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械心脏》
1. 上幽城
“你终于醒了。”
孟拂雪睁开眼,视野幽暗模糊,摇摇晃晃,搞得他头晕。他摸索了下,摸到了汽车后排地上掉落的眼镜,戴上。
这车的颠簸程度让孟拂雪以为坐上了王大爷的拖拉机。他从后排座椅爬起来,看了眼开车的人,只能瞧见个侧后面。他揉揉自己后脑勺:“到了吗?”
“刚进城。”开车的大叔憨笑道,“不好意思啊小雪,船叔也不想把你打晕,但没办法,现在上幽城进进出出太严格了,他大爷的,还好没走矿道,我刚刚才知道,我们的矿道也被这群条子封了。现在要偷摸进城,只能走我们公司最黑的‘抛尸道’,这才打晕你装作运尸。”
孟拂雪有点晕车,这车实在太旧,弥漫着老式机油和皮质座椅老化的味道。然后无语地看了眼船叔,没接话。
无论如何,他来到上幽城,这就够了。
他先坐好,给自己系上安全带,接着降下些车窗。秋末冬初夜晚的风混合着生锈金属的味道扑到他脸上,还有3个月,孟拂雪就18岁了。
少年看着窗外,刚好路过一个公交站台。浮空屏幕有检测人类眼球的功能,虽然船叔唰地一下驶过,但浮空屏在瞬间探测到孟拂雪在看屏幕,于是立刻启动人眼滞留功能,将屏幕画面停留在了孟拂雪的视野里,直到5秒后完全消失。
孟拂雪头一回看见这种东西,他没明白,以为自己眼花了,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又抬手在面前扇了扇。
船叔笑道:“哈哈,是浮空屏吧?你们秀清镇没有这玩意吧?”
孟拂雪摇头:“没有。”
船叔又说:“其实我反而觉得你们那挺好,虽然是乡下吧,没有这种尖端科技,但山清水秀,空气好,又干净,生活节奏也慢。”
这话不假。孟拂雪“嗯”了声,推推眼镜,捡起地上的书包,拿出手机。在秀清镇,大部分居民使用的手机是老款的大屏触摸式,因为要来上幽城,船叔给了他一个时下流行的。
3寸的矩形金属长条,略有分量。拿起后会投出一个浮空屏,浮空屏可以捕捉人眼,无需低头看它,也可以将屏幕设置在金属条,和老款触屏手机无异。这么做是为了满足人们“玩手机”的姿态和仪式感。
孟拂雪只是为了看眼时间,他的手机浮空屏安插在金属条上,他习惯这么看手机。
时间是晚上10点23分。
“对了。”船叔减缓了些车速,“上幽城最近不太平,军方的人都来援助警局维和了,所以这次进城才这么波折。你记住啊,你是远房亲戚死了之后唯一的合法继承人,从乡下来继承财产的,包括你入学的相关手续都在这里,你接下来读高二了对吧?”
船叔从副驾驶拿起个袋子丢过来,孟拂雪接住,没有第一时间打开来看。回答道:“高三。”
“差不多。”
接着船叔边观察着路上的状况,边说:“不过你也不用太害怕,你不是3个月后才满18吗,上幽城的未成年人保护政策相当强,警察都管不了你们,是未成年人犯罪机构来管,但他们怎么管制我就不晓得了。所以在学校要是被人欺负了就干回去,别怂,兜里那把赤鸦金属锻的刀又不是玩具,该用就用。”
“嗯。”孟拂雪点点头。
这时候,船叔似乎发现了什么人,他猛一脚刹车,回头看着孟拂雪的眼睛,说:“我就送你到这了,你还剩三个月到18岁,能不能活到成年,就看你自己了,下车,现在,快。”
“啊。”孟拂雪虽愣了下,但行动上没拖沓。他立刻单肩挎上包,推门下车,再反手关上车门。紧接着,车又向前开了几十米,就在快到十字路口的地方。
一个佝偻着背的男人从路边的店里走出来,走到车旁边打开门坐进车里,车继续开走了。
孟拂雪收回视线。
上幽城的夜很明亮,和秀清镇不同,这里灯火璀璨,各色浮空屏和夜空飘过的流光广告,让这天空看起来像假的。
他抬头看着马路对面的高楼,这楼高到他脖子都抬酸了才看见楼顶。
这条街看起来并不是市中心,路面很脏乱。比如他脚边有个被人丢在这儿的,沾着酱汁的汉堡盒,而再向边上走两步就是个垃圾桶。
垃圾桶旁边有一路牌,上面写着“鸵鸟街”。
他打开手里的袋子,里面是几张电子纸质文件,仅一张A4纸大小的类纸屏幕,可以类纸翻页查看。这东西在秀清镇是今年才普及开来。
孟拂雪很快找到了船叔给他安排的住处,琉璃街13号。他快速回忆了一下刚刚在车上看见的公交站台屏幕,浮空屏虽然只滞留了五秒,其中有两秒让他震惊,但还是看见了有效信息。鸵鸟路公交站台坐5站到庞洛萨街,转9号线就可以坐到琉璃街。
他将袋子装进书包,拉链拉好。
天气挺冷的,一阵寒风涌来,把他脚边那个汉堡盒吹到马路上,接着“唰”地开过去一辆看不清外型的车,那纸盒子被碾得粘在路面。他吞咽了下,背好书包。
“哟——”
孟拂雪刚抬脚要从十字路口过马路,去公交站台,身后传来一道刺耳的声音。他回头,看见几个醉汉。醉汉们朝他吹口哨:“哟!漂亮的小弟弟——”
孟拂雪微不可察地放下手,按了按腰带上别着的削铁如泥的赤鸦金属短刀。他不打算逗留,回过头继续向前走。
然而几个醉汉不依不饶,他们之中有个人加装了外骨骼机甲,大约是喝得太多,那人直接朝天开了一枪。骤然响起的枪声仿佛并没有对这条街的商户产生任何影响,那些店里的人还在继续喝饮料、打牌、玩游戏。
孟拂雪心下一惊,停下了脚步。显然,从秀清镇来的孩子还是太单纯,以为带着军用金属打成的短刀能够在上幽城防身,未料想这里的人……居然是直接开枪。
“小、弟、弟?”背后的醉汉见他停下,说话都带着笑,那种被自己震慑到的心满意足的笑。
孟拂雪推眼镜,定了定神。船叔说了,上幽城对未成年人的保护政策相当强,船叔这种混黑路子的人都能咬牙切齿,想来应该不会对自己做什么。
他呼吸了下,转过身来,低垂着眉眼。
这般脆弱的模样让醉汉们更兴奋了,孟拂雪皮肤很白,秀清镇对于上幽城这种地方可以称为乡下。那儿水土养人,孟拂雪身量还没长开,偏瘦,但五官清秀,一副近视眼镜让他更显文弱,且看起来毫无攻击性。
“等等等……等一下,哥,这孩子好像是学生,搞不好未成年。”醉汉中的一个发现了孟拂雪背着书包,他拦了拦身边的人,劝道,“算了算了哥,没必要惹麻烦。”
看来船叔说得没错。孟拂雪偏头看了看旁边的小餐厅,透过玻璃墙可以看见里面坐着位大姐,那大姐也在看他,并且朝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进来店里避一避。
不过这时候,孟拂雪决定先试一试上幽城的未成年人保护法可以对这种街头混混起到多强的震慑力。毕竟搞不好,以后要常和这些人打交道。
于是他站直,看向那个开过枪的醉汉。孟拂雪翘起唇角,笑了起来,同时眼睛跟着弯起,甜美又乖巧——他懂得利用这些条件,来到上幽城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叫我吗?”孟拂雪没有慌乱,他鞋尖稍微向小餐厅偏了偏,随时准备以测滚躲子弹的方式逃进店里。
醉汉这时候瞧清楚了孟拂雪的脸,呆滞了片刻后,邪火上脑,不顾旁边人劝说这是个未成年。只见这醉汉直勾勾盯着孟拂雪,甩开拦着他的人,那人又上来拦了拦,醉汉踉跄了两步之后直接挥过去一巴掌,扇在同伴脸上。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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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刻,餐厅旁边的便利店玻璃门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人。
瞬间,醉汉们宛如被泼了盆冰水,眼神都理智了,全部僵在原地。他们原本死盯着孟拂雪的视线越过了孟拂雪,看向他身后。
接着那些人像看见天敌似的,先后退,再转身,一溜烟跑了,脚步全然没有之前醉醺醺摇晃的状态。孟拂雪不解,他回头,和侧后方的男人四目相对。
人类是非理性动物。那个瞬间,孟拂雪看见了一双理智、冷漠、平静的双眼,没有情绪,没有波澜。孟拂雪虽然来自秀清镇,但他很笃定,那是人类的眼睛,不是机械眼。
男人身量很高,穿警服、短靴,嘴里咬一根烟,覆面的东西挂在脖子上,单片眼镜从耳机处延伸过来,那是警用设备,可以直接扫出居民信息。
他腿边站着一条警犬,警犬穿防弹背心,狗爪做了冷银色的外骨骼机械狼爪。一人一狗,两双眼睛看着他。
孟拂雪一时间进退两难,这时候该怎么办,说句谢谢警察叔叔?但同时,孟拂雪发现,他可能并不是警员。船叔说了,军方有人支援警局。
而孟拂雪会这么认为,是因为他发现了此人戴手表的方式是表盘置于手腕内侧。这是狙击手的习惯,表盘向里,避免光线折射而暴露自己的位置。而且他抽烟用左手,右手垂于身侧不动,随时准备拔枪。
无论如何,孟拂雪礼貌地向他颔首致意了下。对方夹下烟,也快速点了点头。
就在孟拂雪准备继续往十字路口走时,旁边小餐厅的大姐从店里出来了,她向那人招手道:“白警官!进来吃饭不?我老公今天刚从秀清镇进货回来!新鲜的排骨!!”
那位白警官“啊”了声,说:“不了赵姐,巡逻呢,谢了。”
孟拂雪略有些顾虑地瞄了眼警犬,他佯装怕冷的样子捂着领口,让小臂挡住心脏位置。然后向白警官走过去,走到他面前,带着方才那样乖巧的笑容,温声说:“谢谢白警官。”
白警官垂眼看着他,看了他大约两秒,然后让出一步,说:“未成年,早点回家。”
孟拂雪点头:“嗯嗯,这就回了。”
没有被拦下检查证件或别的什么,孟拂雪暗暗松了口气,又不敢表现得太直白,脚步平稳地走向十字路口。只不过他没发现,自己走过白警官身侧的时候,一直在被盯着,警犬的耳尖也动了动,仿佛发现了什么。
他过去马路之后没多久,公交车驶来,孟拂雪顺利坐上了车。
公交车开走后,警犬用鼻子碰了碰白警官小腿。
“干嘛?”白警官低头询问。
警犬看了眼公交车开走的方向,眼神里带着疑惑。白警官重新咬上烟,吸了一口,说:“我又不是未成年管制局的,管什么闲事。”
警犬叹了口气,收起指甲,后爪挠了挠耳朵。白警官走去垃圾桶灭了烟丢掉,然后按了下耳机,说:“鸵鸟街的,你这有人无故开枪,公交站向北方向逃窜了,在你区域,拦截一下。”
听见对讲那边说了句收到,白警官又回头看了眼公交站台。
公交车到站琉璃街,孟拂雪走下车。下车后他觉得船叔真是心大,对比起鸵鸟街,这里才像个法律笼罩下的正常街区。公交站台的仿生人扫描着每位上下车的乘客,扫出他这个未成年的时候,仿生人靠近了些。
这是个没有性别特征,没有衣着,仅展示金属外壳的仿生人。它上前来,询问:“同学,很晚了,你需要帮助吗?”
孟拂雪思索了片刻,说:“请问13号居民楼在哪里?”
“请跟我来。”
看来真是对未成年有着不错的保护,居然是这么送到家门口的……孟拂雪抬头看了眼门牌,转过头向仿生人说了句“谢谢”。
“不客气,欢迎来到上幽城。”它说。
2. 白警官
“白理深回来了吗?这都早上九点多了,夜班上到哪里去了!?”
警局里,一个啤酒肚中年男高声询问着,语气听上去很不爽。他手里端着一杯昂贵的原浆果汁,虽然不是新鲜果汁,但在上幽城已经是高端饮品。
“袁副局,白警官今天早上七点结束夜班,按理说,今天他休假。”一个小警员上前解释。
袁副局咬牙切齿骂了句脏话,嘟囔着:“什么玩意,不是号称他妈的72%机械化的满级人类吗,还休假?”
“您……”小警员欲言又止,一方面这种话可不能乱说,另一方面他自己又有什么能耐劝副局长谨言慎行。于是小警员闭嘴了。
这位袁副局冷笑一声。两个月前,上幽城的治安系统崩溃了十五分钟,就是那十五分钟,这固若金汤的城市涌进来不知道多少违规改装的流浪者和罪犯。
那时出动了几支军方武装小队在上幽城各区进行维和,来到X区的武装小队队长白理深仅一个礼拜就清剿了X区所有流窜犯。白理深的机械改装高达72%,每分每秒承受着常人几乎不可能驾驭的机械组件。警局里不少人都抱着“这他妈还是人吗”的心态,对其又敬又怕。
但袁副局长不带虚的,来这儿维和就是来这儿工作,那白理深再强再恐怖,穿上普通警服就是他的下属!是普通警员!
此时,这位普通警员起床了。
72%机械化的身体的确不需要睡眠,极端点,他甚至不需要呼吸。呼吸和睡觉只是他在意识里将自己判定为“人类”的方式之一。而且睡觉真的很美好,白理深觉得睡眠是一种无可替代的全身心的放松。
他起床后打开卧室门,一阵“哒哒哒”狗爪踩地板声由远及近,成年雄性德牧停在他面前,坐好。其实白理深休假的很大原因是为了让警犬休息,他弯腰揉了揉狗头,问:“自己吃过饭了吧?”
警犬点点头,接着自己走到客厅墙边,前爪扒拉到窗沿,鼻子戳了下窗帘上的触感屏,窗帘旋即打开,清晨十点的阳光铺进来,一片美好。
白理深眯了眯眼。接着他的内网通讯设备亮了起来,他抬手在自己右耳后方的皮肤点了下,外表看起来是人类皮肤的颜色和质感,但其实是根据他自己的原皮肤组织与赤鸦金属调配强化过的……半机械皮肤。
军方内网的消息不使用任何科技公司研发的信号塔台,是仅军用。
白理深视野中立刻出现小块的浮空屏,内容很简单:监测到B级通缉犯陈船的相关公共网络通讯讯号,传输网络位置为X区琉璃街13号居民楼,请前往核实。
船叔其实并不是孟拂雪的叔叔,不仅不是亲戚上的叔伯,甚至孟拂雪是这个月才认识他。
“傻小子你怎么能联系我呢!”手机那边,船叔的声音气急败坏,“这儿是上幽城,上幽城没有隐私!什么?入学手续不见了?怎么可能呢我都放在那个袋儿——噢操,还真落我这了,完蛋玩意,你先等两天,反正这阵子是临冬节在放假,我找机会送过你。”
“噢好,谢谢船叔。”孟拂雪说。
“赶紧挂了!”船叔说,“信号都是被监测的,别说了!”
孟拂雪还没来得及问,船叔已经挂断了电话。
电话挂断后,他坐在餐桌边快速思考了一下。上幽城两个月前全城警戒,外来人口进入城区要通过重重检查,所以船叔带他走了条黑路子进城来。
因为那些检查必然会检测出他的机械心脏,这种未报备过的、不通过生物芯片直接植入人体的非医疗、无备案机械器官,是违法的。
孟拂雪倒也不是不能配合调查,只是他没有时间了。
这颗心脏在他胸腔里跳动了17年零9个月,在今天以前,每年会有个老者从上幽城去到秀清镇为他补充机械心脏的动能,让它持续泵血,维持孟拂雪的生命。
然而今年,两个月前,秀清镇的少年迟迟未等到老者。这个月初,等来了一个叫陈船的大叔。
船叔告诉他,那位老者仙去了,你要想活下去,就到上幽城,找到机械心脏的能源,自己设法为它充能。孟拂雪答应了。可另一个问题是,上幽城目前是戒备状态,那些律令至上的人不会在乎一个乡下小孩的死活,要想尽快进城,就只能偷渡。
他忽然察觉到了什么,心下一紧。刚刚船叔说上幽城没有隐私……那么刚刚那通电话会不会已经被监听到了。
小镇少年在桌边思索了不到两分钟,立刻去套上一件加绒的连帽卫衣,戴上兜帽,背上书包出门。3个月内他如果找不到机械心脏的能源,那么18岁零点就是他的死期。
他暂时不能被任何事情拖长时间,虽然不知道船叔是什么来头,但进城的时候走的那个“抛尸道”它听上去就不是什么合法合规的东西。孟拂雪决定先出去避两天,这个房子暂时不能待了。
到上幽城的第二天,虽然孟拂雪还没适应这座城市,但他不是普通的乡下小孩。
那位老者,孟拂雪管他叫杜爷爷,秀清镇也是杜爷爷的故乡。那儿没有先进到夸张的科技设备,镇子上的人们维持着朴素的生活方式,种地、畜牧。秀清镇的存在,其实说到底,还是为了上幽城的达官显贵们,为他们提供人工劳作的新鲜食材——在这个时代最昂贵的东西。
而那位杜爷爷,他在上幽城,有另一个头衔。
一个无人不知的,尊贵程度不亚于上幽城议事厅厅长的头衔——
剑圣。
冷兵器时代最后的宗师。
直到两个月前,剑碎人亡。
所以面对这偌大的陌生城市,他不怯懦,也不畏惧。他每年都和剑圣学一招,一招练一年,已然是剑术武学大成者。
“叮——”
便利店的门自动打开,检测到未成年人进入,响起了一声“叮”。这是激活了未成年人货架模式,如此一来,孟拂雪就拿不了烟酒之类的禁售未成年商品。
他身上有些钱,在秀清镇有不错的社会福利,虽然无父无母,但在学校里可以做些零工赚钱,读书住校也都是免费的。他买了一包口罩和一瓶运动饮料,拿运动饮料的时候没看清,第一下拿的是含微量兴奋药剂的,瓶底生根了似的拽不起来,才发现是禁售未成年。
孟拂雪戴上口罩,在便利店门口的便民充电台上扫了个充电口,将手机塞进去,接着随便跳上一辆公交车。不多时,他通过公交车窗户,看见一辆警用摩托车驶向便利店。
船叔说得没错,上幽城没有隐私。他和船叔的通讯讯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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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就被定位了,警察来得很快。
但船叔慌乱中忘记了一点,警察管不了未成年。孟拂雪稍稍低头,找了个空位坐下。他身形较为纤薄,有些撑不起卫衣,肩膀那儿塌下去一点。
他抬眼,侧上方有这趟公交的路线信息。上幽城很大,道路错综复杂,下一站到熊掌街,他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地方。熊掌街站台上来了几个仿生人,和之前在公交站扫描乘客的不太一样,他们有明显的性别特征。
孟拂雪坐在比较靠后的位置,那些仿生人目不斜视,规规整整地一个接着一个站到公交车最后一排座椅后边的空地。
看来熊掌街是个富人区,公交车再次行驶的时候,孟拂雪看见街边有漂亮的,带有花园的独栋房子。
他不知道的是……大约也就六、七分钟前,那位白警官就是从这里出发,准备逮捕他。
“我靠。”白理深把充电台里的手机拔出来,愤恨地骂了句,“未成年人手机我没有权限直接解锁……我真是……”
他捏着这手机,自己调整了下呼吸。
脚边的警犬抬起爪子在他腿上拍了拍,意在宽慰,叫他别急。白理深点点头表示明白,随后联络了未成年人管制局。
而未成年人管制局也是个挺奇葩的存在,白理深觉得未管局的这群人简直拿未成年人当天真无邪的小猫小狗了,居然在通讯里叫他先做个详尽的申请报告。大概就是他为什么要看未成年人的手机,为什么要监听未成年人的通话。
警犬又一次拍了拍他腿。
而这就是孟拂雪把手机留在那儿的原因,他在拖延时间。
科技发展得夸张的地方就是这点不好,什么事情都暴露在大网络视野之下。孟拂雪看着街景变化,这里看上去像某种工厂厂房,大概不能再继续坐下去了,要是坐出城了那就笑话大了。
他捏了捏口罩,下车。
这个站台没有仿生人扫描,想来是各个街区设备不同。大城市也会有市中心和老城区之分,同孟拂雪一起下车的还有几位中年人,看起来是过来上班的。
他拧开饮料喝了几口,醒来至今还没有吃东西,好在运动饮料可以补充能量和水分。
没有手机终归不太方便,他先在公交站台仔细记下这条路线,这是个互动屏幕,他在上面查询了下市中心的几条街怎么坐,然后开始观察四周。
同时,他按了按腰间的赤鸦金属短刀,军用锻造材料,杜爷爷送给他的16岁生日礼物。
时间还早,刚到中午。
他需要找个落脚的地方度过今夜。他沿着马路边走边看,商铺倒是不少,大约因为这一带都是工业厂房,所以商铺大多是材料店和修理店。
厂房那里时不时传来重型机械放置什么东西发出的“咣咣”声,惊到了路边一家修理铺的狗,那大黑狗很烦躁地“汪汪”叫了两声。
狗叫声忽然让孟拂雪回想起了什么……
之前在公交车上看见的警用摩托,他蹙起眉心,忽然想起,好像那辆摩托的后座还带了条警犬,一只改装过机械狼爪的警犬。
他咬了下嘴唇,麻烦了,该不会调查自己的,是那个白警官吧。
虽然不了解,但他莫名地觉得白警官……是个麻烦。
3. 孟同学
“喂!小子!”
孟拂雪停下脚步,有人在叫他,因为这条街上没有其他“小子”了。他循声看过去,一个汽车修理店门口坐了个看起来比自己还小几岁的男孩。
对方是直接坐在地上的,脑袋上顶着红黄蓝组合色头发,头顶是红的,中间一圈黄,发尾蓝的。孟拂雪生活的那个镇子也有这么搞头发的年轻人,大家管他们叫杀马特。这名词在近代潮流史上出现过。
孟拂雪快速打量了一下他,他手里一把拆卸重型设备的螺栓枪。螺栓枪不是轻巧玩意,这小杀马特跟颠个手机一样抛着它,毫不费力,因为小孩的右手是机械臂。
“叫你呢。”杀马特朝他扬扬下巴,“离家出走?”
原本孟拂雪没有打算搭理他,不过这头顶三原色的小孩居然有一条机械臂,他有点好奇了,不是未成年人禁止机械化改装吗……莫非自己判断失误,其实这是个童颜成年人?
好奇心驱动下,孟拂雪抬脚走过去,垂着眼看他,问:“你叫我?”
三原色毛小孩噌地站起来,他比孟拂雪矮一小截,龇牙一笑,问:“是离家出走的吧?缺钱吗?兜里那把刀我收了,现金,你出个价,怎么样?”
孟拂雪戴着口罩,自然而然地让人把注意力放在他眉眼。被看着眼睛的时候,孟拂雪也看着对方的眼睛,对方眼神示意了下他裤腰处。孟拂雪低头一看,大约是下车的时候卫衣下摆勾到了什么,刀柄露了出来。
“不了,谢谢。”孟拂雪整理好衣摆,顺便快速扫视了下这个修理店内部。里面停车一辆锈红色的,可以称得上古董的敞篷跑车,引擎盖大开着,车门拆了一半,另一半耷拉在侧边。
“哎哎。”三原色拦了拦他,“商量一下嘛,现金诶!而且这种锻造材料,是军用的东西,你还是学生吧,这种东西要是被查了,可不是去未成年管制局,直接上军事审判。”
孟拂雪对这样的威胁没有太在意,只是瞥了眼三原色的手臂:“那你呢,未成年机械改装?”
三原色耸肩:“那你报警吧,我无所谓,你也无所谓军事审判吗?”
孟拂雪推了下眼镜,问:“这你也敢收?”
“少打听。”三原色抬抬下巴,表情狂妄,“卖不卖啊,你这东西哪来的?偷的?五千现金我收了,赤鸦科技公司中层员工一个月也才六千而已。”
孟拂雪确实需要些现金,虽然未成年人免费乘坐公交车,不会留下支付记录,但上幽城没有隐私,他迟早会被追踪到。他现在拖延的时间其实是给船叔的——他希望船叔是个严谨通缉犯,在这段时间里销毁或篡改他们刚刚的通话内容。
“啧。”三原色不乐意了,“这还用考虑?读书读傻了吧你!”
孟拂雪没在意他的话,而是往里又看了眼,修车店中间的古董跑车旁边还停了辆看起来比较新的摩托车。他指了下摩托,说:“那辆摩托车给我,我帮你拆掉那辆车。”
“……啊?”三原色愣了愣。
孟拂雪镜片后的眼睛闪过一丝看傻子的无奈,不过他很快收敛起来,指了指里面的敞篷车:“那车太老了,你这个螺栓枪不匹配那台车的固件。你是想要保留它的外壳造型,再移进去一个新的发动机,包装成复古车卖出去对吧?”
三原色挠了挠他三层颜色的脑袋,点头,接着犹疑打量着孟拂雪:“你会?”
“会。”孟拂雪点头,“摩托,再付我一千现金。”
“我靠你抢钱来了啊?”
“那我不抢了。”孟拂雪直接转身便走。
“等等!!”
……孟拂雪心叹道这小孩连五秒钟都没坚持住。他停下,回头,强调了一遍:“现金。”
“现金现金。”
孟拂雪放下书包,搁在地上,先走到车旁边看了看。三原色毛半信半疑,问:“你真会?我警告你啊,这车你要是给我拆毁了,我把你腿卸了。”
孟拂雪敷衍地“嗯嗯”了两声,问:“有普通的扳手吗?”
“多普通?”
“一根铁板,两头C字型的那种。”孟拂雪蹲下来,检查这片耷拉下来的车门。
“那没有。”
孟拂雪叹气,反手抽刀。见他抽出这把刀,三原色急了:“喂,赤鸦金属的,你别把我这车……我操。”
三原色话没说完,孟拂雪已经一手扶住车门,一手握刀,刀鞘撂在旁边。削铁如泥的具象化大概就是这样,他挽起袖子,下手精准利落,宛如给鸡剔骨,削筋断骨的同时,维持住骨头的完整度。
三原色看得呆住了,也就十多分钟,孟拂雪一把赤鸦金属短刀,像拆蟹壳似的,完完整整地车架、车门、底盘卸了下来。
“钱,车钥匙。”孟拂雪一个跨步,走到车盖儿前边,手里还握着刀。他只是来自小镇,可能没见过上幽城那种夜空中流星迁徙似的广告牌,但他见过人类卑劣的出尔反尔。
所以他刀尖向车盖,言下之意是警告三原色,不给钱就一刀捅下去毁了它。
“……哦,我进屋去拿。”
然而三原色并没有打算不给钱,他只是太震惊,才呆了几秒钟。
很快,小孩拿了钱和摩托车钥匙出来给他,又问:“你什么来头啊?不会真是小偷吧?这东西我哥都没搞定,你居然会拆?”
“我们镇子上有不少这种车。”孟拂雪不擅长数现金,笨拙地数清楚后,揣进口袋,说,“我爷爷就有一辆差不多的。”
三原色笑了:“你就吹吧,哪儿还有人开这种车啊?”
“秀清镇啊。”
“哦……操。”
孟拂雪有点不满小孩子说脏话,稍稍皱眉。这就是上幽城的人对秀清镇的印象,那里纯人工劳作,种地放牧,被控制着科技化进程,是独属于上幽城的农牧场。
“我叫加缪尔。”三原色说。
孟拂雪走到墙边捡起书包背上,摩托钥匙是个指甲盖大的芯片,放进车头,按了下启动键。孟拂雪说:“再见,加缪尔。”
他没有自我介绍的打算,甚至没有摘下过口罩。跨上车后,直接骑出店里。
上幽城有不少飞车党,普遍是街头混混。因为使用廉价能源,摩托车拧油门的声音像孟拂雪很小的时候听见的火/药炸山。很吵,炸脑袋。和他小时候看的那些纪录片里飞车党的动静差不多。
孟拂雪不太喜欢,但现在没得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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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托车启动后,跳出一个ai自助系统,小小的浮空屏只占视野的左下角一点点,机械声在孟拂雪耳边询问:“您好,先生,需要设置导航吗?”
“需要。”孟拂雪说,“找个不必扫身份卡的黑旅店,要安全,附近没有火力窝点的。”
“明白,先生。”
不愧是未成年人也装机械臂的黑店,这摩托导航黑旅店不带一丝犹豫,更别提ai监测报警。
很快,摩托自带的ai为他规划了一条最近的路线。到这里,距离孟拂雪和船叔的通话,已经过去一个小时。
他希望这一个小时足够船叔重新找个藏身之处,顺便设法删掉那段通话记录。他顺着ai提供的路线放缓了些车速,主要是这摩托声儿实在让他觉得刺耳。他们镇子多数时间里是安静的,没有这种暴躁机械声。
有时候直觉这个东西很灵验,孟拂雪通过摩托车ai查询了一下自己手机的状态,果然不出他所料,他手机此时并不是充电模式,说明手机被人拿走了。
这也是他把手机留在便民充电台的原因之一,位于市区的充电台,只有警方或军方,总之就是有权限的人才能拿走。到这里,孟拂雪笃定自己被盯上了,跑出来避风头是对的。
去到黑旅店的路越骑越荒凉,猎猎的风刮在耳畔。今天是临冬节,也就是从今天起正式步入冬季。路过几间简陋的房子,房主在门口挂起雪花挂件,还没有下雪,但有居民在自己院子里放了假的雪人。
摩托车驶过零星的几栋居民房,引起屋内人的不满,大家很讨厌这种劣质机械的声音。
然而这种东西有劣质就有优质。
下一个路口转弯,孟拂雪碰见了优质的摩托车。
白理深直接前轮抵住孟拂雪的前轮,孟拂雪一个猛刹差点把自己掀过去。他扶住眼镜,看着和自己轮对轮的警员。
老实说,他并不意外自己被截停,上幽城的警员,这点能力必然有的。他只是有点被吓到,毕竟差点撞车。
白理深一条腿支在地面,笔直而长,同时推起头盔的防风镜,一双深色眼瞳毫无波澜地看着他。
三分钟前,未成年人管制局发来了孟拂雪与陈船的通话内容,是一段骚扰电话,问孟拂雪需不需要毒品,孟拂雪说了句“不需要”后挂断了。
所以白理深是来诈他的。
“孟同学。”白理深的声线冷锐,比仿生人还凉薄些。
“白警官。”孟拂雪按了下摩托上的键,熄火了。
白理深抬手,示意车后座的警犬跳下去,他侧身下车,从后腰抽出警员证率先表明身份,说:“您好,孟同学,我是上幽城X区警员白理深,你被捕了。”
孟拂雪一楞,镜片后的眼睛倏然睁大:“为什么?”
