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尚有余温》
2. chapter 2
后天的时候,贺屿薇再去上班。
厨房里其他人看着她的目光明显不对劲。
农家乐虽然是不大的地方,但闲话传得特别快,尤其是一个二十出头,长相尚可的小姑娘来到山沟本来就够惹话题。她来的时候骨瘦如柴,简直就像一个逃荒的难民,总是低头,一个星期都能不说话。
大家曾经暗自议论,她是非叔偷偷从越南买来的小情人。
张嫂最先憋不住话。
她跑过来问贺屿薇,交过几个男朋友。
贺屿薇只是闷头摘着豆角,问急了,才摇摇头。
外表有时候就给人如此大的蛊惑力,都说围着炉灶打转的是黄脸婆,但贺屿薇总是喜欢戴着口罩,嘴唇到下巴处白白净净,精致到如同崭新瓷器的皮肤。
就在这时候,张经理再冲进来,劈头盖脸一句:“小贺跟我来。”
张嫂也问:“有客人?”
工作日的中午一般不是接客高峰的时间段,也不存在服务员人手不够的问题。而看厨房里收到的订单,外面应该也没几个客人。张经理一副解释不清的样子,不由分说地拉着她胳膊拽出去。
他们再次走到包厢的四合院。
蓝天下,葡萄藤架子干枯一片。房间里的桌面摆着七八样菜,有一个穿着西装且戴眼镜的人正坐在跟前发着信息。
对方上下瞥她一眼:“这就是前天晚上的女服务员?”
张经理下意识地躬身:“对对,她就是贺屿薇。”
对方掏出一个钱包,从里面抽出十张红色人民币递给张经理:“不该问的事别问。”
院子里还有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轻松制止住贺屿薇,张经理打算接过钞票的手一停:“您只说让我把她从厨房里带过来啊。您找她到底有什么——”
随后,贺屿薇的头上被套了一个麻袋。
她被粗暴地推到一辆轿车里。
莫名其妙的感觉远远大于恐惧和惊悸,因为发生的事情太过荒谬,理智和情感都还没跟上。手和脖子都被重重地遏制住,无论怎么挣扎都无法逃脱。她的眼前漆黑一团,她在座位扭动之余还不放弃的往前爬,想要逃走。
蚍蜉撼树,有人粗暴地扣住她的手拧到身后,让她老实点。
与此同时,车,飞快地驶离。贺屿薇的心脏终于产生剧烈的紧缩。
“……你们到底是谁?现在要带我去哪里?”
没有任何回应,只有不容分说且始终抓着她胳膊的手。
密闭轿车里的暖风开得极足,贺屿薇有晕车的毛病,强烈的挣扎无果后,身上的能量似乎也在快速流失。
旁边按着她胳膊的男人似乎说了句,这丫头晕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
贺屿薇再次掀开沉重的眼皮,第一眼看到的是一盏华彩非凡,灯头交叠的英国枝形吊顶灯。随后,她发现自己躺在一张苔藓绿的柔软天鹅绒沙发上,身下是土耳其地毯,高耸的天花板和精致木饰面如同华丽的舞台。
这是平生所见过最为奢侈且梦幻的房间里。
贺屿薇几乎是一下子坐直身体,破旧的鞋在挣扎时脱落一只,露出带着破洞的肉色袜子。她的喉咙有轻微的炙烧感。
这是哪里?抓自己的人在哪里?他们抓自己干什么?他们又是谁?
贺屿薇的思绪无法理清,脑子只剩下一团混乱和恐惧感,更糟糕的是,她听到门口传来交谈。
“李秘书,咱们就把那丫头放到那里合适吗?要不要先把她绑起来。”
“不要节外生枝……我们请她来是帮忙伺候宁少爷的,还是要善待她。你去泡杯茶,我待会进去处理。”
少爷,这种可笑又古老的词,在这种过分讲究的环境里居然并不显得突兀。可是,她哪里认识什么“少爷”,他们认错人了?他们嘴里说的“处理”是什么意思?
她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多,只觉得像是在做噩梦,与此同时,不安也越来越强烈。
贺屿薇发抖的手紧紧揪住前襟,她不敢走向那扇门,因为有种预感,外面绝对有人守着通道。犹豫片刻,她来到窗前。
天色已经黑了。
放眼望去,附近除了这栋华丽且古怪的大厦,没有其他的住宅。
贺屿薇的手抖得不成样子。
如果待在这里,绝对不会发生任何好事。她必须要抓紧时间离开。
窗户倒是能打开,扑面而来的冷风让她牙齿磕得越发厉害,外面是一座美丽的下沉花园。而她所在的地方大概是三楼,以这个高度跳下去肯定会受伤。
她努力地探出半个身体,随后发现,在一米之外,隔壁相邻的房间有扇形的宽大露台。
这时候身后门锁响一声——有人要进来了!
不能犹豫。她一咬牙,双手撑上,脚跨在窗户边缘,不敢看脚下,颤颤巍巍地踩着窗沿,随后整个人不管不顾地往前纵身一跃。
身上的厨师工服和围裙被窗户上的铁艺把手拽着,撕拉一声,就从她的身上脱落,下一秒,贺屿薇的脚虽然安全地接触到坚实的地面,但身上一凉,脚踝处传来不祥的嘎吱声音。
……痛死了。
贺屿薇边喘息边强忍疼痛,尽力拖着腿往前走,而刚在露台的死角处隐蔽住身体,刚刚离开的窗户立刻伸出一个男人脑袋。
他低头看到贺屿薇在逃离过程中滑落楼下的外套,大惊失色。“我操,那丫头跳楼了!”
一阵混乱,其他人也跟着往下看。随后,他们就准备跑到庭院查看。
贺屿薇缩回脑袋,她浑身哆嗦,试图拧开露台通往房间的门,但门被锁着。她左右一看,露台上还有一座防火梯,似乎可以通往更高的地方。
这当口只求能逃离。
贺屿薇用僵硬的手抓着更冰冷的梯子,拼命地往上爬,也不知道攀登多久,终于来到梯子的尽头,更高一层的阳台。
庭院传来喧嚣声,但随后又安静。抓她的黑衣人很快发现除了女人的衣服,地面没有重物撞击痕迹。他们开始有条不紊地准返回楼里找人。
贺屿薇再次试图推动门,谢天谢地,这次没有锁。她来得好像是一间比醒来的房间装潢得更为华丽的卧室,厚厚的窗帘肃穆地低垂着,弥漫着一股极高极又清幽的木味。
在这迷宫般的宅邸,她哪里敢多看,先小心地把门拉开一条缝。
走廊里没有人。
贺屿薇扶着墙壁,尽可能安静地往外走,脑子里却还在绝望地思考,现在不能下楼,楼下重重埋伏。可是再往上走的话也同样被困住。还是说,她应该先退回刚才的豪华房间里找个角落躲起来?等他们往楼上找自己,再重新顺着刚才的梯子爬下去,从大门离开?
她刚觉得这个计划可行,随后发现,身后的门是密码锁,随着她出来后已经被锁死了。
贺屿薇独自站在铺着华丽地毯的走廊。
所有的情况根本朝着最不利于她的深渊滑去。
贺屿薇努力压抑着急促的呼吸声,她瘸着腿,脚踝越来越痛,身心带着一种无计可施的恐惧,开始胡乱地试着寻找最像楼梯口的门,或者,躲藏的地方。
啊,找到了!那是一扇漆黑色的铁门,拧开——凛冽的秋风再次刮乱她的头发。
这栋大宅天台处的大门被贺屿薇推开。
此时,她别无选择。
户外冰冷的空气让脚踝处的疼痛不那么明显。贺屿薇怀抱着微弱的希望,说不定,能幸运地在天台找到通向地面的消防梯,或者,有一个让自己逃避追兵的容身之地。
希望落空。
天台根本没有装灯,边缘漆黑一片如同深海般。她也不敢走得太近,更看不清底下有没有梯子。与此同时,楼下的喧哗声却越来越大,就像挂在厨房门口的干葫芦一样,碰撞出空虚到令人受不了的声音。
不知道多少人在寻找自己,而且,他们马上就要找到目标。
贺屿薇绝望地在这极其空旷的天台打转,整个人陷入一种穷途末路的境地。难道,只能等着再被捉回去吗?怎么回事?有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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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能来帮一下自己?
任何人,任何人都好。
就在这时候,她的肩膀巨震——这里有第二个人。
刚刚进门的地方,有人正靠着墙壁,安静地凝视着她。
他,太安静。以至于她刚刚和他擦肩而过,都没察觉到他的存在。
贺屿薇在天台来回挪动,闹出那么大的动静,他也只不动声色,她此刻徘徊在天台处,恨不得长着翅膀跳下去,他依旧不说话亦不阻止,依旧很气定神闲地靠墙站着。
没有月光的夜晚,天台漆黑,只有接着庭院处遥遥的灯火能看清对方的形状。
贺屿薇嘴巴发干地看着对方,满头大汗,却看到对方站直身体。
他没搭理自己,伸手去握住门把手,准备离开。
她这才猛然地回过神——绝对不能让他离开!
外面绝对布满搜寻她的可疑人士,他出去的话,就暴露了自己的行踪。或者,他就是准备通知别人她在这里?
“等一下。”对方的手腕出乎意料的温暖,或者,是她的手指太凉。贺屿薇不知道哪里升起的勇气,硬是拦住他。
她用双手紧紧握住对方。
“你,你去哪儿?”她颤悠悠地挤出的居然是一句质问。
对方终于低头。也只是低头看了她一眼,依旧没有回应。
从这名看不清面孔的陌生男人身上,贺屿薇却没有感觉到任何危险的气息,因为他的神态、举止和气息都极为稳定。
“那个,实在对不起,我不想故意打扰你。但我绝对不是什么坏人。可能因为什么误会被带到这里。你如果出去的话,能不能别告诉别人在这里看到我?”她恳求着。
看不清面孔的陌生男人身上,贺屿薇没有感觉到任何危险的气息,因为他的神态、举止和气息都极为稳定。
对方抖动手腕,贺屿薇过了点时间才会意,连忙放开他。
那人的唇间还咬着一根没点燃的烟,他从兜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方块金属物品递给她,接着竖起大拇指,和食指搓动,作出一个上推的手势。
她低头,看着掌心里那金光灿灿且极度精美的打火机。
“我现在是、应该要、要帮您点,点烟。这个意思?”
贺屿薇双手捧着打火机,小声地问。
这时候,门外面隐隐约约传来纷乱脚步声和气急败坏的交谈声,他们似乎在深深忌惮什么,并不敢闯进天台——眼前神秘的哑巴男人还在平静等着。
这种时候,傻子都知道不要得罪他。
贺屿薇心跳如鼓,学着他的样子推动打火机滑盖。
黑暗中,她鼓捣了好一会,终于传来喀哒的清脆响声。跃起的冰蓝色火苗,差点把她的睫毛都烧了。
贺屿薇一手护着掌心的火苗,另一手颤颤悠悠地把打火机凑近。
那人俯下身。
他用手护住她的脸颊,温柔地用打火机点燃唇间一根棕褐色的雪茄。
短暂的几秒,两人的脸距离很近。
她根本不敢抬头。
他的身上有一种好闻的、类似红茶的特殊香气。贺屿薇心里凭空就钻出一个强烈希望,也许,这人会好心地隐瞒自己行迹,甚至,他也许会帮助自己离开……陌生又豪华的巨大别墅里,可能有一个好心人。
至少,他应该会耐心听她讲几句话。
下一个瞬间,男人反手,毫无预兆地推开他身后紧闭的门。
冷风和光亮交锋,形成气流。就像无数正持着雪亮弯刀的彪悍海盗,灯光以毫无可挡的强度捅进她脆弱的瞳孔和内心。暗压压的身影。走廊外面站着至少五、六个穿黑衣的男人们,像一艘沐浴着月光的大型古沉船正从深海中自动地浮出,水沫与沙沙乱流中,周身一层附加另外一层的漆黑,却呈现出绝静的九重紫色。
贺屿薇的心被揪紧得无法呼吸,眼前一花,掌心的打火机再被掠走。
她首次清楚地听到他的声音。
“带回去。”他的声音,净却振动。
3.chapter 3
这一次,贺屿薇被带回到她刚才爬到的那间豪华套房。
她坐在沙发上,正对面墙面上挂着两幅中国山水画,落笔寥寥,意境深远。除此之外,还挂有一个宣纸做的痩沙燕风筝,双翅修长,着色鲜明,又带着一股不动声色的庄严。
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坐着刚刚神秘的男人。他身后站着一个络腮胡的中年人,递来杯茶。
男人向后靠着,一只手继续搭在沙发后背上,另一只手在玩眼前的茶盅,瓷杯盖就像变魔术一样在他手里一会儿旋转一会停止。
站在他另一边的西装眼镜男先自我介绍:“我叫李诀,你叫什么名字?”
在农家乐院子的时候,这个眼镜男明明知道她的名字,却还有此一问。但贺屿薇也无法戳破这个明显的话语漏洞,她实在是太害怕了。
已经是深夜,自己被绑架并被拘禁在陌生的别墅里。接下来无论发生什么,都令人绝望。
“我们对贺小姐本人没有任何恶意,也绝对没打算伤害你。但是,贺小姐今晚能不能从这里离开,也要看你自己。”叫李诀的人用最礼貌的口吻说着最冷漠的威胁。
他随后递来手机。
贺屿薇迫不得已地接过来,微微吃惊。
手机屏幕是张照片,拍摄的人是余哲宁,他正躺在一张病床上。
李诀这才解释,那日在农家乐用晚餐,一行人回城,余哲宁被灌不少白酒,在上车前又吐了一次,而在回城的路上,他乘坐的那辆车遭受到神秘的追尾车祸事件。
“哲宁目前受伤,在医院治疗,右腿骨裂。我们今天请贺小姐来做客,也是想要麻烦你在养伤期间照顾他,大概需要两个月。当然,会给你报酬,5万元的劳务费。如何?”
贺屿薇的脑子被各种充斥而来的信息弄得纷乱,她尽力想从中抓住第一根明确的线头。
他们是余哲宁的家人?
李诀赞赏于她的敏锐,点点头:“这里就是哲宁的家,你面前的是……哲宁的兄长。你可以叫他余董。”
贺屿薇飞快地往单人沙发瞥了一眼。
从始至终都是李诀和她说话,刚才在天台上的神秘男人只是无声地玩着茶盅。但即使如此,他存在的本身就给人一种强大压力。而不止是她,房间里的其他人显然也都能感受到。
贺屿薇再开口,声音发抖:“为什么……找我?”
“你和哲宁的关系很好吧。我是不知道你们高中生交往能走到哪一步,但听说在高中时期,哲宁少爷是你曾经的‘男朋友’……”
“没有鸡窝,我的意思是,没有交往!”贺屿薇情急之下出现愚蠢的口误,整个头颅努力向前伸,像猫咪柔软的背脊炸了毛,“我们就仅仅是同学。”
一般来说,教师家的孩子会走两个极端,要不然成绩极其优秀,要不然就是怎么都扶不上墙的阿斗。
贺屿薇属于后者。
她成绩中流,却因为属于爷爷奶奶的关系,稳稳当当读得一直是“重点班”。高二的时候,余哲宁转学来她的班级,两人是同桌,还经常一起参加课后补习,也就在那时候,有“早恋”的传闻。
但,这已经是4年前的事情了。
李诀听完贺屿薇磕磕巴巴地解释着,简单总结:“没谈过恋爱?但在我的角度看,哲宁少爷很在意你。否则,那天晚上,他不会一眼认出你。”
贺屿薇无法反驳。实际上,她也没想到两人能相遇,而余哲宁居然能先认出自己。
李诀看着她的脸色,趁势说:“他如今躺在医院里,你身为同学,肯定也会想去关心一下。这样吧,陪护的事情先缓缓,你先去病房里探望他……”
“不。”贺屿薇小声说。
“什么?”
她并不想探望他。
贺屿薇为余哲宁遭遇车祸一事,感到极度的吃惊和难过,但与此同时,她也不太想见到他。
或者说,她不想见任何曾经的高中同学。
自从家里遭遇火灾,爷爷奶奶相继去世,她把全校师生给自己募捐的钱放回到校长信箱,选择了退学并不再和任何人联系,贺屿薇就已经决定切断所有的人际关系。
不想被凝视,不想被同情。不想被鄙视,不想受欢迎,不想被注意。她只想当隐形人,当世界的围观者。
“我做不到。对不起,真的对不起。”贺屿薇以一种破釜沉舟的口吻说。
李诀不耐烦地想,这个黄毛丫头怎么没法交流呢?他绑架她的行为确实有点过激,但没想到,她挣扎得那么厉害,居然还直接惊动了余温钧。
李诀耐着性子说:“贺小姐如果对报酬不满意,我们可以讨论——”
“不是钱的问题,我不要钱。”她再一口拒绝,“我,我没有办法……照顾病人。我很笨……”
“哲宁少爷不是病,而是受伤。”
她只是不停地摇头,似乎直接拒绝交流。
李诀有些心浮气躁,他瞥了眼房间的真正主人,那人也看不出对面前情景是否有兴趣。而既然他不发话,眼前的这场戏似乎还是要唱下去。
李诀心一横,刚要再去威胁。旁边在玩手边的茶盅杯盖男人却抬抬手指。
李诀意会,无声地转身走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
#############
贺屿薇早在高中时就隐约感觉到,那个叫余哲宁的英俊转学生是来自另外一个光鲜世界的人物。虽然他对自己的事情绝口不提,但衣着打扮和谈吐都和周遭人截然不同 。
少女时代,她确实对余哲宁抱持着一股隐约的情愫。但,仅此而已。
眼前的男人被称为余哲宁的兄长,却和余哲宁的长相根本没有任何相像之处。三十岁上下,单眼皮,举手投足间有一种常年处于权力最中心而形成的凛然气场。但又穿着一身像欧洲宫廷贵族般花哨的男士衬衫,花纹复杂浮夸,令人印象深刻。
贺屿薇牢牢记住的是,他当着她的面打开天台的门,在静止而寒冷的空气里,对方的表情不带任何捉弄、恶劣或嘲讽,她却在这种目光中恐惧到一动都不敢动。
眼前的男人察觉到她的凝视。
“不错,我和哲宁一点都不像。我的名字叫余温钧。”
贺屿薇在他出声的瞬间,吓得肩膀再一抖。这人仿佛能直接用手拨动自己大脑里的思想。
她轻声细语地说:“……对、对不起,我希望余哲宁快点好起来,可是,我没法帮你们照顾他。并不是钱的问题,您绝对可以找到更好的人选去照顾他,只有我不行,所以真的非常非常对不起。请放我走吧……”
“你说的对。以我家的条件,确实是不缺人来照顾哲宁。但,我现在想得到你的帮助。也希望你不要这么快地拒绝我。”
这位兄长说话没有露出高人一等的姿态,却也没有半点平易近人示好的意思。只是,当他提出要求的时候,似乎很难拒绝。
贺屿薇却有一万个拒绝的理由。她缩着脖子,再次固执地摇头。
对方似乎看出她的决心,没有再开口,只是视线如芒刺背,仿佛在诘问她“你知道拒绝我的代价是什么”。
脱落的厨师外套被还回来,然而遗落的鞋怎么都找不到,她只能尽力把赤裸的脚掩藏在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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腿后,伶仃的手腕交叠放在膝盖,身体扭来扭去。
余温钧再次开口: “伸手。”
什、什么,伸手?难道就像老式黑手党的漫画一样,一言不合,就要剁掉手指头吗?
贺屿薇却感觉不到害怕,相反,她在听到这句话时松了口气。
随便吧。随便怎样都好。如果剁掉指头就能让这场噩梦立刻结束,那也好。她放弃般地紧闭上眼睛,就听到对方沉声命令:“睁开眼睛,看看我在做什么。”
这人好霸道。贺屿薇无可奈何地重新睁开眼,对方站起身,把一张米色花纹纸的名片放到她的手心,与此同时,他瞥了眼她的手。
女孩子的手指虽然纤长,掌心却有茧子,指甲很短,关节红红肿肿,皮肤糙得厉害,并不是被生活善待的一双手。而在手腕绑着一根手工编织的粗红绳,因为厨房工作反复接触水,红绳有些褪色。
他的目光继续下移。随后,冷不丁用鞋尖碰了一下她肿胀的位置。
贺屿薇除了更用力地握紧拳头,脸上的表情硬是装得跟没事人似的。
耳边仿佛听到他轻嗤一声。
余温钧随后便把李诀叫过来,经过提醒,李诀似乎才留意到贺屿薇的脚踝受伤。
白衣大褂的医生很快来了,居然还带着一名护士,他们蹲在她旁边,开始查看伤势。贺屿薇在几个人共同目光的注视下羞得双颊通红,同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恨不得当场晕过去。而医生还在追问她怎么受伤的,还有哪处受伤,疼感怎么样。
李诀的脸色很糟糕,他问她从二楼硬生生从梯子爬上五楼。胆子是真大,就不怕摔死吗?
偌大的房间除了李诀询问她和她道歉的声音,鸦雀无声,好不容易包扎好,李诀就拿了一双雪白的拖鞋走进来,示意她穿上。
李诀冷冷说:“你可以走了。”
真的吗?贺屿薇如蒙大赦,立刻忽视着脚踝的疼痛站起来。她余光瞥到,余温钧坐在单人沙发上和另外躬身的络腮胡低声嘱咐什么,并没有阻止他们。
别墅里居然有电梯。
李诀率先踏进去,帮她按下电梯按钮,就再走出。
“放你回去后……”
即使不机灵也得机灵,她忙不迭地接下去:“我发誓,绝对不会把今晚的事告诉任何人。绝对!”
轿车,迅速地驶离了那座神秘的别墅。
不认识的景色如同磁带般飞速地倒退,所有的灯火都离着他们很远似的。只有脚下的白色拖鞋才显示着,这并不是一场梦。
司机被交代了不允许和她交谈。
车行驶在前后看不见头的黑暗里。
贺屿薇紧紧抓着单薄的衣服,把晕车这件事忘在脑后,绝对不能再晕倒,否则不知道又被带到哪里。
余哲宁到底来自什么家庭?她还以为只是普通的官二代或富二代。但在这种人面前,她就像蝼蚁般,轻轻被碾碎吧?逃离时的高度焦虑和紧张耗费所有的心力和勇气,她既无心思考,也无法改善状况。
回途,很漫长。
就在贺屿薇的心越发下沉,以为要被带到另一处荒郊野外直接“灭口”的时候,车停稳了。
她花了一分钟才认出熟悉的挂着红灯笼的农家乐大门。
再回首,那辆神秘的轿车消融在夜色里。
回到屋里打开台灯的一瞬间,贺屿薇浑身都被汗打湿,整个人如同虚脱。
丽丽传来烦躁的抱怨:“神经吧,几点了让不让人睡觉!每天半夜三更回来!”
贺屿薇边道歉边把被子拉到头顶,把自己紧紧地裹住。好冷,真的冷。
4.chapter 4
第二天,张经理看到她时松了一口气。
他上下打量着她,似乎想问什么,又只是挠挠头。
后厨还是一片火光和烟雾,绕过铁锅和烧柴的灶台,贺屿薇踮着脚尖往一个篓筐里翻茄子干。
茄子在切成丝后,进行晒干脱水,成干茄子条,再用来炖菜或炒肉,算是他们这里的招牌菜。但茄子干容易生虫,也需要往里面洒点花椒。
非叔知道她想进后厨工作的时候,问她平常下不下厨。贺屿薇摇摇头,家里都是爷爷做饭,贺屿薇和奶奶负责洗碗。
贺屿薇是被爸爸包在襁褓里带来的婴儿,在一个月黑风高夜里扔回到爷爷奶奶的。她也是由爷爷奶奶抚养长大。
学校里的老师们都知道,贺屿薇爸爸是爷爷奶奶的骄傲,他是当年河北省高考的前十名,去北京读了重点大学并找到一份高薪工作。爸爸的名字和照片至今都贴在学校的杰出校友那一栏里。
小贺屿薇却想,假的。
爸爸的名字从她记事起,就是爷爷奶奶家的最大禁忌。他早已不是什么优等生,而是一个酗酒多年、毫无生活能力的酒鬼。每次他出现,爷爷只会唉声叹气地抽烟,奶奶则红着眼睛捂住胸口。
印象中的爸爸总是醉得厉害,有时候要钱,有时候闹事。但他又对这个女儿还不错,虽然喷着酒气,但每次都会蹲下身用粗糙的大手猛揉她的头,说等他有钱了总有一天要把她重新带到大城市,再夸她是全天下最漂亮的小姑娘,
贺屿薇知道自己长得不算很好看。
至少在十四岁前,她是一个极其朴素的小姑娘。跟着爷爷奶奶长大,她的动作、语调、为人处事和穿衣打扮都像老年人。
贺屿薇从小也练过钢琴,学过芭蕾舞,但那些爱好都莫名其妙地中断了。她喜欢阅读,但各科成绩相当一般,是学校里那种不太受欢迎的,总是坐在倒数第二排沉默的女同学。
幸好爷爷奶奶都是重点高中的资深教师,其他老师会照顾教师子女,而同学们也不敢欺负她。
贺屿薇的小日子过得也算挺悠闲。而不知不觉,她也被养出一种文邹邹又掺合着听天由命的性格。
十四岁时,小姑娘突然如同春日柳树抽条般,猛然窜高五厘米,五官长开。当贺屿薇露出柔软的额头趴在窗台发呆,操场上的男生们也会偷偷议论这是谁,但知道她奶奶是特别唠叨的年级组长,也就对她敬而远之。
十六岁那年,爷爷奶奶先后去世,三年后,爸爸又离开人世。她在秦皇岛市区的路上如同幽灵般地闲逛,偶遇爷爷曾经教过的学生老非。他说自己开了个城郊农家乐,缺人。
贺屿薇就这么接受了老非的提议,带着唯二的行李,一本被翻得破烂的英文字典和一个曲奇饼干蓝盒子来到北京,不,这里甚至不是字面意义上的北京,而是纯郊区的农家乐当后厨杂工。
做体力工作是贺屿薇唯一快乐的时候,因为不用动脑子想事情。
已满二十岁,她的金钱观如同高中女生般幼稚——既不觉得赚钱很重要,也对生活成本没概念。物质欲特别低,既不需要漂亮的衣服、美味的食物和舒适的房间,一切只要能维持生物存活下去的最低水平就可以。
反正,世界上只剩她一个人,什么事都能凑合。
贺屿薇的脑海里最靠近梦想的东西,就是取得whv的签证,去一个有灿烂阳光,海水很蓝,最像天堂的地方——混,吃,等,死。
但是,她做梦都想不到 ,仅仅因为重逢一个高中同学,就能有那晚如此的奇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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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屿薇蹲在灶台前,柴火烧饭很香,但烧柴的味道萦绕几天而用沐浴露除不去,总是黏在头发上,手指上、脖子里,她偶尔还会被熏得流眼泪。
四周无人,她悄悄地把口袋里的一张名片掏出来。
这是余哲宁兄长给的。除了名字、手机号,名片上面还印着一个响亮的名号,余温钧董事长。
董事长是干什么工作的啊?听上去像电视剧里的东西,感觉就有钱。而以“董事长”家的经济条件,肯定能让余哲宁接受最完善的医疗条件吧。但为什么,他却提出要她去照顾余哲宁呢?
难道,是余哲宁指明的?
贺屿薇垂眸思考,内心却没有所谓的少女欢喜之情。
没有什么东西能勾起她的兴趣和热情了。曾经暗恋过的男生不能,最坏的日子不能,安静的日子不能,汹涌的海水也不能。她只是觉得麻烦,真希望任何人都不要打扰自己去做烧火洗碗的工作。
“无聊。我,什么都不想要。”她以极低的声音说,再抬手把名片扔进燃烧的木柴堆里。火舌很快舔舐了薄薄的纸片。
#####
外面,今天是个大风天,山里的寒风凛冽且会扑打窗户。
中午到下午忙着备菜,贺屿薇的脑子里全被琐事占领,但除了一点,她的脚踝肿得老高,就算竭力掩饰也被大厨看出来了。
大厨笑嘻嘻地给她蒸了一碗排骨汤鸡蛋羹。
“现在可以歇歇,周六晚上最忙。腿受伤最难受了。”
贺屿薇向大厨道谢的时候,余哲宁的脸也突然模模糊糊地浮现在眼前。那个叫李诀的眼镜男,昨天好像说什么余哲宁是腿还是脚受伤了?
出车祸应该是很可怕的事吧。嗯,她会在远方默默地祈祷,希望余哲宁快点好起来。
但其他的事情,贺屿薇依旧是不打算做的。
她吃鸡蛋羹的时候,厨房很安静。
平常到了四点多,张嫂会在备餐前跑进来和大厨打情骂俏地聊几句。然而今天,前面的人静悄悄的,没有几个服务员进来。
大厨也不着急,就靠在旁边刷抖音,“有个男孩叫小帅,有个女孩叫小美——”。
还是张经理急匆匆地走进来。
“别忙了,今晚不开火。待会还有消防和工商局的人来。唉,咱们这里被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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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三点多的时候,老非在家里被警察带走。
农家乐一般是县政府颁发集体土地使用权后才能开展经营。前些年,法律意识没那么普及,不少农民稀里糊涂的,在税务区登记一个餐饮个体户就行。
这家农家乐就是这么干的。
“哎呦,据说工商局局长亲自上门来找人的,说老张没有给我们交什么五险一金,而且占用的是农耕地。这里根本就不能开农家乐——哎呦你们别做饭了,咱们这都要倒闭了,还做什么饭啊!”张嫂长嘘短叹。
接下来的半天到晚上,农家乐暂停营业。员工们都处于群龙无首的状态,每个人都在猜测发生了什么,每个人都在惶惶不安。
员工晚饭是贺屿薇做的。
她用香菇、黄瓜、木耳、鸡蛋和肉沫卤了一铁锅香喷喷的酱,配上白面条。谁吃的话自己取自己盛,想吃多少盛多少,她自己中午吃了鸡蛋羹还不饿,就坐在角落里慢腾腾地扒着蒜瓣。
张经理这时候回来了。他据说也被税务局叫出去了解情况。
张嫂给儿子盛了满满一碗面。他边矜持地扒拉着面条边有些莫名得意地说警察局的椅子真硬。
张经理带来的消息并不乐观,老非在经营农家乐的时候有过几次扩张,其中占用了一部分道路,还有部分违法用力。除此之外,在年收入和雇用员工上也有水分,要补税。除此之外,农家乐的建筑不合规,土地使用权也有争议。
总而言之,面临最坏的情况就是农家乐开不下去。
“老非这事好像是被一名员工实名举报的。”张经理神神秘秘地说。
围在他身边的人立刻炸了锅,纷纷自证清白。接着,互相怀疑谁才是可疑的人选。
正在吵吵闹闹的时候,贺屿薇听到自己被点名了。
丽丽就像想起什么重大线索的主持人,转身说:“贺屿薇连续两天都半夜回来。而且昨天回来的时候,原来穿的破鞋不见了,穿的是那种高级酒店的拖鞋。上面写着,瑰丽酒店。”
贺屿薇在众人齐刷刷的注视中张口结舌,脸色苍白。
她承诺过李诀,不会把昨天的绑架事故告诉别人。
张经理很心虚地躲开她求助的目光。
昨天她被黑衣人带走,在场的目击者只有张经理,他除了最开始的阻拦也没有做别的举动,此刻也只是继续呼呼啦啦地吃眼前的面条。
“说啊,你昨天干什么去了?不会真是你告的密吧。老非前几天不是还和你单独聊了——我懂了,你俩肯定是吵架了,你对老非怀恨在心想报复,但是你没有手机,又没法用店里的电话给工商局告密,因此就趁着休息的那天出去。我听说,揭发违建是有奖金的,你就用奖金去住了酒店,对不对?”
被丽丽这么咄咄逼人一说,所有人都觉得有那么一回事。贺屿薇只感觉天大的一口黑锅扣下来,她说:“没有证据的事情,不能这么猜。我对非叔只有感谢……”
说到这里,脑海里的什么弦似乎轻轻地动了一下。
老非被抓走的这件事,和那一个叫余温钧的有关系吗?她今天一天都忍不住回头,惴惴不安,生怕有人再把自己掠走。
丽丽咬死她和这事有联系:“我觉得你很可疑。张哥,你怎么说?”
