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错体温[追妻]》
7. 避之不及
岁淮补作业的这几天,勤勤恳恳,偶尔跟章盈和余伟两个在小分队的群里插科打诨,程清池照例只在线不说话,@他一下才吱个声儿,话题往往都被周聿白终止,逮着岁淮去写卷子。
紧赶慢赶,岁淮在暑假倒计时的第三天完成了作业。
当晚就接到了周盛巡和钟晴要回来的电话。
这是夫妻俩的习惯。
科考工作紧张也危险,周盛巡和钟晴一年里就没着过家,随时随地穿梭在沙漠和雨林里,除了逢年过节,也就周聿白和岁淮开学的时候抽空回来一趟。
每到这个时候,都是岁淮最亢奋的日子。
“周聿白周聿白周聿白——”岁淮举着电话从客厅跑上二楼,拖鞋哒哒哒地响,“周聿白周聿白周聿白。”
“叫魂啊。”
“快出来,叔叔阿姨来电话了。”
周聿白刚洗完澡,头发还湿淋淋的挂着水珠,正在往身上套睡衣。少年身材清瘦却不单薄,线条清晰,腹肌恰好分明,闻声套衣服的动作咻的一下加快,打开躺在一边的手机,上面有一个周盛巡的未接来电。
周聿白走出去,岁淮正两手撑在旋转梯上,两条腿一高一低地轻轻踮着,“你们明天几点的飞机呀?”
“那我跟周聿白一起去接你们。”
“起得来!”
“嗯,我跟周聿白都有乖乖听话噢。”
“他在洗澡,我喊他快点出来。”岁淮一转身,就看见周聿白跟个大老爷似的靠在门边,抱臂,仰着下巴笑得不行,“岁啊,你这乖的我都有点不习惯了。”
岁淮瞪他一眼,“快点接电话,叔叔说刚打你手机没人接。”
周聿白慢悠悠地接过来,打开听筒:“爸,妈。”
“你小子在家没欺负岁岁吧。”
“哪敢啊。”
周盛巡哈哈笑两声,背景音还有些滋啦滋啦的杂音,可能还在某个考察地,信号不是太好,他长话短说:“明早我跟你妈九点半的飞机,你跟岁岁来机场接。”
“好,”顿了顿,周聿白问,“这次回来待几天?”
“两天,之后得赶回基地,跟团队启程去冰岛。”
周聿白漫不经心地垂下眼,想着两天也还好,知足了。他淡淡地“嗯”了声,“回家注意安全。”
电话挂断。
岁淮扯住周聿白的胳膊蹦跶,秦王绕柱似的围着周聿白不停地转,“叔叔阿姨要回家了,你知道吗周聿白,刚阿姨说给你拍了上回在纪录片看见的环尾獴,很近很清晰!还说给我带了针叶林的一种树叶标本,很硬不用怕碎掉的那种!”
周聿白被她晃得像不倒翁,“晕死了。”
岁淮看他那淡定样,停下动作,歪着脑袋:“叔叔阿姨要回来了,boy,距离上次他们回家已经过了四个月!Boy,难道你就不激动不期待不兴奋吗,boy?”
“girl,你再晃boy就要动手了。”周聿白坏劣地恐吓她一下,无奈地笑,“行了早点睡,明早八点出发去机场。”
“YesSir.”岁淮立正,笑嘻嘻地敬了个礼。
-
盛夏明媚,风过林梢。
去往机场的路上畅通无阻,高楼大厦鳞次栉比,巨大的LED屏幕播放着当下最火爆的乙游男主,公交车站牌换新了最新一季的当红女idol,街边的糖炒栗子香味从车窗里飘进来,馋的人垂涎欲滴。
到了机场,岁淮和周聿白站在最明显的位置,一波又一波的人从眼前略过。
九点五十分,机场出口走出一对夫妻。
周盛巡身材挺拔,长相清俊,左手拉着行李箱,右手搂着钟晴的肩,在原地逡巡一周,看见岁淮和周聿白两个小孩儿的时候,心情明显高昂起来,挥了挥手:“小聿,岁岁!”
岁淮拽起周聿白的手,一起挥着,“这里这里!”
钟晴冲过去一把抱住两小孩儿,捏捏岁淮的脸说她瘦了,又变漂亮了。拍拍周聿白的肩膀说他又长高了,别是要往两米蹿吧,不得了,周家要出一个篮球明星。
周盛巡松开行李箱,大步过去,岁淮两眼亮晶晶地喊了声“叔叔”,周盛巡摸了摸她的脑袋。
周聿白还是那淡定样,单手揣兜,“爸,妈。”
周盛巡肯定妻子的话:“小子确实长高不少啊,多高了?”
“一八七。”
“你妈说的对,估计还得长。”
“别长了,再长床睡不下啦。”岁淮笑嘻嘻地插嘴,然后揽住钟晴的胳膊,“阿姨,好想你。”
钟晴被小姑娘软软的声音感动化了,“上次你不是想要叶子书签吗,阿姨给你找来了,巴掌那么大,硬质的,别人有的咱们岁岁也得有。”
“呜呜呜阿姨我爱你。”
“喂,”周聿白无奈,“母上大人和公主殿下得深情告白到什么时候,再不走人家安保要来撵了。”
钟晴打了下周聿白的胳膊,“煞风景。”
“不过有一说一,”钟晴笑,“我儿子越长越帅啊,有没有小姑娘追你?”
周聿白:“……”
-
别墅里难得热闹,人气儿十足。
机场回来的路上,周盛巡下车买了三斤糖炒栗子,整个别墅都是浓郁的栗子香味。
钟晴跟岁淮在厨房里做点心,面包机和烤箱相继“叮咚”一声,面包的松软甜香弥漫在整个厨房里。没一会儿又是锅碗瓢盆叮铃哐啷响,还有钟晴用菜刀剁在砧板上的闷响,速度快得起了虚影,岁淮在旁边看的心惊,直呼“慢点慢点”。
周盛巡和周聿白在客厅剥糖炒栗子。
父子俩不知不觉剥了一整盘。
周盛巡打开电视,调到一个纪录片,,画面里是某地的河流三角洲,涨潮时期过了,耐盐碱和根系较浅的树林和灌木就露了出来,上面栖息着很多鸟类。
周盛巡看着儿子帅气安静的样子,想起来一件事儿,从包里拿出几张照片:“这是上回拍的环尾獴。”
照片里的小环尾獴像个炸毛的小刺猬,弓起背,毛高高竖起来,还挺可爱。
“谢谢爸。”周聿白接过来,一张一张地翻看,然后收进他的“储存卡”。
那是一本卡片集,里面收集的是各种动植物的照片,还有风景照,周聿白从小时候就开始收集了,现在已经厚的像字典。岁淮经常说这本相册集以后要是当作传家宝流传下去,没准过个几百年还能值大钱,周聿白骂她财迷。
岁淮从厨房里探出半个脑袋,“叔叔,你们下次出发去哪里啊?”
周盛巡没说出地点,保密工作不透露,只说了大概,笑笑道:“苔原研究动物种类,麝牛听过吗?”
岁淮摇摇头。
“就是这些动物,看,像不像牦牛?”周盛巡招手让她过来,岁淮两手撑着沙发,从父子俩背后弯腰看。
“像,”岁淮指了指白白胖胖的一只大鸟,“这个好像猫头鹰。”
周聿白扑哧一声嘲笑:“那是雪鸮。”
岁淮:“……”
她羞恼地用手打了他一下。
钟晴从厨房端出水果,看周聿白那欠揍的样子,骂他:“混球别欺负岁岁。”
“我哪欺负了,我这是科普。”周聿白说。
“混球顶嘴了啊。”钟晴威胁。
周聿白举手投降,钟晴拿叉子叉了块小番茄堵他嘴里,周聿白酸的皱了下眉毛:“妈,很酸的。”
“酸不死你。”
“……”
一家人其乐融融地用了午饭。
饭后钟晴和周盛巡去了书房跟团队视频,人是回来了,任务还在身上,要商讨后天启程的计划。
周聿白在客厅看纪录片,手上也没闲着,在那剥糖炒栗子。见岁淮捧着一杯椰奶上楼,拍了拍手上的碎屑,叫住她,“这个拿上去,困了就吃点。”
岁淮:“什么叫困了就吃点,照你这个说法,那我一天就能胖一斤。”
“所以让你犯困的时候吃一个,精神点,继续做题。”
“哇,你真的是魔鬼啊,我都困成那样了你还要我做题?”岁淮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我今天四张卷子一点没动,现在都三点半了,肯定十点半前写不完……”她吸了口椰奶喝,讨好笑,“就不能稍微,稍微通融一下?”
周聿白把糖炒栗子塞她手里,冷酷无情:“不能,必须写完,十点半我去检查。”
然后人又懒洋洋地坐回沙发上,翘着二郎腿,脸色淡着,调了个综艺看,漫不经心地说:“写不完有你受的。”
岁淮就见不惯周聿白这股邪性,老神在在地坐着,什么也没干,但是他身上就是有那么一股勾人的劲儿。不说让你一眼就能喜欢上他,但就是会被他吸引住,忍不住想去观察他平淡的脸色下,是一颗同样平淡到无甚情绪的心,还是他根本一个恶劣得不行、就喜欢看你被他勾着去好奇去探索的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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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得一副无欲无求的冷淡皮囊,合着那欲望都叫别人长着了,就是被他勾的!男妖精!
岁淮撇嘴:“男妖精。”
周聿白啧了一声,“能耐了是吧。”
岁淮拿了一颗糖炒栗子丢他,“没人性的混球。”
周聿白慢悠悠地接住,丢进嘴里,继续翘着二郎腿看电视,真就坏的都比别人坦荡。
岁淮上楼刷题了。
客厅只剩下周聿白一个人看电视。
田园综艺向来无聊,里面的嘉宾正在谈论一个话题,接不接受姐弟恋。一对明星夫妻笑着说没什么不接受的,他们就是姐弟恋,老公很成熟稳重,把姐姐的老婆宠成小公主,最后总结说“爱情跟年龄无关”。有个年轻的嘉宾煞风景地插了一句,说年龄差的不多可以产生爱情,差的太多她没法儿接受,老牛吃嫩草。许是感受到氛围的尴尬,一个女演员出来打圆场,“哈哈,可以差六岁,也可以差六百岁,但不能差六十岁……”
周聿白扯了扯嘴角。
他低头翻了翻岁淮今天做的四套卷子的答案,都在手机的PDF里,扫了几眼,心里大约有个数了,能推出岁淮哪些题会错,为什么错,错了几遍。
周聿白从不要求岁淮必须考多少多少分,也从不会拿着岁淮升了几名降了几名说事,他关注的从来都是她有没有认真学,那个认真的力度到了几分,是十分还是五分。如果岁淮用尽了十分的力气也只有一般的成绩,周聿白会对她夸夸,咱家岁岁就是厉害。如果岁淮只有五分的力气,就算那分数再高顶破了天,他也只是淡淡地反问她一句:“如果这科再多考个十分,你不喜欢的理综就可以少考十分,这笔买卖做不做?”
当时岁淮看出周聿白的严肃,也跟着收起了笑,“做。”
“做不做不靠嘴上说,得看你的实际行动,你知道这一个‘做’字代表什么吗?”周聿白口吻很淡,听不出是欣慰还是劝告,“代表着从今天开始,你的语文选择题十三个你只能错一个,不是这一次,也不是下一次,是一直到高考的每一次。”
“我知道。”
“数学选择填空满分八十,你至少要在六十五朝上,意味着从今往后你的每一次试卷错误率得在三个和三个以下。这不光是质的提升,还有大量重复的练习,你得让你的肌肉记忆达到看见那道题你就知道他妈是谁,他兄弟姐妹都有谁,闭着眼睛靠自觉都能选出正确答案。”
当时刚上高二的岁淮第一次见到那般严肃的周聿白,她有直觉,如果她没有给他一个肯定的回答,周聿白不会对她失望,也不会逼她,依旧会跟以前一样随着她怎么高兴怎么来,怎么轻松怎么学。但是人生是自己的,后面的果是好果还是坏果,也得自己跪着接住,周聿白不会袖手旁观,他依然会帮着你,但是最后难受的还是你自己,因为你会一点点地亲眼看着自己跟周聿白的差距不断拉大,从几米到几十米,在从地面到热气球乃至飞机,等他飞到你再也追不上的高度,纵使他有心朝你伸手,你也没有奔向他的路。
周聿白是清醒且残忍的。
同时,对于岁淮来说,他也是最诚实最坦白,最为你着想的。
所以那次岁淮郑重无比地点了头,她说:“我能做到。”
周聿白对她笑了一下,像是松了一口气:“我会帮你,咱家岁岁很棒的。”
于是高二的一整年里,岁淮该去了高一的学习方式,在紧锣密鼓的学习中加大强度和压力,除了本就不错的英语,语数两大主科提高了很多,这也是把她从一本线边儿上提到一本超线几十分的原因。
电视里的综艺吵吵闹闹。
不知道聊到什么话题,突然放大的音效有些刺耳。
周聿白出了好一会儿的神,综艺放的什么一点没看进去,拿着遥控器要去关,突然就被屏幕上那句话给说顿住了。
女嘉宾:“妹妹对哥哥产生了感情。”
男嘉宾:“那是依赖。”
女嘉宾:“那是喜欢,你看她对别人就不。”
男嘉宾:“电影说了哥哥一家从小把妹妹捡回去,肯定跟别人不一样啊。”
女嘉宾:“你们直男不懂,妹妹就是喜欢哥哥。”
男嘉宾:“不信,看电影后面怎么说。”
周聿白手在半空中顿了数秒,不知道踩了哪颗雷,他眉头皱得特紧,利落地换了频道。
似是这种感情于他来说,如洪水猛兽。
避之不及。
8. 占有欲
晚上吃饭的间隙,岁淮下了一趟楼,其余时间都在房里刷题。
钟晴和周盛巡看在眼里,惊讶小姑娘这回怎么这么用功。周盛巡笑着说:“你小子给岁岁灌了什么迷魂汤,你妈刚刚还说岁岁都不陪她说话了。”
“高三了,她得抓紧点儿。”
“也是。”
“妈呢?”
“楼上捣鼓给岁淮买的东西呢,还有给你买的几本书,你上去看看。”周盛巡偷偷望了眼楼上,见钟晴没出来,往周聿白那儿靠了靠,低声说,“多去陪陪你妈,她很想你们的,就是嘴硬不说。每次离开家的时候跟你们笑,上了飞机就开始哭,跟我说对不起孩子,从小到大就好好陪过一回。”
周聿白垂着眼,沉默着,“我没有怪你们的意思。”
“你妈她怪自己。”
周盛巡搂住周聿白的肩,小时候对周聿白来说宽阔的肩膀,现在甚至都快罩不住他,“还记得你小学发烧晕倒的那次吗,我跟你妈连夜赶回来,她一路都在哭,说她不是一个好妈妈,等回到家小聿肯定不喜欢她了,不要她这个坏妈妈了。后来我们来了家,还想着儿子要是发脾气怎么办,你妈担心一路,结果打开门就看见你一把抱住我俩的腿,脸上还被烧得通红,就在那傻乐,说爸爸妈妈你们回来啦,说生病真好,一生病就有爸爸妈妈看,给你妈大半夜哭得不成样子。”
“嗯。”
-
周盛巡和钟晴的房间是整栋别墅最大的一间,里面除了睡觉的卧室,还有专门的储藏室,那里长年上锁,是一种摩斯密码锁,安全系度很高,里面放着很多他们这些年在外科考的保密资料。只有周盛巡和钟晴回来的时候才会打开,经常亮一晚上的灯,周聿白和岁淮从来不随便打扰。
周聿白敲了敲主卧室的门。
里面没动静。
反倒是岁淮的房间里咚咚响,时不时传出些放肆的笑声。
“阿姨,这个会不会被掰掉啊?”卧室里,岁淮两条胳膊摆在书桌上,十个手指头都贴上了粉白色的甲片,左手已经做好了美甲,布灵布灵的,在灯光下耀如钻石,右手还有无名指和小拇指在钟晴手里慢慢地画图案。
“不会,放心吧,阿姨技术好着呢。”
岁淮不老实地动了动小拇指,“那会不会卡头发,早上时候头发卡在指甲里?”
“那倒可能。”钟晴看了眼小姑娘洗完澡后自然垂在胸前的头发,乌黑条顺的,看着乖得不行,“咱家岁岁是大姑娘了,长得真水灵。阿姨跟你说啊,在学校里你这种女孩子最招人惦记,你可千万不要被那些坏小子骗了啊。”
岁淮没说学校里还真有一个坏小子惦记她,追了她两年了,高一到现在一直阴魂不散。岁淮苦恼得很,想到过两天开学就要看到他,有些头疼,而且之前就为这事儿,周聿白还发过一次火,跟那坏小子结下了梁子。
她叹口气。
“怎么了,难道还真有坏小子打你心思啊,”这下钟晴来劲了,岁淮最后一个小拇指被她弄好放在一边,“跟阿姨说说,帅不帅?成绩好不好?人怎么样?”
岁淮欣赏着自己布灵布灵的指甲,“我不喜欢他。”
钟晴本就想跟岁淮聊聊闲话,这一听忽然问出了点别的味道出来,“咱们岁岁这是有喜欢的男孩子啦?”
刚走到房门口要敲门的周聿白停了手。
他倚在房门,不知从哪来的一股阻力让他就站在原地,听着里面的岁淮有了反应——
“嗯。”她低低地回了声。
“是谁啊,同班同学?”
“……不是。”
“是小聿——”钟晴话才开了个头,就被岁淮匆忙打断,她坚决否定道:“不是周聿白!”
里面的钟晴像是被她逗笑:“阿姨当然知道不是他了,他那个德行那配得上咱们家漂亮又水灵的岁岁,阿姨是问你喜欢的那男生是不是小聿的朋友,要是的话,正好让他给你把把关。”
“……周聿白不认识。”
“这样啊,那好吧。阿姨相信咱家岁岁有自己的想法。”钟晴忽然又开始八卦,“那小聿在学校有没有小姑娘追?”
岁淮:“没有。”
“怎么会,这混小子虽然吊儿郎当的,但脸随他爸长得帅啊,怎么就没人追呢。”
岁淮哭笑不得:“阿姨,现实生活里的学校哪跟电视上那样啊,我们学校没几个谈恋爱的,早恋抓得很严。上学期有两个学生就在运动会上瞄了两眼,被教导主任逮着了,还叫了家长呢。周聿白这种走出去算得上风云人物的好学生,大家都不敢搭讪,老师一盯一个准。”
这么一提,钟晴才记起来高一的那出笑话,“也对,高一那回你跟小聿刚上高一,我跟老周也忘了跟学校和老师说明下咱家的情况,结果你俩同进同出勾肩搭背的,班主任还以为你俩早恋,两个人谁都要请家长,好了,一个叫老周,一个叫我,两个人请过来大眼瞪小眼,差点把一办公室的老师都笑掉大牙。”
周聿白听到这里无奈地敲了下门,没进去,两手揣兜靠在门边,“记错了吧,一办公室的老师是笑您来得太急,结果袜子都穿错了,一只白的一只黑的。”
“有吗?”钟晴疑惑,“另一只袜子呢?”
“我爸脚上。”
“……”
岁淮扑哧笑出声,两只做了美甲的手微微晃着,衬得皮肤白皙如玉。
三个人聊了好一会儿,钟晴看了眼时间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钟晴一走,后盾没了,岁淮又苦哈哈地被周聿白提溜着检查卷子。
周聿白主要检查数学大题和英语改错,扫了几眼,错误率在他估算之内,“还行。”
岁淮:“那——”
“过了。”
“耶斯!”
等周聿白圈出几道错题,合上试卷放在一边,岁淮把自己的美甲伸过去显摆:“阿姨刚给我做的,好不好看?”