他脑中迅速整理自己究竟哪里露出破绽——不可能是船叔暴露了,B级通缉犯相关人员追捕的话,不会只来一个警员,而且搞不好这时候他已经被摁地上了;也不可能是赤鸦短刀的问题,因为白理深出示的是警员证而不是军方证明。
白理深覆面之下,孟拂雪看不见他唇角笑了起来。
他说:“同学,你骑摩托不带头盔,违法了。”
4. 三次警告
他先茫然,然后震惊。
眼里失去了刚刚在修理店时候的泰然自若,忽然降智一般,迟钝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脑壳。
给他说对了,还真没有头盔。
白理深走到他车边,步履悠闲。虽说未成年人事件由未成年人管制局来处理,但无论如何,在警员面前装乖总是没错的。孟拂雪从摩托下来,微微低头,说:“抱歉啊警官,我忘记了。”
白理深不疾不徐地说:“追捕你时已经获得了未管局授权,由我来处理你的交通违规事件,当然,不去警局,在这里对你进行罚款和教育。”
今天正式入冬,萧瑟的秋天结束了。
路边墙面的电子屏检测到有人停在街边,开始播放广告。然而前不久这块屏幕被附近的熊孩子砸坏了,左上角瘪了进去,那部分画面扭曲得有些滑稽。
孟拂雪松了口气,他低头推了下眼镜,点头说:“好的警官。”
“对了。”白理深从大腿侧边的口袋里拿出一件东西,“这部手机是你的吧?”
孟拂雪并不意外,但还是装作意外的样子。他反应很快,一抬眼就笑了出来,失而复得的表情、因惊喜而闪烁的眼神,一切都恰到好处:“谢谢警官!我以为丢了呢,太好了……要是丢了还得买个新的,我没那么多钱。”
说着,孟拂雪从白理深手里接过手机,他尽量让自己表现得像个正常的17岁小孩,纯净一点,就像加缪尔那样。将这一切归结于自己的叛逆,从市区跑到郊区,给自己搞个酷炫的摩托,去一个不用扫身份卡的黑旅店,可能在那儿结交些不良少年,和他们过一个摩托炸街的临冬节。
白理深观察着他,他的所有反应都很合理且自然,如果这是演的,那也有点太厉害。不过归根结底,白理深是军方来支援警局的,武力支援,他没有接受过关于审讯的培训。
最重要的一点是,未管局授权给他的处理范围,仅仅是处理孟拂雪没有戴头盔的事件。他只能对孟拂雪进行罚款以及口头教育。并且他此时此刻正在被未管局监听,太出格的问题不能问。
而这点,孟拂雪也大概猜到了。两下里对视,竟是孟拂雪占了上风。
他只是这么抬头看着白理深,澄澈的,灰棕色的眼瞳。他不卑不亢,只要白理深对船叔只字不提,他就能够笃定,在未成年人涉嫌与通缉犯通话这件事中,白理深没有审问权限。
“手机是你忘在便利店的?”白理深问。
“是的。”孟拂雪点头。
“摩托车挺酷啊,哪里来的?”白理深装作闲聊,实则他头盔里的通讯器已经传来第一次警告。
“我买的。”孟拂雪一个字都不多说。说越少错越少,而且要尽量保证自己说的都是实话,摩托车的确是他买的,技能交换也是购买的一种。
这是个神奇的时代。大网络监测下,加装机械肢体的人们同时需要植入生物芯片来辅助大脑,生物芯片公司掌握着所有人的一举一动,甚至因为芯片连接着大脑,人们连“思维隐私”都没有。
但这个时代又对未成年人有着近乎溺爱的包容。18岁仿佛是个新手保护,越过这界限,就从这时代的“人”,变为这时代的“用户”。
孟拂雪知道,他不能越界来审问未成年。所以他温和而礼貌地询问白理深:“请问,我需要缴多少钱罚款?”
“一百。”白理深说。
“刚巧。”孟拂雪手揣进卫衣口袋,“我有现金。”
通讯器里,又一声来自未管局的“嘀嘀”提示音,表示他的问话内容已经差不多了,接下来白理深要对他宣读驾驶摩托车注意事项。但他没这么做。
孟拂雪递过来一张现金,双手递的,眼睛看着白理深,坦荡又真诚。但白理深没接,所以通讯器响起二次警告。
事实上白理深没有植入生物芯片,所以未管局无法通过连接生物公司的权限网来查看白理深此时此刻在想什么——他究竟对面前这个未成年抱有怎样的心态,无法盖棺定论,未管局也只能警告。
人类大脑那极其微弱的电流和极低的电压,在没有生物芯片的辅助下,几乎不可能控制机械组件。
但白理深可以,他不仅可以,且他的机械化是恐怖的72%。
白理深倏地笑了下,他干脆直接摘掉头盔,扯下耳朵上的通讯器。旁边警犬见状叹了口气,自己挪了几步,挨着摩托车坐下了,挠挠耳朵。
头盔戴得有点久,摘下后,白理深头发凌乱,脸上有压痕。
“陆地交通法则骑行类交通工具第4条第1项,包括仿生人在内的一切驾驶人员必须佩戴安全头盔。”
“明白了,警官,抱歉。”孟拂雪微笑点头。
白理深拿过他手里的钱,折回自己摩托车,在摩托车的仪表盘上输入了一串代码,打出了给孟拂雪的罚单。
至此,这起未成年人违规骑行事件已经结束。但白理深没有离开的意思,他冷冷盯着孟拂雪,问:“你与B级通缉犯陈船是什么关系?”
“您说谁?”孟拂雪眨巴着眼睛,他的眼镜是偏圆形的,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很呆。
五分装的,五分真的。
因为他真的不知道船叔姓陈,也是真不知道船叔是什么等级的通缉犯。
但他清楚白理深问的就是船叔。
警犬的听力很强,第三次警告响在头盔里,只传出微乎其微的“嘀”声。警犬听见了,耳朵动了动,又看向白理深。
“今天早上你的一通电话,通话的另一边是上幽城B级通缉犯陈船。”白理深说,“你们是什么关系?通话内容被篡改过,你们在电话里聊了什么?”
“白警官。”孟拂雪换了个表情,他调整呼吸,推了下眼镜,再抬头目光平静,“在我回答问题之前,我需要您出示对未成年人的审讯许可。”
接着,孟拂雪拿出手机,下单了一个基础款的摩托头盔。上幽城15分钟全城配送,由迅捷类仿生人为您进行一对一配送,使用低空飞行专线。
他下完单,重新抬头,迎着白理深的目光:“您有吗?审讯许可。”
白理深当然没有,他要是有,还罚个屁款,直接擒拿了。
白理深没所谓地笑了下,他换了只手拎头盔,也换了个眼神看着他:“我没有审讯许可,但有一点,孟同学,你总有成年的一天,别落我手里。”
“我会为此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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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拂雪说。
至此,警犬似乎听见了什么声音,从懒散的坐姿起身,四脚站立,后背紧绷。其实白理深自己也差不多猜到,这个时间里未管局的人快到了。
他们果然不会真的放心让一个军队来的警员处理未成年人事件。未管局一向如此,白理深不爽他们很久了。去年有一起走私案,最后线索中断在一个未成年身上,被未管局生生扣了5、6个小时,搞得白理深的抓捕小队在大马路上发了5、6小时的呆,后来在军方那儿称他们为‘小畜生管理局’。
白理深向他点点头:“你勇气可嘉。”
孟拂雪没有接话。因为他也听见了,那大约是飞行器的声音。秀清镇有一架飞舰,主要用于向上幽城运送农产品和新鲜宰杀的肉。
很快,那飞舰靠近了。上幽城低空飞行线就那么几条,一家独揽做配送的,一条军事巡航线,一条警局巡航线,一条警备急用线。未管局可以随时使用任意一条线。
未管局的飞行器缓缓落在路边,警犬做戒备状,白理深则瞥了眼,没当回事。他不仅没当回事,而且在未管局的人走下飞行器时,走向了孟拂雪。
“白少将,请停下。”未管局飞行器率先下来的是个仿生人,暗蓝色制服,没有头发和眉毛,也没有性别特征,“请停止靠近孟同学。”
白理深根本不理。他径直走到孟拂雪身侧,弯腰低头,在他耳侧低声说:“今天早上那通电话,是你主动打给陈船的,根本不是什么骚扰电话。同学,这事儿我知道,未管局也知道,那为什么他们还要护着你,你想一想。”
霎时,孟拂雪怔愣住。
直到面前站了个比自己高半个头的仿生人,抬起手,出示身份,并温声询问自己是否感觉不适时,他才恍然——
自己这点小聪明,在上幽城,恐怕不够用。
“孟同学。”仿生人放下手,看着他眼睛,“检测到您呼吸急促,瞳仁紧张,指尖颤抖,请问还有哪里不舒服吗?是否需要到飞行器中休息?”
这边仿生人在跟孟拂雪说话,那边一位同样身着暗蓝色制服的女士正在对白理深说些什么。她神色凝重,但又没有疾言厉色,似乎是顾虑白理深的职位。
“行,我下回注意。”白理深懒洋洋地说。说完,朝他这边又看了一眼。
孟拂雪咽了下,喉结滞涩,随后收回视线,对仿生人说:“没、没有,不需要,谢谢。”
“好的。”仿生人说着,退后了一步,给了孟拂雪一些空间,十分礼貌。或者说,程序十分健全。
“还请您理解白少将的行为。”仿生人说,“我们会对他出格的举动做出批评。”
批评是哈,孟拂雪面上没动,眼珠子向那边斜了眼。意思是你们两头都不得罪呗。
他还没来得及说声“理解”,那边白理深已经拎着头盔走过来了。他表情很不爽,显然是未管局那位女士叫他过来的。
其实白理深看起来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可能大十岁以内,他看起来也就是一沉不住气的毛小子。孟拂雪安静地看着他,他先咬了咬牙,很明显的咬肌绷了下,眼神看向旁边又看回来,吐出四个字:
“对不起啊。”
5. Demon
孟拂雪真的想憋住。
但实在是……
“噗呲。”
“哎你——”白理深忍住了,不难看出他胸口一团浊气,但还是忍住了。
这事儿真论起来确实是他跨项目执法,他理亏。碍于军衔,未管局的人也只能叫他过来说句对不起。没成想这小屁孩居然噗呲就笑出来了。
倒是忍忍呢。
忍不住是吧。
“对不起对不起。”孟拂雪赶紧道歉,完事才反应过来白理深过来也是跟自己说的对不起,转而又说,“没关系。”
自说自话似的。
白理深的脸色已经差到孟拂雪开始自责了。但怎么办呢警官,孟拂雪垂眼看着自己鞋尖,他真不是故意的。也不知道这种精神伤害算不算袭警。
不能够吧。他想。
自然不能够,白理深没那么脆弱,他极为短促地笑了下,抬手将头盔扣自己头上,转过身向警犬做了个手势后,抬腿跨上车,骑走了。
孟拂雪暂时松了口气。接着,那位女士走到他面前,微笑:“同学,我是未成年人管制局执行部的副部长,明菽,很抱歉没能及时赶来,白少将确实有些吓人,但他不会真的对你做什么的,当然,如果你想要投诉,我们会帮忙。”
“不用。”孟拂雪摇摇头。明菽穿着一丝不苟的制服,齐肩短发,发尾整齐如激光切过。她手腕处有微型机甲改装,那是为了削弱开枪时产生的后座力。
明菽很满意他的反应,点头微笑:“那么,同学,临冬节快乐。”
孟拂雪正准备也回敬一句“临冬节快乐”时,明菽的仿生人接收到了她的眼神示意,走到孟拂雪摩托车旁。仿生人的手盖在他车头的屏幕,那是一只能看见骨节转向的金属手掌,摩托车ai被唤醒,接着……ai被仿生人设置成了未成年人模式。
“看来你买到了一台更适合成年人的摩托车。”明菽的语气稀松平常,就好像孟拂雪被人坑骗了。
孟拂雪没说话。
接着,明菽从制服口袋里拿出一个掌心大小的,看上去是强化塑料的材质,透明的,能看见里面扣着一张芯片。
她说:“考虑到你上午和陈船通话中所提及的入学资料丢失情况,我们帮您重新申请了一份入学资料,包含了学籍、必修课程、相应教授的介绍,方便你选报高级课程。”
直到配送的头盔到了,孟拂雪才缓过神来。
低空飞行器的噪音是不太吵的嗡嗡声,孟拂雪抬头,它停在他身前几步远的位置,接着从舱腹处伸出一个掌纹面板。孟拂雪手掌贴上去,核实完毕后,舱腹有机械臂,递来了方方正正的盒子,里面就是他买的头盔。
“订单已完成,感谢您选择赤鸦配送。”一道机械音响起。
孟拂雪呼出一口气,跨上摩托车。未管局的明菽离开前没有再多说任何关于船叔的事情,似乎这个组织就是只做自己分内的事情,其他一概不管。
摩托车的ai随着车辆启动一起唤醒,它已经被设置成未成年模式,抹去了那个不需要身份卡的黑旅店。
“您好!欢迎使用全视公司ai,已锁定未成年模式,您的最高限速为50km/h。”
孟拂雪骂了句“靠”。
“每个ai都有生命,请不要说脏话哦!”
“……”管挺宽。
孟拂雪踢上边撑,手刚扶在油门上,忽然想起件事。他问ai:“上幽城的未成年人管制局是什么时候成立的?”
“两年零四个月前。”
所以他和船叔的通话并不是船叔改的,是未管局。
一个成立不久的组织,能在上幽城有这么大权力,挺怪的。但无论如何,他吃到了这组织的好处,今天从白理深手里逃过一劫。
孟拂雪设置导航回去琉璃街,出发前,他最后一次问ai:“白理深是什么人?”
“抱歉,您没有权限。”
好,互没权限是吧。
临冬节的这几天,城里只有大型超市还在营业,大部分商贩放假休息。
超市里多是家用仿生人出来跑腿购物,也有人类,但不多。秀清镇的临冬节更热闹,镇子上会有露天流水席,大家烤玉米和各种肉类,还有新鲜的鱼。
这些东西,目前只有秀清镇能够养殖出来。
因为百年前发生了一次大规模异形实验品泄漏事件。那场灾难,只有秀清镇躲过了。
说是“实验品泄漏”,听起来像某种变异病毒,实则是当时几家大型科技公司联合秘密研发的项目。他们在动物身上做外骨骼机甲改装,也是他们第一次在哺乳动物身体中植入生物芯片。
他们成功了,当时以全视科技为龙头的几家科技公司成功改造出一只雄性山羊。山羊被改装机械四肢,加强大脑容量,注入由当时赤鸦科技在陨石中提炼的能源燃料……它成为了人造的、可直立行走的亚智慧生物。
这一突破无疑让实验室研究人员们直接开香槟,下一步是驯化,让这只亚智慧的山羊学会服从。
驯化的过程非常顺利,山羊愿意完成它理解范围内的所有指令,山羊的智力被控制得很精准。它不会说人类的语言,发声还是动物的音,但它能够用比划和眼神来传达信息。
于是公羊的生物芯片被简化并复制,植入其他动物体内,以此试验复制芯片的载体会否服从主芯片。
试验结果也令人大喜,公羊成为了改装机械肢体动物们的“主脑”。
当时科学家们笃信——人类要进化了。
这次,是自主地、有预设地、可控的一次进化。进而形成全新的社会体系。
动物实验的成功无疑是进阶式的成果,但不知是人类的疏忽,还是当初“雄性山羊”是个错误的选择——他们选了恶魔的符号,甚至带着没所谓的心态给它取名为“Demon”。
一百年前的那只山羊差点造成人类覆灭。
它不甘被生物芯片支配,凭借几乎不可能的意志,用改造过的机械利爪挖开自己后脑勺,拽出芯片。按理说,没有生物芯片作为导体,机械改造过的四肢会失去行动能力。
但它坚持着,释放了实验室的所有毒气和瘴气。
Demon在实验室通过全视网络向全球直播,它的羊角大而粗壮,取景框甚至没办法完全将它们纳入画面。
它不会说话,但他对着全球直播镜头做了一件足够表达它内心的事情——
它手里捏着自己的生物芯片,示意给镜头后,又将那价值连城的芯片随手向后一抛,随后拎起地上一个穿实验服,被打得眼镜鼻托嵌入鼻骨的研究人员。
接着,直播杀了他。
用它锋利漂亮的机械臂。
Demon对着镜头笑起来,公羊的笑诡谲而幽寒。不到半分钟,它自己也因后脑勺损伤和失血死在直播画面中。它没有闭上眼,到死都盯着摄像头。它似乎在说,这一切远远没有结束。
改装亚智动物的暴乱,加上毒气病毒肆虐,那是一段灰暗的时光。
Demon事件后的很多年,土地寸草不生,牲畜出现不同程度的异化,社会暴乱,人们反对生物芯片,要求成立监察组织,不再允许任何科技公司进行生物芯片以及机械改装的研发。
时至今日,也只有上幽城的两家大公司依然存活。全视,和赤鸦。
而百年前被人们大力抵制的生物芯片和人体机械改装,在今天已经普及到几乎每个人身上,甚至成为了某种追求。
自从二十年前仿生人研发成功,摈弃了生物芯片,只用一套数据库来运行。它们是人形,但没有生命,不会自主思考。最开始,人们只是觉得扫地机器人换了个外壳,直到现在,它们已经渗透在城市每个角落。
人类不得不跟着进阶,机械改装后的身体更加健壮,不易生病,经久耐用。全视公司更是向全人类承诺,生物芯片不会连接任何网络,不会有任何人通过生物芯片窥探到您的思维。
他们说他们吸取了公羊的教训,绝不会重蹈覆辙。
有人信了,有人假装信了,更多人根本无所谓了。
因为时代走到这里,它已经不是选择,而是妥协。
公羊已死,但公羊永存。
那只死在全人类面前的羊,那个掉在地上的主脑生物芯片,在一百年后的今天,已经无人在意。谁去管那芯片怎么样,那只羊的尸体被埋在哪儿。
今天,因土壤异化无法耕种,牲畜异化无法食用,比起科技公司会否通过生物芯片窥探大脑思维,人们更在乎明天的晚饭在哪里。
更多人选择机械化自己,去进行更复杂的工作,用机械臂操纵复杂的仪器。
科技公司没有辜负人们的期待,大家携手共进,终于在今天,异化物全部肃清,土壤也勉强能够长出玉米,即便需要大量人工合成的营养剂来辅助农作物存活,水果也不再是老人们形容的那个味道。
但起码大家还活着。
至于一百年前的那只羊……
“羊?”孟拂雪看着同学递过来的小挂件,眨了眨眼。
上幽城公立高中,临冬节后的第一天,孟拂雪在高三3班倒数第二排靠窗位置坐下。他刚坐下,前座的同学就塞给了他这样一个东西。
“是Demon。一百多年前,它在变态科学家的指令下,亲手炙烤了自己的家庭成员,致使它毁掉实验室,释放病毒和瘴气。”同学说,“来吗?我们社团是研究Demon的,正在招新,你还没有社团吧?”
他刚转学过来,自然是没有。孟拂雪摇摇头。
同学大喜:“是吧!没有吧!”
镜片后的眼睛稍显凉薄,说:“我不去。”
“……为什么呀。”那同学瘪了,扭着身子坐回自己位置,嘟囔道,“不是乡下来的吗,这么难骗。”
秀清镇小孩在上幽城小孩眼里就是这么个形象,单纯好骗,容易洗脑。
他又回头,孟拂雪已经拿出了这节课的课本,《美学阐释》。同学瞄了眼他书,说:“我最讨厌美学阐释课了,非得用这种古老的纸质课本,笨重得要死。”
从学前教育到高中结束,大部分课本都采用阅读器形式,小部分依然是古朴的纸质书。公民们会在成年前学完所有高等课程,高中毕业后不再开设公共教育,毕业考试将决定他们去往何处。
两大科技公司挑走一批,军警部门挑走一批,政务组织挑走一批,各项目实验室挑走一批。
剩下的就自求生路。
“安静一下。”老师走进教室里,一位整条机械左臂的女士。
大家迅速闭嘴,连手上拿放东西的动作都轻了下来,生怕弄出一丁点动静。孟拂雪本就没跟别人闲聊,他推了下眼镜,等着老师继续说话。
“欢迎来到新学季。”她说。
目前的学年是按季节划分,冬季有冬季的课程。
“复述一下注意事项。”她接着说,“全校范围内禁止暴力事件,禁止宣传邪教,禁止举行任何与邪教有关的仪式。”
“尤其公羊崇拜。”她补充。
孟拂雪无语地看了眼前座同学的后背,心说这人什么毛病,钓鱼执法?还是不良少年?
“那么按照管理,第一周的军训从今天下午开始。”她说着,在讲台上翻开课本。
每个学季都有一周的军训,这件事孟拂雪起先就知道。尤其高三生的军训会更加正规,因为毕业近在眼前,军警方要在军训中观察哪些学生适合毕业后培养。
《美学阐释》这门课孟拂雪属于根本听不明白,不单他,班里一半以上的人其实都听不明白。报这门课主要是因为它和医学绑定,要学医就必须学这门,虽然孟拂雪不懂其中缘由。
其实他从秀清镇转过来高三学医是很荒谬的一件事,别人要学医的都是从初中就开始了,他这就像一个人只会削铅笔,却被送进了微雕大师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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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没办法。机械器官是一种非常复杂的东西,与之有联系的,只有医学。
他得活下去。
下午,军训的教官到了。
公立学校的操场上,一列穿覆面军装的军人站在草地上。那草地的材质是某种软体塑料,一年四季都那样。
覆面的军人只露一双眼睛,所有人像手办一样一动不动。
高三学生按班级分组,一个班50人到55人不等。孟拂雪尽量让自己没什么存在感,微微低头,跟在班级最后一排。
年级主任调试了一下自己的机械声带,说:“同学们,这一季军训的首席教官,是来自上幽城提尔军团的少将,白理深。”
谁?
孟拂雪猛地抬头。
操场主席台走上去一个军装覆面的高挑男人,他同样只露眼睛,但那双眼已经足够孟拂雪认出他。
白理深走到年级主任旁边,向其礼貌颔首。
按理说,这么多学生,不该看出自己来,孟拂雪立刻低下头,调整了下呼吸。
果然,年级主任紧接着宣读军训注意事项,最后主席台的浮空屏开始随机分组,所有人名打乱后重组。
学生们拿出手机,在校园局域网中连接浮空屏,输入自己的名字快速查找。孟拂雪很快找到了自己,他在E组第12小队。
E组的教官叫桐墨文,也是提尔军团的军人。
浮空屏下方从A到J排序,大家自觉地走去自己的组别。孟拂雪走向E组方向时,感觉被谁撞了下,他偏过头,是前座的同学。
同学向他抱歉地点点头。
重新站队后,军训就要正式开始。第一节是热身,负重跑,负的那个重,是教官发下来的连发步/枪。
背枪跑步、打靶射击、近身肉搏、持刀暗袭。高三里有一半人没坚持下来,应该说背枪跑步就减员1/3。
白理深穿的整套军装,胸前战术背心显得他腰劲瘦。
“不错啊。”他说。
近身肉搏阶段,E组的孟拂雪是唯一一个在桐墨文手里过下三招的。三招听起来弱爆了,但桐墨文的机械臂是赤鸦金属,加装了预设防守功能。
在这样的前提下被孟拂雪闪避两招接下一招,白理深在主席台看得一清二楚。
“您说谁?”旁边将士问。
桐墨文是个新兵,被孟拂雪激起胜负欲了,第四招被孟拂雪借了个力,腰腹一个侧身提膝,击中桐墨文下颌。虽然孟拂雪不知道他面部机械化如何,他只知道按常理说,人类的下颌非常脆弱。
总之孟拂雪就这么跟他教官打起来了……
“啧。”白理深一蹙眉,随手扯下战术背心上的一枚信号接收器。所以当初孟拂雪的猜测是正确的,他是个狙击手。
百米手持抛物,直接命中桐墨文的右手小臂,同时触发他机械臂的主动防守,桐墨文的生物芯片越过大脑,控制了机械臂格挡这枚信号器。
白理深用力之强,信号器居然陷入他战术服的袖子上。
桐墨文迷茫地把它抠出来,然后看向主席台。
白理深指了指自己耳朵,示意桐墨文听对讲。作战的时候对讲关了,桐墨文对孟拂雪说了句“稍等”,然后戴上耳机。
还没等桐墨文问怎么了,白理深直接说:“你给他打死。”
“啊?那不太好吧……”桐墨文试探着说。
“我以为你没觉得不好呢!”白理深怒道。
“……”桐墨文反应过来了。他赶紧回头跟孟拂雪说:“不好意思啊同学,没伤着你吧?”
孟拂雪喘得像肺叶漏气,他跟着桐墨文的视线看向主席台,再打下去他真的会认为是白理深在公报私仇。
所以他目光不善,他相信白理深那种水准的狙击手能看出来——他最好是眼睛自带倍镜。
那边,白理深从三米高的主席台从容跳下来,走向E组。
桐墨文以为他是来跟自己算账的,赶紧又问孟拂雪:“同学,同学我伤着你没?”
“我没事。”孟拂雪手掌撑着膝盖,趁白理深走过来的时间里,又狠喘了几下,随后站直,推眼镜。
“白警官。”他看着走到面前的白理深。
“叫军衔。”白理深指了下自己左肩。
“白少将。”孟拂雪乖巧,“您在针对我吗?”
他这么一问,桐墨文惊呆了,拿眼珠子看向白理深。
白理深无奈,将覆面面罩扯下来,堆在脖子那儿,说:“意外,所以我过来了,给你道个歉,桐教官第一次带军训,没克制住,不好意思。”
孟拂雪犹疑着,还是点头了。
“不过,孟同学。”白理深换了个眼神,又是那副居高临下看谁都像看垃圾但又平静如死水的眼神,“你皮带后腰挂了个什么?”
“什么?”孟拂雪蹙眉,同时反手去摸后腰。
一摸,自己迷彩裤皮带后腰的绊儿上确实有个东西,他奋力扯下来,一看,眼睛闭了闭。
这完蛋东西……
白理深伸手过来,掌心向上。不用多问,孟拂雪认命地放在他手里。
“公羊。”白理深毫不意外。
上幽城确实有年轻人崇拜Demon,学生群体里必然也有,只是大家都偷偷摸摸的。
“不是我的。”孟拂雪说。
“哪儿来的?”白理深问。
孟拂雪叹了口气:“我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说完,他自己都觉得这解释太苍白,叹气:“算了,你审我吧,测谎什么的都来一遍吧,我配合。”
然而白理深没多说什么,也没要审他。
白理深只是握着那枚公羊挂件,戴着战术手套的右手攥起拳,孟拂雪听见塑料制品断裂碎掉的声音。接着白理深松开手,那个塑料挂件已经成了数个小碎片。
“今天下午最后一节训练,持刀暗袭,你跟我一组。”白理深说。
6. 暗袭训练
冷兵器在这个时代很少人用了。
大家都明白一个道理,一寸短一寸险,冷兵器这种近身武器就意味着人要靠近目标主体,近身则险。
更何况,赤鸦科技公司为军方研制的热武器已经达到了……汽化目标的程度。
白理深脱下手套,塞进军装裤的口袋里。孟拂雪瞄了两眼他腿,平心而论,他承认白理深有着相当不错的身材比例,也不难看出此人相当健壮。他推了下眼镜,腹诽着,迟早给你弄到秀清镇去耕地。
初冬的风在他耳畔呼呼地刮着,方才和桐墨文教官的近身搏斗让他浑身热得不行,他看白理深脱掉战术外套丢在草地上,自己也脱掉迷彩上衣,留一件内搭的白T恤。
桐墨文教官在旁欲言又止,他一方面担心少将出手伤着未成年,另一方面他又必须先捡起来白理深脱掉的军服和头盔等等东西。
“谢了。”白理深偏头跟桐墨文说,“帮我放在军官寝室楼下就行。”
“好的少将!”
进入第四阶段军训前,仅剩下不到两百人。剩下的这些学生绝大部分都多少有过身体改装,并不是机械化改装,而是因家境优渥,从小使用的营养补品要好得多。
持刀暗袭是军方的一项常规训练项目。学校的微型飞行器送来道具,每人一把强化塑料短刀,它并不锋利,但只要碰到皮肤或衣服布料就会染上一道荧光色,视为命中。属于安全训练道具。
微型飞行器将道具送到学生们手里后,自动宣读此阶段的注意事项:
“请同学在晚餐结束前,持刀击中目标腰部以上部位。”
“腰腹+3分。”
“上腹胸口+10分。”
“脖颈+25分。”
“头面部+50分。”
“躯干得分前后一致,手臂得分前后一致。命中手臂+5分。”
“请注意——您的短刀刀柄尾端有紧急按钮,若您觉得教官反击过度,请使用它。”
宣读完毕,微型飞行器返回教学楼,孟拂雪低头看了看这把塑料刀。他在手里颠了两下,啧了声。
白理深打量他表情:“这么嫌弃?”
“太轻了。”孟拂雪说,“不趁手。”
白理深欲言又止,他斟酌了下用词,才说:“孟同学,你在有军衔的人面前能不能稍微收敛点。”
“嗯?”孟拂雪抬头看他,推一下眼镜,迷茫又真诚。
“我是少将。”白理深提醒他,“你这话说的,像个有着八年行凶经验的暴力分子,好歹给我点面子呢?”
“……”孟拂雪张了张嘴,“我不是。”
“我知道。”白理深看着他,“‘八年’是个夸张用词。”
“喔!”孟拂雪点头。
怎么说呢,在某些方面,他还是挺‘小镇少年’的,有时候听不懂一些弦外之音,主要是懒得细想。他没那么严重的好奇心,也不在乎自己在别人眼里是什么形象。
第四阶段开始。教官闭眼10秒,学生找地方藏匿,伺机待发。
10秒后,白理深睁开眼,和面前的少年四目相对。
“……”
“……”
两下里沉默对望,白理深完完全全没脾气了,他哑然,感觉自己吃了三个馒头那么噎得慌:“你不躲起来?”
“不用啊。”孟拂雪说,“击中即得分,不对吗?”
