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物猎人》 第一章 陌生的天花板 黑暗之中，一股消毒水的味道钻进了鼻腔，在这股气味的刺激下，孙杭的眼角抽搐了两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盏矩形的吸顶灯，惨白的冷色调灯光毫无生气可言，但好在有着磨砂质感的玻璃罩，让灯光显得没那么刺眼。 “这里……是……哪里？我……”孙杭试着回忆起失去意识之前发生的事情，但大脑深处传来的一阵刺痛感立即让他放弃了思考。 “孙先生，你醒了？”一个年轻的女性声音在旁边响起，孙杭侧过头，发现是一名穿着粉色制服套裙的小护士，怀里抱着一块记录板，“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的手术很成功。” 手术？很成功？ 孙杭愣了一下，盖在被子底下的右手下意识挪向了腿间。 还好，该在的东西都还在。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怎么了？什么……手术？”他有些费劲地说道，语气极为生涩粗哑，听上去就像是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年人。 孙杭意识到，除了自己的名字之外，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短暂失忆是很正常的后遗症，毕竟大脑曾经遭受过重创。”另一个男性声音从身后传来，孙杭将脑袋转向另一侧——那是一个披着白大褂的医生，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造型板正的大黑框眼镜则是遮住了另外半张脸。 “重……创？我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在不久前发生的诡物袭击事件中，一枚流弹命中了你的脑袋。”男医生说道，“不过幸运的是，坚硬的颅骨改变了弹头的方向，并没有造成致命伤。现在弹头已经被取出，你也脱离了危险期，只需要安心静养即可。至于失忆，这只是暂时的，休养一段时间之后，你就会逐渐恢复记忆了。” “诡物袭击事件？流弹？”男医生简短的一段话里，包含的信息量简直可以用“爆炸”两个字来形容，孙杭只感觉自己的头好像更痛了。 “四十八小时后进行第一次换药，时刻注意术后可能会发生的并发症。”男医生没有继续回答孙杭的问题，转而抬头对床对面的护士说道，“如果体征数据发生任何异常，立即通知值班医生。” “好的主任。”女护士点头道。 两人很快就离开了，只留下孙杭一个躺在病床上，继续呆呆地望着天花板上的那盏吸顶灯。 不知道为什么，孙杭总觉得惨白的灯光似乎有点太冷了。 “要是暖光灯就好了。”他这么想道。 恍惚间，惨白的冷光突然变成了暖黄色的灯光，紧接着，整间病房所有的灯光都剧烈闪烁了起来，下一秒，所有灯光骤然消失，只剩下墙根处的应急灯牌还在散发淡淡的绿色荧光。 “怎么回事？跳闸了吗？”护士的声音从病房外面的走廊上传来……受到影响的似乎不止孙杭所在的病房，外面的走廊同样也变得一片漆黑。 “不知道，护士站那边已经打电话给电工师傅了。”另一个护士回答道。 与此同时，躺在病床上的孙杭却是陷入了深深的震惊和怀疑之中。 灯光的变化和断电是因为自己刚刚脑袋里冒出来的那个念头，还是说，仅仅只是一个巧合？ 可就在孙杭想要仔细思考的时候，大脑深处的刺痛再次击溃了他的意志，他仰躺在病床上，直愣愣地盯着漆黑的天花板，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如果现在没有断电的话，摆在病床旁用来检测孙杭心率和血压的机器警报声怕是已经响个不停了。 “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孙杭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他试着想要从床上坐起来，但四肢却都不停使唤地抽搐了起来。 他双眼圆瞪，下意识想要张口呼救，但喉咙像是被人死死掐住一样，发不出半点声音。 如同溺水一般的窒息感将他的意识一点点地往深渊里拖进去，就在孙杭以为自己将要再一次陷入昏迷的时候，所有的异样骤然消失，狂飙的心率也逐渐平复，身体的控制权再度回到了他的手里。 “啪。” 灯光亮起，病房内的一切都恢复了原状。医用推车从病房门前经过，孙杭隐约能听到橡胶轮毂和地面摩擦的声音、安瓿瓶和塑料支架磕碰的轻响，以及护士们对于突如其来的断电的小声抱怨。 在这些细微而嘈杂的声响之中，一阵清脆的高跟鞋底叩击地面的声音撞了进来，这声音越来越近，最后在孙杭的病房门前停了下来。 高跟鞋的主人推开门，走了进来。 “你好，孙先生。”这是一个身穿黑色西服和黑色西裤的高挑女性，内搭的白色衬衫纽扣一直扣到了最上面那颗，妆容精致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很抱歉在你最需要休息的时候打扰你，但有些事情，我必须及时与你进行沟通。”她从一旁拉过一把凳子，在病床旁坐了下来。 “你是……？”孙杭下意识问道，他的视线瞥到了对方的左胸处，那里挂着一枚象征着公务人员身份的铜制徽章。 虽然孙杭失去了记忆，但这些常识性的东西并没有从他的脑海中被抹去。 “我是负责处理诡物袭击事件善后事宜的工作人员。”对方开口道，“此次袭击事件，整个街区化为废墟，遇难者人数超过百人，包括你在内，只有六名幸存者活了下来。” 孙杭没有说话，静静地等着对方说下去。 “出于人道主义精神，我们第一时间对包括你在内的幸存者进行了救援，并且垫付了所有费用……”对方顿了顿，接着说道，“但是，除了你的名字之外，我们没有在现场发现任何能够证明你身份的物品，你的DNA信息也无法在公民的数据库里找到能够与之匹配的档案。没有纳税记录，没有保险缴纳记录，也没有任何工作记录……” “我失忆了……”孙杭微微皱眉，他已经从对方的话语里听到了一丝弦外之音。 情况有点不太妙。 “我知道你失忆了，但不管怎么说，以眼下我们掌握到的信息，只能暂时将你定性为没有公民身份的黑户或是从其他城邦偷渡过来的流民。”对方淡淡地说道，“本邦没有义务为你提供免费的救助服务，包括手术费在内的所有费用，都将以债务的形式记在你的名下。” 这家伙，看来是来找自己算账的。 孙杭深吸了一口气，问道：“我欠了你们多少钱？” “截止当下，共计三百八十九万零六百二十七元。” “这么多？”孙杭微微皱眉，他很清楚地记得这个时代货币的购买力——对于普通人来说，一百万绝对可以算得上是一笔巨款，而以他现在的这个一穷二白的状态，想要还上这笔债几乎不可能。 除非他失忆之前的身份是个富二代。 “因为你没有公民身份和医疗保险，因此所有费用都是全额收取，没有减免。”对方的话语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为了救你而消耗掉的每一发子弹、每一滴汽油和每一枚手术刀的刀片，都必须由你自己全额承担。” “那……如果我还不起这笔钱呢？”孙杭眯起了眼睛。 将近四百万的债款，他现在肯定是拿不出来的……要钱没有，要命……他也不怎么想给。 “这就是我此行的主要目的。”对方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取出了一台平板，“只要你签下这份雇佣合同，以劳抵债，在完成相应数量的工作任务之后，本邦可以为你免除全部债务和因为债务而产生的利息，同时给予你一个合法的公民身份。” “卖身契？”孙杭愣了一下，下意识脱口而出。 第三章 入职培训 …… 三天的时间转瞬而逝，然而孙杭的记忆却一点恢复的迹象都没有。 第三天上午九点，例行查房的医生还没来，两名穿着一身黑色战术装备的士兵就带着一份证明文件和主任签名的出院小结推开了病房的房门。 他们让孙杭换上了一套浅灰色的制服，随后便把他带上了一辆车窗都贴着防窥膜、侧面印着天府城异常调查局标识的SUV。 “这是要带我去哪里？调查局吗？”孙杭忍不住问道。 两名士兵没有说话，只是坐到了他的左右，沉默地握着手中的武器……他们给孙杭的感觉，就好像是在押送某个罪犯一样。 孙杭只能自顾自地打量着道路两侧的建筑物……他意识到，自己对于天府城一点熟悉的感觉都没有，不仅如此，他也不会说天府城的方言，由此可见，失忆前的自己，大概率不是天府城的本地住民。 难道自己真的是流民？ 一个半小时的车程之后，SUV在一个空旷的大院子里停了下来。 在两名士兵的示意下，孙杭独自一个人下了车，随后SUV便迅速驶出了院子。 “麻烦把你的证件出示一下。”一个穿着和孙杭身上同款浅灰色制服，但是胸前和袖口处都有异常调查局标识的中年男人迎了上来，对孙杭说道。 孙杭从口袋里摸出自己仅有的两本证件，递了上去。 “0420是吧，就等你了。”中年男人把证件还给了孙杭了，“入职培训马上就要开始了，跟我来。” 他带着孙杭走进了屋子，在一间面积堪比电影院放映厅的阶梯式讲堂，座位上已经稀稀拉拉坐了二十几个人，他们都穿着和孙杭一样的无标识制服。 “这一期的新人都到了，可以开始了。”中年男人对着挂在肩上的对讲机说了一句，随后在最后排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孙杭也在最后一排坐了下来，和中年男人之间隔着两个空位。 没多久，一个穿着白大褂、身材又高又瘦如同一条竹竿一般的男人走上了讲台，开口道：“首先，欢迎各位入职天府城异常调查局。虽然各位现在还只是编外的临时调查员，但我相信，在不久的将来，转正就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人生重开也只是时间问题罢了。”孙杭听到坐在自己前面一排的一个年轻女子小声嘀咕道，“上来就画饼……真当坐在这里的人都是傻子么？” 孙杭悄然起身，弓着腰偷偷挪到了前一排，在那个年轻女子的旁边坐了下来，低声问道：“你也是……‘被自愿’签下那份合同的吗？” “不然呢？”年轻女子微微侧头瞥了孙杭一眼，挑了挑眉毛，“能坐在这里的，都是欠了联邦一大笔钱，还不起债，迫不得已只能把自己的命卖给联邦的人……切，还转正，能活到还清欠款的那一天都算是祖坟冒青烟了。” “呃……”孙杭还想问点什么，但讲台上的那个瘦竹竿已经完成了简单的自我介绍，开始了入职培训的正式内容，他不得不将注意力集中了起来，生怕漏掉了什么重要的信息。 这家伙说的每一个字，都有可能关乎到自己日后的生死存亡。 “诡物想必在座的诸位都知道，但联邦对于诡物的分类规定，却从未向公众公开过。我首先要教给你们的，就是诡物的分类判定和命名。”瘦竹竿说道。 “除去极少数拥有‘名字’的‘特殊诡物’之外，绝大多数诡物都用代号来称呼。代号分为两个部分，前面是天干地支，用来划定诡物的大分类，比如最棘手的‘规则类诡物’的类别编号是‘甲’，除此之外，乙类诡物是‘现象类’，丙丁戊三类同属‘生物类诡物’，分别代表动物、植物和微生物……” 瘦竹竿停顿了片刻，继续说道：“当然，诡物的种类划分并不是那么精准，历史上也曾发现过一些‘混合型’，比如说某种和真菌融为一体的兽类，这就要根据实际情况来看了，一般来说，如果真菌部分控制着动物部分的行为，那它就属于‘戊型诡物’；如果真菌只是动物体的附属物，那它就要被划归到‘丙型诡物’的范畴中。” “还有就是死物类诡物了，这类诡物的分类更加繁杂，器具类、建筑类、巨物类、环境类……而且不同类别之间的划分界限有时候也很模糊，这就需要专家们经过研讨之后再决定了。 “至于代号的后半部分，就是很简单的数字序号，代表着诡物被发现的时间顺序。这个序号虽然不代表强弱，但绝大部分排名前十的诡物，都不是人类能够轻易招惹的存在。至于被认为是‘绝对禁忌’的零号诡物，又被称之为‘原初级诡物’……比如说‘丁零·腐朽母树’，就是所有植物类诡物的源头。” “零号诡物实力是不是最强的？”一名刚入职的临时调查员忍不住问道。 “诡物的实力无法用可量化的数值去衡量，我们最多只能给它设定一个模糊的‘危险度’。”瘦竹竿说道，“零号诡物的危险度是‘最高’……当然，你们可以放心，我可以这么说，在座的所有人，终其一生，都不会和零号诡物产生什么交集。” 在说完这句话之后，瘦竹竿清了清嗓子，说道：“好了，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恭喜大家，你们现在已经是一名合格的调查员了。” 众人顿时一片哗然。 孙杭也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这入职培训，怎么刚刚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这就好比是一款游戏，新手教程刚刚告诉玩家WASD是前后左右移动，鼠标右键瞄准左键开枪，然后就把玩家直接扔进了一个地狱难度的关卡里，并对玩家说道：“你已经完全掌握这款游戏的技巧了，接下来试试挑战这款游戏的最终BOSS吧”一样。 开什么玩笑？！ 刚刚发问那个临时调查员当即站了起来，一脸不可置信地问道：“这难道就是入职培训的全部内容？！” 瘦竹竿点了点头：“没错，这就是入职培训的全部内容。要知道，诡物是一种十分特殊的存在，在调查它们的时候，经验这东西不仅不能派上用场，有的时候，经验反而还会害死你和你的队友。所以，无论是正式调查员还是临时调查员，入职培训的流程都是这样的。” “可是，我们连自己要做什么都不知道啊！” “具体的任务目标和必要情报在你们接到相应任务的时候会告知你们的，无需担心。”瘦竹竿回答道。 “那武器的训练呢？” “我们不会给编外人员配发武器和持械执照，如果你们在调查的过程中需要火力支援，随行的士兵或是治安官会提供的。” 在临时调查员执行任务的时候，都会配士兵或是治安官随同行动——这些人既是对他们的协助，同样也是对他们的监控。 第四章 第一个任务 不过调查局也不是什么东西都没有配发——在入职培训结束之后，孙杭他们每个人都分到了一个带独立卫生间的单人宿舍、一台不能自由上网的智能手机以及一本薄薄的小册子。 小册子里面简单介绍了一些目前已知的诡物信息，但在每一种诡物的情报下面，都用醒目的红色字体写着：“已知的所有诡物都处在一个不断变化的状态之中，该信息可能已经过期。” “就算是这样，至少也应该告诉我们，在面对诡物的时候，要怎么保命吧？”孙杭小声嘀咕道，将手机和小册子扔到了靠墙摆放的单人床上面，打算去看一下卫生间的情况，就在这时，新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孙杭拿起手机一看，是一封来自调查局的邮件，标题是“任务通知”。 “这么快？”孙杭有些不舍地扫了一眼这间环境还算不错的宿舍，叹了口气，一把将床上叠得整整齐齐的被褥扯开，仰躺了上去，先是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然后才不急不忙地点开了这封邮件。 “任务通知：调查城南废弃游乐场。” “任务时间：黄历4719年5月8日下午13时（距任务开始倒计时还有1小时23分）。” “任务难度：暂定为E级。” “参与成员：临时调查员0398、0401、0420。” 三名临时调查员的编号都是加了下划线的蓝色字体，孙杭点了一下另外两人的编号，他们的档案立马就跳了出来。 0398是先前孙杭搭过话的那个年轻女子，而0401则是那个向瘦竹竿提了好几个问题的家伙。 “挺巧的。”孙杭在心里说道。 和自己一同接受入职培训的这群“同事”里，也就这两个人，他稍微有点印象。 只不过这两人的档案除了照片和编号之外，其他都是一片空白，内容和调查员证件上的信息如出一辙。 他关掉了两人的档案，继续看了下去。 “任务信息：最近一个月内，天府城城南共计有十六人失踪，失踪者均为年龄在十六到二十四之间的年轻女性。根据治安局的排查，将失踪者最后出现的地点在地图上进行标记之后，发现所有标记点全都围绕着位于南郊的废弃游乐场。 该废弃游乐场于黄历4699年建成，初始经营权归属天府城乐迪旅游公司，该公司于黄历4703年因经营不善破产，游乐场几经转手，最终于黄历4711年终止运营。 据附近民众称，近期内曾有身披褐色袍子的可疑人员出入该废弃游乐场，并且有两份高度怀疑‘和诡物有关的神秘仪式’的目击报告。 治安局城南分局多次派治安官进入废弃游乐场进行现场勘察，一无所获，直至第三次行动，首次参与游乐场勘察任务的实习治安官胡丽君在行动中意外失踪。 同行的其他治安官没有在她失踪前察觉到任何异常，在失踪后对整个游乐场进行了地毯式搜索，没有发现任何线索。 【备注】实习治安官胡丽君；任职于天府城治安局城南分局；性别：女；年龄：二十二岁。 任务要求：对整个废弃游乐场进行调查，确认人员失踪事件是否和诡物有关。 如果发现诡物踪迹，请立即上报调查局总部，总部会派出专家进行处理。” “啧……”孙杭读完任务信息之后，不由得皱起了眉，“连治安官都找不出任何线索，就凭一群没有接受过任何专业训练的‘临时调查员’……何德何能啊？” 没等孙杭吐槽完，他又收到了第二封通知邮件。 “临时调查员0398弃职逃离，任务时间暂时冻结，请其他参与成员原地待命。” 看到这条信息，孙杭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 他们这群人有没有接受过专业的训练其实并不重要，整个任务的关键就在于0398！ 她无论是性别还是年龄都完全符合那些失踪者的共同特点……事实上，其他人什么都不用做，只要一直盯着0398就行。 而0398显然也是意识到自己被当成了那个诱饵，所以才会选择逃跑。 …… 然而，在半个小时后，孙杭还是在调查局的大厅里见到了那个逃跑的0398。 她的双手被银镯子拷在一起，纤细的脖颈和脚踝处都套上了装着定位芯片的金属环，原本还算干净的脸上满是不知道从哪里蹭来的污渍，那头粉色挑染的长卷发上更是沾着不少灰尘和蜘蛛网。 一名士兵紧跟在她的身后，不断地用枪托去捅她的后背，每捅一下，0398才不情不愿地往前走个几步。 直到三人上了车之后，那名士兵才解掉了0398手上的铐子，但脖颈和脚踝处的金属环却没有一起拿掉。 “你不是第一个逃跑的。”驾驶位上的司机转过头来，对0398笑着说道，“但至少算是比较接近成功的那一个了。” “呵呵。”0398冷笑一声，没有回话。 孙杭见状，稍微凑近了一些距离，小声问道：“你是从哪儿逃出去的？” 那间单人宿舍孙杭已经检查过了一遍了，没有窗户，只有一扇门，门外的走廊里到处都是监控，除非有办法黑掉调查局的监控网络，要不然根本逃不出去。 “我把房间的吊顶掀了，从通风管道里爬出去的。”0398垮着一张脸说道。 “牛逼。”一旁的0401比了个大拇指。 “有屁用，还不是被抓回来了。”0398没好气地说道。 “一个E级任务而已，难度应该不会太高吧？”0401劝道，“只要能完成，我一下子就能还掉五分之一的债务了……至少比那种一入职就接到高难度任务的人要幸运吧。” 一个E级任务就五分之一？孙杭愣了一下，看来这家伙欠的钱要比自己少不少。 “啧，这可不好说。”司机踩了一脚油门，侃侃而谈，“我送过不少接了E级任务的调查员，去的时候几个大活人，回来的时候连块完整的肉都没有……然后那任务等级啊，指不定就变成什么D级C级了。” “……师傅你就不能说点好的吗？”0401苦着脸道。 “大实话罢了。”司机耸了耸肩，“那我就祝你们仨能完完整整地去，完完整整地回来吧。” “师傅你这祝福，怎么听上去怪怪的？”0401勉强扯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你还不如给我分享点经验呢，指不定到时候能派上用场。” “我就是个开车的，我有什么经验。”司机说道，“再说了，对付诡物，经验这玩意，顶不上半点用。” 第五章 废弃游乐场 天府城异常调查局的总部位于城北，而目标地点则是位于城南，作为夏州联邦西南地区最大的城市，孙杭他们足足花费了两个多小时，才纵向穿越了整座天府城。 黑色的越野车驶出城市，在南郊的公路上疾驰着，两侧尽是荒凉的空地，以及一些稀稀拉拉的废弃建筑物。 偶尔能看到几个有人烟的小村庄，但也都是一副人丁凋敝的模样——村口只能看到一些穿着朴素的老人坐在竹椅上晒太阳，偶尔有几个学龄前的儿童跌跌撞撞地跑过，身后跟着端着碗喂饭的爷爷奶奶……至于青壮年，则是完全不见踪影。 “年轻人都向往大城市，对他们来说，就算是在钢筋混凝土的森林里撞个头破血流，也比在这种小村庄里消磨青春要好。”话痨属性尽显无遗的司机大叔一边开车，一边说道，“用网上很流行的那个词怎么说来着……啊，对，‘腐烂’，他们说，留在这种地方只会慢慢腐烂，还不如到城里去碰碰运气。” 又驶过了一个村子，这个村子大多数的房屋都已经倒塌，只有两间靠近公路的屋子还有人住——门前的晾衣架上还挂着没有晒干的衣物，一旁的秸秆堆上一只秃毛的土狗四仰八叉地躺着，尽情享受着午后温暖的阳光。 “等这些老人走了之后，这里就真的要变成无人区咯。”司机大叔感慨道。 “既然这地方这么荒凉，为什么会有人把游乐园建在这里呢？”孙杭问道。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司机大叔叹了口气，“二十多年前这里可是大名鼎鼎的城南经济开发区，地皮价格炒得比市中心还火热。” “那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孙杭又问道。 “还能有什么原因，诡物呗。”司机大叔说道，“虽然那东西已经被解决了，但却没有人再愿意往这个地方投资了，渐渐地，南郊就变成荒山野岭了。” “你是外地人吧？这事天府城本地的都知道。”0401有些疑惑地嘟哝道，“虽然那时候我还没出生，但我小时候夜里大吵大闹不肯睡觉，我妈就总拿这事来吓唬我……唔，0398，你应该也听说过吧？” “听说过又怎么样。”0398的语气之中有些不耐，“你与其关心这种事，还不如想想，等会到了任务地点，要怎么保住自己的小命吧。” “嘿，要担心的人可不是我。”0401突然露出了一个有些犯贱的笑容，“任务情报你们也都看过了，失踪的可都是年轻女子，我一个大老爷们安全得很，反倒是你……” “你可以闭嘴的，没人当你是哑巴。”0398没好气地说道。 …… 随着距离城区越来越远，公路两侧开始出现大量的高楼大厦的废墟……从这些残垣断壁上，依稀能够看到城南开发区的繁荣，然而，现在却只剩下了一片死寂。 一路上，出现频率最高的便是用鲜红色油漆刷在废弃建筑物上大大的“拆”字。 “除了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和拾荒者之外，没人愿意来这里。”司机大叔踩下了刹车，“就算那头诡物已经被解决掉了，在天府城的市民眼里，这里也已经变成了一处诅咒之地。” 没多久，作为任务目标地点的废弃游乐场也终于是进入了孙杭他们的视野之中。 首先撞入眼帘的便是那标志性的巨型摩天轮，直径超过百米的钢结构巨物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整个游乐场园区。 缠在摩天轮上的塑料布在高空气流的带动下，如同一面面破败的旗帜一样舞动着。 “造这玩意估计得花不少钱。”孙杭心里想道，“可惜了……这钱要是能分我点多好。” 在废弃游乐场的入口处，停着七八辆治安局的车，黄白相间的警戒线沿着游乐场的外墙拉了长长的一圈，一个身材敦实、肤色黝黑的治安官蹲在一块石头上面，愁眉苦脸着抽着烟。 在他的脚边，已经散落了十几个被抽完的烟头。 “这位是治安局城南分局外勤大队的黄队长。”一名年轻的治安官向孙杭三人介绍道，“前三次勘察任务都是黄队长带队的……” 说到这里，他突然压低了声音：“那名实习治安官……也是在黄队眼皮子底下失踪的。” “调查局的人？”被称为黄队长的治安官扔掉了手里的烟，走过来打量了一下孙杭三人，最后把注意力集中在了0398的身上。 “我知道临时调查员都是一群什么样的人，所以我也没指望你们能帮上什么忙。”这个黄队长粗声粗气地说道，指了指孙杭和0401，“你们两个，需要做的，就是一直盯着她，无论发生什么，都必须保证她时时刻刻在你们的视野之中，明白了吗？” “明白。”0401点了点头道。 “我有一个主意。”孙杭突然开口道。 “什么主意？直接说。”黄队长瞥了孙杭一眼，“不要浪费时间。” “如果担心0398莫名其妙失踪的话，不如把她和某个人拷在一起。”孙杭说道。 “这主意不错，那就把你和她铐起来吧。”黄队长皱了皱眉，但还是从包里取出了一副手铐。 “我欠夏州联邦的钱比较多，如果我第一次任务就出意外的话，对于联邦来说，损失会比较大。”孙杭很淡定地说道，“那位0401，他的债务只有我的三分之一不到，他比较适合。” “说得有道理。”黄队长点了点头，直接走向了0401。 “卧槽！你这家伙……你他妈的想坑死我？”0401顿时神色大变。 “嚷嚷什么，只要你们几个乖乖地跟着我们，别乱跑，能出什么事？”黄队长的力气很大，一把抓住想要后退的0401，将一只手铐套在了他的手腕上。 另一只手铐则是拷在了0398的手腕上。 0398倒是没怎么挣扎，一副认命了的模样。 “走吧。”黄队长捡起扔在引擎盖上的防暴头盔，往脑袋上一扣，说道。 第六章 鬼屋 负责打头阵的是两名全副武装的治安官，他们穿着厚重的盔甲，一手擎着透明材质的防暴盾，另一手拎着包胶的甩棍，腰间还挂着好几枚催泪瓦斯和震撼弹。 跟在他们身后的几名治安官则是一手手电筒一手手枪，全队最强的火力是一把CQB型号的短突击步枪，就斜挎在黄队长的背后。 孙杭瞥了一眼插在黄队长腰间的弹匣，除了一个弹匣里装的是橡胶弹之外，另外四个弹匣里都是黄铜弹壳的实弹。 孙杭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左侧颞骨位置的伤口——根据那个医生的说法，自己之所以会昏迷，就是在诡物袭击事件中，挨了一发从治安官枪口中射出来的流弹。 但愿这个黄队长的枪法能准一点……之前命中孙杭的是一发九毫米口径的手枪弹，那一枪要是换成黄队长手里的突击步枪，现在孙杭应该已经在奈何桥排队领汤喝了。 …… 游乐场里的各处通道都被贴上了封条，封条上面都盖着治安局的印戳，黄队长扫视了一圈，无论是门上的还是窗户上的封条都完好无损，这就意味着在这段时间，应该没有人进入过这座游乐场。 “都打起精神来，眼睛擦亮一亮，不要漏过任何蛛丝马迹！”黄队长沉声喝道，然后做出了一个前进的手势。 打头阵的两名治安官打开了挂在大铁门上的锁链，撕下封条，率先踏入了园区内部。 “A组负责勘察，B组留守入口。”黄队长说道，“至于你们三个，跟着我，注意别掉队。” “呃……那个，黄队长？”0401凑近了一步，“这游乐场这么大，我们从那里开始搜啊？这天色已经不早了……估计再有个把小时，太阳就要落山了。” “怎么，你怕黑？”黄队长瞥了他一眼，问道。 “不、不是……我只是觉得，这种地方，到了夜里，总让人觉得心里毛毛的。”0401一脸怂相地说道。 “害怕的话就跟紧点。”黄队长转回了头，继续往里走去。 “……”0401的眼角抽搐了两下，最终还是把想说的话给咽了下去。 “其实这地方，我们已经搜过好几次了。”一名看上去还算和善的年轻治安官小声对孙杭他们三人说道，“甚至连堆在后山的那堆建筑垃圾我们都用铲车翻过了一遍，但还是什么线索都没有发现。” “那我们现在要去哪儿？”孙杭问道。 “鬼屋。”年轻治安官说道，“上次勘察行动，小胡就是在搜完鬼屋之后失踪的。” “……也好也好。”0401小声嘟哝道，“趁着天还没黑，赶紧把鬼屋先搜了吧。” 六名治安官加上三名临时调查员组成的小队很快就走到了鬼屋的入口处，孙杭抬头看去，只见大门上方“古堡惊魂·密室探险”字样的灯牌歪歪扭扭地垂落下来，只剩下几根线缆和支架连着，风一吹，这些悬空的灯牌就轻轻地摇晃了起来，感觉随时都会砸下来一样。 鬼屋的大门已经不知所踪，取而代之的是两扇半人高的铁栅栏。打头阵的治安官将手中的防暴盾放在一边，走上前去将栅栏推到了一边。 金属材质的支脚和水泥地面摩擦，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声音。 “妈的，我总觉得里面阴风阵阵的。”0401小声说道，“啧，要是能给我一把枪就好了，至少心里能踏实点。” “你学过用枪吗？”孙杭瞥了他一眼，问道。 “没……呃，游戏里学过。”0401说道，“我枪法还挺准的。” “要真给你一把枪，你心里踏实了，我们可就都不踏实了。”孙杭说道，“现实世界里可关不掉友军伤害。” “这小子说得没错。”黄队长回过头来说道，“如果搞鬼的不是诡物，那根本用不着你们动手……如果真的有诡物的话，就算给你十把枪也没用。” 跟在黄队长的身后，三名临时调查员也走进了鬼屋——孙杭注意到，这间鬼屋似乎还没有装修完，室内到处都堆着建筑材料和垃圾。 大厅的尽头是一条走廊，走廊一侧的墙面已经涂好了腻子，而另一侧却还是暴露在外的毛坯砖墙。 还是说，这本来就是一座“烂尾楼”风格的鬼屋？ 做工粗劣的铁艺吊灯从天花板上挂下来，灯罩上裹满了蜘蛛网和灰尘的混合物。 铺在地上的木板很多都已经腐朽，踩上去能听到嘎吱嘎吱的声响，天花板和墙面上随处可见赭红色的油漆涂鸦，远远看去，就好像是已经干涸的血迹一般。 打头阵的两名治安官打开了头盔上的探照灯，举着防暴盾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去。 就在小队众人屏住呼吸，仔细打量着四周的时候，一阵极为突兀的音乐声打破了室内的寂静！ “爸爸的爸爸叫什么？爸爸的爸爸叫爷爷——” “卧槽！”0401吓得差点就蹿了起来，然而却被眼疾手快的黄队长一把按在了原地。 “慌什么？”黄队长说道，“怂货。” 说是这么说，但黄队长眼角的青筋也在“突突”地跳动着，显然也被这诡异的歌声给吓到了。 “爸爸的妈妈叫什么？爸爸的妈妈叫奶奶！” 歌声还在继续，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台扔在角落里的摇摇车正在来回晃动着，这歌声就是从摇摇车的音响里传出来的。 “妈的，这玩意怎么突然就响了，吓死我了！”0401骂到一半突然顿住了，“诶，不对……这哪儿来的电？” “蓄电池。”黄队长神色凝重地说道，“为了防止突发断电导致安全事故，游乐场绝大多数的设备里都内置了蓄电池。” “二十年了，蓄电池里还能有电？”0401愣了一下，“不对，应该是都二十年了，这玩意里的蓄电池还能用？” “我的建议是拆开来检查一下。”孙杭说道。 很快，这辆摇摇车就被治安官给拆解了，一块连着控制芯片的蓄电池从车子的底座里被挖了出来。 蓄电池很旧，但导线上的焊接痕迹却很新，显然是最近才被人换上去的。 “像是一个警报装置。”孙杭说道。 “警报装置？”0401听到这个结论，顿时松了口气，“这么看来，我们的对手是人，不是诡物？” 第七章 催眠 “这玩意，你们前几次来的时候，它响了吗？”0401问道。 “你看他们脸上的表情就知道了。”孙杭耸了耸肩。 “这么说来，在治安局封锁游乐场的这段时间里，还是有人偷偷溜了进来。”0401摆出了一副仔细思考的模样，“又或者说，罪魁祸首其实就一直藏在游乐场里，只是你们一直都没有找到他的藏身之处。” “看似分析了一大堆，其实都是没用的废话。”0398对他翻了一个白眼，“话说，手铐能给我解开吗？和这种傻*铐在一起，我真担心会被他给害死。” “行了，都别吵了，继续前进。”黄队长沉声道，“这次行动首要的目标就是搜索失踪的实习治安官，活要见人，死……” 那个“死”字在他喉咙里打转了半天，最终还是把后半句“死要见尸”给咽了回去。 鬼屋的入口处只有一条走廊，不过这条走廊倒还算宽敞，足够三个大汉并肩通行。走廊的两侧都是一扇扇被锁起来的门，这些门的钥匙早就已经不知去向，想要打开它们，就只能采取暴力的手段。 每经过一扇房门，孙杭就会仔细地检查门上的锁孔，观察锁孔位置的锈迹有没有被磨掉的痕迹——只可惜，每一处门锁上的锈迹和灰尘都很均匀，直接排除了对方持有钥匙或者撬锁的可能性。 “这些房间里是什么？”0401忍不住问道。 “各种各样的主题密室。”那名年轻的治安官回答道。 “你们进去检查过吗？”0401又问道。 “前两次勘察的时候，用光纤窥视镜检查过房间里的情况，没有发现任何线索。”年轻的治安官摇了摇头。 他口中的光纤窥视镜是治安局配备的一种特殊设备，它可以将只有米粒大小的微型探头穿过门缝，拍下房门另一侧的画面。 “也就是说，你们没有直接进去检查过？”孙杭皱了皱眉，“主题密室这种东西，里面肯定存在着密道……走廊里的这扇门，不一定是它的唯一出入口。” “黄队说了，如果这次勘察依旧一无所获的话，就撬开这些门，彻底检查一遍。”治安官说道。 “话说，你们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吗？”0401突然打了个冷战，低声说道，“我怎么……好像听到了类似小孩子啼哭那样的声音……” “我也听到了。”年轻的治安官小幅度地点了点头，“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有点像。” “是风的声音。”孙杭说道，“这一层的墙面都是毛坯的砖墙，上面还有很多缝隙没有填补，再加上鬼屋的大门敞开着，正对着这条走廊，就会形成类似于穿堂风那样的现象。穿堂风从砖墙的缝隙中穿过，就会形成呜咽声。” “但我听到的不是什么小孩的哭声。”0398摇了摇头，“如果硬要我形容的话，好像……好像是少女的歌声。” “歌声？”孙杭的眼角跳了一下，“你确定？” “我……你这么一说，我反而有点不太敢确定了。”0398的表情此时也有点难看，“这声音时有时无，隐隐约约的……” “你们呢？你们听到的是什么声音？”孙杭转而去问其他的治安官。 “就是风声，别自己吓自己。”黄队长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那为什么零叁玖……诶，你干嘛？”0401的话突然被打断，他只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量从手腕处传来，直接拖着他往前走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0398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双目无神，肢体动作也变得极为僵硬，就那么直愣愣地拖拽着0401向走廊深处走去。 “失神状况？这是……被人给控制了？”孙杭心里一愣，下意识给两人让开了位置。 “这、这是怎么回事？”0401又惊又急地喊道，“这……这女人又在发什么疯？她的力气怎么这么大？卧槽，我感觉我手腕要被她给扯断了！” “快，控制住她！”黄队长刚想伸手去拉0398，却是被孙杭给拦了下来。 “0401，别反抗。”孙杭开口道，“跟着她走，看看她会把我们带去哪里。” 孙杭这么一说，黄队长也立马反应了过来，对其他治安官说道：“所有人注意，发现任何异常情况，都立马向我汇报！” “0398她到底怎么了？”0401被0398拽得踉踉跄跄地往前走去，“她、她该不会是在演戏吧？” “不像演的。”孙杭摇了摇头，“她的手腕都被已经被手铐勒出血了，可她连眉毛都没有皱过……而且，你不觉得她的力气大得离谱吗？” 0398是一个身高一米六出头，体型纤细的女性，看肢体的肌肉含量也不像是那种经常健身的人。而0401则是一个身高一米七五，体重一百六十多斤的男人……单纯比拼力气，0398根本就不可能是0401的对手。 可现在，0401却是被她一路拖着往前走，根本就拉不住她。 “她不会被诡物给上了身吧？”0401一脸惊恐，“黄队长，能不能先把我的手铐给解开啊……” “不行。万一解开了手铐，她跑起来了怎么办？”黄队长当即拒绝了他的提议，“你就安心当个人形配重块吧……放心，我们能保证你的安全。” 0398就这么拖着0401穿过了一整条走廊，走上了二楼，又连续拐了几个弯，直到不远处传来了一阵微弱的光芒。 那是一个披着长袍的人影，那点微弱的亮光是从它手中捧着的事物上散发出来的，然而没等治安官冲上去，那个人影就突然转身，消失了在一条岔道之中。 鬼屋的二楼地形远比一楼复杂，四通八达的走廊和各种各样的隐藏密道将这里变成了一座真正意义上的迷宫，在建筑设计图早已遗失的情况下，谁也不知道那一扇扇虚掩着的门后面是通向的何处。 那个人影只是将手中发光的事物一遮，它便瞬间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里面。 直到这个时候，0398才如梦初醒一般停了下来，弯下腰，剧烈地干呕了起来。 “咳咳……咳咳……怎、怎么回事？”0398一边咳嗽，一边问道，“刚刚……刚刚那是什么东西？” “你刚刚看到了什么？又听到了什么？”孙杭走过去，轻轻拍着0398的背，问道。 “咳咳……你刚刚问我，那个歌声……我就竖起耳朵去听，想要听得更清楚一些……结果那歌声本来离我离得很远，一下子就近到好像是在我耳边一样……”0398断断续续地说道，“我被吓了一跳，可下一秒我就发现周围一个人都没有了……到处都是一片漆黑，我什么都看不到……我只能看到黑暗之中有一点火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火光似乎对我有着很大的吸引力，我不由自主地就跟了上去……” “听上去像是陷入了催眠。”黄队长用手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可是，你刚刚就在队伍的中间，边上都是我们的人，对方应该没有机会对你进行催眠……等会，难道是那歌声？！我们听到的都是风声，就只有你听到了歌声！” “应该是。”另外一名戴着眼镜的治安官说道，“一些特殊的音频也能让人陷入到被催眠的状态之中。” 第八章 血雾 “万一那个影子……真的是诡物咋办？”0401担忧道。 “如果真的是诡物，就上报调查局，让他们派‘猎人’来。”黄队长说道，“但前提是，你得确定那东西真的是诡物，不然的话……” “不然的话会怎么样？”0401好奇道。 “你不会想知道的。”黄队长板着脸摇了摇头，一副对那些被称为“猎人”的家伙讳莫如深的样子。 “猎人，就是任务信息里提到的‘对付诡物的专家’么？”孙杭问道。 在他仅有的常识里，调查员这个职业多少还有只言片语的描述，但对于“猎人”这个词，他脑海中就只有“从事打猎职业的人”这么一个释义。 很显然，黄队长口中的“猎人”绝非孙杭理解中的那个“猎人”。 “没错……但说实话，我宁可面对穷凶极恶的法外暴徒，也不想去和那些东西打交道。”黄队长叹了口气，说道。 孙杭注意到，他对于“猎人”的形容词是“那些东西”，而不是“那些人”。 两名治安官已经走到了刚刚那个人影站着的位置，他们手中的手电筒照向了地面，只见在覆盖着一层厚厚灰尘的地板上，有着一串清晰的脚印，一直延伸向了刚刚那个人影逃离的方向。 “看脚印的大小和形状，似乎是一名女性，赤脚，扁平足，右脚的尾趾有缺损。”一名精通痕迹学的治安官迅速分析道。 “追。”黄队长的命令简明扼要。 众人当即沿着脚印追了上去，有那名痕迹学专家在，尽管通道上还有许多杂七杂八的脚印，但众人始终都没有追丢目标，一直从二楼追回到了一楼，又追到了鬼屋的地下室。 而在这个追踪过程中，治安官们还获得了一条令人惊喜的线索。 在那些杂乱的脚印之中，他们找到了那名失踪的实习治安官的脚印！ “三十八码的外勤作训靴，是胡丽君。”痕迹学专家对黄队长点了点头，“她最后就是进了地下室，然后就一直没有出来。” 而那个披着袍子的赤脚女性，也是一路逃进了面前的这间地下室之中。 不知道为什么，孙杭总感觉有些不太对劲。 在进入鬼屋之前，他瞥了几眼刷在墙上的广告，里面详细介绍了鬼屋内部的各类游玩项目，其中既包括一楼的主题密室，也有二楼的复古迷宫，但唯独没有提到这座地下室。 “鬼屋包括地下室的部分么？”孙杭提出了自己的疑惑，“为什么在外面的项目介绍里没有提到？” “大概是配电房、监控室或者说机关控制室一类的地方。”已经恢复正常的0398说道，“这种地方不对游客开放，不出现在介绍上也很正常。” 地下室的入口是一扇被反锁的铁门，铁门上布满了锈迹，还有着一些深褐色的可疑痕迹，也不知道是混着锈末的水迹还是某些生物留下的血迹。 “咚！！” 一声闷响，破门槌直接砸开了门锁，两名举着防暴盾的治安官直接用身体撞开了铁门，举盾冲了进去。 剩下几名治安官也都纷纷拔出了枪。 在距离门口十几米远的地方，那个穿着长袍的赤脚女性正站在一副巨大的挂画下面，低着头，用难以分辨的声音念着什么东西。 众人这时候才看清楚，她手里捧着的，是一盏复古造型的油灯，微弱的火苗在灯芯的末端不断地摇晃着。 “不许动！”黄队长震声喝道，“把手里的东西放下！摘下兜帽！把双手举起来！” 对方并没有理会黄队长，反而是加快了念诵的语速。 一股怪异的香味在地下室里弥漫了开来，下一秒，深红色的雾气从地板的缝隙之中涌现，瞬间将众人包裹了进去。 “把她控制住！”黄队长下令道。 两名举盾的治安官正欲上前，却发现自己的身体似乎是不受控制一样僵在了原地，无论怎么使劲，都没法向前迈出一步。 “黄……黄队，我好像动不了了！”举盾的治安官的语气之中带着一丝惊恐，“这是怎么回事？” “雾气里有毒？”黄队长下意识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口鼻，另一只手举起手枪就打算射击，可没等他扣下扳机，手腕突然一软，整把手枪都掉在了地上。 另外一名治安官也试图开枪，然而更可怕的事情却发现了——他举起枪，原本对准的是那个穿着长袍的人的膝盖，但就在扣下扳机前的一秒，却是突然将枪口移向了身边的同事。 “呯！” 枪声在地下室里回荡着，开枪的那名治安官脸上溅满了同事的鲜血，他看了一眼脚边的尸体，顿时发出了一阵惊恐的叫喊声。 小队里的所有人似乎都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权，唯独一人例外。 孙杭有些疑惑地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腕，又弯下腰捡起了黄队长掉在地上的手枪。 他发现，从地板缝隙之中涌出来的深红色雾气，一直和自己保持着几公分的距离，自己走到哪里，哪里就会出现一片人形的“空白区域”，就好像这些雾气在主动躲避着自己一样。 它们……是在害怕我？ 孙杭歪着头思索了片刻，然后径直走到了那个穿着长袍的女人面前。 他朝着对方笑了笑，然后抬起手，一个大逼兜子抽在了对方的脸上。 “啪！” 手掌和脸颊碰撞的声响极为清脆，响彻了整个地下室。 所有人都呆住了，包括这个穿着长袍的女人在内。 愣了两秒钟，她才用既尖锐又颤抖的声音说道：“你、你竟敢……” “啪！！” 又是一个大逼兜子，打断了对方的质问，就连她手上的油灯都被打翻在地。 在油灯熄灭的那一瞬间，那些如血般的雾气顿时消弭于无形。 “你……你……不可饶恕！祂将会降下惩……” “啪！啪啪啪啪！！！” 响亮的耳光声接二连三地响起，穿着长袍的女人被扇得连连后退，到最后她不得不蹲了下来，抬起手臂护住了自己的脸颊。 “别……别打……” 孙杭搓了搓自己已经有些红肿的手掌，不由得在心里感叹一句——果然，力的作用都是相互的。 他回过头，看了一眼呆愣在原地的众人，喊道：“还愣着干什么？过来铐人啊！” 第九章 油画 被他这么一说，那些治安官才如梦初醒，三步并作两步冲了上来，将那个女人按倒在地，给她铐上了手铐。 “怎么回事？”黄队长快步走上前来，“为什么你能动？你就没受到那些雾气的影响？” “我也不知道。”孙杭耸了耸肩，将手枪递给了黄队长，“黄队，你的枪。” 治安官们已经扯下了那个女人头上的兜帽，这是一个年龄大约在四十岁到五十岁之间的中年妇女，脸颊上面覆满了意义不明的刺青图案，一对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站在不远处的孙杭。 “姓名？”按着她的治安官厉声问道。 女人没有说话。 “那些失踪的人，你知道她们在哪吗？”治安官又问道。 女人继续保持沉默。 那名治安官抬起头看了一眼黄队长，那眼神似乎是在征求什么许可。 黄队长瞥了一眼地上下属的尸体，又打量了一下那个女人，深吸了一口气，最后还是摇了摇头：“先把嫌疑人带回局里，之后再进行审讯……另外，把现场处理一下。” 就在治安官们打扫现场的时候，孙杭已经在这间空旷的地下室里走了一个来回，最后站在了墙上挂着的那副巨大的油画面前。 这是一幅画风复古的西式肖像画，画中人是一个欧罗巴血统的年轻女子，她穿着一身火红色的宫廷礼服长裙，容貌极为美丽——即便这只是一幅油画，但孙杭依旧能够感受到对方骨子里那股妖艳的魅力。 尤其是那双眼睛，无论孙杭从哪个角度望过去，画中人都好像是在注视着他一样。 孙杭走到了近前，伸出手摸了一下油画的表面。 这幅长宽都超过两米的巨型油画并没有被裱装起来，质感粗糙的画布上面落着一层薄薄的灰尘。 孙杭屈起手指，不轻不重地叩击了一下画布的表面。 “咚。” “黄队长。”孙杭转过身，看向了站在牺牲的治安官尸体前发呆的黄队长，“这幅画的背后，是空的。” “你说什么？！”原本一脸疲态的黄队长猛地抬起头来，双眼一下子爆发出一阵精光，“你刚刚说什么？再说一遍！” “这幅油画的后面是空的。”孙杭重复了一遍。 黄队长深吸了一口气，快步走上前来，也用手指叩击了一下画布表面。 “所有人，都过来！”黄队长沉声道，“把那名嫌疑人也带过来！” 脸上覆满刺青的中年女人被两名治安官一左一右架到了黄队长的面前，黄队长一把扯住对方的衣领，一字一顿地问道：“油画的后面……是什么？” 令治安官们有些意外的是，这一次，中年女人没有继续沉默，而是看了一眼油画中的女人，然后缓缓说道：“……是祂的宫殿。” “黄队，那些失踪的女人……包括小胡在内，她们很有可能就在里面。”痕迹学专家急切地说道，“她们的脚印都是在地下室外面消失的，除非油画的后面是一条通往外界的密道，否则的话……” “等一下！”0401突然出声打断了痕迹学专家的话，“你们难道忘了刚刚的雾气吗？这明显就是超自然的能力！无论是这个女人还是这一系列的案件，明显是和诡物有关系的！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剩下的，就应该上报调查局，让他们派‘专人’来处理了！” “我已经完成汇报了。”0398将配发的手机放回了口袋，淡淡地说道，“上头告诉我们，‘猎人’二十分钟之后抵达。” “所以，我们就不要再有什么多余的好奇心了！”0401再次强调道，“专业的事情就让专业的人去做，我们只需要在这里等二十分钟，等到那些‘猎人’赶到，就可以收工了！” 黄队长看了两名临时调查员一眼，又看了一眼自己的下属，还是摇了摇头：“对于我来说，我的任务并没有完成……把油锯拿过来！” “你不要命了吗？”0401嚷道，“你自己不想活的话，没必要拉着我们陪葬啊。” 黄队长没有说话，而是从口袋里掏出了手铐的钥匙，扔给了0401。 0401愣了一下，然后飞快地捡起钥匙，解开了自己的手铐。 “……呃，我建议你最好别走。”那个对孙杭他们还算和善的年轻治安官小声地劝道，“你现在走的话，会被认定为弃职的……” “我知道！”0401忿忿道，“我只是不理解，为什么你们队长就这么死脑筋，非要找死……找到那些失踪的人才罢休！” “失踪的那名实习治安官，其实是黄队的侄女。”年轻的治安官在0401耳边说道，“黄队是看着她长大的。” …… 几分钟后，一名治安官拎着一具油锯走了过来，他用力拉动了两下拉绳，在一阵低沉的引擎咆哮声中，锋利的锯链飞快地转动了起来。 黄队长朝他点了点头，让开了身位。 治安官走上前，提起油锯，对着油画锯了下去。 厚实的纤维画布瞬间被撕裂，底下的木质画框也被一同切开，木屑四溅。 一个一米见方的切口出现在了油画上面，切口的后面是一条幽深的通道，不知道通往何处。 “你们两个，留下来看着嫌疑人，其他人跟我来。” 黄队长一手举着手电，一手握着手枪，率先钻进了通道。 孙杭跟在他的身后，第二个钻进了通道。 让孙杭略感诧异的是，在一阵轻微的抱怨声中，0401和0398竟然也进入了通道。 “好奇心害死猫啊害死猫……”0401一边小声地抱怨着，一边打量着通道的内壁。 “你不怕里面有诡物？”孙杭问道。 “怕。”0401坦诚道，“但我总觉得和那个疯女人待在一起，似乎更危险……毕竟她刚刚已经杀了一名治安官了。” “为什么那些雾气会躲着你？”0398用手撩了撩垂落到眼前的头发，目光灼灼地盯着孙杭，“我看得很清楚，当你走过去的时候，那些雾气都自动让开了。” 第十章 “血腥玛丽” 孙杭本来是想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过去，可不知道为什么，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0401刚刚说过的那句—— “好奇心会害死猫的。” “你在威胁我？”0398眉毛一挑，眼神之中带上了一丝警惕之色。 “我就那么一说，别太紧张。”孙杭笑了笑，不再去搭理0398，跟着黄队长继续往前走去。 他内心产生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之前走上前去抽那个中年女人耳光、以及刚刚威胁0398的那个人，就好像不是自己一样……又或者说，好像是自己体内的另一个人格。 还是说，那才是失忆之前真正的自己？ 怀抱着这样的疑惑，孙杭沉默地走着……可随着众人在通道里越走越深，他们渐渐闻到了一股古怪的气味。 这是一股混杂着铁锈味、酸腐味和腥臭味的混合气味，光是闻上一口就能感觉到胃里的东西开始上下翻涌，就连治安官们都忍不住用手捂住了口鼻。 幸运的是，他们没多久就走到了通道的尽头，一扇油漆已经斑驳的木门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前。 而那股令人难以忍受的气味在这里也已经浓郁到了极点。 那名痕迹专家的脸色已经变得十分难看，他犹豫了片刻，还是走到了黄队长的身边，低声道：“是尸臭味，还有很浓郁的血腥味……失踪的那些女子，恐怕早就已经遇害……而且，作案手法可能极其残忍……” “我知道。”黄队长将手伸向了木门，可始终没能下定决心将门推开。 “要不，咱们还是赶紧撤吧……”0401面露怯色，“我总觉得……里面会有一些，呃，不太好的东西。” “黄队，这小子说得没错。现在这个时间，‘猎人’应该快要到了。”一名治安官也劝道，“接下来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和我们没有关系了。” 黄队长站在门前，陷入了纠结之中——一方面，他一直以来都在追查的真相十有八九就在后门，他只要推开门，就能获得答案；而另一方面，他却又害怕去面对那个真相。 就在黄队长举棋不定之时，孙杭走了过去，把手放在了门上。 隐隐约约之间，孙杭总觉得，门的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诱惑着自己。 那股令人作呕的气味，在他闻起来，除去一开始的腥臭之外，其中竟是隐藏着一丝芬芳馥郁的暗香，就如同绽放的花蕊中散发出的花蜜气味。 他突然觉得有点饿。 他趁着其他人不注意，一把推开了门。 门后是一间面积超过三百平方米的大厅，大厅的地面沿着台阶缓步下沉，那股浓郁到令人窒息的血腥味即便是捂住口鼻也没用，紧张感沿着全身剩下的毛孔渗入了众人的神经，似乎就连空气都变得粘稠了。 孙杭沿着台阶往下走，在大厅的尽头处，他看到了一个四四方方的血池。 这个堪比游乐场里游泳池大小的池子里注满了腥红粘稠的血浆，残缺变形的细碎骸骨漂浮在血池之中，时隐时现。 在血池的上方，吊着一个未着寸缕的年轻女子，她的躯体肿胀得就如同是在福尔马林溶液里浸泡了许多年的标本一样。 她的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白色，在她的身上，到处都是触目惊心的伤口，血液缓缓地从伤口处外翻的皮肉之中渗出，沿着体表往下流淌，最终落入到她脚下的血池之中。 几束长满刺的荆棘从血池之中延伸出来，缠绕在了这个年轻女子的身上。 那些锋利的棘刺刺进她的皮肤，钻入她的血肉，就仿佛是在以她的身体为食，榨取着女子体内所剩不多的生命力。 她的肩头之上，一朵颜色极为鲜艳的月季花正在怒放着。 这名年轻女子还活着，孙杭能察觉到她还有着微弱的呼吸。 但每过一秒，这名女子就越加虚弱一分，而她肩头上的那朵月季花，则是越发艳丽一分。 一阵脚步声从身后传来，随后便是一声惊愕的低呼：“小……小君？” 很显然，这个被吊在血池上方的年轻女子，就是最后失踪的那名实习治安官。 至于其他失踪的年轻女性……孙杭瞥了一眼浮在血池里的那些骸骨。 但最终，孙杭的注意力还是被那朵月季花给吸引了……他内心深处滋生出了一种莫名的欲望：他很想将那朵花给扯下来，然后塞进嘴里，用力地咀嚼…… 这个念头几乎不受控制地在他脑海里疯长，就在孙杭即将付诸行动的时候，0401带着绝望的声音响了起来：“血腥玛丽？！” 孙杭的意识又恢复了清醒。 血腥玛丽？ 这是那朵月季花的名字么？ 孙杭突然想起来外面那副油画上的人物是谁了。 那是欧罗巴传说故事里的李·克斯特伯爵夫人，据称，她为了永葆青春，一直都用纯洁少女的鲜血来沐浴。 每一次洗澡，她都会杀掉两名少女，并且将她们的尸骨埋藏在浴室的地下。 …… 所以说，那些年轻女子之所以会失踪，全是为了供养这朵艳丽的“妖花”？ “它是诡物么？”孙杭回过头看了0401一眼，问道。 “当然是啊……”0401苦着脸说道，“序列号丁三十七，‘血腥玛丽’，十几年前，就是它的出现，导致大半个城南开发区变成废墟的罪魁祸首……为什么它还活着？它不是已经被调查局给处理掉了么？！” “一朵花而已，真的能毁掉大半个开发区吗？”孙杭有些疑惑。 “真正毁掉城南开发区的，其实是人。”0398接着0401的话说了下去，“血腥玛丽的荆棘遍布大街小巷，钻入了每一栋有着活物存在的建筑之中，肆意地汲取着它能接触到的一切血肉……为了彻底消灭它，夏州联邦不得不往城南开发区空投了大量的凝固汽油弹，将血腥玛丽和被它占据的街区一起焚尽。”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刚才路过的那些残垣断壁上很多都有灼烧过的痕迹。”孙杭点了点头，“所以说，这玩意怕火？” “不……它不是十几年前的那一株‘血腥玛丽’。”黄队长的声音响起，“那一株‘血腥玛丽’早就已经被烧死了，我也参与了当年的行动，我是眼睁睁看着它化作灰烬的。” “那我们现在看到的是什么？”0401有些歇斯底里地挥舞着胳膊，“总不能是我的幻觉吧？！” “种子，是种子……当年那株‘血腥玛丽’留下了它的种子。”黄队长喃喃道，“‘血腥玛丽’的种子需要鲜血的浇灌才能发现，而现在……” 而现在，它已经开花了。 第十一章 猎人 “黄队……我们是不是，该撤了？”一名治安官小心翼翼地问道，他的声音压得极低，似乎是生怕惊动了远处的“血腥玛丽”一般，“已经确认目标是诡物，失踪的人也已经全部遇难……我们继续留在这里的话，没有意义……” “把油锯给我。”黄队长朝拎着油锯的治安官伸出了身。 “黄队，你想干什么？”刚刚说话的那名治安官急道，“那可是诡物啊！” “诡物又怎么样？十九年前能把这玩意烧成灰……现在就还能再烧它一次！”黄队长狠狠地说道，一把将油锯上用来装汽油的罐子拆了下来，拧开盖子，将里面的汽油全部都倒进了随身携带的水壶里面。 “血腥玛丽真的怕火吗？”孙杭后退了两步，站到了0401旁边，小声问道。 “我……我怎么知道？”0401气喘吁吁地说道，“十九年前我他妈的还没出生呢……” “十九年前那株‘血腥玛丽’是怕火的，但现在这株，不好说。”0398摇了摇头，“还记得入职培训上，那个白大褂说的话么？” 对于诡物来说，以往的经验不一定能派上用场……不仅如此，有的时候，经验还会反过来害死自己。 但黄队长显然没有接受过调查员的入职培训……即便有，现在这个状态之下，他也早就把这句话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当人的意识完全被愤怒和恐惧所主导的时候，基本也就不剩下什么思考能力了。 大脑会下意识将判断交给本能和经验，同时激发出大量的肾上腺素，榨出人体潜藏的能量。 黄队长开始加速，仅仅只用了两秒钟，他就从台阶底下冲到了血池的旁边。 他一脚打横，拧转身体，在抵消掉前冲惯性的同时，将剩余的动能沿着腰腹和脊背的肌肉一路传递到右臂之上—— 灌满汽油的水壶被用力掷出，在半空中划过一道近乎笔直的轨迹，重重地砸在了被吊起来的实习治安官身上。 在扔出水壶的那一瞬间，黄队长已然抄起了挂在身后的突击步枪，打开保险，抬起枪口——霎时间，全自动模式下接连不断的枪声就响彻了整个大厅。 装着汽油的水壶瞬间被打爆，爆炸的火光直接将“血腥玛丽”和实习治安官的身体吞没了进去，熊熊燃烧的火焰包裹住了那具臃肿的躯体，以及缠绕在躯体之上的荆棘。 苍白的躯体在火舌的炙烤下发出噼啪脆响，但那朵鲜艳的妖花不仅没有被烧毁，反而是将花瓣彻底舒展了开来。 “死吧！怪物！”黄队长大声嘶吼着，他已经失去了理智——即便弹匣中的子弹已经打空，他依旧紧扣着扳机不放，双目怒视着在火焰之中完好无损的血腥玛丽。 下一秒，血池之中伸出了数十条荆棘，瞬间缠住了黄队长，将他拖入了池中。 紧接着，一个新的花苞从那名实习治安官的眼眶里钻了出来，被挤掉的眼球落入了血池之中，发出了“噗通”的声响。 这个花苞颤动了几下，紧闭着的花瓣缓缓张开，顿时，大厅内的血腥味更加浓郁了。 那些碳化的皮肤开始皲裂剥落，不计其数的花苞从血肉之中萌生，然后疯狂地绽放。 孙杭第一次觉得，“花团锦簇”这个词，居然可以用来形容一具被烧成焦炭的尸体。 大厅里的血腥味已经浓郁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对于其他人来说，呼进鼻腔里的似乎不是空气，而是粘稠的血浆……但对于孙杭来说，那股浓烈的香甜气味已经彻底压倒了血腥味了，难以用言语描述的饥饿感让他宛若被百爪挠心，恨不得立即将那些新生的花骨朵吞进肚里去。 孙杭残存的理智告诉他这很不正常，但这点理智很快就被铺天盖地涌来的食欲给淹没了。 治安官们转身开始奔逃，他们扔掉了那些沉重的装备，拼命地跑向那条通道。至于0401和0398，他们两人在注意到火焰对血腥玛丽无效之后就已经退入了通道，此时已经跑进了那间挂着伯爵夫人肖像画的地下室里。 更多的荆棘从血池之中爬了出来，短短几息间就跨越了二十多米远的距离，缠住了跑的最慢的那名治安官的脚踝，将他的惨叫声中将他拉进了血池。 治安官的惨叫声在血浆没过他头顶的那一霎就消失了，没过几秒，一具残缺不全的骸骨从他沉没的地方缓缓浮了上来。 从旁人的视角看来，这个血池里灌得仿佛不是血浆而是王水，转眼间就蚀掉了这名治安官的血肉。但实际上，这名治安官在被拖入血池之后，身上的血肉就已经被盘踞在池底的血腥玛丽根系给蚕食殆尽了。 血腥玛丽的荆棘已经遍布了整个大厅，唯独孙杭站着的地方出现了一个半径约三米的空白区域——就和先前的血雾一样，这些荆棘都在有意避让着他，似乎是在害怕和他发生接触。 孙杭每往前走一步，正前方的荆棘就后退相应的距离，这让他不禁有些恼火。 强烈的饥饿感驱使着他一步步地走向血池，就在他即将走到血池边缘的时候，一声巨响从头顶传来，一个曼妙的身影凿穿了地下室的穹顶，重重地砸落在台阶旁。 孙杭回头望去，这是一个身高超过一米八的高挑女性，她的衣物在凿穿地下室的过程之中已经变得的破损不堪，只剩下几缕破布还堪堪挂在她的身上。 和破布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这个女人白皙光滑、且毫无损伤的皮肤。 “目标确认，序列号丁三十七，‘血腥玛丽’。”女人自言自语地念道，“开始执行清除任务。” 话音刚落，无数漆黑的鳞片便从她的皮肤底下钻了出来，转眼间就将那具完美的胴体包裹了进去。 锋利的黑色骨刺在“她”的膝盖和手肘处冒了出来，在原本蝴蝶骨的位置，一对折叠起来的修长节肢突破了体表，舒展了开来。 两段节肢之间连着富有弹性的翼膜，在翼膜的表面还覆盖着一层有着金属光泽的细鳞，这些细鳞彼此摩擦，发出一阵阵令人牙酸的金属剐蹭声。 短短几秒钟的时间，这个从天而降的女人就已经变成了一头长着翅膀的人形怪物。 第十二章 感染 …… …… 孙杭被关在这个特殊的房间里已经七天了——假设他们送饭的频率是一天三次的话。 这是一间地板、四壁和天花板都是由镜子构成的宽敞房间，房间内仅有的家具是一套焊死在地上的金属桌椅、一张同样被焊死的单人床和一个位于角落里的抽水马桶。 在孙杭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从天而降的人形怪物手撕了血腥玛丽之后，他就被带到了这里。 每隔一段时间，天花板的一角就会被打开，从里面探出来的机械臂会将盛着食物的餐盘放在桌上，在孙杭吃完之后再把餐具收走。 每天的“牢饭”都很丰盛，四菜一汤是标配，有鱼有肉，有新鲜的蔬菜，餐后还有小甜点和水果，偶尔还会出现牛排和鱼翅这类较为奢侈的食物。 孙杭曾大声质问过为什么要把他关在这里，但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可是，当他说自己口渴的时候，机械臂却立马会把瓶装的纯净水送到他的面前。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这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监狱生活”其实还算不错，除了那该死的灯。 这个房间的灯从来都不会关，哪怕是在睡觉的时候。 隐藏在镜子后面的灯光透过玻璃，又在镜面上几经折射，将整个房间都映衬的灯火通明，孙杭只有将脑袋埋进枕头里面才能勉强入睡，但他只要稍稍一侧头，亮光就会立马从眼皮的缝隙里钻进来，投射到他的视网膜上。 而最糟糕的是，由于房间内没有昼夜的变化，孙杭对于时间的概念已经变得十分模糊，很多时候他的眼睛里已经布满了血丝，但却始终提不起半点睡意。 长时间的作息混乱很容易就让人陷入神经衰弱的状态下，疲劳、紧张、暴躁……各种各样的负面情绪伴随着时间的流逝不断加深…… 第一天，孙杭还能保持冷静，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试着提问，即便是在得不到任何回答的情况下。 第二天，他不再提问，他开始一遍一遍地在房间里兜圈子。 第三天，他砸掉了餐盘，但机械臂很快就送上了一份新的食物，并且打扫掉了地上的垃圾。 第四天，他试着将椅子从地上拽起来，他失败了。 第五天，孙杭不再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他就那么坐在椅子上，双眼直直地望着桌面，除了睡觉和排泄之外，他一直都坐在那里。 第六天，他依旧坐在椅子上，一声不响。 第七天，当孙杭吃完机械臂送进来的第二十份食物之后，他正对着的那面墙终于是发生了变化。 镜子变成了透明的玻璃，两男一女三个人正在玻璃后面，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恭喜你，孙杭先生。”三个人之中的女性轻轻鼓掌，她的声音透过玻璃传递到了房间之内，“你成功守住了自己属于人类的灵魂。” 那个女人的容貌孙杭有些眼熟，她和那个来医院让自己签下“卖身契”的那个公务人员很像，但孙杭可以确定，她们绝对不是同一个人。 “什么意思？”孙杭开口问道。 “你感染了诡化病毒，但却没有丧失清醒的自我意识，同时也没有出现身体上的变异。”这次说话的是一个坐在电动轮椅上的老头，“虽然你的感染程度只有百分之0.17，但这依旧是十分罕见的情况。” “我感染了诡化病毒？那你们为什么不给我注射药物？”孙杭眯起了眼。 抑制“诡化”的特效药早在百年前就已经被开发了出来，也正是靠着这种药物，人们才得以在诡物的侵袭下苟且求生。 “太迟了。”轮椅老头叹了口气，“根据检测结果来看，你在上一次遭遇诡物——也就是你失忆的那次，就已经感染了诡化病毒，你已经错过了用药的窗口期。” “所以？”孙杭继续问道。 “所以，你现在成为了一个拥有着诡物能力，但却保持着人类意志的特殊个体。”轮椅老头说道，“我在此正式邀请你加入我们，以‘诡物猎人’的身份。” “诡物猎人？”孙杭回想起了那个从天而降的女人，“就是专门狩猎诡物的人么？” “是的，各城的调查局其实都是为诡物猎人所服务的。调查员们负责收集诡物的行踪和线索，然后将这些情报传递给猎人，再由能力合适的猎人出马，消灭掉那些入侵人类领地的诡物。”轮椅老头说道，“只有来自诡物的力量才能对抗诡物，这很讽刺，但这就是现实。” “那如果我不想给你们卖命呢？”孙杭问道。 “我们不会强迫任何一名感染者成为猎人。”轮椅老头接着说道，“但如果每一个获得力量的人都只想独善其身的话，人类早在两百年前就已经从这片大地上消失了。除此之外，你知道你感染的诡化病毒是哪一类吗？” “哪一类？” “那次袭击事件的始作俑者是序列号为丙九的诡物，‘饕餮’。准确来说，是饕餮的一尊分身。你所感染的诡化病毒也是来自于饕餮，至于这会对你产生什么样的影响，你应该已经有过切身体会了。” “所以，我的能力是和‘吃’有关？”孙杭回忆起了那种强烈的饥饿感，但那种饥饿感，似乎是只有在面对诡物的时候才会出现。 “饕餮最大的特性，是可以通过吞噬其他诡物来使自己的能力发生变化。”轮椅老头说道，“你需要定期狩猎诡物，来满足自己的欲望……远离诡物可以暂时压制这种欲望，但当积蓄起来的欲望最终爆发之时，情况将会彻底失去控制。” “只要你加入我们，”一开说说话的那个女人又开口道，“即便你无法成功狩猎诡物，我们也会想办法帮你解决‘食欲’爆发的问题。” “让其他猎人把诡物抓回来给我吃？”