张经理想了会,吞吞吐吐地说:“咱们这附近的几家农家乐,要是追究起来,法律程序都不全啊,工商局要是真想管这事,也会先派个专员来调查。但直接把老板先扣住……就感觉被一个了不得的大人物盯上似的。不过,具体情况得等非叔回来再说。非叔说他认识人,嗨,开饭馆总能碰到这种事,不用着急。”
不管怎么猜测,今天晚上的农家乐肯定不营业,员工们都是附近村民,家都在旁边,既然不需要干活,他们纷纷离去。
张经理留下来,他叫住贺屿薇。
张经理的表情很复杂,像是畏惧又像是不安。他再压低声音:“今天在工商局的时候,有人让我把这个转交给你。”
贺屿薇嘴唇一下子被她咬白了。
她从张经理手里接过来的那一张米色名片,和今天上午,自己偷偷在灶台里烧掉的那张名片,一模一样。
##############
余温钧只要在北京,基本每日都回那栋古堡般辽阔的宅邸,但从不过夜。
他近几年长居于瑰丽酒店的套间,177平米,寸土寸金的地方,酒店提供严密周到的安保,和24小时的管家服务。外面是市中心的街景,家居和挂画在他喜好之下经过特殊调整,有种老式的东南亚中式风情。
李诀在电梯处站着,边按电梯边简单汇报了一天行程,其中关于车祸的调查还在进行当中。
正在这时,余温钧的手机响了,是父亲余承前打来的。
余老爷子他们兄弟当中性格是最为懦弱的一个,但比起普通人一辈子靠着父荫也顺风顺水,妻子去世后,余承前很快再婚又生了儿子。
此刻,余温钧只是简单地说了弟弟的车祸伤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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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承前哼了声,“你舅舅就是灾星,谁惹谁倒霉。不过,哲宁如今住院也好。”
余温钧和李诀快步走出电梯,司机将车门打开,他坐进去前听到父亲最后一句话微微一皱眉。
“栾妍马上就要毕业了。我都跟栾家说好了,这次她回国就先借宿在你那里。你岁数不小了,她都当了那么多年未婚夫妻,你俩一直分隔两地,也要培养一下感情。哈哈,我知道你内心多少还在意栾妍和哲宁以前的事。但他俩那会都是十几岁的小孩子,不懂事,订婚宴的闹剧就彻底过去吧。你是兄长,还是得让着点弟弟。”
从李诀的角度看到余温钧正低头接电话。车库暗色的灯光照到他的黑发,花衬衫的图案繁杂得就像刚从油桶里捞出来,但在他身上只有煞气和杀气。
和余温钧最初选择穿花衬衫的初衷完全相反了。
李诀等余温钧进车后坐进副驾驶座,系上安全带。
“佣人的事处理得怎么样?”余温钧问他。
李诀醒悟过来后知道他在说谁。“农家乐已经被封了,她近日应该会联系我。不过,您确定让她来照顾哲宁少爷。以我看,那丫头畏畏缩缩的,上不了什么大场面。”
余温钧顺手拿起车后座的薄荷糖,拆开包装,里面是纯白色的糖块。他没有理睬李诀,反而是发了一条语音。
车厢里静静的,李诀听到余温钧对玖伯说:“让家里把五楼的杂货间收拾出来,放张床。”
########
三天后,老非灰头土脸地回到农家乐。
贺屿薇等众人都走了后才靠近。
这几天没上班,她正好能借此时间养一下脚踝处的扭伤,到底年轻,恢复得快,很快行动自如。
没接触烟熏火燎的油烟,贺屿薇也能努力洗净脸上和指甲里的污垢。但她在乡下年轻人里显得格格不入,做任何事都轻手轻脚,沉思时有一种书卷气。
同住的舍友丽丽却觉得贺屿薇很装,她偷偷对大家说,有一次恶作剧,她把贺屿薇的护发素和洗面奶对调,贺屿薇足足过了两周才发现。
贺屿薇曾经和丽丽一起去超市,要出示这个码那个码时,对着满屏的按钮束手无策,被催促了就索性全盘交给别人。
老非收回视线:“哎,坐下说话吧。”
老非是一个实在人。但再实在,也是一个小生意人。刚才对着那帮员工,他满口横沫打包票说农家乐不会关门,需要歇业几天接受调查,本月的工资只发20%。
但对着贺屿薇,老非面露恼恨:“附近开的几家餐馆黑不提白不提的,怎么就专盯着咱们!我在工商局有人,他还问我是不是得罪什么权贵……”
滔滔不绝抱怨了十几分钟,最后一句话是:“我怎么陪鸭鸭?”
鸭鸭,是老非的独生女。今年刚上小学,但上个月刚查出肺部有点问题,一家人准备去协和医院的专家号复查。
老非已经结过两次婚,却只有一个孩子,他和他老婆平常都在农家乐盯梢,但这半个月都没顾得上生意,一直在家陪着宝贵闺女。
老非坐在圆桌前,面前是一小盅白酒,他边喝边唉声叹气。
晚上的时候,贺屿薇是一个人在诺大的农庄吃的冷饭。
丽丽不知道去哪里,其他服务员也回了自己家。她也懒得开伙,胡乱填饱肚子后,就独自在农家乐的大堂发呆。
电视里正放着新闻,中央台正放着西部的新能源开发什么,从旁边的窗口看去,遥远的天边挂着一轮橘黄色的月牙儿。
经理塞给她的张名片,贺屿薇夹在英文字典里。
她这几天犹豫着,是否要给那个号码打电话。
姑且不提被绑架的遭遇,给陌生人打电话超出她能量范围内。贺屿薇拿了一根很钝的铅笔,先把操作步骤写到后面:第一,鼓起勇气拨打名片上的号码。第二,鼓起勇气说你好,报自己的名字。第三,鼓起勇气质问对方。
她想问的是——是你让农家乐关门的吗?你到底想做什么?
门口突然响起长长的汽车鸣笛,贺屿薇的铅笔顿时掉落在地面。
农家乐今天不开业,他们在路旁边就贴着鲜红色的告示。
都这么晚了,门口来人是谁?贺屿薇的心再度提起来,她眼睛都不眨地盯着门,手里捏着旁边拿起的一把水果刀。生怕再有不明身份的黑衣人闯进来把自己掠走。
还是说现在应该报警吗?她怎么跟警察说,有人要抓自己?他们虽然把她放回来,但只是缓兵之计。他们那种人,有的是办法让人屈服,他能直接把她工作的农家乐查封了。她根本不想猜这些人的行事动机,
但等很久,门口都寂静无声。
贺屿薇在无穷的等待中越发害怕,她做足心理建设,终于推开门。外面的台阶上放着两个枣红色的购物袋。
第一个购物袋里,装有她上次弄丢的那支脏兮兮鞋。另外的购物袋里,有白色的绒布袋包着的一双鸽灰矮跟方头鞋,鞋尖带着银扣,千丝万缕的矜贵却又是中性设计,麂皮摸上去高级细腻。
除此之外,里面又夹了一张熟悉的米白色名片。
之前的一切猜测,仿佛尘埃落定。头顶,星?如雨。
贺屿薇哆嗦着打扫完厨房和大堂后,关了门,走回员工宿舍。今晚刮大风,硬邦邦的风,却吹得一点浮云都没有。
来到农家乐,她已经很少想东想西,但是从那晚开始,停滞不前的很多东西都开始往前转动。
5.chapter 5
农家乐的厨房一般是从十点半备菜。
没法进行线下营业,但外卖业务还在悄悄进行。
菜板上的猪肉,顺着纹理切开,分为肥瘦两边。瘦肉切成细条,加盐,生抽和老抽,蚝油,搅拌均匀。再将肥肉煸出油,放香蒜末,煸青椒,再放入肉沫。
贺屿薇最早学会的菜是青椒炒肉,卖相相当不错,这也是她唯一能独立负责的菜式。
盒饭装好后交给外卖小哥。对方垮着脸,地方偏远,配送的费用即使单价略高 ,他也不愿意骑摩托车跑那么老远来取。有这时间不如多送几单。
一般都是丽丽笑嘻嘻地和外卖小哥打趣几句。但贺屿薇不善言辞,她只能听对方抱怨,再抱歉地看着对方。
等外卖小哥骑着摩托车走了,贺屿薇稍微伸了个懒腰,偌大的农家乐此刻就只剩下她守着。水泥地面上拢了一些枯叶,她头脑放空,拿了一根青萝卜坐在灶台前发呆。
“脚,怎么样。”
很低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贺屿薇的手立刻一松,萝卜滚远了。扭过头,来人依旧穿着不羁的花衬衫,外面却是一身板正的灰色西装。
他是怎么进来的?耳边没有听到轿车和轮胎的声音。
贺屿薇的呼吸一下子放轻,她看着还在他名贵皮鞋不远处打转的萝卜,心想这是现实吗。
但是,余温钧确确实实就站在那里。令人诧异的是,整个人和农家乐后厨的凌乱环境没有任何违和感。
余温钧让人感觉,这里就是他自家的后花园。他身为一个不耐烦的主人来看看而已。
贺屿薇花了一秒才回到现实,她的脸变得苍白,心跳同时开始狂飙,有些慌张地退后一步:“……今天不营业。”
“我不是来吃饭的。”
贺屿薇在最恐惧和最尴尬的情况下会变成一个木头人。她呆呆地站在原地,望着他。
今天是北方冬季里难得的大晴天,外面的阳光非常好,透过窗户,光线强烈得打在他的肩膀。纯灰色的昂贵西装外套,居然没有一颗细小的灰尘沾染。
她握着双手:“请问,我们店关门是你做的手脚吗?”
哼,这孩子虽然怕自己,但说话也有着出乎意料的直白啊。余温钧俯下身,把掉落在脚边的那根胡萝卜捡起来。那还是完整的萝卜,但中间有两个小小的牙印。他随后把萝卜抛进旁边的不锈钢碗里,扔得很精准。
不锈钢碗一瞬间被砸得脱离桌面,再发出很大的,咚的一声。
这就是他的答案。
贺屿薇像被隔空打了一个耳光。有些人,他们毁掉别人的生活就像呼吸一样简单。而对方也无力还手。
她急促地说:“我,我可以,就按你说的,去照顾余哲宁。我现在就可以跟你走——但能不能让一切恢复到原状?让这家农家乐恢复营业?”
如果仅仅是她去医院照顾余哲宁,就能让农家乐和老非脱离目前的困境,她想不出理由拒绝。她不想身边的人因为自己受到影响。
余温钧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他说:“你做了决定就好。今天不会立刻带走你。”他左右看了看,“现在一个人?”
“……嗯。”
女服务员的声音如同蚊子声般的呢喃,余温钧等了片刻。
他并不是颐指气使的性格,但也不代表能被轻易忽视,直接吩咐:“带路。我在这里随便逛一圈。”
农家乐的占地面积不小。
贺屿薇带着余温钧,两人沿着鱼塘、菜园和果园的外围绕了一圈。因为是傍山而建的农家乐,粉化石路道只有对着果园的那一面才宽阔,白色的拱门,没清理的干草犹如波浪一般。
在平常,这种城郊县城的粗糙景观无法入余温钧的眼。但他也只是想在户外散散心罢了。
他把视线投向旁边,小孩显然很惧怕自己,当着他的面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她走路时身体前倾,像是在登山,枯黄的头发耷拉在面前,总是轻轻甩头以免被其挡住视线。
余温钧收回视线。
他深知,要拉拢一个人,不光要给好处,关键得营造一种“心甘情愿”感。像眼前的女服务员,一个普通的体力劳动者,最好提出点无伤大雅的小忙,让对方提供帮助,好让她觉得自己是有价值且被人需要的。
“只是给我的弟弟当看护,我这边也并不会逼迫你献身。不要有多余的担心。”
专心走路的贺屿薇被余温钧突然开口说话吓了一跳,她又是一惊,感觉内心隐秘的担心被戳中。
男人继续若无其事地向前走。
“我现在急需一个可靠的人当哲宁的看护,等他腿伤好转,你就会安全离开。前几天把你强行请过来的事,我也批评过李诀了。”
贺屿薇的内心,实在有很多疑问。
他们到底为什么非要大费周章地找她?余哲宁的车祸似乎只是骨裂,一定要请看护吗?而且,这个兄长的做事风格极其狠辣,他递三次名片的方式比那个黑眼镜的秘书更恐怖吧?
贺屿薇哪里敢问,低头走路。
余温钧微微赏识地挑了下唇角。
弟弟的车祸疑点重重,甚至于,家里可能有内鬼的可能性。为了余哲宁的安全,他现在想要用一个新人,而这个可怜的东西就偏偏撞到枪口上,仅此而已。
当提出要在农家乐转一圈,这孩子便温顺地带路,没有多余的情绪或反抗。她内心疑窦从生,却也不会继续追问。比起乖巧,更像是教养,如同一抹寺院外竹柏打下的轻柔阴影。像这种性格的人会比较好管理,至于之后……余温钧的皮鞋毫不容情地踩在砾石滚滚的地面,他自然有办法处理她。
他沉思的时间,贺屿薇却逐渐地放松身体。
跟余温钧走在一起,绝对比和他交谈时承受的压力小得多。她大部分时间都在厨房,很少来到户外。天气虽然很冷,但沐浴着明亮的阳光,闻着土壤和树木的味道多少令人感到怀念。
两人走到池塘。
说是池塘,也只是勉强不会被称为臭水沟的湖,水面表层一惊结了冰,冰也并不干净,凝集着落叶、死虫子,甚至还有冻死的青蛙和枯草。即使如此,贺屿薇突然发现,此刻有一团毛茸茸的小东西正在冰冻的水面上,蹒跚地行走。
这是冬天里罕见的动物。
她眯着眼睛看,轻声说:“啊,小鸭子。”
只是随口的嘟囔,但在意料之外的时刻被意料之外的人指正。
余温钧瞥了一眼后,说:“鸳鸯。”
鸳鸯,怎么可能呢?
贺屿薇便转过头:“我们这里不可能有鸳鸯的,而且鸳鸯属于候鸟,冬天不会出现。肯定就是鸭子。我听大厨说,非叔在池塘里养了几只绿头鸭。”
余温钧再次重复刚才的话:“鸳鸯。”
“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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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鸳鸯。”她也再次执拗地反驳, “虽然鸳鸯的英文mandarin duck,姑且也是鸭子里的一种,但我们这里在山里,绝对不可能有鸳鸯飞过来。你看它的毛都是灰色的,是鸭子——”
余温钧看她一眼。他似乎被勾起什么兴致,随手掏出手机拨打电话,淡淡说了两个字“找我”。
没五分钟的时间,他们身后就传来匆匆的脚步声。
那位戴着眼镜的西装男李诀,气喘吁吁地出现在他们眼前,原来,他也跟着余温钧一起来了,只不过一直和司机等在车上待命。
余温钧指着池塘,那一只还在用嘴啄着冰面的小毛团子:“那是什么?”
李诀不解其意,但余温钧的指示也必然有其用意,因此看得比他们都更仔细,踩在冰面,推了推眼镜框认真地观察。
“应该是一只母鸳鸯。挺小的。”李诀观察后得和余温钧一样的答案。
贺屿薇从李诀出现时就吓了一跳。
她明明知道,不需要为细枝末节的事情得罪这些权贵,可她发现自己控制不住。好像非要在这种芝麻大的事情上争一个对错。
“……也有1%的可能是鸭子。”
“没有这个1%的可能。那就是一个母鸳鸯,但因为还是幼鸟时期,没换毛,在冬天里灰扑扑的。鸳鸯和鸭子区别很明显。看嘴巴,鸭子的嘴比较扁,鸳鸯比较尖。还有,鸳鸯眼下那条黑线在眼后没超过眼睛。鸭子眼下的黑线会一直延伸到嘴——咳咳,不过,余董,您觉得是鸳鸯还是鸭子?”
李诀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半,警醒地看向余温钧。如果余温钧也觉得那是鸭子,他也能指鹿为马说这是一个纯种鸭子。
余温钧还没开口,但那个样貌平凡的女服务员还是不肯相信自己的话。
李诀也杠上了。他直接在网上搜了几张鸳鸯的图片,再把手机递给她。
贺屿薇想根据照片进行对比,但水鸟听到人声喧闹,已经逃得不见踪影。
她半信半疑地想,真的是鸳鸯吗?可是这家农家乐怎么能有鸳鸯的存在呢?它又是怎么来的这里的?
“什么怎么来的?鸳鸯又不是什么罕见鸟类,农村里当然也可能有鸳鸯,喂点粮食都活着。而且只要接受投喂,冬天也可能活着。”李诀说。
“啊,我只是觉得在这么冷的天气,居然有鸳鸯。而且就它一只鸟在外面,也没有父母和同类……”贺屿薇轻轻地说了几句后,就陷入沉思,咬住嘴唇。
李诀没有这么细腻的想法,皱皱眉,但转过头也是一愣。余温钧正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两人争执。
身为他身边工作的心腹秘书,李诀的性格其实就是另外一个余温钧倒影,干练决断却也话少,不怎么露出情绪起伏,很少和人起明显冲突。只不过,李诀刚才确实没忍住脾气。因为那明明就是鸳鸯,女服务员还用不太相信的目光看着自己。
余温钧说:“两个小孩子啊。”
谁?李诀一愣,这是在拿他和女服务员比吗?但余温钧的语气没有指责,相反,似乎罕见地沾染几分温度。
余温钧说完这句就自顾自地继续往前走,李诀心中复杂,连忙跟上。
贺屿薇也回过神。
她再匆忙地看了一眼空空的池塘,那里已经没有水鸟的踪迹,以后有机会的话,她会拿着馒头来喂喂它。她边这么想边慢吞吞地跟上前方的两人。
6.chapter 6
老非接到电话急匆匆地赶来,正好撞见余温钧和李诀走回来。
在餐饮业做久了,多少对顾客的身份有一些敏感性。对方身上散发的气场,让他意识到不是平常人等。老非谨慎地对跟在他们身后的贺屿薇说:“啥事儿啊,屿薇,听你说有人能立刻解决咱们店的问题?”
贺屿薇盯着地面,有点不知所措。
余温钧拒绝了老非的敬烟,他对李诀说:“你负责处理一下。”
他路过贺屿薇,两人目光碰一下,余温钧目光里的什么东西让贺屿薇意识到,他等着自己送他出门。
唉,这人架子是真大。她只好跟着走出来。
豪华的黑色轿车,排气管轻轻地喷着气,很飘渺的一团雾,她从这团雾中穿过,心里有一种无奈和悲观的感受。她对自己即将面对的未来没有任何好的期待。
“余董事长,只要我答应去照顾你弟弟,农家乐就能恢复原状了,对吗?”她再次问。
余温钧只是说:“来我家的时候穿上新鞋。”
贺屿薇下意识地看着脚上单薄破旧的胶鞋,而再抬头,眼前的人消失了,他乘坐的车辆已经启动。他们这一行居然开来三辆车,随着余温钧乘坐的主车离开,另一辆车也迅速跟上。
还剩下一辆吉普车,大概是李诀开的。
贺屿薇独自回到员工宿舍。
她洗完手后,小心地从床底下拖出一个皮质书包,里面装有厚厚的一沓钱。除此之外还有一个蓝色的曲奇饼干盒,但被胶带严密地封着。
她用发红的手指,很轻地抚摸着饼干盒上面的浮雕印刷。这时传来很响的敲门声,还没有等她回应,门被打开。
站在门口的是丽丽、老非和李诀,不远处还有张经理。
“就让员工住在这儿?”李诀略微嫌弃看着这里。
老非尴尬地搓搓手,答非所问:“热水器是天然气的,24小时都能洗澡,我们这里还发员工装……屿薇,你也说一句话,这几个月你在这里干也没吃过亏。”
李诀打断他:“老板,我这里跟你借个人。让这小姑娘给我家老太太当保姆,暂定两个月。两个月之后,她要是想回农家乐继续当服务员,就回来继续当服务员。你们这里要是不要她,我们就负责帮她找一份政府机关食堂的合同工。”
李诀的话,半真半假,最主要替贺屿薇的离开找一个正当理由。毕竟,第一次带走她的方式过于粗暴。李诀也是底层闯过来的人,他知道自己不吭不响地把女孩子带走,农家乐里肯定说她什么闲话的都有。
老非讷讷说:“屿薇想去别人家工作,我也不拦着。”
李诀瞧了眼贺屿薇,她的目光低垂,再次看着膝盖上的曲奇盒。
“我认为,她没有意见。”他冷冷说。
这件事好像这么订下来。
农家乐里的人都知道贺屿薇将于明日下午离开农家乐,去城里的一个富裕人家做短期看护。但,所有人都不怎么相信这个理由。
随着余温钧的到来,农家乐在交了笔罚款后,各种事宜就如同突然发生般再静静地被善后。很快就神奇地重新开业。每个人都对贺屿薇离开的原因众说纷纭。一个是说她隐瞒身份其实是在逃大小姐,还有的说她被非叔转手到达官显贵继续去做情妇了……
无论怎么描述,这件事有一抹传奇色彩:貌不惊人的柴火丫头仅仅客串了一次服务员,边被贵人看上,她的命运齿轮便发出不同的旋转方向。
张嫂四处说:“你看吧,你看吧!她那眼睛就是狐媚的眼睛!她之前还想勾引我儿子!她来的第一天我就知道她做不长!”
这些喧哗没有进入当事人的耳朵里。
贺屿薇在临睡前把行李整理好。
她的行李和刚来农家乐时相同,字典和饼干盒。但是书包里也多了一双新鞋。不知道是余温钧还是李诀送来的,扔也不敢扔,穿也不敢穿。最后塞在书包里。
贺屿薇临睡前,仍然抱有最后的期盼,余家改变主意,而她也不需要离开农家乐。
一想到要去陌生的地方,贺屿薇的喉咙就变得干。
她吞咽几次,反复地翻看破旧的英文字典,尽力把那些单词记到脑海里。黄色纸上只有蓝色和黑色的字体。Bon-ker「英,幽默」:发疯。造句,乘飞机去东京一天?你准是发疯了。
贺屿薇想,一切也许都发疯了。
关灯前,丽丽再次开口,她的声音隔着黑暗幽幽地飘过来。
“喂,你平时的那个曲奇饼干盒子有装着什么东西。珠宝?钱?”
贺屿薇把化纤的薄被子拉到身上,闭着眼睛轻声说:“什么都没有。”
第二天,贺屿薇继续一大早在后厨刷碗,这是她最后的工作了。
她可以躲在宿舍里,什么都不管,可是她需要做体力活动,这样才能理清思绪。
马上就要去见余哲宁,他知道哥哥做的事吗,他知道她要来照顾他吗?她在余家做得工作究竟是什么,要是她搞砸了会被灭口吗?
还有神秘的兄长。那一张面孔,贺屿薇越看越觉得有些眼熟,却又想不到在哪里见过。
“屿薇,你要不要把茄子干带走一点?”大厨冷不丁地问。
贺屿薇抬起头。在农家乐工作这几个月,她几乎不和任何人交流,和大厨说的话算是最多。胖乎乎的大叔教她做饭,也从来不去问她的过去。
“开心点。人啊,活在哪里也不都是一样讨生活。”大厨叼着烟,继续慢悠悠地说。
这句话仿佛安慰着她的心。
炉灶里,柴火噼里啪啦地燃烧。寒风一阵一阵地敲打在厨房的窗面。贺屿薇拿着茄子干回到宿舍,但刚打开门,却发现丽丽鬼鬼祟祟地趴在自己床上,书包打开,丽丽此刻正试图用剪刀划开被塑料胶紧紧粘住的曲奇饼干盒。
贺屿薇立刻扑过去:“你在做什么?”
丽丽被贺屿薇猛然推开后,吃了一惊,但随后就倒打一耙:“咱俩可是住在一个屋里,你在临走前不会偷我的钱吧?所以就打开你行李看看。这个饼干盒里这么重,里面装着什么?”
“什、什么……血口喷人!”贺屿薇的脸涨得通红。
她的脸皮极薄,有时候根本没做错事,仅仅是发怒都先有一种排山倒海的羞愧感。她也会委屈和悲伤,可是表达感情需要一种勇气。在情绪最激烈的时候,她总是陷入尴尬和失语。大部分时候她都很讨厌自己,觉得自己就是一个白痴和软脚虾。
丽丽斜着眼睛看。贺屿薇目光里的悲哀和脸上的那股嫣红有一种别样的妩媚和脆弱,让人内心烦躁。
听说这个笨手笨脚的土气女孩要去城里当保姆了?哼,凭什么?她哪里不如贺屿薇了?
丽丽继续骄横地抱着胳膊:“装什么啊?听说昨天有一辆大奔在这里。”
贺屿薇不知道什么叫大奔,但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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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候询问就会被嘲笑,丽丽向来不太喜欢自己。如果一个人不喜欢自己,她也绝不会为自己辩解,更不会主动示好。这大概是贺屿薇内心小小的清高吧。
丽丽看她陷入沉默,越说越过份:“说话啊?怎么不说话,哦,心虚吗?我懂了。你是看农家乐倒闭,赶紧就要投奔金主了。真厉害啊,都这么有关系的人了怎么还跑来当服务员啊?你真恶心,陪老非睡完又陪其他人!平时还装那么清高!”
丽丽嘴里恶毒的话喷薄而出。
贺屿薇根本插不进去。她在这时候反而冷静下来,低头一看,饼干盒被胶带裹得严严实实。她稍微松口气,再把它重新装到书包里。
“我不想吵架。”
贺屿薇说完后就抱着行李,抛下丽丽夺门而出。丽丽剁了下脚,随后追着她跑出去。
“跑什么?你肯定心虚,这书包里绝对有鬼,打开让我看。”
丽丽走上来,居然要伸手掀她书包。贺屿薇下意识要夺,推搡当中,书包里一个枣红色的购物袋滚落在泥土地上。那里装着她不知道怎么处理,余温钧送她的新鞋。
购物袋的花体英文字母写着,lora piana,她们都不认识的牌子。
丽丽好像发现什么感兴趣的东西,扑过去要打开。
贺屿薇即使是泥人也有几分火气,她护着自己的书包:“你也太过分了!再这么做,我要生气了!”
“我过分?你连手机都不会用,居然要进城工作了?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能做什么?这么长时间在后厨,也只是做切菜和洗碗的杂活吧?不怕饿死在城里。你这个——”
偏偏正在这时,身后又传来老非的声音。
“你俩吵什么?”穿着西装的李诀和羽绒服的老非正诧异地看着她们。
原来是李诀来接她了。
丽丽先回过神,气势汹汹地问李诀是什么身份,李诀面无表情走过来,一挥胳膊,只听扑通一声,丽丽就被他这么一耳光直接摔进农家乐门口简易的喷泉里。
这里虽然是燕郊,但是男人对女人动粗是要遭人唾骂的。而李诀看起来文质彬彬,戴着眼镜,居然能眼都不眨地打女人?
大家不由都惊呆。
除了贺屿薇。她见识过李诀的凶狠,有些人虽然衣冠楚楚地穿着西装,但行事和流氓没什么区别。
丽丽跌落在淹没到小腿肚的脏水里,不停地尖叫。冬天的水,极冷。贺屿薇看着都替她难受,但这个时候帮丽丽说话,就等于羞辱了自己,这点道理她还是明白的。
没有人出来帮她,丽丽也只能自己气急败坏地站起来。这一次,换丽丽的眼圈发红。她恨恨地看贺屿薇,什么也没敢说,就穿着湿漉漉的衣服跑远了。
农家乐里其他服务员闻声走出来。他们远远地,敬畏地看着这个方向。
老非知道,他其实是为了自己的农家乐把贺屿薇推出去的,也只是说:“屿薇呀,非叔永远照顾你。你要是在别的地方做不下去,随时都能回来。”
贺屿薇轻声道谢。
在众人的围观下,她小心翼翼地坐在李诀的车上,看到座位上有安全带,乖巧地扣上,并把一个皱皱巴巴的塑料袋放在膝盖上。
害怕自己因为晕车吐,就自备了一个呕吐袋。
李诀根本就不屑和她说话,只是从眼角瞥一眼。这么懦弱而不懂为自己权益抗争的草包,也只能当一辈子的下人吧。
7.chapter 7
再次参观这别墅,带来的震撼依旧不小。
窗外至少五公里都是绿植,而那所巨大的宅邸就像一只沙漠骆驼般伏在期间,外表平淡无奇,但从车库下来后,她心想在漫画里公主居住的洋馆可能也就这样富丽堂皇吧。虽然,自己也没去过任何洋馆就是。
“你的房间在五层。五层很特殊,是二哥专用。他平常不住在这里,但每天都会回来看看。五层的楼梯和电梯是需要刷特殊的卡才能上来,我们会给你一张电梯卡,但每天只能刷两次。你平时除了回自己的房间,不要四处乱逛,明白吗?楼道里有监控,别给自己找麻烦。其他楼层在北边有楼梯和电梯,厨房也有专门的楼梯和小货梯。”
李诀说话间猛地推开一扇门。
“这是你看护期间所住的房间。”
房间里有一张单人床,还有雕花衣柜、梳妆台、书桌和一盏看起来就很贵重的台灯。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露台,露台下面是,是覆盖干草的土地。小露台处还放着一张秋千椅。窗户外似乎是一面平静湖水。
贺屿薇胆怯地站在门口。一个穿着全黑裙子、衬衫上别着对讲机话筒的中年女性擦着她肩膀走进来。她先跟李诀打招呼,目光很矜持地看一下贺屿薇。
“墨姨,这就是新来的小贺,来照顾哲宁的。”李诀介绍,“我也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李诀,是余董的秘书之一,帮他处理生意的事。但他生活上的事不归我管。不过,你要实在有事也可以找我。再跟你道歉,上次绑你过来是我不对。”
贺屿薇轻声问:“那个,你们为什么不请一个专门的护士?”
怎么还纠结这个?李诀淡淡看着她:“贺小姐,你来这里工作要记住的第一件事就是,虽然你为哲宁少爷服务,但只有一个人能决定你命运,他的名字叫余温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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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姨是一个身材苗条的女性。
她在走廊上很轻快地走着,从一扇门指向另一扇门,头也不回,布鞋踩在地上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她和李诀一样,说话时都不回头看她,似乎预料到贺屿薇会跟上她的步伐。
“这是配房。过去用作健身房,是新布置的。住家一共5个帮佣,但能上五层的只有你和玖伯。二哥只要在国内,就每晚回来看看,虽然每次都待不长。哲宁和龙飞住在三层。啊,但你只能去哲宁的套房。”
“你有驾照吗?有的话,我们会给你辆旧车,你可以替哲宁少爷跑跑腿儿。没有的话,每次出去要提前跟司机说。你光靠腿是走不出去的。”
能不能拿笔把她说的话记下来?贺屿薇想打断她又找不到机会。
这就是她接下来三个月来要工作的地方?也不知道是此处自带富贵逼人的气场,还是萦绕鼻尖那股若有若无的熏香,她的大脑处理不了多如牛毛的信息,喉咙隐约又有发干。
“茶水间在一层。我待会带你下去,那里有天然气,你可以泡茶或煮咖啡,但是不要开火做饭。如果饿了,北边还有一个厨房,家里有专职营养师,那是个和你差不多岁数的小姑娘。你可以去她那里拿点吃的。哦,橱柜里的镀金餐具不能用。”
墨姨带贺屿薇在三层和一层参观了一圈,就已经花了足足三十分钟。她说话的样子,就像在被一篇有人准备好的演讲词。
贺屿薇早就不记得自己看过什么,她只是在心里稍稍盘算了刚刚路过的其他佣人。绝对超过十个人。
“你的工作是专门照顾哲宁。但是,你要是能做点简单的家务活,那就太好了。比如给他房间除除尘,熨烫一下衣服。”
墨姨终于扭头,她看着贺屿薇的衣服,露出的表情就好像丽丽用手去掏下水道堵塞的毛发。
贺屿薇现在穿着一件破旧衬衫,头发也油腻腻的,昨晚也故意没洗澡。
这是消极的抵抗手段之一。她还挺希望这高贵的余家能嫌弃自己,放她重新回农家乐。
“我去给你拿套工服吧。但关键是你的鞋,走路时鞋子发出的声音太大。你有新鞋吗?”
贺屿薇想到书包里的那双沙色乐福鞋,便拿出来。但墨姨再看着贺屿薇的目光似乎变了,问她知道不知道什么牌子。
“这是二哥最常穿的牌子。他给你的?”墨姨似乎斟酌着用词,“这双鞋,日常打理起来有点娇气,但在室内穿确实很舒服的。总之,你加油吧。”
贺屿薇根本不明白自己要加油什么。加油穿新鞋吗?
“还有问题要问我吗?”墨姨再次问。
她摇摇头。
墨姨口吻却有点严厉:“别人问你问题,就要出声回答。点头和摇头是不够的,没有人需要看你的脸色,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哑巴。”
贺屿薇想了想:“我应该怎么称呼您?”