“嗯,”周聿白认真评价,“比上次你跟章盈做的那次好看不少。”
岁淮吐槽了他一句“别哪壶不开提哪壶”,就在她继续欣赏自己布灵布灵的美甲时,突然听见周聿白漫不经心地说了句:“你有喜欢的男生怎么不告诉我。”
手顿住,呼吸屏住,大脑宕机。
岁淮手足无措。
周聿白看她惊慌的样子有些好笑,一手撑着头,懒散道:“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至于吓成这样?我妈都能知道,我有什么不能知道的。”
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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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你不生气?”
“生气?”周聿白肩膀都笑得抖了两下,“岁啊,我在你心里也太古板了吧。说实在的,我们这个年纪有喜欢的人很正常,你会有喜欢的男生,我也可能会有喜欢的女生,这是青春期荷尔蒙的正常反应。不过你喜欢的那男生,我认识吗?”
岁淮满脑子都是周聿白那句——我也可能会有喜欢的女生。
心脏好像被人生生揉捏了几下,酸胀难忍。
“你问这个干什么。”岁淮声音平淡下来。
“咱妈虽然不靠谱,但说话还是在理的,你有喜欢的男生没什么,不过得让我把把关啊,不然我不放心。”
“有什么不放心的?”
周聿白微张开嘴,就在那句岁淮最不愿意听到的话脱口而出时,她主动打断:“没什么不放心的,我喜欢是我的事,人家还不知道呢。你不用管。”
周聿白有些意外:“不知道哪路大神那么有本事,还让咱家岁岁暗恋。”
“问也问了,你可以出去了,”岁淮冷着脸赶客,“我要睡了。”
周聿白只当是小姑娘害羞,没多想,起身往外走,“晚安。”
回应他的是门关上的“咚”声。
一门之隔的卧室里,岁淮还像个木头似的杵在原地。不知过去多久,整个人才从僵硬的状态下慢慢放松,脖颈松下来,肩膀和脊背塌下来,腿也软下来,浑身上下都没了一点力气,沿着房门滑坐在地板上。
脊背被门板的凉意贴冷了,岁淮才慢慢站起来。
她没去睡觉,而是突然打开门,追去了周聿白的卧室。
岁淮觉得这一刻的她是个怪物,或者说,心里那个住了很久的怪物此刻暴露本性钻了出来,正在她脑海和胸膛里张牙舞爪,怂恿她,催促她,逼着她去跟周聿白问清楚,什么叫做“我也可能会有喜欢的女孩子”。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莫名其妙点燃了岁淮心里的火药桶,不是怒意,不是嫉妒,而是茫然和慌乱。
因为一直以来,岁淮好像忽略了一件事。
那就是。
无论她喜不喜欢周聿白,都与周聿白本人无关。
所以。
周聿白喜欢谁,什么时候喜欢,喜欢到什么程度,是觉得喜欢就在一起试试的随意心态;还是在一起就公开,亲手拥抱接吻做|爱每一步都循序渐进、小心翼翼、郑重无比,一到毕业就领证结婚的程度……而这一切,都与岁淮无关。
啪啪啪。
周聿白的房门被岁淮拍了几声。
打开门,周聿白睡眼惺忪,左耳还挂着一个耳机,他有睡前听ASMR入眠的习惯,“怎么了?”
岁淮脸色很淡,像是问一句明早吃什么早餐:“你喜欢谁?”
少年迷蒙着眼,像是没反应她的话。
岁淮又定声复述一遍:“你有喜欢的人吗?”
周聿白愣了愣,而后摇头,“没。”
“为什么?”
周聿白眼神清醒了些,正要说话,岁淮忽然上前一步,一直紧贴着大腿的手用尽所有的力气般,向周聿白的腰伸去。
她要抱他。
她想占有他。
周聿白。
我要你是我的。
9. 人渣
就在快要搂上的前半秒,钟晴的讶异声传过来:“兄妹俩又说什么悄悄话呢。”
轰地一声。
一股凉意从头蔓延到脚。
岁淮猛地清醒过来,快要贴上周聿白腰的手改成拍了下周聿白的肩膀,压下心底无尽的惊涛骇浪,恢复成平常的蛮横霸道:“好了,你刚问我这么私密的问题,现在我问回来了,扯平了。”
周聿白静静地看着她,半晌道:“小气鬼啊。”
“略略略。”岁淮冲他做了个鬼脸,朝钟晴说了句“马上就睡了”,转身就走。
忽然身后人悠哉地补了句。
“因为没遇见喜欢的。”
虽然周聿白没喜欢过谁,但他早熟,情感问题他很早就想过。他是个理想主义者,对待感情这种事格外天真,誓死打着浪漫主义的旗号,要么就不喜欢,要是喜欢就喜欢一辈子。对哪个姑娘上了心,那就认定了人家一辈子,他也没那么大度,他揣心上的姑娘眼里心里也只能放下他一个人,只能跟他一个人牵手拥抱接吻,跟他一个人睡。这样的爱情观,注定了周聿白不会随便谈恋爱,更不会随便喜欢上一个人。
浪漫主义者对待爱情,就是崇高的理想主义。
周聿白就是那个浪漫主义。
能被他喜欢上的姑娘是绝对的理想主义。
所以周聿白后面没说出来的话,岁淮也大抵明白。理想主义哪这么容易找到,那得看缘分,看运气,看感觉。
周聿白这人渣。
喜欢一个人的前提是,得对她有感觉。
-
周盛巡和钟晴走了。
别墅里又是冷冷清清,好像前两天的热闹只是浮云一场,短暂而梦幻。寻常人家的鸡飞狗跳、琐碎喧闹,在周家变得极为奢侈。
因为那晚岁淮单方面产生了矛盾。
所以两个人还僵着。
周聿白摸不透小姑娘生的哪门子气,检查试卷的时候跟她搭话也不理不睬,早晨好声好气哄了几句才太姥姥下轿似的下楼吃早餐。
钟晴和周盛巡一走,两个人的早餐就从国宴降级到早点铺子,周聿白起的也不早,买了几个煎饼油条和两杯豆浆,兢兢业业地摆好,很有服务态度意识。
听见岁淮吸溜豆浆的声音,周聿白加快手里切橘子的速度,锋利的刀刃一划,指腹渗出点血珠。刚要伸到冷水下面冲洗,又忽然转了注意,周聿白不咸不淡地叫人:“岁淮。”
“……”
“过来。”
“……”
“拿张纸,”周聿白云淡风轻地卖惨,“给你切橘子,切到手了。”
咚地一声,豆浆重重地磕在桌面,椅子滋啦一声往后挪,紧接着是岁淮哒哒哒带着怒意的着急脚步声,“你怎么回事儿,五点一的视力切个水果都能切到手,过两天就上学了周笨蛋。切哪儿了,我看看?”
周聿白半坐在台面,配合地伸手给她看,黑T顺着他的手部姿势上台,露出衣摆下的一截腰腹。纯白的大理石倒映着那截劲瘦有力的腰线,若隐若现的腹肌往上延伸着,少年冷白的皮肤和深黑的布料形成鲜明对比,岁淮只看了一眼,心就不受控地咚咚加速。
这男人真就不是个省油的灯,这都能让他身上有一股烈劲儿,叫人非得盯着他看,还不能看久了,他是老神在在浑然不觉,旁人倒是脸红心跳罪恶满满。
周聿白晃了下手吸引回岁淮的视线:“大拇指,不影响写字。”
岁淮把抽的几张纸巾给他,“流血了。”
“血多,留点儿好。”
岁淮翻了个白眼:“神经病。”
周聿白笑了一声:“我是伤者,你怎么还骂人呢。”
“就骂你怎么了,”岁淮板着脸,嘴上咕哝着骂周聿白眼神不好,切个菜都能割伤,手上动作倒是耐心得很,小心翼翼,生怕弄疼了他,然后低头,嘟起嘴巴吹了吹,“疼不疼啊?”
周聿白:“不疼。”
他收回了手。
岁淮看着空空如也的掌心,有些失落,装作若无其事地“哦”了声。
一场闹剧算是和好的台阶。
那场只有岁淮一个人的别扭轻松揭过,如周聿白指腹上的那滴血,轻轻一擦,没了。
-
开学前一天,夏雨来了个回马枪。
淅淅沥沥。
别墅两边的树绿意盎然,下了一场雨的仲夏变得水光碧洗,八月底的天开了一种花,今天起了风,树枝摇摇欲坠,花瓣落了满地。
周聿白是在雨势稍小一些时候出的门,站在别墅门口,手里拿着岁淮给他的一柄黑伞。
伞是前年买的了,那时候两人刚上高一,也是两个财迷刚学会赚钱小窍门的时候。岁淮赚了第一桶金,花了大价钱定制这把伞,伞柄握上去是大理石的冰凉触感,在光线下泛着玉一样的光泽感。
至于周聿白赚的第一桶金,是上网淘了一套已经绝版的小说集。那套小说集在岁淮很小的时候风靡过一阵,讲的是几个小学生和一只狗携手去各种地方冒险的故事,很有趣味性,可以说岁淮早期对文学的兴趣就是这本书培养起来的,但是后来因为一些荒唐到可笑的原因封了,绝版了。岁淮耿耿于怀了很久,没想到周聿白给她淘来了一整册。岁淮看到的那时候,要不是还有点自制力在身上,真的会冲上去不顾一切地搂住周聿白,抱着他不撒手。
雨滴滴答答顺着别墅屋檐落在地板上。
白色的地毯被周聿白沾了泥的鞋踩脏了。
岁淮静静地看着,心想阿姨应该要回来了,下次得让她换个耐脏的地毯。接着又想周聿白要回周家老宅了,那里有他的爷爷奶奶,有叔叔婶婶,有姑姑姑父,有数不清的周家人。也许还有跟周家关系很不错的世交小辈,这个青梅,那个青梅的。
她叹口气:“你什么时候回来?”
周聿白握着伞准备撑开:“不知道。我尽量早点回来。”
“好吧,”岁淮有些失望,“我今天跟盈盈说了去书店,你要买什么吗?我正好一起带来,明天就要开学了。”
“草稿纸吧,写完了。”
周聿白本来还是有些草稿纸的,不过最近被岁淮补暑假卷子给用完了,她扬了扬下巴,“明白。”
一辆黑车在谈话间抵达别墅院外。
车上下来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撑着伞站在车边,端正低调,严肃而恭敬。
岁淮眼尖地发现车身上印有一个鎏金色的“钟”字。
那是钟家的车。
钟老爷子也来安怀市了,可见周聿白这个外孙在老爷子心里有多重要,就是开个学,都要特地来看看才放心。
“走了,你跟章盈注意安全,别乱跑,有事打我电话。”周聿白交代了一句,转身,撑伞离开。
黑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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伞面抵挡着突然下大的雨珠,水花四溅。
有几滴雨很没眼力见地微微打湿了周聿白的肩膀,他一手撑着伞,另一只手挡了下要为他擦拭的管家,淡声道:“不用了。”
管家收回手,替周聿白打开车门,微微俯身,“少爷。”
周聿白站着没动,过了会儿回头,隔着雨幕望着还在门外的岁淮,笑了一声:“回去吧,外面冷。”
远远地,岁淮似是点了个头。
周聿白这才放心地收起伞上车,坐姿端正,没有半点放肆。车门关上的那瞬间,脸上温柔的笑意冷淡下来。
清冷的雨幕在夏天泛起微凉的气息,似酒精里掺杂着一丝冰薄荷,衬得车里的少年温矜疏淡,高不可攀。
每每这个时候,岁淮都会一遍遍地被提醒。
她跟周聿白地位悬殊。
-
周聿白没多久,岁淮一个人在别墅里坐不住,背好小包,撑着伞出了别墅。
昨晚岁淮跟章盈约的时间是十点半。
她早一步到了商场的奶茶店,给自己点了一杯贵族椰奶,给章盈点了杯茉莉花茶,然后有一搭没一搭地边玩游戏边等人。
游戏顶框弹出条微信消息。
岁淮点进去。
盈盈冲刺985:岁岁,不好意思啊,我今天忘记跟你的约会了啊啊啊啊!对不起对不起我有罪!
岁岁有钱:没事,我等你。
盈盈冲刺985:不是……我现在有约……
岁岁有钱:好啊你,忘了跟我逛书店,跟别人有约,谁啊,余伟?
盈盈冲刺985:对。
岁岁有钱:好啊你,见色忘义!
章盈和余伟的关系微妙,两人之间就差一层窗户纸没捅破,小分队几个心里都门儿清。不过章盈这“啊,不好意思,我跟别人的的约会正好撞上和你的约会了”的话越听越渣,像个脚踏两条船的渣男语录。
岁淮愤愤地戳屏幕,噼里啪啦地打字过去:章盈你就是个渣女!!!
几秒后,她又把那行字删了。
岁岁有钱:没事,你好好吃吧,我自己去书店。你有什么要买的吗?
盈盈冲刺985:有有有,我要两2b。
岁岁有钱:……说人话。
盈盈冲刺985:哎呀就是两支2B铅笔啦,辛苦岁岁~
岁淮:切。
新的学期开始,即将迎战下一年的高考,岁淮一口气喝了两杯奶茶,暗暗给自己打气。
——岁淮你最棒。
玻璃窗被夏雨拍得啪啪响。
快马扬帆的青春里,少女满怀希望。
谁也不知道命运的下一刻是继续延伸着彼时的平静与幸福,还是在下一秒天翻地覆,让原本惺惺相惜的人分道扬镳,背道而驰。但她告诉自己,且视他人疑目如盏盏灯火,大胆去走自己的夜路。少年人就是要这样啊,大胆,热烈,勇敢,用理想的泰坦尼克去撞现实的冰川,去当烧赤壁的风而不是借箭的草船,要为了一片海,也敢翻万山。
所以在后来的几年里,岁淮常常想起跟今天相似的一个雨天。
微潮的夏雨。
雨珠砸得噼里啪啦的高铁站。
一封扔过来的信和银行卡。
一个心灰意冷的少女。
而在那天。
她同时失去了爱情和亲情。
10. 开学
雨后初霁。
高三开学第一天,风和日丽,一中整座校园充斥着学生熙熙攘攘的喊声,豆浆油条香从教室弥漫进走廊,几个迟到的男生飞奔着上楼,地板都在震动,其中一个停在理科(7)班的教室门口,手把着门,大喘气:“警报!老班在办公室让学委收作业了!”
“卧槽!”
“死了死了!”
教室里稀稀拉拉地爆出国粹声。
每回开学第一天的清晨,必定是一场硬仗,忙忙碌碌地补作业好像是每个学生都会做的事,重点中学的好学生也不例外,总有那么几个好吃懒做的家伙。
余伟首当其冲。
一手拉着章盈的语文卷瞄选择题,一手拉着岁淮的卷子抄理综,左上方是程清池的数学大题。至于周聿白的他不抄,说是大神答案痕迹太明显,抄了怕被发现。
学委刚好从办公室里回来,经过窗户看余伟恨不得长出三头六臂抄作业的狼狈样,翻了个白眼:“傻逼。”
“你骂谁呢孙蕊!”
“猪也想知道啊?还是快点抄你的作业吧!你抄不完我可不等你!”孙蕊略略略几声,走到讲台敲了敲黑板,“各组组长把每科的卷子收齐,登记没交暑假作业的学生名单,试卷和名单都交给课代表,课代表再交给我,快点啊。”
余伟:“卧槽,这姑奶奶认真的!”
章盈同情地看了他一眼,无情地抽走自己的语文卷,她是语文课代表,接下来有的忙了。程清池沉默地抽走了自己的数学卷,他是数学课代表。
余伟气笑了:“好好好,塑料袋都比你们的情谊深。”
转头可怜兮兮的看向岁淮,“岁岁救命。”
“打住。”岁淮一根手指戳住他脑袋,以免他得寸进尺,提前讲好条件:“帮你抄作业可以,按钱计数。”
余伟不差钱,慷慨得很:“多少你说?”
“五十一张。”
“你怎么不去抢啊,你他妈缺钱缺疯了吧岁淮。”
“那算了。”岁淮笑嘻嘻地抽走了自己的理综卷。
余伟欲哭无泪,抱着一大摞卷子去找周聿白告状,声泪俱下的说小分队的其他三个人是怎么欺负他的,又是不给他卷子抄,又是坑他的钱,委屈啊,心灰意冷啊,情义比纸薄啊。周聿白刚开始还在玩手机,听得烦了,翻出耳机戴,余伟一看嚎得更大声了,周聿白扫他一眼。
余伟立马闭上嘴巴。
周聿白叹气,认命地拿出一支笔帮他抄理综,“下不为例。”
“聿哥我为你当牛做马。”
“你干嘛答应他啊,平时对我你怎么耳根子就没软过?”岁淮郁闷地走过来。
周聿白忙着抄题,头没抬地笑了下,“平时对你耳根子软的次数还少了?岁岁,咱讲点良心。”
岁淮撇嘴,拉开周聿白旁边的座位坐下来,抽出两张卷子就要帮着抄,余伟吓得一把摁住:“别!岁淮你给我手下留情,五十一张我真抄不起。”
“不要钱,免费。”
“……真的?”
“再多说一个字我就不让周聿白帮你抄了。”
余伟做出一个拉链封嘴的姿势,笑得狗腿。
忙忙碌碌一个早晨,总算是帮余伟把十几张卷子抄完了,岁淮累得手酸,甩了甩,“余伟。”
“在。”
“欠我一个人情啊。”
“那是那是,”余伟给周聿白和岁淮一人一根阿尔卑斯,拍着胸脯说,“以后找到赚钱路子第一个孝敬您老人家。”
岁淮拆了棒棒糖塞嘴里,看了两眼忙地团团转的章盈,“盈盈忙得要起飞了,你也不去帮帮你女神?”
“马上!”
章盈桌上堆满卷子,乱七八糟漫天飞,她险些炸毛。余伟立马屁颠屁颠地跑去献殷勤,点头哈腰的:“盈盈我帮你!”
章盈真要哭了,“那你要多帮一下我。”
余伟最看不得章盈委屈的样子,心疼的不行,挺直腰,恨不得下油锅彰显自己的士气:“盈盈你放心,有我呢!”
“呜呜呜余伟你真好。”
余伟这傻孩子尾巴都要翘上天了。
另一边的程清池也忙得不相上下,不过他那人沉稳内敛,做事井然有序。其实最开始数学课代表还是周聿白,不过那会儿总有些女孩子借着问题目交作业的由头跟他说话,说就说吧,还拉拉扯扯,有回被巡查的教导主任看见了,那骂的叫一个狗血淋头,周聿白平白无故手写了一万字的检讨,之后他就主动辞了。数学老师也不是个不讲理的人,换了班上跟周聿白数学成绩差不多的程清池做课代表。
三人小分队里,章盈余伟和程清池忙得像陀螺,岁淮和周聿白隔空对视一眼,乐得自在。
岁淮挑了下眉,用口型问:“出去透气?”
周聿白放下手里的笔,合起书,跟岁淮一起从教室后门出去。
两个人去了小卖部,买了点零食,岁淮在前面拆了袋巧克力吃,周聿白在后面拎着零食袋走着。路过的学生朝他俩投来几道眼神,再无甚波澜地收回,一中几乎人人都知道岁淮和周聿白的关系,一个家里住着,青梅竹马,所以没人会觉得这俩人暧昧的像谈恋爱。
有时候老师撞见了也没什么反应。
对一中的师生来说。
周聿白和岁淮就是一对没血缘关系的兄妹。
今天但凡把岁淮换成别的女孩,都能在一中传出些浪来,必定是理科(7)班的周聿白终于铁树开花啦,想上的姐妹们,快冲!
岁淮:“你说老班收那些卷子真的会一张一张检查吗?”
“不会。”
“那他收起来干嘛?”