孙杭歪了歪头，“听上去我就像是一个混吃等死的废物。” “这是办法之一。”女人说道，“除此之外，我们有办法让你变强，使你获得能够独自狩猎诡物的能力。” “但前提是，你得通过考核。”另一个穿着一身棕灰色作训服、眉宇间有着一股杀伐之气的中年男人开口接过了话茬，“通过考核，你才能成为一名‘合法’的猎人。” 第十三章 考核 “这段时间里，我们一直都在观察你，你的表现可以用‘优秀’来形容。”女人说道，“但这些都只是表象，你的深层次的精神状态是否稳定，还需要经过一系列专门的考核。只有在考核之中达标，我们才能授予你‘诡物猎人’的身份。” “考核是怎么一个考核法？我需要做什么？”孙杭问道。 “你跟着他们到考核测试专用的房间去就会知道了。”女人伸出手指在面前悬浮的全息屏幕上点了一下，房间一侧的墙壁上立马出现了一条通道，四个穿着全套重型防护服的人走了进来。 他们很快就帮孙杭换上了“测试服”——这所谓的测试服，除了一条纯白色的大裤衩之外，就只有一块挖了三个洞的大白布，孙杭只需要把胳膊和脑袋从这三个洞里钻出来，就算是穿好了。 “这是打算解剖我么？”孙杭有些怀疑地打量着了一下这身测试服，问道。 “这你大可以放心，整个考核的过程不会对你造成任何伤害。”女人摇了摇头，“连血都不用抽。” …… 在孙杭跟着那四个人离开之后，女人转头看向了坐在轮椅上的老头，低声问道：“老师，有一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问。” “说吧。”老人抬起头看向自己的学生，脸上终于是浮现出了一丝和蔼的神情。 “我一直很疑惑，0420所感染的诡化病毒，真的来源于饕餮吗？” “疑惑的点在哪里？” “饕餮，作为丙型诡物之中极为特殊的单数个体，它最显著的特点就是会吞食掉它所接触到的一切活物，但却从不会向外界释放诡化病毒。如果说，其他诡物会释放带有自身‘模因’的病毒，去感染、同化那些与之接触的事物，那么饕餮就是反其道而行之——它只会吞噬掉那些‘模因’的载体，并且将这些‘片段’嵌入到自身的‘模因’之中。也正因为这种特性，每年的学术会议都会有人提议不如将饕餮的代号改为象征着‘只进不出’的‘貔貅’……” “你是怀疑感染他的诡物，不是饕餮？”老人打断了学生的话，问道。 “是的，老师。”女人点了点头，“到目前为止，包括分身在内，直接或间接由饕餮造成的诡物袭击事件共计三百一十四起，在这三百一十四起袭击事件之中，从未出现过感染者。即便事件中有其他诡物出现，也会被饕餮所吞噬干净。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在确认袭击诡物为饕餮分身之后，救援队才会跳过例行的感染检定流程……” “因为被诡化病毒感染的人，会成为饕餮眼中优先级最高的猎物。所以他们下意识认为幸存者之中不可能会出现感染者。”中年男人说道，“负责救援行动的人已经遭受了处分，我保证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可是……”女人还想再说点什么，但坐在轮椅上的老人却是抬起了手，制止了他。 “无论是他的感染进程，还是检测出来的‘模因’序列，亦或是在和诡物接触时所表现出来的异常之处，都能和‘饕餮’对得上号……杨绮，你已经犯了一个十分严重的错误：永远不要用过往的经验来对诡物做出判断。” “老、老师……”女人愣了一下，脸上浮现出一抹羞愧之色。 “有的时候，连你亲眼看到的东西你都不一定能相信，你又怎么可以去相信那些记载在文献里的东西呢？”老人缓缓说道。 “老师，我知道错了。”女人低下了头。 “记住，调查员或者是猎人犯了错，那最糟糕的结果不过是任务失败而已。但如果我们犯了错，那将会导致灾难性的后果。” …… …… 孙杭被带到了另外一个摆满了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的精密仪器的房间里，工作人员让他在房间正中的那张大号手术椅上躺下，紧接着，他们将数以百计的电极片贴到了孙杭的身上。 贴完电极片，两名工作人员合力将一台摄像机推到了手术椅前，架着摄像机的支架被拉了出来，透着彩虹光泽的玻璃镜头直直地怼了过来，距离孙杭的鼻尖就只有不到两公分的距离。 将支架固定好之后，这些工作人员就离开了房间，房间的灯也纷纷熄灭，只留下一束从天花板上打下来的光束，将孙杭罩在里面。 “测试模版，标准，测试内容，自定义01，受试人员编号，0420。”不带情感的电子合成音从摄像头旁边的扩音器里传出，“请不要紧张，尽可能保持情绪的稳定和呼吸的平稳，在测试开始前，你将有充足的时间，让自己最大程度地放松下来。” “情绪紧张的话，会影响测试结果吗？” “不会。” “那现在就开始吧，我挺放松的。”孙杭仰躺在手术椅上，盯着近在咫尺的镜头，说道。 “在测试的过程中，将会播放某首长诗的部分片段，你所需要做的就是在每一句的间歇之中，复述诗句即可。另外，在诗句之间，还会穿插一些随机问题，你无需回答这些问题，只需要复述诗句即可。”电子合成音继续说道。 “那我要怎么分辨，哪句话是诗句，哪句话是你们提出的问题呢？” “所有诗句皆为陈述句，所有随机问题皆为问句，很好分辨。如果不小心复述了问题的内容，也不会影响测试的内容。”电子合成音说道。 “行。” “测试开始。” 一阵无意义的白噪音之后，笼罩着孙杭的那束灯光亮度开始变强，而房间的四周则是在这种对比之下，显得更加黑暗了。 那些设备上原本不断跳动着的指示灯都不约而同地熄灭了下去，孙杭感觉自己就像是飘浮在深邃无垠的太空之中，空间的边际感渐渐变得模糊了起来。 “血黑色的虚无开始编织一个网络，”电子合成音似乎不再来自耳边，而是源自那遥远的黑暗空间，虚无且缥缈。 “血黑色的虚无开始编织一个网络，”孙杭复述道。 “你是否害怕黑暗？你是否曾想象过自己身处于一个完全没有光线的环境之中？” 按照测试的要求，孙杭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细胞之间相连再相连，” “细胞之间相连再相连，”孙杭复述道。 第十四章 人性和理性 “你最近一次做出抉择是什么时候？” “你最不愿意面对的事物是什么？” “血黑色的虚无开始编织一个网络，细胞之间相连再相连，与那主干再相连。” 问题又一次转换成了诗句，孙杭也随即复述道： “血黑色的虚无开始编织一个网络，细胞之间相连再相连，与那主干再相连。” “你曾梦到过最令你感到恐惧的东西是什么？与那主干再相连。” 电子合成音播放的诗句开始重复，并且出现在那些问句的末尾，于是孙杭也开始复述那些重复的诗句和词语。 “与那主干再相连。” “相连。” “相连。” “你是否觉得人类是你的同类？细胞。” “细胞。” “你最近一次情绪产生强烈波动是在什么样的境况之下？相连。” “相连。” “生存对于你来说是什么？相连。” “相连。” “于是在那黑暗的衬托下，” “于是在那黑暗的衬托下，”孙杭复述道。 “显现一座喷泉向上高喷的白水柱。” “显现一座喷泉向上高喷的白水柱。” “你是否觉得，你已经不再是人类？” “你是否会经常感觉到饥饿？” “你是否思考过自己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你幻想中完美的异性伴侣是什么模样？” “你是否感受过难以忍受的饥饿？？” 电子合成音一连抛出了五个问题，紧接着，又是一句长达二十一个字的诗句。 “我透过烟雾瞥见了一座又高又白的喷泉，随即惊醒。” “我透过……” 孙杭还没来得及将这句诗句复述完毕，电子合成音便打断了他：“测试结束。” “这就结束了？”孙杭微微一怔，房间内的灯光已然恢复了正常，那种飘浮在太空之中的迷幻感觉一下子荡然无存。 他就像是被重力拉回到了地球表面，新鲜的空气涌入肺泡，血液再一次开始流动。 房间门被推开，但走进来的不是那些穿着重型防护服的工作人员，而是先前站在那个轮椅老头旁边的女人。 “正式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杨绮，是天府城诡物研究所的博士研究生。”她一边说，一边走到近前，将那些贴在孙杭身上的电极片撕了下来。 “那我应该叫你杨博士么？”孙杭随口问道。 “我还没拿到博士学位呢……虽然我已经在这里呆了整整七年了。”杨绮叹了口气，“我见过很多被诡化病毒感染的人，但其中能成为诡物猎人的只是极少数……绝大多数的人，最后都……”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转而看向孙杭的双眼：“考核还没有结束，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和刚刚那些问题都不一样，你必须给出一个明确的回答。” “什么问题？” “假设，你成为了诡物猎人，在一次任务中遭遇了远比情报之中描述得要强大许多倍的诡物。仅靠你自身的力量无法将其消灭，而此时你与调查局总部之间的联系被某种神秘的力量所切断，你无法将这些情报汇报上去，也无法请求支援。” 杨绮接着说道：“你做了很多尝试，但无一例外都失败了。绝望之际，你发现了一个可以消灭诡物的办法……” “什么办法？” “具体要怎么做我就不细说了，那不重要，总而言之，有一个能消灭诡物的机会摆在你的面前，但作为代价，你需要把附近的一个村子作为诱饵，将诡物诱导到那里。” “村民已经撤离了吗？” “没有，村民并没有接到任何通知……通常情况下，调查员和猎人的行动计划都是绝密，除了配合你们的军方单位或是治安官之外，没有人会知道你们的行动。”杨绮说道。 “那如果将诡物诱导至村庄内部，会造成多少死伤？” “村子里的所有人都会死，无一幸免。” “那成功消灭诡物的几率是多少？” “百分之百。”杨绮说道，“你不用去考虑概率的问题，也不用去想其他的办法，这是一道很简单的选择题，用数百名村民的牺牲，去换取消灭一头强大诡物的机会，你只需要给出你的选择即可。” “我觉得我不会遇到这种情况，你给出的条件都太理想化了。”孙杭耸了耸肩，“依我看，大概率是所有村民都被屠戮殆尽，然后才发现这个所谓的机会，其实屌用没有……世界上怎么会有那么便宜的事情——只需要牺牲几百个人，就能解决掉一头BOSS级的怪物。” “所以，你也觉得这个交换很‘划算’，对吧？”杨绮和孙杭对视着，“所以，你的选择是？” “这是为了测试我的道德底线吗？” “你可以这么认为，作为一名猎人，在独立行动的情况下，人性和理性，二选一，你选谁？” “容我三思。”孙杭摆了摆手，挪开了视线。 这个女人的目光太过锐利，和她对视总让孙杭有种不太舒服的感觉。 “这是灭杀诡物的唯一机会，错过这个机会不仅你会死，还会导致更加严重的灾难……到那时候，死的人可就不止几百个了。”杨绮的语气之中充满着诱导的意味，“就算你选择不去牺牲那几百人，他们同样也活不了。在诡物杀死你之后，这个距离如此之近的小村庄根本不可能幸免于难……在诡物出现在这个位置的时候，这几百人的命运就已经注定。” “也就是说，他们的唯一结局，就只有死亡？” “是的，这不是一道电车难题，不是说你将轨道拨向另一侧，就让这些人活下来。”杨绮再次强调道。 “所以，在以往的狩猎行动中，遇到类似的情况，你们是怎么处理的？”孙杭反问道，“为了消灭诡物，你们会不惜任何代价吗？这个代价……包括平民吗？” “应该换个说法，我们会选择‘将损害最小化’。”杨绮说道。 “我大概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所以，你的选择是……？”杨绮站了起来，后退了半步，目光灼灼。 第十五章 抉择和抉择 “我不会去主动牺牲掉那个村子的人。”孙杭平静地回答道。 “为什么？”杨绮盯着他看了几秒钟后，问道。 “没有为什么。”孙杭摇了摇头，“你只让我做出选择，没让我解释原因。我只能告诉你，在那种情况下，我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很好，恭喜你，你顺利通过了考核。”杨绮轻轻地鼓起掌来，“现在你已经是一名拥有正式身份的诡物猎人了。” “所以说，这题的标准答案，是选择人性咯？” “没错……猎人身为感染者，在拥有能匹敌诡物力量的同时，自身也会变成一颗极度危险的定时炸弹。诡化病毒的感染进程有着一个‘阈值’，当你的感染进程位于阈值之下的时候，你的主导意识就还是人类，但当感染进程突破阈值之后，你就会彻底失控……甚至变成一种新的诡物。”杨绮解释道，“但这个感染进程和常规的病毒不一样，我们至今没有研究明白何种行为会导致它的变化，我们能做的，也就只有尽可能地帮助猎人们，守住自己的‘人性’。” “大概能听懂。”孙杭点了点头，“你们既想利用感染者的力量，又害怕感染者失控，所以才会搞出这么一套测试流程来。但有一点我不太明白，实际操作的时候，你们又会怎么做呢？” “当然是牺牲掉那个村子的人，消灭诡物。”杨绮说道，“假设真的有那么理想化的条件，我们不会有任何犹豫。” “那这岂不是和测试目的相悖？” “不，并不相悖。这种抉择是交给后方指挥人员来做的，而不是一线的猎人。”杨绮摇了摇头，“指挥官可以为了完成任务不择手段，但是猎人不行。 “对于猎人来说，保持自己的人性和清醒的自我意识，永远是优先级最高的事情。而这种漠视生命的选择，会逐渐淡化你们身为人类的自我认知……这样发展下去，你们最终会从灾厄的对抗者，沦为灾厄本身。”杨绮说道。 看着杨绮一脸认真的样子，孙杭内心却是毫无波澜。 他之所以选择“人性”，其实没有任何更深层次的原因，只是单纯因为这个才是“正确答案”罢了。 杨绮先前的那些话，都已经不能说是暗示了，简直就是赤裸裸的明示，摆明着要引导他去做出那个“理性”的选择。 这就意味着，另一个选项，大概率才是那个正确的选项。 更何况，两种选择的所要承担的风险并不对等。 如果孙杭选择人性，然后杨绮告诉他选错了，那顶多也就是被认为是一个软弱的废物罢了。 而他要是选择了理性，一旦选错，那自己在对方的眼里，很可能就变成了人性淡薄、随时都可能会失控变成诡物的存在。 前者最多是无法成为猎人，但或多或少还会有一线生机；而后者，恐怕立即就要被他们给“处理”掉了吧…… “对了，有一件事我很好奇。”孙杭突然问道，“关于我失忆这件事，我只记得我的名字是孙杭，别的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可是，你们又是怎么知道我名字的呢？” 孙杭很清楚地记得，自己醒来之后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那位护士小姐说的“孙先生你醒了。” “既然你已经成为了诡物猎人，那这件东西自然也就可以归还给你了。”杨绮说着，从白大褂的口袋里取出了一个塑封证物袋，证物袋上的标签已经被撕去，一根似乎是不锈钢材料的项链静静地躺在袋子里面。 “这是在救援现场发现的。”杨绮说道，“准确来说，那个时候，它就挂在你的脖子上面。” 孙杭接过袋子打开，将项链倒了出来，链子底下的吊坠是一块椭圆形的金属铭牌，样式和夏州联邦士兵们使用的身份识别牌很相似。 但相比军用的身份识别牌上面记载的详细信息，这块金属铭牌上却只有两个用激光蚀刻上的汉字——“孙杭”。 “我们调查过这块牌子，不属于联邦任何一个地区的部队，也不属于那些有着公开注册信息的组织团体。我们还在整个联邦的档案库里搜索过孙杭这个名字，同名的人有很多，但其中没有能够和你对得上号的档案。”杨绮说道。 孙杭将铭牌转了一圈，又拿起来对着灯光从不同角度去看……但无论他尝试什么样的观察手段，都没法获得更多的信息。 这就是一块简简单单的不锈钢片，用车床轧成了这个形状，再在上面刻上了他的名字……甚至铭牌的边缘都还没有打磨光滑，摸上去有着很明显的毛刺感。 “不仅是姓名，我们还将你的DNA数据、面部特征等等信息输入了档案库，但依旧是查无此人。”杨绮说道，“根据我的判断，失忆前的你，大概率从事的是一份游走在合法与非法之间的灰色工作。” “比如？”孙杭看了她一眼，问道。 “没有合法经营执照的私人军事承包商……也就是俗称的雇佣兵。”杨绮说道。 “雇佣兵的狗牌也不至于只有一个名字吧，至少还得再加个血型。”孙杭轻声道，“甚至有可能这都不是我的真名……” “名字只是一个代称，你可以叫孙杭，也可以叫的。”杨绮一脸无所谓地说道，“如果你不喜欢这个名字，随时可以改一个你喜欢的……哦对了，如果你真要改名，最好明天中午之前告诉我，这样给你创建新的身份档案时就可以直接用新名字了。” “不用了，就孙杭吧。”孙杭说道，“说起来，无法通过铭牌的制作工艺去追溯它的来源么？” “你想得到的所有办法，我们都试过了。”杨绮叹了口气，“与其指望靠这么一片小铁片就搞清楚自己的过往，倒不如寄望于恢复记忆呢。” “好吧，那这件事先不谈。”孙杭披上了那件配发给临时调查员的灰色制服夹克，随手将金属铭牌塞进了口袋里，“关于我的债务，以及诡物猎人的工作范围、薪资酬劳这些，我觉得是时候谈一下了。” 第十六章 新的工作 “既然你已经成为了猎人，你与联邦之间的债务自然是一笔勾销了。”杨绮说道，“除此之外，每一名猎人每个月还能领到极为丰厚的补贴，这笔补贴不仅仅有钱，还有很多用钱也买不到的物资。” “比如？” “枪械弹药，限制级的药品……以及一些研究所的最新成果。” “那你们会限制我的自由么？像猎人这样的‘危险分子’，应该不会让他在城里随意走动吧？”孙杭又问道。 “不，我们并不会限制猎人的自由。”杨绮笑了笑，“我们鼓励猎人融入人类社会，这样能够巩固他们对于人类身份的认同感。当然，我们会在你的身上安置一枚追踪器，以方便时刻定位你的坐标。” “这玩意不会还有监听之类的功能吧？” “没有，除了定位之外，它唯一的作用，就是在猎人的诡化程度超过危险阈值的时候，向调查局和研究所发送警报。”杨绮摇了摇头，“我们不会过多地干涉猎人的私人生活，在没有任务的时候，你们完全可以像一个普通的联邦公民一样享受生活。” “那我需要每天打卡上班么？” “不需要。” “那任务是强制性的吗？”孙杭又问道。 “原则上不会强制猎人执行任务，不过猎人每年都有任务指标，如果没法完成指标的话，福利待遇就会被降低甚至是取消。”杨绮说道。 “那如果我靠着打工就能维持生活的话，那我是不是可以直接开摆？”孙杭耸了耸肩，“你知道的，在流水线上打螺丝可比直面诡物要安全多了。” “放在以前，你想要摆烂或许没什么问题，但现在情况已经不一样了。”杨绮说道，“在饕餮分身的袭击事件中，我们失去了十一名猎人。现在算上你在内，天府城的在职猎人就只有两人……如果你拒绝执行任务的话，诡物将会直接入侵到居住区，到那时候，你自然也无法置身事外。” “天府城现在只有两名猎人？那除了我之外，另一个就是那头‘人形母蜥蜴’么？” 孙杭不由得回想起了那天的场景——从那个女人皮肤底下生长出来的鳞片、骨刺和翅膀，被她用蛮力硬生生扯断的荆棘和根须，还有那个几乎将整个血池都给蒸干的蓝白色大火球…… 在孙杭眼中，这个女人的“美味程度”甚至还要在血腥玛丽之上……只可惜，孙杭对她的食欲只持续了不到半秒钟，就被一股更强烈的反胃感给击溃了。 孙杭很难形容那种感觉，如果硬要打个比方的话，那个女人就相当于是一盘顶级的佳肴，然而在这盘佳肴被端上来之前，厨师却又往上面撒了一把致死量的香菜。 而孙杭偏偏就是那个对香菜深恶痛绝的食客。 孙杭试图将回忆里的那股反胃感从脑海之中抹去，可这时候他却发现，杨绮用一种十分古怪的眼光盯着自己。 “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孙杭问道。 “不……我只是好奇，你怎么会知道她私底下的外号……” “外号？”孙杭愣了一下，“你是说母蜥……” “嘘。”杨绮打断了孙杭，用食指在嘴唇上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这个外号你千万别在她的面前提起。为了维持人类的形态，她每天都需要注射大量的抑制剂，而这种抑制剂最明显的副作用就是会让人的情绪变得十分暴躁……” “那我应该称呼她什么？” “天府城注册猎人第一百一十五号，代号‘夜煞’。”杨绮说道，“你可以叫她代号，也可以叫她的真名，但注意一点，叫真名的时候一定要连名带姓一起叫，不要为了亲切而把姓氏给省略掉。” “为什么？她真名叫什么？”孙杭不由得有些好奇。 “王晞怡。” “啊？那不还是蜥蜴吗？” “是王晞怡不是王蜥蜴。”杨绮拿过放在一旁的平板，将这三个字写在了屏幕上面。 “噢，现在我明白了。”孙杭点了点头，“说起来，她的能力是什么？感染她的诡物又是哪一种啊？” “我不知道。”杨绮很干脆地说道，“每一名猎人的详细信息都是绝密，在他失控或是死亡之前都不会公开。只有我的老师、该猎人的直接负责人以及联邦和军方那边的大佬才能查看，我还不够格。” “那我的直接负责人……” “是我。”杨绮说道，“猎人和直接负责人之间的关系，就类似于明星和他们的经纪人一样，你有任何问题都直接来找我，不用担心麻烦，因为这就是我的工作。” “那那个蜥……王晞怡，她的负责人是谁？” “我的老师，天府城诡物研究所的所长。”杨绮说道，“她入职已经七年了，完成过大大小小共计三十三个任务，是我们天府城的王牌猎人。” “七年时间，三十三个任务……也就是说，平均一下差不多每两个半月就会接到一个任务。”孙杭心里盘算道，“这么看来，诡物入侵的频率还是很频繁的……尤其是现在天府城只剩下自己和她两个猎人之后，任务密度只会变得更高……” “我还有一个问题。”孙杭说道。 “你问吧，只要是允许范围内的，我知无不答。”杨绮很大方地说道。 “天府城应该算是联邦的边境地区吧？像这样位于边境地区的大城市，只有两名猎人，真的能守住吗？” “原来你担心的是这个啊……这你大可以放心，猎人增补申请已经提交上去了，联邦派来的增援最多两个月内就会抵达天府城，只要这两个……” “打住。”这一次是孙杭打断了杨绮的话，“你再说下去，不出意外的话，就要出意外了。” “呃？”杨绮一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过了两秒钟，才不禁莞尔，“你还信这个啊？” “宁可信其有。”孙杭说道，“不得不说，你笑起来还挺漂亮的。” “我可以认为你这是在调戏我么？”杨绮的笑容里多了一丝玩味。 “我只是单纯在拿你和一个一直板着脸的家伙对比，你们两个人，长得很像。”孙杭摇了摇头。 “那是我妹妹，杨涟，她在异常调查局工作。” 第十七章 邻居 “原来如此。” “怎么？你对她有意思？我可以帮你介绍哦。”杨绮已经笑得眯起来眼睛，“你别看我这个妹妹整天板着一张臭脸，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其实她可是外冷内热的类型哦。” “呃？你好像很急着把你妹妹推销出去啊……”孙杭看了一眼天花板角落里的摄像机，他有点不太确定，杨绮的这番话究竟是在和自己闲聊，还是“测试”的一部分。 “能不急吗？她都已经二十九了，至今没谈过恋爱，每次相亲都是草草结束就没了下文，我这个当姐的能不急吗？” “你妹妹都已经二十九了，那你岂不是已经奔……” “好了，再说下去就有点不礼貌了。”杨绮迅速结束了这个话题，“这样吧，我先带你去熟悉一下你的新住所，然后再慢慢向你介绍身为一名猎人，日常生活和工作里需要注意的一些事项。” 杨绮走到一旁的柜子里取出了一套衣服，塞给了孙杭。 这是一套黑白色调的休闲服饰，牌子也是街上随处可见的大众品牌，在衣服的最上面，压着一个做工精致的金属手环。 “虽然调查局和猎人之间的关系密不可分，但猎人并不隶属于调查局，所以这身临时调查员的制服你以后就不用穿了。”杨绮说完，拿起了手环，“这是追踪器，在必要时刻，你可以选择主动将其取下……但我建议你，除非万不得已，不要这么做。” “猎人还包分配住房的么？”孙杭将手环扣在了左腕上，只听到咔嚓一声，手环合拢的位置严丝合缝，完全看不出原本是一个两段式的结构。他又试着活动了一下手腕……不得不说，这个追踪手环的舒适度还是很高的，穿戴感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当然，难不成你打算住回到临时调查员的宿舍里去？” 孙杭回忆了一下那宛若牢房一样的室内布置，嘴里蹦出了一句大实话：“那地方就跟监狱似的。” “虽然这么说可能有点得罪调查局的同僚们，但我不得不说……你是对的。” …… …… 天府城诡物研究所，地下一层，车库。 让孙杭有些意外的是，杨绮这个看上去温文尔雅的高级知识分子，她的私人座驾竟然是一辆造型极为粗犷的装甲越野车，在车头和车身两侧的防撞杠上，都有着十分明显的碰撞和剐蹭痕迹，那些墨绿色的模块化装甲的表面还有着密密麻麻的弹坑，看上去就好像是刚刚从战场上拉下来的一般。 “这真是你的车？”孙杭忍不住问道。 “之前是辆军车，报废之后被我捡了回来，里里外外重新整修了一遍。”杨绮颇为自豪地拍了拍引擎盖，“这车什么都好，唯一的缺点就是油耗大，可偏偏研究所能报销油费，那这个缺点也就不存在了。” 孙杭正想去拉副驾驶的车门，却被杨绮给喊住了：“等会，你会开车吗？” “……不记得了。” “坐上去试试。”杨绮将钥匙扔给了孙杭，“指不定一摸到方向盘，你就能恢复一些有关的记忆了呢。” “可是，我也没驾照啊……就这么开出去，会被交通管制局的人给拦下的吧？” “猎人执照就是你的万能通行证，还有，这车虽然是报废车辆，但牌照可没被注销，交通管制局的人可不敢拦军车。”杨绮说道。 “那行，我试试，撞了应该不用我赔钱吧？” “不用，你大胆放心地开……呃，你应该知道哪边是油门哪边是刹车吧？” “知道。”孙杭思索了一下，发现自己脑袋里还是有相关知识的，于是便主动坐到了驾驶位上。 当然孙杭的双手握住方向盘之后，一股熟悉的感觉涌了上来——他基本可以确定，失忆前的自己，应该是会开车的。 插上钥匙，打火，踩离合，挂挡，放下手刹，轻踩油门……一系列的操作轻车熟路，就连坐在副驾驶上的杨绮看了都不由得点了下头。 “可以嘛，看来你以前应该是个老司机。”杨绮赞许道，“这年头会开手动档的年轻人没几个人了。” 由于新能源车的普及，现在人们考驾照都只考更简单的自动档了，而军用汽车为了追求更高的动力以及易维护性和可靠性，清一色都是采用的手动档。 很多开了十几年车的老司机，其中离合器都没踩过一次的大有人在。 “去哪儿？” 孙杭缓缓将车开出了车库，问道。 “跟着导航走就行。”杨绮在屏幕上输入了一个地址，详细的导航路线立马被投映到了驾驶座正前方的挡风玻璃上面。 挂着军用牌照的装甲越野车驶过三条街，直接拐进了一个高档的别墅小区里面。 “就是最左边的那栋。”杨绮指路道。 越野车缓缓在那栋别墅面前停了下来，孙杭注意到，在别墅门口的垃圾桶旁边，还堆着许多旧家具和生活用品。 一条带着蕾丝花边的粉色床单被揉成一团，挂在垃圾桶的边缘处，一旁十几只黑色的垃圾袋码放得足有一人多高。 “你确定是这一栋？”孙杭有些怀疑地看了一眼那些从垃圾袋的破口处漏出来的女性服饰，问道。 “啧，都这么多天了，还没弄完么？”杨绮的表情有些尴尬，“这个小区其实是天府城专门为猎人们修建的……唔，上一个住在这里的猎人，前段时间牺牲了。她的房子就空出来了，正好可以让给你住。” “她是死在了饕餮分身的袭击事件中么？”孙杭问道，“就是我失忆的那次？” “对。”杨绮点了点头，“不过看样子，里面应该清理得差不多了，进去看看？” “行。”孙杭刚跳下车，却正好看到隔壁那栋别墅的二楼阳台上走出来了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 王蜥蜴……不，应该叫她王晞怡才对。 她穿着一身黑色的运动内衣，一头黑色长发被发带束在脑后，八块紧致且坚实的腹肌裸露在外，在阳光底下闪烁着汗水的光泽。 她看了一眼孙杭和杨绮两人，极小幅度地点了一下头，就算是打过招呼了。 她似乎刚刚运动完，晶莹的汗珠沿着鬓角的发梢滑落，滴在光滑的锁骨窝上。 按理来说，这个距离孙杭应该是闻不到她身上包括汗味在内所有的气味，可偏偏孙杭就是隔着将近二十米远闻到了独属于她的那股气味。 那股令孙杭食指大动的气味。 这一次，那恶心的反胃感并没有出现——直到王晞怡从运动短裤的口袋里取出了一支针筒，扎在了自己的胳膊上面。 孙杭突然明白那把撒在绝世佳肴上的香菜是从何而来的了。 “她打的那支针，是什么？”孙杭向杨绮问道。 “兽化抑制剂，用来帮助她维持人类的形态。”杨绮回答道，“这可是我们研究所的技术结晶。” 第十八章 铭牌 “我不喜欢那东西。”孙杭直言不讳道。 “兽化抑制剂是研究所专门为她开发的特种药物，你想用还没得用呢。”杨绮说道，“再说了，你的感染进程十分稳定，身体也没有发生变异迹象，你完全可以过和正常人一样的生活。” “但这也意味着我现在很弱，对吧？”孙杭看了看自己的手，“除了知道我是诡化病毒的感染者，还经常会对诡物垂涎三尺之外，似乎也没什么特殊的地方了……” “每一名猎人的能力都要自己去发掘，更何况你的感染源极其特殊。”杨绮说道，“迄今为止，你是唯一一名被饕餮感染的人类。” “饕餮很特殊么？”孙杭问道。 “很特殊，因为它向来只会去吞噬其他诡物，而从未感染过其他事物……你的出现，足以让数十篇和饕餮有关的研究论文变成一堆废纸。”杨绮的神色有些复杂，“而且饕餮的能力可塑性很强，打个比方……” 杨绮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趴在阳台扶栏上遥望远方的王晞怡，“假设，我是说假设，你把她给吃了的话，你有很大概率会获得‘夜煞’的兽化能力。这个能力可能是残次品的版本，也可能是更强的进化版本。” “所以说，我只要去不断地吞噬诡物，就能变得更强？” “理论上来说是这样，但这么做的风险很大。”杨绮竖起了三根手指，“第一，有一些诡物的特性和能力相互冲突，如果你同时吞噬了这两种诡物的话，很可能会出现‘食物中毒’的现象；第二，有一些实力比你强太多、甚至比饕餮还强的诡物，你吞噬它们不仅无法消化它们的能力，反而还会被它们撑爆或是反向同化；第三，每一次吞噬诡物，都相当于重新感染一次诡化病毒……饕餮本身是诡物，它自然无所畏惧，但你不一样。你的每一次吞噬，都意味着你离化身诡物更近了一步，离人类更远一步。” “听上去这能力似乎有很大的副作用。”孙杭咂吧了一下嘴唇，也瞥了一眼阳台上那道撒了香菜的美味佳肴。 如果自己把王晞怡吃掉话，天天“吃香菜”的人就要变成自己了吧？ 光是想想就足以令孙杭感到头皮发麻了。 “很大，而且我们掌握的和饕餮有关的信息很少……我其实到现在都没想明白，为什么老师会让我来担任你的直接负责人。照理来说，像你这样的‘重要样本’，应该由他老人家亲自接手才对。”杨绮叹道。 “或许是你老师已经把你当成他的接班人了吧。”孙杭随口说道，推开别墅的院门，走了进去。 别墅大门采用的是生物识别锁，孙杭刚刚走进，手还没有碰到门把手，就听到“咔嚓”一声，舌锁已经自动锁了回去。 “在研究所的时候我就已经把你的识别信息录入门锁了。”杨绮说道，“从今以后，这里就是你的新家了。” 孙杭走进别墅，上下打量了一下——室内的布置很空旷，上一任主人居住过的痕迹几乎被全部抹除，家具和日用品全部都换了新的，一台扁圆形的扫地机器人正在门厅光滑的地板上来回摩擦。 “还算满意吧？”杨绮问道。 “挺好。”孙杭走到冰箱里，拉开门，发现里面已经塞了满满几格的东西，有新鲜的鱼肉蔬果，也有只要微波炉加热一下就能吃的懒人速食。 “如果你需要管家或是保姆的话，我们也能给你安排。”杨绮说道，“不过绝大多数猎人都喜欢独居，除了上次牺牲掉的那个家伙之外……” “那家伙怎么了？” “他倒是没要管家和保姆，他向研究所申请要三个年轻漂亮的姑娘陪他住。”杨绮有些无奈地说道。 “那你们答应了？” “答应了，不过我们只派了一个人过去。” “谁啊？” “王晞怡……她直接打断了那家伙三条肋骨，捏碎了两根手指头……打那之后，那家伙就没再敢提出过这种要求。”杨绮说道。 “王晞怡这么强？” “在整个夏州联邦所有的诡物猎人之中，她的实力都是能排到前列的……只可惜，她剩下的时间，恐怕不多了。”杨绮说到这里，不由得叹了口气。 “为什么？她快要死了？” “她刚来到天府城的时候，抑制剂的注射频率是半个月一次，而现在，已经频繁到了一天要注射四次抑制剂，才能勉强维持住人类的形态。”杨绮说道，“尽管抑制剂已经迭代到第五代了，但是效果却是变得越来越差，等到抑制剂对她完全无效之后，她恐怕就再也变不回人类了。” “那在兽化状态下，她还能保持人类的自我意识吗？” “很难。兽化状态下，人类的自我意识会不断淡化。短时间兽化的话，还不会产生太大的影响……如果长时间都保持在兽化状态下，彻底失去人性沦为诡物就只是时间问题罢了。”杨绮的语气之中多了一丝淡淡的忧虑。 “……”孙杭沉默了几秒，从冰箱里拿出了一个苹果，啃了一口。 “好了，今天你就在这里住下吧，我要回研究所了，如果有什么需求或是问题的话，直接给我打电话就行。”杨绮说道，“调查局配发给你的那只手机各种限制都已经解除了，当然，你要是想换一只新手机也可以。” “慢走，不送，开车小心。”孙杭一边啃着苹果一边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杨绮离开之后，空旷的别墅一下子就变得冷清了下来，只剩下扫地机器人滑过时发出的轻微“沙沙”声。 “新家……”孙杭再一次抬起头打量着室内的摆设，口中喃喃道，“这里以后就是我的家么……” 他从口袋里摸出了那枚金属铭牌，用大拇指的指腹轻轻摩挲上面“孙杭”两个字……有那么一瞬间，孙杭脑袋里冒出了一个奇怪的想法。 “要是这块铭牌是金的就好了。” 然而，就在他的指腹再次从铭牌上抹过的时候，原本银白色的不锈钢，竟然真的被镀上了一层金黄的色泽！ 孙杭还来不及惊愕，大脑深处那许久未曾出现的刺痛感顿时汹涌袭来！ 第十九章 紧急事态 …… 当孙杭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那令人不寒而栗的刺痛感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好像它们从未出现过一般。 “是……噩梦吗？”孙杭从沙发上坐起来，低头看去。 掌心中已经被捂得温热的金属铭牌散发着柔和的黄金光泽，他试着用指甲轻轻地掐了一下，一道划痕立马出现在了金属铭牌的表面。 不锈钢没这么软，分量也没这么重……这枚金属铭牌，似乎真的从不锈钢材质变成黄金了。 “这……这不可能吧？”孙杭的呼吸略微变得有些粗重。 很显然，这种“点钢成金”的奇迹就是他的能力……但更显然的是，这种能力显然和饕餮扯不上什么关系。 总不能是那头饕餮分身先吞噬了一个有着这种能力的诡物，然后再把自己给感染了吧？ 这能力除了副作用大一点之外，简直可以用BUG来形容，有这种能力的诡物……饕餮真能吞噬得了它吗？ 孙杭回忆起了调查局入职培训上那个白大褂说的话……如果要给这种未知诡物分类的话，那恐怕大概率要分到“甲类·规则型诡物”之中了。 甲类的诡物完全凌驾于所有其他类型的诡物之上……因为它，就是“规则”本身。 “等等……这么看来，之前在医院灯光颜色的变化，不是巧合？”孙杭猛地一惊，难道自己的能力不是“点钢成金”，而是“心想事成”？ 他决定做个实验。 他盯着茶几上那半个没吃完、边缘处果肉已经发黄氧化的苹果，拼命回忆着那种刺痛涌上来的感觉，在心里默默念道：“漂浮……给我漂浮起来。” 苹果纹丝未动，那种刺痛感也没有出现。 只有扫地机器人默默地从茶几下方滑过，在避让孙杭双脚的时候发出了轻微的机械声，就像是在嘲笑他的异想天开一样。 “似乎和我想的有点不太一样……” 孙杭看了一眼苹果被氧化的部分，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事情一样，猛地抬头看向了挂在对面墙上的时钟。 现在是晚上七点差五分，也就是说，他昏迷了差不多整整两个小时。 孙杭立马抬起手臂，捋起了袖子。 套在手腕上的手环一切正常，没有发出刺耳的警报声，内部的红色警示灯也没有亮起。 “奇怪……手环没有检测到异常么？” 在开车来的路上，杨绮就向孙杭简单介绍过手环的功能——当他的心率、血压、体温等等指标出现严重异常的时候，手环就会发出警报，同时将异常数据第一时间传递给异常调查局和诡物研究所。 要是手环监测到孙杭在沙发上昏迷了两小时，调查局和研究所的人早就已经破门而入了……可现在却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这种能力，难不成还能骗过手环吗？”孙杭心里嘀咕道，“还是说，在手环看来，我只不过是在沙发上‘睡’了两个小时而已？” 孙杭来到卫生间，用凉水洗了一把脸，然后又回到了客厅，打开了电视。 电视里正在播放晚间新闻，镜头一切，只见一排治安官笔挺地站立在四座白色的墓碑前，一名穿着黑色长裙的中年女性面容忧愁地站在稍远的地方。 下方配的字幕是“天府城血腥玛丽事件中不幸牺牲的四名治安官今日已于城南公墓下葬，夏州联邦议会代表、天府城管理委员会代表、天府城治安局及异常调查局领导于墓前敬献花圈。” “衣冠冢么……”孙杭记得很清楚，王晞怡那一口大火球下去，整个血池里的血浆都被蒸发殆尽，黄队长、实习治安官以及后来被拖入血池的那名治安官的尸骸，恐怕连残渣都不会剩下了……也就先前在外面那个死于血雾的治安官还能有一具相对完整的尸体吧。 孙杭又看了一眼那个黑裙女人……按照年龄来算，她应该是黄队长的遗孀吧…… 等会？！ 孙杭用力擦了一下眼睛，因为他发现，屏幕里的女人，突然变得无比苍老……原本笔直站立的身形变得佝偻，布满老年斑的皮肤也沿着脸颊两侧垂落了下来，浑浊的眼珠深深凹陷进去，许多原本并不存在的皱纹出现了女人的脸上。 不仅是她，画面中的那些治安官也出现了“老化”的迹象……正值壮年的他们转眼间就变成了耄耋老人，扣在大檐帽下的发丝全都已经是苍白一片。 而下一秒，一切又都恢复了正常。 就算孙杭死死盯着屏幕的时候，扔在餐桌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电话是杨绮打过来的。 “孙杭，紧急事态！”杨绮的语气变得极为焦虑，“城南公墓那边出现了极为罕见的异常状况！前后不到三个小时的时间，整个公墓园区都变回了几十年前未经开发时的模样！而最要命的是在异常发生的时候，墓园内正在举行血腥玛丽事件中牺牲的治安官的葬礼和献花仪式……参与葬礼的人，包括那些高级领导在内，所有人都失踪了！！” “城南公墓？献花仪式？失踪？”孙杭又转过头看一眼电视屏幕，“可是，我能看到他们啊……” “你说什么？！” “我说，我能看到他们，那些失踪的人。”孙杭回答道。 “什么？？！你是在哪里看到的？怎么看到的？！”电话里杨绮的语气相当激动。 “电视里，七点档的晚间新闻。”孙杭如实回答。 “这不可能！！因为异常状况的发生，晚间新闻已经取消了葬礼的播报内容！这绝对不可能！！” “那我拍给你看。” 孙杭说完，将手机摄像头对准了电视屏幕……然而，透过摄像头，相机里的电视画面却只有一片白茫茫的雪花噪点。 孙杭突然意识到，这段新闻节目，自始至终都没有任何声音——一开始，他还以为是自己没有把音响打开。 “不太对劲。我拍不了电视上的画面……或者换个说法，这画面只有用我的眼睛才能看到。你也应该知道，这种事情我没必要骗你。” “我马上来你家一趟！”杨绮斩钉截铁地说道。 …… 没多久，那辆装甲越野车的引擎声便从别墅门口处传了过来。 孙杭一打开门，杨绮便急匆匆地跑了进来，第一时间便把视线投向了客厅里的电视机。 新闻节目已经结束，现在画面里正在播放一些无关紧要的内容，声音也都恢复了正常。 “你刚刚……都在电视上看到了什么？”杨绮缓了一口气，向孙杭问道。 孙杭没有隐瞒，如实描述了一遍。 听完孙杭的描述，杨绮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如果城南公墓的异常是诡物造成的话，那这个诡物……很棘手。根据我个人判断，这个诡物的能力，大概率和‘操纵时间’有关。” “操纵时间？” “我一开始还以为这是‘庚类’的‘环境型’诡物……但现在看来，它至少也是一个‘乙类·现象型’诡物，甚至有可能是‘甲类·规则型’诡物。”杨绮的声音之中带着一丝颤抖。 既是恐惧，也是兴奋。 “那为什么我能看到那些没有被播出……什么没有被拍摄下来的画面？” “因为你是诡化病毒的感染者，感染者和诡物之间有时候会产生一种奇怪的共鸣……但共鸣的产生原因和产生形式，我们至今还没有研究明白。”杨绮叹了口气，转而说道，“这次任务，恐怕得由你来执行了？” “为什么是我？”孙杭微微一怔，“王晞怡不是天府城的王牌猎人吗？” “她现在的状态很不好，短时间内不能再进入兽化状态了。更何况，甲类和乙类的诡物，不是单纯依靠力量就能消灭的。”杨绮顿了顿，继续说道，“最重要一点是，她没有和造成城南公墓异常状况的诡物产生共鸣，而你有。” 第二十章 消失的墓园 “我感觉好像是给自己挖了个坑。”孙杭关掉了电视，“这件事……很急吗？” “十万火急。”杨绮说道，“天府城的管理层人员有超过四分之三的人都参与了献花仪式，更别提还有联邦议会的代表……如果他们失踪的时间超过四十八小时，整座天府城都将陷入到混乱之中。” “既然事情这么重大，联邦那边就没有派人过来么？”孙杭问道，“让我这么一个刚刚入职的猎人来担此大任……多少有点儿戏了吧？” “你是天府城里现在唯一能出动的猎人。”杨绮说道，“增援部队的飞机已经起飞，大约六小时之后可以抵达……但谁也说不好，六小时之后事态又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我们必须争分夺秒。” “……那我又能做什么？我现在就和普通人无异，就算给我六个小时，我也没法将那些失踪的人找回来。” “这可不一定，你在电视上看到了那些不应该出现的画面，这意味着你和诡物有共鸣……等你抵达现场之后，这种共鸣将会变得更加强烈，这就是我们破局的点。”杨绮说道。 “好吧……但我不能保证，到了地方之后，你所谓的‘共鸣’还会不会出现。” “那就到了地方再说！” 两人走出别墅，杨绮从越野车的后车厢里拎出一个大号的黑色行李包，甩给了孙杭。 行李包很沉，里面的内容物彼此碰撞发出金属所特有的声响。 “给你准备的装备……我也不确定哪些能用上，就随便拿了一些。”杨绮说道，“这些东西本来应该是由你自己来挑选的，但时间上不允许了。” 孙杭拉开拉链，里面是一整套顶配的战术装具，两支挂载着各种昂贵设备的卡宾枪，几个贴着不同标签的特殊弹匣，以及一个装着六支一次性注射器的钛合金小匣子。 “匣子里是诡物研究所研制出来的药物，三支黄色的是强化型兴奋剂，主要成分是肾上腺素，作用应该就不用我详细介绍了吧？” “那另外三支红的呢？” “从诡物体内提取、精炼之后的血清，注射之后会大幅度强化猎人的能力，但强化程度、强化方向和副作用因人而异……目前还处于临床试验阶段。不到万不得已，我不建议你使用这东西。”杨绮说道。 孙杭拉上了行李包的拉链，钻进了车子。 杨绮并没有让他来开车，而是自己跳上了驾驶位，一脚油门下去，直接以漂移的方式冲出了别墅的院门。 越野车的屁股紧贴着铁艺门栏蹭了过去，火星四溅。 “你会用枪吗？”杨绮百忙之中问了一句。 “算会吧。”孙杭端起一支卡宾枪，朝着车窗外没人的地方比划了一下——全息瞄具远比需要三点一线锁定目标的机瞄更适合入门级的射手，机匣上的保险开关和弹匣释放键也全部都贴心地用中文的铭文做了标注。 “不过我觉得，这次任务，大概用不到枪吧？” “那可不一定。”杨绮摇了摇头，“马上入夜了，城南墓园那边，晚上可是有野兽出没的……” 越野车还没有开出多远，只听到车顶传来一身闷响，似乎是有什么东西落在了上面。 杨绮神情微微一滞，然后打开了车顶的天窗。 一个身姿矫健的人影从天窗钻进了车内。 “夜煞，这次行动的出击名单里没有你。”杨绮淡淡地说道。 “我知道。”王晞怡看了孙杭一眼，点了点头道。 “那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觉得他这么一个菜鸟猎人，能完成这个任务？” “他和那个诡物产生了共鸣，他在自家电视画面上看到了那些失踪的人。”杨绮说道，“据我推测，造成这次异常事件的诡物应该属于甲类或者乙类，并不是你所擅长应对的敌人。” “所以你就打算派他去送死么？”王晞怡又说道。 “我们只负责先期的调查任务，危险性不会太大。”杨绮一边开车一边说道，“在联邦的增援抵达之前，我们得尽可能地摸清楚情况，为后续行动尽可能地节省时间……我实话，我并不觉得仅靠天府城的力量，就能找到那些失踪的人。” “那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王晞怡惬意地靠着椅背，翘起了一条大长腿，“万一出现在了一些这个菜鸟没法解决的状况，我还能充当你们手里的最后一张底牌。” “可你现在已经不能再进入兽化状态了。”杨绮皱起了眉，“你会回不来的。” “如果能和诡物一换一的话，那也不算亏。”王晞怡满不在乎地说道，“总比看着那些东西造成更大的损害要好吧。” “你……行吧，随你的便！”杨绮有些无奈地说道，“但我会上报老师，如果他……” “所有责任，我来承担。”王晞怡说道。 说完，她又朝孙杭伸出了手：“把东西给我。” “什么东西？”孙杭问道。 “那三支红色的注射器。”王晞怡说道。 孙杭思索了片刻，取出了两支。 “我自己得留一只，万一我能用得上呢。”孙杭解释道。 王晞怡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样，沉声道：“你知道注射这玩意的后果是什么吗？” “不知道，但最糟大不了就是挂掉。”孙杭笑了笑，“万一真的陷入了绝境，反正都是死，手里能有一个赌一把的机会，总比什么都干不了要好。” “有点意思。”王晞怡收起了注射器，“比上一批的那几个怂货要强。” …… …… 杨绮开车越野车一路狂飙，一连闯了十几个红灯，剐蹭了不知道多少辆私家车之后，终于是在半个小时后赶到了事发地——城南公墓。 城南公墓虽然也位于天府城南郊，但它距离被血腥玛丽摧毁的城南开发区其实还是有一段距离的——城南开发区说是城南，其实是在天府城的西南方向上。而城南公墓则是要更偏东一点。 来的路上孙杭已经看过了城南公墓的照片——墓园的主体是修建在一片约三十度角的山坡之上，苍翠的绿植之间是一排排白色大理石制成的墓碑，山坡的最高处还有着一片面积不小的针叶林。 可现在，车窗外却只有一片荒芜的丘陵。 第二十一章 血月 这片丘陵虽然荒芜，但却并不荒凉——此刻漫山遍野都是打着照明设备的人，从制服上看，有治安局的人、有异常调查局的人，也有天府城警卫队的士兵和夏州联邦的正规军军人。 孙杭三人从车上跳了下来，立马就有两名调查员迎了过来——这两人的制服上都有着调查局的徽记和身份识别编码，显然是有编制的正职调查局。 “有什么新的发现吗？”杨绮问道。 两名调查员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 “我有一个问题想问，”孙杭说道，“你们是怎么确认，这里变成了几十年前未经开发的模样——而不是整座墓园消失之后，徒留下了一片荒山呢？” “因为他们在现场找到了这个。”杨绮从一名调查员手里接过了一只不透明的证物袋，扔给了孙杭。 “能打开看么？”孙杭问道。 杨绮点了点头。 袋子里是一个马口铁制成的饼干罐头，罐头表面的油漆有些剐蹭，但剐蹭的地方却没有生锈。孙杭将饼干罐头翻了过来，发现罐头底上印着一行文字。 “生产日期：黄历4653年1月10日。保质期：24个月。” 这是一罐黄油曲奇饼干，罐盖处有明显的变形，几乎没有密封性可言，就连装着它的证物袋底部，都堆积了不少金黄色的饼干碎屑。 孙杭用指甲轻轻撬开了变形的盖子，发现罐头里里面还有好几块四分五裂的饼干。 这种黄油曲奇饼干内部是没有独立封装的，外面的马口铁罐头就是它们唯一的包装物。 孙杭捏起其中一块，发现这饼干不仅没有变质发霉，甚至都没有受潮，指尖轻轻用力，还能听到饼干被挤压时发出的酥脆声响。 “六十六年前生产的饼干，就算是那种耐储存的压缩饼干，也不可能保持这个状态。”杨绮说道。 “啧。”王晞怡接过罐头，也拿起了一块饼干……下一秒，那块饼干就在她的掌心之中化为了粉末，簌簌地落回到了罐头里面。 “我们一开始认为可能是墓园所在的空间和几十年前的场景发生了时空置换。”杨绮说道，“可根据你的描述来看，那些失踪的人他们可能去的不是几十年前，而是未来的时空。” “不，我不这么觉得。”孙杭摇了摇头，“如果只是时空旅行的话，旅行者本身不应该变得那么苍老……就我看到的画面，我更觉得是他们所处的那片空间时间流速被加快了数千甚至数万倍。” “如果只是单纯的时间流速增快的话，你们看到的应该是骷髅而不是变老的活人。”杨绮皱起了眉，“人类是需要进食和呼吸来维持身体新陈代谢的，如果时间流速瞬间变快数千倍的话，那些人早就已经死亡了。” “可是变老本就是新陈代谢所体现出来的表象之一。”孙杭反驳道。 “……你说得也没错。”杨绮叹了口气，“诡物所引发的异常现象，根本无法用我们已知的科学理论去解释……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也只有你们这样感染了诡化病毒的人，才能和诡物抗衡。” “那你说我现在应该怎么做？和这群人一样，把这座荒山翻个遍么？” “等，再急我们也只能等。”杨绮沉声道，“等到共鸣感应再一次出现。”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从不远处传了过来：“0420？你居然还活着？！” 孙杭转过头去，果不其然，穿着无徽记灰色制服的0401正拄着一把铁锹，站在小山坡上一脸惊愕地盯着自己。 “你似乎巴不得我死了？” “不……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很惊讶……”0401连连摆手道，“只是那天你没能从地下室里跑出来，后来也没有返回调查局，我还以为你已经……等会，你肩上背着的是——他们居然给你配枪了？” “荒山野岭夜里有野兽出没，配枪不是很正常？” “卧槽，那为什么我没有？不对！你现在已经不是临时调查员了！那天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0401还想追问下去，但一层不祥的暗红色光芒突然覆盖了这整片山坡，硬生生打断了0401的话。 他有些僵硬地转过脖子，朝向天上望去。 阴郁的云层间，一轮腥红的满月高高挂起，散发着妖异的血红色光芒。 “妈的。”王晞怡小声地骂了一句。 “怎么偏偏是这个时候……这下麻烦了。”杨绮也跟着皱起了眉头。 “那是什么？”孙杭看着天上的血月，发出了疑问。 在仅存他的记忆之中，并没有任何与“血月”有关的信息。 “‘现象类’诡物，血月，序列号‘乙六’。”杨绮说道，“根据历年的观测记录，在每个月的月圆之夜，血月有一定概率会出现……今天是黄历4719年五月十五日，正好是月圆之夜。” “血月……很危险吗？”孙杭问道。 “血月本身并不会造成直接破坏，但血月每次出现的时候，荒原上的野兽就会变得格外暴躁，各种各样的诡物能力也会得到增幅……最致命的一点就在于那些感染诡化病毒的人，感染进程也会随之加重。”杨绮解释道，“所以每当血月出现的时候，各个城邦都会如临大敌，宵禁、加强巡逻和城防是最基本的措施，同时各地的调查任务和诡物讨伐任务也都会被紧急叫停，所有的调查员和猎人都会被召回，严阵以待。” “把猎人叫回去其实不是为了防备有可能出现的诡物，”王晞怡皱着眉补充道，“而是为了防备那些状态不稳定的猎人变成诡物……感染进程接近危险阈值的猎人都会被关进特殊的房间里，一旦发生异变，就会立即被‘无害化处理’……” “你被关过？” “关过一次，那时候血月出现的时候，我刚刚解除兽化状况，一连注射了五支抑制剂才维持住人类的形态，差点死了。”王晞怡轻描淡写地说道，好像故事里差点死了的是别人，而不是她自己。 第二十二章 “当时明月” “血月出现的频率高吗？影响范围又是多大？”孙杭问道。 “频率不固定……有的时候一年能出现七八次血月，有的时候好几年都不会出现一次。”杨绮回答道，“至于范围，整个夏州大陆，能看到月亮的地方，都会受到影响。” “整个夏州大陆？”孙杭愣了一下，如果血月的影响范围有这么大的话，那这东西应该属于“常识”范畴，可为什么自己却一点印象都没有呢？ 难道这部分的记忆也都丧失掉了？ “那为什么现在上面没有召回我们？”孙杭看向了王晞怡，“你现在的状态，暴露在血月的底下，应该会很危险吧？” “……我打个电话问问。”杨绮掏出手机。 电话接通不到十秒钟，杨绮的脸色就变得难看了起来，她在连连说了几个“明白、了解”之后，用一只手捂住了话筒，抬头对孙杭和王晞怡说道：“研究所那边的消息是……此时此刻，夏州大陆各地，都没有观测到血月现象。” “那天上的是什么？”0401愕然道。 “我好像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孙杭思索片刻，然后说道，“杨绮，让研究所的人查一下，黄历4653年1月10日往后，两年之内，是否出现过血月的观测记录。” 杨绮眼神一变，显然是读懂了孙杭话里隐藏的意思。 “查过了，这两年时间里有且仅有一次……那一次血月出现的时间是黄历4654年9月15日。”杨绮缓缓说道。 孙杭抬头望向天边的血红的满月：“这么说来，我们现在看到的是六十五年前的那轮血月……哈，好一个‘当时明月’。” “联邦议会和天府城管理局驳回了我们的暂定行动申请。”杨绮放下了手机，“按照他们的意思……哪怕是顶着血月的影响，也要继续进行搜救。” “我草！”0401忍不住骂道，“在上头的人眼里，他们的命是命，我们的命就不是命了？” “先别激动，既然这轮血月并不是正常时空内的血月，那我们只需要摸清楚它的影响范围，应该就能将它带来的风险降到最低。”杨绮说道，“不仅如此，血月的影响范围同样也是墓园区域发生时空异常的范围，这对我们来说是一个好消息。” “这也能算是好消息？”0401瞪大了眼睛。 “先前一直摸不清楚异常区域的边界，但现在就不一样了。”杨绮抬起头，看着天上的血月，“我们只需要注意血月什么时候消失，就能知道自己于何时何地穿越了异常区域的边界，然后将这些地点连在一起，就能圈出整个异常区域的轮廓。” “好主意。”王晞怡言简意赅。 “让大家不要像个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找了，把所有人集合起来，以小组为单位分头行头，一边盯着天上的血月一边以墓园区域为中心点向四周扩散，等血月恢复为正常月亮之后记录地点，并且将数据汇总……有一点我们应该庆幸，这块异常区域至少不存在通信阻碍。”杨绮对调查局的人说道。 “另外，每个勘测小组都必须配备武装人员……六十多年前这里可是一片荒山，生活着不少野兽。在血月的影响下，这些野兽将会变得极具攻击性。”杨绮又补充道。 参与搜救行动的人数总计有一千多人，在杨绮的要求下，他们以八人为一个小组，分成十几组向墓园外围地区一点点地摸了出去。 “怎么样，你是打算留守原地，还是出去看看？”王晞怡看了杨绮一眼，问道。 “孙杭留在这里已经这么久了，都没有触发‘共鸣’……我打算带着他将整个异常区域走一遍，看看能不能有所发现。”杨绮说道。 “我跟你们一起。”王晞怡将两把突击步枪挂在了身后——即便不能使用能力，她作为普通人的战斗能力，也比那些城防警卫队的士兵要强多了。 “你带够抑制剂了吗？”杨绮问道。 “带了八个单位，足够用了。”王晞怡说道，“真要出了岔子，我只要赶紧跑出被血月笼罩的范围就行。” “那你自己小心。”杨绮回到了她的那辆越野车上。 “我……我也跟你们一起！”0401跑了过来，有些紧张地说道，“我总觉得，跟着你们……呃……要比较安全一些。” 他原本被分配到了留守原地的数据分析组里，但实际上像他这样的临时调查员，在这种行动力完全就是一个凑人头的，基本帮不上什么忙——换而言之，“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也不少。” “上车。”杨绮对待临时调查员的态度倒是不算苛刻，“既然你要跟来，那你就负责盯着天上的血月吧。” 杨绮要负责开车，而孙杭和王晞怡都是诡化病毒的感染者，让他们两人一直盯着血月，总担心会有什么负面影响……既然0401自告奋勇要跟过来，那这个工具人的位置自然也就当仁不让了。 “好嘞！保证完成任务！”0401答应得特别大声。 “有件事我得先告诉你，这车上虽然有两名猎人，但在血月环境下，这个组合不仅不是最安全的，反而还有可能是最危险的……希望你做好心理准备。” “两名猎人？！”0401愣了一下，随后立马把视线投到了孙杭的身上，有些结巴地说道，“零……0420，你现在……变成猎人了？诡物猎人？” “嗯。”孙杭点了点头，“莫名其妙就变成了感染者，然后又莫名其妙变成了猎人……结果我现在连自己究竟有什么能力都还不清楚呢……” “牛逼！”0401对孙杭比了个大拇指，“我小时候也做梦想要成为过猎人，但后来长大了，我就不想了……风险太大了，简直是九死一生啊。你能扛过来，那是真的牛逼！” 杨绮一脚油门下去，越野车的引擎顿时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咆哮。 “我们现在去哪儿？”孙杭问道。 “先去后山看看。”杨绮将方向盘打死，车头缓缓调转方向。 “后山？”0401微微一怔，然后看向了孙杭，“大哥，能发把枪不？后山那地方，野兽可不少……” 孙杭看了一眼杨绮，正想开口，杨绮已经先一步说道：“你自己决定吧，在行动中，猎人有权限给非武装人员临时配备武器。” “大哥！不，义父！”0401激动地对孙杭喊道。 “你还是安心盯着血月吧，真要轮到你用枪了，估计枪也派不上什么用场了。”孙杭一句话，直接将0401给打得焉了下去，“你不如回去之后申请一下射击测试，如果能及格的话，以后行动的时候，我倒是可以考虑给你发把枪。” 第二十三章 狼 0401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倒在后座上，双眼透过天窗玻璃呆愣愣地望着天上的血月。孙杭则是掏出了手机，打开了网络浏览器。 可惜的是六十多年前互联网还没有出现，甚至就连无线通讯都还没有普及，不然的话，孙杭倒是想试试自己的手机能不能捕捉到当年的无线电讯号。 他在浏览器的搜索栏里输入了“血月”两个字，转念想了想，又在后面补上了“乙类六号诡物”的注脚。 孙杭按下了“搜索”的按键，短暂的延迟之后，一下子跳出来了十六万条搜索结果。 他想了想，又加了一条“黄历4654年9月15日”的注脚——眨眼间搜索结果就从十六万变成了寥寥三十多条。 这三十多条基本上都是夏州联邦的官方记录——六十五年前亲历过那次血月的人很多都已经不在世，而那个时候信息闭塞又没有网络，能够保留下来、还能被孙杭在网上搜到的线索，简直是少之又少。 然而在这三十几条记录里，和天府城有关联的，则是一条都没有。 孙杭叹了口气，只能把搜索词条换成了“天府城，黄历4654年9月15日”，删掉了所有和血月有关的东西。 “嗯？” 虽然搜出来的内容依旧和血月八竿子打不到一起，但有一条消息倒是引起了孙杭的注意。 这是一份地方志的扫描件，里面记录在了黄历4654年9月15日到20日间，十五万因为诡物而流离失所的难民从元谋地区进入蜀州的事情。 在那个年代，天府城还不叫天府城，而是循用的古称“锦官城”，以锦官城为中心的这片巨大盆地，就是蜀州。 那时候人类活动区域的边界线还要再往西南方向延伸四五百公里，包括元谋城在内，整个云滇高原才是抗击诡物入侵的第一线。 就在孙杭打算沿着这条线索继续搜下去，看看这些难民的出现和血月有没有关系时，杨绮的声音突然想了起来。 “我们被什么东西盯上了……我能感觉到。” “什么东西？”0401被吓得瞬间正襟危坐，死死地抓住了身前的安全带。 “野兽罢了。”王晞怡拉了一下手枪的套筒，将弹匣里的子弹推上了膛。 这里是六十五年前未经开发的郊野，既没有人烟，也没有公路，越野车就在崎岖不平的荒地上行驶着——孙杭向车窗外望去，只见几点猩红色的亮光在夜色之中一闪而过，又立即消失在了视野之中。 “好像是野狼。”孙杭说道。 “天府城附近已经很多年没有出现过野狼了，如果不是因为诡物的话，这新闻估计明天能上天府日报的头条吧。”杨绮随口吐槽道。 “那这狼能杀吗？会不会违反野生动物保护法？”孙杭问道。 “血月出现的时候，野生动物保护法默认不生效。”杨绮说道。 “那就好。” “不过能不开枪尽量别开枪，我担心会惊动别的一些东西。”杨绮说完，又加了一脚油门，“我开快点，试试看能不能把这些狼甩掉。” “来不及了，我们被包围了。”王晞怡淡淡地说道。 十几个猩红色的光点出现在了越野车的正前方……不，不止正前方，左右两侧和后方也有，如果按照两个光点一条狼来算的话，至少有将近五十条狼围住了他们。 “这么多？”杨绮微微皱眉。 五十条狼，这数量已经超出绝大部分的狼群规模了……即便是在那些十分适宜野狼生存、食物充足天敌稀少的地方，狼群最大的规模也很少会超过三十条。 “哪怕是六十五年前，蜀州地带也没有这么大规模的狼群吧？”杨绮疑惑道。 “不，它们不是一个狼群，而是很多个……”王晞怡的鼻翼微微翕动，“我能闻得出来，这些畜生它们属于好几个族群，只不过在血月的驱动下，它们聚集到了一起……” “这已经是这片区域里所有的狼了吧？为什么这些狼不去找其他的小组？”0401的脸色有些苍白。 “因为这辆车上有两名诡物猎人，所以会受到重点关照也是理所应当。”杨绮双手紧握着方向盘，沉声道，“都坐稳点，我直接加速冲出去……要是它们在拦在车前，就别怪我撞死它们！” 越野车的引擎开始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仪表盘上转速表的指针疯狂地向右摆动，同时车身的颠簸程度也随着速度的加快越发激烈了起来，给人的感觉就好像是随时都会飞出去一样——0401的脑袋在猝不及防间已经和车顶进行了两次“亲密接触”了。 距离逐渐拉近，在车灯的照射下，孙杭总算是看清了拦在正前方的那几条野狼的模样。 它们的体形要比孙杭印象中的成年野狼要大上整整一圈——这些野狼的体长普遍超过两米，如果它们人立而起的话，轻轻松松就能地扒住越野车的车顶。 “你确定，这些狼只是变得更暴躁易怒了么？”0401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这些狼的眼睛之中都释放着摄人的红光，就和天上的那轮血月一样——夜行性动物的眼睛之所以能“发光”，是因为它们的视网膜底部有着一层特殊的反射层，能够将环境中微弱的光线聚拢之后集中反射出去，在黑暗之中形成如同磷火一般的光点。 这种反射效应在光线充足的时候并不明显，可现在，被车灯照着的这几条野狼，眼中的腥红光芒似乎能穿透车灯的灯光，极为刺眼醒目。 面对飙到近前的越野车，这几条野狼并没有躲开，而是直接扑了上来！数百斤重的躯体重重地撞在前挡风玻璃上，直接将这块能阻挡7.62毫米口径子弹的防弹玻璃撞得凹陷了下去，蛛网般的裂纹从撞击点一直延伸到了车窗的边缘。 两条野狼被撞得横飞了出去，但还有一条用前爪勾住了车顶的行李架，直接趴到了车窗上，开始用脑袋一下一下地撞起了已经濒临粉碎的车窗玻璃。 “这些野兽被血月强化了。”杨绮皱起眉，“这种情况……很少出现。” 孙杭注意到，这条野狼的身体正在疯狂膨胀，体表的皮毛被迅速增生的肌肉所撑破，鲜血淋漓的皮下组织就这么从这些被撕裂的口子里硬生生地挤出来，就如同难以包覆的肿瘤一般。 “强化？这是变异吧？！”0401有些口齿不清地嚷道，“这……这狼已经变成诡物了吧？！” 第二十四章 边界 “是不是诡物还有待考证。”杨绮说道，“只有在这些野狼的体内发现了诡化病毒的模因之后，我们才能确认它已经变成了一种新的诡物。” “你们这些搞学术的人都是疯子吧！这时候了还这么严谨干什么？！”0401拼命地往后靠，“有没有办法，把这家伙给甩下去啊！” “我油门已经踩到底了！”杨绮语速飞快地说道，“想要把这条狼甩下去，恐怕我得把车翻过来才行！” “我来。”王晞怡言简意赅地说道，下一秒，她就已经摇下了后排的车窗，整个人像一条灵活的泥鳅一样，瞬间就钻到两侧车外。 只见那条肌肉紧绷的大长腿飞踢而出，正好命中了野狼的下颚！ 这一脚的力量有多大孙杭也无法判断，总而言之，这条杨绮怎么都甩不下去的野狼直接飞到了将近十米高的地方，在半空中回旋了两周半之后，才重重地砸落在地上。 “卧槽，这是真牛逼！”0401用呆滞的目光打量着回到车厢内的王晞怡，“这就是诡物猎人的战斗力么？！” 孙杭心里估摸着，得亏0401没有看到过王晞怡的兽化状态……要不然，他现在大概率是不敢和这位“人形灾厄”坐在同一排座位上的。 单论破坏力的话，兽化状态下的王晞怡，应该已经要比绝大多数已知的诡物还强了。 “那些野狼还在追赶我们，用不用呼叫支援？”孙杭看了一眼后视镜，只见这些双目赤红的野狼还在后面紧追不舍……它们身体上变异的地方越来越多，奔跑的速度也变得越来越快。 杨绮还没来得及回应，那些变异的野狼突然停了下来，蹲在那里目送着越野车逐渐开远——就仿佛有一条无形的屏障将它们给拦住了一样。 “怎么回事？它们怎么不追了？”0401疑惑道。 “因为我们已经开出那块来自六十五年前的异常区域了。”孙杭抬起头，只见皎白的月光透过天窗，洒落到车厢里面。 远处的河谷上方，现代化的高架路上时不时就有开着远光灯的大车驶过，轮胎和沥青路面摩擦所发出的声音隔着几公里远还依旧清晰可闻。 “开出来了？”0401扒着椅背往后看去，“血月消失了？” “不是血月消失了，而是只有在那片异常区域内，我们才能看到血月。”杨绮在车子的中控面板上点了几下，“好了，边界点坐标的信息已经发回去了……‘夜煞’，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出来之后就舒服多了。”王晞怡也瞥了一眼天上恢复正常的月亮，“没有那种透不过气的烦躁感觉了。” “那……那我们还要折返回去吗？”0401小心翼翼地问道。 杨绮从扶手箱里拿出来了一卷宽胶带，将车窗上几处漏风的地方贴上之后，再一次发动了引擎：“当然要回去，不过不是原路返回。” 