“叫我墨姨。你赶紧洗个澡,我在门口等你,然后把你介绍给哲宁。”她看了看表,“他上午刚从病房回来。”
贺屿薇花了十五分钟洗澡。
沐浴喷头下面那片宽阔的地面有点湿,角落的玻璃储藏柜里放着叠得整整齐齐,如同砖块般,是鸽子灰色毛巾。她轻轻地伸手摸了一下,很柔软。
浴室里还有镜子,贺屿薇头一次知道,镜子打磨得过份晶莹,能像摄像头一样把整个人都照得如此清楚!镜子里的女孩死气沉沉,肤色青黄,湿发贴着头皮。都说澡后的女人最妩媚,但她绝对是例外。
他们为她准备的衣服,是一件白色T恤和墨蓝色的宽松裤子。
墨姨看到她出现,又略微皱眉。
“把头发吹干。”墨姨说,“女孩子洗澡后不吹干头发,到老了有罪受。”
贺屿薇下意识地点头,随后轻轻开口:“我说我明白了。”
她们在三楼的套房门口稍停了一下,那扇门看起来厚重且华丽,墨姨按了下旁边的液晶屏。
贺屿薇的心突然不争气地加快了跳动。
起居室很大,有一整面墙是淡色的玻璃,可以将外面的庭院花园景色尽收眼底。模拟壁炉里的火在角落里静静地跳跃着。典雅的白色沙发正对着一块巨屏电视,沙发座上覆盖着雪白的羊毛垫,房间的整个氛围雅致而安宁——非常北欧风情。
贺屿薇走进来,她看着余哲宁。他也在静静地看着她,脚上缠着石膏。
哦,天哪,贺屿薇心想,虽然她什么都没做,但已经感觉这份工作太艰难了。
两人不久前在农家乐的包厢里见面,她当时飞速地逃走了。现在应该要做自我介绍吗?明明是高中同学,平起平坐的关系,然而她现在成了他家雇佣的保姆。她应该称呼他为哲宁少爷吗?少爷这称呼封建的像是总裁小说里的称呼!也许,她跟他抱怨自己是被迫来的,余哲宁就会放她走?
墨姨回头看了她一眼。贺屿薇知道这是催促自己开口。
“你好,我……我是贺屿薇。”她的声音发起抖,确实没见过世面,也不知道此刻该不该像电视剧那样伸出手去,“我,我来了。”
这是什么莫名其妙的招呼?
出乎意料的是,余哲宁对她笑了笑,唇角的小痣若隐若现。
“好久不见。”他很轻地重复她的名字和她话,脸上掠过一丝平静的笑容,“听说了,你是我的看护。我哥真是……多管闲事。”
顺利打完招呼,贺屿薇的神志好像回来。很好,他们之间没有叙旧,因为也真的不需要。
她眨了眨眼,嘴微微张了张又闭上,很快就进入保姆的状态。
“……我现在能帮你做什么?”
余哲宁看起来比上次在农家乐的时候憔悴了点,连眼神也让人捉摸不透。墨姨无声地退出房间,他没说话,轻轻地拇指点着下巴。
虽然是高中同学,但严格来说,他们同窗的时间,也不到一载,生疏是应该的。她垂手站着,感觉整个人是案板上长着毛刺的小青虫。
然后余哲宁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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劳驾,端一杯水给我。”
这句话可以说解救了她。
“你第一天来,可以在我房间四处先转转。”余哲宁似乎不忍为难她,叹口气,“那个,真的不用那么紧张。”
贺屿薇的心怦怦直跳,她顺着直觉走到旁边的房间。
余哲宁的套房并不如外面装修得深沉华丽,但品味无可挑剔。这里有一个开放式的水台,她踮着脚尖,取下悬挂的玻璃杯,按了那一台复杂的净水机按钮的蓝色按钮,成功地倒了杯水。原本想直接端出去,又看到旁边琳琅满目的进口咖啡和茶包。
她把两片柠檬茶包也握到手里。
余哲宁还在刚刚的位置静静地坐着,俊朗的侧面,却有一丝丝宁然的寂寞。他对着很大的液晶电视,但没有打开看的意思。
贺屿薇将水杯搁在那橡木的茶几上,能感觉到他的目光正注视着自己,她垂着头,尽可能慢的做动作。
他礼貌地道谢。随后,她轻轻地说:“还有其他要我做的事情吗?”
余哲宁反问:“你会做什么?”
贺屿薇的嘴张了张又闭上,她每次这么做的时候,丽丽都评价这样子比实际更傻。“我可以学着给地板除尘,还可以熨衣服。”她说,这是墨姨刚刚说过可以帮着做得家务。
没有回答。
贺屿薇觉得自己光是存在就显得很笨拙。她迟疑了下:“如果你现在想一个人静静,我就不出现在你的眼前。如果你有事,叫我一声,我就会过来。”
余哲宁笑着说:“哈哈,不止是我喜欢安静。你也是吧。”
贺屿薇和余哲宁虽然当过同桌,但他俩也曾经创下足足两个月共同去补习,彼此根本不主动说话的记录。
老实说,贺屿薇觉得自己不说话是常态。把一罐飘柔洗发水摆在眼前,她都能沉默研究一下午,爷爷奶奶总痛心地说,把这精力用在学习上多好。
但余哲宁不是。
大城市来的转学生,样貌英俊,成绩好,从第一天就围绕着“王子殿下”的高贵氛围。可他却很讨厌献殷勤的女孩子,虽然礼貌待人,但似乎不想交朋友。
两人第一次的对话,是余哲宁在收拾书包时不小心掉出一张老照片。
贺屿薇当时帮他捡起来,黑白照片上是一个极为优雅的老太太。她潜意识里以为这是余哲宁的亲人。
她小声地问:“是你奶奶吗?”
余哲宁闻言沉默了会,说对啊。
贺屿薇细看照片后真诚地说:“你长得和她很像。”
余哲宁忍俊不禁。那是民国才女张充和的照片。高中历史课需要做一份简报,他打印了一张黑白照片夹在书里,仅此而已。而贺屿薇在三天后知道真相,她为自己的愚蠢而感到无地自容。
余哲宁看着高中时的女同学。他脸上一直挂着笑容。
“对不起,我也是今天上午才知道你要来我家工作。”他说,“说真的,你不是被我哥逼着来的吧?”
贺屿薇斟酌了好一会,才谨慎地回答:“你哥哥说让我照顾你,在此期间,他会管吃管住,我还会得到一笔报酬。但放心,等你的伤好后,我会把钱退回去。”
余哲宁反而愣住。为什么?
“因为我们是同学,照顾你不应该收钱。”她认真地回答。
房间里响起吃吃的笑声,余哲宁甚至需要挺直腰才能止住笑声。而贺屿薇在窘迫中终于首次抬起头,男生久违的笑声依旧动听,但她说错了什么吗。她……不想显得自己很蠢。
余哲宁笑完后再次打量她:“那天晚上我叫你,你没有理我。”
他提起了旧事,贺屿薇再次低下头:“我那天在工作。”
“你现在也是工作,为我哥工作。所以应该拿报酬的。我哥很有钱。”他自嘲地说,脸上的笑容一瞬间就突然不见了,“我其实要谢谢你来照顾我,毕竟,我哥原本想把我送到海南疗养院。真的是受不了他。”
8.chapter 8
第一天的时间过得很冗长,尤其是余哲宁说暂时不需要陪伴,她独自在套房外面收拾卫生的时候。
贺屿薇对她此时此刻站在这所宫殿般豪华别墅里的事实仍然不敢相信,而且,极度不安。她尽可能找事情做。
谢天谢地,套房很大,确实有忙不完的活。
下午六点的时间,贺屿薇去一楼取餐车。
余家雇佣的营养师是个梳着双马尾辫的年轻女孩子,戴着厚厚的眼镜,她俩互相看了一眼,并没有打招呼。
余哲宁的康复晚餐菜式丰富。
贺屿薇在厨房是负责打下手的工作,一眼就知道那都是挺花费时间的料理。她走进门的时候思考着,万一,余哲宁也邀请自己一起吃晚饭,就委婉拒绝,说自己已经吃完了。毕竟,小保姆和雇主不能一起吃饭……的吧?
但余哲宁也仅仅是在送餐的时候礼貌地道谢,他什么都没说。
贺屿薇的晚餐是在走廊上的小桌子吃的。
一杯菠萝混橙汁,外加一块火腿帕尼尼。
所谓的“帕尼尼”就是三明治。面包烤得焦脆,中间的馅有鸡蛋、生菜,火腿,还有某一种咸丝丝却又有点甜的混合物。她根本吃不惯西式的东西,轻咬一口就想放下,随即想到墨姨嘱咐吃东西的时候也得带上围裙,绝对不要把碎渣掉在木地板上。
如果剩下食物,墨姨肯定也会不高兴,于是硬是把那些东西强行吞进去。
吃完后,她再谨慎地用手指检查一圈四周。嗯,地板很干净。
贺屿薇呼一口气,默默站起来,新鞋很舒适,尺码正正好好的合脚,走了许久也不累脚。这居然是让她今天唯一感到舒适的东西。
余哲宁明明那么友善,也很礼貌温和,但接触下来,她能意识到,他似乎有一种皮笑肉不笑的抗拒感觉。唉,明明自己是被强行拉来的,但自己在余哲宁这里似乎是一个不太受欢迎的意外存在。
#######
晚上八点,余温钧回来了。
他身后跟着李决,两人都是深色的西装,区别仅仅在于李决的脖子上戴着五六条工牌。除了李诀,还有络腮胡中年人,应该就是玖伯。玖伯专门负责余温钧的日常起居,在瑰丽酒店和这个家之间来回居住。
贺屿薇被叫到书房。
依旧是古怪的庭审模式——李决每次负责询问,余温钧就在旁边听着,虽然,他才是做决定的人。她在脑海里一直琢磨应该怎么形容这个莫名其妙的兄长,现在想起来了,“官派十足”。
她走神的功夫,李决皱起眉头:“在问你话,哲宁今天怎么样?”
贺屿薇赶紧说:“嗯,我、我今晚会睡在他的房间。”
傍晚的时候,墨姨提出在余哲宁的卧室外走廊支一张小床,让贺屿薇今晚睡在这里。余哲宁在夜间想去卫生间,她能顺手搀扶一把。
贺屿薇心想她不是在五楼有房间了,怎么又说要在余哲宁的房间里睡?
但,他们让她来就是为了要照顾余哲宁,而余哲宁的脚踝处也确实打着石膏,目前的行动不方便,她就近照顾也是应该的,因此没提出异议。
余哲宁却愠怒:“我没那么娇气,也不需要女孩子来照顾!”
墨姨稍微愣住——不过是干活的人而已,哪里有性别?她的目光,也看着贺屿薇。
新来的小保姆垂着头,一副任人处置且怎么样她都乖乖接受的无所谓表情。于是,墨姨就让她来问问余温钧的意见。
余温钧听到这个情况,依旧没表态,只是随手翻着玖伯递来的一个绿色外壳的文件。
最后,还是李诀回答。
“头一个星期就睡在哲宁少爷房间外的小床上吧。相应的,每天下午五点到十一点,还有中午的十二点到一点,你可以回房间休息。除此之外,周二和周六也可以休半天。对了,哲宁少爷要是喜欢安静,平时不想见你,你俩可以用手机联系。”
贺屿薇没有手机。
“那你找墨姨要一台家里的无线对讲机。还有,给我一个银行卡卡号,之前说好的酬劳会每周二打到卡里。”
贺屿薇没有银行卡。
她在农家乐工作,老非是不会给服务员上五险一金的,他连发工资都是直接给的现金。
李诀眯着眼睛瞪贺屿薇。
她,是上天派来烦他的棋子吗?没有手机就算了,怎么连银行卡都没有?小丫头是活在古代吗?
就在这时,某人站起身。他像远古化石般沉默坐着,但他动起来的时候,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注视他,却又没有人敢询问他要做什么。
余温钧走到书桌前拉开黄铜抽屉把手,把里面的一台手机交给李诀,自顾自地出门。
玖伯迅疾地跟上。
贺屿薇丈二和尚摸不着头。
李诀最先反应过来,他把刚才的手机交给贺屿薇:“用这台手机,我待会儿给你找一张能用的电话卡。至于说好的劳务报酬,也付给你现金吧——关键是,好好照顾哲宁少爷,我说清楚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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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哲宁原本坚决不同意贺屿薇住在自己房间,但余温钧下楼探望他之后,似乎改变了主意。
临睡前,贺屿薇有一个小时的自由休息,换成营养师和家庭医生来余哲宁的房间,他们一个是询问余哲宁第二天想吃什么食物,另一个检查他伤口。
啊,真的是名副其实泡在蜜罐里的金贵少爷。
但,这个评价对余哲宁似乎很不公平。他对任何人都彬彬有礼,没有跋扈脾气。而且,余哲宁似乎也很苦恼曾经的高中同学来照顾自己这件事,但是,这个家里显然是那一个穿花衬衫的兄长说了算。
贺屿薇重新来到自己的房间。
虽然说是佣人房,但装潢太精致太漂亮,她根本待不住,喉咙里还有午间三明治酱料的黏糊记忆,整个人都快窒息。她偷偷摸摸地打开门,楼道里静静的没有旁人,于是顺着残留的记忆,来到了曾经想逃脱,却误打误撞来的漆黑天台。
夜间时间,九点五十分。
不知道别墅的具体位置,但它和山村荒野里一样安静。只有风声和寒冷的空气陪伴着自己。
贺屿薇张开双臂,深呼吸几次,然后对着眼前的虚空颤抖说:“我要——忍耐生活!”
风声和她沉沉的呼吸声,如此的寂寞。贺屿薇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变得更有力量一点,再用更大的声音重复了一遍。颤抖的声音再次被深渊般的虚空、黑暗和寒冷淹没。
贺屿薇仰头站着。直到脑袋和手指被寒风吹得要爆炸,才重新缩着脖子跑进去。她跑起来的时候带起一阵微风,吹过天台黑暗角落处,因此没看清,那里似乎依旧站着另外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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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十一点,贺屿薇侧身躺在行军床上。
虽然说是简易的床,但显然是专供露营的高档货,她有北方女孩一米七的身高,但因为瘦和驼背,也就像只大蚂蚱,但双脚也能自由伸展。
她翻了个身,试图在寂静中捕捉到房间里另外一个人的呼吸声。
其实,贺屿薇对照顾病人的工作并不陌生,相反,她对上手得极其熟练。
毕竟,她曾经面对瘫痪中风而终日卧床的父亲,每隔几个小时得换尿布,擦屁股的恶心排泄物,翻看屁股和大腿查看有没有褥疮,而所谓的“男性隐私部位”也在这种贴身照顾里一览无余。
贺屿薇的眼睛和内心,早都在日复一日的流程中对男女大防而感到麻木了。
不过,余哲宁是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他应该和骨瘦如柴、早已被酒精摧毁的父亲不同——但再不同,也都是人类的身体吧?她早就不会有“少女娇羞”这种高级情绪了。
这一晚上睡得并不安稳,贺屿薇随时竖着耳朵,听虚掩着门里的动静。
早上五点多左右,旁边传来声音。
余哲宁费力地从床上坐起身,伤腿不能受力,要抬高促进血液循环。但真够难受的。他稍微咳嗽声,接着一愣。
贺屿薇没有穿鞋就跑过来,乱糟糟的头发像扫帚一样。
“要去厕所?我帮你。”她揉着眼睛问。
余哲宁的脸一下子红了,但贺屿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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驾轻就熟地扶着他胳膊,把他拉起来,女孩子的力气出乎意料的大。
眼前的场景让他很不舒服,无论是他被迫被一个女孩扶去卫生间,还是说这个女孩是曾经羞怯寡言的高中女同学,还是他此刻确实有尿意——余哲宁很想开口让她出去,又犹豫着,不知道是否发脾气。
贺屿薇很快察觉出他的心情。
她沉默了一下:“对不起,我会把你扶到卫生间的门口,替你带上门就走。然后你自己回来,好吗?”
某一种男性自尊心让余哲宁的脸色沉下来,但他点点头。
到吃早饭前,两人的氛围都是尴尬的。
贺屿薇吃早饭的时间比余哲宁要早半个小时,皮蛋粥外加小笼包,一小盘薄片牛肉,还有一小碗圣女果。
墨姨说:“你喜欢吃中餐吧?有什么喜欢吃的东西跟小钰说。小钰,就是你昨天见到梳辫子的女孩。你的头发怎么那么乱? ”
贺屿薇局促地捏着筷子,却感到背后有人,一个剑眉星目的男人,正趴在楼梯把手上看着她们。
“哎呦,我听哥说了,家里来了个专职照顾哲宁的小保姆?是你?”
拥有这把动听且洪亮声音的是余龙飞。
余家另外的一个少爷。
贺屿薇曾经也和余龙飞匆匆见过一面。但当时,他如同身穿华服的罗刹,抬起手就用筷子恶狠狠地打过她的脸。
啊,他不会再追究打翻酒杯的事吧?贺屿薇屏住呼吸,紧张地低下头。
墨姨皱眉说:“以后见了人都要学会主动打招呼。”又笑着问余龙飞吃早饭没有。
余龙飞扫了一眼贺屿薇面前的盘子,大手一挥,说要来一样的食物。
余龙飞吃饭的时候非要拉着贺屿薇一起,问了她各种问题。其实就是问她来别墅之前是做什么的。
贺屿薇眼观鼻鼻观心地回答。
那一张整块天然大理石餐桌的中央,摆着一个透明大花瓶,里面插着至少四十多支枝(她默默数了一下)紫色睡莲,尖尖的花瓣,淡淡的幽香,美得惊人。
“也就是说,我哥把你请来伺候哲宁?你这样能干什么活,怎么不找个男的?哦,我好像明白了……”余龙飞转了转眼珠,“哈哈,是得请个女孩来牵制一下哲宁,栾妍要回来了。看来,我哥还是不放心自己的未婚妻呀。”
未婚妻?不放心?这番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贺屿薇的耳朵捕捉到全新的信息,但她只是默默记在心里,脸上半点没有好奇的意思。
“听说,你还是哲宁高中时期的女朋友?”
贺屿薇很刻板地回答:“这段时间打扰您了。我会努力工作的。而且,我不是余哲宁先生的女朋友。”
余龙飞嗯了声。
谢天谢地,这个难缠的人物似乎对她没什么兴趣,所以依旧是老一套的吩咐:“听我哥的命令照顾好哲宁。这就是你唯一要做的工作,听懂了吗小保姆?在我家别乱跑,也别偷东西。”
贺屿薇忍气吞声地答应。
等余龙飞问完问题,眼前的早餐也被吃完了,他用纸巾满不在乎地擦嘴,但举止有一种优雅。
实际上,余家三兄弟身上都有一种被严格规训后的良好教养感。不过,教养不束缚行动。只要稍微碰到他们的利益,这些人也就能直接扔掉修养,面不改色地能重创他人,像是……狼。
——嗯,余哲宁却是狼群里的一个例外。她内心默默补充,赶紧溜回三楼的套房。
###########
今天中午,余温钧飞去洛阳开个会。
他在登机后接了一通电话。
墨姨那里报告,贺屿薇试图扶余哲宁上厕所,但余哲宁再次强烈抗议,重申需要找一个男护工来每晚为自己擦拭身体。
余温钧答应了。
结束通话后,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李决说的:“脸皮忒薄。栾妍回来后,他估计得哭出声。”
这可是敏感话题。
李决哪里敢多嘴,他略微僵住,玖伯在旁边顺手接过来需要余温钧要看的文件。
9.chapter 9
一个星期过去,贺屿薇勉强适应了自己的新生活。
和糟糕的开端相比,她在余家的保姆生活过得出乎意料舒适而宁静。
余哲宁在车祸中右脚踝受伤,需要静养三个月。
前一个月不能下床。她负责担当生活保姆,端茶倒水,涂药、端饭,陪他做简单的康复练习,以及去跑腿,为余哲宁拿他在整个宅邸想要拿的任何东西。
贺屿薇每天晚上在卧室外的行军床睡觉,随时待命。到早晨,男护工前来替余哲宁穿衣服,她就能回自己的房间,洗洗澡或吃一点早饭。
五楼很空荡,她再也没见过余温钧或李诀。
虽然被警告不准乱闯,但是,贺屿薇仍然找机会去了好几次天台,权当透气。
她至今不知道这个豪华宅邸具体在那里,因为从天台望去,四处都是浓绿色的树木遮挡着视线。宅邸就好像是一个孤岛。
贺屿薇眯着眼睛心想,这个孤岛不太坏。
余哲宁在上午的时候会用电脑、或者去一楼的多功能影视厅看看球赛或电影。中午的时候吃饭,下午的时候,余龙飞会冷不丁冒出来。
兄弟俩斗嘴几句,或者打一局马里奥的赛车游戏。
在此期间,她会识趣地退到房间外,做一些清洁工作。
墨姨教她用一些简单的电器,比如说如何用吸尘器的附加装饰来吸家具上的小小灰尘,如何按饮水机的除味功能,如何开资外线灯给衣服消毒。
贺屿薇见过一次他们的父亲,一个肩宽体胖,看起来就很气派,很上流社会打扮的人,从她面前昂首挺胸地走过去,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偶尔,一天结束的时候,墨姨会叫住她,询问“一切都好吗”。这个问题的答案是“是的”。
农家乐后厨暗无天日的繁杂工作,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
贺屿薇现在不用每天把手泡在冷水里,一遍遍地洗碗和洗菜,也不用试图笨拙地给各种土豆和黄瓜削皮的同时屏蔽任何流言蜚语。
远离柴火灶,她总是被火烤得微微蜷曲的额发重新恢复柔顺,指甲缝也不会总有洗也洗不掉的黑灰和辣椒粉末。
没人关注她,她也不再刻意地驼背。
但偶尔照镜子,贺屿薇条件反射般把长长的刘海儿拨到眼睛前,挡住目光。
还有另外一件事,余哲宁没有和她闲聊过。
他下达指示时很明确,态度很谦逊,但态度像一个陌生人。
像余哲宁兄长所期望的,两个高中同学在养伤期间互相解闷的场景根本就没有发生。
贺屿薇刚来的时候极度紧张,没敢好好地看余哲宁。
可是两人相处得时间挺多,偶尔,她会悄悄地打量他几眼。
余哲宁总是会心不在焉地盯着窗外。
她不由想起读高中的时候,他会用这种目光看着窗外,仿佛最期待的人在远方。
余哲宁的五官比高中时候更为俊逸,气质也更稳重。脚部受伤,让他短暂地失去身体上的行动自由,但也给他的英俊增加了脆弱感。骨裂似乎很疼,他一次都没有呻吟。至少在她睡在行军床上的时候一次都没听到。
贺屿薇在敬佩之余,也理解他的心情。
像余哲宁这种王子般明月清风的人物,肯定也讨厌“同学变保姆”的狗血戏码吧。她也不好主动解释自己是被强迫来做这份工作的——总觉得这个说法有点挑拨离间和冷漠似的。
虽然说车祸是一桩倒霉事,但贺屿薇心中微微地浮出一丝庆幸。
谢天谢地,需要照顾的人是余哲宁。他绝对是最理想、最通情达理和主动守分寸的雇主了。
三个月而已,她默默祈祷,时间很快就能过去。余哲宁只需要安心地养伤,忍受她三个月就好。
##############
之后的周四那天,贺屿薇盘着腿坐在余哲宁的房间门口,翻着带来的那一本快要烂掉的英文词典。
今天背得是h打头的词根。
她专心致志做一件事时就会沉浸其中,对周围的环境没有察觉,因此,当有人陡然跨过她的膝盖走进房间,贺屿薇实在吓了一大跳,目光只看到裁剪精良黑色西装一角。
玖伯面无表情的。但李诀正用看奇葩的表情看着她。
“家里没给你椅子吗?”
余哲宁正在里面用电脑上网课,她很怕打扰到他,就退到门口,想着搬椅子会出动静,索性就坐在地上。反正,她白天刚刚用吸尘器吸了五遍地面,坐着也很干净。
贺屿薇连忙收好字典,慌乱地爬起来:“请问刚才的是谁?”
“还能是谁?”
她慢一拍醒悟过来。
哦,余温钧从洛阳出差回来了。
话说回来,那个兄长真的是……他各方各面的行为都和正常人不太一样吧?居然直接就从她面前跨过去,简直像路过一块石头般,就那么懒得说话吗?
但贺屿薇不敢问多余的问题,缩手缩脚地站着。
墨姨随后也出现了,说待会进去送茶。
贺屿薇有点紧张到结巴,她去送吗?
“当然。”墨姨嫌弃地说,“你现在不就是专门照顾哲宁少爷的人吗?”
开门之前,贺屿薇又踟蹰了一会,调整着手里的精美托盘,让它更平稳。
“打扰一下,墨姨让我端来茶和点心。”她一鼓作气地说完,闷头进来就先把余哲宁的瓷杯放在床上的临时小矮桌的左边。
因为要放茶水,再不得已地主动瞄了一眼访客。
余家三兄弟长得都颇为英俊。
最好看的,当属余龙飞,五官精致,但也有一股不好惹的戾气。
而余哲宁则是温润的少爷气质。
但评价完长相,所有人的目光肯定会情不自禁地落在余温钧身上。比起余龙飞的游刃有余,他身上的有一种杀伐果决的冷肃。比起余哲宁的聪明淡定,他身上又多了点举重若轻的骄傲。
关键是,这男人身上充满着浓浓的权力和金钱的味道,一举一动可以影响很多人的命运。
包括现在,余温钧一定知道她在偷偷地看他,但,他完全不在乎也不主动回应。
这人,在工作和日常生活中都很习惯于旁人窥探自己的脸色,还真是一个标准的上位者。
余温钧此刻只把注意力集中到和弟弟说话上:“这段时间先好好静养。你自己看着办,要不要办理休学。”
余哲宁皱皱眉,似乎是有点烦哥哥的多事。
他这透露出的浓厚不耐烦,也让贺屿薇内心终于有了实感——余哲宁和余温钧真的是亲兄弟啊!比起平辈,总感觉完全是两代人呢。因为气质和仪态很迥异。
“别小题大作的,我以前踢球,腿不是也受过伤?躺躺就好了。”余哲宁开口,“大三也没几门考试,我在家里能继续上网课。龙飞就在你耳边胡说八道,我不打算延期毕业。”
余温钧不发一言。表情跟以往一样不可捉摸。贺屿薇收回视线后准备溜走,正在这时候,他出声了。
“加牛奶。”
她怔了一怔,才意识到对方是跟自己说话。
银制托盘上,是墨姨让她端来的两杯茶。似乎不是什么名贵茶叶,而是路易博士茶。路易博士茶这东西她从来没听过,墨姨说是原产于南非的红色灌木,也是南非的国宝茶,有促进伤口愈合的功效。
墨姨冲泡的时候,她好奇地凑近闻了闻,有一丝烤木头的香甜味道。
不过——往茶里加牛奶,能好喝吗?
贺屿薇转过头,想问需要加冷牛奶还是热牛奶。
但余温钧吩咐完后的目光根本没有看她,余哲宁倒是望她一眼。
“还有,你究竟使了什么手段让贺屿薇来家里做这份工作的?唉,没有威胁她什么吧?我都反复说过,我俩并不熟,就是那天在农家乐吃饭偶然遇见。”
他们说到自己!她是应该搭话,还是应该悄悄走开呢?贺屿薇瞬间想逃走。而这也是余哲宁第二次呼唤她的名字,心跳突然变得很快。
“你们相处得怎么样?”余温钧居然也就这个话题聊起来。
余哲宁先用眼神安抚了一下贺屿薇:“她很好。只是家里突然多了一个女孩子,我自己有点不适应。而且毕竟是同学,让她照顾我,总觉得有点屈才。”
这就是贺屿薇所了解余哲宁。
他虽然带着距离感,但绝不会让别人下不来台。贺屿薇暗自感激。
相比他,兄长的表情却有点莫测高深。
“你最好提前适应家里有女人的情况。因为,栾妍下个月回国,说要来咱家里住。”
贺屿薇还在思考着“栾妍”这个陌生但又好像不那么陌生的新名字。余哲宁却很明显地愣了下,侧脸好像打下深深的阴影。
“哥,也不用这么敲打我吧?还是说,你在担心什么?”余哲宁嘴角下沉,却笑着反问,“如果你想知道的话,我这几年并没有和栾妍联系。”
余温钧不语。
一阵让人忧虑且带着敌意的漫长沉默。
兄弟俩同时凝视着彼此,这让旁边来不及逃跑的第三人如芒刺背。
贺屿薇深深感觉错过了离开的最佳时机。
唉,无比后悔刚刚自己的多嘴。茶里加冷热奶的这点小事,她出门去问墨姨不就可以了?但她从小被规训过,不打招呼或当别人没明确允许时,就不可以贸然离开。
贺屿薇的手在裤子上反复擦了擦:“我,我出去拿牛奶。”
她的声音太轻了,而兄弟俩早就已经把这种小角色忘在一边。
余温钧以耐着性子哄小孩的冷静口吻说:“你的脚伤需要静养。这就是我唯一担心的……”
余哲宁说:“少来这套!”
余温钧神色不动,再说:“你应该知道栾妍这次回来,是打算和我继续履行婚约……”
“她是你的未婚妻,她喜欢你。别说的就像这事跟你无关似的,哥,如果你对我有任何担心,我今晚就飞三亚。把这里留给你——嘶啊!”
余温钧似乎突然不耐烦起来,直接在余哲宁还打着石膏的伤腿上一拍。余哲宁顿时疼得抱住腿,脊背整个弯下去。
而贺屿薇也吓一跳。
她忘记害怕,不假思索地拦住余温钧,近距离看着,兄长的眼神似乎表现出一丝淡然的轻蔑感。
“首先,我不允许别人打断我说话。其次,我年底工作很多,回家不想陪小孩玩阴阳怪气的这套。”余温钧说话的声音清晰自然,让人动容,“我也只是遵守约定。你想取而代之吗?随时欢迎。说让你去三亚只是担心你的脚伤,那里适合疗养,但你不愿意也就罢了。哲宁,你在床上躺着的时候最好祈祷自己车祸这事和栾家没关系。”
“什么?我的车祸和栾家又有什么关系?是你在生意场上得罪的仇家太多了吧?”余哲宁嘴上寸步不让,脸色却几近透明,因为余温钧的手还死压在伤腿上。
贺屿薇几乎用尽力气把余温钧的手往上抬,但怎么都拉不动。她急说:“董事长!请你放手!余哲宁的脚受伤了,你让我来不就是为了照顾他的吗……”
余温钧在她提高声音开口的时候立刻就对上她的视线,贺屿薇此刻正紧盯着他,仅仅是双目接触,就只觉得心脏猛然一停,呼吸都不畅了,明明害怕得想把眼睛挪开,却又管不住自己。
“求、求你不要按。他很疼的!”她的声音在颤抖。
余温钧终于缓缓地松力道,抬起一根修长的指头,默指了一下门口的方向。
应该是让她滚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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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九点,余龙飞正好回来,听到哥哥出差回来就晃晃悠悠地上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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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梯口,李诀和墨姨正低声聊闲话,玖伯沉默地站着。只听门一响,新来的小保姆就跌跌撞撞地抱着托盘从里面猛冲出来。
她在众人伢然的目光中,意识到自己脸上的表情很慌张。
“余董事长刚刚用手打了余哲宁的腿……”她下意识地说,简直像是告状。
听贺屿薇说完经过,所有人都露出不以为意的表情。
“哦,这点程度算什么,等他用鞭子抽哲宁才算是新闻。”余龙飞笑着说,他们兄弟从小就是这种以暴制暴的相处方式。
当然,主要是余温钧不耐烦的时候会直接对两个弟弟施加暴力。
比起哥哥在里面吓唬余哲宁,余龙飞新鲜地看着眼前的那一张脸,小保姆平时总是垂着头,但此刻睁大眼睛,锁紧眉头,彷徨不安地站在一边,倒是有一种古典的我见犹怜味道。
他转了转眼珠。
余龙飞先找个理由打发走墨姨,随后说:“那个,叫贺什么的小保姆,我告诉你一个我们家不为人知的家族秘密吧?”
贺屿薇还在不安地看着门,此刻转过头。她太瘦了,身影显得很单薄。
余龙飞煞有其事地说:“你不觉得,我哥很怪?”
这样评论自己的雇主有点惭愧。但她的表情显示着内心真实的所思所想。
是的,贺屿薇也这么认为!她觉得余温钧和想象中的有钱人有点不太一样。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余龙飞忍住腹中大笑,他冷着脸说,“其实,我哥在几年前做过脑科的手术,他的前脑岛被切除了一部分。因为手术的关系,我哥丧失了很多正常男人的感知功能。所以,咳咳,我哥日常没有什么表情,他是个面瘫。”
李诀最初听到“家族秘密”时脸色一变想拦住余龙飞,此刻却苦笑。唉,余龙飞是胡说八道拿别人寻开心呢!