周聿白从兜里拿出手,指了下男寝室后墙那块的三辆大货车,几个赤着胳膊的男人正把几箱东西往车上搬,积了灰的箱子掉出一本书来,“看见了吗?”
“什么?”
“卖钱啊,一斤书几块,”周聿白都把自己说笑了,“咱们老班赚钱的法子不比咱俩少。”
“……”
-
周聿白和岁淮回教室的时候,作业已经收的差不多了。
班主任从办公室里风风火火地过来,蓝色衬衫配黑色西装裤,脸上架着一副黑镜框,典型的高中男班主任的样子。见到岁淮和周聿白拎着一袋零食在外面晃悠,啧了啧,“像什么样子!”
周聿白:“老师好。”
岁淮笑嘻嘻:“老班好!”
“好什么好,要上课的点还在外面乱晃,周聿白你也跟着岁淮学坏。”徐晋桦假模假样地骂两句,摆摆手,“回教室坐着,马上来换位置。”
岁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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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不是开学考试根据成绩换吗?”
“高三没升学考试,你还当跟高二一样逍遥快活呢,还给你敲个警钟。高三只有模考月考还有平时的周考。”徐晋桦手上卷着一摞草稿纸,敲了敲手掌心,“不过没有开学考试,你们也别以为就能把开学这一个星期混过去,半个月之后就是全市统考,到时候你们谁暑假偷懒谁暑假弯道超车,我倒要好好看看。”
徐晋桦走前门进了教室。
岁淮和周聿白从后门进,岁淮悄悄说了句:“咱老班一看暑假伙食就很好。”
周聿白看了她一眼。
“笨。”岁淮两只手在自己肚子前边画了个弧,“放假前他啤酒肚哪有这么大。”
周聿白明白地“哦”了声,脚步慢慢悠悠的,在教室后门把零食给了岁淮,冷不丁问一句:“老班说的全市统考,怎么想的。”
“能怎么想,不是还有半个月吗?”岁淮从袋子里倒出最后两颗巧克力,一个给周聿白,他摇了下头示意不吃,岁淮懒得跟他掰扯直接塞他手里,最后一个自己吃了,甜腻的巧克力香在口腔中弥漫,“再说,我暑假也没偷懒好吧,一百多张卷子,我全部都认真做完了。在魔鬼的监督之下。”
周魔鬼笑了下,“行吧。”
然后一只手把巧克力扔进嘴里,咯嘣一声咬碎,手重新揣回兜里,走回自己的位置坐下。
徐晋桦这人特极端,最爱把“光阴如梭”几个大字挂在嘴边,灌你鸡汤的时候又愿意浪费一节课。
这学期倒是转了性子,雷厉风行。
一节课的时间还没过去,七班全部学生都换了座。
没有了根据开学考试成绩选座位的说法,这就意味着小分队会被拆散。之前座位这事儿徐晋桦还是挺人性的,不信奉什么“男女绝对不能同桌”的毒瘤说法,主要是把“成绩帮扶”放在第一位,根据实际情况来安排。周聿白和程清池是老师重点培养对象,一直是同桌,没变过,以前岁淮提出想跟周聿白一桌被徐晋桦无情驳回,理由是怕她把周聿白带坏。后来周聿白和程清池在教室里面的第一排,章盈在第二组的第一排,岁淮和余伟一桌,第一组的第三排,小分队几个人离得很近的。
这回徐晋桦好像被毒瘤思想侵袭了,严格遵守男女不同桌的想法,而且因为高三最后一年,没有什么帮扶同学的说法了,都是自己冲刺,小分队被拆的七零八碎。
周聿白和程清池两个国宝级别的存在,位置照旧,第一排。
章盈换到了第一组靠中间的位置,同桌从一个男生变成了女生。
余伟跟岁淮像是发配边疆,被安排在靠走廊的最外围一组,余伟倒二,岁淮中间。
跟周聿白他们可谓是天涯海角。
中午吃饭的时间,余伟趴在后门的窗户开始嚎了:“老徐什么意思啊,把我一个人放在犄角旮旯里。”
岁淮:“我比你没好多少。”
“咱俩犯了什么罪了?”
“老班这回是顾全大局的安排,这么坐肯定有他的道理。想换位置等到考试后吧。”
“那得等到什么时候?”
程清池站得笔直,望着走外的樟树出神,整个人清凌凌的。半晌转回头,难得开一次口:“半个月后,全市统考。”
九月流火,真正的高三生活开始了。
11. 湿淋淋
开学第一天林姨就回了别墅,负责照顾两个孩子的日常起居。门口的白地毯按照岁淮的意思换成了耐脏的深灰色,客厅和书房添置了不少稀奇古怪的小物件,还换了新的桌布和窗帘,别墅里总算多了点人气。
墙壁上还挂了个老物件。
是昨晚岁淮拆的新快递,周聿白后来挂到了墙上。一个深褐色的古钟,还带点红棕,像是清朝年间老古董的高仿,不知道岁淮从哪里淘来的,摆在客厅里倒也不突兀。林姨看着两个孩子围着古钟聊天聊地,心里直乐呵。
早晨,岁淮和周聿白是六点起的,学校早读时间规定在七点。林姨早早起床做了双份的早餐,还打包了一份水果给两人带到学校里吃。
走前,林姨问俩小孩:“晚自习几点下课啊?”
“十点半,比高二多了一个半小时。”
“下了课就回来啊。”
“知道啦,我跟周聿白走啦,林姨拜拜。”岁淮托着周聿白出门,两人共撑着同一把遮阳伞,坐车离开。
周家的车停在学校外的一条街。
对面是公交车站,再往后是鼎鼎有名的小芳理发店。
别看人家名字俗气,在这条街那可是响当当的名号,谁剪了个帅气或好看的发型,指定出自老板娘小芳之手,比那些在几平米的破店面里拿着对讲机的lucy啦jack啦的理发师好了几百倍。更别说老板娘小芳漂亮着呢,人家是豆腐西施,她是发廊西施,四十岁的年纪潮流时尚,之前一中有个大龄未婚的男老师出来抓上网的学生,刚巧一眼看见了小芳,哦豁,这一眼就是万年啊,沦陷了。听说追了一学期,老板娘小芳还没给个答复,人家没结婚的心思。
岁淮下了车,习惯地朝理发店看了眼,生意红火。
一转头,周聿白也在看那边。
老板娘小芳刚巧出来倒垃圾,朝这边扫过来一样,红唇一弯,笑得明艳动人。
岁淮拿手挡住周聿白的视线:“不许看。”
周聿白把她手拿下来,“想什么呢。”
他抬了抬下巴,往街头一指。
远处几道身影从公交车上下来,章盈跑在第一个,余伟追在第二个。程清池戴着耳机,捧着一本书不慌不忙地走在最后,看见周聿白和岁淮,点了个头。
“岁岁!”章盈一把抱住岁淮,手欠地拨了拨岁淮的高马尾,“girl你好靓啊,我刚在车上大老远看见你和周聿白觉得你俩好像一对!特别养眼!”
岁淮一僵。
余伟:“你俩穿得特像情侣。”
岁淮不留痕迹地瞥了眼周聿白,人站着,背往后靠,一个肩膀松松垮垮地挎着书包。程清池在他旁边,取下一只耳机,周聿白说了几个岁淮没听过的专业词汇,程清池恍然大悟地“哦”了声,拿着书的手抬了抬,一行字映入岁淮的眼——梦的解析。
《梦的解析》,弗洛伊德所写,一部心理学著作。
周聿白对这个感兴趣不奇怪,他那个人就是天马行空,各种别人听说过的没听说过的、见过的没见过的他都知道一点,简直就是行走的小百科。以前岁淮就见过周聿白看犯罪心理学方面的书,什么《FBI侧写》、《变态心理学》、《天才在左疯子在右》……没想到程清池也喜欢。
不过想想也对,这两人要是气场合不来,也成不了死党。
在岁淮看来,程清池其实比周聿白还要清冷许多,话少,疏淡,内敛,这样一个男孩子好像天生就干净得他的世界里只有书籍和学习。
两个人聊到一个点,丝毫没被这边章盈和余伟的话影响,岁淮乱跳的心脏慢慢平静下来,“哪里像了,不就是校服,你们不也穿了。”
“不一样,你俩站一起有校园青春剧的氛围感。”章盈说完瞄了眼余伟,眼白一翻,“谁像他啊,好好的白色校服画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丑死了。”
余伟为自己正名:“这叫男人的勋章好吧!”
“狗屁。”
“盈盈你凶我。”
岁淮听两人一来一去的斗嘴,看热闹不嫌事大,还打算拱火两句,肩膀突然一重。周聿白身子朝她这边靠过来,夏季的短袖露出胳膊,两个人直接肉贴肉,这个动作太亲昵了,太微妙了。
这是一种别样的触感,黏腻,细密,摩擦,还有他的体温。
像一股细微的电流从皮肤渗进骨子里。
岁淮整个人一瞬间僵住,始作俑者却浑然未觉。周聿白低着头笑了几声,懒洋洋的劲儿叫人恨不得钻进他心里,狠狠扒开,看是不是骨子里也这么散漫,自己勾的别人脸红心跳、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他倒好,云淡风轻笑得跟个混球没两样。
周聿白:“我说,你俩真没谈还是假没谈?”
章盈和余伟双双怔住,一个咳嗽不吱声,一个眼巴巴地看着恨不得当场挣个名分过来。
“伟哥,”周聿白淡笑地拍了拍他的肩,“任重道远啊。”
余伟立马炸毛:“都说了别叫这称呼,跟大力丸似的。”
“你长得也不差,章盈怎么就不答应你?”
“周聿白你给爷爷我注意措辞,我余伟何止是长得不差,帅呆了好吧。”余伟长的阳光帅气,身高腿也长,说起来还真长得不差,就是那张嘴太贱,时常叽叽歪歪叫人想捶他。提到章盈不答应这事儿,满腔的气势一戳就瘪,挠了挠脑袋,“她说她爸妈不允许她早恋,那事儿高考后再聊。我寻思着是这么个理,就答应了。”
周聿白:“你还挺有原则。”
余伟:“那当然了!我可是一心为女神着想的伟大追求者!不过我真挺好奇的,你跟清池这样的,到底有没有喜欢的姑娘啊?”
周聿白把书包往后拨,转了转手机,把战火往程清池身上引,“清池肯定有,你问他。”
飞来横祸,程清池不予搭理。
余伟欠了吧唧地笑:“程清池同学,请问你有中意的妹子吗?”
程清池无奈地看了眼周聿白,半晌继续看书:“无聊。”
一个情绪特别稳定的人被你说得急眼儿,这种欠打又上瘾的事情,余伟常常做,还拉着周聿白一起,时间久了,两个人还真发现这事儿的趣味性,尤其是看程清池一本正经又无可奈何地说“无聊”俩字的时候,就特好笑。周聿白和余伟这会儿就笑得不行,还学程清池那语气,一口一个“无聊”。
然后程清池又板着脸说了句“无聊”。
两个人笑得更猖狂了。
少年人放肆张扬的笑声回荡在安怀市的夏天。
只有岁淮还在想着那个问题。
周聿白有没有中意的姑娘。
要是有。
那个姑娘姓岁就好了。
-
高三紧张又繁忙。
面临着即将到来的全市统考,一中全体师生都很重视,这是打响高考的第一战。
理科(7)班整体的学习氛围都比之前严肃不少,上课聚精会神的听,下课也没几个学生说话,尤其是小分队被拆的东西南北,一天下来岁淮就跟隔了几排的余伟说了两句。
一句是“余猪猪咱俩今天值日”。
另一句是“你别想逃”。
周聿白在学校跟家里是两个完全不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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状态,家里老大爷似的靠在沙发上,看着纪录片,时不时跟岁淮淘个老电影的碟片,谈天南地北山高海阔。学校里就不一样了,周聿白是一个很有纪律的人,桌面永远放着一沓试卷和一个计时器,上课能一心两用地边听课边做题,下了课降噪耳机一戴,计时器一按,与世隔绝。
周聿白也没那些尖子生身上的臭毛病,俗称自大和自恋。重点中学的尖子生实打实的聪明,难免几分傲气,谁从身边经过都要啧一声,生怕谁不知道他在学习似的,老师喊去办公室也要三催四请拿着鼻孔看人。周聿白优秀就优秀在这里,他教养好,对谁都一个态度,礼貌谦逊,但也不热络,有那个分寸隔绝着,你瞧不出这人有多好,也说不出这人有几分坏,更别提拿不拿捏得住。
旁边的程清池与他不相上下,腰背挺直地做题,两人的交流仅限于——
“修正带。”
“拿。”
“草稿纸?”
“我有。”
“这题答案有点复杂。”
“我有更快的。”
章盈也在埋头苦干地刷题,岁淮看过去时,她正抽空递给同桌一支铅笔。
到了高三,好像每个人都上了高考这辆车,变得忙碌。
这样的快节奏一直持续到晚自习放学。
回到别墅这种压抑感才散去不少。
林姨做了雪梨银耳汤,一人一小碗,清热解暑。
岁淮是洗完澡下楼喝的,敷着面膜,咬着吸管小口小口地抿着。
周聿白还没洗澡,看样子刚刚结束刷题,脸色稍许疲倦,笑骂了句:“蜗牛。”
“蜗牛比我轻松好吧,刷一天题,手都废了。”
“怎么样?”
岁淮敷着面膜说话不清楚,“就那样呗。会就对,不会就错。”
“哪科?”周聿白走到餐桌边喝汤。
“老样子,理综。”岁淮揭了面膜扔进垃圾桶,到一楼浴室洗脸,刚弯下腰,绑在脑后的头发一溜儿地散开挡住脸,双颊还残留着未干的面膜精华液,黏腻腻的,沾了不少头发丝。
她啧了声,“麻烦。”
岁淮刚站直,隔着朦胧的发丝,看着眼前镜子里折射的一幕。
夏夜灯火稀落。
少年单手撑着桌面,举起手机,屏幕折射的白光独将他一个人照的熠熠。周聿白的长相是偏冷隽锋利的,不知道看到什么好笑的短视频,唇角不深不浅地勾了勾。
岁淮就是在那刻忽然涌上占有欲的。
头发湿淋淋,整颗心也变得湿淋淋。
她鬼使神差地开口:“周聿白,过来一下。”
岁淮弓着身子,任由头发散落下来,挡住她的眼睛。耳朵如同装了雷达,精准定位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他在慢慢靠近。等到身后时,她闭上眼,“我头发散下来了,你帮我弄一下。”
一双手从颈后穿过。
黑顺的发丝在少年宽大的掌心里摊着,他合拢,捏住,淡声道:“好了。”
岁淮只觉脖颈处阵阵发麻。
她弯下腰,双手捧着凉水洗脸,驱散那被他碰触后打心底升上来的热意。
少年的手,轻缓而稳妥。
她好想牵住。
指尖接触的凉意浇醒她,岁淮拿过面巾擦脸,卷翘长睫上挂满水珠,晶莹剔透,睁开的眼眸格外莹亮,“谢了。”
“客气。”
周聿白上了楼,“早点睡,晚安。”
岁淮目光从他的手心移向他的脸,笑了笑,“晚安。”
晚安。
我的,少年。
12. 统考
班主任徐晋桦是教数学的,讲课声情并茂。最好的一点就是不爱叫人回答问题,也不喜欢浮于表面流于形式的理论,路子很实际,课上多半是讲题。容易的,难的,容易掉坑的,甭管你会不会,他都要讲一遍。
岁淮就喜欢这样的老师。
亏得老徐讲课实在,她数学成绩一向不差。
两节数学课一眨眼就到了末尾,还有几分钟就打铃,岁淮支着下巴听得津津有味,一个小纸团砸她脑袋上,骨碌碌地滚到桌面。
她打开,就一行狗爬字。
我要喝可乐,大瓶的。——你余爹
死余伟。
他以为使唤谁呢,周聿白都没这个胆。
岁淮写了几个字,趁着老徐擦黑板的间隙,一个转身,纸团用力砸余伟脑袋上。
余伟贱兮兮地接住,一打开,岁淮只回了他两个字:有病?
余伟把纸条丢回去:小道消息,下节课体育。
岁淮:???
纸条还没扔,徐晋桦把五三卷成个筒夹进胳膊肘里,“下节物理课改上体育,周五的体育上物理。”
话音将落,教室里爆发出稀稀拉拉的惊喜声,有人起哄:“老班,老葛是不是这会儿在医院抱上孩子了!”
“公主还是王子?”
“替我们恭喜老葛啊!”
老葛就是七班的物理老师,跟文科班的赵老师是夫妻,两人这些年忙于教育事业一直没要孩子,眼看着去年赵老师才刚怀上,老葛当即乐呵呵地全校宣扬老婆怀孕了。这不,十月怀胎,赶上今天生产,老葛这会儿还正在医院里抱孩子。
徐晋桦看一群小兔崽子,笑了笑,“公主。”
下面一阵激动。
“吼吼吼,老葛抱上小公主了!”
“赵老师长得可好看了,又高又有气质,小公主指定也好看。”
“说的哪话,老葛也很帅好不好?只是这些年钻研物理少了几根头发……”
徐晋桦:“去去去一群兔崽子。”
余伟:“老徐,老葛抱了小公主,咱们是不是得有喜糖吃啊。”
徐晋桦指了指余伟,“你小子就成天想七想八,还喜糖,”他抄起讲台的黑板擦,笑骂着,“暴栗加黑板擦吃不吃啊。”
学生唏嘘几秒,随后又听到徐晋桦笑说:“祝福我给你们带给物理老师,改天喜糖让他发。”
“吼吼吼!”
“老班万岁!”
“老徐我爱你!”
徐晋桦哭笑不得地出了教室。
没了老班坐镇,教室里轰天喊地的,桌椅敲得比锣鼓响。
一改数日来的压抑。
“岁淮岁淮岁淮!”余伟在后面叫魂,岁淮火大地回头,果然看见他一边收拾书本离开桌子,一边贱嗖嗖地冲她笑,使唤跑腿似的,“我要大瓶可乐,周聿白苏打水,清池矿泉水,记得买啊!我去球场占位置了不然被人抢了!”
余伟一阵风般蹿出了教室。
岁淮:“……”
走到余伟的座位,岁淮泄愤地轻踢了两下他的凳子,暗骂狗东西。然后认命地看向章盈,隔着天涯海角朝最里叫了声名字:“盈盈!”
“在!”
“下节体育课,周聿白他们要打篮球,我们去给他们三个买水。”
“来啦来啦……”章盈跑向岁淮,“走吧girl。”
-
章盈和岁淮在小卖部耽搁了会儿,买水去操场的时候,那边已经开打了。
老远就能听见篮球碰撞球框的咚咚声,落地一下闷响,在地上弹跳几回,重新被人捞回手里。篮球以流畅的弧度在少年们的身影间来回周旋,期间挥着洋洋洒洒的汗水,统一着色的校服衬衫在此刻汇聚不同的色彩和味道,有的保守,有的张扬,有的坚守阵地敌我不侵,有的放肆进攻功亏一篑。
少年身上的那股韧劲儿隔着多远都能感受到。
岁淮一手拎着三瓶水,一手吃着巧乐兹冰淇淋,周身萦绕的都是浓郁的香芋味,“好帅。”
“谁?咱们班那群打球的?”章盈吸溜着东北大板的奶糕。
“嗯,身上那股劲儿很烈。”
“哦男人味,荷尔蒙是吧,”章盈见怪不怪,“要是一个两个把衣服撩起来擦汗,让我看看腹肌就更帅啦!”说着,她忽然撞了下岁淮的肩膀,眼里放光,“你有没有见过周聿白的腹肌,几块?”
岁淮淡定:“没见过。”
“不信,你俩住一个家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肯定见过!再说,周聿白把你当妹妹,又不跟防别的女生一样防你——”章盈戛然而止。
岁淮轻嗤了声。
最该防的就是她。
章盈突然激动不已:“我靠,有人给周聿白送水!”