那些变异的野狼已经消失在了视野之中，但谁也不能保证它们是不是埋伏在暗处，等待着猎物自己送上门去。 以王晞怡的能力，一对一单挑一条野狼并不是问题，可一旦被围住，在不使用兽化能力的情况下，恐怕就有点独木难支了。 更何况，那些野狼正在不断变异，变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强。 越野车紧贴着着异常区域的边界线缓缓行驶，时不时就会碾过界线，然当头顶的月亮变成血月的时候，再立马朝反方向打方向盘把车拉出去——这不禁让孙杭想起了一张在网上流传甚广的表情包。 大海、浪潮、沙滩以及一只把腿伸出去的海鸥——在XX的边缘不断试探.JPG “各单位注意，各单位注意，”杨绮一边开车，一边在通讯频道内喊道，“行动区域内存在多支野狼群，具备极强攻击性，数量大约在五十条左右。狼群内个体出现明显的变异现象，初步判定为诡化突变。如有遭遇，尽量避战，一切以人员生命安全为重。” “有收到其他小队遇袭的消息吗？”孙杭问道。 “暂时还没有。”杨绮摇了摇头，“那些狼好像就死盯着我们撵。” “它们闻到感染者的气味，就像是海里的鲨鱼闻到了血。”王晞怡说道，“我的建议是呼叫空中支援，在这些畜生没有变异成棘手的诡物之前，直接用重火力解决问题。” “我已经向上面申请了。”杨绮点了点头。 “呼……听你这么说，我一下子安心了不少。”0401松了口气，“这很好地验证了一句古话，一切恐惧的来源都是火力不足……想想武装直升机上的大口径机炮，安全感一下子就涌上来了。” “如果你觉得这就安全了，那你还是太年轻。”杨绮发出了一声嗤笑，“像野狼这样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其实一点也不可怕。就算它们在血月的影响下变异了，至少还处于我们认知范围内能够理解的模样……真正恐怖的东西，是那些明摆在你眼前，但你却依旧无法去理解的事物。” “不可名状之物是吧，怎么感觉这个概念好像哪里听到过……”0401嘀咕道。 “出自洛夫克拉夫特创作的克苏鲁系列神话。”杨绮说道。 “这名字……是西方人？” “嗯，米国人。” “大洋彼岸的米国，那里也有诡物么？”孙杭回忆了一下，自己脑袋里对于大洋彼岸那块大陆的认知，竟是少得可怜。 他只知道那里有一个叫做米国的大国，但和米国有关的所有信息全部都是空白，他甚至都不知道那个国家现在是否还存在。 “何止有……那地方，早就已经变成‘沦陷区’了。”杨绮叹了口气，“幸存者百来年前就都逃到夏州大陆来了，留在大洋对岸的人，不是死了，就是已经被同化成各种各样的诡物了……夏州联邦，已经是人类文明最后的火种了。” 杨绮话音刚落，刺耳的刹车声便响了起来——几十米开外的地方，出现了几个影影绰绰的人影，在车灯照射不到的地方，晃晃悠悠地游荡着。 第二十五章 倒影 “不像是勘测小队的人……不，他们甚至不像是正常的人。”杨绮皱起了眉头，“‘夜煞’，你能感觉到对方的生命气息吗？” “感觉不到，如果把视觉屏蔽掉的话，它们在我的感知里是不存在的。”王晞怡摇了摇头。 “啧，连能量体都不是么……”杨绮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不会是幽灵吧？”0401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下可真见鬼了……” “你口中的‘幽灵’，如果真的存在的话，应该会被归入到‘辛类’诡物，也就是俗称的‘灵体型’或者‘能量型’……但这些人影的身上连能量感应都不存在……”杨绮轻轻摇了摇头，“那就意味着……它们真的可能……只是‘影子’而已。” “靠近看看。”王晞怡说道。 “别、别吧……”0401一脸怂相地说道，“我觉得，要不咱们先在远处观察一下？” “我赞同。”孙杭点了点头。 “就是说嘛，直接靠近太危险……” 0401的话还没说完，孙杭就打断了他：“我是说，我赞同‘夜煞’的提议。” “啊？”0401愣了一下，整个人都缩在了后排的座位上面。 “你怕鬼？”王晞怡看了他一眼，问道。 “也……也不是怕，就是这些影子……我看上去总觉得……瘆得慌。”0401回答道。 “影子本身并不可怕。”孙杭说道。 孙杭发现，自己似乎也拥有了一种可以探测诡物或是感染者的能力——那就是自己的“食欲”。 刚刚那些受到血月影响的变异野狼，在孙杭看来，充其量就只能算得上是“能吃，但不好吃”的程度。 如果说血腥蔷薇属于一份令人食指大动的美味甜点，那么王晞怡则是一盘用顶级食材烹制的绝世佳肴……至于那些野狼，满打满算，也就是蚊子腿上的那点肉。 而不远处的那些影子，给孙杭的第一感觉，那就是“不可食用”。 按照研究所的说法，只要是诡物，身上就必定存在着一种叫做“模因”的东西（或者说，概念），诡化病毒之所以能感染其他事物，就是因为它将诡物身上的“模因”复制之后传递到了其他事物身上。 而序列号“丙九”的诡物“饕餮”，就是以这些模因为食的。 孙杭在这些影子上察觉不到模因的存在。 所以，它们不是诡物，也没有被诡化病毒所感染。 “如果你害怕的话，你可以呆在车上。”王晞怡打开车门，第一个跳了下去。 孙杭和杨绮也一道下了车。 “等等，等等我！”见到三人都下了车，0401忙不迭地爬了下来。 “你不是害怕那些影子么？”杨绮看了他一眼，有些好奇地问道。 “独自呆在车上更可怕好么……”0401喃喃道，“你不知道那些恐怖片里，被一个人留下来的角色，都是最先挂掉的么……” “说得好像有点道理。”杨绮竟是意外地没有反驳，“至少，跟着我们，我们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你被诡物吞掉。” 王晞怡下车之后没有停顿，径直朝那些人影走了过去。 在距离这些晃晃悠悠的人影还有几步远的时候，她停了下来。 “好像，真的是影子。”王晞怡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子，朝着那些人影扔了过去。 石子毫无阻碍地穿过了那些人影，落在了地上，又往前弹跳了一小段距离。 孙杭也走到了近前。 他发现，这些人影就只是一些颜色要比周围环境稍暗一些的、悬浮在地面上的人形阴影。它们小幅度地晃动着，就好像空气中存在着一个和地面垂直的、无法被观测到的水面一样，这些阴影就是投射在这个垂直水面上的倒影一样。 随着水面的波动，这些倒影也跟着一起动。 “准备进行直接接触实验。”王晞怡回头看了杨绮一眼，“做好记录。” “尽量小心……咦。”杨绮打开了随身携带的摄像机，随即发出了一声轻咦。 “这些影子没法被拍下来？”孙杭已经差不多猜到了答案，他凑过去一看，果不其然，摄像机的画面里只有王晞怡一个人站在那里，那些离她近在咫尺的人影完全没有出现。 “和你在电视里看到的那些‘不存在’的画面一样。”杨绮微微点头，“只能被肉眼观测，无法被光学影像设备记录。” “运气不错，或者这就是破局点所在。”孙杭点了点头。 王晞怡从绑在腿上的小包里取出了两支注射器，一支是从孙杭那里拿的强化血清，另一只则是散发着浓浓“香菜臭味”的兽化抑制剂。 她把两支注射器夹在右手指尖，然后用左手缓缓探向面前的人影。 杨绮和0401已经屏住了呼吸，全神贯注地盯着王晞怡的动作。 和那块石子一样，王晞怡的左手直接穿过了人影，什么都没有发生。 “什么都感觉不到。”王晞怡说道。 “试着搅动一下。”杨绮长吁了一口气，说道。 王晞怡轻轻搅动右手，但影子并没有随之发生变化，就连晃动的频率都不曾改变。 她将手收了回来，对杨绮摇了摇头。 “我来吧。”孙杭走上前去，“既然这些影子和电视上的画面有些类似，说不定它们也会对我产生反应。” “也对，毕竟你才是那个产生‘共鸣’的人。”杨绮点头道。 孙杭深吸一口气，学着王晞怡的样子，将五指并拢成掌刀状，朝着一个人影的胸口位置插了进去。 在指尖和人影接触的一瞬间，孙杭似乎感觉到时间出现了短暂的停滞。 紧接着，他发现四周的光影以一种人类感知难以捕捉的速度飞快地变化，光与暗不断地切换，就仿佛是将一个记录了数万个白天黑夜的长镜头压缩成短短几秒一样。 孙杭赫然发现，自己所触碰的那个人影，竟是隐约间透出了人类的样貌——在这光暗飞速转换的几秒里，他迅速地从一个青年变成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紧接着又变成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直至化作一具森白的骷髅。 第二十六章 异变 这些异象转瞬即逝，孙杭只是迟疑了片刻，他的意识便已经重归于血月之下。 而那些近在咫尺的倒影则是在他眼前迅速淡化，直至彻底消失。 “怎么回事？”杨绮走上前来，急声问道。 “这些人影，好像是人的倒影。”孙杭如实回答道，“我在触碰到它们的时候，看到了一个人从青年到老年，再到死亡的整个过程。” “……共鸣？”杨绮愣了一下，眼中顿时一亮。 “我不清楚。”孙杭回想了一下，虽然那些画面停留的时间比一眨眼还短，但他还是清楚地记得这个人在中年时期身上穿着的是一套藏青色的西装。 而在之前看到的新闻画面里，那些参加献花仪式的领导和官员里，也有好几个人穿着相近颜色相近款式的西装。 这个人影……会是那些失踪的官员中的一个么？ 就在孙杭想再观察一下那些人影消失的地方时，一股浓郁的香味突然从侧后方飘了过来。 他转过身，只见王晞怡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蹲在了地上，双臂死死地环抱在自己的胸前，脸上的表情就好像是在强忍着某种痛楚一样。 在她的脖颈处，已经有细小的黑色鳞片从皮肤底下钻了出来，散发着金属般的光泽。 “夜煞？！”杨绮也察觉到了王晞怡的变化，低呼道，“你上一次注射抑制剂是什么时候？！” 孙杭抬头看了一眼天上变得越发鲜艳的血月，没有说话，一个箭步冲到了王晞怡的身边。 他强忍着将对方扑倒在地的冲动，一把抓住王晞怡的手臂，用力地将她拽到边界之外。 天上的血月变成了正常的月亮，王晞怡脖颈上的鳞片也不再冒出。 她的手里就捏着那只抑制剂的注射器，但此时她的十指却无比地僵硬，怎么都做不到给自己进行注射。 “帮……我……注射……”王晞怡艰难地喘息道。 孙杭用蛮力强行掰开了她的手指，取下注射器，拔掉保护套，直接将针头扎进了她的上臂。 一次性注射器末尾储存着压缩空气的玻璃泡被捏碎，里面澄清的药剂顿时被推入了王晞怡的体内。 过了差不多十几秒，王晞怡僵硬的身体才再度变得柔软，无力地瘫坐在了地上。 孙杭看了一眼手里的空注射器，上面还残留着一股令他作呕的“香菜味”，他有些嫌弃地摇了摇头，随手将其塞进了衣服的外兜里。 杨绮在王晞怡的身边蹲了下来，将对方衣领处的拉链稍微拉开了一些。 那些冒出来的细密鳞片都缩了回去，脖颈、手腕等地方也都变回了原本光洁白皙的皮肤，这让杨绮不由得松了口气。 “是血月导致的么？”孙杭问道。 “大概率是……血月的影响就好像辐射一样，强度越高，受影响生物的变异速度就越快、变异程度就越高。”杨绮叹了口气，“从现在开始，血月没有消失之前，你和夜煞都不准再进入异常区域了。” “你打算违抗上级命令么？”孙杭笑了笑，“那群人这次可是决定‘不惜一切代价’呢。” “因为他们都是白痴……要是因为他们的‘命令’导致夜煞失控的话，别说搜救行动了，到时候大半座天府城都要遭殃！”杨绮有些气愤地说道，“再说了，搜救行动又没有暂停，我还在这里呢……你先送夜煞回研究所，把这里发生的事情全部都告诉老师，等第二天血月消失之后，再过来也不急。” 杨绮说完，将越野车的钥匙扔给了孙杭。 孙杭也没拒绝，直接摘下身上的枪，塞给了还处于懵逼状态中的0401。 “啊……这、这是什么意思？”0401愣了一下，问道。 不知道为什么，在拿到他心心念念的枪之后，他心里的危机感反而是一下子上升了一大截。 “虽然你们身边已经没有感染者了，但难保和大部队会合的路上会遭遇什么东西，你总不能一直躲在女人的身后吧？”孙杭说道。 “……”0401的嘴唇蠕动了一下，最后还是没有开口。 “快走。”杨绮催促道，“抑制剂只是暂时稳定住了夜煞的状态，她现在依旧处于危险期，必须以最快的速度把她送回研究所！我这边你不用担心！” 0401和孙杭两人合力把王晞怡抬上了车，孙杭钻进驾驶室，在后视镜里看了一眼留在原地的两人，然后发动了车子。 …… 在回程的路上，车内的通讯装置里时不时传出某小队遭受袭击的报告——不仅仅是那些野狼，整个异常区域的生物都开始发生变异：那些被遗弃的流浪狗流浪猫、游荡在草丛间的蛇类、甚至是那些位于食物链底层的老鼠和虫子，都从土里钻了出来，开始攻击踏入这片区域的每一个人。 杨绮和0401自然也遭遇了这些变异生物的攻击，所幸的是两支刚刚完成合并的小队及时赶到支援，除了0401在躲闪的时候摔倒磕破了膝盖之外，倒是没有出现人员的伤亡。 但其他小队就没有这么幸运了——在孙杭抵达研究所的时候，粗略估算下，死亡数已经突破了二十人，受伤的人更是达到了三位数。 这轮血月所产生的影响，远远超出了所有人的估算。 …… 十几个提前等在研究所门口的工作人员接手了王晞怡，他们将王晞怡抬进了一个冒着冷气的“金属棺材”里面，然后就急匆匆地离开了，只留下孙杭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研究所门口的大台阶上。 “所长要立即给夜煞进行手术，行动区域的具体情况杨绮已经进行过汇报。”一名工作人员在离开之前对孙杭说道，“在接下来的十六个小时里，你可以自由待机。” “那十六个小时以后呢？”孙杭问道。 “你应该去问你的直接负责人，而不是我。”工作人员扔下这么一句话之后，就自顾自离开了。 整座研究所都处于一个疯狂运转的状态之中，为数不多的外勤人员都被派往了城南公墓，而王晞怡的突发情况则是将那些下班休息的人强行从被窝里拉了出来——这群白大褂的脸上几乎都挂着重重的黑眼圈和被迫加班的怨气。 孙杭研究所门口的大台阶上坐了下来，这个时候，一股熟悉的饥饿感又从胃里涌了上来。 他也有些分不清，这股饥饿感的来源究竟是刚刚被抬进去的那个女人，还是因为自己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吃饭了。 天边已经泛起了一抹鱼肚白，孙杭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是凌晨四点四十五分。 自己上一次吃东西，好像还是傍晚的时候，在“家”里啃的那一口苹果。 第二十七章 早餐 “还是先去搞点吃的吧……”孙杭心里想道。 至于搜救行动和那些失踪的人，他反正是不着急——对于那些家伙，孙杭压根就谈不上什么好感，甚至还有嫌恶……他们的死活，又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毕竟，那些家伙在下达命令的时候，可是从来没把临时调查员的命当做一回事呢……现在和自己同级别的人出事，就知道急了？ “急也没用。”孙杭小声嘟哝道，站起身来，将越野车随便找了个露天的车位停好，双手抄兜，慢慢悠悠地朝商业区走去。 …… 原城南公墓，异常区域内部。 表盘上的指针已经逼近了五点，可这里却完全没有一丝天亮的迹象，深沉的夜幕在血月的映衬下，就宛若一块厚重的深红色天丝绒，将整个天空都给盖得严严实实。 一座临时的行动前哨站被建立了起来，几个贴着红十字标的白色帐篷里时不时传出几声伤员的哀嚎，而在营地角落的一辆轻型卡车上，则是躺着一排被白布盖住的尸体。 杨绮坐在一把折叠椅上，盯着手中的平板，眉头紧锁——用二十几条人命为代价，异常区域的范围总算是被探明了出来，除了城南公墓之外，西北方向的荒山、南侧的溪流区域以及东侧的一处废弃村落，全部都被“置换”成了六十五年前的模样。 “啧……影响范围要比想象之中大很多啊……” 杨绮长吁了一口气，就在这时，她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喂？天府城诡物研究所，杨绮。”她拿起手机，接通了电话。 “救援行动进行得怎么样了？”听筒的另一头是一个充满威严的中年男声，杨绮认得这个声音——打电话来的人，是天府城管理委员会的二把手，他手中所握有的权力，在天府城范围内，完全可以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来形容。 “异常区域的范围已经探明，但是人员伤亡较多，目前正在营地进行休整，等待天亮之后进行第二轮勘测。”杨绮向对方汇报道。 “具体进展如何？关于那些失踪的人，有线索了吗？” “暂时……还没有眉目。”杨绮回答道。 “没有眉目？”对方的语气显然是有些不满，“不是有一名猎人和诡物产生了共鸣么？” “血月的力量过于强大，‘夜煞’出现了很明显的失控预兆，我已经让所有诡物猎人暂时撤出行动，等到血月消失之后，再返回行动区域。”杨绮说道。 “但据我所知，产生共鸣的那个猎人并不是夜煞……难道连他也撤离了么？” “他虽然没有出现异变，但毕竟是感染者，为了保险起见……” “杨研究员，请你搞清楚一件事，我们现在是在争分夺秒，不可能每一件事都采取最保守的预案。既然这名猎人没有明显异常，那就立即让他重返行动区域！” “我拒绝！”杨绮当即说道，“您不在现场并不清楚现场的情况，这轮血月的力量比近三十年来任何一次观测到的血月都要强！我们不可能去冒那个风险……万一失去那名猎人，恐怕就连最后的线索都会断掉！如果因为我的决策而导致了什么后果的话，我愿意承担全部责任！” “你觉得你承担得起这个责任么？失踪者的名单你应该也已经看过了吧？”电话那个的声音已经变得隐隐有些愠怒。 “看过。”杨绮不卑不亢地回答道，“但既然我是这次救援行动的现场指挥，那么我有权对参与行动的人员进行安排，除非您现在直接免去我的职务……但按照正常流程，您至少需要让管理委员会里一半人以上的人同意这个决策，这个决策才会生效。” “很好……我不会免去你的职务。”对方缓缓说道，“但我希望四十八个小时……不，应该是三十一个小时之后，你能让我看到一个满意的结果。” 对方挂掉了电话……直到最后，对方也没说如果杨绮没能完成任务的话，等待着她的惩罚会是什么，但字里行间的威胁意味却是不言而明。 …… 天府城，市区，某条不知名的街巷。 孙杭本来是打算去商业街去吃顿金拱门的，结果却因为不认识路，晃着晃着晃进了一片居民区。 这里的建筑都是上个世纪遗留下来的老房子，铺路用的也是被岁月打磨得无比光滑的青石板，薄薄的晨雾弥漫在街道上，竟是让孙杭产生了一种误入世外桃源的错觉。 空气很潮湿，一方面是因为晨雾，一方面则是因为那些靠街摆放的大屉蒸笼里冒出来的水蒸气——一座初醒的城市，最先开门的，那必然是各种各样售卖早点的店铺。 天还没完全放亮，早餐店的店主们便已经把桌子和条凳摆到了店门外面，点上火，架起了锅。 担担面、豆花、酸辣粉、红糖糍粑……孙杭一眼望过去，这条街上都是一些天府城的特色小吃，一些早起的大爷已经拄着拐杖拎着鸟笼在沿街的椅子上做好，等着自己点的早餐被端上来了。 孙杭随便选了一张看起来还算干净的桌子坐下，看了一眼挂在店门口的菜单，对里面正在忙活着的老板说道：“来一碗抄手，呃，不要辣。” “一碗抄手？您要几两？”店主抬头问了一句，又继续低下头干活了。 “两？……那给我来十只吧。”孙杭瞥了一眼案板上还没有下锅的抄手，这抄手比他记忆中的混沌个头要大得多了，吃十只应该是管饱了……就算没吃饱，也还能去别的地方再买点东西来填肚子。 “好嘞，一两半抄手，不要辣！” “哎，小伙子，你这一看就不会吃。”边上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大爷在听到孙杭说不要辣之后有些惋惜地摇了摇头，“你是不明白，那热腾腾的抄手端上来，一勺红油淋上去……啧，巴适得很呐！” 就在孙杭想要随口找个理由应付一下这个多管闲事的大爷的时候，一股“食物”所特有的气味，突然飘进了他的鼻腔。 第二十八章 觅食 这股气味既不是蒸笼里包子那股馥郁的麦香，也不是红油那股令人提神醒脑的辛香，而是一种难以用语言去形容的香味。 类似的香味，孙杭只在血腥玛丽和王晞怡的身上闻到过。 “诡物？还是感染者？”孙杭一下子警觉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四周的环境。 一辆三轮车碾过松动的青石板，车斗里的是还沾染着露水的新鲜蔬菜；两个背着书包带着小黄帽的孩子坐在店门口的石坎上，捧着大碗吸溜着面汤；三个佝偻着背的老婆婆聚在一个菜摊前，激烈地和小贩讨价还价…… 短短十几分，这条老街就已经完全醒来，充斥着烟火气的景象让人下意识地就想放下心中的戒备…… 当然，前提是孙杭没有闻到那股独属于诡物或是感染和的气味。 这气味若隐若现，若即若离，既没有消失，也没有加重……这就意味着气味的来源一直和都孙杭保持着一个固定的距离。 孙杭直接无视掉了那些在移动的人或物，然而，在排除掉这么多“错误选项”之后，剩余的选项依旧多到令人发指。 气味的来源可以是一个人，也可以是一只不起眼的小虫子、一盏豁了口的粗瓷茶杯，甚至还有可能是行人脚下一抷潮湿的泥土，或是坊间吹过的一阵冷风。 “夺、夺、夺……”菜刀和砧板碰撞的沉闷声响传入孙杭的耳边，菜籽油沸腾时噼啪声，叫卖的人声……各种各样的干扰实在是太多了，以至于孙杭很难将注意力集中起来，去逐一辨认那股气味的来源。 所幸的是，气味一直都在，没有消失。 孙杭从桌上的筷筒里抽出一副一次性筷子，撕开包装，将并拢在一起的两根筷子掰开。 他点的抄手已经下锅，旁边那桌的老大爷还在喋喋不休地向他介绍着天府城什么样的吃食最正宗，一只通体漆黑的乌鸦从街道的上空穿过，消失在一侧的屋檐后面。 孙杭掏出手机，思索了片刻，又将手机放回了口袋。 他饿了。 他需要觅食。 “一两半抄手，不加辣——”就在早餐店老板端着一只海碗走过来的时候，那股气味突然变得淡薄了半分。 在这一瞬间，孙杭就锁定了目标——那是一个带着鸭舌帽，还拉上了卫衣的兜帽，双手戴着手套，全身上下都裹得严严实实的年轻女性。 她坐的位置距离孙杭大概有十五米远，那是一家卖豆浆油条的铺子，在从老板手里接过一大袋油条和包子之后，她便起身压了压帽檐，转身朝街口的方向走去。 尽管这个时候吃完早餐起身的人至少有五六个，但孙杭的直觉告诉他，那股“气味”，就是从这个女人身上散发出来的。 “老板，不好意思，突然有急事。”孙杭也跟着站起身，有些尴尬地对抄手店的老板说道。 “啷个大？这煮都煮好了……”老板愣了一下，显然是有些生气。 “抱歉啊。”孙杭飞快地掏出手机，扫了一下贴在桌脚的收款二维码。 “唉唉，小伙子，真有急事就算了……不用付钱了。”老板连连摆手，“没事的。” “我已经付好了。”孙杭看向了刚刚那个一直在碎碎念的老大爷，“大爷，这碗抄手算我请您吃的，您想放多少辣就放多少辣，我先走啦。” “你这小伙子，不吃早饭可不得行！”老头看上去颤颤巍巍的，但动作却很敏捷，一下子从座位上蹿了起来，将一只装着两块糍粑的塑料袋塞给了孙杭，“再忙，也不能饿着肚子忙咯！” “那就谢谢大爷了。”孙杭随手将糍粑塞进兜里，拔腿便朝着刚刚那个年轻女性离开的方向追了上去。 在他的身后，那位老大爷则是一边摇头一边向抄手店老板感叹：“唉，你说，现在的娃儿成天都在忙个什么劲儿？还能忙到饭都顾不上吃？” …… 虽然目标已经消失在了孙杭的视野之中，但是那股残留的“气味”却是成了最佳的追踪线索——在锁定目标之后，原本有些混乱的方向感瞬间明确了起来，就好像是那种有着任务引导的电子游戏里的提示箭头一般。 身上有些诡物气息的年轻女子在离开了老街之后，便一头扎进了一个破旧的小区。 相比清晨热闹的老街，这个小区就显得凄凉许多。一栋又一栋陈旧的筒子楼挤在锈迹斑斑的防盗围墙之内，楼面外侧的墙皮已经大幅度剥落，露出了斑驳的水泥底。稍低一点的地方贴着密密麻麻的“牛皮癣广告”，内容无非是房屋租赁或是专营男科或是妇科的私人诊所。 其中有好几栋楼看上去已经变成了危楼，混凝土的楼体结构上布满了裂纹，内里的钢筋都已经暴露在了外面，入口处的地方用红色的油漆画着一个巨大的圈，圈里是一个醒目的“拆”字。 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危楼一直没有被拆除，就连这个“拆”字的颜色都已经不再鲜艳……在岁月的沉淀下，油漆的颜色深沉得像是凝固的血迹。 孙杭跟着那股“气味”走进了一栋危楼之中，这栋楼里绝大多数的住户都已经搬空，好几间屋子连房门都被卸掉了，一眼就能看到狼藉一片的室内。但还有几户明显是有人在住的——摆在门口的垃圾桶里那“新鲜”的生活垃圾就是最好的证明。 孙杭距离目标已经很近了，那股“气味”也变得十分明显——如果把异常区域内的那些野狼比作蚊子腿上的肉的话，那这个年轻女子给孙杭的感觉，正好就是早餐摊上那碗一两半的抄手。 两人之间的距离已经拉近到了只有一层之隔，孙杭能听到对方上楼的脚步声在短暂的停顿之后，明显加快了许多。 “哦，被发现了么？”孙杭咂吧了一下嘴唇，干脆不再掩饰自己的脚步，直接抽出手枪，大步流星地向上走去。 这种筒子楼的结构从外面看就能一目了然，一栋楼上下就只有这么一部楼梯，对方要么选择跳楼，要么就只能被孙杭堵死在某一间屋子或者天台上。 她跑不掉。 第二十九章 感染者 听到孙杭不加掩饰的脚步，年轻女子干脆直接跑了起来，而孙杭则是大步大步地往上跨，一步就是三四级楼梯，速度甚至要比对方的一级一级地跑还要快。 很快，年轻女子便进入了孙杭的视野里，她回头看了一眼孙杭，直接一把推在了楼梯间堆着的杂物上面。 破破烂烂的衣柜和废弃的席梦思倒了下来，瞬间将整个楼梯间给堵得严严实实。 筒子楼的楼梯间很狭小，孙杭无论是想要从空隙间钻出来，还是清开杂物，都需要花费不少的时间，女子回头看了一眼，口罩上方的那对眼睛之中流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笑意。 可她没想到的是，孙杭没有从缝隙里钻过来，但他拿枪的那只手直接穿了进来—— “呯！” 枪声在楼道里响起，女子惨叫一声，顿时跌坐在了地上。 孙杭没有朝着对方的要害打，而是一枪打在了她的小腿上面。 子弹穿透了紧身牛仔裤的面料，殷红的血液缓缓地从弹孔处渗出来，将深蓝色的织物染成了紫红色。 女子眼中的得意瞬间转变成了怨憎和恐惧，她手脚并用、有些艰难地爬了起来，瞥了孙杭一眼之后，一瘸一拐地朝着更高层爬了上去。 孙杭没有开第二枪，而是扒开了横在楼道间的杂物，又一脚踹倒了像是墙壁一样挡在正前方的那张席梦思，不急不忙地朝上走去。 他的步伐很稳，握枪的手稍稍往外伸，让枪身上的金属套筒和楼梯扶手的金属杆不断地磕碰，发出“叮叮叮”的声响……在被追的那个人听来，这清脆的磕碰声，就宛若催命的丧钟。 年轻女子拖着一条伤腿，被孙杭追上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孙杭一点也不急，他也不担心这栋楼里有女子同伙的埋伏——除了年轻女子之外，他闻不到任何“气味”，潜意识也没有察觉到任何危险因素的存在。 就算有埋伏，那埋伏也不会对自己构成威胁。 终于，女子在九楼了停下来，她将身体靠在901室的门框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901室已经被完全搬空，门厅处堆积着一层厚厚的灰尘，灰尘上没有任何脚印……很显然，这里并不是女子的住所。 “你……你是什么人？”女子用惊惧的眼神盯着孙杭，“你有枪……你是治安官？还是异常调查局的人？！” “都不是。”孙杭摇了摇头，“不过答案已经很接近了。” “你……你……”女子眼中突然生出了一股绝望，“难道你是……猎人？” “既然你知道猎人，那你应该知道我找上你的原因吧？”孙杭推开手枪的套筒检查了一下子弹，又上下打量了一下对方，“把口罩和帽子摘了。” 对方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照做了。 这是一个看上去只有十八、九岁的年轻女孩，一脸面黄肌瘦，看上去似乎有着严重的营养不良，卫衣下贫瘠的胸部简直和男性无异，四肢更是瘦得如同麻杆一样。 孙杭抬起枪口，直指着女孩的眉心。 “等、等等！你不问点什么吗？”看着黑洞洞的枪口，女孩明显慌了。 “没那个必要。”孙杭轻声说道，扣着扳机的那根手指隐隐开始发力。 “别……别杀我！我给你看你想要的东西！”女孩连忙举起了自己的右臂，用另一只手将袖子给扯了下来。 皮包骨头的小臂上有着一处面积不小的溃烂区域，但仔细看就会发现这并不是简单的皮肤溃烂，在化脓的真皮组织下，有着许多细小的肉芽，像是某种生物的触须一样轻微地蠕动着。 多看两眼，就足以令人感到头皮阵阵发麻。 孙杭已经可以确定，自己闻到的那股气味，就是从这里散发出来的。 “看！你看，我是感染者！”女孩急声道，“我知道你们的规定！我是感染者，而且我还保有着清晰的神志！按照你们的规定，你不应该杀我，而是应该把我带回去……做、做你们的那套测试……” “你知道的还挺多的……谁告诉你的？”孙杭并没有挪开枪口。 “我……我在网上搜的……”女孩低声嚅嗫道，“被感染之后……我就一直想去找你们，但我又害怕……” “你是怎么被感染的？”孙杭又问道。 “我……我不知道……” “你的家人呢？” “我没有家人……我是孤儿。”女孩低下了头，“我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病死了，我一直都一个人生活，靠打零工……” “给你一个建议，编故事的时候要注重逻辑，不要和现实相互矛盾。”孙杭淡淡说道。 “我没撒谎！我说的都是真的！”女孩争辩道。 “你一个人住，你需要买这么多食物么？”孙杭朝着地上的袋子努了努嘴，那里面装的包子和油条，都够十来个人填饱肚子了。 “这、这些……都、都是我一个人吃的……”女孩指了指自己小臂上溃烂的地方，“自从被感染之后……我就一直容易感到饿，不管吃多少东西都填不饱肚子……” “你这段说辞配合上营养不良的样子，的确是有些信服力，毕竟，诡物的具体特性谁也不知道，你感染的这种诡物说不定是会大量消耗宿主体内的营养，但是……”孙杭从兜里掏出了大爷给他的红糖糍粑，往嘴里塞了半块，一边咀嚼一边说道，“你不至于连豆奶都要买十几袋吧？” “我……我……喜欢喝……” “你前面说了，你靠打零工为生，你身上穿的衣物也的确都是廉价的地摊货……假设你的食量真如你所说的那么恐怖，那你的生活费一定很紧张。”孙杭稍稍放缓了语速，耐心地向对方分析道，“油条是一块一根，菜包的价格是八毛一个，肉包稍微贵一点，一块五一个……相比之下，六块钱一袋的豆奶是不是有点太过奢侈了呢？我觉得喝白开水要更有性价比吧？” “你到底想问什么？！”女孩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呼吸也变得越来越急促。 “你还有同伙吧？我是指……其他的感染者。”孙杭说道，“带我去找他们。” 他已经很多天都没有进食了…… 他很饿。 一碗一两半的“抄手”，可填不饱他的肚子。 第三十章 文身 “你……你说什么……”女孩脸色惨白，连连摇头，“我听不懂你的意思，什么……他们？” “演技太差。”孙杭走上前去，右手持枪抵在女孩的下巴上，用左手将女孩左臂的袖子也给捋了起来。 在和右臂溃烂处所对应的位置，有着一处红色的刺青。 普通人乍一看会觉得这个刺青似乎就是糊成一团的墨迹，甚至会看错成一块淤青。但仔细看下去，才会发现这些看似乱七八糟的图案，其实设计的十分精妙——它将二十多个字符重叠在一块边长不到两公分的皮肤区域之内，但每个字符的笔画轨迹却又清晰可辨…… 像这样的图案，绝对不是那种便宜的纹身小作坊能设计得出来的。 这些字符是人类历史上任何一个文明都未曾使用的文字和符号，它们彼此连接，彼此嵌套，似乎形成了一串永远都念不完的诡异咒语…… 在孙杭捋起女孩左袖的时候，她明显有想要反抗的意图，但这时孙杭已经抬起一条腿，用膝盖重重地顶在了对方的小腹处，吃痛之下，对方顿时丧失了反抗的力气。 “你刚刚在拉自己右手臂的袖子时，眼角的余光瞄了另一条手臂两次，你不会以为我没发现吧？”孙杭挪开枪口，用手肘狠狠地重击对方的肋侧，女孩顿时发出一声惨叫，整个人紧贴着门框缓缓滑了下去，瘫坐在了地上。 但她的左臂还被孙杭拎着，高高举过头顶。 孙杭将手枪插回腰后的枪套，掏出手机，将摄像头对准了刺青，按下了拍摄键。 紧接着，他又把这张照片输入了调查局内网的搜索引擎。 不一会儿，搜索页面上就跳出了一大堆档案。 正如孙杭所预料的一样，这个刺青图案在调查局内部是有备案的。 在七年前破获的一起案件中，一个位于天府城江口区的邪教组织被剿灭。 这个邪教组织崇拜诡物，并且在天府城内秘密培育诡物幼体，所幸被市民及时举报，全教上下包括教主在内一百四十八人，除去抓捕行动之中因为暴力拒捕而被射杀的九人之外，剩余一百三十九人全部落网。 这些人现在应该都还被关在位于天府城西北角的“异常相关事件特殊监狱”里面。 那座监狱被修建在一座两百多米高的孤山之上，四面都是峭壁，只有一部升降机可供人员上山下山。除此之外，监狱内外还有着夏州联邦的正规军部队把守，越狱的可能性基本为零。 孙杭一只手抓着女孩的左臂，另一条有着异常溃烂的右臂则是被他踩在脚底下，女孩的脑袋软软地垂在胸口处，显然是还没有从刚刚的重击之中缓过劲来。 孙杭用拇指轻轻滑动屏幕，在文字档案下面，是当年办案人员实拍下来的照片资料。 那些邪教信徒的身上，都有着和这个女孩一模一样的纹身，纹身的位置则是根据信徒在邪教内部的地位决定——地位越高的，纹身的位置就距离心脏越近。 至于那名年近八十的“教主”，他的纹身正好就位于左胸处，心脏的正上方。 这群邪教徒他们所培育的诡物幼体也留下了影像资料——那是一团分辨不出肢体和器官的巨大的肉团，被调查员们发现的时候这个肉团正浸泡在“教主”家那口巨大的观赏鱼缸里面。 在鱼缸的底部，还残留着一些细碎的人类骸骨。 在档案的最后面，还附录了一张照片，照片里一处被掘开的大坑，大坑里堆满了尸骸，粗略估算一下死者至少有一两百人。 照片旁边还有几行文字注释——这个大坑位于该邪教组成新建的聚会场所正下方，四年的时间内，他们杀害了将近五百人，用来喂养那头诡物幼体。被诡物吃剩下的残骸，则是直接埋入地基之中，浇上混凝土……除了该坑内的遗骸之外，在邪教的几名主要头目家宅的地基也，也发现了大量和混凝土融为一体的人类骨骸。 四年时间里天府城绝大部分的人口失踪案件最后都归到这群邪教徒的头上，教主和主要头目被当即处决，剩下的信徒全部都被判了无期徒刑，无一例外。 而那头诡物幼体，则是被天府城诡物研究所运走、销毁。 在这句话的后面，还有着一行字体更小的文字——注：该诡物幼体临时序列号为戊一七九，但由于其尚未成熟便被销毁，因此该序列号后被取消。 “戊型……真菌类的诡物么？”孙杭又看了一眼那张照片，照片的像素很低，不仔细去分辨的话，很容易就把这玩意当成一个巨大的肉团……但实际上，这个“肉团”其实是由不计其数的菌丝缠绕而成的，在鱼缸底部的那些骨骸上面，也都还粘连着一些断裂的菌丝。 孙杭在搜索栏里输入了戊一七九号诡物，搜出来的结果是一种生长于云滇高原密林之中、颜色极为鲜艳的巨型真菌，显然和邪教教主家鱼缸里的不是同一种东西。 “这么看来，当年的行动，并没有将这个邪教连根拔起……”孙杭心里盘算着，“不仅人没有抓光，甚至连他们豢养的诡物都没有全部消灭……” 而最关键的一点在于，当年的抓捕行动里，治安官和调查员们对每一名邪教信徒都进行了检查，其中没有发现被诡物感染的人——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那个大肉团才被认定为是没有发育成熟的诡物幼体。 可眼前的这个女孩，却是一名实打实的感染者。 “这消息如果上报给调查局的话……他们可有的忙了。” 孙杭蹲了下来，用食指和拇指钳住女孩的脸颊，将她的脑袋抬了起来，问道：“如果你不想死的话，带我去找你的‘教友’们……还有，你们养着的那个东西。” 女孩看了他一眼，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好……” 孙杭瞥了一眼女孩腿上的枪伤，他有些惊讶地发现，伤口已经不再流血，铜制的弹头已经被挤出伤口，掉在了地上。 他抽出一把小刀，将牛仔裤上的枪眼割开，只见原本应该被子弹打中的地方，此时已经被新生的血肉所填满，只留下了一块硬币大小的瘢痕。 第三十一章 太岁 “这就是你被诡物感染之后获得的能力？”孙杭问道。 “……圣徒说了，只要吃了太岁爷的肉……就能延年益寿，百病不侵……”女孩用极小的声音说道，“受了伤，也会很快恢复……” “太岁爷？你们称呼那东西叫太岁么？”孙杭又在搜索栏里输入了这个名词，但除了一些和诡物不八竿子打不着的古代传说故事之外，完全没有与之相关的信息。 “……”女孩又点了点头。 “你见过太岁么？” 女孩摇头。 “那你们这个组织里的人，都吃过太岁肉？”孙杭又问道，“吃了之后，真的能延年益寿，百病不侵？就没有吃了之后立马暴毙而亡的人？” “没……没有。”女孩这次摇头倒是摇得很快。 “你确定没有而不是你没看到么？还有，既然你知道太岁是诡物，你还敢吃？”孙杭不禁有些怀疑这些人的脑回路是否正常，可是从这个少女的表现来看，很明显她是知道诡物和感染者是怎么一回事的，那她又为什么会欣然接收这一切呢？ 她既然知道诡物研究所对待感染者的处理模式，那她不可能不知道人类感染诡化病毒之后，那高的离谱的死亡率吧？ 孙杭查阅过相关的资料，人类感染诡化病毒之后的死亡率是78%，被诡物同化的概率是21.7%，只有百分之零点三的人，保持住了属于人类的自我意识。 感染者里想要出一个诡物猎人的概率，比抽卡二次元手游里出SSR的概率还低。 总不能一个整个邪教组织里全是SSR吧？ 你这让异常调查局和诡物研究所的脸往哪儿搁？ “太岁爷和其他诡物都不一样……”女孩说道，“我亲眼看过到那些身患绝症的人，在吃下太岁爷的肉之后，身上的病灶立马就消失了……还有一些先天残疾的人，吃下太岁爷的肉，他们缺失的肢体没多久就长出来了……” “这太岁，还有这种功效？”孙杭不由得皱起了眉头，用枪口顶住了女孩的脑门，“那我把你的脑袋打个稀巴烂，你是不是还能长出一个新脑袋来？” “别……别杀我！”然而女孩的表现却只是害怕得闭上了眼睛，“我知道的都已经告诉你了，你……不能……不要杀我！” 孙杭看了她一眼，心里默默记下：“太岁”的感染者，拥有极强的自我恢复能力，但头部或许它们是致命弱点。 按照这个女孩的描述，这“太岁”显然是一种治病救人的灵丹妙药，而不是什么为祸人间的诡物…… 那些食用了“太岁肉”的感染者们，真的就不用付出任何代价么？ 孙杭仔细打量了一下眼前的这个女孩，然后又问了一个问题：“你是不是经常吃不饱饭？” “啊？没……没有啊。”对于这个问题，女孩有些茫然。 既然不是因为饥饿而导致的营养不良，那女孩这幅面黄肌瘦的模样显然不正常……既然“太岁肉”有那么神奇的作用，连绝症都能治好，那么消化系统的疾病肯定也不在话下——这样一来，就可以排除是病理性营养不良的可能。 是因为吃了“太岁肉”的原因么？ 孙杭将女孩从地上拉了起来，说道：“走吧，带我去找他们……如果你口中的‘太岁爷’真的那么神奇的话，研究所不仅不会把你们抓起来，说不定还会给你们颁个什么‘特殊贡献奖’呢。” …… 女孩没作声，直接带着孙杭往楼上走去，这让孙杭不由得微微皱眉。 虽然他的手枪装了消声器，但毕竟是在楼道内开枪，基本上整栋楼都能听得到枪声，再加上自己盘问女孩消耗了这么多时间……如果女孩的同伙真的就在这栋楼里的话，估计早就已经做好准备、就等着自己送上门去了吧？ 不，不对。 孙杭转念一想，如果对方是在走进这栋楼之后才发现自己被人跟踪的，那么就意味着这栋楼就是他们的据点，可是，孙杭却没有闻到除了这个女孩之外，其他的诡物或是感染者的“气味”。 一开始孙杭还想着，埋伏自己的人很可能是非感染者，但在问完那些问题之后，孙杭果断排除了这种可能性。 女孩的地位在这个邪教组织内部应该不算高，就算不考虑纹身位置这个因素，会被派出来干采购餐食这种活儿，就意味着她最多就是一名中下级的成员。连中下级成员都能获得“太岁肉”，组织的中坚力量不可能不是感染者。 而且，也只有在体会过“太岁肉”的“神奇效果”之后，组织成员才有可能死心塌地地追随那位“圣徒”……圣徒本人和组织的高层干部可能不是感染者，但像“打手”、“暗哨”这种需要忠诚度保障的角色，绝对是感染者！ 女孩在演戏，她很早就发现自己被跟踪了，然后故意把孙杭引到了这里。 但她的目的不是为了埋伏孙杭，而是为了逃跑。 “他们不在这里。”孙杭对走在前面的少女说道。 少女的身体颤抖了一下。 “你在撒谎。”孙杭又说道。 “没……我没有。” “你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带我去找他们。”孙杭的语调很平静，似乎完全听不出情绪来。 “……”少女不再回答，但她也没有回头，就那么站在楼梯上，背对着孙杭，一动不动。 “我一开始还想不明白你要怎么逃跑，但在知道你的能力之后，我突然意识到，楼顶对你来说并不是一条绝路。”孙杭一字一顿地说道，“你打算跳楼逃生……只要你的脑袋没有摔烂，你的肉体遭受多严重的创伤，都能在‘太岁肉’的作用下复原。而我想要抓住你，就只能沿着楼梯折返，到那时候，你早就已经恢复了行动能力，或是被听到动静的同伙给接走了吧？” 孙杭刚说完这句话，女孩立马拔腿狂奔了起来，只可惜她没跑出两步，身后就响起了枪声。 子弹直接从她的腰眼里射进了去，难以忍受的痛苦让女孩的脸庞扭曲了起来，她摔倒在楼梯上，惨叫着滚落下来，一直滚到孙杭的脚边，被孙杭一脚踩住才停下。 “我可以不杀你，但不保证我不会折磨你。”孙杭淡淡地说道。 不爆头就不会死的能力的确很强，但换一个角度来看的话，这种能力其实也是一个debuff…… 因为死不掉，她就能体验到比死亡还痛苦的事情。 第三十二章 寄生物 就连孙杭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现在的神态，就和完全换了一个人似的。 “不过你可以放心，我会很温柔的……” 在女孩惊恐的眼神中，孙杭俯下身，牵起了她纤细的手掌，小心翼翼地将那根骨节分明的食指含进了嘴里，轻轻吮吸了起来。 下一秒，他的上下颚便猛地发力，直接咬断了女孩的手指！ 女孩当即爆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向后仰倒在了地上。 “呸。”孙杭将那半截断指吐掉，脸上的表情一下子从温柔转变成了嫌恶，“有一股……腐肉的臭味。” 也不知道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恐惧，女孩眼中不断涌出泪水，她挣扎着往后爬，却被孙杭一把抓住脚踝，又给了拖回了原地。 就在这时，孙杭的眼中却是闪过了一丝迷茫。 我在做什么？ 我刚刚咬断了她的食指？ 我是打算吃掉她么？ 不，不对……她还有用，她现在还不能死…… 孙杭又一次抓住了女孩的手腕，将视线的集中在了断指的位置。 断指处已经不再出血，无数细小的肉芽正在不断地从组织的断面里冒出来，开始构筑起一截新生的手指…… 孙杭定睛一看——那冒出来的其实根本就不是什么肉芽，都是一簇又一簇白色的菌丝！ 女孩被咬断的手指很快就恢复如初，除了肤色较为惨白之外，无论是指甲的纹理，还是皮肤和质感，甚至是指关节处骨头的形状，都和地上的那截断指别无二致。 “断肢竟然真的能重生？”孙杭有些惊奇地打量着这截手指，不知道为什么，相比刚刚那截断指，他总觉得新生的这截手指似乎要漂亮得多，也要有吸引力得多。 是因为这截手指是依靠诡物的能力重塑的么？孙杭心里并不清楚，但他还是决定做一个小小的实验。 他拿起匕首，用锋利的刃尖在女孩新生的食指指腹上划开了一道口子。 伤口处并没有流血，女孩的脸上也没有流露出疼痛的表情。 “我明白了……”孙杭微微点头道。 “什、什么？”女孩瞪圆了双眼，在她看来，眼前这个陌生的男人，简直和魔鬼无异。 “我明白‘代价’是什么了。”孙杭说道，“太岁肉并不是让你们拥有了无限再生的能力，你们也不能算是真正意义上的感染者……太岁和你们之间的关系，更像是寄生物和宿主一样。它的‘细胞’寄宿在你们的体内，通过吸收你们的营养来壮大自己。而为了保证宿主存活，它会对宿主的身体器官进行拟态，复制宿主身上那些‘有故障’的器官并且将其替换掉……” “你在说什么？！”女孩的神情有些呆滞，“我听不懂……” “这些由‘太岁’复制而来的器官会和包括神经在内的人体各个系统相连接，所以你们不会感觉到什么异常……宿主身上的所有器官都可以被替换，但只有大脑除外。” 孙杭顿了顿，继续说道：“当一个人全身上下所有的器官都被替换一遍之后，他就会彻底被‘太岁’所取代……哪怕你们能够保证一辈子不生病、不受伤，可人体的新陈代谢是不会停止的，你们终究还是会变成‘太岁’的一部分……” 就在孙杭侃侃而谈的时候，跌坐在地上的女孩眼底闪过了一丝狠厉之色，那根新生的食指转眼间就化作了一截锋利的钩爪，她的身体以一种极为诡异的发力姿势弹了起来，扑倒了孙杭的身上，和孙杭来了一个无比亲密的拥抱。 她娇小的身体整个儿埋进了孙杭的胸口里面，那截锋利的钩爪则是准确无误地洞穿了孙杭的咽喉。 然而，让她没想到的是，刺入孙杭咽喉的那截利爪，竟然如同插进开水的冰柱一样，迅速融化掉了……而孙杭脖颈上的那个孔洞，则是短短几秒之内就完全愈合，消失不见。 “怎么会？！”女孩瞪大了眼睛，她还没来得松开孙杭，一个巨大的力量就从肩背处传来——她被孙杭狠狠地摔到了地上，脊椎砸在楼梯台阶凸起的棱边上，发出了一声被折断的脆响。 疼痛还没有传递到她的大脑，受损的中枢神经就已经被“太岁”重新构筑，女孩一个翻滚，刚刚起身，腹部就挨了重重的一拳！ “嘭！！” 她的身体直接在墙上砸出了一个人形的浅坑，簌簌落下的石灰沾满了她的身体……隐约间，她似乎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即将破体而出……在短暂的惊恐之后，随之而来的便是狂喜。 “是升华！是圣徒经常提到的升华！！我……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对于眼前这个男人的恐惧已经不复存在，女孩靠墙蜷缩着，用支离破碎的声音念着那些意义不明的祷词，默默地等待着“神迹”的降临。 什么“替换”什么“诡化”……那都是愚昧无知的人对于“太岁”的亵渎，“太岁”和那些诡物都不一样，它将赐予自己新生，令自己成为…… 女孩的意识到这里便戛然而止，她体表的皮肤像是被淋上了一层沸腾的热油一样，迅速冒出了一片又一片红肿的水疱……紧接着，这些水疱纷纷破裂，从里面流淌出了腥臭无比的灰色脓液。 失去生命的躯壳靠着墙壁缓缓滑落……很快就化为了一滩血水，和满地的石灰碎渣混杂在了一起。 孙杭皱起了眉头。 寄生在女孩体内的那部分“太岁”，显然是存在着“自我意识”的——它宁可选择燃尽宿主的生命力“自杀”，也不愿意被孙杭所捕食。 本来就算吃不到那顿“大餐”，至少也能用寄生在女孩体内的“太岁”来“充饥”……可结果却是，他才吞掉了一小部分“太岁”，剩余的那部分，就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自我毁灭。 这就如同买了一个甜筒，才刚刚舔了一口，那堆叠在威化上的冰淇淋球便“啪叽”一下掉在了地上。 “浪费。” 第三十三章 记忆片段 孙杭捡起了遗落在地上的那条牛仔裤，从裤兜里摸出了一台款式老旧的智能手机。 女孩的智能手机采用的是指纹锁，但当孙杭把自己的手指摁上去的时候，解锁成功的音效却是立马响了起来。 他只是想象了一下把自己的指纹“变成”那个女孩的指纹，一切便理所当然地发生了——虽然他从没有仔细观察过女孩的指纹是什么形状，但在刚刚吸收的那一小部分“太岁”里，却是记录了很多信息，其中就包括原宿主的各项身体数据。 不仅如此，吞食掉那一小部分“太岁”之后，孙杭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能力”获得了增强。原先改变一下金属铭牌的材质他都要昏迷几个小时，但现在变更了一下指纹，副作用仅仅只是一阵轻微的眩晕感而已，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除此之外，孙杭还感觉到自己的脑海之中，似乎多出了一些本不属于自己的记忆片段。 这些片段胡乱地填入那些空白记忆之中，有那么一瞬间，让孙杭产生了一种错觉——似乎他才是那个被“太岁”所寄生的女孩，那些情景虽然模糊，但却如同他亲身经历过一般，无比真实。 就如同有些奇怪的梦一样，当你醒来的时候，你已经很难记起梦里的那些细节，但当你试图去回忆的时候，却又会发现那些你记不起来的细节给你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仿佛它们都在现实世界里发生过一样。 某种声音、某个人或物、亦或是某种色彩的搭配甚至是光线的明暗和角度……在你的记忆里，总会有一幕能够和梦境完美吻合，就好像两张重叠到一起的透明相片。 孙杭看到了一场似曾相识的大火，张牙舞爪的火焰占据了全部的视野，耳边除了空气被加热、挤压所发出的噪音之外，一切的声响都在离孙杭远去…… 下一幕，隔着一层模糊的滤镜，他看到许多个人影将自己围了起来，他们身着甲胄，漆黑的护面掩盖着所有的表情。 画面一转，孙杭又发现自己置身于一间空旷地下室，地下室的角落里堆满了不知道是人类还是动物的骸骨，许多看不清五官的人在地下室里来回走动着，动作僵硬而麻木。 这是那个女孩的记忆，还是“太岁”的记忆？ 孙杭用力甩了甩脑袋，用意志强行“封存”了这些不断在自己眼前闪回的记忆片段。 他将注意力重新放在了刚刚被解锁的手机上面。 女孩的手机有三条未接短信和两个未接电话，距离现在最近的那个未接电话，是一分半钟以前打来的。 孙杭先点开了那三条短信，第一条短信的内容很短，只有短短六个字：“东西买好了吗？” 第二条短信更短：“到哪儿了？” 第三条短信和第二条短信之间隔了足足五分钟，字里行间内的语气已经从催促变成了质问：“为什么还没有回来？你在干什么？” 紧接着，便是两个未接电话，前后隔了不到十秒钟。 第一个未接电话响了三十秒，一直到“您拨打的号码暂时无人接听”的提示音响起才被挂断；第二个未接电话则是只响了短短两秒。 三条短信和两个未接电话都是来自同一个号码，是天府城本地的手机号，也是女孩手机通讯录里保存的唯一一个号码——但她虽然保存了这个号码，但却没有对号码做任何备注。 孙杭没有迟疑，直接对这个号码回拨了过去。 “嘟……嘟……对不起，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已经被注销了？反应这么快？”孙杭微微皱眉。 这件事或许应该直接上报诡物研究所或是异常调查局，但在孙杭的潜意识里，对这件事却极其抗拒。 他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但在他的认知里，这么做才是“正确的”。 他开始有些怀疑自己失忆前的身份，他试着再次进行回忆，然而跳出来的记忆片段却极其混乱，大量“不应该”属于他的记忆交互交织，构成了一幕又一幕光怪陆离的画面和极为荒诞、毫无逻辑可言的情节。 来自女孩、或者说，来自“太岁”的那些记忆还没有被孙杭完全消化，它们就如同一堆没有分门别类的杂乱文件，一打开“记忆”这个文件夹，就稀里哗啦一股脑地全倒了出来。 “他妈的。”孙杭低声骂了一句脏话，回忆就此作罢。 寻找记忆的事情以后再说，当务之急是先找到“太岁”。 那些邪教成员此时肯定已经有所警觉，以他们注销手机号码的速度来看，如果再拖下去，哪怕孙杭找到了他们的据点，恐怕也已经是人去楼空了。 事不宜迟。 孙杭闭上眼，一条模糊又熟悉的路线在他的脑海里浮现了出来。 这是他几乎每天早上都要走的一条路——说得更准确一些，这是那个女孩，几乎每天早上都要走的一条路。 这条路径的终点并不远，就在这个旧小区之内。 孙杭拎着女孩买回来的那袋油条和包子，折返回了一楼，然后闭着眼睛，任凭记忆片段里那种熟悉的感觉带着自己向“目的地”走去。 这栋小区当年似乎建到一半就被迫停工了，小区内有将近三分之一的建筑都是只有一个混凝土框架的烂尾楼。 凝结成块的沙土、早就已经锈迹斑斑的钢筋、老化发黄的塑料管在小区的角落里随处可见，乱接乱拉的规章电线则是将天空切割成了大大小小不规则的多边形，一个做工粗劣的奥特曼玩偶被遗弃在杂草丛生的花坛边，稍远一点的地方，一群蚂蚁正在围攻着一条鼻涕虫，鼻涕虫奋力挣扎，在干燥的地面上拖出了一条长长的黏液痕迹。 孙杭闭着眼睛，但这些画面却不断地出现在他的脑海中……现实之中奥特曼玩偶早就已经不知道被谁捡走了，蚂蚁和鼻涕虫也早就不见了踪影，唯独不变的只有那条熟悉的小径，和四周熟悉的建筑物。 “十三幢，二单元。” 孙杭停了下来，睁开眼睛。 第三十四章 圣徒 一个身形佝偻的老头从一楼的房间里钻了出来，面无表情地打量了孙杭一番，开口问道：“你找谁？” 在这个老头的身上，有着和那女孩一样、属于“太岁”的气息。 “路上遇到了个姑娘，她托我把这些包子油条带到这里来。”孙杭举起了手里的袋子，向对方示意道。 “那个姑娘呢？” “不知道，好像她有什么急事，把东西给我之后就走了。”孙杭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她去哪里了。” “好，我知道了。”老头点了点头，语气冷硬地说道，“把东西放门口那张桌子上就行，你可以走了。” “还有一件事。”孙杭说道。 “……”老头眯起了眼，过了两秒钟才问道，“什么事？” “我听说，这里有位‘圣徒’，能治各种疑难杂症……就连绝症都能治好？” “你听谁说的？” “就是那个姑娘告诉我的。” “你得了什么病？” “脑部恶性肿瘤，天府城中心医院的医生跟我说，我最多还有一个半月的时间……所以我就想来碰碰运气。”孙杭回答道。 老头再一次打量了孙杭一遍，然后才转过身：“你跟我来。” 孙杭跟着老头一路爬了六层楼，在挂着“602室”的牌子的房门前停了下来。 “你在这里等着。”老头对孙杭说道，随后便推门走了进去。 过了差不多十分钟，老头才从里面出来，对孙杭说道“进去吧，圣徒就在里面等你。” 孙杭心中微微有些讶然，他本来并没有对这次试探抱有太大的期望，哪怕对方没有怀疑自己，自己能接触到的应该也就是一些小虾米罢了……他怎么都没有想到，这个看上去就和门房大爷似的老头，竟然能让自己直接见到“圣徒”本人。 难道说，“圣徒”在这个邪教组织里并不是最高级别的存在……还是说，屋子里等待着孙杭的，是一个专门为了围杀他而设下的陷阱？ 孙杭能感受到，门内存在着大量“太岁”的气息，但这些气息虽然数量不少，但论质量却都不算高……他内心莫名有一种自信：凭借着自己的能力，可以完全压制这些气息。 就像之前在废弃游乐场，血腥玛丽的那些荆棘完全不敢靠近自己一样。 这是一种近似于“天敌”一般的血脉压制，被压制的那一方，除了被猎食之外，别无选择。 孙杭走了进去。 一眼望去，602室的内部显然进行过大量的违章改造，凡是不具备承重功能的墙壁和隔断都被拆除，使所有的房间都连通到了一起，形成了一个将近一百平米的开阔空间。 在靠墙根的地方，摆着一排铜制的香炉，空气之中弥漫着一股熏香的味道。 三十多个穿着朴素、用白色绷带蒙着眼睛的人跪坐在蒲团上，似乎是在冥想的样子。在上首的位置，一个身披长袍，赤着双脚的中年男人斜倚在一个年轻女子的怀里，满脸笑意地注视着走进来的孙杭。 这里坐着的每一个人，身上都有着“太岁”的气息，那个中年男人也不例外。 孙杭就站在那里和中年男子对视着，也不说话，这种诡异的氛围一直持续了有半分钟，中年男子才率先打破了沉默。 “你说你是为了求医才来找我，可是，你明明已经获得了救命之物。” “没听懂。”孙杭的回答很是简短。 “韩莹是死在你手里了吧？我在你的身上，闻到了赐予她的‘太岁’的气息。”圣徒说道。 “狗鼻子还挺灵。”既然对方直接戳穿了那层窗户纸，孙杭也不打算再和他虚与委蛇，开口道，“太岁在哪里……我指的是，它的本体。” “你是调查局的人……还是猎人？”圣徒问道，“但无论你是什么身份，你应该都已经明白，‘太岁’和其他诡物的不同了吧？” 说完这句话，圣徒直接站了起来，向着孙杭张开双臂，沉声道：“不仅仅是你，在座的每一个人，他们都能感受到，是‘太岁’赐予了他们新生，‘太岁’也将赐予他们未来！” “你这是……在试着策反我么？”孙杭问道。 “不，这不是策反。”圣徒摇了摇头，“你比普通人更了解诡物，那你也应该明白，‘太岁’的与众不同……人世间最痛苦的事情无非生、老、病、死，但‘太岁’却可以将它们彻底抹除，而你所需要做的，就仅仅只是为‘太岁’献出你的虔诚而已。” “不用交钱么？”孙杭歪着脑袋，伸手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我可没有多少钱。” “不……我想，你对我们必然存在着什么误会。”圣徒继续说道，“只要你愿意加入我们，和我们一起供奉‘太岁’，你就将得到‘太岁’的赐福……钱财这种东西，我们并不强求。我们更看重的，是信徒的虔诚。” “怪不得……”孙杭点了点头，“之前被打掉的那个邪教组织，教主都已经住别墅开豪车了，你们却还缩在这么一栋烂尾楼里……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前车之鉴’吧……实话实说，低调一点也好，至少没那么容易被调查局的人给抓到尾巴。” “我们和他们不一样，‘太岁’也和他们豢养的诡物不一样。”圣徒摇了摇头，“那群人，以人类的血肉饲喂诡物，试图制造一场恐怖的灾厄。但我们，却以‘太岁’的赐福拯救苍生，让那些陷入绝境之中瞥见生的希望……” “不……你们依旧在用人类的血肉饲喂诡物，只不过之前喂的是死人，现在喂的是活人罢了。”孙杭摇了摇头，“虽然都不是好东西，但至少你们比前人要聪明一点，从‘竭泽而渔’变成了可持续发展——毕竟，杀掉一个人，就只能让诡物饱餐一顿；而改用寄生的方式，靠宿主的生命力去持续不断地供养诡物，一条人命至少可以用好几年。单就性价比而言，我承认你们的做法要更加高明。” 圣徒眼底的神情顿时有所变化，他朝着孙杭走近了一步：“那又怎么样……有很多人，如果不是我出手去救他们，他们早就已经死了。但在接受了‘太岁’的赐福之后，他们的生命又被延长了许多年，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第三十五章 “怪物” “我想，不是所有人的体质都适合被‘太岁’寄生吧？而这些被寄生的人，真正患有绝症的，只是很小一部分人吧？你以他们作为例子，将诡物的能力宣扬得神乎其神，引诱更多的人自愿被‘太岁’寄生……” 孙杭顿了顿，盯着圣徒的双眼问道：“我没说错吧？” “……那你打算怎么办？”圣徒脸上的表情并没有太大变化，“通知治安局和调查局的人来，把我们都抓回去？” “‘太岁’的本体在哪？”孙杭再一次问道。 “它就在我们每一个人的体内。”圣徒振臂低呼道，“它就在你的眼前，近在咫尺。” 孙杭：“放屁。” 他能感觉得到，这里所有人体内寄生着的“太岁”碎片加到一起，甚至还不如王晞怡洗澡的时候身上搓下来的泥。 圣徒后退了两步，距离孙杭最近的两个人猛地从蒲团上蹿了起来，扯掉眼前的绷带，怪叫着冲了过来。 “忤逆太岁者，将被剥夺赐福！”圣徒阴沉着脸喝道，“剥夺的过程，可要比融合痛苦千倍万倍！” “哦，是么？” 数以百计的白色菌丝从那两名信徒的体内喷涌出来，这些菌丝转眼间就织成了一张大网，朝着孙杭当头罩下！ 孙杭没有动弹，他就那么定定地站在原地，任由那张菌丝大网落在自己的身上。 看似轻柔无力的菌丝，一接触到孙杭的皮肤，立马变得如同锋利的刀刃一般，直接切开了表皮组织，朝着血肉深处陷了进去，渗着血珠的网格状切痕出现在了孙杭的脸上——至于他上半身的衣物，则是已经化作了无数边缘平整的菱形切片，散落到了地上。 但就在这些菌丝陷入血肉之后，它们竟是直接消失在了孙杭的体内，就像是被直接溶化了一样，瞬间无影无踪。 孙杭身上的切痕转眼间就愈合如初，就连那些渗出来的小血珠都被皮肤吸收了回去。 那两名信徒顿时跌坐了在地上，浑身抽搐了起来。 他们的皮肤开始溶解，血淋淋的皮下组织直接暴露在了空气之中，肌肉内部传来了一阵阵密集的气泡炸裂声……前后不到五秒钟，这两人便已经化作了两具僵硬的尸体，横倒在了孙杭的脚边。 “呃……看来你真的没骗我，把寄生在人体内的‘太岁’强行剥离，的确很痛苦。”孙杭认真地对圣徒说道。 圣徒原本脸上镇定自若的表情早就已经不翼而飞，他双眼圆瞪，死死地盯着孙杭，喃喃道：“你……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做了你们让他们打算对我做的事啊……只可惜，这点分量太少了，连塞牙缝都不够。”孙杭往前走了两步，“告诉我，‘太岁’的本体，在哪里？” “怪物！你是怪物！”圣徒尖声惊叫起来，“你不可能是联邦的猎人！像你这样的怪物，联邦不可能容得下你！！” 那些坐在蒲团上的信徒也已经没法保持原先的淡定了，孙杭每往前走一步，他们都纷纷后退一步，没一会儿，三十几个人就全部都挤到了墙根处。 “我最后再问一遍，‘太岁’的本体在哪？”孙杭压低了声音，“我现在肚子很饿，所以很烦躁，我不想再和你浪费时间了。” 可谁知道，圣徒似乎是被吓破了胆，像是根本听不到孙杭的问话一样，一直在那边默默地重复着“怪物”这两个字。 “聒噪。”孙杭抬起手，一枪打爆了圣徒的脑袋。 圣徒体内寄生的“太岁”是这群人之中“质量”最好的，但依旧无法消除孙杭的饥饿感。 不仅如此，孙杭还发现，在自己“首次”吞噬掉其他诡物之后，就像是吃下了一道开胃菜，饥饿感非但没有得到缓解，还变得越发强烈了。 他看了一眼那群所在墙角瑟瑟发抖的信徒，心中不由得暗道了一声侥幸。 邪教组织对于他们的洗脑还不算彻底——至少，他们还知道怕死。 “你们之中，有谁知道‘太岁’的本体在哪？”孙杭问道，“带我去，我可以保证你活命。” 这些信徒体内的“太岁”质量参差不齐，最差的甚至还不如那个出门采买早餐的小女孩，而最好也和圣徒差着一大截距离……只要能找到“太岁”的本体，这些蚊子肉对孙杭来说其实可有可无。 最好的处理方法大概就是把他们统统交给调查局和研究所的人……当然，那得在孙杭把“太岁”本体给吞噬掉之前。 他并没有打算瞒着这件事，但在向公家汇报之前，他得先填饱自己的肚子。 “……我知道太岁爷在哪儿！”一个柔弱之中带着一丝怯意的女声响了起来，孙杭望了过去，正是刚刚那个被“圣徒”当成靠垫的那个年轻女子。 年轻女子身上只披着一件薄薄的白袍，刚刚慌乱之中半件袍子都被扯落了下来，露出了大片大片如雪般的肌肤——在她发现孙杭的视线望过来的时候，只是犹豫了片刻，就把遮挡在胸前的双臂给放了下来。 “把衣服穿好。”孙杭摆了摆手里的枪，“我对接盘没有兴趣，只要能找‘太岁’的本体，你们都不用死。” “圣徒之前带着我去割过太岁爷的肉！”年轻女子急忙说道，“太岁爷就埋在这栋楼的地底下！” “地底下？”孙杭微微一怔，如果“太岁”的本体就埋在地下的话，为什么自己刚刚靠近这栋楼的时候，完全没有感应呢？ “真的，我没说谎！”年轻女子急得都像是要哭出来了一样，“就在两个月前，这栋楼背阴面的那块空地，把土掘开的就能看到太岁爷！” “把土掘开就能看到？太岁埋得很浅吗？” “好……好像就只有十几公分深。”女子回忆道，“那天圣徒就拿着一把铁锹掘了几下，太岁爷的肉就露出来了……割肉也是他亲自动的手，他不让我们靠近，只允许我们捧着罐子候在远处。在他割完肉，把土填回去之后，才准许我们上前，把割下来的肉块捡到罐子里面。” “你们……除了你之外，还有谁在场？”孙杭问道。 年轻女子指了指那两个最早嗝屁的信徒。 “除了他们呢？还有谁见过‘太岁’的本体？”孙杭再一次发问。 “我……我也见过。”说话的是一个三四十岁的妇人，“她说的没错，太岁爷的确就埋在这栋楼的地底下，但真正近距离接触过太岁的就只有圣徒一人，我们都只能在远处看着。” “太岁的体积，有多大？”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妇人摇了摇头，“我只能看到泥土被掘开，露出开一片白白的、像是头皮一样的东西……” 第三十六章 渗血的土壤 听着对方的描述，孙杭只觉得脑海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在蠢蠢欲动——那是刚刚从圣徒三人身上吸收到的记忆碎片，只不过第一时间就已经被孙杭给强行封锁住了。 光是那个女孩的记忆碎片就已经弄得他有些精神恍惚了，这要是三个人的记忆片段同时涌上来，那种错乱感和迷失感对于孙杭的自我认知绝对是毁灭性的打击。 孙杭原本“属于自己”的记忆就少之又少，现在再加上一大堆来自别人、却又无比真实的记忆，这很容易就让他产生自我怀疑…… “我”究竟是谁？孙杭？韩莹？？“圣徒”？还是某个信仰“太岁爷”的邪教成员？ 与其面对这种风险，孙杭宁可选择将这些记忆片段都封存起来……等到自我认知足够稳固之后，再进行接触。 “你们两个，还有，你们两个。”孙杭又点了两个身形比较壮硕的信徒，“拿上工具，跟我下楼。” …… 这栋居民楼的背后，有着一块大约两百平的空地，这本来是小区内的绿化带，但由于工程的烂尾，别说绿植了，就连最基本的排水系统都没有做好，原本供人通行的小径早就被泥土所覆盖，孙杭完全可以想象得出，下雨天的时候这地方能变得多么狼藉。 “圣徒上次掘土的位置在哪里？”孙杭问向两个女人。 两人不约而同地指向了空地正中的位置。 像这种廉价小区，地皮面积十分紧张，楼与楼之间的距离也被压缩到了极致，这块被夹在两栋居民楼之间几乎照不到什么阳光，泥地的表面和两栋楼的墙根都覆盖上了一层厚薄不均的青苔，唯独两人指着的位置泥土表面很是干净，的确像是最近翻动过的样子。 “你们两个，把那儿的土去掘开。”孙杭指挥起了另外两个拿着铁锹的男信徒。 “我……我们不敢啊……”两名男信徒苦着脸摇头道，“只有圣徒大人能和太岁爷沟通，我们其他人都没那个本事，这万一要是触怒了太岁爷……恐怕、恐怕……” “你们很害怕‘太岁’？”孙杭问道。 