但贺屿薇也不是傻子。
“……哦,哦。”她假装自己信了。
余龙飞一本正经地说:“你不信?嗯,你看我哥经常穿花里胡哨的衬衫吧?这符合他的气质吗?其实是因为他是色盲。除了无法分辨颜色,他也没法感受别人的情绪。我哥生意做得特别大,别人觉得他个性天生如此。只有我们家里人知道,他以前不是这样。他以前,哼,咳咳,很温柔地。”
他语气里的肯定让贺屿薇半信半疑,但当她的求证的目光向旁人看过去,李诀也只是眼观鼻鼻观心,而玖伯懒得搭理这群年轻人胡闹。
贺屿薇也有动摇。
她试着推理:“所以他刚刚动手打他弟弟,是因为不知道别人也会感到疼痛。他没有感知别人情绪的能力吗?”
余龙飞简直被她的天真弄得要笑出声。他把脸一板,故弄玄虚地说:“嗨!我跟你个小保姆说这些干嘛。得了,今天是我多嘴。你就当根本没有听过这件事!走吧走吧。”
李诀终于也咳嗽一声,他轰她:“你不是说要拿牛奶?赶紧去。”
等贺屿薇找墨姨要了冷热两种牛奶再托着托盘上来,门口的李诀和余龙飞已经都不见踪影。
房间里已经只剩下余哲宁一个人。
他孤独地靠在沙发,单手托腮,目光看着窗外。
余哲宁桌面的杯子里茶叶一点都没动,但另一个位置的茶叶被一滴不剩喝完了。
她离开之后,他们兄弟间似乎没有起更剧烈的争执。仔细想想,余温钧刚才拍余哲宁的那一下肯定控制着力道,余哲宁除了喊痛也并没有反抗,似乎习惯哥哥的粗暴作风。
贺屿薇蹲下身收拾杯子,等靠近余哲宁,轻声地问他的腿还疼不疼。
“对不起,把你牵扯到我和我哥的事情里面。”沉默了片刻,余哲宁苦笑。
贺屿薇记得,高中的时候,余哲宁存在的本身就是个传奇。一个权贵家的小儿子,怎么就不明不白地去河北小城高中里念书?
现在,贺屿薇好像有点看透谜团背后的豪门争端——余哲宁和他的家人,更确切地说,是和余温钧之间起了什么不可调和的冲突。
而这个冲突中,还裹杂着叫栾妍的神秘女孩子。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呢?
“我哥嘴里那个叫栾妍的女孩子,是他的未婚妻。”在沉默中,余哲宁突然间开口。
“虽然是我未来的嫂子,但是,她就比我大半岁,和我是一个高中的。而我当时才十六岁,喜欢上了她,在她和我哥有婚约的情况下向她表白了。而这件事暴露后,他们的婚约暂停,我无地自容,便提出要转学去外地,嗯,就去了你们学校。”余哲宁打开双手,伸了个懒腰。
实在把丑陋的秘密憋太久,需要一个出口。
“栾妍当时就狠狠地拒绝了我,她现在在洛杉矶读大学,毕业后就要和我哥结婚了。”
他似乎在等她说什么,但面前的女孩子一声不吭,只是用抹布柔和擦拭桌面,直到恢复一尘不染。
“对不起。”贺屿薇最后说。
“你抱歉什么?”余哲宁诧异地说,明明神情那么悲哀,但男生的脸上却还挂有温柔的笑,“这事和你没关系。我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你可以看不起我,但千万不要同情我。”
不是这样的。贺屿薇心里说,她绝对不可能看不起他。
她只是很抱歉。
抱歉自己没办法强硬地拒绝这份工作邀请。很抱歉她现在找不到合适的话安慰余哲宁。很抱歉她只是个自顾不暇的棋子。
“那个……”她笨拙地转了话题,“你还需要喝水吗?”
“嗯,来杯苏打水吧。瓶装的,不需要倒在杯子里。”余哲宁也就着她说。
贺屿薇托着空托盘准备离开,又被叫住了。
“谢谢你能来照顾我。那天晚上在农家乐看到你,我还挺开心的。我觉得,咱俩是朋友。”
他们站在那里,看着对方。然后他让贺屿薇走了。
10.chapter 10
贺屿薇的晚餐一般是余哲宁营养餐的陪餐。
今晚的食物是和牛汉堡和薯条,余龙飞点名要求的,前些日子的饮食太清淡,年轻人总是需要点垃圾食品开胃。贺屿薇也被分了一大盘金灿灿的薯条,可是,她没有什么胃口。
她脑子里反复想的都是刚才余哲宁的话。
最老套的禁忌剧情,弟弟喜欢上了哥哥的女朋友,发生在现实当中。
贺屿薇一方面有点莫名的惆怅,因为知晓余哲宁有心仪的女孩,而另一方面,她忍不住好奇叫栾妍的女孩子,也就是余温钧的未婚妻,会是什么样的人?
她战战兢兢地想着那个气势相当惊人的兄长。
强势男人所喜欢的,通常是女性气质也很强且和他年龄和心理素质相当的人。余温钧今年好像是28还是29啊,没想到,他的未婚妻居然是和余哲宁差不多岁数的女孩子。
两人订婚的时候,对方还是未成年吧?还是说,上流社会结婚都这样吗?
余龙飞说他哥脑子被切了的话,是真是假?
贺屿薇把薯条在盘子里摆成一个“囧”。她摇摇头,抛弃一切杂念,再把食物和想法都吞到肚子里。
########
临睡前,贺屿薇扶着余哲宁坐回床上。
按下按钮后,窗前的滑轨发出轻微的沙沙声,电动窗帘自动拉上。她开始收拾床头柜,看到倒扣着一本教材《会计学原理》。
余哲宁在名牌大学读的是双学位。她曾经对着电脑屏幕瞥过一眼网课的ppt,都是写得中文,但一个字都看不懂。说起来,余哲宁高中时期的成绩就很好。
“我今晚要熬夜做一个课程作业。不管怎么说,我都不想办休学,让我哥和龙飞他们看笑话。”余哲宁说,“你在外面先睡吧。”
贺屿薇平常都是默默听从吩咐,从不多嘴。可是今天,余哲宁主动告诉她栾妍的事情,两人的距离好像稍微拉近了点。她首次提出不同意见。
“养伤期间还是得多休息。而且,我觉得你不用太听你哥哥的话。”
余哲宁不解地看着她。
贺屿薇一五一十地把余龙飞的瞎话告诉他,边听边留意他的反应。而余哲宁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熟悉笑容,那个英俊温和又有点调侃的高中男生回来了。
她迟疑地说:“是假的吧?”
一听就是百分百的谎话吧?什么大脑受过伤,没办法感知别人的情绪,什么狗血的韩剧剧情?他哥简直比南护城河里的老鳖还健康!余哲宁默默心想,可是,他今天确实很想在贺屿薇面前狠狠踩一脚哥哥。
“龙飞平常说话没几句真的,但他说的这个情况确实是实话。”他一本正经地说,再用手指指着太阳穴,“我哥的大脑就是有点问题。”
余哲宁这么肯定后,贺屿薇立刻越过一切怀疑,百分百地信了他的话。
这是另外的豪门秘闻吗?余温钧别看仪表堂堂,脑子被切掉一块啊?天啊,这倒是完美解释了他各种古怪行为。
她担心地问:“到底是什么大手术啊?要切脑子。”
余哲宁不得不用书盖住笑脸,含糊地说:“反正就是……切了。”
“既然这样,你就在有限范围内和他交流就好了。”她欲言又止,“而且……”
余哲宁不笑了。
他敏感地意识到,贺屿薇大概还想继续追问栾妍的事。
余哲宁是在栾妍马上回国的消息冲击之下,把过往的事情全盘托出,因为想找个沉默的倾听者。但是,这不代表他允许别人妄加猜测和讨论自己的私事。
实际上,他在把事情告诉贺屿薇的瞬间就深深地后悔了。
此刻,余哲宁很提防地看着曾经的高中同桌,随时准备让她闭嘴。
“那个,你家的很多事……我是完全不知道。”女同学低着头,继续一丝不苟地整理着床铺的垫巾,乱糟糟的头发下面露出柔软后颈,“但是,谢谢你刚才说的那句话,嗯,就是那句你说把我当朋友的那句话。我,我绝对不会把你今天告诉我的话告诉任何人。咳咳,你哥哥脑子有病的事,我也绝对不会告诉别人,所以那个,晚、晚安。”
贺屿薇斩钉截铁地说完后就感到害臊,立刻转身逃开。
余哲宁已经笑得弯下身体,教材书都随之落地,依旧是……很神奇的女同桌呢。他在秦皇岛借读半年,唯独对她的印象极其深刻。
##############
余家原本是三子一女。
余温钧身为长子,一直被父母着重栽培,很小的时候就被带去叔伯之间的酒局,小男孩那时候就在各方各面被寄予厚望。排行第二的是余龙飞,一直是哥哥的跟屁虫。
余哲宁是最小龙凤胎里的年长的一个,只是妹妹没活多久就因病去世。
这件事直接摧毁了母亲的健康,随后去世了。而他从此也活得像个隐形人。
余哲宁郁郁寡欢,直到他升上高中,遇到一个如同阳光般光彩夺目的少女。那是栾妍,他哥哥的未婚妻。
但是,栾妍和哥哥的关系似乎相当冷淡。即使在订婚宴上,栾妍都抱怨对余温钧的不满,还说两人的婚约都是家庭安排。什么十七岁就订婚,简直不可理喻。
冲动之下,余哲宁对栾妍告白了。
但对方受惊地摇头,她说自己只是很介意余温钧放不下他的前女友,因此心有芥蒂。而最可怕的是,余温钧无意间听到他们的整场对话。
无法面对哥哥和栾妍,余哲宁提出转学,他甚至无法待在北京的其他学校,而是跑到秦皇岛借读。
也就是在那兵荒马乱的时候,他遇到了贺屿薇。
因为她只是一个阴沉、寡言和毫无存在感的平凡少女,从不打探他人的事情。也只有和她相处,不会刺伤到城市少年受伤自尊心。也只有和她在一起,余哲宁会露出点真实的心情。
他会和她开玩笑,看着她手足无措的模样。
贺屿薇是教师子女,两人经常一起回她奶奶家参加补习,班级同学都流传他俩在“交往”。
余哲宁自然也知道这流言,但没当回事,他反正只是个借读生,从不打算在这个小城里多留。他和任何人都保持若即若离的距离,只是对女同桌温柔点而已。
没想到,不告而别的人却是贺屿薇。
某次课后补习,数学老师接到一通电话后立刻就把贺屿薇扯出座位,其他老师则火速地送她前去医院。
贺家着火了。
救护车直接把她爷爷奶奶拉进重症监护室,爷爷因为有基础病而在半个月后去世,奶奶在短暂地好转后也无法离开病房,撒手人寰。
随后,全校师生号召为贺屿薇捐款。也就在这时候,余哲宁被哥哥接回北京。
两人直接断了联系。
余哲宁原本以为早把这一段秦皇岛的借读经历忘记了,没想到在农家乐,她虽然戴着口罩,他一眼就认出她,并将她的名字脱口念出。
女同桌对她自己的事情绝口不提,但这些年肯定受过不少苦吧?余哲宁虽然很讨厌哥哥的专断,却也默许贺屿薇来当自己的保姆。毕竟,这总比她在穷乡僻壤的农家乐当个卑微女服务员的日子要舒服多了。
只不过,哥哥为什么要让贺屿薇来照顾自己?
余哲宁心有疑惑,这是一种监视,还是什么呢?他从来不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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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而余温钧也很少让人了解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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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姨也慢慢觉得,这个新来的小保姆有点不一样。
她拐弯抹角地打听贺屿薇来余家之前的经历,贺屿薇老老实实地都说了。但也就三句话。
“爷爷奶奶去世后,爸爸中风瘫痪”,“我辍学在家照顾”,“爸爸去世后,我来到农家乐”。
墨姨问贺屿薇,为什么不继续回去读高中,贺屿薇只挤出两声有气无力的呻吟。
在校长的盛情关心下,贺屿薇也试着回过校园,校长说帮她重新安插到高二的普通班级。但她抱着书本重新站在新班级的后门,手脚沉重,怎么都没有力气推开那扇虚掩的门。
“我只要走进去,老师会停止讲课,大家也会看着我,而我又要做自我介绍,那种感觉想想就可怕。”贺屿薇打了个冷颤,感觉自己就像开灯后在地板上乱窜的蟑螂。
她从高中的走廊里落荒而逃了。
墨姨就和曾经的非叔一样,完全不理解这种可耻可悲的鸵鸟心态。
“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就仅仅为这理由就不去念书?你也算是书香门第家庭出来的女孩子,高中都没毕业,以后能干什么正经工作?我看你平时总拿一本英文字典翻来翻去的看,还是喜欢读书的吧?”
贺屿薇干巴巴地说了句“嗯”。
墨姨瞪着贺屿薇。
这是一个不上台面、内心敏感脆弱,很容易受他人影响的小姑娘。这样的女孩在小城市有很多,就像千千万万,普通且不被重视的姑娘一样,但是,她们内心至少还有一点点的欲望、渴求和憧憬。
眼前的女孩绝对是一个例外。
她工作踏实认真,但整个人同时散发出一种超级封闭,睡不熟叫不醒似的气息,沉默寡言,完全没有青春少女的活力。除了余哲宁,贺屿薇从不浪费任何时间和任何人沟通,多问几句私事,这个小保姆就会散发出能量极低的疲倦感,低垂着头。
墨姨算是余家老资历的佣人之一。
余承前二婚后就不怎么管儿子们,余温钧身为长兄负责撑起这个家,墨姨就是那时候被面容冷峻的少年招聘来的,照顾着比他小很多的两个弟弟。
说实话,余家的男丁没一个善茬。
余哲宁也只是看着一副好接触的样子,但外热内冷,余温钧有时候都对这个弟弟极其头痛,但是,新来的小保姆却和他相处得颇为融洽。
余哲宁最初还顾忌贺屿薇是一个同龄异性,洗澡和换衣都特意挑着时间避开,然而她的态度极坦荡。虽然无意打碎一个碗手就能哆嗦半天,但是为余哲宁穿衣和抹药时手法老练地像个专业护工。
墨姨冷眼瞅着,贺屿薇和余哲宁聊天时会露出几分思考的姿态。除此之外,她是没有任何少女嫁豪门的绮念,性格本分单纯。
“行行,我不多管闲事。好好照顾哲宁少爷,二哥总不会亏待你。”墨姨喃喃自语。贺屿薇现在穿着余家的工服,但那头乱糟糟如同鸟窝般的长头发实在是太碍眼。
贺屿薇也心想,余家只有三兄弟,余温钧明明是最年长的一位,墨姨和李诀却会偶尔称他为“二哥”。为什么?也有一种可能,“二”就是代表“傻”的意思。余龙飞不是说,余温钧的大脑做过什么手术?
她越发肯定那个玩笑的真实性。
但贺屿薇也不打算向墨姨求证。她看得懂墨姨眼里的提防,但目前,她只是心无旁骛地过现在的保姆生活——照顾曾经的初恋对象,住在豪宅里,吃着充足的食物,冬天里可以自由地洗热水澡,日常不用和他人说话。
嗯,这一切完美地像裹着糖的毒液呢。
11.chapter 11
早上天气恶劣,云层低垂,天气预报说很有可能会下雪,总之很难想象这几天会有太阳。
这样的天气让人感觉闷闷不乐的,余哲宁的心情也不好。他今天去医院做了检查,医生说原本预定的下床日期要推迟。
贺屿薇身为看护也陪同他去医院。
这是这段期间,她首次离开余家宅邸。
刚开始暗自动过逃跑的念头,但数周过去,这个念头就慢慢淡去。贺屿薇习惯了室内生活,反倒是出门有点紧张。
余哲宁抗拒坐轮椅,贺屿薇会在旁边搀扶拄着双拐的余哲宁。她挎着一个单肩包,里面有家庭医生做的检查记录,还有水壶、纸巾和备用衣物。
除此之外,墨姨让她带上手机,和司机随时保持联系。
“能借我充电器吗?”贺屿薇轻声说。
李诀给了手机和电话卡,但没有给充电线和插头,手机在第二天就自动关机了。
余家给每位佣人配备了专门的无线电传呼,贺屿薇大部分时间也总在余哲宁的身边,有没有手机影响不到她的生活。
墨姨找来充电器,却在看到她手机的瞬间睁大眼睛。
“二哥给的?”
贺屿薇回答是。
墨姨再开口时,语气很柔和:“你要好好谢谢他。”
贺屿薇乖巧点头,好像同意墨姨的说法。但实际上觉得没必要。
余温钧胁迫自己接受这份工作,她接受工作后照顾好余哲宁,这也没有什么谢不谢的。
现在的生活固然比以前舒服,然而让她选,还是想在农家乐的后厨里继续待着。
从医院检查完出来,余哲宁回了一趟大学。
大学教授站在桌子后面跟余哲宁说话,他们都是文化人的文质彬彬气场。贺屿薇独自站在走廊等待。
不像高中校园的墙壁贴着一些名人的肖像或警言警句,大学墙壁只刷着干干净净的油漆。但也有可能因为这里是教师办公楼,大学生们在其他的地方上课。
办公室门口有其他人路过,多少看她一眼。
贺屿薇拉高口罩遮住眼鼻,出门的时候急急忙忙,居然忘记戴帽子了。
余哲宁的事情很快办完。
车,驶离这所高等学府的石狮子大门时,贺屿薇忍不住眨了眨眼睛。
如果自己能考上余哲宁就读的这所顶级著名的大学,爷爷奶奶恐怕会高兴得在地下给自己托梦吧。
唉,爷爷奶奶都是高级职称的老师,桃李遍天下,但身为他们唯一孙女,她是一头被他们拽动的骡子,只有被高频次补课和絮叨着才能在班级里保持中游的成绩。
……想爷爷奶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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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从医院回去后,贺屿薇找到墨姨,她说下一次休假的时候想出门。
“如果去超市买日用品的话,你可以和小钰一起去山姆,她明天调休。”墨姨说。
小钰是家里的营养师和厨师,岁数也不大,地位比“佣人”高。但两个女孩子每次见面,目前依旧只是彼此点头的平淡关系。
余家的佣人们这一点特别好,不会拉帮结派,也不会故作热情。她除了照顾好余哲宁,不用和任何人处理关系。
贺屿薇迟疑了一下:“超市里应该没有卖我想要的东西……”
“你买什么啊?”
要买的是冥品,她每个月都习惯给爷爷奶奶烧纸钱。
墨姨听了后脸都白了:“我的小祖宗!你买了纸钱后打算在哪儿烧?家里千万不能烧这个,哎呦,你等我哪天休息,开车带你去旁边的道观里烧吧。那里有炉子。”
贺屿薇对此也没有意见,感谢后转身离开,却又被叫住。
墨姨问是否需要买其他东西。
她干脆地摇摇头。
余家配置的佣人房里,生活用品准备得颇为完善,从洗发水、沐浴露、身体乳到梳子牙刷,每一样用品比她原先用得更高级。
除此之外,她每天也有充足的食物和饮料,余家给她发了两套换洗的工服,脚上还穿着余温钧之前送的鞋子。贺屿薇是不觉得有去超市采购物品的需要。
“哎,女孩子家家的,不是总是爱买一堆零零碎碎的小东西,像是袜子、内裤之类的?你上次不是还问过我这事?”
余哲宁因为腿部受伤,目前穿的是一次性内裤,每天扔掉。贺屿薇觉得实在很方便,她鼓起勇气问墨姨一包需要多少钱,墨姨当时没回答,只是冷着脸塞给她好几包,也没提钱。
墨姨也有一个女儿,余温钧帮着给安排到香港读高中,而看着眼前的女孩,她实在忍不住母爱发作。
“话说回来,你生理期的卫生巾够吗?”
贺屿薇低着头。
她已经九个多月没来大姨妈。
不过,贺屿薇对这事有强烈的解脱感,觉得又省事又省心。
墨姨简直不可置信。
“就不怕子宫早衰吗!我带你去道观的时候,顺便带你去看看中医!不仅仅是你,小钰的生理周期也不准,还爱吃凉的甜的!你们这些年轻女孩子,现在不注意身体,到老了,哼,有的是罪受!”
贺屿薇盯着地板。
她这副躲躲闪闪又不情愿去的样子,却让墨姨越发想掌控局面,这件事情就这么决定了。
###########
余家的人,上上下下都颇为雷厉风行。
墨姨在一个周日开车带贺屿薇去了道观,顺便看了中医。中医给她开了20天的药,分煎好的黑色药汁装在真空袋里,只需要每次饮用前回来加热。
名医的看诊费就需要400,而这一疗程的药费也不便宜,加起来居然要一千多。墨姨直接帮她付的药钱。
贺屿薇回到房间后把中药药方收好,再从书包里掏出一沓厚厚的人民币。
这是之前在农家乐工作攒下的工资。不像丽丽,平时爱买零食和网购,贺屿薇的各种欲望很低,她在后厨的工作时间短、工资也不高,却也有微薄的几千块积蓄。
贺屿薇数出药钱,想起墨姨曾说在余家端任何东西都需要用托盘,突然玩心大起,就把钞票放在托盘上,准备端给墨姨。
她偶尔也想调皮一下。
余温钧每次回来是乘坐电梯,但也有罕见的想走楼梯的时候。
今天港股的行情不错,他抛售了个人名下的一部分股票,极其丰厚的一笔现金流入帐,两家私人银行顾问打电话来问是否需要入境消费。
余温钧在很年轻的时候曾在赛车赛马赛艇乃至拍卖行的艺术品上投入重金,不仅订私人飞机,在这所别墅的重新翻修装修也颇为重视,甚至又花了7百万买了一棵古树。
也就是那一段挥霍无度的时间,栾妍觉得他不可理喻。
两人岁数原本差距就大。在女高中生眼里,他身上有各种世俗气味,可是很公平说,余温钧也根本就不介意小孩怎么评价自己。
和栾家订婚前,他确实刚和其他女人分手。
余温钧从来不是执着的男人。
一件事结束,只意味着另外一件事可以开始。有雄厚律师团帮着处理婚前协议,而金钱,不仅仅是享乐的手段或再生产的原料,更像是发挥想象力的工具。
他对拥有一个未婚妻的态度,亦是如此。
当栾妍跟余哲宁抱怨他们的婚约,而弟弟在冲动之下跟她表白,余温钧听得一清二楚。
他只觉得惊讶和无语,却也仅仅只是“嗯”了声。
余温钧告诉两个呆若木鸡的小孩儿:“你俩自己商量一下怎么做。我来配合。 ”
原本以为,这俩人中的其中一人会要求自己解除婚约。他会顺势答应,再负责解决之后的纠纷和问题。
可事情并不如想象中发展。
余温钧垂下眼眸,整理着自己的袖口,除了戴表,他的手指上干干净净,没有戒指。
快三十多岁的想法和曾经又有不同,至少,余温钧的身家又因为海外市场而翻了一倍。
包括“二哥”,这个原本是叔伯讽刺他是懦弱父亲的大儿子却又不堪重用只能当万年老二的称呼,如今也只有少数人敢当着他的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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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
余温钧曾经也有过冲动的想法,如果有一天真烦了,就把这个曾经占地面积惊人但同时需要各种维护的宅邸留个两个弟弟,他去南非做生意和生活。
但是,他已经很久没冲动做一件事了。
“给哲宁的大学资助一项实验室基金吧,以香港的公司代表董事出面。”余温钧吩咐李诀,“再捐点零头给企业内部的慈善基金会,但绝对不要多。”
今天,只有李诀一人跟着余温钧的身后。玖伯派去处理另外的杂事,并去裁缝店为他取新的定制西装和衬衫。
两个男人的步伐很快,从楼梯走着走着,就正好看到了贺屿薇端着一个托盘跑出来,她惊慌地在他们面前顿住脚步。
李诀每次看到这个小保姆都觉得碍眼。
余家的佣人们素质普遍很高,训练有素,轻手轻脚。这个新来的小保姆就成了异类,像个灰色的哑巴家雀,从来不会主动和人打招呼,过长的头发垂在眼前,肩膀也总是抽缩着。
而此刻,他眼尖地看到贺屿薇托盘上摆着的一沓人民币,加上她畏缩的肢体语言,真的很像个小偷。
李诀看了眼余温钧的脸色,就把贺屿薇叫过来问怎么回事。
贺屿薇稍微扫了一眼余温钧的裤腿,不敢看他脸。
那位兄长顿住脚步,但通常不会主动说话,有事总让李诀询问。
刚开始,她觉得这人是顶傲慢的古怪个性。但想到这位兄长动过脑科手术,她的目光又有点同情。
贺屿薇老老实实地说是拿钱还给墨姨的,对方垫付了中药费。
李诀问:“喝中药。你怎么了?”
贺屿薇想到别的方面。
曾经在后厨打杂工,大厨带她去卫生所办过什么一个健康证,说是从事餐饮行业人员必须要办的证,还抽过血什么的。余家如今要她来贴身照顾余哲宁,千万不要以为她有什么急性传染病。
她连忙澄清:“我很健康,吃的是治疗月经不调的药,不传染别人的。墨姨带我去看中医抓药,我必须要还给她钱。”
李诀目前是单身男青年,听到这过于坦荡的自白后直接噎住。
除了他,剩下两人的脸色都没有变。
一个是觉得自己在说真话。另一个是听到真话后的平静。
余温钧面无表情地说:“李诀,你去保障一下。”
他说完就继续往前走,贺屿薇忍不住给他让路,随后才能凝视余温钧一闪而过的侧脸,和背影。
她心想,果然表情也很少呢。
而且,余温钧今天穿的是粉白两色方格的衬衫,中间穿插着银线,优雅中却也有十足十的浮夸和花哨。
唉,真是一个搞不懂的家伙……
一转头,她看到李诀在瞪着自己。
贺屿薇赶紧说:“那,我先下楼……”
李诀举了举手机:“没听到刚才的话?把钱拿回去吧。我已经跟墨姨说让她把你这笔中药钱算入家里日常的开销里。”
原来,余温钧嘴里的“保障”,是代表他会把贺屿薇抓中药的钱也一并掏了。贺屿薇下意识想拒绝,李诀却推推鼻梁上的眼镜,示意这事讨论完了。
“别分心,好好照顾哲宁少爷!”
他再瞪她一眼,三步并作两步小跑跟上余温钧。
贺屿薇回到房间后,坐立不安。
在她的心中,余温钧送的鞋算是工鞋,余温钧拿的手机算是工用机,但是,余温钧还要报销中药费就说不过去了。毕竟,她的生理期跟任何人都没关系。
贺屿薇焦虑地看看床头的闹钟,个人休息时间要结束,她需要去余哲宁的房间帮忙,李诀这么说了,那药钱给墨姨她肯定不会要,可她不敢跟那个曾经绑架过自己的李诀多说话。
思来想去,她决定找来一个信封,将现钞放进去。
等自己从余家离开的那天,把这笔钱和信封一并留在余家吧。
贺屿薇暗自想,除了余哲宁,她还是挺怕余家的其他人。尤其是余温钧。
那么,她还是和他平常少打照面比较好。
12.chapter 12
上次争执,似乎没有给余温钧和余哲宁的关系里留下阴影,每隔三天,都会来套房探望弟弟。
但这个兄长很忙,也只是公务性地问两句,从来不在弟弟的房间多待。
贺屿薇每次都提前躲开。
据小钰说,余温钧偶尔还会过问余哲宁吃什么,家庭医生也会直接向他汇报余哲宁的养伤近况。
这一座奢侈且巨大宅邸的日常开销,据说都是由那个古怪的花衬衫男人从他十几岁就独自供养,这是名副其实的一家之主。
余龙飞和余哲宁的岁数差得不多,从小打打闹闹,直呼彼此大名。他们共同出口喊的“哥”,也只有一人。
余哲宁几乎绝口不谈论余温钧,反倒是余龙飞,特别喜欢把他哥的事挂在嘴边。
自从余龙飞上次在门口和贺屿薇逗了几句后,他就变得很喜欢惹她。每次去探望余哲宁的时候,都会开几句贺屿薇的玩笑。
老实说,贺屿薇也同样很不擅长应付这一位喜怒无常的漂亮卷毛少爷。
她最喜欢的,还是待在余哲宁身边。
这两天,余哲宁会喝一杯薄荷绿的水,据说是电解质什么的会促进骨骼康复。
余龙飞每次来余哲宁的房间,也吵着要一起喝。
他还提出过分要求,比如,要求贺屿薇嘴对嘴地喂自己。
她全身僵硬地后退。
“你能不能别总烦人家?!”余哲宁在这个时候绝对会主动帮她解围。
余龙飞便无趣地摸一下鼻子:“唉,小保姆你好绝情,你只喜欢哲宁,都不怎么搭理我。我给你取个外号,嗯——以后就叫你盆栽姐吧。”
贺屿薇只是继续装聋作哑。
三楼住着余哲宁和余龙飞,而余哲宁打游戏和上网课的时候会戴头套耳机。除了余龙飞来的时候,房间里总是异常宁静。
贺屿薇在这种时候会想到,她曾经也体验过这种安静的时光,没有水电的房间,无法动弹的父亲,煤球炉燃烧时会发出一种蚂蚁爬过绸缎般的细碎声音。
宇宙里只能听到自己的思想、自己的心跳。她在那时候,养成了背英语字典的习惯。
“……喂,屿薇?”
有人在叫自己,贺屿薇如同惊醒般从椅子上跳起来。
原来,窗帘没拢严,一抹刺目的阳光照射着余哲宁弯弯的桃花眼里。
这些日子里,贺屿薇和余哲宁的关系在无形间变得亲密了很多,有的时候,他只需要一个简单命令,她就立刻完成要求。虽然,他们两人依旧很少交谈什么私人话题。
贺屿薇觉得这样的关系很舒适。
她很难像余家人那么自然地称呼余哲宁为“少爷”,而余哲宁每次让她做事,都会咳嗽一声或用抱歉的语调。他们还尽量像同学那样自然地相处。
“还晒吗?”贺屿薇回头。
余哲宁道谢后,目光扫过她刚刚放下的英文字典。不过,他什么都没说。
贺屿薇不敢再分心。她把一杯插着吸管的冰水放在边桌上,专心地陪伴在他身边。
他大概感受到她的视线,抬起头。
女孩子立刻双眼发亮,等着他有何吩咐,比如端水、拿食物或拿书、扶着上厕所之类的。
余哲宁迟疑会,便说:“我下午去一楼看电影,你要是喜欢的话可以和我一起。我打算重新看《哈利·波特》系列的电影。”
贺屿薇看过哈利·波特的书,这是讲英国小魔法师的故事,但系列的电影只看过第一部,还是在课堂上英语老师放的。
除了学校组织的爱国电影,她这辈子就没怎么去过电影院。也没有同学或朋友约她去看电影。
别墅的地下一层多媒体房间有巨型屏,据说是专供余哲宁看电影的,贺屿薇每次仅仅是扶着他下楼,然后就站在外面发呆等待。
“我可以和你一起去看电影吗?”贺屿薇问。
她虽然照顾余哲宁,但日常行事总是很小心,不想轻易入侵对方的领地。
“当然。”余哲宁随便地笑了笑,“如果是你的话,你在我身边做什么都可以。”
##############
慵懒的冬日午后,正好是看电影的好时机。
最开始的时候,贺屿薇很在意余哲宁就坐在她的身边,两人肩膀挨着肩膀,实在令人很难投入剧情。
但,黑暗的环境让人放松。
眼前的那一个奇诡新鲜的魔法世界抓住她的眼球,忠心耿耿的同伴,还有主角的各种奇遇,吸引了她的全部注意力。她很快就忘记自己身在余宅,需要照顾余哲宁。
等放映结束,演员表字幕滚动的时候,贺屿薇才深呼吸一口气,回到现实。
她和余哲宁对上视线。
他似乎看了她很久,长睫毛闪动着,仿佛能扇到别人心里去。
贺屿薇仿佛被蛊惑,她张口就问:“——你,没有朋友的吗?”