“对。”
“来吧。”孟拂雪又颠了下刀,转为反手抓握,“我没学过偷袭,也不喜欢偷袭。”
少年眼里是不符合他年纪的沉着泰然,他反手执刀而立,其他同学们都藏匿在学校各处。操场空旷,就好像他对面站着的不是上幽城最强战署提尔军团的少将,而是他们秀清镇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混混。
他不喜欢偷袭,巧了,白理深也不喜欢被偷袭。
不过孟拂雪对自己实力有清晰的认知,他只要得分就行。军训积分可以在学季中兑换飞行器或陆行器,孟拂雪还挺想要个飞行器。他还从来没坐过,也没开过飞行器。
如果自己这颗机械心脏没得救了,那起码死前了却一桩心愿。
“可以先吃饭吗?”孟拂雪跟他商量,“我午休的时候睡觉了,没吃午饭。”
白理深无法判断这是他偷袭计划的一部分,还是他真的饿了。
“你没吃饭,然后完成了负重跑、打靶,和搏击?”白理深看着他。
“挺饿的。”孟拂雪说。
两个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往食堂走,因为白理深不认识路,跟在他后面。孟拂雪说的是实话,午休他困得睁不开眼,趴在教室里一直睡到广播通知军训集合。
白理深走路依然是那个习惯,尽管腰带上的枪卸下了,右手拇指还是扣在腰带上,比较随意。他莫名其妙地看着孟拂雪,这高中生个头不算高,头顶到自己鼻梁。
“少将你打算把我后脑勺盯出个窟窿以此来赢下第四阶段吗?”孟拂雪回头。
“……”白理深愣了下,迅速挪开视线,“不是。”
孟拂雪偷笑了下,有一种成功捉弄到别人的愉悦感。他不介意被白理深盯着,没所谓的,他正希望白理深对自己感兴趣。
对一个人感兴趣就说明这个人身上有他好奇的东西,孟拂雪需要从他嘴里获得一些信息,就用他对自己感兴趣的部分来交换。比如船叔,也比如为什么一个乡下少年有这般身手。
他在白理深面前没有遮掩或避讳,虽说杜爷爷一年只教他一招,但那也是——师承剑圣。
他不信白理深看不出蹊跷。
公立学校的食堂是免费的,一面墙的小格保温箱,在屏幕上选择要吃的东西,里面的托盘会主动送到学生面前。
这个时间食堂没几个人,孟拂雪随便找了个空桌坐下。他选了个鱼肉味套餐,一个便当盒和一瓶纯净水。
孟拂雪打开便当盒,然后抬眼看对面的人:“你不吃吗?”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小子已经不用“您”称呼自己了。白理深摇头:“不能吃这些,也不饿。”
孟拂雪不知道他有哪些机械化改装,他听说有的器官机械化之后,对食物有着比较严苛的要求。总之他自己除了心脏,其他所有地方都是原原本本的人类,他抽出筷子……叹了口气。
鱼肉口味的套餐,合成鱼肉,因营养剂培育而富有弹性的蔬菜,和一块完全不知道炸了什么的天妇罗。
要不是为了活命,他真的愿意在秀清镇待一辈子。起码吃进嘴里的是曾活过的鱼,往肚里咽的也是破土而出的蔬菜。
他嚼得心如死灰,但是饿,只能囫囵往嘴里塞。
“少将。”孟拂雪吃完,拧开纯净水喝下一口,“你对未管局的人很不满吗?”
“我们对大部分政务组织都很不满。”白理深说。
孟拂雪有些意外:“你居然回答我了。”
白理深:“这没什么不能回答的,我又没有生物芯片。”
“没有芯片?可你看起来没有机械化改装。”
白理深一件黑色短袖,起码露出来的手臂并不是机械臂,虽说皮肤也可以做调色仿真,但和人类皮肤还是有出入。尤其他们正面对面坐着,白理深的胳膊很随意地放在桌面,手里把玩着孟拂雪的道具刀。
白理深笑了下:“我有改装。”
“是吗。”孟拂雪在他露出的皮肤部分上看了一圈,“哪里?”
“大部分。”白理深说。
孟拂雪微微蹙眉,但没追问,只是默认了白理深没有说谎:“所以现在我们是没有生物芯片的两个人在学校对话。”
不会被监听,即便监听,也只有未管局的人知道。
孟拂雪继续问:“他们有什么目的?”
这个‘他们’指未管局,此时此刻这两个人都受其限制的组织。白理深一耸肩:“我哪知道。”
“一切行为都有动机。”孟拂雪说,“他们在阻止你和我有交集,你没发现吗。”
道具刀在白理深手指之间翻腾一圈,最后刀把落入其掌心,白理深握住:“同学,我和你有什么值得联手的因素吗?”
“陈船。”孟拂雪早知他会这么说,“未管局要阻止你调查的对象并不是我,我有什么可查的,他们在阻止你调查陈船,不是吗。”
白理深脸上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他放下道具刀,按了下餐桌上的触摸按钮。接着桌面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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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孟拂雪吃完的便当盒落进里面的垃圾处理箱,桌面又合上。
其实这个因素白理深考虑到了,未管局对孟拂雪的庇护程度稍微有点夸张,甚至不惜帮他篡改通话内容。除开孟拂雪是什么大户人家流落在外的孩子的可能性,那么就只有陈船这一个因素。
但他一个乡下来的高中生能想到这层,确实在白理深预料之外。
“少将。”孟拂雪见他唇角有笑意,接着说,“帮我个忙吧。”
“直接点。”白理深向后靠着椅背,“你是个聪明小孩,我帮你什么,能得到什么。”
孟拂雪说:“我需要那个军训积分的飞行器,你让我捅几刀。作为交换,我告诉你我知道的关于陈船的所有信息。”
“我不信任你。”白理深直说了,“是陈船带你来上幽城的,他是走私犯,走私犯的车从城外进城一趟只带了你一个未成年小孩,说明这是单大生意,比起那个飞行器,你该想想怎么在上幽城活下去。”
“我就是来活下去的。”孟拂雪迎着他的视线,“比你想象得更迫切。”
说完,孟拂雪站起来,伸手从白理深面前拿走道具刀:“其实我本来不想刚吃饱就运动,但晚餐时间快结束了。”
下一刻,白理深瞳仁一颤!
他不是没反应过来,而是震惊于他的出招——
孟拂雪手掌撑台面的同时垫步跃起,膝盖迎他面而来,白理深蹙眉,抬手一挡,旋即起身格下刺来的短刀。
白理深72%机械化的手腕外侧格挡直接震掉了孟拂雪的刀,然而少年姿态迅捷,另一只手接住刀柄径直要刺向他腹部。
“哪儿学的!”白理深握住他手腕,盯着他眼睛。
食堂人不多,并且大家见怪不怪,军训而已。
跳跃膝击并不是什么复杂招式,让白理深惊讶的是……轻。孟拂雪撑桌起跳的时候像一张餐巾纸飘过来,但手掌接下他膝盖时又实质地感受到力量。
下一刻,孟拂雪垫步扑向他,同时刀换回右手,虽然刚刚被震得有点麻,好在刀轻,能握住。白理深侧身闪,教官不能过度反击,躲过一招再躲。他紧盯着孟拂雪的姿态,垫步轻到几乎没有声音,刀在手里挽了个剑花换为正手握刀,回身反击时脚尖纹丝不动。
有那么一瞬间,白理深意识到,如果他拿的不是短刀而是剑,自己维持这种防守闪避原则,就已经躲不开了。
如果说此前对孟拂雪的认知只是“不太简单的高中生”,那么此时此刻,他开始感兴趣了。
白理深节节后退,格挡、闪避。
孟拂雪的‘暗袭训练’已然成了正面交锋,食堂里几个人举起手机开始录像,大家发出“哇哦”的赞叹。因为起先没什么,大家都觉得这个高三生很快会被教官按在桌上,没想到居然是有点东西的。
白理深问的那句“哪儿学的”并没有得到回答,他边接招边观察。
他发现孟拂雪连呼吸都有节奏。吐气发力,吸气凝力。充盈的力量凝在脊骨,随后由腰送到背,再到肩,大半个身子发力,一刀刺出去!
白理深攥住他手腕,接得极稳。孟拂雪故技重施,直接松手脱刀,然而另一只手接到刀之前,他甩出的力量惯性导致向前的那一下,眼镜掉了下来。
“啊。”孟拂雪短促地惊呼出来。
霎时,他选择接刀。
目标那么大,总不可能看不清。
而原本准备格挡他出刀的白理深……接住了他的眼镜。
这个时候,孟拂雪知道机会来了。
他抬手一刀划在白理深下颌,命中头面部+50分。
“汀!”
道具刀柄响起结算声:“汀汀!高三E组孟拂雪,军训总积分50,本日军训已结束,请返回宿舍休息。”
染料在白理深下颌画出一道荧光绿,两个人同时僵住,僵立了大约两秒,白理深抬手在自己左边下颌骨摸了下,低头一看。
绿色的,果然,为保护未成年人,不会用红色的血。
他就这么一手捻过绿色染料,一手拿着孟拂雪的眼镜。
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尴尬,导致孟拂雪抬手在自己鼻梁上推了一下空气。
7. 宵禁了
军训时期,所有人必须住校。
E组宿舍12号小队,8人宿舍很宽敞。孟拂雪洗完澡出来的时候,看见大家还围在一面浮空屏前看今天食堂里的录像。
“我靠……”室友说,“这年代居然还能看见这种近身搏击?”
“孟拂雪是什么来头啊,为什么能跟提尔军团的少将打得有来有回?”
“在我的知识储备里,能这么用冷兵器的人只有……剑圣了。”
“咳。”孟拂雪发出了点动静。
大家齐刷刷看过来——
此人军训回来之后就拿了衣服去洗澡,这会儿终于洗完出来了,遂一拥而上把他围住,七嘴八舌地问起来。
“哎哎!”室友上下打量他,“你是不是偷偷做了内骨骼改装!”
内骨骼改装是切开皮肉组织,替换掉骨头,属于医疗改装,多用来置换关节。后来也有公民希望保留自己原本的皮肤,但又因工作或其他因素,需要对自己进行改装,所以选择了内骨骼。
室友们的猜测他可以理解,视频里一个高中生有那样的力量,将少将逼得节节后退,应该不会是完全体人类吧?
孟拂雪摇摇头:“没有。”
他话一直不多,自从到上幽城以来,他说话最多的对象居然就是白理深,这么一想还真有点地狱。
他说完“没有”就爬上床了,虽然8人宿舍没有独立空间,但每张床铺周围有吸光设置,这样即便宿舍里还开着灯,这张床的范围内也是黑暗的。
孟拂雪今天太累了,他睡得很早,甚至都忘记选床铺静音模式,听着室友们聊天的声就睡着了。
第二天依然是上午上课下午军训。
上午是医学课,讲生物芯片与人类大脑神经元之间的数值关系,老师在屏幕上画出一个个孟拂雪根本看不明白的运转方式,临下课了才知道那玩意是芯片投射频率与神经元的同频公式。
下课后他直接跑去讲台:“老师!”
“哎呀。”老师推了下眼镜,“教书二十年终于被拦下来问问题了。”
孟拂雪抿了抿唇:“老师……请问什么时候能学到机械器官的保养?我看教科书目录里有这一项,但点进去没有内容。”
“那个啊!”老师睁大眼,“那是你毕业后进入医疗部才会学到的喔!”
孟拂雪呆滞了片刻:“毕业后?”
“是呢。”
我可活不到那时候,孟拂雪想。
他又问:“那有什么参考资料吗?”
“图书馆有哦。”
“我需要检索……”
“检索‘医疗装置’下的‘当代机械器官’。”
午休他又没有吃饭,在自动贩售机买了条营养膏叼着去了图书馆。他时间有限,下午还要军训。
中午的图书馆空无一人,仿生人检测到他第一次来,开启了新手指引模式,教他在屏幕上检索图书。
书是类纸阅读器,孟拂雪捧着它去阅读区坐下。
机械器官是一个比较微妙的领域,从技术上来讲,做出可以完全替代人类原本器官的机械器官已经不是难事,但从社会伦理上来说,这种科技走到最后,是一种永生。
为了遵循自然法则,人必须要死,所以大部分时候医疗类机械器官都只起到辅助作用。辅助一个完全纤维化的肺叶去呼吸,或者辅助一个衰弱到射血不足20%的心脏去泵血。纵然这样看,其实已经几乎是‘替代’的作用了,但碍于伦理,医生们依然不能做完全替代化。
所以孟拂雪能够找到的信息并不多。不多,但也有些蛛丝马迹。
在心脏辅助仪那一篇,寥寥几笔带过了一句“需要保证每年为泵血辅助仪注入25克液化后的燃料型维恩合金”。
维恩合金是一种贵重金属,因其耐久度和耐高温非常可观,目前多用于制造军用仿生人的关节。也用在一些昂贵的跑车上,但……液化后……注入?孟拂雪啃了两下指甲,维恩合金的燃点高达1000摄氏度,要把这玩意液化后再注入?
且不说拿什么烧它,烧化了之后又用什么注入?怎么注入?注入哪里?
杜爷爷每年到秀清镇给机械心脏充能的时候他都是麻醉状态,醒来休息一天就开始学剑术。他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走下去,从有记忆开始,一招练一年。杜爷爷每年逗留那么一阵子,每次离开前都会告诉他这么一句话:
这是个每天睁开眼睛都和昨天完全不同的时代,你要忘掉每一个昨天。
“他在这儿呢,峰哥。”
“叫他过来。”
“好嘞。”
孟拂雪推了下眼镜,侧边一个黄毛走过来,脚踩在孟拂雪旁边的凳子上,说:“你叫孟拂雪。”
“嗯。”他点头。
“我峰哥叫你过去。”黄毛说。
“有事吗?”
“我们社团是你举报的吧?”黄毛问。
孟拂雪无力地叹了口气。黄毛见他叹气,以为他在悲哀自己等下的遭遇,于是特别嚣张地笑起来:“你也别唉声叹气啦,我峰哥很仁慈的,只是有几个问题要问你,赶紧起来,别逼我用强的。”
……昨天下午的视频流传得不够广吗?还是说他们觉得人多就能摆平自己?搞得孟拂雪自己都有点不自信了。
他刚准备站起来,黄毛等不及了,伸手在他胳膊上一捞,嘴里不客气地说:“你他妈起来吧你!”
这家伙是内骨骼改装,孟拂雪当即感受到了,难怪这么嚣张。
孟拂雪借力向上整个人站起来的同时,反手抓住黄毛手腕,侧身扭腰将他向桌面上狠狠一贯——
“嘭!!”
图书馆很安静,只有一个不太聪明的,没有性别特征的仿生人在角落里,它已经被那些学生设置休眠了。没有五官的椭圆形头部不知是是脸还是后脑勺,正平静地“看”着这里。
“我草!阿焦被打了!”图书馆门口的几个人惊呼起来。
那个被叫做峰哥的少年先愣了下,旋即随便抓起旁边的小弟往里一推:“过去!”
又抓了几个,往里推:“都过去!把他给我捆过来!捆到我面前跪下!”
孟拂雪推了下眼镜,黄毛已经两眼发直,他刚下手没留情,因为不想耽误时间。距离军训还有15分钟,迟到了搞不好白理深要搞点什么处罚来为难他。
“抓紧时间。”孟拂雪看向走过来的两个学生,凉声道,“我赶着去军训。”
对方脱口而出一句“我草”又跟了几句“狂什么狂”之类的话,总之两三个人一齐扑了上来。他们自是有备而来,其中一个有手指骨节改装。
未成年机械改装虽然禁止,但还是有的,尤其这种高中不良少年。他们追求酷,但又要防着老师,又碍于未成年买不到正规生物芯片,就改装一些短小型骨节。
一拳砸过来带着“咻”的风声,是个有点实力的。孟拂雪侧身闪过,另一边又来一脚,他以手并刀向下一劈,那人惨叫一声,孟拂雪也快速甩了甩手,“嘶”了声。
手刀劈人家骨头真疼啊。
紧接着又几个小弟被那峰哥推进来,孟拂雪后撤步、侧闪,引着对方进入自己的节奏。赤鸦金属短刀就在他小腿绑带上,不过如非必要他不准备拔。眼下提尔军团的人在学校里,这种东西要是被白理深……
怎么满脑子白理深,孟拂雪有点烦了,他擒住一人手臂向左甩向另一个人,同时佯装后撤又向前提膝,命中一人□□。
最后终于和那位“峰哥”面对面,孟拂雪眯了眯眼,推下眼镜,有点眼熟。长得和前座很像,搞不好是兄弟俩。
“是你举报我们社团的吧。”那位峰哥点上一根烟,看着他,“你跟我弟一个班的,我弟给了你一个挂件,是你交给那群教官的吗?”
“是你们塞给我的,被教官发现了。”孟拂雪解释了一下。
“总之是因为你!”
“你要这么说,我确实是因素之一。”孟拂雪瞄了眼图书馆墙上的时间,催促他,“赶紧动手。”
他要做的不是出击而是还击,这样最大限度减少自己的麻烦。
结果。
“咔咔。”
孟拂雪哑然,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峰哥:“你在学校持枪?”
这位峰哥居然掏了把微型手/枪出来……那句老话怎么说的来着。七步之外,枪快,七步之内,枪又快又准。
峰哥笑起来:“跪下,我不杀你,只要你跪下把我鞋舔干净,这事就过去了。”
地上那群被打趴下的小弟一个个看过来,等着看好戏。说真的,孟拂雪真有点迷茫了,竟有一丝“怪不得白理深讨厌上幽城的所有政务组织”的念头闪过。
怪不得啊,怪不得你们上幽城吃不上新鲜肉菜,未成年人在学校持枪啊都没有人管一管的。他倏地笑了下,不知是气笑的还是觉得实在太好笑。
那峰哥不解,他没见过被抢指着还能笑出来的:“你不怕死吗?”
啊,孟拂雪又推眼镜,眨眼的功夫敛了所有表情,下意识想象了一下白理深那副寡淡又凉薄的眼神,看着峰哥。他说:“我怕死了。”
“什……”
距离军训还有3分30秒。
老话说七步之外枪快,原本后边接的应该是‘七步之内我快’,但大家玩梗似的将它改成了‘七步之内,枪又快又准’。
不过峰哥明显没有持枪经验,这么近的距离,很容易被夺枪反杀的。
孟拂雪只上前半步,同时偏过上半身以避免峰哥对自己躯干进行设计,再一劈手将他手腕向后一折——
“咔!”
似乎是骨头裂开了,好消息是峰哥没能来得及扣扳机,更好的消息是,这是一把微型手/枪,它落地后,孟拂雪一脚将它踢了老远。
“你!!”这峰哥气急败坏,顾不上手疼,另一只手挥拳就过来。
距离军训还有2分58秒。
他现在就算跳窗狂奔去操场可能也会迟到,不知道白理深这人掐不掐表的。孟拂雪后撤半步退回原本站位,将峰哥向自己一拉,脚下又向前,直接把人迎面扔自己背后的凳子上了。
他不能跳窗,太可疑了。
直接拔腿跑向图书馆门口。
然后脚下急刹——
白理深刚好走到图书馆门口,和他隔着一道玻璃门,正蹙眉看着他。看看他,又看看他背后揍趴下的一地人。
……孟拂雪刚刚被人用枪指着都没这么无措,他舔了舔嘴唇,刚要张嘴,又觉得还是先把这个玻璃门打开。
这事儿他完全可以解释的,而且他占理。
结果白理深忽然转过身,对他身后的几个人抬手:“停!呃,这样,你、你们先去操场,我自己过去翻翻就行。”
下属问:“不需要我们一块儿找吗?您自己做资料统计?”
“对。”白理深说,“我没问题,我刚想了一下,你们还是去操场吧,免得一群没经验的教官再把学生给打死了。”
孟拂雪意识到他在为自己解围,松了口气。接着白理深开门进来,嫌弃地看了眼地上的几个学生,最后看着他:“你下手也该有点分寸。”
“我正当防卫。”
“我是说‘分寸’,没说你错了。”
孟拂雪用一种‘天呐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的?’的眼神看着他。他刚刚说自己‘没错’?是他本人说的吧?
“……”白理深显然读懂了,“我也是个讲道理的人。”
“毕竟是名字里有个‘理’字的人。”孟拂雪五分真诚五分嘲讽。
“你……”
白理深咬住下唇,忍住了。现在不是跟他争论自己讲不讲理的时候。白理深呼出一口气,问:“枪呢?”
“这你都知道?”孟拂雪低头看了一圈,走到左边第三个桌子旁边,没捡,眼神示意了下,“这儿。”
“听见枪械落地的声音了。”白理深说着,走过来,蹲下捡起了那把微型手/枪。他戴着战术手套,本来这人手就很大,微型手/枪显得像个玩具。
接着,白理深拿出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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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拂雪发现他用手机的习惯和自己一样,都是浮空屏插在机身上。他看着白理深按了几个地方,接着白理深说:“未管局的人马上到,你去军训吧。”
“那你在这里做什么?”孟拂雪问。
“等你做到提尔军团上将了,我再事无巨细地向你汇报。”
“……”不说就不说呗,孟拂雪大大方方地翻了个白眼,走了。
下午的军训教官依然是桐墨文,这位桐教官被白理深敲打过之后手下留了很多情,甚至近身搏斗的时候孟拂雪都怕自己伤了他。
第二天依然是50分到账。
晚上回去宿舍,室友只剩6个了。孟拂雪疑惑,怎么回事,没听说军训有什么怪谈啊,消失的室友?
“小柑被未管局带走了。”一个室友边刷牙边说,“因为他搞公羊崇拜。”
“他?”孟拂雪不解。小柑人如其名,毫无攻击性。
“嗯。”室友漱口吐掉水,拿毛巾擦了一把,“我们都没想到,而且啊,小柑还是那个公羊社团里的主心骨呢。”
人不可貌相啊,孟拂雪点点头,准备去衣柜里拿睡衣和浴巾。柜子一打开,他退后两步,一股布料焦糊的味道扑出来。
室友凑过来一看:“哇,你的烘干柜坏掉了,昨天楼上坏了一个,可能传染了吧。”
“这也能传染?”孟拂雪抬手在面前扇了扇,不知道怎么办了。小镇少年的弊端之一,对这种高端电器没有处理的经验。
室友说:“你先跟宿管报一下故障,然后到一楼,叫家政仿生人给你一套新的。”
“好,谢谢。”
他在手机上报了故障,宿管是个仿生人,外形是大家刻板印象里的宿管大妈形象,声音也是。据说是因为这样胖墩墩的中年女性有着较为强大的安心感,孟拂雪对此毫无感触,他被宿管安排在一楼大厅坐下,宿管说今天亚智型仿生人的系统出了问题,她去找新的浴巾睡衣。
孟拂雪乖乖坐在厅里,宿舍楼的大门开着,临冬节之后,每天都比前一天更冷些。
这是个每天睁开眼睛都和昨天完全不同的时代……他抬手,手掌盖在左边胸口,在安静的环境里时,他能听见这颗心脏运行的声音。像手表的摆轮。
有很多事情他还没来得及搞清楚,比如为什么是自己,在这颗心脏到自己胸膛里之前,自己是什么样的——他没有这之前的记忆,就好像自己是个仿生人,完全不知道被激活之前的世界是怎样的。
孟拂雪忽然想出去看看星星,虽然这个时间已经宵禁,他不能离开宿舍楼,但……
他放下手,站起来。
秀清镇只要是晴天,每晚都能看见满夜空的繁星。他迈步走向宿舍楼门口,抬脚跨过门槛,再走下台阶,抬头。
果然,上幽城的天空不一样。只有一两颗,闪着微光的星星。
他记得十多年前看过一篇报导,科学家利用穿越航舰拍摄到了一次大规模的,无法解释的群星之死。当时孟拂雪以为从那以后抬头就看不到那么多星星了,后来他才知道,那所谓的群星之死,在地面抬头看过去,也只是夜空中,比芝麻还小的一块区域暗淡下去。
孟拂雪看着那两颗星星,他想家了。即便在秀清镇没有亲人,回去也只是住在学校宿舍里,但他想念那个地方。
起码在那里他很轻松,甚至他觉得……不如顺其自然死在秀清镇算了,何苦到这里来。
他本来就是孤身一人,杜爷爷去世后,根本不会有人在乎他是死是活。
“哎哎哎!”里面宿管阿姨找不见人。
孟拂雪叹了口气,刚准备转身回去,这一侧身,冤家路窄,他站定:“白少将。”
白理深后面跟着四个下属,他也很意外孟拂雪会站在宿舍楼门口看星星。他方才就看见了,只是没出声,就这么走过来:“宵禁了。”
孟拂雪点头:“不好意思,罚积分吗?”
白理深没说话,他先回头,说:“你们先上楼查寝。”
他的四个下属点头应下,进去宿舍楼。同时宿管阿姨出来,走到白理深面前:“教官,孟同学下楼是因为他的浴巾烘干箱坏掉了。”
白理深点头,接过包装好的新浴巾,等到阿姨回去,他看向孟拂雪,说:“你就不能解释一下吗,直接就要领罚?”
“忘记了。”孟拂雪接过来,捏了捏棉质不错的浴巾。他心情很低落,不太想说话,更不想解释。
他这短短17年,没有任何人向他解释过任何事。
为什么没有父母,为什么上幽城的剑圣每年过来探望他,为什么是一颗机械心脏在维持自己的生命体征。
但其实,通常来讲他没那么脆弱,很多时候他都是没所谓的状态。就算没有父母,他也不会让自己在谁手里受欺负,也正因为没有父母,所以干什么都豁得出去,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大不了一死。
他真的没所谓的……
他从来不要什么解释……他不在乎的。所以他又为什么要跟别人解释,一时间,他有点扛不住了。
白理深垂眼看着他,不知道他怎么了,总之感觉不太对劲。同时回想自己是不是说了什么重话——没有啊?他甚至没有要罚孟拂雪的积分啊,那他在难过什么?
——搞得像自己在欺负他!
白理深磕巴了下:“你、你,我没说罚你,不就是下楼拿浴巾吗,说一下不就成了。”
孟拂雪还是没动,他迅速摘下眼镜,也不管手背脏不脏,非常重地在右眼揉了一下,又戴回去:“抱歉,少将。”
“没事。”白理深脱口而出。
好像是,哭了。但为什么,白理深不明白。
要问问吗?这怎么问,他是军人,少量的心理辅导还是15岁开始杀人的时候进行的战后疏导,而且他当时根本没认真听。
孟拂雪吞咽了下,喉结压下去一团酸涩,然后抬眸,眼睑微红,说:“我这就上楼。”
“嗯……”白理深点头,“早、早点休息。”
“好。”他说。
8. 昨晚
白理深站在原地懵了几个呼吸的时间。
此时要是有军团将士在附近,大约会觉得夜路走多撞鬼了。这位少将何时说过“早点休息”这种话,他最温柔的表达大概是某次对新兵在模拟对战里说的“子弹不收费,死的也不是真人”。
所以他自己懵了一下。
宿舍里孟拂雪洗完澡舒服多了,不止是洗去一身泥啊汗的那种舒服,热水洗过后整个人轻松了下来,也缓过劲儿来了。
室友们在用一台造型老旧的手机刷论坛,从他们的交谈中能猜到,是一台安插了信号源混乱装置的黑手机。此时他们正凑在一起,头挤着头一起浏览。
其中一个室友叫他:“哎哎,你要来一起看吗?我们破解了身份卡限制,要来看看社区论坛吗?”
孟拂雪扣上睡衣的最后一枚纽扣,犹豫了片刻:“不了吧,谢谢。”
社区论坛有未成年人浏览限制,不过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未成年里也有技术工种。孟拂雪不感兴趣,这种事情说到底其实就是窥探一下成年人的世界,无非就是些没有打码的凶杀现场,明码标价的性-爱仿生人,以及藏匿在论坛里,以黑话、暗号形式散步的公羊崇拜。
比如此时室友看见的这个帖子。
“看这个看这个!”室友念着标题,“关于城内中学邪教崇拜的调查结果公示。”
另一个室友感叹:“是我的错觉吗?我感觉查公羊崇拜的事儿就今年忽然严格起来了。”
“不是你的错觉,以前也多着呢,就近几个月莫名其妙地严查……好吧虽然公羊一直是被禁的。”
“嗯,自打剑圣过世之后,就严查了。”
孟拂雪在床沿坐下,看向他们。室友们挤在一起,专注地看那个小小的屏幕,全然没发现他看过来的视线。
他们又念了条新闻资讯:“维恩金属公司宣布将停止与全视科技公司的合作……管他的。”
“好了,干点正事!”室友之一发出神秘的笑声,“把‘那个’下载下来,然后断网看,快点儿。”
“等一下。”孟拂雪起身走向他们,“麻烦……能不能让我看一下那个……”
他是想看看维恩金属公司的新闻,成年人社区论坛和未成年人能刷到的新闻内容存在出入。然而室友们以为他是想看他们下载的“那个”。
于是大家笑眯眯地看着他,眼神中掺了点儿孟拂雪看得出来的微妙。他推了下眼镜,解释:“我想看一眼维恩金属的那条新闻,可以吗,很快,一两分钟。”
“……”
室友们都是性格比较好的人,说等一下,让他们先把片儿在后台下着。他们操作地很快,孟拂雪脑海里蹦出来一句“你们怎么这么熟练啊!”
“给你。”
“谢谢……”孟拂雪接过手机。
自从公羊事件后,各科技公司、金属制造公司都开始合成食材研究,毕竟在任何事面前,吃饱才是第一要义。维恩金属也不例外。
随着世界各地毒瘴治理的成功,合成食材以及营养剂研发也走到可以卡在“可以下咽”的口味上喂饱民众们。之后,几家金属公司将食品部门独立出去,继续做他们的本职工作。
直到上幽城物价离谱到在人均工资5000的前提下,一枚来自秀清镇的天然水蜜桃卖到350这个价格,终于人类躯体改造盛行,说白了就是改装过的身体能更从容地打工。
人们不愿离开上幽城这样事事方便的城市,更多的人已经习惯了这里的一切,不会为了一颗新鲜水蜜桃就带上全家老小去秀清镇种地。加上天然食材的定价刚好在大家咬牙坚持的那条线上——500一颗桃子就不考虑了,400一颗也是有些昂贵,但350的话,好像可以在发奖金的时候买下几颗,家庭成员一人一个。
为了家庭而努力工作,为了努力工作安装更多的机械改装,金属公司们不断推出更轻盈的新款机械臂、腿、关节,以及更便民的保养方式。
赤鸦金属更多的产品面向军方和民用,维恩金属则面向科研和医疗。
金属公司和科技公司之间的合作,在上幽城上空编织出一张巨大的网,笼罩住所有人。孟拂雪划动着屏幕,新闻简短,维恩金属最大的研发组组长,兼公司执行长宣布,将不再与全视科技续约。
记者询问其原因,这位执行长回答:机械改装应当为民众服务,而不是通过生物芯片来扯掉民众们在这个时代最后一点尊严。
生物芯片作为机械改装必不可缺的媒介,所有人都明白它极有可能监控着每个人,但大部分人都抱着“科技公司只会对一些大人物感兴趣,我一破打工的怕什么”的心态。
人们已经学会安慰自己,在什么样的环境下都能给自己找到一个合理的视角。维恩金属方表示,他们将自主研发一款以“牵连”为核心运作的新型芯片,不再连接大脑神经,而是使用颅内感知来操纵机械臂。
孟拂雪划到留言区,笑了下,只看了前边几条便把手机还给室友。
从前维恩金属闷头搞科研,现在准备踩一脚全视的生物芯片接着端出他们自己的芯片,孟拂雪呼出一口气,躺下来,看着天花板。
这是个不错的机会,维恩金属打算做民用型机械的话,那么他就可以在市面上直接买到,如果那时候自己还活着的话。
该怎么办呢……总不能去维恩金属公司大楼下边拉个横幅叫他们搞快点吧,再说,人用改装机械部件上市之前都要经过军团实验才……
军团实验。孟拂雪没进被窝,就平躺在被子上,两条胳膊在后脑交叉枕着。所谓军团实验是由身体素质普遍较强的军人们进行机械部件安装试用。
所以维恩金属机械部件会先到军方。今天对孟拂雪来讲是太漫长的一天,室友们把下好的片儿各自投放到自己的手机上之后,全都躲进了被窝里。孟拂雪又忘记开床铺的静音模式,在室友们窸窸窣窣的动静里昏睡过去,眼镜都没摘,被子也没盖。
军训第三天。
从今天起为期四天的全天军训,上午不再上课,已经有人顶不住请假了,中午食堂里怨声载道,因为水果窗口暂时无法供应。
孟拂雪原本就不爱吃这里的水果,不对,那不能叫水果,学名叫果味复合食品。孟拂雪不喜欢上幽城的所有东西,过强的科技型设备,无处不在的仿生人,莫名其妙的律令,没有星星的天空。
以及好像在针对自己的少将。
“跟我走一趟。”白理深走到他坐的餐桌边。
孟拂雪嘴里还嚼着三明治,眼镜镜片随着主人向上推了下而偏折一片白光。他咽下嘴里的食物,说:“您有……”
“有。”
没等他问完,白理深抢先一步,唰地一声拿出一张执行令,纸质的,真实的纸,上面有未管局明菽的签名。
然后孟拂雪又咬了一口他的三明治。
这位高中生在军团少将面前淡定如山,路过的学生投去惊喜又敬佩的目光。
“唉。”孟拂雪叹气,“警……少将,我最近没犯事。”
“犯了。”
“什么时候?”