不仅是这两个男人，边上两个女的也连连点头：“以前有个信徒，治好了病就想脱离教派，还威胁圣徒，说如果不让他走，他的家人就会立马去举报……” “后来呢？” “圣徒说让他走，他走出去没两步，就一脸惊恐地走了回来，然后自己推开窗，跳了出去……他就是在这片空地上摔死的。”一名男信徒说道，“圣徒没让我们去收殓他的尸体……但到了第二天，尸体就莫名其妙消失了，就连血迹都没了。” “是被‘太岁爷’给吃了……”另一个男信徒小声说道，“圣徒说过……那叫‘献祭’。” “所以，你们到底挖不挖？”孙杭再一次问道。 “可是……” “我就问你们一句，你们是觉得‘太岁爷’更可怕，还是……我？” 两名男信徒顿时回想起了刚刚在楼上发生的那些事情，脸色顿时惨白如纸，其中一人当即点头如捣蒜：“挖！我们挖！但是，能不能求您一件事？” “说。” “要是‘太岁爷’生气了，您能不能保我们一命？”他恳求道。 “我尽量。”孙杭微微颌首。 两人拎着铲子磨磨蹭蹭地走到了那处没有被青苔所覆盖的土地前，刚刚那个求孙杭保护的男人深吸一口气，举起铁锹，斜着朝地里铲了下去。 铁锹的前端只是刚刚陷入泥土，这个男人的脸色就突然一变，他的身体僵在了那里，小心翼翼地说道：“我……我好像碰到了什么东西……” “你别吓我！”另一个男人下意识后退了两步，“你碰到啥了？” “好……好……好像铲进了肉里……”那人看了一眼孙杭，颤声道，“我能不能把铲子抽出来……再看看？” 孙杭点了点头。 男人屏住呼吸，将铲头一点一点地从泥土里拔了出来。 铲头前端除了沾上了一些碎土之外，并没有任何异常，可就在其他人都松了一口气的时候，一股像是血一样的液体突然从土里渗了出来，一下子就把铲口附近的土壤都给染成了暗红色。 “啊！”男人顿时大惊失色，扔掉了手里的铁锹，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手脚并用地向后爬去。 那两个女人更是发出了一声尖叫，吓得退出去了十几米远。 孙杭皱了皱眉，走上去，将跌倒的男人拎了起来，又捡起了地上的铁锹。 从土里渗出来的“血”并不多，仅仅只是染红了一块巴掌大的区域，便不再扩散了。 “你们以前看圣徒割太岁肉的时候，出过血吗？”孙杭回头看向远处的两个女人，问道。 两女当即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 “太……太……太岁爷……应……应该……”那个年轻女人结结巴巴地说道，“没……没这么浅……” “太岁这玩意，它自己会动吗？” “……不知道。”女人还是摇头，“完整的太岁爷长什么样……其实我们都没见过。” “既然寄生在你们体内的太岁都能利用菌丝去攻击他人，那太岁的本体，应该不是一块任人宰割的烂肉吧。”孙杭回想起七年前的档案，那个临时编号为“戊一七九”的肉团并不具备攻击能力——至少在调查局的档案里，写的是“未发现攻击性，威胁等级低”。 邪教组织用来饲喂肉团的都是不会动的尸体，如果是将一个行动没有受限的活人被扔进鱼缸的话，他完全能够轻松挣脱那些缠绕上来的菌丝，踩着那个肉团逃出鱼缸。 假设“太岁”和那个肉团是同一类诡物的话，七年的时间，它又能“进化”到什么程度呢？ 孙杭示意两名男信徒后退，自己拎着铁锹走上前去，用铲头垂直对准了那个渗血的口子，一脚跺了下去。 “噗哧。” 正如那名男信徒刚刚说的那样，铲头前端传来的触感并不像是破开的土壤——松软的土壤或是板结成块的土壤都不像——而像是切进了一块坚韧的皮革之中。 第三十七章 破土而出 孙杭双臂发力，将铁锹从土里拔了出来。 这一次，那血一样的液体不再是缓慢地渗出来，而是像喷泉一样从泥土里飙射了出来。 两个女人再度尖叫了起来。 “出血量这么大？”孙杭没有多做犹豫，再一次将铁锹铲进了土了，然后以自己的大腿为杠杆支点，掀开了最上面的那一层土。 一团胀白的腐肉出现在了孙杭的眼前。 它的表面有着一道和铁锹形状吻合的切口，在切口的内侧，有着像是血清一样、拉丝的粘稠的物质，还有着不断从组织断面上渗出的小血珠，纤细的菌丝从组织深处钻出，如同穿针引线一样将被切开的部分拉扯到一起……短短五六秒钟，这道切口就已经愈合，只在腐肉的表面留下了一道微微凸起的疤痕。 然而，让孙杭有些讶异的是，这“太岁”明明都已经暴露在了空气之中，距离自己距离近到只有几十公分，可他却依旧没有感受到任何“属于食物”的“气息”。 在他潜意识的认知里，这团胀白的腐肉已经被打上了“不可食用”的标签。 “怎么会这样呢……明明那些人体内寄生的‘太岁’，都是可以吃的啊？”孙杭心中充满了疑惑。 在稍远一点的地方，那两男两女已经跪倒在了地上，连连向土里的腐肉磕头道：“太岁爷莫怪！太岁爷饶命！太岁爷……” “你们怕什么？这就是一团不会动的烂肉而已……” 孙杭话音未落，这四人便齐齐抽搐了起来，他们在地上来回翻滚着，大张着嘴，喉咙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眼珠暴突的就仿佛要从眼眶里挤出来一样……那种痛苦的神情，靠演是绝对演不出来的。 孙杭立马朝离他最近的那名男信徒跑过去，可还没跑到近前，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突然从他的胸口处破体而出，“啪叽”一声掉在地上，随后飞快地钻进了土里。 胸膛被穿出一个大洞的男人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朝着孙杭踉踉跄跄地走了两步，一只手刚抬到身前，整个人便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其他三人也是一样，当那团东西离体之后，生命力在短短几秒之内便流失殆尽，变成了一具尸体。 这画面，不由得让孙杭想起了经典恐怖电影《异形》里孵化完成的异形幼体从宿主体内钻出来时的情形…… “咦……奇怪，我是什么时候看过这部电影的？”孙杭愣了一下，可随即涌来的却是大量并不属于他的记忆，他赶紧止住了回忆的念头，将注意力全部都集中在眼前的事物之上。 露出地面的腐肉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动静，但十几秒后，伴随着一阵毛骨悚然的声响，上百团不规则的肉块出现在了居民楼的窗户边缘，这些肉块蠕动着，爬行着，紧接着，它们就像是走到了生命旅途终点的旅鼠那样，纷纷从几十米高的窗口跳了下来。 一落地，这些肉块就摔成了稀烂的肉糜……可即便如此，它们依旧在蠕动着…… “看来整个邪教组织里，应该是没有幸存者了。”孙杭轻轻叹了口气，这本来就是他们既定的命运，而自己的到来，则是让这一天提前了许多时日。 摔烂的肉糜也都被土壤所“吸收”，孙杭缓步后退到了铺着地砖的地方——他隐约之中能够猜到，“太岁”将所有寄生在人类体内的“种子”回到，大概就是已经做好和自己“决战”的准备了。 “就让我见识一下吧……蛰伏了七年、吞噬了无数生命和血肉的诡物，能强到什么程度吧。”孙杭深吸一口气，低声呢喃道。 但愿，这能是一顿丰盛的大餐。 地面开始颤动，覆盖着青苔的泥土崩裂开来，苍白的巨大肢体破土而出——这是一条被放大了数百倍的人类手臂，或者说得准确一些——是一条巨大的、畸形的、类人生物的手臂。 这条巨臂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朝着孙杭横扫了过来，而孙杭已经提前好几秒种就已经退到了巨臂的攻击范围之外，巨臂扑了一个空，那张比门板还大的手掌轰然拍在了一侧的居民楼上，发出了一阵巨响。 原本就已经是危楼的建筑表面瞬间出现了许多不妙的裂纹，在短暂的“延迟”之后，居民楼的一角骤然坍塌……几秒种后，整栋楼都化作了一片废墟，将那条巨臂埋在了废墟的底下。 孙杭捂住了自己的口鼻，漫天的烟尘让他看不清四周的动向，但强烈的危机预兆让他鬼使神差般地趴在了地上——在他刚刚完成这个动作之后，一股强劲的气流便紧贴着他的头顶扫了过去！ 这股气流同时也撕开了遮蔽视野的烟尘，孙杭这时候才看清楚，破土而出的巨臂已经变成了三条，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将近十米的硕大头颅。 当然，孙杭也不确定，这个椭圆形的玩意……究竟算不算一颗“头颅”。 它的表面没有任何毛发，光滑就像是某种巨型生物的蛋，在它的正面，长着仅有的“五官”——一张接近圆形的不规则口器，口器的内部，遍布着密密麻麻的牙齿。 就连孙杭看了都觉得头皮发炸，要是换做一个密恐患者站在这里，恐怕是已经当场晕厥过去了。 孙杭的脑袋里此时出现了两个截然不同的声音，一个有些怂包的声音再不断地催促着他：“快跑快跑快跑这东西我绝对不是它的对手会死会死会死……” 另一个声音却是充斥着鄙夷的情绪：“就算体积再大，也不过只是低级诡物而已……不要忘记，它只是猎物……而我，才是猎人。” 但随着孙杭呼吸的逐渐稳定，第二个声音越来越响，逐渐压倒了第一个声音…… 它是猎物，我才是猎人。 它是猎物，我才是猎人。 …… 不，不对。 它是食物……而我，是掠食者。 “体积如此庞大的食物……得找个足够大的餐具……才行。”孙杭喃喃自语道，他转动视线，打量着周围的事物。 片刻之后，他抬起了自己的右臂，五指虚握。 居民楼的废墟开始颤动，紧接着，无数断裂、变形的钢筋从废墟之中钻了出来，它们就如同有生命的虫子一样，彼此缠绕、挤压……等这些钢筋抵达孙杭手中的时候，它们已经变成了一柄长达十五米的异形长刀。 “熔铸”成这柄异形长刀的钢筋足有数吨重，但孙杭握在手中却完全感受不到一点重量……这玩意顺手得就好像是他手臂的延伸一样，轻轻一挥，便在“太岁”的一条巨臂上划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 就在这一瞬间，孙杭闻到了那股“食物”所特有的“气味”。 他算是明白为什么自己先前闻不到这股气味了——太岁为了保护自己，用一层增生出来的“腐肉”将自己的本体彻彻底底地包裹了起来，这层“腐肉”就好像人类皮肤的表皮层一样，是“死”的，只有切开这层由死细胞构成的表皮层，才能触及到太岁真正的躯体。 第三十八章 另一个频率 一刀，两刀，三刀…… 太岁体表“腐肉”的增生速度逐渐跟不上被异形长刀剥离的速度，孙杭就像是一个在处理食材的厨师一样，动作娴熟地切掉那些不能食用的部分，分割骨肉，剔除筋膜，剜掉那些腐败变质的地方…… 太岁开始发出尖锐的悲鸣……尽管孙杭也不确定那如同玻璃碎渣摩擦黑板一样的声音是否是它的悲鸣，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越来越多的肢体破土而出，但这些后面钻出来的肢体已经和人类没有任何关系了，它们更像是胡乱增生的肿瘤一样……被催生的目的也不再是为了攻击，而是全都用来抵挡那把不断挥落的异形长刀。 在孙杭砍断第十四条增生肢体之后，“太岁”的本体终于是完整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那是一团直径超过十五米的巨大肉团，表面长满了如同肿瘤一般的赘生物，不计其数的畸形肢体的表面包裹着半透明的囊泡，就像是处在胚胎期的生物幼体……刚刚那些破土而出阻挡攻击的不成熟肢体，就是这些东西被“强行催熟”之后的产物。 在这些肢体的支撑下，太岁开始朝着远离孙杭的方向移动……它已经意识到自己根本无法杀死孙杭，唯一的选择，就是逃跑。 但下一秒，那个恐怖的“人形怪物”就已经追了上来，十五米长的异形长刀斩断了太岁用来支撑身躯的所有肢体，然后自上而下贯穿了太岁的本体，将其死死地钉在了地上。 …… …… 当调查局的车队抵达现场的时候，“太岁”早就已经只剩了一具徒有“腐肉”和“死皮”的空壳了，畸形的白色壳体四分五裂地散落在地上，废墟间那个十几米深的大坑里则是被腥臭的血水所灌满，一条惨白的巨臂笔直地伸向天空，从手掌末端延伸出来的十几根“手指”被砍掉了大半，剩余的则是像死去的蜘蛛的节肢一样，蜷缩成了一团。 几名调查员在全副武装的治安官的簇拥下冲进了现场，然而他们却只看到一个邋遢得宛若乞丐一样的年轻男人蹲坐在一堵断墙底下，一脸淡定地用小拇指的指甲抠着牙缝。 “零肆贰零？你怎么会在这里？！”调查员的队伍之中，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孙杭转过头，那个板着一张臭脸的漂亮女人挥了挥手。 杨涟快步走上前，皱着眉，打量了孙杭一番，正欲开口，却是被孙杭给抢了先。 “我记得你不是说自己不是调查员么？怎么文职人员都要上一线了？”孙杭调侃道。 “调查局管理人员有将近一半在城南公墓的事件中失踪，剩余的调查员几乎尽数都被派去参与搜救行动了，局里现在人手很紧张。”杨涟板着脸解释道，“反倒是你，为什么你没有在城南公墓，而是会在这里出现？这里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姐给我申请的特殊休假，有意见？”孙杭耸了耸肩，“只不过出了点意外。” “意外？” “休假途中顺手帮你们解决了一个信仰、饲养诡物的邪教组织，瞬间做掉了他们养着的那个大家伙……话说，这应该算额外加班吧？有没有加班费？”孙杭指了指身后一片狼藉的废墟说道。 “邪教组织？饲养诡物？”杨涟的眼中瞬间闪过一丝惊愕，“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你这语气，就像是在审讯犯罪嫌疑人的治安官一样。”孙杭评价道，“你知道你和你姐最大的两处区别是什么吗？” “什么？”杨涟下意识问道。 “第一处，你姐和人说话的态度更像个正常人，而你，总觉得好像别人欠了你一大笔钱一样……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就算我之前的确欠了很大一笔钱，但我的债主也是夏州联邦，而不是你。” “那……还有一处呢？”杨涟咬着后槽牙，从齿缝里挤出了这么几个字来。 “你的胸没你姐大。” “……”杨涟瞪着孙杭，胸口连续起伏了好几下，这才说道，“我可以认为你是在性骚扰吗？” “随你怎么说，反正我的工作已经结束了，剩下打扫现场的活儿，就交给你们了。” 孙杭逞完口舌之快，满意地打了个哈欠，起身便欲离开。 但就在这时，后方传来的一句话，却是拉住了他的脚步。 跟随调查员们来到现场的，还有几名诡物研究所的研究员，在孙杭和杨涟说话的时候，他们已经身穿防护服、拿着专业的设备走进了废墟之中，开始检查遗留在现场的“太岁”残骸了——就在孙杭打算离开的时候，一个捧着一台像是盖革计数器一样的研究员突然说道：“检测到了诡物的特殊反应！现场还有存活的诡物！大家提高警惕！” “存活的诡物？”孙杭微微一怔，快步折返回去，“你检测到的特殊反应，不会是我吧？” 孙杭记得很清楚，“太岁”的本体已经完全被自己所吞噬，凡是“可食用”的部分，一点儿都没有剩下……而在进食结束之后，他也再没有感应到过“食物”的气息，照理来说，现场不应该还有存活的诡物才对。 “不，不是你。”这名研究员摇了摇头，“凡是正规注册过的诡物猎人，相关的属于数据都会记录在册，除了你之外，我还检测到了另外一个频率的特殊反应！” 此话一出，那些调查员和治安官们顿时就紧张了起来。 在人口密集的城市区域检测到未知诡物的特殊反应……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你确定这机器没出毛病吧？”孙杭又问道，“呃……检测到的会不会是刚刚那头被我干掉的诡物残留下来的东西？” “不会的……这设备其实是用来探测诡物的‘模因频率’的……虽然你体内的‘模因’也发生了一些变化，但主要频率依旧和记录在册的数据相符合。至于被消灭掉的诡物，是检测不到‘模因’的。” “难道是刚刚那头诡物没死透？”孙杭看向了不远处的大坑，“这家伙，莫非还有一部分隐藏在地底下？” “也不是……刚刚那头诡物，的确是被你消灭了。这一点通过检验残存躯壳就能得到证明。”另一名研究员说道，“检测到的另一个频率，应该是一种全新的诡物。” 除了“太岁”之外，这个小区里，还隐藏着第二种诡物？ “距离很近……”那个捧着检测设备的研究员喃喃道，“距离我们……只有不到二十米远。” 第三十九章 造物 “二十米？！”一名靠得比较近的治安官吓得当即拔出了枪。 “这个距离……我应该能想办法精准定位……”捧着设备的研究员在原地兜了一个小圈子，在他移动的时候，设备一直在发出“嘀嘀”的声响……最后，这名研究员选定了一个方向，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 嘀嘀声的频率在不断加强，这就意味着他的方向并没有选错……设备和诡物之间的距离，正在不断地拉近。 在这名研究员的身后，一群全副武装的治安官严阵以待，每一个人都竭力压制着自己的呼吸和心跳，现场静到只剩下了设备发出的嘀嘀声和那名研究员的靴底踩踏地面的声音。 滴滴声越来越急促，而那名研究员的步伐则是越来越缓慢…… 最终，他在一地破碎的太岁残壳面前停了下来。 一柄长达十五米的异形长刀，竖直地插入地面，末端直冲天际。 这柄异形长刀的刀身上布满着怪异的纹路——它并不是由熔化的金属锻造或是铸造而成的，而是无数根钢筋缠绕在一起，由一股难以想象的巨力挤压成形的。 挤压的力量之大，甚至让钢筋和钢筋之间的原子相互渗透，彼此紧密地粘连在了一起。 “你不会要告诉我……你检测到的诡物，就是这玩意吧？”孙杭跟在那名研究员的身后，神色有些古怪地问道。 总不能是“餐具”上还残留着“食物的残渣”吧？可是对方已经再三强调过了，太岁已经被彻底消灭，就算有“食物残渣”，也不会引起探测设备的反应了。 研究员没有回话，他只是从设备里扯出了一条末端连着电极片的线缆，小心翼翼地将电极片贴在了那柄异形长刀上面。 十几秒后，他转过身，对孙杭点了点头。 孙杭顿时陷入了沉思。 这……这不太对吧？ 这玩意不是自己靠着“能力”随便捏出来的一件“趁手工具”吗？怎么就成诡物了呢？ 这机器……该不会真出毛病了吧？ “初步判定，应该是‘己类·器物型’的诡物。”研究员说道，“但具体的信息，需要运回所里仔细研究之后才能确定。” “这诡物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杨涟走到异形长刀的近前，对孙杭问道，“你有看到它出现的过程么？” 何止看到……这玩意就是我捏出来的啊……孙杭心里嘀咕道，但他并没有说出来——诡物猎人不属于调查局管辖，以两人现在的身份和地位，杨涟也没有资格要求孙杭一定要回答自己的问题。 言多必失，孙杭决定还是先保持沉默为好。 如果这柄异形长刀真的是一件器物型诡物的话……那是不是意味着自己拥有了“创造诡物”的能力？ “造物”这能力听上去就已经显得很牛逼哄哄了，而“创造诡物”……这已经不是牛逼不牛逼的问题了。 孙杭回忆了一下自己“创造”这把异形长刀时的情景…… 那个时候，他只想着搞一件趁手的、能够对太岁造成有效伤害的武器，他甚至都没有去细想武器的材料和造型，那些钢筋就自动从破碎的混凝土块中、从倒塌的墙壁中、甚至是从水泥浇灌的地基里抽离了出来，被吸附到了半空，转而“压铸”成了这柄异形长刀。 它既是一柄刀，也可以一柄剑、一支长矛或是别的东西。 对于孙杭来说，它的定义就是纯粹的“武器”。 孙杭突然想起了不知道在哪里看到过的一句话—— “只有诡物才能消灭诡物。” 这句话本来是指的对付诡物的诡物猎人本身都是诡化病毒的感染者，和诡物之间最明显的区别就是诡物猎人拥有着人类的自我认知罢了。 猎人们从本质上来说，也算是一种诡物——“人型诡物”。 难不成自己就是受了这句话的影响，下意识认为想要消灭太岁，使用的武器就必须是“器物型诡物”，所以才会把这玩意给创造出来的吧？ 孙杭总觉得自己的猜测很离谱、很扯淡……但结合眼下的情况来看，这种猜测似乎才是……“最合理的”。 孙杭没有去理会杨涟，默默走到一边，掏出手机，给杨绮发送了一条短信。 “诡物猎人会使用器物型诡物作为武器吗？” 没过几秒，杨绮的回复就发了过来。 “当然有啊……不仅有，还很多。只不过这些作为‘特殊装备’的器物型诡物，平时不用的时候，都是严格封存起来的。在天府城的诡物研究所里，就封存着好几件这样的诡物。话说，你问这个干什么？” “器物型诡物的生成条件是什么？”孙杭又问道。 “这个不太好界定……因为诡物的种类和‘感染’方式太多了，很难一言概之。”杨绮在信息中写道，“有些天生的器物型诡物，也有普通器物被诡化之后形成的器物型诡物。打个比方，有人拿一把刀捅死了一个被诡化病毒感染的人，这把刀沾上的感染者的血，那么这把刀也有一定的概率会变成器物型诡物。” 孙杭还没来得及编辑下一条讯息，杨绮又发了一条过来。 “当然，这种概率很低很低，比中彩票头奖还低。而且，这样生成的器物型诡物，其实不具备什么威胁性……其能力，满打满算就是会给持有者添加一些BUFF罢了。我以前研究过的一件器物型诡物就是一把折断的猎刀，只要握住刀柄，它就会小幅度的强化持有者的身体素质，但随之而来的副作用则是会让持有者变得十分嗜杀，持有的时间如果过长，甚至会让持有者彻底陷入疯狂，胡乱砍杀见到的每一个人。” “还有一些很厉害的器物型诡物，我虽然没有亲眼见过，但却在资料里了解过。在长安的诡物研究所里就封存着一只刻漏，据说有着能让时间短暂停滞的能力……你问我这些东西，难道是打算申请某件器物型诡物作为武器么？” 第四十章 收容长刀 “有这个想法。”孙杭看了一眼那柄异形长刀，回复道。 这玩意本来就是他“创造”出来的，最合适的使用者，自然就是孙杭本人。 “恐怕不好办，器物型诡物本身就存在着极高的危险性，收容和管理的成本居高不下，非必要情况很少会给猎人们配发器物型诡物作为装备，更别提随身携带了。”杨绮回复道。 诡物研究所的办事效率很快，前后不过十几分钟，专门为异形长刀定制的容器就运到了现场。 这是一个形似刀鞘的巨大金属匣子，用支架固定在两辆全地形运输车的顶部，底下还堆着好几个硕大的金属桶，以及一整套孙杭不知道有什么用途的设备。 十几名穿着厚重防护服的工作人员小心翼翼地用起吊机将异形长刀从地里拔了出来，再一点一点缓慢地将其推入量身定做的“刀鞘”之中——虽然孙杭很想直接帮他们完成这一流程，但为了避免那些不必要的麻烦，他最终还是选择站在一旁，和那个板着臭脸的女人一起当观众。 金属桶里的储存的液体被灌入了“刀鞘”的夹层之中，这些液体一接触到空气，白雾顿时升腾而起，四周的温度也骤然下降了好几度。 “是液氮。”杨涟双手抱胸，用和液氮一样冰冷的语气说道。 “低温能对诡物产生限制吗？”孙杭疑惑道。 “绝大部分诡物，尤其是拥有实体的诡物，依旧是具备常规物质结构的。接近绝对零度的低温可以让构成物质的粒子运动变得极其缓慢，令它们的状态保持稳定。”回答孙杭问题是另外一名没有穿戴防护服的女研究员，她有着一身混血儿所特有的小麦色皮肤，以及如雕塑般立体的五官，一头染成银白色的长发在后脑勺上扎了一个高高的马尾，唯独令人感到有些可惜的是她只有一只右眼，左眼的眼眶内空空如也，就连用来填充的义眼眼球都没有。 “虽然不一定有用，但这是收容诡物的标准流程之一。”独眼的女研究员又补充了一句。 “哦哦。”孙杭点了点头，掏出手机，又给杨绮发了一条消息。 “城南公墓那边，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不容乐观。异常区域内的时间和外界似乎并不同步，现在依然处于夜晚之中，血月也还没有消失。所有参与行动的人员目前都已返回营地，搜救行动暂时陷入停滞。”杨绮回复道。 “那现在应该没有要我做的事情吧？” “继续在城内待命。另外，小心天府城管理委员会的人……他们可能会对研究所或是猎人进行施压，强行要求你们进入异常区域。”杨绮说道。 “你在和我姐发讯息？”这个时候，杨涟突然凑了过来，低声问道。 “看上去挺高冷的，你这人怎么还喜欢窥屏啊？”孙杭收起手机，摆出了一副嫌弃的表情。 “……我对窥你的屏没有兴趣，”杨涟的表情顿时有些僵硬，“我只是刚刚收到她的消息，她拜托我这段时间里照看好你，让你别被人抓去当了壮丁——这是我姐的原话。” “我觉得她拜托错人了。”孙杭瞥了她一眼，“你当初逼我签下卖身契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呢。” “我只是按照流程办事。”杨涟说道。 “那现在你姐的私人委托，也是你的工作流程？” “并不是，但她是你的直接负责人，在她没有被解除职务或是死亡之前，任何人都不得越过她来对你发号施令。”杨涟面无表情地说道，“而我最讨厌的事情，就是有人为了自己的仕途，滥用职权，做出一些不符合规章制度的事情。” “……你在调查局工作几年了？”孙杭突然问了一个似乎和眼下话题并不相关的问题。 “你问这个干什么？” “随便问问而已，不方便回答的话就算了。” “七年。”杨涟说道，“我大学刚毕业就参加了调查局的校招考核，以第一名的成绩入职调查局。” “校招第一名的成绩入职，干了七年……怎么还在干这些活儿？”孙杭点评道，“你混得这么惨，想来是得罪了不少人吧？” 杨涟瞪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好了，事情已经解决了，我得去找点东西吃了……说实话，我还挺惦记着早上那碗一口都没吃上的抄手的。”孙杭说道。 那位好心大爷虽然给自己塞了几块红糖糍粑，但孙杭只来得及往嘴里塞了一块，剩下的就随着他的衣服一起被切成了碎片，他现在身上披着的这件衣服，还是他从废墟里面扒拉出来的。 吞噬诡物能给孙杭带来一种莫名的满足感，但却无法填饱现实中那个空空如也的胃。 “呃，请你稍等一下。”先前那名独眼的女研究员突然说道，快步跑回了车上，拎过来了一大袋零食，塞给了孙杭，“如果你没吃早饭的话，先拿这些垫垫肚子，我们这边还需要你做一个笔录才行……虽然回到所里之后再做也来得及，但是……” 女研究员突然向孙杭露出了一个有些讨好的笑容，这让孙杭有些摸不着头脑。 “她在贿赂你。”杨涟的声音插了进来，研究所里的研究员想要提升职称，最主要的考核指标就是各种诡物的研究报告，而猎人和诡物之间的战斗记录则是十分重要的研究资料——你在这里做笔录，之后的研究报告她就能把名字署在最前面，而你要是回到所里之后再做笔录的话，这份报告和她的关系就不大了。 “你怎么不早说？”孙杭看了一眼手里这袋刚刚被自己撕开的薯片，心里不由得感慨了一句……自己的手速还是太快了点。 吃人嘴短，孙杭也没有办法，只能简短描述了一下刚刚的战斗记录——可这么一来，异形长刀的事情也就瞒不住了。 一件器物型诡物不可能凭空出现，而孙杭也懒得为了一句谎言而去编造更多的谎言……更何况，以诡物研究所的能力，只要给他们足够的时间，应该是能发现这柄异形长刀和自己之间的关系的。 他先前之所以选择保持沉默，只是在思考要用什么方式将这件事汇报上去，才能将对自己的不利影响降到最低。 孙杭的能力以及所感染的诡物种类对外是保密的，所以他很多地方含糊其辞对方也不好深究，在孙杭的描述下，这柄异形长刀已经变成了自己利用“能力”将许多钢筋强行捏在一起的临时武器——而这把临时武器在砍完“太岁”之后，就莫名其妙地变成了诡物。 他说的都是真话，但就是这些真话，却很容易引导对方，让对方认为异形长刀是遭到了太岁的“感染”才诡化的…… 至于什么“创造诡物”之类的能力，正常人压根就不会往那个方向去想。 孙杭突然觉得，得亏研究所认定感染自己的诡物是“饕餮”，因此自己身上不管出现什么样的能力——只要不是那种过于离谱的，一般都不会引起怀疑。 毕竟，问起来只要说是自己吞噬了其他诡物、获得了对方的能力就行了，再加上诡物的特性和能力本来就是千变万化，这更是让他的辩解多了几分合理性。 但是，这些东西，都是旁人眼中的自己，是自己想要让对方看到的样子。 可事实呢？ 孙杭有些怀疑……感染自己的诡物，真的是“饕餮”吗？ 第四十一章 专属武器 伴随着孙杭的描述，女研究员仅存的那只独眼瞪得浑圆，脸上满是抑制不住的兴奋和喜悦之情，手中的电容笔在平板上飞快地记录着。 就连杨涟都流露出了一丝错愕的神情，低声问道：“那东西……是你创造出来的？” “这……这是你的‘能力’吗？虽然很冒昧，但我还是想问一下……” 女研究员的话还没说完，孙杭就打断了她：“所里的规矩，你应该是明白的吧？” “啊，抱歉！”女研究员愣了一下，随后用力地点了点头，警惕地观察了一下四周，又瞥了两眼正在远处忙活的同事们，以极快的速度给记录文件加上了密码，然后收起了平板。 “那我现在能走了吧？”孙杭将沾着薯片碎末的手指在衣角上擦了擦，问道。 “当然可以！我们无权限制猎人的自由。”女研究员说道，“但是未来的72个小时内请随时保持通讯畅通，因为这件器物型诡物的特殊性，所长他很有可能会亲自来找你谈话。” …… 孙杭抱着女研究员送他的一大袋零食，一边吃一边走，一直走了十几分钟，才在路边打到了一辆出租车。 可等他坐上车，司机师傅问他去哪里的时候，孙杭却懵住了。 他赫然发现，自己完全不知道分配给诡物猎人们住的那个别墅小区叫什么名字，就连它在哪个区哪条路都不清楚。 孙杭想了半天，最后只能拜托师傅把自己送到天府城诡物研究所——杨绮的那辆越野车就停在那里，车上的导航系统里应该还存着自己家的地址。 “厉害啊，看你年纪轻轻的，居然是在研究所工作的！”出租车司机感叹道，“说起来，刚刚那儿轰隆隆的巨响是咋个回事？听上去就好像是楼塌了似的，我隔着两三里地都能感觉到地面在震动。” “是有两栋楼塌了。”孙杭点了点头。 “是拆迁撒？诶不对，你这身行头，还有脑壳上的灰……你该不会就是从那儿出来的吧？”司机师傅惊讶道。 “师傅好眼力。”孙杭比了个大拇指。 “该不会……是诡物搞的乱子吧？” 孙杭点了点头——这事明天铁定是要上头条新闻的，这么大的动静，管理委员会就算想瞒也瞒不住，与其让各种版本的传闻在城内肆虐，还不如开诚布公地告诉民众真相——反正那个邪教组织和他们豢养的诡物都已经被剿灭了，没有造成更大范围的损害，民间自然也不会产生太多不好的舆论。 “不得了不得了……看来那地儿我以后得绕着开。”司机师傅连连说道。 不过相比“内地”那些闻诡色变的老百姓来说，天府城这种边境地区的民众心理承受能力就要强不少了……对于生活在这儿的人来说，诡物袭击就算没到家常便饭那种地步，但至少也是见怪不怪了。 “问题不大，作乱的诡物已经被消灭了……”孙杭说到一半，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打开屏幕一看，是杨绮发过来的一条消息。 “我刚刚收到了通告，你在成华区那边剿灭了一个邪教组织？还消灭了他们所豢养的诡物‘太岁’？你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通知我？” 杨绮讯息的字里行间充斥着责备的语气，这让孙杭不禁感到有些头痛。 她作为孙杭的直接负责人，对于孙杭的所有行动都是有着优先知情权的——那名独眼的女研究员刚刚把报告上传到所里，杨绮便得到了通知。 “我以为你妹妹已经告诉你了……”孙杭想了想，还是把锅甩给了那个喜欢板着脸、工作七年都没能升职的大龄冰山女。 “我妹妹那个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非必要的事情，她连一个字都不会多说的。具体的现场报告我已经看完了，你没在战斗中受伤吧？” “没。”孙杭想了想，立即愈合的伤口大概也算不上受伤，“就是那把刀有点麻烦，我也不清楚它是怎么被我变出来的，更不知道它怎么就变成诡物了……” “那把刀的情况我已经了解了，根据我的判断，感染你的那头饕餮大概率在之前吞噬过拥有操控金属能力的诡物，而它在感染你的过程中，将这种能力也赋予了你……因为你是第一个有记录的饕餮感染者，所以我也不确定你身上究竟会出现什么样的能力。至于那把刀变成诡物，无非是那种可能性——它遭到了‘太岁’的感染，或者，你的‘感染’。” “诡物猎人还能把普通事物感染成诡物吗？”孙杭愣了一下，立马发送道，“那我们这类人，岂不是很危险？” “非主观意愿下的感染概率极低，几乎为零。但那把刀是你利用能力‘创造’出来的，不排除在这个过程里，有一部分的诡化病毒被复制了过去。我现在才反应过来，你先前问我器物型诡物的生成条件，就是因为这个？” “是的。”孙杭很老实地回答道。 “既然这件器物型诡物是出自你之手，那情况就完全不同了，你完全可以将其申请为你的‘专属武器’……不过据我所知，那东西光是长度就有十五米，重量超过八吨，‘似乎’并不适合随身携带。” “不过我用起来倒是挺顺手的，没感觉有那么重。” “最主要的问题是体积……这样吧，我试试看能不能帮你申请一架运输无人机，平时这东西就放在研究所的收容设施里，你需要它的时候，就用无人机空投到你所在的位置……总比你随身携带着这么一件大玩意要方便吧。” 孙杭想了想，回复了一个“OK”的emoji表情。 过了几秒钟，杨绮又发了一条信息过来：“刚刚得到所里的消息，那玩意的序列号已经出来了——‘己二七九六’，至于名字，你作为它的创造者，你拥有它的优先命名权。” “二七九六？器物型诡物的编号都已经排到两千多号了么？”孙杭略微有些惊讶。 “临时编号和被删除、替换掉的旧编号更多。” “说起来，我有些好奇，研究所是怎么确定零号的原初级诡物，根据强度么？” “根据模因的频率。打个比方，假设每种诡物的模因都是五彩缤纷的颜色，那么原初级诡物的模因就是红绿蓝三原色（注1），这三种颜色以不同的比例混杂，可以呈现出任何一种其他的颜色——这么说的话，你能理解吧？” 【注释1：这里采取的三原色是“色光三原色（RGB）”的定义，而非美术领域的“色料三原色（红黄蓝）”】 第四十二章 谈话 “大概能明白。”孙杭回复道。 “对了，关于天府城管理委员会的事情……如果他们找上门来的话，你只要告诉他们，你身体不舒服，拒不见客就行了。他们应该不是敢强闯猎人的宅邸的。如果那帮人真的急眼了的话，你就躲到研究所里去，有老师在，他们绝对不会动你。”杨绮又强调道。 “城南那边，真的不需要我帮忙么？我感觉血月对我似乎没什么影响，实在不行，让王晞怡留在研究所，我过来呗。” 对于杨绮这个直接负责人，孙杭还算是有点好感的——他能感觉到，对方是真的在关心自己，而非把自己当成一件用来对抗诡物的“工具”。 管理委员会或许不会对诡物猎人采用强迫手段，但他们必然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向杨绮施压，孙杭很清楚，自己现在之所以能这么优哉游哉地闲逛，完全是杨绮帮自己把所有的压力都给扛了下去。 他并不是真的想去搜寻那些失踪的人，单纯就是看不惯那些无能之人利用自己手里的职权去逼迫一个女人罢了。 这件事的源头就是那场作秀性质大于实际意义的献花仪式，而现在，意外发生之后，却又要用更多的人命去收拾这场烂摊子。 他们考虑的并不是诡物可能会造成的破坏和影响，而是这件事情要如何处理——才能令其对自己仕途的影响降到最低。 “不，风险太大了。”杨绮断然拒绝，“你刚刚吞噬了‘太岁’，现在还属于‘消化期’……如果这个时候你受到血月的影响，后果很难预料……” “消化期？还有这种说法？” “你吞噬了‘太岁’的模因，但在你没有将这些模因彻底和自身融合之前，它们随时有可能会反噬。换而言之，太岁将会在你的体内‘复活’。”杨绮在讯息里说道，“好了，这件事你就不要再提了。等到血月消失，我自然会通知你返回任务的，你现在要做的，就是随时待命。” …… …… 出租车在天府城诡物研究所的北门停了下来，还没下车，孙杭就看到一群人正在把那个装着异形长刀的容器从全地形运输车上卸下来，那个独眼的女研究员也在旁边，怀里紧紧地抱着她的平板电脑。 “早知道不如蹭个顺风车了……”孙杭小声嘟哝了一句，付掉车费，从出租车上跳了下来。 然而，没等孙杭走到停车场，两个穿着黑西装戴着黑墨镜的职业保镖便把他给拦了下来。 “孙杭先生，有人想要找您聊聊。”其中一名保镖很客气地说道。 “找我聊聊？谁啊？”孙杭瞥了两人一眼，“不是漂亮妹妹的话，恕我拒绝。” “是天府城管理委员会的陆洪明委员。”另一名保镖手掌朝上，对孙杭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不远处停着一辆款式极为低调的黑色轿车，轿车的后车门半开着，隐约能看到后排坐着一个人。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天府城管理委员会无权对诡物猎人发号施令吧？”孙杭眯眼道。 “并不是想要对您下达什么命令，陆委员只是想和您聊聊，只是聊聊而已。” 保镖的态度毕恭毕敬，本着伸手不打笑脸人的原则，孙杭也不好发作，只能冷漠地说道：“抱歉我赶时间，能不能让一让——至于聊聊，如果只是聊聊的话，选什么时间都可以吧？” “研究所那边我们已经打过招呼了。”保镖说道。 “也就是说，这是那个坐轮椅的老头的意思？”孙杭问道。 “研究所所长给了我们十分钟的时间。”保镖再次做出了“请”的手势。 “行吧，十分钟就十分钟。”孙杭快步走向黑色轿车，两名保镖立马替他拉开了半掩着的车门。 孙杭这时候才发现，坐在后排的那人是一名全副武装的士兵，至于想找自己谈话的那位“正主”，则是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面。 “孙杭先生，你好，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自我介绍一下，我是陆洪明，天府城管理委员会委员。”穿着灰色西装，头发稀疏的中年男人从副驾驶座侧过头来，语气和蔼地对孙杭说道。 “你害怕我？”孙杭指了指边上那个全副武装的士兵，笑着问道。 “只是必要的安全措施而已，请你无需在意。”陆洪明面不改色，“这次我邀请你过来……” “是为了城南墓园的是吧？”孙杭打断了他的话，开门见山地说道。 “没错，既然你已经明白了我的来意，那想必你也知道，这件事情的严重性吧？”陆洪明反问道。 “严重性？说实话我不是很清楚……少了那些人，天府城会乱成一锅粥吗？” “城市的秩序暂时还能维持，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情况会越来越糟糕……如果失踪的人只是一个两个的话，那我们还能补救。但这次一下子失去了那么多的骨干人员，我们的管理机构目前正处于超负荷的运转状态之下，随时可能崩溃。” “就没有应急预案吗？实在不行，让联邦空降一批人过来镇场子呗？活人还能让尿憋死？”孙杭故作疑惑道。 “你没有参与过城市的管理运作，不理解其中的细枝末节也很正常……偌大一座天府城，就如同一台精密的机器，每个人都是这台机器里不可或缺的齿轮，而如果有一天，这台机器里的齿轮突然消失了一大半，你觉得会发生什么？” “换一套新的齿轮上去，不行吗？” “很多工作的交接都不是一纸调令就能够完成的，而时间拖的越久，积压的工作就会越多，交接难度也就越大……我们现在，已经积重难返了。” “哦，那你是打算让我返回异常区域吗？” “相较于‘夜煞’，你的重要性更胜一筹——毕竟，和‘诡物’产生共鸣的人，是你。” “可是，我接收到的指令是，原地待命。” “不，我需要纠正一下，是‘自由待命’，而不是‘原地待命’。你完全有自主选择权，决定是否要前往城南公墓区域进行调查。” “那如果我拒绝呢？” 第四十三章 威胁 “那不是我所希望听到的回答。”陆洪明淡淡地说道。 “那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你可曾为这座城市里的人们着想过？一旦天府城的秩序陷入混乱，将会有无数人……” 陆洪明还没说完，孙杭便再一次打断了他：“道德绑架对我来说没用，如果你们为这座城市里的着想过的话，你们就不应该策划那样的活动……或许说，不应该有那么多的‘齿轮’去参加这样的活动。” 孙杭停顿了片刻，用近乎嘲笑的语气说道：“为了让自己的履历上增添可有可无的一笔，冒这么大的风险，这真的值得么？” “没有人预料到会发生那样的事情，也没有人希望会发生那样的事情。”陆洪明微微皱眉，“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作为诡物猎人，作为人类文明第一线的守护者，你应该……” “作为诡物猎人，作为人类文明第一线的守护者，我应该严格遵守命令——原地待命。”孙杭一字一顿地说道。 “这样的行为是在玩忽职守！”陆洪明的语言瞬间变得严肃了起来，“杨绮很快就会被撤职，我们将会为你换一个更加称职的直接负责人。” “可在杨绮还没有被撤职之前，我只会遵从她的指令。”孙杭挑了挑眉，“另外，我可以认为，你是在威胁我吗？” “这不是威胁，我只是在陈述事实。”陆洪明说道。 “那么，你有没有觉得，和一名诡物猎人距离如此之近，其实是一件很危险的事呢？”孙杭漫不经心地说道。 “唰”地一声，坐在孙杭旁边的那名士兵当即握紧了手里的武器，而陆洪明也是微微坐直了身体，他缓缓吐出了一口气，沉声问道：“你在威胁我？” “这不是威胁，我只是在陈述事实。”孙杭将他刚刚说过的那句话又还给了他。 士兵下意识就想举起武器对准孙杭，但不知道什么时候，细密的白色菌丝已经遍布了整个车厢，这些菌丝从座位底下往上蔓延，爬过士兵的膝盖，又沿着他的手腕爬到了指尖，将他的食指和扳机护圈紧紧的缠绕在了一起。 不仅是这名士兵，就连司机和陆洪明的下半身，也都已经被白色的菌丝所覆盖。 “别动。”孙杭轻声提醒道，“用蛮力去抵抗的话，菌丝可能会勒破你的皮肤……我不保证你会不会因此而感染诡化病毒。” 士兵的脸色苍白，眼底闪过一丝挣扎。 “孙杭！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你现在是在袭击天府城管理委员会的委员！！你知道这么做的后果是什么吗？没人保得住你！你的猎人资格将被注销，你会被视为诡……” 陆洪明身上的菌丝就往上蔓延了几寸，这让他“诡物”的那个“物”卡在了喉咙里面，怎么都说不出来了。 “我会被视为诡物，是吗？” “孙杭，我可以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现在收手，前往城南公墓参与搜救任务，此事我可以不再追究……” “陆委员，‘血月’的特性，你应该是知道的吧？” “你想说什么？” “其实，受到血月影响的猎人，不止‘夜煞’一人，我也受到了影响，只不过没有她那么明显罢了……从那片异常区域出来的，我的心情就变得十分烦躁，很容易动怒，充满了攻击性……众所周知，其实诡物猎人和诡物本质上没什么区别，都是很危险的东西。”孙杭缓缓说道。 “你……” “陆委员，真的，你应该感谢杨绮小姐的决策才对，如果不是她让我及时撤离任务区域的话……假设我在血月之下又多呆了半个小时，你猜这根距离你心脏还剩三公分的菌丝，现在会出现在什么位置？” 孙杭停顿了片刻，又继续说道：“如果说袭击管理委员会委员，会让我被当成诡物通缉的话，那么让我长时间暴露在血月之下执行任务……可就不是‘当成’那么简单了，说不定，我会真的变成诡物。” 孙杭说完这句话，那些白色的菌丝突然如潮水般褪去，可车内除了他之外的三人却依旧保持着刚刚的动作，丝毫不敢动弹，甚至连一口大气都不敢出。 “别紧张，得益于杨绮小姐的英明决断，我还保持着理智。刚刚我只是像陆委员演示了一下如果诡物猎人失控可能会导致的糟糕后果罢了……陆委员，您应该没有被吓到吧？如果不小心让您受惊了的话，那可真是太抱歉了……”孙杭一脸歉意地说道。 “我……我没有被吓到。”陆洪明抬了抬手，长吁了一口气。 “那您现在觉得这件事该如何处理。” “或许，杨绮的观点是对的……我只是说或许。”陆洪明有些不太情愿地说道，“具体的解决办法，委员会将会进行进一步的商讨。另外，我希望等到血月消失之后，你能第一时间前往异常区域……我必须再次强调，那些失踪的人，每一个对于天府城来说，都很重要。” “好的。”孙杭点了点头，但与此同时，他却在手里的搜索栏里输入了陆洪明的名字，“陆委员，听说你的妻子是在一家教育机构工作的，你们还有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 “你……你什么意思？！”在和孙杭见面之后，陆洪明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失态的神情，“我已经允诺你继续待命了，你提这个是想要做什么？！” “请你别多想，我只是想提醒你一下，在昨夜的搜救行动里，有二十多名调查员和治安官牺牲，他们之中绝大多数也都是有老婆孩子的人……我希望你们能好好照料牺牲者们的家属，让他们的生活得到保障，这远比献花仪式更重要。” 孙杭推开车门，临下车之前，又扔下了一句话：“你跟我说，诡物猎人是人类文明第一线的守护者……但他们又何尝不是站在第一线，以自己的血肉之躯去对抗诡物呢？” 第四十四章 己二七九六 孙杭并不认为自己是在帮那些调查员和治安官们说话，他仅仅只是在陈述事实而已。 用来思考问题的器官应该长在脖子上面，而不是垫在椅子上面。 …… 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孙杭也懒得回“家”了，干脆直接迈入了诡物研究所的大门——他打算去看看研究所里的那帮人会怎么处理那柄异形长刀，同时也正好可以顺路去探望一下昨天晚上被人用“铁棺材”抬走的王晞怡。 毕竟，这个女人可以说是孙杭在这座城市里唯一的“同类”了。 他看了一眼研究所大厅里的引导路牌，根据牌子上的指示，诡物猎人的专属办事处位于研究所的三楼——孙杭正打算乘电梯上楼，但电梯门一打开，一张熟悉的脸却是正好撞进了他的视野里面。 “我一收到你返回所里的消息就立马急匆匆地赶上来了！”独眼女研究员语速飞快地说道，“说实话，哪怕你没有回来，我都想主动联系你了！” 她这时候已经脱掉了那身战术风格的外勤制服，换上了研究所里几乎人手一件的白大褂，只不过那头银白色的长发上还沾染这不少石灰粉尘——很显然，这姑娘刚从现场回来就一头扎进了实验室里面，急得就像是新婚之夜的处男新郎一样。 一边标准样式的身份识别牌挂在她的胸前，上面贴着她的证件照，证件照的旁边是职务和名字。 “二级研究员，阿黛尔·宋雅容。” “呃？我是应该叫你阿黛尔，还是宋雅容？”孙杭问道。 “都行，我妈是不列颠人后裔，我爸是炎黄裔，他们两在给我取名字这事上争执了很久，最后没有办法，只能各自退让了一步。”她耸了耸肩，一脸无奈地说道，“不过研究所里大家更习惯于喊我的中文名。” “好吧……话说，你找我有事？” “你跟我来！”宋雅容一把将孙杭拉进了电梯，按下了通往地下三层的按钮。 …… …… 地下三层，临时收容室。 隔着厚厚的安全玻璃，孙杭能看到那柄异形长刀以一个完全悬浮的状态，“平躺”在一个长条形的台子上面，除了长刀和这个材质不明的台子之外，收容室里就什么东西都没有了。 “飘浮？”孙杭微微一怔，他回想起自己持握着异形长刀砍杀太岁的时候，的确没有感受到这东西的重量……难道“它”的“能力”，是和重力有关的？ 宋雅容从白大褂的兜里摸出来了一颗圆滚滚的义眼眼球，撩起衣角擦了擦，随后便“啵”地一声塞进了那个空着的眼眶里。 义眼在眼眶里滴溜溜地转了两圈，随后便隔着玻璃聚焦在了异形长刀上面——下一秒，一道幽蓝色从义眼的瞳孔里面射了出来，透过玻璃，落在了异性长刀的表面。 一个用虚线勾勒出来的轮廓出现在了玻璃上面，从孙杭这个视角望去，这个轮廓正好把异形长刀给包裹在了其中。 “你所看到的这个轮廓，就是‘己二七九六’身周重力异常的范围。”宋雅容说道，“你之所以能举起它和‘太岁’进行战斗，很大原因就是这种异常，抵消了它自身的重量。” “你是想告诉我，这玩意在接触‘太岁’之前，就已经是一件诡物了？”孙杭微微皱眉道。 看来自己之前的刻意引导，完完全全就是无用功。 所幸，“饕餮”的能力太过万能，而这柄异形长刀的“能力”也没有到离谱至极的程度，多少还是能够得出“合理的解释”…… “是的，根据我个人的判断，‘己二七九六’的诡化感染源，大概率就是你。”宋雅容说道，“不仅制造出了它的实体，同时还赋予了它诡化病毒的模因……所以，你是完全意义上的诡物‘己二七九六’的创造者。” 她的话语里满是压抑不住的激动和兴奋，那只完好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孙杭，就像是发现了什么价值连城的大宝贝一般。 “既然这玩意能影响重力，那么我拿着它，能不能飞起来？”孙杭问道。 “理论上来说，可以，但仅仅只是理论上。”宋雅容说道。 “理论上……是什么意思？” “己二七九六的重力异常领域最多只能延展至本体之外约两公分远的距离，如果你想要靠它彻底抵消人体的重力的话……”宋雅容停顿了半秒，继续说道，“那就只能把人体捣成肉泥，均匀地包裹在己二七九六的表面……” “你们研究员都是这么重口味的么？”孙杭想象了一下那个抽象的画面，下意识想到了街边烧烤摊卖的碎肉烤串。 那玩意的做法就是把牛肉和猪肉剁碎，和各种香料调料搅拌均匀之后裹在钢钎上烤制而成——有一说一，这柄异形长刀如果能等比缩小的话，和那用来烤肉的钢钎造型还真的挺像的。 “除非，你有办法改变它的重力异常领域的范围……”宋雅容突然转过了头，两眼放光地盯着孙杭，“你能做到……对吧？” “呃……其实，我也不清楚，我是怎么把它给……‘创造’出来的。”孙杭挠了挠后脑勺。 他说的是大实话。 他意识到自己的身上隐藏着很多的秘密，可偏偏这些秘密他全都记不起来了，只要他试着去回忆，大脑就会立马用难以忍受的剧痛来回应他的尝试。 “其实我有一个提议。”一名白人男性研究员突然推门走了进来，看向了孙杭，“既然你能将废墟里的钢筋聚合成这件武器，那么想必你应该能改变它的形状……你只需要将它变成一件包裹全身的铠甲，或许就能抵消掉全身的重力了。” “门特，你进来的时候，就不能敲门吗？”宋雅容有些不善地瞥了这个男研究员一眼，抱怨道。 “临时收容室是研究所内的公共区域，并不是你的私人住所。”这个名叫门特研究员笑着耸了耸肩，“阿黛尔，你不应该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而独占这个研究课题。” “但我也不会让你这种蠢材参与进来——先不提将己二七九六的外形重塑之后，它是否还会保持着原本的特性……就算重力异常领域依旧存在，能影响的范围最多也就只有体表以下两公分的地方而已。按照你的说法，真要用这种方式将人体重力抵消的话，应该把己二七九六熔成液态，注入人体的血管才对……我真不知道你当初怎么通过研究员的入职考核的，你总不会是走后门了吧？” “阿黛尔……大家都是同事，低头不见抬头见，最好不要把话说得这么难听。”门特眼底闪过一丝羞恼之色，沉声道，“所里现在人手紧缺，我们应该把有限的科研力量用在最合适的地方，己二七九六的研究课题，理应由我这个材料学领域的专家接手……你的主攻方向是生物学，你应该去城南公墓解剖那些受到血月影响变异的野兽才对。” “咳咳，两位，先别吵了。”孙杭突然故意咳嗽了两声，打断了争执的两人，随后看向了门特，用十分真挚的语气问道，“这位……呃，门特研究员，如果让你接手这个研究项目的话，你该不会真把这玩意熔成铁水，注射进我的血管里吧？” “……当、当然不会！”门特神情一滞，恶狠狠地瞪了宋雅容一眼，“我只是觉得，我能给你提供更多更有价值的建议……” 第四十五章 二次共鸣 “那我觉得，宋雅容研究员刚刚的建议，其实就挺有价值的。”孙杭不紧不慢地说道。 “什么建议？”门特愣了一下，显然没反应过来孙杭这句话的意思。 一大蓬白色的菌丝突然出现，凝聚成了一个拳头的形状，一拳砸穿了临时收容室的安全玻璃，一时间，收容室内警报大作。 “能麻烦你关一下警报么？有点吵。”孙杭对宋雅容说道。 “……好。”宋雅容虽然同样不明白孙杭的意图，但还是关掉了临时收容室的警报。 下一秒，悬浮在收容室内的异形长刀便已凭空溶化成了液体，从菌丝轰开的那个破口里“流淌”了出来，在瞠目结舌的门特的注视下，这些液态金属迅速覆盖上了孙杭的皮肤，然后从毛孔之中渗了进去。 紧接着，孙杭整个人就如同在失重模拟机进行训练的宇航员一样，双脚离地，缓缓飘浮了起来。 “这……这也行？”门特一脸见了鬼的表情，喃喃道。 “行是行，就是有点不太舒服。”孙杭双脚着地，将液态金属从体内抽离了出来，再次凝聚成了异形长刀的模样。 “己二七九六竟然真的能在常温下维持液态？这太神奇了！根据测验结果，金属本身的原子结构并没有发生变化，但是它的性质却……不，不对，我不应该用看待常规事物的眼光去看待诡物……”宋雅容义眼之中射出的蓝色激光不断地在异形长刀上扫过，“你……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我也不清楚……” 孙杭话还没说完，他突然感觉到脑袋内有一股电流通过，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走向了门口，一把推开了站在那里的门特。 “抱歉，突然有点急事，失陪一下。” 孙杭三步并作两步两步冲进了电梯，然后按下了通往研究所最高层的按钮。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隐约感觉到，楼顶上出现了什么东西，自己必须去看一下。 研究所的电梯速度很快，不过十几秒钟，就已经将孙杭送到最高的第三十五层，孙杭快步走出电梯，找到了通往天台的那扇门。 他推开门，扑面而来的，是宛若实质般的浓重雾气。放眼望去，整座天府城都被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云海”之中，钢筋混凝土筑成的森林就宛若覆上了一层铅灰色的滤镜。 一股难以言喻的压抑感弥漫开来，令人窒息的阴云低矮得仿佛触手可及，沉闷而凝滞的空气就像是一块巨大的琥珀，将整座城市都给包裹了进去。 孙杭感受不到风，他站在三十五层高的天台，却一点都感受不到气体的流动……视野所及之所，如同定格的黑白默片，处处都透漏出诡异和不合理。 他隐约记得，自己好像梦到过这样的景象，和眼前看到的几乎一模一样。 阴云，城市，天台，没有风。 他可以肯定，这些是属于他自己的记忆，而不是那些纷乱驳杂的记忆残片。 孙杭将双手撑在天台边缘的栏杆上，大口大口地呼吸着……不知道是错觉还是什么，他总觉得空气之中含氧量似乎变得极为稀薄，根本不足以维持自己的生命体征…… 可是当他的视线瞥过手环屏幕的时候，却发现手环上显示的那些数据，无论是心率、脉搏还是血氧饱和度，都处在完全正常的水准，也就是说，他感受到的所有不适……其实全都是心理作用。 “怎么回事？”孙杭用双臂支撑着整个上半身的重量，脑袋深埋于胸前，他再次尝试回忆，可那股熟悉的剧痛却是让他整个人都不住地颤抖。 电动轮椅碾过地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孙杭转过身，发现那个被杨绮称为“老师”的轮椅老头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来到了天台上面。 孙杭知道这家伙就是研究所的所长，整座天府城诡物研究方面最权威的人，没有之一。 “果然，你又一次和那个东西产生共鸣了。”所长看着孙杭，平静地说道。 “共鸣？”孙杭心里一惊，抬起头，发现天空赫然是万里无云，舒适的凉风在天台上掠过，空气中充斥着正值花期的三角梅和蓝花楹的淡淡芳香。 刚刚的那一切……是某种幻象，还是单纯的心理作用在作祟？ “就在刚刚，我们收到消息，血月消失了。”所长说道。 “血月消失了？” “消失的不止是血月，还有整个异常区域……以及，在异常区域内执行搜救任务的所有人。” “什么意思？” “一切都恢复正常了，被置换掉的空间回归了原位，城南公墓再次出现在了原本的位置上，还有那些失踪的人。”所长接着说道，“先前失踪的二百一十三人，除去有二十七人离开了公墓区域没能及时返回之外，其他人都已经被找到。” “但是去找他们的那些人，跟着那片异常区域一起消失了……杨绮也在里面，对吧。”孙杭掏出了手机，果不其然，不久前还在和他通信的杨绮，现在头像已经变成象征“离线”的灰色。 “是的，包括杨绮在内，失踪的搜救人员共计一千七百五十五人。”所长点了点头。 “异常区域应该会再次出现吧？只要他们没有离开那片区域，就还有机会返回这个时空……我能这么理解么？”孙杭问道。 “不确定。”所长摇了摇头，“在研究诡物的时候，你可以总结出一些‘规律’，但千万不要过分依赖‘诡物’……他们有可能会回来，也有可能再也不会出现。目前初步判定导致时空异常的是一种未知的‘现象类’诡物。” 所长轻轻咳嗽了两声，继续说道：“目前已经发现的现象类诡物有一千多种，它们之中有的能持续几十年甚至上百年，也有的转瞬即逝，甚至都还没有被人类观测到就已经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我们只能通过它们留下的痕迹去推断它们存在过的事实……我无法确定，这次导致时空异常的诡物还会不会再次出现，也没法确定那些失踪的人还能不能回来。” “那我和那东西之间的‘共鸣’又是怎么回事？” “你能和‘它’产生共鸣，说明你和‘它’的模因频率有接近的地方，相比普通人，你会更容易察觉到‘它’的存在。”所长说道，“对了，还有一件事，杨绮失踪，你的直接负责人出现了空缺，本来所里的二级研究员宋雅容想要申请这个位置，但综合考虑之后，我回绝了她的申请。” “那你打算让谁来顶替杨绮。” “天府城异常调查局执行员，杨涟。”所长操纵着电动轮椅转了过去，“她会被借调到研究所来，接手她姐姐的工作。” 第四十六章 线索 …… 在研究所七楼的作战会议室里，孙杭再一次看到了杨涟，以及被绷带裹成粽子、将两条大长腿搁在桌子上面的王晞怡。 杨涟身上的装束已经换成了研究所的制式常服，此时她正站一块白板前，手里捧着一叠厚厚的纸片，眉头紧锁。 白板上用磁力图钉固定了很多照片和线索卡，边上还用记号笔洋洋洒洒地写了一大堆的分析……孙杭仔细看了两眼，基本都是和城南公墓异常事件有关的信息。 “我刚刚收到消息，天府城管理委员会那边的意思，这件事已经交给联邦派下来的那个特别行动小组负责后续跟进了，我们只需要在关键时刻配合他们就行了。”孙杭开口道，“不过看他们的意思……这件事差不多算是结束了，所谓的后续跟进也只是为了堵住舆论的口子罢了。” “那是他们的事情，和我没关系。”杨涟冷冷地说道，“我一定要把我姐给找回来。” “看来你和你姐之前的感情很好。”孙杭说道，“我还以为你属于那种对谁都是冷面无情的类型呢。” “我的母亲在生我的时候难产去世了，父亲因为公务常年在外奔波，我从小就是我姐带大的。”杨涟说道，“哪怕没有人愿意帮我，我一个人也要找下去。” 她的语气很平静，但也很坚定。 “有个词叫‘长姐如母’。”像个木乃伊一样的王晞怡说道，“我以前也有个姐姐。” “那后来呢？”孙杭下意识问道。 “我刚刚被诡化病毒感染的时候，控制不住力量，把她给杀了。”王晞怡说道。 “哦，抱歉。”孙杭意识到，自己似乎问了一个不该问的问题。 “没什么好道歉的，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而且，那时候她也已经感染了诡化病毒，并且彻底丧失了神智……就算我没有杀死她，她最终也会变成诡物。”王晞怡说道，“用所长的话来说，我是在帮她解脱。” 孙杭呼出了一口气，走到了白板面前，看了一会之后，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你这是在试图总结出那个现象类诡物的出现规律么？” “嗯。”杨涟点了点头，将另一张照片贴了上去，然后用记号笔在旁边刷刷刷地写了起来。 “总感觉你在调查局工作的这七年时间里，学的东西都学到屁股里去了。”孙杭双臂抱胸，低声嘟哝道，“更何况，你这写了一大堆所谓的‘规律’和‘条件’，都完全经不起推敲……很多推论在我看来，都只是你的一厢情愿罢了。” 杨涟手中的记号笔停住了，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轻声说道：“……我知道，可这是我唯一能做的。我只能希望，事情会朝着我所推论的方向去发展……这也是我唯一能找回她的机会。” “如果你真的想赌一把的话，我给你一个建议。”孙杭随便拉开一把椅子坐下，“帮我查一下未来一段时间里的天气预报，找出那些阴天、无风、大气气压偏低的日子来，逐一标注出来。” “天气预报？”杨涟先是一愣，随后转过身有些激动地看向孙杭，“你是不是得到了什么关键的信息？” “也不能说是信息吧……”孙杭说道，“时空置换第一次出现的时候，我在电视屏幕上看到那些失踪的人。而在原来的时空被置换回来的时候，也就是几个小时前，我看到了被重重阴云所遮蔽的天空……但你也知道，今天是个万里无云的大晴天。那个坐轮椅的老头告诉我，我之所以会看到那些现实之中并不存在的‘景象’，是因为我和那个诡物之间产生了‘共鸣’。” “共鸣……共鸣！”杨涟紧紧握住了手中的记号笔，“也就是说，第三次时空置换出现的时候，你所看到的那些‘不存在的画面’，也将出现在现实世界之中！” “我可没这么说……就连那个老头都不敢打包票，更别提我了。”孙杭摇了摇头，“我只能给你提供一些思路而已……但不管怎么说，总比你拿着那些没什么价值的照片玩推理游戏要靠谱一点。” “我立马去查！”杨涟忙不迭地打开了放在一旁的笔记本电脑，在一个输入栏里敲入了一串密码，直接进到了天府城气象局的管理后台。 以杨涟手中的权限，气象局的所有数据对她来说几乎都是透明的。 “最近的阴天是在三天后，也就是5月19日。”杨涟盯着屏幕说道，“无风天气，大气压997百帕，平均湿度46%……这是未来十五天里唯一无风的一天。” “很简单，我们只需要在城南公墓里放置一批信标就行。”孙杭说道，“什么时候信标的信号消失了，那就意味着时空再一次被置换了。” “这件事上面派下来的那个特别行动小组已经在做了。”王晞怡补充道，“他们把整个被置换的区域都封锁了起来，还定做了十四万枚特制信标，预计两天后会通过空投的方式进行散布。” “那就要看他们愿不愿意把信息共享给我们了。”孙杭说道。 “恐怕难。”王晞怡摇了摇头，“这群上面下来的‘钦差大臣’一个个都眼高于顶，只有我们配合他们的份……想要让他们反过来配合我们，啧，除非所长亲自出马。” “也不一定有用。”杨涟接着说了下去，“我们不能把希望寄托在他们身上，我们得自己另外制作一批信标才行。” “这种东西，调查局有现成的吗？”孙杭问道。 “有，但是数量不够。”杨涟说道，“我算过，按照最低标准的间隔进行布设的话，我们至少需要六千枚以上的信标，而考虑到各种不可控因素，实际布设数量至少需要翻一倍。” “也就是一万两千枚……啧。”孙杭咂吧了一下嘴唇，“天府城内，有能力生产这种信标的工厂，现在已经都已经被那个特别行动小组给包圆了吧？” 第四十七章 异常节点 “这个问题不大，我有渠道。”杨涟说道，“虽然赶工造出来的信标质量可能会有些参差不齐，但只要故障不超过百分之三十，就不会影响到最终的检测结果。” “那行，这项任务就交给你了……对了，从那些回来的人口中，有没有问出什么有价值的消息来？”孙杭也学着王晞怡的样子，将两条腿翘到了面前桌子上。 看着这两个流里流气的猎人，杨涟眼角的青筋突突跳动了两下，但最终还是没有多说什么：“联邦议会代表和管理委员会的那些大人物们直接就被接走了，调查局能够接触也就只有那些级别较低的随行人员了……不过区别也不大。根据他们的描述，被置换区域内的时间流速和正常时空并不一致，从异常发生到一切恢复正常，从他们的视角来看，只过去了五个小时而已。” “就五个小时？”孙杭皱起了眉，他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劲，但一时半会又说不出不对劲的地方在哪里。 “嗯，他们之所以能发现异常，还是因为献花仪式的直播信号被掐断，紧接着就发现所有网络信号和无线电通讯都被中断了，随行的安保人员立即启用了应急预案，在保证那些官员人身安全的前提下，派出了一支小队向外界寻求援助。”杨涟说道。 “这支小队就是没能回来的那二十七个人么？”孙杭问道。 杨涟点了点头，继续说道：“留在城南公墓内的人没等到这支小队返回，却是等到了第二批来自正常时空的救援人员。” “按照眼下这个情况，他们能提供给我们有价值的信息，几乎为零。”王晞怡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说白了，就只是换了一批人失踪而已。” “等会……我突然发现问题在哪儿了！”孙杭突然站了起来，“这起异常，并不是两处时空被简单置换而已……不然的话，城南公墓的时间流速应该很现实世界一样才对！” “你想表达的意思是……？”杨涟看着孙杭，一脸的疑惑。 “第一次时空置换发生的时间是在晚上七点，而这些失踪者回来的时间则是次日上午十点，这其中差了足足十五个小时……这不是时间流速快慢的问题，而是返回我们这个时空的城南公墓，并不是原本属于我们这个时空的城南公墓。” “你在说什么？我怎么有点听不明白？”杨涟脸上的疑惑越发深重了，反倒是一旁的王晞怡神情骤然变得严肃了起来，搁在桌子的两条大长腿也放了下去。 “假设以第一次时空置换时、我们所处的现实时空作为基准的‘零时’的话，那现实世界中，他们返回的时间应该是‘十五时’，可对于城南墓园和那些失踪者们来说，他们所处的时间却是‘五时’……也就是说，他们并不属于我们现在的这个时空，一切并没有恢复正常！”孙杭的语速变得飞快，“城南墓园依旧属于异常区域，而那些失踪者们，每一个人，都可以被视为一个异常节点！快！赶紧通知调查局和治安局的人，把这些失踪者全部集中起来！快！！” “可是，这些失踪者们每个人都做过详尽的检测，他们没有人被检测出诡化病毒的模因，按理来说……” 杨涟的话还没有说完，孙杭就打断了他：“他们又没有被诡物感染，怎么可能检查得出诡化病毒！但他们只要处于这个时空之内，他们自身就相当于是一个又一个异常的时空节点，如果那个导致了时空置换的诡物想要再度对我们这个时空发动袭击的话，这些失踪者，每一个人都会变成一条导火索！” “你……你这说法有什么依据吗？”杨涟的呼吸一滞，“我在调查局工作了七年，阅读了无数和诡物相关的卷宗，但我从没听说还有这种说法……” “我就说你读书都读到屁眼里去了吧？