余哲宁正准备喝水,噗嗤呛出来。
“……不不,我的意思是,你受伤的这段时候,好像都是自己待在家里,除了上大学的网课,每天能说话的人,也就是余龙飞还有我。”贺屿薇慌乱地解释,“会不会觉得无聊什么的。”
在她的贫乏想象里,余哲宁决定应该也过着像《哈利·波特》电影里那样多姿多彩、如同魔法世界里的神奇幻想生活。
他也住在一所城堡里,家庭显赫,零用钱多得吓人,个性温和近人。这样年轻帅气富有的男孩子总有很多的朋友和簇拥者,会参加很多高大上的聚会,就算生病,也应该有朋友和同学主动来关怀。
余哲宁听着她解释,目光却滑过一丝戒备。
“不想让外人看到我受伤撑拐杖的样子——是我哥让你来问这个问题的吗?哈哈,怎么,他嫌我一个人太静了?”他笑着问。
她赶紧摇头。
迄今为止,余温钧除了和她的第一次见面,两人根本没有单独说过任何话。而那个戴着眼镜的传话筒秘书还总是凶狠瞪自己。
两人乘坐电梯回到他住的套房。
电梯的空间不大,再加上双拐,两人的距离便比往常近。
余哲宁比贺屿薇高,他看到女孩子通红的耳根,不由感到好笑。明明给他擦拭身体的时候都不会害羞,现在脸红什么呢。
这个女同学以前的个性极其保守,如今却是对异性身体却熟悉的样子。难不成她交男朋友了?也是,出社会早又是当服务员的话,很可能有好几任男友了。
余哲宁想到这里也觉得心头怪怪的,不由多看她两眼。
贺屿薇却没有抬头。
余哲宁便吸了口气,稍微把体重放到她手臂:“你明天放假吧。你提醒我了,大学里好几个朋友都说要来看我。我明天就邀请他们过来玩吧。那些朋友嘴巴都和余龙飞一样烦,要是让他们看到你照顾我,不一定会说什么闲言碎语,搞不好还以为你是我的女朋友。”
话说出后,他才意识到有点不对劲。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嫌弃贺屿薇似的。
电梯正好到了,她抬起头。
贺屿薇沉思地说:“既然有客人来,我今晚就把你房间收拾得更干净一点。”
余哲宁也凝视着贺屿薇。
说实在的,他迄今都无法确定,这个高中同学是否属于哥哥派过来的,“生活奸细”。
余温钧对两个弟弟极其宠爱,担任着一大半缺失父亲的角色,但余哲宁从某天开始特别厌恶被哥哥看成小孩或是一个需要被呵护照顾的弱者。尤其是栾妍的存在,他对兄长的感情变得极其复杂。
可是,就像这栋宅邸的任何小事都逃不过余温钧的眼睛,兄长总能为任何职位去精准挑到合适的人选。
贺屿薇就像一弯透明沁凉的水,每天也只是悉心地照顾他,清理房间,陪他做事,虽然笨拙,但做任何事情都安安静静的,只要她在他的身边,气氛很宁静,就如同古时候照来的太阳,迟迟的,是掩人耳目的温暖。
“嗯,我们不出去吗?”贺屿薇轻声询问,他们已经到了楼层了。余哲宁却一动不动地站着。
她有一双极其黑白分明的翦水秋瞳,余哲宁看着这双眼睛,心里也一动,情不自禁地再解释一句:“我的朋友们,他们都是男生,喜欢打打闹闹。你是女孩子,万一撞见他们也怪不自在的。让家里其他佣人帮忙就行。”
贺屿薇嗯了一声,她小声说:“对不起,刚才说你没朋友不是故意的。”
她内心感到极度懊丧和自责。
怎么能借着看完电影的兴奋,去询问余哲宁有没有朋友。高中的时候,男同桌的气质就和其他人不一样,课间或体育课的时候就有其他班级的女生结伴来偷看他。甚至于,贺屿薇还被委托过往他桌斗塞过情书。
不受欢迎、社交能力弱而没能力去交朋友的人,明明是她才对吧!
唉,真希望余哲宁不要讨厌自己。
###########
在这个宫殿般的宅邸,并不会发生误打误撞见面的事情。
尤其是五楼,是余温钧专用的楼层,连清洁都是专门的人。
贺屿薇现在会舒适地窝在五楼的佣人间里看字典,或者,她也去楼下的厨房帮忙。
小钰正给余哲宁和他的朋友们调制一种乳白色的叫蛋奶酒的饮料。
牛奶、淡奶油,香草籽、豆蔻和威士忌混合在一起,上火,边开着小火边慢慢搅动。据说属于北美圣诞节前的特饮。
贺屿薇平生头一次知道有这么洋气的饮料,她暗自想,这一家人真的好像活在电影里一样。
小钰歪着头问她要不要品尝一口。
“我不能喝酒。”贺屿薇小声地拒绝了。
墨姨正好走过来,问她最近坚持喝调理月经的中药没有,贺屿薇乖乖地点头。墨姨又问她上一次出门是什么时候。贺屿薇想了一下,还是和墨姨一起看中医。
“你也是有个人假期的。要是想出门,就让司机送你。不要总把自己窝在房间里,或者,去家里的温室花园散散步。啊,总憋在房间里,身上都能长青苔了。”
贺屿薇边听着墨姨的絮叨边把蛋奶酒装进雕花的水晶容器里。
“还有,我真不明白哲宁为什么要今晚支开你。”墨姨抱怨。
余哲宁也跟墨姨说了,在他朋友来的时候换成其他家里的佣人去照顾余哲宁。但这就相当于其他人多了工作,而贺屿薇多了一天的假期,墨姨总想指使小保姆去做点事。
贺屿薇重新回到卧室,翻了会字典就困了,在床上昏昏沉沉睡着后,再起来是到楼下吃饭。
干净、洁白的厨房里,此刻忙忙碌碌的都是人,厨师长调着蘸料,小钰准备着烧烤架和串食材。原来余哲宁的朋友要吃烧烤,而其他帮佣则负责准备工作。牛肉塔塔、鸡心串,紫苏梅子鸡肉串,她牛肉横膈膜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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烤鸽子,各种食材,还有现做的鹅肝寿司 。
知道贺屿薇没吃饭,小钰抽空给她做了一个鹅肝和牛汉堡,焦脆的面包,入口即化的鹅肝,中间夹了小牛里脊,非常香。
贺屿薇平生第一次吃鹅肝,慢慢地咀嚼着。
“嗯,像在嘴里融化了。”
小钰也满意地点点头。
小钰身为营养师和厨师,总会关注别人喜欢吃什么,但问到对食品的喜好,贺屿薇想了半天,只用细微的声音说“我还算挺喜欢吃鸡蛋的”。
鸡、鸡蛋……
好普通的。
不仅仅是食物,贺屿薇也从不流露的任何喜好,她说自己没有任何爱好。小钰是对这个高个子沉默女孩有点好奇,
这时候,墨姨边讲无线电边急急地走进厨房。
“把食物送上去吧!”
余哲宁的朋友们待会儿吃完烧烤,会去家里的地下泳池玩,要提前检查一下泳池的基础设备。
佣人们推着车和木炭往外走。
“那个,小贺——”墨姨左右一看,顺口就叫住她,“你也跟着去泳池吧,帮着打扫一下卫生。对了,准备几双客用拖鞋。”
################
墨姨嘴里的泳池,是别墅里地下500平米的泳池。
就像一个冰川的深处,结构柱采取拱洞的连续矩阵,道路旁边还种着绿植。而在远处是淡蓝色的池水。泳池下面都有灯,七个泳道,而前期挖基坑,设计和选工序就准备用了足足两年。据说修好后,这个泳池就进了设计组的踏勘范例。
如此豪横自然是出自余温钧的手笔。整个别墅的装修都由他的喜好来主导,虽然他目前住的还是酒店。
贺屿薇在这段时日的生活里对余家的奢华早有准备,但目睹这么漂亮的泳池后,依旧被震得失语。
两个佣人在旁边的浴室做清洁和消毒工作,她则把拖鞋和吹气泳圈等道具摆好后。旁边无人的时候,她蹲下身,飞快地用手背触沾了一下恒温泳池里的水。
温热的。
贺屿薇松口气。
她心想,余哲宁脚受伤不能下水,所以,他大概会坐在旁边的沙发上看着朋友打闹吧。
余龙飞今天回家早,正好赶上墨姨他们搬烤炉和炭火之类的东西搬上电梯,一问知道余哲宁招待朋友。
当知道他们那群人要用泳池,余龙飞皱皱眉。
“哥是真偏心。平时要是我用泳池,他肯定得唧唧歪歪的,换成哲宁,他就立马答应。”
余温钧喜欢弓箭和游泳这两类运动,家里的泳池是是他专用的。
在别人眼里,余龙飞也是城里顶级的实打实的钻石小开,但他绝对有心疼钱的时候。倒是哥哥不显山不露水,这些年光给家里装修的费用都够得上一个上市公司的开支,不仅重金修泳池,日常养护泳池也是不小费用。
妈妈去世前,绝对给哥单独留了一个钻石矿吧?
余龙飞这么想着,也顺便拐进地下泳池,正好就看到贺屿薇把一个躺椅拖到泳池边上。
“你在干什么?”
贺屿薇吓了一跳。她连忙解释把躺椅拖过来,这样能更方便余哲宁使用。
余龙飞“哦”了声。
“你也是来游泳的?”她小心翼翼地问,思考是否要多拿一双拖鞋。
余龙飞一挑眉:“谁说我是来游泳的?这是我家,我难道就不能过来看看吗?话说回来,盆栽姐,你不生气?”
贺屿薇不解地看着他。
余龙飞叹一口气:“余哲宁的朋友来,他却不让你这个小保姆出现。肯定是觉得你太丢人了啊。”他嫌弃地打量小保姆,“不是我说你,你看看自己这头发,乱七八糟的,就能不能剪掉吗?整天都垂在眼前,跟个长毛怪似的,土里土气的。”
贺屿薇没有作声。
余龙飞见她这样乖顺地挨骂,反而觉得没意思了,他抬起手腕看看表:“这样吧,我今天心情不错,也有闲工夫。咱们不理余哲宁。今晚你跟着我出去到商场,我给你买条新裙子穿。”
贺屿薇这才赶紧开口:“……我对这方面没兴趣。”
“哈哈,是对打扮没兴趣还是对我没兴趣?”
余龙飞插着兜,一步步地走过来,贺屿薇几乎是下意识地想往后退,但随后意识到身后是泳池。
贺屿薇虽然对余家的另外两个男人都避而远之,但原因不尽相同。
余温钧是个大人物,她每次看他身边乌压压跟着的人就畏惧,下意识想躲。而余龙飞是本人就带着一股冲天戾气。
余龙飞转眼走过来,对方身上传来隐约的香水味和泳池的□□,混合一种类似酒的味道。
“怕我?”他笑着问,“不是要带你买衣服吗,不觉得我很善良?”
……多此一举。但她绝对不敢把这四个字说出口。贺屿薇紧抿着唇。
余龙飞很新鲜地看着她的脸上浮现出一圈晕红,那股红色像线般延伸到脖子下面,他忍不住伸出手,似乎想用手指掐她的脸。
贺屿薇心中警铃大作。
她心想,忍耐一下,嗯,尽量不动声色地闪躲。
毕竟,余哲宁在场的时候,余龙飞也总是动手动脚地逗她,但,通常他也只是做一个假动作。像这种大户人家有教养的公子哥,不会欺负——
下一刻,对方重重推了她一把。
13.chapter 13
余龙飞就像那日摔筷子,他打了个嗝,轻轻巧巧,随随便便地就把眼前的小保姆推到恒温泳池里。
灯火阑珊处,咕咚溅起一小朵不起眼的水花,瞬息寂灭。
他对任何女人,都这个态度。
什么浓妆艳抹的,什么整容打扮,推到水里就能显原形。何况,湿身后能看女人的胸前是不是真的有料。
余龙飞看着贺屿薇的头发像莲花般绽放在泳池。
水,大量的温水,涌入鼻尖,呼吸几乎在一秒钟就被严密地堵住。贺屿薇试着去抓泳道上漂浮的隔板,但眼前只是蓝莹莹的一片。她不会水性,甚至连尖叫都发不出来,就感觉手脚往下坠去。越着急,越有更多的水涌入肺部,一口接着一口,眼睛一会看得见水面,一会看不到。
余龙飞刚开始还笑着拍手:“盆栽姐,别装啦,一米四的水区,站不起来吗?”
但一回头,才发现这是深水区。他这才一惊。
“我靠,那里不是有浮萍,自己抓着啊。”
余龙飞今天穿的是从英国萨维尔街裁缝铺里寄来的西装,跟兄长同一批做的,娇贵的亚麻料子,不能轻易沾水。他叹口气,施施然按了旁边的呼叫按钮,准备让家里的佣人来救人。反正,就晚几分钟的事。
她在他眼皮子底下扑通着,肯定是死不了。
正在这时,却看到哥哥走进来。
平常这时候,余温钧都绝对不会这么早就来别墅。他向来不喜欢早起,工作时间通常是从下午持续到深夜。但昨天游泳后将打火机落在旁边的绿植桌上,虽然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但既然想起来,也就提前来拿。
刚进泳池,余温钧就看到眼前的场景。
余龙飞慌忙地迎上去,笑嘻嘻地叫了一声哥,眼前却一黑,身体无法自控地腾空,接着,后背就重重撞进水面。
余温钧伸出一脚,直接就把余龙飞整个人也飞踹进泛着雪白水花的温水泳池里。
晶莹的水花,如同珍珠一样在空气中四溅,优雅璀璨。
兄长同样面无表情且从容地退后一步,避免让自己名贵的皮鞋沾上水。
“救人。”他简单说。
贺屿薇的意识被水占满了。
一瞬间,世界静悄悄的。
她感觉自己变成鱼,凭空长出水肺,在液体里还能自由呼吸似的,水面上的所有喧嚣都和自己无关,不觉得痛苦,反而很享受,啊,已经不想继续挣扎了。
而最后的视野里,余龙飞还抱着胳膊站在岸边,笑嘻嘻但冷漠地看着她。
她要死了。
贺屿薇的意识模糊不清,突然间觉得看到爸爸枯瘦的脸颊,中风到最后,他向来浑浊且被酒精吞噬的眼睛居然能变得像婴儿一般清澈,仿佛对她说:“对不起,薇薇。原谅我。薇薇。”
原谅?爸爸真正需要忏悔和道歉的对象,从来不是自己。
思绪浑浊间,贺屿薇却感觉有人从后面拽着脖子,接着,刷的一下子就像萝卜一样被提出水,瞬间的重力让她的鼻子和呼吸都跟不上,脑子突然变得混乱如麻。
随后仿佛听到有人说:“交给我。”
接着她就被平放到地面。对方先干脆地将散落进她嘴里长长的湿头发拿走,检查她口腔和鼻子,没有什么偶像剧里温柔对口呼吸。贴在身上的衣服被掀开,胸口处被一股重力反复地按压着。
她感觉五脏和骨头都被彻底碾碎了,而这么压了十多下之后,突然间,堵住的气道畅通了,就能咳嗽出来。
眼泪鼻涕都酸涩就像腐烂苹果汁流出来,耳膜简直要爆炸,刚想集中注意力,这时候听到墨姨急忙忙赶来的声音,“哎呀这是怎么回事!”
与此同时,她的胸口还在被重重按压。
心脏真的好痛啊,
对方的力气好大,真的是太痛了,胸口的骨头绝对要被按断了吧!贺屿薇刚想说自己已经没事,拜托请别按,但下一秒,就完全人事不知了。
################
余哲宁今晚邀请的朋友是从小一起长到大的那帮人,家境都不错,他们吵吵闹闹吃完烤肉,要再续上蛋奶酒的时候发现找不到墨姨了。
小钰通过对讲机联系,知道泳池那边出事了。
余哲宁随口问情况,对方含含糊糊说有人掉到泳池,被余温钧撞见了,此刻他正在对家里人发火。
余哲宁不以为然。
这是余温钧日常非暴力教育弟弟play里的一环——说教。
余龙飞兴致大发时总会带女人回来家里参观,而其中,他最喜欢带着她们去那个如同教堂般圣洁的地下泳池,收获惊叹一片,再搞一些乱七八糟的泳装party。后来,余温钧怒了,直接严令余龙飞不能使用泳池,这才了却纷争。
大概半小时后,墨姨匆匆回来。
她面色苍白,但鱼尾纹皱着,眼睛里有几分气愤,只说泳池都收拾好了,随时可以让他朋友下去玩。
余哲宁心中升起疑窦。
没人注意的时候,他让墨姨走近说话。
墨姨平了平气:“也没什么,龙飞少爷把贺屿薇推进泳池里了。”
余哲宁已经很久没去过专属五楼。
即使是他和余龙飞去五楼也需要兄长的许可。而在五楼的佣人房门口,家庭医生刚刚为贺屿薇做完检查,此刻走到余温钧面前说:“呼吸道、气管和肺部都通畅,脉搏平稳,体温也很正常。观察8个小时,呼吸和体温正常的话就没有大碍。”
余温钧说:“脚踝怎么样?”
“脚?”
“前段时间,她的脚扭伤了。”
医生之后又走进去检查她的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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肢,贺屿薇此刻躺在床上,面如金纸。而余龙飞也换好衣服重新走上来,余哲宁一下子揪住他,把他推到墙上,沉声询问怎么回事。
余龙飞也怒了:“滚你妈的!”
刚才被踹下泳池,就因为救人,他整身的昂贵西装、手表、皮鞋,连带着手机全都毁了。余龙飞心有怨气,虽然不敢违逆余温钧,但对余哲宁就没这么客气了。
“医生说她不是还活着吗?”余龙飞不耐烦地说,“就一个小保姆,又不是你的女人。”
余哲宁眼中闪过怒火:“连我的保姆你都敢推。如果是我的女人,你还想怎么样?”
余龙飞根本不吃这套:“来啊,你来打我啊。想和我打架,哼,你另外一条腿还想要吗?爷给你踹折了!”
剑拔弩张的时候,余温钧在旁边沉声说:“你俩有任何矛盾,滚到楼下自行解决。”
他边说边把眼睛移到余龙飞的脸上。
在这道视线中,余龙飞的脊背顿时挺直,下意识地为自己辩解。
“哥,这事儿跟我没关系啊。我不知道——”
但余龙飞又噤声。
一旁的墨姨和玖伯表情都有点微妙。
在余温钧的字典里,绝对没有“不知道,不记得,不明白”这九个词,即使是弟弟们也不允许说。而且,他平生最恨狡辩的人。这种时候,还是不要往机关枪口上撞了。
“龙飞,不管你平日怎么胡搅蛮缠——天大的事儿,我都能想法子尽量替你摆平,唯独一样,你哥我也是普通人,不能让死人复活。何况,没人希望自己常待的地方有死人。我的话说明白了吗?。”
余温钧的语调很轻,余龙飞的背后有冷汗渗出,只能傻笑着说知道了。
余哲宁趁机用手肘猛击了他的腹部,在余龙飞痛苦的闷哼中,放开他。
余温钧的目光也再挪向另一个弟弟:“她人还活着。你要是不放心,今晚就把她搬到你的床上,你仔细检查检查。”
明知道兄长说话就是这一种调调,余哲宁的脸也还是一白。老实说,家里能承受兄长这种专制却极端恐怖怪脾气的人,好像也就是玖伯和那个小秘书李诀。
余哲宁从其他人那里,听到刚才的过程,是哥哥出手才救下贺屿薇的一条小命儿,可是,“谢谢”两个简单的字却好像无论怎么样都对兄长说不出口。
他长了张嘴。
余温钧却似乎知道他心意,只是略微拍了一下余哲宁的肩膀,目光重新锐利地看着余龙飞。
他的表情没有变,余龙飞却再次硬生生地打了个寒战,立刻举起双手:“投降!降兵不杀可是哥你说过的!”
“道歉。”
余龙飞小声说:“跟谁啊?”
余温钧平静说:“今晚是哲宁和他朋友们难得的聚会,被你扫了兴,你负责向他赔罪。”
第 14 章 CHAPTER14
第14章CHAPTER14
贺屿薇发起高烧。
她从被强行带到余家的第一日起,就紧绷着心弦,但因为要照顾余哲宁而不能有片刻松懈。如今反而有种不管不顾的放松感,借着溺水直接病倒。昏昏沉沉躺了三天,整个人都像陷进细密的流沙里。
到了第四天,她终于恢复意识。
墨姨扶她坐起来,贺屿薇还是头重脚轻,医生问一句,她就乖乖答一句,但其实对于溺水后的回忆已经不怎么清晰了。
胸口里萦绕着对余龙飞的恨意,随着体温的起起伏伏而消散。恐惧?有一点。恼怒?似乎吧。
这是一个总令人失望的世界。她平静想,自己不恨谁,但同样,也无法从中感觉到任何喜悦和爱了。啊,不对不对,她唯一不怎么讨厌的是太阳。
橙黄色的太阳,即使照在断头台上都有一种脉脉的温情。只可惜,北方冬天的太阳很凉,像是不屑怜悯地面上的人们,要是她能去看看别的地方的烈阳和蓝天就好了。
有人坐在她身边。
贺屿薇抬起头,动了动嘴唇,余哲宁凑近一听,原来她轻声问他的腿怎么样。他垂着眼睛,低声说:“我好得很,你好好休息吧。”
贺屿薇抱歉地看着他。
余哲宁再说:“等我腿好了,我绝对会在你面前给龙飞一拳。你放心。”
她刚要说话,有人在身后阴阳怪气地说:“听说有人想要谋杀本少爷?”
余龙飞正笑吟吟地靠在门上。
他大步走进来,也不客气,进来后就先咣咣地把贺屿薇的衣柜全部地拉开,往里面打量着,随后啧啧两声:“就两件T恤啊。哲宁,每个月你的零花钱不少吧,怎么不给盆栽姐买点衣服穿啊?她这么尽心尽力伺候你,你光嘴上说谢谢,没用啊。”
余哲宁沉着脸想站起来,但还打着石膏,行动不便。
余龙飞转眼再坐到床的另一边,他伸出手搂住贺屿薇,语重心长地说:“嗨,其实我特别冤枉。盆栽姐,你告诉哲宁,那天他只顾着和朋友聚餐,你一个人站在泳池边发呆,我好心好意地问你要不要买衣服,是不是?”
泳池有监控,能清楚看到是余龙飞推她入水的过程,但没录下他们的
说话内容。此刻,余哲宁也冷笑两声:“别转移重心。”
余龙飞沉痛地说:“好了好了,一切确实都是我的错,你就别跟我生气了——哲宁,你现在当个见证!万一哥问,就说我已经诚恳跟她道歉过了哈。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小美人儿,千万不要和人家计较嘛!”
余哲宁用力一把挥开他,余龙飞却搂得更紧。
贺屿薇病后虚弱无力,根本就挣脱不开,却听到他皱眉说:“她房间里怎么有虫子?”
余哲宁刚要骂他胡扯,却看到余龙飞松开手,从旁边的床头柜表面捏了一个黑点。仔细一看,真的是小虫子。
靠床脚的隐蔽位置有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半袋茄子干。这是贺屿薇从农家乐带来的食物,她曾试着交给厨房却被婉言拒绝。余家不吃来源不明的食物。
她只好放在床边,却不料里面生出虫。
“叫人来给她的房间消毒。”余龙飞嫌弃地抖了一下手,“那里好像还有一只。够恶心。哲宁给我个东西,我把它拍死。”
床头柜有本摊开的旧书,余哲宁便递过去。
那本被她常常翻阅的英文字典,就这么重重地砸在旁边的柜门上。老旧的线装书,因为被反复翻阅原本就脆弱,在反复敲击下很快散架。
满页的沁黄纸张,像雪一样铺着地面。
贺屿薇只看到地上散落了不少字典的纸页,但她并没意识到是什么,只是拼命挪动身体,尽可能地想远离余龙飞。
余哲宁也说:“赶紧从人家床上站起来!”
余龙飞哈哈两声先把字典递过来,再搂住贺屿薇的肩膀:“哎呦,我向来对平胸没兴趣。我比较喜欢丰乳。”
余哲宁二话不说用那本字典去砸余龙飞的头。余龙飞怪叫两声,随后握住余哲宁的手反击。
墨姨再过来送药的时候,两兄弟坐在贺屿薇床边隔着她本人打闹,嘻嘻哈哈的。贺屿薇的睡衣原本就松垮,夹在两个年轻男人之间摇来摇去,倒是有一种别样的诱惑。
她赶紧走过来把两位少爷轰走。开始收拾地面的纸张,又问贺屿薇这旧书还要不要。
贺屿薇刚刚被余龙飞摇得几欲呕吐,此刻定睛一看,这是……自己日常爱翻的英文字典……
墨姨喂她喝水,水凉丝
丝的,贺屿薇焦急地一口口地喝下去,随后要来胶水棒,哆哆嗦嗦的,想把散落的页面重新粘上。
墨姨看她那样子,叹口气说费这劲儿干什么,又忍不住教训说:“你一个小姑娘,不要让男人轻易进你的屋,坐你的床。”
她絮絮说着。面前的孩子也不反驳,但面色却越来越潮红,拿着胶棒的纤细手指开始剧烈地颤抖,随后跌落在被上。
墨姨一摸她的额头。
坏了,又发烧了。
############
复烧,来势汹汹。
贺屿薇把之前喝的水全吐出来,家庭医生给她挂了点滴。再次睁开眼是半夜,喉咙痛得要命,太阳穴肿得想炸开,但手脚又热。
她掀开被子坐起来,迷迷糊糊地想吹风,但怎么都推不动窗户。
一种无法扑灭的热度涌上,尤其是掌心,又烫又干,恨不得泡在冰水里缓解。贺屿薇想到,自己被抓到这所豪宅时,天台处有无穷无尽的冷风。
她像着了魔,一打开门,跌跌撞撞想往记忆中的露台位置走,但走着走着,似乎有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面前。
贺屿薇低头想绕过对方。
那人身形一动,又挡住她,她再往左边走,又被拦住。
贺屿薇的头痛得抬不起来,在原地站都站不稳,整个人像钟摆般摇晃,情不自禁地想抓住对方胸口的衬衫。
终于站稳了。
她张张干涩的嘴唇,却是问了莫名其妙的一句:“你知不知道现在几点了?”
余温钧才懒得回答蠢问题,也没有伸手去碰她。
他沉声叫人,而当玖伯和李诀小跑过来看到眼前的情况,脸黑得像锅盖。接着,墨姨也慌慌张张地跑来了。
她和玖伯一起把贺屿薇扶回卧室。
医生再次量体温的时候,墨姨守在旁边。小保姆的手里紧紧攥着什么,她掰开一看,那是一条丝绸的男士领带。最下侧用花体英文绣着wj。
与此同时,余温钧在专属衣帽间抽出一条新的定制领带。
他冷然想,病小孩的手劲儿还挺大的。
回酒店前,余温钧告诉墨姨一句:“后天早上再不退烧,就把她弄走。”
########
贺屿薇回房
间后就陷入昏睡。
墨姨从此却上了心,几乎寸步不离守在她身边,还想出奇招,在贺屿薇的床前放了一个大海碗和盐巴,半夜两点沿着床逆时针地泼水,说要把贺屿薇的魂叫过来。
她信誓旦旦地说贺屿薇是被惊了魂。
余哲宁啼笑皆非,他在上午的时候坐在贺屿薇身边。
她还在睡,面容出乎意料的恬静,仔细一看,贺屿薇的左右脸极其对称,但嘴角永远微微抿着,有一股倔强之意。
他迟疑了下,伸出摸了摸面前女孩因为高烧的汗水反复浸湿而乱糟糟的头发。
贺屿薇这一次发烧不停地做着梦。
先是梦到自己还在农家乐后厨,洗不完的碗,好不容易干完活,碗又掉到池塘里。又梦到自己还住在四处漏风的旧屋里,有老鼠跑来跑去,随后又大梦初醒般意识到,自己在现实里正在生病,恍惚地想到曾经小时候病了,爷爷会用大手试探额头。而奶奶会给她做海带鸡蛋汤,里面加海米和焖子。
此刻有人摸自己的额头。
那一双手,不像墨姨的那么柔软。也不像爷爷的慈爱,但也是温暖的。
她试图睁开沉重的眼皮看清是谁。
与此同时,那双手迅速挪开。
贺屿薇的目光在反复对焦后,终于看到了余哲宁的面孔。
她的双唇微微开启,似乎想说什么。
余哲宁却有点狼狈,他无法解释自己的行为,只笑着说:“再不好起来,你要被我哥送走了。不是答应过我,你要照顾我直到我的腿好起吗?
贺屿薇看着余哲宁的白皙面颊,可是怎么也说不出话,旋即又闭上眼重新睡了。
############
余温钧这几日的心情也颇为不快。
余龙飞向来爱胡闹,他基本上是持放任的态度,但余龙飞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贺屿薇推到自己经常使用的泳池里——这件事,说大不大,但因为发生在他眼皮子底下,总归是要管一下的。
泳池出了人命,整个地方都要翻修,颇为晦气。
还有一个迫在眉睫的问题,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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屿薇不应该在溺水后生病。她高烧期间,哲宁身边又没个使唤的可靠佣人了。
余温钧绝非是一个有耐心和怜悯的男人。
在他眼里贺屿薇只是个能用的棋子现阶段最主要的功能是照顾弟弟。他不会伤害棋子但也不打算对棋子继续做慈善。
李诀陪着余温钧回家的时候他坐在副驾驶座听到后面难得地叹了一口气。
李诀察言观色自然知道是为了家里的小保姆。
他的眼睛看着前方状若无意说:“我听说大院的机关食堂那里缺几个女炊事员咱们能不能做个人情把贺屿薇借给他们几天?”
说是借基本上就准备找一个好听理由直接就把那姑娘扫地出门了。
李诀继续说:“这事也挺急的。干脆我今晚就带走她吧。到时候我负责给哲宁说一声。”
余温钧默许了。
但等乘坐电梯上来他们一行人都停住脚步。
五楼通常是没人的清洁工作都在余温钧不在的时候完成但此刻眼前有一个瘦弱的背影正跪在地上擦走廊里的几盆龟背竹的叶子。
今天傍晚的时候持续昏迷的小保姆居然很神奇地退烧了。
她不仅仅能神志清醒地从床上爬起刷牙洗澡喝了足足三大杯橙汁还把小钰做的汉堡闷头吃掉两块。
墨姨简直被神迹感动到了落泪。
她强硬地把贺屿薇生病穿的里里外外衣服全剥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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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屿薇此刻穿的是小钰从日本亚马逊海淘来却因为尺码过瘦而闲置的毛衣。
日本女装极有温柔女人味毛衣上点缀着蝴蝶结腰和肩膀也掐得极好。贺屿薇本来就瘦穿上倒是正合适。
她对衣服全然不挑有得穿就好此刻正在用蛋黄酱擦着绿植的叶子。
这是墨姨的偏方说蛋黄酱擦叶子对植物好还能防虫。
贺屿薇全神贯注地擦完整颗树才发觉身后沉默地站着三个大男人在围观。她拼命控制着表情但肢体语言显示着惊吓和无法逃跑的绝望索性低头装哑巴。
李诀也是服了。
他率先开口:“发烧影响到你声带了吗?在家这么久怎么还不会主动喊人?”
贺屿薇的嗓子被烧哑了只能沙沙地打了声招呼手紧抓着抹布。
余温钧倒没有生气。
他撑着下巴上
下打量着她。
李诀勉强关怀地问:“退烧啦?
她习惯性地点点头,然后再次开口:“……躺了很多天,总想干点活,但不知道干什么,就先擦擦叶子。
李诀暗自想,这小保姆真的是命比砖头都硬。
问题是,怎么处置她?按刚才的计划带走,还是让她留在这里,继续当余哲宁的专属小保姆?关键是,余温钧怎么想?
他不动声色再去瞄余温钧的脸色,贺屿薇却冷不丁地开口了:“您能在这里稍微地等我一下吗?
贺屿薇说完后就慢腾腾地走回自己的房间。倒也不是故意拿乔,虽然退烧,但身体虚软无力,实在是跑不起来。
等她再回来,走廊里已经没人了。
余温钧是谁,他自然不可能因为家里小保姆的一句话就真的在原地等待。但他的书房门敞开着,李诀看到她,招手让她进来。
贺屿薇迄今为止只来过余温钧书房两次,但依旧极度紧张,说话也有点结巴。
“如果您让我走,我就想着把上次看中药的钱,还有这次生病的医药费一起赔给您。
贺屿薇说完后就开始利索地掏兜。
这个举动让李诀眼眸一紧,迅速想拦住。谁知道小保姆能从兜里面掏出什么,也许,是一把危险的小刀呢?
随后,一沓厚厚的钞票直接就放在桌面娇嫩的羊皮垫上。
李诀被这一系列的操作弄得惊呆。
余温钧是有那么一丁点儿洁癖。而有点生活常识的人都知道纸钞多脏,而此刻,贺屿薇居然敢把钱摆在余温钧桌前!