岁淮拧眉看向操场。
盛夏的校园像一个油画调色盘,橙白相间的教学楼,金灿灿的太阳,绿色的操场,随风鼓动的白衬衫。一个身材高挑的女生站在周聿白面前,举着一瓶水。对面的人不动如山,抱着球,头垂着看脚尖,没说接,也没拒绝直接走人。
这样的一幕,恋爱氛围拉满。
怪不得整个球场都在起哄。
女生毫不在乎,她周身的气场将所有的一切屏蔽,她只说着她想说的话:“给你买的水。”
“你不接没关系。”
“因为你接不接其实对我来说不重要。你只需要知道,这瓶水是买给你的就好了。”
周聿白八风不动地盯着女生看。
没接,也没走,这副架势在外人看来像是有戏。
只有岁淮知道,周聿白在等人,等一个能把他从那种尴尬的境地解救出来的人。
周聿白教养很好,他从不给人脸色看,高兴就笑,没情绪的时候就淡着脸色,不说脏话,也没有一副“你向我告白我就比你高一等”的睥睨姿态。他很会掌握度,就像他那个人一向聪明会为别人考虑,知道今天这水要是接了明天他就得玩完儿,挨批检讨通报一条龙的罪等着他受,这要是直接冷着脸拒绝,明天就能传出“谁谁追周聿白被拒了、真是厚脸皮、心里没点逼数”的风言风语,他也落不得好,指定被冠上“沾花惹草”的渣男帽子。可周大少爷分明洁身自好,名声不能毁于一旦啊。
所以他在等岁淮。
而岁淮也总是在第一个福至心灵地懂他的想法和决定,可能是一个眼神,也可能是一句话,一个动作,一个语气词。隔着茫茫人海,岁淮念出那两个在心底反复咀嚼无数遍的字:“周聿白。”
“我在这。”
少年。
你的我,在这。
周聿白漫不经心地侧头,扯了下唇角,不慌不忙:“嗯?”
岁淮配合他演戏,晃了晃手里的水,“过来喝水,渴死了我不管啊。”
“渴不死。”周聿白对女生说了句抱歉,径直朝岁淮走来,自然地拿出一瓶苏打水,慢悠悠拧开瓶盖灌了口,说出下一句:“——你这不是来了嘛。”
“再不来有的人就要有女朋友了,我来的不巧。”
周聿白:“咱们学校谈恋爱程序可不少,先叫到教导处训一遍,然后拎回办公室老班又训一遍,手写检讨一万字,挂在公告栏通报,得不偿失啊,”他又摇了下头,老神在在地叹气,“还是不谈比较好。”
岁淮看不惯他这狗样,打了下他,“神经病啊你。”
周聿白被她捶了下老实不少,抖着肩膀笑。
-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到了全市统考这天。
一中教学分布很严谨,高三有单独的教学楼,考试期间封闭铁门,严禁低年级的学生混进来。考试时间安排在周四周五,周四是语数两大主科,周五是理综和英语,严格遵守高考的顺序。
考场是按照上学期期末考试排名分布的。
岁淮成绩中等,排在第22考场。
比她往下一点的是余伟,在27考场。
章盈是优等生,比岁淮和余伟考场都前。
至于周聿白、程清池这俩货,都在顶楼那层考场,俗称神仙打架。
周五考完是在下午五点半。
考完学生直接离校,周末两天作为学生调整期,周一继续上课。
岁淮考完在七班教室走廊等人,考完试后有些疲倦地叼着一根阿尔卑斯,路过的同学跟她打招呼,她淡笑着给个回应。一直等到周聿白的身影从楼梯出现,眼睛才亮了一些,站直身子,把书包扔周聿白怀里,“下来的好慢。”
“楼上人太多,在教室坐了会儿。”周聿白驾轻就熟地把岁淮书包背在侧肩,径直往楼下走,“等很久了?”
“嗯,愧疚不?”
“愧疚啊,让我想想得怎么弥补好。”
“别想了,就现在,”岁淮咯嘣一声咬碎嘴里的棒棒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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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诉我数学和理综的答案。”
周聿白睨了她一眼,“忘了。”
“狗屁,这话你骗骗别人就行了,你骗不了我。”岁淮深知周聿白的记忆有多好。
小时候钟晴让两个人一起去少年宫学围棋,岁淮是很聪明的那种小孩儿,老师拿出的几个围棋谱对他们这些刚入门级别的小学生来说,很有难度,岁淮啃了半天才记下来一个,老师夸她真聪明。岁淮学会了以后兴致勃勃地去找周聿白,耀武耀威地要跟他下棋。周聿白这人不爱出风头,你要下他就陪你下,下了几个来回,岁淮被杀的片甲不留,一旁的老师也看得呆了,抓住周聿白的手就问他是不是学过围棋,周聿白诚实地摆了摆脑袋,说没学过。
老师就问:“那你怎么会那么多招?”
周聿白见怪不怪的指了指老师围棋谱,“上面有。”
天杀的,就那么几个小时,周聿白记下来很多棋谱。岁淮到现在还记得少年宫的老师强烈要求钟晴让周聿白去做职业围棋手,钟晴心动了,周聿白小大人似的还挺有主见,说不去。钟晴不明白,问他是不喜欢围棋吗?周聿白没说话,反正就是不去。后来这件事就不了了之。
直到两个人长到初中那会儿,周聿白无意中跟她提了一嘴,说如果他去学围棋,家里就只有岁淮一个小孩儿,很孤单。而且去了少年宫学围棋,当一个职业围棋手肯定是要封闭训练的,那样就更少见到爸爸妈妈了,周聿白不愿意。
岁淮扯了扯周聿白的衣服,“快点告诉我,这次数学卷好难,我选择题好多不确定。还有18题,一个数列而已,怎么考的那么难!”
周聿白:“不说。”
“喂!”
“对答案不是一个好习惯,这会影响你接下来的状态。”
“可是已经考完了。”
“既然都考完了,对答案更没有意义了,”周聿白将岁淮揽过来,扫过她这两天为了复习熬成熊猫的黑眼圈,“你现在需要的是好好休息,再问揍你了啊。”
“混蛋。”
“小霸王。”
-
放学的时间早,家里的林姨打了个电话过来,说家里有事临时回去一趟,岁淮嘱咐她路上当心。林姨走了,别墅又是冷冷清清,岁淮跟周聿白打算在外面逛会儿再回去。
一逛就逛到了晚上。
九月天的夜晚,星星亮得一眨一眨的。
岁淮无聊地数星星,数到第199颗的时候,停在一家奶茶店门口。
店面边放着一张电视剧的剧照立牌,是她跟周聿白暑假一起追的那部丈夫杀妻的悬疑剧,暗黑深蓝的色剧照还贴在了奶茶杯上。
“周聿白,你看。”
周聿白跟着停下来,看了几眼立牌,“联名了。”
“这部拍得还挺好看,”岁淮说,“要不我们买两杯吧。”
周聿白不懂剧好看跟买奶茶有什么关联,不过岁淮脑回路一直挺清奇,他没什么意见,“嗯”了声。
两个人正在街口等周家的车,这会儿距离下班高峰期没多久,路上堵车的不少,得留着一个人站在路口看着,不然周家司机到了鸣笛听不见。周聿白往路灯下走几步,“你去买,我在这等车。”
“好,你别乱跑啊。”岁淮跟嘱咐小孩子似的。
店内。
岁淮点了两杯:“一杯椰奶,一杯芋圆。椰奶不要西米,也不要珍珠。”
“好的。”
店员小妹去后厨做奶茶,几分钟的工夫出来,把奶茶递给岁淮的时候看了眼门外,“小姐姐,你男朋友好帅。”
岁淮怔了怔,还未反应,店员小妹又脸红地补了句:“当然你也很漂亮!你跟男朋友好配呀。”
岁淮握着奶茶的手指紧了紧,在谁也不认识谁的场合,她身体里忽然涌上来一股私心,她率先想的不是反驳,而是窃喜。
为一个莫须有的误会而沾沾自喜。
半晌,她低声而缓慢道:“……谢谢。”
“不谢不谢,嘻嘻。”店员小妹这才注意到岁淮身上的校服,不免惊讶,“你们还是安怀一中的啊,学霸情侣,不过早恋要注意不要耽误学习呀。”
岁淮一个“好”字刚到嘴边,不知何时走过来的周聿白,嗓音听不出情绪地叫了声她的名字。
“岁淮。”
咯噔一声。
那一刻,岁淮好像感受到了濒死般的窒息。
13. 吻
一瞬间血液倒灌。
岁淮僵着身子,甚至不敢回头。她无法想象,身后的周聿白是什么样的脸色,冷淡不解,还是厌恶,避之不及。这样的一幕仅仅是出现在她的幻想中,已经比锋利的刀子捅进肉里还要疼。
所以下一秒周聿白略显疑问的两个字,将她一瞬间从地狱般的深海里拽了回来。
“岁岁?”
他没听到。
岁淮低着头,极致缺氧后想要大喘气的动作被她拼命制止住,刚这么一个小插曲不亚于她去在鬼门关跑了一圈回来,满头大汗。她把奶茶扔进周聿白怀里,还没缓过来的脸色看起来有些苍白,“没事,太热了。”
“车在几米外。”
“走吧走吧。”
两人出了奶茶店。
-
上了车,岁淮一路无话,缄默地周聿白差点以为自己惹她生气了,再三试探后依旧无果。
周聿白只能在岁淮下车时,拉了她一下,有些无奈:“祖宗,我怎么惹着你了?”
“没有。”
“脸板成这样还没有?”周聿白时刻都是理智的且清醒的,“你有什么不痛快的跟我说,我错了就跟你道歉,有什么问题我们可以沟通。”
岁淮看着周聿白担心的脸色,有些愧疚,明明他什么都没做,却要承受她没来由的脾气。她叹了口气,用手指顶了顶自己的嘴角,摆成微笑的形状,找了个像样的借口:“考试没考好。”
周聿白舒了口气:“然后呢。”
岁淮眼珠一转,“想喝酒。”
“……”
周聿白拧眉,抱臂看她,“你认真的?”
不提还好,一提岁淮还真起劲儿了。章盈酒量特别大,暑假那会儿去撸串,一下子灌了两瓶啤酒就脸红了些,跟岁淮显摆喝酒特爽,很解郁气,让她也试试。当时岁淮心情不好,跟周聿白因为写不写试卷的小事闹了点矛盾,当晚就去超市买了瓶果酒,还没到家呢,就被下来散步的周聿白给逮到了,二话不说没收了她的酒,提溜着她的领子回家,冷着声:“你心里不爽骂我,打我都成,别拿自己身体开玩笑,这话我有没有跟你说过岁淮?真就把这话当耳旁风了,以为我不揍你是吧。”
岁淮跟他横:“你有本事就揍我。周聿白,是男人就揍我。”
周聿白盯着她看,看得人想认怂,等岁淮气焰下去了,周聿白倒是先低头认错的那个,“我话重说了我道歉,对不起,做不做试卷这事儿我以后都不勉强你行吗?这酒真不能喝。”
那会儿岁淮眼眶微微泛红,别过脑袋不看他。
周聿白揉了揉她脑袋,“哥错了,你乖点。”
之后喝酒这件事就被周聿白列入了“岁淮十大禁止黑名单”,就排在“禁止做游戏陪练”的上一个。
岁淮:“我想尝尝酒,不喝多,尝一点点总可以吧。”
“不行。”
“周聿白,你不让我喝,我这人很没原则的,没准儿我哪天就跟盈盈偷偷摸摸地喝了。”
“威胁我?”
岁淮哼哼两声。
周聿白妥协,“就喝一点。”
-
钟晴爱酒,钟家有不少名酒。
三楼有一层专门展览的酒柜,一橱窗都是来自世界各地的名贵红酒,钟晴回来的时候偶尔小酌两杯。
周聿白随手拿了一瓶,刚要拧开瓶盖,岁淮一把制止住:“你怎么动阿姨的酒?”
“你不是想喝?”
“我想喝也不能拆这么贵的酒啊,我们两个能喝多少,不糟蹋了。”岁淮把红酒小心翼翼地放回三楼的酒柜,转而从自己房间里偷摸着拿出来一瓶红酒,“喝我这个。”
周聿白冷着脸,“你到底偷买了几瓶?”
“就这一瓶!我发誓!”
周聿白脸色好了点,拿过岁淮手上的酒,动作利落地撬开瓶盖,往两个杯子倒了一点点,“下次要让我发现你偷买酒,揍你,听到没岁淮?”
“……哦。”岁淮看着刚没过杯底的酒,等了半天,周聿白也没继续倒,作势要把酒塞改回去,岁淮着了急,一把夺过来把两杯酒倒满,“小气鬼嘛你是,谁家喝酒喝这么点儿?就这么几滴你从杯底倒你嘴里都得沾在杯沿上。”
周聿白眼睁睁地看着岁淮倒满两杯。
“好了!”
“你什么酒量?”
岁淮想了想,“以前我爸妈很会喝酒,后来我妈去世了,我爸有一阵不是天天出去赌博喝酒嘛,我被那群追债的灌过,当时就头晕了会儿,没醉。我估摸着我酒量应该挺好的。”
周聿白沉默了会儿,拿过酒杯,晃了晃。浓郁的红酒香在空气中蔓延开来,他声音挺沉的,“以后不会了。”
岁淮看他,这人刚还对她兴师问罪呢,这会儿因为觉得自己问错了话低着头,眼皮也垂着,身上那股游刃有余的劲儿没了,话也不说了,满身的愧疚和心疼。岁淮真的想不通,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一个人就是顺着她的心意长得呢,她开心他也跟着高兴,她情绪稍有变化他能立刻懂你哄你,一有事儿他必定最先挡在她前头护着。他这个人随便说点什么,做点什么,就是朝她勾勾手指头,她都觉得这人她喜欢的不行。
要死了。
这样一个男孩子天生就是来勾她的。
“当然不会啊,我现在有阿姨,叔叔,还有你,生活无比美好!”岁淮举起酒杯碰了下周聿白的,清脆的玻璃声,噔,像极了玉镯相撞的脆响,悦耳至极。她歪了下脑袋,笑得明媚好看,“你们来救我啦。”
“不是我们救你,是你本该有这样的生活。”周聿白正经的时候脸色是很冷淡且锋利那一挂的,就这么安静的看着她,那眼神在岁淮看来是有一些微妙的。
只是在岁淮想要真的去探究时,周聿白眨下眼就没了,消失地特别快,要么就是那点微妙周聿白自己也没意识到,所以如镜花水月,上睫毛下眼睑一盖,没了;要么就是那点微妙压根儿就不存在,岁淮看花了眼。
“岁岁,你很好,所以你得信自己,你以后过得会更好。”
“你希望我过得好吗?”
她好像问了一句废话。
这世界上再没有谁比周聿白更希望她过得好了。
周聿白勾了勾唇角,懒洋洋地语调说出最正儿八经的话:“我希望你过得好。过的最好。”
岁淮:“那我希望你比我过的更好。”
“不行,你要比我好。”
“你最好。”
“你更好。”
“我俩都好。”
两人默契地碰了下酒杯。
岁淮潇洒不羁地一饮而尽,酒精在口腔中横冲直撞,味蕾被刺激得阵阵发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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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嗓子眼像糊了几层黄沙,呛得岁淮直咳嗽。该死,让她装,一下子装猛了。
“咳咳咳!”
“周聿白,给我拿杯水……”
“咳咳咳……”
叫了老半天没个回应,岁淮呛得满脸通红,直起腰,看见沙发上倒着的人怔了怔。
周聿白这人有时候耍浑,别人压根分不出来他是不是在逗你,岁淮着过他的道,事后被他狠狠嘲笑过。所以这种时候,岁淮抱着怀疑的态度没靠近,伸着脚尖踢了下,“混球,别骗我了,我知道你故意装的,快点去给我拿杯水。”
“……”
“不醒是吧,我打你脸了啊。”
“……”
“拍你丑照了啊。”
“……”
“喂,你再不醒过来——”
我就亲你。
那句大逆不道的话岁淮终究还是没说出口,她没有一丝赌的把握就不会随随便便地说出来。她蹲在沙发旁边,用手戳了戳周聿白的胳膊,毫无动静,人还是躺在沙发上,眼睛安静地阖上,唇抿着,胸膛轻轻起伏,呼吸平稳,握着酒杯的右手从沙发垂落下去,手指在灰色地毯上衬得格外白,格外修长。
钟晴很会喝酒,还会自己调酒,所以不只是岁淮恐怕连周聿白自己都会下意识觉得他应该随他妈,是个千杯不醉的德行。
没想到周聿白竟然是个一杯倒。
岁淮又戳了戳周聿白的脸,依旧没反应,大着胆子将手指隔空地悬空在他的唇上方。
只需轻轻一点,就能碰着他的唇。
“周聿白,我喊你好几声了,你都没醒。”
“是你自己太菜,一杯倒。”
“所以不能怪我。”
岁淮不知道说给周聿白听,还是说给自己听。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拢,在自己的唇上碰了下,再慢慢地、小心翼翼地盖在周聿白的唇上,蜻蜓点水。
可是不够,还不够。
人心总是贪婪的。
周聿白是真的不胜酒力,一杯倒的菜鸡,脖子已经被酒精烧得通红。他睡得不很安稳,眉头也拧着,胸膛起伏的程度在加大,身上的白T皱皱巴巴,布料勒出了这个年纪的少年最为清瘦却不单薄的腰身,有一股清韧劲儿。
“周聿白你知道吗?你这个样子真的特好欺负。”
“我要欺负你了。”
“你别怪我。”
岁淮化身一个小霸王:“姐姐我今天就替天行道,收了你这妖孽——”
她声音渐渐变成气声。
低头,闭眼,屏息,把唇轻轻贴在少年的嘴角。
一触即分。
鼻尖对着鼻尖,唇贴着唇。
顷刻间酒精像是燃烧的火星,将岁淮整个人灼烧的不成样子,呼吸滚烫,大脑宕机。整颗心都被酒精浸润得湿淋淋,她好像比周聿白还醉,分不清现实和梦幻,满脑子都是刚刚那微妙却刺激的触感。
微凉的,像冰块,还有红酒香。
岁淮跟跑了三千米无异,虚脱地跌坐在地毯上,多巴胺和肾上腺素同时飙升,整个人如同在一团水里燃烧的深蓝色火球,心都被那个蜻蜓点水的吻给烫麻了。
“周聿白,我好坏。”
“我亲你了。”
充满酒精的夏夜,岁淮淡声问空气:“你说我是不是大逆不道?”
14. 告了个白
林姨早晨打电话来说下午才能敢回别墅,早餐得岁淮和周聿白自己解决。周聿白昨晚醉得狠了,估摸着要睡得久一点,岁淮早期下楼煮了个青菜虾仁粥。
电视里放着零几年的老版香港僵尸片,正好播放到红白双煞抬花轿的那幕,音乐诡异,百转千回。岁淮坐在餐桌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心不在焉地看着英叔大战女鬼。
“在看什么。”
漫不经心地下楼声。
“新僵尸先生。”
周聿白还穿着黑色的睡衣,有些慵懒,去冰箱拿了瓶酸奶去厨房热了热。看着锅里的青菜粥,不客气地给自己盛了一碗,捧到餐桌边坐下吃,“上次淘的碟?不是看过了吗?”