我就问你一句话，调查局以前遇到过有时空置换能力的诡物吗？”孙杭有些不耐烦地骂道。 “可是……” “别可是了，要验证孙杭的观点，很简单。”王晞怡拿起了挂在会议室墙上的电话，“喂，是保卫处吗？让刚刚回到所里的失踪者到七楼的一号作战会议室来，立刻！马上！……别和我说什么问讯已经结束了，你们不愿意把人带过来的话，我会亲自动手！” 很快，两男一女三人被带到了会议室里，其中那个女的是研究所的一名行政人员，另外两个男的则是负责外勤工作的执行员。 “呃……不是刚刚问过一遍了吗？”这个看上去一脸疲惫的女行政打了个哈欠，“我们知道的都已经说完了，真的没有遗漏的了。” “我可以作证。”带他们三人来的是保卫处的一名负责人，“负责问讯的人，每个问题都问了三遍以上，他们的回答也都很详细，而且基本没有什么太大的出入。” “我要问的不是那些。”王晞怡摆了摆手，走到了三人面前，“你们三个，看上去似乎很困？” “刚刚经历过这种事情，好不容易回到正常世界，会感到疲惫是很正常的吧？”杨涟小声说道。 “不，他们会感到疲惫，是因为他们的生物钟。”孙杭摇了摇头，走到一旁，推开了窗户，看向三人，“告诉我，外面的天，是黑的吗？” “是啊？”为首的那名女行政很自然地点了点头，“都大半夜了……能先让我们去休息吗？” 窗户太阳高悬，万里无云，天空在丁达尔效应的作用呈现出澄澈的蓝色，一只灰椋鸟扑打着翅膀掠过高空，向着商业区的方向飞去。 杨涟和那名保卫处的负责人脸上的表情都僵住了。 明明是大白天，杨涟却感到了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惧感，好像有什么东西沿着脊背爬了上来，让她不由得打了一个冷颤。 “现在的时间是几点？”孙杭又指着挂在墙上的电子钟问道。 电子钟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是下午一时三十分。 “凌晨三点三十分。”女行政说道。 会议室里顿时安静得落针可闻。 第四十八章 截停专机 “我想，问讯的内容里，应该不会包括这种问题吧？”孙杭低声说道，率先打破了沉默，“这不是因为疏忽，而是因为这些问题太过于显而易见……这就好比治安官在做笔录的时候，会询问你的姓名和性别，但却不会问你是个死人还是活人一样。” “但是……来不及了。”杨涟喃喃道，“其他人都还好说……但联邦议会的代表，已经搭乘他们的专机离开天府城了……半个小时前飞机就已经起飞了，现在应该已经飞出蜀州地界了。” “让专机立马返航！另外，把所有失踪者都集中起来……把事情的严重性和那群当官的说清楚，告诉他们，如果他们不希望血月出现在天府城各个角落的话，就按照我们说的做！” …… 十分钟后。 杨涟神色复杂地放下了电话，对着孙杭和王晞怡摇了摇头：“没有用……管理委员会那边没有答应我们的要求。他们认为当务之急是立马恢复各个部门的正常工作……至于失踪者所看到的‘异象’，他们一口认定，这是失踪者在时空置换的过程中受到诡物影响而产生的幻觉，只需要过一段时间就能自行恢复。” “傻B。”王晞怡的评价言简意赅。 “就不能让治安局派人把这些家伙强行绑过来么？”孙杭说道。 “管理委员会说了……我们无权限制他们的人身自由，如果用强，我们的行为很可能会被定义为哗变或是叛乱。”杨涟无奈地说道。 “我真是服了……这剧情要是发生在某本小说里的话，评论区里读者早就已经骂翻天了吧？管理委员会的人蠢成这个样子，人类居然还没有灭亡？这他妈也太不合理了吧？”孙杭骂骂咧咧道。 “小说还需要考虑逻辑和合理性，但现实世界不需要。”王晞怡似笑非笑地说道，“有人说过，这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草台班子，别以为那些高高在上的精英阶层有多聪明，很多人都只是靠着出身、运气甚至是时代的红利爬上去的。真正有能力的人，十个里面都不一定能找出一个来。” “但搞笑的是，这超过九成的草包，他们坚定地相信自己很重要，是无法被替代的。”孙杭坐了下来，叹了口气，“累了，这事儿我突然不想管了，让他们爱咋滴咋滴吧……一切赶紧毁灭吧。” “你真的打算放弃了？”王晞怡问道。 “不然呢，我们还能做什么？真去把那些失踪者都给抓起来么？”孙杭用眼角的余光瞥了她一眼，“你看上去挺能打的，那你能一个人对抗几百名甚至几千名全副武装的保镖、治安官和正规军士兵吗？” 就在这时，一名外勤部的执行员突然冲进了作战会议室，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刚、刚刚，就在刚刚，龙泉驿空军基地起飞了两架高速战斗机，根据消息，他们的任务目标，是截停刚刚飞离蜀州地界的议会代表专机。” “啊？”孙杭愣了一下，看向了王晞怡，后者则是立马摇了摇头。 “别看我，我就只是一个猎人而已，没那么大的能量，能随意调动空军。” 虽说调查局和研究所的权限很大，能够随便调动军队，但这个军队也是分级别的……只有天府城警卫队的士兵是他们可以直接调动的，再往上一级，到了联邦正规军的级别，所有调动都必须有符合流程的申请手续，人员数量、军官级别、枪支弹药乃至载具和重型装备都有着十分严格的限制……而其中，最难调动的就是正规军的空军了。 调查局一般申请的所谓“空中支援”，要么就是无人机，要么就是隶属于警卫队的直升机，至于正规军的空军，就算是研究所的所长亲自出马，都没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说服空军基地的司令官，让两架正规军的战斗机升空去执行这么一个性质极为特殊的“危险任务”。 截停议会代表的专机……这种任务万一发生了什么意外，压下来的责任，就算是把天府城管理委员会的那群草包全部都捆在一起，都不一定能顶得住。 “是联邦议会的意思？”孙杭问道。 “我们十分钟前才刚刚把这个消息散布出来，议会的反应没这么快。”杨涟摇了摇头，“就算那些议员之中有人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以他们的办事流程，也必须先开一个电话会议才行，等到他们做出决断，代表的专机恐怕都快要落地了。” “是……是特别行动小组组长下的命令。”那个报信的执行员在灌下大半杯水之后才终于缓过了气来，“他……他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直接……直接飚车飚到了龙泉驿，拿枪指着空军基地的司令官，逼着他派出战斗机去截停代表的专机……现、现在，整个空军基地都已经进行一级戒严状态了，警卫部队将指挥塔楼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 “啧，看来还是有明白人啊……这气魄，我喜欢。”孙杭眼前一亮，一个箭步蹿到了门口，“话说，那家伙还拿枪指着空军基地的司令官吗？” “要是他把枪放下的话，应该已经被抓起来了吧……劫持地方空军基地的军事主官，这可是重罪。”杨涟说道。 “杨涟，夜煞，我们也到龙泉驿去！”孙杭招呼两人道，“有句老话说得好，虱多不痒债，多不愁——那哥们既然都已经把司令官给劫持了，光截停一架专机哪够啊，告诉天府城管理委员会的人，不把那些失踪者集中到一起，就把空军司令官的脑花子爆出来给他们看！” “你……你这是叛乱行为！”杨涟说归说，但她还是立马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背上了背包。 王晞怡则是打了一个指响，转瞬即逝的火焰将她身上的绷带焚烧殆尽，她随手抓起那件披在椅背上的外套，裹住了自己一丝不挂的身躯。 “杨涟，你先去帮夜煞找件衣服穿，我去开车——我们北门见！” 第四十九章 拦路哨卡 …… 龙泉驿的空军基地位于天府城东南的大山里面，进山的公路就只有一条，孙杭刚开进山，就遇到了一个由十几名士兵和一辆轻型装甲车设立的临时哨卡。 就在距离哨卡不到十米远的地方，立着的路牌显示此地距离“军事禁区”还有十五公里远的路程。 不仅仅是空军基地被封锁了起来，就连整座龙泉山都变成了戒严地区。 好在杨绮的这辆车是军车，牌照也是特殊牌照，那些士兵只是简单盘问了两句就立马放行了。 “看来事情闹得不小。”孙杭双手握着的方向盘，一边开车一边说道，“也不知道这个钦差大臣的后台是谁，这胆子着实大了一点。” “但他这么做，的确帮了我们一个大忙。”杨涟捧着平板说道，“网上查不到任何东西，消息已经完全完全封锁了。” “感觉这家伙是在赌，要是赌对了，那这起事件里他就是居功至伟之人，就连我们都得往后靠。”孙杭说道，“但要是赌错了，不管他的后台有多大，恐怕都保不住他。” “别说保他了，和他撇清关系都来不及呢。”王晞怡冷笑道，“劫持空军基地军事主官的罪名，啧，就算他爹是议会议员都没用。” 王晞怡身上穿着一套杨涟拿给她的衣服，只不过原本穿在杨涟身上长度刚刚好的西裤在王晞怡的身上就变成了一条七分裤，衬衫胸前的两粒纽扣更是岌岌可危，感觉随时都有可能会崩飞。 至于鞋子，则是直接从实验室里拿了一双四十三码的手术鞋来穿。 虽然这幅西裤衬衫加夹克外套再加洞洞鞋的打扮看上去很是怪异，但对于王晞怡来说，衣服这东西就是一次性的消耗品，所以在穿搭方面，她很少会像其他女人那样斤斤计较——反正只要一打起来，再漂亮的衣服也会眨眼间变成灰烬。 “孙杭，你有没有考虑过，万一冲突升级，我们该怎么办？”杨涟的眼底闪过一丝忧色。 “冲突升级？关我们什么事？我们只是路过看热闹的，劫持了基地司令官的人又不是我们。”孙杭一脸无所谓地说道，“实在不行，就溜之大吉呗……有夜煞在，应该没人拦得住我们吧？” “没人拦得住。”王晞怡点了点头，“我的状态恢复得差不多了。” “……”杨涟看了看这两名猎人，有些无奈地把手搭在了额头上面。 一路上他们又靠着军车牌照连过了六个哨卡，一直到空军基地进入视线范围之后，车子才被一队荷枪实弹的士兵给拦了下来。 和外面哨卡那些把枪都挂在背后的士兵不同，这里的士兵们都已经武装到了牙齿，装具上前后都插着沉重的防弹陶瓷板，头盔支架上装着昂贵的夜视仪，挎着枪的那只手食指就紧贴在扳机护圈上面——这已经不是什么戒严或者战备了，这是完完全全已经进入战斗状态了。 空军基地的情况，要远比孙杭他们三人预想得更加严峻。 “停车。”一名士官快走上前，伸手示意孙杭停车，“前往道路因紧急事态已经被封锁，任何人不得出入，请在登记身份之后原路折返。” 他甚至都没有让孙杭他们出示证件接受检查，后排的几名士兵甚至直接端起枪，毫不留情地用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车窗。 “我们不是军人。”孙杭踩下了刹车，探出头对那名士官说道。 “不是军人？”士官愣了一下，后退两步看了一眼车牌，接着说道，“请出示你们的证件……我事先声明，特殊时期，我方已被授予开火权限，如果你们试图擅闯封锁区的话……” “我们是天府城在编的诡物猎人，刚刚从诡物研究所赶过来。”孙杭说道。 “诡物猎人？”士官接过了孙杭和王晞怡的猎人执照，仔细检查了一番，“证件倒是没有问题……只是前方道路已经被封锁，如果你们在执行任务的话，还是换一条道吧。” “我们的任务目标，就在空军基地。”孙杭说道。 “你说什么？”士官皱起了眉，“我们事先并没有接到相关通知……而且，现在基地内发生了紧急事件，任何闲杂人等严禁入内！” “我们可不是闲杂人等。”孙杭笑着说道，“你说的紧急事件，可不就是基地的司令官被人给劫持了么？” 此话一出，哨卡的士兵们顿时面露紧张之色，那名士官也是下意识把手按在了枪托上面，沉声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有什么目的？” “证件也都给你看过了，我们是天府城现在仅有的两名诡物猎人，如假包换，副驾驶上那个摆着张臭脸的是我的直接负责人，我们此行，就是为了劫持事件而来。”孙杭说道。 “还是那句话，我们没有接到相关的通知，劫持事件会有专门的处理小组负责……至于你们，很抱歉，你们现在暂时不能离开了。我们会给你们安排一个休息的地方，在得到许可之前，你们都不准离开那里。”士官对孙杭说道，“现在，请下车。” “你可能搞错了一件事，现在坐在车里的是两名诡物猎人，不是两个普通人……唔，‘夜煞’的名号，你应该听过吧？”孙杭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坐在后排的王晞怡。 作为天府城最强的诡物猎人，“夜煞”的名气可不小，尤其是调查局、治安局和军队这三个经常要配合诡物猎人行动的单位，对于“夜煞”的破坏力，就算没有亲眼见过，多多少少也曾听到过一些与之相关的传闻。 果不其然，在报出“夜煞”的名号之后，士官的脸上当即流露出了浓浓的忌惮之色：“即……即便如此，也请你们向上级单位申请合规的通行许可，我们才能放行。” “申请了，但还没有批下来……那群饭桶的办事效率你应该比我们心里有数。”孙杭毫不忌讳地说道，“事态很紧急，根据我们得到的消息，劫持事件大概率和诡物相关……劫持者是受到了诡物的影响，才会做出如此举动……你明白我意思吧？” 第五十章 指挥塔楼 孙杭这番话说得其实充满了心机——逐字逐句分析的话，他其实每一句话都是实话，完美地规避了“欺骗”的情况。 既然他没有撒谎，那么事后如果要进行追责，就会有很大的寰转的空间，甚至可以将责任完全甩脱。 但这几句话连在一起，就不免让士官产生误解：似乎是那名劫持者感染了诡化病毒，才会做出劫持基地司令官这种骇人听闻的恶性事件…… 而这两名诡物猎人，正是为了这件事而来。 士官的脸上流露出了一丝迟疑。 “好好考虑一下吧。”孙杭说道，“对付诡物，长枪大炮这类东西可不一定能派上用场，还是得靠专业人士出马才行……你要是把我们拦在这里，里面出了什么情况的话，这后果，你一个小小的下士，担待得起么？” 士官犹豫了一下之后，才说道：“请稍等，我打个电话请示一下。” 过了一会儿，这名士官小跑了过来，对孙杭点头道：“你们可以进去了，但是需要有人全程陪同，安排的陪同人员会在基地门口等你们。” “好的，麻烦兵哥哥了，爱你哟~”孙杭对着士官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拿回了自己和王晞怡的执照，一脚油门，从升起的拦车杆下钻了过去。 “呃……说实话，你刚刚那样子，有点恶心。”杨涟脸上露出了一丝嫌弃的神情，“你总觉得你的精神状态似乎不太正常……” “恶心吗？嘿嘿，恶心就对了。”孙杭脸上依旧保持着笑容，“有一说一，那士官挺不错的，尽忠职守，在知道车里坐着两个有能力随时秒杀他的家伙之后也没有退缩，一切都按照规章制度办事，我挺喜欢这样的人……要是夏州联邦的高层都是这样的人，那该多好啊。” “尽忠职守是好事，但死板固执不懂得变通可不一定。”王晞怡吐槽道，“要是劫持者真是感染者的话，一整套申请流程下来，我们还没进去，里面早就已经变成尸山血海了。” “我宁可没有变通，变通多了，就滋生了特权，有特权就会有腐败，就会使管理机构变得臃肿不堪、运转效率低下……要是每个人都能严格按照规章制度办事，恪尽职守的话，人类的生存空间应该会比现在大很多吧？”孙杭忍不住感叹道。 “你说的那是计算机程序，不是人类社会。人都是有欲望的，各种各样的欲望……再说了，哪怕是计算机程序，也有产生BUG的时候……你理想中的社会太过完美了，不可能实现的。”王晞怡接着说道。 “太过完美……就像乌托邦么。”孙杭自嘲般地笑笑，没有继续说下去。 或许，就是因为这个世界太过糟糕……那些诡物才会出现吧？ 如果人类真的被诡物灭绝掉的话，那也只能说明人类已经不再适应这个世界了……弱肉强食、优胜劣汰……对于大自然来说，这是再合理不过的事情了。 文明社会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毫无意义。 …… 驶入基地之后，孙杭他们便换乘了陪同人员开来的敞篷越野车，而除了这辆越野车之后，一前一后还都各配备了一辆轮式轻型装甲车，孙杭眯着眼睛望过去，车载重机枪的枪管在太阳底下闪着黑铁色的光泽。 “啧，这护卫力量还是奢侈，管理委员会的人出门都不一定有两辆装甲车护送吧？”孙杭嘟哝道。 “这两辆装甲车不是用来护卫我们的，而是用来戒备我们的。”王晞怡打了个哈欠，缓缓说道，“别忘了，我们才是这里最危险的生物。” “唔，说得有道理……话说，解决掉这两辆装甲车，你需要多少时间？” “不兽化的话有点棘手，兽化的话……”王晞怡想了想，说道，“手撕起来也就几秒钟的事，用火焰吐息还能更快一点。” 孙杭瞥了一眼驾驶座上那个脸色惨白的士兵，笑着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别紧张别紧张，我们只是在开玩笑而已……不过话说起来，你们这阵仗可拉得真大啊。” 空军基地内的空地上已经停满了装甲车、坦克和自行火炮，不计其数的炮口都对准着远处的指挥塔楼，而在指挥塔楼的四周，悬停着大量的军用无人机和直升机，密密麻麻的辅助瞄准激光透过指挥塔楼的窗户，锁定在里面的某个目标身上。 “这架势，不像是要抓捕那个劫持者，反而是想要把劫持者连带着你们的司令官，还有这座指挥塔楼一起扬了似的。”孙杭说道。 “到……到了。” 敞篷越野车在指挥塔楼前面停了下来，前头装甲车上跳下来一名军官，走上去对指挥塔楼门口守着的人说了几句话，随后便拉开了封锁线，朝着孙杭他们说道：“跟我进来吧。” 指挥塔楼内部此时也已经塞满了军人——这些都是清一色的联邦正规军，一名治安官或是城市警卫队的人都没有，每一个人手中的枪械子弹都已经上膛，走廊里弥漫着一股极其紧张的气氛。 相较之下，穿着不合身衣裤的王晞怡和一身休闲服的孙杭就显得无比刺眼了，几乎每个经过的士兵都会多打量他们一眼——在这种时候，非军方的人出现在这栋楼里，着实是一件让人无法理解的事情。 “劫持者和司令官就在指挥塔楼的第四层，我们坐电梯上去。”陪同的军官对孙杭说道。 虽然说是第四层，但这个第四层距离地面却有足足七十多米的高度，电梯用了将近半分钟的时间，才将他们几人带上了第四层。 “劫持者是特别行动小组的组长我已经知道了，那特别行动小组的其他人呢？他们有参与进来吗？”孙杭随口问道。 “都在了……先前还和基地里的军官们发生了暴力冲突，他们有一人受伤，基地的军官则是伤了五个人。” “看样子战斗力还不赖，话说，没人死亡吧？”孙杭又问道。 要是死了人，那事情的性质可就完全不一样了。 “没死人。”军官摇了摇头，“但局面已经僵持到现在了……而且劫持者的身份特殊，我们也不敢贸然动用狙击手将其击毙……” 第五十一章 劫持者 指挥塔楼的第四层被封锁的更是严密，军官并没有直接把孙杭他们带进指挥室里去，而是将一旁连着监控系统的电脑搬了过来。 “劫持者禁止任何人进入指挥室，所以我没法带你们进去。”军官无奈地说道，“如果你们是为了处理这件事而来的话，我需要知道你们的详细计划，每一个行动步骤和细节都必须告诉我们……当然，我们也会尽可能地配合你们的行动。” 孙杭看了一眼屏幕上的监控画面，只见指挥室的正中央面对面摆着两把椅子，两把椅子的间距大约在三米左右，其中一把椅子上坐着手脚都被捆住的基地司令官，另一把椅子上则是坐着一个容貌清秀的年轻人，年轻人的手里握着一把精致小巧的手枪，枪口正对着司令官的要害。 在房间的其他地方，各种桌椅和箱柜都被推翻堆成了临时的掩体，一群黑西装外面套着防弹背心、戴着战术墨镜保镖模样的人躲在这些掩体后面，用手中全自动武器瞄准着指挥室的入口。 在位置靠后的掩体后面，一名黑衣人的腿上裹着一圈绷带，这应该就是军官提到的那名伤者了。 指挥室内绝大部分的监控摄像头都被破坏了，只剩下几个位置隐秘的摄像头还在工作。 孙杭数了数，算上那个年轻人和伤者才内，参与劫持行动的人正好十七个，人数完全符合上面派下来的那个特别行动小组。 “好家伙，这是全员出动了啊。”孙杭低声感叹道，“不过领头的这个家伙，怎么看上去娘炮兮兮的？” “似乎是女扮男装。”王晞怡双手环抱胸前。遮挡住了那一片雪白的春光——就在刚刚，衬衫那两粒纽扣终于是不堪重负，崩飞到了孙杭的后脑勺上面，“监控画面里看得不是很清楚，但我没有看到她的喉结。” “她是联邦议员叶绍春的女儿，叶萱……我没想到这次特别行动小组的组长会是她。”杨涟说道。 “怎么？你们认识？”孙杭好奇问道。 “不认识，只是听说过这个人。她从小就在军营里长大，向来以男装示人，成年之后便加入了春明城的诡物调查局。”杨涟说道，“特别行动小组的名单是保密的，我完全没想到，春明城那边会派刚满二十岁的她来执行这个任务……以她的资历，原本最多也就只能当一个随行人员罢了。” “或许是送来镀金的吧。”王晞怡说道，“毕竟在那些大人物眼中，城南墓园时间的后续调查并不算重要。” “这个消息现在已经被严格封锁起来了，特别行动小组的名单加密等级上升了三级，只有所长的权限才能查看了……就是不知道春明城那边情况怎么样了？”杨涟十根纤细的手指在平板电脑上飞快地敲击着，柳眉紧蹙。 “春明城那边，叶绍春议员已经被控制起来，一系列的应急处理事项也已经展开。”那名负责陪同的军官沉声道，“现在，你们总该把诡物的情况告知我们了吧？” “这姑娘，还真是坑得一手好爹啊……”孙杭不禁失笑道，“说起来，议会代表搭乘的专机，现在到哪儿了？” “已经被拦截下来了，目前正在战斗机的护航下折返蜀州，预计二十分钟后将降落在本基地。”军官说道。 “很好！”孙杭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响指。 “什么很好？”军官有些怀疑地看着孙杭，“你们……真的是来处理劫持事件的么？” “那当然！”孙杭应道。 “那你们打算怎么做？”军官追问道。 “让你的人把路让开，我亲自进去和那位劫持者谈谈。”孙杭说道。 “你怕不是在开玩笑？”军官眼中的怀疑之色愈发浓重，“在上头做出决定之前，我们是不会放任何人进入指挥室的。” “上头的决定？你们的上头不就在里面被人拿枪指着么？”孙杭问道。 “……我指的是联邦议会那边，也只有他们才有权力做出决断！”军官用力地呼出了一口气，可以看出，他有限的耐心已经快被孙杭给消磨得差不多了。 “你们有尝试过救出人质么？”孙杭问道，“所谓的‘决断’，指的又是什么？” “我们曾试着往指挥室里灌入麻痹瓦斯，但劫持者都携带着防毒面具和氧气罐，这次行动失败之后他们便已拒绝和我们交涉。”边上另一名军官说道。 “拒绝交涉？那他们是在等什么？”看着屏幕上的监控画面，孙杭不由得眯起了眼睛。 他们是在等议会代表的专机降落？还是在等……我？ “不能再拖下去了。”孙杭站起身，“让我们进去……我可以保证，你们的司令官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不行！”军官斩钉截铁地说道。 “我给你把话挑明吧，所谓议会的决断，无非就是两种情况，一种是派一名狙击手过来，直接做掉叶议员家的千金；另一种就是以叶议员或是叶家其他的成员作为筹码，迫使叶萱投降。无论是哪一种决断，这座空军基地的军事主官，大概率都要换一个人了。”孙杭说道。 “……”军官瞪了他一眼，但却没有出言反驳。 “拒绝交涉的劫匪是最棘手的，你甚至连她的诉求是什么都无从得知……那你有没有想过，她和你们僵持到现在，既没有选择撕票也没有选择突围，她在等什么？”孙杭说道，“反正在议会的眼里，这位司令官大概率已经是一枚弃子了，那为什么不让我们去试试呢……死马当活马医——万一，我是说万一，我们真能把人给救下来呢，你说对吧？” 孙杭耸了耸肩，又说道：“我是无所谓的，在场任何人的死活都与我无关，你要是坚持不让我进去也那没事……但我还是建议你打个电话请示一下，省得事后背锅。” “等着，我现在就打电话。”军官看了孙杭一眼，走了开去。 “你就那么自信上头的人会放我们进去？”杨涟扯了扯孙杭的袖子，轻声问道。 “现在的局面已经完全僵持住了，上面的人估计也很焦头烂额……他们巴不得有个人能主动站出来打破这个僵局，而且，这个人还必须能够承担打破僵局之后所带来的责任……你不觉得，我们的身份，其实很适合当这个背锅侠吗？” 第五十二章 交涉 两分钟后，那名军官回到了孙杭的面前，对他点了点头，说道：“你们可以进去，但不能携带任何武器，在整个交涉过程之中，必须保证司令官的人身安全……除此之外，还必须保证叶萱存活。” “上头这意思是……我们可以动手咯？”孙杭嘴角露出了一个玩味的笑容，“只要司令官和叶萱不死就行是吧？缺条胳膊少条腿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军官没说话，只是用充满着警告意味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那行，该轮到我这个谈判专家出马了。”孙杭整了整衣领，接过边上另一名军官递过来的录音笔，随手插进口袋，“走吧。” …… 指挥室的大门是电机操控的，只不过操控机关早就被劫持者给破坏掉了，整扇门都已经彻底锁死。 那名引路的士兵按了好几下开门的按键，大门却依旧纹丝未动，他只能无奈地对孙杭他们摇了摇头。 “得用切割机或者激光才能把门给破开了……但我们担心这么做可能会引起劫持者的过激反应……” 士兵的话还没说完，王晞怡便已大步走了上去，她的十指转眼间就变成了一对锋利的爪子，从门缝中插了进去。 两秒钟后，锁死的大门便已被她用蛮力硬生生掰开了。 随之而来的，是一声清脆的枪声。 这一枪的弹着点在距离大门不到半米的地上，弹头打在金属材质的地板上，火花四溅，警告的意味再明显不过了。 但王晞怡完全没有理会这一枪，径直朝着指挥室走了进去。 “停下！”一名黑衣人大声警告道，“再靠近，我就要开枪了！” 王晞怡依旧没有停下，对于对方的警告完全充耳不闻。 黑衣人显然也没想到这个穿搭怪异的女人居然头会这么铁，在短暂的迟疑之后，他将瞄准的地方从要害转移到了小腿处，然后扣下了扳机—— “呯——叮！！” 和枪声同时响起的是金属和金属之间碰撞所特有的脆响， 只见王晞怡小腿处覆上了一层金属质感的黑色鳞片，刚刚那一枪正好打在了鳞片上面——弹头被弹飞了出去，而鳞片上却连一点剐蹭的痕迹都没有留下。 “这？！”黑衣人瞳孔微微一缩，正想说话，坐在椅子上的叶萱却是抢先一步站了起来，转过了身。 “天府城的猎人？”叶萱开口道。 她用的是偏中性的伪声，似乎是为了配合自己的男性装扮，只可惜前胸处微微隆起的弧度暴露了她的真实性别。 “挺聪明的，反应很快。”孙杭从王晞怡的身后走了出来。 “你们应该不是来找我交涉的吧？”叶萱的视线在孙杭和王晞怡两人身上来回打量着，“据我所知，异常节点最早就是由天府城的猎人发现的……是你们没错吧？” “是。”孙杭很爽快地承认了。 “议会代表的专机很快就会在这个基地降落，我已经把我能做的都做了。”叶萱直视着孙杭的双眼，“接下来……” “接下来麻烦你再和他们提个条件，让天府城管理委员会把所有在城南公墓事件中的失踪者都集中到这里来。”孙杭露出了一个有些无奈的笑容，“反正你都已经把事情做到这个地步了，提一个要求和两个要求也没什么区别了。” “嘁……我还以为，这件事你们能做到。”叶萱嘴角抽动了一下，“我知道天府城管理委员会里有很多蠢货，但我没想到蠢货居然能多到这个地步。” “觉得离谱就对了，我也是没办法，才会出此下策。”孙杭耸了耸肩。 “我会让他们把人带过来的，但请你把时间告诉我。”叶萱沉声道。 “什么时间？”孙杭装傻道。 “下一次时空异常出现的时间。” “你怎么能确定我就知道这个时间呢？” “如果你要问我的话，那就是直觉。” “就靠着直觉，你带着这么十几个人，杀进了龙泉驿空军基地，劫持了基地的司令官？”孙杭微微有些错愕，“你该不会是个疯子吧？” “我的直觉向来很准。”叶萱重复道，“告诉我，时间。” “三天后，五月十九，具体什么时候我也不清楚。”孙杭收起了笑容，严肃道，“第二次和那玩意产生共鸣的时候，我所看到的是一片阴郁的天幕，无法确定具体是上午还是下午，但应该是在白天。” “三天……好，我知道了。”叶萱点了点头，“你们走吧，该做什么，你们应该比我清楚。” “你不会打算就这样和他们僵持三天吧？”孙杭忍不住问道。 “只要能证明你的推论是对的，那这三天完全值得。”叶萱点了点头，“我只希望，你们不要辜负我的努力。” “我有点好奇，你这么做……图什么？”孙杭问道。 “从我记事起，我就立志要消灭所有的诡物，虽然我知道这个理想遥不可及，但我从没有放弃过。”叶萱说道，“作为一名猎人，你们应该也是这么想的吧？” 孙杭和王晞怡对视了一眼，后者摇了摇头，说道：“我当猎人只是因为工资足够高罢了……而且，以感染者的身份，不当猎人也很难过上正常人的生活，我没得选。” …… 整个交涉的过程只有短短五分钟的时间，孙杭和王晞怡两人便从指挥室里退了出来。 天府城管理委员会也收到了叶萱新的要求——尽管很不情愿，但他们还是把那些失踪者都集中到了一起，用几辆大巴车运到了龙泉驿空军基地。 “你们到底打算怎么做？”先前打电话向上级请示的那名军官再一次找到了孙杭，质问道。 “交涉的内容你们不是都听到了吗？只要等三天就够了，如果三天之后什么都没有发生，他们自然会把司令官给放了。”孙杭说道，“对了，麻烦你们在基地里清出一个封闭式的营地，将那些运过来的人，还有议会代表都集中到这个营地里面，三天之内，都严禁任何人进出这个营地。” “那三天后呢？”军官又追问道。 “那就要看第三天会发生什么事了。” 第五十三章 第三天 孙杭走出了塔楼，抬头看向了空中——在两架战斗机的左右护航下，议会代表的专机缓缓降落在了基地的跑道上面。 “你不觉得那个姑娘很可爱吗？”王晞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傻得可爱？”孙杭扭过头，问道。 “很傻，很天真……但是，她有着很多人所没有的魄力和行动力，做事果决，思维明晰，再加上有着普通人可望不可及的出身和起点……如果她以后能坐到她爹的位置上的话，说不定真的能改变一些事情。”王晞怡说道。 “你对她评价很高嘛！”飞机在跑道上滑行时发出了巨大的噪音，孙杭不得不将自己的声音提高了许多分贝。 “我自己是个混吃等死的摆子，但这并不妨碍我对她这样的理想主义者致以敬意。”王晞怡淡淡地说道，“只可惜我没多少时间了，大概率是看不到她成长之后的样子了。” “别这么悲观嘛，指不定她比你先死呢。”孙杭笑了笑，“理想主义者大多不长命，尤其是像她这么莽的。” “她想做的事情是把消灭掉这个世界上所有的诡物，那你呢？”王晞怡看向了孙杭，“你有什么想做的事情？” “嘶……你这个问题，还真把我给问到了。”孙杭看着基地里来来往往的车辆和人群，思索了一会，“现在想做的事情……大概是找回丢失的记忆吧，除此之外，大概就只剩下活着了。” “那你为什么要当猎人，猎人也都不长命。”王晞怡又问道。 “大概是觉得，当猎人的话，可以更快找回记忆吧……”孙杭想了想，把刚刚叶萱的那句话又重复了一遍，“如果你硬要问我为什么的话，那就是直觉。” …… 空军基地的士兵们从仓库里拉出了十几套野外拉练用的帐篷式营房，在空旷的操场上撑了起来……然而，在清点人数的时候，新的问题却又出现了。 失踪者总计二百一十三人，除去二十七人离开墓园区域未能返回的，剩下的应该还有一百八十六人，可是负责清点人数的士兵点了好几遍，即便是把刚刚从专机上下来的议会代表算进去，也只有一百八十四人。 少了两个人。 “名单！让管理委员会那边把之前统计的失踪者名单发过来，逐一对照！”孙杭有些烦躁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一旦查清缺的人是谁，你们立即去把人给我绑过来！” “我们？”清点人数的那名士兵愣了一下，“难道不是通知管理委员会那边？再不济，也应该由治安局负责吧？军队直接去抓人的话……” “这种事情交给那群酒囊饭袋我不放心，我不希望再出任何岔子了！”孙杭转过头，又对杨涟说道，“另外，通知调查局，让他们集中剩下所有的人，接手信标的投放工作……切记，任何人不得进入城南墓园，尽量和异常区域的边界线保持三公里以上的安全距离！” 没过一会，一名士兵急匆匆地跑过来，对孙杭说道：“查清楚了，缺失的两个人是管理委员会丁元江委员家里的两个孩子……两个孩子在之前的事件之中受了惊吓，高烧不退，孩子的爷爷奶奶拦在家门口怎么都不让管理委员会的人进去……两个老人都已经快七十岁了，委员会那边人也不敢采取强制措施，生怕……” “就不能用麻醉弹么？”杨涟皱眉道。 “麻醉弹对于老年人来说太危险了，可能一枪下去，人就再也醒不过来了。”另一名负责协调事宜的管理委员会工作人员在一旁补充道， “让军医开着救护车去接人，至于堵门的老人……”孙杭说道，“如果他们继续阻拦或是采取暴力手段的话，允许士兵还击。” “还……还击？”管理委员会的工作人员瞪圆了双眼，“那可是两个六十多岁的老人，这么做会出人命的！” “阻挠军事行动、袭击现役军人，这本来就是重罪，死了也不冤。”孙杭面无表情地说道，“连空军基地司令官的脑袋都被人用枪顶着了，你们难道还在乎两个顽固的老人么？” 孙杭顿了顿，又接着说道：“如果时空异常区域出现在小区内部的话……你觉得会有多少老人和孩子被卷入其中，这些人里，最后又有多少能活着回来？” “那如果时空异常没有出现的话……” “如果无事发生的话，自然会有人来承担责任！”孙杭抬头看了一眼高处的指挥塔楼，“这责任又不用你来承担，你墨迹个锤子！” “这……这……”管理委员会的工作人员还在擦额头渗出来的汗珠，而一旁的士兵已经接下命令跑去找军医和救护车了。 …… 一个小时后。 “人员清点完毕，应到一百八十六人，实到一百八十八人。”负责清点人数的士兵跑过来报告道。 “怎么还多了两个？”杨涟愣了一下，问道。 “就是那两个孩子的爷爷奶奶，一定要跟过来，我们也没有办法……”士兵面露难色道。 “没事，就让他们呆在一块就行。”孙杭摆了摆手，又看了眼手环上显示的时间，“好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三天后的那阵‘东风’，真的会刮起来吗？”王晞怡坐在一箱炮弹上面，翘着二郎腿，“要是无事发生的话，那乐子可就大了。” “从联邦的角度来看，那当然是无事发生最好。”孙杭说道，“但我这人有个习惯，任何事情，只要存在着最坏的可能性，那我就会做好面对这个可能性的打算。” “是个好习惯。”王晞怡点了点头，表示认可。 …… 三天的时间，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 当手环上的时间从五月十八日23：59跳到五月十九日00：00的时候，孙杭能明显感觉到，整个空军基地的空气，都一下子变得凝滞了许多。 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如临大敌的神情，偌大的基地里只能听到脚步声和汽车的引擎声，惨白的探照灯光打在操场上面，将临时营房所在的位置映照得宛若白昼。 “还有五个小时天亮。”孙杭说道。 第五十四章 大厦上的钟 伴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临时营房那边的气氛逐渐变得不安了起来。 虽然大部分失踪者被带来的时候都是一头雾水，但其中还是有不少了解情况的人的，在人们的口口相传之下，这一百八十八人很快就都知道了自己即将面对的是什么。 一开始还有人提出过抗议，认为联邦无权限制自己的人身自由，甚至还有试图冲击封锁线的——毕竟这群人好不容易才逃离异常时空，回到自己熟悉的世界，现在却又告诉他们：事情还没完，你们自己变成了那个异常节点，换做任何人来，心态都不会好到哪里去。 但在抗议被彻底无视，冲击封锁线也完全无望之后，人们也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在四个头铁的家伙尝试逃跑被士兵们用防暴盾拍翻在地、拖回营地之后，孙杭通过广播对他们说的一段话。 “你们自己心里也清楚，一切异常都是真实存在的，你们认知之中的时间和这个世界并不一致，所以，不要抱有任何侥幸。就算你成功逃离了这个地方，你也要独自面对之后的异常状况，倒不如和大家待在一起，有什么突发情况还能相互有个照应。” 除了少部分人格有缺陷的人之外，绝大多数人都是存在着从众心理的，在听到孙杭这么说之后，众人一想的确也有道理，便一下子变得安静了许多。 然而，当天光渐白之时，人群还是开始骚动了起来。 这是对于未知的恐惧，而恐惧这种情绪，本来就是十分容易在人群之中传染开来的。 从孙杭他们的视角来看，这是白天（5：00am）的开始，而在这群人看来，却是夜幕的降临（7：00pm）。 在经过多次测试之后，孙杭他们基本可以确定，这些失踪者所处的“时间点”，正好要比现实世界延后十个小时。 “和你的属下交代一下，让他们维持好临时营房的秩序，这个时候绝对不能出什么乱子。”孙杭把先前陪同的那名军官拉了过来，神色严肃地说道，“不过千万不要让士兵靠近临时营房，我的建议是搞两台高压水枪过来镇镇场子。” “你确定今天真的会‘出事’么？”这名军官眼中的疑惑之色相比之前已经淡了许多，但还没有完全消除。 这名军官的军衔是大校，也是龙泉驿空军基地的二把手，在基地司令官被叶萱劫持的情况下，他基本上就可以算是现场权限等级最高的那个人了。 “不能百分之百确定，但他们身上的异常状态并没有消除，这你也是清楚的。” 大校缓缓呼出了一口浊气，没有说话。 不久前他还让士兵找了好几名失踪者，指着立在营地外的那块巨型计时牌，逐一询问他们所看到的时间——无一例外，每个人回答的时间，都要比大校自己亲眼所看到的时间要延后十个小时。 “关于第二次‘共鸣’，你还记得更多的细节么？”杨涟问道。 “记忆已经很模糊了，我越去回想它，画面失真度就越高。”孙杭摇了摇头，“我只能记得我看到的是阴天，所处的位置应该是研究所的楼顶天台，然后，我能看到远处商业区的那些高楼大厦……等会！商业区！高楼大厦！” “怎么了？有什么新的发现吗？”原本已经转身走开的大校一个激灵，立马又凑了过来。 “杨涟，打电话给研究所的人，让他们立马到天台，拍几张商业区方向的照片给我！”孙杭说道。 “好！” 不到五分钟的时间，几十张照片便通过邮件的方式发了过来。 可以看出拍摄者使用的拍摄工具相当专业，在雾气如此浓重的阴天早晨，还能将远处商业区的建筑拍得如此清晰，很多细节甚至连人的肉眼都不一定能看清，但却清清楚楚地呈现在了照片之上。 “这栋高楼叫什么名字？”孙杭指着第一张照片里，一座在云雾后面半遮半掩的高楼问道。 “是金融中心大厦，这是天府城最高的建筑物，有四百……”杨涟的话说到一半就卡住了，因为她也已经发现了问题的关键所在。 金融中心大厦的玻璃幕墙顶端，是四面巨大的屏幕，在没有商业活动或是别的什么特殊情况的时候，这四面屏幕上显示的是四个直径超过二十米的巨大时钟表盘——在研究所同事拍下的这张照片里，金融中心大厦的虚拟表盘上，两根指针就正好指在五点零八分的位置上面。 在二次共鸣所看到的“虚拟画面”里，其实是存在着时间这个关键信息的！ 看着杨涟殷切的眼神，孙杭有些艰难地摇了摇头。 “想不起来……我完全想不起来。”孙杭喃喃道，“我只依稀记得，似乎有一栋楼上挂着时钟，但那口钟显示的时间是几点，我完全没有印象了。” “是因为记忆模糊了，还是那面钟徒有其表呢？”王晞怡问道。 “什么叫做……那面钟‘徒有其表’？”一旁的大校有些不解地问道。 “就是指那面钟是个摆设，它只是一面钟，除此之外不会为你提供任何信息。”王晞怡解释道，“钟只是一个概念上的存在，你知道那里有一面钟，你也能‘看’到那面钟，但那面钟并不会显示时间……因为它只是一面钟，一个物体的概念。” “也就是说，那面钟上很可能是空白的，连指针都没有？”大校似懂非懂地说道。 “指针说不定是有的，但它们不指向任何一个数字。”王晞怡说道，“当然，按照你那么理解也没错。” “不……我记得，那面钟上的指针，是指向了某个数字的……可是，冥冥之中似乎有一股力量，让我不要去在意那面钟，让我忘掉我所看到的一切……”孙杭的双手摁在自己脑袋两侧的太阳穴上，“我越去想，画面就越模糊……我现在甚至连中心大厦的形状都已经‘看’不清楚了。” “如果只是单纯的记忆模糊的话，我有办法。”王晞怡拿起了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所长么……我们需要支援。”王晞怡对着话筒说道，“申请调用已收容诡物‘己一九九二’，以最快的速度，送至空军基地。” 第五十五章 水晶球 “那是什么东西？”孙杭下意识问道。 “一件被天府城诡物研究所收容的器物类诡物，它可以大幅度强化人类的记忆，甚至可以挖掘出那些潜藏在脑海深处的记忆碎片。”王晞怡说道。 “还有这种东西？那这玩意有副作用吗？”孙杭心念一动，问道。 “当然有，借助它回忆起来的那些画面，在未来的一段时间内，会不断地在你的眼前闪现，或是连续几天出现在你的梦境里。如果长时间高强度接触的话，还会令接触者患上‘超忆症’。” “我知道这东西，调查局留有这件器物类诡物的档案。”杨涟接过话茬道，“它原本的主人是一名十七岁的少女，因为无法承受‘超忆症’带来的巨大精神压力而自杀。她的父母报警之后，治安官对少女的房间进行了仔细的搜查，发现了这件诡物。不过由于这件诡物的危险程度不算太高，而且使用得当的话利大于弊，因此调查局和研究所便没有选择销毁这件诡物，而是将其封存了起来。” 很快，一架隶属于天府城诡物研究所的直升机降落到了空军基地，四名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员推着一个底下装着小滚轮的金属柜子从机舱里钻了出来。 “小心点，别被低温冻伤！” 在输入三道密码锁外加虹膜验证之后，金属柜子的柜门朝着一侧被推开，一股白色的寒气顿时从柜子里面冒了出来。 一颗带着底座的玻璃球被穿着防护手套的研究员小心翼翼地从柜子里捧了出来。 这颗玻璃球就是那种玩具店里很常见的圣诞水晶球，里面灌满了水，还有着一颗小巧精致的圣诞树和一个打扮成圣诞老人模样的雪人玩偶，当水晶球被倒转过来的时候，那些泡沫碎屑制成的“雪花”就会堆积到球顶，再转回来时它们就会像真的雪一样洋洋洒洒地飘落下来。 的确可以算是一件充斥着少女心的小摆件。 “保存在零下一百多度的环境下，里面的液体既没有结冰，玻璃球体也没有破裂……有一说一，光凭这一点，就足以说明这玩意不正常了。”孙杭一边观察着这颗水晶球，一边说道。 杨涟看了一眼怀里的平板电脑，说道：“研究所对己一九九二进行过测试，它的球体莫氏硬度达到九级，堪比金刚石。” “那这玩意要怎么用呢？”孙杭围着水晶球走了一圈，问道。 “把手掌按在上面，然后去试着回想你所想要记起来的事情。”杨涟说道，“档案上是这么写的。”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杨涟收起了平板，“不过记得单次接触的时间不要超过一百二十秒，不然的话，副作用够你难受好几天的。” “了解了。”孙杭深吸了一口气，伸出手，将手掌轻轻地按在了水晶球的顶部。 一股彻骨的寒意从水晶球的表面散发了出来，沿着孙杭的手臂一路传递，直至大脑。 孙杭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冷颤，但这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快感。 他很难形容那种大脑一片清明的感觉，就好像是把注意力集中到了极致，扫除掉了一切的杂念。 如果可以，他甚至想一直按着这颗水晶球，直到地老天荒。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那一瞬间，孙杭猛地一惊，意识一下子从云端被拉了回来，不知不觉间，他的背后已经渗出了一片冷汗，被汗水濡湿的衬衫紧贴在皮肤上面。 “妈的，这玩意有点邪门。”孙杭心里嘀咕道，“差点就着了它的道了。” “已经过去十五秒了。”边上一名负责计时的研究员说道。 “别打扰他。”王晞怡走到了孙杭的身边，将他和其他人隔了开来。 孙杭深吸一口气，收拢心神，开始回忆起了二次共鸣时所看到的画面。 那副画面此时已经模糊得像是打上了一片厚厚的马赛克，但随着那股深入骨髓的寒意在孙杭的意识海里来回冲刷，画面上的马赛克正在一点点地“洗”掉，那些已经变形的建筑轮廓变得越来越清晰，各种各样的细节也开始渐渐浮现。 终于，金融中心大厦楼顶的虚拟时钟出现在了孙杭的视野里。 较短的那根时针在数字“3”的下方的四分之一格，而较长的那根分针正好对着数字“3”。 在表盘的左上角，还用像素黑体写着：黄历4719年5月19日。 三点十五分，二次共鸣时孙杭看到的画面所处的时间，正是今天下午三点十五分！ 孙杭又深呼吸了一次，看向了那名负责计时的研究员，不动声色的问道：“过去多少秒了？” “四十秒。”研究员回答道，“你还剩下八十秒的时间。” “你成功了吗？”杨涟在一旁有些焦急地问道，“你有看到金融中心大厦上的时钟吗？” “还差一点，再等等。”孙杭轻声说道，再一次闭上了眼睛，进入了冥想的状态。 对他来说，搞清楚二次共鸣的时间节点，其实只能算是次要目标。 他最主要的目的，是打算借助这颗水晶球的能力，去找回自己丢失的那些记忆。 在孙杭听完王晞怡对于这件诡物的描述之后，他就意识到，这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机会。 孙杭将两只手都按在了水晶球上面，开始将自己的记忆一点点地往前倒推，一直推到他刚刚从病床上醒来时的那一刻。 他的记忆就是在这里断开的，就如同被一刀截断的电影胶片一样。 借着那股“寒意”，孙杭试着继续往前“推”，隐约间，他似乎感觉到了一层无比坚韧的隔膜。 这层隔膜将他遭受袭击前的那些记忆全部都给包裹了起来，令他无法触及。 “再加把劲。” 孙杭很感觉到，只要自己能突破那层隔膜，那些“丢失”的记忆，就会全部被找回来。 他并不是真的忘却了那些记忆，而是那些记忆被一种未知的力量给封存了起来。 “……再加把劲。” 这是一个机会，一个找回记忆的机会。 第五十六章 三猿 以往，孙杭每次尝试回想那些记忆的时候，大脑都会传来头痛欲裂的感觉，但这一次，也不知道寒意麻痹了他的痛觉神经，还是水晶球帮他“跳过”了某种“保护机制”，疼痛感竟是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 这就让孙杭几乎是毫无顾忌地…… “咔——” 恍惚间，那层隔膜消失得无影无踪，孙杭的意识仿佛来到了一个独立的空间之中，视野所及之处全是白色，除了脚下能感受到坚实的地面之外，上方和四周都完全感受不到边际的存在。 在距离他十几步远的地方，摆着三个非金非石非木的雕像。 这是三只蹲在梅花桩上的猿猴，一只用手捂着自己的眼睛，一只用手捂着自己的耳朵，最后一只，则是用手捂着自己的嘴巴。 “这是什么东西？” 孙杭打量着这三只猿猴雕像，心中充满了疑惑。 他们没有这三只猿猴雕像的身上感受到威胁，也没有那种“可以被当做食物”的感觉。 它们不是诡物？ 可不是诡物的话，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难道又是类似于“共鸣”那样的情况？ 这三只猿猴不同的动作，难道是在暗示着什么东西？ “捂住眼睛、耳朵和嘴巴……” 这些动作不由得让孙杭想起了一个很古老的儒家典故。 勿视、勿听、勿言。 这算是在警告自己，不要去探寻那些被封存的记忆么？ “警告你马勒戈壁。”一股莫名的烦躁油然而生，孙杭快步走上前去，将手伸向了第一只猿猴雕像。 雕像的质感很奇怪，摸起来就如同真实的猿猴一般，唯二的区别就是它没有温度，而且比生物肢体要坚硬更多。 就像是被做成标本的动物尸体。 孙杭手底下开始不断发力，将猿猴雕像捂住双眼的手一点点地扳开来。 可就在猿猴的双手稍微有些变形松动的时候，一道强光突然出它的指缝里面射了出来，包括孙杭在内，所有接触到这道强光的事物都在瞬间被融化，糅合到了一大团明亮的混沌之中。 “咔——咔咔——” 幻境消失，孙杭再度回归现实，可近在咫尺的“咔咔”声却没有停下，他睁开眼睛，赫然发现声音的来源竟是掌心之下的那颗圣诞水晶球。 硬度堪比金刚石的水晶球表面出现了一道缝隙，紧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 这些缝隙迅速蔓延，像是蛛网一般的皲裂纹路很快就布满了整个球体，下一秒，水晶球彻底破裂，装在里面液体和雪花碎末洒落在托盘上面，四处流淌。 “碎、碎了？”站在边上的杨涟瞳孔微微收缩。 “已经检测不到己一九九二的模因频率了……反应彻底消失了……”那名负责押运水晶球的研究员喃喃道，“这……怎么会……” 孙杭虽然对于那些学术名词了解得不是很透彻，但对方这句话的意思他还是明白的——模因的消失，就意味着这件诡物已经被彻底销毁了，至于存留下来的那些碎片，和一颗被打碎的普通水晶球已经没有区别了。 孙杭抬起脚，用鞋底碾了碾掉到脚边的玻璃碴，伴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细响，当孙杭抬起脚的时候，那块玻璃碴已经变成了一堆白色的碎末。 “这玩意，应该不用我赔吧？”孙杭问道。 “不……不用。”那名研究员还处在呆滞的状态之中，“这……这应该属于意外事故，你无需承担责任……” “难道是反噬？”另一名研究员则是陷入了思索，“己一九九二的物理强度虽然不低，但按照诡物的强弱分级来看的话，它显然是排不上号的……或是因为它介入了猎人和那个导致时空异常的诡物的共鸣之中，遭受到了强烈的反噬？” 诡物虽然没有绝对的强弱之分，但不同的诡物相遇时，还是会出现明显的压制和被压制关系——就像孙杭体内的“饕餮”模因，在遇到“太岁”的时候，就表现出了几乎是一边倒的压制力。 “你人没事吧？”王晞怡拍了拍孙杭的肩膀，皱眉道。 “没事。”孙杭摇了摇头。 “那你有没有看到金融中心大厦上显示的时间是几点几分？”孙杭话音刚落，候在一旁的大校就急匆匆地插了进来，“我们不可能保持现状无休止地等待下去，必须要有一个明确的时间点。” “三点十五分。”孙杭开口道，“就在今天下午，三点十五分。” …… 在确定了异变发生的时间点之后，基地内原本紧张的气氛反倒是稍稍放松了一些。军人们开始有条不紊地搭建新的封锁线，将原本半径200*200的封锁区扩大了将近四倍。另一边，炊事兵们刚刚制作完成的盒饭也是分发到了基地每个人的手里——包括指挥室里的以叶萱为首的‘劫持者’们，以及封锁区里的那一百八十八个人。 不管接下来要发生什么，肚子总还是要填饱的。 孙杭也懒得去找桌椅之类的东西，直接在指挥塔楼正门口的台阶上一屁股坐下，掀开了盒饭的盖子——不得不说，联邦空军的伙食还是相当不错的，即便是比飞行员稍逊一筹的地勤标准，依旧有着四荤三素的豪华配置，也怪不得其他兵种天天都羡慕地说空军是人上人了。 “有没有一种吃一顿少一顿的感觉？”王晞怡端着盒饭坐到了孙杭的旁边，“你说，古时候那些吃断头饭的死囚，吃到嘴里的东西还能尝得出味道吗？” “理论上来说，人的每一顿饭，都是吃一顿少一顿。”孙杭夹起一筷子炒牛肉，看了一眼肉片之间夹着的香菜和小米辣，叹了口气，“你讨厌香菜么？” “没感觉。”王晞怡摇了摇头，扒了一口饭。 “那给你了。”孙杭将这筷子牛肉夹给她，又把自己盒饭里所有的炒牛肉，连带着沾过香菜的其他菜肴，全部都扒拉到了王晞怡的饭盒里面，“香菜味儿我闻了就想吐，早知道刚才就应该拿一盒没香菜的。” “你刚刚拿盒饭的那辆推车上，每一份盒饭都有这道菜。”王晞怡一边咀嚼着一边说道，“看上去你有很多选择，但实际上，无论你选什么，最后的结果都一个样。” 第五十七章 托付终身 “最后结果都是一个样……”孙杭夹起一块鸡肉塞进嘴里，“你这个人，总给我一种特别悲观和消极的态度，而且，似乎还存在着一丝轻微的自我毁灭倾向。” “如果你剩下的时间只有几个月的话，你也一样。”王晞怡淡淡地说道。 “没有延长寿命的办法吗？” “有，但代价是我会彻底变成诡物。”王晞怡说道，“那还不如死掉比较痛快。” “我一直很好奇，你感染的到底是哪种诡物的模因？” “丙十五‘黑龙’。”王晞怡的回答很是爽快，“说是龙，其实就是一条变异的大蜥蜴而已。” “那‘黑龙’的本尊呢？” “死了。”王晞怡又扒了一口饭，“它的栖息地在太平洋西部海域的一座无名小岛上，联邦对该岛实施了饱和式核打击，将它和小岛一起从这个世界上抹除了。” “无名小岛？”孙杭微微一怔，“那它……从没来过夏州大陆？” “你是想问我是怎么被感染的吧？”王晞怡说道，“我是人为制造的感染者，像我这样的人，其实还有很多。” “人为制造？” “黑龙的生命力很强，几千万吨当量的核武器虽然杀死了它，但在爆炸现场，联邦的科学家们还是发现了一些带有诡化病毒模因、并且有着生命反应的残渣。他们将这些残渣带回了实验室，用了十几年的时间，成功培育出了一颗‘黑龙’的‘胚胎’。”王晞怡朝四周张望了一下，在确定没有人留意他们之后，小声地向孙杭讲述了起来。 “挺疯狂的计划。”话说到这里。孙杭差不多已经猜到了这群科学家的真实目的。 “只有身为感染者的诡物猎人才能对抗诡物，但‘自然诞生’的感染者不仅数量少，而且转化率极低，获得的能力也非常不稳定……因为，量产‘诡物猎人’的计划就被提了出来，并且很快就得到了联邦高层的许可。” “他们将黑龙的模因从胚胎里提取出来，经过处理之后植入人类体内……在经过一系列的实验之后，他们发现，如果受体是人类胚胎的话，基因会迅速被诡物所同化，而换做成年人，则是会死于各种各样的并发症，其中死亡率最高的就是‘细胞因子风暴’。于是，六到十岁这个年龄段成为了最佳的受体，因为这个年龄的人类细胞已经分化完全，但免疫系统却尚未成熟，是最适合融合诡物模因的阶段。” “融合实验的成功率有多高？”孙杭问道。 “就我所知，是百分之二。”王晞怡说道，“和我同一批的五十个孩子里，就我活了下来。” “活着真不容易。”孙杭单手起开了一罐橙汁，递给了王晞怡，“敬你一杯。” 两人拿着易拉罐碰了一下，仰头痛饮。 这时，一名地勤人员牵着一条德牧走过，孙杭从饭盒里面夹起一块肉扔了过去，然而德牧却只是转头看了他一眼，连嗅都没有嗅那块肉一下。 “看到了没，沾染了香菜味道的肉，狗都不吃。”孙杭撇了撇嘴角，歪着脑袋对王晞怡说道。 “这是军犬，军犬只会吃饲养员喂给它的食物，和香菜没有关系。”王晞怡说道。 “哦，原来是这样吗？”孙杭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勺。 “感染你的诡物……是‘饕餮’，对吧？”王晞怡突然问道。 “那个坐轮椅的老光头告诉你的？” “不，我猜的。”王晞怡说道，“因为在靠近你的时候，我的内心会变得战栗不安，本能告诉我你是一个十分危险的掠食者……而近期发生过的袭击事件里，序列号排在黑龙前面的，也就只有‘饕餮’了。” “……总觉得好像被你给套话了。”孙杭咽下了最后一口米饭，用袖子擦了擦嘴。 “在你眼中，我其实和‘食物’没什么区别吧？”王晞怡转过头来，深深地看了孙杭一眼。 孙杭其实很想来一句“被你发现了”，但想了想，还是吧话给咽了下去。 别人把你当同事，你把别人当粮食……听上去似乎有那么一点过分。 “没关系，我不在乎。”见孙杭不答话，王晞怡继续说了下去，“我反倒想拜托你一件事。” “我大概能猜到你要拜托我的是什么。” “嗯，”王晞怡点了点头，“等那一天来临的时候，麻烦你，把我吃了。” “这算是……托付终身么？”孙杭扯了扯嘴角。 “你觉得是，那就是。”王晞怡一脸无所谓地说道。 “那到时候你希望自己被做成几分熟？”孙杭突然觉得，自己在讲地狱笑话方面，似乎还挺有天赋的。 “随你的便。”王晞怡站起身，“你想清蒸或是红烧都行，我没意见。” “行了，不开玩笑了，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孙杭将空饭盒扔回到推车上面，“倒不如想想，等会异变发生之后，要怎么处理吧。” “你打算怎么处理？”王晞怡反问道，“直觉告诉我，你只打算将这些人聚集到一起，然后什么都不做。” “你们女人的直觉都这么准的么？”孙杭面露惊色。 “因为我和你的想法差不多。”王晞怡看了一眼远处临时营房那边正在排队领取盒饭的人们，低声道。 “我从没想过要去救这些人。”孙杭顿了顿，接着说道，“他们都已经被那个诡物所标记，变成了‘沉没成本’，而我们应该做的是及时止损，不要让时空异常的危害进一步扩大。” “你的做法没错，但你的言论很危险。”王晞怡把声音压得更低了，“作为猎人，你不应该说这种话……在进行入职考核的时候，杨绮应该有和你提过吧？” “为了保持所谓的‘人性’么？”孙杭咧开了嘴，“我并没有资格让这一百八十多个人去死，也没法让更多人为了救他们而去死……这就好比一条分岔的铁轨上分别绑着一个人和五个人，一辆失控的电车正在飞速逼近，而我，只是刚好提着马桶搋子路过罢了。” 第五十八章 异变降临 “而且，你没发现么，无论是联邦的高层，还是这些军人，他们其实都已经默许了这种‘选择’……”孙杭继续说道，“除了设置封锁线之外，他们同样也什么都没做。” “那杨绮怎么办？” 孙杭沉默了片刻，然后说道：“我救不了她。” …… ……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基地内来回走动的人越来越少，每个人都回到了自己所属的岗位上面，静待那一刻的到来。 孙杭听得很清楚，在时钟从14:59跳到15：00，站在身旁的那位大校很用力地咽下了一口唾沫。 “还有十五分钟。”杨涟攥紧了手里的平板电脑，指节微微发白。 …… 5月19日，15：14。 最后一分钟。 偌大的空军基地已经听不到任何说话的声音，心脏跳动的砰砰声从未变得如此清晰。 最后十秒，所有人都已经屏住了呼吸。 五秒。 三秒。 一秒。 一阵冷风吹过，带起了地上躺着的一张废纸，在半空中旋转了两圈，最终落到了孙杭先前坐着吃饭台阶的下面。 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怎么回事？”大校最先打破了沉默，他转头看向孙杭，沉声道，“我需要一个解释。” 与此同时，孙杭的手机也响了起来，来电显示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孙杭按下了接听键，叶萱的声音从听筒里传了出来：“异变没有发生，为什么？” “时间不会有错。”孙杭对看着他的那些人说道，“我的确看到金融中心大厦上显示的时间是5月19日下午三点十五分……那么，错的就只有视角了。” “视角？”大校显然是没听懂孙杭话里的意思。 “这个5月19日下午三点十五分，是对于那些人而言的时间点。”孙杭看了一眼远处操场上的临时营地，“而从我们这个视角来看，现实世界里的时间点应该在十个小时之后，也就是五月二十日，凌晨一点十五分。” “……”大校瞪着双眼盯了孙杭良久之后，这才缓缓说道，“我最后再给你一次机会，如果十个小时之后没有任何异常发生，你也逃脱不了责任……你在指挥室里和劫持者之间的对话录音，全都已经被保留下来了。” “听你这话，你似乎很希望异变发生？”孙杭瞥了他一眼，问道。 大校当即被这句话给呛到了，一连深吸了三口气，才沉声说道：“我当然不希望异变发生，但我不能容忍有人通过违法手段来扰乱军队和社会的秩序。” “那就继续等着呗。”孙杭干脆掏出手机，开始玩起了他刚刚下载好的小游戏。 一整个下午很快就在等待之中度过了，夜幕缓缓降临。 巨大的探照灯再一次亮起，惨白的灯光笼罩着基地的每一个角落，将人们的皮肤照得如同僵尸一样惨白。 不少人的眼中都布满着血丝——在这三天里，几乎没人睡过一个安稳觉，尤其是身处营房之中的那一百八十八个人，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憔悴的神色，浓重的黑眼圈和油腻板结的头发几乎成了标配。 临时营房里有厕所，但却没有设置浴室——一开始还有人为此提出过抗议，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人们就不再去在乎洗澡这种小事了。 他们更在意，当“那个时刻”来临的时候，自己将会面对什么样的东西。 孙杭捋了一把自己的头发，在夜风的吹拂下，才不过十分钟的时间，头发就已经干得七七八八了。 他看了一眼脸上泛着油光的杨涟，问道：“不去洗个澡么？等会可能就没机会了哦。” “没那个心情。”杨涟说道，她一直低着头在平板上画画写写，各种各样的数学公式密密麻麻地排了一页又一页，也不知道在算些什么东西。 “你大学学的数学还是物理啊？”孙杭凑了过去，瞥了两眼屏幕上的“天书”，问道。 “诡物学。”杨涟头也不抬地回答道。 这是一个冷门但又十分重要的专业，之所以冷门的原因有两点：一、这个专业的录取分数极高，比所有常规专业都要高出一截；二、很少会有家长同意自己的孩子报考这个专业。 因为被这个专业录取，那就意味着后半生将会和诡物这种极度危险的玩意打交道，很少有父母能接受自己的孩子从事这方面的工作，原因无他——干这一行的人，意外死亡率太高了。 “我只是为了追随我姐的脚步。”杨涟继续说道，“但我最后面试的时候出现了严重失误，没能被诡物研究所选中，只能退而求其次，入职异常调查局。” “没想到你还是个姐控。” “十一点五十七分了。”杨涟说道，“再有三分钟，就是五月二十日了。” “不急，还有一个多小时呢。”孙杭说道。 “你没打算去救她，对吧？”杨涟突然问道。 孙杭没说话，掏出手机玩了起来。 “我自己会想办法。”杨涟又说道。 “我建议你别做傻事。” “我会为我自己的行为负责。” “你姐肯定不希望你为了她把自己给搭上。”孙杭又说道，“不如想想你的父母……你们应该没有其他的兄弟姐妹了吧？” “……我突然觉得，你这个人……真的很烦。” …… 5月20日，凌晨，1:12。 “三分钟。”大校已经换上了一身城市迷彩的作训服，手里夹着一根点燃的香烟。 在他的脚边，烟头已经散落了一地——这个年近五十的男人，已经超过二十四个小时没合眼了，完全是靠着Nicotine的刺激，强撑到了现在。 孙杭打开了手机自带的计时器，模拟机械时钟的“滴答”，每一下，都如同敲击在众人心脏上的鼓点。 三分钟，一百八十秒钟。 大校夹着那支香烟，但却一口都没有去吸，任由长长的烟灰挂在那里。 当计时器归零的那一刻，一声刺耳的惊呼从临时营房中传来，刺破了寂静的夜空。 大校猛地一惊，手中的烟蒂被重重地扔在了地上，低喝道：“快！立即搞清楚临时营房里发生了什么情况！” 但没等士兵们有所行动，一个男人便掀开帐篷的帘门跑了出来，他脸上带着惊恐的表情，一边大喊着“救救我”，一边向着封锁线拔腿狂奔。 然而就在这短短几秒钟的时间，他的身体开始变得逐渐透明……在他距离封锁线还有最后几米距离的时候，他整个人彻底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野之中，就如同他从未出现过一般。 站在封锁线后的那些士兵已经完全呆住了，直到第二个、第三个人从营房里冲出来，他们才如梦初醒般地端起武器，呵斥着让人退回营房。 “异变居然真的发生了……”大校喃喃道。 “转到四号无人机的监控画面。”孙杭对一旁坐在电脑前的技术兵说道。 这架四号无人机是孙杭专门安排的，负责监控十九号帐篷。 十九号帐篷里住的是天府城管理委员会委员丁元江一家，除了丁元江和妻子之外，还包括他们那两个正在发烧的孩子，以及那两个死活都要跟来的老人。 那两人老人并不是失踪者，他们没有被那个诡物所标记，认知之中的时间也和现实世界完全一样。 可现在，监控画面之中，两个死死抓着孩子的老人，身体却也开始出现了透明化的迹象。 “异变现象会‘传染’。”孙杭看着监控画面，一脸平淡地说道，“和预想之中一样。” 如果不是他和叶萱强行要求把所有失踪者都集中到一起的话，现在受到牵连的人，恐怕就不止这一百八十八个人了。 就在孙杭想看看军方下一步会采取什么样的措施时，他的手机却是疯狂地响了起来。 “喂？” “孙杭，不好了！”打电话过来的人是研究所的宋雅容，先前监控城南墓园的任务，就是委托给了她，“城、城南墓园那边，监测到大量的诡物反应！而、而且，有好多都是已经有明确消灭记录的诡物！不知道为什么，这些诡物竟然都离奇般地复活了！” “不是复活……这些诡物来自六十五年前，那个时候，它们还没有被消灭。” “还……还有更糟糕的消息！”宋雅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说。” “联邦异常调查总局发来消息，消失了一百三十年的现象类诡物‘乙三·永夜’再次出现……”宋雅容的话语里带着一丝颤抖，“它的覆盖范围是……整个蜀州地区。” 第五十九章 阻击诡物 “上面要求我们立即增援城南墓园，阻击诡物。”王晞怡也同样收到了消息，“城防警卫队和驻扎在天府城的联邦军第五装甲旅已经出动，但没有猎人在场，军队不一定能拦得住那些诡物。” “那些诡物的情报都已经储存在你们的通讯终端内部了！”宋雅容在电话的另一头说道，“既然你说它们来自六十五年前，那这些‘过时’的情报，我想多少也能派上一点用场吧！” 孙杭看了一眼远处的临时营房，一百八十八个人里已经有将近一半的人透明化之后消失了。 被这些人所接触到的东西，也有一定概率会出现透明化的迹象——最离谱的是一个位于营地中央的位置的中年男人，他在消失的时候，直接带走了以他自身为中心，半径十五米内所有的东西，连带着地面上都出现了一个十五米深、光秃秃的大坑。 在军官们的命令下，士兵们迅速放弃了第一道封锁线，退到了距离更远的第二道封锁线后面，催泪瓦斯和高压水枪同时上阵，压制着那些想要冲出来的人。 这时候已经无人在乎他们的身份或是地位，在那些士兵们的眼里，这些试图爬过来抓住自己脚踝的人，简直就和电影里面的丧尸一样令人心生恐惧。 “这里就交给你们处理了，”孙杭对那名大校说道，“另外，能帮我们安排一架直升机么？” “我们？处理？”大校愣了一下，“这要这么处理？” “你们现在处理得不就挺好么？”孙杭说道，“真正的‘刷怪点’在城南墓园，这些人看来只是诡物用来扰乱视线的棋子。” “也不完全是扰乱视线，刚刚那个带走了身边十五米距离内所有物质的人，是调查局局长办公室的秘书，如果他没有被带到这里来的话，现在整个调查局估计已经陷入瘫痪状态了。”杨涟说道。