“昨晚。”
“昨晚?”孟拂雪抬起头跟他对视,“昨晚的事情不都过去了吗?”
昨晚他确实宵禁后离开了宿舍楼,但那会儿不是解释过了?这时候又来逮捕自己干什么。孟拂雪蹙眉。
路过的同学瞪大了眼。
……好吧这句话是有些歧义,他再看向白理深,对方很明显地吞咽了下,如鲠在喉,说不出话。
“不是宵禁的事。”白理深放下执行令,“自己看。”
孟拂雪拿起来。执行令上写明了事由,孟拂雪未成年人浏览成年社区论坛,在军训期内由教官处理,自然就是白理深。
他恍然:“哦……”
确实看了,这没得反驳,不过有这么严重吗?他刚想询问,白理深先一步开口:“根据你眼球浏览记录,你看了很多关于公羊崇拜的信息,需要接受调查。”
“我没有。”
“去教官办公室说。”
“我真没有。”孟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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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叹了口气,“我看的是新闻,维恩金属和全视解约的……不对。”
他话音刚落,又重新抬头:“少将。”
少将漠然看着他,今天白理深戴了覆面,只露眼睛:“执行令上写了什么,你就看了什么。”
倏然间,孟拂雪后脊像被打了一针管制冷剂。
虽然不太愿意承认,但白理深在救自己。孟拂雪是个知好歹的人,他不至于在食堂这么明晃晃的地方直接开口问白理深为什么要帮自己一把——
他看的是维恩金属不续约新闻,但那条新闻的本质,是在揭发并讨伐全视科技通过生物芯片对几乎全上幽城居民的监控。
这就涉政了。
一个从乡下进城的未成年人,辗转破解多个网络阻隔墙就为了进入成年版社区论坛,他不看色色,不看限制级电影,去看一个金属公司斥责生物芯片,这种事情调查起来就有得他受了。搞不好要开启未成年人审判。
事情没有那么复杂,应该说,孟拂雪根本不在乎这种东西。
他站起来,将三明治的包装团在手心,平复了下呼吸和情绪,说:“抱歉警官,我……我去丢一下垃圾。”
“少将。”孟拂雪补充改口。
白理深耐心地等他,他估计是被吓傻了,忘记这桌子按开下边就是垃圾处理器,愣愣地走到墙边丢进那个古朴的垃圾桶里。
“但那个是我室友……”孟拂雪走回他身边,磕磕巴巴地想为自己再开脱一下。
“你的室友们已经在办公室了。”白理深说。
原来不是只有他一个,这么想着,孟拂雪轻松了点。人就是这样,大家一起受罚的话,感觉就均摊了一下痛苦。
从食堂出来是学校的小操场,高一高二的学生在仿生人助教的帮助下做土壤改良实验,一个个蹲在小操场的土坑边。
平心而论那才是孟拂雪喜欢的事儿,起码想想办法先让蔬菜长出来吧,刚刚他吃的那三明治里夹的简直是生菜模样的莎草纸。
一路跟在白理深后面走到教官办公室,他的几个室友像犯了叛国罪一样坐得僵直。
“那个。”孟拂雪下意识拽了下白理深战术背心上的某个带子,可能是捆狙的带子。白理深回头,用眼神询问他怎么了。
“谢谢。”孟拂雪说。
白理深眼神变幻了下,他没想过能从这小子嘴里出来一句道谢的话。帮他改掉那则新闻的浏览记录有两个原因,第一是涉及生物芯片监控民众这件事很复杂,孟拂雪虽然行事作风都有些怪异,但不至于。
第二个原因才是重点,他要捏住孟拂雪的把柄。钓出陈船,并且白理深也想知道,孟拂雪这一招一式是从哪儿学来的。
而就事论事,从眼前来看,孟拂雪的确要谢谢他。
他看了一圈自己的室友们,一个个像鹌鹑,然后挨着他们在长凳坐下。
“浏览限制级信息。”一位穿军装的女士从第二张办公桌后边站起来,视线从他们几个脸上扫过,骂了句,“一群臭小子,看性-爱影片,熬到十八岁能怎样?忍不住啊!?”
白理深懒洋洋地靠在卓沿,双臂抱胸在旁看戏。一排男生都耷拉着脑袋,确实不是光彩的事情,他们必须上缴那部破解了网络阻隔的手机,写一份检讨,并且在军训结束的第一各周末去垃圾处理站做两天义工。
训诫他们的军装女士抽出一沓写检讨的纸,纸上有探测条,能够保证他们是手写的。有的家境殷实的孩子家里有家政仿生人,代写检讨也是家政仿生人的能力之一。
她一张张发过去,最后发到孟拂雪,说:“还搜索性-爱仿生人服务场所,你们真是……”
“对不起……”一排人齐齐道歉。
孟拂雪也木木地跟着说了句“对不起”。
白理深蹙眉,站直起来:“你也搜了?”
“啊?”孟拂雪适才反应过来,自己不是这项罪名来着,“啊不、我不是……”
“孟拂雪。”白理深恨铁不成钢地盯着他,“我不会哪天扫黄扫到你吧?”
9. 不熟
“我没有!”孟拂雪噌地站起来,把手里的纸塞回给她,解释,“教官,我不是这个罪,我是看邪教的!”
白理深要命地闭了闭眼,叹气:“你小点声,给你骄傲的。”
“……”孟拂雪瑟缩了下,坐回去,“抱歉。”
其实打从心底里来讲他是感恩白理深的,但同时他也清楚,白理深不可能会无缘无故帮自己。至于他的动机,孟拂雪能够猜到一二,大约和船叔有关。
但现在走一步看一步了。
在办公室被一通训完,几个男生悻悻离开办公室,孟拂雪跟在最后一个。他这时候才后知后觉上幽城律令的无情,推演一下,这事情确实可大可小。
他在那则新闻上停留了太久,未成年人可以对科技公司感兴趣,这没什么可指摘的,但进一步调查后,绝对会被挖出自己并不是那所谓的“远房亲戚去世后唯一的继承人”。
并且搭载一颗机械心脏。
上幽城不讲人情,没报备过的医疗器械注定被挖出来报废。
公羊事件后,一切不通过正式组织的机械部件,都是隐患。
上幽城拒绝任何隐患。
直到回了宿舍里,孟拂雪才实质地松了口气。室友们幽幽叹气,今天是没法午休了,写检讨吧。
三千字的检讨,军训结束前就得交。孟拂雪抽开椅子坐下,自己是什么罪名来着……哦,邪教异端。唉,这怎么反思呢,他压根不知道公羊崇拜的那些人在干嘛啊……
“那个。”孟拂雪扭头,问离他最近的室友,“公羊崇拜的人都做些什么?”
室友:“……”
室友:“你疯了吧,不是刚被训过吗?”
孟拂雪哑然,心道是的,但怎么解释呢。遂收声,收回目光,咬着笔杆沉思。
这检讨,孟拂雪憋到军训倒数第二天才憋完。
主要是不知道这检讨究竟给谁看,要是给白理深看……搞不好他真的破罐子破摔重复写“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这么干了”填满三千字。
开个玩笑。
不能这么干,白少将暂时是个好人。孟拂雪推了下眼镜,今天要从军训宿舍搬出来,大家在收拾自己的私人物品。
“你需要这个袋子吗?”室友问他,“我多拿了两个回来。”
“谢谢。”孟拂雪接过来抖开,一个足够大的软壳手提袋,可循环利用,很结实。于是孟拂雪又道了声谢。
室友摆摆手说他真是见外,都住了一礼拜了还这么客气。
确实如此,甚至孟拂雪都还没把他们的名字记全。大家的私人物品都不多,一个大的手提袋足够了。
所有人收拾好东西后下楼集合,教官们统计军训得分,这个流程比较快,因为坚持到第七天的学生本就没剩多少。
操场草地上的学生们仰头看着主席台,提尔军团少将为军训最高得分者颁奖,在民用小型飞行器的启动机上录入他的身份卡。
“哗——”
孟拂雪吓一跳,诧异地从主席台往下看。
这是第一次这么多人为他鼓掌,还有人吹口哨欢呼,是他的几个室友。
“这边。”白理深掌心里一个圆形启动钥匙,“握住它。”
启动钥匙会匹配上主人的掌纹和指纹,这台是民用,所以没有触发型启动,需要进入座舱触摸启动。孟拂雪犹豫了片刻,他不知道这个东西会不会暴露自己的身份卡,身份卡上没有所谓的“上幽城远房亲戚”这一信息。
但片刻后,他不假思索地握上去。
自己在白理深面前还差这一条?没所谓的。启动钥匙录入成功,白理深说:“这个会安插回飞行器内进行认证,下周一由你班级老师转交给你,恭喜。”
他伸手,孟拂雪和他友好握手。
台下又一片欢呼掌声,尤其室友们,在向旁边同学大肆炫耀:“我室友!这是我室友!!”
“哎不用下台。”白理深叫住他。
“嗯?”孟拂雪不解。
“下一个流程是交检讨。”白理深今天没有覆面,整张脸露在外面,带着不明显的笑意,看得出来憋着呢,“所以不用下台了。”
哈哈。孟拂雪在心里冷笑,面无表情地看着白理深,心说好好好。总归他不在乎这些不足为道的脸面,不就递个检讨吗,大声读出来他也都可以。
事实跟他想的一样,这次军训犯错的学生仅仅只是把写好的检讨装进信封,然后交给教官,就没了。甚至类似于“我再也不会了”这种六个字挖不出半颗真心的承诺也不用做。
晚上孟拂雪坐公交车回到琉璃街。
这一带是上幽城发展得比较……孟拂雪找不出词儿,秀清镇上的居民都是农民,政务组织为了确保秀清镇是一个淳朴且无害的地方,一直控制着那里的经济发展。像温水煮青蛙,但不同的是,那水,恒温的。
秀清镇趋近于乌托邦,上幽城用资金和技术援助那里。使用噪音微弱的无人机对田地洒驱虫药,每户人家里都有免费的家政仿生人、按摩设备、微型飞行器快递等等。
秀清镇上的农民们只要种地畜牧养殖,孟拂雪喜欢那儿,不喜欢上幽城。他下车后在公交站台傻站了一会儿,左右看了看这条街。
晚上九点一刻,灯火通明。大约是社区管制,无论火锅店还是文具店,灯光都是统一的暖调黄色。再向上看,二层三层的商户在向街的窗户贴着自己的灯牌。
什么什么按摩,什么什么K歌,还有个二手合金回收……
等一下。
二手合金回收?孟拂雪推了下眼镜,往那儿走了一截,抬头。那家店的灯比较暗,像是灯牌蒙了灰尘,也像是年久失修。
他没有立刻上楼去问,灯牌下边有一串数字,但孟拂雪发现那是仿生人对仿生人的射频代码,并不是店主的联系方式。
这种经营方式刚盛行的时候,孟拂雪在秀清镇刷到过,那会儿镇上给学校送马铃薯的阿伯锐评:这叫什么做生意,做生意就得人坐在店里大门敞开着做!
所以这二手合金回收店主是个极端社恐,躲在仿生人后边的那种,让自己的仿生人和客户的仿生人交流。他想了想,还是掏出手机记下了这串射频代码。
他没有自己的仿生人,那玩意太贵了,两三万一台,现在他目前手里只有九千多,都是他赞的。
回家后洗完澡立刻躺下,没有玩手机,也不听音乐。
十点半在琉璃街中心广场有戏曲表演,演员加装了机械声带,声带调试的数据是几百年前过世的某位名家。不过孟拂雪这间房子的隔音隔温都是极好,一丝声音都传不进来。
他正在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
维恩合金是维恩金属的一条分支,它更稀少,是燃料的一种。孟拂雪知道有一些高端跑车会用到它,配合某种燃油能够让跑车动力更夸张,他也知道有些枪械用上它能够加强火力。
现在他要做的是收集维恩合金,再将它们加热成液体,注入机械心脏。
——对于一个十七岁高中来讲,真是太有挑战性了。
孟拂雪躺在床上苦笑了下。
不过他也没想到机会来得这么快,颇有一种“天不亡我”的意思。
去垃圾站做义工的那天,是军训结束后的第一个周末。
孟拂雪骑摩托车跟着导航来到上幽城的垃圾站,坦白讲,这时候他真切地感受到了科技城市的优势——垃圾没什么味儿,因为合成原料不易腐臭。
“孟拂雪!”
有人叫他,他把头盔挂在后视镜,抬手拨弄了几下头发。是军训时候的室友,不是他们班的……叫什么来着。
“快过来!”他又招呼了一声。
“来了。”孟拂雪走过去,“怎么就你一个?”
“许望和池蓝蓝去上厕所了。”他说。
孟拂雪点头,所以面前这位不是许望也不是池蓝蓝,那么根据孟拂雪模糊且稀少的人名记忆,他很有可能叫苏何枫。
“你还没领防护服吧?”他指了一下这大院里的一间独立的小白房子,“去那儿,你说你是我这一组的,报我名字领,因为我第一个到,白少将封我做组长了!”
……你还挺骄傲,这叫什么组长,垃圾义工检讨组组长?
白理深你真说得出口。
孟拂雪点头,说:“好。”
垃圾站的大院子里空得像八百年没有活人,当然,这个猜测恐怕很正确,处理垃圾这种工作早在家政仿生人还没有投放市场时,就有仿生人,或者说单纯的机械臂在做。
所以这地方没什么人气,灰白的厂房,灰白色的垃圾车停在院子里,灰白色的分类车一趟趟从大垃圾车里运送垃圾进入厂房。
“您好?”孟拂雪试着从窗户叫了一下里面的大爷。
他不确定那是真的大爷还是仿生大爷。
大爷摘下老花镜,拧着眉毛凶巴巴地看着他:“谁啊。”
是真的大爷。
仿生大爷的话不会这么凶。
“我是……苏何枫小组的义工。”
“哦。”
嘭!
窗户是往外推的,还好孟拂雪闪得快,不然一玻璃直接拍脸上了。大爷不管不顾地直接推开窗,甩了个塑料包装过来,孟拂雪眼疾手快抱住:“谢谢您!”
走回苏何枫身旁的时候,许望和池蓝蓝已经回来了,他们四个一组,说另外四个军训挨罚的在另一个垃圾站。四个人还没人接应,大家拆开防护服包装穿上。
“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池蓝蓝问,“我没处理过垃圾,好吧我连垃圾都没丢过,我妈总说我就是我们家唯一的垃圾。”
“白少将说叫我们在这里等。”组长苏何枫俨然端起了Leader的风范,“一会儿有人过来带我们进去,我们要处理的,是医疗废弃合金。”
机会居然来得这么快。
孟拂雪像触发了什么即时机制一样,猛然看向苏何枫:“医疗废弃合金?”
“是的!”苏何枫点头,“那种合金有一种什么……什么性质?总之垃圾站的大部分仿生人不能靠近,对它们有影响,会扰乱它们的程序什么的,所以我们要穿上防护服。”
“怎么处理?”孟拂雪又问。
“分类呗。”苏何枫说,“白少将说了,里面有几个大池子,我们要把所有废弃医疗合金按照新旧程度分类储存,今天分类,明天焚烧。”
“焚烧?”孟拂雪看着他。
“对,焚烧不用我们干,因为我们未成年,那个太危险了。”
他不干,才危险。
孟拂雪点头:“可明天不还是要做一天义工?”
苏何枫跟着点头:“明天我们去另一个垃圾站呀。”
不多时,从灰白色大厂房里滑行出来一个同样颜色的仿生人。没有性别特征,也没有脸,纯劳作型仿生人。
它没有被设计人类的腿和关节,因为垃圾站里没有阶梯,全是顺滑的平地,它的下半身是两个轮子:“你们好,请跟我来。”
四个人跟在它身后走向厂房。
厂房只有机器运作的嗡鸣声,孟拂雪没由来的感觉瘆得慌,好像他们四个人是这里唯一的活物。不对,还有白房子里的大爷。
“这边请。”仿生人说。
拐了个弯,说是拐弯,其实这厂房里没有任何阻隔,他们只是穿梭在高度与肩膀齐平的垃圾处理池。这些巨大池子的墙壁各有一道斜坡,一些安装轮子的仿生人从斜坡上去池子边缘,将垃圾投放进去。
每个大池子之间有固定的间距,他们就在这间距中行走。又拐过一个路口时,孟拂雪发现自己走在了第一个,他回头……
许望和组长苏何枫互相抱着对方的胳膊,池蓝蓝也恐慌地攥着拳头。孟拂雪向组长投去了一个疑惑的目光。
苏何枫小声道:“有……有点阴森啊这地方。”
是有点儿,孟拂雪点头。
那仿生人就是个灰白色的建模,简易型,不处理人类情绪,不提供任何宽慰。它甚至没有正反面儿。
“这边请。”干巴巴的,没有男女音效的机械音。
最后一道弯过去,是一道警戒线,激光式的。孟拂雪看了眼发射源,是仿生人休眠射频。大约是为了防止有仿生人出现程序紊乱,自己乱跑的时候误闯进废弃合金处理池附近。
“谢谢。”孟拂雪下意识道了谢,毕竟人家带路了。
“你挺奇怪的。”池蓝蓝说,“你跟一个……呃,机器人,说谢谢。”
的确,这样的外貌对于家里有制作更精良的仿生人的孩子来讲,实在没法说这是“仿生人”,而是选择了更质朴的“机器人”来称呼它。
带路的仿生人不理解什么是“谢谢”,自然也不会跟孟拂雪说“不客气”,它甚至不用掉头,直接以“退”方式离开了。
这对城里小孩来讲可怕极了,许望和苏何枫快黏一起去了,孟拂雪叹气,想推眼镜但食指直接戳到护目镜上。他说:“走吧,操作的方法白理深都教过你了吧?”
“啊?”苏何枫都快吓傻了,“白理深是谁?”
“少将。”孟拂雪说,“白少将。”
“教过了。”苏何枫这会儿想起来自己是组长,立刻撒开许望,站直,“啊对对,里面有四个大池子,我们四个一人一个。”
其实没什么好怕的,以孟拂雪的身高,还是可以看见厂房其他地方,这里的地形很简单,全部都是“田”字型。只是这个“田”字的区域都是废弃合金。
池子的左上角标注了这里处理的类型。
孟拂雪真是点儿背了十七年,终于让他走运了一次。他站到写有“维恩合金”的池子边,说:“我处理这个。”
“哦,好啊。”苏何枫说,“咱们要先下到池子里面,把它们按照大小、成色排列分类,对了里面还有几个箱子。少将告诉我,每个箱子上有尺寸要求,把符合要求的放进对应箱子就行。”
简单的判断式分类劳作,孟拂雪点点头表示明白了。他们也顺着斜坡走上去,站到处理池墙上的时候,孟拂雪回头看了眼。
寂静的垃圾处理站厂房,仿生人们的轮子在地上没有摩擦出多少声音,微弱的机器声,铲起垃圾时的“唰啦”声也并不响。这地方确实诡异,从这里放眼望去,确实只有他们四个活物。
“我有点想回家了……”许望是最害怕的,“早说是这种地方,我看什么片儿啊我……”
“没事的。”孟拂雪和他是隔壁池子,安慰道,“垃圾站是政务机构,不会有危险。”
许望迟迟不敢从斜坡上来,说:“我知道,但这也太诡异了吧,连个活人声儿都没有。”
“不是有我们嘛!”苏何枫缓过来了,坚定地看着许望,“放心,你要是害怕你就喊,我们回应你。”
孟拂雪再低头看维恩合金这个池子,如他所料,废弃的维恩合金块很少,甚至没有铺满这池子的地面。他顺着斜坡走入池子,先去看分类的箱子。第一个箱子写“20克(包含)以上”,第二个箱子是“10克(包含)至20克(不包含)”,最角落里有个小小的称。
看起来是个简单到几乎不用动脑的工作,但很快,困难的部分来了。
它毕竟是放射性金属,即便有防护服,孟拂雪穿梭在这些金属块之中还是感觉头晕目眩,防护服的封闭性很强,衣服里面的微型冷却固件不足以缓解这种闷热。
他拖着20克标准的箱子,另一只手抱着称,边捡边称,再丢进箱子。
维恩合金是棕红色,看久了像生锈的血块……不过血块怎么会生锈,倒是有锈味。也不对,他穿着防护服,怎么会闻到维恩合金的锈味?
原来是自己的血……
“孟拂雪!!”
“怎么办啊少将!他不会死了吧!他流了好多鼻血啊!”
“他不会被闷死了吧!快把防护服剪开!”
“剪开就真死了。”这句是白理深的声音。
是啊,别剪我防护服啊,这儿可是废弃合金处理池,剪开岂不是全身裸露在使用过的合金池里了。
他感觉脚没沾到地面,但自己却在移动,应该是被白理深抱起来了。感谢他没有用扛麻袋的姿势,不然这会儿鼻血会倒流去脑子里。
“飞走了……”苏何枫他们三个仰着头。
什么飞走了。孟拂雪感觉呼吸通畅了点,也觉得有新鲜空气进入肺叶,挣扎着睁开眼。
原来是白理深背后长出来一对翅膀。
是废弃合金侵入大脑产生的幻觉吗?为什么白理深会有翅膀?
“别说话。”白理深用警告的语气,“喉咙别动,容易吐血。”
“鼻血已经流我一身了,别再吐我一身血了。”白理深补充。
……哦。
真是不好意思。
不知道飞了多久,也不知道往哪儿飞。总之孟拂雪重新闭上眼,很听话,没有做吞咽的动作,就这么随他抱着飞。
“放这边。”一个女声,“别平躺,把那个靠枕拿过来。”
“哎呀靠枕,少将,你拿的那个是颈枕!”
“左边!”
“对对,给我。”
被这个女声一把兜了起来,好稳的力道,孟拂雪无声感叹。接着后背一团柔软的棉花制品,很舒服,立刻呼吸更通畅了,整个人是一个舒服的角度。
“少将,帮我按住他。”女声又说。
什么,为什么要按住,是要做什么宰割动作吗?孟拂雪拼命想睁眼,但睁不开,只能听见但看不见,这感觉太不爽了。
还不如听都听不见呢。
“怎么按啊?”白理深迷茫。
“拿手按。”女声言简意赅,不难听出,还对这位迷茫的少将很嫌弃,仿佛在嫌弃傻子。
孟拂雪略爽。
“为什么不直接给他吸一口让他晕过去?”白理深问。
好问题!麻醉吧,别等了,不想听你们处置我。
“未成年呐。”女声说,“再说了又不疼。”
哦原来不疼。
“无痛转输血,我专业的。”女声带着笑意。
等下。
等……
不疼,但酸,酸胀。两条手臂被插进极粗的针头,左边手臂抽出来的血,通过一台血液净化器,再被输入右边手臂的输血管。
这种酸胀感像是把手臂上的皮撕开,往里面塞个枣儿,再把皮缝上。
还不如直接疼呢!
好像把那枣儿拽出来!想撕开皮把它拽出来!孟拂雪疯狂想抬手去撕自己胳膊上的皮,但他动弹不得。
“轻点儿按,都不循环了马上。”姑娘说。
“我轻了他不就挣脱了?”白理深不解。
姑娘叹气:“你掌握一下力度呢?”
白理深也叹气:“我掌握不好啊。”
如此强烈的异物感让孟拂雪冷汗直淌,皮肤下面的那个枣感实在强烈到他想把胳膊砍了。
姑娘打量着他的表情,即便孟拂雪双眼紧闭,也能看得出来他十分痛苦,痛苦到姑娘都觉得不对劲了。
她问:“怎么回事啊这小孩,没穿防护服掉池子里了?”
“穿了。”白理深说,“垃圾站专用的防护服,我他妈还加了钱在他们衣服里放了冷凝器。”
“哟,”姑娘意外,“你这么有爱心呢?尊老爱幼是吧?”
不是,孟拂雪很想打断他们,姑娘,这位姐姐,你别被这么轻易就带开话题啊!
“我爱什么幼。”白理深说,“那个姓苏的,他爹是法利军团飞舰队队长,委托我们军团长叫我照顾照顾。”
“嘁。”姑娘发出嫌弃的声音,“真没意思,讨厌你们军方。”
“你也是军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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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军医是独立部门。”姑娘说。
别聊了。孟拂雪感觉那颗枣在胀大,皮要爆开了。先给他个解释,怎么回事,为什么。
“哎?”姑娘走近了些,孟拂雪听见脚步声,姑娘的声音也更清晰,“心脏泵血这么有力?年轻就是好啊。”
孟拂雪倏然冷静下来,没有再继续挣扎,白理深也感觉到手里的两只手腕没有那么强烈的反抗力度。
他视线落在孟拂雪的脸上,脸是苍白的,眉头舒展开,汗珠还是那么多,但平静了下来。
白理深眯了眯眼,仗着孟拂雪睁不开眼而审视他。
别。孟拂雪祈祷,别研究我心脏,是的我泵血强劲只是因为我年轻,年轻气血旺,年轻有活力。
姑娘赞许道:“年轻人是有劲儿。”
“是。”白理深说。
白理深这个“是”字“是”得有点韵味,孟拂雪能感觉到他是看着自己的眼皮说的这个“是”。坦白讲他并不怕白理深戳穿自己,但不能存在第三个人,原因无他——孟拂雪觉得他能灭白理深的口,但再多杀一个人的话他可能下不去手。
终于。
“哔——”
“哦,结束了。”姑娘说,“泵血有劲,转血也快。好了,你让让,我来拔了。”
孟拂雪睁开眼。
视野最先看见的是一团白雾,他眨眨眼,视线慢慢聚焦,纯白色的天花板,一位盘起丸子头的姐姐,和刚刚松开自己两只手腕的白理深。
白理深站到病床边,说:“你对维恩合金有严重的过敏,防护服也没能阻隔,现在感觉怎么样?”
“不可能啊。”孟拂雪说。
“……”白理深打量他,“以前接触过?”
啧。这怎么说。
“我眼镜呢?”孟拂雪问。
“先回答我问题。”
“我没戴眼镜听不清。”孟拂雪解释。
白理深脸上写着“你玩我呢”,用一种莫名其妙的眼神看着他:“你是没眼镜,不是没有助听器。”
“哎哎。”姑娘制止他,“是这样的,我妹妹没戴眼镜的时候也听不清我说话。”
“他又不是你妹妹。”白理深更莫名其妙了。
姑娘叹气:“我怎么跟你解释呢……他眼镜哪去了?”
白理深默默从口袋里掏出来。
靠。孟拂雪差点吐血:“你倒是早点给我呢?”
“我忘了。”白理深自觉理亏,放低了些声音。
行吧,孟拂雪戴上眼镜,咳嗽了声,解释说:“我是从秀清镇来的,我们学校后门外面有一大片农田,农田上有三台洒农药的飞行器和一台洒水的。有次坏了一个洒水的,玩命洒水,老师叫我们几个男生去摁住它,给它休眠掉。它里面有燃料型维恩合金,当时没有任何不适。”
撒谎了,为自己争取了一些时间来编故事。
孟拂雪默默在心底里给白理深道了个歉。对不起少将,这次是真心的,比检讨真心八百倍。
“哦,难怪呢。”姑娘说,“垃圾处理站里的维恩合金不是燃料型。”
“什……”孟拂雪抬眸看着她,“它不是?”
“不是呀。”姑娘说,“燃料型合金是普通合金液化后提纯的,那个池子里的合金杂质太多了,你可能是对其中某种杂质过敏。不过现在没事了,你感觉好多了吧?”
孟拂雪点点头。
他知道没这么容易,但起码有个盼头了。他又问白理深:“明天我能继续在这边吗?我不想去另一个垃圾站。”
“你还在这儿干嘛?跟你的过敏源死磕到底吗?”白理深问。
“……”孟拂雪有时候挺想把他嘴缝上的,“另一个垃圾站太远了。”
“你明天不用做义工了。”白理深说,“给你请了病假。”
“谢谢。”
“不客气。”
“需要我赔吗?”孟拂雪看了看他的军装。黑色军装上大片的血,不用问也知道是自己的。
最后是没有赔,白理深说军装每天会统一清洗消毒,这点血迹不是问题。
孟拂雪在提尔军团医疗部病房躺了三十分钟左右,直到他已经觉得完全没事了才下床。对维恩合金过敏这个问题真的挺要命的,可转念一想……
从前杜爷爷帮他的机械心脏注能之前,好像确实没有任何麻醉自己的动作。
所以他并不知道注能的过程是怎样,甚至不知道那个容器是个什么东西。
难道是因为——
杜爷爷掏出燃料型维恩合金之后,自己直接过敏反应昏过去了?
不是吧。
这么令人绝望的吗?
“小帅哥?”姑娘推开病房门,探头,“帮你叫了个出租车,你可以回家啦。”
“谢谢姐姐。”
所以现在问题直观地出现了,就算他集齐所有必要物品,他可能还是没办法独立完成注能。
真是越来越有盼头了。
出租车来得有点晚,孟拂雪站在路边摇摇欲坠,摇摇欲坠的是心态。他想回家了,回镇子上等死得了,不够折腾的,总感觉自己是那种忙活半生归来两手空空的结局。
出租车呢……孟拂雪左右看了看,这里是军团军署部门口,路面宽敞,后方三米高的合金网院,门口一个十字大剑徽章。
他听见铁轨摩擦的声音,回头看,是门卫帮白理深开门。
“出租车不从这走。”白理深换了件军装上衣,依然是走路右臂不动的姿态,右手搭在腰带,“跟我来。”
“哦。”
想来也是,军方附近,一般出租车会避让绕行。
白理深走在前面带路,孟拂雪跟在他身后。他好奇地盯着白理深的后背,之前是有一对翅膀吧?应该不是错觉,那么翅膀是怎么出来的?戳破衣服吗?
等一下,他不是人类吗?
“快盯穿了。”白理深头也不回地说。
“少将。”孟拂雪加快脚步,走到他旁边,“你有翅膀?”
“有啊。”
“真有啊。”
“不然怎么这么快就回军团了。”白理深像看二傻子看着他,“动动脑子啊,从垃圾站到提尔军团。”
“我又不认识上幽城的路。”
孟拂雪换了个语气:“谢谢你啊,少将。”
“不客气。”
“那是什么翅膀?”