除了李诀,另外两人倒是波澜不惊的。
余温钧从眼前的纯金镶边笔筒抽出一根钢笔,以笔代手,很快速地清点了下钞票,小孩居然干脆地拿出4000块。虽然她穷得叮当响,但往外拿钱的时候,倒是还挺阔气啊。
他扔下钢笔,淡淡地对李诀说:“你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5 章 CHAPTER15
第15章CHAPTER15
李诀把门关上后,房间里静极了。
而这静和余哲宁房间里的静谧不同。贺屿薇以一副英勇就义的表情,垂手站在原地。
她已经从墨姨嘴里知道余温钧想打发她离开。唉,明明强迫自己来到这里的人是他,但是,他也同样能像丢垃圾一样抛弃自己呢。
今天应该是她的豪门寄居生涯里最后一天吧。
贺屿薇叹口气,也不知道心里什么滋味——“抬起头。”眼前的男人轻声说。
这是一个绝对的,命令。她惊醒般地对上那对眸子。
余温钧的声音总是很……低沉冰冷,但奇怪的是,又同样很令人安心。
他明明让她看着自己,却翻了翻旁边公文包里的文件,接着,从中找到一份文书放到桌面。
“来,翻译一下它。”他的指示很明确,却不解释原因。
贺屿薇莫名其妙地双手接过来。
那是一份用英文写就的合同补充条款,密密麻麻的,边角有着保密水印,上面的内容大西洋某岛国的赌城建设翻修和股份分配补充条款什么的。该合同的仲裁庭择定在伦敦,而里面的企业是来自开普敦什么的投资公司,反正掺杂着一堆法律和经济的专业术语,还有大写的地理名称。
贺屿薇简直是结结巴巴的,硬着头皮,半猜半蒙把大概意思说了。
余温钧不置可否地听着,而那根钢笔,在他的手上很轻松流畅地旋转着。
他再递来一份文件。
这一次文件上面的内容简单很多,介绍中非合作能源开发的投资分红项目,句式依旧简单,但也都是商业专用词汇。
感觉就像参加一场英语面试考试。而考官自然就是余温钧。
贺屿薇绝对不是学霸。
她的英语,在各个成绩里相对出众那么一点。此刻,她感觉到自己大脑开始发出无力地呻吟和喟叹。唉,余温钧做事真的好奇怪,他就不能干脆把自己扫出家门吗?为什么要折磨人嘛。
但余温钧拿起手里第三份文件,却没有交给她。
他从书桌后站起,转身坐在沙发后对着她勾了一下手指。
贺屿薇迟疑着坐在他对面的沙发,当然
了,她的屁股也只敢沾着一点点。
“我不会送走你。”他平静地先说结论。
贺屿薇也不禁呆了呆。
明明很想离开这里,可是,她想到离开,脑海里第一时间跳出的却是余哲宁轻轻抚摸额头的温暖触感。自己居然有一点点舍不得余哲宁了。
她也想……继续照顾他。
这是很逾越的想法吧?
贺屿薇出神的时候,对面的男人也没有闲着,用桌面上摆放的精美茶具,泡了一壶红茶。
这个古怪兄长日常的气场极强,泡茶的姿势却有着一种无懈可击的高雅。贺屿薇对红茶的了解不足矣发表看法,却也能看出他的手法娴熟且极为讲究,远甚墨姨。
明明是不合时宜的时间,她却忍不住仔细地开始研究他的脸。
余温钧穿着花衬衫,但扣子也规规矩矩地系到最上一扣,歪着头没有表情的时候,有一种对世间不闻不问的精英般的残忍气质。
这张面孔,她越看越觉得似曾相识。
贺屿薇茫然心想,也许在比那晚在农家乐的四合院门口前,自己更早地见过他呢。但,什么时候?她头痛欲裂,想不起来了。
余温钧随后递来一杯红茶,居然是给她泡的茶。
贺屿薇赶紧摇晃着先站起来。
她诚惶诚恐地接过像鸡蛋壳般轻薄的杯子和茶托,原本不敢喝,但在他的犀利目光中,还是硬着头皮轻啜了口。
极为舒适的野韵花香入喉。
清冽、贴心,甜美的蜜香冲开她连续多日因为高烧而阻塞的干涩喉咙。啊,不是错觉,这绝对是这辈子喝过最好喝的茶。
贺屿薇一仰头,直接就把这杯茶喝得见底。
余温钧便耐心地再为她续了一杯。
眼前的小孩牛饮般喝了他足足五杯、价值万元的顶级金骏眉后,紧握在膝盖上的瘦弱双手才能停止住颤抖。
她的身体因为茶水而变得温暖起来,终于也敢在沙发上坐稳身体。
余温钧低着头,拿旁边的茶巾把桌面上的水渍擦净后重新开口:“龙飞说他知错了。那么,他有向你道过歉吗?”
贺屿薇继续捧着茶杯,很轻地点了点头。
余龙飞来过她房间,囫囵吞枣地说过一句“别生气”什
么的,虽然这里面不包含一丝诚意或后悔,而不仅如此,她所珍惜的英文字典也被毁了……
但是,贺屿薇并不想为这种事告状。或者说,没用的事情也不需要做。她不相信有人为自己出头。
余温钧却没放过这个问题,他凝视着她:“龙飞道过歉了吗。是,还是没有?
这个兄长似乎无法容忍被无视呢。贺屿薇感觉沉默久了他会不高兴,她只好对上他的目光:“道、道过歉了。
余温钧没再说什么,低头喝自己的那杯茶。
她能明显感觉出他不置可否的态度。恐怕,余温钧也根本就不信她敷衍的回答。
贺屿薇也不敢主动多嘴。
过了会,余温钧重新开口:“想不想要一个英语私教?
话题转换得未免有点快。贺屿薇有点混乱地想着“看他眉毛那里好像有道浅浅的刀口,是之前切大脑手术留下的痕迹吗,不过那好像是灯光阴影边困惑地重复他的话:“唔……私教?请问是什么意思?
“你虽然没有读完高中,英语水平却还可以,词汇量也掌握得相当不错。这说明英语是你的兴趣或强项。如果你愿意,我会找一个大学英语老师每周为你进行英语的深度补习。当然,补习时间不会占用原本的假日。一定要说的话,你每周还多了一日的休息时间。而你上课的那天也不需要照顾哲宁。
她呆呆地听着他说话。
等一下,余温钧怎么突然就提出请英语私教的事啊……
贺屿薇歪头盯着他的花衬衫,足足花了一分钟试图理解对方的意思,突然间,灵光一现——难不成,这位兄长是在为弟弟推她进泳池的事作出补偿吗?
呃,有钱人的补偿应该是继续狂甩金钱,余温钧为什么要标新立异地提出要让她上英语课呀?
贺屿薇从来跟不上这位兄长脑回路,也不乐意去上什么“英语私教课,赶紧说:“我退烧了,其实身体已经没什么事。而且,也谢谢您及时救了我。
余温钧放下茶杯,他很平静说:“余龙飞对你做的行为是错误的。
她鼻子突然一酸。
这段时间卧病在床,墨姨隐晦地劝她不要和余龙飞计较,余哲宁也反复保证说要替她教训余龙飞。
与此同时,所
有人似乎都很习惯余龙飞的嚣张个性。他们众口一辞说余龙飞是个混世魔王从来任性狂妄赶走了家里不少佣人。
贺屿薇向来觉得自己是一个戒掉自尊心的人。
她既没有改变他人的意愿也不想调整自己心态。世界上谁让她感到不舒服就直接冷处理和远离。而且她不太喜欢“恨”这种强烈的情绪觉得很累。
即使如此贺屿薇依旧很想评价一句——余龙飞的做法不对。
没想到居然是余温钧替她说出了这一句心里话。
男人既没有替弟弟开脱或解释也没有安慰或同情她只是用几乎残忍的口气说出补偿方案:“你继续卧床休息两天再回去照顾哲宁。如果不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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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英文私教我就会把之前答应你的劳务报酬翻三倍作为这场意外的特殊赔偿金——你打算怎么选?”
英语课和金钱。贺屿薇都不太想选。
但是她很快没骨气地妥协了:“既然如此。我想要英语私教。不要给我钱了。”
########
这一段对话或者说是协商结束得比余温钧预想中要更早。
眼前的工具人依旧是上次见面的老样子。
总是垂头丧气的对话中喜欢走神儿对命运和强者没有任何反抗。
他提出条件她从中选出一个勉强能忍耐的就立刻顺从了却出乎意料地爽快。既没有哀哀切切的哭泣更没有要求他伸张正义或喋喋抱怨。
……倒是一个识趣的个性。
余温钧破例再给她倒了新的一杯红茶还允许她在房间内吃了小块雪白的枣泥糕。等贺屿薇像小猫舔尾巴一样细细啃完他下达逐客令:“拿好桌子的钱
贺屿薇再微弱地说:“这些日子以来我都在生病也并没有去照顾余哲宁反而是在白吃您的白住您的。我需要给您药费……”
“不要让我把话重复第二遍。”
男人身上有一种堪称可怖的专断气场贺屿薇立刻站起来慌乱地把钱重新揣进口袋里。
“茶、茶……”她忍不住结巴一下。
余温钧盯着她。
“您招待我喝的是路易博士茶吗?很很好喝。谢谢您。”贺屿薇简直是鼓足余生的全部勇气说。她是被
严格管教过的,像是对长辈说话必须看着对方的眼睛。长辈说话不能反驳,吃或喝了别人的东西必须要道谢。
余温钧闻言仿佛笑了又好像根本就没有,简单说:“不是。
她迅速说:“谢谢余董事长。那我先走了。再见。
#########
李诀百无聊赖地等候在门口。
门咔哒一响,小保姆怀里拿着刚才钞票再飞快跑出来,一脸劫后余生的庆幸感。
他赶紧叫住她:“怎么处理你的啊?
“处理……啊,余董事长说让我再休息两天,然后继续照顾余哲宁。她老实说,“董事长还说要给我请一个英语私教。
李诀啧了声,他目不斜视地路过她。
玖伯正在弯腰收拾桌面上的茶杯和茶壶,余温钧依旧坐在原位置,手里握着一张纸,贺屿薇刚刚以为这是要递给她的第三份文件,但末了,他也只是随意放在沙发旁边。
余温钧如今把这张纸递给玖伯。
因为航空管制,私人飞机在国内机场落地都需要提前申请类似邀请函的文书。这张打印纸是准备向管制部门提交的航线批准函。
“小栾想提前两天回来。余温钧算是解释了一句,但也只是平淡的口吻,顿了顿,他又对李诀说,“以你观察,哲宁对那个叫贺屿薇的高中同学是什么态度?
李诀几乎是字斟句酌地说:“我听墨姨说,他俩相处得很融洽。
余温钧静静地说:“她落水那天,哲宁对龙飞生气了。我已经很少看到哲宁为了什么事发火成这样子,还挺怀念。
沙发背后的墙面挂着一个将近两米的纸鸢风筝,极为醒目,是余温钧的私人收藏之一。
余温钧此刻微微地侧着身体,手臂搭在沙发上,欣赏着翅膀上的那抹清淡的水墨绿和藕粉色,纸鸢的整体颜色清丽温婉,翅膀上却有劲洁的灰色字体——“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他心中默念了这一句,冷不丁说:“李诀?
李诀正望着他背影,被叫到名字立刻上前。
“回酒店吧。余温钧站起身,再吩咐玖伯,“跟墨姨说一声,既然她病好了,哲宁和龙飞也就不能自由出入这一层。这俩少爷也真的是够闹腾人。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6 章 CHAPTER16
第16章CHAPTER16
那边的贺屿薇独自回到房间,把钱收回到书包里的时候,目光瞥到枕边的一条男士领带。
茄子干已经被墨姨扔了,整个小房间也被重新消毒。这条领带?可能属于别人遗落物?贺屿薇问过墨姨,但对方只含糊地说让她收着。
不明所以,贺屿薇却也把领带仔细地折叠好,装进塑料袋,再把袋子挂在衣柜门上。
她的衣柜,如今多了不少衣服。
都是墨姨和小钰给的。
尤其是小钰,强迫性地给了贺屿薇足足一箱闲置的全新衣服。
余家给佣人们的工资开得不低,但即便如此,小钰在买衣服上的花销似乎也太高了。
小钰对此的解释是,她是宅女,工资除了买漫画几乎不怎么花钱。
“这些小裙子小毛衣是老爸买的,他觉得我喜欢日本的东西,每次出差就喜欢瞎给我买衣服,唉,问题是,他经常买不准尺码。我扔掉又可惜,还不如送你。哎,你不会不知道我爸是谁?”
小钰,居然是余温钧身边的那个叫“玖伯”络腮胡男人的女儿。
玖伯的另外一个儿子,也在余家的某控股企业里就职。
据说在余家工作十年以上的忠诚佣人,余温钧都会安排其子女的就学和工作,在他们毕业后一般都能直接安排在集团企业下任职,海外的职位也有。
很长时间来,余家不雇佣任何新面孔或不明底细的佣人,如果有特殊且大型的宴请需求,也倾向于请专门的服务团队。
“所以你来这里工作,我还是挺高兴的。”小钰点头,“而且你居然住五楼,厉害了!我从小到大都没怎么来过五楼呢”
贺屿薇在各方面觉得匪夷所思,余家简直是一个封闭的小王国吧。
“在余家工作挺舒服,报酬也高,但这是表面!”小钰唉声叹气,“仨兄弟一个比一个难伺候,他们都特别事儿,尤其是余龙飞,之前家里走的佣人都是因为无法忍受他的霸凌。我还好,他不好惹我爸——不过,你也还好。只要继续住在五楼,他绝对不敢上去。哼,余龙飞的天敌是他哥。”
她们此刻正站在明亮的后厨岛台后。
小钰边说话边手脚利索地在
案板上利索地切着苹果和奶酪摆在盘子里放进微波炉加热30秒。
流心奶酪配上脆甜的苹果食物的香味用一种奇妙的方式被激发。
这又是贺屿薇从未想过的食品搭配方法。
她心想习惯真的是可怕的事情在余家住的时间自己居然已经很习惯吃西餐了。
明明刚来的时候吃什么都味同嚼蜡。
墨姨进来的时候看到贺屿薇和小钰像两只仓鼠一样聚拢嚼着盘子里的食物。
小钰还正在说余龙飞欺负他人的事迹。
墨姨几乎是用烦躁的口气把她们轰走。
“小钰这么大岁数的姑娘能不能懂点规矩!有些话不是你该说的。你爸上次骂你的话没记住吗?还有不要总是偷拿厨房里的东西吃一天天的怎么就那么馋!还有小贺这两天休息得差不多了你今天继续照顾哲宁少爷。来来来这是皮筋你学学小钰把头发扎好再上楼绝对不要披头散发的!”
#########
三楼套房还是保持着老样子简约静谧。
贺屿薇发烧休养的这段时间男护工睡在她之前睡的行军床上负责守夜。但余哲宁的眼眶下已经有了一圈淡淡的黑眼圈。
平时贺屿薇在他身边余哲宁总是顾忌她是一个异性有很多不便差使她的地方可是真的换成男护工他才醒悟到她的存在是多么善解人意。
男护工确实能更轻松地能做一些重活但做事粗手粗脚半夜睡觉打鼾早上扶他去卫生间前要自己先咳嗽几声吐口痰平时走路时鞋底也会拖着地板
诸多小毛病等等。
他怀念另外的女孩子。
“啊你来了休息得怎么样?”
余哲宁看到贺屿薇出现后发自内心地露出微笑。
明明只是发了场烧但再次见到余哲宁贺屿薇突然变得有点不敢直视他似的甚至很想捂住脸。
她尽量保持着镇定才说:“我很好。你呢?”
“我也不错。”余哲宁顿了顿笑着说“奇怪咱俩的台词像演电视剧似的。”
贺屿薇也不禁笑笑。
她很快就先投入工作,把余哲宁旁边床头柜的书依照习惯仔细摆好,再清理客厅里的一些杂物,倒水,将一切都恢复到平时不多不少又干净之极的样子。
最后,她又轻轻走回到他的床边。
余哲宁正用iPad看论文,平板屏幕的白色反光映照在他脸上,她弯腰把床前的拖鞋摆整齐,抬起头对上余哲宁的目光。
他比划了下:“今天扎头发了?我记得,你以前总是扎着头发。
贺屿薇不由汗颜。
自己的发型居然有那么多人关注吗?好像每个人都在批评她头发乱,她还以为,保持衣着和皮肤的整洁就够了。
“记得高中的时候,老师让我坐你旁边,我当时还有点担心你讨厌我。余哲宁扮了个鬼脸,“你从来不和我主动说话。
余哲宁首次主动提起他们高中共读的事,贺屿薇有些受宠若惊,忙说:“不是的。我是因为……
“因为?
“我当时觉得你像一个王子,不敢和你说话。
很坦白的回答,倒是让余哲宁的脸涨红起来。他用笑容掩饰:“你在嘲笑我吗?
贺屿薇却怔怔地看着他。
也许是发烧的关系。
很多尘封的记忆,就仿佛被一双手轻微地翻了下,露出曾经忽略的一面。
贺屿薇虽然被安排了新同桌,但她对过于耀眼的人物向来敬而远之。很长时间,她也确实有刻意躲避大城市转学生的意思。
直到某天放学,她留下来做值日,拎着垃圾,蔫蔫地往外走。
路过校门口时,看到一个戴着□□墨镜的年轻男人向学校里张望。
他,个子高,穿着一身像是西装但好像又没那么正式的铁灰色制服,让人警惕但又吸引人的危险气质。
沉稳得不像学生,年轻得不像家长,健壮得不像教师。
她刚瞥一眼,那人居然直直地回视过来。
隔着墨镜看不到他的目光,贺屿薇却站定在原地。
有的人,仅仅是站在那,就会忍不住想,她此生从未见过这样的人。
他径直叫住她,先问是几班的,又问能不能把余哲宁叫出来。被点名的高中女生被这一系列流畅的指使弄得惊慌失措,幸
好,有其他老师经过这条路解救了她。
那么多年过去,贺屿薇早就忘记这件小事、包括制服男的长相和他短短几分钟的邂逅。
但如今回想,她后知后觉地想,当时所遇见的墨镜制服男,绝对是余温钧吧!
也是从那天起,她隐隐对余哲宁有了更多关注。毕竟有这样的人来找他,余哲宁肯定也不一般!乃至于……她悄悄喜欢上他。
贺屿薇想把奇妙的境遇告诉余哲宁,但想到他们兄弟间的关系似乎有些奇怪,就又忍住。
于是现在,她只能认真说:“绝对不是嘲笑你!你在班里真的是王子。不光是我,班里其他同学肯定也都这么想。应该说,不仅仅是长相,你整个人都很具有王子的气质。”
她嘴里“王子”长,“王子”短的,越发让余哲宁不自在。
“对、对不起。”贺屿薇意识到此刻的对话有些暧昧,简直像调戏他似的,慌忙道歉,“我习惯了一个人的时候自说自话。”
越是寡言的人越是语出惊人呢。余哲宁也默默切换话题。
“别说我了。听说这些年来,你没继续读高中,是因为一直照顾爸爸,两人相依为命?”
“……嗯,”贺屿薇思考着,“……也不算是照顾他。”
有一瞬间,眼前的女同学沉默了,整个人似乎蒙上一层沉郁的氛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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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继续问下去似乎不合适。余哲宁歉意地点点头:“不聊过去的这些事了。我下午还要去看电影,想要再和我看《哈利·波特》吗?这一次,别问我有没有朋友了,我说过了,你也是我的朋友。”
贺屿薇这才仰起脸,用力点点头。
##########
到了晚上,余龙飞又晃晃悠悠地来到余哲宁的房间。
余哲宁正在教贺屿薇玩马里奥赛车。
贺屿薇平生第一次玩电子游戏,根本不会握手柄,身体会随着画面而乱扭,还得扭头看着余哲宁操作。
但两人的气氛很好。
因为前几天的养病,余温钧默许厨房给她拨出一些高级食材。贺屿薇在她自己浑然不知觉的时候,囫囵吞枣地吃掉不少补品和营养补充剂,主要是从澳大利亚捞出来的海参和深海鱼胶。
强药外加猛火,年轻女孩子的脸蛋儿顿
时就嘭起来整个人有了不少精神。她此刻穿着小钰给的旧粉红色毛衣眉眼有几分盈盈之感。
余龙飞走过来大大咧咧地坐在她旁边:“盆栽姐我带你玩一局。”
他身上萦绕着一股强烈酒精味贺屿薇一下子就蹦到距离他们几米远的位置。
她脸色煞白盯着余龙飞。
余龙飞把手高举过头:“靠这一次就真的只是坐在你身边而已什么都没干啊。”
贺屿薇勉强解释:“我……我不能闻酒味。”
“你鼻子还挺好。没错我今晚和哥参加商会的宴请多喝了几杯。”余龙飞哈哈大笑翘着二郎腿晃来晃去。“你怎么就不能闻酒味难道说前男友是个酒鬼?”
“是我爸爸。”
贺屿薇说这话的时候不复往日的唯唯诺诺似乎在克制着什么强烈的语气。
余哲宁和余龙飞便对视了一眼。
余龙飞好脾气地说:“哟那对不住了我今儿确实喝酒了。你出门等着吧。我要和哲宁聊聊天。”
这里是余家不能因为佣人不能闻酒味就赶走主人离开。
贺屿薇小声地道着歉。余哲宁也说:“没事的你先出去吧。把空气清新器打开就好。”
############
余龙飞因为酒醉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
下午要跟着余温钧一起去个高新科技厂区进行企业家参观他可不敢迟到一路紧赶慢赶地催司机飙车到瑰丽酒店的门口惊险地堵住哥哥的车。
李诀坐在副驾驶座看到余龙飞后无声地降下车窗抬起手腕看表。
迟、到、了——
余龙飞很烦这个黑框眼镜男李诀。
也不知道他哥哥当初从哪个旮旯把这个凶神恶煞的少年捡过来。
余温钧的四个公务秘书里李诀是最年轻也最被委以重任的一位一直被他带在身边栽培。
余龙飞忽视李诀鄙视的目光先把脸贴到黢黑的车窗上讪笑最终顺利地打开后门。
他上车后赶紧先为自己的迟到开解:“哎呦哎呦本来正点出门的临走前被盆栽姐拉住聊了几句。”
后座的人没搭理他。
余龙飞轻车熟路地扒出了薄荷糖放一颗在嘴里:“我昨天晚上喝了两杯跑哲宁房间找他玩。结果盆栽姐当时就怒了。她说不能闻酒味。我就问她是不是有个酗酒的前男友她说是的喝酒的前男友经常打她。她还给他生了两个孩子……”
这一通胡说八道中余温钧转过头。
余龙飞见到冷面哥哥终于肯搭理自己了笑着改口:“嘿嘿是她爸酗酒。小姑娘还挺可怜的。我也挺后悔推她进泳池的事了哎呦哥你就原谅我吧不也没闹出人命吗?”
余温钧开口:“别再搭我的车。还有离她远点。”
“我懂我懂那是留给哲宁玩儿的女人。”余龙飞忽略前半句
余龙飞喋喋不休的抱怨中轿车一路前行。
开着开着司机突然打开雾灯和近光灯并稍微放慢速度。原来是车窗外飘起银色的颗粒。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7 章 CHAPTER17
第17章CHAPTER17
城郊的雪更为明显一点。不到半个小时,余家的伫立建筑物群就像是被粉饰过后蛋糕,表面被包裹上一层厚厚的白色糖霜。
贺屿薇靠近窗户的时候,感觉到一股寒气。
余哲宁也穿上黑色的羽绒服,一瘸一拐地站到露台上,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贺屿薇也哆哆嗦嗦地站在后面,已经很久没来户外了,第一感觉是冷。铁灰色的天空,鹅绒般的雪在飞旋。
今天早上,她比平常醒得早,四肢酸痛,脸也有些水肿,原来是久违的月经来了。医生给余哲宁开的药里也包含止痛药,她问过墨姨,从中拿了两颗布洛芬吞下去,提前预防痛经。
北风,瑟瑟地吹拂着两人。
余哲宁看着远方落着白雪的松柏群,雪花梦幻般地坠落在他的肩头。
“几号了?”他问,“马上圣诞节了吧?”
贺屿薇轻声说:“等到圣诞节的时候,你的脚肯定就好得差不多了。”
他们都知道,这句话是安慰。
伤筋动骨一百天,哪里有那么快就好的。骨折的终点是精神科,虽然是骨裂,余哲宁感觉他也差不多快疯了。没有受过伤的人,根本无法感到行动不便的痛苦和不便,他已经开始烦躁得失眠了。
凌晨两点,余哲宁拉着贺屿薇看一部纪录片。
背景音是中文,很枯燥的中央台主持人腔调。她感觉自己坐在一间教室,趴在课桌上,老师在讲台上,照本宣科地说着一些极为标准极为正确、极为不可撼动的真理。她知道自己应该认真听讲,也知道自己开小差会被批评,但就是永远在走神。
也不知道多久,贺屿薇再睁开眼,面前的屏幕已经黑了。而她发现自己的头居然正枕在余哲宁的肩膀上。
以她的视线角度,看到余哲宁正在和别人的聊天界面。
对方说:哎,你不要老是闷在家里不出去。我有个朋友特别想认识你,哪天出来玩的时候见见呗?我现在就给你发个她的照片。是个大美女。
余哲宁快速地打字:不需要。我现在正和一个美女在一起。
他的肩头一轻,贺屿薇坐起来。她低头对他道歉,说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
余哲宁笑着说:“睡得都流口水了。”
贺屿薇的脸整个就热起来却也不反驳用手背用力地擦嘴唇。
余哲宁看她这副样子不知道怎么有点心疼和好笑之外的隐约情绪:“我说你啊做人太老实了。”
她不明白。
“唉比如说你真的不必把自己家里的事情像是你爸爸酗酒告诉龙飞。他嘴里可没什么好话——不要轻易地去信任人。尤其是男人。”
他莫名其妙地补了最后一句。
贺屿薇咬了咬嘴唇:“即使是你也不能信任吗?”
余哲宁哑然。
她被余龙飞弄得大病一场却还愿意照顾他。如果为了她好他应该放走她。
……可是他现在需要她的陪伴和体贴。
余哲宁为自己的自私而感到羞愧。他可不是什么“王子”但又希望在她眼里自己永远是“王子”。
“还记得
贺屿薇静静地吐出一口气下定决心般从正面凝望着他:“你喜欢上栾妍的事情总不会是骗人的吧?”
余哲宁的表情立刻显而易见地立刻冷下来。他说:“……嗯不是。”
贺屿薇之后扶着余哲宁回卧室。
他不再主动说话她便也一直低着头。
############
余哲宁第二次去医院的检查结果不错确定了可以下床走路的日期。他脸上露出释然的表情。
当天晚上余温钧和余龙飞都来看望他。
贺屿薇最怕遇见这两人提前躲进自己房间休息。
那本破旧的英文字典在小钰的帮助下用胶棒重新黏贴好散落的缺页但整本字典变得很脆弱翻动时会发出可疑的沙沙声。
与此同时小钰也看到了贺屿薇在字典里用铅笔所写的whv。
余家的佣人不少都跟着主人们出过国小钰就去过澳洲、美国和南非她知道whv代表着澳洲或新西兰的打工签证。
小钰并没有嘲笑贺屿薇的白日梦相反她夸奖贺屿薇对未来有规划。
但很快连墨姨都知道贺
屿薇打算出国务工。怪不得,小保姆整天捧着一本英文字典来回看,听说,余温钧还要给她指派一个英语教授辅导英语。
墨姨对贺屿薇的态度更温和了。
但是,贺屿薇依旧以一种很模糊的态度应对这些,总是用“好”和“没有”回答别人的问题,喜欢躲着人走。
她最近多了一个奢侈的爱好,早晚洗两次热水澡。
在以前,爷爷奶奶总要批评爱洗澡就等于爱打扮,洗澡时间长等于浪费天然气。但余家没人管这种小事。贺屿薇就能自由地洗澡了,
她很喜欢花洒热水喷在背部肌肤的感觉。这让她觉得自己还在世界上好好地活着。
除此之外,贺屿薇生活里的重心已经全是余哲宁。
余哲宁是一个经常露出微笑的男生。但是,她能分辨出微笑后的不同含义,哪些时候他真的愉快,哪些时候仅仅是敷衍,哪些时候眼睛里有愤怒和沮丧。
他是个二十出头的男人,有无限的精力,却因为受伤而无处发泄。她会给他的伤脚换药。大概是因为受了伤,身体的营养都在输送着伤处,余哲宁受伤的那条腿上长了又黑又长的腿毛。他看上去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到底是娇生惯养的少爷,余哲宁在脱离双拐,恢复站立前,余家的家庭医生、康复师、营养师、护工、墨姨和贺屿薇就在他的房间里开了一个声势浩大的会,要确定余哲宁能下床走路的训练表和食谱。康复师也亲自去教导护工,每天晚上如何给余哲宁按摩肌肉,并让贺屿薇监督余哲宁锻炼跟腱部位。
余温钧很忙,但他派李诀来旁听。
贺屿薇不由想到,余温钧曾经答应过要给她找一个英语教师,但是,这件事好像就没下文了。
她自然也不敢询问。
墨姨最近又得了个食补配方,用黄瓜籽、生菜籽和黑芝麻打成粉,据说这是什么增加骨膜生产的偏方。
余哲宁看到端来的黑乎乎东西就紧皱眉头。
他受伤后,被迫吃了不少“促进骨骼生产”的偏方,而大部分都难以下咽。
贺屿薇看着他痛苦的表情,颇为感同身受。
爷爷奶奶都是教师,也都有教师的职业病,咽炎,家里常备润声茶。
贺屿薇小时候也被灌了很多胖大海、百
合汤和枇杷叶那些东西不是茶叶而是又酸又甜又苦混在一起的东西超级难喝。
余哲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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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黄瓜籽和生菜籽犯愁的表情她特别理解。
但不喝也不行。
贺屿薇就拼命想词鼓励他:“人的寿命是通过自己一点一滴的努力赚来的……我奶奶以前会用这句话安慰我。”
“……呃尹老师以前在班里讲话也确实是这个调调。”余哲宁也想到那位超严厉的年级组长老太太他随口问“你以后也想当老师吗?”
贺屿薇难得地否认:“不我讨厌……学校也不喜欢学习。”
余哲宁一口气喝完偏方汁苦着脸说:“你晚上早点下楼陪我一起打游戏?”
比起男护工余哲宁显然更喜欢和她待在一起。虽然这不代表什么但贺屿薇承认每次听到这种被强烈需要的话
她扬起脸轻微地点一下头。
贺屿薇洗完澡后提前来到套房护工和康复师还在卧室里给余哲宁按摩。
等他们走了她再端来水。余哲宁喜欢喝圣培露的气泡水但塑料吸管插进去总是会被瓶子里的水压弄得浮出来贺屿薇不小心就把塑料吸管弄掉在他的膝盖上
余哲宁告诉她不用道歉然而这对贺屿薇的内疚于事无补。
穿湿衣服可能会着凉。贺屿薇思考了会跑去卫生间拿了一把吹风机对着他的裤子开始吹。
当热风吹起的时候余哲宁挑了挑眉。
贺屿薇诧异地抬头才意识到他俩的脸距离有多近立刻又低下头。
她能感觉到他在注视自己。
“快圣诞节了你想要什么礼物?”余哲宁突然就这么问“咱俩互送圣诞礼物吧?嗯礼物的价格不能超过200块。”
贺屿薇连忙摇头:“怎么能收你送的礼物……”
余哲宁继续说:“就当回到高中做点高中生做的事。你曾经也和朋友交换过圣诞礼物吧。”
她赧然地摇头。
贺屿薇甚至从来没过圣诞节。
余哲宁再轻轻笑了。
“真开心那我会是世界上第一个收下你圣诞礼物的人了。”他柔和地说。
吹风机的轰鸣声很大贺屿薇前段时间刚发
烧,又来完月经,做任何事都有点力不从心似的。明明知道这是余哲宁为了不让场景太尴尬而进行的闲聊,可是此刻,她整个人又像是发高烧了。
余龙飞恰好走过来,略微暧昧的气氛被打断。
他眯着眼睛,看着面前的两人。
余哲宁让贺屿薇扶着自己站起来:“对了,我曾经答应过她,要当着你的面给你一拳。
余龙飞冷笑:“你算老几啊,没名没份的少来烦我。
余哲宁冷笑转头说:“屿薇,你不然给我个名分?