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调查局的局长和副局长也都在这群人里吧……局里现在还剩多少人？”孙杭问道。 “高层领导都在这里了，中层领导还剩下四分之一左右。”杨涟说道，“第二次时空置换发生的时候整个调查局减员超过七成，现在只能勉强维持日常运转，基本已经失去了执行外勤任务的能力。” “临时调查员呢？” “几乎都折损在了城南墓园，还没来得及补充。”杨涟回答道。 “毕竟像我这样的冤大头不是天天都有。” “临时调查员最主要的补充渠道来自监狱，调查局会以减刑作为交换筹码和监狱里的犯人签订雇佣合同。” “是卖身契。”孙杭纠正道。 “行吧，那现在整座天府城，能调用的战斗力就只剩下了我和王晞怡咯？”孙杭看了一眼宋雅容发过来的诡物名录，一眼扫去，从城南墓园里涌出来的诡物少说都有五六十只，更别提那些还没有被监测到的了。 双方的战力差距简直大得夸张。 “还有我们。”叶萱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异变已经发生，叶萱的身份也从劫持基地司令官的危险分子摇身一变成了力挽狂澜的英雄——虽然现在还没人这么说，但事后相关的表彰、嘉奖之类的肯定少不了，大概率还会霸占夏州联邦各大媒体的头条版面。 至于她爹，现在肯定是没事了。 “你不回春明城么？” “我本来就是为了解决这件事而来的，事情还没有解决，我怎么能回去？”叶萱将两块沉重的防弹插板从战术背心里抽了出来，扔到了一边——面对诡物，这种东西只能算是累赘。 孙杭还没说话，叶萱又接着说道：“我的组员里有四名诡物猎人，正好可以弥补你们紧缺的战斗力，除此之外，我从小就接受各种严格的训练，也曾亲手解决过诡物，你们不用专门分出人手来保护我。” “我也没说要保护你啊……”孙杭小声嘟哝道。 叶萱脸色微微一滞，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那很好，事不宜迟，赶紧上飞机，具体的战术安排，路上讲。” 空军基地最不缺的东西就是飞机，在孙杭他们赶到一号停机坪的时候，一架墨绿色迷彩的军用直升机早就已经在等他们了，伴随着巨大的噪音，螺旋桨叶转动的速度正在肉眼可见地变快。 孙杭率先钻进了机舱。 这架直升机的驾驶员是一个黑人，他侧过头来，对着孙杭笑了笑：“Heyman！欢迎搭乘黑曼巴24号空中特快，记得系好你的安全带！” 这黑哥们的中文咬字相当清晰，甚至还带着蜀州地区所特有的方言口音。 “从这里到城南大桥，要多久？”孙杭问道。 “求稳的话，十五分钟。”黑哥们用力握了握拳头，“但如果哥们你喜欢追求刺激的话，九分钟，我只需要九分钟就能把你们送到那儿！” “那就麻烦你把油门踩死。”孙杭说道。 王晞怡是属于那种能从几百米的高空肉身降落的怪物，孙杭自己也差不到哪去——别说坐直升飞机了，就算把两人绑在导弹上发射出去，大概率他们也能安全落地。 最后一名特别行动小组的组员刚把安全带给扣上，直升机便离开了地面，迅速拉升到了空中。 “这次阻击行动的总指挥，由位于春明城的诡物灾害对策委员会全权负责。”叶萱一坐下，就立马向孙杭和王晞怡两人讲起了作战行动的安排，“整个作战计划将由他们远程进行协调、指挥，除此之外，从各城各区紧急抽调的诡物猎人们正在集结，将会分批次支援天府城。” “但在援军赶到之前，你们六名猎人，是我们唯一能拿的出手的战力。”叶萱接着说道，“你们应该已经知道了，第一轮阻击的阵地被选在城南大桥，第五装甲旅的工兵们正在桥底埋设炸药，我们需要做的事情，就是在炸药引爆之前拖住那些诡物，尽可能多地为友军争取时间。” 说话间，直升机已经飞出了山区，掠过了天府城的上空，孙杭隐隐约约还能听到下面全城广播的声音—— “监测到严重的诡物入侵灾害，请市民们留在家中，关好门窗，不要外出……如有任何突发状况，请拨打电话……请就近寻找坚固、安全的藏身处……我们将开放二十七处公共避难所，地址分别在……请有序……” “话说，天府城有遭遇过这个规模的诡物入侵么？”孙杭开口问道。 “近百年来未曾有过。”杨涟回答道，“哪怕将范围扩大到整个夏州联邦，这种程度的入侵灾害，也是寥寥无几。” 第六十章 永夜 “说实话，我对于宋雅容提到的那个覆盖了整个蜀州地区的‘永夜’要更在意一些。”孙杭说道。 这还是孙杭第一次接触到序列号能排进前三的诡物，而且还是棘手程度仅次于“甲型·规则类”的现象类诡物。 虽然说序列号不能完全代表一种诡物的实力强弱，但凡是能排进前十的诡物，无论是哪个分类，都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每一次序列号为个位数的诡物在人类的视野里出现，都意味着一场灾难的降临。 “‘永夜’的上一次出现，是在黄历4533年，覆盖范围是整个河西走廊地区，再加上大半个凉州地界。”叶萱神情严肃地说道。 “4533年？可宋雅容告诉我，永夜消失了一百三十年……”孙杭眉头一皱，意识到了问题所在，“你别告诉我，4533年出现的那一次‘永夜’，持续了五十多年吧？” “准确来说，是五十五年零九个月又二十天。”叶萱说道，“自黄历4533年9月12日起始，至黄历4589年7月2日结束。根据文献记载，整个西河走廊地区终年不见天日，草木凋敝，瘟疫肆虐，毒虫猛兽横行。和西四城——西凉、肃州、甘州、沙都十室九空，流民数量以百万计。” “这一次，‘永夜’也不会持续几十年吧？”孙杭看了一眼机舱外的夜空，低声说道。 “不知道。”叶萱摇了摇头，“有记载的永夜持续时间最长达到了三百余年，最短则只有四个月的时间，没有任何规律可循。除此之外，还有一点你们作为猎人，必须要注意。” “什么？” “永夜持续期间，凡是月圆之夜，‘乙六·血月’必然会出现。”叶萱沉声道，“因此，根据灾害对策委员会的安排，无论作战情况如何，在月圆之夜的前一天，所有诡物猎人都必须撤出永夜覆盖区域。” “看来这次的指挥官比天府城的那群酒囊饭袋有点脑子。”孙杭评价道。 “一直派军队和猎人去阻击诡物不是长久之计。”叶萱的语气有些沉重，“如果永夜持续时间超过三个月，联邦应该就会开始实施移民计划，将蜀州地区的民众迁移到其他地方去……如果永夜持续超过一年，放弃蜀州地区的计划将会被提上议案。” “也就是说，如果我们搞不定这件事，人类的活动区域又要收缩了是吧？”孙杭说道。 “不是我们搞不搞得定的问题……而是‘永夜’会持续多久的问题。”叶萱纠正道，“对于‘永夜’，我们唯一能采取的措施，就是等它自行消失。” “那如果永夜出现在联邦首府春明城，那你们是不是也会把春明城给放弃掉？” “是的。”叶萱点了点头 “啧……要那是永夜覆盖范围是整个夏州大陆，那我们是不是都可以不用活了？” “理论上来说，是这样。”叶萱平静地说道，“人类所谓的防线，其实脆弱得不堪一击。” 就在孙杭还想问点什么的时候，下方的城区突然传来了一阵尖锐刺耳的啼哭声。 “不是人类能发出来的声音。”王晞怡立马反应过来，“原地悬停！” “OK！”黑哥们当即应道，控制着直升机悬停在了空中。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在一座写字楼的天台上，坐着一个身形臃肿的人形生物，那瘆人的哭啼声，就是这个人形生物发出来的。 “有望远镜么。”孙杭问道。 一名特别行动小组的组员很快从包里掏出了一个小巧精致的单筒望远镜，递给了孙杭。 在望远镜的辅助下，孙杭才看清楚，那是一个腹部高高隆起的“疑似人类女性”的生物，和她臃肿的躯干相比，四肢却是纤细得不成样子，这不由得让孙杭联想到了之前自己在早餐摊上遭遇的那个瘦削少女。 乱糟糟脏兮兮的长发遮住了它的脸颊，然而在它苍白的皮肤上，随处可见紫一块、红一块的尸斑，在它的一条腿上，还套着一个锈迹斑斑的镣铐，半条同样布满锈迹的铁链一头连着镣铐，另一头则是直接拖在地上。 毫无疑问，这是一头诡物。 “诡物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递望远镜给孙杭的那名组员小声说道，“难道城南大桥那边的防线已经被突破了？” “应该只是一条漏网之鱼。”叶萱摇了摇头，“如果城南大桥被突破的话，现在天府城市区早就已经尸横遍野了。” “这头诡物……我在数据库里找到了与之特征完全符合的档案。”一路上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杨涟突然开口道。 “哦？是已发现的诡物么？” “‘丙六三四·怀孕少女’。发现时间为六十五年前，被消灭的时间也是六十五年前。”杨涟说道。 “怀孕少女？”孙杭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你的意思是，它那隆起的肚子里，其实是一个婴儿咯？” “嗯，这头诡物还牵扯到了六十五年前的一起杀人案件……当事人双方是一对处于热恋期的情侣，两人在相处了半年之后，女方发现自己意外怀孕……要知道在那个年代，女性未婚先孕是十分严重的事情，不仅女方会遭到社会的非议，男方未来的前途也会受到极大影响。在各种因素的驱使下，男方就采取了极端手段将自己的女友控制了起来，伪造出她意外失踪的假象。” 杨涟顿了顿，继续说道：“几个月后，女方难产，那个男人便将女方和未出生的孩子一起掩埋掉了。” “……一眼顶真，鉴定为纯纯的出生。”孙杭吐槽道。 “但男方没想到的是，女方虽然因为难产而导致了大量出血，但并没有当场死亡，只是休克了过去……后来治安官们在掩埋女方的墓穴里发现了挣扎的痕迹，在女方的呼吸道内也发现大量的土壤碎末，这就意味着，女方在被活埋之后又苏醒了过来——难产不是她的直接死因，活埋才是。” “好吧，你这么一说，那个男的更畜生了。”孙杭说道，“但我有些好奇，这少女又怎么变成诡物的？难不成是因为怨念？” “这一点尚未查明。”杨涟继续说道，“总之，她在转变成诡物之后，自行掘开墓穴爬了出来，潜入男方家中，将男方一家六口人全部杀死。” “好死。” “在杀完男方全家之后，该诡物又根据血缘关系的远近，逐一找上了男方的亲属，并且以极其残忍的手法将他们杀死……在诡物猎人们找到它的时候，它已经制造了四起灭门案，死者人数总计达到二十一人。” “啧，摊上这种渣男亲戚……是真的晦气。”孙杭叹道，“那这诡物后来是怎么被消灭的？” 虽然“怀孕少女”生前的经历很可悲，也很令人愤怒……但不管怎么说，她既然变成了诡物，就必须被消灭。 要不然按照她的复仇逻辑，恐怕会有一大批无辜之人人遭受无妄之灾——毕竟谁也不敢保证，自己和当年那个渣男之间，会不会带着一丁点儿微薄的血缘关系。 第六十一章 诡婴 “该诡物无视任何物理伤害……准确来说，是它无论受到何种伤害，都会迅速复原。”杨涟说道，“在对付该诡物时需要注意一点，千万不要和她对视两秒以上，否则它腹中的‘诡婴’将会以一种无法理解方式转移到对视者的腹中，并且从内部撕开对视者的腹腔。” “那这诡物的本体呢？除了对视之外，还有什么攻击手段吗？” “没了，该诡物的攻击手段十分单一，而且抛开无限复原的能力后，本体的实际物理强度很低，力量远不如正常的成年人类。”杨涟说道。 “按照这么分析的话，似乎子宫内的那个诡婴才是这诡物的本体啊……外面那个‘母体’更像是一个容器。而且，这诡物是根据血缘关系来确定复仇关系的，怀孕的少女本身和那个渣男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反倒是这个诡婴，是那个渣男正儿八经的亲骨肉。”孙杭说道。 “你的分析完全正确，诡婴才是丙六三四的本体。”杨涟点了点头，“但诡婴和本体不一样，它不具备实体，本质上免疫所有物理攻击……当年调查局曾剖开过母体的腹腔，里面只有一堆腐肉的肉块。” “按照这么算的，这个诡物应该被分到‘辛型·灵体类’里吧……”孙杭嘟哝道。 “这实际上是两只互为共生关系的诡物，诡婴自身的编号为‘辛二二五’，但当它和母体一起出现的时候，那就统称为‘丙六三四’。”杨涟说道。 “那当年这诡物到底是怎么被消灭的？”兜兜转转，问题又回到了原点。 “另一名孕妇。”杨涟说道。 “哈？” “另一名孕妇在和丙六三四对视之后，辛二二五转移到了她的子宫内，而由于该孕妇子宫内本就存在着一个胎儿，因此诡婴直接占据了那个胎儿的肉体，在这种情况下，原本属于灵体类诡物的辛二二五便拥有了实体，在它撕开孕妇的腹腔返回母体之前，用物理手段将其杀死，便可同时消灭丙六三四和辛二二五这对共生诡物。”杨涟解释道。 “所以说，要消灭这家伙，还得牺牲掉一名孕妇？不，不止一名孕妇……这应该算是一尸两命。”孙杭挑了挑眉，“所以，天府城现在关押着的死刑犯里有孕妇么？” “根据天府城的法律，孕妇不会被判处死刑。而且，就算有例外，比如羁押期间意外怀孕的，那她腹中的胎儿也是无罪的。”杨涟严肃地说道，“以这种方式诱杀丙六三四，孕妇尚还有生还可能，但胎儿必死无疑。” “那当年丙六三四是怎么被消灭的？” “那是一场意外事故。”杨涟说道，“那名孕妇是一名警官，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当时已经怀孕。” “受精卵也能被诡婴附体？” 杨涟又点了点头：“诡婴附体之后会迅速抽取母体的营养物质，在极短的时间内‘催熟’胚胎，令其发育到诡婴当年死亡时胎龄，然后再破体而出。” “嘶……这么看来，想要让诡婴实体化的条件是必须有一个可以让它附体的胚胎……呃，话说动物的可以不？” “必须是人类。” “那能不能找个女性死刑犯，然后去精子库和卵子库借点素材，人工授精一枚受精卵，将其植入死刑犯的体内……还没开始发育的受精卵，应该不具备生命权吧？”孙杭说道。 “你这办法……倒是挺……另辟蹊径的。”叶萱有些惊讶地看了孙杭一眼。 但就在她拿起手机的时候，另一名组员却突然低呼道：“它动了！” 只见丙六三四从地上爬了起来，它不在啼哭，而是选定了一个方向，手脚并用飞快地爬行了起来。 “糟糕！”叶萱皱眉道，“它应该是感应到了某个和自己存在着血缘关系的目标，而且，这个目标应该就在这栋写字楼里面！” 丙六三四已经越过了天台边缘的护栏，但它并没有直接坠向地面，而是像蜘蛛人一样，紧紧吸附在写字楼的玻璃幕墙上面，以极快的速度向下爬去。 “得立马采取行动……要不然那个倒霉蛋就要被诡婴开膛破腹了。”王晞怡说道，“要不还是我来吧？兽化状态下，撕裂腹腔对我来说不算致命伤。” “但你杀不掉它。”叶萱摇了摇头，“你的攻击手段无法对其造成有效伤害……而且，这里是闹市区，一旦你用力过猛，还容易导致无辜者的伤亡。” “我会控制好力度的。”王晞怡说道，“就算杀不掉它，至少可以拖住它。” “没用的，在丙六三四没有锁定目标的情况下，常规的物理手段的确可以一定程度上限制它的行动。可一旦它锁定了目标，它会进入一个‘不可阻挡’的状态之中，哪怕将它关入一个密封的容器之中，它都能穿过容器外壁，继续向目标靠近。”叶萱连连摇头。 “说白了，想要杀死这东西，就必须得有一个怀孕的女性作为诱饵才行。”一名特别行动小组的组员说道。 王晞怡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小腹，接着，又下意识瞥了孙杭一眼。 “你……不会是想以自身作为诱饵吧？”叶萱注意到了王晞怡的眼神，问道。 “就理论上来说，‘夜煞’的确是比死刑犯更优的选择，毕竟身体的物理强度摆在那里……而且，诡物猎人的身份也可以免去社会舆论的谴责……但现在的问题就在于，我们没有时间了。”杨涟说道。 丙六三四此时已经爬到了写字楼的第二十九层，它停了下来，正在透过玻璃打量着这一层里的人们。 写字楼内的白领们自然也发了现趴在幕墙外面的诡物，整个二十九层顿时陷入了一片混乱——尽管玻璃幕墙的隔音效果很好，但里面人群发出的尖叫声和呼救声还是隐约传到了孙杭他们的耳朵里。 直升机的高度已经下降到了和二十九层齐平，孙杭他们距离丙六三四只有不到二十米远。 “所有人都注意！”叶萱按下了直升机上扩音喇叭的按钮，“不要慌乱！不要跑动！立即闭上眼睛，原地抱头蹲下！只要不和该诡物对视，就不会有任何危险！” 话音刚落，丙六三四就转过头来，那双隐藏在凌乱发丝间的眼睛，直勾勾地朝着直升机看了过来。 除了孙杭之外，直升机上的其他人当即别过了脑袋，不让自己的视线和丙六三四交汇。 丙六三四没有在直升机上浪费更多的时间，它转回了脑袋，下一秒，整个身体像是融入某种液体一样，诡异地穿过了玻璃幕墙。 “如果一直闭着眼睛，不和它对视的话，会怎么样？”孙杭问道。 “它的视线会直接穿过目标的眼皮……就和它穿过玻璃幕墙那样。” “要不，这家伙还是交给我吧。”孙杭走到了舱门口，一只手拉着头顶的安全吊环，对机舱内的众人说道。 饕餮连记忆都能吞噬，更别提区区灵体了。 等到这诡婴进入了孙杭的身体之后，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可就都由不得它了。 这是送上门来的大餐，不吃白不吃——对于自己的“消化能力”，孙杭还是很有信心的。 第六十二章 庚型诡物 “你？”叶萱微微皱眉，“难道你有直接能攻击到灵体的手段吗？” “没有，但我有另一个办法可以试试。”孙杭说道。 “孙杭的能力……”杨涟朝着叶萱点了点头——在接手了杨绮的职位之后，她自然是获得了阅读孙杭档案的权限，“说不定真的能解决掉诡婴！” “好，那你就去试试！”叶萱不再犹豫，对孙杭点了点头，“如果行不通，立马撤离，我们会尽力为你提供支援。” “嘿，哥们，我最多就只能靠到这么近了！这剩下的十米距离，就靠你自己跳过去了——这对于你们诡物猎人来说，应该不是什么问题吧？”直升机驾驶员转过头，大声地对孙杭说道。 孙杭朝他比了一个OK的手势，随后便纵身一跃，跳出了舱门。 下一个瞬间，几十根苍白的菌丝从他的身上射出，黏在了写字楼玻璃幕墙的表面，随后，孙杭就真得如同电影里的蜘蛛侠那样，整个人都荡了过去，贴在了玻璃幕墙上面。 然而孙杭并不能像丙六三四那样直接穿过玻璃幕墙，无奈之下，他只能将那些菌丝汇聚成了一个硕大的拳头，硬生生在玻璃幕墙上砸开了一个破口。 靠着菌丝借力一个前空翻，孙杭终于是进入了写字楼的内部，稳稳地落在了地上。 然而，就在这短短几秒钟的空隙，地上已经横七竖八地躺了好几具尸体。 “死了这么多？”孙杭不由得皱眉道，他意识到了一丝不对劲，“这些人总不可能都和当年那个渣男有血缘关系吧？还是说，丙六三四已经发生了变异，不再遵循原先的杀人逻辑了？” 孙杭抬脚跨过一条裹着黑丝的大腿，快步朝前走去，不远处的一个格子间里，丙六三四正骑坐在一名年轻的女白领身上，双手疯狂地抬起、挥落。 女白领两秒钟前还在惨叫，而现在，已经彻底没了动静。 浓郁的血腥味在狭小的格子间内弥漫。 “连攻击方式都改变了……这家伙真的是丙六三四么？”孙杭心里嘀咕道，“还是说，只是一头长得和丙六三四十分相像、但特性却截然不同的新诡物呢？” 孙杭想了想，还是决定先采取物理攻击来试探一下对方。 如果不是丙六三四的话，说不定用子弹就能解决问题。 孙杭抽出自己的佩枪——在身体被“太岁”强化之后，孙杭能够承受的后座力也大幅度增强了，他的佩枪也从九毫米口径的普通小手枪，换成了一把有着零点五英寸口径的狩猎手枪。 这玩意的威力对于没有护具的人类目标是完全溢出的，无论打到什么部位，都足以致命。 疑似丙六三四的诡物背对着孙杭，还在疯狂地攻击着早就已经没了气息的女子，完全没有防备。 孙杭瞄准了它的后脑勺，打开了保险，紧扣着扳机的手指开始发力。 孙杭距离诡物只有不到三米远，这个距离就算是刚开始练习射击的孙杭，也不可能脱靶。 “呯！！！” 狩猎手枪所特有的巨大枪声在写字楼内回荡着，诡物的动作顿时僵在了原地——它的半拉脑瓜子已经不翼而飞，撕裂的断口处裸露出如同烂棉絮一样的风干腐肉。 “死了？” 孙杭刚打算走近一步查看，诡物被打爆的脑袋竟然是在短短几秒内就恢复了原状——要不是地上和四周的办公桌上沾着大量飞溅的秽物，孙杭都要怀疑自己刚刚的那一枪是幻觉了。 “还是能自我恢复，物理攻击手段无效……难道是丙六三四的某个变种？” 诡物的脑袋复原之后它再一次恢复了行动力，但却并没有转身去袭击孙杭，而是继续机械般地撕扯着那名女白领的尸体，那股执着的恨意，就仿佛这个女白领是当年那个渣男投胎转世一般。 “直视我，崽种！”孙杭朝诡物喊道，然而对方却充耳不闻。 就在这个时候，孙杭不由得打了个冷颤……他突然感受到了不止一股诡物的气息，除了近在咫尺的这个“丙六三四”之外，这栋写字楼里，似乎还存在着其他诡物。 而且还不止一个。 “等会，不对劲。”孙杭抬起头环顾四周，他突然觉得这层楼安静得有些可怕——先前那些不断尖叫、四散奔逃的白领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一层楼唯一会动的东西，就只剩下坐在那里发癫的丙六三四和他自己了。 “有问题！” 孙杭转过身，往自己来的方向望去——玻璃幕墙上的那个破洞还在，但除此之外，一切都消失了。 搭载着王晞怡等人的直升机、写字楼临近的建筑物、压抑的铅灰色云层和云层后隐约透出来的月光……全部都消失了。 玻璃幕墙外就只有无限深邃的黑暗，就好像整栋楼都沉入了连光线都无法逃逸出去的万丈深渊之中。 孙杭掏出手机，果不其然，手机的信号是零格。 “丙六三四”还在对着尸体“泄愤”，一刻都没有停下。 孙杭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似的，走到距离自己最近的一具尸体前，将尸体翻转了过来。 这根本就不是人类的尸体，而是一具无比逼真的人偶，五官、毛发都栩栩如生，只可惜两颗用玻璃球制成的眼珠看上去显得有些无神，口腔内部的牙齿也没有采取硬质材料，而是用的和皮肤一样的硅胶。 孙杭抽出匕首，将人偶身上的衣服划了开来——他没有控制入刀的深浅，锋利的刀尖好几次都刺入了人偶的皮肤之中，但硅胶就是硅胶，刺得再深，也不会有血流出来。 孙杭绕到了另一侧，歪着头看了一眼人偶的腿间。 “他妈的，居然还是可用的。”孙杭忍不住骂了一句，“这诡物什么恶趣味！” 他心里已经清楚，之所以四面八方都能感受到诡物的气息，并不是因为这栋楼里潜藏着大量的诡物，而是因为这栋写字楼本身就是诡物。 “被诡化的写字楼，‘庚型·环境类’诡物，编号不明。”孙杭在心里默默念道。 “你是诱饵，对吧？就是为了把我诱骗到这里来。”孙杭随手拉过一把办公椅，一屁股坐了下来，朝着不远处格子间里的那头诡物问道。 “那然后呢？你们就是这么招待客人的吗？拿一堆硅胶人偶来应付我？再不济，总得给我先泡杯咖啡吧？” 话音刚落，孙杭手边的办公桌上突然多了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 【P.S.别问为什么大洋彼岸的国家没了还有蜘蛛侠的电影，问就是夏州版蜘蛛侠。】 第六十三章 写字楼 “啊？你还真给啊？” 孙杭端起那杯咖啡——杯子很精致，是那种带着冰裂纹的骨瓷杯，杯口的边缘还镶了一圈金边，杯内的咖啡正好处于八分满的位置，紧贴杯壁的地方还残留着一小圈细密的泡沫。 孙杭将杯子凑到鼻子前闻了闻，一股醇厚的焦香钻入了他的鼻腔，但在这股焦香之中，却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这玩意喝了怕是要蹿稀蹿到怀疑人生？”孙杭站了起来，嘴里嘀咕着，走到了“丙六三四”的身前，“这样吧，我看你肠胃挺不错，要不我帮我喝了吧？” 说完，孙杭直接一头抓住了“丙六三四”的头发，将它从那具已经破烂不堪的人偶身上提了起来，用四根菌丝强行扯开了对方的嘴巴，然后将整杯咖啡都倒了进去。 “丙六三四”拼命地挣扎起来，然后数百股坚韧的菌丝却是将它浑身上下都给捆了个结结实实，只能任由那棕黑色的液体落入自己的喉咙。 咖啡一接触到它的空腔，就立马沸腾了起来——这咖啡好像变成了一种具有强腐蚀形的液体，转眼间便烧穿了它的咽喉，从它脖颈处的位置漏了出来。 菌丝上传来的挣扎力度一下子变大了许多，孙杭完全能够感受到“丙六三四”所承受的那种痛苦。 等会？诡物会感受到痛苦吗？ 这个念头刚刚从孙杭脑海中闪过，菌丝骤然一松，只见“丙六三四”如同受热的蜡一样迅速融化，变成了一滩由皮肤、脂肪和血肉糅合而成的粘稠胶质。 “真恶心。”孙杭后退了两步，在边上干燥的地毯上蹭掉了粘在鞋底上的胶质。 这时，他发现在“丙六三四”原来的位置上，有一枚金属物件，躺在那滩胶质之中。 “……这是，爆装备了？” 孙杭刚刚弯下腰，想了想又站了起来，从一旁的办公桌上拿了一个塑料文件夹，将这枚金属物件从胶质中扒拉了出来。 紧接着，他又在格子间里找到了半瓶喝剩的矿泉水，将粘在金属物件上的残余胶质全部都给冲洗干净。 这是一把钥匙。 钥匙通体呈现出铜黄色，造型极为古朴，主体就是一根大约五公分的铜棒，接近末端的地方有着一小段齿状凸起——这种钥匙一般用在上个世纪或是更早年代生产的老式锁具，在现代社会里，这种造型的钥匙一般以工艺品和装饰品的身份出现，而非它原本的用途。 “虽然不知道这头诡物到底是不是丙六三四……但大概率也是被时空置换过来的，也就是说，它很可能来自六十五年前。”孙杭仔细地打量着这枚钥匙，“六十五年前的话，这种钥匙倒也挺常见的……就是不知道那把钥匙所匹配的那具锁，究竟在什么地方。” 这栋将孙杭困住的诡物写字楼处处充斥着现代风格，办公室的门用的都是人脸和指纹识别的电子锁，像这种古董一样的老钥匙，显然不是用在这里的。 孙杭随手将钥匙收进口袋，然后打量了一圈四周。 一般来说，恐怖场景都会尽量处于黑暗之中，再不济，也会让照明设备出现一些“故障”，制造出那种光影不断切换的效果，使人的神经时刻处于紧绷之中。但孙杭所处的这一层楼却灯火通明，一点都没有那种环境类诡物应有的气氛。 想要离开这里，有三条路可以选择，前两条是写字楼内的电梯和安全楼梯，第三条则是刚刚孙杭在玻璃幕墙上凿开的那个大洞。 电梯和安全楼梯想都不用想，肯定存在着“问题”，但玻璃幕墙之外那无边无际的黑暗，显然也不是什么善茬。 孙杭走到幕墙边，往外面望了一眼。 他总有一种感觉，如果自己就这么跳出去的话，很可能会在黑暗之中一直往下坠，就如同落入一个无底的深渊，永远都不会触及地面。 他折返回去，在一具屁股很翘的人偶身上翻找了一会，摸出了一台手机——这台手机用的是指纹锁，孙杭只能抓着那个人偶的手指一根一根地试过来，但却没有一根手指能完成解锁。 就在孙杭想要放弃的时候，他自己的大拇指不经意间从屏幕上划过，原本黯淡的手机屏幕一下子就亮了起来。 “差点忘了……还有这招。”孙杭摸索了一下自己的指腹，然后把注意力放在了手机屏幕上面。 手机里除了那些出厂自带的APP之外，什么都没有，相册、通讯录、通话记录等等都是空的，当然，信号自然也是没有的。 不过孙杭并不是要打电话，而是在打开了手机自带的“手电筒”功能、将亮度调到最大之后，将这只手机从玻璃幕墙的破口处扔了出去。 亮着光的手机飞速下坠，一直到它彻底消失在黑暗之中，整个过程足有三十多秒。 假设自己身处写字楼的第二十九层，那么距离地面高度撑死也就一百多米，不会超过二百米……那么手机根本不可能下坠三十多秒还没有摔到地面上。 而从刚刚松手时手机下坠的速度来看，这片黑暗的空间应该是不存在重力异常的。 “好，第三条路基本可以排除了。” 孙杭走进一个格子间，办公桌上的电脑还开着，办公软件的页面上全是乱七八糟的字符，就好像被996折磨的打工人精神失常用脸在键盘上滚出来的东西一样。孙杭瞥了一眼屏幕的右下角，毫无疑问——“无法访问互联网”。 “喂，断网了，没人管吗？”孙杭抬起头喊道。 从刚才莫名出现的咖啡可以确定，这栋诡化写字楼是存在意识的——不仅存在意识，它还能听懂孙杭的话。 也就是说，可以交流。 但这一次，写字楼却没有给孙杭任何回应。 “不吱声的话，我可就纵火了啊。”孙杭作势威胁道，“这里发生火灾的话，应该没有消防队能赶过来吧？” 依旧没有回应。 孙杭也不再墨迹，当即准备寻找可以点火的东西，但他一连找了七八个打火机，却发现里面都没有燃料，根本打不着火。 “玩不起是吧……”孙杭看了一眼桌上各式各样的打火机，心中莫名有些不爽。 这诡物似乎可以任意控制建筑物内的物件，那么即便孙杭采取“钻木取火”这样的笨办法，估计在火星子被钻出来的前一秒，他准备的用来引火的材料，也会被对方给替换成阻燃物。 从某种角度来说，环境类诡物也是存在着一部分“规则能力”的，这个规则能力虽然不如“甲型·规则类”诡物那么变态、无法违逆，但对于陷入环境类诡物的人类来说，这个“规则能力”依旧存在着极强的压制性。 如果对方愿意，甚至可以变出一堆杀人道具来，就算把孙杭脚底下的地面变成一个装着刺刀、炸弹或是强酸的陷阱都行，可是…… “既然如此，为什么这栋写字楼没有主动攻击我呢？把我引诱进来，就是为了困住我么？”孙杭有些疑惑——哪怕是刚刚那个疑似“丙六三四”的诡物，也没有对孙杭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攻击性。 这不正常。 第六十四章 殴打流 这诡物不利用自身改变环境内事物的能力直接杀死孙杭……是因为它不想，还是因为它不能呢？ 孙杭加入调查局满打满算都还没到半个月，虽然这段时间里他已经在疯狂补课了，但相较于那些老练的调查员或是猎人，他对于诡物的了解还是太少。 虽说经验这种东西在对付诡物的时候派不上什么用场，但“知识”和经验并不一样——以研究所里那个轮椅老头的知识储备，即便遭遇一头从未出现过的诡物，也能从一些细枝末节的东西上分析出大量的信息。 而一个对诡物一无所知的普通人，就算诡物把要害处明晃晃地摆在他的眼前，他也不一定能看得出那是诡物的要害。 至于孙杭现在的程度，也就比一无所知的普通人强了那么一点。 “难道是这诡物知道和自己正面硬刚打不赢，所以才用这种方式来困住自己？”这个念头突然从孙杭的脑袋里冒了出来。 孙杭突然想起了前两天自己无聊网上冲浪时看到的一个帖子。 帖子的主题是关于“动物园规则怪谈”的讨论——所谓的“动物园规则怪谈”，里面的故事场景“动物园”有点类似于一只糅合了环境类和规则类的复合型诡物，帖子里的讨论者们会煞有介事地列出一些“诡异、相悖、不合常理”的规则，并且要求进入这个动物园的“游客们”严格遵守这个规则。 至于遵守规则或是违背规则会导致什么样的后果，则是从来不会写明——规则的编纂者会营造诡异恐怖的气氛，只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调违背规则会带来“很严重的后果”，但究竟会严重到什么程度，则是只有编纂者自己知道。 甚至有可能编纂者自己都不知道。 但这些规则彼此之间本来就存在着相互冲突的内容——比如上一条规则还在告诉你“看到灰色的兔子请立即向穿着白色制服的工作人员求助”，而下一条规则就是“所有工作人员的制服都是红色的，如果看到穿着白色制服的工作人员，请当作没有看见他。” 还有一些规则，则是会刻意用错字、乱码或是涂抹的方式，隐藏关键信息，只漏出一部分具有多重歧义的选项…… 据称，这个《动物园规则怪谈》的灵感来源于现实世界之中真正存在的诡物，但发展到后面，就已经完完全全变成了网友们消磨时间的玩意。 一开始，还有人试图通过遵守所有规则，来达成所谓的“GoodEnd”……但很快，这些天真的网友们就发现这些规则的编纂者压根就没有设计结局，甚至连过程都是一塌糊涂，这所谓的“文字游戏”毫无可玩性可言。 紧接着，开始有人分析其那些规则背后的“原因”、“阴谋”，并且试着以上帝视角来分析这个动物园里的诡异所在，以及想要活着逃离动物园所需要满足的种种条件…… 直到，一个奇葩的网友，在一个谈论规则怪谈的帖子下面，开创出了前无古人的“殴打流”。 “所有工作人员的制服都是红色的，如果看到穿着白色制服的工作人员，那就殴打他，不断殴打他直到他愿意换上红色的制服。” “看到灰色的兔子之后请立即远离并且向工作人员求助？看到灰色的兔子就直接殴打它，打死或者打到它愿意换个毛色为止，如果有工作人员过来，也一并殴打之。” “请不要拿走货架上的山羊肉，货架上其他东西可以随意取用，都是免费的——那就殴打山羊肉、殴打货架、殴打一切视野里能看到的东西！” 这个殴打流一出来，热度瞬间爆炸，原因无他，唯有一个“爽”字。 什么白衣红衣蓝衣，什么兔子山羊大象，什么诡物诡异，老子上去先给你一拳再说。 当然，这时候也会出现一些反对的声音，比如“要是殴打诡物，导致诡物直接暴起把你杀了，你怎么办？” 然而，“殴打流”的创始人只用了一句话，就让那些反对者闭上了嘴巴。 “要是那些诡异的东西能直接杀了我，干嘛搞这么一堆罗里吧嗦的规则，直接给我一刀不就结束了？” 什么叫做一力破万法？这就叫做一力破万法。 孙杭觉得，自己眼下这个境况，“殴打流”说不定还挺适合自己的。 不怕这诡物出来和自己硬碰硬，就怕它一直和自己捉迷藏、拖时间。 踹门、殴打……这些对于孙杭来说，暴力程度还是有点太低了，要做，就要做到最极端！ 他打算把这栋写字楼给拆了。 既然没法放火，那就采取暴力手段吧。 孙杭将手掌按在面前的办公桌上，脑海里回忆着先前对付太岁时“创造武器”的感觉——他需要一件足够趁手的拆迁工具，而这里，遍地都是可以用来制造工具的材料。 隐约间，孙杭似乎能感觉到一丝抗拒之意……这层楼里的东西，那些办公桌、椅子、电脑……甚至是天花板上的吊灯、脚下的地毯，它们好像都是活的，有着自己的意识，当孙杭试图“控制”它们的时候，能够明显地察觉到那种抵触的“情绪”。 或者说，这种抗拒来源这栋诡化的写字楼的本身，而这栋楼内的所有事物，都是这只诡物的一部分。 只可惜，这股抗拒意识对于孙杭来说，太弱了。 孙杭的右手手掌就像是一块超大吸力的磁铁一样，整个二十九层所有的金属物体全部都朝着他的手掌汇聚了过去，短短几秒内，就“凝聚”成了一柄超级大锤。 这锤子的锤柄足有十六米长，锤头直径三点五米，重量更是达到了六十吨之巨！ 不仅仅是第二十九层的金属物体，就连楼层与楼层之间的金属框架、浇筑在混凝土里面的钢筋也全部都被孙杭用“意念力”给抽了出来，“熔铸”到了这柄大锤子里。 位于锤柄末尾的孙杭不像是举着锤子的人，反而像是一个挂在锤柄上的人形挂件。 孙杭将锤子高高举起，不规则形状的锤头扫过天花板，玻璃碎片稀里哗啦地落下。 下一秒，巨锤重重砸下！ “八十！” 第六十五章 第二十九层 硕大的锤头瞬间贯穿了地板，巨大的裂纹伴随着震颤蔓延到了孙杭的脚下。 而孙杭本人则是在锤子挥出的一瞬间就已经离开了地面，借助菌丝的辅助，他在空中调转了身体的朝向，将双脚蹬在了天花板上面，用以抵消重锤挥落时那股巨大的惯性。 “八十！” 又是一锤，原本直径不过七八米的洞口瞬间被扩张到二十米以上，地砖粉碎，皲裂的纹路像是闪电一样在混凝土层上迅速蔓延——至于用来支撑建筑重量的钢结构部分，则是早在大锤成型之前，就已经被孙杭给抽出来了。 二十九层，彻底崩塌。 扛着大锤的孙杭轻飘飘地落到了第二十八层——他注意到，这个二十八层除了那些横七竖八倒了一地的硅胶人偶和融化的“丙六三四”之外，摆设和楼上的第二十九层一模一样，就连格子间办公桌上那些细小的摆件都完全一致。 不仅如此，在玻璃幕墙的相同位置上，孙杭突入写字楼所砸出来的那个大洞也得到了“完美复刻”。 这两层楼，就像一个偷懒的建模师用重复素材复制粘贴出来的游戏场景一般。 “八十！八十！” 孙杭再一次砸穿了第二十八层的楼板，然而下方的第二十七层，依旧是一模一样…… 二十六层、二十五层、二十四层…… 第六层、第五层、第四层…… 第一层、负一层、负二层…… 孙杭看着眼前熟悉的场景，又抬起头望了望上面贯穿了几十层楼的那个大洞，终于是没有再继续挥动巨锤。 十六米长的巨锤突然开始向内坍缩，原本就已经被压实的金属再度压缩，在一阵令人牙酸的“咯咯”声之后，巨大无比的锤子竟然变成了一柄半米长的短刀，吸附在孙杭的手臂内侧。 如果仔细观察短刀的刀刃的话，可以发现刀刃似乎一直颤动着，就像是加上了一层流动的热空气滤镜一般。 强行将金属压缩到这种程度，致使这柄短刀的“状态”极其不稳定，它之所以没有“爆炸”，完全是因为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约束着它……而一旦这股力量消失，它所能释放出来的破坏力，也远比刚刚那柄巨锤的攻击要可怕得多。 孙杭连续深呼吸了三次，然后才抬手擦去了额角渗出的汗珠——压缩金属这个过程所需要消耗的“精神力”远比他想象得要可怕，但在压缩完成后的“维持阶段”，那就变得轻松许多了。 “唔，这个大小就顺手多了。”孙杭看了眼紧贴着自己手臂的短刀，点了点头。 他的专属武器“己二七九六”已经由研究所的无人机运往城南大桥了，原本应该是会和孙杭他们的直升机同时抵达战场，然而半路出现的“丙六三四”却是完全打乱了这个计划。 还好，以孙杭现在的能力，像“己二七九六”这样的武器，只要材料充足，完全可以量产。 如果按照击穿的楼层来算，孙杭现在所在的楼层应该是负九层。 然而“负九层”的玻璃幕墙外面依旧是望不到底的黑暗深渊，玻璃幕墙上那个第二十九层同款的破洞也依旧存在。 孙杭沿着办公区域外的走廊一路走到了电梯间，果不其然，墙上显示的字样是“29F”。 这几十层楼，全都是第二十九层的复制品。 孙杭每砸穿一层楼的楼板，对于这诡物来说，就只是按一下“Ctrl+C”和“Ctrl+V”的事儿罢了……就算孙杭活活累死，他也永远不可能通过砸穿楼层的方式，下到第二十八层。 孙杭想了想，折返回了办公区，他想起刚刚自己扫视四周时看到的一样东西。 那是一架摆在充电基座上的小型无人机，上面贴着一家广告公司的LOGO，而它的遥控器，就摆在旁边的桌子上面。 孙杭拿起遥控器，打开了无人机的电源，四个小型螺旋桨当即旋转了起来，无人机缓缓升到了和他视线齐平的高度。 用手机蓝牙连接上无人机的摄像头，孙杭控制着无人机沿着自己刚刚砸出来的那个大洞一路上升，一直上升到了最先那个尸横遍野的“第二十九层”。 一切都没有变化，融化的“丙六三四”和那些硅胶人偶都还在原地，破损的电路火花四溅，自来水从一旁被截断的水管里泊泊涌出，打湿了一大片地毯。 孙杭控制着无人机在办公区里转了一圈，随后一拨摇杆，让无人机从玻璃幕墙上的那个破口飞了出去。 然而，就在无人机冲入黑暗的那一瞬间，手机屏幕上的画面也被黑暗彻底吞噬，两秒钟之后，“信号丢失”四个字跳了出来，遥控器上的指示灯由绿转红。 “切，没意思。”孙杭随手将遥控器一丢，走到了距离自己最近的一张办公桌前，摁下了电脑的开机键。 这栋诡化的写字楼里虽然没有通讯信号，但供水和供电却都没有被掐断，孙杭先是将自己的手机连上了一边的充电插座，然后在这台电脑上打开了一个word文档，思索片刻之后，在空白的页面上敲下了一句话。 “你能理解我的语言吗？” 他等了几秒钟，只见光标诡异地跳动了两下，在孙杭没有触碰键盘和鼠标的情况下，他的那句话下面多出了一个字。 “能。” “很好，请问怎么称呼？” 没有回应。 “你为什么把我引到这里来？你找我有何贵干？” 没有回应。 “融化掉的那个东西是‘丙六三四’吗？” 没有回应。 “你妈死了。” 还是没有回应。 孙杭对着电脑屏幕竖了一个中指，收起自己的手机，走到了电梯间，摁下了电梯按钮。 位于五楼的电梯开始运作……六楼、七楼、八楼……可是当电梯上行到第十五楼的时候，却又转而开始下行，最后又回到了五楼。 无论孙杭尝试多少次，这几部电梯都始终到不了他所在的第二十九层。 “你的意识是……我只能走楼梯，对吧？” 电梯门边原来用来显示电梯所在楼层的小屏幕突然闪过一阵黑白色的雪花噪点，紧接着，数字消失，一个汉字浮现了出来。 “对。” 第六十六章 楼梯 “走楼梯你就能让我离开？”孙杭又问道。 没有回应。 “那我凭什么要听你的？” 没有回应。 “我有个问题，你害怕我吗？” 没有回应。 孙杭不再提问，直接挥动短刀，像切豆腐一样切开了电梯门，可就在他打算从电梯井里一跃而下的时候，迈出去的那只脚却又收了回来。 电梯井里看不到吊着轿厢的那根钢索，取而代之的，是和玻璃幕墙外面一样望不到底的黑暗。 在孙杭的潜意识里，这种黑暗极其危险，一旦落入其中，可能就再也没法脱身了。 “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不直接用这种黑暗将我吞噬掉？”孙杭再一次发问道，“还是说，你不能控制这种黑暗的区域，只能我自己撞上去？” 大楼并没有回应孙杭的问题，电梯门旁边的显示屏也已经恢复了正常。 真的只能选择走楼梯吗？ 楼梯的出入口就在电梯间的角落里，在靠近踢脚线的地方还挂着一块“安全出口”的绿色灯牌……至于这个出口是不是真的安全，那就另当别论了。 孙杭注意到，楼梯出入口的门是锁死的——照理来说，这种常闭式防火门都是严禁锁死的，甚至门上连锁具都不会装，就是为了在灾害发生的第一时间让人们可以顺利逃生……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既然是在一栋诡化的写字楼里，那所谓的合理性，自然也就是无稽之谈了。 门上的钥匙孔造型让孙杭感觉有些眼熟，他想了想，从口袋里掏出了那柄刚刚从“丙六三四”身上爆出来的复古钥匙，插进去，轻轻一转。 “咔”一声，锁开了。 孙杭轻轻推开防火门，一股木头腐朽发霉的气味当即从门缝里飘了出来。 他发现门后的楼道极为逼仄狭窄，全木制结构的楼梯盘旋向下，一圈又一圈。零星几盏锈迹斑斑的煤油灯固定在墙壁上，散发着昏暗的灯光——像这样的楼道和楼梯，完全不该出现在这样一栋现代化的写字楼里。 “异常之处才有可能是破局之点……但更有可能是对方设下的陷阱。”孙杭心里盘算着，“可问题就在于利用常规手段无法脱困，倒不如将计就计，看看这诡物把自己困在这里是要作何打算……” 孙杭往前踏出了一步。 木制楼梯腐朽得很厉害，承重的木板上布满了蛀孔，脚踩上去的时候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给人一种随时都会散架的感觉。而楼道内部更是布满了岁月的痕迹，石灰材质的墙皮斑驳剥落，很多角落里都有着渗水的痕迹，覆盖着大片大片潮湿的青苔。 在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中，孙杭沿着楼梯往下走了十几级台阶，隐约间，他意识到似乎有些不对劲。 墙皮剥落的地方似乎比第一眼看到的时候少了一些，楼梯木板上的蛀孔也没那么多了…… “我算是知道让我走楼梯的目的是什么了。” 孙杭掏出手机一看，果不其然，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是黄历4717年3月25日。 孙杭只是往下走了十几级台阶，所处的时间便倒流了两年之多。 他又试着往下走了一级，手机上的时间瞬间往前跳了两个月，变成了黄历4717年1月5日。 “这楼梯的最底层，应该就是六十五年前的某个时间点吧？把我骗进来，就是为了让我也陷入到时空异常之中。” 孙杭转身准备折返，可这时候他却发现后路已经被彻底堵死，不仅那扇常闭防火门消失了，就连向上的楼道都已经完全被黑暗所吞没。 孙杭试着打开了手机自带的手电筒，可亮光却连一公分的区域都无法照亮。 “玩赖的是吧……那就别怪我不讲武德了。”孙杭在察觉到时间会随着楼梯台阶而变化的那一瞬间，他就已经想到了破局之法。 只不过这个破局之法依靠的并不是他自己，而是另一个未知存在的力量。 那股力量上一次毁灭掉的诡物，是那颗硬度堪比金刚石的水晶球。 “时光倒流是好事啊。”孙杭突然自言自语地说道，“这下我真得谢谢你了……前段时间我失忆了，借着这个机会，我正好可以去看看两年前的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说不定就能发现一些线……” “线索”的“索”字孙杭还没说出口，他的脑海中便萌生出了一股极为强烈的异样感觉。 他扫视了一圈四周，很快就发现异样感觉的来源。 楼梯的扶栏也是木头制成的，每隔一段距离，就会有一个凸起的柱头，这些柱头本来只是简单的椭球造型，根本就没有什么装饰可言……但现在，距离孙杭最近的三个扶栏柱头，赫然变成了三个猿猴造型的木雕。 一个捂着眼睛，一个捂着耳朵，一个捂着嘴巴。 下一秒，四周的一切开始迅速“老化”，孙杭脚下的楼梯木板腐朽解体，进而化作灰烬，失去支撑的孙杭开始下坠，一种怪异的失重感逐渐将他包围…… 恍惚间，孙杭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写字楼的天台之上，写字楼的内部似乎是化作了一片火海，熊熊浓烟正在从每一层每一个打开的窗口里涌出来。 笼罩着写字楼的黑暗消失了，孙杭朝四周望去，只见天府城商业区高楼林立，不远处的高速路上堵满了车，刺耳的喇叭声响个不停。 不断重复播放的避难警报依旧在城市上空回荡着，孙杭掏出手机一看，日期和时间都已经恢复正常，只是手机的信号却依旧是零格。 孙杭走到天台的边缘，往楼下一望，先前自己搭乘的那架直升机已经变成了残骸，横躺在马路的中央，半截折断的桨叶崩飞出去，把街对面金拱门餐厅门口的摆着的吉祥物人偶给插了透心凉。 孙杭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 “是诡物干的么？”孙杭看了一眼脚下正在燃烧的写字楼，这玩意和丙六三四出现在这里，就意味着可能有更多的诡物已经突破了城南的封锁线，侵入了天府城的闹市区。 “这下乐子大了。” 第六十七章 甲胄 孙杭靠着菌丝迅速降落到了地面，快步跑到了直升机的残骸那里。 那个不久前还在和他谈笑风生的黑人驾驶员整个人都卡在了变形的驾驶座上，已然没了生息。 血液在驾驶座底下积了厚厚的一洼，此时已经呈现出半凝固的状态，显然距离坠机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除了驾驶员之外，孙杭又在机舱里发现了两具难以辨认身份的男性尸体。 没有发现女性尸体，这就意味着叶萱和杨涟有可能还活着……至于王晞怡，别说坠机了，就算是这架直升机掉下来砸在她头上，她都死不掉。 就在孙杭检查直升机残骸的时候，无线电的声音在机头那边响了起来：“龙泉驿基地呼叫黑曼巴24号，收到请回复；龙泉驿基地呼叫黑曼巴24号，收到请回复——” 孙杭用短刀切开了卡住舱门的钢梁，将无线电对讲机拿了出来。 “这里是黑曼巴24号，我们中途遭遇了诡物，直升机坠机，驾驶员和两名乘员确认死亡，其余人失踪。”孙杭对着话筒喊道。 “请表明通话者身份。” “天府城注册诡物猎人，孙杭。” “我们已定位坠机地点，将最快速度往你处派出救援部队，请报告人员受伤情况。”对方说道。 “除了死透了的和失踪的，没人受伤。”孙杭回复道，“我先前被一只庚型诡物困住了，刚刚才将其消灭。我脱困之后便发现直升机坠毁在大街上面，在残骸内部我只找到三具尸体，其他人不知去向，你们现在能联系上叶萱等人吗？” “天府城通信基站遭到诡物袭击，目前全城通讯网络已经瘫痪，除此之外，通信卫星的讯号也被‘永夜’所屏蔽，只剩下军方的大功率无线电设备还能正常运作。”对方回答道，“失踪者并没有接入军用通讯频道，因此我们也不知道他们的情况。另外，请确认直升机上的飞行数据记录仪是否还在，受损情况如何？” “飞行数据记录仪？就是指黑匣子么？”孙杭问道，“这玩意装在哪的？” “驾驶舱控制台下方，外形是一个厚重的金属主体，有醒目的橘黄色涂装！” “哦哦，看到了，东西还在……控制台的受损不算严重，这玩意应该也没事。”孙杭说道。 “救援部队在回收飞行数据记录仪之后会第一时间进行解析，确认直升机失事原因。” “对了，有件事，问一下，城南大桥那边，战况如何？” “诡物阻击作战正在进行中，我方阵地尚未被突破。”对讲机另一头的声音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但是仍有部分诡物绕过了封锁线，渗入到了城市内部。紧急避难指令已经升至最高等级，根据灾害对策委员会的指示……” 和孙杭通话的人犹豫了几秒，但还是接着说了下去：“根据灾害对策委员会的指示，我们需要做好放弃部分城区的准备。” “是放弃部分城区……还是放弃整座天府城？” “按照委员会的说法……‘具体视情况而定’。” 一座被诡物侵染的城市，终将孳生出更多的诡物，摆在人们的面前的选项只有两个：要么是抗争到底，将侵入城市的诡物全部消灭；要么就彻底放弃这座城市。 “啧……” “刚刚收到消息，联邦的援军已经抵达蜀州，他们将会驰援城南大桥，根据委员会的安排，天府城猎人孙杭增援城南的任务被取消，改为在市区自由猎杀渗透诡物，保障各处避难设施以及市民们的安全，治安局和警卫队的人会全力配合你的工作。” “也就是说，我不用赶到城南去了咯？” “最新的安排是这样。” “行，我知道了。” 刚刚放下对讲机，孙杭便感受到了一股极度危险的气息，他一个激灵，抬头朝着几十米开外的十字街口望去。 一个身穿玄色明光铠的人影静静地伫立在那里，他的脸上覆盖着一块黄金制成的恶鬼面具，头盔的顶端插着三根颜色鲜艳的翎羽，仅仅只是站在那里，一股肃杀之气便向四周扩散了开来。 在他的腰间，悬着一把刀鞘华丽的唐横刀，手中则是拄着一柄长度接近三米的狼牙槊，锋锐的矛头直指天际。 “这身甲胄应该挂在博物馆的架子上，而不是出现在大街的正中央。”孙杭一边嘟哝着，一边从直升机的残骸里爬了出来，站在马路中央，和那对隐藏在金色鬼面之后的眼睛对视。 对方给孙杭一种极其危险的感觉……这种感觉孙杭从未有过，哪怕是完全兽化状态下的王晞怡，都没有给孙杭带来过这种感觉。 毫无疑问，这身甲胄、包括恶鬼面具和头盔在内，以及那把唐横刀和狼牙槊，全部都是“己型·器物类”的诡物，它们的气息十分相近，几乎浑然一体……在孙杭看来，这不是一件或是几件己型诡物，而是“一套己型诡物”。 但让孙杭有些意外的是，穿着这一整套“己型诡物”的人，身上却感受不到半点诡物的气息——也就是说，此人并不是感染者，也不是诡物猎人。 别看他现在的样子威风凛凛，但实际上就是一个被诡物所挟持的倒霉蛋罢了。 “铿——” 一阵金属甲片相互摩擦的声音响起，穿着明光铠的人抬了手臂，狼牙槊由竖转横，矛尖对准了孙杭的脑袋，挑衅的意味已经再明显不过了。 孙杭打量了一下对手，原本紧贴在手臂内侧的短刀已经滑入掌中。 “有点棘手，如果手下留情，可能打不过这玩意，但如果全力攻击，不管谁胜谁负，穿着甲胄的那个家伙必死无疑。”孙杭开始缓缓朝对方逼近，速度逐渐加快，“希望你别怪我……要怪就怪这把你给控制住的诡物吧。” 两根菌丝突然从孙杭的身上射出，缠在了道路两侧的路灯上面。 收紧的菌丝骤然发力，就如同一张大号的弹弓一样，瞬间将孙杭给“发射”了出去！ 而与此同时，孙杭手中的短刀也再度变换形态，变成了一柄四米多长的巨型斩马刀！ 一寸长，一寸强——既然对方手中的狼牙槊有三米长，那孙杭就比他再长一米。 第六十八章 援军 然而对方的反应也很快，手中狼牙槊当即向上挥出，迎向了孙杭的斩马刀。 金铁交鸣的声音并没有响起，在斩马刀和狼牙槊即将接触的那一瞬间，斩马刀的前端毫无预兆地化作了液态，将狼牙槊包裹在了其中。 从一开始孙杭就没打算和对方硬碰硬——这一整套器物类诡物聚集在一起能够相互加持，形成一加一大于二的效应，那么想要击溃它们，最好的办法，就是各个击破。 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孙杭的战术很简单，就是趁着对方对自己的能力还不熟悉，打一手信息差，先把那柄看上去威胁很大的狼牙槊给吞噬掉。 如果这一招能够得手，那么胜利的天平将会大幅度地朝孙杭这边倾斜。 对方显然也没料到孙杭会突然变招，猝不及防之间，液态金属已经吞没了狼牙槊的三分之一。 可就在这一刻，狼牙槊上面突然燃烧起了赤红色的火焰，包裹其上的液态金属瞬间就被汽化——不仅如此，这火焰还顺着斩马刀的刀柄蔓延了过来，孙杭不得不松开了手，迅速后退拉开距离。 灼热的空气扑打着孙杭的面颊，他眼睁睁地看着整把斩马刀被彻底汽化——这把刀严格来说已经可以算是一件器物类诡物了，可是在和对方接触不到三秒钟的时间里，就已经被消灭干净了。 孙杭和诡物甲胄之间的路面已经完全融化，一股沥青受热所散发出来的臭味在空气中弥漫。 铁的沸点是2750摄氏度，而刚刚那柄狼牙槊上燃起的火焰的温度，至少已经达到了三千摄氏度以上。 “要是被那火焰碰到的话，估计是连骨灰都不剩下了……”孙杭死死地盯着对方手中的狼牙槊，一步步后退，一直退到了直升机残骸的边上。 他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将手按在了直升机残骸的表面。 一阵杂乱的金属碰撞声响起，原本固定在直升机武器挂架上的导弹发射巢直接解体，十几枚空对地导弹像是被一只只看不见的手抓着一般，提到了十几米高的空中。 下一秒，这些导弹的尾端便喷射出了长长的火焰，呼啸着射向了诡物甲胄！ “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起，孙杭将双臂交叉护在身前，原本掉落在地上的那些金属零件如同受到吸引一般纷纷飞到了他的身前，聚集成了一块不规则形状的护盾，硬生生拦下了席卷而来的焰浪和冲击波。 “嗯……这都没死？” 爆炸的烟尘还没有消散，但孙杭已经开始再一次后退，原本挡在身前的那块护盾裂解成无数锋利的金属片，旋转着射入了烟幕之中。 “叮！叮叮！” 金属碰撞的声音从烟幕之中传来，不一会儿，诡物甲胄就已经突破了烟幕，提着狼牙槊冲到了孙杭的近前。 粗大的狼牙槊当头砸下，就在它即将把孙杭砸得脑浆迸裂的前一秒，对方的动作却是硬生生停了下来。 孙杭手中举着那柄原本挂在对方后腰上的唐横刀，刀刃距离诡物甲胄的护心镜只有不到一寸的距离。 相比能释放出超高温火焰的狼牙槊，唐横刀的属性截然相反，一股诡异的寒意不断地从刀刃上散发出来——尽管它没有直接接触诡物甲胄，但在甲胄的表面，已然是凝结出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天府城的猎人，有点本事。”一个清冷的声音从恶鬼面具底下传出。 “咦？你会说话啊？”孙杭愣了一下，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误会了什么。 不对，没有误会。 是对方挑衅在先，对方全责。 狼牙槊被收了回去，对方向孙杭伸出手：“把刀还我。” “凭什么还你？”孙杭依旧保持着举刀相向的姿势，“我连你是个什么东西都还不知道呢。” “我不是东西，我是人。”对方说道。 “你不是感染者。”孙杭说道，用的是陈述语气。 “不是。” “那你凭什么能驾驭诡物？而不是反过来被诡物所控制呢？” “这不是普通的诡物，而是‘17号诡器装具·杀伐’，我是‘杀伐’的第十一任适格者。”穿着甲胄的人说道。 “姓名，性别，年龄，所属单位？”孙杭学着治安官的样子问道，“还有，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 “叶九，男，二十二岁，隶属于春明城一号研究所，‘诡狩小队’成员。”对方很配合地回答道，“奉命前来支援天府城。” “啧……援军？”孙杭眯起了眼睛，下一秒，突然开口骂道，“他妈的你既然是援军，你不跑去城南阻击诡物，跑到这大街上来耍酷？还在明知我身份的情况下主动挑衅，你这不是找骂么？” “特别行动小组的组长，叶萱，她是我妹妹。”叶九开口道，“我刚刚得到消息，她搭乘的直升机在此地坠毁，但现场却没有发现她的尸体。” “动作这么快？我刚刚才把消息报上去？”孙杭看了叶九一眼，又回头看了直升机的残骸一眼。 “‘杀伐’能提供给我的机动性，比常规载具高很多。”叶九说道。 “是吗？那你表演一个看看？” “‘斩霜’被你夺走，‘杀伐’已经不完整了，能力也会受到很大程度的限制。”叶九很老实地说道，“所以，请把刀还我。” “口说无凭，请出示你的证件。”孙杭不为所动。 “我的证件和我的行李一起，还在飞机上面。”叶九说道，“我是直接从飞机上跳下来的。” “你很急吗？”孙杭仔细打量着手里这把被对方称之为“斩霜”的唐横刀，他隐约能感觉到，唐横刀似乎带有一定的自主意识，如果不是自己一直在试图吞噬它的话，它早就已经脱手飞回到叶九的身边了。 “我当然急！换做是你，你亲妹妹生死不明，你不急吗？” “我没有亲妹妹。”孙杭耸了耸肩，“我甚至连我爹妈是谁都不记得了，很抱歉，你的这种急切，我体会不到。” “你——”叶九的话语里已经带上了一丝怒意。 “不过你可以放心，叶萱大概率不会有事。”孙杭说道，“天府城的另一名猎人‘夜煞’应该和她在一起，一般的诡物，威胁不到她们。” “‘夜煞’？就是那个黑龙模因的试验品么……”叶九缓缓吐出了一口气，“我并不觉得和‘夜煞’在一起就是安全的，她的状态并不稳定，如果失控，危险性远比那些渗入城内的诡物更高。” “所以呢？你打算怎么办？”孙杭将唐横刀抱在怀中，一脸漠然地问道。 “把刀还我，我会对这片区域进行地毯式搜索，顺手也会帮你解决掉城内的诡物。”叶九说道。 “不还。”孙杭摇了摇头，“在你的身份无法确定之前，我不能做出如此冒险的举动……谁知道我把刀还你之后，你会不会反手一刀就把我给劈了呢？” “你们这些边境蛮夷……就这么不讲理么？”叶九怒道。 “啧啧啧……春明城下来的天龙人玩双标真是有一手的。”孙杭笑了起来，“也不知道谁刚刚拿那根大棒子指着我鼻子的……你这就叫讲理了？” 第六十九章 诡器装具和适格者 “……好吧，那你说，你要怎么才能相信我？” “首先，把你的头盔和面罩摘下来。”孙杭说道。 叶九没有多作犹豫，就照孙杭说的那样摘下了头盔和面罩，露出了一张英俊的脸庞。 他的五官和叶萱很相似，能够看得出来，叶萱女扮男装的模仿对象，大概率就是自己的这位兄长。 只不过叶九的神情很是憔悴，脸上还挂着浓重的黑眼圈，看上去反而像是一个常年熬夜加班的社畜。 这家伙，难不成是酒色掏空了身子？孙杭暗自腹诽道，继续说道：“还有，告诉我诡器装具和适格者又是什么意思？这些概念我从来没有听到过，我怎么能确定不是你临时现编出来的说辞？” “边境蛮夷，见识短浅也是正常……”叶九有些鄙视地看了孙杭一眼，“但我属于没想到，你对于诡物相关信息的了解居然能匮乏到如此地步。” “你再多哔哔一句，这刀我就不还你了。”孙杭用手指弹了一下“斩霜”的刀刃，一阵嗡鸣声伴随着刀刃的震颤响起。 “别、别弹！”叶九脸上的表情瞬间从鄙视切换成了肉痛，“我告诉你不就行了么——所谓诡器装具，其实就和配发给诡物猎人的‘专属武器’差不多。只不过诡器装具清一色都是诡物，而装具适格者的选拔程序，也要比猎人严格很多。” “非感染者也能成为适格者？” “能，成为适格者的首要条件和自身和诡器装具之间的同步率，25%以上算合格，40%以上算优秀，和是不是感染者并没有直接关系。”叶九解释道。 “那你呢？你和这套诡器装具之间的同步率是多少？” “53%，在‘杀伐’的历代适格者里，我的同步率是能够排进前三名的存在，因此，我能够发挥出它绝大部分的力量。”叶九的语气之中带上了一丝自豪。 “诡器装具都是己型诡物么？” “绝大部分都是，不过并不绝对。”叶九摇了摇头，“就我所知，有一名代号‘傀儡师’的适格者，她的诡器装具就是十几具没有自我意识的‘诡骸’。” “诡骸”这个概念孙杭倒是不陌生，在他刚刚成为诡物猎人的时候，杨绮就给他讲过。 “诡骸”是人类感染者的最终结局之一——除了死亡、被其他诡物吸收、变成一种新诡物之外的第四种结局。 诡骸介于尸体和完全诡化的感染者之间，是一种类似于行尸走肉的“活死人”，有点像是惊悚题材作品里常见的“丧尸”，但和丧尸相比，它们不具备感染性，同时还会带有一部分“生前”的记忆和少量自我意识……以及，属于诡物的特殊能力。 诡骸也属于诡物猎人的狩猎目标，虽然它们不会感染正常人类，但其行为逻辑完全遵循生物本能，放任不管的话，很容易发生袭击人类的恶性事件。 “我还是很好奇，凭借普通人的能力，真的能控制得住诡物吗？”孙杭用怀疑的眼神打量着叶九，“会不会一个不小心，你就反过来被诡物给控制了？” “和诡器装具之间同步率太低或是太高都很危险，但处于25%到75%这个阈值，相对来说就比较安全。”叶九说道，“同步率太低的人没资格成为适格者，而同步率超过75%的人，至今为止都没有出现过……联邦对于诡器装具的研究已经超过百年，诡器反噬适格者的情况屈指可数。” “屈指可数，那就意味着不为零。” “但那只是极少数的个例。”叶九嘴硬道。 “那你怎么就能保证你不会是那个倒霉的个例？”孙杭把玩着手里的唐横刀，“既然你觉得‘夜煞’存在失控的可能性，那我是不是也能把你视作一个随时都会爆炸的定时炸弹？” “你是在质疑我的能力？” “我有点好奇，诡器装具在使用的过程中，难道就不存在副作用么？”孙杭问道。 人类和任何诡物接触，都是存在风险的，除了可能会感染诡化病毒之外，还存着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副作用”。 就比如说那颗可以强化记忆的圣诞水晶球，不仅会让使用者患上超忆症，根据孙杭自己的体验，这东西还具备极强的“成瘾性”……那种大脑一片清明的感觉简直让人沉溺。 “副作用当然是有的，你猜猜看为什么我这套诡器装具叫做‘杀伐’？” “用多了会变成乱杀人的疯子？” “差不多。”叶九点了点头，“这套诡器装具源自盛唐时期玄甲骁骑，第一任主人是一名叶姓校尉，在安史之乱期间，他凭借一己之力诛杀了数百狼牙军，力竭而亡。自此之后，每一个穿着这套甲胄的人，都会被那股浓郁的杀伐之气所感染，在不断的杀戮之中迷失自我，成为一具彻头彻尾的杀人机器。” “那你们是怎么解决这个办法的？” “前十任适格者依靠的是心理暗示、催眠术、物理刺激等一系列的手段，来防止自己的大脑被杀意彻底占据，但在我看来，他们的做法都只是治标不治本罢了。”叶九说道。 “那你的办法是……？” “打电子游戏。”叶九很淡定地说道。 “啊？”孙杭微微一怔，他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在虚拟的游戏里，我动辄就是灭杀几十亿人口的第四天灾——我用轨道轰炸灭绝一整个文明，用歼星武器摧毁整颗星球，还把外星智慧种族做成食品罐头贩卖……当我习惯这些玩法之后，现实世界里杀戮，哪怕是杀几百几千个人，对我来说也已经是索然无味了。”叶九耸了耸肩，说道。 “听上去……好像是有点道理。”孙杭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他突然觉得，这个办法，自己似乎可以借鉴一下。 就在孙杭想再问点什么的时候，一股极为强大的诡物气息突然从地底下涌了上来！ “快闪开！有什么东西正在接近！”叶九大声朝他喊道，“我很感应得到，是一只很强的诡物！” 在叶九喊话的间隙，孙杭就已经借助菌丝飞跃到了金拱门餐厅那个巨大“M”标志的顶端，一脸警惕地盯着下方的路面。 孙杭下意识吞咽了一口唾沫。 不是出于恐惧，也不是出于紧张，而是出于那种对诱人食物的极度渴望…… 这是一顿前所未有的丰盛大餐，但丰盛的同时也意味着……它有可能会把“进食者”给活活噎死。 第七十章 诡影 相较于那种恐怖的气息，这只诡物出现时的动静，反而是无声无息。 只见黑色的阴影就像是一种液体一样，从街道上的窨井盖下缓缓“渗”了出来——虽然看上去它的移动速度不快，但实际上它只用了不到半秒钟，就蔓延到了街边的建筑物上，并且沿着建筑物的墙面开始向上爬行。 “这东西是从地下管道潜入城市的……可能是现象类或者灵体类的诡物，这它这样子，实际体积可能十分庞大。”叶九也跳到了高处，皱着眉对孙杭说道，“我甚至有一种感觉，这家伙完全延展开来之后，或许能将整座城市都给吞下去。” 孙杭抽出手枪，对着地面上的阴影扣下了扳机。 “砰！” 弹头从枪口射出，打在了沥青路面上，制造出了一个拳头大小的浅坑——然而阴影诡物却似乎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从声音上分析，这一枪除了打中了那层沥青之外，什么都没有接触到。 “初步判断，没有实体。”叶九又说道，“那我的想法是对的……” 孙杭注意到，凡是被这种阴影覆盖的地方，无论是地面、建筑物还是别的什么东西，都在迅速“老化”——人行道上的地砖风化开裂，金属路灯的灯杆变得锈迹斑斑，原本色彩鲜艳的广告牌像是被加上了一层黑白滤镜一下褪去了所有的颜色，贴在上面的牛皮藓小广告脆化剥落，被风轻轻一吹便化作了粉末。 而在孙杭所站位置的正下方，那个被直升机桨翼贯穿的金拱门吉祥物人偶，此时已经只剩下了内里的金属骨架——这个金属骨架用的是轻质的铝合金，没有生锈，但表面也蒙上了厚厚的一层氧化层。 孙杭将视线移动到了直升机残骸那边，果不其然，变形的驾驶舱已经卡不住那名黑人驾驶员了——因为他的血肉已经消失，只剩下一具森白的骨骸，七零八落地从驾驶舱框架的缝隙里滚落了出来。 这一幕，不禁让孙杭回想了第一次时空异常发生的时候，他在电视屏幕上所看到的那些画面。 “历史上没有过这诡物的出现记录。”叶九说道，“至少在我看过的所有文献里，从来没有过类似的描述。” “这家伙当然不会有记录。”孙杭长吁了一口气，“因为它就是时空异常的罪魁祸首。” “什么？！”叶九眉毛一挑，“你怎么确定的？” “直觉。”孙杭没有多说，直接将那柄唐横刀扔给了叶九，“用你最强的攻击手段试试看，如果不行的话，就申请支援吧。” “要我一上来就开大么？”叶九接住唐横刀，再一次带上了头盔和面罩。 “趁着现在有大就赶紧开，要是连大招都放不出去就死了的话，那不是更憋屈？”孙杭说道。 “呵……如果你害怕的话，那就躲远点。” 孙杭没有继续和他拌嘴，而是拉着菌丝飞到了更远也更高的一栋建筑物上面。 街边的金拱门餐厅差不多已经完全被阴影所吞噬，就连那个高出屋顶一大截的“M”标志都有将近三分之一被阴影所覆盖，表面黄色的油漆纷纷剥落，露出了被锈蚀的金属基底。 “利用时空置换把其他诡物扔到城南墓园，吸引联邦绝大部分的注意力，然后自身通过地下管道网络潜入城市……这就是这只诡物的作战计划？”孙杭思索道，“不，不对，不应该将常规的思考逻辑套用到诡物的身上……可是，无论从哪个角度去看，这只诡物的目标似乎都是吞噬掉整座天府城……” 是为了获得城市里的某样东西？还是为了杀死某个特定的目标？亦或是……单纯为了扩张领土，挤压人类的生存空间？ “这玩意你拿着！”孙杭这边还在思考问题，叶九却是朝他扔过来了一样东西。 孙杭接住一看，发现是一个沉甸甸的金属盒子，打开盒子，里面装着的是一副蓝牙耳机。 “这耳机连接的是军用通讯频道，也是现在蜀州地区唯一能正常使用的通讯频道！”