“……”白理深抿了抿唇。显然他不想回答,其实孟拂雪能看出来白理深不太爱说话,他多数时间更愿意直接动手。
有那么一瞬间孟拂雪觉得他可能会说“等你做到提尔军团上将了我再汇报”。结果他回答了。
“游隼。”白理深说。
“游隼。”孟拂雪睁大眼,“这么帅啊。”
嗯?白理深偏头看他,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他重新确认了下:“帅?”
“是啊!”孟拂雪激动地用力推了下眼镜,仿佛眼镜靠近双眼能让他听得更清楚,“隼诶,多帅啊,我只在视频里见过,听说游隼已经灭绝了?公羊事件之后?”
“……嗯。”白理深点头。
公羊暴乱的时候很多物种被亚智慧生物直接灭族,游隼就是其中之一,先有的视频资料也都是“上古”类型的了。“上古”指的是画质,一团遭。
他会意外,是因为他觉得孟拂雪嘴里吐不出什么好话,会说自己是个“鸟人”之类的。他居然说帅,白理深又看了他一眼。
“等下。”孟拂雪又问,“是机械翼吗?”
“是。”
孟拂雪略作思忖,接着惊讶道:“你没有生物芯片,但是却又机械翼?这不合理啊。”
这非常不合理,机械翼是飞行部件,仅军方可接受机械翼的外骨骼改装,因为机械翼的控制需要强大的脑波。改装两条机械臂尚且需要造价更昂贵的生物芯片,遑论两片翅膀。
“存在即合理。”白理深风轻云淡道。
这风轻云淡的劲儿就有点装逼的成分了,孟拂雪知道他在装逼,但确实被他装到了。
冬天的黄昏很短,他们还没走出军团地理辐射范围,天色已经全暗,人行道边的路灯亮起来,影子踩在脚下。
孟拂雪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那你翅膀出来的时候,会戳破衣服吗?”
“……”白理深不想回答,决定不理他。
“少将?”孟拂雪发现了,他追问,“少将?会吗?”
“会。”白理深偏过头,在他看不见的角度翻了个白眼。
“那翅膀再收回去的时候,岂不是会留两个窟窿?”孟拂雪问。
“少将?”
“少将你说句话啊?”
“不是,你们小孩儿都这么烦人的吗?”白理深蹙眉,“有两个窟窿怎么了?违法了吗?”
孟拂雪噗呲笑出来,一笑就忍不了,画面感很强:“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想到白理深这张脸,穿一套军装,游隼机械翼飞上天,再收翅膀下来,背后两个对称的窟窿,他就想笑。
“闭嘴。”白理深不爽。
“对不起……”
“你根本没有感觉对不起。”白理深提高嗓音。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抱歉……”
你都笑呛着了,那句抱歉实在没有任何说服力。
他臭着脸把孟拂雪带到路口,出租车已经在那里等了十多分钟。
“去吧。”白理深说。
孟拂雪刚走到车边,回头:“谢谢啊少将,今天真的谢谢你。”
他说得很认真,认真到白理深都有点不确定了。点点头。
回去军团署后,那位军医跑过来八卦,问他是不是认识那个小孩儿。白理深想了想,摇头:“不熟,什么孟拂雪,不认识。”
“哦,他叫孟拂雪啊。”姑娘点头,“名字挺好听。”
10. 尖端产物
出租车司机是位中年大叔,穿着臃肿的皮夹克。孟拂雪这一路在后排很安静,他只看了眼手机,显示停在垃圾站里的摩托车已经用巡航模式自己回去琉璃街之后就一直没有出过声。
直到出租车在琉璃街的停车区停下,直接熄了火,孟拂雪才问:“船叔,来找我有什么事?”
司机回过头,果真是陈船。
“小子,你挺精啊。”陈船说完,咧嘴笑起来,“找你自然是有事,上去说。”
没什么精明不精明的,孟拂雪是个直觉系的人。他一直觉得“直觉”是一种超出“算法”的存在,算法和理性有局限性,这时代的总结计算已经足够全面,而“直觉”是人类大脑的潜在能力,像深海的鲸鱼之声。
直觉认为司机不是正经司机,其实有些细枝末节,比如船叔开车的习惯,猛踩油门和刹车,红绿灯不看行人情况就轰着油门窜出去。
琉璃街这阵子一直有街头表演,而且中心广场离这边不远,那里有演出的话这边也会显得很热闹。
上楼前,孟拂雪又向那个二手合金回收的店铺看了眼。
陈船两只手揣在皮夹克口袋里:“你望什么呢?”
“船叔。”孟拂雪问,“那种只留了仿生人射频代码的店铺,我没有仿生人,该怎么跟他联络呢?”
陈船耸肩:“买一个仿生人。”
“买不起。”
“想搞钱?”陈船问。
呃。跟着船叔搞钱的话……好像不是很合法。孟拂雪稍微抿嘴,扶了下眼镜:“再说吧。”
他还想试试别的办法,真走投无路的那天,要是命都没了,当个法外狂徒也没得选。到时候被白理深逮捕的第二天,发现自己死在监管室里,搞不好还能吓吓他。
孟拂雪咽回这个有点地狱的笑,带陈船上楼了。
13号居民楼一共有4个单元楼,不设置单元门,由电梯横向再竖向输送住户。孟拂雪住在2单元的19层。
房子里很干净,家具简单,电器也是一些必需品。墙上还留着上一任房主的画,看上去是初学者的水彩画,一幅水果静物。
孟拂雪换了拖鞋,船叔很自觉地在玄关的鞋底清洁踏板上踩了几下。
“您不用这么……”孟拂雪刚弯腰准备去鞋柜里拿一双拖鞋。
“没事,不耽误时间。”陈船走进来,径直去沙发坐下,“我时间不够,长话短说,小子,今天下午提尔军团的人和你是怎么回事?”
孟拂雪在他斜对面坐下:“我对维恩合金有很严重的过敏反应。”
陈船是个聪明人,立刻便转过来了这个弯:“确定吗?”
“军医是这么说的。”
“提尔军团的?”
“是。”
陈船拧起眉毛:“提尔军团的军医水平很高,应该不会出错,那你考虑一下接下来怎么办,如果真是严重过敏,你自己肯定没办法注能。”
陈船说完,补充了一句:“你也别指望我,我有通缉令在身。”
“我明白。”孟拂雪点头,“这个我再想办法,说说您的事吧。”
不知道为什么,船叔突然造访让他觉得有点不自在。感性上他明白船叔帮了自己很多,但理智上,陈船是个陌生人。尽管他自称受了杜爷爷临终嘱托,如果不是杜爷爷弥留之际没能把机械心脏的来龙去脉说清楚,那么就是陈船有所隐瞒。
船叔通缉令在身,还敢如此大摇大摆地在琉璃街出现,必然是要命的事。
“提尔军团的白理深。”陈船看着他眼睛,“我们可以帮你找足够量的维恩合金,但你需要做一件事。”
陈船从夹克口袋里拿出一个半个手掌大的黑色扁盒子:“这里面是一块生物芯片,我们需要你想办法将它植入白理深体内。”
“真是一件易如反掌的事情。”孟拂雪语气平缓,推了下眼镜。
陈船失笑:“我就知道你跟别的孩子不一样。”
的确,孟拂雪过于冷静,孤儿长大的路并不好走,他身上有一种对万物蔑视的不在乎感。因为一无所有,所以全不在乎。这种轻视感是平等的,不是针对陈船,陈船明白。于是他摆出欣赏的表情:“你到上幽城没满三天,就给自己搞了辆摩托车,一直到现在,我们对你的评估是,你能做到。”
所以自打他来到上幽城的第一天,就被监视着。孟拂雪不意外,第一天进城的时候船叔强调过很多次,上幽城没有隐私。
人会受潜意识牵引,船叔的一再强调让孟拂雪察觉到可能船叔自己都没意识到,那种某种心理暗示驱使所致。
“生物芯片?”孟拂雪拿过来那个小盒子,打开看了眼。
和他认知里的芯片是差不多的样子,某种金属材质的,大约指甲盖那么厚的小方块。孟拂雪合上盖子,抬眸:“所以白理深真的没有生物芯片?”
老实说,此前他觉得白理深说自己没有芯片是在骗自己,或许说不上骗吧,他一个军方少将没必要对来路不明的未成年人说实话。
“他没有。”陈船表情严肃起来,“这对我们来说是个麻烦但也是个机会。”
孟拂雪快速思考了一下其中利害。
目前大家都知道的常识是:普通人类的躯体改装机械部件,几乎都需要生物芯片的辅助。
而白理深,纯靠几乎非人的意志力和无法解释的能力,不靠任何媒介,全身的机械部件活像他自己长出来的——这样的人,他本身就是个定时/炸/弹。
其实稍微一想就能想通,孟拂雪低头,思考时的习惯动作,食指指节在下巴尖摩挲几下。白理深其实对正邪两方而言都是隐患,但提尔军团肯定有什么能够牵制他,否则直接下一道军令叫他植入芯片好了。
——倏地,他想起军训时候看到的新闻。
他猛然抬头,镜片折过客厅顶灯,闪过一道寒光:“这张芯片是维恩金属公司生产的吗?”
“……”陈船默了片刻。
他自认是个见多识广的人,陈船十三岁就持枪混迹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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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十四岁开始抢劫,到现在他在社区论坛上的头像还是十五岁第一次上通缉令的图片。
但他明白,他十七岁、快十八岁的时候,没有孟拂雪这么快的反应速度。
所以他吞咽了一下,点头:“你比我想象的不简单。”
“我受上幽城剑圣十几年恩泽,光这点已经够不简单了。”
“孟拂雪。”陈船忽然警告他。
“我明白。”孟拂雪点头,“这不是只有我们俩吗。”
来上幽城之前,陈船告知过他,绝对不能提起自己和剑圣有任何关联。剑圣的死,牵连甚广,他必然会被调查,所以孟拂雪从未向人提起过。
但说实话,他确实有疏漏,孟拂雪毕竟是个人,有些属于肌肉的动态记忆实在太强大,比如在食堂和白理深交手的那次。
军训在食堂和白理深的近身搏斗,他实在没克制住自己,实战时候杜爷爷教过的招式比他大脑先一步出手。
陈船:“总之,这确实是维恩金属公司的生物芯片,还没有投入使用,但已经是成品了。目前,你是我们能接触到的,唯一一个近距离和白理深有交集的人,我们没得选。”
到这里,孟拂雪已经对整件事情有了大概的轮廓。
首先,他可以大致确定,船叔是维恩金属公司的人。
科技公司和金属公司在黑/道上养人的情况并不是不存在,孟拂雪以前在秀清镇看到过类似的新闻。那么其次,维恩合金的事情或许可以通过船叔解决。
“我只能试试。”孟拂雪收起盒子,说,“但我不能保证成功率,我并不懂这东西怎么做植入,白理深那种人你们比我更了解,一个连机械翼都不需要芯片的人,他的戒备能力应该是铜墙铁壁。”
“是的。”陈船点头,“但我们没得选。”
“我尽量吧,船叔。”
陈船离开后,孟拂雪开始打扫卫生。
他不是嫌陈船弄脏了这间房子,而是他一直都没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虽然律法上他继承了这里,但还是每天维持着它最开始的样子。
他将沙发靠枕重新放回原位,擦掉茶几上的灰尘,捡起陈船旧皮夹克掉下来的一点点碎屑。
孟拂雪没有家,这间房子也没有主人。
就这么简单。
睡前,他端详着那枚芯片。
尖端产物,以环境辐射为能源,辅助人脑控制机械部件。生物芯片很贵,许多人选择分期购买。为了工作结束能回到一个干净整洁的家,大家继续分期购入家政仿生人,又为了通勤路上舒服些,购买拥有城市低空航线飞行证的小型飞行器……
总之最后回头看,竟是为了一堆机械在豁出命地工作。
小小的生物芯片在他指间翻转,孟拂雪躺在床上,一条胳膊枕在后脑勺,手里的芯片随他翻转的动作频繁遮在他眼瞳中遮下阴影再铺上光。
他的眼镜放在床头柜,一双漂亮的灰棕色眼眸看着芯片。
就好像在看着这个时代。
11. 黯刃兵团
周一,老师发布了一则通知。
同往年一样,高三进行到这段时间,各大公司开始做为期一周的人才选拔。而这一周人才选拔过后,才会开始系列性考试。因为是先选拔人才,后出考试成绩,所以选拔阶段大家没有那么大压力。
“大家看一下校园通知,已经在校园论坛了,所有人在邮箱里领取简介表,自己填好后上传,记得签名的时候把虚拟屏放下来手写。”老师边说边关掉前屏上的教学内容,又叮嘱,“记得字迹清晰,不要连笔,签完按个认证……那个,孟拂雪同学,你签完来我办公室一下。”
孟拂雪抬头。
旁边同桌的胳膊肘碰了碰他:“你犯事儿了?”
他犯的事儿,估计不是一个中学老师能解决的。孟拂雪倒没有多怕,好奇多一点。他推了下眼镜,摇摇头表示没犯事儿,签完名后站起来跟在老师后面一起出去。
老师把他带去了办公楼,一同乘坐电梯的是一个外貌看起来为男性的仿生人。他向孟拂雪的老师点头打招呼:“您好,请问去几楼?”
“6楼,谢谢。”老师说。
说完,她问仿生人:“请问您知道……军医部最近的动向吗?”
仿生人停顿了下,仅片刻,他回答:“未查询到。”
孟拂雪猜测那停顿的片刻是他在脑内搜索。
“这样啊。”老师转而喃喃道,“那为什么要找一个医学生……”
孟拂雪推了下眼镜。
仿生人宽慰:“或许是因为孟同学在军训里表现优异。”
“不会的。”老师立刻否定,“医学生的输出方向是固定的,军团招医学生也只能往军医部招。”
还未等老师琢磨清楚,电梯门开了。
孟拂雪一言不发地跟着,没有必要去询问什么,去了办公室自然就知道了。果然,老师打开门,里面的人回头、转身,正是白理深。
军装,没配枪,只露了双看不出情绪的眼睛。孟拂雪腹诽着,连仿生人都做出自然眼神效果了,机械升级的时候你下线了?
老师向他点头致意:“少将您好。”
“上午好。”白理深说。
老师挤出来个笑容,回头跟孟拂雪说:“这位教官军训的时候应该见过,还记得吧?”
“记得。”孟拂雪应声回答。
可太记得了,他偷偷向白理深站的方向瞄了眼,办公室说不上宽敞,白理深站的也不远。
“是这样。”老实说,“今年军训,你是积分最高的学生,所以上幽城军团希望对你进行招募,稍后白少将会告诉你相关事宜,当然,最终决定权在你。”
孟拂雪点头:“我明白了。”
“坐吧。”老师指了下办公室角落里的圆形咖啡桌,那个小圆桌只有两把椅子面对面摆,老师打算从办公桌旁拖了个椅子过去。
“这把椅子吗?”白理深问。老师点头后,他拎了过去,随后三个人坐下。
白理深从战术腰包里拿出一个巴掌大的圆形仪器,它展开后是一个虚拟屏,他递给老师,说:“军务部分析过孟拂雪的军训过程后,即将招募他的子组织是黯刃兵团,这是来自高塔议会的招募状。”
老师蹙眉:“黯刃兵团?为什么不是军团?”
白理深解释,“今年几所学校军训的高分学生很多,而军团需要的是……”
“比起一个从小镇来的孩子,军团更需要那些与高塔议会成员有利益关联的孩子,对吧。”老师凉声打断他。
“您误会了。”
“抱歉。”老师呼出一口气,话锋急转,“抱歉少将,我失态了,最近毕业班带来了很大压力。”
“您不必道歉,这是人之常情。”
孟拂雪一直沉默着,他听着白理深毫无感情也毫无技巧的宽慰,掀了下眼皮跟他对视。
老师很快调整好了,略有些担忧地说:“刚刚那句话……”
“没关系,我没有生物芯片。”白理深当即明白她在担心什么。
“谢谢。”
老师转而把虚拟屏递给孟拂雪,说:“黯刃兵团隶属于提尔军团,虽然不是直属于高塔议会的军务组织,但……是个可以历练的地方。”
孟拂雪“嗯”了声,接过来认真地看。
雇佣兵团其实就是上幽城的政务组织高塔议会把曾经街头闲散雇佣军收编了,收编后不知他们用了什么办法,叫那群不要命的雇佣军变得顺从听话,改名为黯刃兵团。
总之这个兵团目前在上幽城的作用是收拾提尔军团不方便收拾的人,处理提尔军团不方便处理的东西。一如它的名字,阴暗的利刃。
“我需要考虑一下。”孟拂雪抬眸,径直看向白理深,“可以吗?”
“当然。”白理深说,“招募会持续一周。”
“两天就够了。”
“没问题。”
孟拂雪快速把虚拟屏里的内容看完,不得不说,上幽城果然是个熬人的地方。黯刃兵团将为兵团成员提供食宿,加入兵团的第一年,每个月36小时假期,其余时间全天待命。第二年末位淘汰考核,通过考核即为军团储备兵种,更长的假期,更短的待命时间,未通过则继续全天待命。第三年开始考提尔军团。
这里不会轻易让人饿死,但也绝不会让人过得太舒服。
自然,指的是普通人。
孟拂雪将虚拟屏还给他,问:“如果我愿意加入,会从什么时候开始实习?”
“从你加入的那天。”
“那么我的工作内容?”
“实习期训练、听令。”白理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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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
“嗯。”孟拂雪点头,想来也是,毕竟是未成年,即便进了兵团也不会被委任什么大事,“好,谢谢少将,我回去考虑一下。”
下午的课程结束后,孟拂雪没有立刻回家,他开了会儿军训奖励的飞行器。因为没有航线许可,他只能在学校周边的小范围飞一会儿。
飞行器的外形是缩小版的侦察机,孟拂雪坐进座舱,舱内ai向他打招呼。
未成年人模式的飞行器被设置了限高和限速,孟拂雪一直是手动操作飞行,可控的机械让他感觉很好,操纵杆握在手里,虽然飞得不高。
也不够快。
没有那天白理深飞得快。
想到他那对机械翼,孟拂雪在座舱里扑哧笑了出来……会在后背留下两个对称的窟窿。
不知道飞了多久,直到飞行器ai提醒他今日飞行时限还剩10分钟的时候,他慢慢飞回学校。冬日里天黑得早,他没看时间,但他知道现在应该很晚了,因为学校里宿舍楼走廊灯调成了偏暗的黄色。
停放飞行器的地方像一层层抽屉,飞行器可以自动泊入,不过孟拂雪还是喜欢手动停进去。
飞行器停好,坐电梯下行随后离开停泊区域。因为他不住校,所以稍后他需要去门卫报备一下离校时间。
其实今天有点想住在学校了,天气很冷,他两只手揣在口袋里紧紧攥着拳。走到门卫窗口的时候声音都冻哆嗦了:“老师?”
里面没声。他犹疑了片刻,门卫老师是仿生人,通常来讲不会没声。
于是他没有再叫第二声。
门卫岗亭是个灰白色的小房子,一眼便能看到头。他向里望了眼,灯、传呼屏幕,几件常见的扫描仪挂在墙上,以及备用弹药。
门卫老师是战斗型仿生人,很合理,因为其作用之一是保护校园。
孟拂雪一时间有些紧张,呼吸之间一缕白雾从唇缝溜出来,他舔了下嘴唇,抿住,平息静听。
因为有些课程会发出强烈噪音,所以学校里每栋建筑的隔音都非常好。冬夜里空荡的校园寂静无声,连风都停了。
他没听到任何异常,但这本身就是异常。
没有门卫帮忙开门,这个校园他也是能出去的,墙虽然太高了但想想办法还是能翻过去。可他有一种强烈不祥的预感,于是孟拂雪稍稍靠近岗亭外墙,手摸到腰间,握住了赤鸦短刀。
果然——
骤起的狂风如快刀乱斩,他瞳仁一紧,眉心微蹙,后背紧贴着墙,抽刀横于胸前。
下一刻,门卫自上而下掉在他面前。
“咣——!!”
上幽城警用级战斗型仿生人已经摔成一堆废铜烂铁。
孟拂雪呼吸了下,他冷静地慢慢下蹲,然后伸手,摸走门卫老师手里的枪。
12. No regrets
孟拂雪明白,一个警用战斗型仿生人能被悄无声息地解决掉,甚至连全校警戒的信号都没能来得及发射出来,那么自己一把短刀一把微型自动脉冲枪,凭什么有一战之力。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种步步逼近的危险感居然让他无声笑了起来。少年来到上幽城后第一次发自内心地笑起来。
他今天穿得有些薄,冻得脸色苍白,金属的镜架在脸上无比适配。他就那样笑着,露出了些牙齿,眼神阴森。
他兴奋起来了。
警用仿生人在失去行动能力后,警局会收到该仿生人停止运行的状态更新,所以孟拂雪不需要特意再报警。
他背靠着墙,敛起表情,抬头。与趴在岗亭屋顶上的东西撞上了视线。
上方的东西也在观察他,确切来讲,在观察他手里的刀。孟拂雪与其对视的第一眼,恍若有人用冰锥的尖部,从他后颈开始,顺着脊背划到腰。
——那是一个金属羊头,身体看起来是用多种机械部件拼接合成,它们颜色、材质各异,像个碎布缝起来的娃娃。
但它的眼睛,似乎是人类的,这才是让孟拂雪脊背发凉的原因。
很多时候,人类才是最可怕的。
岗亭的屋顶距离地面大约4米,它在那儿细细端详着孟拂雪。它略微向前、向下探了探头,似乎是有些好奇,也像是在欣赏猎物的恐慌。
机械羊头的身体并不是羊身,暗夜中隐约能看见它的头颅衔接着一个黑色椭圆球体,那个球体的功能大约是它的躯体,黑色椭圆球体之下,一侧四根触手,看起来不像无脊椎触手,它有着很多短而粗壮的骨节。
孟拂雪不知道那是错觉还是什么,羊脸好像笑了笑。
眨眼间,它如蜈蚣般迅速向下爬,靠着墙的孟拂雪当即向前狂奔出十几步,随后回头转身,脉冲枪搭在肩头——
机械羊比他高出将近两米,八根触手立于地面时肩高与它身后岗亭一般。
它狞笑着迎面撞过来,一根触手彻底踩碎地上一动不动的门卫。孟拂雪毫不犹豫按下扳机,脉冲枪是脉冲激光攻击,现阶段的军事防御类武器中,只有强化赤鸦金属装甲能够承受。
孟拂雪咬着牙一直按着扳机,他根本没打算松开。紫红色的可视激光就没停下过,孟拂雪是个起了杀心就必然会杀的人,不喘息不停顿。
可问题是如果这把枪有用,那么门卫大概就不会报废。激光脉冲打在它头面部,只造成了一些细小的凹陷,孟拂雪心下一凉,他把枪带斜挎在身上往后背一甩,紧握着刀。
一根触手迎面刺过来,他呼吸,右脚向后踩稳,保持下盘稳固的同时左手扶住即将打在面门的机械触手,它的骨节裸露在下侧,照明不佳,孟拂雪没有细看,他右手持刀直接往下斩!
能不能行!?这是赤鸦金属锻造的刀!
咚——!
反震的力量让孟拂雪手腕一麻,刀险些脱手。
触手被割出一道口子,他没有愣神,顺势两手握住刀柄,咬着后槽牙继续顺劈!
孟拂雪已经不冷了,浑身气血都活泛了起来,他劈至机械羊触手的骨节处彻底砍不下去,紧接着抽刀反身格挡!
预料之中。要是自己有这么多触手必然也不会呆愣着。
脚步后撤,又一条触手攻来腰部,他纵身一跳踩上、再一借力,顺势攀上那条残破触手,因为它破损后行动有明显的迟缓。
孟拂雪抓住一段骨节,牙咬住刀背,奋力把自己翻上去——要趁它行动迟缓的这根触手还没放下去!
显然,机械羊明白了他的动机。又从面门袭来一根,孟拂雪料到如此,他依然咬着刀,待到触手足够近的时候,取下枪背带,身子一挨,像荡绳索一样挂在触手上,一吃劲儿把自己直接捋到机械羊面前!
那枪带是软化金属,在触手上刮出一道火星子。
还没完,他踩在机械羊面门的鼻梁处,同时松开枪带,带子脱落后——
他端起枪,脉冲激光直接打进它眼珠!
刹那的沉寂。
随后,机械羊在剧痛之下扭动身体,它似乎不会叫,这样很好,孟拂雪不喜欢噪音。不过它可能太痛了,大幅度地甩头。
孟拂雪很快站不稳,手边没有着力点,这里本来就是鼻梁处,是个坡。
“靠……!”
他闭了闭眼,难道搏斗一只机械融合怪羊成功后要摔死吗?四米多摔得死吗?他嘴里还咬着刀,这时候该先把刀拿下来吗还是凌空乱抓一通?
“嘭!”
孟拂雪一怔,睁眼、回头,是一对翅膀。
那么,是摔下去比较惨,还是被军团少将发现自己拥有一把军用短刀比较惨?孟拂雪不知道,白理深的胳膊很稳固地圈住自己,他没说话,自己就也不说话。
虽然咬着刀,嘴巴已经有点酸了,但他觉得目前自己还是维持现状比较好。
于是在白理深把他放在地上后,他依然咬着刀,这样就不用说话了。然而白理深夺了下来,他赶紧咽了下口水。
白理深很熟练地看了眼刀柄尾端的纹章。
“渡鸦。”他说。
“嗯。”孟拂雪喘息未平,拎着剩余能量不多的脉冲枪。
渡鸦是剑圣的家徽。
白理深把刀递向他,他愣了下,赶紧接过来,生怕他后悔似的。接过来后紧握在手中,白理深抬手摁了下头盔侧边的通话器,说:“门口一只已经倒了,哪边需要支援?……明白,稍等。”
孟拂雪回头,这时候他才看见,巨大的机械羊尸体之后,学校已经成为战场。
下午刚刚去过的办公楼已经攀爬上两只机械羊,停泊区域有一群类蜂飞行器正在向下开火。
直升机螺旋桨的声音、警报声、枪声……刚刚极度专注的状态,居然把世界的声音屏蔽了。地上的机械羊还时不时轻微抽搐一下,像电路故障,伴随着‘滋滋’的声音。
孟拂雪看向它眼睛,它只剩下一只眼球,另一边是个烧黑的窟窿,散发着焦糊的味道。
所以之前它看着自己的时候那饶有兴趣的眼神是什么意思,自己身上有任何……有的,他恍然,他的特别之处,是他的心脏。
“诶?”孟拂雪一回神,手里的脉冲枪被白理深一把拽过去丢在地上,“我……我拿枪是为了……”
“我知道。”白理深打断他,边说边反手从自己背后拆下来一把北伐战神脉冲枪,无托型的,问他,“会用吗?”
“不会。”孟拂雪如实相告。
白理深稍眯了下眼,握着枪身将它侧过来,指着扳机侧上方的几个按钮:“连发、单发、重型脉冲、自动预瞄、汽化弹。”
听见最后那个词时,孟拂雪镜片后的瞳仁陡然一颤。
汽化弹,或者说,雾化弹,那是赤鸦金属公司为军方研发的新型弹药。不论任何材质、物种的敌人,一颗汽化弹打出去,当场化作一团烟雾。
什么都不剩。
孟拂雪吞咽了下,抬眸又看向白理深。
“拿不拿?”白理深问他,“你也可以回家。”
孟拂雪上前一步,握住枪带斜背上:“今天算我进黯刃兵团实习的第一天。”
“没问题。”
他推了下眼镜:“我去哪边?”
“小操场。”白理深说着,从左肩拽下来一个通话器,挂在他耳朵上。接着他又摸到自己后颈,摁开一个锁扣,把前胸的防弹背心也扯下来丢给他,说:“撑不住了用通话器叫我。”
说完,白理深展开机械翼飞向那群类蜂飞行器。
孟拂雪跑向小操场。
其实他依稀能猜到这场变动的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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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剑圣亡故后,上幽城的公羊崇拜开始蠢蠢欲动。就在他抵达上幽城的前几个月,说是城中有流窜犯,所以军方协助警局进行维和。
那么有没有可能……孟拂雪跑到小操场,这边是一些小型机械蜘蛛,他连发扫射过去。
有没有可能,那些流窜犯,和公羊崇拜有关?
他又想起教室里前座递给他公羊挂件那小子,起先他一直觉得那只是学生在搞特立独行。如果不是呢,如果是真的邪教徒呢。
小操场侧边就是个宿舍楼,尖叫着跑出来的学生穿着睡衣,孟拂雪不愧是军训射击训练的优秀学员。他没有开自动预瞄,主要是他没用过,怕自己的瞄准思维和ai不一样,到时候还得跟ai抢枪口。
孟拂雪端着枪稳步向前走进宿舍楼。
这些进入建筑内的暴动机械大多是半人高的类动物外形。一百年前的公羊Demon事件也是动物暴乱,不同的是,那时候是为动物注入生物芯片,使其成为亚智慧物种,而此时的这些机械暴徒都是人为组装起来的。
它们看起来有的甚至是从某品牌家用电器拆下来的部件来组装,还有品牌LOGO。
“你——那位——救救我!!!”一个凄惨的声音从走廊最左侧传来,是个女声,然而跑近了才发现是假的!
是机械伪音!
意识到自己上当了的同时,他果断按下通话器:“白理深救我!”
“我”字的音刚落,同他想象的一样,浓烟里,如箭矢直冲出来般,一个灰白色机械外皮、无性别特征的类人物体扑到他面前。
孟拂雪僵住了,像是人……又是那样,很像人的眼睛,眼神是惊喜的笑意。
它说话了。
“好久不见。”它的手按住孟拂雪的胳膊,“原来……他还活着。”
那只手从孟拂雪的肩膀挪到他胸口心脏的位置。
孟拂雪端枪、单发,嘭!
对方毫发无损。
此人只有上半身,腰部衔接着一个黑色椭圆形物体,如机械羊一般,但它只有四根触手,上半身是人类的胳膊。
有点恶心,像一个人被拦腰斩断后,安装在那个东西上。孟拂雪继续开火同时后退,他本来可以回家,他对这所学校……这些同学,没有任何感情。
为什么…他咬着牙,切到重型脉冲模式,巨大的后坐力差点让他摔坐去地上,但习武之人稳固的下肢顶住了。
那个怪异的仿生人不疾不徐地向他走来,两根触手一边一个,似乎在寻找他的破绽。一声震天的“嘭!”重型脉冲打在左上方触手,将其直接冲击成碎片,但当他再想转向枪口向另一根触手开枪时——
对方就是在等他开枪!
无论他击中哪根触手,都是另一根的机会!
触手卷起他腰,将他举起,凌空拉回到仿生人面前。它微笑着,说:“给我吧,你的心脏,它是我们的。”
它这么说着,手指并成一把刀直直要捅过来!
孟拂雪切到汽化弹模式,然而——
枪械智能:“检测到您不是白理深少将,请回答汽化弹密钥。”
“?”孟拂雪震惊。
这算什么,给了枪不给权限?