“那是僵尸先生,差个字。”
“哦。”
周聿白吃饭不怎么爱说话,说也得把嘴里的东西给咽下去了,才慢悠悠地应两声。岁淮常觉得,也就这时候才能看出周聿白身上几分少爷性子,吃饭慢条斯理,算不得挑剔,但也不好糊弄,咸了淡了他尝出来也会跟你说一声。
比如现在。
“粥有点咸了。”
“爱吃不吃。”
周聿白闲哉哉地用瓷勺搅了搅粥,笑吟吟,“吃,不吃得饿死了。”
岁淮记起昨天他俩上街逛总共就买了几个炸串,油腻腻的东西周聿白吃不惯,全让岁淮一个人炫了。也就路过常光顾的那家狼牙土豆的小店,周聿白才吃了一份垫垫肚子,等到晚上的时候两人喝了杯椰奶和芋圆奶茶。岁淮饭量没多大,晚上睡觉都不觉得饿;周聿白就不一样了,十七八岁的男孩子饭量都大,消耗的也快,昨晚他醉晕过去后什么也没吃,难怪饿坏了。
“你胃难不难受?”她问。
“有点。”
“我给你拿药,颗粒还是冲剂?”
“不用,刚下楼的时候拿了。”周聿白不知道从哪变出来一板药,拆开剥出一粒扔嘴里,灌了口水吞下。
岁淮乐了,“你哆啦A梦啊。”
“嗯,以后叫我周·哆啦A梦·聿白。”他不着调地笑了笑,脸色还有些疲倦,看样子醉晕过去的一晚不太好受。
餐桌上只有碗勺的碰撞声,叮叮咚咚。
就在这静谧的环境下,周聿白忽然提了句:“昨晚没干什么奇怪的事情吧?”
一句话掀起千层浪。
岁淮本来以为这事儿已经翻篇了,周聿白这人也不是一个喜欢刨根问底的,没想到忽然就转回了那一茬。毕竟她昨晚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做了那样的事,实打实的坏事,岁淮抵不住地开始心虚,一口粥被她吞咽几回才咽下去,心跳如擂鼓,面上还得装淡定,“我能干什么奇怪的事,周聿白,你讲点良心吧,昨晚还是我把你从沙发拖回房间的。二楼,累死我了,你重的跟山一样。”
周聿白无辜被骂,漫不经心地笑两声,“你紧张什么。”
握着瓷勺的手不受控地抖。
岁淮的心跳幅度一山更比一山高,藏在头发下的双耳烧起来,她强迫自己快点冷静下来,告诉自己昨晚周聿白明明醉的很死,他肯定是不记得的。可岁淮就是没法儿安静下来,只要想到“周聿白知道她亲他了”、“周聿白接下来会怎么做”、“他会不会讨厌她甚至疏远她”的这些可能性,一阵后怕爬上背脊,阵阵发寒。
什么岁霸王,她怂的像鸵鸟,头埋下来,开始后悔昨晚自己的所作所为。
就在这时。
周聿白说:“我问你,我昨晚有没有做什么奇怪的事儿?”
一瞬间沉入水底,又在下一秒浮出水面。
天知道这漫长的几秒在岁淮这里不亚于过了几年,她长吁一口气,拖着音,“有啊。”
周聿白好奇,还有点不安,“……我做什么了?”
她坏心眼地说:“不告诉你。”
周混球还有求人的时候,抬手摸了摸后脖颈,想知道又怕知道,但更不想看着岁淮小人得志地笑,勾着他很没安全感。他看着岁淮又是哼歌又是喝粥,一副铁了心不告诉他的模样,静静地叹口气,身子往岁淮那边靠,还是那副冷冷淡淡的脸色,唇勾着,嗓音笑着地求人:“告诉我呗,拜托拜托。”
岁淮猛地挪开眼,暗骂这狗东西挺会啊,知道仗着自己那张脸迷惑人。她勉为其难地说了句行吧,正儿八经地唬人:“你昨天真是一杯倒,我被呛住了喊你拿水,结果你人已经躺在沙发了。耐不住我这人心地善良,热于助人,专门给你倒了一杯温水,生怕你不舒服,结果你倒好,不识好人心地推了我一把,站在沙发上乱骂人!说周聿白是什么星系的最后一个守护者,你身负重任,要打败地球人,光复星球。”
周聿白似笑非笑地盯着她。
岁淮补了句:“特别吓人呢。”
周聿白看她生龙活虎满嘴跑火车的劲儿,猜昨晚应该没出什么事儿,他没再追问。
倒是岁淮起了聊天的兴致:“阿姨酒量那么好,你怎么是个一杯倒?”
“我爸也是个一杯倒。”
“哈???”岁淮震惊了,“我还以为叔叔也是个能喝的呢,那之前在老宅,叔叔一下子喝个十几盅都没醉。”
周聿白一听就笑,“里面装的水,我妈让我换的。”
“所以说你是遗传了叔叔,没继承阿姨的海量啊,”岁淮抿着唇,“啧啧,可惜。”
“不可惜,爷继承一张脸可以了。”
“滚吧你,自恋狂。”
-
下午小分队一起约出来玩滑板。
新修的广场面积大,大理石地板平顺光滑,周末是个起了凉风的晴天,不少人在广场转悠。
余伟还撞见在一中附近的学生街卖五香鸡架的熟人摊子,一口气要了五份,“五香两份,番茄一份,沙拉一份,最后一个孜然的。”
大叔在学生街做了十几年生意,是不是一中的学生几乎都混了个脸熟,一眼看出余伟是那儿的学生,笑呵呵地每份都多给了一个。
“谢谢叔!”
余伟拎着五份鸡架跑回来,一人分了一袋,“别客气兄弟姐妹们,今天你余爹请客,敞开了吃。”
章盈戴上手套,咬了口五香的鸡架子,瞬间香的找不着北,“你发大财啦?”
“没有没有,零花钱。”
“余少阔气啊,之前抠抠搜搜的只请我们吃五毛一包的小卫龙。”岁淮想起来就好笑,卫龙小辣条都是童年的回忆了,现在店里多数是网红辣条,牛筋鱼仔干脆面什么的,只有一些小店铺会进购那种最原始的包装辣条,也不知道余伟哪里淘来的,上面还贴着标价“五毛一包”。
余伟:“小卫龙怎么了,你就说好不好吃吧?”
岁淮点头:“那还是很好吃的。”
余伟哼哼两声,自己啃了个鸡架,转头看周聿白跟程清池的那两份一口未动。俩人真就学神附体,都是一米八几的大高个,排排坐在红木长椅上,长腿大喇喇地敞开,划拉着手机讨论题目,貌似是程清池觉得答案还可以,周聿白觉得答案很拉,两个人你来我往地辩论,最后以程清池一句“洛必达法则可能扣分”结束。
周聿白垂下眼皮,想了几秒:“有点道理。”
程清池很淡地笑了笑,“这次我赢?”
“膜拜啊,”周聿白懒洋洋地夸,拖着音,笑得比那天边的火烧云还要耀眼好看,“你聿哥佩服。”
烈焰般的晚霞,人来人往的广场,红木长椅上两个相貌出众的少年,一个清冷,一个肆意,像是干净的水和灼灼的火碰撞在一起。谈不上天才吸引天才,那也算得上是好学生的独家气场,路人往他们两中间看一眼,就会福至心灵地感受到:哦,俩学霸。
余伟啃着鸡架,说话都是含糊着,“要不是知道这俩货向来就这德行,还真以为故意装出来撩女生的。”
章盈腮帮子啃得鼓起来:“就是。”
岁淮行动力快,早把鸡架啃光了,她滑滑板的技术很菜,去年撞坏了常用的那个,后来就没买。刚才去另一边租了一个,一小时三百块。
余伟一听,炸了,“卧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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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抢钱呢吧。”
“没办法,就那一家能租。”
“啧啧,”余伟惊叹,“就你个财迷竟然心甘情愿地被宰?”
章盈这回跟余伟统一战线,不可思议道:“果然活久见。”
“我看起来很好占便宜?”岁淮抛了抛手机,眼尾扬起,像个精明的小狐狸,“探过口风了,这家从游乐园新搬过来的,没做几个生意。我说我人脉广给你们宣传,当着他们的面儿用我兼职的Q和微信转了朋友圈,几分钟就上百个赞,人家感谢我来不及呢,三百块变成了一百五。”
“什么一百五?”周聿白拎着鸡架走过来,手里多了几瓶水,一人分了一瓶。
只有岁淮手上是她爱喝的冻柠七,余伟嚷嚷着偏心,章盈打了他一拳,说你要想和你也去做周聿白他妹。
余伟撇嘴,“那算了,大丈夫不为五斗米折腰。”
刚说完,又把话题转回岁淮身上,欠了吧唧地,“当然,咱们岁岁可就不一样了,砍价女王。”
岁淮接回周聿白的问题,把刚才的话解释了一遍,又继续道:“一百五也很贵,我就说我有个运营的号,之前网上做的兼职,专门发探店的视频,流量有一些,要不也给他转发转发。老板一口答应了,一百五也给我免了。”
章盈想起来:“上学期那个运营号?”
“对。”
“我靠,一个学期过去了你还没注销,还留着!”
“干嘛注销,”岁淮随意绑在脑后的头发被风吹得有些乱,她随手拂开,少女的放纵和潇洒尽显,“每个赚钱的路子都不容易,多给自己留条后路才是王道,你看,今天这不就是。”
章盈和余伟佩服的五体投地,连带着程清池也对她竖了个大拇指,这操作神了。
周聿白也竖大拇指:“厉害。”
岁淮轻扬眉梢:“那是。”
夏天的风吹啊吹,鸡架的孜然香混合着汽水咕噜咕噜的冒泡声,少年们在广阔的天地间无拘无束地奔跑着,球鞋踩过地面刹不住车时响起“滋啦”一声的刺耳声,滑板轮子碾过大理石地板,谁家的泰迪和拉布拉多面对面地汪汪叫。
于是岁淮想起了老槐街的那只大黄,他们好久没去看它了,秘密基地也有一阵没去了。
“下次我们去秘密基地转转吧。”
“好啊,好久没去都落灰了。”
“大黄也没喂过了,你说它瘦了没?”
“瘦屁瘦,旁边就是肉摊。”
“那不会胖成小猪了吧。”
“你以为谁都像你啊,那么能吃——”章盈刚说完就要摔倒,滑板不受控地要从脚底板溜走,啊啊啊地叫了几声,一把扒拉住余伟,“吓死我了。”
余伟记仇:“你刚说我像猪!我那么帅,那么高,哪里像猪了!这个世界上不存在有我这么帅的猪。”
岁淮趁乱拍了下余伟的脑袋瓜,滑着滑板溜走,笑得欠,“余猪猪。”
“操,岁淮你丫的!”余伟告状,“盈盈,岁淮欺负我。”
章盈站稳,玩心大发,跟余伟一起去追杀岁淮,三个幼稚鬼满广场跑。周聿白和程清池在后面不紧不慢地滑着,时不时被三个幼稚鬼当做屏障,秦王绕柱似的转来转去。
玩了一个小时几个人才玩累了歇歇。
岁淮累得走不动,只好周聿白去替她还滑板。一来一去十几分钟,回来的时候,小分队多了个人。
准确来说,是岁淮身边多了个人。
炎炎的大夏天,那男生穿着冲锋衣,戴着一顶深色棒球帽,帽檐压得很低盖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下巴。他正在跟岁淮说话,聊了几句,唇角恹恹地笑了,也就这一个笑的动作,他抬了抬头,露出一整张脸。
很拽,笑得坏,左眉尾部断了一小截。
桀骜不驯那挂。
周聿白认出是谁了。
顾远。
就在他认出是谁的同一时刻。
顾远低了低头,笑着对岁淮说:“拜托拜托,做我女朋友吧。”
15. 赌气
岁淮一条胳膊隔在中间挡住:“停下。”
顾远笑得不正经,但还算听话地停了下来,身子站直,“我可是一下飞机就来找你了,看我身上这衣服都没换。岁岁,你看我多想你,你就没一点想我?”
岁淮冷哼了声,还想你,没打你就不错了。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余伟说的。”
余伟一听,眼睛都瞪直了,指着顾远骂:“我靠顾远你他妈太不讲诚信了吧,说好你给钱我给消息互不相欠,回头岁淮问起来别提我名字,你他妈这就把我卖了???”
顾远耸肩,一副“谁让我爱她不忍心骗她”的样子。
岁淮慢悠悠地看向余伟,笑得阴森:“好啊你,我寻思今天怎么这么大方请我们吃鸡架,合着是靠卖我消息来挣外快。”
“……我这不是看不赚白不赚嘛。”
“第几回了?”
“……第一回!也是最后一回!”余伟发誓,双手合十认错。
“你挣了多少?”
“就一点,一点点——”顶着岁淮威胁的目光,余伟砸吧嘴说了真话,“好吧,五百块。”
“好啊你!”岁淮愤愤地指着他,没得商量地说,“一人一半,否则这事儿没完。”
“卧槽岁淮你打劫!”
岁淮瞥了一眼他,余伟秒怂,毕竟他不在理先,咬着牙:“行,一半就一半,财迷,没人性。”
她才罢休地收了目光,余光瞥向不远处的人。
那人老大爷似的靠坐在长椅上,一条胳膊垫在脖子后,另一只手缓慢地转着手机,似笑非笑地望着这边看戏。就是那笑,假得很,岁淮瞥一眼那弧度就知道周聿白现在心情很一般,笑里掺着寒,凉嗖嗖的。
见她终于发现他了,周聿白才把那副看戏的样子收了,不过他也没过来,还坐在长椅上。背脊微微弓着,两手撑着膝盖,远远地说上一句:“答应了?”
岁淮反应了数秒,才明白周聿白问她答没答应顾远做他女朋友。
她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她答不答应他能不知道?怕是她点了个头,顾远就被他老人家削了,还在那坐得住。周聿白这混球就是故意的,他心里不爽快了也叫别人跟着不好受,他不会发脾气,不会说脏话,也不会给人脸色看,就这么笑意盈盈地望着你,说些不着三不着两的话,让别人反过来担心他,把所有的注意力全放他一个人身上,真的讨厌死了。
也喜欢死了。
因为每回都让岁淮产生一种错觉——周聿白是喜欢她的,他在吃醋,他占有欲在作祟。
尽管她知道,这真的只是她的错觉。
周聿白的一切反应来自于哥哥对妹妹身边所有追求者的敌意。更何况还是顾远,他俩向来不对付。
岁淮还没说话,顾远先一步开了口,开口就是硝烟弥漫:“她答不答应有你什么事儿。”
周聿白施舍了顾远一个眼神,没说话,转而又望着岁淮:“语气这么冲,看来咱家岁岁没答应。”
顾远:“……”
旁边的章盈和余伟闻到了火药味,还顺手拉了一把程清池,三个人躲得远远的。
岁淮没好气地用口型骂:塑料。
顾远没什么表情地看了眼周聿白,扭回头,旁若无人地对岁淮说:“这次暑假我飞了很多地方,最后一站是澳大利亚,你上学期不是说想要一张袋鼠打架的近景照片吗?我拍到了。”
他一下飞机就来这边,衣服没来得及换,却没有忘记带上给岁淮的照片。
少年的心意在这一刻比夏天还要热烈,比风还要坦荡,他本就生的好看,一笑起来就更好看了,“岁淮,给你。”
他给的已经不只是一张照片。
还承载着少年赤诚而沉甸甸的喜欢。
所以岁淮不能接。
她忽然很头疼,半是愧疚,半是懊恼。
因为这张照片的由来是上学期她随口说的一句话。
那时候顾远也是这么堵她,楼道,操场,教室走廊,各个能被偶遇的地方都能碰见顾远,岁淮实在没办法,她忙着期末复习就含糊了他一句,说是喜欢袋鼠打架,你拍到了我再跟你说话。没想到,顾远这人成绩烂归烂,执行力竟然这么强,暑假去旅游还顺便飞去了澳大利亚拍袋鼠打架!
可是当时岁淮不过脑子的“袋鼠打架”并不是她真的想看,是因为前一天她跟周聿白两个人看了个纪录片,上面就有两个袋鼠在打架。但那幕在纪录片里是远景,看不清,于是周聿白说了句:“要是有张近景拍摄就好了。”
岁淮叹气:“对不起顾远,我不能要。”
“为什么?”顾远笑意淡了些。
“上学期跟你说想看袋鼠打架是随口胡诌的,我没想到你真的去拍了,对不起。”岁淮认真道歉,“这张照片我不能要,同样,你刚才的追求,我也不能接受。顾远,你长得帅,家世好,你是一个——”
顾远明显被那句“你长得帅”爽到了,勾着唇:“下一句是不是要给我发好人卡了?”
岁淮愣了一下。
“去澳大利亚跟你没关系,是我自己想去,这照片随手拍的,你不用有心理负担。所以你千万别把拒绝我跟拒绝这张照片联系在一起,你拒绝我七八上十回了,我无所谓,”顾远把照片塞岁淮手里,少年指节修长有力,许是真的太热,他体温都格外高,“这张照片你收下,别丢,不然我真自闭了。”
岁淮捧着那张照片不知所措。
她回头看了眼周聿白。
周聿白也在望着她。
岁淮叹口气:“顾远,现在是高三了,时间很紧张,我没法像高一高二那样再去用各种理由搪塞你敷衍你,这是对你的不尊重,也是浪费我的时间。我们找个机会聊聊吧,要不就今天?”
顾远还在笑,“好啊。”
岁淮走到周聿白旁边,仰着头,声音轻轻的:“滑板还了吗?”
“还了。”
“好。我今天晚点回去,你跟盈盈他们先走。”
“嗯。”周聿白唇角扯了扯,“注意安全,别乱跑,有事打我电话。”
-
夏天的傍晚温度有所降低。
斜阳将并排走的两个人影子拉得长长的。
岁淮实在看不下去顾远那身冲锋衣,裹得那么紧,还是黑色,她都替他热:“你要不要换一件?”
“怎么了?”顾远咳嗽两下,“不好看?”
岁淮:“……”
她无语:“怕你热晕过去,我们没法儿谈。”
顾远笑:“关心我啊。那是不是代表着你有点喜欢我了?”
“……”
“不说话就当默认了噢。”
“没有!”岁淮就知道她跟顾远正经不了两句,话不投机半句多,聊着聊着就跑偏。
顾远看她像个炸毛的小狮子,笑着说实话:“我在国外晒伤了,医生说多穿点。”
“哦。”岁淮没多大反应,“现在是不是能谈谈了?”
“等会儿,先去个地方,”顾远戳中岁淮财迷的软肋,“我花了重金,排了一个月才排到。”
顾远停在了一家纹身店。
这店面岁淮听过,很贵,很难约,因为开这家纹身店的老板是个脾气很怪的人,不缺钱,所以生意做不做全看心情,看你顺眼就接单,看你不顺眼就不接,就任性两个字。
倒跟这家店的店名配的很——任性。
岁淮震惊:“你要纹身?”
“嗯。”
“纹什么,你不怕教导主任追杀你?”
“怕啊,”顾远懒懒地说一声,“不过为爱献身,我愿意。”
岁淮没懂他这句话什么意思,直到走进店里,顾远拿出一张纸,上面是他自己设计的纹身图样,就两个字母:“SH&GY。”
岁淮一看,血液冲到天灵盖,气不打一处来:“你神经病吧。”
顾远被骂了也不气,靠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不说了为爱献身吗,肯定是纹你跟我的名儿啊。”
“不许纹。”
“我付钱了。”
“你不怕周聿白知道了卸掉你胳膊?”岁淮指了指他要纹身的那只手。
顾远轻嗤了声:“也要他有那个本事。”
“他有。”岁淮忽然正经,声音很淡,“顾远,周聿白要是知道这件事一定会找你算账的。他把我……当妹妹,你这样宣誓主权的无礼行为,肯定会连累我,他就一定不会放过你。”
顾远也收起了笑,声音没情绪:“那我跟他,你帮谁?”