叶九说道。 孙杭戴上了耳机，顿时，一堆嘈杂的声音从耳机里面传了出来。 军用通讯频道本来是有好几个频段的，但由于现在所有机构都只能通过军用通讯频道来进行传信，因此每一个频段都要负责多项通讯任务，原本应该是一对一的频段现在热闹得就像是个菜市场一样。 从各支部队七嘴八舌的汇报之中，孙杭很快就明白，叶九给自己的这个耳机是专门负责处理入侵城区内部的诡物的，而此时此刻，除了他们所在的这个位置之外，天府城其他城区也都遭到各式各样的诡物袭击——尽管最早出发的那几批援军已经抵达，但相比入侵诡物的数量，猎人的人数依旧是捉襟见肘。 更何况，诡物和猎人之间的战力对比，是不能直接用数字去衡量的。 就比如说像王晞怡这样的纯物理攻击型的猎人，如果遇到诡婴这样的灵体类诡物，哪怕有一百个王晞怡，都没有任何意义。 不过唯一的好消息就是这些入侵诡物的攻击意图并不明显，它们只是单纯“出现”在城区里而已，只有极少数诡物采取了大肆破坏的行动——九成以上的诡物都还处在“原地待机”的状态下。 至于天府城内的各处公共避难设施以及人口密集的居民区，则是暂时还没有受到攻击。 “喂？能听到我的声音吗？我是猎人孙杭，我现在在——”孙杭看了一眼路牌，“我现在在锦江CBD这边，这里出现了疑似BOSS级的诡物，我需要……”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人给打断了：“各个区域都出现了诡物，我们现在没有余力来支援你那边！如果无法独立消灭诡物，请立刻上报已掌握的诡物信息，我们会记录在案，并且根据事态紧急程度决定支援的先后顺序！” “算了，你只需要告诉我诡物研究所有没有遭到袭击就行……我担心这些诡物的目标是研究所里的东西！”孙杭看了一眼一手持槊一手持刀的叶九，这家伙似乎已经进入了一种蓄力状态之中——论战斗力的话，现在天府城里应该找不出几个比这家伙强的人了。如果他没法击溃这诡影的话，那派过来的支援估计也很难有什么作为。 “天府城的诡物研究所吗？”刚刚那人说道，“根据目前掌握的情报，那里并没有遭受袭击。距离研究所最近的诡物也在七公里外，并且没有向研究所移动的迹象。” 第七十一章 倒影和实体 没有诡物袭击研究所？ 在天府城里，凡是和诡物有关的东西，九成九以上都封存在研究所里……既然这些诡物没有袭击研究所，那就说明它们的目的大概率不是为了夺回某样东西或是杀死某个人。 当然，前提是那东西或者那个人在异变发生前，就已经离开研究所了。 “那个天府城的猎人！”叶九大声道，“你最好站的再远一点！我这招的波及范围……可是很大的！” “我刚刚和你交过手，我心里有数。”孙杭说道。 “嘿，我刚刚试探你的时候，可是只用了三成力，才会被你侥幸得手。”叶九说道，“要是我一上来就火力全开的话，你恐怕是连渣都不剩了。” “那希望你可以让这诡物渣都不剩。”孙杭说完，又往后退了近百米。 一股令人战栗的气息从“杀伐”的内部释放出来，唐横刀“斩霜”凝结出了数米长的兵刃，狼牙槊上面则是燃起了孙杭刚刚领教过的赤红色火焰——此时叶九所展现出来的威胁性，的确要比孙杭初见时高了许多。 差不多两倍的样子。 叶九和孙杭交手的时候用的是五成力，而非他自己所说的三成。 只是和这诡影给孙杭带来的危机感相比，不留余力的叶九还是要差了几个档次。 孙杭从一开始就不认为叶九的大招能消灭掉这诡影——说实话，只要能伤到诡影、造成实质性的攻击效果，孙杭都觉得是血赚的。 叶九引以为傲的大招，在孙杭看来，只能算是对着诡影的试探。 不过这也不看不起叶九，而是因为，如果叶九不用大招的话，孙杭冥冥之中有一种感觉——他可能会死。 他保留的力量越多，留给诡物的反击空间就越大。 诡物可不会向孙杭那样，仅仅只是夺走一把“斩霜”就算了事——一旦诡物展开反击，那叶九恐怕就再也没有开大招的机会了。 叶九还在蓄力，而地面上的诡影似乎是完全不在意他的大招一样，自顾自地扩张着面积，将更多的建筑物“吞没”到它的“老化”领域之中。 即便隔了将近一百五十米的距离，孙杭还是能够感觉到，一侧的空气变得灼热无比，另一侧的空气则是冷得几乎要被冻住一样，而在冷热空气交界的地方，“噼里啪啦”的细微爆裂声正在不断地响起。 叶九的身体开始颤抖，他的气息开始变得不再稳定，这是蓄力蓄到极限、力量即将失控的前兆——还好，这家伙虽然很拽，但他还是听取了孙杭的建议，一出手便是自己最强的杀招。 终于，伴随着一声低吼，叶九挥出了手中的武器。 极寒和极热的能量碰撞到了一起，在斩击的交汇点彻底爆发了出来，猛烈无比的冲击波直接撕碎了整条街道，就连那座烧得只剩下一个框架的诡化写字楼，都在一瞬间被这股力量给扭成了麻花。 其威力，不亚于往街上丢了一枚小型战术核弹。 孙杭在叶九出招的第一时间，就调集了大量的金属物件，在自己的身前组成了十二面实体护盾——前五面护盾被瞬间汽化，第六面和第七面护盾则是化作了明亮的铁水，冲击在了第八面护盾上，并且在第八面护盾的边缘形成了大量类似于雾凇那样的凝结体。 在冲击波彻底消散之后，孙杭才撤去护盾，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半跪在屋顶，正在大口喘息的叶九，其次，便是远处彻底化为废墟的街区……以及，覆盖在废墟之上的，黑色阴影。 “这……这不可能！！”叶九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百米开外的废墟，“哪怕是灵体类诡物，承受了这一击也要烟消云散……它……它居然没有被我消灭？” “不是没有被消灭，而是毫发无损。”孙杭移动到了叶九的身边，皱眉道，“而且相较你出手前的那一刻，它的覆盖面积又变大了许多……根据我的判断，它应该是吸取了一部分你大招所包含的能量，当做‘养分’了。” “那种能量根本不可能被吸收！就算强行吸收，也会在它的体内炸裂开来！我——” 叶九的话还没说完，孙杭就打断了他：“请不要使用‘不可能’这三个字，那样会显得你十分不专业。” “不，你不明白诡器装具，这可是……” 叶九还在那里喋喋不休，孙杭却像是心有所感那样，突然起抬起了头，看向空中。 在距离地面近千米的高空之中，悬浮着一颗巨大的球体，球体的表面呈现出一种流动的“浑沌”色泽，就如同把黑白灰三种颜料倒入某种大密度的油性溶剂里，然后用玻璃棒不断搅动所呈现出来的效果一样——孙杭很难界定这是一种什么样的颜色，如果硬要找出一个词的话，那就只能是“浑沌”。 地面上的诡影，就是这个球体投射下来的影子——球体在缓慢扩大，地面上的诡影面积也在扩大。 然而在孙杭的感知里，这个球体完完全全没有任何诡物的气息以及能量波动，反倒是它投射在地面上的影子，让孙杭感受到了极度危险的感觉。 如果不是肉眼能看到的话，对于孙杭来说，这个球体就是完全不存在的。 “你的攻击之所以没有任何效果，是因为你真的打在了诡物的影子上面。”孙杭喃喃说道，“它的本体……在天上。” 在孙杭抬头看的，叶九也一起抬起了头，此时他已经完全愣住了——即便带着恶鬼面具，孙杭都能想象出面具下面那张惊愕的脸庞。 “喂？喂？刚刚宣称自己在锦江CBD区的猎人遭遇诡物的猎人还在吗？”耳机里突然传来的焦急声音，“我们观测到锦江CBD正上方的空中出现巨型诡物，种类不明，你们那边现在情况如何？” “我们这边的情况……”孙杭低头看了一眼地面上的影子，“如果再不管管这东西的话，它的影子，恐怕要把整座天府城都给吞进去了。” 第七十二章 无影灯 “影子？什么影子？”通讯另一头的人显然不明白孙杭在说些什么。 “空中的巨型诡物，它投影在地上的影子，能够产生类似于时空异常的效果，令范围内所有的事物时间流速加快。根据我们的判断，这东西就是最近这一系列事件罪魁祸首。”孙杭说道。 “可是……根据我方的观测，空中的那个球体，恐怕才是诡物的影子！”另一个声音插了进来，“这里是天府城诡物研究所，我们在该诡物出现之后就立马调用一切可用的设备对其进行勘测，空中的球体除了能在可见光条件下被观测到之外，无论是质量亦或是能量反应，均为零，反倒是球体的正下方，检测到了未知诡物的模因频率。” 孙杭看了一眼一旁拄着狼牙槊、气喘吁吁的叶九，问道：“你能再放一次刚刚的大招么？对着天上的那玩意？” “你……你以为我是游戏里的角色吗？一个大招冷却时间只有几分钟……”叶九就连说话都有些不太连贯了。 “那你需要多少时间恢复？” “我现在的状态，只能勉强和诡器装具保持同步……你基本上可以认定我已经失去了战斗能力。”叶九低声说道，“恢复战斗能力至少需要十五分钟……至于刚刚那种程度的攻击，我今天不可能施展得出第二次了。” “行，我明白了。”孙杭转而切回了军方的通讯频道，“龙泉驿基地现在有可用的战斗机么？” “鹰隼小队有三架‘20式’正在基地待命，随时可以出击；另外蛟龙小队的一架‘16式’和两架‘10式’刚刚返回基地，正在进行燃料和弹药补给，预计八分钟之后可以出击。” “立即让鹰隼小队起飞，攻击位于空中的巨型诡物。”孙杭说道，“我的建议是进入有效射程之后直接全弹发射，饱和式火力打击，不要做任何的试探，一击远遁，不要在该空域进行任何逗留。” “正在向上级进行申请——申请已通过，远程导弹打击将在四十五秒后抵达，请注意规避爆炸波及区域！” “除了战斗机之外，天府城周围还有什么能够打到这玩意的对空火力么？”叶九摘下了头盔，按了一下卡在耳廓上的通讯器，开口问道。 “没有……天府城的防空武器基本上都集中到了城南大桥那边，那边出现了大量具有飞行和浮空能力的诡物，防空火力十分紧张，根本抽调不出来！” “第一批增援过来的装甲部队呢？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那支车队里至少包含四辆搭载了防空导弹和——咳咳——咳！”叶九问道，或许是因为说话说得太急，他整句话都还没说完，便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增援过来的装甲部队在入城的途中遭到了诡物袭击，已经失联……我们最后一次收到他们的消息，是在九分钟前。” “先让战斗机进行一个轮次的攻击。”孙杭抬着头，盯着天上不知道是影子还是本体的球形诡物……隐约间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但那个念头转瞬即逝，很快就消失在了他的脑海里面。 作为夏州联邦最先进的战斗机之一，20式具备着超视距打击的能力，孙杭连战斗机的影子都没有看到，十几枚导弹便已经拖曳着长长的焰尾撞入了他的视野之中，随后准确无误地命中空中的球形诡物。 什么都没有发生。 十几枚导弹钻入诡物体内之后如同泥牛入海，既没有爆炸的声音或是火光传出来，也没有从诡物身体的另一端穿透出来，它们就像是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样，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 “导弹信号丢失！没有检测到爆炸反应！”基地负责通讯的那名军官低声惊呼道，“导、导弹……就好像被它吃掉了一样！” “诡物形态未发现明显变化，质量和能量依旧为零。”诡物研究所那边的人就要相对冷静一点，但这冷静也就只保持了不到两秒，“等一下！有能量反应！但不是在天上！是在地底下！正在进行计算……计算结果出来了！能量反应和军方发射的导弹数量基本相等！” “你也感觉到了吧？”孙杭指了指正在向上蔓延的影子，“那些导弹的去向。” “嗯……咳咳咳……”叶九又咳嗽了一阵，抬手抹掉了嘴角边咳出来的血沫，“导弹在命中空中的球形诡物之后……咳咳咳……就以一种未知的方式，被转移到了地面上的影子里面。” “而这影子完全免疫物理攻击，别说十几枚导弹了，就算是把一颗大伊万扔过去，它估计也能吞得下。”孙杭把话接着说了下去，“话说，你这咳嗽怎么感觉好像要把内脏咳出来似的，不会要死了吧？” “小事……咳咳咳……死不了。”叶九摆摆手，“过度使用诡器装具所导致的……咳咳……反噬罢了，用不着你关心。” “我没关心你，我只是在向你确认而已。”孙杭说道，“如果你的回答是你没救了，那我会毫不犹豫地一脚把你楼顶踢下去。” “你有病吧？”叶九瞪了孙杭一眼。 “我需要一个试验品，在确认诡影和人类接触之后会产生什么样的结果。”孙杭说道，“你是诡器装具的适格者，而自身又没有被诡化病毒所感染，你来当这个试验品最合适不过了。” “那你怎么不拿自己做试验？” “你见过哪只小白鼠拿着手术刀给自己开膛剖腹的？”孙杭瞥了他一眼，“我突然有一个想法。” “什么想法？”叶九有些警惕地打量了孙杭一眼，不着痕迹地朝远离天台边缘的方向挪了一小段距离。 “刚刚说到解剖小白鼠，这让我突然想到了手术台上经常用到的无影灯……我在想，如果用无影灯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围住天上那个玩意……那它还会有影子吗？”孙杭嘀咕道。 “那得搭多大的一个台子……不，我们有办法做到……咳咳咳！”叶九眼中闪过一丝兴奋之色，“喂！喂！能听到我的声音吗？我是叶九，我要直接和龙泉驿基地的最高军事长官通话！” 十几秒钟后，一个略显憔悴的声音出现在了通讯频道里：“我是灾害对策委员会的负责人，现在直接越过龙泉驿基地军事主官和你进行通话，你有什么想法，可以直接告诉我。” “调集现在天府城……不，全蜀州地区所有直升机、旋翼机、无人机……凡是具有空中悬停能力的飞行器，全部征用过来！在加上各种卡车、吊车，还有那种用来制造舞台光效的特种车辆，我还要大量的探照灯！高亮度的光源！咳咳咳……把、把它们都装在这些载具上面！”叶九有些语无伦次地说道，“我们需要一个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大型组合式光源，将天府城上空的那玩意给包起来！能明白我意思吗？无影灯！就是那种手术台上用的无影灯！我要的就是那种效果！！” 【P.S.明天就是作者的29岁生日了，打算给自己放一天假，大家明天就别等更新了，4月21号会恢复正常更新。】 第七十三章 灯阵 “好，我立刻安排。”通讯那头自称负责人的男性没有犹豫，甚至都没有过问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立马就答应了下来。 通话结束，叶九将狼牙槊插在地上，一屁股坐了下来，抬起头直愣愣地望着天上的球形诡物，过了几秒，突然冒出来一句：“那个天府城的猎人……你说，无影灯，真的会对这东西有效么？” “我不知道。”孙杭很干脆地回答道，“但不管有没有效，你总得试过才知道。” “有道理，总得试过才知道。”叶九点了点头，紧接着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该换地方了。”孙杭看了一眼天台的边缘，“这东西的影子很快就要蔓延到这里了，从那些被波及的建筑来看，如果人类被这影子吞进去的话，用不了几秒钟就会活活老死，你应该不想体验一下这种感觉吧？” “走吧……”叶九拄着狼牙槊强行站了起来，但当他走到天台边缘的时候，却又止住了脚步。 “我暂时使用不了诡器装具的能力，就这么跳下去的话……” “一百万。”孙杭竖起了一根手指。 “什么？” “给我一百万，我带你到安全的地方。”孙杭说道。 “诡物猎人应该不缺钱吧？” “两百万，再问一句再翻一倍。” “成交。” 白色的菌丝直接连人带甲缠住了叶九，转眼就将他裹成一具木乃伊，叶九还没来得及出声让孙杭给他留个透气的缝隙，就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量从菌丝上传来，随后到来的便是天旋地转般的失重感。 “嘭！！” 叶九被重重地摔在了地上，菌丝随即从他身上剥离。 当他七荤八素地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赫然发现自己已经被甩到了距离刚刚所在位置将近三百米远的地方——但那个几秒钟才敲诈了自己两百万的猎人却还在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喂——你难道不过来吗？”叶九缓了一口气后大声地朝孙杭喊道。 孙杭没有搭理他。 孙杭紧盯着那已经蔓延到脚边的阴影。 他想做一个实验，一个有些冒险的实验。 孙杭朝前迈出了一步，往阴影里面踩了进去。 “那个猎人——你他妈的疯了吗？！”叶九还在远处大喊大叫，“快过来！你不要命了吗？！” 孙杭踩了下去。 霎时间，阴影之中出现了一片空缺，就如同当初在废弃游乐场的地下室，那对孙杭唯恐避之不及的血雾一样。 “……”孙杭看着那些从自己脚边“绕行”过去的阴影，不由得陷入了沉默。 远处的叶九已经完全看傻了，他愣愣地盯着孙杭脚底下的“空白区域”，脸上的神情在短短一秒钟里变换了好几次，最后才定格在一副惊愕夹杂着疑惑的表情上面。 “我需要这名猎人的资料……他的能力到底是什么？”叶九迟疑了片刻，然后按下了通话器侧面一个不起眼的小按钮，低声说道。 “什么叫做档案保密？连我的权限都不够？”叶九皱起了眉，“可是，他的能力也太可疑了！这座边境城市什么时候冒出来这么一个怪胎的？在我的印象里，整个蜀州地区，也就那个‘夜煞’算有点能力了……这个人真的是合法注册的诡物猎人吗？” “他的猎人身份完全合法。”耳机另一头的人对叶九说道，“老九，实话和你说吧，他的档案是天府城研究所所长直接跳过所有一二级审核流程，直接送到天枢塔的，你应该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吧？” “直达天枢？”叶九的眼角猛地跳了一下，“感染这人的诡物……序列号是个位数？” “也就只有这种可能了，老九，听哥一句劝，你最好别去招惹这个人。” “我没招惹他……” “你那个臭脾气，我能不知道吗？”耳机另一头的人直接打断了叶九的话，“他很危险，无论是对人类还是诡物来说，尽量和他保持距离，但也不要对他表现出过度的疏离或是忌惮……你应该知道要怎么做吧？” “老哥，那你能告诉我，感染这家伙的诡物到底是什么……”叶九问道，“近年来应该没有序列号为个位数的诡物的入侵记录吧？” “序列号为个位数的诡物的确很久没有动静了，但就在一个多月前，‘丙九·饕餮’的分身袭击了蜀州边境地区的一个小镇……然而根据报告，饕餮分身只造成了很小规模的破坏之后就消失了。按照此人的注册时间来看，大概率就是在这次袭击事件之中被感染的。” “饕餮？你是说感染他的诡物是饕餮？”叶九瞪大了眼睛，“可是……饕餮的模因，不是从来都不具备感染性吗？” “诡物是会不断变化的，不要套用过往的经验。”对方严肃地说道，“有可能饕餮在没有被人类观测到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变化；也有可能，他刚好是那个例外。” “饕餮……”叶九望着远处的孙杭喃喃道，“饕餮的能力是……吞噬？” 在叶九和神秘人进行单独通讯的时候，孙杭已经朝着阴影的深处一步一步地走了过去，他所到之处，阴影全都随之退散，紧接着又立马在他的身后聚集起来。 这种感觉，就好像孙杭是一个人形自走发光体一样——只不过他散发出来的光，只能扩散到身周半米的空间。 直升机桨叶旋转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孙杭抬头朝声音来源望去，只见十几架型号不同的军用直升机正吊着体积巨大的照明装置往这边飞来。 除了直升机之外，还有着数以千计的无人机——不仅有军用无人机，这附近所有的民用无人机也都被紧急征调，哪怕是那种低端的玩具级无人机也不例外。所有无人机都根据自身的负重能力搭载了大小不一的照明设备，在专门编写的程序控制下，它们组成了一个三角形的灯阵，缓缓靠近了空中的球形诡物。 这个灯阵里时不时就有几台无人机发生故障从空中坠落——不过这倒是无关紧要，征调的无人机已经远超出所需的数量，这是一个数倍于最低限度标准的“超饱和灯阵”，只要无人机的损失率能控制在40%以内，“无影灯”的计划就能正常展开。 “动作倒是挺快的。”孙杭看了一眼手环，从叶九向上面提出这个计划，到现在灯阵初步就位，整个过程用时只有仅仅七分半钟。 这才是抗击诡物应有的效率。 孙杭在街道的正中央站定，抬头望向空中，静静地等待着“无影灯阵”点亮的那一瞬间。 第七十四章 沸腾的影子 蜀州地区东部城市，巴渠市，距离天府城320公里。 诡物灾害对策委员会前沿指挥部的临时驻地就设在这里。 这里本来是巴渠的市立体育馆，现在馆内的所有运动设施都已经被搬空，换成了大量有着墨绿色军用涂装的通讯器材，粗大的缆线随处可见，穿着各个部门制服的工作人员忙碌地在设备和桌椅的空隙间穿行着，电话铃声此起彼伏。 在篮球场正中悬挂着的大屏幕上，一个巨大的倒计时数字正在不断变小—— “10、9、8、7……” 与此同时，远在三百公里之外，孙杭和叶九的耳机里，也在进行着倒计时。 “3、2、1……” “灯阵，开启！” 炽白的强光顿时笼罩了整个锦江CBD的上空，将夜幕映照得宛若白昼。 “一号观测位置报告，空中球形诡物未发生明显变化！地面阴影诡物未发生明显变化！” “二号观测位置报告，空中球形诡物未发生明显变化！地面阴影诡物未发生明显变化！” “七号观测位置报告，空中球形诡物未发生明显变化！地面阴影诡物未发生明显变化！” …… 无影灯阵已经被点亮，然而预想之中阴影消失的情况却是没有出现。 尽管从一开始就没有抱太大的期望，但无论是前沿指挥部还是位于现场的人员，眼中终归是流露出了一丝失落和凝重混杂的神色。 “没有效果？”叶九深吸了一口气，看向了孙杭。 他犹豫了一小会儿，最后还是开口向孙杭问道：“那个……接下来，要怎么办？” 尽管叶九自己很不想承认，但在他的心里，还是很希望孙杭这时候能提出一个具有可行性的“预备方案”的——以往执行任务的时候，叶九只需要将诡物给斩开就行了，可这一次，他遇到的却是一只连“杀伐”都杀不死的怪物。 孙杭蹲了下来，将手伸向了不远处的阴影——阴影似乎是感觉到了孙杭手指的靠近，迅速缩退十几公分，始终和孙杭保持着半米的“安全距离”。 孙杭又抬头看向了空中那个被强光所笼罩，却丝毫没有变化的浑沌球体，脑海中隐约闪过一道微光。 孙杭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现在整个蜀州地区都处在永夜的笼罩之下，天空之中并没有光源，CBD的可见度之所以会那么高完全是因为市区堪比人工白昼的光污染…… 那么，悬挂在千米高空之中的球体，是不应该存在影子的。 除非反过来。 “我明白了。”孙杭说道，“地上的影子才是那只具有意识的诡物本体，天上的才是影子……” “那导弹为什么会被一个无质量的影子给吞掉？”叶九当即追问道。 “不知道，当既然灯阵已经布置完毕，不妨再试试——麻烦修改一下灯光朝向，将所有的照明装置，全部对准地面。” 同一时间，巴渠市立体育馆。 数十名程序员在键盘上疯狂地敲击着，噼啪声响成一片，他们正在紧急修改自己刚刚编写完成的程序，调整无人机灯阵的阵型和灯光的朝向——灯阵里混杂着大量不同品牌、不同型号、不同操作系统的无人机，让这项工作的难度上升了不止一个等级，让这群程序员嘴里蹦出的脏字数量也增加了不止一个量级。 整个程序的修改差不多花了九分钟，这次倒也不用进行什么倒计时了，在最后一遍检查确认无误之后，负责灯阵控制的那名总工程师便毫不犹豫地敲了下回车键。 密密麻麻的无人机群开始移动，灯光逐渐转向，在这个过程中，时不时就会有失去控制的无人机从空中坠落，它们机身上安装的照明装置发出的光柱在空中旋转，就如同一只只撞进火的赛博飞蛾。 原本射向高空的强光转而打在了地面之上，位于照射区域正中的孙杭哪怕闭着眼，光线依旧能透过眼皮投射到他的视网膜上面，那种火辣辣的灼烧感就如同抬起头直视太阳一样——要不是太岁赋予了他极强的自我恢复能力，现在孙杭的双眼估计已经被灼瞎了。 “早知道应该先搞个护目镜的……” 孙杭低下脑袋，将手掌搭在眼睛上方遮挡光线，朝地面看去——只见整条街道都变得无比明亮……然而，在这明亮的环境下，黑色的阴影依旧如同附骨之疽一样，覆盖在地面和建筑物之上。 但很快，激动的声音就在耳机里响了起来。 “一号观测位置报告！空中球形诡物消失！” “四号观测位置报告！空中球形诡物消失！” “九号观测位置报告！空中球形诡物消失！” “天府城诡物研究所报告，锦江CBD地面阴影模因频率发生改变，原因暂且不明！” “看来天上的真的是影子。”孙杭深吸了一口气，数以百计的菌丝以他的身体为中心向着四周射出，直接钻入了地面，和“影子”纠缠在了一起。 在空中那个浑沌球体消失之前，地面的阴影完全处于一个摸不到碰不着的状态……但当浑沌球体消失之后，孙杭能够明确地感觉到，脚边的影子发生了变化。 这种变化，就好像是水在低温下被冻结了一样，原本会从指间流走的液体，现在已经凝结成了有形的固体。 从菌丝的末端传来了一种诡异的粘滞感，那些蔓延开来的阴影就仿佛一层覆盖在地面上的胶质，在具有极强流动性的时候又具备着极强的黏性，能够附着在任何事物的表面，并且使其迅速老化。 不知道为什么，孙杭脑袋里突然冒出了来了一个想法——这东西，就像是时间具象化之后的物质，但在其中，却又混入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杂质。 夏州有一句古话叫做“天地不仁”，天地是这个世界的统称，而不仁指的是不具备感知、思考的能力以及自我意识，时间作为空间的“第四条轴”，照理来说，是不应该拥有意识的，可这只诡物的存在，却打破了这种认知。 就连时间，都可以被诡化病毒所感染。 孙杭的身上射出了更多的菌丝，在其他猎人赶到之前，他必须要尽可能多地将这些阴影给“吞噬”掉……在将这只诡物消化掉之后，或许自己就能…… “糟糕！” 就在孙杭意识到问题所在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 原本空旷的大街上，突然多出来了三只一人多高的雕像，而雕像的主体，则是令孙杭感到无比的熟悉。 三只猿猴，一只捂着眼睛，一只捂着耳朵，最后一只捂着嘴巴。 没等孙杭有什么动作，第三只猿猴雕像将捂着嘴巴的手放了下来。 刺耳的啸鸣声在孙杭的耳边响了起来，他即便是捂住了耳朵，这声音依旧能钻入他的大脑——或者换个更准确的说法，这啸鸣声，仿佛本来就是从他脑海深处传出来的。 覆盖在街道上的阴影像是被加热的液体一样，开始沸腾，随后蒸发，就连孙杭已经吞噬掉的那一部分，也被抽离了他的身体，在虚空中消弭于无形……前后短短几秒钟，原本已经扩张到三个街区大小的阴影便已荡然无存，只留下了那些看上去已经被废弃了上百年、摇摇欲坠的危楼。 一根菌丝不小心蹭到了一只摆在街边的垃圾桶，垃圾桶瞬间就化作了碎片，发白的塑料粉末散落一地。 “你……你把诡物消灭掉了？”叶九震惊的声音在耳机里响了起来，“你是怎么做到的？怎么刚刚那些影子就好像被点燃了一样……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三猿的雕像已经消失了，从叶九的话语里来看，这雕像应该是从始至终就没有在他的视野里出现过。 孙杭站在原地，看了一眼刚刚雕像出现的位置，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 “他妈的猴子……叫得比鬼还难听。” 第七十五章 生还 叶九很快就跑到了孙杭的近前，以打量怪物一般的眼神上下打量了他一遍，然后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是孙杭……对吧？” 在过往的案例之中，不乏猎人们以为诡物已经被消灭，刚刚松了一口气之后却发现诡物已经附身或是感染了某个队友，然后导致悲剧发生的情况——面对突然消失的阴影，以及原地站着发呆的孙杭，叶九的警惕心已经拉到了顶格。 孙杭突然歪过头来，死死地盯着叶九，说道：“如果我说不是，你觉得你打得过我吗？” 叶九顿时被吓得汗毛根根炸立，只听到“锃”地一声，斩霜已经被抽出了刀鞘，狼牙槊上面也隐隐约约燃起了火焰。 “别紧张，吓吓你的。”孙杭咧嘴笑了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故意大口大口地喘息起来。 “你……你刚刚到底是怎么把那只诡物消灭的？”叶九再一次问道，“我只看到你射出了许多菌丝，然后那影子就直接燃烧……不，准确来说，应该是沸腾了起来……研究所那边已经确认，该诡物的模因频率已经完全消失。” “捡人头而已。”孙杭耸了耸肩，“在强光将它和天上的‘影子’之间的联系切断之后，它就已经是强弩之末了，我只是刚好补上了最后一刀而已……换做是你来，你也行。” “真的？”叶九的神色有些困惑，“不过刚刚研究所那边是说，诡物的模因频率发生改变……这么看来，它先前那种虚无的状态在‘影子’消失之后，就已经结束了，对吧？” 孙杭点了点头。 他也懒得过多解释，既然这家伙能自行脑补，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没多久，一辆印着诡物研究所LOGO的面包车在两人的身边停了下来，车门打开，穿着全套防护服的宋雅容从车厢里跳了出来，对两人说道：“先上车，这地方等会会有专人来善后的。” 叶九正想拒绝，但宋雅容的下一句就将他的拒绝卡在了喉咙里：“叶萱和杨涟已经被送回了研究所，夜煞则是在城内猎杀游荡的诡物，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们。” “什么好消息？”孙杭立马问道。 “之前因为时空异常而失踪的人，都回来了。”宋雅容说道，“即便是那些在异常时空之中遭遇意外的人，他们的尸体也都回到了正常的时空。这一次，所有生还者都接受了严格的测试，已经确定他们所处的时间节点和我们这个世界是一致的。” “杨绮和0401他们都回来了？” “嗯。”宋雅容点了点头，“伤者已经全部送往天府城第二医院救治了，其余的人则是留在研究所进行后续的观察。” “这么看来，刚刚解决掉的那只诡物，应该就是时空异常的主导者了。”孙杭一边说道一边矮身钻进了车厢，“话说，这些生还者是在哪里被发现的？” “就在他们消失的地方。”宋雅容在车内坐定，一把摘下了那如同倒扣着的水桶一样的防护头盔，用袖子擦了擦被汗水浸得湿漉漉的下巴和脖颈，“一批位于城南墓园，另一批位于龙泉驿基地。” “城南墓园，那里不是‘刷怪点’吗？”孙杭有些好奇地问道，“那些生还者回来的时候，没有遭遇诡物？” “在时空异常结束的那一刻，凡是不属于现实时空的诡物，全部都消失了。”宋雅容说道，“灾害对策委员会从第一批抵达天府城的援军里面抽调了十几名实力较强的猎人，组成了一支特殊小队，绕开诡物大军行进的路线，直接投放到了城南墓园附近，准备尝试从源头上解决诡物出现的异象……但当他们进入城南墓园的时候，却一只诡物都没有发现，反而发现了那些一脸茫然的生还者。” “叶萱她没事吧？”叶九突然插嘴道，“她没受伤吧？” “没有，导致直升机坠毁的那只诡物很快就被夜煞和特别行动小组的猎人给斩杀了，他们之所以会失联是因为基站沦陷加上永夜干扰了卫星通讯，实际上她们早就已经被送到了就近的安全屋，并且在沿途的诡物清理完毕之后，他们就返回了研究所。”宋雅容说道。 叶九没有继续说话，只是不易察觉地松了口气。 “对于我们来说，情况算是有所好转的。”宋雅容继续说道，“侵入城区的诡物共计79体，其中25体已经被猎人和军队消灭，另外54体都随着时空异常的消失而消失了。至于城南大桥的阻击阵地那边，超过九成的诡物已经消失，根据灾害对策委员会的估计，四十八小时内应该就消灭掉残存的诡物。” “听你这语气，我差不多已经猜到问题的关键在哪里了。”孙杭侧过头，透过车窗看了一眼外面的夜空。 “是的……最大的问题就在于，‘永夜’没有消失。”宋雅容点了点头，“事态依旧很严峻……我们还是得做好放弃天府城，甚至是放弃整个蜀州地界的准备。” “永夜降临的消息应该还没有向公众公布吧？”孙杭问道。 “没有。我们对外宣称只是大规模的诡物入侵事件，并没有提及永夜。”宋雅容说道。 孙杭掏出手机看了一眼，通讯信号依旧没有恢复。 “这个消息是不可能瞒住的……马上就要四点了，要是人们发现天一直亮不起来，肯定会陷入恐慌的。”孙杭说道，“到时候这座城市可就真的要陷入混乱之中了。” “永夜阻断通讯网络从另一角度来看是一件好事，至少不会让恐慌情绪借助网络迅速扩散和传播。”宋雅容点了点头，“安抚公众情绪的工作已经交给其他部门去处理了，在这方面他们要比我们更专业。” “那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孙杭问道。 “先回研究所进行休整，然后留守城内的猎人将会被编成巡猎小队，搜寻、清剿那些潜入城市、未被发现也没有随着时空异常一同消失的诡物……就和夜煞现在的工作一样。” “对了，有件事我想问你一下。”孙杭突然将话锋一转，“雕像一类的诡物，你知道的多吗？” “雕像？那应该属于‘己型·器物类’的诡物吧？怎么了，你想问什么？”宋雅容疑惑道。 “已知的这类诡物里面，有没有造型是三只猿猴的诡物？”孙杭问道。 第七十六章 甲型诡物？ “三只猿猴造型的雕像诡物……”宋雅容流露出了一副思索的模样，眼眶内的那颗义眼滴溜溜地转了一圈，“说实话，没什么印象……你能描述得再详细一点吗？比如说大小、材质、雕像的造型动作一类的信息。” “大小和材质的话，我不太清楚。”孙杭摇了摇头，“但它们的姿势，好像是一只捂着自己的眼睛，一只捂着自己的耳朵，最后一只捂着自己的嘴巴。” “三猿？”叶九突然出声道。 “你知道这个东西？”孙杭眉梢一挑，看向了这个坐在自己旁边的铁皮人。 “怎么说你……这东西其实是一个典故，而不是一件诡物。”叶九说道，“这个典故最早可以追溯到儒家学派的典籍《论语》，‘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而三猿的形象，便是这三句话的具象化。除了夏州之外，周边那些受到儒家文化影响的国家里，也曾经多次出现过三猿的形象，有雕刻、壁画、泥塑等等……但就我所知，已发现的器物型诡物里，并没有三猿造型的雕像。” “这样啊……”孙杭缓缓呼出一口气，眉头微微皱起。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作为一个夏州人，孙杭当然是知道这个典故的。但很显然，自己所见到的三猿和“礼”这种被儒家文化所推崇的东西并没有什么直接关联，如果硬要把这个典故套用上去的话，那也得把前面的“非礼”两字去掉。 勿视、勿听、勿言。 孙杭突然意识到，这所谓的三猿雕像，或许不是一件器物型的诡物，而是属于最神秘的那一类——“甲类·规则型”诡物。 无论是圣诞水晶球、诡化的写字楼还是那个具有操控时间能力的诡影，都是因为和“三猿”的规则发生了冲突，而遭到了无情的抹杀。这种不讲道理的抹杀能力，显然只有规则类诡物才能办到。 可是，为什么被抹杀的是那些诡物，而不是孙杭呢？ 难道在“三猿”的规则里，自己是不能被直接抹杀的吗？ 就在孙杭沉思的时候，叶九突然用手肘碰了碰他，低声问道：“你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东西？难道你遭遇过这件诡物？” “对啊，我也很好奇。”坐在对面的宋雅容也连连点头道，“这应该是一件没有目击记录的新诡物，或许回去之后我可以专门给它建立一个档案，还可以申请一个临时编号，这个临时编号和档案最多可以留存十年，如果在十年之内该诡物再次出现并且得到确凿的目击记录，那么编号就可以转正……” “作为档案的编纂者，你也可以获得不少科研积分，对吧？”叶九毫不留情地戳穿了宋雅容的真实想法。 “嘿嘿……”宋雅容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想要快速提升职称，就不能放过每一个攒分的机会，我可是很期待能到天枢塔去见见世面的。” “天枢塔……啧，你的志向倒是挺远大的嘛。”叶九笑了笑，眼神之中包含的情绪也说不好是赞许的成分更多一些，还是嘲弄的成分更多一些。 “天枢塔是什么？”孙杭突然冒出来了这么一个问题。 “啊？”叶九表情一僵，“你……你连天枢塔都不知道？” “他刚刚入职成为诡物猎人还不到一个月。”宋雅容帮孙杭解释道，“而且在这之前，他的大脑受了外伤，失去了很多记忆，就连他的姓名，都还是靠着随身携带的铭牌才确定的。” “失忆？”叶九再度打量了孙杭一遍，这才缓缓说道，“天枢塔位于春明城，是夏州联邦最高等级的诡物研究机构，也是整个联邦最权威的诡物研究专家和最强的诡物猎人的所在地。” “那你所属的一号研究所呢？”孙杭问道，“我以为一号研究所就是春明城最好的诡物研究机构了。” “咳咳……就诡器装具的研究领域来说，一号研究所的确是最好的。”叶九的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毕竟……那个，术业有专攻嘛，我们一号研究所是专门负责研究诡器装具和适格者这一块的，其他方面就要稍微……” “一号研究所是隶属于天枢塔的下级机构。”宋雅容也没有给叶九留面子，直接戳穿了叶九的话术，“天枢塔底下有个零号到九号共计十个研究所，每一个研究所都有着独立的研究方向，就水准而言，都是各自领域的最顶尖的存在。” “准确来说，不能算是下级机构，是相互合作的关系。”叶九的脸颊微微有些发红，低声争辩道，“唉……这东西没什么好讨论的，你还不如说说你和那三猿诡物之间的遭遇呢。” “是啊，那三猿雕像，你是在哪里发现的，有什么明显特性吗？”事情一涉及到自己的科研积分，宋雅容立马摒弃前嫌，和叶九统一了战线。 她甚至已经在平板电脑上打开了一份空白的档案文件，做好了记录的准备。 “我也不能确定那东西算不算是一件独立的诡物。”孙杭叹了口气，“我是在一栋诡化的写字楼里见到那东西的。我的直觉告诉我那东西很危险，我就没有去靠近它，只是远远地看了两眼。” “诡化写字楼……你是指你们搭乘黑曼巴24号时，遭遇到的那只庚型诡物么？”宋雅容眼前一亮，“那只诡物也是不存在于档案中的新诡物，虽然已经被你给消灭掉了，但还是有记录价值的——除此之外，根据夜煞和杨涟她们的目击报告，引诱你进入诡化写字楼内部的‘丙六三四’，大概率是一只冒牌货。” “我也这么觉得。”孙杭点了点头，既然无法从宋雅容和叶九口中获得有价值的情报，那他也不打算继续就三猿这个话题和他们讨论下去，能够转移话题，自然是最好不过，“除了外形之外，那只诡物的特性和‘丙六三四’有很大的出入。” “可能是共生型的诡物。”叶九说道，“在自然界，就有很多这样的生物，诡物之间具备共生关系的也不少。” 第七十七章 遇袭 “对，比较有名的共生型……” 宋雅容话还没有说完，孙杭突然感受到了一道充满恶意的视线穿透车子的外壳，落在了自己的身上，与此同时，一股不算太强烈的危机感涌了上来。 “趴下。”孙杭说道，与此同时，菌丝迅速蔓延开来，在他的面前形成了一道无死角的壁障。 “啊？”宋雅容愣了一下，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孙杭说了什么。 就在这时，一辆挂着军车牌照的轻型越野车从一侧逆方向的道路上驶过，两车交会的那一瞬间，两支突击步枪的枪口突然从越野车的窗口里探了出来，对着孙杭他们乘坐的面包车便是一通激烈的扫射！ 作为一辆市区内使用的公务用车，这辆面包车并没有加装防护钢板，子弹瞬间就洞穿了车壳，宋雅容一声闷哼，当即倒在了座位上面。 她的防护服处于一个半脱的状态，拉链一直拉到了腰部的位置，整个上半身就只有贴身的内衣和一件单薄的T恤，完全不具备任何防护能力。 鲜血从她的胸口处不断冒出来，在衣服上洇开了一大片深红色的血迹。 所幸的是坐在前面的司机并没有被命中要害，子弹打穿了他的胳膊和肩膀，虽然伤口血流如注，但他还是强忍着剧痛踩下了刹车，轮胎和路面摩擦的刺耳噪音顿时响彻了整个街区。 在遭到袭击的第一时间，叶九就已经撞碎了车厢的顶盖，直接跳到了马路，拔腿朝着越野车追去。 孙杭则是用菌丝堵住了宋雅容身上的伤口，尽可能地帮她把血止住。 “袭击我们的，是人类？”孙杭在通讯频道里问道。 “嗯……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是一群崇拜诡物的疯子，就是不知道他们从哪里偷来的军车和枪支弹药！”叶九一边追，一边回答道，“那名研究员还活着吗？” “暂时活着，我已经帮她把血止住了。”孙杭说道，“但是肺被打穿了，如果不及时送去医院的话，还是会死。” “救援车队已经出发，你让她再坚持一下！” 面包车的轮胎和车轴都已经被打爆，整辆车没有侧翻过去都已经算是司机师傅技术高超加上他们运气爆表了，这辆车已经没法开了——而距离这里最近的医院，则是还有十二公里的路程。 附近的街区倒是有一家社区医院，但社区医院无论是医疗人员还是医疗器材，都没法满足实施抢救手术的必要条件。 宋雅容的实际情况要比孙杭在通讯里说得更糟。 弹头并不只是单纯打穿了她的肺，而是在射入她体内的时候产生了翻滚，将她大半个肺叶都给搅得粉碎，顺带着撕碎了好几条重要的大血管。 钻入宋雅容体内的菌丝虽然暂时控制住了内出血，但是混杂着肺叶碎片的血沫还在不断地从宋雅容的嘴巴和鼻腔里涌出来——她没有在中枪的那一瞬间当场死亡，这就已经可以算是生命的奇迹了。 别说救援车队了，那算现在立马让宋雅容瞬移到手术台上，恐怕都没法将她救活。 得立即换上一片全新的肺叶她才能活……孙杭想了想，将自己的意念集中在了那些留在宋雅容体内的菌丝上面。 这些菌丝逐渐开始发生变化，它们将残破的肺叶和血管拉扯、粘连到一起，填补上缺损的部分，接着再分化成不同的组织细胞……最后，再将那些堵住气管和血管的“废渣”和淤血给清除掉。 宋雅容的脸色依旧还是很苍白，但至少她已经能够和正常人一样自由呼吸了。 “宋研究员没事吧？”司机用纱布按着自己的伤口，有些艰难地侧过身来问道。 从旁人的视角来看，宋雅容受的是致命伤，无论是中弹的位置还是那恐怖的出血量，都仿佛是在宣告着死亡的降临。 “没死，就是失血有点多。”孙杭说道，“等到救援车队赶到，得及时给她输血。” “这辆车本来就是用救护车改造的，座位底下有急救箱和冷冻箱。”司机说道，“急救箱里有注射器，冷冻箱里有应急用的血浆，你看看能不能派上用场。” “哦？” 孙杭低头一看，一只装着密码锁的冷冻箱就固定在自己屁股的正下方。 “密码是多少？”孙杭问道。 “我可能得翻一下备忘录……手机在我裤兜里，但我现在有些不太方便……”司机说道。 “算了，用不着那么麻烦。”两根菌丝直接钻进了密码锁的缝隙，轻轻一绞，金属材质的锁舌便断成了两截，孙杭掀开箱子，从里面取出了几袋用铝箔纸包着的血浆。 在医院里，为了尽可能地减轻排异反应，输血前不仅要保证血型一致，还必须进行交叉配血试验——但在紧急情况下，是可以将O型血作为万能血输给伤者的。 孙杭没有去拿另一个急救箱里的注射器，而是直接用一根中空的菌丝刺破了血袋，另一头刺入宋雅容的血管——伴随着菌丝有节奏地的蠕动，血袋里的血浆直接被泵入了宋雅容的体内。 “这能力真好用啊。”司机低声感叹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有猎人能用自己的特殊能力来救死扶伤的……” “你见过的猎人多吗？他们的能力都是怎么样的？”孙杭抬起头看了司机一眼，问道。 “少说也有三四十个吧。”司机说道，“但说实话……大部分猎人其实都不怎么喜欢搭理人，再加上所里的规定，所以他们到底有什么样的能力，我也不怎么清楚。” “其实我一直挺好奇，在你们这些普通人眼里，猎人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孙杭问道，“是拥有特殊能力的人类，还是长得像人类的怪物？亦或是别的什么东西？” “那在我看来，你们这群猎人肯定是同类啊！毕竟，当诡物入侵的时候，可都是猎人们顶在最前面的。”司机说道，“至于普通人，那就不好说了……毕竟他们对诡物和猎人了解得比较少，有害怕、憎恶啊一类的情绪应该也很正常。不过据我所知，现在的年轻人里，好像有不少人都很崇拜猎人，甚至希望自己能成为一名猎人的。” 在司机说到这里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孙杭脑袋里自动冒出来了0401的那张脸。 那家伙，似乎就很向往成为一名猎人。 只不过在理想和小命之间，他很理智地选择了后者。 “还有刚刚袭击我们的那群畜生，我大概能猜到他们的身份。”司机突然骂骂咧咧地说道，“这群人分成温和派和激进派，温和派主张人类和诡物共存，他们认为诡物感染人类是在帮助人类进行进化，无法成功进化的人被自然淘汰掉是理所应当的事情。这群傻X经常在网上要求联邦解除各个边界地区的封锁线，解散猎人组织……至于激进派，他们只会无差别地袭击各地的调查局和诡物研究所——在我看来，这些人比诡物还可恨！” 第七十八章 未来的危机 “现在治安局和城防警卫队都在忙着收拾诡物留下来的烂摊子，正好给了这些人作乱的机会。”孙杭看了一眼车体上那些透光的枪眼，说道。 “今天还只是刚开始呢。”司机苦着脸说道，“永夜降临，等到明天消息正式公布之后，后面难捱的日子多着呢。到时候别说这些崇拜诡物的疯子了，哪怕是普通人，迫于生存压力，也会变成强盗、匪徒……唉。” “普通人？”孙杭微微一怔，“到时候应该会实施严格的管制制度吧？普通人应该不至于……” “你还是太年轻。”司机又叹了口气，“头两年或许还能勉强维持住社会秩序，但时间一长，早晚会出事。没有白天，就意味着蜀州本地的粮食产量基本归零，所有粮食，还有其他一大堆生活必须物资，都必须从其他地方调运过来……甚至都不用两年，几个月的时间，蜀州的粮食价格就会大幅度上涨。整个蜀州地区有六千万人，在全部粮食都靠外地支援的情况下，管理委员会根本不可能喂饱每一个人的肚子的。” 司机接着说道：“而且，蜀州本身就是夏州联邦重要的产粮区之一，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前两年新闻有提到过，蜀州产粮占到全联邦差不多15%的比例。现在联邦总的粮食产出和消耗也只是勉强维持平衡，这永夜一来，直接少了百分之十五的粮食产量，还多出了六千万张嗷嗷待哺的嘴……啧，说洋气点叫做‘粮食危机’，用俗话来说，那就是要闹饥荒了啊。” “……”孙杭陷入了沉默，在自己衣食无忧的情况下，他的确很少会去考虑大众的粮食需求问题。但对于高层的管理者来说，这个问题却是无法忽略的。 没有阳光照射的土地长不出小麦和水稻，而永夜导致的低温让那些菌类和无需光合作用的农作物也很难存活……粮食不是用钱就能在超市买到的，而是要农民们辛辛苦苦在地里种出来的。 “最基础的温饱问题解决不了，那饿着肚子的人就只能铤而走险……”司机说道，“我刚刚已经打电话给我老婆，让她去囤积粮食和生物必需物资了。等这边的工作告一段落，我就回家去加固一下门窗，采购一点能防身的器材，再把乡下的爹妈接过来住……唉，后面的日子会变成什么样，其实我心里也没底。” “你为什么不离开蜀州呢？到别的地方去找份新工作？”孙杭问道，“研究所应该不会强制你们留下来吧？” “我能走到哪里去呢？秦州？雾都？还是去荆楚？”司机面露苦色，“我开了十四年的车，才勉强才天府新区买了一套房子，房贷还剩六年才能还完，你总不能让我把房子抛下，跑到其他地方去当难民吧？” 孙杭：“……” “有钱的、能走的肯定一早就走了，留下来的都是走不了的，或者舍不得走的。我们就只能指望永夜持续的时间能短一点，三年五年咬咬牙就过去了，八年十年的话那也只能硬熬。”司机说着说着，突然朝车窗外啐了一口唾沫，恶狠狠地骂道，“他妈的，这杀千刀的诡东西！” …… 救援车队很快就抵达了孙杭他们所在的区域，穿着白大褂的医护人员用担架把宋雅容抬上了救护车，司机的手臂上的伤口也被重新处理了一遍。 全副武装的城防警卫队士兵们拉起了黄黑相间的警戒线，将整条道路都给拦了起来，一辆轻型轮式装甲车停在了十字路口，车载机枪露在外面的弹链在路灯灯光下散发出铜色的光泽。 叶九那边也传来了好消息——袭击者的车辆在强行撞开三道路障之后，被两发火箭弹给硬生生“截停”了下来，司机和坐在副驾驶座位上的暴徒当场死亡，后排的两人则是身负重伤。 “要不是刚才对付诡影的时候消耗太大，仅凭我一个人就能把这些人都给抓回来！”叶九在通讯频道里说道。 “抓回来干嘛，直接杀了不就行了。”孙杭淡淡地说道。 对于这种人，他没有丝毫怜悯之心。 “呃……”叶九愣了半秒，这才说道，“就算要判处死刑，常规的审讯流程还是要走的……再说了，这群人应该还有同伙，这也是审讯的主要目的。” “我倒是挺好奇的，他们哪儿来的军车和枪械？”孙杭问道。 现在天府城全城已经戒严，民用车辆是严禁出行的，也就只有军车才能通行无阻。 “车子和枪都是城防警卫队第四连队的，他们在阻击城内诡物的时候遭到了这伙人偷袭，他们杀害了四名城防警卫队的士兵，抢走了这辆车和两支‘零四式’卡宾枪，还有一百多发子弹——这群暴徒本来是打算趁乱出城的，路上恰好看到了我们搭乘的车子上印着诡物研究所的标志，便临时起意，对着我们的车一通扫射。”叶九说道。 “同伙问出来了没？”孙杭问道。 “还没有，剩下两人伤得太重，目前正在抢救。” “抢救个屁……浪费医疗资源。”孙杭嘟哝道，“我的建议是把他们的头割下来，挂在路灯上面，以儆效尤。” “……你这也太野蛮了，这可是文明社会！”叶九忍不住指责道，“而且你这么做，会引发民众恐慌的。” “如果永夜持续下去的话，这座城市只会变得更野蛮。”孙杭说完，便挂掉了通讯。 他没有和救援车队一起返回研究所，而是在路边随便找了一辆共享单车，晃晃悠悠地朝“家”的方向骑了回去。 这么几天折腾下来，他已经很累了，他打算先好好睡一觉——不管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 说来有些讽刺，这栋别墅在分配给孙杭之后，卧室的那张床孙杭竟是一次都还没有睡过。 将共享单车停好，孙杭走进了院子。 别墅的大门紧紧地关闭着，但一旁的窗子却是敞开着。 金属窗框的下方有着明显的变形痕迹，显然是被人用暴力给撬开的。 “家里……进贼了？” 第七十九章 不速之客 这永夜的消息都还没有正式公布，怎么就有人已经开始干这种偷鸡摸狗的勾当了？ 而且，还偷到了诡物猎人的头上…… “这是真的不怕死啊。”孙杭不禁低声感慨了一句。 孙杭掏出钥匙，往门口走去，苍白的菌丝已经从他的脚下蔓延开来，先他一步抵达了门口，并且从门缝底下钻了进去。 可就在菌丝穿过门缝的时候，孙杭却突然把它们都收了回来。 “我还以为是家里进贼了，结果居然是隔壁老王。” 钥匙插入锁眼，门应声而来，孙杭抬头望去，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之上，面前的茶几上摆满了包装被拆开的垃圾食品，地上还散落着几个空瘪的啤酒罐。 “哟，回来了？”王晞怡身上穿着一件大号的T恤，两条光裸的大长腿就那么大喇喇地搁在茶几上面，“底细”在孙杭面前暴露无疑。 孙杭很不自觉地扫了一眼——白色的男款平角内裤，倒是意外地符合这个家伙的行事风格。 “你这人怎么进别人家不走正门？”孙杭在门口的饮水机旁边接了一杯水，喝了一口，问道。 “在破门和破窗之间我考虑过，破窗的话修复成本要更低一点。”王晞怡说完，又抓起了一把膨化食品，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电视信号依旧没有恢复，不过这间屋子上一任主人购置的录像机倒是留了下来，现在屏幕里正在播放着经典的《迪迦奥特曼》，大古和新城驾驶的飞机又双叒叕被怪兽给击坠了。 “为啥不回自己家？” “冰箱里的东西吃光了，负责补充物资的人员现在估计已经忙得把这事给忘了。”王晞怡很自然地说道，“我估摸着你刚住进来没多久，冰箱里的东西应该都还没动过，就摸过来看了看，果不其然。” “偷盗行为是可耻的。” “现在的特殊时期，这栋房子包括房子里的所有东西，都是公家的财产，而我作为诡物猎人，有权征调、使用这些财产。”王晞怡拿起桌上一罐表面还挂着水珠的冰镇啤酒，看向孙杭，“要喝一杯吗？算我请你的。” “谢邀，我不喝酒。”孙杭摆了摆手，举起一次性纸杯又喝了一口。 “没意思。”王晞怡拉开易拉罐的拉环，仰头猛灌。 “我以为你不会对这种垃圾食品感兴趣的。”孙杭说道，“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哦不对，那应该是第二次，你不是刚刚健身完么？这种垃圾食品对于你们有健身习惯的人来说，那不是生死之敌吗？” “我健身不是为了保持身材，而是为了释放压力。”王晞怡将空的易拉罐随手一丢，“喝酒、吃垃圾食品同样也是。” “也是，和你那种战斗方式所需要消耗的能量比起来，进食所摄入的那点能量简直是九牛一毛。”孙杭走到茶几前，拿起一袋还剩下一半的妙脆角，“话说，侵入城内的诡物怎么样了？” “在你们解决掉天上那个大家伙之后，就都消失了。我在几处有诡物气息残留的区域巡逻了一圈，没有发现漏网之鱼。”王晞怡回答道。 “没遇到那些疯子么？” “你是指袭击你们车辆的那群人？”王晞怡显然也知道孙杭他们遇袭的事情，“没有，我是单独行动的，他们或许把兽化状态下的我当成了诡物。” “人员伤亡情况怎么样？” “直接因为诡物或是暴徒死伤的人数并不多，反倒是因为恐慌而导致的推挤、踩踏事件出现了数百名遇难者。”王晞怡面无表情地说道，“不过幸运的是现在没有网络，所以这个消息暂时不会传播开去。” “这只是第一批牺牲者。”孙杭将妙脆角套在了自己的五根手指上，在一口一个全部吃掉。 “是啊，等到‘天亮’之后，往日的一切就都不复存在了。”王晞怡又拉开了一罐啤酒，“你不打算离开蜀州吗？” “为什么要离开？”孙杭愣了一下，问道。 “感染你的诡物是序列号为丙九的饕餮，无论在哪个城邦，你都可以成为特权阶级的一份子，而且是最顶尖的那一部分……人们会害怕你，但同时他们更会奉承你……毕竟，论成长性，很少有诡物能和饕餮相提并论。对于你这样前途无量的猎人，联邦在物质方面从来都不会吝啬。” “哦……没把我送到解剖台上我就谢天谢地了。”孙杭将吃完的妙脆角袋子扔进垃圾桶里，又把地上那些散乱的啤酒罐全都捡了起来，在茶几上一个一个地摆正，“再前途无量，在他们眼里，我们也只是工具而已吧？” “但至少你不用留在这片见不到太阳的土地……嗝……上面。”王晞怡打了个酒嗝，“我只是一个失败的实验品，在仅剩不多的‘有效期’里，得想尽办法榨干我的价值……而你不一样。” “你在劝我离开？” “作为同事的忠告罢了。”王晞怡耸了耸肩，宽大T恤的领口滑落到了上臂出，露出了一侧的肩膀。 孙杭注意到，在王晞怡那白皙的皮肤下，隐约能看到泛着铁黑色的鳞片，从锁骨的下方一直蔓延到了颈部。 兽化过程是不可逆的，每兽化一次，她就离人类更远一点。 “那我觉得留在这里挺好的。”孙杭说道，“你也说了，饕餮最大的特点就是它独一无二的成长性，那为了变强，我肯定得想方设法吞噬足够多的诡物……而未来的蜀州，大概率会是整个夏州联邦里，诡物出没频率最高的地区之一吧。” “把‘之一’去掉。”王晞怡抬起一根食指，说道。 “要是我能把‘永夜’也给吞掉就好了。”孙杭抬头看向窗外，“只可惜，它似乎不具备能够触碰的实体。” “想得挺美。”王晞怡突然笑了起来，她的笑靥粲然如花，那对原本英气的眉毛弯成了柳梢。 只可惜在面部肌肉的牵动下，她脖颈处的鳞片凸显得更加明显了。 “序列号九的诡物想要吞噬掉序列号三的诡物……你怎么不说你想把天给吞了啊？”王晞怡一边笑着一边说。 “吞天？听上去挺酷炫的。”孙杭想了想，说道，“有机会一定吞。” 第八十章 “蓝条” “哈，虽然我肯定活不到那一天了，”王晞怡朝着孙杭举起了手中的易拉罐，“但还是祝你成功吧。” “那我也祝你吃好喝好，我就先上去睡觉了。”孙杭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手指上膨化食品的碎屑，“龙泉驿基地那个破行军床睡得我全身骨头疼。” “去吧去吧，别挡着我看电视。”王晞怡连连摆手，“明天记得早点起，估计一大早就会一堆活儿派到我们头上。” 孙杭打了个哈欠，沿着楼梯走上了二楼。 过了一会，他又走了下来，把怀里抱着的一条毯子扔给了横躺在沙发上的王晞怡：“我不确定以你的身体素质晚上不盖被子睡觉会不会着凉，但想了想还是给你拿条毯子吧，省得传出去说我这个人不太绅士。” “哈哈哈……”王晞怡笑着接住了毯子，三下两下揉成一团垫在了自己脑袋后面，“你要是真想当绅士，就应该把主卧让给女士睡，自己睡沙发或者次卧——我看网上那些小姑娘们都是这么说的。” “那我换个说辞——给你条毯子，省得传出去说我待客不周。” “别忘了，这房子被我征用了，现在你才是那个‘客’。”王晞怡说着，“哗啦”一声又撕开了一大包薯片。 “那把主卧让给客人睡，主人自己睡沙发，合理。”孙杭说道。 “行了，赶紧去睡吧。”王晞怡看着屏幕里的怪兽被一招“哉佩利敖光线”打成火球，用力揉了揉自己额顶的头发，“我再看最后一集就睡。” …… …… 五分钟之后，洗漱完毕的孙杭终于是躺在了柔软的被褥之上，蓬松的枕头散发着淡淡的洗涤剂的芬芳。 除了天花板上悬挂着的吊灯之外，卧室内所有的床品、家具和摆设都是新的。属于这栋房子上一任主人的东西基本都已经被研究所的工作人员搬空——从那天门口垃圾桶里的内容来看，上一任主人应该是一个年轻的女孩。 “如果我死了，我的私人物件应该也会被当成垃圾给清理掉吧……”孙杭小声嘟哝道，“不对……我压根就没有私人物件。” 想到这里，他将手伸到了床垫的缝隙里面，从里面摸出了那块被他变成黄金质地的铭牌。 孙杭心念一动，铭牌上的金色像是被一点点氧化掉一般逐渐褪去，变回了原本不锈钢的色泽。 相较于上一次“点钢成金”昏迷几小时的代价，孙杭这一次的感觉仅仅只是有点疲乏而已……他甚至不确定这种疲乏感是来自于使用能力的副作用，还是原本就存在于脑海里的困意涌了上来。 虽然没能成功吞噬掉那只诡影，但孙杭可以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正在变强。 他不知道怎么去形容那种感觉，使用这种能力需要消耗的并不是体力，而是类似于“精神力”的一种“资源”，按照游戏术语来说，那就是“蓝条”，或者“MP值”。 每次成功消灭诡物，他的蓝条都会变长一点，消灭的诡物越强大，蓝条的增长程度就越大。 而限制他能力的最大枷锁，就是蓝条的上限。 当使用能力所需要的“蓝量”超过“蓝条上限”的时候，就会发生“透支”的情况，反应到孙杭的身上，那就是大脑撕裂般的剧烈，亦或是直接昏迷。 孙杭觉得，昏迷或许是一种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如果照这样无限透支下去，说不定他的脑袋真的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给撕开来，或者像是一颗炸弹一样爆开来。 可是，这种能力究竟来自于谁呢？ 目前唯一具有合理性的解释，也就只有饕餮曾经吞噬过的诡物，在将这种能力吸收掉之后，又通过诡化病毒的方式传染给了自己…… “如果‘蓝条’足够长的话，我是不是能直接把永夜给变成白天？”这个念头在孙杭脑海里一闪而过，那下一秒，他就感受到了一股彻骨寒意。 就仿佛刚刚有一枚子弹擦着他的心脏飞过去一样。 这是来自死亡的威胁，而威胁的来源正是孙杭自己。 “懂了。”孙杭盯着天花板自言自语道，“以我现在的水平，试图扭转永夜，等同于自杀……但这是不是意味着，等到我足够强大之后，真的可以做到言出法随？” 言出法随……这能力光是听上去很了不得的样子，如果它属于某只诡物的话，那也应该是甲类的规则型诡物吧。 真不知道饕餮究竟是怎么把那只诡物给吞噬掉的…… 孙杭一边想，一边眼皮已经逐渐耷拉了下来，不锈钢的铭牌缓缓地从他指间滑落，掉在了枕头的旁边。 …… …… 次日，“早晨”，8：30AM。 孙杭是被外面街上不断循环的广播给吵醒的，永夜这东西是没法隐瞒的——当太阳到了该升起的时候却一直没有出现，恐惧的情绪就会随着时间推移，在人群之中不断地蔓延、发酵。 灾害对策委员会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的稳固住市民们的情绪，同时从其他城邦抽调大量的物资，连夜运入蜀州。 “……从今天开始天府城将会实行24小时封闭制度，非紧急情况请各位市民不要外出。天府城管理委员会将会成立专门的物资供应小组，挨家挨户按照人口数量发放必要生活物资。如果有特殊情况需要外出，请拨打所在街区管理部门的紧急联系热线；如发现诡物或是疑似诡物的踪迹，请立即联系天府城异常调查局；如遭遇不法分子，请向各区治安分局或城防警卫队求助……” 天府城内的无线广播系统也已经完全瘫痪，这些告示完全就是靠上千辆装着大喇叭的车子在各条街道上巡回播放，孙杭能听到的广播声也是时远时近。 简单洗漱之后孙杭下到了一楼，王晞怡已经不见了踪影，那条孙杭拿给她的毯子被折叠得四四方方放在沙发上面，茶几上的那堆垃圾也都被清理得干干净净，一整套《迪迦奥特曼》的光碟摆在录像机的旁边，上面用一罐没开封的可乐压着一张字条。 “送你的。”字条上面写道。 孙杭掏出手机，右上角的信号图标依旧还是零格——灾害对策委员会似乎并不打算维修受损的通讯基站，要不然以夏州联邦的工程水准和基建能力，早在今天凌晨，通讯就应该恢复。 就算旧的通讯基站已经被诡物夷为了平地，他们也能分分钟建起一个新的临时基站来。 这么看来，未来很长的一段时间内，天府城的民间通讯，应该都会处于一个瘫痪的状态之中了。 第八十一章 全城封锁 所以说，广播里的那句有事请拨打应急热线电话，其实就是一句空话。 不过联邦官方应该会启用一批新的通讯频道，用来缓解军用通讯频道被挤爆的现状。 孙杭在客厅里环视一周，发现在一旁的冰箱上，还用磁铁吸着第二张字条。 “忘了和你说了，睡醒之后就到研究所去报告——不过也不用起的太早，中午十二点之前赶到就行。” “还有三个半小时的自由活动时间。”孙杭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钟，拉开冰箱从里面拿了一袋速冻水饺，又拿了一盒巴氏奶，趿拉着拖鞋走到了厨房。 他将水饺全部都倒进了电饭煲里，又往里面倒了半锅自来水，然后盖上了电饭煲的盖子，按下了接线板的开关。 他也不记得自己是哪儿学来的用电饭煲煮饺子的方法，或许……这是他失忆前就掌握的技能？ 用来糊弄着混日子的技能。 趁着煮饺子的间隙，孙杭又回到了客厅，捡起了昨天用过的那只耳机戴上——然而，昨天热闹无比的通讯频道，今天却是无比沉默，除了轻微的电流杂音之外，什么声音都没有。 “看来军方是把昨天的那些通讯频道都废弃掉了……”孙杭喃喃自语道。 废弃通讯频道大概率是因为暴徒的原因——他们袭击了城防警卫队和治安官之后，自然就会获得那些受袭者的通讯设备，如果不废弃掉原来的那些通讯频道的话，那么灾害对策委员会的每一步决策对于这些暴徒来说，就几乎是透明的了。 “干啥啥不行，添乱第一名。”孙杭摘下耳机扔在了茶几上面，但下一秒，他又拿起耳机戴了回去。 “连接到现在正在使用的通讯频道……”孙杭心里默默想道，同时开始拼命回忆自己让金属铭牌改变质地时的那种感觉。 他要测试一下，自己的那种能力，究竟是只能改变物质形状，还是真正意义上的“心想事成”。 伴随着孙杭的心跳频率缓慢加快，耳机里嘈杂的电流声也开始逐渐加剧，隐约间，孙杭似乎听到了混杂在电流杂音里的人声。 可下一秒，耳机内部发出了一声轻微的爆响，随后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一股塑料烧焦的臭味从耳机里面散发了出来。 “耳机报销了？”孙杭微微一怔，他下意识想起了自己住院时发生的停电事件。 他很确定，刚刚自己听到了人说话的声音——那声音绝非幻听。 也就是说，自己的能力……真的能这么用？ 这绝对不是饕餮的能力，甚至不应该是饕餮能够获得的能力——这能力的原主只要愿意，饕餮费劲浑身解数都不可能吞噬得了它。 孙杭站在客厅里，呼吸略微有些急促。 就在这时，厨房传来的响动突然打断孙杭的思绪。 他赶忙跑到厨房一看，只见沸腾的水正在从电饭煲盖子的缝隙里扑出来，沿着电饭煲的表面一路流淌到了灶台上面。 孙杭赶紧拔掉的电源，将电饭煲的盖子掀开。 沸腾的水沫很快就降了下来，孙杭找来一只碗，将锅里的饺子都捞了出来。 他发现饺子已经变成了形状抽象面糊，彼此粘连在一起，里面的肉馅和外面的饺子皮都已经分离……与其说是饺子，倒不如说是面糊煮肉沫要来得更加贴切。 “问题不大，至少还能吃。” 孙杭迅速解决掉这一锅面糊煮肉沫，将电饭煲的内胆扔进洗碗池里，看了一眼手环，距离王晞怡留言里说的十二点正好还有三个小时。 孙杭决定出去溜达一圈。 现在是上午九点整，但外面的天黑得就像是晚上九点一样，街对面小区的居民楼窗户都是亮着的，孙杭一抬头，正好和一个趴在窗户上的小男孩对上了目光。 小男孩的眼神之中带着一丝疑惑，在犹豫了几秒钟之后，他回过头喊了一句什么话，很快，一个中年妇女走到了窗前，将小男孩抱走了。 那个中年妇女在抱走小男孩之前透过窗户警惕地瞥了孙杭一样，随后便将窗帘给拉的严严实实。 住在这个小区里的人，大多都是异常调查局或是诡物研究所的亲属，他们显然是知道住在邻近的别墅区里的人的真实身份的。 在第一天搬过来的时候杨绮就给孙杭打过预防针，让他不要去在意那些居民们的眼光——即便他们家里都有人在调查局或是研究所工作，但对于绝大多数的普通人来说，身为感染者的诡物猎人，依旧是异类。 这就像是艾滋病患者一样——即便人们知道正常的社交接触是不会传染HIV病毒的，但还是免不了会戴着有色眼镜去看待患病人群，并且有意无意地疏远他们。 不具备攻击性的艾滋病患者尚且被如此对待，更别提存在着失控风险、破坏力等同于人形怪兽的诡物猎人了。 孙杭倒是不太在意这种目光，毕竟，这些人大概率一辈子都不会和自己产生任何交集。 他现在只在意三件事——一、活着；二、变强；三、找回丢失的记忆（或者说，搞清楚三猿和自己能力的真相）。 继续留在天府城是一个风险和收益并存的选择，但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孙杭能获得的收益要远远高于他所需要冒的风险。 