“Noregrets。”
半空中,背后一道声音响起,机械游隼翼的男人扶住他后肩,另一只手盖住他扣着扳机的手。
“密钥通过。”枪械智能说。
下一瞬,这巨大的、诡异的类人椭圆形机械融合物……
消失了。
“启用1枚汽化弹,该枪械将锁闭24小时。”
“核实提尔军团少将白理深。”
“再见。”
——枪械智能说完,这把枪倏然一轻。
孟拂雪低头,是弹匣自动脱落了。
13. 你究竟是什么人?
缠在腰间的触手消失后,他没有立即掉下去。
白理深兜着他把他放在地上,收起翅膀。孟拂雪刚想说点什么,白理深直接弯腰把弹匣捡起来,装回军装裤子侧面的口袋。
“谢、谢了。”
坦白讲孟拂雪没想到他能这么快赶过来,他都做好准备等他过来的时候,自己这里一块那里一块了。
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脉冲枪,还给他。
白理深接过来背回去。这把是北伐战神的改良版,NE(NorthernExpedition)型号的军用级标准脉冲枪,重量上做到了极致的轻量,尤其弹匣脱落后它轻得像个玩具。
“先出去。”白理深说。
宿舍楼一楼烧得噼里啪啦,浓烟滚滚,呛得慌。孟拂雪跟在他身后,跨过地上乱七八糟的东西……扁掉的饮水机、烧断的椅子腿,和一些机械残肢。
白理深走在前面,所以他能看见白理深背后的衣服。果然是两个对称的窟窿,但没有孟拂雪想象中的滑稽。因为他此前忽略了一点,也就是游隼机械翼的宽度,白理深背后的军装是两道从后颈根部斜向腰两侧的竖状裂口,孟拂雪也看见了里面的皮肤,机械翼收起的时候,像收伞一样并起,在他后背皮肤形成两道银灰色的,宛如鼓起的疤痕。
他有些出神,其实军训之后他在学校偶尔能听见几句关于白理深的流言,其中重复率最多的一句是“他还能算是个人吗?”
那不是骂人的,而是真诚的疑问。
孟拂雪觉得他当然是人,会吃瘪,也会气急败坏。并且上幽城律令对于改造人的解释是机械化超过84%。
想到这里,孟拂雪好像猜到了什么,他加快脚步走到白理深旁边,问:“那些东西,是改造人吗?”
“是。”白理深回答,又反问,“你不是知道吗?”
“我知道?”孟拂雪诧异,“我不知道。”
这是什么陷阱题吗?莫非他会觉得这场动乱和自己有关系?孟拂雪一时间哑然,他确实跟通缉犯有牵扯,但他可没本事搞这么多改造人出来。
——船叔应该也不成吧?不然还要自己偷偷给白理深塞什么生物芯片。
白理深:“哦,我以为你知道,因为你很精准地去射击山羊的眼睛。”
“……”孟拂雪磕巴了一下,“哦我、我乱猜的。”
这人讲话真是能省则省。
孟拂雪又补了一句:“因为感觉它们的眼睛很像人类,又一些情绪起伏。”
说完他猛地看向白理深:“我算杀人吗?”
“改造人不算人。”白理深说,“再说了,就算是活人,入侵学校,杀就杀了。”
在这点上,孟拂雪还挺欣赏他的。孟拂雪向来不喜欢瞻前顾后优柔寡断,这时代冷漠,人就更冷漠一点。
从宿舍楼出来后,很明显这场动乱已经被成功镇压。不愧是提尔军团,陆地高空两重火力,光是那种巨型机械羊就铺满了小操场。孟拂雪推了下眼镜,事情可能远比他想象得要严重。
他灰头土脸,身上的加绒外套被割了十来道口子,填充的棉织物像伤口外翻的肉一样裸露在外。他缩了缩脖子,因为淌了不少汗,被风一吹,冷得他起鸡皮疙瘩。
一个军团将士跑过来:“少将!清点完毕,超过10米长的融合机械怪有19只,5米以上7只,小型机械怪还在建筑物内清剿。”
白理深点头:“改造人的芯片扫描了吗?”
那位将士欲言又止,有些顾忌地看了眼他身侧的孟拂雪。白理深自然明白他在顾虑什么:“直接说。”
“这些被改造成大型机械怪……机械山羊、蜘蛛的人,无一例外的,全部都过量摄入了违禁药品。”将士咽了下,接着说,“每15毫升血液样品中含25%的71A型毒品,男性10人,女性9人。”
71A型毒品孟拂雪不明白那是什么,他抬眼看看白理深,对方毫不动容。
“好,我知道了。”白理深点头,“还有人类躯体吗?”
“15人只有腰部以上,4人只有颈部以上。”
“挖出来。”
“明白。”
待到将士走后,孟拂雪伸手拽了拽白理深衣摆,问:“那个毒品,是什么效果?”
他单纯的好奇。白理深犹豫了下,还是告诉他了:“在上幽城,数字70以上的毒品只用于安乐死,让人的大脑处于分不清现实和幻象的状态,让安乐死的人认为自己去了天堂,和其他毒品一样,会对大脑造成不可逆的……其实这个没所谓了,毕竟是安乐死,使用对象要么是绝症患者,要么是老年人。”
“正常人用呢?”
“正常体征的人使用后会极度亢奋、快乐、痴狂,不吃不喝不睡觉,并且一次成瘾,没有任何戒断的可能,余生依靠这个来活,当然,一般活不了几年。”
其实如果严格遵循律令的话,这些东西并不能对一个未成年人阐述。但一来白理深自己觉得这没什么好藏着掖着,让他明白毒品的危害不是件坏事。二来,孟拂雪17岁,距离成年不过几个月,且此人的表现实在比同龄人都更成熟稳重。所以他觉得没关系。
“原来如此。”孟拂雪点点头。
怪不得那些东西的眼神都变幻得很奇怪,很夸张的那种,用力过猛。接着,他陡然意识到一件事,他抬头,白理深已经走向小操场,朝着挖出来的半截人那边去。
他立刻抬脚跟上,靠近他,小声说:“会不会是为了改造他们,他给他们喂毒品,以便于控制他们?”
“应该是自愿的。”白理深屈膝蹲下,掀开地上一个半截尸体的眼皮,“你没有防护面罩,站远一点。”
“喔。”孟拂雪应下,往后退了两步。
他抬头,视野可及范围里,学校的几栋建筑都有不同程度的损毁。操场广播在重复说着“请所有师生尽快撤离到操场”大小两个操场上,校医和军医在为大家处理伤口。
空气里依然能嗅到焚烧的气味和那些机械怪物泄露出的燃料味道,已经开始有家长赶来学校,但军方控制住了所有出口,目前尚不准任何人进场离场。
孟拂雪感觉脸上潮潮的,他缩了下手,抬起来用袖口抹了一下。放下一看,是血。
他没慌,其实不太疼,也可能是自己已经感受不到。
不过下一刻他慌了,真实地慌了——
他脚腕忽然被一只冰凉的手死死握住,孟拂雪低头一看,是个没死透的,只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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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身的改造人。这还并不足以让他惊慌失措,当他正准备抬脚甩开这手的时候,那改造人矫健地像只年富力强的猴,不需要用腿就能靠两条胳膊往上爬!
“什……”孟拂雪惊恐地连续后退,“我靠!”
那改造人看不出性别特征,但它却在舔孟拂雪的裤子!属实把他恶心坏了!
孟拂雪当即决定抽刀往下砍!
呼吸之间,白理深发现了这边的异样,他迅速靠近,弯腰把那半截改造人拽下来,同时另一只手攥住孟拂雪要拔刀的手腕,递去一个警告的眼神。
他不能拔刀,那是赤鸦金属锻造,而这里,全是军团的人。
孟拂雪霎时冷静下来,一动不动。紧接着,白理深将那狂躁的半截仿生人摔在地上,反手从后腰抽出一把长约70厘米的利刃,从其后颈部往下刺入。其力道之可怖,刀尖没入地面,将它钉死在了地上。
白理深站直起来,看向他脸:“去处理一下伤口。”
“没事,先紧着其他人吧。”
白理深观察了下他,是眉角磕破了皮,可能是被什么剐了一下,看起来不严重。他点点头,又看见他沾了血渍的袖口:“别用衣服擦。”
“好。”他也觉得衣服太脏了。
与此同时,操场的广播终于停下,每个年级的仿生人教师助手也清点完毕在校学生,这场荒谬的暴乱终于要结束了。孟拂雪松了口气,他摘下眼镜刚要揉两下眼睛,又被白理深按住手腕。
好吧,手确实挺脏的,他又把眼镜戴回去。
“少将!”有人喊他,“这是……呃,少将请您过来一下!”
大约是有什么不能高声喊出来的东西,白理深看了眼孟拂雪,孟拂雪想都没想直接跟上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跟着,可能是家长们被允许放行进入学校,大家身边都有个成年人陪着。
所以他莫名的,也想跟在白理深旁边。
那位将士单独将一个改造人挪到操场边缘的空地,他等白理深走近后,关掉了头盔上的探照灯,该用手持灯具,照着地上的改造人。
他说:“这是未成年人,有生物芯片,接受过机械改装,生前应该是有一条机械腿,而且……他是这所学校的学生。”
白理深蹙眉,看向孟拂雪。孟拂雪说:“他叫罗柑。是军训时候我的室友,当时抓走一批公羊崇拜的学生里就有他,我其他室友说,他是主心骨的人物。”
“联系高塔议事厅,叫议会的人来处理。”白理深说,“先把他放进尸袋冰起来,和其他的分开放。”
“明白。”
到这里,孟拂雪忽然想通了。他问:“所以,我们学校真的有公羊崇拜组织?甚至这次的动乱,是他们策划的?原来他们不是装酷跟风……”
“你反应挺快。”白理深抬手,在自己后脑勺那儿按了个按钮,随后摘下头盔和覆面的面罩。他吸了口气,慢慢吐出来,又看向孟拂雪:“今天之后,这所学校不再运行了,你明天去黯刃兵团报道。”
孟拂雪点头:“嗯。”
他端详起孟拂雪的表情,发现自己并不能看懂他。
“你究竟是什么人?”白理深问。
他抬眸:“一个想要活下去的人。”
14. 噩梦
孟拂雪坐在一辆军用武器运载车的车尾,他的外套已经没有丝毫御寒的能力,还是一位军医姐姐拿了条毯子给他。
是那天帮他转血净化的丸子头姐姐,她认出了孟拂雪,给了他一条毯子和一杯热饮料。
他就肩上盖着黑色毛毯,捧着一杯甜味的茶,目光呆滞地看着前面。剩下的事情是清扫战场,他们飞了一架军警通用的现场扫描飞行器,它会将整个学校扫描录入,再像侧写一样,倒放似的,构筑出这场动乱的全过程。
“你是不是吓坏了。”丸子头姐姐忙完其他伤势更重的伤员,终于拎着药箱回来他这里,“我看看你额头。”
孟拂雪眨眨眼。
“眼镜摘下来。”她说。
孟拂雪把杯子放在旁边,摘下眼镜,垂着眼。
“应畔回?”军医肩上的对讲响起来,有人在叫她,“应医生?你在哪儿呢?”
“运载处这边。”应畔回说,“马上过去,两分钟。”
“好!”那边的人说,“两分钟没问题,我这边不算紧急。”
“嗯呢!”
孟拂雪看着她娴熟地从药箱里拆开一根棉棒,捏住尾端,凑到他眉角。孟拂雪下意识想闭眼,涂药应该是很痛的。
然而没有预想中的刺痛,它是冰凉的,孟拂雪松了口气。
应畔回笑了笑:“好了,我这里的防水隔离贴用完了,你一会儿问问白少将那里有没有。”
“嗯。”孟拂雪点头,“谢谢您。”
应畔回利落地收拾东西,定睛看了他一眼,接着笑起来:“你不戴眼镜更好看诶,等你成年了可以考虑治疗一下近视。”
孟拂雪点头:“嗯,到时候会考虑的。”
他对未来没有任何考虑,从来都没有。秀清镇居民的人生是一眼望到头的,目前适宜人类活动的地区里,仅秀清镇尚有可以耕种和畜牧的土地。
因为土地有限,所以人口数量承受范围也很有限。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按照计划,秀清镇的每个人都会在成年后加入农牧业。他们几乎没有压力,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而秀清镇也被上幽城高塔议事厅庇护着,确保没有人破坏那里的生态。
小镇的人不必去畅享未来,孟拂雪也是。
不,孟拂雪并不完全是。他生命中有一个唯一的特点,与秀清镇的每个人都不同的点,就是那位每年见一面的剑圣。
想到这里,他不自觉地去摸藏在腰间的短刀。
“!”他一惊,抬眸,是白理深。
白理深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按住了他摸刀的手。孟拂雪理智回笼,清了清嗓子,咳嗽了声,说:“忘记了。”
“伤口处理过了?”白理深问。
“嗯。”
他眼镜还没戴上,刚刚应畔回医生说跟他要个什么来着……
“别动。”白理深边说边从背心侧面的口袋里拿出一片隔离止血贴,他弯腰靠近孟拂雪的侧脸,帮他贴在了眉角的伤口处。
白理深下手算温柔了,但他平时用这种军用止血贴的时候会习惯性摁一下伤口,确保它贴得很牢,所以还是疼了一下。孟拂雪没忍住,倒抽了口凉气。
白理深抿抿唇:“不好意思啊。”
“没事没事。”孟拂雪说着,把眼镜戴上,“我能回家了吗?还是说,要配合什么调查?”
“你还不能走。”白理深说,“不是针对你,所有接触到摄入过71A型毒品改造人的人,都不能走。”
“理解。”孟拂雪点头。
因为击杀过,尤其孟拂雪杀掉门卫处那只机械羊的时候,和它的眼睛距离非常近,无法完全保证他没有受到影响。
白理深说:“不用太担心,明天你到兵团报道后检测没问题的话,就没事了。”
“嗯。”孟拂雪点头,随后问,“那我为什么不能走?”
“你必须跟我待在一起。”白理深抬手挠了挠后脑勺,解释说,“因为你是未成年人,又没有监护人,按规定……你必须在有官衔的成年人身边,以免独自待着的时候产生什么……什么创伤什么的。”
显然,在此类问题上,这位少将的知识储备还是贫瘠了。
不过还好,孟同学在这方面,也完全没有涉猎。
“哦——”孟拂雪点点头,“就什么心理创伤应激反应什么之类的?”
“对对就是那个。”白理深点头。
怎么说呢,这条规定在这两人身上,委实多余。
现场清扫得很快,不到一个小时,机械残肢以及弹药废料全部被搬运至运载车上,送回军团属。孟拂雪也从武器运载车的后备箱跳下来,因为他们要清点武器送回去了。
白理深把身上的重型枪械拆了拆丢进车里,只留下一把手/枪和一柄短剑。孟拂雪问:“这个毯子我要还给应医生吗?”
“留着吧,反正是军团的。”
孟拂雪实在是冷,他裹着小毯子上了白理深的车。白理深的副驾驶放了一堆东西,能量饮料、手持型游戏机以及它的一堆配件,弹药箱,和几袋狗狗零食。
“我去后座吧。”
孟拂雪在后座睡着了。
自从到上幽城以后,他几乎没睡过一个完整安稳的觉。琉璃街13号那个陌生的房子提供不了任何安全感,军训的宿舍也只是将就。
但这车厢不一样。今天白理深救了他,也发现了他的赤鸦短刀,甚至看见了刀柄尾端的那枚家徽。
有些东西被人发现后反而轻松很多,孟拂雪是一个“大不了破罐子破摔”的人。其实在上幽城的这些日子里,了解到维恩金属,应该说……高纯度燃料型维恩合金有多难弄到,甚至他还不知道拿什么东西来为机械心脏注能。
孟拂雪越来越想回家了,一样是等死的话,他更想在自己那个小小的秀清镇中学宿舍里等死。那里有他睡了好几年的棉被和枕头,窗台上一盆淡蓝色的,他一直记不住品种的花。
他睡觉很少做梦,这次在白理深的车后座半躺着睡觉,梦见了一个未曾见过的场景。
梦里是一个教堂般的,很有压迫感的建筑,那建筑的屋顶立着巨大的天使雕像,因背光而看不清脸。天使的双翼完全张开,双臂交叉,虔诚地抱在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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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了无生气。
梦里还有唱经声,机械音,他听得出来。
具体在唱什么却很模糊,梦里的自己在那座建筑外面的窗沿下方,自己好像非常矮,他努力踮着脚想伸手向上扒拉,但怎么也够不到。
视野里自己的双手竟是幼童的样子,很小,没有什么力量,抓住了窗台也没法把自己捞上去。
于是他只能努力地听,但仅听见了一句。
“渡鸦停在远方,冰冷荆棘的高墙。”
他睁开眼,看见了白理深。
“睡这么沉?”白理深扶着车门,有些意外,“下车吧。”
这是相当漫长的一天,孟拂雪披着毛毯,跟在白理深身后。这里是熊掌街16号,独栋的小房子,两层楼,车库在院子里。
白理深打开房子大门,刚进玄关,孟拂雪看见警犬正在玄关的清洁器里洗爪子,它似乎也是刚下班回来的样子。
“啊。”白理深进门后房子主动开灯,他低头说,“刚回来?辛苦了。”
警犬的脸虽然没有表情,但目光很疲倦,搞得孟拂雪不太好意思,也接了句“辛苦了。”
于是三个疲累的生命体一起走进房子里。警犬在墙上的自助喂食器面板上毫不客气地给自己选了优质羊奶,白理深把军装脱下来扔进阳台门口的灭菌箱,孟拂雪则乖乖站在客厅。
“那个卫生间洗澡,我给你准备衣服,你身上这套扔掉。
“喔。”
白理深的家里没有家政仿生人,这挺让孟拂雪意外的。洗澡的时候是真的切实感受到身体好累,孟拂雪在脑袋上搓洗发水的时候都觉得抬不起胳膊。
还好白理深家里卫生间的设备很齐全,淋浴间有瞬吸水的功能,不用浴巾擦身也不用吹头发。
白理深给他拿了一套睡衣裤,开了个门缝放进来的。
这晚睡在白理深的客房,他罕见的又做梦了。梦的具体内容在醒来后忘记了大半,只记得,他被改造人触手缠着拉到它面前时说的那句话——好久不见,原来他还活着。
孟拂雪是惊醒的,梦里的改造人往自己嘴里塞71A型毒品,叫自己加入他们,完成公羊的复仇。
他下床,推开客房的门,警犬在沙发上看电视,回头瞄了他一眼。孟拂雪走出来,这套睡衣对他来讲太宽大了,容易踩着裤脚,他拎起来一些裤筒,问:“白理深呢?”
警犬耳朵动了动,眼神有点无奈。
“这儿。”白理深就在厨房,且厨房是开放式,他拿着菜刀调侃,“不行换一副眼镜吧。”
“……”孟拂雪无奈,“刚醒,脑子没转。”
“你是脖子没转。”
“随便吧。”孟拂雪不跟他顶嘴,走过去,颓然坐在厨房岛台边,手掌撑着额头。
见他宿醉似的,白理深问了句怎么了。
“做噩梦。”孟拂雪说。
“梦有什么好怕的。”白理深笑笑,推给他一杯牛奶,吓唬他,“一会儿去黯刃兵团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可怕。”
孟拂雪推眼镜,扯了扯嘴角:“真是稳重的大人。”
15. 会议厅
白理深的厨房看起来冷冰冰的,没有灶火的那种痕迹。孟拂雪知道,上幽城大部分家庭的厨房都是这样,以前在镇子上的时候,大人们还打趣过,这种厨房好哇,虫子耗子都懒得进。
孟拂雪这么想着,忽然后知后觉,起先他以为是冬天寒冷,但好像来到上幽城至今,他确实连一只小虫都没见过。
这里,的确是钢铁丛林。
“鸡蛋什么的过敏吗?”白理深边问边按开烹饪机。
“不会。”孟拂雪好奇地看着白理深操作那个东西,可惜白理深挡了个大半,只听见一阵运行的声音。
他确信白理深放进去的都是新鲜食材,新鲜的鸡蛋、蔬菜和一些牛肉片。略作思索后,孟拂雪恍然,是的,这位军团少将也属于“达官显贵”的范畴,所以他拥有新鲜食物也是合理。
白理深做了两个三明治。
孟拂雪欲言又止。倒不是嫌弃三明治,而是他以为那看上去充满科技感的烹饪机里怎么也要端出来一盘……算了。
黯刃兵团的军属地和提尔军团距离不远,都位于上幽城西南方向的A特区。
进入A特区没有孟拂雪想象中的重重检查,他不知道是因为自己跟着军团少将,还是说,其实他早就被上上下下扫描过几十次了。
最后车开进一道电栅大门后,白理深把车停下,孟拂雪也解开安全带跟着下车。
面前的建筑是灰黑色的外墙,孟拂雪一直抬头,直到脖子抬酸了才堪堪看见它的最顶层。
“跟上。”白理深回头,“先带你去做毒检。”
“喔。”
进来了才知道这里是提尔军团军属部的办公楼,内外有着挺大的差异,里面很明亮,墙上的屏幕循环播放着战斗型仿生人的介绍,以及一些仿生人战斗小短片。
大楼里的仿生人比孟拂雪想象的要多,他们都来自上幽城最大的仿生人研发公司——德默尔。德默尔科技公司的创始人伊万·德默尔也是仿生人之父。后来他不幸罹患绝症,不过听说他的女儿萨珊·德默尔在他弥留之际将他的身躯放入冷冻仓,等待医学能够治愈她父亲的那一天。
孟拂雪瞄了眼身侧经过的仿生人,果然,他们穿统一的出厂着装,胸口处有“Dmoore”标识。
不过也是很快,孟拂雪发现这些仿生人全部在往外走,在离开这栋建筑。他加快了些脚步,和白理深并排,小声问:“他们去做什么?”
“加强巡逻。”白理深说,“你也看见了,警用的战斗型仿生人在改造机械物面前不堪一击,你们学校那个门卫。”
孟拂雪在学校里听过一些他们‘军警不和’的谣言,原来未必是谣言啊。
终于,走出电梯后,白理深停在一扇门前,他通过虹膜扫描,打开门。里面是一个类似实验室的地方,他侧了侧身:“进去吧,不用怕,抽点血拔几根头发。”
出来的时候里面的仿生人塞给他一张机械眼的手术优惠宣传单,限时虚拟屏,20秒后自动消失。孟拂雪倒是看了一会儿,机械眼能做很多花式,雪花片啊小爱心什么的,还怪可爱。
他们坐电梯下行,在负4楼出来。
电梯门刚打开,孟拂雪便看见墙面写“黯刃兵团处”五个字。
……感情这兵团真的是实际意义上的“垂直隶属于提尔军团”啊。地理位置就在他们军团的地下啊!
“你到了。”白理深偏头看他。
“我……”孟拂雪迷茫,“我就这么进去?”
“你……不打算直立行走进去的话,也可以选择爬行,但别说是我带你来的。”
孟拂雪呼吸,翻了他个白眼,迈步离开电梯轿厢。他懒得跟白理深吵,有时候不知道自己跟他谁才是那个成年人。
虽然军属在地下,但里面和上面一样,都是白墙、白瓷地砖,很明亮。墙上的虚拟屏广告、指路标以及很快就有一个女性仿生人迎了上来,对他说:“检测到您是黯刃兵团实习成员,请跟我来。”
紧接着,仿生人的视线越过孟拂雪,看向他身后:“白少将,请问您需要帮助吗?”
孟拂雪回头,白理深居然不远不近地跟了他一小段路。白理深向仿生人摇头:“没有。”
说完,他眼里似乎闪过一丝不放心,但还是转身走了。
没什么好不放心的,无论如何兵团是军团直属,他亲自把人送下来,送到这里,那么长了一丁点儿脑子的人就不会为难他。
白理深走到电梯门口后还是回头看了一眼,事实上他并不知道黯刃兵团具体如何,他军衔太高,自然明白下面的人交上来的、转述的都是美化过的信息。他也根本没有时间去了解下属兵团的运行状况,但中学军训高分者的实习分配又不是他能控制,他也无可奈何。
孟拂雪倒是五味杂陈,他身上穿着白理深的常服,深蓝色的防风外套,一条运动裤,吃了白理深做的早餐,早上出发前还摸了人家警犬的头——后来上车了白理深才告诉他,那只警犬从未被人摸过头。孟拂雪怒斥他怎么不早说!
白理深告诉他,克里斯是亚智慧生物,是高塔议事厅许可后升级的动物。所以在克里斯的观念里,他是个公务员,所以对被人摸头这件事非常震惊。
不过还好,白理深说克里斯平日里很温和,不会跟他计较。
搞得孟拂雪在车里懊恼了很久。是啊怎么没看出来呢,那只警犬显然和普通狗很不一样。还好忍住了没有说一句“好狗狗”。
“这边请。”仿生人打开了一扇门。
里面似乎是个会议厅。她说:“今天上午由提尔军团上将办公室下达了一项行动命令,大约5分钟后,兵团执行长官会过来为大家开会,请您找一个空位坐下。”
“好,谢谢。”孟拂雪点头。
“不必客气。”
这里的确是个会议厅,大屏幕、长桌、饮水机、话筒,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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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面的人……就不那么“会议”了。孟拂雪推了下眼镜,在众人的注视下慢悠悠地走向一个倒下的空椅子。
虽说在学校时《美学阐释》课他听不懂,但课上有那么一句话他此时觉得很有道理“当每个人都‘特立独行’的时候,那么这个概念就颠倒了”。
会议厅里就找不出一个纯色的头发,除了他自己。有黑白毛阴阳头,有七彩的,有五彩脏辫还抹了亮晶晶的东西的……倒显得那个三原色淳朴了。
等一下,三原色。
孟拂雪手刚握住椅背准备将它扶起来时,定睛一看,确实是那个三原色,红黄蓝的头发。
加缪尔。
修车店的那小孩,外表看起来比他小一些,改装了机械臂。
他怎么在这里?
加缪尔自然也认出了孟拂雪,加缪尔没他这么气定神闲,虽然不知道孟拂雪的名字,但还是直接高声喊出来了:“是你啊!!”
是啊。孟拂雪尴尬地笑了下,他点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加缪尔就坐在他对面,整个人上半身都趴在桌子上,努力凑向他,问:“你怎么来兵团了?我靠,你居然能来兵团?!我还以为迟早有天在通缉令上看见你呢!”
孟拂雪心说你这违规改装的未成年都能进,不过通缉令,也不好说……他只继续点头,敷衍他:“嗯。”
“操,你还真是一点没变啊!”加缪尔对他的淡漠很不满。小孩子嘛就是这样,觉得在另一个场景里碰见认识的人,那么大家就应该自动列为一派。小孩子的喜恶也很坦然,立刻就转过去找其他人聊天。
“咳。”有人进来了。一个中年男人,穿军服,肩上的军衔是兵团执行长官。
他进来后大家有所收敛,起码没有人再盘腿坐在桌子上,不过坐姿还是各有千秋。长官对此似乎已经麻木,他按开话筒:“讲一下兵团的新行动。昨晚出现违规改造人相关的机械暴动,目前军团已经初步认定改造人的制造地点位于N区一条矿道的中心,我们需要为军团做冲锋队。”
有人不满:“送死队就送死队——还冲锋队,讲那么好听干什么。”
有人搭腔:“就是,摆在明面上说敞亮话很难吗?”
“注意言辞。”长官说,“此次行动有装备升级,并且配备了三个军用级战斗型仿生人,危险系数没那么高。”
话音刚落,会议厅里倏然静了下来。
孟拂雪不明白这些人怎么瞬间安静了,很遗憾他只能看向加缪尔。加缪尔撇撇嘴,没给他任何信息,不过很快有人站了起来。
是坐在孟拂雪前面的男生:“N区矿道那个地方我知道,长官,请问仿生人的第一指令是什么?它到时候会为了任务进度而在矿道里放弃我们的人吗?”
孟拂雪大概明白大家为什么安静了。
长官没有回答他,而是意义不明地看了眼孟拂雪,说:“换装备,二十分钟后出发。”
16. 他决定向前走
孟拂雪对上幽城的几个区域划分并不了解,但当兵团飞行器开始低空飞行的时候,他透过窗户向下看了眼,认得了——这儿是加缪尔他们家修车店的区域。
感情你是来自N区啊。
这位劣迹斑斑的不良未成年。孟拂雪默默瞄了加缪尔一眼,他正在和他旁边的大哥畅聊。
虽说在会议厅里时大家普遍心情不太好,但真的抵达了任务地点上空,这群人似乎亢奋了起来,摩拳擦掌。
黯刃兵团看起来都是些从城里招募的街头混混,不仅是他们对发色和饰品的恐怖审美,还有非常明显的违规改装。这点,其实孟拂雪在加缪尔身上就能得出结论,兵团会招募一个做过机械臂改装的未成年,那么能够说明两个问题——
兵团很缺人手,所以来者不拒,招募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另一个问题是,兵团这样的招募模式虽然不合律令,但一直没有被惩处也没有招来上级的麻烦,那么再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这些保命装……孟拂雪初步猜测,很有可能是因为兵团的人,来得容易,死得也快。
思索之际,他们到了矿道这里。
从高空俯瞰,矿场整体呈深黑色,一些零星在周边的铁皮仓房以供矿工居住。
越飞越低的飞行器引擎涡轮卷起了地上的矿石残渣,噼里啪啦地打在飞行器身上,宛如一种欢呼喝彩。
到这里,孟拂雪大约了然——
兵团不使用仿生人去给军团做“冲锋队”,是因为仿生人很贵。
说来讽刺,毕竟人类病了受了伤还可以坚持一下,但仿生人不行,仿生人却是真的需要维修和充能。
换上的装备是兵团军装,和提尔军团的军装比起来,兵团的衣服稍显笨重。因为他们需要携带更多东西,弹药、备用的定位仪、绳索,甚至高空缓落器。
大约是因为兵团成员良莠不齐,所以保命的装备要带齐全些。所以这地方真的还挺矛盾的……孟拂雪跟在队伍里沉默地走向矿道入口。
“听令!”长官立于所有人侧面,说,“矿道图已经同步到局域网,自己在镜片上设置到你们习惯的大小和亮度!”
那是个从左耳通讯器延伸过来的单片镜片,孟拂雪把它卡在眼镜片的外面。
“以及。”长官看了眼孟拂雪,他目光很复杂,不太对劲,挣扎又纠结,孟拂雪说不清。
其实这一路他都能感受到长官时不时看过来的视线,起先他没觉得哪里不妥,左不过就是白理深亲自送过来的人,再加上发色不融合。
不过很快,孟拂雪明白了那眼神的含义。
长官那个“以及”后面的话是:“实习生打头走!那个军训第一的,你走第一个!”
