上没什么表情,但一举一动格外温柔。
门槛便在眼前,沈照雪神色虽然有些怯懦,低垂着眉眼,但心中却无比平静。
他记得此处有一道门槛,即使万声寒不提醒,他还是记得很清楚。
但万声寒却忽然道:“抬脚。”
沈照雪愣了愣,下意识便抬高了腿,而后竟被对方从腿弯处一捞,将他一把横抱了起来。
他顿时惊呼一声,身体随着上下一颠,紧紧揽住了对方的脖颈。
万父叹口气,背过了身。
沈照雪缓了一会儿才惊觉发生了何事,但此处人多眼杂,不便直接翻脸,只能咬咬牙,轻声道:“放我下来。”
万声寒无动于衷,抱着他进了屋。
陈洛微微皱着眉。
先前便觉得这万声寒对沈照雪似乎占有欲太强了些,回回见面都见他寻过来将人带走。
那会儿只是觉得万声寒将沈照雪当做了自己的书童仆从,管束严一些倒也正常。
如今再瞧终于发现了些许不对。
万声寒对沈照雪这般态度,分明也是心悦对方的意思。
他们都喜欢男人,瞧着沈照雪的神情再清楚不过了。
陈洛忽然感到后脊一阵发凉。
若当真如此,只怕万声寒心中也清楚自己好龙阳之风,因此才敌意满满。
他转了转视线,同徐收对视了一眼,选择先按兵不动,瞧瞧万声寒的反应再作打算。
万声寒已将沈照雪抱紧屋中,放到了椅子上。
沈照雪紧紧攥着座椅的扶手,心中猜测越发清晰。
万声寒当真是喜欢他,既然喜欢,那先前对他做的那些事又算是什么。
如今倒是又挂在心上了,只怕没几年又要娶妻,要将他就此抛弃。
沈照雪深吸一口气,暂且先将万声寒之事抛之脑后,循着声音偏了偏脸,轻轻道:“殿下,许久不见。”
“先前沈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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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愿到我府中暂住,今日我与大理寺卿徐大人一同前来,先处理你被下毒一案,结束之后便与我一道离去。”
“沈照雪哪也不会去,”万声寒淡淡道,“此事不必再议,徐大人先请。”
沈照雪垂着脑袋,没说话。
陈洛简直恨铁不成钢,却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能先等着案子查完再想办法将沈照雪带走。
这案子查起来也不算复杂,万景耀是个藏不住事儿的,再加上对沈照雪态度有变,本就已经证据确凿,很快便定了罪。
那万荣在堂上大呼小叫,本若沈照雪无事,让万景耀关个三年便好,偏生沈照雪眼睛伤了,一下变成了死罪。
万荣在弟弟面前打滚哭闹,说是万景耀年岁小,不小心犯了错事,该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沈照雪耳朵吵得生疼,抓紧了扶手,指尖用力到发白,手背青筋突起。
万荣又道:“侄子马上就要科考,原本是个中状元当大官的命,现在好了,这小贱蹄子非得告官,侄子的仕途也毁了。”
“毁了便毁了,”万声寒淡淡道,“名声权势又不比人命重要。”
“你真是糊涂!”万荣大声说,“你现在倒是仗义执言大义灭亲,等往后万家没落可有你后悔的时候——”
“够了。”
沈照雪的嗓音不大不小,听不出太多情绪,面上也没什么表情,只道:“长公子的仕途重要,我不欲再追究此事,只希望万家能赔偿我些许钱财,还我和我侍女自由,之后我自会向徐大人撤案。”
万声寒语气平静:“休想。”
再闹下去便是家事了,徐收不便干预外人家中的事宜,这便打算叫着陈洛一道离开。
陈洛心下一急,“也得听听沈少爷的想法吧,他想要走,你们万家又没有他的卖身契,凭什么扣留他。”
说着,他便伸出手去,抓住了沈照雪的手腕。
沈照雪又是一个瑟缩,却没将手抽出来。
陈洛将他拉起来,沈照雪还没开口,另一只手忽然也被人拽住了。
他一时有些无言,被两方争夺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道:“先松一松手。”
陈洛拽得实在太紧了,压根不是想帮沈照雪脱离苦海,只是心爱的某件事物被别人夺走了,心中不爽快想要将其抢到手中罢了。
沈照雪本也只是想利用一下,并不是真的打算跟着陈洛去他府上。
他的手腕被陈洛捏得很痛,忍不住挣了挣,却反而被拽得更紧。
陈洛道:“万声寒,松手,否则别怪本皇子对你不客气。”
“殿下,”沈照雪忽然开了口,神情有些纠结,“殿下,不若今日便罢了,长公子许是心情不好……”
万声寒冷笑了一下。
沈照雪话音顿了顿,又接着道:“长公子心情不好,我……我还是先陪一陪长公子……抱歉。”
话音刚落,陈洛脸色愈发难看,只觉得这沈少爷当真拎不清。
万家都对他这样了,还弄瞎了他的眼睛,竟然就这么原谅了?
他还想再劝劝,万声寒已经倾身过来按住了他的手,目光幽幽,“劳驾,松松手,阿雪身体经不住这么大吵大闹,我要先带他回去休息。”
嘴上虽说着是请求,手上却用了力,将陈洛的手薅了下去。
等离开了正堂,沈照雪面上怯生生的神色散得干干净净,面无表情道:“放开我。”
但万声寒拽着他的手腕,没有要松手的打算,拉着他一路返回了偏院。
沈照雪走得跌跌撞撞,挣脱不开,忍不住怒道:“万声寒,松手!”
屋门被一脚踹开,重重砸在墙壁上,沈照雪只感到自己被人一拽,身体向前扑去,被扔上了榻。
他有些晕眩,正要撑起身体,万声寒却忽然按住了他的后颈,将他压在榻上,淡淡道:“你今日勾引陈洛倒是勾得快活。”
“哈,”沈照雪笑起来,“怎么,我与陈洛接触就让你这般紧张,早些时候怎不见你如此关心我?”
话音未落,掐在后颈上的手微微收紧了些,却并不带有威胁的意思。
他倒还想说些难听的话,忽然便被揪着衣领拽起来。
万声寒抽走了他的腰带,卷成一团,塞进了他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