作为一名诡物猎人，未来的天府城，将会是一个绝佳的猎场。 但对于普通人来说，这里将会渐渐地……变成一座地狱。 孙杭拉上了外套的拉链——临近六月，正常情况下气温已经开始回暖，但在失去太阳的热辐射之后，蜀州地界的气温开始断崖式地下跌，相较昨夜，现在的体感温度至少已经下降了十度以上。 “请各位市民严格遵守管理委员会最新宣布的管理办法，我们将会尽最大努力保障市民们的生命与财产安全……” 又是一辆装着大喇叭的皮卡缓缓驶近，但这一次，车子却是停下来了，车窗被摇下，一个治安官打扮的年轻人探出脑袋来，皱着眉盯着孙杭。 “喂喂，你这是打算出门吗？”年轻的治安官问道，“你没听到喇叭里放的内容吗？现在全城限制出行！就算有紧急情况，也必须先向街区管理部门打电话申请才行！” “我也想打电话啊，可是没信号啊。”孙杭举起了自己的手机向对方示意。 “那就回家等着，通讯基站已经在修了，估计用不了多久就能修好了。”治安官说道，“我看你这样子，也不像是有急事啊。” “呃……你不知道住在这里的都是什么人？”孙杭忍不住问道。 “住在这里的都是什么人？”治安官的视线越过孙杭，在后面的别墅上停留了几秒，“就算你身份显赫，现在也必须遵守管理规定！没有任何人能例外！” 孙杭这时候才注意到，在这个年轻人的肩膀上，还套着一个“临时治安官”的袖章。 孙杭一下子就释然了。 第八十二章 旧瘢痕 这时，副驾驶突然传来一个打着哈欠的声音：“呵……怎么回事？我就眯了一小会儿，小钱你都能和人吵起来？” “龚队，不是我想和人吵架，是有人非要在这个时候出门，我让他去找街区管理部门申请出行证，他和我扯手机没信号……这家伙，甚至还打算能自己的身份来压我！”年轻的临时治安官语速飞快地向刚刚从副驾驶座上爬起来、睡眼惺忪的前辈抱怨道。 “身份？啊？”这名中年治安官揉了揉眼睛，先是看了一眼站在车窗外的孙杭，紧接着又看向了孙杭身后的那片别墅区，瞳孔瞬间收缩了两圈。 “小、小伙子……你是住这儿的？”中年治安官指了指后面的别墅，问道。 “啊。”孙杭给了一个肯定的答复。 中年治安官的脸色顿时又白了两分。 “不好意思啊，这家伙是今天新来的，各个街区的情况都还不熟悉，不小心冲撞了您……啊，应该没有给您的工作造成什么阻碍吧？” “没有，我就是出门逛逛。”孙杭摇了摇头。 “那就好，那就好……这事都怪我，昨晚熬了一个通宵，早上实在扛不住了，稍微眯了会，没想到就发生了这种事，真是对不住啊！”在年轻的临时治安官懵逼的眼神中，中年治安官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脑袋，“还不赶紧开车？” “可是，龚队……” “可是什么可是！”中年治安官低声骂道，“你知不知道这事情的性质有多严重吗？赶紧给我开车，我等会跟你解释！” 小皮卡再次被发动了起来，孙杭注意到，在开出十几米之后，皮卡的速度骤然加快，几乎就像是在逃跑一样驶离了这片街区。 他能明确感觉到，刚刚那名中年治安官，看向自己的眼神里，占比成分最大的情绪，是恐惧。 孙杭突然回忆起了血腥玛丽事件里，黄队长以及那些同行的治安官对于猎人们的态度。 尽管杨绮曾信誓旦旦地和孙杭说，这个社会是愿意接纳身为感染者的猎人的，但很显然，她的话并不能代表普罗大众的态度。 “恐惧也好，至少不会像上次那个什么委员一样，说出一些蠢话来。” 孙杭双手踹在兜里，沿着人行道往前走去。 由于诡物猎人的生活物资都由研究所免费供应，因此这附近并没有普通住宅区所配套的商业设施，孙杭一直走了差不多有三公里路，才在一个十字路口看到了一家小超市。 令他微微有些惊讶的是，这家小超市的门居然开着的。 根据灾害对策委员会推出的临时管理办法，在永夜初期，最容易爆发群体恐慌和混乱的时候，不仅所有市民都被限制出行，同样各种各样的生产、商业活动也全部暂停，整座城市都进入了一个“停工停摆”的状态之中。 孙杭有些疑惑地走了过去——除了好奇这家超市为什么能开门之外，他同样也抱着想要采购一点物资的想法。 昨天王晞怡一个人就干掉了孙杭大半个冰箱的存货，尤其是孙杭最喜欢的那个口味的薯片，更是一袋都没给他剩下。 孙杭走近一看，才发现这家超市还能开门的原因——这里已经被改造成了一个临时的物资中转站，大大小小的纸箱子堆满了货架之间的空地，几名街道管理部门的工作人员正拿着几沓厚厚的物资清单，进行着清点的工作。 一名城防警卫队的士兵坐在收银台后面，头盔和泵动式霰弹枪就放在收银台上——一见到孙杭靠近，他立马警惕地抄起枪，喝问道：“什么人？” “诡物研究所的人。”孙杭说道。 为了不产生什么误会，这次他主动出示了自己的证件。 在看到那本“猎人执照”后，这名士兵明显流露出了一丝惊慌之色：“猎、猎人？！” 他这么一喊，其他人也都停下了手头的工作，转头朝这边望了过来。 “猎人？为什么猎人会出现在这里？”一个干部模样的人快步走过来，用紧张的语气问道，“请问，是这里附近出现了诡物吗？” “没有，我只是……”孙杭本来想说出来逛逛，想了想之后还是改了口，“例常巡逻而已。” “呼……” 这句话一出口，能明显感觉到这群人都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话说，这里的东西能买吗？”孙杭问道，“我说的不是这些物资，是货架上的那些东西。” “那是超市老板的财产，只不过他现在还在家里，我们只是暂时征用了超市作为物资中转站，理论上是没资格动这些东西的。”那名干部说道，“不过猎人是有征调权的，事后会有专门的善后部门帮你们付清账单或是作出相应的赔偿。” “呃，那倒不用，我有钱，我可以付钱的。”孙杭从冷柜里拿了一罐芬达，然后说道。 但是，说完之后，他便立马后悔了。 他身上并没有现金，而柜台上摆着的付款二维码，在全城断网的情况下，完完全全就是一个摆设。 那名干部倒是也很懂察言观色，看着孙杭一手拿着汽水另一手拿着手机，微微尴尬的神情，他立马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五元的纸币，压在了二维码的牌子下面。 “这饮料算我请你喝的，你们整天都在城内巡逻，也是很辛苦的。”这名干部笑着说道。 “呃……那就多谢了。”孙杭也没有拒绝这份好意，拉开拉环，喝了一口。 孙杭意识到，和在场的其他人不同，这名干部并不害怕自己，他先前之所以会紧张，完全是因为担心附近的区域出现了诡物。 这家伙挺不正常的——他和孙杭相处的时候表现得就像是和正常人相处一样，这就是最大的不正常。 要是调查局、研究所那些常年接触诡物、感染者的人，亦或是军队里纪律分明的士兵那还可以理解，但像这种基层管理部门的工作人员，能做到这一点，还是有点奇怪的。 就在孙杭好奇的时候，他的眼前突然浮现出了一幅他记忆之中不曾有的画面——在一片熊熊燃烧的废墟之中，一个浑身是伤的男人倒在地上不断地后退，在距离他不远的地方，一个漂浮在半空中、嘴里不断喷着火的巨大面具正在逐渐逼近。 就在诡物面具口中的火舌即将扫到男人的时候，一个身披鳞片、背生双翅的人影突然从天而降，直接将这张诡物面具撕成了两半！ 拿着物资清单的年轻干部突然一个踉跄，孙杭立马伸出手扶住了他。 “啊……我、我没事，”他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就是刚刚突然有些头晕，可能是太久没吃东西了有点低血糖。” 孙杭发现，在他的衣领内侧，脖子底部，皮肤上有着面积不小的旧瘢痕，从伤痕的样子来看，应该是烧伤所致。 自己刚刚看到的，是他的记忆画面？ 第八十三章 暴徒 那名从天而降的猎人大概率就是隔壁老王，而这个年轻干部之所以对猎人的态度和大多数普通人不一样，应该就是因为这段经历了。 亲眼目睹了这样的场面，任何人对于猎人的偏见恐怕都会一扫而空吧。 只是让孙杭有些疑惑的是，为什么自己能“看”到这个年轻干部的记忆？ 在吞噬掉诡物或是感染者之后，的确能够从“消化”掉的那部分模因之中窥见一些被吞噬者的记忆碎片，但问题是眼前这个年轻干部既不是感染者也不是诡物，孙杭更没有对他使用那种吞噬能力。 刚刚对方出现的眩晕，很可能就是记忆被孙杭“读取”所导致的负面影响。 “不用吞噬……也能读取他人的记忆？”孙杭松开了对方的胳膊，内心喃喃道。 就在孙杭打算再进行一次尝试，以确认自己的想法时，超市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引擎声，由远及近。 “是运输物资的车辆来了！”年轻的干部立马招呼其他人道，“都把手里的活儿停一停，先卸货，把箱子搬到里面来！” “不对。”孙杭摇了摇头，拦住了对方，“那不是卡车的引擎声……听上去应该是普通的轿车，管理委员会应该不至于用没有多少运载空间的轿车来运送物资吧？” 现在的天府城，至少在车辆资源方面，是不存在短缺的——就连巡回播放广播用的车子都是皮卡车和面包车，如果运送物资都需要用上轿车了，那为什么不把两者所用的车辆换一下呢？ 反正轿车顶上装个喇叭也能完成广播的任务，反倒是那些皮卡和面包车，一趟下来能运的物资绝对是轿车的好几倍。 年轻的干部也立马意识到了情况不对，他立马制止了那些想要走出超市的同事，然后对坐在收银台后面的那名警卫队士兵使了个眼色。 “你们在这里别动，我出去看看。”那名士兵戴上头盔，拎起那把泵动式霰弹枪，从收银台后面绕了出来，向外面走去。 透过超市的橱窗玻璃，可以看到一辆挂着天府城本地民用牌照的白色轿车在距离超市二十多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但是车上的人却并没有在第一时间下来。 这辆车的车窗玻璃都上贴着防窥膜，从孙杭他们这个角度望过去，完全看不清车里坐了多少人。 那名士兵端着枪走了上去，远远地朝轿车喊道：“城防警卫队！现在是特殊时期，车里的人，立即下车接受检查！” 然而回应他的，却是一声响彻街道上空的枪响——轿车另一侧的车门打开，一个穿着套头卫衣，脸上带着自制防毒面具的人从车里钻了出来，直接端起手中的武器对着士兵就是一枪！ 那是一支老式的栓动步枪，和现代化的武器相比，这种栓动步枪几乎没什么优势可言——但在十米这个距离上，它却已经足以对人类造成瞬间致命的伤害了。 警卫队士兵身上只有一件凯夫拉材质的防弹背心，里面并没有插陶瓷板，子弹几乎是毫无阻碍地就贯穿了过去。 士兵的身体一僵，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啊——”站在超市门口处的一个年轻女孩尖叫了起来，但没等她转身逃跑，那个杀死了士兵的暴徒便再次开枪，击中了她的头部，也顺带着打断了她的尖叫。 女孩当场死亡，殷红的鲜血从她的身下迅速蔓延开来——孙杭甚至连抢救她的机会都没有。 “是暴徒！”年轻干部脸色苍白，低声向自己的同事们呼喊道，“大家快躲到后面的仓库里去！立即联系治安局和城防警卫队！！快！” 这个时候，白色轿车的另外三扇车门都被打开了，几个打扮都差不多人从车上跳了下来。 暴徒之中一个身材魁梧的壮汉打开了车子的后备箱，从里面取出了一块用轧钢板改造的盾牌，另一名身材瘦小的家伙则是迅速跑到了城防警卫队士兵的尸体旁边，捡起了掉落在地的那把泵动式霰弹枪。 而从车上下来的最后一个人，则是让孙杭的表情稍微出现了一点变化。 相较于他那些都穿着套头卫衣的同伙，这家伙的除了脑袋上戴着一个摩托车头盔之外，整个上半身都是赤裸的，赭红色的管状赘生物几乎遍布他的整个胸膛，伴随着呼吸的节奏，能隐约看到这些管状赘生物像是脉搏一样起伏律动，将疑似血液的物质泵向身体的其他地方。 那辆轿车似乎装着某类屏蔽装置，在这家伙下车之前，孙杭完全感受不到任何感染者所散发出来的气息。 “那个家伙……是感染者？！”年轻的干部瞪圆了眼睛，紧接着，他把视线投到了孙杭的身上，“你……你打得过他吗？” “不清楚，我不认识感染他的诡物是什么，也不清楚他的能力。”孙杭摇了摇头，“不好说。” 能够维持住理智的感染者数量很少，他们之中绝大多数人都会成为诡物猎人……而那些不愿意成为猎人的人，则是会在联邦严密的监控下过“普通人的生活”。 和猎人一样，这些感染者也必须每周一次到当地的诡物研究所报道，进行测试评估，确认感染没有加重的迹象。一旦发现危险的征兆，控制措施立马就会升级——至少，人身自由是肯定没有了的。 但杨绮和孙杭说过，天府城并没有这样的感染者。 或者说，并没有那种向官方报备过、合法的“非猎人感染者”。 在永夜降临、其他城邦的援军抵达天府城之前，整座天府城“合法存在的感染者”，其实就只有孙杭和王晞怡二人。 那名感染者下车之后并没有动，其他三人则是快步朝着超市逼近，跑得最快的那个矮个子直接用霰弹枪对着超市的橱窗来了一枪，一整块钢化玻璃顿时哗啦啦碎了一地，橱窗后面货架上的商品则是被霰弹打给东倒西歪，一只没了脑袋的招财猫玩偶骨碌碌地滚到了孙杭的脚边，那只象征着招财进宝的猫爪子还在不断前后摆动着。 “你带着你的同事们离开这里。”孙杭对那名年轻干部说道，“这种超市的仓库应该都有一扇后门，连着后面的小巷子。” “那你呢？”年轻干部愣了一下，问道。 和兽化状态的王晞怡相比，孙杭现在这幅模样，看上去的确是没什么战斗力。 甚至比不上站在暴徒身后的那个家伙。 “我？我得提前开始工作了啊……”孙杭有些无奈地甩了甩手，“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加班，有没有加班费啊……” 第八十四章 控物 一把将那个年轻干部推进仓库，孙杭顺手关上了仓库的铁门。 下一秒，铁门上的锁就“熔”成了一整块的铁疙瘩，门扉和门框之间的缝隙也消失不见，变成了一个整体。 这个时候，跑得最快的那个矮个子已经冲到了超市的门口，对着倒在地上的那个女孩的尸体又补了一枪。 铅弹弹丸将肉体撕裂的声音就像是兴奋剂一样，让那个矮个子激动得怪叫了起来，他抬起一脚将那个女孩的尸体翻了过来，对着正面又是一枪。 “行了，猴子，别玩了！”那个举着盾牌的壮汉低声喝道，“趁着城防警卫队还没有赶来，赶紧把能搬的物资都搬上车，剩下的全部烧掉！” 孙杭此时正躲在超市的角落里面，一大堆比人还高的箱子遮住了他的身体，让这三个人误认为超市里的人已经全部都从后门逃了出去，一个都没有留下来。 如果敌人只是普通人类的话，那么孙杭会毫不犹豫地出手，但再加上一名感染者，那就得三思而后行了。 他能嗅到对方身上专属于感染者的那种气息，但却分辨不出对方的实力强弱——孙杭也不能确定，这种“屏蔽”效果是来源于这个感染者自身的能力，还是借助了某种外力。 “怕什么？有大哥在，就算城防警卫队赶过来，那也只是给大哥送人头罢了！”被称作猴子的矮个子叫嚣道。 “那万一把诡物猎人给引过来了呢？你这狗东西能不能别像个甲亢一样，整天上蹿下跳！”壮汉怒斥道。 “诡物猎人？大哥昨天不是刚刚掐死了一个吗？”瘦猴不以为然道。 这家伙干掉了一名诡物猎人？ 孙杭愣了一下。 天府城的诡物猎人只剩下了自己和王晞怡，而王晞怡昨天晚上就在自己家……那么这家伙杀死的，只可能是支援部队的猎人了。 但为什么昨天没有收到相关的消息？是自己的权限还不足以知道这个消息，还是遇害猎人的尸体没有被发现？ 感觉夏州联邦的相关规定，诡物猎人在任务中失联四十八小时才会被认定为失踪，而现在连二十四小时都没有，如果没有发现尸体也没有其他目击者的话，灾害对策委员会大概率还以为这名猎人正在某个信号屏蔽区里执行任务呢。 有能力击杀一名诡物猎人，这就意味着这个感染者很危险——孙杭接触过的猎人不多，他也不确定全联邦猎人的平均实力是怎么样一个水准，但假设让现在的孙杭和王晞怡进行一对一单挑的话，孙杭自认为胜算不会高于五成。 尤其是兽化之后的王晞怡，完全可以在菌丝够不到的高空中，用火球吐息进行攻击——这样打的话，孙杭简直是拿她一点没办法都没有。 “但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把物资都给烧掉了……”孙杭想了想，还是决定主动出击。 一根比头发丝还细的菌丝沿着地砖的缝隙悄无声息地蔓延到了超市外面，又借着排水渠和夜色的掩护，一点点地朝站在轿车旁边的那名感染者爬了过去。 就在菌丝即将爬到这名感染者脚边的时候，他脚下的地面竟是骤然塌陷了下去！ 一道巨大的裂隙毫无预兆地在他站着的位置出现，将他整个人都吞了进去，而那根偷偷“摸”过来的菌丝则是抓住这个机会，前端瞬间分裂增殖出数以万计的分岔，趁着对方失衡的那一瞬间，从各个方向贯穿了他的身体！ 那名感染者发出一声怒吼，他疯狂地去撕扯那些刺入身体的菌丝，然而菌丝分裂的速度远比他的破坏速度要快，前后不过几秒钟，他整个人就已经被不计其数的菌丝给裹成了一个巨大的茧。 或者说，要形容得更准确一点的话，这个巨茧就如同中世纪欧罗巴帝国一件名为“铁处女”的残酷刑具一样，在它的内部，无数根比钢琴线还锋利的菌丝将这个感染者的身体刺穿、切割、撕裂。 沸腾的血浆从巨茧的缝隙之中飙射出来，直接切断了街边的路灯杆子，但凡是和这血液所接触的事物，表面都开始冒出浓浓的白烟，就仿佛是被强酸给泼到了一般。 有两滴血浆溅到了那名拿着栓动步枪的暴徒手臂上，他当即惊恐地用袖子去擦，可仅仅只是一碰，手臂上的皮肤就连带着大块的血肉滚落了下来，直接露出了内里森白的臂骨。 在神经组织坏死得极为迅速，他几乎没有感受到什么痛苦，但身上被腐蚀的面积却在不断扩大……很快，他就只剩下了腰部以下的身体，以双膝跪地的姿势，杵在一大滩黏糊糊的脓液之中。 与此同时，超市的角落，孙杭紧靠着身后的墙壁，大口大口地喘息着——那种像是要被溺死一样的感觉正在缓缓褪去，眼前的视野也逐渐开始由黑白变回彩色。 “呼……呼……” 他意识到，自己差一点就玩脱了。 在创造出“己二七九六”杀死太岁之后，孙杭就对这种“控物”的能力进行了很多次实验——不仅是金属，木头、石头、塑料甚至是液体和气体，他都能在一定程度上进行控制，但不同种类的物体，操控起来所消耗的“精神力”也不一样。 金属相对来说是所有的物质中最为“灵敏”的，孙杭只需要消耗一点点精神力，就可以让一枚螺母在自己的掌心漂浮起来。而最难操作的气体，其次则是液体。 孙杭试过想要将一条鱼体内的血液全部冻结起来，但他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甚至差点晕厥过去，那条放在案板上的鱼却依旧是活蹦乱跳的——有些恼羞成怒的孙杭用菜刀剖开了鱼的肚子，却只找到了一些比砂砾大不了多少的冰碴子。 孙杭将这种性质称之为“灵敏度”，灵敏度越高的物质，操纵起来就越轻松，反之则越困难。 而刚刚他所操纵的，正是灵敏度仅次于金属物质的混凝土。 他原本只是想弄出一些裂隙来限制住那名感染者的行动的，可没想到一个用力过猛，直接在地面上制造出了一个深达十几米的陷坑。 孙杭发现自己很难去控制这种能力的“度”，他找不到一个操纵的标准方式，他发动能力依靠的办法都是靠大脑去“想象”——而想象存在着一个致命的问题：人类的思维是没有固定边界的，一个不小心，很容易被过度使用能力所导致的负面效果给坑死。 西幻类作品里的魔法至少还存在着施法咒语一类的标准流程，但要是这个流程完全变成人的想象——试想一下，一个魔法学徒原本只是想要释放一个最低级的火球，可他脑袋里却不小心浮现出了爆炎术甚至是一些禁咒的景象，那会发生什么？ 按照正常的逻辑，什么都不会发生，魔法元素根本不会回应那个学徒召唤……因为学徒的法力值是有上限的，余量归零之后就再也抽不出更多的法力值了，什么炎爆术什么禁咒自然是放不出来的。 但孙杭不一样。 他的“蓝条”和他的X呗账户一样，是他妈的能透支的。 如果他去想象释放一个禁咒，那么后果就是，他的“蓝条”会被无限透支，连带着“血条”也会一块透支掉——直到这个禁咒被成功释放出来，或者他整个人灰飞烟灭……为止。 第八十五章 经验值 随着那名感染者的气息逐渐消失，一股热流沿着那些菌丝回输到了孙杭的体内，让孙杭的状态迅速恢复了过来——孙杭并没有感觉到自己有获得什么新的能力，但“蓝条”的上限，似乎稍稍增长了一点。 这种感觉很玄妙，它很难用言语去描述清楚，就好像孙杭的意识领域略微扩张了一些，解锁了一部分曾经未能企及的区域。 对于整个意识领域来说，这点扩张只能算是“蚊子腿”，但不管怎么说，这依旧是实打实的增强。 这给了孙杭一种好像在玩RPG游戏的感觉——吞噬掉的诡物会化作自己经验值，当经验值累积到一定程度的时候，量变自然就会产生质变。 用游戏术语来说，那就叫做“升级”。 至于吞噬掉太岁之后获得了太岁的能力，那就相当于是BOSS掉落稀有道具“技能书”了。 …… 超市外发生的剧变引起了另外两名暴徒的注意，就在他们转过身去的时候，孙杭从货架后面闪了出来，用大口径的狩猎手枪给他们每人来了一枪。 壮汉的背心处被开出了一个碗口大的血洞，而那个瘦猴的半个胸腔都被撕裂，断掉的手臂被甩飞了出去，挂到了十几步开外的货架上面。 两人当即死亡——他们甚至都没有看到杀死自己的人究竟是什么模样。 孙杭将手枪插回枪套，搓了搓被后座力震得有些发麻的手掌，长吁了一口气。 对付普通人类，还是这玩意好使啊。 他快步走出了超市，跑到了那个巨大的陷坑旁边——菌丝已经全部被抽离了，只剩下了一具七零八碎的人形骨骸躺在坑底，放眼四周，到处都是被这名感染者的血液所腐蚀过的痕迹。 孙杭注意到，虽然这具骸骨大体还保持着人类的形状，但很多地方都发生了变异，不少骨骼都是畸形的，尤其是在胸腔的位置，人类应有的十二对肋骨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对弧形的骨板，就如同盔甲一样，将体内的脏器牢牢地保护在其中。 而在这对骨板上面，还留着许多大小不一的圆孔，结合这名感染者之前的形象，这些孔洞应该是用来容纳那些管状赘生器官的。 “这家伙的肉体应该和正常人也有很大的区别……”孙杭嘀咕道，“这血液比王水还霸道，能容纳这种物质的容器，抗腐蚀性应该很优秀……可惜，要是这能力能被我吸收掉就好了。” 就在孙杭这么想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双臂似乎有些发痒，他低头一看，发现皮肤的表面不知道什么时候生成了一层薄薄的角质层，摸上去就好像是坚韧的牛皮一般。 “啊？” 孙杭愣了一下，手臂上的角质层很快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则是出现在了一股手指粗细的白色菌丝表面。 太岁的菌丝自身也具有一定的抗腐蚀能力，但并不是完全抵抗，刚刚那枚巨茧之所以会飙射血液，就是因为表面被血液腐蚀出了大量的缝隙和孔洞——但菌丝依旧靠着自己强大无比的增殖能力，硬生生填补上了这些缝隙的孔洞，这才让那名感染者没能破茧而出，硬生生地被“消化”得只剩下了骨头。 孙杭试着让这根菌丝去陷坑里沾染了一点感染者的血液——果不其然，覆盖着“角质层”的菌丝完全免疫了感染者血液的腐蚀，而当孙杭将这滴血液甩到地上之后，伴随着一阵轻微的“嗤嗤”，原本完好的地面瞬间被蚀出了一个浅坑。 “也对，我根本不需要去吸收这家伙的能力……”孙杭暗自点了下头，“只要我的‘蓝条’足够长，我可以‘模拟’出所有的……” 一想到这里，孙杭突然顿住了。 他发现了一件细思极恐的事情。 有没有一种可能，自己的真实能力，并不是饕餮的“吞噬”，而是这种“心想事成”的能力？ 这种能力大概率来源于“规则型诡物”，而规则型诡物的所属维度明显是高于“饕餮”这种实体的丙类诡物的…… 而在孙杭成为猎人之前，他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和“吞噬”有关的能力。 或许只是因为他觉得吞噬掉诡物可以变强，所以才会获得类似于饕餮的吞噬能力。 而不是饕餮曾经吞噬过那只具有“心想事成”能力的诡物，才让孙杭获得了这种能力。 两者的先后顺序完全可以调转过来再看。 孙杭深吸了一口气，看向了上方那片漆黑的天幕。 “感染我的诡物……到底是什么东西？” …… 在孙杭将所有暴徒都解决掉之后，城防警卫队才姗姗来迟——几百名举着盾牌的士兵几乎将街道的两侧完全堵死，狙击手则是占据了两侧建筑的制高点，十几架军用无人机在头顶呼啸盘旋，高流明的探照灯将整片街区映照得宛若白昼。 “你是……”一名军官模样的人看了看手里的平板，又看了看孙杭，“你是天府城的注册猎人，编号0420，孙杭先生，对吧？” “对，是我。”孙杭点了点头。 “我们刚刚接到求援消息，说该物资中转点遭受暴徒袭击，且暴徒之中存在感染者。”军官又问道，“请问……现在情况如何？” “事情已经解决了，三名正常人类暴徒，持械，一名感染者暴徒，已确认全部死亡。”孙杭说道，“另外有一名警卫队士兵殉职，一名街区管理部门的职员不幸遇害。” “那名感染者也死了吗？”军官再次向孙杭确认道，“是您出手的吗？” 不知不觉间，他对于孙杭称呼从“你”变成了带着一丝尊敬意味的“您”。 “嗯，残留的骸骨就在这个坑里。”孙杭说道，“不过你们处理现场的时候要小心那些冒着烟的地方，这家伙的血液溅得到处都是，这玩意的腐蚀性比王水还恐怖。有一名暴徒只是不小心沾上了一点，半个身子就直接没了。” “嘶……好的，谢谢您的提醒。调查局和研究所的人马上就会赶到，这些事情将会交由专业人士来处理。” 第八十六章 山雨欲来 研究所的人要比城防警卫队的人来得要稍迟一些，除去那些全身都裹在白色防护服里的“清洁工”之外，杨绮、杨涟和王晞怡三人也一同跟了过来。 孙杭注意到，杨绮的脸上挂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原本柔顺的头发显得有些油腻结块，身上的衣服虽然换了一套新的白大褂，但却能闻到一股极为浓重的咖啡味道——显然，这家伙刚刚从异常时空返回，就立马投入到了工作之中，甚至连个澡都来不及洗。 “你这是熬夜熬到了现在吗？”孙杭打量着她，感叹道，“你这也太敬业了……” “研究所的人手过于紧缺，没办法的事。”杨绮叹了口气，“对了，多亏你的及时救助，宋雅容已经脱离危险了，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孙杭问道。 “她虽然活下来了，但却变成了一名感染者。”杨绮说道，“不过幸运的是她感染的是太岁的模因，这种模因相对来说比较缓和，也容易得到控制，除去那个唯一的缺陷之外，甚至还能赋予她远超常人的身体恢复能力……就像你之前遭遇到的那些邪教组成成员一样。” “那唯一的缺陷是什么？” “太岁的模因有主次之分，主模因的拥有者有着对次模因的绝对控制权。”杨绮继续说道，“也是说，你一个念头，就可以轻松决定她的生死。” “哦，那没事了。”孙杭撇了撇嘴，“我对控制别人没有什么兴趣。” “这一点我也知道。”杨绮笃定地看着孙杭，“所以接下来的路就要她自己选择了，她可以转职成为一名诡物猎人，也可以以研究员的身份，继续留在所里。” “以她那个狂热劲，我估计她会把自己当成研究对象。”孙杭脑海里直接浮现出了宋雅容坐在手术床的边缘，一手拿着手术刀，另一只手拿着镊子，“解剖自己”的情形。 “应该……不至于吧？”杨绮愣了一下，但随后她又点了点头，“你说得有道理，我得和老师说一声，让老师盯着点她。” “孙杭，这个大坑，是你弄出来的？”王晞怡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战斗现场，又转而把视线移动到了孙杭的身上。 “算是吧，借用了一些地形之便。”孙杭点了点头，“原本以为只是一伙普通的暴徒，但没想到里面还混进去了一名感染者。” “我刚刚查看了超市里的闭路监控，这名感染者，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感染他的诡物恐怕是戊三二八‘血蚀黏菌’。”杨涟突然插嘴道，然后用颇有深意的眼神望了自己的姐姐一眼。 “这件事，说起来……还是我们研究所的责任。”杨绮叹了口气，“‘血蚀黏菌’最早被发现于云滇高原南部的勐巴娜西雨林地区。该诡物的出现导致了四个村子的村民全部遇难，并且毁掉了面积超过一千公顷的雨林……按照原定计划，联邦将会在周边地区清理出一圈空白隔离带之后，用特殊的化学制剂搭配燃烧弹将其灭杀的。但有相当一部分的专家认为该诡物是可控的，且具有不低的研究价值，因此在灭杀行动开始前，派出一支猎人小队提取了一部分的黏菌样本，带回了元谋城的诡物研究所。” 杨绮顿了顿，继续说道：“后来，云滇地区沦陷，元谋城诡物研究所的人员、研究资料以及大量的实验样本都被转移到了天府城诡物研究所，关于血蚀黏菌的研究项目也暂时被搁浅了起来……以我们研究所的安全措施，如果就这么封存下去的话，一般是不可能出意外的。”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那应该就要出意外了。”孙杭说道。 “没错……几年前，有一名急功近利的研究员……唔，说起来，这家伙的性格其实和雅容有点相似，只不过比雅容更加疯狂，也更加没有底线。”杨绮接着说了下去，“他凭借着自己的权限，从天府城监狱里调了一批死刑犯到他的实验室，开始秘密进行人体和血蚀黏菌的融合实验……” “看样子，他的实验似乎成功了？”孙杭转头看了一眼那个大坑，研究所的“清洁工”们正在用一台像是吊车一样的机械臂装置，将坑底那些散碎的骨骼一块一块地捡出来，然后封存进特制的容器里面。 “可以说成功了，也可以说失败了。”杨绮摇了摇头，“三十九名被当做实验对象的死刑犯，其中三十五人死亡，剩下四人失控暴走，在杀死那名研究员以及他的助手之后冲出了实验室……那时候除了那名死亡的研究员和他的助手之外，没有任何人知道他们在进行这样的实验，保卫科的人赶到现场的时候，已经有好几名研究所的工作人员惨遭毒手了……再加上正巧那天天府城的猎人都不在所里，保卫科拼尽全力也只扑杀掉了四人中的两人，让剩下两人逃了出去。” “这么说来，像这样的家伙，还有一个？”孙杭问道。 “不，另一个实验体的情绪极其不稳定，在逃离研究所之后，蛰伏了不到二十四小时，就开始四处行凶，杀戮普通市民，很快就被城防警卫队配合猎人给击毙了。你干掉的这家伙，才是那条潜逃了数年的漏网之鱼。” “有件事很奇怪，他搭乘的那辆轿车，似乎可以完美地屏蔽诡物的气息。而它本身诡物气息也十分淡薄……就好像利用了某种可以屏蔽感知的手段一样。你们知道是怎么回事吗？”孙杭问道。 “那是一种特殊的药剂，是他从研究所里抢走的。”杨绮说道，“这药剂注射之后可以大幅度削弱自身气息，原本是提供给那些需要潜行接近目标的猎人……说起来，他在注射了这种药剂之后，你还能感知到他的气息吗？” “能‘闻’到一点。”孙杭说道，“但如果他在载具或是建筑物内部的话，就很难感知到了。” “按理来说，注射过这种药剂之后，七十二小时内，诡物的气息会被彻底屏蔽……尤其是像他这样的融合型感染者，屏蔽效果只会更好。我哪怕和他面对面，都不一定能闻到那股气味。”王晞怡说道，“你的鼻子有这么灵？” “那我就不知道了……也许是他为了节约药物，没有足量注射；也有可能是这批药剂放的时间太久了，过期了。”孙杭随口说道。 “好了，这件事先放到一边。”杨绮看向孙杭，正色道，“我这趟赶过来，是有正事要找你说的。” “正事？”孙杭侧过头，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那个大坑，“这不就是正事吗？” “不，我要说的事，比这个更重要。”杨绮说道，“按照灾害对策委员会的要求，趁着现在永夜初临，诡物活动尚还不活跃的间隙，他们打算把诡物猎人和诡器装具及其适格者都集中起来，去执行一项至关重要的任务。” “无论是蜀州本地的猎人，还是其他地区赶过来的援军，都必须参加这次任务。”王晞怡说道，“飞机已经在等我们了。” “去哪儿？”孙杭问道。 “巴渠市，灾害对策委员会设在蜀州地区的前沿指挥部。”杨绮说道，“作战会议将会在那里召开，也只有那个时候，我们才能知道任务的目标究竟是什么。” 第八十七章 “满汉全席” 巴渠市，金亚机场。 现在是下午一时二十五分，正常情况下一天之中阳光最强烈的时间段——可在“永夜”的影响下，整个天空依旧如同一块厚重的黑色天鹅绒帷幕一般，没有半点光线能够透进来。 瓢泼大雨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透过舷窗往下望去，跑道两侧的指示灯氤氲模糊，就连远处的航站楼，在雨幕中都显得有一种怪异的不真实感。 飞机已经在机场上空盘旋了三圈了，驾驶员一直都没能决定好最佳的降落路线——能见度和天气状况实在是太差了，即便是最优秀的驾驶员，也不敢保证自己就能十拿九稳地降落在地上。 假设金亚机场今天还能对外开放的话，那么候机大厅的屏幕上必然是一大片鲜红的“航班延误”字样。 隔着驾驶舱的舱门，孙杭能隐约听到机组人员和地面塔台之间正在反复确认各项参数，语气相当紧张……对于他们来说，稍有不慎，可能就是机毁人亡的结局。 不过孙杭倒是不太在乎飞机会不会坠毁……不仅是他，这架飞机上绝大多数的人都不在乎。 十七名诡物猎人，再加上包括叶九在内，三名诡器装具的适格者，以及两名非感染者身份的“狩猎专家”……以这些人的能力，哪怕现在从飞机上把他们扔下去，他们多半也能活着落地。 终于，在盘旋到第九圈的时候，降雨量开始逐渐变小，飞机也终于是安全地降落到了跑道上面，在滑行了近千米之后缓缓停下，舱门上的指示灯由红转绿。 舱门向上掀起，一部铝合金材质的折叠梯搭在了门口，乘客们一个接一个走出机舱，走进了阴冷的雨幕里面。 作战会议的地点并不在灾害对策委员会的前沿指挥部，而是设在了距离金亚机场只有两公里路程的一个临时营地里面。 穿过一道又一道防守严密的哨卡，孙杭他们一行人终于是来到了一个巨大无比的帐篷面前。 “这就是会议地点？”孙杭侧过头，小声地向杨绮问道。 “嗯。”杨绮点了点头，“你看到守在帐篷门口那些士兵们的领章了吗？” “看到了。”孙杭应道。 这些士兵们的领章上既没有杠也没有星，只有七枚不规则排列的银钉，而位于末尾处的那枚银钉，则是要比其他几枚要稍微大上一些。 “这些都是天枢塔的人。”杨绮小声说道，“领章上的图案是北斗七星，而那颗最大的代表大熊座α星，也就是天枢星。” 在检查完身份之后，孙杭他们才得以进入帐篷之中，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张硕大无比的桌子，在桌子的中央，悬浮着整个蜀州三维地形图的全息投影。 一群装束各异的人围在桌子旁边，对着全息投影不断小声地讨论着什么，完全无视了刚刚走进帐篷的孙杭等人。 “嚯，真厉害啊……”杨绮用只有孙杭和王晞怡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小声说道，“来的都是重量级人物啊。” “我一个人都不认识。”孙杭耸了耸肩，说道。 “我也差不多……我对这些事情不怎么关心。”王晞怡也在一旁说道。 “那个站在主位、穿着白大褂的老者，是天枢塔的三号人物。”杨绮说道，“我之前去春明城进修的时候，有幸听过他的公开课。他绝对可以算得上是国内诡物研究领域的权威……没想到连他都来蜀州了。” “好歹这次出现的是‘永夜’，天枢塔也得给序列号三的诡物卖个面子吧。”孙杭小声嘟哝道，“派三号人物来对付序列号三号的诡物，很合理。” “那是你不知道这位的份量有多重，按理来说，他只需要在春明城远程指挥就行了，根本就不用亲自抵达现场。”杨绮低声叹道，“还有站在他后面的那个家伙，你们应该进来的第一眼都看到了吧？” 杨绮口中的“那个家伙”，是一个身高将近四米的巨汉，他的头顶几乎已经要触碰到帐篷顶了，浑身虬扎的肌肉泛着金属一般的光泽，远远看去，更像是一堵铁壁而非一个人类。 “全联邦排名第十一的诡物猎人，代号‘铁壁’。”杨绮小声地向孙杭介绍道。 “这家伙还真叫铁壁啊……”孙杭心想自己看到他第一眼脑袋里就冒出来了人形铁壁这个词，没想到人家的代号真叫这个。 “还有角落里坐着的那个女人，小心点，不要去直视她的脸庞。”杨绮说道。 顺着杨绮所说的方向，孙杭用眼角的余光向那个角落瞥了过去，只见在一把折叠椅上，坐着一个身穿深红色长裙的女人，一头柔顺的黑色长发一直拖到了地上，一块薄薄的红色面纱则是令她的真实容貌若隐若现——孙杭只是极快速地瞥了一眼，就感到一股无名的燥热从小腹处升腾了起来。 “咳咳。”孙杭轻声咳嗽了两声，看了一眼自己身体发生变化的地方，不由得嘟哝道，“这就是她的能力？” “嗯。”杨绮脸颊微红，挪开了视线，低声道，“她的猎人排名是三十七，代号‘褒姒’，她的能力就是魅惑……任何直视她的面庞的人，都会被她所迷倒，并且会产生强烈的想要与之交媾的冲动……但当你回过神来的时候，你又会完全记不清楚她究竟长的什么模样。为了不造成麻烦，她常年都带着面纱——虽然就我个人来看，全覆式的头盔应该要比那薄薄的面纱更加保险。” “怪不得……只是这能力，在对付诡物的时候，能派上用场么？”孙杭有些好奇地问道。 “忘了补充一句，她能力的作用对象，不论性别，也不论种族……在对付丙类和丁类诡物时，有着极强的控制效果。” “丙类我能理解，丁类就……她连植物都能魅惑？”孙杭不由得咋舌道。 “我曾经看到过她的任务记录，她甚至成功魅惑过灵体类的诡物。”杨绮再次补充道。 孙杭：“6。” “这两人应该是在场的猎人里，排名最高的了，除此之外，其他的猎人也绝非泛泛之辈……我粗略一眼扫过去，这五六十名猎人里，排名位于前三百的至少有一半以上……”杨绮转头看向孙杭，“怎么样，有什么感想？” “唔……” 孙杭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小声发表了自己的‘感想’：“像是一桌满汉全席。” 第八十八章 孳生源头 “啊？”杨绮愣了一下，随后立马扯了扯孙杭的衣角，“这种玩笑最好别开了……万一有人当真，那就麻烦了。” “这就是我的真实想法。”孙杭有些无奈地说道，“想法和行动那是两码事，你看，我和老王相处了那么久，我也没吃掉她啊。” “……总之还是谨言慎行为妙。”杨绮像个老妈子一样苦口婆心地劝道，“这里不是天府城，我和老师没法保你万全。而且，这群猎人里面脾气古怪的人不在少数，你还是尽量别去招惹他们好一点。” “那如果有人来招惹我呢？”孙杭问道。 “到这里来的人，一般干不出这种蠢事。”杨绮有些无语地看了孙杭，“要是真有，你就立马来和我说，我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杨研究员，有一点你可说错了……你手底下的这位猎人，才是他们惹不起的存在。”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孙杭转头一看，正是和他们搭乘同一班飞机抵达这里的叶萱。 卸掉了诡器装具的叶九紧跟在她的身后，一脸警惕地打量着会场里的众人。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杨绮正色道，“我们都是不喜欢麻烦的人，自然不会惹是生非。” “也对。”叶萱点了点头，向叶九问道，“现在几点了？” 众人的通讯装置都在进入营地的时候就上缴了，他们身上现在仅存的电子产品，就只剩下了带着猎人和适格者们手腕上的监控手环了。 叶九抬起手腕看了一眼，说道：“还有两分钟，就要到三点了。” “会议已经比预定时间延迟了快一小时了，还有哪些人没到？”叶萱的眼底流露出一丝烦躁的情绪。 “增援峨眉地区的猎人们还没有赶到。”一名隶属于叶萱手下的猎人附耳道，“据称到现在都还没有联系上。” “峨眉？那里出现了什么厉害的诡物么？”叶九皱眉道。 “不清楚……因为永夜的影响，很多地方的通讯都断掉了。军用的大功率无电线的覆盖范围没有那么广，一些偏僻的乡镇都还处于失联的状态之中。”那个猎人摇头道。 就在孙杭他们以为还要继续等下去的时候，一个满头银丝、穿着将军制服的老人走了过来，将双手摁在了桌子的边缘，沉声道：“时间紧迫，我们等不了迟到的人了，作战会议立即开始！” 霎时间，原本帐篷内嘈杂的谈论声一扫而空，只剩下了雨滴打在帐篷顶上、密集得宛若军鼓般的敲击声。 “李教授，接下来就交给你了。”年迈的将军看向了站在主位那个和他年纪相差不大的老者，郑重地点了点头。 “好。”被称为李教授的老者微微颌首，看向了围在桌边的众人，沉声道：“我这人不喜欢卖关子，我现在就告诉诸位，把你们集结到这里，是为了执行‘搜索孳生源头’的任务——这项任务至关重要，甚至会直接影响到蜀州地界是否沦陷……根据天枢塔众多专家的严谨计算，如果我们能找出孳生源头并且将其消灭的话，即便永夜长存，以联邦现有的物资调配能力，我们至少能据守蜀州三十年以上。” “孳生源头？”叶九嘀咕道，“是不是就类似于城南墓园那样的‘刷怪点’啊？” 他的声音很小，但因为环境过于安静，这句话依旧是传到了李教授的耳朵里，他朝着叶九点了点头：“对，但不完全对。” “啊？”叶九愣了一下，“那……那是什么意思？” “城南墓园涌出来的大批诡物，是被列序号‘临一九一’时空诡影所转移到我们这个世界的。”李教授说道，“但‘孳生源头’不一样。” 孙杭现在才知道，被“三猿”所消灭掉的那个诡物，已经被命名为“时空诡影”，序列号为“临一九一”——这是一个临时编号，至于它为什么没有常规的“甲乙丙丁”前缀，那是因为就连天枢塔的专家们，都暂时无法界定这只诡物究竟属于哪一种类。 “如果说将城南墓园比作一个传送装置的话，那么‘孳生源头’，就是一个诡物的培育温床。”李教授继续说道，“如果无法摧毁掉‘孳生源头’的话，将会有不计其数的新生诡物从那里爬出来，涌向我们人类的领地。” 在座的众人面面相觑，除了极少数灾害委员会的核心人物之外，在场大多数的人显然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词，孙杭一眼扫去，几乎每个人的眼中都带着浓浓的疑惑之色。 “请问，‘孳生源头’的情报从何而来？”一名身形佝偻的猎人问道。 他的声音苍老而嘶哑，听上去就像是两片生锈的铁片在彼此摩擦。 这个猎人裹着一身深灰色的斗篷，手里拄着一根合金材质的拐杖，从孙杭这个角度看过去，能够看到斗篷背后凸出来的嶙峋脊椎——也不知道是什么外骨骼之类的装备，还是此人自身的变异体征。 他手腕上也带着一个诡物猎人标配的监控手环，但手环的屏幕一直在闪烁着橙红色的警示灯——这是佩戴者生命体征极度衰弱的警告，一般来说，猎人们的手环如果开始亮起这个颜色的话，基本就意味着这个人已经没有多大的抢救价值了。 但这个猎人却完全不以为意，就连他周围的人，都是一副习惯了的模样。 “我们以最快的速度，将全联邦各地和‘永夜’有关的文献资料都集中到了天枢塔，在超级电脑的辅助之下，解析出了一条至关重要的情报——历史上每一次‘永夜’降临，在它的覆盖区域里，都会出现一个‘孳生源头’。” 桌子上的全息地图突然闪烁了几下，变幻成了另一副模样——孙杭盯着看了几秒，才看出来这是位于蜀州以北，河西走廊地区的地形图。 “黄历4533年，永夜降临西河走廊，根据当年的对于诡物袭击事件的记载，我们将出现过的、有记录的诡物行动轨迹进行了汇总，并且呈现在了这张地图上面。” 李教授话音刚落，密密麻麻的红色箭头便出现在了全息投影图的上方。 孙杭注意到，虽然这些箭头都指向了不同的地区，但如果将箭头的方向调转过来的话，就会发现它们都隐隐约约地向着同一个方向汇聚了过去。 “黄历4533年的那一次永夜，‘孳生源头’就位于沙都以西，一百六十五公里处的‘雅丹魔鬼城’。” 第八十九章 “祂” “时间再往前推，夏州大陆上倒数第三次‘永夜’出现在朱明时期，弘治九年，也就是黄历4185年。那一次永夜只持续了九年，但依旧让思明府到肇庆府一带的人口缩水到了原先的两成不到。”伴随着李教授的话语，桌面上的全息投影也随之发生了变化。 “朱明时期？”孙杭微微一怔，用手肘轻轻碰了碰杨绮，极小声地问道，“我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什么？”杨绮投来了疑惑的眼神。 “如果我的记忆没出现偏差的话，诡物出现的历史不是只有三百多年么？这朱明时期距今已经有五百多年了吧？” “‘诡物’是夏州联邦成立之后才正式提出来的统一命名，而在过往的历史上，它们有的被称之为天灾，有的被称之为鬼蜮，还有的则是被称之为邪祟……”杨绮小声地向孙杭解释道，“古代的历史，无论是官方史书还是民间的野史，对于这些东西大多记叙不详，很多疑似诡物的记录很难分得清究竟是真的诡物还是古人无法以当时的科学水平解释的自然现象……一直到最近三百年，诡物开始高频率、大范围地入侵人类的生活区域，并且毁灭了不计其数的人类国家，这时人们才意识到……人类，其实根本就不是这颗星球真正的‘主宰者’。” 杨绮停顿了片刻，继续说道：“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官方对于‘诡物’的正式记载，是从最近的三百多年开始的……可实际上，诡物存在的证据，最早甚至可以追溯到先秦时期。只是那个时候，这些东西都还偏居一隅，并没有和人类社会发生太大的交集。” “也就是说，那些神话故事里记载的神怪异灵，其实都是诡物？”孙杭不由得想起了一本叫做《山海经》的古籍——按照杨绮的说法，难道《山海经》里的那些怪物，都是存在着真实原型的，而非古人虚构的？ “至少有一部分是。”杨绮点了点头，“但像‘永夜’这种特征极为明显的诡物，哪怕记载内容只有一句话，也很容易确定它的存在。” “那为什么过去几千年间，诡物都人类之间都没怎么交集，在三百年前却突然开始大规模入侵人类的领地呢？”孙杭又问道。 “你这个问题的答案，天枢塔也一直在追寻。”杨绮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学术界的猜测有很多，但没有一个能拿出有信服力的证据的。” 在长桌的另一侧，李教授大手一挥，一张照片浮现在了投影之上。 照片里的东西是一页古籍的拓印件，上面用朱明时期的官方字体“台阁体”写着：弘治九年丙辰九月初二日午时，自思明府至肇庆府，忽有声如吼，黑气涌起，不见天日。飞沙走石间，有精怪异兽出没，民皆惶恐。思明府府尹遣兵抵御，触之即溃，败兵死伤者以千计…… 拓印件的后半部分几乎全是都是大块大块涂改的墨色，已经看不清原本所记叙的内容了。 除了这份拓印件之外，李教授还展示了另外一些历史文献的照片，内容无一例外都是那次“天灾”之中，“邪祟异兽”袭击人类事件的记载。 这些文献之中有朱明时代官方的正史，也有很多佚名者编纂的野史——即便只有只言片语的描述，也不难想象出那九年里人们所遭遇的种种恐怖景象。 “根据这些文献，我们推断出弘治九年的那一次‘永夜’，孳生源头位于思明府以北七十公里到九十公里处。”李教授说道，“以朱明时代的人类武装力量，尚无法于诡物相抗衡，因此在永夜的第二年，朝廷就放弃了这片地区，任由留存者自生自灭。” “教授，我有个问题。”杨涟突然举起了手。 “请说。” “如果孳生源头一直没有被处理掉的话，该区域内的诡物数量会一直增长直至溢出的吧？还是说，孳生源头诞生的诡物只会在永夜区域内活动？那永夜结束之后，孳生源头以及这些诡物又去了哪里？”杨涟一连抛出了好几个问题。 从其他人的眼神来看，杨涟提出的这些问题，显然也是在场众人所关心的内容。 “永夜消散之后，孳生源头和诞生于其中的诡物便会消失。至于它们去了哪里，无人知晓。”李教授摇了摇头，“但关键问题在于，我们不知道这次永夜会持续多久，因为，我们不能对可能会出现的孳生源头置之不理。” “听上去，孳生源头就像是一个大型的诡物孵化场。”另一名猎人说道，“在定位到它的位置之后，直接派出轰炸机，或者干脆用对地导弹把它给炸掉，是不是就算解决问题了？” “我也希望能用这种方式解决问题，但有一件事，我不得不告知各位。”李教授叹了口气，“孳生源头之内，很可能会出现序列号靠前的诡物……甚至包括序列号为‘零’的原初级诡物。” “原初级诡物？！” 在这个名字被说出口之后，猎人之间当即响起了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也只有他们这些和诡物有过多次直接接触的人，才能明白原初级诡物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概念。 在诡物猎人的圈子里，甚至包括相当数量的诡物研究者，在提到原初级诡物时用的代称都不是“它”，而是——“祂”。 “黄历4509年，在大洋彼岸的亚马逊河流域，也曾出现过一次持续时间长达十三个月的永夜。”李教授缓缓说道，“而那一次永夜之中出现在孳生源头的诡物，想必在座的各位，都听说过祂的名号。” 众人都不由得屏住了呼吸，整个会场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孙杭转过头和杨绮对视了一眼，在后者的眼里，他窥见了一丝震惊和恐惧交杂的情绪。 “那一次永夜的孳生源头，便位于亚马逊雨林的最深处、原初级诡物‘丁零·腐朽母树’的所在地。” 第九十章 会议暂停 帐篷内顿时一片哗然。 “教授……按照你的意思，我们这次要面对的敌人……”一名猎人颤声道，“是一只原初级的诡物？” “很有可能。”李教授点了点头。 “教授，这玩笑可一点都不好笑。”另一名猎人呼吸急促地说道，“如果敌人真的是原初级诡物的话，这场仗我们一点胜算都没有……还不如及时止损，趁早放弃蜀州地界。” 虽然会场内附和的声音并不是很多，但从众人的表情上看得出来，大多数人并不反对这个提议。 “人类历史上有成功讨伐，或者说击退过原初级诡物的记录吗？”孙杭侧过头看向杨绮，小声问道。 后者摇了摇头：“别说击退了，就连目击记录都没有……原初级诡物，只存在于‘概念’之中。” “概念？” “就是根据模因频率进行逆向推算，可以确定在有那么一只具有所有同类型诡物原始模因诡物存在，这就是原初级诡物。”杨绮说道，“虽然我们没有见过原初级诡物，但是我们掌握着大量祂必然存在的证据。” “那亚马逊雨林深处的腐朽母树又是怎么一回事？”孙杭接着问道。 “即便是那些曾经生活在大洋彼岸的盎撒人，他们也没有亲眼目睹过腐朽母树……人类甚至无法靠近祂所在的区域。”杨绮说道，“祂就像是宇宙中的黑洞，无法以常规的方式进行观测，也无法以常规的手段进行接触，但周遭的任何事物都无法忽视祂的存在……目前最可靠的探测手段，大概就是通过检测远端区域的模因频率变化，进而推算出原初级诡物大致的方位。” “听不懂。”孙杭很老实地说道。 “这些计算都是由超级电脑完成的，即便是我，也不清楚其中的原理和方法。”杨绮说道，“我能告诉你的只有这么多，如果你想要知道更详细的内容，那就只能去找专攻这一领域的专家了。” 说到这一句，杨绮的视线瞥向了远处的李教授——在场的所有人里，恐怕也就只有这位天枢塔的三号人物，有能力帮孙杭解惑了。 “就没有人误打误撞碰见过原初级诡物吗？”孙杭有些不死心地问道。 “原初级诡物周边半径一百公里内都是人类的绝对禁区。”杨绮说道，“如果你硬要问有没有人类和原初级诡物直接接触的描述——有是有，但只存在于完全虚构的网络小说和商业科幻片里。” …… “这样吧，”那名一直没怎么说话的老将军突然朗声道，“我知道原初级诡物的消息对各位的冲击很是巨大，但就目前为止，这些都还是我们的推测。诸位也应该清楚，在面对诡物的时候，我们向来都是要做好最坏的打算，这一次也不例外。”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我想诸位或许需要一些事件来消化刚刚所接受的信息，那么从现在开始，作战会议暂停三十分钟。诸位可以在营地区域内自由活动，但请勿闯入禁入区或是离开营地。除此之外，和历次永夜相关的情报都会向诸位无条件开放，如有需要，请自行在智能终端上查阅。” 老将军说完便带着几名军官急匆匆地离开了帐篷，而那些相互之间比较熟悉的猎人则是立马就聚集到了一起，三五成群地小声讨论了起来。 “其实我觉得那个老教授没必要把原初级诡物的事情说出来的。”孙杭耸了耸肩，“他这么一说，恐怕就没多少人愿意去卖命了。” “不，”杨绮摇了摇头，“实力越强的猎人，越忠于联邦，他们不会违抗联邦的命令……刚刚那名猎人之所以会提议放弃，并不是因为贪生怕死，而是单纯出于全局利益的考量。其实他说的一点都没错，假设真的确定了孳生源头盘踞着原初级诡物的话，我想联邦大概率还是会选择放弃蜀州地区的。” “现在之所以在这里召开这个作战会议，”杨涟接话道，“只是因为上面的人内心还抱有一丝侥幸罢了。” “我有点好奇，为什么说实力越强的猎人，就对联邦越忠诚啊？”孙杭问道。 “答案很简单，因为他们离不开联邦。”杨绮看了一眼王晞怡，“就拿‘夜煞’来说吧，如果不能定期注射抑制药剂的话，用不了多久，她就会彻底沦为诡物……对于猎人来说，这是比死亡还要悲惨的结局，他们的自我意识会被永远地囚禁起来，饱受折磨却得不到解脱。” 孙杭看向了王晞怡，他突然有些理解，为什么王晞怡当初会和自己说那些话了。 被自己吃掉，对她来说，或许已经算是一个不错的结局了。 就在杨绮想要找一台智能终端去查阅一下天枢塔收集、整理出来的永夜相关情报的时候，一名佩着天枢塔领章的士兵走了过来，问道：“请问是天府城诡物研究所的研究员杨绮女士、以及注册猎人孙杭先生么？李教授想请你们私下谈一谈。” “李教授？刚刚主持作战会议那个？”孙杭微微一怔，这种请人的方式和话术，不由得让他想起了之前试图威胁自己的那个陆洪明。 这让他略微有些不爽。 “李教授？！”杨绮的反应则是显得有些兴奋，她立马点了点头，说道，“好的，请带我们过去！” 杨涟和王晞怡下意识也想跟过来，但却被那名士兵礼貌地拦了下来。 “李教授只请了杨绮女士和孙杭先生，两位并不在邀请者的名单里。” “阿涟，你在这里等我就行。”杨绮拍了拍杨涟的肩膀，“我很快就回来。” …… 这名士兵带着孙杭两人走出了开会的大帐篷，绕过两道岗哨，走进了一个体积稍小一点、但是内饰反而要高级许多的帐篷。在这个帐篷里，随处可见堆叠如山的纸质文献和卷宗，体积几乎占据了一整面墙的大型计算机不断地发出嘀嘀的声响，数以千计的指示灯不断地闪烁着。 “哦，来了？”那位李教授端着两杯茶从内里的隔间里走了出来，“不好意思啊，我这边比较乱，你们随便找个地方坐就行。” 第九十一章 自净效应 “你就是那个饕餮模因的感染者？”始终跟在李教授身后的“铁壁”闷声问道。 “嗯。”孙杭点了点头。 铁壁紧盯着孙杭看了好几秒，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直接在盘腿在地上坐了下来。 即便是坐在地上的他，依旧要比孙杭高出了一大截。 “小沈对于陌生人都会比较警惕，你们不要太介意。”李教授笑着说道，将两杯茶分别递给了孙杭和杨绮。 小沈？孙杭愣了一下，有一说一，他怎么都没法把这个身高近四米的巨人和“小沈”这样的称呼联系到一起。 “李教授。”杨绮接过茶杯，有些受宠若惊地问道，“请问教授叫我们过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其实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就是趁这个空当，看一眼这个让我和老裴都很感兴趣的年轻人。”这位李教授并没有那种身居高位者的距离感，反而为人相当亲和，给人的感觉就像是邻居家的老爷爷一样。 “老裴？那是谁啊？”孙杭喝了一口茶，下意识问道。 “裴……”杨绮迟疑了片刻，随即瞳孔一震，低声对孙杭说道，“你得叫裴老……那是天枢塔的塔主！全联邦……不，应该说是全人类诡物研究领域最权威的人，没有之一！” “别这样说。”李教授笑呵呵地摆了摆手，“要是让老裴听到了，又要不高兴了。” “有人夸还不高兴？这塔主脾气够古怪的啊。”孙杭说道。 “要接受这样的夸耀，就必须承担相应的责任，我和老裴他们都老了，肩上的担子已经快要扛不动了……”李教授摇了摇头，“不说这个了，还是聊聊你吧。” “我？”孙杭指了指自己，“我有什么好聊的？” “对于饕餮，我早年进行过很深入的研究……不瞒你说，‘饕餮的模因无法感染人类’这条理论，还是我提出来的。”李教授说道。 “啊？”孙杭一怔，“那我的出现，算不算是打了你的脸啊？” “咳咳。”听到孙杭说的话，杨绮当即咳嗽了起来，她疯狂地给孙杭使眼色，但却被后者完完全全地无视了。 “那个……教授，他的意思其实……”见自己明示暗示都没有，杨绮只好开口来打圆场，但话刚说出口，便被李教授抬手给制止了。 “这打脸……打得好啊！你的出现，证明了我的理论是错误的——这打的不是我的脸，而是那些迷信权威的人的脸啊！我一直认为，在诡物研究领域，根本就不该有什么权威存在。可每次我说这种话的时候，他们却总以为这是自谦的说辞……唉。”李教授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老裴他也是这么认为的，他跟我说，这种感觉就好像是在带着所有人一起走钢丝一样，只要自己踏错了一步，身后的人就都会跟着自己坠入深渊，这种感觉，我不知道你们能不能理解……” “如履薄冰。”孙杭总结道。 “没错，如履薄冰。”李教授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这样下去，人类对于诡物的研究只会裹足不前……我们永远都不可能收复那些沦陷的土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生存空间被一点一点地压缩，直至彻底灭亡。” “教授，我有一件事很好奇。”孙杭问道。 “你说。” “杨绮告诉我，诡物早在先秦时期就已经存在了，但为什么数千年来它们都没有入侵过人类的领地，反而在三百年前，大举向人类发动袭击呢？这是为什么呢？”孙杭直接问出了他不久前才问过杨绮的那个问题。 “这个问题的答案，我和你一样，也很想知道。”李教授微笑道，“我无法给你这个准确的答复，但有一些学术界比较主流的猜测，我可以和你分享一下。” “比如？” “你知道环境的‘自净效应’吗？”李教授问道。 “听过。”孙杭点了点头。 自净效应一般是指水体或者土壤在受到污染之后，利用物理（沉淀、稀释、吸附等）、化学（氧化、还原等）或是生物分解等手段进行自我净化的现象。 孙杭觉得自己失忆之前应该不是一个文盲，他不仅认得字，而且还能回忆起很多学生时代课本上的知识，就连一般人大学毕业就会忘得七七八八的高数公式，他也记得不少。 “诡物，很可能就是大自然的自净手段。”李教授缓缓说道，“农耕时代的人类，还不会对自然产生什么严重的破坏，但随着科技的进步，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往前倒推三百年，除了诡物的‘出现’之外，你还能想到什么人类历史上的大事件吗？” “三百年……” 孙杭这边还在思索，杨绮却依旧给出了答案：“第一次工业革命。” “没错，第一次工业革命之后不久，世界各地就冒出来了大量的诡物。那时的人类只能利用燧发枪、蒸汽坦克和蒸汽战舰来和这些恐怖之物抗衡……很多历史文献都记载了那场战争的惨烈，这一点，想必不用我多加赘述。”李教授说道，“从那个时候开始，人类就已经从自然的一份子，变成了需要被清除的‘污染物’和‘有害物’。” “……这套说法听上去像是某个极端环保组织提出来的。”孙杭评价道。 “最开始提出这个理论的人，的确是一名环保人士。”李教授点了点头，“这套说法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可以支持，但同样也没有明显的漏洞，逻辑上也完全可以自洽，正因如此，这是学术界里支持者最多的观点。” “说是自净机制，其实更像是生物的免疫机制……等同于免疫细胞的诡物‘启动’之后，不把人类这种被判定为‘病毒’的物种给彻底消灭掉，它们是不会停下来的。”杨绮在一旁补充道。 “那教授你也是这种说法的支持者吗？”孙杭问道。 “不，我从来不会支持任何没有确凿证据的言论，我只相信我自己的眼睛。”李教授摇了摇头，“但我也不会公然反对……能引起讨论、引发思想碰撞的话题都是好话题，它对于学术界的发展是利大于弊的。” “除了‘自净说’之外，支持者数量第二的是‘领地说’。”杨绮在一旁说道，“领地说和自净说大差不差，就是指人类早年对于地球的开发力度不大，还没有波及到那些诡物的‘栖息地’……但我其实觉得这种说法要更片面一些，它把那些诡物形容成了向人类复仇的野生动物一样，可实际上只要是研究过诡物的人，都知道它们和野生动物简直是天差地别。” “‘领地说’在民间的支持者较多，但在学术界支持它的人数量很少。”李教授说道，“我倒是有个学生，一直在寻找‘领地说’的确凿证据，如果你们对此有兴趣的话，可以和他联系一下。” “呃……我其实兴趣不大。”孙杭说道，“我只想知道，教授你的观点是什么。” “我的观点我一开始就已经说了，”李教授很坦然地摊了摊手，“我不知道。” 第九十二章 “我当校长？” “那你觉得，人类还有机会收复那些失地吗？” “我年轻的时候……不，应该说是每个进入天枢塔的人，年轻的时候都抱着收复失地的想法。”李教授说道，“但我们已经老了，光是维持现状就已经竭尽了全力……距离真相越接近，能窥见的东西越隐秘，那种压在我们身上的绝望感就越沉重。” 李教授缓了口气，接着说道：“我知道，以我的身份，不应该和你们说这样的话，但我一直坚信，真正的勇气，是在窥见绝望的真相之后，依旧能心怀希望。” “教授你的口才真不错，不去演讲真的可惜了。”孙杭说道。 “哈哈哈哈……被你发现了。”李教授突然笑了起来，“这句话，我在给春明大学的学生们演讲的时候，一模一样讲过一遍。台下的那帮小子表现得可要比你现在激动多了。” “春明大学的学生……他们应该没有真正接触过诡物吧？”孙杭扁了扁嘴，问道。 “从未接触过。说好听点，他们是天之骄子，说得不好听，那就是温室里的花朵。”李教授叹了口气，“联邦的核心区域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诡物的踪迹，久到人们都快忘了自己是生活在一个怎么样的世界里。” “诡物题材的电影和动漫每年都有很多新作，但基本上都是商业化的爆米花作品。”杨绮也忍不住说道，“生活在那些安全地带的人，还以为诡物就是银幕上出现的那些怪兽，虽然破坏力强劲，但终归还是会被主角都打败。” “但现实世界里可没有电影主角。”李教授接着说了下去，“只有你们这样坚守在边境地区的人才明白，联邦核心区域能有那些安逸的生活，完全是靠猎人和军人们用命换来的。” “所以……您想说的是？”杨绮试探性地问道。 “永夜降临，这是一个十分难得变革之机，我打算将核心区域二十一座城市共计一千多所高等院校的诡物研究专业汇总到一起，建设一所专门培养这方面人才的学院……这座学院将被设在永夜笼罩之下的蜀州。” “这么做，太冒险了吧？”杨绮有些惊愕地说道，“万一蜀州沦陷……” “你也说了，是‘万一’。”李教授微笑道，“有你们在，应该不会让学生们连一个学期的课都上不完吧？” “这……这也太疯狂了……”杨绮喃喃道。 “温室里是培育不出能够抵御暴风雨的花朵的。”李教授说道，“只有让他们直面最令人绝望的东西，我们才能得到真正可堪大用的人才。” “合理。”孙杭点了点头，“只不过这所学院的报考率应该不会太高吧？毕竟家长们可不希望把自己的孩子送到永夜笼罩的地方来读书。” “如果我们承诺，完成学业的毕业生可以直接保送天枢塔的话，我相信生源不是问题。”李教授笑道，“至于这所学院的第一任校长，我决定由你来担任。” “诶？”孙杭用手指指了指自己，“我当校长？真的假的？” “你看我像是开玩笑的语气吗？”李教授微微严肃道。 “可是，孙杭他是感染者啊，让感染者当校长，会不会……” “感染者怎么就能担任校长了？再说了，这所院校本来就是为了研究诡物和感染者而创立，让感染者来当校长，也很合理吧。”李教授说道，“我一开始的人选是你的老师，也就是天府城诡物研究所的所长，但那个老家伙和我们一样，肩上的担子实在是太重了，很难分出精力来管理这样的一所学校。” “为什么是我？”孙杭又问道。 “因为你具备我刚刚所提到的那种勇气。” “勇气？”孙杭不禁有些疑惑，“可你刚刚还说，那些大学生在听完演讲之后的表现，可比我要激动多了，要找一个勇敢的人，也应该去他们之中找啊。” “真正的勇气，并不是一时间热血上涌所迸发出来的情感，而是一种坚定不移的心性。”李教授说道，“你虽然没有表现出任何兴奋或是激动的情绪，但你也一直没有流露出恐惧之色……也就是说，你并不害怕那些诡物，也不害怕我所描述的那种绝境。” “这会不会有点太过武断了？”孙杭歪着头问道。 “我看过你的检测报告，你不是面瘫患者，也没有心理或是精神方面的疾病。”李教授说道，“在古籍《燕丹子》中，田光曾对燕太子丹说：‘血勇之人，怒而面赤；脉勇之人，怒而面青；骨勇之人，怒而面白；神勇之人，怒而色不变’。” “教授过誉了。”孙杭的嘴角扯了扯，“我只是单纯摆烂而已，还是第一次得到如此之高的评价，受之有愧、受之有愧啊。” “如果你是单纯摆烂的话，你根本就不会去龙泉驿空军基地，也不会从直升机上纵身跃下，更不会在面对吞噬时间的诡影之时，一步不退。”李教授说道，“你只是自己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罢了。” “我单纯只是想填饱肚子而已……”孙杭内心默默吐槽道。 结果在旁人看来，这些“觅食”的行为，竟是成了勇气的象征。 虽然在他人眼中竖立正面印象很重要，但不知道为什么，孙杭总有一种怪怪的感觉。 “其实要验证这一点很简单，你仔细回忆一下，在你做那些事的时候，你有没有感到过害怕，或是产生过退缩的想法？”李教授说道。 害怕？恐惧？ 有那么一瞬间，孙杭感觉到有些迷惘——他突然意识到，在自己从昏迷中苏醒之后，的确是没有感受到过恐惧的情绪，就仿佛这种情绪从自己的人格中被剥离了一样。 喜悦、愤怒、气恼、厌恶、紧张……这些情绪他都是有的，唯独少了恐惧。 孙杭试着去想象会让自己感受到恐惧的东西，可是想了半天，脑海里却是一片空白。 无论是诡化写字楼外的黑暗深渊，还是无比神秘的三猿雕像，亦或是只存在于“理论上”的原初级诡物……这些东西，都不能勾起孙杭的恐惧情绪。 这些东西，对他来说，甚至还不如“拉屎忘带纸”的情绪冲击要来得强烈。 第九十三章 叶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