说实话在听见这句话的瞬间,孟拂雪脑中闪过一条完整的阴谋线——从他以军训第一被分配来黯刃兵团作为开端,以今天这个矿道作为结尾。
矿场平坦,没有高楼,风很大。
孟拂雪的刘海在他眼前像笼子里一群疯掉的乌鸦,为了出去而四处乱撞。
风声呼啸的时候他陡然想起白理深对他说过的一句话:
是陈船带你来上幽城的,他是走私犯,走私犯的车从城外进城一趟只带了你一个未成年小孩,说明这是单大生意。
以及刚刚进城的那天,船叔在车上提过的一件事:矿道被条子封了。
由于秘矿材质的特殊性,军方的无人探测机在里面无法反馈回来信号画面,必须由人进去。他转过头去看矿道的入口,两个仿生人持枪各站一边。目前能初步确定的是,昨晚暴动的改造人机械怪物的源头来自这里面,虽说昨晚击杀报废了19个大型机械怪物,但没有人能盖棺定论现在的情形。
不知道谁推了一下孟拂雪,叫他快点。
这一推,他毫无防备地向矿道口走了一步,直勾勾地和里面的一团漆黑对视。孟拂雪愣在那里,没有往前走。
因为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一直在被什么推着往前走。
他好像一直在任人摆布,从这颗心脏开始。
这个念头萌生出来之后就愈发清晰,有人把他推去了秀清镇,又有人把他推来了上幽城。昨晚那场学校里的暴动只是意外?军训时候给他塞公羊挂件的那个人只是将自己视为随机目标?
以及那个无端袒护自己的未成年人管制局,他们篡改船叔和自己的通话内容,阻止白理深调查船叔。孟拂雪又向前走了一步,这次没有人推他,这些千丝万缕的东西逐渐成网,他与真相似乎就隔着这样一团黑暗。
他决定向前走。
孟拂雪自认并不是个绝对意义上的勇者,譬如现在,并不是勇气促使他向前走,而是一种无所谓。当事情的走向开始荒谬,孟拂雪会更荒谬。
随便吧,还能来个什么。
他背上枪向前走,进入矿道。
孟拂雪打的是颈侧灯,头盔侧下方保护颈部的地方装了个微型探照灯。矿道似乎坍塌过一部分,很窄,孟拂雪走在第一个,他身后是军用战斗型仿生人。
男性,德默尔公司,没有人知道今天仿生人们的第一指令是什么。
但孟拂雪猜到了,只是不知道自己猜得对不对。
他踩着硬邦邦但又晃荡着像没有做好地砖拼接的地面,稳固地向前走,说不怕是吹牛的,他肯定会怕,黑洞洞的一条矿道,地面旁边有矿车轨道,但埋了一半。
“等下。”孟拂雪抬手,后方仿生人立刻侧身来到他身边,同时后方人警戒。
“怎么了!?”后边有人问。
“眼睛。”孟拂雪直观地描述了自己视野里出现的东西。
后边加缪尔挤到前排,询问:“什么眼睛?谁的眼睛?”
孟拂雪无语,还谁的,介绍你俩认识一下?他端枪,按住静音射击,静音射击是因为孟拂雪不确定枪声会不会对矿道造成坍塌,静音模式下只能使用脉冲射线,他毫不犹豫直接持续射击。
很快,那只发着暗光的红色眼球如熄灭般变黑。那眼球有半人高,孟拂雪蹙眉,他偏头,问仿生人:“你能靠近吗?”
“可以。”仿生人说。
孟拂雪看了眼他的胸牌,NS32,又问:“你有名字吗?”
NS32没有回答,战斗型仿生人不回答任何作战以外的问题。他径直走向眼球,仿生人不会畏惧,也不会觉得恶心。
“怎么样?”孟拂雪问。
NS32走近那只眼球,回答:“检测到是维恩金属材质的机械眼眶和眼球,按正常比例推断,这个机械物大约5.5米,探测不到电波或辐射活动,推测是休眠或死亡状态。”
孟拂雪眯了眯眼,他端起枪走近,后面的人没有上前,在原定待命——这是大家约定俗成的,谁打头就听谁的。因为打头的视野好,并且人家豁出命了。
“它挡路了。”孟拂雪推了推面前的金属物,也是因为照明不足,他无法看清这眼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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矿道内空气不流通,全靠覆面上的新风过滤片来呼吸。
得益于机械心脏,孟拂雪的心跳平稳,呼吸也并不急促。他伸手推了推,企图感受一下它是以怎样的方式挡在矿道里。
NS32说:“抱歉,无法扫描,四周的秘矿阻碍了射线。”
“理解。”孟拂雪点头,他抬头,颈部的灯不会跟他一起抬,“帮我照一下。”
NS32举起枪,他是枪下灯。
孟拂雪抬手,隔着军用战术手套试了试机械眼眶和矿道顶的吻合程度,接着,他觉得这只眼睛的轮廓略微眼熟,不像人类。他慢慢地后撤了半步,同时向NS32也坐了后退的手势。
NS32照做,并没有询问。
加缪尔问了:“到底怎么了?你说说啊!”
“你刚刚说,按正常比例推测它整体是5.5米,你按人类比例推测的?”
NS32:“是的。”
“好的。”孟拂雪又问,“如果是蜘蛛的比例呢?”
“品种不同,可以到7米至21米不等。”NS32回答。
“那么蜘蛛会有多少只眼睛……”
“品种不同,4只到12只不等。”NS32回答。
孟拂雪的记忆力还没差到过一晚就忘记的程度,昨晚学校里的机械蜘蛛并不少,不过最重要的一点是——秀清镇有活得蜘蛛,上幽城的人没见过,他是见过的。
“我们解决不了。”孟拂雪断言,“起码现在的火力和目前的空间解决不了。”
“不。”NS32说,“我们不能后撤。”
孟拂雪扭过头,冷冷看着他。仿生人的眼睛没有情绪,他更没有。NS32有自己的使命,包括队伍里的NS33和NS34。
“好。”孟拂雪点头,他端枪,上膛。身后所有人端枪,后排拔刀。
他没有作战经验,但军训的时候学过。他即刻蹲下,瞬间后排两把脉冲枪枪身架在他两肩,空间有限的前提下保证火力的方法就是尽可能多架枪。
NS32和NS33各再搭两把枪。孟拂雪沉了沉气,下令:“开火。”
此时,矿场上方。
提尔军团飞行器中一个监视屏,因为秘矿材质特殊,传回的画面不仅延迟还卡顿。白理深蹙眉,他又问了一遍:“冲锋队是怎么进去的。”
将士不解:“走……走着进去的。”
“我问这个呢?”白理深看着他。
“那您……?”
“谁打的头。”
“不清楚。”将士抿嘴,“他们执行长官的通讯器暂时无法接收信号,可能是因为离秘矿太近了,受干扰。”
白理深暂时接受了这个说法,他走到舱边,从窗户往下看,但什么都看不到。他又问:“上将有命令吗?”
“待命。”
莫名的他很烦,是那种心里又堵又不安的烦。
冲锋队先出去卖命,军团再打主战场,这种配合都打了十年了,他还是头一次这么焦虑。
“哎?!”有人扒拉在一扇窗户往下看,“我眼花了?刚刚矿场震动了一下吗?”
“是的!”屏幕前的那个将士说,“检测到刚刚地面波动了!里面有火力输出吗?”
“检测不到!”另一个人回答,“没有任何信号,这一带的秘矿太厚了,说不定我们……少将!?”
白理深打开舱门,他背后展开机械翼,回头:“你们待命。”
17. 二次爆炸
矿道整体跟随着被集中火力的那只眼球一起震动,方才的脉冲射线让它结束了休眠。这一遭是必来的,孟拂雪猜的NS三个仿生人的第一指令大约是“清剿矿道”。
并且很有可能是“不计一切代价地清剿矿道”。
空间颤动的瞬间所有人立刻找墙,后背贴住,但不能靠上去,以防矿道墙壁向后倒。孟拂雪则是一个闪身站到NS32旁边,他换成更适合狭小空间作战的L型四联短冲程火箭炮,同时审视了一下NS32。
NS系列是德默尔公司面向军方生产的作战类仿生人,一旦他们的芯片被取出,他们将无差别攻击附近的所有单位。这是NS系列仿生人的自我毁灭系统,孟拂雪定了定神,在这地动山摇的时候他居然萌生出一个还挺地狱的念头……
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
“它到底有多大啊!”有人怒道。
“这矿道究竟怎么回事!”
孟拂雪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红眼蜘蛛动了起来,不幸的是这个巨型机械蜘蛛正是NS32预测的体型中最大的那种,它有20米左右高。
“我们搞不定的!!”加缪尔大喊,“我们才十几个人!怎么可能干掉它啊!?”
“是的。”孟拂雪咽了下,“但我们也走不了了。”
也是同时,孟拂雪回想起到这里之前执行长官那诡异的眼神,莫非所谓的矿道探路就是探这东西?他要冲锋队全死在这儿吗?
“把这些仿生人的芯片拔了!!”有人大声提议。
“我的意思是……”孟拂雪和这机械蜘蛛的12只眼睛中的2只对视,“它不会放我们走了。”
“开火!!”孟拂雪在落雨般的碎石里高喊。
狭窄空间里的高强度火力让漆黑的矿道亮如白昼,所有弹药打在机械蜘蛛身上时甚至只打裂了它的防御体壳。
NS32回头对孟拂雪说:“我们需要加强火力。”
“换脉冲枪!”孟拂雪下令,“预设激光弹道,自己避让!”
火箭炮由于发射前置有两道扳机,而且一管只有四发,有足够的时间避让队友。但脉冲枪不是,性能足够强的脉冲枪,连发状态下几乎是一条持续输出的射线去射击目标。
而预设激光弹道在昏暗环境里会非常明显,这里是一条弹道,自己躲开。
换枪很迅捷,三名仿生人的火力输出最猛。机械蜘蛛似乎还在激活后的加载时间,它慢慢转动身体,孟拂雪确信它在用面朝着自己,蜘蛛眼上的红光映在所有人脸上,矿道因颤动而下陷了一部分地面,大家把腰间的绳索抽出来,它有咬合接口,一个连着一个,确保即便有人掉下去也能第一时间拉上来。
“缓落器也打开吧!”有人提议。
孟拂雪回头看了眼,加缪尔示意他也和大家捆在一起。他刚想回头走过去,正好换一条弹匣时——
“滋——!!”
仿生人不会尖叫。
蜘蛛腿从孟拂雪的后脑勺擦过去,将NS32胸口贯穿,NS32的胸部组合元件被击碎,瞬间失去行动能力,幽蓝色的电光闪在他伤口处。
人们安静了片刻。
因为大家都知道,德默尔的战斗型仿生人能在0.025秒内完成预设目标的攻击、自己的闪避路径,以及闪避行为。
此时NS32的死亡让大家明白,这只蜘蛛只是想要先解决掉仿生人,如果它打算先杀了他们,也是可以做到的。
“跳。”孟拂雪看着蜘蛛,说了这么一个字。
那其实也是“逃”字,只不过他明白,回头跑是没有生路的。蜘蛛腿虽然迅捷,但正因为迅捷,所以活动角度,也就是关节,并不多。还有重要的一点,如果孟拂雪猜测的第一指令正确的话,那么NS33和NS34不会允许他们后撤。
时间不够,没有人去衔接孟拂雪的绳索。兵团教会他们的第一堂课就是权衡利弊,在什么情况下,救不到的人不去救。
孟拂雪呼吸,他看向NS33,他和NS34还在原地。他们不会逃,但也没有阻止冲锋队的人跳下去,说明他们判定冲锋队没有做逃兵。
“我们持续开火,你去拔掉NS32的芯片。”NS33说。
孟拂雪点头。
蜘蛛腿以带有残影的速度从NS32身上抽出来,孟拂雪立刻矮身测滚——他管不了那么多了,拔出赤鸦金属刀,正手拔刀、拇指按刀柄侧面一翻,短刀在掌心旋转半圈后握紧,咬牙向NS32后脑勺刺进去!
芯片槽受损脱落。
“躲开他!”NS33提醒。
孟拂雪踉跄了下才半站起来,NS32触发最后的无差别攻击模式,他身上的每条线路开始燃烧,烧到线路接口后会引爆那里的磁阀件随后开始爆炸。
NS34持续向蜘蛛的眼睛开火,也是这个原因,它似乎没有探测到孟拂雪的活动轨迹。
这时,已经跳下矿坑的冲锋队员们向上高声喊:“军训第一!你还在吗!可以跳下来!但这下面……很、很奇怪!”
“下面怎么了?”孟拂雪架上他的L型火箭炮,同时NS32以扭曲但告诉爬行的姿态冲向机械蜘蛛,抱住它的一根腿开始爆炸。
刺眼的光和过强的噪声让他短暂地耳鸣。
“像个办公室!!”这是他最后听见的一句话。
什么东西,他想,矿坑底下有个办公室?炸到阎王殿了?
二次爆炸产生的坍缩让白理深定位了目标。
他俯冲向下,同时下面的机械蜘蛛露出一块顶端,顶起了矿场表面。
白理深从背后抽出脉冲枪,犹豫了下,没有选择汽化弹。他不确定下面是什么情况,如果和目标有连带方式,比如目标贯穿了谁,那么会被一起汽化。
重型脉冲弹打上去终于看见了凹陷,白理深在半空持续连发,这种军用重型脉弹带来的后坐力甚至会影响直升机,但展开机械翼的年轻人纹丝不动。
这为下面逃生的孟拂雪争取了时间。
他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蜘蛛开始迟缓,但他知道这是唯一的机会,他打开缓落器回头便跳。NS33和NS34边退边打。
“你没事吧?”加缪尔跑上前来问他。
孟拂雪摇头,抬手抹了下下巴:“这下面怎么回事?”
“刚才冲出来几只小的机械蜘蛛,被我们击杀了,那边有扇门。”加缪尔指向后侧方。
孟拂雪走过去,这是个需要仿生人解锁的门。他按了下开门键,有人说:“试过了,要做仿生人测试。”
果然,门上的机械音说:“请回答*&…%¥#@!的源发指令。3、2、1测试失败。”
“NS33!”孟拂雪回头。
NS33摇头:“我是战斗型仿生人,无法回答机械科学的问题。”
“……”孟拂雪无语。
他走向最近的一台办公桌,加缪尔跟过来,说:“试过了,都是最古老的电脑款式,开机用的是他们工作人员自设的密码。”
“不能破解吗?”孟拂雪知道他们身上都带着N型破解组件,是个指甲盖大的小薄片,紧急情况下可解锁大部分车、飞行器来征用。
加缪尔笑了出来,他把探照灯指向电脑主机:“来,你教教我,这种USB插孔你能拿什么塞进去?”
孟拂雪无语。这玩意都淘汰几百年了。
骤然。
“轰——”
就在人们站着的那块区域旁边,不到三步远,一块比飞行器还大的整块秘矿砸了下来。
紧接着一只蜘蛛腿踩过来,众人霎时噤声。
因为NS33刚刚就站在那块秘矿下面,现在可能……已经降维了。
虽然说仿生人不能算人,但这么快的时间里两个外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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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人物体的死亡还是让孟拂雪难以接受。他慢慢地侧过头,说:“现在……解开所有人的绳索,我们……要尽可能活下去。”
咔、咔咔咔……大家沉默着松开绳索扣。
孟拂雪再一次看向门,他咬牙,攥住短刀。踏步向侧、回身、聚气,吸气,以腰身力量传向背部、再凝于后肩,送向手臂——
一个极强的爆发力,孟拂雪狠刺向那个开门按钮!
他不知道这么做是不是正确的。但其实一直以来、十七年以来,他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做过哪些正确的事。
他从来都是镇子上最边缘的人,成绩平平,不善言语。他不出挑也不出错,戴着眼镜在班级里,没有朋友也没有仇家,踩在时间上慢悠悠地重复每一个昨天。
“靠!”有人低呼,“戳、戳进去了……”
孟拂雪喘着粗气,接着换双手攥着刀柄,想要顺着刀锋的方向割下去。但他没有那么大的力气,然而下一刻,一双手帮他一起攥住,他抬眸,并不知道对方的名字。
接着又有人一起,一双手包着一双手,攥不下了剩下的人就从反方向推。一群人低吼着咬着牙,刀锋咔哒咔哒地擦着火花在破坏门禁。
门缝松动了下。
“跑啊!”
孟拂雪最后看了眼蜘蛛腿,它居然没有追杀过来?
然而,不到眨眼的时间。蜘蛛腿上睁开了一只眼,在跟他对视。
“喂!军训第一!!”
由于不知道孟拂雪的名字,有人这么喊他:“你跟上啊!”
孟拂雪刚转身,那只蜘蛛腿倏地向他伸过来——孟拂雪闭上眼。
没有想象中沦为NS32那样,这只蜘蛛腿……很奇怪,是机械触手。孟拂雪当即明白,它并不来自那只21米高的蜘蛛,它刚刚踩下来只是把自己装成那样。
触手圈住他腰,将他向后带。
下一刻,嘭,那扇门又关上。
接着,从一扇隐没在黑暗里,外观与秘矿一模一样的门中走出来两个人。
孟拂雪定睛一看:“船叔?”
出来的人正是陈船,他旁边一个佝偻着背的男人孟拂雪也记得,在鸵鸟街的时候船叔叫他下车,就是去接上了这个男人。
陈船笑了笑:“不错,你果然很不错。”
孟拂雪眯了下眼,他好像明白了些什么。
陈船接着说:“现在是最好的时机,白理深马上会独自进入秘矿范围内,他无法跟外界交流,你把这个塞进他后脑勺。”
陈船塞给他一个新的芯片槽,接着说:“上次给你的那个确实很难植入,我们后来分析了一下,你起码需要白理深一动不动15分钟,那太不现实了,我们升级了一下,看见这边的一排锯齿了吗,把它刺进皮肤就行,这里会自动连接白理深的脑神经。”
“对了,没有正反区别,只要注意……”
“船叔。”孟拂雪打断他,“所以这里是……”
“是的。”陈船点头,“我们的地方。”
“你究竟是在为谁做事?”
陈船笑起来,和旁边佝偻男交换了个眼神:“德默尔公司。”
“那为什么用维恩金属公司的芯片?”孟拂雪还处于高强度作战带来的慌乱的余威中,他看了看掌心的芯片,终于明白,“上幽城最大的仿生人制造商,和上幽城开始做生物芯片的公司,加上一个白理深……”
“是的。”陈船非常满意他的理解,“我们会成为什么?”
“成为上幽城的……主人。”孟拂雪说。
“没错,你做得非常好,但你放心,我们绝不会让你打白工。”陈船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长条形的盒子,放在他手里,“这是我们率先展示的诚意,你机械心脏的注能器,我们已经做出来了。”
“现在,白理深马上就要来救你,机会就在今天。”陈船说。
18. 芯片
对于白理深马上会来救自己这个说法,孟拂雪持保留意见。
他左手拿着芯片,右手是注能器,搞得自己像个天平。
他站在这里时,明白了一直以来发生的一切。他彻底明白了白理深说的“陈船是个走私犯”因为自己就是那个被他走私进城的货物。
“船叔……”孟拂雪有点无法接受,“不是的船叔,我来上幽城是为了……”
“为了活下去。”陈船帮他说,“你现在就是让自己活下去,还差最后一步。”
旁边佝偻男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眼神一变,说:“你并非在伤害白理深,小弟弟。”
他抬眼,佝偻男是个半长头发,孟拂雪看不清他的脸。
“白理深现在在提尔军团打工,你给他插上芯片,他就是在德默尔和维恩金属打工,在哪儿打工不是打工呢?”佝偻男说,“再说,白理深这样的人物,我们哄着捧着还来不及,怎么会伤害他。”
陈船即刻搭腔:“没错,你想想,他无论为谁效力,都是绝对的核心力量,绝不会受半点亏待。”
“可是给他装芯片?”孟拂雪感觉嘴唇发干,“不至于做到这份上吧?”
他没有把话说破,也没有说得太难听,因为在这里的三个人都明白这芯片意味着什么。白理深一旦被植入,加上德默尔公司一直以来对仿生人的开发研制……他绝对会成为傀儡。
陈船当然知道他在踟蹰些什么:“早晚的事,孩子,你不知道这地方有多少人盯着白理深,他强大到如此地步,本身就会招来祸端,我说实话,我们只是给他装个芯片,算好的了。”
佝偻男补充:“孩子,这芯片不是你想的那样,让白理深受我们控制,它只是一些……记录作用,让我们知道,他都做了些什么,是怎么做到的。”
孟拂雪倏地笑了。君子无罪怀璧其罪。
“哈哈哈哈哈……”孟拂雪低头、再抬头,他收下芯片和注能器,装进他的战术腰包,推眼镜,“我懂你们的意思了。”
陈船和佝偻男交换了个眼神,随后一声巨响打断了三人的对话。陈船蹙眉,察觉不妙:“比预想的快。”
佝偻男则笑了下:“毕竟是白理深。”
孟拂雪猜测是那只机械蜘蛛被击杀了,这个瞬间他甚至希望不是白理深,是冲锋队的人逃出去了,等到了军团的支援。
陈船退回那门后之前,忽然上前一步,狠狠攥了一下他手腕,凝视他眼睛,说:“剑圣告诉过你,你要忘掉每一个昨天,你还不明白他的意思吗?你必须活下去,然后向前走,你才能找到你的意义。”
他说完,松开孟拂雪后,转身钻进秘矿石壁的门内。
紧接着,孟拂雪所处的这个老式办公室轰然落下一块天花板,就砸在他身后不远。而孟拂雪脚如灌铅,一步都挪不动。
不得不说,陈船真的会挑他神经的细处。孟拂雪恍惚了片刻,接着他忽然笑了——这些人在干什么,把一桩生死存亡的大师交托在一个17岁乡镇少年手里?
地面摇晃起来,有落下的石头砸在他头上、身上,有矿石碎片锋利的边缘划破他脸颊。
太荒谬了,孟拂雪这么想着,同时上方传来巨物倒塌的声音,他头顶的秘矿产生裂纹,但他依然站在那里。
说实话他有点累了。明明来上幽城才一个月不到,却像过了好几年。每天都在强迫自己打起精神,然后主动激发一些求生欲,再走出那个根本不是自己家的家门,最后进入这个本不该来的城市。
这阵子他偶尔会萌生出一些“要不算了吧”的念头,他不是热血青少年那个类型的,而且临到此时此刻,他需要让另一个人……另一个救过他、即将再救他一次的人……沦为一个傀儡。
“轰——”
孟拂雪闭上眼。预料中的疼痛没有传来,甚至有一瞬间他松了口气,就这样结束吧。
“吓傻了?”头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孟拂雪?”
机械翼张在他头顶,白理深整个人横停在他上方,一柄短剑刺进墙体以借力。他右手向下伸:“我带你出去。”
孟拂雪抓住了那只手。
白理深轻而易举把他捞上来,叫他像考拉抱树那样抱住自己,因为接下来他腾不出手了:“抱紧啊,我没空管你,摔下去算你倒霉。”
孟拂雪两条手臂紧紧搂住他脖子,腿也毫不客气地缠住他腰。
“闭眼。”白理深说。
孟拂雪照做。
白理深有一把军用破舰枪,横挂在后腰,他反手抽出枪,向前发射破舰弹——矿道被打出近三米的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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窿,紧接着飞出塌陷区域。
按理说,如果要动手的话,这时候就是孟拂雪最好的机会。他的手就在白理深后颈,一个脆弱无比的地方。
矿道地形复杂,且低空飞行相当消耗体力,加上白理深没有辅助大脑的生物芯片。他还得持枪,无暇顾及孟拂雪会做什么。
应该说,错过现在的话,他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再也没有活下去的机会。
孟拂雪咬着牙,那芯片就在指间,狠心刺下去……管他谁做上幽城的主宰。
人在一种极度挣扎的境地里时往往会失去平衡和理智,孟拂雪将他脖子越抱越紧,所幸以白理深的身体构造,他可以持续90分钟不呼吸,否则这时候应该已经脸都憋白了。
而孟拂雪,真切地明白了什么叫“人是非理性动物”,白理深带着他飞出矿道的全程,他不停地在心底里问这一切究竟凭什么。
究竟凭什么。
如果一开始自己就没有心脏,那顺应自然地死亡好了,为什么非要在十多年后来这一遭。
“白理深。”他嘴巴闷在白理深的颈窝处。
“怎么了?”白理深有点忙,他扫射着地上用边角料激活的,没有智能系统的机械昆虫。
“还有多久才能出去?”他并不是真的想问这个。
“你数到十。”
在阳光重新闯入眼睛的时候,孟拂雪松手了。芯片掉回矿场,随着塌陷的裂缝跌进看不见的黑暗里。
白理深一路带着他飞到附近厂房的房顶,今天天气意外得很好,冷冽的风在平坦的地方很自由,不被阻挡或切割。
孟拂雪没有松手。白理深觉得他有些不对劲:“你是怎么了?”
毛茸茸的脑袋在他颈窝有些颤抖,白理深不太确定,他感觉……这孩子可能是……哭了。
可转念一想,吓哭也正常吧……他便抬手,在孟拂雪后背抚了抚。
孟拂雪抬头,跪坐在地上,脸上果然两道泪痕:“你为什么下来救我?”
白理深笑道:“废话,你才十七岁。”
闻言,他最后的支撑彻底崩塌,扑上去抱住白理深失声痛哭。
白理深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用机械翼把他包起来,让里面形成一个具有安全感的空间。
19. 仿生人
孟拂雪哭累了。
他本来就够累了,情绪宣泄完后,整个人像被抽掉了承重墙,绵软了。
白理深低头看他瘫在自己怀里,笑了下:“第一次出任务都这样。”
这是白理深在自己贫瘠的与人社交能力中能挑出来最不出错的话了。他最后能做的也就是轻轻拍几下他后背,然后叹气。
事实上孟拂雪会哭,不是因为出任务,也不是被矿场底下的东西吓到。其实没什么的……甚至他把芯片丢掉也没觉得如何,他的确有一瞬间想要咬牙闭眼一狠心插进白理深的后脑勺里。
但那只是刹那闪过的念头,面对“活下去”这种驱动力,他不可能没有这种念头。
人是非理性动物。
但孟拂雪不是为了自己差点得到的生命余额在哭。
是因为白理深的那句“废话,你才十七岁。”
有时候他自己都忘了自己其实还很小,最起码,还没成年。
他哭累了也哭不动了,努力了一下但站不起来,右腿一撑劲儿就酸,可能是有伤,他也不知道。
“站不起来了。”孟拂雪小声说。
白理深什么都没说,径直把他抱起来,是单手抱小孩的姿势,叫他坐在自己手臂上。
矿场上空是禁飞区,禁止除军方外的所有飞行器、探测器,所以此时此刻在矿场天上的全都是军方。
白理深抱着他飞回军用飞行器里,舱内只剩一个飞行员是仿生人。白理深把他放在自己的椅子上,快速检查了一下他的状态。
两眼无神,呆滞,白理深在他上臂捏了几下,又转而握住他小腿,把他小腿往上拎的时候发现腿没法直起来。孟拂雪不是叫,而是倒抽气,他喉咙好像发不出声音。
“在这坐会儿。”白理深说,“等下结束了,带你去应医生那里。”
孟拂雪无力地点了下头。
这次黯刃兵团冲锋队的任务很成功,原因是他们从那个矿场地下的办公室里顺了台电脑主机出来。而白理深是折回去和大家一起清理战场的时候才知道,原来上将并不是一直没有下令,而是他们飞行器上负责接收讯号的投射仪,被人用液态秘矿糊住了。
事出蹊跷,但也一目了然。
因为黯刃兵团的执行长官失踪了。
兵团长官在白理深的印象里是个无功无过的人,没有过什么丰功伟绩,也没展现过什么远大抱负,存在感很弱。
直到他在这个十分微妙的状况里失踪,大家才反应过来这竟是一场早在多年前就处心积虑的阴谋。
孟拂雪枯坐在那儿发呆。
他不知道兵团的其他人怎么样了,有没有全部逃出来,他也不知道船叔怎么样了。他摸了摸腰包,里面放着船叔给他的注能器——这样算不算他把德默尔和维恩金属两个公司给耍了?拿了东西不办事,回头会被追杀吧。
算了,他闭了闭眼。
目前他最不怕的项目就是被杀。
他也不害怕会有什么生不如死的折磨,因为还剩两个月他就主动消亡。
飞行舱内,驾驶员胸口的“Dmoore”表示他来自目前仿生人研发最顶尖的公司。他们从最开始的家用智能机械臂,再到警用勘测、军用战斗型、操纵精密加工仪器……只要为它们写好“第一指令”,设置好他们的重要主线程序——仿生人将成为您生活中最完美的伙伴。
那是德默尔公司最初的宣传标语。
时至今日,上幽城最大商场里永远会留有醒目的广告牌,告诉所有市民,商场二楼有德默尔的仿生人在售中。
对于仿生人的渗透率,似乎没有人觉得突兀,无论军警还是市民。
因为他们很好用,渐渐地就成为了理所当然,就像家里的冰箱。
“你叫什么名字?”孟拂雪偏头,询问正站在飞行舱窗户旁边的仿生人。
他侧过身,回答孟拂雪:“你好,我是NA07。”
有些家庭会为自己的家政仿生人取名字,当然,如果不取名字,他们也有自己的编号。
“NA07。”孟拂雪的嗓子干涩沙哑,“你好。”
无意义对话。不同于这里的“N区”的“N”,N开头的仿生人是“Nation”,国家的,他们是接受过政务中心检测过,不存在与德默尔总部有任何信息交流的能力。
孟拂雪凝视着NA07,只有家政、陪伴和性/爱类仿生人会回应人类的无意义对话,军警用仿生人不会这么做。
所以NA07也只是看着他。
孟拂雪的视线慢慢挪到了NA07衣服上的“Dmoore”上。
“我们要杀了他吗?”佝偻男问。
“有必要吗?”陈船点了支烟。
“啧。”佝偻男不满,“我讲过多少次了,别在我车上抽烟。”
一辆脏得看不出究竟是黑色还是灰色的小轿车正在驶离矿场,这车太过老旧,甚至它产生的能源波动都不足以被探测到。
如果孟拂雪在这里,他一眼就能认出这是带他进上幽城的那辆车。
但它很吵。
所以陈船一边夹下烟,往车窗外弹了两下,边掏出一个外观很普通的通讯器。开车的佝偻男看了眼陈船,嗤笑了下。
陈船按住通讯器,说了句意义不明的“这礼拜没有好天气”后,佝偻男在后方矿场震天动地的巨响中踩了一脚深而狠的油门。引擎噪音被炸塌的矿场掩盖,以及瞬间冲上天际的浓烟……没有人发现那台老式轿车就这么逃离现场。
那是一句自爆指令。半空中的飞行器稳定性很强,瞬间爆破的声音让孟拂雪直接耳鸣,连带着视线都出现重叠。
NA07对他没有关心,他只站在他该站的地方,做他该做的事。
仿生人刚刚上市的时候有很大一部分人认为这种外形类人的机械简直有违公序良俗,他们存在的定义究竟是“人”还是“机器”。如果是人,那么是否要尊重他们。
后来,仿生人又被评价为“最适合当人的人”。因为他们永远冷静果断,并且取最优解,没有怜悯之心,不拖沓不犹豫。
NA07操纵着飞行器,他很快判定出军团成员最密集的区域。因为瞬间的塌陷,很多人没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而掉进矿坑。军用飞行器有救援功能,NA07选择率先救援的对象是提尔军团成员。
孟拂雪只知道飞行器在下降,他猜测应该是要去救人。
下方,军团训练有素的将士们立刻开启自救。所有人冷静地摁出手套里的机械狼趾,大部分人都以攀岩的姿态扣住了矿壁。
随军行动的NS系列仿生人也第一时间辅助距离自己最近的军团将士。军团,而非兵团。
所以兵团的人很快发现了这一现象。
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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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着一块外凸石头的加缪尔立即高声咒骂:“操你们大爷!救人也分三六九等是不是!!”