“帮周聿白。”
她回答的毫不犹豫。
顾远冷着脸,眼神冷淡地看着外面,沙发后面的店员还弯腰举着那个纹身图纸,不知道怎么办。过了会儿,顾远低声自嘲:“行,又伤我一次心,岁淮,也就你敢。”
“我没什么不敢的。”岁淮开门见山,“顾远,我跟你说的很清楚了,别喜欢我,别追我,没结果。”
顾远也不废话:“不可能。”
岁淮憋了一年的火气炸了,“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啊,我不喜欢你,我甚至都不怎么认识你,你就跑上来喜欢我喜欢的不行,你有什么受虐的倾向吗?”
她胸膛不断起伏,说出来的话又狠又决绝,容不得别人一点多想的空间:“高二开学第一周,你在走廊堵我,老班看见了骂了我十分钟。期中考试你跟我表白,教导主任拎着我去办公室挨训,差点请家长。还有升国旗那回,你上主席台反省,莫名其妙就说喜欢我要追我,把校长气的够呛,就差一点我倒大霉跟你一起被通报批评……”
“高二一整年,你骚扰了我一整年,我每次都明确告诉你,我不喜欢你请你下次不要这样了,说的够明白了吧?可是永远都有下一次。有意思吗?很好玩儿吗?顾远你是大少爷,家里有钱有人脉有资源,你不想读书,不用好成绩,不用考一个好大学,照样有大好前程等着你,我不一样!我得高考,我得考个好大学,不然我这辈子就完了!”
这是顾远第一次见岁淮发这么大的火。
“你是周家的人,怎么这辈子就完了?”
岁淮平静地看着他:“我不是。”
顾远怔了下,随后又听她道:“我不是周家人。我姓岁。不一样。”
岁淮情绪失控只持续了半分钟,很快平复下来,“顾远,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我也不喜欢你,我们没可能——”
顾远没了那副不正经,沉默地看着岁淮,而后听见她利落干脆地说:“我已经有喜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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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了,很早很早以前就喜欢。除了他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喜欢上任何一个人了。”
亲耳听到时,顾远并没多意外,他早就猜到过。就是挺好奇岁淮喜欢的那个人长什么样儿,有什么通天的本领,是能翻筋斗云的花果山美猴王,还是一拳打十个怪兽的奥特曼,才能让她这么死心塌地。
顾远缄默半晌,“真就这样了?”
“嗯。”
“喜欢他喜欢到没法儿改了?”
“对,没法儿改了。”
“能跟我形容形容他是什么样的吗?”
岁淮警惕的看着他,抿唇不答。
顾远看笑了,还有点气:“怎么着,以为我要去报复他?我是那样的人?”他笑意淡下来,不知道想着什么,摆了摆手,说了句意味不明地话:“想报复他也得有那个时间。”
岁淮试探道:“那我们今天算是谈成了?”
顾远又恢复成吊儿郎当的样儿,“没啊,我还喜欢你,”他笑得很坏,“还会继续追你的,我的岁岁。”
-
跟顾远的谈话崩了,那挨千刀的根本就是油盐不进。
岁淮打车回了周家,路上时不时看两眼手机,一个电话和微信都没有,周聿白还真把她放养了。
车停在离别墅有一段距离的路口。
别墅区是富人区,治安好,夜间静谧得只能听见蝉鸣。岁淮垂头耷脑地走路,脚尖有一搭没一搭地踢小石头玩儿,一秒踢飞一个。
白玉般的鹅卵石骨碌碌地滚到一人脚下,被踩住,球鞋漫不经心地转了转,重新踢回去,撞到了岁淮的鞋。
她抬头。
几米外的橙黄路灯下,少年穿着黑T,黑裤,夏夜的风吹起他的刘海,黑白分明的瞳孔望着她,目光灼灼。
“周聿白!”岁淮哒哒哒地跑过去。
“小疯子啊。”
“你怎么来了?”
“接你。”他说的理所当然。
岁淮的心被羽毛尖儿轻轻挠了下,跟顾远谈崩后的那点不愉快在看见周聿白时烟消云散。她“啊”了声,从口袋里摸出几个果冻,“差点忘了这个,给你。”
周聿白拿过来看了看,“这什么。”
“上次你不是想尝尝吗,回来的时候看见了,就买了几个。”
周聿白看着袋子上“吸吸冻”三个字,拆开一袋给岁淮,她吸溜一声,嚼得腮帮子鼓起来,像个小仓鼠。周聿白笑了下,也给自己拆了袋,学她那样吃果冻,“跟顾远聊完了?”
“嗯。”
“怎么样?”
“就那样,死性不改。”
两人在黑暗和灯光交错的鹅卵石路上并肩走着,周聿白淡声问:“没告诉他你有喜欢的人了?”
岁淮脚步顿了顿,避重就轻地“嗯”了声。本想着这类话题周聿白不感兴趣,他那人也有原则,不爱去探听人隐私,今晚跟转了性似的,又追问了句:“他怎么样?”
岁淮反应了几秒。
周聿白是在问她,她喜欢的那个人怎么样。
“挺好的。”
“评价很高啊。很喜欢?”
“是,很喜欢。”
岁淮不知道哪里蹿起来一股未名火,有些赌气:“喜欢到爆了。”
周聿白扯了扯嘴角,似乎还挺为她高兴,“文科理科?”
那句“不关你的事吧”已经到了嘴边,岁淮狠狠咬着果冻吸管,冷静了会儿,那点火气像个戳瘪的气球慢慢淡了。她选了一个周聿白不太感兴趣、也很少交集的地方:“国际班的。”
国际班不走国内的应试教育,专为出国留学准备,所学的课程也跟文理科学生不一样。顾远就是国际班的,所以才天天有大把时间来追岁淮,老师也没敢把他怎么样,谁让人家家底厚。
至于周聿白,钟老爷子和周老爷子倒是都想让他去读国际班,留学深造,回来接管钟家和周家的生意,不过钟晴和周盛巡两人到底是科研工作者,思想开明,尊重周聿白自己的选择。最后周聿白自己选择了理科,他本人不太想出国,周家和钟家都疼孙子,也不强求,再说多读书也不是坏事儿,一个人得先有了知识,才能充实头脑,才能去干大事儿。
周聿白拧眉:“国际班?”
“对,怎么了?”
周聿白清醒理智地跟她分析利弊:“国际班毕业就会出国留学,到时候他在国外,你在国内,这跟网恋没什么两样,异国恋对感情的稳定和发展影响很大。”
岁淮就是随口胡诌的,没想到这人还较真儿上了,一板一眼地跟她讨论谈恋爱值不值当。刚憋回去的火气又蹿上来,岁淮觉得这会儿她自己就是一个炸药桶,一想到周聿白正儿八经地分析她跟别人怎么谈恋爱最值当,她就来气,心都坠着疼。
她赌气回了句:“谁说是异国恋,我就不能出国了?”
话一出,周遭的空气瞬间冷凝。
蝉鸣都察觉出了不对劲,没声儿了,路灯也黯淡下去了,夜里寂静得只能听见岁淮和周聿白一起一伏的交错呼吸声。
没吃完的吸吸冻还在周聿白手上捏着,他慢慢地转了个圈,脸色冷淡,无甚情绪地盯着岁淮。
而后。
他语调低沉,一字一顿地问:“岁淮,你认真的?”
16. 周公主
两个人一路无话地回了家,周聿白低气压地走进门,岁淮跟在他后面。
林姨问两个人要不要喝银耳汤,周聿白说不喝,径直上楼,岁淮在后面看着他,也有点生气,这人还发起脾气来了!
“我喝,”岁淮抱住林姨,“我一个人全喝光。”
林姨拍她的脑袋,“说什么傻话,有一锅呢。”
林姨给岁淮盛了一碗,“你喝完给小聿送去啊。”又盛了一碗放在旁边。
岁淮:“哦,林姨你去睡吧。”
林姨进了房间。
那碗汤还在桌上摆着,冒着热气。
岁淮三两下把汤喝完,端着那碗汤上了楼。
书房是黑的。
岁淮去了周聿白的卧室,亮着一盏暖黄的灯,水生淅淅沥沥,周聿白在洗澡。岁淮在门口等了会儿,水声不见小,也没停,这人在里面泡药浴呢这么久,她推开房门,把汤放在桌面上,敲了敲浴室的门打个招呼就走,“汤放你桌上了。”
岁淮走了几步,水声没停,还哗啦啦响着,也不知道周聿白听没听到。岁淮奇怪他怎么洗澡洗那么久,跑回去敲了敲门,“周聿白?你在干嘛呀,我在外面等你好久了,汤都凉了。”
还是没人。
洗澡洗久了会一氧化碳中毒,她敲门速度更急促了,“周聿白?周聿白?”
几分钟后,在一阵水声中,传来走近的脚步声,下一瞬,门开了,朦胧的水雾伴着沐浴露的味道扑面而来,周聿白只匆匆围了条浴巾在下面,上半身落着,头发是湿淋淋的,水珠都没擦,沿着肌理慢慢淌下来。
他整个人都不对劲,脸色冷着,眼睛却深而沉,好像刚从一个丰沛的雨季中抽出身来,气息很重,“干什么。”
他好凶。他怎么那么凶。
岁淮皱着眉,“我喊你半天你不出声,我以为你洗澡洗晕过去了,就来喊你一声!你什么毛病啊,洗那么久得洗脱皮吧,出来还凶我。”她抬手要给周聿白一拳头。
周聿白气息还喘着,没平静下来,见岁淮靠近一手抵住门拦住她,头低下来,“你真傻还是假傻?”
岁淮眨眨眼,有些懵。
周聿白拧着眉,无奈和稍许焦躁的口吻没了平时那副老神在在的样子,倒有些毛头小子的青涩和毛躁,看她的眼神真就跟看傻子无异。
岁淮缓了缓,下一秒,蓦地脸红。
……青春期的男孩子血气方刚。
周聿白也一样。
他刚刚在干那事儿。
岁淮浑身烧得像在锅贴上烙了几圈,从头到脚红个透,眼神躲闪地不知道看哪儿好,手脚都没法儿放了。她是对周聿白有贼心,但她没这么大的贼胆啊。
周聿白闭上眼,深呼吸,平复下来那点情绪,被打断谁都不好受。缓了缓,看着岁淮现在变成红透了的样儿,他倒是气定神闲下来了,那股坏劣劲儿又窜出来,靠在门框,“懂了?”
岁淮结巴:“懂什么懂。”
周聿白笑了笑,“还没傻到那样儿,还有救。”
“你再说。”岁淮真真正正地给他一拳头,脸还红着,“人渣。”
听她乱七八糟地骂,周聿白更好笑,仰着下巴看天花板才止住那没来由的笑,“你怎么还骂人呢,岁霸王。还人渣,哪学来的词。”
“很多啊,”岁淮没眼看这个样子的周聿白,再看下去,她得露馅,转过身背对着他,“还有渣滓。”
一只手拍了下她脑袋,“少学这些词。”
岁淮捂着脑袋回头,周聿白已经换好衣服了,灰白色的睡衣,印着月牙,很有少女心。这是周盛巡买的,要不怎么说直男审美真是危机呢,出差回来的时候说给周聿白和岁淮定制了两件睡衣,很舒服,很好看,岁淮是一件星星睡裙,还有蝴蝶结,小女孩儿确实喜欢。周聿白就是这件月牙睡衣,冷冷清清还有点少女心,当时周聿白不穿,被钟晴威逼利诱让他穿。
钟晴最想要一个女儿,但只生了周聿白,一两岁的时候周聿白长得跟女孩儿没两样,秀气漂亮水灵灵的,反正衣服一穿,有把没把谁也不知道。那会儿钟情有朋友来家做客,也是一个小男孩儿,比周聿白大个一岁,看见一个人坐在地上捣鼓积木的小周聿白,咧着嘴,咿咿呀呀地跑过去一个熊抱,朝他妈妈咧嘴笑:“妹妹,妹妹!”
小周聿白还不太懂事儿,眨眨眼,也跟着咿咿呀呀,没说完,那小男孩儿就要来亲他,他吓得往后躲,那小男孩儿只亲在他脑门上。小周聿白一愣,放声大哭,积木被他耍小脾气推倒一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脑袋上的头发都哭得汗津津的,脸也哭红了。
这笑料,常被钟晴说出来笑话他。
周聿白对他妈也没招,不情不愿地穿了,一家人笑得不行。岁淮指了指:“明明就跟你很配。”
周聿白扯了扯:“随便捞了件穿得。”
“不信,”岁淮说,“你就是喜欢少女心的。周公主。”
“……”
第二天去上学,岁淮叫了周聿白一路的“周公主”,等到了学校,提前下车,殷勤地给周聿白开门,弯着腰,“公主请下车。”
周聿白胳膊一揽,锁岁淮的喉咙,“皮痒了?”
“略略略。”
“再喊揍你了啊。”
岁淮悻悻,眼神瞥到下车朝这儿走来的程清池,眼珠滴溜溜地转,举起能活动的右手使劲儿挥了挥,“程清池,这儿!”
程清池戴着耳机,闻声,抬头,摘下耳机。手抬起来跟她打了个招呼,慢慢走过去。
岁淮的坏心眼儿藏不住了。
周聿白在她耳边:“你想做什么?”
岁淮坏笑:“周公主,你这名字多好听,让你好兄弟也听听吧,”她作势要从周聿白的魔爪中逃出来,没走两步,就被扯回来。周聿白一手勾她肩膀,把她扣怀里,跟着他倒着往后退,程清池过来一步,他就往后退一步,慢慢悠悠地说:“清池,你别过来,我们有点儿事。”
程清池这人好就好在这儿,特好说话,特乖,你让他停,他绝对不做会让你难抉择的事儿。
他当下就要停。
“别!”岁淮两手朝他扑腾,“程清池,你过来,我有个秘密要跟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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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闭嘴。”周聿白警告她。
“我就不。”岁淮眼睛亮晶晶的,手动不了,她就动手指头,朝程清池勾了勾,“过来呀,我告诉你,快过来呀。”
程清池难以抉择。
周聿白笑得邪性,一只手控制住岁淮,另一只手还能揪她耳朵,“你胆儿肥了岁淮,那话怎么说来着,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岁淮眼珠又滴溜溜地转。
周聿白就知道坏了。
下一秒,岁淮朝程清池喊:“周公主打人了,周公主打人了——”周聿白愣了下,岁淮趁机挣脱开,径直跑向程清池,拽着他的衣服当挡箭牌,一边朝周聿白得意洋洋地挑衅:“略略略,抓不着。”
周聿白站在对面,抱着臂,“行,我记着,”他背上书包,转身朝学校门口走,几步后回头,倒着走,挑眉笑,那眼神像是在说“给爷等着”。
岁淮朝他竖中指:“我等着。”
等周聿白人走没影儿了,岁淮拍拍手,看站在一边没动静的程清池一眼:“我们也进去吧,再晚点就要被老徐抓到了。”
程清池:“你的书包。”
“嗯?”
“带子松了。”
岁淮摸了摸,左边果真松了些,刚才跟周聿白打闹的时候拉松的。她紧了紧书包带,那点儿小强迫症露出来,“对齐了吗?”
她拉起两边的带子比划。
程清池:“齐了。”
“周聿白刚那绰号你听见了吗?”
“嗯。”
岁淮笑嘻嘻:“以后就喊他周公主,他可有少女心了。”
程清池笑了笑,静静地走着。
-
第二节课是升旗仪式。
这次国旗下演讲的是文科班的第一名,岁淮瞧着眼熟,但记不起来,单手撑着下巴看。
章盈站在她后排,用手戳她腰:“难得啊,演讲你都听。”
“没听,”岁淮努了努嘴,“这个女生有点眼熟。”
“上次给周聿白送水那个。”
岁淮怔了怔,“篮球场上那个?”
“对啊。”章盈现在还记得那女孩儿当时说的话,“你不用接受,只需要知道我是送给你的就够了~”她抱着胳膊,抖了抖,“咦,一身鸡皮疙瘩。”
演讲完,岁淮稍后一些走,打算等周聿白,等了几分钟都没见到人,倒是把另一个人等来了。
顾远单手揣兜朝她走来想,笑得讳莫如深。岁淮眼不见为净,侧身,降低存在感。
那抹身影就停在她身前。
顾远低下头,距离近得要碰着岁淮的耳朵,“等谁啊,我?”
“周聿白。”
“哦。”顾远直起身,靠在绿色栅栏上,无所事事地数着栅栏有几根,看岁淮一直无视他,也不恼,勾着唇靠近,歪着脑袋又招惹她:“那怎么还没等到?”
“没你事儿。”岁淮离他远点。
“没我事,但有别人事儿,”顾远把放在口袋里的那只手拿出来,搭在岁淮肩膀上,笑得吊儿郎当:“——他被人表白,忙着呢。”
17. 眼泪
岁淮蓦地抬头看去。
操场台阶下,学生洋洋洒洒地退场,阳光金灿灿的,红旗飘扬,操场绿意葱葱,在这样一副意境浪漫青春的画面中,女生奔向少年。
周聿白站在第三层台阶,本就比女生高出一大截的身高更高了,女生一头扎进他怀里。他朝旁边躲,腰撞到栏杆,揣在兜里的两手终于拿了出来,往后撑。
岁淮只愣了一秒,飞速跑过去。
女生步步紧逼,周聿白没什么表情地往后退,一边退一边躲,听她说:“那么久了你总应该对我有点印象吧,就算你现在没这个想法,但是我们可以好好相处啊……”
“抱歉。”
“我不需要你的道歉,学长,我们可以试着先做朋友……”
“我对你,真没感觉。”他叹气。
“那怎么样才算有感觉——”女生激动起来,往前跨了两层台阶,周聿白步子迈大,也往后迈了两层。就在他退无可退,退到最后一层台阶时,女生被人拽了下去,岁淮把她拉得远远的,“没感觉就是没感觉,一年十年一百年都没感觉,这辈子下辈子都没感觉。”
女生懵了下,皱眉,“你谁啊你,多管闲事。”
岁淮上下打量了眼,学校竟然还有不知道她跟周聿白是形影不离的“好兄妹”吗?她眼珠转了转,回头看了眼站地远远的周聿白,见他靠在那笑,没好气地冲他竖了个中指,狗东西。岁淮转回头,盯着女生,气定神闲:“我啊,他女朋友。”
“?”女生不信。
“——的好闺蜜。”岁淮补了句。
女生眼神不善:“学长什么时候有的女朋友,昨天我打听到明明没有。”
“谁说没有的,”岁淮放松下来,跟周聿白特像,也靠着,懒洋洋的调调,“昨晚有的,你不行啊学妹,这消息也太滞后了。”
女生皱眉,胸膛起伏,像是要一顿输出,岁淮抢先一步拦住女生的肩膀,“哇”的一声,“学妹你眼睫毛好长好卷啊,你是不是化妆啦?”
“……谁化妆了!”女生嗤一声,仰起头,“我天生丽质的好不好。”
“真的吗?”岁淮激动地又戳戳她脸,“可是你的皮肤也很好诶,是我见过最好的一个了。你是不知道我闺蜜,那皮肤有多差,为了追周聿白她连敷了三年的面膜,都不能跟你比呢,好不容易追到周聿白了,结果发现周聿白这人竟然有怪癖!”
女生怔了怔,侧耳过来,声音压低:“什么怪癖?”
“你想知道啊?”岁淮抱臂。
“想知道。”
“告诉你也不是不行,不过你要转头跟别人说了怎么办?”
“我不会说的!我这人嘴巴比水泥还紧!”
“行吧,告诉你。周聿白也爱敷面膜,还爱穿粉色,还要别人喊他公主!”岁淮有一搭没一搭地毁人风评,“特别少女心。”
女生“啊”了声,奇怪地看了眼冷淡着脸色的周聿白,“……真的吗?”
“嗯,真的,”岁淮重重点头,痛心疾首,“我太后悔没劝住我闺蜜跟他在一起了,我回去就劝他俩分手。”
-
手机里弹出几条消息,小分队的小群里问周聿白和岁淮怎么还没回来。
周聿白打字回复:有点事儿。
章盈:周公主和岁公主有什么事儿啊。
余伟:???