余家兄弟间,一言不合就斗嘴且动手好像确实是常事。一眨眼的功夫,余哲宁狠狠地勒住余龙飞脖子,余龙飞却只是哎呦狂叫,并不用力反抗。
“冤枉啊哲宁!我那天是真诚地想带她出去,买件新衣服穿,我可是问过墨姨,盆栽姐来到咱家后除了陪你去医院,就没出过门!你看看她那身衣服,都是别人给的旧衣服,她一个小姑娘整天跟你待在房间里别憋坏了。
余哲宁也是一愣。他的目光和旁边的贺屿薇交汇,她正担心地看着他们。
“人家女孩子爱穿什么穿什么。轮不着你评论她。我明天正好也想出门去市里散散心,她也会跟着一起去。余哲宁再说,“屿薇,明天咱俩去城里。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8 章 CHAPTER18
第18章CHAPTER18
弓道馆里的人声喧嚣。
下午场通常是属于儿童的体验课,虽然余温钧自己在包厢里,但远处孩子们的尖叫还是通过不密封的隔板传来。
余温钧戴着黑色的鸭舌帽,盯着不远处“禁放空弓”的标志,上面千疮百孔的,是密集恐惧者最讨厌见到的景象。
年初要飞开普敦去出差。
耗时十多个小时的跨国飞行,是不怎么愉快的事,还得提前让玖伯把那里的别墅收拾出来。余温钧想着下个月的跨国出差行程,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
但很快的,他抛却了杂念,稍微地眯着眼睛,随后把关注力凝结在手心——嘭,嗖,啪——
远处的箭以一种利索但漂亮的弧度,落在黑色靶心。
他握着粗重的弓箭,稍微换了个站姿。
每到年末,余温钧日常杂事和公务都免不了堆积在一起。
养这么大的宅邸是一笔很重的开支,世界上的好品味都是用金钱一口口喂出来的,像是家里窗帘和壁纸为了避免陈旧和脱落得五年一换,更别说每个月的鲜花开支和那个占地惊人的花园,和私人道路。
相对的,家里装潢所有的喜好都是由余温钧做主。他会提前三个月和别墅设计师共同挑选软装细节,有时候拿不定主意,会交给余龙飞。
很多人都以为,余温钧的个性会讨厌这种家庭主妇般琐碎的工作。但实际上,他并不反感。
宅邸就像一个大型水族馆,余温钧耐心地维持着水质清洁和布景,每天回去欣赏一下,就能带给内心很大的安宁感。
墨姨也会给他出主意,毕竟,家里的日常维护和清洁都是她来监管和负责,她就像个产品管理经理。而两人说着说着,她手机收到一个短信。
墨姨在征得余温钧同意后看了,笑着说:“小贺说他们五点回来吃晚饭。”
她说余哲宁和贺屿薇今天一起去城里购物。
李诀便在旁边插嘴:“约会吗?”
“只说出去散散心。好像是哲宁说要给她买几件衣服。”
余温钧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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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这一天是怎么度过的,贺屿薇整个人有点
恍惚。
余家的停车场有两个一个是在地下一个则是在地面的正门露天停车场。当天是晴天湛蓝的天空和刺目且淡淡温暖的阳光。也许是前段时间刚下完雪空气也很好。贺屿薇扶着余哲宁上车的时候他转过身对她笑了笑。
余哲宁说要去三里屯车就停在三里屯的阿玛尼专卖店他以娴熟的姿势进了店里随后询问几句店员就跑过来挑了两条小黑裙递给贺屿薇。
贺屿薇随后才知道这些衣服是给自己。
“那个——”她试着拒绝“我平时在家没法穿裙子呀。”
余哲宁挑眉看着她贺屿薇便不敢更明显地拒绝总害怕自己的怯生生会给他丢人就硬着头皮拿到试衣间里。
再出来后店员告诉她:“哎啊呀您穿这件裙子是真的好看主要是身材特别好又高又瘦的。”
贺屿薇转过头镜子里一个如同模特般的女孩子正穿着小黑裙裙子的下摆展开像降落伞似的小腿细而长漂亮极了。可接着她又低下头刘海把她的脸颊挡住变得平淡无奇。
无论她怎么拒绝余哲宁都掏钱买了这套衣服。
车停在家门口贺屿薇先跳下来。
身后的余哲宁却摇摇头拒绝她的搀扶。
“今天打扮得这么漂亮就别做保姆的工作了。我要去健身房做走路训练不用你跟着。”他笑着说“晚上你再来我房间咱俩打游戏。”
余哲宁和来接他的男护工走了贺屿薇呆呆地站在原地。她在余家最熟悉的人除了余哲宁也就是最近刚能聊天的小钰。这个点钟小钰估计在准备晚餐她可以去厨房帮忙。
偏偏在时候余龙飞又从家里的健身房那头走过来只看到一个身材纤薄的高个小姑娘正在苦恼地发呆。
余家的佣人们很多但穿着统一的工服。如果是客人会是谁?余龙飞看了半分钟终于认出来人。
“盆栽姐?”他立刻笑了。
随着他的呼唤贺屿薇像生吞下一只毒寡妇蜘蛛
她想假装没听见。
但转瞬间余龙飞就走过来。一个壁咚把她压在墙面。
余龙飞很新鲜地打量着眼前崭新造型的小保姆。
试衣服的时候店员给她化了妆。
贺屿薇向来属于淡颜系脸平整度很高颧骨和眉弓纤弱有着山峦般的端正平缓感下半张脸倒是很精致。
穿着校服时她是个有气质的忧郁女学生。但步入社会后厚重凌乱的头发、暗沉肤色和宽松懈怠的衣着可以轻易糊掉所有的存在
此刻贺屿薇打了粉底眉毛和睫毛被精细地勾勒曲线涂了口红整个人的内核也被微妙的点亮。
还挺耐看的。
至少在只爱大美女的余龙飞眼里勉强算是一个女的了。
“嚯哲宁还真带你去买衣服了?不错嘛——”
贺屿薇在余龙飞那种玩味和审视的目光里打了一个冷颤。她心想不要慌要冷静手机在包里偷偷用手机给墨姨打个电话求助吧……
随后余龙飞就在她耳边悄声地说:“盆栽姐你——不会是喜欢上哲宁了吧?”
就像藏在泥鳅堆里藏着一把匕首
贺屿薇立刻抬起头瞪他。只可惜她即使瞪人也软软的。
余龙飞欣赏着她的表情笑着说:“你俩曾经是高中同学这段时间朝夕相处下来对他产生一丝好感倒也不意外。但是不要太上头嗯?我们哥俩娶媳妇只会找门当户对的姑娘。像你这么正经的性格给他当情妇恐怕也过不了自己这关。你喜欢他可以可千万表现出来也别动真心。哲宁这样性格的男人其实很会伤人。他现在粘着你只是因为他脚受伤而你负责照顾他。这是特殊时期的依赖不是爱。你明白吧?”
贺屿薇被困在余龙飞的臂弯原本是又惊又惧听到这番话心底一沉。
这些道理她也明白。
余哲宁对自己温柔他们相处得很好只是因为他本性就是一个体贴的王子只是因为在特定的时间特定的遭遇他不得已地依赖她而已。
她并不特殊。
何况余哲宁早就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是一个叫栾妍的女孩子。
可是……
她也不能因此就否认自己在他身边感到温暖的事实。
作为回报贺屿薇也只是想在余哲宁脚受伤的期间陪在他身边尽力照
顾他。
他是她的初恋,而初恋是她一个人的事,她不追求任何形式结果。她也没伤害任何人!
贺屿薇想到这里抓紧着衣角,坚定地迎上余龙飞的目光。
“我……听到你的劝告啦。她一说出口,声音还是有点颤。
“生气啦?余龙飞随手把她裙子后没来得及摘的标签翻了过来,用手捏住她的脸颊,“老实说,我还不反感你的个性。而且,打扮打扮,这不是一个挺漂亮的小姑娘吗?虽然哲宁给你选的裙子有点老气了。阿玛尼副线也不适合你这年龄。下次,咱俩出去,我带你挑衣服。
贺屿薇拧开脸,反复地说着一句话:“真的不用了,真的谢谢你。
大概是意识到,难为情或挣扎会让余龙飞捉弄得越发来劲,贺屿薇这一次索性就当成木头人。
她木木的,面对近距离余龙飞的脸,既没有很大反应也没很大的挣扎。
余龙飞却兴致不减。
“呵呵,我是把你当自己人才说这些话。那我问你啊,假如让你在家里随便选一个男的当男朋友,你选谁?选我,还是选哲宁啊?
贺屿薇看着他的卷发,双眼都失去焦距,只觉得心乱如麻和无语烦恼。
她只想赶紧摆脱眼前的人,便小声地说:“那,我选余温钧董事长!
余龙飞被这反驳弄得呆住。
几秒后,他爆发出一阵大笑:“谁?我让你选你还真敢开口选啊,而且居然选我哥?真是癞蛤蟆想吃月亮肉!你是哪头蒜,也不对着镜子照照!我就这么跟你说吧,你能名正言顺嫁给余哲宁的难度都没有能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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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我哥的难度高!我哥前几任女友们的脚丫子都比你美,家世好,学历高,你给她们当丫鬟都不配!何况你不知道么,他已经有未婚妻了,你喜欢我哥,你配吗?你发烧烧傻了吧!
贺屿薇却松了一口气,因为,余龙飞在大笑的时候终于放开她。
但是余龙飞讥笑完,又觉得好奇:“这答案还挺新鲜的。你宁愿选我哥也不选我,为什么啊?说出个理由,我就放你走。
贺屿薇逐步地往后退,她被缠得实在没办法了,正色说:“我现在选谁有那么重要吗?反正到最后,你,我,任何厉害的大人物,我们整个人类,最终都会一无所有地在地球上死掉
。这才是宇宙的运行规律。
余龙飞再次目瞪口呆。
小保姆简直……绝了!这是什么阴暗角色的发言啊!
而且,她还挺偏心,他们余家人都死光了,合着就余哲宁没死是吧!
余龙飞的脸直接冷下来,用力握住她的肩膀:“不想在我家干了吧?也太丧了!你死就算了,世界上根本没人会在乎,像你这种一钱不值的东西,少来诅咒别人!还敢诅咒……呸呸呸!有没有人说过,你的性格阴沉到作呕?什么玩意儿啊!
出乎意料,像他们这种上流社会的人,比普通人都更深刻理解繁花易逝的道理。
余龙飞平常高高在上的,但似乎很忌讳谈论生死,更在意别人说兄长的坏话。意识到这一点,贺屿薇的内心升起一股窃喜和解恨。
也算找到这个恶人的软肋了。
她面无表情地道歉说:“对不起,我以后不会出现在你眼前烦你了。余龙飞先生,我要回五楼了。
余龙飞是真实地感觉被卑微小保姆挑衅了,他额头青筋一闪,想起哥哥刚警告过自己,余哲宁身边需要佣人,所以要保证她人身安全。
所以不能打她……
但,她也是个女的。
余龙飞眯着眼盯着她淡粉色的樱唇,刚要亲下去,就听到身后有人大声地叫贺屿薇的名字。
是墨姨。
原来,余哲宁在健身房的门口正好遇到余温钧和墨姨。他们正商量给这里重新装上新风系统,减少灰尘。
余温钧多少也问了问弟弟对家里装修的看法
余哲宁不像兄长那样在乎家里的装饰,更没什么兴趣,敷衍过去。
他们结伴走进来,就正好看到余龙飞把贺屿薇压在楼梯上这一幕。
墨姨最先赶过去,脸色很难看,但抿嘴控制了一下。
她用力把贺屿薇扯到身边,开始连声夸赞,说着所谓人靠衣裳,贺屿薇这身新打扮倒真的有几分像豪门大小姐什么的。
余龙飞也像没事儿人似的站起来,看到墨姨手上的装修单,就接过来:“哥,家里又要换装饰了啊?这次的窗帘选什么颜色,我屋里的自己挑。
余温钧目光先从旁边余哲宁蕴含怒气的脸上收回来,他内心玩味地啧了一声,随后颔首:“今晚把打样布料的单子给你。
与此同时,他对脸色煞白的贺屿薇勾了一下手。
贺屿薇的目光却只追随着余哲宁,他正一瘸一拐地去捉躲在墨姨身后的余龙飞。
墨姨推一下她,她才惶然地站到余温钧眼前。
“跟我上楼。有话要吩咐你。余温钧根本没看她,只对着余龙飞伸出两根指头,在虚空中一点,“龙飞,不要总让我看到你缠着她。再有下次,哲宁的助力车就轮到你用。
贺屿薇有个小动作,站立的时候喜欢双手在身前交握,很局促,很不安的姿态。她今天又穿着阿玛尼剪裁得体的小黑裙,站在余温钧身边,就像一个能力很差且战战兢兢的小秘书。
余温钧嘴里说着维护她的话,但显然又一丁儿点都不把她当回事。
这种反差感让墨姨和余龙飞都笑了,不过,他们不敢承认自己笑什么。
余龙飞含糊地答应,随后又嬉皮笑脸地对余哲宁说,“别生气啊,我俩闹着玩呢!
余哲宁紧闭着嘴,很用力推了他胸口一把,两兄弟扭打成一团。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9 章 CHAPTER19
第19章CHAPTER19
贺屿薇小碎步地跟着余温钧走入电梯。
起初,他俩都仿若静止般站着不动。
电梯也是。
余温钧等了会,低头看旁边垂头的女孩一眼,也懒得废话,掏出自己的卡而按好电梯的楼层。
贺屿薇看他动作后一惊。
她才想起,身为佣人是应该主动替主人按电梯键。唉,自己陪着余哲宁身边时,从来都很自然地先按的。
贺屿薇轻声道歉,他依旧不吭声,她再悄悄地用余光打量一下旁边的人。
余温钧的个子也很高,不过比起整个人所带来的压力,身高反而是最不重要的东西。
如今,她已经回想起和这位威严的兄长短暂的一面之缘。但这段回忆无法给贺屿薇带来任何亲近感,想必余温钧也根本就不记得自己这号人。
话说回来,那次在校门口见面的时候,余温钧已经做完脑部切掉手术了吗?
贺屿薇胡思乱想的时候,电梯到了。李诀和玖伯正在等待余温钧,见到他俩并排站立时,都愣了一愣。
余温钧没有走出电梯。
他抱着胳膊,肌肉在花衬衫下有明显起伏,视线终于落到她的脸上。
那是一道不温暖、不评判,但轻易就看透人想法的目光。
余温钧没有多评价刚才楼下的小风波,也没有像余龙飞那样“告诫”她的身份——
“明天下午三点,请的英语教授会来家里为你上课。从今以后,每周都会在相同时间开课,你也和哲宁提前确定好自己不在他身边的好时间。还有,龙飞再对你出言不逊……”他似乎思考什么,随后便说,“李诀,告诉她我的私人号码。”
依旧是余温钧的风格,雷厉风行地下命令,吩咐完想说的话,转身走了。
贺屿薇呆呆盯着他的背影。
李诀耸耸肩,走进悬停着的电梯。他对她说:“愣着干什么啊,把手机掏出来。”
这位黑眼镜秘书李诀对余龙飞的评价,和余哲宁和墨姨给出的词汇,很类似。
——哦,那位少爷就那个跋扈的狗德性。
但,李诀接下来的话就不类似了。
“下次他招惹你,你
就自己支棱起来,做人别那么软蛋,直接抽他一记耳光。对一个王八蛋又不需要客气。”
贺屿薇简直被震撼到了。
身为同父同母的兄弟,李诀这句“王八蛋”不是也把余温钧和余哲宁一起骂了吗。
李诀意识到后也暗悔失言,但,他也只是冷哼一声,推推眼镜。
刚到余温钧身边工作,这位龙飞少爷同样整天看他不顺眼,屡次出言挑衅。最终,李诀忍无可忍和他打了一架。
余龙飞从来不是善茬,李诀也绝非心慈手软之辈,他们那会还更年轻气盛。那一架,据说打得极为惨烈,七、八个男人都拉不住他俩。
满地流淌的鲜血,据说还有半颗牙。
“余龙飞和我住院了半个月。但是,钧哥夸我打得好,他还奖励了我一套北京的房子。
李诀的年纪和余龙飞差不多,身为秘书,他平常说话举止总会刻意模仿着余温钧那种独特的平稳且没有语调的冷静姿态。
但说到这件旧事,李诀明显压不住畅快和阴毒:“哼,我可最烦那种含着金钥匙出身还满身二世祖臭脾气的少爷了!非得弄死他们不可。”
贺屿薇在旁听着,颇为悚然。
李诀和余龙飞都绝对不算什么善人,彼此看不惯倒也不稀奇。但是,他们又明显对同一个人心服口服,言听计从。
奶奶曾经说,恶人自有恶人磨,豺狼虎豹同一窝。
身边能聚集这些危险人类,证明领导者也不是什么纯良之辈,他必然具有完全镇压性的手段,可以驱使这些人为自己做事。
余温钧和她有过几次简短的交谈,态度不算差,但她清楚地知道,他的手就没软过,而心思之深很难揣测。
还是说……果然是因为余温钧的脑子被手术切掉了一块吧?
她沉思着。
李诀看了眼这个弱不禁风的小保姆,摇摇头。
“下次被余龙飞欺负了就告状吧。”李诀再给她出主意,“向余哲宁和墨姨说,是根本没什么用。他们治不了他。余龙飞全天下只怕一个人,而现在,你有他的私人手机号了。”
贺屿薇没有智能电子工具依赖症,只在出门的时候才用手机。而里面的通讯录除了存着余哲宁、墨姨、司机、小钰的电话外,多了一个“aa
a余董事长”。
李诀再冷酷地补充一句:“建议你不到快死的时候别打这个号码。”
贺屿薇道谢后收起手机。
不需要他提醒。
她觉得这辈子到死自己都不敢主动拨打这个电话号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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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哲宁独自坐在房间里看着窗外发呆。
一阵轻轻的脚步声贺屿薇走进来她已经换下小黑裙重新穿上余家的那一身工服但发型和妆容还在整个人显得悦目极了。
两人的目光对上。
明明她才是被余龙飞纠缠的人可在余哲宁的面前却仿佛感到一种巨大的歉意和抬不起头。
余哲宁沉着脸:“龙飞前不久才把你推进游泳池还害你发了烧这事儿刚刚过了才几天
贺屿薇忙解释自己刚才想去找小钰不小心碰上他……
他打断她“我知道这事不是你的错所以刚才已经狠狠打过龙飞。但他这人很难缠而我现在脚受伤也不能时时刻刻都保护你。所以——你以后也不要轻易离开我的身边这样他就找不到机会欺负你了。”
余哲宁向来温柔这是首次展露疾言厉色的一面。贺屿薇似乎被他的口气吓到了不敢回嘴。
余哲宁的手紧紧抓住助步仪因为刚才的追赶他的脚还在隐隐作痛但脑子里就像坏了的视频放映器仍然回荡着刚才的场景。
——余龙飞和贺屿薇亲密拉扯的姿态他在远处看到时内心仿佛被插了一根奇异且粗糙的木刺那是很陌生却又似乎熟悉的感觉。
余哲宁那一刻恼火极了。
但与此同时他敏感意识到哥哥在旁边看了一眼自己。
真讨厌余温钧那永远洞若观火的冷静视线。
余哲宁想到余龙飞昨天醉后聊天后扔下的那句话——“你和那小保姆待在一起打发时间也没什么不好就把她当个陪伴玩具吧栾妍下周六就提前回来了哥也能对你放心不是?”
栾妍要回来了她还是想和哥哥在一起吧……
余哲宁自己迷茫了很久等再抬起头却发现贺屿薇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舒适的沙发后,花墙的阴影中,她的眼睛明亮和清澈极了。
他也觉得刚才有点失态,此刻也只能强行笑说:“怎么?”
贺屿薇低下头,不想让余哲宁看出她内心正因为他刚才的话产生得动摇。
“我就是想说,明天要休假,因为要去上英语课。余董事长让我提前跟你说下,商量好时间。”
余哲宁也想起还有这么一桩事,他说:“哦,我哥就是喜欢拉人上课……知道了。”
轻轻关上门,贺屿薇才长舒一口气,紧抓着双手,熟悉的刘海儿盖住眼睛。
余哲宁刚刚说,以后不要离开他的身边。
“他只是把我当朋友。”她悄声提醒自己,尽力平静下来,不不不,不应该因为别人的随口一句话进行自作多情的延伸。
贺屿薇再次深呼一口气,又想到明天被强制被安排的英语课,明天带字典上课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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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温钧请来的英语教授是来自北京外国语学院的。
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姓高,戴着鲜红色的眼镜,看上去很严厉。
贺屿薇原本以为,教学地点会在自己的房间或是在诺大宅邸里随便的一个空房间,但她看到墙面那巨大的纸风筝,连忙问李诀,自己可以使用余温钧的书房吗。
李诀往旁边使了个眼色。
余温钧破天荒地也在。
他侧躺在那张看起来就极其柔软但更像是摆设的古董大床上,并没有脱皮鞋,正在看着手边什么厚厚的纸质文件。姿势看起来旁若无人,既不在乎别人来,也不在乎别人走,是个气定神闲的佛爷。
高教授也看不惯他存在似的,直接就问贺屿薇:“他是谁,你的丈夫?”
丈,丈夫?
贺屿薇的小心脏被这个词都震得骤停了,头摇得像拨浪鼓:“是董事长。是主人。”
主人这个词似乎有一种暗喻。贺屿薇说完后又想咬掉自己舌头,她脑子进水了吧,应该说是雇主或宅邸主人。
余温钧的话却在远处响起:“教自己的课就可以。我在旁边休息一下,待会离开。”
李诀也说:“高教授,您开始吧。”
传说中的“英语私教课”,就在这种有点诡异的氛围中开始。
高教授很负责任她先花了10分钟让贺屿薇做了英语的基础水平测试。
写作和阅读的结果让教授露出赞许的目光但是到了听力和口语环节她的表情变了。
“初中的时候没学过音标吗?”
贺屿薇学过但也学得很一般。
不过高教授也惊叹于贺屿薇的词汇量当听到她是靠背字典学英语更是连连点头。这年头愿意在学习上面用死工夫的孩子不多见。
“你多大岁数?”“之前学过什么课本?”“为什么没读完高中?”
高教授连珠炮似地发问。
当教师久了的人对话都有一种警察般的强势盘问感。但这种感觉又是如此久违且亲切贺屿薇几乎情不自禁地就把自己的事情托盘而出。
“因为家庭的一些原因我辍学没继续读高中。当时家里没有电视没有杂志只能背背字典。以前网上有那种中国小企业在亚马逊投放广告的英文兼职文案我曾经试着去做了做还赚过一点点钱。”
高教授不反感有一问一、乖乖说话的小姑娘。而且她也认定贺屿薇是那种因为贫穷而放弃学业的孩子。
“想继续读大学吧?”
出乎意料贺屿薇摇了摇头。
“爷爷奶奶是很想让我读大学但我觉得……大学不适合每个人。比起动脑子我其实比较喜欢做……体力活。”她嘟囔“我这人只要学习脑子里总会冒出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教授被她说得微微发笑
“现在的大学毕业生们一把抓倒也不是谁都有能力做脑力工作者。再说脑力劳动到最后也都是拼体力。如今就业形势那么严峻体力工作者上了岁数后很容易被取代45岁的体力工作者很难找到工作。而根据研究表明拿最低工资的劳动力有朝一日会被机器取代。语言是思想的工具。我们要提高自己的思想……”
课程的后半段基本是高教授进行高谈阔论和行业展望中度过。
她们两个人很快就把旁边的余温钧忘在脑后。课到中途他也和玖伯离开书房。
等课程结束贺屿薇送高教授下楼。
高教授上车前还说:“你
既然背过字典,那就说明是脚踏实地的性格。女人要多走出房间,多去看看外面的大千世界。就算富贵滔天,你的一生也不能围绕着男人转,给他生儿育女,这种体力活也不值得。无论如何,你要先考虑自己……”
贺屿薇懵懵懂懂点头。
等她再独自琢磨着这段话,慢一拍地醒悟过来——教授是不是误解了什么?
比如,把她当成一个业余时间,还想学习英语提升能力的金丝雀?
贺屿薇不由结舌。
高教授未免也太……瞧得起自己了。
首先,她的姿色不配做“金丝雀”。
其次,成长过程中,爷爷奶奶对她耳提面命,任何以色侍人的事是不长久的。她对男生没有任何吸引力。不过,余哲宁肯定不是那种只注重长相的人吧……
思绪又转到余哲宁身上。贺屿薇稍微沮丧地拍拍脸颊,收回心。
爷爷奶奶去世后,她原本以为不会再对世界产生任何喜悦或者爱的情绪,只想减少存在感,慢慢活着。除了自己,也没有能量去关注任何人。
最近,她好像凭空生出一些少女情怀。唉,肯定是因为自己24小时都绕着余哲宁打转的原因。
但是,感谢英语课!
贺屿薇在余家的保姆生活,终于有了照顾余哲宁以外的其他重心。
高教授在第二堂课带来的辅导课本居然是雅思,难度很高。而且她的教学风格很斯巴达,每次上课都会先考试,有时候是听力,有时候是口语。
这两项都是贺屿薇的薄弱领域。
从小到大,她被强硬安排过海量的补习课,这是属于教师子女的“福利”。没想到如今当了保姆,还得上什么雇主安排的“私教英语课”。
贺屿薇只能安慰自己,无所谓,凑和学,毕竟等今后申请澳洲打工签证,学习英语肯定还是有一点用的吧。
她的学习态度看似认真踏实,但隐隐有一种做100分的试卷只求糊弄到65分能让老师闭上尊嘴而别再烦自己的嫌疑。
这股懈怠能糊弄高中老师,但每次都被高教授用纯正的bbc腔英语进行教育。
不仅仅如此——
“我是外研社负责编教材的主笔,平时在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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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带研究生,知道请我出来辅导一堂
课需要花多少钱吗?”高教授极为优雅地看着她再伸出干扁的大拇指和食指“两。千。块。”
贺屿薇听到这个价钱时陷入微微的窒息和绝望中。
啊呜余家是能发行他们自己的货币吗?
自己根本就没那么喜欢学习她可以选择不上这么贵的英语课吗或者她可以选择再被余龙飞推进泳池一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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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第一堂课的旁听余温钧就没有再出现过他好像也只是确认下高教授的水平。
而她们的学习地点从五楼转到了一楼的会客厅吧台。
洁白的大理石桌面一人多高的进口花束插在蓝绿条纹的法式花瓶里粼粼发光。落地玻璃擦得很干净远处是北方庭院内冬日沉沉的常青植物丛。
高教授对这所宅邸的风景大为感叹不过她从贺屿薇嘴里根本就问不出什么。
女孩子说自己是来这里当保姆的除了学英语也就眼观鼻鼻观心不再聊任何私事。
等高教授走后贺屿薇总是会收拾桌面把留下的橡皮屑擦干净两人喝水用的纸杯子扔掉再将一切恢复原状。
她如今只在五楼和三楼套房里出没自从撞见余龙飞后连一楼厨房都不肯再去了。小钰来找她聊天也就在三楼的走廊里说话。
不远处的走廊墨姨带着一队穿塑料鞋套的工人匆匆走来他们是来清理建筑物表面灰尘的专业团队。
她看到贺屿薇聊了几句。
“哲宁的脚怎么样?你坚持吃中药了吗?哪天再带你去抓一副——”
贺屿薇为了中止墨姨的啰嗦赶紧提出别的问题。
二楼是客房和其他住家佣人房余哲宁和余龙飞住在三楼余温钧住在瑰丽酒店
墨姨沉默了。
贺屿薇看对方的表情连忙说:“我不会再问了。
“倒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墨姨告诉她四楼目前是当图书馆和珍物收藏室用南边的套房是给女主人准备的。目前摆着一些书画和陈列还有装着曾经他们妹妹的部分遗物。
头一次。贺屿薇才知道余哲宁有一个逝去的孪
生妹妹。
晚上在余哲宁的房间,她忍不住多看了好久他的脸。
白皙的皮肤,挺直的鼻子,笑起来褐色的小痣,温和的脾气。贺屿薇费力地想象和余哲宁五官相像的女孩子,但很难想出来。
余哲宁也知道兄长给贺屿薇请了一个英语补习老师,提出让她念几句雅思口语。
贺屿薇满脸通红地念了一段,他纠正了她几个词,便半开玩笑地说:“要不然,我也去旁听你的英语课?
贺屿薇内心顿时雀跃起来,赶紧掏出手机,想发个短信询问高教授。
不过是开玩笑,她总是太认真。余哲宁笑着阻止,但看到贺屿薇的手机后就稍微一愣。
贺屿薇如今用的手机,背壳处并不是普通的银白色金属,而是一层淡淡的,属于重金属独特华丽光芒。
余哲宁认识的人之中,只有一人会面无表情地做各种令人瞠目结舌的事,比如,他从不戴手机壳,而又永远喜欢把后盖镀上一层纯金。
贺屿薇猝不及防就被抢过手机,再被余哲宁冷峻的表情吓了一跳。
他低声问手机是哪里来的,贺屿薇不安地回答后,他再问:“我一直没问你,你和我哥是怎么认识的?为什么会答应他来照顾我?你是他的下属?你会定期向他汇报我的情况?
“不、不是的!你误会了!我和余董事长一点关系都没有,他付我钱让我来帮着照顾你。除此之外,他就说要帮我找个英语家教,还帮我付过一次中药钱,买过双鞋。啊,手机是他的秘书李诀给我的,我就用上了。你哥哥给了我他的联系方式,但我目前没有和他联系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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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零八落的解释,但语气很坚决。
余哲宁皱眉看着她。贺屿薇让自己的目光毫不闪躲。幸好,他相信了她,表情终于恢复到往日的温和。
他思考片刻,就把手机还给她:“我相信你。不过,我哥答应付你多少钱的报酬?告诉我。以后会由我给你钱。
贺屿薇不由沉默了。
那既不回答也不反驳的模样弄得余哲宁莫名心烦意乱,再次说:“听到了吗?你不准从他那里拿任何东西。以后缺什么,也都来找我要。
她才拧拧地回答:“我什么都不缺。即使……余董事长不给我钱,我也希望看到你的脚
好起来。至少现在,我是自愿留在这里的。
贺屿薇说到最后,突然抬起头,余哲宁触到她那空洞,悲伤又明澈的眼睛后微微一惊。
“我想把自己的立场表达清楚,她用力地呼吸了一下,攥住双手:“我确实是余董事长找来照顾你的人,但对你家的事情和你家的钱都没有兴趣。比起这些,我希望你脚好起来。
等她离开的时候,所有那些东西,手机、工服,鞋子,多余的钱,包括她对余哲宁的情愫,一切都会被原封不动地留下。
而现在,贺屿薇也只能笨拙地重复:“我只希望你好好的。对你不好的事情,我真的不会去做。
余哲宁也立刻道歉:“我也是。屿薇,我也希望你好好的。其实,我一直都想帮助你。当时你爷爷奶奶出事,正好我要转学回城里,很后悔没有为你做一点什么。至少,也能给你捐点钱。
换成贺屿薇稍微吃惊,一动不动地凝视着余哲宁嘴角那颗漂亮的小痣。
两个人相处的时候,她会叫余哲宁的全名,而他也尽量平等的对待着曾经的高中同学。但这一刻,她突然知道他们的地位和人生并不平等。等他的伤好,余哲宁有自己的那条光鲜大路,而她也会回归原来的乏味生活。
但——即便如此,她从来不渴求任何“帮助。即使意识到跟他们这些人相比,她是多么渺小。
小钰借她的日本少女漫画书里,女主角会为心仪男主角温柔地鼓励一句“你已经很努力了而打开心扉。这绝对不是她。
“……是哦。那,也谢谢你。贺屿薇只是乖巧地回答。
“不,刚才是我的话说重了。只是看到你用我哥的旧手机,有点惊讶而已,都怪我一惊一乍的。
余哲宁再次道歉,嘴角的小痣向温和笑容无限寂寞地延伸,他低头,看着自己依旧行动不便的脚,平静地说,“那天,你看到我哥和墨姨在楼下商量什么壁纸的事吧?其实,他们也在布置家里。栾妍三天后就要回国了,接下来,她会住在我家四楼的套房。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0 章 CHAPTER20
第20章CHAPTER20
墨姨在第二天清晨把贺屿薇叫出来。
主要是交代几件事,明天她和余哲宁去医院的时候,他的套房会进行大扫除和木地板保养、家具专门的除尘。会有宴会布景设计师及团队来布置他们的圣诞走廊,在此期间,请不要随意碰走廊里任何的涂料和装饰物。
还有,宅邸会为栾妍的到来,举办一个欢迎舞会。
贺屿薇只在漫画、书和电影里看过这个词,她很难想象中国人开什么舞会。
余家的生意涉及到海外,对圣诞节很重视,而每到年关都有大大小小应酬的需要,迎接栾妍的舞会规模很小,但也会来60多人。
宴会的准备工作早就已经在三周前紧锣密鼓地开始,从party的布置主题和选色,再到联系现场乐队,确定来宾数量,订制餐具,鲜花、食材,换地毯和灯光布置,墨姨已经要求余龙飞必须在车库腾出五辆跑车的位置以供其他客人停泊……
墨姨还没说完,就被腰间滋滋啦啦的无线电call走,门卫说是运送木材助燃料的货车来了。
每年十二月初,余家在他们的露天庭院里堆起一把巨大的篝火,白天黑夜,一直燃烧到元旦。
其他佣人们忙得不可开交。
除了贺屿薇。
余温钧似乎吩咐过,她只需要做专门照顾余哲宁的工作,别的不需要掺合。
虽然最近被高教授疯狂鞭笞着背口语,贺屿薇的小保姆日子过得依旧挺平静,偶尔透过窗户,看到庭院外确实又多了好多穿着橘色户外工服的工人,像蚂蚁一样不知道在施工什么。
前一段时间生病受过余家照顾,贺屿薇也在力所能及的程度帮忙。厨房订购了三箱新鲜的水果,她负责验收重量和品质,并码放在冷藏室里。
等贺屿薇从厨房忙完回来,看到余哲宁正试图自己站起来。
见证别人受伤后,才知道伤筋动骨一百天不是假的。从石膏到支具到双拐到单拐到正常走路,怎么说都得三个月。
余温钧专门为弟弟请了一个康复训练师,但余哲宁辞退了,坚持要自己去三甲医院的运动康复科。
临近要准备宴会阶段,余家的三个司机都忙,贺屿薇又不
会开车李诀自告奋勇来担当司机。
余哲宁有点意外。李诀虽然是秘书但地位其实很高除了余温钧没人能使唤得动他。
贺屿薇没想那么多。
康复训练既然是由李诀陪同的她就在后面不紧不慢但又寸步不离地跟着。
贺屿薇头发长得很快发梢依旧有分岔发色也有点枯黄但已经梳得整整齐齐。她还是那副样子除了照顾余哲宁对其他的事情都不在意也觉得事不关己的态度。
余哲宁在运动康复师的指导下重新练习腿部肌肉发力。李诀在旁边问医生各种信息。
贺屿薇就坐在远处等待从书包里那沓有关余哲宁的健康状况的文件夹中找出他的诊疗卡——上面写着他的身高体重出生日期等资料。
她随便看了一眼。
余哲宁的生日是2月15号。
贺屿薇再想到两人交换圣诞礼物的约定开始犯愁——送他什么好呢?