加缪尔会这么痛骂,是因为救援绳就在他伸手能够着的地方,偏偏越过了他,伸向了他更侧下方的一个军团将士身边。甚至拉上去的时候都没说顺带把他带上。
很快,兵团其他人再也忍不了了。
这种事情一次两次还能憋一憋算了,毕竟军团战斗力摆在那儿。就像昨晚的学校机械暴动,军团以极快的速度全部解决,这次也一样,仅白理深一个人就击杀了机械蜘蛛。
但这次又有不一样的地方——他们也立功了。
所以凭什么。
一发破舰弹射中了空中飞行器的尾侧翼,有人喊:“不公平救人,就都他妈别活!”
舱内孟拂雪意识到不妙,他几乎是瞬间扑向NA07:“别杀他!”
是的。对于叛军者,所有“N”开头的仿生人都可以、并有权当场击杀。
叛军等于叛国,叛国者格杀勿论。
孟拂雪的右腿动一下都痛得要命,他扑过去的同时直接抱着NA07摔在地上。所幸NA07不具备战斗能力,否则这时候孟拂雪已经被他主动自卫扔出去了。
“请放开我。”NA07说,“我需要立即击毙叛军者,我有完备的证据,飞行器遭受破舰弹攻击,这是背叛行为。”
“不!”孟拂雪感觉喉咙要渗血了,“他只是被激怒了!他攻击的甚至不是船舱,只是个尾翼!罪不至死!”
或许是在矿坑里那个诡异的办公室里,兵团的大家齐心协力打开了那扇门,也或许是孟拂雪知道他们年纪都挺小的,就像加缪尔,怎么看都是十五六岁而已。
“请放开我。”NA07重复。
孟拂雪咬着牙,死死拽着NA07的上衣不松手。他们一个身残志坚,一个没有反抗能力,倒也……旗鼓相当。
期间,兵团向飞行器开枪的行为很快被白理深捕捉。
他先把手里这个将士拎回飞行器里,随后飞过去,一手拎起那兵团小孩的领子,另一只手扇了个巴掌到他脸上。
白理深垂眸冷冷道:“别在这犯病。”
于是慢慢地,被救援上来的人里,级别较高的人从低舱上到孟拂雪待的这个舱里后……看到了这个诡异的画面。
上来的人问:“NA07?你们在……做什么?”
NA07向他求助:“请帮帮我。”
孟拂雪则回头,警告他:“别过来,不然我……”
“我告诉白理深!”
说完就后悔了,这种小孩告状的方式是怎样啊!
而那辆没有人发现的老旧汽车,正朝着城外开。
佝偻男单手扶着方向盘,在手机里发出去一条信息后,直接将手机关机,扔出窗外。
佝偻男说:“他还是年纪太小了,没办法做出当年剑圣的决定。”
陈船看着窗外:“废话,他几岁,当年剑圣几岁。”
佝偻男笑笑:“不是说现在小孩都早熟吗,但当年剑圣就不纠结吗?也纠结的,但剑圣还是那么做了,才有了现在的德默尔。”
陈船摇头:“不不,他和剑圣是不一样的人。”
接着陈船叹气,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又说:“你说,我们这么做又真的是正确的吗?”
佝偻男沉默不答。
20. 小屁孩
“这样疼吗?”应畔回用手捏了捏孟拂雪小腿骨的某个位置。
孟拂雪咬牙点头,从嗓眼里挤出一个“疼”字。
“这儿呢?”应畔回又往下捏了捏。孟拂雪脸煞白,咬着牙关,旁边白理深看不下去了,他上前拍拍应畔回肩膀。
“看表情应该是疼。”白理深说。
“我当然看得出来。”应畔回是蹲着的,她侧过来抬头看着白理深,“我是需要他保持清醒。”
白理深叹了口气,双臂交叉在前胸。这里是军团属军医部,双人病房里旁边那床的小子已经昏过去了,一个医生正面无表情地缝合伤口。
所以其实昏过去要更好一点,白理深看看那床,又看看这床。这床这位真是钢铁意志啊……他腹诽着,这时候这么坚强干什么。
“也疼。”孟拂雪已经神志不清了,“都疼。”
那你倒是眼一黑往后晕呢,白理深拧着眉毛看着他。
主要问题是军医用药有极度严格的标准,外伤麻醉用药需要伤口到达一定的严重程度,尤其对未成年人用药更是谨慎。偏偏这个倒霉蛋,他伤口评估就差一点点达到麻醉标准。
“要不我把他敲晕吧。”白理深真看不下去了,上前一步。
应畔回:“哎哎!”
孟拂雪:“可以。”
真的可以,他愿意。自己莫名其妙的强大意志支撑着中枢神经,导致越疼他越清醒,这种感觉直接让他回想起上一次在这里做血液净化时的绝望感。
“不行!”应畔回怒道,“你看不下去你就去外面等呗。”
孟拂雪此时完全没有精力去思考白理深为什么会看不下去,按他对白理深的了解,在旁观他人痛苦的时候他的承受能力还是挺强的。好吧讲直白点,孟拂雪觉得他应该是心如磐石。
白理深真的打算出去了,但又放心不下,左右为难之际,应畔回站起来,去把放药的小推车拉过来,从底层翻出来一个小药盒。
“少将。”应畔回手上戴着隔离手套,手套上沾了血和一些组织,“我不方便拿药,你去那儿喷一下给手消毒,然后把这药喂给他。”
白理深应下,走去病房角落里,两只手放在喷雾下方。“唰唰”两声,消毒喷雾洒在手上。他走回去,应畔回把药盒打开,磕出来两片在他手心,说:“保护神经的药,伤口里发现秘矿残渣了,那种矿辐射对神经有损伤。”
“那儿有水。”应畔回补了句。
病床被仰起40度,孟拂雪背后垫了个枕头。白理深把水拿到他床头柜,再把孟拂雪托起来。胳膊伸到他后背的时候,白理深才发现,他痛到后背的汗已经从病号服渗出来,洇在了枕头上。
他看了眼孟拂雪。
孟拂雪很自觉地张开嘴,药塞进去,继续喂水,囫囵吞下去。嘴角溢出一行水,白理深手忙脚乱地去拿纸巾,直接把纸巾盒推地上去了,又想起自己手消过毒,直接手背帮他抹掉。
孟拂雪刚想说句谢谢,没成想应畔回的手速恐怖如斯,这边药片刚吞下去,那边她瞬间在孟拂雪小腿处卡住一个医用合金稳固器。
“嘶啊——!!”
稳固器被应畔回调试完毕后,完美覆盖并修复他蝶形骨折的地方。这是目前比较普遍的治疗方式,尴尬的是,他的骨折程度也未能达到麻醉标准……
即便稳固器扣上后会快速释放冷却雾气来达到镇痛效果,但它需要一点点时间来判定皮肤温度以调整出合适的低温。所以这短短的,眨眼的功夫,还是让孟拂雪几乎把白理深的胳膊抓烂。
他下意识抱住旁边唯一的东西,剧痛之下爆发出无法控制的力量,白理深一声没吭。
应畔回下手果决,掸了掸白大褂,站起来。下一刻,稳固器开始冷却,孟拂雪这才缓过来,重重地喘气。白理深的胳膊还兜在他后背,无奈地拍拍他以作宽慰:“好了,没办法的事。”
孟拂雪汗湿的刘海黏在脸上,点点头。
无论如何不痛了,应该说没那么痛了。应畔回拿了条毛巾过来,说:“你给他擦擦,身上肯定也全是汗,今天傍晚可以叫监护人带回家了……哎我记得他好像没有监护人?”
白理深接过毛巾,点头:“监护人原本是学校的生活老师,学校出事了在封锁,之后是兵团执行长官,长官失踪了,所以往上顺延,兵团往上是我们,所以他监护人现在是我了。”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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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畔回表示明白,她耸耸肩,“那你一会儿带回家去吧,这个稳固器36小时后摘下来,到时候应该恢复得差不多了。”
“谢谢……”孟拂雪还处在方才疼痛的余波里,“我、我能走路吗?”
应畔回“嗯”了声:“二十分钟后可以慢慢走路,但如果有疼痛感就别走了,这种东西因人而异嘛。”
“好。”孟拂雪应下,“谢谢。”
接下来应畔回笑了笑说没关系,推着她的小药车离开了病房。那边的医生也做好清创缝合,隔壁床不是骨折,是出血过多,做好后拉上隔离帘,另一个医生也出去了。
白理深还拿着毛巾,孟拂雪跟他对视了片刻:“我自己来吧。”
“自己来什么来。”白理深把他眼镜摘下来,不由分说地先在他脸上呼噜了一把。热乎的湿毛巾,猛地擦了把脸还挺舒服。
然后他开始脱自己衣服了,孟拂雪下意识反抗。
“不不,少将,我还是自己……”
“哦现在管我叫少将了。”
“少将…白少将……”孟拂雪左手挂着点滴,右手抓着自己领口,“不用麻烦您,真的,我其实可以……”
——不是羞耻或难为情,而是因为心口的疤。
如果白理深看到了,问他,他要怎么解释?做过心脏方面的手术?那就又要对白理深编个谎话,他真的有点抗拒继续骗他。
白理深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心道这怎么了,大家都是男的,而且你还是个小屁孩。不过他转念一想,大约就是因为小屁孩才这么脸皮薄吧。
然而看着他表情转变,孟拂雪心里的歉疚愈发浓烈,但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整件事。他只能做个乖孩子,垂着眼,从他手里拽出那条毛巾,说:“谢谢少将。”
“你这么有礼貌我有点不太适应。”白理深半开玩笑地说,“太怪了,你还是变回去吧。”
孟拂雪抬头看着他,有点苦涩地笑了:“你这样讲得我有点内疚了,我是个没礼貌的小孩。”
“当小孩就行了。”白理深在他头顶揉了下,没介意他一头的汗,“反正也当不了多久,我不打小孩,赶紧擦吧,擦完带你回家。”
21. 不疼吗?
养伤的时间里孟拂雪没闲着。
应医生叮嘱了不要频繁走动,稳固器自行脱落后他在白理深家的客厅扶着墙慢慢走了一圈,感觉还行。
“怎么样?”白理深把泡好的海带放进汤里。
“嗯……”孟拂雪低头看着腿,“一点点痛,但在能忍的范围内。”
白理深给他做了吃的,军方官员有自己的食材份例,但白理深依然是什么都不吃。孟拂雪在厨房岛台边坐下,犹疑地看看他。
他直接说:“你不会还要人陪着吃饭吧?七岁啊?”
“不至于。”孟拂雪笑了下,“主要是因为你……呃,你看上去不像其他机械改装的人那么……”
“我不知道怎么说。”孟拂雪看着他脸,又看看他两边肩膀,“感觉你不像是常规改装。”
白理深给自己接了杯水,靠在料理台边喝了一口:“非常规改装是违法的,同学。”
“……喔。”
“吃饭。”
白理深没有厨艺可言,配料都是现成的,把食材和配料全部放进料理机选好模式就行。但尽管如此,已经比学校食堂强上千百倍了。
“我收到兵团的消息了。”孟拂雪刚拿起的筷子又放下,掏出手机来,“这次任务报告,还有,执行长官他居然……”
孟拂雪是真的惊讶,他没想到上幽城军方里竟能出个内鬼。恰好还是自己的上司,他看着白理深。
“嗯,”白理深放下水杯,“今天傍晚会登新闻。”
孟拂雪点点头表示明白。
此事一出,黯刃兵团的执行长官位置必然要有人顶上,但这次任务让他们小队元气大伤,应该还会再缓和一下。
他在想事情,吃饭的动作很慢,脑子却在飞速运转。首先需要思考的是新任执行长官会不会将未成年实习生划分出来——去矿道出任务那天,他在飞行器里听到其他人聊到了去警局实习的学生,警方把未成年的实习生全部划去打杂了。
他不能在兵团打杂,不是不愿意,而是在兵团立功了才有丰厚奖金。经此一役,他基本明白了维恩金属公司和德默尔之间的联系,这次他没能把芯片植入白理深体内,必然会让他们失望,甚至自此不会再对自己有一丁点帮助。
所以他需要自己去找了。现在注能器已经在手上,他需要足够量的,纯度足够高的燃料型维恩合金。一旦打杂,工作时间会固定下来,行动也受限,那样不行。
“啊。”孟拂雪一激灵,因为白理深凑他很近,正在盯着他,“怎、怎么了?”
他吓一跳,本能地绷直了上半身。
而白理深似乎是故意趁他发呆过来吓他,并且迅速地瞄了眼他胸口,又看向他眼睛:“我刚才说,赶紧吃,吃完我带你去兵团,今天你要做任务汇报。”
“哦……”
白理深的目光耐人寻味,似乎是故意的——故意趁他发呆的时候吓他。可能白理深根本没说话,他只是想吓一下孟拂雪,以此来……听一下他心脏跳动有没有骤然加速。
显然,孟拂雪也猜到了。他抚了抚自己胸口,假装缓神,实则试图在心脏和白理深之间添加点遮挡物。
“我知道了。”孟拂雪说,“马上吃完。”
白理深站直,低垂着眼审视了他片刻,后者立刻端起碗开始吃。吃的每一口都很大,是那种会被长辈夸“吃得真香”的程度。
这时候白理深跟悠闲走过来的警犬交换了个眼神,显然,克里斯听出来了。应该说克里斯早就听出来了,他只是懒得管,也不想管——生物心脏和机械心脏跳动的声音实在太不一样,让警犬装聋或许有些难,但作哑还是可以的。
“吃完了!”孟拂雪噌地站起来,随后刚准备迈出一步,被白理深捞住胳膊控制住。
“走慢一点。”白理深说,“腿还没痊愈。”
“……”孟拂雪呼吸,“嗯。”
有些事情已经心照不宣,但谁都不能真的摆在明面。孟拂雪心知肚明,这是白理深在帮他维持他们之间的平衡,他既不问,自己就不能妄动。
于是他推了下眼镜,笑得乖巧:“我们可以走了。”
任务汇报能汇报什么他完全不知道,但反正白理深叫他去他就得去,现在把柄在人家手上。
“上得来吗?”白理深跨上摩托车。
孟拂雪发现这是一辆警用摩托,想了想,大约是接连两次的城市动乱,军方又继续加入警方协助管制。
“可以的。”孟拂雪接过头盔戴上,腿侧抬没问题,只有走路的时候还有一点点刺痛感。
在确认他坐稳之后,白理深刚把摩托点火,又回头:“你能不能坐近点儿,我背上有刀子吗?”
“我……”孟拂雪斟酌了下用词,“这不是尊重你嘛,你是我直属军团的上级。”
白理深‘嘭’地把头盔护目镜推上去,他平日里死气沉沉的眼睛里此时充斥着震惊:“你再这样下去我要带你做基因比对了,我有理由怀疑你现在不是本人。”
孟拂雪抿嘴,立刻往前一出溜,狠狠抱住他腰,并且瞪他:“至于吗。”
“我是不想你在警用摩托上摔下去。”白理深按回护目镜,“那样我要写两份报告。”
“两份吗?”
“一份给警局,一份给未成年人管制局。”
“……”孟拂雪又抱紧了点,“别写那种东西。”
“是啊。”
黯刃兵团新上任的执行长官是位女士,叫池栖。她双臂机械改装,没有包裹仿真人皮。黑长发齐刘海,不知道是不是孟拂雪自己的错觉,他感觉新长官的头发也像是机械改装了的,纹丝不动,随着头顶的灯光而反光。
“孟拂雪。”她忽然看过来,“矿道任务里获得17点积分。”
“哇——”加缪尔兴奋地低呼,“我靠我靠,以前顶头了才15分!”
池栖瞳仁颜色变幻了下:“已录入你的兵团信息中。”
到这里,孟拂雪才意识到,池栖是个高改装度的人——并不是像白理深那样在躯体改装,巨大的机械翼,而是脑内的。
她可以像仿生人那样直接接入某个组织系统,但又因为改装程度没有达标,所以依然是“高度机械改装人群”。定义为人,而非机械。
“好、好的,谢谢。”孟拂雪颔首道。
“本次矿场行动的回溯已经上传至兵团内网,同时,从现在起……”池栖停顿了下,停顿的时间里,大家默契地很安静,“……兵团内网重启‘雇佣论坛’,大家可以在无行动任务时前往查看,不过我们增加了单日接单限制,请留意。”
不得不说,池栖真的很像个假人,孟拂雪一直在观察她,企图找到一丝破绽。
“然后呢,你找着了没?”白理深咬着烟,烟没点,因为孟拂雪一瘸一拐地走在他旁边。
“没找到。”孟拂雪说。
“哟。”白理深笑起来,“你不是洞若观火吗,前几天在飞行器上,那小子一枪打尾翼上,你立刻就反应过来去扑NA07。”
两个人并排走在提尔军团4楼走廊,孟拂雪上来是要去4楼的医务室做一次伤病评估。因为要在雇佣论坛接单,需要先结束‘伤病’状态。
孟拂雪看了眼他,说:“没找到‘破绽’是因为她的行为表现根本称不上‘破绽’啊,当一个问题的答案被写在脸上的时候,还需要思考吗?”
白理深点头:“那其他人呢?”
“其他人……好像根本不在乎。”
“你又为什么在乎?”
“我不知道。”孟拂雪摇头,又蹙起眉,“可能……可能是因为在我的观念里,那么高程度的改装人,不应该成为决策者。”
说完,他猛地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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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什么,迅速转头,看着白理深的眼睛:“我不是说你啊!我没有那个意思的,主要是她跟你不一样,她……她有那个。”
孟拂雪不知道怎么形容,迷茫地指了指自己太阳穴的位置,比划了一下。
白理深“噗嗤”一声又笑了:“机械半脑。”
“嗯。”
白理深思索片刻,说:“她是不是外表看起来比仿生人还像仿生人?”
“对对。”孟拂雪点头,从走廊上的某个房间里恰好走出来一个仿生人,面无表情地和他们擦肩而过,“我明白是我见识得少。”
小镇子来的少年,且不说机械半脑这种东西,连仿生人都没接触过多少,只在网上看过。
而网上那些多是广告,譬如有了仿生人,大家的生活会有多便利。所以他从观念上便认为仿生人是服务类。但今天他看见了略有些颠覆性的,坐在统治位置的……高度改装人。
“到了。”白理深在一扇玻璃门前停下,说,“并非是你见识少,这种事情如非必要不会向民众透露。”
想来也是,孟拂雪停下脚步,点点头。
透过玻璃门能看见里面正有一个姑娘在做评估,孟拂雪没有着急敲门。
“是不是用池长官,会更安全?”孟拂雪问他。
“脑子转挺快。”白理深把咬了一路的烟夹下来,说,“高度改装人自愿奉献出自我意识,他们在伦理上是人类,但又像仿生人一样对一个‘第一指令’绝对服从。当然,你们池长官的‘第一指令’毋庸置疑是忠诚。”
孟拂雪了然。
他能够理解,也可以接受。毕竟在前一个执行长官出现如此纰漏之后,上任一个高度改装的新长官,足够合理。
此时,里面姑娘的伤病评估结束了,她从里面走出来,和孟拂雪一进一出。
路过他身边的时候,姑娘向白理深礼貌地颔首:“少将。”
白理深点点头。
伤病评估很快,只需要在患处做一个简单的复查就行。医生把孟拂雪领到诊疗区,接着看向白理深:“少将您?”
“哦。”白理深走到垃圾桶旁边,把那根一直没抽的烟扔进去,“我一块儿,不知道谁上报了我后背中弹,给我状态转成‘伤病’了。”
“噢!”医生点头,“那……那一起吧?”
“行。”
孟拂雪把裤脚挽上来,军装裤比较宽松,不太费劲。他偏头看看身旁坐着的白理深:“你后背中弹了?”
完全看不出来。
“嗯。”白理深先脱掉军装外套、战术背心,再继续解开衬衫纽扣,里面还有一件黑色的工字背心,他抬手也脱掉,半裸着上身。
医生走过来,先扣了个凉丝丝的检测器在孟拂雪的膝盖上,接着走到白理深后边。
“哎哟。”医生诧异,“是之前矿场里的那个巨型机械蜘蛛吗?”
“是的。磨损程度到多少?”白理深问。
“唔……五分吧。”医生观察着他的后背,“主要,怎么刚好伤到机械翼附近了,有点麻烦。”
旁边孟拂雪也好奇地后仰着往他后背望。他知道白理深的机械翼控制口是两条斜向的疤痕,但再次看见还是很震撼。
那大概是改装机械翼的时候强行把他后背割开来留下的,孟拂雪看见了他伤到的地方,就紧贴着他的疤,不同于他想象的伤痕,那是一团拳头大小的灰色痕迹。
“不疼吗?”孟拂雪问。
“没感觉。”白理深说,“我的皮肤是内植入改装,防火防弹,我的防弹衣保护这层皮肤的原因是,维修起来太贵了。”
孟拂雪微微讶然。
难怪没有血痕也没有挫伤……他惊讶之余,小声问他:“所以……你无论受再重的伤……”
“是的。”白理深点头,“我就是那种作战到死的人。”
22. 祭神日
他陡然清楚了白理深的重要性。
在保留自我意识的前提下,他接受了自己的定位——不会疲累,感知不到痛,冷静又强大。
也难怪船叔和德默尔公司想要他,一旦这种强度的人被芯片控制,为某个人所用,那么一人成军真不是说说而已。孟拂雪看着他的脸,看得有些出神。同时也隐隐地泛起些后怕,万一当时自己一股上头把那芯片插进去了,现在会怎么样?
但事实上孟拂雪并不在乎这座城市,他更不在乎军团,什么高塔议会,什么政务军属……他本就孑然一身,浮萍一样的人。
世界不在乎他,他也不在乎世界。
“好了。”医生摘掉他膝盖上的东西,说,“骨头已经愈合了,但还不能剧烈运动或长久地走路……哦你未成年,那没法给你直接安辅助轮,需要轮椅吗?”
“轮椅?”孟拂雪愣了下,“白理深给我推吗?”
“哈——!?”医生震惊的程度有点过头了,旋即压低声音,“他是少将诶,谁家上等将官给兵团的推轮椅啊?”
有时候孟拂雪会忘了这人官压自己好几级,尤其进来之前,那个迎面走出来的姑娘会主动向白理深打招呼的时候,他才意识到,其实严格来讲,他每次见到白理深,也要规规矩矩地打招呼。
旁边白理深则没所谓地笑笑,他还半裸着,说:“坐吗,我给你推,天天推着你在军团大院里溜达。”
好家伙,孟拂雪尴尬地抽了抽唇角:“有些倒反天罡了少将。”
“少将。”为白理深检查的医生在他患处贴了个磁传感贴,接着说,“我简单检查了一下机械翼的张合处,这里的破损并不严重,但比较不巧,就在张口线上,还需要去成像舱里让我们做一个可视化检查。”
白理深敛了笑,叹气:“好,麻烦了。”
“孟同学,你的伤病状态已经取消了。”另一个医生走过来,对他说,“接下来自己稍微注意点用腿。”
“谢谢。”孟拂雪站起来,但白理深还要继续留在这儿,于是他有点不太确定地问他,“你……需要我陪着吗?”
白理深看了他两秒多,才明白他的意思。在孟拂雪的观念里,看病是一件心酸的事情,这件事需要陪伴。起码在秀清镇是这样的,所以他觉得一个人看病很可怜。
尽管白理深看起来……根本不可怜。这里是军团,他是将官,绝对会得到非常好的服务。
“没关系。”白理深没有趁机嘲笑他一下,甚至连逗他都没有,“我是成年人了。”
“……喔。”其实孟拂雪说完那句话就后悔了,他怎么可能需要自己陪,所幸他没多说什么,“那我先走了。”
之前那个凉凉的东西扣在膝盖上之后,降温带来的镇痛效果还不错,比早上舒服了很多。孟拂雪一边原路返回电梯那边,一边看手机。
黯刃兵团内网曾经有个雇佣论坛,但后来关闭了。这次重启,也是池栖长官在会议中……应该说,在她说出那句‘已经重启’的时候,她在机械半脑中自己连接了论坛管理处重启的。
孟拂雪点进去看。
果然这个论坛一重启,立刻就热闹了起来。帖子都很新鲜,是论坛审核处从上幽城的市民论坛里挑选出合适的雇佣帖,再发布到内网。
孟拂雪随便点开一个,然后按电梯下行键,他要回兵团去穿装备。
他点开的这个是起标价2500块的单,起标价是底价,雇佣兵可以在这个价格上再往上谈。这条,雇主是上幽城的农牧神教堂,需要在本周六傍晚七点到周日中午十二点,在教堂值守。
帖子里也注明了可能会出现的危险。例如最近城里人心惶惶的机械改造物,教堂附近的混混,或是异教徒。
这是个保安的工作,孟拂雪发现帖子里有个能点开的‘招募中’,趁电梯还在27楼,他点进这个‘招募中’。
接着弹出来个对话框:农牧神教堂值守(2/4)
原来是招募进程,教堂招募4个人,目前已经有2个人加入。孟拂雪快速思考了一下,立刻点下‘应招’。就在他点下之后,帖子立刻变成了‘已完成’,说明在他回应招募的时候,又有一个人接下了这单,4个人招满。
也是同时,电梯门开了。
里面正是加缪尔,和一个孟拂雪不记得名字的男生。加缪尔也在看手机,他抬头,笑着招招手:“嗨~军训冠军。”
“……什么破称呼。”孟拂雪无奈地笑了下,走近轿厢,“我、我叫孟拂雪。”
“哦!”加缪尔点头,“他是阿琦,估计你根本没有去看我们小队的名录表。”
不对。应该说他根本不知道还有名录表这种东西。
孟拂雪笑笑,按了关门键。
接着加缪尔开始闲聊:“哎,我说你啊,也太不合群了,大家都出生入死了你还孤狼一样的,哎?你在4楼干啥来了?”
“伤病评估。”
“太冷淡了!”加缪尔指责他。
阿琦在旁笑着捞了一下加缪尔的脖子,把他往自己身边带了带:“哎呀你别为难他了,一看就很内向的人。”
加缪尔不满,掀掉他胳膊:“什么叫为难啊,我有正事要说的。小雪,你赶快登论坛,把农牧神教堂的单抢了,这种好事儿错过了可是要拍大腿的!”
“哎呀!”加缪尔惨叫,“已经满了!”
“哎!?”加缪尔惊喜,“你抢到了啊!”
孟拂雪抿着唇,电梯到了,他迈步走出去:“……嗯,随手就点掉了。”
“太好了!!”
原来另外三个人里有两个就是加缪尔和阿琦,也是很快的,孟拂雪见到了第四个。
见到第四个人是在任务当天。
到这天,是孟拂雪没再见到白理深的第三天。那天在军团做伤病评估后没多久,有个NA系列的仿生人下来兵团处找到了孟拂雪,告诉他白理深少将还需要在军医处多留几天,他可以回自己家,也可以到白理深家里住。并且告诉他,开门密码和白理深的脉冲枪密钥是一样的。
孟拂雪当天晚上回了白理深的家,因为家里还有只警犬。
倒不是孟拂雪觉得要照顾克里斯,而是他觉得应该跟克里斯说一声……嗯,事实证明自己这么做是对的。那天晚上回去,孟拂雪和克里斯坐在沙发上,他跟克里斯转述了一下白理深目前的状况。
克里斯很有经验,冷静地点头,并且用眼神告知孟拂雪,自己明白了。
后面两天他回了自己家,直到周六傍晚,来到上幽城的农牧神教堂门口。他骑摩托来的,摘下头盔搁在车上。教堂附近不能停车,他停在隔一条街的停车位。
晚七点,天已全暗。
今晚是农牧神教堂每月一次的祭神日。大祭司将彻夜在教堂唱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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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徒们不必一整夜都待在这里,因为教堂没那么大,大家会有序地排队,进去祈祷一会儿后便出来,尽量让所有信徒都能在这晚听见大祭司的唱经。
“今晚好多警察啊。”加缪尔说。
孟拂雪七点整准时到了教堂门口,他穿兵团作战服,覆了面,调整了一下眼镜和覆面的位置。
“嗯。”孟拂雪应了声,“挺多警察的。”
因为是祭神活动,人很多,教堂附近开来了几辆警车,门口也拉出警戒线。信徒们手里端着小烛台,每个人手里捧着一跳一跳的橙色火苗,他们在警戒线里排队,旁边是警用仿生人。
画面仿佛割裂出了两个时代,因为信徒们除了病症,大多没有接受机械改装。而农牧神的信徒们认为火焰是最具生命力的象征,手捧蜡烛的信徒们身边,是最没有生命力,但依然“活”在这个时代的仿生人。
孟拂雪低垂着眼眸,检查手里的两把枪。
一把轻型步/枪和一把常规脉冲枪,分别配备90发5.56x45口径的步枪弹和600发脉冲弹。他检查完弹药后,四下扫视了一圈。
四个人站在教堂门口,门边各两个人。孟拂雪和加缪尔站在一侧,对面是阿琦和麦伦。
教堂正门设立了安检门,从安检门到人行道延伸出一条黄色警戒线的排队区域。警戒线每10米有一个警用仿生人维持秩序。
唱经从七点整开始,这个时间也是人最多的,头顶突突突地盘旋着两架直升机。孟拂雪抬头看了看,直升机刚好在教堂屋顶农牧神雕像两侧。
其实孟拂雪一直觉得农牧神这个形象很……怪。
农牧神的外表半人半羊,据说他最初代表诗歌、性/爱与欲望,后来辗转多年,如今被认为是庇护着农耕畜牧的神。
而半人半羊也难免让人联想到一百年前的那只山羊,不过公羊Demon的羊角是向上,农牧神的羊角则是盘羊那样向下螺旋生长。
可无论如何,孟拂雪还是隐隐地觉得奇怪。
“你信农牧神吗?”加缪尔问他。
他摇头:“没有信仰。”
“哦!我也是,我哥哥也是。”
孟拂雪记得他有个哥哥,最初在汽车修理店的时候,加缪尔随口提起过,说连他哥哥都拆不好那辆跑车。
孟拂雪没做多想,端枪警戒着。
无事发生的时候,站岗是个挺无聊的事儿。加缪尔不停地想跟他聊天,他心不在焉地应着。
“唉你不用这么敬业。”加缪尔忍不住了,笑起来,“没那么夸张的,今天因为祭神,警备力量相当足。”
“喔我明白。”孟拂雪点头,“我就是……想看看……”
“看什么?”
“没什么。”
这两天,孟拂雪做了些功课。祭神日很重要,尤其因为前两个月因为上幽城的动乱,农牧神教堂已经两个月没有举办过祭神,所以今天这次才格外重视。
正因如此,上幽城的一些政务要员和几家公司的核心人员也会过来。
自然,拜神亦分三六九等,这些人是直接坐车到教堂门口。
所以他在看,能不能找到那几辆使用高纯度燃料型维恩合金的车。
如果有机会的话,他要在今晚进行维恩合金收割。毕竟注能器已经在手里了,如果能活,还是努力一下。
而且,夜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