余伟:不是这什么绰号,周聿白,还公主?
周聿白直接@章盈,问她:岁淮跟你说的?
屏幕弹出来章盈的消息,即使看不见她表情,都能想象到她那副跟岁淮一样欠嗖嗖的脸:对啊对啊,好姐妹当然要学会分享~
余伟在群里疯狂询问周聿白什么时候多了这个少女心的称呼,章盈跟他在里面掰扯。
周聿白没再看了,收了手机,看球台边站着的岁淮和女生,两个人刚还剑拔弩张地聊,现在就你好我好姐俩好了,周聿白不懂小女生之间的友谊,感叹两声神奇,放松下来盯着看。
没看一会儿,台阶边传来脚步。
周聿白眼神没动,瞥了下影子,目光重新回到原位。
那道身影在周聿白同一平行台阶停下,“咔嚓”一声细微响,银色打火机燃起一点火星,点燃了指尖的一根烟。
烟雾弥漫开来。
“她闻不得烟味。”周聿白淡声说。
“关你什么事儿。”顾远说。
“我妹,”周聿白睨了他一眼,收回,走下台阶,“与你无关。”
顾远哼笑一声,“又不是你亲妹,还摆起谱来了。”
“警没警告你别再缠着岁淮,”周聿白停下,回头,扯了扯嘴角,对别人他有礼貌,对顾远他能戳一刀是一刀,“垫底王。”
顾远那股淡定劲儿没了,烟一扔,冷着脸:“周聿白。”
周聿白这人就这样,一般人他还能装装,遇上顾远这种没脸没皮道理讲不通的,本性就露出来了,坏得很,玩不死你也得让你长个记性。顾远在进国际班之前是理科班的,成绩烂,烂得没边儿,周聿白不爱揭人短,顾远让他开了先例,他不爽了,就淡淡喊一声:“垫底王。”
顾远那人一身的混世皮囊就破了功,气急败坏,烟也扔了,也不装了,“你再说一遍试试。”
“说什么?”周聿白漫不经心地转着手机,笑得不行,“说你垫底啊。”
“周聿白。”顾远咬着牙,拳头攥得死紧,三步并作两步要冲下来打人,拳头挥出去。
周聿白还在笑,看顾远气急败坏,他心底就舒服了,不紧不慢地单手撑着栏杆,长腿一跨,从栏杆这边跨到了那边,顾远扑了个空。
“你有本事别躲。”顾远狠狠道。
“不躲,让你打,”周聿白低头笑了笑,“蠢的。”
“是,你不蠢,你多聪明啊,”顾远反应过来了,这人就故意地没事找事溜他玩儿,收敛起刚才那气急败坏样儿,也变得悠哉起来,往操场一指:“招蜂引蝶,花枝招展,不守男德说的就是你。你知道刚才岁淮等了你多久么,站那儿太阳底下,热的一身汗,你倒好在这你侬我侬。”
周聿白径直从另一边下去,没再管他。
下了台阶,篮球框那边的岁淮好像聊完了,女生看了周聿白一眼就跑开了,岁淮心满意足地朝周聿白挥手。
“你们说什么了?”周聿白抽出一包纸巾,给岁淮擦了擦脑门上的汗。
“没说什么,让她别追你,身边那些小姐姐们也别追你,没戏。”
“这么听话?”周聿白笑了下,一只手玩着岁淮的刘海,将浅浅的刘海全薅到中间捋成一撮,往下顺,跟顺狗尾巴似的,特别好笑,周聿白把自己给玩笑了,“小狗啊小狗。”
岁淮把手机拿出来,一照,“啊!周聿白你乱动我头发,丑死了!”她把自己刘海复原后,跳起来要去弄乱周聿白的头发,他不让,一边倒着走一边笑,笑得特别欠:“不给弄。”
“怎么,你还怕弄乱了就不帅了,偶像包袱真重!”岁淮指桑骂槐,“弄乱了好啊,不帅了好啊,就不会有那么多学妹看走眼了。”
周聿白轻扬眉梢,一种“爷就是光头也绝帅”的口吻说:“不存在。”
“臭屁,自恋。”
“我这叫自知之明。”
岁淮刚要抬手打他,被身后一声叫住:“岁岁。”
她定住,扭头看。
看台上的少年只身一人站着,左手的银色打火机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光,脚边是还在燃烧的烟,他喊了一声她的同时捡起了那根烟,掸了掸。烟灰坠落时,风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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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顾远举起那根烟,笑了笑,“我没乱扔垃圾哦。”
少年肩头似有光坠落。
岁淮怔了一瞬。
顾远下一秒就朝她挥挥手,怕她听不见,单手放在脸边做喇叭状,“回去吧,下次见。”
我的姑娘。
-
晚自习的时候统考成绩出来了。
整个七班考的都不错,算是给高三紧锣密鼓的备考开了个好兆头。不仅是最高分、班级平均总分,就连单科平均分都甩出第二名不少,尤其是物理单科,教物理的是老葛,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这学期得了个公主,成天乐呵呵的,这次统考单科成绩考得好,学校发了笔奖金,更是春风满面。
这晚是老葛的物理晚自习,发了答题卡,先让课代表把答案抄在黑板上,让学生自己订正。一中向来都这样,讲究学生自己的思维,什么事儿都学会自己思考,别屁大点东西都依靠老师,到了考场谁也都靠不住,只能靠自己。
岁淮理综很一般,答题卡发下来光是订正就订到了最后一节课。最后一道大题她不会,拿出手机,戳了下周聿白,问他要答题卡3。
周聿白微信没回,等到了一条匿名短信。
[岁全亮。]
岁淮想当做垃圾短信删了的手,就这么顿住了。打开主页面,查询,是一个外地号码,短信刚刚发来的。
她快速打字回复过去。
[你是谁?]
那边还是只有三个字:[岁全亮。]
[你是岁全亮吗,你人在哪儿?]
那边没再回复了。
没有任何犹豫,岁淮假装上厕所溜了出去。带着手机,径直冲到厕所最里间。她手抖地拨了过去,这通电话她其实没报多大希望,那个人跟死了一样消失那么多年,像这种拨过去的电话岁淮这些年不知道打了多少个,却没有一个接通。
等待的过程中,度秒如年,厕所里没空调,这点时间岁淮已经热的满头大汗,浑身汗津津,却浑然未觉地盯着手机看,一直看一直看,看的眼睛充血发红,恨不得把屏幕那头的人揪出来,狠狠地质问他这些年到底去哪儿了,为什么像丢垃圾一样丢掉她这个女儿,为什么不要她,为什么生了她不管她,到底是为什么?
嘟——
电话通了。
岁淮的心也随着那声“嘟”高高悬起,屏息,仔细听着对面的动静。那头也有人在轻轻呼吸着。
岁淮像是抓紧了最后一根稻草,多少年了,岁全亮从她五岁那年消失到现在有多少年了,整整十三年!岁淮握着手机的手都是抖得,唇也抖着,声音颤着,“岁全亮,是不是你?”
那头没人说话。
“是不是你说话啊!”岁淮压抑了十三年的情绪在这一刻分崩离析,她甚至记不起自己还在学校的厕所隔间,也呼吸不到厕所里的味道,感受不到逼仄环境里的闷热和窒息,她满脑子都是那个男人,那个哄着她说“爸爸给你买根阿尔卑斯的棒棒糖去”,结果一去不复返,消失了整整十三年的男人!岁淮想要恶狠狠地质问他,可是一开口,声音就哑了,哽咽不止:“……你为什么不说话,岁全亮,我是岁淮,我是你的女儿,你唯一的女儿,你大冬天把我都在垃圾桶边不管不问了十三年的女儿,你为什么不要我……爸爸……”
眼泪一瞬而下。
可回应她的依旧是一声“嘟”,电话挂断,岁淮再打过去时已经关机了。她不信,一遍又一遍地去重拨,每一次结果都是一样的,再也打不通了。那个消失了十三年的男人,短暂地出现过一分钟,又再次消失了。
通话页面上显示着47秒。
在岁淮五岁以后,她的亲生父亲,只参与了她生命中的47秒。
岁淮捂着嘴,眼泪很快砸湿了地板。
18. 别哭
铃声在岁淮无声的哭泣中敲响,只是她听不到。
周聿白看到岁淮发来的消息,是在下课铃敲响的前一分钟,打开手机,消息孤零零地躺在那儿,后面没跟其他消息。回头看了眼,岁淮的座位空空荡荡,人不在。
铃声响,安静的教室像是按下了结束键,压抑繁忙的一天终于过去,迎来短暂的放松和休息。书本刺啦刺啦地一页页合起,然后是书包的拉链声,桌椅与地板摩擦地吱嘎响,还有第一个打开教室门冲出去的飞毛腿。
陈柒柒收拾好书包,咕咚咕咚喝完最后几口奶茶,看见周聿白走过来,问她:“岁淮呢?”
“上厕所去了,”陈柒柒看手表,也奇怪了,“不对啊,她二十分钟前就去了,怎么还没回来。”
周聿白没说话,侧过身让陈柒柒出去,坐在岁淮位置上,看她打了一半的草稿和卷子。合起书卷,塞进书包,斜背在肩膀上,周聿白边打岁淮电话边往厕所走。
教学楼男女厕所在相反方向,周聿白一个人朝女厕那边走,引来不少注意,他不在意,一直走到走廊尽头最后一个班级教室的后门才停下。
后门露出教室的光,他手机通话页面也折射出光,没一会儿,教室灯关了,只剩下周聿白举在耳边的手机。几秒后,手机光也灭了。
岁淮挂了电话。
周聿白脸色冷下来,望着幽暗的一角,脚未动,先有人从里面晃悠出来。
岁淮看见周聿白的时候也吓了一跳,她匆匆抹干眼泪,挂断电话就往外冲,一抬眼,前边处着一个高高大大的黑影,跟电影里拎着刀砍人的雨夜死神特别像,定睛一看才发现是周聿白,更吓人了,拍了拍胸脯:“你站这干嘛,你是男生,你站女厕所前面?”
“等你。”
“等我……干什么?”
“回家。”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语气算不得好,岁淮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是不是我刚没接你电话吓着你了?”
“没吓着,”周聿白把书包扔岁淮身上,“急死了。”
岁淮注意到周边的教室全都黑了,她上个厕所上了将近三十分钟,学也放了,人都走光了,周聿白打电话她还挂了,能不急吗。她悻悻一笑,没提那通电话,“我刚教室里憋得慌,出来透气,下课前我才去上厕所,没多久。”
“电话怎么没接。”
“喂,你变态啊,厕所里怎么接你电话?”岁淮背好书包,洗了洗手,轻甩了甩,“你不知道人在上厕所的时候最脆弱,最没耐心,最没法思考吗,当然不能接你电话啦。”
“嗯,不接电话,”周聿白声音很淡,“就让我这么干着急,急死吧。”
他抬脚往楼道走。
岁淮在原地愣了愣,看着周聿白脚步快速的背影,也提速追上去,小心翼翼:“……你生气啦?”
“哪敢。”抛来两个字。
“口是心非,”岁淮从跟他同一步速下楼到落后他一步,拽了周聿白斜斜背着的书包,拿过来,背在自己的胸前,“为了表示歉意,岁淮小姐主动申请今晚帮周聿白先生背书包,行不行?”
周聿白盯着她。
“……那、那明天也背?”
还盯着。
“——大后天也背。”
周聿白收了手,站得直,正儿八经地继续盯。
岁淮一鼓作气:“一个月!”她蹦了一下,前后两个书包都抖了抖,像动画片里的海底小乌龟,“一个月够久了吧,不带你这样压榨人的。”
周聿白没憋住,笑出声,把自己书包夺回来,背在肩膀上,下楼,“不用你背,爷自己背。”
岁淮亦步亦趋地跟着:“那你要怎么样?”
周聿白打开手机,连上蓝牙,耳机舱一开一盖,开始听歌,与世无争。岁淮瞄了眼,是一首“我不能原谅只能沉默”,还没唱两句,周聿白换了首别的,歌名叫“撒谎的人有罪过”,这次前奏估计都没听完,周聿白换成了“没心没肺的小骗子”。
岁淮:“……”
懂了,在这点她呢。
周聿白这人就是这样坏,他不爽了,不跟你争,也不勉强你,就旁敲侧击地提醒你,一遍不行再来一遍。等你反应过来了,他就不收敛了,似笑非笑地盯着你,那层皮囊跟人精似的,那双眼也洞察人心,叫人无处遁形。
“你什么意思啊周公主。”
“这话得我问你,”周聿白停下来,停在比岁淮矮几层的台阶上,转身,仰头,“你有事儿瞒我。”
岁淮心口似是被羽毛尖儿轻轻扫过,好麻,好酸,那股被她强行抛之脑后的难过悉数涌来。她浑然未知,她这双眼从厕所出来时就是红的。
“岁岁,”周聿白抬手抹了下她的眼尾,“别哭了。”
少年的指腹薄而带茧,还有常年跟纸笔打交道的墨香味。缓缓擦过她的眼尾,力道又轻又重,他左侧的手机因为无意识触碰屏幕而亮起,小小的、微弱的一道光线,在漆黑的楼道中亮起,像一簇火焰,燃烧在岁淮暗不见光的人生里。
岁淮记起第一次见周聿白的时候。
也是小小的一撮火焰。
岁淮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下来,一颗,一颗,又一颗,重而滚烫。
“我好没用,我这次物理又没考及格。”
——我好没用,我的爸爸在跟我通话47秒后再次消失。
“我本来以为可以的。”
——我本来以为这次能够见到他了。
“我花了那么久的时间。”
——我用了十三年。
“为什么别人都能做到我不可以。”
——为什么别人都有爹有妈有家我没有。
“我做错了什么要这样对我。”
——爸爸,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抛弃我?
岁淮在一句一句谎言中诉说着自己的委屈,她蹲下来,毫无形象地坐在台阶上,蜷着身子,像是缩进壳里的蜗牛,无声地哭着。
周聿白在旁边坐下,长腿敞开,弯着腰,两条胳膊搁在腿上,看着泣不成声的岁淮,半晌,伸手擦了下她眼泪,“那么难过的吗?”
岁淮湿着眼望他。
周聿白叹口气,靠过去一点,胳膊一揽将岁淮扣在肩膀上,“想哭就哭吧,今天怎么哭都成,衣服给我哭湿了我都不吭一声。不过明天就要振作起来,去想想为什么总是犯同一种错误,为什么考前看了还是会出错,不在想自己的失败,而是去寻找为什么失败,好不好?”
岁淮抽噎着:“……你怎么还让我哭啊,不都说哭不能解决问题,不应该让我停下来吗?”
“哭是解决不了问题,但没有人哭是为了解决问题。”周聿白淡淡的声音,格外温柔耐心,“哭,只是为了派遣情绪,让自己好受点儿。”
岁淮眼泪往外涌,放声大哭。
这里是学校,虽然这会儿一层楼都走得差不多了,但是这种哭法很难不招来保安。周聿白一手摁住岁淮后脖颈,将她小脸埋进自己怀里,另一只手轻轻拍着岁淮的背,“好了好了,我们家岁岁只是一时没考好,语文作文是第一名,岁岁很棒的。”
岁淮两条胳膊紧紧搂住周聿白的脖子,闻着他身上熟悉又安心的味道。
周聿白,再抱紧我一点儿吧。
周聿白,别再自称是我哥哥了。
周聿白,我喜欢你,好喜欢你。
你可不可以给我一个家。真正意义上的家。
-
岁淮昨晚哭的太狠,第二天起来眼睛还是肿的。她昨晚没睡好,上午请了假,结果在家里也待不住,第二节课的工夫来了学校。
学校高一高二正在做广播体操,音乐响着,还夹杂着领导时不时说话的声音,话筒滋啦滋啦响。这破话筒去年就有毛病了,周聿白那会儿是联考第一名,上台国旗演讲,没讲几句话筒就罢工了,没想到这会儿还没换,学校抠门得不行。
岁淮扔了手里的吸吸冻,准备进校门。
“岁淮。”
她回头。
顾远从一辆黑车下来,背着包,转着手机,晴天艳阳照得他那截断眉愈发肆意惹眼,问她:“现在才来,请假了?”
岁淮没理他,继续走。
顾远跟上去,揣着兜,侧行在一边:“学生街开了家骨汤店,去不去?”
“顾大少爷什么时候还去这些小店了,平常不都是日料餐厅吗。”
“兄弟他姐开的,我去照顾生意,口味确实不错。”顾远笑了笑,“去不去?”
“不去。”
“去吧,”顾远拉了下岁淮的袖子,弯下腰,要来缠她,猝不及防对上岁淮那双还未消肿的双眼,错愕半秒,“你哭了?”
“……没有。”
“谁欺负你了?”
“说了没有。”
顾远一把拽住岁淮的书包,把人往怀里带,桃花眼顷刻变得凛冽,“我猜猜……是你那个好姐妹?同桌?同学?还是……”他顿了顿,“周聿白?”
岁淮一阵沉默。
“……真是他?”顾远咬着牙,冷笑,拳头握紧,“他哪来的胆子惹哭我的姑娘。”他作势抬脚就要冲进去,被岁淮一手拉住,这人真就劲儿比牛还大,拉都拉不回来。
“不是,你别乱猜!”
“你都哭了!”顾远第一回没了那吊儿郎当的德行,紧张又心疼,想哄不知道怎么哄。
岁淮:“我没有!”
他嗓门儿大,再喊两嗓子铁定招来人,她怎么就那么倒霉,竟然碰见顾远。岁淮把他往边儿上拽,转移话题,“你刚不是说去吃什么骨汤吗?我同意了,走,现在就去吃骨汤!前提是你给我闭嘴,别瞎嚷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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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转移话题,爷现在不想吃。”顾远看她,“你就告诉我是谁欺负你了,谁把你惹哭了?”
“顾远,你再问下去我真的生气了。”
“……”顾远深吸一口气,平复情绪,“行,我不问,”他长相本就带有攻击性,冷着脸的时候更是眉眼凌厉,用一种“揍得你爹妈不认”的语气说:“别让老子知道是谁。”
“你能不能别中二。”岁淮说。
顾远愣了愣,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你说我什么?”
岁淮若无其事地往来时的路走,离校门口远了些,才放开拽住顾远衣服的手,“你带路吧,我不认得哪家店。”
一只手又将她扯了回来,顾远这人混球得很,不放过任何一个跟岁淮接触的时机,左手抓住她手腕,右手还要假眉三道地虚虚揽一下她的肩,美名其曰:“别摔了。怎么站都站不稳,瘦的跟杆儿似的,周家干什么吃的,连个人都养不好。”
“放开。”岁淮一步退了半米远,警惕地盯着顾远,眼神里说着“你再靠近一步我就揍死你”,像个炸毛的小狐狸,看的顾远直笑。岁淮气不打一处来,“笑什么笑啊你,我警告你,不许说周家的坏话,也不许拽我。”
“不拽不拽,我错了我错了。”顾远笑着说话,哪有半点真心道歉的样子,看着就混。岁淮懒得跟他计较,问他有事没事儿,没事儿她要去教室了,顾远闲哉哉地往墙边一靠,两手往兜里一揣,长腿这么一架,轻轻松松地就把上楼的路给堵着了,“有事儿,刚话还没说清楚呢。”
“有话就快点说,磨磨蹭蹭,有劲没劲?”
“怎么算有劲,你说一个,我听听。”
“你说不说?”
“说说说。”顾远抱臂,“你刚说我中二,几个意思啊,什么叫全都这么以为?”他很不服气地用脚踹了下栏杆,发出噔的一声轻响。
岁淮笑了下,了然地点点头:“顾大少爷偶像包袱挺重啊,还在意别人的说法?”