第一个想法就是织个手套。
贺屿薇还挺喜欢做手工制品的在农家乐当杂工时就从坏了的中国结里抽了根绳子给自己编出条粗糙的红绳手链。
亲手制作的礼物虽然有点土气和充满自我满足可是贺屿薇觉得比买东西更有意义。
……但
三天后贺屿薇请小钰网购的东西到货了。她选择了一个游戏手柄又买了六两羊绒毛线和编制工具。
织坏了手套就把游戏手柄送出去好了。
贺屿薇在晚上拿着袋子坐到余哲宁面前堂而皇之地算着起针开始编织。
余哲宁被护工搀扶着训练走路回来他看到了她手里拿着的毛线便笑着说:“这么老奶奶的爱好?你要是无聊可以随意玩房间里的游戏机或者看电视哦。”
她摇摇头。
贺屿薇是很难分心做事情。如果玩游戏或看电视会一门心思投进去也就听不清楚余哲宁叫自己了。但织毛衣的话倒是能比较从容。
他们正闲聊贺屿薇突然感觉身后掀起一阵颇为不祥的微风。
她心里一个激突。
这个气场……
余家三兄弟里余哲宁身上永远是那种高级洗衣剂和沐浴露所混合的淡淡、
好闻含蓄味道,余龙飞的身上会沾染各种女人香水味。剩下那位,除了在天台的那次见面,她每次在他旁边都情不自禁地屏气。
余哲宁也抬起头,看到来人,他的脸色迅速冷下来。
确实也就是余温钧走进房间。
这位兄长还是老样子,走路不声不响,穿着花衬衫,基本不敲门。
贺屿薇看到那双黑色皮鞋无声地停在身边,立刻哆嗦着把膝盖的毛线和针都拢在怀里,她头都不抬,用平生最快的速度直接退出房间。
余温钧坐在旁边的小沙发上,等房间里只剩他和弟弟两人才开口询问栾妍回来的party,弟弟是否想出席。
余哲宁垂着眼眸:“我无所谓,你是想让人欣赏我坐轮椅还是拄着双拐的样子?”
“当晚有摄影师在。老规矩,咱们哥仨一起拍个合照。今年是坐着拍,你只要出现就够了。”余温钧耐着性子说。
言外之意,就是不太管弟弟是横着出还是竖着出了。
余哲宁语气嘲讽:“每年都拍这种家庭合照。唉,哥,你对家庭圆满这事还真的有一种特殊执念。”
“如果我真的有那种执念,就会要求余承前也出镜。但,我早就已经过了那个天真阶段。”余温钧的目光扫到桌面,上面放着小钰给余哲宁制定的每周营养菜单,详细写着烹饪方法和食料产地,他说,“说起执念,爸这两年倒是开始热衷向别人介绍我是他的大儿子,像炫耀一块进口生牛肉。”
余哲宁也想到父亲余承前那一种势利又想掩饰势利的软弱样子,很幽默地补充一句:“USDA认证,全球最高品质的生牛肉。”
有那么一刻,余温钧略微展颜,是被弟弟逗笑了。
兄弟俩似乎恢复了曾经极为默契融洽的关系。
但这温馨的时刻又如同涟漪般很快地消失。
“栾家应该和你的车祸无关。具体情况我还在查,但一定会给你个交代。”余温钧语气微冷,视线落在余哲宁的伤脚上,“目前,我对凶手是谁已经有了点大概猜测。”
余哲宁却是说起另外的话题:“哥,你现在还是无法忘记Sarah吗?”
他一眼不眨地看着哥哥。
余温钧听到这个英文女名后,别说脸色,眉毛都没有动。
他平静说:“‘忘记’这个词只限于形容重要事物。我身边总要有女人。但,女人本身并没有那么重要。
余哲宁皱皱眉,却还是说:“如果真的不重要,我希望栾妍回来后,你也能对她好好解释清楚。栾妍对你的前女友一直心有芥蒂。你……别把她弄哭了。
余温钧淡淡说:“哦,你是指什么时候?
男人间会懂得的隐喻话题。
余哲宁感到自己的脸涨红起来,又尴尬又气愤,却一时语塞。
余温钧目光如炬,射入到余哲宁的眼睛里:“哲宁,你到底还想因为女人的事跟我闹别扭多久?
还没等余哲宁刚要开口,余温钧再次掐断这个话题,带着点不耐:“算了,今晚来也不是想跟你说这些——二月份就要过生日,想要什么礼物?
余哲宁平了平气:“什么都不缺。腿伤了,明年也懒得过生日。我这受伤的人出现在家庭合照也不吉利。你不是最讲究风水?
“我当晚会找理由阻挡爸和舅舅参加party,估计是要落得不孝的名号,但不希望嚼舌根的闲人又说咱们兄弟不和。余温钧干脆利落地说,“所以这事就这么定了?你会下楼参加party。
余哲宁的唇紧闭着。
他哥的语气柔和一点:“哲宁,我正在跟你商量。
虽然说是商量,但余温钧的话没有置喙的余地。
“好好养伤,我会给你包个大红包,还有,对自己的生日礼物有什么想法都告诉我,全部可以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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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兄弟说话的时候,贺屿薇正站在门口,和李诀大眼瞪小眼。
“大姐。你就不进去泡杯茶?不是在农家乐当过一阵子服务员吗,怎么就永远没个眼力价啊?
面对李诀的质问,贺屿薇深深低下头。
不像余龙飞,余温钧每一次在他弟弟房间里停留的时间都很短暂,说完正事立刻离开。她都来不及把茶叶拿出来呀。
有幸喝过余温钧本人泡的茶后,贺屿薇合理地怀疑,任何闲杂人等泡的茶在他嘴里都像鱼缸里的腐水般难以下咽。
余温钧今晚逗留的时间略长,但很快,他又不声不响地快速拐出来。
她忙小声地打
招呼:“……晚、晚上好,余董事长!
李诀瞪了一眼她怀里握着的毛线,跟着余温钧走了。
贺屿薇拍拍胸膛,重新回房间,余哲宁正盯着手头的杯子。
“我想去外面的花园里走走。他冷不丁说。
贺屿薇用最快的速度收拾好一切,跟着余哲宁走下楼。
刚出门,北风就像鞭子一样剧烈地在耳朵边甩动着。他们不得不走到隐蔽区,等着这阵风停歇。
在余家待得这段日子,因为冬日寒冷和需要照顾余哲宁,贺屿薇几乎没有心情去户外走动。不,这些都是借口。她纯粹就是懒得出门。
但贺屿薇也知道,余家有占地面地极大且精心布置的户外花园,还根据花草集中种类而分ab区管理。
此刻他们来的是最近的A区,但黑暗中,只能看到一排石栏。
“我啊,只是凑巧出生在这个家里。奢华地生活到现在,但早就厌烦了这个牢笼。余哲宁冷不丁地开口。
贺屿薇看着他。
她注意到,他没有戴手套。
“抱歉,不应该当着你的面说这些。我知道自己已经比其他人更幸运了,只不过,总有一天,我也会彻底地离开牢笼。他坚定地看着远方,嘴里有团雾气。
贺屿薇张开嘴又闭上。
明明天气很冷,穿得也很单薄,但她现在内心有一种很奇怪的平静,甚至于,接近快乐。
没有其他人能看到余哲宁脆弱的一面,只有她。
她想到高中时期,自己和余哲宁,身份天壤不同的两个高中生,一起沉默地走回她奶奶家补习功课。
贺屿薇不觉得她能帮上什么忙,但至少,她能静静地听他诉说烦恼。
“那个,我能要你的吗?贺屿薇鼓起勇气问。她虽然一直照顾余哲宁,但两人居然一直没有交换微信。比起用手机,她宁愿对着他的眼睛说话。
余哲宁答应了。
他穿得御寒衣服很薄,但因为拄着双拐,行动也不方便。
“好冷。还不如去三亚疗养院里对着大海躺着,余哲宁说,“你也跟我一起去三亚吧?
贺屿薇的内心立刻有了变化,她迟疑地说:“……什么时候去?我只会待到一月份吧。
余
哲宁却眯着眼睛,他哥哥的专车正在缓慢地驶离宅邸。
围绕着巨大建筑物主体的是花型车道,周围种栽着细长的树,两边有装饰着小灯泡的路灯。
车道的路灯平时只开到二级照明的亮度。
但只要余温钧的专车驶进宅邸,他待在这里的期间,两排路灯总会像摩西劈海般撕裂黑暗般,把光照点燃到最亮。而晚归的余龙飞,经常也用这些路灯的亮度来判断哥哥在不在家。
眼看着余温钧专车离开后,车道的路灯逐个变得暗淡的场景,贺屿薇忍不住感慨:“……好厉害。”
余哲宁心想,在普通人眼中,这件事确实了不得,却听到她把剩下的话极小声说完,“……好厉害的低级趣味。”
在自己家而已,至于把出行的架子摆得那么大吗?
余哲宁嘴角的小痣微微上翘:“嗯……栾妍,第一次来我家也这么说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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栾妍回来的日子,从早上开始,别墅的佣人就在车道的两侧拴好乳白色的轻盈气球,搭配着没有融化的残雪,感觉就像飞屋环游记里的一幕。
整座豪华的别墅能脱离地心引力一路飞到天上似的。
清早有理发师过来给余哲宁剪头发,到中午,他再去医院做运动康复理疗,下午回家的时候,余哲宁也换上西装。
贺屿薇和男护工帮他穿上衬衫,再由她帮他系好领带。系领带的手法是墨姨教给她的,她对着枕头用毛巾打了无数次,但此刻系在他脖子上还是手腕微微颤抖。
比起她,余哲宁有些心不在焉。
今天是阴天,据说又会下雪。而迎接栾妍的派对是晚上七点开始。
贺屿薇在搀扶余哲宁一起下楼前,赶紧回到房间,洗澡,梳头,然后重新穿上那一套阿玛尼小黑裙。
面对余家给的名牌服饰,她并不抗拒。
这是保姆工作内容里的一部分。他们装扮她,就像中学生用鳄鱼公仔装扮书包。
有钱人总是希望服侍他们的人也打扮得得体有品位,这样就不会给人压榨穷人的印象。
——当然,余哲宁送她裙子,肯定不是这样。她默默补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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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y究竟是什么样的。
贺屿薇的脑海中浮现出来的都是新闻上见过的政治家那类人穿着黑色西装举办派对的样子。光是想象一下很多人到场,就感到了很大压力。
晚上六点半,贺屿薇搀扶着余哲宁走进客厅。
她曾参与过一部分的宴会布置,但仍然被眼前的景象弄得眼花缭乱。
分支吊灯比往常高出好几个亮度,原本的沙发和装饰品被搬走,天花板垂落了雪白的英国吊兰,剔透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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晶杯被叠成脆弱的山峰,亚麻布覆盖着桌面,有打着温莎结戴着手头的侍者分发着冰冷的香槟和极少却昂贵的食物。
四处都是花香和香水味,浓得像是把空气凝结起来。
落地窗边的是小提琴、大提琴和中提琴组成的室内乐队,演奏家们的指尖旋转出柔和的音乐。周遭是进口花的海洋,大朵的芍药在冬天里绽放,用紫色和柔和的粉色过渡着奢华的气氛。
大部分男来宾的衣着并不过分精致,但面貌一看就非富即贵,少数的女宾也都四十上下。
那些人样貌不同,但又有共同的气质。非要说的话,就是透着股高傲疲倦拒人千里之外的神情。
那是权力社会的碾压感。
余温钧也在其中。
他穿着西装,没有打领带,内里穿着有艳丽桔红色叶子图案的灰色衬衫,正和几个五十多岁的男人们谈笑风生。李诀如影子般跟在他身边。
余哲宁凝视着眼前的一切,贺屿薇听到他说:“真有我哥的风格。
余龙飞穿过人群走到他们面前。
不论人品,龙飞少爷的皮相出众极了,窄腿西装男裤衬出漂亮修长的腿部线条,连T台上的男模特看了恐怕都自惭形秽。
他面上挂着微笑,但一开口就是抱怨:“哥请的都是人啊?要不然是退休的部委,辈分比咱们大两倍,要不然就是和生意八杆子打不着的人。最关键的,请的服务员都是男的,场内一个年轻女孩子都没有,害得我今晚一直点头哈腰!唉,就不能请个小网红热热场子吗?
余龙飞端着酒杯这么一圈看来看去,矮个子里拔将军,陪在余哲宁身边的盆栽姐居然算是最秀色可餐的。
起码,身材不错。
但是,她没空理睬他。
贺屿薇穿着阿玛尼的裙子,依旧戴着
一层白色口罩下半张脸捂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双眼睛。
从下楼后她的注意力就全挂在余哲宁身上。
他今晚用的助力车需要一个个跟长辈打招呼。贺屿薇就在后面紧紧地跟着他扮演一个合格的后勤人员。
这是第一次看到余哲宁穿衬衫打领带。
哇好帅她内心暗暗地想。
虽然路过很多光鲜亮丽的人但既没有评判他们的想法也没有想融入他们的愿望贺屿薇的眼睛根本就没有办法再看向其他人
余龙飞看着小保姆那眼睛几乎都粘在余哲宁身上。
他从来没有被女孩子这么忽视过颇为恼火冷笑一声:“奇葩。”
也就在这时候宅邸的隆重大门再次被玖伯推开。
余龙飞立刻给室内乐队的指挥打了个手势让他们停止演奏。
不远处的余温钧也放下酒杯。
他从李诀手里接过西装外套穿好后迎上去是很正式的迎接。
这边的动静自然也吸引了余哲宁和贺屿薇的注意力。
虽然有助力车余哲宁目前活动依旧不方便行动一段时间额头微微出汗。贺屿薇掏出餐巾纸递给他余哲宁却轻轻地按住她的手。
贺屿薇肩膀一抖。
单独相处就算了此刻在大庭广众之下他触碰她贺屿薇感觉自己的神经要错乱了。
脚伤并没有损害到余哲宁的帅气他背脊挺直整个人显得器宇轩昂
贺屿薇慢一拍扭头。
周边响起热烈的掌声里余温钧和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握手而在老者身后一个穿着黄色无袖紧身低胸亮片礼裙的女孩子走进来。
并不是刻板印象中的旗袍柔弱白瘦美人相反她有着漂亮的手臂线条小腿肌肉也极其发达拥有着一看就是频繁户外运动所留下的太阳炙烤下闪着光的小麦色皮肤。
她就像电影里的花木兰眼影很重头发眉毛稍微往上吊周身带着股阳光和健气感。
她坦然地对着众人莞尔一笑再直直地准备扑进余温钧的怀里。
……差一步。
余温钧把一束娇艳欲滴的红玫瑰交给她。
这捧花
不失亲昵却又阻断了两人的距离。不过栾妍还是踮起脚尖隔空贴了贴未婚夫的面颊似乎悄声说着什么。
他眼睛低垂似乎根本都不把她放在眼里但行为上却又极其成年人作派地顺势搂住她的腰有种令人心惊肉跳的霸气。
整个画面就像好莱坞电影里的一幕。
贺屿薇也顺着余哲宁的目光看去。那个漂亮得像猎豹一般的女孩子是谁呢?脑海里刚冒出这个想法就自嘲何必多此一问。
这当然是传说中的栾妍。
余哲宁正一眼不眨地看着那两个人目光中浮现一种可见的痛苦和嫉妒以至于他根本无法掩饰。
而四周的人或多或少地往他们这个方向瞥一眼。
贺屿薇把刚才没交出去的纸巾收回兜里稍微扯一下他的衣角。余哲宁回过神般地摇一下头掩饰性地对她笑笑。
“那个我们回楼上吧?”她轻声问“已经拍完合照了不是吗?”
余哲宁心不在焉:“不着急。”
她说:“那你需要吃的吗?我可以为你拿。”
余哲宁没有回答。
明明就站在她旁边但注意力已经被远处的人夺走了他整个人就像乘坐木筏漂得离自己越来越远。
也许拥有这种想法是极度自恋且可笑的贺屿薇此刻心里想的是她得保护余哲宁。
是的余哲宁绝对不能失魂落魄地站在这里就像个纯粹局外人似的看着他哥哥和他未婚妻了。想起别人不怀好意的窥探目光她的内心也极为刺痛。
贺屿薇用力地抓住余哲宁的胳膊把他带到更为僻静的角落。
角落的花瓶摆着一株篮球般大小开得极盛的帝王花据说也是南非的进口花材
远处的室内乐队再次响起优美的小步舞曲所有人都围着那一对金童玉女欢声笑语地聊着什么。
除了贺屿薇。
她背对着一切喧嚣和热闹。很专注地看着余哲宁的表情。
贺屿薇咽了一口唾沫再次叫余哲宁的名字想问没事吧。
不他绝对有事。不管嘴上怎么否认余哲宁明显还是钟情于那个即将变成自己大嫂的女孩子。
当贺屿薇意识到这点肺部仿佛被抽走大部分的空气她不得不拉下戴着的口罩用力地呼吸着同时情不自禁地往余哲宁始终注视的方向瞥了一眼。
也就在这时候她居然和场上真正的男主角对视了。
余家在庭院的中间升起了庆祝圣诞的巨型篝火。
玻璃窗擦得极为透亮以便宾客能欣赏在浓浓黑夜中的篝火。此时此刻火焰正在一片一片地焚烧又一点一点消弭却仿佛王冠上那一颗永远在最中央被反复擦拭的红宝石在漆黑和寒冷当中也永远不会殆尽和动摇似的。
远处火焰的映衬下余温钧低头瞧着栾妍端给他的粉红色香槟下一秒他突然毫无征兆地望向贺屿薇所站着的角落。
那目光清醒得令人发颤。
她退后一步心惊地刚要细看。对方已经像国王一样从容地被众人簇拥着和他美丽难驯的宠物们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1 章 CHAPTER21
第21章CHAPTER21
接下来相安无事。远远地见了一面栾妍后,余哲宁自己很快地调整了一下状态,外表上,他和往日一样,礼貌温柔地对待所有人,但不顾贺屿薇担忧的目光喝了三、四杯红酒。
晚宴举办到了晚上十二点左右。
宾客四散后,别墅里的其他工人都忙着收拾晚宴的残局,贺屿薇扶着余哲宁回到套房。一进门,他提出要洗澡。
贺屿薇联系男护工后,站在浴室。
她那种始终沉默的态度,似乎让余哲宁有点不愉快。
镜子里,他看向她:“有话想说?”
一时之间,空气里有他呼出的隐约酒精味。贺屿薇张了张嘴。
“我记得你讨厌酒精味,”余哲宁疲倦地说,“今晚不用睡在行军床,回自己房间休息吧。不用担心我了。”
他说话的方式,让人感觉是并不想要她留在此处。
“给你端杯水好吗?”贺屿薇绞尽脑汁地试图分散余哲宁的注意力,“或者,洗完澡后,你想不想看电影或纪录片什么的——”
余哲宁对她笑笑。但他的眼睛里却没有表情:“麻烦你出去。谢谢。”
贺屿薇的脸发热。
此生头一次,她很希望自己的脸皮更厚一点,能够忽略这句驱赶的话。
她知道,余哲宁现在心里肯定不好受。人们总会高估自己的承受力,又低估感情对自己的影响力。他看到栾妍和哥哥在一起,即使内心有预期,却一定很伤心吧?
可她没办法留下。
贺屿薇悲哀地想,她没办法在别人已经明言叫自己出去的时候,还停在原地。她没有能力去揣测别人内心的想法,索性只能相信他们嘴里说的话就是真实想法。
一阵短暂的沉默。
“那,我出去了。”贺屿薇走了两步,随后又站住脚步,“一个小时后,我会再过来看看你的状况。”
墨姨指挥着住家佣人把大厅的垃圾清场,餐具和食物先收走,之后的桌椅就留着明天专业的清洁团队来清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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吸尘器的噪音中,她看到小保姆正拿着黑色塑料袋,默默地捡漏地毯上掉的烟头和亮片。
墨姨便对她招了招手,塞来一个红包
:“栾小姐发的。她倒是终于学会做人,来家里后给佣人们先发了一圈红包。
贺屿薇轻声拒绝。
墨姨心思玲珑,很快就从她黯然脸色里猜到一些原因。
实际上,不止是余龙飞,所有人多多少少地在最近的日子里发现了她对余哲宁产生的那一点憧憬。只不过,贺屿薇自己一直用力地压抑着,更努力地工作转移注意力,于是,每个人都不忍戳破这青涩心思。
“呵呵,回房间休息吧。墨姨硬是把红包塞到贺屿薇的手里,“凡事不需要自寻烦恼。明天早上找小钰,让她给你做点好吃的。
########
贺屿薇回到卧室,她懒得洗澡和换衣服,只是趴在床边看着压在枕头上的那团毛线。
她以前为自己织过条围巾。
织手套要更麻烦点,贺屿薇不好意思问余哲宁要手掌的尺寸,再加上时间短,最终决定织分指手套。
这些天除了练习英语外,她几乎都在编织。七八个小时打底,因为总是拿着针,手指头都跟着胀痛。可现在,她似乎没什么心情。
五楼依旧静悄悄的。
这是整栋别墅里唯一没有被华丽繁琐圣诞装饰物所点缀的楼层。
她一个人来到露台处。
凛冬已至,冷得让人绝望。余家一如既往的寂静,但多了一堆巨型人工篝火在别墅下方的空白处尽情地燃烧,如同不谢幕的烟火。
而车道两侧的灯已经暗下来。
贺屿薇蹲在地上,仰望着夜色发呆。
也不知道自己待了多久。身后突然射出一道光,是有人推开了露台的门。
原本应该离去的某位兄长,今晚当之无愧的的男主角依旧穿着宴会时的灰底红纹衬衫,现身在寒夜之中。
他手里夹着一包烟,似乎没料到有另外的人胆敢在露台,因此停下脚步。
贺屿薇因为始料未及的相遇吓得头脑直接罢工。
“我……对不起,我马上走……
她回过神来立刻要跑走,但脚蹲麻了,也只能慢慢起来。
对方一闪身,挡住她的路。
这情况似乎有点熟悉,贺屿薇没想明白曾经在哪天发生过,他已经从怀里掏出什么。
那是一张沾染着
他体温的、薄薄的一张汇票。
“给哲宁的红包,替我交给他。顿了一下,余温钧再说,“他今晚喝了几杯?
天台上的门重新关闭,黑暗笼罩着他们。
贺屿薇这才稍微抬头。
那个男人静静地站在原地,他沉吟地说:“并不是说不允许他喝酒,哲宁是成年人。但你在旁边盯着他一点,不要让他醉到忘记自己的脚还受着伤。
今晚的对视,原来不是贺屿薇的错觉。
只不过,余温钧注视的人绝对不是渺小的她,而仅仅是他的弟弟。话又说回来,他居然能在百忙之中留意到弟弟的心情。
天台很暗,两人几乎都看不清彼此的表情。
贺屿薇估算了一下她和门的距离,再借着黑暗给的勇气,颤颤巍巍地问:“请问余董事长,我是什么时候可以离开你家?
余温钧对这问题倒并不生气,他把烟盒塞到裤兜里,双手深深地插兜:“最快是来年一月底。最迟是三月。
这日期与她自己估算得差不多,也是医生说余哲宁脚伤恢复无碍的日期。
贺屿薇再大着胆子问:“那么,请问你查出余哲宁车祸的原因了吗?
余温钧是没料到她还问起这件事。
不是一个棋子有资格问的话题。
但沉默半晌,他还是回答了:“查得差不多。但我现在也正等一个机会,处理那个怀疑对象。
贺屿薇点点头。
余龙飞的嘴里永远半真半假,余哲宁面对不想回答的事情会泛泛敷衍。但余温钧只要肯开口,无论是威胁他人或解答问题,都带着掷地有声的感觉。
贺屿薇再深呼一口冰冷的空气,肺部冰冷:“医生说现在是余哲宁恢复行走得关键时期。
余温钧等她继续说下去。
“您能不能不要再像上次那样打他的脚了。有什么事情,可不可以等他脚伤好了再说。她微弱地提出要求。
余温钧终于在今晚首次认真地扫了她一眼,虽然,他看不清她的容颜。
工具人干巴巴地绕半天圈子,估计就为了说最后这句话。怎么,难道她怕自己因为栾妍而找余哲宁的麻烦?
然而,余温钧也并不反感贺屿薇的多事。
他欣赏真
正关心弟弟的人。
实际上余温钧甚至还肯难得的回答一句:“我心里有数。”
随后
他冷不丁说:“你上一次是沿着梯子爬上来的?”
贺屿薇迷茫几秒。
上一次?是哪一次?
哦难道是首次被捉到余家她在绝望之下索性顺着窗外的梯子往上爬然后误打误撞地跑到露台见到他的事?
贺屿薇困惑地点头。
下一秒她看到余温钧走到露台边缘处凭空消失了。
——他他跳楼了!!!
贺屿薇醒悟过来在第一时间内头皮都炸开。
她几乎是狂奔过去才发现余温钧刚才消失的地方也有个梯子余温钧顺着梯子跳到四楼的阳台别看这男人平时没什么大动作但真的动起来极为矫健利索。
这个花衬衫果然是被切掉脑子了吧?他做事怎么那么出乎意料?
贺屿薇拼命探头确认他还活着后就一屁股坐回冰冷的地面后背冒出满排的汗。
她向来不擅长猜测别人想法。
但每当面对余温钧各种推理都会在脑子里一闪而过。
她现在应该怎么做?转身就走?跑出去告诉余哲宁他哥哥有病且跳楼了?但她没带手机!
贺屿薇向来觉得张嘴向别人求助是世界上最痛苦的一件事不如自己先跟上余温钧先看看他想做什么。如果情况棘手再求助别人吧。
她心一横也顺着梯子往下爬。
深冬的户外金属设备比秋天的更为扎手。贺屿薇掌心触碰着铁梯粗糙的质感忧伤地想自己这条小命是不是得命中注定交代在余家。
寒风陡峭刮着头发和上衣。
因为大幅度运动她的上衣无法掩盖腰部的肌肤脚踝也仿佛被冻住。就这么一路爬下去防火梯距离地面还有一段距离。
她的手僵得受不了但估摸着已经到了眼睛又不敢往下看就先伸长腿往下试探着——下一秒她被结结实实地抱下来。
余温钧也没想到胆小如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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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保姆居然也跟着自己爬下来。
贺屿薇刚在地面站稳他的臂膀移开保
持既能远离她又能随时威胁她闭嘴的距离。
他用目光给她一个“安静”的指令,将她整个人推向更黑暗的拐角处。
两人的肌肤没有相碰,贺屿薇再次闻到他身上独特香味。
说句奇怪的话,仅仅通过余温钧的举止,就能让人感觉他身上的味道一定好闻。但今晚,她最先从中准确地闻到一丝酒味。
贺屿薇立刻厌恶地屏住呼吸,随后看到他们身处何方——四楼套房主卧室外的观景露台。
透过没拉窗帘的窗口,一个漂亮的女孩子正带着拄着双拐的男生走进房间。
细细的红底高跟鞋敲击地面。接着,是隔着玻璃仍然能知道极为悦耳清脆的女声。
“需要扶吗?”
“倒也不必。”
跟在她身后出现的,是原本应该在洗澡的余哲宁。
两人坐在沙发上,栾妍为他倒了一杯水,她的低胸礼服让余哲宁不敢直视。
好长时间,她扬起脸说:“这场景一点都不尴尬——才怪。”
余哲宁笑了。
那是贺屿薇所没见过的笑容,因为,余哲宁柔和的眼睛里有什么在燃烧,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栾妍。
哦,这是他看着喜欢人时的表情呀。
她有一种后知后觉的失落,但与此同时,贺屿薇的精神极度绷紧,余光在胆战心惊地瞥着身边的人。
余温钧也正抱着双臂看着这一幕。
跟他的处境相比,贺屿薇觉得她的失落不值一提。
世界上最普通的男人都讨厌被戴绿帽。余温钧这种性格,目睹刚回来的未婚妻和暗恋她的弟弟在深更半夜共处一室,绝对是灾难现场。
也许余温钧已经提前预判到一幕,此刻,他只是跳下来求证而已。
贺屿薇知道自己是一个悲观主义者。她从不提前预想悲剧,只会在它发生的时候毫无抵抗地接受。
她无法揣摩余温钧的想法。她只是想,自己能做的事是一定要保护余哲宁。
贺屿薇的手还在发抖,但却把注意力转到余温钧的身上。
她打定主意,余温钧此刻踹飞房门进去“抓奸”,自己就会抓住他胳膊,用尽力气拖住他的步伐,让余哲宁有时间能够离开。
余温钧的目光并没有
继续看向房间里的两个人。反而,他扭头看着她,头稍微一侧。
余温钧那双眸子,没有恼羞成怒,没有受伤怀疑、嘲讽或嫉妒的情绪,也没有像余哲宁那样把自己的感情封闭起来。
他还是那一个居高临下但又绝非触不可及的余温钧。既不会更温暖,也不会更阴险。
这人坐镇的场合,四周的气场总是极稳定的。
贺屿薇一时根本说不出话来,看到余温钧再比了个手势——“原路返回。”
几分钟,他们重新站回五楼的露台。
贺屿薇几乎是被拉着领口,以恶鬼上吊的姿势硬从下面扯来的,而她刚站稳脚步,余温钧就没再管她了。
拉开门后,玖伯在门口站立。
余温钧边眯起眼睛适应走廊的光亮边迈开脚步,他没有回头,一路穿过走廊,乘坐电梯而下,电梯没有在任何楼层停留,而是直接抵达一楼。
轿车在门厅前等待,余温钧矮身坐进里面前,玖伯眼疾手快地阻挡住身后的人。
余温钧坐稳后,轻轻地偏过头。
“跟着我干什么?”他语调平静。
他的身后正跟着一条仿佛在街边流浪多日的小笨狗,她很可怜地摇着尾巴,沉默且巴巴地就从五楼露台一路小跑随着他过来。
小保姆被玖伯用力地推开,退后几步,依旧站在车窗边。
她还穿着那套阿玛尼裙子,在户外冻得不停抽鼻子,喉咙里发出令人不舒服同时又为她感到可怜的嘈杂声音。恼人的刘海儿后面能看到她的额头,也被冻红了。
贺屿薇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回去。”余温钧再命令她,再似乎于心不忍地抽出一张纸巾什么的,看也没看地隔着车窗丢给她,“我不会为了女人找自己弟弟的麻烦。擦擦鼻子。”
轿车离开,她茫然地低下头。
手里握着的,并不是用完即扔的纸巾,而是一张柔软厚实烟雾色的绢制男士手帕。
作者有话要说
你身边有不少朋友还没看到本章呢,快去剧透一下,他们会很崇拜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