“不在意,”顾远说,“我只在意你——”
岁淮笑意僵住,瞪他,顾远扯了扯嘴角,拖着尾音接:“的说法。”
岁淮知道顾远那大少爷脾气起来了不好糊弄,他要是不爽了能缠人缠个没完,她刚刚就图一个嘴快,谁知道他还真听进心里去了。
“我胡说的,没过脑子,你就当听了个屁。”
“那不成,必须说得明明白白,”顾远突然直起腰,整个人朝着岁淮那边压,距离拉进,“不然你别想走了。”
“——现在就是啊。”岁淮说。
“嗯?”顾远没明白。
岁淮冷哼,拍掉顾远的手,从他身下逃脱,站在一边,“你不是问为什么说你中二吗,现在、刚刚、你做的一切、说的所有话,就是啊。”她抱臂,挑眉,“顾远,你不会是霸总小说看多了吧,成天耍帅,我告诉你那不叫耍帅,那叫中二。”
顾远脸一黑。
岁淮趁他没发火,往前走。
学生街就在一中后门,一条街,走个几分钟就到了。进了店,点了两份招牌骨汤,这个时间顾客不多,十分钟后老板上了餐,岁淮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抿了一小口,鲜滑爽口,一点都不油腻。
顾远看她那样儿就知道她喜欢这口,得意地笑:“不错吧。”
“不错。”
下回跟周聿白可以来尝尝。
骨汤份量足,里面有炖得软烂的大排骨,虫草,菌菇,枸杞,还有很多岁淮见过但没吃过的小料,汤喝完人也饱了。
岁淮摸摸撑得圆鼓鼓的肚子,酒饱饭足后人就容易犯困,单手撑着头,眼皮耷拉着。桌边的手机嗡嗡震动一下,她懒懒地掀开眼皮,看了一眼。就一眼,吓得立马清醒。
周聿白:人呢?
岁淮琢磨了会儿,回:家里呢。
周聿白:干什么?
岁淮:补觉啊。
对面没发了。
时间滴滴答答地过去,岁淮的心慢慢悬了起来,越发心虚,连顾远跟她说话也没听进去,直到嘴角忽然触到一阵温热,细微的摩擦,似电流。岁淮回神,眼前是顾远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手,修长的指节从她嘴角撤离,他笑:“没擦干净,我帮你呢。”
与此同时,手机响了,舒缓的轻音乐此刻像极了催命符。
是周聿白打来的电话。
岁淮心虚不已,接通:“……喂?”
“在哪,跟谁,干什么。”
又是那句话。
对面的顾远似是也听见了,好整以暇的坐在那儿转手机,似笑非笑的。
岁淮支支吾吾了会儿,还没开口,对面先发制人:“别急着回啊,岁淮。”
电话里的嗓音忽远忽近,像是在屏幕那边,又像是近在咫尺,下一瞬,周聿白冷淡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你给爷转头看看再说话。”
19. 造反啊
岁淮杵在凳子上,像个木头桩子,半天没敢回头。
对面的顾远笑了声,骨子里的欠劲儿上来了,门口的身影映在他眼底也当做看不见,搁在桌面的手指点了几下,忽然放在岁淮手背上,轻轻拍了下,“走什么神啊,电话不接就挂了,省的一些没眼力见儿的人打扰咱俩喝汤。”
“把手拿开。”周聿白走进来,拉过岁淮的手放在桌底下,坐到一边把电话挂了,扭头看过去,“傻了?”
“……”
“吃完没?”
岁淮乖乖点头,周聿白也不废话,拉着她就走。走到门口时停下,顶着顾远杀人的眼神走到柜台,率先一步扫码付款,再走出去时才给了顾远一个眼神,“请你了,别客气。”
“周、聿、白。”被人抢着付款,还是被死对头抢着在心爱的姑娘面前付款是一件超没面子的事儿,顾远脾气上来了,咬着牙,
“你给老子站那儿,抢着付款什么意思,这顿我请的。”
“谢谢,不缺这一顿的钱。”
“跟我作对是吧,”顾远气性上来了,除了岁淮,他本就不是个好脾气的主,“把钱退了,我来付。”
周聿白握着岁淮的胳膊,淡淡一笑:“我家岁岁要吃,我来付,与你无关。”
拉着人就走。
从骨汤店出来,拐过一个路灯,走过一个十字路口,岁淮身上的浓郁汤味散去,挤进鼻腔的是一阵浓浓的糖炒栗子香,有个三轮车在那儿摆摊卖炒栗子,头一张一望,怕被城管给逮着,这块不让摆地摊,得去学生街。
岁淮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追上前面的人。
周聿白步子大,走得快,岁淮走一步跑三步,没走半条街累的气喘吁吁,两手撑着膝盖,弓着腰,“不行了不行了,我走不动了,让我歇会儿。”
周聿白停下来,看她。
半晌,扭头走了。
“你去哪儿啊?”岁淮问,周聿白没理她,步伐不紧不慢地过红绿灯。这混蛋,还真不管她了,不就骗了他跟顾远喝口汤吗,好像她犯了杀头之罪。岁淮胃撑得难受,想追,心有余力不足,索性坐在一边的绿化花坛边,合计着待会儿怎么哄周聿白。
不好哄。
主要是不好糊弄。
周聿白是个人精,别看他平时好说话,那是不爱计较。一旦跟你认真起来,稍微糊弄一个字,一个标点符号,他都能给你揪出来。
岁淮歇了几分钟,起身,准备给周聿白打电话让他等她一起回学校,电话还没拨出去,余光忽然出现一道人影。
明晃晃的,在她面前,一闪而过。
岁淮只愣了半秒,拔腿就追上去。
她不擅长跑步,平时体育课跑个八百米都够呛,三年下来运动会报名也只报了个丢铅球凑数,此时追起人来已经用尽全部的力气也还落后一大截,脚一歪,整个人跌倒在地,膝盖擦破一大块,血珠渗出来。她顾不上流血,趁着那么人影没消失,接着追,心快要跳到嗓子眼儿,双头的肌肉因过度用力而开始抽搐,继而发酸发麻,可她一刻都不敢停,胸腔的空气正在渐渐变得稀薄,眼前变得朦胧,浑身变得湿淋淋,汗珠流进眼角,疼得好像要瞎了,可岁淮也不敢眨眼,怕眨一下,人就没了。
鞋踏在柏油马路上,溅起一阵热浪。
速度越来越快。
快了,快了,快了——
那人似乎体力不支了,逃走的速度正在减慢——
岁淮深吸一口气,猛地奔过去,在那一刻,她整个人的脑袋都是空的。她全部的思绪都是,终于能见到了——
突然。
奔跑的男人被一群人摁在地上,抓他的人是一群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护士拿着针筒,往外滋了下水,娴熟地往男人胳膊一扎,男人挣扎几下便没动静了。几个护士抬来担架,男人被小心翼翼地放到上面,再慢慢运回车里。
擦肩而过时,岁淮看清了男人的脸。
陌生极了。
不是他。
刚刚在奔跑时蓄起的所有力气和希望,此刻像个被戳瘪的气球,像开闸后泄尽的洪水,像地震后崩塌的一片废墟。
岁淮愣愣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下一刻,一只手将她拉得往后一退,撞进了一个滚烫的怀里。
“怎么了?”周聿白拉住岁淮的手,另一只手里握着一瓶水,是他刚去附近便利店买的。刚刚岁淮捂着肚子,周聿白猜她不舒服,买了瓶水回来的工夫,路口的岁淮不见了,他头一偏,看到岁淮拼了命的跑,追了上来。看着岁淮汗津津的脑袋,问:“你跑什么?”
她没说话,也没动。
周聿白看了眼膝盖,皱眉,“你流血了。”
他蹲下来,把水放在一边,抽出一张纸巾擦掉岁淮膝盖边的沙泥。怕她疼,动作轻而慢,“疼吗?”
疼。
破皮的地方如针扎。
“……还好,”岁淮动了动腿,嗓音还有些奔跑时过度用力呼吸留下的哑,她咳嗽几下,“我刚用手撑住了,只擦破点皮,没多疼。”
“你刚摔的地方有沙砾,得用酒精消毒,容易感染,得去医务室。”周聿白拿出手机搜附近的医院和诊所,都挺远的,还没一中校内的医务室近,当即把手机扔回口袋里,站起身,“回学校。”
“现在?”岁淮看周聿白打了辆车,他则挽袖口,白色布料卷到胳膊肘,在她不明所以的眼神里,忽然将她横抱起来,上了出租车后座。
岁淮今天穿的半身裙,到膝盖,横空被抱起来的时候,双腿一凉。没等她拽,另一只手臂已经先一步护住她的腿,将裙摆严严实实地贴着她,没半点走光的地方。少年的手掌宽大,手臂有力,岁淮感觉自己被稳稳地拖住,走到出租车的几米距离中,因为姿势,她整个人都贴着周聿白,他的胸膛,他的腰腹,他的呼吸,每一处都真切而滚烫,她怔怔地喊了声:“周聿白。”
他看着车,没看她,“嗯?”
岁淮被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包裹着,想说的话太多,但最后却问了最不重要的那个:“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
“不知道,一路追一路看,”周聿白说话时,胸腔也在震动,“我运气不错,追了两条街看见你了。”
“那要是没看见呢?”
“接着追,”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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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会看见的。”
周聿白坐稳,关上车门,对司机说:“你好,去一中。”
司机笑笑:“一中拐个弯就到了,还坐车啊。”
周聿白抽出一张纸巾轻盖在岁淮腿上,隔绝细菌和灰尘,闻声,冷淡道:“我妹受伤了,没法儿走路。”
“那是得快点,你们坐稳了啊。”司机启程。
岁淮垂下眼,把周聿白改在腿上的纸巾拿开,她满脑子都是那声我妹,我妹,我妹。手抖了抖,把纸巾蜷在掌心里,闭着眼,看向窗外,“不用那么小心,擦破点皮而已。”
“伤得很重了,”周聿白重新抽出一张纸巾,要盖,岁淮躲,他一手摁住,哄了哄,“乖点儿。”
几分钟的路程三两下到了,司机人好,说油门都没踩热不收钱了,周聿白这方面有原则,该给的一分不少,扫码付完款,横抱起岁淮往医务室走。
现在是午休时间,校园内无人走动,一片静谧。
医务室的校医趴在办公桌上休息,周聿白将岁淮放在病床上,转而敲了敲门,“谭医生。”
谭医生惺忪地醒过来,戴上眼镜:“病了?”
“不是我,我妹,她摔倒了。”
“我看看。”
谭医生观察伤口,“得消毒,再敷点药,接下来一个星期都别碰水,洗澡时候注意点儿。”
“好,谢谢医生。”
谭医生给岁淮伤口消毒,上药,忙完出去了。
医务室里安静得只剩下午后的几声蝉鸣。
岁淮靠着病床头,无聊地转着手机,周聿白手里还拿着冰敷袋,里面的冰块吱嘎吱嘎地响着,他问:“刚刚跑什么?”
话题绕回来了。
岁淮抿了下唇,“追人。”
“谁?”
“那个跑出来的精神病患者。”
“追他干什么?”
“他穿着病号服,肯定是偷跑出来的啊,我想着多一个人追多点希望,我就追了。”在周聿白面前,岁淮没打算说假话。或者,由不得她说假话,周聿白是个人精,刚刚她跑成那样假话糊弄不过去,只有半真半假他才信。
“你拿什么追,你这两条腿,还是你八百米都跑断气的体质?”周聿白脸色冷淡,说话也没情绪,岁淮一听就知道这人开始秋后算账来了。
她眼神躲避,“……想追就追了,你不是还说过,做人就得为社会做点贡献吗,我这也算是做好事吧。”
周聿白盯着她,慢慢说一句:“造反啊。”
淡淡的威压。
这人是真生气了。
岁淮吞咽了一下口水,怂了怂,她梗着脖子小声抗议,“我都摔了,我现在是个病人,你还要骂我?”
“不光骂你,我还揍你。”
“……”
“岁淮你给我听好了,下回还这样,揍你,听见没?”
“哦。”
周聿白拎她耳朵,“说你听见了。”
“听见了听见了!”
周聿白弯腰,低下头,朝她膝盖吹了两下,“下回小心点了。”
少年的眼里。
是心疼。
20. 心里有鬼
岁淮第一回摔得这样重,上课还好,去厕所就麻烦了,蹲半天才蹲下来,裤子也难脱。厕所里又闷又热,没一会儿就满头大汗,章盈笑话她:“纸巾都不够吧,还得分一张出来擦汗。”
岁淮气得捅了她一下,“走开啦。”
晚上洗澡换衣服更麻烦,还得麻烦林姨。
林姨是周家的老人儿了,工作了十几年,周聿白和岁淮也算是她带大的,帮岁淮擦身的时候,在那笑,“咱家岁岁是大姑娘了。”
“啊?”
“发育的好,白白嫩嫩的,”林姨笑,“胸也大。”
“啊!林姨!”岁淮脸通红。
初中那会儿岁淮也摔过一次,摔倒尾椎骨,是钟晴给她洗的澡,那会儿钟情也是笑嘻嘻说:“咱家岁岁是大姑娘喽,看这前凸后翘的,以后不知道便宜哪个臭小子。”
给岁淮闹了个大红脸。
现在林姨这么一说,岁淮又羞又恼,捂着脸,抬不起头来,声音闷闷的:“林姨你讨厌死了。”
回到床上,深夜一个人,岁淮才真正地放松下来。
脸上的笑慢慢卸下来。
枕着枕头,睡着绵软的床,下床是羊绒毯,仰头能看到吊顶的星星灯和虚拟银河,岁淮这些年不亚于过年公主般的生活。
可五岁那年的寒冷,怎么也忘不了。
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冷。
-
第二天课间操,岁淮没去,一个人在教室里,突然听到走廊里有声音。
探头,一看。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这里走,顾远首当其冲,他手里拿着的——拐杖!?
再往后,两个男生抬着一个轮椅!?
粉粉的,少女心。
一股不祥的预感升起,岁淮蹭地一下从位置上弹起来,拉开窗户,“顾远,你来这里干什么?”
“刚去你们班问了圈,说你摔了腿没去课间活动,我打电话叫人送来了这两个,你看看,哪个用的比较顺手……”顾远改口,“顺腿。”
他斜额,示意岁淮挑,那眼神满是“喜欢哪个随便挑,爷有钱有势”。
眼镜男生笑:“随便挑。”
瘦子男生附和:“质量杠杠,嫂子。”
顾远扫过去一眼,轻轻淡淡的,看上去在警告别乱说话,那两男生也好像知错低头闭嘴了,但岁淮就是觉得顾远那渣滓眼里全是得意,唇角勾着,斜倚着墙,一副会说就多说点的样。
课间操二十多分钟,现在临近散场,学生陆陆续续地从操场往教学楼赶,极少数腿快的已经跑上了连接文理科教学楼的天桥,地板被踩得轰轰响。没多久,这层楼就会因为顾远拿来这俩样东西围满更多人,看这场笑话。
“拿走,我不用,你快走。”岁淮“啪”地一声关上窗户。
顾远挥手示意俩男生等着,自己从教室后门进来,径直走到岁淮桌边,抽走她手里的笔,在指间转了转,“不是摔了腿吗?”
“我是摔了,”岁淮夺回自己的笔,“不是残了。”
她感受到地面的震动,人潮越来越近,也急了,“神经啊,你快点把东西拿走!一会儿大家上来看见了!”
“看见了就看见了,”顾远坐在陈柒柒的位置上,单手支着下巴,“怕人笑话你啊,放心,我在,没人笑你。”
“……”
岁淮简直要炸毛,她就没见过这么中二的人!
“顾远,你是不是以为咱俩在这拍电视剧啊?”岁淮抓了抓头发,瞪他,他还在那笑,岁淮暗骂一声这人没救了,“唰”地一下打开窗户,朝着外面的两个男生说,“现在、立刻、马上,把这两样东西拿走。”
她冷着脸,表情愠怒。
俩男生为难地探头看了眼顾远,“……远哥?”
顾远埋头玩着岁淮的笔袋,是个紫红草莓熊,不知道是不是用久了,眼睛掉了一个,他扒开看了眼夹层,里面是几根小棒棒糖。他抽了一根,拆开包装,把糖塞嘴里,葡萄的酸甜味碰撞着味蕾,他微微蹙眉,抬头挥了下手,“你们先撤吧,走楼道,别给人看见。”
俩男生猫着腰换另一边空置的楼道下了。
岁淮亲眼看两人背影消失,心才落下来,一转头,顾远跟个老大爷似的翘着二郎腿吃她棒棒糖。她看得火大,手快地去抢,“饿死鬼投胎啊你,这是我的糖。”
“就一根。”顾远往后躲。
“半根都不行。”她抢。
“我吃了怎么办,”他笑得吊儿郎当,“岁岁想我怎么赔啊。”
“赔你个大头鬼!”岁淮一句接一句地骂,真不怨她,实话说岁淮脾气挺好,也不爱计较,偏偏顾远这人就爱玩“招惹心爱的姑娘”那一套,回回气得岁淮不行,她抢不了也就不抢了,站在原地,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外面赶人:“给你十秒钟,从我眼前消失。”
咚咚咚。
上楼的脚步由远及近。
见他不动,岁淮拽着他的衣服往外推,也就是腿摔了,不然真得给他两脚。
“行了,我走,你别乱动,回头伤着了。”顾远起身,那副闲散姿态收敛,正经地问她,“那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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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个实话,怎么伤的?”
昨天岁淮眼睛哭肿了,今天又摔了,很难不让顾远多想。
“不关你的事。”
“关。”
岁淮因为他笃定的口吻望过去。
顾远没了懒散的笑:“只要我喜欢你一天,你的事我就管定了。”
“她的事还轮不到你管。”
一瓶冒着寒气的水,从岁淮左肩伸过,如冰冷的枪口抵着靶心一般抵着顾远的胸膛,“请你自重。”
顾远掀开眼皮。
周聿白将岁淮护到背后,身影高而挺,罩的严严实实,像维护领地的狼,也像睨视的鹰。
霎时针尖对麦芒。
教室里氛围静谧而怪异,七班的学生全都因为这一幕停在教室外,扒着门和窗看,议论声如浪般从里向外围蔓延,没一会儿走廊里也聚集不少人,围得水泄不通。
字里行间依稀听见“学霸对校霸”的字眼。
估摸着,周聿白是学霸,顾远是那个校霸,两霸争锋。
顾远:“我追自己喜欢的姑娘,行得正做得直,我有什么不自重的?”
“刚送下楼的那两轮椅和拐杖你送的吧,”周聿白冷不丁地提起,用水瓶慢砸两下顾远的胸膛,淡声质问,“像这种事你不止做了一回,每一回,你都让她处于进退两难的局面。”
“让你自重,不是自我尊重,”周聿白收回手,水瓶搁在桌面,噔的一声,棋子落盘的掷地有声,“是请你尊重别人。”
在七班,在年级,在学校,周聿白是行走的学习标兵,学习神,人也没尖子生身上的刁钻劲儿,也笑,也调侃,老师学生没几个看不惯他的,也没几个见过周聿白对人说这种话的。
岁淮也没见过。
在她印象里,周聿白总是老神在在,游刃有余。浪漫主义起来能跟你风花雪月,理想主义起来也能跟你大道理一堆,压弯的路灯杆他都能给你扶正。第一回,见他把话说得这样重,这样难听。
顾远冷笑了声,扫了扫衣服上残留的水珠,两手揣进兜里,忽然说:“你不觉得你很奇怪吗?”
莫名的,全场因为这句话倏地安静下来。
“岁淮追根究底只是你妹妹,还没血缘,你凭什么这么排斥我追她?”顿了顿,他歪头,淡淡道:“周聿白,你该不是心里有鬼吧?”
一句话掀起千层浪。
周聿白神情淡漠,情绪不明时,岁淮先一步激动起来,好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心虚和慌乱将她牢牢笼罩,无所遁形:“顾远,你胡说八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